《我在古代办报纸》作者:遥的海王琴 文案: 新皇在两大权臣拥护下登基,论功行赏,自然忘不了只会在后面摇旗呐喊的胞弟怡亲王李璃。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李璃不要实权厚禄,不要金银美人,只想干回老本行,办一份像样的新闻小报,娱乐大众,图个新鲜有趣。 虽然都笑怡亲王傻,纨绔得无可救药,不过众人也随他闹。 小报上至皇宫日常,下至百姓家里长短,啥都有,就是个乐子,没人当回事儿。 直到一起谋杀案占了小报首页,接连几期追踪报道,挖掘隐秘,揭了朝中重臣,造成全城轰动,众人才意识到小报的重要性! 当雪花般的奏折堆积帝王案头,大臣们众口一致请求收回小报放入六部下管辖时,在外征战三年收复失地的大将军凯、旋、了! 不等众人反应,小报一夜之间乾坤大挪移成了追星娱乐,满篇都是大将军的英武姿态,迷弟可见一般。 帝王无奈地看着弟弟像蜜蜂见蜜一般冲向了大将军府。 面对太后的一脸阴沉,帝王头疼道:“母后,朕实在没理由将樊之远再扔出去几年了……” ************************** 阅读须知: 本文架空,朝堂权谋偏正剧,请不要代入历史任何一个朝代,对不上的就是私设。 不合胃口请右上角点×,别勉强自己。 作者智商盆地,笔力有限,若有不适,还请一笑而过。 ******************************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璃 ┃ 配角:樊之远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大事小事新鲜事,尽在皇家小报 立意:揭露古代贪官污吏,还政治一片清明。 强推简介:世人皆知怡亲王李璃荒唐不着调,乃京城第一大纨绔,不帮助皇帝兄长铲除权臣,收拢权柄,却反而办起了不正经的八卦小报。小报上至皇宫野史,下至百姓鸡毛蒜皮,没人当回事儿。然而谁又能知道他就是凭借这看似荒唐的八卦小报,将草菅人命的礼部尚书送入大狱,将忍辱负重的状元之才送上高位……也还满门抄斩的男神大将军一个沉冤得雪,自然也收获了他的爱情。 第1章 逼婚 怡亲王李璃乖乖巧巧地坐在慈寿宫的小绣墩,睁着一双又圆又大的漂亮猫眼,望着在他面前犹如走马灯一般展开的画作,神情略有呆滞,仿佛魂游天外,不知所踪。 边上,他亲娘当今太后则是一脸慈爱地望着他,眼中带着满满的期待,笑眯眯地问:“阿璃,你喜欢哪个?” 那怜爱的声音一响,李璃顿时魂游归位,眨了眨的眼睛,目光又落回了被太监殷勤展开的画像上,那正在做扑蝴蝶状的女子…… 他不禁抽了抽嘴角。 这些仕女图画风抽象,线条圆润,讲究一气呵成,寥寥几笔就能勾勒出女子不同的神韵,或是惆怅,或是恬静,或是喜悦……光欣赏画技,这些画师们称得上一绝。 然而,抽象画派毕竟不是写实派,所有的美人都是鹅蛋脸,柳叶眉,纤巧鼻,樱桃嘴……统一标配,一点点的区别就是着墨的轻重,哪怕脸上的痣,也只留了增加美貌的美人痣和我见犹怜的泪痣,别的体貌特征一概都是没有的。 哦,还得有一条无风自飘的仙裙,配上各自喜爱的那些或慵懒,或活泼,或华丽的发髻,这就是这个时代完整的仕女肖像画了。 见李璃长时间不说话,而是盯着这副画像,太后眼前瞬间一亮,让准备收起画像展开下一个的太监停了手,然后期待地问小儿子:“你喜欢这一个?” 这时,坐在太后身边的一位艳丽的宫装女子,拿着锦纹绣帕轻轻按了按嘴角,挑起凤眸戏谑道:“瞧着就是个不可多得的娇俏美人,阿璃的眼光真好。” 太后闻言连连点头,笑容里说不出的满意,跟着夸奖道:“是呢,一眼就挑出最漂亮的一个,这可是贵妃本家的姑娘。” 李璃觉得莫名,指着那堆画像道:“这些有区别吗,不都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太后嗔了他一眼:“又说胡话。” 于是李璃随手从太监手里拿过两副画像,遮了上面女子的衣裳发髻,也不跟逼着他成亲的太后争论,而是搁到宫装女子的眼前,很认真地问:“小嫂嫂,你看得出这俩谁是谁吗?” 周贵妃捏着帕子瞟了一眼,接着笑道:“左边的是鄢陵侯家的女儿,右边的是刑部侍郎家的姑娘。” 李璃一听瞪大眼睛:“这都看得出来?”他想了想回头又随便捡了两幅画像,同样遮了唯一能区分的衣裳和发型,问周贵妃:“那这两个呢?” 周贵妃只是随意再一看,抬起鲜红的指蔻说:“左边是户部尚书家的,右边是林将军府上的小千金。” 李璃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不禁崇拜道:“小嫂嫂,你好厉害,你居然单凭这些就能看出来!我怎么觉得一点区别都没有呢?” 然而此言一出,周贵妃顿时咯咯咯笑起来,嗔道:“真是个小笨蛋,你遮了衣裳和头发,可没遮名字呀!” 她说完看李璃恍然大悟的表情,顿时笑得更欢了,一双凤眼沁上水色,妖娆动人,慈寿宫满室华光都被在周贵妃的笑容中黯淡失色。 李璃看得不禁呆了呆,于是笑嘻嘻道:“小嫂嫂真好看,我要是喜欢姑娘,这辈子怕是得害了相思病,这世上上哪儿找小嫂嫂这么好看的人呀?” 李璃这话说得有些轻浮和放肆,可是周贵妃却一点也没有不高兴,反而抬起手捏了捏李璃的脸蛋,嗔道:“这嘴巴天底下就属你最甜了。要我说,我们家阿璃才好看呢,瞧这眉眼风姿,这些姑娘呀没一个配得上你!太后,您说是不是?” 还不等太后说话,李璃忙不迭地点头,跟捣蒜一样,颇有遇见知己地感慨:“还是小嫂嫂了解我,母后,都没我好看,她们站我边上岂不是得自卑了?万一抑郁而终,还是我的不是?” 说到这里,李璃双手相合,满脸慈悲地念道:“阿弥陀佛,这种杀生的事儿阿璃还是不做了吧,让我孤芳自赏,独自美丽便是。”他说完朝周贵妃挤挤眼睛,“是吧,小嫂嫂?” 要说李璃这辈子最拿得出手的是啥,就是他那张脸。 好看。 这好看并非雌雄莫辨的漂亮,而是恰到好处。从五官到轮廓,还有笑起来的梨涡,每一处都是最合适的,是精雕细工出不来,非得天然自成的俊俏。 最具灵气的就是那双眼睛,像只小猫儿一样,睁大的时候无辜剔透,微眯的时候又暗藏狡黠,令人捉摸不透。 是以哪怕怡亲王李璃的纨绔之名天下皆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想嫁他的依旧源源不断。 没别的,就靠脸。 周贵妃只管捂着嘴乐,而这混账话听在太后耳朵里,却气得她使劲戳李璃的脑门:“娶妻娶贤,有容自然好,没有也不强求。快二十的人,也该娶妻生子了,难道没找到漂亮的,你就一直打光棍不成?” “啊哟,我的娘诶,别戳了,我没说不成亲啊!”李璃抱头求饶。 “嗯?” “那个……我喜欢的也可以,只要他答应,立马就能成亲!”李璃说到这里脸色居然微微红了,带着一点不好意思又补充了一句,“我下嫁都可以。” 太后看着李璃那“娇羞”的姿态,脸色一阵黑一阵白,酝酿了很久,才怒骂出来:“你这个不孝子,外头荒唐也就算了,哀家面前你也敢提,李家列祖列宗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李璃闻言简直莫名:“这跟脸面有什么关系,他又没娶妻,也没心上人,一样是光棍,儿子喜欢他,大胆追求,没毛病啊!祖宗哪儿能怪罪到我头上?” 眼看着太后尖尖的手指又要戳过来,李璃顿时脚底抹油就想跑,无奈太后眼疾手快一把掐住那只耳朵,顷刻间抓住了他的命门,顿时李璃只剩下求饶了,眼睛看到周贵妃,连忙喊道:“小嫂嫂,你别笑了,快救命啊!” 然而周贵妃只是笑得花枝乱颤,口中软软地劝着:“阿璃,那樊将军是个硬邦邦又毫无趣味的男子,哪儿有女儿家身段柔软,抱着舒服呢?” “可我就喜欢英雄盖世,那一脸冷冰冰的模样我都瞧着喜欢——啊呀,痛痛痛,娘,放手啊,儿子耳朵要掉了!”他还没真情流露完,耳朵上的力道陡然便大,痛得他直呼。 只听得太后一脸怒容:“胡言乱语,你都没怎么见过那樊之远,你就倾心了?” “见过啊,儿子私底下见过好几面了……” 李璃话一出口,顿觉不妙,只见太后愤而怒斥道:“好一个樊之远,他居然敢私下勾引你!” 周贵妃则惊得张了嘴,一脸意外地看向李璃。 而李璃简直欲哭无泪:“他要是勾引我就好了,娘,他压根就不搭理我啊……” 太后简直更加生气了:“那你还倒贴上去?” 只见李璃两眼泪汪汪,深情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太后觉得自己要被气死了。 正在此时,门口的宫女匆匆进来禀告:“太后,皇上和皇后娘娘来了。” 话音刚落,李璃便是凄厉的一声:“皇兄,救命——” 燕帝一脸无奈地将自家弟弟从老娘的手里救下来,交给了身边的沈皇后。 沈皇后疼惜地看着李璃的耳朵,关切地问着:“还疼吗,要不宣个太医给看看?” 李璃摇摇头,小声道:“嫂嫂,小命保住就够了,其他的,不求,不求。” 那神情特别的委屈,看得沈皇后心都要化了。 周贵妃给皇帝请了安,对沈皇后却只是微微欠了欠身。 燕帝看向盛怒的太后,不禁陪笑道:“母后,阿璃还小,这事儿不着急,让他再玩上两年,慢慢的就能收心了。” “都二十了还不小?一般人家里早就能抱上孙子了,就哀家,明明生了两个儿子,到现在为止,可孙子的影子都没见到。”太后一说起来,不禁接过边上宫女的帕子轻轻摁着眼角,幽怨地看着皇帝。 燕帝顿时讪笑,他算是明白了,太后这不仅是逼李璃成亲,还提醒他早点生孩子,于是便不说话了。 太后瞧皇帝的模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也不忍再埋怨,回头看着委委屈屈的李璃,便说:“皇帝,你给阿璃找份正经差事做做,堂堂亲王,也该为你多多分忧,成日弄那什么小报,跟些乱七八糟上不了台面的人打交道,成何体统,人就是这么变荒唐的!” 可这话李璃就不爱听了:“这哪儿乱七八糟了?您跟宫里的娘娘们不是看得很起劲吗?天天催着我早点刊印下一期。如今不是儿子自吹,别说是京城的小老百姓,就是那些深闺的小姐夫人,甚至朝堂上的大臣们都指望着我的小报瞧新鲜呢!娱乐大众,多有意义,是吧,皇兄?” 图个乐子本身就不是正经事,太后脸色更加不好看。 燕帝有些无奈,使了一个眼色给李璃示意不要再说,他则宽慰太后道:“儿臣知道了,这就去跟阿璃商议一下,找个好差事给他。您这儿,让皇后和贵妃陪您说说话吧。” 太后虽然知道皇帝不过要将弟弟给“救”出去说的好听话,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放了行。 等这两兄弟一走,太后便缓缓地坐下来,看向皇后和贵妃,叹道:“这都这么多年了,你们怎么就没动静呢?” 沈皇后和周贵妃听此,连忙一同请罪:“请太后恕罪。” 这个时代,生不出孩子永远都是女人的错。 太后脸色不愉,神情中带了显而易见的失望。 沈皇后硬着头皮道:“儿臣定规劝皇上,多去去其他宫妃那儿。” 太后点了点头,却没说什么,显然这个回答不算满意,她的目光落在周贵妃身上,问:“你也没再有响动吗?” 周贵妃歉意地摇了摇头,神情中带着一丝失落,但转眼她又笑道:“怕是臣妾缘分浅,说来这宫里还是些潜邸的旧人,皇上怕是看腻了这些老面孔,不如添些新人进来带带喜气?” 太后答应了:“还是贵妃想得周到。” 第2章 小报 这边燕帝和李璃一同走出慈寿宫,因为天气正好,兄弟俩便在御花园里随意走走。 两人的内侍都远远地缀在后面,只他们并排走在前头,说话声音轻别人也听不见。 燕帝看着李璃,愧疚道:“阿璃,难为你了。” 李璃歪了歪头,无辜地问:“皇兄何出此言啊?” 燕帝沉声道:“今日定是那周家的主意,朕这后宫迟迟无人身孕,呵,怕是暗中早就在猜测朕,如今把主意打到你身上去了。” 李璃是燕帝的胞弟,若是燕帝无后,他便是最有力的继承人,他的王妃,自然有人谋划。 李璃笑了笑,没有否认:“皇兄方才来的真是及时。” 说到这个,燕帝的脸色就更加阴沉了:“是皇后来请朕的,沈家岂能让周家如愿?” 周氏和沈家,是周贵妃和沈皇后的家族。 前者乃世家大族,出了一个权倾朝野的左相,几乎在朝中只手遮天,政令甚至都不用通过帝王,周氏族人姻亲相继谋官,担任要务。 而后者乃将门执掌兵权,如今沈家的家主乃武宁侯。虽然随着大燕一路仗败于大夏,迁都南移到了下京城,沈家的兵权一再被削弱,可皇城十万禁军却依旧牢牢地掌握在他们手里。 前后两者,周氏显然胜于沈家,后者在先帝时期甚至还以前者马首是瞻。 好在先帝临终前一排众难,替燕帝立了沈氏为后,周氏屈于贵妃之位,这才让沈家渐渐有了跟周氏相抗衡的能力,保持了微妙的平衡。 等到樊之远领兵征战大夏,渐渐夺回被大夏侵占的燕荆九州时,沈家的狼子野心也显露了出来。 樊之远乃是沈家一支旁系的远房外亲,靠着沈氏才能一步步地从个低级校尉到如今的定国大将军,掌握北方兵权,如今犹如定海神针一般,无人敢惹。 两大权臣在侧,可以看出燕帝的处境有多艰难。 他就是被这两个权臣架上皇位的,因为太子死了,死于谋逆之中。 他就如一个傀儡,在两个权臣的夹缝间生存,只能小心的,慢慢的,又屈辱着收拢权柄,可这个过程实在太艰难。 其中的苦楚,也只有在相依为命的胞弟,李璃面前吐露一二。 李璃指了指花园里假山之后的凉亭,因为建在高处,又对着湖泊,哪怕有人在湖对岸观察,也看不清他们的动作。 只是如今初春,乍暖还寒都没有,还冷得很。 两人坐下来,内侍上了茶之后便退下去,带着侍卫站在假山边。 这凉亭吹着小风,李璃不禁拢了拢衣袖,他看着自觉站立在帝王身边的老太监,支着脑袋笑问:“张公公,本王跟皇上说些小话,行不行啊?” 老太监名张作贤,闻言一张脸顿时笑成一朵老菊花,躬了躬身:“王爷说笑了,奴才去看看茶点,给皇上和王爷上一些。” “那个桂花糕不要上了,不好吃。”李璃提醒了一句。 张作贤连忙应了:“奴才晓得了。” 等人一走,李璃便端起茶,没看对面脸色不愉的燕帝,自顾自地说:“世人皆知,向来不着调的怡亲王一心爱慕远在边关的樊大将军,可以说是痴心一片,无怨无悔,撞了南墙都不回头的那种,所以哪儿会妥协娶姑娘?就是太后逼迫也是没用的,说不得我就一不做二不休私奔北上了呢?” 他说完托着下巴,笑眯眯地朝对面看去。 李璃说的有趣,可让燕帝却觉得更加愧疚,他也顾不上跟个老太监生闷气,担忧道:“那樊之远不是个好相与的,冷心冷肺,除了沈家向来不给任何人情面。他如今在外打仗也就罢了,若是凯旋回京,莫名地听到你这般死缠烂打,恼羞成怒可如何是好?他是沈家的外甥,与沈家向来沆瀣一气,朕如今想来,你这主意实在不好。” “有什么不好,弟弟觉得挺好。”李璃无所谓,他抬袖间,手中忽然多了一个小瓷瓶,他拍了拍燕帝的袖子表示安慰,放下之时不动神色地将药瓶塞进燕帝的手里,全程淡定从容,一脸的无辜,“至少,我觉得比你这种法子要好得多。皇兄,我这半吊子的医术,你就不怕吃了伤身?提前说好,要真那啥了,可不能怪我。” 燕帝将药瓶捏在手里,藏于袖中,又笑着摸了摸弟弟的脑袋:“朕只相信你。” 李璃顿时心里微微酸涩,皇帝做到他哥这个份上,也是不容易了。 那药没别的作用,就是避孕的。 燕帝后宫妃嫔虽不多,从登基到现在,时不时地填充,数量也有不少了,只是后宫之中依旧一无所出。 倒不是世人猜测的帝王不行,而是他事先用药,这药乃是李璃亲手研制,效果嘛立竿见影真的好。 燕帝不敢留后,他怕留了,哪一天自己就该死了。 毕竟一个嗷嗷待哺的小皇帝比总想着夺回权柄的他,要好控制的多。 等他无所出,退而求其次,在外人眼里纨绔不着调,除了脸拿得出手,别的样样不行怡亲王也合适做傀儡。 只是麻烦的是,这位好男风,整个大燕国都知道怡亲王荒唐地表示非樊大将军不嫁。 燕帝说:“可是阿璃,哪怕樊之远不跟你一般见识,可如今他也该二十有四了吧,沈家到处给他张罗着婚事,万一他娶了妻呢?” 然而李璃摇了摇头,肯定道:“他不会。” 燕帝皱眉:“为何如此确认?” 李璃只是笑着抬起茶杯喝茶:“我知道,他不会。” 一个隐姓埋名,背负血海深仇的男人,哪儿敢中途娶妻?万一事发牵连一家老小怎么办? 再说那人心中有个求而不得的白月光,也不甘心娶别人。 李璃扬了扬眉,眼睛微微眯起来,藏着精光算计。 就如他现在需要樊之远替他打掩护,说不得这位仁兄走投无路之时也只能捏着鼻子跟他来一段情缘呢? 难兄难弟,凑合着过日子呗。 李璃想到这里,不禁低低地笑起来:“放心吧,皇兄,我是真的喜欢他,简直喜欢得不得了!他若是愿意回应我呀,我能炸上个三天三夜的满天烟花庆贺呢!” 然而这笑听在燕帝耳朵里,却让他更加心酸。 他看着眉清目秀的弟弟,这在外人眼里一身纨绔无可救药,可在燕帝眼里却是哪儿哪儿都好,能被李璃看中的樊之远简直是三辈子修来的福气。 是他没用,再忍忍,等他除掉身边虎狼,定让弟弟开开心心做自己的事情。 燕帝心里暗暗发誓。 说来李璃是个穿越者,上辈子家中有矿,又是老幺,父母对他没啥要求,他按着自己的兴趣做了一名小记者。 只是初出茅庐,惨遭横祸,一朝投胎,不知怎的没喝孟婆汤,带着上辈子记忆呱呱坠地。 那时候的太后还不过是个住在宫殿一角的美人,瞧着李璃和燕帝的容貌,便知太后年轻时当真漂亮,然而无权无势只能在贤妃手底下战战兢兢地讨生活。 贤妃没儿子,燕帝一出生便被她抱走了,可她嫌太后碍眼,又招先帝挂念,于是设了一个局,让太后造先帝厌弃,虽说逃了死罪可被贬冷宫。 冷宫是什么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看守的嬷嬷和管事一个比一个冷漠,一般人根本不愿意来。 而那时候,太后已经有了身孕,李璃就是这么在冷宫里出生的。 要不是李璃命硬,否则也活不下来,太后是掐着口粮一点一点喂大他的。 不过在李璃能走能说的时候,日子便开始有些改变。 毕竟是豆丁的身体,成年的心,嘴巴甜一些,会来事,倒也哄得那些嬷嬷管事们开心,日子过得便不错起来,吃食零嘴更是没停过。 至于他那身医术,却是在冷宫里用半包花生米从一个假老太监手里换来的。 那老太监不是真的太监,李璃听他吹牛,说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用毒高手,躲避仇家才蹲在冷宫里,因为闲来无事,被李璃用半包花生米拿下了。 后来在李璃六岁的时候,贤妃卷入后宫阴私,死了。 不知是幡然悔悟,还是怎么的,临死前还了太后清白,李璃这才能随着离开冷宫,见到了前来接他的亲哥,以及……太子。 只是再后来风云突变,太子母族魏家通敌,致使大燕国被北方大夏国打得一退再退,丢了燕荆九州,国都也从上京城迁移到了湍江以南的下京城。而魏家株连九族之后,太子却在途中因为不忿谋逆被乱箭射杀而亡,那是一场内乱,先帝驾崩,徒留燕帝继承皇位,只留下一个怡亲王李璃。 按理新皇登基,论功行赏,作为胞弟除了封为亲王以外,李璃也能入朝为官,担当要职。 不过前世的李璃刚挂上了记者证,还没做人生中第一次独家报道,就到了这大燕国。 面对虎视眈眈的左相和沈家,他非常识相地拒绝了一切要职,干回了自己的老本行,折腾起他的八卦小报来。 没错,名字就叫《八卦小报》。 好在这个时代早就有了造纸术,各种各样的纸张在店铺里都能买到,就连印刷术也已经普及。 这为李璃的报刊创造了良好的条件。 虽然不如后世全数字排版那般美观快捷,也没有批量生产线的刊印速度,更没有丰富的色彩和图案……可是如今的书籍刊印的,多是一些经史典故,连小说话本都是少的,没什么趣味。 像李璃这种集合了娱乐游玩,市井家常,潮流风向,野史传说,乱七八糟的说不定连宫里私密都给抖出来的大杂烩却根本没有。 只是古代识字率不高,文盲普遍偏多。 不过幸好这大燕国的军队虽不及大夏国强大,早年常常花钱进贡买平安,可最终哪怕被逼着迁了都,国家依旧是富有的。 商业发达的犹如李璃上辈子知道的南宋,特别是下京城,商人聚集,店铺林立,风流才子比比皆是。 京城的老百姓稍微有点余钱,都会送儿子认些字,所以别的小地方,李璃的小报几乎给瞎子看,可是在京城,不愁没有读者。 如今这整个下京城谁不知道八卦小报? 就是不认识字的也等着旁人读着听呢,酒楼里的说书先生更是一版也不落。 说到小报,燕帝想了想便道:“阿璃,其实母后说的也没错,你那个小报耍着玩玩倒也行,终究不是正事,不如朕给你另找一份差事?” 李璃的小报这么多年都是些给人打发时间的花边小料,名声倒是响亮,可依旧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燕帝知道自己位置不稳,胞弟不敢伸手进朝廷,可终究这样闲赋在府也不是个事儿。 然而李璃闻言却歪了歪头,问:“那皇兄能给我什么差事?” 这倒是把燕帝给问倒了。 若是一般的职位,李璃坐上去也没什么意义,可若是实权,少不得经过左相过问,这又该要另一番解释,说不定还让左相和武宁候注意到李璃,得不偿失。 见燕帝迟疑思索,李璃干脆趴在桌子上,拿起茶壶倒着茶玩儿:“算了吧,豺狼盯着,暂时就不要有动作了。等除掉一患,咱们再来想这些,如今最重要的却是等待时机。” “可这个时机什么时候才能到来呢?朕……忍耐够久了。”燕帝暗暗握紧了拳头,眼底隐晦不明,“春闱在即,朕就是任命一个主考官都没有资格……” 茶水从一个杯子滴溜溜地倒进另一个杯子,接着又倒回来,李璃是玩得不亦乐乎。 时机是要靠自己把握的。 可没有可靠、迅速、且全面的消息来源,就如两眼抓瞎,再好的时机也会从手里溜走。 早些年的确举步维艰,任何讯息都得到的艰难。 可是现在呢? 至少在市井之中,像李璃这样借着收集新鲜事儿,不动声色地埋下一颗颗暗桩,他想知道点什么事儿,真不算难。 他的手指占着茶水在石桌上漫无目的写着,然后慢慢地等着干了去掉印记。 燕帝垂下头一眼,却都是龙飞凤舞的“八卦小报”四个字,眼中顿时精光一闪。 作者有话要说: 读者:大将军有白月光??? 遥:嗯…… 李璃:我知道是谁 大将军:我也知道是谁 李璃:我知道你绝对不知道的,因为天底下只有我知道 大将军:那我到底知不知道 遥:我也不知道 第3章 由来 李璃的八卦小报一般是七日一期,不过有时候也会加刊。 八卦自然不是他人理解的取自周易卜算这个意思,而是特指后世对花边小料,小道消息的津津传播。 从四年前燕帝登基,李璃便只专注在小报上,他不管朝堂,不管燕帝如何在左相和武安侯面前碰壁,任天下读书人如何批判权臣当道,叫嚣着还政于皇帝,他都不当回事。 他就是个纨绔,身上有爵,手中有钱,身边有狐朋狗友一二三,前面有走犬四五六,做着欺男霸女,不是,撵鸡逮狗的混账事。 总之哪儿有热闹,就往哪儿凑。 什么东家的汉子偷了西家的媳妇,被当场抓奸,追砍了四五条街…… 什么花楼里,两个恩客为了姑娘大打出手,头破血泪,不得不请动京兆府官差将人带走…… 再比如,一大臣在外偷养外室,被家中河东狮逮了个正着,狗男女至今跪在门口没进门…… 再还有…… 越是这种狗血恶俗的情感故事,越能见到李璃及他那些无孔无入,无处不在,虽名为记者,实则走犬的身影,保管第一时间全方位无死角详细记录全过程。 转头过上几天,新鲜出炉的八卦小报就能刊登出一篇篇依托于现实,然而情节更加生动有趣,跌宕起伏,称之为报道的文章。 而且标题足够震撼,足够吸睛。 《惨,男人辛苦赚钱是为哪般,回家开门的一瞬间却发现……》 《两恩客大打出手,原来竟是为了……她?》 《妻子终于怒了:曾经不嫌你一贫如洗,如今你却嫌我人老珠黄?》 …… 完全白话,通俗易懂,而且用词大胆,无限引人遐想。 只看了标题,就已经脑补出了一出爱恨情仇,再看到正文,便彻底一发不可收拾。 要是由说书先生在酒楼茶馆里再抑扬顿挫,真情实感地说出来,那就更加精彩了。 如今百姓的娱乐活动实在太少,除了赚钱生娃没别的乐趣,这一份八卦小报简直比蹲在河边听洗衣服的妇人说家长里短还要劲爆。 李璃的八卦小报一登场,给京城的确带去了不少乐趣和茶余饭后的谈资。 非常受欢迎。 当然除了老百姓,京城里还有一个阶级叫士族,包括通过读书科考做官或身有功名之人。 对于这份八卦小报,他们面上都是一致的嫌弃,无他,实在是太不讲究了! 文词低俗不堪,毫无文采可言,标题噱头十足,内容更是难登大雅之堂,都是些闲来无事之人才看的。 严苛点的人家根本不允许有这种东西带坏家中风气,看见就要烧毁的那种。 要不是李璃乃怡亲王,圣上胞弟,不然他那刊印的小作坊早就被人给一锅端了! 甚至有诸多端方大臣上了一本又一本的弹劾奏折。 特别是好不容易被河东狮放进门,第二日因为这份小报闹得众所周知,被人嘲笑了三天三夜的官员,更是言辞激扬地要求朝廷肃清这种污人眼睛的东西。 然而可惜的事,李璃不上朝,不管朝堂上怎么批判他,他也听不见,就算传到他耳朵里,也是掏一掏不当回事。 他乃是彻彻底底的纨绔,脸面这东西,早在亲手撰写第一版狗血和鸡血齐飞的小报时,就彻底丢弃了。 真骂到他面前,李璃还能闲闲地摇起扇子反问一句:“大人,话别说的那么满,回头查查令爱令郎还有夫人们的屋子,再来义正言辞地告诉本王,你们家是坚决不看这种低俗之物的。否则,啧啧,这叫什么呀?口是心非,嘴上不要,身体要?” 这话简直让人气得七窍生烟。 来人立刻回家轰轰烈烈地一查,瞬间鸡飞狗跳,啪啪打脸到肿起。 小报内容如此新鲜有趣,面上不看,私底下却偷偷藏着看的比比皆是。特别是后宅之中,女眷们出门不易,能得到的消息实在有限。 这份八卦小报虽然尽是些家里长短,爱恨情仇等零零碎碎的事情,可足够她们打发日常无聊的时间并与姐姐妹妹们引起共鸣展开话题。 就是各个书院的书生们都是暗中传阅,而且期期不落。 可甭管有多少人不待见他,恨得牙痒痒,李璃除了喜欢打听街头巷坊,花楼琴馆,乃至宫中官邸的小道消息外,没干什么犯法违规的事情。 就是问罪都问不到他头上。 左相听着下面的弹劾,根本连眼皮都没掀一下,只是淡笑道:“怡亲王就是个爱玩爱闹的孩子,稍微出格了些,诸位又何必多计较呢?” 相比起李璃争权夺势,玩玩小报根本不算什么,再说也不是欺男霸女的混账事,堂堂亲王,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左相觉得这位王爷已经很规矩了。 左相没说话,武宁候自然也不会表态。 其实八卦小报正式出现在人前,是在三年前的宫宴上。 怡亲王突然对樊大将军一见钟情,居然纠结都没纠结一下,立刻洋洋洒洒挥毫一篇剖心表白的专题报道《甭管将军男或女,我的余生就是你》。 直接热情大胆地追求,轰轰烈烈地往好南风的方向一去不复返。 这人的脸皮有多厚,压根不管别人怎么说。 而那份报道一出,才开始发行不久,卖得不温不火的八卦小报,就瞬间被抢售一空。 在大燕被大夏按在地上摩擦那么多年,还凄凄惨惨地赔了燕荆九州,连国都都被迫迁往下京城,樊大将军的出现,犹如大燕土地上冉冉升起的救星。 要知道如今樊之远带着他的樊家军已经将燕荆九州夺回了一半,有望今年年底之前再得两州,霸气威武不用说了,人送战神这一称号,名至实归,简直是大燕所有子民的偶像! 而李璃虽然是个纨绔,但是他身份尊贵,又有一张至今无人超越的脸蛋,堪比英雄跟美人的搭配,再加上乃是背德的同性之间,实在是再劲爆也没有了。 要知道樊之远到目前为止都是光棍啊,二十好几的男人,啧啧,其实也不由得令人多想。 不管是朝内外还是市井之中,八卦小报借这一股东风,凭它实时新鲜的追踪报道,简洁扼要又夺睛大胆的标题,起承转合扣人心弦的内容故事,和来自各行各业,无处不在的消息来源……瞬间成为大燕人精神及娱乐的食粮! * 这天,小报的主编朱润带着稿件来见李璃。 “王爷,这是这期要刊印的小报文章,请您过目。” 八卦小报经过四年,已经步入正轨,李璃基本就无需亲自盯梢了,他手下已经培养出一批深得他真传的八卦人士,拥有狗鼻一般对小道消息的灵敏嗅觉。 至于如何挑选素材,如何用白话的笔墨写出跌宕起伏的情节,吸引读者一追再追的能力也在日复一日的磨炼之中掌握的精髓。 李璃只需要在刊印之前再做最后的把关即可。 初春寒峭,他手里捧着一个暖炉,身上盖着一条锦缎毛毯,闻言他朝边上的椅子点了点头,小报的主编朱润堪堪坐下来,耐心等着。 朱润是个秀才,还是个屡考不中的秀才,年过四十,家计实在维持不下去,便放弃了功名,开始替人写信代笔。 不过京城这地方做这门生意的穷酸书生实在太多,每天摆摊实在赚不了几个钱。 偶然之间他从同行那里接触到了香艳话本,看了两本嫌弃里面太过直接无趣的描写,于是干脆直接自己动笔。 他取了一个笔名叫润物细无声,没想到文笔还不错,描写足够细腻,明明是露骨的床上情节能写得朦朦胧胧颇具美感,让人看了抓耳挠腮,面红耳赤,立刻被几大书商争相刊印,暗中的销量节节攀升。 可惜好景不长,有一段时间朝廷对此类艳书明令禁止,抓到者轻则吃牢饭,重责流放千里,于是他又丢了饭碗。 正当家里快要揭不开锅时,他遇见了伯乐——怡亲王。 其实像朱润这样,临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为生计所迫,却不得不拿起神圣的笔画写着堕落小册子的人……其实不少。 不正紧的小报记者总有一双发现奸情和撞破奸情的眼睛,身上不免带了丝猥琐的气质。 说实话,这些中年书生头一次在李璃的带领下干这行生意的时候,着实有些懵。 想想李璃可是王爷,举手投足天生的贵气,再加上那张钟灵神秀的脸,明明应该优雅自若地摇着扇子参加那些文人墨客的诗文茶会,却没想到带着一班走狗,不是,记者蹲在墙角屋檐看着市井小民在底下撕逼。 扇子自然依旧在闲闲地摇着,瞧李璃的模样简直在御花园里赏花一般惬意,一点也没觉得这地方不对,反而听得津津有味。 回过头来还说:“听清楚他们在吵什么,看清楚他们的表情和动作,回头写个千字左右的故事出来。要求,开头耐人寻味,中间跌宕起伏,结尾令人唏嘘,总结人生百态。写得好,本王就留下你们,写的不好,就另谋高就吧。” 李璃说完,翩然下了墙头。 虽说人到中年已经没有年轻人那股进取的锐气和傲气,可因为肩上的重担,体会过世间冷暖,早就没了手中笔墨只为点江山,不肯染俗世喧嚣的执念,自是让写啥就写啥,让怎么润色就怎么润色,而且举一反三,特别符合这八卦小报的主旨。 所以前期的八卦小报的主编和各大编辑外加记者就是这么来的。 只要有人看,只要有人买,只要有钱赚,有啥不敢写的? 朱润很快跟众多同僚一起成了八卦小报的骨干,跟着李璃一干就是四年。 第4章 亏本 李璃修长的手指慢慢翻阅着稿件,如今的八卦小报内容也越来越丰富,已经成为京城人士家中常备休闲刊物,哪怕是有点小钱的,都是直接预订一年的份儿。 其实市场基本已经算饱和了。 朱润坐在一边,手里捧着清茶,偷偷看着李璃的侧脸,心里微微有些忐忑,不禁小声问道:“王爷,可有不妥?” 李璃摸着下巴说:“本王记得早些时候,也有几家跟风的小报发行,可是最近好像都没什么动静。” 朱润连忙放下茶杯,起身恭敬道:“王爷,这小报讲究的便是时效。像咱们八卦小报线人多,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就能派遣记者到场,详细询问并记录过程。回来还有专门的编者加工润色,写成有血有肉有情节的文章,若是快的话,连夜便能筛选出优秀的篇目,交给下面作坊快速刊印,全部下来三日就能发行。” 说到这里,朱润面上颇有得意之色:“这种品质,一般的小报哪能跟咱们相比?别说消息来源没我们丰富,就是那速度,等他们刊印出来,整个京城早就从咱们小报里知道了,根本没他们什么事!倒是有些忍耐不住,瞎编乱造,可就如您说的,群众们的眼睛都是雪亮的,没过多久,就被人揭穿了,谁也不会再去买他们的虚假小报,如今自然都慢慢的做不下去了。” 曾经在刚出竞争者的时候,朱润等其他小报成员还担心会抢生意,如今八卦小报独领风骚,其余模仿者一一停刊歇业,就再也没有顾虑。 朱润这四年,将自己的特长发扬光大,在八卦小报之中如鱼得水,最敬佩的便是他的伯乐,怡亲王。 想了想,他又表明忠心道:“小报可以少发行,但内容却一定要真实,可稍微夸张,增添笔墨,却不能无中生有,编造事实。王爷,这您的话,小报上下都奉为圭臬,绝对不会违背的。” 李璃听着,脸上笑容加深,拿起边上的折扇一打:“嗯,你办事,本王放心,八卦小报如今在下京城独占鳌头,少不了你们的功劳,这样想来,似乎得好好犒赏你们了。” 闻言朱润的脸上顿时露出惊喜的笑容,恭敬地行了一礼,大声道:“王爷赏小的一口饭吃,已是大恩大德,小的全家没齿难忘。这都是小的应该做的事,实在不敢居功啊!” 李璃瞧他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道:“你能这么想最好了,不过……” 朱润弯了弯腰,做洗耳恭听状。 “如今八卦小报上下多少人了?” “回王爷,主编一人,副主编两人,编者十八人,各个街坊常住记者配备两至三人,算来得有五十人,还有……” 还有只有李璃知道的线人,那就更多了。 “不对,你漏了。” “请王爷指教……” “刊印作坊里的不算人了吗?三处作坊,从雕版到印刷,人数上百,再加上分发小报之人……啧啧,得有近三百人了吧?” “似,似乎是的。”朱润其实不太理解李璃为何忽然要点人头,可他总觉得心里头毛毛的。 就见李璃放下扇子,执起桌上的茶盏呷了一口,接着忧伤道:“人手扩张,规模做大,今年看样子又是个入不敷出的一年啊!” 最后一声叹息停在朱润耳朵里,他心中心里头顿时一紧。 八卦小报如今过了四个年头,已经将潜在的读者几乎都开发出来。 而且无人竞争,占据了所有的市场份额。 京城人口超过百万,就算识字率再低,每期再怎么差劲也能卖出两万份左右,如今小报每份二十个铜板,七日一期,每年进项就得有两万贯钱。 两万贯可是两万两银子,对于朱润这种没见过世面的穷酸来说已经算是日进斗出。 然而这里头可是不刨除人工费和原材料的费用! 甚至那些线人提供消息也得给钱的! 特别是如今的笔墨纸砚很贵,印染速干的墨和纸就更贵! 单说纯利……朱润作为总编,不只一次听到隔壁账房先生愁眉苦脸地喊着:“亏啊,亏啊,又亏了,这可怎么办呢?” 朱润想到这里顿时大喊着跪了下来:“王爷,您可千万不要抛弃小报啊!咱们可都指望着在这里糊口呢!” 为什么其他小报都办不下去了? 没有竞争力是其一,最重要的是实在太费钱了! 亏本也就罢了,而且天天有人来骂,不是当面骂就是写信骂,各种各样的问候编者祖宗家人。 有再多的读者,也架不住那颗饱受折磨难的心,谁那么自虐,花钱找骂呢? 大概只有李璃这个人傻钱多的吧。 这位大燕国有名的纨绔王爷,除了追求他的樊大将军,似乎就只有办小报这一爱好了。 为此不惜将所有的俸禄银子,以及乱七八糟的王府进项全投进了这里,养着一帮摇笔杆的,还开了三个印刷作坊,以及一堆偷听人家壁脚的闲人,真是天底下独一位奇怪人。 然而爱好也有转变的时候,这就是朱润以及八卦小报上上下下最担心的事。 没有烧钱的金主,再辉煌的报纸也得成废纸,他们得喝西北风去! “王爷,要不将售价提高,五十文一份如何?” 朱润只是个秀才,不是商人。 哪怕在八卦小报做主编的这些年看多了奇奇怪怪的事,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转亏为营的点子来。 可是八卦小报每份二十文,单论一份来看并不贵,可每七日一期,这费用已经不算便宜了,毕竟如今市面上流通的书籍大约也得一两百文一册。 贸然提价,只会丢失读者,而且得继续挨骂。 这种馊主意,李璃连白眼都懒得翻:“算了,对你要求不能太高。” 他重新拿起朱润送来的这份文稿,然后道:“在这期的头条后再加上一个下期预告。” “下期,王爷已经想好刊印什么了吗?”朱润小心地问。 李璃思忖片刻,然后用略微惆怅的语调道:“吾家太后逼着本王娶妻生子,无奈本王痴心不悔,心中只住日月樊将军,便打算亲自执笔。下期的头条就叫《世上庸脂俗粉无数,只有一轮明月入我心——怡亲王逼婚有感》。” 李璃话音刚落,朱润便拍手叫绝:“好啊,王爷!您与樊大将军可是整个京城都关注着,您这一写,下期是不是要多刊印一倍?” “不必。”李璃说完,拿起扇子敲了敲桌面。 不一会儿从屋外走进一个青年男子,嘴角含笑,一袭青衫,气质儒雅,仿佛是哪家书院儒生。 然而当他抬起手给李璃行礼之时,朱润一眼就看到他食指上戴着的那枚硕大的金光璀璨金戒指,戒指中间还镶着一颗墨绿的玉石。 见此朱润的眼睛瞬间就直了,哪怕他不识货,光看看都知道这枚戒指价值连城。而就这一枚颇为分量的戒指,瞬间打散了此人那股出尘的气质,染上了商人的市侩和银钱味儿。 “王爷。”此人施施然抬手道。 李璃将手中的那叠文稿递给他,然后说:“蓝舟,下一期的八卦小报,本王要再加一栏用作广告。” “广告?”蓝舟眉间微皱,似有不解。 朱润更是面露茫然。 李璃颇有深意地看着他,仿佛在问:不懂? 蓝舟于是微微思忖,忽然仿佛福临心至,想通了关键,他一抚掌道:“广而告之,依托于小报传递,的确甚妙。” 李璃见他一点就透,唇角不禁弯了弯:“五日之内找到合作商,可有难度?” 蓝舟摸着他手指上那晃眼睛的金戒,垂眸微微一思索,然后笑道:“秀湖街坊新开了一家皮货铺子和胭脂铺子,都是打西边胡人那儿来的,好料子,又新颖,不过才开张,一般人怕是还不知道。另外西市的张氏布庄和黄氏布庄正在打擂,倒也可以问问。” 做生意的就是不一样,李璃满意道:“那就交给你了。” “王爷放心,小人必竭尽所能。” 李璃含笑点头,接着脸庞一侧:“朱润。” 朱润连忙应了一声:“小的在。” “虽说咱们开小报为的是娱乐大众的趣味,本王也养得起你们这么几百号人,不过老是赔钱,我也不乐意,人的那点激情若是没有金钱的奖励很快就会消失无踪的。” 朱润讪笑道:“是小的无能。” “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从今日起,咱们八卦小报也该更改运营模式。小报会分为两部分,一部分便是如今你正在做的,该怎么样依旧怎么样,对刊登的文章需精益求精,务必牢牢地抓住现有读者的眼睛。至于另一部分,便是小报的主要进项来源,各种宣传和推广的广告,由蓝舟负责,他会寻找合作商,洽谈广告费的事务。” 李璃说完,朱润微微一愣,与蓝舟望了一眼,然后称是。 “至于广告,除了推广店铺和商品,若是需要招工,招租,亦或有优惠活动,打折促销,都可以商谈。但有一点便是,需得牢牢把握好品质,适当的时候亲自试试都成。咱们小报可以少赚点,但不能给支持的读者传递名不其实的东西。” 这是李璃的底线,蓝舟笑着应了。 李璃将文稿还给了朱润,让他下去刊印。 等他一走,李璃便带着蓝舟走进王府花园,寻了一处优美水榭,请他就坐。 茶水一上,温润的水汽之下,李璃抬眸笑问:“蓝舟,师父他老人家还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大将军:三天两头拿我炒作,你给钱了吗? 李璃:你人都是我的,给什么钱,零花钱? 第5章 得罪 怡亲王是皇帝仅存的兄弟,这个王府自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宏伟气派,修缮更是美轮美奂。 初春,今日阳光正好,虽带着丝丝冷意,但是日头斜斜照进来,落在身上正是舒适。 波光粼粼的湖面,撒着点点金辉,临着水榭边上,粉嫩的荷叶抽了芽,大概再过不久就可以小荷才露尖尖角了。 李璃倚坐在凉亭边上,身上穿着一件狐皮披风,微微垂眸,手里拿着一些鱼食,漫不经心地往湖里丢,看着岁月静好。 然而当水里的锦鲤争先恐后地聚在一处,可怜乞求他那点垂青之时,他又不禁低低笑起来问:“师父他老人家还好吗?” 眼里带着戏谑和狡黠,故意东撒一些,西扔一点,耍得这些呆头锦鲤团团转。 蓝舟坐在李璃对面的石桌边,正暗暗打量着传闻中不识人间疾苦,只知胡闹荒唐的怡亲王,忽然听着那笑声,见到那如画的眉眼弯弯似月,不禁微微怔然,起身回答道:“云师傅一切安好,请王爷放心。” “那就好。”李璃将手中的鱼食全部抛下,拍了拍手,掸去所有碎屑,然后拿起边上的折扇,轻轻一打,走了过来。 他径直走到蓝舟的面前,忽然凑上来,一张脸直接放大在蓝舟的眼前,差点就脸贴脸了。 蓝舟心中一跳,下意识地后退站于一边,弯腰行礼:“王爷。” 李璃的脑袋微微一歪,眼里带着一抹作弄的笑意,故作不解地问:“走南闯北那么多年,蓝舟你怎么还是一惊一乍的?也太不淡定了。” 蓝舟闻言不禁露出苦笑,抬手告饶:“王爷恕罪。” 然而李璃眼珠子轻轻一转,却没有放过他,反而问:“本王好看吗?” 那自然好看的,李璃幸好是男儿身,若是女子,怕是得引天下俊杰竞相争娶了。 蓝舟点点头,夸奖道:“王爷优雅尊贵,风姿绰约。” 闻言,李璃加深了笑容,犹如这初夏的阳光明媚闪耀,他似乎满意这个答案,于是接着又问:“那你家少爷会喜欢吗?” 这可把蓝舟给问倒了。 世人皆知怡亲王心仪樊大将军,可樊之远究竟喜不喜欢李璃却无人知晓。 李璃从三年前就已经广而告之地表白心迹,隔三差五地在八卦小报上倾诉一番相思,哪怕樊大将军远在边关,也应当早就知道这件事,然而至今为止未曾回应。 不管是接受还是拒绝,连他身边人的只字片语都没有漏出来。 完全的无视。 蓝舟已经很多年没见过樊之远了,自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以他对当年的主子了解,樊之远取向正常,似乎并不好男风。 然而,蓝舟清楚,李璃对樊之远的意义终究是不一样的,虽然这是在死里逃生之后他才发现的秘密。 蓝舟思索了片刻,终于道:“王爷,少爷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如果挟恩以报,甭管樊之远喜不喜欢李璃,他都会接受。 可李璃听完这个答案却皱了皱鼻子,不太高兴地撇了撇嘴,以一派吊儿郎当的语气说:“不过开个玩笑罢了,本王岂会真正喜欢他,要不是暂时得拿他挡挡视线,也懒得热脸贴冷屁股。” 他嘀咕了几句,又慵懒地靠回了包着厚厚软垫的凉亭扶手椅上,拿着扇子故作姿态地轻摇,便将此事揭过,透彻的眼眸横过来说:“蓝舟,这次将你招回来,本王只有一个要求。” 蓝舟抬起手一拱,脸上带笑,心下了然:“小人明白,定竭尽所能,让王爷无后顾之忧。” 李璃点点头,看着蓝舟手指上那晃眼的碧玉金戒指道:“自古成就大事者,手下能人各异,手段谋略不同,但有一点却是相通的……” 蓝舟接口道:“不差钱。” 李璃唇角一勾:“正是。” 八卦小报终究不入流,想要有如后世《人民日报》那般的号召力和公信度,还得涉及时政,报道常人不敢报之事,敢说常人不敢的事实。 一字一金。 这需要大量的暗桩隐线不说,还得要买通各条道路,没钱万万不行。 蓝舟打理着李璃手下秘密的来钱通道,可明面上终究只有八卦小报以及皇家赏赐的产业。 不多,不过可以混淆视听,这广告便是其中之一。 不过小报要是涉及朝廷中事,就怕“胡言乱语”被封了! 李璃摸了摸下巴,看着蓝舟,忽然笑道:“听说蓝掌柜好左手习字,不知为何不用右手?” 蓝舟闻言,跟着笑道:“王爷,右手的字迹怕是连小人自己都不知道原本是什么样了,这些年都是写什么,像什么。” “原来如此。” 李璃挥毫泼墨,完成大作《世上庸脂俗粉无数,只一轮明月入我心——怡亲王逼婚有感》,交给了朱润和蓝舟。 “校对一下,没错别字就这个当做头条了。” 上一期的八卦小报在头条之后加入了一行显眼的下期预报,冲着怡亲王和樊大将军这个噱头,可想而知,这一期有多少人热切地等着。 蓝舟第一次见到这种集纠结、苦闷、无助、痴情、深爱、无畏……于一体,一看标题就知道狗血和鸡血齐飞的千字剖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他很想知道正上阵杀敌的樊之远看到会是什么感想。 苍天可表,山河可鉴,京城有位亲王殿下非你不可,其实……有点吓人。 再瞧着施施然喝茶,眨着猫儿圆的眼睛带着一抹无辜的李璃,心里真是一阵一阵的无力。 心说也就只有怡亲王敢这么豁出去的玩了。 只是…… “王爷,您这一刊登,怕是得将京城所有的大家闺秀都给得罪光了吧。” 为了凸显他心目中那独一无二的真爱,李璃在这篇文章中将太后娘娘给他介绍的姑娘好一通评头论足,到处挑毛病,犹如地上的喇叭花,衬托得樊之远好似天上的月,完美的不像人。 对了,里头居然还有一首酸诗。 他可以想象等这期一刊登,这些姑娘有多想打死他,说不定咬牙切齿地暗中买凶套麻袋,丢进护城河里为各家姐妹出一口恶气。 当然,等到某日朝堂清明,去了奸佞,皇上真正手握重权,再无需樊之远再替李璃挡箭之时,怡亲王想成亲,怕也是没有哪家小姐肯嫁他了。 这个后果想来还挺严重。 蓝舟好心的提醒,然而李璃却不以为然,他拿着那把京城第一纨绔的扇子,笑眯眯道:“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这个时候,姑娘们对他敬而远之,不待见更好。 可朱润却小心地说:“王爷,咱们小报有一部分便是小姐们偷偷预定,万一她们……讨厌您,不买了呢?” 李璃哈哈一笑:“怕什么,这些姑娘气儿来得快也去得快,下期不买,下下期能忍住?不是预定的钱都交了吗?” 嘴上说着不要,暗地里偷偷买的比比皆是。 面上骂得越欢,背后看得就越起劲,李璃都习惯了。 “对了,招商如何,哪家想要试试广告的效果?”李璃突然问向蓝舟。 蓝舟道:“都是生意场上的人,一说就知道其中商机,那两家胡人的皮货铺子和胭脂铺子都有这个意思,不过,王爷这篇……后感,这期怕是不适合那胭脂铺子。” 果然如众人预料,李璃这文章头条一上,简直跟捅了马蜂窝似的。 能被太后看中,送画像到李璃面前的小姐,哪一位不是身份尊贵,背景雄厚。 虽然李璃还有点分寸,没有指名道姓,可某某某的替代依旧让这些被冒犯的小姐们怒不可遏。 若不是怡亲王身份尊贵,进出有侍卫跟随,怕是早就横尸街头,见不到第二日的太阳。 饶是如此,八卦小报的铺子门口依旧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问候信,有的脾气火爆一点甚至要来掀了这地方。 而朝堂上又是一轮狂风暴雨的弹劾,燕帝坐在丹陛上,除了抬手扶额没有第二个动作。 他的弟弟……嗯,燕帝都不好意思给他找借口。 可要说李璃犯了什么事,还真谈不上,最多一个出言不逊,然而作为亲王,这算不了什么罪名。 燕帝扯了扯嘴角,只能干等着这激昂顿挫的各种讨伐声过去。 文官之列首位的左相看了一眼对面武官之列的武宁候,忽然站了出来。 他这不过轻轻迈了一步,可吵嚷得犹如菜市口的大殿却立刻安静了,就是燕帝,也放下了龙椅上支着额头的手,正襟危坐。 左相已到了花甲,不过出自世家,看起来风度翩翩,儒雅从容,一点也不显老。 其实这个年纪已经可以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不过他自己不辞官,就是保皇党,心中就算恨得牙痒痒,每日一炷香祈祷他早日下台还政于帝王,也不敢直言让他回去养老。 这整个朝堂运作,几乎皆在他的掌握之中,只是军中势力,他较武宁候就差了一些。 无他,樊之远。 “定远将军乃当事不可多得的将才,能拿下燕荆五州重回大燕,实在是可喜可贺,是皇上之福,大燕之福。”左相出列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此。 明明是一句赞美之语,然而武宁候却眯起了眼睛,眼中带着警惕。 他非常清楚左相对樊之远的忌惮,一直在寻找着对方的错处,好借机夺了兵权。 果然就听到左相接下去道:“不过距离这五州已经过去一年,如今大燕与大夏形成胶着之势,大军北上却没能再夺回一山一城,反而士兵死伤骤增,军资军备消耗巨大……皇上,老臣虽赞赏定远将军的勇武,可这要是继续打下去,怕是朝廷吃不消了。” 左相此言一出,方才还揪着李璃那点规矩的大臣们顿时齐齐点头。 “大燕虽富饶,可打仗好比扔银子,再充裕的国库也不能这么花啊!”一位大臣道。 “其实夺回五州已经足够了,再往北的四州人口稀少,也没甚要紧,缓一缓也无妨。” 武宁候听着,心里顿时冷笑一声,他也从队列里站出来,抬起手对着燕帝抬了抬,眼睛却盯着左相道:“左相是年老多忘事吧,樊之远离京北上之前,可是早就与诸位大臣商量了个预算,怎么,如今这钱还没超,左相就要断了他的后路,未免让英雄寒心吧?” 他一说完,身边的武将也跟着道:“咱们武将拿着刀枪在前头流血拼命,若是后头一个劲地想要拖后腿,再厉害的将军也打不赢胜仗呀?” “就是,大夏的军队又不是纸糊的,樊将军哪能跟推墙一样长驱直入,胶着之势再正常不过。” “对了,那谁说燕荆四州不重要?难道不知那地势易守难攻,乃是兵家必争之地,要是能夺回来,将来抵抗外地简直是天然堡垒!” “不懂兵事,就少插嘴,简直可笑至极。” 文官武将向来不对付,只是文官治国,把着朝政,武将们这你一眼我一语,顿时让文官心中不悦。 只见户部尚书出列道:“皇上,诸位,并非我等不支持,毕竟曾是我大燕国土,不管要不要紧,也应当夺回,一雪国耻。只是此事也当徐徐图之,去年南涝北旱严重,受灾百姓不计其数,一笔笔赈银发放出去,各地粮仓先用于救灾,安抚百姓,至今还未恢复过来……今冬又格外寒冷,雪下的极大,这赈银只求多不求少,臣已命户部上下多次演算,国库是支撑不了樊将军继续北上伐夏的,还请武宁候见谅。” 户部尚书说完,呈上一本本加急奏折:“诸位若是不信,可自行查看。” 户部尚书这一举,立刻让文官们齐齐抬起胸膛来。 无需左相继续说,便有人道:“臣等虽痛心失地河山,然而大燕百姓却更加重要,既然樊将军不能再进一步,不如先缓脚步,将粮草银两用于更重要的灾民身上,待国库富裕,重新整兵也不迟。” “樊大将军的本事,我等佩服不已,想必再过几年,也等得起。” “大将军一心一意为了大燕河山,定能体谅朝廷不易,心系百姓安危。” “正是,正是。” …… 燕帝看着这你一言我一语,脸上虽未表露什么,可放在扶手上的手却已经收紧了。 去年的赈灾先不说,今冬的雪灾朝廷却是一早就知道的,可是却没人去做好防护,才造成了这么多难民。 然而他什么都不能说。 左相最后抬起手,恭敬地对沉默不语的燕帝行礼道:“请皇上体恤百姓,召回定远将军,安抚天下。” “请皇上体恤百姓,召回定远将军,安抚天下。”文官们跟在左相之后,齐声喊道。 武官对上文官,总是要吃亏一些。 燕帝看着武宁候,后者脸上尤不甘心。 樊之远打不下最后的燕荆四州,而朝廷银钱吃紧,赈灾刻不容缓,实在没有理由继续出兵。 不然若是宣扬出去,樊之远在民间的威望就得大打折扣,怕是还得戴上居心叵测的帽子。 终究武宁候败了下来。 燕帝垂下眼睛,于是面无表情地说了一个字:“准。” 作者有话要说: 李璃:怕啥,我就没打算娶个姑娘。 大将军:这个祸害我收了。 …… 第6章 施愉 朝堂上的风云诡谲跟李璃没什么关系。 他今日其实并不想进宫,为此,他躺在床上,还命人在额头盖了一张帕子,为显逼真,又宣了太医。 太医不一会儿就来了,可除此之外,还有慈寿宫的大太监福宁。 福宁是太后跟前最得力的太监,一脸富态,他瞧着把着脉脸上却浮现无语之色的太医,眼中的笑意更甚,这会儿对着床上的李璃亲切的说:“王爷,太后娘娘交代了,您若真起不来,那一定是病得太重,他老人家心里着实担心,准备亲自过来探望您。” 李璃正装模作样地虚弱着咳嗽几声,闻言不禁抽了抽嘴角,只得抬起手,边上贴身太监东来赶紧“艰难”地将他从床上扶起来。 只听到李璃一声喘气道:“不,不劳母后费心,不过是小病罢了。” “那就好,也不知道周围人是怎么伺候的,明明昨日还好好的……”福宁面露担忧得叹了一声,接着情真意切问道,“王爷,那您还进宫吗?” 李璃只得“弱柳扶风”地飘进了皇宫。 慈寿宫里,除了那位端坐着喝茶,看起来一点也不慈爱的太后娘娘,左右还有端庄优雅的皇后以及妖娆美艳的贵妃。 瞧着李璃一步三晃故作病态地走进来,不管是皇后还是贵妃都纷纷笑起来。 周贵妃笑意盈盈地打趣道:“阿璃,你这走得可不像是生了重病呢。” “那像什么?”李璃问。 “身怀六甲,即将临盆的小媳妇。”沈皇后捂嘴淡笑道。 “怎么,樊之远那么能耐,隔老远就让你有了?” 太后横眉冷对地说出一个冷笑话,李璃默默地龇了龇牙,只得放开手站直了身体,给这后宫最尊贵的三位女性请安。 一张报纸摔到了李璃的跟前,版面上正中间《八卦小报》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下方便是废了李璃一晚上心血的逼婚有感。 这是算账来了,李璃心里深深叹了一声,还不等太后发飙,便期期艾艾地求饶道:“儿子还病着呢。” 此言一出,太后就从贵妃榻上走下来,两根手指一点也不客气的夹住他的耳朵,重重地一扭…… 李璃那张漂亮的脸蛋顿时扭曲起来,痛哭流涕道:“嫂嫂救命啊——” 李璃揉着耳朵躲在皇后跟贵妃的身后,只听到皇后温柔地对太后求情道:“母后,阿璃还是孩子,虽说事儿是荒唐了些,可也并非太出格,不过是玩笑罢了。那些小姐们,臣妾已经赏赐下去安抚过了,您就别生他的气。” 周贵妃也道:“是啊,阿璃还知道把人名儿都遮掩上,说明心里是有分寸的。要臣妾说,他一心扑在樊将军那儿,您就是逼着也不会成亲,还不如就算了。等将来长大了,说不定就不钻牛角尖,到时候以咱们阿璃的品貌和身份,也不怕没有好女孩儿喜欢,您说是不是?” 周贵妃说完,李璃从她们身后探出头来,瞧了瞧太后的脸色,一见那冰冷冷的模样,顿时又缩回了脑袋。 太后看在眼里,手底下痒痒就想把这臭小子给揪出来,可皇后跟贵妃这相看两厌的倒是弃了前嫌,一左一后颇有默契将李璃护得牢牢。 “阿璃,还不快给母后赔罪?” “母后,儿子错了。”李璃很识时务,但是又因为有人护着,便有恃无恐,“可这辈子儿子就挂在樊之远这棵树上,绝不掉下来,您就死心吧!” 好不容易有所缓和的太后,终于还是怒不可遏地将这小子丢进了小佛堂,跪在菩萨面前忏悔去。 虽说是跪罚,可李璃是什么人,整个皇宫上下的小祖宗。 他盘腿坐在蒲团上,支着脑袋打盹。 直到听到脚步声,见着太后走进来,他才装模作样地重新跪好。 太后权当没看见,见着他下巴上被手支撑出来的红印子,抬手怜爱地轻轻抚了抚,然后一边给菩萨上香,一边道:“阿璃,还记得那位施家姑娘吗?” 李璃闻言摸着下巴思索,接着问道:“愉姐姐?” 太后微微点了点头。 “她不是在浣衣局吗?” “她想伺候皇上。” 太后说完,李璃的眼睛瞬间瞪圆了,那双猫儿眼里充满着不解,皱着眉问:“愉姐姐不是马上就能放出宫了?” 太后看着李璃道:“对,可她不想走。” “皇兄可知道?” 太后微微一笑:“哀家告诉他了。” 李璃离开慈寿宫的时候,明正殿的太监便已经等在了门口。 于是李璃朝宫门的脚步一转,只能再去明正殿。 明正殿乃燕帝的寝宫,李璃是这里的常客,可一般若不是燕帝召见,他不会自己来。 他臭着脸,神情带着一抹委屈,不情不愿地走进来,然后一屁股坐在燕帝的面前。 “被母后责罚了?”燕帝有些心疼地问。 李璃默默地点点头。 燕帝于是道:“去将下面进贡的那副玲珑白玉棋取来,给怡亲王带回去。” 作为纨绔,李璃的琴棋书画样样都会,却不精通,不过没关系,装个逼够用了。 帝王对弟弟的安慰一向很实惠,有什么好东西直接送。 周围的宫人已经见怪不怪。 然而边上老太监张作贤却笑着提醒道:“皇上,那副玲珑白玉棋您已经赏赐给周贵妃了。” 燕帝恍然,可接着皱起眉头,似乎不知道还能送什么。 张公公思索片刻后,斟酌着说:“年前南边送了一斛琉璃珠子,虽说质地不如白玉,可胜在颜色鲜艳,稍稍打磨一下,做篓棋子也漂亮,适合王爷把玩。” “哦,琉璃的?”李璃忽然问。 “是呢,各种颜色。”张公公道。 见李璃有兴趣,燕帝便吩咐道:“既然如此,你去取来,给阿璃带回去。” “这……”张公公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迟疑。 燕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张公公只得应了:“是,皇上。”他离开,却留下了他的徒弟张伴伴伺候一旁。 而等他一走,张伴伴与李璃身边的东来对视了一眼,彼此默不作声地一同跟着去了门口,守在一旁。 “迟早,朕是要除掉他的。”燕帝低低地说,眼里流露出一丝杀意。 李璃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没说话,似乎在想别的事。 燕帝瞧着他的模样,便一声叹后问:“阿愉的事,你知道了?” “母后说愉姐姐想伴驾。” 燕帝点了点头。 “为什么?”李璃抬头看着燕帝问。 “你觉得是朕想让她留下来?” 李璃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可燕帝这么一问,他又觉得不是。 一份信递到了李璃面前,燕帝示意他看一看。 李璃打开来,之后他又合上闷闷地说:“愉姐姐怎么这么傻,宫里多危险呀!马上就能熬出头了,干嘛留下来陪着你担惊受怕?我都安排好了……” 燕帝被弟弟这么说,也没生气,反而苦笑道:“你说的对,朕都自身难保了,如何护得住她,若是被周沈两家知道,她岂能活命?可是阿璃,朕劝不了她。” 施愉是曾经施太傅的独女,因着太子谋反失败,施家被牵连问罪。 燕帝曾跟随先太子左右,比施愉大不了几岁,两人正是青梅竹马。 待施家落败,施家小姐入了奴籍,幸好李璃及时暗中动作,提前送进宫去了浣衣局,虽说辛苦了些,可没沦落成官妓,供人玩乐,已经是不错的结局。 待燕帝借机大赦几次天下,倒也渐渐有了出头之日。 只是……没想到临到出宫之时,施愉居然要留下来陪燕帝! 燕帝身边都是眼线,他不敢有任何动作,更不能去浣衣局找施愉,这信还是太后辗转交到他手里的。 李璃又重新看了一遍施愉的信,那手漂亮的簪花小体如那人一般秀雅,然而温柔之中却带着一抹决绝,犹如她的字句一般坚定。 “陷入爱情中的女人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李璃说着抬头又看了眼燕帝,细细地打量,颇为嫌弃道,“皇兄,我真看不出来你哪里好,不管是不是你乐意,可后宫女子众多,马上又要选秀了,明摆着跟你在一起得委屈死,怎么还能让愉姐姐为你不顾一切,难道我就不好吗?” 前面的话宛若戳着燕帝的心窝子,可最终他反问的话又让燕帝哭笑不得。 “阿璃,她只把你当弟弟,再说,你不是喜欢樊之远喜欢的不得了吗?” 闻言李璃眨了眨眼睛,略微无辜道:“哦,皇兄不说我都快忘了我还有个樊大将军呢。” 燕帝深深一叹,拿这个弟弟没什么办法,无奈道:“忘了跟你说,樊之远得归京了。” 嗯? 李璃虽然一早知道,可面上还是小小地惊讶了一下,他闲闲地打开扇子说:“看来武宁候还是较左相差了一招。” 燕帝点点头,朝堂上他虽为帝王,却插不上话,其实更憋屈。 “召回的圣旨已经北上,樊之远若不想抗旨,不出三月他就能到京城,你……心里要有数。”燕帝提醒道。 其实他有些担心弟弟,樊之远为人冷漠,面瘫如冰块,除了面对武宁候稍微能给点面子,其余人根本不敢招惹其五步之内。 就是左相见到他,也得客气一点。 燕帝觉得他家弟弟虽然长相出色,还倒贴,可只要是不好南风之人,谁都不希望被这样广天下告知地追求。 万一恼羞成怒,秋后算账,李璃这般娇贵哪儿受的了樊之远那种武夫一根手指头? 而凭燕帝如今的权势也最多让樊之远不痛不痒地自省几日罢了。 然而李璃却满不在乎道:“我好歹也是亲王,这位大将军就算不能感动我的一心一意,也不敢动我一下吧?” 说到这里,李璃将扇子抵在嘴边,害羞地一笑道:“再说,人家这么好看,他舍得动手呀?” 燕帝觉得李璃有些自信过头。 可是,既然已经提醒过了,想必李璃是有对策的。别看怡亲王荒唐,做事不着调,但他向来有分寸,一般都能达成目的。 论古灵精鬼,十个樊之远也不是李璃的对手。 燕帝放心下来,他将施愉的信从李璃的手里收回,手下轻轻又认真地折叠起来,接着目光往周围看了看,似乎在考虑该藏哪儿。 李璃瞧着燕帝那股小心翼翼又珍惜的模样,心中顿时有些酸疼,但还是建议道:“烧了吧。” 这样安全些。 闻言燕帝手中一顿,眼神中的光渐渐暗下,抿着唇似乎并不愿意,可最终还是打开了身后一盏灯笼的灯罩,将信凑上去…… 火舌一卷,不一会儿只剩下焦黑的灰烬,散落在地上。 燕帝怔怔地看着,他的手指上还染着一点黑灰。 世人皆道皇上拥有后宫佳丽三千,身边环绕各色美人,尽享齐人之福,简直是男人终极的梦想。 然而谁能知道,这每一个妃嫔都是各怀心思,甚至是皇后都不是一心一意对待他。 燕帝的后宫其实已经算精简了,但也有好几个妃嫔。 他防备着所有接近他的人,以至于偌大的皇宫没有一个可以相信,能够敞开倾声相诉。 唯一心中所爱他不敢靠近,却在这危机重重的皇宫里说愿意以命陪伴他。 李璃想想都知道燕帝不会放手了。 他站起身,走到燕帝的身边,取了一条帕子,握着兄长的手擦尽了手指上那点余灰。 他说:“皇兄,先别忙着感动,愉姐姐想要到你身边,可她不过是一个浣衣局的宫人,如何接近你呀?” 李璃说完,就见燕帝回过了神,望了过来,看着他道:“所以还得请阿璃帮忙。” 李璃惊讶地瞪圆了眼睛默默地看着燕帝:“……”他的手有那么长吗? “阿璃聪慧,还请帮帮皇兄和你嫂嫂。”燕帝相求道。 这位嫂嫂可是真正的嫂嫂。 李璃顿时觉得压力有点大。 第7章 同门 李璃飘飘忽忽地离了皇宫,愁眉苦脸地带着那斛琉璃珠回了府。 一进门管家对他说:“王爷,云小公子到了。” 李璃闻言眉尾一动:“人呢?” “正用饭呢。” 李璃将苦大仇深的脸一收,笑意盈盈地走进屋子,就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一手抓鸡腿,一手扒着饭,吃得正欢。 一听到门口响动,立刻直起脑袋,瞧见李璃,便眼睛一弯,嘴角露出个甜甜的酒窝,就要张嘴喊人,就见李璃拿着扇子颇为嫌弃地说:“吃完在说话。” 少年忙不迭地点头,三下五除二,一根鸡腿下了肚,扫光了面前的菜盘子,吃完三碗饭,才打了个饱嗝,抬起袖子一抹嘴对着李璃喊道:“大师兄。” “怎么跟个饿死鬼投胎一样,路上没吃饭?”李璃将一碗汤递到了他手边。 少年捧起来,吸溜一口喝完,然后实诚地点头道:“师父收到你的信就急急忙忙催我带人上京了,就怕耽误你的事儿,路上我们都没怎么休息。” “到也没必要那么赶。”李璃道,“那些人呢?” “都在城外庄子里呆着,等着师兄吩咐。” “身手如何?” 少年一拍胸口道:“翻墙走璧,上梁钻洞,绝无声响。” “若是被发现了呢?” 少年道:“滑不溜秋如泥鳅,身形诡异无师无派,咱们可是下三流。” 听这语气似乎还挺自豪,但是李璃却很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又问:“倘若不幸被抓住了呢?” 少年面露迟疑,他穿着短打劲装,身上藏了诸多兵器,想了想,他便全部掏了出来,一一摆放在桌子上。 “这边是官制器具,乃是沈家门下护卫所用,那边是武研司下作坊研制,周家的护卫用的比较多,另外还有是禁军的,皇城军的,隔壁卫军的……到时候去哪边出任务,就用对手边的武器。大师兄放心,就是武功路数咱们都能变,只要碰上的不是像二师兄那样懂行的人,一般都看不出来。” 这准备的……很充足。 李璃颇感欣慰地拍了拍自家小师弟的肩膀道:“师弟,你可以出师了。” 云溪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笑嘻嘻道:“咱师父也这么说。” 他说完仿佛忽然记起了什么,问:“大师兄,听说二师兄要从边关回京了,是不是真的?” 李璃给自个儿倒了杯茶,不甚在意道:“没错,召回的圣旨已经在路上了。” “啊呀,那感情好,咱们师兄弟总算能一块儿见个面了。”云溪还挺高兴的,“师父还说两位师兄都只知其人,不见其身,那我得好好介绍一下。” 但是李璃忽然没了响声,只是眯起眼睛看着他。 云溪被他瞧着心里发毛,不禁问道:“大师兄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李璃眼里带着深意道:“等他回来,你记得躲一下,别出现在他的面前。” “为什么?”云溪不解,“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二师兄,不想让他认出来……”云溪还没说完,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从里面翻出一张赶路解闷用的八卦小报。 纸张皱皱巴巴,蹂躏得相当凄惨,然而架不住头条上那硕大的字体——《世上庸脂俗粉无数,只一轮明月入我心——怡亲王逼婚有感》。 云溪:“……”他瞬间了然了,就李璃这种癫狂疯魔般的痴汉,要是他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同门大师兄。 实在太丢人。 樊之远知道了怕是得叛逃师门,远离这个神经病。 云溪贱兮兮地凑上来,挤眉弄眼:“大师兄,原来你也要脸的呀?” 李璃面无表情,一扇子就打了下去。 * 大概是被太后教训过了,李璃深刻认识到自己口无遮拦的错误,终于在府里“闭门思过”消停了大半个月。 之后,李璃出关,召见了他的狗腿八卦小报主编朱润。 八卦小报一般在头三天便准备好这一期的内容,第四日校对审查微调,最后两日三个作坊一同加紧开工刊印以及上架。 今天正好这期的小报已经出了文稿,朱润一并拿过来给李璃审查。 李璃随便翻了翻,然后就扔到了一旁,似乎不太满意。 “王爷?”朱润小心问道。 “就这么点内容?” “是……” “还能再无聊一点吗,免费给本王看,我都懒得翻,怎么,京城最近没什么有意思的事能报道了?”李璃懒洋洋地问。 朱润犹豫了一下说:“王爷,有意思的事儿有,就是不太好上小报。” 李璃变了个坐姿看他:“说说看。” 朱润舔了舔唇道:“如今外头最沸沸扬扬的便是秀女大选了,皇上登基近五年,这是头一次扩充后宫,京城里的官宦人家都比较兴奋。” “还有呢?” “还有是昨日早晨刚发现的。”朱润说着将一篇文章递了过来。 文章名特别有看头,乃是《迷雾重重,河边惊现女尸,呜呼哀哉,试问谁家女郎》。 “哟,谋杀案?”李璃这会儿来精神了,拿过文章细读起来,然后问道,“这后续报道还有吗?” “有,咱们已经有人蹲在衙门口等消息了,如今这名女子的身份刚刚确认,乃是城西那片一个新嫁小媳妇,咱们的人偷偷问过,仵作已经验明是勒死后被抛尸在河道里,现在就看府尹大人怎么破案。”朱润立刻回答。 李璃点点头,继续问:“府尹没把记者给赶走?” 说到这里,朱润一挺胸道:“是挺嫌弃的,不过咱们只是门口多询问两句,跟在官差后面也不指手画脚,没碍着公事。再说谁让八卦小报是您的产业呢,大人就是看在您的面子上也不会明着驱赶吧。” 朱润说完,便看了李璃一眼,见后者脸上不见高兴也没见不高兴,于是心里头顿时咯嗒一声。 他小心地问:“王爷,是不是不妥啊?” 八卦小报开了四年,这种案子类的事情向来都很少沾的。 早些年就是见到了也怕麻烦没敢伸手。 后来慢慢胆子大了,敢在官衙尘埃落定之后才出个详细回顾,像这样半路追踪,跟着破案的却还是第一次。 朱润虽然不敢保证这案子能不能登报纸,可有大新闻却不能探个究竟,实在有些可惜。 他跟随李璃这么多年,大概能把握这位王爷的意思。虽说尊贵,却不沾任何朝堂之事,更不想牵扯到乱七八糟的党系之争中。就是揪住一个官员,报道的也多是风流韵事,让人看笑话图乐子。 这件女尸案看着像是出自市井百姓,但保不定牵扯出什么来呢? 朱润顿时有些后悔,便补救道:“要不,小的再回去看看别的投稿,说不定有新奇的漏下了?” 八卦小报的文章自然不可能只靠着几个编者和记者,七日一期,更新速度其实不算慢。 至今一直保持着不枯燥重复,有稀奇古怪亮点的原因,就是小报广收各处的投稿,若是被看中登了报,便有丰厚的稿费支付。 很多穷困潦倒的书生便靠稿费在京城生活下来,八卦小报开销这么大,年年亏损也有其中这个原因在。 朱润其实想过节省这部分开支,不过被李璃拒绝了。 这也是他的消息来源之一,有些不算暗桩的人其实在潜移默化之中成了小报的一个线人。 为了保证稿费,他们也会想尽办法留意身边在发生的事。 这京城之中,庞大的情报网就是这么一点一点地积累起来,消息传递到他手里往往比任何一方势力都快。 就是左相和武宁候也得差上一截。 其实这件女尸案,李璃早就通过各处消息知道了。 而且比朱润送来的这篇文章更详细,也更深入。 只是要不要报道…… 李璃摸了摸下巴,最终道:“把头条撤了,换上女尸案。” 李璃说完,朱润惊讶极了。 李璃瞧了他一眼,嗤笑了一声:“你那是什么眼神,蓝舟在跟各个商户谈合作,咱们总得对得起这份银子,销量只许多,不许少。就方才那点东西,如何满足的了咱们京城百姓日益增长的精神需求?” 后面这句话,朱润不太懂,不过也不必他懂,只需要应是就行。 “不过,王爷,您会不会为难?” “本王为难?”李璃听着更觉得好笑,拿起扇子一派轻松地摇起来,“本王堂堂超品亲王,报道个这种小案子难道还要瞻前顾后?为难的是我吗,是京兆府尹,全京城的百姓都关注着,他哪儿还能随便敷衍,不查出个真凶出来简直对不起他的乌纱帽。” 朱润听着连连点头,恭维道:“王爷英明。” “得了,作为本王的人,胆子稍微也大一点,把头条写好。案子的起因经过就不用说了,其中的疑点,难点也得写清楚,话说都进展到哪儿了,女尸究竟是哪一户人家的,不是刚新嫁的吗,她男人,婆家和娘家以及周围邻居呢,都有什么反应?让咱们的读者也跟着一同看看这个案子。” “小的明白。”得了李璃的准话,朱润立刻保证道,“王爷放心,咱们的人手充足,全天盯点衙门口和那户人家周围,一一去街坊询问总会有些消息出来,只要一有动静就跟进,就是线索都不会放过一丝一毫。” 舆论的力量有多强大,可是经过后世见证的。 哪怕这个时代消息传播速度稍微慢了一些,可只要有人关注,持续发酵,有些事就不能随意糊弄过去。 李璃手里握着这么大一个杀器,怎么可能任小报一直报道一些无关痛痒的事,迟早是要涉及一些敏感话题的。 既然人手渐渐足了,根基落下了,他的樊大将军要回京了…… 京城这翻暗涌波涛也该掀起大浪来。 京兆府尹虽不是个刚正不阿,不畏强权之人,不过倒也不是个酒囊饭袋,就是遇到铁板容易息事宁人往后缩。 不过等到小报一登,万民同关注的时候,就不知道能不能顶住压力了。 李璃嗯了一声,端起桌上的茶,呷了一口,微微挑了唇。 朱润事情了结,便要下去重新排版,就听到李璃忽然叫住他道:“那些大家小姐们对本王的怨气依旧未消吧?” 朱润讪笑着说:“女人嘛,最小心眼儿,再过一段时间,应该就过去了吧。就是上一期的销量不是很好,小姐夫人们抵制了不少。” 李璃琢磨着尚在浣衣局的施愉,怎么将她弄到皇兄身边去,想了想便假惺惺地说:“是本王不是,反省了三日,实在深感内疚,这样吧,再下一期出个选秀专栏,本王就给这些待选的姑娘们送条选秀指南。” 第8章 头条 皇上登基近五年,膝下空虚,别说是后宫就是民间也多有猜测。 其实燕帝并非没有过孩子,贵妃曾有孕过,只是没能留住,之后,后宫就再无响动。 这次秀女大选,便是存着添丁进口的寓意。 明正殿内, 燕帝莫名地瞧着李璃铺开纸墨,毛笔沾了墨,神情有些严肃地对他说:“皇兄,花点时间,让臣弟专访一下。” 燕帝没听明白:“什么?” 李璃道:“作为皇宫里唯一的大老爷们,皇兄,这些秀女也好,如今的宫妃也罢,终其一生便是想要得到你的宠爱!想想她们费尽心思琢磨你的喜好,各自打扮就为了让你多看一眼,都希望能成为你喜欢的模样。另外除了待选的秀女,哪怕是民间的爱美风向,都是从皇宫而出,皇帝喜欢什么样的,百姓们便会跟着偏爱……所以臣弟这次便围绕着皇上的喜好来做一期专访,行吧?” 这可真是新鲜,燕帝要不是宠李璃,这会儿估摸着就将人给丢出去。 皇帝的喜好能随便告诉别人吗? 边上站着伺候的老太监张作贤忍不住提醒道:“王爷,这怕是不合适吧?” “啊?”闻言,李璃不甚高兴看着燕帝问:“皇兄,你不乐意?” 李璃兴致而来,结果一盆冷水,看着就要闹别扭,燕帝心说这小子胡闹,但也没直接拒绝,只是问:“怎么忽然来了这一出?” 李璃于是愤愤道:“我是小看了这些女人的战斗力,说翻脸还真翻脸,八卦小报上一期的销量直接下滑了小半,弟弟刚拓开了广告业务,准备赚银子呢,没销量没人跟我合作啊!实在怕了这群姑奶奶,我得稍稍挽回点好感!” 所以来卖皇帝了? 燕帝听了这个解释,却生不起气来,只觉得一阵无力,于是点头道:“行吧,你想做的事,朕什么时候不答应了?” 他说着点了点手边,张作贤瞧着,便下去端了茶。 趁这个期间,李璃丢了一张小纸条给燕帝。 后者打开,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只见李璃朝他眨了眨眼睛道:“我先问了呀,皇兄,这世上漂亮的姑娘到处都是,可究竟哪一款最合你心意?是活泼可爱点,端庄优雅点,还是美艳妖娆点的呢?” 燕帝想了想,回答:“活泼可爱的吧。” “那对个子有要求吗?颀长的,还是小巧的?” “小巧吧。” “稍微胖一些抱着有肉感,还是瘦一点苗条婀娜?” 燕帝顿了顿,看李璃的目光简直匪夷所思,这问题也太露骨了吧?放到别的地方,能被当成流氓打出去。 “怕啥呀,皇兄,难道还有敢打你吗?” 燕帝听着清咳一声,依旧有些不好意思,于是看着李璃道:“你这样就挺好。” 李璃:“……”听着张作贤那暗暗的笑声,他磨了磨牙道,“那就是看着显瘦,抱着有肉,对吧?” 燕帝忍笑,颔了颔首。 “那五官,有偏好吗?眼睛喜欢大的,还是凤眼上挑,脸蛋是圆润一些,还是骨感下巴尖尖?皇兄描述一下呗。” 这个问题,燕帝犹豫了一下,其实他的脑海里已经有一个人,然而最终还是说:“眼睛大,带个小酒窝,笑起来甜一些,看着让人心情愉快。” “喜欢浓妆艳丽,还是清纯自然。” “自是清纯自然,若能不施粉黛,如春花带俏,便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琴棋书画可喜欢?” “朕好有才之人,能与朕吟诗作赋,言之有物,不落俗套,是为大雅。若是能抚琴会子,书画以鉴,那就更好了。” …… 张作贤站在燕帝身边,听着燕帝慢慢回答着李璃的话,心里头微微一动。 燕帝登基这么多年,什么喜好都是不露。 所有的菜品,不管喜欢还是不喜欢,绝不超过三筷子,就是茶叶,都没有偏爱。 皇后优雅端庄,贵妃美艳动人,都是难得美人,但是燕帝喜欢归喜欢,却不真正宠爱,后宫之中,雷霆雨露很是均等。 今日等到李璃这么一问,张作贤顿时有了恍然。 怡亲王向来不管什么宫中规矩,一切凭自个儿的兴趣来。 今日这么一问,他日必然刊登在八卦小报上,就皇上透露的这些信息,不愁京城内外的女子竞相购买来看,甚至按此作打扮。 对李璃来说简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另外张作贤并不觉得燕帝今日在敷衍李璃,要不然到时候选秀出来清一色这样的姑娘,为难的依旧是燕帝自己。 他打了个拐暂时离了御前,让徒弟张伴伴进来伺候,自己则递了消息出去。 等他一走,燕帝便问:“阿璃,你这是要做什么?” 李璃瞥了张伴伴一眼,便道:“皇兄可知道你口中喜欢的女子形象,在这次选秀之中最像谁?” “谁?” “周家二房的次女,闻名京城的大才女,周敏儿。她就是个长相清纯漂亮,活泼爱笑,眼睛大带梨涡的姑娘。身材小巧玲珑,让人一见就特别想保护的那种,而且琴棋书画样样都精通。周家在贵妃一直怀不上子嗣的时候,就一直重点培养了。” 李璃一口气说完,却见燕帝皱起眉来:“阿璃,可朕并不喜欢她,你知道……” “嘘,听我说,我考虑过了,就目前的状况,愉姐姐到皇兄身边不难,可想要安稳地留下来,她必定要在皇后和贵妃之间选一位做靠山,不然母后早就将人送给你了。皇兄要想保护她,便需要另外一个靶子,这位周才女便刚刚正好。” 李璃说完,燕帝顿时沉默了下来。 他明白李璃的计划,只是……实在太委屈施愉。 燕帝紧了紧拳头,忽然平静地说:“阿璃,你将阿愉送走吧,朕不能留下她。” 后宫阴私阴暗,他根本护不了,如何让心爱之人留在这种危险的地方。 然而李璃又何曾没有想到,闻言叹息一声道:“那也要她自己愿意走才行。人说了,此生此世,至死相守,哪怕只有一日相伴,也好过日日相思。” 李璃从明正殿出来,又去了慈寿宫。 正好不管是皇后还是贵妃都在陪太后挑着画像。 李璃一踏进去见着那些画像,就下意识地要退出来,不过两旁的内侍眼尖,早就一嗓子将他给喊进去了。 太后见着李璃没什么好脾气,瞪了他一眼道:“这些又不是指给你的,跑什么?” 李璃嘿嘿笑两声,乖乖进来一一行了礼。 皇后瞧着便问:“今日怎么进宫来了?” 贵妃也问:“你手上拿着是什么?” “我刚从皇兄那儿来呢,做了一个选秀专访。”李璃回答。 专访是什么个意思?这几位不懂,不过不妨碍让李璃把那份帝王喜好的调查问卷给交出来。 可打开一看,不管是皇后和贵妃都齐齐脸上一滞。 哪怕这两位是家族特意送进宫来,皆有私心,可看到燕帝的真正喜好,心头不免带了几分酸涩。 不管如何,燕帝都是她们的丈夫,然而单从外貌来说,她们都不是燕帝所偏好的。 太后瞧了,便不悦道:“你又在胡闹什么?” “没胡闹呢,正想办法挽救小报的销量。”李璃小声道。 见两位嫂嫂的心情皆不好,他就不多说了,只是道:“娘,秀女大选的时候姑娘们要注意些啥,什么样的女孩子你们才看得上,会纳进皇兄的后宫啊?” 李璃拿着太后给的指点赶紧溜出了慈寿宫。 过了一会儿,皇后和贵妃也相继辞别离去。 只是分道扬镳之时,皇后不免感慨了一声:“还是周妹妹好福气,娘家妹妹这模样可是对着皇上心长的,将来不宠爱都难。” 这话听着像是恭贺,然而贵妃垂在身侧的手却骤然握紧了,她笑意盈盈却不达眼底道:“姐姐说的是,将来指不定我还得靠着她呢。” 周敏儿其实是周家为李璃准备的,然而李璃这个荒唐人,一心吊死在樊之远身上,压根没想着娶妻,自然这次选秀就得送进宫了。 谁让贵妃她不得圣宠,还没有子嗣呢? * 李璃心满意足地带着采访稿回家,准备抽个时间整理出了一份名为《你不得不看的秀女大选一二件事》的文章。 而这一期的八卦小报,那篇女尸案赫然在头条位置。 这个时代,哪怕同在京城,城西发生的大事,十天后城东也不一定知道,即使听说了,也是一传十,十传百,离真相相去甚远,实在是消息传播的途径慢且容易失真。 作为京城唯一的媒体,八卦小报虽然以家里长短的狗血娱乐大众为主,不过不会无中生有,皆是说出的地点,给得出时间,有名有姓的事实。 女尸案在刊登出来之后,顿时引起了众人关注。 既然是报道,自是有个来龙去脉。 这名女子名叫王珍,原本住在城南卫平坊,一家四口,有个弟弟,月前嫁到城西康下坊钱家,丈夫名叫钱同,独子,父亲早死,只有一母。 这门亲是很早就定下了,王珍年轻貌美,嘴甜爱笑,钱同勤快能干,憨厚直爽,两边都满意,两月前成亲,办得还热热闹闹。 就街坊领居的话说,小夫妻俩蜜里调油,见面露笑,感情非常好,是以不存在夫妻矛盾。 钱母又是出了名的温和人,婆媳之间也是相处融洽。 钱家做着酿酒生意,不大,平时就供应边上的街坊和附近的饭馆。 前段日子,因为手艺好,接了一家大酒楼的生意,本该是越过越好的日子。 不过这几天,据街坊回忆,向来夫妻俩一同出去送酒,变成了钱同独自一个人,王珍不怎么出门,像是躲着人。 直到出了事,八卦小报的记者找到了悲痛欲绝的钱母,后者挣扎着告知:早几天前,王珍郁郁寡欢,心里仿佛藏着事,还有些害怕。她问了两句,两夫妻为了怕她担心没有告诉。之后四日前钱同送酒久不归,王珍不放心出去寻,到了晚上便是钱同满身伤地被人抬回家中,奄奄一息,大夫匆忙看了伤,却性命难熬。 记者瞧见伤口,又询问了给钱同治伤的大夫,乃是造人棍棒所致,而且是往死里打,极为触目惊心。 送来的街坊说是遇到强人,可王珍却不知所踪,再过三日,康下坊的一条窄河道边便发现了王珍的尸体。 消息传回钱家,钱同当场没熬住,一命呜呼。 一瞬间,好好的一家人家破人亡,徒留钱母痛不欲生。 这报道的是女子一家人情况,消息来源街坊领居和钱母口述,记者也亲自到了钱家求证,所以属实。 而报道这里,所有的读者都会问一句,究竟发生了什么,让钱同满身伤,王珍不幸身亡?是碰上了什么歹人了吗?可光天化日之下,皇城根中,是谁如此狠毒蛮横? 于是文章一转,从衙门的仵作验伤开始。 王珍脖子上除了清晰的勒痕外,仵作验出身上还有不少的淤伤,可见生前遭受过凌辱。 至于是自杀还是他杀,如今还不能断定,只知那勒痕是由绳索布条所致,最终窒息而亡,死后才被扔进河中。 八卦小报记者无孔不入,到处蹲点,京城百姓们早就已经习惯,不然谁家后院偷了人是怎么知道的? 府尹衙门往来众多,能够调查出这点线索来也正常。 如今官府正在盘问钱家夫妇常常接触的人,从邻居到客人,特别是当日钱同送酒的沿路路线,寻找知情人和目击者。 记者一路跟随,到处打听,终于得到了一个重要的线索。 钱同在送酒的酒楼里与几位客人有过冲突,据不愿透露性命的知情人暗示,这几位客人很尊贵…… 至此第一篇报道就此结束,留下了耐人寻味的留白和意有所指。 最后报道在报纸中呼吁,若是有线索之人,可以投稿八卦小报,助官府破案。 平民百姓都是卑微而安分地活着,与后世不同,公平和公正离他们有些远,他们很清楚处在底层之人上面还有各方权贵,招惹不起,一旦沾上,便是祸家。 天子脚下亦是如此。 然而心中真的没有一丝愤慨吗? 怎么会? 这篇案子其实报道有些平平无奇,若只是平民之间一起纠纷的谋杀案,人们看到之后也不过同情钱家的遭遇,希望官府早日将凶手绳之以法,给死者安慰罢了。 然而报道的最后一句,牵扯到了尊贵二字,这起案子的性质立刻就变了。 八卦小报二十文一份,不贵,要知道外头的烧饼也得两文钱一个,李璃就没指望着这赚钱。 既然便宜,这就意味着只要稍微不那么拮据之人都能买得起,看得到。 京城乃文化和商业的中心,是所有读书人和生意人向往的圣地,八卦小报的购买者也多是这些人。 有点规模的饭馆和酒楼会提供小报,或者干脆请说书人来讲报纸。 他们早就已经适应了八卦小报的发行时间间隔,基本上是一上市就会在各个书铺购买。 像那种全年预定的,都是直接从作坊免费定时送到家中。 而这则谋杀案就是借着这股东风快速传开,报纸发行的第二天,估计大半个京城都知道了。 谁都想知道那位权贵是谁? 八卦小报不报不实的消息,这是近四年的时间里,小报给人们留下的最深刻印象。 既然特意提到了那位尊贵的客人,读者不由地就会猜测是否真的是这位权贵下的手? 直接暴打致人死去,掳走人妻凌辱,如此恶劣,简直目无王法! 官府是否已经查出了真想?可会不会因为身份而将此事不了了之? 人们太担心了,就怕钱家夫妇白死。 扪心自问,对上权贵,升斗小民是不是只能自认倒霉? 官官相护,谁能替他们伸冤? 这样的事情实在发生太多次,百姓们其实有些麻木,甚至这案子若无下文,被按了下去,也不会令人意外。 只是这次登上了八卦小报,众所皆知,那么人们是不是能够期待有那么点正义,将人绳之以法呢?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往京兆府看来,京兆府尹的压力瞬间变得极大。 第9章 可怜 外头如何猜测,跟怡亲王无关。 作为一力推动这篇报道的背后之人,李璃正支着笔杆编着《你不得不看的秀女大选一二件事》,他一边写,一边摇头叹息:“万恶的旧社会哟,这么多花儿般的姑娘得锁在那四四方方的皇宫里,就为了我哥那看不见的宠爱,将来勾心斗角,阴谋算计,扭曲心性,实在是太可惜了些!唉……还不如不选上呢,嫁个好男人不比当皇妃强吗?” 李璃虽然这么感慨着,只是他心里也清楚,这条路岂是这些姑娘能够选择的,多的是家族的决定,各方势力角逐的结果,牺牲她们的幸福换来了利益。 皇后是,贵妃是,后宫那些看着光鲜实则正如花枯萎的妃嫔亦是。 想想那位注定要被帝王“宠爱”的周才女,她愿不愿意根本没人在意,只有那一身的才艺和美貌冲着宠妃而去。 这个世上谁都有无奈,逼不得已之下就看谁能熬下来了。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作为推手的李璃。 内疚吗,或许有吧。 他嘘唏地将这篇秀女选秀指南写完,想了想在末尾又添了一句:“私以为,不论在何处,不变初心,独立自强,能舍能放的姑娘最为动人。” 当然他这个一心好南风,吊死在樊大将军大树上,一直没舍没放的怡亲王所说的话,就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信了。 今日是小报期刊的定稿日。 朱润雷打不动过来递交小报内容,李璃将刚完成的大作交给了他。 朱润惊喜地看着这篇《你不得不看的秀女大选一二件事》,夸赞道:“真不愧是咱们王爷,有皇上的这篇……专访,这满京城的姑娘们怕是都要买上一份呢!” 这年头,皇帝喜欢什么,宫中便流行什么,宫中什么风向,宫外的贵妇小姐们也跟着转变喜好,然后带到民间,从京城往外扩散到全国……这便是这个时代时尚潮流的趋势。 蓝舟这次是跟着一块儿来了,他接过来一瞧,对李璃稀奇古怪的想法有了重新的认识。 李璃端着茶,瞧着这俩,便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们说按照皇兄的喜好,这次的秀女谁能脱颖而出?” 说起这个朱润是最在行的,他立刻回答:“那必定是周家四小姐,见过的人都说活泼可爱,才气灵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嗔一笑让人心醉……唉,不知引得多少才子心悦与她,说来……” 他顿了顿瞄了李璃一眼。 “嗯?”李璃抬了抬下巴,示意继续。 朱润搓了搓手,讪笑:“王爷您别生气,这都是早些时候外头谣传。人说这位二小姐长得与您很有夫妻相,特别是眼睛圆润有神,笑起来还带梨涡,京城中能站在您边上毫不逊色,又特别合适的姑娘也就这位。不过,您喜欢樊大将军,等您上一篇逼婚有感刊登之后,就没人这么传了。” 很显然,吊死在樊之远身上的李璃不配拥有姑娘。 李璃自然不在意,不过眼睛一斜,看向了蓝舟。 后者已经笑起来道:“王爷放心,小人这就与周小姐常去光顾的胭脂水粉、衣裳首饰铺子谈一谈这广告之事。” 闻言,李璃立刻打了一声折扇,赞赏地看着蓝舟,送了两个字:“聪明。” 蓝舟带着这份李璃的手稿告辞,只留下朱润跟李璃过余下的内容。 这期的小报头条,自然是李璃的秀女大选,不过第二篇,便是最近沸沸扬扬的女尸案后续报道。 朱润不敢大意,直接挑了好几版送过来。 李璃一一地看过去,最后笑道:“京兆府的速度还挺快,一下子就确定加害者了?” 朱润回答:“王爷,您是小看了咱们小报的力量,上一期卖出了近三万份,特别是那些读书人,几乎人手一份,如今小人敢拍胸脯保证这整个京城估摸着都知道了。您想这么多人关注,府尹大人哪儿敢耽搁,官差都是抓紧时间破案,否则若是被有心人抓了把柄,落一个消极懈怠之罪,府尹大人也得头疼。” 李璃听着点点头,夸奖道:“有点见识了。” “是王爷指导有方,跟着您这么多年,小人就是再愚钝,这些眼力劲还是有的。” 这种马屁话李璃不当回事,他瞧着那凶手的名字,嗤笑道:“这是狗腿子被推出来当替死鬼呀。” 朱润闻言叹了一声,言语里充满可惜:“钱家这对小夫妻都是老老实实的本分人,没什么仇家,平日里往来就是为了送酒。那一片认识他们的人不少,凤阳楼里跟谁起了冲突,细细调查一下来龙去脉就清楚了。说来也是他们运气不好,那日礼部尚书家的公子俞世洪上凤阳楼请客吃酒,刚巧就碰上了送酒结账的钱王氏。钱王氏貌美,便生了心思,钱同自是不愿,于是就起了冲突,那日酒楼里别说是掌柜和小二,就是客人瞧见的也不少。俞世洪乃礼部尚书的独子,有名的纨绔恶霸,去年就是犯了事被送回老家,今年春刚回来,这谁要是惹了他,必定是要倒霉的,所以钱家小夫妻这就摊上事了。” 朱润也是个平民百姓,虽说有个秀才功名,但是在京城这地界实在是不算什么。 他自己家里也有闺女出嫁不久,若是摊上俞家恶霸,实在是天降横祸,家破人亡,小老百姓别说拒绝,就是躲避的余地都没有。 是以他在整理编辑这篇报道的时候,心里是有恶气的,其实不只是他,还有小报的其他编者,也是恨不得将俞世洪逮捕问罪。 “俞世洪命恶奴打伤人,还抢走了钱王氏,虽然避着人,可一路上总有人瞧见,官差也查清楚了,只是……” 朱润的声音顿了顿,便听见李璃接下去道:“只是,这一切跟他无关,是他身边的奴才自作主张,给不识相的钱家夫妻一点教训罢了。” 说到这里他嘴里带着讥笑,眼神轻蔑,一脸晦气又洋洋得意地说:“那什么钱王氏,不过是个粗野村姑,本公子乃堂堂礼部尚书之子,什么样的美人没有,早就忘了此人,后来更是压根就没见过,是那混账东西打着本公子的名义做下的好事。不过既然是本公子管教不严,那就给钱家这对可怜的夫妻备两口上好的棺材,隆重下葬便是,另外多赔些银子,也算是本公子的诚意。” 那语气,那神情,朱润见着李璃的扮相,除了点头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王爷猜得真准。俞家舍了那俞世洪跟前的走狗冯良,丢给京兆府交差,这事儿大概就结了。”朱润说到这里便是一阵唏嘘,“冯良交代那王珍是自己不堪受辱上吊死的,他不过是抛尸而已。” “哟,凭俞家的能力,判个流放也就差不多了,过段时间买通衙差,将人悄悄送走也不是什么事儿。”李璃摇着扇子漫不经心道。 “是啊,不是什么事儿。”朱润重复了一遍。 李璃抬眼见他:“难过了?” “恶霸依旧逍遥法外,将来不知又会有谁遭殃呢?这文章一出,想必外头便是骂声一片,咱们小报的铺子又该被淹了,啊,不好写。”朱润叹道,接着拱手,“王爷见谅,小的失态了。” 李璃摇头,还好心地用扇子推了一杯茶过去:“无妨,八卦小报不会编故事,只是将事实展现于人前,骂就骂吧。” 等朱润离开,李璃坐在窗子前捧着脸抬头看月亮。 其实过去的四年里,比这场凶杀案情节更恶劣的还有很多,李璃知道,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放进心底。 他坐了很久,当贴身内侍东来忍不住前来规劝的时候,忽然一个响动,小师弟从门口摸了进来。 身上还穿着一身黑的夜行衣,到了屋子里,他清舒一口气,然后噼里啪啦将身上的负重全部甩到桌上,对着窗边的李璃道:“大师兄,我饿了。” 南往捧着两个食盒走进来,云溪二话不说先猛干了两碗饭和一根鸡腿,待有个半饱之后,他才缓了缓,对李璃说:“大师兄,我跟你说……” “先吃饭。”李璃对喷着饭的师弟完全没有说话欲望。 待四晚饭下肚,云溪抹了嘴,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交给李璃。 后者拿过来一看,上面有个拓印,眉毛顿时挑了起来。 只听到云溪感慨又崇拜地看着他道:“大师兄,你真是厉害,你怎么知道王珍身上还藏着东西?” “尸体打捞起来的那条河边,三五不时的有人在那里徘徊。”李璃仔细地瞧着拓印和大小,“是块玉佩?” “嗯。”云溪点头,然后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问,“你知道藏哪儿了吗?” 李璃斜眼看他,微微思忖便道:“动手前有没有上柱香拜一拜,请人原谅?” “那必须的,这是咱们门派的规矩,再说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替她伸冤……”云溪说完觉得话题扯远了,立刻拉回来道,“我解剖了尸体,从王珍的腹里取出这块玉佩,应该死前被她生吞下去,这女子真是刚烈。” 云溪毕竟年纪不大,取出玉佩的时候,心还是被重重地触动了一下,他想着究竟是怎么样的绝望和愤怒让一个女子将比铜钱还大的玉佩活活吞下? “这个玉佩的质地怎么样?” “好,特别好,卖出去估摸着得有不少钱。”云溪想了想,“一般人根本不可能佩戴,也就……”他瞄了李璃的腰间,上面的挂坠便是一块美玉,于是闷闷道,“也就大师兄你这样的达官贵人才配得起吧。” 李璃听着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心里不好受吧?” 云溪老老实实地点头,他说:“要不是师兄你让我半夜三更去剖尸,这玉佩估摸着就没人知道了,那岂不是……得跟着埋进土里?” 仵作断定了死因,一般就不会再亵渎尸体,更何况是个女子的身体,容易遭人病诟,也忌讳。 俞家已经买了棺材,明日就等着收敛送上山。 李璃轻轻的嗯了一声:“所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不希望这个可怜的女人死不瞑目呀。” 一般有名望的公子哥,他们的随身玉佩不说顶好,但也不会差到看不出来路。 不管是他人所赠,还是玉器店铺里购买,几乎都是独一无二的雕刻和纹路。 找个行家一问或者打探打探都能找出玉器的主人,必然便是欺辱王珍的罪魁祸首。 而有了这枚玉佩,凌辱王珍的人是谁便一目了然了。 “对了,那玉佩你放哪儿了?” “我又给塞回去了。”云溪说,“不过没盖好白布,明日停尸房来人应当会发现异样。” “辛苦了。”李璃点点头,然后指了指云溪卸在桌上的装备,“天色不早,你回去歇息吧。” 于是云溪乖乖地将桌上的刀刀针针瓶瓶罐罐给一件件装回自个儿身上,他一边装,一边问道:“大师兄,万一京兆府尹看到玉佩将这件事给按下,不查了呢?” 这件案子差不多该结了,京兆府尹一般便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闻言李璃歪了歪头,唔了一声:“说的也有道理,东来。” 边上的圆脸小太监弯了弯腰道:“王爷。” “让西去过来见我。” 东来应了一声就下去唤人。 东来,南往,西去,北行是李璃身边四个贴身内侍,从皇宫里带出来的,多年跟随,信任无比。 东来跟南往一般跟着李璃进出皇宫,贴身打理他身边事物。 而西去和北行,管的便是明桩和暗桩。 所谓明桩便是化身成记者到处蹲点爬墙头凑热闹,人一见着他们就知道是在干嘛的那部分。 而暗桩,顾名思义便是暗中收集情报之人。 西去不一会儿就到了,便听到李璃问:“停尸房门口都有人盯着吧?” “有。”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光明正大,与房头还比较熟。” “那就一同去看看吧。” 西去领命:“是。” 作者有话要说: 李璃或许可怜如周敏儿这些姑娘,或许内疚自己的推波助澜,只是亲疏有别,他的皇兄和愉姐姐显然比其他姑娘重要的多。 第10章 玉佩 这个案子京兆府尹觉得自个儿判得不算错,虽然明人眼里都知道冯良会带人打伤钱同,抢走王珍,必然是背后俞世洪指使。 可不是没有证据嘛! 按照大燕律令,将冯良捉拿归案,判个流放算是将案子结了。 而钱同的老娘,俞家赔了不少钱,足够她过个富裕的晚年。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府尹觉得这样已经算是个不错的结局。 至于因为八卦小报而让这个案子传得沸沸扬扬,最后结局会令那些市井小民不满,京城书生或许发出声讨,府尹也随便他们去了。毕竟可没有证据的事,也不能让他随意定罪。 等明日让人将尸体领回来,办好后事,便与府尹再无关系。 他写好折子,上床就寝,这个晚上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然而第二日一清早,他是被师爷紧急从床上给喊起来的。 “大人,事情有变。” 京兆府尹急匆匆地穿上官袍,带着师爷走进停尸房。 早春虽然依旧有些寒峭,不过这几天暖意回潮,这停尸房的气味就不太好闻,淡淡的尸臭味让府尹的脸色更加难看。 摆放着王珍的停尸台上,她尸体上的白布已经掀开了,腰腹间是一道清晰的开口。台子边上有一个盖白布的托盘,上面摆放着一块染血的……玉佩! 府尹的眼睛一落到那玉佩上便是骤然一缩,接着转身看着边上围满的衙役和仵作,更是神色一变,厉声问道:“是谁,是谁对尸体动了手脚?” 周围的衙役和仵作都面面相觑,却没人敢站出来,反而直接垂下了头。 府尹的目光越发严厉,可看着一个个脑袋,最终他高声质问:“停尸房是谁在看管?” 这一问,一个老房头颤颤了声音回道:“大人,是……小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师爷跟着问。 老房头说:“大人,这,这小人也不知道啊!今早小的跟几位兄弟进来瞧瞧,便发现王珍身上的白布没盖好,正纳闷着,就看到……这身上的衣裳也都是敞开的,仔细一看,腰腹被开了这么大一口子!小的吓了一跳,就喊了一声,仵作带着人过来检查,便发现了藏在里头的这块玉佩。” 府尹听着眼皮子就是一跳,便听到师爷疾声问道:“你是猪吗,昨晚有人来过都不知道?” 老房头连连摇头:“小的真的不知道。” 师爷于是看向府尹,只见后者死死地盯着那块玉佩,一股不安萦绕心头,怕只怕此事不能善了了。 忽然门口传来响动,脚步声临近,却是街坊领居陪着钱母过来领尸体。 府尹眼神一凌,目光扫过周围,他突然意识到有太多的人看到了这枚玉佩从王珍腹部取出。 不过都是手底下的人,倒也不怕说出去…… 他正想将此事按下,然而眼尾余光中,却看到边上站着一个低眉顺眼的人,此人看不清面容,衣裳跟跟周围的衙役类似,府尹来得匆忙倒是一时之间没注意到。 “你是谁?” 那人站直了身体,抬起头露出一张其貌不扬的面孔,笑着抬手拱了拱,不慌不忙地从衣襟里取出一块木牌道:“大人,小的是八卦小报的记者,一直关注着这个案件。” 八卦小报? 府尹整张脸都黑了。 京兆府尹原本也有看八卦小报的习惯,知道这小报的消息有多灵通,以前还跟着笑一笑,如今对它却是一点好感都没有了。 拜八卦小报所赐,这不过区区一起普通的仗势欺人案,却闹得整个京城家喻户晓。 他想命人拿下此人,却见这个记者淡然一笑道:“大人,这玉佩的式样小的已经画下来了,早已派人送去了小报,估摸着王爷都知道了。” 言下之意,就是抓住他也没用。 闻言府尹眉头顿时狠狠一皱。 八卦小报的记者,简直无孔不入,是被偷窥者喊打的对象。 为了消息他们上房揭瓦已经不算什么了,躲在茅厕,钻狗洞都是毫无压力。 然而至今活得好好的,便是因为他们背后的主子——怡亲王。 不是没人抓住过这些胆大妄为的记者,恼羞成怒的甚至要杀人泄愤,然而前头这边五花大绑准备沉塘,这头怡亲王就施施然登门拜访了。 世人皆知,这位王爷不着四六,干的事情没一样是正经的,不知道背后被多少人嘲笑。 可笑归笑,堂堂亲王身份摆在那里,谁都要让个三分。 你敢当着他的面将他手底下的人沉塘吗? 别人动手前还要顾虑个一二,这位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只要绕开律法,抓不到把柄,任朝堂怎么攻讦他都无所谓。 其余的便是怎么没下限就怎么来,一般要脸的人都玩不过他。 京兆府尹想到这里,心里真是又憋屈又愤怒,他不过一个小小的四品官员,不想惹这位荒唐王爷来衙门坐坐。 门口的差役过来禀告:“大人,钱家来人了,要领王珍的尸首。” 如今这个模样,怎么领回去? 府尹心情烦躁,挥了挥手道:“让他们些回去,还有些事没处理干净,能领的时候会通知她们的。” “这……”差役觉得有些为难,这个理由站不住脚呀。 不过官字上下两张口,平民老百姓自是得听他们的。 “你也可以走了。”府尹对着面前的记者冷冷道,“衙门办案,闲杂人等退散!” 这个记者也不多话,抬手又是恭敬地拱了拱,然后离开。 待他的身影一离开,府尹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命令道:“玉佩之事,都给本官把嘴巴必严了,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外传!” 这停尸房里所有的差役立刻喊道:“是。” 此时,那枚玉佩已经清洗干净,呈到了府尹的面前。 触手温润,色泽透亮,阳关下闪烁这莹润光芒,这枚玉佩是一块极品美玉。 像冯良这种狗腿子如何会有这种玉佩,府尹一猜便知道这必然是俞世洪的。 师爷看着大人紧锁的眉头,不禁试探道:“大人,说不定是有人暗中塞进王珍的腹部,好嫁祸给俞公子呢?俞公子也真是,丢了这么重要的玉佩都不知道。” 然而是师爷这么说,府尹却摇了摇头:“世人皆知是俞世洪做的好事,这玉佩是不是别人塞的根本不重要,有人信?” “那该怎么办?”师爷犯愁道,“虽说衙门上下缄口,可八卦小报的记者却是目睹一切,还画了玉佩花纹,小的瞧着这纹路还挺特别,怕是一查就能查出是谁的了。要是刊登在小报上,这案子就结不了。” 府尹闻言将玉佩一收,看了师爷一眼,扯了扯嘴角:“怎么办?这事跟本官有什么关系,该着急的是礼部尚书,谁让他养出这种混账儿子。” 这京城的膏粱子弟多得是,皇亲国戚数不清,也没谁跟俞世洪一样毫无顾忌地干坏事! 师爷一想,点了点头:“那大人的意思是……” “八卦小报七日一期,这一期明日发行,应是来不及报道今日之事。”府尹说着站起来,唤了人。 捕头走进来,躬身道:“大人。” “你带上这枚玉佩,去礼部尚书府问问,是不是俞公子所有。顺便告诉俞大人一声,八卦小报的记者已经看到了。” “是,大人。”捕头将玉佩装进盒子,收进怀里,应了一声便下去。 府尹看着他的背影,低声说:“话已经带到,怎么做就看俞家自己了。” * 李璃虽然将满腔精力几乎都放在小报上,但作为京中顶级纨绔,吃喝玩乐样样耍的开,自然是有狐朋狗友一二三,而且往来皆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身份。 阳光明媚的春日,正适合踏春。 沈家大少爷沈玉凌邀请友人出城狩猎,李璃自然在受邀之中,他欣然前往。 甭管曾经沈家如何以周氏马首是瞻,如今拥有了沈皇后和樊之远,掌握了大半兵权之后,与周氏就已经决裂。 在前些日子的朝堂上,左相一派以国库空虚,兵饷告罄为由逼着收复燕荆九州的樊之远回归朝廷,阻止其立下不世大功,拘在京城远离大军,间接地断了沈家几乎唾手的王侯爵位,让两方原本岌岌可危的那点面子情,更是彻底消失了。 如今势如水火,恨不得从对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所以今日参加沈大少爷春猎之中的,没有周氏之人,多是依附沈家的武将之后,还有其他的勋贵子弟。 李璃瞧着,微笑地摇扇子。 春猎,别人弯弓射野味,他则一手执扇准备呐喊助威,而那柄帝王赏赐,镶着宝石碧玉的大弓和插满箭矢的箭筒则被边上策马跟随的东来南往捧在手里。 这一派风流公子哥儿的模样,不像是打猎,倒是来赏花看景,与周围准备大干一场的小伙伴们很是格格不入。 沈玉凌疑惑地看着突然文雅起来的李璃,策马到他身边,奇怪地问:“阿璃,怎么不带上你那把惯用的长弓,这种除了观赏,没别的用处的弓能干什么?” 李璃拿着扇子掩口,只露出一双笑眯眯的猫儿眼:“就是为了好看,应个景呗。” “你不打猎啦?”沈玉凌纳闷道,“你骑射这么好,我还想跟你一起射个大家伙呢。” 李璃淡笑着摇着头,牵着缰绳遛马,马步跟他人一样优雅,只听到他说:“从今日开始我就是个文明人,打打杀杀的不合适。” 李璃这话让众人摸不着头脑,沈玉凌问:“这话什么意思?” “笨!”李璃白了他一眼,接着用一种矜持的语调,微微垂眸,“我家大将军就要回来了,让他瞧见我凶蛮的样子,不太好!” 闻言,不只是沈玉凌,就是边上一众准备骑射的纨绔们都齐刷刷地伸手搓着手臂上闻鸡起舞的疙瘩,一股恶寒。 樊之远自己都杀人如麻,还在乎你猎个兔子野鸡? 再者,这不就是你一厢情愿吗?人家大将军在乎你优雅还是凶蛮了? 沈玉凌抽着嘴角干笑:“这不是还没回来吗?” “他在不在都是一个样,我现在就得修身养性,不杀生。” 论歪理,是没人说得过李璃的。 “那王爷,咱们猎来的野味,你还吃吗?”边上一位少爷挠着头问。 李璃想了想,点头:“吃。” 众纨绔:“……” “谁刚说不杀生来着?”沈玉凌掏了掏耳朵。 然而话音落下,就听李璃理直气壮道:“我没杀生啊,是你们杀的,死都死了,为什么不吃?对了,阿凌,你们往林子深处去,那里的野兔比外头的个儿大,味道还好,有嚼劲。” 周围顿时一个个抬头望天,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了。 沈玉凌对上李璃是一点脾气都没有,抓起弓箭道:“知道了,不过阿璃,你还真非那冰块不可啊?” 李璃眨了眨眼睛,笑容满面地肯定道:“那当然。” 作者有话要说: 大将军:我依旧活在世人的话里。 第11章 纨绔 沈家在城外围猎的林子里有座别院,修建的美轮美奂,平日里除了女眷出来踏春,也就邀请亲朋故友来此耍玩。 等他们打猎回来,别院的管家早已经将上下安排妥当,一番洗漱歇息之后,便可开宴设席,寻欢作乐。 妩媚婀娜的舞女穿着霓虹轻纱裙,随着靡靡丝竹翩翩起舞,定格的瞬间抛给这群京中尊贵公子们一个大胆含情的柔光,只是这番情意注定辜负,这些薄情的男子正与身旁倒酒揉肩的美人们打成一片。 今日一番打猎挥洒了汗水,晚上便陷在这温柔乡里。 沈家大少爷请的客人,别院里的侍女都是难得一见又知情知趣的美人,专用于招待。 使唤的舒心,看得顺眼,也能在宴罢将人带走,不用担心不干净,都是雏儿。 是以这些少爷们搂着抱着躺着,柔荑送酒,香唇喂果,整一个香艳迷离,完全放开。 当然,只有坐在沈玉凌身边的李璃,伺候他的两位姑娘都是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个倒茶,一个剥瓜子,没别的用处,一晚上似乎就打算这么过去了。 两位姑娘互相看了一眼,接着老老实实,目光清明地干着手里的活,略微有些……无趣。 沈玉凌从侍女的大腿上坐起来,支着脑袋瞧着一边吃茶磕瓜子,一边欣赏着舞姿的李璃,最终无力地拿起桌上的果子丢了过去:“阿璃。” 李璃仿佛长了眼睛似的抬手接住,接着咬了一口丢到边上,眼神莫名:“作甚?” “我说,你丫的还真为那樊之远守身如玉了?” 沈玉凌是见过樊之远的,这位大将军回京,必定会来拜见他的祖父,也颇受武宁候重视。 沈玉凌有时候也会被带着见他,就觉得这人身上戾气太重,满身的杀气浓烈的仿佛还在战场上,别说端茶送水的侍从,就是他自己稍微凑近一些都有股窒息的压迫感,总觉得鼻尖的血腥味弥久不散,一般人是真不敢接近樊之远五步之内。 这样的人就是长得再英俊,再位高权重,也没敢嫁给他吧? 所以李璃对樊之远这般爱的深沉,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你究竟看上他什么了?”沈玉凌发出灵魂的拷问。 李璃拿起扇子点了点下巴,思索片刻回答了一句放之四海皆可用的话:“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矣。” 沈玉凌掏了掏耳朵:“说人话。” “好吧,大将军英雄盖世,正气凌然,你不觉得跟他在一起,就特别有安全感吗?”李璃说到这里眼中流露出深情来,“这人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对家眷特别温柔的人。” 此言一出,别说沈玉凌,就是边上东倒西歪的诸多纨绔也刺啦一声坐直身体,一副见鬼的模样。 “温柔?”沈玉凌觉得他不认识这个词了。 其实武宁候不是没想过亲上加亲,来场联姻拉拢樊之远。 先别说后者答不答应,单是沈家的姑娘没见之前对这位收复河山的大英雄还含羞带怯,颇为好奇,可等到寻了机会见上一面之后,各个煞白了脸,摇头抵死不从。 樊大将军修罗在世,生人勿进,娇柔的姑娘家哪儿受得了那种可怕压力,嫁过去躺在边上万一不小心被这人一刀砍了怎么办? 所以哪儿来的安全感? 沈玉凌面色复杂地看着李璃,由衷赞叹:“阿璃,你的眼光……真是独特。” 本以为这人不过是见猎新奇,偶尔眼瘸迷恋一下,毕竟樊之远的那副皮囊的确让男人妒忌,只是等过了新鲜劲就能认清现实。 没想到这都快四年了,李璃还追着樊之远不放,看样子是不追到手不会罢休了。 李璃闻言眉尾一挑,得意道:“这是自然,我家大将军能文能武,有才有貌,从不像你们这般勾三搭四。”说到这里,他颇为嫌弃地瞧着这帮家里红旗不倒,外头彩旗飘飘的狐朋狗友,然后对沈玉凌道,“先说好,大将军是我的,等他回来,你们沈家可别给他介绍媳妇,不然翻脸啦!” 李璃别的都好说话,可若是关系到樊之远,那就是典型的为了媳妇可以插兄弟两肋的见色忘义之徒。 就是这个媳妇太过生猛,还完全是李璃一头热,人压根不搭理他。 沈玉凌闻言切了一声:“放心吧,祖父就是有这个意思,可我家里的姐姐妹妹们各个不乐意,逼急了甚至要抹脖子上吊……啧啧,也就只有你了,这种修罗也敢喜欢,但愿你能心想事成吧,不过万一……” “嗯?” “万一你成功了,他要是对你动手,你记得使上轻功跑快一些。”一个果子顺手被砸了回来,沈玉凌徒手接住。 周围顿时哈哈大笑,就连那些陪酒玩乐的姑娘们也抿着唇笑起来。 这气氛越发热烈,酒香混着女儿香,在丝竹靡声之中,酝酿出暧昧的欢愉。 不过突然,李璃身边的东来悄悄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书信,递给了李璃。后者打开,看了一眼,接着嘴角挑起玩味的笑,拿起扇子,闲闲地摇呀摇,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不知道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沈玉凌跟他多年相交,一瞧见李璃那戏谑的笑容,就知道哪个地方又有好戏可以看了,于是忍不住问道:“发生了什么?” 李璃转过头看他,挑眉道:“想知道?” “卖什么关子?是谁家又出了什么糗事,让你手下的那什么记者给逮住了?” “这个嘛……糗事没有,不过倒有件为难事。”李璃略作苦恼地说,但看那摇扇子的频率却是闲适自得的很。 “还有你犯难的时候?”沈玉凌自是不信,伸出手,“给我看看,有难事兄弟给你解决,不过有好戏,兄弟也得一块儿看。” 李璃听此不禁低低笑起来:“说的也是。”然后把信递了过去。 沈玉凌在看信的时候,听到李璃略作苦恼地道:“这么大一件事儿,你说,万一咱们的礼部尚书俞大人亲自找上我,那我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消息是登在小报上呢,还是不登?” 信里就是一则消息,便是今早八卦记者看到的从王珍腹部取出来一枚玉佩,样式已经画下来。 而李璃这么说,便已经断定这枚玉佩就是俞世洪的。 其实这个案子在民间和寒门读书人之中影响较大,因为都是出自这个阶层,能够感同身受。 而在勋贵官家,却不过是一件谁家不成器的子孙胡作非为的小事罢了。 沈玉凌虽然看不上俞世洪这种持强凌弱的恶性,丢了大家公子的脸面,其余的倒也没怎么在意。 将走狗丢出来当替罪羊结案,也是膏粱之家常常替惹是生非的子孙善后脱罪的常用手段。 只是礼部尚书…… 别看沈玉凌比李璃大不了几岁,在他爹禁军统领手底下讨了一份不大不小的校尉之职,可作为沈家第三代长孙,他对朝中的动向还是清楚的。 礼部尚书可是彻底的左相派! 而前些日子,左相跟武宁候就樊之远一事彻底撕破脸皮,互相正死盯着对方,企图找出把柄来。 “板上钉钉的证据……”沈玉凌瞧着那枚玉佩花纹,忽然笑起来。 李璃纳闷地看了他一眼。 “阿璃,谁都知道你的八卦小报只说真话,不报假事,这件案子既然没完,你也应该继续报道下去。想想那得多大的怨恨才能将这么大的玉佩给活吞下去,啧啧,我觉得总得让死者含冤昭雪,让凶手绳之以法,你说是不是?也不枉你的小报这么受欢迎了。” 沈玉凌一派正气凌然,然而李璃却嗤笑着拒绝:“别,你可太抬举我了,你知道我是最讨厌这种麻烦事。早知道牵扯出礼部尚书,哪怕最近小报内容再无趣,我也绝不粘手,啊呀,失策,失策。” 李璃神情懊悔,看沈玉凌脸上尤自带着不甘心,便戳穿道:“你们沈家跟左相的恩怨,我可不管啊,对了,最好也别泄露出去,这事儿到此为止。” 沈玉凌被李璃这么一说,便噎下了。 只是这个话题被挑起来,便有边上的一个纨绔嘲笑道:“凭俞世洪的身份,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非得去沾惹良家妇女,瞧,惹了一身腥了吧。” “他老子俞自成怕是得后悔,怎么不在他出生的时候溺死在便盆里,要是哪天俞大人下台,估摸着就是他扯的后腿。” “哈哈,说的对。” “对了,这届春闱的主考官不就是礼部尚书吗?”忽然有人提醒了一声。 “哟,教导出这样儿子,还能成为这届进士的座师啊?” “玉凌,你说这要是那些考生们知道了,会不会闹起来?” 闻言沈玉凌眼中精光乍现。 倒是李璃皱了皱鼻子,白了他们一眼道:“你们倒是唯恐不乱啊!这些可都是些热血上头的书生,万一一发不可收拾,岂不是不好收尾了?别说左相,就是皇兄都得头疼。” 沈玉凌心说那样才好,他看着滑不溜手的李璃,忽然心思一动问:“对了,阿璃,你最近是不是缺银子了?” “你怎么知道?” “那什么广告,你小报上面写着呢。” 提起这个,李璃倒是有些无奈,不禁感慨道:“小报太烧钱,烧了我四年多,快烧完了,我那点俸禄跟进项不够填的。老是让皇兄接济,也不是个事儿,告诉母后她非逼我娶妻生子,所以本王决定——自力更生!” 李璃一握拳,特别坚定。 然而沈玉凌一把搂过他的肩膀道:“缺钱就跟哥哥说,哥给你呗……” 李璃一扇子打在肩膀上的那只手背上,白了沈玉凌一眼:“滚,不受嗟来之食。” 沈玉凌吃痛,笑着放开了手。 不过既然抓住了这么大一个把柄,沈玉凌也不甘心就这么放过。 他连夜派人给自己的祖父武宁候送信,让其给京兆府施加压力,不能随意结案。 至于李璃这边,说好的春猎还有三日,沈玉凌相信他有的是时间让李璃答应。 第12章 传言 要说李璃此人,荒唐和不着调都是虚的。 滑不留手,左右不沾倒是真的,除了喜欢樊大将军喜欢的入魔以外,似乎没啥弱点。 威逼利诱皆不行,这就有点麻烦。 一直过了三日,众纨绔打道回府之时,沈玉凌也没劝说李璃将此事登到下期小报上。 不过显然,武宁候比沈玉凌有手段,也没个忌讳。 这一期的小报已经刊印发行。 头条《你不得不看的秀女大选一二件事》,果然让那些抵制小报的女眷们重新落回了目光。 这次的秀女大选就是为了给皇帝选妃,很多大臣家中若是有适龄的姑娘,不管想不想都在暗暗使劲,打听着燕帝的喜好,以及太后和两宫的意思。 而李璃亲自撰写的这篇燕帝专访,简直就是想瞌睡了送枕头,再贴心也没有了。 谁都知道八卦小报只说事实,不玩虚假那套,怡亲王亲自从皇帝口中问来的自是千真万确。 想留在宫中伴驾搏上一搏的,都会照着皇帝的偏爱去打扮,言行举止也会注意起来。 若不想留在宫内,希望被刷下来的,自是朝另一个方向跑。 只是当看到这篇文章的时候,众人还是不免感慨一声,看样子这次选秀脱颖而出的定是周家四小姐了,这完全是照着帝王的喜好而去的呀,想不被宠爱都难! 爱慕这位四小姐的诸位公子才子,不免扼腕叹息,但是跟皇帝抢人,哪怕这位陛下受权臣桎梏,也没人有这胆子。 跟当初的贵妃一样,周家细心栽培的女儿就是为了此时此刻,能成为宠妃,便更大几率地生下皇嗣,自然乐得将姑娘送进宫去。 当然,八卦小报的嗅觉比普通人敏锐的多。 早在这篇文章刊印之前,就已经跟周敏儿用惯的胭脂水粉铺子,制衣布庄,首饰银楼,甚至是常常光顾的书斋和多宝阁都达成了广告生意。 一时间,京城不管选不选秀的姑娘们都纷纷涌向了这些铺子,让这些铺子狠狠地大赚了一笔,瞬间打响了知名度。 同时,八卦小报的广告栏目也变得火热起来,无需蓝舟亲自前去谈判,自有生意送上门,甚至还排起了长队,光预收款就无比丰厚。 至于头条下的那篇钱家夫妻的案子,待看到报道最后之时,不少人心里都不是滋味,不过却也不意外。 “任何罪犯,哪怕是众所周知的十恶不赦,也当按照律法制度,以证据为论。” 文章的最后一句,虽然解释了俞世洪无罪释放的原因,却也点出了其中的无奈,令人唏嘘不已。 因为没有证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凶手逍遥法外,推出走狗来平息怒气,最后用银子封住苦主的嘴…… 只能说高官厚禄面前,平民老百姓真的是太过渺小无力。 看得令人沉重。 只是本以为这件案子就此结束,没想到在小报发行的第二日,外头却忽然流出了一个奇怪的传言,说是钱王氏虽含恨而死,却将凶手的随身玉佩生吞进了腹中,夜化厉鬼驱使仵作给剖了出来,只要找出玉佩的主人是谁,便可断定谁凌辱了她,逼得钱家家破人亡。 这传言牵扯到了鬼魂,不免带了丝惊悚的神秘色彩,不过也因此令人好奇,街上就广为流传开了。 人们虽然将信将疑,然而毕竟说的有鼻子有眼,纷纷猜测真假,甚至前往求证。 当然,京兆府以此案还有颇多疑点,不便多透露为由,一字未说。不过人们倒也不泄气,反而纷纷写信给了八卦小报。 要说这京城之中发生了什么事,哪怕芝麻绿豆的小事,也逃不开八卦小报记者的眼睛。 李璃回到府里,还没坐下喝上一口茶,朱润便带着厚厚的一叠信件匆匆赶来了。 “王爷,都在问咱们小报,钱王氏腹中的玉佩是真是假,这……该如何作答?” 朱润面色着急,可见这两天他已经被这个消息弄得焦头烂额,心说也不知道是谁传扬出去的。 始作俑者怡亲王淡定地呷了一口茶,润了润奔波回来干涸的嗓子,然后抬起头来一看,顿时乐了:“这么多来信?”沈家的速度还挺快的。 “可不是嘛,还有亲自登门要个说法的呢?特别是那些书生……”朱润说到这里,叹道,“唉,春闱将近,好些个书生聚在一块就喜欢谈论这些,瞧那正义凌然的模样,似乎咱们这儿若是肯定这消息,就要联合起来给钱家主持公道。” 李璃一边拆信,一边解释:“读书人还没进入官场,大多还是热血耿直的。俞尚书可是这次春闱的主考官,他儿子若真的做了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情还被砸实了,你说这些读书人可甘心?拜这种人为座师,简直是污辱了圣人门庭,枉费一腔热血正义。” 朱润的表情皱成了一团,他看着读信的李璃,小心问道:“那咱们下期可要刊登上去?” 李璃一目十行,看得很快,翻了几份之后,就将信都丢到一边,反问他:“你说呢?” “这小的哪儿能拿这个主意?”朱润为难,然而想想那惨死的钱家夫妻,不禁舔了舔唇道,“不过王爷,这么大的事儿,外头都传开了,咱们小报记者号称无孔无入,怎么可能不知道?若是下一期不刊登,显然并非不知,而是不愿,就给人以明哲保身,同流合污之嫌,这……怕是对您和小报的名声有碍呀?” 李璃一听,顿时哈哈笑起来,惊奇地问:“咱们八卦小报还有名声可言吗,不是早就遗臭万年了?天天被人家问候祖宗十八代呢!” 然而这话朱润不爱听了,他辩称道:“王爷,这骂归骂,可咱们小报有事说事的名声在京城还是很响亮的。您怕是不知道,小报如今可有一批忠实读者跟随,他们可是对小报信服着呢!就前两期,报道了这件案子之后,有不少人写信夸赞咱们敢说实话,敢说真话,乃是京中一股清流!这是对咱们的一种肯定啊!咱们小报的编者被骂了这么久,头一回看到这些信可是激动了好会儿,比收到工钱还高兴!对了,王爷怕是不知道吧,还有人特地给咱们寄线索,说是案发之后,那发现王珍尸体的河边常常有陌生人在附件找东西,如今想来怕就是俞家在寻那枚玉佩!这前后可就对上了,这人匿名,摆明了不要银子,就是为了让咱们登报,好让更多的人看到真相……” 朱润激动地洋洋洒洒一席话,等一回头就看见李璃托着下巴饶有趣味地瞧着自己,才面有讪讪地收了话,很是忐忑的模样。 “看不出来,你还挺热血的。”李璃这话不见高兴也不见不高兴。 朱润只能赔笑:“小的也是个小老百姓,对钱家比较同情,若是能将凶手绳之以法,自然是高兴的。不过王爷见识比小的广博,定然比小的考量周全,小的多话了。” “本王觉得你说的挺有道理,好不容易被表扬了一回,怎么着也不能砸了咱们小报的名声,所以……听你的吧,赶紧写,下期更换头条还来得及。” 李璃笑眯眯地落下一句准话,朱润顿时高兴极了,响亮得应了一声,才兴匆匆地离开。 等他一走,李璃看着桌上余下的信,不禁低低一乐,问道:“这接下来又会是谁呢?” 话音刚落,管家匆匆而进,禀告:“王爷,礼部尚书俞大人求见。” “啧……”李璃闻言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意外,“请他进来吧。” 礼部尚书俞自成是左相一手提拔而起,乃是铁杆的左相派,作为一部尚书,也是中坚力量。 他为人虽一般,不过倒也没什么大把柄,除了那来讨债的儿子。 俞世洪是他的老来子,放在老家由老夫人养着,自是宠爱过溺,老子官做得够大,便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打杀个人总能有人摆平,是出了名的小霸王,是以到了京城依旧如此。 上一次犯事的时候,俞尚书将儿子送回老家避风头,曾恨铁不成钢地预言自个儿迟早要交代在这混账东西手里。 没想到一语中的,这刚回来便又惹了大祸。 好不容易摆平了,没先到那随身不离的要命证据被剖了出来,如今闹得人尽皆知。 在春闱这关键时刻,俞尚书终于坐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李璃:唉,我是不想沾惹的,可沈家非逼着我报道,那也办法,是吧? 大将军:本来还能出现在他人的话里,这会儿连提都没人提了。 遥:……不要着急。 第13章 博弈 李璃端坐在书房里,一手茶,一手扇,看着进门的俞尚书,不免惊讶道:“这是什么风呀,把日理万机的俞大人给吹到我这闲人府邸来了?” 俞尚书抬手见礼道:“王爷说笑了,下官早两日便想来拜访,无奈王爷不在府。” “哦,对了,沈少爷邀我去打猎,刚回来。”李璃指了指边上的椅子,故作恍然道,“这是有急事儿?” “王爷,下官就不卖关子了。”俞尚书苦笑道,“下官是为那不争气的儿子,他做下这等事实在罪无可恕,要怪便是下官没有教导好,愧对那对夫妻,如何赔礼都是应当的。只是可怜下官就这么一个血脉,不忍白发人送黑发人,恳请王爷高抬贵手,放犬子一马,下官感激不尽,如有所需,必肝脑涂地报答王爷。” 俞尚书不是空手来的,手里还拿了东西进来,他搁在李璃的桌上,打开。 “听说王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下官不才,偶然得了这一副春山狩猎图,乃是太行道人的真迹,恳请王爷笑纳。” 李璃眼尖地瞧着这画有些厚,大概底下还放了其他好东西,不免失笑道:“这拿着可就烫手了。俞大人,有一句你说错了。本王与贵公子无冤无仇,哪有什么放不放过之说。不过大人的来意本王是清楚的,得了下面的消息时候,本王还发愁着要不要如实地登在小报上,没想到我人还没回来,这消息都已经满天飞了。” 李璃将那盖子合上,脸上尽显无奈,他下巴往边上那一叠的信抬了抬:“这一封一封的求证信送到本王手里,倒是逼得我不得不刊登上去了。” “王爷!”俞尚书唤了一声,然而李璃却抬手制止了他道,“在能力范围之内,且在不损害本王的前提下,我乐意替大人开个方便之门。只是可惜的事,如今外头已经都知道了,八卦小报若是瞒了下来,反而令众多读者失望,这可对我的名声有损啊。所以,俞大人,太晚了。” 你有个屁的名声!俞尚书心里暗骂。 “王爷,这消息又是如何泄漏的呢?下官问过京兆府尹,那日早上除了衙门上下的官差,就只有八卦小报的记者亲眼目睹,还画下了玉佩纹状……” “诶,俞大人,你的意思是我小报的人走漏的风声?”李璃将扇子一收,看着俞自成高声质问。 “下官……不敢。”然而看俞尚书的神情却是这个意思,“不过您跟沈大公子走得近了些。” 这是指李璃受沈玉凌邀请前去参加春猎,故意避开他的事。 李璃冷笑一声道:“啊哟,看来本王跟谁交好得事先跟俞大人报个备啊。” “下官不敢。” “是吗?”李璃起身,看着俞尚书道,“且不论我手下的记者都有职业道德,不会随意透露下期小报的内容。单说京兆府的衙门,漏的跟筛子一下,保不定哪个派系的人混在里面得了消息。俞大人,本王向来喜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朝中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懒得插手,你应该是清楚的。不过若是非得扯到我头上……我怡亲王也是不带怕的,少不得到左相面前,甚至是早朝上掰扯掰扯。” 世人皆知怡亲王就是个混人,他若开心了一切好说话,谁让他不高兴了,他就变着花样让谁不高兴。 人要脸,他不要。 加上身份摆在这里,没办法。 俞尚书也是心切,急、昏了头,抬手拱了拱:“王爷见谅,下官也是急了,这才口不择言,还请恕罪。” 他也知道以李璃的一贯作风是不喜欢这些麻烦事,只是如今正是春闱之际,若是真砸实了俞世洪的罪名,他必然也逃不过。 俞尚书见李璃将扇子摇的哗哗响,脸色不悦,便知自己冒犯了,不禁道:“王爷,您消息灵通,可知这是谁故意为之?” 李璃重新坐下来,将扇子一收,嗤笑道:“是谁大人心里没数吗?俞大人,我要是你,就不浪费时间在这儿跟本王费口舌了,难道如今只是这一个钱家案那么简单了?” 俞尚书的冷汗顿时掉下来,连忙抬手告辞。 李璃摆了摆手:“不送。” 不过他又突然叫住了俞自成:“对了,这无功不受禄,桌上的东西大人还是……” “多谢王爷指点,还请您一定收下。”俞尚书道。 “啊呀,那多不好意思啊!”李璃脸上的笑容顿时扩大,顿时变得和颜悦色起来,“本王再给大人提个醒,可得把贵公子以往做的好事给兜住喽,不然牵扯到大人,来个包庇之罪也麻烦,另外别忘了压着他到钱家门口跪着赔罪去,能取得苦主原谅总还能周旋几分。” 俞尚书闻言冷汗都要掉下来了:“王爷说的是。” 待俞尚书的身影一离开,李璃将盒子中的画给取出来,一看下面,顿时乐了。 他将银票如扇子一般展开,对着自个儿的脸摇了摇,陶醉道:“钱的味道,香。” 至于沈玉凌嘛,虽说本来就是塑料兄弟情,你坑我一把,我坑你一把,很正常。总是彼此需要,面上别撕破脸就好。 不过对于这个不讲义气偷偷泄密的家伙,哪怕是李璃自个儿故意泄漏的,想了想还是不能轻易放过。 他在书房里转了一圈后,本想提笔写封催债信给沈玉凌,不过未免留下把柄,他干脆招来了东来,让他亲自去沈家走一趟。 两头收钱,发个小财,也是必要的,毕竟他穷。 沈玉凌其实心有愧疚,沈家拿了李璃的消息,又平白摆了他一道,逼着李璃不得不登报,说来很不厚道。 他想去给李璃赔礼道歉,好让后者消了气,这时怡亲王府来了人,点明了要银子。 东来笑眯眯地给沈玉凌拱了拱手道:“沈大少爷,我家王爷说了,您身在沈家也有难处,此事王爷能体谅您身不由己。只是他心里憋屈,有些不痛快,所以这消息不能白给,请您花银子买吧。” 沈玉凌听着不禁松了一口气:“他愿意原谅我就行,多少银子?” “不多,五千两,您看着给就是。” 一条消息居然要五千两,李璃是穷疯了吗? 然而沈玉凌一想到李璃都要跟商户合作赚广告费,可见手头是真不宽裕,于是道:“行,我知道了。” 能用银子解决的事情,根本不是事。 不过这五千两沈大少爷虽然拿得出,可数额较大,他不太乐意把自个儿给掏空了。 正好武宁侯在家,他便寻过去禀告。 没想到武宁侯直接给了他一万两,翻了个倍。 “祖父,这也太多了吧?”沈玉凌很惊讶。 武宁侯淡笑着说:“不多,怡亲王这条消息可将一位礼部尚书拉下马,岂值区区五千两。” “您这么肯定俞自成得下台?”沈玉凌问。 武宁侯看了他一眼道:“成不成看如何行事,但这位怡亲王却是个妙人,他既然愿意既往不咎,沈家自然得尽显诚意,跟他交好有利无害。” “这倒是。”沈玉凌点点头,“阿璃看着不着调,其实他心里门儿清,左相和您之间,他从来都不沾手。” “无妨,皇上众多兄弟,就这一个胞弟活着,自不是个愚蠢的,明哲保身是聪明人的做法。”武宁侯说着目光落到了那八卦小报上,不禁笑道,“本以为只是这位王爷闹着玩,却没想到小小的报纸在民间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不去京兆府询问,却等着八卦小报来证实,呵,真是一件可笑的事,左相应当自惭形秽,反省自己。” 如今百官万事经过左相,不问皇帝,这权臣当道,便忙着排除异己,安插亲信,朝廷在民间自是没什么信誉可言。 沈玉凌也没想到如今这个局面,他说:“不过好在,八卦小报向来以事实论据,阿璃既然问我要银子,这便是要如实刊登了。一旦玉佩认定是俞世洪的,便成了铁证,别说俞世洪得伏法,就是俞尚书也得定一个教子无方,包庇之罪。左相若是想一力保下俞尚书,那注定得激起民怨,读书人多热血,一腔正义,岂会罢休,更何况在这春闱之时呢?” 武宁侯听着沈玉凌的分析,不禁赞赏地看着这个嫡长孙,这就是他的目的。 “老夫本无意与那老匹夫相争,实在是他欺人太甚!”说到那日朝堂,武宁侯面露冷怒,“眼看着之远能夺回燕荆九州,立下不世之功,他倒好釜底抽薪,断樊家军后路,逼着之远回朝!如此自私自利,至大燕疆土不顾,老夫实在看不下去!” 然而沈玉凌听此只有默然。 武宁侯虽说的大义凛然,可作为沈家人,沈玉凌清楚为了什么。 他的目光又落回桌上那张八卦小报,映入眼前的便是硕大的头条题目《你不得不看的秀女大选一二件事》。 虽然外头传言周家四小姐注定会成为皇上的心头好,可不代表沈家不想争一争。 想想后院中,一位远房旁系的姑娘已经被接到了沈家,那长相和性子就如那上头燕帝所喜一致,显然也是要送进宫去的。 这便是勋贵掌权之家。 武宁侯顺着沈玉凌的目光看到了那小报,也没解释什么,只是忽然道:“待会儿派人去将那钱家老妇人换个地方。” 沈玉凌一听,便明白了,这是防止俞自成打幡然悔悟,诚心赔罪博同情的戏码。 “是。” “另外,你跟怡亲王交好,可知他有什么喜好?” 此言一出,沈玉凌不禁愣了愣,接着脱口道:“樊之远啊!” 这下轮到武宁侯怔住了:“什么?” 沈玉凌觉得自个儿被李璃给带沟里去了,可想了一圈,李璃不好美色,对权势无意,要说银子吧,似乎也没有大肆敛财的意思,不然凭他的身份,何至于用八卦小报的广告费填补亏空。 想起春猎期间,李璃为了樊之远不拿弓箭不杀生,装模作样好似个知礼懂礼的大家公子,而且谈起樊之远的亲事还要翻脸……沈玉凌怎么想都觉得这个答案无可挑剔。 他道:“阿璃说了,等樊之远回来,沈家别给他娶媳妇,否则就跟我绝交。” 武宁侯一把年纪,实在对这情情爱爱不甚理解,特别是两个还都是男人,简直莫名其妙。 他当然也听说过怡亲王对樊之远一见钟情,偶尔也瞧见报纸上时不时来点贻笑大方的表白文章,可只是觉得胡闹,没当真过。 “两个男人,各自嫁娶方是人伦正道。” 沈玉凌摇头道:“阿璃已经入魔了,没有理智可言,我都怀疑樊之远是不是给他下了药,祖父,为了孙儿跟他的兄弟之情,您就别操心大将军的婚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 大将军:你确定我是主角? 遥:呃……我得想想 第14章 罪证 当天晚上,沈玉凌亲自送来了一万两银票,另有一套西湖玉盏夜光杯。 李璃原本看见他没好气的脸在看到银子跟赔礼的时候顿时笑颜逐开,眉眼一弯如同天上的新月,透着皎皎华光,好看极了。 沈玉凌当场就愣在原地,心说幸好自己取向正常,不然他俩定做不成兄弟。 好看的人总是有其特权,哪怕是那副财迷的模样也颇为赏心悦目,沈玉凌看着李璃乐滋滋的模样,不免宠溺道:“阿璃,你可别再生我的气了。” “生气什么,做生意嘛,讲究的便是和气生财,啊呀,武宁侯真是上道,大方!”李璃抬手让东来南往将银票收起来,接着狡黠地朝沈玉凌眨眨眼睛,下巴微抬,戏谑道,“沈大少爷,以后还想有什么消息,八卦小报愿意提供?” “你不是不想掺和到这些麻烦事里面吗?” 李璃闻言将扇子一打,毫不在意道:“我想来想去不就是卖消息嘛,沈家能买,周家自然也行,出得起价就是,这样来银子可比广告费快得多,对了,话说俞尚书刚从我这儿离开呢。” 沈玉凌的眉头顿时皱起来,不满道:“阿璃,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这话有意思,试问是谁先不够意思在先,嗯?”李璃眼中虽带笑,不过却暗含着深意。 怡亲王不是个好相与的,想从他手中占便宜,那必得做好刮下一层油的准备。 沈玉凌拿李璃还真的没办法。 “不过呢,看在你我交好的份上,我再给你提个醒,想要让俞尚书栽更头,光这一个案子可不够。”李璃摇着扇子,端着沈玉凌刚送过来的玉盏夜光杯,倒了茶悠闲品茗。 沈玉凌听着若有所思:“的确,儿子归儿子,老子归老子,要想让俞自成彻底翻不了身,得找到他的把柄。” 李璃笑了笑接下去道:“以俞世洪这无法无天的性格,怎么可能只惹了这一个要命的祸事啊,谁摆平的?” 自是他老子! 沈玉凌眼中精光一闪,他看向李璃,意有所指地问:“阿璃,你似乎也挺乐意见他们倒霉?” “那是。”李璃没有否认,反而直接了当道,“想想我家大将军拼了命地在前线厮杀,挥洒热血,置身死于度外,为了什么,还不是保家卫国?俞世洪这种人渣,反而伤害无辜的百姓,简直死有余辜。作为我家大将军的贤内助,本王有必要伸张一下正义。” 沈玉凌:“……”前面说得冠冕堂皇还能听,后面的是什么鬼? 樊之远还没接受呢,你就自封贤内助了? 亲王的脸面还要不要? 沈玉凌有时候真的跟不上李璃跳脱的想法。 “对了,既然咱们哥俩好,那么等我家大将军回来,你要是有什么关于他的消息,可得第一时间告诉我。”李璃忽然提醒道。 沈玉凌不解:“你手下的记者翻墙走璧无所不能,还怕探听不到他的一举一动?” 然而李璃却敛目垂眸,很是害羞地一笑:“那种猥琐的法子怎能用在我家将军身上,万一让他误会我不够矜持怎么办?” 沈玉凌:“……” 三天两头向全天下表白心迹,你还有矜持这玩意儿?别逗了! * 钱家夫妻的一场死亡如今已不是一件单纯的案子,它变成了沈家与周氏的博弈。 第二日,俞尚书压着俞世洪前去赔罪,可是却没有找到钱母。 有沈家插手,钱母早已经不住在原来的地方,想要用忏悔的姿态得到受害人原谅这条路便走不通了。 接着便是这期的八卦小报在众人期待中发行。 它晚了一天,可是内容之中却插入了一幅画,是那枚颇具特色的玉佩式样。 因为是罕见的好玉,有羽化腾龙之纹,便没有过多雕琢。俞世洪喜爱至极,日日带在身侧,所见之人不少。 李璃特地命人雕刻出模板,腾出一天的时间印刷这枚玉佩。 虽然没有后世照片那么清晰真实,可因为有画像,足以让人信服这枚玉佩的存在。 且文章之中已经解释了来龙去脉,由小报记者亲眼所见是从钱王氏腹部剖出,经多人证实确实由俞世洪所有。 如果说俞家走狗冯良凌辱的钱王氏,那俞世洪随身的玉佩又是如何被她吞了腹中? 只有一种解释,钱王氏在受欺辱的时候,慌乱之中拽下了玉佩藏起来,等俞世洪离开再吞腹自缢,造成了铁证。 俞世洪奸淫良家妇女,打杀百姓的罪名已是不容辩驳,顿时群情激动。 这是第一次,作恶多端的高官之子留下的犯罪证据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全京城都知道! 所有人都看向了京兆府,哪怕再如何的官官相护,也不能欺瞒百万双眼睛,京兆府尹哪里还能再替俞家隐瞒,不消一日便将俞世洪捉拿归案。 * 八卦小报虽然一向以娱乐为主,谈笑为乐,不过为了涵盖各个阶层,特别是士林读书人,有一个偏僻的栏目叫诸子百家。 凡是对某些经史典故或圣人言语有所感悟,有了独特见解,不怕人贻笑大方的,都可以投稿过来发表看看,每期登报一至两篇。 这个栏目不对市井百姓的胃口,却很受士林的欢迎,凡是胸有点墨,自认不凡之人都曾经尝试了一下。 不过大燕朝风气开放,不以言论问罪,读书人点评时政,甚至嘲讽当朝权臣者不在少数。 这个栏目刚开放的时候,就有不少热血书生投稿对当今政令的抨击,甚至连名字都不遮掩一下,“周党”,“沈派”频出,就是没直接点名的,也多用暗讽的语言指向,看得小报编者心惊肉跳。 这些倒是真的猛士,敢说想写,一点也不怕上头找麻烦,随时做好了将牢底坐穿的准备,可八卦小报却不能这么刊登。 李璃身份特殊,可谈古,可论道,可解读先贤,可感叹世人不易,却绝不沾惹当今,好坏都不行,这些激进的文章收到之后,他都让人给退回去了。 虽然这番操作收获了胆小怕事,同流合污等一系列骂名。 但是栏目还是继续开展了下去,前头说过京城中有不少穷书生,就靠着一根笔杆给家里增点进项。 八卦小报一旦收下文章,甭管什么时候刊印,都会有一笔较为丰厚的润笔费送到作者手里,若是刊登之后,还有另外的奖金,所以前来投稿的人依旧不少。 一定程度上,李璃在这些寒门子弟当中有那么点口碑,就是因为养活了这帮子潜在的穷书生。 不过这么多笔名当中,有一个名为清风居士的作者,让李璃印象有些深刻。 他喜欢跟古代先贤唱反调,以一种幽默诙谐的笔触调侃圣人大家,很符合八卦小报平日里的调调。 因为是笔名,不知真人是谁,就是刊印之后遭到多人反对和批评都无所谓。 圣人之语乃是众多读书人的圭臬,一般人哪儿敢当众批判,清风居士这么一来,果然捅马蜂窝了,各种各样的问候信淹没了八卦小报的铺子,这拉仇恨的本事相比李璃是不逞多让。 朱润曾经还问过怡亲王,这些信件怎么处理,李璃干脆将这些信和奖金一起让记者送去了清风居士指定的接收点。 这人似乎知道自己会被骂,为了安全,没敢留真的家庭住址。 本以为收到了这些问候信之后,这位居士能够消停了,没想到下一期这位还投,而且越写越使劲,颇有将诸子百家的名人都轮上一遍。 脸皮之厚,心态之稳让李璃这个纨绔都侧目。 对于这位仁兄,李璃有些好奇,手下记者为主分忧,掀开了清风居士的真面目……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怡亲王脸上带着诸多面具,没想到还有一位同道中人深谙于此,他得知清风居士的身份其实很意外。 然而惊讶归惊讶,他却没有过多打搅。 就让这位朝中木讷不言,人称二愣子的大人继续装下去吧! 燕帝虽然身处皇宫,身边眼线众多,然而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自然也有自己的人手。 早在沈家将玉佩之事泄露出去之时,他就知道礼部尚书该换人了。 只是深宫之中,权势式微,朝廷被左相一手把持,就算能将俞自成拉下马,他手头上也暂时无人可用。 甚至,哪怕有人,他也没办法将人推上去。 “这么好的机会,若是再让左相安插上人手,朕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下一次。” 明正殿内,燕帝轻轻一叹,正要落字将李璃的大龙给吃了,却听到李璃大叫:“别别别,我方才走错了,不算不算。” 李璃抬手挡了燕帝一下,然后赶紧拿起棋盘上自己下的子,兜在手里,拧着眉看看还能下哪一出。 瞧着李璃熟练的落子后悔的动作,可见已经多次了。 燕帝曾经还指出这并非君子所为,没想到李璃理直气壮地说:“谁当君子谁傻,我就是小人物。” 于是燕帝也就随他去了。 他和李璃下棋,心思也不在这上面。 “沈家好不容易把人赶下台,怎么会容许左相再送一个自己人上去,忙活什么?”李璃美滋滋地找准了一个绝妙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放下去,然后眨着眼睛等着燕帝下。 后者低头淡淡一瞟,无奈道:“阿璃,还不如你方才那一手,搁这里,你打算就此认输吗?” “嗯?”李璃瞪了瞪眼睛,毫不犹豫地立刻把棋子拎了回来。 跟怡亲王下棋,一盘能下一晚上分不出胜负,不是因为棋艺高超,而是某人水平臭不说棋品还差。 燕帝道:“不是左相之人,也是武宁侯的,其实也没差,一样的狼子野心。” “不会。”李璃偷偷地抬袖子,将边角料的一个子给抹了去,自以为做的隐秘,可惜被尽收眼底。 瞧着燕帝瞪着他,李璃嘿嘿地笑了两声,无辜又干脆地将看不顺眼的棋子都给拿了下来,道:“左相又不傻,不会让武宁侯得逞的,况且一介武夫,手上能有什么人可堪大用?” 燕帝点了点头,忽然问道:“顾如是此人,阿璃,你怎么看?” 李璃一听到这个名字,脸上的笑容顿时扩大了,很高兴地说:“是个非常有意思的人。” “有意思?”燕帝微微皱眉。 李璃示意身后的东来将这一期的小报拿过来,翻到了诸子百家这一栏目,指着上面用词活泼大胆,充满嘲讽意味的文章,问:“皇兄看过吗?” 那赫然便是清风居士的新作。 第15章 制衡 朝堂上,燕帝依旧如往常那般稳坐在龙椅上,看着底下的朝臣你来我往,缄口不言,当然也无需他说话。 上一次,左相一派准备充足,强逼着武宁侯一系低下一头,将樊之远召回。 再过不久,人估计就能到京城了。 而这一次,武宁侯先声夺人。 外头闹得沸沸扬扬的钱家案件朝堂都大为关注,当京兆府尹当堂取出那枚玉佩,陈述案件始末之时,立刻便有朝臣弹劾礼部尚书俞自成教子无方,请求严查俞世洪,按罪处置。 按照大燕律法,俞世洪殴打良民致死,奸淫妇女至家破人亡者,情节恶劣以流放问罪。 俞自成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只有自行请罪。 左相看着对面来势汹汹的武宁候,眯了眯眼睛,便没有出来作保。 他虽然权倾朝野,可圣上年轻越发沉稳,蠢蠢欲动地想要从他的手里夺回权柄,是以他没到敢冒天下大不韪的地步。 当然,俞尚书教出这样的儿子,德行有亏,自是不适合再作为春闱主考官,否则外头义愤填膺的考生们头一个不答应。 可是这还不够,又有朝臣出列,接连弹劾俞自成以权谋私,残害百姓,干涉刑事,包庇罪犯,威逼利诱等罪名,简直可恨至极,妄为礼部之首! 俞尚书曾预言,自己若是有朝一日跌下云霄,定是被这个祸家儿子给连累的。 果不其然,上述弹劾的罪名皆是从俞世洪所犯之事而来,凭俞世洪这无法无天的性子,死在他手上的人岂是只有钱家夫妻? 为了替儿子善后,俞自成少不得利用手中职权“摆平”那些固执的苦主,很多人已是悲痛欲绝“舍离”了人世。 沈家为了扳回这一局,可是花了大力气下去,证据确凿,容不得俞自成抵赖。 燕帝看了看沉着脸色的左相,以及隐隐带着得意之色的武宁侯,最终宣判道:“去俞自成礼部尚书一职,交由大理寺审查。” 大理寺卿出列道:“是。” 俞自成下了台并不重要,可接下来由谁接替就让人分外关注。 当然礼部尚书不一定马上就要定下,然而春闱考试临近,再不选出主考官怕是来不及。 燕帝神情一振,捏着龙椅的手微微收紧,他冷静地将这个问题抛到了朝堂上。 朝中大臣文官多偏于左相一系,而武官则大部分视武宁侯为首,不过也有一部分保持中立。 只是他们极少说话,在朝上几乎不发表任何意见,哪怕两方势力在朝堂上打起来,都仿佛与他们无关。 上朝,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 不过这次,头上神仙打架,波及到了他们。 想要成为春闱主考官,必然是要品德高尚,学问出众才能服人,另外至少也得是朝中二品大员以上,站班前列。 朝中二品大员本就少,实权者不出宰相及六部尚书,虚职则有大学士。 只是学问出众好找,可德行却难。 不管是左相还是武宁侯都是有备而来,对于对方支持的人选,早已经找到了污点,以此为反驳依据,只待提及,便依照反对甚至攻讦。 你来我往,皆不想让。 朝堂上,顿时犹如菜市口一般吵闹,有了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燕帝不得不出声让双方冷静。 忽然左相抬手道:“皇上,春闱主考若是迟迟不定,春闱诸多事宜便无法进行,此事关系重大,还请皇上裁决。” 这是把球踢到了燕帝手里,然而不等皇帝说话就见武宁侯跟着道:“不错,春闱乃朝中大事,为的是选拔有用之才,忠君之栋梁,还是由皇上来定夺。” “忠君”这两个字被咬的很重,左相脸色不愉,只是冷笑一声:“武宁侯说的极是。” 燕帝看着,眼眸微微垂下,掩了眼中冷意。 任这两人说得再好听,与他而言皆无区别,如今不过是逼他表态而已。 燕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终究道:“几位大人既然皆不合适,不如另择一位爱卿都认可的便是。礼部尚书之位空缺,不如由侍郎暂且接任?” 尚书之下,分左右两位侍郎,左高于右,左侍郎乃俞自成一手提拔,武宁侯是绝不会愿意的。 不过右侍郎顾如是…… 众人的目光不禁看了过去,就见这位瘦小又木讷,且年过半百的小老头。 官服宽大不合身,衬着更加矮小,瞅着还隐隐打了补丁,可见家境贫寒,做到四品右侍郎还没有改善生活,可见为人刻板固执且不够圆滑。 他在朝堂上站班,从来不曾说过话,这样的人,就是两派拉都懒得拉拢。 说来在侍郎这个位置上他已经呆了七八年,俞自成一直没让他挪走便是装个能容人,不排除异己的样子,也顺便占个位,免得让其他人有机可趁。 没想到如今倒是便宜了这个老头。 除了能力一般,性格呆板以外,顾如是的学问其实不错,他还是二十年前的那届状元,从翰林院一步步熬上来的。 正经科班出身,两袖清风,自是品德无亏,只要官位上去,当个主考官……能行。 天上的馅饼就这么掉到了这位顾大人身上。 就因为他如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不知趣,所以诡异的是两边势力就这么默认了。 顾大人跪在殿中受封,神情还带着难以置信,一脸状况外地接了旨,成了新出炉的礼部尚书,隔日便走马上任忙春闱的事去了。 朝堂上的事儿很快就传到了士林,俞家父子相继下狱,让激愤的读书人稍稍平息了不满和怒火。 然而问题又来了,新的主考官顾如是是谁? 没名望,没学问,这年头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当春闱的主考了? 借着这个热点,下一期的八卦小报就有了新的头条。 * 顾大人刚被封了礼部尚书的当晚,八卦小报的记者便闻讯登门,后者手里正拿着蘸墨的笔和空白的纸,笑眯眯地恭敬一问道:“大人,做个专访可好?” 顾大人想了想,虽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笑料可爆,不过未免沦落到与那位同僚一样的可悲下场,只能将不可得罪的小报记者给迎进了门,还让老妻送了茶水过来。 顾大人作为侍郎,会化为清风居士靠润笔费过日子,家中自然是一片清贫。 “大人真是两袖清风,令人佩服。”小报记者的眼睛在略微空旷的室内转了一圈,然后坐下来画画,画到中途才记起来问一声,“大人,不介意让读者瞧一瞧您的家吧?” 顾大人朝周围一看,笑道:“家徒四壁,且随意。” 自从上一期的报纸刊登了俞世洪的玉佩,八卦小报的内容便从单一的文字转变成了图文详解,这样更加直观。 就是作坊里的师傅又多请了几位,油墨和纸就更费了。 幸好李璃拓展了贩卖消息的新业务,倒也不怕吃饭的人多几个。 总之,这个模式一推出,受到广大好评。 顾大人在对面也坐了下来,所谓专访在看过那篇《选秀一二三件事》之后,大体也明白是个一问一答的方式。 不过奇怪的是,这位记者画完了画,就直接刷刷刷地写起来,压根没抬头问他任何问题。 顾大人纳闷着,终于提醒道:“这位小哥……” “哦,差点忘了,这是咱们小报的报酬,感谢顾大人的配合。”记者将一个信封递了过去。 顾大人顿了顿,他什么都没做,怎么好意思接报酬? 不过看记者笑盈盈地望着自己,终究还是接过来打开,顿时神色凝重了起来。 除了银子之外,还有一份名单。 只见记者起身,朝着顾大人鞠了鞠躬,真诚道:“顾大人,王爷说,您头一次成为春闱主考官,定然两眼抓瞎,这些大人为六部主事,或是翰林院编修,职位并不高,但算勤恳,可作为您的副考,您随意抽掉,不会引人注意的。” 记者的话,让顾如是心中震荡,但是很快他收起了那份惊讶,抬起手回了一礼:“多谢王爷费心,下官感激不尽。” 这份名单上的人,有左相的派系,也有沈家的势力,但顾如是曾暗中观察过,都是踏实肯干之人,不怕他初临春闱,弄出事端来。 “都是皇上福泽。”记者将手里的写完的专访稿子交给顾如是,“大人您看一看,若是没有不妥,这一期的小报可就以您为主角了。” 顾如是瞧着这篇文稿,微微一叹:“王爷神通广大,消息灵通,令人佩服。” 里头是顾如是的生平也是履历,还有他不为人知,十年如一日的私下作为。 顾大人没有子嗣,也从不为外人说,没想到八卦小报都查得清楚。 提起李璃,记者脸上带着骄傲:“对了,王爷曾交代过,大人文辞幽默风趣,小人的笔墨怕是写不出您的诙谐,您愿意帮忙润色就更好了。” 李璃连顾大人的生平都查清了,岂会不知他清风居士的笔名。 顾如是失笑,于是提起了笔,在上面又增添了几笔。 当考生们还在想尽办法探知顾如是何许人也的时候,新一期八卦小报发行了。 头条赫然便是《来来来,带你认识一下名不转经传的顾如是大人》,简直就是及时雨。 销量……不必说,抢售一空。 第16章 打眼 八卦小报虽然从不沾朝堂政令决策,可不代表不会拿无关紧要的事调侃朝中大臣。 曾经那位吃着老婆软饭吃到飞黄腾达,却转眼在外头养外室被抓个正行的官员就上过一次小报头条,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至今人们提起他都得拿出这个背信弃义的黑历史笑一笑,而且估摸着这辈子是洗不掉了。 不过这次,这位顾如是大人倒不是因为生活作风引起小报注意,而是他的狗屎运,吃了天上掉下的馅饼。 朝堂上发生了什么,小报一笔带过,知道的人都清楚其中的内幕,包括时刻以天下为己任的读书人。 一言以蔽之,他是两大权臣妥协的结果。 可他凭什么成为春闱主考呢? 于是八卦小报找出了他的生平。 他是谁,从哪儿来,这些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是洪平三十年的状元!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从童生,秀才,举人,贡士到进士,粗略一算,这一路少说也有百万竞争者,能厮杀出一位状元,实在太不容易! 状元在身,论学问和才气成为春闱主考自是底气十足! 不过就如朝堂上所争论的一样,哪位权力中枢的大人不是三甲及第,少不得也是个进士出身,然而争夺主考官却失败了! 为什么?无非作风有污点,品德不够高尚,让人抓住了把柄。 可顾大人呢? 咱们先来瞧瞧一幅画,乃是小报记者亲自登门按实所绘,看题目——顾府。 一位四品侍郎的府邸,诸位瞧着是不是有些不敢相信,也太寒酸了? 稍微有富余的百姓也不会穷成这样!看,小报记者可真仔细,连垫桌角的一块砖都画出来了! 再看看院子,养了鸡,养了鸭,边上还有一个菜园子,有一个妇人正挎着簸箕走出屋子。 瞧着粗布裙衫,额头还包着布巾,再看看图画边上的解释,这位居然是侍郎夫人,能相信吗? 到了这里,大家是不是有了疑惑。 大燕的官员薪俸虽不是历朝历代中最高的,可还算丰厚,见文章介绍这位顾大人无子无妾,家中只有一位老妻,生活怎么过得如此清贫? 小报记者得了顾大人的允许,展开了追踪调查,却发现这位顾大人乃是临着城郊的一家乐善堂常客。 乐善堂是京城几家商行合开的,收留了不少无家可归的孩童。 小报记者亲自问过乐善堂的掌柜,掌柜告诉记者顾大人每年都会送来一笔不菲的善银帮助这些孩子,有时得空还会教导他们识文断字。 记者又与其中的几位孩子交流,确定了这个事实。 另外,春闱期间,不少来京的贫寒考生会得到几家书铺免费赠予的笔墨纸砚,记者偶然间发现,这其中便有顾大人常常光顾的一家书铺。 据掌柜悄悄透露,顾大人的确每次留下一笔银子用于资助考生的笔墨。 然而顾大人生性木讷,性格不讨巧,以状元之才爬了二十年才到了四品侍郎的位置,一坐便是七八年不动摇。 他深入简出,基本不与人多话,捧着书能在衙门蹲上一天,完全是个被遗忘的人。 若不是两虎相斗,不然谁能记得起来礼部还有这样一位侍郎,岂轮的到他做尚书? 不过这有什么打紧呢? 读完八卦小报这篇头条,一位不善言语,却才高八斗,默默无闻,乐善好施,安贫乐道,出淤泥而不染等诸多美好品质于一身的顾大人形象已经出现在众多读书人的眼前。 这年头读书人推崇的是什么? 不是官位,不是权势,是如同圣人一般毫无瑕疵的德行如一。 如今左相权倾朝野,把着朝政,武宁侯隐隐相争,这朝中还能坚持己见,不结党营私的官员已经太少了。 顾大人的木楞不是缺点,反而是优点,被八卦小报这么一报,瞬间考生没了反对的声音,反而带着崇敬。 这样的主考官,这样的座师,可比俞自成那种草菅人命,虚伪的相派好得多,也更让人信服。 春闱考官一事就这么平息了,且有条不紊地进行中。 有顾如是作为主考,挑选出踏实肯干的副考,燕帝很期待这一次的春闱。 再之后便是众所期待的选秀,五日后各家待选的女孩就得进宫了。 而燕帝不得不留了不太情愿进宫的弟弟一起吃晚饭。 李璃戳着碗里的米饭,瞅着琳琅满目足有七十二道的菜品,却没啥胃口。 跟帝王吃饭,得带着警惕和小心,容易心累。 他瞟了一眼周围,只有年轻的内监张伴伴布菜,他的师傅张作贤不知道去哪儿了。 “南面进贡了些新鲜琵琶,朕让他送了些去。”燕帝看出了李璃的意思,解释道。 所以这是特地支开的。 然后就听见燕帝小声地问:“阿璃,阿愉的事……” 果然,他哥等不及了。 李璃道:“急什么,总得等周姑娘进宫,万千宠爱于一身才好操作。” 燕帝闻言轻轻一叹,他能不急吗? 他极少宣李璃,太后那儿也不敢多去。 身在皇宫,别管在前殿还是后宫,他的精神都是紧绷的,一刻都没敢松懈,怕让人窥见一丝一毫的秘密。 可是当施愉告诉他愿意舍命在这深宫中陪他一起面对时,那种激动和迫不及待,燕帝真是难以忍住。 而李璃也看出来了,所以他不得不泼上一盆冷水:“就算愉姐姐到了皇兄身边,哥,你也得忍住,别让人知道你的心里住着她,不然……你会很快失去她的。” 那淡淡的语气让燕帝的瞳孔顿时一缩,一股恐惧笼罩在帝王的心头。 施愉的背后什么都没有,光靠帝王的宠爱根本站不稳脚步,甚至成为她的杀身之祸。 后宫暗涌阴私,笑语嫣嫣之中藏着陷阱刀剑,被皇后和贵妃分庭把持着,任何一个妃子想要越过她们俩,根本不可能。 燕帝保护不了她,只会害死她。 “朕知道的。”燕帝难过地闭上眼睛,低低地说了一声。 李璃看着不忍,伸出手握了兄长冰凉的手一把说:“皇兄再等等,迟早有一天,这个天下会是你说了算的。” 燕帝闻言,回手握着李璃,扯出一个笑容:“你说的对,我得忍,我能忍,就是耗,也耗死他们!” 燕帝说这话的时候,眼中带着一股狠戾。 作为一个皇帝,这实在是个煎熬,但是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燕帝也不急于一时。 他话锋一转,看向李璃:“这些事先不提,只是阿璃,这次的事情朕反而担心你。” “我呀?” “对,你那八卦小报惹眼了。” 区区一件女尸案,本不是什么大事,居然闹得整个京城知道,就是因为上了八卦小报的头条。 全城的视线由此放在了京兆府上,逼迫府尹迅速破案,甚至让他连藏匿证据的机会都没有,八卦小报的记者一路盯着,将此事完全公开,让所有的百姓一同参与甚至监督着府衙。 俞世洪的罪证,那块玉佩,居然不是由京兆府来宣布真假,人们指望的却是八卦小报的报道。 小报一出,士林震动,虽然这其中由沈家的暗中动作,可的确逼着俞自成丢了尚书之位,成为阶下囚。 再者顾如是乃是无人问津的一个侍郎,考生对其成为春闱主考亦是不满,然而小报再一篇头条,让人们瞬间重新认识了顾大人,不消两日便接受了这位主考,让春闱顺利进行。 燕帝深深地看着李璃,眉间紧皱:“如果朕是左相,会想尽办法将你的小报纳入官府管制之内,由专人接管,掌控在手里。” 这话不是危言耸听,燕帝是真的担心。 李璃花了四年的时间韬光养晦才造就了今日的八卦小报,将钉子一枚一枚安插在京城之中,初见效果,可若是由朝廷接手,一切都功亏一篑。 然而李璃却摇了摇头:“皇兄,不用担心。” “为何?” “小报有那么好办的吗,朝廷接管,也要看广大百姓买不买账。”李璃闲闲地剥去大虾的壳,优雅地放进嘴里,眼里带着浓浓的笑意和讽刺,“八卦小报的精髓可不在小报上。”而是八卦二字。 当小报染上浓烈的官僚气息,让人一眼就看出粉饰太平,这种虚伪的内容……啧啧,丢他面前他都不看。 二十文一份也不算便宜,买十个包子不香吗? “可朝臣不会考虑此事,只要让八卦小报名存实亡,他就达到目的了。”燕帝提醒道。 李璃闻言摸了摸下巴,道:“是吗,那就问问武宁侯他可愿意?毕竟我家樊大将军可是马上就要到京城了呢!” 第17章 争论 燕帝的担忧不无道理,或者说是预见。 大理寺将俞自成的罪证和口供收集完毕,案子捋顺清楚之后,在今日朝堂上,便上了折子请求裁决。 俞自成一旦被左相舍弃,查找罪名起来就容易很多,有一是一,逃不掉的。 张作贤取了折子递给燕帝,后者打开一看。 堂堂尚书,罪名十恶不赦,居然只牵连了几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也令人可笑心冷。 然而是谁的意思,不言而喻。 燕帝看着左相,后者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事不关己。 燕帝唤道:“左相。” “老臣在。” “大理寺的请奏,左相可看过了?” 左相恭敬地说:“回皇上,臣事务繁忙,倒也未曾一见。” “既然如此,就请左相瞧瞧吧,朕年轻,还得要左相给点意见。”燕帝笑得真诚,旒冕朝珠微微晃动,抬了抬下巴,示意张作贤给左相送去。 然而左相却道:“皇上,既然罪证和口供都已经有了,有没有老臣的意见不重要,皇上威严决断,臣绝无异议。” 听着倒是恪守本分,却将球儿又踢了回来,燕帝心中冷哼,望了一眼武宁侯:“武宁侯呢,可要一观?” 武宁侯已经拉下了俞自成,断了左相一臂,自然见好就收,便抬手行礼道:“听凭皇上裁决。” 都是狡猾的老狐狸! 燕帝冷然道:“那就这么着吧!” 然而此事却并没有那么容易过去,大理寺卿回到队列的时候,一位御史忽然出列,居然赞扬起了怡亲王李璃。 天可怜的这位王爷,只要他的名字出现在朝上,那必定伴随着潮水般的弹劾和不满,一条条的“罪证”例数了他的荒唐和让人诟病的行事作风。 虽然够不到问罪的程度,可有时候燕帝不得不下旨让李璃禁足几日,闭门思过以小惩大诫。 这称赞却是头一次! 但是燕帝没有多少高兴。 “皇上,此次朝廷能如此迅速地揭发俞自成父子的罪行,八卦小报功不可没。臣本以为小报内容低俗不堪,除了让人贻笑大方以外毫无用处,可没想到是臣见识浅薄,没有看清怡亲王的真正用意。八卦小报反应迅速,消息来源准确,更重要的是百姓信服!小报敢揭露天下不平之事,引导百姓关心朝政,将天下为己任,又能集民间之趣事,替百姓发声,实在是一件再好没有的事啊!与此相比,臣等御史行事监察百官之责,却苦于消息闭塞,无从探知而显得无能,真是……” 该御史苦笑了一声,接着抬手恭敬道,“皇上,朝廷正需要这样的机制,臣建议另开一司,给八卦小报上下以官职,加以奖赏,成为沟通朝廷和民间的桥梁,监察百官之利器,为皇上分忧解难!” 此言一出,燕帝垂于旒冕珠帘之后的目光顿时变得无比冷然,就是身在一旁的张作贤都微微侧目。 果然还是来了! 然而这个只是马前卒而已,待他一说完,另有户部尚书出列道:“皇上,臣附议,说来微臣也曾不屑于八卦小报,若是家中女眷发现有私下里偷看,皆要烧毁。可是经此一事,微臣不得不对八卦小报重视起来。若不是那一篇《带你认识一下名不转经传的顾如是大人》,臣哪能知道默默无闻的同僚顾大人是这样一位德高望重,又无私善良之人?” 他看了一眼已经身着二品官袍的顾如是,后者脸上露出尴尬来,直接垂下头,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 品性是不错,可也是个呆板无趣的善人。 户部尚书微微一笑,继续道:“皇上,许大人说的不错,臣虽然对八卦小报和怡亲王改观,可王爷毕竟玩心重,臣以为可命王爷为一司之首,担任朝中要职,辅以几位老持稳重的官员,将小报走上正途,这样也算两全其美了。” 户部尚书的话得到了不少朝臣的认同。 其实不管是左相一派还是沈家一系,经俞自成一事,都有些担心。 毕竟八卦小报消息灵通,自己可不像顾如是一般两袖清风,家徒四壁到毫无污点,万一某一日自己成为报纸上的头条人物,这可如何是好? 百万双眼睛盯着,想想那些打了鸡血随时用生命来伸张正义的言官和读书人,哪儿能随意糊弄? 将八卦小报纳入朝廷机制,哪怕主事之人依旧是李璃,可毕竟归属于朝廷管辖,就不能随便说不该说的话了。 这点燕帝自然也清楚,他紧握着扶手,听着这一声声的附议,冠冕堂皇地说着为了帝王着想,脸色阴沉的可怕,差点就要忍不住冷笑出声。 什么上下给以官职,主编朱润才不过是个屡考不中的秀才,整个小报中找不出第二个举人了,如何封官? 若是正式设立一司,朝廷定然另派官员,想要架空李璃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想得倒是美! 燕帝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目光瞥向了武宁侯。 左相一派附议,可沈家一系却未表态。 “武宁侯怎么看?”燕帝道。 这次明面上胜利的可是武宁侯,借助的就是李璃的八卦小报。 若是将八卦小报另开一司,这臣属究竟该怎么选? 小报的内容再通俗,也不可能让武官做舞文弄墨之事吧? 武宁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思索。 想了想武宁侯笑道:“皇上,臣等赞不赞同另说,怡亲王怕是不愿意受朝廷束缚。” 武宁侯没有表明态度,但是显然不愿意掺和此事,左相便道:“侯爷,有些事情犹如双刃之剑,怕是会祸及自身。” 既然能撬了左相的人,自然若有需要的时候,也能断沈家一臂。 大殿之上的燕帝虽然看似沉默寡言,可私下里小动作无数,想尽办法收回属于帝王的权力。 左相被称为权臣,武宁侯也一样。 虽然他们彼此看不顺眼,一个劲要将对方踩于脚下,可是唇亡齿寒的道理还是懂的。 八卦小报这一出,表示燕帝已经迫不及待! 小报直接借助的是民间的力量,声势浩大,不可预测,还是不要存在的好。 燕帝看着武宁侯再一次深思,心慢慢提了起来。 “樊大将军马上就要到京城了。” 燕帝仿若随口的一句,却让武宁侯忽然顿住了。 樊之远虽然离开北境未免可惜,可回京之后便是他的一大助力。 想想沈玉凌的话:“阿璃迷恋樊之远都疯魔了!” 且不知道这是真是假,李璃既然敢这么放话四年,总是有几分心意的。 对沈家来说,这其实是一件好事。 想想李璃才帮过沈家,武宁侯却反而倒打一耙,可比周家更加可恶,若是结仇便得不偿失了。 燕帝没有儿子,万一是真生不出来,李璃便是下一任的帝王,与他交恶不划算。 想到此,他便哈哈笑起来:“左相也未免把怡亲王抬得太高了,不过是为了新鲜惹人眼睛才报道这些事,何必大惊小怪呢?王爷率性而为,向来对朝中大事避之不及,就不要勉强他了。” 武宁侯这一说,沈家一系顿时有官员接口道:“可不是,这么多年八卦小报报道的都是些乱七八糟之事,百姓们都习惯了。咱们这些老家伙,真要跟着王爷一起胡闹,像什么话,没的丢人。” “是啊,王爷自掏腰包办起的小报,自娱自乐之用,忽然朝廷接手过去,未免有强摘果子之嫌,不妥。” 左相听着不禁皱起眉头,朝边上看了一眼。 便有官员反问道:“小报读者众多,平民百姓容易偏听则信,若是万一刊登了不合时宜的内容,引起……混乱,可怎么办?” 燕帝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道:“诸位这帽子扣得有点早了,怡亲王岂会这么做?” 可真不会吗? 左相不信,他虽然从头到尾都没有对俞自成的案子多加干涉,因为知道没有用,保不下。 可不代表他不会分析这事态的发展。 八卦小报绝对是关键,曾经他没把这可笑的报纸当一回事,然而深思起来,却令他心中恐慌。 八卦小报无孔不入,原本只在民间,然而京兆府之中发生的任何事也都知道,延伸开去,百官的府邸呢?各司衙门呢? 那块玉佩被发现的本就有些蹊跷,吞入腹中,已经验明了死因,如何还需要再剖开? 京兆府的仵作没有动过尸体,那是谁动的? 沈家吗? 怕是不见的吧。 怡亲王是公认的纨绔之首,风花雪月比常人会玩,可只是如此吗? 八卦小报闻所未闻,却是他一手所创,这是未知的东西,却让左相感觉到了威胁。 想到这里,他坚持道:“皇上,老臣以为还是将小报纳入朝廷为好。” 左相若是真想做一件事,燕帝其实无法拒绝。 他强忍着怒意道:“阿璃花了那么多精力和钱财,才有了如今的规模,左相这个要求朕无法开口。” “那不如算一算,补偿给王爷吧。”忽然新任礼部尚书顾如是慢吞吞地提了一句。 顾如是这话一出,燕帝冰冷的目光蓦地看过去。 耳边是左相一派的附和声,这个被李璃送上尚书位的顾大人,燕帝原本以为是忠君之士,没想到…… 顾如是垂着头缩了缩,似乎有些后悔开这口。 然而边上的户部尚书脸色却陡然一变。 武宁侯虽然没说话,但是他身边的武将却忍不住了:“这稀奇了,定远将军打个仗发不出军饷,倒是有钱从王爷手里买报纸?” 这大嗓门一出,顿时殿中安静无声。 很快武将们纷纷吵嚷起来:“这究竟是糊弄谁呢?” “原来在你们眼里,咱们收复河山还没一张小报来得重要,不知道这个消息透露给怡亲王,下期的小报头条会不会换一个?” “《试问樊家军为何归京,原来一张报纸重于燕荆九州》?让百姓们瞧瞧!” “哈哈,那帮书生定然又要开始热血激昂了!” 燕帝的嘴角微微上勾,神情顿时松下来,他眼神一动,他看着左相沉下的脸色,便道:“时辰不早了,既然僵持不下,不如以后再议,退朝!” 第18章 往事 俞自成父子的案子就这么结束了,等待的便是秋后问斩。 李璃并不意外这个结果,不过…… “想想俞大人之前还送了我一副珍贵的画作,以及一叠银票,可本王似乎没帮上什么忙,真是有些过意不去呢!” 李璃拖着腮帮子,百无聊赖地吃着葡萄,而这假惺惺的话让东来和南往齐齐翻了个白眼。 李璃瞧见了,顿时将手里的葡萄扔了过去,不悦道:“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我很真诚的。” 那双眼睛溢满了笑意,且充满了算计了光芒。 这两位从小跟着李璃长大,知道这位主子忽然间提到俞自成准是有事。 “王爷,您又打什么主意?” “我家樊将军要回来了。”李璃道。 那怎么了?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纷纷不解。 李璃惆怅地一叹:“他心里的苦啊,我总得为他分担一点,免得他回了京跟个没头苍蝇一样毫无头绪。” 这话两人有些听不懂了。 正说着,北行从外面走进来,对李璃恭敬地一行礼,递上一个纸条道:“王爷,查清楚了。” 李璃将手里的葡萄一丢,接过东来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指尖的水渍,打开这纸条一看,唇角一弯:“来得很及时,有这把柄在,这位前礼部尚书应该会识相得老实交代。你亲自走一趟吧,别让人发现。” “是。” 死牢里等待问斩的俞自成没想到这个时候还会来找他。 “俞大人,小的奉王爷的命令来见您,所以长话短说,还请您尽量配合。”来人穿着死牢差役的班服,面白无须,笑眯眯地走进牢房,拱了拱手。 而开门的牢头却默不作声离开了,四周静悄悄,没有其他人。 俞自成惊讶地看着这平平无奇的人,心说李璃真是神通广大,连死牢里都有人。 这个京城里,能被称为王爷的只有怡亲王。 似乎看穿了俞自成的心思,来人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嘛,俞大人应该比小人懂,放心,左相不会发现的。” 这是有目的而来,俞自成做了多年尚书,这份镇定还是有的,他缓缓地坐下来道:“将死之人,对王爷还有何用处?” “王爷心思缜密,岂是小人能够猜测?不过既然派小的前来,必然是重要之事。” 他说着将一份信递了过去。 俞自成想了想,还是接过来一看。 牢房里静悄悄的,而俞自成的脸色却突然一变,震惊地瞪圆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甚至连手都抖起来。 俞自成看看此人,又看看信,终究一屁股坐下,问道:“王爷怎么会知道这种事……这么多年了……还问这些干什么……都死了,已经死了……我也不记得了……” 此人面色不变,只道:“您不记得怕是麻烦了。” “想怎么样?”俞自成手握成拳,强自镇定。 “都说俞大人与俞夫人伉俪情深,一心一意,乃是世间夫妻的楷模,多少闺阁中的姑娘盼望着能找一位与俞大人一样对自己情深不悔的夫君。”他笑了笑,忽然口吻一边,可惜道,“只是没想到啊,原来这样的俞大人也有外室,藏了……一个私生子。” 他淡淡地说,俞自成却死死地瞪他,仿佛在问你怎么知道。 但是很快就想明白了,试问这整个京城还有怡亲王不知道的秘密吗? 八卦小报最擅长的就是挖掘他人隐私。 “左相放任王爷创办八卦小报,真是最大的失策!”俞自成喃喃道。 来人没否认,只是道:“稚子无辜,王爷虽不想拿这一个无知小儿来威胁大人,不过按照朝廷法度,俞家得满门抄斩,这血脉是不能留的,所以俞大人,您打算怎么办呢?” 笔和墨已经准备好了,穿着囚衣的俞自成一字一字地写下,最后按了指印,将这份东西交给了边上的人。 “我只知道这些,也只做了这些,其余的与我无关。” 来人看了看,然后小心地折起收入怀中,笑道:“辛苦大人了。” “那……”俞自成看着他,眼中露出恳求。 来人施施然地说:“放心,我家王爷说话算话,不跟个奶娃娃计较,只是……若是有所出入,怕是得……” “这都是千真万确的事!”俞自成急了,“可是,万一让左相知道我……那我儿的命就……” “左相不会知道,等他知道的时候,怕也没那能力动你儿子了。” 俞自成听出了其中的意思,便垂下手,看着人离开牢房,一切又变得安安静静。 但是他知道京城的平静马上就要被打破。 不管李璃是从何处知道此事,一旦掀开来,便是一场腥风血雨。 不过他是看不到了。 这厢,李璃拿到了这份口供,粗粗地看了看内容,便讥嘲地一笑道:“自古忠烈之士,总是逃不开被奸佞诬陷的下场,岳飞是,于谦是,这里……他们也是。” * 朝堂百官为了八卦小报吵得不可开交,雪花一样的折子堆满了燕帝的御案。 这次这些折子不再有左相的先行批阅,可燕帝却一点也不高兴,因为所有的折子都要求帝王将八卦小报收管于朝廷,或六部之下,或另置一司,就是不能让小报再如脱缰的野马一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而沈家一系虽然没有这么奏请,不过却保持了中立。 这是燕帝登基以来第一次跟左相旗帜鲜明地对着来,不过支撑得有些辛苦。 权倾朝野的左相真要桎梏燕帝,实在太容易了,在政令上就已经开始出现拖拉之势。 燕帝强忍着怒气,没有当场翻脸,但是又无解决之法,只能僵持下去。 但是他知道坚持不了多久的。 李璃最终只能奉召进宫。 这回燕帝也不再故意将张作贤支走,而是直接让所有伺候的人都出去,摆明了一丝消息也不打算让人探听。 李璃瞧着张作贤低眉顺眼地带人离开,再看看已经迫不及待的燕帝,摸了摸下巴没说话。 等人一走,殿门一关,燕帝就对李璃道:“阿璃,你写个头条,让八卦小报将此事刊登出去,让百姓们看看,让春闱的举子瞧瞧,左相是如何专横跋扈,控制言论,连一张小小的敢说实话的报纸都容不下!” 燕帝真的憋了一股恶气,他非常清楚,若是此事他妥协了,他收拢权柄的道路会更加艰难。 登基已经五年了,识相的朝臣早就应该将权力交还给帝王,左相倒好,却一直不肯放! “朕是皇帝,这大燕的天子,难道他以为能够一辈子阻止朕吗?真是可笑!”燕帝看着李璃,目光中带着恨意,“春闱虽已经结束,可杏榜未揭,趁举子皆未离京,正好像俞家父子一样,让天下评理!” 燕帝已经瞧见了八卦小报的号召力,眼中充满了信心,他相信当此事为天下所知,群情定然激动,那时左相也不得不忌惮,冒天下之大不韪! 想到这里,燕帝看着李璃不禁欣慰道:“阿璃,朕一直以为八卦小报不堪大用,现在朕才明白,是朕孤陋,这简直是一把利器!” 然而,李璃却没有立刻相应他,只是自己给自己添茶,然后轻轻叹了一声道:“皇兄,怕是不妥。” 燕帝吃了一惊,立刻问道:“为何?” “时机不对。” 燕帝拧了眉看他。 李璃将杯子放下说:“皇兄,您忘了沈家了吗?如今坚持将小报纳入朝廷的是左相一派,沈家观望,就这样您都焦头烂额,难以抵挡。若是把这篇一看就是帝王授意,明着挑起天下对左相,乃至朝廷官员的愤怒和不满的文章刊登出去,这不就坐实了八卦小报不是我怡亲王随性玩闹之作,而是能干涉朝廷,成为帝王对付朝臣的利刃?武宁侯也是权臣,他岂会再坐视不管?” 李璃这一番冷静的话说完,燕帝顿时沉默了。 良久,他才慢慢地坐下来,喃喃道:“所以左相是故意的,他逼着朕想到这一招,好名正言顺地接手八卦小报。” 李璃轻轻地点头。 “这次京城百姓轰动是因为要替无辜受害之人讨回公道,严惩凶手,不是八卦小报唆使,而是沈家暗中做了推手,说来沈玉凌得了玉佩的消息让我刊登,我都是被逼无奈。既然俞家父子受到应有惩罚,这就结束了,小报在我手里依旧只是一张娱乐大众的消遣物而已,不会干涉朝政,也不愿沾惹是非,跟以前一样。对武宁侯来说,八卦小报在我这里可比被朝臣把持要好得多,至少我垂涎樊大将军嘛!” 然而这幽默轻松却没让燕帝消了忧愁,反而更加苦恼道:“可是阿璃,朕已经支撑不住了,你可知左相已经借故将几个忠于朕的大臣贬斥?再不想办法,怕是只能如他意。” 太子被处死之时,大燕的皇子也有几位,都一个个死了。只留下燕帝,还有一个年级不大,混不吝的李璃侥幸逃脱。 左相和武宁侯扶持燕帝上位之时,就已经看到了他们的狼子野心,怎么可能会乖乖地还政与帝? 如今不过是在等一个更容易控制的储君罢了。 李璃收了笑容,眼中带上了冷意,他将一个瓷瓶放在桌上,轻轻地说:“皇兄,再坚持坚持,胜利的曙光很快就要到了。” 第19章 造势 李璃摇着扇子悠闲地离开明正殿,张作贤正带着徒弟张伴伴候在殿外。 李璃走了两步,想了想折了回来,对张作贤道:“张公公。” 张作贤躬了躬身:“王爷。” “皇兄心情不好,这段时间还请张公公多担待,对了,天气慢慢变热,他似乎有些浮躁,多上些清热降火的茶点,省的一不如意又发火。”李璃朝里面努了努嘴,有些无奈。 张作贤不知里头说了什么,可听着李璃的意思,这是……与皇上有了分歧?没答应? “这是奴才分内之事,多谢王爷指点。”他谦卑道。 李璃于是点了点头,准备离开。 不过走了两步,他又转了回来:“张公公。” 张作贤愣了愣,有些闹不明白李璃想要干什么,只得再一次躬身:“王爷。” 李璃说:“听皇兄的意思,左相是一定要开个司部,把我手里的这份八卦小报给收了,没点周旋余地?” 这突然发问,让张作贤的心不禁提了一下,斟酌着道:“这……老奴听说过,可具体却是不甚清楚。” 李璃将扇子一手,轻轻一叹,面有犯愁,又仿若随口闲聊道:“老张,你说左相也真是有意思,非得跟本王这个八卦小报过不去,何必呢?” “这……皇上和王爷都想不明白的事,老奴怎么会明白?”张作贤滴水不漏地回答。 李璃当然也不指望他能说什么,只是道:“唉……说来当初下面的记者把那玉佩之事告诉本王的时候,我就不想登报,牵扯到朝廷大员必然是一件麻烦,本王倒不是怕什么,就是烦,处理这其中的弯弯道道容易折寿。可没想到不过去城郊踏个春,一回来……嚯,好家伙,这满京城都知道了!这是给本王下了套了呀,你说是不是?” 张作贤听着,心里微微有了计较,脸上却惊讶道:“原来是这样,王爷受累了。” “可不是,心累!”李璃拍了拍心口,一副内伤的模样,“你说不登报吧,这小报好不容易积攒的忠实读者又要跑光了。跑了也就跑了,可那些读书人,你也知道,嘴巴跟刀子一样,就怕转头开始骂我,什么缩头乌龟,胆小怕事,孬种,软蛋……啊呀,大致就翻来复起这些意思。” “那也太过分了,王爷千金之躯,怎可受此侮辱!”张作贤故作愤然道。 李璃笑了笑,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这都不是事儿,本王早就被骂习惯了,也没啥。就是明明都跟踪报道了两期,结果最关键时刻成了锯嘴葫芦,那肯定有人说本王收了钱财贿赂,包庇罪犯,跟俞自成同流合污了呀!这罪名我可不敢担,本王虽然荒唐,良知和底线还是有的,就算被人算计有些不爽,不过说出实话也是应该,对吧?” 张作贤连连点头:“王爷善良大度。” 李璃拍了拍他肩膀,脸上露出愁苦的表情:“本王不大度,心里还窝着火呢!你说左相跟皇兄杠上,原因是什么,不就是本王被那边摆了一道没办法只能把玉佩这事儿给刊印出来吗?俞自成玩完了,左相不高兴,本王还觉得无妄之灾呢!我这小报可是花了四年的时间好不容易才步上正轨,刚开始接广告赚银子,若是朝廷接管了,我不得重新来过?” “王爷说的是……” 李璃说起劲了,一把将张作贤拉到拐角处,低声道:“再说了,接管是那么好接管的吗?八卦小报不就是一个名字,重要的是本王手下的那批人才,我若不想给,左相还能拿我怎么办?另起炉灶与我来说也容易,就朝廷那些一本正经的老学究……呵,不是本王看不起,就算顶着八卦小报的名头,不出一个月,百姓们还得往我这儿来!” 张作贤听着眯了眯眼睛,他小心地瞅着李璃,最终忍不住问道:“若是左相不同意王爷再办小报了怎么办?” “哟!”李璃听着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道,“本王生平就这点爱好,左相要真做得这么绝……” “王爷会如何?” 李璃将扇子一收,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眼中带着冷意道:“好歹姓个李,总丢不了列祖列宗的脸。” 那就是彻底为敌,撕破脸了。 看来有必要通知一下左相,张作贤在心里默默想着的时候,却忽然听到李璃换了一个郁闷的口吻,带着不解。 “左相不会这么干吧?要是真气不过,那他也学着沈家这么玩不就好了,还怕找不到那边的把柄?不就登个报纸嘛,打声招呼就是。非得弄得两败俱伤,让他人坐收渔翁之利?这不像睿智的左相啊!” 张作贤顿时愣了愣,他倒是没想到这一点。 李璃朝明正殿里面努了努嘴:“皇兄那儿我劝住了,左相那边就劳烦张公公帮个忙,说合说合呗。” 他说完抬起手掸了掸张作贤的衣襟,然后顺势塞了一张银票进去。 张作贤没想到李璃直接把他跟左相的关系给挑明了,还直接贿赂,不禁心跳擂鼓,只听见李璃道:“本王之前收了点俞大人的好东西,可惜没帮上什么忙,正觉得愧疚呢。只要左相需要,八卦小报到也不介意帮一把,就当本王的诚意了。” 李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胸口:“本王心里可感谢张公公。”说完他就摇着扇子往外走。 “想想秀女马上就要进宫,又何必让贵妃和那位周姑娘为难呢?听说沈家也准备了一位颇合皇兄心意的美人呀。” 这次他是真的走了。 张作贤看着他的背影,思忖了一会儿,回头对徒弟道:“你进去伺候皇上,杂家去办点要事。” * 李璃不过进宫一趟,燕帝便放弃了用八卦小报来激起民愤,对抗权臣的这条路。 左相收到张作贤的消息,脸上却没有什么惊讶,反而淡淡一笑道:“老夫知道了。” 怡亲王显然要比他想象中的沉得住气,也聪明。 “爹,我们就这么收手了?” 左相将信放到烛灯上烧了,慢慢地说:“一张报纸而已,怡亲王换个名头再开也是一样,岂是说节制就能节制?除非采用非常之手段,不过,那样可就便宜了沈家。” 左相长子周济民道:“那接下来……” “找,难倒沈家就干干净净的一点首尾都没有?樊之远先不论,这禁军也不该让沈家一家独大!”左相掸去桌上灰烬,微微一笑。 不着急,就让怡亲王带着他的八卦小报再折腾一段时间吧。 到时候,武宁侯就会后悔没有提前跟他联手将八卦小报一把掐死!熄了燕帝那按耐不住的心! “且看看吧,两个黄口小儿究竟有何本事从老夫手里夺权!” * 甭管左相有什么想法,李璃听不见便心不烦,他之后将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即将回京的——樊大将军身上! 算着时间,还有半个月就能见到人,想想就有些激动。 为此,他特地召集了八卦小报所有的编者,驻扎在各坊各街的所有记者,甚至连三个作坊的管事和老师傅们都没落下,于王府中开了一个别开生面的动员大会。 “这次召集诸位前来,没别的意思,只想请各位倾听一次本王心中的夙愿。”李璃站在人群前,打着折扇,看着他们,然后微微一笑,接着一挑眉,“知道是什么吧?” 只见上百号人物齐齐点头。 李璃笑容加深,将扇子一收,喝道:“那就大声告诉本王!” “樊大将军——” 这声音整齐划一,毫无任何迟疑,上百个汉子大喊,简直能掀了王府屋顶,惊得不远处的侍卫差点抽出手里的刀。 “很好,诸位果然深得八卦小报精髓,不枉跟随本王多年。”李璃一双猫儿眼微微弯起,带着满意的笑容,接着话题一转道,“如此劳苦功高,必须将工钱翻上一翻,揣着鼓囊囊的腰包回家,对不对?” 此言一出,所有人眼中精光闪烁,无需谁起头,便是更加响亮的一个字:“对——” “好,应该的,从下月开始,小报全体上下涨一倍工钱,但是……本王有个要求,大伙儿可知道?” “助王爷抱得将军归——”这声音是一声比一声洪亮,眼神个个带着光。 “太对了!”李璃啧了一声,拿扇子一打手心,感动得长长叹息一声,忍不住再一次肯定,“真是太对了!再也没有比你们更为老板分忧解难的员工了,本王有你们,还有什么事儿做不成?”李璃拿着扇子挥了挥,嘴里继续快速道:“加工钱,必须加工钱,别等下月了,就这个月开始!” “多谢王爷!”朱润激动地赶紧率先喊了一声,跪下来,“王爷放心,小的必定肝脑涂地,助王爷赢得大将军!” 接着后面一群人感激涕零得纷纷下跪表态。 “本王相信你们,起来,起来,别跪着。”李璃抬了抬手。 众人起身,见李璃来回踱步,便屏息等待,就听到他说:“半个月后,咱们大将军就回来了。没什么比穿着一身军装,骑着战马,带着众多铁血将士回京的场面更令人热血倾心,那俊的……啧啧……”李璃陶醉了一下,眼神一收,“本王是不愿意错过这凯旋场面,相信整个京城所有人都不愿意!这幅画面必须呈现出来,全方位,无死角地将我家大将军的英姿飒爽画下来!” 说到这里,李璃指了其中几个编者问:“你们画春宫的本事没生疏吧?” “没,没。”被点到的几个人立刻摇头。 “这就好。”李璃颔首,“那一日,本王会给你们包下最佳观赏位置,你们就用那能卖出五十两银子的春宫画技给我把场面,极尽精细得画下来,没别的要求,就是要画得逼真,画得英俊,让人一看就知道本王为啥如此迷恋他,又怎么疯狂迷恋他。” 众人:“……” 然而这几位春宫画师转行而来的编者却自信道:“王爷放心,小的保证完成任务。” “嗯,完成得好,年底多发三个月的工钱。” 众人:“!!!” 这几人刷刷跪下,结实一磕头,激动道:“谢王爷恩典,小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此时众人觉得会一门手艺,哪怕猥琐一点也很重要,关键时刻,钱啊! 接着李璃到了几个刊印作坊的管事和师傅面前说:“等这几个画完了,你们就把这些画儿雕刻出来。虽然比之前一贫如洗的顾大人家复杂了许多,不过诸位都是手艺了得的师傅,应该是能完成的吧?” “王爷放心,老小儿们从小拿刻刀,绝对一笔一划,一根毫毛都不落,画是什么样,这雕刻出来的就是什么样!”几位老师傅拍着胸脯保证。 李璃满意了:“一样,完成的好,三个月的工钱。” “王爷千岁!” 这都有了任务,记者们可就站不住了,一个个殷切的目光看向李璃。 李璃想了想,走过来道:“至于你们……任务就更加重要了!” 几十个记者听此滚了滚喉咙,腰杆瞬间站得笔直。 便听到李璃说:“樊大将军手下亲卫众多,先锋,副官,左右两翼,千户指挥……这些将领可都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们虽然阻挡不了我对将军痴心,却能影响将军对本王的心意。所以,你们的任务除了大将军以外,还要给本王打听清楚他们的喜好,弱点,以便让我投其所好,逐个击破,从内部分化,将他们转为我的助力……” 李璃张开五根手指,接着蓦地握成拳,仿佛将所有的优势握在手里,眼里闪烁着志在必得的精光,低声而坚定地说:“就能更加轻松地拿下我的大将军了!” 李璃的话让他们心神一震,这是连兵法都用上了呀! “小人必不让王爷失望!” “那,那王爷,我们呢?”余下的以朱润为首只会摇笔杆的急了。 李璃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拍了拍朱润的肩膀道:“别急,你们可是管理型人才,若是只做一件事情未免有些浪费。你们就着眼于全局,在大军回京之前,还有两期小报呢。你们的任务就是在这段时间内把本王今日的决心给炒起来,务必让整个京城拭目以待。等到那日一来……这画,这印刷,这满篇幅的赞美文章,全给我堆上去,无需其他报道,那一期就留给我的大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 遥:怕不怕? 大将军:怕不怕暂且不论,好歹让我先出来吧? 遥:哦,这不是快了吗? 李璃:你之前也这么说…… 第20章 上奏 所有的人眼里带着对金钱的憧憬之光,斗志昂扬地离开怡亲王府。 李璃说了一大堆,有些口渴,进屋喝茶,就见云溪从房梁上跳下来,用敬畏的目光看着他家大师兄,期期艾艾地道:“我有些同情二师兄了。” 显然方才如同传销一般的鸡血动员会,这位还很单纯的小师弟都看到了,心有余悸。 庆幸这手段不是用在他身上。 想想樊之远还在路上呢,这为痴狂入魔的怡亲王已经做好了一二三,加了柴点了火,就等着将他下锅煮米饭,多可怕。 李璃瞧着云溪为樊之远担忧可惜的模样,顿时不悦道:“你那是什么表情?本王身份尊贵,才貌双全,配那死人脸绰绰有余,哪儿委屈他了,要说可惜也是我啊!” 云溪不信,凭李璃这手段,他已经预见任樊之远如何挣扎都逃不出这人的手掌心。 武艺高强有啥用,也得掉进狡猾狐狸的陷进里。 想到这里,他不免请求了一句:“大师兄,你将来得对二师兄好一些,人家保家卫国可是英雄呢,师父说不容易。” 闻言李璃嗤笑了一声,这位大将军不容,难道他容易了? 他也想做个高岭之花,不想当痴汉啊! 这还不是被逼的。 李璃眼睛一眯,送了云溪一个滚字。 另一边,带着几千名樊家军领着圣旨回京的樊之远,骑着他那匹通体漆黑,只有一点足下白的骏马,望着京城的方向,忽然重重地连打三个喷嚏。 顿时,边上的将士齐齐侧目。 樊之远皱了皱眉,回头:“怎么了?” 副将卫平看着他,摸了摸下巴道:“将军,末将有种不好的预感。” 此言一出,周围整齐划一的点头。 “党争?”樊之远惜字如金,率先想到的是这个。 卫平瞄了边上先锋官一眼,迟疑道:“……似乎不是。” 那是何事?樊之远看了过来。 霍先锋摸了摸自己的衣襟,犹豫着要不要拿出来给他家将军提个醒,可这事毕竟有些荒唐,万一提醒不成,还以不务正业赏一顿军棍就不好了。 最终先锋官严肃道:“将军,左相用这么卑鄙的招数逼咱们回来,再想回北境怕是难了,说不得还得给您小鞋穿,咱们得小心。” 众将:“……”你确定是这件事? 霍先锋回头瞪了他们一眼:有本事你们来! “对,小湘说的没错。”众人异口同声道。 卫平总结:“那些文官最狡猾了!” 霍小湘心中呵呵,比了个中指,一群怂货! 然而没想到樊之远却道:“我以为你们要提醒我的是怡亲王。” “!!!” “您知道?”霍先锋傻眼了。 边上的将士也一副见鬼的模样。 樊之远重新望向京城,微微勾了勾唇。 他又不是傻子,哪怕在北境,京城中自然也有消息来源。 李璃闹出那么大动静,全民皆知的事,他自然也清楚。 只觉得可笑之余,倒也…… 这下霍小湘再没有顾忌,一把将胸前那张折旧的八卦小报给抽出来,指着好几期以前李璃所写的那篇《世上庸脂俗粉无数,只有一轮明月入我心——怡亲王逼婚有感》道:“将军,您不觉得瘆得慌吗?这得多迷恋才能写得出这种文章来啊! ” 说着说着他就犯愁:“估摸着这位王爷已经走火入魔了,万一……我是说万一,怡亲王见到您想霸王硬上弓怎么办?” 闻言樊之远清冷的眼睛微微带着惊讶。 只听到左翼将军卢劲啪一声拍在霍小湘的后脑勺,无语道:“蠢货,凭将军的武艺,那娇气的小王爷硬上的起来吗?”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霍小湘解释道,“我是说万一他赖上咱们将军,耍点手段非得要求负责呢?” “……” 众人目光不约而同落到那份报纸上,瞧着那痴狂模样,貌似真有可能。 “唉,为啥是个带把的?”卢劲摸了摸后脑勺,很是遗憾。 “因为不带把的都不敢接近将军,吓跑了。”卫平残忍地点出了事实。 这样想来,这位王爷真是勇气可嘉。 不过他们虽然早有准备,可真当他们进了京城,终究还是被吓了一跳。 * 朝堂上如何风云诡谲,却打击不了李璃的热情,破天荒的,从不参政的怡亲王给他的皇兄上奏了一封折子。 用词华丽不说,还引经据典,洋洋洒洒的一大篇,什么都没写,就极尽赞美了即将到来的大燕英雄樊之远,仿佛天底下就剩这么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人。 瞧着这浮夸的遣词造句,一看就是他手下八卦小报的杰作,为的就是夺人眼球。 世上舔狗无数,要论其中翘楚,还是要属怡亲王。 燕帝乍然看见这份折子的时候一度引起了身体不适,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李璃再怎么无聊,也不会写这样的折子来折磨他的兄长,燕帝于是耐着性子看到最后,才发现了真谛。 虽然燕荆九州没有全部收复,但有五个州回来也已是樊之远前无来者的大功绩,封赏什么的先不说,大将军归朝,总得有匹配得了身份之人前去迎接吧? 这个人选……李璃很不要脸地毛遂自荐。 说了这么多,就最后一句重点,李璃要迎接他的心上人,迫不及待! 谁反对,他跟谁着急的那种! 当然就这么点事,燕帝是能做主的。 不过他觉得光自己遭罪有点可惜,想了想,此等颇有杀伤力的折子也得让朝臣们体验一把,是以让张作贤在早朝上宣读。 张作贤清了好几次嗓子,才将那份“情真意切”的折子勉强读完,顿时整个大殿万籁俱寂。 瞧着一个个仿佛吃了苍蝇一样,要吐不吐的脸,燕帝心中充满了快意,他幽幽地补充道:“怡亲王说了,谁反对,他今日就登门拜访……请教。” 最后两个字他咬得不重,然而听到朝臣的耳朵里却带着浓浓的威胁。 众所周知,怡亲王什么都能不在乎,但是敢耽误他追求大将军……这梁子可就无解了! 这辈子最好就不要出门,晚上睡觉不要说梦话,别干坏事别做蠢事,不然一点风吹草动你都会成为八卦小报的头条主角,成为广大人民群众的茶钱饭后的谈资。 秘密这种东西,彻底就跟你无关。 话说,左相不是一力要将八卦小报纳入朝廷管制吗? 怎么还没成功? “皇上,定远将军征战大夏三年,收复燕荆五州,劳苦功高,此次归朝,择一位身份尊贵之人亲往城外迎接,乃是天经地义之事,体现皇恩浩荡,对功臣的重视。” 左相不愧为左相,听了那份肉麻至极的折子,还是一脸淡定从容。 “怡亲王身份得当,乃皇上胞弟,老臣以为正合适。” 后面这话一出,对面的武宁侯率先皱起了眉。 就在前几日,左相还逼着皇帝节制八卦小报,君臣之间剑拔弩张,跟怡亲王的关系自然也不好,可这次居然第一个同意李璃的要求,不免有些奇怪。 燕帝其实已经无力招架,最后不得不招了李璃进宫,显然是存着让八卦小报揭露左相专权蛮横的嘴脸,让天下共同讨伐的打算。 算算日子,离下一期的八卦小报发行还有两天,武宁侯琢磨着,难道因此左相怕了,妥协了? 怎么可能呢?如果他是左相,巴不得八卦小报涉政,正好有理由动手啊。 “武宁侯怎么看?”忽然左相抬头朝着武宁侯淡淡一笑。 后者虽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这件事,他并不反对。 “左相说的有理。” 下朝的时候,武宁侯最终还是跟上了左相的步伐,笑道:“左相,您这是罢手了?” “想想不过一份报纸而已,是老夫较真了。”左相淡淡道。 武宁侯哈哈一笑:“左相这样想就对了,王爷向来不着调,这次也不过是无心之举,何必跟他过不去呢?没了八卦小报,再来一份周易小报,还能管的着他?别折腾了。” 左相闻言深深地看了武宁侯一眼,意有所指道:“侯爷这话,老夫记住了,将来侯爷也别后悔。” 他说完,抬了抬手,径自离去。 武宁侯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不免有些可惜。 作者有话要说: 大将军:真是不容易,我居然露了个脸! 第21章 迎接 这日风和日丽,天气极好,特别适合迎接心上人。 天蒙蒙亮的时候,王府就开始沸腾起来了。 李璃住的院子里,热水,巾帕,花瓣,香薰,换洗衣裳,器具用品等一系列一看就非常讲究的东西,由下人们正有条不紊地送进去。 云溪叼着一个馒头经过,纳闷地看着下人们忙碌,不禁问杵在门口指挥的南往:“诶,这是什么情况,大清早的我师兄在折腾啥?” 东来在里面伺候李璃,南往则站在门口指挥下人。 闻言,南往道:“今日,大将军进城,王爷得了圣旨要亲自迎接。” 这件事皇上同意之后,早就刊登在八卦小报的头条上,如今谁不知道隔空表白了那么久的怡亲王终于要见到心上人了! 瞧着小报的意思,怡亲王这是摩拳擦掌准备把樊大将军给拿下,成为入幕之宾? 百姓们想想都激动极了,这会儿京城内外关注的不是这即将到来的春闱揭榜,而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看这两人见面的场景。 云溪自然也知道,不过他还是想不明白:“那我师兄不赶紧出发,还在这儿鼓捣什么,时辰似乎不早了吧?” 南往拢了拢袖子,笑道:“王爷对此事极为重视,自然得先焚香沐浴,更新衣,以最好的状态去见大将军。前日让钦天监正给算了吉时,赶一赶还是来得及的。” 正说着,一个下人捧着一个香炉进来,南往赶紧催了一下,使人送进去。 云溪:“……”不过是迎接一下,就这么隆重,那要是某天心想事成下嫁,岂不是得提前吃斋念佛,顺便让佛祖开个光? 他有些嫌弃,不过蹲了一会儿,还是按耐不住好奇跟着南往推门进去。 里面,李璃焚完了香,正在沐浴。 边上,有两个侍女不停地将各色花瓣和草药撒入水中,空气中隐隐带着一股香气,不像女子身上的香味浓甜,倒是挺好闻的,可一个大男人……未免有些女气。 云溪搞不明白断袖之人是不是特别讲究,不过当他绕过屏风,看见他家花容月貌的师兄正垂发低眸地坐在浴桶里时,忽然觉得师父说的话挺对。 “你二师兄啊,逃不出他手掌心的。” 此刻,云溪根本不在意李璃这撒花瓣添香到底娘不娘,只觉得这副美人沐浴图实在美得不像话,明明都是大男人,可那莹润白皙的肌肤沾了花瓣,染了水珠,仿佛带了隐隐诱惑。 真好看! 哪怕正直单纯从未偷看女子洗澡的云溪,也不由得生出姑娘家也不过如此吧的念头。 他不由得脸颊飞红,移开了眼睛。 只是虽然极美,却让他生不起亵玩的心思来,因为听着脚步声睁开眼眸的李璃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慵懒而尊贵,且高高在上,倒是平添了一股风流。 哗哗的水声响起,云溪转过头,见李璃从水中站起来,显然他洗完了。 不知什么时候两名侍女已经出去,东来跟南往一人捧着里衣,一人展开巾帕,伺候着李璃擦身更衣。 云溪赶紧绕了出去,不过在他离开之前,他瞥了一眼,只见背对着他穿衣的李璃,那洁白的后背中心却有一个巴掌大的红色印记,如火焰燃烧,或如花盛开。 等李璃焚香沐浴完毕,跟随着一同迎接大将军的六部官员到了。 只是,为显郑重的怡亲王还得梳妆打扮。 谁说只有女子才会花时间在打扮上,男人也一样可以。 头发梳得整齐,玉冠不能带歪,这是基本要求。除此之外,在大燕朝规定的成年男子发型中稍微搞搞刘海,带点花样,使之更配脸型,看起来更英俊帅气,让前后左右上下,从哪个方向看都是无死角的美男子。 接着便是穿衣佩戴。 除了亲王的蟒袍、头冠、鞋子规定死了,不能更改。 但是有身份的男子光身上的配饰,七七八八加起来也不比女子少了,而且更注重搭配。 李璃站在稍有模糊的全身镜前,一件一件挑剔更换。 而客厅中,等待许久却依旧不见怡亲王的六部官员便有些坐不住。 问上一句,得到的回答便是…… “王爷还在更衣,请大人们稍后。” 都是大老爷们,谁穿个衣服得半个多时辰,难不成还得描个花,扑个粉? 还接不接大将军了? 在六部官员差点闯进去的时候,李璃终于出来了。 事实证明,李璃没描花,但为了气色,的确扑了个淡淡的粉,修了点眉毛。 诸位大人虽然见李璃的不多,可总觉得面前站着的这位王爷似乎变得了模样,全身上下都透露着精致二字。 跟他站在一起,本就长相不够出色的就衬得更加灰暗,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羞愧之感。 而更多的则是无语问苍天,古人云为悦己者容,怡亲王诚不欺人。 总算在天边即将露出鱼肚白的时候,怡亲王府门大开,众多官员簇拥着李璃快走出来,上了马车,一路朝城门加紧赶去。 等出了城门,天色正好大亮,太阳斜斜地挂在东边,朝阳的光辉印染到远处樊家军。 旌旗猎猎,高高的樊字旗随风飞舞,三十万大军留在了北境,樊之远只带回了三千精锐。 然而就这三千黑甲在身,长枪锐利锋芒竖直朝天,远远地人马整齐排列在城外,却有了数万的气势。 沉默,临敌,面无表情,望着远处徐徐朝他们而来的大燕官员,目光中依旧带着喋血寒芒,犹如奔赴了战场,随时准备出鞘见血一般。 晚春的天气已经渐渐炎热,今日天气好,阳光一晒,就更加暖和。 然而官员们看到远处的那黑压压的大军之时,不知为何陡然感到周身窜起一股凉意。 战场归来的将士,哪怕已经行军千里归朝,依旧抹不开那股煞气,犹如染血的锋芒,萦绕着所向披靡的锐利。 而这柄利刃就掌握在樊之远的手中。 樊之远带着诸将在大军的前列,座下乃是一匹乌黑的高大骏马,他沉沉的目光落在那辆只有亲王才配得上身份的马车,早有消息传来,怡亲王求了出城迎接的旨意。 樊之远其实对李璃的印象不深,因为战事紧张,他本就极少出现在京城,两人见面也不过是在宫宴上稍稍一瞥。 当今皇上大权旁落,拿左右两边毫无办法,看得就让人觉得窝囊。 所以樊之远在京城的时候更多的是关注着左相和武宁侯。 至于李璃?不过是个长得还行的任性小王爷,他根本不当回事。 然而就是离京之后再赴战场,却忽然传出这位王爷迷恋他的传闻。 而且还是到了不疯魔不成活的地步,也不知道这位究竟是吃错药,还是被踢了脑子,更或者别有目的! 喜欢他?那喜欢什么呢? 是那满身的杀气,挥之不去的血腥,还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 亦或者……诱人的三十万大军? 樊之远虽然不喜欢李璃,可免不了有些好奇。 想想一般柔弱的姑娘见到他都是刷白脸,退避三舍,避之不及。若是提到亲事,更是摇摇欲坠,眼中含泪,仿佛他是修罗在世。 这位王爷虽然不是姑娘,可一个娇身冠养的纨绔,能好多少? 他倒是要瞧瞧,李璃想怎么拿下他? 上一期的八卦小报经过快马加鞭送到了樊之远手里,头条,热门篇章,就是冷门的几个栏目都体现了怡亲王对樊大将军的志在必得。 几位副将还挺担心他们的主帅,毕竟被个明显为爱痴狂的人这样喜欢,实在有些吓人。 而樊之远明显不是个面对纨绔会心慈手软的人,万一怡亲王逾矩失礼,他看不顺眼,提剑宰了怎么办? 皇上和太后不会放过也罢,要是左相趁此机会收拢兵权就麻烦了。 “将军,末将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若是这位小王爷稍微冒犯了些,请您务必、一定要克制一下,大不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咱们趁着没人再手起刀落,也比大庭广众之下行凶来的……好善后。” 先锋霍小湘瞧着马车缓缓停下,车帘微动,眼看着人就要出来了,不禁冒死提醒一句。 见樊之远看了过来,他一指副将卫平道:“毕竟是在京城,不是咱们的地盘,卫副将善后没那么容易。” 这是大实话,卫平也觉得压力挺大,他抬手抱拳道:“将军,体谅一下属下的不容易,若王爷实在不知天高地厚,那……最多揍一顿吧,别缺胳膊断腿就行。” 樊之远有些莫名地看着周围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想了想他安慰道:“你们多虑了。” “不多虑!”霍小湘连忙摇了摇头,“想想在北境哪一个招惹您还活的好好的?不过那边您说算,倒也没啥,可这位是亲王啊!左相和武宁侯都得给面子,您万万不要冲动,小不忍则乱大谋!” “将军心存大志,咱们剩下的四州还没夺回来,无论如何也别在这阴沟里翻船。”左翼卢劲补充了一句。 “是啊,是啊。” 话音刚落,众人一抬头,就见这所谓的“阴沟”从车厢里出来了…… 众位副将:“……” 都说怡亲王容貌出众,但是不是有些出众的过分了? 第22章 故人 香艳的古话本中曾有这种节选:兵临城下, 绝世妖妃站于城头,迷惑敌军大将,退敌三百里…… 且不论这其中的逻辑, 但足以说明美貌乃是一大杀器,不论男女, 堪比百万雄师。 李璃为了今日, 花了两个时辰,提前焚香沐浴, 涤荡心灵。 他眼眸清澈无垢,嘴角微微含笑,这一下来就自带一股出尘淡然的神仙气质。 再瞧衣裳配饰,不论是色彩质地,还是摆放悬挂的位置, 走路发出的轻微细响,都是恰到好处,相辅相成, 浑然一体,又是尊贵又是清雅。 而那张原本就好看的面容, 只是微微上一点修饰, 遮了稍许瑕疵,深刻了五官, 瞧着依旧素颜,却更加光彩照人。 是精心的打扮, 却根本不带任何刻意的痕迹,仿若天然雕琢, 精致如画。 他出现在这群刚离战场不修边幅的糙汉子面前……实在像极了一群黑老鸭迎接一只漫步而来的娇贵白天鹅。 原本杀气冲天,锐利难挡的樊家军, 不知怎的,好像下意识地收了气势,似乎怕吓着了这位神仙似的小王爷。 霍小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仪容仪表,总觉得身上的轻甲穿得时间有点久,应该提前洗一下。头发没梳好,有点像鸡窝,可惜再怎么扒拉都跟个傻逼似的。 “乖乖,以前也见过怡亲王,怎么没觉得这么好看呢?” “人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这放在男人身上应该也行得通吧?” “不亏,真的不亏,跟咱们将军其实挺登对的。” “就是,将军别老拉个脸,万一将人吓跑怎么办?” …… 樊之远听着旁边的小声逼逼,真想将这些丢人现眼的东西给踹出去。 卫平清了清嗓子,瞧了樊之远一眼,压低声音道:“将军,之前末将说错了,我觉得您应该换个角度去想。怡亲王身份尊贵,跟他交好百利而无一害,而且您不是打算拒了所有亲事吗?正好,现成的理由。” 卫平一说完,众人齐齐点头。 “所以他若是稍微冒犯了些,您千万别在意。” “对了,不如这剑让晓飞拿着?面对亲王,还握有凶器,多无礼啊!”霍小湘将樊之远的佩剑给取下来,丢给了亲卫。 樊之远也随着他们,他本来就没想过要动手,只是瞧着这前后差别巨大的一群人,冷笑道:“没有剑,也能行凶。” “您总得怜香惜玉吧!”卢劲痛心疾首道。 “这样是找不到媳妇的。” 他就没打算,樊之远看着李璃走近,然后下了马,对着李璃朗声行礼道:“末将樊之远见过怡亲王。” 李璃在他面前五步之远站定,然后微微一笑:“定远将军免礼,将士保家卫国,一路辛苦了。” 没有如痴汉那般眼神放肆,也没热切地恨不得扑上来动手动脚,却是很正常一句问候,倒是让周围一圈的官员和将士们不知为何有些失望。 瞧小报上的势头,不应该这么公事公办啊! 不是说迷恋至深吗,怎么没说句情话? “臣幸不辱使命,依召回京。”樊之远沉声道。 李璃定定地看着樊之远,深邃的眼眸中倒影出这坚毅不拔的人影,那张被师父更改过却依旧出色的容貌,与他记忆中那多年前端方正直的少年重合。 然而坚强依旧,天真不在。 绝境与重生,冰与火,血与恨的淬炼,早已将这人磨得铁石心肠,包裹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坚冰,很难有人接近得了他。 不过李璃记得清楚,任樊之远变成什么样,人还是当初的那一个。 想到这里,他浅浅一笑,目光中流露出一分情愫,带着关切道:“将军似乎黑了不少,也清减了许多。” “多谢王爷关心。” 在李璃打量樊之远的时候,后者也一样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李璃的容貌无疑出色,今日乍然一见的确让他惊艳。 不过皮下白骨,表象声色与他而言没什么分别,很快他心中就波澜不惊了。 他对李璃没什么耐心,将士们连日赶路,疲惫不堪,若是这位王爷还要与他多说废话,他倒是不介意大庭广之下给人难堪。 不过好在,李璃没再说什么,只是按着流程宣了圣旨,接着大军就可进城。 见樊之远上了马,边上的官员便劝道:“王爷,我们也上马车吧。”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明晚接风宴,您也能见到大将军。” 李璃花了那么长时间精心打扮难道就只是为了城门口亮个相吗? 必然不是。 他微微抬了抬下巴,只见南往牵了一匹马过来。 这匹马通体雪白,一点杂色也无,鬃毛顺滑,俊美高大,迈着骄傲的步子优雅走过来,一瞧就是不可多得的好马。 “这是乌宛马啊!” 霍小湘眼睛毒,一眼就看出了此马品种,眼中流露出艳羡的目光来。 “而且是匹母马!” 此马一出,除了左翼将军卢劲的座下的“小丫头”只是甩了甩尾巴外,其余的都不约而同地踏了两下蹄子,鼻息喷气,似乎有些躁动。 接着大伙儿齐齐地转头,望向了樊之远。 樊之远的坐骑也是一匹乌宛马,从头到尾漆黑,就足下一点白梅,显示着这马的纯净和高贵的血统。 平日里跟他主人一样睥睨高傲,冷冰冰的不搭理人,此刻却将那不可一世的马头对准了那匹白马,乌黑的眼睛,看着有些发直。 只见李璃翻身上了马,动作极尽优雅,接着一牵缰绳溜达着到了樊之远身边,淡笑道:“将军,不如同行?” 樊之远有心拒绝,然而那仿佛通人的老伙计难得喷了鼻,发出一声短促的轻鸣,似乎带着一丝急切。 樊之远自个儿愿意打光棍是事出有因,可没道理让他家的马一同保持单身。 霍小湘一边安慰自家没啥竞争力的马,一边瞧着嘴角含笑,眼中却志在必得的李璃,深深地感慨道:“这真是太绝了!” * 如今从城门到皇宫那段大军必经的道路上,凡是视野极佳的酒楼茶馆早就被预定了一空,身份不够的根本连个位置都没有,临时寻座更是异想天开。 因为楼下的街道早就被里外三层包围,挤满了热情似火的围观百姓。 京兆府,巡防营等维持京都治安的司衙,就是沈家掌控的禁军都一个个如临大敌,元宵灯会,七夕游园那种万人出行的节日都没让他们这么紧张过,就怕今日出现拥挤踩踏事件。 “啊啊啊——来了来了!” 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那原本嘈杂的大街小巷顿时迎来了一个短暂的安静,接着所有横握手中长枪阻拦百姓的禁军们齐齐双手发力,手臂肌肉隆起,默数一二三…… 尖叫声瞬间此起彼伏,接着一股大力从前面的长枪推挤过来,人头涌动,不要命地往前挤,就为了见到那位神一般的救国大将军! 禁军在沈家手中虽然染上了些官僚气息,安插进了不少纨绔熬资历,一年不如一年,但毕竟是整个京城最具战斗力的军队,手底下还是有真本事的。 在一潮又一潮的尖叫喧哗声中,靠着自身坚强过硬的素质,蹦着额头青筋,使出吃奶得劲,才将这些百姓拦在了街道两侧,没涌到里面阻拦大军。 接着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马蹄声从而远近,大燕的英雄,给予厚望的樊家军终于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 黑甲冷冽,兵刃雪白,每一位士兵带着无可撼动的坚韧,凝聚着坚不可摧的气势。 跟守卫值岗,没怎么见过血的京城军有明显的差异,无需对阵,光一看就知道什么叫做强悍的实力! 震撼着人们的心神,也让人充满了信心。 这才是战无不胜的樊家军! 欢呼和尖叫也伴随着鲜花飞扬如海浪一般汹涌澎湃,但是很快,当队伍临近,其中便有了不一样的尖叫。 “啊啊啊!快看,是怡亲王,他在樊将军身边!” “什么,什么?在哪儿?” “樊将军边上啊,穿着蟒服的那位公子,啊呀,跟神仙一样,真好看!” “我的天,这位就是传说中的怡亲王吗,好俊啊!” “难道大将军接受了怡亲王吗?居然靠的那么近!” “长那么好看,怎么不喜欢?怡亲王果然不是单相思啊!” “俊俏王爷,冷面将军,有人写话本吗?赶紧的,我等着去茶馆里听说书去!” “写什么话本,等看八卦小报啊!头条,一定是这个,我赌一百个铜板!” “一个骑白马,一个骑黑马,哎呀妈啊,太登对了?我,我支持他们!” …… 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其实听不太清,但是拜八卦小报造势在前,京城百姓谁不知道怡亲王势要将樊将军追到手,如今一看并马齐驱而来,顿时激动的不行。 一个面容姣好,举手投足尊贵优雅;一个挺直英武,背如磐石气势如山。 从哪儿看都是一副美好的画面。 禁军们听着百姓们叽叽喳喳,心中被只猫挠痒痒似的好奇极了,很想回头看看。可无奈身有要职,只能按下那份凑热闹的躁动心,苦苦支撑,就怕稍不留神,管不住老百姓放出去造成混乱被失职查问。 “啊啊啊——头碰头了!” 忽然一声尖叫划破天空,茶楼上一处雅间敞开的窗子前,只见一个人影快速闪下。 里头丫鬟们无奈地瞧着蹲在窗子下的小姐,后者尖叫完似乎才发觉这是一件很不矜持的事,一时脸颊羞红,但是双眼却发光。 然而在她这一声之后,边上的厢房也传来了倒抽凉气的尖叫。 樊之远真是无奈极了,平日里那高贵冷艳,跟它主人一样对追求者不屑一顾的坐骑踏雪,如今时不时地就要往边上那匹白马靠一靠。 看起来仿佛是不经意间,但只有樊之远知道,踏雪是故意的。 昂着头,紧着臀,鬃毛甩得极有韵味,一步一步踩得非常神气,走出健美的姿态,跟个孔雀开屏一样,就是要引起边上的注意。 若不是樊之远牵着缰绳,这会儿说不定还要绕着李璃的白马转圈圈,不要脸去嗅一嗅气味。 可后面那几匹公马往前几步靠近,这匹马王还会发出低低的威吓声。 人还没做什么,马已经宣布主权了。 方才的头碰头自然不是樊之远跟李璃,而是踏雪寻了机会跟那匹白马。 至于李璃,从头到尾就摇着扇子,一副什么都没做,无知无觉的无辜模样。 只是在踏雪靠过来的时候,略有深意地朝樊之远笑了笑,笑得自是极好看。 樊之远虽然面无表情,不过内心还是对踏雪没矜持而感到恨铁不成钢,只是畜生不能打不能骂,一时间有些被动。 三番两次之后,他终于保持不了那份冷漠和疏离,主动道:“王爷。” 李璃眉尾微微一挑,唇角一弯,笑着回头看他:“嗯?” “敢问此马何名。” “还没名字呢,大将军不如取一个相配点的?”李璃见樊之远微微皱眉,又不紧不慢道,“反正迟早要进门的。” 樊之远瞬间沉默下来,觉得不该问这个问题。 他想驱使踏雪远一点,不过这马见色忘义,没答应。 然后就听见李璃继续旁若无人地问:“将军打算何时提亲?嫁妆已经准备好了。” 刚策马上来,有点事找樊之远禀告的副将卫平听了,顿时瞧了他们两眼,默默退下。 能将八卦小报开得风生水起,这位王爷显然不是一般的纨绔,常人根本招架不住。 一语双关,是不是可以认为,他家将军被调戏了? 第23章 试探 樊之远决定这一路保持沉默, 可无奈一向跟主人心有灵犀的踏雪,这次却不太给他面子。 仿佛知道自己错过了将白马引进门的机会,顿时产生了抗议。 一个不留神, 连马带人就粘了过去,樊之远的腿顿时贴上了李璃的。 尖叫声顿时再一次响彻了云霄, 此刻大军已经到了繁华大街上, 两旁尽是酒楼茶馆,一时间帕子, 香囊,鲜花从天而降,就对准了他俩砸了过来。 满天飞舞的鲜花,跟个婚礼现场似的,樊之远眉间川字, 想躲没躲,李璃是压根不躲,两人顿时被洒了个满头。 接着一路上安分守己, 没动手动脚,也就口头占点便宜的李璃, 不知为何突然驱马过来, 抬起手对往樊之远头上去。 樊之远目光一凌,正要打开他, 便听到李璃低低的一声:“别动,马上就好。” 樊之远的动作顿时一滞, 再抬手的时候,李璃已经眼疾手快地收回了手, 指尖捏着一朵鲜花,开得鲜艳。 那双眼睛微微一弯, 戏谑道:“将军打算戴着花一路回府吗?” 还不等樊之远回答,李璃将花抛了过去:“这么漂亮,扔掉可惜,将军,送你了。” 樊之远没动,不过那花却精准地扔到他怀里。 他正要将花给丢了,就见头上再一次鲜花飞舞,李璃方才那亲昵的动作,已经引起了一片狼叫声。 “啊啊啊!送花了——” “那是王爷送的!” “我死了,大将军没扔掉,是不是答应了?” “答应了,答应了,从来不知道两个男人这么相配啊!!!” 樊之远只是稍微一迟疑,便引起了误会一片。 他回头,就见李璃打着扇子笑眯眯地看着他,眼里充满了狡黠。 “不要的话,将军也可以还给我。” 他是疯了才会这么做!你来我往,不更引人遐想? “大将军——” 突然街道边一处传来整齐划一的喊声,让人忽然心神一震。 接着,对面立刻接了一句。 “怡亲王——” 然后两边集体声嘶力竭地喊着:“在一起——” 这三句话喊完,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 沉默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因为这是爆发前的宁静。 终于片刻的停顿之后,在这有组织有纪律的带领下,两边的百姓也好,酒楼茶馆的贵人也罢,纷纷找到了释放的缺口。当一个轮回完毕再次被喊出“大将军——” 之后,无需任何人起头,那托着长音的“怡亲王——”三个字顺口而出。 然后一、二、三…… “在一起——” 响彻云霄。 马蹄足下微滞,这些从战场回来的将士们,齐齐带着惊疑的目光望向了两边,只见到一群仿佛磕了药,目光火热的百姓。 还有上方已经顾不得矜持和礼仪是何物,探在窗口双手合在嘴边,齐齐放声大喊的夫人小姐丫鬟,瞧边上陪着女眷出来看热闹的男人们拉都拉不回去。 经过大场面的士兵们不知为何突然心生一股怯意,那是面对敌军屠刀都没有过的后退想法。 “我的妈呀,你们看——”霍小湘忽然指了一个方向喊了一声。 只见一处酒楼的一扇窗子,忽然掉下一个红底黑色的条幅,只见上头写着:百年恩爱祝永久。 然后旁边另一扇窗子又掉下了一幅:千里姻缘一线牵。 两扇窗户拉起横幅:佳偶天成。 众将:“……” 瞧着龙飞凤舞,张扬霸气的字体,懂行的还发现这是…… “是王大学士的墨宝啊!” 抽嘴角已经不能表达他们的震惊了,忒么这是连主婚的朝廷命官都有了? 伴随着震耳欲聋,能退敌军三百里的“大将军——”“怡亲王——”“在一起——”周而复始形成旋律的背景音,他们用敬畏的目光看向了一直淡笑不语的怡亲王,同时送了一枚自求多福的同情给了他们大将军。 “下一次打仗,把王爷一同带上,是不是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了?”霍小湘喃喃道。 “秘密武器,可以考虑。”卫平点头道,这是比美貌退敌还要可靠。 话音刚落,他们齐齐牵住缰绳,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一退。 而跟他们的想法一致,坚毅不拔的樊家军也缓了缓脚步,离前面远了远。 “我感觉将军此刻的内心有些奔溃。”卢劲小声地说。 几人沉重地点了点头。 樊之远的亲卫终于忍不住疑惑道:“可明明将军什么都没做,两人也无逾矩之处,为什么百姓这么疯狂?” 这个问题问得好,但是无人回答。 三年不回京,这地儿,这些人的想法,他们发现已经变得奇奇怪怪,匪夷所思了。 事实上樊之远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只有李璃悠哉闲适地摇扇子,一派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 开玩笑,他这四年来动不动在八卦小报刊登煽情的表白文章是白写的吗?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断操着深情人设,就是如同暗示一样,在人们心中留下怡亲王非樊将军不可的印象。 尊贵的王爷,却除将军之外容不下任何人,就是太后逼婚都大胆拒绝,为此不惜得罪京中所有贵女! 如此深情怎不令人动容? 甚至在某日借景抒情之时,怡亲王当众坦言,若将军不幸埋骨他乡,他愿为将军痴守一生! 君子一诺如千金,这般痴情不悔,早就将京城百姓给感动得稀里哗啦。 这才是爱情啊! 男人和男人之间又有何关系? 面对这般情深意重的怡亲王,甚至生出了一种樊将军不答应实在太冷酷无情的想法! 不过樊将军既然四年来从未反驳,看样子就是默认了。 这才对嘛! 百姓们早已经在李璃不断洗脑中认定两人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今日好不容易同框相见,无需多少亲密,只要稍微说上几句话,做出几个亲近的动作,再正常不过的互动都能被脑补出一段甜甜蜜蜜来。 更何况,李璃还故意地用马中女神去勾引樊之远的坐骑。 这有意无意,若即若离,留足了令人遐想的空间,立刻戳中了百姓们那荡漾满足的心。 在后世,那便是全民嗑CP,自产发糖。 卫平喃喃道:“将军是失策了。” 众人纷纷沉默,而这是最好的同情。 樊之远此生面对过各种绝境,甚至是生与死之间都能面不改色,但从来没发现还有比那更让人无措的时候。 他绷紧了脸,看着边上的李璃,忽然再也维持不了淡定,带着些许咬牙切齿的意味道:“王爷,过火了吧?” 李璃听着,眨了眨眼睛,他打起扇子遮住半张脸,忽然左右而言他道:“将军可看过前两期的八卦小报?” 樊之远虽然不在京城,可京里的消息却会源源不断地送到他手里,八卦小报亦然。 见樊之远没否认,李璃挑了挑眉,故作惊讶道:“既然看过,也该知道以本王对将军的赤忱,今日必定展开热烈追求,否则怎么对得起期待已久的百姓?都说将军身经百战,沙场厮杀勇往直前,什么阵势没见过,怎的如此震惊?” 李璃坏笑了一声,瞧樊之远目光一沉,他揶揄道:“吓到了?杀敌无数的大将军也太脆弱了吧?” 他伸出一根手指,往樊之远的手臂上戳了戳。 樊之远当机立断牵了一把缰绳,让踏雪远离,并保持在两臂的距离,分毫不差,并冷冷道:“王爷,请自重。” 他不愿陪着李璃胡闹,以致面色变得不愉,那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气息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 神情也变得不耐。 这才是沈玉凌口中生人勿近的樊之远。 若是常人,必然尽快远离,不招惹这个杀神。 然而李璃却不同,他那双眼里透着了然的光,戏谑道:“将军骑术如此精湛,所以……那方才是故意放任踏雪靠近的吗?” 此言一出,樊之远犀利的目光便望了过来。 而李璃毫无畏惧地迎上去:“樊将军,既然都是有意试探,就别装若即若离的无辜小白花了,否则可就让李璃看不起你,一个玩不起的男人,啧啧……” 当樊之远今日对李璃客客气气,还借着两匹马之势,放任他亲近时,李璃就知道对方在打什么主意。 不就是想看看怡亲王此人究竟是单纯的纨绔迷恋他还是暗藏心机有意接近他。 前者可以利用,后者得斟酌仔细。 然而这一路,樊之远还没考虑清楚,将李璃看透,后者就想把关系给砸实了。 百姓的起哄让场面变得被动和失控,樊之远产生了危机,自然立刻远离。 被李璃一语中的,樊之远沉默了。 只是如今看来,怡亲王较常人复杂的多,身上藏着的秘密并不比他少。 想想皇上的胞弟,身处权力的旋涡之中,周旋在周氏和沈家之间,又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混吃等死的纨绔? 樊之远身负重任,这次回来,他是有目的的。 在没有看清京中局势,且不知道李璃刻意接近的意图,他怎会贸然地牵扯入任何一方势力? 满腹的仇恨,这一生的夙愿,他只能更加小心谨慎。 周围形成节奏跟韵律的叫喊声依旧,他看着好以整暇的怡亲王,最终道:“在下并非断袖。” 李璃闻言眉尾一挑:“将军打算娶妻生子?” 樊之远眼神一冷:“这怕是与王爷无关。” 然而李璃却嗤嗤笑起来,这一身恍若神仙公子的打扮,笑起来就更加让人移不开眼睛,引起周围尖叫声连连。 他摆了摆手:“既然无此打算,便是单身,那我依旧可以放心大胆地追求将军。” 李璃单方面的胡搅蛮缠,让樊之远面色不快。 听不懂人拒绝的话,非得动手收拾一顿才老实吗? 樊之远心下浮起戾气,思索着是现在动手还是晚点,便听到李璃压低了声音道:“将军不惜依附沈氏,不顾生死,奋勇杀敌,短短五年内就有这举足轻重的地位和权力,阿璃好奇如此拼命是为了什么呢?” 樊之远侧过头,给了他一个不屑的眼神,连一个大义凌然的回答似乎都懒得给。 可当听到李璃接下去的一句话时,却不由地变了脸色。 “光有兵权可不够,将军远在北境,朝中无人,若想调查某些事情,也无从下手吧?特别是……多年前上京城的旧事。” 樊之远的目光变得极为冷冽,他危险地打量着李璃。 而后者笑得坦然,却一一戳中了樊之远的内心深处。 “沈家能信吗?” 信不过沈家,难道相信你吗? 樊之远没有问出口,只是冷冷道:“王爷还知道些什么?” 闻言,李璃眨了眨眼睛,那扇子抵了抵下巴,略微苦恼地说:“那多了去……试问这整个京城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吗?与其东查西查,跟个没头苍蝇死的,不如……答应我呀。” 八卦小报,上天入地,没有不知道的事。 哪怕是陈年旧事,也能给你翻出来。 樊之远的视线微微一瞥,那一张张平凡无奇的面孔,一样的热切和欢呼,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是八卦小报的记者,李璃的明桩暗探。 第24章 评价 长长的队伍一路向着皇宫而去。 到了皇城根下, 那热烈欢呼和如同洗脑般的三句话才渐渐安静。 不管是谁,齐齐松了一口气。 霍小湘掏了掏耳朵,嘟囔道:“完了, 完了,估计今晚睡觉都是那翻来覆去的‘在一起’, 实在太可怕了!” 卫平往前头望了望, 那一黑一白的两匹马终于愿意稍稍分开,不过瞧着樊之远的背影, 总觉得有些凝重。 虽然没怎么深入接触过李璃,但就今日可见,怡亲王万事没下限,名声名誉当个屁的行事作风已经深入他们的内心。 不要脸的人啊,一旦沾染上就比较难摆脱。 * 明正殿内, 燕帝召见了樊之远。 这位定远将军如同三年前一样,依旧是那生人勿进的面无表情。 只是今日瞧着似乎更加冷冽,明明是晚春的温和天气, 却硬生生的让人感觉出一股寒意。 樊之远是沈家嫡系,燕帝掌控不了他, 就只是例行询问了几句战况以及北境如今的形势。 待樊之远公事公办地述完职, 交了军报奏折,便道:“卿一路回京, 路途辛苦,便回府好好歇息吧, 待明日晚宴,为卿接风洗尘。” 樊之远躬身抱拳:“臣告退。”干净利落地告退。 等人一走, 燕帝才松了一口气,他不禁苦笑地问道:“阿璃, 今日你究竟对他做了什么,满身煞气,重得稍微靠近些都有些受不了。” 李璃施施然的后面走出来,笑嘻嘻道:“没怎么样啊,我这么喜欢他,今日如此好的接近机会,当然是光明正大地热烈追求。再说,我早半个月就昭告天下了,被吓到,可怪不得我。” 你也知道吓人,燕帝想想今日下面送来的消息,对李璃的“不择手段”有了新的认识。 再有心理准备,遇到这般声势浩大的场面,估摸着也得吓一跳吧。 樊之远只是稍微冷漠一点,已经算是心智过硬的表现。 燕帝趁着张作贤没走进来,低声问:“那……结果如何?” 话一出口,燕帝觉得自己问的有些多余,结果就看方才那差不多凝成实质的寒冷就知道了。 “你啊,朕之前说的一点也没错,这人就不该招惹,万一,他一怒之下对你动手,朕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璃细皮嫩手,养的精细,一瞧就是个人间富贵少爷,轻不得重不得。 而樊之远,就是一个杀神,手上沾了多少人命怕是没人数的清,修罗一般,谁敢接近,也就李璃胆大包天! 燕帝也算苦口婆心了,没想到李璃压根没听进去,反而自顾自地笑。 燕帝纳闷地抬头问:“你笑什么?” 只见李璃捏着扇子,手指轻轻剐蹭鼻子,一脸娇羞道:“三年不见,皇兄你有没有发现,我家将军变得更加英俊,更有男人味儿了?还有那身材……啧啧,弟弟近距离观察了一下,简直绝了!” 燕帝:“……”所以,方才他的担忧,他的关心全部喂了狗。 男色祸人,所以连安危都能不顾? “阿璃,别傻笑,真的很危险。”燕帝忧心忡忡地再一次警告,就是语气相当无力。 然而李璃满不在乎地说:“危险什么,他就是块木头,虽然呆了些,可这样才带劲嘛!皇兄,你放心,整个京城都恨不得咱俩明日成亲,天时地利人和具在我手,怎么可能拿不下他?” 这没心没肺的样子,燕帝想了想还是端起茶盏喝茶。 心说吃了鳖,撞了墙或许就能回头了,但愿在此之前樊之远能大人大量,别跟李璃一般见识。 李璃不管燕帝那惆怅的内心,既然无事,便告辞道:“待会儿,我还得找一下内务府,弟阿璃可就告退了。” 闻言燕帝抬头:“你找内务府做什么?” “自是为了明日晚宴啊,我得让他们把我的位置排在大将军的正对面,方便咱俩眉目传情嘛。” 燕帝觉得失策了,他不该没点准备就喝茶,这会儿全喷出了出来,风度尽失。 他看着那无辜的背影,很想大声质问一句:什么眉目传情?人跟你有什么好传的,怕到时候就是你眼角抽筋,人都不搭理一下! 大庭广众,这不成了笑话?皇家的脸面要被丢尽了! “阿璃,天下好男儿多得是,咱就换一个吧。”燕帝最后再一次劝道。 李璃立刻转身给了燕帝一个执拗的背影。 此时,张作贤从殿外走进来,看见李璃,顿时笑道:“王爷,老奴依稀瞧见福宁正往明正殿来。” 福宁可是慈寿宫的太监,他来这儿,必然是太后的意思。 今日这奉旨接迎大军的事情太后肯定知道了,也气疯了,这次派福宁来,肯定抓他去慈寿宫挨训。 李璃那一脸淡定终于维持不住,一把打开折扇,遮住脸,兔子一样赶紧溜走了。 只留下燕帝满心无奈。 作为二品定远将军,樊之远在京中是有一座宽敞的将军府。 此刻,他的手下都聚集在他的府邸,还在津津有味地讨论方才。 还没回京的时候,他们都没把李璃太当回事,只觉得这是个趁正主不在只敢口花花的纨绔小王爷,拿着噱头当有趣。 不过只要樊之远一回来,撞了冰山,碰了壁,吃了灰,就会立刻灰溜溜地偃旗息鼓了。 他们还等着看笑话。 可是这一路瞧着,似乎有点玄。 这位王爷怕是不好对付。 樊之远进了宫很快就出来,一回府,手下全部围了过来。 他微微皱眉:“不回家,都聚在这里做什么?” “担心将军您啊!”众人异口同声道。 樊之远一愣:“什么?” “将军,您不觉得这一路你俩有点亲近过头了吗?”霍小湘问。 “胡言乱语。”樊之远冷下脸。 “您居然没有当场给小王爷一个没脸,都那么过分了,至少也要甩袖离去吧,没想到相安无事地一路进皇宫……将军,这可不像您。”卢劲道。 “就是,啥时候这么体贴了?”霍小湘坏笑着凑上来。 樊之远的目光落在了正被牵去马厩的踏雪。 “别拿踏雪做借口啊,它也就不会说话。” 樊之远于是收回视线,懒得搭理他们,径直往里面走。 后面的手下互相看了看,纷纷咋了咋舌。 “不会真看上了吧?” “将军真是个断袖?” 几人面面相觑,对心中所猜震惊不已。 若不知晓其中缘由,樊之远二十好几不婚配本就是件奇怪事。 这样推断,对李璃多有容忍也说得过去。 “小王爷的确好看,将军和他在一块儿倒也不亏。” “最重要的是痴情,不怕将军在外打仗,他移情别恋,全京城的百姓都看着呢。” “嗯嗯。” 本打算眼不见心不烦,当耳旁风的樊之远忽然驻足,回头冰冷冷地看了一眼这一群不打仗的八婆:“都孤家寡人了是吗?” 话音刚落,众人干笑了一声,顿作鸟兽散。 瞧,说中了吧,恼羞成怒。 樊之远光棍一个,无亲无友,这偌大的将军府也是人员精简,里里外外伺候的人手都没几个,一切都是身边的亲卫来。 卫平作为樊之远的副将,是最早跟随他的人,较其他同僚知道的多一些。 对于李璃,樊之远是另有打算的。 所以他没忙着去见家人,反而跟着樊之远走进院内。 “将军,今日接触,您对怡亲王有何想法?” 想起李璃的话,樊之远眉间拢起川字,有些犯愁,最后说:“没有看法。” 卫平点了点头:“那……” 樊之远不愿多谈:“再看看。” 肩负的重担,让他不得不谨慎,再谨慎。 才刚回京,其实不急。 * 武宁侯府递了请帖,今日沈家开席,提前替樊之远接风洗尘。 如今还要背靠沈家,樊之远没有拒绝,便带着亲卫赴宴。 樊之远乃沈家一偏远旁支的血脉,跟如今的武宁侯这一嫡枝基本没什么关系。 若不是樊之远武艺高强,上阵杀敌又过于勇猛,从一小兵一路攒军功到千户,否则引不起沈家注意。 当初大燕会迁都下京,不是因为上京城破,而是被大夏给打怕了,丢了燕荆九州不说,眼看着逼近湍江,朝廷人心惶惶,这才提前迁了都。 魏家叛国满门抄斩,前去抵挡大夏的便是武宁侯。 可惜的是,沈家不似魏家一门悍将,与大夏作战输多赢少,一步步败退,眼看着赔了九州不够,又要丢掉几城…… 这个时候,樊之远横空出世,带领千名士兵,突击了大夏敌军的粮草辎重,解救了被包围的大燕军,又趁势反攻,得了小股胜利。 樊之远立了头功,武宁侯大为欣赏,一查居然还跟沈家沾亲带故,自然直接收入麾下,大力提拔,没过多久就变成了带领一营的小将。 而樊之远也没有让武宁侯失望,此子乃天生将才,合该驰骋战场。几经生死之后,居然一次又一次地成功退敌,阻止了野心勃勃,一步步南下蚕食大燕的大夏。 胶着几月之后,胜利的天平往大燕倾斜,樊之远率领将士主动出击,将大夏又慢慢地逼回北上。 一路打回燕荆九州的边界。 消息传来,举国欢庆,樊之远战神之名就此在大燕传开。 朝廷钦封其为二品定国将军,成为手握重兵的大将。 沈家也因此在朝中势力进一步提高,如今能隐隐逼近左相,不因为皇后,而是樊之远的兵权。 第25章 记者 李璃今日忙得很, 一离开皇宫,便直奔自己的府邸。 此刻八卦小报的上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以画春宫出名的编者正手里捧着自己的画作,紧张地等李璃过目。 今日他们坐在最佳的位置, 占据最有利的视线,拿着最好的笔, 用着最好的墨, 在快速印干的珍贵纸张上,全神贯注留下一幅幅定格的画面。 比当初科考都严谨认真。 这些画皆一丝不苟, 一气呵成,李璃一张张看过去,越看越满意:“不错,果然是画动作片出身的,知道抓住重点。” 这些画中, 有两匹马头碰头的,有李璃送花给樊之远的,有凑上去坏笑的, 还有不经意之间让人无限遐想的画面,本该平平无奇, 可让人看着无端有一种情愫在里头。 特别是两位男主角, 李璃通身尊贵,漂亮精致, 樊之远威武霸气,英俊挺拔。 怎么看怎么登对, 无需配上文字说明,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李璃从中挑出几张最具代表性说:“这五张让师傅们抓紧时间雕刻出来, 作坊马上刊印,争取三天后发行。” 作坊的管事立刻恭敬地接了过去。 “至于余下的画儿……”李璃弯着的眼睛微微一转, 笑道,“也别浪费了,师傅们抽空雕刻出来,到时候刊印成画册,做的精致些,另外售卖。” 哪怕朱润不知商贾,也能想象到时候的销量有多疯狂,连忙马屁道:“王爷高见。” “文章呢,写的如何了?” 朱润连忙将挑选出来的几篇递了上去。 这些文章没别的特点,就是抓住了细节让全城百姓磕糖,哪怕没有围观到今日的盛况,也能从文章之中体会那点甜甜蜜蜜。 很适合酒楼里的说书先生们发挥。 想必等到报纸一刊登,樊之远这三个字就得跟李璃永远绑在一块儿了。 整个八卦小报为了今日挑灯夜战。 * 而今晚的另一边,武宁侯府,却是美酒,热舞,靡音。 微微带醺,气氛正是热烈而美好。 忽然武宁侯抬了抬手,舞女快速退去,乐曲也停了下来。 只听到细细索索的一阵声音,所有闲杂人等已快步离开。 如今的宴席上只有沈家最受信任之人,以及一个樊之远。 武宁侯看着樊之远,端起了酒杯,笑道:“之远平安回京,老夫内心欢喜,不如就此庆贺一杯?” 樊之远跟着抬起酒杯,与几位沈家人一同饮尽。 他在外征战三年,功劳自不必多说,燕荆五州重回大燕版图,便是他的勋章。 “唉,若是老夫再替你周旋几分,这余下的四州也定能回归大燕,届时以之远之功,一个侯爵是跑不了啊,如今最多不过再升一个品级罢了。”武宁侯可惜道。 樊之远淡然道:“无妨,余下四州易守难攻,也不是轻易就能拿下。将士疲惫,也该回来休整。” “之远豁达。”禁军统领,沈玉凌之父沈嵩赞叹。 武宁侯道:“回来也好,朝中风云诡谲,老夫正需要之远相助。” 如今朝中三股势力,左相为大,武宁侯次之,最后便是燕帝。 只是随着帝王亲政的时日加长,不管是左相还是武宁侯,这两位权臣哪怕再怎么不甘心,权力终究会慢慢回到燕帝手里。 别看燕帝的脾气似乎温和懦弱,没什么主见,对左相和武宁侯看起来也一向尊敬有加,可这登基近五年,又早已大婚,却依旧受左右桎梏,无法单独发出政令,动不动受威胁,怕是早已存了将两家千刀万剐的念头。 这一点,左相心里清楚,武宁侯也一样。 不过天命所授,众望所归,他们作为臣子,能做的只有延缓帝王收拢权柄的速度,却无法阻止,除非干脆……不臣之心。 樊之远扯了扯嘴角,目光落在酒杯上,没有表态。 不过他向来都是这个不拘言笑的性子,倒也无人介意。 “听闻今日怡亲王相迎,百姓起哄,声势浩大,真是难为之远了。”沈嵩忽然叹道。 今日禁军压力极大,不少维持秩序的士兵差点被热情的百姓给推倒在地,有的扭伤了手,可能还得休息两日。 沈嵩作为统领听此消息,只觉得一阵荒唐。 倒是沈玉凌乖觉,提早请了假,反而是陪着沈家女眷溜进了茶楼雅间,全程观看。 不过他还是失策了。 沈家乃将门,女眷一般也比文官家的彪悍,这尖叫声和呼唤声从头至尾没停下不说,连音量都是能刺破耳膜的。 沈玉凌觉得自己还不如下去跟拦着百姓的禁军互换呢! 留在里面简直是一种折磨。 不过他也好奇了,李璃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樊之远居然没有当场下脸,相安无事地一路进了皇宫。 难道真的对李璃有那么点意思? 不会吧? 沈玉凌看着连根头发丝都冰凉凉的樊之远,满脸不敢相信,这人不是最讨厌这种纠缠不清的纨绔吗? 莫非看脸? 李璃今日的一出场,再配上那匹神驹,的确恍若神仙,令人神魂颠倒。 沈玉凌心情相当复杂,很想问一问这杀神,断袖吗? “之远觉得怡亲王如何?”武宁侯问出了沈玉凌的心声,不过显然人问的不是情情爱爱这件事。 樊之远觉得李璃就是只披着羊皮的狐狸,根本与京中传闻不相符。 不过此刻他却平静地说:“不知。” 言下之意,怡亲王跟他无关,至于外头闹得沸沸扬扬的传闻,他也没当一回事。 果然,沈玉凌觉得自己一定被今天姐妹们的尖叫给带歪了,他听到这个答案居然有点为李璃可惜。 几张八卦小报被放在樊之远的面前,武宁侯问:“之远可关注过此事?” 这是好几期前的报纸,上面还刊印着引起士林公愤的钱家案子。 樊之远瞟了一眼便道:“死有余辜。”这是对俞家父子的评价。 武宁侯点了点头,叹道:“确实死有余辜,还因此断了左相一臂,谁能想到起因不过是区区这一个小案而已。” 究其原因,还是依赖于八卦小报。 武宁侯今日提起来,可见他并非如朝堂上那般对此毫无警惕。 “不管此案沈家在其中做了什么,怡亲王表现得再怎么为难,可八卦小报最终还是刊登了此事。结果便是将俞自成拉下,扶持了顾如是。” “祖父的意思是阿璃故意的?”沈玉凌问道,“可顾如是不是个意外吗?是您与左相妥协的结果。” 武宁侯失笑:“傻小子,他既不倾向于左相,也不靠向沈家,那就是皇上的人,这世上哪儿有那么多巧合?朝堂上更没有偶然!顾如是名不转经传,冒然成为春闱主考谁会服气他?可八卦小报一篇报道就让整个士林的风向顿时转变,让他成了士林楷模。他乃是这届进士的座师,春闱顺利结束,便是他的一笔资历和人脉,如今已是让人不可小觑了。左相便是看出了这一点,才要费尽心机把八卦小报纳入朝廷之中,断了皇上这条路。” “既然如此,侯爷为何不助左相一臂之力?”樊之远忽然问。 “为何要助他?”武宁侯反问道,“左相的权势太大,的确该收一收。” 樊之远顿时眯起眼睛,武宁侯这是不愿再屈居左相之下。 “侯爷就不怕左相式微,皇上势大,轮到沈家?” “之远,有你在,沈家无惧。”兵权永远都是最强硬的话语。 樊之远目光沉了沉。 永宁侯看着樊之远,意有所指道:“之远,京城的水比外头深多了,你是老夫一手提拔而起,虽然不姓沈,也早已是沈家一份子,有沈家在,你行事无需任何顾虑。” 同理,也不允许又任何伤害沈家之事。 樊之远的根基毕竟太弱,他扯了扯嘴角,淡然道:“侯爷放心。” 武宁侯听着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 接着他忽然道:“不管怡亲王是否真心仪于你,既然对你另眼相看,你不妨多多接触。” 樊之远皱了皱眉。 “皇上无嗣,未来谁也说不准,当早作打算为好。”武宁侯笑得如同一只老狐狸。 沈家宴罢,樊之远便带着亲卫回府。 夜晚的风带着丝丝凉意,让微醺的头脑变得更加冷静。 他下了马,目光骤然变冷,看向一处,身后,晓飞闻风而动,刹那间抽出箭羽,弯弓搭箭放弦,只听见瓦片上传来一声轻响。亲卫抽刀快速寻着声音包围过去,不一会儿便听到“啊哟啊哟”的喊声传来。 只见一个身着夜行衣的男子被两名亲卫用刀架着脖子出来,脸上的黑布已经被拉下来了,却是一张平凡无奇的脸,只是如今满脸愁苦,拐着脚,嘴里哼唧哼唧,似乎受了点伤。 “什么人?”晓飞代替樊之远上前讯问。 今日樊之远刚回京,便有人来刺探,实在大胆! 却不知究竟是谁的人,左相亦或者皇帝,还是…… 晓飞乃樊之远亲卫卫首,年纪不大,手段却是狠辣,他目光一凌,待要威吓,却发现这名暗探直接怂了。 “别别别,别打我,我啥都说。” 这显然是个不合格的暗探,还不等晓飞说一句威胁的话,就将自己身份牌子给递了上来,特别配合,显然也是怕痛怕死的那一类。 “记……者?” 晓飞见此木牌,微微一愣,然后递给了身后的樊之远。 樊之远瞥了一眼,肯定道:“怡亲王。” “是是是,将军慧眼,小的就是王爷手下八卦小报的常驻记者,奉王爷之命特地……守候将军。”此人拐着脚,抬起手赔笑道。 “干什么?”晓飞疑惑道。 自然是掌握行踪呀! 小报记者瞧着这青年,心说箭术那么好,心眼怎么那么实,看不看报纸啊? 晓飞显然很快就想到了今日,不禁抽了抽嘴角,看向樊之远:“将军,怎么处置?” 樊之远看着这记者,目光沉了沉。 似乎感觉到一股杀意,这记者连忙喊道:“将军若是想马上见到咱们王爷,您就尽管动手,只要留小的一条命就行。” 正好,李璃有借口来将军府见一见心上人。 樊之远那点冷意也消散了,直接转身往里面走。 这个意思,显然是不想搭理。 八卦小报的记者,跟他主子一样,都是人憎狗嫌出了名的,别招惹就对了。 晓飞摆了摆手,示意手下将人放了:“快滚吧,以后别再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将军府附近,不然下一次可不是拐了脚那么简单。” 他今日是故意射偏的,想要活捉,不然这会儿这记者早就得见点血。 小报记者点头哈腰,看着樊之远的亲卫往里面走,突然他喊了一声:“等等。” 晓飞回过头,纳闷道:“还要做什么?都饶你一命了,还不赶紧走?” 可惜这名记者脸皮跟他主子一样厚比城墙,他搓了搓手道:“那个,能写个条子证明一下,小的是被小哥您给伤的吗?” “什么?”晓飞瞪了瞪眼睛,觉得自己的耳朵幻听了。 不只是他,连同其他亲卫一起都惊诧地看着这名小报记者。 只见后者一脸无奈,端起笑容解释道:“那个,小的没想讹您,就是有了这工伤证明,好回去报销医药费。” 大概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无耻之人,将军府上下一时间竟没人说得出话来。 就是樊之远都停了脚步,一张面无表情的脸隐在暗处,看起来有些危险。 小报记者心惊肉跳,可面上很是镇定,一直陪着笑脸:“真的,王爷定下的规矩,小的家计艰难,上有老下有小,自然是能蹭一点抚恤是一点,药费贵不说,而且这两天修养,无法替王爷打探消息,亏。” 樊家军上下皆是铁血铮铮的汉子,什么时候见过这种没脸没皮的探子,被抓住不说,还想着办法回头找主子要体恤,这要脸吗? 怡亲王手下真是……让人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晓飞一时间还真拿这记者没办法,回头看樊之远,后者直接转身,冷然道:“关门。” 眼不见为净,这是他的回答。 门口的动静不小,将将军府里的管家给招了出来,一瞧见这阵势,连忙道:“别别别,将军,使不得,使不得。” 这位管家年纪不小,头发已经半百,脸上尽是沟壑,看起来苍老了不少,他让两个家丁将这名记者给扶住,又派人去请了大夫。 樊之远看着他的动作皱了眉,边上的亲卫更是不解。 “田伯,您为什么……” “啊呀,八卦小报的记者啊,不能得罪,这是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的事儿,将军,您若不是不想上头条,可千万得客气一些。”田伯摆了摆手,语重心长地说。 “什么?”晓飞显然很不高兴,“这人之前还趴在墙上监视将军府,没直接宰了都是将军宽容。” “嗨,算啦算啦。今日王爷跟将军还有说有笑回京,转头咱们府上把人给伤着了,多过意不去。”田伯的话让所有人都瞠目,正要反驳,却听到他说,“再说,伤了这一个,还会引来下一个,万一来个轻功更好的,岂不是更麻烦?对于咱们将军,怡亲王不会罢手的。” 田伯说完,那位小报记者连连点头,煞有其事道:“还是田管家通透。” 晓飞和众多亲卫简直是长了见识。 “啊呀,你们赶紧进去伺候将军,这里我来处理。”田伯努了努嘴。 他们一回头,樊之远人都已经不见了,可见懒得耗在这里浪费时间,于是连忙跟上。 这边,小报记者笑着拱了拱:“田管家,劳烦了。” “无妨,将来都是一家人,大夫已经去请了,小哥里面稍等。”田伯笑着让两个家丁将他扶进里面。 第26章 身世 第二日一早, 晓飞咋舌地走到校场,此时,樊之远刚好收剑, 正纳气吐气,拿着巾帕擦汗。 见晓飞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不禁问道:“怎么了?” “田伯昨日真的把那探子当客人一样照顾, 又是大夫,又是好药, 今早才送走。”跟着樊之远征战沙场那么多年,这才是第一次看到别家密探被抓了是这样的待遇。 晓飞说着说着不禁感慨起来:“咱们将军府对面就是永昌伯府,属下出去逛了一圈,那边的门房是亲眼瞧见田伯怎么把那记者送走的,还一副同情理解的模样, 居然没觉得不对,怡亲王这也太厉害了吧?” 樊之远听着没说话,李璃经营了八卦小报那么多年, 各府邸生怕上头条,对这些记者都是客客气气的, 后者投桃报李, 也不会随便报道。 他将巾帕丢给晓飞,反身回院子里去洗漱。 今日皇宫设宴, 他还会再见李璃。 书房里,田伯激动地跪在地上, 看着樊之远热泪盈眶道:“少爷,您平安回来, 老奴实在太高兴了!侯爷夫人保佑,这颗心总算能安定下来!” 樊之远看着老管家, 那张冷淡的脸破天荒地带着一丝暖意,温言道:“田伯,别跪着,快起来说话。” “哎,多谢少爷。”田伯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这才在晓飞的搀扶下从地上站起来。 “坐。” “是。”不过话虽说着,田伯却没坐下来,“少爷这次回来,一时半会儿不回北边了吧?” “嗯。” 田伯叹了一声:“那也好,您昨日才回来,又匆匆往武宁侯府喝酒,老奴就没敢多打搅。”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份册子,恭敬地放到了樊之远的面前,“这是您不在京城的这三年,老奴暗中命人搜集起来的线索,大多是猜测,确切的证据还很少。只是从这些年的升迁降职之中可以看出,这些人或多或少都牵扯了当年的大案。” 樊之远将册子打开,看到里面一个个人名,脸色越来越阴沉,目光中凝聚着杀意和愤怒。 田伯缓缓道:“其实事情已经过去太多年,又从上京城迁都到下京城,物是人非,很多线索都已经断了。不过好在,当年定罪定得匆忙,侯府从抄家到入狱,甚至满门抄斩,前后不过五日。当初就有不少奴仆逃了出去,躲藏起来,后来迁都,太子又谋逆,牵扯之人越来越多,就是左相人等有通天之手,相关之人也没有赶尽杀绝,慢慢的,老奴还是找到了这一些。” 这些奴仆当中也包括了田伯,他曾是定北侯的心腹,掌着的便是暗中势力,因不常出现于人前,才能保住一条命。 可事发突然,他们根本来不及救出主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侯府上下被处死,含恨默默地蛰伏,打算为之报仇之时,却没想到小主人还活着! 这些人自然也重新回到樊之远身边,如今的亲卫如晓飞便是其中死士之一。 而兜兜转转,樊之远隐姓埋名,一路靠着厮杀重新回了京城,又做了大将军。 天生的将才,无人超越。 田伯看在眼里,真是心疼极了,欣慰极了,也自豪极了! “田伯辛苦。”樊之远低声地说,暗怒之后,他的目光渐渐变得平和,却又带上了一抹悲凉。 支撑着樊之远活下来,又杀回京城的就是那股为家族报仇,平冤昭雪的信念。 只是亲人……俱已不在,便显得分外孤寂又凄凉。 后来发现连同那唯一的温暖,救命之人也已经和亲远嫁大夏。 可是那有什么用呢? 不过是短暂的和平,还不照样该侵略侵略,该夺回夺回,两国打得不可交战,一个公主根本左右不了什么,反而让她的处境更加艰难,犹如一个笑话。 然而樊之远却毫无办法。 他不敢娶妻生子,不敢与人深交,用冷漠包裹,行走于人世间,等待着报仇雪恨的机会。 “这是老奴分内之事。”田伯叹了一声,看着满身伤痕的小主人道,“上次少爷回来的匆忙,不久又去北边厮杀,很多事情老奴不便告知。如今您得常驻京城,想必便要着手探查此事吧?” 樊之远低低地应了一声,他这次回来便是打算淌入京城旋涡,好从中寻找真相。 “那少爷听老奴一声劝,先将此事放下,在朝中站稳脚跟再徐徐图之。别看您如今握着三十万大军,可您还得依托沈家,不然兵权极易被夺。当年之事,定有左相手笔,却不排除沈家也参与其中。如今沈家的兵权,多是从魏家接手过来,武宁侯也是得利之人呀。皇上,左相,武宁侯三方相争,可在此事上,却定沆瀣一气,一旦发现端倪,绝对不会让您活着的。定北侯府就剩您了,无论如何,请少爷三思而行。” 田伯苦口婆心相劝的话,樊之远如何不知,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处境。 这些年,这些旧人旧事,甚至当初颇受定北侯信任之人,他都不敢有任何接触,生怕被人出卖,只能顶着师父老人家为他按上的身份和这张脸,以沈家远房外甥,一个沈党自居。 “田伯放心,我心里有数,这么多年都等了,不在乎多等几年。” 樊之远轻声笑着,眼里带着浓浓的讽刺,对自己,也是对着这些吃着定北侯府的血肉,又彼此缠斗之人。 他向窗外的那一棵棵梅花树,告诉自己,忍耐,再忍耐,等待着机会,再一笔笔讨回来。 其实这场悲剧的最终,还是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 偏听偏信,世代忠良,姻亲之义却不及一封伪造的通敌之书,连给予父亲辩解的机会都不肯,就这么直接抄斩了。 当然,先帝已逝,如今坐在皇位上的是这一位…… 樊之远冷冷一笑,回想起燕帝跟随在先太子身边那幅小心的模样,如今受人桎梏,处处碰壁似乎也找到了缘由。 先太子以谋逆被射杀,这位其中是不是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樊之远低头看着这份名单,忽然问道:“这些人都还活着?” 这声音里透着无边冷意。 田伯缓缓地点头:“是,都活着,不过俞自成三日前已经斩首示众,否则倒是能想想办法套出点东西来。” “可惜了。” 提起俞自成,樊之远不得不想到李璃那张漂亮又带着狐狸般狡黠的脸。 昨日那些似是而非的话,究竟是那小王爷故布的迷阵,还是究竟知道些什么? 他跟燕帝乃同胞兄弟,向来得宠,又究竟抱着什么心思? “不过少爷,俞自成死前,怡亲王曾派人前去过地牢,得到过一份口供。” 这话让樊之远微微一愣:“你怎么知道?” 田伯道:“您还记得昨晚那位八卦小报的记者吗?” 此言一出,不仅樊之远惊讶,就是默默无闻的晓飞都侧目过来,后者震惊道:“他是田伯您的人?” 田伯轻轻颔首:“少爷见谅,在这京城若想调查些什么,说容易却也不容易。各方势力云集,到处都是眼线暗探,老奴真不敢大意。想来想去若要不动声色,的确没有比八卦小报的记者更加方便了。” 八卦小报的记者听墙头,钻狗洞,都是明目张胆的,借着找新闻的名义,私自暗中调查什么也无人知晓。 樊之远自然不会怪罪:“田伯将人暗插进去怕是不容易吧?” “是不容易。”田伯肯定道,“老奴派了不少人,可只留下了几个而已,小方是最早到北行手下的。北行乃怡亲王身边的内侍,掌握的却是暗桩势力。此人向来警觉,那日北行前往地牢,小方正好跟着去,是以才发现了一点端倪。” “可他昨晚这样明目张胆地来,不会引怡亲王注意吗?”晓飞问。 田伯笑着摇头:“八卦小报的记者行事向来高调,世人皆知,王爷对樊将军疯狂迷恋。少爷还未回京之前,便早已命手下的记者摩拳擦掌地打探少爷行踪。明暗皆有,小方被派遣过来,并不意外。而少爷身手了得,一般暗探瞒不过您的眼睛,被生擒也是正常的。” “太冒险。”樊之远摇头,“他这次回去再也当不了暗桩。” 一个已经被发现的密谈,如何还能再放心地秘密行事? “少爷不用担心,小方已经私自探了不少消息,也该从暗转明了。”田伯安慰道。 樊之远微微颔首,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他对李璃就更加忌惮。 自己的身世是个不可解开的谜,他不知道李璃从俞自成手里拿到了什么秘密,究竟是不是关于他的。 “田伯,你怎么看怡亲王?”他忽然问道。 田伯思索了片刻,斟酌着回答:“相比起皇上,王爷才是真角色,少爷得小心。” 谁能想到一份荒唐至极,被人嘲笑,天天谩骂却无人关注的报纸,能暗藏这么多玄机。 “左相和武宁侯怕是早就连肠子都悔青了,如今的八卦小报早已经不是随手便能摁下,更挡不住怡亲王满京城的明桩跟暗探,说来京城的风吹草动怕是都逃不过王爷的眼睛。”田伯说到这里,眼中流露出赞叹之光,“若是当今皇上有这样的手段,早就将帝王之权收回了。” 没想到田伯对李璃的评价这么高,樊之远有些惊讶,然而想想又仿佛在情理之中。 “少爷,怡亲王亲自将顾如是扶上了礼部尚书之位,成了春闱主考,说来以顾大人这两袖清风的品格,左相和武宁侯就想找出把柄都极难。朝堂之官,若不想成为乱臣贼子,总得有个忠君爱国的大义在,不能肆意妄为,这位顾大人,位置是坐得稳当了。如今,怡亲王缺的只有一样。” 樊之远的眸光一动:“兵权。” 田伯笑着摸了摸胡子:“正是。怡亲王究竟喜不喜欢您,无人知晓,可他对您手里的兵权定是极喜欢的。” * 华灯未上,宫门打开。 百官三三两两,鱼龙迈过金水桥,走进大殿之中。 今晚,摆宫宴为北上胜仗而归的定远将军洗尘接风。虽没有夺回全部的失地,可燕荆五州回归却依然让大燕兴奋不已。樊家军中,除了樊之远,其余的几位将军也在此列,等待封赏。 丹壁之上,沈皇后和周贵妃分别坐于燕帝左右之下。 不过今日令人意外的事,伴驾燕帝身边的却是另一位娇美的妃子,正是被那篇八卦小报的头条《你不得不知道的选秀二三件事》造了势,注定成为帝王宠妃的周家四小姐周敏儿。 大选之时,因着这篇选秀指南,秀女们的言行举止和打扮就分成了两个极端。 谁想留在宫中斗志高昂地准备争圣宠,谁心思淡淡只想走个过场尽快离开,其实一目了然。 是以除了那位内定的宠妃人选周敏儿,还有沈家为了帝王喜好特地挑选出来的族中姑娘,以及那些为了家族不管得不得宠都得留在宫中的女孩儿,其余的,太后大发慈悲就依着这些秀女的心意了。 皇后和贵妃倒是不喜欢留下这些掐尖好强的,只是太后为了燕帝的喜好,而她们娘家送进来的又是这样的姑娘,便也无法反驳。 从某一个方面来说,李璃的这篇头条倒是帮助了某些不愿老死在宫中,还有第二条路可走的姑娘们。 而此刻看去,这篇帝王的专访的确也没有骗人,周敏儿一入宫便深受帝王宠爱,压过了所有同一批入宫的秀女,直接封为婕妤,而沈家那位远房姑娘,只是个美人。 不管燕帝是真心还是虚假,至少今日这一举动,缓和了与左相之间的矛盾,让君臣相得起来。 连带着整个席宴都是和乐融融的。 樊之远就看着不远处的武宁侯和左相攀谈,两人仿佛是深交多年的老友,一点也不像随时都想捅对手几刀的政敌。 京城中权力暗流的虚伪,这个时候便已经体现得淋漓尽致。 只是这些都绕开了樊之远,倒不是因为看不起他,而是他那一脸的冷漠反而更像是看不起别人。 这冰山一般带着挥之不去的戾气,大臣们就是看一眼都觉得会立刻冻僵,哪儿还敢那么无趣找不自在,躲都来不及呀! 不过奇怪的是…… “对了,怡亲王怎么还没有来?”霍小湘纳闷的一句话,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樊大将军都已经到了,怎么这位追着跑的却还不见人影? 再看丹壁之上,燕帝都是一脸奇怪。 可正说着,这位怡亲王施施然地摇着他那把扇子,缓慢又优雅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李璃:不对,相比兵权,我对人更感兴趣。 …… 三个师兄弟是不同时间收的,樊之远知道一个大师兄,却不知道是李璃。 李璃最早入门,就在冷宫里,之前提到过。 第27章 宫宴 男人骚气起来真的没有女人什么事。这是众位在场的大臣一致的想法。 其实怡亲王在昨日接大军回城的时候, 那骑在白马神驹上的模样已经令人眼前一亮,移不开眼睛。一看就知道乃是精心打扮,专为了迎接心上人而准备, 普一出场,就惊艳四射, 引动全城, 让百姓们纷纷尖叫。 大燕富硕,京城之地风流才子比比皆是, 除了满腹才华之外,都比较注重自己的仪容仪表。 经过昨日,李璃的发髻乃至身上悬挂摆放的配饰都已经落到了有心人眼里,瞧着怡亲王这光彩照人的模样,很值得让世家公子们纷纷效仿。 不过为显庄重, 体现对樊大将军的重视,他是穿着蟒服去迎接大军的。朝廷制式的衣裳,哪怕再如何巧妙的搭配打扮, 还是偏于稳重,就是那股仙气, 都带着浓郁的尊贵。 所以今日, 他将风格一换。 既是赴宴,再见心上人, 自是怎么好看怎么来。 只两侧衣袖绣了四爪金龙来体现身份的流云广袖暗纹长袍,缓缓地经过平整的青石地面, 温润光泽的白玉冠下是毫无瑕疵的俊美脸庞,眸光淡雅清澈, 微红的唇色,嘴边含着浅浅笑意, 纤白修长的手指轻握一把小巧玉质折扇,在晚宴灯火微暗的光芒下,依旧白的晃眼。 李璃身材颀长优美,徐徐走来,极尽温雅,轻柔的白袍锦缎,衣摆如轻云随着缓步微微飘动,恍若谪仙一般。 与昨日一比,仿佛是天外来客,今日来赴的是蟠桃盛宴。 其实若是地上干冰铺一下,弄点仙气袅袅出来,李璃觉得他的出场效果会更震撼一点。 不过好在,就目前这样,已经看呆了一帮文臣武将。那些从边关回来,三年来只见过糙汉子,不见一朵娇花的樊家军众将,是连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要说与李璃接触最多的,不是这帮大臣,而是燕帝,皇后及贵妃,可平日的李璃好看归好看,总带着几分顽皮烟火气在,如今这么连根头发都带着一股儿仙味的实在是第一次见到,实在让他们看傻了眼。 除了内侍,这里在座的哪个没有家室,各个不是断袖,可偏偏看到这样的李璃却难以移开眼睛。 这从头到脚都完全无缺,俊美的不像话的模样,不用说都是为了……所有的人仿若心有所感一般齐齐望向了一旁的今日主角——樊之远。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后者面无表情。 居然一点也没被惊艳到! 忒么还是个男人吗?就是妃子们见了也得暂时忘了上面的皇帝啊! 见着自家将军无动于衷,樊家军众将彼此互相看了一眼,捶胸顿足之余纷纷扼腕叹息。 完了完了,他家将军果然得孤独终老了,这压根就是根木头,还是不可雕的呆木头!这么大的一个美人站面前看不见? 不过不管他人怎么想,樊之远只是平静地垂眸喝了口酒。 酒液顺着喉咙缓缓咽下,才平息了他心中突然而起的震动,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在看到李璃的那一刹那,他有瞬间的失神。 樊之远的举动其实挺不给面子,明人眼里都知道李璃这般是给谁看。然而瞎子都能给出点反应,樊之远却压根不在意,未免有些伤人。 此等尴尬的境地,哪怕李璃再怎么不要脸,众人也替他难堪。 燕帝的眼中明显露出了怒意,可是面对樊之远,他又深深忍耐住了。 不过他心中已经打定主意,等到今日宴罢,他一定要劝说李璃别吊死这可榆木上,哪怕娶妻生子也比这强! 可惜他们似乎低估了怡亲王的脸皮。 作为八卦小报的大靠山,四年来被各种问候祖宗的信件轮番轰炸,这点阵势他压根没当回事儿。 山不就人,人就山呗。 李璃跟别人不一样,他的目光就只盯着樊之远,后者就是再镇定,那一瞬间的失态他还是看见了。 于是眼里的笑意不觉加深,带着脚步就走了过去。 “樊将军。”他连这嗓音都清润润的好听。 樊之远见他到了跟前,只得起身抱歉回礼:“王爷。” “本王好看吗?” 樊之远:“……”他真是低估了李璃的难缠程度,其实有话好好说,哪怕就是结党营私,商量不臣之事也可以在无人之时坐下来谈,真不必牵扯这乱七八糟的关系中。 “怎么不说话?”李璃歪了歪头,眼睛里带着无辜,又仿佛执拗地就想要一个答案,“好不好看呀?” 樊之远终究不是瞎子,再三追问之下,他还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那一瞬间,春风化雨不及李璃脸上的一抹盛开的微笑,仿若是从心底涌现的喜悦。不过是一点肯定,就让这位任性的王爷这么高兴,让周围看得人不免心里唏嘘。 这真是喜欢惨了呀! 可同时他们不免同情李璃,喜欢谁不好,非得将一颗痴心落在这个冷冰冰的石头上? 捂得热吗? 哪怕比常人更知道李璃的狡猾,已经透过现象看到本质的左相和武宁侯,也不禁暗自摇了摇头。 痴男怨女世间何其多,再聪明剔透之人一头栽进去也难以出来。 李璃似乎满意了,不过他的脚跟才转了方向,忽然又回过头笑问:“对了,樊将军会下棋吗?” 李璃的问题让樊之远皱眉,而这位王爷顺杆爬的本事他也领教过,未免纠缠,他干脆一劳永逸道:“臣技艺生疏,不会。” “呀,那真是太好了!”李璃一听立刻惊喜地拍了一下手。 在众人不解之中,燕帝几不可见地抽了抽嘴角,就听见李璃笑道:“不会最好,我棋艺差得很,也就只能跟新手玩玩,我来教你呀。” 樊之远忽然之间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他其实会下棋,真不用教,就是不知现在改口李璃又会拿什么话堵他。 想了想,他还是道:“王爷不必费心,臣对棋艺并无兴……”然而樊之远还没说完,就听见李璃自顾自道,“那就择日不如撞日吧,待会儿晚宴之后,阿璃就来找你。” 樊之远整个人都不好了,眉间紧蹙,他从来没见过这样厚脸皮的人,这是听不懂拒绝的话吗? “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樊将军,阿璃这厢提前多谢款待。”李璃眼中闪着光,见他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于是又笑眯眯地说一句,“大将军别忙着拒绝,不妨看看阿璃的诚意?嗯?” 他狡黠地眨眨眼,说完一溜烟地跑到了对面,安安静静又乖乖巧巧地坐到自个儿位置上,一副满心期待的模样。 樊之远似乎还没回过神来,李璃直接对着燕帝道:“皇兄,庆功宴呢,赶紧该封赏的封赏啊!” 说完,双手托着腮,一双微微睁大的眼睛就这么无辜又开心地望着他家眉毛拧成川字的大将军,那喜欢遮都遮不住。 进门时候的仙气这会儿变成了痴情稚气和傻气,让人想生气都生不起来。 樊之远这个时候才发现,这位怡亲王似乎天生就是来克他的。 此时若他再拒绝,大庭广众之下,怕是要真的要将这个不知藏了多少面的怡亲王给得罪了。 田伯的话还回荡在耳边:“少爷若是想弃了沈家,倒是不妨可以看看这位笑王爷,至少观之怡亲王,做事虽然邪性可还算周正,也有手段。” 樊之远转动手里的酒杯,眯了眯眼睛,最终还是默认了,心说既然要来,那就来吧。 * 燕荆五州重回大燕,就如武宁侯所说,虽离封上一侯爵似乎还差了一点,但是往上跳一个品级却是足够了。 樊之远本是二品定远将军,如今升一升便是一品定国大将军。 武将靠军功实实在在说话,这事就是左相也阻止不了。 除了樊之远以外,他手下的副将也都以此往上升,可以说,如今樊家军已成为大燕最强大的一支军种。 然而可惜的是,他乃沈党,整个大燕都知道的武宁侯嫡系。是以除了沈家一派高兴以外,别人的眼中皆是晦暗不明。 就是燕帝,都忍不住望向了他的弟弟。 虎狼又添一臂,收权的道路似乎又艰难了。 然而李璃却没有感受到他兄长的忧心,他全程就托着下巴,目光盈盈地望着对面,仿佛因为对这封赏引起的暗涌无知无觉,犹如昨日所说,忙着眉目传情。 眼里心里都是樊大将军,看不见其他。 不过也被燕帝一言以中,他那秋水如波般的情谊持续不断地传向对面,却收不到反馈。 人樊之远根本没搭理他。 不过显然李璃并不在意。 歌舞进入大殿,伴随着悠扬的乐曲,曼妙的女子翩翩起舞,通过这柔弱的身段,他就这么看着,仿佛要将三年的思念都给望尽眼底一般。 庆功宴从开始到结束,李璃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对面的人影。 相信经过今日,再也不会有人质疑怡亲王对樊大将军的深情了吧。 虽然一直未曾回应他,可是他的樊将军也没敢抬头端端正正地看一眼前方,似乎生怕跟李璃火热的视线胶在一起,很明显的在逃避。 李璃拿起玉扇,熟练地展开,掩住了翘起的唇角。 * 这场席宴最终在李璃不断催促他皇兄尽快结束的目光下散了场。 樊之远根本无需多问,他一起身,对面的李璃就已经笑眯眯地站在他旁边了,显然这位是真打算跟他回将军府。 樊之远不得不问上一句:“王爷何必如此着急?” 他会在京城常住,就是明日白天登门也无妨。 然而李璃却垂眸低低一笑,脸颊微红道:“盼了上千个日夜,才将将军盼回来,自是想与将军多多相处呀。” 边上是不断从他们身边离开的朝臣,一个个用揶揄的目光瞧着他俩,似乎已经默认了这一对。 樊之远耳清目明,还听到了一句。 “这就登堂入室了呀?” “是说呢,才两天,连樊将军这样的人物也栽了。” “这位小王爷的手段厉害啊!” …… 樊之远:“……”他默默地看向李璃。 后者正期待地看着他,兴致勃勃地催促道:“走吗走吗?我教你下棋,咱们秉烛夜谈可好?正好,顺便明日参观一下将军府邸,毕竟将来也算是本王另一个家了。” 路过的副将卫平:“……” 路过的竖起耳朵听着的霍先锋:“……” 路过的一言难尽的左右两翼将军:“……” 刚不是还拒绝的吗,这么快就好上了? 他们面面相觑之后,最终给了樊之远一个认命的眼睛,接着屁颠屁颠集体溜了。 樊之远忽然有点心累,干脆也不推拒了:“回去说。” 他大步流星而去,觉得今晚也好,他跟李璃之间必须要好好地谈一谈。 第28章 密谈 没有一个客人会在晚上拜访主人家, 田伯开门迎接他家少爷的时候,看见李璃居然也跟在身侧,还是忍不住愣了愣, 疑惑地望向樊之远。 宫宴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樊之远不想解释太多,他只想跟李璃好好谈一谈, 坦诚布公地谈。 “王爷, 请。”樊之远率先走进将军府,一路往书房而去。 后面的李璃也施施然走进去, 不过经过田伯身边的时候,却忽然给了一个笑容:“田管家昨日对小报记者的细心照顾,都是一家人,本王就不谢了。” 李璃说完这句话很快就小跑地跟上大步而去的樊之远,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句, 可身后的田伯却忽然出了一身冷汗。 书房里,没有人在乎李璃那句下棋的借口,上了茶, 亲卫便将房门关上了。 这里就他们两人。 李璃眨了眨眼睛,接着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孤男寡男一室, 将军这么做, 也太容易令人遐想了。” 樊之远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脸上不为所动, 他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从昨日到今日, 王爷对下臣之语,句句话中有话, 所作所为,仿若故布迷阵, 让人着实猜不透。樊某是干脆之人,不喜这故作高深,王爷若有想法,今日不如直言。” 樊之远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也是他的诚意所在,否则以他的性子,能动手,就不会动嘴。 然而李璃却没有坐下来,只是拿着扇子在书房里转了一圈,似乎在看整个布局,眼里充满了好奇。 樊之远皱了皱眉,继续道:“今日之语,入你我之耳,不会有他人得知,下臣可以发誓,请王爷放心。” 话说到这份上,若是李璃再不识抬举,还是那样装傻扮痴,拿一脸深情纠缠他,樊之远非常肯定,他不会再给人一点面子。 事实上,李璃听到这话,的确收起了那份玩笑之心,回头看着樊之远道:“这可是将军你说的。” 樊之远点头:“无论今日王爷有什么目的,樊某绝不跟任何人提及,哪怕你图谋不轨,意在染指江山,我也当没听见。” 燕帝无嗣,李璃自是最有利的继承人,而这位显然不是无能之辈,不甘心有这个想法实属正常。 甚至阴暗点想,燕帝后宫一无所出,怕也逃不开他的手笔,与那位被扶上傀儡位置,却无力驾驭权臣的皇帝相比,后者不管是心智还是手段都更为强大,而且蛰伏多年,装傻卖痴,耐心也是十足。 这是樊之远接触了李璃两日得出的结论,不过倒也猜的正确,燕帝不生孩子,李璃的确是头功。 而樊之远能稀疏平常地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显然他对皇权也无半分敬意。 那是自然,定北侯的覆灭脱离不了先帝的无能和昏庸。 谁上位于樊之远来说都无所谓,但是他只有一个目的。 樊之远犀利又冷静的目光落在李璃身上,充满了探究,从昨日到今日,李璃所传递给他的讯息让他不得不猜测,这位王爷其实早就已经知道他是谁,也等着他! 虽然危险,可是若是李璃能够愿意替他达成心愿,樊之远却并不介意成为他手中的刀,做个乱臣贼子。 李璃看着他戒备起来的模样,于是加深了笑容:“这么看来将军是愿意与我合作了?” 樊之远没否认:“那要看王爷给出的诚意。” 李璃歪了歪头:“将军想要什么?” 樊之远直直地看着他,反问:“王爷难道不知道?” 李璃眨着无辜的眼睛,接着轻轻一笑,在灯火的映照下,乌黑的眼珠染上明亮的光明,煞是好看。 他拿起扇子微微一摇,自然而然地说:“我以为昨晚的小方已经尽显我的诚意了。” 这轻飘飘的话犹如一个惊雷落在樊之远的心里,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捏紧,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下颚崩了崩。 眼前的李璃依旧是宫宴上那一身白,打扮得仙气飘飘,如论从哪儿看都是世间难得的美男子,这会儿正弯着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仿佛在说:瞧,我说了,这整个京城没有我怡亲王不知道的事,哪怕费尽心思将密谈送入我的暗桩,我也一清二楚,至于那些打探的消息,就当做诚意送给你了。 自然通过小方暗中收集的消息,李璃很容易就能猜到樊之远是谁,又有什么目的! 虽然樊之远早已猜测到,可这样努力埋藏的秘密却在对方的面前形如透明的感觉实在太糟糕,因为他对李璃却一无所知。 他忽然回想起六七年前的上京城,那时候的他随定北侯常驻北境,平时极少回京,偶尔回来也是与太子相处的多,哪怕是燕帝,也见得不多。 年纪还小,随太后从冷宫出来还没几年的李璃并不常出现在人前,听说是身子弱,他几乎没有什么印象,也无人关注。 哪里想到,这大燕的天下最终归属的是燕帝,而少年的怡亲王才开始崭露头角。 哪怕樊之远手握三十万大军,可李璃若想弄死他实在太容易了,只要揭发他,他立刻会成为众矢之的,京城的三方势力一个比一个更想杀了他! 他的仇恨,定北侯府的冤屈,付出的一切全部付之一炬! 杀意从樊之远的身上慢慢凝聚起来,他死死地盯着李璃,眼神冰冷。 他不想死,也不想受控于人,那一刻,他想直接除掉这个威胁。 其实这很容易,如今书房门紧闭,将军府里都是他的人,而李璃的身手显然不足以对抗他。 虽然善后会很麻烦,但是相信武宁侯会想办法保下他的,燕帝还没有办法置于他死地,甚至他可以揭发李璃的图谋不轨,相信以历代皇帝的多疑猜测,会接受这个“事实”。 一个个念头从樊之远的脑海中浮现,让动手的念头越发强烈。 “这个世界上啊,若是还有一个人心疼你,那就是我了,你确定要把这份唯一的爱给掐死吗?”一声叹息从李璃的口中传出来,那张漂亮的脸上带着委屈,一副被伤透心的模样,“身处地狱,就不想有个人陪着你,拉扯你一把?” 樊之远没说话,依旧是不为所动。 他的心早就冷了,硬了,这种话他嗤之以鼻。 如果能洗脱魏家满门的冤屈,他就算入地狱又如何? “唉,明明是来谈合作的,怎么就成了这样呢?将军,俞自成的口供你要不要?”李璃将委屈一收,直接问。 要!樊之远神色一动,可是他没出声,表情不变。 显然这还不足以让他改变这个念头。 这下李璃苦恼了,他拿扇子敲了敲自己脑袋:“唉,皇兄骂得没错,色令智昏,我这是自投罗网呀。” 他在原地转了个圈圈,仿佛在想法子保命,最终他站定脚步,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拍手道:“啊呀,急的差点忘了,将军,今个儿我出门前吩咐下去了,要是我不小心出了意外,你所有的一切都会刊登在八卦小报的头条上,天下皆知,怎么样?” 赤裸裸的威胁,显然李璃也会,而且深谙此道。 樊之远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他看着很真诚的李璃,终于皱起了眉。 “还有哦,这份报纸不是由那几个谁都知道的作坊刊印,狡兔三窟嘛,总有地方不容易让人找到。”李璃拿着扇柄轻拍下巴,“这样咱们就成亡命鸳鸯了,想想其实也不错,要不,将军动手吧。” 然而听了他的话,樊之远的杀念却动摇了。 他死没有关系,可满门的冤屈却永远洗不掉,甚至成为耻辱重新被翻出来鞭挞,他怎么有脸去见天上的爹娘和魏家所有人。 李璃抓住的是他的死穴。 “王爷,坐吧。”低沉而喑哑的声音传来,带着挫败感,樊之远妥协了。 他看着李璃,目光一暗:“王爷费尽心机,需要樊某做什么?” 然而李璃脸上却没有得意的笑,反而垂下眼睛,平静地回望他,说:“信任我。” * 书房的门开了。 李璃身边的东来和南往走进来,他们手里一个捧着一副棋盘和两篓棋子,一个却提着一个包袱。 田伯和晓飞也跟着进书房,目光落在樊之远身后,后者面无表情。 跟随樊之远多年,晓飞很清楚此刻的将军心情并不好,甚至是阴郁。他有些惊讶地看着李璃,不知道这位怡亲王究竟跟樊之远说了什么,让后者如此压抑。 棋盘被摆放在桌上,田伯皱眉看向樊之远,心说难道真的要下棋? 后者轻轻地摇了摇头。 但是显然他猜错了,李璃并没有招呼下棋,反而带着东来和南往去了边上一个屏风后,只听到细细索索的声音传来,看样子是在更衣。 过了一会儿,他才一身黑地走出来,却惊讶了所有人。 因为李璃身上穿着的是夜行衣! “王爷这是要做什么?”田伯不得不硬着头皮问道。 樊之远也是不解,他真的猜不出李璃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总觉得这人的想法一般人跟不上。 李璃连玉冠都收起来,只有一根黑色绸带将头发绑在脑后,他看着樊之远,忽然一笑:“将军,你也去换上吧。” 会在晚上穿夜行衣走动,不是去刺探就是干坏事,李璃让樊之远也换上,显然是要让他陪着一同去。 只是他不明白为何李璃要亲往,而不是让他无孔不入的手下去办。 “去看一个故人,将军应该也认识。”李璃说完便对晓飞吩咐道,“去给你们家将军准备。” 晓飞于是看向樊之远,后者点了点头。 “可否容属下一起……” 然而晓飞还没说完,李璃却拒绝了:“就我跟樊将军两人,你们留下来。” 晓飞迟疑:“可是……” “可是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他,你家将军的身手还信不过呀,我要是图谋不轨,他能一把捏死我。”李璃笑眯眯地玩笑道。 晓飞表示怀疑,倒不是不信任樊之远的身手,而是怕李璃耍诈。 最后还是樊之远一锤定音:“去吧。” 等樊之远也跟着换上夜行衣之后,李璃又问:“将军府的密道在哪儿?” “这你也知道?”樊之远觉得他在李璃面前简直如同一个赤裸的人,这种感觉令他非常糟糕。 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李璃摇头:“不知道,但是我猜会有。” 当初定北侯府被团团包围,所有人插翅难飞,若不是李璃当机立断,樊之远也无法活下来。 所以这个将军府,在修建之时,樊之远一定会让人挖了一条密道,以做保命之用。 就今晚,樊之远一路被李璃牵着鼻子走,他觉得以这人的狡猾,哪怕没有他的助力,也一样能心想事成。 想明白这点,樊之远便卸下了防备,似认命道:“跟我来。” 他直接往书房里面走去。 李璃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抿唇一笑,临走前对屋里的四个道:“在我们回来之前,你们无聊就下下棋吧。” 说着他便兴匆匆地跟上樊之远。 “这……田伯?”晓飞有些担忧。 田伯侧过脸看了看东来和南往,两位内侍表情没有一点意外,南往瞧他们纠结的样子,想了想安慰道:“两位就别多想了,我家主子对樊将军一片痴心,可不是假的,害谁都不会害他。” “不都是一家人,咱们得学着习惯。”东来也笑着说,最后干脆反客为主道,“不如弄点宵夜来,主子们怕是得需要不少时间才能回来,咱们做下属就好好聊聊,以后可就是同僚了。” “路途很远吗?”田伯从东来的话里听出了端倪,想了想便套话道,“这究竟是去哪儿,要不要派人接应?” 东来瞧了他一眼,笑道:“远不远无所谓,好不容易才逮着机会跟将军独处,咱们就别扫兴了。” 第29章 夜探 怡亲王别看是个纨绔, 这轻功居然还不错,跟只小猫儿似得飞檐走壁,身体柔韧轻盈, 就是一路从将军府跑到皇宫脚下有那么点气喘。 听着这略带浓重的呼吸声,就知道后面心跳平稳, 一呼一吸没啥变化的樊大将军身手比他高了不是一星半点。 只是被黑布蒙了半边脸上露着一丝困惑, 樊之远很意外,李璃居然又带他回到了这座皇宫, 不过这次却是在皇宫西后侧。 李璃朝高高的宫墙指了指,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腰侧,对樊之远眨眼睛。 后者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 李璃眯起眼睛, 又拍了拍自己的腰,对着宫墙做了一个展翅高飞的动作,这意思很明白, 他要翻宫墙。 然而樊之远眉尾微挑,没动。 李璃拉下面巾, 有些不高兴, 他压低声音道:“我翻不过去,你带我。” 宫墙可比一般人家的院墙高多了, 近十丈的高度恰恰阻隔了如李璃这样身手一般之人,一口气提不上去, 根本攀不到墙头。而且动作要轻,速度要快, 不然引起墙上禁军的注意就麻烦了。 李璃不行,但显然内功深厚, 气息绵长的樊大将军可以。 不过樊之远依旧没动,他好以整暇地看着李璃,淡声道:“夜闯宫门,可是死罪。” 李璃笑眯眯地点头:“是啊,事发了咱俩得一块儿死,所以待会儿将军请务必小心一些,别让人发现了。”把自个儿的小命顺嘴就挂在了樊之远身上,一点也不担心,更没觉得不好意思,仿佛这死啊死的在他嘴里就跟郊游一样轻松。 樊之远皱起了眉,他其实不明白,凭李璃的身份白日里他可以随便找个借口出入宫闱,哪怕是留宿皇宫也不是没可能的何必现在冒着危险来? 究竟是什么样的故人得避开所有耳目呢? “禁军放岗,躲开眼线没那么容易。”樊之远面色凝重地警告道。 就算他有把握带人翻墙,可不被发现却难,城墙上都有塔楼,上面有士兵监视周围。 “放心吧,这个时辰,这个地方,不会有人注意的。”李璃说的非常笃定,樊之远都不知道他哪儿来的自信。 禁军可是掌握在沈家手里,他难道买通了人?可这手也未免伸得太长了! “啊呀,你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婆妈?”李璃等得有些不耐烦,回头就刺了樊之远一句,怀疑道,“难道战场也是这么犹犹豫豫地打仗?能赢吗?” 真刀真枪的拼杀跟京城暗涌比起来,对樊之远来说后者比前者危险的多。 早在回京之前,他就告诫自己一定要谨慎,可最终“谨慎”到半夜三更跟个小王爷翻墙闯宫闱! 李璃一看是打定主意一定要翻的。 那行,就翻吧。 樊之远于是不再动嘴皮子,伸手一把拦过李璃的腰,内息一提,只一瞬间就带人上了墙头,脚步轻轻一点,就落到了里面。 除了衣袂翻飞,带了点风响,真正做到了悄无声息。 之前师父来信朝李璃吹嘘他的二师弟有多厉害,是怎样怎样的练武奇才,又如何如何的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比三天两头喊苦喊累的大徒弟刻苦多了,李璃还不信。 这会儿他得承认,这么高的墙,还带了个废物点心,樊之远居然依旧不带喘一下。 特别是一落地,这人立马就把他的腰给放开了,仿佛怕被传染疾病似的,一副嫌弃要死的模样。 李璃磨了磨牙,不过没敢多逗留,两人快速地沿着道儿往宫内走,闪身到了一处建筑的角落边。 樊之远回头望着高墙,眯起了眼睛。 他上墙头的时间虽然短暂,可也在那时看清了两旁角楼里的状况,居然都在瞌睡! * 皇宫虽然很大,只是才迁都五六年,有些地方还没修缮好。 西侧宫这片,已是在后宫范围内,却不是妃子居住的地方,属于低级宫人,甚至罪人群居之处,虽然深夜,可看着却荒凉。 如今人都睡了,更是静悄悄的一片。 樊之远心里有一肚子的疑问,不过面对李璃,他想了想终究没问出来。 但是李璃却忽然道:“樊将军,本王的腰细吗,方才手感如何?” 冷不丁的这么一句,让樊之远直接愣住了。 他实在搞不清李璃的脑子究竟在想什么,这时候居然还有心情调戏他! “说啊,细不细?”坏笑的声音配着一根细长的手指戳着他的手臂。 樊之远额头青筋崩了崩,后退了一步,终究道:“王爷,请自重。” “唉,摸了人家的腰还让人家自重,将军,你可真是不讲理。”李璃伤心委屈,幽幽怨怨的说。 论蛮不讲理的本事,这天底下还有比李璃更会的吗? 樊之远一股怒气夹着无力往上涌,到了嘴边又压了回去,算了,跟这人哪有什么道理可以说,反而还得气着自己。 他冷静道:“王爷,您究竟来这里做什么?” “让你也看看我的把柄啊,省的总担心我利用你,陷害你。”李璃说完便往离了这角落,沿着一条道往前走。 而这话让樊之远微微一怔,他看着那穿着夜行衣一壶与黑夜融为一体的身影,心中的谜团越来越大。 不过还是跟了上去。 李璃对这里似乎很熟悉,然而让樊之远意外的是,往这里巡逻的侍卫却很少。 他来皇宫的次数屈指可数,远没有李璃的熟悉,不过再偏僻的地方也不该无人值守,甚至连走过的太监也无。 似乎感应出他的疑问,前面的李璃忽然放慢了脚步,指着身后道路延伸的方向说:“知道这通往哪儿的吗?” “不知。” 李璃的那根细白手指微微偏了偏角度,落在一片修建得华美的宫殿上道:“那是永宁宫。” 樊之远不理解这有什么深意在里面,只是问:“住的是谁?” “太妃。”李璃深深地望着那个方向,月光下,深邃的眸子倒影出那宫殿的影子,看起来清冷无比。可嘴角却微微勾起来,又带起一抹戏谑,这么远的距离,他仿佛能够看到里面的人和事,犹如看戏一般。 李璃驻足往那头看,而边上的樊之远则观察着他。 站了一会儿,李璃回过头,冷淡一收,浮起笑意来:“走吧,万一被人撞见就不好了。” 所以到目前为止,樊之远依旧不知道李璃究竟来瞧哪一位故人。 直到他们走到一处明显堆放杂物,而且还有臭味弥漫出来的地方,李璃才道:“就这儿了,劳烦将军替我望风一下,我去去就来。” 这地方……樊之远目力极佳,一眼就瞧出了这是什么地方,特别是垒起高高一座山,不断散发着若有似无的恶心味道的木桶。 面无表情的樊将军变得更加冷漠了。 李璃拿起手扇了扇,笑嘻嘻道:“这里是净房,一般人根本不会靠近这儿,很安全吧?” “王爷可真会找地方。”樊之远冷冷地说。 “多谢夸奖。”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真是……樊之远无话可说。 话音刚落,传来一个脚步声,呼吸有些急促,可见非常紧张的,但听着步伐,小巧凌乱,却是个女子。 李璃道:“将军耳聪目明,一定帮我瞧好了,有人过来麻烦警示一下,咱俩的小命可在你手里呢。” 李璃说完便迎着这个脚步声走了过去。 “阿璃。”来人压低了声音唤了一声。 樊之远剑眉一挑,居然是个年轻的女子! “愉姐姐。”李璃的声音是稍有的温柔和关心。 樊之远抱着臂,忽然有点好奇,能让这只小狐狸冒这么大的危险来见面的女子究竟是谁。 两人走了几步,往一处幽暗却隐蔽的角落去,大概有些话要说,避着人。 夜半三更,堂堂怡亲王穿成这副模样潜入皇宫秘密幽会女人,传出去简直能惊掉人的下巴,说好的对樊大将军痴情不改呢? 哦,对了,更加劲爆的是,怡亲王居然还逼着樊将军替他们这对狗男女望风! 若是写成头条,刊登在八卦小报头条上,想必全程百姓们都能疯,大骂李璃负心汉,大渣男! 樊之远站了一会儿,心说既然望风总得找个视野开阔又不容易让人瞧见,还能兼顾这对人的地方吧,并不是他的好奇。 于是他脚尖一挪,脚步一动,悄无声息到了对面,然后就瞥见了李璃跟那位姑娘。 瞧着穿着打扮,却是个低等的宫女,面容秀美,柔柔弱弱的模样……樊之远忽然觉得这姑娘有些面熟。 李璃看着施愉,重重一叹道:“阿璃再问姐姐一次,一定要留下来吗?皇兄保护不了你,我也不行,说不定你俩还没相处几日,你就死了。” 施愉目光柔柔,却带着坚定:“我想得很清楚,阿璃,我这辈子只有他了。” “怎么会呢?”李璃真的想不明白,他忍不住道,“你明年就能出宫了,若是不愿在京城,我派人送你去别处,好好照顾你,以后找到好人家就嫁,没有一个人也行,有我在,平安喜乐就能过一辈子。难道不比陪着皇兄担惊受怕,煎熬度日强吗?” “阿璃……” “我知道你喜欢他,甘愿为他赴死,可是他愿意吗?不会的,真到了那天,皇兄他能做的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死,最多夜深人静的时候痛哭一次,然后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跟皇位相比,你的分量太轻了!” 这是樊之远第一次听到李璃用这种口吻说话,急切,担心,恨不得将人马上带走,却又无奈。跟在自个儿面前仿佛永远都胸有成竹,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不一样。 樊之远很惊讶。 然而施愉却问道:“今日你约我来,就是劝我的吗?” “能劝的动吗?”李璃反问道。 施愉却笑了,她依旧秀美温婉,哪怕这么几年以罪人的身份干着粗活累活,遭受着她人的排挤和辱骂,手粗糙了,皮肤干裂,却一点也没丢失大家闺秀的气质。 她看着着急的李璃,认真道:“阿璃,施家没有了,我的爹娘,兄弟全都不在了,只剩下我。我有时候在想当初太子为什么要谋反,这是施家倾覆的源头,我想知道真相,阿璃,你知道吗?” 樊之远原本随便听听璧脚的心态在这个问题面前瞬间变了,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耐心又期待着李璃的答案。 然而良久李璃没有回答,或许知道不愿说,或许不知道。 他只是问:“愉姐姐,这很重要吗?” “重要,孤苦伶仃,就算苟活着又有什么意义?阿璃,如今能告诉我真相的只有皇位上的他,我得留下来。”施愉的目光依旧那么温柔,可却如磐石一般坚定。 “皇兄不会告诉你的。”李璃冷静的说。 “没关系,我会自己查,其实我更想知道……他……有没有对不起我……” 月光下,施愉的眼角闪烁着点点晶莹,李璃再也说不出一句劝阻的话来。 他只能妥协了,说:“愉姐姐,保护好你自己。” “嗯,那阿璃,我什么时候可以去找皇后?”施愉问。 李璃叹息道:“再等等,等下一个轰动京城的头条出来,姐姐就可以向皇后毛遂自荐了。” 施愉想了想,忽然问道:“下一个头条,难道不是你跟樊大将军吗?” 听璧脚的樊之远:“……”能不能不要扯上他。 然而李璃道:“说的也是,那就下下一个吧。” “跟宫中有关?”施愉问。 “对。” 施愉柔声道:“好,我记住了。” “姐姐还有话要问我的吗?” 施愉摇头:“没有了。” “那姐姐回去吧,小心,别被人发现。” “嗯,你自己也小心。”施愉没有在李璃身上的夜行衣停留,说完她就离开了。 李璃看着她的背影,直到樊之远走过来说:“想不到施家还有人活着。” “是啊,花了好大力气才保下来的,眼看就要熬出头了……”李璃说到这里,忽然笑了笑,回头看着樊之远,扬扬眉,“跟你一样,也不甘心。” “谁会甘心?”樊之远问,“走吗?” “走。” * 两人再次摸到了墙角下,当樊之远下意识地伸手揽李璃的腰,准备攀城墙的时候,忽然他想到了什么,接着改搂腰为握手臂道:“你提一口气,我助你上去。” 似看出了他的想法,李璃斜睨过来,坏笑道:“怎么,不占我便宜,改做君子了?” 樊之远冷冷瞟了他一眼:“胡言乱语,你还走不走?” 然而李璃却张开双臂,把小腰给露出来,示意搂上来,还强词夺理道:“没关系,谁让我喜欢你呢,给你占便宜就占吧。” 樊之远脸一侧,权当没听见,更没动,一副懒得跟你争论,想清楚了再走。 “真是的,一点情趣都没有。”李璃嘀咕了一声,然后劝道,“这里危险呢,呆久了,容易被人发现。” 樊之远嗤之以鼻,李璃既然有心情耍嘴皮子,他担心什么。 “啊呀,你怎么还别扭上了呢?”李璃轻叹一声道,“好吧,好吧,你不搂我,我搂你也一样。” 他说完直接张开手臂抱住了樊之远的腰:“将军大人,求带飞。” 樊之远的腰瞬间绷紧了,赶紧一挣,挣脱开,他怕李璃再出幺蛾子,直接握住李璃的手臂,飞上了墙头。 等李璃回过神,人已经平安地落在宫外了。 然后就见樊之远跟看个病原体似的一把放开,瞬间离他三步远,生怕这人不讲究地直接扑上来。 对于李璃,他满身的寒气和冷漠似乎毫无用处,只能敬而远之。 第30章 秘密 回去的路上, 李璃看着与他保持两手臂距离远的樊之远,摸了摸下巴,当皇宫的视线彻底离开, 他终于道:“将军走一趟,就没什么想问的?” 樊之远闻言漠然地看了他一眼, 满脸写着问了你会乖乖说? 他不会自找没趣。 然而李璃看懂了, 他笑道:“咱俩方才可是一起夜闯了皇宫,可以算是生死之交了, 能说的,只要你问我就告诉你。” 对于生死之交樊之远不予评价,不过李璃既然这么说,他就问了:“下一个轰动全城的头条,又与皇宫有关, 是什么?” 李璃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揶揄道:“啧,你果然听璧脚了。” 樊之远深吸一口气, 解释:“离得近。” 李璃瞧樊之远都快被他整的没脾气了,不禁乐道:“逗你的, 既然都带你一块儿了, 就没打算瞒着你,对了, 还记得我指给你的那座宫殿吗?” “永宁宫,太妃居住。”樊之远说着顿了顿, “哪个太妃?” 先帝的妃子虽然不算多,但也不少, 当今太后母凭子贵住在慈寿宫,其他有品级的太妃便另外择殿。 李璃道:“庄太妃, 先帝时的庄妃娘娘。” 樊之远思索了片刻,问道:“她怎么会住这么偏僻?”庄妃是个宠妃,哪怕她没有儿子,以庄家的势力也不该沦落到比邻奴婢群居之处,几乎等同于冷宫的地方。 “迁宫的时候她说与母后不对付,自己便寻了这么个地方,求个清净,外人还以为我母后看她不顺眼,发配过来的呢。”李璃溜达着往前走,事儿办完,他回去的脚步都轻快极了,“偏僻,这就意味着做什么事都少有人发现。” 樊之远眯了眯眼睛道:“永宁宫修建的不错。”虽然深夜,然而以他的目力看得出来这座宫殿是精心修缮过,跟周围的荒凉陈旧很是不同。 “皇后娘娘照顾有加。”李璃顿了顿,“暗中照顾。” “今晚守卫不严,没有人经过那里。”樊之远看着李璃道,“若有刺客来,也无人发现。” 就跟他们俩一样,偌大的皇宫,居然进出犹如无人之境,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李璃回头笑问:“若这件事交由将军处置,你会怎么做?” “禁军统领失责,革职查问。” 李璃扬了扬眉,不置可否,接着他忽然将脸凑到樊之远面前,问道:“所以不知将军可对这禁军统领位置感兴趣?” 冷不丁的,樊之远正下意识地远离,可听到这个问题,他却愣住了。他低头看着李璃依旧带着坏笑的脸,心头疑问:这是开玩笑,还是…… “认真的,都是自己人,好事儿当然留给你。”李璃轻轻地笑了一声,不等樊之远动作,自己就先后退了一步,继续溜达着往将军府走去,一边走一边说,“之前沈家借着八卦小报将俞自成拉了下来,按照风水轮流转,这回该轮到他们倒霉了,沈家最大的势力除了你,可是禁军呢。” “跟这位庄太妃有关?”樊之远跟上去问。 “庄太妃嫁于先皇之前,是上京城有名的美人,追求者不计其数,其中以沈家大少爷沈嵩为最。因两家姻亲,这两位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惜的是,皇权之下,再怎么也得各自分开嫁娶。等到先帝驾崩,沈家上台,皇兄这个皇帝嘛,说来可有可无……你觉得旧情人还能死灰复燃吗?” 别人会不会樊之远不知道,可是这两位就今晚这情形显然已经燃起来了。 “这才是你今日的目的?”樊之远深深地看了李璃一眼。 然而李璃却摇头道:“当然不是,这种事情自有手下替我来查,我就等着左相派人给我送头条就好。” 说到这里,李璃的声音有些低落,那双明亮的眸子里也染上了一丝迷茫。 “愉姐姐才是,之前一直都是暗中书信往来。没见过面,我总想再劝劝,现在我知道她的原因了,只能死心。她既然想寻找真相,那就找吧,哪怕可能等不到真想的那一天……说来,还是我不够强大。” 这整个京城究竟还有什么是怡亲王所不知道的,樊之远想不出来。李璃会知道他的身世,似乎也不是多么令人惊讶了。 通过施愉,让樊之远认识了另一个李璃,不是没心没肺,也不是野心勃勃,有无奈和悲哀,和坚持想要守护的珍惜。 他跟施愉都是从那黑暗中走不出来,却又被强行拉出深渊之人,而李璃对于施愉,就如同那时的五公主于自己一样,一样的温暖和希望。 樊之远忽然想到在书房里被李璃当场揭穿时,那一刹那的恶念冲动,就觉得自己非常可笑而又卑劣。 渐渐的,被李璃威胁的不甘和愤怒淡去,他忍不住道:“路都是自己选的,真到了那天,她也不会怪你。” 闻言李璃惊讶地回头看他:“你这是在安慰我呀?”那点伤感顿时被他丢到了脑后去,啧啧称奇,“刚还想杀人灭口呢,这会儿就喜欢我了?原来示弱对你更有用,了解了!” 李璃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从头到尾打量着樊之远,目光中透露着狡黠,似乎在考虑该怎么把人吞吃入腹。 也因此,樊之远那一点愧疚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纯粹觉得自个儿浪费了感情。 他面无表情地提起内力,加快速度往将军府赶去,将李璃直接丢下。 而李璃则站在原地,摇着背后那看不见的大尾巴,笑呀笑的。 “小样,就这样还想逃出我手掌心?” * 将军府,书房里,棋盘两边,东来和田伯正执子而下,见田伯频频往书房深处望,于是道:“别看了,再看这盘棋得输了。” 输赢重要吗?不重要。 “将军和王爷怎么还没来,都过了子时了。”田伯犯愁道。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不回来都正常。” 南往坐在桌边将一只烤鸡给拆卸了,如今跟个鸡架子在奋斗。瞧着他的吃相和胃口,大概也明白这副心宽体胖的模样怎么来的。 南往还留了一个鸡腿,问边上:“晓飞哥,吃不吃?” 晓飞抱着剑站在一边,眉头夹得死紧,若不是知道这两位主子在哪儿,估摸着早就飞过去了,哪儿有心情吃喝下棋。 “你们就不担心吗?”他终于问道。 他不吃,南往便乐呵呵地将余下的这只腿也给啃了,说:“不担心,我们家王爷胆子小,怕高怕累,危险的地方绝对不会去的。” 这话引起了东来的共鸣,他点头道:“可不是,王爷娇贵着呢,凡事自有咱们替他去办,除非……” 田伯忍不住问道:“除非什么?” “除非大将军非得去危险地方,那……咱们王爷才会昏头跟着去。” 东来这话说完,南往将鸡腿骨一放,掷地有声道:“就是。对了,我得去厨房一趟。” 田伯:“……” 晓飞:“……你还没吃够?” 一盏茶之后,南往提着一个食盒回来了。 晓飞看他的表情就跟看个饭桶,就是习武之人大晚上也吃不下这么多! 不过他们坐下没多久,书房里屋就传来一声响动,接着樊之远从里面走了出来。 田伯和晓飞立刻迎了上去,他们简直有满肚子的话要问。只是他俩还没说上一句话,东来和南往就挤了过来:“我们家王爷呢?” 樊之远往后抬了抬下巴,过了一会儿,李璃跟着慢悠悠走了出来。 东来和南往真不愧是从小伺候人的内侍,二话不说立刻搀扶着李璃在桌边坐下来,一个倒水,递点心,另一个敲背捏肩,嘘寒问暖。 “王爷真是受累了,今个儿还熬了夜,可让奴才们心疼。” 李璃摊在椅子上,睁大眼睛,将脸凑过去问:“有黑眼圈了吗?” 东来细细瞧了瞧:“暂时还没有,不过今日您睡得这么晚,明日怕是得有血丝。对了,王爷,咱们还回府吗?” 此言一出,李璃朝樊之远望过去,后者也正看过来,只见李璃瘪瘪嘴,可怜兮兮道:“将军府的客房总是有的吧?” 好不容易登堂入室,傻了还回家去,而且这么晚了,岂不是像是被赶回去的?多没面子。 他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无辜又可怜。 这个目光下,又想到今晚,樊之远便冷不下心肠让人离去。只是他的将军府素来不留人,再加上李璃动不动宣扬对他的情谊,今日若是留了,不知道外头传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来,实在有些头疼。 他这会儿觉得李璃什么都好,就是总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有些令人受不了。 见他迟疑,李璃又道:“我用禁军统领跟你换呀,将军大人,求收留嘛。”这话说得委屈极了,仿佛无家可归一般,可眼底的笑意还是出卖了他的装痴卖乖。 但樊之远就算知道又能怎么着,只能答应了,于是对田伯道:“去准备一下客房。” “已经准备好了,就在您院子旁边。”田伯低声又无力地回答。 说实话,这个结局他一点也不意外,就如樊之远搞不定李璃的撒娇,一步步被牵着鼻子走,他跟晓飞也搞不定跟主子的脸皮同样厚度的东来和南往。 早在樊之远陪着李璃离后,从来不知客随主便为何物的两个内侍,已经带人将离樊之远最近的一间客房给打扫干净了,顺便着人更换了被褥,醺了熏香,放好了一系列李璃就寝需要用的东西。 连第二日早上吃什么,也吩咐好了厨房,至于方才这一问,纯粹是客套。 这就意味着,早在赴宫宴的时候,李璃已经准备夜宿将军府,甚至在将来这种情况只会更多。 所谓一家人,原来真不是个玩笑话。 田伯根本没办法拒绝! 既然决定了,樊之远倒也不会后悔,他坐到了李璃的对面,问:“王爷似乎非常有把握,沈嵩会丢了禁军统领这位置。” “人言可畏。”李璃回答。 “可想要抓个正行却不容易。” “这点左相可比你更着急呢。”李璃瞧着樊之远似乎很想从他嘴里继续套点什么,于是对着南往抬了抬下巴。 南往便打开他从厨房提过来的食盒,从里面端出一个又一个的碟子。 只见那碟子里的不像是吃食,倒像是各种药材,奇形怪状的。 然后南往拿出一个大碗,倒入清水之后,就将碟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有秩序地往里面放,一边放还一边搅拌。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就是樊之远都皱着眉看着最后搅拌成绿糊糊一样的东西,模样有那么点令人不适。 之后南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小心翼翼地往里面放了些粉末,接着再搅拌,绿糊糊变成了黑糊糊,散发出一点点若有似无的香气。 “这在干什么?”晓飞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道。 只见李璃闭上眼睛,南往就拿着一个小竹片,挖了一勺黑糊糊凑近了他…… 眼睛瞬间一个个瞪大,在黑糊糊碰到李璃的脸时,终于达到了难以置信的状态。 晓飞指着李璃被一点点涂抹开的脸,颤着声音:“这,这……”莫不是妖怪,他回头看他家将军,寻求一个认同。 樊之远也是面露震惊,饶是他见过了师父研制毒药,也没有直接往自个儿脸上抹的,还是一张漂亮的脸。 李璃就是没睁开眼睛也能感觉到空气中那份紧张和害怕,他撇了撇嘴道:“都大惊小怪什么,知不知道我这张脸过了亥时还没躺床上睡觉,第二天就很容易长痘痘挂黑眼圈的,只能敷个面膜,挽救一下。” 他这话说完,那黑糊糊已经完全涂开了,除了嘴唇,一整张连都是。 黑灯瞎火的,好家伙,夜行衣还在身上,这一抹,从头到脚都是黑的,若是出去,必定得吓死不少人,黑白无常大概也就这样了。 之前的李璃有多么令人惊艳,这会儿就有吓人。 晓飞和田伯下意识地就后退了一步。 “所以,这就是王爷您美貌的秘密?”晓飞硬着头皮问。 李璃闭着眼睛,张嘴道:“当然不是,本王天生丽质难自弃,可底子再好也经不起熬夜的折腾。漂亮的美人不好好保养可是很容易暗哑无光长皱纹的,我这叫延迟衰老。算了,说的再多你们这群糙汉子也不会懂的。” 樊之远抽了抽嘴角,暗自摇了摇头,把这坨黑糊糊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往脸上摸,也需要莫大的勇气。 都说女人为了美貌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没想到男人也是,只是未免也太肤浅了。 然而他这种想法虽然没说出口,李璃也没睁眼看他的表情,可这人好像就知道樊之远这沉默中在想什么。 只听到一声嗤笑,便见李璃闭眼道:“男人啊,嘴里说着不在乎美丑,可眼睛总是会往漂亮的人那里瞄两眼。口是心非比女人还厉害……就说你呢,大将军,我要是个丑八怪对着你撒娇,估计你能把隔夜饭吐出来。还会容许我抱你一下,搂你一下?” 此言一出,田伯和晓飞顿时从李璃那恐怖的脸上挪开,一脸被雷劈中地望着他们家将军。 就这么一个晚上,就……搂上了? 这也太快了! 哪怕早有准备,他俩也不免被吓了一跳。 樊之远发现李璃的这张嘴真是世间最大的杀器,无中生有这招玩得比谁都溜,然而你说他撒谎吧,倒也不是。 可是他能说因为带着李璃翻宫墙了吗? 嘴巴不算利索的他最终只汇成一句苍白无力的解释:“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田伯和晓飞张了张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樊之远:“……” 似乎闭着眼睛也能欣赏他吃瘪的模样,李璃嘴角一弯:“好啦好啦,知道你脸皮薄,喜欢我也不好意思说,那来谈点正经的,将军还想知道什么?” 顶着这样一张诡异的脸,樊之远什么都不想知道,最终无力道:“天色已完,王爷早点睡吧。” 李璃一乐:“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李璃:美丽虽然天生,可后天保养也很重要。 樊之远:……见识了 第31章 登堂 用面瘫和冰冷冷的戾气将所有人隔绝在外, 几年来,樊之远这招无往不利。 然而碰上了个怡亲王,这所有带刺的防备顿时土崩瓦解, 不过一晚上,他就拿李璃毫无办法, 不能硬, 不能软,似乎只有由着他这一条路了。 第二天一早, 樊家军的几位将军便来敲门,一路摸到校场,就见到樊之远正早起练功,瞧着跟平时也没什么两样。 霍小湘扯过一边的晓飞,左右望了望, 道:“那个……怡亲王昨晚没回去吧?” “没有,留下来了。”晓飞抱臂回答。 顿时,这几人眼睛瞪了瞪, 霍小湘搓着手道:“我就说嘛,以怡亲王对将军的痴迷, 进了门, 哪儿还会再回去,定然想方设法留下来, 瞧,登堂入室了吧!来来来, 愿赌服输,快给钱, 给钱!” 邓平一边取下腰上的钱袋子,一边摸着下巴道:“不应该啊, 以咱们将军的冷淡,怎么可能招惹个这么大麻烦进来。昨晚王爷要是留下来,这外头怕是得翻天了?” 卢劲往樊之远那儿瞟了瞟,感慨道:“这进展也太快了,对了,王爷睡哪儿?” 说着众人好奇的目光齐齐都望向晓飞,后者道:“隔壁院子。” 嚯!离得这么近!这才头一天呐! 霍小湘感慨道:“啧,从来不知道将军居然是个断袖,咱们走眼了。不过王爷那样貌,倒也可以理解。” 其余忍不住点点头。 晓飞想到昨晚那诡异的称之为面膜的东西,不禁抽了抽嘴角。 回京的樊家军,都是一个个闲人,趁着樊之远练功,这几个一大早就来瞧第一现场,然后就坐在一边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等到樊之远擦着汗走过来,霍小湘直接就问道:“将军,咱们什么时候准备贺礼啊?” 樊之远闻言纳闷,什么贺礼? “王爷什么好东西都瞧过,一般的估摸还看不上,真愁人。”卢劲跟着说。 樊之远的目光就落在了晓飞身上,后者耸了耸肩,嘴角往那李璃住的地方努了努,意思不言而喻。 樊之远:“……”真是吃饱了撑的! 能不能都赶出去? 李璃昨晚睡得晚,今早补眠是绝不早起,等到风姿绰约地出现在人前,已经日上三竿了。 他一出现,这些将军们的目光就不约而同地落在他身上。 就是樊之远也忍不住往他的脸上瞄了一眼。 别说黑眼圈和血丝,整个容光焕发,他端着养身花茶轻抿,嘴角挂着一丝浅笑,摇着扇子的模样那是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撇开男女不论,当真赏心悦目。 他不由地想起昨晚那黑糊泥,原来还真有点效果。 不过另外几个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晓飞被霍小湘又扯了一下袖子,低声问:“怎么起这么晚,昨晚做啥了?” 说这话的时候几人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脊背微微挺直,似乎已经准备好接受一个大消息。 晓飞想了想,回答:“下棋下得晚。” 这么平常? “没发生点别的?”卢劲不死心地问。 “这别的指什么?”晓飞疑惑道。 “噗嗤——”边上传来一声笑,就见李璃凑了上来,笑嘻嘻地说,“自然是鸳鸯戏水,颠鸾倒凤,红被翻浪,鱼水之……欢,啧,是不是啊?” 樊之远一口水差点喷出来,他隐隐带着骇然的目光看向李璃,仿佛在问:这么羞耻的话也能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而晓飞则直接震惊在原地:论脸皮的厚度,这天底下还有人能超过怡亲王的吗? 李璃仿若无事,优哉游哉地摇着扇子:“这有什么,食色性也,喜欢的人在跟前,哪有不这么想的?”说完,他又幽怨地看了樊之远一眼,“可惜啊,某人跟个木头一样不开窍,白瞎了那副好身材!” 霍小湘瞧着樊之远因为这句话瞬间绷紧了身体,在李璃的打量下,若不是男人的自尊不允许他后退,他甚至想离远一点躲起来! 看到这里,霍小湘不由地往邓平身边挪了挪,小声道:“将军就是面对重重包围都从容不迫,没想到被王爷调戏一下就这么如临大敌!我算是知道了,就一晚上的功夫,他已经被吃得死死的。” “将军根本不是王爷的对手,节节败退。”邓平叹息道。 别人不知道,他们跟着樊之远打仗这么几年,其实很清楚樊之远的为人,骨子里还是君子端方,说得明白点就是要脸。 这要脸的人碰上不要脸,可不就得节节败退吗? 这些说悄悄话的也搞笑,声音那么大,瞧着樊之远一张脸又黑又白,几乎处在爆发边缘,李璃知道该点到为止,不能再过分了。 他于是起身道别:“昨日多谢将军款待,府中还有其他事务,便不多做打搅,这就告辞了。” 这声对樊之远来说简直是天籁,他破天荒地带着一股急切,生怕李璃反悔继续赖在这里:“王爷请。” 简直跟送走瘟神,乞求别再回来了一模一样。 见此,李璃不太高兴地皱鼻子,想了想,在迈出大门前他回头看着樊之远笑道:“将军,昨日那张床有点窄,本王睡得不是很习惯,改明儿让人送一张大床过来,可别见怪。” 此言一出,樊之远下意识地就想拒绝。 开玩笑,送床过来难不成打算以后真常住这里?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樊之远觉得自己得疯。 然而不等他找借口推辞,就听到李璃继续说:“对了,要不送两张吧,反正你屋里的那张迟早也得换,干脆一劳永逸?” 那笑盈盈的一张脸,明明瞧着一脸无辜和期待,可樊之远还是从上面看出了一丝威胁——你拒绝试试?这次睡隔壁,下次就睡你床上! 从来让人避着走的樊大将军居然被一个只会点轻功的纨绔王爷逼成这样,也是天底下头一份了。 樊之远真的很想问一句究竟喜欢他哪儿,他改了行不行? 可最终这句类似于投降的话憋在喉咙里没有说出来,关系到自尊,他还不愿就此认输。 李璃拿起扇子遮住半张脸,露出那双猫儿般的眼睛,瞧着樊之远憋屈的模样,开怀地笑起来,眼睛一弯,轻声说:“呐,将军大人,等我的好消息,回头见。” 走了,走了,总算是走了。 在李璃和他的随从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樊之远终于暗暗松了一口气。可结果一回头,手下各个目瞪口呆地望着他,方才那一幕他们都瞧见了。 “将军,要不,您就认命吧!”霍小湘鞠了一把同情泪。 若方才是高手过招,那么樊之远压根就是被压在地上摩擦,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几人对着空空如也的巷口,那通往怡亲王府的方向露出一个心有戚戚的表情。 只会在边疆沙场上杀敌的直愣子,的确玩不过徜徉在京城权势波涛中的政客,光心眼就长得不一样。 樊之远拿李璃是没办法,可对付这群手下,那实在太容易了。 一个个既然闲着没事干,那就全滚去京郊操练士兵,少在他跟前碍眼。 等所有人都离开,田伯才有机会询问樊之远昨晚之事。 说到密谈小方和俞自成的口供,田伯和晓飞完全愣住了。 晓飞喃喃道:“这都能知道……” 而田伯则立刻跪下来请罪:“老奴本以为暗中做的小心,没想到都在王爷的眼皮底下,还暴露了少爷的身份,实在罪该万死!” 他心焦心慌,那点镇定都完全消失了,恨不得以死谢罪。 樊之远刚被李璃点破的时候也是如此,甚至想到灭口,可皇宫里走一趟,翻了两次墙,像李璃烂七八糟说得那样可能真有了那么点生死之交的情谊,所以他已经平静了。 “起来吧,这不是你的错,是王爷手段高明,我与他各取所需,倒也不必担心。” 人说快速拉进彼此关系的方式便是一同做一件不为人知的坏事,此刻得到了充分的验证。 作为当年冤屈的幸存者,看到同样遭遇的施愉默默地受李璃庇护,樊之远对他改观了。 而这一转变,让田伯和晓飞充分的明白:怡亲王是个惹不得的祖宗,必须得好好供着。 * 李璃回府之后,太后的懿旨就到了。 李璃昨晚夜不归宿,太后听说了,也气炸了! 燕帝好言好语相劝都没用,头疼道:“母后,朕实在没法子把樊之远再扔去北疆。” “哀家不管,阿璃荒唐透了,就这么跟着人跑,晚上都不着家,迟早要吃亏的!”太后气得连连拍着扶手,身边一圈儿的皇后贵妃都劝不住。 李璃一瞧见这个架势就想往回跑,可惜内侍眼尖,一溜烟儿地就去通报。 “混账东西,给哀家进来!”李璃肩膀一塌,只能龇牙咧嘴挪着脚步进去,见到眉毛都竖起来的太后,顿时求饶道,“母后饶命!” …… 小佛堂前,李璃盘腿坐着,手里端着一盘水晶葡萄,一颗接一颗吃得不亦可乎。 太后进来对着菩萨上了一炷香,然后对李璃道:“庄妃这事儿,她一选永宁宫的地方我就知道她要干什么,只是沈家势大,哀家就当做没看见,不给你们兄弟添麻烦。” “沈嵩已经被左相盯上了,这事迟早得闹得人尽皆知。”李璃道。 太后叹道:“有损皇室颜面。” “皇室还有颜面这东西吗?谁都知道皇兄这个皇帝当得……啧,窝囊。”李璃扔了一个葡萄进嘴里,不一会儿吐出果皮,笑眯眯地对太后撒娇道,“母后,好甜。” 太后嗔了他一眼,满脸的宠溺。 李璃是从小在太后跟前长大的,又是一同在冷宫吃过苦,这情分比之燕帝自然更浓更深。 太后道:“此事一出,庄妃怕是没活路了。” 李璃抿了抿唇,眼神暗下:“总会有人被牺牲的。”他说着看向太后,“母后不是跟庄太妃不对付吗?” “当前乱成一团,又迁了都,统共也就这么几个老人,哀家年纪大了,见着她死路,不免伤感。”太后抬起手,拿着帕子给李璃拭去嘴角的水渍。 “母后想要她活着,那得将此事瞒下,不如到时候母后给儿子下道懿旨吧,小报上我就含糊过去,也算给皇家保存个颜面,后面的我就不管了,发配皇陵怎么样都成。”李璃剥了一个葡萄,送到太后嘴巴。 太后笑着吃了:“庄家会感激你的。”庄家跟曾经的施家相似,在士林中有很高的声誉,这若传出庄太妃与沈嵩的奸情,名声便毁于一旦。 “跟我有什么关系,明明是太后开恩。” 太后嗔了他一眼:“也好,三日后便是庄妃的生辰,沈嵩一定会来。” “相信左相也会派人来。”李璃道,“下一期的头条我已经为他准备好了。” 太后好奇:“左相会怎么做?” “没有什么比捉拿刺客更名正言顺了。” “阿璃,沈嵩下台,谁来接管禁军,你可想好了?”太后问道。 “樊之远。” “他……”太后皱起眉来,有些狐疑地看着他。 李璃只是笑了笑:“他是我的人,皇兄可用。” 太后想了想:“这怕是不容易。” “他跟顾如是类似,只除了身上的沈党,没有任何污点,相反,他无需八卦小报造势,本身就受百姓爱戴,乃是朝廷钦封的大将军,武宁侯定然一力作保,左相也找不出比他更合适的。” “阿璃,你跟皇帝商量了吗?” “待会儿就去,皇兄会同意的,他手上也没有更好的人选。”李璃说完站起来,拍拍屁股,对着菩萨诚心拜了拜,然后回头对着太后撒娇道,“母后,我已经忏悔了,就不要罚了吧?” “你啊,长点心吧!” “阿璃满身都是心眼,吃不了亏,您放心吧。”李璃说笑着便出了佛堂。 福宁走进来,见太后望着李璃的背影,不禁劝道:“太后娘娘,王爷年纪虽小,心里却明镜一样,您就别担心了。” “他呀,从小到大都心软,对皇帝是,对那樊之远也是。” 第32章 刺客 明正殿内 从那日跟左相就八卦小报节制之事争执起来之后, 燕帝就不再找借口将张作贤支出去,而是明着让他离开,留下了张伴伴。 很明显, 燕帝已经在迫不及待地肃清身边人,只是效果如何, 就李璃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 似乎不太理想。 很多人隐藏得更深了,而有些人却成了靶子。 李璃瞥了一眼张伴伴, 就听到燕帝好奇地问:“昨日真宿在将军府了?” “将军府门前那么多方势力蹲点,难道没有皇兄的人手?”李璃收回视线,笑眯眯地说。 燕帝清咳了一声道:“朕只是好奇,又怕你吃亏。谁不知道樊之远冷心冷肺,他才没回来两天, 你就这么急切,万一惹怒他可怎么办?” “皇兄多虑了,阿璃那么可爱, 又那么喜欢他,处处为他着想, 就是再铁石心肠, 也不会让我难堪的。相反,昨日一相处, 我发现别看将军性子冷,其实为人正直, 很好说话,而且特别容易害羞。” 李璃说起樊之远那是眉眼带笑, 好一顿夸,燕帝都觉得他俩认识的不是同一个人。 “那就好。”燕帝点点头, 接着问道,“对了,樊之远……” 燕帝还没说完,李璃就放下手里的茶盏,摸着肚子问:“有没有点心吃啊,母后不高兴,连饭都不管,饿死了。” “你怎么不早说!”燕帝于是吩咐张伴伴道,“让御膳房赶紧做,不拘什么,先给王爷填填肚子。” “是。” “还是皇兄心疼人,母后真是越来越凶了。”李璃小声地埋怨着。 燕帝嗔怪道:“也怪不得母后,谁让你不老老实实娶妻生子,非得追着个冷冰冰的男人跑?皇家脸面都丢尽了。” 李璃纳闷:“皇家还有脸这种东西吗?” 燕帝噎了一下,终于回到了原来的话题:“阿璃,樊之远可靠吗?” “可靠。” “你如何确定?他可是沈党,沈嵩跟他有什么区别?” “沈嵩姓沈,可他姓樊,一表三千里,说来其实跟沈家也没有关系。” 燕帝皱眉:“朕控制不了他。” 李璃笑了笑,反问:“皇兄能控制的人,可坐得稳禁军统领这个位置吗?” 燕帝顿时默然。 武宁侯和左相之间的博弈,就俞自成一案,他已经见识过了。 然而上哪儿再去找第二个忍辱负重的顾如是,而且能让禁军上下服帖,让朝廷闭嘴,又挑不出个错误来的人选。 燕帝若是有,也就不会等到这个时候了。 “皇兄先用着吧,燕荆九州还剩四州没有夺回,大燕与大夏必然还有一战,届时主帅人选舍樊之远其谁,让他回到边疆,便可交出禁军。这段时间内,也足够皇兄培养心腹的了。”李璃淡淡地说。 “怕就怕又回到了沈家手里。”燕帝看着李璃,担忧道。 “有我在,就不会。” 李璃的自信让燕帝疑惑:“你……” “我都已经登堂入室了呀,小报还登了一次又一次,整个大燕都知道我跟他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所以我是内人,沈家是外人。胳膊肘嘛都是往外拐的,试问武宁侯的话哪儿有我的话管用?”李璃支着下巴,笑得一脸深意,“他当然得听我的。” “真的听?”燕帝怀疑。 “真真假假有什么打紧?” 李璃替燕帝办事,一旦与樊之远真的成双成对出入,哪怕武宁侯现在没有猜忌,将来也逃不掉。 “看着吧,左相一定会将节制八卦小报的事重提,那时候,就是沈家跟樊之远分道扬镳之时。” * 这一期的八卦小报在全城百姓的翘首以待中终于发行了。 虽然樊大将军回城的盛况乃是空前,可依旧有太多的人挤不进前排,看不到一片衣角,这群人早就等不住。 小报一发行,顿时抢售一空。 当然这一期也没让人失望,堪比五十两银子一本的春宫画技,这不管是神态还容貌都是分外逼真的,特别是两位主人公,更是一个尊贵美貌,另一个威武霸气,一瞧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依旧是二十文一份的小报,图文搭配,买得实在太值了!收藏起来都行。 拜这份小报所赐,哪怕原本对两人毫无感觉的,也默默地开始磕起来。 八卦小报顺势又推出一本画册,提前预定,乃是樊大将军与怡亲王的亲密图集荟萃,精心制作,画面精良,可为珍藏。 数量有限,只有千册,顿时全城疯狂,哪怕需得五十两银子一本,都争着抢着有人要。 全民CP,当真无愧。 看着这报纸,樊之远觉得他已是跳进湍江都洗不清了。 武宁侯为此还特意请他过府一叙,樊之远只有苦笑着否认,之后就闭门谢客。 好在李璃大概知道分寸,也没有登门打搅。 然而这种相安无事没有过几天,便被深夜宫中突然出现的刺客所打破。 * 燕帝虽然对左相及周氏有意见,可架不住新进宫的周婕妤乃是心头之好,一颦一笑什么都是往他心坎里去的。 他即使不好美色,也在周婕妤的温柔小意,知情知趣之中,时不时地宣召伴驾。 周婕妤乃是大燕公认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燕帝与她下棋才有了棋逢对手的乐趣。 “若是跟阿璃下,以他那臭棋篓子,指不定要怎么偷奸耍赖,让朕让子不说,还要私藏棋子,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周婕妤手里执白子,听着燕帝的絮絮叨叨,眼里带着笑意道:“也是皇上宠爱王爷,这才心甘情愿地让着,若是臣妾也这么来,皇上必然得说我恃宠而骄了。” 燕帝闻言,抬起手刮了一下他那纤巧的鼻子,宠溺地说:“无妨,爱妃耍小性子朕也喜欢。” 周婕妤于是咯咯咯笑起来,高兴的模样带起甜甜的酒窝,仿佛依旧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嗔道:“这可是皇上您说的。” 她直接上手将一枚压在白子喉咙上的黑子给拿走了,握在手里对着燕帝无辜地眨眼睛。 燕帝佯装不悦地瞪了她一眼:“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还不快拿出来。” “不给。” “真不给?” “就是不给,除非皇上亲自来抢。”周婕妤娇蛮道。 那燕帝便不客气了,两人就在榻上开始玩闹起来,不一会儿就乱了气息,带起了暧昧。 不知不觉中已是深夜,两人抛了棋子,搂做了一团,正当前往床榻,便听到殿外传来一声惊呼:“什么人!” 此声一传来,燕帝立刻将人放开,大步走出殿内。 周婕妤想了想顾不得发丝凌乱,也跑了出去。 “皇上,有刺客!”张作贤惊慌地带着几名护卫过来护驾。 燕帝往明正殿周围瞧了瞧,阴沉着脸色问:“刺客呢?” 话音刚落,前方传来喧闹之声,一盏盏点亮的灯笼下,一个身着夜行衣的黑色人影从屋顶跳下来,急急忙忙逃窜。 “往西侧宫去了!” 燕帝看着侍卫举着火把围过去,却抓不住那刺客片角,神情就越发凝重,再加上周婕妤担忧害怕地抓着他的手臂,最终忍无可忍地吼道:“沈嵩呢?这个时候怎么不来抓刺客!” …… 庄太妃虽然住的偏僻,可那片儿也不仅她一个太妃,有些品级更低无儿无女背后又无势力的宫妃也在附近的万和宫,不过是群居,而且深入简出,不敢示于人前。 这几天太后浅眠,不知怎么的总是半夜惊醒,前两日忽然想起曾经同是低阶宫妃时的叶才人,听说身子不好,便命人送了些补品过去,聊表心意。 今日醒来,却听到福宁道:“太后娘娘,皇考叶才人身边的彩蝶请见。” 太后惊讶:“这个时辰……发生什么了?” “彩蝶看着着急。” “让她进来吧。” 彩蝶也是来碰碰运气,像叶才人这样一辈子在宫中永无出头之日的先皇低阶妃子,她若生了重病,是无人关心的。可前两日太后命人送东西来,这让她有了一丝希望,于是半夜三更没去坤宁宫反而到了慈寿宫。 没想到真能见到太后,于是便普通一声跪下来,哭道:“太后娘娘,叶主子快要不行了,求您派个太医看看吧!” …… 慈寿宫请太医,太医院是不敢耽误的。 可太后娘娘似乎还不放心,不等太医来,大晚上的居然起驾亲自要前往去看一看。 “夜深了,就悄悄去吧,哀家睡不着,免得也让旁人睡不了。” “太后仁慈。” 等皇后得到慈寿宫请太医的消息时,太后已经到达西侧宫。 前去万和宫得经过永宁宫,看着边上紧闭的大门,太后微微扬起了唇角。 忽然边上传来一声尖叫:“什么人在哪儿?” 一个黑影蹿了过来,一把跳上了永宁宫墙头,进了里面。 “有刺客——” “来人,护驾——” 刺客有没有没人看清,可慌乱的确是引起来了。 就连太后的撵驾都开始不稳,福宁瞧着对面的永宁宫,建议道:“太后娘娘,不如避一避?” 太后要的就是这个时刻,她稳住慌乱,厉声道:“这里是庄太妃所居之处,万一歹人伤害了太妃该如何是好,为这里给哀家围了,其余的随哀家去看看!” 话音刚落,两个内侍用力拍打永宁宫门,而里面也传来慌乱的脚步。 永宁宫的灯火通明,太后坐在高位上,清冷的目光落在庄太妃略微慌张的脸上。 她发丝凌乱,发白的脸上眉眼中已经没了春意,满眼都是恐惧,她身上急急忙忙披了一件外裳,甚至连腰带都没有系好,边上的宫女吓得脸色如金纸,跪在地上细看身子还微微颤抖。 边上沈嵩也是直挺挺地跪着,因为时间紧迫,又有刺客闯入,他根本来不及重新梳头带上玉冠,甚至连统领的轻甲都没穿上。 哪怕他已经将闯入的刺客拿下,可也掩盖不了他与庄太妃之间的奸情,而且还叫太后给撞破了。 “把永宁宫上下全部拿下,特别是身边伺候的。”太后淡淡地吩咐着,然后目光落在沈嵩身上,忽然一笑,“沈统领别跪着哀家,去把头梳了,衣裳穿好,免得御前失仪,待会儿自有皇上处置。” 太后话音落下,皇后才急急忙忙赶来,一瞧见这个场面,顿时眼前一黑。 她自是知道父亲跟庄太妃的私情,一直替他们隐瞒着,可是如今却叫太后撞破,那岂能善了? “母后……”皇后跟着一起下跪,面容怔怔。 然而太后却道:“皇后,此事哀家来处置,你可有同意?” 她岂敢有意见,没有治她一个管理不当便是体面了。 “臣妾不敢,有劳母后。” 刺客不刺客已经不重要,皇后和沈嵩跪在明正殿内,而庄太妃和整个永宁宫人都被太后带走了。 燕帝看着沈嵩,内心深处忽然产生了一抹极大的快意。 沈家,也有今天。 而此刻李璃正躺在床上睡得香甜,对于美容觉,他是不敢耽误的。 第33章 谣言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武宁侯府彻夜通明,武宁侯急急忙忙地进宫,却被强硬起来的燕帝拒之门外。 自然沈嵩也依旧被看押着, 皇后派人送信出来道了始末,被太后直直撞见这简直是再糟糕都没有了, 今日之后她怕是连凤印都握不住。 焦急的武宁侯恨不得将沈嵩提起来吊打一顿, 可惜暂时见不着人,却等来了左相。 “听说宫里出现了刺客, 老臣关心皇上,便来看看,武宁侯这是怎么了?”左相故作关心地问。 平白无故的宫内出现刺客,没有刺伤皇帝,甚至不过一个罩面就急急忙忙逃往西侧宫, 而且西侧宫那么多的宫殿,荒芜的比比皆是,明明随便选一处无人的更容易躲藏, 却直接闯进了庄太妃的居所,想想都知道背后有人指使! 为的就是将沈嵩与庄太妃的奸情闹得尽人皆知, 让他交出禁军统领的位置。 这背后之人是谁, 武宁侯用根脚趾头都知道,他一股股怒气翻涌上来, 咬牙道:“左相明知故问。” 左相笑了笑,没有否认:“宫门已经关了, 侯爷就是有天大的事也别惊了皇上,不然这又是另一条罪过。” 左相既然这么说, 便是不会让武宁侯讨到任何好处,后者只能愤愤地一甩袖, 回府商议对策。 第二日朝堂,武宁侯跪地请罪,他没有提起昨日沈嵩与庄太妃的私情,着重于沈嵩擅离职守,没有保护好皇上,惊了圣驾。 他痛哭流涕:“老臣愧对皇上信重,请皇上责罚。” 武宁侯自从成了国丈,樊之远连连胜仗之后,对天家的恭敬就日益淡了,何曾见到这副模样! 燕帝心里微微畅快,旒冕珠帘之后的目光带着兴奋,他直直地望着武宁侯,似乎想要多欣赏一会儿。 当然这不是燕帝的目的,他更希望武宁侯能痛快地将禁军交出来! 明明这是天子亲军,却被权臣握在手里,让他如鲠在喉,生怕哪一日沈家狼子野心,反而调转矛头对他下手。 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道:“武宁侯放心,沈嵩是朕的岳丈,若可以朕自然愿意网开一面。只是昨晚混乱,朕到现在为止还摸不清发生了什么,就请武宁侯稍等几日,待查问清楚之后,再做定夺。” 昨晚发生什么实在太清楚,武宁侯深知皇帝在卖什么关子,这是想要他自己将禁军交出来! “多谢皇上。”武宁侯缓缓地站起来,他眯了眯眼睛,抬头望了一眼燕帝,心中微微冷笑,就是他想给,燕帝就能接住吗? 别忘了,边上还有一个虎视眈眈之人。 武宁侯回到站班队列,对面便是挂着淡淡浅笑,仿佛对此漠不关心的左相。 相比起燕帝,武宁侯更忌惮他。 然而奇怪的是,今日却不见周党站出来攻讦,不知道在酝酿什么阴谋诡计。 从头到尾都没见他们对此上一封折子。 朝会散去之后,武宁侯忽然叫住左相,这一举动连带着周围陆陆续续离开的官员都停住了脚步。 “左相是改了性子,吃素了?” 左相抬起手拱了拱,笑道:“年纪大了,也不喜这直来直去的方式,学着侯爷迂回办事。” 武宁侯的眉毛顿时拧了起来。 武宁侯走出宫门,却见沈玉凌一脸急切地走过来道:“祖父,外头现在谣言纷纷,说是父亲利用职位之便,淫乱后宫,与庄太妃长期苟合,昨晚便是因为在太妃之处,才没来得及抓住刺客护驾!” 武宁侯一听,顿时脸色变了。 “还有父亲年轻时与庄太妃的事也被翻了出来,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传闻一早就有私情,迁宫之后,庄太妃特地选了西侧宫的地方作为居所,就是为了方便与父亲幽会。西侧宫那处守卫不严,外人可随意进出后宫,说不定不只父亲一人,还有其他禁军跟后宫有染!” 武宁侯那脸色如今已经青白相间,轮番变换。 “最麻烦的是姐姐,她执掌后宫,不管她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外头已经栽赃给她说是替父亲他们隐瞒,不配当皇后!宫女跟禁军侍卫有的本就有不少偷偷摸摸往来,这要是被找出来,就坐实了!” 武宁侯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沈玉凌苦笑着说:“禁军的名额,私底下是有买卖的,虽然前朝就有,不是父亲才开始,可如今也被算到父亲头上……祖父,我们怎么办?” 武宁侯算是知道左相之前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熟不熟悉?这个场景何其相似,当初俞自成的案子就是沈家这么暗中推来的。 那么下一步就是…… “八卦小报。” * 李璃今日起的晚,一边用早膳,一边打开手上的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而东来和南往正讲述着外头的新鲜事。 这年头的百姓对国事政务不关心,可要是有什么宫廷秘闻,野史八卦之类的传出来,不用一早上,就能传得人尽皆知,更何况背后有人在推波助澜呢? 一个是先帝后妃,一个是禁军统领,都不是小年轻,居然也能做出这种干柴烈火,暗地偷情的事,想想作为皇后的女儿暗中给他们打掩护,那得有多劲爆! 若是真的,绝对能成为京城百姓们饭后茶聊的绝佳谈资,一整年都不会停下。 可要论这种事情的真假,京城人士率先想到就是八卦小报。 经过小报刊登的东西,必然是事实。 显然左相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派人谣传之时,还将所有的证据一二三都罗列了起来,送到了李璃这里,分外的贴心,就等着下一期的头条见。 不过很可惜的是……庄太妃和沈嵩的奸情,所有相关人等都在太后手里,已经被看押起来。左相是没有证据的,唯一的人证便是刺客。 然而刺客的话怎么能采纳? 李璃悠悠地喝了口汤,将东西收起来,搁到了手边。 不一会儿,主编朱润来求见。 朱润手里拿着一叠信,放到李璃的面前,他讪笑道:“不知王爷可听闻外头传言的那则宫里的消息?” “庄太妃跟沈嵩?” “啊哟,王爷果然耳聪目明,什么事都瞒不过您。”朱润马屁了一句,然后道,“如今咱们八卦小报实在太火热了。今个儿早上就有不少人来咱们铺子,直接送了信就询问这事咱们小报的会不会刊登?关系到宫闱,小的就没有立刻回答,便来问问王爷。” 李璃没有看这些催促信,而是摇着扇子肯定道:“这一期的头条就是它了。” “王爷果断。”朱润作为总编,最不希望八卦小报放过任何一条夺人耳目的消息,这次要是刊登了,绝对会大热。 如今除了京城,附近的州府也有书商过来预定报纸,销量很大,显然八卦小报已经热销到京城外,再过不久,整个大燕都能知道小报,而他朱润作为总编,也将成为一方人物,想想都令人激动。 李璃抬头示意东来将左相送来的爆料和证据交给朱润:“上面的证据都是真的,放心写便可。不过毕竟牵扯到皇家,这脸面还是要的,你让下面写文章的时候,对庄太妃和沈嵩的风流事模糊处理,免得上头怪罪。”李璃吩咐道。 朱润有些不明白:“那请王爷指教,这模糊处理是怎么个模糊法?” “真是笨,自是不能指名道姓,你难道不会用宫内某女,禁军某人代替呀?”李璃闲闲道。 朱润有些明白了,可他又有疑惑:“可这样一写,不更加欲盖弥彰,依旧坐实了此事?” 然而李璃扬起唇,露出一个笑脸道:“只要没有明确说,那就还有块遮羞布可以盖盖。至于读者怎么看,小报是管不着了。” * 樊之远被一路领着走进武宁侯的书房,不过一天,武宁侯的那点意气风发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看见樊之远的第一句便问:“之远,你能让王爷将此事按下,不登于八卦小报吗?” 樊之远表情未动,直接道:“不能。” “你都没试过,怎么就知道不能?”沈玉凌站在边上,鼓起勇气对着樊之远那张冷脸道,“怡亲王那么迷恋你,你说一句话可比祖父求情管用啊!” 樊之远闻言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沈玉凌气得想打人,不过考虑到武力值,他最终磨了磨牙忍住了。 樊之远看着武宁侯,忽然问道:“此事是真是假?” 武宁侯叹了一声,点了点头。 樊之远扯了扯嘴角:“把禁军交出去就行。” 就是因为不肯交,这才忧心忡忡。 禁军是什么,整个皇城中最强大的战力,虽然没有外头宣称的十万,可也有数万。因为有禁军在手,才有沈家举足轻重的地位,交出去?怎么舍得! “不行,绝对不行!”武宁侯在书房里跺步,眉头拧的能夹死一只苍蝇。 他如今真是恨不得将儿子的头拧下来,天底下女人那么多,什么样的没有,为什么非得跟先帝的妃子搅在一起? 居然还被抓了个现行! “大意了,真的是大意了!” 可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就目前情况来看,武宁侯就是不交,这禁军也握不住呀。 等八卦小报将事情来龙去脉一刊登,那就天下皆知,百万双眼睛盯着,沈家还好意思把着权柄不放? 燕帝和左相更可用顺应民心这个说法将沈嵩打入大牢,强行夺权! 武宁侯忽然后悔当初没有听从左相的意见,一起将八卦小报给摁下去,否则还用得着考虑民众的悠悠之口? 朝堂之事自是朝堂了! 八卦小报,当真是个毒瘤! 然而现在想想无用,就如樊之远所说,禁军是握不住了,那么接下来交给谁,才是对沈家关键所在。 武宁侯的目光在沈玉凌的脸上滑过,却暗自摇了摇头。 且不说沈家已经没有资格,就是有,沈玉凌一个纨绔,区区一个挂名校尉,也不配成为统领。 最终的最终,武宁侯不得不看向樊之远,哑着声音,目光定定地说:“之远,短时间内是大夏和大燕是不会有战事了,既然回不了边疆,那不妨受累一些,替老夫接管一下禁军。” 武宁侯这话说得极有意思,什么叫接管,他这是还想暗中把控着。 而樊之远却心中一动,他想到的并非是即将到手的禁军,而是那晚上李璃笑眯眯着一张脸,仿若随口一句:“将军可对禁军统领这个位置感兴趣?” 他在李璃面前毫无秘密,甚至还未投诚为对方办过一件事,就先收到了这份大礼。 一股异样从心底淌过,当真让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之远?”武宁侯没收到他的回话,不免又唤了一声。 樊之远收回思绪,然后冷静道:“怕是侯爷愿意,左相也不愿。” 樊之远乃是沈党,好不容易踹下沈嵩,他岂会再让沈党上去? 然而武宁侯却冷笑一声:“愿不愿意是他的事,有本事再找出一个比你更合适的人选。”说完,他起身,对着樊之远道,“跟老夫走一趟。” 沈玉凌问:“祖父去哪儿?” “怡亲王府。” 樊之远微微皱眉,就听到武宁侯道:“不求王爷全然按下,可皇家脸面终是要的。庄太妃跟沈嵩之事,秘密处置便罢,还是不要受天下指点为好。” “可王爷会同意吗?”沈玉凌担心,他对李璃有些了解,可不是个善茬。 “既然对之远大肆追求,老夫人都带去了,他若不给面子,也太虚假了!更何况,若是真心实意,也该助老夫一臂之力送之远坐稳统领之位。” 沈玉凌还待犹豫,却听到武宁侯叹道:“傻小子,不是为了你爹,而是为了你姐姐,坐实了此事,她怎么还坐得稳后位?沈家禁军丢了也就丢了,可皇后之尊不能有闪失!” 第34章 求情 此事其实不止沈家着急, 就是庄家也坐不住。 庄家太爷乃是大学士,听闻此噩耗,差点气得背过去。 庄太妃做出这样的丑事, 简直让整个家族蒙羞!庄家还有其她几位待嫁的姑娘,若宣扬出来, 谁还愿意来娶?那些已经出嫁的姑奶奶, 在夫家也得脸红羞愧。 外头的传言愈演愈烈,看得透的人非常清楚, 这把戏实在与早前的俞家父子案极为类似。 周家跟沈家打擂台,却烧到了旁人,说不恼怒是假的,可还能怎么样?并非谣言,而是事实, 这才要命! 若是放在以前,此等丑闻捂住便罢,谁也不会让百姓凑个热闹。 然而偏偏京城里有个八卦小报, 最喜欢干的事便是揭露当下最热门的话题,百姓们想知道什么, 它就刊登什么, 回回不落,期期都是最新最热。 最可恶的是, 这么几年来八卦小报居然从不谣传,不编造, 丁是丁,卯是卯, 就是纯粹看个乐子都是以事实为依据。 到如今,八卦小报的文章甚至比大理寺的口供和证据让人来的信服! 能做到这等口碑, 怡亲王便是个厉害角色,原本还看不起这个纨绔王爷的庄大学士,顿时感到一阵心累。 好在他有个关系不错的同僚,就是那位在樊之远归京之时,写了“佳偶天成”的对联来凑热闹的那位王大学士。 王大学士乃纯粹的文化人,年事已高,朝廷之事他早就不过问,生平爱好便是写写画画,偶尔教教锐气十足的太学学生,是个态度亲切又不摆架子的老头,对世人公认的纨绔怡亲王,也没什么太过的偏见。 李璃身份虽然尊贵,可出门在外却从不仗势欺人,为非作歹,就这一点王大学士对这位贵胄就挺有好感。 所以李璃当初为了八卦小报的刊印字体拜见王大学士时,他并没有拒绝,两人还相处了一段时间。 李璃对真正做学问之人是分外尊重的,亲近起来,端茶倒水,磨墨润笔,一点也不含糊,再加上长相乖巧可人,嘴巴又甜,分外讨喜。 而且拥有上辈子记忆,汲取后世的千万人智慧结晶,李璃哪怕不精通也能说出个一二三来跟王大学士来回交流,更何况他悟性本就高,没过多久,一老一少就成了忘年交。 这印刷字体的雕刻原版,王大学士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一笔一划地替李璃写出来的,外面千金难求,这里却分文不取。只是因为李璃的一句话:“朝廷之事,人人得知,百姓之声,朝廷当知。” 王大学士将常用字帖交给李璃之时,也只提了一个个要求:“望不忘初心,实事求是尔。” 而李璃也的确在努力,哪怕他的小报内容再荒唐,也没有违背王大学士的意愿——实事求是。 王大学士其实很不情愿来说这个情,毕竟是事实,不过庄大学士说的也对,庄太妃如何,那是罪有应得,庄家没话可说。可庄家的其她姑娘们却是无辜,因此有所牵连,乃是无妄之灾,只希望八卦小报能笔下留情。 李璃听着来意,忽然笑了,他请两位坐下,又命人上了茶,说:“虽然外头人云纷纷,可小报只报道记者们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之事,若无确凿证据,哪怕谣传的再有鼻子有眼,小报也是不刊登的。而如今,沈嵩买卖禁军名额是真,擅离职守致使皇上险遭刺客也是真,禁军侍卫与宫女私下有染也是真,当值偷奸耍滑也是真,至于其他的……” 李璃想了想,最后道:“还得要更进一步调查才是,听说庄太妃及上下所有宫人都被太后带走了,暂时没有消息传来,本王还想进宫找母后问问呢……” 说到这里,他看着面色有变的庄大学士,笑容深了深:“瞧这模样,似乎也是真的。” “王爷。”庄大学士苦笑道,“还请高抬贵手,王爷大恩,庄家铭记于心。” 李璃转头看向王大学士,后者点了点头,虽然没开口,不过来这里就已经表明了态度。 这种私情登不登报纸根本不重要,除了对沈家和庄家有影响,别人纯粹看个热闹,多一份谈资罢了,李璃本就没这个打算。 不过还有人没到,他便没有直接答应。 正说着,东来进来禀告道:“王爷,武宁侯求见……” 李璃眉尾一挑,心说:来了! 但是面上,却淡淡地端茶喝了一口,漫不经心道:“哦……又一个当事人来了,本王看来进不进宫都一样,石锤了。” 不过东来没有说完,后头又补充了一句:“王爷,樊将军也来了。” 闻言,李璃立刻将茶水一放,蓦地站起来,眼中放出惊喜的光芒,高兴道:“我家将军来了,啊哟,愣着干什么,赶紧迎接啊!” 他正要出去,却忽然记起了这两位大学士,回头道:“两位,帮我瞧瞧我这身衣裳合不合适,头发有没有乱,脸上够不够整洁?” 这里两个大学士,还有马上到来的一个武宁侯都换不来李璃的认真对待,可樊之远这三个字却让这位王爷紧张起来,亲自迎接不说,还担忧起仪容仪表……这真是,年轻人的情情爱爱啊,他们这群老人家是真不懂了。 王大学士是知道他古怪而跳脱的性子,哭笑不得道:“好,哪儿都好,京城地界还有比你更讲究的人吗?” 李璃抿嘴一笑,脸上带着一抹害羞,喜滋滋地说:“那两位稍坐,等武宁侯来了,一块儿谈吧。” 这两位只能起身抬了抬手:“王爷且去忙。” 樊之远头一次到怡亲王府,本该是寻常之事,不知怎的心中总有一股奇异的感觉。 李璃作为皇帝胞弟,王府修建的自是美轮美奂,跟粗犷的将军府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当然再富丽堂皇,对樊之远吸引力有限,远不及听到了禀告急急忙忙出来迎接的李璃。 几日不见,这位王爷风采依旧,那满脸的笑容真是遮都遮不住,非常热切走过来。 武宁侯跟李璃没有正面打过交代,见李璃如此郑重,心中不免宽慰和受用。 “见过怡亲王……”他抬起手抱拳,正见礼着,却见李璃到了他跟前也不停下,直接穿过他而去…… 接着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嗔怪:“将军来之前也不提前让人说一声,我都来不及洗漱换衣裳。” 武宁侯:“……” 樊之远听着这熟悉的调调,下意识地清咳一声,仿佛受不了他的热情,后退一步,恭敬地抱抱拳行礼:“冒然登门,请王爷见谅。” “见什么谅,随时随地都可以来,要我说晚上来最好。”李璃一双眼睛就落在樊之远身上,别人都是透明看不着。 樊之远:“……”真是逮着面就调戏,他回答什么都能往那方面想。 终于武宁侯不得不清了嗓子,提醒了一下。 李璃最后对樊之远展开一个甜甜的笑容,然后一转身朝里面走去,一边走一边淡声道:“侯爷的意思,本王知道了,请里面坐吧。” 被忽视的不悦瞬间淡去,武宁侯道:“还请王爷通融。” 客厅里,庄大学士见到武宁侯,两人不免有些尴尬。 王大学士和樊之远纯粹是陪同,几位见了礼之后便坐下喝茶。 李璃看了看两边,笑容加深道:“一个为了家族名誉,一个为了皇后凤位,两位的目的还真是相同呢。” 武宁侯的脸皮显然比庄大学士来得厚,他说:“王爷,老夫教子不严,犯下这等罪过,无话可说,可事关皇家脸面,还请万万不要刊登此事,也莫让庄家百年清誉毁于一旦,不然老夫真是万死不辞了。” 李璃的目光于是挪向了樊之远:“看样子这禁军统领,侯爷已有人选。” 武宁侯笑道:“不知道王爷可否满意?” “满意,太满意了!”李璃嘴巴上这么说,可眼里却没觉得多高兴,他呷了一口茶,叹道,“可惜……皇兄怕是不满意,左相也不满意,唉,侯爷可真是抓住本王的软肋了,明知道我不忍心拒绝。” “皇上也好,左相也罢,都没有再好的人选,王爷心知肚明。”武宁侯也不是傻瓜。 “是吗?驻守边疆的将军,樊将军能召回京,西边的方家也一样。况且那边可是一门虎将,随便拎一个回来对于左相来说可并不困难。” 李璃显然并不吃这一套,看着武宁侯顿时凝重的表情,淡淡一笑。 接着他直接看向樊之远问:“那么我的樊将军,你想要这个位置吗?” …… 武宁侯满意地走了,两位大学士摇头叹息,面色有些复杂。 本以为像李璃这样左右不沾之人,要想说服他还需要花点功夫。可没想到的是,到最后,李璃的通融不是因为他们送上的人情和晓以大义,而是因为男色。 樊之远只不过当场表了个态,这位王爷还真就这么答应了。 武宁侯真是好手段! 樊大将军其实也想走,可惜某人不放,留下来了。 樊之远随着李璃往后走去,他的脸色跟心情一样复杂。 而李璃仿佛没有感觉到,依旧开心地带着他在府里乱逛,亲自给他介绍格局。 只有一个意思——以后常来,甭客气,当自己家。 两人经过一个垂花门时,樊之远忍不住问道:“你打算如何按下此事,左相怕是不会罢休。” “简单,明日母后一道懿旨下来,澄清此事,我会模糊处理的。”李璃把扇子一打,指了指湖边道,“走,我们去亭子里坐坐,你难得来一趟,荷花都开了,可漂亮了,还养了一群肥鱼,到时候抓一条当下酒菜。” 然而湖边有人,正翘着二郎腿一边吃花生米,一边闭目养神,看起来好不惬意。 听着李璃的说话声,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这一看,那点朦胧瞌睡都吓跑了! “二师兄怎么来了?”云溪低喃一声,但是他暂时没空纠结这个问题,因为李璃警告过他,不许出现在樊之远的面前! 别看李璃笑眯眯的对这个小师弟很是疼爱,但要是坏了他的好事,绝对让云溪吃不了兜着走,哭着喊着求饶都没用,特别是牵扯到了二师兄。 然而此处乃湖边一处小亭,三面环湖,唯一一处则是长长的风雨走廊,这会儿李璃正陪着樊之远走过来,他若就此地离去,便能撞个正着! 云溪急得在原地团团转,终于在李璃即将要看到他的那一瞬间,他狠了狠心,一脚踩上亭子扶手,深深提起一口气,施展生平所学最佳轻功,以踏雪无痕的本事,踩着荷叶嗖嗖嗖地背对着他俩朝湖心而去……最终噗通一声,投入湖水里,荡起圈圈水花。 如此大的动静,立刻惊动了他俩,樊之远眼神一凌,以为探子入王府,正要追赶过去,被身边的李璃一把拉住:“不用,让他去!” 李璃这个时候已经回过神,很快就知道方才是谁。 心说差点就露馅了,还好那小子壮士断腕跳湖跳得及时,以湖水的深度和远度,饶是樊之远眼力再佳应该也看不清是谁吧? 樊之远总觉得那轻功而去的身影有些熟悉,不过太远,没看清,倒是李璃的反应有些蹊跷。 “府上的?” “嗯,暗桩。” 这话一出,樊之远便不好在多问。 李璃松了一口气,他看着依旧皱眉犹带着一丝疑惑的樊之远,暗中一乐。 虽然知道了也没什么,可就少了一份乐趣和纯粹,挟恩以报什么的,他可不愿意。 第35章 人选 晚上, 云溪偷偷摸摸地回来了。 “大师兄。”他扯开一个笑容,看着李璃,乖巧道, “真不是我故意的,没想到二师兄会来。” 李璃点点头说:“没怪你, 也是我考虑不周, 所以为了杜绝这种意外,我给你另外置了一个宅子, 你以后就住那边,有事儿再过来。” “啊?能不能不去啊?”云溪张了张嘴,很是不愿意。 王府里奴仆众多,地方宽敞,李璃没女眷, 作为小师弟,几乎享受了小王爷的同等待遇,只要没有出任务, 简直想住哪儿住哪儿,想吃什么吃什么, 伺候的不要太舒坦。 最重要的事, 身边还有漂亮的侍女姐姐围绕,一个个都温柔体贴, 让人舍不得。 “大师兄,为啥不让二师兄知道?你不是追求他吗, 同门师兄弟,近水楼台先得月不是!” “你懂个屁, 没谈过恋爱的小屁孩没资格发言。”李璃嗤笑道。 “我是没喜欢过人,可你不也只是单相思?”云溪胆儿肥了, 居然敢揭李璃伤疤。 眼看着李璃那张笑眯眯的脸变得凶巴巴的,云溪怂了,于是期期艾艾道:“住别处也行,可是……” “那几个叫红儿,紫儿,绿儿,粉儿的侍女全带走。” 云溪一听,顿时高兴了:“哎,多谢师兄,那宅子在哪儿?谁的名下?” 李璃朝桌上的匣子努了努嘴:“你的,地契在这里。” * 第二日的朝堂,武宁侯再次代替沈嵩自请谢罪,这次他没等着燕帝发难,自觉地将禁军交了出来:“沈嵩辜负皇上所托,实乃罪该万死,不配再节制禁军保护皇上安危,请皇上另择贤将而上。” 燕帝等得就是这一刻,相比俞自成这一个礼部尚书,守卫皇城的禁军更让他忌惮,武宁侯能痛快交出来,这比什么都令他高兴。 只是他的目光在朝堂上的武将一一看过,心里却又分外失落,这些人不是沈党就是周党,或者能力有限,实在没有既让人信服又对他忠心耿耿的人。 真如李璃所言,要想让左相无话可说,也只有樊之远。 左相立刻抓住了时机,示意吏部大臣推荐人选。而他与燕帝不同,哪怕武将多是沈家派系,也有与周家相连的,这些多来自于世家。 大燕与大夏之战成就了樊之远,可驻守边疆的将士又不只沈系,守在西边的便是左相一力扶持而上的方家,虽无樊之远收回失地的莫大功绩,却也在国家动荡之时牢牢地守住了西边,这亦是一种劳苦功高。 其中方家的长子方正已然是一名驻守一方的大将,身手了得。 论资历,论实力,他是足够了,挑不出错。 这个人选一出,得到附和声一片,远在西边的方家军,一时半会儿哪儿来的把柄驳斥? 有也是如今朝堂的大臣都在做的结党营私。 燕帝花了那么大的力气将沈嵩踹下台,若是让周家派系上来,简直能让他怄死。 “方将军需得镇守西境,来京怕是不合适吧?”不等燕帝说话,武宁侯率先发问。 只见左相捋着胡子,从容道:“无妨,方家向来忠君卫国,除了方正,亦有方义,方杰替父分忧,此时又无战事,正好回京。” “方正还远在西境,皇城安危刻不容缓,以左相的意思,何必舍近求远,定国大将军不就闲赋在京,岂不是他更合适?”沈家派系的官员立刻推出了樊之远。 沈嵩跟庄太妃做出这种苟且之事,沈家哪里还有资格再争取禁军,甚至连皇后都保不住,樊之远作为沈党自然也别想插手。 左相没说话,自有旁人冷笑道:“都是明人就不说暗话了,樊将军此刻还是避嫌比较好,不然真让人怀疑禁军还在武宁侯手上,宫门严禁如同虚无,莫不是沈家的后花园?” 此言一出,顿时传来暗暗的嗤笑声。 而武宁侯的脸色则立刻沉下来,阴阴得极为难看。 这时,忽然殿外传来一声长唱:“太后懿旨到——” 太后平时不理朝政,更不会随意干涉,这个时候将懿旨送来,实在有些令人费解。 不过众人忽然想到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永宁宫上下包括庄太妃都被太后带走亲自审问,大概这是有结果了。 福宁走到殿前,向燕帝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道:“皇上,在场的大人们,诸位关心的永宁宫内私情一事,太后娘娘连日审查,已经有结果了。” 他说完不等殿中窃窃私语便展开懿旨宣读道:“太后有旨,庄太妃自先皇逝世,一直于永宁宫内为先皇祈福,不问世事。刺客闯入那晚,永宁宫内虽却有偷情幽会之人,只是并非如众人猜测那般,乃是太妃身旁宫女与禁军一校尉,为皇室颜面,特于澄清。至于沈统领擅离职守,胡乱闯入宫闱抓奸,不敬太妃,傲慢无礼等罪,便请皇上代为定夺。” 福宁宣完便将旨意交给张作贤,自己就离开了。 有些事明明大伙儿都清楚真相是什么,然而无凭无据,无法反驳,只能由着当事人掩盖事实,更何况太后乃唯一的见证者,手中握着人证物证,她说是宫女和校尉偷情,那就是!她说沈嵩是来抓奸,顺便抓刺客,那就是! 谁反驳,证据呢? 既然沈嵩跟庄太妃之间没有私情,那最严重的淫乱后宫的罪名就不成立,相对来说皇后的尊位也保住了。 虽然渎职,虽然买卖名额,虽然管教下属不严,可历任禁军统领或多或少都有这个问题,既然已经由武宁侯自行谢罪卸任,那么也就过去了。 这份懿旨之后,沈家派系的官员纷纷下场求情,跟周党吵作一团。 左相看着对面武宁侯仿若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还逃过一劫般朝他笑了笑,脸色黑得仿佛能够滴下墨汁。 他不是傻子,瞬间想明白发生了什么。 太后无缘无故大半夜跑去西侧宫,听说是因为皇考叶才人,可这理由谁信呢?不就是先一步将人带走,将事情压下? 左相想要对付沈嵩,派出刺客只有他自己及心腹知道,太后又怎么会提前预知,牵扯在里面? 看着尤如菜市口的朝堂,明明还在争执不下,可他却觉得大势已去。 方家再如何,又怎么能跟战功赫赫的樊之远抗衡? 更何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燕帝更倾向于樊之远,而这背后显然有怡亲王的影子。 想想当初李璃让张作贤带过来的话,心中不免产生了一股被戏耍的怒火。 更可恶的事,太后除了在朝堂上送来一道旨意以外,还有一道去了怡亲王府,明令禁止八卦小报不得刊登有损皇室颜面的内容。 李璃拿着这道懿旨,以及没有证据不敢胡乱报道的缘由将沈嵩和庄太妃的奸情爆料送还了相府,不过为了表明不是诚心的,他又留下了沈嵩其他的罪证,作这一期的刊登。 其实这件私情究竟如何,跟百姓的利益并不相关,除了凑热闹以外,他们真无所谓。 是以新一期的八卦小报头条出来,便是大理寺对沈嵩定下的罪名,除了私情模糊了以外,其余在民间散布的谣言都做了肯定。 当然最后还是提了一句:因庄太妃约束上下不力,心中有亏,给皇室蒙羞,自请前往皇陵替先皇守陵,而太后准了。 此事便到此为止。 而如今朝堂上的争论点已经变了,相应的,八卦小报也另外开了一篇报道《禁军统领花落谁家——樊之远,还是方正?》 这篇文章就有点类似于《带你瞧瞧名不转经传的顾如是大人》的味道。 对于大燕百姓来说,方正是谁多数人不知道,可樊之远,那就太熟悉了! 这位的名字可是八卦小报的常客,多少人心目中的大英雄! 无需李璃用华美的辞藻堆砌,也无需替百姓们捋一下他的生平,他的功绩事迹早就被人如数家珍。 有他统领皇城军,试问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皇上也能高枕无忧不是? 必须樊将军! 至于那位方将军,不好意思,不认识啊!有我们樊大将军会打仗吗,打得赢大夏吗?有怡亲王这样的追求者吗? 没有,就别跟个咱们大将军来争了嘛! 大半个京城百姓都是樊之远的粉丝,这民意汹涌澎拜起来想要让朝廷知道并不难。 而民意有时候对于上位者来说又是极好用,一句顺应民意就能堵住大多数人的嘴。 “即是百姓所愿,民心之所向,朕乃天下之父,不该枉顾民意,这禁军统领樊之远当之无愧。” 这个时候,还有谁能挑出来反对,岂不是扣上了枉顾民意的帽子? 樊之远顺利接手了禁军。 散朝之时,左相看着略微得意的武宁侯,忽然在对方靠近之时,低声道:“侯爷,小心了。” 这小心的是谁,左相没有明说,然而却不知怎的让武宁侯的脚步顿时一顿,接着才缓缓地离开。 * 再一次体会到了八卦小报的力量,燕帝忍不住对李璃道:“上次是俞自成,这次是沈嵩,阿璃,你再找找其他的把柄,让那些人一个个都给朕滚出朝廷!六部尚书朕都得换掉!” 李璃支着脑袋看着他哥,不禁轻轻一叹:“您不会认真的吧?” 燕帝说完也觉得自己在异想天开,不禁笑道:“朕做梦都在这么想。” “人手呢,谁顶替啊?”李璃懒洋洋地反问道。 “唉……朕愁的就是人啊!明明朕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却连手上可用之人都没有。阿璃,你也别懒散了,不如去六部当值,为朕分忧吧。” “不去。”李璃想也不想地回答,“弟弟懒散惯了,每日按部就班地到衙门点卯,我能无聊到长草。若是品级高一些还得上朝,天哪,那岂不是得早早起来?” “哪个大臣不是如此?朕亦然。” “不不不,你是皇帝没办法,我是绝对不跟我亲爱的被窝过早分开,特别是冬天!让我早起,毋宁死。”李璃用头可断血可流的坚决态度拒绝了此事。 燕帝笑骂了一声:“出息!” “出息能当饭吃?”李璃说这话的时候一点也不愧疚,而且还挺幽怨的看了燕帝一眼,“可惜,咱哥俩生存环境不允许,那就只能再殚精竭虑会儿吧。” “是朕没用。”燕帝自嘲道。 “皇兄,你耐心点儿,春闱的成绩不是出来了吗?这次顾如是主考,想必脱颖而出的多是有才学之人,接下来的金殿传胪好好看看,挑几个能干的放出去历练历练,过个几年,攒了资历,回京不就是你的人手?到时候更换起来也方便,也不妨碍朝廷运作。”李璃安慰着说。 话虽如此,可历时未免也太久了。 然而此事本就不能操之过急。 拼的也就是那份忍耐力。 “皇兄,忍住了你便立于不败之地。”李璃提醒道。 “朕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李璃:我本咸鱼,奈何条件不允许,只能闲操心。 第36章 留下 坤宁宫, 沈美人正替皇后按着两额穴位,缓解那股焦躁。 虽然沈嵩与庄太妃之事已由太后下旨澄清,在八卦小报报道之后便尘埃落定。 如今庄太妃发配皇陵, 沈嵩革职被贬出京,短时间内都回不来, 皇后因此保住了凤位。 再加上禁军统领由沈党樊之远替上, 沈家的危机似乎已经过去。 可是皇后却并不轻松。 外头再如何粉饰太平,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太后看得一清二楚,虽然没有当场发作她,可也借此机会夺了她后宫之权,下了她的面子。 而她根本无从为自己辩解。 后宫的女人,哪怕是皇后之尊, 背后亦有强势家族支撑,也逃不过一份名为无可奈何的悲哀。 自己的父亲跟先帝皇妃有染,她知道吗? 自是知道的, 可是就算知道又如何,为了家族颜面, 她哪怕再不乐意, 再觉得荒唐也只能为他们遮掩隐瞒,事出之后, 还得牵连自己。 太嚣张了! 皇后清楚的知道事情为何会演变到如今这个模样。 她不是没有提醒过,劝诫过, 可父亲是怎么说的? “怕什么,我们沈家就是明着要一个妃子, 皇上也不敢说什么!” 这一刻,皇后清晰地认知到沈家丢了原本的谨慎心, 手握兵权,掐着帝王咽喉更让他们失去了对皇权的敬畏。 而一切家族的没落开端,便是狂妄自大。 然后,看看说这话的沈嵩在哪儿了呢? 她闭着眼睛忽然冷冷一笑。 按着太阳穴的沈美人手上便是一顿,心下惶恐,小心地问:“娘娘,可是臣妾手法不妥?” 皇后回过神,轻叹:“没有,很舒服。停一下吧,你也累了,坐。” 沈美人这才放下心来,笑道:“不累,娘娘看得上臣妾这点手法,是臣妾的荣幸。若不是有娘娘关照,臣妾在宫中的日子哪儿有那么舒心。” 皇后看着她娇俏的模样,心里微微带了些涩然,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姑娘,只是因为燕帝的喜好就被家族送进宫来争宠,今后的一生就得困在这片宫殿里。 一朝一代,太后之尊只有这么一个,更多的都在那偏于一角的万安宫,众人拥挤而居,有的年纪不过才二十出头,便已经生了华发。 “作为沈家的姑娘,难为你了。”皇后道。 沈美人捏着帕子的手小小地绞了绞,眼底都没让流露出难过来,她歉意地说:“不为难,家族养育我,有需要自是义不容辞。可是臣妾没用,无论怎么努力都没让皇上喜欢我更多一点,不像周婕妤甚至能够随意出入明正殿。否则这次的事,臣妾也能说得上话,为皇后娘娘分忧了。” 皇后听着目光温和而欣慰,她说:“你有这份心足够了,只是圣宠这东西,岂是努力就能有的?周婕妤如今风头正盛,本宫行事有错,你避着一些也好。” “娘娘,这后宫岂不是周氏的天下了?大夫人昨日还进宫来,还想让娘娘尽快想法子,我们该怎么办呢?” 皇后之母早逝,如今的大夫人是沈嵩后头娶的继室,进宫来也是为了传达武宁侯的意思。 无非争宠而已。 小周氏周敏儿独宠后宫,又有贵妃扶持,生下皇长子的可能性很大。 虽说这么多年来,后宫无人生育,可早些时候周贵妃的确有孕过,也不排斥周氏女孩的体质便是易孕。 如今谁生下皇子,就能拥有步入慈寿宫的机会。 “这岂能说争就争,拿什么去争呢?”美貌在宫中真的不算什么,若无特殊,怎么从周婕妤那里将皇帝抢过来? 正在此时,皇后身边的宫女绿云进来禀告道:“皇后娘娘,一位浣衣局的宫女请求见您。” “浣衣局的宫女?”沈美人惊讶地重复了一遍。 皇后也觉得纳闷,疑惑地望着自己的贴身宫女,仿佛在问:区区一个浣衣局的宫女怎会来坤宁宫,居然还会呈报上来。 绿云于是凑到她的身边轻声说了几句。 皇后的脸上顿时露出惊诧来:“原来是她。” “娘娘见吗?”绿云问。 皇后思忖了片刻道:“让她进来吧。” 沈美人惊疑的目光望着一路跟着绿云进来,虽低眉顺眼,然周身透露着一股沉静安定气质的宫女。 “奴婢施愉拜见皇后娘娘。”那双被皂角井水浸泡许多,粗糙起皮的手交叠地搁在头顶地面上,施愉对着皇宫恭敬地跪地行礼。 皇后见到施愉的那一刻神情顿时有些恍惚,仿佛又看到了曾经那位温柔典雅,却又才气灵动的施家小姐。 那时候的施愉,可以说是京城男子,甚至是皇族子弟心仪的妻子人选。 娶妻当娶施家女,不是一句空话。 只是后来,太子谋反,牵连施太傅,施家的娇花跟着凋零,如今又有谁还能想起她来。 再看面前的女子,意气风发早已如往日云烟,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底层女子才有的辛劳痕迹,显示她的生活困苦艰难。 “原来你还在啊。”皇后颇为怀念地说。 “是,多谢皇后娘娘宽容恩典,奴婢才有机会活着离开皇宫。”虽然卑微,可施愉却没有诚惶诚恐的瑟缩模样,她温柔地笑着。命运虽不公,然而她眼中却没有怨怼,一双眸子依旧清澈似水,温和宽容,宛如依旧的大家闺秀。 然而皇后听此却一怔:“离开?” “奴婢本是罪籍,幸得当年皇后娘娘千秋,大赦了后宫,奴婢也在此列。如今年纪到了,便可出宫去。”施愉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充满了希望,那是对未来的希望。 而这希望犹如夺目的阳光忽然刺痛了皇后的眼睛。 她早就忘了那大赦的是哪一年,可不过是随口一语,却再一次改变了施愉一生的命运。 宫里的女人哪怕尊贵如皇后,穷极一生也没有办法离开皇宫这座囚笼,可是施愉可以,一个罪臣之后居然可以。 皇后心里难以抑制地产生的妒忌,犹如嗜血的藤蔓不断攀升,然后抓住了她的心脏。 她抑制着酸楚,故作轻松道:“这么说来,本宫还是你的恩人。” 施愉点了点头,再次跪下来:“奴婢在离宫之前,便想拜谢娘娘,多谢娘娘恩典!皇后娘娘大恩大德,施愉铭记于心,若有机会,必竭力相报。” “竭力相报?” 施愉没有抬头,却掷地有声地回答:“是。” 皇后良久没有说话,她就这么定定地看着施愉,那目光中充满了矛盾。 而施愉也没有起身。 沈美人坐在一旁,她不是京城人士,并不认识施愉。 可是如今的气氛,让她心中弥漫着不安,她不由地望向皇后,却突然听到后者淡淡道:“起来吧。” “谢娘娘。”施愉站起来,垂眸袖手。 皇后捧着茶托,两指轻轻地来回滑盖,终于她笑道:“阿愉,别出宫了,留下来陪着本宫,可好?” 施愉蓦地抬起头,望向了皇后,那副恬静温柔的模样刹那间褪去。 见此,皇后的心才稍微舒坦,她笑得越发真诚:“本宫能见的旧人越来越少了,好不容易见到了阿愉,心中欢喜非常,很想跟你多说说话。阿愉,可愿留在坤宁宫,服侍我?” “奴婢……” “物是人非了,这里也不是上京城,你就算离宫,又能去哪儿呢?” 施愉垂下了脸,眼中带着一丝犹豫,她说:“隐姓埋名,离开京城,重新生活。” 那是一个新的开始,皇后觉得凭施愉这份心性定然也能过得很好,可是她不愿意。 “原来竭力相报这话是假的。” 皇后冷淡的话让施愉再一次跪下来请罪:“奴婢不敢。” 皇后听着就这么幽幽地看着她,忽然问了一句:“阿愉,你不想再见皇上吗?” 当年先太子年纪与施愉不符,早已有了太子妃,只有燕帝随着太子进出太傅府,有机会近水楼台。 这些追求者之中,属彬彬有礼的燕帝最得她的眼睛。 若不是施家倾覆,这皇后之位真轮不上沈家女来坐。 施愉咬了唇,皇后在她的眼里看到了挣扎。 果然,心里还是念着皇上的,不然离都要离宫了,为何来见她? 皇后意识到这一点,不仅不觉得难过,反而带起了浓浓的兴趣,她很想知道当燕帝再一次看到施愉时,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是惊讶欢喜,还是冷漠忽视呢? 毕竟不年轻了,美貌无法跟新进的宫妃们相比,可是那份沉静,却又有独特的魅力。 总是皇上用心喜欢过的人呀! 施愉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坤宁宫至此多了一位宫女,服侍在皇后身侧。 消息传到怡亲王府,李璃闻言只有一声叹息:“以后的路得要她自己走了。” 他的手伸不到后宫,也不能伸过去。 李璃心里不痛快,这不痛快必须得发出来,不然他晚上睡不着,睡不着就意味着失眠熬夜,是很影响他的美貌! 还没将某根木头勾到手呢! 东来和南往就见李璃在屋里转圈圈,东来忍不住建议道:“王爷,要不找个事儿开心一下?” 李璃闻言停住脚步,回头:“说来听听?” “这个……”东来挠挠头皮,“不然去乐悦坊听听小曲儿如何,听说霓裳姑娘新练了一首曲子,京城的公子哥儿们听了都流连忘返呢。” 李璃幽幽地盯着他说:“本王正在追樊大将军,结果你撺掇我去乐坊找姑娘听曲儿?也好,下一期头条倒是有了,《男人啊,哪儿有真情可言——瞧,连怡亲王都琵琶别抱,另结新欢》。” 东来:“……奴才错了,奴才该死。” 南往看李璃心情越来越阴郁,那扇子摇得呼呼作响,忍不住道:“要不,王爷,咱们做个美容,敷个面膜?” 李璃悲哀地摇头:“这世上效果再好再名贵的面貌也挽救不了一个熬夜的摧毁。” “那,那该怎么办?”两内侍忍不住问道。 “自然是做件让我高兴的事。” 这话题不是又转回来了吗?高兴的事究竟是什么事? 很快他们就知道了。 下京城是不实行宵禁的,繁华的夜市街上热闹非凡,店铺林立,商品满目,酒楼,茶馆,乐坊……还有那灯红酒绿的花楼,到哪儿都能传出纸醉金迷的欢快声。 像这种地方,哪怕还是曾经的侯府公子,樊之远也是敬而远之。 但是如今架不住有个债主硬让他作陪,于是大晚上的,他便坐在一张破损的四角方桌边,跟着李璃在一个夜市拐角处的小馄饨摊吃着馄饨。 味儿……其实很一般。 李璃将汤勺放下,忍不住道:“果然想在民间想找到比王府里厨子做的还要美味的东西,很少。” 樊之远心说那不是废话,美味的东西总得放足料。 这家馄饨摊就一对老头老太太摆着,一看就是穷苦人家,哪儿舍得。 估摸着看李璃穿着富贵,已经多放了。 然而当樊之远看过去时,却还是愣了愣,因为李璃将碗里的都吃完了。 “怎么了?”李璃看他惊讶的目光,不禁乐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话我还是懂的,怎么,还以为我就直接浪费了?” 樊之远摇了摇头,将勺子规矩得放在一边,夜深灯火阑珊,他看着李璃,然后问:“发生了什么事?” 李璃垂了垂眼睛,在眼底留下一片阴影,他说:“愉姐姐留下了,进了坤宁宫。” 李璃一句话,樊之远便知道了他的难过。 大晚上被李璃拉出来作陪的那点不满顿时消散了,反而安慰道:“她求仁得仁,你无需自责。” “是啊,都是成年人,只是我看得难受而已。走了这步,愉姐姐就再没有后退路了。”李璃一脑袋支在桌子上,瘪了瘪嘴,然后看着樊之远,可怜兮兮道,“将军大人,快讲个笑话,让我开心一下呗。” 那点感动瞬间化为乌有,樊之远起身将馄饨钱给付了,然后对李璃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李璃赖着:“走不动。” 不过一碗馄饨,又不是烈酒,还能醉了不成? “别闹,快起来。” “不起,要么你背我。”李璃充满期待的目光往樊之远宽阔结实的后背瞄去。 樊之远很想甩袖马上离开,随这人瘫在这里。 不过可惜的是,两个内侍和王府侍卫全被李璃借着幽会之名给打发了,这会儿身边只有樊之远,后者还真不能不管他。 有人经过这里,往前走了两步,又偷偷地跑回来瞧了瞧,接着露出惊喜的表情,放后世就是粉丝瞧见偶像的激动。 不过这会儿不兴签名拍照,碍于身份,他最多瞄一眼,再瞄一眼,哈记下细节好回去跟友人详细说说。 李璃瞧见了他,不禁大声喊道:“喂,那个,我跟边上的这位配不配啊?”他指了指樊大将军。 樊之远眉头一皱,忍不住再次往桌上看了一眼……确信没有喝酒,怎么跟醉了一样胡言论语? “配,配极了!天上地下独一对儿!”那人也是胆子大,就这么喊了回来。 李璃闻言,哈哈大笑,豪言一放:“赏!” 樊之远额头青筋一蹦,简直听不下去,而那人居然还真跑过来领赏。 李璃催促道:“赏啊,人都等着呢。” 樊之远深吸一口气,从钱袋子里找出五两碎银子,那人欢天喜地地拿着,还不忘再恭喜一句:“祝王爷将军百年好合,长长久久——” 李璃听着心花怒放,还不等他再开口打赏,樊之远便将人一把拎起来…… “要背,要抱抱,要举高高……”李璃还没说完,樊之远内劲一提,施展轻功就从原地消失了。 “把我背回你家吧,好不好?”呼啸的风中,传来李璃兴奋的声音。 而樊之远的声音里充满了浓浓的无奈:“王爷,别闹了。” 李璃笑眯眯地搂着自家将军的脖子,笑啊,笑啊,总觉得这回府的路,越长越好。 “飞高一点嘛!” 第37章 点心 李璃当晚果然睡了一个好觉, 容光焕发,目光炯炯有神,眼睛滴溜溜一转, 就知道又想闹腾点什么出来。 想想昨晚上被他整的没脾气的樊大将军,心里破天荒的有了一丝淡淡的愧疚感和隐秘的喜悦, 特别想得寸进尺再来一次。 不过樊之远新官上任, 作为禁军统领,他要做的事情很多, 倒也不好随便打搅。 李璃觉得有点可惜,然而能发现这个排压解愁的好法子倒也高兴,调戏调戏大将军,看着这人窘迫无奈,又不得不依着宠他的模样, 再多的烦恼也没有了。 呆是呆了一点,不过这样逗起来才有趣。 这一期的八卦小报头条交给了金殿传胪,这届春闱在今日之后就正是结束了。 百姓们簇拥在热闹的大街上, 等着今科状元带着大红绸走马游街。 此次的春闱主考乃是顾如是,寒门出身, 大概明白燕帝的处境, 是以出的题目并不偏,中规中矩, 让很大一部分寒门考生有机会出人头地。 而这届考生也争气,三甲之中, 头名状元便出自耕读之家,没如往届一般世家包揽。 李璃包了酒楼的最佳观赏位置, 一边喝茶嗑瓜子,一边看着在锣鼓唢呐咚隆呛之下, 骑着白马而来的新科状元,意气风发,满脸笑容。 “哟,这么年轻,状元婚配了吗?”李璃随口问了一句。 边上的小报记者,刷刷刷做着笔记,闻言回答道:“回王爷,没呢,据这位与刘状元住一块儿的同省考生介绍,他一心读圣贤书,说是不进三甲不为家,特别有志气。” 李璃闻言,惊讶了一下,肯定道:“果然是状元之才,有远见!今日一出,京城的丈母娘们该疯狂起来了,他家门槛儿岌岌可危。” 此言一出,边上的包厢纷纷应景地飘出绢帕香囊出来,显然不仅丈母娘们喜欢,就是姑娘们也很中意。 记者立刻道:“都说榜下捉婿,大打出手都不为过,这新科状元成谁家的东床快婿,倒也可以让百姓们猜一猜。” 李璃打着扇子给了一个赞赏的眼神。 记者的边上,另一位编者正摊着油墨,快速地勾勒出画,在队伍路过这座酒楼的时候,状元,榜眼,探花三人的形象已经跃然纸上了,而且连同神韵都很是逼真。 显然都练出来了。 无聊的日子,无聊过。 李璃盼着时间,总算到了樊之远休沐的时候,便提着一个食盒骑着他的神驹白马,一路受着百姓的目光洗礼登临了将军府。 “我家马儿想念将军的踏雪,非得过来约个会,将军不会不欢迎吧?” 樊之远如今见到李璃,已不是当初那般唯恐避之不及,因为他知道,躲避没用,这位怡亲王总有奇奇怪怪又推拖不得的理由见面。 瞧,连自家的马儿都送过来了。 樊之远看着李璃灿烂如阳光的笑脸,不禁无力道:“王爷里面请。” 李璃大大方方地进了门。 待下人上了茶,樊之远道:“还未多谢王爷相助。”禁军能到他手里,这其中曲折,李璃绝对出了好大一份力。 禁军乃是天子亲军,京城最强的战力。 待遇自是不错,其中不免有高官勋爵子孙蒙阴进来镀金,或是花钱买进来的名额,鱼龙混杂,战力良莠不齐。 在沈嵩手底下,吃喝嫖赌倒是挺会,但是军队纪律却让人看不过眼,简直一年不如一年。樊之远在那日翻宫墙时见到的夜晚轮值瞌睡只能算稀疏平常的小事。 当然这要是放在樊家军里,五十军棍都是少的。 不管是李璃还是燕帝,早存了重新整顿禁军的打算,而交给打造出樊家军的樊之远便是一劳永逸的事。 果然铁面将军接手的第一件事便是重整军纪,凡三令五申之后依旧懒散违纪者,不管各方势力,皆是军规加罚,剔除出去,哪怕沈玉凌亲自说合都没有留情。 其实早在这个时候,武宁侯就应该看得出来,樊之远跟沈嵩,甚至众多依附者不同,他心中自有一方准则,并不会因为旁人更改,也不是随意就能拿捏的。 禁军到了他手里,跟沈家也就没什么关系了,这对燕帝和李璃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当然能够节制禁军,权力进一步加大,于樊之远洗刷冤屈也更有利,可以说是双赢之局。 不过李璃怎么会客气,他接受的很是坦然,还反问道:“既然如此,将军如何谢我?” “王爷希望樊某如何感谢?” 李璃听着便吃吃笑起来,而这笑声让樊之远的身体下意识就紧绷了起来,依照他对李璃的了解,这人的得寸进尺的本事出神入化,怕是下一刻提出一个令他尴尬的要求。 他有些后悔让李璃做选择了。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李璃只是道:“宫宴的时候就说过教将军下棋,这么久了,都没实现,今日趁将军得空,不如对垒一盘?” 这个要求真不过分,樊之远内心松了一口气,欣然答应。 但是很快他就又后悔了。 跟李璃下棋,真的是件身心劳累的事。 因为他会悔棋,棋品臭的也就只有找机会谈正事的燕帝才能下的下去。 樊之远宽容了两次,到了第三次终于忍不住提醒道:“王爷,落子无悔。” “哦……”李璃低低应了一声,然后放下了黑子,瞅了樊之远一眼道,“不悔了。” 樊之远干脆利落下了白子,李璃的大片江山就此沦陷,他简直惊呆了。 还未等樊之远下手吃棋子,他立刻一把按住这人的手说:“错了错了,我不下这儿了,换个地方。” 天底下出尔反尔之人众多,但像李璃这样明目张胆的却极少。 樊之远皱着眉正要指责,忽然一只手伸过来,直接往他嘴里塞进了一块小点心。 李璃的手指尖还带着一点碎屑,他送的有些着急,稍微碰触了樊之远的唇,微凉,饶是他嘴上占了无数便宜,这上手还是第一次,脸不禁有些红。 不过相比起李璃偷偷的脸红,樊之远却是嘴里含着点心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再加上李璃手指的触感还在,整个人都不好了。 原本两个男人倒也没什么,若是塞点心的是晓飞或者其他樊家军众人,碰到了手指也不会往歪处想。 然而当这人是天天在耳边说着喜欢你,痴缠着你,所有人都说你俩一对,哪怕嘴里说着再不在意,当目光相触,肌肤相碰的时候,也会有异样之感。 其实心里头已经慢慢地将此人放在了特殊的位置。 樊之远自是否认他喜欢李璃,然而终究感觉是骗不了人的。 “好吃吗?”李璃缩回的手指尖轻轻摩挲,脸上却混不在意的笑问。 樊之远终究没有吐出来,而是咽了下去,然而却忽然怔住了。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李璃带来的食盒上,如今已经被打开,里面放着圆圆胖胖有着憨态可掬形象的小点心上…… 李璃看着他的模样,笑容加深:“咱们继续下呗,吃了我的点心,你就原谅我啦!” 他仿若无事地将棋盘上的江山又恢复了原样,甚至还偷偷昧下了几颗白子,接着再装模作样地重新下了黑子,然后道:“该你了。” 樊之远的心思显然已经不在棋盘上了,他居然没看出棋子被动过,顺势跟着下了白子。 李璃暗自庆幸,然而等樊之远将注意力拉回来,这江山败北又呈现出来。 他只能央求道:“将军,再容我悔一次好不好,我请你吃点心。”说着不等樊之远答应,两根手指捏起小圆包就塞了过去。 这次樊之远不等他送到嘴边,就接了过来,也不在意李璃重新将棋盘大挪移,改的面目全非,手里捏着这小圆包送到了嘴里。 而李璃则托着腮帮子,笑嘻嘻地看着他道:“轮到你了哟。” 这样一来二去,下了大半天的棋,终于到了末尾,李璃一拍手:“我赢了。” 樊之远看过来,就见李璃得了便宜还卖乖,戏谑道:“都说面冷的大将军不会喜欢这种甜食,我还不信了,果然谣言骗人,瞧……吃完了。” 樊之远看着那空空的食盒有些意外,其实他并非喜欢吃这些甜食,只是这味道实在让他过于怀念,不知不觉中…… “放心吧,这个喜好也就我自己知道,绝对不会刊登在报纸上的。”李璃狡黠地笑着。 樊之远斟酌地解释道:“这个点心味道有些特别。” “是不是很熟悉?” 樊之远轻轻点了点头,他多年前的记忆借着熟悉的味道慢慢回笼,他记起来曾经他也买过,是为某人买过,只是这人已是和亲远嫁了。 “敢问王爷这店铺在何处?” “铺子是新开的。”李璃道,“可师傅以前是在上京城,前不久才搬到了下京城。你那么喜欢,以后我常常给你送过来,可好?” “王爷不必费心。” “啊呀,不费事儿,我正追求你呢,好不容易有一样你喜欢的,我哪能放弃。”李璃笑道。 “王爷……” 忽然,一张绑着丝线的纸卷忽然递到了樊之远面前,打断了他的拒绝。 “瞧瞧,俞自成的口供,上次答应你了。” 李璃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樊之远的神色顿时凝重了起来,他没有立刻接过,而是怔怔地望着李璃。 “不看看吗?话说前头,这可不是原版,而是着人抄录出来,可当不了证据。” 李璃说完松了手,樊之远立刻接过来,他不再犹豫地打开。 其实在死里逃生之后,当初是谁陷害定北侯,樊之远便已经有了猜测,只要观朝中谁大权在握便可明了,无非没有证据,而李璃的这份口供恰恰证明了他的猜测。 “光俞自成的口供还不够,他只是负责寻人伪造,然那人在何处,他也不知道。左相势力依旧庞大,还得再找找其他的证据,你不着急吧?”李璃随手拨弄着棋盘上的棋子问。 “已经有很大的进展了,多谢王爷。”樊之远将这份抄誉口供小心地收起来。 他看着分外善解人意的李璃,想了想,最终起身,走到李璃的面前,单膝跪地:“王爷大恩,樊之远没齿难忘,从今往后,但有需要,任凭差遣。” 单凭樊之远一人想要替定北侯府翻案太难了,京城水太深,他怕是还没摸到鱼就先淹死了。 而将禁军送到他手里,又替他寻找当年冤案证据的李璃是他不二选择。 认这个主公,他心甘情愿,哪怕将来走上乱臣贼子的道路,也在所不惜,他相信他的直觉,李璃不会伤害他。 然而樊之远这模样却让李璃很是苦难,他要这人的忠心做什么,又不打算谋反。 最终李璃闷闷道:“你替我保护好皇兄就行了。” 然而樊之远一针见血道:“如今这局面,相比皇上,王爷您怕是更需要保护。” 比起登基了这么多年还大权旁落的燕帝,这位锋芒毕露的怡亲王其实更让人忌惮。 燕帝若出了意外,李璃即位,谁都知道没有当今那么好节制。 “哦,那你有空就多照看照看我呗,要不晚上干脆住我王府算了,咱们同塌而眠,相拥而睡,有你贴身保护,就不怕宵小刺客了,是不是?” 有些人就是,你很认真地在提醒,他就能拐到乱七八糟的地方去,一点也不严肃。 樊之远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泄气道:“王爷的安危,樊某会关注的。” 李璃轻轻地笑起来:“多谢。” 第38章 苏月 燕帝虽然忌惮周沈两家, 可对皇后和贵妃都还不错,至少面子上给予了足够的尊重。 皇后病了的消息传到明正殿,当晚燕帝便过来看她。 皇后并非装病, 而是郁结在心,夜不成眠, 这才熬病了。 燕帝瞧见她的模样, 很是惊讶:“太医呢,可宣过了?” 皇后躺在床榻上, 看见燕帝脸上的关心并不作假,心里头才稍稍宽慰了些,便虚弱地笑道:“宣过了,不过是臣妾心里藏了太多的事,有些转不过弯来, 养养就好了。” 至于这藏了什么事,帝后两人心照不宣,燕帝于是在床边坐下来道:“那可得快点好起来, 这后宫事务啊,还得由你操持朕才放心。母后年纪大了, 稍稍代劳也罢, 长久的操劳朕不忍心,也是咱俩的不孝。” 这句话其实比什么都管用, 皇后的眼角顿时沁了泪:“臣妾知道,多谢皇上信任。” 燕帝拍了拍她的手, 然后抬头问边上的绿云:“皇后的药呢,可喝了?” 绿云欠了欠身, 面色犯愁道:“还没,娘娘不愿喝……” 她还没说完, 燕帝便斥责道:“胡闹,吃药是儿戏吗?”他略微严厉的目光望向皇后,“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任性。”接着又看向绿云,“去,把药端过来,朕看着皇后喝。” 绿云瞧着,心里头欢喜,连忙应了一声:“是。” 然而皇后却唤了一声:“等等。”绿云便止了脚步,只听到皇后低声道,“让她来吧。” 有些无奈和心酸是作为皇后必须要品尝的,哪怕是亲手将人推过去。 与绿云略微急切的脚步声不同,这次走进来的明显沉稳了许多。 “娘娘,药煎好了,请趁热喝吧。”温柔轻缓的嗓音,如同一袭凉风带走了夏日的燥热。 燕帝闻声不由地侧过头望着来人,却见到一段柔美的颈项,低眉垂眸,安适淡然。 燕帝的心蓦地快速跳动了起来——施愉。 他努力地抑制自己,让目光不要变得太过灼热,然而终究那多看了几眼落在了一直观察着他的皇后眼中。 皇后觉得明明没有喝药,然而嘴里已经弥漫了浓浓的苦味。 她按下心中的不适,开口道:“皇上。” 燕帝回过神,尴尬地一笑,顺手端起了药碗,拿着勺子舀了舀,吹了吹,看起来体贴的模样。 施愉便拿着托盘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看着燕帝一勺又一勺亲自将药喂到皇后的嘴里。 这药明明苦的掉渣,然而皇后却甘之如饴。 屋子里站着三人,心思却各有不同。 待药碗见空,施愉上前递了帕子,又呈上托盘让燕帝放碗,最后欠了欠身,退下去了。 只是临走之前,她的眼神不免还是往燕帝的身上落了落,有些怀念,藏着暗暗的情愫,这一切燕帝没看到,但落入了皇后的眼底。 施愉离开后,皇后见燕帝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禁扯了扯嘴角道:“皇上看她可是熟悉?” “有点面熟。”燕帝斟酌地说。 “皇上贵人多忘事,当年名动京城的施家大小姐,可还记得?” 自是记得,记得太清楚了,哪怕她就在西侧宫,做着最低等最繁重的活,他心疼恨不得替她受之,也不敢过去找她,甚至暗中照顾她,如今好不容易才到了眼前呀。 燕帝的目光望向了门口,努力让自己平静地装出一副物是人非的感慨:“是她啊,原来还在。” 燕帝的表现,皇后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她很想问一句:还喜欢吗?伺候你可好? 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燕帝探望了皇后,虽然只见了施愉一面,甚至都没说过一句话,但他依旧激动得难以自持。 李璃不得不宣召入宫,听着他哥犹如毛头小子一般表达那份殷勤迫切。 然后泼上冷水道:“多危险啊,皇兄若是稍微表露出爱恋来,说不定过两天愉姐姐就能魂断后宫了。” 这水是真的冷,瞬间浇灭了燕帝心中的火苗。 他在李璃的对面坐下来,自嘲道:“阿璃,你说历代皇帝还有比朕更窝囊的吗?连心爱之人都保护不了。” “那多了去了,自古帝王心头好,皆是红颜早逝。要么,就像我家大将军那样,身手了得,又手握兵权,没人敢动。”李璃说着说着有些得意,人还要保护他呢。 燕帝瞬间有些无语,这两者能一样?不是谁都跟李璃一样喜欢这种硬邦邦大男人。 “总之,什么时候再见愉姐姐,皇后会安排的,皇兄你什么都不能做。”李璃提醒道。 燕帝一叹:“朕心中有数。” 李璃虽然嘴上说说管不到施愉,可心里终究会挂念,说到底,还是帝王不够强大,而他能做的只有尽快让燕帝掌权,这便意味着得将朝中两座大山继续搬一搬。 他从宫中溜达着出来,想想还是到八卦小报的铺子里去瞧瞧。 新一期小报又要开始选文章了,里头有的筛选各处记者送来的消息,有的埋头奋笔疾书记录看点,一个个忙忙碌碌。 倒是令李璃意外的是蓝舟也在,他似乎正在跟某人洽谈适宜,见李璃到来,便让对面之人稍微等等,迎了过来。 “王爷。”蓝舟抬手行了一礼。 “小报发行到附近州府,跟那些书商谈得如何?”李璃一边问,一边请蓝舟坐下。 蓝舟道:“一切顺利,京城乃其他地方风向,虽然也有跟风八卦小报者,然而论新闻趣事,插图排面,还得是八卦小报。各地的书商争相订购,甚至是今年早些时候的几期,都想请小报再次刊印。” “早些时候的事,过了也就过了,不重卖。接下来可以加大刊印,不过作坊的产量是不是不够了?”李璃问。 “是,小的以为这作坊再开在京城有些不合适,刊印完毕送往各地,这运输的费用便不菲,若碰上阴雨雪天,容易受潮糊字,不如就在当地开作坊,每期的稿件一出便快马送过去,直接刊印发行就行。” 李璃点点头,没有异议:“好,这事就这么办吧。待会儿让西去来见你,趁着作坊开起来,直接插入明桩。除了京城,我还想知道地方之事,等明桩站稳,再让北行安排暗桩。” 蓝舟知道八卦小报的作用除了让百姓言论推动朝廷以外,更多的,便是将这一个个密探安插下去,京城内已经尽在李璃掌握之中,如今便要开始辐射京城之外。 蓝舟道:“小的明白。” 李璃瞧着蓝舟,忽然问道:“你家少爷来京那么久,你想不想见见?” 蓝舟笑着摇头:“不了,有王爷照看,小的见与不见都一个样。相反若真见了,与王爷来说怕还得露馅,坏了您的事。” “本王能有什么事……”李璃嘀咕了两声。 “云溪少爷都被您撵到别院去了,不就怕少爷认出您来吗?” 李璃:“……” 蓝舟见他说不出话来,不禁一叹道:“王爷,说句实在话,您若着真心喜欢少爷,有些误会还是早些解开为好,五公主虽然和亲北上了,毕竟还活着。少爷打仗打得如此不要命,说来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五公主。明明就在眼前,何必让他将感情浪费在不相干人的身上呢?” 调戏樊之远犹如个中老手,实则纯情小处男的李璃忽然觉得很有道理。 恩情也是情啊,为啥不要,还便宜了外人。 他呼啦两下扇子,看着蓝舟说:“你不是还有事忙吗,去吧。” 然而蓝舟没走,思索了片刻他道:“王爷,小的刚才招待的是穗芳街苏月布庄的东家,她想要上这一期的小报,给出的广告费是苏月布庄。” “这是什么意思?” “身家资产。” “这么多,苏月布庄,分店开了好几家,算是资产雄厚了。”李璃纳闷道,“这位东家想做什么?” “上一次头条。” “这是有故事啊!”李璃思索了半晌,忽然将扇子一打,记起来了,“苏月布庄如今的东家,是永昌伯的长媳吧?” “正是,她全名苏月,乃苏州人士,家中独女,开的就是苏月布庄,六年前随父搬到下京城,五年前嫁给了永昌伯府的长公子。” “永昌伯府,空有爵位,却无权势,京城里像这样的还有很多,能放下身段娶一个商贾女,许的还是嫡长子,可见真不仅破落,对这位长子也不够重视。”李璃闲闲地说,“她想上头条,是有什么不平的事让天下评理吗?不过以如今这世俗看法,她怕是讨不了好。” 蓝舟一笑:“王爷原来一早就知道了。” 李璃端起茶喝了一口道:“此事能够涵盖婆媳大战,嫡庶撕扯,人伦孝悌,传宗接代……一系列能够引起争论,炒出热点的话题,对八卦小报自是百利而无一害。可是她作为寡妇,丈夫又是新死,就将婆家和娘家一同挂在报纸上,让世人评头论足……” 李璃失笑地摇了摇头,眼中带着怜悯:“不管对错真假,众人都会觉得她做法过分,没有孝悌之心。所以我不建议她将此事登报,因为这些言论可能不仅帮不了她,反而会更加伤害她。” 古代的女子地位低下,甭管婆家娘家再怎么欺压,一顶孝帽戴下来就能压得人喘不过气。 更何况大燕对女子的约束并不比任何一个朝代低。 想保住资产怕是不容易,若是名声尽毁,一个孤弱女子,就更难立足了。 蓝舟带着李璃的话离去,然而没过多久,他又回来了,跟随着他而来的,还有那位名为苏月的苏月布庄老板娘。 然而一个事业成功的女子必然是一个内心强大之人,岂是三言两语就能改变主意的。 李璃这话与其说是给蓝舟听的,不如是说给她,然而饶是如此,她依旧来了。 一身素白,穿着孝衣的女子落落大方地站在李璃面前,行了一礼:“民女张苏氏见过怡亲王,王爷万安。” 她的脸色跟她的衣裳一样苍白,因为孝中,未点胭脂,只有那一双眼睛是通红的布满了血丝,眼窝凹陷进去,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尤为瘦弱,憔悴不堪。 “请坐。”李璃指了指一边的椅子,又示意东来上了茶,然后淡淡道,“节哀。” 这两个字却让苏月的脸上带起了一丝笑容,这段时间来她受到了太多的恶意,这份尊重让她心中感激,对自己的决定更加坚定不移。 “多谢王爷。” “你依旧来了,是还想上头条吗?”李璃没有过多地询问,直接开门见山地问。 苏月看起来柔弱,然而主意却是极正的,她没有迟疑道:“正是,还请王爷通融。” “通融谈不上,你家这件事一旦刊登,与小报有利,你若坚持想登,本王没有任何意见,你自己想清楚后果就好。”李璃摇着扇子,看着她,神情难得的认真。 “想清楚了。王爷,我名为苏月,而布庄亦是以苏月为名,这是我的爹娘对我的疼惜和期望,我不能放弃,更不能将他们的心血交到那些贪婪之人手里!” 苏月的手紧紧捏着,眼里露出浓浓的憎恶来。 “好,那小报便接了。”李璃于是对东来吩咐道,“将朱润唤进来,另外再找两个编者,共同执笔速记。” 笔墨纸砚在桌上铺开,朱润带着两个编者端坐着,手中的笔沾饱了墨。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李璃便道:“请从头至尾细细道来吧。” 第39章 豺狼 苏月乃苏家独女, 可苏父并未觉得女子不如男,因家中行商,做着布匹生意, 便从小将苏月带在身边,手把手教导着商贾之事。 而苏月不负父亲所望, 天生对算账做生意有浓厚的兴趣, 父女俩一同将生意越做越大,有了自己的商队, 将分店开往了其他州府,甚至跟随着朝廷,在京城也开了一家。 遇见永昌伯的长公子张元是个意外,故事很老套,便是上寺庙上香之时, 在后山游玩偶遇大雨,她和丫鬟被困在一处亭子里。 张元冒雨回去,却又带着小厮给这对陌生的姑娘送伞来, 虽未有多言,然这份体贴却触动了苏月的心。 回家让人一打听, 便知道当日给她送伞的是谁。 永昌伯府的门第让她微微却步, 毕竟是商贾之女高攀不上,然而她向来不拘小节, 喜欢什么总要去试着争取,便厚着脸皮托媒人前去询问。 京城之中像永昌伯府空有爵位, 却无权势,甚至内里空空败了家的其实不少, 虽然苏月出自商贾,身份微末, 可她嫁妆丰厚,所以永昌伯还是答应了这门亲事。 然而嫁进门了苏月才知道,永昌伯夫人早逝,伯爷另外续娶又生子,嫡嫡庶庶好几个。 张元身体并不好,喝药不断,有时候还得卧床歇息,这副模样自是不得伯爷喜欢,也是命中注定,在那后山见到了苏月。 而苏月能进门,就是因为她丰厚的嫁妆,这一家老小可就指望着她来接济了。 然而苏月从小跟人打交道,向来精明,岂会被拿捏着补贴婆家? 这让伯夫人顿时心生不满,明里暗里挑拨离间,试图让他们夫妻离心,逼着苏月拿出钱财来。 好在张元明辨是非,知道谁真心对他好,一直对妻子敬爱有加,自是不改心意。 “本来日子也就这么过了,可是三叔要定亲了,然而堂堂伯爵府居然拿不出像样的聘礼来,真是可笑至极。”苏月冷笑了一声。 边上三个编者快速地摇着笔杆,将她所说的话一一记录下来。 李璃问道:“然后呢?” “三叔是夫人的儿子,也算是嫡子,他跟外子不同,身体健康,读书还不错,如今已经考了举人,被伯爷寄予厚望。看中的姑娘门第也好,比,民女出身高贵多了,只是人家还是嫌弃,虽然这伯爵的爵位在京城也不算什么,可终究食朝廷俸禄,一份体面,将来还有诰命可得。然而有外子在,哪儿轮得到三叔呢?”苏月幽幽地说。 最终伯夫人以她多年未生养,又不肯让丈夫纳小之由,撺掇着伯爷逼张元休了她。 张元自是不愿意,最终夫妻俩顶了一个不孝的名头,被永昌伯给赶了出去,这将来爵位自然也落不到张元头上。 “要真是恩断义绝就好了,外子也从未想过爵位之事,我们夫妻俩安心过日子倒也不差,可是人的贪心和恶念,岂是能跟着一刀两断。” 苏月说到这里眼睛又红了起来。 “离开伯府我并不难过,我有爹娘,手上又有钱财,不愁过不好日子,的确这两年是我最舒心的。可唯一不好的便是外子的病情加重,延医问药都没有见好,只有越来越坏。” 她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没敢让自己失态,继续道:“在此期间,民女依旧打理着苏月布庄,其实爹娘有提过将布庄转到我的名下,只是我怕伯府纠缠不清,就没让,没想到他们也会那么快离开我。” “他们怎么走的?”这点李璃倒是不知道。 苏月道:“清明时二老回乡祭祖,却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匪徒,双双遇害,尸首前不久才刚被府衙了送了回来,而匪徒却还在抓捕中。” 李璃用扇子敲了敲桌面,然后示意苏月继续。 “屋漏偏逢连夜雨,爹娘的后事才做完,三日前外子便熬不住也走了……永昌伯府趁我与族亲交涉,将外子的尸身抢夺了过去……”说到这里,她再也忍不住,低低地抽噎起来,身边丫鬟赶紧轻声安慰着。 听着这压抑的哭声,堂内的几个男人不禁跟着唏嘘,只道是这女子也太惨了。 然而这显然还不够。 在这世赏,没有丈夫,没有父母,迥然一身,却又身怀巨富的孤弱女子犹如一块待宰的肥肉,引得周围豺狼垂涎三尺,恨不得将她吞吃入腹,侵吞所有财产。 在苏家父女的打理下,苏月布庄已是小有名声,京城尊贵的夫人小姐们都爱往那儿寻料子做衣裳,而且还有养了不少绣女裁缝制成衣,样子新颖,可以说日进斗出不为过。 “这个时候,永昌伯倒是不认将我们夫妻赶出家门了,说什么一家人有口角是常事,无需赌气,伯府愿意接纳我,将来三叔若是生了儿子可以过继一个给外子。可是凭什么,外子这么早离世,永昌伯的冷心冷肺便是其中的原因之一。民女岂会用我爹娘留下来的财产养一群饿狼!” 苏月眼中露出愤恨的目光。 “还有另一边。”李璃道。 “对,还有一边,更加可恶。”苏月嗤笑了一声,眼里带着深深的鄙夷,“民女出生时,娘伤了身子,再也不能生育,那些叔伯族亲就想让我爹纳小生儿子,我爹娘情深,亦不想亏待我,就拒绝了。他们又想过继子侄,我爹依旧没答应,至此之后,便交恶了。祖父祖母在民女出生之前就已经不在,家产早就分了,他们也管不到爹头上。可是如今爹娘一走,便一个个冒了出来,说什么爹娘回乡之时便已经同意过继一个二叔的幼子,连族谱都改了,甚至做后事之时,抢着摔盆打幡……我……真是气急恨急了!爹说过苏月布庄就是我的嫁妆,就是要过继也会提前跟我商量,哪儿会冒冒失失地随便答应?” “如今外子尸骨未寒,永昌伯不肯发丧,逼着我同意,族中叔伯又觊觎苏家产业!王爷,我是真的走投无路了,苏月布庄是我爹的心血,无论如何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它落入这帮人手中!” “可是按照大燕律令,既然族谱上苏家宗族将你二叔的幼子归于你爹名下,便是继子,摔盆打幡之后更是名正言顺,苏月布庄既然没有过到你的名下,便属于你父亲的遗产,你爹没儿子,他自当可以继承。你作为出嫁女最多只能得到其中的三分之一,另外的三分之二便属于他。” 李璃冷静地指出来,虽然他觉得这方面的户律简直不可理喻,生前从未照顾,死后哭嚎几声,摔盆打幡,再集合宗亲改个族谱就能成为继子,得到大半的财产,那也太轻松了吧? 怪不得死活要生儿子! 可是这不对的,男女有何区别,不都是自己生养?像苏月这般,比之一般儿子强多了,再说没儿子,女儿继承也是死者的遗愿呀! “民女宁愿将将所有财产充作广告费,也不会认同此事,便宜他们!”苏月狠声道,“即使布庄不保,即使下辈子被人指指点点,遭人唾骂,民女也要世人看看这些人嘴脸究竟有多丑恶,那利益熏心的模样有多令人作呕。” 她说着对着李璃跪了下来:“王爷,我知道八卦小报力求食言,民女发誓今日所说之语全部属实,若有一句假话,便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死后更入畜生道,不得投人胎!” 这个誓言可谓狠毒,然而即使如此,李璃也不会偏听偏信。 八卦小报的宗旨便是说实话,这些事他自会派人求证。 不过就他看人的眼光来瞧,苏月应当说的是实话,且这女子刚强的可怜。 “起来吧,还有几个问题,本王得问一问。” “是,民女一定如实回答。”苏月道。 “第一个问题,苏月布庄你爹要给你做嫁妆,这话可有人证,可有书信依据?” 苏月道:“布庄几位掌柜都听到过,近两年,我爹其实已经不太管布庄的生意,皆是民女打理。” “好,第二个问题,永昌伯赶你们出门,便意味着分家,当年永昌伯夫人的嫁妆可在你手里?” 苏月摇头:“没有,其实这些年婆母的嫁妆早就被挥霍一空了,哪儿还能留给我们?” “证据有吗,嫁妆应该有清单吧。” “这……说来惭愧,这清单我手上没有,其实我问过,可是婆母的娘家已经破败,都没人了,否则也不会由着外子被赶出家门。” “第三个问题,既然你爹跟族中交恶,这次清明为何要回去?是临时决定,还是有其他原因?” 苏月道:“二叔来信说是祖父祖母的墓地渗水,需要另外迁置。” “好,最后一个问题,你爹娘出事之后,多久发丧?宗亲是什么时候赶到的?” 苏月思索了片刻后说:“府衙送来的第三日便发丧了,而他们……是第二日就到了,要不然也不会让他们胡搅蛮缠地抢着摔盆!” 李璃点点头:“本王问完了,你回去吧,你这件事一期的小报怕是完不了,可能还要追踪报道,若是刊登的话,做好被人指责甚至辱骂的准备。” 苏月吸了吸鼻子,起身道:“王爷放心,我迥然一身,没什么可怕的,大不了随着外子爹娘离去。” “生命诚可贵,万万不轻生,不然岂不是便宜了那帮人了?”李璃轻叹道。 苏月闻言惨然一笑:“多谢王爷。” 然后她走了。 等她一离开,几位编者纷纷放下笔,看向李璃。 后者拿扇子支着脑袋仿佛在思考,忽然他唤了一声:“朱润。” 朱润立刻站起来:“小的在。” “咱们小报再开一个栏目,名叫百姓心声,把这件事详细地放在这里面说。” 朱润犹豫道:“王爷,那头条……” “头条介绍百姓心声这个栏目。既然名为百姓,自然是为贫民所设,只要是大燕子民,有任何委屈不满,官府解决不了的事,都可以上咱们小报来倾诉。虽不能保证一定解决,却能让更多的人关注,若是能让朝廷重视,这也是一件好事。特别是弱势群体,妇孺幼子,也算是给她们另一条争取的道路了。” 其实李璃真心想办的报纸应该是这种,为底层人民发声,让高高在上的统治阶级垂下眼睛看到民生,也代替万千百姓监督朝廷,不叫胡作非为,叫停无用滥用的政令,成为两方沟通的桥梁。 而那些起初的娱乐花边新闻不过是他壮大小报的手段罢了。 “可是像苏月这样的女子时间少有,更多的是受了委屈也是默默承认之人。”作为八卦小报的老员工,朱润已经见到了太多这样的事,虽然没有刊登出来,但是筛选记者送上来的消息中,能看到不少。 民家的家里长短,无非就这些事罢了。 李璃的目光往窗外看去,口中却道:“无妨,既然有她第一个,便会有第二个,除了女子,还有被子女踢来踢去的年老者,被欺压的劳工,被地主侵占土地的农户,被讹诈的老实人……总会有人忍耐不下去,破釜沉舟的。所以这次的报道,我们一定要好好做,别叫人失望了。” 他收回视线,望着屋子里所有人,微微一笑,然后吩咐道:“朱润,多派些记者过去,细细问一问街坊邻居,还有苏月布庄的掌柜伙计,看看他们对苏月的评价和布庄的归属” “是,王爷。” “东来,让西去派人调查原永昌伯夫人嫁妆单子,暗中核对一下所用情况。让北行派人前去苏父苏母事发之地,看看究竟是哪一路劫匪干的事。” “是,王爷。” 蓝舟听着,忽然问道:“王爷的意思,苏月父母之死另有隐情?” 李璃笑道:“不过是一种猜测罢了,既然不是在苏州出事,半路中途的苏家宗族怎么就那么快就得了消息,还能赶上发丧呢?” “会不会有人去告知了?” “这就不得而知了,所以查查看吧。查查在这件事上蹦跶地最欢的几位,按照经验,总能查出点令人意外,却又情理之中的事。” 人性之善能到极处,人性之恶也没有下限,这是做记者最深刻的体会。 “再然后,就得拜托一下刚上任的樊统领了,有事没事让手下往永昌伯府和苏家多走走,禁军的那身制服,还是很有威慑力的,张元的身后事总得尽快完成,天气热,尸体都要发臭了,余下的,慢慢掰扯就是。” 第40章 入宅 苏月一身疲惫地回到苏宅, 还未进门,管家便急匆匆地过来禀告道:“姑奶奶,不好了!您二叔带着几位叔老在砸库房门, 跟下人们动起手来,拦都拦不住!” 苏月那点疲惫顿时被怒火取代, 带着丫鬟快步而去。 “几个没眼色的东西, 这宅子很快就是咱们小二的了,你们居然敢跟我们作对, 不想干了是吗?”一个女人的操着大嗓门大声嚷嚷着。 这里只是一个商户的宅子,并非官家府邸,护院不算多,堪堪守宅子。 此刻这些人正站在库房面前,跟以苏二叔为首的苏家族亲对峙, 他们是苏宅的下人,如今还是听苏月的。 苏二叔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帮人,手里拿着棍棒和铁锤, 打算强行砸开库房门。 苏月看到这里,眦眼欲裂, 大喊一声:“住手!” 看到她来, 苏家的族亲顿时暂停了一下,苏家二叔打量着气得胸口起伏的苏月, 掀了掀眼皮道:“阿月啊,你来的正好, 这事儿呢已经拖了太久了,你二叔二婶还有叔伯们老家都有活计, 早点把家给分了,早点完事, 免得闹得太难看。” “既然都是忙人,那赶紧走吧,不要在我家撒泼!”苏月的目光往那锤子棍子上看起,目光渐冷,“这是想干什么,抢劫吗?信不信我报官了!” “嘿,你去报啊!”苏家二婶跳了出来,她身边还带着一个穿着孝衣的男孩,便是苏家宗亲选给苏父的继子,虽然年纪还不大,但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目光在苏月身上不尽地打量。 她讽刺道:“这事儿就是闹到官府去,咱们宗族里的事,他们也管不到!也好让官府评评理,你个出嫁姑奶奶把着兄弟的家产不放,吃相也太难看了!” 苏月岂是被吓大的,于是二话不说回头就吩咐管家:“去,报官。” 这究竟是什么事,闹哄哄了几日,周围邻居哪儿还有不知道的,叔婶谋夺侄女的家产,屡见不鲜。 更何况如今还拿着棍棒锤子,一大帮子闹哄哄闯进宅子,看样子是要强行掠夺。 苏月虽然只是一介商贾,可在京城布庄开了那么多年,总有几分薄面在,官府判不判先不论,把他们赶出去倒是真的。 管家的脚步才刚抬起来,一位叔老就道:“胡闹,自家人的事,闹到官府像什么话,回来,别去。” “是啊,一家人,一家事,阿月,说起来你爹娘的身后事还是我们帮着处理的,如今永昌伯欺负你,我们作为你娘家人,自然也帮着你出头啊!” 这话说得极好听,然而听在苏月耳朵里却分外讽刺:“永昌伯若是野狗,你们就是豺狼,两者与我没有任何区别,少在这里恶心我。” “哎,你这丫头,什么态度!果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简直不知好歹,少废话,苏月布庄的账本什么时候交出来,还有这库房的钥匙,早点清家什,我们也早点回去。”苏月的二婶道。 “我家的资产跟你们有什么关系?”苏月道冷冷道。 “怎么没关系,我们家小二过继给了大伯,这不就是我们的吗?”她洋洋得意道,“小丫头片子,你丈夫都死了,一个人看你孤苦伶仃,识相地交了钱财,以后我家小二多照拂你一点,不然,有你好果子吃的!” “嘿嘿,不要脸的人见的多了,这么不要脸的还是头一次见,这话可得详细记录下来,好登在小报上。” 忽然,对面的屋檐上钻出一个脑袋,一张其貌不扬的脸上带着看好戏的笑,他坐在屋脊上,手中还拿着纸笔在快速写着。 见到他腰上挂着的小木牌,只要是京城人士都知道这是八卦小报的记者。 而看到他们,都会下意识地注意自己的言行。 不过来自苏州的苏家二叔和族亲们却还不知道,二叔气势汹汹地质问:“你什么人,随便闯人门宅?” 苏月道:“这是我请来的客人。” “客人蹿屋顶,算哪门子客人?”苏家二婶不满地嚷道。 记者笑嘻嘻道:“啊哟,至少我没拿凶器啊!”他带着纸笔跳下来,回头往另一边问,“方才那对峙的模样都画下来了?” 来人回答:“画了画了,你说说我一个画春宫的,怎的还要飞檐走壁,太为难了,回头得让王爷涨工钱。” “美得你。”这记者一边写一边对着苏二婶说,“既然都过继了,还我们家小二的称呼,大婶,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就是来抢人家产的呀?” 苏家二婶顿时张了张嘴,涨红了脸,但是很快她就说:“我不过是口误了而已,怎么的,叫了这么多年,还不能说错了?” “能,自然能,不过别人信不信就不知道了,到时候头条出来,全京城的目光都往这里来,大婶,还希望你理直气壮一点。”记者笑嘻嘻地回答。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一个族亲问道。 “自我介绍一下,在家乃八卦小报名下记者,你们家这桩财产纠纷事,苏月姑娘已经授权给小报报道了,刚才诸位的言行会在这一期的小报上被发表,让整个京城读者围观。所以奉劝各位一句,读者都是富有同情心,怜悯弱者,不要太咄咄逼人为好,不然与你们不利。” “什么八卦小报,阿月,你这丫头凭什么让外人来掺和咱们家事,你还有没有羞耻心,你是让你死去的爹娘,苏家的列祖列宗不安宁是不是?”苏家二叔那手指直直地指着苏月,显示着他的粗鄙。 当然跟他妻子一样,反泼脏水的本事也是登峰造极。 “若是列祖列宗不安宁,正好,让他们看看你们的嘴脸,我爹娘若是在天有灵,怕是半夜入梦得来找你们!”苏月伶牙俐齿地反驳。 这话一说,这两人不禁目光闪了闪了,有怒气冲冲对着苏月:“死丫头,你敢诅咒我们?” “就是因为没这本事才受你们撒泼威胁!”苏月抬起手指着大门,“你们究竟走不走?不走,我就真的报官了!” 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敞开了,有不少人在门口观望着。 苏家二老只生了一个女儿,做生意人又讲究和气生财,对周围邻里皆不错,是以一个个望着苏家族亲的眼神都带着鄙夷。 “你们若是再不走,我就把所有的家产,包括苏月布庄都捐给朝廷!” 当一个孤弱的女子什么都不要,就争一口气时,旁人还是怂了。 朝廷一般管不到各家头上,可苏家家产的确丰厚,正要捐了,想必官府是很乐意来接手的。 说到过继,虽然族谱动了,摔盆打幡也做了,可毕竟还没有到官府过明处,要不认也是使得,这也是苏家族亲没敢真的太过逼迫的原因。 苏月真豁出去,他们只能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哎呀,官兵来了!” 门口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苏家二婶顿时慌了,瞧着苏月黑漆漆的眸子带着决绝,她拉了一把丈夫。 “算了,暂时不跟你这个小丫头片子一般计较,你可别吓唬我,真闹大了,老子也是不带怕的,官府就官府。你回头把苏月布庄的账册给准备好,否则咱们没完。” 他狠话放完,便带着一群人又呼啦呼啦地走了。 苏月闭上眼睛,整个人仿佛被掏空了一般,幸好一旁有丫鬟搀扶,不然得坐在地上去。 “官兵……”她看向记者。 后者道:“禁军拉练呢。” 想想樊家军回京时那威武霸气犹如利刃出鞘一般的气势,这除了敌军鲜血浇筑以外,还有樊之远治军严厉的功劳。 他成为禁军统领,禁军上下的好日子真的到头了,死去活来这才刚开始。 拉练不过是其中最基本的一环,当然若不是李璃打招呼,人也不会往这边跑。 “多谢王爷。”苏月感谢道。 热闹没得看,门口的人都散了,不过依稀还是有话语传过来。 除了感慨苏月不容易,最多的还是唏嘘苏家父母没有儿子,要不然哪儿轮得到别人觊觎财产,一个小丫头怎么守得住? 哪怕苏父从小告诉苏月,她亦用遍地开花的苏月布庄证明,女子的才能不比男人差,可又有什么用呢? 这个时代就是对女子有诸多不公,甚至听到八卦小报记者说苏月特地找记者来报道此事,更是摇头叹息,一言以蔽之:家丑不可外扬,过了。 不过再如何,除了少部分尖酸刻薄的,对苏月的遭遇,邻里街坊还是抱着同情,对着记者一个个都将近日的所见所闻说出来。 包括苏月布庄的掌柜和伙计,老人们几乎都是看着苏月长大的,等苏月可以独当一面,苏父便甚少参与生意。 所以对于苏月布庄的人来说,苏月就是他们的东家。听闻此事,纷纷为苏月难过,也担忧好好的布庄,若是让苏家二叔插手进来,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因为知道小报会报道此事,届时全京城都看着,都没敢夸大其词。 苏月布庄毕竟是苏家的之事,相比起来,永昌伯府就简单了一些。 永昌伯府将张元的尸体扣在手里,不予安葬,逼迫着苏月答应回伯府,过继伯府三少爷家的还未出生的儿子为继,本身不管是在道义上还是律法都该受人谴责。 虽说苏月作为儿媳对上婆家吃亏,可人死为大,不办身后事是一般有点羞耻心的人家做得出来的? 更何况这是长子啊! 但是永昌伯夫人却做得好,说是伯爷后悔亏待了张元,非得让他停灵七日才安葬,另外到处找寻替张元摔盆打幡之人,做的是像模像样。 如今这个季节,放七日,就是底下加了冰也一样不得臭掉? 苏月心疼丈夫,不忍心看他魂魄不安宁,可是若要她答应,却也不愿,进退两难。 而外头已经传言出苏月不孝不敬之名了。 第41章 轮值 当初张元夫妻是如何被赶出伯府的, 大家并非都忘记了。 只是这个世道便是讲究百善孝为先,父母再不是,子女也不可怨怼, 若是父母知错,子女不谅解便是不孝。 如今永昌伯府嘴巴上说得好听, 倒让苏月处于被动的地步。 好在八卦小报找人寻踪的本事在这个京城里属于无人能及, 不过两日,一张前永昌伯夫人出嫁时的嫁妆清单便搁在了李璃的桌上。 他细细看了看, 忍不住嗤笑道:“我估摸着让永昌伯赔出来是不可能的了,一帮子蛀虫啊,真会挥霍。” 西去说:“王爷说的不错,奴才着人暗中核对过,嫁妆单子上还在的也就充着门面搁置的一对青花攥底宝玉瓶, 一扇双面刺绣山水屏风,一套檀木桌椅等大件之物,小的都已经变卖或送礼了。对了, 还找到了几家当铺的典压单子。” “如今他们吃什么,就靠永昌伯那点俸禄?”李璃问。 西去道:“自然不够, 不过张家三少爷已经娶了亲, 他是个举人,将来还能有个伯爵位, 妻子门第选得不差,嫁妆也丰厚, 可是没有苏月布庄的东家来的精明泼辣,被哄骗着养了这一帮人。” “靠吃儿媳的嫁妆为生……这是怎样的吸血蛭, 我竟不知道该怎么吐槽了?”李璃啧啧两声,讽刺地感慨, “以他们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模样,这位三少夫人似乎也坚持不了多久,怪不得走投无路,这么下作拿死尸作威胁,也不容易呀!” 西去笑道:“京城里像这样的可不少,就是个火坑,谁嫁进去,或者娶进门都倒霉。” “行吧,将这份清单交给苏月,她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做,到时候多找些记者拉些人过去看看热闹。”李璃将这份清单交给了东来。 “是,王爷。” 等东来一去,瞧着外头月亮高高挂,李璃摸了摸脸,准备熄灯就寝。 然而此刻北行却走进来禀告道:“王爷,后宫里传来消息,今晚,皇上夜宿坤宁宫,是……施小姐侍寝。” 李璃那点睡美容觉的心情在听到这个消息时荡然无存了。 他沉默得接过南往递上来的茶,小口小口地喝着,仿佛在平息跟着上涌的悲哀,等到喝完才说了一句话出来:“不管是真嫂嫂还是假嫂嫂,都好令人难过……这操蛋的社会。” 南往听着心里头跟着也是一酸,不禁劝道:“王爷,这是施小姐的选择,您已经尽力了。” 李璃没说话,摸了摸胸口,心里头憋闷,不舒服。 南往想了想建议道:“要不咱们去找樊将军吧,开心一下?” “他今晚估摸着得留在宫中轮值,我不好耽搁他正事。”李璃闷闷道。 这……怎么越说越不高兴了呢? “这可怎么办啊?”南往发愁了。 “不过我可以去府里等他回来。”李璃一扫眼前阴霾,发现自己又找了一个理由,于是大晚上命下人准备,将他的白马给牵出来,准备前往将军府。 上次后宫丑闻一出,更换卸任的不只是统领沈嵩,连带着一系的副统领及众多指挥副使也一并革职查问,上上下下牵连不少。 当然这空出的位置,樊之远很不客气地更换上了自己人,安插亲信明目张胆。 今晚燕帝夜宿坤宁宫,他作为当值的禁军统领是知道的,而后宫动向,也在他的掌握之中。 燕帝的御驾一去,想必消息就能到怡亲王手里。 想想当初施愉留在坤宁宫做宫女时,李璃半夜三更硬要他作陪去街边吃馄饨,樊之远可不认为今晚这人会放过自己。 他非常有自知之明地命人观察亲王府的动静,果然不一会儿,禁军换班的时候,手下便带了消息过来——怡亲王在将军府等他。 樊之远:“……”真是一猜就中,毫无悬念。 相比起燕帝,显然这位王爷对樊之远来说更重要。 于是作为副统领的霍小湘便被他临时拎回来顶替。 李璃若是出门找樊之远,必然大张旗鼓,恨不得整个京城都知道。 所以霍小湘虽然不乐意,不过非常理解樊之远替班回去的心情。 “将军,你就不要口是心非了,你这急匆匆出宫的样子像什么,你知道吗?”霍小湘一边把随身佩剑挂在腰上,一边说。 樊之远拿了出宫令牌,然后随口一问:“什么?” 霍小湘道:“一个迫不及待回家陪婆娘热炕头顺便生孩子的猴急丈夫。” 樊之远差点抽出宝剑来劈了他,一整脸都是看死人的冷寂模样,最终寒风飒飒地吐出四个字:“胡言乱语!” 霍小湘笑嘻嘻地一蹦三尺远,小心怕怕地赶紧躲远了,还嘴贱地再来一句:“将军,您可得悠着点,王爷小身板儿不够您折腾的。” 说完,为了小命着想赶紧溜去巡宫了。 樊之远骑着马回到将军府,田伯已经在他的院子门口等着,一见到他立刻禀告:“王爷来了有一个时辰,少爷,您看……” 他指了指院子对面那被李璃换了张大床的屋子,灯火还亮着,显然没睡。 “唉,您说这大晚上的,王爷不打一声招呼就来多不合适。”田伯感慨了一句。 大概被霍小湘胡言乱语给刺激到了,樊之远幽幽地看着他道:“不是你说的一家人?” 田伯:“……”他那时候不过是为了将探子小方给放进来顺嘴说的,其实真不希望主子跟王爷搞一块儿呀! “少爷……” 樊之远摆了摆手,便朝着被李璃霸占的屋子走去,横竖人都来了,怎的,还能赶出去? 况且今日这人心里应当不痛快。 樊之远想想上次背着李璃飞檐走壁的样子,思索了半晌,最终得出一个结论:若是能让李璃高兴起来……觉得今日再飞一次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而人的底线啊,就是这么被一次次拉低的。 樊之远推开门的那瞬间,便听到李璃带着惊喜的声音:“大将军,你真的回来啦?” 彼时,李璃正带着东来和南往鼓捣着一堆瓶瓶罐罐,抬起头看向樊之远的那一刻,眼睛都在发亮,带着光。 那份由内而外的喜悦不禁让樊之远不自觉得翘起了嘴角。 他忽然发现霍小湘说的那不着四六的话其实有一定的道理,回家有人期盼的感觉是真的令人迫不及待。 当然凭他那榆木脑袋不会觉得这跟情爱有关,他跟李璃的关系,他一厢情愿的以为是友人。 嗯,为了不让人多等赶紧找属下过来替班,这见鬼的友人! 李璃在樊之远的脸上看到了那份笑容,也敏感地意识到这人是提早回了府,心下不由地一动。 他虽然头一回喜欢人,可拥有后世情爱相关大宝典的他理论知识非常丰富。 想想早之前樊之远对他还唯恐避之不及,能不见就不见的模样,这次这么好的机会,拥有晾着他的正当理由之下,居然提早回来了! 这说明什么呢? 李璃心下琢磨,嘴上却感慨道:“霍将军应该很不高兴吧?” “无妨,今后多替他值夜便是。” 樊之远顺口而出的话,让李璃脸上的笑容逐渐放大,瞧,果然是特地换了班回来陪他。 艾玛,今晚心血来潮到将军府是来对了! 李璃看了还在研磨粉末,假装努力干活当自己透明的东来和南往,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便叹了一声,用伤感悲凉的声音道:“我就知道,进了坤宁宫,愉姐姐就走上这荆棘之路了,前后悬崖,实在太难。” “她心中有数,亦是无悔。”樊之远劝道,想了想,似乎不忍心看李璃难过,便又说,“我在宫中,能力所及会照拂她一些,别担心。” 李璃瞧着兴致似乎依旧不高,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樊之远也不知道该如何再安慰,便瞧着这桌上的瓶瓶罐罐,不禁问道:“王爷在做什么?” “哦,睡不着觉,想敷个面膜,发现材料居然短缺了……唉,最近忙得很,都没时间鼓捣这些。” 这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李璃的作息那就是早睡晚起,没心没肺,一觉天亮。 瞧着容光焕发,美貌逼人的模样,熬夜可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当然这是东来和南往贴身内侍的心里话,他们是不会拆李璃的台的,反而还得请罪道:“都是奴才疏忽,请王爷责罚。” 责罚就不必了,所以大晚上的跑到将军府来弄他的面膜…… 樊之远看着一个个碟子,奇怪的草药和水,想起曾经见识过的那绿油油黑糊糊布满李璃整张脸的一坨,有些敬而远之。 他正想说王爷忙,樊某告退,就听到李璃期待地问:“将军要是得空的话,不如帮个忙?” 能拒绝吗? 反正樊之远在那双亮晶晶又满含喜悦的眸光下,没说出口。 深谙得寸进尺之道的李璃会告诉他,一事妥协,那便是事事妥协。 帮个忙的樊之远最终接过了东来和南往的活,拿着那些草药在李璃的指导下,处理成各种形态。 “对了,还缺蜂蜜,你们去厨房找找。”李璃一句话,直接把俩内侍给打发出去,顿时变成了孤男寡男共处一室,令人心想入非非的画面。 然而这点小心思正给李璃认真干活的樊之远没注意到。 他做事跟做人一样,端正负责,哪怕他觉得手上的东西莫名其妙,还是按照李璃的要求,烘干,研磨,切块,还有混合…… 内力放在这里,功效极大,上手处理还快,不一会儿,瓶瓶罐罐就都装满了。 李璃捧着脑袋蹲在他身边,满脸笑眯眯看着,若不是怕太着急吓着人,他很想就这么将脑袋靠上那宽厚的肩膀上去。 樊之远将最后一份粉末倒进瓷瓶里之后,长舒了一口气,回头道:“好了,王爷。” “多谢将军。”李璃展开笑容,抬头对着窗外望了望,忽然惊讶道,“啊呀,这么晚了。” “那樊某告……”这退字还没说,李璃便快速地拣出几个瓶子,混入清水中,拿着小木棍搅拌搅拌。 接着那熟悉的色泽和黏糊糊出现在樊之远的视线中,只见李璃将这份糊糊塞到他的手上,很真诚地感谢道:“将军,好事做到底,今日睡得晚,得敷个面膜保持一下,所以帮个忙涂一涂呗。” 李璃指了指自己那张水润光滑的脸,不等樊之远拒绝,便已经回身躺到了一张躺椅上,还闭上了眼睛。 强买强卖这种事,怡亲王业务很纯熟。 樊之远:“……”他低头看了看散发着淡淡幽香的黑糊糊,想想曾经南往细致地往李璃脸上摸的模样,在看看如今躺在躺椅上一副任他施为的李璃,身体顿时有些僵硬。 脸不知为什么就红了起来。 眼睛飘忽到了门口,这才想起了那被李璃支出去拿蜂蜜的两个内侍,厨房就是再远,也该回来了吧? “别等了,他俩不会来了。”李璃闭着眼睛,翘着唇,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直接提醒道。 樊之远干咳了一声,尽量让声音平常一些道:“樊某乃粗人,手脚没有轻重,不如换个下人过来服侍王爷?” 李璃瞬间睁开了眼睛,侧了侧身,眼中浮着戏谑的笑意道:“处理草药可是及精细的活啊,将军手法比之南往更加细致,内心巧劲恰到好处,本王可不认为将军是个粗人,所以来吧。” 那眼神简直像个钩子,樊之远进退维谷,捧着这一碗黑糊糊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侧耳倾听门口,空无一人,就连亲卫晓飞大概也被东来南往给支走了。 李璃看他矛盾踌躇的模样,心里简直笑疯了,他单手支着脑袋,调笑着说:“怕什么啊,堂堂英武神威大将军,还怕我这个轻功都使不好的人吃了你呀?” 谁吃谁还不一定呢,樊之远想到霍小湘最后的那话,英俊的脸庞顿时扭曲了一下,赶紧摇头,将那随之而来的画面给赶出去。 既然无人来,李璃又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樊之远生怕他再说出奇怪的话来,便只能端着碗凑过去。 涂就涂吧,就当上药了。 李璃见他真来了,于是吃吃吃笑起来,樊之远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说:“别乱动。” “得令。”李璃立刻躺平了,双手还规矩地交叠在小腹上,只有一双眼睛还滴溜溜地转着,特别灵动。 樊之远用小铲子挖了一勺,在他的目光下怎么都下不去手,只得再提醒一句:“闭眼睛。” “好嘞,将军说啥就是啥,偷偷亲我也没事。”李璃闭了眼睛,嘴上还得占点便宜。 樊之远对上他真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于是装作没听见,下手就往他白皙的脸上抹。 樊之远第一次对着这张脸凑得这么近,这才发现原来男人的脸也可以这么细腻白皙,跟他这种常年被风吹日晒的粗糙完全不同,是真的好看,无一处的瑕疵,简直让人一不开眼睛,甚至想上手轻抚。 然而他的手指粗糙带着硬茧,又不敢动作,生怕不知轻重伤害了这瓷白肌肤。 黑糊糊的泥慢慢地抹开来,他涂得小心又缓慢,李璃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安分呵护珍惜。 等到完全抹开,那黑糊糊覆盖了整张脸,产生了如鬼魅一般的效果时,樊之远忽然觉得脊背和手腕变得僵硬发酸,不过也松了一口气。 李璃睁开眼睛笑道:“涂个脸跟绣花一样,我都快睡着了。将军大人,你得多练练,等将来咱们同塌而眠这种事情就更多了。” 李璃的口花花他下意识地没去反驳,而是问:“待会儿可需要清洗?” “当然要。” “多久?” “一炷香时间,我先假寐一会儿,时间到了,将军再叫醒我呀。” 只要不随口调戏他,樊之远等着也就等着,没有二话:“好。” 李璃看着坐在一旁真的就守着时辰的樊之远,忍不住弯了弯唇,安心地闭上眼睛。 第42章 嫁妆 第二日一清早, 苏月便身着孝衣,带着婢女和下人前去了永昌伯府。 永昌伯府的破落,附近的官邸早就心知肚明, 不过张元的灵堂倒也布置地像模像样,只是作为结发妻子, 苏月一直没有守灵便造人诟病。 永昌伯夫人又惯会装腔作势, 让几个子女这几日都跪在灵堂前,凡是来吊唁或者看热闹的都能看出她们的伤心和真诚, 与此同时也就衬托出了苏月的心狠。 无需她们多说什么,只要将话头引到苏月头上,张家的旁系亲眷自会替他们控诉这无情无义的女人。 “元哥儿命苦,被这女人迷了心窍,成婚这么多年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 还撺掇着元哥儿跟伯爷怄气,非得出去单过,如今连个烧纸钱的人都没有……” 永昌伯夫人拿着帕子呜呜地哭着, “伯爷伤心过度,人都躺倒了。” 永昌伯夫人的为人, 周围的其实也清楚, 不过前来安慰她的几乎都是做婆婆的,物以类聚, 人以群分,心总是偏了一些, 便顺着话头道:“不管早些年什么恩怨,这人死为大, 她堵着气却不来守灵,真是太过了。” 永昌伯夫人点着头:“是啊, 我知道早些年做的不对,可向她赔礼道歉,以后像姑奶奶一样供着还不行吗?不过是为元哥儿着想,过继个子侄,也算有个香火,我都不知道她为什么都不肯?” “还不是为了钱财,听说苏家的族亲都闹过来了,她爹娘没儿子,族里选了一个,都改了族谱,摔盆打幡了,还死活不认呢。”张家一个跟伯夫人走近的妇人低声道。 “天哪,谁家出嫁的姑娘如此自私自利,连亲爹的香火都要断掉呀?”众夫人惊讶不已。 “那可不是一点财产,是整个苏月布庄,谁不知道有多挣银子,搂在手里了哪儿还肯放出去给一个没见几面的兄弟呢?”有人神秘兮兮地说。 “真是太过分,自古娶妻娶贤真是太对了,若是娶个祸家的进来,怕是得家宅不宁。” 永昌伯夫人接话道:“唉,这没成亲前谁知道是这个模样,毕竟是商贾女,满身铜臭味,若不是元哥儿喜欢,咱们堂堂伯府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像我家若梅,就知书达理,体贴周到,这灵堂忙前忙后都是她出的力。” 高若梅便是站在她身后的儿媳,永昌伯府的三少夫人,乃临州知府之女,整一个大家闺秀。 听到永昌伯夫人这方夸奖的话,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然后垂下了头,看起来极为恭顺贤惠,不禁惹了周围夫人齐声称赞,更加贬低了她的妯娌苏月。 然而只有高若梅自己知道,她的笑容有多苦涩。 知书达理在这个时代对于女子来说更多的是三从四德,顺着公婆,体贴丈夫,有什么委屈,尽量忍受着,因为大多的新媳妇都是这么过来的。等大家知道她的好,便会真心待她。 然而事实证明,事事忍让,受着委屈便只会得寸进尺之人更加得寸进尺! 当第一次她被婆母哄骗着拿出嫁妆之始,就意味着后面还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无穷无尽,直到彻底花光为止。 等到后面高若梅才知道,她进门的那一日开始,嫁妆就不是她的私产,这整个掏空的伯爵府,就等着她来好苟延残喘。 哪怕告诉丈夫,得到的不过是一句“你嫁进了这门,就是张家人,不要像大嫂一样如此斤斤计较,都是一家人,帮扶着些也是应该的,我们也念着你的好”,说完这种安慰话之后,还问她要了笔墨纸砚和请客同窗的钱。 她人都傻了。 至于伯夫人那句“灵堂忙前忙后都是她出的力”,高若梅想来只有苦笑。 身后事办得隆重可是要钱的,更何况停灵七日,这姻亲故友帮忙便是白吃白喝,左右邻舍吊唁留的久一些亦要备席面。 更何况为了逼迫苏月,还有不少嘴碎婆子的钱要给。 这些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于她的嫁妆! 嫁进来不过两年,她手头上已经开始拮据了,明明娘疼爹爱,她的嫁妆相比闺中友人丰厚许多,可架不住一帮子蛀虫的挥霍呀! 她听着这左一言右一语,明里暗里诋毁岁月,就觉得好笑又悲哀,而且分外刺耳。 这时候,突然周围安静了,她抬起头,看到一身孝衣的苏月带着婢女家丁从外面走进来。 苏月一双红肿憔悴的眸子明亮带着坚定,明明较小的身体却有着锐利的气势,微微仰着头,仿若生意场上与人谈判一般,自信且从容。 人虽然带来的不多,可她尽直走到灵堂前却没有人阻拦。 她跪下来,婢女点燃三炷香,她接过拜了三拜,然后走到棺椁前惨然一笑道:“尸身都发臭了,你们还停着不肯让他入土为安,假惺惺地哭嚎几声,究竟是何居心?” 苏月的话让永昌伯夫人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她身边的嬷嬷正要训斥便让她制止了,反而脸上露出歉意对苏月软声道:“老大家的,可总算等到你了。天气炎热,没办法就是放了再多冰也依旧延缓不了元哥儿的腐败,只是元哥儿生前最重视你这个妻子,你不来,也不好发丧。” 这话将所有责任全推到了苏月的头上,妻子不来守灵,丈夫岂能死得瞑目。 就看着周围来吊唁之人露出鄙夷不满的目光,苏月毫不在意,只说:“好,如今我来了,便不会走,那么明日就入土吧。” 永宁侯夫人露出为难的表情。 “你个女人的心怎么这么冷硬,你以为你有多重要?元哥儿没有儿子,谁来摔盆打幡?赶紧让三郎代子先做了,等将来孩子出生就过继到元哥儿名下,也就承了香火。”边上张家的一位老族亲道。 苏月笑了一声:“过继?” “对,就等你点头了。”这时永昌伯也终于被人搀扶着走出来。 作为遗孀,苏月有资格替丈夫决定过不过继儿子,过继谁的儿子,她不同意,这事儿就成不了。 “阿月,我承认以前是伯府亏待了你,我给你陪个不是。”伯夫人欠了欠身,言语分外和善谦卑,“可牙齿也有咬到舌头的时候,谁家没点争执?如今元哥儿已经去了,留下你一人,我们也于心不忍。你们苏家从苏州的那些人也不是好相与的,在苏家你也待不下去,不如回了伯府,让我们好好照顾你,过日子可好?” 虽然永昌伯夫人不是正经的婆婆,可是继室也是婆母,她如此低声下气,直接把苏月架到柴堆上,受人指责。 而苏月仿佛听到了一个很好听的笑话,反问道:“你们照顾我?” “是啊,女子不易,寡妇更艰难,你毕竟是张家的媳妇,伯府不照顾谁照顾呢,你也别犟了,过继孩子也是为了你好,免得晚年凄凉。”永昌伯夫状若苦口婆心地说。 她的话让周围不禁点了点头,永昌伯见苏月迟疑,不禁道:“你放心,大家都在这里,做个见证,以后必然亏待不了你。” 不知什么时候,永昌伯府敞开的大门两侧三三两两涌进来不少看热闹的人,而伯府也没让人驱赶,似乎觉得人多嘴杂,能逼的苏月就范。 然而苏月却笑起来:“好啊,真是如此,我也同意。可问题是……你们怎么照顾我?拿什么养我?难道是用三弟妹的嫁妆吗?可是她都嫁进来两年了,这嫁妆还能支撑多久呢?” “你少胡言乱语!”永昌伯怒道,“我伯府就是再不堪,也不会沦落到用媳妇嫁妆的地步!” 此言一出,苏月还没说话,高若梅却蓦地抬起头来,手紧紧地攥着,然而她却不知道视线该看谁,自己的丈夫吗?可却发现张家三郎抬着下巴,挺起胸膛,脸上毫无一丝愧疚。 心顿时就凉了起来。 “好!”苏月拍了一下手,她往前走了两步,大声道,“伯爷说得如此斩钉截铁,仿佛真的一样,那我也姑且信了吧。既然要过继,那有些东西就得掰扯一下。就请伯爷将我婆母的嫁妆交给我吧!” 女子的嫁妆属于私产,婆家不得动用,能继承的只有她的亲生子女,女儿一般出嫁时添妆带走一部分,剩余的大部分都属于儿子,一般等儿子成亲时,就会交到儿媳妇手里。 此刻让苏月亲自来问,便已经是伯府的不厚道了。 当然伯府暗自私吞是一个原因,原永昌伯夫人娘家败落,无人监督亦是另一个原因。 如今张元已逝,作为他的未亡人,即将教养他的继子,自是有资格来争取。 “什么嫁妆,我怎么不知道姐姐还有嫁妆?”永昌伯夫人故作不知,装着傻问,“伯爷,你可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她的东西一直是她自己保管的,伯府从来没经手过。再说究竟有什么,单子呢,那么久远的事,上哪儿找去!”永昌伯恼怒地辩解。 原配的娘家人都找不到了,伯府里也早就没了她生活过的痕迹,人手更是被调换过,更何况是张嫁妆清单。 “大嫂,我知道你看重钱财,亦是跟你那些叔伯争夺着你爹的家业,可是现在在大哥的灵堂前,能不能不要再谋利?”这是张家三郎痛心疾首的话,暗中指责苏月唯利是图,不顾及丈夫,没有一丝贤良之心。 明明是应得的东西,却被说成谋利,苏月气笑了:“好一个举人老爷,这说起他人来都是头头是道的。不过小女子今日还真的要掰扯清楚一些,否则如何让人知道你全身的绫罗绸缎,你会香楼的请客喝酒,你在外面养的粉头,这银子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这一句让高若梅眼睛都瞪大了,她难以置信地望着丈夫,眼里慢慢地浮起湿意来。 “胡,胡说八道,她这是在挑拨离间,诬陷我!”张三郎神色闪躲,却言辞激烈地反驳道。 苏月抬起了手,她身边的婢女从袖中取出一份册子递过来。 苏月道:“知道你们不认,不过未免婆婆在底下心寒,外子魂不安息,我就给你看看这份嫁妆单子!” 此言一出,张家人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目光来,怀疑地看向那份册子。 “不用质疑,这一份是从安平侯旧人手里拿到的,上面有两府的戳印,假不了,若是不信,也可以让官府瞧瞧。” 此时苏月不得不佩服怡亲王的本事,她不是没找过侯府旧人,想要这份清单,可是凭她的本事,人都找不到一个! 没想到不过两日,东西就到她手上了。 “让我看看。”边上忽然有位夫人道,“我是岳山伯二夫人,与你婆母生前交好,她的嫁妆我是见过的。” 这里谁也不知道这位岳山伯二夫人为何会来已经破落的永昌伯府吊唁。 但是她开口,苏月没有任何犹豫,直接亲自交到了这位夫人手上。 如今所有人都望向了这位夫人,后者快速地翻阅下,然后点了点头:“基本对的上,应当错不了。” 她说完,还给了苏月。 苏月于是继续说:“我婆婆乃安平侯的二小姐,身份显贵,若是年岁见长的人应当还记得那十里红妆。虽然如今已经没有安平侯了,可是作为侯府家的小姐,这嫁妆规格自然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古董字画,家什摆件,首饰头面……哪一样都是价值贵重,可如今这些东西又在哪儿呢?” 永昌伯当初娶这样一个夫人,张家族人其实很长面子,大多数姻亲都还记得那婚礼场面,所以都不怀疑那份清单。 “那又怎么样!”然而忽然永昌伯夫人急切地叫了一声,叫完之后她自知失态,连忙又收敛了表情,冷静道,“姐姐的东西,我嫁进门的时候就整理过,根本没有多少东西。虽然嫁妆是女人私产,可伯府有难处,作为夫人也会舍了嫁妆救济,这些东西反正我没见过,说不定已经私底下交给了元哥儿,谁又能说得准呢?伯爷,是不是?” 永昌伯的表情扭了一下,沉重地点了点头。 那位岳山伯二夫人听了不禁看过来,皱了皱眉,面露失望,她道:“那套点翠金羽头面,永昌伯夫人,三年前我记得你送于了周夫人庆生。” 永昌伯夫人顿时张了张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周围不管偏心哪边,见这自打嘴巴的场面也不禁暗暗发笑。 “怕是疏漏了吧,不过一套头面,也算不了什么。”张家三郎扶住母亲道。 “是吗?”苏月笑了笑,又回头看了一眼,她的婢女送上另一只小匣子。 她将匣子打开,送到岳山伯二夫人面前道:“这些是京城几家当铺的典押契书,您看看是不是典当的都是我婆母的嫁妆,再看看这典当人,又是谁呢?” 此言一出,不管是伯府的所有人包括张三郎的脸色都刷白了。 岳山伯二夫人翻阅着,核对着,最终面色发冷地看着永昌伯府等人道:“真是下作,脸面丢尽了。” 苏月笑眯眯地朝周围一圈:“来,想瞧热闹的都来看看,特别是咱们的这位举人老爷,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把这些东西给赎回来。” 高若梅脚步挪了一下,很想过去看看,可是又怕见到了,承受不了,只能站在原地。 苏月看向她,叹道:“二弟妹,这无底洞你兜得住吗?” 侵吞媳妇的嫁妆,在哪个地方都是受人鄙视的,更何况这些东西,还没用在原配夫人的儿子身上! 这会儿谁还会帮永昌伯府,岂不是跟他们一样? 第43章 脸面 四周议论纷纷, 不知不觉瞧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只有灵堂前安安静静,张元的牌位仿佛在嗤笑这一场闹剧, 也显示他一生的可悲。 永昌伯夫妇涨红了脸,张三郎这回屁也放不出一个。 倒是张家一个跟永昌伯夫人走近的女眷道:“我说, 侄媳妇, 如今是在元哥儿的灵堂前,谈论的是他的香火, 你掰扯前头夫人的嫁妆做什么,难道给不出来,你就看着元哥儿绝嗣吗?” 这话一说,永昌伯夫人顿时回过神,她咬了咬牙, 直接在苏月面前跪下来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谁让伯府不事生产,这一家老小还得吃喝呢, 今后千人唾骂我也认了。只是再怎么样,也不该在元哥儿的灵堂前闹起来, 岂不是让他不安心?” 她这一跪, 相当于婆婆跪儿媳,很多人都惊了一下。 而苏月动也不动地任永昌伯夫人跪着, 大家看她的目光也跟着深幽起来:居然真的敢受这一跪! 苏月死死地看着永昌伯夫人,一动不动, 但是她的脸上却流下眼泪,她哭了。 “欺人太甚……”她一边哭一边摇头, 看着周围那带着谴责的目光,道, “逼我,好,拿下跪逼我,我会妥协吗,呵呵……” 她眼神一凌,忽然一把将旁人推开,对着张元的棺材直直地撞过去…… “小姐!”丫鬟尖叫了一声。 这乍然一出,让所有人的惊叫跟着一起跳到了嗓子口,纷纷大叫着让她停下。 幸好灵堂边上有个家丁,一把将苏月推开,她才倒在地上,怔怔了一会儿,接着爆发出一阵哭腔,伏在棺材上:“元哥,我的命好苦啊!你为什么这么早就去了,你把我也一并带走吧,免得让这群豺狼虎豹我把生吞活剥了!你被无情地赶出伯府的时候,我还没来及将我自己的嫁妆带出来,你劝我算了,当做还了他们的养育之恩,可这是一帮填不饱的饿狼啊!” 苏月一边哭,一边大喊,她抚摸着张元那已经开始溃烂的脸道:“七日停灵,你可还能熬下去?她们无非等着我表态,好拿出钱财来填补大窟窿,挥霍无度,背债无数,我偏不让他们如愿,大不了一死,大不了一死!” 她说着往后退了退,眼看着又要再撞一次…… 世人光脚不怕穿鞋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苏月这么一来,跪在地上的永昌伯夫人就再也跪不下去,她愣愣地看着寻死觅活的苏月。 本来就是永昌伯府仗势逼人,这要是再闹出人命来,非得再吃上官司。 边上的人大喊着,纷纷一哄而上赶紧将苏月拉开,好好安抚,如今谁还敢说句重话? 这闹哄哄的景象,不知什么时候,灵堂一边被搬了一张桌子来,有两个人带着文房四宝刷刷刷地摇着笔杆,不一会儿,一张伯夫人下跪而求,遗孀媳妇撞棺以死明鉴的画被活灵活现地画下来。 边上还配有文字说明,寥寥几句便解说了事情缘由。 见到他们,以及悬挂在腰上的记者身份牌,都下意识地往边上多多,回想自己的言行举止是否有所不当。 “要不要我们帮忙报个官?”一位看着和善的记者好心问道。 “不报官,这是家事,你们来干什么!”永昌伯脸色一变,质问道。 上报不管是这个时代还是后世,就意味着自家事得让人评头论足,心里有亏,还要点脸面的都不想见到八卦小报的记者。 “咱们是来看热闹的,看完了之后,也该让全京城一同看看,所以不要顾忌我等,想怎么样随意。”记者说完还好心地提了一句,“放心吧,咱们小报一向信用,绝对不会胡乱报道的,事实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若是有出入,可以去投诉,王爷会惩罚我们的。” 永昌伯府众人的表情一会儿黑一会儿白,接着见这两位记者大大方方地跑到灵堂前,给张元上香吊唁,只是出来的时候对着永昌伯道:“伯爷,知道你丧子心痛,可这都五日了,味儿实在有些难闻,大热天的,就别折腾了,早点入土为安吧,也好省点钱。” 他说完,拉起同僚翻身上了屋顶,拿着纸笔兴致勃勃地看着下面。 其实这话早就有人想说了,只是碍于情面不好出口。 夏日炎炎,就是块新鲜猪肉头天不吃,第二天也馊了,过了两天味道就臭不可闻,更何况人都死了五天,这么点冰根本可有可无。 若不是当朝大员,皇亲国戚,身份尊贵无比,可以用冰棺镇着,谁会在大夏天为了一个儿子停灵七日?再不舍得,看着面目全非的人也于心不忍呀! “还能为什么,无非是拿他戳我的心罢了。”这时苏月推开了身边人,红着眼睛,走过来道,“要说这世上还有谁在乎元哥,那就只有我了。元哥病重的时候,延医问药,不管是钱财还是照顾,这些全部都是我来,伯府的人连个面都没出现过,当真是一刀两断。可如今他去了,趁着苏家人来闹,便二话不说将元哥的尸身抢过来,非得停灵七日,让他不得安宁……”苏月的眼泪落下来,哽咽了一声,“就是逼我再继续留在这府里,拿我爹娘的心血钱财养着这帮蛀虫!什么过继,孩子都没出生呢,过继什么?” 她的目光缓缓地落在永昌伯身上,站直了身体,微微抬了抬下巴说:“就算要过继,我也不会要张三郎的!孩子,我要仔细看过来,查过品行,合我心意我才会收下,可这跟你永昌伯没有任何关系!今日,我将话放在这里,要么明日一早让元哥入土为安,那么这次身后事所有的费用我来出,不用逼着三弟妹再动用她的嫁妆!要么,就停着吧,五日已过,还有两日,我也等得起,这不孝的名头担着就担着!我迥然一身,不怕!” 苏月说得掷地有声,哪怕她此刻已经摇摇欲坠,看着丈夫牌位眼里带着浓浓的歉意,但是,生意人,说话算话,代价付得起,绝不反悔! 记者刷刷刷记着她的每一句话,另一位将她眼中决绝刻画下来。 此刻,谁也没有再和稀泥,劝着话。 苏月将永昌伯府的脸面全部扯了下来,她刚强不屈,宁愿毁了自己名声也不愿让这满府污糟再惹上身。 高若梅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苏月,明明这位接连遭受亲人离世的打击,被身边贪婪的亲族包围,却强忍着悲痛,没有被无助和愤怒击垮,毅然决然地站起来作斗争,倾诉自己的不平,质问这些人的良心,甚至鱼死网破也不愿妥协一分! 这种勇气,这种无畏,她很羡慕。 两条路就摆在永昌伯面前,其实光身后事这笔费用也不少,然而对他们的预期来说实在少了太多! 那可是开边大江南北的苏月布庄啊! 可看苏月这女人不像是唬人的,她是真的愿意背负不孝的名声,出门受人指指点点,也不会让他们得偿所愿。 一时间这对夫妻互相看着,拿不下决定。 似乎就这么僵持着,可苏月等不下去,她直接再次走到张元的灵前,跪下来,磕了一头道:“元哥,阿月对不住你!” 她磕完头站起来道:“我们走。” 而她这一走,便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她直接将张元的尸身留下,随永昌伯府处置,自然也就威胁不到她了。 事情缘由会有八卦小报告诉全京城的人,哪怕世人不谅解,觉得她心狠,不孝,可是也免了永昌伯府将其他乱七八糟的罪名安到她头上。 毕竟她再不堪,也没有永昌伯府做的事令人恶心。 张三郎走科举仕途,有这样的名声,也到头了。 所以苏月的身影还没摸到门边,便被叫住了。 只听到永昌伯颓然道:“明日出殡。” 苏月没有回头,却露出了一个比哭都难看的笑容,然后说:“好,这丧葬费我会给的。”说完,她继续往前走。 “等等,这八卦小报不能登!”张三郎在她身后喊道。 可苏月压根没搭理他,脚步不停,之后上了马车,彻底离开了。 她这一走,看热闹的也看得差不多,呼啦啦地也走了一圈。 之前的岳山伯二夫人摇着头也带着人离开。 而蹲在屋顶上的记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影子。 不一会儿,整个永昌伯府便人影稀少,安静了下来。 几个唯唯诺诺的庶子庶女面面相觑,穿着一身孝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永昌伯府这才开始慌了。 * 苏月回到家,一身疲惫,虽然丈夫明日出殡了却了她一桩心事,可是她却并没有多少轻松,因为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苏家二老去的突然,能急匆匆赶来的不过是二叔一家和几个族亲,真正做主的苏家族老们还没有到。 虽然二叔暂时拿不出更改过继的族谱,可是钱财动人心,富贵迷人眼,想必做成此事也容易。 等到这些人到了,就是官府也不能枉顾他们的意思,苏月真的不确定能不能保下苏月布庄。 她的二叔暂时没有过来闹,便是做着这个打算。 而在此之前,这一期的八卦小报发行了! 百姓心声这个栏目独占了头条位置,再一次引起全京城的瞩目。 这实在是太新鲜了,也太关乎民生,因为它不再是八卦小报自己寻找新闻,而是向全国人民自由征集。 不论是谁,只要有任何不平,任何困难,任何欺压……不怕受人指指点点,敢于让所有人来了解你不为人知的一面,都可以来八卦小报的铺子倾诉。 虽然八卦小报并非是衙门,不判断是非,不审理案件,只是给走投无路之人一条可申诉,可嘶喊的渠道。让有能力,也有责任为之解决之人看到此事,听到此事。 八卦小报会竭尽全力将这个声音扩大,会派遣专门的记者全程详细地报道,并向有关部门反映真实情况,在人民督促下,尽快解决! 没有前提,没有限制,只有一个要求:实话实说! 而这个栏目开展的第一期,报道的便是《前有豺狼,后有虎豹,痛失双亲和丈夫,孤弱女子何去何从》。 第44章 诬陷 《前有豺狼, 后有虎豹,痛失双亲及丈夫,孤弱女子何去何从》 前面的头条已经介绍了百姓心声这个栏目, 不是由八卦小报去寻找消息,而是遭受欺压, 面临困苦之人自己来小报寻求帮助。 光看标题便明白, 这第一期来倾诉遭遇的是一名女子,乃是双亲和丈夫相继逝世的寡妇, 虽然还不知道是谁,可这个身份就足够令人无限遐想了。 再看看这前有豺狼,后有虎豹的描写,可见这位寡妇境况十分糟糕。至于究竟糟糕到何种地步,想想以她这尴尬的身份, 若非走投无路,也不会抛头露面到八卦小报来求助,让所有人对她的遭遇评头论足。 这样想着, 读者们不免开始好奇,往下看。 相比起永昌伯府的大少夫人这个身份, 苏月布庄的东家更为人所知。 当文章开头第一段介绍之时, 人们就恍然了,原来是她啊! 跟苏月打过交道之人瞬间眼前便浮现一位笑容亲和带着渲染力, 八面玲珑,很是会说话的漂亮女子。 苏月布庄能在京城小有名气, 跟苏月与众多来往女眷有着良好关系分不开的,因为为人爽朗, 从不斤斤计较,又耐心周全, 很受贵妇圈们欢迎。 她有这个遭遇,实在令人意外。 不过八卦小报在这种事情上是不会骗人的,开篇之后便将她的境遇以访谈的形式呈现出来。 苏月诉说,编者记录及提问,连苏月在中途的哭泣和断续的语句都没有抹去,看起来尤为真切。 虽然文字冰冷,可当组成话语之时,却还是让人能够感受到苏月的悲哀和愤怒,以及那股绝望,也不由得感同身受起来。 而这豺狼虎豹是谁,便立刻为人知晓了。 若是真的,实在感慨此女不容易。 苏家二老去世,族中不打一声招呼就过继二叔的儿子谋夺家产这事先不谈,毕竟笔墨不重,八卦小报也在后面标了查证的字样。 可永昌伯府,哪怕已经破落,也依旧是个贵族阶级,身上有个二等伯的爵位,出门赴宴聚会,也有份贵族的体面,瞧着不像是会做出谋媳妇嫁妆的事情啊! 更何况为了垂涎儿媳的钱财连死去长子的身后事都可以拿来做文章,这实在令人瞠目结舌。 相比起来,想要把爵位留给喜欢的儿子,将长子夫妻赶出门这种令人诟病的操作,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八卦小报这样着墨而写,自是经过多方验证,毕竟当年张元和苏月被迫离开伯府,这周围人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也有人规劝过,知道内里的人不少。 看到这里,人们对永昌伯府自是鄙视,可对苏月这么大张旗鼓得将婆家的阴私抖出来,不顾婆家脸面和死去的丈夫,也让人觉得这个女人不简单,不愧是抛头露面做生意的女人! 丈夫已逝,人死为大,这身后的香火作为妻子自是要替他张罗好,何必再斤斤计较。 但是等到翻页,看到那大闹灵堂的哪一出,所有人再一次震惊了。 别说是知礼懂礼的世家大族,就是一般的市井小民也做不出这样将媳妇嫁妆据为己有的事,而且还如此理直气壮,堂而皇之,没有一丝愧疚之心!犹如一条吸血得水蛭,逮着一个可怜的女子就疯狂得吸髓喝血,太可恶了! 证据是确凿的,前永昌伯夫人的嫁妆单子就列在了后面。 勋贵的圈子就这么大,礼来送往很是频繁,内里空空的永昌伯府早就拿不出像样的东西,既然还能混在里面,可见还有拿得出手的。 然而众多往来的人家回想了一下,甚至派人去核对,忽然发现前些年些看起来贵重的礼物几乎都来自于这份嫁妆单子! 天哪,这究竟是怎样的厚脸皮才能做得出这样的事? 另外,再细想一下,前些年如此,那这些年了? 人们不由地想到了那位刚嫁进来两年的永昌伯府三少夫人。 有相熟的,马上便坐不住去信给了临州知府,顺便将这份八卦小报一同送过去。 最令人忍无可忍的是,被苏月当场扒了脸皮的永昌伯夫人却干脆连身份都不顾,直接跪下来,不是为了对自己做过的事忏悔。而是期望于用这种胡搅蛮缠的方式,引得周围人的同情,拿着张元的灵堂做伐,逼迫苏月不追究此事,并继续忍下继子! 若不是苏月忍无可忍豁出命去触棺,怕是还真被她给得逞了。 八卦小报再叙事的过程中会避免加入笔者的个人情绪,以其客观。 然而文章无情,可画呢? 那一幅触棺的画实在触目惊心,苏月伏在棺上嚎啕大哭的样子更戳人心窝。 人都是有同情心的,哪怕依旧有风凉话,但大体的是非对错总是有的。 没错,按照这个时代对女子的要求,坚贞忍让,恭顺谦和,哪怕再大的丑闻,也不该让世人对她的公婆指点评论,心有怨愤,是为不孝。 然而不孝又能怎么样,遇到这样黑心的人家,若是带入自身,身处这样的境地可还有更好的办法? 苏月失去双亲,本就悲痛欲绝,作为婆家不宽慰保护也就罢了,居然还拿着他的丈夫逼迫这个可怜的女子! 这岂能怪得了她? 苏月既然请动了八卦小报,自然不会由着永昌伯府拿捏。 最后,她以两个方案让永昌伯选择,永昌伯若是硬气一些,想要挽回一些名声,表现出乃出自真心为了长子的香火考虑而不是垂涎苏月手中的钱财,便该直接休弃苏月,那么该过继就过继。 然而可悲又可怜的是,永昌伯就为了这么点身后事的银子,直接妥协了明日出殡,将自己的脸打的啪啪作响。 在场的人,特别是原来倾向于张家之人都跟着脸红。 这期八卦小报的百姓心声再这里结束,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篇报道,但是却让读者真实地感受到苏月那股无力的嘶喊,压抑不住喷涌的怨愤,以及无助。 想想这还是婆家这边,因为重视丈夫才被拿捏,可苏家二老逝世,作为独女,被叔伯宗亲垂涎家产,这又该如何是好? 有些女人看着看着不禁湿润了眼睛,似乎想到自身的遭遇;又或者望着身边娇俏可爱的女儿,面露担忧。 无需编者再反问一句,若是娇养长大的姑娘嫁入了这种人家,作为父母,是如何的想法? 这件事涉及不到犯罪,自然无须官府介入。 不过道德沦丧却更让人唾骂,张三郎功名在身,乃是举人,读着圣贤书,科举入官,却不知礼义廉耻,自私自利,这样的人入朝为官岂能造福百姓?连主母和大嫂的嫁妆都垂涎,据为己有,若是当官必定是个贪得无厌的狗官。 太学注重学业,却更重视学子的人品,在八卦小报刊登的第二日,张三郎便被驱逐学籍,并弹劾到了礼部。 礼部管着科举一切事物,端方的顾如是大人一封奏折到了朝上,不仅请求去除张三郎的举人身份,还以永昌伯行为不端为由,请皇上收回二等伯爵位,贬为庶民。 张三郎不过是个小小人物,永昌伯在朝中更没有什么势力,他们的功名跟爵位碍不着任何人。此事证据确凿,的确人品有污,德行亏损,既然朝廷知晓,收回功名也是名正言顺。 虽然此事是由八卦小报告知于众,可是为了这么个小人物与李璃对着干也不合算,左相和武宁侯都没有反对。 就是爵位还有待商榷,毕竟得到一个爵位不容易,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是,随意收爵会引起勋贵之家不满。 不过单单这个消息传出来,还是让人拍手称赞,毕竟这事实在太恶心了一些。 永昌伯府如今已经变成过街老鼠,没什么名声可言了。 高若梅就见着丈夫如疯狗一样歇斯底里地辱骂着苏月,各种什么难听的话都有,那肮脏的字眼甚至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岔了,这不是读书人,而是粗俗不堪的猥琐无赖! 他不是没去苏府闹过,甚至还聚集了一批同样的无赖,可惜苏家也有护卫,根本进不了,时间逗留久了,可能还会招来禁军。 除了让人更加鄙视他以外,他得不到任何的好处。 好在过了最初的折腾,他自知回天乏术,终于消停了。 可是这安静的日子没几天,突然他又开始频繁出门,不知道背后在接触什么人,高若梅其实很担心,着人去调查了一下,却是苏家人。 本以为事情结束了,没想到张三郎还是不死心,高若梅觉得真是太荒谬了。 * 这日,张三郎在伏案奋笔疾书,头也不抬道:“再给我一百两。” 高若梅身边的丫鬟有些胆战心惊地看着张三郎,忍不住担忧地回望她家小姐。 高若梅恍若未闻,径直走到张三郎的面前,平静地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张三郎不耐烦道:“你别问东问西,给我就是。” “你这样会给府里添麻烦的,如今大哥已经入土为安,咱们就不去管大嫂的事了,你这样污蔑她,还连带了怡亲王,会惹来祸端。” 高若梅视线随便一瞥,就看到了张三郎写的东西,心里只觉的可笑。 没错,苏月有这样的底气,便是因为八卦小报在支持,怡亲王在帮着她,就如百姓心声栏目的宗旨一样。 可不是任何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帮助都是别有用心,心怀不轨的。 “大嫂怎么可能在大哥丧期做这种事呢……啊!” 她话未说完,茶盏砸在地上发出重响,高若梅接下来的劝谏之语戛然而止,骇然地望着他。 张三郎胸口欺负,脸色涨红,带着一丝狰狞道:“他们不就是这样诬陷我的吗?当铺的事情不是我做的!凭什么我不行?那女人若没有付出代价,怎么让八卦小报又出人又出力,还美其名曰特地开了一个百姓心声,不是怡亲王,也是别人!不是用美色,也是用钱财!整日抛头露面,与各种不三不四男男女女混在一起,就不是个正经东西!” 虽然不是你做的,你身边的小厮与你又有什么区别?人是罪证确凿的,而你却是空口白牙的诬陷。 高若梅心里发苦,忽然手腕一紧,见张三郎看着她道:“大哥身后事的银子,苏月都给你了吧,呵,娘去讨,她还不愿给,这贱人明着挑拨离间!” “那是因为娘手里没有账本,大嫂是生意人,岂会不见账本随婆婆开口?”而账单自然在忙前忙后的高若梅手里。 “行,她厉害,你把那笔银子给我,我要找人把这些东西发出去。” 高若梅道:“这些谣言,你没有证据,咱们如今尚且要夹着尾巴做人,你不要去招惹了……” “我功名没了!”张三郎道,他的眼眶湿红,任谁万里厮杀而出取得的举人身份被去除都会绝望,“没了,若梅,没了!我辛辛苦苦考出来的举人就这么被收回去了,而那女人还好端端的,凭什么?” 有人犯了错会幡然悔悟,从头来过,可有人却只会将过错一味地推给别人,张三郎便是后者。 他不好过,别人也休想! “哪能怎么办啊?”高若梅哭了。 张三郎神色狰狞,却笑了一声:“自然让她也别好过,他叔叔不是也在夺她家产吗?名声臭了,一个利益熏心的女人还有什么资格去争?” “可跟你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你直接把银子给我,你放心,这笔银子花出去一定能百倍地收回来,到时候你典当的嫁妆我会一件件赎回来,甚至给你更多。若梅,还是你最好。” 张三郎笑着摸了摸高若梅的头发,言语中带着笃定。 而高若梅心里发凉,从这话中,她能够猜到丈夫是和谁在狼狈为奸。 “嫁妆我不要了,三郎,我们别管了好不好,安心过日子,行不行?”她恳求道。 然而张三郎却收敛的笑容,表情变得危险起来:“你不要,我还想要呢!若梅,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没有的事。”高若梅立刻摇头。 张三郎道:“那就听我的,把银子给我。” 高若梅沉默下来:“我若不给呢?” 手腕上的手慢慢发紧,让她渐渐吃痛,她看着努力抑制着愤怒的张三郎,那眼底浮现的戾气,终究心冷了。 她于是回头吩咐丫鬟:“去吧,凑一百两出来。” 有时候不哭不闹,说什么是什么,其实已经哀莫大于心死,也失了最后那份希望。 第45章 生气 能考到举人的地步, 张三郎的文采和叙事能力不会差,编排起来真是有鼻子有眼的。 他也算是八卦小报的忠实读者,回回不落, 期期订阅,编故事的本事也学了个精髓。 苏月再怎么得到世人同情, 可将家丑外扬这件事她就是遭人指责, 更何况针对的是婆家,那简直能让人戳脊梁骨。 要不是苏家二老逝世, 怕是也得连带着问候一声教养。 而八卦小报忽然间开了这么个百姓心声栏目也的确让人奇怪,毕竟这是开历史之先河。 世上没有馅饼,行侠仗义之人也只在话本之中,替无权无势的百姓发声能有什么好处?百姓也给不了相应的回报呀! 更可况这第一期还是一名女子,虽然遭受婆家欺压令人同情, 可是这样的女子太多了,为何偏偏是苏月。 张三郎暗中使人到处粘贴的大字报,虽没有明着写苏月靠美色或是钱财, 也没明确指向是谁,毕竟他也有自知之明, 没敢过多地牵扯李璃, 可是字里行间那透露的意思便不由得令人想入非非。 不明真相之人还真的将信将疑起来,毕竟苏月敢上八卦小报, 就不是个简单的女人。 人们对她议论纷纷,卫道士们齐齐出动, 对着苏宅门口破口大骂,有的甚至还泼粪砸臭鸡蛋, 苏月连门出不了。 虽然早有准备,可真到了这个千夫所指的地步, 苏月还是觉得全身发冷,眼前一黑。 苏月布庄歇了业,哪怕不关门,也做不了生意,没有顾客前来。 另有一篇篇质疑的信件送往了八卦小报,要求给个说法。 * 李璃敲开了将军府的大门,今日樊之远休沐,正好方便他骚扰。 樊之远见李璃二话不说将这些信件和一张纸放在他面前,不禁疑惑地问:“王爷?” “你看看呗。”李璃怒了努嘴,神色间很不高兴。 樊之远于是拆了信,一封封快速看过去,然后了然了。 他安慰道:“世人愚昧,易人云亦云,王爷既然与那位张夫人清清白白,乃是出自好意开了这栏目,不如澄清一下?” 然而李璃却神色古怪地看着他:“我怎么澄清?” “将诬陷之人抓起来,命京兆府审问一番便是。空口白牙胡说八道,这种人一进官府就老实了。以八卦小报的本事,怕是早就知道谁在从中作梗吧?”樊之远淡声道,很是冷静。 这建议其实很好,到时候将口供公布于众,事情马上就掉调转。 可惜樊之远瞧着李璃似乎并不满意,幽怨地瞪了他一眼,嘴里还嘀嘀咕咕地念叨着什么。 “怎么了?”他不由地问。 李璃身体向前倾,撑着桌子,直接凑到了樊之远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低头仔细地瞧着他的脸,仿佛要在上面找出蛛丝马迹来:“你没不高兴?” 这个距离有点太近了,樊之远不由地端起边上的茶,稍稍远离,一边莫名地问:“我为何要不高兴?” “有人把我跟另一个女人牵扯在一起,你居然没一点生气?”李璃瞪大了眼睛,瞬间拔高了音量质问,“将军,你就没吃一点醋?还有心思喝茶,实在太过分了!” 樊之远:“……”他捧着茶盏顿时喝不下去了。 不是,这关注点是不是有点偏了,不是应该放在这则诬陷上吗,怎么又牵扯到他身上来了? 然而不等他想明白其中的因果,就听到李璃一屁股坐下来,自怨自艾道:“我就知道,都是我一厢情愿,将军明明对我无意,我却死缠烂打追着你,你怕是见到张三郎写的这狗屁不通的东西还挺相信的吧?巴不得是真的,好找借口摆脱我,对不对?” 李璃用受伤的眼神看着樊之远,又是哀怨又是凄凉,自顾自地说:“本以为哪怕将军再不喜欢我,凭我的满腔热情赤忱能够打动你,没想到你竟如此铁石心肠,我的一片真心怎么捂都捂不热……果然倒贴就不值钱……” 樊之远:“……”他默默地将茶盏放下了。 李璃吸了吸鼻子,见他默不声响,眼睛马上就红了,“瞧,一句安慰的话都不肯对我说,哪怕骗骗我也好,可是……我,我对你来说,若不是有怡亲王这个身份在,若不是我还有用,怕是早就恨不得踹的远远的,省的出现在你面前烦人吧?” 樊之远不能再沉默下来,终于逮着机会将这两个字清晰地吐出来:“没有。” 然而李璃却一口否认:“你骗人,每次我来找你,你都一副很无奈,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的样子,我都看在眼里的,少安慰我!” 樊之远:“……”不是你说的求个安慰,哪怕是假话也行?可这还不是假话呢,却不信了? 不说话是错,说话还是错,那到底要怎么样? 打仗向来很倔果断的范大将军瞬间茫然了。 面对这样的胡搅蛮缠,胡乱指责,樊之远觉得自己该烦躁的,他最讨厌的便是不讲道理之人。若是以往谁在他面前这样,早就被他下令给丢出去了。 可是看着李璃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明明是个男人,哭的却一点也不难看,欲落不落的样子反而更让他打心底升起了一股疼惜。 无措战胜了烦躁,可想上前安慰一下吧,又怕说错话,最终只能问出一句包含着无可奈何的话来:“王爷,你希望樊某怎么做才好?” “叫什么王爷,叫阿璃!”李璃拿着红彤彤的眼睛看他。 樊之远轻咳了一声,表情有些不自然。 李璃等了一会儿,这人居然还没叫,不禁又假假的吸了吸鼻子,发出声响,似乎真要哭了。 樊之远真是怕了,赶紧道:“阿璃。” 这才像话!李璃瘪了瘪嘴,似乎还想别扭一下,可眼睛却不由自主地亮起来,那张漂亮的脸似乎想要笑的,可却绷着没敢笑,而最终还是露出了一个浅浅的梨涡,好看极了。 樊之远却愣了愣,这就安抚好了? 他没想过居然这么容易,不过换了一个称呼罢了。 心顿时柔软起来。 “以后都要这么叫知道吗?”李璃拿眼睛瞪他,看起来凶巴巴的,不过却显得分外可爱。 一回生,二回熟,羞耻一过,这再叫一声似乎也没差,只要这祖宗不要再不高兴了就行。 “好,阿璃。” “嗯。”李璃眼睛弯了起来,他想了想问道,“要不是我对你的目的有帮助,你是不是不想见到我?” “没有。”樊之远连忙道。 “真没有吗?可以前你还凶我来着,是不是特别讨厌我呀,差点就动手了!”李璃控诉道。 “不讨厌,对不住,那时候对王爷……”眼见着李璃的眼睛竖起来,樊之远立刻改口,“对阿璃不熟悉,所以才多有冒犯。” “我原谅你了。”李璃的眉眼立刻柔和了起来,但是很快他又问,“那你有没有烦我,我这样死缠烂打,是不是在你眼里很可笑?” “没有,一点也不可笑。”樊之远很确定,他要是敢点个头,今日是别善了了,李璃定会把这个将军府给拆了! “真的?若是不可笑,那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 “这个……” 李璃那双猫儿眼亮晶晶的,就这么好奇地直勾勾地看着樊之远,似乎不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不罢休。 可他等了一会儿,也没见樊之远说出一个所以然来,心道真是一块木头。 他于是双手捧着脸蛋支在桌子上,提醒道:“有没有觉得我有点可爱?” 他的脑袋歪了歪,圆润的眼睛带着满满的期待。 那模样真像只无辜的小狐狸,樊之远忍俊不禁,然后点了点头:“可爱。” “真的?”李璃的那双眼睛更圆了一些。 “嗯。” 圆圆的眼睛滴溜溜地一转,小狐狸使坏了,他忽然问道:“那……有没有喜欢我一点呀?” 樊之远:“……”这个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嘛,喜不喜欢我呀?”李璃站起身,再一次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往前倾,直直地对着樊之远那张英俊的脸,然后发现后者脸红了,视线撇了开…… 喜欢吗? 樊之远心里忍不住也问了一次,可是他又暗自摇了摇头。 有些事情在未完成之前他不会多想,也没资格。 良久,他最终叹了一声道:“阿璃,别闹了。” 他的视线落在李璃带来的信件上,还有张三郎让人暗中分发的文章,忽然瞧着有些刺眼,便道:“这些你打算怎么处理,可要澄清?” “我不澄清,你来。”李璃没有刨根问题,他知道两人不过才相识几个月,逼着这人也逼不出所以然来。 可是就今日而来,他已经进了一大步,就这样的无理取闹,樊之远也没不耐烦,反而很包容,似乎他随便怎么闹都行。 樊之远不解道:“我如何替你澄清?” “这简单,你也写篇文章,告知世人一下,咱俩好上了,容不得别人你我破坏感情。”李璃笑眯眯地建议道。 甭管外头怎么传,他的国民CP可是樊之远,这位正主一开口,什么苏月,刘月的流言不就不攻自破了吗? 谁能在樊大将军眼皮底下跟怡亲王发生奸情啊? 这份宣告一出,张三郎的胡言乱语只会变得更加可笑! 李璃每一次要求,樊之远都觉得是一个坑,等着他跳进去。 这种话他是打死都说不出! 他沉默了一会儿,没敢直接拒绝,而是思忖道:“为何如此麻烦,你直接抓人一审就行,连同张苏氏也还了清白。” “苏月的清白还太早,等去苏州探查的人回来再说,现在被人骂的越狠,将来反转之后,才会让人觉得越可怜,否则达不到那种效果。”李璃冷静道。 他说完又看向樊之远,忍不住道:“发嘛,发嘛,也无需你长篇大论,就威武霸气的一句话就够了,行吗?” 李璃的双手搭在了樊之远的胳膊上,轻轻地摇一摇,也声音都变软了,当真是在撒娇。 就是不知樊之远吃不吃这一套,不过见他一脸为难,仿佛下一刻就能妥协的模样就知道,这一招很要命。 “八卦小报的文章不是得经过重新排版刊印吗?反正也看不出我的字迹,你怎么写都行。”樊之远最终无奈道,“我不否认便是。” 此言一出,李璃的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笑容,带着一丝恍然道:“随便我写啊?” “……嗯。”反正让樊之远自己是绝对下不了笔的。 “好吧,这可是你说的,别人问到你头上,不能否认。”李璃勉为其难地答应。 樊之远点了点头,然而见李璃眼珠子转了转,似乎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他不禁提醒道:“你可别写太过分了,那些…过于肉麻的词句我是绝对说不出的,反而令人觉得假。” “不过分,不过分,我家将军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啊?就澄清一下嘛。”李璃说着眉开眼笑地告辞,“那就不打搅你了,我去报社铺子一趟,嘻嘻。” 第46章 百姓 八卦小报一般七日一期, 不过有时候内容过多,也会有加刊的时候。 这会儿好不容易拿到樊大将军的首肯,李璃自是趁着他“昏头”的时候, 赶紧将此事砸实了。 朱润正焦头烂额,每一次李璃搞出大动作来, 京城内百姓们一激动, 就喜欢用质问信问候编者家人,有点激烈的甚至亲自登门, 坐在铺子里讨个说法。 这些都是小报的忠实读者,很多都是身有功名,却还未考到最后一步的举人秀才,还带着一抹天真和热血,准备为官施展抱负之人。 其实八卦小报最先吸引的不是他们, 而是百无聊赖的贵族圈和茶楼酒馆的说书先生。 不过是因为这个时代信息匮乏,而八卦小报中能寻找到最新最热的话题,方便交友这些自视甚高的才子们才稍微关注。 等诸子百家栏目一开, 能够一展才华才在士林圈内流传开来。 可真正让他们重视,甚至欣喜拥护的, 却是最近的短短几个月。 从俞家父子到沈嵩渎职, 八卦小报不畏强权,将朝廷极力想隐瞒的丑闻腐败, 草菅人命等一一展现在普通民众面前,让庶民也有机会将自己的民意传达给天子, 将坏人绳之以法,革除不法之徒, 这才是符合他们当下“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思想理念。 所以他们分外欣喜, 对怡亲王的看法顿时改变,甚至隐隐拥戴。也期待着八卦小报能够一如既往,让他们看到热爱的国家和治理这个国家之人最真实的一面。 果然,李璃不负所望,顺势将百姓心声这个栏目推出,起初,他们真的是真的惊喜! 这说明怡亲王果然不是个光有张脸,却胸无大志的纨绔,他的确是想为大燕,为天下黎民百姓做事。 等发现这件事时,有志之士们立刻激动起来,李璃曾经表现在世人面前的万事不上心,只知道败家寻乐子的形象顿时有了另外一种解释,那就是韬光养晦,卧薪尝胆啊! 形象立刻就高大起来。 然而不过才高兴一会儿,却有人爆出这背后的肮脏,为什么是苏月,一个并不恭顺,利益熏心甚至还狠心的女人? 对,别看永昌伯府臭名昭著,被人鄙视唾骂,从此往后被封杀出权贵的圈子,所有人对他们断绝往来。 可是苏月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般人见到八卦小报的记者都恨不得绕道远离,躲都来不及!这女人倒好,直接亲自登门,将记者引过去,不是一类人,不进一家门,这女人的手段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封建时代的女子地位有多低,就体现在这个时候了,她走投无路之时寻求自救的手段都能挑出错误来。 等到被人有鼻子有眼地一诬陷,明明毫无证据,却也下意识得觉得是这女人会干的事,谁让她不贤惠? 弱者就该有弱者的样子,媳妇只能在婆家逆来顺受,如何挑战权威? 相信她若是被八卦小报无意中发现凄惨的样子而引来报道,想必世人不会吝啬他们的同情,帮着一同骂婆家不厚道,甚至有的还会伸出援手,而这不过高高在上,身处优越之上的一点施舍罢了。 所谓完美的弱者便是如此。 而苏月不是,所以她遭受质疑,遭受辱骂,活该。 至于牵扯到李璃,谁让他是王爷,别管他对樊大将军表现的有多情深,可深情这种东西本身就令人嗤之以鼻。 心里念着一个人,床上躺着另一个人,外头再养一个人……只要有权有势,实在太多了。 李璃一进门,就见到几个与朱润为首的编者正激烈讨论的……书生。 本就燥热的夏季,让朱润的脑门油汗交加,显得更加油腻。他满身大汗,嘴唇却发干,一遍又一遍好言相劝:“别急,别急,诸位,这事小报已经知道了。绝对无中生有,王爷向来坦坦荡荡,跟那位张夫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万事讲究证据,这文章除了满篇的栽赃和猜疑,可拿得出一点经得起推敲的东西?看过咱们小报,就应该知道,万事发言都得讲究真凭实据啊!” 朱润说完,身后传来一个拍掌声:“说得好!不亏是跟了我四年,掌握小报精髓,带领上下走向正轨的朱主编。” 这清脆敞亮的声音一响起,众人纷纷侧过头来,就看到这位穿得分外仙气的怡亲王,一把玉质折扇摇出参加蟠桃园的气质。 “哎呀,王爷,您来了!”朱润惊喜地喊了一声,立刻狗腿得迎过来,立马对着几个看得眼直的几个书生道,“瞧瞧咱们王爷,这长相容貌,这气质尊贵,用脚趾头想想也该知道,那张苏氏一介粗陋妇人,如何入得了咱们王爷的眼睛?” 这话实在太有说服力了。 说真的,就李璃这张脸,今日为了见樊之远还特地打扮了一番,就是再好看的大家闺秀见到他也得自惭形秽,更何况是死了丈夫双亲,悲伤过度,身形憔悴,纯靠一股意气撑着的苏月呢? 就是苏月不管不顾自荐枕席,李璃也得嫌弃吧? “可,可是,那张苏氏乃是苏月布庄的东家,家财万贯……听说王爷正缺银子,难道也不心动吗?”有个书生小声问, “胡说!”不等李璃说话,朱润便大声反驳,用一副义愤填膺的语气道,“咱们王爷向来不收不义之财,就是缺银子,也是用广告费与商户合作,光明正大的赚取。这么多年了,王爷如此尊贵,想要银子还不是开开尊口的事,自有无数人捧着银子到王爷面前,何须用这等不入流的方式?你们亏得是读书人,连这点明辨是非的本事也没有吗?” 八卦小报的铺子是开在繁华大街上的,上下两层,门面不算小。 大门敞开,边上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为了避免起争执,落人口舌,他们都是好言好语说话,哪怕收到了问候信,明知道一查就知道是谁送来的,也没想着去报复。 小报要接受质疑,用事实说话,而不是跟笔墨侠去意气用事。 虽然憋屈,不过口碑的确是越来越好了。 朱润作为主编,自是要带头起作用。 只是如今李璃在这里,他仿佛有了主心骨,底气十足,嗓门就变大了。 这几个书生当中,有一位眉目清朗,年纪二十五六,在方才与朱润的辩论之中虽没有参与,不过却是被周围簇拥的,想必便是领头之人。 只见他抬手对李璃行了一礼道:“王爷,我等今日前来不是闹事,也并非相信您会做这样的事。只是我等对八卦小报太过期待,世间好不容易有这样一份好的书刊,愿意替百姓发声,实在太让我们惊喜了,若有这样的污点在,不免令人大失所望,今日匆匆而来便想求得到一个回答。” “无妨,如今可是得到了?”李璃没当回事,笑着地问。 “是,我们相信王爷。不过世人愚昧,还请王爷能够尽快澄清。”他继续建议道。 李璃歪了歪头,上下打量着他,然后脸上的笑容深了,反问道:“世人愚昧?” “正是,王爷,外头早已议论纷纷,相信之人不少,于您的名声有碍,于小报也不利。” “是吗,可是在我看来,你更愚昧。”李璃淡淡的一句话,让这个书生脸色一变,那点彬彬有礼都维持不住了。 包括他周围的几位书生,也一样难以置信,有脾气燥的立刻就问道:“王爷这话是何意?” 李璃本想上楼了,不过回头看了看周围一圈看热闹之人,还有这几位仿佛受辱一般,面色涨红却又梗着脖子想要一个答案的书生,便问:“想知道?” 他看的是先前那位书生。 后者咬了咬牙,满脸的不平,却还是抬起手拱了拱:“请王爷不吝赐教。” 李璃眉毛一挑,摇了摇扇子:“你谁啊?” 这一声漫步经心的询问让这位书生紧张了起来,最终道:“学生杨永思。” “啧,名字不错,你这人的确该多多思考。”李璃在东来端来的椅子上坐下来,接着端过南往端上来的茶水道,“那本王今日给你们上一课,朱润,你们记下来。” 朱润一愣,然后立刻带领编者研磨备纸,提笔等候。 只见李璃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茶,然后看着杨永思慢慢沉下脸,肃了面容:“你们口口声声说不希望我跟苏月之间有任何男女关系和任何的金钱往来,这样与我的名声有碍,给八卦小报带来污点,看似维护的是大义,不想让一个为百姓发声的栏目流于形式。但是你们是不是忘了,我与苏月,她才是百姓!是个举目无亲,遭受欺压,痛苦不堪的弱势百姓!我堂堂亲王,有权有势,一个名声算什么,再臭都无所谓,世人的辱骂与我无关痛痒。但是苏月不是,她就站在悬崖边,走投无路方出此下策。这诬陷,逼迫的绝不是我,而是她,是你们口中的百姓。可笑的是,打着这个大义的名义前来质问的你们,至始至终都未曾提到过她一句。” 李璃向来带笑的眼睛,这会儿没有任何笑意,而是冰冷冷却又不屑地看着这几个书生。 “与你们来说她算什么呢?难道就这么被你们踢出百姓之列?你们维护这个栏目,希望小报公平公正的目的又是什么?天下分男女,女人占了一半,她们都不算百姓吗?不值得你们去维护吗?苏月如何遭受永昌伯府欺压逼迫,有目共睹,多少女人跟她一样,身处弱势,无力反抗,这都不值得同情和帮助?她可做过什么伤害他人的事?可做过违法犯罪之事?” “今日你们若是前来质问我有没有利用手中的权力逼迫苏月就范,出卖自己的身体,抑或是送上钱财才能得到的帮助,那么我还能看得起你们。可惜的是,读了那么久的圣贤书,思想如此狭隘,被这种狗屁不通的诬陷牵着鼻子走,不去质问那空口白牙之人,倒是先将真正的受害人给排挤出去,随着无知者跟上去踩一脚,可以见到你们将来入朝为官,是怎样偏听偏信,还自诩正义!” 李璃这番不客气的话,让周围顿时哑口无言,只有边上的几位编者还在刷刷刷快速记录。 而那些书生,特别是报了姓名的杨永思更是涨红了脸。 “不要觉得女人的忍让是应该的,不要觉得作为男人高人一等,若没有她们,你从何处来?可口的饭菜,整洁的衣裳,有条不紊的生活又是从何处来?男人的强大,不是用在理所应当地享受这一切还蔑视她们的苦楚,捂住她们求救的声音,掠夺她们的付出,而是用来呵护和保护脆弱的她们,给予遮风挡雨的!若是将永昌伯府这种渣滓放在小报上是个错误的话,那么你们就祈求老天,让你们的姐妹,女儿一辈子遇到的都是良人,有和善的婆家,否则也就忍着,让着,一辈子郁郁而终,欺负致死吧!” 这些书生还是善良的,他们脸红的出血,可见已经羞愧难耐,那闪躲纠结的眼睛,似乎不忍细听,然而却固执地没有离开。 看到这里,李璃的表情不禁柔了下来道:“你们可想过为何她是怎样来到本王的面前?” 杨永思摇了摇头,他小声道:“请王爷指教。” “其实这份诬陷中有一句话倒也不算错,她的确是用了钱财。”李璃拿扇子敲了敲下巴。 “啊?”几人顿时面面相觑,却没敢直接质问。 李璃看他们谨慎的模样,不禁一笑道:“她是用整个苏月布庄作为广告费砸到我面前的!” “我在想,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这个女子不惜将所有钱财送给八卦小报,也要上一次头条!因为她脆弱却又刚强,决绝又坚韧,这些令人垂涎的钱财,与其给这些恶人,不如送给八卦小报,好歹临死前还能出一口气,因为她无路可走了,无人帮她。” “为什么第一期百姓心声栏目是苏月?因为她是第一个不向命运低头,不愿受辱,不甘屈服,想要为自己争取一个活路,争出一口气的人。这样的女子难能可贵,身上有一股生命力,有勇往直前的勇气,而不是自怨自艾,看着原本属于自己的心血被人抢夺走,无力挣扎,只会在悲哀和痛苦死去的普通女子。这与她乃商贾之女,从小打理生意,遇到过形形色色之人,解决过各式各样的困难有关,造就了她的眼界比常人开阔,思维更加灵活的原因。” “我希望那些正在遭受压迫和不平,绝望只在心中嘶喊,却不敢站出来的人,不论男女老少,在看到她的遭遇,她的努力,最后依旧能好好生活之后,也能随之站出来说出自己的困境和无助。这才是本王选择苏月,甚至在看到她时才打造的百姓心声栏目!” 第47章 澄清 李璃其实不太乐意费口舌说教别人, 不过这几位热血青年亲自送上门,又正好被他撞见,那便是天意了。 哪怕受男尊女卑各种封建思想的洗礼而变得有些狭隘, 既然杨永思等人会来寻求真相,至少这份初心还是善意的, 也希望为底层的百姓做一份力所能及之事。 其实还是有份可爱。 李璃瞧着这几位书生脸上的羞愧, 那一张张脸红的仿佛能够滴血,却又强忍着没有掩面而走, 不禁摇着扇子端着茶悠闲自在地瞧着他们道:“本王没读过什么正经书,讲话可能不太好听,几位若是觉得刺耳,那就给你们赔个不是?” 这带着戏谑的声音让杨永思他们面露苦笑,抬了抬手道:“王爷, 您这话不刺耳,却戳心,若是再受您的赔罪, 我等苦读多年的圣贤书是白读了,一辈子止步于前, 无可精进。” 他一说, 边上的书生齐齐点头。 李璃笑了笑:“啊哟,这没那么严重。人这辈子嘛, 就是一直在纠正错误,每一次正面自己的过错, 内里的心就宽大一分。”李璃拿着扇柄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宰相肚里能撑船, 私以为不只是容人的度量,还是看天下的眼界, 将众生纳入眼底之时,便可急百姓之急,苦百姓之苦。想必练到那个境界各位离那个位置也就更近了。” 这话从一个纨绔王爷嘴里说出来其实有些奇怪,但是方才已经体会过李璃的连番质问。 句句切中要害,让这些常年进出各种文诗辩论会的举人们哑口无言。 这会儿再听到这一席话,不仅没有羞恼反而是庆幸,也是一种欢喜。 执宰天下,青史留名。可是所有读书人的终极梦想,李璃会这么说,显然对他们抱有非常大的期望。 几人的眼睛陡然就亮了起来,连忙再一次恭敬地行礼:“多谢王爷赐教。” 杨永思道:“我等回去定好好自省,同时劝谏同窗人言可畏四字,莫做他人手上刀。” “谣言止于智者,莫做愚人。”另一名书生说,似在告诫自己。 他们说完便准备告辞,脸虽然依旧红着,但是态度已经从容许多。 不过杨永思离开之前还是劝道:“王爷,您虽然坦坦荡荡,可世上如……我等这般的愚者太多,您总不能一一劝解过去,学生以为该澄清还是得澄清一下,也是还那位……张夫人的清白。” 这话得到了不少人的认同,几位书生一同点了点头。 李璃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不禁用慈爱的目光看着他们:“不是有你们吗?” “我们?”几人惊讶了一下。 李璃打开扇子遮住半边脸,笑道:“几位举人老爷,论文采,本王可不及你们的万分之一呀!听了这么多,还得知了真相,就不想在八卦小报上浓墨重彩地留下一笔,将功赎罪一下?这份东西,想想看会是谁写的,又是什么目的?京城的才子们用词遣句自成风格,应该不难查吧?” 李璃指了指那份捏造事实的文章。 做舆论的都知道,漂白一个人效果最差的便是当事人辩解,哪怕拿出证据一二三,在李璃位高权重,跟苏月又有说不清理不断的关系时,八卦小报任何自发的澄清都总会让人一种掩盖事实,撇清的嫌疑。 最不动声色,也最令人信服的便是不相干的第三方说出来。 樊之远是,这群书生也是。 “这期八卦小报加刊,小报上下集体加班熬夜排版,所以考验几位的处事能力开始了,若是有心,几位便请好好挥毫大作一份,明日刊印,后日发行。” * 这次没有插入图片,是以两日之内便发行了。 而最醒目的却只有短短的两句话:樊某却不知日日宿在将军府的怡亲王,如何与张苏氏成就好事? ——本条来自一品定国大将军樊之远之语。 文字虽无温度,但是这口气可真的冷。 凡是见过樊之远的,都能想想的出,这位满身煞气的大将军是如何恼怒地说出这句话的。 今晚,樊之远当值,然而燕帝一个宣召将人唤到了跟前,他也顾不得见到樊之远时那点不自在,以及边上杵着的张作贤,直接拿出小报问询:“樊统领,这可是真的?” 这两句话之后,清晰印着另外一行小字——大将军亲口所言,可求证。 于是燕帝近水楼台直接问了。 樊之远在那日李璃走后便有些不放心,怕人乱来,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昏头答应了。 只是虽然很想将这个承诺收回来,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又拉不下这个脸皮,最终只能忐忑地等着。 然后,居然这么快这一期就出来了! 看燕帝那难以置信的表情,樊之远的心立刻就提了起来,然而不安的同时,他又有点好奇,不知道李璃说了什么,让人这么惊讶。 没错,这整个明正殿都屏息等着他的答案。 然后樊之远接过来一看,那硕大的字,想忽视都难:“……” 果然,这位王爷从来不让他失望,总是有惊吓等着他。 短短一句话,道尽了所有旖旎,惹人遐想万千,比一篇文采斐然的呕心表白更体现其真挚的感情和那惹人尖叫的占有欲! 特别符合将军大人的气质,简洁明了,霸气侧漏,怡亲王果然诚不欺人。 “阿璃日日宿在将军府?” 燕帝的声音听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但是任哪位兄长看到这种话也是不悦的吧?哪怕是李璃自个儿倒贴上去的。 樊之远真的挺想否认,但是他答应过李璃不会否认,艰难抉择之下,他只能内心六月飞雪,沉默了一会儿道:“请皇上恕罪。” 已龙威初现的燕帝顿时说不出话来,居然承认了…… 边上的内侍也好,宫女也罢齐齐统一的表情,瞠目结舌。 “皇上若是无事,臣便告退了。”樊之远让自己的声音尽量稳重,但仔细听还有泄露了一丝落荒而逃的意味。 表情无比复杂的燕帝只能无声地点了点头,他需要点时间消化一下,这么快,他的弟弟就被拐跑了。 樊之远立刻大步离去,然而刚到了殿外,还没松一口气,便见到慈寿宫的老太监福宁对他拱了拱手道:“樊统领,太后娘娘召见。” 樊之远闻言抬头望了望天:“是。” 在李璃大胆向樊之远示爱表心意的时候,太后就明确反对,逼着他相看女孩子。 因此谁都知道太后很不喜欢樊之远,此事一出,保不定会怎么刁难他。 “真是只惹事的小狐狸。”樊之远苦笑一声,在边上侍卫同情的目光下走进慈寿宫。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太后只是端着茶,拉长个脸,眯着眼睛盯着他,一句话都没问,就拿目光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翻。 然后就让他出去了。 樊之远有些摸不着头脑,可等他一走,太后就冷哼了一声:“阿璃什么都好,就是眼光不行,瞧着那不情不愿的样子,似乎还挺不乐意。” 福宁笑道:“谁让王爷喜欢呢?” 太后于是便不说话了。 福宁瞧着太后还不太高兴的模样,不禁夸奖道:“要说还是咱们王爷聪明,这样一来,与那位张苏氏的清白就有了。” 太后抬手拿过边上的八卦小报,直接翻过首页头条。到了后面,是一篇篇檄文,看着文采,应是身有功名之人。 李璃当初对这些书生的连番质问便以更加出彩的方式呈现在这些文章中,振聋发聩。 这些不是写给一般百姓看的,而是与他们一样的读书人。 百姓眼界有限,想要改变他们的想法并非三言两语就能够了,而读书人,若是入朝为官,担的便是教化万民的责任。 他们并没有直接为苏月说话,而是连夜将那份编排和构陷的文章逐句分析,一条一条列出所有疑点。 都是张三郎凭空捏造,本身就站不住脚,前后矛盾,跟八卦小报向来有理有据,带着人证和物证的报道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通过这些,他们完全能够断定这是诬陷。 再者因为是诬陷,所以讨论的便是背后的阴谋,然而怡亲王位高权重,光靠这份东西无法撼动他一分一毫。 那么能够伤害的只有处于弱势的苏月。 再结合此时谁最痛恨这名女子,便水落石出了。 苏家族亲并非京城人氏,匆匆上京哪儿有那个本事和胆子,将这种不堪入目的东西洒得满街都是,还编排起当朝王爷。 自然只有永昌伯府,明知道八卦小报从来不会循私报复,自然有恃无恐,再者还有位刚被革除功名的举人…… 如杨永思等人,家境富裕,人脉广阔,这才有能力和空闲到处蹦跶,纠结八卦小报的公允之心。 都在京城里,张三郎到处以文会友,请客吃酒,想要拿到他的文章,研究他的行文风格和用笔着墨的方式,实在不难。 文人圈子,文风就如一人的身份和指纹,一看就能看出来。 是以,他们用专业的角度分析,确认了诬陷之人乃永昌伯府的张三郎,为的就是报复苏月! 有理有据,士林圈子顿时沸腾起来。 不管苏月的品行究竟如何,她终究是个弱女子,而张三郎堂堂大男人居然将如此险恶的心思报复在一个女子身上,这是何等的恶心和卑劣! 人们对苏月的恶念瞬间改成了同情,将愤怒的目光落在张三郎的身上。 而趁势,八卦小报报了官,李璃用苦主的名义请求官府彻查构陷之人。 张三郎作为嫌犯于是锒铛入狱。 李璃很快就拿到张三郎的口供,上面的内容一点也不出意外。 “王爷,可要将结果刊登在小报上?”东来问道。 李璃摇了摇头道:“不着急,对了,听说苏家的那帮子族老都到京了?” “是,昨日到的。” “那北行呢,有消息了吗?” 北行被派往苏父苏母遭难之地调查死因,既然苏州的人都到了,那边也该传来消息。 东来道:“正在赶来的路上,北行说发现了点东西,前往了苏州,还需得五六日才能到。” “五六日……”李璃摸着下巴想了想,“行,告诉苏月是时候大病一场,拖上一拖吧。” 作者有话要说: 樊之远: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 第48章 病倒 苏月是真的熬不住了, 双亲加上丈夫前后逝世对她的打击本就巨大,却还要接连忍受两边恶人的磋磨,再加上下定决心上报, 面对世人对她的非议和恶念,三重重创之下, 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都是一场煎熬, 她早就已经摇摇欲坠。 她不敢出门,不敢见人, 甚至不敢看八卦小报,人日日憔悴。 但是她又是个坚强的女子,哪怕牙齿咬出血,心千疮百孔,多次拿起过锋利的刀子, 将白绫悬挂在房梁上,也在忠心耿耿的婢女死死守护下,熬到现在, 依旧苟活于这世上。 她当初是抬着头,迈着坚定的步伐, 一字一句, 铿锵有力地撕扯开永昌伯府那一张张虚伪贪婪的面孔,犹如一个斗志昂扬的战士。至此, 她成功地让张元入土为安,即使没有和离, 也摆脱了永昌伯府。 她知道她的身后站着八卦小报,她不能倒下, 不然恶人会得逞,爹娘的心血和所有会被瓜分, 而八卦小报以她为首推出的百姓心声栏目却会失败。 所以她熬着,哪怕身心疲惫,也准备着再战一次! 苏家族老终于进京了,她很清楚,面对庞大的宗亲她的胜算不高。 只要没有除宗,宗亲就有权力决定替苏父过继儿子,这是官府也不能干涉。 不过她不怕,她说过哪怕将苏月布庄整个送给八卦小报,送给朝廷,她也不会让这群恶狼得到一丁点的好处! 她宛如一只竖起尖刺的刺猬,满身的防备只为了掩盖内心的彷徨。 当她咬着牙准备去见族老的时候,李璃却派人给她带了口信。 “张夫人,累了就休息一阵,不用苦熬着,趁此机会不如养一养身子,这样才有力气战斗。放心,王爷说了,该是你的就是你的。” 苏月眼眶红了红,她根本无需装模作样,紧绷的弦一松,她便病倒在床,昏迷过去。 当夜,久久关闭的苏宅终于开了门,管家惊慌失措地带着人奔赴了京城最大的医馆,连哭带喊,连拖带拽,甚至跪下请求,将一位医术精湛的老大夫请到了苏月面前,看诊。 这动静实在太大了,周围街坊纷纷探头探脑看个究竟,一瞧这阵势,就猜到这位苏娘子怕是不好了。 这位老大夫是这里出了名的仁心大夫,看见比自己孙女大不了多少的苏月如此模样,心里也不好受。 “女娃不容易啊!” 等他出诊回来,不禁将苏月的情形又说严重了几分。 医馆人来人往,不一会儿附近街坊就都知道了。 没人怀疑这位老大夫的说辞,只叹这女子命苦。 想想也是,任哪个姑娘家遭受到这些打击还能好好的没事儿?不过是在人前强硬罢了,背后指不定多悲痛呢。 “唉,真是太好强了。”有些心底柔软的不禁抹了抹眼泪,替苏月伤心。 “又不是石头做的,哪儿能不伤心?苏月平时就是个和善的姑娘,做生意向来客客气气,店里那些卖不完的布料,就直接就给了街坊,相由心生,老婆子可不信她为了钱财能做那些事!” “就是,苏老爷早就不去铺子了,都是苏月在打理,明摆着就是留给女儿的,要过继早就过继了!” “自个儿辛辛苦苦打拼出来,凭什么分走一大半,放在我身上,我也不乐意。” …… 人都是同情弱者的,苏月刚强的时候还会说两句风凉话挤兑她,可她真的一病不起的时候周围又忍不住同情起来替她说话,显得颇为正义,这摇摆的性格大概就是人性吧。 这个时候苏家族老派人来敲门,管家粗粗接待就将人打发回去,也不会显得太过傲慢,明着拖延时间。 苏月不着急,可她二叔一家却急得不行。 哪怕没怎么正经读书,也知道夜长梦多这个词,一日没将那万贯家产搞到手,便一日不得安心。 族老们已经到了,请了官府见证人,就等着苏月过去。 没想到苏月居然闭门不见,一连请了两次,都没见到人! 这实在太过分了! 苏二叔根本不信这丫头病倒了起不来床,明摆着是拖着他们。 毕竟这京城,人生地不熟,苏家族老那么多人,总不能一直在外头住着,而且还是好吃好喝好住,人是他请来的,这些费用自然都得他们出。 苏二叔是个莽人,混不吝,从上次带一帮人准备砸库房就知道。 不过这一次,他学聪明了,请了族老一同亲自过来,有的辈分还极高,不怕苏月还端着。 在街坊邻居的目光下,一群人就浩浩荡荡来了。 不过依旧是闭门羹,管家倒是满含歉意:“姑娘是真病得起不来了,请族老们多多包涵。她说,等病好了,再登门给诸位赔礼道歉。” “这叔老们千里迢迢过来,人都见不到?苏月这丫头也太过分了吧,好歹也得请进去喝杯茶啊!”苏二叔不瞒地嚷嚷。 苏二婶道:“就是,这里都是她的长辈,大热天的让长辈白跑一趟,这可真有孝心?怪不得能做出霸着娘家家产不放的事情!” 这夫妻俩的声音都大,恨不得让街坊邻居都听见,指责苏月不孝。 管家运了运气,勉强将那股愤怒也压下去,他没骗人,她家姑娘的确起不了床,这群人还咄咄逼人。 “不是我家姑娘不孝,实在是怕过了病气给诸位族老,不过若是几位不在意,那就进来喝杯茶吧!” 管家让开了门,冷冷地看着这些族老在苏二叔地催促下进门,可是腿还没迈进去,边上看热闹的便忍不住道:“人都病成那样了,还接二连三的不消停,是不是要将人给逼死了,好直接吞了她家产啊?” 苏月的病有多重,每日给她看诊的老大夫早就说了,起不了床,见不了客,好好的一个姑娘家,都没人样了。 有些个也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更是不客气道:“呸,为老不尊,一个个眼里都是钱,怎么,就缺那口茶,喝了好升天啊?” “也就欺负人家没爹没娘,孤苦个弱女子。幸好是个要强的,不然得被生吞了!” 这话还什么都没说呢,便被劈里啪啦数落一声,那些看着人五人六在族里举足轻重的族老不禁涨红了脸。 虽然他们的确是打着苏月家产的主意,可是被人直接掀了老底拿到门面上来,还是有羞耻心的,哪儿还敢再进门去。 “走吧,让月丫头好好歇息,等她身子好了,再说吧。” “哎,三叔公,这……就这么算了?”苏二叔不甘心道。 只见头发花白的三叔公在儿子的搀扶下,瞪了他一眼:“怎的,月丫头都这样了,还能谈出个什么结果来?” 周围看热闹的越来越多,京城地界,他们是不敢莽撞的,只能先行离开。 其实以苏二叔的意思,苏月这丫头片子定然不同意,何必她到场,直接族里决定,官府一过不就好了?到时候由不得她不交。 可是苏月毕竟是苏月布庄的现东家,也是唯一的女儿,不经过她的见证,她完全可以打着不认的名号来回掰扯,难不成真闹到官府面前去? 哪怕初来乍到,他们也听说了,苏月是如何将永昌伯府的脸皮撕扯下来,八卦小报背后是怡亲王,那可是尊贵的王爷,万一来个鱼死网破,他们得不偿失还是其次,惹恼了王爷怕是得遭罪。 小民还是怕权贵的。 这一等,十天就过去了。 苏月的身体终于在细心调理之下,慢慢恢复。 她终究不是自怨自艾的性子,骨子里拧着一股气,这一次下了病床,虽然衣裳穿在身更显得空荡荡,可是眼睛却分外明亮,带着对命运不服的光芒。 而这个时候,北行已经不负众望从苏州回京,将调查的东西呈到了李璃面前。 “王爷,奴才已经命苏州府尹将此事移交京兆府,包括所有卷宗和证据。”北行道。 “同伙和嫌犯呢?” “也已经送往了大牢。” 李璃将手里的来龙去脉放下来,拿起了扇子,轻轻地敲着桌面,没有再说话。 东来和南往互相看了看,东来夸奖道:“王爷,您真是料事如神,果然其中另有隐情!” 然而李璃脸上却怎么高兴,反而问道:“你们说,若是苏月软弱一点,没有这个勇气来八卦小报找本王,会是什么样子?” “这……”东来语塞。 “好一点,便是拿着那三成的家产跟永昌伯府来回撕扯,坏一点,怕是被吸光了血,郁郁而终吧?”南往道。 然而李璃依旧摇头:“不对,这不是最糟糕的。” “啊?”两人齐齐看向他。 只听到向来沉默寡言的北行开口道:“悲痛欲绝,随张元一同而去。” 贪婪又狠毒的人,哪怕抢了那大半的财产,也多半是不满足的。 先不管苏家这些年攒下来的银子,光苏月布庄的三分之一便是了不得的一笔财富,他们岂会看着从手心里流走? 苏月无父无母无子无丈夫,没有人会再为她撑腰,也无人管她死活,自然寻个好一点的理由,送上一程,谁又能知道呢? 人性之恶,不能想象。 “去吧,将这件事告诉她,两天之后就去见苏家宗亲,将此事了结了。” 东来下去吩咐,李璃在书房里呼啦啦地使劲扇着扇子,来回踱步。 北行很少在李璃面前,便有些不解,眼神示意南往:王爷这是怎么了,天气太热? 南往凑过去,小声道:“不高兴了呗。” 这么多年来这两人在跟前伺候,早就知道自家主子乃是面善心善之人,看到点不平的事也得跟着一起难过。 要不然,樊大将军那杀头的事他参和什么? 北行恍然,然后使了一个眼色:哄一哄? 南往点点头,然后上前一步道:“王爷,今晚樊将军无需值夜,要不,咱们移驾?” 李璃将扇子一合,给了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道:“走。” 北行:“……”他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南往提醒了一句:“回去看小报。” 第49章 分割 两天后, 苏宅大门打开。 苏月布庄的大掌柜带着各分行的掌柜一一走进苏宅,他们的身后抬着一个个箱子,是几个强壮的大汉一同抬着的, 可见里头的东西有多重。 除了苏月布庄,还有苏家置办的宅子, 田庄, 店铺等负责人也一同到场。 宽敞的苏宅顿时站得满满当当。 一大清早地闹出这一响动,让周围的街坊邻居都一同纷纷围过来, 好奇地张望,有的跟苏月关系不差地还问:“阿月,你这是做什么呀?” 苏月虽然大病一场,瘦得脱了相,可是今日她的精神头却不错, 梳得整齐的发髻上还簪着素白的绢花,稍稍抹了点胭脂遮住了苍白病态的面容。 她就笔直地站在门口,闻言便柔声道:“王婶, 因着我的病,早该掰扯清楚的家产拖延了不少日子, 我心里头过意不去, 既然躲不掉,那就在今日一并理清楚吧。说来, 这些族老们千里迢迢远赴而来,怕是早就等急了。” 千里迢迢这四个字当真讽刺, 周围听了不禁面露同情,有的一同做生意的还建议道:“那你也不能这么实诚, 我瞧着各地布庄的掌柜都到了,这是要当场清点吗?你才是东家, 他们能知道个什么,瞒下一些根本看不出来。” 这人一说,边上都点点头。 “你就一个女人,手里多攥点银钱才好傍身,那些人,能打发就打发了,本来就不是他们的。” 然而苏月却笑道:“不了,大病一场,鬼门关里走一趟,我也想清楚了。钱财再多,也不能让爹娘和元哥回来,我活在这世上其实没多大意义,若不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元哥临走前让我一定好好活着,说不定我早就随他们去了。这些钱,他们要就拿走吧,别再扰我清净,我……真的受不了了……” 苏月的笑是惨笑,是认命的笑,是连哭都哭不出来的笑,看得人尤为心酸。 那位王婶忍不住握了握她的手,安慰道:“你这样想也好,这世道,对咱们女人本就不公,失点钱财,保个平安,早点将这帮子狼心狗肺的东西送走,也能多活几年。” “唉……阿月啊,要挺住。” “多谢你们,若不是你们的鼓励,我都不知道能坚持多久。”苏月说着,忽然身体一僵,手顿时握紧起来。 众人随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却见一群人往这边走来。 这些人来过好几次了,周围的街坊认得他们,就是苏家人。 那位还握着苏月手的王婶最直接感受到她的紧张和害怕,不禁脱口而出道:“不要脸的东西,带着这么多人来,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了阿月!” “王婶……”苏月的眼眶顿时发红了。 “别怕,阿月,你要是不嫌弃我们,咱们这些街坊待会儿就陪着你。这里可是京城,天子脚下,还怕这群外乡人?拿了东西让他们尽早滚蛋!”王婶真诚的说。 她这一提议,顿时引来周围的附和,一个个都义愤填膺地拍着胸脯保证。 虽然其中也有近距离看热闹的成分,不过能为苏月撑腰,她也是感激的。 “王婶这是什么话,你们愿意陪我,我感谢都来不及,哪儿还能嫌弃。我就一个人,有你们陪着,底气都能足一些。”苏月感动道。 说完,苏家族亲们就到了大门口了。 该来的都来了,人还真不少。 苏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吐出一个口气,才将即将喷薄的仇恨藏进眼底。 她的指甲深深嵌在手心,摁出一个个印子刺痛感传来才能抑制住那股挠花那一张张脸的冲动。 杀父杀母之仇,怎么还敢有脸站在她的面前,这般理直气壮? “阿月,别怕,我们在呢。”边上的王婶看到她的失态,忍不住劝慰道。 “我知道。”苏月回答,又低喃着,仿佛对自己说,“我不能自乱阵脚,我得看着他们从云端掉下深渊……” 然后她抬起头,面上无悲无喜。 彼此双方都知道对方来干什么,想要苏月的好态度是不可能的,不过她能亲自在门口迎接已经是给面子。 三叔公见到她不禁缓了口吻,亲切道:“月丫头,身体好些了吧?人死不能复生,一定要节哀。” 他头发花白,看起来慈眉善目,苏月抬头望着他。 “都是一家人,不要因为一点矛盾就生分了,你爹娘一走,还是得靠兄弟。不过若是小二对不住你,你也可以来找我,族中不会坐视不管的。” 此言一出,周围响起嗤笑声,王婶面露讥笑道:“哟,这是当了婊子还要立个贞节牌坊!” “王婶,这话糙理不糙,说得好。” “怎的,夺人家产的还要人感谢你们啊?” 街坊们你一言我一语,让三叔公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苏二叔立刻嚷道:“关你们什么事,不相干的人少过多嘴!” “谁说不相干了,咱们阿月让我们一同陪着。” “月丫头,你这是何意,让外人插手族内之事?”三叔公不悦道。 苏月笑了笑道:“您别生气,阿月一个人,街坊好心,怕我吃亏,壮着胆呢。” “吃什么亏?这都按照规矩来,族里决定的事,就是官府都没话讲,你少动歪心思。”苏二婶往前一站,拍了拍她身边的儿子。 苏月垂下眼睛,声音变冷:“既然光明正大,有多少人陪着我又有何关系,是不是,太叔公?” “就是,等过几日见了报,这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你们做什么,还怕咱们看到不成?”街坊可不怕这些,比嗓子,王婶也不逞多让。 “话说现在应该有八卦小报的记者蹲在某个地方看着吧?” “一定有,这一张张嘴脸都给写到报纸上去。” 三叔公眉头皱起,示意不要争吵,他看着苏月道:“天色不早了,那就进吧。” 苏月点了点头,抬起手请他们进宅子,杵在门口管家于是带着下人让开了道。 苏二叔和苏二婶立刻大摇大摆地走进去,甚至还扭着身子撞了老管家一下。 “老东西,明日你就给老子滚蛋吧。”苏二叔可忘不了管家一而再再而三阻止他的事,迫不及待地放下狠话,就跟自个儿家一样招待着族亲进宅。 苏月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眼里充满厌恶和仇恨:“我总觉得爹娘去的蹊跷,太叔公,您觉得呢?” 苏家跟亲族不合,若说苏老爷生前还有能说得上话的,也就是这位太叔公。 三叔公进宅的脚步不禁顿了顿,表情微敛:“月丫头,这话可不能乱说。” 苏月收回视线,扯了扯嘴角:“您也请进吧。” * 苏家的宅子完全敞开,今日天气好,宽敞的院子中已经放置了两排椅子和茶几。 已经有十几个人坐在这里喝茶谈天,见到他们进来,才纷纷起身问候。 见到这个阵势,苏家族人面露疑惑。 只听见苏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几位是苏月布庄在各地分行的掌柜,这几个管理着苏家的铺子地契和田庄等其他产业,而这位是京合钱庄的二掌柜……” 苏月一一地介绍过来,到最后她看着几位族老道:“几位来京不容易,就不耽误各位的时间。今日既然是来商讨我爹的家产,那么我就让人连银子带账本都拿过来了。也免得有人说我有所私藏,故意隐瞒家产。” 此言一出,众人不禁惊讶极了,三叔公看着苏月,面有动容:“月丫头……” 苏月抬起手,淡淡道:“我累了,也倦了,懒得再来回扭轱辘地扯皮,今日就都理清了吧,将来你们也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说着,抬了抬下巴。 便见站在几口大箱子边上的汉子将一口口箱子打开。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抽气声,真金白银在阳光下反射出来的光芒能让人花了眼睛,忘了呼吸。 怪不得那些箱子都得用两个壮汉来抬,装了多少银子啊! 苏家族里没什么出息,苏月布庄也不是什么老字号,而是靠苏老爷和苏月打拼而来的财富,本就跟这些人没什么关系。他们哪儿见过这么多银子,一个个眼睛都发直了。 更别说苏二叔和苏二婶,恨不得当场伸手摸一摸,咬一咬,想想这些将来都是他们的,简直喉咙发干,心跳快得要蹦出来。不过还没靠近,银子边上的汉子便往前一站,阻挡了去路,也将箱子都合了起来。 只不过是些库房和铺子里集起来的银子,就让这些人挪不开眼睛,那贪婪的,嫉妒的,渴望的脸,让苏月冷笑。 她道:“这里是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银子,共计三万八千两,另有银票……”她的目光落在了京合钱庄的二掌柜身上。 只见这位二掌柜打开一册账簿回答:“在京合钱庄,各地加起来,苏月布庄共有六十八万两存证。” “嚯!”所有人听着都瞪大了眼睛。 大燕国商贸繁盛,银钱交易往来频繁,便催生了钱庄银票这一行业。 像苏月布庄的分店,只需将银钱存入当地京合钱庄专用户头,苏月可凭借专用信物在京城领取这份银钱。 有些类似于后世的银行机构,这为广大商户带来了极大的方便,无需亲自将沉甸甸的金银千里迢迢冒险送到京城。 京合钱庄本身便养着武艺高强的镖师,又与官府合作,相对来说更加安全。 而这一笔财富,更是让众人手发抖,周围安静无声。 苏月看着,目光越发冷意,她就是要将他们渴望的,梦寐以求的财富一一展现出来,当唾手可得的时候,又如镜花水月,扑一场空。 那种失去,应该能让人发疯。 接下来便是苏月布庄各地的掌柜,拿着账册汇报手中铺子的营业情况。 苏月布庄越做越大,在各地都是饱受欢迎,每年的进项足以让人眼红,这加起来便又是一笔庞大的财物,而且犹如聚宝盆一样源源不断。 而这些本该都属于苏月一人。 嫉妒能让人扭曲,贪婪令人面目可憎,足以走上歧途。就是三叔公都维持不了面上的淡定,他想到苏二叔给族中的承诺,不禁心热了起来。 “娘的,这么多钱,咱们得发财了!”苏二叔喃喃道。 “以后可都是咱们小二的?”苏二婶也是不敢相信,“这丫头也太会赚银子了……” 能住在这片地方的,家境也都不差,有的跟苏月一样做着生意,有的丈夫还当着六七品的小官。 王婶等周围街坊也不禁在心中感叹,这样握有巨额财富的苏月,她怎么会不遭人惦记? 她们目光复杂地看着苏月,若不是她刚强,真是连骨头渣子都得被啃了。 “阿月,真分大半出去啊?”那得多少银子? 苏月垂下眼睛道:“还有别的法子吗?若是我不肯,这些人岂会罢休?” 苏二叔这对夫妻,这里没一个人瞧的上。可就是天上掉下馅饼,白白便宜了他们。 “那,那开始分吧,早点分完,也好安心,是不是?”苏二叔搓着手,对三叔公道,眼里的急切早就掩都掩不住了。 苏二婶推了儿子一把道:“去,给你姐姐倒杯茶,真是辛苦她了。”她乐呵呵地说着,心说辛苦为他们做嫁衣呀。 于是众人纷纷坐下来,三叔公问苏月:“月丫头,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苏月没有理会苏小二那杯茶,只是道:“太叔公,银钱分割倒是容易。可若是将苏月布庄也分割,几位掌柜是不会答应换东家的,小二还小不懂经营,想必布庄也开不下去了。” 苏月说完,坐在后方的掌柜们都齐声附和,大掌柜道:“虽说铺子收益好,不过也是东家经营有方,我等在布庄也有分成,若是换成一个孩子,与其亏本,那不如干脆就别开了。” “胡说什么,做生意谁不会啊,小二不行,还有我们呢!一个小丫头片子都能成,咱们自然也能。”苏二婶立刻不满道。 苏月懒懒地掀了掀眼皮,没说话。 三叔公最先呵斥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苏二婶讪笑道:“这丫头惯狡猾的,我怕咱们小二吃亏……” “哟,这是过继了的吧?还当自个儿家呢,嘴脸也太难看了,你们当叔叔婶婶的有什么资格做东家?”边上的街坊率先啐了他们一脸。 “我看还不如不开了。” 三叔公问道:“月丫头,你打算怎么办?” 苏月抬头看他,一字一句道:“太叔公,这过继究竟是不是爹的意思,你我心里都清楚。既然人都来了,也不能让你们空手而归,院子里的那些银子全部送给族人当作辛苦费,我分文不要。京合钱庄里的存银一分为三,按照规定,继子拿二,我拿一。只有苏月布庄,这是我和爹的心血,不能交给你们,请依旧让它属于我,哪怕账面上还有各处的欠债,底料的欠款,我自己解决。还有这处宅子,是我和爹娘一直住着的,也归我。您看,可否?” 撇开京合钱庄的存银,苏月布庄账面上根本没有多少银子,只够维持正常的运转,更何况还有各处的赊账欠款,若是不懂经营之人,就是拿了也没有任何用处,不消多长时间就该倒闭了。 苏月想要留给自己,再加上这座宅子,这个要求真的不算过分,可以说很谦让了。 他们什么都没做,就能拿到三万八千两现银,还有随时可以取用的四十多万两银票,真的已经占了大便宜。 若是知道满足之人,就该见好就收了。 苏月大病了一场,身子骨太弱,抬起的手腕骨节突出,真的是瘦骨嶙峋,已经没有再多的精力再跟他们争斗。 这么一群人,扒着这个可怜的女子,若是再过分,老天爷都要看不过去。 三叔公暗暗的点了点头,便要答应,可突然苏二叔嚷道:“不行!布庄也要分,别以为我们不知道,最赚钱的就是布庄,刚刚那些掌柜都说了,按照每年的进项,外头这点银子不消一年就赚回来了!丫头片子果然精明,可别想蒙我们!” 第50章 入狱 苏月原本还担心苏二叔会答应这个分割, 拿了四十多万两现银放手,接下去的事情就比较难办,但是显然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人的野心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 “没错, 苏月布庄也得分,别以为咱们没见识, 布庄才是摇钱树, 谁会捡了芝麻掉西瓜。按照规定,本身咱们小二可算是正经儿子, 就能得到大半的布庄,你个出嫁女算什么,他才是东家!”苏二婶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一脸的笃定,“三叔公, 你可别被她给骗了!” 三叔公的眉毛顿时拧起来,他正要劝说,就听到苏二叔道:“三叔公, 这也是为了咱们族里,你说是不是?” 族中的男丁放下手中活计, 乌泱泱地从苏州到达京城, 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这巨额的财富吗? 一个小丫头拿那么多干什么, 还不如接济族里。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其中一位年纪也见长,留着两撇山羊胡, 坐在三叔公下手边的说:“三哥,早些年苏大宇还没搬到京城的时候, 咱们也多有帮衬,后来他发达了,也没怎么回馈族中,如今看来是老天爷冥冥之中已有安排。要我说,咱们也不为难月丫头,不多要,就按照规定来,所有财产一分为三,小二作为继子拿二,余下的一,归月丫头。至于苏月布庄,虽然不好分割,不过可以分成,月丫头做生意是把好手,继续做她的东家,只是每年赚来的银子,也得按照分成给小二,大伙儿,觉得怎么样?” 他的眼里闪着精光,似乎对自己的提议很得意。 果然,边上的苏家族亲一听,一个个迫不及待地点头。 “这个好,五叔公。” 苏二叔和苏二婶互相看了一眼,也嘿嘿嘿笑起来:“行,咱们没问题,就这么办吧。” “放你娘的屁!”终于有人听不下去了。 王婶怒不可遏道:“无耻的人见过了,无耻到你这种程度的还是第一次见,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种衣冠禽兽!是不是哪个挨千刀的棺材板没盖紧,让你爬出来了?” “你!”五叔公脸黑了。 不过这依旧不够,苏月边上的还有人骂道:“分了那么大一笔钱还不够,还要趴在阿月身上吸血,你们还有没有羞耻心?怪不得苏老爷跟你们族里不往来,合着都不是人!” 五叔公的提议,虽然看似将布庄给了苏月,实则让苏月给族人白白赚银子,源源不断地供养,比之苏二叔的明抢有过之无不及。 别说是街坊邻里,就是各处的掌柜,负责人听了也对苏家人的露出厌恶来。 “阿月,你可千万不要答应呀!” 苏月听到这声劝,不禁笑着点了点头,他看向三叔公:“您也要如此分割吗?” 三叔公面露为难,族人的目光切切地望着他,他终究道:“阿月,你一个孤弱女子,也需要族里帮衬不是?稍微退一退吧,咱们都念着你的好。” 此言一出,苏月咯咯地笑起来:“念着我的好?” “自是如此。” “我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做人善被人欺。行吧,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说的,撕破脸吧。”苏月的眼睛愤恨,她蓦地站起来,大声地道,“过继小二我绝对不同意!” “嘿,这由不得你同不同意,族里全部同意,官府里已经过了明处,他就是苏大宇的儿子!”苏二婶嚷道。 三叔公看着苏月,皱眉道:“没错,官府已经更改了文书,事已定局,阿月,你同不同意不重要。” “是吗?”苏月眼眶湿红,她的紧紧地攥着手道,“若是真过继杀害之人的儿子,我怕爹娘死不瞑目!” 这个时候她再也不克制自己的仇恨,一双眼睛犹如利刃一般直直地刺向苏二夫妇。 “你血口喷人!”苏二叔犹如被踩中了尾巴一样,跳起来,对着苏月便喊,“死丫头,杀人这种话也能随便说的?你是不是想故意害死我们,栽赃给我好让我家小二没资格继承家业?” “对,果然是个狡猾的东西,你爹娘路上遇到匪徒,关我们什么事?不想给钱,就直说,咱们上衙门掰扯,非得让官府老爷治你个诬陷的罪!”苏二婶眼珠转的快,不断闪烁,嘴里不断骂骂咧咧。 夫妻俩若不是有人拉着,恨不得上来撕扯苏月。 三叔公也坐不住了,他看着苏月,神色凝重地警告道:“月丫头,这话可不能乱说,得拿出证据的,不然便是族里也保不住你!” 苏月笑了笑,然后笑容一点一点地隐去:“三叔公,匪徒已经找到了。” 话音刚落,那还跳脚怒骂的夫妻犹如被掐了嗓子的鸭子,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惊了惊,三叔公再也维持不了镇定,追问道:“找到了?” “没错,就在昨日,关进了京兆府的衙门里。”苏月看着周围目瞪口呆的人,她抬起手指向苏二叔,“过两天府尹就能审出结果来,二叔,会不会供出你?我爹娘一出事,你们夫妻就到了京,试问,你们怎么知道的那么快?莫不是沿路跟着?还是早就知道他们会出事?” “胡,胡说……”苏二叔焦急地辩解道,“我也是听人说的,有人刚好传来消息,我是关心大哥这才……” 苏月眼里带着泪,咬着唇,她根本就不想听,反而自嘲地说:“我是真傻,没想清楚这其中的蹊跷,到如今才报官,不然爹娘的冤情什么时候才能见天日?” “等等,月丫头,这会不会其中有什么误会?还没证据的事……” 三叔公还想再劝,却见苏月使劲地摇头:“对,还没有查出来,所以今日我才能心平气和地跟你们在这里说话。心想着若是见好就收,拿着钱财赶紧滚,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那么亲戚一场,我就当做不知此事。可是——” 她看着这群得寸进尺的人,终于嘶吼出声:“你们这一张张肮脏的嘴脸,我只要我身上流着跟你们一样的血,我就觉得恶心!我给你们面子,给你们退路,可你们对我有一丝怜悯?没有!” “既然如此,那就让你们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咱们衙门里见真章,不是我送你们下地狱,就是我在监狱里了断此生!” 苏月的眼泪终于崩了出来,她忽然朝着大门跪下来,抬头望着天:“爹——娘——你们在天有灵,睁大眼睛仔细看着!” 苏宅的大门是敞开的,今日苏家人来,浩浩荡荡的模样,早就引来了附近街坊的百姓过来瞧瞧,里里外外早就站满了人。将苏家人贪婪的嘴脸瞧得一清二楚,也对苏月一步步忍让,却最终逼得走投无路,心生怜悯。 而苏月忍无可忍的爆料让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 天哪,居然还有这样的事! 张三郎一张无凭无据的文章就有不少人相信进而辱骂苏月,而今日苏月真情实感地质问,那一副歇斯底里,同归于尽地模样,让围观人等更是下意识地站在她这边。 究竟是怎样的狼心狗肺才能做出害人父母,抢夺家产的事情,这还是人吗? 一个个鄙夷愤怒的目光,手指直直地点着这些苏家人,仿佛再看杀人凶手和帮凶。 这辈子,三叔公等人都没这么丢人过。 他不禁恼怒道:“月丫头,打落牙齿还和血吞,都是亲戚,咱们自己的事,招这么多外人来干什么?没影的事,都散了散了!” “亲戚?就是陌生人尚且做不出杀害兄嫂,谋夺家业的事,谁家要这门血海深仇的亲戚?”旁边有人忍不住讥笑道。 “这都还没证据,不要妄下定论!”三叔公不知道事情怎么会闹成这个模样,不禁有些急躁。 正说着,忽然从外面走进一队官差,一身官差皂衣,让整个闹哄哄的院子都安静了下来。 为首的捕头在这院子里看了一眼,然后高声问:“谁是苏二宇?” 这一声让苏二叔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他想躲起来,可是他周围的人都纷纷让开,只听见管家指着他道:“官爷,是那个人。” “苏二宇?”捕头带人走到跟前,上下看了一眼,似在确人。 “我,我……我……”苏二叔想否认,可是众目睽睽之下,他根本无法隐瞒。 “就是他。”苏月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拷上,带走!”捕头于是不多废话,他身后的捕快拿出手铐,三下五除二将高壮的苏二叔给拷了手脚。 苏二婶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连扯带撕地撒泼过来:“你们干什么,你们凭什么抓他,他什么都没干,都是苏月这贱蹄子诬陷的!你们抓错人了!” “滚开,抓没抓错人,由不得你来说。他涉嫌买凶杀人,府尹大人命我等带回去查问,谁敢阻拦,一律当作同党处理!” 嚯——买凶杀人! 捕头的话太清楚了,结合苏月之前的控诉,由不得人们联想。 “真是造孽啊!” “苏月太可怜了……” “好好的一个家,天哪,他们怎么还有脸呆在这里,滚啊!” “对,滚出去!少在这里恶心人!” “滚出去!” 此刻若是有地缝可以钻,苏家这些人能毫不犹疑地钻进去。 他们哪儿还敢呆在这里,可是正要走的时候,捕头反身道:“案子没有审问清楚,你们都不得出京,说不定还要随时传问你们,苏娘子,你也是。” 苏月欠了欠身:“您放心,我随时随地都在。” 尴尬和羞愧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们,苏二婶呆呆地站在原地,忽然她似乎想明白了,一把跪在苏月的面前道:“阿月啊,是咱们鬼迷心窍,可是你二叔就是贪财也没敢做这种事情啊,都是亲戚,血脉相连。布庄小儿不要了,那钱我们少拿点都行,你可千万不要让他下狱啊!二婶给你磕头,都是血亲,你不要这么冷血啊!” 有的人真的是能屈能伸,嚣张跋扈起来比谁的嗓门都大,可一旦落了难,下跪痛苦亦是毫不含糊。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又是装可怜,又是讲究亲情,仿佛刚才张牙舞爪逼着苏月把家产全交出来的不是她一样。 见苏月不吭声,她一把拉过身边的儿子:“快,给你姐姐磕头,请她高抬贵手,放过你爹,快!磕重一点!” 苏小二于是就砰砰砰地磕着,他就一个孩子,不一会儿磕得脑门轻重,眼泪鼻涕一把一把掉,尤为可怜。 就此,苏家族人才能在旁边劝说:“阿月,不要如此硬心肠,那好歹是你二叔啊……” 苏月真是被他们给恶心坏了,她很想就此呕出来,把这些人给赶出去。 可是她还是面露不忍,蹲下身问:“为什么要这么怕呢,若真不是他做的,你担心什么呢?” “你,你身后站着王爷,万一屈打成招,咱们小老百姓去哪儿伸冤啊!”苏二婶瑟瑟缩缩地说。 这话真是说的太有水平,连带着李璃也扯进起来。 苏月笑了:“你这样的,怕是做大官都害怕呢。别担心,开堂的时候,全京城的百姓都跟着你一块儿盯着呢,真没凭没据,屈打成招了,我给他赔命。相信,凭二叔的本事,一个人也干不出来,谁还躲着,总会水落石出的。” “这话说得对,咱们都会看着,不会冤枉你的。” “赶紧滚,少在这里惺惺作态,博人同情,拿我们当傻子啊!” 苏月委曲求全,逢场作戏到现在,就是为了让周围站在她这边,见识过苏二夫妻之前的嘴脸,谁还会被骗? 最终他们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第51章 魏澜 自从上一期樊大将军在八卦小报上落下那威武霸气的一句话之后, 转头的第二天,李璃便命人将自个儿惯用的铺盖和用具重新置办了一份,堂而皇之地送进将军府, 直接落实了相亲相爱住一起的传闻。 樊之远自己给自己挖坑,连一丝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璃将魔爪伸向了他的院子。 “你都说了日日宿将军府, 默认了咱俩的关系,怎得, 还要分床睡啊?都是成年人,就不玩过家家的那一套了。” 李璃毫不愧疚地将自个儿编造的话安在樊之远的头上,然而背着手在樊之远的卧房里走动,一边走一边啧啧作响。 “你说你这地方到底是军营还是家啊,怎么就这么简陋?看着都觉得不舒服, 这儿,东来,放扇屏风, 我记得当初皇兄上次给我一座云雾山间的双面绣,还挺好看的, 就摆这里。还有那多宝架子, 哟,料子还挺好, 造型也不错,可空落落的留着积灰呢, 好歹多放些精致玩意儿呀。南往,回头去翻翻库房, 找东西都摆上,顺便把那副谁谁谁送来的春山狩猎图也一块儿拿来挂墙上, 真迹,显得不寒掺。” “是,王爷。”两内侍齐声应道。 樊之远头有些痛,他说:“无需如此麻烦,军旅之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该启程北上,不该耽于享受。” 李璃回头拿着扇柄戳了戳樊之远的胸膛,不赞同道:“好歹也是大家出身,别弄的这么小家子气嘛。要是以前怕麻烦,被人看出端倪,如今我住进来了,看不顺眼改造一下,很正常,你就赖我身上好了。” 那副春山狩猎图是俞自成送来的,挂在这地方,没人觉得是樊之远的东西,包括那座屏风,都是叫得出来路的贡品,有这几样显眼的物件在,哪怕樊之远有自己的喜好,也只会想到是怡亲王登堂入室的手笔。 死里逃生在外漂泊多年,樊之远哪怕特意注重自己的一言一行,改掉了从前世家公子的习惯,不让人看出来与身份不符,可骨子里的东西,总是或多或少地保留着。 若是久不在京倒也无妨,可领了禁军统领一职,樊之远这次应该会在京城呆不少时间,总不能一直这样家不当家得住着吧。 “这样一来,你就无需刻意隐瞒了。”李璃笑眯眯道。 有啥事,推给他变成。 樊之远顿时说不出话来。 李璃骄慢任性起来,简直令人头疼。歪理一堆,稍微退让一步,就能得寸进尺往前一大步,弄得樊之远很无奈,有苦说不出。 可是细心体贴起来,又让人分外感动。这些小细节,就是田伯和身边的亲卫都没有关注到,可是李璃却一直留心,不动声色地替他消除隐患,让人为之心中一暖。 看着这张带着满满情愫的脸,樊之远若是再拒绝便显得分外不识好歹。 “多谢王爷。” 李璃那灿烂的笑容转瞬间风雨欲来,变得凶巴巴的,还眯起眼睛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嗯,你叫我什么?” 樊之远瞬间忘了李璃对自个儿院子指手画脚的不满,歉意地改口:“阿璃。” “这才对嘛,脑子也不笨,咱俩如今是什么关系,同住一间屋,同睡一张床,哪儿还能这么分生。”李璃满意地打开扇子,一边摇着一边走进内室。 说了这么多,他最想登堂的还是这里。 箱子在田伯和晓飞以及众多将军府下人的目瞪口呆下,一一被抗进了寝室,打开,里面装的便是李璃的各种衣裳,鞋袜,巾帕,铺盖,香炉,饰物……连同夜壶都没落下! 东来和南往唤进四个丫鬟,不一会儿,这些东西全部都归置进樊之远空空荡荡的衣柜里面,顿时塞得满满当当。 对了,还有一座八宝琉璃全身镜以及一张雕花精致的紫檀梳妆台! 原本冷硬严肃犹如樊之远本人的卧房瞬间因为这两样东西变得柔和婉约起来。 “好家伙,这一放,还以为咱们将军成亲了呢,娶了个娇滴滴,每日得描眉梳妆的美娇娘。” “再铺上大红喜被,那就是新婚。” 樊之远:“……”这个地方他已经不认识了。 “哦,对了,还有,还有……”南往说着拍了拍手,一个婢女领着一个精致的梳妆盒走进来,一打开,拿出各色各样的瓶瓶罐罐,一一摆放在梳妆台上。 那些东西,樊之远太熟悉了,有一部分还是他亲手研磨的,连带着也让他记起了亲自替李璃涂面膜的近距离画面。 “将军大人,你得多练练,等将来咱们同塌而眠这种事情就更多了。”耳边还能回想起李璃调笑的话,没想到一语中的。 樊之远的脸顿时红了起来,紧抿着唇,见着在卧房里转圈溜达的李璃,有些不敢面对。 “王爷,您看这样可还满意吗?”两内侍问道。 李璃含笑着点点头,回头看已经呆住的樊大将军,不禁眨巴眨巴眼睛问:“将军哥哥,您可有异议?” 东西已经全部归置,连家什都搬了进来,樊之远如今说异议还有什么用,难不成还能再全部扔出去? 最终他只吐出了一句话:“阿璃,你高兴就好。” 不知怎的,田伯和晓飞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他们家将军的无限心酸。 以后这个将军府看来都是王爷说了算了。 * 京兆府衙门前,里里外外站满了人,今日苏月父母被害一案开堂。 借着八卦小报的东风,苏月已是京城内外一同关注的人。 她的事迹若是能出一本书,绝对是女子的血泪史。 而能坚持到她这一步,已是常人所不及,哪怕是个男子,也多有不如。 如今再嘴碎的人,也不会在此刻吐出奚落之语。 消息传到将军府,樊之远问道:“阿璃,你不去看看吗?” “不去,小民之间的案子我去算什么,仗势欺人去啊?证据确凿,不会有意外的。” 李璃一身洁白的衣衫,站在马厩旁边,手里照常拿着一把折扇,只不过此刻他不是对着自己扇,而是对着里面替两匹马洗刷的樊之远。 那匹通体雪白的乌宛母马也被放进了踏雪的马厩,两匹马一黑一白,亲昵仿若夫妻,事实上也已经成了好事。 征战之人对坐骑的喜爱有时候胜过兄弟,踏雪陪着樊之远驰骋战场,从敌军中杀出重围,又冲锋陷阵,可谓是患难与共的生死之交。 踏雪虽然有专门的马夫,不过樊之远还是喜欢亲力亲为,替他清洗刷毛,孤单的时候还能说说话。 不过此刻又加上了李璃的马,名字取了一个,叫小白…… 这随便的程度可见李璃对这匹马并不在意,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存粹就是为了勾搭樊之远的爱马,如今成功了,聘礼都没要直接嫁了进去,作为娘家人,他不管了。 李璃怕累怕丑怕脏,别说刷毛洗澡,就是踏进马厩他都不乐意,不过他自己不动手,看着樊之远身着单衣,撩起袖子,露出结实有力的胳膊,上下挥汗,这画面让李璃眼热不已。 瞧这身材,艾玛,一看就特别有劲,李璃一双眼睛就这么放肆地在樊之远身上瞄来瞄去。 两匹马呢,够樊之远刷一阵子。 乌宛母马太珍贵,李璃没当回事,樊之远却照顾地更加细心。 李璃没拖后腿,还给他扇扇风,画面特别和谐。 樊之远回头就能看到这位小王爷强忍着嫌弃凑过来,于是温声道:“不用扇了,我不热,阿璃,你往边上去,这里臭。” 李璃这个时候很乖的,他往旁边挪了一点,但是挪了半步,又回来了,状似闲聊道:“那个,过两天,若是武宁侯给你说亲,你可不能答应的。” 樊之远疑惑地失笑道:“有你怡亲王在,如今谁还敢不长眼睛替我说亲?” “就是因为咱俩成就了好事,才说给你的呀。”李璃笑道。 樊之远手中一顿,微微蹙了眉,忽然想到了关键:“他想插手边军?” 李璃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沈皇后不得宠,禁军便是武宁侯最大的倚仗,然而本以为在手心里的樊之远,如今却与怡亲王日日在一处,想想禁军中不断被剔除的沈家派系,武宁侯不得不担心樊之远会脱离掌握,倒向李璃,进而倒向燕帝。 虽然被踢出进军队伍的不只是沈家的人,还有其他党派,可谁让原本沈家安插的人最多,纨绔子弟,各种关系户,向来不容于治军严明的樊之远。 武宁侯想试探樊之远,亲事是最好的方式,不管是倒向了李璃还是没有,以樊之远的性子都不会答应,但是退而求其次,要求在北军安插一个人手,樊之远若是还在武宁侯这一边,就不会拒绝。 北境是樊之远的地盘。 可若是推脱了,那么武宁侯该担心了。 “阿璃,你想我如何?” 李璃回答:“拒绝。” 拒绝容易,可是…… “你就不怕左相跟武宁侯联手吗?”樊之远站起身,回头看着李璃,面色凝重,“今日京兆府开堂虽只是小民之间的案子,不过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将远离京城的案子查清的却是你,这个本事,若是再加上禁军,以及边军数十万,未免太可怕了些。” 这不是危言耸听,哪怕左相跟武宁侯斗得你死我活,然而在更强大的劲敌面前,他们也会握手言和,先把李璃按下去再说。不然,他们所作的一切都将付之一炬,还争夺什么呢? “啊哟,这么为我着想呀?”李璃听着不仅没跟着担忧,反而没心没肺地笑起来,“真不愧是我内人。” 这插科打诨让樊之远不悦,锋利的眉都拧出一个川字。 如今他跟李璃是同一条船上之人,他不愿看到李璃被联手针对的场面。 李璃站得累了,于是便一撩衣摆蹲下来,拿扇子扇了一会儿风,接着才抬起头来看,樊之远依旧站在原地没动。 于是他问:“你怕吗?” 这个问题让樊之远微微一怔,怕不怕另说,但是从这个问题中引申而出,便是……难道李璃是要正面扛吗? 樊之远瞬间一变的表情让李璃知道他已经猜到了。 心下感慨他俩真是心有灵犀,注定要成为一对的。 他笑眯眯地抬起手,樊之远便顺势将他拉起来,只是面上依旧露着担忧。 而此刻的李璃却终于按耐不住爪子,对着樊之远袖子卷起露出的结实臂膀拍了拍,尤带汗水浸染的肌理通过掌心传过来的坚实触感,让他很想再戳一戳,捏一捏。 樊之远的额头顿时蹦出青筋,都到了这个时候,这小狐狸还有心情做这种事! 眼看着将军大人就该爆发了,李璃见好就手爪,然后清了清嗓子,严肃道:“那个,其实不管武宁侯试不试探你,将八卦小报的百姓心声栏目推出后,我就没打算再韬光养晦,避锋芒了。” 这话一出,樊之远果然不再捏手臂的事,反而认真思考起来。 百姓说到底便是弱者,能被欺压到见报的地步,可见这份公平已不单单靠自己,甚至靠官府就能获得。一般民对民,很少能逼到走投无路的境地,只有上位者的碾压,毫无还手之力。 如俞家父子的案子,钱家若是没有八卦小报插手,这对夫妻就白死,而凶手还逍遥法外。 八卦小报要为天下黎民发声,势必就要对抗权贵,而其中的代表的便是左相和武宁侯两大派系。 李璃这是要凭借八卦小报的声望,带动万民,将腐朽的官场给撬动起来,显然在此过程中必然对后两者产生极大的威胁。 左相当初要将八卦小报纳入朝廷管辖之时就在担心此事,如今成真了。 “你会站在我这边的吧?”李璃见樊之远深思凝重,不禁可怜兮兮地问。 樊之远的立场对李璃太过重要。 京城之地,禁军乃是最大的战力,当初沈家便是以此对抗了权倾朝野的左相,也让燕帝产生了掐住咽喉的威胁感。 八卦小报在此之前还是满篇的娱乐,一点也不敢涉及官场,而等到樊之远回京成了定局,俞自成的案子揭发了。 显然在那个时候李璃就已经打算将禁军挖出来交给樊之远。 “阿璃,你就那么确定我不会背叛你吗?”樊之远看着他问。 李璃毫不犹豫地点头:“确定。” “为什么?” “因为我相信我的澜哥哥,永远都不会变的。”李璃脑袋一歪,满脸的喜欢和笑意。 樊之远顿时怔住了。 他原名魏澜。 作者有话要说: 樊之远:会心一击,心跳加速,我死了。 第52章 过去 李璃是知道他是谁的, 樊之远心里清楚,可是真当这声“澜哥哥”叫出来的时候,内心深处还是被狠狠地震动了一次。 这个名字, 从他将这张脸换掉开始,樊之远便打算永远埋在心底, 哪怕将来有一日为家族翻案, 他也没想过要回自己的身份。 魏澜,已是过去了! 可是没想到还有人记得他, 那么喜欢他,李璃那炽热之情化为了感动使他久久无法平息。 他确定李璃的喜欢不是因为樊之远,而是因为魏澜。 他记起这次回京,李璃盛装相迎的画面,一寸一寸地回想, 那深深的对眼凝视中,扬起的风沙尘土下,他忽然读懂了李璃久别相逢的意思。 终于无需再相见不相认了。 武宁侯的邀请来的比李璃预计的要快, 樊之远在去武宁侯府的路上,不断地回想过去, 那还在上京城时候的怡亲王, 他想将李璃从记忆的角落里找出来。 李璃的喜欢,太过炽热和浓烈, 总是有缘由的。 然而可惜的他,无论他怎么回忆, 想起的依旧是那为数不多的了了几面。 七皇子是从冷宫里被接出来的,怯怯诺诺, 总是低头躲在燕帝的身后,所有盛大的场面都只能看到他默默无闻的影子, 众多皇子之中,他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虽然这如今被证实不过是李璃的伪装罢了。 可樊之远真的找不出一个他俩独处的回忆,能深刻到让李璃一直记得他,甚至在多年之后还默默地帮助他。 李璃在他的记忆里实在太没有存在感了,反而在回忆的时候,让他想起了五公主。 那时候魏澜刚随定北侯回京叙职,第二日随母亲进宫拜见皇后娘娘,正好见到了太子殿下。 春日里,景色宜人,皇后留了定北侯夫人说话,魏澜便和太子后花园的湖边亭子里赏景叙旧。 他与太子乃是表兄弟,自然亲厚,乍一见面,有太多的话要说。 不过中途太子有事临时被叫走,母亲还未从坤宁宫出来,魏澜便百无聊赖地走在湖边,宫里虽然不常来,不过坤宁宫后面的花园他却是熟悉的。 此时,正好听到微弱的呼救声,跟刚出生的小猫儿叫一样,若不是魏澜耳力惊人,怕是还发现不了。 春日寒峭,魏澜顺着声音于是在湖边捡到了一个小姑娘,六七岁的模样,真的很小,长相非常精致可爱。 他不知道这姑娘在湖水里泡了多久,不过看着人动得发紫,可怜兮兮的模样,他就想送往坤宁宫请皇后派太医瞧瞧,却没想到小姑娘坚决不想去。 “不许去,不能让人发现我……” 明明虚弱的嘴唇发白,却依旧死死地抓着他,不肯去。 于是樊之远只能抱着人带去一处偏殿,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么小的姑娘衣裳,便命人寻了一套小太监的给她。 想到这里,樊之远的脸色便有些不自在,估摸着冻得够呛,这姑娘连男女大防都不顾了,直接让他帮忙更换了衣裳。 虽然姑娘小,可是樊之远那时候已经算半大小子了。 “你别楞着了,我没力气,你帮忙搭把手吧。” 最后樊之远真的只能转着脸替她解开了衣裳往下拉一点,好让姑娘更换更容易一些。 那时候,樊之远似乎听到了低低的一个嗤笑声。 他疑惑地转过头,刚好看到一片洁白的后背,以及一朵火焰般的胎记,还有姑娘戏谑的一张脸,仿佛在嘲笑他假正经。 魏澜觉得这小姑娘的心真是够大的。 稍微休息一会儿,小姑娘回复了一点精神,便直接告辞了。 “我会感谢你的。”她说,却没告诉他自己是谁。 那时候,他根本不知道这小姑娘是五公主,也没在意,后宫中的阴私太多,她既然没说,樊之远也就没多问,事后也没告诉任何人。 不过没想到的是,另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进宫的时候,又见到了她。 而且准确地挑着他落单的时候,她送了他一盒药膏作为救命之恩。 樊之远其实不想收药膏,定北侯府什么药没有,相比起这个,他更好奇这姑娘的身份。 因为她的衣着虽然朴素,可身边却默默跟随了一个老太监,而且还是身手不错的老太监,可见并非是个宫女。 后来这位老太监成了他的师父,替他换了脸,重新给了他身份。 “我住那边。”她指了一个方向。 那个是冷宫的方向,不过冷宫这地方,哪儿有这么小的女孩子,他想了想便问:“晨平宫?” 晨平宫虽然不在冷宫,可离得近,也不是什么得宠的妃嫔居住。后来樊之远稍稍一打听就知道,五公主的母妃就住在那里,她是一个被帝王厌弃的宫妃,几乎等同于冷宫了。 而五公主也因此被拘着不见于人前,听说身体弱。 “嗯,澜哥哥,别告诉别人。”五公主将药膏直接塞给他,然后便走了,“没了我再给你,可比一般的跌打损伤的要好用的多。” 魏澜是太子表弟,皇后的亲外甥,想要打听他很容易。 接下来的几年,他俩见面的机会就骤然少了,魏澜常常驻守边疆,一去就是一两年,就是回京了,也不能时常进宫。 不过只要他在京城,就会偶然间收到五公主送来的东西。 那一家老字号的点心,比宫里太医配的都好用的伤药,以及一些零零散散的小东西,慢慢的在他心里落下痕迹,却也没有多么深刻。 中间贤妃阴谋败露,皇后逝世,七皇子随着母妃从冷宫里出来,他们更是没有再见面。 一直到大燕军大败于大夏,丢了燕荆九州,便传来定北侯通敌卖国的消息。 侯府被禁军包围之时,子夜凌晨那老太监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送了他一颗药。 “入天牢之后,你吃下去,或许还有机会重新来过。” 魏澜偷偷藏在身上,直到后来才知道那是一颗假死药。 第二日,定北侯府上下全下了大狱,通敌卖国的伪证摆在御前,皇帝根本不愿仔细调查,便直接下了抄斩的旨意。 当夜,定北侯府以死明志,包括女眷一起,齐齐吞药自缢,留下冤屈血书一份。 等魏澜醒过来的时候,他人已经在马车里,摇摇晃晃往北境而去了。 他是老太监从乱葬岗里翻出来的。 “从今日起,你叫樊之远,是沈家一位出了五服的远房旁系姑奶奶的儿子,如今爹死了,娘也死了,就留你一人,跟着为师学武。” 这一次睁眼,五公主留在魏澜那里原本不深刻的印记,瞬间刻进了骨血里。 救命之恩,以命相抵。 重生之恩,无以为报。 …… “将军,到了。” 不知不觉中,武宁侯府到了,身后的晓飞看他坐在马上依旧凝神,不禁提醒了一句。 樊之远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回想着李璃,却想到了五公主,想到她和亲大夏,日子艰难,心里不禁微微刺痛起来。 不过说来,这俩姐弟倒是长得真像。 小时候李璃应该像那时候的五公主一样可爱吧。 他将这乱七八糟的思绪一丢,下了马,走进武宁侯府。 * 苏月父母被谋杀一案,本就罪证确凿,很快就结案了。 结案的消息传来,李璃便动身前往八卦小报的铺子,这一期的百姓心声栏目到这里也该结尾了,而这篇结语需得见到苏月,得到她的打算才能下笔。 他坐在八卦小报铺子二楼,一边托着腮帮子发呆,一边等着苏月。 那声“澜哥哥”是他故意喊的,可惜那块木头就是根木头,居然没有反应过来,难道是以前这样喊他的人太多了? 李璃眯了眯眼睛,心里忽然间觉得很不高兴。 那就是个美丽的误会,生在冷宫,为了他的小命,他娘就是把他当作女孩子养。公主嘛,不争夺皇位,给一副嫁妆就能打发出去。 可没想到就是这样,还有人想要他的命。 他掉进湖里不是偶然,而是有人故意,幸好命大,碰到了魏澜。 所以救命之恩啊,就是你还来,他还去,最终把感情也给搭进去。 “王爷。” 苏月的到来拉回了李璃的思绪。 李璃回过神,摇了摇扇子笑道:“这下算是彻底解决了,不过你还好吗?” 李璃虽然没有亲自到堂上,但显然他什么都知道。 苏月顿时苦笑起来,然后诚实地摇了摇头。 东来上了茶,柔声道:“张夫人,这茶是王爷特地为你准备的,您尝尝,事情已了,咱们不着急。” “多谢。”苏月端起来,轻轻地抿着。 乍然入喉,浓烈的苦涩味儿差点让苏月吐出来,不过李璃面前,她暂时忍住了,但是渐渐的,不知是麻木了,还是味道淡了,苦涩散去,却也甘甜起来。 惊讶出现在苏月的脸上。 “苦尽甘来茶,张夫人觉得如何?”李璃笑道。 “真是再贴切也没有了,多谢王爷,我好多了。”苏月说完,又喝了一口,这一次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朱润带着纸笔进来,默默地坐在一边,准备记录。 虽然李璃已知道结果,不过苏月还是将方才公堂上所发生的事情又描述了一遍。 那些被苏二叔雇佣的“土匪”被抓住之后,当场指控,再加上给的脏银,苏二叔谋财害命的罪行不容抵赖。 不过出面买凶之人乃是苏二叔,苏二婶当场否认知情,将一切罪名推给了丈夫。 夫妻同林鸟,大难各自飞。苏二叔自是不愿,无需过多厉声询问,夫妻俩居然当堂就这么互相攀咬起来。 为了使自己的罪名轻一些,能够活命,将脏水毫不犹豫地往对方身上泼。甚至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事实,又拉出了苏家族人给与作证。 谁愿意跟这对罪人有牵扯,被宣堂的苏家族人连连推脱,一个劲要与他们划清界限。 然而这个情景又顿时惹怒了这对夫妻,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他们下地狱之前,便干脆将所有的阴私全部抖露。 苏二叔这对夫妻虽然蛮横贪婪,可毕竟日子过得一般的小民,偷鸡摸狗是有,可哪有那个本事找到这般凶神恶煞的行凶人,自是其中有人牵线,便是其中一位族人。 那人哪里肯认,又连忙将背后的主谋给供出去。 这一连二,二连四,整个在京城的苏家族人怕是只有还是个孩子的苏小二! 就是看似公允的三叔公都是知晓此事,眼睁睁地看着苏父苏母命丧黄泉! 为的就是那万贯家业! 虽然抓住了真凶,找出了帮凶,可苏月看着这一个个如鹌鹑般跪着的族人,内心却更加悲凉。 公堂上,旁观的百姓们已经连骂都不知道该如何骂了,只觉得还站着喘气的苏月当真是老天爷眷顾,爹娘在天有灵,才能活下来。 苏月倾诉了一番,泪流满面,李璃默默地听着。 过了一会儿,苏月的抽噎停歇下来:“王爷,对不住,我失态了。” “无妨,可要再来一杯?” “多谢。” 见她喝完了茶,于是李璃便问:“苏月布庄保住了,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王爷,当初我便承诺过,以苏月布庄换一次八卦小报的头条,如今您做到了,这便是您的。”苏月道。 她死都不愿布庄被强行夺走,却愿意信守承诺全部送给李璃。 “布庄是你的,无缘无故的我不收。也没给你铺子打广告,所以也没有广告费。”见苏月似有话说,李璃继续道,“相反,你的遭遇和倾诉,勇敢和坚强助我顺利开展了百姓心声栏目,我还应该感谢你,一直站到最后,没有妥协,没有退让。将来作为一个很好的榜样,让更多踌躇不决,还缺少勇气为自己争取的百姓看到了希望。” 这话让苏月的眼睛再次湿润,“可是我是真心感谢。” 李璃笑看着苏月,笑道:“如果你想回报,那就再勇敢一些,别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将布庄再好好地经营下去,让人们看到一个朝气蓬勃,对未来充满希望的苏月。或许刚开始会艰难一些,总有异样的眼光,不友善的言论围绕你,不过只要坚持,熬过去了,日子总会越过越好,这样可以吗?” “好,我一定做到!”苏月连连点头,泪光盈盈。在艰难的时候都过来了,余下的日子她岂会逃避? 说实话,她第一次走进这里,就没想过不付出任何代价就能得到帮助。 尊贵如亲王,怎么会真正愿意帮助她这个低贱之人。 然而事实上,她的确得到了拯救。 “王爷,我有个不情之请,请在下一期的报道中帮我说一句话。” “请说。” “请告诉后来之人,无论多么艰难,前路多么无望,万万不可放弃,若是走不下去,可以来苏月布庄,我愿意尽我自己的力量帮助苦难的人,因为曾经我也身处地狱。” 第53章 误会 送走苏月, 李璃又盯着朱润及小报编者将这一期的百姓心声栏目结尾。 期间蓝舟过来了一趟,苏月之事已了,他便要前往各地开办八卦小报的作坊和分店, 如今是来道别的。 他曾是樊之远贴身的小厮,这几年化名蓝舟走南闯北做生意, 为李璃暗中积攒了丰厚的家底, 开办小报分行这种事,对他来说不算难。 唯一让蓝舟放心不下的便是李璃和樊之远。 如今在外人眼里, 怡亲王和樊将军可是如胶似漆的一对,都睡在一块儿了,好事已成。 可蓝舟知道,还是件没影子的事,外面嚷得再喜气洋洋依旧是个假象呢。 所以临走之前, 他想了想,还是关心地问了一句:“王爷,恕小的冒昧, 少爷如今可知道当初救他一命的是谁了吗?” 你俩究竟说清楚了没有? 说起这件事,李璃回想今日那如此明显的暗示, 后者依旧木楞楞的没反应过来的模样, 简直气得他嘴巴都要掘上天了,很不高兴地抱怨道:“我都怀疑当初给的那颗假死药把他的脑袋给毒傻了!” “啊?” 李璃呼啦啦地扇着扇子:“你说人怎么能够这么蠢, 还是我的眼光有问题?稍微拐个弯不会想吗?难道穿女装的就一定是姑娘吗?打仗也是这样一根筋直楞?” “咳咳……”蓝舟无语地清了清嗓子,显然, 这纸还没捅破呢。 李璃越说越生气:“就见了几次面,他怎么就那么肯定是五公主, 一点也不怀疑另有其人?谁家公主身边不跟嬷嬷丫鬟,反而跟着一个武功高超的老太监?哪怕当初最嚣张跋扈的二皇姐, 也没这个配置啊!你说说,当初是你跟在他旁边,他究竟怎么想的,难道就不好奇?” 蓝舟被李璃质问得哑口无言,他结巴道:“这个……小的也不清楚,可是少爷在京城本就没呆几日,何必多打听后宫之事?问多了,若是不小心传出来,对您的名声也有碍,少爷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一个出不了皇宫的公主,就是有个武功不弱的太监护在身边,也闹不出什么大事。 而人不说,魏澜自然也不会多打听,招惹麻烦。 因为那时候的魏澜压根就没想过娶五公主,年龄差太多了。 若是定北侯府还在,魏澜娶得肯定是小两岁左右的大家闺秀,哪怕是三公主和四公主都有可能,小了五岁的五公主,不是婚配对象,魏澜也没有恋童癖。 李璃:“……”所以搞了半天,是他一厢情愿地送这送那,人最多当他一个小妹妹? 似乎看出了李璃的窘迫,蓝舟安慰道:“王爷,少爷那时候对五公主真没什么想法,可作为救命恩人,这就不一样了。”哪怕是小妹妹,那也是刻骨铭心的小妹妹。 “可我从来都没说过我是五姐啊,都是他自己瞎猜。死而复生之后,他难道也不怀疑吗,哪个公主有这种神通广大,还是天天窝在晨平宫里养病,宴会都是半路就撤的那种?”李璃幽幽的目光又瞥了过来。 当樊之远第一次挣得军功,重新回到朝堂的时候,看李璃的目光是那样冷漠无情,却偏偏自以为隐秘地暗中调查五公主之时,他就知道这家伙依旧认错人呢! 白月光是我啊,不是她! 蓝舟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说来他也挺疑惑,不过定北侯府抄斩之后,他就没见过主子,自然也不知道樊之远被带往北疆,在云师父手下是什么情形。 “这个……王爷,要不您亲自问问少爷?” 李璃表示他会问的。 * 樊之远从武宁侯府出来的时候天色还不算太晚,可见没谈拢,掰的很快。 他是一个干脆之人,李璃让他拒绝,他自没有第二句废话。 不过回府之后却发现李璃已经在了,正倚靠在新铺好的床上。 天气热,衣裳便穿的少,李璃去了外面的罩衫,身上就只有一件雪白的单衣,一根素色腰带松松垮垮地系着,隐约勾勒出细瘦的腰肢。他去了鞋赤脚放在床上,因随意的坐姿,裤腿撩起一半,白皙的小腿就露在外头,直冲樊之远的眼睛。 灯光昏暗,自己的床上躺了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后者还摇着扇子情意深深地看着他。 一时间,樊之远居然有些不敢踏自己的卧房,也不敢看床上衣衫不整的人。 半晌,传来李璃纳闷的声音:“站房门做什么,这儿不需要你守卫。” “阿璃,你没有回府?”樊之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丝的紧张。 李璃单膝曲起,一手随意支在膝盖上,撑着脑袋,歪了歪:“回什么府啊,咱们不是住一块儿了吗?我东西都整理进来了,将军大人难道还要把我赶出去?啊呀,这天气真热。” 幽幽的声音,丝丝缕缕飘进耳朵,樊之远下意识地动了动喉结,觉得喉咙发紧。 “桌上有凉茶,清热下火,将军哥哥喝一点?”李璃瞥了他一眼,眼里浮起笑意,朝桌上的茶壶抬了抬下巴。 樊之远抬手虚握成拳于唇边,清了清嗓子,不过还是依言摸到桌边坐下来,看似淡定地倒了茶。 只是才喝了一口,就听到李璃道:“别光顾着自己啊,给我也倒一杯。” 他看着樊之远的手顿了顿,然后又翻开了一个茶杯,眼中的笑意不禁加深,在茶杯未满之时,提醒了一句:“送过来。” 那手瞬间几不可见的抖了抖,幸好大将军手下很稳,没溢出茶杯,闹出笑话。 轻轻的传来一声笑,樊之远看到李璃眼底的戏谑,这茶便不知道该怎么送了。 “阿璃,过来喝吧。”樊之远无奈道。 “不,要。”李璃一口拒绝,又翘起了食指勾了勾,仿佛是诱惑又很无辜道,“我懒得走,劳烦将军给本王亲自送过来。” 这总是在李璃跟前伺候的东来南往早就不知道去哪儿了,而李璃这个衣衫不整的模样也不方便让他人看到。 樊之远一番抉择,心说不过是端茶送水,也没什么,总不能真吃了他吧,再说谁吃谁还不一定。 其实李璃也就这点虚张声势的花架子,对着木头才敢随意口花花,要不然真有真枪实弹来一发的想法,就直接在接过茶杯的时候手抖一下倒翻湿衣,拉过来就直接吃上了。 可惜,樊之远不知道此人的虚张声势。 他送完了茶,立刻坐回了桌边,将自己没喝完的那口茶给下喉,茶水的滋润,瞬间舒服了。 瞧那副紧张兮兮的模样,李璃不禁嗤笑出声,不再逗了,便问:“武宁侯府怎么样?” 提起正事,樊之远便肃了容,正色道:“至此以后,我与沈家分道扬镳,阿璃,你也要小心了。” 李璃并不意外:“那咱们可真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樊之远点点头。 李璃眼珠子转了转,然后问:“既然是自己人,那我有个小小的问题,不知道将军哥哥愿不愿意解惑?” 只要不是说那些他不知怎么回答的话,樊之远怎么都好。 “但说无妨。” “那就好,说来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当初澜哥哥你究竟怎么活下来的,可是谁救了你?” 李璃的问题让樊之远一愣,接着皱起眉来。 李璃见他犹豫的模样,眯起了眼睛:“怎么,在我面前还不能说啊?” 樊之远摇了摇头,神色微沉,眼里带着惋惜和痛心道:“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想报答她,可惜,鞭长莫及。” “谁啊?” “你的姐姐,五公主。” 这话李璃从樊之远的眼里看不出一丝怀疑,他是真这么笃定的。 可是为什么呀? 李璃事真的很疑惑,同时他也问了出来:“你怎么知道是她?” 樊之远将过去的事说了一遍,然后道:“那老太监就是她身边之人。” “就这?”李璃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觉得真是荒谬极了! 他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哪儿还有心情摆出个诱惑的姿态,双腿一交叉盘坐,拿起边上的扇子就烦躁地扇起来,很想一脚把这人给踢出去,或者打爆他的木头脑袋! 樊之远见他目瞪口呆,还一脸不信的气鼓鼓模样,不禁给逗笑了,于是道:“我知道你不信,可我没骗你。说来我也曾怀疑过,可是最后发现还真是五公主。” 李璃听到这里,转过头,心里无力极了,扯了扯嘴角问:“怎么确定的呀?” “我问过我师父究竟是谁,他原本还不说,后来我多问了几次,他才明确地告诉我就是五公主,所有的话都跟我记忆中对的上。” 话音刚落,李璃手里的扇子啪嗒掉落下来:“……” 原来是这样,他好想死啊! 他现在只有一股冲动,冲到师父面前,揪起这老头的领子,问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而樊之远则继续道:“等我出师参军,发现京城已经物是人非,迁都到了这里,而五公主却早就和亲北上,一切都来不及了,我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可是若另有其人,师父又何必骗我?” 是啊,李璃也很想知道,那老头究竟在想什么……等等! 李璃好不容易重新捡回扇子摇了两下,突然又乍停了,他脑海中灵光一闪,记了起来—— “阿璃,那小子要是能醒过来,为师怎么说啊,要不要告诉他,是你救了他一命?”准备翻乱葬岗找人,顺便诈死跑路的老太监面对大徒弟如是问。 那时候的李璃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算了吧,我欠他一命,如今又救了他,就两清了,京城诡谲,还是别将他牵扯进来。以后要不要为定北侯府报仇伸冤,也是他的选择。” 老太监听此,深深一叹,点了点头就走了。 “我脑子真是被驴踢了,为什么那么中二,那么矫情,还两清了,谁忒么跟他两清……” 李璃喃喃之语,让对面的樊之远面露困惑。 而李璃瞧着这人无知无觉的模样,鼻子顿时一酸,又将扇子扔了,然后烦躁地抓起头发来,并发出来难受的“啊啊”声,整个人瞬间处在暴躁之中。 樊之远惊了一下,然而这还不够,只见李璃顶这个鸡窝头,张开手臂一瘫直接仰面倒在床上,扯过一旁的被子闷住头,再缓缓翻了个身,把自己给埋起来,跟个鸵鸟一样,只出了一个屁股和两条白生生的腿。 樊之远目瞪口呆:“……” “错了,都错了……啊……”模模糊糊的,从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声音。 哪怕被子再薄,这样的天气下,闷久了也难受。 樊之远回过神,走到了床边,问了一句:“阿璃,你还好吧?” 这一声,让那拱起的被子动了动。 樊之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人闹了别扭,便拉了拉被子道:“天热,再闷下去该中暑了。” 那被子蠕动了几下,从里面钻出一个脑袋,只见李璃瘪了瘪嘴道:“我真是个笨蛋,笨死了……” 那样子真是可怜极了。 樊之远终于绷不住脸,笑起来,抬手摸了摸李璃的鸡窝头道:“你不笨,你聪明着呢。” 能想出用八卦小报来混淆他人视线,暗中慢慢布局,将两大权臣耍的团团转,这样的人怎么会笨? “真的吗?”李璃追问了一句,一双猫儿眼睛充满着期待。 怡亲王多注重仪容仪表啊,樊之远见到他的每一面都分外讲究,哪有如今这乱糟糟的模样。 不过这样的李璃反而更真是,在樊之远眼里更加可爱了。 “真的。”他认真的肯定。 李璃于是将头顶的被子给掀开,脸上露出笑容来,然后往前挪了挪膝盖,不管自己穿得有多风凉一把抱住樊之远的胳膊,将脑袋靠在这人的肩膀上道:“好吧,我也这么觉得,那应该就是一个小小的失误。所以,将军哥哥,今晚你要不要留下来,咱们一块儿睡,安慰我一下受伤的小心灵?” 有些人得寸进尺的本事真是登峰造极,樊之远甘拜下风。 所以他毫不留情地起来,将搭在自己身上的李璃给扒拉开,僵直着身体,带着满面的赤红转身去了隔壁。 哪怕李璃再三强调是纯盖被子聊天,也没挽回他坚定的离去脚步。 看着那绝情的背影,李璃眼中的幽怨简直要凝成实质了! 究竟是不是男人啊! 哪怕是他自己造的孽,也没道理一点也不动心吧? 难道真的是钢铁直男? 得到这个猜测,李璃的脸都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李璃:我好想回到过去掐死自己哦! 云师父:不是为师托你后腿,实在得尊重你的选择。 遥:误会慢慢来嘛,不要着急,调戏才是乐其是不是?狗血会有的,但不会是三角恋,人五公主压根不知道这俩货的事情呀。 第54章 云溪 武宁侯在樊之远走后就摔了一套珍贵的茶具, 踢翻了桌椅,差点拿起墙上挂的宝剑将桌子一劈为二,幸好被沈玉凌给制止了。 “狼子野心, 果然是养不熟的东西!”武宁侯的脸色阴沉的实在可怕,“亏得老夫一路提拔他, 信任他, 可是倒头来……真是不是一家姓,天生有异心!” 武宁侯想起当初沈嵩出事, 他还请李璃帮他将禁军交到樊之远手里,为沈家留有余地那愚蠢的决定,就气得胸口发疼,懊悔得脸都扭曲了! “真是太大意了!” 眼前浮现李璃那笑眯眯的,仿若事不关己的无辜脸, 他觉得左相会忽然间揭露沈嵩与庄太妃之间的私情怕也是怡亲王的手笔! 不然有沈皇后暗中打掩护,这么多年左相都想找到沈家的把柄,是如何发现的? 这样一想, 他们两个已过天命的年纪居然被一个黄口小儿当猴子耍! “简直岂有此理!” “祖父,如今该怎么办?” 沈玉凌虽然是沈家下一代重点培养的对象, 可是手上无权, 在禁军中是个不大的校尉,原本有他爹在, 哪怕位置低也是一呼百应。 如今禁军到了樊之远手里,他的那点面子就不好使了, 被樊之远抓到违反军纪,也是一样的军棍伺候。 到如今沈皇后没有子嗣又不得宠, 沈嵩被贬在外,虽然依旧也有在外掌兵之人, 可沈家直系握有实权的只有武宁侯兵部尚书一个! “阿凌,你在禁军是没有出头之日,祖父给你换个地方。” 武宁侯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一顿恼怒之后,他也平静下来,目光瞧着门口,冰冷地眯起眼睛:“睡不着的岂会是老夫一人。” * 李璃那晚没睡好,等东来和南往按照他平时起床时间进来伺候的时候,就发现李璃盘坐在床上,一头凌乱的长发,瞪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失魂落魄地看着他们。 “王,王爷?”东来和南往互相看了一眼,震惊道,“您怎么了?” “头痛。”李璃幽幽道,又摸了摸自己地胸口,“心也痛。” 俩内侍简直吓了一跳,心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人这么受打击,难道被樊将军明确拒绝了? “要不要宣个太医看看?”东来小心地问。 李璃四肢一张,重新瘫回床上,闭着眼睛问:“他人呢?” “今日将军当值,进宫去了。”南往回答,不过他又说,“将军说您昨晚没睡好,让我们今日小心伺候。” 昨日,他俩被李璃打发出去,很识相地没过来打搅,有樊之远在,哪儿需要他们伺候。 今早听到樊之远这么说,还以为好事已成,孤男寡男同处一室,凭他们家王爷的手段还不是立刻拿下,没想到似乎情形不太对。 东来问:“王爷,昨晚将军睡哪儿?”他往床上瞄了瞄,怎么看都只有一个人的痕迹。 “隔壁,榻上。”李璃气有气无力道。 昨天他打算引导着樊之远一点一点将疑惑解开,让他知道真正施恩不图回报的是谁。 然后等到这人感动得稀里哗啦,无以加复地时候,再以身相许,互诉衷肠什么的,恩情加感情双重夹击,定能拿下。 哪怕最终只是纯盖被子,也能手牵手,第二天一起起床,谈个甜甜蜜蜜的恋爱,想想就很美好。 但是现在……李璃记起当初自己干的乌龙事,他哪儿好意思自己把这层纸给捅破了,太急切还缺了那点不经意的味道。 更何况,若是个钢铁直男这才麻烦呢。 他闭着眼睛,眼皮底下眼珠子却转来转去,仔细回想了一下,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哪个钢铁直男被他碰一下会脸红耳赤,身体僵硬,手脚不知往哪儿放,眼睛更不敢直视的? 樊之远避归避着,却绝对不是厌恶的模样,反倒是个不知情事,手足无措的毛头小子,怕是再花点力气就足够了。 想到这里,他瞬间又高兴了起来,心里舒坦,熬夜的困倦袭来,他拉过边上的薄被道:“你俩出去,我补一会儿觉。” 黑眼圈这东西是美貌的万恶之源,必须睡个回笼觉将它消除掉。 直到日上三竿,他才精神奕奕地醒过来吃午饭。 “王爷,张夫人来了。” 苏月是来送请帖的,她的苏月布庄关门许久,这次要重新开业大吉,恳请李璃七日后赏光剪彩。 “王爷,这次我是真心实意想要给苏月布庄在八卦小报上刊登广告,还请您不要推辞。” 不过一日的时间,苏月居然已经调整好了心态,她是生意人,自然知道得趁着这热度赶紧招揽生意。 不管是同情怜悯,还是佩服唏嘘,亦或者不认同,这一次苏月作为弱者可是赚足了眼球,若是此时开张,必然来客不少。 “这当然没有问题,虽说昨晚已经定版,不过插入一则广告还来得及。”苏月是个坚强的女人,李璃说实话是非佩服她,不过转眼一想,他问,“听说布庄因为此事走了不少人,如此匆忙开店可忙得过来?” 苏月笑道:“京城的铺子受了不少影响,不过别处的不严重,还有七日呢,来得及。” 既然如此,李璃便不多说什么了,吩咐东来命人去一趟八卦小报铺子,赶紧拟一份广告出来送往作坊刊印。 “另外,王爷,我打算将那三万八千两银子捐给善堂,还有五十万两赠与朝廷,听说南面涝水,也算尽我小民一点绵薄之力。” 苏月语气淡淡,却令李璃很是惊讶。 苏月瞧着不禁笑起来,眼中带着沧桑,感慨道:“如今才发现,银子再多堆在手里也不过一个数字,花不完,只会引来贪财恶狼,还不如让它有点价值,帮助更多困苦之人。” 世人善待她,她亦回馈世人。 “我会过得很好,请王爷不用担心,若有人来询问,我愿意坦然告诉她我所发生的一切。” 苏月离去的时候脚步轻快,人虽然依旧憔悴,可精神头却很好,眼里充满了希望,犹如破土而出的种子,伸展出沐浴阳光的新芽,充满了勃勃生命力。 “王爷,这种大风大浪都淌过来了,想必张夫人以后定能过得很好。”南往道。 李璃瞧着她的背影,轻轻点了点头,他摸了摸下巴,忽然问道:“对了,我家小云溪呢,这么多天,我好像把他给忘了。” * 云溪是云师父在北疆收的小徒弟,父母在战乱中死了,沦为小乞儿,吃过不少苦。 好在天性乐观,跟着附近的乞丐讨生活,倒也能活下去。 云师父前半生叱咤江湖,引敌无数,没办法才死遁躲进皇宫当一名太监。 后来遇到人生中的大徒弟,古灵精怪,嘴甜人可爱,瞧着就喜欢,三言两语就哄骗得他收了徒。 本以为是老天爷派来继承衣钵的,没想到李璃练点功夫三天两头要死要活,腰酸背痛时常偷懒,唯有保命用的轻功使得还像模像样。 万幸练武不像话,倒是对这些用毒用药挺感兴趣,看得出来,皇室子弟,这种暗搓搓的下三滥手段特别情有独钟。 不过李璃更过分,他的天赋直接用在美容养颜上,各种保湿美白的面膜精油香料……稀奇古怪的弄出一堆,也不知道一个男人那么在意那张脸做什么。 对了,蓝舟手中有一门生意就是他研究出来的那些瓶瓶罐罐,但是令人意外的是最赚钱。 这个大徒弟一收,云师父的安生日子就到头了,讨债鬼李璃将他使唤地团团转,一把老骨头还得半夜三更上乱葬岗偷尸体,于是这具“尸体”成了他二徒弟。 他二徒弟背负血海深仇,练武的天赋无人能及,一心一意只想参军,重新积攒军功好回朝廷,为定北侯府平冤。 那时候樊之远练武都练得疯魔了,哪儿看得上这些毒啊药的,云师父就是想教人家都不肯学。 好在又收了一个小徒弟。 云师父刚带着樊之远北上落脚,怕这位世家公子不习惯,随便找了一个小乞儿帮着照顾一段时间,那就是云溪。 这小子年纪虽小,却聪明机灵,性子又讨喜,跟前面两个师兄完全不一样,贴心的让学啥就学啥,练武用毒两不耽误,着实让云师父心里熨帖。 虽然这无门无派上下就四个人,不过云师父已经打定主意将衣钵传给云溪了。 只是前脚等樊之远出师参军,后脚在京城中封了王爷的李璃就将小师弟给拎到京,显然相比年纪大了的师父,这位单纯精力旺盛的小师弟更加容易使唤。 京里繁华迷人眼,小师弟流连忘返不肯走。 一座别院,加上四位漂亮小姐姐,小日子过得要多滋润有多滋润。 李璃正忙着樊之远热乎着呢,哪儿想得到这小子,正好他也懒得参和两个师兄的爱恨情仇。 这吃别人的,住别人的,还有侍女伺候,云溪巴不得李璃一辈子也别想起来。 不过显然,这好日子到头了。 彼时,他正在梨园磕着瓜子看戏,一人走过他的身边,在他的桌上敲了三长两短,于是当晚,翻墙走避无所不能的云小公子摸进了亲王府。 一身黑衣,暗藏装备,是时刻准备出任务的行头。 “大师兄!”声音清脆响亮,精神饱满,看得出来,小日子过得很舒坦。 然而李璃却借着灯光打量他,后者被他瞧得莫名其妙。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毒药,暗器全带在身上了,还有黑面巾,就系在脖子,往上一拉就行,没问题啊! 正被李璃看得心里发毛的云溪,突然听到李璃幽幽问他:“小师弟,你是不是变胖了?” 闻言云溪掐了掐自己的腰,貌似好像有那么点点见宽。 他挠了挠头,说:“伙食太好了,最近貌似没怎么动。” 心宽体胖,正常。 李璃沉痛道:“年纪不大,不要油腻,肥胖是美貌最大的杀器,你还没娶媳妇,得注意一点。” “哦……”云溪乖乖地点头。 “其实还得多运动运动,所以明日开始,别蹲别院看戏了。”李璃拿扇子点了点桌面。 云溪问:“做啥?” “明日苏月布庄招人手,你带上你的手下去应聘。两个目的,第一,保护好苏月,不能让她有任何闪失。第二,谁敢动手,都给我揪出来,死生随意。第一为主,第二为辅。” 也就是说,在保护人的前提下,抓住凶手。 云溪点点头,明白了。 “乖,去吧。”李璃笑了笑,递给他一块绿豆糕。 云溪拿着绿豆糕咬了一口,然后出了门,走了两步,一转眼,身影就不见了。 西去走进来,面露疑惑:“王爷为何不让奴才派人保护,以便震慑。” 李璃笑道:“就是禁军蹲守苏宅,也震慑不住那帮人的。苏月是百姓心声的关键,在下一位站出来之前,她必须好好地活着,不能有任何闪失。” 对付平民百姓,最防不胜防的不是刺杀就是暗中下毒。 “有云溪在,都不怕。” 第55章 刺杀 左相将这一期的八卦小报缓缓放下, 递给了身边的吏部尚书,叹了一声道:“子芳,济达, 还有在座的各位,你们该小心了。” 吏部尚书袁梅青字子芳, 他拿过来, 看到的正是作为头条的百姓心声栏目《人在做,天在看, 公道或许会迟,却绝不缺席——苏月完结篇》。 这期小报今日才发行,左相一拿到便请了他们过来,袁梅青还没来得及看,如今便细细品读起来。 这是民与民之间的刑事案件, 不牵扯任何高官厚禄,小报以其独有的诙谐之调,将苏家族人之间在公堂上狗咬狗这一啼笑皆非的场面写得分外讽刺, 衬托出这些恶人更加可恶,也反应了苏月越发悲凉孤寂, 最后京兆府宣判苏二叔夫妻三日后问斩, 其余相关同谋纷纷入狱这个结果,不禁大快人心。 百姓们是最喜欢看到恶有恶报, 善有善报这样的故事了,想必如今大街小巷已经流传来开。 不过作为尚书, 袁梅青看的不是坏人绳之以法这个结局,而是在这个案件中呈现出来的人证和物证, 横跨了京城和苏州,以及苏父苏母受害的常州, 三处州府,历时不过短短的两个月。 “左相,看来咱们真是走眼了!怡亲王这个本事,一般人可真做不到,那得布置多少的暗线,放出多少人手才能如此快速地找到证据!这整个朝中,怕是只有左相了。” 他一边感慨,一边将报纸递给了户部尚书甄为民。 然而左相却摇头道:“老夫不及王爷。朝中有任何风向,老夫一清二楚,可惜至始至终风平浪静。这是怡亲王自己的势力,如今不过是窥其一角,真正隐在暗处的才是可怕!” 左相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任由八卦小报自由发展,让李璃有足够的时间暗中壮大自己的势力。 在知道它的威胁之时,却没有当场摁下来! 他的表情很凝重,虽然苏月只是一个民妇,可当她走进八卦小报铺子开始,这上面的眼睛就已经盯在她身上了。 等八卦小报推出百姓心声这个栏目,更是默默地关注她的走向。 谁也不知道,最终居然会是这个结果! “为民请命,请谁的命?”户部尚书冷冷一笑,“一群愚民,稍微煽动就能失了理智,怡亲王打算用他们来对付我等,左相,这未免也太可笑了!” 他将报纸一摔,嘴中说出不屑的话,然而看他脸上同出一辙的沉重,显然内心深处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轻松。 身处这个位置,难道不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话? 俞自成是怎么死的,没人忘记。 当百姓的目光都聚拢过来,凝聚起民意,就是权臣,乃至皇帝都不能随意忽视,只能一查到底。 连朝中势力都没有动用,怡亲王就能查清远在京城之外的谋杀案,那么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事他不知道的? 再加上百姓对他的信任,对八卦小报寄托的希望,这简直是无敌了! 细思极恐啊! “不能让苏月这个女人活着!”吏部尚书果断道。 如今的苏月就如浴火重生的太阳,照耀着那些不敢说话,不敢反抗,只能在心里一遍遍怨恨,质问老天的人。 连她一个被亲族谋杀了双亲,被婆家算计着名誉钱财的柔弱寡妇,都能在绝境之中走出一条生路,那么还有什么人不能跟着站出来? 瞧,铺子都要重新开张了,广告打起来,可见这个京城之地,她并不想离开。 她的存在就是百姓心声栏目成功的标志,看着她,就会有一个又一个走投无路之人走进八卦小报的铺子,将背后的故事展现在李璃的面前。 朝廷乌烟瘴气已久,这些站在云端沆瀣一气之人,哪一个没有压着无辜之人的脊背?踩着穷苦百姓的头顶?花着他们维持生计的银子?听着那一声声的哭喊和绝望,心安理得地高床暖枕? 如今这一个个的怕了。 唯有这女人去死,才能让那帮蠢蠢欲动之人重新掂量,缩了那个勇气。 “可怎么让她……”一位官员小声地问。 “得神不知鬼不觉才行,不然惊到了王爷,怕是不容易善了了。”有人忧心忡忡道。 可惜,这京城对怡亲王来说根本没什么秘密,试问谁家一天上几次茅房都能查清楚,这暗中下黑手杀人岂能做到天衣无缝? 谁动手,都意味着一旦被查出来,就得交代了。 “人是一定要死的。” 此言一出,众人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阖眸闭眼的左相,后者睁开来,不禁淡淡一笑:“可不一定要我们动手。” * 苏月布庄正紧锣密鼓地开张,头一件事便是招收新伙计。 这几日苏月在铺子里忙得团团转,日出而来,披星才归,这拼命的架势也怪不得赚得万贯家产。 云溪不过跟着忙活了一天,就觉得心身疲惫,感叹这女子的不容易。 这天点完账,已经是临近子时,外头的热闹都渐渐远去。 苏月坐在马车里,闭着眼睛让婢女替她按肩敲背,虽然神情疲惫,不过她的嘴角是上扬的,显然这个日子她过得很有盼头。 忽然,马车骤然一停。 她睁开眼睛,看见婢女疑惑的目光。 “姑……姑奶奶……”外头传来车夫的声音,颤抖着,身体一点一点往车门里缩,最后贴在上面,显示着他的恐惧。 但很快一声惨叫传来,厢门染上一层黑漆的液体。 苏月的脸色陡然刷白了,回头一把就抓住婢女的手,两个女子一同颤抖起来。 门啪的一声被用力地推开,月光下,一个黑衣人拿着一把雪白的刀出现在她们的面前,蒙着面的脸上的只露出一双冰冷死机的眼睛。 接着,尤滴着血的刀尖伸了进来…… 尖叫声从车厢里传出,苏月抱着恐惧的丫鬟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然而至始至终没有疼痛,反而听到一声声凶器刺入肉体的闷钝。 苏月仗着胆子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一根利箭从侧旁射穿了他的喉咙,让他的刀没来得及挥下。 “啊——”婢女跟着睁开,看到这个可怕的场景,又是一声尖叫。 然后那尸体被搬开了,一个年轻人跳上了车内道:“别叫了,刺客都死光了,你们安全了。” 也是一身黑衣,不过没有蒙着面。 那张脸,苏月主仆记得。 “你不是……” “我家大师……大人命我来保护你。”云溪差点说漏了嘴,忍不住吐了吐舌头,“那个,以后咱们得朝夕相处一段时间了,东家。” 苏月一颗心还砰砰砰地跳着,她抿了抿唇,刷白着脸道:“多,多谢王爷,多谢你们。” 云溪眨了眨眼睛,挠头,然后点头:“哦,对对对,叫王爷,不叫大人。那这就走了,你们坐好,我来驾车。” 苏月强壮镇定地点了点头。 云溪重新将门关上,停下的马车又往前驶去。 过了一会儿,苏月紧绷的心这才能松下来,依靠在车壁上大大吐出一口气。 回想起方才,主仆俩的脸色又是一白,捂起嘴来干呕两声。 似乎听到了声音,车门打开,云溪伸了一只手进来,摊开是两颗药丸。 “恶心的话,就吃上一颗,保管立刻舒坦。”过了一会儿,感觉到手上一空,云溪又安慰道,“没事,你们放宽心,这种场面以后看着看着就习惯了,第一次嘛,正常。” “啊?还要习惯?”婢女惊慌的道。 “那可不,以后吃的喝的我没说可以,就不要乱动,出门,我安排好了,你们才能走。虽然麻烦了一些,不过安全。放心,有我在,你们不会有事。”云溪的声音依旧清脆轻松,可这话听着却让人紧张起来。 苏月不傻,为何如此小心谨慎,很快就想到了缘由。 她不过是个小人物,可如今却成为了某些大人物的眼中钉,肉中刺,费尽心机想要除去。 为何? 无非是给那些犹豫着想要跟她一样站出来的人一个警告罢了。 这百姓心声果然不是随意想说就能说的。 她苦笑着。 这时云溪又道:“张夫人若是害怕的话,也可以选择离开京城,我们家王爷也会安排好的。这不算逃避,任何一个人都有权力追求平稳的生活,更何况保护百姓,亦是他的责任。” 怡亲王会说这话,苏月并不意外。 可是老百姓好不容易有个发声的途径,却要因此被掐断,再次打入尘埃里,她于心不忍。 下一次的百姓心声什么时候才能再来呢? 苏月明明方才差点被黑白无常的勾魂而去,可此刻勃然生起一股怒火。 人如蝼蚁,尚想撼大树。 她的眼睛虽依旧湿红,惊魂未定的主仆俩都流着眼泪,但也只是如此,眸光却意外的坚定。 “不,我不走。”她说着将手中的药丸仰面吞了下来。 迥然一身的人又有何惧? 她一定要活着,而且要活得更好! * 马车离开,留下的尸体不一会儿便有人来处理。 第二天早上,武宁侯臣属的罗家门前,突然发现六具尸体,黑衣蒙面。 开门的小厮见此慌慌张张地跑进去禀告,不一会儿,几个护卫出来将尸体抬了进去。 仔细一查伤势,发现皆少了一只手。 罗家家主急匆匆地前往武宁侯府。 “是谁动的手?”武宁侯问。 罗覃道:“侯爷,查过了,是左相门下惯用的箭矢,乃是武研司作坊研制的,从伤口上看武功手法杂乱,也看不出什么路数。” “左相?”武宁侯惊愕了一下,接着摇了摇头,“前日才刚跟左相通气,他不会这么做。” 罗覃也点头,他于是又拿出了一封信交给武宁侯:“这是从刺客身上搜出来的,您看了就知道是谁了。” 武宁侯打开了一看,顿时怒不可遏地拍在桌子上。 “祖父?”沈玉凌不解地看着他。 武宁侯黑着脸示意他自己看。 沈玉凌看了,顿时呆了呆:“阿璃……” 这是一封赔偿信。 在昨晚的刺杀中,死了一个马车夫,还有苏宅的两个护院,这几人上有老下有小,无辜而死,需要行凶者赔偿。 各项费用加在一起,每人五百两。 除此之外,还有苏月的精神损失费,他派人保护的出场费,各种武器磨损,马车受损,清理垃圾归原主的回收费……林林总总加在一起,高达五千两。 一字一句,笔露锋芒,显示着写信之人的愤怒。 数目虽然不少,对武宁侯府来说不算什么,就看你交不交。 不交,咱们小报见,头条留给你。 赤裸裸的威胁! 武宁侯简直是气疯了! 正在此时,亲卫匆匆地跑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布袋,“侯爷,您看!” 他在武宁侯面前打开,赫然便是这六具尸体被剁下的手。 “从哪儿来的?”武宁侯阴沉着脸问。 “相府门下,巡防司指挥使使人送过来的。”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瞪了瞪眼睛,武宁侯皱眉:“昨晚,巡防司也插手了?” 罗覃道:“侯爷,巡防司调换了巡逻路线,驱逐了人,这才能让咱们堵住那辆马车,不用顾虑地动手。” 边上听的沈玉凌简直都惊呆了,他刚从禁军出来,调入巡防司,成为一命副使。 这是武宁侯跟左相之间的合作和诚意。 武宁侯闭上眼睛,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咬牙切齿道:“怡亲王……” 这是显露出爪牙来的李璃,抛弃了以往的低调,得了禁军,有皇帝的支持,锋芒毕露地打算明着硬碰硬了。 然而如此精准地找出幕后黑手,分辨出谁是主凶和帮凶,这强大的暗网……又岂是一般人能够对付。 一举一动皆在他的掌握之下,可他们连李璃手下的哪股势力在动手都查不出来! 这才是震慑! “将尸体都拿去烧了。”武宁侯闭了闭眼睛,烦躁道。 过了半晌,沈玉凌问:“祖父,那这银子,我们给吗?” 武宁侯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咬牙切齿道:“去账房支!” 哪怕他不怕李璃,也怕丢人! 第56章 擂台 慈寿宫 皇后带着妃嫔给太后请安, 夏季正当时,却该做秋冬的衣裳了。 后宫的女人没什么特别的期待,这衣裳首饰就是头等大事, 下面有了好东西进贡,自然得先可着太后来。 皇后自从上次被夺了权, 差点废后, 行事就更加沉稳了。 而周贵妃的光芒被妹妹敏妃掩盖,也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如今这后宫中论得宠程度, 敏妃当仁不让,从婕妤升入四妃不过两个月的时间,伴驾也是多是她陪着的,可谓盛宠。 倒是被皇后寄予期望的施愉,却显得过于平淡。 刚承宠的时候, 后宫的妃嫔还提着心仔细瞧着,就怕皇上顾念旧情,没想到是她们多虑了。 总共不过三次侍寝, 还是皇后替她争取过来的,事后却依旧没出什么水花, 不过是按着惯例封了一个美人。 毕竟年纪不轻了, 拿着那点旧情跟水灵的娇俏妃子去争,哪儿能争得过。 年轻的妃子们看着施愉跟沈美人一起亦步亦趋地跟在皇后身边, 那安安静静的模样,不禁撇了撇嘴, 不屑之意尽露在脸上,却转头对着敏妃笑意嫣嫣的说话。 太后看着, 却也没有任何的表示。 后宫之中踩低捧高是常事,施愉既然选择留在宫里, 那就是她该受着。 太后漫不经心地瞧着料子首饰,却见一个小太监小步跑进来道:“太后娘娘,怡亲王来了。”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个清脆戏谑地声音传来:“啊呀,儿子来的好像不是时候。” 只见李璃摇着扇子,光风霁月地踩着神仙步子走进来,在他的身后,东来和南往各捧着一个匣子,随着李璃给太后和皇后请安。 太后一瞧见李璃,那便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目光一瞪,哼出不满:“还知道慈寿宫的门儿朝哪儿开的吗?” “您这话酸的很,啥意思呀。”李璃笑嘻嘻地说。 “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哀家哪儿是生了两个儿子,这小的不是个女儿吗,总算是知道回娘家来看看老母亲哟。” 此言一出,周围端坐的宫妃们不禁拿起帕子捂了捂嘴,彼此看着笑。 太后这是对怡亲王不住王府,反而眼巴巴地跑到将军府倒贴的严重不满。 李璃摸了摸鼻子,却没敢反驳,只能做痴卖乖地撒娇,又是求饶又是说俏皮话,这才哄得太后憋不住气,拿着手指头直戳他脑门:“长点心吧你。” 论心眼这天底下还有比这位王爷更多的吗? 沈皇后与周贵妃对视了一眼,然后默默地瞥开了视线。 想想曾经嫂嫂长,嫂嫂短,一副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单纯模样,到昨日那眼睛不眨地送回刺客尸体,逼着赔偿立威。 这等装疯卖傻的本事,当真城府极深,相比起来,燕帝都是傻白甜。 如今家族里的头号大敌,便是这位怡亲王了,却不知道他今日所为何来。 太后也问出了她们的疑惑:“你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除了顺便请安,还有什么事儿?” 李璃讪笑了一声,恭维道:“要不怎么说您是我娘呢,果然懂儿子。” 他的眼珠滴溜溜地一转,看着满屋子的花团锦簇,笑意浓郁地让人不自在。 皇后心里不安,于是站起来道:“既然阿璃有事,那臣妾就先回去了。” 周贵妃也跟着起来,不过李璃却叫住了她们:“别别别,这事也得请嫂嫂和娘娘们帮帮忙。” 她们? 沈皇后和周贵妃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阿璃,你究竟要做什么?”太后皱眉。 李璃说:“听说今日宫里的娘娘制作秋冬衣裳?” “你消息倒灵通。” “啊呀,恰好知道,恰好知道嘛。”李璃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折扇打开,遮住半边脸,笑道,“我八卦小报的百姓心声栏目第一个报道刚结束,三日后苏月布庄开张,还请母后赏脸买上两匹布,做件衣裳。” 太后立刻意会此事:“你是要让哀家给苏月撑腰?” “母后英明。”接着李璃又撒娇道,“苏月可是这栏目头一个,跟个风向标一样,她若得到您的青睐,前途光明。母后,我这个栏目就不缺下一个人了。” 他说着看向皇后和周贵妃,笑意盈盈地问:“嫂嫂和小嫂嫂既然都在,不知道可否愿意帮阿璃这个忙呢?” 皇后和周贵妃简直愣住了。 前脚两家人还合起来派人暗杀,后脚李璃就进宫明着要求她们给苏月造势,这岂不是让她们给自己的外家打脸吗? “这有何难?”太后似乎没看见这两位难看的脸色,直接道,“等开业那日,哀家派人下一道懿旨便是。说来这样坚强的女子,世间少有,哀家还真想见一见。” 太后此言一出,皇后和周贵妃顿时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正在此时,从殿外传来一声太监的长唱:“皇上驾到——” 不知不觉,下朝了。 一声明黄的燕帝大步走进来,他脸上带着微笑,显然最近几日心情不错,常常拧起的眉也舒展开来,见到李璃,不禁笑道:“阿璃也在,怪道慈寿宫如此热闹。” “臣弟给皇兄请安。”李璃行了一礼,然后对燕帝眨眨眼睛,“既然皇兄赶到了,那感情好,也算您一个。” “怎么……”燕帝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周敏妃见了,便快速地解释了几句。 燕帝闻言瞪了李璃一眼:“这做衣裳的事,有母后在,有皇后在,满屋子的女眷还不够给那苏月涨势的,朕参和什么,简直乱来。” 话虽然有怪罪之意,可是却将皇后和贵妃的后路给封了。 两人只能勉强地笑着。 燕帝来了没多久,便带着李璃去了明正殿,临走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皇后,余光穿过她的背后,施愉正垂眸着,安安静静的,没有对上他的视线。 皇后端起笑容道:“皇上放心,本宫必定将此事办好。” 燕帝也跟着笑了笑:“辛苦皇后了。” * 李璃随着燕帝走进明正殿,眼睛稍稍一斜,不禁咦了一声。 今日的两名起居郎中有一个陌生的面孔。 燕帝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然后笑道:“启文乃是今科状元,朕爱极了他的文采,便留在身边,进了中书。” 那两个起居郎站起来,对着燕帝和李璃行礼,特别是状元郎,落落大方,很有气度。 李璃马上就想起来了,不禁打着扇子好奇地问道:“听说刘状元未曾婚配,这般前途无量的儿郎该是得抢破头了,不知道花落谁家呀?” 这话他问的不是刘启文,而是燕帝。 很显然今科状元燕帝是要留在身边启用的,只要刘启文够聪明,他的亲事该等燕帝做主。 果然燕帝笑道:“朕也头疼着呢,阿璃知晓京中之事,不知道哪家闺秀合适?” “皇兄这话可就有意思了,谁家的姑娘好不好这我哪能随便打听,没得唐突。” 兄弟俩一边说一边往殿内走去。 另一位起居郎听着,不禁对刘启文投去羡慕的眼神,道:“恭喜启文。” “您过赞了。”刘启文谦逊地一笑,眼里志得意满。 张伴伴上了茶,而张作贤却没见到人。 “他昨日不小心摔断了腿,朕让他去修养了。”燕帝随口淡淡道。 李璃点点头,端起茶喝了一口,没什么意外。 放下茶盏,燕帝才低声说:“阿璃,左相和武宁侯联手,你又毫无留情地反击回去,这样是否太过锋芒外露了?” 李璃闻言嗤笑了一声:“本就不死不休了,翻脸不是迟早的事,难道我给他们面子,他们就会手下留情?”他耸了耸肩,无所谓道,“不可能的。” “唉,朕是在担心你。”燕帝叹道,“毕竟大权在握,手中之势不可估量,朝中多少跟他们对着来的大臣,或贬斥,或问罪,一个个都没什么好下场。把他们逼急了,万一下作的手段使出来,朕怕你吃亏。” “那就试试看呗。”李璃说完,歪了歪头,看着燕帝,“皇兄,你不是会怕了吧?” 燕帝顿时噎了一下,然后送了李璃一个不雅的白眼:“朕怕什么?朕等这一刻等了多久?只是明明朕才是皇帝,却要让弟弟在前头冲锋陷阵,吸引注意,实在心中惭愧。” 燕帝向来是小心谨慎惯了,走一步得经过深思熟虑,让他跟两大权臣一起斗上,怕是得日日掉头发,提心吊胆。 像李璃这样,要么不动,一动,就直接挑衅两个,摆出擂台来,放在燕帝身上是绝对不可能的。 而李璃为什么这样做,燕帝心里也清楚,是以分外内疚。 “啊哟,知道弟弟辛苦就好,等事情了解了,弟弟就跟着我家大将军游山玩水去,皇兄别拦着就行。”李璃笑嘻嘻道。 燕帝嗔了他一声:“你啊,就知道撂担子,母后知道非得气死。” “将来皇兄代为尽孝也是一样的。” 燕帝瞧着自家弟弟,那如花似玉的眉眼,还有机智聪慧的脑袋,不禁感慨道:“真是便宜了樊之远。” 李璃深以为然。 转回正事,燕帝便问:“如今你该怎么办,左相和武宁侯这次怕是不会再放过八卦小报了,必定纳入朝廷之中。” 当初他们花了多少力气让左相罢手,如今两边联手起来,怕是不好对付。 然而李璃却摇头道:“不会。” “为何?” “皇兄,虽然不过三个月,可如今的怡亲王和当初的怡亲王是完全两个人了。别管是左相还是武宁侯,都没有把握控制我,亦或者撇开我插手八卦小报事务。就算纳入朝廷管制,小报上下不还是我说了算?到时候,至少给我一个三品官职不说,户部还得拨银子,又能光明正大地从朝中抽调官员培养势力,左相和武宁侯是傻了才会这么干呢。” 有禁军在手,暗中又有庞大的势力,难道朝廷还有能力强硬地从李璃手里夺走小报的控制权? 不仅不能,反而让他顺利进入朝廷,让八卦小报更名正言顺地插手朝廷之事。 燕帝听着不禁点点头,但是又疑惑道:“你就不怕左相他们安插人手进来?” 这话让李璃笑了,他随便地摆了摆道:“来多少我收多少呀,不会认为八卦小报那么好混吧?进了我的门儿,就得按照我的规矩来办事,不论是谁,先当记者三个月,拿到头条新闻才好转编者,不然就小心自个儿成头条喽。” 李璃手里转着扇柄,笑得很是狡黠。 燕帝顿时默然,他觉得是自己瞎担心了。 他感慨道:“谁能想到你的八卦小报居然是这样的一件利器,朕若是左相,就绝不会这么放任,阿璃,这太有威胁了。” 简直是毫无还手之力。 然而左相和武宁侯毕竟是老狐狸,不会就此袖手,燕帝于是问道:“阿璃,你可猜到他们会怎么做?” 李璃跟着沉思起来,忽然他眼睛一亮道:“左相要是想的够远,那就另开一个,以朝廷的名义另开一份报纸,以此跟八卦小报打擂台。” 舆论是止不住的,却能分流,如今八卦小报一家独大,自然是李璃说什么人们就看什么。 可若是引进其他的报纸,就不会成为八卦小报的一言堂。 想想当初张三郎诋毁苏月的那些文章,虚虚实实,看得人其实不算多,可不也造成了一些轰动嘛? 只要不计成本,不怕亏损,开个小报其实并不难。 他摸了摸下巴,琢磨着道:“这样看来,皇兄,咱们得先下手为强。明日,您就让人上奏,尽快为八卦小报另开一司,理由都是现成了不是?” 当初左相怎么逼迫着燕帝节制八卦小报,那些冠名堂皇的话如今反过来正可以用。 燕帝一直都知道自家弟弟脑瓜子特别好使,他敢一挑二,足以说明他的足智多谋,可没想到好使到这样,反其道而行用得贼溜。 他几乎可以见到明日朝堂上,左相的脸色能阴沉到什么模样,怕是得气吐血,这样一想就特别痛快。 “好,朕立刻让人去办。”燕帝爽快地答应,但是转眼又一想,不禁揶揄道,“不过阿璃,三品的官职,可是要上朝了。” 李璃摇着扇子,笑了笑:“皇兄,你想多了。这事儿啊,我估摸着成不了,左相又不傻。” 燕帝想了想,也对。 “不过能阻止左相打着朝廷的名义,从户部出银子开报纸也是一件好事。” 至于个人开办,李璃怕什么。 那么费钱的玩意儿,一般人哪儿吃得消。 也就李璃背后有蓝舟替他大把大把地赚银子,这才支撑得下去。 户部啊,迟早是要换人的。 第57章 重现 朝堂上, 三个月前的一幕再一次发生了。 一个不起眼的言官大力赞赏了八卦小报,为无辜百姓讨回公道,揭发了苏氏族人的阴谋, 这才没让一位可怜的女子遭受磨难。再往前说,沈嵩渎职, 买卖禁军名额, 造成恶劣的影响又能迅速结案,也正是八卦小报的功劳。 “臣以为, 百姓心声栏目正是朝廷所缺所需。为官者,当知百姓之难,当听百姓之声,才得百姓之意,可惜高居庙宇之堂, 我等眼耳闭塞,有心无力。如今正有这个途径,百姓相信, 愿意发声,朝廷更应大力支持, 给与官署, 鼓励更多的话语传入朝堂。是以,臣请奏将八卦小报纳入朝廷机构, 另开一司!” 此言一出,朝堂上顿时落针可闻, 这话听着实在太熟悉了。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往左相那处看去,心说左相终于又忍不住, 要对八卦小报下手了吗? 也是,如今的怡亲王野心昭昭, 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是可忍熟不可忍! 周氏一派的官员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踌躇着不知道该走出来赞同还是反对,因为他们没有事先收到左相意思,可是听着似乎又是左相的安排。 这样一犹豫,居然没人第一时间站出来反对。 于是礼部尚书顾如是出列道:“皇上,臣附议。曾经的八卦小报不论朝政,纳不纳入不重要,如今既然牵扯到了天下黎民,自然不能再放任于外,随意说话。请皇上开启言论一司,百官监察,也免得左相及朝中大臣担忧。” 这话说得就更加奇怪了。 顾如是乃保皇派,他居然也同意节制八卦小报? 那这究竟是不是左相的意思?听着有点悬。 武宁侯的表情瞬间变得怪异起来,眉头紧皱,他有些不相信左相会出这样的昏招。 三个月前跟三个月后能一样吗?就算被李璃气得失了理智,也不该给对方递梯子啊! “左相?”站在他身后的吏部尚书唤了一声。 边上的户部尚书不赞同地低声道:“这可不是一个好办法呀!” 左相手里死死地拿着芴板,眼角抽搐。 “不是老夫的意思。”他回答,言语里带着一种百口莫辩的憋屈。 他就算要开一司,那也是选派另外的官员办一份朝廷小报,怎么会傻的给李璃机会? 只是这件事他不过刚起了个念头,还没跟心腹商议,没想到朝堂上居然直接就提起来了! 顾如是站的近,听着不禁弯了弯嘴角。 高坐于丹陛上的燕帝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里简直要跟着笑出声来。 他家狐狸弟弟,岂会坐等着让他对付人,直接便先下手为强了。 他于是肃了肃容,故作为难道:“爱卿所言甚是,朕既为帝王,自当以百姓为重,于国于朝廷有利,朕便作主,就将……” “皇上!”左相终于站出来,其实这件事他直接反对并不好,可是他别无选择,“八卦小报之所以能畅所欲言,便是因为不受任何节制,无人干涉之故,若是打上朝廷的烙印,百姓怕是会担心失去其公正。” 这话说得很是打脸。 燕帝立刻道:“左相这话朕有些不明白了,曾经你似乎不是这么说的吧?” 顾如是接口道:“言论之语犹如双刃之剑,朝廷若不加引导,任由其畅所欲言,怕会引得天下混乱,让百姓只知小报不识朝廷,于皇上龙威有损,使朝廷威信不存,江山危矣。” 他说完,朝左相抬手拱了拱,淡笑着问道:“左相,这话下官没有背错吧?” 左相的眼尾狠狠地跳了跳,恨不得将顾如是的笑脸扒下来。 朝堂上最忌讳左右横跳,反复无常,这一问,便将左相架入了一个尴尬境地。 哪怕老脸已红,左相也要镇定地说:“顾大人不愧是状元之才,记人言语的本事当真无人能及。不过此一时非彼一时,谁不知怡亲王有如此大志向,老臣不过唯恐他行为有失才加以规劝。只是如今想来,此行真是多此一举,八卦小报在民间,才能引得百姓争相而来,朝廷一旦干涉,便似经纬鸿沟,反而让百姓产生隔阂,毕竟衙门总是令人生畏。” 左相抬起芴板,大声道:“皇上,老臣以为不妥。” 论朝中势力,燕帝是大大不如左相的,哪怕明知道没有理,但六部尚书之中还是陆陆续续走出四位来,其中便包括了兵部尚书武宁侯。 他这一步,武将之中便三三两两也跟着出列,这样看去,朝廷上还站在原地却显得孤零零。 燕帝见此,原本露在嘴边的笑意也顿时凝固起来。 左相之所以权倾朝野,这并非无的放矢的。 “皇上,八卦小报耗资巨大,几乎掏空里怡亲王府,臣算了算,国库怕是掏不出这笔银两补偿王爷,毕竟南方水涝还需筹集一批赈银,还请皇上恕罪。”户部尚书道。 虽然早知道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可燕帝却怎么也无法释然。 最终他冷冷地看着户部尚书:“卿记得今日之言便好,退朝。” “退朝——”张伴伴高声一喊。 燕帝甩袖离去。 等他一走,左相才缓步离开大殿,其实他的神色不比燕帝好多少。 殿外,武宁侯已经等着了。 “左相留步。” 左相看着武宁侯,凝重的神色稍稍一缓道:“侯爷,这可不是老夫的意思。” 刚才发生了什么,武宁侯看的一清二楚,自然不会有所误会。 他只是问道:“皇上向来保守,做任何事都三思后顾,怎突然间会如此提议?” 左相扯了扯嘴角:“还能有谁,咱们这位王爷啊,是成心要跟我们做对了。”左相望着殿外九座汉白玉石桥,幽幽道,“锐气十足,胆大心细,好手段!” 武宁侯皱了皱眉:“本侯不明白,今日他这样做有何好处?左相你不同意,皇上岂能一意孤行?” 左相闻言嗤了一声,心说武人就是武人,看事情就这么片面,当初将禁军直接交给樊之远也是,不然到了方正手里,还担心李璃那个小子玩花样吗? 户部尚书走过来道:“侯爷,王爷这么做,就杜绝了咱们以朝廷之名另开一份报纸啊!人言可畏,可人言也可控可导,八卦小报不就给了咱们一个好榜样吗?” 就如苏月此事,她虽为受害者,可不侍公婆,在丈夫灵堂前大闹,不愿过继子嗣,就是不孝不顺之人,哪怕人们多有同情,指责之人应该也不少,本身在这个时代便是非议。 然而经过八卦小报这接连三期的报道,人们对苏月的印象便成了一个坚韧不拔,自强不息的姑娘,哪怕遭受非议和陷害,她都勇敢无畏,再加上双亲被亲族暗害,人们只有同情和佩服,质疑她的人已经很少了。 这看似公允公正,可文字这东西,再怎么平铺直叙,只要执笔之人稍微私心,就会偏袒着一方。 所谓舆论导向。 “原来如此,左相深谋远虑。”武将是讨厌这种舞文弄墨的事情,但也明白这其中的关键。 “惭愧,年纪大了,不及怡亲王年富力强,脑子活络。”这点左相是真心佩服李璃,才多大的年纪就已经开始布局了。 若是当初上位的不是当今,而是这位王爷,他想了想,手中的权力怕是早就被收回。 “那左相还打算开个报纸吗?本侯愿助一臂之力。” 今日帝王最后对户部尚书说的话,武宁侯已经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若要开办小报,必然只能是以个人名义,若是动用朝廷银两,怕是得治一个私挪国库的罪名。 “办,自是要办的,但是想跟王爷的八卦小报打擂台却并非一朝一夕便成,相比起来,另一件事怕是更可行。” “左相指的是……” 只见左相微微一笑道:“王爷天资聪慧,精明能干,如今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樊之远因为王爷才忠于皇上,顾如是也是王爷推举,再加上八卦小报从头至尾都是握于王爷一人之手……若是没有王爷,咱们这位皇上又算什么呢?” 他的脸上哪儿有方才那股凝重感,一片淡然,还有闲情逸致摸着袖上的刺绣花纹。 “这一点,皇上想必也心知肚明。” 自古忠良多死于谁,抬头望望天,天子也。 * 李璃一边剥着葡萄,一边听他哥怒火燃烧。 说实话,任哪个皇帝见到这种场景都要怒不可遏,没当场咆哮出来,已经算是燕帝能忍了。 “这天下哪是李姓的天下,怕是已经姓周了吧!他们可知道忠君卫国是怎么写?多年圣贤书可还记得天下大义?这一个个自私自利的嘴脸,怕是只记得争权夺利!他们眼中哪有朕这个皇帝!” 绿油油的葡萄,慢慢地撕去表皮,只留下水润饱满的果肉,然后送进嘴里,甜蜜滋润的味道瞬间在口中炸开……李璃满足地眯起眼睛,拿过边上的帕子擦了擦手指尖,然后摘下另一个颗,不紧不慢。 忽然,耳边声响暂停,李璃回过头,见燕帝面色不虞地望着他。 他不禁无辜地眨眨眼睛,递上一颗:“皇兄,你要不要?” 一口气便堵在燕帝心口,他看着并不当回事的李璃,忽然觉得自己真是白当了多年皇帝,连这份镇定都没有。 想到这里,他意兴阑珊地坐下来道:“你吃吧,喜欢的话,让人包起来带回去吃。” “那敢情好,给我家大将军带一点。” 李璃美滋滋地放下,招呼张伴伴过来打包。 见此,燕帝就更加没什么好说了,一股无力感笼罩心头。 李璃歪了歪头,拿手指戳了戳他皇兄的手臂道:“别丧气嘛,至少这回朝堂上硬气的人数增加了,这说明皇兄的龙威渐浓。” “工部尚书年纪大了,不管事,他没站出来,不代表就忠于朕,只是懒得参和而已。只有一个顾如是,要不是你,二品大员以上,怕是就没人了。” 历时五年,忠君之士了了,说来这个皇帝的确失败。 一味胆战心惊怕被弄死,也不是没缘由的。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在众多皇子之中,他能被权臣选中推上皇位,资质本就非常平庸,不然如何当傀儡? 不过只要能相信他,将来能守成,将百姓放在心上,那也足够了,余下的李璃自己来做。 他望着愁容满面的燕帝,微微一笑:“皇兄等着便是,天命所归,天下总是尽归于皇帝的。” 燕帝无力地点点头。 李璃带着帝王赏赐的葡萄离开皇宫,慢悠悠地骑着马去将军府。 有一件事燕帝说的没错,这六部尚书几乎全站那边实在与他们太不利,怎么着再得拉下一两位吧。 “所以,下一个倒霉鬼是谁?”樊之远手里剥着葡萄,一颗颗放到边上的盘子里,翠绿的果肉,看着就令人很有食欲。 “吏部乃天官,户部是地官,六部之中以他俩为尊,你说谁让位比较好?” 李璃支着下巴,歪着脑袋,葱白的手指拿起一颗剥好的葡萄放进嘴里。虽然名义上是带给樊之远吃的,但最终大多数还是落入了他的嘴里。 “好吃!咦,明明是一样的葡萄,怎么感觉这里的味道更好?”李璃满脸笑意地吮了吮手指,瞧着樊之远问道。 后者没有搭理他的意有所指,而是照旧手指翻飞,将一颗颗葡萄剥下皮来,放到李璃的面前。 “怎么,他俩你都有把柄?” 终于将一盘葡萄剥完,樊之远拿过边上的帕子擦了擦,然而刚一抬头,一颗葡萄便塞入了他的嘴里。 樊之远的动作立刻就顿住了,然而当看到李璃收回手指还舔了舔那上面沾了的汁水时,身体跟着一僵,目光死死地盯着李璃那两根手指。 方才那用力的一下,他的唇除了葡萄,其实还碰到了李璃的手指……触感如今依旧在唇上。 李璃还纳闷怎么忽然间这人的脸又红了,然而等意识到自己方才干了什么,他不禁跟着也愣住了。 一时间,大眼瞪小眼,两人相顾无言。 李璃情不自禁地捏了捏手指,那湿润的触觉仿佛变得明显起来。 “咳咳,那个……当然有,一个个富得流油,别的不保证,贪污受贿定时跑不了的,我都关注他们好长时间了。” 艾玛,他刚刚还舔手指了,是不是表示他俩间接接吻了? 忽然间有点小激动,他抬起头看向满身不自在的樊之远,眼珠子一转,笑问:“将军哥哥,要不要再吃一颗,我喂你啊?” 樊之远:“……”明明说着正经事,怎么又忽然不正经起来? 他努力忽视心中的那点异样,然后装作没看到李璃手中的葡萄,说:“你做事向来不会无的放矢,这两个谁先来并不重要,不过人若是下台,顶替之人你可选好了?” “好了。” 樊之远思索了片刻,却没想到朝中还有谁合适,难道又是一个顾如是? 他心里好奇,很想问一问,却见李璃笑嘻嘻道:“你再吃一颗,我就告诉你,好不好?或者你喂我也行。” 李璃乖乖地张开嘴巴等待。 于是樊之远站了起来道:“夜已经深了,王爷早点睡吧,樊某告辞。” “诶?”李璃叫住他,“这不就是你的卧房嘛,床那么大,咱俩一块儿睡,来个秉烛夜谈怎么样?我告诉你啊!” “不必,樊某睡客房。”说着,樊之远便大步而去,怎么看这背影都有股落荒而逃的感觉。 大将军府,堂堂将军本人却要往客房去睡,大概也就他一个了。 李璃瞪着他那耿直的背影,心里大骂木头。 第58章 开张 鞭炮噼里啪啦作响, 苏月布庄重新开业。 被八卦小报造势之后,今日来瞧热闹的客人着实不少。 李璃拖着樊大将军一同前来剪彩,这同进同出的画面让周围不禁连连尖叫, 吸引了更多人前来。 苏月做生意八面玲珑,趁着这好势头, 大大方方地站在门口, 大声道:“今日苏月浴火重生,全赖街坊邻居和京城的乡亲好友帮忙, 这次布庄重新开业,一律优惠,所有布匹衣裳全场八折。除此之外,拿着八卦小报的广告前来的顾客,在此基础上再打八折, 图个吉彩,多谢诸位捧场。”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一片叫好。 苏月布庄开业的广告早就在小报上打出来了, 全场八折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不过没想到老板更加爽气, 拿着小报广告前来还能再来个八折优惠。 这下手里没拿报纸都要么回家拿, 要么就去借,或者直接买, 这一传十十传百,又有更多的人知道, 于是纷纷往布庄来赶。 此时的八折可不是先提了价,再往下打, 而是实打实的在原价上往下优惠,是以来人真不少。 不过还没等打开门, 太后和皇后懿旨一前一后地到了。 怡亲王会来,八卦小报本身便参与其中,并不稀奇,然而没想到连宫中的太后都能惊动,实在太让人意外了。 虽然懿旨上不过就让苏月布庄挑两匹上好锦缎进宫,并没有大肆嘉奖,可单单如此,布庄便已经打开了宫门,到了贵人跟前。 可见苏月的品行得到了太后的肯定,让宫中各位娘娘们喜欢。 民间多少做生意的盼望着入贵人之眼,多少老字号花了大笔大笔的银子也没疏通这个途径。 然而此等殊荣名不传经传的苏月布庄却能轻易进入。 顿时所有人看向苏月的目光都变了,因祸得福,说得便是她。 苏月喜气洋洋地接了懿旨,按捺住心中的激动道:“感谢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福泽,苏月请大家一同沾沾福气,今日全场不是八折,而是五折,拥有小报者每人再多赠送一匹同款的料子!” 这简直就跟白送没什么区别,人群顿时热烈起来,布庄的大门一开,纷纷涌进里面挑选自己喜欢的料子,哪怕是平时不敢买的,都能买一赠一试一试。 李璃带着樊之远过来除了捧场,也有震慑的意思。 今日人多口杂,就怕有宵小乘机作乱,不然一件好事也变成了坏事。 不过他显然忘记了,自家小师弟还在这里当伙计。 前头热热闹闹的人声鼎沸,然而铺子后面的院子里,一口井边却各个神色凝重,气氛有些严肃。 一个伙计打扮模样的人被五花大绑地丢在地上,他满脸灰败,眼神绝望,垂头丧气地不发一言。 不过此刻哪怕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大伙儿也暂时没那个功夫,他们的目光都望着另一个同样圆襟短打的年轻伙计上。 他盘坐在地上,掏出一溜的瓶瓶罐罐,依次打开往进一桶刚从井里提起来的水中撒入药粉。 这桶水从清澈变得浑浊,接着又从浑浊变为清澈,然后便听到他说:“丢条鱼进来。” 话音刚落,边上的下人就从另一个水桶里抓起一条活鱼,放入了那桶水中。 大伙儿的眼睛便紧紧地盯着那条活奔乱跳的鱼,心里砰砰砰直跳。 “能行吗,这可是被下了砒霜。”店铺里其他伙计满脸忐忑,再看看已经从井水里捞起来的翻肚皮的两条鱼,不禁心有戚戚。 幸好早些时间这井里就养了两条鱼,井深,黑漆漆的一般人都看不见。 没想到就方才,这两条鱼肚皮朝上从井底浮起来,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今日客人极多,有些贵客看在太后和怡亲王的面子也过来捧场,都在二楼雅间坐着,少不得就得端茶上去。 若是没有早做准备,岂不是得毒翻一帮子的贵人? 那是将整个苏宅从上往下都拉去砍头都是不够的。 想想这个后果,苏宅的管家便是一阵后怕。 好在,怡亲王派了云小公子来,简直再英明也没有了。 一个丫鬟匆匆地跑到后院,着急地问:“岳山郡主来了,带着好几位小姐,都干坐着呢,什么时候才能上茶?” 茶? 这水能要命,怎么上茶? 管家于是望向水桶,刚才放下去的那条鱼已经躺平在水面上,呜呼哀哉了。 丫鬟不明所以,往里面一看,顿时面容悚然。 “这……这怎么回事?”她结结巴巴道。 “下的还挺多,就这个量,尝一口,马上归西。”云溪拿起一个瓷瓶,又往里面加了一些药粉。 而他的话则让周围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丫鬟战战兢兢道:“那,那我先去禀告小姐,让她先……招待。”她说完就跑了,发誓就算今日渴死,也绝不沾一滴水。 “云小公子……”管家讪笑。 云溪放完了药粉说:“再来一条鱼。” 一连三条,这桶水才将将养住一条鱼,游了有小半刻钟,云溪才道:“可以了,这桶拿去烧水吧。” 他说着按照刚才那个药粉配比,往井里撒,接着又顺势丢了两条鱼进去。 然后他转身,朝着那被五花大绑的人走去。 那伙计模样的面露惊恐,那可是砒霜啊,居然就这样被解了? “云小公子,这人怎么办?”管家问道。 云溪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致地说:“这样吧,我去问问王爷该怎么处置,要是没什么用,那就给我吧。手上有些毒药,正好还没人试试药性呢。” 他说着拍了拍屁股,便朝前头的铺子走去。 云溪一早上就在处理这井水,说来前面发生了什么还并不清楚,更不知道他的两位师兄联袂而来。 铺子人多,事忙,每一个伙计都忙得脚不沾地。 云溪穿着伙计的衣裳,一走进铺子就被顾客给拉住了,一时间居然腾不出手来,好不容易摆脱,正要上楼梯,就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从上面走下来…… 樊之远毕竟不是空闲人,他陪着李璃坐一会儿,便准备回宫去。 普一下楼,就见到一个明明已经迈上台阶的伙计突然脚底生风,一扭身就往回跑,那火急火燎的,连武功都用上直接挤开人群奔向大门。 樊之远本还不当回事,如今这做贼心虚的模样,更让他目光一凌,心中疑惑顿起,不用他多言,身后的晓飞立刻追了出去。 方才这一响动,引起了一楼铺子里的骚动,被撞开的人手里拿着布匹纷纷埋怨,然而一回头见到樊之远,这位就是神色淡淡依旧带着满身煞气的大将军,便不约而同地住了嘴,二话不说让开了道。 樊之远看着那门口,眯了眯眼睛,总觉得方才的伙计不管是身形还是武功路数都特别像一个人。 李璃得了消息匆匆从楼上下来,看着樊之远问道:“怎么了?” “好像碰到了一个熟人。”樊之远说着,便往外头走。 能被樊之远称为熟人的……李璃忽然想起来自家的倒霉小师弟,莫不是撞上了吧? 于是他扬起微笑,故作不知地问:“那你看清楚了?是谁啊?” 樊之远摇了摇头,他只是匆匆一瞥,对方动作太快,并未看清。 他皱了皱眉,心底有些疑惑,此刻的小师弟应该在师父身边才对,怎么会在京城,又穿着一身伙计的衣服? 苏月的身边有不少李璃派来的人手保护,这个伙计有武功显然不是单纯的伙计,却又为什么会替李璃办事? 这样想来,他觉得可能是自己看错了。 “无事,你且忙,我先回宫。” 到了门外,樊之远在不远处稍微等了一会儿,便见晓飞转了回来,对着道:“将军,属下无能,跟丢了。”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没有交手。” 晓飞曾经是死士,如今是樊之远的亲卫之首,他的武功自然不弱,然而就这样还跟丢了,可见对方的轻功有多卓越。 京城中什么时候有这样的高手了?于是樊之远那点按下的疑惑顿时又浮现了起来。 而这边,云溪兜兜转转在大街上饶了一圈,躲在暗处亲眼瞧见樊之远骑马离开,才敢回到苏月布庄的铺子里。 他找到李璃,拍了拍胸口道:“差一点,大师兄,差一点我就跟二师兄面对面了!你俩一块儿来就不能提前告诉我一声,这露馅了,可怪不得我哟。” 云溪埋怨着,内心有点小打鼓,他觉得凭樊之远的眼力,说不定已经发现他了,不过这不是他的责任,所以一定要把锅给甩出去。 “事情若是都能提前安排,还要你警觉什么?既然都发生了,多说无益,井水又是什么情况?”李璃摇着扇子闲闲淡淡地说。 咦,居然就这么轻轻巧巧地放过他了,云溪有些怪异地看了李璃一眼,不过他很有眼色,没敢自找不痛快,于是将下毒的情况说了一声。 李璃听了不禁冷笑道:“我真是高看那两个了,什么肮脏的手段都使得出来,简直愧对他俩如今的地位!” “可不是嘛,就一个弱女子,又是派人暗杀,又是下毒的,也太没品!”云溪一直跟随着苏月,是知道这姑娘起早贪黑有多不容易,不禁愤然起来,“大师兄,难道就这么放过了?要不要我去给他们井里的也下点毒,以牙还牙?保管神不知鬼不觉。” “别人如同一条疯狗,不顾无辜之人的死活,难道我们要跟他们一样?”李璃斜斜地看了他一眼。 云溪:“……”说得好有道理。 “不过嘛,冤有头债有主,人都在我脑袋上拉屎,我若还让他活着,也未免太好欺负了些。”李璃弯了弯唇,眼底带着恶劣的冷笑,杀意顿显,“杀人者人恒杀之,天经地义。” 当苏月布庄什么事都没发生,相安无事地过了一天之后,有人便知道又一次失败了。 当天夜里,左相门下的一名幕僚惨死在家中,中的便是砒霜之毒,他的手边还放着一盏未凉的茶,死不瞑目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茶杯上的花纹。 除此之外,家中上下皆安然无恙。 左相听到下人的禀告,不禁闭上了眼睛,吩咐道:“命人好好安葬,不用查了。”查也查不出什么结果来。 此事一出,几位大人也急匆匆地来到相府,见到那幕僚的死相,面有骇然。 “左相……” 左相看过来,笑了笑道:“诸位也都看到了,这次神不知鬼不觉地死了一个幕僚,下一次,怕是轮到我们了。” 砒霜之毒,以牙还牙,这就是怡亲王给的警告。 左相的脸上虽然依旧带笑,可眼底已经深沉的可怕。 李璃这一手,可比之前直接剁了刺客手掌,分类送还给主谋者更具有威慑力。 谁也不想拿自己的命去试一试。 “苏月那边……” “收手吧,顺便通知武宁侯,无需再折腾了。”左相摆了摆手,眼底阴郁。 第59章 借琴 云溪讪笑地看着面前的樊之远, 弱弱地唤了一声:“二师兄……” 虽然早有这个被认出来的心理准备,可没想到樊之远的动作这么快,第二天半夜就堵着他了。 彼时他正坐在屋顶上晒月亮啃鸡爪, 吃饱喝足之际,就见几个黑影鬼鬼祟祟地摸到宅子边。 想想李璃说他日渐体胖的身材, 为了将来如花似玉的媳妇儿, 他毫不犹豫地将余下的鸡爪包好塞进衣领里,一个飞身就下去准备活动筋骨。 没想到那黑衣人滑不溜秋, 一听到动静立刻连任务都不管反身就跑,云溪给周围的兄弟打了个信号,让他们留下看宅以防调虎离山,自己就追了上去。 云溪本还以为那些人怎么这么不长脑子,他家大师兄那样一个震慑都不管用, 还敢派人来找不痛快。 然后…… 刺客是没见着了,倒是引出一头凶残的二师兄来,云溪当场就怂了。 樊之远一身黑衣, 脸上没有蒙面,面无表情地背着手站在他的面前, 就着月光审视他。 周围寂寥无声, 樊之远沉默不说话,云溪心中却打鼓咚咚, 越来越紧张。很想表演一个当场失忆,问一问兄台你是哪位, 咱俩认识吗? 终于樊之远忽然问:“你一个人来京,师父同意了吗?” 云溪打了半天鼓, 想了一系列对方会逼问的问题,该怎么回答才能在不出卖大师兄的前提下糊弄过去。 没想到樊之远居然这么问, 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直接道:“那当然,他老人家很放心的,让我好好干。” 樊之远眉一挑:“所以你真是一个人来京城。” 云溪:“……”这算不算诈他呀? 不过他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他还有手下兄弟若干。 云溪久不回苏宅,这些弟兄已经在附近探头探脑了。 “呵……”云溪听着这一声似笑非笑的单音,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这些手下都是他训练出来的,什么本事他一清二楚,然而在樊之远面前这些都是白给。 这会儿别看躲得好,蹲在哪个地方,他家二师兄都是知道的。 他干巴巴地抬了抬手,打了一个信号:前方危险,集体后撤,不用救他,明日收尸。 特别大无畏。 樊之远瞧他这个蠢样,不禁报臂问:“没什么要交代?” 云溪此刻还穿着苏宅家丁的衣服,眼珠子左右一看,期期艾艾道:“师门凋零,手头拮据,师父比我还穷,所以来京……赚老婆本。” 听此樊之远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笑意不达眼底,显然这种鬼话他是不信的。 云溪抽噎了一下,心说他也没说错,这花销银子都是他家大师兄给的,如今连宅子都有了,还写了他的名儿,可不就能讨老婆了吗? 在出卖大师兄和欺骗二师兄这二选一之中,云溪快速地对比了两人的凶残程度。最终发现,他家笑起来跟天上神仙一样,却坑死人不偿命,一不高兴收回宅子和漂亮小姐姐让他流落街头的大师兄……似乎更可怕一点。 于是冒着被二师兄打死的危险,坚定地点头:“真的,没骗你。”眼睛圆溜溜,脚尖画着地上的圈儿,显得特别无辜清纯。 可惜樊之远不买账,他来回跺了几步道:“一个人来京,带着一帮人,师父如此放心,却不是来投奔我,那是谁?大师兄也在京城?” 这虽然是疑问,可是语气却不容置疑,云溪差点给跪了,只能默默无言。 看他这个模样,樊之远边笃定了猜测:“大师兄在怡亲王麾下?” 李璃能清楚地知道他是谁,樊之远终于有了解释。 云溪咽了咽口水,要是这个时候摇头,那岂不是马上就能猜到了,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大师兄在八卦小报办事,如今人在外头。” 所以不要再问了,问多了真的得露馅。 樊之远其实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大师兄很是好奇,毕竟跟着云师父练武的时候,三天两头就能被拎出来,师兄弟俩做个对比。 云师父一身使毒的本事和武功一样,乃是他最骄傲的事。可惜不管是哪一个徒弟,都只感兴趣一样,让他颇为遗憾。 幸好后面收了云溪,这才了却心愿。 樊之远只知道大师兄善使毒,武功平平,就轻功看得过去,且经商头脑一流,家财万贯。 这样想来,结合云溪的话,到时候再暗中派人查查谁替李璃打理着生意,就能知道大师兄何许人也。 “二师兄,还有什么事?”云溪小声地问。 一门三兄弟,都在李璃手下卖命,樊之远失笑着摇头:“你去吧,小心一些。” 这一声犹如天籁,云溪顿时笑容逐开,清清脆脆地“哎”了一声,一施展轻功立刻就溜了。 云溪惊魂未定,跟手下打了一声招呼,连忙火急火燎地跑去见李璃,一把钻进他的卧房,对着床上那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睡得规规矩矩的李璃喊道:“大师兄,完了,我刚被二师兄堵着了,露馅了,露馅了!” 他喊完,还使劲地摇晃了两下,动作幅度之大,让闻讯赶来的东来和南往面露惊恐,连连摆手,然而李璃还是睁开了眼睛。 摄人的目光带着满身的戾气,那貌美如花的神仙妃子顿时化成修罗转世,阴涔涔地盯着胆敢打搅他美容之眠的人。 “大……师兄,我……被二师兄发现……了……”云溪僵硬地抬起自己万恶的爪子,急中生智地从怀里掏出那半包鸡爪,讨好道,“吃不吃,味道可好了……” “小师弟。” “在……” “一顿夜宵下去,十日节食白费,一晚熬夜,皮肤衰老一整年,神仙难救。” “……大师兄,我错了。” “没收了。”话音刚落,东来迅速地将那包鸡爪拿去销毁。 既然已经被打搅了好眠,李璃便坐起来,喝了一口水,听着云溪咋咋呼呼地将方才始末道了一遍。 听到最后,李璃的表情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其实,云溪被堵在他的预料之中。樊之远的眼力一般人哪儿能及,云溪跟他朝夕相处那么久,定能看得出来。 凭云溪这单纯的性子哪儿能瞒住,还不是一吓就竹筒倒豆子全部吐出来了。 但是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来了这么一手。 “我哪儿敢告诉二师兄你才是大师兄哦,就说你在外头,这就查不出来是谁了。”这小子还挺洋洋得意的,觉得自个儿真是聪明极了。 李璃手下能人辈出,暗线暗装数不胜数,能查到猴年马月去。 然而李璃却抬起手支了支额头,真想一脚把这蠢货给踢出去。 在八卦小报下,管着李璃生意,又出去办事的不是蓝舟又是谁? 而且细查起来,蓝舟还来自北疆,可信度更高,这要什么时候才能怀疑到他身上? “大师兄,怎么了?”云溪瞧着李璃的神色不对劲,不免心中不安,问了一句。 当初是他让云溪不要说的,李璃就是再不讲道理也不能怪到可爱的小师弟头上,只能微笑道:“无事,不过既然来了,从明日,你就从苏宅撤了吧。” “啊?那苏月怎么办?” “放心,不会有人再不长眼地害她了。” 李璃的话,云溪想来深信不疑,便点了点头道:“好,那接下来我要做什么?” “去一趟云州吧,我让北行配合你,保护一些百姓上京来。” “云州?” 李璃颔首,脸上带着笑:“嗯,咱们的吏部尚书可不就是云州人士吗?” * 樊之远出生在夏末,生辰很快就要到了。 李璃将久不练的琴给重新捡起来,打算献曲一首,作为生辰礼物。 他这人琴棋书画样样皆会,可惜样样不精通。 跟着悦乐坊的霓裳姑娘学了一首曲子,如今正可劲地练。 离着生辰之日将近,曲子练熟了,可李璃总觉得缺了点什么,然而让身边的说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会一个劲地拍马屁。 最终,李璃进宫去找他皇兄去了。 燕帝跟他正好相反,处理事务的能力一般,可是琴棋才艺方面却甩了李璃十条街。 他跟宠妃周敏儿琴瑟和谐早就广为佳话。 “朕生辰的时候也没见你那么用心。”燕帝酸溜溜地说。 李璃眨眨眼睛,嘿嘿笑起来:“咱们是兄弟嘛,要这么矫情干什么,那位是我内人,不一样的。” “哼。”燕帝对李璃胳膊肘往外拐的样子不予评价,不过还是坐在一边细细地听了一会儿,然后发现问题了,“你这琴不行,换一把吧。” 李璃显然正等着他这一句话:“那个,皇兄不是有把大圣遗音吗?” 燕帝的眼睛都瞪了起来:“好小子,你近日来是故意的吧?”大圣遗音是燕帝的宝贝,平时都命人好好保养,自个儿都不舍得弹,哪儿愿意送给他呀。 “不行,别的琴都好说,就这把不行。阿璃,那樊之远就是个粗人,你只要弹得顺,音色好坏他又听不出来。” 李璃的嘴巴立刻就撅了起来,心说他哪儿是粗人,魏澜哪怕上了战场那也是京城四公子之一。 “我都精心准备半个月了,手艺不好,琴来凑,皇兄就别小气了,借我几天呗?” 燕帝对这个弟弟可谓是要什么给什么,宫里什么好东西,只要李璃多看一眼,就送到王府去。 他的要求燕帝一般都不会拒绝,就是这琴…… “好不好嘛,就几天,完事儿,立刻送回来,拿出去怎么来回来还是怎么样?” 李璃撒娇起来,没什么人能抵挡,燕帝自然也一样,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了头:“就几天,你给朕爱护好了,不然拿你是问。” “啊哟,哥你最好了!”李璃笑眯眯地连弹两首,燕帝有些招架不住,赶紧让人走了。 燕帝虽然不舍得,不过见弟弟高兴,心情倒也不坏。 当日晚上,他算着日子前往长秋宫,敏妃是他宠妃,他一直都有常去。 不过今日,向来殷勤备至的周敏儿却时不时地拿哀怨的目光看着他,然而却欲言又止,看的燕帝纳闷。 周敏儿在他面前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从不会如此做派。 “爱妃怎么了?可是有谁给你委屈了?”燕帝不得不问道。 周敏儿摇了摇头,强笑道:“臣妾无事,哪儿有人给我委屈呀。”话虽这么说着,可一直到就寝她的兴致都不高。 周敏儿的反常,让燕帝心生疑惑,这毕竟是左相放在他身边的眼线,不管怎么样,燕帝也要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过了两日再去长秋宫的时候,他特地命人噤声,悄悄走进去。 只听见周敏儿的贴身宫女说:“娘娘就别闷闷不乐了,那把琴王爷不是还回来了吗?” “那可是大圣遗音,我求了皇上几次,皇上都不肯让我碰一碰,没想到王爷这不精音律之人,一借就借走了。”周敏儿作为才女,对好琴自然是向往的。 宫女听了哭笑不得道:“我的娘娘,那可是怡亲王呢!这世上论得宠,谁能比得过王爷啊,只要王爷要,就是天上的月亮皇上都能摘给他。” 周敏儿啐了她一口:“你这话听着怪怪的。” “可不是嘛,如今谁不知道皇上最倚仗的就是王爷,有王爷在,就是相爷和武宁侯都要忌惮几分,借把琴算什么。” 这声音是刻意放低了,不过燕帝还是听得见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周敏儿道:“朝堂上的事我也不懂,我就是怕他糟蹋好东西。” “娘娘,待会儿皇上来了,您可千万别露脸上,您虽然得宠,可是说王爷的坏话也是不行,万一……被王爷听着了呢?这世上想要瞒着王爷的,怕是皇上也没办法吧。” 周敏儿瞪了瞪眼睛,却还是闭了嘴。 门外的燕帝听着,神色却是隐晦不明,接着一甩袖就走了。 等明黄的身影离开长秋宫门,躲一旁的小太监才匆匆跑进去禀告。 周敏儿走出殿门,看着明正殿的方向,长长一叹,回头问道:“你说,这有用嘛?” “一次两次定然是没用的,可是说的人多了,总会听到心里去的。” 第60章 离间 有些时候, 你越是不想听的东西,越是会凑到你的面前来。 他虽然没让人通报,不过帝王驾临不一会儿敏妃就知道了, 连忙跑到明正殿请罪。 只是燕帝虽然没有说她什么,还是那副笑意融融的模样, 但是当晚的确没有再去长秋宫。 他心中是有气的, 不免冷落了几天。 然而后宫这地方,稍有风吹草动便能惊动每个角落。 敏妃从入宫开始一直得宠至今, 早就成了她人眼中钉肉中刺,若不是有个贵妃姐姐,外家又是权倾朝野的周氏,怕早就让人给撕了。 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她这一次失宠, 不免令人大快人心。 这宫中本就藏不住秘密,不过两日便闹得人尽皆知。 知道了缘由,有人便讥笑起来敏妃的不自量力来。 “居然跟怡亲王相比, 那位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了呀!”御花园里,两个剪花枝的宫女嘀嘀咕咕地说着话。 “可不是嘛, 她不过是皇上一时新鲜, 随时都能换一个,王爷是谁啊, 皇上离了谁也离不开他呀!” “还生气呢,居然敢编排王爷, 谁不知道若是没有王爷,皇上能有今日?” 这话说得很是诛心, 另一个宫女连忙提醒了一句:“你不要命啦,这话你也敢说。” 那宫女吐了吐舌头, 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才道:“大家都这么说,要不是王爷当初年纪小,如今那把椅子谁坐都不知道呢。” 另一个宫女跟着看了看,于是放心下来附和:“我听说如今王爷直接跟左相和武宁侯一块儿杠上了呢,厉害的不得了,想想皇上,都这么多年了,从来不敢对着左相疾言厉色,也就仗着王爷,皇上才能说上话。” “是呢,八卦小报的眼线到处都有,敏妃敢这么说王爷,王爷定时知道了。” “完了,这下定然失宠了呗。” “不知道下一个得宠的娘娘是谁。” …… 两个宫女说笑着离开。 然而等身影远去之后,那株茂盛的花树后才走出一个明黄的身影,燕帝一双眼睛冰冷刺骨,不带一丝感情道:“去处理干净了。” 张伴伴低头应了一声,便带着两个侍卫跟了上去…… 庆春宫是一座比较偏僻的宫殿,离燕帝的明正殿最远,本是无人住的,不过最近有了主人——施愉。 她只是一个美人,不过幸好因着皇后照拂,偏是偏了一点,却无需与其他低阶宫妃住一起,也不用依附高位妃子,算是比较自由。 也明摆着不得宠便丢弃的意思。 这里监视的人不算多,她身边服侍的宫女小霞刚从内务府领了月利回来,行色匆匆地跑进屋子里,见着施愉便立刻抽出了袖子的一张纸条递上去。 “谁给你的?” 施愉瞧着,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一个禁军侍卫,统领身边的。” 樊之远? 施愉快速地看了纸条,然后卷成团,看到那袅袅生烟的香炉,便打开了盖子丢进去。 其实宫里这传得沸沸扬扬的话她也听说了,心里跟着着急,这明摆着便是有人借此生事,离间这对兄弟。 是谁,不言而喻。 可是这是阳谋,哪怕明知道对方别有用心,可是帝王者,却听不得这些。 “娘娘,那您去吗?”小霞是皇后选派给她的宫女,然而事实上却是李璃的人。 虽然李璃口中说着照拂不到后宫,然而终究为了保护他的愉姐姐,还是冒险将信任之人送到了她身边。 施愉站起来:“去,现在就去。” * 饶是杀了人,燕帝心情依旧不痛快,这些人虽然以下犯上,犯了禁忌口舌,可是有些话却说得不是没有道理。 燕帝不止一次在李璃面前说过自己没用窝囊,这不是他的释然,而是自嘲,仿佛多说几次,便能欺瞒自己一样。 相比李璃,他除了运气好坐上皇位,的确什么都不是。 可是要他对一直疼爱的弟弟生出别样的猜忌,这也不是他所愿。 阿璃已经为他付出太多了,狼心狗肺的东西才会凭这么几句别有用心的话就不认这个弟弟。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前面忽然出现一个婀娜的人影,左右张望,待看见他时眼中露出欣喜,径直朝他走来。 “皇上。” 柔柔的嗓音跟她的人一样仿佛春风化雨,顷刻间拂开了那缠在心头的阴霾。 燕帝看着她,不禁动了动唇:“阿愉。” 庆春宫里,小霞上了茶,便带上门出去了。 燕帝很少来庆春宫,有起初皇后劝着半推半就,也有施愉主动去邀宠。 外人眼里,这位年纪颇大的施美人于燕帝而言乃是一个有点旧情却又没那么深厚的一个女人。 跟宠冠后宫的敏妃相比,实在不足为惧。 不过也因为一个月有那么一两次承宠,是以也少有人为难她,谁都知道再过不久,新鲜和怀念过去,她也只会成为皇帝再也记不起来的女人。 燕帝心情极差,在外需要端着,维持毫不在意的态度。可在施愉面前,他就像将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负重暂时放下一样,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清新爽口的清茶递到了燕帝的手边,施愉在他身边坐下,手轻轻地放在燕帝的手臂上,温柔缱绻地望着他说:“今晚就留在我这儿吧,好不好?” 燕帝微微一愣,能偶尔来此坐一坐,放松一下疲惫的身心已经是燕帝不可多得的奢望。 他不能放纵自己,所以来庆春宫从来不敢多呆,更不敢过夜,就怕给施愉带来四面八方的妒忌,无端让她受到伤害。 似乎看出燕帝的想法,施愉将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上,抱住他的腰说:“别担心,偶尔留恋一次并不打紧的。再说,我也想你,你不来,我只能望穿秋水地等着,掰着手指过日子。” “阿愉……”燕帝听着心中涟漪震荡,不禁搂紧她。 “原来相见之后再分开,等待是这样漫长。”施愉轻轻一叹,“也是这样的煎熬。” 燕帝垂下头轻吻她的额头,落下点点怜爱:“是朕对不住你,朕没用,明明心爱之人就在身边,却不敢宣诸于口,非得做出冷落你的姿态,才能保护你,这是不是很可笑。” “我懂,所以我愿意等着,我告诉自己哪怕人老珠黄,容颜不在,只要你心里有我,都没有关系。”施愉从燕帝的怀里起来,眸光微动,带着满满的期待,又有浓浓的哀伤,“其实能留在你的身边,能够见到你,我该满足了,只是人的贪心总是希望更多,我嫉妒敏妃,张扬无所顾忌,随时随地能够见到你,也嫉妒皇后,每月总有两日帝后相合。” 施愉说着不禁笑起来,眼底带着自嘲:“这样的我是不是特别难看?” 燕帝摇头:“怎么会,只要喜欢一个人,又怎愿意分享于旁人。阿愉,若不是她们背后有周沈两家,朕又何必与她们逢场作戏,朕更愿意下了朝之后陪着你说说话,看着你像从前那样,我们弹琴论诗。” 他握住施愉的手,轻轻地抚摸着上面一个个茧子,眼底带着心疼。 施愉道:“那样的日子想想就令人期待,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呢?” 闻言,燕帝握紧她的手说:“快了,朝中势力已经不单单是周沈两家的天下,阿璃布局已成,势力尽显,这三省六部的官员迟早就会更换,届时忠君之士落于朝堂,朕无需再有顾忌。” 施愉听着不禁笑道:“没想到阿璃那懒懒散散的性子,居然也会如此拼命。这可是件危险的事,皇上,您得看着他一点。” 燕帝听了,回头望着她失笑:“他想的可比朕远得多,又有樊之远保驾护航,哪儿需要朕看着,如今朕还得倚仗着他呀。说来从未想过,朕的弟弟如此能干。” 这话带着一点酸意,听得施愉暗了神色,却摇头道:“可堂堂亲王非得跟个男人在一块儿吗?” 燕帝一愣,看着她。 施愉眼里带着心疼:“当初他从冷宫出来,你怕他性子孤僻,常常带到施府,你与爹在书房议事,就我带着他,犹如姐姐一样。皇上,谁愿意看到自己的弟弟跟个男人在一起,就算喜欢又如何,不耽误谈婚论嫁留下子嗣呀!可是何必闹得人尽皆知,百年后孤单一人不说,还留人看笑话。” “阿璃他……”燕帝忽然说不出话来,曾几何时,他也劝着李璃无需为此贴上樊之远,宁愿自己日子艰难一些,可如今眼看着李璃跟樊之远在一处,这种劝说他也不再说了。 “皇上,您乃帝王,身不由己,我只是您后妃当中一个,更是动弹不能。这个皇宫只有进了才知道为何叫做囚牢,我真心的希望阿璃不要进来,他依旧是那个斗鸡撵狗,混不吝的怡亲王。本来,这是作为哥哥姐姐该给他的无忧生活。” 施愉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唯有燕帝和李璃是她的牵挂。 她已经决定与燕帝生死与共,那么就李璃更让她心疼,她怕樊之远是李璃的权宜之计,事实上没人在乎他。 若是一心一意扶持的兄长还猜忌他,那也太可悲了。 “阿愉,你是不是也听到了。”燕帝问。 施愉点了点头:“虽然无稽之谈,可三人成虎,还是有点怕。皇上是一定想的明白,可我还是想说一句旁观者清的话:阿璃若真有想法,皇上,他只需如一年前一样什么都不做,冷眼看着就行了。” 施愉作为曾经施太傅的女儿,这个眼界自然也不是一般人能比。 李璃若想要皇位,只要等兄长跟权臣剑拔弩张,拼出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之时出面收割就行,比如今彰显了势力,引起忌惮来的更加隐秘安全。 那才是真正的进可入,出可退的局面。 而燕帝是绝对斗不过他的。 “施愉如今迥然一身,不希望看到皇上也孤单一人。”兄弟之情,自当珍惜。 燕帝当晚没有走,宿在庆春宫里,第二日上朝才离开。 后宫之中纷纷侧目,施愉送了燕帝离开,自己便去了坤宁宫请罪。 沈皇后定定地望着她,听着施愉一字一句地将当夜情形告诉她。 “皇上念旧,便让我陪着他说了很久的话,聊起了施府,说起了先太子,也谈起了怡亲王。臣妾早些时间陪着皇上长大,是以都能接上几句话。皇后娘娘恕罪,是施愉情不自禁,前去见了皇上。” 这后宫中的哪个女人不愿意见到皇上,这话沈皇后嗤之以鼻,怪罪什么? 为自己打算,无可厚非,今日还能来问安,已经是施愉的规矩。 “哦,说起怡亲王,皇上说了什么?”沈皇后端着茶,一边喝一边仿若漫不经心道。 施愉回答:“皇上说,王爷从小长在冷宫,陪着太后一同吃苦,他几次想把王爷接出来,都没有寻到机会,他对王爷有所愧疚。所以稍微宠一点都是应该,然而后宫中有人却借机生事,挑拨他们兄弟感情,皇上若查出来是谁,绝不姑息。” “还能有谁?这话要不是长秋宫自己传出来,谁能探听的到。”边上的沈美人淡淡道,言语中带着讽刺。 沈皇后垂眸不语,却也默认了。 施愉道:“娘娘,臣妾以为您应该快点将此事平息,您毕竟是后宫之主,这样的话来传的后宫皆是,您也……有所失责。” “你这是在指责娘娘?”沈美人忽然看着她,冷冷道,“别以为承宠一次就能翘尾巴到天上去,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她讨厌长秋宫的敏妃,也嫉妒留皇上到早上的施愉,心说看不出来,这老女人还有两下子。 施愉摇了摇头道:“臣妾不敢,不过皇上即使不追究,太后娘娘那里怕也不好交代。” 太后是皇帝和怡亲王的亲娘,是绝对不允许看着这对兄弟离心,互相猜忌的。 虽然这闲言碎语不是从坤宁宫传出去,可是皇后推波助澜没有即使制止却是事实。 皇后拿着茶盖拨茶沫的手终于顿住,想想庄太妃之事已经被太后抓了把柄,若是再来一次,皇后这位置真的不稳当了。 这时,宫女绿云小跑进来道:“娘娘,春华宫传来消息,刚刚贵妃去了长秋宫,替敏妃将她宫里上下乱嚼舌头的都杖责五十,赶了出去,如今正带着敏妃前往慈寿宫请罪呢!” 这下,沈皇后再也不淡定,她立刻起身命令道:“传本宫命令,这后宫上下若是谁还敢再乱说话,全部杖毙,马上去!” 绿云点点头:“是,娘娘。” “贵妃倒是下手快,妹妹捅了篓子,她来善尾。”接着沈皇后看着跪在地上的施愉道,“阿愉快起来吧,服侍皇上,本宫还得感谢你。” “臣妾不敢,谢娘娘。”施愉从地上起来,垂眸站在一边,沈美人看着不禁瞪了瞪眼睛。 沈皇后思忖了片刻,还是起身道:“随本宫去慈寿宫,给太后请罪吧。” 第61章 红印 太后听完沈皇后似乎颇为诚恳的请罪, 淡淡的神色终于露出一点笑意来,她拉过沈皇后的手,宽慰道:“哀家还以为这事儿得传上几日, 等皇上震怒了,后宫才能收敛呢。” 沈皇后听着, 脸上顿时一僵, 连忙解释道:“母后勿怪,实在是臣妾这几日身子不爽利, 才疏于后宫的管束,臣妾知道错了。” “那如今身体可好些了?” “是,已经无碍了。”沈皇后回答,“多谢母后关心。” “唉,皇后这位置不好坐, 明明劳苦功劳,却少有人记得,看似尊贵, 却是个操心命。皇上将后宫交予你打理,这是对你的信任, 你向来做的很好, 可别因为之前的疏忽酿成了错就变得束手束脚,不然哀家可得担心你了。” 太后的目光入往日那般慈爱, 可是经过了庄太妃一事,沈皇后已经不能用平常心对待她了。 总有一份畏惧在里面。 “母后放心, 臣妾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那就好。”太后拍了拍她的手,便放开去。 此时, 周贵妃也在一旁,太后夸奖道:“贵妃这次做的就挺好, 就该要狠狠整治。皇上跟怡亲王向来兄弟和睦,若由着旁人胡言乱语,这天下就不安稳了。” 周贵妃欠了欠身,眼里带着愧疚道:“不敢当母后的赞,实在是敏妃不懂事,没约束好宫人,这才闯了祸。臣妾作为姐姐,疏于管教,其实也理应惩罚。只是她年纪小,心思浅,一点点的不满便让人抓了话柄,夸大了事实,并非有心的,还请母后从轻发落。” 边上的敏妃已经跪在地上一个时辰,早就已经哭花了脸,一个劲地给太后磕头请罪。 事实究竟如何,已经没人深究了,太后瞥了她一眼道:“这后宫的事情由皇后说了算。” * 后宫的风波似乎就此过去,而李璃正坐在明正殿内,拿那双漂亮圆溜的眼睛打量着他哥。 已经看了有小半个时辰了。 燕帝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终于忍受不住唤道:“阿璃,别看了,你还想要什么,跟朕说,那把大圣遗音,你喜欢朕也一并给你。” 李璃歪了歪头,将目光终于对准了边上一排排的赏赐,皆是宫内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这么多……哥,你心里对我是有多愧疚呀?” 被他说中心事,燕帝的脸一红,清了清嗓子,辩解道:“没有的事,朕只是觉得这些东西你会喜欢,很久没赏赐了。” 李璃狐疑地看着他:“那连大圣遗音都给我了……啧,皇兄,晚上会不会担心地睡不着觉,万一哪天我磕坏了,怎么办?” “你就不能好好地收着,别磕坏它吗?”燕帝忍不住道。 李璃眉毛一挑:“你喜欢的,我又不一定喜欢。你知道我的性子,就一天的热度。我家樊大将军生辰都过了,我留着干嘛,积灰呢?还找人专门看管,闲得慌。” 燕帝听到这里,抬手摆了摆,对张伴伴吩咐道:“去,把琴放回去。” 他巴不得李璃说不要,天知道他有多心疼。 等张伴伴将琴小心地抬走,李璃看着燕帝问:“是不是挺诛心的,明知道有人故意,还是会慢慢多想?” 他这会儿没有摇扇子,而是手肘支在桌面上,双手交叉在胸前,目光落在燕帝身上,显得颇为郑重,言语里也带着几分凝重。 燕帝想要摇头,然而在弟弟几乎洞察的视线里,最终轻轻点了点,面露愧疚:“阿璃……” 李璃笑起来:“哥,当皇帝是不是很累?要早朝,要开后宫,要处理政务,要平衡朝堂,还有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事,都归你管,我瞧着就累得慌。” 累,自是累的。 燕帝虽然平庸,却并不昏庸,他也想做个好皇帝,然而在朝臣桎梏之下,想要坐稳又做好就更难了。 被李璃这么一说,他反而感慨道:“坐上这个位置,成为天下之主,自然要担得起责任来,难道还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吗?朕已经很久不知道懒觉是何滋味。” 他跟李璃差了七岁,不到三十的年纪,可头发已经渐白,眼里时常阴郁,晚上睡不着是常态,精神头真不算好。 跟保养得当,早睡早起美容养颜,看起来青葱一般水灵灵的李璃站在一起,父子都说得过去。 “是啊,坐上下不来,挺惨的。”李璃有些同情地看着他。 燕帝失笑:“不过也就只有你这么想,左相,武宁侯,还有许许多多人,怕是恨不得没有皇帝之名,也要有皇帝之实,只要给他们一点机会,江山易主,连犹豫都不会……阿璃。” “嗯?” “你……当真要跟樊之远在一起吗?等到清河海晏,四方平定之时……” “自是依旧在一起。”李璃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家大将军挺好的,愣是愣了一点,不过在一块儿了,也不怕他有花花心思。好男人就要跟好男人在一起,一举解决皇兄的内忧外患,多少。” “朕不是这个意思。”燕帝摇头道,“阿愉说,让你幸福是我们做哥哥姐姐该做之事,你无需为此付出这样的代价。” “可我觉得这个代价值得。”李璃说,他的目光真诚而又现实,“与其成为我们兄弟之间的一根刺,我宁愿就此拔去。母后在冷宫的时候总是念叨着皇兄,就怕贤妃虐待你,如今就剩我们兄弟,我想为了一个不知道孝顺孝顺的子嗣,自然还是我哥最重要。” 李璃对子嗣没什么执着,他本身就不是个直的,早就断了孩子的念头,若是燕帝就此误会他牺牲也是一件好事。 “这次宫闱之事我知道迟早会来的,此乃阳谋,挡不住。我只能希望我哥能更信任我一点,这个信任能更久一些,这样我才好放手去做,替你扫清前路障碍。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对不对?” “朕自是信任你的。”燕帝连忙道。 李璃笑了笑:“嗯,等我将朝堂肃清了,将左相和武宁侯完全摁下去,那个时候我便可以功成身退,或许就是皇兄想看见我都不一定能瞧见。” “你要去什么地方?” “自是我家大将军在哪儿,我跟着在哪儿呀?不过,在此之前还得求皇兄一个恩典。” “你说?” “现在可不能说,哥先答应我,放心,不会违背国法和大义的。” 燕帝没有犹豫,满口答应:“好,阿璃的要求,朕都满足。” 李璃眼睛一弯,感慨道:“还是我哥最好。”他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瓷瓶,“这还要吗?” 其实后宫之中,有樊之远在已经算很安全了。 不论是谁,想要再对燕帝下手都不容易。 燕帝看了看,还是将这个瓷瓶收下:“谁都可以有孩子,就沈氏和周氏不行,朕再等等。” 李璃看着他收入袖子说:“不会等太久的,已经在路上了。” * 敏妃由皇后做主罚俸一年,闭门思过一个月,燕帝没有意见,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不过施愉却得了赏赐,皇后有心趁此机会让她固宠,可惜燕帝似乎兴趣不大,来过两次就渐渐淡了,依旧不温不火,等敏妃禁令一解,后者照旧圣宠不衰。 “当今心思敏感多疑,怕是心中依旧有所芥蒂,我认为你还是不要全然相信为好。”樊之远对呆在他的卧房里鼓捣着瓶瓶罐罐的李璃提醒道。 面对这个场面,樊之远已经淡定了,需要的时候他还会搭把手,磨个粉之类的。 不过这次李璃手里的东西有点奇怪,装在琉璃瓶里,看起来有点类似于水,却带着一点花香,颜色微微显黄,倒在手里有些油腻。 “放心吧,皇兄是什么性格我知道,耳根有点软,想的比做的还多,不过胆子小,只要他还用的到我,不怕他提前卸磨杀驴。”李璃眯着眼睛,嗅着琉璃瓶里的味道,然后递给樊之远,“你闻闻,喜欢吗?” “这是什么?” “精油。” 樊之远面无表情。 “持久花香,涂抹一些在手腕上,脖颈处,能经过一整天不散,比一般香料好用的多。”李璃给自己的手腕抹了一些,然后扬了扬手道,“有没有觉得我整个人都香喷喷的?” 回答他的是樊之远两个响亮的喷嚏。 李璃:“……算了,你这种糙汉子永远体会不到什么叫做精致人生。” 对他家将军已经放弃,李璃笑眯眯地拿出另一款产品,一个小圆管,拔出盖子,从底部旋转之后,头部会伸出一个红色的膏体,犹如手指头的粗细。 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每个女孩人手必备,口红是也。这个底座我让蓝舟找个好些个工匠才打造出来,如今可以上市了。” 八卦小报乃是烧钱的玩意儿,就是有广告费也是入不敷出,更何况李璃手底下养了一帮人,吃饭干活都要钱,跟烧银子一样。 若是手上没有可靠的经济来源,真心扛不住。 左相他们想要办报纸,前期投入就能让他们哭出来。 樊之远只见李璃对着镜子,往自己的嘴巴上一涂,然后转过身看向他问:“好不好看?” 原本淡色的唇瞬间变得红润起来,看着极为诱惑,原来这是胭脂。 樊之远勉强将自己的眼睛从那上面移开,目光闪烁:“你不要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脸上抹,万一吃进嘴里怎么办?” “就是要让它被吃掉呀,将军哥哥,你要不要吃吃看?”李璃嘟起唇,可可爱爱地就往樊之远跟前来。 后者连忙后退了一步,到了门边,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看了。 “唉,真没情趣。”李璃将口红收起来,搁在桌上,“等蓝舟回来,就让他推广开去,不过这玩意儿贵精不贵多,只卖贵人,就够赚的了。” 提到蓝舟,樊之远的目光便闪了闪,李璃看着就知道这人必然调查过了,于是故作遗憾道:“蓝舟什么都好,做生意也是一把好手,就是对这个不开窍,不然我也无需手把手地教他了。” 听此,樊之远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从师父的口中得知,作为大师兄最喜欢鼓捣的就是这些,难道不是他? 樊之远还是忍不住问道:“那这些又是谁研制出来的?” “你这话问的真是多余,这天底下还有比我对美容护肤更有见地的吗?”李璃骄傲地抬头。 “你?”樊之远惊讶。 “没错。” 樊之远眼中的疑惑于是更深了。 眼看着那眉头越来越深,李璃的嘴翘得越高,心里直骂木头,木头,再拐个弯不会想了? 他想了想于是抬起手指头勾了勾:“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想不想听?” “什么?” “离那么远干什么,我是洪水猛兽吗?”李璃不悦地瞪了樊之远一眼,“凑过来一点。” 樊之远带着狐疑带着一丝好奇,走到李璃跟前。 “弯点腰啊,我只告诉你一个人。”身高差距,李璃得踮起脚才能够得到樊之远的耳朵。 后者似乎不太接受这种亲密,但还是依言弯下腰。 李璃那点正经在看到近在咫尺的脸庞时化为了浓浓的笑意,他说:“蓝舟可跟小云溪没什么关系,二师兄,你再好好想一想,放心大胆地猜一猜,他啊,就在京城里。” 耳边传来湿热的气息,樊之远全身僵硬,都顾不得李璃说了什么话,只觉得从耳根开始发烫。 他很想快点远离,然而刚要动作,就听到李璃低声一喝:“别动。” 柔软的触感从脸颊上传来,湿润的唇瓣混合着呼吸,樊之远只觉得脑中瞬间炸了开,一片空白。 李璃平时调戏归调戏,却从来没有如此孟浪过,而这一此,却让樊之远的心快速震动,呆呆地望着这张带笑的眉眼,还有被口红涂抹过的鲜红唇。 “我要沐浴洗漱了,将军哥哥若是不想走,不如留下来一起?浴桶够大的。” 李璃的眼睛清澈透亮,清晰地映照着樊之远的面孔,那样的傻,那样的楞,在那漂亮眸子邀请下,仿佛再多看一眼就会深陷其中无可自拔。 而那话语更是透露着一股旖旎暧昧,令人遐想不已。 樊之远最终凭着强大的意志,在沦陷之前让自己撇开了视线,后退一步,两步,最终连告辞都省了。 李璃双手抱臂看着他似乎落荒而逃的身影,不禁挑着眉倚靠在桌边笑了笑。 这一出去,可就有意思了。 樊之远自己只顾着出门,全然没顾得上脸上有什么不对劲。 他还沉浸在方才,没见着门口捂住嘴差点笑出声的东来和南往,以及瞪着眼睛,要问不敢问的晓飞。 所有的人都盯着他看。 田伯端着茶水过来,正有事要禀,却是差点一个站不稳砸到了地上,瞠目结舌道:“少爷,你的脸……” 他的脸怎么了? 晓飞眼疾手快,取了一面镜子过来,樊之远一瞧那脸上的红唇印,顿时满脸发烫。 “将军,您就从了吧。”晓飞很认真地建议,被怡亲王盯上,这辈子估计变不回自由人了,瞧,一个红印宣布主权。 樊之远深吸一口气,一边擦脸一边将人都轰了出去。 当晚,他躺在厢房的床上,不知是秋老虎太猛,还是心思烦躁,辗转难以入眠,满脑子都是某个人带着戏谑的表情,笑眯眯地看着他道:“将军哥哥,从了吧……” 第62章 云州 云州边界, 雨水哗哗作响。 云溪一甩手中染血的剑,让血珠混着雨水滴落在林间的土地上。 在他的面前,是横七竖八的尸体, 各个黑衣蒙面,从他们身下蜿蜒出一道道血痕, 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云溪那张小圆脸上露出罕见的凝重, 望着被大雨浇灌的竹林,心说这是第几波杀手了? “云少侠……”被几人护在身后的几个中年汉子紧紧抱着包袱, 战战兢兢。 雨势不见小,他们全身都已经湿透了,脸上苍白惊恐,似乎还没从那刀光剑影的凶神恶煞中缓过来,然而饶是如此, 在被追杀的过程中还是不忘将包袱牢牢地抱着,仿佛这些是比生命还重要。 云溪回头看着他们,于是吩咐手下道:“将死去的兄弟先找个地方先埋起来, 等回头再来找。这个地方已经不安全了,得尽快启程。”他说着目光落在那几个汉子中年纪最大的一个问, “老伯, 你们还走得动吗?” “能,能……”中年汉子之中最年长的这位是田丰村的老村长, 年过半百,云溪本不想带他上京, 实在是路途奔波又危险,这样一个年老者怕是受不了。 然而这位村长坚持, 云溪不得不答应。 然而事实上跟他想的一样,路途长远是其次, 路上下毒刺杀,阻拦者无数,他们光走出云州边境都千难万难,还损失了几名弟兄。 云溪从来不知道老百姓伸个冤居然会有这么困难! 而朝廷大官想要鱼肉百姓却又是那么容易! 来云州之前,他跟北行见过一面,知道了这次前来的任务。 云州之地乃吏部尚书袁梅青老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袁家出了这样的一位天官,在当地自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怕要人祖坟都得迁出来打扫干净让位。 上至知府县令,下至刀笔小吏,清一色以袁家马首是瞻,活脱脱的当地土皇帝。 袁家之人欺男霸女已经不算什么大事,难就难在连苛捐杂税都要拢在手里。 云州不算贫穷,土地肥沃,百姓们自耕自足交了皇粮其实还有富裕,能过日子,然而若是再受袁家刮一层那只能吃糠咽菜。 更何况肥沃的土地谁都眼馋,袁家连风水稍微好一些的地方都能圈成自己的坟地,强逼着人迁出去,这些沃土自是不能放过。 不少村子接连被迫以低廉的价格强买强卖成了佃户。租着贫瘠的土地,种不出多少粮食,最终只能卖儿卖女以身为奴。 怨声载道,不是没想过上京伸冤。 可惜路途遥远不说,整个云州都在袁家的掌控之中,还没走到城门,就横死街头了。 更可况就是上京也无济于事,当今皇帝自顾不暇,哪儿还管得了他们。 这些并非一朝一夕形成,而是积怨已深。 李璃早就知道,只是时机不对,就是想帮也无能为力,而如今派遣云溪过来,便是时候将袁家这条巨大的肥蛆给除去了。 云溪本以为想要劝说这些村民去京城会有困难,得费不少口舌。 没想到那位田丰村的老村长二话不说便答应了,还拿出了他儿子这些年来搜集的袁家不法证据。 他儿子是个秀才,因学问不差在云州知府下当一名主簿,不过月前失足落水没有救回来,而与他交好的其他人也相继意外离世。 此刻的云州大概已经得了袁尚书的指示,开始严查起来,任何有所怀疑之人都没有逃过他们的毒手。 这位老村长心知儿子死得蹊跷,便立刻卸了村长的职位,带着这些东西在临近几个村的村民帮助下东躲西藏,好不容易碰到云溪,自是满口答应。 与他同行的,还有其他村子里手上握着证据的几个人,云州已经没有他们躲藏之处,也怕牵连旁人,便干脆跟着这位田老伯一起走。 总共五个,只有一个识文断字,乃是被袁家追杀时中途救下来的。 他们再如何悄悄行事,在满是眼睛和爪牙的云州,若不是有北行暗中帮忙,依旧是连城门都难以出去。 云溪这才明白临走前李璃千叮嘱万嘱咐,让他务必小心的缘由。 他们一路没敢走官道,都是抄着小路,如今雨大,自是不能再赶路了。 前面寻了一个破庙,可以先避一避雨。 柴火劈里啪啦烧起来,云溪坐在庙口,望着外头形成帘子的大雨,不禁神色恍然。 云小公子身负高强武艺,配上一手使毒的本事,自从出师跟随着大师兄,向来无往不利,却是第一次遇到了如此棘手的事。 人说天高皇帝远,朝廷谁掌权都碍不着百姓什么事。 可是直到这一刻,云溪才发现并非如此。 袁家敢如此张狂,袁尚书毫无约束,便是因为左相当权,皇帝就是知道此事也拿此毫无办法。 试想,连御状都告不出结果来的百姓有多绝望!水生火热的生活根本看不到尽头。 曾经云溪觉得自家大师兄堂堂亲王,数不尽的荣华富贵,何必淌这些浑水,皇帝也好,大臣也罢,朝堂上你争我夺,为的都是权力,反正一群狗咬狗,都不是好东西。 他出生在北疆燕荆九州,父母恩爱,却最终因为大夏入侵双双殒命。 人们都说是定北侯通敌卖国的缘故,但是只有住在北疆之人才知道这根本是无稽之谈。 若是定北侯通敌,怎会坚守北疆那么多年,次次御敌在外,成为大夏的心腹之患? 然而这样的军神都成为朝堂的牺牲品,李璃一头栽进去可能落一个好? “云少侠。”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云溪回过神,转头看见一个留着一点小胡子,这五人之中唯一的秀才,人称孟宪孟先生的中年男子到了他身边,在云溪疑惑的目光下,讪笑地抬起自己的手拱了拱道:“这天虽然不冷,不过身上衣衫尽湿,容易着凉,云少侠不如来烤烤火,去一去寒气。再者……” 他关切地在云溪身上的伤口处瞧了几眼道:“您受伤了,还是尽快上药为好。” 云溪的目光穿过他的肩膀,看到后面几位烤火的老伯都纷纷看着他,眼里带着紧张,缩成一团,生怕云溪一个不高兴便弃了他们而去,哪怕连日赶路满身疲惫,哪怕接连遭受追杀惊恐万分。 “这就来,我习武之人不打紧。”他走到火堆边,手下的兄弟送了药膏过来,云溪问,“老伯,你们可有受伤?” “没有,没有。”田老伯连连摇头,“有你们几位少侠护着,咱们一点事都没有。” 然而脸色刷白尤带着惊魂未定,普普通通的人,哪里遭受过这接二连三的追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白刀子一来没了命。 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可是他们却一句抱怨也没有,退堂鼓的话更是不敢说。 他们小心地解开包袱,里面是被油纸层层包裹的书信样的东西,那是一张张用鲜血换来地罪证,他们即使自己湿透也不敢让这些东西糊了一个角落。 这是他们的希望,让全村,让云州百姓能够脱离袁家恶爪的希望。 而他们不远千里,不怕危险地跟随云溪而来的原因,却只是他提供的八卦小报的几份旧报纸——前礼部尚书俞家问斩案和八卦小报百姓心声的苏月之事。 那几份报纸被孟先生收在怀里,每一次死里逃生,他都要拿出来读一读,仿佛这样才有了盼头,能够安定心神。 京城有这样一处地方,能够为老百姓说话,让所有人都听见。 这样卑微,却又不放弃的百姓。 云溪想着,若是连李璃也不管,那谁还能管呢? “等雨一停,我们就即刻赶路,几位再坚持一下,等平安到了京城,就有希望了。” 路见不平的江湖侠士云溪,此刻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一定护着这些人到达京城,送到八卦小报的铺子里! * 京城 八卦小报自从开了百姓心声的栏目,瞧见了苏月布庄火热的铺子,不禁让人们放下心来,有些踌躇的便打着试一试的心态来铺子里诉说。 不过多不是什么大事情,能为难百姓的比起大官,下面的小吏和阴暗的看不见的勾当才更多。 这一期的则是城西一条小摊铺子们凑了四五人一起来的,为的就是那片地痞流氓强收保护费。 大燕商业繁荣,不拘着百姓做买卖,沿街商铺很多,但不是所有人都租得起铺子。 有些穷苦人家都是直接用家中的屋舍开店,甚至直接在拐角地面上摆摊。 有城外的农户贩卖自家种的蔬菜,家养的鸡鸭和猪肉,也有做着手工艺换点日品之物。 城西虽不比城东的繁华井然有序,不过鱼龙混杂,打工做苦力的人很多,各色各样需求一大,形成了一个小规模的地摊坊街市集,从而也滋生了一批名为保护实则敲诈勒索的地痞无赖。 本就是小本生意,赚个养家糊口钱,若是还被抢了些去,这一日辛劳便白费了大半。 不是没想过报官,只是那些地痞无赖的背后都是有人的,前头报官,后头就跑的无影无踪,一个不好还会人报复,日子都过不下去。 是以能忍大家都忍着,只是人的贪欲犹如沟壑不可填,拿的顺手,就会越要越多。 终于摊主们联合起来,走进了八卦小报的摊子。 不是说百姓心声吗,这样的听不听? 百姓心声关乎着油盐酱醋茶,自是听的。 报纸一登,京城的目光都往那处看去,这属于京兆府的管辖之内,府尹再装瞎看不见,弹劾的折子就得飞上去。 虽然京兆府的事物繁忙又琐碎,还只有四品,可是架不住垂涎的人多。 府尹为了乌纱帽,只好一边心里骂着多管闲事的怡亲王,一边指挥着下面人去抓地痞流氓,好一阵的鸡飞狗跳。 这段时间他的位置坐的是战战兢兢,凡是刊登在报纸上的多是他的责任。 短短两三个月,他为百姓做的实事比他以往三年都多。 看见李璃一摇扇子他笑脸都维持不下去了,从前怎么不知道,这位王爷还有这种为国为民的大义情操。 但是不管如何,这些皆是一些小打小闹,上面不管是哪一方都没当回事。 然而风雨欲来,云州的骤雨已经开始吹往了京城,隐隐吹向了吏部尚书袁梅青。 左相府 “真没想到,怡亲王最先一步居然对准的是你。” 左相穿着一身朴素老翁服,手里举着一个洒水壶,正对着他心爱的菊花细心浇灌。 这花色如玉碧透润,晶莹欲滴,花冠硕大,却是难得一见的珍品“绿牡丹”,娇贵难养,外头千金难求,就是左相也是手拿细布轻轻擦拭绿叶,除尘去灰。 吏部尚书袁梅青接过洒水壶,笑道:“是啊,下官也是吓了一跳,本以为怡亲王会徐徐图之,哪怕就是济达也不该先轮到我呀!” 济达乃是户部尚书甄为民的字。 袁梅青如今还有闲情逸致跟左相浇花笑谈,可见并不着急。 “老夫听说有江湖人士保护几个刁民上京了,怎么,他们手里有与你不利的东西,没有处理干净?”左相直起腰,欣赏着花开招展的姿态,眯起了眼睛。 袁梅青道:“也是家里人大意,没留意几只吃里爬外的老鼠,偷了点东西出去。人倒是都解决了,可是东西没找回来,藏得深,如今跟随着北上。这些人身手极好,以一敌十,听说武功路数奇特,不像军中之人,是江湖豪士出手。” “老夫倒是真佩服这位小王爷了,连江湖高手都能笼络,不过区区四年的时间而已……栽在他手上,不亏。” 左相擦了手,示意下人将花搬出去晒一晒阳光,而他则带着袁梅青往书房走去。 “下官也是这么觉得,只是毕竟年纪小,王爷的性子还是急切了些。想来前端时间,后宫中敏妃娘娘的传言并非毫无效果,皇上有没有猜忌不知道,倒是这位王爷先坐不住了,得了下官的把柄就想尽快做出点成绩出来。” 袁梅青给左相倒了茶,同时也给自己斟上一杯,整个四平八稳,不缓不急,仿佛被李璃针对的不是他一样。 左相见此,不禁低低笑起来:“子芳,你倒是一点也不着急,自从王爷显露山水开始,可还从来没有失手的时候。” “相爷提醒的是。”袁梅青笑道,“的确不能小看这位王爷,所以下官已经给青山打了声招呼,只要这案子一过刑部,不管如何,毁了证据,弄死证人再说,至于八卦小报,袁家自会给这些人赔偿,也就别闹了。” 青山乃刑部尚书熊岭的字。 左相失笑着摇头:“你这手段也太粗暴了。” “粗暴不粗暴不打紧,有效便是。”袁梅青喝了口茶,手指轻点着桌面,“为官多年,下官怎还会拘泥于形式,扯什么嘴皮子,不知道如今六部之中除了礼部,尽在相爷掌握之中吗?而此次,刑部为主,礼部根本说不上话。” “还是小心行事为好。”左相虽这么说,然而却微微颔首,可见是认同这话的。 “王爷锋芒毕露,过于狂妄,正好教一教他,做人还是谦逊一些为好。” 第63章 沐阳 八月, 金桂飘香,太后生辰,所有的诰命女眷进宫为太后祝寿。 李璃送上口红一支, 桂花味儿的精油一瓶,装在精致的匣子里, 立刻夺了女眷的眼睛。 “儿臣偶然间寻得此物, 颇为新奇,便买下来送于母后生辰, 母后可喜欢?” 不管年纪多大,凡是爱美的人见着这两件都是稀罕得不行。 太后对怡亲王平时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这会儿却嗔笑起来,坐的端端正正, 由着李璃替她抹上口红,涂上精油。 这是李璃的产业,太后是知道的, 今日会献上来,也是为了在女眷中推广开, 好赚取银子。 虽然有点小九九, 不过她也并不在意。这玩意儿可比胭脂好用的多,涂抹的也均匀, 颜色极正,衬着她的端庄大气。 一个个羡慕的眼光看过来, 太后就越发高兴了,破天荒地在众人面前称赞了他的小儿子。 “怪不得这张脸啊是越来越好看, 原来整日里就琢磨着这些了,瞧这水灵灵的模样, 哀家这小公主没有白生。” 李璃:“……”这阴阳怪气的还不如不说。 周围顿时响起了低低的笑声,李璃扯了扯嘴角不甚高兴道:“您似乎蛮遗憾儿子是个带把的?” “你这带跟没带有区别吗?” 李璃呵呵两声:“太后娘娘,今日是您生辰,大家都看着呢,记得庄重。” “哦?哀家就是不庄重了,这儿还有人敢说吗?” 所有人纷纷摇头。 “母后,您再这样,儿子下回进宫就真的穿女装给您看了。”论脸皮的厚度,这天底下舍李璃其谁。 太后果然甘拜下风,哼了一声,转而稍稍提了音量道:“说来这些东西,你从哪儿寻来的?” 李璃瞬间笑颜逐开,回答:“焕颜坊啊,这是他们新出的产品,还没有的卖。” 众人恍然,焕颜坊是最近几年兴起的一家胭脂水粉的铺子,不过跟其他家的不同,他家主打的是护肤保养,那些润肤脂膏之类的东西可比别处的滋润的多。 还有那调和的面膜,涂抹的时候看起来可怕了些,可一旦洗净却是光滑剔透,滋润如冻,听说怡亲王也是用这家的东西,一时间在贵人圈子里风靡起来。 如今又出了这么个奇特的胭脂,小巧精致,可以随身携带,聚会时拿出来补妆都能吸引边上的目光。 再看那个精油,香气扑鼻,持久不散,可比熏香清新存粹许多,而且没有烟火气。 这样想着,众人纷纷将此记在心里,回头得去焕颜坊铺子瞧瞧。 李璃以太后为代言做了一次广告,效果看起来还不错,过了一会儿等燕帝一来,就跟着他哥走了。 那日说开之后哥俩的感情依旧很好。 “云州的事……” 燕帝起了一个开头,李璃便笑道:“皇兄也听说了?” “真的是你派人前去?” 李璃眨眨眼反问道:“难道不能是江湖侠士看不过去,行侠仗义?” 燕帝无奈:“那也得有人信才行?” 李璃闻言嗤嗤笑起来:“信不信有什么打紧,这位吏部尚书的罪行本就罄竹难书,正好让他挪挪位,与皇兄来说也是一件大好事。” 左相最大的势力,除了世家以外,朝堂上就属握着官员升迁考评的吏部和掌有国库的户部为最,有这两样在手,天下大多数的官员都能就范。 燕帝每每想要在各部安插自己的人手,却都因为吏部的重重阻碍,升迁困难,在低品级徘徊。 如顾如是在礼部右侍郎的位置上一坐就是七八年,若不是信念坚定之人,谁能熬得了? 若真能如李璃所说,搬掉这块大石,燕帝做梦都能笑醒了。 只是…… “哪有那么容易,阿璃,你莫要忘了,八卦小报有再多的读者,百姓心声有再多的关注,都不过只是民间的声势,但终究无法替朝廷审判。袁梅青罪证确凿,那也要有个秉公执法的官员去审,别看刑部尚书熊岭平时低调,却是铁杆的左相一派。” 燕帝说到这里,看向李璃,言语里带着一股无力感:“这与俞自成的案子不同,那时候有武宁侯与左相针尖麦芒,武宁侯推波助澜,左相忌惮之下,只能放弃了俞自成,让顾如是顺利顶替。可是这次……阿璃,他们是有备而来,不会再让你这么拣便宜了。” 燕帝做了多年皇帝,这点眼光还是有的。 见李璃沉默不语,认真听他说话,燕帝于是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也是朕总是在你面前表露心切,才让你操之过急。阿璃,此事还得从长计议,不然百姓心声一旦报道出去,最终结果却不尽如意,让天下黎民失望不说,百姓心声也将功亏一篑。” 李璃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燕帝自是不忍心苛责他,只是做这般提醒。 想云州百姓经历千山万水,重重阻碍来到京城,将一腔冤屈诉之大众,本以为含冤能够昭雪,恶人得应有下场,可最终却是百姓的力量敌不过官官相护的庞大织网,恶贯满盈的高官依旧稳坐钓鱼台,垂眸看着几条挣扎的小鱼岸边搁浅……那瞬间扑面而来的绝望,不只是让这些拼命挣扎的云州百姓活不下去,就连旁观之人,也能感受到那股窒息。 燕帝相信凭李璃的聪慧定能想到其中的关键——吏部尚书能动,却不是现在。 “怪不得不管是左相还是袁尚书,听着云州来人都没什么动静,原来在等着看我的笑话。”李璃说。 “你让他们吃了这么多次亏,怕是在暗暗地谋划让你栽上一个跟头,也顺便给朕一个警告。” 李璃打眼瞧着燕帝,见他哥脸上带着淡淡的担忧,却不见多少失望,不禁道:“这么好的机会要被我浪费了,皇兄似乎并不可惜,不怪阿璃自作主张吗?” 若是这次搬不倒袁梅青,一旦令人警觉,再找到机会就没那么容易。 “事已至此,怪你有什么用,朕又不是昏君。”燕帝失笑道,“说来你能知道云州之事,已经令朕很惊讶了。阿璃,这些百姓得安顿好,不然怕是得惨遭毒手。” “可惜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皇兄怕是不知道吧,云州之事外头已经将此事传开了,这个时候改变主意,依旧伤人心,也伤民心。”李璃目光深深道。 燕帝震惊:“怎么会,究竟是谁传出去?” 李璃讽刺地一笑:“还能有谁,迫切地想要给我上一堂为人处世之课,不惜拿自己做伐的袁大人啊!” 燕帝怒道:“这老匹夫!” 简直太嚣张了! 李璃垂眸将扇子一点一点打开:“我李璃向来吃软不吃硬,既然对方出招,我接着就是。人马上就要到京城,那么八卦小报的头条我就留给他们!” 扇子完全展开,他轻轻地摇了摇,如往日一般光风霁月,眉目舒展,唇边笑意融融,眼中却带着森森寒意道:“谁胜谁负可不一定呢。” “阿璃……” “皇兄且看着。”李璃一派安然淡定。 这时,东来往前悄悄对他说了两句话,只见李璃眉宇间带了一丝疑惑,然后点点头。 燕帝问:“怎么?” “沐阳县主有事找我。”李璃说完,面露奇怪,“我跟二皇姐可不熟,这位外甥女想做什么?” 临安长公主是燕帝和李璃的姐姐,排行为二,存活在京的公主中也就只有这么一两个了,沐阳县主是她的女儿。 说到这个,燕帝轻咳了一声,笑道:“怕是婚事。” “嗯?”李璃睁了睁眼睛,“那跟我有什么关系?等等,她嫁给谁啊?” “朕有意将她指给今科状元,她找你大概是希望你帮着打听刘启文。” 燕帝手头上能用的人太少,今年恩科好不容易有个好苗子自是抓紧不放,更何况这位刘状元乃是才高八斗的青年才俊,未婚,正是东床驸马的好人选。 可惜他没有女儿,公主中和亲北上的五公主算是最小的,其她的尽是早夭。 选来选去,也就只有这位长公主有一女,适婚。 “皇姐对这个未来女婿可是满意得不得了,就这丫头心思多,还想找你暗地里打听。”燕帝显然对这外甥女的自作主张不太高兴。 李璃听明白了,于是将扇子一打道:“这话弟弟可就不认同了。嫁人可是女儿家第二次投胎,是不是良人实在太重要了,关系下半辈子在蜜糖里过还是在黄连汤里熬。沐阳有这个考察的意识,我是双手双脚赞成的,万一对方是个衣冠禽兽,正好跳出火坑。” 燕帝闻言皱了眉,不悦道:“人品朕自是观察许久,就是皇姐也找人打听过,还有什么不放心。” “唉,日子是她过,好不好都是她受着,谁替她担着呀?”李璃道,“我将来要是有女儿,也希望她能多接触接触各种男人,挑出自己喜欢,人品得当,愿意嫁的人。而且,有些男人很会装的,没有练就一双火眼金睛,辨别不出渣属性。” 李璃碎碎念了一叨,燕帝越听面容就越古怪。 这番言论若是放到外头,怕是得引来古板儒生妖言惑众的斥骂。 婚嫁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还能男女私相授受,有违礼仪? 这样接触过众多男子的女子更要被骂一声水性扬花,不知羞耻吧。 也不知道李璃究竟是怎么想的,或者说好男风的人都这么奇怪? “阿璃,幸好你没有女儿。”不然这侄女儿还不得被教坏,嫁不出去。 李璃:“……”对哦,他将来都没孩子,操心太过了。 可是就不能允许他为天下可怜女子鸣个不平吗? 迂腐古板泯灭人性啊! 他抹了一把脸道:“不管,外甥女既然来找我了,那刘启文的祖宗十八代我也得将他挖出来,希望不是个渣男。” 第64章 府尹 京城出了一个大盗团伙, 专挑富户下手,俗称劫富济贫。 穷苦百姓看热闹,家底殷实人家却苦不堪言, 接连几家被盗。 而且这些人也乖觉,只冲着乡绅员外动手, 却没敢进官家勋爵的府邸, 是以这都是京兆府的责任。 府尹派人接连蹲守,可惜没堵到盗贼不说, 还让人得手跑了!可见身手了得,一般捕快衙役根本对付不了。 而上头下了命令要尽快抓住贼寇,下面又接二连三报官,愁的他简直头发都白了。 终于他斟酌了两日,还是去找了老熟人怡亲王。 彼时樊大将军休沐, 拉着禁军在城外操练,这位怡亲王自然也跟随而去。 秋日,一棵大树下撑开一顶巨大的油布伞, 遮挡了斑驳的阳光。 这伞极大,落下的阴影能够让十来人躲在里面, 伞下还铺着一层皮子, 皮上一层藤席,又软又凉爽。 东来命人推了一辆手推小厢车过来, 包裹得严严实实,打开盖子便有一股凉气儿就冒了出来, 里面却是大块的冰,刚从地窖里砸出来的。 李璃斜斜地倚靠在一个大枕上, 手边端过南往送来的清凉可口冰镇酸梅汁,望着不远处在烈日下演练的士兵, 惬意地呷了一口,感叹:“身材真好。” 身边的小几上还放着一叠凉糕和水润的果子,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扇子,只觉得这燥热的天气也好,火辣的阳光也罢,目光只要落在那犹如标枪一般挺拔直立的男人身上,一切都变得舒适起来。 挥洒汗水的男人最迷人了,瞧那高挺的鼻梁上,深邃的眼睛,汗湿露出肌肉形状的脊背,以及结实修长的大腿…… 李璃大吸了一口酸梅汁,顿时全身舒爽。 日子啊,还是要这样过才舒服。 事实上,不远处喝声震天,拿着刀剑演练拼杀的禁军瞧着这边眼睛都红了。 秋老虎的太阳本就毒辣,在那边度假一般的衬托下只觉得更加煎熬。 可无奈的是,越是如此,樊之远那双犀利的眼睛就越是严厉,不容许一点懈怠,稍微偷个懒,回头便是一个强化加练。 面朝着太阳,拉长了影子,来上百个俯卧撑,成为阳光下最靓的仔。 总觉得这对夫夫专门说好的,用这种方式折磨底下的士兵。 “真是太凶残了!”李璃一手酸梅汁,一手凉糕,身后东来不断扇着大扇子,吹着小风唏嘘道,“本王只觉得军训时候的那些教官已经够可恨了,没想到我家大将军更修罗!啧啧,瞧这些可怜的青葱小白菜,一个夏天下来,都成小煤球了。” 天子禁军可没有老弱残兵,都是精神小伙子,那制服一穿,又白又帅气,出去都能骗到不少纯情小姑娘。 不过自从改为在樊之远手底下讨生活之后,那点白都成了祖传的晒不黑,颜值极具下降。 但是不得不说,这精神面貌,才像号称天子亲兵,守护皇城的禁军。 “啊哟,王爷,下官总算是找到您了!”府尹大人找了一圈,才找到这位在荫凉底下小风惬意的怡亲王,差点激动得热泪盈眶,实在是这天儿太热了。 李璃瞧着府尹不断冒汗的额头和整个贴后背的衣衫,顿时一乐:“许大人怎么来了,莫不是也跟本王一样出来散心纳凉,顺便欣赏一下大将军的英姿?” 府尹擦着头上的汗,苦笑道:“王爷说笑了,下官哪儿有这个闲情逸致,实在是被那些江洋大盗弄得焦头烂额,毫无办法。” “江洋大盗?”李璃疑惑地歪了歪头,“咦,那些半夜偷人库房银子的贼人还没被抓住吗?不是我说,许大人,你衙门的办事效率也太低了。” 府尹真是有苦说不出,听着这风凉话,实在没敢怼回去,只能连连拱手道:“王爷消息灵通,应当知道那伙贼人身手极好,又嚣张,我府衙里的差役哪儿是他们的对手,别说拿下,人的衣角都够不着啊!” 李璃坐起身,故作恍然:“原来如此,这的确为难许大人了。天儿热,不如进来纳纳凉。” 府尹谦虚了两句话,便迫不及待地躲了进去,拿衣角扇了扇脸。 李璃抬了抬手,东来又取了一杯酸梅汁送过来,府尹瞧着那冒着寒气,光想象着喝进嘴里就能透心凉的梅汁,再也不推辞了,道了谢便咕咚咕咚仰尽。 喝完,他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多谢王爷款待。” 府尹感慨怡亲王真不愧是京城第一大纨绔,真会享受,就这地方,哪怕烈日高照,都不怕热,若是再躺下睡个午觉,更是人生一大惬意之事。 李璃笑了笑:“客气,所以许大来找本王是为了……” 李璃话未说完,府尹大人便抬手恭敬地行了一礼道:“还请王爷施以援手,助下官拿下这些匪徒!” 猜着就是来求救的,李璃换了一个姿态,面有为难:“这个嘛……” “王爷,您的八卦小报可是一直为百姓坚持发声,为他们讨回公道。可是穷苦人家是百姓,难道那些乡绅就不是了吗?都是辛苦攒下的家底,虽被偷盗不至于穷困潦倒,但也让人的辛劳白费。王爷,下官知道您手下能人异士颇多,对这些大盗的动向必然不在话下,还请王爷助下官一臂之力啊!” 京兆府尹与李璃也算是老朋友了。 毕竟小报捅出来的几乎所有的事都是京兆府来管,后者算然不太情愿,不过单论结果来说,还算合作愉快。 “倒不是本王袖手旁观,而是许大人,这个案子,你不觉得跟巡防司借人会比较好吗?毕竟京城治安本就是他们的责任。”李璃气定神闲道。 京兆府尹闻言摇了摇头,他看着仿佛什么都知道,又似什么都有底的李璃,最终还是低言道:“王爷,明人不说暗话,巡防司乃左相之下,又有武宁侯长孙沈玉凌为副使,这些大爷们,如今各个盯着城门,盯着云州,哪儿有空将人手放在这个小案子上?根本就不搭理我啊!” 李璃手里的扇子一停,睁了睁眼睛,简直气笑了:“许大人,你既然都知道,居然还来找本王……嘶,我寻思着你不会是左相和袁大人派来给我捣乱的吧?” “哪儿敢啊,王爷!”京兆府尹一下子站起来,连忙否认道,“实在是下官没办法了,上面压得紧,若是不尽快抓到,这伙贼人就要逃出京城了,那下官这顶乌纱帽也就不保了……” “哦。”李璃干巴巴地回了一个单音。 府尹愁的脸上都褶皱又深了几条,恳求道:“王爷,这……下官……给您磕头了!” 他作势要跪下来,然而腿刚弯,李璃一扇子伸过去,托住他的膝盖道:“行了,行了,一把年纪了,看着怪让人心软的,我答应了还不行吗?赶紧起来,省的说我不尊老爱幼,欺负你个老人家。” 府尹顿时大喜,连连道谢:“多谢王爷,您果然如同外头所言无私为民啊!” “少拍马屁,不过是几个江洋大盗,又没伤人,逃了也就逃了,朝廷那么逼迫你作什么?”说到这里,李璃的目光落在频频朝这边看过来的樊之远,不禁一笑,“说来也是受我连累,最近辛苦许大人了,帮你也跟帮百姓一样,应该的。对了,酸梅汁要不要再来一杯?” 许大人本想就此告退,可最终他还是接过了梅汁,不过没忙着喝,反而望着因为他的到来,总是往这边瞥的樊之远,又看看目光淡淡,却心思透亮的李璃,想了想最终道:“王爷,下官生性怯懦胆小不爱惹事,坐在这个位置上,生怕得罪什么人,总是畏首畏尾,不怕您笑话,下官又时候也挺怨您。可这么长时间下来,您无私为百姓做的事,为肃清朝廷风气所作的努力,下官也看在眼里,心生佩服,反而更看不起自己……” 他说到这里,端起梅汁凑到嘴边喝了一口,神情似乎专注,又仿佛在犹豫。 “难得许大人能说这番话。”李璃笑道,“要不要再吃些点心,想必匆匆赶到城外,连午饭都没吃吧?这凉糕的味道还不错,爽口清甜。” “多谢王爷。”府尹没有推辞,接了过来,这一手酸梅汁,一手凉糕,让他最终下定了决心说,“下官这顶乌纱帽,在京城权贵云集的地方实在不算什么,可不是下官夸下海口,京城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也逃不过下官的眼睛。云州之事,下官有所耳闻,袁尚书早就做了准备,就等着王爷入瓮……” “听说了,本王都没让人放出风声,这位袁尚书就先自己摆出了阵势。”李璃摇着扇子,眼神中带着一点暗怒。 府尹喝了一口酸梅汁,等那冰凉入了心底,又吃了一口凉糕,果然清甜爽口,接着他才在李璃的目光下一字一句说:“您若真想动袁梅青,还得尽快搬掉一个人。” “谁?” “刑部尚书,熊岭。” 李璃心中一动,面上却是不显,反而将扇子摇得呼啦啦作响:“我倒是想啊,可惜此人低调,一时之间我找不到什么有用的把柄。唉,都将尾巴藏起来了。” 府尹吃完凉糕,将空了的杯子递还给东来,然后看着李璃说:“其实把柄这东西,想找还是有的,王爷,下官不才,倒是知道一点……” 有李璃在阴凉底下目光灼灼地看着,樊之远这次带兵操练就格外认真,目不斜视,肃容冷脸,挺胸收腹,时不时得还亲自示范一下,都没想过休息,让底下的兵简直死去活来,不知道这位大将军发什么疯。 等京兆府尹带人前来,坐进油伞下,将李璃的目光吸引过去之后,深情专注,吝啬眼神的大将军便开始时不时地往这儿看了。 晓飞就在他身边,忍不住撇了撇嘴道:“将军,您要不去瞧瞧,看着王爷似乎有点为难。” 樊之远终于良心发现中场暂停,让冒着烟,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士兵们去边上休息。 李璃早就已经吩咐下去,王府下人给这些禁军们送上凉水凉瓜,解渴消暑。 而樊之远则走到了李璃跟前,京兆府尹见此便起身告辞:“王爷您忙,下官便先回去了。” 李璃起身相送。 等人一走,樊之远便看着府尹的背影问:“是来问京中大盗之事?” “是啊,左相压下来,巡防司却不出人,只能来我这儿求助。”李璃嘴边含着淡淡笑意,“还挺意外的,原本以为这老头胆小怕事,左右摇摆,只顾着自己,没想到居然还有勇气把这样的消息告诉我。” “怎么?” “熊岭的秘密。” 樊之远微微皱眉:“你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了吗?” 李璃白了他一眼,将手里的酸梅汁递了过去:“那哪儿能一样啊,这说明有些人虽然怯懦,可良心未泯,只是随波逐流,身不由己。其实是非公理他们都看在眼里,只需要一个契机,他人给与一份勇气就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李璃那高兴的小模样让樊之远严肃的表情也柔和起来,他一边喝着酸梅汁,一边看着有些得意的李璃,眼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温柔。 “那今晚……” “准备抓盗贼啊,禁军操练了那么久,怎么着也得拉出来溜溜,也好让左相和袁大人放心,不过有府尹大人帮忙,相信很快就能抓到了。” 李璃拍了拍樊之远的手臂,还拿了手绢细心替他擦了擦头上的汗,笑道:“差不多就回去吧。” 背后是横七竖八躺着休息的士兵,不用回头看,就知道这些人一个个抬着脑袋都望着他俩。 他俩是公认的一对,今日李璃还特地冒着酷热跑来陪他拉练,虽然只是在伞下乘凉,可一片真心天地可鉴,樊之远若是闪躲,也太不给他面子了。 再者,看着笑意盈盈的李璃,他内心深处也不想让人不高兴。 想到此,樊之远便没有避开,淡定从容得被擦了脸,道:“多谢。” 背后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喝彩和口哨声。 樊之远喝了一口酸梅汁,冰凉顺着喉咙入了心底,燥热得天底立刻变得凉爽起来。 果然论享受还是怡亲王在行。 “好喝吗?”边上李璃笑着问。 樊之远点点头:“舒服多了。” 李璃眼中的笑意瞬间浓郁起来,然后问道:“还要不要?” 樊之远将杯子递了东来。 冰凉的酸梅汁酸中带甜,冒着丝丝寒气,樊之远不好口腹之人也很喜欢,正要饮下的时候,却忽然听到李璃惊呼了一声:“啊呀,忘了说了,将军哥哥,这杯子是我喝过的。” 樊之远凑到嘴边的手顿了顿,低头看见李璃最嘴畔挂着戏谑问:“还喝吗,要不要给你换个杯子?” 他仰头一饮而下,然后对着士兵们打起手势——走,回城! 第65章 抓捕 不过是几个稍有身手的毛贼, 按理说京城藏龙卧虎之地,不该让其如此嚣张行窃。 可惜府尹求救无门,手上没人, 只能眼睁睁得看着这伙轻功卓越的梁上君子踩着房梁离去。 若是再不想办法,等这伙贼人偷够了逃出城可就再也抓不住了。 好在今晚, 府尹找到了帮手。 作为李璃的大本营, 京城之地皆是八卦小报的眼线,哪怕毛贼们没敢顶风作案躲藏起来, 也逃不过无孔不入的明桩暗桩的眼睛。 再加上身手了得的樊大将军带领禁军围堵,区区几个毛贼很快就被逼出来,连赃款都来不及要,抱头逃窜。 盗窃者,打斗的本事好不好不见得, 但是轻功却是卓越。 府尹带着一帮衙役就看着黑衣毛贼们在房顶流窜,一直没有抓住,不禁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 回头看了眼摇扇子的李璃,欲言又止。 李璃看到他的目光, 眼中染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故作惊讶道:“许大人,还真别说, 这些贼人不好抓啊,跟耗子似的, 瞧,到现在都没抓住呢。” 府尹面露苦笑:“王爷, 樊大将军调派禁军响动过大,沿街一路过来, 怕是人都知道了。这要是抓不住……那也太……” “丢人?”府尹没接下去说,不过李璃却给他补充全了。 府尹讪讪没有附和,不过脸上就是这个意思。 那可是樊大将军,听说是一等一的高手,他樊家军中的几位副将身手也是了。 如此大动干戈之下,有这些叫得出名号的人在,却依旧被几个不入流的毛贼给跑了,接下来怕是不需要八卦小报报道,所有人都知道大将军徒有虚名。 若是左相和武宁侯借题发挥,还真的好好解释一番。 府尹见此,忽然对今日午后向怡亲王投诚的事有些后悔,你说他掺和进去做什么? 天气太热,容易热血上头,唉,冲动了。 “对了,许大人。” 李璃的话打断了府尹不断翻涌的思绪,后者连忙道:“下官在。” “你今日说的那偷偷将儿子放回来的那户人家……貌似离这儿不远,这个点了他们是睡了还是没睡啊?” 府尹微微一愣回答:“抓盗贼和他们无关,应当歇息了。” “睡了就好。”李璃点了点头,拿扇子抵着下巴,“所以这个时候要是贼人不小心躲进他们家里,许大人,你说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府尹闻言心神一震,惊诧地看着仿佛漫不经心的李璃,他忽然意识到这位究竟想要做什么,不禁咽了咽喉咙,干巴巴道:“王爷您这动作未免也太快了,下官本以为此事得从长计议……” 李璃低低地笑起来:“不好意思,办小报抓新闻的,讲究的便是一个速战速决,才好出其不意,来个大头条嘛。” 说完他回头对身边的西去低声吩咐道:“去,让咱们大将军将毛贼驱赶往东西方向,三条街外挂着梁字灯笼的宅子,可别太刻意了。告诉他,毛贼要抓,人证也要拿下!” 西去领命一去,没过多久,禁军之中弓箭手列队搭箭。 轻功再卓越,也不可能来无影去无踪,就是鸟儿也有迹可循,箭矢齐飞,毛贼们再也不淡定,只能左右躲闪,哪儿还看得清方向。 樊之远行军布阵不在话下,驱赶几个毛贼往一个方向去,并不困难。 几轮角度的剑雨之后,包抄起来,那几个毛贼慌不择路地便翻进了梁家宅院里。 “把这宅子包围起来,一个贼人都不许放出去。”樊之远命令道。 接着他示意手下去喊门。 梁宅的主人是豪绅,做着古董玉器生意,规模挺大,家财万贯,比之苏月更胜一筹。 里面的奴仆自然更多,几个黑影入墙,不一会儿就惊动里面的护卫,传出了打斗声。 可贼人入宅毕竟出其不意,也知道一旦被抓住会是什么下场,只偷财不见血的最终也穷凶极恶起来,一入宅就往东闯入一处修缮极好的院子里,抓了里面刚被惊醒的人出来当作人质。 虽然有钱人家宅子修建的各有特色,可坐北朝南,最好的位置也不过那么几个,这些贼人已经不知道偷了多少这样的宅子,对里面的大致格局心中有数,那院子里能住进去的一般都是家里受重视的儿子。 梁宅里所有人听到动静就跑了出去,梁方一看到被挟持的儿子,顿时两眼一黑,还不等他栽倒,他的夫人便先惊叫了出来。 “言云,我的儿——” 此时此刻,梁言云穿着单衣被两三个凶神恶煞之人拖了出来,脖子上架着一把匕首,刀身细薄,刀刃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一看就特别锋利。 梁言云满脸苍白,两股战战,看见梁方也顾不得什么了,立刻哭喊了一声:“爹,娘,救命啊!” 梁方就这么一个儿子,好不容易花了大力气保下来,三年风声过去,这次才敢偷偷摸摸地回京让家里的老母亲和整日以泪洗面的夫人看两眼,都不让外人知道,就等过两日再暗中赶紧送走。 没想到天降无妄之灾,半夜三更怎么就忽然进了强人? “老爷,赶紧救儿子……”耳边是夫人的惊慌,梁方勉强镇定,带着家丁仆从小心地对贼人道,“各位好汉,你们要什么尽管说,不要伤害他,一切都好说……” 他话未说完,管家匆匆赶了过来,焦急道:“老爷,樊大将军带着禁军把咱们宅子给围了,要进来捉拿贼人!” 此言一出,梁言云脖子上的匕首瞬间就禁了,直压着他的喉咙,可见樊大将军让这伙贼人有多害怕。 “爹,爹——”梁言云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别别别,好汉,你们是最近劫富济贫的几位好汉吧,你们别伤人,我,我不会把你们交出去,我放你们走,要钱的话,你们给个数,我都给,行不行?或者,你们放了我,我来给你当人质,可怜可怜我们这一片父母心……” “少他娘的废话,把门打开,让大将军退兵,放我们走,否则,否则我就宰了你儿子!” 那贼首也是满脸的紧张,满心的惶恐,大燕国内谁没听说过樊大将军的凶名,他想不明白他们不过是偷了点钱财,连人都没伤过,怎么会惊动大将军来抓人? 哪怕有人质在手,他们也是慌的不行。 可是梁方却犹豫了,他看着惊恐的儿子,泪流满面的妻子,内心却犹豫不决,他儿子是不能见人的啊! 这一开门,万一被认出来可怎么办? “老爷,老爷……”梁夫人摇晃着他的衣摆,已经害怕得糊涂了。 “我的乖孙啊——”此时连老夫人都惊动了,在丫鬟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得走来。 “祖母,祖母快救我!”梁言云哭得眼泪鼻涕横流。 老夫人简直心都要碎了,立刻冲儿子喊道:“方儿,快答应他,言云要紧,咱们家可就这么一条根了!” 梁方的犹豫看在这伙毛贼眼里,顿时害怕的眼神凶厉起来…… 脖子上忽然火辣辣一片,梁言云尖叫:“爹!爹!救命!” “别别别,我去,我去!你别动他,别动他!”最终梁方还是让人开了门,迎了出去,又命人赶紧去给堂兄送信,如今这局面他一个无权员外根本控制不了。 外头,火光如昼,真如管家所言,禁军将这个宅邸都给包围了。 樊之远一脸不近人情地站在门口,满身煞气,在他冰冷的目光下,梁方也难以开口。 府尹便凑了过来笑道:“梁老爷,最近一个贼伙接连盗窃钱财无数,今日围堵,这不小心进了你家宅院,还请行个方便,将人捉拿出来。” 梁方虽然只是一介商贾,可是他有个堂兄却是吏部侍郎,上头有人,就是府尹见到他也是客客气气的。 若只是京兆府尹上门,梁方自然能强硬地拒绝,这贼人只要不伤他儿子,抓不抓住与他来说不重要。 然而待看见边上那位冷漠的大将军,却是不得不端起了笑,为难道:“这怕是不妥,拿伙贼人抓了我……我夫人,扬言不放他们就要杀了夫人,我,许大人,樊统领,可否请稍稍通融,待他们出了我这个宅子再抓捕,不然我夫人就……” “啊呀,这简直太可恨了,居然拿令夫人作为要挟!”府尹转头看向樊之远,“大将军,您看……” 樊之远根本没搭理他们,他身后晓飞道:“大将军奉皇上之命抓捕贼寇,不管里头如何,这伙贼人不得放过,请让一让。” 梁方急了:“可是我夫人,大将军,你不能草菅人命啊!” 樊之远不为所动,晓飞面无表情继续道:“真事态危机,也该由将军亲自跟贼首交涉!否则,梁老爷,你说的话,他们可信?”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梁方就是心中再不愿也不能拒绝,可里面抓的是他……儿子啊! 犹豫踌躇,令这位梁老爷左右为难,他后悔怎么会提早将这倒霉儿子给送走! 樊之远等了一会儿,便直接道:“还不让开,便以同伙处置。”他抬起手,身后三千禁军直接抽出了刀剑。 “啊呀,梁老爷,你这是在干什么?”府尹大惊失色。 樊之远手握北疆三十万大军,连皇帝的面子都不怎么给,更何况区区一个豪绅? 见他动真格,这里所有人都害怕起来。 忽然两个禁军押着一个人过来,将他往地上一扔道:“将军,有个可疑的家伙想要偷偷出去。” “老爷,老爷……”那地上乃是家丁模样的人,正是梁老爷派人去给吏部侍郎送信之人。 如今也被樊之远抓了回来,梁老爷一看见他顿时有种我命休矣的绝望感。 只见樊之远面色冷然如霜,目光好似寒风刺骨直射向梁方,吐出了一个字:“进。” 有禁军在这里不求救,反而舍近求远去了别处,不是里面有鬼谁信。 第66章 换囚 如此大的动静, 街坊邻居都派人出来张望,不过没敢靠太近,只是远远地瞧着。 除了不怕风雨, 不怕危险,就怕漏了关键信息无法写出准确内容的八卦小报记者, 反而随着禁军走进了梁宅, 兴奋地看着这个场面。 禁军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拿着武器, 将几个张皇失措的盗贼团团围住,另有弓箭手上墙列阵,冰冷泛寒的箭矢之尖直直地对准他们,只待上头一声令下,下面着区区几人瞬间能成为马蜂窝。 这黑压压的一群, 什么话都无需多说,光人数和气势就能让这些盗贼心理崩溃。 哪怕此刻有人质在手,这匕首也握不住手抖, 一个个吓得脸色苍白,实在不明白, 他们只是毛贼而已, 为何要出动这么大的阵势对付啊! 就连身为人质的梁言云在此时此地都没敢大声喊救命。 看到被挟持的人质,樊之远顿时挑了挑眉, 他瞥了府尹一眼,后者连忙将脸上的惊讶显露出来, 转头看向梁方,指着梁言云震惊道:“这……本官若是没看错, 梁老爷,这不是……贵公子嘛?” 踏破铁鞋无觅处, 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倒是省了搜捕的功夫。 梁方此刻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支吾着,最终摇头:“不,不是,大人,看错了,他是,他是小的远房……” 此刻樊之远却忽然抬起手,顿时弓箭手将弓弦拉满了,仿佛要不顾人质直接射杀盗贼。 梁言云吓得面如金纸,尖叫道:“救命!爹!娘!祖母——” 他胡乱地一喊,倒是让梁方那接下去编造的话都变得分外可笑,那脸色简直跟自己的儿子没什么两样。 只见梁夫人扑了过来,一把跪在地上,哭喊道:“樊将军,求求您,不要射箭,不要伤害言云啊!” 那老祖母也是摇摇欲坠,恨不得以身代之。 梁言云的身份已经确定,未免夜长梦多,樊之远回头扬了扬下巴,晓飞上前一步大喝道:“放下武器,放开人质,束手就擒,以国法相惩,还有命在,不然格杀勿论!” 哐当一声,匕首直接掉落在地,那几个毛贼齐齐跪下,抬起了手做投降状。 若只是一般的官差,他们还敢搏一搏,可在军队之下,哪儿有哪个胆子,坐了牢好歹还能吃牢饭,顽固抵抗怕是得当场见了阎王。 他们可不觉得此时此刻,区区一条梁言云的命能让这位杀人如麻的大将军投鼠忌器。 直接全杀了,也没人跟他说理啊! 几个毛贼全部灰溜溜地落网,被官差锁了链子带走了。 梁夫人见着儿子没事,正要过去嘘寒问暖,却忽然被禁军给拦住,没让过去。 “樊将军,这是做什么?”梁方咽了咽口水,抬起手拱了拱,故作不知,满脸陪笑道,“多谢将军施以援手,我儿才能顺利得救,今日有些晚了,待明日,小的必然好好感谢将军和诸位官爷,届时还望不要推辞。” 他说着看向了府尹,脸上带着请求,希望这位向来和稀泥的府尹能帮着说说话,只要今晚能将这帮禁军大爷们给送走,他马上将儿子塞进马车送出城。 可是显然,他越害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屋顶传来一个笑声。 “梁老爷,贵公子怕是不能放呀。” 屋顶上坐着两个执笔书写的短打小哥,长得皆平凡无奇,不过其中一位手里拿着一块小木牌却分外令人眼熟,正是八卦小报的记者。 梁方一瞧见这俩人顿时浑身一震,心说完了。 只见那记者坏笑道:“樊将军远在边疆怕是不知道,不过府尹大人应当是非常清楚,三年前轰动京城的那起秋闱毒杀案,梁言云可是作为凶手被秋后问斩的,咦,这就奇了怪了,已死之人怎么忽然间又回到家里了呢?” 禁军不像边军,家住京城的占了多数,三年或许久远,不过细细回忆一下,还是能够想起来的。 这样一来,怪异的目光不禁纷纷往梁言云身上而去。 梁言云目光闪烁,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梁夫人趁人不备,一把推开边上的禁军,跑过去将儿子拉回到身后:“你,你们认错了,他不是言云,是,是我另外生的,养在老家,不常见人,言云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你们别想把我另一个儿子也害了!” “对对对,他们是双生子,是双生子!”梁老夫人也狡辩道。 “樊将军……”梁方动了动唇,“还望开恩,梁言云真的已经死了,梁家,吏部侍郎会记得将军恩情的!” 他跪了下来,眼泪夺眶而出,将头磕得砰砰响。 府尹看着,不禁叹了一声,摇了摇头:“梁老爷,别挣扎了,已经捅破天喽。”他指了指蹲在屋顶奋笔疾书的八卦小报记者。 就算樊之远网开一面,这八卦小报也能让全京城的人知道,届时所有人都会质疑。 三年前,梁言云被判死刑,死刑犯人头落地,说不定还能找到当初围观之人。 可三年后梁言云又活得好好的回到京城,那么那时候被执行死刑的又是谁? 调换死刑犯这可是重罪啊! 府尹说的捅破天还真不是一句危言耸听的话,一旦查下去,就能牵扯出一长串出来,就是梁方那作为吏部侍郎的堂兄也得跟着一同玩完。 樊之远会在这里本就是冲着梁言云来的,既然找到人,便不再多废话道:“带走。” “等……等等,樊将军,将军……”梁方此刻已经顾不得儿子,连忙迎上去,却被樊之远身边的亲兵雪白的刀尖给逼了回去。 他结结巴巴地说:“这,这得交由……刑部,樊将军,您不能带走小儿……” 樊之远闻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终于带起一点笑意,颇为讽刺地说:“刑部?对了,当初这案子是在刑部结的吧?” 他转头问着府尹,后者默默地点了点头。 “挺好,那兄弟们别忙着回去交差了,顺便再走一趟,将刑部上下所有人都抓起来,包括那位熊岭熊尚书。” “是,将军。” 梁方在一旁听着,顿时瘫软在地。 而府尹在一旁听着,不禁咋了咋舌。 这位大将军真是雷厉风行,贼抓了,拿住了梁言云,直接将那背后一水儿的刑部官员也下狱,就一晚上的时间,旁人根本来不及反应,怕是连那位时刻关注怡亲王的吏部尚书都还老神在在,等着李璃吃瘪。 同时又忧心忡忡自己,从今晚开始,他就再无后退路了。 怡亲王这条船已经启航,下不来。 * 大理寺卿乃是开国元勋之后,如今世袭的宋国公,母亲还是先帝时期的长公主,妥妥的勋贵,不管是对皇帝,还是左相,都没有特别的倾向。 与当初李璃的左右逢源不一样,此人古板,不太近人情,也不好拉拢,如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但身份使然,想搬开还不太容易。 是以,凡是重要的,能够周旋的案件,左相一句话,都会直接调入刑部,而留给大理寺的,都是些陈年旧案。 以左相的意思,那位置就是留给宋国公养老用的。 没想到,这次刑部官员集体落马,却是这养老的大理寺来主持这个案子。 一时间,不管是左相一派还是武宁侯一系都纷纷傻眼了。 当夜顾不得歇息,吏部尚书袁梅青带着侍郎梁端赶往左相府,同行的还有户部尚书甄为民,虽然这些不关他的事,但他心中慌乱并不比袁梅青来的小。 而此刻天色蒙蒙亮,左相已经端坐着等他们了。 他的手边是一盏已经放凉的茶,可见这样的枯坐他已经坐了很久。 “相爷,怎么会这样?”袁梅青口中发紧,那点自负风发都在这一夜之间荡然无存。 刑部一旦完了,等云州之人到京,他又该怎么办? 昏暗的灯火下,左相的神色隐晦不明,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这时,心腹匆匆跑进来道:“相爷,所有刑部的官员府邸都被禁军给查封了。” “那熊尚书呢?”袁梅青问。 “熊府也一样,熊尚书已经被压往了大理寺。”来人艰难地回答。 甄为民思忖着,忽然问道:“禁军凭什么抓人?如今只是找到了梁言云,还未过审,根本没法定罪,樊之远擅自动用禁军抓捕朝廷命官,此乃重罪,左相,咱们是不是可以控告他以权谋私……” 一声叹息从左相口中而出,只见他抬起头来道:“有圣旨就能抓。” 不把皇帝当回事太久了,却忘了,这大燕国最大的是当今天子。 燕帝哪怕再怯懦,如此好的机会,他怎么会不抓住? 大权在握的皇帝让抓人,没理由都行,燕帝虽然有所限制,可如今证据就在手里,凭什么不可以? 甄为民来回踱步,看着吏部侍郎梁端怒道:“这梁言云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在京城!不是已经送走了吗,回来干什么,故意给人抓把柄?” 梁端作为梁方的堂兄,这件事自然也有他的手笔,他跪下来,有苦说不出。 “下官也是刚知道,这小畜生在乡下日子艰难,呆不下去,家里人耳根子软,便偷偷地将他带回京来。相爷,大人,下官有愧,下官万死不辞,若是早知如此,就该让他死在断头台上,也好过拖累熊大人等啊!” 他将头磕得砰砰作响,后悔不迭。其实别说是熊岭,就是他也逃不过,当初换死刑犯的事,他也有参合。 “现在后悔有什么用,当初怎么就……”甄为民还要再骂,却听见袁梅青扶着额头道,“如今谈论这些没有任何意义,接下来该怎么办吧?左相,您可有高招?” 左相坐了那么久,别看闭目养神,可是脑中正疯狂地想着各种办法,然而事出太突然,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大意了,还是大意了。” 禁军如此大动干戈就为了抓贼,其实不管是左相还是袁梅青,都不太相信,他们是心生警惕的,只是一直以为李璃会想办法对付袁梅青,却不知道在此之前,他是要率先的目标是刑部尚书熊岭。 云州不过是个混淆耳目的烟雾而已。 左相忽然觉得惊讶,他有些难以置信八卦小报的消息有这么灵通吗,一个被人忽视的三年前的一个小小凶犯也能关注的到,而且无声无息,犹如毒蛇蛰伏,等待着好时机,一击必中。 区区一个梁言云成了他们满盘皆输的关键。 若真是如此……左相动了动手指,心跳骤然快了几分,不敢再细想下去了。 还是眼前之事要紧,左相最终起身道:“老夫亲自去一趟宋国公府吧。” “下官可需一同前往?”两位尚书跟着道。 左相摇了摇头:“不,老夫这张老脸总还有几份薄面,趁八卦小报还未刊登,总还能稍作周旋。” 宋国公府离得不算远,可左相的马车刚拐了一个弯,却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左相心生不妙,掀开帘子往外头看。 只见老仆回答:“相爷,是晋西侯的马车,拦了去路。” 晋西侯? 左相忽然想起来,面色顿时阴沉,他闭上眼睛,心中郁结凝重,心道今日宋国公这面怕是见不到了。 “左相。”车外传来一声唤,却是晋西侯下了马车,走了过来。 左相再不愿意见他,也只能打开帘子,与晋西侯见礼。 不远处就是宋国公府的大门,却见晋西侯笑呵呵道:“本侯猜着会有人来找宋国公,便特地过来堵一堵,没想到左相亲自前来,真是令人意外,但是细想,也不意外。” 晋西侯是个头发全白的老头,不过年纪其实却比左相小了不少,他虽然脸上带笑,可是眼中却冰冷阴霾,死死地盯着左相。 “侯爷消息真是灵通,来得颇为及时,可见怡亲王之局真是一坏扣一环,将所有人都算计在里面,真是心机深沉,老夫心生佩服。”左相淡淡道,言语中却暗含讽刺。 晋西侯闻言抬起手朝怡亲王府的方向拱了拱,一字一句道:“可本侯却分外感激王爷,要不然,怎么知道小儿当年的凶手居然还在逍遥法外!”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咬着牙吐出来的,带着浓浓地怨恨。 左相道:“侯爷,老夫愧疚。” “不用愧疚,你们这些人的心都是黑的!眼里只有权势,哪有什么正义公平!可怜我儿白白一死,冤仇报不了……” 晋西侯眼眶发红,眼中闪着泪光,他两鬓全白就是因为丧子之痛。 那可是他一生的骄傲啊,却白白死在他人的嫉妒之中,早早夭折,怎么不恨!本以为凶手已经伏法,却发现多苟活在世三年,若不是这次被发现,他怕是永远都不知道,他的儿子死不瞑目! 突然他口风一转,抬起下巴冷然道:“好在老天有眼,这一次,老夫就是拼了命,也要让刑部上下,那些胆敢更换死囚之人都下地狱去,好慰藉我儿的在天之灵!” 夜里,当李璃派人将这个告诉他的时候,他几乎要咬断了牙,什么都不做,脑中只有一个信念和仇恨,一定要让这些人都去死! 相比起梁言云,刑部上下的官员更让他憎恨! 他冷笑着看着左相道:“从今日起,我的眼睛就会一直盯着这个案子,不眠不休,哪怕凶手,帮凶全部都人头落地,我也会仔细地一个个数着人头过去,看清每一张脸,这回,放心,不会再让人掉包了!” 晋西侯就这么站在路中央,此刻天色亮了,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都在看着他们。 痛失爱子之人什么事做不出来,左相听着轻轻点了点头,便回到了车厢内,“回吧。” 马车调转,又从原路返回。 只留下晋西侯深深地看着:“如飞,我儿,你在天上好好看着,爹为你报仇,为你报仇!” 第67章 错杀 大燕国的有爵勋贵之后, 若想入仕为官,其实无需跟广大寒门一起苦哈哈地熬着科举,自有蒙阴之途可走。 所以纨绔之子多懒散轻浮, 不学无术,等到了年纪找个门路照旧可以过得体面舒坦。 赵如飞作为晋西侯的嫡长子, 含着金汤勺出生, 就更加无需努力,自有晋西侯为他安排好一切。 不过他显然不想走那样一条无所事事的路。 他从小天资聪慧, 一岁能言,两岁认字,小小年纪便以登阁拜相为目标,一心科举入仕。 是以在旁人上房揭瓦,到处捣蛋的时候, 赵如飞却能寻了名师,跟随着刻苦攻读。在旁人呼朋唤友,撵鸡走犬的时候, 他却以院试魁首之资准备下一场乡试,妥妥的别人家孩子, 让晋西侯很是长脸。 一段时间还有传言生子当生赵家如飞的话语。 听说若是赵如飞还活着, 算算时间,这届的状元怕是轮不上刘启文来坐了。 这样门第的赵如飞, 按理只是豪绅之子的梁言云就是愚蠢至极也不敢对他下手,更何况是用这种卑劣的毒杀手段。 梁言云也是一个读书人, 过了院试,一样正准备乡试, 两人乃是同科。 赵如飞光芒四射,传闻中当年的秋闱解元非他莫属, 自然他身边围了诸多请教以及交好的读书人。 他为人开朗豁达,虽然出自勋贵,自有傲气,却从来不会对寒门学子加以轻视。这般谦逊懂礼,甚至在力所能及之时帮助这些家资清贫之人,是以更加广受欢迎。 而梁言云只是被他吸引之中的一个,两人交集其实并不多。 事情便出在那届秋闱中,乡试考的是举人,一共三场,每场三天,论三场比重,头一场为重,中间次之,最后一场的诗词只要无功无过,已经不影响名次了。 梁言云的学问自然没有赵如飞好,他能不能中举是个未知数,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那一类。 不过他有个刚做吏部侍郎不久的伯父,三年前的礼部尚书还是俞自成,科举看似严谨公正,然而可操作的余地却不少。 考完第二场之后,梁言云知道了自己的成绩,就卡着中与不中之间,第三场若无意外,他会落榜。 其实他若真想中举,反正家中有钱有门路,花点银子,走走关系,将名次提上一提也不算太难,左相一派,很是方便,而且还隐秘安全。 可惜此人嫉妒心极重,尤其看不惯那些穷酸,而且是比他学问还要好的寒门子弟。特别是其中一个还跟他有所过节之人,总是与他针锋相对,听说名次还挺靠前。 梁言云乃是俞自成之子俞世洪的走狗,看多了这位礼部尚书公子的嚣张跋扈,不知怎得,心中生出了恶毒之计。 他想对付的是那位从直隶赶来京城考试的穷秀才,家境贫寒,真死了官府也不会管,第三场考试缺席,此人自然落榜,梁言云补上名额。 然而没想到的是,那秀才跟赵如飞私交甚好,最后一场考试之前居然还要碰个面,那下了药的茶前者没喝,后者却阴差阳错地饮了下。 赵如飞抢救都来不及,一命呜呼。 此事顿时惊动了官府,晋西侯寄予众望的嫡长子殒命,哪里肯善罢甘休,逼着刑部查,而这一查就查到了梁言云身上。 恶意杀人,哪怕对方想杀的本不是赵如飞,那也是凶手。 在那个情况下,梁家想要保下梁言云根本不可能,刑部定案很快就下来了。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判了一个秋后问斩。 然而谁又能知道,看着雷厉风行的刑部,从问罪到斩首不过半月的时候,却在梁家几乎舍了全部家产之下,已经暗度成仓,另寻了一个身量较梁言云差不多的死刑犯代为斩首。 真正的梁言云在当日行刑之时紧急送出了京城了,说好不得再次回京。 可是逍遥法外虽然能够苟活,没尝过报应之苦的人却终究熬不住那点背井离乡的艰辛,在良心的愧疚被遗忘之后,还是抱着侥幸之心回来了。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报应会迟,却不会放过罪有应得之人。”李璃坐在八卦小报的铺子里,垂眼了无生趣地喝着浓茶,强打起精神,这晚他没睡,是真正的熬夜了。 自然八卦小报上下也没能休息,一个个奋笔疾书,连夜将记者送来的信息整理修改排版校对…… 他们额头冒汗,忙碌得连口茶都没有时间喝,因为李璃要求两个时辰之内完成定稿。 这是小报开展以来第一次如此抓紧时间发行。 幸好昨日已经将底稿打完,而今晚发生之事与李璃预期的相差不多,所以只需将细节和过程重修即可。 然而饶是如此,等到朱润将最终版放到李璃手里的时候堪堪到了两个时辰。 李璃那漫不经心的目光顿时锐利起来,严谨地审核了这份稿件,之后交给了等待在一边的各作坊负责人道:“今日早朝结束之前,本王需要它出现在各大书铺里。” “这……”几位管事有些为难,其中一位道:“王爷,作坊能力有限,怕是来不及刊印完全。” 李璃道:“能印多少就先发行多少,用上最好的油墨和纸张,不用计较钱财。” “是,小的明白了。” 李璃又转头吩咐西去:“多带些人,尽快护送去作坊,保护好,万万别让人捣乱。” 西去立刻道:“奴才遵命。” 虽然发生的一切尽在李璃的掌握之中,有梁言云这个最好的人证,刑部想要脱罪很难。 可是李璃知道,他面对的是把持朝政多年的官僚体系,他必须小心面对,为防夜长梦多,这份报道一定要尽快发行,也要让更多的百姓看到。 否则一旦稍微延迟,错过了最佳时期,效果大打折扣不说,怕是得让人钻了空子,功亏一篑。 想想袁梅青就是太自信,太轻视,才让李璃借此机会将刑部打下去。 这种失误,足以让袁梅青万劫不复,自然引以为戒,李璃不能范。 想到这里,他回头又喊住了西去:“把明线都放出去,酒楼里的说书先生,市井来往的婆子,还是街边小摊贩……让他们尽快拿到报纸到处宣扬。除了梁言云,必然还有其他人顶替了出去,发动人民群众找一找,说不定能有意外之喜,哪怕就是死囚犯,也总会有一两个外头还有亲人在的吧?” * 燕帝昨晚也没睡,当他将圣旨交给樊之远的时候,就一直睁着眼睛到天亮。 熊岭入狱,他比谁都兴奋,这就意味着离下一个袁梅青倒台也不远了。 想想两个月前因为左相反对八卦小报纳入朝廷节制,这朝堂上哗啦啦地跪了大半官员,六部尚书足足有四位,看得燕帝眼睛充血! 然而如今,再看刑部空缺的位置,以及袁梅青郁郁不安的神情,燕帝心中充满了畅快。 这一去,就去俩,再大快人心都没有了。 “大理寺卿。”他唤了一声。 宋国公闻言出列:“臣在。” 燕帝道:“昨日,偶然发现死罪之人梁言云依旧存活在世,如此离奇,可见刑部有人暗中替换死囚,违逆造假,如此恶劣,不将王法放在眼里,实在令人气愤!朕已命禁军将刑部上下捉拿归案,还望卿秉公执法,彻查此事,给天下黎民一个交代。” 宋国公抬手一拱:“臣领命。”说完便站了回去。 说实话,燕帝曾经暗中拉拢过宋国公,不过没成,虽然懊恼,但看左相的示好宋国公也没当回事,于是就放心了。 这次罪证确凿,以宋国公的为人只要仔细调查取证,凭熊岭贪赃枉法,不愁摁不死。 燕帝眼中带笑,心情愉悦。 然而宋国公刚回了队列,左相随之就不紧不慢地站了出来。 这一步,让燕帝的笑容顿时僵在嘴边,瞳孔骤然一缩,整个人下意识地绷紧,犹如大敌在前,也让整个朝堂气氛为之一变。 就见左相抬手道:“皇上,此案情节恶劣,涉事之人牵扯甚广。可谓大案,老臣以为如此重要的案件,耗时耗力,光凭大理寺审查,怕是……过于随意了。” 此言一出,燕帝便沉下了脸,而朝堂上的众多大臣则暗暗互通眼色。 “左相这是何意?”顾如是也站了出来,笑道,“莫不是怀疑大理寺办事能力,下官以为您多虑了,刑部上下罪证确凿,就是坐头猪来审,都能审清楚。更何况,宋国公一向秉公执法,一应案卷都做得漂漂亮亮,可干不出刑部这种骇人听闻的事。” 顾如是说完向宋国公抬了抬手,告了一声罪。 “顾大人自从当了尚书,连嘴皮子都利索多了,颇有种小人得志之感。”袁梅青讥嘲道。 顾如是闻言脸上笑得更欢了:“过奖了,袁大人,如今还能在这里听你说话,本官自当珍惜。” “你……”袁梅青怒目而视。 边上传来暗暗的笑声,谁都知道等云州之人一到,袁梅青这尚书之位还能不能保住都是个未知。 然而左相没有理睬顾如是的机锋,只是淡淡道:“按照惯例,若是有重难案情,可提三司来会审,方显重视。本案涉及之人已过了两手之数,人数众多,官职最高可为二品尚书,较为复杂,未免疏漏,或造成冤案错案,以显公正,三司会审理所应当。” “可三司之中,刑部落狱,又哪儿来的三司?某不是让熊尚书自己审自己?” 户部尚书甄为民笑道:“哎,既然三司不足,让督察院和大理寺一同会审也是可以嘛。” “的确,此法可行。” 左相这一提议,引起不少人赞同,虽然他们做事从不讲究公平公正,可嘴上说的却比什么都好听。 “皇上,左相提议合情合理,臣也附议。”这时,武宁侯笑呵呵地拱了拱手。 他这一言,立刻引起武将一系连声附和。 这个局面,又成了一面倒之势。 燕帝看了一眼顾如是,后者眉头皱了皱,似乎也没有想到办法拒绝。 倒是漩涡中心的宋国公面无表情,仿佛此事与他无关。 燕帝想到李璃好不容易替他开了这样一个好局面,本是十拿九稳,然而在朝堂上却走向了另一个放向。 督察院涉及进来,有些事就不好说了。 万一给熊岭一个不知情的脱罪……他心里着急,上朝时那点兴奋都随之消失,一脸阴沉。 左相就这么抬头看着燕帝,哪怕有那旒冕珠帘遮挡,也能看出帝王眼中那浓浓的憎恶和愤怒,那放在扶手上的手,宽大龙袍袖子没盖住的手指,露出的关节泛了白,怕是用尽了力气才控制住宰了他的冲动。 左相抱着芴板,嘴边噙着一丝从容的微笑,更显可恶。 他很清楚,燕帝的愤怒多是冲着他,却有一部分是对准了自己。 无能,无力,无用。 此刻,燕帝比谁都这么痛恨自己吧。 若是他有李璃运筹帷幄的本事,何愁让局面走向不可控的方向。 第68章 国公 明正殿内, 李璃托着下巴垂着眼睛坐在一边,听着燕帝讲述今日朝堂之事。 “朕没想到这老匹夫会出这一招,督察院里面可几乎都是他的人!阿璃, 万一让熊岭以不察疏忽之罪置身事外,让换囚之事全部推给下面, 寻出个顶替羊来, 这该如何是好?” 燕帝眉间紧皱,背着手在殿中踱步, 显得颇为烦躁。 这种没有刀光剑影的博弈,最耗费的便是心力跟脑力,还有心态,稳不稳至关重要。 左相是经过大风大浪之人,哪怕被李璃虚晃一招, 吃了闷亏,让心腹下了狱,甚至还被晋西侯堵了马车, 大骂了一顿,可他依旧能够从容不迫地出现在朝堂上, 引入三司会审, 让看似已成死局之势的死囚案有了转机。 他无需保其他人,只要熊岭屹立不倒, 刑部依旧在他的掌握之中,那么袁梅青的位置也就坐稳了。 这一点, 燕帝很清楚,左相毕竟掌控着朝廷, 哪怕他们先发制人,若无后手, 照样很可能无功而返。 而若按不死熊岭,等到云州来人,这局面只会更加难看。 因为今日之后,皇家这对兄弟可就跟权臣正式撕破脸了,这几年相安无事的那点可怜平衡就彻底被打破。 如今整个朝廷,整个大燕都在看着他们。 燕帝能够想象,若是失败,那些墙头草一样观望的大臣怕是直接舍弃了他这个帝王。 他得当傀儡当到死! 这样想着,他就越发担心了。 李璃熬了夜,眼里带着一点血丝,临近中午又被召进宫,脑袋未免昏沉,他揉了揉太阳穴道:“皇兄淡定些,事情没那么糟糕,不过是督察院罢了,就算睁着眼睛说瞎话那也得有人买账才行,晋西侯第一个就不同意。” 这话说的没错,晋西侯就一个儿子,养的好好的,极有出息,结果不明不白就这么死了,凶手还得不到严惩。 他哪里善罢甘休? “只是光靠晋西侯一人,怕也不容易吧?”燕帝道。 李璃笑了笑:“怎么会只有他一人呢?晋西侯可是有爵勋贵,这样的人家儿子冤死了都无法报仇,试问这满京城的权贵谁能保证自己遇上这样的事会有公平可言?刑部这么做可是直接蔑视了他们!他们岂能忍?” 燕帝坐了下来,暗暗点头。 李璃端起茶,小小地抿了一口,看着燕帝建议道:“再者宋国公是个油盐不进之人,与此案来说,作为主审真是再好也没有了。皇兄若是沉不下心,不如去愉姐姐那儿坐坐,这个时候,您跟左相和武宁侯剑拔弩张,不想看见周氏和沈氏的宫妃也是正常的。” 如今燕帝能去的地方似乎也只有庆春宫了。 “你那八卦小报……” “今日发行,此事会以最快的速度流传,入夜之前,应该会成为京城最大的谈资。不仅晋西侯看着,整个大燕都会关注。” “民间之力怕是难以撼动左相,他若一意孤行,就是声讨谴责的浪涛再高也无济于事。” 李璃摇头:“舆论毕竟过于苍白,只是皇兄,您似乎忘了,熊岭在刑部多年,岂会只有梁言云一个替换的死囚?他虽行事低调并怎么张扬,可是他府邸修建极尽富丽堂皇,家中摆设,都是珍品,这些都是银子堆砌起来,而那银子,我猜都是买命钱。” “这可不好找。” 李璃安慰道:“事在人为嘛,金蝉脱壳之人难找,可那只壳总是有迹可循的。” * 李璃回到王府的时候,管家便道:“王爷,宋国公来访,已经引到花厅就坐了。” 宋国公? 李璃一愣,接着笑起来:“本王正要去拜访呢,没想到这位国公爷亲自来了。” 他那点疲倦顿时一扫而空,连衣裳也来不及换,兴致冲冲地前去见人。 他跟宋国公没什么交集,这老头有些迂腐,平时他不自讨没趣去招惹。可是现在不一样,正用得到宋国公的时候,他正愁着拿点什么礼上门呢,如今倒是省事了。 不过今日这位颇惹打眼的大理寺卿丢下刚到手的刑部大案登门,着实令他有些好奇。 此刻宋国公四平八稳地喝下第二杯茶,李璃便走进来笑道:“啊哟,国公爷大驾,有失远迎,对不住,让您久等了。” 宋国公闻言放下茶盏,起身给李璃行了一礼,不紧不缓道:“是下官不请自来,请王爷勿怪。” “客气了。”李璃李璃打开扇子,笑眯眯请宋国公重新坐下来问,“不知国公爷百忙之中前来是为了……” “下官有一事请王爷帮忙。” “咦?”李璃惊讶地挑了挑眉,心道正好啊,他也有事要请人帮忙,于是便点头,“好说,谁的忙都能不帮,国公爷的必然不能推辞,不知什么事?” 宋国公道:“请王爷在八卦小报上刊登一则消息。” “什么消息?” “请有亲友在刑部大牢收监的来大理寺认一认人,这两日大理寺会将刑部看押的所有囚犯一一对一对花名册,有人来认,就容易一些。” 宋国公这话一出,李璃顿时怔然,他看着这位不拘言笑,性格古板的小老头,不禁弯了弯唇,站起来收起扇子行了一礼,肃容道:“国公爷放心,今日就会刊印出去,就是没人看报,本王也会让全城的百姓得到这个消息。” 宋国公抬起头,那张至始至终仿佛旁人欠了他百八十万的脸终于有了一丝丝笑容,起身回礼温和地说:“也请王爷放心,天理昭昭,人只要做过亏心违法之事,必然逃不过罪责。” “有国公爷这一句话,本王这一天一夜没合上的眼睛终于能闭一闭了。”李璃笑道。 宋国公却摇了摇头:“只是王爷也得做好准备,刑部拿去顶替的罪犯怕多是一些穷凶极恶之徒,这些人无亲无友,一旦死去,只要报一个暴毙也无人查起。” 李璃颔首:“国公爷说的是,虽然如此,可该认还是得认,万一发现了一两个,也是一个重大突破。再者,虽然外头无人,可是关久了,囚犯之间总是或多或少有点印象,人好端端的,突然没了,或者被人带走,总是会引人注意的吧?” 这话倒是让宋国公思忖起来,慢慢地点了点头:“王爷所言极是,不仅是囚犯,还有班房牢头,下官都会细细审问。” “有劳宋国公。” “分内之事。” “却不知道督察院那边……” 宋国公道:“下官乃是主审。” 明白了,李璃再也不多话,请宋国公喝茶。 后者没有多留,事务忙碌,不一会儿便要请辞,然而在宋国公离开之时,李璃忽然问道:“梁言云和梁家人现如今关押在大理寺,不知何时提审?” “明日。” 李璃点点头,接着问:“国公爷若是信得过本王,可否……行个方便?” 宋国公疑惑地看着他,李璃低笑着说了几句话。 闻言,宋国公皱了皱眉,面有犹豫。 “国公爷放心,本王虽然行事喜欢走偏门,不过此事并不会影响您审案。只是,人心险恶,多防一防也不是坏事,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嘛。” 李璃说的很是真诚,最终宋国公还是勉强点了头:“那下官也向王爷借个人。” “谁啊?” “樊统领。” * 八卦小报加刊发行,定然是又有大事发生了。 梁言云毒杀晋西侯长子不过才三年,那热度可还没褪去,爱看热闹的京城百姓也都记忆犹新。 却没想到凶手梁言云居然还活着! 好家伙,连死囚都能换,这刑部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是不是只要家中有钱有权,就能多一条命,随便杀人? 这种特权显然不会出现在贫苦的老百姓身上,是以这种不公立刻引起全京城的愤怒。 生活已经如此艰辛,却总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得加以逼迫。 当看完报道,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跟着最后疑惑发问:谁代替了梁言云去死?又有多少个梁言云逍遥法外?多少人顶替他人之名一命呜呼? 最让人胆寒的是:刑部的囚犯有时尽,那么接下来谁会遭殃? 毫无疑问便是百姓啊! 那些有家人犯了事在刑部大牢蹲着的,还是一蹲蹲好几年的,都纷纷担心起来。 可接着没过多久,又有消息传出,大理寺清理刑部罪犯名单,请家人朋友前去确认身份。 这下,不少人纷纷涌向了大理寺,不管有没有相关,看热闹的也不会嫌多。 左相府 心腹急切地跑了进来,在场的诸位大人将手中今日发行的八卦小报放下,都紧紧地看着他。 “相爷,大理寺准备清点刑部囚犯名单,请怡亲王让八卦小报传话全城百姓前去辨认。”心腹道。 “这是知道区区一个梁言云定不了熊大人的罪,另外找罪证呢!”甄为民冷冷地说。 然而袁梅青却担忧道:“这些年,熊岭暗中收了不少银子,还真怕……” 左相这会儿开口了,口吻是一贯的云淡风轻:“不用怕,都是些死无对证的事,查不出来。” 两位尚书一听,惊讶道:“左相的意思是……” “今早老夫越想越不对,着人暗中前去大理寺见过熊岭,他不是蠢货,就是为人替换也都拿那迥然一身的暴徒来当替死鬼,本就死有余辜,无牵无挂。” 左相这话瞬间让两人安定了下来,袁梅青缓了缓神色,感慨道:“但愿他说的是实话,瞧大理寺的动静,是动真格了。宋国公向来一板一眼,哪怕就是些无人搭理的陈年旧案,这几年自娱自乐,也查得有滋有味。” “死到临头的事,熊岭不会说假话。”甄为民说,“而梁言云的事一出,就是有跟他一样回京念头之蠢货也该夹着尾巴躲藏起来,怡亲王的消息就是再灵通,应该也查不到这些,不然不会如此大动干戈,让人去辨认罪犯。” 左相点了点头。 “所以接下来最重要的便是梁家了。”袁梅青看向了左相,“下官觉得,最好事别让他们开口了。” 第69章 药丸 “等下了大牢, 就将这颗药吃了,或许还有从头来过的机会。” 多年前罹难的那一夜,师父的话重新回响在耳边。 樊之远看着递到自己面前那熟悉的药丸, 不禁神情恍惚了起来。 “大理寺多年未办什么大案,人手有限, 身手也不好, 看押个牢犯可以,可若是有人行刺却是不行了。今晚你便去大理寺坐镇, 震慑宵小。” 李璃仿佛没看到樊之远那一瞬间的失神,自顾自地说。 樊之远眉间紧皱,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万千思绪里,最后李璃不得不问:“明白了吗?” 樊之远将手里的药递回了李璃面前,问:“那这又是什么?” 李璃意有所指地朝樊之远手心的药丸怒了努嘴:“假死药, 改良过了,可比当初你吃的那颗稳定的多,而且味道也好, 要不要尝尝看?” 这玩意儿能随便吃? 樊之远不搭理这乱七八糟的话,只问:“下给谁?” 李璃撇撇嘴:“将军哥哥武艺高超, 有你在, 不管刺杀谁定然是不能的,只是梁家父子若还活着, 这一桩交易,熊尚书便无法置身事外。督察院想要让他落一个御下不严, 受人蒙蔽的轻省罪名,就必须……” 樊之远接口道:“让梁家父子永远闭嘴, 毒杀吗?” “这是其一,更重要的是还得有个替罪羊。”李璃笑道。 樊之远皱眉, 淡声道:“死囚调换是事实,刑部必须给天下一个交代,若想保熊岭,这替罪羊的官位不能低,至少得是一个侍郎。” 李璃眼里的笑容加深:“没错。” “所以这药是下给侍郎府的,他的妻儿?”樊之远道。 “是啊,不论身居何种高位,拿亲人作为威胁,永远有效。如今侍郎府上下原地看押,就等着明日审问之后按罪处置。他的命是留不下了,可是妻儿若是能得左相庇护,苟且偷生,哪怕替罪也是心甘情愿。梁家父子再死在牢狱里,这案子就能草草地这么结了。我猜,左相已经派人接触他了。” 李璃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郁郁,再者熬夜之后地疲倦,让他失去了往日的活泼,看起来阴沉。 “左相能拿亲情威胁,我们自然也能。让这位刑部侍郎亲眼看一看,什么叫做真正的金蝉脱壳,死而复生。梁家父子活不活着,不重要,我的目的是他。” 樊之远默默地将药丸收起来,然后收拾收拾准备去大理寺,心说大师兄怎么连这种事也跟李璃讲。 李璃干瞪着眼睛等着,他特地将这件事交给这人,就等着樊之远问一句,你怎么知道?或者这药是从哪儿来的? 然而等人收拾妥当,带上人要出门的时候都没见好奇,让干嘛就去干嘛,未免太听话了吧? 李璃:“……”天哪,木头已经不足以形容这个人了! 而看上这人的自己,就是存粹的眼瞎! 李璃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浅笑,目送着樊之远离开,可内心翻江倒海,郁闷地想要撞墙,恨不得将满腔的怨念全兜在那人的头上。 似乎老天爷听到了他不忿的心声,樊之远临出门槛的时候又收回了脚步,转过头来看着李璃。 “怎么了?”后者脸上淡定,心中有那么点小期待。 樊之远脸上有些不自在,低声道:“今晚有我在,你且放宽心,就……早些歇息吧。” 他瞄了一眼李璃的脸,眼里不由得带了一丝心疼,想想这人向来注重保养,却生生熬了一夜,瞧那眼底青黑的模样,不禁动了动手指,可手抬到半路上终究还是克制住没有孟浪地去抚摸一下,最终改为揉了揉脑袋:“明早起,我定带给你好消息。” 这声音更温柔了,神情专注,眼神深邃,若是细看可以瞧见里面一点点克制的情愫。 然而李璃却瞪大了眼睛,他抬起手捧住自己的脸,犹如雷劈一般,差点尖叫起来:“我是不是有黑眼圈了?” 樊之远那几乎流露的眼神顿时收了起来,轻咳了一声,老实道:“有一点,不过不严重,不影响你的……”如花美貌。 李璃没工夫听后面的,他早就已经扑到镜子面前,仔细地瞅了瞅,顿时哀叹道:“完了完了,熬一夜,老十岁,这皮肤状态迅速下滑,很快就会长痘痘,瞧,额头都鼓包了!眼睛里爬满了红血丝,天哪,这副鬼样子怎么见人!” 李璃一边说一边揉搓自己的脸,眼里带着浓浓的悲伤。那副天塌下来的模样,就是听到二司会审都没让他那么难受过。 樊之远摸了摸鼻子,在他看来李璃那脸依旧光滑细腻犹如剥皮鸡蛋,就是精神头差了一点,睡个好觉马上就能补回来了。 不过他没敢那么安慰,因为李璃总说他粗糙,不讲究,生活过得一点也不精致。 虽然他行军打仗的时候,几天几夜不合眼都是正常的,不过尊贵的小王爷总是不一样,跟他在一块儿久了,樊之远也下意识注意起来,道:“阿璃,你不是有那个什么面膜吗?让南往给你敷一敷,再睡个好觉,很快就能恢复如初了。” 那玩意儿在樊之远看来就是个神奇的东西,焕颜坊卖得贵的离谱,可女眷们还是争相购买,不是没有理由的。 然而李璃却蓦地回头盯着他:“你让我敷面膜?” 樊之远点了点头:“我看那东西你用着挺好。” 李璃的眼神顿时变了:“你是嫌弃我了?” 樊之远愣了愣,觉得有些莫名:“这从哪儿说起?” 李璃幽怨地等着他,撅起的嘴能吊三两肉:“你嫌我不够看好!” “没有的事。”樊之远立刻否认。 “那你让我敷面膜,不就想看我美美的样子?”李璃质问道。 在后世,女朋友主动护肤是一回事,被男朋友建议去保养,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樊之远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来解释,最终吭哧吭哧想了半天,直接说:“你怎么样都好看,只是别累着自己就行。” 这说的还像句人话,李璃眼珠子转了一圈,忽然恢复了那聪明劲,忍不住凑了过来,笑嘻嘻地问:“不是要走了吗?怎么又忽然关心起我来,是不是看着我憔悴的样子,心疼了?” 除了这个,难道还有别的解释? 不过樊之远没认,只是不自在地撇开了视线道:“我的确要走了,你自己小心,有任何事情派人来通知我。” “是不是啊?”李璃穷追猛打,不甘心地继续问,“承认一下会死啊?” 樊之远脚步加快,不顾身后之人召唤,立刻没了影子。 * 樊之远带着禁军一路赶到大理寺,此时天色不早,不过大理寺上下已经忙活开了。 宋国公是个死板之人,做事严肃一丝不苟,他作为大理寺卿,这手下的官员做派自然跟他如出一辙。 然而神奇的是,这个升迁无望的养老地方,大理寺少卿及往下的官员却少有人离开,都这么老老实实地留在这里,没有寻找门路,没有依附党派,只是跟着上峰日复一日地查旧案,好几年了。 要知道左相当权之下,跟着宋国公,这些人做得再出色,也没人看到他们的功劳。 事实上,的确没有,有刑部在,这就是个可有可无的部门。 迎接樊之远的是大理寺少卿,姓左,名焕,字昭然,跟宋国公不同的是,这位左少卿却是个笑容和蔼的老头,见到樊之远上来便是一阵嘘寒问暖。 “都说樊大将军年纪轻轻,英武不凡,今日一见果然是麒麟之资,大将军驾临,可真让大理寺蓬荜生辉啊!有大将军在,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子可就安心多了。” “左大人,樊某受皇上之命前来助大理寺办案,无需客气。”樊之远一脸肃然,抱拳回礼。 “不客气,不客气。”左大人连连摆手,往樊之远身后的禁军看过去,这一看,就越看越高兴,“这一个个年轻小伙子,真是精神,不愧是大将军手底下的,接下来查案我们这些老家伙们看着你们也有干劲了。” 这几个月过去了,禁军的面貌早就焕然一新,瞧着就像精锐。 而大理寺,是真的养老,升迁无望的部门哪个小年轻愿意来,刑部显然更有前途。 樊之远让底下校尉带禁军列队站好岗,自己则随着左大人走进大理寺。 “今日刚从刑部将所有卷宗都带了回来,大人正着人整理,说来大理寺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繁之远点点头,两人一边说一边往里面走。 不过走到牢房和正屋的交叉之处,左大人忽然道:“这天色也不早,不知道樊将军可用过晚饭?说来这牢内囚犯也差不多该用饭了。” 樊之远闻言心中一动,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后者一脸的笑容:“大人说,樊将军若是有要事,下官愿意助一臂之力,这大理寺的牢房,下官最熟悉。” 樊之远笑了笑:“那就有劳了。” 第70章 畏罪 樊之远带兵守卫大理寺, 严防牢房,这动静不小,暗中窥视之人立刻将消息传了回去。 大理寺正堂, 宋国公正挑着灯查看着刑部的几份旧案卷,似乎并不着急明日的审问, 也没准备回府歇息。 樊之远站在门边, 看着外头,稀里哗啦的, 下雨了。 雨水声中,传来一个脚步声,只见晓飞踏着水花疾步而进,对樊之远抱拳道:“将军,事情已经办妥了。” 他的头发全部湿透, 发尾往下滴着水,全落到了肩上,他没有将水带进来, 只是站在屋檐下。 “另外接应的人手也已经安排好,很快就会传回消息。” 樊之远点点头:“去更衣吧。” 晓飞抹了一把脸:“是。” 樊之远目力极佳, 就是这大雨中也瞧得清外头的情况, 有大理寺的官员捧着书卷跟晓飞擦肩而过,差点相撞, 不过大雨又匆匆拱了拱手离开了。 除了宋国公,大理寺其他官员也依旧在这里, 瞧着井然有序的模样,似乎这样常住衙门是一件稀松平常之事。 看起来令他很是惊奇。 “世上的冤案错案谜案, 新案旧案无数,只要想查总是查不完的。” 这些刑部不要的案子都在大理寺, 复杂又无利可图,自然也就忙碌,其实没人指望他们能查出真相来,所以这种繁忙在外人眼里不过是自己找事的无用之功罢了。 樊之远回头看着伏案的宋国公,灯光下,那古板的老头法令纹更加深刻,可看着却有几分可爱。 对,在李璃的熏陶下,他也用上了这种奇怪的词。 “宋国公有这份心,是百姓之福,大燕之幸。”他真诚地说。 不是谁都能十年如一日,不求回报和赞扬,只是默默无闻地做好分内之事。 如今这个朝堂,这样保持本心,坚持己见之人已经太少了。 就是顾如是也是装傻充愣了七八年,才有了出头之日。 当然,也不是谁都有宋国公这样“任性”的资本。 宋国公扯了扯嘴角:“樊将军保家卫国,能弃暗投明,可见大燕气数未尽。” 这个评价不算低,然而樊之远觉得自己受之有愧。 他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大燕,也不是为了百姓,只是想讨回定北侯府当初的一份公道,不是通敌卖国之贼! 如今大燕究竟如何,李家天下会不会易主,他都不在乎。 他说:“愧不敢当,樊某今日之选,在于怡亲王。” 没有李璃,他绝不会跟武宁侯翻脸,说不定这会儿还在左相和武宁侯争权夺位之中趟浑水。 然而樊之远这话却让宋国公微微笑了笑,结合外头传得几乎成实质的绯闻,不禁让宋国公会意:“王爷之才貌,世间罕见,将军之福。” 大概从来不曾想过这种话会从迂腐的宋国公嘴里说出来,樊之远差点被口水呛住了。 然而樊之远这样的反应却宋国公微微一愣,疑惑:“是本官说错了吗?” 樊之远下意识地摇头,“没有……”但是一否认之后又觉得不对,“错了……”在摇摆了两次之后,最终僵在了原地。 宋国公看着怔然,最终失笑道:“年轻人,自己看不清,犹豫了,说明就是了。” 樊之远沉默了下来。 宋国公道:“看见你,老夫就想到了一个人。”他将另一本陈旧的案卷翻开问,“可知道曾经的定北侯?” 闻言樊之远蓦地抬头望着他。 后者说:“如今这整个大燕,也就只有老夫能毫无顾忌地提起他了,就是当今圣上,怕也恨不得世人遗忘他。” 樊之远动了动唇,垂在两侧的手下意思地握起来,让自己尽量平静地问:“宋国公为何忽然说起他?” “我想到他的长子,算起来,魏澜若是活着,也是你这般年纪了。”宋国公怀念道,“文韬武略,定北侯常常夸言后继有人,青出于蓝,可惜。” 樊之远的目光落在门外雨中,幽幽道:“可世人皆知他们是叛国之贼……” “呵呵……”宋国公冷笑起来,眼睛顿时锐利地射向樊之远,道,“你也是领兵打仗之人,如今这成就可不比当初的定北侯小,等清了君侧,圣上大权在握,封侯应是顺理成章之事。那时候,老夫提醒你一句,怀璧其罪,该小心了。” 樊之远听着这番话,心中砰砰直跳,不知为何,眼眶有些湿润。 “多谢国公爷指点。”他抬起手真诚地抱了一个拳。 宋国公轻轻地点点头。 烛光跳动,雨下的快,也停的快,渐渐的,只剩下残雨滴答从屋檐落下,汇进在地上的水坑中荡起一圈圈涟漪。 “大人,不好了!”慌乱的脚步声从远及近。 樊之远抱臂的姿态微微一换,就见宋国公撇来深意的视线,然后不慌不忙地起身道:“怎么回事?” “大人,高侍郎府传来消息,他一妻一女一子三口忽然暴毙,疑似中毒!” 刑部侍郎姓高,名驰,这死的便是他家中亲眷。 宋国公奉皇命派遣大理寺官兵包围侍郎府,另有禁军协助,里头家眷出事便是他和樊之远的责任。 只是不管是他还是樊之远皆无动于衷,当然这两位本就是拘言笑之人,从脸上看不出什么震惊的样子。 “立刻派大夫去看看。”宋国公道。 校尉回答:“已经看过了,气绝身亡,没得救。” 听到这话,饶是宋国公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还是沉了脸色,心下不宁。 “大人,现在怎么办?动静太大,怕是不一会儿都知道了。”校尉面带忧容。 大理寺好不容易有个扬眉吐气的机会,却让看押的嫌犯家眷出事,这必然要遭非议的。 “樊将军以为如何?”宋国公问。 “或许是畏罪自缢,或许是为人所杀,总之有些蹊跷,不管如何,国公爷总得查一查死因。”樊之远淡淡地说。 “将尸体都带过来。”宋国公道。 校尉领命而去,宋国公便看着樊之远道:“但愿只是王爷剑走偏锋之举,并未失手,不然便是草菅人命,哪怕他们是带罪之身,此举也与周沈无异。” 樊之远闻言,颇为讽刺地说:“宋国公放心,那药早有人验证。”还好好地活在你的面前。 左相府 听到这个消息,正挥毫泼墨的左相瞬间失了控,笔锋用力毁了一副心血。 “死了?”他锐利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心腹。 “……是,听说下毒,一妻一子一女全部一命呜呼,如今大理寺正将尸体带回去检查。” “啪!”左相一掌拍在桌上,怒道,“好啊,还当这位王爷有多光风霁月,原来也是会做这不入流的事情。” “相爷,现在怎么办,这消息很快就会传到高侍郎的耳朵里,没有了妻儿牵挂,这位侍郎怕是不会再替熊尚书顶罪了?”到时候全盘托出,反而更加糟糕。 左相也显然想到这些,熊岭做任何事几乎都交给了高驰去做,没有人比这位侍郎更清楚上峰把柄。 “怡亲王啊怡亲王,真是面上君子,底下小人,是争权夺势的料,够绝。”左相面色阴沉,在书房里来往踱步,明日就得庭审,他忽然停住脚步,冷冷一笑,“可是他似乎忘了,虽说再无牵挂,可却有了杀妻杀子之仇,高驰为人虽不怎么样,对妻儿老小却是难得一见的好丈夫好父亲,他的家眷若是按罪处置也就罢了,却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这仇怎么也该算在这位王爷身上。” 心腹顿了顿,忽然意识到:“那小的立刻让人去将此时告知高侍郎,不然若是大理寺欺瞒他,家眷乃是畏罪自缢,高侍郎就心灰意冷了。” 左相点点头:“去吧,只是咱们在大理寺的人怕是得暴露了,对了,梁家父子呢,还活着?” “大理寺的牢房看守不严,可是禁军一来,就不容易将人解决了。已经在水里下了药,就不知道那对父子会不会吃。” 监牢里,除了牢饭,没别的东西,一天两天饭可以不吃,可水却不能不喝。 “算了,相比高驰,梁家父子反而是其次。” * 高驰自从进了这大理寺,就没想过能出去。 这种天理难容之事自然刑部上下皆有参与,甚至这位侍郎还替熊岭牵过不少线,不是什么好东西,今日牢狱之灾也是罪有应得。 然而饶是恶贯满盈之人,也依旧舍弃不了妻儿。 按照他的罪名,抄家是必然的,届时家人贬为奴籍,妻女沦为奴婢官妓,儿子充军发配,几乎如同生不如死。 若是没有人在外照拂,怕是很快一家人得在地府团聚。 今早,左相派人扮作衙役来见过他,只有一句话:汝之家人为吾之责。 那意思不言而喻,高驰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今日雨水过大,大理寺以漏雨为由给他换了一个牢房,离熊岭等其他官员有些远,倒是正对着梁家父子。 不过在哪个牢房都不重要,他已经打定了主意。 只是过了许久,忽然听见了脚步声,只见大理寺左少卿带着人走了过来,那张带笑的脸罕见的出现了沉痛惋惜,站在高驰的牢房外,重重地叹了一声。 高驰心下不安,缓缓地站起来,静静地看着左焕。 “高大人,尊夫人及令郎令爱,在刚不久前去了……” 高驰的身形顿时一晃,瞳孔骤然一缩,动了动唇:“怎么会……” “唉……”哪怕左焕厌恶高驰的所作所为,却也面露不忍,“请节哀吧。” 左焕身后站着典狱和几名狱卒,就见高驰眼神呆滞,眼泪却顺着眼角落了下来,悲伤和痛苦随着压抑的哭声弥漫开来。 再十恶不赦之人,听着亲人先行离去,都是一样的悲痛。 “她们是怎么去的?”忽然,高驰低声地问。 “这……”左焕面露犹豫。 “左大人,我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高驰自嘲了一声。 左焕踌躇,思忖再三,于是道:“乃是畏罪自尽。” 此言一出,高驰顿时一愣,满脸的难以置信。 “不可能……”左相答应照顾好他的妻儿,就算抄家,也不会遭多少罪,为何要自禁? 似看出他的意思,左焕道:“不是谁都有脸苟活于世的。” 这话犹如一个惊雷劈在高驰的头上,让他整个人犹如魂魄出了七窍,脸色顿时灰败了起来,作为他的妻儿这是无颜面对世人,遭了他连累啊! 后悔和悲伤顿时掐住了他的心脏,放声痛哭,惊动了周围的牢房,对面的梁家父子更是惊得脸色发白。 “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左焕看着,又是一声叹息。 然而只有左焕身后的一名狱卒却目光闪烁,垂下了头。 左焕没有多呆,带着人走了。 第71章 惊心 高驰靠在牢房冰冷的墙上, 一动不动,他完全沉浸在悲伤和痛哭,以及那化不开, 解不了的浓浓后悔之中。 直到半夜,一个脚步声悄悄走来, 低声唤道:“高大人, 高大人……” 高驰根本没有搭理他,他如今了无生趣, 这人就是再来找他,他也无动于衷。 甚至他心中是存着怨恨的,左相既然答应了照拂他的妻儿,为什么就没看好她们,就这么让她们走了呢? 这想法有些没道理, 可是此刻他就是这么想的。 如今再让他将罪名全名包揽在身上,高驰也不愿再做了。 就是因为他行恶,让他的妻儿无脸面存活, 他怎么会再包庇这些罪人呢?否则到了地下也没法向妻儿交代。 此刻,这位高侍郎忽然大彻大悟起来。 “高大人, 您被骗了, 尊夫人和令郎令爱不是畏罪自尽的。” 狱卒的话让准备和盘托出的高侍郎蓦地抬起头来,一双被泪水浑浊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 喑哑地问:“你说什么?” “她们不是畏罪自尽。”狱卒快速又明确地说了一句,“是被毒害的!” 再一个霹雳落在高驰的头上, 他慢慢地转头脖子,眼神阴霾起来, 死死地盯着他说:“你骗我。” “唉……”狱卒着急地左右一看,说, “小的骗您做什么?是真的,您想想夫人和少爷小姐活得好好的,您又嘱咐过,相爷还特地命人去打点,为什么要想不开?” 高驰顿时说不出话来,他刚听到左焕这么说的时候,的确觉得不可能。 “再说,高大人,您只是一个侍郎,寒门出身,这富丽堂皇的侍郎府,夫人的绫罗绸缎,小姐的金银珠宝,还有少爷的挥金会友,区区您的位置怎么可能攒下这样的家底,难道这些您的家眷都不知道怎么来的吗?” 的确,既然都心安理得地花销,又哪儿有那么高的羞耻心,畏罪自尽? “她们……是谁毒害的?” “是谁,相爷说您心里应当清楚。若不是小的冒死前来相告,您明日过审的时候会怎么做呢,又对谁有利?” 狱卒的话犹如一根根尖刺,将他的心脏刺得千疮百孔。 他死有余辜不假,可是一切都是他干,他的妻儿什么也不知道。 不是自诩仁义吗,八卦小报上说的好听,可背地里做的事情却与他们这些恶人没什么两样! 痛心,怨恨,回想起妻儿的音容笑貌,他定定地看着狱卒道:“你回去告诉左相,下官知道怎么做了。” 狱卒拱了拱手,便离开了。 他将消息传递出去,然而刚一回地牢,便见左焕笑眯眯地带着两个衙役等着他,还颇为亲切地问:“消息都传回去啦?” 狱卒看着他和蔼可亲的模样,额头的冷汗顿时落了下来,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左焕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心情还不错地替他理了理衣襟说:“咱们这大理寺啊,能呆久的是什么底细,大人一清二楚,真难为你当个普通狱卒那么久,油水都没处儿刮,左相也真是的,不给你挪挪地儿。” “左大人……”他跪了下来,痛哭磕头道,“小的也是不得已啊!” “知道知道。”左焕掸了掸袖子,仿佛掸去了沾染的灰尘脏物,然而口吻却极为善解人意,“好歹是老人了,这辈子总有身不由己,本官怎么会怪你呢?棺材本儿攒够了吧,放心,给你挑个好点儿的。” 他说完便往牢狱里面走,一边走一边吩咐典狱道:“都看牢了,再有谁闹幺蛾子,大理寺别的没有,空棺材不缺。现在起,什么消息都不准送出去。” “是,大人。”典狱说完,命人架起那狱卒带下去。 今晚注定是个惊心动魄的夜晚,高驰早先的满心悔悟在那狱卒三言两语的挑唆之下化为了浓浓仇恨,仿佛这样才能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些。 左焕再次来到他的牢房前,往里面轻轻瞄一眼,接着转向了对面,梁家父子的牢房。 牢头打开了牢门,两个狱卒走了进去,左焕瞧了一眼这对父子的饭碗和水盆,都没有动过。 显然这两人并不愚蠢,大致能够猜到这食物和水中被加了佐料。 一个凶手,一个包庇主谋,按罪名都是要死的,可是好死不如赖活,终究没敢自我了断。 他们的嘴唇发干,泛起白翳,滴水未进之下,神情萎靡儿而无力,然而一见到这两个狱卒进来,就不禁吓得连连后退,带起手脚的镣铐摩擦,发出阵阵响动。 这个响动太过异常,立刻引起了垂头埋膝,哀莫大于心死的高驰注意。 他忍不住抬起头望了过来,然后见到左焕站在他的牢房外,嘴边依旧挂着那和蔼可亲的笑,面朝着梁家父子,眼神冰冷冷地瞧着。 他下意思地动了动几近僵硬的身体,手铐发出了响声。 听见后面的声音,左焕回过头看见高驰,不禁笑容加深:“呀,惊扰了高大人哀思,勿怪。” “左大人这是做什么?”高驰有些看不明白大理寺办事的目的,他看着那两狱卒一人掐住一个的下巴,隐约中将一颗药塞进了两家父子的嘴里,逼迫着他们吞下去。 看梁家父子瞪大眼睛,一边拼命地挣扎,一边一个劲地喊着“不要”,“大人饶命”,“小人定不会乱说的”之类的话语,不禁疑惑更深。 进了这个大理寺,这对父子只会老实交代换囚之事始末,留着他们的命不是更好吗? 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高驰古怪地看着左焕,忽然觉得此人是不是也是左相放在大理寺的奸细。 似乎看出了高驰的想法,左焕示意牢头将牢房打开,他慢悠悠地走到高驰的面前说:“高大人可知他们吃的是什么药?” 高驰见对面的牢房再怎么挣扎,梁家父子还是被逼着将药吞了下去,两个狱卒放开手,两人扶着墙壁和栏杆死命地扣着喉咙,但是无济于事。 显然这药是能要人命的。 高驰张了张嘴,看着左焕依旧带笑的脸问了一句:“为什么?” 慢慢地,对面的两人身体晃了晃,挣扎着伸出手,却只能沿着墙壁慢慢滑下,最终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不知道是不是……死了…… 左焕说:“尊夫人,令郎和令爱吃的也是这种药。” “我杀了你!”镣铐的声音陡然放大,只见高驰瞪凸着一双眼睛,凶狠地扑向左焕,两只手紧紧地攥着对方的衣襟,连同指节一起泛白,用一种吃人的表情问:“有什么事冲着我来便是,你们凭什么草菅人命!你这么做,跟……” 他咬了咬牙,忽然间说不下去了,只有眼眶湿红。 左焕由着他拉扯自己的衣襟,那张笑意满满的脸,表情未变,还有闲情功夫给牢房外差点闯进来的狱卒摆了摆手,然后好心地替高驰补充完接下去的话。 “我这么做,跟你们放走真凶,罔顾受害之人是一样的卑劣,对不对?” 左焕说完抬起手,将自己的衣襟从高驰的手中夺回来,慢条斯理地打理平整。 等到整齐美观之后,才看向失魂落魄的高驰,用一种惋惜的语气说:“可惜,刑部做的烂事,我大理寺却干不出来,不然哪儿还能容得了几位大人相安无事地蹲在牢里。要我说,就凭几位干的事,先来几轮大刑伺候一下,好歹为冤者出出气。” 高驰没有说话。 左焕却淡然道:“人命在刑部不算什么,在以左相为首的那些东西眼里也不算什么,可我大理寺忙忙碌碌整理旧案,为的就是这一条条人命,冤者得雪,罪犯服诛。” “那为什么要毒杀我妻儿?”高驰高声质问,几乎不能自己,“难道迫于怡亲王威严吗,宋国公什么时候跟他沆瀣一气?” 他痛苦又不忿,左焕听着这话却轻笑了一声:“自己入淤泥浸染,同流而合污,就不要忖度他人清风霁月。说来这药的确是怡亲王提供的,那可是位妙人,剑走偏锋,不按常理出招,却保持本心,不落嗯,怪不得死板严肃的樊将军会栽在他手上,不冤枉。” 高驰的脸色又黑又白,手将拳头握的紧紧的,只有一声冷哼。 这时,对面牢房里的两个狱卒将地上没有动过的饭碗和水盆端了出来,走到牢房外,对左焕抱了抱拳:“大人。” 左焕看了对面一眼,点点头:“辛苦,下去将里面的东西验一验,虽然以本官对左相的了解,手段只有卑劣,不过总不能冤枉了他。” “是。”两个狱卒就这么端着菜碗和水盆走了,而那牢房里躺地上的尸体却就这么被留下,没有处理。 高驰见此,心中越发疑惑。 不过左焕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掸了掸衣袖道:“高大人,节哀顺变我就收回了,另送你好自为之四个字,本官告辞。” 高驰想要喊住他,今日左焕之举和所说的话,实在令他心中存疑。 只是他又怕对方使诈,便没有说出口。 不过他不说,左焕在临出牢门之时却停住了脚步,似乎记起了什么,回头笑着提醒道:“对了,若是明早高大人发现什么不对劲,看起来吓人的事情,莫要慌张,放心,不是见鬼。” 他指了指对面,那被人遗忘的两具尸体。 说完,他就真的走了。 这大理寺的牢房又恢复了平静,刚刚发生过的任何事都不会再有人传出去。 然而再怎么疑惑,高驰确信了一件事,的确如左相所言,是怡亲王杀了自己的妻儿。 不过罪犯家眷,也是罪有应得,大理寺怕是冷眼旁观吧。 毕竟若是放到刑部,也是这么干的,甚至他们会更过分。他推己及人,只觉得心中无限悲哀。 高驰一个阶下囚,自是做不出什么报复的举动,唯一能做的便是保下熊岭,顶替所有罪责,让左相立于不败之地。 哪怕他内心清楚,这么做其实在助纣为虐,可是杀妻杀子之恨,不共戴天,他只有这一条路。 不做人事的人只会深陷在阴谋诡计的泥潭中无从挣扎。 那晚,他没有任何睡意,一会儿憎恨,一会儿悲痛,淌着眼泪到了第二天清晨,整个人迷迷糊糊。 当早晨的光亮透过天窗射进牢房的时候,昏昏沉沉的高驰忽然听到对面传来呻吟声,由低到响,接着便是锁链轻声的晃动。 “言云……” 这低哑的声音明明很轻,却犹如一声闷雷炸响在高驰的耳边,他蓦地睁开眼睛,几声镣铐响起,他一把扑到牢门上,看着对面挣扎着要起身的两具“尸体”喊道:“梁方,梁言云!” 第72章 悔悟 梁方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 晃着脑袋,似乎非常昏沉的样子,他站立不稳, 手下意识地扶住牢门,喘了几口粗气。 对面的高驰握着牢房栅栏, 喊着:“梁方!梁言云!你们还活着!” 梁方的头脑这才清醒过来, 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和身体,难以置信地回答:“我还活着, 我居然还活着……” 想到这里,他立刻看向了保持着坐倚在墙上的姿势,歪着脑袋犹如死去一般的梁言云,连忙走过去,摇晃着儿子的身体:“言云, 言云,快醒醒!” 虽然牢房对牢房,可是里头昏暗, 高驰变换着角度,拿脸贴着栏杆, 却已经瞧不大清楚梁言云的状况, 只能着急地问:“他还活着吗?他还没醒吗?” 话音刚落,一个呻吟声终于响了起来, 梁言云幽幽地睁开眼睛,看见梁方满脸的关切和担忧, 忍不住唤了一声:“爹,你没死啊……” 梁方闻言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儿子, 呜咽地哭起来。 任谁死里逃生,还能再活一次都会如此失态。 昨晚濒临死亡的恐惧已经深入灵魂, 只有经历过一次死亡的人才知道生的可贵,死的可怕。 而这对父子就算从阴间爬了回来,也注定活不了多久,罪名依旧背负在他们的身上,正义的审判下,依旧得重新去死。 这种好不容易得来的生的希望,又得眼睁睁地再死一次,说来其实更加残忍。 不知道大理寺这么做,是不是故意的。 梁言云偷来的三年性命,便要以这种方式还回去。 父子俩深知这一点,于是浑身颤抖,抱头痛哭,知道了死亡的滋味,再等待一次,却是无比的煎熬和绝望。 然而对于高驰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他高兴的了。 “尊夫人,令郎和令爱吃的也是这种药。” “高大人,节哀顺变我就收回了,另送你好自为之四个字。” 左焕那漫不经心的话回响在他的耳边。 高驰对自己这条命早就已经不在乎,可若是妻儿还有活着的希望,却是他的救赎。 他呆坐在地上一会儿,忽然起身,拿着手铐哐哐哐砸着栏杆,又大声喊道:“来人!来人啊!我要见左大人!我要见左焕!” 没过多久,牢头带着两个狱卒来了:“大清早的,高大人有事儿?”他们没有去看对方牢房里已经活过来并缩在一角的梁家父子,只是笑盈盈地问高驰。 高驰连忙拱了拱手说:“有有,我要见左大人,还请牢头通融。” “您客气了。”牢头没有为难,示意狱卒将牢门打开,“闹了一夜,您定然饿了,左大人带了点小食过来,请您过去一同陪用一些。” 显然这是知道高驰会去找他,不过越是如此的故弄玄虚,让高驰的心中越发安定,他几乎迫不及待地跟着牢头离开牢房。 左焕让狱卒替他去了手铐,又递了一双筷子过来,请他坐下,还好心地问上一句:“高大人没有吓着吧?” 高驰哪儿有心情吃东西,他恨不得摇着左焕的衣领问一问,他的妻儿是不是还活着? 可是他不敢,只能尴尬地回答:“没有,左大人体贴,早有提醒,我只是太过惊讶,也……惊喜。” 他小心地试探了一下,却见左焕没有否认,不禁心中充满了希望,终究忍不住问道:“左大人,您老实告诉我,我妻儿究竟怎么样了?” “不是说了吗,畏罪自尽了呀。” “左大人!”高驰提了提音量,口中苦涩道,“您别瞒我了,您让我看到梁方和梁言云死而复生的过程,不就是让我知道我的妻儿之死只是个障眼法,还有可能活着吗?左大人,我深知自己罪大恶极,不求饶恕,我愿意尽我最大的诚意请求换我妻儿一命,求您了,左大人!” 高驰离了席,对着左焕跪了下来。 左焕道:“大理寺从来不草菅人命,哪怕是千刀万剐之人,也自有国法定罪论处。” 高驰闻言额头抵在冰冷的地上,心中大定,泪流满面:“多谢大人。” “下官不过听命行事,当不得谢字。”左焕收起了那一脸虚伪的笑容,冷淡道,“宋国公本其实并不同意此事,也违背了大理寺以律定案的初衷。只是若以你妻儿之命换得恶人服株,让受害人得以报仇雪恨,让腐朽的朝政得以一角清明……怡亲王言……划算,国公爷也不能不答应。” 高驰默然,心中忽然产生一股浓浓的内疚:“下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请左大人代为向王爷请罪。” 左焕笑了笑,轻轻颔首:“高大人,您乃寒门出生,可还记得当初在春闱卷子上写的锦绣文章吗?” 这一问,让高驰顿时愣在原地。 读书人,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以礼相待世人,以德立身为本。 苦读圣贤之书数十年,倒背如流,可终究在放下的那一刻,辜负了。 “你的妻儿已死,重新睁开眼睛的便不再是高家人,京城之地永不能再回,自然也不会再来见你,高大人,您就好自为之吧。” 左焕唤了人进来:“送高大人回牢房。” 高驰被狱卒从地上搀扶起来,重新戴上手铐,正要送出去,忽然他喊了一声:“等等。” 他回过头,看向左焕,最终愧疚道:“大人,能否给我纸笔?” 左焕心中一动,示意来人送进笔墨。 高驰蘸饱了墨,沉吟道:“离二司会审还有多久?” 左焕回答:“大约两个时辰。” 高驰点点头,喃喃着说:“那还来得及。”说完,他快速地在纸上书写起来,他有些着急,笔记便有些潦草。 他一边写一边说:“其实,熊岭的罪证我都有,包括一切调换之人的名单,和替换死囚的身份,我都记在一本册子里,甚至还暗中搜集了一些我进入刑部之前的东西,就怕某一日事发。有这些东西在,熊岭定然是活不了,甚至某些大人们也得跟着遭殃,不过这得看宋国公和怡亲王的本事了。” 说完,将纸张吹了吹墨,只是递交给左焕之时,他脸上稍显犹豫,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多问,递了过来。 都是为人夫,为人父,左焕哪儿不清楚他的踌躇,便道:“多谢高大人,回来之时,本官可以从尊夫人那儿带句口信给你,让你确认她的安危,你想她说什么?” 听此一言,高驰再也忍不住,深深地鞠了一躬道,眼眶湿润道:“请,请让她再写一遍我们新婚之夜的那首诗吧。” * 左焕将消息交给了樊之远。 后者立刻命晓飞快马加鞭找寻。 此时,睡了昏天暗地的一个好觉,又敷了急救面膜,瞬间容光焕发,一出场就吸引目光无数的李璃终于施施然地出现在大理寺中。 而他来不久之后,宋国公与督察院左都御史便一前一后带着人马进入大理寺。 见到李璃,宋国公面无表情,似乎并不意外,抬手跟李璃见礼,而左都御史却笑问:“王爷来得可真早,这会审还没开始呢。知道您着急,没想到这么着急。” 他抬了抬手,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看起来假得很。 不过李璃没当回事,一打扇子,顺杆儿说:“可不得着急吗?急着将熊岭定罪,将刑部从头到尾捋干净了,好安插我自己的人手啊!不是本王说,这人我都找好了,方大人,到时候你们可别睁眼说瞎话呀!” 大概从没见过说话这么赤裸裸的人,连点遮掩都没有,不仅是左都御史,就是一同前来的几位陪审都惊呆了。 左都御史冷笑道:“王爷话可别说这么满,这究竟是何罪名,还得审一审才知道。万一是有人欺上瞒下,熊尚书并不知情呢,最近几年熊尚书身体不适,将事务交给手下去办也是常事。” “一言不合拿病来凑,见识了。”李璃奚落道。 “王爷,下官便不跟您逞口舌了,怎样定罪,以国法为论。”左都御史抬了抬手道。 李璃眉一挑,顿时笑颜逐开:“哟,就这句还像个人话。” 左都御史气得差点没了涵养。 这时樊之远站在李璃的身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军旅杀伐之人,就是不带杀意的一个眼神,这些养尊处优的文官都有些受不住,脖子后凉飕飕的。 一口气就憋在喉咙里出不去,差点噎死。 李璃回头看了樊之远一眼,后者轻声说:“已经到手了。” 李璃会意:“辛苦辛苦,等事情了结了,回去我一定亲自好好犒劳你。将军哥哥,你想要什么,只要阿璃有的,什么都可以哟。” 他眨了眨眼睛,跟方才连讽带讥的口吻不同,这话语又是温柔又是俏皮,配合他俩的身份还带着一丝丝令人遐想的意味。 樊之远闻言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说了一句:“别闹。”这还是外头呢,注意分寸。 然而语气宠溺,跟方才冰冷死寂,仿佛再逼逼一句就一刀砍过来的凶神恶煞眼神截然不同。 这种区别待遇,让李璃吃吃笑起来,眼波流转,看着就情意绵绵。 两人旁若无人,让一旁看在眼里的左都御史:“……” 他心中暗暗地呸了一声,大骂这对狗男男。 这个时候还有心情打情骂俏,到时候可别哭出来! 宋国公根本懒得听这你来我往打舌战,直接往里面走:“时辰不早了,准备开堂吧。” 这件案子,八卦小报特地加刊加印,早就在京城内流传开去,朝中内外,士林市井,每一个人都分外关注。 自然大理寺的门口也已经里外三圈围起来了。 “看,左相来了。” “武宁侯也来了。” 特地选了一个午后,早朝已下,这一个个平时见不到的大人物,都乘着马车轿子到了大理寺。 听说怡亲王一早就到了,分外关注的左相及几位尚书自然不会错过。 似乎约好了,联袂而来,李璃凑到樊之远的耳边说:“该给他们铺上红地毯,打上镁光灯,那胸有成竹的样子就应该都拍下来。等庭审结束,熊岭翻身无望,再看看那垂头丧气,一败涂地的样子,两厢对比,应该会特别有意思。” 可惜啊,可惜,这个时代没有媒体几大件,光靠画手的手速和功底,实在还原不了细微的表情变化,只能稍稍夸大一些。 李璃有些遗憾。 樊之远听不懂李璃说的几个词意,不过不影响他的理解,他抬头往边上和角落看了一眼,八卦小报的记者早就已经蹲点了,不禁失笑地摇头道:“晋西侯也来了。” 赵如飞的凶手还未绳之以法,晋西侯自然会来,不仅是他,身后还跟着其他的几位公侯伯爵,一帮人,看着阵势就不小。 第73章 审讯 晋西侯与左相和武宁侯人等刚好撞一块儿, 忍不住冷冷地讥讽一句:“一丘之貉。” 这声音有点大,也颇为不留情面,让左相和武宁侯的眼睛顿时眯起来。 不过这还不够, 晋西侯又抬头望了望天:“我就看着,某人是否能只手遮天, 这天下还有没有天理可言?若是让人脱罪, 就降下一道雷劈在这些老贼的头上!” “晋西侯,这是公堂, 讲究的是证据,不是信口开河的地方。念在你丧子之痛未过,本官不与你计较,否则定要治你一个诽谤之罪!”袁梅青道。 他一开口,晋西侯脸上的讽刺就更浓了:“你也就现在跳跳脚, 心里哆嗦吧?别着急,好好熟悉这地方,一个个都会走一遭的。” 袁梅青脸色阴沉, 武宁侯笑了:“晋西侯,不要带着谁就乱咬, 又不是狗。” “骂谁呢, 这儿所有人,论畜生, 可没你当的逼真。当初反咬一口,如今眼巴巴地又对着旧主摇尾乞怜的不是你?” 晋西侯没了儿子, 那是天不怕地不怕,逮谁骂谁。 武宁侯早先时候以左相马首是瞻, 后女儿成了皇后,握了禁军, 兵权于手,便目中无人,一度如疯子一般逮着机会狂咬左相一派。 如今禁军没了,握有三十万大军的樊之远也倒向李璃,失去了最大倚仗,便又像以前一样跟着左相犹如走狗一般。 晋西侯这话,简直是戳着武宁侯的痛处使劲踩,让后者的整张脸都变了,那危险的眼神恨不得当场一剑刺死这老匹夫。 然而左相抬了抬手,制止了他,道:“哎,既然都来了,就别堵在门口,让百姓们看笑话,便都进去吧。” 说着他率先走进堂内,一副不予计较的模样,自然武宁侯等人就是心里再有气,也只能跟着进去。 晋西侯看着左相装模作样,直接呸了一声。 堂内,宋国公和左都御史坐于正中案后,宋国公的手边坐着李璃,后面站着樊之远,再往后便是晋西侯等人。 而左都御史边上则是依次是左相,武宁侯,吏部尚书和户部尚书。 对面的左相和武宁侯等人见到李璃,象征性地抬了抬手,算作见礼。 还未开庭,左相不禁笑道:“今日见王爷容光焕发,可见昨夜休息得挺好。” 李璃也敷衍地还了一礼:“托福,不过瞧着左相似乎精神不太好,好大的黑眼圈哟,相爷,不是本王说,您得注重保养啊!” 这种直白左都御史方才已经体会到了,不禁对李璃的嚣张有了新的认识。 不过左相的涵养显然比这位御史好太多,只见他浑不在意地大笑起来:“哈哈,不比你们年轻人,心思活络,下手快狠准,老夫老了,稍微熬一熬夜,就受不了,等今日事了,是得跟皇上告个假,好好休息两日。” 李璃将扇子缓缓地打开,遮住了半边脸,慢吞吞道:“这……本王怕相爷没有那个心情去度假呢,建议珍惜当下。” “年轻人,还是谦虚点好。”左相笑容依旧,但是眼神有点冷。 李璃啧了一声,话语风凉:“过分谦虚就虚伪了,相爷,您这套道貌岸然,本王就学不来。” 左相冷冷一笑:“我看王爷学的挺好,青出于蓝,别忘了,侍郎府的白幡可还挂着呢。” 李璃直接翻了一个白眼给他:“畏罪自尽的人关我屁事啊?”他说完便对着堂上的两位主审,似乎迫不及待又胸有成竹地说,“是不是该开庭了?” “啪!”惊堂木一下,宋国公道,“今日就刑部换囚一案,听从皇上旨意,二司会审,所有旁听,不得扰乱公堂。来人,带嫌犯!” * 高驰颤着手将信打开,入目的是那熟悉娟秀的字体,只是落笔断续之间带着点点斑驳,可见妻子在写这四行诗句之时,是如何的悲痛难忍。 这定情的四句诗后又添了两句,告诉他儿子和女儿一切安好,将来必不忘其父,也自当引以为戒,做个正直之人。 “好,这样好,再好也没有了……”高驰心如刀绞,不禁泪如雨下,将这封信紧紧地攥在手心,痛不欲生之中,又带着一丝释然和希望。 既然以父为戒,他自当在这最后好好做一次榜样。 公堂上,刑部官员以熊岭为首跪在堂下,高驰在他之后,而梁家父子另跪一边,至于其他的小吏还轮不上他们。 惊堂木下,宋国公冷然道:“堂下梁言云,梁方之子,三年前以砒霜下药谋害同科秀才,致使晋西侯之子赵如飞饮下毒茶身亡,梁言云杀人之罪成立,判秋后斩,此案诸位可有异议,梁言云又可有话说?” 梁言云身体瑟缩,垂头未语。 当时人证物证俱在,辩无可辩,卷宗清晰,自是无人异议。 “那么你又为何还活在这世上,这中间如何换囚,如何顶替,又是谁暗中相助,从实招来!” 这对父子本就如同惊弓之鸟,再经过昨晚这么一吓,更是问什么答什么。 知道死的不是那个酸秀才,而是晋西侯之子时,梁言云这才发现自己闯了大祸。 他是家中独子,父母,祖母一直宠溺着长大,出了事,倒也没满着,告知了梁方,这可把梁方给吓坏了。 痛斥打骂无济于事,梁方不过是一介商贾,根本毫无办法,最终向堂兄梁端和盘托出,请求救儿子一命。 梁端能走到今日,离不开梁方的资助,他刚得了袁梅青赏识,上了左相的船,正需要大量钱财的时候,梁方乃大商贾,不缺钱,便想到了这么个换囚的主意。 只要梁言云活着,不回京能有谁发现? 梁端调往吏部之前是在礼部俞自成之下做侍郎,俞自成有俞世洪这种糟心儿子,还能在京城横行,与熊岭的交好分不开。通过两方说合,他们向熊岭引荐了梁方,后者舍弃了大半身家,换了一个死囚,行刑当天,梁言云被送出了京城。 梁方老老实实回答,此刻俞自成父子已死,而梁端和熊岭却是齐齐厉声反驳:“你胡说!大人,此乃诬陷!” 梁端道:“此事我早已义正言辞地拒绝,言云既然犯下此等凶案,一命抵一命,绝无他法。是你自己不死心,通过俞自成往刑部走关系,我以为言云已经死了,没想到居然还活着。” 梁端接着看向堂上,义正言辞地说:“两位大人,下官句句属实,此事实在不知情。虽然言云是我侄儿,可从未想过替他脱罪。” 熊岭也道:“梁言云此人是谁,我都不知道,更逞论为他换囚一事,区区一个秀才,杀的还是晋西侯的独子,我岂会如此愚蠢,自掘坟墓?” 还不等宋国公说话,左都御史便点点头:“的确,梁方,你若攀咬他人,可是要拿出证据的。” 此乃私下交易,哪儿会留下什么书面证据,不管是梁端还是熊岭,都知道这一点,是以有恃无恐。 不过梁方毕竟是商人,心眼比较多,他说:“大人,我有。” 什么? 左都御史直接威慑道:“你可不要信口开河?提供伪证可是重罪!” 边上忽然传来一声嗤,只见李璃扇着扇子道:“这年头还有审案的不要犯人证据的,见过屁股歪的,没见过这么歪的,怎么升的官?吏部的都眼瞎了吧?” 左都御史平时没什么表现机会,这会儿得到左相重任,恨不得立刻体现自己的价值,被李璃这么一奚落,顿时脸色涨红。 可惜李璃是亲王,这儿单纯论身份,他最高,随口奚落你几句,还不能回嘴。 毕竟这里长眼睛都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 甚至还不能瞪一瞪眼睛,李璃身后的樊之远虽然不说话,但是目光瘆人,很有一言不合就抽刀要你命的气势。 最终他吭哧了一句,试图挽回一点颜面:“请旁听之人不要扰乱公堂。” 然而宋国公根本不给他面子,冷冷地撇了一眼:“方大人,本官这位置给你坐?” 二司会审也有主次之分,大理寺卿宋国公显然才是主审。 “哈哈,宋国公,边上坐了一条狗,难为你了。”晋西侯更加不留情面,直接讥笑出声,“谁提议的二司,让这种狗东西来审案,莫不是要笑死嫌犯好一劳永逸?” 晋西侯这话一说,边上几位勋爵齐齐笑出声,还跟着一起说风凉话:“这个办法好,兵不血刃,还不算违背国法。” 左都御史只是因为太着急,一时口误,没想到被抓着取笑,脸色难看的不行。 他那边的以左相为首的也撇开脸简直都没眼看,蠢得无可救药,不知道为什么会轮到这人掌督察院。 最终还是宋国公给了台阶,惊堂木之下,严肃道:“诸位安静!梁方,你既然有证据,便速速说来。” 梁方说:“要说证据,那就只有银子。小人为了赎我儿子一命,特地前往京合钱庄取了钱,一共五十万两,十万白花花的银子,四十万银票,都有钱庄的印记和存根,其余都是地契和铺子,还有默认的小人产业分红。银子是一批新银,小人特地请求他们打上个特殊印记,是不会有旁人一样的,可以问一问钱庄的主事,小人要这批银子的时间就是在换囚之后不久。不过才三年的时间,应当还没有花完吧。” 他跟儿子既然活不了,此刻的梁方不管是良心发现还是抱着拉一个是一个的想法,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部说了出来。 闻言,梁端和熊岭的表情齐齐一变,面露惊愕,那点镇定都消失了。 宋国公立刻道:“来人,前往查看。” 梁端瞪着眼睛死死地看着梁方,心底发凉,额头不禁冒出了虚汗,最终从牙里挤出字句来:“你……好啊,我可是你堂兄,你都这样算计我?” 梁方冷冷一笑,不回话。 事发之后,这个堂兄不遗余力地跟他撇清关系,甚至结合外人来暗害自己,他可都记得。 怎得,当初是他牵线搭桥,要了这么大一笔银子,如今想转头不认,没门! 这笔银子,他不信梁端全部都拿去贿赂上下打点,自己定然也落下不少。 果然……看着梁端陡然刷白的脸,梁方心里不免畅快,似乎面对死亡都没那么害怕了。 袁梅青一看这两人的表情,心下就咯哒一声,果然被他说中了,就不该留下梁家父子,让他们胡乱说话。 如今得到验证,梁方的确留了一手! 他的目光不禁往左相看去,梁端显然是保不住了,那么熊岭呢? 左相目光沉沉,示意他,稍安勿躁。 梁端毕竟没有经过宦海沉浮,眼里看到了银子,就没想到别的。 然而熊岭却不一样。 他在这刑部尚书的位置坐了多少年,追随着左相几经风浪,经受的贿赂更是不计其数,至今屹立不倒,哪儿不长满心眼? 这种银子,他必定是经过处理的。 所以在惊讶之后,他的脸上就没有更多的表情,不像梁端摇摇欲坠,恨不得生吃了堂弟,让人瞧了一出狗咬狗的好戏。 他这个态度,让深知他为人的左相及同党也安定了下来。 只要将他摘出去,让高驰适时地出来顶罪,熊岭依旧高枕无忧,最多一个不轻不重的识人不清,管教不严之罪。 左相再象征性地提议罚俸留薪,保留他刑部尚书一职,等接下来云州的案子一到,袁梅青也无需害怕。 审案的过程无聊又冗长,因为会有各种各样的证词和证据需要去核实。 李璃将众人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眼睛微微一弯,然后打了一个哈欠。 午后容易犯困,这个点他一般会选择小睡片刻。 晓飞悄悄地端了一杯茶进来,殷勤地送到李璃的手上,后者赞许地看了他一眼,眼里透露出“上道”的字样。 晓飞哪儿能居功,连忙朝自家将军挤了挤眼睛,然后再一次退下了。 李璃美滋滋地端着茶,觉得那点困意都消失了,他喝了两口,把茶杯矜持往后一递,自有一只生茧的大手接了过去。 李璃说:“待会儿我还要喝的。” “嗯。” 第74章 对骂 在查证梁方所言之时, 宋国公就这次换囚一案,一一审问了其余几名涉事的刑部官员。 熊岭自顾不暇,高驰一心沉浸在丧亲之痛中, 无人替这些人说话,边上坐着的几位大人更是懒得看他们, 显然都已经被放弃了, 自然在对峙之中,哑口无言, 皆伏法认罪。 可以说整个刑部,从上到下,凡是涉事之人,除了尚书熊岭和侍郎高驰,其余罪证确凿。 而这次换囚一案, 光靠这几个不成气候的小官,是根本不可能成事,是以这两位之中必然有一位得担起主要之责来。 在刑部官员下狱之后, 便直接查封府邸,里面的人出不来, 外面的人进不去, 更别想把钱财转移。 如梁方对堂兄的了解,这批脏银梁端就堆在库房里, 坐到吏部侍郎这个位置,就算没有梁方的银钱, 各处的贿赂也是不少的。 官差一一辨认,花了点时间, 不过好在,还是找出这些带着印记的银子。 就是可惜, 熊岭的府邸却没有查出来,甚至还颇为干净,光看表面,他可是十足的一个清官。 官差回大理寺复命,并命人将梁端府中的金银都抬上了公堂,白花花的银子下,众人的脸色都变了。 就是没有印记,就这些脏款,也看得出来区区一个吏部侍郎暗中收了多少好处,更逞论尚书呢? 袁梅青见着众人打量自己的怪异眼神,不禁暗骂了一句蠢货。 原本看着梁端还算机灵上道,却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他抖了抖脸皮,本来装模作样地想要骂一顿有负皇恩,最终没有这个厚脸,只能狠狠地瞪了一眼,露出警告的神色来。 梁端完了,但是别想拖他下水。 可是熊岭,却一点也不慌张。 晋西侯见此难以置信,也没心思挖苦了,气得直接站起来问:“怎么可能,有没有好好找,是不是暗中收了好处?” 他恨不得自己亲自带人去熊府翻个底朝天。 这时左相却轻笑了一声道:“侯爷,就算不信方大人,也该相信宋国公吧。大理寺的官差,还有樊将军的禁军,甚至老夫猜测八卦小报的记者也一同跟着,只要有,定然是能找到的。” “对,若是没有,那熊尚书就是清白的。”左都御史道。 “熊尚书为人低调,一向认真办事,是少有的实干之人,刑部破了多少大案,皆离不开他的功劳。这一次换囚案出,想必就是熊尚书也惊愕不已吧,谁能想到手下之人会如此胆大包天,做出这样的事来。”户部尚书跟着一笑,语气轻快,仿若闲聊。 他这样似乎已经认定熊岭能够平安无事,官复原职。 “对了,既然不是熊尚书,那这换囚又是谁的主意?宋国公,有没有顺带着查一查高侍郎的府邸,说不定也能找出印记的银子呢?”武宁侯问道,“毕竟再怎么信任之人,这心隔着肚皮,暗地里背着上峰做了什么勾当,也难以知道,老夫可深有体会。” 他这话意有所指,显然嘲讽樊之远背弃一路栽培扶持的武宁侯,转而投向了怡亲王的怀抱。 还真是怀抱,武宁侯不知暗中骂了他多少次白眼狼,贪恋美色。 “侯爷,早点看清一个人也好,省的将来被背后捅刀子。”左相安慰道。 李璃将扇子忽然一收,发出啪一声的脆响,顿时所有人侧目过来,左相一派的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警惕的表情。 然而李璃只是伸手向后面道:“口渴了。” 樊之远一直端着那杯茶,皱了皱眉说:“有点凉。” “天儿热,正好。” 樊之远于是递了过来,李璃微微一笑,淡定地呷了一口,然后纳闷的抬起头看着众人:“都瞧着本王干什么,听审啊!我就喝口茶而已。” 众人默然,互相看了一眼,总觉得自己被怡亲王弄得有些过于紧张。 然而等李璃喝完,将杯子递了回去之后,重新打开扇子一扇,道:“我喝完了,现在咱们掰扯掰扯。武宁侯,你指桑骂槐的话本王可都听见了,我思忖着你这是来找骂的吧?我家将军弃暗投明的壮举,不同流合污的气节,战场厮杀回来的功绩,放外头可都是受人赞扬的,倒是被你颠倒黑白一张嘴,就让人看不过去了。什么背主啊,还真把自己当回事,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底下就皇上能说,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一见大夏兵,就逃得比兔子还快的不就是你沈家带出的军队?没有我家樊将军,有你今天的地位?不思量自己的不足,成日找他人之茬,你愧对皇上,愧对黎民百姓,骂你一声尸位素餐都是抬举你!这辈子就是踩了狗屎运,祖上冒青烟,才有你今日,好好珍惜吧!否则这么大年纪了,小心晚节不保!” 论嘴皮子,混不吝的李璃从来没输过,什么话都敢骂。 而他这么一说,武宁侯简直气得杀人的心都有了。 “好,怡亲王说得好!”晋西侯还带人一起拍手称赞,气得他差点仰倒。 到武宁侯今日的地位和权势,已经没人敢这么对他说话了,就是燕帝也没有这个胆子! 他胸口起伏,眼中充血,差点拍案而起,骂一声庶子安敢? 然而此时樊之远却站在了李璃的面前,直直地盯着他道:“侯爷,此乃大理寺,不要扰乱公堂。” 樊之远不在乎他人对他如何评价,可是对于李璃,他却下意识地容不得他人一句不好。 “就是,不跟你这个心胸狭隘又输不起只能暗中使坏的老头计较,掉份儿。”李璃还从他的身后探出脑袋,笑嘻嘻道。 这话好意思说嘛?方才长篇大论的又是谁? 武宁侯憋屈极了,差点爆发的时候,袁梅青按住了他道:“算了,侯爷,人可是怡亲王,就是无理教训我们,也得听着不是,案子要紧,无需多做计较。” 说来,论过节,袁梅青跟李璃更深,毕竟还有云州的案子等着。 他看了看熊岭,心下安定,劝着武宁侯自己却忍不住又说了一句:“王爷如今也就只能逞口舌之快了吧?” “嗯?”李璃本想就这么算了,没想到还有人来找事的,于是将樊之远拉开,直接一打扇子说:“谁在逞口舌,待会儿就知道了。套用顾大人一句话,便是还能听你们在这儿瞎逼逼,我得珍惜一点。毕竟这三尺公案,将来都是得走一遭的,今日是熊尚书,明日是得袁尚书,再往后……你们内部自个儿商量一下,排个队吧。” 武宁侯坐下来,却没想到袁梅青要忍不住了,左相瞧着轻叹一声,转头面向宋国公:“这案子还审吗?” “啪——”惊堂木一下,宋国公左右一瞪,两边瞬间都安静了。 转回案子,宋国公是多严谨之人,既然搜查,自是所有的涉事官员的府邸都查过了。 官差一一回来禀告,果然从高驰的府邸找出了那印记的银子,数量还不少,足足有一万之多,另有银票五万两。 虽然梁方所言有十万两银子和四十万两银票,不过三年过去了,花销打点之下,用了大半也是有可能的。 这个事实让左都御史笑了起来:“果然被本官言中了,高驰,你可有话说?” 高驰从跪上堂开始,就一直低头没有说话,他的手紧紧地攥着,手心里是妻子写给他的那封信。 虽然他没有任何言语,可是堂上所发生的一切他都听在耳朵里。 左相,吏部,户部还有左都御史等一个个洋洋得意的面孔,那笃定他会站出来替熊岭定罪而有恃无恐的样子,颠倒黑白,装模作样,没有一点礼义廉耻之心,没有一丝愧疚心虚之语,他忽然觉得若是朝中都是写这样的人,这个大燕怎么会好,怎么能好? 左相与武宁侯,他们并非枭雄,只是一个过于幸运恰好钳住了皇家的投机分子罢了。 他为自己跟这帮人同流合污感到万分羞愧。 “下官认罪。”他想到这里,深深地俯下身磕了一个头,悔恨道,“下官罪有应得,罪无可恕,愧对天下!” 他的头触碰在冰冷的地砖上,无比的沉痛,此等认罪态度实在好得出奇,仿佛幡然悔悟一般。 晋西侯等勋爵看在眼里,不禁面面相觑,然而脸色却是分外不好,他们显然想到了高驰这个情况便是要替熊岭担权责了。 只是他们想不明白,高驰的家人全部畏罪自尽,如此壮烈警示之下,他还要做出这等包庇之事,为什么? 而左相等人也互相看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出了安心二字,只有他们知道高驰此举是为了替家人报仇。 接着目光不禁看向了对面的李璃,冷笑着心说:怡亲王啊怡亲王,这就是你做事太绝的下场。 李璃莫名接受了这奇怪的眼神,忍不住歪了歪头。 这帮人要高兴似乎也太早了些吧? 熊岭心中大安,对高驰很是满意,但是面上还是做出惊讶的模样,然而状若痛心疾首道:“旭风,你,你这是为何啊?本官一直告诫你,身为朝廷重臣,哪怕做不到为百姓请命,也不能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啊,圣贤之书,岂不是白读了?” 他深深地惋惜和沉痛,长长一叹道:“是本官教导无方,有愧……” “咳咳……”边上忽然传出一个清嗓子的声音,打断了他接下来的抒情之语。 只见李璃摸了摸自己的喉咙,满脸的不适,见众人都看过来,不禁咧了咧嘴道:“真是恶心死我了,好意思讲,我都不好意思听,这脸皮得多厚,千年乌龟大王八都比不上吧?” “怡亲王!”熊岭脸皮直抽,恨不得将拆台的李璃踹出去。 这时左相慢条斯理地说:“王爷乃性情中人,看不得表面功夫也是常事,不过今日这公堂上王爷再如何不忿,也无济于事,熊尚书清清白白,最多一个失察之罪,让王爷大失所望了。毕竟年轻,回去不如好好想想,在哪儿失了岔子。” 左相这一派说教育人可比熊岭的冠冕堂皇更令人不适,李璃扭了扭脖子,笑了:“左相,别忙着高兴,这还没审完呢。本王相信邪不胜正,天理自在。” 话音刚落,宋国公便问道:“高驰,本官再问你一遍,你收受梁家贿赂,寻找狱中死囚替换梁言云行刑,并暗中释放凶手梁言云,你可认?” “罪臣认。” “那么这一切都是你私自而为,隐瞒熊岭自作主张,是又不是?” 宋国公这一问太过直接,所有人都不禁噤声屏息耳听。 高驰抬起头,再一次看向周围,熊岭被他的沉默忽然弄得有些心慌,下意识地疯狂给他暗示。 他没有过多理睬,反而望向了李璃。 左相见此心中冷笑,如此杀妻弑子之仇,他不信高驰能放下,怕是恨不得看看李璃满脸的惊愕和愤怒吧。 “王爷……”只听见高驰忽然唤了一声。 李璃看过来,只见他惨淡一笑道:“可否给罪臣在八卦小报上留一个位置,我有话说。” 李璃轻轻地点头:“这一期的百姓心声留给你。” “多谢王爷成全。”他朝李璃磕了一个头。 后者只有轻声一叹,为误入歧途之人,为幡然悔悟之人,也为那些冤屈之人。 然而他们俩这寥寥数语,却忽然让稳坐钓鱼台的左相等人顿时心中不安,熊岭更是顾不得什么,直接道:“旭风,我会记得你的好,你妻儿之仇我一定替他报了,你……你可要想要。” 李璃如今都懒得指责他其中的诱导之意。 “罪臣想得清楚。”高驰将手心的信攥紧,放在心口处,然后看向宋国公大声道,“大人,此罪下官认,可是这一切罪臣都是听命行事,受熊尚书指使!” 第75章 定罪 哗—— 里里外外都被这忽然反转给惊呆了。 就是早有准备此次熊岭能脱罪的晋西侯都震惊不已, 更何况是胜券在握的左相等人。 左相那点镇定荡然无存,大势已去这四字忽然在脑海中浮现,让他的思绪如同一团乱麻, 他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 他只有一个念头,李璃是不是给高驰下了蛊, 否则这种仇恨怎么能轻松化去, 还是一个人吗? 所有人都懵了,被高驰这反咬一口给惊地说不出话。 倒是左都御史率先犹如火烧屁股一样跳起来:“高驰, 你糊涂了吗?你难道忘了你妻儿怎么死的吗?你这是,你这是……” 高驰说出口之后,脸上再无木楞,反而心中安定,他看着跳脚的左都御史, 一脸回不神来的众人,不禁带上了一丝释然的笑。 “我妻儿畏罪自尽,乃是受我连累, 我没当好一个父亲,做好一个榜样, 让我儿无颜面对世人, 我妻耻于有我这个丈夫,以身死代为赎罪, 是我害死她们,我才是凶手。” 他眼睛湿润, 看向宋国公道:“大人,我所说句句属实。这些年, 熊岭不仅买卖人命,甚至故意将罪名不重之人以重罪论, 以逼迫其家人重金赎罪。若是没钱赎人,那就直接收押看监,说不定什么时候成了旁人的替死之人。有时候,若是死刑犯的体型和身量不对,甚至还会去城西寻找流浪要饭之人,那才是真正的草菅人命!他收受巨贿,可是你们没在他的府邸里找到一两银子,那是因为他所有的赃款都不在府邸,而是洗钱之后另存他处,据我所知,其中一处乃是在城外一座别庄的地窖之中,由他的外室代为看管……” 听着这些坦白的话,熊岭这才意识到高驰是真的要拉着他一同去死,那点淡定再也维持不住,他慌张地顾不得公堂直接怒喝道:“你胡说,都是子虚乌有之事,我根本没干过!是你自己干的吧,居然栽赃陷害给我!我不知道怡亲王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空口白牙地反咬我!” “嘿嘿嘿,说话讲究真凭实据,你还是个刑部尚书呢,原本不信,这回可就真信了。”晋西侯回过味儿来,知道熊岭终日打雁被雁啄了,心情立刻就变好。 “就是,这关怡亲王什么事,论空口白牙的本事,熊岭,你才是鼻祖吧!”几位爵爷也跟着奚落道。 今日看了两出狗咬狗的戏码,简直比梨园大戏还精彩,他们看得很是过瘾,如今更是引起强烈的舒适之感。 熊岭的脸色简直不能看,而他的手正在颤抖,额头冷汗津津,他知道一旦将罪名坐实了,他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死亡的威胁悬在他的头上,他这才尝到了那惊恐害怕的滋味。 “不错,说话得讲究真凭实据,高驰,你有什么证据?”此时,左相终于回过神来,他死死地看着高驰,冰冷地问,而放在扶手上的手却已经握紧了。 目光触及对面的李璃,后者再悠然闲适地端茶喝水之余,还拿着扇子轻轻拍打自己的脸,仿佛在说:瞧,自掌嘴巴了吧?脸肿不肿,疼吗? 左相的脸下意识地扭曲了一下。 另一个失态之人,则是袁梅青,他此刻的心情无比紧张,一瞬不瞬地盯着高驰,生怕这人一张嘴将熊岭打下地狱。 身处这个位置,他最清楚心腹倒戈是什么样灭顶的灾难。 然而看熊岭几乎失态,早没了方才梁方透露银钱做印时那点镇定,哪怕不承认也清楚……熊岭要完了。 那么他自己…… 果然,高驰抹了一把脸,道:“罪臣苦读圣贤书二十年,方进入朝堂,本是冲着清正廉洁,造福天下而来,却没想到一时不慎,迷失了自己,真是上天报应。此等恶事,一旦做下,总是心中有愧,罪臣做不到如熊尚书这般坦然我素。大概知道终有一天会偿还欠下的债,所以所有的罪证我都一一记了下来,熊岭指使我做的一切,暗地里接触的人,做下违法之事的来龙去脉,我都保留着,这些足以成为铁证!请大人明察!” 熊岭呆呆地看着高驰,怎么都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等厚厚的犹如账册的书,以及一沓信件等东西送到了宋国公的案头,他终于眼睛充血,狰狞地看着高驰,怒吼道:“混账东西!你怕是忘了,你一个家徒四壁的小进士,是谁赏识你,抬举你,扶持你成就今天的地位,给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我待你不薄,你竟这般汇报我?白眼狼,真正的白眼狼!我简直有眼无珠!” 熊岭气得站起来,抬起脚对着高驰疯狂地踹下去,后者一动不动,泪流满面地任他踹。 边上的衙役很快冲过来将熊岭拉扯开,一把将他按在地上,棍子打在膝盖处,让他跪下了来。 高驰哽咽着,看着被按在地上的熊岭,一字一句道:“若是再来一次,我希望能跟顾大人一样,宁愿家中一贫如洗,也要坚持自己,保留做人的尊严,不成他人走狗,无愧于天地。” 若非如此,他的妻儿怎需要舍了姓名,苟且偷生地活着,一辈子抬不起头来,是他剥夺了她们堂堂正正做人的机会。 高驰的话让周围沉默了下来,哪怕他不是主谋,也是为虎作伥的东西,罪恶滔天不容恕,可是堂上听到这样一番话,众人还是忍不住惋惜了起来。 悔悟虽太晚,不过至少还是个敢作敢当之人。 相比起来,涨红了脸,怒不可遏,恨不得将高驰咬下一口血肉的熊岭就令人憎恶,连带着一帮子替他周旋的几人显得面目可憎。 “高驰至少还是个人,有些人可是做人都不会,那是禽兽。”晋西侯道。 宋国公没有理睬堂上的撕扯,他立刻派人前去熊岭在城外的别院搜查,接着快速地翻阅着高驰递上的罪证。 这么多年,厚厚的一沓,简直触目惊心,也更让熊岭无可抵赖。哪怕暂时没有别院的证据,光这些就足够让他万劫不复,死上百次。 左都御史就坐在宋国公的旁边,看着这一条条详细的记录,不禁面露着急,忍不住看向了左相,张了张嘴,似乎想问怎么办? 其实不只是他,就是旁边的武宁侯,吏部尚书和户部尚书也一样茫然无措。 然而左相能怎么办? “宋国公,能结案了吗?”李璃清润的嗓音响起,打破了沉静。 宋国公看向地上的熊岭:“熊岭,你可认罪?” 后者死死地瞪着他,然而宋国公不等他回话,又道:“不过,不管你认不认,人证物证俱在,你收受巨贿,草菅人命,以权谋私,欺君罔上的罪名已是成立。” 说着他拿起惊堂木拍了一下,严肃道:“本案已是清晰明了,诸位旁观可有异议?方大人,你还有什么话要问?” 左都御史能问什么,屁股再歪,也不能明目张胆地颠倒是非黑白啊! 正在此时,左相站了起来,熊岭眼巴巴地看着他,眼里充满了希望,犹如一根救命稻草。 然而左相却什么都没说,也根本没看他,仿佛不愿再听接下来的罪案陈述,直接甩袖离去。 “哎呀,左相,这就走了呀?”李璃在后头状若惊讶地问,“别啊,我想来想去你应该还有后手才对,这结局跟您方才信誓旦旦说的可对不上,本王还打算回去反思自个儿哪出岔子了?” 李璃这风凉说说的真是够绝了,仿佛空气中传来啪啪打脸的声音。 左相气得站在原地,又尴尬无比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一钻,有心给李璃这臭小子一个教训,就怕丢脸地反而是自己。 最终他还是重重地冷哼了一声,连自己的跟班也顾不上,大步离去。 等他一走,武宁侯也坐不住了,站起来带着自己的人离开,接着便是户部尚书前脚后跟地走。 袁梅青看熊岭那失魂落魄的模样,面色如鬼,如此狼狈,在一双双唾弃和讥笑的眼神中,他忽然心神一晃,变得害怕起来。 李璃那笑眯眯地提醒他,可眼神却冰冷刺骨:“袁尚书,看仔细了,接下来可轮到你了。” 袁梅青的后背顿时被吓出了冷汗,他再也呆不住,脚步踉跄了一下,逃也似的跟着前面的同僚而去。 左都御史这边的位置一下子空缺了,此情此景,还有什么不明白,所谓大势已去。 * 二司会审终究是结束了,后续的口供整理,奏报书写便是宋国公及大理寺的事了。 李璃带着樊之远离开大理寺,感觉外头秋高气爽,天蓝明亮,此等心情特别适合情侣出去约个会。 不过宫里头还有一个时时关注,恨不得亲自驾临听审的皇帝哥哥,李璃不得不遗憾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怡亲王。”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唤。 李璃回头,不禁笑道:“晋西侯。” 晋西侯对着李璃叩了叩:“多谢王爷,小儿含冤才能得雪。” 此案最悲哀的莫过于晋西侯,最惋惜之人便是赵如飞。 李璃肃容回礼:“侯爷多保重,逝者已逝,还请珍惜当下,莫让赵公子走得不安稳。” 这话晋西侯听了太多遍了,再多的安慰也得他自己放下,晋西侯说:“王爷,别的话不多说,若有所需要,尽管来找老夫,哪怕帮不上什么忙,呐喊助个威总是响亮的。” “您可真可爱,这话我是要当真的。”李璃摇着扇子眨眨眼。 晋西侯哈哈大笑:“当真好,既然说了,就不是客气话,相信以王爷为人也不会让我等做为难之事。” “这是自然。” 晋西侯没有长谈的意思,他看了看李璃身边的樊之远,道:“最后说句倚老卖老的话,王爷不惧左相之威,敢于直接对抗,此乃血性好事,不过,也当注意明刀易躲,暗箭难防这话,那边可不是光明磊落之主。” “已经品尝过了,多谢侯爷提醒,我会小心的。” 晋西侯于是再行一礼:“那就不多打搅你们了,告辞。” 李璃执扇相回:“侯爷慢走。” 等晋西侯一走,李璃想了想,对樊之远说:“明日,你就带人出城去接应小云溪他们。” 樊之远没有异议:“好。” “都不问一下为什么呀?”李璃笑眯眯地用扇柄戳了戳他的胸膛。 樊之远没躲,只是抬手将扇子往边上挪了挪,说:“熊岭一倒,怕那边狗急跳墙,兵行险着。” 李璃点了点头:“是说呢,我家小云溪虽然以一敌十不在话下,可万一人数太多,他们几个人抵挡不住就麻烦了,越是接近京城就会越危险。” 第76章 受罚 明正殿 其实无需李璃再详细叙述, 自有人将大理寺内所发生的一切传到燕帝的耳朵里。 最近几日,燕帝担忧期待,眉头就没舒展过, 这一次却终于开怀起来。 “好,还是朕的弟弟聪明, 今日此举可谓是大获全胜, 简直大快人心!阿璃,你是头功, 朕不知该如何奖赏你了。”燕帝笑着拍了拍李璃的肩膀,“朕真想看看左相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是挺有趣的。”李璃回想一下那完全黑的一张脸,不禁眉眼弯起,“至于奖赏嘛……我得好好想想, 到时候皇兄别不认就行。” “随你,只要朕有的,你尽管说。”燕帝大气地一挥手, 但是话锋一转又问,“只是朕不明白, 高驰为什么会临时反水?” 李璃低头品茗着茶, 淡淡地说:“良心发现了呗,坏事做多了, 内心总是很煎熬的。” 燕帝总觉得这理由有些站不住脚,左相会想不到这些吗? 然而看李璃那一脸无辜的表情, 他想想还是算了,便说:“刑部一去, 接下来就轮到袁梅青,阿璃, 云州那边什么时候可以到京城?” 原本觉得李璃这个时候招惹袁梅青有些过于着急,然而如今他恨不得马上让告御状的到京,八卦小报刷刷刷刊登起来。 “大概还有十日左右,不过皇兄,虽然熊岭倒了,却不能掉以轻心,请皇兄下旨让樊之远出城接应,以防途中出了意外。” 燕帝一想就明白了,连连点头:“应该的,对了,阿璃,还有一事。” “皇兄请说。” “刑部尚书一去,这位置就空缺出来,接下来由谁来接任却是关键,朕有心任命宋国公,却怕大理寺旁落他人。” 李璃笑道:“这简单,皇兄请宋国公推荐个人选便是,他是行家,他懂,弟弟却不懂。” 燕帝闻言很是认同:“说的也是,可吏部尚书呢?” “袁梅青坐的还稳当当的,皇兄,你问这个问题是不是太早了一些?” 燕帝白了他一眼:“哪里还早呀,不就是眼前的事了?朕想来想去,手上没什么好的人选,能用的,资历还不够。这可是个重要位置,朕必须交给信任之人。” 李璃想了想慢吞吞道:“那皇兄看我如何?” 燕帝惊讶:“你?” 李璃抬了抬下巴:“嗯哼,不合适吗?” “倒也不是,只是阿璃,吏部尚书可得每日上早朝,去衙门点卯,可没空让你上街溜达,你确定起得来?特别是大冬天。”燕帝说到这里有些不信,“可不要三天两头来告假,正好让左相抓住把柄弹劾!” 李璃听着撅了撅嘴,不高兴道:“这怪得了谁哟,你要是培养点有用的人,也用不着弟弟这么牺牲了。” 对此,燕帝无话可说。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趁着宫门未下钥之前,李璃准备告辞。 张伴伴走进来:“皇上,御驾已经准备好了。” 显然,燕帝也要去后宫转转。 李璃揶揄地看了燕帝一眼,后者轻咳了一声道:“去庆春宫,阿愉那儿坐坐,把这好消息告诉她。” “皇兄最近似乎常去见愉姐姐?” “其实也不常去,就是不想看到周沈的脸,阿愉那儿,朕能安心很多。” 李璃听着,眉间微微一蹙,他本想劝说一声,既然案子已经审完了,不如去安抚安抚贵妃和敏妃,哪怕去皇后那儿也好。 但是想了想,喜欢的人就在自己的眼前,又何必去逢场作戏? 最终他什么都没说,离开了。 第二日早朝,宋国公一板一眼,毫无起伏地宣读二司会审刑部一案的总结。 因为涉及人数较多,案件复杂而冗长,所以这读的时间也很久,难为宋国公区区一晚上就将此案理清楚了。 虽然这位大理寺卿做事古板不圆滑,但是能力却可圈可点,如今燕帝看他就跟看朵花一样。 燕帝从头到尾是笑着听下来,末了,便道:“辛苦大理寺还有督察院众位,没想到朝堂上还藏着这么大一个毒瘤,实在令人胆寒,幸好已经查清罪证,朕以为恶劣至极,罪不容恕,知法犯法,尤为可恶,以熊岭为首,抄家问斩,诸位可有异议?” 哪儿有什么异议,顾如是当场便道:“皇上圣明。” 左相却从头至尾没有说一句话,他知道就算争执了也没有,铁证如山,能怎么办? 燕帝瞟了那边好几眼,那阴沉的仿佛山雨欲来的脸,让他心里极度舒适。 至于接下来刑部尚书的任命,介于宋国公的能力以及背景,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大理寺上下跟随宋国公多年,本以为都是浑水摸鱼的养老派,如今这刑部一案告诉我们,大理寺从上到下都是实干家,查案无数,根本不缺人手,从中调一批出来,刑部的班子立刻就起来了,根本不耽误事。 而这空缺出来的大理寺卿便是由少卿左焕担任。 此等人事调动,理由正当,政绩和资质也够,袁梅青作为吏部尚书根本没有反驳的话说。 这一个早朝,大概是燕帝最高兴也最扬眉吐气的一个了。 然而等他回到后宫之时,那点高兴也瞬间成了震怒和惊愕。 施愉正跪在御花园里,头顶着太阳,一动不动,周围是来来往往的宫人,纷纷捂嘴看着她的笑话。 燕帝得到消息,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了御花园里。 此时,施愉已经跪了大半个时辰,摇摇欲坠,他二话不说便将人抱了起来,直接回到了庆春宫,又命人叫太医过来诊治。 施愉脸色刷白,额头汗津津,看起来分外狼狈和脆弱,但还是低声说:“皇上,您不该来的。” “朕要是不来,你岂不是跪死在那里?” 燕帝将她抱到床上,撩起裤腿,一眼就瞧见那红肿的膝盖,带着青紫,还有深深的石子印,差点心碎,不禁低头轻轻吹了吹气,心疼道:“怎么这么严重,疼不疼?” “皇上。”施愉拉住了他,摇了摇头,“您别紧张,其实还好,她们无非是给我一个教训而已,只要出了气,也就过了。可您这样一来……就……” 施愉说到这里,顿了顿,瞧着燕帝变了脸色,就没有再说下去,反而笑道:“您能来,我心里真高兴,看着皇上心疼的样子,那点痛都不算什么了。” 她抬起他的手贴在脸上,倚身过来,撒娇道:“只有我才能让你那么失态,是不是?” “那是自然,这整个后宫都不及你一人。”燕帝抱着她,亲了亲额头,然后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话他不是问施愉,而是问她身边的小霞。 小霞跪了下来,说:“回皇上,今日天气好,皇后娘娘邀请各宫在御花园里赏菊,娘娘们几乎都去了,主子推脱不掉,也只能去。菊花开的好,沿着石子小路左右摆了两排,大家都簇拥着皇后和贵妃边赏菊边往前走,有说有笑挺热闹。主子前面走着的就是敏妃娘娘,谁知忽然敏妃没站稳,身子晃了晃栽到了,那儿刚好是个三级台阶,她跌下去就扭伤了脚!她旁边的芳儿硬说是我们主子故意撞到她的,因为记恨敏妃娘娘得宠,嫉妒心作祟。可是主子向来小心,离敏妃总是保持着至少一臂距离,根本没碰到她。” 小霞也是一肚子怨气,她是李璃放在施愉身边保护她的,没想到千万小心还是让她受了伤害。 “皇后娘娘问怎么回事,主子也不辩解,直接就跪下了,请求责罚,于是皇后罚了她跪上一个时辰长长教训。” 小霞义愤填膺,听得燕帝也是皱起眉来,他看着嘴边还噙着淡笑的施愉,不禁怪罪道:“你也是,怎么一句话不说就认了呢,不是你做的,为何要受惩罚,派人来找朕就是,再不济还有母后。” “区区小事,何必打搅皇上正事,扰太后娘娘心烦呢?” “哪里是小事,你看看这膝盖,怕是三五天都别想好了。”燕帝小心地抚摸着红肿边缘,不敢用力。 施愉落罪之后,吃了太多苦,身上落了不少毛病,一到雨天和冬季,总是难熬。 “皇上,迟早有这么一天的,我心里有数。”施愉淡声道,“树欲静,风不止,既然进了这后宫,施愉便有这份准备。若是稍微吃点苦头,换得她人安心,也是值了。” 这话一出,燕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叹了一声:“朕连累了你。” 李璃曾经警告过他不要太宠施愉,是他最近得意忘形,让她成为眼中钉了。 “不连累,我心里高兴。”施愉摇头,眉眼温柔缱绻,丝丝柔情带着心满意足,“最近皇上心情极好,朝堂上左相连连吃亏,你们两兄弟联手,一下子就断了他左膀右臂,真是可喜可贺。” 说起这个,燕帝眼中也带着笑意和轻松:“也是阿璃机智聪明,谁能想到明明看着要动袁梅青,结果不动声色先把熊岭给拉了下来,简直绝了!阿愉,你是不知道今日左相和武宁侯的脸色,一直都没吭过声。宋国公位高权重,又能干出色,他当刑部尚书,谁都说不出个不字。而且如今不管是刑部,大理寺尽在朕掌握中,看看等云州来人,袁梅青还怎么坐稳吏部!” 施愉看着意气风发的燕帝,跟着一块儿笑:“真好,阿愉等着皇上君临天下,大权在握的时候。” “很快就会到的,届时三千宠爱,朕只给你一人!所以阿愉,你得好好爱惜自己,这样的事情不能发生了?对了,太医怎么还没来? ”燕帝站起来问道。 张伴伴回答:“已经在路上,快到了。” “派人去催催。” “是。” 张伴伴一去,燕帝看着施愉说:“还是你份位太低,不如升为妃吧,省的敏妃刁难你。” 施愉听了简直哭笑不得:“是妃子还是美人,其实无关紧要,位份升得太高反而更加打眼。今日其实是一个试探,一是试探皇上对我的心意,二是试探您对周沈两家的态度,是明目张胆,毫无顾忌,还是保留面上的尊敬。要我说,如果皇上准备徐徐图之,这会儿,您该好好去安慰敏妃,不管她是故意还是无意,她的脚崴了是真,您得安她们的心。” 燕帝不太乐意,握着她的手问:“那你呢,心里不难受吗?” “难受,可是相比起来我自己,皇上更重要。”施愉目光坚定,看着燕帝带着浓浓的爱意和自我牺牲,让后者感动极了。 “皇上,太医来了。”张伴伴在门口道。 施愉笑道:“去吧。” “好,朕都听你的,你好好休息用药,这几天晨定昏醒都省了,不好不要下床。” “是,臣妾遵旨。” 等燕帝一走,施愉才咬着牙没让呻吟出声,眼里闪着泪光。 第77章 退路 刑部一案在万众瞩中落下来, 没有看到现场的都迫切地等着八卦小报发行。 今年真是个多事之秋,前有礼部尚书俞自成落网,后又禁军统领沈嵩贬斥, 如今再加上整整一个刑部……都是百姓们见都见不到的大人物,实在是跌宕起伏, 让人看得很是痛快。 而这一切都因为怡亲王的忽然强势。 揭露贪官污吏, 挖掘阴私罪恶,直接杠上两大权臣……哪怕是不知政事的平头百姓, 也觉得这大燕的天正在变化之中,变得令人期待。 这一期的八卦小报依旧没有让人失望,头条便是二司会审。 甚至于其中令人啼笑皆非的歪屁股言论居然也没有被抹去,而李璃那荡气回肠的对骂和硬气的回杠让人看得直呼过瘾。 “瞧,这说的什么狗屁话, 幸好是宋国公主审,不然这黑的不成白的了,那群官儿不得无罪释放?” “梁家父子固然可恶, 我看这些睁眼说瞎话的大官儿更让人可恨!什么时候一个个都斩了才好。” “哎,王爷不是说了吗, 让他们排好队, 以后一个个过公堂。嘿嘿,这话我喜欢, 说得也太解气了。” “瞧这画,你看那个是左相和武宁侯吧, 哎哟,画得真传神, 连鼻子都气歪了!” “王爷太威武霸气,从今日起我就坚持站王爷了!” “屁, 我早就是王爷坚定的拥护者。” “你看你看,还那么爱护心上人,容不得他人骂一句呢,樊将军心里一定很美。” “那可不,樊将军有今日不是靠一刀一枪挣来的吗?难道那燕荆五州是樊家军夺回来的?要不是朝中小人作梗,剩下的四州怕也早就收复了,武宁侯哪儿来那个脸啊?” “瞧瞧王爷做的事,再看看那两个人,我要是樊将军我也选王爷!” “选王爷!” “倒是这位高侍郎……” “唉,可惜了。” “明明是个大好儿郎,奈何为贼。” “至少没有让那最可恶的尚书给逃脱罪名,也算是慰藉他死去的妻儿了吧。” “下辈子可得记得做一个好官。” …… 这你一言我一语,三五凑做一群地讨论,哪怕是平头老百姓也能听着旁人讲述来议论几句。 若是放在一年前,这根本难以想象。 如今借着八卦小报,百姓们对朝廷时政已经能说出个一二三来,那些时常在报纸上出现的大人物,也能认个周全。 接着便是以熊岭为首的各刑部官员在此次审查中的各项罪行,以及皇上的裁决。 很简单,从上往下,一溜儿的官,皆是抄家问斩,再不济也是流放千里,可以算是大快人心。 而这会儿禁军已经忙碌起来,奔赴各府邸抄家。原本是百姓看都不敢看的雄伟宅子,如今充斥着哭泣和喊叫,一个个平时尊贵无比的夫人老爷,少爷小姐都三五成群地被分开,披发垂头地结伴被锁拿着押出府邸。 从此以后,死的人永远受人唾骂,活着的人便从云端跌进深渊,一辈子得在泥潭里打滚。 当然这一期的百姓心声栏目也有所不同,刊印的是一篇刑部侍郎高驰的绝笔信。 他写给的不是旁人,正是与他一样,从寒门一路苦读,经过科举厮杀最终成为进士却在官场上沉浮,浑浑噩噩随波逐流的同僚。还有即将进入官场,准备做出一番大作为的天下读书人。 古人云众人皆自我独醒乃是可悲之事,然而与此同醉不愿醒却更加令人悲哀。 人生来一无所有,为宝贵者,只有胸膛中一片赤诚之火。 懂礼仪羞耻,明真理正义,方永燃不灭。 君子有所为,更有所不为。 独善之人,虽贫困,虽排挤,虽黯然,虽艰辛,可心火永存,无愧于天地,终将蓄力鹏举而飞。 而合污者陷泥潭不自知,越陷越深,无可自拔,终不得善终,悔恨以谢天下。 “吾后悔不已,望后来者为戒,切记切记。” 高驰是真心悔悟,赴死无怨,他是寒门出身进入官场的典型代表,没人脉,靠上头赏识,然而这一切都是基于与熊岭狼狈为奸之上。 所以年轻轻轻身居侍郎之位,与年过半百还苦兮兮熬着的顾如是一样的官职。 可是后者却是池中之鳞,待风云起便飞腾而上,一跃为尚书,可大展身手,一施胸中抱负,前途正亮。而他则锒铛入狱,以一介受人唾骂的罪臣,等待着斩首示众,警示后人。 看到这个结局,读到这份沾着血泪的绝笔信,拿着八卦小报的书生们,乃是大臣们都不禁叹息出声。 何为官,又怎做官,引人深思。 * 案件一定,上下抓捕,正午的菜市口尤为热闹,围观斩首的百姓无不是拍手称赞,大快人心。 就是那点血腥都抵不过他们见着贪官污吏掉脑袋的高兴。 菜市口的地皮刷了一层红,又被秋日的雨水一冲刷,便什么都没有了,直到第二日换上另一批。 而在此同时,樊之远带领手下精锐快马加鞭出城去了。 这一响动没有瞒着人,因为也瞒不了他人的眼线,在他一走之后,立刻便有人往左相府和武宁侯府汇报。 左相府 两位尚书再一次携手而来,只是这次,意气风发不在,镇定自若也无,特别是袁梅青,眼底青黑,额头皱纹攀爬深刻,大概是被菜市口掉的脑袋给吓住了,一直做着噩梦,过着优渥的生活却生生老了好几岁。 这些人可都是利益相连的,熊岭前车之鉴,袁梅青的焦头烂额,哪怕暂时安然无恙的甄为民也跟着焦虑起来。 因为显而易见,怡亲王是要将左相的爪牙一个一个地剪去,等袁梅青之后,下一个怕是就要轮到他了。 是以甄为民比当事人更加担心,惶惶不安。 只是他们来之前,没想到武宁侯已经在了,正跟左相喝茶。 “坐吧。”左相指了指边上的椅子。 两人抬起手,给他和武宁侯行了一礼之后,便依次坐下来。 然而还不等他们坐稳,左相便道:“今日一大早,樊之远便带着数名精锐出城去了。” “定然是去接应云州之人!”袁梅青立刻反应过来。 左相点头:“自然,不过这么长时间,翻山越岭之下,派去的人一拨又拨,却依旧没有杀掉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愚民,可见真是想挡也挡不住。” 袁梅青眼中熬着血丝,一脸阴霾道:“是下官没用,都是一帮酒囊饭袋!” “可谁能知道熊岭先倒下!否则就是来了,我们也不怕。”甄为民道,之前他们可都是这么认为的。 袁梅青之前可是还敞开大门坐等李璃出招,好反手给这位王爷一个教训,甚至代替八卦小报提前放出消息,自然不会派杀手前去阻拦,巴不得人早点到京城。 然而谁能知道怡亲王是故布迷阵,真正想要对付的恰恰是熊岭。 如今傻了吧,害怕了吧,睡不着觉了吧? 太过自鸣得意可是要人命的。 事实证明,王爷还是你王爷。 “如今说这些没有用。”左相摆了摆手,然而他忽然意识到最近已经说了太多这种话,于是自嘲道,“老夫一把年纪,居然被个毛头小子牵着鼻子走,实在太可笑。” “左相!”袁梅青抬头看着他,眼中带着一抹希冀,口中却是苦涩,“您可不能认了呀,不然下官怕是再也不能为您鞍前马后了……” 这几天,他想了很多办法,各种路子,可是哪怕他想破头,也找不出任何破局救命之法。 只有…… 他忽然咬着牙,脸上狰狞:“下官舍了全部身家,重金聘用高手,一定杀掉那些人!只要苦主不在,没有证据,怡亲王就是有通天之能也别想动我一根毫毛!” 釜底抽薪之法,的确有效。 然而一直没有说话的武宁侯却道:“袁大人怕是得失望了,有樊之远在,这很难得手。” 左相闻言皱眉:“此话怎讲?” “樊之远打仗向来身先士卒,不是因为振奋士气,而他的武艺超群,士兵跟随在他身后,杀敌事半功倍,有他在,再多的杀手也只是白送命。” 樊之远毕竟之前是一直在武宁侯麾下,早先时候还是得需要他的提拔,每一场军功也得他来请,所以武宁侯对他的作战风格很清楚。 那几乎是一般将领学都学不来的,樊家军的霍小湘大概是天底下最轻松的先锋官了。 然而甄为民说:“武宁侯也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吧。战场毕竟是战场,两军对垒,多是些没有武艺的士兵,自然强大无人能敌。可是杀手,多是些武功高强,鬼魅狠毒之人,他们只需杀死那几个平民便可,应当不难。” 这话说的有道理,就是左相也点了点头。 袁梅青的脸色顿时好看了不少,他也是豁出去了。 可是武宁侯冷笑道:“那就说个都不知道的事,大夏公认的第一高手若兰曾经夜探樊家军大帐,意图刺杀樊之远,可最后无功而返,还留下了一只右手。你说,这样的人放到江湖上,究竟能排上第几呢?况且他这次带走的,不是禁军,而是樊家军的精锐亲兵,各个都是高手,再加上怡亲王暗中的势力相助,哪怕是赫赫有名的杀手接这任务,诸位想想又有几分胜算?” 说到这里,见众人睁了睁眼睛,似乎难以置信,不禁又嗤了一声:“左相,袁尚书,老夫劝你们不要报太大希望,尽快另寻他法,否则就真成砧板鱼肉,令人宰割了。” 武宁侯话音落下,周围一片沉默。 袁梅青脸上一片惨淡,刚端起来的茶水也泼了自己一身。 他颤抖着手磕磕碰碰地将茶盏放好,然后对着左相跪下去:“相爷……救命啊……” 虽然干坏事的人一般会想,若是事发大不了掉脑袋。可是真死到临头,却是怎么也不肯面对了,比谁都惜命。 就是甄为民也殷切地看着左相。 后者站起来,在厅中来回踱步,武宁侯话虽这么说,但他眼中却充满了悔意。 是他养了樊之远这匹狼,结果反噬到自己了。 终于,左相停下脚步,长长一叹,看着袁梅青道:“或许只有走下策了。” “相爷?” “官位怕是留不住,不过性命倒是能搏一搏。” “请左相明示。”甄为民道。 “去找皇上,自行请罪。” 什么? 不仅是袁梅青,就是旁边两位都惊呆了,感觉是自己得了幻听,一脸的迷惑。 左相见此,微微一笑:“没听错,老夫思来想去,若是子芳出了事,这吏部尚书如此重要之位谁来坐?” 这个问题倒是没人想过,可左相提出来,哪怕是袁梅青都忍不住思索着。 一个个的名字从眼前划过,可终究没有能担当大任之人。 武宁侯手上倒是有人,可惜燕帝不傻,怎么会用? 见着他们的神情,左相淡定了,不禁感慨道:“别想了,朝堂上有此等资历,又让皇上信任之人,没有,顾如是是一个,可惜他已经占了礼部的坑,不能兼任。说来咱们这位皇上,实在太没用了些,还是那句话,若没有王爷,他什么都不是。当初老夫挑选的眼光的确不错,就是不该一时恻隐留下一个,结果成了莫大的隐患。” “其实倒也不是没有,大不了,王爷自己当就是。”甄为民道。 虽然李璃没当过官儿,可谁让他是亲王,无需通过科举,只要皇帝同意,六部之中随他选。 吏部尚书重要,可李璃的威望已经足够,他的身后早就在短短几月的时间里,不知不觉地聚集了一批拥护者,如樊之远,如顾如是,如宋国公……再加上民望,没人觉得这不对。 甄为民这么一说,越想越是,直到左相哈哈大笑起来:“济达果然乃老夫知音,想的一致啊!” “你还笑得出来,怡亲王若是真当了这吏部尚书,左相,朝堂上还有你我说话的地方?”武宁侯纳闷道。 “没有了,可那又如何?”左相笑道,“当王爷所向睥睨,连老夫都要避让三分之时,你觉得凭皇上心性会不会担心?”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顿时一动,似乎以及该明白了左相的意图。 他将袁梅青从地上扶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子芳,你得让皇上知道,老夫已是舍弃了你,你就如丧家之犬,如今谁若能帮你,留下一命,那么……” 袁梅青喉咙滚动,看着左相的笑脸,不禁缓了缓地点头:“下官自当肝脑涂地,粉身碎骨报答救命之恩。” “不够。”左相眼里闪过一到冷光,“老夫不仁,你亦不义,你手上还有不少老夫的把柄,也可和盘托出,反咬老夫一口,只要皇上能够心动,都行。” 袁梅青嘴唇蠕动,忍不住唤了一声:“可是相爷……” “别怕,只要命留下来,老夫就安心了。还有宫中的袁妃娘娘,为祖父求情也是理所应当的,咱们这皇上耳根子软的很。” 第78章 冤案 袁梅青在左相府呆了一会儿, 中途却出来了。 而且只有他一人。 他是怒不可遏地大步而出,然而一出府门,却忽然顿住了脚步, 气愤的眼神变得茫然无措,最终还是回头看着那方匾额, 呆呆地伫立良久。 似乎出了这个门, 他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又该向何人求助。 茫然的表情也渐渐变得惶恐起来, 他犹豫着,踌躇着,眼底带着挣扎,似乎还想回去再作相求。 然而左相府的大门却无情地在他面前关闭了。 谁都知道,这位看起来还高高在上的吏部尚书已经穷途末路, 跟抛尸荒野的熊岭会是一个下场。 没有利用价值,甚至还会反过来拖累的人,左相向来不会再吝啬眼神。 袁梅青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仿佛失去所有的力气,失魂落魄地慢慢离开。 那犹如丧家之犬般的模样, 沿路让不少人看在眼里, 各个指指点点。 直到尚书府的家丁匆忙赶着马车而来,才将自己的主子扶进马车, 隔绝了所有看笑话的眼睛。 袁梅青在车中,拿起帕子抹了一把脸, 无人看见,那神情就变得阴霾起来。 * 宋国公初任刑部尚书, 第一件事便是清点刑部卷宗和死囚。 虽然熊岭已经处死,不过他留下的烂摊子却不能不收拾。 这几天, 陆陆续续有不少亲眷来牢中探望,倒是给他的工作带了一丝便利。 再加上高驰送上的罪证,让习惯于各种复杂案件的宋国公不会觉得太琐碎困难。只是接下来可以预见刑部会忙碌很久,毕竟厚厚一叠,每一页都是一个案子,想要查证起来没个一年半载别想结束,说不得还得拉上大理寺一块儿查。 哦,对了,还有很快就会到来的云州案件。 现在哪怕左相再提出三司会审,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此时,宋国公正细细翻阅着高驰的记录。 在成为熊岭心腹之后,高驰正是成为刑部侍郎开始,那些记录都是清晰明了的,因为都经过他之手,或是根本没有瞒着他。而在此之前,特别是他还未进入刑部之前,那些记载几乎都是一些模糊的猜测,多是他根据蛛丝马迹一点一点推测而出。毕竟是太多年前的事,不少死囚甚至还能追溯到上京城,先皇时期。 可以想象,那时候的动乱,其中有多少是左相的手笔。 然而翻着翻着,忽然宋国公的瞳孔骤然一缩,怔怔地望着其中寥寥几行字句,特别是那已经很久没有让人提起来的名字。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神情顿时恍惚起来,等回神之后,那又从心底翻涌起气血和怒火。 “姜直……”他喃喃地说着这个名字,嘴唇轻颤,眼神却越发凌厉,紧绷的一张脸,仿佛忍耐着又忍无可忍,终究怒而吐出四个字,“岂有此理!” 他说完蓦地起身,撕下这张纸,大步走出了刑部:“备车!” 外头已是灯笼高挂,夜色深重,几位从大理寺跟随而来的官员,早已经习惯留宿衙门,正准备结伴去吃宵夜,然而一见到宋国公匆匆的模样,还是不禁惊讶地驻足,看着他们的上峰。 “大人这是?” 宋国公停了停脚步道:“辛苦诸位,今日就早些回去,本官还有些要事要办。” “是,大人。” 几人面面相觑,抬头望了望天,感觉……有点奇妙,其中一位感慨道:“现在回去看样子是要吃夫人的宵夜,挺好。” “我夫人定然是睡了,不过明日能一起起床,替她画个眉,也是一件美事。” “好丈夫,我是得回去看看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是不是又偷偷不睡觉,在外面游荡,干些不三不四的事情!” “那可得往花街走,要不带点衙役去堵一堵,抓住了,回头打断腿,保管老实好几天。” “这主意倒是不错,有同行的吗?” “哈哈,我家还小,暂时没那必要。” “哈哈,我们家最近日夜苦读,怕是没时间出去浪荡。” “那个,我家前不久刚打过,还在家里养着呢。” “……” 樊之远不在京,李璃就有些抓耳挠腮不得劲,这人啊,一旦习惯了某人在身边,乍然得好几天见不着,就有些空虚。 东来看着李璃穿着寝衣在房里走来走去,嘴巴还往上不高兴地撅着,不禁问道:“王爷,将军这只是去接应云小公子,万一北上打仗,您可怎么办啊?”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没看见王爷正相思之苦呢,还火上浇油!就算要打仗,那也得先把眼前的事给办了,想那么远做什么?”南往踹了东南一脚,“对了,王爷,您已经三天没敷面膜了,今日睡得有些晚,不如敷了早些歇息?” 李璃点点头。 南往便立刻下去准备,然后放好瓶瓶罐罐,调制好糊糊,刚将李璃整张脸均匀涂上的时候,便听到管家来禀告道:“王爷,宋国公求见。” 这个时候来,若是一般人,李璃绝对会顶着这样一张绿油油的脸去,吓死不论。 不过宋国公嘛,正经人,又是个老头儿,好不容易找来的刑部尚书,正是关键时刻,不能吓床上去,李璃只能忍痛让人把这些精华给洗掉了。 他还换了一身衣裳,梳了个头发,然后整整齐齐地出现在宋国公地面前,笑意盈盈地问:“国公爷这是有什么紧急的,重疑难解的案子需要本王帮忙吗?” 不然这大晚上的连个帖子都没有,直接过来又是为何啥? 宋国公真正坐在花厅里了,喝上了怡亲王府上的茶,这才发现自己有多鲁莽,显得颇没有礼数。 然而更让他觉得自己无礼的是……他犹豫了。 袖子里还藏着那一页纸张,这是太久之前的事,高驰自己都在上面注明乃是猜测,不一定为真。 毕竟是“铁证如山”的大案啊! 李璃如此年轻,怕是根本不知道其中内情,那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会听他片面之词去怀疑先帝,推翻一场盖棺定论的惊世之案。 宋国公忽然后悔冒冒失失地没想清楚就直接来了。 李璃见宋国公光喝茶不说话,脸上不禁露出奇怪来,纳闷地问道:“国公爷这是专门来喝茶的吗?没有什么事要说?” “王爷恕罪,是下官唐突了。”宋国公尴尬道。 “啊?真来喝茶的呀?”李璃看宋国公愧疚地给他行礼,于是立刻摆摆手,“没事没事,喝茶也好,国公爷喜欢,本王让下人给你包一罐过去。看来最近刑部太忙,国公爷都有些恍惚了,可要注意身体,别太劳累了,案子嘛,慢慢查便是。” 宋国公脸上发红:“多谢王爷谅解。” “哎,见外了,不过既然来了,咱们不如聊聊天。我刚敷好的面膜呢,都是从各地寻来的珍贵好药材,听说国公爷来了,立刻就给洗掉了呢,实在有些浪费。” 虽然不知道时下流行的面膜是何物,不过能让怡亲王觉得浪费,宋国公还是觉得过意不去,便坐了下来。 李璃眼珠子一转,眼神往宋国公脸上瞄。 这老头可不是像他那样的无聊人,大晚上的跑人府邸耍人玩,定然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让他第一时间想到自己。 不过等冷静下来,又觉得不妥,说不出口,这才赔礼请罪啥的。 李璃没有生气,他纯粹是好奇,很想知道什么事让宋国公这么失态。 他思忖了一会儿,斟酌着说:“国公爷,虽然就这次刑部大案,的确是恶人绳之以法,结局皆大欢喜。可是毕竟因为本王的要求,让您通融放走了高驰的家人,于国法违背。您一向秉公办事,本王却让您为难,实在是愧疚不已。” 提起这件事,宋国公放下茶盏,认真道:“王爷客气了,既然是下官同意,此事就没什么好说的,若是事发,作为主审,下官自会一应承担。” “哎哎哎,那我多不好意思呀,这不是欠了您老大一个人情了吗?”李璃故作为难道。 宋国公摇头失笑:“王爷不必放在心上,此事也是权宜之计,下官知道好歹。” 李璃打着扇子,幽幽道:“那不行,欠了就欠了,本王这点担当还是有的。这样吧,将来国公爷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别的不好说,这寻踪问由,找人找线索,查点什么秘密之类的,不是本王夸口,普天之下,也就我怡亲王了,是不是?” 这点宋国公相信,所以他看到这一页记录时,下意识地一头热就来找李璃。 只是究竟能不能相信这位王爷,宋国公毕竟接触不深,冷静下来还有些犹豫。可让他自己查吧,以他的能力,想要将人找出来,又实在太困难,有生之年都不一定有线索。 况且,斯人已逝,盖棺定论,就算找到人了,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呢? 以当今皇上的性子,怕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直接将证据抹去,让这陈年之案永远留在虚假之中。 宋国公想到这里就是深深一叹,无力又无奈,可是又带着浓浓的不甘心。 虽然这与他交集不多,可是忠烈之士就不该被冤枉,哪怕已无后人,也有史书的记载呀! 李璃就看着宋国公的表情不断变换,可见矛盾的很,他心中的好奇就越发强烈,不免再接再厉道:“国公爷,八卦小报虽然常常抖出他人的秘密,不过从不胡说八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是有数的。若是您私人之事,我一定守口如瓶,或者无需经过我之手,查到线索直接交予你也行,想必以国公爷的为人,应当不是什么违法违德之事吧?” 宋国公点点头,他看着李璃,这位掌握了京城太多的隐私秘密,然而流露在八卦小报的也不过是一些无伤大雅的风流韵事,或者令人愤怒的违法乱纪之事,从来没有为了利益,胁迫他人为其所用。 所以八卦小报虽然令人头痛,记者们让人避之不及,倒也没有见之憎恶,反而在百姓之中留有交好的口碑。 有困难,衙门不一定受理,可八卦小报的记者却一定会来。 宋国公一番权衡终于道:“王爷,此事乃下官的私事,希望您能帮我着一个人。” “您说。” “姜直,请您帮我找到这个人。” 听到这个名字,李璃微微一愣,接着皱起眉来,他侧了侧头,将扇子合起来放在桌上,看着宋国公问:“这个姜直不会是我想的那个吧?” 李璃沾了杯中的茶水,在桌上写下一个字。 宋国公微微凑近一看,神色顿时凝重起来,他看着李璃,有些不可思议地问:“王爷居然知道他。” 那个时候,李璃才多大? 李璃写的那个字乃是一个魏字,他将字涂抹掉,重新拿起了扇子,打开来说:“是,很清楚,因为我也在查。” “这是为何?” 定北侯叛国之罪,跟李璃根本毫无关系,那时候怡亲王不过是个养在深宫的少年郎罢了,平时都不见人。 “大概是少年慕英雄,不忍其含冤未雪吧。”李璃淡淡地说。 这个说法有点奇怪,然而宋国公想到樊之远,突然又有点理解了。 “看来真不是下官的一人的猜测。” “对了,国公爷忽然要找姜直,难道……” 宋国公将袖中的那张纸拿了出来,递给李璃:“这是高驰留下的记录,下官怀疑,当初的姜直也被人换了囚,他如今还活着。” 李璃闻言,目光顿时锐利起来:“原来如此!” 宋国公道:“当年大夏入侵,定北侯受命抗敌,结果半途突然截获了副将姜直写给他的里外通敌之信,先帝这才震怒,临时命武宁侯北上抓捕定北侯,并搜出了一封不知从哪儿来的回信,证实了此事。定北侯灭门,姜直应该也被抓捕归案,本以为已经死了,没想到……” “换囚,那么早就已经开始了。”李璃冷笑,他将这张纸浸入茶水中销毁,然后起身对宋国公道,“多谢国公爷信任,这件事李璃一定彻查到底,姜直只要还活着,哪怕翻了个天,也要将他找出来!” “王爷……”宋国公没想到李璃这么郑重,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反而劝慰道,“王爷热血心肠,令人敬佩。只是魏家早已无人,此事不急于一时,王爷还得考虑一下皇上,莫要为难自己。” “本王心中有数,宋国公放心。” “此事因下官而起,若真有进展,还请莫忘了下官。” 李璃疑惑:“国公爷这是……与定北侯有旧?” 宋国公摇头:“同僚一场罢了,只是下官乃是大燕人。” 同为大燕人,便不忍英雄受辱含冤。 第79章 放肆 李璃当晚睡不着了,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面膜都没心思再敷一下。 他其实一直都在疑惑,姜直作为定北侯的副将怎么忽然会写那样一封信, 告知定北侯他已经按照命令与大夏约定于某日开城门让大夏兵长驱直入。 定北侯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命令,而且好死不死的刚好被人截获, 送往了京城, 到达了先帝的面前。 通过俞自成,李璃已经知道武宁侯奉旨抓捕定北侯时, 从姜直那里搜出来的回信是着人伪造的。 他一直以为姜直那封写给定北侯的通敌密信也一样是他人伪造,毕竟定北侯被抄斩,姜直一家也一样满门皆灭,落了个同样凄惨的下场。 直到最后,姜直都在喊冤, 而且是替定北侯喊冤……看起来忠心耿耿极了。 可如今一切都是虚假的! 居然还是换囚,此人依旧活着! 亏樊之远到现在都以为这位姜叔叔是受魏家拖累而亡,心存内疚。 至于姜直为何要与人狼狈为奸, 陷害自己的主帅,怕是只有找到这个人才能得到答案了吧。 * 袁梅青并没有完全认命, 他在等, 舍了全部身家,能不能换来几条命。 然而他的运气似乎到头了, 没听到得手的消息,却反而得到了樊之远护送云州百姓, 大概还有两日就能进京的禀告。 这一刻,袁梅青的希望破灭, 面前只剩下一条路了。 他说:“去,给娘娘递个消息。” 后宫之中, 那日施愉御花园中罚跪,燕帝下了朝便急匆匆地将人抱走,还立刻请了太医诊治,惹了后宫中所有的眼睛。 瞧帝王那慌张心疼的模样,大伙儿纷纷猜测,这位年纪颇大的施美人要得宠了。而因为朝堂之事,已经被冷落了好几天的敏妃,大概要成为昨日黄花被彻底改过风头。 可没想到,受了这么大委屈的施美人居然当晚没有留住燕帝! 似乎听说了敏妃崴了脚,燕帝便直接舍了施美人,奔赴了长秋宫去探望了敏妃,而且当夜没有离开。 这下,还有谁不知道这位敏妃娘娘才是心中所爱,哪怕因为外族令皇帝忌惮,甚至交恶,也不能动摇他真心一分一毫。 就是那几日冷落,想必皇上心中也是分外思念的吧?这不,一听说崴了脚,受了伤,马上就紧张地去探望。 施愉在后宫中砸出的那点水花还没荡起什么涟漪,又没了声响。 而且第二日,庆春宫还受到了圣旨,让施愉好好养伤一月,不要随处走动。 这个名为关怀,实则禁足的旨意顿时引来后宫的一阵阵耻笑。 敏妃虽然跋扈,可施美人的苦肉计众人也都看在眼里,可惜帝王心里只有敏妃,就算故意崴了脚,那也令人疼惜。 而施愉白白跪了石子路大半个时辰,反而遭了帝王不满。 只是笑过一阵之后,思及自身,众妃也没了心思,千好万好争不过心头好,那有什么意思? 众人只剩对敏妃的嫉妒了,甚至觉得若是施美人得宠压过一阵子也是好事。 敏妃养了三天的脚,燕帝就探望了三天,可谓盛宠,两人似乎又如胶似漆起来。 不过今晚,敏妃身边的芳儿悄悄进来禀告:“皇上,景宁宫的袁妃娘娘派人来,说是袁妃病了。” 袁妃是袁梅青的孙女,之前一直以贵妃马首是瞻,如今便是跟在大小两周后面,与外家一致,明晃晃地站了队,也不争宠。 若不是他的祖父,燕帝对她几乎没什么印象。 而一向专宠着不愿旁人分得帝王关注的敏妃,今日却极为大度,还不等燕帝回答,便惊讶地问:“怎么忽然病了,严不严重啊?” 芳儿回答:“说是严重的,都起不来了。” “可有派人去请太医?” 芳儿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这下燕帝皱了眉。 “为什么呀,得了病不请太医,请皇上有什么用?”敏妃仿若不知地继续问。 芳儿回答:“说,说是心病,恳请皇上垂青。” “这……”见过别出花样的邀宠,却没见过到妃子寝宫来直接截胡的,若是平日,敏妃定然是恼了,可是今日她看着燕帝却道,“真是稀奇了,袁妃姐姐也不是这样的人,是不是真的病重了,皇上,您要不去看看?” 燕帝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后者笑了笑道:“前些日子皇后娘娘说了,皇上是大家的皇上,臣妾不能总是霸占着,得雨露均沾,大度一些。” 皇后有没有说过这个话,燕帝不知道,不过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就算是冲着袁妃的祖父燕帝也要去瞧瞧。 景宁宫 袁妃躺在床上,头上带着抹额,脸上尽是一片素白,似乎真的病得不轻。 燕帝见到她这个模样着实有些惊讶。 袁妃却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惨淡的笑。 她紧紧地握住燕帝的手,哀求道:“皇上,臣妾的祖父想要见您一面,请您开恩。” 袁梅青居然通过后宫来请见,燕帝更为惊诧,这就意味着他并不想光明正大地来觐见,而是要避开耳目,私底下偷偷而来。 至于避开谁的耳目,燕帝忽然想到这几天朝堂上,袁梅青与左相怪异的举动,心里顿时一动。 然而燕帝还是挣开了袁妃的手,站起来,冷冷道:“朕与他没什么好说,有事递折子便是。后宫不得干政,袁妃,你逾越了!” 袁妃面容哀戚,她从床上踉跄着下来,跪在地上,眼中含泪道:“皇上,臣妾知罪。可是臣妾自幼养在祖父膝下,舐犊情深,如何能袖手看着袁家倾覆啊?” 见燕帝无动于衷,她匍匐往前,扯住帝王的衣摆,继续说:“臣妾祖父说,他识人不清,犯下诸多不忠不义的错事,就是死上千次万次都不足惜,实在后悔不已。他不求皇上宽恕,只想他毕竟在朝中多年,知道不少事情,临死之前,他愿意将功赎罪,告知皇上,请皇上给他这个机会吧!” 袁妃泪流不止配上她那憔悴的病容,实在我见犹怜,燕帝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脸上带着一丝犹豫。 “皇上……” 燕帝对袁妃没有怜惜之情,可是他对袁梅青想说的话感兴趣。 左相乃是燕帝最大的威胁,袁梅青跟随左相多年,势必有不少把柄在手。 如今左相将他舍弃,正是一个好机会。 燕帝道:“朕考虑考虑。” “多谢皇上。”袁妃磕头谢恩。 燕帝觉得他有必要跟李璃商量一下,然而他刚起身正准备离开,袁妃却道:“皇上,臣妾祖父说,请您瞒着怡亲王,万万不可让他知道。” 闻言,燕帝蓦地转过身,低下头,危险地盯着她:“你说什么?” 语气虽然不重,可是眼里的震怒和忌惮,将袁妃给镇住了,她忽然觉得自己可能摸到了帝王的逆鳞。 “臣妾……”那眼神如刀剑刺骨,帝王威慑,让袁妃连眼泪都缩在眼眶里不敢流下来,心中忍不住哆嗦一下。 然而就在这份危险下,她依旧艰难地说:“臣妾祖父说,他只效忠于皇上……”她顿了顿,接着犹如豁出去一般闭上眼睛,大声喊道,“不是王爷!” “放肆!”袁妃寝殿的门被燕帝狠狠地一脚踹开,那声音之大,吓得景宁宫上下都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燕帝似乎气疯了,他并没有搭理这些宫人,只是凶狠如狼一般盯着袁妃。 后者吓得浑身颤抖,脑中一片空白,接着眼睛一闭,便晕了过去。 宫女哭着喊着跑去找太医,燕帝冷冷地看着不省人事的女人,最终下颌滚动,甩袖离去。 这些胡言乱语的话,燕帝清晰地知道他们的目的。然而那被他刻意埋藏在心底的,被他极力忽视的不安却翻滚着往上,试图占据他的脑海。 回明正殿的路上,随性的内侍和侍卫,皆噤声屏息而行,生怕惹得帝王的不快。 一直到达殿门,燕帝似乎才缓过来道:“今日之事,不许传出一丝风声。” 张伴伴将头低得低低的,应了一声:“是。” 今日的起居郎乃是状元刘启文,他平时就默默地在明正殿帷幕之后记录着燕帝的言行,并不多话。 虽然按照惯例,帝王者不得查看起居注,不过张伴伴偶尔经过还是能瞄上一眼。 而且恰恰看到的是燕帝在乎的那一处,对于这位状元郎的知情知趣,燕帝就越发喜欢他。 今日帝王心情郁郁,刘启文更是垂头默默当自己是个透明人,然而燕帝还是看见了他,于是他屏退了左右,问了一句:“听说刘卿熟读历史经传,各种书籍皆有涉猎,不知可有帝王临朝,贤王辅政之书,供朕一阅?” 刘启文听了微微一愣,他垂着头思索着燕帝为什么突然这么一问。 什么是帝王临朝,谁又是贤王呢? 燕帝的语气虽然平淡,可是瞧周围侍者那提心吊胆的模样,似乎刚刚发了好大一通火。 明明如今形式一片大好,就是左相在朝中都被打压地不怎么开口,怎么就…… 忽然他心中一动,福临心至,回答:“皇上,此等书籍自是有的,微臣这就前往找寻……” 然而燕帝却笑着摆了摆手:“不忙,卿记得便是,还是正事重要。” 他似乎很高兴刘启文这么说,心情都变得好起来。 第80章 花蕊 刘启文受燕帝赏识有目共睹, 小道消息传言还要将临安长公主之女沐阳县主指婚与他,虽然没有确切的旨意,但依旧令同僚和同窗羡慕和嫉妒。 可以见得, 这位状元郎前途无量。 刘启文虽然面上不显,反而更加谦逊, 但是私下却笑容不断, 春风得意说的便是他。 然而最近几天他却挺苦恼。 因为老家来人了,还是个姑娘。 今科状元, 帝王赐府邸一座,另有仆从下人若干,他已是摇身一变成为上流之人。 门楣也跟着高了起来,一般人轻易见不到。 今日离宫有些晚,洗漱更衣之时他忽然记起来, 招来管家问道:“今日她是不是又来了?” 管家道:“来了,一大早就来了,不过听您的吩咐, 让门房赶紧将她打发走,没耽搁太久, 应该不会有人注意。” 听此, 刘启文面露愧疚,轻轻一叹:“是我对不起她。” 管家安慰道:“大人, 这也没办法,您马上要迎娶县主了, 如今这姑娘来不是惹麻烦吗?您如今的身份已是今非昔比,这样一个没见识的女子的确配不上您。” 刘启文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嘴里却道:“她与我有恩,无论如何都是我欠她。只是我也身不由己, 皇上已经明示,我实在不知如何拒绝,岂不是得欺君?我没想过抛弃她,等我娶了县主之后,自然会将她接进府中,县主高门贵女,识大体,定不会为难她的。将来我步步高升,让她锦衣玉食,也能报答她替我照顾二老的恩情,这样便可两全其美。” 他这么说,仿佛真的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好,那颗亏欠不安的心也跟着平静起来。 管家顺着他的话说:“是啊,大人见识远博,若是此刻相认,万一惹恼了县主,丢了这门婚事,以后的好日子可就跟着没了。倘若她真如大人所说是个好姑娘,定然是能谅解的。” “你说的对,她是个好姑娘。” 既然是好姑娘,自然得为他着想,稍微委屈一些,他以后会补偿的。刘启文这么一想,顿时变得更加心安理得。 他想了想问:“对了,如今她落脚何处,可有离京打算?她手上应当没有多少盘缠,这么几天差不多该用尽了吧?” 管家说:“之前住在汇丰客栈里,今日却退了房,大概是住不起了。今早来的时候,就提着一个灰扑扑的小包袱,瞧着模样,大人,怕是要离京了。” 此言一出,刘启文的眼里便显露出喜悦来,甚至那颗心都跟着一松。 “离开就好,离开就好……” 试想一个姑娘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手上还没多少盘缠,如何过得下去? 刘启文就是打着拖的主意,也不担心这样一个姑娘家从家乡一路到达京城,路上有没有遇到困难。如今连盘缠都用尽,又怎么回去? “那今日是不是已经出城了?”他满怀期待地问。 “这个……我让人去城门看了,没见到她出城。” 正说着,一个下人匆匆地跑进来,对着刘启文道:“大人,那姑娘又来了,怎么办?” “现在?”管家惊愕道。 “是,说是见到了大人的轿子,临走前恳请见大人一面。”下人说。 管家于是便看向了刘启文,后者端着茶,脸色严峻,神色漠然,垂着眼睛,不言不语。 他立刻知道主子的意思,于是训斥道:“你是猪脑袋吗?究竟是怎么办事的?这种事难道还要来问?如今什么时辰,大人又是什么身份,怎么能过随意见一名陌生女子,要是败坏了大人名声怎么办?还不赶紧打发出去!” 管家说这话的时候,刘启文一动未动,目光盯着茶盏,似乎神游天外,没听见。 下人被骂了一顿之后,立刻灰溜溜地就走了。 等他一去,刘启文才深深地叹口气。 “大人,我也去看看。”管家道。 刘启文点了点头,又叫住他:“明日,她若走了,你去城门外暗中替我送她五十两银子,好让她回乡。告诉她,再等一年,我一定会去找她。” “是,大人。” 屋内无人之后,他再也忍不住捧起双手覆住面,内心的愧疚和为难仿佛要将他淹没。 他的目光幽幽地望着大门方向,自言自语又仿佛在祈求一般道:“阿蕊,走吧,快走吧……” * 苏月布庄今日上了一批新料子,邀请了不少夫人小姐过来瞧瞧。 这在太后跟前露了脸,走通了宫内路子的布庄,如今在苏月打理之下蒸蒸日上,客人更是络绎不绝,看得同行眼热不已。 早些时候的阴霾已经过去,如今的苏月脱胎换骨,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脸上尽是笑。 不过不管赚多少的银子,苏月每月照旧都会捐出一笔钱财送往乐善堂。 而前些天她在善堂结识了一个小姑娘,虽然只有五六岁,不过很是好强,偷偷跟着其他男孩子向那些有空闲时间来这儿教书的书生识字,课后还会自己拿着棍子在地上练字。 说来有书生在这里授课还是因为顾如是大人,之前八卦小报曾爆料过顾大人,拿着俸银接济善堂的孤儿不说,闲暇还来教导他们,自然追随着顾大人脚步,或是想要得他青眼之人也就跟着一起来了。 苏月来过几次之后就记住了这个小姑娘,她如今丈夫已逝,膝下无儿无女,做生意之余未免有些空虚,见着这小姑娘,观察了她许久的心性,心里越看越喜欢,便生出了收养的念头。 乐善堂巴不得有好人家带走这些孤儿,自然满口答应,以苏月的家境,这小姑娘的日子定然差不了。 苏月给小姑娘取名叫苏星,带在身边收作义女教养,将来承她的衣钵。 今日一天忙碌,总算将几位重要的客人送走,可以歇一会儿的时候,铺子里走进一位年轻媳妇子。 “大嫂。” 这一声唤不禁让苏月愣住了。 高若梅看她的表情有些尴尬,只是来都来了,只好硬着头皮说:“不请自来,还望大嫂不要计较。” 时隔不算久,可她几乎忘记了张家所有人和事,有一瞬间的恍然,不过很快想起来,便笑道:“是你啊,今日怎么有空来,请坐,你喝什么茶?” 见苏月态度和善,没有将她赶出来,高若梅那惴惴不安的心便放下了,她推辞道:“多谢,客随主便,大嫂喝什么我便喝什么。” “好。”她看着高若梅的脸色不太好,憔悴的模样似乎有好几日没睡好了,只是一想到张家那乱七八糟的,倒也不令人意外。 “娘,喝茶。”苏星刚好端着茶过来,一瞧见高若梅,便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 “这位是张夫人,你再去端一杯过来。”苏月显然没有打算让苏星认张家人。 苏星乖乖地去了。 高若梅看着不免有些惊奇。 苏月将这杯茶递到高若梅的面前,解释道:“是我的义女。” 高若梅点点头:“原来如此,一个人孤单,有个孩子在身边嬉笑就热闹了。”她说着顿了顿,又道,“即使收养的,也比根子里就坏的要好得多。” “嗯。”苏月不愿多谈此事,反而问道,“你今日来……” “我是来还钱的。”高若梅站起来,又对着苏月欠身道,“另外也是向大嫂赔罪。” 苏月一头雾水:“啊?” 高若梅笑了,疲倦的眉目展开,道:“一月前我娘从临州来了,坚持要我和离,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大嫂了。” 苏月恍然:“原来如此,张家是个火坑,张三郎更不是良人,你早跳出来早脱离苦海。” 她的笑容顿时真诚起来,原本以为高若梅是为了张家之事,她还兴趣缺缺,如今倒是真心为高若梅高兴。 “是,我娘还骂我了,怪我什么都不跟她说,受了委屈也憋着,也怪我当初跟着张家逼迫你。”高若梅说着,从身后丫鬟那里取过一个小匣子,递了过来,“大哥的身后事是大嫂出的钱,这我本不该拿,永昌侯府做的肮脏事,哪儿有让大嫂委屈的道理,更何况,这笔银子当中真正用到大哥身上的极少。” 然而苏月没有收,推了回去:“我不缺钱,给出去了就是给出去了。你的嫁妆怕是没剩多少了吧,有这钱不如去赎回来。” 然而高若梅坚持道:“大嫂一定要收,我跟张家也已经撕破脸了,我爹是临州知府,张家丢了爵位,如今就是个平头百姓,我要走,她们也留不住。只是临走之前,还是想将是是非非都梳理干净,这样就算两手空空而回,也没什么。我谁都不欠,只欠大嫂一句道歉,张三郎诬陷你的时候,我没有制止他。” 见高若梅脸上的决绝,苏月最终还是收下了,她说:“好,那祝你一路顺风。” “将来我们应该见不着面了,苏夫人,说实话我真的佩服你,以后无论我遇到什么,只要想想你,也没什么可怕的了。”高若梅站起来,仿佛了却了一桩心事,笑了笑。 苏月送她出了门。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苏月深深叹了一声,这个世道对和离女子极为苛刻,希望高若梅将来能勇敢起来。 她转回身的时候,忽然见到一名年轻的女子探头探脑地踌躇在门外。 苏月奇怪地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走了过去问:“你找谁?” 她这声音差点吓了那女子一跳,懵懵地看着她。 苏月见她穿着干净,可衣裳有补丁,还有些陈旧,便知道是个穷苦人家的姑娘,头上包着布巾,不是京城的式样,还背着一个干瘪的包袱,想来是外地来的。 而最吸引苏月目光的是,这姑娘手里还拿着一张八卦小报,苏月仔细一瞅,正是几个月前苏月布庄开张时候的那一期。 于是心里了然了,便笑着问:“我是布庄的东家,名苏月,你是不是特意来找我的?” 见苏月眉眼温和,笑容很暖,姑娘那点警惕的心便稍稍放下来,点了点头,她举着报纸上的一段话问:“夫人,您在这上面说,只要有人有困难,都可以来找你,是不是?” 苏月肯定道:“是。” 那姑娘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然而眉宇间却反而带上了一分犹豫,又问一遍:“什么事情都行吗,能帮忙找人吗?” 苏月脸上的笑容加深,握住她的手肯定道:“是,都行。我们里面坐吧,你有什么麻烦尽管告诉我,我解决不了的,便带你去八卦小报的铺子里,让更多的人帮你。” 苏星又捧了一盏茶过来,然后呆在苏月边上好奇地看着这名姑娘。 姑娘很拘谨,椅子没敢坐上半边,她小心地端起茶喝了一口,似乎犹有不够,又灌了两大口,才解了渴意,但跟随而来的便是难以控制的饥饿。 她瞬间涨红了脸,眼睛不敢看苏月。 苏星也听到了这个声音,忙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捧了一叠糕点进来。 苏月赞扬地摸了摸她的头,便将糕点推到了姑娘的面前:“这些是给客人用剩的点心,今日不吃完,明日可能就坏了。” 姑娘听出了其中的好意,便没有推辞:“多谢夫人。”她拿起一个芙蓉糕就着茶水慢慢地吃下去,虽然饥饿,但并没有狼吞虎咽,看得出来教养并不差。 见她吃的速度放慢,苏月便问:“不知怎么称呼?” 姑娘放下糕点,回答:“我姓花,名蕊,夫人叫我阿蕊便是。” “好名字,阿蕊不是京中人士吧?” “家在越州小山村。” “阿蕊读过书?” “爹教过我识字。” “听着阿蕊的意思,来京是来找人的?” 花蕊点头,那双明媚的眼睛顿时暗淡下来。 “是什么人,你可认识?” “认识,他……他乃举人,今年上京赶考,一直没有回去。”花蕊的眼中慢慢浮现湿意。 “哦?”苏月一笑,“如今离春闱不过五个月,怕是没那么快回到家乡吧,况且若是落了第,更要等三年。” 花蕊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苦笑:“我知道,是娘,他娘让我来陪他的,怕他住不好,起居衣食无人照顾,我不会打搅他读书科考。不过到了京城,一打听,我才知道他中了。” 苏月一愣,从里面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便问:“他没衣锦还乡,报消息回去?” 花蕊摇头:“没有,甚至我到了京城,他都不愿见我。其实我只是想见他一面,报个平安,不想做什么。” 苏月眉间慢慢皱起来:“他是谁,姓甚名谁?” 花蕊的手微微一缩,垂下头来。 作者有话要说: 古代版的渣……推荐大家听一听河图的那首《如花》 第81章 噩梦 他站在朝殿正中央, 抬头看着金光宝气的御屏,以及前面那雕刻着金龙祥云的椅子,两只龙头正在扶手处冰冷地瞧着他。 第一次穿上龙袍, 一身明晃刺眼,厚重地压在身上, 他只觉得自己的肩膀都要直不起来。 然而此刻的心情, 激动兴奋,胜利的喜悦让他紧紧盯着那把椅子, 狂热的仿若被吸引一般情不自禁地挪动脚步向前。 可同时他又感到害怕,孤单和寂冷正如一只蛰伏的巨兽掠在他的心脏上。 “原来你也要这把椅子……”空旷的殿中响起了一个空寂而又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的笑。 他抬起的脚步立刻停了下来,甚至还后退了一步,身上穿着的龙袍让他更为羞愧, 他辩解道:“不是,不是我,是他们……” “皇上, 您该继位了。”边上传来一个和蔼的声音,催促着, “太子已死, 您便是这大燕的皇帝,吾皇万岁。” 在他之后, 响起了如潮水般汹涌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顷刻间淹没了之前的那一个声音。 虽将他的愧疚一起冲走,然而那声音实在太洪亮, 他几次喊停都无法让他们停下,甚至后退一步, 就更加响亮,逼着他往前走。 他越发恐惧, 直接呆在原地,几经崩溃犹如一只木偶。 忽然手上一热,一只手握上他冰凉的手指,他低头,见到的是一双猫儿般圆润的眼睛,清澈透亮,微微一弯,笑道:“哥,别怕,我陪你走。” 这声音清脆极了,也温暖极了,一瞬间那潮水般的吾皇万岁都消退,他牢牢地牵着弟弟的手,一步一步往那龙椅走去…… 燕帝睁开眼睛,天色还暗,此刻叫起的太监还没来,这才恍然发现是他的梦。 他抬起手捂住脸,摸到了一把湿润。 他抱着被子坐起来,呆呆地看着手上的眼泪,不知为什么,心里头反而觉得轻松了一些。 “来人。”他唤了一声。 殿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张伴伴掀起了床帐,恭敬道:“皇上?” “早朝之后,宣怡亲王,陪朕一同用午膳。” * 李璃慢条斯理地吃着一碗烩珍银鱼羹,听燕帝说了袁梅青求见的事。 他没有提到袁妃,更没说自己的失态,只是说了这位吏部尚书被左相舍弃,如今想要求饶一命的猜测。 李璃拿起边上的帕子拭了拭嘴角,然后看着有些苦恼的燕帝,笑道:“那皇兄的意思是听一听?” 燕帝思忖道:“袁梅青跟随左相多年,若是手上有他的把柄,阿璃,于我们来说便是个扳倒他的机会……” 他们兄弟俩隐忍着,小心着,一步步谨慎行事,最终不就是为了对付左相吗?如果有对方的心腹倒戈,不管目的是什么,燕帝都很有意动。 “可左相是知道的。”李璃道。 燕帝一愣:“什么?” “皇兄,这两位向来孟不离焦,焦不离孟,这个要命的时候忽然分道扬镳,你不觉得有些刻意吗?”李璃虽然不在朝堂,可是这俩不合的消息却非常清楚,他嗤之以鼻,岿然不动。 燕帝迟疑地点头。 “对方可是一只千年老狐狸,左相或许帮不了袁梅青脱罪,却一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倒向我们这边却什么都不动,说不定其中正是他的阴谋呢?” 李璃说着看向燕帝,展颜一笑,“比如,挑拨一下咱们兄弟间的信任,这可比什么都要命呢。” 燕帝被李璃清澈的目光看得心中怦怦跳,有些不敢直视,只能闪烁地避开视线说:“你说的极有道理。” “皇兄,越是这个时候,我们就越要镇定。或许袁梅青在熊岭前车之鉴下,发现自身难保,又怀疑左相靠不住,于是私下里以此来向皇兄投诚,也有可能。虽然我看着不像,毕竟谁想暗中背叛会明着跟旧主不合呀?” 燕帝下意识地点头,李璃于是继续说:“不管如何,滔天之罪下,没理由放过袁梅青,不然怎么向云州百姓交代,向天下交代?至于左相,失去了两条臂膀下,在朝中势力定然不如从前,失了爪牙的老虎,扳倒他,也是容易的事。” 任何事情在李璃面前总是轻描淡写,燕帝看弟弟自信的模样,不禁扯了扯嘴角,感慨道:“还是你明白。” “旁观者清嘛,军师出主意简单,主帅拿定主意却难,皇兄患得患失了。” “你可不只是军师……有阿璃在,朕只要坐享其成就好了。”燕帝道。 李璃睁大眼睛:“那还不够好呀?帝王者,哪有自己亲历亲为的,不是坐在龙椅上挥一挥衣袖,让忠君之士冲上去灭了奸臣贼子吗?听着就挺爽。” 燕帝被李璃这一描述给整笑了,忍俊不禁道:“原来如此。” 李璃白了他一眼:“昨晚没睡好吧,乱七八糟想太多,那么大黑眼圈挂着呢,今日这厨子今日做的银鱼羹味儿不错,你多喝点。” 燕帝想也不想地说:“你喜欢,那就让他去王府给你做。” “那不要了,母后前些天还念叨我不能老是占皇兄便宜,没了君臣之分。”李璃说着瘪了瘪嘴,不高兴道,“她也不想想人家最近殚精竭虑,有多辛苦,皇兄心疼一些也不行,真过分!” 燕帝听此哭笑不得,不禁嗔道:“母后也真是,你我兄弟,一母同胞,情意非比寻常,何必弄得如此生分。” 正说着,张伴伴进来禀报:“皇上,临安长公主来了。” 这午膳吃得也差不多,临安长公主一来,燕帝就让人撤了席,上茶,问李璃:“上次你说替沐阳那丫头好好看一看刘启文,怎么样,如何了?” 李璃端着茶,淡淡道:“这怕是有点复杂,若是我的想法,便是再看看。” 不只燕帝皱眉,就是临安长公主听了也着急,问:“为何?郎才女貌,的确般配,难道刘启文家中已有妻室?” 刘启文长相俊美,青年才俊,临安长公主看了又看,心里其实是很满意这个女婿的。 李璃摇了摇头:“这应该不算吧。” “那你反对什么?”燕帝奇怪道。 李璃嘀咕了一声,事情没弄清楚,他反而不好说,于是看着他们问:“为什么要这么着急,沐阳那丫头也就十六,再留两年慢慢相看也行啊?” “十六已经不小了。”临安长公主嗔了他一眼,“女孩儿花信耽搁不起,又不像你一样能够胡来。” 这说的是李璃跟樊之远之间那“可歌可泣”的爱情。 虽然这整个京城谁都知道他俩一对,可真正看好他们能够走到最后的其实没几个。 李璃荒唐归荒唐,不过这个时代的男人,又是亲王之尊,若是将来想要娶妻生子,什么年纪也有大把姑娘嫁。 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冲着亲王妃的身份能挤破人脑袋。 李璃:“我没胡来,可认真了,至死不渝,夫唱夫随的那种。”他看着燕帝道。 然而燕帝敷衍地点点头,没跟他争辩,反而对临安长公主道:“阿璃的想法过于古怪,朕观察刘启文许久,甚是满意,皇姐放心。” “我也是这样想的,将来有皇上看着,亏待不了沐阳。”临安长公主笑着说。 “可万一有相好呢?”李璃问。 临安长公主反问:“断了便是,难道沐阳还比不过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子?” 李璃:“……”他一脸问号,还能这样玩儿? “过两日,选个日子,朕便为他们指婚。”燕帝笑道。 “多谢皇上,临安先告退了。” 李璃:“……”没人听他的。 临安的身影一离开殿门,李璃就抓着他哥问:“我真觉得这人不行,这两日有个姑娘一直在刘启文家门口徘徊,是他们老家来的,看起来就不清不楚,说不定就是之前私定终身了呢?然后看皇兄你准备指婚,便立刻抛弃了老家的青梅,转而求娶贵女,连门都没让人进,这样没担当的男人,真不好。” “你都调查清楚了?”燕帝问。 李璃摇头:“这不还在查嘛,谁知道你俩那么着急,事关沐阳一辈子幸福,就不能谨慎点儿?万一是真的,刘启文就是欺君!” 燕帝简直都无语了:“欺哪门子君?阿璃,他的确没有妻室,就算有个通房,也是情有可原,都这个年纪了。再说既然要娶县主,的确要跟别的女人断干净,私下不见面朕觉得倒是做得对。刘启文能力不错,朕将来是要重用的,量他也不敢对沐阳不好,你就放心吧。” 他放心什么?而且怎么想法这么奇葩? 李璃古怪地看着燕帝,忽然恍然明白了,这俩货其实是一样的,本质都是个渣男。 他啧啧两声,再也不劝了,跑去见了太后。 慈寿宫里,太后拜完菩萨转出小佛堂,听着小儿子的抱怨,便递了一个脆梨过去。 李璃咔嚓咔嚓吃着,说:“皇兄也就算了,怎么皇姐也这样想,这种三心二意的男人留着添堵吗?相信我的眼光,以后他飞黄腾达了,定然要作妖的。” 太后脸上带着微笑,淡淡道:“吏部的事还不够你忙的吗?又操心起沐阳的婚事,好不好,临安既然喜欢,这便是她的事了。” 李璃嘀咕着说:“好歹是外甥女。” “县主之尊,吃亏不了。” “哪儿能这么算啊?”李璃不赞成道。 太后有时候真被小儿子的天真给逗笑了:“你啊,说心眼多时满身都是,傻的时候也真够傻。阿璃,听母后一声劝,此事就别管了。刘启文是皇帝寄予重望之人,沐阳过得好不好他并不在意,你若真黄了他,别说皇帝那儿不会高兴,临安怕也得怪你。” 李璃不是傻子,他顿时不说话了。 太后又递了一个脆梨过去,眼中充满了怜爱:“哀家有时候也奇怪,怎么将你生的这么心软,这天底下都不多见呢,会吃亏的。” 李璃这就不赞同了:“乱说,只有我给别人吃亏,你看看左相跟武宁侯,都谈起我色变了。”说着还挺自豪。 太后失笑,但是目光却认真起来:“阿璃,哀家担心的不是那些明面上的敌人,而是……自己人。” 李璃一怔:“娘……” 太后摸了摸李璃的脑袋:“去吧,哀家要小憩一会儿,阿璃记得,要保护好自己。” 第82章 真相 李璃带着一篮脆梨从慈寿宫出来, 他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太后之意。 一路上,他一边咬着梨, 一边思索着,最终觉得还是听老人家的话吧, 缩回手, 不干涉。 然而才刚出了宫门,就见到一辆马车等着了, 一瞧,是临安长公主府的标记。 “七舅舅。”车帘掀开,露出沐阳县主的脸。 李璃:“……”来的真是时候。 李璃慢吞吞道:“你娘刚走,你这是……” “我特地等您呢。”沐阳县主笑道。 怡亲王府,后花园凉亭处 东来上了茶, 对着李璃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李璃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沐阳端起来小小地喝了一口,目光在这周围的景色中转了一圈, 眼露赞叹:“都说七舅舅最会享受,府邸修建地美轮美奂, 今日一见, 果然如此。” “你上个月刚来过。”李璃提醒道。 沐阳闻言吐了吐舌头,也没有被拆穿的不好意思, 于是舍了客套问:“我娘是不是进宫请旨了?” 李璃点头。 “皇舅舅同意了?” 李璃再次点头。 沐阳那点高兴也收敛了起来,青葱的手指摸着茶盏边沿, 显然情绪变得低落。 “你不想嫁?”李璃道。 沐阳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说:“我派人一直看着刘府, 前些天有个姑娘在打听他。” 李璃问:“你弄清什么人了?” 沐阳摇头:“还没有,我没接触她。我只是觉得挺奇怪, 那姑娘一看家境贫寒,手上拮据,大老远地跑到京城,不像是没有关系的人。而且等了那么多天,刘启文都没出来见面,未免……有些凉薄。” “万一两人真没什么关系呢?” 沐阳一笑:“那最好呀,七舅舅消息那么灵通,帮我打听清楚一下,若真没有,我也好放心嫁。” “若是有呢,还是青梅竹马那一种?” 沐阳顿时不说话了,她会来找李璃,本身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这两人是有关系的。 “你还嫁不嫁?”李璃直接问道,“刘启文没有娶妻,官府里没有他的婚书,所以这两人并未婚配,或许私相授受,不过不管是皇姐还是皇兄,都不觉得是什么大事。看刘启文的态度,为了娶你,他连面都不见,可见一定会断干净的。” “我……”沐阳犹豫着,“那七舅舅,您觉得我该嫁吗?” “我派去越州的人还没回来,说实话刘启文老家究竟怎么样的情况,他究竟是什么为人,都不清楚。至于那位姑娘,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也有待商榷。不过……” 李璃犹豫了一下,沐阳问:“不过什么?” “稀里糊涂的,缓一缓比较好。” 沐阳听此,笑了起来:“果然,还是小舅舅为我着想。虽然您一个劲地说不清楚,说得很是委婉,可我感觉您并不喜欢他。” 李璃没否认,摇了摇扇子,端茶喝了一口。 “七舅舅,你还愿意帮我吗?” 李璃抬头看着她,收起扇子,说:“那要看怎么帮,这婚事皇兄和皇姐都同意,我反对没用,而且我也不会反对。不管如何,结局都是一样的话,我觉得不知道或许更好。” 然而沐阳却摇了摇头:“这话外甥女儿不敢苟同。” “嗯?” “嫁不嫁另说,但是被蒙在鼓里我不愿意,我宁愿提前看清他,也好做打算。”沐阳说。 李璃闻言挑起了眉:“你确定?” “嗯。”沐阳眼里带着坚定。 李璃的目光落在了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眯起了眼睛。 “七舅舅,你看什么?” 李璃闻言收回视线,然后起身道:“走吧。” 沐阳一愣:“去哪儿?” “八卦小报铺子。” 去那儿干什么?沐阳的眼中带着这个疑问。 李璃笑道:“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那位姑娘如今就在八卦小报铺子里,你当面问她。” 沐阳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她忽然意识到那姑娘是去求助的。 * 天色已然不早,花蕊到苏月的布庄时已经日落西山了,再带去八卦小报的铺子,正是晚饭之时。 原本以为要等到第二日,没想到李璃这么晚了还要过来,身边还带着一个华服精致的女子,一看便是贵人。 花蕊哪儿见过这个阵势,整个人都局促起来,磕磕绊绊地跟着苏月给两人行礼。 沐阳仔细地看着她,虽然一身粗布衣裳,还打着补丁,然而干净整洁,那双手一看就是常做粗活的,但指甲修剪得干净,那张脸不施粉黛,却是端端正正,眉清目秀。 再看行礼的模样虽然不伦不类,还小心翼翼,可是毕竟还算懂礼。 是个好人家的姑娘,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女子。 而沐阳认识到这一点之后,心就沉了下来。 * 燕帝去了后宫,刘启文便离开皇宫,刚一出宫门,便见到管家正一脸着急。 一见到他,立刻迎过来低声道:“大人,不好了!那姑娘今日去了苏月布庄,布庄的东家带她去了八卦小报铺子!” 刘启文一听,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问:“不是说离京了吗?怎么忽然间去了苏月布庄?” “这,这我也不知道呀!走着走着就见她进去了,过了不久,下人就看到她跟着苏月出了门,直接往八卦小报去了。小的看着情形不好,立刻就来禀告您。” 刘启文一颗心都沉下去。 八卦小报是什么地方,苏月走进去之后,永昌伯府就没了,苏家那帮子打着苏月产业主意的几乎都进了牢里,还斩首了两个。 他不用想也知道花蕊去干什么! 刘启文咬了咬牙,怨恨道:“去哪儿不好,偏偏跟苏月那女人学这些乱七八糟的。” “大人,如今怎么办?我瞧着不用多久,怡亲王就得知道了。” 若是八卦小报报道出来,他刘启文别说娶县主了,都不用做人! “走,我们也去。” 刘启文毕竟不是常人,状元之才,事到如今,躲是躲不掉了,只能面对。 而另一边,花蕊正静静得诉说着由来。 “民女家住越州小山村,家父在时是个秀才,而文哥跟着家父念书,我俩一同长大,家父临走前便将我许配给文哥……” 花蕊说到这里,垂下眼睛,脸庞微红,似有些害羞。 沐阳听到这里,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李璃瞥了她一眼,示意稍安勿躁,问:“你俩有婚约,可有书信见证?” 花蕊摇摇头:“没有,是家父口头说的。其实,文哥文采出众,学问好,一步步考取功名,我就知道我配不上他了,他也没有再提这门亲事。” “那你为什么又来找他,还来京城?” “我……”花蕊咬了咬唇,“我……我本是算了,可是我放不下他……”后面的话,她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犹豫了许久,都没有说出来。 “你自己跑来?”沐阳听着一愣:“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呀,大老远的从家乡跑过来,还非得见他?” 沐阳这话让苏月跟着侧目,似乎惊讶这位小姐怎么这么清楚,就连花蕊也诧异地抬头看她。 沐阳知道自己多了嘴,拿帕子清了清嗓子。 李璃说:“不用怕,有话就直说,你若不同意,这里所有的人都不会泄露出去,更不会刊印在八卦小报上。” 花蕊望向了苏月,后者点点头:“你说吧,王爷的话向来都是作数的。你既然来了,就把请求说清楚,才好帮你。” 花蕊于是道:“四年前,文哥的母亲不小心摔了腿,只能卧床休息。那时候,正好文哥乡试,他是独子,我见他着急,怕耽误他读书,便代为照顾。没想到祸不单行,他的父亲又跟着重病,伯母便重提了婚事。只是没等他回来,伯父便提早走了。三年守孝耽搁,便一直没有完婚。孝期一出,正好临近春闱,他就进京赶考,而我就留在越州照顾伯母。” “那怎么又来京了?” “伯母怕他一个人在京中无人照顾起居,便催我上京,也意在……”她说到这里,想到刘启文已经高中,还是状元郎,却将她拒之门外,不禁心酸地说不下去。 然而沐阳却知道她的言外之意,除了照顾起居之外,怕还有培养感情吧。 虽然还不是夫妻,可婚约在身,也差不多坐实了。 “你照顾他的母亲,那得直接住在他家吧?”苏月问。 花蕊点点头:“爹一去,我便是一个人,我又不放心他,所以……” 沐阳听着不对,突然又问:“你是主动去照顾,还是刘启文来找你的?” “是……”花蕊有些犹豫,“是……” 沐阳见她吞吞吐吐,一股怒意瞬间而起:“你不知羞耻吗?难道不知道主动住到一个男人家里照顾二老,意味着什么?” “我……”花蕊被这么一说,眼睛顿时红了。 都是未婚姑娘,涉及名声总是难以启齿,但是苏月不同,她立刻反应了过来,问:“你主动去的,还是他对你诉苦了,你不忍心?” 花蕊轻轻地点了点头:“我知道这样做不好,可是……我不忍心,也相信他……” 这一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李璃在旁边听着,摇了摇扇子,他看得出这花蕊应该没在说谎。 而沐阳却大受打击,她其实是喜欢刘启文的。 状元之才,容貌俊秀,前程似锦,马上便是自己的未婚夫婿,哪个少女不喜欢,就是因此,沐阳才患得患失,想要知道是不是良人,会不会对自己一心一意。 然而此刻她才发现,一心一意是个奢望,这人品行都又瑕疵。 若花蕊没胡编乱造,这样一个痴心,又与他有恩的女子,在千里迢迢到了京城,刘启文居然也能避而不见,弃之如敝? 为什么,为了娶县主! 这比让沐阳知道他在家乡已经有了一个女人,更让她难过。 沐阳的眼中浮现湿意,就是苏月都看出了她的失态,顿时明白了其中的蹊跷,忍不住摇了摇头,对刘启文产生了厌恶之情。 此时,李璃问:“花蕊姑娘,既然你来八卦小报,那么希望我们如何帮你呢?你如今有什么诉求?” “我……”花蕊摇了摇头,她不是傻子,她看着沐阳,虽然不知道这位贵女是谁,可是出现在这里,怕就是刘启文不愿意见自己的原因了。 哪怕心里难过极了,可是她还是拒绝道:“我没有别的要求了,明日,我就回老家去。” 沐阳蓦地抬头看她:“你不想见他吗?” “不见了。”花蕊笑了笑,“我跟他其实也没什么关系,方才那些话都是我编的,都是我一厢情愿而已。” 面前的小姐,美貌动人,明媚尊贵,犹如天上的月,可自己就是地上的泥,如何比较,刘启文这么选,似乎也没错。 她说着背起了包袱,眼眶里滚着泪就要离开,苏月一看,顿时拉住她:“阿蕊!” “给你们添麻烦了,请王爷恕罪!”花蕊给李璃行了一个礼。 沐阳蹙眉,正要让人拦下她时,门口来人禀告:“王爷,起居郎刘启文求见。”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人一起顿住。 李璃挑了挑眉,嗤笑了一声,对着外甥女道:“沐阳,你且回避一下吧。” “我……”沐阳很想当面质问。 李璃抬了抬下巴道:“你舅舅在呢,看看他能说什么。” 第83章 罢婚 八卦小报二楼的铺子里专有李璃一个厢房, 一座屏风隔开内外,里头歇息,外面会客。 而沐阳则带着丫鬟去了里面。 然而刘启文便到了。 “下官见过王爷。”刘启文似乎是急匆匆赶过来的, 听着有些气喘。 李璃坐在椅子上,手里摇着扇子, 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他也没饶圈子,只是拿扇子指了指边上苏月身后的花蕊, 问了一句:“认识吗?” 刘启文一见到花蕊,眼皮一跳,不过抬头的时候,还是露出一副关切又难以置信的表情,脚步还下意识地往前道:“阿蕊, 真是你。” “文哥……”花蕊眼眶含泪,她痴痴地望着他,正要过来, 却被苏月扯了一把,顿时她又瞥开了眼。 刘启文看在眼里, 然而他眉头都没动一下, 于是道:“阿蕊,你怎么忽然就进京了, 也不提前托人带封信来?皇上刚赐了宅子,下人都是新的, 他们哪儿认识你,看你打扮还以为来打秋风的。前些日子我一直伴驾, 极晚回府,底下怠慢就没告诉我, 今日才觉得不对劲向我提及你,我一听就着急的不行,到处找你,这人生地不熟的,你个弱女子怕你吃亏。谁知,你却来打搅王爷了,幸好,也碰上王爷,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 说到这里,他还想真情实意地冲着李璃再三作揖:“多谢王爷相助,不然真将阿蕊丢了,下官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璃摸了摸下巴,玩味得说了一句:“客气。”心里头却已经厌恶起来。 方才那一番话,刘启文说得又是愧疚又是埋怨,三言两语将自己避而不见的事给解释了,顺便还将责任推了出去。 如今的语调还带着一抹庆幸和久别重逢的喜悦,刘启文目光所及之处细细打量着花蕊,露着浓浓关切,似乎在看她好不好。 花蕊在这个目光下,不禁脸红害羞起来,方才那点怨怼都不见了,反而情不自禁地体谅道:“原来是这样啊!” “那还能是哪样?你若让人提前送口信给我,我一定让人等着你,岂还会闹这样的乌龙?”刘启文嗔怪道。 花蕊垂下头,小声地又满怀歉意道:“对不起,文哥,是我不好。” 李璃摇着扇子的手一顿,眼睛眨了眨,脑袋顺势一歪,嗯? “对了,你突然来,母亲呢?”刘启文皱眉道。 “母……是伯母让我来的,怕你一个人不习惯,没人照顾,就催着我也上京了。”花蕊回答,见刘启文面色不虞,又急急忙忙道,“文哥别担心,我已经拜托周围邻居帮忙照顾伯母,安排妥当才来的。” “那就好,我娘将你当女儿一样看,你们感情向来好。”刘启文似放心下来,看着花蕊随口一句,目光落在她的包袱上,于是便道,“既然找到你了,就跟我回府吧,总不好一直打搅王爷。” 花蕊似乎习惯听他的,便没有反对,走到了刘启文身边,看起来满心的依恋。 苏月皱着眉,有心说一句,然而李璃却摇了摇头道:“弄清楚就好,不然这位姑娘还要托小报帮忙找人呢。” 刘启文一听,立刻抬手拱了拱:“给王爷添麻烦了。” “无妨,冒昧问一句,她是你谁呢?”李璃看着刘启文,眼里带着深意。 刘启文没有直接回答,看了看花蕊,“阿蕊,你怎么说的?” “她什么也没说,犹犹豫豫,吞吞吐吐之间,正好你就来了。”李璃漫不经心道。 花蕊垂下了头,没吭声。 刘启文显然知道她绵软的性子,便笑道:“阿蕊是下官启蒙恩师的女儿,不幸老人家早走,下官答应要好好照顾她。这些年下官苦读照顾不到家中,阿蕊善良便常常探望母亲,多亏了有她,下官才无后顾之忧,这份恩情以后定然要好好报答。” 这话说得很是模棱两可,似乎听着还是个有情有义之人,然而李璃却气笑了。 黏黏糊糊,遮遮掩掩,来了不老老实实认错,规规矩矩交代始末,反而先将一切都归咎于一个小姑娘头上,打着关心的名义劈头盖脸得数落一通……到如今还想糊弄过去,先将人带走,怕是回头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劝说花蕊先委屈一下,跟他串个口风。 呵,不就是个看着为人着想,实则暗中推卸责任的没担当软男人吗? 也就花蕊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才吃这一招,瞧着还内疚上了,孰不住这人的恶劣。 李璃就仗着身份,又是沐阳的舅舅直接问:“那么起居郎准备怎么还这份恩情?以身相许,还是另备一份嫁妆嫁出去?” 就是花蕊再无知,也忍不住看向刘启文。 她对刘启文的痴心这儿长眼睛的都看得见,从两人的对话当中也非常清楚,刘启文的父母就是花蕊在照顾。 若是兄妹相称,刘母的心有多大,让她上京来照顾刘启文起居,明摆着就是当夫妻对待的。 刘启文被李璃这么直白的一逼问,顿时面露难色,心中亦有些不满,堂堂王爷,这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为何要管? 只是李璃身份在这里,他不得不回答,他看了看花蕊,心一横道:“阿蕊美好善良,我自是希望她能找到一个疼惜她之人,到时候风风光光出嫁。” 此言一出,花蕊的眼睛顿时瞪大了,脸上的红晕也迅速褪去,呆呆地看着刘启文。 “阿蕊,你那么好,我希望你幸福。”刘启文善解人意道。 花蕊虽然难过,可是刘启文这么一说,她便没有当场拆穿,似乎就此默认。 哪怕去越州的人手还没回来,该知道的,李璃也都知道了,于是说:“好,你们去吧。” 听此,刘启文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回头对花蕊道:“阿蕊,跟我走吧……” 然而他话还没说话,忽然从屏风后传来一个声音:“等等。” 只见一个面容清丽,身着华贵的女子走出来,她冷冷地看着刘启文,骂了一声:“懦夫。” 刘启文的眼皮顿时一抖,他正觉得莫名,突然意识到这名女子是谁,整个脸都白了。 “县主……” “亏得阿蕊姑娘替你照看二老,不顾自身安危,千里迢迢上京寻你,她把你当作夫婿,你把她当作什么?又把本县主当作什么!”沐阳忍无可忍,柳眉倒竖,面露憎恶,“她好骗,我却不傻,什么下人怠慢!她寻了你多少次,等了你多久,下人再傲慢也不会自作主张替你赶人,不是你故意避而不见又是什么?若不是她阴差阳错去了苏月布庄,进了八卦小报铺子的门,你岂会来找她?你也不想想她一个姑娘家,身无分文,若是离开京城怎么回去?万一路上遇到歹人怎么办?” 沐阳越想越气,对着刘启文劈头盖脸臭骂:“我宁愿你把她接进府,好歹知道感恩,可你这样自私凉薄,却让人更加心寒,我看不起你!你也不配!” 说完,沐阳再也不施舍一个眼神,气匆匆地出了门,下楼去。 李璃回头看了一眼,东来立刻下去吩咐人送县主回府。 “小姐。”丫鬟在身后喊了一声,又递了帕子过来,这时沐阳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呆呆地望着街上的人来人往,人们正奇怪地往她脸上看。 她急忙擦了擦脸,吸了吸鼻子,迎着丫鬟担忧的眼神道:“我没事了,那种男人不值。” * 当夜,临安长公主府 “你居然当面骂了他?”临安长公主难以置信地问。 沐阳抬起头,挺了挺胸:“对,不仅骂了,我还说他不配!”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胡来!”长公主气急,指着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什么才好。 “娘,我没胡来,你是没看见花蕊姑娘有多可怜,替他服侍父母,好心好意上京来照顾他,后者为了攀龙附凤,居然就任由着未婚妻子空手离开京城。这样自私自利的男人,若是我嫁了,将来是不是有什么事他也能直接舍弃我呀?” 临安长公主瞪了她一眼:“别乱说,你是什么身份,那女子又是身份,你是皇上唯一的外甥女,他敢对你有一丝怠慢?你皇帝舅舅第一个就饶不了他!” “这可说不定,事实上,他已经辜负我了,皇帝舅舅明明知道这不是良人,还要指婚,明明就是拿我笼络他,将来好重用。”沐阳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姑娘,作为县主,这时局她看得明白。 临安长公主顿时脸色一变,低声警告道:“这话也能随便说的吗?” 沐阳咬了咬唇,眼神一暗:“您也是,看中了他的前程,可女儿的幸福,您可考虑过?这样一个能抛弃情深意重的未婚妻的男人,您扪心自问,能托付终身吗?” 临安长公主顿时说不出话来。 “只有七舅舅,看不得我跳火坑。娘,我不嫁,您若逼着,我就是出家当尼姑,也不进刘家门!” 沐阳是临安长公主唯一的女儿,自然是疼宠有加,这狠话一出,她真是又气又急,下意识地埋怨李璃多事起来。 沐阳也了解自己的母亲,又加了一句:“您别怪七舅舅,他不想管我,是我硬求着他弄清楚这件事,也多亏了他,看清了一个人。要我说,皇帝舅舅反而没有他的担当。” “沐阳,闭嘴!”临安长公主眼睛一瞪。 这种事情还用的着一个小丫头说吗?如今这京城消息通透的都知道,皇帝唯一能倚仗的不就是怡亲王。 可想能这样想,谁会放在嘴上说,不要命了? 不过刘启文不受李璃待见却是事实,那仕途看样子也就到头了。 临安长公主想到这里,心下倒是跟着一动,也不再执着于这门亲事。 沐阳见她神情松动,不禁带起希望,央求道:“娘,您跟皇帝舅舅说吧,别指婚,我看不上他。” “这岂是说拒绝就能拒绝?”临安长公主简直气笑了。 “您不去说,那我自己进宫去,皇帝舅舅不同意,我就去求太后,都不同意,那我就跪死在宫门口!反正死也不嫁!”沐阳决然道。 临安是知道自己的女儿的,说得出也做得出。 想想这样一个没前途的寒门状元,一点也不可惜,反而得庆幸没有真赐婚,不然还麻烦了。 于是长长一叹,佯装头疼地点点头。 * 而另一边,沐阳气匆匆离去,还放了狠话,让刘启文顿时知道这门亲事怕是黄了。 然而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起居郎,你不会希望还留下来吃顿晚饭吧?” 他看着笑眯眯却笑意不达眼底的李璃,心知自己已经被厌恶上了。 “下官……告退。”他白着脸下了楼,甚至连花蕊都顾不上,径自离去。 “文哥……”花蕊喊了一句。 苏月拉住她:“阿蕊,今晚不如先去我那里落脚吧,他已经顾不上你了。” 花蕊眼中担忧,忍不住问道:“文哥会不会有事?” “不过是丢了一门好亲,能有什么事?”苏月冷淡道。 刘启文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 他自问汲汲营营为了什么,不就是出人头地吗? 可如今的朝堂,武宁侯一派已经式微,左相被面前的怡亲王打折了左膀右臂,皇上又得仰仗这位王爷,而他此刻居然得罪了李璃! 刘启文眼前一片昏暗,别说娶县主,怕是仕途都要倒头了。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华灯初上,看起来背影很是凄凉,终于走进一家酒楼,买醉。 只是,半醉半醒之间,感觉边上忽然坐下一个人来,笑呵呵地替他满上酒杯道:“起居郎,小的陪你一起喝。” “你谁啊?”刘启文问,一出口,便是一个酒嗝。 而后者面不改色,替他夹了一筷子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第84章 接连 刘启文跪在明正殿里, 将头垂得低低的。 周围一片安静,燕帝背手站在桌边,看着墙上那幅古画。 刘启文膝盖发麻, 却没敢发出一丝声音。 终于燕帝回过身,冷冷地看着他, 问:“那女子究竟是你什么人?” 刘启文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急忙回答:“皇上,她乃微臣启蒙恩师之女, 并无关系。家母受其照顾,的确有意将她许配给我,可是我一心科举,只想青云直上,并未同意此事。她对微臣恩重如山, 微臣心中铭记,只把她当作一个妹妹,将来寻个好人家, 将她风光嫁出去,绝无其他想法!皇上, 微臣苦读圣贤书, 礼义廉耻还是有的,与她一直遵守礼仪, 未曾逾越。” “未曾逾越?却拒不见面?” “这……”刘启文慌忙磕了一头,喊冤, “此事微臣真不知情!她一直在家中照顾我母,未曾与我来信告知。等微臣知晓之后, 便打算派人赠与银两送她先回乡!微臣的管家已经选好了人,也准备了钱财, 这些都可查证!” 燕帝的眉顿时皱起来:“那你又为何不敢与她相认?” 刘启文抬起头,面带苦涩:“虽无圣旨,可微臣已经准备求娶县主,为防误会,怎能与其他女子有牵扯,令县主难堪呢?只是……没想到,不只县主在暗中关注微臣,就是王爷早已知晓花蕊,并于昨日带到了八卦小报的铺子,当着县主的面盘问她……” 燕帝听到这里,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李璃是知道他准备赐婚的,却还是搅合在里面,甚至带着沐阳亲自前往,实在胡作非为。 “皇上,县主爱恨分明,看不得女子受苦,花蕊倾慕于我,怨我此举过于冷血无情,微臣心里着急,又有王爷在一边盯着,实在不敢拦住县主,于是就是有再多的解释也无法劝得她半分……”他自嘲地一笑,“微臣自知言行不妥,出身卑微配不上县主,皇上若是降罪,微臣也毫无怨言。” 他眉宇间无一丝闪烁,看起来似乎很是坦荡。 这巧舌如簧的本事,也的确受燕帝所喜。 “但愿你说得都是实话,否则可不只是收回成命这么简单。”燕帝眼神威慑,极为不悦,但是口吻却缓了下来,“朕事先可问过你,家中可有婚配,你是怎么回答朕的?欺君?” 刘启文回答:“微臣所言句句为真,怎敢欺君?花蕊仍是完璧之身,微臣不怕验查。” 此言一出,燕帝顿时眯起眼睛,他回头看了张伴伴一眼,然后问:“她此刻可在刘府?” “这……” “怎么?” 刘启文黯然道:“她并未跟微臣回府,而是在苏月布庄的东家家中。” 苏月是谁,整个京城怕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得了,提起她,便想到了八卦小报,与李璃的关系,就更不用说。 燕帝想明白之后,顿时就不满起来,就觉得自家弟弟什么都好,只是这自作主张的毛病让他大为光火。 明知道刘启文是他看重之人,却还是如此毫不留情地带着沐阳去羞辱,这岂是将他放在眼里? 他这个皇帝…… 燕帝想到这里,就此打住:“你先起来。” “谢皇上。”刘启文看了看他,神色微动,然后说,“虽然微臣与花蕊清清白白,一心仰慕县主。可毕竟牵扯到了王爷,又惹了县主不快,皇上若是为难,那……” “找个有经验的老嬷嬷,往苏月家中一趟,看一看那个叫花蕊的女子。”燕帝不等他说完,便对张伴伴命令道。 “是,皇上。” 而这个态度,显然他并未打算就此罢了这场赐婚。 其实花蕊清不清白,都是一件小事,只要刘启文未成婚,没有妻室,男人那点小毛病算什么? 就是两人有染,又能如何? 他只是想不明白李璃为何纠结于此,刘启文能力出众,才华横溢,有何不好? 他很想将弟弟拎到面前,好好敲打一番。 不过李璃没来,临安长公主却在女儿的催促下,进了宫。 沐阳死活不嫁,临安长公主拗不过她。 听着长公主的话,燕帝的怒意终于忍不住翻涌上来,终于斥责道:“简直胡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得她一个没出阁的女子决定?好好一个宗亲贵女,却亲自跑到男人面前大放厥词,这究竟又是什么道理?传出去,简直丢尽了皇家脸面!” 燕帝就差指着鼻子骂教养呢? 长公主立刻起身,勉强带起笑容赔罪道:“皇上恕罪,我也是昨日才知道沐阳跟着阿璃去做了什么,否则我怎么也要阻止她的!也是我们宠坏了,让她无法无天,请皇上万万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若在平时,燕帝当然不会跟个小丫头发怒,可是今日,这一个两个各个不把他放在眼里,拿着赐婚当儿戏,他怎么不生气,又发了好一通火。 长公主理亏,默默地听着,可到了后面,她终于忍不住道:“沐阳年纪小,不懂事,她哪里知道什么好坏,也就仗着有人给她撑腰,这才骄纵起来……回头我一定好好管教。”她意有所指地欠了欠身,但话锋一转,又道,“不过状元郎也太不像话了,既然家中已有妻室,为何不说,白白辜负了一个好姑娘,也差点让沐阳里外不是人。” 仗着谁撑腰,长公主没说,却已经顺势将责任推了出去。 燕帝的眼神瞬间就变了,他强压下来道:“朕已经派人去查那名女子的清白,若只是妾有意,郎无心,也怪不得刘启文。” 临安长公主心中耻笑,刘启文这番作为打着什么主意,能糊弄谁去呢? 不过她却好似信了这番说辞,没有争辩,反而顺嘴道:“原来如此,或许其中另有隐情……不过,老说话强扭的瓜不甜,如今沐阳已对刘启文心生厌恶,还开了恶口,想必状元郎嘴上不说,心中也定然对她不喜,若是两人成婚,必是怨偶一对……” 长公主毕竟疼爱女儿,哪怕她觉得也是胡闹,但还是带着笑容满怀愧疚说:“皇上看得起沐阳,才愿意指婚,可这孩子没福气,就……请皇上收回成命,另则一贤良淑德的女子指于状元郎吧。” * 长公主从燕帝这里得了准话,将这门亲事一免,便心满意足地告退了。 而燕帝则坐在明正殿,对着面前的案桌发呆。 不一会儿,张伴伴回来,对着燕帝禀告道:“皇上,已经派一老嬷嬷去瞧过了,那位花蕊姑娘依旧是完璧之身。” 燕帝神情未动,只是抬起手摆了摆,示意知道了。 然而知道了又如何,临安对刘启文究竟好不好已经不在意了,她是铁了心要来退这门亲事。 皇帝的意思,说拒绝就拒绝,为什么? 燕帝想到这里,不得不往另一方而去。 过了一会儿,张伴伴又走进来:“皇上,敏妃娘娘来了。” 燕帝抬起头:“她来做什么?” 张伴伴为难道:“奴才也不知道。” “让她进来吧。” 敏妃带着宫女芳儿笑盈盈地走进来,对着燕帝欠身道:“臣妾见过皇上,方才碰上了临安长公主,瞧着皇姐脸上还挺高兴的,是不是沐阳县主与刘状元的婚事定了?” 燕帝本来没心情搭理她,然而听到她的话,忽然古怪地问:“很高兴?” 敏妃不疑有他,点头道:“是呢,这郎才女貌,般配的很,若臣妾有女儿,也定然心里欢喜的。” 她神情自然,说话带着俏皮活泼,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之语,还指着芳儿手里的几块布匹料子对燕帝道:“前两日臣妾着人清点了长秋宫的库房,发现了不少鲜亮的好缎子,还是皇上您赏赐的。心想堆在库房里发霉可惜了,不如借花献佛送给沐阳做几身漂亮的衣裳,皇上,您觉得呢……啊!” 敏妃的笑容戛然而止,惊愕地看着燕帝忽然将芳儿手里的布匹全部掀翻在地。 她一怔,接着主仆立刻跪下来,惶恐道:“皇上息怒!” 燕帝觉得自己就是在自欺欺人,哪怕再怎么告诫自己,不可怀疑,不可轻信他人,都阻止不了那股无力感掠住他的咽喉。 他觉得这宫里真的可怕,所有的人都在有意无意地提醒他,挑拨着他。 可是他阻止不了这些声音,更阻止不了自己去想。 谁是恶,谁是善,谁真心实意,谁故弄玄虚,他仿佛看不清了。 人心都是善变的,他在变,那李璃呢? 他一母同胞的兄弟,还是一如既往地帮着他吗,亦或者已经…… 他闭上了眼睛,定了定心神,最后深深吐出一口气道:“起来吧。” 敏妃忐忑地望了他一眼,最终还是缓缓地起身。 燕帝看着她的模样,扯了扯嘴角,柔声问:“吓着你了?” 敏妃轻轻地摇头,面露关切:“臣妾只是担心皇上心中郁郁,若是能发泄出来,缓了心情,就是被您责骂也是甘心的。” 燕帝脸上的笑容加深,闻言,摸了摸她的脸:“放心,朕已经没事了。”他的目光落在地上的绸缎上,说,“这料子你穿着比较好看,就别送人了。” 敏妃不明所以,不过还是乖乖地点了头:“是。” “去吧,朕还有其他事。” 敏妃告了退,燕帝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说:“一个,两个,三个,光下朝的功夫就来了三个,呵,可阿璃却没有来。” 张伴伴回答:“皇上,今日云州那边该来人了,王爷怕是不得空。” 云州…… 燕帝笑了一声,目光变冷:“怪不得,袁梅青是着急了吧。” * 李璃掰着手指头,终于盼到了人回来。 几匹快马之后围着一辆马车通过城门,他们没有多耽搁,直接往刑部而去。 李璃就等在刑部,而宋国公已经率领得力下属等候着来人,除此之外,大理寺卿左焕也干脆跟了过来。 樊之远下了马,一眼就瞧见了李璃,那严肃的神情顿时连他自己都没注意放柔了。 他迫不及待地走到李璃的面前,抬起手行了一礼道:“樊某此去,不负王爷所托,将人接回来了。” 虽然分开不过十日,明知道凭李璃的心性定然吃好喝好睡好,但樊之远不得不承认心里终究牵挂着,就怕这不在的几日里遇到烦心事无人替他解忧,这人鼓着腮帮子在床下走来走去生闷气。 如今见这位王爷神采奕奕,依旧貌美如花,不带一丝疲倦,那点担心也就随之消失了,眼底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笑意。 樊大将军内心戏比较多,面上过于含蓄。 但是怡亲王显然不是,李璃的那双大眼睛就一瞬不瞬地盯着,一寸寸从头打量到脚,若不是此地不对,似乎还很想把这人扒了衣裳再看看里面有没有受伤。 那股炽热和激动就是周遭人都感觉的出来。 饶是宋国公已经知道并接受如今俩小年轻之间的关系,真到了面前显露出来,还是有些吃不消。 正当他准备提醒正事要紧的时候,李璃才用一本正经的语调说:“樊将军一路辛苦,路上可是顺利?” 他将不离手的扇子打开,遮住了半边脸,一双眼睛还是直勾勾地瞧着。 若在以前樊之远定然尴尬地避开视线,但是久别重逢之后,心境有变,他并不意外地就这么坦然受之。 “托王爷之福,一路顺利。”至于路上的那一波一波的宵小,樊之远没打算说出来惹人烦心。 不过就是他不说,李璃心里也是清楚的,于是道:“樊将军武功盖世,威名远播,以一敌十,本王果然没看错人。” “王爷谬赞。”樊之远谦逊道。 “此次将军居首功,本王自会记在心里。” 好不容易将人从大老远的云州一路护送到京城的云溪:“……”他仿佛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果然,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古人诚不欺他。 历经近三个月,云溪带着一帮弟兄扯着五个拖油瓶,风里来雨里去,跋山涉水,拼死拼活,又是解毒又是反杀,为了安危不知道绕了多少路,一张青葱白嫩的脸硬是成了沧桑老腌菜,身上大大小小伤口无数,差点英勇就义成就好汉…… 这一路上,全靠他躲过一路的追杀,简直不能再能干了。 临近京城遇到樊之远前来接应,他心说总算能松口气了,简直感激地热泪盈眶。 然而他终究发现自己还是嫩了一些,好厉害的二师兄原来不是为了接应,而是为了……抢功。 真是太过分了! 第85章 人心 从云州而来的百姓总共是五个人, 到达京城时依旧一个不少。 他们各自背着一个包袱,小心地护在胸口处,从未有一丝放松, 仿佛已经成了习惯,可以看出这些包袱是比他们的命还要重要的存在。 此乃刑部衙门前, 周围皆是官兵, 宋国公命下属文书请他们进衙门说话,可他们都没有动。 这一路, 不得不路过州府的时候,他们胆战心惊,就怕官兵行骗不成转而抓捕,因为已经遇到过不止一次了。 这回哪怕那位大将军亲自将他们送到这里来,可依旧保持警惕, 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了云溪。 “云少侠……”五人中的秀才孟宪唤了一声。 云溪回过神,撇了撇嘴心酸地安慰自己算了,那边是一对的, 他可是外人。 哪怕是小师弟,也是过了墙随便能扔出去的小师弟。 越想越心酸, 他抹了一把脸, 云溪道:“孟先生,老伯, 你们可以放心地将东西都交给他们,这位是……”他不认识宋国公, 便直接指了指李璃道,“八卦小报就是这位怡亲王办的, 专为百姓发声,有什么冤屈尽管跟他说就行。” 云溪一路护卫, 这些朴实的百姓自是信任,闻言那位孟先生从怀里掏出那份几乎被翻烂的八卦小报,看着尊贵的李璃,不禁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王爷,请为小人,为云州百姓做主啊!” 他这一跪,其余四个也一样跟着跪了膝盖。 千山万水而来,就为了这一刻。 油纸包被小心翼翼地一个个展开来…… 刑部,大理寺,所以在场的官员,还有托主子的福总算能光明正大坐在桌子边,而不用蹲房顶藏角落,拿个木板夹艰难记录的八卦小报记者,都下意识地站起来,紧紧望着。 这是五份被保存的极好,没有一丝缺页,或者湿透而糊掉的书册。 以孟宪为首,五个老百姓颇为不舍又珍重地放到了官员手上,目光跟随着,一路到了宋国公的面前。 这份郑重和希望,饶是宋国公本就严肃以待,见此更加认真不苟,不敢辜负。 “王爷,可要一同观看?”宋国公问身边的李璃。 后者笑着摇了摇头道:“国公爷和左大人是行家,分内之职,本王一介不相干之人便不多参与了。” 李璃对于恪尽职守之人向来保持着尊重,人已经带来了,证据也在,司法的事情,他再插手显得多余。 宋国公颔首,于是跟左焕一起,带着底下官员开始细细询问这五人,边上八卦小报的记者则刷刷刷记录着。 李璃坐在不远处,瞧着气鼓鼓的云溪,不禁朝他招了招手。 “作甚?”云溪抱臂于胸前,斜眼看过来,似乎还在闹别扭。 “蹲那么远做什么,过来,让我瞧瞧有没有受伤。” 哟,现在知道关心他了呀? 云溪哼了一声,但是大师兄多年积威于前,他的脚步还是乖乖地挪了过去。 “药粉都用完了吧?”李璃问。 说起这些,云溪就很肉疼,他身上带的不管是毒药还是伤药,那都是他精心研制的!有些药引子极难找,这会儿都用光了,重新找起来特别麻烦。 特别是花了如此大的代价,头功居然还是樊之远的。 想到这里,云溪幽怨地瞪了一眼李璃身后的樊之远道:“用完了,给报销不?” 报销这个词,云溪是从八卦小报的记者那里学来了,觉得特别贴切,想了想自己劳苦功高,又补充了一句,“还要补贴。” 李璃闻言嗤嗤笑起来,看着自家小师弟怎么都觉得可爱。 “回头去你宅子里看看,还缺了什么告诉我。这两天,给你放假,看戏听曲,吃饭耍玩,看中什么就买什么,钱算我账上。还有你那些兄弟也一样,至于不幸罹难的,如何抚恤,你说了算。” 云溪一听,那点不快顿时消散了,笑眯眯地挠了挠头发,有些不好意思道:“这可是你说的,别到时候嫌我花钱多。” 李璃扇子一打,乐道:“放心,就这点要求,拖不垮我,一个你还是养得起的,实在不济,还有你家二师兄嘛。” 李璃顺道拿扇柄戳了戳樊之远的手臂,打趣道:“二师兄,给不给小师弟花钱?” 樊之远打仗多年,光棍一个,积攒的家底也挺丰厚,听着这俩人对话,看着云溪期待的表情,忽然觉得有些微妙,仿佛跟李璃一同养了一个孩子似的,心里头有些别扭,又有些暗喜,不过他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云溪笑着翘了翘唇,那炸起的毛瞬间乖顺了下来。 当然等他回到那座宅子,亲切地问候了自己四位美貌的侍女姐姐,接着看到堆放起来的各种珍贵的药材和毒物之后,就更加幸福了。 真心实意得觉得两位师兄凑作对简直太好了。 * 是夜,袁妃跪在明正殿外已经一个时辰了,她本就病着,灯光之下,他如今更显憔悴,摇摇欲坠的模样惹了旁人纷纷侧目。 云州之人已经到了,进了刑部,袁家的灾难就在眼前。 燕帝今晚没有去后宫,他就坐在御案前看着奏折,然而这一个时辰里,从头到尾都是这份折子,连翻页都没有,可见他的心思并不在这上面。 刘启文依旧是起居郎,坐在屏风之后。 今日来面圣的人太多了,隐隐的他能够感觉到燕帝的心境在变化。 殿内安安静静,边上的张伴伴连一丝呼吸声都没露出来,然而恰在此时,燕帝忽然问:“刘卿。” 刘启文一愣,立刻从屏风后出来,跪在大殿中:“微臣在。” “之前朕让你找的书,你找到了吗?” 什么书? 刘启文忽然间想了起来——帝王临朝,贤王辅政! 他的心底顿时热了起来,若是曾经,他张口就能选出各朝各代的人物传记,再不济还有经史典故,怎么会没有? 可是如今,他一想到李璃对他的厌恶…… 刘启文喉咙紧绷,咽了咽口水,然后道:“回禀皇上,臣见识有限,家中藏书不多,怕是得去文源阁找找。” 文源阁是皇宫中最大的藏书阁。 刘启文刚一说完,就感觉一道锐利的视线盯在他的头顶,惹得他头皮发麻。 他不敢抬头,心中虚得很。 静谧之中,他听到了一声轻笑。 “刘卿,这话说的别有深意啊。” 刘启文吓得脑中一片空白,几乎匍匐在地道:“微臣,微臣知罪……” 然而他还没说完,便听到燕帝的一声呵斥:“下去。” “是,臣,告退。” 刘启文出了明正殿,深秋的凉风一吹,后背一阵发凉,这才发现都是虚汗。 但是他还是活着出来了。 他走下台阶,看到袁妃已经快支撑不住,他什么都没说,尽快出了宫。 待他一走,燕帝便吩咐道:“让袁妃回去,请个太医。” 张伴伴低低应了一声,不过还没挪动脚步,又听到燕帝说:“宣袁梅青。” 袁梅青几乎快要绝望了,在他即将忍受不住踏入左相府的时候,宫中终于传来了旨意。 他立刻问心腹:“怡亲王可在宫中?” “王爷正在将军府。” 瞬间,袁梅青的心安了下来,他不得不佩服左相老谋深算,将人心,特别是帝王之心看得透彻。 “我这就进宫。” * 将军府 东来将消息带到,李璃点点头便让他下去了。 樊之远看着无动于衷的李璃,不禁问:“你不进宫去?” 李璃莫名地抬起头:“去干什么?” 樊之远见他无知无觉,眉间下意识皱了一下,干脆说:“皇上这么晚召见袁梅青,可见别有心思,你不去阻止?” 李璃闻言摸了摸那把精致的扇子,慢吞吞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管不到呀。” 李璃的兴致不高,看得出来他有些伤心,呆呆地望着玉柄折扇,思绪忽然飘到了上辈子。 上辈子家里有矿,矿产还挺大,上头一个哥,一个姐,各个雷厉风行,厉害的不得了,接管产业没多久,名声比爹妈还响。 作为老幺,李璃只要不作妖,那是想怎么浪就怎么浪。 哥姐还没结婚,把小弟当儿子养,宠得爹妈都看不过去了,李璃没歪,纯粹就是底子良善。 若不是车祸…… 这辈子家中矿产更大,到了家国天下的极致。 可惜,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过多,争权夺位一个比一个激烈。 不过好在他也有一个亲哥哥,小时候跟记忆当中的哥姐一样,宠他。 樊之远看见李璃忽然笑了笑,回过思绪望着他说:“我在冷宫的时候,哥会偷偷托人送东西送银子进来,那些小玩意儿,好看的,新奇的,好吃的,想尽办法送到我面前。” 李璃是不记恶的,但是对他的好他却一直都铭记于心。 “那时候左相是想跟其他的皇子一样,杀掉我的。可是哥没让,我记得,那是他第一次没有唯唯诺诺,听左相的话。” 燕帝以为李璃还小,可他什么都知道。 “他把我带到寝宫,同吃同住同睡,直到左相妥协了,才放我离开。” “人心是会变的,那时候你对皇上来说没有威胁。”樊之远淡淡地提醒。 皇家之间的亲情淡薄的令人可笑,只有李璃这个傻子还一直当真,以为谁都跟他一样,总以为血浓于水。 想想当初的太子,与先帝一直是为人称颂的父子,结果如何,太子“谋逆”直接被射杀了。 父子尚且如此,更何况兄弟? “可是我也在变,将军哥哥,你没发现吗?皇兄在猜忌我的同时,我也在窥视他,他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 李璃将伤感一收,脸上便恢复了那玩世不恭的笑,看起来有些没心没肺。 然而就因为如此才更让樊之远心疼,真的狠心,真的冷硬,又何必将所有的敌视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如同靶子一样。聪明如李璃,怎不知道韬光养晦,坐收渔利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樊之远只问了一句:“若将来真有这一日,你待如何?” 李璃垂下头,细密的眼睫在眼底留下一层阴影:“母后会伤心的。” 樊之远忽然回想起他回京之后,第一次在这间书房里的时候,他对李璃野心的怀疑和忌惮,就觉得很是可笑。 这人的心软成这样,明明是被辜负的一个,却还是考虑着别人。 樊之远问:“可想过称帝?” 李璃闻言,眨了眨眼睛,略微苦恼地说:“你想当皇后呀?” 这个时候还能科插打诨? 樊之远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李璃瞥开了眼睛,终于叹了一声,老实道:“想过。” 樊之远眉尾一挑,还未说话,却听到李璃又说:“但是不想当,太重,也太累,需要失去太多的东西,更容易英年早逝。” 这样想的人太少了,若是天下皇子,舍弃二十年的寿命换十年皇位,想必绝大多数都乐意当这个孤家寡人。 死过一次的樊之远已经磨灭了那份对皇帝的衷心,对皇室更是少了敬畏。 李璃若想篡位,他定然不遗余力地支持。 然而,就是因为李璃少了那份野心,行事才会多一份人情和正义,才能牢牢地吸引住他。 “将军哥哥。” “嗯?” 李璃捧着自己的脸道:“好烦哦。” “自私一点,别想那么多。”樊之远道。 “哪有那么容易,你知道我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吗?” “什么?” “爱的抱抱。”李璃张开手,对着樊之远一脸期待道。 “……”后者瞬间哭笑不得,明明是很正紧严肃的话总是能被这人歪到其他地方去。 见他迟疑,李璃伤心地一叹:“唉,还说关心人家,久别重逢都不让抱一抱。” 说完,幽怨地望过来。 这哪儿招架的住? 樊之远摸了摸鼻子,也不纠结了,直接将李璃抱了个满怀。 好不容易呀,木头,总算不呆了。 李璃笑眯眯地蹭了蹭那坚硬的胸膛,说:“别担心,事情发展到如今我并不意外,我虽不想见到那一天的到来,可我不惧。” 第86章 兄弟 宋国公连夜将弹劾的奏章准备好, 第二日便在朝堂上,请求皇帝下旨将吏部尚书袁梅青捉拿归案。 刑部的弹劾之后,大理寺跟着上奏, 请求三司会审,以示公正, 顺便免了左相另外提议。 弹劾之中附着云州百姓血泪, 一行行罪名简直罄竹难书。 在此之下,哪怕有心人包庇, 也无人敢出面求情。 燕帝神色淡然,没有犹豫,直接准了。 然而袁梅青被当堂拖下去的时候,目光紧紧地看着燕帝,大喊着:“请皇上三思, 怡亲王狼子野心,必染指朝堂,乃是左相第二啊——” 一遍一遍, 就是没了身影,那高嘹的声音依旧清楚地传进大殿之中。 朝臣们纷纷垂头, 没敢将脸上的惊愕露出来, 周围是一片寂静。 袁梅青的话中透露着一个意思——怡亲王这是要入朝堂了?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便是……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袁梅青空出的那个位置上。 这本该是一件好事, 朝堂上左相一家独大的局面会发生变化,只是这个时候从袁梅青嘴里说出来就显得…… 顾如是皱了皱眉, 抬头望了一眼燕帝。 昨夜袁梅青进宫,与燕帝秘密细谈许久, 究竟说了什么,除了他俩, 没人知道。 但是就今日之见,顾如是觉得他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燕帝将底下臣子的神情尽收眼底,他什么话都没说,宣布了下朝。 明黄的身影一离开,朝臣三俩聚集一处,顾如是便听到有人询问着左相,言语中透露着对怡亲王入朝的担忧。 然而左相却道:“王爷才能出众,众所皆知,他若入朝,乃是大燕之幸,社稷之福啊!诸位应当高兴才是,顾大人,你说是不是?” 被点了名,顾如是自是不好置之不理,只是笑着说:“左相的眼光向来独到,您说是,那便是。” “顾大人还是这般滴水不漏。” “您说笑了,不明之事,不敢妄断。”顾如是抬手拱了拱,“衙门中还有些事,下官先告退。” 顾如是虽是当初左相和武宁侯博弈的结果,然而真正作为推手的却是李璃。 深究起来,论党派而分,在外人眼里他就是李璃的嫡系。 燕帝与怡亲王同仇敌忾还好,若是互相猜忌,顾如是想想今后,头都要大了。 他站在宫门口,回头望着琼楼,心道:这大概是左相最想见到的局面吧。 明正殿内 李璃四平八稳地坐在老位置上,端茶闲品。 而燕帝的目光却落在了面前的《秦皇传》上,里面贴心地夹了一张纸条,一翻开就能看到这句话:帝困陷,端王救于危难,帝安临朝,命端王辅,清奸除佞,还政事清,终成佳话。 “烂大街的书,状元郎居然没找到,也太没用了些,皇兄,你说是不是?”李璃托着腮帮子,轻笑地看着燕帝。 后者瞳孔微缩,放在桌上的手收到了下面,良久嘴唇微动:“阿璃说得对,名不副其实,令人失望。” “寒门出身,眼界有限,读死书不会融会贯通,也是枉然。状元郎还年轻,不如多出去走走,体验民情?凉州墩县正缺一名县令……” 燕帝定定地看着笑意嫣嫣,仿佛随意话聊的李璃,心中感到一阵寒意,终究唤了一声:“阿璃……” “可惜罪名不够,弄不死他,只是这样的人一直身处帝侧,阿璃感到很不安。相比起他,皇兄,弟弟应该更重要一些吧?” 不知不觉中李璃已经起身踱步到燕帝的面前,目光真挚,神情坦然,而意思也极为明确。 “怎能比较,你也太抬举他了。”话说到这份上,燕帝叹了一声,神情微凝道,“刘启文不思进取,品行不端,今贬为凉州墩县县令,立刻上任。” 他说完,边上的张伴伴便领命而去。 等他一走,李璃将那本《秦皇传》拿了回来,看着其中一句话道:“贤王辅明君,明君者,先有容人之度。皇兄,你就是想把我舍弃,也该先清了周围虎狼呀?不然我急流勇退,你该怎么办?” 燕帝一听,立刻反驳道:“朕没有……” “可确实动摇了。”李璃看着他,一双明亮的眸子仿佛能望进人的心底,一言就击中了燕帝的内心,“不然,昨晚为何宣了袁梅青呢?” 燕帝默然,那只是一时冲动,后来便后悔了。 “都是人,人心虽难测,却也好猜。左相强弩之末,心知已经无法跟我们抗衡,只能攻心为上。” 李璃拿着扇子,目光缓缓地在明正殿内的摆设一一扫过,仿若漫不经心道,“皇兄昨晚说了什么呢?” 李璃如今还会坦然地问,便对兄弟之情依旧存着一份希望,燕帝不得不回答。 他说:“他自知死路一条,没想着再苟且偷生。” 李璃嘴唇一翘,哦了一声。 若是犯下这样的大罪还能求得一命,那也太没天理了。 燕帝也不可能保下他,也没那个本事。 “恶人再恶,对家人存善,他求袁氏一族一条活路。”燕帝说到这里,看向李璃,“届时他会将左相所有的罪证都交出来。阿璃,你觉得……如何?” “天理昭昭,国法无情,皇兄,您想徇私?” “朕不愿,可好不容易能抓住左相的把柄,朕不想错过。阿璃,难道你觉得不妥吗?”燕帝不解地看着李璃,他们暗中谋划多久,一步一步走到今日,不就是希望早日将朝中奸佞给铲除,如今有这么好的机会,为何不愿? 还是说…… 李璃的目光终于落在燕帝几乎迫切的脸上,终于染上了一抹悲凉。 “还是中招了。”他低声地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燕帝问。 李璃轻叹一声,目光变得坚定,清晰地说:“我觉得不妥。” “为何?” “以利换利,舍了国法,乃是下三流之道,此事左相能做,天子不能!” 燕帝蓦地睁了睁眼睛。 李璃眸光清明,毫不妥协。 袁氏一族在云州作威作福,丧尽天良,岂是一个区区袁梅青就能抵罪? 这件案子的苦主难倒只是那五个历经千辛万苦上京告御状的云州百姓? 不是,他们能来,还有云州万千百姓暗中相助,无数正义之士为之英勇赴死。他们还未到来,京城的百姓,全大燕的人民就已经期待瞩目。 这些百姓想到看到什么,是恶人伏法,犹如刑部一样,按着国法威严,所有涉事之人付出应有代价! 这才叫痛快,这能才能平息伤痛和怒火,这才能劝慰天上之灵,而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帝王才会被拥戴。 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区区一个袁梅青被推出来,而放过了那庞大的袁氏一族,哪怕只是贬为庶民,查抄家业,那也不足以平息民愤。 云州百姓等待了那么久,难道就这样轻飘飘地揭过了吗?他们的鲜血,他们的生命,不值一提? 而刑部,大理寺……又如何对天下人交代? 李璃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给予伸张正义之光的八卦小报还有多少公信力? 他回想起那位孟宪孟先生从怀中掏出来八卦小报的模样,眼前就是一阵模糊,能支撑他们一路生死追杀,没有放弃希望的不就是这点正义? 难道要屈从在当今皇帝为了铲除权臣,收拢权柄的利益交换之中吗? “皇兄,左相的事真的不着急,袁梅青就是提供了证据,相信我,也扳不倒他的。这只老狐狸,怕是早就布置好了,趁此机会将一切都推到袁梅青身上。” “阿璃……你知道朕等多久了?” “知道,我一直看着。做皇帝很累,很苦,很寂寞,是天底下最煎熬的差事,可既然坐上了那就得担起这份责任来。天命所归这句话,靠的不是老天爷,而是天下百姓,皇兄,把目光从左相那里离开,当众望所归之时,所有的权柄都会来的。” 李璃将《秦皇传》重新放到了燕帝的面前,“秦皇用了十八年的时间才大权在握,可皇兄不需要,因为有我。” 燕帝怔怔,忽然眼眶一红,湿润起来。 他抬起手拍了拍李璃的手臂,愧疚道:“朕让你失望了。” 李璃摇摇头:“没关系,夫妻都有闹别捏的时候,更何况兄弟呢?” 燕帝简直哭笑不得:“你这比喻真是……” “能理解就好,管那么多做什么?”李璃理直气壮道,“说了那么多,都要饿死了,管午膳吗?” 话音刚落,张伴伴走进来禀告:“皇上,慈寿宫的富宁公公来了。” 富宁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他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两个內侍,手里各提着一个食盒。 “皇上,王爷,两位还没用膳吧?太后娘娘命老奴送了两盘菜来,都是皇上和王爷喜欢吃的,朝政辛苦,可也别亏待自己,不然她老人家心疼。” 两兄弟一人一个,做母亲的一碗水端平。 富宁笑呵呵地看着两人一同用膳,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笑道:“啊哟,看老奴这记性,皇上,太后娘娘说,袁妃娘娘生了重病,不好随便见人,便做主送她去了清心宫修养,什么时候养好了再出来。” 清心宫可是冷宫,这辈子怕是没法出来。 太后显然都知道,如今跳过了皇后,一并收拾了。 燕帝点点头:“让母后费心了。” 一场午膳,兄友弟恭,离宫之前,李璃忽然回过头看着燕帝,他取出瓷白的药瓶子,放在桌上笑问:“皇兄,还需要吗?” 和乐融融的景象在李璃这一举动之下顿时滞了滞。 燕帝看着那个瓷瓶,熟悉的东西,若是三月前,他二话不说便会收下。 “朕离了你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先是感慨了一声,然后才拿了过来。 李璃从皇宫出来,抬头望了望天空,一阵秋风吹来,带来了枯黄的叶。 不知不觉已经到深秋了。 天气骤然转凉,格外的冷,也容易让人伤感。 “王爷?”东来和南往疑惑地看着他。 “终究回不去了。” 李璃望着天空的那点白云,然后耸了耸肩道:“走,去八卦小报铺子。” 第87章 攻心 八卦小报的版面早就已经空了出来, 所有编者就位奋笔疾书。 新闻实时讲究的便是快字,一个熬夜通宵下来,记者在刑部旁听的云州百姓诉冤案便已经清晰明了, 再送往刊印作坊,与上一次的刑部案一样, 以最快的速度呈现在人们的面前。 很多人都知道云州来人状告吏部尚书, 从而引动朝廷汹涌,左相一派与怡亲王剑拔弩张。然而究竟是一件什么事, 状告的罪名又是什么,多数都是不知的。 不过他们并不担心,也无需费心打听,因为有八卦小报。 如今的京城,人们已经形成了习惯, 大事小事往八卦小报瞄一瞄,就能掌握京中动态,比官府邸报不知道快多少, 而且内容清晰,毫无遮掩。 若是事态严重, 更会紧急加印加刊, 若说效率,当属第一。 果然, 第二日一早,全年预定之人已经收到了八卦小报的期刊, 还带着一股油墨香味。 八卦小报最喜欢的报道方式之一便是一问一答的访谈。 真实,亲切, 准确,令人感同身受, 对话的阅读也更加轻松。 提问者乃刑部尚书宋国公,辅以大理寺卿左焕,云州五人以孟宪为主作答,一字一句中告诉了天下人,云州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若说刑部换囚卖命直接触动的是最底层死囚和流浪汉的性命,使倒逆国法,失去公义,令人惊心。 然而毕竟受害之人较少,行事隐蔽,还懂得遮掩,粉饰太平,一般人难以发现。 可云州……却是一城百姓的噩梦。 强抢土地,重税重役,各名目盘剥,只能卖儿卖女卖身卖命,死身不由己,狗命尚且活得比人自在。 “这哪儿是土皇帝,明明是活阎王,死不死居然还得袁家同意,岂有此理!” “不同意,交不出棺材钱,那是连坟都给你刨了!这是什么强盗土匪!” “三天两头盘剥一次,娘的,谁活得下去?” “苦啊,真苦!” “逃出来这五个人,这费了多大的劲,瞧,他们都说了,路上就遇到了多少次杀手都数不清了。” “实在太穷凶极恶,这种人死不足惜,当什么官儿,这不是不把老百姓的命当命嘛!” “幸好有怡亲王,也就他才敢动这些大官。” “是啊,朝廷要是再不整治整治,百姓们还有活路吗?” “砍头!都得砍头!这种人就是下了十八层地狱,身上的罪业都消不掉!” “得还云州百姓一个公道!” “灭了袁氏一族!” …… 八卦小报只要预定,便会送报上门,哪怕左相跟怡亲王打擂台,这项服务依旧体贴到位。 当然也显得极为嚣张。 “刘启文被一道旨意送去了凉州为县令。” 户部尚书甄为民皱眉道:“皇上居然没有保下他!” “怎么保,咱们这位皇上就是心里不满,一旦王爷强硬起来,犹如曾经在老夫面前一样,他不敢说个不字。”左相将八卦小报放平,指着头条叹了一声,惋惜道,“子芳终究是留不下了,老夫惭愧。” “相爷已经尽力,实在是铁证如山,没有周旋余地。”甄为民安慰着,同时又忍不住埋怨,“也是子芳太多大意,失了警惕,这才被怡亲王抓住机会。” 左相听着却依旧摇头自责:“不怪他,是老夫没用。” “相爷莫要如此,为今之计,就怕子芳说了不该说的话,交代了与我们不利的事。”甄为民虽然说的淡定,其实内心已经慌乱,他和袁梅青早早上了左相的船,想要中途改弦更张根本不可能,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左相看了他一眼,似瞧出了他的担忧,不禁笑道:“不急,早在熊岭入狱之时,老夫已经安排妥当。子芳若是顾念旧情,不说便罢,若是说了,也与你我无关,不过是旁人指使诬陷老夫,另开一个官司。” “相爷高瞻远瞩,下官这就放心了。”甄为民松了一口气,然而又一想今后的同僚变成了李璃,这脸色便瞬间愁苦了起来,“子芳一去,接下来莫不是真如外头猜测,怡亲王接任吏部?” 两个同僚一前一后如此下场,甄为民已经怕了,若是将来每日上朝李璃就站在他的前面,拿把扇子表面笑得云淡风轻,内里却不知怎么算计,他打心底发憷。 怡亲王年轻归年轻,可这手段谋略不比他们这些老油条低了,甚至城府更深。 左相自然也不愿意,可是形势使然,他说:“王爷拿着刘启文开刀,不顾帝王脸面,直接贬到穷山恶水之地,显然是不打算有所妥协,这吏部尚书,他当定了。” “那……”甄为民舔了舔唇,面露苦色,看着左相,“吏部,礼部,刑部,还有见风使舵,慢慢靠过去的官员,相爷,咱们想要将王爷按下去,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按下去?”左相古怪地问了一声,然后大笑起来,“不,济达,你错了。咱们不仅不能按下去,还得将王爷抬起来,这朝堂上老夫已经把持够久了,也该换个人来,以后王爷说了算,让他一家独大。” “这……”甄为民睁了睁眼睛,接着若有所思起来,他问,“相爷是不是太冒险了些,万一这两兄弟联手对上来,岂不是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了?” 左相摇头:“老夫姓周,不姓李,这天下之主终究是李家人,皇上忌惮归忌惮,但也并非不能忍。可若是王爷掌权,皇上如今连个子嗣都没有,太后又明显更疼爱王爷,龙椅上换个人太容易了!” 甄为民听了,不禁连连点头:“而且禁军还在樊之远手里,比之当初受武宁侯节制,怕是更让皇上寝食难安。” 谁不知道樊之远是李璃的入幕之宾,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怕是后者让其弑君,樊之远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吧? “如此一来,这便是我们的机会!” 燕帝若不想坐以待毙,自然只能另寻外援,而那个时候,能跟李璃对抗的也就只有左相一系。 这世上从来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而以燕帝的心性,是没有那么宽大的胸襟淡定地看着李璃壮大势力,就看半夜召见袁梅青就知道,他担心了,也忌惮了! 左相目光,仿佛看透了一切,胜券在握。 击掌之声传来,甄为民赞叹道:“妙啊!相爷这攻心之计,实在让下官佩服!” 左相含笑着摆了摆手:“惭愧,也是别无他法。” “不过下官还有一些担忧。”甄为民犹豫道。 “哦?济达直言无妨。” “就怕王爷之势超过你我,皇上根本无法阻止他。相爷,不得不承认,论口碑,论能力,论影响,王爷若称帝并不让人意外,观朝堂上,怕是有不少人都乐见其成,更不要说民间的百姓。” 燕帝做了什么,他什么都没做,几乎都是李璃一手替他扫清障碍,也就造成了民间认王爷,不认皇帝的现象。 谁在办实事,人们都看得到的。 怡亲王比当今更适合当皇帝,哪怕是甄为民自己也是这么认为。 “王爷只需找到一个借口,甚至让皇上突然暴毙……便顺理成章了。” 如今京城内外,还有什么是李璃办不到的? 而左相却笑了:“如果王爷真有这个心,那也只好认了。只是观这几次行事,虽说雷厉风行,手段了得,可惜过于光明正大,人情意味浓厚,这样的人,有个最致命的弱点,便是心软,是做不到帝王无情的。” 想想刘启文挑拨离间,却还能落个县令当当,若是放在左相手里,早不知道怎么死了。 妇人之仁,如何成就大事? * 云州案子没什么疑点,证据确凿,每一项拿出来就够砍人脑袋了。 刑部和大理寺联手,没过几天便理清了案件,而这一次没有都察院干涉,进展顺利。 按照国法,袁氏一族满门抄斩不为过。 这个判决,朝堂上不论是谁都没有任何异议,燕帝当场首肯,另派遣官差赶赴云州,捉拿袁氏一族。 而接下来便是吏部尚书的任命。 燕帝毫不意外地看到一个又一个的朝臣站出来提议了怡亲王,不管是左相还是武宁侯,甚至是顾如是都附议。 李璃虽然人不在朝廷,可他却已经是铁板钉钉上的吏部尚书。 燕帝虽然早就有这个准备,然而见此情景心上终究蒙上了一层阴影。 今夜下了雨,淅淅沥沥并不大,却带来了深秋的寒气,仿佛一下子有了冬天的预兆。 樊之远进宫轮值,李璃支着下巴看着窗外,一张黑乎乎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看起来尤为恐怖,云溪摸进来的时候差点吓得又滚了出去。 “这是干啥呢?”云溪拍着胸口埋怨道。 “你那张脸还能看吗,年纪轻轻的,跟个老树皮一样,再不修复老婆都讨不到了,过来陪我一起保养。” 云溪摸了摸自己的脸,其实在京城滋润了几天,已经养回来不少。 他年轻,本就恢复快,不过跟李璃这张滑嫩细白的脸相比,的确还是有点粗糙。 云溪跟在李璃身边,别的不认同,就这一点深信不疑,漂亮的一张脸做啥都便利讨巧,一出去就光芒四射,姐姐妹妹往他身上瞄,想想都觉得美。 况且,以李璃对美貌的重视程度,平时云溪都不舍得用好药材都放得不心疼。 不蹭白不蹭。 于是他就不多话了,乖乖地躺下来,由着南往替他涂面膜。 师兄弟俩并排躺在躺椅上,云溪瞧着边上的双手交叠在胸腹,躺得很优雅的李璃,忽然问道:“大师兄,你是不是有些不高兴?” 闭着眼睛的李璃轻轻地“嗯”了一声。 “因为二师兄进宫了,没陪你?” “我是这么粘人的人吗?”李璃睁开眼睛反问。 “那是为啥?谁惹你了,要不我帮你教训教训他,暗中下点痒痒药怎么样,保管体验一次马上就老实了。”云溪怂恿道,“比刑讯逼供有效,刚改良的,还没试过药效呢。” 闻言李璃吃吃笑起来,似乎被取悦了,边笑边摇头:“别人可以,这位可不行。” 话音刚落,东来便走进来道:“王爷,圣旨来了。” 嗯? “这么大晚上的来?”云溪惊讶道。 李璃轻笑了一声:“早来晚来都得来,不过不太乐意,便拖了一拖。”说完,他又闭上了眼睛,吩咐道,“让宣旨的等着。” 等到时辰差不多,南往端来温水替李璃洗净了脸,又涂上保养品,后者才起身去接圣旨。 李璃去了一会儿就回来,随手将明黄的圣旨丢在一旁。 云溪打开来去瞧了瞧,惊讶极了:“大师兄,这是封你做大官了呀?吏部尚书……”然而他看了看李璃那不甚高兴的脸,纳闷道,“你不高兴不会因为这件事吧?” 李璃撇撇嘴:“是啊,吃力不讨好的活,还不能睡懒觉,那位还不领情呢。” 第88章 醉酒 庆春宫, 小霞面有难色地端着酒壶进来,施愉接过来,示意先下去。 小霞皱了皱眉, 递了一个眼色给她:若有事,便立刻唤她。 施愉嗔了她一眼, 笑着点点头, 催促道:“走吧。” 小霞欠了欠身,便离开了寝殿, 出了门,左右一望,寻了御驾中的一名侍卫,低声说了两句。 施愉将酒壶端到了燕帝的面前,柔声道:“皇上, 小酌怡情,过了就容易醉,伤身。” 燕帝面前的酒壶已经空了一个, 烛光之下,听着声音, 空洞的目光不禁转向了施愉:“你也要劝朕吗?” 施愉不解地望着他:“劝什么?” 燕帝失笑了一声, 拿过新送来的酒壶给自己的酒杯满上,然而刚倒上, 另一只酒杯在一只柔荑之下递了过来,他抬起头, 见施愉柔柔地笑着:“臣妾陪皇上喝,只是我酒量浅, 还请皇上多多体谅,可别喝太快。” “好。”燕帝答应了一声。 酒杯相撞发出脆响, 施愉端起来一干而尽,然而用力过猛,却呛了喉咙,接连咳嗽起来。 燕帝瞧着愣了愣,接着哭笑不得地连连顺她的背,嗔怪道:“刚说慢慢来,你怎么就一口闷了,这酒有点烈,瞧,呛到了吧?” 他顺手递了一杯茶过去,施愉赶紧喝了一口,又咳嗽几声才缓过气来,只是憋红了脸,忍不住道:“臣妾见皇上方才也是一般一杯接一杯,想来也不是难事,没想到……咳咳……皇上,这不好受,您别喝那么快了。” 施愉的手搭在燕帝的手腕上,眼里带着浓浓的担忧,不为自己,而是为他。 感受一次烈酒烧喉,才能知道他的苦闷有多重,她小声绵绵地说:“好不好?有什么事,臣妾陪着你。” 燕帝深深地望着施愉的眸子,他发现尽管受尽了苦难,饱经冷暖,这双眼睛却依旧温柔包容,清澈如一汪泉,看着她,再烦躁的心都能慢慢被抚平而沉淀下来。 “阿愉,你喜欢朕吗?” 施愉侧了侧脸,眼睫眨了眨,接着低低笑起来:“皇上问的真傻,不喜欢又怎么会在这里?阿愉想跟你在一起,也只想跟你在一起。” 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不过是这一瞬间的事。 燕帝情不自禁地抱住她,脸埋入她的肩膀,鼻尖嗅着那淡淡的清香,忽然酸楚起来。 “幸好你留下来,不然朕真成孤家寡人了。” 高出不胜寒的这个位置,抬手摘不到星辰,可抬脚行错路就是万劫不复。 燕帝是真的害怕,他不知道出路在哪儿。 原本被他护着的,心爱的弟弟能够依靠,能够互相扶持,携手并进,可如今他发现错了。 李璃比他想象中的更为强大,早已不需要他,反而能替他遮风挡雨,扫清前路一切障碍。 这本该是一件好事,可是燕帝忽然意识到,一旦流着同样血脉,同一个皇家姓氏的弟弟生出别样心思的时候,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他取代,而他对其却毫无制约之力。 这个想法一旦出现,便再也遏制不住,他会不由自主地将自己代入李璃,从而发现面对至高无上的权利,他经不起诱惑。 这个局面比之面对左相,面对武宁侯更让他束手无策。 尽管他知道这份猜忌会让他失去弟弟的信任,将李璃推向更为对立的一面,可他就是控制不住地去想,去忌惮。 而这份恐惧在朝臣统一地推举李璃成为吏部尚书达到了顶峰。 在燕帝的眼前,这不仅仅是朝堂,更有宫外的万千百姓抱着同样的想法。 他的胸襟没有宽大到这个程度去坦然面对,他终究是个平庸的皇帝。 日复一日的发酵,周围人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他努力去抗拒,最终还是被拉着走向沉沦。 这段时间太煎熬了。 而这份阴暗无人诉说,慈寿宫的太后,不仅仅是他的母亲,也是李璃的娘,而他并不觉得养在贤妃宫中的自己能比得从小在跟前长大共患难的小儿子。 无论这皇位上坐的是谁,都不会改变母仪天下的太后荣耀。 最终,兜兜转转,燕帝能倾诉的只有他的阿愉,为了他不惜冒着危险留在宫中的施愉。 被抱住的施愉抬起手回抱着燕帝,并轻轻的拍打着他的后背来安抚。 恍然间施愉回想起曾经父亲对她说的话:“三皇子虽资质平庸,不过好在跟随太子左右,将来做一位闲散王爷,阿愉,你也不会吃力。” 然而谁又能知道,最终坐上皇位的恰恰是三皇子呢? 不恰当的人坐在不恰当的位置上,当然觉得难。 施愉忽然很想直接问问,太子既然出事了,作为最亲信的兄弟,他又怎么会相安无事,被权臣送上了这把椅子? “阿愉,你会一直陪着朕,是吗?” 耳边传来燕帝的话,施愉回过神,然后点了点头:“不离开,只要皇上需要,阿愉就永远在这里,生死陪着。” 她没有提到李璃,虽然她觉得李璃并不想要皇位。 因为太容易得到了,无需用这种费神费力的方式,可是燕帝忌惮,她便不会再劝着兄友弟恭的话惹他不快,她相信,人心是肉长的。 施愉再三的肯定让燕帝紧绷的心松了下来,却也更加依恋。 施愉给自己满上了酒,端起来问:“皇上,还喝吗?” “喝,你的酒朕一定要喝。” 燕帝抬了起来,然而正要一口饮下,施愉却阻止了他:“等等。” 只见施愉端着酒的手挽了过来,从他的手臂间绕了过去,燕帝看着两人交缠的手腕,心口顿时一热。 这是交杯酒的姿势,施愉温柔似水的目光缠绵地望过来,丝丝缕缕缠在了燕帝的心上。 “皇上可还记得爹的托付?臣妾逾越了,还请皇上成全。” 她深情的凝望下,燕帝点了头,接着又重重地点头,他哑了声音道:“何来逾越?是朕欠你,欠太傅的,终有一日定光明正大地给你这份体面。” “有三郎这句话,阿愉心满意足。”施愉笑得又柔又美,口吻都带着欢愉,“虽然爹不在了,可高堂不能忘,三拜为三杯,可否?” “好,都听你的。” 不参假的三杯下肚,微醺之态显露,抛却那烦恼,望着灯下艳若桃花的美人,耳畔听着情意绵绵的低语和酒水入杯的响声,当真赛过神仙。 燕帝酒量并不算太好,施愉知道。 多喝了几杯,如今已经迷迷糊糊上了头,施愉看着他,紧紧地望着,眼中的情谊依旧却掩盖不了挣扎和犹豫。 最终紧抿的唇张开,仰头喝尽酒液,放下杯盏,她轻轻依偎在燕帝的怀里,低声说:“皇上,昨夜我梦到我爹了。” “哦,太傅,他说了什么……”燕帝搂着她,带着酒味的气息在她的脖颈间徘徊。 “爹一直都想不明白一件事。” “什么事……”搂在腰间的探进了衣裳里。 “爹问……”施愉没有回头,蹭了蹭他的脸颊,手搭在燕帝的手上,轻轻安抚地摩挲着,“爹问……那尚仁宫内突然出现的红漆密信,究竟是谁放进去的……皇上,您知道吗?” 身后的呼吸忽然滞了滞,施愉心中一跳,慢慢地转过脸。 只见燕帝歪着头看着她,施愉紧张得手心出汗,脸色慢慢泛白。 “皇上?” 施愉咽了咽喉咙,咬着唇尽量以平常的声音唤着,目光却牢牢地钉在他的脸上。 却见到燕帝古怪地笑起来,然而低头亲吻着她:“朕……不知道。” 失望笼罩在施愉的心头,同时却又让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她喘了一声,正要随着沉沦,然而下一刻…… “可朕看见了。” 施愉蓦地瞪大了眼睛。 “朕看见了,一个人。”耳边呢喃之后,燕帝大笑着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因为醉酒,他站立不稳,两人跌跌撞撞地往床上而去…… 床幔落下,满头青丝铺床。 施愉呆呆的望着帐顶,全身的血冰冷回流,四肢变的僵硬,仿佛能就此死去。 看见了,却没说……她的眼中慢慢地积聚起了眼泪。 而埋首在他颈项的醉酒男人却依旧意乱情迷,没有发现她的失态。 “阿愉,替朕生个孩子吧。” 低声的呢喃在施愉的耳边响起,在进入的那一刹那,她紧紧着握着被褥,却再也忍不住哭泣了起来。 * 施愉升了妃位之时,正是李璃第一次穿着一品官服上朝。 秋去冬来的日子,白日已经变短,早上天不亮就得起床,冒着瑟瑟寒风赶着进宫门,李璃简直生不如死,扒在床上怎么都不肯拱出被子。 光看这一点,樊之远就知道,这人绝对不适合当皇帝。 樊大将军自己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睡懒觉这种事,打记事起就没有了。 公鸡叫鸣的时候,他已经练完收金,回头准备沐浴洗漱。 然而一回来就看到东来和南往,一个端着官服,一个端着洗漱盆子,在里面一遍又一遍地叫起床。 每日如此,必来一遍。 这两位內侍也实在够不容易,一瞧见樊之远忙不迭地眼神求助。 后者轻叹一声,摇摇头,认命地走进自己的卧房,轻车熟路地到了床边,将拱起的鼓包一把给掀开来。 虽然四周添着炭盆,但依旧有一股冷风灌进了穿得淡薄的青年身上,将他冻得激灵了一下,下意识地往身边摸索温暖的被子,准备重新裹成球,继续好眠。 这股执着的精神樊之远每次看,每次都是一阵一阵的无语,二话不说将被子丢得更远一些。 “阿璃,再不上朝,就迟了。”声音中带着一股无奈。 李璃闭着眼睛摸索了半天,没找到被窝,终于被迫从休眠状态苏醒。睁开眼睛的瞬间,便是四脚并用,裹挟着浓浓的起床气对着人张牙舞爪而来。 樊之远偏了两下头,侧了侧身体,抬手顺势一锁,接着一提,一放就让人安稳地站在了地上,然后招呼东来将帕子递过来。 温热的湿帕子往李璃的脸上一抹,浑浑噩噩的人虽然依旧迷糊,不过手脚却老实了。 “赶紧换衣服,我送他进宫。”樊之远做完这一切,便让开了身,自己去了隔壁也去洗漱更衣。 东来和南往趁此机会赶紧替李璃换了官服,梳头,重新净面护肤,抽空的瞬间还给主子投喂了早膳,里里外外麻溜地一收拾,又将跟个提线木偶般的李璃重新交还给了樊之远。 这时,晓飞已经命人准备好了马,樊之远用大氅将人一裹放在踏雪背上,翻身上马,快马加鞭朝宫门赶去。 不是他公然秀恩爱,实在是不骑马,走马车的话,李璃必然迟到。 刚开始樊之远还挺别扭,得犹豫一下,可次数多了,回回掐着时间点,他也就不再挣扎。 将人丢马背,搂紧挡风一步到位,非常淡定从容。 除了嘴硬死活不肯认之外,他对李璃的底线早已经超过了处对象的界定。 第89章 雪灾 今冬大雪, 天气格外寒冷。 繁星挂天的时辰,积雪的道路上已经碾压出了一道道车轮的痕迹。 李璃坐在马车里哈欠连连,昨晚樊之远值夜, 实在没办法亲自叫他起床,难为了东来和南往, 费劲法子才把这祖宗给挖了起来。 好在过程虽痛苦, 但日子久了,也就成了习惯, 今日他来得晚,不过并不算迟。 三三两两的朝臣哆嗦着和着白气往大殿而去,这个时候武官和文官的区别就明显了。 裹成球,死命地往官服里塞袄子,还缩成一团垂着脑袋的多为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 而大步朝前, 行走间扬起地上雪花,昂首挺胸地从这群鹌鹑边过去,投以鄙视目光的, 多是闻鸡起舞,坚持强身健体的武官。 武官一般被文官压着, 还瞧不起, 少有扬眉吐气的时候,这一会儿总算能耀武扬威一下。 只是再怎么骄傲, 在经过一位身着一品尚书官服,即使在大冬天, 寒风凛凛之中也依旧穿得玉树临风的年轻官员时,他们还是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 抬手恭敬地唤了一声:“王爷。” 如今大燕朝仅剩的实权王爷只有一位,便是圣上胞弟, 吏部尚书,怡亲王。 虽入朝不过三个月,但已经不只是崭露头角,权倾朝野的左相见到他都避其锋芒,甘愿屈居于后。 可以说在这个朝堂,一切都是怡亲王说了算,任何政令经过他之手,驳回还是首肯就在他的一念之间。 看起来特别威武霸气,说一不二,妥妥的摄政权臣,可惜……这不过是假象。 若真到了这个地步,哪儿还能容忍左相一系安然地站在这大殿上,地牢和坟地更合适才对。 只是明知道是有人故意造势,意在离间,可李璃却暂时没什么好法子。 攻心之计,为屹立不动的意志和博大的胸襟方可瓦解,显然燕帝不是这一类人,所以无解。 “皇上,据臣日观天象,不断测演,今冬寒潮自北方汹涌而来,乃是五十年难得一遇,连日降雪怕是到了春日也难化,可谓灾难,请皇上早作准备。”钦天监正奏禀道。 入冬以来,的确已经降了好几场雪了,下京城靠近南方,冬日并不算太冷,雪景较少,今年却有不同。 “开春若雪不化,播种便会受影响,来年收成怕是更要缩减了。” “这还是其次,如此寒冷天气,百姓该如何度过?家中存粮柴火若是不够,岂不是又得冻死饿死,卖儿卖女?” “想想去年也是大灾,观各地送上来的折报,情况已经令人担忧,这会怕是还未缓过来,真是雪上加霜。” 是啊,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叹息。 一个王朝抹不开的话题,便是天灾人祸,特别是天灾,难以避免,只能尽早做好防护和救济。 既然朝堂上提了出来,又有钦天监说法,赈灾那是必定要赈的。 好在,大燕还算富有,一年修身养息,税收上来,也算充盈了一下国库,赈个灾还是足够的。 燕帝于是道:“左相。” 左相出列:“老臣在。” “地方受灾情况可都送上来了?” 左相回答:“已经陆陆续续送达,正命地方御史佐证。” 燕帝点点头:“那就让户部尽快拟定,测算出赈灾银两,早日拨出去,各司协助共渡难关。” 户部尚书也一同应答:“臣等遵旨。” 最近的早朝都很顺利,没什么暗流涌动,剑拔弩张的气氛。 燕帝的目光在李璃身上顿了顿,后者带着一张苦兮兮的萎靡脸,眯着眼睛,要睡不睡,显然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朝上。 樊之远昨晚值夜,没有他风驰电掣地带上朝,李璃得提前一刻钟离开被窝,可以说更加面无表情,魂游天外。 他的画风与早朝完全格格不入,全身洋溢着不想上朝,不想早起的怨气,这幅模样让燕帝尽收眼底,不由自主地一哂。 朝中无大事,自然也没什么矛盾,燕帝那股不平和害怕也在这时不时地刺一刺当中,渐渐麻木了,兄弟俩之间的关系居然缓和了一些,达到了平衡。 这时,武宁侯却仿若闲话道:“话说回来,寒潮自北方而来,咱们大燕日子不好过,这大夏怕是更难了吧?” 大燕至少地处南边,气候相对来说温暖一些,可更为北方的大夏,听说这雪从入冬开始就没停过,受灾更加严重。 大夏不比大燕商业繁茂,基本靠农耕,更是求着老天爷赏脸吃饭。 武宁侯说完,便有人跟着说:“这个时候若是出兵北上,想要夺回燕荆四州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对啊,大夏根本打不起仗,若是樊将军带兵,再往北推个一里地也是大有可能的,说不定还能夺下大夏的连云四城。” “连云四城就满足了?以樊将军的本事逼着大夏也迁个都才解气。” 左相的班位离燕帝最近,他能看到这位帝王微微晃动的旒冕珠帘下,那紧抿的唇,似乎心动了。 他心底一哂,稍稍回头,便有人击掌而出道:“皇上,几位将军说得在理,这可是收复河山,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善哉,山河破碎已近十年,该是时候让其完整,臣附议。” 明明说的是大灾,却忽然拐到了出兵上。 这个突如其来的状况让大臣们一时间回不过神来,目光纷纷望向了站在最前的两位,他们有感觉好不容易平静的朝堂又该起波澜了。 武宁侯跟左相微微一对眼,出列道:“皇上,臣愿领兵出征。” “皇上,臣也愿意。” “臣……” 明明什么章程都没有,平时一说起打仗就当没听见的人,如今一个个仿佛打了鸡血一般求情出战,一下子点燃了燕帝心上之火。 没有一个皇帝不希望看到自己的江山完整,甚至疆域广阔,燕帝是迁都之后第一个皇帝,一直背着懦弱无能的名声。 最重要的是,甭管朝堂上的武官请战有多激情,若真出兵,最终出征的只会是樊之远,那么那时候这禁军…… 燕帝的目光不禁沉了沉,手指抓拢。 “去年大灾,还记得户部捉襟见肘,连边疆战事都不能支撑,今年灾难更甚去年,却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银子打这场战?” 顾如是的声音清清淡淡地响起来,犹如一盆冷水浇灭了朝中的鸡血,他笑看着甄为民:“甄大人,你觉得呢?” 今年早春之际,甄为民信誓旦旦拿着户部账本逼着燕帝将樊之远召回,北边的战事说停就停,摊手就说没银子。 这会儿要说能打,朝廷能供,那就得把自己说的话给吃进去。 “这……”甄为民为难。 一个户部尚书说话不负责任,出尔反尔,让人贻笑大方还是小事,若是落一个渎职懈怠,延误军机之罪,那就得不偿失了。 毕竟如今这朝堂可不是左相的一言堂,他看了看前头安安静静的李璃,选择默然。 燕帝的目光随之暗了暗。 倒是左相见此,笑了起来:“顾大人考虑的周到,只是去年寒潮,朝廷准备不足,地方上也没及时御寒,这才造成灾民无数。今年瞧着势头不对,便吸取了教训,本官已早早命地方做好措施,赈灾还是要赈的,不过应当不会如去年那般数额庞大。户部好好算算,说不定留有余项。” 左相这一说,便将事情圆了过来。 “况且……”他回头看了李璃一眼,眼中神情莫测,意有所指道,“托王爷之福,今年查抄了不少官邸,光一品大员便有两位,家底银钱充进国库,可富足了不少。” 这些可都是巨贪,特别是袁氏一族,偌大的硕鼠,光是去抄家就抄了三个月,如今还有在路上没送到京城的。 甄为民立刻就放下心来:“正是,应当是足够的。” 听此,燕帝眼中的希望便亮了起来,然后便见李璃抬起了头,一双迷蒙的眼睛逐渐清明。 站了一会儿,李璃每日的早朝综合症渐渐过去了。 他说:“不知道的还以为碰上了百年一遇的大丰收,不是得众志成城的大灾害。”他望着朝堂上刚才连番应和,鼓舞出征的大臣,冷冷地问,“大人们的府邸家眷都是在京城吧,如此热血,不如先调去边关打个头阵?看看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里,能征到几个兵?” 李璃这一问,不少人都缩了缩脖子,沉默了下来。 李璃在朝堂基本不说话,不过一旦开口,甭管是不是带着玩笑,都有可能是真的。 左相问:“王爷以为不妥?” “左相执掌朝政那么多年,该不会愚蠢的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吧?”李璃犀利地反问。 这话让人没法接,左相顿了顿,道:“大夏乃是大燕的心腹大患,如今正好遇灾,国力羸弱,此乃大燕重夺山河的大好时机,难道王爷觉得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还是说舍不得樊将军离京呢?” 左相这一问,让人不由地望向李璃。 燕帝更是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李璃挑了挑眉,笑道:“可不仅舍不得,还心疼呢,任武功盖世也是人啊!更何况是广大普通士兵?谁家打仗是在天寒地冻,拿个兵器都沾手的时候去?这京城已经够冷了,北边就更不用说,出门就得被大雪封了眼睛,外头站上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冻成冰雕……” 他看见武宁侯撇了撇嘴,一脸不屑,不禁冷哼道:“武宁侯,不要以为在京城待久了,就忘了自个儿窝囊的时候。想当初,大雪封道,困了大夏军,多好的机会去围剿,却以地面冰冻,马匹打滑,不宜出兵这种见鬼的理由避而不战,最后直接放跑了人,不是吗?” 不少人都没听说过这件事,连燕帝也顾不得别的,不禁问道:“怡亲王是怎么知道此事?” 李璃摊了摊手:“谁让枕边人就是最后收拾烂摊子的人呢,这种笑料子往樊家军上下走一圈,能听一箩筐。” 嗤嗤……底下瞬间响起了低低的笑声。 别说是大夏,就是大燕人都知道沈家的军队是出了名的怕事,最擅长的便是守城跟撤退。 武宁侯瞬间涨红了脸,那场战其实不是他打的,然而却是沈家的嫡系,以至于被放跑的大夏将军不感激也罢,还回头大肆宣扬燕军胆小怕事,是软蛋子,最后还是樊之远率军砍下了他的脑袋,才给大燕挽回点脸面。 那时候大夏入侵,战事胶着,冬日休战,大燕几乎不出兵。可大夏地处北边,士兵比大燕更加耐寒,偷袭取巧偶尔发生。 那样的抗侵都避而不战,更何况在更为寒冷要命的寒潮来袭之时,北上呢? “武宁侯若是有这个本事,请战便是,侯爷手底下有兵,这功劳就让给你了,只要别拉上我家樊将军,他爱惜自己的兵将。” “征战沙场之人,马革裹尸也是荣耀,怡亲王这般替樊将军做主,至圣上于何地?”左相淡淡道。 李璃没有抬头看燕帝的表情,只是拢了拢袖子说:“战场上厮杀而死,为国捐躯都行,可是这场战究竟是保卫国家,还是为了某些人那点私利,就难说了。” 燕帝的心被戳了一下,放在扶手的手便收回了膝上。 “如此恶劣天气,真去了,死在战场上怕是没有几人,多是冻死于途中吧?”顾如是轻叹一声,“就算拿回燕荆四城又能如何呢?灾难之下,百姓尚且艰难度日,更何况母子分离,夫妻相别?有这银钱和粮食,用于接济百姓不是更好?” 这话说得才有道理,有位大学士说:“江山社稷并非一城一池,乃是天下黎民。前朝皇帝穷兵黩武,百姓怨声载道,就是打下再广的疆域也掩盖不了残暴不仁的骂名,还请皇上三思,一切以救灾为重,百姓为重。” 燕帝毕竟不是暴君,今日也不过是因为武宁侯这一提议才忽然生出了这个心思。 毕竟能将樊之远支出京城,还能收复疆域这个诱惑太大,可再想想,百姓尚且难以过冬,还派兵出去征战也太扯了一些,便只能道一声惋惜,罢了。 第90章 挑明 下了朝, 李璃优哉游哉地往外走,出了殿门,就往明正殿而去。 燕帝也是刚到不久, 正更衣着,听到下面禀告, 还惊讶了一下。 “阿璃?” 李璃行了一礼, 然后笑道:“今日朝堂,阿璃只是就事论事, 皇兄可别往心里去。” 燕帝听着,脸上也不禁带起了笑容,摆了摆手:“说的是什么话,朕岂是那般小鸡肚肠之人?也是朕想左了,平民是百姓, 将士亦是,收复河山乃是大业,不在此刻急于一时。也是阿璃提醒的对, 不然宣扬出去,还以为朕好大喜功, 不顾黎民生死。” 燕帝或许有这样那样的小心思, 能力也一般,不过他的确不是只顾着自己的皇帝。 他也想做一个明君。 张伴伴送了茶水进来, 又问:“王爷可是在这里用膳?” 李璃想了想说:“霍将军家中有事,我家将军得到午后才能回去, 所以……能蹭一顿吗?” “王爷说笑了,御膳房的厨子可都是按照您的口味做的呢。” 燕帝含笑点头:“传令下去, 多做些王爷爱吃的菜。” 李璃便顺势坐下来。 饭毕,起身之时, 李璃递了一份折子给燕帝。 后者疑惑地看着他。 李璃努了努嘴,示意他打开看一看,道:“虽然这种鬼天气不适合出兵,不过不代表拿不回燕荆四州。皇兄君临天下,雄心壮志,威严九鼎,有破釜沉舟之势,也该让大夏体会体会。” 这一连串的赞美听得燕帝微微一愣,面色不由地古怪,可是当他打开折子时,顿时明白了李璃的意思。 这是要他写一封国书到大夏,威逼恐吓。 虽然不打仗,可大燕有随时出征北伐的准备,大夏遭逢大难,不趁机要点好处也太对不起老天爷给的机会。 再说,大雪寒潮的灾难可并非几个月便能度过,春耕受阻,来年收成变差,大夏的国力接下来的一两年都会受到严重影响。 国内都吃不饱,占领个燕荆四州还有什么用处? 还不如识相地还给大燕,说不得能换来两国和平,否则就是冬日不战,来年冰雪消融的时候,也会打上一场。 那个时候,可就不只是归还四州那么简单。就如朝堂上所言,当初大夏如何入侵大燕,逼的迁都,这会儿也会照模照样地还回去。 樊之远的威名应当听说过了吧? 所谓先礼后兵,国书上如何威逼利诱都行,毕竟大燕有钱。 而大夏,却承受不起。 燕帝看着这份奏折良久没说话。 有时候人的天赋和才能是注定的,坐在龙椅上看着大局的燕帝会被朝臣带偏了思路,几句话便热血上头,迷失自己。 可几乎从头瞌睡到尾的李璃却早就已经想到这点,另辟蹊径,准备好了对策。 折子…… 曾经的李璃有任何想法直接往明正殿一坐,兄弟俩一边说笑着,一边就将话说清了。 而不是这样,一顿没滋没味的午膳后,一切尽在折子里。 李璃从明正殿出来,东来和南往各领着一只食盒,前往禁军统领所在的班房。 李璃是这儿的常客,禁军几乎都认得他,一瞧见他的身影,霍小湘扯着嗓音便对着里头更衣的樊之远喊道:“王妃娘娘,王爷来了,赶紧出来迎接啊!” 好大一只“王妃”从里面走出来,顺手将腰牌准确地扔到霍小湘的头上,传来一声“啊哟”的惨叫,以及周围的哄笑声。 东来将其中一个食盒放在桌上,一边打开一边说:“诸位都还没用午膳吧?王爷特意命御膳房烧了两只鸡,并几样小菜,冬日里,给大伙儿暖暖身子。” 这一端出来,还冒着热气和油光的烤鸡,那味儿真是十里飘香,馋的周围一个劲地咽口水。 “本来还想备酒的,不过诸位身上都有差事,就不逾矩了。”东来将小菜都取出,放在桌上,笑眯眯道。 霍小湘是匆匆赶来的,这会儿饥肠辘辘,看得眼睛都冒火,也顾不得烫手,直接上手撕了一只鸡腿,边吃边咋呼道:“好吃好吃,这大冬天的就该这么吃,多谢王爷,您实在太体贴了!” “多谢王爷!” “咱们这叫做什么,一人得道,鸡……鸡……副统领,怎么说来着?”继霍小湘之后,边上的禁军侍卫有一个是一个齐齐上手撕鸡,吃得满嘴流油。 “鸡犬升天啊笨,托咱们将军的福。” 这儿谁是鸡犬?李璃觉得自个儿的文学素养已经不算高了,可跟这伙人一比,那简直就是大家。 樊之远抽了抽嘴角,很想把这群人给踹出去,实在太丢人,不禁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吃的还堵不上你们的嘴?” 众人齐齐做了一个封嘴姿势,笑嘻嘻地大快朵颐。 这边南往提着另一个食盒走过来,显然这份是专为他准备的。 霍小湘拿着鸡架子过来一瞧,摇摇头感慨道:“将军嫁的也太好了,瞧这饭菜,啧啧……王爷,咱能蹭一口吗?” 那边和这边显然是不一样的,就是米饭这儿都粒粒饱满,香气扑鼻,更逞论精致的小菜,随便就能干翻三大碗,不带饱嗝的那种。 霍小湘还没下筷子,后边一个侍卫就一把搂住他的脖子给逮了回去道:“副统领,有点眼色行不?那只是饭菜吗?” “不然是什么?” “那是爱啊!你凑上算什么?”边上的一位禁军感慨一声,说完,大伙儿齐齐喊道,“是爱啊!” 啪啪啪。 李璃不由鼓掌,面露微笑,竖起拇指:“群众的眼睛果然是雪亮的,有前途。” “谢王爷谬赞。” “客气。” 樊之远觉得这场面实在没眼看,一个比一个傻。 吃完饭交接了班,便直接带着李璃走了。 后者还笑眯眯地拿手指戳他,不断调笑着:“樊王妃,明日可还要本王送爱心三餐嘛?” “别闹。”樊之远拿过他的手指,顺手取了大氅给他披上,“一不盯着就忘,不怕着凉?” 他看了东来南往一眼,后两者表示很无奈。 没有樊大将军在跟前强硬,要风度不要温度的李璃根本就不听他们,任扯嗓子喊都没用。 王爷也就在他们面前扯扯能,樊之远一来就安分了。 “裹成熊样,也太丑了。”李璃抱怨归抱怨,不过这大氅是樊之远的,想了想他就没脱下来,老实地穿着。 这个举动让樊之远微微扬了扬唇。 李璃说起朝堂之事,忍不住道:“这次寒潮真的厉害,大夏损失尤为惨重,硬要打其实也能打,只是遭难的还是两国百姓。天灾加人祸,还有什么活路呀。” “若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想,就没有什么战乱了。” 樊之远淡淡的说。 李璃点点头:“说的也是,不能强求所有人都有这个同理心。”他说着回头看樊之远,笑道,“若是大夏君主够明智,这个时候就该派遣使臣过来议合,送回燕荆四州,修生养息,先度过难关再说。” 大夏是樊之远的伤痛所在,提起来,便想到了和亲北上的五公主。 “啧啧……”耳边传来这唏嘘之声,樊之远回过神,就见李璃不是很高兴地看着他问,“想到救命恩人了?说你是木头,你还真是木头,我都佛了。” 这话怎么说?樊之远有些不解。 “你说,咱俩到底是什么关系,你有没有想清楚了?就这么暧昧来暧昧去,觉得很有意思呀?”李璃扯了扯脖子上的衣领系带,白了他一眼。 什么关系? 樊之远一时半会儿居然说不出来,在外头,所有人都公认他俩是一对,同睡一个屋,同躺一张床,时不时得还要做羞羞的事。 特别是李璃刚上朝那会儿,被樊之远从马背上抱下来的萎靡样,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顾大人撞见了还能好心地提心一句“年轻人,悠着点”,宋国公那是直接一个黑脸过来,碍于情面才没斥责一声“有伤风化”,但是事后曾专门送了一封信到将军府提醒此事。 李璃一边看一边笑得在床上打滚,用揶揄的态度一个劲地调侃他,樊之远觉得自己简直太冤了。 他最初还会解释解释,可他那头解释,这头李璃就黏在他身上,不仅不配合,更让人以一种男色误人的眼神看着他,到后来就懒得再废口舌了。 然而事实上谁又能知道,他俩就是睡一个屋,也是里屋和外屋的区别。 自从李璃第一次睡在他床上后,樊大将军就再没有躺过,哪怕李璃回王府没来,他也不踏进去。 两人之间比白水还要清白。 可要说单纯的主从,却也没那么分明,哪个下属会大清早地喊起床,一路抱着骑马送上朝,让干什么就什么,李璃房里的面膜材料樊之远都认了个清楚,几乎到了百依百顺,不顺撒个娇也顺的地步? 对于李璃,樊之远的底线早就踩在了脚底下而不自知了。 然而饶是如此,这人还是自欺欺人地嘴硬。 “我跟你说哦,如今阿璃是真喜欢你,看着你别别扭扭得死不承认也喜欢,可是人的热情都会消退的,等哪天我不喜欢了……”李璃拿着扇柄戳了戳樊之远的胸膛,“那是哭着喊着求着我回心转意,我都不搭理的。” 他说完见这人目光一沉,忍不住一笑,加了一剂猛药道:“将军哥哥,你好好想想,阿璃要是喜欢别人了,也每天对着他撒娇,说情话,又搂又抱飞高高,说不得还得亲亲嘴,缠缠绵绵在床上翻滚……你乐意吗?” 李璃真的是樊之远见过的最大胆无忌的一个人,各种没羞没躁的话随口而来。 然而也因此,樊之远思绪不由得跟着他的描述联想开去,后两者虽然还没做过,可是光想想……怒意翻滚,戾气难忍,瞬间就不想再想了! 樊之远不知道自己的心吗? 他又不是真木头。 他苦笑地摇头道:“阿璃,我连自己都做不了,如何给你承诺?” 背负着血海深仇,冤屈未得昭雪,如何有资格拥有未来,拥抱心爱之人? 李璃问:“我知道你是谁,愿意也正在跟你一起面对,不好吗?” “好,我却舍不得。”樊之远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本想抚摸李璃的脸,可最终还是替他系紧了衣领带子说,“能得你倾心相待,乃是樊某荣幸,倘若将来魏家得以平反,阿璃你还愿意给我机会,我定然伴你左右。” 李璃闻言瞪了瞪眼睛,不可思议道:“万一那个时候我移情别恋呢?” 樊之远微微一笑:“那便倾尽我的余生守护你。” 李璃:“……”妈呀,这是什么感天动地的宣言,仿佛生离死别一样,可惜对他来说有个屁用啊! 珍惜当下,跟拥抱未来有啥冲突? 真不懂古人的脑子。 真移情别恋了,还有一个人对自己还念念不忘,痴心不改这种事,那也太苦恼了。 然而李璃看着樊之远郑重的模样,不像是三言两语就能劝服的。 “那你别后悔。”他说完气呼呼地往前走去。 第91章 不轨 虽然大军不出征, 不过朝廷还是在春节前派遣了鸿胪寺使团出使大夏。 一表示威慑,二则是恐吓。 樊之远任命禁军同龄之时,除先锋官霍小湘为副统领, 还有随身亲卫跟着留下以外,其余包括副将卫平, 左翼卢劲都回到了北疆镇守。 使团到达北境之后便会有樊家军护送前往大夏。 路途遥远, 条件艰苦,天气恶劣, 是一趟很遭罪的旅程,不过若能平安回来,回报也极为丰厚。 那日李璃逼着樊之远挑明了心意,虽然后者依旧拒绝处对象,让他生了好一会儿的气, 但是转眼一想,这人总算承认喜欢,不是他剃头担子一头热, 也算是个好现象。 凭樊之远的心性,这种承诺一放出来, 那便是重于千斤, 这辈子若是不跟李璃在一块儿,只能孤独终老了。 虽然李璃也不是随便见一个爱一个的风流性子, 不过一想到他若跟别人亲亲热热,欢声笑语地同进同出, 后者却孤零零地站在寒风雪地里,看着这扎心的一幕冻成冰雕…… “哎呀, 真是太虐心了!”李璃想着想着抱着暖炉嘿嘿笑出声来。 樊之远正炮制怡亲王专用护肤的草药,这一回生二回熟, 一回别扭,二回认命,如今已经自动包揽了所有,武功盖世全用在这里了。 此时听着背后笑声,不禁疑惑的转过身,正好看到李璃一个劲傻乐。 后者越想越酸爽,颇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然而抬头一见这人停下了手边的活计,转头奇怪地看着自己,不禁眉毛一竖,横眉冷对道:“做完了?那些都是要研成细分,不能有一点颗粒,不然很伤皮肤的知道吗?你可别偷懒啊,我还生气着呢!” 转瞬间变脸,趾高气扬的目光就像个娇俏小媳妇对着窝囊男人哪儿哪儿不满一样。 樊之远:“……快了。” “那赶紧弄完啊,然后分门别类装好,省得我要用的时候还得花时间分辨。”李璃抱怨了一句话,自个儿抱着暖炉屁股一转就躺平在榻上,闭目养神起来。 冬日里,那好不容易有一日的休沐日子就变的弥足珍贵,不用来补眠也太对不起自己了。 “曾经有个叫周末的家伙我没有好好珍惜,等到改为了十日制我才追悔莫及,唉……真心疼我自己哟。”他嘴上念念叨叨的,不一会儿就没了声响,已经睡熟了。 樊之远没有马上转回身,而是看了很久,久到能发呆,久到李璃转了个身,盖在身上的毯子滑落了下来才回过神,只见这人还无知无觉地啧啧嘴睡得特别香。 樊之远轻叹一声,将手里的东西放下,起身捡起地上的毯子,重新给他盖上。 盖上的瞬间,正好对上那张完美无瑕,白皙细腻的脸,长长的睫毛在眼底留下一片阴影,此刻正安安静静,岁月正好,他的目光一落下来便怎么也移不开了。 李璃是他所见过最特别的一个人,热情,大胆,聪慧,无畏,坦然,善良……没有皇族那些自诩高人一等的臭毛病,也没有仗着聪明不可一世,他耍的每一次心机似乎都是为了别人。 为了爬上高位,手握大权,有些人可以死死踩着良知,践踏别人的尊严和生命,还得虚伪地叹一声无可奈何。 可他却是反过来,为了保护弱小良善,才不得不伸手握住权柄,即使这样,他也没想过越雷池。 像个冬日里的太阳,被他所追求着,没有一个人不会沦陷。 他俩独处的时间,没有人会过来打搅,樊之远看着看着,心下忽然涌起一股冲动,想要真切地抚摸一次李璃的眉眼,仔细而放肆地瞧一瞧,就趁着此刻人熟睡的时候。 别看樊大将军上战场的时候英勇无畏,可在感情之中,他显然做不来李璃那般坦诚相待。 然而越是偷偷摸摸的,越容易出状况。 刚俯下身,门就立刻被打开了,一股冷风随着人影灌进了屋内,还有那咋咋呼呼的声音随之传来:“二师兄,师父问你,今年春节回去吗,你要是回去的话,我跟你一起……走?” 云溪的脚步刚迈进,一眼瞧见正“图谋不轨”的某位大将军,瞬间后劲汗毛竖了起来,接着刺溜一声缩回脚,大喊道:“我什么都没看到哇——” 一转眼,人已经出了屋外,一片衣角的抓不着。 樊之远满身的杀气找不到目标,反而身体僵在原地。 而且这还不够,那明明睡着的人忽然睁开眼睛,哀怨地瞪着他,不满道:“磨磨蹭蹭,要亲就早点,亏得我闭着眼睛等了那么久。” 李璃显然根本没睡着! “行军打仗不就讲究个时机吗,大将军,你这算不算延误军机?” 樊之远:“……”他没想过亲吻,真的,只是想看清楚点儿,更重要的是,他居然没显现李璃在装睡! “光明正大的亲热不要,非得偷偷摸摸地来,你这是什么毛病,要不要找个太医给你治一治?” 李璃越说越好奇,难不成这人就好这一口? “就是说呢,光天化日之下行偷香窃玉之事,二师兄,没想到你有这个嗜好,就不怕教坏误闯的小孩子?” 门边钻出一个脑袋,还没跑远的云溪又转了回来跟着抱怨,这个小孩子显然指代着他自己。 他没敢再进来,生怕挨揍,但是嘴欠,总想再损几句,而且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显然是来看好戏的。 现场被抓了包,然后又被这俩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挤兑,樊之远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一世英名尽毁于一旦,最终他还是说了一句世上最无力的解释:“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师兄弟俩异口同声地问,接着齐齐睁着眼睛看着他。 樊之远:“……”仰天长啸好想死,这俩货生来克他的。 李璃觉得再追问下去,他家将军哥哥得原地爆炸了,于是脑袋一转,对着门口逮着云溪斥责道:“进屋都不知道先敲门,还有没有礼貌?谁家倒霉孩子给放出来了?” 云溪一脸懵:“……”这不是你家的吗? 然而面对李璃,他是不敢大声反驳的,只能翻个白眼,心里哼哼。 一定是打搅了他的好事,这才这么暴躁的。 真是的,你追我躲的戏码还没玩够,现在流行偷偷摸摸的来吗? 大师兄有本事逮着二师兄回去到床上大战三百回合呀! 他在心里呐喊了半天,才扒着门板问:“大……大师兄肯定是不回去了,二师兄你要不要去见师父,他老人家来信说明明有三个徒弟,却跟个孤寡老头一样,你要是不回,我就先走了。” 李璃作为亲王,不能随意离开京城,他如今位高权重,更是动弹不能,所以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看了樊之远一眼。 樊之远皱了皱眉,问云溪:“大师兄为何不回去?” 云溪又瞅了瞅李璃,心说这么长时间了,都如胶似漆了,还不知道谁是谁吗?那他怎么回答呀? 李璃扯了扯嘴角,不咸不淡道:“他脱不开身,暂时不回。” 看样子是有重要任务了,樊之远点点头,不再多言。 嗯? 就不再问问了? 李璃一双眼睛都要在樊之远身上戳个窟窿出来,云溪这么大一只小师弟在跟前,活泼可爱没上没下没点恭敬劲,看起来像只是单纯的下属吗? 能不能私下里再打听打听? 李璃心都累了。 然后就听到樊之远说:“替我向师父告个罪,今年不回去了,等京城事了,再向他老人家赔罪,你多多替我们尽孝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看着李璃说的。 后者一愣,接着眉眼弯了起来:“你想回还回不去呢,春节宫里设宴什么都忙,禁军守卫很重要的。” “好吧,我猜到了,那有什么要我带回去的吗?”云溪也就来问问,这一个两个大忙人,想想也是他来的自在。 “你什么时候走?” “三天后,应该没什么事让我去办了吧?大过年的,有事也留到年后喽。” 师兄弟三人中,云溪是最舍不得师父的人,每年都必定要回去。 平时随便师兄使唤,这个时候绝对拒绝营业。 “没有,你去吧,这两天我准备点东西,你一并带回去。”李璃道。 “好嘞,那你们继续。”云溪笑嘻嘻地缩回脑袋,走了。 * 春节如期而至,宫中惯例,除夕邀请百官夜宴,又有皇室宗亲出席。 今年朝中暗涌翻动,能进入殿内宴饮的皆是重臣,而往年的旧面孔中却出现了不少新面孔。 这一个景象,令一位老持稳重的大学士不禁感慨了一声:“暗云遮天终过去,日照东山光明来。” 这些都是经年老臣,只是不掌权,皆是清贵之人。 如今能够有所感言,让经过的大臣不由地感慨万千,看李璃的笑容都不由得真了许多。 李璃在这种场面,向来是打扮得光彩夺目的,玉树临风,瞧着又精神又英俊,只是一看到他身后的人,又忍不住叹息:什么都好,就是这毛病没得治。 这种场面,后宫中只有妃位以上的宫妃能够有一个位置。 施愉正好有个一席之地。 自从施愉成了宫妃,李璃就没有再见过她了。 还记得那时半夜相会,施愉虽然满身辛劳的疲倦,但眼中依旧带着期望和执着,有着一股不服输的精神气。 然而…… “皇上时常过去,但是不知为什么,愉妃最近总是郁郁寡欢,庆春宫人说她有心事,但什么事没说。”樊之远对李璃轻声道。 李璃蹙了蹙眉,然后点点头,轻声一叹:“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自由是路人。” 第92章 狗友 春节是大燕朝难得一次大长假, 是真的长,从十二月二十开始一直放到元宵节结束。 在此期间百官封朝,衙门封印, 李璃难得能够跟自个儿的被窝相亲相爱。 一个春节下来,能吃能喝能睡, 还有好大一只将军随便使唤, 心满意足之下,养的是油光水滑, 滋润得不得了,当然骨头也躺的酥脆,再不出去走走人该废了。 这天樊之远当值,李璃接到了狐朋狗友一二三的邀请,听说乐悦坊霓裳姑娘新做了一首曲子, 另配有舞姿惊艳四座,晚上邀请怡亲王大驾。 貌似自从樊之远从边疆回来之后,李璃忽然发现他的正常社交圈子已经很久没融入了, 顿觉寂寞空虚难耐。 曾经的李璃乃是花楼乐坊的常客,打着对樊将军至死不渝的爱情享受着姑娘们别样的热情招待, 除了不干男女那点事, 其余该吃吃该喝喝该看看,一样不落。 这一份邀请唤醒了李璃远古的纨绔记忆, 二话不说,立刻答应。 悦乐坊乃是京城最大的乐坊, 里面的头牌霓裳姑娘不仅人比花娇,婀娜轻盈, 一手琴艺更是引得王公贵族如痴如醉,为求得她露面一曲捧着银子来的数不胜数, 就这样也不一定瞧得着,得这位姑娘心情好才行。 这位姑娘心气之高,对谁都不假颜色,唯独怡亲王李璃是什么时候去都是上宾,其中情谊可见一斑,毕竟李璃对琴只是略懂,远不到精通的地步,知己一说无人相信。 樊之远在边疆的时候,别看李璃叫得欢,可谁都猜测霓裳姑娘在李璃娶王妃之后也会跟着入府,谁知后来李璃真不说嘴上说说,直接“从良”了,连曲子都不来听,守着樊大将军安分守己过日子。 一段时间,乐悦坊传出来的琴声都是哀愁的。 相隔大半年,没想到李璃再一次踏进这地方,众人都感到万分新奇。 “还以为王爷不来了,怎的,这是跟樊将军闹别捏了?” “不会是腻味了,终于知道外头的花更香?” 说这话的人还往一边抚琴一边往这边瞧的霓裳瞟了一眼,带着揶揄。 作为李璃真正的狐朋狗友,这些不是周氏或者沈家之人,都是京城中的老牌勋贵之后,跟皇家有着沾亲带故的联系。 门第有实权者如宋国公这般,也有闲散勋爵如晋西侯之流,平时不论左相还是武宁侯再如何把持朝政,都是默不作声。 即使是纨绔的后辈,明哲保身这技能也是玩得比谁都溜,热血冲动更是不会有。 想想当初李璃就凭着一份八卦小报直接挑衅两位权臣的时候,这些人可没一个看好他,狗友们都非常有默契地关在家中不出门,权当做不知道。 可等到换囚一案出,直接触及晋西侯,间接伤害了这个阶层的利益之时,就会知道姻亲故友形成庞大织网是怎样一股磅礴势力。 那几日左相一系的消息,李璃不是从八卦小报得到,而是这些勋爵提供。左相在晋西侯死死盯梢之下,根本做不了任何暗中动作。 而等李璃一举送两位尚书上断头台,切了左相两条臂膀,压得武宁侯抬不起头后,这些纨绔们终于被家中“放”出来,嘻嘻哈哈照旧找李璃吃喝玩乐拉近乎。 目的都是什么,大家心照不宣,也不需要怎么推心置腹,有需要举手之劳的时候,抬一抬手便是。 李璃不可能放过这股势力,也一直等着他们的橄榄枝,如今这不是来了吗? 大冬天李璃的扇子依旧是不离手的,但是他拿着却没有那股附庸风雅的俗气,反而添了一分别样的慵懒雅致。 他去了外裳披风,席地而坐,一边摇着扇子,一边斜眼打过去道:“这就不懂了吧,再如胶似漆也要有自己的圈子,稍稍别离,这才有新鲜感,怎么腻味?再说,多久没见了,总得给你们面子。” “这话说得好,来,一杯酒暖肚。” 丝竹声中,李璃的目光一个个瞧过去,却没有端酒接过来,反而收起扇子拿着扇柄瞧了瞧杯沿道:“装疯卖傻了半年,就打算这么糊弄过去?” 李璃能理解是一回事,可就这么全了他们面子,也太不把自己当一回事。 好歹是实权的王爷,如今就是他们老子在他跟前也得行大礼,小心说话。 “哈,哈哈,是是,咱们兄弟几个自罚三杯。”几人互相看了一眼,连声笑着。 然而李璃摇头道:“今日这儿算我请,不过霓裳这里的醉雨露每人一壶,谁趴下了谁走,如何?” 霓裳姑娘出了琴艺出名,还有酿酒,醉雨露醇香浓厚,为宾客所喜,喝着不烈,后劲却大,一般人小酌一杯也就足够了,一壶下去尽可以睡上个一天一夜。 不过李璃的要求,这儿谁能说个不字? 霓裳一曲毕了,满座抚掌称赞,她欠了欠身,便走到了李璃身边,笑道:“王爷可真是不客气,奴家的醉雨露也没剩多少了,您这是打算包圆呀?” “霓裳姐姐可是舍得?”李璃笑问。 “别人来,定然是不给的,可既然王爷发话,就是没有也得变出来,不然下次您不来了呢?” 霓裳说话又软又轻,女儿家的娇态和成熟女子的妩媚尽在她身上融合,光是听着骨头都能酥一半。眼波流转间,边上的人齐齐看直了眼。 “听说姐姐新作了一首曲子,我不知可有幸听上一听?” “什么时候把樊将军也带过来,奴家就即兴一弹。”霓裳给李璃斟上酒,调笑道。 李璃眨了眨眼睛,慢吞吞道:“那可不行,姐姐这般貌美,把他魂都勾走了怎么办,我可是会吃醋的。” 霓裳听着不禁吃吃笑起来,嗔了他一眼,就去抚琴了。 周围听着忍不出露出古怪的眼神,在他们之间来来回回。 李璃一眼就瞧出这些人想什么,啧啧声道:“亏得你们追霓裳追得那么久,连她喜好什么样的男人都不知道,也太不用心了。” “所以……是大将军这样的?” “那可不,顶天立地的盖世英雄才配得上艳冠群芳的绝色美人呀,弱鸡一般的纨绔人家看不上呢。”李璃感慨一声,然后得意地一笑,“可惜,被我截胡了。” 众人:“……” 霓裳的琴音显然弹错了几个,笑容中带了几分无语? 酒过三巡,该趴的也就趴了。 只霓裳跟李璃还在对喝,可就算小口小口地啄着,醉雨露后劲一上来,人也有点晕晕乎乎。 稳重的脚步声传来时,李璃下意识地起身,不过用力太猛,身体有些晃动。 霓裳正要去扶,一只大手已经稳稳地拖住他的手臂,稍微一捞,就从位置上捞出来。 霓裳微微一愣,一抬头,便见到一个英武不凡的高大男子,皱着眉看着身子发软靠在他身上的李璃。 东来南往伸出的手在看到他的时候便齐齐收了回来,默契地一人拿披风外裳,一人拿扇子,准备离开的模样。 “樊将军。”霓裳不由自主地唤了一声。 后者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又低头看李璃,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悦。 霓裳看着不禁笑起来,对他欠了欠身道:“醉雨露虽然酒劲大,不过不伤身,将军无须担心,睡上一觉便好了。” 樊之远听了面色稍稍一缓:“多谢。”说着便将人给扶了出去。 樊大将军向来生人勿进,就是那帮子东倒西歪的也知道危险临近,下意识地收拾收拾自己,躺也躺的有点样子,没跟嗑药一样。 “你怎么来了?”李璃虽然晕,可没醉得不省人事,靠在樊之远身上,声音都低软了起来,还带着一丝丝惊喜。 乍然看到李璃跟个姑娘靠得那么近,樊之远一瞬间的确翻涌出一股怒意来。 不过理智一压下去,就只剩下酸楚了。 谁让是他拒绝的人呢? 只是……要另找也该寻个良家,按着礼节来吧。 “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还是少来为妙。”樊之远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传出去不好。” 这听起来规劝意味十足,可仔细嗅一嗅,鼻尖闻到的是一股浓浓的陈年老醋香味。 “就听个曲儿,都不干什么,霓裳姐姐卖艺不卖身呢。”李璃嬉笑着戳了戳他胸膛,“再说,我想乱来的那个人,人家不是不愿意嘛……” 这话一说,樊之远便沉默了。 “说啊,黏黏嗒嗒的,做个男人一点也不干脆,喜欢就喜欢喽,管那么多作什么!”李璃看着他那个死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推开,跌跌撞撞地下楼去。 若是平常也就罢了,如今喝了酒,脚步都不稳,樊之远哪里敢放他一个人走,快几步就将人给逮了回来:“别闹,回去再说。” “去哪儿?”李璃撅起的嘴能翘二两肉,“我不去将军府,凭什么老是我主动,我堂堂王爷,看上你是你的荣幸,要回也是你跟我回!” 东来和南往就在身后听着,闻言齐齐点头,有道理。 晓飞翻了个白眼朝天,一阵无语。 如今这个时候李璃说什么便是什么,樊之远也没跟他争论,只道:“去王府。” “哼!”李璃闻言嘀咕了两声,犹自不太满意,拍着手臂上的手说,“你也就仗着本王非你不可,否则像你这样的闷葫芦,谁稀罕啊!别以为我不会跑,我跟你说,迟早有一天,我一定将你这根捂不热的木头打进冷宫,真的,哭着喊着求我我都不看你一眼,特别冷酷无情!” “嗤……”晓飞差点喷笑出来,没想到跟着樊之远匆匆出宫还能看到这么喜乐的场面。 “你没听见啊?”李璃一回头扯住樊之远的领子问,一双眼睛特别逼人。 明眸璀璨,仿佛带着无穷的引力能将人吸进去,樊之远瞬间怔住了,然后慢慢的点头。 乐音坊外,马车已经等好了,樊之远将人扶进了马车,不过刚一转头,东来和南往已经坐到车夫边上去了,没有打算进去伺候的意思。 他看了看靠在车厢里说够了闹腾够了,正安安静静闭目养神的李璃,忽然手上一暖,只见东来递了一个暖炉过来,朝李璃努了努嘴,然后又讪笑缩回了车夫边,抬头看天。 樊之远看着这暖炉,忽然觉得自己的矫情真的可笑,于是不再犹豫,脚一蹬就进了车厢。 南往关了门,车夫嘹高了一声吁,马蹄一扬,马车便往前走去。 * 醉雨露真如霓裳所说,睡一觉便过去了,李璃带着一头杂毛,一脸懵地抬了抬手,只见手上还紧紧地握着另一只手,带着厚重的茧子,手掌宽大,跟他自个儿那修长漂亮的完全不同。 “醒了?” 床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李璃这才发现边上床头处还坐了一个人,看樊之远的打扮…… “你不会枯坐了一个晚上吧?”衣裳没换,全身完整,就是昨晚的那套,不过身上倒是盖了一条毯子。 李璃卧房四角烧着无烟的银丝碳,对内力深厚的樊之远来说这样倒也不算冷。 “你没放手。”樊之远说着收回了手,起身往外走,准备喊人进来伺候。 所以牵了一晚上?李璃神奇地看着这人,很想问问这脑回路究竟是怎么样的构造。 不答应交往,却能做到这个这个地步,男朋友该做的,该管的可都全了。 他回想上辈子看过的新闻小说电视剧,想从中找点理由出来,突然反应过来,唤道:“哎,你回来。” “怎么?” “把手给我。” 樊之远有些纳闷,他坐的腿麻,实在不想再坐下来。 不过李璃坚持,还是将手递了过去。 只见李璃一手拉住他的手腕,一手搭着他的脉象,拧眉静神。 “这是做什么?”樊之远很疑惑。 “我在想你是不是身患绝症,不想拖累我呀。” 樊之远闻言收回手,面无表情地默默转过身。 正在此时,晓飞走进来,一看:“王爷醒了。”然后将一份奏报交给樊之远,“将军,边关来信。” 李璃的消息虽然灵通,可论对北疆的控制,远不及樊之远,他从小跟着定北侯在那儿,哪怕换个身份重新来一遍,也得心应手。 樊之远当着李璃的面拆开来一看,接着一愣。 李璃看见他的表情不禁问道:“说了什么?” “大夏的使团开春之后便要出发来京。” “那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吗?”李璃纳闷道,“来的是谁?” 樊之远犹豫了一下,说:“是二皇子,不过……还送五公主省亲。” 五公主哟! 李璃瞬间眯起眼睛,盯着樊之远的背影撇了撇嘴。 第93章 借粮 大燕仅存的公主跟皇子一样也就两位, 五公主和亲北上之时谁都没想过她能活多久,她其实不过是减缓大夏侵略的权宜之计罢了。 然而谁也没想到,这位身处宫中, 向来病弱的公主依旧顽强地活着,还等到了回国省亲的机会, 也是诸多不易。 消息传入朝中, 不免令人振奋,送和亲公主回国, 这本身就是大夏的示弱和示好之意,不战而收回燕荆四州似乎大有可能。 当初燕帝不得不送妹妹去他国的窝囊,在此刻终于有了扬眉吐气的感觉。 他目光往李璃而去,兄弟俩心照不宣地微微一笑,似乎有了从前的默契。 左相淡然看着, 尽收眼底。 春日末的时候,走了近三月的大夏使团终于到了京城。 礼部和鸿胪寺奉皇命代为接应。 大夏二皇子已过而立,几近不惑, 看起来儒雅方态,彬彬有礼, 比燕帝大上多岁, 是众多皇子中较为得用的一个,在夺位呼声中极高。 他会来显然是有重要的任务在身。 五公主已经被太后命人接入后宫, 而他则带着臣属走上大殿。 “小王赵宇受夏国皇帝陛下旨意,面见燕国皇帝陛下, 陛下万岁。”他声音朗朗,大方地行了一个礼, 以示恭敬。 燕帝抬了抬头,淡声道:“平身。” “谢皇帝陛下。” “二皇子远道而来, 一路辛苦。” “不敢道一声辛苦,沿路而来,只见冰雪消融,春土萌芽,田间老农耕作,小童玩耍,乃是一片欣欣向荣之景,此情此景,就是看上再多的时间,路途再漫长,也令人欢喜。”二皇子笑道。 大燕处南,气候较之大夏更为温暖,虽说大寒潮来袭,冬天较往年更冷更长,但春日来临之时,冰雪还是逐渐消融了。 趁着晚春最后一股劲,地里的庄稼破土而出,带来了丰收的希望。 影响虽大,但并非伤筋动骨,户部农司又紧紧盯着,便能逐渐恢复过来。 而听二皇子这么一说,便可知大夏受灾的确非常严重。 “听说大夏连月大雪,未曾一停,乃是百年罕见。” “正是,来年怕是颗粒无收,令父皇忧心不已,小王不才领命而来。” 二皇子说着从身后属官那里取过一份国书,呈上。 张伴伴快步走下丹壁,接过国书送于燕帝面前。 只听到二皇子继续说:“小王身负重任,其一便是送燕妃娘娘省亲,大夏与大燕自古多联姻,乃是秦晋之好,父皇向来宠爱娘娘,不忍见其日日思乡忧心,便借此机会让小王护送回燕,以全其思念之情,重修两国之好。” 这话说的挺不要脸,这娶了公主安分半年之后又集军南下的还是大夏,那时候怎么不说姻亲之意了? 不过政治本来就是如此,脸皮这东西根据需要随便丢弃,真看重了,可得吃大亏的。 “那其二呢?”左相问道。 二皇子笑说:“寒潮之际,大燕还能记得我国,皇帝陛下特命使臣前来慰问,实在令父皇感动不已。多年来,两国矛盾纷争,以至于兵戎相见,实在是曾经误会太深,患难见真情,这燕荆四州……” 二皇子顿了顿,目光在周围朝臣上轻轻一扫,见都紧紧的盯着他,不禁笑容加深,抬头看着燕帝道:“若是大燕需要,大夏自可退兵相让。” 话音刚落,方才落针可闻的大殿仿佛泄了一道口子一般,传来窃窃私语之声。 只要拿回燕荆四州,大燕的国土便彻底完整了。 “二皇子这话说的巧妙,什么叫做相让,本就是大燕的国土,何须大夏一让,归还方才准确。” 顾如是爽朗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自然引起了应和声无数。 读书人爱较真,国家大事上一字不让,尤为可爱。 上朝不能拿扇子,不然李璃得摇上两下,见二皇子淡笑不语,他漫不经心地问道:“其一其二有了,关键的其三呢?” 看得速度可比说的快,燕帝浏览着国书最后,眉头皱起来,目光冷然地看着二皇子。 “哈哈,这位便是怡亲王了吧?” 能站在这殿上的莫不是高官重臣,普通人想要熬到这个地步,就算天资过人,背景再雄厚也得过而立之年。 而且站班越靠前,年级越大,可在这一片之中,忽然有位面容俊美,气度不凡的年轻人,瞧着似乎连弱冠都不到,本身就特别显眼。 这几年,两国之间战乱纷争,互派暗作无数,对彼此的朝政时局很是熟悉。 二皇子一下就猜到了这位是谁,眼睛顿时一亮,不禁叹道:“怡亲王风姿,令小王实在久仰不已,今日一见,惊为天人!” 他目光中的惊叹不是作假的,任谁第一次见到李璃,都会被他的容貌所惊讶,哪怕穿着毫无特色,又显宽松的朝服,也掩盖不了这第一美男子的靓丽。 更何况,李璃除了那张得天独厚的脸,他还是这个大燕国掌权之人,权利、地位和容貌的加成,就更加引人注目。 别说左相和武宁侯视他为对手,就是大夏上下对他的探究也多过于常年被架空的燕帝。 不过半年时间,凭借一张谁都想不到的八卦小报迅速崛起的纨绔王爷,怎能不让人重视。 然而李璃只是抬手回了一礼,淡笑一声:“客气。”再无多话。 二皇子见他不热络,于是自顾自地说:“这其三嘛,众所周知,大夏今年春耕艰难,到秋收之时别说税收,哪怕是百姓自给自足都是困难。父皇疼爱子民,不忍百姓好不容易挨过冷冬,再遭饥饿……” 他说到这里,面容浮现出惭愧来:“是以……只得厚着脸皮来大燕借粮。” 此言一出,边上的大燕朝官直接皮笑肉不笑道:“果然厚脸皮。” 这声音可不小,引起认同者无数,都纷纷看着二皇子眼露耻笑,就是燕帝也扬起了唇。 原来不可一世的大夏还有低声下气求着大燕的时候,此刻不管借不借,都高兴。 这些讽刺二皇子听着也就听着,一点也不恼怒,还抬手拱了拱道:“羞愧羞愧,脸面虽重要,可百姓更是重中之重。” “可惜,今年大燕也遭受寒灾,百姓日子艰难,就是朝廷都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顾如是看着左相道,“左相,您说呢?” “顾大人说的是。”左相附和了一句,难得没有唱对台戏。 “哪儿来的粮,多地赈灾,自个儿都吃不饱,怎么借啊?”一位大臣跟着说。 二皇子闻言苦笑了一声:“唉,小王自然也知道大燕不易,可若有一丝办法,也不敢就此为难邻国呀!温饱足,方能不思反,连百姓都无法充饥,更逞论大夏几十万军呢,到时候怕是朝廷也约束不了了。” 二皇子这话听着无奈极了,然而在场谁不知这是在威吓呢! 可惜,如今的大燕不是当初被压着打的时候,对面武将率先冷笑。 “这话可得先问问咱们樊将军。” “哎哎哎,小王可不是这个意思,别生气。”二皇子连连否认,“打仗伤人命,本就大灾,再行兵乱,这不是让百姓没有活路嘛。贵国樊将军的确厉害,可毕竟只是一人,最终拼杀的还是普通士兵,一战胜,万人死,十万人悲鸣,除了鲜血和冰冷冷的城池,还能有什么?” 二皇子说着唏嘘不已,见有人深思,露出不忍之态,于是再接再厉道:“要小王说,有这粮食打仗,不如借粮给我国,安抚百姓,消弭此战。大夏即刻送上燕荆四州,大燕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完整河山,岂不是皆大欢喜?等度过了危机,大夏必然记得大燕之恩,届时三倍粮银返还,立下盟约,友谊长存,便是千古美事。” 他说到这里,对着燕帝大行一礼,高声道:“还请大燕皇帝陛下三思!” 这位二皇子能得夏帝重任不是没有理由的,舍得下身段,赔的了笑,还能以三寸不烂之舌从敌国借粮,可谓是人才。 李璃虽然没说几句话,可看着他的目光已经有所不同了。 大燕皇帝平庸,下一任还没出生,可看大夏,若是这位继位,怕也是心腹之患。 似乎跟他抱有同样的想法,这位二皇子也看了过来,不禁笑道:“怡亲王向来爱民如子,还望通融一二。” “二皇子这就问错人了,本王可不管这些,能不能借,自然户部测算之后方能给出建议,最终成不成还是得看咱们皇上。”李璃慢悠悠地将话堵了回去。 “这是自然。”二皇子说完,微笑而立。 其实从大夏派出使臣开始,大燕就已经猜到了其目的。 这又是送公主省亲,又是还燕荆四州,大夏的姿态可谓放得足够低,真一毛不拔也说不过去。 粮会借,但是借多少就是另说。 而这借出去之后,什么时候还,还多还少亦或者不还也看两国国力。 盟约这种东西反而最不值一提。 不过不着急,这才刚送上国书,哪儿能那么快给予回复。 燕帝便道:“二皇子既然来了,不如多住段日子,寿安长公主好不容易回国,也定然不愿早早回去,晚上备宴,替使臣接风洗尘,此事便稍后再说吧。” “是,小王遵命。” * 李璃一下朝就跟上了燕帝的御驾,问:“皇兄,去慈寿宫?” 燕帝点头:“五妹回来了,朕自然得去见一见。” “那我一起去。” 燕帝无不可,就是有些纳闷李璃这抬头挺胸,走路带风,那严正以待的模样有些奇怪。 五公主名李曦,封号为寿安,曾是众多姐妹当中最不起眼的一个,毫无背景的她自然成为了和亲的不二人选。 本以为这辈子就该死在塞外,没想到还有回来的时候,五公主说来便是一阵恍然。 只是物是人非,国都也从上京城变到了这里,的确犹如做梦一般。 离开时正豆蔻年华正好,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桃李。母妃已逝,宫中以太后尊,虽然也是陌生人,可是不管如何,总比他国来得亲切。 太后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临安长公主抱着妹妹眼红垂泪,诉尽担忧,还有皇后坐在一边跟着安抚,贵妃叹息,以及各路妃嫔应和着,莺莺燕燕,说着家乡之语,哪怕只是流于表面,寿安长公主泪流满面,内心也是高兴的,眉宇间的愁绪不禁散了开来。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便跟皇帝说说,让寿安多住段日子。”太后瞧着啜泣不已的五公主,心中不忍。 甭管寿安说的有多云淡风轻,以花季之龄千里迢迢嫁于那老皇帝为妃,便不是一般的苦楚。 更何况,当初大燕羸弱,将五公主送出去的时候,就没想过她的死活。 皇后道:“正是,哪怕使团走了,也尽让他们走,住够了,咱们自会派人护送回去。” 如今这话说的可是相当硬气。 第94章 疑惑 李璃跟着燕帝到达慈寿宫的时候, 正好看到樊之远从另一条路上走来。 “微臣见过皇上,见过王爷。”他微微躬身,抱拳行礼。 燕帝道:“平身。” “方才怎么没见樊统领, 不是应该伴在皇上身侧吗?”李璃还没等樊之远身体站直便凉飕飕地说。 燕帝奇怪地回过头看李璃,总觉得这话中带着几分阴阳怪气, 然而看神情, 却也正常。 樊之远回答:“大夏使团送来不少礼,未免有差池, 臣亲自带人去查看了。” “是吗?”李璃背着手,一双眼睛探究地将人从上打量到下,仿佛要看出什么端倪来,“那么将军可有看出哪儿不妥?” 只见后者站得坦坦荡荡,回答:“大体并无不妥。” “哦……”李璃虽然只说了一个字, 但是其中的意思却有些耐人寻味,然后他问,“可要随我一同拜见母后?” 慈寿宫内都是女眷, 燕帝和李璃可进,樊之远却有些逾矩, 不过作为众所周知的怡亲王内人, 拜见太后,从礼数上来说倒也勉强过得去。 五公主回国, 樊之远要说没有触动是不可能的,他也想尽快见一见“救命恩人”, 看看她的状况,当面说一声谢。 李璃愿意给他这个顺理成章的机会, 樊之远心下感激,脸上不免带了一丝笑, 道:“听王爷安排。” 李璃的眼睛顷刻间就眯起来,颇为危险地打量着这人,皮笑肉不笑中显露出不悦。 个混蛋,为了见五公主连他内眷都认了,答应得这么干脆,这会儿就不觉得尴尬了? 明明是李璃自己的提议,对方顺水推舟了,反而将他气个半死。 燕帝就在一旁,听得简直莫名其妙,不知道李璃跟自己较什么真,于是问:“阿璃,你们还进不进?” “进,为什么不进,让某个瞎子好好看一看,谁才是正主!” 李璃说完,抬头挺胸,气呼呼地大步往里走,直接把他家眷给丢了。 燕帝忍不住好奇,终于问了一句:“你们,闹不愉快了?” 樊之远摇头:“并无。”最近的李璃总会时不时地闹点小脾气,樊之远已经习惯了,并且相当的包容。 燕帝的到来,让慈寿宫内热络的气氛暂时一停。 阔别多年,乍然再见,就是燕帝对这个妹妹没有较深的感情,也不禁感慨万千,道了一声:“寿安,真是苦了你了。” 这句话让五公主心酸地笑起来,欠了欠身道:“多谢皇上关心,可如今都已经过去了,大燕强盛,臣妹只有欢喜。” 五公主毕竟不再是当初还天真的姑娘,被选中和亲时的惊慌,离开故土的迷茫和惶恐,在大夏皇宫每一日如履薄冰的艰难日子,哪怕最痛苦时叫天不应的绝望和憎恨也全部埋进了心底,一句轻描淡写的过去了,就再也说不出口。 “以后有任何事,大燕便是你的后盾,这段时间你便住在宫中,皇后。” 燕帝唤了一声,沈皇后立刻起身道:“皇上放心,紫晨宫早就已经收拾出来了,伺候的人手也是精挑细选,必不会怠慢长公主。” 燕帝闻言点点头,接着又看向临安长公主道:“你有空也多进宫陪陪寿安。” “这是自然,就是皇上不说,我也会不请自来的。”临安长公主握着妹妹的手笑道。 这儿都是女眷,就是要询问大夏之事也不是这个时候,燕帝没有多停留,寒暄几句便准备离开。 倒是李璃侧过头看了樊之远一眼,调侃了一声:“带谢礼了吗?” 大庭广众之下,樊之远是疯了才会准备。 他无语地看着李璃,后者哼笑了一声就往五公主走去,东来手里捧着一个点心盒子亦步亦趋地跟着。 “五姐。”李璃唤了一声。 五公主抬头看他,目光中带着一丝好奇。 李璃比她小一岁,虽然年岁相近,可是论熟悉,还不如燕帝。 她对李璃是真的没有印象,记忆当中都没有过几面,然而她却知道他,大夏皇宫中讨论他的人实在太多了。 不仅仅是骤然崛起掌握权势,更因为……她的目光侧了侧,落在跟随李璃身边的俊伟男子身上。 方才两人双双对太后行礼的画面她都看到了,心道原来这传闻都是真的,令大夏忌惮不已的樊之远真的跟怡亲王是一对! 她简直惊诧极了,不过周围妃嫔也好,就是燕帝也罢,都神色平常,也就太后脸上多了分嫌弃,却也没有为难,可见这已经是过了明处,稀松寻常之事! 她连忙收起脸上的惊异,对着李璃行了一礼:“七弟。” “五姐客气了。”李璃笑着,示意东来上前道,“在异国他乡定是想家,阿璃没有别的东西送你,不过是最近在京城发现了家点心铺子,做的是上京城的吃食,我吃过几回,味道很是特别,便带给五姐尝一尝,可不要嫌弃。” 他接过东来的锦盒,递了过去。 五公主微微一愣,不过李璃亲手相递,她自然不好让婢女来接,便笑着接了过来,为显重视,还特地看了看。 锦盒上面有点心铺子的包装,很是显眼。 “粮黍记,好特别的名字,多谢七弟。”说完,她将点心盒子交给了婢女,脸上依旧是那得体的微笑,不见任何异样。 “五姐若是吃得好,就与我说一声,再送便是。”李璃说着还瞥了身边一眼,“说来,还是樊大将军发现的呢。” 五公主不疑有他,直接笑道:“那定然是大将军对七弟的一片心意。” 闻言,李璃脸上的笑容瞬间扩大,意味深长地回头看着樊之远说:“正是。” 方才的点心盒子,李璃是特意拿过来的,与其说是给五公主,不如是给樊之远看。 硕大的粮黍记三个字贴在盒子上,站在边上的樊之远自然一目了然。 然而五公主的反应却让他感到意外,粮黍记,别人能不记得,曾经时不时的派人往定北侯府送点心的五公主怎么会毫无印象? 她应当非常知道由来才对。 是掩饰太好,还是…… 樊之远的眉间渐渐拢了起来,心中疑惑而起。 不过他脸上的表情向来少,一般人也看不出来,只有一直注意他的李璃才能发现他的异样。 见目的达到,李璃便不再多留,说了一句客套话便带着樊之远也跟着向太后告辞。 手上没扇子,有点不得劲,不过看看边上还在凝神沉思的樊之远,李璃的心情又变得极好。 方才那点心不平都没了,还有空说点风凉话。 “你不是说是五姐救了你吗?可我怎么觉得她对你压根就不熟悉,就跟个陌生人一样?亏得我还给你们创造机会,本以为能看到相视凝望,周围无人的感人场面呢。” 李璃侧过头,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声,“唉,远不如对我的关注呀。” 那是自然,樊之远毕竟是外臣,按照礼数多看几眼都显得失礼。而李璃不仅是血脉相连的弟弟,还是掌握着权势的王爷,对他重视,于五公主来说理所应当。 不用李璃多说,樊之远也看出了其中的不对劲,只是固有的认识让他为此替方才寻找解释,说:“或许她不知道我是谁。” 李璃眉毛一挑问道:“你这沈家远方亲戚的身份谁给你选的。” “师父。” “他老人家从乱葬岗里一挖出来就知道要带你去哪儿?而五姐却不知道?”李璃一针见血地问,接着在樊之远另寻借口的时候,自己先递上了一个,“难不成过了这七八年,她忘了自己冒险救过一个人,又苦心安排了个身份?” 想当初如何安排魏澜,李璃可是想了很久,好不容易才筛选出合适的身份,又沿路派人打点,在定北侯府上下确定自尽之后,才能暂时的瞒天过海。 只是救人容易,消除痕迹却难。 那时候李璃手头上根本没什么得用之人,一切都靠云师父自己动手,直到后来燕帝登基,他开府出去,能培养自己的势力才一次次派人去消抹痕迹。 等一切清除干净,再无疑点之后,李璃才通知师父可以放樊之远出师入伍。 而凭樊之远的能力,在战场上大放光彩是迟早的事。 沈家掌兵权,可是没有拿的出手的将才,有这一层身份在,不愁武宁侯看不见他,定然会大力栽培。 只是武宁侯也不傻,他在提拔之时当然会派人去核实樊之远的身份,而那时能查到的也就只有双亲已亡的远亲子侄,更好掌控,也更让他放心。 其中心力,可谓是用心良苦,哪儿能用一句时间太久忘记这种说法,别说七八年,就是二三十年也不会忘的。 受恩的人不会,施恩的人更不会。 没见五公主之前,樊之远没往这处去想,等到今日一见,说实话,不知道是大夏皇宫里消磨了五公主的所有精神锐气,樊之远是看不出她一点小时候的机敏灵动。 简直换了一个人一样,跟周围谨小慎微,挂着得体却虚假笑容的妃嫔没什么两样。 这样的五公主,如何会是当初勇敢大胆地派人营救,替他安排出入的人呢? “若不是她,阿璃,又会是谁?”樊之远看着李璃问道。 李璃抬头望了望天,云淡风轻地说:“总归是有那么一个人呗,不然哪儿有你啊?施恩不图回报的总是少数,反正我是做不到那种情操的,不是图利,就是图情,你自个儿慢慢想喽,实在不确定,那你就直接去问五姐呗。瞧她满脸愁绪,郁结于心的模样,这些年过得定然不好,有你这个大将军作为靠山,她岂会错过?” 他说完就往前走去,就溜达着往宫门而去,嘴里哼唧哼唧,心情似乎很不错。 第95章 晚宴 疑惑埋于心底, 樊之远潜意识里觉得他可能认错了人,然而固有的认知,还是让他不急于否认, 心道或许其中又有别的他所不知道的缘由和隐情。 不管如何,五公主在大燕还会呆上一段时间, 不着急求证。 * 一叠八卦小报放在夏国二皇子的书桌边, 他手里也捧着一份,正津津有味地看着。 虽然八卦小报正拓展京城外的业务, 不过受这个时代的交通和通讯限制,如今有时效性的不过是京城及周围几个相近临州,再扩散开去,就只能通过书商购买大批量的小报再往返运送出去贩卖。 在江南的学子很有可能穿着厚厚的袄子,哆嗦在炉子边才能看到发生在秋季的京城刑部换囚案的内幕详情。 而大燕禁边, 严禁任何书籍纸张出入关卡。 若大夏想要看到小报,更需要各种暗中途径,这个速度显然就更慢, 虽然经过细作传回更快,可因为风险颇大, 不可能每期都送。 如今这些便是下面送上来的往期小报, 这会儿二皇子尽可以看个够,不知不觉便沉迷进去。 还是边上的侍从提醒晚宴临近, 得洗漱更衣,他才依依不舍放下来, 揉揉鼻梁,将报纸递给边上一位幕僚道:“怪不得这位怡亲王能将大燕的宰相给压下去, 有这份报纸在,一点也不奇怪。” 这份报纸中没说什么重要之事, 百姓心声栏目也只是一些在他们看来鸡毛蒜皮的小事,像刑部案,云州案这样轰动天下的毕竟是少数。 二皇子阅读的时候,这位幕僚也一同观阅,他感慨道:“三教九流,各行各业,权贵士林,街市田野,皆有耳目,也皆有口碑……殿下,若是谁的门下有这样庞大的情报网,能人异士尽收于手中,不愁坐不稳天下。” 二皇子微微颔首,接着回头看这位幕僚,笑问:“先生只看见如此吗?” “这……请殿下指教。” 八卦小报一直是娱乐大众的主调,带着诙谐的语气调侃各种新闻趣事,稍微正紧的也只有诸子百家栏目几篇唇枪舌战的文章,颇见当今学子笔尖锋芒。 而二皇子指的便是这诸子百家栏目。 “若是这几篇文章放在大夏,这些笔者会如何呢?” 幕僚立刻拿起来品读,眼中却露出惊讶来:“这……” “言语无忌,拿皇家开刷,批判王者不作为,牢狱之灾就在眼前。”二皇子冷冷道。 然而却在八卦小报上大咧咧地刊印出来,供人阅读,可见这不仅不算什么,还颇受怡亲王的支持。 “当今燕帝的心胸不一定宽广,但是这位怡亲王的度量却大得很。” 毕竟其中有一篇是借着典故公然讽刺李璃装模作样的。 幕僚见此,轻声一叹:“殿下,此子定会成为大夏的心腹大患。” 二皇子也是这么想的,他会来大燕,除了借粮之外,更重要的便是会一会这位怡亲王,也看一看大燕朝局。 “而且真年轻,不过弱冠而已。”年少有为之人天下何其之多,可生在帝王家,就显得尤为可怕了。 因为年富力强,一切皆有可能。 “你说这样出色的兄弟在侧,大燕的皇帝晚上还睡得着吗?”二皇子摸着下巴问。 推己及人,他若有李璃的地位和能力,也不甘屈居于下吧? “另外,传闻怡亲王与大将军樊之远有暧昧的关系,属下派人出去询问一圈,京城的百姓都知道这俩人乃是一对,公然同进出,同塌而眠。”幕僚道。 “哦?那就更有意思了,接下来的晚宴本王可得好好看看。” * 在重要的场合,特别是聚会宴饮之上,李璃对自己的仪容仪表就特别在意,从头发丝儿到脚上靴子,那必定要完美无缺,搭配得当的。 这会儿再加上一个樊之远,晚上得同坐一桌,那么穿情侣装简直是再合适都没有了。 古代人比较含蓄,一般在外头极少表露出情愫来,不过李璃来自后世,越是重要场合他越要宣布主权。 怡亲王可是走在京城时尚圈子前列之人,不管是衣着还是打扮,总是成为风流公子哥儿们争相模仿的对象。 他命人送来的衣裳,自是款式新颖,剪裁贴合,在细节之中突出与常规的不同,让人不仅不觉得突兀,甚至还眼前一亮,将自身最大优点凸显出来。 樊之远高大俊美,身材那是没的说,典型的脱衣有肉穿衣显瘦,随便穿穿都好看,若是再穿上李璃特意命人精心设计的衣裳,那就更加让人移不开眼睛。 在穿着和装扮上,樊之远向来粗糙,也就在李璃登堂入室之后,彻底接管他生活起居才精致起来。 不管他是被迫还自愿,他得承认怡亲王的眼光独到,到如今他已经形成习惯,也下意识地跟着讲究。 站在镜子前,樊之远挺胸收腹,眼睛时不时地往里面看看,不管是前后左右都是几近贴合,让镜中之人在英武威严之中平添几分尊贵和英俊,严肃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一点淡淡的微笑。 然而那个笑容在看到李璃更衣出来的时候化为了惊诧,他看看自己,又看看李璃,接着脸难以抑制地红了。 哪怕他再迟钝,也知道他们俩人穿得实在太过于张扬,夺人眼球。 两套衣裳,不管是款式还是颜色,都是极尽相似,走在一起哪怕没有言语和眼神的交流,也足够令人浮想联翩,一看就知道两人是一对。 这也太猛浪了吧! 向来情绪极少外露的樊之远感到一阵羞耻和别扭,然而在不自然中又带着一丝丝的喜悦。 “瞧瞧,咱俩若是走出去,就是瞎子也该知道在处对象,羡煞一帮单身狗。”李璃走到樊之远身边,对着穿衣镜挑了挑眉,然后头也不抬地举起手一把捧住边上之人的脸,转向镜子,凉飕飕地说,“我说大将军别不好意思了,要不给你个机会,脱了换别的?” 里面的两人,一个威武霸气,一个风流倜傥,怎么看都相配。 这虽然是一个问句,但是樊之远若是真点了头,身旁那笑眯眯的人立刻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变脸翻书,张牙舞爪。 最终求生欲满格的樊大将军妥协了。 * 天底下就是再恩爱的夫妻都没这对南风来的高调,瞧怡亲王摇着扇子那一派闲时的模样,可见羞耻这二字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写。 至于樊大将军,就是内心再不自在,既然来了,他就不会有任何闪躲,脸上一如既往的深沉内敛。 一路走来,凡是人都得往他俩身上瞄两眼,各个露出惊奇的目光。 能参加晚宴的都是朝廷重臣,年岁皆不小,看得开的摇摇头失笑一声胡闹,看不过去的恨不得对着俩人唾弃一声伤风败俗。今晚可有大夏使臣在,实在过于丢人。 不过这二人,一个掌权,一个握兵,重威之下,有人敢想却没人敢说。 两人相安无事,旁若无人地进入大殿,径直往上座走去。 亲王之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再醒目也没有了。 等燕帝带着皇后和诸多妃子,以及两位长公主联袂而来之时,待看到这两人的打扮,还是不禁愣了愣,对自家弟弟的厚脸皮有了新的认识。 就冲这一点,他的确得甘拜下风。 五公主刚回大燕,听说过李璃纨绔不着调之名,却没想到能出格到这个地步,光明正大,堂而皇之地两人凑作对,身穿同一款衣服,坐同一桌席。 最重要的是,居然没有一个大臣跳出来指责,大家就这么默认了,简直惊讶不已。 “都说七弟的眼光最好,瞧把樊大将军打扮的,乍一看都换了个人似的,更加精神英俊,你们俩看起来登对极了。”五公主还未回过神,就听到她的二姐先夸上了。 二公主能在京城稳稳当当,不是没有理由的,就冲这份眼力和果决便不是一般人能及。 想拍马屁的碍于世俗眼光不敢太直白,就她张嘴就来,明晃晃地凑上去,也不管燕帝就在场。 果然李璃听了很高兴,一双眼睛顿时弯了起来,美滋滋地笑道:“那可不,在两个月前就着人赶制了,这叫情侣装,回头二姐要是喜欢,跟姐夫也来一套,显摆显摆。” “那感情好,就怕他呀,穿不出你俩的俊。”变着花样又夸了两句,二公主才领着五公主入了席。 这个时候,大夏的使臣到了。 二皇子先带着臣属拜见了燕帝,然后一抬头,就看到李璃和樊之远,不过他毕竟不是常人,二公主能办到的事,二皇子心思自然更加活络,转瞬间便收起惊讶,带着赞叹抬了抬手:“王爷这番打扮简直惊为天人,都快忍不住了,边上的是樊大将军吧,都说两位感情好,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李璃与樊之远跟着回礼,照旧两个字:“客气。” “请大夏使臣入席。”殿上张伴伴提醒道。 等全员就座,丝竹响起,歌舞进场,晚宴不谈国事,只联络感情。 女眷之中,皆是与五公主多话家常,而朝臣之中,又看歌舞不问世事,也有带着探究的目光在殿中来回,寻着机会。 左相一手端着酒杯轻啄,另一手手指轻点桌面,思绪回想着前不久收到的密信,若有似无的眼神时不时地望着神色隐晦的燕帝,到处张望观测的大夏二皇子,最终落在了身侧……的李璃,眸色加深。 而二皇子的目光频频望向对面,其实李璃虽然令他忌惮,但是让大夏最头疼的还是樊之远。 南下入侵,势如破竹的大夏军最终便是止步在樊家军面前,几经交手,死了多少大将,甚至派出第一高手都没能将此人拿下,可见用兵如神,武艺高强。 本以为大燕没了定北侯,气数将尽,没想到忽然出现这样一个杀神,又稳住了大燕江山,最终一场寒潮,两国强弱颠倒。 二皇子看着这珠联璧合的两人,若真一人在朝一人在野,于大夏来说可真有些棘手了。 第96章 垂拱 今日乃是大燕扬眉吐气的日子, 不管是燕帝还是朝臣都很高兴,喝得尽兴,吃的开兴, 看得也是津津有味。 “大燕山河锦绣,人杰地灵, 朝堂清明, 能人辈出,父皇每每叹息上天眷顾大燕, 却吝啬于大夏,唉,羡慕不来,羡慕不来啊!今后友好互邻,互帮互助, 还请皇帝陛下多多扶掖。” 二皇子是个能说会道的,频频与燕帝,或是几位重臣相邀举杯, 姿态放得很低,气氛更加和乐融融。 这话听在燕帝耳朵里极为舒心, 眉目舒展, 脸上带起了笑容,看着二皇子很是顺眼, 不禁叹道:“有二皇子这般为父分忧之子,朕亦是羡慕夏帝啊!” 燕帝也不过是随口一言, 然而却忽然听到边上传来一声:“皇上此言差矣。” 只见左相笑着指了指边上的李璃,说:“虽大燕无分忧之皇子, 却有分忧之皇弟,论怡亲王才能, 可胜过平庸皇子无数,此乃皇上之福,有王爷在,皇上尽可高枕无忧,垂拱而治。” 李璃正指使樊之远替他剥虾壳,他自己则嫌脏手指,影响美观,张着嘴巴让投喂。 可惜樊大将军还要脸,虾照常剥,但是死活不肯亲喂,而是放进了他面前的碟子里。 李璃无法,只能嘟着嘴,自个儿夹着吃。 如此旁若无人,简直看得边上大臣恨不得自戳双目。 此刻,李璃嘴里叼着虾,不好吐出来,又不能马上咽下去,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左相,心说真是见缝插针地替他上眼药呀! 短短一句话,便暗中指三。 一是嘲讽燕帝登基数年无嗣,二是暗指燕帝乃是平庸之子,李璃比燕帝能力更加出色,三则没子嗣那就让位于贤王,反正你也玩不过他。 垂拱而治,乃是圣人之语,形容帝王德治出众,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治理好国家,本是褒义。可放在这里,对燕帝,显然要从字面上来理解,这意义就显得刺耳了。 果然一抬头,就看到燕帝眉头皱起来。 李璃将大虾咽下,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眼里不达笑意地说:“相爷,是不是我跟我家将军你侬我侬的,太过恩爱,刺激到你了呀?怎么尽说胡话呢?” 左相低声淡淡一笑:“王爷跟樊之远心意相通,互相信任,这样安邦定外,才更让人放心。老夫虽然老了,可也喜欢看年轻人打打闹闹,王爷不必在意。” “原来如此。”李璃端着酒杯站起来。 他一站,周围的丝竹声顿时骤停,不仅夏国使臣看过来,就连周围朝臣,以及皇亲女眷都纷纷侧目。 李璃的目光转了一圈,然后看着左相道:“听左相一席话,本王这才恍然发现咱俩的治国理念分歧在哪儿了。” 此言一出,周围的大臣瞬间正襟危坐,就是燕帝都好奇了起来。 对面的大夏二皇子眼睛一亮,不禁侧耳倾听,他直觉接下来会有点意思。 左相微微皱眉,不过还是风度极好地说:“请王爷指教。” “就是这垂拱而治啊!” 李璃从席位上出来,站在大殿上,朗声道:“众所周知,本王是个不学无术之人,这圣人教诲啊,没怎么听过。垂拱而治乍然一听,似乎就是帝王者袖着手,无需怎么过问国事,自有底下能臣干吏替皇上分忧解难,摆平一切,所谓无为而治,王大学士,顾大人,本王这个理解是不是也没错?” 王大学士乃是最清贵之人,是国子监的客卿,虽然不过问朝事,但是一把年纪还带着学生编纂书册,修复古籍,论才学他说第一,怕是无人第二。 至于顾大人,状元出身,礼部尚书,当然也能点评。 王大学士一般不参加这种席宴,只是今日大夏使臣到来,这场宣扬国威的场面难得一见,便自请而来了。 李璃的解释自然不能算错,他起身道:“谆信明义,崇德报功,垂拱而天下治。帝王德行高尚,引能人相辅,教化万民,众心听从,方能无为之治。” “不过此乃圣人所向往,据臣所知,开天辟地以来,还未有哪朝哪代实现无为。”顾如是笑着补充道,目光落到左相身上,“相爷看来自比能臣,不过离教化万民似乎还相去甚远,皇上想要无为,微臣说句不中听的话,怕是得德超尧舜,功追太祖了。”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顾如是真是补刀小能手,这话说的特别合李璃心意,他脸上的笑意瞬间浓了,感慨一声:“如今本王算是理解左相不惜辛劳,不怕骂名,这么多年替皇上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该管的不该管都管了的……原因了,实在是因为相爷境界太高,我等俗人不懂相爷追求帝王‘无为’而治的崇高理想。” 李璃在“无为”二字上加了重音,听得左相脸皮只抖。 最后他举起酒杯对着燕帝双手执起,恭敬道:“可臣弟以为,最符合大燕国情的还是需要皇上亲力亲为,把握朝政,纳贤听谏,使大臣各司其职不僭越,才是最好的,相信皇上定然能够实现。” 这声音掷地有声,在大殿之中回响,借着垂拱而治,剖白心迹,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怡亲王的那份真诚。 这话太明白,他不需要帝王无为,他会还政于帝王,他没有那个野心,在场的人都是见证。 燕帝不由地怔住了,他愣愣地看着弟弟,恍惚间想起最艰难的日子里,兄弟俩相互扶持的艰辛,内疚弥漫心头,让他有种无地自容的羞愧。 “臣弟满饮此杯,皇兄随意。”李璃说完,抬起杯酒中,一饮而尽,端的是豪迈。 那双眼睛清澈如水,跟小时候一样,干干净净,没有染上一点欲望俗气,燕帝久久望着,然后跟着举杯仰头喝下,接着大声道:“好,朕有怡亲王相助,的确是朕的福气!愚兄不才,愿阿璃常伴左右!” 大殿中一时间落针可闻,然而很快顾如是先反应过来,起身道:“皇上圣明。” 接着朝臣齐声喊着:“皇上圣明。” 李璃将酒杯倒转,朝燕帝挑挑眉,然后闲庭信步地走回自己的席位,看了看边上的左相,不禁拿起扇子遮了半边脸,往旁边凑了凑,低声奚落道:“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左相,我劝你早点告老,赶紧给本王腾位,说不定我还能网开一面。” 这话让左相整个人都阴沉起来:“王爷可莫得意,路还长着呢。” “也是,熬都能熬死你。” 左相闭了闭眼睛,差点失了涵养将桌子给掀了。 李璃呵呵一笑,将左相这个可恶的老匹夫给踩下去,他心情显然好了不少,正打算继续吃他的大虾,没想到刚回过头,一只手就凑到了他的嘴边,一下子将一只大虾塞进了他的嘴里。 李璃一双猫儿眼瞬间圆了,一边咀嚼,一边不可思议地看着边上淡定收回手的樊之远。 天要下红雨了吗,居然会对他做这么亲密的举动! 樊之远看着李璃疑惑的目光,像是得了小鱼干奖励的小猫咪,还歪了歪脑袋,那副可爱的模样让他不禁眼里浮现出笑意来。 但笑过之后,却更加心疼,想想李璃殚精竭虑为了谁,却还得一而再再而三地表忠心,安抚燕帝那颗可怜又可悲的自尊。本该最无忧无虑的闲散亲王,李璃做到这个份上,实属不容易。 他抬头望了一眼燕帝,若是这样还再猜忌,那这副狭隘的胸襟也不配当皇帝! “还要。”李璃享受了投喂,眼睛一转就知道边上这人在想什么了,立刻得寸进尺地再次张嘴。 原来还算克制,如今是正亲亲我我,视周围为无物了。 宫妃之中,原本带着忧愁的施愉望着弯着眼睛高兴地跟樊之远说说笑笑的李璃,蹙起的眉间微微舒展开,不自觉地嘴边带了一点欣慰的笑意。 这个时常被哥哥带到施府,却转头丢给她照顾,乖乖巧巧地叫着愉姐姐的少年,不知不觉中已经长大,变成顶天立地的男人。 瞧方才一席话,那么自信张扬,犹如璀璨之宝光芒四射,耀眼夺目。 回头身边还是有一个知冷知热贴心之人照顾,哪怕对方是个男子,可能够相互托付,彼此信任,施愉看着李璃脸上的笑也为他高兴。 不像她,或许这辈子都走不出这个坎了。 她的目光落在燕帝身上,神情顿时黯然下来。 一抹插曲就这么过去了,大夏二皇子摸着胡子,兴趣盎然地观察着,很快就明白了什么,目光在这对天家兄弟之间来回。 本以为怡亲王掌权乃是燕帝乐见其成的,如今看来也并非那么兄弟情深。 他瞧着樊之远对李璃那包容宠溺的模样,摸了摸下巴,似乎不是那么无计可施,于是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这次陪同二皇子前来的使臣中还有一位小将,在众人喝酒谈乐之中他的目光一直紧紧地盯着上座,樊之远。 见到二皇子的目光,他点了点头,眼里带着跃跃欲试。 于是二皇子起身,对着燕帝道:“皇帝陛下,小王有个不情之请,还请皇帝陛下应允。” 燕帝吃了李璃一颗定心丸,心情正好,于是便问道:“哦,不知二皇子有何请求?” 只见二皇子回头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小将便站起来,看着樊之远道:“皇帝陛下,听闻贵国大将军不仅用兵如神,还武艺高强,末将自小学武,师从名师,对大将军神往已久,只是难以一见,今日借此机会,恳请与大将军切磋一战。” 周围之人惊诧不已。 燕帝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请求,目光不禁往樊之远这边一看。 樊之远闻言抬了抬眼,那小将挺了挺胸膛,目光挑衅,战意满满。 然而樊之远却收回了视线,脸上波澜不禁,不予理睬。 “噗……”周围传来耻笑声。 那小将立刻涨红了脸,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不免尴尬,接着一股怒意上涌,总觉得樊之远目中无人,待要发作,却听到李璃好奇地问:“你哪位呀?” 二皇子道:“王鑫师从若兰大师,如今正是大夏的一名将军。” “原来是手下败将之徒,我说你家师父都输给了咱们大将军,这还需要比什么?” 武官中有人问。 王鑫不服气道:“我是要堂堂正正比一场。” 这话说的有点意思了,李璃问:“什么叫堂堂正正比?那时候若兰千里刺杀樊将军,反被击退,还不够光明正大?” “以多敌少,不算真正比武。” 嗯? 二皇子见周围大臣脸色见消,就是燕帝都神色不愉,便笑着打圆场道:“诸位莫误会,王鑫乃是武痴,生平所好便是与强者切磋。战场残酷,求得是生死,自是不惜一切代价消灭敌人,哪管如何手段?不过败了便是败了,若兰大师并未不服。不过王鑫青出于蓝,已经出师,更甚于若兰大师,他敬佩大将军,以你为对手,还请樊将军给个面子,指点一二。” 二皇子说着起身,对着李璃拱了拱手道:“王爷,歌舞来来回回未免无趣,不如比武助个兴,说来诸位大人怕是还从未见过高手对决吧?” 朝堂上多是以文官为主,且京城治安严格,自是没有什么打打杀杀的场面。 不过江湖上倒时常有武人比斗,听说精彩绝伦,舞技大家也都看腻了,来点更激烈些的长长见识,他们也颇为期待。 “皇上,老臣觉得可行,不过是切磋,点到为止,也好让大家开开眼界,这能打败大夏第一高手的大将军究竟有多出神入化,说来我也没见过。”这时,武宁侯跟着附和道。 听说过樊之远的武艺高强,可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却是无人知晓。 特别是燕帝,他更想知道,作为禁军统领,樊之远的武功到底有多强。 燕帝正要开口,却忽然听到樊之远冷冷地说:“战场上练就的是杀人功夫,如何点到为止?” 那语气冷的跟十二月的冰雪似的,瞬间带来了令人战栗的寒意,不过是一句话,却仿佛弥漫上了战场的血腥气,给人以他若动手,必然见血的幻觉。 他用鲜血和伤痕淬炼的武艺可不是用来喧哗取众,而是用来杀敌的。 而边上的李璃握着酒杯,目光看着里面的酒液,微微一笑,但是笑容中也带着冷意:“若兰大师听说离开前留下了一条胳膊,不知这位王鑫将军打算留什么,不如一条命?” 第97章 比武 这好端端的怎么忽然间要玩命了呀? 别说是燕帝惊了惊, 就是周围的大臣都吓了一跳,然而别看李璃平时说话不太着调,可方才显然是动真格了。 怡亲王动真格, 可都不是闹着玩的,一时间大殿上又沉默了下来。 大夏二皇子率先回过神, 不禁笑着打圆场道:“哈哈, 王爷可真护着樊大将军,不过无需这般严肃。自古有以文会友, 自然也能以武会友,两国邦交,稍微切磋一下,增进彼此感情,这不是件好事吗?” “樊将军乃是大燕一品定国大将军, 敢问二皇子,贵国王将军又是什么品级?”这时,大燕朝官之中传出一个严肃的声音。 众人定睛看去, 却是刑部尚书宋国公,他面上无笑, 深刻的法令纹下, 藏着一双锐利的眼睛,此刻发问, 却是带着审案之时特有的较真,让人不能不回答。 二皇子觉得有点为难, 却听到鸿胪寺卿道:“使臣名单上有言,王将军乃夏国御林军副指挥使, 按照夏国将领品级,应当为从五品, 却不知道还是否如樊将军这般另有一职?” 樊之远领了禁军统领一职,是四品,可又是钦封的定国大将军,掌北境数十万兵马,一品,一般官员见到他自是以大将军敬称。 至于大夏掌兵马大权的将领,大燕都是知道的。而护送一个小小的使团,哪怕其中有二皇子,也不会让一位举足轻重的大将军前来。 鸿胪寺卿说完,立刻便有暴脾气的大臣质问道:“不过是一个从五品的小将军,也敢大放厥词挑战我国一品大将军,二皇子,您这是看不起咱们燕国,还是看不起樊将军?” “哪里哪里,诸位误会了。”二皇子连连否认,见李璃举着酒杯抿酒,他苦笑道,“王爷,别动怒,小王真不是这个意思。大夏都闹得借粮了,怎敢得罪!王鑫就是个武痴,他真没把品级当回事,又是若兰大师的弟子,性子鲁莽,冲撞了王爷和将军,恳请见谅。” “二皇子,这就是你不对了。”李璃放下杯子,却没有就此罢休,摇着扇子,瞥了一眼犹自不服气的王鑫,凉飕飕地问,“出使他国关系着你们大夏的脸面,就这样也敢放出来,不怕两国因此交恶,让二皇子你此行功亏一篑吗?” 二皇子面露为难,于是对着王鑫训斥道,“还不快给王爷跟樊将军赔罪!” 王鑫垂下头,垂在身侧手握紧了拳,不过还是慢慢走到李璃和樊之远面前,单膝跪下来,沉默之后,他抬起头,似咬了咬牙说:“樊大将军见谅,只是……还请定与我一战!这是我来大燕的唯一目的!” “啊呀,这……”二皇子听着真是暴躁极了,似乎后悔带着这个愣头青来,简直尽得罪人。 樊之远没说话,但是眼神却很冷,王鑫抬了抬下巴:“将军放心,生死勿论,我心中有数,无需将军点到为止。”他说着看向燕帝,磕头道,“还请皇帝陛下应允。” 好好一个晚宴,怎么就发展成这样。 燕帝心中已有不悦,看着大夏使臣面露不善,如此胡搅蛮缠,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他说:“二皇子……” 二皇子拱手道:“皇帝陛下息怒。”接着望向王鑫,怒道,“你疯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置大夏脸面于何地?” 王鑫却却不怕他,直言:“二皇子,此事我已经禀明师父,他老人家是同意的。” 此言一出,二皇子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若兰大师可不仅是大夏排名第一的高手,还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乃是夏帝最信任之人,大夏几位大将军或多或少受过他的指点,各个对这个宗师尊敬有加。要不然以他的名望也不会做出夜袭樊家军大营直取樊之远性命的举动,虽然没成功,还留下了一只胳膊。 王鑫不是他唯一的弟子,却是最有天赋的一个,此次前来便是替师门一雪前耻。 说来,二皇子真拿他没办法,也不愿得罪若兰。 他的脸一阵黑一阵白,却噎住了没再说出话来,一时间尴尬无比。 李璃摸着下巴看着,对这位圆滑的皇子产生同情之时,倒也看出了几分大夏时局的端倪。 燕帝受朝臣桎梏,对兄弟李璃有猜忌不假,但是大夏皇帝年迈,对底下争权夺位的儿子忌惮不信任亦是真,不然不会派一个这样扯后腿还不听话的人给二皇子。 见无人应答,樊之远压根不搭理他,王鑫干脆冷笑道:“都说了无需点到为止,还不敢应战!呵,什么武功盖世的大将军,不过是个缩头乌龟而已。樊之远,不用找借口,不敢比试就是不敢,强装什么高人?我看,当初我师父战败,怕也是受了你的奸计,不然,他一代宗师怎么会伤在你这样懦夫的手里!” 哗—— 真是有种啊,居然在大燕的地盘说出这样放肆的话来,别说大燕上下震惊愤怒,就是大夏二皇子也气得差点晕过去! 还能不能借粮了?就不怕引起两国之战? “是可忍,孰不可忍,樊大将军,这样还不应战吗?”武宁侯淡淡的声音落在大殿中,他身边的武官眼里都带着怒火,只听他一声笑道,“也是,大将军自持身份,不愿上,可老夫却听不下去。这里可是大燕之地,容不得外人来撒野,否则传出去岂不是让天下失望,一个区区无名小卒也怕?大燕脸面何存?” 沈家军虽然是出了名的后撤军,可这番话却说得很有道理,周围不禁连连点头。 是啊,都被骑到头上拉屎了,还能无动于衷,就不是什么自持身份,而是龟缩不敢了! 左相笑了一声:“侯爷,对方可是大夏第一高手的徒弟,你手上可有此等能人?” “没有也得有!输人不输阵,即使打不过,也不能不应战,否则就是天大的笑话!”武宁侯一拍桌子道,端的是热血。 他话音刚落,便立刻有武将起身:“皇上,臣愿请战。” “皇上,请点臣应战。” 被一个小将大放厥词,燕帝气得怒不可遏,这是赤裸裸地蔑视他这个皇帝。 他拍着龙椅,也不再询问,直接命令道:“樊之远,应战!” 他的目光直逼樊之远,紧紧地盯着,容不得其一丝一毫的退却。 燕帝平时在这位大将军面前并不敢如此相逼,不过此时此刻,众目之下,妃嫔在前,为了大燕的脸面,他的权威,却定要让樊之远屈服。 武宁侯做出这番姿态,自然不是真的请命去战,无非是借此逼迫樊之远罢了。 王鑫是若兰的得意弟子,二皇子曾言已超过其师,可见武功之高,这一般的武将哪儿有这个本事打败他,到时候还不得丢人。 燕帝好面子,自是不会让他们来,要战还得靠樊之远,于是这就下口谕了。 樊之远若还敢漠视不应,方才李璃那番忠君为国的姿态就是个笑话,连皇命都不从,还说还政于帝,这不是虚情假意有是什么? 武宁侯与左相看了一眼,双双抬酒抿了一口。 “既然找死,那就来。”十二月的寒风随着这句话冻成冰,樊之远终究不愿让李璃为难,他站了起来说,然后尽自朝殿外走去。 此刻,已经走到殿门口的副统领霍小湘看着他家将军走到外头,目光转回来有些同情地看着眼中一瞬间爆发出亮光的王鑫。 他是被李璃派人给叫过来的,为的就是代替樊之远跟王鑫比武,不过现在,显然是不用了。 “这是要去哪儿,不在这里比?”文官中有人切切私语,还伸着脖子往外头看。 李璃跟着站起来,伸了一下懒腰,闻言嗤笑了一声。 倒是武官之中有一位兴奋地说:“樊将军不是说了吗,不会点到为止,那就是玩命儿了呀!武功高手过招,哪是像舞技跳舞就这一个地方转圈圈,凑的太近,一不小心说不定也跟着一块儿遭殃了!” 他说完,便兴匆匆地也走出去,似乎要去观摩。在他之后,不少武官跟着起身,毕竟这种机会实在太少了。 原来如此,文官这才有所恍然。 也从这话语中听出了一丝危险,并非如他们所想,看着你来我往,周围还能乐呵呵地点评几句。 所以文斗时常有,武斗却不多。 那要去看看吗? 等燕帝下了丹壁,皇后带着妃子居然也跟着走出殿门,于是再也没人犹豫,一个个跟了出去。 殿外,相关人等早就已经被清理出去,霍小湘紧急调了禁军过来护好皇帝和大臣,以防万一伤到了人。 “这万一闹出人命,岂不是更影响两国邦交,实在太乱来了。”宋国公皱着眉很不赞同地说。 顾如是一叹:“人心不齐,拱火加柴啊。” 他看了看燕帝,微微摇摇头。 方才那个场面,何须太多废话,燕帝若真有魄力,体现至高无上的帝王威严,不该逼着樊之远去应战什么小将,那样实在降格调。 难道今后什么阿猫阿狗说两句挑衅的话就让大将军去武斗?让丞相去文斗? 那还打什么仗,管什么朝政,直接摆擂台算了。 最直接的办法便是无需争辩,帝王甩袖离去,中断席宴便可,严词责令大夏使臣给出说法,至于将王鑫绑缚请罪或直接驱逐回国,那就是大夏自己的事了。 最后他往另一边张望的大夏二皇子看去,意味不明地感慨:“只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将罢了。” 顾如是的话让周围几位上了年纪的大臣纷纷点头。 甭管王鑫什么背景,就是若兰的儿子,那也是臣子。作为二皇子,既然敢带过来,赵宇怎么会拿捏不住这样一个愣子。 无非是借大燕的手,给一个教训,或者直接除去罢了。 到时候这位巧舌如簧的皇子再好好说合,低声下气,以燕荆四州交换照样也能借到粮食,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场中两人对立,樊之远从头到尾一片漠然,身姿挺拔,都没有正眼看过对面。 王鑫看着他的模样,不禁磨了磨牙,眼里闪着怒气,不过他虽然口气狂妄,却并非没有自知之明。 若兰大师为了脸面不会告诉他是如何败的,却再三嘱咐定要小心。 他全身肌肉紧绷,呈现随时应敌的姿态。 空旷的场地,吹着徐徐微风,两方微微对峙,在霍小湘一声短促的“开始”之下,王鑫身边的风骤然一停止。 好快! 刹那间他怒目圆睁,下意识地双臂相交于胸前,那一瞬间一股大力传来,仿佛要将他的双臂给震麻,也让他不由地往后退了一步。 光这第一手,王鑫知道自己怕是赢不了了。 不过他顾不上想这些,立刻凭着意识左右格挡起来。 樊之远是杀敌的将军,不是江湖上的武功高手,更不是一派宗师,他每一次出手为的就是收割敌人的性命,所以他没有什么花里花俏的招数,次次冲着要害而去,连一丝给对方思考的余地都没有,只要一有破绽,必定抓住机会弄死对方。 杀气的弥漫,狠厉的攻击,加上深厚的内力,如千钧之鼎的力量配上幻影速度,连只能抵挡的王鑫都分辨的勉强,更何况是周围差上一大截的官员妃嫔。 武官若是有眼力能瞧出个大概,那不懂武功的大臣就只能看到影子,以及场中央连连后退,吃力抵挡的王鑫。 就算不懂,谁强谁弱也已经一目了然了。 大将军果然名不虚传!也太厉害了! 大燕的官员脸上露出兴奋的神情,武官们甚至都不由自主地呐喊起来。 而燕帝的眼睛瞪得极大,世人没见过真功夫,不知其厉害,等真见到了,只有惊叹的份。 第98章 恐惧 “啊呀!”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 只见王鑫再也站不住,忽然一个失手,被樊之远一掌击中, 可他没有被击飞出去,而是被一把擒住, 反手就扣住了他的咽喉。 王鑫下意识地抓住樊之远的手, 然而根本掰不动,周身使力, 想要挣脱,却全身被困,根本动弹不得,脸慢慢地涨成了猪肝色。 一看到这个场景,哪儿有什么不明吧。 大夏二皇子快步走来, 大声喊道:“别别别,樊将军,手下留情——” “啊!” 没见过如此凶残场面的内眷妃嫔们顿时尖叫起来。 “流血了!” 只见王鑫的嘴角溢出了鲜血, 脸色呈现出灰白,他的内里被樊之远反推回去, 五脏六腑都在受煎熬。 “皇上, 胜负已分,万万不要弄出人命啊!” 左相的提醒和女眷的惊恐让燕帝立刻回过神来, 喊道:“住手!” 樊之远似没有听到,眉间紧皱, 眼中露出一丝疑惑,但他的手还是死死扣着, 反而没有留手的迹象。 可这不是战场,只是一场比试。 “阿璃!”燕帝终于不得不朝李璃喊道, 眼里是带着愠怒的。 李璃看着这边,又望着场中央,只见王鑫的眼睛都开始翻白,樊之远真如他所说的那样,绝不手下留情,一出手就要命。 “王爷,虽然是对方挑衅,可若是失手杀了也就杀了,这样子……就太过了。”一位老臣走到李璃身边劝道。 樊之远显然已经胜了,而大夏这边二皇子已经替王鑫认输,真要这么置人于死地,那绝对会坏了两国邦交。 虽然大燕不惧开战,可若是能和平拿到燕荆四州,又何必苦了北边将士? 这样得理不饶人,未免有挟私报复之嫌,显得目中无人。 这老臣的担忧不无道理,其实李璃也有一些疑惑,因为他知道樊之远不是不顾全大局的弑杀之人。 顾如是不得不走上来:“王爷,皇上已经发话了,怕是……”好不容易兄弟关系更进一步,就又得分崩了。 李璃深吸一口气,喊道:“之远!” 王鑫只觉得扣在脖子上那双如钢浇铁铸的手骤然一松,几近窒息之下瞬间涌入大量空气,呼吸通畅得让他猛地咳嗽起来,踉跄地往前走了几步,接着跌倒在地,分外狼狈。 他抹了一把脸,看到手里鲜红的血迹,知道自己是从鬼门关里逃出来了。 使臣中急忙跑出来两个人,将他搀扶起来,面露关切道:“王将军,你可还好?”说完又分外害怕地带着他往后一步。 王鑫缺氧的脑子有点晕,晃了晃,他模糊的视线随着抬头看到了对面挺拔冷酷之人。 樊之远周身的杀意还没散去,冰冷冷的眼睛依旧盯着他,仿佛随时都能出手夺命。 王鑫恢复了一会儿,将左右两边推开,对着樊之远嘶哑着声音道:“我输了……多谢……手下留情……” 说完,他仿佛再也忍受不住,喷出一口血,然后软倒下来,昏死过去。 “王将军!王将军!”边上的两人惊慌地唤道。 “立刻让太医诊治。”李璃朝身边吩咐了一声,便走向了樊之远。 后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着地上的血迹,拧紧的眉并未舒展,反而更显深刻。 “怎么了?”李璃关切地问,一双眼睛不住地打量他。 虽然在外人眼里樊之远胜了,王鑫还身受重伤,不过谁知道决斗的时候方才王鑫有没有也伤到了对方。 樊之远望着被抬下去由太医诊治的王鑫,于是摇了摇头说:“无事,走吧。” 夏国二皇子虽然对王鑫自作主张,还不听话非常恼怒,不过真让这位若兰大师死在樊之远手里,他也不愿看到,是以焦急地等在一边,看着太医把脉。 不过幸好,人只是晕了过去,并无性命之忧,然而伤了心肺还有咽喉,得卧床静心休养一段时间。 这个结果,太医也向燕帝及周围大臣汇报了,并开了药方。 二皇子当场便欣喜地朝结伴而来的李璃和樊之远拱手道:“多谢樊将军大人大量,放他一马,也多谢王爷仗义执言,替他求情,小王心中万分感激。” “二皇子客气,请让王将军好好养伤,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可莫要再任性了。”李璃笑着回了一礼。 “王爷说的是。”二皇子真心实意道。 他当然听得出李璃其中警告和不悦,不过他并未放在心上。 樊之远虽然下手狠,可这个结果其实让二皇子比较满意,这样的伤得在床上好几段时间,免得王鑫不听劝阻坏他好事。 樊之远回来的时候,不少人瞧着他的目光带着一丝丝敬畏。 虽然他说过他学的是杀人功夫,比武便意味着玩命,然而只是字眼的警告并未有多大的触动。 直到真实发生在眼前,才让亲眼目睹者有多不适,特别是文官,场面过于残酷,而樊之远的实力又让人畏惧。 一路走来,没见过这样可怕的场面,女眷们见樊之远都下意识地躲了躲。 就连五公主也拉着二公主往后退了退,不愿招惹。 她这下意识的举动让瞥见的樊之远心中的疑惑不由更深,只是如今倒也没空探究。 他对着燕帝单膝跪下来,低沉着声音道:“臣幸不辱命,只是出招容易,收招难,还望皇上见谅。”他其实并不想多解释,不过身旁站着李璃,他不想让李璃多为难。 燕帝看着樊之远,扯了扯嘴角:“卿何罪之有,大将军不愧为大将军,身手了得,替朕,替大燕挣得脸面,该赏才是。” “多谢皇上。”樊之远起身谢恩,回头一看见李璃,后者朝他笑了笑,眼里带着安抚,他的神色不由地一缓,冷峻的面容也不禁温和起来。 燕帝看在眼里,神情不禁暗了暗。 虽然樊之远作了解释,可是方才的情形,的确告诉他帝王口谕不如李璃的话语有效。 燕帝虽然早就心里有底,可在众目之下,脸上依旧仿佛在无形中被狠狠地甩了一个耳光,火辣辣的疼。 这一点,不仅是大臣,还有大夏使臣,不只有妃嫔宗亲,还有侍卫奴婢,怕是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这周围人的脸上一一扫过,似乎要从脸上看出他们的所思所想,有没有在嘲笑这个没用的皇帝。 然而一接触他的目光,这些人便纷纷撇开了视线,仿若无事地跟旁边之人闲谈,有的干脆垂下了头,似乎害怕帝王从他们脸上看出什么。 而这样的举动更让燕帝觉得自己在被嘲笑,被轻视。 另这边的李璃听到了樊之远的凑到他耳边的一句话。 “王鑫没尽全力。” 樊之远交手不久之后他就感觉到了,毕竟是若兰的出师弟子,哪怕王鑫不及若兰,也该是一名强者。 就是因此当他扣住王鑫咽喉时,才会下杀手,逼迫对方使出全力。 然而旁观之人却不知此事,只觉得胜负已分,无需再要对方一条命。燕帝喊住手的时候,樊之远没有收手,就是怕王鑫为了赢他耍诈,于是下手更重。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王鑫不仅没有拿出全力来抵抗,反而翻起了白眼,气息弱下来,仿佛他不停手就要交代在他手上一样。 樊之远犹豫起来,在李璃一声唤中,终于戒备地松开了手。 而王鑫犹如死里逃生一般,认了输。 口口声声要替师门一雪前耻,不惜冒着两国决裂的风险也要逼着樊之远应战,结果藏拙? 李璃绝对不怀疑樊之远的判断,更相信他的实力,一听到这个消息,他直觉里面有猫腻。 他正要跟燕帝说明此事,却见到了他哥望向他的眼神,陌生忌惮,还压抑着愤怒,努力地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还带出了一丝勉强地笑,故作亲切地问他:“阿璃,可还有事?” 一瞬间,李璃将到嘴的话给咽了回去,回想方才,他了然了。 无声的长叹表达着李璃内心的无奈,嘴边荡漾起一抹苦笑,李璃摇头:“臣弟没事,已经很晚了,皇兄不如散席吧,我家将军……身上还有伤。” 他随便扯了一个借口,燕帝闻言点点头,然后才例行公事一般问道:“严不严重,可要让太医瞧一瞧?” “还好,只是内伤,回去调养一下就好。”李璃拿着扇子摇了摇头。 燕帝于是没再说什么,张伴伴宣布散席,他正要离去的时候,敏妃忽然朝他跑来,一把扑进他的怀里,呈现惊恐的模样道:“皇,皇上……臣妾害怕……” 这依赖的模样让燕帝不安的内心稍稍平息了一些,他笑了笑,安慰道:“别怕,朕带你走。” “嗯。”敏妃欢喜地跟着燕帝上了御驾离去。 敏妃宠冠后宫,她这般做没人觉得意外,宫妃们妒忌,明里暗里说着酸话,却也羡慕。 “好像就只是她怕似的,真是矫情。” 施愉听着身边的姐妹抱怨,不禁劝道:“皇上宠她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皇后要走了,我们也跟着回去吧。” “就姐姐你性子好。” 施愉淡淡地一笑,却也没说什么,目光望着那御驾离去的方向,在人看不见的地方,眸光终究黯淡下来。 然而她回过头时,却看到李璃正看着自己,她微微一愣,接着展开一个笑容。 那笑容有多灿烂便掩盖多心酸。 方才那一幕,李璃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李璃也是有喜欢之人,甭管那人嘴里再怎么说喜欢,哪怕天花乱坠,可此时此地若是抱着另一个女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他定然会气炸的! 即使不让这对狗男女付出代价,也得直接踹了这渣男,诅咒他们不得好死。 可是…… 这里是皇宫,而后宫中的女人最先学会的便是忍耐和委屈,吃的最多的便是苦楚和寂寞。 而燕帝显然不是有担当的男人。 李璃曾经劝说施愉的话正在一一应验,他其实很想问一问施愉有没有后悔留下来。 得不到良人,反而深陷泥潭。 宫闱高墙之下,敏妃依偎在燕帝的怀里,眼毛微颤,那放在背上的手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可见燕帝的思绪不知道已经飞到了何处,根本不在她身上。 她没敢打搅,乖乖的伏在帝王的怀里不发一言。 宫人点着长长的宫灯,跟随着御驾快步而走,等到了长秋宫的时候,敏妃见燕帝没有下御驾的打算,可见今日他不想在这里留宿。 “你进去吧,若是睡不着,点个安神香,让宫女陪你一起歇息。” 燕帝今晚没有心思在这里哄女人,敏妃听着这话却也识趣没有挽留。 只是她咬了咬唇,耳边回想着方才祖父对她说的话,终于在起轿的时候,她拉住了燕帝的手。 “怎么……” “皇上,今日见樊将军比武……臣妾……臣妾害怕……”敏妃眼里带着还未褪去的惊恐,毫无血色的脸上,在燕帝面无表情之下,终于还是将那话给说全了,“万一,将军若想在宫里做点什么,怕是……无人能阻止吧?” 若兰千里偷袭都没成功,可见樊之远的厉害,可若是他想取谁的首级,怕是再容易也没有了。 这一瞬间,敏妃点燃了燕帝隐秘的恐惧。 第99章 死心 回去的路上, 不管是李璃还是樊之远都没有说话,两人显然各有心事。 李璃靠在马车厢里,伸手不禁拢了拢衣裳, 樊之远回过神见此问道:“冷了?” 春日的阳光虽然温暖,不过夜晚却寒冷, 李璃是典型的要风度不要温度之人, 穿得不多。 李璃本想摇头,然而犹豫了一下, 还是轻轻颔首,最终慢慢地说了一句:“心冷。” 瞬间,樊之远了然了,本想问东来拿件衣裳给李璃御寒的动作也停了下来,默默地看着李璃。 车厢里没有外人, 李璃也顾不得姿态优雅,直接双手抱膝,下巴抵着膝盖骨道:“不管我怎么努力, 如何表忠心,尽力地让他知道我是真的想帮他, 可是我发现除了将现有的权力都交出去, 直接退出朝政之外,没有其他办法能消除他心里的隔阂, 还有忌惮。哪怕暂时安抚下来,可只需要有些人推波助澜几句, 稍微布一个挑拨离间的局,就能轻而易举地将这份脆弱的信任给瓦解了……你说, 自古帝王之家都是如此吗,看着高贵, 其实不过权力的奴隶而已?” “我不喜欢这样。”李璃将头埋进膝盖里,深吸了一口气。 一只手放在他的头顶,轻轻地抚摸着,似在安慰,只听到樊之远低沉稳重的声音道:“你不是。” 李璃低低笑了两声,抬起头来,自嘲道:“其实,把权力交出来也没什么。” 闻言,樊之远眼中露出明显的不赞同,正要劝阻,便看见李璃扯了扯嘴角继续说:“可惜,真交给他,他却是握不住的,即使抓紧了,也不过再创造一个左相,一个武宁侯罢了,照样是个被人牵扯着走路的皇帝。” 想想被贬到犄角旮旯的刘启文,这究竟是什么眼光,或者说,渣男同好相吸? 当然这个时代的男人左拥右抱是常态,可是那样的欺骗和辜负,就是人品不端。揭穿之后,隐瞒不下去,不想着忏悔,反而成为他人手中刀柄,行挑拨报复之事。 这种小人,一旦得势显然比左相更加可怕。 左相至少不屑于伪装,明着限制帝王,谁都知道权臣当道。而后者,只会用一句句谗言,影响着皇帝走向昏庸无道之路。 “我好不容易创造的局面就会马上恢复原样,到那个时候,他即使再来找我,恳求我,我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再挣回来了。” 李璃已经成为众矢之的,他若后退,没有人能给与他卷土重来的机会。 听到这番话,生怕李璃意气用事的樊之远稍稍松了一口气,郑重地说:“阿璃,你若后退,试问那些好不容易看到一点希望,慢慢对这个朝廷重拾信心,愿意做自己力所能及之事的官吏臣民如何自处?如顾如是,如宋国公,如左焕,如王大学士……他们因为你才舍弃冷眼旁观,舍弃装傻卖痴的伪装,毅然决然地站出来在朝中说话,不惜成为他人眼中钉肉中刺,为你摇旗助威。你若后退,他们就算能保全自身,可还能初心不改,淤泥不染吗?” 奸佞当道不可怕,可怕的好不容易看到一点希望又马上进入黑暗,那样的绝望和悲愤下,哪儿还有什么人心凝聚,怕不是同流合污,就是随波逐流,找不出任何一个有抱负之人,哀默心死,大燕就真的完了。 樊之远一直在李璃身边,他看得很清楚,他也是这么被吸引过去的。 “真难得你会说出这样一番大道理。”李璃失笑着,然后突然问,“可你举例了这么多人,是不是忘了最重要的一个。” 樊之远微微一怔:“还有谁?” “我的澜哥哥啊!”李璃清脆的声音而起,震颤入了某人的心中,“他等着我替他沉冤昭雪,恢复身份。若是没有权力,我怎么能达成他的心愿?” 那双晶亮透彻的眼睛里闪烁着微光,仿佛浩瀚星河洒下的璀璨光辉汇聚于他的眸中。李璃望着樊之远,浅浅笑意之中,蕴藏着的情愫整慢慢地释放出来,丝丝缕缕,缠绕在后者的心上。 樊之远注视着他,平静的心跳逐渐加快,他想移开视线,却又分外舍不得,他觉得自己能看很久很久,这个时间的限度没人告诉他,却清晰地印在心上,那就是一辈子。 这一瞬间,他一直想要逃避的,割舍的,害怕的东西被瞬间打破了禁锢,他情不自禁地唤了一声:“阿璃……” 这时,一声长叹而来:“唉,我死心了。” 什么?樊之远瞳眸微睁,心中猛然一跳。 李璃却没看出他的失态,只是自言自语道:“我一直觉得只要付出就会收获,用真心总能换的真心,哪怕不能也能得到一份体谅。但是事实证明,是我太天真了,还停留在上……辈子的幸福当中。” 李璃的眼底带着一丝释然,樊之远一时半会儿弄不清楚他死的究竟是哪一分心。 “我方才想了一下,这个最致命的分歧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这话让正襟危坐的樊之远暂时松了一口气,原来李璃说的还是他与燕帝之间的事,于是顺着话道:“愿闻其详。” 李璃说:“是理念。我帮助我哥,希望让他掌权,成为一个真正的说一不二的帝王,但这不是我最终目的。” 樊之远道:“帝王者,以天下奉养辅之以还天下。” 李璃狠狠地点头,举起大拇指,赞叹着:“不愧是我看上的人,精辟!” 樊之远微微勾起了唇角,心情瞬间愉悦,方才那点糟心事也抛到了脑后。 李璃脸上的笑容很灿烂,似乎非常高兴:“我之前以为我哥跟我想的一样,他若临朝必然为天下鞠躬尽瘁,在群臣辅佐下治理好这个国家,让百姓安居乐业,朝盛世明君的目标而去。但是……” 那笑容瞬间就黯淡下来,甚至隐去,怅然道,“但是显然不是的,从他劝说我用袁氏一族的性命换左相的把柄开始,我就意识到,相比起正义,他更渴望权力,他并没有他所说的那么将天下子民放在心上。 “所以以己度人,他觉得我也会握着权力死不放手,觊觎着他的位置,将我跟左相相提并论,甚至更为忌惮。 “他不在乎我做的事情,也不看看站在朝中的官员,他们的履历和才能,只看见我越来越得人心,仿佛拉帮结派,还有民间的呼声越来越高这个事实。这其实不是平庸,而是自私。 “而帝王的自私得牺牲太多人去换,包括我,还有……愉姐姐。” 李璃一边说着,一边理着自己的头绪。 他无需樊之远附和,或者给出意见,只需要倾听即可,因为今晚的燕帝让他大失所望,从而促使他调整方针。 “我既然也姓李,曾是大燕的皇子,如今的亲王,我既然选择了这条权臣之路,那么我就有责任担负起天下重任。百姓心声不是单单为了拉下左相,替他挣权,更多的是想为芸芸大众出一份力。若能让可怜之人求得一条生路,给广大百姓带来希望,比起维护我哥那可怜自尊,这显然更为重要,也是大家愿意与我为伍的重要原因吧。” 今日大概喝了酒,李璃的脸上透着潮红,眼眸水润,却反射出更为晶莹的光。 他似乎有些控制不住,洋洋洒洒,畅快地诉说了一大堆“大逆不道”的话,也将付之行动。 李璃在乎亲情,但是不傻,两世为人,他看得更加清楚。 “等将来,他若体会到我这份苦心,能成长起来做一位好皇帝,我乐意将所有的一切交给他,否则……”他笑了笑,看着樊之远,带着一抹悲哀说,“他所害怕的终将会到来。” …… 马车一路前进到了亲王府,东来和南往打开车门,樊之远动作小心地抱着李璃从车上下来。 “王爷?” “上头了,已经睡着。”樊之远没将人放开,一路抱着进了寝殿。 两个內侍在身后看着,总觉得今日的樊大将军有些不同,似乎带着一股别有意味的怜惜和心疼。 * 安顿好李璃,樊之远走出来,招来晓飞:“派人盯住驿馆,特别是王鑫,有什么异动立刻来报。” “是,将军。” 晓飞得命,正要离去,却听见樊之远喊住了他:“还有一事。” 他看着樊之远递来一个药瓶,露出奇怪的目光。 这药他认得,是云师父调配的金疮药,极好用,若不是配置麻烦,材料珍贵,他们樊家军上下恨不得人手一瓶。 然而樊之远却道:“交给庆春宫愉妃,请她帮忙一件事……” 五公主究竟是不是他的救命恩人这件事如同一根鱼刺卡在他的喉咙里。 曾经他深信不疑,然而等真的见到五公主,见到真人,他却没有曾经的那份熟悉感。 李曦绝对是五公主,无从造假,那么当初那个小姑娘又是谁呢? 这个命令让晓飞疑惑,不过他没有询问,立刻下去照办。 第100章 善意 晚宴结束已经不早, 然而左相府的书房却依旧点着烛光,能够看到里面的人影。 左相静静地看着一封信在烛火上燃烧,最终化为灰烬。 “爹, 北边答应了吗?”周济民问。 左相轻轻颔首,叹道:“答应了。” 周济民立刻放下心来, 只是他不确定又问了一句:“可这样岂不是让大夏更加混乱, 与他们不利?” 左相笑了笑,面露讽刺:“能除掉心腹大患, 稍微乱一些又有何惧?” 周济民默然。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得记住。” “儿子明白,只是这件事怕不容易办。”周济民担忧道。 “会有机会的,使团还要呆很久,而且我们也有帮手。” 周济民疑惑:“是谁?” 左相捋了捋胡子, 笑道胸有成竹:“如今怕是没人比咱们这位皇上更希望如此了。” “这……”周济民惊愕,“皇上怎么会?” “无需他做什么,表个态就够了。”左相说着写了一封信, 然后唤人进来,“去趟驿馆, 交给二皇子, 小心点避着人。” “是,相爷。” 看着心腹带着信离去, 周济民道:“爹,驿馆周围应当有怡亲王监视的人, 咱们的人就是再隐蔽,怕也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左相赞赏地看了他一眼, 却说:“看见了又能如何?” * 后宫最近比较热闹。 五公主回国算是给平静的后宫带来一丝新奇,无所事事的后妃们乐意跟她多说说话, 以此打发时间。 两国虽然比邻,但风土人情总是不一样的,五公主去了那么多年,潜移默化下,衣食住行已经偏向大夏,这都是谈资。 除此之外,听听沿路风光也是不错,说不定还能在攀谈间不经意地打听几句相关的时局朝政。 后宫与前朝本就是千丝万缕的关系,就是皇上在第二日亦是召见了五公主询问夏国情形,听着消息,似乎还是满意的。 是以皇后和贵妃这几日时常办品花会,或是借着其他名头邀请五公主前来,试图在闲聊之中打探些什么,其他后妃们亦然。 施愉就静静地坐在一边,听着欢声笑语,时不时地抬起帕子捂着唇边,仿佛跟着一块儿笑,只是性子沉静,并不多言。 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她从美人升到了妃位,后宫里都是人精,哪儿看不出皇帝对她余情未了,时不时地往她的温柔小意里驻足,可见旧情人的威力乃不容小觑。 只是她跟敏妃不同,除了皇帝,她背后是没有任何依仗的,是以性格绵软,宁愿自己吃亏也不愿得罪人,哪怕是妃,也温吞吞的能避则避不跟人起冲突,很是小心谨慎。 相比起嚣张跋扈,嫉妒心强,还出身显赫的敏妃,施愉的人缘反而不算差,毕竟哪怕落难也曾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大家出身,言行举止没有辱没交往走动的这些官家小姐们。 不过后宫是是非非多,早些时候有的明里暗里替她可惜,蹿着火,她一律当做没听见,见到敏妃自己先矮一头,犹如一尊泥菩萨。 时间久了,大家也就无趣地不提了。 昨日通过小霞,施愉已经得知了樊之远的请求,虽然她不知道为何要这么做,两人又有什么关系,不过她只当李璃的意思,另有深意,便答应了,准备寻个机会试探一下五公主。 “大夏极冷,冰天雪地出行,车马极易打滑,路上停了好几次,不过好在一路顺当,没出什么意外。倒是进了大燕境内,气候是温暖了些,可是也更危险,我记得最凶险的一次,还是临近燕国筠州,化雪泥泞,因为天黑赶路,车夫没看仔细还翻了车呢!” “啊!那有没有受伤呀?”沈美人震惊地问。 五公主点点头:“磕到膝盖和手肘,破了皮,至今还结痂着,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周围纷纷露出关切的模样,皇后更是亲切地拉着她的手:“快让我看看伤得怎么样了,唉,你怎么就不提早说呢?绿云,去将紫云膏取来给寿安长公主。” 她一边说着,一边撩起五公主的裤腿,卷了袖子,这儿都是女眷,倒也不会失礼,只会显示着她的关心。 洁白纤细的小腿膝盖处结着好大一片的暗红伤痂,手肘处也有明显的交错伤痕,光看着就有些触目惊心,周围的宫妃好似感同身受般小小地倒吸一口气。 “这也太严重了!” 贵妃瞧着心疼道:“是不是疼极了,边上的人究竟是怎么伺候的,可是大夏怠慢你?” 施愉离得不远算,目光瞥了过去,心里不禁一动,这种伤大家闺秀看得害怕,可她见多了,也没什么感觉,不过面上还是露出一样的关心来。 五公主笑着放下裤腿和袖子道:“其实也还好,就是那会儿碰一下都疼,现在早就没感觉了。就是个意外,二皇子还责罚了那名车夫。” “你受苦了。”贵妃轻轻一叹。 五公主笑了笑,并不多言。 这时,绿云拿了紫云膏过来,递给了五公主的侍女。 皇后道:“这个拿回去好好抹抹,祛疤效果最好,过个几天就淡了。” 五公主高兴地欠了欠身:“多谢皇后娘娘,也谢谢各位娘娘关心。” 说说笑笑间,时辰便不早了,众人一一告辞,不过五公主还是被皇后留着又说了会儿话。 施愉见此便不动声色地借了腰上挂绳,佯装不小心地落下了玉佩,然后若无其事地跟着其她顺路宫妃一起走,不过走到岔路上,小霞忽然道:“娘娘,您的玉佩呢?” 施愉停下脚步,低头,只见腰间悬挂的玉佩不见了,顿时她的脸上露出焦急来。 边上的宫妃问:“是皇上赏的那块?” 施愉眉间微微蹙起,又轻轻颔首,有些无措。 宫妃安慰道:“姐姐先别着急,是不是落在皇后娘娘那儿了?” “应该是,小霞,你赶紧回去找找,小心些,别冲撞了皇后娘娘。”施愉吩咐着,又回过身对宫妃说,“妹妹不如先回去吧,我在这里等等,若是没找着,还得沿路看看。” 那宫妃不疑有它,点点头:“好,我路上也帮姐姐留意着。” “多谢妹妹。” 这是离开坤宁宫必经之路,施愉不一会儿就等到了五公主出来。 不过跟随五公主的,还有宫女小霞。 小霞手里拿着那枚玉佩,过来给施愉系上,还道:“娘娘,这玉佩正巧落在您位置上,在坐垫缝隙里,奴婢找了好一会儿,还是五公主瞧见了,给取出来的呢。” 施愉闻言便立刻给五公主见礼:“多谢寿安长公主。” 五公主顿时驻足,目光定定地看着她,眼里终于露出了一分怀念,回了一礼道:“不过是随手之劳而已,当不得谢。” 施愉笑着摇摇头道:“皇上赏赐,乃是贵重之物,若是真丢了,施愉可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该是要谢的。”她想了想说,“虽然皇后娘娘已经赐了药,不过长公主独自一人在大夏,诸多不易,身边多备一些总是好的。我那儿还有一种伤药,是一位友人相赠,治伤愈合很有奇效,待会儿给长公主送去。” “这怎么能收下,好药哪儿都稀罕呢。” “施愉身无长物,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能送,还望长公主不要嫌弃。” “施姐姐……愉妃娘娘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周全呀!”五公主不由自主地感慨着,不再推辞,带起浅浅的笑容,反而邀请道,“既然如此,李曦就却之不恭了。” 五公主说完深深地看了施愉一眼,没有多停留,欠了欠身便带着人离开了。 只是走了两步,她终究还是回过头去,望着那抹恬静的身影,忍不住露出欢喜和欣慰的笑容。 她其实更想邀请施愉到她那儿坐一坐,可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在慈寿宫,坤宁宫乃是宫宴人多的时候,五公主不敢过多关注施愉,怕给她带去麻烦,如今还能跟她说上两句话也是开心的。 其余的不奢望。 要说回国之后,最让五公主怀念和欣喜的,就是见到了施愉。 她还好好的,依旧是那么恬静温柔的模样足够让她感谢老天爷,不枉五公主挣扎着活到现在。 而施愉望着五公主的背影,不禁微微有些疑惑,没想到五公主那么和善,不过事情顺利,自是什么都好。 * 五公主慢慢地往紫宸宫走去,回想着年少之时跟随皇后出宫参加定北侯老夫人寿辰的日子。 那时候她突然弄脏了裙子,而她的贴身婢女却找不到那个换洗的衣裳包袱。 五公主的母妃不受皇上待见,居住于冷宫之旁,跟姐妹的关系并不好,也时常因为宫中派系受到欺压。 周围姐妹都在,却没一个愿意帮助她的,反而都等着看她的笑话。 席面马上就要开了,她是如此的窘迫,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最终还是与人说笑的施愉不动神色地走到她身边,然后佯装不小心抬手打翻了茶水,不烫的茶水正好泼在她们两人身上。 施愉一边道歉,一边让侍女拿了自己的披风,替她遮住了污秽,然后请她陪着一同去更衣。 那时候的施家大小姐,太子的师妹,深受皇后喜爱,哪怕是公主也不愿意得罪。 回来的时候,虽然迟了席面,可是皇后和老夫人听着施愉道明缘由并未责怪,顺利地入了席,解了困境。 五公主身上穿着的便是施愉那身换洗衣裳,而施愉却被另一位小姐戳脑袋嗔怪:“你也真是的,这么重要的场合都不带件换洗的,还得借我的穿。” “放心,洗干净了立刻给你送回去。”施愉笑道。 那位小姐显然不乐意,不过看了五公主一眼,却也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道:“也行。” 施愉跟那位小姐显然关系不差,彼此说笑着这事儿就过去了。 那时的五公主性子偏,还有点懦弱,可是她却分外感激,回头立刻让人洗净了衣裳,送去了施府。 然而直到后来她才知道施愉根本没还衣裳给那位小姐,而是另外送了一件崭新的过去,又赠了一枚别致的玉簪作为谢礼。 别看五公主是天家公主,可惜母妃不受宠,日子其实过得还不如官家小姐。 施愉当时应是看出她的窘迫,才这么说的。 她真的是太喜欢施愉了,不由地憎恶起自己的懦弱和胆小,想成为施愉那样落落大方,勇敢体贴之人。 是以在后来施家受太子连累,施愉沦为奴籍之时,五公主清点了自己所有的家当,想要将施愉送往一个好去处。 那样温柔又善解人意的姐姐不该被这么对待,可惜她人单力微,手头不宽裕,也没那么大权势,更何况那时候的施府人人避而不及,她无法帮助施愉。 她焦虑地差点一病不起,可突然施愉的几个要好小姐妹暗中彼此联系,一同慷慨解囊,和她一起打点了上下,居然成功地让施愉留在宫里,以罪奴的身份做苦力。 虽然日子辛劳艰苦,可比沦为官妓,一辈子成为一个玩物要好的多,若是遇到大赦,说不定还能有盼头。 她本想照拂一二,可是没过多久她就被点了和亲,便再也触手不及了。 可是这份勇气,让五公主即使远去和亲,也没有因此抑郁病死在异国他乡,她坚强地活下来,并且幸运再次回到大燕皇宫,重新见到了施愉。 她知道施愉并不将那件足以影响她一生的小事放在心上,甚至早就已经忘记,也不知道能留在宫中,有她的一份力,可是五公主一点也不觉得被辜负,反而觉得高兴,心里一片释然。 在慈寿宫里第一眼看到施愉安安静静地坐在妃嫔之中时,她就知道,好好活着,就会有奇迹。 第101章 胎记 怡亲王府 李璃看着面前展开来的一幅古画, 还有一柄白玉小扇,以及一副雕刻着王爷将军骑马相携的浮雕,纯金而做, 分外逼真。 李璃细细地欣赏着,不禁赞叹道:“真是栩栩如生, 二皇子, 这怕不是临时寻找的金雕匠人雕刻的吧?” 夏国二皇子赵宇笑道:“王爷英明,也是小王运气好, 恰巧看到有人订做私藏,那人听说是献给王爷,便忍痛割爱了。” 李璃摇着扇子呵呵两声,目光在这幅浮雕上流连,看的出来他很喜欢。 二皇子立刻道:“王爷若是中意, 便是它的价值所在,恳请一定笑纳。” “这浮雕的图案有点熟悉。” 二皇子哈哈大笑:“王爷好眼力,这正是依照您的八卦小报上的一副画, 不得不说王爷手下真是能人异士尽出,这画得精彩绝伦, 惟妙惟肖, 将王爷的尊贵,将军的英武完全展现出来, 值得珍藏。” 李璃点点头,道了一声:“怪不得……”但是转头他又面露为难, “可是如此贵重,本王实在却之不恭呀!” “王爷, 您知道小王的请求。”二皇子说到这里,脸上不禁露出焦急之色来, “小王跟使团在大夏已经快有十日了,可是至今为止这粮还未有着落。小王心系大夏忍饥挨饿的子民,实在着急万分,不愿再耽搁,恳请王爷帮忙!” 他说着深深鞠了一躬,将一位爱民如子的皇子演得淋漓尽致。 不过李璃却在书房里踱了几步,欣赏了画,又拿起那柄玉扇试了试手感,最终停留在金浮雕之前,眼中露出惊叹,良久才抬起头来道了一声:“不着急。” “王爷!小王真的着急,您若还需要什么,尽管提,小王能满足,一定满足!”赵宇保证道。 然而李璃却笑了起来,长长一叹,忽然问:“听说二皇子几乎将八卦小报的每期都看完了?” 赵宇说:“自然,八卦小报不仅在大燕深受喜欢,就是大夏人民都想尽办法一阅。小王既然有此机会,哪儿能错过,这几天便看得如饥似渴,手不释卷,越发佩服王爷这不为强权,敢于替百姓伸张正义的品质,小王可是以您为榜样呢。” 李璃点点头,请赵宇坐下来,又问:“二皇子可是羡慕本王大权在握?” 赵宇一愣,然而在李璃洞若观火的目光下,尴尬地笑着说:“这……自然是……王爷可是要赐教?” 他随口一句,没想到李璃却真的颔首答应了。 赵宇惊讶,只听到李璃说:“没别的捷径,就一点……”他拿扇子点了点赵宇的胸口,“那就是真心实意为百姓着想,借粮亦是。” 赵宇神色顿时一僵。 “二皇子,东西很好,本王亦是很喜欢。不过还是那句话,你找错人了,就收回去吧。”李璃笑着唤了人过来送客。 那点伎俩怎么瞒得过李璃,无非是静静地看着,仿佛在看跳梁小丑一般罢了。 * 施愉派了小霞去紫晨宫拜见五公主,亲手将那瓶伤药交给了她,不过据小霞所说,五公主见到这瓶药并未有什么反应,只是感谢施愉,又送了一本古书回赠。 不过小霞已经顺便将这瓶药的出处告诉了五公主,若是五公主真有心,定然会知道樊之远是谁。 消息传给樊之远,后者等了两日,然而紫晨宫附近巡逻的禁军侍卫告诉他,五公主并未有什么异动,一切如常,仿佛根本不知道此事。 至此,樊之远几乎能够确定,这么多年来他的确认错了救命恩人。 晚上,李璃在一旁抹着精油水乳,一双眼睛却瞥向了看信的樊之远,只见这人眉头锁紧,仿佛被莫大的事情所困扰了一般。 他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忽然很想笑。 原本想要樊之远快点扒掉他马甲的那股急迫也淡了。 他倒要看看,凭这人的智商什么时候才能摸到真相。 樊之远将信凑上烛火烧了,然后唤了一声:“阿璃。” “嗯?” “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忙?” “我要找一个人。” 李璃拍了拍脸,让精华更好吸收,回过头问:“找你真正的救命恩人呀?” 樊之远点头。 “那直接问你师父呗,他一清二楚。” “师父怕是不愿意告诉我。”他追问过许久,得到的答应不就是五公主吗?但事实显然并不是。 李璃故作为难道:“好几年的事了,就是我也不容易找到吧,他可有什么特征?” 樊之远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道:“她的后心处有一个火焰形状的胎记。” 瞬间李璃拍脸的手顿了顿,目光惊讶而古怪地望向樊之远,心说原来那时候换衣裳,魏澜跟个正人君子一样转过脸去,是故作姿态,可事实上该看的也没少看呀! 樊之远被李璃那了然而鄙视的眼神看得脸颊发烫,不得不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看见的,实在是为了帮她,不小心瞄到这才……” 兄台,这种鬼话他会相信吗?承认一下好奇也没什么,毕竟同样是男人,那时候又那么小,李璃也没觉得吃亏。 “哦……”他意味不明的发出一个单音。 “你别误会,我真没那意思。”樊之远再三解释,生怕李璃觉得他是登徒子,坏了自己的形象。 这个时候他后悔找李璃帮这个忙了。 瞧这人窘迫的样子,李璃闷笑道:“好吧,我会吩咐下去的,不过我可不保证一定能找到,毕竟这种事很隐秘,你还是得自个儿留意。” 樊之远连忙颔首,此刻他估计脑子乱了,都不觉得自己留意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事情。 难道偷看人洗澡? 倒是李璃琢磨着怎么才能不经意间让樊之远瞧一瞧后背,要不邀请一同沐浴? 他瞄着这位正人君子,哪怕对他的情谊已经不加掩饰,但是依旧没敢越雷池一步,心底不禁呵呵。 “对了,武宁侯提议,为了加强两国的友好情谊,趁着春色未过,前往临山围猎。”李璃怕樊之远原地自燃,最终还是换了一个话题。 这个消息樊之远自然也听说了,他道:“皇上应该不会拒绝。” “没错,全国各地赈灾及时,流民安置妥当,没发生什么动乱,正好以此宣扬国威,还能拖延赵宇借粮,一举两得。” 樊之远沉吟道:“这位二皇子不去进宫求皇帝,倒是时常往你这里跑,送了不少东西。”他看着李璃,面有不愉,“也太惹眼了。” “这应该是左相的主意。” 相府虽然秘密派人给驿馆送信,不过怎么可能逃得过李璃的眼睛。 前脚二皇子收到信,后脚李璃就知道消息了。 他冷笑道:“这位才是真正的通敌呢,为了加深皇兄对我的芥蒂,真是不遗余力地添砖加瓦,什么人都能合作。我跟皇兄若是闹僵了,正中大夏下怀,瞧,二皇子多配合。” 大燕朝廷没有明着拒绝借粮,显然为了燕荆四州最终必然会答应。 若是大夏使臣做小伏低让大燕拿娇几日,很快就能进入商论之中,顺利的话不足半月就能敲定数量和出发日期。 可惜相比借粮,让广大大夏子民摆脱饥饿,显然挑拨燕帝和李璃这对兄弟,让大燕朝政出内乱更为重要。 看见那日宫宴,大夏使臣深知燕帝对怡亲王的忌惮,兄弟关系岌岌可危。 所以二皇子完全忽视燕帝的存在,一个劲地往李璃面前跑,仿佛这借不借粮完全由怡亲王说了算。 这个举动犹如一根尖刺卡在燕帝喉咙里,告诉他,大夏看重的是怡亲王,你这个皇帝根本不放在眼里,因为迟早有一天会易主。 将皇位看得什么都重的燕帝能忍吗? 估计听着下面探得的消息就得气疯了,恨不得把大夏使臣立刻赶出去! 而至今没发怒,完全因为他忍惯了,再多的不满也不会发泄出来。 至于粮食,大夏就别想了。就算他原来愿意,现在哪里还肯,退一步讲怎么着也得再拖一拖,让大夏知道谁才是大燕的帝王。 “定北侯大概也是这么成为先帝的眼中刺吧?”李璃回头看樊之远问。 后者面无表情,神情冷的不能再冷,看着李璃道:“我不会让你步入后尘的。” 李璃低低地笑起来,高兴清脆地“嗯”了一声。 * 第二日朝堂,燕帝果然决定了临山围猎,还邀请了大夏使臣一同前往,声势颇为浩大。 临山围场乃是最大的一处皇家猎场,为了保留狩猎的趣味,里面豢养着不少凶猛野兽。 一年前的燕帝是绝对不敢去的,所以那里几乎成为武宁侯沈家所属的狩猎之地,李璃还曾受邀于沈玉凌前往过一次。 而今年,帝王依旧将此处交给了武宁侯打理,以沈家更熟悉为由命禁军相辅。 从头至尾,燕帝没有询问李璃的意见。 终于,顾如是不得不出列道:“皇上,臣以为临山围场三面环山,林中野兽诸多,文武大臣,宗亲勋贵,乃至后宫女眷一同前往,这守卫便是重中之重。众所周知,禁军守护皇城,乃天子之军,理应由禁军来接管。” 顾如是是从帝王安危来着手,显然在他眼里樊之远操练下的禁军最有安全感,燕帝不该舍弃,反而让暗怀鬼胎的武宁侯来主持。 自古围猎太过危险,意外实在太多,武宁侯如今与左相联手,万一从中作梗,岂不是置帝王于危险中? “顾大人这是不放心老夫?”武宁侯冷笑着问。 顾如是反问道:“侯爷,让诸位大臣与您在樊统领当中择一位,想必没什么悬念吧?” “顾大人这是说出心里话了,你的更确信任樊之远,可惜老夫却认为不能那么事事依仗他,否则……”武宁侯淡淡一笑,“岂不是如皇宫一样,尽在他掌握之中?” 这话让顾如是顿时沉下了脸,他不由地抬头望向燕帝,后者旒冕珠帘后虽看不清表情,但是顾如是心底却不由得咯嗒一下。 “武宁侯说得对,皇宫守卫有赖于禁军,这临山围场便让武宁侯来办吧。”燕帝果然这么说。 武宁侯欣然领命。 顾如是不由地往左前方看去,李璃站在班列中,一动未动,也没打算说话。 他暗暗叹了一声,终究站了回去。 燕帝看了李璃一眼,然后宣布了退朝。 百官下跪,恭送帝王。 等燕帝一走,李璃便站起来,慢吞吞地也准备离开。 “王爷!”顾如是将他喊住了。 李璃回过头,笑道:“顾大人有事?” 顾如是苦笑道:“您倒是一点都不着急。” 李璃拢了拢袖子,摊手说:“着急也没用,又不是自己的心啊,管不住呀。” 这难道破罐子破摔?顾如是简直要愁白头了。 李璃见他的表情,不由地替这位老大人理了理衣领,云淡风轻道:“顾大人,江山社稷不是一个人的,得大伙儿一起努力才会越来越好,所以各司其职,做好本分便是最好的选择,你说是不是?” 不管李璃承不承认,左相和夏国二皇子这一招的确很有效。 他跟燕帝之间的隔阂已经深不见底,难以修复了。 “王爷……” “你们放心地管理好这个国家,其余的我来担待便是。”李璃说完,便慢悠悠地走出大殿,背影轻松,却无端高大。 其实不管是左相还是武宁侯,在燕帝没有子嗣之前,在李璃还大权在握的前提下,是绝对不会要帝王的命的,相反还得忌惮李璃弑兄篡位。 “说来我若真有野心,皇兄这么做倒是最安全的法子。”他站在殿门,望了望天,最终脚步一转,往后宫而去。 第102章 母亲 慈寿宫 李璃歪着头靠在一边的软塌上, 而边上太后则拿着针缝补一件洁白的锻料衣裳。 大概是年纪大了,太后的眼神有些不好使,她眯着眼睛动作很慢, 然而手头却很稳,一上一下针脚细密。 瞧这手法, 可不像是个生手。 李璃手里握着一块点心, 正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没打搅他娘的手工劳作。 “阿璃。” 直到太后唤了一声, 李璃才回过头,只见太后一手拿针,一手拿线递到他的面前,说:“给娘穿针。” 李璃将点心塞进嘴里,起身掸了掸指尖的细末, 然后拿过针线两眼一眯一张,双手配合着就顺利地将白色丝线穿过了小小的针尾洞口,他将线拉长, 在尾部熟练地打了个小结,又递还给太后。 李璃这穿针眼的手法亦是熟练, 仿佛做了千百次。 “乖。”太后笑眯眯地接过, 又捡起膝上的衣裳缝补起来。 李璃没躺回去,反而坐到了太后的身边, 纳闷地拎起来看了看,问:“怎么忽然又做起衣裳来了?秀坊的人, 底下的人都没了吗?” 太后朝小几上的点心努努嘴,笑道:“亲手做的, 意义总是不一样。” “给谁做的呀?”李璃睁着大眼睛期待地看着太后。 太后摸了摸他滑不留手的脸蛋,轻轻一叹:“给你哥。” 李璃闻言, 目光落在那件即将完成的衣裳上,抿唇闷闷道:“让您操心了,是儿子的不孝。” 太后笑了笑,接着垂下了眼睛,眉宇间带着微微愁绪,不过很快化开去说:“这是迟早的事,哀家知道的,不怪你,也不怪皇上,天家的兄弟,只要不是浑浑噩噩,总躲不开这样的命运。只是作为母亲,哪怕心理早有准备,终究还想再做点什么。” “娘……”李璃心里酸楚,却见太后拿起点心塞进了他嘴里,堵住他接下去的话。 “阿璃,这是你娘的责任,不是你的。” 太后或许见识有限,可一生坎坷沉浮,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她当过宠妃,众人奉承;呆过冷宫,随处可欺。从什么都不会的娇滴滴小姐变成缝缝补补,提水做饭样样都行的可怜母亲,乃至最后母凭子贵成就荣耀在身,尊贵无比的太后,也不过是恍然几十年的时间罢了。 期待、憧憬、怨恨、不甘、思念、心酸、麻木、希望,淡然……人生酸甜苦辣咸,该尝的也都尝过了。 对于太后来说,荣华富贵如过眼云烟,心酸苦楚好似历劫磨难,她什么都能不在意,唯一牵挂的只有这两个儿子。 “阿璃,你心思剔透,聪慧灵秀,却心地善良看不得世间疾苦,这应当是佛祖的旨意,是娘最大的骄傲和眷顾,亦是大燕的福气。所以别心软,别让人伤害你,娘更舍不得要求你。” 那些风雨飘摇的日子,是幼小而懂事的李璃给予她活下去的勇气。从小太后就知道的,她的阿璃不会是普通人,终有一天化龙腾飞,完成他的使命。 “做你自己想做的事,认为对的事,就够了。” “我哪有您说的那么伟大。”李璃羞愧道,他只是看过了真正的强盛繁华,体会过人民的幸福无忧,所以才想为这个时代最艰辛的百姓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哪怕就一点改变,也是一个跨步。 太后笑了笑,没有反驳他。 “至于你哥……时至今日,他身不由己,阿璃,他是我儿子,我必定得保护他,爱护他,哪怕他一意孤行再也回不来,我能替他担的,你不要阻止,这是为娘的决定。” 太后目光柔和,却也坚持。 李璃呆呆地看着太后,眼眶瞬间红了,轻轻地点了点头。 太后咬断了四线,拎起了这件衣裳,放在李璃面前比划着说:“皇帝看起来比你高一些,这尺寸应当是足够了。” 李璃张开手,充当衣架子,闻言他说:“今年我长了点个儿,不比他矮了。” “是吗?”太后戏谑道。 “是啊,所以儿子提醒您了,不能厚此薄彼,您既然替皇兄做了衣裳,我也要。”李璃理直气壮道。 太后揉了揉眼睛,笑着一口答应了下来:“好。” 李璃瞧见了,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又改了主意:“还是算了吧,您年纪已经不小了,再做针线伤眼睛。”他又看了看太后的眼底,说,“回头给您调制一副草药,晚上睡觉前敷一敷眼睛,能消除疲劳,清目明神的,我看那衣裳差不多快完工了,可千万不要在夜里赶呀!” 李璃心软得进了太后心坎里,她打趣道:“真不要衣裳了呀?娘也没几年能做了。” “不要了,不要了,小时候穿得就足够多了,您好好保养,长命百岁行吗?” 太后的针线手艺便是从李璃身上练出来的,从又大又小又长又短还开裂,到尺寸恰好剪裁贴合细密结实,李璃都穿过。 一两岁的时候他恨不得自己能拿起针线来补一补。 李璃之后没坐多久就离开了。 富宁走进来,正看见太后拿着那件衣裳怔怔出神,然后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娘娘。” 太后将衣裳叠好,说:“过两天做好了,你就走一趟,交给皇帝吧。” 富宁没有当场答应,反而问:“娘娘为什么不亲自送过去呢?也好让皇上看到您对他的用心,软和皇上与王爷之间的矛盾。” 太后看着自己因为长久捏针,拇指上印出的痕迹,不禁苦笑道:“瞧,你都这么说了,哀家若真开口相劝,就只会让皇上对阿璃更加不满。哪怕他不这么想,身边也定会有人提醒他哀家的关心都是为了阿璃,不是为了他。” 富宁听到这里,顿时默然,跟着太后露出难过的表情,接过了衣裳收起来。 “到时候不用多说什么,让皇上试试合不合身,不合身记下尺寸,拿来哀家再改。” “是,太后。” 太后面有倦意,转身又进了佛堂,在菩萨面前跪了下来,低低诵念。 * 庆春宫 施愉坐在桌边,缓缓地对着小霞伸出了手。 小霞问:“娘娘,还没有来呀?” 施愉摇了摇头,面色凝重。 “这难道是真有了?”小霞小声地问。 施愉的眼睛顿时睁了睁,整个人都僵住。 小霞看她反应这么大,不禁吓了一跳,忙道:“或许没那么快,您早些几年劳心劳累,近两个月才调理得正常,延迟几天应该也有可能的吧?” 可已经过去近十天了啊! 施愉的担心在一日日加重。 她咬着唇,手下意识地往小腹而去,她心里其实有所感应的。 只是若真来了,相比起喜悦,害怕和彷徨更充斥着她的脑海,还有那道埋在心底,无人诉说的,连自己都无法绕过去的坎又怎么能心安地迎接他的到来? 想到这里施愉轻抚的手瞬间握紧成拳,眼中黯然。 这时放在桌上的手腕上轻轻搭了三根手指,只见小霞正凝神静静把脉。 “奴婢对喜脉不精通,而且月份小,怕难以把握,不过先试试看。” 小霞能被李璃选中伺候施愉,便是因为她懂一点医理和毒药。 后宫没有真刀真枪,只有阴暗狡诈和数不清的陷阱陷害,小霞的存在能帮施愉规避一大半的风险,而事实上,施愉能在宫中相安无事除了自身行事稳妥之外,也离不开小霞的机灵。 静谧之中,施愉心跳擂鼓,她很紧张。 “娘娘恕罪,奴婢实在看不出来,可娘娘最近食欲不济,精神不佳,显得困睡,似乎真的很可能,看来我们得早做打算了。” 小霞放开手,起身给施愉倒了一杯白水,然后展开笑颜,宽慰着:“娘娘可别苦仇大恨的模样,若您真有的小皇子,那不就是一件敲锣打鼓的好事儿?” 施愉苦笑:“你还敲锣打鼓……嫌这儿不够打眼呀?” 小霞笑着吐了吐舌头:“啊呀,奴婢就是高兴,娘娘您不开心吗?” 后宫的女人不就是为了这一天? 可施愉,她不知道。 她神色怔然,若是生下燕帝的孩子,又如何对得起死去的父亲和族人? 倘若当初不问出口,不知道那件事,她也不会如此矛盾。 可是施愉知道,自己总会想办法追问的,这就是留在宫里的目的。 她面露愁苦,忽然很想哭一哭。 小霞见她悲伤的模样,有些不知所措,不过有孕之人情绪不稳也是正常的,她想了想说:“您得开心一点,不然对孩子不好,可万万不得落泪。对了,您要不要告诉皇上?” 登位这么多年,后宫一直未有受孕,外头都在猜测燕帝身有隐疾,怕是留不下龙嗣。 虽然燕帝在外看起来对子嗣似乎并不着急,可是伺候施愉的小霞知道,每次来庆春宫,燕帝还是很迫切的,言语中希望施愉能够怀上孩子。 “若是让皇上知道,他一定得高兴坏了,会更加珍惜爱护娘娘,体贴娘娘的。”小霞笑着说。 “不行!”忽然施愉大喊了一声,猛地站起来。 小霞闻言一怔,脸上带着惊讶。 施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连忙掩饰道:“是不是有了还说不准,让皇上知道,万一不是,岂不是空欢喜一场,更显得我张扬做作?再说哪怕真有了,可想要保住也不容易。” 小霞连连点头:“娘娘说得对,这事儿的确得好好谋划。如今后宫都铆足了劲邀宠,敏妃娘娘还到处寻偏方,就是为了生下皇长子,说来按理她早该有消息了,可是没想到您先孕,若是让她知道,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小霞说到这里,脸色跟着凝重起来。 敏妃背后站着周氏,又有贵妃相助,想要在后宫搅弄风雨实在太容易,而施愉不一定能斗得过她。 更何况除了敏妃,还有皇后,其他妃嫔,那些背后牵扯着各种利益之人都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施愉顺利生下来,必然又是一番阴谋诡计和腥风血雨。 “头几个月份,最不稳了,太容易出事,娘娘还是不说为好。” 施愉点点头。 然而想要瞒下来可不容易,记事房那边好打发,可太医每月例行的请安脉却难以推脱,即使借口打发了一次,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所有妃嫔的案脉皇后都有权调阅,若是缺了谁,就更加可疑了。 “得想个法子,隐瞒下才行。” 然而她在后宫实在形影单只,没什么势力。 小霞最终斟酌着问:“那要不要告诉王爷,请他帮忙?” 李璃? 施愉顿时有些犹豫。 她的消息并非不通,如今燕帝跟李璃貌合神离,她作为皇帝的女人有了孩子不告诉燕帝,反而通知小叔,颇有种荒唐的感觉。 这并非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可是龙嗣大事…… 然而不求助李璃,又能求助谁?更何况没几天就要前往春猎,随行伴驾名单里定然有她。 来的真不是时候。 “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小霞点点头:“是。” 第103章 隐瞒 京城因为春猎显得有些躁动, 这是几年来,第一次燕帝如此兴师动众地离宫。 大多数的勋贵,甚至女眷都会一同前往, 如今大家关注的便都在这上。 怡亲王府 管家正拿着东来拟定的行囊清单,让府里提前收拾起来。 他家王爷娇贵无比, 出行的行头都是一套一套的, 可得仔细周全,万一漏了什么, 让王爷不顺心,便是他的失职。 对了,除此之外,还得准备大将军的。 另一边的书房里,李璃正问着西去:“春猎也没几天了, 周沈两处就没啥动静?” 西去道:“左相府与平常一样,户部尚书等几位大人去的勤快,另外与大夏使团依旧有暗中接触。而武宁侯府, 沈大少爷已带人去了临山围场,围场中侍卫调动明显。” 如今周沈沆瀣一气, 说他们没在春猎中有所动作, 李璃根本不信。 “另外还有一事,在城外稽家庄, 住进了不少江湖人士。” “城外?” “是,听稽家庄主之母八十大寿, 广邀武林豪杰前来祝贺,暂时落脚于此, 但是行事很隐蔽。” 李璃摸着下巴忽然觉得有点意思:“不进京,却在城外, 遮遮掩掩的,这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大多生面孔,不过奴才手下发现,其中有官府告示里的通缉犯,以杀人悬赏为生。” “哟!招来的是下三滥呀!” 西去点点头,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王爷,虽然奴才还没查清周沈与他们是否相关,不过还请您务必小心,出行身边多带些人。”他没有明说,但是意思就怕这些要钱不要命的是冲着李璃去的。 想当初袁梅青豁出去身家引来了不少亡命之徒追杀云溪他们,要不是樊之远带领精锐前去接应,不然云州案不会那么顺利。 这次春猎,燕帝将此事交给了武宁侯去办,上下几乎都是他们的人,将这些刺客神不知鬼不觉地放进去,伺机而动实在太容易了一些。 古代围猎本就是刺杀的名片场,不然武宁侯这么折腾干什么? “看来是准备招呼我喽。”李璃撇撇嘴,不太高兴。 这个时候肯定不会刺杀燕帝,不然是就是给李璃做嫁衣。 “春猎之时人多杂乱,还请王爷不要离樊将军太远,莫要单独行事。”有樊之远在,再多的杀手都是无济于事,西去是见识过的。 “不过他的主要之责得保护皇兄,不能随时随地让我粘着。”提起樊之远,李璃忽然想起来,扇子一打就问,“对了,那个被我家将军打成重伤,一直卧床休息的王鑫将军怎么样了?” * 庆春宫 燕帝将一件衣裳递给了施愉。 施愉纳闷地接过摊开一看,脸上不禁露出奇怪来,瞧这尺寸和款式,显然是给男人的。 缎子轻薄丝滑,虽然是纯白的色泽,然而在烛光下,微微抖动间有祥云暗纹流动,可见是极上等的料子,外头不常见,宫中都有定数。 施愉心中有了猜测,不过还是问了一句:“皇上,这从哪儿来的?” “乃是母后所做。” 燕帝的语气听不出高兴或是不高兴,然而能穿母亲亲手缝制的衣裳,这本身就是一件高兴的事,可…… 施愉听了立刻就知道这其中另有故事,怕是还得与朝中有关系,与太后有关,那就只有李璃了。 她故作不知,拿着这件里衣,赞叹道:“真看不出来,太后娘娘女红这么好!瞧针脚细密的,就是一般绣娘都比不上,臣妾至今还做不出一件像样的衣裳呢。” 施愉落难前是才女大家闺秀,不碰针线,落难后便是做着洗衣清扫的苦力,碰不到针线。 施愉的赞叹让燕帝跟着沉眸,他的语气不禁软了下来说:“冷宫的日子里不得不学会,母后她吃过不少苦。” 施愉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有时候拜见太后,看到她眯着眼睛,似乎有些糊涂。” “针线做久了,容易熬坏眼睛,更何况年纪大了……”燕帝说着,自己先愣住了,然后勾了勾嘴角。 他拿过这件里衣,轻轻抚摸着,面上似有动容。 这么大的年纪,还亲手给他做衣服,哪怕太后希望燕帝能对胞弟宽容一些,也是一片慈母之心,人之常情。 施愉轻轻抿唇一笑,继续作好奇地问:“太后娘娘送了衣裳来,可有说什么吗?” 燕帝摇头:“就试了尺寸,富宁瞧着满意就回去了。” “手心手背皆是肉,太后也是不容易。”施愉轻轻一叹,“轻不得,重不得。” 这话说进了燕帝的心坎里,他虽然对李璃有怨怼,可并非真的冷心冷肺,毫无情意。 况且兄弟相隙真的是李璃的错吗? 是他不敬兄长,不敬帝王? 燕帝再怎么用这个理由安慰自己,夜深人静回想剖白,他非常清楚,只是因为自己办不到,所以渴望他人的帮助,可一旦他人成功,他又害怕自己握不住,最终是因为他的胆小无能所致罢了。 太后与李璃多年相依为命,燕帝理所当然的以为太后更在乎小儿子,若需选择,必然弃他不顾。 可是没想过,若太后真的不在意,完全可以用孝道帮着李璃压住他,无需强硬,只需要翻出这些年李璃对他的帮助质问一声,或是以一颗慈母心一遍又一遍地请求,他必然只有退让一步。 然而最终太后只是亲手做了一件衣裳,却没开口。 这虽然有劝他顾念兄弟之情的意思在里面,又何尝不是不忍心逼迫的心疼? “阿愉,朕似乎偏执了,太后也是关心朕的。”燕帝握着施愉的手。 施愉柔声道:“这是自然,皇上只是一时之间没有想明白。” “如今,朕想的很明白。”燕帝抬眼看她问,“这几日,你也为难吧?” 施愉能留在宫里,李璃是出了大力的,不然怎么忽然有几位小姐联合起来替施愉打通上下呢? 施愉微微笑了笑,温顺地说:“不为难,皇上怎么想的,阿愉就是怎么想的,只是希望皇上不要因为误会影响兄弟之情。” 听到这里,燕帝眼底的笑容顿时扩大,带着奇异的目光看着施愉,慢慢道:“阿愉果然善良体贴,怪不得阿璃将你当做亲姐姐一样对待。” 施愉闻言一愣:“皇上?” 燕帝握着施愉的手,照样温和地仿若闲聊道:“朕自然顾念着兄弟之情,只是这大概便是皇族的宿命,帝王高处不胜寒,君君臣臣,是该分得清一些。阿璃是朕最疼爱的弟弟,不论最后如何,朕总不会害他性命,阿愉和母后放心便是。” 那一瞬间,施愉的心顿时寒了下来。 她努力着控制自己的表情问:“敢问今日皇上见了谁了?” 燕帝没有隐瞒:“福宁离开不久,皇后便来了。虽然母后什么都没说,可是皇后却告诉朕,母后为了赶制这衣裳熬了三宿的夜。朕思忖着,朕与阿璃真正割裂的时间似乎就在那个时候,母后果然费心了。” 施愉再也忍不住道:“皇上是听不明白皇后暗讽之意吗?” “明白,可是阿愉,她说的也没错,连你都向着他。” “我是向着你啊!”施愉眼里闪出泪花来。 燕帝听着淡笑了一声:“阿愉,你那么聪慧,怎么会不明白朕不想听呢?” 燕帝说完一把将她抱起,朝着床榻而去。 顿时施愉立刻挣扎起来:“不要……” 施愉挣扎得厉害,燕帝几乎抱不住,未免伤她,他只能松开手,拧眉问:“怎么?” “臣妾这几日不方便。” 燕帝看着她,神情隐晦不明:“延迟几日,还是来了?” 施愉顿时呆了呆,脱口而出道:“皇上怎么知道?” 燕帝没有回答,可是意思却不言而喻。 他眼神幽暗,不禁喃喃自语道:“已经停药那么长时间了,每次算着日子,还是没有身孕……” 施愉听着不甚清楚,问:“什么药?” 燕帝看着施愉,眼底酝酿着风暴,他没有回答,然而那阴沉的脸色却让人不寒而栗。 之前外头怎么传言他有隐疾,燕帝都不当回事,因为他知道原因。 可是他与施愉欢爱,一直是停药的状态,依照着太医测算时间,然而至今依旧毫无动静。 施愉自己不知道,可是燕帝却关注着她的情况。 早些时候,施愉因为劳累伤身,月事总是不准时,怀不上也是正常的。 然而都养了几月,从记事房记录来看,前后不超过三日,应当已经调养好了,可依旧没有动静! 甚至连其他妃嫔也没有!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真的没有办法留下子嗣? 想到这里,燕帝连手都开始细微地颤抖起来。 “今晚你好好休息,朕回去了。”他说完,便再也不看施愉,连那件太后所制的衣裳都来不及拿,就大步离开,背影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施愉怔然地望着御驾离去的方向,忽然掩面哭泣起来,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弄成这个样子。 “娘娘?” “小霞,你去记事房记个档,这几日撤了我的侍寝。”施愉吩咐道。 “是。” 第104章 合作 此时已是就寝时分, 然而明正殿内灯火依旧未暗。 燕帝坐在桌边,他面前的茶水已凉,然而他仿若未闻, 直挺挺地坐着好似一座雕像。 周围伺候的全部退去,寝殿内安安静静, 只有张伴伴跟个影子一样侍立在燕帝身后角落。 他呼吸极轻, 生怕惊着圣驾,然而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燕帝放在桌上的白肚小瓷瓶上, 有三个。 作为燕帝的心腹,他非常清楚瓷瓶里面放着的究竟是什么。 这么多年来,亏得这李璃暗中送来的药,后宫才风平浪静,宫妃们再怎么受宠, 肚子依旧毫无动静。 兄弟相依的时候,燕帝吃得深信不疑,如今各朝东西, 不想要孩子的燕帝终于开始停药。 可是断嗣容易,恢复却难。停了几个月之后, 还没得尝所愿的燕帝终于开始怀疑了。 “皇兄, 我这半吊子的医术,你就不怕吃了伤身?提前说好, 要真那啥了,可不能怪我。” 李璃笑意满满的活泼话语回荡在耳边, 燕帝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得心冷, 冷得他直接打了个颤。 他怎么都没想过,本是玩笑之语, 却有可能暗藏玄机。 若他真的不能使人受孕,而断了子嗣,那么这受益之人…… 燕帝闭了闭眼睛,终究不敢将弟弟想得如此恶毒,毕竟是药三分毒,哪怕停了药,怕也得一两年才能恢复,是自己操之过急了吧? 然而一旦怀疑的种子埋下,他是怎么都无法自欺欺人将此忘却,看着这三个长相一样的瓷瓶,他越看越害怕。 这三瓶药是李璃陆续给他的,前面两个送来的时候,兄弟之间的关系还极好,燕帝几乎都吃完了,只留下了几颗。而最后一个瓷瓶,是年前兄弟猜忌已起之时李璃对他的试探,大概也知道自己不受兄长信任,在此之后李璃再也没有主动送过来,燕帝也没怎么吃,甚至只动了一两颗。 他打开瓶子,倒出里面一个看起来普通的黑色小药丸,两手指捏着凑在灯火下仔细看。 可是他不懂医,如何知道这黑漆漆散发着淡淡说不清道不明气味的究竟是什么药材研制而成,除了让人怀不上以外,是否还伤身体? 各种各样的念头充斥在燕帝的脑海里,他忽然有种宣太医过来看诊的冲动。 不过毕竟还有理智在,心知这种事情不能声张,只能私下里悄悄调查。 他强压下心中的恐慌,唤了一声:“张伴伴。” 张伴伴收回视线,立刻垂头走到燕帝面前,躬身应道:“奴才在。” 燕帝没有马上吩咐,只是拿着锐利的怀疑的眼神盯着他。 张伴伴是张作贤众多徒弟当中的一个,然而沉默寡言,性子木楞,不上道,其实挺不受师父待见。燕帝暗中收买过来,慢慢地将他培养成心腹太监,让做什么便做什么,哪怕欺师灭祖也是不眨一眼。 如今的张作贤虽以送回乡养老之名,实则早不知被弃尸何处,而动手的就是张伴伴。 此人看着不起眼,然而却是冷心冷肺,燕帝任何见不得光都是他一手操办,乃是实实在在的一个好奴才。 有时候燕帝也在怀疑,他这个当了多年傀儡,身不由己的皇帝,身边哪儿还会有忠心耿耿之人? 然而不管是李璃还是燕帝都查过他,没什么问题。 “朕能相信你吗?”燕帝忽然冷冷地问道。 张伴伴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磕头道:“奴才生是皇上之人,死是皇上之鬼,愿为皇上所驱,万死不辞!” 燕帝听着微微扬了扬眉,自嘲了一声:“所有人不看好朕,可怜朕,你跟着朕又有什么前途?” 张伴伴伏地的头一动未动道:“皇上乃大燕之主,奴才为皇上效命,乃是忠君为国!” 他说完,抬起头看着燕帝,眼中渲染了一分奇异的狂热。 “好一句忠君为国!”燕帝不禁大笑起来,眼睛不由地发亮,他起身在地上来回踱步,似乎内心犹豫而矛盾,最后脚步一止,看着张伴伴,带了一末决绝,“好,不管是不是,朕都相信你,你替朕办一件事。” “请皇上吩咐。” “这三瓶药,你暗中带出去,找人仔细查查,究竟用了那些药,是什么用处,可是会伤身。” 张伴伴道:“是,奴才领命。” 燕帝看着他将三个瓶子收起来,又再次嘱咐:“一定要暗中行事,切不可让任何人知道。” “奴才明白,一定避开王爷的耳目。”张伴伴低声道。 燕帝深深地看着他:“下去吧。” 然而张伴伴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劝道:“皇上,夜色深了,早些歇息吧。” 不知不觉三更鼓响,燕帝捏了捏鼻梁,看着张伴伴虽然木讷却难掩关切的脸,不禁笑着点了点头。 宫女捧着洗漱用具鱼龙而入,伺候燕帝就寝。 等寝殿熄了灯,张伴伴这才放下床帐,离开帝王身侧,悄声走出明正殿。 站在门口,就这着月光下,他看着手上三个瓷瓶,忽然勾了勾唇,接着一晃眼,听着巡逻侍卫的脚步声,又面无表情地揣回了身上,默不作声地走了。 * 此时深夜的驿馆里,灯火的烛光依旧亮着,门口站着两个大夏士兵在守卫,而从里面映照出来的光影,可见里面还有访客。 只听到大夏二皇子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语气说:“怡亲王可不是愚蠢之人,怎么会落入这个陷进里?”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不起眼的驿馆小吏,闻言便扯了扯嘴角道:“二皇子放心,王爷虽然聪明,不过也很自负,他必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您落入险境,不然樊大将军就得远离京城,这不是他想看到的局面。” 二皇子听着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似乎还在思考之中。 小吏不禁补充了一句:“还是说二皇子害怕了?” “以身为饵,关乎性命,谁能不多考量?”二皇子没有恼怒,也没有地方的激将而贸然答应。 “明日就是出发的日子,二皇子若是再考虑,我家大人便要怀疑您的诚意,就此罢手了。” 二皇子闻言奇异地看了他一眼,带了一丝玩味道:“你家大人这样做,就不怕得个通敌卖国,残害忠良之罪?皇帝陛下若是深查起来,这可是灭族的罪名。” 那小吏抬头看了看他,也笑道:“这不过是拨乱反正罢了,又不是第一次做,想必皇上伤心之余也定然能够理解,二皇子多虑了。” 二皇子噎了一下,他差点忘了,还有一个前车之鉴定北侯。 “真是一回生二回熟。” 小吏没有在乎他的讽刺,只是说:“相比起来,二皇子更应该担心您自己的处境,毕竟再怎么深受贵国皇帝宠爱,也不是名正言顺的太子。若是千里迢迢来一趟,扰乱不了大燕朝政也就算了,还借不到粮,无功而返,怕是得受到责难吧。” 二皇子脸色一沉,皮笑肉不笑地说:“既然如此,本王就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不过,还有一个问题。” “您说。” “万一事成,你家大人如何确保本王的安全,而不是直接交出去成为贵国皇帝泄愤的对象?” 小吏道:“您放心,皇上胆小懦弱,只要没了王爷,他压根不敢对我家大人说一个不字。此事您也是受害者,是那些江湖人士擅自行刺。” “还有樊之远。”二皇子提醒道,“他跟怡亲王如此亲密,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然而小吏没有回答他,反而问了一句:“不知道王鑫将军恢复的如何,可能跟随春猎?” 提起王鑫,二皇子的目光轻叹了一声:“虽然行动无碍,不过毕竟是从樊之远手下捡了一条命,内伤重,怕是不顶用。” 一听这推脱之词,小吏脸上露出讽刺的笑,不过却也没说什么,只是道:“既然如此,那就请王鑫将军护二皇子左右,别中途混乱伤着了。” 话说到这份上,二皇子也没什么好隐瞒了,他呵呵一笑:“这是自然,本王惜命的很。” 他说这将桌上的书信拿起来,反扣在桌上,“但愿你家大人讲信用,如密信上所写。”他并没有放在烛火上点燃,显然是要留下的证据。 小吏深深看了一眼,行了一礼,卑躬屈膝地离开房间。 等小吏一走,王鑫从屏风后转了出来,沉声道:“与虎谋皮,殿下还当小心。” 二皇子轻轻点了点头,他目光沉沉,将身体靠在背后的椅子上,仿若自言自语道:“父皇一生所愿便是一统天下,明明大燕气数已尽,没想到却杀出一个樊之远来,他可比当初的定北侯难对付的多。不仅如此,平庸无能眼看着就要天下易主的燕帝,居然有一个这么深藏不漏的弟弟!王鑫,你觉得这大燕将来会是怡亲王的天下,还是依旧再老朽垂暮,野心勃勃的权臣之手?” 王鑫皱了皱眉,最终他说:“末将不知。” “本王也不知,不过我相信自己的眼睛,若是这位王爷这么好对付,就不会在短短一年时间内手握重权,压得那位不得不与我们合作。”二皇子轻轻笑起来。 “不论殿下如何选择,臣必定护殿下左右!”王鑫垂头道,“殿下为皇上大业所做的一切,皇上心中定然明白!” 二皇子点点头,然后对他说:“好,你去休息吧,明日一早就出发,接下来咱们伺机而动。” 王鑫低头抱拳行了一礼,转身离了房间,他体贴地带上房门,又吩咐了门口的守卫保护好二皇子,便回到自己的屋子。 他走到桌边,不意外地看到茶壶下放着一封信,他打开来快速地瞄了一眼,然后回身取下身后灯笼灯罩,将信点燃烧成灰烬。 * 明媚的春日清晨,皇宫大门打开,禁军护卫着黄色的御驾,以及皇后凤驾,还有后面跟随的其他宫眷车马,离开皇宫。 中途有随性的王公大臣加入,形成长长的车水马龙,浩浩荡荡地在百姓们好奇欢呼中离开皇城,前往临山围场。 除了皇帝,大伙儿的行囊基本都是轻减的,不过有一个特殊,那就是怡亲王李璃。 其实怡亲王并不讲究排场,却是个要求衣食住行精致到极致之人,这就意味着为了满足他的要求,马车前前后后有数十辆,大口大口的箱子里装着他所需的各种匪夷所思的物品,哪怕不讲排场别人也不信。 除此之外,还有王府跟随而出比旁人多出数倍的侍卫,各个强壮精神,光瞧着身手就不弱。明晃晃地告诉旁人,他不好惹,也别打他的主意,这是围猎,他会很小心谨慎。 樊之远乃禁军统领,对此,他不仅视而不见,还嘱咐了侍卫统领几句,毕竟他得长时间呆在燕帝身边,不能贴身保护李璃。 一路便顺畅地到达临山围场。 第105章 约定 管底下如何风云涌动, 各怀心思,至少面上都是客气的笑意,在晚春的阳光下, 带着对策马春猎的向往和喜悦。 樊之远特意将李璃那匹早已经嫁入将军府的“小白”给带出来,送到李璃的面前。 李璃笑眯眯地摸着马背, 心说打猎什么的他没兴致, 但是抽个空跟自家将军双双骑个马,在小草地上坐一坐, 靠一靠,然而看着两匹马你侬我侬的……咳咳,真没想到樊大将军还有这么浪漫的时候。 “若是行猎,阿璃,你便骑着它。”樊之远自然不知道李璃脑子里已经幻想到两人春日下的拥吻了, 只是用清冷的声音提醒说,“小白认路,比普通的马更加警觉。” 李璃闻言扯了扯嘴角, 差点不甚优雅地翻给他一个白眼,只能用一种被扫兴的语气, 拖着长音道:“知道了——” 他百无聊赖地绕着手里的缰绳, 眼里带着一丝丝幽怨,樊之远看在眼里, 两人相处那么久,他已经被撩惯了, 大概也能跟上李璃那点奇特的想法,忍俊不禁道:“此次春猎, 变数太多,而且瞧这两天皇上的意思, 便是要我不离他左右,我怕没办法抽出时间来陪你,也无法在关键时刻保护你。” 樊之远这么一说,李璃绕着缰绳的手指一顿,露出苦笑来,他低声问:“这是支开你啊。” “对。”樊之远本想摸摸李璃的头安慰一下,最终还是顺手去摸小白的鬃毛,“去哪儿身边都得多带人,别仗着那点三脚猫的轻功,在王鑫那样的手下是躲不开一招的,更何况江湖上的高手,都并非泛泛之辈。把云溪带上,不管是武功还是用毒,他都得师父真传,很有用。” 嗯? 李璃眨巴眨巴眼睛,忽然吃吃笑起来:“哪有你那样的师兄,明知道很危险还要让小师弟跟着涉险,也太不负责任了,胳膊肘往外拐了哟!” 樊之远闻言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一丝愧疚,不过很快他目光深邃地看着李璃道:“你比较重要。” 李璃在这样的眸光下,心跳猛地加快,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樊之远微微抿了抿唇,心情不禁带上了一份愉悦,他抬头看着不远处百无聊赖拿着脚尖在地上画圈圈的侍卫,揶揄了一声:“别告诉他。” 可怜的无知无觉,为了两位师兄上刀山下火海的小师弟啊,若是听到一定会哭晕在茅房撒泼打滚,脱了那身侍卫衣裳直接撂担子不干了。 然而李璃却勾了勾唇:“嗯,我们不告诉他。” 似有所感的那名小侍卫瞬间收回了脚,站得笔直,只见东来带着御前另一名太监走过来。 那太监先给李璃恭敬地行了一礼:“奴才见过王爷。” 李璃可有可无地点点头。 接着那太监面向樊之远,拱了拱手说:“大将军,皇上召您有事相寻。” 樊之远面无表情地说:“这就来。” 那太监应了一声,没敢多停留,便先回去复命。 等他一走,李璃叹了一声道:“看来,这两天的悠哉日子得过去了。” “阿璃。”耳畔忽然传来樊之远的轻唤。 李璃抬起头看他。 只见樊之远目光悠远,望着临山的连绵山脉道:“等春猎结束,能否……邀你同游仙缘山。” 李璃的眼睛瞬间瞪大,他直勾勾地盯着这人的脸。 后者脸色微红,强装镇定地没有变得局促,反而鼓起勇气回望而来,眼中带着一丝丝忐忑和期待,虽然明知道以李璃对他的喜欢不会不同意,可依旧免不了患得患失,看不见的手心里出了汗。 只到李璃脸上化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灿烂如同阳光比肩,重重地点头,欢喜道:“好,一言为定!” 樊之远矜持地颔首,心中顿时大定,看着李璃柔声说:“那我先走了。” 李璃看着樊之远远去的背影,忽然又喊了一声:“将军哥哥,我们约会的时候,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那声音真是清脆而……洪亮,周围经过的侍卫,下人还有其他的官吏几乎都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看这俩。 嚯,约会啊! 这感情可真好! 还有秘密呢! 樊之远回头,见李璃满脸的高兴和得意,眼里带着一丝无奈的宠溺道:“好。” 不远处的云溪无语凝望蓝天,下意识地捂住口鼻,将那股名为恋爱酸臭的味道驱逐出去,心说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他家二师兄是真的被彻底拿下,一点也不掺假。 * 经过两天的休整,营地已经完全安顿一下。 晚宴之中,武宁侯起身道:“皇上,来临山,却不来一场狩猎比试实在是一件遗憾之事。大燕大好男儿,皆是骑射精湛之辈,王公公子们跃跃欲试,正等着大显身手!” 燕帝笑问:“听说已有不少人策马入山林,寻了野味?” 沈玉凌说:“皇上,臣下只是在外围,没敢深入,却也猎得几只狍子,野猪,若是往里,定还有其他山珍。” 这时左相道:“临山山脉连绵,里面是不是还有其他猛兽,有所危险?” “这就是你们文官的想法了!”武宁侯不以为然道,“临山乃是长山脉,山峰山涧皆有,自是生活着猛兽,不过那些都在深山老林里面。外围,甚至稍微进入一些就是想遇到都难,还得靠运气。更何况咱们人数众多,就是吊睛白额大虎见到也只有逃走的份,怎会有危险?来临山,要的就是这种野性未消的狩猎,否则又有什么意思?” 这话说进了不少人心里,打猎就要追逐着猎物有点趣味,否则跟豢养的有什么区别? 就是燕帝也跟着点点头。 顾如是皱眉道:“不管如何,皇上的安危最为重要。” “有樊大将军护卫左右,别说是根本不敢来的猛兽,就是刺客也没人能伤得了皇上!”一位武官大小道。 这话一出,顾如是顿时便问:“皇上难道也要进场狩猎?” 李璃剥着席面上准备的桂圆,事不关己地吃着,甭管燕帝去不去打猎,他反正是懒得去。 燕帝心里其实有些犹豫,他注重自己的安慰,不喜涉险,但是又想到……最终他还是颔首:“朕愿与众同乐。” 这下没人再说话了,显然这是劝不住的。 武宁侯哈哈大笑:“皇上,比试总得有点彩头。” 燕帝兴致不差,垂眸思索片刻道:“便便赏黄金百两,赐末等轻爵,可授予子弟。” 此言一出,周围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黄金另说,这个末等轻爵虽然不重,好歹也是一个爵位,将来还能传给子侄,可遇不可求的机会。 这下有能力争取的都跃跃欲试起来。 就连大夏二皇子都忍不住起身道:“皇帝陛下,小王也恳请这份荣幸。” 这几次借粮,燕帝都是含糊拒绝,他心知之前时不时得拜访怡亲王惹帝王不快了,所以这几日,他都很安分。 燕帝看着他恳切的模样,终于笑着给了一个肯定答复:“听闻二皇子骑射了得,这样吧,二皇子想求多少粮食便看能猎得多少猎物,以万斤计……” 大夏二皇子顿时抬手行礼:“多谢皇上,小王定然全力以赴。” 说实话,这借粮借这么长时间,朝中大臣都有些纳闷了。 这次,帝王给了一个准话,倒也没超出朝臣的预期。 可是边上左相提醒了一句:“二皇子别急,皇上还没说完。” 只见燕帝微笑着看向自己的弟弟:“阿璃。” 李璃专心致志地吃着自己面前的果盘,根本没打算参合这些事,没想到他家那皇帝哥哥还是没打算放过他那就……来呗。 他起身道:“皇兄。” 燕帝亲切地说:“听说你连乌宛马都骑来了,可有将朕之前赐予你的弓一并带来?” 李璃点点头:“带了。” “甚好,二皇子远道而来借粮诸多不易。阿璃,你骑射也不错,不如便陪着二皇子一同前往,也替朕看看他能借走多少粮食,可别把咱们大燕给掏空了。” 这是防止二皇子作弊呢,还是故意把他俩绑一块儿有所图? 他瞥了一眼左相和武宁侯,又看了一眼面露愧疚,连连作揖请他高抬贵手的大夏二皇子,最终默默地抬头看着燕帝,说:“臣弟这两天吃坏肚子,怕是难以胜任。”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到李璃面前,矮桌上正散落一堆果皮。 “……”吃坏肚子,难道是刚刚? 燕帝的眉头顿时皱起来,似有不悦,不过很快他温和道:“既然身体不适,便宣太医看一看,来人……” 傻子都看得出他找的是借口,寻什么太医? 李璃只觉得这位兄长行事真是越来越偏激了。 他摸了摸肚子道:“好像又好了一点,就不必劳师动众的看太医,皇兄放心,明日臣弟定然好好配合。” “那就好。”燕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抬了酒杯,底下的臣子纷纷邀杯同举。 散席回自个儿帐篷的时候,大夏二皇子便追了出来:“王爷请留步。” “有事啊?”李璃笑着问。 二皇子拱了拱手道:“那日听王爷一席话,小王心中多有惭愧,很是触动,这次只想尽快借粮,不想其他,是以明日还请王爷多多照顾。” “原来如此。”李璃轻轻点头,“放心,皇命在身,本王可比二皇子更希望一切顺利。” “那请王爷务必小心。” 二皇子一句话让李璃眉尾挑了起来,后者笑了笑,告退。 第106章 围猎 第二日清晨, 李璃一身劲装,骑在通体雪白的乌宛马上,带着侍卫与大夏二皇子汇合。 赵宇是类似的装束, 他手里握着一根长弓,手上带着扳指, 马侧挂了装满箭矢的箭桶, 看起来挺像模像样,仿佛要在猎场上一展身手。 相比起来, 李璃那柄御赐的弓跟箭筒一起挂在马后,自己手里握着的还是那把折扇,倒像是来野游踏春的。 “王爷可真是闲情逸致。”二皇子笑道。 “本王身体不适,若不是皇命在身,这会儿该在营地里躺平歇息, 也就没那么多事了。”李璃笑眯眯地将折扇打开,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可惜树欲止而风不停,王爷想置身事外, 不是件容易的事。”二皇子说。 李璃点头:“没错,棋盘大了, 棋子多了, 谁都能成猎物,二皇子待会儿狩猎可得小心, 异国他乡的,还是早点回去为好。” “小王正有此意。” 李璃瞥了赵宇身后的王鑫一眼, 笑道,“王将军看起来恢复的不错, 内伤好了?” 王鑫冷着脸拱了拱手:“护殿下左右末将还是能办到的,倒是王爷, 反而得自己小心。有些人武功再高,若无法及时出现,也是枉然。” 前面,燕帝已经整装上马,接过侍卫递来的弓箭,在簇拥之下准备入山。在他的旁边,樊之远也是同样的装束,今日全程他都得保护燕帝,的确脱不开身。 不过他的目光正往这边看来,落在李璃的身上,面露关切,后者展露一个大大的笑容回去,此中情愫,可见不一般。 似乎感觉到他的目光,燕帝也跟着看过来,视线在李璃身上转了一圈,又在他身边跟随的护卫上顿了顿,接着笑问:“这是准备好了?阿璃,二皇子,可要与朕同行?” 李璃摊了摊手摊了摊手道:“我倒是想,可惜若是跟在皇兄身边,怕是猎不到什么野物,二皇子应该不会同意。” 武宁侯手下,还有禁军护卫,这么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进去,猎物就是没被吓跑,也早就成了旁人的目标,跟着连漏都捡不到。 “王爷说的是,还请王爷见谅。”二皇子歉意地抬了抬手,指着一个方向道,“我们去那边,人少。” 已经有不少结伴的进入了山林,跟他们是一样的想法。 皇帝是来体验打猎之乐,路上遇到的动物也多是事先安排,没什么意思。 若是想要争头筹,还得自己进山林去寻。 二皇子自然不会贸然得寻一个方向就进去,他对临山围场不熟,少不了寻个当地的侍卫领路。 李璃只是瞥了那向导一眼,带着数量不算少的侍卫跟着进去。 这些侍卫都是樊之远试过了身手,才放心地留在李璃身边,都是高手,其中还有他家小师弟在,不怕中途有什么毒药陷阱。 沿路往里,二皇子已经捉到了几只山鸡野兔,还有一只狐狸,有野鹿的身影,不过对方机灵,已经跑了,二皇子及他的侍卫追了一段路,依旧没逮住它,而是眼睁睁地看着它从李璃边上的树林里蹿过。 二皇子侧头看着袖手的李璃,不禁无奈道:“王爷,您还真是来踏春野游的吗?对皇上的头彩没一点兴趣?” 李璃眨了眨眼睛,无辜地说:“本王不缺钱,那末等勋爵更是无用。况且……这可是算粮食的,本王乃是监督和陪审,不包括徇私,二皇子,你得自己努力,注意安全。” 李璃说完从马后背的袋子里掏出一个梨,慢悠悠得啃着,完美诠释了何为野游。 他奚落了一番,看着人真是有些牙痒痒和无可奈何。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进了较为深入的山林,周围人声已经渐远,只留下静谧的虫鸣鸟叫。 二皇子看着他,忽然低低地笑了两声:“王爷,您这么大咧咧地就带了这些侍卫跟着小王进山,不怕有陷阱吗?据小王所知,大燕之中想要王爷性命的可不少。” 闻言,李璃身边的侍卫瞬间搭上了弓箭,神情戒备地看着周围。 云溪更是直接策马与李璃并排而行,一手扶着腰间的剑,目光冷冷地看着二皇子。 只有李璃吐着果皮,仿若无事地点点头:“的确,不过……”他环顾了四周,脸上的笑意顿时加深,“谁狩猎谁还不一定呢。” 他顺手拍了拍云溪的肩膀:“还早,不急。” 云溪点点头,不过依旧没有放松。 果然是有备而来,二皇子回头看了眼王鑫,发现他正盯着李璃身边的一个小侍卫,看得出来有些忌惮。 李璃将手中的果核扔了,然后说:“二皇子,要是觉得足够,就尽早回去,也免得不必要的麻烦。” “就这么些,怕是塞牙缝都不够,还请王爷多点耐心,咱们再往前面走……” 话音刚落,二皇子身边的一个侍卫朝一个方向突然射了一箭,那箭矢惊起了一个身影瞬间疾驰而去,瞧着个头不小,至少是一头成年的野鹿。 “殿下,有血迹,应当是射中了!”前去查探的侍卫立刻喊道。 二皇子说着夹了一下马肚,连忙带人追了过去。 李璃暂时没有动,只是侧头看了眼云溪问:“以你的经验,前方杀手埋伏的几率大不大?” 不等云溪回答,所有的侍卫都不约而同地点头。 “大师兄,你还跟上去吗?”云溪的眼里带着不赞同。 明知危险,还往前进,那不是傻子? “可是皇命难违。”李璃面露无奈道。 云溪一个白眼翻上天。 那又如何?如今这个皇帝,云溪真觉得他家师兄取而代之没啥不好,就算不行,稍微吓一吓,估摸着也怂了。 想想之前左相干了多少阳奉阴违的事,也没见燕帝大着胆子找他算账呀?明摆着是知道李璃心软,吃定他不会计较。 “听说召集了一批江湖上的高手,各个以一敌十,咱们就这么点人……要是二师兄在当然无所谓,可大师兄你身手还这么弱,我们可没把握护你周全。”云溪故意将事情说得严重点,好让李璃打消念头。 李璃听着嗤笑了一声,也没计较云溪那点小心思。 他悠悠地说:“我让将军哥哥暗中召集了一万禁军在附近,另有三万在十里之处。” 嚯! 云溪的眼睛顿时瞪大了。 四万禁军? 这么多? 你要干什么? 宫变? 云溪顿时有点懵,他就一个江湖小侠士而已,怎么忽然这么刺激了? 李璃握着缰绳,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带着点漫不经心,又有点冷漠地说:“一旦林中发现了刺客,便以护驾的名义让禁军将整个临山围场包围起来,不抓住刺客谁都不许出去,你觉得这个主意好不好?” 既然以护驾的名义,就得将皇帝层层保护,监视他身边的一举一动,隔离不必要的觐见,安安静静地等待刺客的抓住。 这是名为保护,实则监禁啊! 云溪之前还在感慨他家大师兄太心软,这会儿就来一个大的。 “……挺好。”他木然地点了点头,“权臣都这么干,极具有威慑,大师兄你越来越有霸气了。” 李璃无奈地一笑,却也没说什么。 这件事他想了很久,也犹豫了很久,可是最终他还是决定这么做。 燕帝不会直接伤害李璃,他狠不下心,也没有这个胆子撕破脸。可就因为如此,在李璃越来越强大,越发让他感到威胁的时候,他内心深处隐秘地希望,通过其他人来制约李璃,造成威胁。 不论是谁,哪怕平时最厌恶的左相也没有关系,因为这于他来说不过是权宜之计,只要让李璃不得不对他这个皇帝温顺妥协,受他控制就行。 是以,这次围猎,燕帝将主事权交给了武宁侯,也间接交给了左相。 两虎相争,他只需作壁上观,事后李璃若要算账也算不到他头上,毕竟他并没有埋伏杀手,他只是“不经意”间给左相他们行了方便,他平庸无能,一时受人蒙蔽也是难免的,借口都找好了。 而凭他对李璃的了解,潜意识他觉得他的弟弟不会计较这些事情,会包容这个任性。 李璃看得清燕帝的心思,若是太平盛世,不计较也就不计较了,可如今大燕才刚有一丝希望,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实在没精力应付这种层出不穷的阴暗算计。 他必须敲打一次,而且是狠狠地敲打,既然打消不了燕帝对他地忌惮,那就彻底地畏惧。 左相的方法,李璃之前不耻,如今他忽然发现真是很有用,恐吓一次之后,他这位哥哥就该老实了。 所以李璃连同樊之远调兵,就是让燕帝知道,他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而左相和武宁侯,就算搞不倒他,也要伤筋动骨付出点代价出来! “走吧,跟上去。”李璃说完便夹了马肚,朝二皇子的方向而去。 然而还未看到人影,却先传来了刀剑碰撞的声音,以及喊叫。 “有刺客——保护殿下——” 李璃惊讶,没想到先遇袭的是二皇子。 云溪抬起手,让后面的侍卫停下,抽剑护在李璃面前。 刺客蒙面,人数较多,王鑫及护卫们一边保护二皇子,一边对抗他们。 二皇子被护在中间,眼睛一瞥,看到了李璃他们,顿时急切地喊道:“王爷,有刺客!救命!” 话音刚落,一个侍卫便被两个刺客直接砍死在地上,接着凶猛地冲向二皇子,要不是王鑫连忙回身招架,后者就得受伤了。 看刺客的身手,的确是那群武林高手,大夏这边护卫人数少,不一会都纷纷负伤,这场刺杀似乎并不像是逢场作戏。 而二皇子看着李璃还在旁边无动于衷,不禁急了,脸色刷白喊道:“王爷,小王被骗了!这不是冲你来的,是冲着小王!” 此言一出,李璃的脸色顿时一变。 然而他身边的云溪却道:“那不是挺好,狼狈为奸,活该背叛。” 似乎印证了云溪的话,那些刺客对李璃仿若未见,只是盯着二皇子,要他的命。 二皇子即使有王鑫护着,依旧躲得狼狈,而身边的侍卫也一个个在倒下。 他忍不住大喊道:“王爷,若是小王死在大燕,两国就得开战!且不论百姓遭殃,就是樊大将军也得赴往边疆!请您顾全大局,救小王一命!” 那眼神充满了焦虑和害怕,然而这一分心,在王鑫护卫不及的一刻,一个刺客终于找到了机会,朝他挥下剑来…… 疾驰的箭矢发出一声破空响,瞬间刺穿了那刺客的喉咙,临到脸上的剑终于无力地停下。 二皇子一睁眼,就看见李璃骑在马上,一手持着一柄长弓,一手缓缓放下,英姿飒爽地下令道:“救人!” 第107章 遇险 帝王狩猎, 能拉动一次弓,射中一只兔子就已经不错了。 至于这只被拎到面前,眼睛被射穿的狐狸, 樊之远一眼就知道那不是方才燕帝挽弓射中的一只,凭他的眼力, 自是知道燕帝的本事。 不过皇帝爱面子, 听着下面一声声仿若武帝再世的夸奖话,樊之远便默默地当作没听见。 燕帝不是个会冒险的人, 哪怕身边有武宁侯带领的众多子侄侍卫环绕,也根本不敢深入山林,樊之远在这里根本没有发挥的余地,纯粹就是跟随。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山林另一边望去,因为李璃和大夏二皇子就是从那里进入。 即使李璃已经做好安排, 他还是有些担心,那惫懒的小狐狸,能睡懒觉绝不早起, 除了保养他那这张脸勤快一些,练武什么的樊之远根本没见着过, 真遇上刺客, 混乱的时候不知道能不能凭那三脚猫的轻功躲过? 虽然有云溪在,身边的侍卫身手亦是百里挑一, 但毕竟人数少……还有大夏的王鑫,故意藏拙,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发难…… 樊之远打仗之前都没思虑这么多,这会儿全是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恨不得直接舍了燕帝策马飞奔过去。 燕帝故作矜持的将手里的弓交给了侍卫,表示浅尝辄止便罢, 目光落在樊之远那含着担忧的脸上,不禁宛然道:“樊将军这是在担心阿璃吗?” 樊之远收回思绪,看了一眼燕帝,没有否认:“正是,王爷娇贵,向来不喜舞刀弄枪,怕是不适应。” 然而燕帝听此却摆了摆手,大笑道:“将军多虑了,阿璃虽看着懒散,但骑射的本事却在京中数一数二,就是沈玉凌也差他几分呢。”他说着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樊之远,仿若不经意地感慨,“他就是这样,走一步想三步,只要能达到他的目的,无论什么人,就会费尽心机去得到。瞧将军现在一颗心就扑在他身上,可见阿璃的本事,曾几何时,你还避着他呢……” 瞬间燕帝戛然而止,后续的话消失在樊之远如冰冷利剑的阴霾目光中,那其中隐藏的戾气让他再也说不下去,感觉下一刻此人就能以下犯上。 “既然已有猎物,为了皇上的安危,不如就此返回?”虽然是个询问句,然而樊之远却面无表情,冷漠地,带着不容置疑地口吻说出来。 燕帝想反驳,然而一时之间却被面前的大将军气势给压住,他不禁转头看向武宁侯,显然希望这个老侯爷能为他斥责樊之远一句,找回气势。 然而武宁侯所有的心思都在另一处,不希望在此与樊之远发生冲突,他知道今日之后,应该就能将这个吃里爬外,碍眼的臭小子踹到边疆去了,所以保持沉默。 燕帝的脸瞬间涨红了! 正在此时,远处的上空突然升起一颗响箭,炸了开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是……” “有刺客!” 约定的信号上升,樊之远顿时大喊了一声,瞬间扬起手招来禁军道:“保护皇上回营地!” 这个命令不容置疑,虽然围场事务由武宁侯负责,然而燕帝周身的安全依旧在樊之远手上。 在燕帝愣神之中,樊之远已经牵过了他的缰绳,领着他掉转马头,而禁军迅速将一同狩猎的人群围住,半是催促半是强迫地原路返回。 这时,不仅是燕帝就是武宁侯也发现了不对劲。 “樊将军,你……你不去看看阿璃?” 那个响箭显然是怡亲王府的信号,凭樊之远对李璃的情谊,居然没有立刻策马前去搭救,反而还有心思将燕帝及诸多陪猎之人送回营地,显然不太正常。 樊之远自然心里焦急,他和李璃布局,其实并不希望发生刺杀之事,这就意味着李璃会处在危险之中。 然而终究还是发生了。 “皇上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樊之远几乎是咬着牙说出口的。 而这副很想杀人却又不得不克制的神情让燕帝将接下来的话吞了回去。 行到半路,霍小湘带着一队人马前来接应,他策马到燕帝身边,恭敬道:“皇上,卑职已将临山围场包围,堵住各出入口,接下来一一排查,必然不放过一个刺客!” 霍小湘这位副统领会出现在这里让燕帝和武宁侯的脸色瞬间一变,燕帝脱口厉声质问:“谁让你来这里,朕未下令,霍小湘,你擅离职守!” 霍小湘不慌不忙道:“太后娘娘偶然得知有人要在围场中行刺,故派卑职领兵前来保护皇上安危。” 此言一出,燕帝瞬间震惊在马背上,张了张嘴无话可说。 太后…… 而武宁侯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这次,霍小湘带了多少人来? 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霍小湘嘴巴一裂,露出八颗牙,笑道:“侯爷放心,皇上安危不容忽视,卑职带来的人足够,一一排查之余还能保护好各位,放心,刺客绝对没办法逃脱出去的,除非躲进临山山脉深处,沿着另一头峭壁跳下去!” 听出了里面的意思,武宁侯顿时看着樊之远怒喝:“樊之远,你怎敢撺掇太后,私自调兵,置皇上与何地?” “不过是跟侯爷学的罢了。”樊之远淡淡地说,接着他对霍小湘吩咐道,“送皇上回营,没抓住刺客之前,不许任何人进出,我去接应王爷。” 他早就已经不耐烦了,目光凭平平往响箭之地望去,迫不及待地想去见李璃。 “是。”霍小湘知道他,没有多话。 “樊之远,你敢!”武宁侯气得胸口起伏,他的身边还有不少侍卫,随着他的话便要抽出剑来。 可是樊之远并没有搭理他,一拉缰绳,踏雪长鸣一声,迈开马蹄,便朝着山脉而去。在他的身后,归来的晓飞带着亲兵快速跟随。 反而霍小湘抬了抬手,上千禁军立刻围了过来,人数的碾压让武宁侯根本不敢动弹,只能抖动着脸皮大声控诉:“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他的目光看向燕帝,后者握着缰绳的手,指节早已经泛白,可见内心的愤怒。 只是多年的忍让,这种场面燕帝早已习以为常,唯一区别的是那个时候是左相和武宁侯借此逼迫,现在不过是换了一个人罢了,变成了他的弟弟。 果然,李璃一旦掌权,狼子野心暴露了。 他冷笑而又悲凉地看了一眼霍小湘,似乎要将这些目无王法,不尊帝王之人给深深记到脑海里去。 “皇上请,卑职护送您回去。”霍小湘依旧谦卑地做了一个请势。 燕帝咽了咽喉咙,似泄愤一般大扯缰绳,往前跑去。 另一边,踏雪奔跑如风,几乎形成了一道残影,哪怕在树木从中也依旧快速行进,他似乎能寻着小白的气味,目标明确地奔跑。 将燕帝带回已经拖了很久了,樊之远不知道如今李璃这边如何,只是心里发慌。 很快,前面依稀传来了一些急促的动静和身影。 “快,快,什么人!”带着伤痕的侍卫举起了手里的剑,警觉地望过来,然而一看见来人,顿时惊喜道:“樊将军!” 踏雪的前提扬起,樊之远利落地翻身下马,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视线快速地在听到响动之后迎上来的其他人身上,都带着伤,不重,可是…… “王爷呢?” 樊之远这一问,顿时让这些侍卫神情黯淡了下来,眼底发红,然后纷纷下跪。 瞬间,樊之远只觉得全身的血回流僵硬,脑中嗡一声一片空白。 “他人呢!”他吼了一声。 晓飞和亲卫才刚赶到,就听到他们将军的一声怒吼,那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恐慌。心下顿时不好,晓飞忙问:“跪什么跪,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王爷不是跟大夏二皇子一起打猎吗?遇到刺客了,然后呢?” 其中一个侍卫垂头道:“王爷掉下悬崖了……” 什么? 别说樊之远,就是晓飞都愣住了。 悬崖? 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往前看去,透过林子,依稀能看到断崖。 “不是有安排吗?”晓飞艰难道,他都不敢看自家将军的脸。 那侍卫回答:“那些刺客的确来了,但不是冲着王爷,而是大夏二皇子。王爷怕二皇子死在大夏,引起两国交战,于是下令救人。刺客虽然武艺高强,人数不少,但是我们这边也不弱,又有云小公子随身带着毒药,边战边退,很快就能将刺客拿下,可是,谁知,那王鑫是个叛徒!” 侍卫说到这里顿时怒不可遏。 “他对王爷出手了?” “是,可没想到那只是虚晃一招,他真正要杀的却是大夏二皇子,那二皇子几乎吓傻了,王鑫一掌击到他胸口,将他击落悬崖,王爷下意识去拦,我们没反应过来,被带着一起掉了下去……” 侍卫们自责不已,恨不得当场以死谢罪。 樊之远再也听不下去,瞬间消失在原地,奔向那处悬崖,这里应该是且战且退的地方,有多具尸体躺着,黑衣刺客的多,还有大夏以及怡亲王府的侍卫,最靠近的便是王鑫的尸体,身上还插着刀剑,应该是云溪了结了他。 这里到处都是脚印和血迹,悬崖边上留下几处明显的脚印,打滑拉长,是谁的不言而喻,樊之远能想象当初李璃是怎么站不稳掉落而下。 他摸着那处痕迹,眼前渐渐模糊一片,四肢冰凉刺骨,恨不得跟着一起跳下去。 心口明明空落落的一片,却一阵一阵的抽疼。 耳畔忽然回想李璃的话语。 “我跟你说哦,你也就仗着我喜欢你,哪一天我移情别恋了,你哭着喊着求这我都不会看你一眼的!” “樊之远,你可别后悔。” “喜欢就说出来,得让他知道,万一哪一天你想说都没人听了呢?” …… 心底酝酿翻滚的情愫,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准备在缘仙山上的话,似乎一言中的,此刻已经变得毫无意义。 人都不在了,还说什么,说给谁听? 樊之远撑在悬崖边的手蜷缩起来,紧紧握成拳,他能怪谁呢? 唯一能怪的似乎只有自己,为什么不在身边? 他猛地抬起手重重地砸在地上,一下一下,甚至流血都没停,仿佛这样的疼痛才能抑制住那份浓浓的后悔…… “啊呀,别砸,别砸!砸断了我得掉下去!”忽然前面传来一个喊声,瞬间让樊之远的手落在空中。 他怔了怔,接着将手试探地伸出悬崖外,只见下方也伸出一只手来,紧紧地攀住他…… “将军,已经派人去悬崖下寻找了,应该……能找到王爷……你……咦,云公子!” 晓飞走过来,正要安慰他家将军,就见一个穿着侍卫衣裳的人借着樊之远的手从悬崖下跳上来,他瞬间瞪圆了眼睛。 “是我。”云溪掸了掸衣裳回答。 “你,你不是跟着跳悬崖了吗?”晓飞惊奇问。 “是啊。” “那……” “下面是什么?阿璃呢?”忽然回过神的樊之远一把抓住云溪问。 “下面刚好有块巨石突出来,能兜住,大师兄就在下面。放心,活得好好的,就是摔伤了……哎,二师兄!” 云溪还没说完,樊之远就跳下下去。 “这也太着急了吧,回去找个绳索啊,他不能动弹,你一个人带不上来!”云溪朝着悬崖下喊道。 他挠了挠后脑勺,回头看到晓飞和亲卫们怔然的模样,不禁一乐道:“愣这儿干什么,把这里的尸体都抬出去,顺便去找绳子,不然怎么去救人?” 第108章 发现 陡峭的悬崖下, 一块突出的巨石横截出一个十人轻松可站的平台,李璃靠着崖壁正坐在上面。 他掉下来的姿势不太好,轻功一时施展困难, 虽然被崖边的藤曼给阻挡了一下,不过落地之时依旧不稳, 摔伤了腿, 嗯,老天保佑, 真是福大命大。 可对面的仁兄,运气就没那么好了。 在他的前面一动不动躺着大夏二皇子,坠崖前这人遭受了王鑫一掌,再高空落下,如今身下岩石正慢慢渗出血水来, 看着就凶多吉少。 李璃神色黯然,想到接下来的国际问题,心头一阵一阵的烦躁, 他努力地想让国家安定,可总有人不遗余力地跟他唱对台戏, 真想不顾一切地将这群人都给宰了, 好一了百了。 心里戾气浮现,让他忍不住挪了挪伤脚, 麻木过后,这稍微一动就传来钻心的疼, 痛得他眼泪都要掉出来,知道自己是摔断脚了。 他环顾周围一圈, 四周静谧,寂寥无声, 午后日头见斜,林子深处光线暗下来极快,有那么点可怕。 “上辈子加上这辈子,本少爷还从来没被困在深山老林里面过,没有猛兽来,毒虫爬蛇应该也不少吧。”他一边说,一边取出随身荷包里面的药材,叹息着打开,在自己周围撒了一圈。 出门打猎,哪儿能不带点驱虫解毒的药粉,况且云溪临走前还留下了伤药和一个水囊,勉强找出了一包花生,那是吃剩的零嘴,让他家大师兄打发时间。 然而即使这样,只身一人在悬崖下,还动弹不能,依旧让李璃觉得无比的委屈和孤单。 “自作孽不可活也。” 他哀叹一声,拿起边上的水囊喝了一口,百无聊赖之下,不禁想到了樊之远,心说不知道这人看到信号有没有着急,会不会马上过来搭救,那么远,等他到了一定发现自己掉下悬崖了…… 不是谁都像李璃一样这么好运,恰好知道有块大石头在,死不了。 这掉下悬崖就跟殒命差不多了吧,他的将军哥哥知道死讯之后有没有伤心得掉眼泪,还是直接…… 李璃动了动眉毛,忽然抬起头来,只听到衣袂飘荡中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 “阿璃!” 李璃看着从天而降的人,不禁张了张嘴巴,心说真来了呀! 那一刻,李璃所有的孤独和委屈瞬间消散,只留下满心的喜悦。 然后就见樊之远落地到他身边关切地问:“云溪说你摔伤了,伤哪儿了?” 嗯? “你碰到云溪了?”李璃那点感动顿时戛然而止,不是跟着殉情掉下来的? 樊之远不知道李璃脑子里的古怪想法,点了点头道:“嗯,他正好爬上来。” 樊之远说完,深深看着李璃,只觉得还能看到这人带笑的眉眼是多美好,虽然额头上有点擦伤,脸上也有点脏,瞧着灰头土脸的,可在他的眼里依旧好看,比任何时候都鲜活,深深地吸引着他的目光,似乎永远也看不够。 而李璃觉得自己有点傻,方才樊之远显然是用轻功飘下来的,谁殉情还用上内力? 只是看到这人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自己,黑亮的眼眸中慢慢地被自己的身影占据,周围还带着没有擦拭干净的水意,李璃回望的那双猫儿眼缓缓变大,露出惊叹,忍不住道:“你哭过了?是不是差点以为我死了?” 咳咳…… 闻言樊之远瞥开了视线,眼里带了一丝无奈,李璃永远都是这么直接,这让人如何回答? 他自然没有哭过,只是控制不住眼睛浮现湿意,跟哭泣根本两码事。 然而否认吧,又怕李璃觉得自己不够在意他,最终樊之远垂下头看向了他的伤腿道:“严重吗?” 他轻轻地撩起李璃的裤腿,虽然手大带着厚茧,可是动作却轻柔,避免触碰李璃的脚,然而饶是这样,依旧让李璃倒吸凉气,发出嘶嘶声音。 樊之远没哭,李璃先红了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委屈极了。 裤腿上粘着血迹,有伤痕,简单地敷过了金疮药,暂时止了血,可内里的伤还得上去找个干净的地方再治。 樊之远心软得一塌糊涂,稍稍确定了情况,便没敢在动,连声音都柔了说:“再等等,等云溪来了,确定好情况,我再带你上去好好医治。” 李璃含泪点点头,然后细细地喊了一声:“疼……” 瞬间,樊之远有种手足无措地慌张感,一张脸绷得紧,他实在不知现在还能怎么办,只能僵在原地,眼露着急。 见此,李璃真的要被气笑了,怎么会有这么呆的人呢? 他抿了抿唇道:“这个时候给个精神治疗啊!” 樊之远没听过这种古怪的名字:“什么疗法?” “爱的抱抱,爱的亲亲,你选一个。”李璃无力地说。 樊之远:“……”现在还有功夫撩他,应当不算太严重吧。 他环顾了一周,终于正眼看向了跟李璃一同掉下来,躺在地上,浸在血泊里的大夏二皇子。 他正要去查看,就听到李璃说:“云溪早就确认过,已经死了,王鑫突如其来的那一掌,断了他心脉。” 话毕,李璃用瞧濒危动物的眼神看着樊之远,眯起眼睛很不悦道:“你都跳下来了,还矜持个什么?” 樊之远顿时哑然失笑,他于是走到李璃身边,坐了下来,稍微一顿,将人搂着肩膀轻轻地靠到自己的怀里,手中环抱着的力道慢慢缩紧。 “见到响箭的那一刻,我真恨不得直接飞奔过来保护你,踏雪跑得飞快,就怕来不及。” 他的下巴抵在李璃的头上,轻轻蹭了蹭,这大概是他最显亲昵的模样了。 李璃闻言勾了勾唇道:“你一定以下犯上了,我哥没给你气得诱发心疾?” “好像没有,皇上的忍耐力向来惊人。” 李璃不知道这是一件该笑还是该悲哀的事,他只能保持沉默。 “我以为我来晚了,阿璃。”樊之远没有讲述他碰到侍卫得知李璃掉下悬崖那一个过程,然而李璃的手被樊之远握住,微微带着点力道,他似乎只能用这个方式和沉重的叹息告诉怀里的人,他有多后怕和后悔。 “所以啊,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珍惜当下不是没理由的,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呢?”樊之远的力道有点大,李璃被握着有些疼,不过他没抽出手。 樊之远轻轻一笑,却没有回答,他望着前面那具二皇子的尸体道:“不久后我得去北疆。” 此言一出,李璃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无法逃避的现实沉重地放在他的面前。 王鑫死了,所有的大夏侍卫都死了,无需解释,李璃在从云溪口中得知二皇子气绝的时候便知道这个结果。 哪怕再羸弱的国家,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皇子死在他国无动于衷,就算李璃说出事实,二皇子死于王鑫之手,也无人相信,必须给个说法,一个有分量的凶手和称心满意的赔偿。 “皇兄不惜与左相他们狼狈为奸,就是为了这个可笑的目的,如今看来,单单为此他们成功了,可为此得付出多少代价,他知道吗?”李璃垂下头,将脸埋入胸前,“ 大夏没那么弱,一场寒灾哪儿能真的让一个大国虚弱下来,太想当然!这场战人家也打得起,现在有个更好的报仇理由,气势都不一样的。” 樊之远冷淡道:“受苦受难的是百姓,流血流汗的也不过是沙场将士。” 李璃深深一叹,觉得有点冷,忍不住往樊之远怀里缩了缩,他眉宇间深深的拧起,不知道是犯愁还是疼痛所致,然而脸色极白。 樊之远低头看李璃的脚,发现虽然没有在流血,却肿得厉害,他抬起头望了望,上头依旧没有动静,云溪应该知道李璃的伤势,还没那么快准备好。 他觉得不能让李璃再想这些烦心事,便思忖着换个话题,而李璃脚疼的厉害,也不想纠结再次,于是问道:“对了,仙缘山之约你还……” 然而你李璃刚说出口,便听到樊之远问,“阿璃,云溪为什么唤你大师兄?” 李璃神情顿时一僵,然后眨了眨眼睛。 嗯? “我跳下来之前,云溪唤你大师兄。”樊之远熟悉李璃这个表情,那就是他缓解尴尬,想要寻找借口之前的前兆,于是更加肯定不是云溪口误,而是压低了声音,唤了一声,“大师兄?” 李璃果然忘记了痛,他表情更加纯洁无辜,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最终清脆地应道:“哎,二师弟。” 樊之远的脸顿时黑了,只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李璃清了清嗓子,飞快的把锅给甩出去道:“这不能怪我,谁让你那么呆,平时我都暗示那么明显了,你还傻傻地一根筋直通,转个弯都不会,我都无力了好吗?” “你为什么不直言?”樊之远面无表情地问。 “直接说多傻啊!”李璃理直气壮道,“小云溪就在面前呢,那倒霉孩子身上满是破绽,这你都看不出来,那我有啥好说的呢?” 这么说还是他的错?樊之远有种被愚弄的感觉。 然而一低头,李璃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一手还指着脚,虚弱地喊着“疼”,似乎若再追究就能随时能晕倒一个给他看看,最终樊之远深深呼吸一口气,心说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大师兄也好,怪不得能知道他那么多秘密,师父应该都告诉他了。 然而转眼一想,他忽然又觉得不对劲,为什么师父不告诉他大师兄是谁? 当年李璃既然是师父的徒弟,又怎么会跟五公主扯在一起,不是,那个宫中的小姑娘到底是谁? 樊之远蓦地低下头,死死地盯着李璃,若不是这人身上带伤,不能动弹,他怕是要直接粗暴扯了李璃的衣裳,看一看后背! 身后的呼吸陡然间变得粗重,后劲仿佛能感觉到视线的灼热,可见这人应该是发现了更深层次的真相。 李璃心里打鼓,但是眼珠子左右飘忽,很想哼个小调表达一下自己的无辜,嗯,他真不是有意的。 “阿璃,你……”樊之远似乎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让李璃头皮发麻,正想装个痛晕过去引人怜惜的时候,头顶传来一个喊声。 “王爷,二师兄,我准备好了,你们回答一声。” 云溪的声音在内力加持之下传来,瞬间打破了这里的凝滞。 “总算来了,我都快痛得坚持不下去……”李璃抬起手肘支了支身后之人,催促道:“快,回一声,我太虚弱了。” 樊之远深深得忘了一眼装模作样的某人,然后提了一口气:“下来吧。” 话音刚落,怀里一沉,某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已经“晕倒”,一了百了。 然而脸色苍白,眉头拧紧,即使是装晕似乎也难忍那股疼痛,樊之远抬手抚摸着他的眉宇间。 这样的人,哪里还会忍心怪罪呢,只有心疼了! 第109章 噩耗 在禁军出动的时候, 左相便得了消息,户部尚书听着来报顿时大惊失色:“怡亲王当真敢无诏调动禁军,他这是要造反吗?” 左相脸色沉沉, 目光中阴晴不定,他一直觉得李璃做事方正, 恪守本分, 不会行这等不忠不义,令人诟病之事, 没想到…… “看来王爷是想取而代之了。”左相喃喃道。 甄为民闻言脸上便露出惊慌来:“怎么会呢?” 他一直以为怡亲王不过是做做样子,真有这个想法,哪儿会如此高调的形式,让燕帝这么忌惮他。 左相回答:“之前不会,不代表现在不会。” 任哪个衷心耿耿的臣子, 被帝王如此猜忌和针对,甚至不惜跟敌对联手,也得心寒另起心思, 更何况是本就有能力有手段还有资格的李璃? 走到如今这个地步,这两兄弟已经无法和平共处了。 “相爷, 您怎么一点都不着急!这次刺杀, 王爷若是回来,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王爷不一定拿皇上怎么办, 可咱们……”甄为民只要一想到已经化成乱葬岗污泥的同僚就一阵胆寒。 左相瞥了他这没出息的样子一眼,摇头道:“着急无用, 禁军已经包围临山,都在樊之远的掌控下, 连皇上都毫无办法,老夫能做什么, 如今只有等了。” “等?”甄为民重复了一遍,看着左相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往临山一处望去,不禁问道:“能成功吗?” 左相呵呵一笑:“不成功,咱们成仁,若成功了,一切都有周旋的余地。” 甄为民咽了咽口水,再也没敢说话。 这时,外头吵杂声响起,贴身下人匆匆跑进来道:“相爷,禁军来了!” 临山围场的营地,忽然涌入大批禁军,将所有的人客气且强硬地“送”回自己的大帐,这一举动让整个营地弥漫上一股紧张的气氛。 禁军闯入,留在营地处理事务的文官脸色纷纷乍变,不约而同地望向左相,后者冷冷一笑:“老夫可指挥不动禁军。” 顾如是没被他糊弄过去,从燕帝将临山围场的主事权交给武宁侯开始,到昨晚非得逼着李璃陪大夏二皇子狩猎,他就知道今日一定会出大事! 可如今正是大燕从大夏拿回燕荆四州,两国签订友好协议的关键时刻,为何不能将大夏使臣送走之后再起内讧? “左相,下官还尊称您一声相爷,您应当不会连家国大义都忘了,是吗?”顾如是抬手相叩,看着左相一字一句地问。 顾如是的话,让周围沉默下来的文臣纷纷看向左相,甄为民坐在边上不禁撇开了脸去。 而左相冷冷地看着他道:“无需你教老夫如何行事,忠君侍主,顾如是,你更当记在心。” 话音刚落,一名禁军小将带着侍卫闯了进来,高声道:“围场之中发现刺客,卑职受命保护各位大人,为诸位安危,请务必留在这里,不要随意走动!” 随着他的话,营帐之外响起整齐的脚步声,这里已被禁军团团包围。 左相一动未动,只是嘴角勾起讽刺的笑。 方才一语双关,顾如是不傻,两厢结合立刻想到了什么,面露忧愁地问道:“这位将军,可知是谁遇刺,皇上是否安好?” 面前的禁军小将不卑不亢道:“有樊统领在,皇上自然安全,副统领已经去接应,马上就能回来。” 那么是谁遇刺,就不言而喻了。 到如今这个时刻,也没什么好遮掩了,顾如是看向左相,隐忍着怒气问:“您的目标是王爷,还是大夏二皇子呢?” 左相没有回答他,那老神在在的模样,让顾如是心底发寒。 这风雨欲来的气氛,来来回回的禁军,不明所以的女眷们更加紧张害怕。 皇后的大帐中,几位跟随而来妃嫔紧张地等待着,然后见到绿云折返回来,对皇后摇了摇头:“娘娘,谁都出不去,您的懿旨也没用。” “疯了,樊之远疯了吗?皇上呢,可回来了?”皇后紧张地问。 绿云道:“回来了,是被霍副统领给‘请’回来的,如今谁也见不着皇上,都是禁军守护,说是怕刺客。” “霍小湘?”皇后惊愕道,“他不是留下来守卫皇宫,保护太后吗,擅离职守?” “奴婢得到消息是……太后懿旨。” 皇后简直惊呆了。 众妃嫔也是面面相觑。 “怎么会,太后怎么会……” 绿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贵妃立刻站起来,她理了理裙摆,强装镇定道:“本宫回营帐。” 皇后没有阻拦,甚至说是希望地看着她。 贵妃说着带领婢女走向门口,帐中的宫妃都静静地竖起耳朵听着,接着听到了贵妃那严厉带着愤怒的声音,隐含在话语中的威胁,以及一个响亮的巴掌,但即使如此,她还是带着人走回来,艳丽的眉眼下是隐藏不住的怒火。 这是名为保护,实则软禁了。 皇后不得不道:“那就等等,等消息来。” 而消息很快就传回来了——大夏二皇子被刺杀,怡亲王掉下悬崖,生死未卜。 被软禁的燕帝听到这个消息,几乎都怔住了。 那张带着隐忍的怒意,充满着阴郁的脸在刹那间一片茫然,下意识地问:“你再说一遍,阿璃怎么了?” “王爷掉下悬崖,生死不知。” 燕帝的瞳孔蓦地放大,脚步后退,脚跟踢到椅子,几乎是跌坐了下来,仿佛难以置信。 而禀报的侍卫依旧跪在地上,直到张伴伴代为吩咐了一声“下去吧”,他才抬起头,看到皇上垂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于是悄无声息地离开。 燕帝只觉得这在做梦一样,他哪怕再怎么忌惮,厌恶李璃,也从未想过让这个唯一的胞弟去死。 怎么可能呢?他问着自己。 李璃那样聪明,不可能没有察觉左相和武宁侯的安排,连禁军都能悄无声息地调过来,身边怎么会没有高手应对这场刺杀? 然而侍卫不会拿这种消息作假,李璃的确死了。 死了! 燕帝的眼眶慢慢红了起来,全身弥漫在悲伤中。 他如今一点也不恼怒弟弟对他的以下犯上,之前的不恭敬和威胁统统化为了乌有,只觉得心底空落落的,不由地回想起以往兄弟间的亲密无间。 他抬手摸了两下眼睛,然后对张伴伴道:“无论如何,阿璃的尸首一定要找到,不能让他孤身一人留在这里,让野兽啃食。” 张伴伴似乎也被方才的消息惊到了,过了一忽儿才回过神来,赶紧应了一声。 然后听到燕帝问:“樊之远呢?” “大概在寻王爷吧。”张伴伴不确定地回答。 燕帝点点头:“应该的,他与阿璃感情深厚,怕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说到这里,他又补充了一句,“朕也一样,阿璃他……”燕帝说了两个字便哽咽起来。 他的伤心并无作假,然而张伴伴还是得提醒道:“皇上,请节哀,太后娘娘那儿还等您安抚呢。” 这话让燕帝的哽咽顿了顿。 太后为了李璃连禁军调度的懿旨都能颁,若是知道李璃死了,燕帝可以想象她老人家会如何痛不欲生,而自己必然深受责难。 如今这个局面,他是不能失去太后的支持,李璃留下的人脉和东西,光靠他自己根本没本事收服,单一个樊之远就够他焦头烂额,而左相和武宁侯这边必定另起心思。 他这没有多余的时间沉浸于悲痛之中。 然而还没等他想要如何劝慰太后,施愉却先闯了进来。 “李航,你还有没有心!”这响亮带着哭腔的声音,泄露了施愉无法抑制的歇斯底里的悲痛,这让她舍弃了理智下的温顺谦卑,不顾一切地朝着帝王之尊大声质问。 那双通红的眼睛里满是悲伤和愤怒,还有足以淹没燕帝的失望。 “我一直以为你平庸,可心地不坏,你虽然猜忌阿璃,可终究知道好歹,他是你唯一的弟弟啊!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施愉一步一步走上来,满脸的泪痕。 当她得到李璃坠崖的那一刻,紧绷的弦终于断了,终于忍不住闯了进来。 眼泪从眼眶不断流出,施愉走到燕帝面前便泣不成声:“阿璃帮了你那么多,一心为了大燕啊,你怎么能这么对他?李航,你对的起自己的良心吗?还是做了皇帝,你连最基本的做人的品格都没有了?是我瞎了眼……吗?” “不是我!”燕帝从惊愕之中回过神,接着立刻大声反驳,“不是我安排的刺客,朕不知道!是左相,是武宁侯,他们胆大包天!” 施愉的到来让燕帝整个人都慌张了,他下意识地将准备好的借口说出来,以求得施愉的原谅。 然而施愉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哭:“真的是……敢做不敢当的懦夫!你打算拿这样拙劣的借口跟太后解释吗!你自以为所做的一切谁看不出来?这个杀害阿璃的机会,是你给的,是你默认的!” “朕没想过让他死,没有!”被施愉说中心事,燕帝心虚之余只能以更大的声音掩盖,他手脚僵硬,梗了梗脖子,强势道,“这是个意外!刺客想杀的是赵宇,他明明能自保的,何必……” “何必?”施愉被他的强词夺理给气笑了,她抬手抹了一把脸,“他只是不想引起两国交战,他不想穷苦的百姓在寒灾之中还要经历战乱,堂堂大燕皇帝不在乎子民,他在乎!而你,想的却是……” 施愉作为太傅独女,她哪里看不出来燕帝的目的,然而她说不出口这个荒唐却真实的理由。 她难以启齿,可这个男人却真的做出来。 施愉最终闭上眼睛,内心仿佛被撕扯成碎片般痛苦不堪。 “你真卑劣,我后悔留下来。” 这发自施愉内心之言让燕帝瞬间僵在原地,浑身冰凉,仿佛连最后的一点温暖都离自己远去。 他不敢相信地看着施愉,眼底风暴肆虐,猛地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危险地说:“阿愉,你这是气话对不对?” 施愉挣了挣手,力气不敌,她干脆不挣扎了,抬起头,一字一句道:“我该知道的,你为了皇位可以眼睁睁地看着太子被陷害,阿璃不听话,自然也能借助他人之手除去。” 燕帝的瞳孔骤然一缩,手上的力道瞬间加大,施愉吃痛,然而她却觉得畅快,被泪水洗刷过的眼睛犀利明亮:“你说你是个孤家寡人,你做到了。” 燕帝的脸庞扭曲了起来,握着施愉的手在发抖,而后者脸上却是一片平静,只是又问了一句:“臣妾出言不逊,皇上打算如何处置,不如赐一死可好?我愧对阿璃,正好去陪他。” 有那么一瞬间,燕帝的确想要掐死这个女人,可是他忍住了。 他闭上眼睛,缓缓地放开手,喉咙滚了滚,说:“阿璃已经死了,如论你怎么悲痛,他活不过来。阿愉,这辈子你都是朕的女人,后悔也好,憎恨也罢,就在朕的牢笼里,陪着朕,你下去吧。” 第110章 复生 施愉没有留恋, 抹了一下脸,便转身离去。 门口的守卫没有阻拦,直到大帐再次安静下来, 燕帝才疑惑道:“阿愉怎么进了这里,现在见朕无需阻拦了吗?” 闻言, 张伴伴立刻前往门口, 不一会儿,他便回来了, 低声道:“皇上,禁军依旧把守,无法进出。” 燕帝听着,神色恍然,忽然, 他低笑了起来,自嘲着:“原来傻的一直是朕啊!” 张伴伴没有应声,直到了很久, 才听到燕帝冰冷冷地说:“死了也好。” 可惜,事与愿违。 在燕帝耐心等待着禁军群龙无首放行之时, 帐外一声嘹亮而惊喜的喊声:“王爷没死!怡亲王还活着!大将军将王爷给救上来了!” 这嗓门实在太大了, 如此清晰,无需张伴伴打听, 燕帝也听得一清二楚。 那一刹那,他瞪突着眼睛, 全身犹如坠入冰窖之中,雕塑一般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所有基于李璃死去的一切幻想好似泡沫戳破, 无影无踪。 起起伏伏,恍恍惚惚, 此刻众人的心情犹如冰火两重天。 议事大帐之中,神情灰败的顾如是率先跳起来,一个矮小瘦弱的文官,差点拎住前来禀告的侍卫衣领问:“究竟怎么回事?王爷到底有没有落崖,他如今怎么样,你说清楚?” 这儿可是有不少老臣,一个个心脏有些受不了,捂着胸口齐齐看着那侍卫,生怕他再说出刺激的话而缓不过来。 被这些大人们的目光死死盯着,侍卫结巴道:“王爷是落崖了,二皇子遭到刺杀,王爷去搭救却跟着掉下去。幸好那崖下不深的地方有块巨石凸出来,王爷摔在那儿。” “这是如何知道的?” 侍卫回答:“樊大将军来找王爷,得知噩耗直接就跳下去,这才发现的。” 跟,跟着跳下去? 所有的人眼皮子一跳,被这个消息又惊呆了一次。 “那,那王爷现在怎么样?”一个老臣颤颤悠悠地问。 “王爷摔伤昏迷,大将军已经将他送回帐中,正招御医诊治。”侍卫说完,对着一圈大人抱了抱拳道,“刺客依旧在排查之中,还请诸位大人再耐心等待,有任何消息,卑职会告知各位。” 他说完就要转身离去。 “等等。”这时宋国公喊住了他,“那大夏二皇子可还活着?” 侍卫摇了摇头:“死了,被大夏的王鑫一掌毙了心脉,哪儿还有活路。” 帐中迟迟静默无语,看着侍卫离去。 一个大学士站立不稳,顾如是扶了他一把,安慰道:“天佑大燕,至少王爷还活着。” 是啊,怡亲王活着,那大燕就还有希望。 大学士缓缓点头,然而眉宇间忧愁未散,闭了眼睛叹道:“唉,可是要打仗了呀,明明……” 明明可以用和平的方式换到完整山河,却非得用血泪尸骨去铺就,何必呢? 武宁侯不在这里,众位大臣不禁往左相看去,激愤一点的直接便道:“相爷,这就是你们的目的啊?恭喜,达成了,大将军哪怕再不愿意,为了大燕怕也只有北上一条路!可惜,怡亲王福大命大,老天保佑,掉崖未死,却让你们失望了!” 这话说得不少大臣纷纷点头,看左相的目光带着不再掩饰的愤怒。 “咱们在京中,不怕打仗,可都是有儿有女之人,看着他们,想想看,又有多少人家得失子、失夫、失父,如何忍心?” “上者不恤下者,实乃大错特错。” “相爷,德不配位,你可愧疚?” 坐在甄为民左相旁边的甄为民从来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朝中大臣不再惧左相之威,纷纷指着他鼻子骂。 平时作壁上观之人,高高挂起之人,左右摇摆之人,都在这一刻居然直接站出来。 而这一切,不过是听到李璃死而复生的消息罢了。 他惊疑着,坐立不安,额头不禁冷汗津津,心道怡亲王什么时候将这些人拉拢过去? 宋国公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只是冷冷一笑,需要什么拉拢,谁是谁非,又不是瞎子,哪儿还不出来? 君子虽群而不党,可若是志同道合,必然走到一起! 李璃能为了两国之利,舍身救二皇子,岂不是衬托那些为了私利,谋划着刺杀之人更加卑劣? 只要不是真正的小人,还有一丝公良之心,都不会再靠向左相之流。 左相无话可说,只有沉默应对。 幸好这里都是些文臣,若是暴脾气的武将,怕是得动手了。 这时,顾如是道:“诸位,既然还在排查刺客,一时半会儿我等也见不到王爷,那么不如想想接下来该如何应对?虽然赵宇死在王鑫之手,乃是大夏自己出了叛徒,可这番说辞必然不被大夏所认。” 这话说的没错。 两国都出了叛徒,便是想要促成这场战事,虽然赵宇已死无对证,战事在所难免。可不管如何,该有的真相必须告诉世人,哪怕打仗,也是正义之战,必须提高将士的气势,让百姓同仇敌忾。 “最快也最能令人信服的便是八卦小报了吧,一旦刊登,一日之内,全城皆知,哪怕是隔壁州府,传播的也是极快,不怕另有谣言而起。”一位大学士提议道。 这话说出来有点令人汗颜,不过如今的朝廷的确没有八卦小报在民间有信用。 “难不成我等充当一次编者,向小报投稿?” 这话一出,众位大臣面面相觑,然而慢慢的眼里不禁流露出跃跃欲试来。 另一位大臣清了清嗓子道:“这个主意倒是可行,想必王爷应当会给予一次机会,只是……”他看了看周围,忽然问,“我等是否先取一个笔名出来,总不能直接用真名吧?” “可不用真名,如何说服亦或者取信百姓?八卦小报诸位都看过吧,甭管文采如何,这消息来源必须可信,不自己写,那也得告诉记者,我等的名字依旧得登在小报上。” 此话说出来,大家都点了点头,怡亲王是不会因为任何人通融的,这是小报的原则。 “其实真名也没什么,咱们坦坦荡荡。”有人嘀咕了一声。 “可八卦小报的行文风格……似乎除了王爷,还没有哪个大人勇于投稿,有点……” 羞耻。 毕竟以野史调侃起家,李璃手下的编者都是些没啥节操之人,平时诙谐白话不说,用词还露骨大胆。 听到这话,大家不约而同地点点头,看无妨,写出来就有些别扭了。 这时,顾如是笑道:“诸位想岔了,这样行文不过是为了更吸引百姓的目光,方便他们读懂罢了。然而严肃之事严肃说,观百姓心声栏目,每一篇文章除了白话以外,用词遣句都极为严谨,这其实更加不好写。此次刺杀,关系两国,作为大臣落笔得更为小心,虽不能夸大事实,看出虚假蒙蔽之意,可同时还得……替朝廷留存些颜面。” 说这话的时候,顾如是显然是看着左相说的。 虽然他们都知道这是谁的阴谋,禁军也在大力排查刺客,找寻证据,可是以左相的老谋深算,必然是无疾而终的。 如今最要紧的是战事,动了左相,牵扯到太多的人,包括燕帝,朝堂必然动荡不稳。 是以该隐瞒的也得隐瞒,百姓毕竟嫉恶如仇,不知后果,不是什么事情都能告知的。 这方面显然他是专家,清风居士除了占领诸子百家栏目的一角,掀起士林的唇枪舌战和腥风血雨以外,还是八卦小报编者团体的编外人员,专门撰写朝堂之事。 “正是。”这个时候宋国公道,“这可比奏折难写的多。” 这样一想,众人不禁点头附议。 这儿大学士好几个,朝廷重臣亦是不少,几乎都是进士及第,写过文章无数,还有不少受人追捧,然而面对这篇即将刊登在八卦小报上的文章,却是各个眉头锁紧,下笔困难。 * 临山营地里所有的太医如今都在李璃的跟前,替这位落崖幸存,又举足轻重的王爷诊治。 在樊大将军摄人的目光下,太医院院正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替李璃把脉。 边上的同僚看得心急如焚,生怕他们的院正摇头叹息,然后被伤心极致的大将军给抽刀砍了。 太医,虽然是世上身份最高的大夫,却也是最危险的大夫。 在这样莫大的压力下,院正凝神静思,然后他愣住了。 这个表情让周围的心齐齐吊起来,手心都出了汗。 “怎么样?”樊之远带着心焦又冰冷的声音问。 “王爷他……”院正说着,不相信又把了一次脉,时间过了许久,再三确定之后,他松了一口气说,“王爷虽脉象虚弱,可并无性命之忧……” 嗯? 除了樊之远,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想想方才李璃被担架抬回来一动不动的样子,旁边樊之远的戾气几乎凝成实质,哪儿这么轻松? 不是命悬一线,大将军干嘛那副修罗转世的模样,吓死个人。 但是打死院正也不可能开这种玩笑,所以李璃是…… “可他是痛晕过去的。”樊之远说。 院正掀起盖在李璃身上的薄毯,终于能够放下心来细细查看,之后道:“大将军放心,这是摔断腿了,矫正之后,细心养伤三个月,大概就能恢复了。至于其他,皆是擦伤,并不严重。” 说着招呼边上的同僚,给这位王爷治腿伤,回头看樊之远道:“大将军可要回避?” 樊之远深深得看了李璃一眼,说:“王爷娇贵,从未吃过这样的苦头,受过这样的惊吓,还请几位细心诊治,莫要大意。” 李璃是谁,太医们怠慢谁都不敢怠慢他,樊之远实在不必这样嘱咐。 可既然特意说明……混到这个地步,哪儿听不明白意思。 院正连忙道:“下官明白,王爷今晚应当是醒不来了,虽然伤在腿上,可必定伴随高热,会有些凶险,我等得守在这里,以防万一。” 樊之远表情未变,点了点头,目光一扫说:“劳烦几位太医。” 众太医连忙行礼。 樊之远最后看了李璃一眼,便出去了,他还有众多要事在身。 第111章 对峙 怡亲王虽然从崖下被樊大将军给救上来, 可是至今昏迷不醒。 太医们都聚集在床前,就怕他有不好,想来伤势严重, 这又是牵动了一片心。 总算第二日,好消息传来, 李璃醒了。 小霞从侍卫那里听来, 第一时间便告诉施愉,后者在蒲团上跪坐了一晚来祈祷, 放下了几乎僵硬的手,身子一松,靠在床榻边。 小霞缓缓地将施愉从地上扶起来,欢喜道:“娘娘,您终于能放心了, 太医说,只要王爷醒来就能平安无事。” “这是我听到最好的消息。”施愉扯了扯嘴角,那愁苦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由衷的笑容。 她想站起来, 然而跪坐久了,身子僵, 起身的时候感到一阵晕眩, 小霞眼疾手快,使了好大的力气才让主仆俩没有跌倒。 “娘娘, 您没事吧?”小霞连忙查看施愉的状况。 后者摇了摇头:“没事,就是乏力了。” “您都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 哪儿来力气。”小霞将她扶到床榻上,取了个软靠过来, 一边忙乎一边劝道,“就算您不为自己着想, 肚里的小皇子也不能遭这个罪啊,现在能吃一点吗?” 施愉沉默着,然后点了点头。 小霞这才笑起来道:“那奴婢立刻让人去弄些好克化的吃食来,娘娘再稍微等等,喝点水。” 禁军虽然围了各处,不过施愉这里,保护更多于监视,需要什么,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施愉手里端着杯子,看着小霞掀了大帐与外头禁军说话,不禁无力地苦笑着。 她忽然发现,那个说爱她的男人,在倾吐爱意的时候更多的是告诉她无能为力和身不由己。而在后宫之中,真正保护她的却是执意劝着她离开的李璃。 一直当弟弟看得最终长大成了男人,作为依靠的男人却成了虚幻泡影。 肚子一点一点抽疼,她知道这个孩子在发出抗议,不满母亲对自己的苛待,对他的不上心。 可哪怕李璃还活着,她对燕帝的怨也只多不少,这个孩子,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回不去了,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可将来如何,施愉感到迷茫。 * 李璃躺在床上,手里端着药碗,面对那黑漆漆散发着浓重不友善味道的药汁,凝神许久。 云溪坐在边上一边嗑瓜子,一边瞧着他,见大师兄略带幽怨的眼神飘过来,他吐出瓜子壳,然后端过边上的茶水呷上一口,感慨道:“大师兄,别看了,我都查过,太医开的药没问题。总得来这么一遭,不如一口闷,一了百了。” 最后这句话说的实在,可未免有些幸灾乐祸,李璃不甚高兴的目光瞥了过去:“吵,去外头。” “那不行,二师兄说了,让我盯着你,你要是不喝完,就得给我喝,我没病没灾的,就别受这个罪了。”云溪说完,将瓜子嗑得嘎嘣脆,听着声音都知道有多香。 “赶紧喝啊,喝完,我给你换腿上的药。”云溪又催促了一声,顺便把瓜子放下,捡起了一包兰花豆。 李璃觉得这人碍眼极了,噘着嘴问:“他人呢?” “还在忙呢,昨晚一宿没睡,禁军来来回回一直在调遣抓人,听着就人心惶惶。喏,这还不放心你,抽着空就过来瞧瞧,问问你的状况。宫里的太医医术高超,就非得让我再盯着看,我说大师兄,明明你就只是摔断了脚,被二师兄这么一来,真整的跟病入膏肓似的。” 云溪一边说,一边看着李璃,后者翘着嘴角,一脸甜甜蜜蜜,忍不住啧了啧嘴:“够甜了吧,不用加甘草了吧?赶紧喝。” 李璃端起碗,凑到嘴边,然后一脸苦仇深恨地咕咚咕咚喝下。 “哎,这才对嘛。”云溪嬉笑眉开。 这个时候东来进来禀告:“王爷,皇上来探望您了。” 云溪一听,赶紧将兰花豆揣怀里,将地上的瓜子壳给收拾掉,自然也就忘了给李璃递个蜜饯啥的,后者满嘴苦味,翻着白眼靠着毅力熬过去。 等燕帝带着张伴伴走进大帐,见到的就是李璃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似乎忍着疼痛,小脸刷白,可见伤得真不轻。 燕帝抿着唇,站在床边望着他。 帐子中弥漫着浓浓的药味,不管再有什么不满,此情此景,见弟弟虚弱至极的模样,心中依旧不免带上了愧疚。 然而李璃坐在床上,却用沉默应对,没有见礼。 兄弟之间见面,头一次是用如此陌生而冷漠的方式。 云溪跟着东来站在一边,总觉着气氛诡异,却又仿佛一触即发,似乎下一刻就会发生激烈的争执。 他眼神示意着东来,询问:你不说句话,这大眼瞪小眼的也太压抑了吧? 东来摇了摇头,瞅了自家主子一眼:生着气呢,故意的。 无人给燕帝台阶下,他的眼里不禁带上了一丝恼怒,回头看了张伴伴一眼。 张伴伴道:“王爷,皇上听到您落崖的消息时,真是伤心极了,幸好老天保佑,没发生如此可怕的事。只是听说您伤得重,皇上担心得一宿没睡,直到听到您转危为安,才合了眼,这会儿一醒来便来探望您。” 张伴伴说完,便将手里的食盒提上来,放到桌上,打开便是一盅清粥。 “让太医都看过了,是您能吃的,皇上特意吩咐按照您的口味做。您似乎刚喝了药,正好去去苦味。” 张伴伴虽然平时沉默寡言,可帝王跟前总得学会说话。 他舀了粥,目光不禁往东来看去,后者低着头看着脚尖,一动不动,本是八面玲珑的性子却恍若没听见。 一时间,周围的气氛更加尴尬。 很显然,从小跟着李璃长大的东来,深知自家主子的脾气,这种程度的示好,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可今日李璃不接受。 “阿璃。”燕帝被下了面子,终究唤了一声。 然而李璃却忽然抬起头,问:“臣弟还活着,皇兄可觉得失望?” 这么直接? 云溪感觉很意外。 虽然在李璃面前他时常没大没小地埋汰燕帝,可毕竟是帝王,当面他是不敢说的。 没想到他家大师兄开局第一句话,直接就呛口上了。 他抬头偷偷看燕帝,果然后者一张脸涨得通红,不知道是被说中了心事,还是因为误解,燕帝瞬间恼羞成怒道:“胡说什么!阿璃,你太让朕心寒了!多年兄弟,朕对你怎么样,你难道不知道?希望你去死?你就这么看待朕?” 连番质问,燕帝整个人都处在愤怒之中。 然而李璃却慢吞吞地拉了拉被子,用他看透一切的目光,淡淡道:“皇兄,你心虚慌乱的时候,总是喜欢用大声来掩盖,嗓门越大,越激动,越让你充满底气,就好似一只炸毛的公鸡,虚张声势。” 云溪赶紧低下头,防止自己笑出声,他没瞧燕帝,觉得这位的脸色一定很精彩。 果然半晌,燕帝都气得没说出话来,只听到一声浓重的喘气声,不过终于过了一会儿,他软了口吻道:“朕知道你受苦了,说话难听些也无妨,朕后悔,不该让你陪着赵宇,否则也就没事了。” “不让我陪着,左相的那些杀手又如何顺便解决掉我呢?赵宇又怎么会毫无防备地走到陷阱之地,随着王鑫反杀?” 李璃的话一句比一句劲爆,几乎没给燕帝脸面,云溪感觉这位帝王马上就得甩袖离去。 一代帝王,居然被弟弟这么质问,却又无法反驳,实在太丢人了! 而事实上,如今这般也算是撕破脸皮,燕帝的确忍不住要走,然而李璃却道:“这就走了吗?手下好不容易积攒的势力都不要了吗?” 此言一出,燕帝停下了脚步。 他回过头,就看李璃依旧淡然这神色,不愠不火地看着他。 “李璃,你究竟想怎么样?”燕帝怔怔地问。 “怎么样?”李璃失笑了一声,接着一把掀开薄被,指着被层层固定夹板的脚,终于忍不住那股愤怒,狠声道,“这句话应该唤我来问你!李航,你真的觉得我能一直包容你吗?哪怕被你这样伤害,只要你来看看我,说几句关心的话就能糊弄过去?我知道,得到我死讯的时候,你一定伤心,我不觉得你会那么冷血,连最基本的悲痛都没有。可是伤心之余,更多的怕是庆幸吧! “我猜,不,我敢肯定,你在想如何安抚樊之远,如何糊弄母后,如何收服我留下的一切以此对抗左相!母后会怪你,但我死了,她只有你一个儿子,真正动手的人又是左相的势力,她想报仇得更要借助帝王,所以忏悔,痛哭,尽孝便是你接下面对她的事。 “樊之远会恨你,但同样他更恨的是左相和武宁侯,如今两国开战在即,就是为了大燕和百姓,为了朝廷稳定,他也不会动你这个君王。而君与臣,你有太多的办法和时间去解决他,最简单的便是依照定北侯案,直接来个莫须有! “至于最让你忌惮的左相,我的死却是最好的时机。将这场刺杀揭露,用八卦小报直接掀起百姓的怒火,利用朝堂上悲愤的大臣,众口铄金,再大的权臣,烧也能烧死他,整个京城便尽在你掌握之中了!” 李璃一双眼睛尽显失望,声音中不知不觉带着一股悲哀,眼眶微红。 “皇兄,臣弟有没有说错?你永远躲在别人后面行事,错的是别人,无辜的都是你,这才是真正的进可攻退可守,你无能吗?不,这本事我永远都学不会!论尔虞我诈,你才是鼻祖!” 李璃是看着燕帝如何登基的,他同情之余又分外庆幸,虽然是以傀儡的方式坐上皇位,可至少能活命。 平日里燕帝朝他偷偷诉苦,空有治国之心,手上无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治国良策夭折,忠良之士被奸佞铲除,李璃安慰之余,便是记在心里。 慢慢的,这份本该是帝王自己的责任不知不觉地转移到了他的头上,李璃自己承担了。 他觉得自家哥哥才能虽然不出众,但是有一颗为国家的心就足够。 然而肩膀扛起的人,自然更能得到他人的爱戴,在铲除权臣的过程中,亦能收获对应的权力。 于是矛盾渐起,李璃这才慢慢地看清燕帝,原来,这人其实想的跟他不一样。 燕帝疼爱他吗?自然是疼的,可惜,更爱的其实是权力。 “皇上,你越退缩,越没有人敢把权力还给你,这才是空有帝王之名,而无帝王之实,不论是谁,都一样,是你自己放弃的。” 燕帝的瞳孔骤然缩紧,手下意识地蜷缩。 李璃看着他然后抬了抬手,东来轻手轻脚地将被子又盖回他的腿上,然后悄悄地站回原地。 云溪一代江湖上的年轻翘楚,武功高手,在这样的氛围下,缩着脑袋,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我活得好好的。” 忽然,李璃换了一个口吻,用一种轻松的语调打破了这份僵硬,“既然我活着,那么有些人就不能好过了,所以皇兄,不谈兄弟情分,您打算用什么来换手上的那点势力呢?” 第112章 选择 多年的皇帝, 只要不想甘心做个傀儡,必然暗中培养着自己的势力。 燕帝也一样,而且他会忍耐, 轻易不动用,所以这部分势力一直藏得很好, 这么多年左相和武宁侯都没有发现。 然而如今却被李璃给点了出来。 燕帝看李璃苍白着脸色, 却是好以整暇地望着自己,这一句轻飘飘的话, 他听不出是真假,或许只是李璃在诈他。 可这样的心思却被李璃一眼看出,他瞥了一眼东来,后者递上了一本册子。 “皇兄要不要看看,顺便也见识一下您弟弟打探消息的本事。” 这份不起眼的册子不算厚, 然而等燕帝接过来一看,脸色顿时灰败可见。 “阿璃,你……”果然早就留一手了吗? 燕帝那失魂落魄的模样, 让李璃只觉得心中悲凉,他道:“皇兄这些年笼络的人, 我都一一瞧过, 自然也私底下打探过,为的就怕有人蒙蔽你, 提前把把关,这个理由皇兄定然不信吧。” 燕帝捏着那册子, 眼神微动,却没有说话。 李璃也也不在意, 继续说:“有些人能力还不错,是真正的忠君之士, 本打算寻个机会重用起来,放到各处培养以后成为帝王的班底,有些却是投机倒把分子,空有嘴巴没有手脚,背地里却是两性家奴,左右摇摆,我都作了记号。可如今想来,天下人才济济,何必如此费事,全部都换掉,换上我自个儿的人岂不是更好更放心?” 这世上最要命的便是心腹反水,李璃作为燕帝曾经最大的智囊,他一旦反目,可想而知对燕帝来说是多大的灾难。 燕帝听着闭了闭眼睛,颓然下来,蠕动嘴唇,终于道:“阿璃,朕错了……” 而这一声道歉,让李璃接下去刺人的话没再说出来。 “是朕鬼迷心窍,杯弓蛇影,错待了你。”燕帝走到李璃身边,坐下来握住他的手,看着上面的伤痕,沉痛道。 李璃怔怔地看着他:“真的?” “自是真的。”燕帝诚恳道,“朕就是再怨……怎么可能希望你去死呢?同胞兄弟啊,不然岂不是真的冷血之人?” 李璃笑起来,眼睛弯着,仿佛豁然开朗:“好,那皇兄答应我两件事。” 燕帝见李璃神色缓和,心中慢慢镇定下来,点头道:“你说吧,只要朕能办到。” 李璃还是心软的,比阴险贪婪的左相果然好对付的多。燕帝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只要能安抚住李璃,什么条件他都能答应,相信后者也不会提出过分的要求来。 毕竟李璃一直很替兄长着想。 李璃对这个反应一点也不意外,他瘪了瘪嘴,用燕帝熟悉的那种有点不高兴又带着撒娇的语气说:“对于没什么权力的皇兄,好像要求也的确不能太高。既然称您的心了,战争不可避免,那这粮食就得立刻筹集起来,皇兄写份诏书,命户部抓紧吧。” 燕帝闻言,呆了呆,觉得自己耳朵幻听了,虽然早有准备,但没想到居然这么简单? “还有一件事是什么?” 他狐疑地看向李璃,后者笑了笑,意味不明地看着他:“那件事也简单。” 李璃抬手,看了东来一眼,后者会意,拉了云溪一把,朝大帐外走去。 见此,张伴伴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然而也还是跟着出去了。 而这个阵势,让燕帝心中紧张。 “是什么?”他又问了一句。 李璃笑道:“废后。” 蓦地,燕帝瞪大了眼睛,僵在了原地。 李璃见此笑得就更灿烂了,无辜地问:“皇兄不是一直很讨厌皇后吗,厌恶周沈把持着后宫,监视你。既然如此,弟弟给你这个机会,把皇后废了,可好?” 若是一年前,燕帝巴不得有这个机会,可是现在,一旦废了皇后,那几乎等同于废了武宁侯。 燕帝看着李璃,良久才滚了滚喉咙:“皇后无错,怎能废?” 闻言,李璃顿了顿,然后淡淡地说:“生在沈家,坐在后位,便是她的错。” 燕帝手脚发凉,但是他知道不能答应这件事,他如今能对抗李璃,依仗的就是左相和武宁侯。 而相比周家,他显然更相信沈家。 果然,作为另一大权臣,李璃不是这么好打发的。 他舌根发苦,忍不住求情道:“临山围猎出现刺客,武宁侯作为主事之人,本就担个渎职懈怠之罪。阿璃,你要他给出交代,自是应该,可这与皇后无关啊!” 李璃漫不经心地描绘着自己的手指,看着上面的擦伤,说:“皇亲国戚,从古至今皆有优待,天子国丈的脸面,那就更宽容了,一般都只是小惩大诫,有什么意思?” 刺客全部伏诛,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武宁侯参与暗杀,那就定不了其他的罪名。只要朝堂上运作得当,比如求情的人多一点,皇帝暗中偏袒一些,武宁侯认错态度诚恳一点,最好来个痛哭流涕……呵,必然能以极小的代价,或是罚奉,或者自省,最多一个戴罪留职以追查永远找不到的刺客,就能相安无事,不了了之。 李璃怎么会同意? 只有皇后被废,沈家才丢了最大的依仗,武宁侯的尊贵,沈家的优容,统统就此瓦解。 一个普通的犯了错的侯爷,哪儿还有资格做兵部尚书,地方的兵权收回有点困难,但是京城之地便再无他插手的余地! 燕帝心说大概连武宁侯自己也没想到李璃会将目光对准了后宫,堪称釜底抽薪之举。 他难以抉择,心中矛盾挣扎,一再权衡。 燕帝的犹豫,李璃看在眼里,反问道:“皇兄不愿意?” “可如何废后,她没犯什么大错!” 李璃眨了眨眼睛,惊讶地看着燕帝:“皇兄也太健忘了吧,弟弟找不到错,您还找不到吗?阿璃可是记得当初,皇兄是暗中一点一点收集了皇后的过错,等待着时机好废后呢,如今不是正好派上用场吗?” 燕帝几乎惊悚地看着李璃,后者却笑得云淡风轻:“皇兄,沈家终究得付出些什么,对不对?” 这是铁了心要他废后啊! “朕……朕不能这么做。”燕帝喃喃道,接着他看着李璃,恳求道,“阿璃,换一个要求,好不好?” 李璃放在被子上的双手几不可见地蜷了蜷,心中一片平静,他点了点头:“好。” 燕帝的脸上顿时露出勉强的笑容来。 然后李璃说:“赵宇死在大燕境内,不仅大夏需要一个说法,我们大燕百姓也一样,本来按照我的设想,废了皇后,推出沈家来,也算是一个交代。可惜皇兄夫妻情深,似乎不愿意,那么只有皇上您来承担了?” “什么?”燕帝惊愕地问,“朕?” “对啊,这场刺杀不是您默认的吗?” “朕,如何担当?” “简单,罪己诏一下就好了,这样大夏还得理不饶人,打仗就打仗呗。” 李璃说得轻松,可听在燕帝的耳朵里犹如炸裂了一般。 燕帝一辈子缩在后面,什么时候敢承担过这样重的责任,让天下指责,他还如何当这个皇帝? 他的手都抖起来,觉得李璃果然变了,变的野心勃勃。 这是故意的,故意让天下对他失望,将来篡位的时候就能名正言顺。 “阿璃,你非得这样逼迫朕吗?”他咬着牙道。 李璃垂了垂眼睛:“每个人都得为自己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皇帝的一举一动更是如此,我的要求不过分,而造成这一切的是你们。” “朕若都不选呢?” 李璃抬起头望着他,微微一笑,说出了燕帝最为恐惧的一句话。 “你不适合当皇帝。” 有时候,越害怕的越容易发生,燕帝一直试图阻止李璃威胁自己,然而却逼着李璃走上了那条路。 “两条路,皇兄选哪一条?” 燕帝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呼吸变得粗壮。 “朕……” 他的目光落在那份册子上,到如今已经不是那点势力的问题,而是一场威逼。 不让李璃满意,那他说的话会成真。 “药早就已经都停了吧,或许后宫已经有妃子怀孕了。” 此言一出,燕帝顿时眼睛一闭,从牙缝里挤出来道:“朕、废、后。” 李璃眉毛一挑,这个答案一点也不意外,对于燕帝来说,自己总是最重要的。 站在外面的云溪看到帐子猛地被掀开,燕帝甩袖离去,张伴伴紧随其后。 他将梨吃完,丢下果核,然后跟东来一起走进去,见李璃神色怔怔地盯着床头雕花,不禁问道:“大师兄,你还好吧?” 李璃回过神,笑道:“好,再好也没有了。” 正说着,帐门又一次掀开,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来,忙着见不到人影的樊大将军总算来了。 “皇上刚走?”他在李璃身边坐下来问。 云溪心有戚戚地点头:“可不是,气得要死。” 他家大师兄真是厉害,他站在边上听一听都觉得威武霸气,有点脚抖。 樊之远没多问什么,只是道:“已经全部排查过,围场涉事之人也都抓起来,顺着找出几个背后指使,不过自尽了,线索断绝,指正不了那一位。” 这个消息李璃在预料之中,他如今的目光落在云溪手上,嘴唇抿紧。 这位小师弟正在调配草药,给李璃的伤腿更换。 虽然太医医术也不差,不过自家小师弟总是更让人放心一些。 东来掀开被子,缓缓地撩起李璃的裤腿,露出那青青肿肿,还夹着夹板正骨的脚,光看着就特别凄惨可怜。 李璃醒来躺在床上是动都不敢动,稍微挪一挪就疼,现在换药,一层层掀开来,肯定要触碰到……光想想那画面就让他忍不住紧张。 这辈子养尊处优还没伤这么重过。 他回过头,眼泪汪汪地望着边上的人,后者默默地伸出一只手,他立刻不客气地牢牢抓在手里掐住。 云溪打架动武,替李璃跑东跑西,受伤在所难免,这种要不了命的伤在他眼里根本不是事。 他看李璃那如临大敌的模样,一边解纱布,一边安慰道:“大师兄放心,这种跌打损伤,我最熟悉了,保证换得又快又正,不会遭多少罪。还有这药是我新调配的方子,效果比原来的好不少,不用多少天,伤口就能愈合,我亲自试过……啊呀,你别紧张,放轻松,不疼的,就这点伤……” “闭嘴,动作快一点,别分心。”眼看着李璃额头都冒出汗来,樊之远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了云溪的絮叨。 “已经很快了。”云溪有点委屈,白了他一眼道,“痛又没办法,二师兄你跟他说说话,转移注意力呗。” 这建议倒也不错,想了想,樊之远问:“皇上选了那条路?” 李璃道:“废后……嘶,我的妈呀!” “你在干什么?”樊之远差点站起来,将自己的小师弟揍一顿。 云溪觉得自己真的不容易,治个腿伤为什么要听这么劲爆的消息。 废后啊! 轻飘飘的一句话,他家大师兄就能让国母换一个,而皇上居然也能答应,是不是下一步龙椅上的也能…… “我觉得太医真是太不容易了。”一不小心听到点啥,可不就得咯嘣了吗? 李璃的表情顿时扭曲起来,他觉得自己得死了:“好,好了没?” “好了好了好了!再坚持一下,药上完了,我把夹板装上……” “咱们再来缠好绷带,对对对,把剪子给我……好了!” “大功告成,我走了,有事再叫哈。” 云溪三下五除二,把剪子一放,赶紧闪出了帐子。 而帐子中樊之远将李璃的裤腿放下,缓缓地盖上被子,不禁松了一口气。 这点伤放他身上,他绝对不当回事,可是李璃这样,他却好像跟着一起受不了似的。 东来默默地收拾好东西离开,留这俩人独处。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着,终于李璃带着一丝委屈道:“我都这么疼了,你总得体谅我一下,我又不是故意耍你,这事咱们就过去了好吧?” 第113章 坦白 这是一道绕不开去的坎, 李璃知道,不提早跟这人掰扯清楚,他俩就能纠结到樊之远打仗离京。 李璃将手放在被子下, 绞在一块儿绕着手指,垂着头声音低落道:“真不是故意瞒着你, 耍着你好玩。当初把你救出去之后, 我就没打算再见你,京城那么危险, 好不容易得来一条命,不如就让你隐姓埋名地好好活着,也算是回报了小时候你的救命之恩了……”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地抬眼睛,小心翼翼地瞄着, 见樊之远神色恍然,似乎回想起相遇那一幕,脸上没有过多的怪罪, 于是故作没看见,继续用委曲求全, 做好事不图回报的口吻说:“魏大公子对湖里捡个人怕是不当回事, 只觉得是随手之劳,可是我却一直都记在心里, 总想着什么时候报答这份恩情。 “定北侯一去,京城局势立刻就变得紧张, 眼看着皇兄们一个个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似乎马上就要轮到我了, 既然你一直觉得我是五姐,那就让你一直误会也好, 这样万一我不幸……就不容易牵连你。所以在师父问我当你醒来该怎么回答你的时候,我才让他将错就错,没告诉你真相。不然……” 这个时候李璃不是偷瞄,而是光明正大地,带着幽怨和深情直直地望向樊之远,将接下去的话给说全了。 “不然凭我对你的感情,我哪儿能假装不认识,绕那么大一个圈子,可怜兮兮被你一再拒绝,厚着脸皮顶着全城的笑话来追求你?直接通过师父一点点露出真相不就好了?以你恩怨分明的性子,有这么大恩情在,还不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李璃洋洋洒洒说了一堆,就一个中心意思,那便是——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他做了这么多,废了那么大劲,连自己安危都不顾,如此伟大,不感动也就算了,个死木头还好意思责怪他? 果然,樊之远听此,顿时默然,片刻之后叹道:“阿璃,我没怪你。” 李璃立刻瞪大眼睛,精光一闪,肩膀一振,连脚都感觉不到痛了,神气起来:“没怪我,那你还给我脸色看?” 面对指责,樊之远摇头苦笑:“怎么会?”他在李璃面前坐下,看着他惨淡的唇色,一脸病容,心疼又心酸道,“我只是不知道呈你如此深重之情,又该如何回报?” 樊之远不是没有脑子,这种欺骗怎么能叫骗,乍然知道的时候,是有一些羞恼,可那不是针对李璃,而是觉得自己太愚蠢。 他昨晚一夜未合眼,一边指挥着禁军排查抓人,一边回顾思索。这才发现在他们相处过程的点点滴滴中,李璃已经有诸多的明示,而他却一直因为男女之别,没想到这茬。 李璃总是无缘无故骂他蠢,怪他呆,现在想来不是没有理由的。 他说:“我救你无需任何代价,不过是随手之举罢了,可你后来又是送伤药,又是送点心,也该偿还了。而你救我出来,却要冒着极大的危险,犯上欺君之罪,若是被发现,就是皇子的身份想必也护你不住,如此这般,你说咱们两清了,又如何两清?” 樊之远抬手轻轻抚摸着李璃的额头,上面还有被藤蔓或者尖石划破的伤痕,而这仿佛也在他的心口划过,配合换药过程中看到的那伤势严重的脚,只觉心脏跳动着一阵一阵的疼,心疼。 “更何况你还将师父送给我,安排了如此贴合的身份,在那样动荡的局势中,真难以想象才少年的你,身处深宫之中是如何办到的?” 带着茧子的手碰触着正在愈合的伤口,让李璃觉得很痒,想挪开却又舍不得,他只能一边说话,一边转移注意力。 “我也不知道,想做就去做了,时间太紧,都是走一步看一步,后面再慢慢弥补,可没想到居然还真让我瞒天过海了!我本打算让师父带你远远的,去南方,可是又想,你怕是不愿意这么苟活。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能更希望为整个定北侯府翻案或是复仇吧,所以最终还是让师父带你去了北疆,改头换面。那里你熟悉,哪怕重新来过,也更加容易一些。” 他说着说着,抬起头很认真地辩解了一句:“那时候我可没想过利用你,纯粹为你着想。” 李璃最后的强调让樊之远弯了弯唇,露出一个笑容,轻轻点头:“嗯,我知道。” 李璃于是跟着抿嘴笑,但是很快收敛起来,略有沉重一叹:“至于魏家的其他人,我知道的时候实在太晚了,凭我当时的能力我真的做不了什么,哪怕提前通知你们,也挽回不了局面。毕竟先皇他……其实并不在乎证据的真伪,只想快速让定北侯去死,我若这么做,除了暴露我自己,没有任何好处。其实但凡有如今十分之一的势力我也会努力去阻止,可是……” “够了,阿璃,够了。”樊之远没让李璃说下去,该有的悲伤樊之远早就已经经历过,该对谁的仇恨他也清楚明了,唯独不能怨李璃,“爹娘,还有叔伯们他们能毫不犹豫地,普一下大狱就服毒自尽,便是一心想让我活下去,这是他们在看到师父给我那颗药时马上做下的决定,因为那是当时最好的选择。” 李璃审时度势的本事大概与生俱来,樊之远非常庆幸那时候李璃没有鲁莽。 他多害怕因为自己牵连了“救命恩人”,就像五公主和亲,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自己的原因在里面,以至于被迫而去,那么努力打仗,便是存着一份将五公主救回来的念头。 “真好,救我的人是你。” 温暖和救赎却充斥着樊之远的心灵,浸润着他的四肢,看着李璃,樊之远难过的同时却又幸福地想要落泪。 大大的笑容化开在李璃的脸上,他反握住樊之远的手问:“那能不能不做救命恩人,做家人,我们一起扶持走下去,一辈子,好不好?” 李璃是干脆之人,他的喜欢总是那般浓烈,不掺任何的杂质,以至于行事虽然脱于常人,却也透着真诚,连计谋都不会带着阴险,仿佛天生带着阳光。 然而樊之远却没有立刻答应。 “不好吗?”李璃睁着清澈如一汪水泉的眼睛问。 樊之远摇头:“不是,只是总是让你追着我,樊某深感内疚。” 李璃顿时松了一口气,毫不在意道:“那有啥,我喜欢你呗。” 樊之远笑了笑,然而目光却严肃起来:“三媒六娉方是正礼,很快我就要北上,阿璃,等我回来把燕荆四州交到你手里的时候,再请求王爷给我这个机会守护你,可好?” 李璃听着,眉眼顿时完成新月,脸盘带笑,故作不好意思道:“真看不出来,你这人还挺古板的,需要有个仪式感呀?咱俩是大男人,没必要吧?” 樊之远摸了摸他睡觉了稍显凌乱的头发,凝望着他郑重说:“定下来便是一辈子的事,那个时候,你不能后悔,我亦如此。即使同为男子,没有婚书,没有婚礼,没有两姓相合,我希望也有世人见证,让整个天下都知道,你我之间不是任何人的一厢情愿,乃是两情相悦,不是权宜之计,而是从心而就,皇天后土在上,共结连理契约。而在此之前,在我回来之前,你皆能后悔,我希望阿璃你能想清楚,要不要跟我这样永远牵绊在一起,如同真正的夫妻,生死不弃。若你将来为帝,可否一样初心不改,唯我而已。” 李璃听着听着就惊呆了,暗暗倒抽了一口气,心说这木头可以啊,居然想得这么远,这简直跟婚礼誓言一样。 而且连将来的和平分手都是不肯,非得老死纠缠在一块儿。 李璃这会儿一点也不怀疑樊之远的真诚,对他的心意了,心里忽然间很感动。 妈呀,总算是捂化这座冰山了,就是不要等那么久了行不,在分开之前全城播报一下,让京城百姓跟他一块儿期待? 他瞪着晶亮亮的眼睛问:“不考虑了,我答应,你直接下聘还是我来下聘,咱们流程走起来。” 李璃要不是腿上带伤,这会儿得冲出去安排了。 然而樊之远却笑了笑,没有当真:“不要这么早下决定,我希望郑重一些,等我回来,再告诉我你的答案。” 李璃:“……”他真的不用那么久,万一移情别恋了怎么办?这种flag不能立啊! 他忽然想到无疾而终的缘仙山之约,顿时心口被中了一箭。 然而看到樊之远执着的模样,终究还是妥协了。 重情重诺之人必然也希望对方一样与他慎重,李璃决定尊重他,于是道:“好。” 两者相视而笑,接着樊之远问:“要不要吃点东西?” 李璃点头,樊之远刚唤了一声,南往便拎着食盒走进来,他一边打开盒子,一边取出一碗香气扑鼻的小粥。 “王爷遭罪了,可是您还伤着,太医嘱咐暂时吃点好克化的,等回城之后,再补身子。” 说起回城,李璃突然记起来了,转头问樊之远:“消息传回宫去了吗,我怕母后担心。” “已经派人回去。”樊之远答道,“算着时间,应该见到太后了。” 李璃嗯了一声,嘀咕着:“我倒没什么,母后肯定得难过,她对皇兄最内疚。” “太后英明,不会怪你的。”樊之远安慰道,“废后以后,武宁侯大势已去,可你与皇上也因此决裂,若不想取而代之,那么就得尽快将左相从朝堂上赶出去,否则皇上必然得借助他的力量针对你,就不好控制了。” 李璃轻轻颔首:“左相这只老狐狸,他做事圆滑,为了自己干干净净抓不住把柄,借的都是别人的手,堪称狡诈。” “断他手脚?如今最大的手应该就是户部尚书了。”樊之远立刻意会,但他微微皱眉,“可是袁梅青之后,他做事就越来越谨慎,还把之前的首尾收干净,不好抓。” “没有把柄就创造一个,作奸犯科的事情做惯的人,想要彻底金盆洗手可没那么容易。”李璃挑着眉毛,眼里透露着狡黠,“再说,打仗在即,他当户部尚书,我不放心。” 这不放心什么,樊之远隐秘地勾了勾唇。 武将在外征战,最怕的不是敌人强大,而是背后朝廷拖后腿,而有李璃在,他自是无后顾之忧,不怕打了一半没了粮食和饷银。 “赶紧吃,吃完躺下睡一会儿,外头有我,你好好养伤。”樊之远朝李璃手里的粥碗努了努嘴。 后者巴拉了两口就往他手里一堆,樊之远将碗递给东来,便要扶着李璃躺下。 这时,门口的侍卫进来禀告道:“王爷,大将军,礼部尚书,刑部尚书及几位王大学士请求面见王爷。” 樊之远低头看着李璃,后者无辜地眨眨眼睛:“看来我这个病患还得带伤办事。” “让他们换个时间。” 啧,李璃翘着嘴角,看着有点宠溺的大将军,甜蜜中带着苦恼道:“权力越大,责任越大,唉,不能随便任性,正事呢。” 说着他朝侍卫抬了抬下巴:“让他们过来,这么大的事,这会儿也该有个决断了。” 第114章 决断 经过了一整夜的编纂修改, 以顾大人为首,几位重臣终于将此次刺杀事件的说明稿件完成。 接着他们便同监视的禁军侍卫请求面见李璃,一是此事不得耽搁, 越早得到李璃肯定刊印在八卦小报上越好。 二是探望这位怡亲王,确定一下伤势。虽然他们已经知道了来龙去脉, 太医也明说了王爷转危为安, 可毕竟是掉落悬崖,九死一生的事, 好不好还得亲眼见一见才行。 最后便是探一探李璃的口风,禁军看守如此大的动静,这位王爷可有什么想法。 终于在忐忑之中,去报信的禁军侍卫回来了,还带来一个好消息——王爷召见。 “果然是天佑大燕, 王爷您平安无事。”顾如是见到李璃的那一刻,心终于安定下来。 断了腿没事,只要人好好的, 意识清醒能发号施令就行,不然大燕得动荡起来。 跟随而来的几位大臣脸色亦是缓和, 那点担忧也不见了。 见此, 李璃不禁笑道:“诸位真心关切,让本王甚是欣慰, 有惊无险,接下来只待回京养伤。只是搭救不及, 让赵宇殒命在此。” 王大学士叹息一声:“王爷不必自责,怕是连这位二皇子也未曾料到, 与虎谋皮之时,却另有豺狼窥伺身后, 终究成了他乡冤魂。” 此言得到附和,宋国公冷笑道:“不顾家国利益,戕害手足,可见大夏也好不到哪里去。” 赵宇之死,不用查都知道乃是因为夺嫡之争,夏皇年迈,夏国都城各皇子之间已成白热,而战争不过是一种手段罢了。 李璃问:“此战不可避免,诸位可有见解?” 说到这里,顾如是拿出手里的稿件,呈上来:“虽不可避,却也不能任由他国泼脏物之水。此乃内外勾结之故,意在图谋我国执政亲王。然而事情败露,得手不成,又反手杀害其皇子于大燕境内,以达栽赃陷害,扰乱大燕朝局的目的。借此敲诈粮银,缓解大夏寒潮之灾,又名正言顺强占燕荆四州不返,最重要的是祸水外引,引发战乱。” 明眼人都知道大夏此时不适合打仗,但却是解决皇位竞争对手的一个好办法,说来有这样不顾大局,毫无怜悯之心的皇位继承人们,也是大夏百姓的可悲。 相比较而言,赵宇虽然也是逐利之人,但至少愿意出使大燕借粮,代表夏皇谈判,比他的那些阴险兄弟们好得多。 可惜…… 不过大夏如何,他们不关心,宋国公言:“国之尊严,不容许他国诬陷,自有悍不畏死的将领,誓死维护国,大燕不惧战争。” 总之大燕虽有错,那也是内外勾结,却是你们大夏图谋不轨在先,这位二皇子怎么死的,大夏更有责任,不用贼喊捉贼。赔偿一律没有,燕荆四州照样得归还大燕,否则要打就打,你们大夏缺粮缺钱都不怕,我们大燕有钱有将有兵,怕什么! 理直气壮,一点也不虚! 李璃含笑着点头,目光终于落在这叠文稿上,粗略一番,不禁古怪起来:“诸位这是……” 顾如是笑道:“赵宇已死,这无论如何也是瞒不住的,而王爷您遇刺也是事实,与其等到外面谣言纷纷,浑水摸鱼之人趁机胡言乱语,不如由我等尽早将此公布于众,让百姓同仇敌忾。当然最快的,也最让百姓信服的自然便是八卦小报。是以,还请王爷看看,这些能否刊登在最新一期的小报上。” 除了顾如是乃八卦小报的老笔头,其他几位大人还是第一次写新闻稿,看着李璃慢慢翻阅,心里有些忐忑。 一位大学士道:“王爷伤重,我等本不该多有打搅,只是兹事体大,还请王爷把关,如需修改,我等立刻照办便是。” 虽然李璃精神看着不算差,但是脸色苍白,露在外面的皮肤带着擦伤,帐子里还弥漫着一股浓浓不散的药味,可见伤势不轻,其实才刚醒来,正要多休息的时候。 明明大燕是有皇帝的,然而他们都没有提起。 如今只能依靠李璃忍着伤痛劳心劳力,说来颇为不忍。想想家中一般年纪还很幼稚,只知道惹是生非的孙子,实在是又内疚又汗颜。 李璃看得很仔细,其实他早就有这个想法,没想到顾如是与他心意相通,倒是省了他的事了。 他赞叹道:“极好,此等文采,真不愧是才名远播的大家,严谨,周密,振聋发聩,百姓有眼福了。”他说着看向东来,“通知朱润立刻带人过来,给诸位大人排版。” “多谢王爷!”几位大人高兴地行礼。 熬了一宿,斟酌再三赶出来的稿子,没丢脸地被退回来,让他们不禁松了一口气。 说来哪怕是上折等待批复也没有这么紧张过。 不过才一放松,李璃便换了一个口吻道:“好是好,可诸位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 “还请王爷明示。” 李璃微笑着问:“内外勾结,这外有了,内呢?” 这一问,还真是问倒了这几位重臣。 几人互相看一眼,还是宋国公直接:“无凭无据,不能随意而写,王爷可有想法?” “自是听凭圣裁。” 圣裁?皇帝? 燕帝哪有这个决断,况且他本身就在其中扮演着……面面相觑下,几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了李璃,后者笑了笑:“证据并不重要,在围场里发生的事,总得有人为此负起责任,至于有没有勾结,那便见仁见智,让读者们自己去理解。” 李璃这么说,那便是要推出武宁侯了。 可是……凭武宁侯的身份,想要推卸责任并不难,除非李璃另有安排? “王爷,不知刺客什么时候才能排查完毕,启程回京?”终于顾如是代表众人问出口。 李璃意味不明地扫了他们一眼,在后者尴尬的目光下道:“那得看皇上什么时候想回宫。” “啊?” 大臣惊讶,却见李璃漫不经心道:“皇兄若是动作快一些,明天就能走,放心,禁军只是为了保护皇上免受刺客惊扰,没别的意思。” 李璃调集禁军纯粹就是吓一吓燕帝,震慑左相和武宁侯,让他们老实一点,至于篡位暂时还真没想法。 只是这些大臣看禁军来势汹汹,所有人被困在这里,营地气氛紧张,不免忧心忡忡,就怕朝廷为此动乱。 不管有多少理由,皇帝多昏庸,李璃若起事终究是谋反,刻在骨子里的忠君思想,让他们并不愿意接受李璃这样上位。 而李璃这么说,便是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至于燕帝的权力架空,反正已经不是一两日了,大臣们各司其职适应的良好,这位只要在龙椅上坐着就行。 李璃没管他们怎么想,只是说:“赵宇一死,余下的大夏使团被全部看押,这消息通过奸细回传大夏还需要不少时间,足够我们做好准备,不着急,小报可以刊登好几期。” 李璃说着看向几位大人,面露揶揄,“这几期的头条可就交给几位了,不要觉得不好意思,为官者其中一件责任便是教化万民,不管是谁,只有知晓事情来龙去脉,才能不受他人蒙蔽,这种报道,由权威来写正合适。 “再者,八卦小报这个平台,初衷便是面向所有人,本王希望它是官民沟通的一个桥梁,拉近彼此距离的纽带,将来大家多写写文章,在上面谈谈人生感悟,说说官场笑谈,显然更为亲切。诸位的眼界和经验都不是普通人所有的,说不定通过字里行间,不仅找到志同道合之人,还能给出入官场仕途的后辈一些启示,免走一些弯路,岂不是很有意义?” 三教九流在一张报纸上,会让八卦小报的内容更加丰富,也促进了文化的交流和繁荣,而第一步就是要官老爷们放下架子,这些大学士和重臣便是最好的榜样。 李璃的话让几位大人不禁深思起来,又不约而同的点头。 到了他们这个年纪和阅历,学问已经自成一派,且到了颈瓶,正需要从不同人不同事得到启发。 人生在世便是一门学问,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和经历,多做交流必然是一件好事。 “王爷说的极是。” 宋国公瞧着一眼顾如是,低声问:“你是不是早就已经是小报的熟客?” “不愧是刑部尚书,慧眼如炬。”顾如是低声一笑,抬了抬手,“顾某两袖清风,家徒四壁,无奈身无长物,只有一根笔杆赚点润笔费。”而八卦小报显然给的比一般书商来得丰厚。 “什么笔名?” “咳咳……”顾如是呛了一声,摆手道,“国公爷还是不要知道的为好。” “诸子百家栏目,一直常驻且说得言之有物的没几个人,是……” “哎哎哎,国公爷,您这本事对付刑犯便好,这儿就别刨根问底了。”顾如是忙阻止,这笔名可得捂住,若是让外人知道,他就不得安宁了。 宋国公严肃的脸上几不可见地露出一点笑,顾如是有些纳闷这位究竟想做什么。 终于宋国公问:“感觉如何?” “畅所欲言,掐架无数,颇有登顶巅峰,成就武林高手,看底下皆是手下败将的畅快感。”顾如是忍不住分享道,而这也是他常年横行在诸子百家栏目的原因。 说到这里,他似乎回过味来:“怎么,国公爷也想试试?” 宋国公目光放正,什么话也没说。 其实他看小报上那些乌七八糟的报道不顺眼很久了,很想批判一下,维护世道清安,这是他在审案当中只能秉公执法,不能畅言大骂的遗憾。 “您若真想,可得取个笔名,捂紧了,不然麻烦,此乃经验之谈。”顾如是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劝道。 而宋国公就回了他两个字:“多谢。” 商量完这一切,他们看到李璃脸上露出的明显疲惫,便纷纷告辞。 东来送他们到了门口,然而还未放下帐子,便听到里面传来低低的呻吟声,似疼痛难忍。 回想方才李璃若无其事地跟他们商议正事,甚至还谈笑风生……这些大臣望着彼此,终究看到了对方的动容。 第115章 废后 燕帝探望李璃是在霍小湘亲自护送下, 从他的大帐到李璃的这段距离,周围都是禁军,皆是樊之远的心腹, 沿路根本没办法接触到旁人。 至于回到了大帐之后,张伴伴对着更是燕帝摇了摇头, 消息传不出去, 就是送进来的吃食都是掰碎了或者干脆粥羹。 燕帝怔怔地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沉不已。 他从来不知道李璃会做的这么绝, 皇后就在后方营地,武宁侯和左相也在不远处,然而就是如此,他也无法通知。 整个临山围场都在李璃的掌控之中,这种小命捏在旁人手里的感觉他实在太糟糕了。 “武宁侯怕是还在做着侥幸的梦, 殊不知阿璃根本就不打算跟他掰扯,人直接釜底抽薪,他都要完了!”燕帝的手狠狠的打在扶手上, 怨声道,“两个老狐狸还玩不过乳臭未干的小子, 真是没用!” 张伴伴闻言只是抬了抬目光, 没说一个字。 “得回宫去,不能再待在这儿了……”燕帝口中喃喃, 接着又烦躁地起身,来回踱步, “这臭小子究竟要把朕,把所有人关在这里多久, 他想要干什么!” 话音刚落,大帐门口传来一个声响:“皇上, 怡亲王府东来公公求见。” 燕帝脚步骤停,回过头,眼里闪过一丝厌恶,低声自嘲道:“求见?说得是好听,可朕要是不见,他还能回去不成?” 话虽如此,张伴伴还是高声说:“宣。” 东来不是空手而来的,他手里还捧着一个托盘。 他笑着给燕帝行礼道:“奴才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伴伴问:“东来公公不在王爷身边照顾,怎么来了?” 他的目光落在东来手里的托盘,上面放着的是一卷黄绸圣旨,并文房四宝,燕帝虽然没有说话,却也看了过来。 “自是王爷有交代。” 东来见都看着他,便抬起托盘呈上去,对着燕帝道:“皇上,王爷说,您既然同意,那便尽早写好诏书,早日将事情安排下去,就好回宫了。” 燕帝一听,眼神顿时凌厉起来,他看着张伴伴从东来手里将托盘接过,送到自己的面前。 哪怕心里有数,当打开那份圣旨,看到是一张空白时,心里还是震颤不已。 东来抬头,不顾燕帝的惊愕,提醒道:“未免皇上不知该如何写,王爷已经命人草拟了一份,请皇上照着抄便是。” 这份圣旨的下面还有一本小折子,燕帝死死地盯着它,脸色狰狞,仿佛下一刻就要将面前的东西给掀了。 一代帝王,被逼成这样,东来觉得稍微有些脾气都忍不了。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哪怕额头青筋直蹦,燕帝居然还是忍了下来,虽然没看,却由着张伴伴搁到了一边,只是冰冷地看着他问:“说完了?” 东来连忙垂下头,谦卑道:“是,皇上若是写完了,那就盖上玺印,让张公公到门口喊一声,自有人来取。” “下去!” 那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东来弯着腰听命地离开大帐。 等他一走,大帐里边才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东来在门口停了停,便笑着对门口的守卫禁军道:“待会儿杂家自会派人来收拾更换,无需你们费心。” “是,公公。” 燕帝终于忍不住,将里面能摔的都摔了。 然而张伴伴往搁在案桌上的那个托盘看了看,一切完好无损,于是又低下头。 等到燕帝起伏的胸口平息下来,才劝道:“皇上,莫要气伤龙体,小不忍则乱大谋,您得镇静。” 燕帝深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看他问:“龙体?让你去查的药,查清楚了吗?” 张伴伴道:“已经寻了人,正在分析药性。” 燕帝不满:“太慢了!” 张伴伴立刻跪下来磕头请罪:“皇上息怒,想要绕过王爷和左相的人手,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奴才为求稳妥,行事只能更加小心谨慎。” 这话说得没错,燕帝点点头,抬手淡声道:“起来吧,朕身边也只有你可以信任,莫要辜负朕。” “谢皇上。” 其实李璃今日虽然一改之前对他的宽容,言语冒犯,甚至威逼,可燕帝知道哪怕再生气,李璃在这个临山,众目睽睽之下是不会伤害他。 只有那药啊,让他分外不安。 就怕李璃用这个方式无声无息之间害了他,这样好名正言顺以皇太弟之名坐上帝王之位。 “你抓紧时间,尽快拿到结果。”燕帝催促道。 张伴伴应了一声,但是他想了想,疑惑道:“皇上若是担心王爷暗中下手,为何不宣太医检查一下龙体,中没中毒不是很快就知道了吗?” 燕帝闻言立刻摇头道:“你不知道阿璃的本事,他使毒用药的本领高超,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学来的,有的若是不看药根本查不出来有没有问题。更何况,太医院里背后各有势力,谁能信任呢?万一让他人知道,岂不是更不麻烦?” “皇上所虑甚是,奴才定然抓紧。”然而张伴伴说着,又犹豫了一下,为难道,“可连几位娘娘都无法来探望皇上,怕是得回京才能联系人手,也不知愉妃娘娘还愿不愿意来。” 提起施愉,燕帝便是长长一叹,眉头紧皱,愤怒过后,整个人带着伤心和失落。 但是很快他回想起,眼神开始发冷,自言自语道:“对了,阿愉怎么知道太子之事?” 喝醉的那晚上显然他已经完全忘记。 张伴伴没说话。 燕帝却自己作了猜测:“阿璃真是费尽心机了。” 后宫所有的妃子,包括皇后都不能来面圣,而施愉却直接通过禁军前来质问他这个皇帝,那个时候李璃可还在崖底下与樊之远在一起。 “看来,阿璃所说的照看不住阿愉都是假的,他们联系比谁都紧密。”他说着慢慢朝案桌上的空白圣旨走去,冷笑道,“废了沈氏,那接下去的皇后又是谁?” 第二日,当那封废后的诏书宣读在议事大帐之中时,好以整暇的左相终于露出惊愕的神情,不仅是他,所有的大臣都是如此。 废后…… 前去面见李璃的几位大臣终于明白李璃说的话。 皇上想回宫自然随时可以,但是得废后。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燕帝显然飞得比谁都快,归心似箭。 “此等威慑,王爷真是……”有个大臣说到一半,陡然意识到不恭敬就没再说下去。 但是不得不说此举真是痛快。 武宁侯能一举成为跟左相比肩的权臣,就是从先帝临死前册立沈皇后开始。 国丈,不仅是荣耀还有权势的加成。 而废后,在沈家已经失去了禁军权柄之后更是彻底得打回原型。 顾如是道:“看来兵部尚书也该换了。” 废除国母乃是国之大事,并非燕帝一人可以决定,可是这次在场的大臣根本没什么人反对,自然在李璃一力推动之下就这么成了。 而没了皇亲国戚的尊荣,这临山围场的失职之罪也该重新清算,武宁侯识相的便是自己请辞,或许还能留个体面,在大战将即的时刻,李璃暂时腾不出手算账。 可若是不愿,可以预见下场不会比袁家好多少,毕竟在京城,作威作福的沈家可是太出名了。 墙倒众人推呀! 听完废后诏书之后,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左相,意味变了。 * 沈皇后整个人僵在地上,难以置信地望着太监手里的圣旨,慢慢地摇头,边摇眼泪边簌簌落下。 周围其他跟着跪听圣旨的宫妃也是一脸的震惊,不明白怎么好端端的就废后了呢? 就算出了刺客,死了大夏皇子,伤了怡亲王,那也跟她们后宫毫无相关呀! 施愉跪在后面,也是怔然不解。 然而这的确是事实。 “皇后娘娘,不,沈妃娘娘,凤印和宝册等回宫之后再派人收回,现在请接圣旨吧。”宣旨太监操着尖细的嗓子冷漠地提醒道。 “公公,为什么忽然间皇上会下这样的旨意,我们娘娘什么都没做错啊!”绿云扶着沈皇后不禁问道。 宣旨太监看了她一眼,哼了一声:“圣旨都听明白了吧,怎么叫没做错呢,这些难道是皇上诬陷的?” “可是,可是……”都是些陈年旧事,那时候不发作,怎么现在就翻出来了。 绿云着急,然而沈皇后却回过神,一把拉住她,对着圣旨磕了一个头:“臣妾接旨。” 沈皇后不傻,她岂会看不明白,其实早在沈嵩与庄太妃之事一出,她的后位就已经不安稳。 而如今不过是朝堂争斗的结果罢了,燕帝、左相、武宁侯三方势力加起来最终不敌怡亲王。 看着手里明黄的诏书,沈皇后忽然一笑:“我因沈家为后,也因沈家废后,并没有什么好说的,其实这样也挺好。” 她坐在这个位置,别看风光,其实真的很累。 为家族累,为皇帝累,为自己心累,只觉得活得犹如木偶一般浑浑噩噩,毫无自在。倒是没了这个身份,反而轻松了一些。 她回过头看向周贵妃,她俩一进宫就开始斗了,后者想尽法子要踩她下来,可是如今周贵妃的脸上却不见任何笑意。 沈皇后对她说:“这位子是让出来了,可是你好像也坐不上去。” 周贵妃看了看妹妹,周敏儿眼里带着光,她残忍地戳破道:“你说得对,谁让我姓周呢。” 接着她的目光穿过妃嫔落在那抹从来都是默默无声的身影上,犀利地问:“愉妃在禁军看守各处的时候,前去见了皇上吧!” 第116章 立威 随着废后诏书而下, 禁军封禁便解除了,消息也重新流通起来。 施愉在得知李璃落崖,以为身死之下, 愤而前去质问燕帝,她那时候豁出去了, 拼着一条命不要, 根本没想过后果,如今便落在了有心人眼里。 “所有人, 包括皇后都见不着皇上,给拦了回来,而愉妃,你却能直闯,为什么?” 贵妃这一问, 便是将众人的目光纷纷都引到了施愉身上,各个惊讶不已。 “真的假的,咱们就跟禁足一样, 愉妃能外出走动?”不明所以的妃嫔们面面相觑,渐渐地, 当目光从皇后手里的圣旨扫过, 她们似乎明白了。 瞬间,看施愉的眼神带着忌惮和审视。 想想进宫以来, 施愉一直都是一副温温吞吞,不争不抢, 不嫉不妒的懦软样子,凭着燕帝对她的一份旧情, 在后宫中占了一席之地。 就算成为妃,轮盛宠在她之上还有耀眼的敏妃, 身份上皇后,贵妃,以及几位旧府老人更在她之前,并不算多打眼,在众人能够容忍范围内。 毕竟是罪臣之后,年纪又大,颜色已不鲜艳,身后更没有一丝势力,巴着皇后才勉强站稳脚跟,说来诸妃对上她其实还有一份优越感。 然而谁能想到这位被人同情,被人奚落,被人欺负都不吭声的妃子居然敢直接质问皇帝! 这代表什么?在尔虞我诈,跟朝堂息息相关的后宫中浸染下,她们立刻意识到施愉背后的势力——怡亲王。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禁军放行让她到帝王跟前的事。 营地的帐子并不隐秘,那番连声质问,出口恶语,甚至连皇上的名字都能直接称呼,皇后和贵妃得到消息的时候,简直震惊不已。 贵妃笑着看向她,目光却极冷:“真不愧是名动天下的施家大小姐,就是曾落入罪籍,做过最低贱的脏活累活,在皇上面前也依旧不落一丝下风,瞒的可真好,若不是怡亲王落崖,咱们怕是得等到尊称你为皇后娘娘才能想明白吧。” 这一纸废后诏书,不难看出是怡亲王一手促就,这究竟是给谁让位。 施愉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站在最后面跟着听诏书的五公主看了看她,眼里露出焦急。 只是随着赵玉之死,她这身份就越发尴尬,若是帮着说话反而给施愉添麻烦。 “愉妃有这样的大靠山在,何必装得如此谦卑,如今想来,当初明明能够离宫,却偏偏要面见皇后,什么道谢,根本就是假的,将皇后当做踏板给王爷做眼线才是真吧,就是爱慕皇上怕也是借口!”沈美人连讽带刺地说。 沈家失势,沈皇后被废,这位沈美人将来的前途也就断绝了。 还在花语之季,年轻貌美,今后便是老死宫中,毫无出头之日的命,沈美人如何不忿? “这才是狠角色,敏妃娘娘,您针对她看来不是没有理由的。”依附着周家姐妹的宫妃带着深深的嫉妒道。 敏妃那漂亮的脸庞顿时扭曲起来,出身在周家,她比谁都明白要想在后宫中爬的更高,帝王的宠爱是其次,背后的势力才是更重要。 很显然,相比较越发示弱的周家,力压三方势力的怡亲王更加强大,临山围猎之后,便是真正的无冕之王了! 李璃真要把控燕帝的后宫,扶持施愉上位便是最好的选择,简直是双赢。 “我就知道那副柔柔弱弱的模样都是假的,现在还装什么对皇上的深情,不够恶心人?怡亲王敢这样对待皇上,早就已经不顾兄弟之义,你也就别再用这委曲求全来膈应我们!” 在燕帝的后宫中,能爬上高位的不是依附沈氏,就是攀着周氏,突然杀出一个施愉,怡亲王一系,那显然就是一个明晃晃的大靶子! 敏妃这么说,不仅仅是嫉妒,更想要让施愉成为众矢之的。 而到如今,施愉知道再如何辩解,也是没有意义的。可她若在此露怯,弱了气势,将来后宫更加难以立足。 于是她干脆站直身体,微抬下巴,嘴角噙着淡淡的笑,看着敏妃说:“妹妹乃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定然听过州官放火,百姓点灯这话,只是问上一句,你仗着周氏作威作福,欺压各宫姐妹,霸占皇上的时候,可曾想到有这一日?” 敏妃的表情顿时一滞,眼神接着锐利起来。 然而施愉只是挑了纤眉,施施然道:“王爷年幼之时常跟着皇上来施府,皇上与父亲议事,便是我陪着他玩闹,情如姐弟。落罪之后我能留在宫里,自有王爷相助。诸位应该也记得,怡亲王以一张八卦小报单挑周沈两家,如此强势之下,可我却没想过仗此打压姐妹。” 她的目光在其她妃嫔上掠过,“同在后宫,伺候着皇上,今后囚禁在这一方围墙之中,爹娘不见,自由全无,已是无尽悲哀,又何必再互相为难?” 施愉的话让周围的妃嫔心中一动。 这好话可以不听,可其中的意思却不能不多想。 周沈毕竟不能将整个后宫都填满,很多出自其她势力和地方的姑娘,依附她们也不过是要在宫中好好活下去,寻求机会。 既然当初能够依附周沈,为何现在不能示好别人。 很显然,在皇后被废之后,沈家完了,周家前途亦是堪忧,她们犯不着跟施愉过不去。 想想平时施愉的为人,至少比嚣张跋扈的敏妃,强势锐利的贵妃来得强吧。 “真是虚伪!”敏妃跟贵妃互相看了一眼,咬着牙道。 施愉不为所动,不愠不火地说:“虚不虚伪不是嘴上说的,今后且看着吧,庆春宫地方不大,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宫中日子寂寞,欢迎姐妹前来坐坐。” 她说着微微欠了欠身,接着抬起手,由小霞搀扶着,看向沈皇后道:“如今沈妃娘娘心绪不宁,施愉就不多打搅,御驾很快就要启程回京,正好我回去收拾东西,告辞。” 说完她便带着小霞离开,步子轻快,脊背挺直,很显然从今日开始愉妃就变得不一样了。 回到大帐,小霞到了一杯水递给施愉,笑道:“娘娘刚才可威风了,今后不会再有人看轻娘娘。” 然而施愉却没有多高兴,坐在榻上只有深深一叹,低喃着:“可我却不想呆在里面。” “娘娘说什么?”小霞没听清。 施愉摇头:“没什么,你忙吧。” 明日便要回宫,整个营地开始忙碌起来,提前将能收拾的东西收拾好。 然而小霞没出去多久,又进来禀告道:“娘娘,寿安长公主来了。” 施愉一愣,但是很快她点了点头:“快请她进来。” 五公主其实不愿意来打搅施愉,可她如今不知道还能找谁,也不知道好端端的打个猎怎么能将两国的和平给打没了。 男人之间的斗争,却从想过夹在中间的女人该怎么办。 大燕需要她求一段时日安稳,便不问意愿直接送去和亲,大夏需要她安抚求粮,就拿她当借口送回国省亲,而现在两国开战在即,更没想过她的处境。 大燕的长公主,大夏皇的妃子,如此尴尬的身份让她何去何从? “愉妃娘娘,我本该去求见皇上,可是……”大燕的皇帝根本做不了主。 施愉明白五公主的意思,她没有推脱,握住李曦的手安抚道:“晚些时候,我准备去探望阿璃,我替你问问。” “多谢娘娘。” “这声谢不敢当,不过我相信阿璃不会让你回大夏去的。” * 一旦解禁,私底下想要探望李璃的人简直络绎不绝,见了几个重要的,余下在樊之远黑脸之下,都给吓了回去。 瞬间,世界安静了,李璃也寂寞了。 边上没坐多久的樊大将军又去忙碌回宫的事,云溪懒得在这对人面前晃荡,趁此机会进了临山山腹去挖点草药,睡饱的李璃似乎只有睁着眼睛对着床幔发呆。 直到南往悄声进来,问:“王爷,愉妃娘娘遣人来问您是否得空,她来探望。” “愉姐姐?”李璃的眼睛瞬间亮起来,“来,让她来,我现在一点事都没有,趁还没回宫,正好说话。” 施愉带了一册画本来,给李璃解闷。 “养伤的时候,打发打发时间。” 李璃是成年的灵魂幼年的身体,去施府自然不会要施愉怎么照顾,姐弟俩多是看书看话本打发时间。 这个习惯,显然施愉都记得。 “还是愉姐姐记得我,那死木头就知道让我睡觉,喝药,吃饭,三件事,哦,还有解手,跟养头猪一样,其余啥都不给干。”李璃一边翻着话本,嘴里吐出甜蜜的抱怨。 施愉听着,不禁抿嘴笑,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这么跟李璃说话了,留宫前那一次,还是在深夜,李璃翻墙进来,只是匆匆一见。 如今李璃大权在握,却依旧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尽显稚气,让施愉感慨万千。 “这是将人彻底给留住了?”施愉揶揄问。 李璃将话本往床铺里一塞,摸着下巴沉思一下,然后略微沉重地点点头:“算是吧,那呆子做事一板一眼,非得要正式一些,等他打仗回来,向我提亲。” 施愉瞠目:“提亲?”你俩难道还打算成亲不成? “嗯,人说了,虽然没有婚书,没有婚礼,但是得有见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俩两情相悦,做一对真正的夫妻,盖章戳印,生死相随,不离不弃。”李璃说着捂住脸,故作扭捏道,“啊呀,真让人不好意思。” 若真的不好意思,能不能把那几乎高兴的,咧到耳后根的嘴巴给闭上?眼睛不要这么亮? “樊大将军真这么说?” “那可不,他就是个闷骚,嘴里说着不喜欢我,其实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我要是移情别恋了,他铁定得哭死。”李璃信誓旦旦地说,就差拍着胸脯保证。 施愉简直无语,也终于被他给逗笑了,还低低笑出了声。 李璃瞧着她,放下手,感慨道:“姐姐总算是笑了,进宫一年,我怎么觉得你反而失了精神,眉宇间满是郁气,这样可不好。” 李璃的话,让施愉一愣,心中顿时平添温暖。 她说:“发生了太多事,有些难以走出来。” “是因为我吗?”李璃问。 施愉看他:“为什么这么问。” “姐姐把皇兄骂了一顿,整个营地几乎都知道了。”李璃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意外的同时又很高兴,接着他便为施愉担忧了。 燕帝能忍,却记仇,作为他的女人,却为了几乎反目的兄弟这般指责他,估计他对施愉也有怨恨,这个裂痕很难修复。 施愉看着李璃担忧的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头:“跟你无关,我跟他之间,早就回不去了。” “为什么?” 因为施家上下几十口人都在天上看着她,还有视她为亲妹的太子和太子妃,这个坎施愉迈不过去。 施愉不想谈这个,只是问:“阿璃,两国开战不可避免,是不是?” 李璃点了点头:“不是大燕想打,是大夏的时局需要。” 施愉的眼神暗了暗,李璃看着她,忽然道:“姐姐想问的是五姐吧?” “你打算如何?”施愉没否认。 李璃笑道:“先皇托梦留下遗愿,唯二掌珠,不忍遗落在外,若归则落根。” 先皇托梦就是个鬼扯大旗,可是李璃的意思却分外明白。 施愉欣慰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她。” “五姐已经牺牲够多了,这是大燕欠她的。不过她想回去,我不阻止,她若想留,京城之地便有她落脚之处。姐姐就这么告诉她,回去之后就可以去选公主府了,等这场战一结束,另找个德才兼备的驸马。” 施愉听着简直哭笑不得:“你这说的是什么乱七八糟。” “哪儿乱了,五姐还年轻漂亮着,找个驸马不是应该的,嗯,前提她自己喜欢。” 施愉没有弟弟,来施府的皇子那么多,她最疼爱的就是李璃,便是因为这份尊重和温柔。 然后她听到李璃问:“愉姐姐,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第117章 怀孕 李璃的话让施愉半晌沉默。 他没有催促, 直到施愉说:“阿璃,说实话我自己也不知道。” 李璃问:“那件事,查清楚了吗?” 施愉留在宫里的目的, 除了陪伴燕帝,便是查清当年的真相, 太子忽然谋反, 却又毫无准备地被提前发现,功亏一篑, 连累了施府,这充满了蹊跷。 而施愉没说话,就看着李璃。 后者顿时了然了:“跟皇兄有关?” 闻言施愉苦笑道:“你总是这么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 “我家大将军得到消息,那段时间姐姐你突然消沉, 还大病了一场,接着愁容就没展开过,我猜, 你是从皇兄那儿知道了什么。”而那段时间,便是李璃跟燕帝开始冲突, 逼着燕帝将状元郎贬去西北做小县令的时候, 燕帝情绪起伏比较大。 施愉点了点头:“他那时候很信任我,在你那儿受了气, 便来我这里喝酒,而我, 让他喝醉了。” 酒后吐真言,百试不爽。 李璃能够想象那么场面, 不禁叹道:“皇兄没能力策划这一切,他也不敢直接陷害太子, 最多做个内应,给旁人一个趁机而入的机会。” 真是一言就中。 施愉眼角浮现泪花,凄然地笑着:“你说他做什么你都知道,阿璃,他对上你还有什么胜算,偏偏又不死心,一步错,步步错,非得走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越害怕失去,便越要抓紧,这是必然的结果。”李璃说着看向施愉,“既然知道了,愉姐姐还要留在皇宫吗?你能迈过这个坎,毫无芥蒂地跟皇兄在一起?” 施愉哑然失笑:“难道我还能出去?” 李璃道:“可以,我来安排。” 施愉顿时怔住了,她蓦地看向李璃,而后者脸上一片平静,只听到他继续说:“就如当初我劝姐姐的一样,离开京城,开启新的人生。姐姐曾经遗憾于许多书中所写,却不能亲眼所见的人和事,都可以去看一看,如奔腾湍江,或小桥流水,云川竹林,甚至蔚蓝大海,以及市井烟火……从此没人再束缚你的手脚和思想。你放心,八卦小报的势力遍布全国,任何地方我都能照顾的到你,可好?” 施愉听得怦然心动,眼中放出向往的光芒,那是她一辈子不敢想却盼望的日子,如此美好。 “施太傅若是在天有灵,也希望姐姐你能放下一切,过好这个人生,对不对?” 李璃说的太对了,施愉真想就这么立刻答应下来,可突然一阵恶心反胃涌上,引起头晕目眩,她一把扶住边上的桌子…… “愉姐姐,你怎么了?” 男女有别,施愉坐的地方离李璃的床并不近,后者就看施愉的脸色骤然发白,紧蹙着眉,仿佛忍受着巨大的不适,他正要宣东来请太医,就见施愉忙摆手说:“别,别叫太医……我没事。” “这还叫没事,你脸色很差知不知道,我都比你好,东来!” 门口候着的东来,甚至是小霞也一同进来。 “去宣太医。”李璃吩咐道。 施愉却道:“不许去。” 东来跟小霞互相看了一眼,不知道该怎么办。 “为什么呀?”李璃不解。 施愉轻叹了一声,看着李璃满脸的关切,终究瞒不下去,说:“阿璃,我……应该是有身孕了。” * 临山这片地方属于皇家猎场,周围不允许百姓居住进出,这片山脉,特别是腹地,人迹罕至,也就意味着里面的珍贵草药野没人采摘。 趁着回京前,云溪背着小背篓进山去了,直到傍晚才走出来,收获满满,回头能鼓捣出不少小药丸子。 不过他才刚放下小背篓,就受到他家大师兄的召唤,现在正一脸懵逼地替一位清丽佳人把脉。 “有没有?”李璃问。 “有什么?”云溪呆呆地回答。 “孩子!” “孩子?”云溪整个人都惊悚了,看着面前的夫人,又望了望李璃,难以置信道,“莫不是大师兄你的?那我二师兄知不知道!” 一本画册飞了过来,非常准确地砸在云溪的脑袋上,只见李璃略显狰狞道:“脑子是被野兽啃了,还是被药给毒坏了,打开来要不看一看?” 这么凶残? 云溪摸了摸被砸伤的脑袋,有些委屈,忍不住嘀咕道:“好好说话嘛,一言不合就动手。话说回来,为毛这种事来找我,我什么时候变成……” 然而在他大师兄冷飕飕的目光下,终于老老实实地闭上嘴巴把脉,然后:“嗯……” “怎么说?” “头晕,恶心反胃,乏力,困倦,多愁善感……这位夫人,这些症状都有没有?”云溪将手收回来,然后问施愉。 小霞听着连连点头,代为回答:“有,这些症状娘娘这几天就更加明显了。” 娘娘? 这还是位后宫的妃子呀! 真乱,云溪抽了抽嘴角,“那你们女人每月总有那么三五天的事,已经延后多久了?” “已经大半个月了。” 云溪听完点头,站起来道:“脉象跟症状相合,可以确诊了,恭喜娘娘,你已有身孕。” 其实在施愉说出口的时候,李璃心里几乎已经肯定,听到这个结果,不算意外。 而对施愉,却是一种尘埃落定,再无侥幸。 帐子里短暂地沉默着,云溪看看神色怔然的清丽夫人,又望望皱眉深思的李璃,下意识地挠了挠脑袋道:“没我什么事了吧?” “没有了,你回去吧。”李璃对他说。 “哦。” “别告诉任何人。”李璃又吩咐了一句。 “明白。”偷偷摸摸的不找太医,来找他这个赤脚郎中,不就是想保密嘛,皇家的事真麻烦。 等云溪一走,施愉看着李璃,平静道:“阿璃,我想是走不了了。” 施愉没有再久坐,便带着小霞由侍卫护送离开。 而李璃则坐在床头发呆,直到樊之远走进来,李璃看着他说:“愉姐姐有孩子了。” 樊之远听到这个消息,有些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燕帝现在最希望的便是有个孩子,一旦国有正统继承人,李璃这个皇弟就没有资格越过侄子替兄继位。 甭管朝堂上的那些大臣对李璃有多支持,走得有多近,可骨子里还是遵礼循旧的那一套,燕帝若有意外,拥立的是必然是小皇子,而非一个王爷。 李璃一个摄政王就到头了,等小皇子大婚之后,依旧得还政于帝。 “阿璃,你若有意天下,这孩子就不能出生,若是没有,那就确保愉妃生下来,扶持她为后。” 相比起其他后宫娘娘,显然施愉生下皇长子对李璃是最有利的,樊之远顷刻间给他想好了两条路。 然而李璃却道:“皇兄能猜忌我,现在也必定忌惮愉姐姐,让她生下孩子的同时,他一定也会想尽办法让其她宫妃怀孕。在此之后,愉姐姐便生活在满是诡计和陷害,为保护孩子,保护自己,不断争斗的日子中了。其实对她来说,孩子月份还小,想打掉也容易,出宫去,离开皇兄重新过自己的日子,这才是首选。” 李璃的想法总是出乎意料,却是真心实意为他人着想。 只有进过宫,生活过才知道那光鲜亮丽的日子背后有多少眼泪和痛苦,而最终全变成了麻木。 皇宫再大,也只是一个牢笼,还是个斗争最激烈的大瓮,厮杀的无声无息。 “你啊,幸好足够聪明,不然以你这份善良怕是活不到今日了。”樊之远感慨道。 这话很实在,全天下大概只有李璃会站在这个施愉的角度去考虑,而不是孩子和自己。 然而李璃却笑着摇了摇头:“可我看得出来愉姐姐并不想要这个孩子,我虽这样想,可是……我却没有劝她,就这么看着她走了。” 自从燕帝让李璃一再失望之后,他虽然没有透露,可夜深人静之后也在想谁能将燕帝取而代之。 只有他自己,可是帝王的责任实在太重,不仅是江山社稷,还有传承,这让李璃望而却步。 别说樊之远是个男人,哪怕是个女人,对帝王来说,一生一世一双人也不太现实。 施愉的孩子,显然解决了李璃这个困境。 樊之远道:“阿璃,所有人做的选择都是他自己决定,愉妃若真想离开,她会开口的,可也不是谁都能迈出那一步。” * 第二日,御驾回宫。 本该预期半月之久的围猎匆匆结束,而临山围场所发生的事情也终于传播开来。 短短几日的时间,就发生了大夏二皇子身亡,怡亲王落崖又生还,禁军暗中围禁,帝王废后……简直让人瞠目结舌,比看一场大戏还要精彩。 而通过这几件事,嗅觉灵敏之人,敏锐地感觉到山雨欲来的气息。 果然,第二日朝堂,武宁侯率先被问罪。 沈妃已经迁出坤宁宫,避到了西侧宫去,太后替她建了一座佛堂,下令禁足沈妃三年,面对佛祖悔过自身,又令贵妃一同陪伴。 自古废后大多没什么好下场,当时高高在上,如今低入尘埃,有的是逢高踩低之人为了示好故意欺辱。 这既是惩罚,也算是一种保护。 没有了皇后,沈家也不过是一介普通的侯爵之家。 想当初,刑部换囚一案,武宁侯暗中助左相想要按下此事,不知遭了多少勋贵的记恨,这会儿他们哪儿还会求情,没落井下石就已经很好了。 虽然李璃因为腿伤没上朝,可是墙倒众人推,燕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朝上大臣你一言我一语,细数沈家之罪。而做出废后之举的他,根本没有立场为武宁侯说话,连左相也选择明哲保身,他自然更不敢多言。 终于在众口铄金之下,武宁侯不得不引咎辞职,空出了兵部尚书。 沈家就此没落。 第118章 风雨 燕帝跪在慈寿宫的小佛堂里, 没有旁人,只有太后一同陪着。 太后也没说什么,只是要求燕帝跟着她一起向菩萨闭眼诵念。 燕帝这个皇帝做的再失败, 除了跪拜天地祖宗,他的膝盖就没有再碰过地。 随着时间慢慢推移, 哪怕跪在蒲团上, 膝盖也渐渐发麻,疼痛加持, 变得难以忍受。 可是燕帝却不敢抱怨,因为太后也是这么跪着,甚至虔诚地双手相合,面容平静安宁。 终于一个时辰之后,外头的富宁敲击了三下木鱼, 太后这才睁开眼睛,将手抬起交给燕帝,后者恍然, 咬着牙站直身替,扶太后起来。 只见太后从观音像前捧起一本手抄经, 递给了燕帝:“这是哀家亲手抄的, 你跟阿璃一人一本,望各自安好。” “母后。”燕帝看着她, 口中苦涩道,“儿子不孝。” “都是哀家的罪过。”一声轻叹落进燕帝的耳朵, 只见太后朝佛堂外走去,“皇帝, 你可以回去了。” “母后。”燕帝跟了几步,唤道。 太后停下脚步, 回头:“皇帝还有其他事?” “皇后已废,连贵妃都……后宫不能一日无主,怕是得请母后受累。” 太后看着燕帝的试探,不禁笑了笑道:“哀家年纪大了,没那精力管理后宫。” “可是……” “没了皇后和贵妃,还有其他妃子在,平时最得圣宠的那两个,想必皇上是放心的,哀家亦是如此。” 最得圣宠,那便是敏妃和愉妃,太后的意思就是让这两个分掌宫务。 然而燕帝却暗了神色,没有说话。 “怎么,皇帝不满意?”太后疑惑地问。 燕帝深吸了一口气道:“母后考虑的周到,儿子没有不满。” 太后点了点头:“哀家会看着的,必不让皇上费心,既然战事即起,皇帝就将更多的精力放在朝政上面吧。” 燕帝从慈寿宫出来,面无表情。 没有皇后,按理贵妃掌权,可是太后直接下了懿旨连同贵妃一起关了禁闭,摆明了就是要让宫权分落。 若是在此之前,燕帝是乐见施愉掌后宫之权的,甚至连皇后的位份都乐意给予,可是李璃的落崖揭开了他不为所知的内幕。 他以为施愉是因为爱他,心疼他才愿意留在宫里,没想到却为了调查太子当年谋逆的真相。 甚至为了李璃如此指责他更是戳到了他的痛脚,他照旧喜欢施愉,可是却不再信任。 他的弟弟可真厉害,将他身边之人,亲近之人全部收买,心甘情愿地倒向过去。 “皇上,至少敏妃娘娘也有一半宫权,太后并没有偏心太过。”张伴伴提醒道。 燕帝的脚步一顿,心中顿时无限悲凉,这可是他的后宫啊! 而李璃得到那本太后亲手所抄的佛经和这个消息后,不禁对樊之远感慨道:“母后比我有决断的多,已经开始给愉姐姐铺路了。” 敏妃的权力来自皇帝和左相,而现在这两人加起来也比不上李璃和太后。 只要施愉怀有身孕,那么皇后的位置便是她的了。 樊之远想得更远一些:“太后想保护你们俩兄弟,愉妃便是最折中的选择。” 施愉的孩子,李璃必然会鼎力支持。而作为燕帝的子嗣,若是登基,燕帝即使不甘心,也会妥协。 伤筋动骨一百天,李璃摔断了脚,虽然身边有一大堆的奴婢伺候,可樊之远依旧跟着住进了亲王府,人前人后地伺候这位祖宗,随便使唤。 跟将军府同样的配置,樊之远住在了卧房外间,只要在,便是这位大将军守夜,一叫准醒,半天不拖拉。 刚开始手脚生疏,伺候不到位,东来和南往指导几天,就熟练了。 至于宫里……搁着霍小湘的铺盖。 显然,全皇宫加起来也没有他家王爷来的重要。 下人将一桶桶的热水提进来,天气逐渐炎热,李璃虽然养伤没出什么汗,但一两天不洗澡也难受。 伤口结痂之后,他便要求沐浴洗漱,顺便将保养做起来。 李璃看着樊之远将外裳脱了,撸起袖子,准备抱他去浴房,不禁问道:“把霍小湘留下来没问题吗?” “除了他,没有更好的人选,你使唤起来也方便。” 禁军是李璃手里最大的牌,当初费尽心机送到樊之远手里,便是让自己有更大的底气。 有樊之远在自然可以压住,可是一旦他走了,禁军鱼龙混杂,新上任的禁军统领不一定能够配合好。 毕竟光临山围场这一次,就抓出了不少奸细。 留下来霍小湘也是没有办法。 “王爷,将军,水备好了。”东来在浴房里检查了一遍,然后出来说。 樊之远走到床头,伸出手:“来。” 他将李璃扶起来坐稳,然后身体前倾,单膝跪在床上,一手环过李璃的脖颈拦住肩,另一手抄进李璃的膝窝,稍微一用力,就将人整个公主抱起来。 李璃搂着自家大将军的脖子,目光落在挽起袖子而露出的结实手臂上,心说就这体力,啥时候得睡上一次体验一下,肯定爽。 氤氲的雾气弥漫上来,李璃脱了衣裳,露出了后背,清晰的胎记进入樊之远的眼睛,他想起之前李璃一直撩拨他,同邀沐浴的时候,自己拒绝的干脆。 若是答应一次,就没后面的大乌龙了。 只是一旦确认了心意,再看这人赤裸白皙的肌肤,樊之远就觉得有些受不了。 “我说大将军,你的眼神灼热的都能烫出一个洞来,光看着能看出花儿来吗?要不要上手摸摸,亲自确认一下这胎记的真假?” 李璃的声音忽然传来,樊之远看他转头过来的嬉笑模样,不禁撇开脸道:“你腿还伤着,别乱来。” 就这样还敢撩他,简直不知死活。 “脚要是好好的,就能乱了呀?”李璃惊异道。 樊之远:“……”他忽然有些待不下去。 * 新一期的八卦小报发行,头条便是——《临山围场行刺之始末》 毫无新意的题目,却因为内容吸引了无数目光,普一发行,各大书铺抢售一空。 八卦小报果然够大胆,居然真的刊登了朝野内外最关注,外头猜测纷纷的临山之事。 涉及到朝廷辛密,两国纷争,这种事情放到以前,朝廷捂都来不及,岂会公布于众? 毕竟对曾经连知道都不能,光靠宫里宫外,那传闻中侍卫的八大姑七大姨流转出来的,一听就不可靠的消息,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这样的大事,就是各世家子弟,拜重臣当老师的也不过只能得到模棱两可的几句点拨。 然而却上了八卦小报! 众人皆知,只要上了八卦小报的报道,那便是有理有据的事实,或许不够深入,没有挖掘出更大的隐秘,却绝不会用各种猜测误导群众,简直令人惊喜。 更令人意外的是,这篇报道的署名,却是真真实实的顾如是三个字! 朝中的大臣,除了因为各种令人不齿的阴私,以及被送进大狱或上了断头台的那些,唯一正经出现的便是因为一篇《带你认识一下名不见经传的顾如是大人》的礼部尚书。 顾如是在市井百姓中可能没多少人注意,只觉得是个清正廉洁的大官,家徒四壁的那张画给人印象深刻,可对于读书人,意义则完全不同。 那是一个转折,当顾如是成为礼部尚书的时候,蛰伏的怡亲王才正是强硬起来,吹起了朝堂上的一股清风。 顾如是亲手所写,八卦小报把关,那含金量不用多说都明白,真实而权威。 当人们将这期的八卦小报翻开,看到头条之下更为详细的报道,那完全区别于八卦小报常用编者的文风笔触,一个个的朝廷重臣署名让关注朝政,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士林子弟更是怦然心动,激动不已。 朝堂敢放开言路,不惧让天下人得知,可见是要走向亲民清政之路,这样的国家,让等待着出仕,走在科举厮杀上的人更有归属,上下互通,拧成一股绳。 论外头再有什么空穴来风的传闻,趁机搅弄风雨的胡言乱语也在这份小报下销声匿迹。 伴随着临山围场刺杀案件始末的解开,便是武宁侯卸去兵部尚书一职,沈家没落。虽然内外勾结意图刺杀怡亲王背后的主使没有找出来,可两篇报道在同一张报纸下,武宁侯以失职问罪,不得不让人多多联想。 更何况虽然没有明说,然而字里行间却透露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气氛,显示即将到来的两国开战。 老百姓要的是安定,可阴谋,大夏二皇子之死却打破了这份安宁。 大燕和大夏自古便是仇敌,不多谈,那么怒火全部往沈家去了! “武宁侯的车架刚出了门,还没经过正大街,就被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臭鸡蛋烂菜叶给砸个正着,这些地痞流氓显然是被雇佣的,沈家的侍卫刚要抓人,就一哄而散,跑进巷子里不见人影。” 东来对着养腿伤的李璃绘声绘色地说,记者们就蹲在角落里看好戏,给下一期小报添料。 “武宁侯得气死了吧,他还出门吗?”李璃问。 “哪儿能啊,在京城之地,如今的沈家也就沈玉凌在巡防司做个副指挥,能有什么用。沈家犯了众怒,针对的人太多了,只要一出门,就被人给盯上,武宁侯现在天天在家里养花呢。” 逼的一个武将养花也是一件辛酸事,但是李璃想起来就好笑,他思忖了一下道:“你让朱润过来见我,我有话吩咐。” 当以顾如是为首的大臣们开了在八卦小报投稿的先河,下一期的小报中,送来稿件的官员就更多了,朱润正忙着筛选,挑了好几份出来给李璃过目。 “你看着办吧,以后会越来越多,适合这期刊印你就直接放上去,无需因为对方身份忌惮什么。” “明白,不过王爷,您叫我来是为了……” “登一则广告。” “请王爷明示。” “两国开战在即,这场仗或许会很短,也可能很长。我家大将军出征,作为他的贤内助,本王虽不能同去,但必须确保后勤辎重不断。这则广告便是筹粮,以朝廷的名义向民间粮商筹集。” 第119章 筹粮 户部尚书甄为民拿着新一期的八卦小报敲开左相府的大门。 早之前左相养花侍草的闲情逸致已经没了, 如今用书法写字来维持那份淡定,见到甄为民,他放下笔道:“怎么了?” 甄为民说:“相爷, 今日早朝下官听着心里有些慌,实在拿不准王爷是什么意思。” 对, 李璃今日破天荒地上朝去了, 还是坐着轮椅去。虽然是坐着,看起来矮了一节, 可那气势,从临山回来之后,百官见到他,不论是谁都恭敬地行礼,眼神里带着畏惧。 这二话不说, 招呼也不打,直接调令禁军将皇帝及文武大臣给围了,而且一圈圈三天, 逼着皇帝将皇后给废除才解禁,谁见了都得打心底害怕。 这份果决, 这份威慑, 就是当初的左相和武宁侯也做不出来。 瞧着怡亲王心善,但是该心狠的时候绝不含糊, 特别是身边还有一个战无不胜的大将军支持,估摸着造反樊之远也是二话不说操刀就杀进皇宫去。 帝王之下, 虽然事出有因就李璃坐着,却坐出了摄政亲王的风范, 四平八稳,不容忽视。 对于朝堂上的各个议案, 李璃并没有多问,只提到了一件事,那便是筹粮,而且还交给户部。 甄为民听着当场有点晕,就看到李璃笑眯眯地瞧着他说:“就请户部受劳些,将民间筹集的粮草一一核对,清点入库,等战事一起,形成辎重一同送往边疆。” 说到这里,李璃还好心地提醒了一句,“知道赈灾之后,户部吃紧,本王便自作主张从民间筹粮筹银,甄尚书可得好好把关,最好编纂成册,以便将来对这些爱国热心的商贾给予奖赏。” 左相是早知道有这一场战的,可以说是他一手促成。就是因为如此,户部听从指使冬日赈灾便毫不留余地,一点也没有精打细算,直接大把大把的银子花下去,开了粮仓,让百姓平安度过这个冬季。 自然,等到突如其来的两国战争一起,就发现国库见底了。 赵宇借粮,借了那么久都没得到个准信,倒也不全是燕帝故意为难他,的确是临近的粮仓吃紧,而让各地将结余的粮食送往京城还需要统计和时间。 大燕不穷,穷的只是国库。 而这点,以李璃的眼力,定然看得出来其中的猫腻。 甄为民越想越不对劲,指着八卦小报上的那则极富号召力,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打进人们心底的筹粮广告道:“不找下官算账也就罢了,如此重要之事,王爷怎么敢将此事交由户部?” 真没有陷阱吗? 左相看甄为民犹如惊弓之鸟一般,不禁道:“交给户部,乃是理所当然,王爷做事必然占个理字,任谁都挑不出错。” “可是……” “子芳,你敢不用心?” 左相这一反问,甄为民立刻摇头苦笑:“下官哪儿敢啊!” “不是不敢,是绝不能出错。”左相目光老辣,“别看王爷放心,事关樊之远,大燕的胜负,他必然会盯着,别让他抓到把柄。” 左相的语气很是严厉,甄为民顿时面色一凌,露出凝重来:“相爷说得是。” “如今正是求稳的时候,只要你顺利地把事情办好,王爷不会拿你怎么样,放宽心。”左相又安抚了一句。 甄为民看着左相桌上摊开的宣纸,看着上面“静心凝神”四个大字,不禁心中一叹道:“下官明白。” 怡亲王府 户部尚书拜见左相的事不一会儿便传到了李璃耳朵,此时的云溪正在樊之远的目光下给李璃换药,夹板早就拆了,现在就养伤慢慢恢复就行。 西去禀告完,就下去了,樊之远道:“如今的左相已避你锋芒,他必定让甄为民用心办事,不出错。阿璃,你等着他的把柄,怕没有那么容易。” “狗改不了吃屎的,甄为民或许不敢,可他手底下那帮子人滋润惯了,哪儿能那么听话。”李璃毫不在意地说。 上梁不正下梁歪,要论贪,户部从头往下没一个干净,当然,干净的也呆不下去。 这个时候甄为民说大家得清正廉洁,别拿群众的一针一线,有人听吗? 一帮乌合之众哪儿有那个纪律。 樊之远道:“知道你大权在握,或许还真不敢出幺蛾子,毕竟犯众怒。” 李璃一听顿时拍手:“那岂不是更好,我的初衷就是保证将军哥哥顺利打仗,而不为粮草烦恼,他们省我事,自然就让他们呆着呗,一直老老实实地安分守己,我不介意摒弃前嫌呀,总得给人改过自新的机会,对不对?” 话虽这么说,可人性的贪婪,一旦养成,真不是那么容易更改。 云溪换完了药,忍不住挠了挠头,插嘴道:“大师兄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们真贪了呢?那二师兄粮草上哪儿去弄,虽然的确抓住了把柄,把人给按下,可不是得不偿失吗?” 这话就是樊之远都看向了李璃,后者微微一笑:“没关系,去年寒灾将起的时候我就命蓝舟屯粮了,本来打算若是朝廷赈灾不利,便让这批屯粮放出去。不过显然,户部大手笔,就无需我多事,这粮食便一直堆在仓库里,还没动过,足够大军坚持三四个月,而这段时间也够我收拾完户部,重新筹粮送到北疆,不会耽误你的。” 李璃的话让樊之远为之一愣,今年朝廷赈灾,樊之远虽然没上朝,可也知道李璃对此并不关心,甚至没多问一句,本以为他插不上手,却没想到早就另有准备。 “大师兄,你真厉害,这都能留一手。”云溪忍不住夸奖道。 李璃一摊手,眼里带着得意:“这叫大局观,手里有钱,手中有粮,才能万事不慌,谁让本王养了一个烧钱的男人,不努力赚钱养家,怎么能行?” 打仗就是扔银子,放哪朝哪代都一样。 看上樊之远之后,李璃就为包养发愁了,而蓝舟拼命为他赚钱不是没理由的。 樊之远闻言不拘言笑的脸上勾了唇角,看着轮椅上的李璃,眼神温柔地能滴出水来。 不管什么理由,哪怕拿樊之远作伐,李璃若不是心里装着大燕百姓,也不会这么做。 他的阿璃,就是聪明的让他骄傲,也善良的让他心疼。 * 八卦小报的号召力,在节节攀升的销量上能窥伺一二,可究竟有多大,这次民间筹粮给予了答案。 这篇占据了广告位的募集号召是怡亲王的署名,就干干净净两个字——李璃,没有一连串的头衔和官职。 皇家的名字比较忌讳,一般不会这么大咧咧写出来供庶民所知,这是一件自降身份的事。 而李璃这么做犹如一股清流,令人感觉亲切的同时又尽显真诚。 李璃没有故意卖关子,遮遮掩掩,将朝廷难处和预计粮草需求写的明明白白,不为什么,就是让边关将士流血拼命的时候并不是饿着肚子。 粮食也不是白白捐的,都会记录在案,算是一军功,等待大军得胜归来之后,与将士们统一论功行赏。 军功难得,普通百姓可望不可及,沙场将士得用生命去换,而手上有粮的大商贾只要捐够粮食就可以记上一笔,这买卖也太划算了! 其实别说功勋,就是冲着这位王爷的口碑,还有保卫国家的樊大将军,粮食也得捐! 于是报纸发行没多久,朝堂上刚确定下来,无需旁人带头,就有商贾按着小报说明上户部衙门先提前打招呼,他们要来捐粮了,让做好接收的准备,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来的还不是一两个,不过三日,就吸引了一帮各行各业的商贾乡绅,而且颇有争先恐后的意思,看得户部尤为惊奇。 “这些满是铜臭味的商人,往年的天灾人祸,就是仓库里的谷子都发霉了,也没见他们捐出一粒粮食,这会儿倒是各个大义凌然了,一出手就是上万石,好像有多忠君爱国似的。” “可不是,嘴巴说干,才肯送些陈米出来,铁公鸡一样一毛不拔。” 户部的官员一边登记,一边与同僚闲谈,言语里颇为讽刺。 户部侍郎笑道:“他们可不傻,大燕瞅着就是这位怡亲王说了算,小报都这么登了,哪儿敢不给王爷面子,还想不想开么做生意了?既然怎么着都得送粮,那就得掏的豪迈,来得早,给的多,让王爷看到诚意,直接将让自个儿的名字送到王爷跟前去。” “这话说的实在,瞧瞧苏月布庄,一年前不过是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二流的买卖,就一个寡妇撑着,可傍上王爷,直接就入了太后的眼,揽了多少宫里的生意,娘娘们给面子各个照顾,红火得不得了,别说布商,就是其他行当的也羡慕不已,早就想寻机会了。” “说来苏月这女人也厉害,不是粮商,却也放话捐银子,这是得了多少甜头!” 户部是最近接商贾的衙门,平日里时不时地得他们孝敬,最知道嘴里越说着穷的生意人背后有多家财万贯。 甄为民对此事极为关注,到了下衙的时候,他吩咐道:“赶紧算一算,究竟能筹集都少粮银,提前把粮库和银库整理出来,安排人手,编个顺序,定个时间地点分先后通知这些商贾送粮,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出错。” 甄为民为人不如何,但是做到户部尚书这个位置,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是,大人。” 户部侍郎是他的心腹,早已经粗粗算过了总和,心里有了成算,想了想便进了甄为民的堂屋。 甄为民看着他:“这么快就出来了?” 侍郎拱了拱手点头,低低说了一个数字。 甄为民惊讶:“这么多?” 侍郎感慨道:“还只是预期,瞧这些商人都是铆足了劲要给王爷分忧,说不得真收粮的时候还能更多。而且八卦小报流传再快,那也只限于京城,传到临近州府又需要几日,届时会有更多人来,这个数字下官还是说少了。” 甄为民知道李璃在民间有极大的影响力,没想到是这么大! 虽然有军功可赏,那也得等到樊之远打退大夏才行,究竟有多少大的功劳也不过是朝廷一句话,实惠不实惠天知道。 然而事实证明,愣是靠这么一篇文采不算好,热血上头的文章居然这些狡猾逐利的商人趋之若鹜,敲锣打鼓地送粮送银来,简直匪夷所思。 “王爷就是王爷啊,上下嘴皮子一张,无需朝廷费心,这军费辎重光靠民间就解决了,若是换旁人来……咳咳……”户部侍郎没有说下去。 单就左相吧,怕是得先派人找个大商贾通气,威逼利诱几个才能带起头来,可也没有这个轰动的效果,毕竟世上难买心甘情愿。 怡亲王的名字就值得这么对待! “看来相爷的计策失败了。” 一年前能以国库空虚逼得樊之远回京,一年之后再想用这招让樊之远腹背受敌,却是行不通了。 还没开始打仗,李璃就已经将粮草准备的足足。 户部侍郎点点头,他眼珠子转了转道:“大人,这数目,北疆就是打个一年都有富余了……”有些话不需要说的太明白,都懂。 然后甄为民却冷下了脸,警告道:“别的地方能动,怡亲王手里的绝对不能乱来,都把手脚给本官放干净了,有多少是多少给王爷亮个仔细,莫要被他抓住把柄,步了刑部后尘!” 户部侍郎惊了惊,然后答道:“……是。” 第120章 晕厥 在八卦小报的造势下, 热火朝天的筹粮中,皇宫里,特别是明正殿却冷得如同冰窖。 殿内所有的人都被驱逐出去, 只有张伴伴留了下来。 寂静之中,只看到几乎凝成雕像的燕帝, 以及他越来越粗壮的呼吸声。 而张伴伴全身伏在地上, 大气都不敢出。 一张泛黄的纸从燕帝颤抖的手里飘下来,接着一个激灵, 他急切地将手里所有的信封都展开,抽出里面薄薄的纸张,快速地看着,脸色越来越难看。 不同的字体,不同的描述, 来自不同之人,然而却殊途同归,说着同一个意思。 燕帝虽然早有最坏的准备, 可终究受不到这个打击! 他胸口一阵起伏,犹如受伤的猛兽, 下一刻, 他面目狰狞,将手里最后一张药单子给撕了个稀巴烂。 “张伴伴!” 此刻, 燕帝那冰冷刺骨的声音张伴伴他心口一滞,饶是平时再怎么镇定, 还是紧张了起来。 他不敢抬头,将身体贴到了地上, 更加卑微道:“奴,奴才在。” 燕帝扭曲着脸庞, 一字一句咬牙:“你找得都是什么庸医,好大的胆子,敢如此胡说八道陷害怡亲王愚弄朕!说,你受谁指使,左相,还是武宁侯!” 那杀意几乎凝成实质,很显然燕帝已经气疯了,他死死地盯着地上的张伴伴,仿佛要从这奴才身上找到欺骗自己的证据。 张伴伴感觉到了危险,燕帝是真想杀了他,但是没有立刻让人将他拖出去显然在等他的回答。 他喉咙发干,生死临头,不知怎么的,居然大着胆子抬起头来,看到的是燕帝那不敢相信,不愿相信,恨不得按头让他承认濒临绝望的表情。 这一瞬间,他忽然发现,燕帝其实比他更慌张,宁愿接受这个奴才欺君另有所图也不愿自己相信那药单子上所写! “皇上。”张伴伴立刻高呼了一声,将头再一次低下去,对着地砖狠狠地磕头道,“奴才一心向着皇上,哪儿敢欺瞒您!若真是左相和武宁侯的人,岂会一丝一毫的消息都不曾透露,眼睁睁地看着沈家倾覆,左相沉寂?奴才就是心疼皇上啊!” 张伴伴不是以马屁为主的內监首领,他更多的是沉默寡言,默默地替燕帝完成一件件任务,因此才得了帝王信任。 可并不代表他不会说话,把握不住圣心。 燕帝并非怀疑他,而是在乞求一个一戳就破的希望。 张伴伴这么一说,燕帝身体一晃,果然没有追究,他再接再厉道:“皇上明明是天下圣主,可身边却虎狼环饲,步履维艰!本以为王爷一心一意对待您,没想到也是狼子野心,奴才一连找了七八个毫不相干的大夫,将他们分析药性,可得出来都是如此结果,反倒是皇上交给奴才最后一瓶没怎么吃的药,不伤身……” 显然燕帝私下里派张伴伴去查怡亲王送来的药丸有结果了。 而这个结果显然让燕帝接受不了。子嗣有碍,体虚相冲,易发中风,猝死……一个又一个触目惊心的字眼,让他无尽心寒。 张伴伴眼眶红了,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抬头望着燕帝,眼里满满的都是心疼和内疚:“奴才没想到王爷看着光明磊落,却暗中毒害皇上,可恨奴才没本事,没早发现,护不住您……” 燕帝有多怕死,没人比他自己更清楚。他怕后宫,怕权臣,以至于不敢留嗣,又不敢不临幸,只能暗中吃李璃送来的那些药。 然而谁能想到看起来一心一意的兄弟才是真的狠角色,背后捅刀子捅得他痛极了。 燕帝回想起以往兄弟之间的玩笑打闹,李璃总是亲切地喊着他“哥哥”,痴傻卖乖撒娇之下,藏着七窍玲珑心,是他唯一信任的人。 就算如今兄弟隔阂,燕帝只觉得是权势所致,皇族注定的命运,可在此之前这个聪慧的弟弟陪他走过多少风风雨雨,怎么会如此用心险恶地害他呢? 燕帝不信,他摇头,怎么都不信。 “你会不会暗中漏了行踪,这些大夫你可查仔细了?” 张伴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细想起来,然后凝重道:“皇上,奴才能力有限,没看到蹊跷,不过毕竟滋事重大,奴才斗胆还是得请太医细细看一看为好。” 他说得情真意切,燕帝从他的眼里只看到关心和后悔。 张伴伴是在燕帝登基后不久被张作贤送到燕帝身边当眼线的,却反而暗中监视着张作贤,给燕帝送消息。 燕帝问过他,后者木愣着脸,只回答了“报恩”二字。 而什么时候有的恩情,燕帝却记不住了,或许只是举手之劳,却救了这小奴才一命,忠心耿耿的在宫中亦是不少,李璃暗中替燕帝观察了一年,又派人彻查了他的背景,的确没查出什么问题来,这才放心用。 而一用就是六七年,哪怕燕帝再疑心疑鬼,也不会怀疑他。 然而若他真身有隐疾,宣扬出去又该怎么办? 燕帝看着地上散落的纸,张伴伴已经起身一一捡起来,这东西自然不能让其他人看到。 “此事一定得慎重。” “可您最近……头痛偏多,少睡多梦了。”张伴伴的一句话让燕帝的脸色却恍然变得阴沉。 虚不虚的燕帝自己知道,身体乏力,精神不济,甚至出现了幻象,暗合药单上所写。 才不到三十的年纪,如何会这样? “太医院里,谁能信任?”燕帝忽然问道。 * 一个月后,响应怡亲王号召,主动募捐的商户或走水路,或走陆路,终于陆陆续续将粮银运送到了京城。 禁军直接接管了主要道路,给这些商队开道,直达银库和粮库。一是维持秩序,二是协同户部清点入库。 既然要捐,这些商户就绝不会拿陈米霉米以次充好,一袋一袋,抽出来检查都是新米好米。 户部将所有的人手派出去,接连清点了半月才完全入库。 因为早已超过了李璃要求的数目,后面来晚的,都不再接受,不少商人还挺遗憾。 李璃也不让人失望,收了粮银,拿着两方校对,直接便在八卦小报上刊登他们的奉献成就,赞扬了这无私的品质,顺便还给这些商贾们打了一波无形的广告。 这样拥有民族大义,有爱国主义情操的商人,百姓们就是想花银子也会因为荣辱与共感下意识地选择这几家。 虽然功勋还摸不着,可花了大笔银子,买了口碑,也很划算。 一切都在顺利的进行,就等大夏的开战信号。 然而皇帝却忽然毫无预兆地晕厥了。 * 大晚上,虽正直夏日,可敏妃还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她跪在自己的宫门口,看着急匆匆被召过来的太医,面色惶然,目光焦急。 其实也怪不了她,可谁让燕帝是在长秋宫晕倒的。 燕帝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施愉,后者对他也心有芥蒂,是以这段时间燕帝在敏妃这里比较多。 左相被李璃打压得没有任何威胁,反而与燕帝一样谨小慎微,说来有同病相怜的意味。 燕帝本来对敏妃有着警惕和厌恶的,也在这政治需要之下,慢慢转变了态度,一心想要将周家再扶持起来。 而燕帝最需要的便是一个孩子来劳劳牵制住李璃,所以比较卖力。 然后半道上就这么晕倒了。 这事立刻就惊动了太后和后宫,作为另一位主事宫妃,施愉也顾不得什么,匆匆赶来,见到的便是一脸苍白又摇摇欲坠的敏妃,还有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皇帝。 不管她对燕帝有多怨,终究一腔爱意都给了这个男人,见到燕帝如此,也是心中焦急,等待着太医的诊断。 太后年纪大了,向来是早早入睡,得了消息洗漱起驾,从慈寿宫起驾过来,有些晚了,太医已经把了脉凑在一起商量解结果。 太后没有管敏妃,直接问着满屋子的太医:“皇帝为何突然晕厥,可查出来了?” 她满目寒霜,眼神却着急的很,太医院院正立刻跪下,他犹豫着,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 太后眉毛一竖,一颗心顿时提起来,口气却越发严厉:“皇上向来身体康泰,哀家面前有什么不能说的?” 太医院院正听此,硬着头皮终于道:“回禀太后,皇上是,乃是过度纵欲,身体过虚,这才……” 得了,后面就不用多说了。 屋子里顿时寂寥无声,每个宫人都将头低得低低的,生怕触了霉头。 一代帝王可以因劳所病,思重所疾,可纵欲过度导致晕厥,差点死在后宫妃子身上这种事,传出去简直要贻笑大方。 更何况如今大燕与大夏关系紧张,文武大臣为战争做准备,皇帝居然还有心情留恋后宫,这骂一声昏君都不为过。 太后的脸色整一个黑了,而施愉垂下眼睛,默不作声,不知为什么,她心中无波无澜,反而觉得可笑。 燕帝想要个孩子,还是曾经唯恐避之不及的周姓外家。 太后过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她说:“敏妃作为后宫表率,却不遵妇德,媚上淫乱,罪无可赦,去妃位,降美人,长秋宫内禁足三月自省。” 富宁在一旁听着,应了一声下去宣懿旨。 跪在殿门口的敏妃听着太后宣布,直接身体一晃跟皇帝一起晕了过去。 不管是不是敏妃引诱帝王纵欲,总是都推到了她头上。而只是降为美人,没有直接赐死,已是看在周家的面上。 愉妃听着太后发落,却没有任何幸灾乐祸,只有一阵悲哀。 这个时候太后的目光看向了施愉,后者垂眸欠身,只听到太后吩咐道:“送皇上回明正殿,愉妃,你辛苦些,好好照顾。” “是。” 皇帝病重,第二日的早朝便免了。 大臣们议论纷纷离开宫门,不过坐着轮椅的李璃却进了宫,拜见太后。 消息根本瞒不住他,燕帝的案脉就放在他的面前,李璃看了一眼,然后心中只有无语,扯了扯嘴角道:“是不是我刺激太过了,这么着急?” 他心里有点内疚,有些后悔在临山的时候逼燕帝太多,搞得他哥恨不得立刻变出个孩子来,牵制住他,好保全地位。 虽然孩子是有了,可施愉不说,他也不会自作主张宣扬出去。 太后看了他一眼,她昨夜一宿没睡,精神并不好,不管燕帝做事再荒唐,总是她的儿子。 然而要苛责李璃,她也不愿,毕竟围禁皇帝也有她参与,是她同意的。 太后轻叹一声:“朝堂的事,你多担待些吧。” 李璃点了点头:“皇兄醒了吧?” “嗯,愉妃照看着。” 李璃道:“按理我该去探望他,不过我怕他见到我就更生气,要是病重了就不好了,所以……母后要不陪我一起去?” 太后看李璃小心翼翼的模样,答应了:“好。” 第121章 悲愤 施愉看了看床上的燕帝, 见他闭目歇息,便轻声走出去。 没过多久,张伴伴悄无声息地走进来, 对着燕帝低声唤道:“皇上。” 燕帝蓦地睁开眼睛,看着张伴伴:“如何?” 他声音沙哑, 却没有一丝朦胧睡意, 显然早就醒了。 张伴伴回头望了一眼,然后道:“奴才让杨太医偷偷给抄誉了一份。”他抽出袖子里的一张纸, 然而犹豫着却没有递了上来。 燕帝一看他这神情,顿时闭上眼睛道:“拿来吧,朕能受得住。” “皇上,您万万不要放弃,杨太医乃是这方面国手, 他说并非没有希望。” 施愉回来的时候,张伴伴已经出去了。 不过燕帝正醒着。 “皇上醒了正好,药已经煎好了, 得趁热喝。” 燕帝面无表情的看着施愉,后者没有看他缩在薄被下的手已经紧紧握起来, 只是坐在床前, 端过小霞递来的药碗,舀了一勺, 轻轻吹了吹,送到了燕帝的嘴边。 燕帝没喝, 目光就这么盯着她,后者依旧是那温柔沉静的模样, 然而两人都知道,彼此疏离。 施愉等了一会儿, 燕帝依旧没张嘴,便低声催促道:“皇上,药凉了就更苦了,快点喝吧。” “你是不是更加失望了?”燕帝忽然出声问道。 施愉手中一顿,却没回答。 “阿愉,朕输了,一败涂地,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施愉闻言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燕帝的脸色依旧苍白,眼里是浓浓的不甘和暗怒,可眉宇间带着颓然丧气。 她蹙了蹙眉,似乎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见此,燕帝自嘲道:“这世上怕是没有比我更无能的皇帝了,这位子还坐什么,他要就直接拿去。至少他对你挺好,不会为难你,阿愉,是朕对不住你。” 施愉将勺子往前递了递道:“皇上先喝药,等身子好了再说别的。” 这不咸不淡的模样,忽然让燕帝抬起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悲凉道:“不会好了!阿愉,不会好了,朕知道的太晚了!” 勺子里的药撒在凉被上,小霞惊呼了一声,施愉将手里的药碗递给她,朝门口示意先出去。 等到小霞忧心忡忡一走,她挣脱了手臂,看着燕帝,终于再也忍不住问道:“臣妾不明白皇上究竟在说什么?什么不会好了,身体吗?您自己不爱惜,又怨得了谁呢?” “朕没有不爱惜身体,更没有那般荒淫无度!”燕帝振振道,“可是身体的确一年不如一年,最近更是乏力困觉,头晕目眩,甚至偶感心悸……” 燕帝的话让施愉觉得好笑,她摇了摇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皇上若总是这般小鸡肚肠,活在自己恐惧之中,臆想着他人图谋不轨,会更加睡不着觉,焦躁噬心,身体怎么能好?” 燕帝的案脉施愉看了,没什么大事,就是想得太多,自己吓自己,整的每日心神不宁,郁郁寡欢,自然就体虚,稍微放纵一些,便受不住。 “没人害你,皇上多虑了。” 施愉的话让燕帝更加悲凉,果然,当初说要陪着他,哪怕是死也要守护他的女人变了。 他低低地笑起来,满目凄凉:“朕注定无嗣。” 施愉一愣,皱起眉来:“皇上何出此言,太医言只需好好调养,便能慢慢恢复,皇上还年轻,无需着急。” 纵欲的后果自然会有损伤,不容易使人受孕,太医这么说,没什么错。 然而听到燕帝耳朵里,却变相地承认,只是施愉在安慰他,或者说是安抚,替某人在稳住他。 “阿愉,你进宫,到朕身边,是不是你跟他早就安排好了?如今这后宫,皇后废了,贵妃禁足了,敏妃降为美人,唯你独尊,接下来便是登上后位了吧?”燕帝看着面露惊疑的施愉,觉得自己言中了,他笑了一声,“朕是不是可以等着怡亲王再来一次围禁,逼着朕立你为后呢?” 施愉觉得自己幻听了,她有些不敢相信燕帝这般猜测。 “你居然会这样想?好,就当我一片痴心喂了狗,就当我不顾安危留下来是个错误!可是,我自己眼瞎,却不能连累阿璃,从头到尾,不管是我想留下,还是你希望我留下来,别忘了,都是我们俩求着他帮忙来安排!然后你怀疑这是他的阴谋,不觉得可笑吗?” 燕帝被反驳地说不出话来,可哪怕如此,一想到那份案脉,那些药,他只觉得李璃心机深沉,演技逼真。 施愉从他的脸上看出来了,又是无力,又是委屈,又是怨恨,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肚子好一阵不舒服,脸色跟着发白。 可这种痛苦反而让她有种受虐的快感,像是惩罚自己。 “我真为阿璃不值,相信樊之远也一样。为了你,不惜喜欢一个男人,断嗣明志,不惜拿自己做靶子,就为了给你保驾护航,就因他强大无畏,聪明锋芒,反而被无能的兄长记恨,总觉得他会谋逆不轨,试问他若真有,皇上,您能活到现在吗?真正在背后捅刀子的人是您啊,居然联合左相这个奸贼置他险境!” 施愉越说肚子越痛,可她却越激动,仿佛不吐不快,“临山围场,不过是他忍无可忍的反击,可就这样也平安放你回宫了,如今还得坐着轮椅忙着替你这个皇帝收拾烂摊子!李航,就是皇帝也得讲道理,平庸不是诬陷的借口,难道是他逼着你夜夜笙歌,忙碌在女人肚子上的吗?” 这样的嘲讽下,燕帝终于忍不住大声喊道:“放肆,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他干了什么吗?” 施愉咬牙忍痛:“他做了什么?” “他断了朕的子嗣!” 这是燕帝再一次提到子嗣,施愉愣住了。 “后宫无嗣,便是他的杰作,他早就在图谋皇太弟了!朕信任他,便是这个结果。”燕帝深吸一口气,眼睛血红。 然而施愉吐出三个字:“不可能……” “你还是信他,不信朕。”燕帝眼里满是失望。 施愉摇头,她将手放在还未明显的小腹上,问道,“若是后宫中有了呢?” 燕帝眼神一暗,肯定道:“那定然不是朕的。” 瞬间,施愉全身的血液凝固,连痛都奇迹般的感觉不到了。 然后便听到门口张伴伴的声音:“太后驾到,怡亲王到——” 李璃坐在轮椅上,被东来推着跟随太后进了寝宫,他的目光落在垂眸站在一边的施愉,再看向床上的燕帝,虽现在安静无声,可似乎还能感觉到一股争吵的味道。 太后自然更加敏锐,不过她没有多说,只是问了一句:“皇上的药喝了吗?” 施愉的手依旧跟心一样冰冷,不过还是强打精神道:“臣妾没有端稳,洒了,太厚恕罪,已经命人重新煎熬,臣妾这去看看。” 她欠了欠身,便下去了,只是离开前看了李璃一眼,脸上带着担忧。 李璃当没有看见,只是抬起手指在轮椅的扶手上随意敲了三下,然后到了床前几步远垂首行礼道:“弟弟难以起身行礼,请皇兄见谅,听说皇兄身体抱恙,不知道今日可好些?” 这个时候,东来顺势离开。 燕帝看着李璃,面对着这张故作关切的脸,他只觉得心中有一只猛兽要脱笼而出,恨不得当场撕了他! 那眼神太狠戾了,饶是李璃早有心理准备自己不受待见,也吃了一惊。 怎么这么凶?心说这次没招惹呀?不爱惜自己身体,为了生孩子纵欲过度是燕帝自己嘛! 李璃虽然不怕,可却很郁闷,忍不住望向了太后。 “皇帝?”太后坐在床头,探了探燕帝的额头,关切道,“若是身子还不舒服,再好好歇息。” “母后……”燕帝有太多的话要说,他想拆穿李璃,将对他的算计揭露出来,可是他一想到张伴伴偷偷抄出来的案脉,心又凉了。 太后岂会不知道他的身体如何,太后定然知道那份案脉,他不会有子嗣了,迟早帝位不稳,就算说出来又如何,最多责怪李璃几句,难道还能让李璃也体会一次吗? 不可能的,太后那么偏心小儿子,只会放弃他。 想到这里,他将脸撇开去,冷声道:“朕累了,都走吧。” “那皇兄好好保重,臣弟告退。对了,赵宇之死已经传到大夏,过不了多久便会宣战,皇兄心中有数就行,其余的便交给臣弟吧。”有你没你都一样,他做主。 李璃也不是没有脾气的,他好心好意来探望,结果这人连面子上的和气都没有,不恼才怪,话便有些带刺了。 而这刺进了燕帝耳朵里便被无限放大,连最后那点谦逊都没有了,可见李璃早就已经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他正要暴怒,却见李璃抬手一挥。东来不在,就富宁在边上伺候,作为慈寿宫的首领太监,富宁都没有请示太后,就推上轮椅,将怡亲王稳稳当当地给推出去了。 燕帝顿时一口气憋在喉咙,然后咳嗽起来。 然而就是这样,太后还埋怨他:“皇帝这是干什么,阿璃关心你,你倒是责怪他了,这与他何干?亏他还送了些不少补气怡神的好药过来。” 如今的燕帝最听不得的就是药这个字,然而咳得剧烈,一张脸涨的通红,却是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太后顺着他的背,只是摇头。 悲愤的燕帝狠狠地锤了一下床,然后将眼睛闭起来,躺下面对这里面不再言语。 第122章 霉米 燕帝发神经不是一两天, 李璃觉得自己都习惯了。 例行一问之后,便要离宫。 东来正在明正殿门口等着,给富宁问了安, 道了谢,便接过李璃的轮椅, 朝宫门而去。 这个时候李璃问:“愉妃说了什么吗?” 宫道宽敞, 前后一通到底,边上还有侍卫不远不近地跟着, 不怕别人靠近偷听,于是东来回答:“王爷,愉妃娘娘就说了一句话,让奴才带给王爷。” “嗯?” “娘娘说皇上若无嗣,可使得?” 此言一出, 哪怕李璃是坐在轮椅上,无需他使力走路,东来也看到他的身体明显一滞, 然后再也没有说话。 皇上怎么会无嗣?不管男女,施愉已经有了。 可她还是这么说, 那么便是下定了决心。 东来沉默地推着李璃往宫门走去, 王府的马车已经等在了门口。 李璃上车的那瞬间,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这高达十丈的红墙四面相围, 朱红色金浮钉的宫门高大沉重,若是闭上, 便造就了世上最坚固的牢笼,困住的不仅是里面人的自由和思想, 还有命运。 施愉想走了,试问李璃可愿相助?当初说的话还算数吗? 摇晃的马车渐渐停下, 李璃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忽然为自己的犹豫感到羞愧,在簇拥下进了王府,最终他吩咐东来道:“告诉愉姐姐,只要她不后悔,自是使得。” * 大夏派出的使臣,二皇子赵宇遭遇刺杀,死在大燕境内一事,最终还是轰动了整个大夏皇城。 夏皇对次子是寄予希望的,不然也不会派他出使给予重任,然而最终还是死了。 他看着各自做伤心模样的几个儿子,听着耳边一个比一个激愤的声音,仿佛有多悲痛一般,义正言辞要求大燕给出足够的诚意方就此罢休。 年迈的夏帝看在眼里,忍不住悲伤发作了一次,可最终无力阻止,在各方势力的胶着下点了头。 大燕毫无意外地收到了从大夏而来的国书。 痛失所爱的夏帝在表达愤怒悲痛之余,要求大燕给出凶手和赔偿。 而且是狮子大开口的一要百万石粮银,二要惩治“凶手”,否则便是两国开战,以鲜血祭奠亡魂,绝口不提燕荆四州。 态度强硬,也无比蛮横,除此之外,还指明要求夏皇妃,五公主李曦回大夏。 这根本不是来解决问题的,而是纯粹的挑衅。 燕帝的病已经好了,坐在大殿上,当场砸了这份国书,阴枭的目光盯着下方的怡亲王说了气势如虹八个字:“要战便战,大燕无惧。” 大燕朝堂没有任何人反对。 这场战便在两国推动下,不管有多少人不愿意,终于还是到来了。 樊之远被任命为兵马元帅,远赴北疆。 李璃拿了这份国书,让八卦小报借此刊印,点燃百姓战意。 同时太后下了懿旨,让内务府挑选公主府,赐予了寿安长公主,展现了大燕誓死一战的决心。 粮草早就已经塞满了粮库,军饷也全部就位,又有勇猛大将,大燕不怕。 备战的圣旨正式下来,李璃的目光就盯向了兵部和户部。 甄为民头皮发麻,下令立刻装粮装军备。 虽然怡亲王的目光如芒在背,可是他心里是有底的,自从粮食收入库房之后,就没让人动过,户部一直有人手巡逻,如今就原样地将一袋袋的粮食从仓库里被扛出来直接装上车。 为了不耽误出征,尽早完成任务,户部还征收了大量人手装载,装卸的劳工一人肩上堆个七八袋,来来回回负重,在这样的强度下,三天就能将辎重准备好。 甄为民作为户部尚书,不坐堂屋,而是亲自到现场盯着,就怕有什么意外产生。 只要将大军送走,让怡亲王挑不出错,他就能松一口气了。 然而越是如此紧张,就越容易出纰漏。 晚霞出现在天边,来来回回的鼎沸人声渐渐平息,当他终于能够进屋喝口茶歇一歇的时候,忽然外头爆发出一阵哗然。 手上的还满杯的茶顿时洒了。 户部的粮仓主事仓皇地跑进来,一边跑一边喊:“大人,不好了!” 甄为民的心在这声慌张下立刻提起来,眼皮一跳,转头厉声问:“怎么回事?” “粮,粮食洒了……” 甄为民一听,到嗓子眼的心又咽了回去,镇定道:“洒了就洒了,袋子不结实,重新收拾起来换一个装不就好了,少一惊一乍。” 甄为民被吓得差点砸了杯子,语气便有些怪罪的意思。 然而他执起杯子重新正要喝水的时候,粮仓主事便着急道:“可是大人,这洒出来的都是些霉米啊!” 话音刚落,甄为民终于拿不住杯子,砸在了地上,发出脆响。他顾不得这些,一把拎起下属的衣襟,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什么霉米,不都是好的吗?他娘的收进粮仓后就没人动过,哪儿来的霉米?” “这,这下官也不知道啊!”粮仓主管一个瘦小的人差点被甄为民给拎得脚离地,勒的都快窒息了,好不容易挣脱道,“您要不赶紧去看看吧,如今禁军已经在查其他几车粮了!” 别怪甄为民沉不住气,大惊失色,要知道这件差事他是一再谨慎小心,亲自盯梢,头发都掉了一大把,就怕出点意外。 然而马上结束的时候,居然还是发生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再也忍不住,大步走出去。 “方才一个人肩上扛了七八袋,大概是累了,没站稳,直接这么摔了,粮都洒了出来。边上人一看,这漏出来的米都已经发黑发霉,这还得了?边上不仅有兵部的人,还有樊家军!那个暴脾气的将军,当场就要将事情闹大,捅出去。” 甄为民走路带风,边上的主事一边跟着一边说,差点岔了气。 终于到了地方,边上围了不少人,户部的几个官员都在,似乎正与人争吵,有争执声传出来。 “扫什么扫,谁都不许动,这种粮食就是给猪吃,也是吃一头死一头,居然还打算给边关将士吃,究竟是什么居心?” “娘的,平日里搜刮也就算了,这个国难当头的时候也敢以次充好,就不怕下地狱?” 这中气十足粗狂的嗓门定然是武将无意,粮食多重要,自然有樊家军的人在现场看着,看到这种粮,不得气疯了。 “不要血口喷人,这些粮进了粮仓之后就没人动过,甄大人亲自下令,日夜巡逻,原本什么样就什么样!”这是户部一位官员的声音。 “那这些霉米又是什么?” 此人说得理直气壮:“这谁能知道,怕是收进来的时候就是如此了!那么多捐粮的,夹着几袋子霉米没查出来也是正常!” 这话说得有点道理,户部侍郎接着说:“商人素来狡猾重利,平时屯粮,就等着在天灾人祸之时大赚一笔,这次碍于王爷号召平白送出上万石粮,可怎么可能都是好米新米,那得多少银子?只是那时候捐赠之人太多,咱们人手欠缺,不可能一一开袋检查,这才有漏网之鱼。” 他说得有理有据,作壁上观的兵部几位不禁点点头,户部有多重视,他们是看在眼里的。 听到这里,甄为民定了定心神,这个时候有人看到他,便唤了一声:“甄大人来了。” 户部侍郎闻言率先向甄为民行礼,接着看着对面武将冷笑道:“我们尚书大人这几日连衙门都没去,一直亲自盯着,如此亲力亲为,还受诬陷,真是令人心寒。” 然而那名武将却不吃这一套,只看着甄为民道:“甄大人,不管是户部的责任,还是那些商户,或者另有其人,在这个关键时刻,拿着这些霉米充好米,便是用心险恶,末将代表大将军,要求一查到底,大人觉得如何?” 凭甄为民多年为官经验,他有预感这件事绝对不会善了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副手,见户部侍郎对他轻轻点头,显得胸有成竹,他悬起的一颗心不禁微微放下。 甄为民道:“也好,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将士们为国征战,不能寒了心,的确必须给出一个交代,查清楚。” 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声音传了出来:“甄大人这话得记下来,特别正派,得让百姓一同听听。” 甄为民的眼皮一跳,眼睛扫过去,就见围着那洒了满地霉米的人群中有两个奇怪的人,一手拿着夹纸的夹板,另一手拿着一支碳笔,腰间系着一个独一无二的小木牌——八卦小报记者。 这位说话的是这片区的老牌记者,大家都知道,边上的一位则一直没有停笔,刷刷刷的,目光时不时地往地上望一望,显然在作画,而且是要把这幅场景给画下来。 用做什么,自然是上八卦小报头条。 看到他俩,不知为什么甄为民那点担心顿时被放大了,户部侍郎脸色一变,一手指着他俩,脱口而出质问道:“谁让你们来的?此乃朝廷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那记者笑着拱拱手道:“真是不好意思啊,诸位大人,此乃王爷第一次通过八卦小报号召了那么多有义之士捐粮捐银,数额巨大,百姓积极性高,八卦小报自然有责任追踪这些捐物的去向,让百姓看到他们心血落到实处,才好放心。当然,若是有发生意外,有人有次充好,欺骗王爷,那也得追究到底。” 他说着意有所指地朝地上的霉米瞄了瞄。 八卦小报乃李璃名下,李璃跟樊大将军那是谁都知道的一对儿,边上的武将一听不等记者回答,便往前一站道:“不错,既然户部没有问题,那就是送粮之人浑水摸鱼,这种虚伪的人必须找出来,让人都看看谁是奸商,这辈子都别想再做生意!” 话说到这个份上,不管户部同不同意,必然是要登报的,暴露在广大群众的眼皮底下。 出征在即,大燕众志成城,抱着必胜的信念,这个时候谁要拖后腿,从中牟利,光百姓一人一口唾沫都得淹死他。 若真是户部在其中做了手脚,吃了粮,哪怕那数量不影响北疆将士,也走到头了。 手下都是些什么尿性,甄为民自己最清楚。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侍郎身上,后者反而冷冷一笑道:“说得对,那就请八卦小报做个见证吧,找出这个害群之马!” 这位侍郎说得是那么斩钉截铁,让甄为民的心再一次放下来。 这不是件小事,早有人禀告上去。 而作为朝堂的一把手,李璃本就一双眼睛盯在这里,立刻命刑部彻查此事。 很快,宋国公带领刑部上下接管了这篇粮仓和已经装车的辎重,所谓彻查,自然是一袋一袋打开来看。 这虽然废时间,不过本就是提早准备,倒也耽误得起这几天。 宋国公出了名的铁面无私,不会为了私利做出陷害之事,甄为民看到他,还是放心的。 他能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向自己的侍郎再三确认:“没动手脚?” 户部侍郎胸有成竹道:“大人放心,绝对没人动过这些粮食。” 第123章 粮银 给边疆将士吃的粮却掺杂着霉米, 众目睽睽之下,有太多的人看到,于是很快就宣扬了出去。 八卦小报又连夜写稿加刊, 第二日,整个京城都确认了这一消息, 顿时群情激奋外又猜测纷纷。 户部的风评向来不怎么样, 而商贾参假也是稀松寻常,两方都令人怀疑, 不过好在刑部接管了此事,而宋国公的为人,大家都很信任,就耐心地等着调查结果出来。 左相府 不等甄为民诉清原委,左相便问:“户部在此事之中当真干干净净, 没有伸手?” 李璃的号召力太大了,前来捐粮捐银之人超出了所有人想象,那段时间街上到处都是拉粮的马车, 户部将所有人手都派出去清点粮银,没日没夜也有半月之久。 空虚的国库顿时就丰盈起来, 无需户部给出具体数目, 就看一看这盛况,共樊之远打完这场战怕是还有富余。 平时捉襟见肘的时候户部上下都得抽上一成, 这有富余的时候左相不信户部能按下贪婪清廉起来。 霉米这事一出,左相就担心了。 甄为民道:“相爷放心, 下官一一询问过,真的没人动那些粮食。他们再不知轻重, 也知道这个时候出点岔子,不仅要掉乌纱帽, 连命都保不住,没必要舍本逐末。” 左相的目光就盯着他,甄为民没有任何闪躲,可见自信,于是便稍稍放心,但还是嘱咐了一句:“派人盯着刑部,不要大意。” 甄为民颔首:“自然,这所有的粮一收进来就叠放在库里,然后便直接装车,连米袋子都没换过,真要追究起来,也是这些商贾的责任,只需寻着米袋,就能找到是谁送的粮,宋国公这点本事应该还是有的。” 甄为民说得胸有成竹,仿佛已是置身事外,左相再无忧虑,总算露出一点笑容道:“极好,只要跟户部无关,老夫也容不得他人诬陷。” 两人闲聊几句,甄为民就要告辞,然而这个时候左相的心腹幕僚却走了进来,对着两位大人拱了拱手道:“刑部已经将所有的粮都打开看过,只有其中的一车是霉米,其余都是好的。” 这个结局还真是让人意外。 跟上百辆的辎重比起来,就区区一辆车的霉米,真不算什么,就是抓住了那个商贾,捐了那么多,就这么点疏漏,别人也不能太苛责。 “难道真是意外?”甄为民皱着眉低声说。 两人都在朝中几经风雨,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左相忽然问:“此事王爷已经知道了吧?他什么反应?” 幕僚道:“王爷什么反应还不知道,不过宋国公没有就此结案,他打算彻查。” 甄为民不解:“彻查什么?这不都已经查了吗?” 幕僚说:“捐献的粮食是有富余的,除了这些装车带走的,他还要打开仓库,重新清点,若是战事持久,这些粮也会送往北疆,与其那时候发现问题,牵扯不清,不如现在全部检查一遍。” 宋国公做事向来一丝不苟,他会这么做,没人觉得意外,旁人更不好说什么,否则显得心虚。 左相于是看向甄为民,后者点点头,说了一声:“也好。” 只是话音刚落,一个下人匆匆跑进来道:“相爷,甄大人,户部侍郎冯大人求见。”他说完,又补充了一句,“瞧着很是急切,非得见两位大人。” 户部侍郎这份迫切显然出了什么意外,而让他如此慌张的……别说甄为民,就是左相此刻的脸色也难看了下来。 冯侍郎快步走进来,还未站稳脚跟,甄为民就率先问道:“怎么了?” 这位侍郎额头汗津津,脸色有些白,他嗫嗫唇,最后连衣摆都没掀就噗通一声跪下道:“相爷,大人,宋国公开了银库。” 一瞬间,甄为民恍然大悟。 他几乎抖着手指问:“你们,你们没动粮库,却动了银库……” 这话虽是疑问,却几乎用了肯定的语气,冯侍郎跪在地上,没有反驳。 这次捐献,除了直接捐粮的,还有捐银的。 像苏月,她虽不是粮商,却也想出一份力,便捐了二十万两银子。 行军打仗无需带太多的银两上路,辎重几乎都是军备和军粮,粮食管够,自然这银子便堆积在银库里,显然就要充作他用。 户部想的不错,商贾把银子捐了,怡亲王也给了他们体面,自然不会再追问这笔银子将来会用在什么地方。 “你们……本官三令五申要谨慎小心,万万收敛贪念,管住手脚,怡亲王可就盯着咱们户部犯错,你们倒好,欺上瞒下,把本官的话当耳旁风!亲自把把柄递上去,你们……简直作死!” 甄为民简直气疯了,他抬起脚就对着冯侍郎踹了下去。 冯侍郎也不敢躲闪,被踹倒在地之后,自己爬起来又跪好道:“大人,下官,下官也是这么想的,可谁知下面的人拿惯了,他们以为银子入库,没人关注,只要军粮跟着大军出发,这事儿就结束了。大人,下官听从您的吩咐,一直看着粮库,实在不知道他们胆大包天却打起了银子的主意……” 甄为民听着眼睛都瞪出来了,怒气一上来,便又是一脚:“这难道还是本官的纰漏?好你个冯明,到现在还在推脱,你说不知道,那你可分过这笔银子?” 此一问,冯侍郎便支吾着说不出来:“下官,下官……是下面……” 甄为民杀人的心都有了,还是左相拍了一掌桌子,冰冷道:“够了!” 他这一下,镇住了两人,只见左相盯着冯侍郎,带着刺骨凉意问:“究竟拿了多少?” “十,十万两……” 然而还未说完,左相拿起桌上的茶盏就砸到了冯侍郎的脚下,后者吓得浑身一哆嗦,闭着眼睛喊道:“二十万两!” “你们怎么不去死?”甄为民咆哮道。 而冯侍郎犹如鹌鹑不声不响。 二十万两看起来不少,其实上下左右分分到他们手里也不算多,更何况这些商贾捐献的银两远远多于这个数目! 相比平时户部的心黑手黑,这次只中饱私囊的二十万,已经算是松了手指缝,给他们尚书大人面子。 可是按照大燕律令,贪污超过百两便可入刑,上万的银两早就够砍脑袋。 虽然这条令法除了开国初期执行的较为严格,到了现在,当官员大贪小贪变成常事,区区几万两银子,只要没犯其他大事,上头一般没人追究。 真正因为贪污之罪在菜市口刷红漆的,定然是犯下了其他不可饶恕的罪,亦或者造成严重的后果。 如赈银瓜分,以至于百姓饿殍浮尸无数。 也如这次,全国众志成城抗敌捐银,却有人不顾万千将士死活落入自己的口袋,若不将他们千刀万剐怎能平息民愤? 二十万两,这是催命钱。 “今日之内这银子填的上吗?”这个时候,左相忽然问。 “可……宋国公已经开了银库……”冯侍郎瑟缩道。 “如此庞大的数目想要点清楚可不是一日就足够了,还得核对账本,找出缺失的地方。”左相起身在屋内跺了几步,接着低头看冯侍郎,阴沉地问,“还是说,你们到现在也舍不得拿出来?” 这语气不算严厉,却透露着极致的危险,冯侍郎死命摇头:“不,不是,下官有多少定拿出多少,可是……可是……”冯侍郎狠狠磕了一头,“可是这银子,现在一时之间凑不起来啊!” 若是能凑,他岂会跪在这里受左相和尚书的雷霆之怒。 甄为民整个人都愣住了,他低喃道:“故意的,王爷定然是故意的,隔了这么长时间才发作,等到出兵前夕才爆出来,就是要杀我们个措手不及。” 都是老油条,一转眼就能知道原因。 然而这能怪得了谁? “大,大人……”冯侍郎见甄为民脸色灰白,顿时心中更慌了,他忍不住道,“大人,您一定得想想办法,这银子已经去凑了,只要缓几日,三日,就三日,保证就凑出来!相爷!” 冯侍郎又将求救的目光望向了左相。 后者的脸色不比甄为民好,问了一句:“这笔脏银,你们什么时候花出去?” 都不傻,分了银子哪有立刻就处理掉,定然要观望一段时间,直觉能瞒天过海,不会再有人追究的时候才能放心大胆地洗白。 “两,两日前……” 显然当军粮相安无事地装车到最后一日,大军即将开拔的时候,他们就放松了。 时间算的刚刚好。 左相点点头,却没再说什么。 冯侍郎看着他:“相爷……” “去吧,尽快去凑齐,老夫想办法周旋。” 冯侍郎闻言又看向甄为民,后者欲言又止,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 冯侍郎心里忐忑,却没有办法,只能磕了一头道:“下官多谢相爷,多谢大人。” 冯侍郎一走,甄为民就急切地问道:“相爷,来得及吗?” 左相阖了眼睛,摇头:“不用想了,户部的一举一动就在王爷掌握之中,无需三日,就一日,宋国公便能找到差错。” 这么一说便是要放弃,甄为民惊呆了,他跟户部可是一体的,哪怕这次他没参与,可一旦户部上下进了牢,以前的事难道能瞒住吗? 他心里头顿时乱了,而左相抬起头来看着他道:“该舍则舍了。” 这句话进了甄为民的耳朵,他不知道左相是对他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究竟要舍弃什么? 他没问,就这么出了相府。 等甄为民离开,左相顿时颓然地坐下来,心腹幕僚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盏茶递给他。 过了一会儿,就听到左相说:“罢了,就知道他不顶用。” 心腹松了一口气:“幸好您早做准备,王爷将捐粮的事交给户部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 自断一臂,一点也不让人高兴,可好歹不用波及自身。 左相在明哲保身这方面向来做得极好。 * 怡亲王府 李璃在湖边凉亭喂鱼,东来穿过风雨廊到了他面前说:“王爷,和顺粮行的东家到了。” 和顺粮行是这次捐粮最多的粮商,足足十万石,东家是一个留着小撇胡子,一看就精明的小老头,见到李璃便是一个恭恭敬敬的大礼。 “小的见过王爷。” 李璃看着他,开门见山道:“和老爷,那查出来的一车霉米是你们家的。” 和老爷赔笑道:“王爷,小人实在对不住,手下装粮之时没查仔细,将要处理掉的霉米也给掺了进去,幸好只是一车,不然真是说不清了!小的知道时简直坐立不安,便立刻前来向王爷说明,不是故意以次充好,还请王爷恕罪。” “做生意的若是一直这般疏忽大意,也做不长久吧?”李璃淡淡道,“捐了粮,本王感激,可本该十全十美的事,如今却有瑕疵,便令人不舒服了。” 和老爷一听,冷汗都要掉下来道:“王爷……小人愿意再捐献十车粮以补救,请务必给予小人这次机会。” 李璃很干脆:“可以。”然后便看向东来,告诉朱润一声,“照实写进小报里。” 和老爷没敢多说什么,只知道这一见报,他和顺粮行好不容易得来的好名声得打折扣了。 只是他不敢多说什么,也不能细思那么多车的粮食,怎么就翻出了其中的一车霉米,这是巧合,还是…… 但是有一点,今后他绝对不敢有任何的糊弄,李璃这次见他,便是敲打,下一次,就没那么容易补救了。 第124章 嘱咐 如左相所预测, 不到一日的时间,刑部便查出了银钱的出入。 显然宋国公心里是有数的,无需大肆彻查, 就能确定拿了哪部分,又做了哪些地方的假账, 接着便是按图索骥捉拿归案。 当天夜里, 甄府被禁军团团围住,还未想出任何对策的户部尚书就这么锒铛入狱。 这不冤, 虽然他没在这次捐银上动手,然而曾经做过的事是抹不去的。 而他的手下那批官员显然没有那么高的觉悟,一旦入狱便是一五一十地交代,将上峰出卖个彻底。 朝堂上,六部当中, 已经全部更换了新面孔,唯有不变的只有左相,哪怕他依旧有个相位, 可独木难支,已经岌岌可危。 不过一年多的时间, 曾经的腐朽褪去, 清风徐来。 而大军也将开拔出征了。 出发前夜的夏日天空,皎月烁星。 怡亲王府, 李璃坐在湖边,倚在凉亭扶手上, 脑袋抵着手臂,看着身边难得抽出空闲来的樊大将军, 嘟哝道:“这天气一点也不好。” 樊之远笑道:“万里无云,星耀闪烁, 哪里不好?” “大夏天的太阳底下急行军,堪比在十二月鹅毛雪中赶路,还不够恶劣呀?” 他说着眼里带着一丝心疼,不管是在哪个时代,军人或许不算最累最苦,但是却最不能喊累喊苦的职业。 “想想都热得慌,身体差一点都得中暑晕过去。” 学校里军训一周都要死要活,李璃推己及人,只觉得这种鬼天气别说打仗,走到边疆就能要他命,想到这里,他忽然道:“对了,我还让云溪多准备了一些降暑清凉的药……他人呢,可别给我整忘了?” 李璃说着直起身子准备唤人,然而樊之远却制止了他,无奈地笑着:“你就放过他吧,今个儿他才睡下。” 可怜云溪一青葱单纯好少年,能打能医十项全能,放外头那是高薪聘请抢着要的门客,却因为他家二师兄远征,便拿着大师兄给的药品清单,勤勤恳恳地鼓捣着,这段时间要不是定时查看李璃的脚,几乎就闭关在王府的药房里。 昨晚晓飞收到了一箱子的瓶瓶罐罐,皆是他们师门出品的特效奇药,光个说明就能有一沓纸,可见这小伙子实诚。 云溪顶着两大黑眼圈,见任务完成,王府也不住了,连夜回到自个儿有四位漂亮姐姐的小院里躺平,生怕李璃临到关头又想出什么奇药压榨小师弟,特别不容易。 世人只知怡亲王和樊将军神仙眷侣,所向披靡,却不知他们背后站着个吃草挤奶,无怨无悔的小师弟,特别不容易。 李璃眨了眨眼睛,“这孩子出息了,回头我得好好犒劳犒劳他。” 而此刻躺在卧房里睡了个昏天暗地的云溪忽然梦中打了个激灵。 凉亭了石桌上摆满了瓜果茶点,都是放凉的,恰好消暑解渴。 樊之远勾了勾唇,倒了一杯花果茶给他,然后道:“小湘的性子虽然有些咋咋呼呼,不过胆大心细,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他,无需有太多的顾虑。” 樊家军里的几位副将皆出自草根,是樊之远一手提拔上来的,对他忠心耿耿,没有世家豪门侵蚀,自然也极难收买。 作为先锋官霍小湘没跟着北上对樊之远来说压力会更大,不过相比战场,显然禁军更不能有任何动荡,左相和燕帝虎视眈眈,时刻想着钻空子。 李璃能压制他们,就是因为禁军在手,樊之远不想冒这个险。 说到这里,他轻轻一叹:“阿璃,对不起。”得放你一个人在这虎狼之地。 这一年来,樊之远在李璃身边,亲眼看到他的殚精竭虑,他的步步艰辛,实在没有外人想得那般轻松自在。 左相未死,燕帝猜忌,前有虎后有狼的境地下,他却得离开李璃,无法保护他,樊之远一想到这点就放心不下,一颗心落在这里不愿离开。 曾几何时,会有这样一个牵肠挂肚之人 可谈笑间灰飞烟灭的背后,是更多缜密的谋略算计。 想想被他拉下台的都是经过风风雨雨,手握重权的大臣,本就狡猾城府深沉,而且只要达到目的,下毒暗杀什么不择手段。 与这些人斗,就得更加狡猾,更加捉摸不透,耗费心力的同时还得保持自身初心,不越雷池。能做到这一点,当得起天下无双这四个字。 就是这样,在不结党,不营私之下,李璃的身边才会聚集那样一批才能出众,心中有抱负的能臣大吏。 李璃笑了:“对不起什么?有你替我守卫国土山河,我再放心也没有了,无需分心北疆,这便是你给我的最好的回报。至于京城,这可是我的主场,我从未害怕。” 是的,没有樊之远的日子,李璃也是这么过来的。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话,樊之远心里更加不好受。 李璃于是向他招了招手:“过来,离那么远干什么?” 樊之远走到他的面前,微微弯腰,然而却见李璃伸手一抓便扯住他的衣襟,将他整个人都拉到自己的面前。只见李璃眼睛微微一弯,眸光闪动,忽然对着他的脸颊亲了一口,低声道:“记住,你的命是我的。” 的确是他的,不仅仅是救命之恩,更多的是心甘情愿成为他的俘虏,为他生死。 轻啄一口,发出短促的响声,在静谧的晚上尤其清晰。 若是往常樊之远定然面红耳赤,可今晚他微红着脸颊,看着李璃湿濡的唇,心中微微荡漾。 “要不要亲亲?”李璃撅起嘴,一副予求予取的任人施为的模样。 朦胧月光洒下银灰,繁星点点璀璨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虫鸣声渲染静谧,四周无人之下,非常适合做点少儿不宜的事情,气氛正当暧昧。 樊之远紧抿着唇就这么看着李璃,眼眸深邃犹如星海旋涡,却一动不动。 李璃等了一会儿,终于暴躁道:“不会吧,这样也不敢啊,你都要走了,就不能给我点念想,还是说你根本不喜欢我,就是因为报恩之类的才……唔……” 眼睛蓦地睁大,那点碎碎念也消失在被封印的唇中。 李璃抬起手,搂住樊之远的脖子,只觉得美好而心酸。 真是太不容易了! 两人分开之时,李璃终于忍不住道:“活到这个岁数,你还是童子鸡吧?” 别看樊大将军亲的果决,气势如虹,但亲亲就是亲亲,纯粹嘴唇碰嘴唇的那种,根本不敢再放肆大胆一点。 什么唇舌相交,难舍难分,吻得腿软,喘不过气的那种,根本不存在的。 樊之远:“……”就因为这一个亲吻,他全身的血都激动得仿佛在沸腾,如今瞬间被浇了一盆冷水,凉了。 而李璃拍了拍他的肩膀,还在安慰道:“没事,挺好的,能够拥有你的一切,我很高兴,以后等你回来,我好好教你。” 李璃说着说着就期待了起来,目光在樊之远身上打量了一圈,满脸都是满意之色。 这身材,嘿嘿嘿。 “阿璃倒是熟悉,想必在我之前身旁来人无数吧。”忽然传来樊之远凉飕飕的声音,目光虽依旧波澜不惊,但是眼神有点冷了。 “没,没呢,我也就你一个。”乐极生悲说得便是李璃,不过他真的挺冤枉,知道这么多,自然得多亏后世各种各样的大宝典,“我就是看得多,知道的多。” 樊之远眉尾一挑,吐出一个字:“哦。” 李璃:“……” 怡亲王混迹于纨绔圈子,常年出入风花雪月场所,的确看得多,知道的多。 李璃张了张嘴,那口伶牙俐齿忽然间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百口莫辩。 他眨着最无辜的眼睛,用娇里娇气的语气道:“将军哥哥……” 一音三绕,颤着樊之远的心尖。 双方对峙,不多时,樊某人便败下阵来,轻轻一叹,轻抚着李璃的脸道:“阿璃,等我回来,将燕荆四州交给你。” 那时候他便再也不放开这人,不管将来如何,都要在一起。 生同衾死同穴。 “好。”李璃笑着,“战场凶险,别管武功多高,万人战场上也无用,你当小心。” 打了一辈子的仗,樊之远哪儿不知道这点,只是从李璃嘴里说出来的关切,就让他温暖而酸涩。 “好。”他保证道,回头又嘱咐着,“你对自己也好一些,心肠硬一些。我宁愿你伤害别人,也别让他人伤害你。” 这话跟太后说得类似,都是最亲近之人,看李璃这颗软心肠看得清楚。 樊之远在李璃的面前蹲下来,双手抚摸上他的脚道:“云溪说你马上就能站起来了,可我每每回想,都如同尖刀戳着心肺,阿璃,别再有下次了。” 李璃的心化了,点了点头道:“放心吧,现在除了左相,已经没有我这般耗费心力对付的人了,接下来便是你。” 樊之远一愣:“我?” “定北侯的冤案一日未得昭雪,你便一日背着这包袱,我答应过你的,总有一日,要替你平凡,现在该是时候了。” “可是,还未找到证据不是吗?” “没有证据,却有了线索,还是宋国公提供的。” 樊之远的心跳顿时加快,追问:“什么线索?” “姜直。” 这个堪称天衣无缝的李代桃僵,若不是高驰良心未泯,暗中追查,李璃想到找到缘由怕是还得耗费许多精力,走些弯路。 他将高驰留下的秘密告诉樊之远,后者听着整个人都仿佛坠入冰窖之中,难以置信。 但是李璃不会骗他,不得不信,他咀嚼了这个放在心底愧疚的名字:“姜直……” 李璃说:“我派人寻了他足足一年,不过依旧未找到他,倒是得到了一条消息。” 樊之远的拳头攥得紧紧的,他想到父亲对姜直的器重,临死前魏家对他的愧疚,还有他装模作样的一声又一声替定北侯喊冤的模样,都成为一个巨大的讽刺。 他的眼睛瞬间红了,带着无边的怒意和惊愕。 “将军哥哥,你还要听吗?” 李璃平静的话让樊之远从回忆和仇恨中回过神来,只见后者正担忧地看着他。 樊之远抹了一把脸,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出来道:“你说。” “我的人手打听到一个消息,姜直很有可能已经不在大燕境内。” “那他会在……”樊之远一顿,忽然道,“大夏?” 李璃点头。 “换囚一事由熊岭来做,却是左相的意思,只是我想着按照左相的谨慎小心,这么大的把柄他不该留下来,定北侯一死,还换什么囚,直接弄死姜直岂不是一了百了?不过他既然这么做了,那么姜直显然还有其他用处,结合左相跟大夏之间一直互通有无……”李璃看着樊之远问,“你跟大夏打了那么多年的仗,有没有觉得什么时候会有些熟悉呢?” 第125章 端倪 有些事, 若是没人指出,就会下意识地忽略其中的不同寻常,可一旦被发现, 便哪儿哪儿都是矛盾。 姜直是定北侯的副将,跟随多年, 或多或少染上了定北侯打仗的风格, 特别是重大战役之中,便会下意识地学着主帅的战略部署以求得胜利。 而魏澜作为定北侯的嫡长子, 从小被寄予厚望,行兵布阵等都是父亲手把手教导,两相对垒,哪怕改名换姓,他也能从战斗中嗅得熟悉的味道。 只是究竟是两国将领多年死敌彼此熟悉, 还是因为故人之由,在今日李璃提出来的时候,樊之远的直觉告诉他是后者。 他的眼神顿时锐利起来:“我得抓住他!” 李璃轻轻点头, 不过他微微皱眉道:“姜直是个‘死人’,哪怕定北侯府全部都不在了, 也总有旧人认得出他, 所以我猜测他不会直接出现在战场上,就是出来了, 也会跟你一样改头换面,不好找。” 樊之远无从反驳, 若真能发现,他岂会在北边打了这么多年仗也没有听到一丝风声? “我该怎么找到他?”他的眼中带着焦急。 这份血海深仇从未像今日这般如此翻涌激荡, 樊之远一直觉得是旁人陷害,先帝怕功高盖主才对定北侯府下手, 可万万没想到真正背叛的却是身边人! 这显得更为可恨! 此刻樊之远犹如一只受伤的困兽,挣扎咆哮却无能为力。 李璃替樊之远难过,不过今日他有另外的目的,于是安慰道:“不是让你找,是我们一起找!” 樊之远看他。 李璃笑了笑道:“我一直在调查赵宇之死。” 樊之远一顿:“是王鑫杀的,左相内外勾结所知。” “对,当机立断,反手就是全力一掌,可见蓄谋已久。但是王鑫为什么要杀他,两人无冤无仇,显然是背后有人指使,左相就不说了,另一个人又是谁?” 说到这里,樊之远忽然福临心至:“不管是谁,姜直就很可能在他身边!” “聪明了呀。”李璃捧着花茶抿了一口,微微一笑,赞赏道,“正是。” 他眼里闪烁着微光,说:“通敌卖国,这个罪名可太大了,左相若非逼不得已不会冒险换一个合作对象,只要确定是谁,排查他身边之人,大概就能找到姜直,因为这是对左相的约束和威胁,那位夏国皇子是不会将人放到太远地方的。” 说到这里,樊之远完全镇定下来,他看着李璃沉吟分析的模样,只觉得心口的冰凉被温暖所代替,眼里的情愫蔓延而出。 世间已无亲人,只有这一个将自己放在心尖上,一心一意对着他。 樊之远扪心自问,自己何德何能换李璃这般倾心相待? 然而李璃没有看到,只是继续思索道:“而七八年前,有能力跟左相合作的夏国皇子中,只有大皇子,四皇子和五皇子,其余那时候根本没什么势力,暂且不谈。他们都不是中宫所出,按理以长为尊,可是大皇子等了那么多年,至今未被封为太子,显然夏皇并不满意他,因为平庸,他的势力已经渐渐被下面的弟弟所取代,现在风头更劲的是四皇子和五皇子,所以很有可能是这两位当中的一个。你猜是哪一个?” 李璃的话让樊之远回过神,他说:“这次两国开战,四皇子请缨出征,莫不是他?” 李璃眨眨眼睛:“我猜也是。” “可是……”李璃这么肯定,樊之远反而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斟酌着语气道,“大夏四皇子,难道是个出色的将帅之才,或者他手下有能人,否则……”后面的话他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否则怎么肯定能够打赢我们家用兵如神,勇猛无双,百战百胜的樊大将军,对吧?”李璃笑眯眯地将樊之远接下去的话给补全了。 樊之远抬起手虚握成拳在嘴边清咳了一声,他是没这个脸皮这么夸自己的。但事实就是如此,否则大夏不会被樊之远一点一点夺回燕荆五州,若不是朝廷拖后退,克扣了他的军饷,这会儿就该完全收复失地了。 “四皇子若不是没点自信,为何要上战场,输了岂不是将那把椅子给推远了?” 然而李璃回答:“因为他觉得会胜利。” “为何?” 大燕有将有兵,粮草供应还充足,朝中有李璃维稳,这简直是胜利之师的配置,怎么可能输给内乱不止,经手灾难的大夏? “知道为什么到了今日,大军开拔前我才跟你说的吗?” 樊之远摇头。 李璃将茶杯递还给樊之远,靠着凉亭,目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道:“昨日我收到了师父的来信。” “师父说了什么?” “他说他有人在调查他,让我们小心一些。” 樊之远将茶杯放到桌上的手一顿,过了一会儿才说:“是我……什么地方露馅了吗?” 李璃回过头笑道:“假的终究是假的,姜直能够被我发现,自然樊之远也能被旁人知道,一样的道理。” 他说得云淡风轻,但是樊之远知道其中的凶险。 定北侯府可是被先皇钦定的卖国之贼,樊之远若是被发现是魏澜,他死不要紧,帮着他逃脱的李璃也难逃罪责。 别看李璃在朝中说一不二,可事实上一直是针尖起舞,如履薄冰。 这个罪名一旦落下,没有人能帮得了他,燕帝怕是得跟先帝一样巴不得让李璃坐实了! 想到这里,樊之远定了心神,肃容道:“阿璃……” “没用的。”不等他说完,李璃便斩钉截铁地反对,“咱俩如今是荣誉与共,谁也不能剥离谁。” “会有办法的,你那么聪明,摘出自己不是难事。” 李璃惊奇地望着他,说:“说好的一生一世不分开,原来你都是哄我的?” “这是两码事。” “一码事,夫妻不就是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怎的,男人和男人之间还能做个区分?樊之远,你是看不起你自己,还是看不起我啊?”李璃双目含怒,一整张脸都气鼓鼓的。 樊之远无奈道:“试问谁能小看你怡亲王,只是实在没必要跟我一起受累,你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屁话。”李璃要不是伤了脚,这会儿得气得站起来,不过他还是骂了,“我发现你这个挺有意思的,夸着我聪明绝顶,能自个儿摘出去的同时,又不相信我有逢凶化吉,将此事平息的能力。大男子主义这么浓郁,责任扛得这么痛快,问题是,我告诉你难道希望你痛快地去死,别拖累我吗?这是个人都能做到,用的着你?” 樊之远:“……”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被训得哑口无言。 李璃瞪了他一眼:“没那本事,就听我的。过来,坐下,让本王带你飞。” 樊之远:“……”明明他人高马大,在李璃面前却瞬间矮了一节。 在逼人的目光下,他坐下来。 李璃说:“我原本还在想该怎么替定北侯平冤,如何挑起这件事,如今正好对方送上门来了。” 李璃眼神明亮,斗志昂扬,仿佛是一个即将上战场的英雄斗士。 樊之远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发出声音,老老实实地听他心上人吩咐。 “咱们先得明确一点,你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印记能够证明你是魏澜吗,类似我这样的胎记?” 樊之远想了想,摇头:“没有,只有大大小小的伤口。” 这话明显让李璃顿了顿,不过这会儿也不是心疼的时候,他说:“除了你我,师父,还有谁知道你是魏澜?” “田伯,晓飞,但他们不会出卖我。” 李璃点头:“所以,只要我们死不承认,想要立刻定你的罪,是不能的。” 说到这里,樊之远轻轻一叹:“其实细细想来,虽然我改头换面,隐姓埋名,可既然我能根据战术的熟悉情况怀疑姜直,不难猜测他也会从我的布阵派兵中发现端倪,我猜大概是这样露馅的。还有我既然是沈家的远方血亲,依靠沈家提拔有如今地位,就不该如此果决地舍弃沈家,想必武宁侯也因此怀疑我的真正身份。” 樊之远再怎么隐瞒,定北侯府一贯的打仗风格是难以改变的,只需发现一点蹊跷,就能根据蛛丝马迹找到源头。 “那又如何呢,就算知道你是魏家人,可没有证据,依旧定不了罪,就跟明知道左相通敌,没证据我们只能等待时机一样。” 李璃挑了挑眉继续道:“但是这次大夏四皇子出征,为了要皇位,必然要胜利,可明着战胜不了你,就只有迂回的手段了。大燕天时地利人和,粮草供应解决,左相黔驴技穷,你猜能怎么对付你?” 樊之远思索着,摇了摇头。 “笨,他的惯用手段,谣言和诬陷啊!”李璃一拍手,兴奋道,“不仅能动摇军心,操作得当还能以皇兄的名义把你召回来自辩,多好。” 樊之远抽了抽嘴角:“阿璃……”你究竟是哪一边的? “这似乎还真是不好解决。” 李璃摇头:“容易的。” 樊之远惊诧:“怎么办?” “一个巴掌拍不响,左相通敌的同时,大夏四皇子也一样在通敌大燕!赵宇可是平白无故死在这里,傻子都知道大燕杀赵宇做什么,还不是因为他们大夏内讧。想想看,四皇子为了私利,不惜弄死去他国借粮缓解灾情的兄弟,引起战乱,就这一点,真把这事给兜出去,他还想要皇位?大夏百姓没骂死他就已经很好了。只要他们乱了阵脚,就一定有机会找到姜直!” 李璃说到最后,眼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所以,你放心地去打仗吧,这里一切有我!这一次,不仅要借此平反,还要把左相给彻底铲去了!” 第126章 开拔 第二日清晨, 大军集结于宫门前,燕帝率领文武百官送行。 百姓们含着热泪和期望,撒着手里的鲜花送这些大好男儿离京, 有的家中男人被征兵的,女人沿路一直追, 直到再也追不上才互相抱在一起痛哭。 李璃没有再去街上, 看着伤感,倒是云溪睡足了一天活过来了, 精神抖擞地帮着他家大师兄去送行,只是回来的时候,不免唏嘘感慨。 长在北疆的他,虽然看多了这样的场景,可依旧见不得生死别离。 云溪那小脑瓜忽然意识到他家大师兄不是懒得动, 而是看着心上人远去的背影承受不起,不如不送。 想到这里他安慰道:“大师兄,你千万别难过, 以二师兄的本事马上就能得胜归来了,到时候你俩照旧粘一起。” 他身上还挎着一个小包袱, 解下来递给东来。 李璃难没难过暂且不谈, 他看着云溪的小包袱,纳闷道:“你这是干什么?” “哦, 二师兄交代了,他走了以后, 让我贴身保护你,吃饭喝水睡觉都不能离开, 防止有人暗中对你图谋不轨,在你寂寞的时候让我陪你多说说话, 这样不会太想他。”云溪说着对东来吩咐道,“就放在大师兄卧房外间就行,现在我住那儿。” 云溪说着有点得意,这么贴心温暖,勤勤恳恳的小师弟上哪儿找去。 然而李璃却拒绝了:“有贴身暗卫保护,暂时用不上你。” 啥? 云溪呆住了,他家大师兄居然不领情? 李璃摇着扇子,没体会到小师弟那颗被伤透的心,继续道:“我伤了腿,整日不是在王府,就在衙门,前呼后拥,没人会这么不长眼睛。” 云溪一颗奉献的心顿时摔成两半,整一个被辜负的心酸。 想想宅子里殷勤伺候的四位漂亮小姐姐,梨园里听着大戏的一碟瓜子一壶茶,悠闲自在随处溜达,这不香吗?为什么贱兮兮地跑来当贴身侍卫还被人嫌弃? 似乎看出了他的不高兴,李璃微微一哂,笑道:“别生气,师父启程上京了。” “哦……嗯?”云溪的伤感到了一半,惊讶地睁大眼睛,“他老人家不是说从来不上京吗?” “那是怕人认出来,现在已经没必要再躲。”李璃道。 “这样啊,总觉得你们弄得神秘兮兮。”云溪嘟哝了一句,“不过既然你不稀罕,那我服侍他老人家去。他可爱听戏了,每次我回去陪他过年,他总遗憾见不着,这次他来我得带他去梨园听大戏,那些好看的我们场场不落下,让他看个够。” 大师兄什么的哪儿有师父重要,云溪这会儿又高兴起来。 然而李璃泼他小师弟冷水总是非常起劲:“怕是没时间让你陪着师父了,我有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 这会儿云溪有些不情愿:“非得让我来呀,师父好不容易来京……” 李璃闲闲得说:“府里头武功比你高的没几人,不过你要不愿意,等师父到了,让他出马也行。” “啊,师父年纪都大了,师兄你怎么好意思还让他劳累,那还是我来吧。”云溪立刻说。 孝顺不孝顺,这会儿就看出来了。 云师父一连收了两个糟心的不孝之徒,总算师门坟前冒青烟,捡着了一个令人热泪盈眶的宝贝小徒弟。 这个掌门之位不让给云溪让给谁,虽然师门从头到尾也就四个人,所有产业由大徒弟提供。 “究竟是什么事啊?” “去一趟大夏。” 云溪的眼睛再一次瞪圆了,“这么远,干什么去?” 只见李璃一扫脸上的云淡风轻,目光带着无边冷意道:“配合北行抓一个人,他罪大恶极,虽死有余辜,可他关系着一场莫大的冤屈,所以你只要留住他的命,任何手段都可以,务必将他带回大燕。” 能让李璃用这般憎恶的口吻形容的人,云溪那点不情愿也消失了,神色跟着凝重起来:“好,是谁?” “名叫姜直,原定北侯的副将,现在应该不是这个名字,具体的情况到了大夏,北行会告诉你,你们见机行事。”说到这里,李璃看着云溪,眼神柔和起来,带着愧疚道,“这或许很危险,云溪,你一定要小心,失败了也没关系,性命要紧。” 别看云溪有时候对李璃有些小幽怨,可干起活来也是任劳任怨,随意差遣,因为他知道李璃所做的事情都不是为了他自己。 “大师兄放心,我心里有数,等师父到了我再走,让他保护你。” 三脚猫功夫的李璃就不用说了,掉下个不算高的崖也能摔断腿,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李璃眼睛一弯:“好,哦,对了,最近得空帮我研制一种毒药。” “毒,毒药?” 云溪被李璃这跳脱的想法给惊了一惊,见后者点头,连忙追问道:“你要毒药做什么,毒谁去?” 不怪云溪紧张,到李璃这个地位,居然还需要他暗搓搓下毒,而不是光明正大地搞死对方,可见这人很棘手。 李璃被云溪给整笑了,他说:“这药是毒也不是,我只需要它有这方面的症状,类似于天花,却实质上对人无害。” 云溪:“……” 他用别样的目光看着李璃,后者道:“最好太医也检查不出来。” “大师兄,你想干嘛?”云溪期期艾艾地问。 李璃拿着扇子支了支下巴,然后问:“你想知道?” “不不不,知道越多,死得越快。”云溪立刻摇头。 “乖,能做吗?” 云溪说:“这不难,天花也就发热打哆嗦,四肢无力,昏迷之类的,这些患者自己就能假装,只要这药能让全身长疹斑,长出痘,就能确诊了。” 李璃满意了:“好,那就尽快给我,再嘱咐一句,对孕妇要友好。” 云溪失声:“……孕,孕妇?” * 大军开拔一走,似乎整个京城便有些空落落的。 左相提议大赦天下,以求大战的胜利,燕帝恩准了。 宫中,被太后送于沈妃作伴的贵妃和软禁三月的周美人,终于借着这次大赦解了禁足。 两姐妹捧着自己一字一句精心抄写的祈福佛经跪在慈寿宫太后的跟前,太后让富宁接过来看了两眼,点点头:“也是用心了。” 这一句,让她们终于放下心来,一同磕了头。 “去吧。” “多谢太后。” 周美人跟着贵妃去了在春华宫,直到这里,才卸下满身的疲惫和惶恐,眼中含泪看着贵妃道:“姐姐……” 贵妃摸了摸她的脸,将她眼中的眼泪擦去,虽然禁足,可她依旧知道在此期间宫中发生的一切,于是轻声一叹:“敏儿,咱们周家的女儿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只能斗到底。” 她的眼中带着怜悯,却不知道是怜悯旁人,还是自己。 “可我们能怎么办?”丢了妃位,如今她只是一个普通的美人罢了。 贵妃垂眸接过宫女递来的茶,优雅地喝着,直到一杯见底,她将杯子放下,接着抬手让宫人都下去。 而那双在慈寿宫里淡然的眸子,终于在门关上的那一瞬间锐利锋芒起来,她说:“宫里的手段,有用的从来不是那些能见光的,我们除掉她,不管是什么代价!” 语气依旧是清清淡淡,却仿佛滚雷一般炸在周美人的耳边,让她一时之间回不过神来。 “怕了?” 周美人迎上贵妃的目光,慢慢地摇头:“没,没有,只是为什么非得……” “她应当是有孕了。” 贵妃这一句让周美人的美目顿时瞪得极大,惊诧地连手上的帕子都掉落在地,直到很久才找回声音:“怎,怎么可能呢?” “没什么不可能,她可是皇上心尖上的人,曾经对她一万个放心。” 周美人摇摇头:“可我……” 贵妃可怜地望着她:“敏儿,你怎么这么天真,皇上对你向来只是做戏而已,就跟曾经的我一样,为的不就是保护她?” 贵妃陪伴着废后,两人摒弃前嫌,说了不少话,谈的最多的便是施愉。 李璃虽然在其中使了力,可毕竟是后宫,真正让施愉在宫中立足下来的,是因为燕帝让周敏儿得宠在前,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甭管看起来有多恩爱,假的终究是假的。皇上不留嗣,不是因为有隐疾,而是不愿意让周沈诞下龙子。” 周敏儿的眼眶红了,但她依旧摇头道:“不是的,皇上说希望我能替他生下皇子,我看得出来,他没骗我……” “呵呵……哈哈……”贵妃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周敏儿惊疑地望着她,“姐姐?” “敏儿啊,亏你京城有名的大才女,这都想不明白吗?皇上因为忌惮怡亲王,现在已经不信任心尖上的那位了,他希望有个孩子巩固他的地位,而这个孩子若是姓周则是最好的选择,这样才能联合祖父抗衡李璃!” 眼泪终于掉落了下来,周敏儿哭喊道:“你不是说她已经有身孕了吗?” “嘘……”贵妃提醒了妹妹一句,“别这么大声,这事皇上并不知道,我也只是猜测而已。” “那她为什么不说?” 贵妃笑道:“有意思的便是在这里,不管什么原因,庆春宫藏着掖着,没有宣扬出来,若不是本宫在御药房里的眼线发现端倪,也被蒙在鼓里。” 她说着手指轻抚尖锐的指套,“或许,皇上不信任她,她也不信任这宫里任何人吧。” 第127章 罪人 安静的明正殿内, 燕帝阖眼坐在桌前,由着太医院院正把脉。 他的脸色很不好,眼底青黑, 眉宇间带着烦躁和阴郁,待院正将手挪开, 他睁开眼睛, 看了过去。 张太医恭敬道:“皇上,您这是心思郁结于心, 气血凝滞,导致脏器不得舒缓,龙体这才每况愈下,臣恳请您清心静养,莫要多思多虑。” 这是实在话, 然而听在燕帝的耳朵里,却全变成了推诿和敷衍。 他冷笑了一声,眼底暗怒丛生, 却忽然一吸气,又平息了, 垂下了眼眸。 张伴伴道:“可需要开药方?” 张太医回答:“臣开一副静心凝神, 补气舒缓的汤药,皇上睡前喝一碗, 好好歇息,慢慢的就能缓和了。” 张伴伴带着张太医到一旁写药方, 等回来的时候,燕帝终于问了一句:“朕没病?” 张太医道:“皇上龙体康泰, 只需多加修养,早日恢复即可。” 燕帝扯了扯嘴角, 抬手让他下去了。 等张伴伴回身回来,就见燕帝正看着桌上的药方。 “皇上。”张伴伴担忧地望过来道,“或许张太医说的没错,您的确龙体正安,奴才让人去抓药吧?” 然而等张伴伴过来取药方的时候,燕帝却将这张纸对半撕了,慢慢地撕成了一片一片,最终散成了雪花。 他掸了掸手,若无其事地问:“你说杨太医有办法治好朕的顽疾?” 张伴伴眼中闪过一道异色,连忙垂头道:“杨太医是这么说的,不过并非万全的把握,还请皇上三思。” “三思,思成了郁结在心,身体每况愈下。”燕帝站起来,对着张伴伴说,“试试吧,朕不能就这么认了。” 燕帝说得云淡风轻,可是张伴伴知道他压抑下的疯狂。 “曾经朕以为若真有不测,能放心地交给阿璃,可惜,他居然等不及了,呵,越是这样,朕越不想给,也不能给。” 张伴伴顿了顿道:“奴才这就告诉杨太医。” 燕帝点点头:“你告诉他,只要治好了朕,这个太医院院正的位置就是他的,荣华富贵,随他想要什么。” “是。” 这个时候,殿外的宫人进来禀告道:“皇上,左相求见。” “宣。” 燕帝与左相合作,已经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左相是光明正大地来明正殿面圣。 虽然殿内只有燕帝和张伴伴两人,不过气氛依旧让人感到一丝压抑,结合刚离开不久的太医院院正,左相不禁关切道:“皇上气色看着不太好,可要保重龙体。” 燕帝瞥了他一眼,只是问:“周相今日前来,可有要事?” 左相道:“老臣有一事想请皇上指教,是关于王爷的。” “阿璃?”燕帝兴致来了,他坐了下来,对张伴伴吩咐,“给周相看座。” “多谢皇上。”左相行了一礼,在张伴伴将椅子搬过来后,施施然坐下,然后状若闲聊道,“关于王爷幼年之时,不知道皇上了解多少?” “小时候?”燕帝皱了皱眉,他不知道左相为什么问那么久远的事,况且那么小的李璃,什么都不懂,有什么好说的? “皇上,老臣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秘密,若是确认了,皇上离真正的亲政就不远了。” 左相别看年迈,目光却清明有神,脸上是惯有的老神在在,仿佛稳操胜券,一片成竹在胸。 而他这话的确让燕帝瞬间心动起来,于是回忆道:“阿璃出生在冷宫,与母后相依为命一直到七岁,之后贤妃毒计告破,母后冤屈得解,这才能带着他从冷宫出来。他年纪虽小,却极为懂事,从不惹是生非,朕带着他很省心。” 说到这里,燕帝又疑惑道:“周相到底要说什么,年幼的阿璃跟现在有什么关系?” 左相微微一笑:“皇上可记得,除了东来南往,西去北行这四个得用的內监之外,王爷身边是不是还有一个老太监?” “老太监……”燕帝思索片刻,然后点头,“是有这么一个,阿璃说是在冷宫中所遇,因常常照顾他,给他吃食,阿璃心中感激这才带出来。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老太监不见了。” “那皇上记得他什么时候不见的?” 左相问到这里,燕帝就明白了:“这个老太监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左相感慨道:“那真是太特别了,若老夫猜到没错,这位就是樊之远教授武艺的师父了。” 燕帝闻言愣住了,没想到这个老太监还大有来头,他没忙着说话,而是理了理思绪。 李璃身边的老太监是樊之远的师父,那岂不是说…… “樊之远乃是阿璃暗中培养?” 他惊愕地脱口而出,忙看向左相寻求确认,而左相也没有让他失望,赞叹道:“一针见血,皇上明察秋毫。”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燕帝惊呆了:“那樊之远究竟是什么人?” 左相提醒道:“皇上想想,这老太监什么时候消失在王爷身边的呢?” 燕帝深吸了一口,然后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他忽然意识到他的这个弟弟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厉害。 什么时候? “阿璃,好像很久没看到你身边那个好吃懒做的老太监了,怎么,终于打发掉了?不是皇兄说你,他虽然对你有恩,可一个奴才受你这般优待已是天大的恩赐,不该如此放肆,显得没规没矩。最近不太平,你要当心,趁早让他离开也好。” “皇兄想多了,他只是年纪大了,想要回乡落叶归根而已。” 燕帝回想起来,结合当时的大事,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左相显然从燕帝的脸上找到了满意的答案,“看样子皇上想到了,八年前定北侯通敌卖国,满门抄斩,上下百十多口人,一个不留。” 燕帝的手有些发麻,但他的心跳得很快,然而最终他缓缓地摇头:“不,不对,你说樊之远是定北侯府的人,那会是谁?” “魏澜。” 听到这个名字,燕帝的脑中瞬间一片空白,而向来在旁边当做雕像的张伴伴也忽然加重了呼吸。 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但是很快燕帝就反驳道:“可他的脸……” 魏澜虽然不常在京,但是作为太子的表弟,皇亲国戚,燕帝也见过好几次,他绝对不会将两张不一样的脸错认的。 “脸可以换。” 燕帝一滞,又说:“可那时候定北侯府上下的尸体都确认过,没一个人逃脱,就是蹒跚学步的稚儿也没了。” 左相淡淡道:“定北侯府一下狱,就连夜赴死,喝毒药自尽了,而尸体扔于乱葬岗之时都是完整的。” “你是说有人假死。” “皇上,还记刑部换囚一案吗?” 燕帝点头。 左相说:“如今老臣回想起来,定熊岭生死最关键的便是高驰反水,而能让高驰改口的,只有他的妻儿。虽然老夫不够了解,可确信高驰家中的夫人和子女向来能挥霍,高驰区区一个刑部侍郎,她们怎么会不知道这钱财都是从哪儿来的。挥金如土的时候不会愧疚,反而等高驰入狱,知晓他所做的时候却羞愤自尽了,岂不是自相矛盾?” “周相难道查明了其中蹊跷之处?” 左相摇头:“未曾,人早就不在了,也不能断定棺材里的是不是她们。王爷做的很干净,一时半伙儿找不到线索,但是老夫知道世上的确有一种叫做假死药。” 假死药又名龟息药,吃下身体会变僵硬,犹如尸体一般,甚至逼真一些有的还会产生尸斑。可这并不是死了,只是呼吸和心脏跳动变得极其微弱,脉搏几乎不查,不仔细耐心辨别,就是大夫也很容易就被糊弄过去。 “江湖上有名的医者毒者都有这个制药的本事,听说那个老太监就是一位用毒高手,而王爷似乎也擅长此道。” 左相这句话得到了燕帝的肯定,他几乎讽刺地说:“没错,阿璃的确擅长用药。” 左相笑了:“说回樊之远,武宁侯已经派人去仔仔细细地去调查,却发现沈家远方外甥这身份……” “假的?” “不知真假,他是半途的认祖归宗,樊家早就没落,给点银子就能添进族谱。沈家旁支远嫁的姑奶奶和姑爷早就没了,究竟有没有儿子,是不是樊之远没人知道。不过他的确是乍然出现,说是被师门带入深山练武,学成之后方出山。” 师门就是老太监,在哪儿练武,皇宫吗? 燕帝的心顿时热起来,几乎兴奋道:“若真是魏澜,那他身上必然有定北侯府的影子,他善于打仗,还真说得过去。” “皇上,咱们不懂行兵布阵,的确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据那些北疆的将领所说,的确有种熟悉的感觉,仿佛就像定北侯归来一般。” 左相敢这么说,几乎就确定了。 这真是太大的消息,也是太好的消息,此刻燕帝忽然豁然开朗,心中的郁气都少了很多,觉得刚走的张太医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阿璃真是厉害啊!”燕帝由衷地感慨,“周相,你说那时候他才多大,十二,还是十三岁,一个人瞒过了所有人,整个京城,文武百官,连父皇都以为全死了。” “老臣惭愧,也被蒙在鼓里,若非如今走投无路,细细思索,也实在发现不了。”左相看了一眼燕帝,内心深处再一次叹息怡亲王的本事,这皇座若是最终归属于李璃,也一点不让人意外。 一母同胞,差得实在太多了。 “怪不得……呵呵……怪不得樊之远对他死心塌地,就是跟着谋逆,犯上作乱都不眨一下眼睛,原来他本就是一个逆贼!”燕帝笑起来,眉间的阴郁不由地散去,却多了一份癫狂。 “好,太好了,周相,做得好,只要揭露,阿璃是逃不掉了。” “可惜,这只是老臣的猜测,没有证据。樊之远若是死不承认,有王爷在,无法定罪。” “那就拿下那个老太监!”燕帝目光逼人道。 左相闻言微微一诧,忽然就接不下去话了。 倒是燕帝自己反应过来有些得意忘形,又否认道:“朕失言了,那老太监能交出樊之远这种身手,哪儿是那么容易抓的,反倒是打草惊蛇。” 左相轻轻一叹:“皇上说得对,这事得好好谋划。” “周相可有对策?”这会儿燕帝的语气轻松了不少。 左相起身,目光直直地看着燕帝,抬手恭敬道:“兵者,最忌讳的便是乱了军心,乱臣贼子,哪儿还有胜利可言,可败了,便是千古罪人,皇上觉得呢?” 这话一出,燕帝的眼眸睁了睁,笑意慢慢地收敛了起来,也定定地望着左相的脸,没有说话。 左相也不着急,更没有心虚,只是若无其事地说:“有句话叫做攘外必先安内,皇上只要是为了江山社稷,便无需愧疚。” 他说着不等燕帝回答,便拱了拱手:“老臣说完了,这就告辞。” 转身,左相离开地干净利落,徒留下燕帝隐晦不明的眼神。 第128章 桃子 云溪是个认真负责的小可爱, 没过几日,他就顶着黑眼圈将一瓶药放在了李璃的面前。 “谁想得‘天花’就吃一颗,症状依人而定, 一般能延续三天,孕……孕妇最多能承受两颗, 否则就有可能伤胎儿, 别忘了呀!” 云溪忽然间有点相信茶楼里说书先生说的野史了,世间最乱不在民间, 而在皇宫。 李璃手里握着这个小瓷瓶,打开盖子,凑到鼻尖嗅了嗅,辨别出了其中几味草药,不禁赞叹道:“真不愧是咱们师门未来的掌门人, 果然掌握了师父的精髓,他把你夸到天上去不是乱吹牛。” 云溪嘴角一勾,忍不住挺起胸膛, 扬起眉毛脸上带出得意,心中大声喊道:那是! 李璃瞧着他的小模样, 不禁笑容加深, 温柔地拿起桌上的一个桃子,递过去说:“那能干的小师弟, 再帮师兄研制一种安全有效的药好不好?” 云溪有些飘飘然,接过桃子咬了一口, 赞叹道:“好甜啊!”他幸福地眯起眼睛,一边吃一边问, “什么药啊,不会又是给孕妇的吧?” 李璃点点头:“真聪明, 一猜就准,所以研究一下打胎药吧。” 什,什么? 瞬间,小师弟手上一抖,咬了两口的桃子就掉落下来,嘴里的要吐不吐,差点噎住。 他面露惊悚,屁股底下的凳子似乎都坐不稳要翻了。 云溪顾不得地上摔烂的桃子,将嘴里的艰难咽下,瞠目结舌地看着轻摇扇子,仿佛刚才只是随口聊了一句天气一样的李璃,终于吐出五个字:“开玩笑的吧?” “当然不是。” “可,可那位不是娘娘吗?” 李璃眉毛一挑:“哟,猜到了。” 他经手确诊的孕妇也就这么一个,不是那位难道还能是别人? 云溪抽了抽嘴角,那袖子一抹嘴巴:“那怀的可是龙子啊,这也能打?伤害龙嗣,灭门大罪!” 李璃没否认,点头道:“懂得挺多。” “那你还……” 李璃拿着扇子指指云溪的凳子,让他坐稳了:“龙嗣不龙嗣的无所谓,若她等出了宫,留下一个孩子反而是羁绊,还不如不要。” “可做母亲的能狠心打掉自己的孩子吗?”云溪问,“这样岂不是自私了?” 李璃笑了笑道:“人总是要为自己活着,再者我只是替她备着,究竟留或不留由她自己决定。” 云溪只觉得自己真是太不容易了,天天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因为知道太多被灭口。 庙宇朝堂果然比肆意江湖危险的多。 “我连姑娘的小手都没牵过,倒是先忙着给人打胎了,大师兄,这也太奇怪了。”云溪一脸苍天大地道。 李璃笑道:“能者多劳,谁让我家小师弟这么能干呢?” 这句表扬云溪一点也不想听,拍着屁股忧心忡忡地从桌上的果盘里又顺走一个桃,然后走了。 等他一离开,李璃便唤了东来进来,示意桌上的瓷瓶道:“今年的桃味道不错,给母后也送一些过去,有多的,就其他地方分分。” “是。”东来收了药,但又犹豫地问道,“王爷,若是愉妃娘娘问起……” “那就直接告诉她。” * 此时,明正殿里的张伴伴也在,似乎是来送东西的,看着阵势不算小。 太后的跟前放着一尊白玉佛,通体透亮,色泽温润,那佛像雕刻地活灵活现,优美极了,难的是从底座到佛像是一块整玉,这么大更为稀罕,显得整个慈寿宫都庄严起来。 张伴伴道:“皇上一瞧见就知道这是为太后准备的,便迫不及待地让奴才送过来。” “皇帝有心了。”太后显然很喜欢,赞不绝口的同时还凑上去仔细看了许久,接着让富宁带人送到小佛堂里去供着,再三嘱咐要小心。 “对了,皇帝的身体可好?你在他身边伺候,定要细心一些。” 张伴伴回答:“皇上心系北疆战事,晚上睡不太好,不过太医开了方子,睡前喝上一贴,倒是好多了。” 太后轻轻一叹,点头:“哀家也听说了,这事急不得,还得放宽心,你多劝劝他。另外这儿有几支老参,你带回去给皇上,告诉他,哀家挂念着他的身体,日日在佛前祈愿他早日康复。” “是,有太后向佛祖祈愿,皇上定然能恢复康泰。” 这个时候东来求见,他还带着一篮品相俱佳的桃子见太后。 而张伴伴在那篮子上瞟了一眼,然后带着人就向太后告辞,经过东来身边,也不寒暄直接目不斜视而去。 东来面带微笑,一直等到他离开才恭敬给太后行礼:“太后娘娘,这是王府里最大的桃树上产出的蜜桃,今年的味儿特别甜,而且个头大,水分还足,比南边进贡的都不逞多让,王爷觉得您老人家一定喜欢,便特地命奴才送来给您尝尝。” 只要这世上有的,太后什么没见过没吃过,无非是因为李璃的这颗孝心。 富宁接过果篮,询问着太后:“不如奴才就让人洗上几个,太后尝尝?” 太后笑着点头,眼里带着期待:“我记得有次阿璃吃了桃儿,随手将核丢入花圃里,这是后来长出来的那棵?” 东来赞叹道:“太后真是好记性,正是那棵桃树结的。因为在花圃里,本来是要让人给挖去,不过王爷说生命来之不易,破土而出,合该尊重,便让留下来,如今已经长得很大,果子一年比一年结得好。” “阿璃心善,桃树不语却记恩情,这便是因果了。”太后礼佛,最爱听的便是这样有佛性的事,“前有皇帝送佛,现有王爷送桃,哀家今日心情极好。” 富宁已经端着切好的桃子走进来,一片一片,切成八瓣,去了核,内红外白,瞧着就口中生津。 太后说着忽然记起张伴伴道:“哀家也吃不了这么多,张伴伴倒是离开的早,不然让他带些回去给皇帝。” 东来说:“太后放心,王爷早就让备着了。除了明正殿,几位主宫娘娘那儿也有的分。” “那就好。” 东来从慈寿宫出来,便带着随身小太监去了明正殿。 不管两兄弟再怎么阋墙,表面功夫还得做足,东来是不会让他的主子受非议的。 而在此之前,张伴伴先行给燕帝复命,提起了东来送桃的事。 燕帝嗤笑道:“阿璃这种讨喜的手段总是最得心应手了,不过是几个不值钱的桃子,可母后就是吃他这一套。” 张伴伴说:“观王爷行事,明正殿这儿应该也会送过来。” 话音刚落,外头就来禀告。 “还真来了。” 毕竟只剩面子情,东来送了桃,代李璃说了场面话就很识相地告退了。 等他一走,燕帝看着这一小篮,上下不超过五个的桃子说:“去看看,除了慈寿宫,还送去哪儿了?” “是。” 张伴伴应声下去,而他一走,一个小太监便偷偷到了御前,跪下来将慈寿宫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仔细描述了一遍。 这个小太监是左相为数不多没被拔去的眼线,如今跟在张伴伴身后做事,看着机灵。 “张伴伴没有跟东来说一句话?”李璃问。 小太监道:“没有,张公公别说说话,甚至连寒暄都没有,抬着下巴就直接走了,奴才瞧着,因在慈寿宫东来公公虽没说话,但是脸色却不太高兴。回来的路上,张公公还警告咱们这批随行的奴才离怡亲王府的人远一些,不许私底下有来往,否则便扒皮抽筋,丢进慎刑司去,明正殿容不下背主的奴才!” 燕帝面无表情地听着,然后抬了抬手,让这个小太监下去了,他的脸上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 张伴伴探得了东来的寻踪,回来禀告燕帝:“皇上,张公公直接去了庆春宫,见了愉妃娘娘,愉妃娘娘又派人将桃子分了分,送往了春华宫,景宁宫,怡心宫,长秋宫……数量不多,不过几位主宫娘娘那儿都有,就是禁足的沈妃也有份。” 施愉的背后站着李璃,她又掌管着后宫,自然这些桃子有她来分没人挑出错。 跟燕帝与左相明晃晃地来往一般,李璃与施愉也没有避着人来往。 燕帝虽然早就预料到,可心里依旧难过。 他倒也不怀疑施愉跟李璃之间有点什么别样的男女之情,只是自己的女人更信任他几乎敌对的弟弟,这让他眼睛刺痛,心口带伤,然而暂时他无力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从施愉知道先太子谋逆的真相后,他俩再也回不去了。 “不过哪怕是一辈子怨朕,她也只能留在朕身边。” 这是燕帝唯一能得到的安慰,当然前提是,他必须笑到最后,让李璃的野心不能得逞。 想到这里,他对张伴伴道:“你觉得左相的提议如何?” 张伴伴一愣,接着脸上露出犹豫来。 燕帝笑了笑:“但说无妨。” “皇上,奴才见识浅薄,只觉得左相亦是狼子野心,欲陷皇上于不义之中。” 张伴伴的直言让燕帝大笑起来:“这是显然易见的,他在想什么,这么多年来朕岂会不知道?当年定北侯通没通敌不知道,但是其中定然有他的手笔。阿璃就算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卖国,当真是贼喊捉贼,这老匹夫简直厚颜无耻!” “皇上英明。” 这个马屁有些讽刺,燕帝道:“若真动摇了北疆军心,打了败仗,虽说樊之远成了千古罪人,万死不辞,可大燕也将损失惨重,别说燕荆四州收不回来,怕是好不容易夺回的五州又得再次送给大夏,这个罪人朕亦是当不起!” 张伴伴正要夸口赞扬燕帝的深明大义,然而还未说出口,却听到燕帝长长一叹:“可是,这个机会实在太难得了!” 张伴伴不由地抬起头来,看见燕帝炯炯的眼神望着自己。 “若不能给阿璃一个措手不及,等樊之远胜仗回来,掀起这件事,怕就怕反而替定北侯平冤了,张伴伴,你说朕该如何抉择?” 虽是询问,可是那目光太热切了,张伴伴深知燕帝的性格,帝王早已决断,就是要有人给他一个借口。 “奴,奴才……”饶是张伴伴带着私心,这个时候也不敢说出口。 可是燕帝就这么看着他,张伴伴两股战战,口中干涩,害怕地哆嗦,却最终噗通一声跪下来道:“皇上,史书是由后人来写,只要皇上将来大权在握,今后将国土收复回来,这次便只是权宜之计,不得不妥协。有一句话左相说的不错,攘外必先安内,帝王无权,才是罪魁祸首。” 张伴伴将头抵在地上,没让燕帝看见自己的眼泪,还有痛恨。 他知道自己的话正是燕帝想听的,然而燕帝没出声显然并不满意,最后他一咬牙道:“想想先皇,不就是这么做的,而如今的大燕……”强盛过大夏。 瞬间,他即使没看见,也能感觉到凝滞的气氛宽松了,帝王要到了他满意的答复。 “你说得对,朕愿效仿父皇。”燕帝破天荒地亲自将张伴伴给扶起来,笑问,“怎么哭了。” “奴才是心疼皇上,要做如此艰难之事。” “朕很欣慰。”燕帝拍了拍张伴伴的肩膀,“把药拿过来吧。” “皇上这是要采用杨太医的药吗,要不找人再试一试?”张伴伴问道。 燕帝摇头:“你不是已经派人试了吗?吃不死人,不会更坏了,去拿来吧。” 张伴伴一摸脸,应了一声:“是。” 第129章 天花 庆春宫中, 小霞拿去洗了桃,又派人分装了篮子,给各宫送去, 才端着切好的送到施愉面前。 “奴婢偷吃了一块,可甜了, 娘娘您快尝尝, 这桃子真好吃。” 施愉嗔了她一眼,拿了一瓣品尝, 然后就放下了。 她的胃口本来就不好,如今头三个月,更是吃不下东西。 她看着东来问道:“阿璃的脚如何了,什么时候才能下地走路?” 东来脸上带笑:“王爷其实已经无大碍了,可有时候犯懒, 依旧喜欢坐在轮椅上,说是上朝的时候免得下跪站着,还能打个盹儿。” 施愉听着不禁抿嘴一笑:“他的性子还是这么跳。” “可不是嘛, 大将军北上,就没人再拘着王爷, 便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儿都做得出来, 闹腾。” 东来说了两件糗事,他是李璃跟前的老人, 埋汰起主子不怕被责罚,他知道施愉爱听这个。 见施愉脸上的笑容加深, 于是便从怀里取出瓷瓶,按照李璃的吩咐说:“娘娘, 您若是真的想好了,就等时机到了吃下这药, 一旦发病确诊,您就能顺理成章地出宫去了,届时只要“救”不回来,这世上便再也没有愉妃娘娘。余下的,王爷会安排好一切。” 这几乎已经是完美了。 施愉听着,目光定定地望着那瓶药,然后伸手接过来,细白的手指紧紧地攥着,犹如她此刻的内心。 良久,她才缓缓地松了手指,交给了小霞,然后看着东来问:“因着我任性坚持,给阿璃造成了这么大的麻烦,千言万语不是一个‘谢’字就能表达的,只能好好地配合他。” “娘娘过谦了,王爷视您如亲姐,您做的每次决定王爷都愿意尊重,况且您在这宫里也给王爷帮了不少忙。” 施愉微微一笑:“他身边的人都是这般七窍玲珑的吗?不过我很好奇,他打算如何让我神不知鬼不觉地染上‘时疫’?” 见东来顿了顿,施愉又道:“如是不能说,那便当我没问,你就回去复命吧。” 东来笑着拱了拱手:“并非不能说,王爷交代了您要是问起来,就一五一十地告诉您。娘娘应该知道,庆春宫里有一个宫女出自青州。” 施愉一愣,说:“的确有一个。”然后回头看小霞,“是小芸吧?” 小霞将药给收了起来,见施愉问便重重地点头:“是她,咱们门口扫洒的粗使宫女,进宫有些年头了,老实本分,大概还有两年就到了年纪能够放出宫去。” 施愉纳闷了:“和她有什么关系?” 东来说:“这宫女在青州有个青梅竹马也到了京城,是个木匠,一边赚生计一边就等她到出宫的日子好回去成亲。” 施愉稀奇道:“有这个事吗?” 小霞再一次点头:“娘娘,您忘了呀,那男人对小芸痴情一片,隔上个把月就托守门的侍卫给她带些吃食和小玩意儿,羡煞了好多姐妹,那望眼欲穿的模样,您当时还开恩,说若是想见就隔着宫门去见一面呢。” 施愉最近身体不适,记性不太好,小霞这么一说倒是有印象了。 “所以呢?” 东来道:“青州前段日子发现了天花,幸好府尹当机立断,只感染小一片,如今已经控制起来,不算要紧。而这个男人,正好担心家中亲人回去探望,大概过上几日就能回京了。” 东来说完,小霞眼睛一亮:“奴婢记起来了,小芸是这么提过,她那未婚夫跟她保证会去瞧瞧她的家人。” 话说到这里,施愉哪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 “宫中陷害手段极多,她们怎会一定选择这一种?” 东来道:“娘娘可是执掌宫务的宫妃,皇城又有禁军到处的眼线,今日不同往日,周氏想要在宫中瞒过您的眼睛暗害您,实在不容易,一个不小心还得把自己给牵扯进去。只有宫外,她们才有机会,也能置身事外。” 有时候不是想选什么,而是只能选什么。 “还有一问,我这身孕怕是瞒不过那么多太医检查的。” 东来道:“天花这种病,普通人怕,太医也怕,确诊是很容易的,无需那么多太医一一查验,只需一人即可。” 东来走了。 施愉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可她忽然问小霞:“你说,若是我得了‘天花’,皇上还会愿意来看我吗?哪怕隔着屏风,站得老远,仅仅只是一面,话也不说,会吗?” 小霞难过地摇头:“奴婢不知。” * 此时的春华宫里,贵妃点了点头,笑道:“那就替本宫多谢愉妃好意,赏。” 贵妃身边的宫女接过这装着几个桃儿的果篮,又递上了一个荷包。 庆春宫的宫女大大方方地收下了,欠了欠身:“谢贵妃娘娘赏赐,我们娘娘说不值几个钱,就是尝个新鲜,也是王爷的一片心意。” 她看了看周美人也在,就没有久待:“奴婢不多打搅,这就告退了。” 周美人看着桌上的桃子,嫌弃道:“不就是几个桃子,还得挨个儿送,仿佛谁不知道她跟怡亲王的关系有多好似的,也不怕惹皇上的眼睛。” “她还真不怕,就目前这个情形,她可比咱们有底气。”贵妃看着桌上的果篮,吩咐道,“你们去洗了尝尝看,这怡亲王府的桃子有没有什么不同。” 宫女带着果篮下去了,只留下这对姐妹。 这个时候,周美人才显露出担忧来,她看着贵妃为难道:“这样真的行吗?姐姐,我这心里总是慌,这两日都没有睡好。” “不用担心,青州的确出了天花,哪怕暂时控制住了,也保不定什么地方还藏着没发现。青州离京城也不算远,十日的功夫就能到了,算着时间刚好发病传染,一切顺理成章。” 贵妃抬起自己的手,长长的指套将那葱白如玉的手指保护得极好,一看便是美人的手,当然也是狠毒的手。 然而周美人没有放心,她说:“可是那人手可靠吗?天花的污秽不容易得,万一一个不好,没带进宫传给那宫女,反而中途传染了旁人,那这京城岂不是要遭殃了?” 贵妃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的手,听着周美人的忧心忡忡,接着目光一抬,不禁嗤笑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也就只会表面上的张牙舞爪,看着嚣张跋扈,到处为难人,其实里头的心还是红彤彤的,不敢真的害人。” 周美人闻言讷讷道:“我……对不住,姐姐,我不该泼你冷水,给你添堵。” 而贵妃从榻上起来,走到周美人的面前,抬起了她的下巴,目光不再尖锐,眼神也不是嘲弄,而是带着一点羡慕和心疼道:“可惜了,你若是嫁个普通勋贵之家,一定过得比现在好的多,皇上虽然尊贵,却是世上最不值得依靠的男人。” 女人不傻,其实都看得出来,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周美人自从降为了美人之后,她忽然就想明白了这一点。 然而还要斗下去,无非就是为了家族,她们姓周,注定是要被牺牲的。 贵妃说:“别担心,这个人手是可靠的,他为周家办事多年,一直没出什么错。其实真染了整个京城又能如何,只要查不到我们头上,管那么多呢。” “姐姐……”周美人看着贵妃转身,步态随意,看似洒脱,却不由地让人担心。 其实在贵妃解禁出来,周美人再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发现这人变了。 依旧是那个美艳动人的贵妃,可人好像少了一样东西,仿佛厌倦了,不在意了,也豁出去了,什么都敢做,似乎不怕后果,让周美人很担心。 贵妃坐回软榻上,看着那样担心的周美人,不禁吃吃笑起来:“傻丫头,你放心,倘若事发,也绝对查不到你的头上,跟你没有一点关系。” 这个时候,宫女洗好了桃,切成了块,端上来。 贵妃抬了抬下巴:“尝尝吧,看起来味道应该不差。”她看得出来周美人欲言又止,不过没有让人有询问的机会。 周美人这个时候还不知道,直到后来她才发现贵妃丢的究竟是什么,只是那时候一切都晚了。 * 十日后,如往常一般清扫院子的宫女小芸听到了外头一声唤,见同为杂使的小太监对她挤眉弄眼:“小芸姐,守门的侍卫大哥让我告诉你一声,你家那谁谁谁来了,要不要去见啊?” 这嗓门可不小,庆春宫中正忙碌的宫人顿时哄笑一团,纷纷打趣,小芸整个脸都红了。 正好小霞从屋内走出来,看见她笑道:“想去就去吧,娘娘准了。” 小芸的眼睛顿时一亮,她清脆地哎了一声放下扫帚说:“奴婢一定早去早回。”说完就急匆匆地跑了。 其余的宫女望着她的背影满是羡慕的目光。 做宫女的,一朝入宫,若是能一直平平安安,也得熬到二十五,求主子开恩才能放出去。 在这个时代,二十五的姑娘早已经是老处女,都找不到好人家嫁了。手上有点余钱还能傍身,若是没有,下场好一些便是配个鳏夫,不好的,连日子都过不下去。 像小芸这样,宫外有个情深义重且知根知底的男人甘愿等着,宫里又有个温柔和善还是主事宫妃的主子,愉妃还放话要给小芸添一笔嫁妆,肯定能顺利出宫成亲,将来生个大胖小子,过上平凡却有滋有味的日子,是多少宫女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小芸隔着宫门看见了来人,在侍卫的促狭的目光下,她没敢多待,只是接过了男人递来的包袱。 知道是庆春宫的宫人,侍卫只是例行开了包袱粗粗检查,跟往常一样都是些吃食,一点零碎的银子,还有些绢帕,很快就放行了。 这样相安无事了几日后,突然一个清晨,向来早起清扫院子的小芸没有起来,同屋的宫女忍不住凑近她一看,顿时惊了惊。 只见小芸的脸上长出了一颗颗红色的疙瘩,脸色潮红,像是生了病。 她使劲地推了小芸几把,唤了几声,后者才迷迷糊糊地起来:“什么时辰了,是不是该起来……可是,我好难受……” “小芸姐,你额头好烫,病了。” 这里的动静惊动了隔壁屋子的宫女和太监,纷纷也走了进来,看到她的模样,了解一点天花的人顿时惊了惊。 “赶,赶紧告诉娘娘!去请个太医,别动她,我们都离远一点!” “怎么了?”有些不明所以的纳闷着。 “她好像是得了天花。” 瞬间,所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第130章 混乱 周敏儿虽然降为了美人, 但她依旧单独住在长秋宫。 这几日,她夜不能眠,整日提心吊胆, 想要派人去庆春宫打听却害怕打草惊蛇,即希望尽快听到事成的消息, 又下意识地觉得相安无事也挺好。 这般矛盾的想法中, 终于一个迷糊困乏的清早,她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顿时一个激灵醒过来,却见到她贴身的宫女带着兴奋的喘气,对她说:“娘娘,庆春宫宣了太医,整个太医院都去了!” 那一瞬间, 周敏儿抓紧了身上的薄被说:“扶我起来。” 一番洗漱的过程中,她望着镜子中依旧漂亮的面孔,不知为什么眼泪从眼眶里掉落下来, 脸上湿濡一片。 “娘娘?”给她梳头的宫女惊诧地唤了一声。 周美人拿着帕子擦去了眼泪,垂眸道:“我没事, 昨日做噩梦了。” 宫女不再多问, 麻利地替她梳好头,周美人没让戴艳色靓丽的珠花头面, 只是在头上素雅地点缀了几颗,她想了想说:“去春华宫。” 相比起她, 显然贵妃的消息更加灵通。 贵妃见到她来访一点也不意外,反而目光别样地在她素净的头上和身上停了停, 笑道:“用早膳了吗?” 周美人摇了摇头,轻叹:“我吃不下。” “这才只是开始而已, 你若这般心神不宁,就是本来没怀疑你,也不由得让人疑心了。”贵妃说着,施施然得在桌边坐下来,“过来,陪本宫用膳,就是吃不下,也给我坐着,待会儿我们给太后娘娘请安去。” 周美人依从地坐下来,宫女给她添了一碗爽口小粥,她有一口没一口地舀着,见贵妃吃得差不多了,便问:“这会儿去慈寿宫合适吗?太后此时定然又气又怒,看谁都可疑,怕是以为我们去打探消息,别有用心。” 贵妃优雅地擦拭了嘴角,微微弯了弯唇道:“就是因为不知发生了什么,才去看看端倪,我们与庆春宫本就不对付,不去显得更可疑,吃完了吗,吃完就走吧。” 这个时候,去打听消息的宫人回来禀报:“娘娘,前头早朝停了,皇上正往后宫赶来。” “走走,赶紧走,去瞧瞧热闹。”贵妃眼中发亮,带着唯恐天下不乱的看戏之意,催促着周美人出发。 * 早朝中的李璃,任旁人瞪穿了他的脚,他也安然地坐在轮椅上。 边上的左相终于忍不住讥讽一声:“王爷这脚倒是比七老八十之人恢复的还慢。” 李璃四平八稳地坐着轮椅,没觉得不好意思,回答:“古人云伤筋动骨一百天,一个不好再来百十天,人这辈子就靠这双脚走路,不好好养着能行吗?” 左相一哂:“王爷倒是小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贪图安逸,故意对皇上不敬。” 闻言李璃闲闲地瞥了一眼上头的燕帝,仿佛没看到帝王的冷笑,自顾自地转头看向左相,睁眼说瞎话道:“皇兄向来体恤臣子,对本王就更体谅了,他都没说什么,您老跳出来是不是有些多余?” 燕帝的确没指责他,可是那不满早就贴在脸上了,明晃晃的连额前那晃动的旒冕都遮不住。 “王爷的眼神似乎也不太好使。” “为国操劳,身心疲惫,还一个个尽出幺蛾子,眼睛没瞎都是我保养好。” 再往后边点的顾如是不禁低笑了一声,抬手道:“王爷辛苦。” 李璃谦逊着摆摆手:“应该的,都靠左相衬托,像相爷这样的,再过个百八十年都是精神抖擞,耳聪目明。亏得我年轻,要不,别说两只脚,十条命都得搭您手上喽。话说回来,您是不是还得赔我这双脚?” 论明讽暗刺的本事,纨绔如李璃是不逞多让的。 此言一出,朝堂上的窃窃笑声就更浓了。左相的脸色不好看,拉长个脸不再说话。 今日不同往日,曾经一呼百应的百官之首已经一一被斩去没了拥护之人。 最后还是燕帝打了圆场,将此事揭过。 然而这种戏码三天两头都会上演一次,左相明知道斗不过李璃,却总是会时不时地给他添堵,孜孜不倦地挑衅,虽然最后的结局便是如此次一般反而被李璃奚落难堪。 看着就仿佛是最后的不甘心,带着一股大势已去的无能为力感。 这种场面,实在容易让人失去警惕之心。 李璃眯着眼睛,脸上似笑非笑,仿佛有些得意,可只有他自己明白,看着平和的水面下已经暗涌翻动起来,什么时候就会扬起澎湃的浪潮,兜头而下! 不过这还早,樊之远的大军怕是还没到边疆,两方都没短兵相接,实在离“通贼”有点远,这种大招怎么着也得在打得水深火热,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候拿出来,才能达到预计的杀人效果。 现在嘛…… 背光的殿门外,一个侍卫小跑进来,打断了朝堂上的议案,只见他单膝跪地,对着燕帝道:“皇上,后宫中出现天花!” 议事的大殿挑高空旷,侍卫的声音不大却也依然能让文武百官听个明白,顿时殿中落针可闻。 燕帝惊愕地从龙椅上站起来:“天花?” “是,太医已经确诊了。” 寂静之后,听到此言,便是哗然。 天花在后世都没有较好的治疗方案,只有从源头接种疫苗来杜绝这个病,然而在这个时代却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时疫,传染迅速,来势汹汹,不管是谁极容易致死。 “天花……怎么会出现在皇宫里?” “这是谁带进皇宫去的?” “前段时间青州倒是爆发了一次,可如今已经控制起来,难不成京城也要开始了吗?” “得尽快排查呀!若是与人接触,极易泛滥,到时候就遭殃了!” “而且出现在后宫,这岂不是……”朝臣的目光不禁往燕帝看去。 燕帝心头一慌,勉强镇定下来,问:“后宫什么地方,哪个宫?” 侍卫道:“庆春宫。” 听到这个回答,燕帝顿时松懈下来,不由地庆幸这段时间他根本没去庆春宫。 然而下一刻,他忽然意识到施愉,又忍不住担心起来。 张伴伴长唱一声:“退朝——” 燕帝便立刻下了丹壁,不管文武百官的反应,顿时大步离去。 这一切却都落在李璃的眼底,一时间他的神情变得极为复杂。 他推着轮椅往外走,然而才挪了两下,便嫌弃太过缓慢,干脆直接双脚落地,径直往外走去,且越走越快,顷刻间到了殿门外,一转眼就不见人影了,只留下这把轮椅孤零零地在殿中。 左相颇为讽刺地冷嗤一声,心说:着急就好。 等御驾到达庆春宫时,却发现这里已经宫门紧闭,由侍卫把手,里外不通。 燕帝深深地望了一眼,前往慈寿宫。 此时的慈寿宫里,坐满了各宫宫妃,一个个脸上露着焦急,绞着帕子,看得出来有些慌,但是同时还是不由地泄露一丝幸灾乐祸来。 施愉能够成为后宫之主,实在令太多的人意外,面上恭顺,心下不服的大有人在,看她倒霉遭殃都是喜闻见乐的。 倒是有些人的目光往贵妃姐妹那儿瞟了瞟,然而贵妃静静地坐在太后的手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将下面的人都看了个清。 而周美人默默地站在姐姐的身后发呆,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已经不受她们控制了,她反而镇定下来。只有刚刚依附上庆春宫的几个美人才人却是心中慌乱,不过这儿她们也说不上话。 太后面沉如水地坐在高座上,手中一刻不停地拨弄着佛珠,似乎在乞求佛祖保佑。 一声“皇上驾到”的声响还没结束,燕帝已经大步走进慈寿宫,给太后行礼之后便焦急地问:“母后,现在究竟如何了,谁能告诉朕这是天花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太后正待说话,便又是一声“怡亲王到——”,李璃追了上来。 正好,两兄弟都到了。 太后看了眼富宁,富宁道:“皇上,王爷,今日清早庆春宫请了太医,发现宫女小芸身上长了痘,浑身乏力,头晕发热,像极了天花症状,后来经诊断和排查,的确是天花,而且青春宫里与她交好的两个太监和宫女也一样出现了此状,为了防止蔓延,太后下令禁了庆春宫进出。” 太后说:“皇帝别着急,已经派人去查了,这不是宫里头的,是宫外传进来。” “那阿愉呢,她有没有……”燕帝眼中的着急不是假的,再如何,施愉是他最心爱的女人。 李璃也是抿着唇看太后。 太后没说,富宁却回话叹道:“方太医说,愉妃娘娘暂时无大碍,不过也不能排除是否染病。” 燕帝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地瞳眸一缩,他低喃道:“那该怎么办?” 太后道:“太医院中,方太医多年前得过天花,他便留在庆春宫随治,若是情况一旦恶劣……”她说到这里,不由地顿了顿,面露不忍道,“为了后宫其他人,为了皇帝,也只能将庆春宫上下移到宫外去了。” 那一瞬间,李璃看到燕帝身体微微有些虚晃。 不管他跟施愉之间有多大的裂痕,终究这是燕帝喜欢了那么多年,默默等待那么多年,唯一希望死同穴的女人。 施愉的美好,曾是照亮他心底黑暗,一辈子追逐的一束光。 若是没了,没了…… 身边的李璃看燕帝如此悲痛的模样,知道真相的他顿时有些不忍心,正想去搀扶一下,却听到燕帝说:“朕想去看看她。” “皇帝!”太后的目光顿时严厉起来,“天花之病有多凶,哪怕你是一国之君也无法免于此患,莫要任性!你没得过天花,万一……你让母后怎么办,这后宫,这大燕天下怎么办?这么多人的安危,难道抵不过一个愉妃?” 太后质问着,却看到燕帝眼里显露出的浓浓悲哀,又不禁心软起来,温声劝解:“放宽心,哀家会让人后宫一同祈福,让天花之毒尽快散去,愉妃那种苦难都熬过来了,这次定然不会倒下,皇帝,等她恢复了,你再好好安慰她,宠爱她便是。” 然而真的还有机会吗? 不知为什么,燕帝有一个预感,这次若见不到施愉,他就会永远失去她了。 “母后……” “母后,让皇兄见一面吧。”这个时候,突然李璃求情道。 “阿璃!”太后警告地瞪了李璃一眼,让他闭嘴。 然而李璃继续道:“让皇兄全副武装,就远远看上一眼,不碰触,甚至连话都不讲,就打个照面。然后沐浴更衣,应当不会染上的。” 李璃说的诚恳,燕帝显然也有这个意动,不禁望向太后。 然而这个时候,边上插入一个淡然清亮的声音。 “不知道有多少有情男女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不顾旁人劝阻见上一面,结果做了一对亡命鸳鸯。”众人听着声音看去,却是贵妃,她起身,看着李璃,眼中没有多少笑意,“人有情,可这天花却不管有情无情,本宫可从来不知道王爷是如此的性情中人,作为朝中大臣,不是该劝阻皇上不立围墙之下吗?” 贵妃的话让燕帝顿时心中一惊,那点冲动和激荡都冷却了下来,反而回头看李璃,带着别样的探究。 “若是连心爱之人最后一面都不敢冒险一见,只觉得这份感情脆弱的不堪一击。”李璃没有做多的争辩,而是迎着燕帝的目光,“更何况,只是远远一见,皇兄,你觉得呢?” 他终究是了解施愉的,放不下这个人,哪怕下定决心离开,也期望在这最后的时刻,留下一份感动。 告诉自己只是不合适,并非错付。 可燕帝却动摇了,眼神中不再有那份见面的迫切感,反而若有所思起来。 此时,太后道:“贵妃说得没错,这种时候不能有任何侥幸!来人,传哀家懿旨,不论是谁,都不许去探望庆春宫,非哀家允许,甚至不得踏进其五十步的距离。庆春宫所有吃喝用度派专人送进去,一旦出来也必须更衣沐浴。另外从今日起,各宫各院不许来往走动,一有发现病情,立刻上报,谁若胆敢私下隐瞒,一经发现……”太后的视线缓缓地扫过殿中所有人,最后落在贵妃身上,“不论是谁,宫妃永居冷宫,奴才杖毙!贵妃,愉妃自顾不暇,你当挑起重担来。” 贵妃带着所有宫妃行礼:“臣妾遵旨。” 太后点点头,接着目光一转,看向这俩兄弟,警告道:“你们若是不听劝,那就永远别来见哀家!” 最终燕帝沉默了下来,李璃重重地吐出一口郁气,转身就走。 “阿璃。”太后唤了一声。 李璃停下脚步,回头,冷冷地说:“儿子去查查,这天花究竟是怎么来的!” 第131章 贵妃 施愉背靠着怡亲王才能在后宫中站稳脚跟, 谁都知道最不希望她出事是李璃。 所以他急匆匆地派人去调查,自然没有任何人怀疑,有的眼里还带着期待, 希望这位神通广大的王爷真能查出点什么,到时候, 这后宫可就有意思了。 这回燕帝没有任何阻止, 因为他的确不知,他就是再混账, 也不希望施愉处于如此危险之中。 不过李璃要查,这后宫也要查。 到了傍晚,慎刑司的太监头领前来慈寿宫复命:“太后娘娘,皇上,奴才隔着门询问了庆春宫所有宫人, 还有守着皇宫西门的侍卫,找到了天花的一点线索。” “快说。”太后到了午后惯例是要小憩片刻,可今日她却没有任何睡意, 虽然看似镇定,可内心也在慌乱之中, 各种阴谋诡计的猜测在脑海中浮现, 越想越心惊。 这可是重重宫闱,却还能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入天花, 这背后之人的手段和狠毒超过常人想象。 太监头领道:“庆春宫的宫女小芸在十日前曾在皇宫西门见过一个男人,收了一个包袱。那男人据庆春宫的宫人所说, 乃是小芸在外的未婚夫婿,就等小芸放出宫后成亲, 两人感情极好,这送吃食银两的事时有发生, 这是整个庆春宫都知道的事,也是愉妃娘娘准许的,守门的侍卫肯定此事。只是这男人是青州人士,在与小芸见面之前刚从青州回来。” “青州……”燕帝忽然出声,“青州之前刚发生天花。” “皇上说的是,奴才猜测就是这个男人在青州染了天花后带到京城传给了小芸。据太医所说,人若感染了天花并非立刻就能发病,短则七八日,长则十多日才显现出症状来,因人而异。是以距离小芸跟男人见面后的十日后,庆春宫内才发现了天花,这便对上了。” 虽然这太监只是说推测,但是不管是太后还是燕帝都相信了这个说辞。 然而…… “来人,立刻找到那个男人,将他看押起来,另外追查他接触的人,也一样带离人群,另外看管!” 燕帝话音刚落,便有侍卫来报:“皇上,怡亲王抓了一个木匠,又带走了不少人。” 慎刑司太监道:“那男人就是个木匠。” 显然李璃已经先行一步确定了人,并且二话不说直接带走了。 而要不要找王爷去要过来,侍卫虽等待着,不过没指望皇帝会下这个命令。 果然燕帝道:“去盯着,一有消息便来禀告。” “是。” 这一天,宫里人心惶惶,生怕这天花传染开,自己也遭了殃。 皇宫再大也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牢笼,想逃都没地方逃去,这个时候,便有异样的声音传出来:让庆春宫上下迁出皇宫! “娘娘,奴婢派人去各宫查看的时候,几位娘娘都透露出一个意思,希望将庆春宫给移出宫去。她们本想亲自跟太后和皇上提议,无奈被禁了足,不能走动,便希望娘娘能代为传达。” 各宫各院几乎都被禁了足,但是贵妃作为临时主事的宫妃,还是有一定的自由的。 贵妃听到这个消息并不意外,美艳的脸上露出嘲讽意味。 她身边另一位大宫女于是气鼓鼓道:“话可说的真好听,真给她们机会往太后跟前去,这一个个的反而跟锯嘴葫芦一样了。昨日别说怡亲王,就是皇上对愉妃的情谊,只要不是傻子,谁看不出来。就是仗着懿旨,撺掇娘娘去做这得罪人的事。” 这是摆明的事,可问题是到底要不要递这个话。 贵妃起了身,给出了答案:“走吧。” “娘娘?”宫女不太乐意。 贵妃笑道:“真是傻丫头,说不说咱们都是早得罪的,有什么关系?说来这么大的一个隐患留在宫里,人人不得安宁。太后老人家别看没提,不过是碍着皇上和王爷,她可比谁都希望把人打发出去,既然如此,本宫愿意给太后出这个声,做这个恶人。” 说完,贵妃就理了理裙摆,往慈寿宫去了。 太后听了贵妃的话,不禁点点头,目光柔和着道:“这话说的不错,虽然委屈了愉妃,可为了皇上,为了后宫安宁,的确不能再留在宫里了。你怕是还是不知道,方才庆春宫里传来的消息,愉妃也染上了。” “啊!”贵妃惊讶了一声,然后可惜地说,“这怕是凶险了,皇上知道一定很难过。” 太后淡淡道:“如今也不是难过不难过的事了,关系到皇宫安危,没人可以任性。” 贵妃点点头:“要不是庆春宫地处偏僻,愉妃又是个不爱走动的,跟所有人关系都淡,不然早就传染开了,太后,还是早些决断吧。” 太后为难道:“就是皇帝那里不愿,哀家昨日刚驳了他见面的意思……” 贵妃闻言就明白了,她欠了欠身道:“皇上那儿,臣妾去劝吧,就是皇上怨我,也没关系,以大局为重。” 贵妃能跟曾经的沈皇后叫板,本身就是个聪明伶俐的,太后看她的目光更加柔和了:“那真是委屈你了。” “这是臣妾应当做的,太后放心。” 太后轻轻颔首,忽然感慨一声:“也不知道那男人究竟是自己无意间染上的,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贵妃神色自然,顺着话口问:“看样子那男人已经找到了?” 边上的富宁回答:“是,已经被王爷带走了。” 贵妃脸上的笑容加深:“那很快就能出结果呢,臣妾这就去明正殿。” 太后看着贵妃依旧优雅离去的背影,那慈爱温和的目光顿时变得锐利冰凉。 “贵妃娘娘似乎越来越识大体了,毫无失态。”边上的富宁说了一句。 太后冷笑一声:“这事跟她脱不了关系。”没有失态就是最大的失态。 富宁扶着太后坐下来:“可您还是将主事之权交给了她。” 太后说:“她的目的是陷害愉妃,不是拉着旁人一起遭殃,所以为了她自己,也会控制住局面。” “就是可惜了愉妃娘娘。” 然而太后面无表情道:“可惜什么,背靠着阿璃,又有皇帝喜欢,握着后宫之权,就这样还能遭人毒害,也太没用了些!本以为施家的姑娘,手段谋略不缺,没想到还是差了点,说来废后还比她有心计。这次她若能逢凶化吉,也希望吃一堑长一智吧。” 太后这两天担忧着一直没睡好,看着有些疲倦,富宁替她按着额头两旁穴位。 过了一会儿,太后抬了抬手:“够了,你这手艺越来越好了。” “熟能生巧罢了。”富宁笑道,接着一声感慨,“不知道这次该怎么收尾?” “那就看阿璃能查出什么来。” 出了慈寿宫的贵妃,终于轻轻地嘘出了一口气,她心里其实还是怕的。 她看着面前的明正殿,抿了抿唇,在张伴伴的带领下进了内殿。 燕帝的气色看着也不太好,他面无表情地听着贵妃娓娓将后宫及太后的意思传达,没有同意也没有不同意,只是盯着贵妃问了一句:“庆春宫的天花,是不是你们做的?” 这个你们,指的是贵妃,更是周氏。 燕帝不傻,后宫中有人这么猜测,他当然也想得到。 施愉一旦没了,凭着身份,能成后宫之主的只有面前的贵妃,而且一句挖掉李璃的安排,于整个周氏也是最有利。 燕帝不舍得动施愉,周氏则巴不得人赶紧消失。 贵妃抬头看着燕帝,她跟皇后是前后脚进宫的,因为先帝的安排,作为如日中天的周氏女,只能屈就一步与凤位失之交臂。 她的美貌比之周美人更甚,那是一颦一笑真正的艳丽,就是五六年过去了,她依旧漂亮的逼人,是唯一为燕帝怀过子嗣,却在中途没有了的女人。 而现在,她也不允许其她女人怀上孩子。 她一双漂亮的凤眸明亮地就这么瞧着燕帝,那点被压抑了多年的情愫就这么流泻出来,接着她忽然跪下来,这个举动让燕帝不禁惊了惊。 更接下去的话更让他整个人僵在原地。 “皇上猜的不错,的确是我。” 贵妃就这么承认了! “你说什么?”燕帝就算怀疑地问出来,他也做好了听借口的准备,这么干脆的承认反而让他无所适从,懵了许久,他才急声质问道,“你,你怎么敢?谁给你的那么大胆子?如此肆意妄为,你究竟知不知道在干什么!万一传染开了,你就是死,都不足惜!” 贵妃听着指责却是无动于衷,只是抬头看着燕帝道:“可臣妾这么做都是为了皇上。” “为了朕?”燕帝觉得他听到了一个笑话,“为了朕,就谋害真的妃子,为了朕,就让整个皇宫陷入恐慌之中?你是嫉妒心作祟吧,朕真是后悔将你从禁宫里放出来!如此恶毒,你居然还敢承认,难道以为朕不敢动你吗?” 这扎心的话让贵妃眉头都未动一下,她说:“臣妾虽有私心,的确嫉妒愉妃能得皇上真心,可是的确更多的为皇上着想。愉妃再怎么过分,皇上也不舍得动她分毫,可是她在后宫,掌握着宫务,却是怡亲王最大的眼线。他们联手,加上偏心的太后,皇上的处境已经到了绝境,臣妾斗胆试问还有什么地方能让您安心睡觉的吗?愉妃不在意您,才能肆无忌惮地与怡亲王互通有无,这样的人比之怡亲王于皇上来说更加危险,一旦狠下心,您想想您该怎么办?” 贵妃如水的眼眸顿时落下泪来,心疼地看着燕帝。 这话扎进了燕帝的心里,让他惊愕的同时沉默了下来。 贵妃继续含泪地说:“臣妾比不得愉妃跟皇上青梅竹马的情谊,可爱您的心却比她多的多,陪伴的更是比她久,臣妾容不得任何人伤害您啊!怡亲王的势力实在太大了,就是祖父全然帮着皇上,也难以抗衡,臣妾能做的只是这些微末之事。” 能把恶毒的心思说得这般坦然,也是贵妃娘娘的本事,示弱一下,燕帝的心就软了。 “再怎么样也不能用天花啊!万一熬不过去,阿愉可就……”燕帝又气又急,然而他对贵妃的恨意却淡了。 贵妃凄然地笑着:“天花致死虽然听着可怕,可若照顾得当,活下来的可能是很大。她毕竟年轻,就是迁到宫外,愉妃身边也有人悉心照顾,过上一两个月,她还是能回宫服侍皇上。她是您心尖上的人,臣妾哪儿真要她死?只是她这一出宫去,却能把宫务交出来,再想拿回去就不容易了,这样于皇上最有利。” 这话太有安抚的效果,燕帝的神色顿时缓和了。 贵妃看到这里就知道燕帝已经不怪她了,她继续道:“臣妾做事有分寸,庆春宫的人极少走动,并不会大面感染开去,只要将人迁宫,宫里是不会有危险的,太后娘娘能放心地交给我,也是这个道理。” 贵妃这话让燕帝心里一动,他说:“母后也看出来了。” 贵妃点点头:“然而太后什么也没说,大概是在等王爷那边的证据。” 燕帝见她一点也不害怕和心虚,仿佛在谈论一件不相干的事,不禁问道:“你就不怕真的找出点什么来?以他的本事,就是做得再天衣无缝也能找出蛛丝马迹,那时候你……” “那便是臣妾的宿命。”贵妃笑了笑,缓缓的起身,“皇上,能为您做点事,臣妾死而无憾。” 到了这里,燕帝已经完全不怪贵妃了,甚至还产生了怜惜之情。 然而不等他说话,贵妃便道:“若真到了那一日,还请皇上看在臣妾的面上,多照顾敏儿一些,她虽骄纵,却单纯,一颗心都在您那儿。” “朕……” 第132章 离去 天色未亮, 寂静的宫道上传来嗒嗒的马蹄声和车轮碾压声,几辆马车快速地驶过,车夫全身遮掩的严实, 驾着车一路往西侧宫门而去。 似乎已经得了命令,两旁守门的侍卫已经开了宫门, 隔得老远送这几辆马车离去。 天上的启明星还高高挂着, 街上空空如也,这是夏日难得的凉爽, 却让人意外的心冷。 庆春宫上下已经人去殿空,所有伺候的人跟着主子一同被迁往了一座城外避暑小行宫。 虽然叫做行宫,可是已经许久不用,迁到这地方,显然便是存着自生自灭的意思。 不明所以的庆春宫宫人, 三五几人挤在一辆马车里,摸着身上的疹子,一边咳嗽一边有气无力地发呆, 心底一阵一阵的悲凉。 本以为靠了一个好主子,后宫之中谁都不敢惹, 没想到刚熬出了头, 一场天花就葬送了愉妃所有的前程。 “咱们会不会死?”忽然一个年级小的宫女低低啜泣起来,她脸上都是痘印, 鼻息都浓重着。 这话说到了所有人的心中,都在疑问, 这场天花会不会带走身边之人的命,还有自己的命。 “不, 不会的,到现在咱们也没一个人死, 你看小芸即使动不了,也还活着。” “方太医跟我们一起来照顾娘娘,咱们不是没有希望的。” “我听说天花虽然凶,可也不是都会死,幸运的话,大多数都能活着。” “那,那我不要死……” “我也不想死,呜呜……” “如果这次能活下来,我,我就请娘娘开恩,放我回家去看一看。” “我也是。” “若是不进宫就好了……我想爹娘……” 低低的啜泣声响起来,这些宫女太监不论有没有症状都互相抱在一起,夏日的夜晚,他们反而抱团取暖。 最中间的一辆马车里,施愉靠在车厢里,边上方太医正在替她把脉。 她的脸上也出了红痘印,精神奄奄地靠在车厢里,边上的小霞担忧地看着她。 方太医收回手道:“娘娘精神不好,过于操心,以至于胎儿不稳,看着隐隐有流产迹象,还请务必放宽心,安心养身子。” 施愉点点头,手搭在小腹上:“多谢方太医,这回怕是得连累你了。” 方太医笑道:“王爷与下官有恩,不过是还他恩情罢了。说来给皇家当差,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我早就想着卸任到民间去安度晚年。而这次您若‘救’不回来,有王爷在大概我也能如愿了,所以这个连累您别放在心上。” “不管如何,都得谢谢您。” 过了一会儿,小霞微微掀开车帘,说了一声:“娘娘,出宫了。” 那一瞬间,施愉将脸瞥到了背人的哪一边,泪流满面。 小玉山行宫已经得了消息,提前派人整理院子,只是因为事出突然,终究有些粗糙,但是至少能住人。 天花这种病,越少人接触越好,施愉以此名义将行宫之人都给打发走了,只有庆春宫上下十几人留下来。 然而没等他们住安稳,当晚病情最严重的小芸盖着白布就被送走了。 而第二个坚持不住的则是施愉。 当夜的李璃坐在窗前,手里端着一碗冒着寒气的冰饮,有一勺没一勺地放进嘴里,他托着腮帮子望着头顶的弦月,夏日的夜晚,那最后一点燥热也没有了。 桌边还放着另一个碗冰镇酸梅汁,里面漂浮着冰块,瞧着李璃已经一大碗下肚,这一碗酸梅汁显然是为旁人准备的。 只是过了子夜,不知道还有哪个访客来临。 梅汁里的冰块渐渐融化,越来越小,突然轻微的一个脚步声传来,一个人影迅速地从敞开的门里窜进来,轻车熟驾地往桌上那碗梅汁去,拿起来就是咕咚咕咚一口喝干,最后满足地岿然一叹:“啊……舒坦!” 李璃几乎困顿地要睡着了,听着响声回头笑道:“算着时间你也该回来了,师兄好不好,提前给你备着?” 云溪点点头:“好,来回三个时辰赶路去下药,马不停蹄还得偷偷摸摸避着人,为着这个连饭都没吃,路上都不敢买个烧饼,大师兄,你这个任务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云溪的委屈都得溢出碗里了。 李璃扔了一只梨过来,笑骂道:“能了啊,都敢埋汰你师兄了。” 云溪瘪瘪嘴,对着边上伺候的南往道:“再来一碗呗,我要师兄碗里的那种,多放点奶。” 这是要坐下来详谈的样子,南往笑着答应道:“云公子稍等,厨房还备着云吞面,是不是也来一碗?” 话音刚落,云溪的眼睛一亮,忙不迭地点头:“好,加三个卤蛋!有鸡腿的话,来两根,要红烧的!对了,厨房现在做排骨来得及吗,要大的那种,我不着急,就是馋,想吃!” “有有有,立刻让厨房做去,云公子还有什么要求?” 这整个王府都围着李璃一个人转,他今日还没歇息,厨房的灶火就没灭干净,就怕突然主子要吃上一口。 云溪摇了摇头,他看着南往的背影,只觉得哈喇子都要掉下来,忙拿起那梨先啃一圈儿。 然后李璃问:“愉姐姐怎么样?” 云溪回答:“就是多愁善感,心里头藏事,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别的很正常。我已经将药都给她吃了,明日一早噩耗应该就能送到宫里去。” “能坚持几天?” “她怀有身孕,最多两天。”云溪说完,有些担忧道,“大师兄,会不会露馅呀?万一停灵加上吊唁什么的,毕竟那种贵人下葬之前都很隆重,诈尸起来就完了。” 李璃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反问他:“感染天花而死,你说会有人来吊唁吗?” 云溪顿时噎了一下。 李璃继续道:“就算你明确地说不会传染,可有人真的敢接近吗?连枕边之人远远地看上一眼都害怕推诿了,那个时候棺材里面躺着的究竟是人还是头猪也没人发现的。” 这话说得太有道理了,云溪安心了:“另一件事,是愉妃娘娘让我转交给你。” “是那帮庆春宫的宫人吧?”李璃说。 “是啊,她说迥然一身,走了也就走了,却不想连累这些无辜之人,好歹主仆一场,请大师兄帮忙安排。” 李璃点头:“这个容易,愉妃若是死了,这些宫人的死活也无人在意。” “就怕皇上迁怒。”云溪道。 这话定然不是他自己说的,是施愉转言。 李璃微微一愣,接着失笑起来:“还真有可能。” 生前看不着,死后怪罪旁人照顾不周,这份遗憾和悔恨怕是只有宣泄出来才能平息。 云溪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上面的落款字迹娟秀婉约,是施愉的。 “愉妃娘娘写了两封,一封给了小霞,由她交给皇上,另一封给你,代为呈给太后,这最后的遗愿,应该是会同意了吧。” “愉姐姐还是这般思虑周全。”李璃接过来便搁在手边。 这个时候南往端着一碗云吞面进来了,热气腾腾的,香味十足,云溪的眼睛立刻黏在那上面,顿时移不开。 “云公子久等了,加了四个卤蛋,鸡腿儿和排骨厨子还在赶,一做完立刻送过来,还有一叠清爽小菜,供您解腻。”南往一一放在云溪的面前,最后递上筷子和调羹,“还热乎着,您慢点吃,小心烫,管够呢。” “多谢多谢。”云溪美滋滋地拿起筷子,一戳下去就是一个卤蛋,正要搁嘴里,就见对方摇着扇子的李璃拿扇柄往桌子上敲了敲。 “做什么?”云溪满嘴的卤蛋,纳闷道。 李璃问:“你是不是还有一件事忘记交代了?” “什么事?” “打胎吗?” 这一问,云溪差点被卤蛋给噎死。 他赶紧舀了两口汤,艰难咽下道:“问了,她没回答我,我一个大男人就没好意思追问到底,反正也不差这两天,出来了再做决定就是。” 李璃听着若有所思,云溪小心翼翼地问:“没别的事了吧?” “嗯……” 云溪那筷子搅了搅面:“没别的事,我就吃了。” “吃吧。” 李璃为了云溪安心吃面,干脆离开了这屋,一直走回自己的卧房才道:“告诉西去,先不离京了,另外愉妃的棺材就空棺安置吧。” “这……”东来和南往有些不解。 李璃没有过多的解释,他有预感施愉不会走的这么干脆。 第二日天色还未亮,燕帝睡得迷迷糊糊,一个恍然间睁开了眼睛,他转过头,看到了张伴伴撩起了床帐。 “什么时辰了?” 夏日的天色亮的极早,这会儿说话间,晨曦微露。 依旧昏暗的殿内,看不清张伴伴的神色,只听到他说:“寅时将过。” “那该上朝了。” 燕帝说着便要起身,然而张伴伴下一句话却将他钉在了原地。 “皇上,小玉山行宫来报,愉妃娘娘她……她没了……” 脑海中仿佛响起“嗡”的一声,瞬间清空了燕帝所有的思绪。 他睁大着眼睛看着张伴伴,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而张伴伴仿佛知道他想问什么,只是沉痛地点点头道:“皇上,是真的,愉妃娘娘昨日病情恶化,今早熬不住,走了。” 张伴伴缓缓地退出龙床,将床幔重新放下,轻声轻脚地走出门外,对着小太监道:“去宫门口说一声,今日皇上身体有恙,罢朝一日。” 第133章 尘定 李璃今日没上朝去, 但是进了宫,就站在明正殿外。 张伴伴恭敬却又戒备道:“王爷,皇上伤心过度, 身体有恙,不能见您, 不如请回吧。” 李璃似乎没听见张伴伴其中的拒绝之意, 反而像听了一场笑话,摇着扇子反问了一局:“伤心过度?” “是。” “那你进去问问他, 这下葬前最后一面要不要见,抚慰哀伤?” “这……王爷……” 李璃嗤笑了一声:“不敢吗?” 张伴伴顿时涨红了脸,他定神道:“王爷,您这个要求未免太过无理,皇上对愉妃娘娘情深义重不假, 自然恨不得立刻去见娘娘,可龙体至尊,关系着大燕天下, 如何能见以为身染时疫而死的宫妃?万一染上天花,这个后果您能承担吗?” 这声音很大, 燕帝在里面定然是听得到的。 李璃眉尾扬了扬, 带着探究的目光落在张伴伴那虽然低着头,仿佛谦卑, 却挺直着脊梁又显示了强硬。 然后李璃笑了,眼神冰冷:“看来是本王走眼了, 没瞧见最大的隐患,这里面想必你功不可没吧?” 张伴伴停了停胸膛:“杂家忠于皇上, 自然为皇上尽心尽力!” 李璃将扇子一打:“好,如此忠心耿耿, 那你再去问一声,天花传染庆春宫本就蹊跷,愉妃如今不治身亡,凶手更是罪大恶极,皇兄还追不追究?” 李璃说完,见张伴伴站在原地有些犹豫,觉得惊奇:“这也不去通报,自作主张的未免太过了吧?还是说皇兄其实早就已经知道了天花怎么来的,故意隐瞒?” 这话说得张伴伴心惊,他别无他法,只好抬了抬手:“王爷稍等,奴才这就去禀告。” 等他一转身,李璃侧了脸,冰冷冷地说:“给本王再去查查,仔细地查,弄清楚张伴伴究竟是什么来头。” 东来躬身道:“是。” 张伴伴进去没多少时间,仿佛只是站了站就出来了,他面色为难道:“王爷,实在对不住,皇上如今卧病修养,实在是起不来,此事不如稍后再议吧。” “稍后再议?” “是,王爷,再如何还请您多多体谅,您总不差上这几日,愉妃娘娘逝世您难过,可皇上更难过,您难道非得让皇上病体加重才甘心吗?” 这个罪名可不小,跟包藏祸心没什么两样。 李璃点点头,倒也不纠缠:“原来如此,是本王误会了。”他笑了笑,但是声音却渐渐变冷,连脸上的笑容的都消失了,他忽然一甩袖子,高声道,“看样子皇兄是真伤心过度一病不起,也罢,那臣弟就代皇兄走一趟,审一审这个案子,早点出结果,也好让愉妃放心地离去。” 他说着往台阶下走去,带着笃定的语气说:“皇兄安心养病,臣弟是绝对不会意气用事,冤枉无辜之人。” 张伴伴作为燕帝的心腹,是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听到这话他顿时急了,然而还没等他进内殿,大门就忽然打开,只见燕帝苍白着脸色,一身萎靡地走出来,对着那背影怒道:“李璃,你给朕站住!” 李璃停下脚步,在台阶下转过身,看到燕帝那红肿的眼睛,他顿了顿,拿起扇子遮住半边脸,惊讶地笑道:“哟,还能下地,没到摇摇欲坠起的地步啊?刚说完就开门,这下床的速度可真够快的。不过眼睛肿了,看样子是哭过了,只是皇兄究竟是因为伤心过度,还是深感亏欠,就不得而知了?” 这带着浓重讽刺的口吻,常常是李璃觉得厌恶,且即将被他弄下台的那些人才会享受到的待遇,曾经的燕帝绝对不会品尝到。 然而今日,燕帝清楚地知道李璃对他一直保留的那份宽容不见了,这番话是一点尊敬兄长的意思都没有。 从互相扶持到厌恶,就这么一步步走向了极端。 燕帝没有理会李璃的奚落,他只是问了一句:“李璃,你的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他扶着门框的手指骨节泛白,满心的悲痛和愤怒让他几乎坚持不住自己。 李璃放下扇子,唇边荡漾着一个若有似无的笑,轻轻淡淡地问:“若是没有,皇兄觉得你还能好好地坐在那把椅子上吗?” 燕帝的唇乍然抿紧,他说:“这是朕的后宫!” 李璃点头,“看来皇兄是知道是谁在其中动了手脚,不说而已。” 燕帝目光一沉,却反驳不出来,耳边是贵妃跪在地上走投无路的真情哭诉。 “啪啪”李璃拍了两下手,满脸带着笑意,是真的笑出了声,他几乎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燕帝,说,“口口声声说爱着愉姐姐,想要跟她白头偕老,装出一副用情至深的模样,结果……明知道是谁下的黑手,是谁恶毒地害死了你心爱之人,却在一番哭诉之下,三言两语的所谓善解人意之中,就这么放过去,还打算包庇下来……世上有比你更加没有原则,更可笑的人吗?” “朕没有……”燕帝的眼神在李璃逼人的目光下开始闪躲,推诿的话终究说不出来,可身体却摇摇欲坠。 “李航,你这样做不怕她半夜三更坐在你床边,质问你一声?” 此言一出,燕帝苍白的脸色更如刷上一道白漆,他几乎崩溃地吼道:“朕不知道!这么多人都熬过来,她怎么会死?那些人都怎么照顾她的,方太医不是医术高明吗?怎么让她就这么走了?朕一直等着她回来,朕有很多的话要跟她说……可是,可是……”来不及了。 这个伤心不是作假,眼泪从燕帝发肿的眼眶里落下来,李璃微怔,然而下一刻,燕帝就看着李璃凶狠地质问道:“不要总说朕,你呢?阿璃,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不是一直是个贴心的弟弟吗?为什么还让阿愉没了?朕是没用,朕是自私,可你呢?聪明伶俐比谁都讨喜的怡亲王,若非你狼子野心,阿愉怎会有今日?朕怎么会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她!” 李璃几乎被燕帝这一脸都是你的错的连番质问给镇住了,好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兄弟俩这一番对峙,让周围的宫人大气都不敢出,只觉得向来嬉皮笑脸,不怎么正经的怡亲王如今的脸色危险得让人头皮发麻,稍微看一眼就心底发慌。 他的脸色第一次阴沉到了极致,那柄时常被他握在手里,很喜欢的白玉折扇发出“啪”一声脆响,就这么被生生给折断了。 看到这一幕的宫人顿时心下骇然,就是燕帝都下意识地抖了抖嘴唇,浮虚的脚仿佛站不住,似乎随时都能栽倒在地。 李璃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么憎恶燕帝的懦弱无能,他突然意识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他怎么会觉得一个无能的皇帝能守成呢? 想到这里,他闭了闭眼睛说:“好,既然皇兄有这般不如人的觉悟,那不如就此让贤,原谅臣弟这不臣之……” 突然一声高嘹的喊声传来打断了李璃令燕帝惊恐的话。 “太后驾到——” 只见远远的,太后的仪驾由远及近,速度很快,脚步匆匆,显然得了消息,一路赶上。 而燕帝在见到太后下了仪驾的那瞬间,忽然眼睛一闭,栽倒了下去。 “皇上——” “皇帝——” * 杨太医收了燕帝人中穴上的银针,燕帝悠然转醒,看见的是太后担忧的脸。 “皇帝。” 燕帝看了看周围,是自己的寝宫,他额头一阵一阵钝痛,心口仿佛被火燎一样,没睁开多久就又闭上眼睛缓了缓。 这个时候杨太医道:“太后娘娘,皇上乃是急火攻心,一时没缓过来才晕厥,今后万万不可再如此心绪浮动。” 太后听着轻轻点头:“去开药方吧。” 杨太医告退,只留下太后一人,她对着这个儿子,愁绪满面地一叹道:“人死不能复生,就请皇帝节哀顺变吧。” 燕帝睁开眼睛,他看着太后,眼里带着浓浓的哀伤和悲愤。 他知道太后已经知道李璃说了什么不臣之言,然而如今却全部归结于他对愉妃的伤心过度,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过去了。 他心中不是滋味,然而下一刻太后的话让他如坠冰窖。 太后说:“皇帝怕还不知道吧,贵妃自缢了,吊死在春华宫。” 燕帝的眼睛顿时瞪凸出来,似乎不敢相信,然后太后面色淡淡,只是替他盖了盖薄被说:“庆春宫的天花,她已经承认是她所为,因妒生恨。” 燕帝不信,他从牙缝里吐出这两个字:“李璃……” 太后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摇头道:“阿璃去晚了,带着禁军到达春华宫时候,人都已经僵了,事情真相俱是周氏绝笔上所写,犯下如此重罪,她本身就没打算活着。” 或者说还存有一线希望,然而这线希望放在燕帝身上,本身就是虚无缥缈抓不住。 贵妃能轻描淡写地告知燕帝自己的所作所为,三言两语能够让他宽恕自己,如此软的耳根,如此自私自利,哪里可能在与怡亲王冲突的时候,保下她? 一旦发现,死是必然的。 这般干脆的自尽,倒是没连累她妹妹。 周美人抱着姐姐的身体哭得肝肠寸断,此时她才明白贵妃丢失的是什么? 孤弱的女子,留在后宫成为家族的一颗棋子,没人体谅,没人关切,只有数不清的阴谋和诡计,当左相提出这个计划的时候,贵妃想也不想地同意了。 因为失去了希望,厌倦了这种日子,才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燕帝呆呆地看着头顶帐幔,他忽然不知道为什么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没了。 太后作为母亲,多说无益之下,实在不忍过多苛责,便问:“愉妃和贵妃的身后事,皇上打算怎么安排?” 燕帝摇了摇头,没说话。 太后便自顾自地说:“愉妃是得天花而死,怕是不好布灵吊唁,为防传染,只能委屈她,还是尽早入土为安为好,以贵妃之礼下葬吧。至于贵妃,犯下如何恶毒之事,也不该大肆祭拜,不过好歹服侍你一场,便以妃位下葬。” 燕帝心乱如麻,脑中一片空白,心口越发钝痛,仿佛喘不过气来,他说:“听母后安排。” 太后见他如此,终究红了眼睛,将心底的话说出来:“阿航,皇帝这个位置不好坐,太累人了,你若一直担惊受怕,不如就让给阿璃吧,总是身体要紧,有哀家在,没人能为难你。” 然而这一声仿佛触动了燕帝的那根紧绷的弦,他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抓住太后的手,脖子上的青筋毕露,死死地盯着她道:“不!我让给谁都不会让给他,死也不会!” 太后似乎没感觉到手腕的疼痛,只是落了泪。 第134章 师父 两个月后的清晨, 终于能够离开北疆的的云师父满心欢喜地到了京城,自从被李璃“发配”之后,他就再也没挪窝过, 实在憋坏了他老人家。 进了城门,云师父便到处张望了。 “师父!”果然云溪这个贴心的小徒弟早就等在城门口, 一见到他, 就活蹦乱跳地迎接上来,然后便是一阵嘘寒问暖。 “乖。”云师父摸了摸小徒弟的脑袋, 满脸的慈爱,但是眼睛又往街尽头望着。 “师父,你在看什么?” 云师父清了清嗓子道:“很久没上京了,瞧瞧跟十多年前有什么不一样。” “可这里是下京城,您不是从来都没来过吗?”云溪纳闷道。 云师父白了他一眼, 心说瞧着机灵怎么没一点眼力劲,最终他别扭道:“你大师兄呢?” “这个点,当然是上朝去了。”云溪理所当然道, 然后恍然,“您不会等着大师兄来接您吧?” 云师父:“……”说好的八台大轿, 亲自恭迎什么的呢?好歹是堂堂摄政王的师父, 总得有点排场吧? 瞧着这被欺骗的表情,云溪有些怜悯道:“师父, 大师兄的客气话您也信,他自个儿出门都不用轿子。” 云师父老胳膊老腿, 忽然觉得很糟心,这不孝徒弟, 需要他的时候满嘴都是好话,骗到手了就翻出负心汉的嘴脸来, 云师父一颗充满憧憬的少女心,顿时吧唧摔成两半。 他满脸不高兴,撵了撵小徒弟,哼了一声,颇有骨气道:“走。” “去哪儿呀?”云溪看他很有甩袖离去的架势,不禁小心翼翼地代他师兄赔罪道,“您别走啊,大师兄真的忙,您想二师兄现在跟大夏打得不可开交,朝中全靠大师兄支撑,早起贪黑的,吃不好睡不好,当个大官可不容易了!” 云师父稀罕地瞧着云溪那张尽显真诚的脸,纳闷了:“你不是老是说你大师兄欺负人吗?把你当陀螺使还不心疼,怎么忽然间一个劲地替他说好话?” 那自然是早点把手头乱七八糟的活甩给您老人家喽! 闻言云溪裂开嘴角,笑得越发真诚,无辜道:“徒儿有说过吗?” 云师父哼哼了两声。 云溪眼珠子一转,“那定然就是偶尔的小抱怨,大师兄其实对我挺好的,又送宅子又送姐姐,时不时给我零花,还有各种药材随便我用,偌大的王府,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可快活了,替他干点活应该的嘛。再说大师兄是干大事的人,咱们得体谅他。” 这话说得整一个善解人意的小贴心,他一把搂住云师父的胳膊,撒娇道:“您肚子一定饿了吧?” “那可不,一路上记挂你们俩,都没好好休息吃饭,听,都闹空城计了,再不吃得饿死了!”云师父拍了拍肚子。 云溪立刻愧疚道:“那咱们去找个好点的酒楼,给您接风洗尘!” 云师父眼睛一瞪:“去酒楼干什么,还得自个儿掏银子,吃大户去。” 云溪惊讶道:“哪个大户?您京城里还有熟人?” 云师父白了他一眼,戳着他脑门道:“笨,这世上还有比你大师兄更大的大户吗?酒楼的厨子再好怎么比得上王府?你长点心眼,媳妇都没娶呢,银子得攒起来。” 云溪:“……哦。”说得好有道理。 李璃虽然人不在,也没亲自到城门口迎接,但显然是吩咐过的。 云溪带着个陌生老人家刚出现在门口,这镶着浮钉的朱红色高大正门就打开了,管家带着侍卫奴仆整齐地列在大门两侧,齐声而洪亮地喊道:“恭迎云师父回府。” 怡亲王府乃是规格最高的亲王府,直接占地四条街,大门前更是四马并驱的宽阔街道,平时来往通过的人不算少,这声音顿时通过敞开的大门传出来,让周围路过的行人顿时停下了脚步。 不知是什么大人物到来能受到王府如此高规格的迎接,怕是太后娘娘亲临也就这样了,实在令人好奇的很,而目光所及是一位老人家,衣着那是相当的朴素,还有点灰扑扑。 “这是咱们王爷的师父。”守门的侍卫对着人解释了一句。 原来如此,目光顿时颇为敬畏,哪怕云师父一身朴素短打,也似乎显得高深莫测起来。 怡亲王的师父啊,一定是世外高人。 大家还在观望的时候,倒是一只在这条街上来来回回监视的各路探子赶紧回去禀告主子:怡亲王的师父来了! 云师父沿路而来的那点小幽怨顿时不见了,一只手背着,另一只笑眯眯地捋着编成脏兮兮小辫子的胡子,耸搭的八字眉都往上翘了翘,脸上露出满意之色,这排场够他虚荣心爆棚了,在云溪尴尬的目光下,人模狗样地抬了抬手:“不必多礼。” 东来南往跟着李璃进宫,管家特地受了主子嘱托,必定要好好伺候这位老人家,于是恭敬地迎上去,一边领路往院子走去,一边寒暄着替他主子说话:“云师父,您远道而来,风程仆仆,真是辛苦了。王爷本打算亲自到城门迎接,可无奈宫中要事,朝中重任离不开他,只得请云公子代劳,还请您莫要生气。” “不生气,我徒儿是干大事的人,心系天下,咱们得体谅。”云师父笑呵呵道。 云溪摸了摸鼻子:“……”这话好像是他说的。 “云师父果然通情达理,真不愧是王爷的恩师,怪道能教出云公子这样的文武全才,年轻俊秀,令王爷尊敬有加,时常挂念您。” 云溪就看云师父那张脸上已经看不见眼睛,飘飘然了都,还故作谦虚道:“好说好说。” “这一路来,您一定然又累又饿吧?” 云师父摆了摆手,和善得体地客套:“还好还好。” 云溪:“……”再不吃得饿死的是哪位? 然而管家却体贴道:“云师父,朝食已经备好了,有些简陋,不过都是些好克化的吃食,您先讲究着用一些,用完后再洗漱更衣,好好休息去去乏,您的院子已经命人整理出来,一应俱全,随时能够住下。等中午王爷下朝回来,再好好给您接风洗尘,您看如何?” 那简直再妥帖都没有了,云师父一摆手:“你安排着办吧。” 说着简陋,可当花色齐全的早膳摆出来,云师父差点没热泪盈眶。 “唉,这实权王爷就是不一样啊,想当初……啧啧。” 想想跟着李璃混在皇宫的时候,这小子前头还得靠他照着,后来出了冷宫,虽然改善了点生活,但也小心翼翼没敢张扬,什么都是对付着过,等到了北疆,云师父更是夹着尾巴做人,生怕引来注目,何时享受过真正贵人的奢华待遇? 瞧这早膳,都是变着花样得有琳琅满目几十样呢,不一样,真不一样。 下人送完了膳食,就贴心地纷纷下去,徒留这对师徒用早饭。 云溪瞧着他师父那吸溜吸溜的模样,有些惨不忍睹道:“您这也太夸张了吧,一路上就没吃点好的?” “你大师兄召唤,为师哪儿敢耽搁,这不刚将身边的事安排好就风餐露宿赶来了吗?”说完,云师父招待着云溪,“赶紧吃,不要浪费了,这么多,为师一人哪儿吃得完。”接着他又感慨起来,“唉,做王爷的,每天这么奢侈浪费多不好,一路上,可看到穷苦人家饭都吃不饱,罪过哟……” 这话云溪就不同意了。 “也就今日,大师兄给您排场,要是每日这么吃,那不得吃瘫了。您待会儿要是不急着休息,我带您逛逛,别看府里占地大,后院一大片都是空的,给女眷的院子就没着人修缮过,大概也不打算修了。也就这边常住的比较讲究,大师兄不铺张浪费,他就是过得精致。” “嘿嘿,你小子在他身边倒是学了不少。”云师父揶揄道。 云溪一挺胸:“那当然,学不来大师兄的运筹帷幄,也不会二师兄用兵如神,跑个腿逮个人还是行的。您既然到京了,那保护大师兄的事儿就交给您了,我得离开一阵子。” “去哪儿?” “大夏,抓个叫姜直的人。”云溪在云师父面前没隐瞒,而后者一听这名字便是一阵恍然,作为经历过定北侯府遭难之人,他一下子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串起来了,不禁喃喃道,“这俩孩子也太不容易了,之远知道的话怕是得疯。” “大概是知道的,大师兄没瞒着他。” 云师父点点头:“那你此去务必将人给抓住了,你两位师兄得承你一辈子的情。” 云溪乖巧地应了一声:“嗯。” 李璃中午下了朝,就翘了衙门回王府,很满意地发现大街小巷全都传遍了怡亲王那位神秘师父上京的消息。 李璃跟云师父这么多年的交流都是通过纸面,久别重逢,没有两眼泪汪汪,却也是感慨万千。 陪着用了一顿丰盛午膳,师徒三人便在湖边凉亭里喝茶说话。 “师父,那边查到什么地步了?” 云师父叹道:“樊家的族谱被挖出来了,差不多该都知道了吧。我向几个‘老朋友’泄了落脚点,为了躲避他们,不得不上京投奔你这个亲王徒弟。” 这个消息跟李璃预期的相差无几,倒也没让他意外,只是点点头:“辛苦您了。” “辛苦什么,倒是你和之远打算怎么办,如今正是打仗的时刻,那个姜直能找到吗?”云师父担忧地问,“我这么来,会不会给你惹麻烦。” 李璃一听便看了云溪一眼,后者讪笑道:“我,我都告诉师父了。” 李璃没有责怪,而是淡淡一笑道:“麻烦是躲过去的,也不用躲,如今战事刚开始,等到入冬,必有一场大战,大夏拖不起,左相也拖不起,只要他们想赢,我们就能找到人。” 他说着对云溪道:“明日你就出发吧,跟踪着他们的信使去。” 云溪一愣:“信使?” 李璃点头道:“自然,师父今日上京的动静可不小,时刻关注的人想必已经知道了,兵贵神速,明天怎么该也要送个消息过去,正好顺藤摸瓜。” “那我今晚蹲左相府屋檐去?” “不用,去卿华楼盯着。” “啥?那不是青楼吗?”云溪瞪大眼睛道。 李璃颔首,反问:“是啊,有什么问题吗?自古青楼就是魑魅魍魉多,各路奸细多,大夏在那儿就有一个据点。” 云溪顿时满脸通红,扭捏道:“那多不好意思呀,都是姑娘……” 李璃纳闷了:“不好意思什么?又不是让你开房间找姑娘聊人生理想,想入非非个什么劲?” 云溪:“……”会不会说话!云溪幽怨地瞪了自家师兄一眼。 云师父嗤笑着揉了把小徒弟的脑袋,问:“难道是花魁?好不好看,咱云溪吃亏不?” 李璃点点头:“那肯定好看,多少男人春梦的幻想对象。但是咱们的目的不是她,是排第二的那个叫清清的姑娘,她才是细作的头,你去盯着她就行,她见了谁,谁又离开卿华楼,你就跟上去。” 云师父听到这里有些疑惑:“阿璃,你觉得云溪这样的能一路追踪到大夏不被发现吗?” 不是他埋汰自己的徒弟,只是当奸细的,最重要的本事就是反追踪,哪儿能轻易被跟一路,就是个武功高手也难。 云溪沉重地点点头:“大师兄,我很可能会跟丢,误了大事。” 李璃闲闲地端茶一品,见这愣头青恍然,便笑道:“自然,本身就没指望你,就糊弄个样子罢了。这是大夏放在明面上的奸细,对我故布迷阵用的,你跟丢了,甚至拿到假消息,他们也好放心,不过再管你了,你就立刻前往大夏。” “明白。” 第135章 国贼 当夜, 明正殿 左相拿着一幅画像交给了燕帝,道:“皇上,对此人可有眼熟?” 燕帝展开一看, 思忖片刻说:“莫不是……” 左相点头:“就是樊之远的师父,今日清晨进了京, 如今便在怡亲王府落脚, 对外则宣称是王爷的师父。您看,像不像当初那个老太监?” 云师父那人长得很有特色, 虽然现在编了脏兮兮的一把胡子,可那八字眉毛耸搭的令人难忘,一眼燕帝就认出来:“八九不离十,应当是他。” 但是转眼一想,燕帝又问:“躲在北疆那么多年, 怎么忽然上京了,莫不是发现你的动静?” 左相摊手道:“也许是,也许不是, 不过听说是仇家找上门,不得不来找王爷躲一躲, 一时半会儿大概是不会离开了。” “左相看起来很高兴?”燕帝坐在椅子上说, 伸手从张伴伴那里接过一杯茶,润了一口。 左相道:“皇上, 这是我们的机会,这老太监, 认识的人其实并不少,宫里头不少老人都见过他, 就是最好的人证,得抓紧机会呀。” 左相如今已经肆无忌惮什么话都敢说, 而燕帝只是垂了眼睛,又喝了一口茶。 愉妃的死没有让他们反目成仇,而贵妃的死将他俩反而拉的更近,这个局面不得不说令人啼笑皆非。 左相没有着急,他知道燕帝的软肋在哪儿,便继续说:“北疆已经开打了,凭大夏的将领,若无意外是无论如何不能跟樊之远对抗的。皇上,您难道是等待着樊之远大胜得归,进一步立功封侯吗?那时候的怡亲王怕是百万将士齐声造势,众望所归,不是摄政王,却更似摄政王。” 他这话可能听多了不痛不痒,然而下一句就让燕帝绷不住脸。 “就差黄袍加身,大概便能如太后娘娘所愿了……” “咳咳……”燕帝忽然一阵嗓子发痒,猛烈咳嗽起来。 他的失态让左相放下心,袖手在一边等着,脸上带着微笑,他知道燕帝一定会同意。 然而这咳嗽仿佛到了肺管子,不仅没有停下,反而越咳越烈,燕帝整张脸都涨红了,甚至连手里的茶都端不住掉落在地上。 左相那点笑意也凝固在唇边,看着有些不对劲。 “皇上!”张伴伴听着声音匆匆跑进来,在左相惊疑的目光下,利索地取出腰间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扶着燕帝给他吃下,又匆匆在桌边另倒了一盏茶,燕帝就着他的手猛灌两口,这才缓缓平息下来。 终于左相问道:“这是怎么了?皇上的龙体有恙,还没好吗?” 张伴伴回答:“自从皇上被王爷气倒之后,就一直没有好利索,加上秋季干燥,便有些干咳胸闷。” “寻个太医来看看。” 燕帝摆了摆手说:“无妨,已经好多了,左相不必忧虑。” 左相的目光在燕帝因干咳而涨红的脸上停了停,带着一丝怀疑和忧心,现在这个时候燕帝是绝对不能出事的,不然功亏一篑。 “还请皇上务必保重龙体,大燕江山可还系于您一人呢。” 燕帝点头:“朕知道。”说话间他已经平缓了气息,不知道是那药有效,还是真的只是秋季干燥所致,仿佛刚才的失态不过是一个错觉。 “那方才的提议……” 燕帝深吸一口气,眼里带着决绝,他阴沉的目光紧盯着左相道:“朕被逼无奈,方出此下策,将来若入泉下,自会于李家列祖列宗面前请罪。” 左相顿时笑了,恭维了一句:“皇上乃是卧薪尝胆,一切都是为了江山正统,相信诸位先贤必然能够谅解。” 燕帝轻轻地自嘲了一声,没说话。 等左相一走,燕帝面对着空空荡荡的内殿说:“今晚摆驾长秋宫,你把那药拿过来。” 张伴伴犹豫了一下:“皇上身体不适,不如再修养几日,那药吃多了总觉得不太好?” 燕帝冷笑着,眼里带着嫌恶:“朕要是不去,左相这老狐狸可就起疑了。” 这下张伴伴便再无话说。 左相回到相府已经很晚了,不过他还是连夜写了一封密函交给了心腹:“送去卿华楼。” “是,大人。” 左相在书房里跺了几步,心里微微有些不平静,接着练了一会儿字,临近子夜,终于等到心腹回来了。 “大人,清清姑娘安排好了,已经派人出发,明日一早城门一开就混出城。” 左相慢慢地将最后一笔落下,忽然问了一句:“可有人跟着?” “有,武功不弱,若不是大人未卜先知,早就派人在暗处看着,还发现不了。” “对王爷,绝对不能放松警惕。”左相点点头,他抽出了另一封信函递过去,面色淡淡道。“听说山海书阁新到了一批云舒纸,明日去买些回来,老夫试试。” “是。” “对了,宫里可有消息传出来?” 心腹道:“皇上今晚在长秋宫留宿,晚些时候还要了水。” 闻言,左相那点不安也放下了,“甚好,来人,安置吧。” 他心情极好地离开书房,披着星辰回寝。 * 两国开战,特别是大战,当武器配置差不多,人数亦类似的时候,这仗就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定胜负,哪怕一方拥有杰出的将领也是一样。 夏国毕竟是大国,樊之远当初花了近四年时间才一点一点将夏军打退,拿回了五州之地,可见不容易。 只要大夏坐镇的不是一帮贪生怕死之辈,这仗就有的打。 大夏四皇子领兵出征为的就是胜利,显然不会像曾经大燕的沈家军一样碰了面就逃了。 短兵相接了几次,具是试探。 然而就这几次,他也体会到了樊之远的厉害,光看战场上留下的两方尸体数量便能说明谁更胜一筹。 虽然很不甘心,可他不是冲动之人,按耐住了。 “殿下,京城来使。” 擦拭着宝剑的四皇子没有回头,眼底产生一丝厌恶,不过还是道:“让他进来。” 他身边之人提醒着说:“怕是来催促殿下的。” 四皇子冷哼了一声:“大燕皇帝虽然不是东西,但权力被架空,怡亲王一手把持朝政,樊之远背后站着他,自是要什么给什么,无后顾之忧。可本王身后,都是一帮扯后腿的混账,就等着看我吃败仗,呵,这怎么打?” 京里的几个皇子,恨不得兄弟就死在战场上,好接手他的势力,四皇子一想起来眼底的烦躁都抑制不住。 “殿下当冷静。” 四皇子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 来使是个太监,也不知道是站在哪个兄弟一边,总之不是他的,操着那尖细的嗓音,皮笑肉不笑地说着让四皇子怒火上涌的话。 “殿下,已经入秋了,受今年大寒灾影响,各地税收惨不忍睹,国库东拼西凑才凑足了军粮,实在不够殿下这几十万大军这般空耗,皇上的意思再拖下去,这个冬天百姓可就没活头了。” 四皇子身边的虎威将军闻言便是眼睛一瞪,拍着桌子道:“什么叫空耗?打仗看时机,也不瞧瞧对面是谁,不管不顾冲上去就是找死!” 这太监被喷了满脸的口水,虽然碍于四皇子的脸面没发作,可是已经不高兴了,他抬了抬手道:“殿下当初请命出征的时候就知道大燕来的主帅必定是樊之远,朝中大臣多数反对,可殿下一意孤行,向皇上保证一定能打胜仗,这场景杂家可还是记得的。” 他拿着话堵了回去,噎得这将军涨红了脸,恨不得拔出剑劈死这腌臜东西。 四皇子冷冷地说:“这是为了替二皇兄报仇雪恨,若是连这点血性大夏都没有,只会让燕人更加瞧不起。” 太监谦卑的一笑,心底却是嗤笑,谁不知道二皇子是怎么死的呢? “是说呢,所以皇上准了殿下出征。可是眼看着冬天到了,殿下,就是再意气用事,也要先顾着百姓吃饭呐!皇上心里着急,满朝文武着急,于是杂家便来了,就是要告诉殿下,粮真心不多了。” 四皇子的眼神完全沉了下来:“还能坚持多久?” 太监装模作样地算了算道:“这个……大概也就不到两个月吧。” “什么!”周围几个参将脸色一变,“好歹也得过了这个冬天,京城富硕,不是拿不出呀!” 太监笑呵呵道:“不是朝廷不肯,实在是没有了。当然,四皇子若是有大燕怡亲王那般号召力,让商贾自愿捐献粮食,那就另当别论。” 四皇子脸皮抽动,心中被狠狠地戳了一下。 他若是有大燕怡亲王说一不二的权力,还轮得到那几个兄弟这么蹦跶?早登基为帝了! “好,本王既然出征,必然有必胜的决心,两个月便两个月。” 四皇子说得这么干脆,太监不禁狐疑起来,不过他没敢多问,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等这太监一走,几个参将互相看了一眼,不免露出疑惑。 按照如今这战势,别说两个月,就是再半年,也咬不下樊家军,冒然出兵,反而给对方送人头。 “不用慌,会有机会的。”四皇子的目光一扫,便提前走出大帐。 等归了自己的帅帐,他吩咐道:“往大将军那里走一趟,让姜曲过来见本王。” 常年驻扎在此地的大将军是四皇子的岳丈,这也是他敢出征的原因之一,而姜曲却是四皇子不敢放在身边,却又不能离了视线的人,于是便丢到岳丈的营中任一个不算紧要的将领,带着手下一点兵。 姜曲年过三十,但是却有些显老,眼神阴郁地给四皇子匆匆行了一礼,便等待着吩咐。 四皇子看了他一眼,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试探了这么几次,你觉得樊之远身上有没有曾经大燕定北侯的影子?” “他是魏澜。”姜曲肯定。 “这么确定,就不可能是定北侯的旧部?” “魏家有自成一套的兵法和阵法,只传给嫡系子孙,不外传,我在侯爷身边见过,之前试探中,樊之远果然用出来,按照年纪来算,所以他只能是魏澜。” 姜曲说着眼里带着一阵恍惚,忧郁的脸上尽是一片复杂之色,怀念,后悔,愧疚,不甘……这个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无波无澜。 四皇子仿佛没看到,说:“很好,等贵国左相的消息一到,就准备让这位魏公子见于天下吧。” 姜曲顿了顿,他问:“左相会同意吗?这可是灭国的大罪。” “由不得他不同意,甚至本王猜测就是连贵国皇帝怕也见不得他凯旋回京,巴不得死在这里呢。”四皇子说到这里便哈哈大笑起来,他看着姜曲道,“你觉不觉特别可笑,最想弄死这批忠臣的不是外敌,而是他们的皇帝,这下场跟他老爹一样!” 第136章 姜曲 大燕的驻扎大军之中, 卫平忽然兴匆匆地进了樊之远的帅帐,见到他家元帅正低头看着一封信函。 当然这没什么,做为元帅, 打仗期间收到各路的密函情报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问题是看着看着眼底就显露出缱绻荡漾, 温柔得好似春雪消融一般, 这就耐人寻味了,毕竟樊大将军, 哦,现在的樊元帅生来就是一副秋风落叶般的无情脸。 在樊之远领了禁军统领一职之后,副将及多位樊家军将军就返回边疆驻守,实在没机会见到注孤生的樊之远怎么跟人花前月下,海誓山盟, 觉得那必然是惊天地泣鬼神,无奈翻遍八卦小报也没找到这么震荡人心的报道。 当然他们用自己的膝盖骨瞎猜也知道能拿下这座冰川,融化成汪洋的除了那位实在没别人。 人说烈女怕缠郎, 缠着缠着就绕不开,这反过来似乎也一样, 再冷酷无情动不动万里冰封的男人面对熊熊燎原般的热情, 以及铺天盖地式不要脸面的深情表白,似乎也只能弃械投降, 奉上一颗真心求一世一双,重回凡夫俗子的红尘万丈之中。 怡亲王, 真是非一般人也。 虽然男人跟男人惊世骇俗了一些,但是放在这俩人身上倒是一点也不违和, 拜李璃的八卦小报所赐,早四年前就开始昭然天下, 如今真在一块儿了,倒有了总算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感觉。 毕竟光棍了二十多年,马上奔三,即将人到中年的樊元帅终于有了归宿,这些跟着操心的大兄弟们不免大为欣慰。 再说,这有“夫人”和没“夫人”真是不一样,特别是这位“夫人”乃是贤内助当中的佼佼者,天下第一人,稳定朝堂后方之外,调度军资辎重之余,居然中途还有商队送药材来,都是战场上最缺的伤药绷带,简直把他们给高兴坏了。 也就是说除了上阵杀敌外他们根本不需要操心任何东西,就这样要是还打不赢,樊家军上下有一个算一个真的好集体跳湍江谢罪去。 卫平依靠在帐门口,面对着温柔看信的樊之远,笑得跟个能够含笑九泉的老母亲,两旁守卫的亲兵面面相觑,觉得卫副将病的不轻。 “去找个军医,看一看脑子。” 温柔犹如昙花一现,无需抬头就感觉到门口动静的樊之远,扯回面无表情的脸,送出那令人脖子发凉的冰冷声音。 卫平讪笑地走进起来抱了一个拳,清了清嗓子,严肃道:“元帅,末将有事禀告。” “说。” “那个跟着商队来的两位叫做‘战地记者’的正在采访咱们士兵,说是要写成文章八卦小报刊印,让京城百姓都知道战场是怎样凶险,咱们出生入死,马革裹尸有多壮烈,有些问的还挺深入的,就……这么放任了,行吗?” 卫平虽然是疑问,但显然看得出来非常乐意,虽然谁都知道打仗流血牺牲不容易,但究竟多惨烈,没经过战火洗礼的实在无法想象其中的残酷,也让大燕百姓瞧瞧他们是怎么保家卫国的,变相地歌颂歌颂也是应该的嘛! “那个,毕竟是王爷的人……是吧?”卫平挤眉弄眼,可着劲让主帅开后门,睁眼闭眼。 “注意他们的安全,其余别管。” “哎。”卫平眉开眼笑,响亮地应了一声,“您放心,这两位记者全军上下如今当个宝贝,恨不得逮回自己帐子里来个秉烛夜谈,写一段某某某传奇。” 樊之远扯了扯嘴角,然后瞥了他一眼,“没别的事了?” “有,抓到了两个大夏斥候,按照您的命令,活的。” 卫平眼尖地看到樊之远将那份信小心地收好,放进了怀里,那股珍重的模样不禁令他大为叹息。 虽然明知道是谁的信,但卫平还是想亲眼看一看署名,回头还能跟兄弟们吹嘘一下,不过这才伸长了脖子,就遭到十二月西北风般寒冷刺骨的眼神警告,区别对待的特别明显,当然为了小命,他缩回了脑袋。还好有堪比铜墙铁壁般的脸皮,他没人事一般地站在原地,盯着脚面,等待指示。 然后便听到樊之远利落站了起来,大步一迈,走出大帐。 卫平看他行走的方向,不禁奇怪问道:“元帅,您这是要亲自审问?” 樊之远没回答,但是没有一丝迟疑的脚步肯定了他的疑问。 斥候这种兵种,就是为了刺探敌情而来,给先头部队踩点探视线,找准敌军所在和人数,若是能发现布军情况,那真是烧高香了运气好。 斥候机动性强,但也只是传递消息,因为折损率高,一般不会知道太多的军事机密。 因此调遣一队先锋,暗中埋伏,就为了抓敌方两个斥候,显得有些大动干戈,特别是在对峙期间,敌我双方的主力动向一清二楚的情况下。 卫平也好,就是新上任的先锋营将领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樊之远的威信之下,也没人提出异议。 他们家的元帅当然比常人想得深远,要不然怎么是樊家军的头呢? 这两个大夏斥候满心忐忑不安,作为俘虏,他第一时间被取出了嘴里的毒囊,想自杀是不能的。可是也想不明白,大燕这么大费周章地抓捕他们做什么,他们哪儿能知道多少机密? 然后在胡思乱想间,他们见到了樊之远,还有闻讯而来的樊家军上下叫得出名号的将军们。 如此阵势,前者莫名惊悚,后者纯粹是好奇。 “一个一个审。”樊之远话音刚落,其中一个斥候被立刻带了下去。 樊之远瞥了身后一眼,来的是他这些年的心腹,想了想倒也没将人轰出去。 有些事从他这里知道,比从旁人那里听到谣言会好得多,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信得过。 不过若真想背叛他也来不及了,樊之远收到李璃八百里加急的来信之后就知道,云溪现在应该已经穿过了边境,到了大夏,配合着北行混进了大夏的边关,那里鱼龙混杂,边民无数,是大夏军重要补给休整之地,只要确定姜直所在,便能伺机抓捕。 几年前有大夏宗师若兰千里单骑入樊家军营帐刺杀敌军主帅,这次自然有大燕的云小掌门暗中伏击捉拿叛国之贼。 樊之远想到这里,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森冷充满寒意的……笑,姑且称之为笑吧,在周围各种阴森森的刑具衬托下,显得尤为恐怖。 “我,我什么不知道。”还没动刑,这位留下来的斥候都快吓破胆了。 樊之远不为所动,他对于审讯不擅长,只是坐在一边,示意晓飞配合着刑讯官审问。他之所以在这里,便是想第一时间知道答案。 倒是他的亲卫晓飞露出嘴边的酒窝对着这个斥候笑了笑:“不用紧张,元帅只是想问几个简单问题,不会为难你的。” 每个威逼利诱的审讯都是这么开头,这种鬼话没人信,作为一个大夏士兵,这位斥候心里有所觉悟,眼里露出决绝。 “之前几次小股之战似乎是你们虎威将军指挥,是不是?” 虎威将军是四皇子岳丈,也算是老对手了。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那么的大的将军旗竖着呢。斥候不明所以,却警惕地没说话。 晓飞叹了一声道:“这个你就太不配合了,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回答,明摆着是让咱们动大刑。”他给刑讯官打了个眼神,笑得有点残忍,“那我们就开始吧。” 火光之中传来惨叫声,随这里的将军手里都沾过不少人命,对俘虏刑讯,并没有多少怜悯,毕竟两军对垒,被抓住了都有这个下场的觉悟。 只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推移,他们对审讯的内容越发疑惑,就是“不知好歹”的斥候都惊疑着,不知道这位敌方主帅在玩什么花样。 这些不算什么特别的机密,跟如今的战事更无太大关系,因为问得都虎威将军身边一个个不起眼的低阶将领履历,有的记得,有的不记得。 然而随着问话而下,这些将领的范围便慢慢缩小了,一直到最近几场战事之中,一个名字被凸显出来。 “所以这位叫姜曲的五品将军,不仅这几次小股作战带兵指挥,你回去汇报的时候也能看到他?” 斥候的额头沁着冷汗,他点了点头:“……是。” “那时候你们主帅四皇子,主将虎威将军,还有其他大将商议战略,他也在?” “……是。” “上一场遭遇战,他问了什么?” “……大燕派兵……人数,兵种,还有武器……” “你回答了之后呢,他又说了什么?” “……” “有人问他了吗?” “……有。” “问了什么?” “阵法……熟不熟悉……” “然后?” “……如何应对……” “谁问的话?” “……四皇子……” 斥候的声音随着他的脑袋垂下渐渐轻下来,最终吊起的身体一松,显然昏了过去。 刑讯官回头看了晓飞,晓飞点点头,表示问完了,然后他唤了一声:“元帅。” 樊之远没说什么,起身就走了。 晓飞于是对刑讯官道:“换另一个,继续审一遍。” “是。” 两个士兵解了这个斥候手脚上的绳子,将他拖下来,在此之间,几位将军互相看了一眼,表情欲言又止。 听到这里,他们大概知道了些什么,邓平问:“晓飞,那个叫姜曲的人,是不是跟元帅是旧识?他怎么会知道元帅使用的布军阵法?” 晓飞思索道:“诸位将军都没听说过吗?” 这些都跟着樊之远从底层爬起来的樊家军将领怎么会领略当年定北侯用的阵法,一个个有些懵。 晓飞见此,抱臂笑了笑:“那诸位不如亲自去问元帅吧。” 两国的小股作战,四皇子自作聪明地让姜曲试探樊之远,却不知道后者也在试探他。 没错,定北侯亲自手把手教导的魏家兵法能让姜曲确定魏澜,可同时,魏澜也能以此找出通敌的父亲旧部! 因为没有谁比当年定北侯的副将更熟悉魏家的打法,急于在大夏立足,恨不得尽早立功的姜直会想尽办法替大夏破解,从而取得胜利,然后就这么暴露自己了。 “姜曲……”樊之远冰冷了一声,“名字改得不错,那么这辈子也别想直起脊梁骨了!” 第137章 暗涌 落叶凋零, 寒风裹夹着雪花吹向大地。 大燕都城,左相得到了来自大夏的密信,他进了宫。 “皇上, 时机到了。” 昏暗的灯火下,燕帝苍白的面孔, 深陷的眼窝中, 带着奇异的光芒,他瘦骨嶙峋的手紧紧握着龙椅扶手的龙头, 沙哑地反问一句:“左相,你觉得能吗?” “自是能的,北境一切已经准备好了,消息很快散布出去。” 燕帝道:“可是没有证据。” 左相笑了笑:“莫须有就够了。”难道定北侯那时就有证据了吗?都是假的。 燕帝摇了摇头:“阿璃不会同意的。” “皇上,您若是一直就这么避着王爷, 害怕与他争执相对,那老臣就是将证据一一摆出来,说干了唾沫, 也扳不倒王爷跟樊之远啊!” 燕帝躲惯了,责任也推卸惯了, 让他站出来, 实在太过为难。 左相慢慢地走上丹壁,站在燕帝的面前轻声道:“无需您做什么, 只要一纸诏书将樊之远召回来自辩,这就够了。您是皇上, 天下之主,只要王爷不明着谋反, 他不同意也得同意!” 大战在即,主帅离阵, 乃是大忌。然而樊之远若是魏澜,这就是通敌国贼,放在边疆万一跟大夏里应外合就更危险,召回来自证清白似乎也说得过去。 然而这也只是说得过去而已。 樊之远自参军以来,一直跟大夏死磕,犹如死敌,连着收复燕荆五州,谁会相信他通敌,相比起来鼎鼎有名的沈逃兵岂不是更像?更何况当初定北侯的案子本就存疑,是不是魏澜也没有证据,燕帝能够想象,朝中有多少大臣激烈反对,甚至无需李璃说话,山呼万岁之下,都是齐齐下跪请他三思的。 他若一意孤行…… “皇上,您若是打算这辈子就这么活在王爷的之下,那么依旧浑浑噩噩无妨,否则这次不强硬,就真没机会了!而老臣也只能与您一起,成为王爷通向这儿的踏脚石。” 他胆大包天地拍了拍了龙椅上的龙头,不重,却深深吸了地拍进来了燕帝的心里。 * 北境战势看着大好,京城又远离硝烟,百姓们都准备着好好过冬迎接春节的到来,富足安逸。 然而这看似风平浪静的局面,暗底潮涌却已经翻到了水面。 不知什么时候一些闲言碎语开始在京城蔓延,起因便是一封来自边关的折子。 这封折子不是来自跟大夏打得胶着的前线大军,而是巡视边关城池中的督察御史。 这些督察御史职责是考察地方官员,虽然不能插手前线战事,却有权核实饷银数量,参与城墙修葺的军事要务,当然最重要的便是监察战况,充当耳目,定期向朝廷汇报,防止兵权在握的大将拥兵自重,或者……通敌。 只要有一丝异样,他们就能直接奏报朝廷。 而这封折子里,写的不是别的,就是对主帅樊之远的怀疑——其为定北侯余孽,与大夏互通有无。 理由也非常简单,虽然樊家军主要大将皆是泥腿子出身,但樊家军直系能有多少人,这次两国战争,边境的军队几乎都被整合起来,其中不乏经验老道的老将。 樊家军看不出樊之远的战术,这些老将岂会不明白,只要对定北侯有所了解,研究过他的战术,不得不承认,那实在太熟悉了,非魏家相关之人怕是没处学。 再加上与大夏军对峙了那么长时间,除了几股试探之外,居然没打一场大战,虽然几十万大军的粮食还消耗的起,可这样也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似乎养精蓄锐,但更像别有用心。 最重要的事,樊之远将抓住的大夏斥候给放了。 结合不知从哪儿放出来的消息,这位御史听到了一个最可信的传言,樊之远就是魏澜,因为他来历不明,身世成谜。 一条一条看似合理,实则都是无据之谈,然而猜测多了,全指向一处,便不由地让人跟着相信这个事实。 流传不广,但是很快,因为太过惊骇,不管为什么这封折子没有率先到李璃手里被压下来,总之如今大半个朝廷都知道了。 今晚下了雪,李璃坐在廊下,伸出手接住了雪花。 东来和着冷气走来道:“王爷,左相今晚又入宫了。” 雪花在李璃的手心里融化,留下湿润的水渍,他问:“这是第三日了吧?” “是。” 李璃闻言短促的一笑:“以我哥的耳根,硬不过三天的。” 东来深吸了一口气,深以为然,但是很快他又忧愁道:“王爷,武宁侯已经公然表示,樊将军并非沈家旁系,是伪造的身份。还有……” 李璃看了他一眼,补充道:“提到师父了。” “是,有宫中老人见过云师父,已经确认是跟着您出冷宫的老公公,就消失在定北侯府出事那段时间。” 李璃歪了歪头,有些不确定道:“看来我很早之前就别有用心了,对了,我那时候多少岁来着?” “十二吧?您可真厉害!”这是东来的真心话,那时候这几个小太监还没有那么出息,自然不知道这些事。 “我也这么觉得。”李璃眼睛一弯,夸奖了自己一番。 雪下着下着就大了,一个身影匆匆跑过来,说:“王爷,宋国公,顾大人,还有其他几位大人求见。” 李璃搓了搓手,接过东来的暖炉,然后往屋内走去,丢下一个字:“请。” 花厅四角分别搁着烧着无烟银丝碳的炉子,热气足,门一关阻挡了外头的冷意,让花厅中显得不那么冷。 李璃四平八稳地坐在中央,手里端着一杯温热的茶,笑着说:“几位的年纪可都不小,这大风大雪的夜晚还出来串门儿,也太顾不及自己的身体了吧?” 见李璃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顾如是真是一阵头疼。 世人都以为怡亲王手握大权,必然野心勃勃,排除异己,插手六部,好到时候一呼百应。事实上这两年也的确有不少人在他的安排下逐渐上位。但是当六部各就各位之时,几位大人却发现这位王爷越来越懒了,几乎不管朝中这些步入正轨之事,更少有指手画脚的时候。 左相当权之时还三天两头聚集下属交流感情,这位王爷只要一下衙那必定跑得没影,压根没想过怀柔拉拢一下。 放权很干脆,干脆到连这些谣言都放任了。 “王爷,今晚不来,下官怕明日来不及了。” 李璃听着这话轻笑了一声,反问道:“因为谣言吗?” “如今都闹得满城风雨了,也没见您阻止或者澄清,您究竟有何打算?” 说实话,这几位有些闹不明白李璃的做事风格,火烧眉毛了,也没有一个章程下来,让他们这些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顾如是道:“按这事态,明日左相必然请皇上下旨将樊之远召回京自辩,若真是如此,那樊将军究竟是奉旨还是抗旨呢?一旦他遵旨,北境战事怎么办?若是抗旨,岂不是更证实了谣言?” 李璃问:“那诸位以为该如何?” “必须得阻止皇上颁下这道旨意!只要我等坚决反对,以皇上的性子也不会一意孤行,不管如何,总得等大战结束。” 李璃笑着摇摇头:“诸位,这消息是从边关过来的,仅仅一道折子就闹得满朝心神不宁,人心惶惶,更何况边关几十万大军?谣言真假其实一点不重要,这场战的胜败才最重要。” 李璃轻飘飘的这么一句话,几人顿时骇然起来,纷纷露出难以置信的目光。 李璃放下茶杯,依旧是那淡然的语气说:“大夏耗不过大燕,入冬之前必有一场大战,现在这个时候说不定就要开打了。不管樊之远是不是魏澜,只要全军对他有一丝猜疑,大燕就赢不了。想想以樊之远的能力,天时地利人和都给他了,这都还打不败大夏,可不就是不用心吗?” 李璃看着他们惊惧的模样,再补充了一句:“不用心,那就是别有用心,只要后退一步,就与谣言完美相合,无可抵赖。” 数十万将士冲杀,烽烟燎然的连绵城池,关内千万百姓……只要能钉死樊之远,只要让李璃断去重要一臂,这些统统不重要! 想到这里周围瞬间安静下来,良久都没有人说上一句话。 只能新任的兵部尚书艰难地安慰道:“可是樊之远一直以来收复山河,稳定边关,就算有所怀疑,也没严重到军心不稳的程度吧?毕竟当年的定北侯通敌,也有很多人不信。”而他就是其中一个。 可惜……李璃挑了挑眉,待要说话,却听到宋国公说:“定北侯当初被先帝匆忙定罪,以致在狱中全家老小一起以死明志,且不论侥幸逃脱的魏澜,是否会对大燕和朝廷依旧忠心耿耿,不会心存怨怼,但靠着定北侯释权得以重用,收编他军队的那些大将难道没有其他想法,更何况,其中还牵扯到了王爷!” 就算没通敌,也有谋反之心,世人这么怀疑,理所当然。 李璃点点头,就是这个理,这场战争,并非只有樊家军。 “那该如何,若是输了,大燕可就再次生灵涂炭,谁还能再抵抗大夏?”几位重臣的脸上尽显忧心忡忡,比踏进怡亲王府的时候更加愁容满面。 打仗,最不怕的是敌人强大,而是怕是后方起火,彼此怀疑,心不到一处去。 手下将领若是心思各异,樊之远能做的就只有保守抵抗,自然不会有胜仗,离燕荆四州就更远了。 而明日圣旨就如最后一根稻草,将胜利推向了大夏。 “怎能如此,怎能如此啊!” 大燕以儒治国,文人情怀之中总有一股舍身为义的气节所在。人固然有自私自利,可在国家大义之前总是知道是非好歹吧? 更何况是以万民供养的帝王呢? 谁能都能卖国,谁都能通敌,可江山社稷之主怎么能? 这些大臣以为再燕帝再不堪,也不会犯下这般千古之罪,然而人心这东西,从来没有底线可言。 终于在万般无奈之下,顾如是问李璃:“王爷,您消息如此灵通,当真没有任何准备吗?” 其他人也跟着看过来的时候,无论如何,他们似乎能指望的也只有这位年轻又深不可见底的王爷。 而这个时候李璃也没再卖关子,他轻轻点点头说:“有。”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眼前一亮,仿佛心口的窒息微微松了松,迫不及待地望着他。 李璃那双洁白如玉的双手交握在胸前,眼神里带着一股令人心安的冷静,说:“为今之计,就是让乱更乱,大燕乱了,大夏怎么能独善其身呢?” 第138章 大军 两军发起再一次试探交战, 保留了主力,不过半日便又双双撤了军,形成对峙的局面。 只是这次双方打扫战场上留下的士兵人数, 发生了变化。 军营大帐中,晓飞往里走一步, 高声道:“元帅, 几位将军来了。” 像卫平,卢劲这些跟着樊之远一路从小兵爬到大将, 可以说是有过命的兄弟之情的人,平时闯樊之远的大帐也跟回自己窝一样,从不会这么郑重地让人通报。 但是现在,或者说从抓到那大夏的两个斥候开始,就变得不一样了。 “进。”樊之远的声音依旧冷得跟雪渣子, 他们从未听到过晓飞描述的那股温柔春风,显然那都是对怡亲王。 不过这些皮糙肉厚且粗俗的兵痞却听见这个声音反而安心了下来,甭管外头谣言怎么疯传, 至少这位元帅依旧镇定地让人心安。 卫平及几位樊家军将领走进去,给樊之远行礼之后, 他们互相看了看, 也玩不了那拐弯抹角的把戏,大咧咧的卢劲直接就嚷道:“元帅, 这次交战,北营的那群混蛋明显没有听从您的指挥, 难道就这么放过了?” 樊之远身后的晓飞代为回答道:“卢将军,不是没听, 而是有所保留,增援迟缓, 方将军解释一时没领会元帅的意思,错失良机,从军法上看,其实也并不算违背军令。” 这事显然没有瞒过樊之远,他都知道,但是已经过去两日,也没见他有所动作,这让樊家军上下不免有些担忧。 卫平道:“元帅,北营的方将军虽然不是沈家一系,不过在定北侯出事之后,受朝廷举荐接手了青狼关的兵力……”他说到这里,其实已经很明白了,“他还算克制本分,没有不听指挥,也禁止手下的兵议论纷纷,可是西翼那边,跟督查御史走得很近,大多数谣言便是从那边传出来的,若是再放任下去,怕是整个大军都会人心惶惶。” 卫平的话得到众人的认同,另一位将军接着分析:“经过这次交战,只要大夏的主帅不是傻子,就知道咱们大军出了问题,若是有奸细在这里,必定知道这些流言。这么好的机会,末将以为对方是绝对不能错过,怕是在近期就会大举进犯,到时候,这一个两个另有心思,怎么打?” “没错,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元帅,不然别说余下的燕荆四州,就是守住这边关都困难啊!” “要是败了,朝廷那边该怎么交代,王爷能替将军周旋吗?” “怕是连王爷也会被连累!” 这你一言我一语,将局势一点一点掰扯清楚,然后越说越令人心惊。 虽然都是些大老粗,可是行兵打仗哪儿只能有勇武就行,嗅危险的鼻子比谁都灵敏,乍然之间他们似乎明白了。 只见樊之远说:“三日之内,必有大战。” 一瞬间,所有疑云密布开朗起来,卢劲咬着牙道:“这帮子混蛋!知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祖宗是哪个?” 贼喊捉贼,尤为可恶! 然而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最重要的事得尽快清除这些谣言,稳定军心,打赢这场战,将燕荆四州夺回来,否则再多的辩解也是徒劳。 可是那些真的只是谣言吗? 这些跟着樊之远出生入死的将领,一直没问也没敢问,可是从大夏斥候听到的那些与谣言串联起来,其实内心深处已经摇摆了起来。 “将军……”没有喊元帅,这是他们樊家军的统领,跟随着,他们才所向披靡。 其实樊之远是不是魏澜,他们不在乎,因为他们知道,为了大燕几近生死,命悬一线也不后退的樊之远是绝不会辜负背后的万千百姓。 而在北境苦苦挣扎的边关百姓也不关心,他们失去了定北侯,好不容易迎来了樊之远,就盼望这这场战胜利,得到长久的安定。 可真正左右局势的恰恰不是他们,所以才更加为樊之远着急。 樊之远看着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一双双坚定的目光望着自己,里面闪烁的不是怀疑,不是失望,是一如既往的信任,还有卑微地渴求一个真相,让他们不知所放的心有处可安。 樊之远的心被触动着,他轻轻点头道:“我从乱葬岗里活下来的时候,身上就背负了定北侯府上上下下百口性命,我发誓终有一日要让他们沉冤昭雪。可我魏家驻守北疆,刻在骨血里的便是忠君为国,即使重活一次,换了名字,亦是如此。” 时常啐着冰渣的声音里,这次没有糊人一脸寒风呼啸,他们体会到了那份柔和和感动,然而拂面而过的时候也带来了满满的悲哀和沉重,鲜血淋漓地凑成了两个大字——冤和忠。 “有您这句话就够了。”卫平缓缓地抬起手用力地抱起拳,眼睛微红,“别人管不着,可我卫平这辈子就追随将军!” “对,还有我卢劲,泥腿子出身,就只有一身武力和满腔热血,是将军赏识,提携至今,今日放话,您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就是死也得走在将军前面。” “没有将军,就没有樊家军,别人不理解,难道我们跟着出生入死的还不懂吗?隐姓埋名又如何,比那些为了权势上赶着做两姓家奴的强过数倍!” “将军,我们信你。” 樊之远轻轻颔首,眼底带着一丝欣慰,让那冷肃的脸变得柔和道:“我们会胜利的。” 但是这场战并非只有樊家军,樊之远就是再有能力也无法拿这几万人抵挡大夏几十万进攻。 “元帅,方将军、罗将军、王将军等几位求见。” 门口传来守卫亲兵的禀告,而这些将军显然不是来表决心,乃另有目的。 卫平看了看樊之远,不禁道提醒:“这些都是老资格了,在军中有一定的威信,怕是来向您要个说法的。” 北疆远离京城,鱼龙混杂,驻守各处边关城池最强大的自然是樊家军,其次便是这些受一方关卡的将领。 左相的手伸不到这里,他能拉拢的只有一些虾兵蟹将散散谣言,真正的目的便是动摇这些守将的心思。 樊之远崛起太快,从参军到如今的统帅,满打满算也不过五年的时间,曾经有沈家作为靠山,武宁侯的面子得给,接着又有李璃撑腰,不敢动。可是定北侯余孽一出,李璃跟着被拖下水,这个时候,那点不服气一起,加上各自利益,便来浑水摸鱼。 樊家军上下能分析出来的局面,这些老将自然也能。他们看得出来,大夏进攻在即,而樊之远退无可退,吃不起败仗。想要胜利,必须快速稳定军心,外头谣言纷纷,急需要有人快速平息,而能做的,只有这些驻守北疆还有些威信的老将。 只要这些老家伙们坚持信任元帅,上下一心,这种妖言惑众根本翻不起大浪。 可是他们凭什么白白帮忙?就算吃了败仗,朝廷怪罪下来,自有樊之远顶着,等通敌卖国的罪名一实,樊家军几万精兵便可由着他们瓜分,岂不是更好? 然而毕竟是大燕人,他们终究不愿让大夏铁骑再一次踏破国门,只是在此之前,樊之远是不是得拿出点诚意来? 方将军进来的第一句话便是痛心疾首地质问:“元帅,大敌当前,外头如此谣传,全军上下皆议论纷纷,再这样下去,这仗还怎么打?您是不是该给我们一句准话?” 这种开场白,樊之远猜得出他们想说什么,不过他不喜欢拐弯抹角,直接回了一句:“诸位放心,我没通敌,更没卖国。” 这真的非常“准话”,让接下去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几位将军都噎了一下。 “那为何要放跑那两个斥候?不是让其传递消息又是什么? ” 其实这个问题,樊家军上下也挺疑惑,然后樊之远依旧用那副冷冰冰的面孔,说出简短的四个字:“战略所需。” “什么战略?元帅,您可否解释一下,不然如何向几十万将士交代?” “方将军,就是因为战略,才不能解释。”晓飞待自己的元帅回答。 “难道就放任谣言这般流传吗?到时候大敌来临,军心浮动,如何应对?” 樊之远站起来,走到他们的面前,没有任何闪烁的眸光里倒影着所有的人,冷静到仿佛不受天地间任何事物影响,似乎永远胜券在握地说:“大敌已经来临,这里就是战场。诸位,若是对樊某人还有点信心,还知道自己是大燕的守将,就回去管好自己的兵,等打败敌军,收复河山,本帅自会为各位请功,无需这般试探。” “元帅似乎胸有成竹?” 樊之远点头:“对,朝廷一日封樊某为主帅,我便是大燕边境最坚强的盾牌,战死沙场,我辈宿命,诸位只需听从号令便可。翻某向来身先士卒,必死在诸位前面。” 樊之远这话让帐营中的樊家军将士齐齐挺胸,眼中流露出自豪。 然而樊之远话锋一转,眸光中的温度骤然冷却,似乎吸取了周围所有的温暖,让帐内如同外头的寒雪,啐满冰渣子的声音迎面而来。 “当然,诸位大可以像之前那样阳奉阴违,作壁上观,甚至不顾关内百万百姓,背后捅刀,以便向皇帝摇尾投诚,就看我能不能战胜大夏,回来收拾你们。” 多年刀口舔血,脚下白骨累累,不管樊之远多年轻,他的确就是那个力挽狂澜,阻止大夏南下的将军!一刀一枪,所有的功勋战火中拼杀而来,而不是只老狗,远远看着两虎相斗下那块肥肉,等待着两败俱伤趁机夺取的倒把分子。 樊之远没有怀柔,没有示弱,没有任何的妥协,就问你们敢不敢豪赌一把,他回不回得来? 一时之间没拿到任何好处,却吃了一张空饼及满口冰渣的老将军们僵住了。 而在此之前的一个月,在大燕朝廷为樊之远的身份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同一时间的大夏却直接沸腾了。 第139章 通敌 通敌卖国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无赦的, 不论是谁,上至皇宫贵族,下至百姓, 谁的头上若被按上了这个罪名,文诛笔伐, 天下声讨, 永远钉在耻辱柱上不得翻身,为千古罪人, 自然更无资格继承大统,掌握权柄。 而大夏的四皇子怎么也想不到这罪名会落在自己的头上。 谁能想到姜直的身份在被确认的瞬间,就变成了他通敌的罪证。而客死他乡,借粮不成,反而死不瞑目的二皇子成了他卖国的证据。 夏皇老了, 实在太老了,他的儿子们如嗅着腐肉围坐在皇位边上的鬣狗,一个个垂涎着老父亲座下的同时, 眼里又闪烁着狡诈凶残的光,时刻准备着将自己的兄弟一口咬死。 李璃说过, 在左相借着四皇子的手栽赃定北侯的时候, 后者勾结外鬼的罪名也就成立了。 根本无需确切的证据,只要一个似是而非的谣言, 一个他人不知的内幕,大夏的几位皇子就能联合起来, 齐心协力地将握着兵权,眼看着就能摘得胜利果实的四皇子推向深渊。 大燕定北侯的副将居然隐姓埋名在虎威大将军身边, 没有人会觉得是姜直走投无路,被逼无奈地成为四皇子牵制左相的棋子, 让放在眼皮底下监视,他们只会想到里应外合。 这几年樊之远如神兵突降地建立起樊家军,强硬地将大夏军赶出大燕国土,甚至被夺回了好不容易占据的燕荆五州,明明在此之前大夏南下势如破竹,形势一片大好!算算时间,姜直在大夏军中站稳脚跟樊之远崛起正是一前一后,可不就是内外勾结的一出好戏? 更不用说被百姓寄予莫大的期望,前往大燕借粮的二皇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大燕。 赵宇有句话说的不错,八卦小报就是在大夏国都也是广受欢迎。不知什么时候,那一期由诸位大人共同草拟,公布于众的临山围场事件的八卦小报在大夏流传开来,传的大街小巷都是。 平时大夏人民想看个小报还得通过特殊途径购买,还是好几期以前的,而这次得到的却容易极了,不少书铺暗中都有卖。 这其中若是没有别有用心之人,自是无人相信,不过又如何呢? 几位皇子看到这些简直欣喜若狂,不仅没有制止,找出其中借机生事的宵小,反而推波助澜,激起了民众对四皇子的愤怒。 王鑫一掌将赵宇归西,他什么时候归顺四皇子远在大燕的李璃难以调查,可在这件事上几位皇子“众志成城”,互相配合,真的让他们找到了结党营私的证据。 而这一次,直接将夏帝对大宗师若兰的信任给破碎了。 年迈的夏帝即使已经掌控不住几个儿子,由着他们互相攻讦,可是次子死在若兰关门弟子手里,却是怎么也难以释怀。 此事一爆出,若兰一掌断了自己心脉,以死谢罪。 而同时,夏帝八百里急诏送去边关召四皇子及大将军回京——受查。 如此突然,正是因为传出了被樊之远抓走的两个斥候又被放回了大夏营地的消息! 这个举动,在大燕是说不清的通敌之举,而在大夏更是如此。 皇位争夺到了水深火热之中,引外敌相助带兵杀回京城直接登基这种戏码史书上可是有记载的。 没有人再放心四皇子带兵在外,夏帝一连三道金令逼着四皇子回京。 一波波流言在各种暗怀鬼胎之中酝酿出了一锅真正的通敌戏码,燕帝在左相再三劝说之下才下定决心准备不顾一切将樊之远召回京城自辩,没想到夏帝率先做了他想做的事。 * 飘雪的大燕京城,一顶顶小轿载着诸位大臣前往皇宫。 宫门前,每个下了轿子的大臣脸上都是一片寒肃,不仅仅因为寒冷的天气,更是因为今日的朝会。 百姓们或许无知无觉,还在谈论着樊大元帅那死而复生的离奇身世,盘算着北境战事多久能平息。虽未得到官方确认,都自顾自地信了谣言将他带入了定北侯嫡长子魏澜的身份。 毕竟野路出身的樊将军哪儿比得上护国柱石之后来的传奇,这武功盖世,兵法如神就有了解释,因为他是定北侯的儿子啊,那自然厉害! 至于通敌……大多是不信的。 倒不是相信定北侯的冤屈,而是大燕有怡亲王在,作为家眷的樊之远通哪门子敌?若说卖国,试问天底下有比左相卖的更厉害吗? 一年前的朝廷和一年后相比,对百姓们来说,若这是卖出来的,那怡亲王不如继续卖? 百姓或许愚蠢好糊弄,可最简单的道理是知道的,生活是变好还是变坏,每天是开心了还是不开心,手里握着八卦小报,答案非常明白。 听说,王爷有意多开几家启蒙书院,免费让穷苦百姓的孩子认字,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百姓们的单纯让人欣慰,只是朝堂上的风云诡谲就令大臣担忧了。 远远的,怡亲王府的马车在宫门前停下里,即使权势滔天,李璃裹着厚厚的大氅依旧跟诸位大臣一起缓步走进宫门。 “王爷。” 顾如是快走了几步跟上李璃,后者微微放缓脚步笑道:“悠着些,顾大人,老胳膊老腿了……哟,昨晚没睡好啊,这么大俩黑眼圈?” “唉,昨晚与诸位大臣听您一席话,心里依旧不踏实,王爷,真的任由皇上颁下圣旨宣樊元帅归京自辩吗?” 寒风呼啸打着卷儿过,李璃是不想在这冷风里说话,无奈这位忧国忧民的顾大人不畏严寒也想再得他一句准话,李璃没法子,无奈道:“顾大人,相信我,等圣旨到边关,这战事也该结束了。趁皇上和左相的注意力都在这上面,上次咱们提议的在全国推行启蒙书院这事儿不如再提一提,以京城为试点先骗,嗯,先拨一部分款项出来?” 话虽这么说着,不过就这一事,李璃的意思一透出来,其实户部已经开始着手做着预算。 利国利民的好事,就是比较费银子,毕竟书昂贵,一般老百姓根本读不起,哪怕只是单单识字,也得让朝廷不断往里头贴银子。 好在朝廷还算富余。 李璃虽然大权在握,不过想要名正言顺地推行开来,这政策还得要燕帝点头。 “这……” “顾大人,这事儿还是您提议的,怎么就不愿意了?”李璃惊奇道。 顾如是连连摇头:“怎么会,让天下好学之人有书可读是顾某毕生的愿望,只是边关不稳,朝廷动荡,这个时候考虑这些,未免太早……阿嚏——” 李璃后退了一小步。 顾如是用手臂捂了捂口鼻,讪笑道:“王爷见谅,老臣失礼了。” 初冬的天气已经很冷了,李璃瞄了一眼这瘦小老头,明明作为礼部尚书,不管是俸银还是一年三敬,都是可观的。家里就一个老妻,加一两个仆从,生活简直绰绰有余。 可这老头除了官服,似乎也没有什么太体面的衣服。李璃抬头看了眼周围三三两两的官员,不是披了大氅就是皮袄,光鲜亮丽,哪儿有他这个寒酸,寒风中冻得跟哆嗦的鹌鹑一样。 李璃想到这里,无声一叹,将身上的狐裘大氅给解下来,披在这瘦老头身上。 然而刚上了身,顾如是便连连拒绝道:“这可使不得,使不得,老臣家里有。” 李璃挑了挑眉:“是吗?那您这是故意到我面前让我心疼?” 这话从何说起呀,顾如是无奈道:“今早出门匆忙,忘了,再说到了殿上还得脱去,就免得麻烦。” “若是得了风寒,就连上朝都能免了,还能附赠太医院的汤药大礼包,三日起步的回笼暖被窝。”李璃凉凉地瞥了顾如是一眼,奚落道,“这个法子挺好,本王若是想赖床倒是可以试试。” “别,别,您真是……”饶是顾如是自诩口才了得,也说不过李璃。 说话间,东来已经从随身的小包袱里取出另一件披风给李璃披上,作为财大气粗,生活精致的怡亲王他出门必然是两套衣裳打底,随时更换。 “顾大人,这件就送你了,本王的东西,可别也转手送到善堂去,或者卖了换笔墨呀。” “这下官哪儿敢。”顾如是苦笑着连连作揖,不过倒也没再拒绝。 李璃微微一笑,在迈进朝会大殿的时候看着他道:“放心吧,最终的结局不会让努力的人失望。所以咱们想想该怎么让大燕越来越好的事就行了。” 今日的燕帝一身肃穆,走进来的气势都是不同的。 他一样的辗转难眠,在逃避和强硬之间来回摇摆,终于在张伴伴叫起的声音中,下定了决心。 他看着同样严肃的左相,心知事到如今,箭已上弦,不得不发,就算当堂跟李璃针锋相对起来,他也必须将这个诏令给发下去。 想到昨日密报,几个尚书等朝廷重臣连夜冒雪前往怡亲王府商议对策,燕帝不禁攥紧了拳头,心里紧张起来。 他是知道李璃的狡诈聪慧的,今日怕是没那么容易。 然而令人意外的事,左相一派提出此事之时,虽然有人反对,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激烈。 这仿佛就如一个硬拳砸到了棉花上,不上不下,让人不安。 “王爷,虽然此事并无证据,可流传之言的确有理有据,不得不让人有所怀疑。若是樊元帅乃是清白的,那最好,若真有什么……却是无人能够承担的罪过啊!” “现在召回来,这仗怎么打,左相心里可明白?”李璃仿若事不关己地问了一句。 “北疆向来是重中之重,在樊之远之前也有几位大将驻守,虽然不及樊元帅用兵如神,若是只是守城,应当还是行的。只要樊之远能够自证清白,自然可以官复原职,重回北疆。” “还以为这京城跟北疆就在隔壁,这一来一回一个冬天都不够跑马腿的,等樊之远回去,黄花菜都凉了。”宋国公冷冷地说。 “也不知道燕荆五州能剩几州,或者再赔个几州进去?” “人都说纸上谈兵,大概就像左相这样的吧,可曾考虑过边疆百姓。” 这几声嘲讽让左相的脸皮抖了抖,不过好在人老皮厚,倒也镇定下来,他的目光不禁瞥向燕帝,刚要开口,却听到李璃率先问了一句:“皇上以为呢?” 后者下意识地正襟危坐,迎着弟弟那清冷明亮的眼睛,不知为何到最的话却难以说出来。 “咳咳……”左相清咳了一声,目光中带着凝重。 燕帝深吸一口气道:“不管如何,总比大开国门,引狼入室要好,那时候就不是丢几州的事,作为主帅,必须清白。” 此言一出,朝堂上顿时缄默其声,对燕帝最后的一点期望也消失在大臣们的眼中。 没人反对,可沉默却是最大的不满。 李璃勾了勾唇,轻轻地掸了掸衣袖道:“行吧,既然皇上都这么说,那就召回来,彻底查一查。” 没有愤怒,没有怨恨,本以为得吵上一个甚至几个早朝的事,就这么在李璃的云淡风轻中结束了,燕帝顿时愣在原地。 “对了,臣弟还有本启奏,顾大人,将你的想法说说吧。” 顾如是憋着一股气,却没有办法,只得奏请了与边关战事风马牛不相及的全国启蒙推行之事。 别说是燕帝,就是左相及其他不明所以的大臣都跟着呆了呆。 他们想不明白难道这件事比逼迫樊之远归京还重要吗? 燕帝不得不看向李璃,而后者只是笑着抬了抬手道:“请皇上恩准。” 第140章 求和 当日趁着城门未关, 也趁着怡亲王没反悔之前,燕帝匆匆命人草拟了圣旨,派遣一队疾行人马赶往北疆。 而此时的北疆战事, 却忽然到了一个诡异的地步。 大燕军营里谣言四起,军心不稳, 而主帅樊之远也只是冷艳旁观, 未曾出手制止,眼看着对面大夏军整齐待发, 趁机来犯,却发现对方几十万大军毫无征兆地退了。 原本看对面密密麻麻延绵几里的帐营,一夕之间拔得干干净净,犹如见鬼了一般。 究竟怎么回事儿? 天未破晓,大燕主帅的大帐中却站满了各路将领, 一个个神色各异地彼此小声说话,却时不时地抬头望着正上方的樊之远,心里犹如万千蚂蚁攀爬, 麻麻痒痒地想知道这位统帅究竟干什么什么! 这么好的机会,大燕后方起火, 正是趁火打劫的时候, 居然就这么放过,太奇怪了。 斥候被派了出去, 寻找大夏军的身影。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色大亮, 早些在外盯着大夏军动向的斥候回来了,进了帐子禀告道:“元帅, 大夏军都退回遥城了!” 不等樊之远问话,北营的方将军便急急忙忙地问:“遥城?所有军队都退回去了?” 他的语气透露着一股难以置信, 不只是他,所有人听到这个消息的将领都齐齐望过去。 那斥候给了一个斩钉截铁的回答:“是,都退回了遥城,乃是卑职亲眼所见。” 这实在太惊讶了,就在昨日他们还紧张地戒备迎敌,有的早就做好了随时舍弃樊家军私自撤退的准备,然而危机却这么解除了?千言万语最终汇成了一个千古谜题——“为什么?” “正在调查,遥城有我们的内应,如今正在戒严,请再等等,到时候消息就能传出来。” 待这个说完,帐外又接二连三地走进来几个斥候,他们带来了大同小异的回答,就此,哪怕再不可思议,所有人都接受了这个事实。 反应最快的便是樊家军的将领,就说他们元帅怎么老神在在都不着急,原来是有后手啊! 卫平立刻问:“敌方大军撤退,说明大夏内部出了比咱们还大的乱子,那么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元帅,攻打吗?” 此言一出,卢劲便两眼放光,摩拳擦掌道:“是立功的好机会,遥城本就是咱们大燕的,趁机夺回来如何?” 樊家军打仗,向来是不要命的,因为跟了个不要命的统帅。 倒是其他几位将军的脸上出现了犹豫,事情还不明朗之前,是不是再缓一缓,万一是诈呢?然而见樊家军上下跃跃欲试,仿佛已经胜利在望的模样,想到前两日才质问过樊之远,后者那冷冰冰的警告声,便识相地都没有问出口。 樊之远的手指点了点桌面,说:“传令下去,整军待命。” 这一声,不管愿不愿意,所有人都顺从听命。 将军们都领命去集结自己的军队,樊家军的则慢行了一步,卫平问道:“将军,真打啊?” 守城容易攻城难,军中还有各怀心思之人,其实并不适合,至于方才那么说,不过是为了镇住这些首鼠两端之人。 真打起来,很容易成为一盘散沙。 樊之远说:“不打,只为威慑,至于遥城和其他三城,大夏会不会自己送过来,就看你们装得像不像了。” 数十万大燕大军压向遥城,密密麻麻的人数,樊字旗迎风招展,马蹄声仿佛整个大地都为之震动。 手里拿着三道金令,不得不回京的四皇子看着站在面前的大皇子,眼里带着浓浓的不甘,他做着最后的挣扎道:“大哥,他们都是虚张声势,别看这么多人,其实早就已经四分五裂,让小弟带兵,一定能杀他们片甲不留!我一定将燕荆九州重新捧到父皇面前,让樊之远死无葬身之地!大哥,再通融几日,就几日!” 四皇子几乎用恳求的语气。 然而带着大内禁军奉旨而来的大皇子却笑了笑,眼里带着轻蔑道:“四弟,父皇既然知道你的心思,怎么还会放虎归山,再让您执掌兵权呢?说来,你这个局布得可太让人心惊了,你还是老老实实跟着为兄回京向父皇请罪,好好解释一下这姜直的事,认个错。说不得父皇顾念旧情,不过是圈禁了事而已?” 四皇子显然是被激怒了,猛地站起来对着大皇子吼道:“我什么心思?我一片忠心耿耿,为父皇开疆辟土,哪儿来的别有心思?是你们从中作梗,让我错失良机,你们……放开!” 两旁的大内侍卫连忙向前锁住他,压制着不让他动弹。 大皇子被喷了个满脸,却唾沫自干,挂着冷冷的笑道:“那老二之死总是你干的吧?” 四皇子顿时噎了一下。 “犹记得老二死讯传来,你是多么义愤填膺,恨不得手刃弑兄之凶,非得为他报仇雪恨,这才劝逼着父皇出兵。然而没想到啊,这真正的凶手恰恰是你,连兄弟都杀,多心狠啊!老二一心为了大夏,不惜万里向大燕低头借粮,百姓们可都记得,谁杀了他,便是杀了他们的衣食父母和生活希望。连若兰大师都能收买,老四,你的野心太大了,父皇还有万千黎民百姓都看在眼里呢。你回京的时候一定要望望围观的百姓,看看他们有多憎恨你!这样,老二在天上才能含笑九泉吧!” 四皇子心头顿时笼罩了一片阴影,周身如坠冰窖。 “虎威将军已经卸了兵权,你不用挣扎了,待捉到大燕的奸细姜直,这就一同回京去,有什么话,跟父皇说。” 四皇子听到这里,便明白大势已去,他是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关键的时刻功亏一篑。 他一把抓住大皇子,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振振道:“没有虎威将军,怎么对抗大燕?如今兵临城下,谁能抵挡?你们到底怎么办?” “这就不劳四弟费心了。” 大皇子冷漠地说了一句,然后抽了抽手,可惜却没有抽出来,四皇子的手劲很大,只见他瞪着眼睛飞快地说:“千万不能投降,大哥,绝不能认输!樊之远是强弩之末了,相信我,他身上惹着官司,大燕皇帝忌惮他很快就会将他召回去,只要他一走,大燕军就不足为惧,不论是谁接受大军,一定不能求和,你听到了吗,不能!” 四皇子咬着牙说出最后的坚持,也是极尽的肺腑之言,似乎要将自己的心给剖出来,啐着血肉道:“大哥,不论怎么样,咱们终究是大夏人,绝对不能投降!只要打下去,能赢,一定能立功!” 那双满满不甘心的目光带着一点希望,然而大皇子却慢慢地将四皇子的手给拉开,轻声说:“老四,或许你说的是对的,可若是老二没死,这燕荆四州也该还给大燕,不过那时候还能借到粮,这会儿却什么都没有了。大夏百姓不想打仗,更不想为了某人的野心打仗,只想好好活着。” 他这一话将四皇子眼中的希冀彻底破灭。 “将四皇子看押起来,明日一早回京,抓捕姜直,一同带回去受审。” 看着四皇子被带下去,这位大皇子才装模作样地深深一叹,接着说:“来人,派使臣给大燕的统帅带句话,大夏一向以和为贵,因着某些人从中作梗才兵戎相见,本王愿带着诚意亲自与他和谈,万万不要伤了两国和平,让百姓生灵涂炭。” “是。” 樊之远带着大军压向遥城,虽然心怀各异,犹如散沙,可看着却气势如虹,压迫感十足,非常能唬人。 大军在三里地外停下,先锋营便上前叫阵去,看着真要攻城略地。 遥城的守将看着黑压压的一片,以及架在后方的登云梯,简直胆战心惊,总觉得下一刻遥城要不保,将城门死死地关着。 这个时候,大燕的各处将领才反应过来,难道真的要打吗?大夏那几十万的大军难道是摆设? 他们正要劝说樊之远三思的时候,没想到遥城的城门开了,一小股骑兵似护送着中间的一位使臣摇着谈判的旗子朝我方而来。 樊之远没有为难,开了道接见了这位使臣。 然后这位使臣一开口便惊呆了在座所有的将领,在大燕陷入如此混乱之中,再好不过的入侵机会,大夏居然是来求和的。 大概唯一不意外的便是樊之远了,他四平八稳地坐在帐中,只说了一句话:“退兵可以,交还燕荆四州,以及,将姜直完整地送回我军。” 樊之远干脆又强硬,颇有种不答应便开战的气势。 使臣没有多停留,在大燕万双目光的注视下回了遥城,要求送到了大皇子的面前。 交还燕荆四州是他离开夏国皇都的时候从帝王那里得到的让步,不难,唯一的意外便是那个姜直。但是想想又在情理之中,这次最大“功臣”不就是这个奸细吗? 门口传来一个脚步声,大皇子回头就问:“人抓到了?” 来人回答:“还没有,有人在追杀他,他得了消息,一早就逃了。” 大皇子冷笑道:“定然是老四想杀人灭口,一定要活捉他。” “是。” 黑夜中,一人犹如丧家之犬一般仓皇地逃窜着。 在他的身后,各种势力追捕,姜直不知道自己逃窜的意义,但他明白天地之大,如今却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一人如同鬼魅就这么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似乎在欣赏着他的狼狈和落魄。 直到前方无路,姜直才回过身看着看着空无一物废弃巷口,喘着粗气问:“阁下是何方神圣,姜某不记得有得罪过你,为何追着不放?” 一个人影从头顶的屋檐跳下来,云溪一身黑衣黑面巾,只留下一双大眼睛在外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就是这个人让他家二师兄家破人亡,无数北境百姓死在大夏的铁骑下。 “你是带着人皮面具,还是跟二师兄一样换了一张脸呀?”云溪好奇地问着。 姜直抖了抖脸皮,目光落在来时的雪地里,凌乱的脚步,却只有他一个人的,他的心顿时沉下来。 武功差太多,他根本不是对手。 “不回答看来得我自己来确认了。” 云溪说着,忽然欺身而来,而姜直趁此机会射出暗器。 “嘿,在我面前玩阴的呀?”云溪睁了睁眼睛,旋身飞起来,躲过暗器,同时一把药粉就撒了下去,“不知道你爷爷我是鼻祖吗?” 话音刚落,姜直应声而倒。 能用下三滥手段解决的,绝对不真刀真枪去拼命,这是大师兄的教诲。 “云公子!”北行寻着声音前来,看见姜直,不禁愣了愣。 “没死,昏过去而已。”云溪蹲在姜直身边,在他的下颌处抚摸着,深得云师父真传的他很快就喜笑颜开,抽回手道,“没换脸呀,这就简单了。” 他起身问北行:“要带他走吗?” 北行道:“不用,留给后面的追兵就行,大夏已经同意将他交给樊大将军,不管有没有换脸,此人以这个方式赎回大燕,有大夏背书,他的身份就是姜直无疑。” 后面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北行道:“云公子,我们离开吧。” 云溪点点头,想了想他又在姜直嘴里塞了一颗药。 “让他睡够三天,睁眼就能见到二师兄,你说会不会惊喜?” 北行觉得惊喜不知道,惊吓一定有。 “重回故土,也不知他还有没有脸面见定北侯旧人和北疆百姓。” 第141章 雪夜 今年冬季依旧是那么寒冷, 京城郊外的一处田庄,却是彻夜的灯火通明。 “快,再端盆热水来!” 仆妇们端着大盆子的热水脚不沾地, 匆忙进出。热气弥漫而上,形成氤氲的雾气, 在这个大冷天凝在仆妇的额头, 形成汗滴。 里屋里传来一声声的闷哼,时不时漏出一点痛苦的呻吟, 仿佛下一秒就能化成惨叫,压抑着,令人揪心。 “夫人再忍一忍,已经开了两指,现在不能叫, 得保存力气,忍忍啊!” 这是个有经验的稳婆,说话温柔细语, 不慌不忙,让焦急地等在一边不知所措地团团转的小霞也忍不住镇定下来。 然而已经全身是汗, 犹如水中刚捞出来的施愉却根本听不进去, 只觉得撕心裂肺的痛,一股一股袭上心头, 将四肢百骸都疼痛都一并带起来,她咬着牙连压根都酸了。 待为人母, 方知道生育乃是世间最伟大的事,痛得刻骨铭心。 恍惚中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双手紧紧攥着被子,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夫人, 万万不能睡,得坚持住,马上小少爷就能出来了!” 施愉胡乱的点头。 外头是怡亲王派来等待消息之人,在屋外来回踱步听得是心惊肉跳。忽然只见里面的小霞脸色苍白地闯出来,一眼看到他便道:“不好了……夫人胎位不正,快想想办法!” 这个夜晚,李璃没有睡,跟着师父在屋里下棋,下得毫无章法不说,吃子悔棋得简直让云师父的白眼翻到天上去,而且这人还不愧疚,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云师父最痛恨的便是跟李璃下棋,也不知道樊之远是怎么能忍受这个动不动就作的赖皮精。 终于在三更鼓声响的时候,李璃忍不住抬起头望向门外:“还没有消息传回来,快一天了。” 云师父看着惨不忍睹的棋盘,不知道这棋下得还有什么意义,忍不住呛口道:“如今城门都关了,怎么传呀?” “城门关不关对我来说没差。”李璃幽幽道。 李璃一连放下五个子,将围棋下成了五子棋,终于他将棋子一丢,对云师父说:“师父,我这心里有点慌,要不,能不能麻烦您老人家走一趟,帮我看着点,可别出事了。” 这六神无主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生的是他的孩子。 “自古妇人生子都是这样,漫长痛苦,犹如闯鬼门关,一天一夜是正常的,如今还早点。”云师父劝道。 “万一,我说万一……”李璃觉得说出来有些不吉利,但还是出了口,“万一胎位不稳,大血崩呢?您也说了,鬼门关,若是没人救她,真的进去出不来怎么办?” 云师父被这么一问,突然卡壳了,就见李璃继续道:“我这辈子是不会有孩子了,愉姐姐没有打掉一走了之,我知道不是为了我哥,而是为了我,这大燕江山社稷得有人来接。” “你怎么知道就是男孩,万一是个姑娘呢?”云师父问。 李璃笑了笑道:“那也挺好。” 大冷天的,外头飘雪,还让他这个老胳膊老腿去,简直不孝。若是平时,云师父定然要骂一声,这会儿只是轻轻一叹,站起来:“行喽,给我个通行令牌,这就去。” “多谢师父。” 这个冬季,燕帝的身体似乎并没有变化,反而越发沉珂。 寝殿中能时不时地听到一声重于一声的咳嗽,直到受不了,燕帝便唤了一声:“张伴伴。” 张伴伴带着一瓶药走进去,一边熟练地打开塞子,将药递过去,一边面带忧愁地劝阻道:“皇上,不如喝杯水先缓一缓?” 燕帝对这种话充耳不闻,一颗药塞进喉咙,瞬间那仿佛要将心肺一同咳出来的闷气干痒化去了,舒坦地让他不禁长长出了一口气。 眉宇间的病容稍稍褪去,他问:“已经过去一月有余了吧,樊之远该得到圣旨,你说他是遵旨还是抗命?” 张伴伴递上了一杯茶,低眉顺眼道:“若是抗命,坐实了魏澜的身份不说,承认了图谋不轨,就是一力提拔他的王爷也得受他连累,应该是会遵旨吧。” “可是阿璃什么动静都没有,让朕的心很不安。北疆太遥远了,一来一回几个月,朕都不知道中途会发生什么,就怕有什么事情隐瞒着。” 说到这里,张伴伴眉间一动,压低了声音说:“今晚下面来报,说是王爷府中那位云师父半夜忽然离开王府,出了城。” 闻言,燕帝神情一动,抬头问他:“去干什么?” 张伴伴摇了摇头:“他手持着王爷的令牌,可以随意出城,我们的人怕引起动静就没跟着,只能从守卫的侍卫打听一些,只是对方武艺高强,一转眼就没人了。” “北疆的方向?” “并不是,他去的是东门,绕行北上也太远了,再者轻装上阵,不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 燕帝皱了皱眉,百思不得其解。 “罢了,在城门口盯着,一旦发现踪迹,立刻来报。” 张伴伴应下:“是。” 燕帝正要重新躺下,忽然道:“明日你去净事房看看,朕记得周美人似乎就在这几日了。” “皇上……”张伴伴明白燕帝的意思,似乎有些不忍开口。 “怎么?” 张伴伴一叹说:“净事房昨日撤了周美人的绿头牌,怕是得过几日才能伺候皇上了。” 燕帝听着好不容易平息的那股干痒又死灰复燃,他猛地一阵干咳,犹如老风箱一般,仿佛连气息都喘不过来,吓得张伴伴连忙将茶水又递了过去,“皇上,您不要着急,没有周美人,还有沈美人,即使这月不行,还有下月,此事急不得,万万要保重龙体!” “药……咳咳……”燕帝嘶哑着声音,抽着干咳的空隙说。 “这……” “药!”这一次燕帝伸出了手,就这么盯着张伴伴。 后者无法,只能开了药瓶子,又倒出了一粒给燕帝。 那舒坦仿佛能让人上瘾,燕帝瘦骨嶙峋的手紧紧地握着被子,他朦胧的目光看向张伴伴,恍惚中似乎看到了对方嘴边的一丝诡异笑容,他心中一惊,闭了眼睛再睁开,这位忠仆脸上只有无尽的焦虑,眼里充斥着浓浓的担忧,尽显真诚。 方才是错觉,不是假的…… 燕帝提起的心又放了下来,只是今晚他却辗转难眠。 张伴伴小心翼翼地将床帐放下,如往常一样悄声离开帝王寝宫,望着外头的大雪,还有一轮明月,他抬起手轻轻握起来,低声道:“快了。” 第二日,大雪停了,外头银装素裹,白茫茫的一片。 “生病”的怡亲王打了一个喷嚏,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在暖阁合衣睡着了,身边的下人知道他的担心,没有打搅他,只是给他身上盖了一条厚厚的被子,四角还有银丝碳炉默默地燃烧发热。 “王爷,您醒了?”东来听到里头声响,走了进来。 惺忪着睡眼,全身睡得僵硬的李璃慢慢地挪开被子问道:“有消息了吗?” 东来伸手扶着他走两步道:“刚来,昨晚其实很凶险,施夫人胎位不正,幸好您让云师父走了一趟,不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胎位不正对后世来说剖腹产就行,不算大事,可是在这个时代,却是能够一尸两命的。李璃听着东来较为轻松的口吻,便知道有惊无险,不由安心下来。 “男孩还是女孩?” “恭喜王爷,是个小少爷,不过生下来的时候声音弱,云师父就留在那边看着没回来。” 家中有皇位要继承,是个皇子的确比公主来得让李璃松口气:“好。” “不过昨夜有人跟踪,幸好云师父武功高强甩开了,但他还是提醒王爷注意。” 李璃闻言点点头:“除了皇宫那位,就是左相府,没别人,本王心里有数,还有什么消息吗? “有,今日早朝免了,皇上昨日得了风寒,身体不适。” 这个消息让李璃微微惊讶:“又病了?” “是。” “这段时间,他病的次数也太多了吧,太医院怎么说?”虽然彼此看不顺眼,针锋相对,可李璃还事不由地关切起来。 东来道:“依旧是那位杨太医看诊,皇上似乎只相信他,记档的案脉就是风邪入体,不知道有没有别的不为人知的事。” “杨太医是什么来头?” 东来回答:“这位太医一早就是宫里头的御医,医术精湛,宫里的贵人都喜欢找他,得了寒气,看不出什么问题,不过这段时间跟张公公走得很近。” “张伴伴……说来,我让你查他,到现在为止没找出点奇怪的地方?”李璃问。 东来说:“查到了一点东西,不过还在核实。张伴伴从小净身入宫,外头亲属早就没人了,早些时候也没在哪个宫呆过,背景的确干净。不过就因为孤独无依,所以在被张作贤收为徒弟之前,挺受欺负,干的都是最累最苦的活,好几次差点死了。据宫中一个老嬷嬷说,最严重的一次就是被打得全身青紫,就剩一口气,但是请了太医诊治之后,就又慢慢挨过来,命硬的很。” 李璃听着眯了眯眼睛,他看着东来问:“一个最底层的小太监,怎么会有太医给他治,究竟谁请的?” “就是这点令人蹊跷,奴才正命人查着太医院记档,询问着人,可是时间太久远,又逢上迁都,一时半会儿,想要找到这条线索,怕是不容易。”东来为难道。 “继续查,我就怕他不单单只是谗言惑主,还有另外的目的。” “是,王爷。” 李璃走出暖阁,望着莹莹白雪,忽然讽刺地一笑,不知道是自嘲还是嘲人:“疑心这么重,防我像防贼一样,生怕我知道点什么事,可殊不知最大的贼就在他自己身边,比我危险的多呀。” 第142章 案脉 燕帝的病时好时坏, 每日必有一问便是北疆战事。 他仿佛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那里,就等着跟先皇一样给樊之远,亦或是魏家人再按一个通敌的罪名。 他坐在皇位上, 深陷的眼窝中,目光透过旒冕落在群臣之首的位置, 吏部尚书怡亲王自那日以后已经许久没上朝了。 燕帝拿着帕子捂了捂嘴, 轻轻咳了一声,接着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丝笑容,不知是恍惚还是怎么样,总觉得李璃已经提前认了输,不敢与他作对,缩在王府里不出来了。 大概只有底下的臣子觉得, 王爷病没病不知道,可皇座上的帝王情形不太好。也不知道太医是怎么治的,越治越糟糕。 而在王府里养病的李璃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消息。 “王爷, 找到张伴伴的那份案脉了。”东来肩上还带着雪花,可见是拿到消息匆匆赶来的。 泛黄的纸卷显示着年份的久远, 甚至还有些破损。 李璃打开来看了看年月, 发现可以追溯到先帝在位,太子犹风光之时, 当然算着时间也只是最后一年的风光,因为这个时候皇后已经病重, 定北侯即将遭难。 “这还是奴才派人去上京城的太医院旧址存档处找出来的,虽然迁都匆忙, 幸好这些东西都好好保存着。”说来找到这份记档实在不容易,派出了多少人才有一点蛛丝马迹,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了。 张伴伴的这份案脉极不起眼,寥寥几笔便道明了他伤势来由,与那位老嬷嬷所说的一致,殴打加鞭伤,诊治的就是这位杨太医,用了致死的字眼,可见严重程度。 然而这延请太医的人却是…… “太子妃。”李璃摸了摸那三个字轻轻地说出来。 太子的音容笑貌李璃已经模糊了,更何况是这位平时不多见的嫂嫂。 只是能被选为太子妃,定然是名门贵女,端庄大气,拥有母仪天下的风范,自然随手救一个即将被打死的小太监也是稀松平常之事。 然而救命之恩,对施恩之人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可受恩之人却是一辈子难以偿还。 思及自身,李璃深有感触,他摇头道:“救命之恩是真,却不是因为皇帝,可怜我那位哥哥居然没有一丝怀疑……对了,本王记得皇后薨的日子似乎就在这个时候。” 东来应声:“是,您记得不错,这是皇后逝世第三天,应该还在停灵。” 皇后贵为国母,李璃虽然不是她生的,也得跟着众多兄弟姐妹一起跪灵尽孝,不过毕竟不是自个儿亲妈,他的哀戚有限,甚至都没哭过。 当然,也没人指望着他们这些当布景板的庶皇子能有多孝心,只要不出错就行,目光全部都奔着太子去了。 太子哭晕过好多次,醒来又挣扎地到皇后灵前,被人称为孝之典范,赞不绝口,但李璃相信太子是真伤心,任谁亲娘走了不哭得死去活来,更何况皇后是他最大的助力。 至于女眷之中,则看得是太子妃,同样的,作为儿媳,这位也是扶灵得摇摇欲坠,要不是最后查出来还有身孕,怕是得大病一场。 就这样,太子妃还能随手救个人,心地可谓善良,想必这对张伴伴来说便是一束阳光。 “说来,太子谋逆被当场射杀,那太子妃呢”李璃想到这里,忽然一惊,“还有他们的孩子……是怎么死的?” 动荡的日子里,还年幼的李璃将最大的力量都送给了樊之远,接下来他便犹如浮萍一般受燕帝和太后的保护,慢慢长大收拢自己的势力。 而最后,整个大燕,李家直系除了燕帝跟李璃,其余的兄弟包括后代都没有活下来。 先皇后本事大,将先帝的后宫控得极严,二皇子出生之时太子已经能跑能跳,燕帝行三较太子年岁差得就更多,一直是太子身后的一个自己贴上去的尾巴,所以别的皇子死之前没有孩子。 可那时候的太子已经有长子长女了!而且太子妃开枝散叶,生了不只一个! 李璃回想起来,细思极恐,他看着东来,说了一句连他自己都不确定的话:“你说,除了给人当内应之外,皇兄在这其中还做了什么?” 东来咽了咽口水,觉得喉咙有点紧,他说:“按照记载,太子妃被先帝圈禁起来后,因心中怨愤,郁郁而终,临死前杀了所有的孩子,包括庶子庶女。” 李璃连连摇头:“这说不通的,能活着为什么要死,自己也就罢了,连同孩子一起带走,怎么下得了手,更何况我记得太子最大的儿子比我还大半个月!” 这种陈年旧事,在燕帝登基后,李璃没有花大力气去查,怕引起燕帝的反感,也怕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毕竟最终得利的是他们兄弟,可是现在他不得不去弄清楚这段封尘的过往,这关系到张伴伴究竟想做什么。 李璃想着想着突然站起来,大步朝屋外走去。 东来忙问道:“王爷,您去哪儿?” 李璃头也不回:“进宫,我得见一见母后,那时候我小,消息闭塞,可母后定然不是,皇兄的动作肯定瞒不过她。” 屋里烧着热碳,四季如春,可屋外大雪飘飘,寒风呼啸。李璃身上只穿了一件厚衣裳,都没披披风,看得东来着急不行,连忙扯了一件貂皮大氅跟了上去。 后宫中贵妃已死,愉妃也亡,留下的都撑不起来,还得靠太后掌宫务,不过她年纪毕竟大了,点了几个妃子分派理事。 临近年关,宫里头按理要大摆筵席,此刻她正听着下面宫妃叽叽喳喳禀告。 这个时候李璃来见她,让她有些意外。 “都下去吧,去年怎么办的,今年按照就章程来做就是了。”太后挥了挥手,所有的宫妃齐齐欠身告退。 不一会儿,李璃就到了。 小儿子在人前,向来光鲜亮丽,可今日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居然有些临乱,身上的披风也是胡乱搭的,里头还是家居的常服。 太后的目光在他肩上化雪的水渍上一顿,眼见着东来和南往这俩胖太监跟着一路粗喘气,心知李璃的身上发生了什么,这才临时匆匆决定进宫,而且比较紧急,连仪容都不顾上了。 太后抬了抬手,富宁立刻将周围的宫人给带下去。 然后李璃迫不及待地问:“母后,你可知道先太子妃和她的孩子是怎么死的?” 饶是太后早有准备,突然提及早已亡故多年的人,还是让她愣了愣:“怎么忽然说起她们来了?” 李璃手里还攥着那张发黄的太医院案脉,闻言抬起冻得有些红的手指,递了过去:“儿子怀疑她们的死跟皇兄脱不了关系,有人替她们报仇来了。” 明明这个声音轻如鸿毛却如一个响雷炸在太后耳边,她看着这份案脉,思绪飞转,渐渐地手微微颤抖起来。 燕帝的病一直时好时坏,身处后宫的太后并非不知道,可惜长子将病情捂得死死的,防备着李璃的同时也在防备她。 处在反目的两个儿子之间,她不能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能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一丝平衡,可就是因此,才让人有了可趁之机。 李璃看着太后的神情,就知道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皇家之中,这种事太常见了。太子就是谋逆而死,他的儿子只要没有去除皇籍,嫡长子依旧是有力的皇位继承者。 燕帝连李璃都不能容,更何况是长兄太子的儿子们?太子就是身死,他的旧部依旧可以支持皇孙。 太后攥着案脉,看着李璃郑重道:“这件事,你不怪他。” 李璃惊讶:“母后?” 太后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那时候不是她们死,就是你死,而你皇兄选择了你。” 闻言李璃的眼睛顿时睁了睁,身体僵在了原地。 太后苦笑道:“阿璃,不管现在你们兄弟怎么样,可当初航儿对你的爱护之心不是假的。人都是慢慢地被权力和欲望所控制,可那时候的他,哪怕坐在皇位上也什么都不是。左相给了他两个选择,一个是太子遗眷,一个是你。” 李璃喃喃道:“若是用来牵制皇兄,太子的儿子会好很多。” “是啊,所以航儿将你护在身边,先下手,只是做的不干净,还是被人发现了。” 兄弟俩同吃同住同睡,燕帝将李璃带在身边,眼睛几乎一错不错,生怕哪天弟弟惨遭毒手。这些相依为命的日子,李璃都记得,所以才有后来他不遗余力助夺回权力,费尽心机一点一点将左相的爪牙给除去。 只是李璃本以为交给兄长的是一个政治清明的朝廷,六部重臣皆是能臣,这样就能安心退下,和心爱之人去闲云野鹤,或是干脆镇守边关。 然而一切都是成了一厢情愿,燕帝不信任他了。 “母后,您说我……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李璃红着眼睛,嘴唇微动,心里难过极了。 太后抚摸着小儿子的脸庞,摇了摇头:“哀家不知道,可是现在不能放任着不管了,张伴伴,好一个‘忍辱负重’的狗奴才!”她的目光顿时变得锐利冰冷,高声唤道,“来人!” 李璃一看这个阵势,立刻道:“母后,这些皆是你我猜测,没有证据,皇兄现在信任他,若是随便动他,怕是会让皇兄……” 太后抬起手制止了李璃,坚定地说:“皇帝误会也好,生气也罢,没什么比他的身体更重要,若是虚惊一场,就是一直怨恨,我也认了。” 她定了定神,抬脚就走出寝殿,“走,摆驾明正殿,哀家亲自去抓人。” 第143章 倒下 李璃匆忙进宫见太后, 这个消息没有瞒过张伴伴的眼睛,他立刻告诉了燕帝。 “阿璃的神色如何?”燕帝问。 张伴伴回答:“不好,虽然隔得老远, 下人看不真切,可是气势很吓人, 似乎还有点慌张, 东来和南往两个公公跟着王爷都快岔气了。” “看样子是出了大事。”燕帝眼里带着好奇,嘴角却勾着一抹笑,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凑到嘴边轻轻咳了一声,思索着问张伴伴,“你说发生了什么,让向来游刃有余的怡亲王也觉得棘手?” 张伴伴佯装沉吟思索,然后迎着燕帝期待的目光说:“皇上, 会不会跟樊之远有关?算着日子他该接到圣旨了,只是跟王爷事先安排的有出入?” “抗旨吗?”燕帝整个人都精神了,他从榻上起来, 心热的仿佛喉咙的难受都跟着化解,舒坦极了。 樊之远抗旨, 就是把罪名给坐实了, 明着要造反呀!李璃就是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救不了他。 燕帝嗤笑起来:“还以为这俩人有多好,看着比真夫妻还像一回事, 果然心思各异,樊之远这是根本就不信任阿璃, 都是装的。” “这是自然,自古哪儿有男人跟男人过夫妻日子的, 这不是违背人伦道理吗?圣人都看不过去呢。朝中大臣虽然不说,不过是碍于王爷权势, 不敢罢了。” 施愉死了,连贵妃都弃燕帝而去,整一个孤家寡人,他哪儿会希望看到李璃得到幸福呢? 张伴伴的话说到燕帝心里去了,让他的笑容更甚,苍白的脸色浮现病态的潮红,看起来极为不健康,一时间激动,便是猛地一阵咳嗽。 这次张伴伴没有劝阻,二话不说就取了药,燕帝一口咽下,闭上眼睛,让喉咙的不适舒缓起来,也让激动的心平复,等睁开眼睛,他问道:“可是他为什么要见母后,此事跟母后又有什么关系?” 张伴伴听到这里,便压低声音道:“皇上,那位云师父的行踪找到了。” 燕帝神色一动,“在哪儿?” “城东郊外一处田庄。” 燕帝疑惑:“在那儿干什么?” 张伴伴说:“咱们的人没敢靠近,不过附近稍微打听了一下,那里住了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那日正好是她生产。” 燕帝呆了呆:“你说什么?” 张伴伴道:“您没听错,的确生了孩子。” “你,你是说这孩子是……”燕帝浑身的血都凉了起来,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攥住张伴伴的袖子,神色狰狞道,“不可能,他跟樊之远好的跟一个人似的,怎么可能跟别的女人不清不楚?” 前头还嘲笑男人跟男人不可能有真感情,这会儿倒是恨不得为真了。 张伴伴心里嗤笑,面上却惶恐,嘴里说着听谁耳朵里都会难过的话:“奴才也不敢相信,可是那庄子周围的确都是武艺高强之人保护,就是现在云师父还在那里,想想堂堂王爷的师父,倘若这孩子不是王爷的,为何如此重视?” 燕帝不惜吃虎狼药,在后宫辛勤耕耘也没有得到一儿半女,就是连个动静都没有,可没想到的事,李璃已经暗搓搓地置了外室,有了孩子。 而这个孩子,将李璃最后一点令人诟病的地方都给填平了。 李氏江山,后继有人。 “可笑,太可笑了……孩子的母亲是谁?” “听说血崩而死,没人知道。” 燕帝听着几乎疯癫地哈哈大笑起来,脸上极尽讽刺:“去母留子啊!阿璃的手段是越来越狠辣了,他难道还打算等樊之远回来成就好事吗?” 张伴伴低声回答:“王爷总得要个孩子,就是樊将军也不能说什么,这样做,不娶王妃的话,也算诚意了。” 这个时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位高权重如李璃,怎么会自断血脉,樊之远心里应该有这个准备,甚至他或许还是默认的。 燕帝相信了这个说辞,他悲愤之心一阵一阵激荡,终于再也按耐不住,咳得更加凶猛,仿佛要将心肺一并咳出来,看得旁人简直心惊肉跳。 “皇上!”张伴伴拍着燕帝的背后,声音是说不出的担忧,恨不得以身代之,“来人,去宣杨太医!” “把药给朕……” 张伴伴立刻给他吃了一颗,然而百试百灵的药这次似乎不管用了,喉咙和胸口仿佛翻江倒海,怎么都不能平息,仿佛要将他的五脏六腑绞合在一起。 燕帝的手上青筋在皮下蹦跳,“再来一颗……” 张伴伴眼神亮的惊人,手上却是麻利地又倒出了一颗。 一连三颗下去,燕帝总算缓过来了,然而唇色鲜红似血,以及脸色白如金纸,任谁看了都知道这已经强弩之末。 张伴伴扶着他到床上歇息,燕帝闭着眼睛喘着气,这个时候,外头传来一个嘹亮之声:“太后驾到——” 燕帝睁开眼睛,看到太后在富宁的搀扶下面色如水地走进来。 他眼里悲愤未灭,看见太后便忍不住刺了一句:“母后是来报喜讯的吗?” 太后见他这个模样,忍不住心惊,回头厉眼射向张伴伴,怒喝道:“来人,给哀家拿下他!” 张伴伴闻言蓦地抬起头,他有一瞬间的惊讶,可是过后又立刻平静起来,不声不响地任富宁宣来禁军将他扣住。 燕帝惊了,他顾不得自己身体,从床上挣扎起来,质问道:“母后这是做什么?” 说这话的时候,燕帝声音说不出的虚弱,浓重粗哑地让太后眼里瞬间滚上了泪,忍不住骂道:“你是个糊涂蛋吗?这样一个居心叵测的人放在身边,就没有一点起疑?难道要让他害死你,才悔不当初?” 燕帝的目光缓缓地落在张伴伴身上,后者噗通一声跪下,哭喊道:“皇上,奴才冤枉!奴才对您忠心耿耿,日月可鉴,您是知道的,皇上!” “住嘴,到这个时候你还装模作样!”太后气得胸口起伏,恨不得上手撕了这个狗奴才。 然而张伴伴却仿佛豁出去了,不仅没有住口,反而大声道:“太后娘娘,皇上和王爷都是您亲生的,不能因为王爷从小在跟您前长大,就格外偏宠呀!这不是皇上的错,皇上对您的孺慕之情不比王爷少,王爷就算有后,您也不能就这么逼着他,奴才求您心疼心疼皇上吧!” 这话说得实在太情真意切,将燕帝内心剖的明明白白,一句句仿佛刀子般割在他的心口,伤口处渗出化脓的心酸苦楚。 从小被抱离亲身母亲身边,反而在陷害之人身边长大,谁知道他的苦?李璃虽然跟着太后在冷宫受罪,可是燕帝依旧羡慕他,若是能够更换,他也想依偎在母亲身边,哪怕危机四伏,吃糠咽菜也是甘心的。 太后的偏心,燕帝只能故作大度,可是内心深处就是不甘心,他嫉妒李璃,此刻他再也装不下去了。 “母后,这是朕的明正殿。”嘶哑的声音透露着燕帝的坚决,老风箱的喉咙这次居然争气地没有掉链子,让他能够顺利地说话,“朕才是大燕的皇帝,没有朕的允许你,就是母后您也不能动朕的人!” 燕帝说得是那样的斩钉截铁,眼睛渗血通红,虽然虚弱不堪却带着上了逼人气势:“朕跟李璃,不死不休,他胆敢违背先帝的旨意,私自放过通敌卖国之贼人魏澜,就是包藏祸心,朕……一定要问罪!” 太后的瞳孔骤然缩紧,身体几乎站立不稳,一颗心似乎被人狠狠攥紧,捏得生疼。 “这次,朕定然要赢过他……” 燕帝的眼中带着奇异的光,他挣扎着从床上站起来,虽然摇晃,可是一步步走得很稳,向羁押着张伴伴的禁军走去。 两个禁军侍卫互相看了看,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犹豫,不管如何,面前的是皇帝,他们不敢强硬。 “放开他。”燕帝命令道。 “不能放!”太后回过神,痛心疾首道,“你看看你自己什么样子,航儿,病成这副样子你难道不知道他对你做了什么吗?他在跟杨守一起欺瞒祸害你!” 燕帝的脚步一顿,他回过头陈述道:“朕的身体是李璃害的。” 太后一愣:“什么?” “是他害的,朕的好弟弟一贯的装傻卖痴,却处心积虑,拿着毒药欺骗朕……害朕的子嗣……”燕帝这话不是对太后说的,是对自己的提醒,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继续往张伴伴走去,凶戾的眼神盯着那两侍卫,低喝道,“放开他!” 这一次,侍卫放开了手,齐齐后退了一步。 “起来。”燕帝对着张伴伴道,“有朕在,看谁敢动你……” 太后难以置信,眼睁睁地看着张伴伴起身,走到燕帝的身后。 这次这个太监不再是低眉顺眼,而是直直看着太后,勾着唇,脸上尽是看好戏的神情,仿佛今日这局,他不仅不意外,反而很满足。 突然,外头传来一个高喊着:“大捷,北疆大捷!大夏求和,已退还燕荆四州,我军大获全胜——” 这声音充满了无尽的喜悦,光是听着就知道有多欢欣鼓舞,可是对燕帝来说,却犹如一盆充满冰渣的冷水当头淋下,冻得他整颗心都停止了。 这唯一的希望破灭,接二连三的打击下,他终于坚持忍受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 “皇上!” “皇上!” “皇帝!” 燕帝缓缓栽倒下去,唯一映入眼前的便是张伴伴的笑容,那样的恶劣,毫不掩饰。 第144章 复仇 四面黑漆漆的墙壁, 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铁门紧紧地关闭,明明这黑屋之中什么都没有, 可空气里就是弥漫着一股腐烂的霉味,还有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这里是慎刑司的地牢, 是所有宫中之人最害怕的地方。 地牢里面封闭幽暗, 比外头的冰天雪地还要寒冷刺骨,恐惧很快就会滋生放大, 然后细细密密地附着于皮肉,仿佛有太多徘徊不去的怨魂在黑暗中蛰伏,盯着每一个进来的活人吸取生气,然后一起带入地狱,就是再胆大包天之人被关进来不出一日就会吓破胆。 可是这一次被关进来的人, 却只是安静地坐着,不吵不闹,不声不响, 没发疯,没呼救, 若是给予一点光进来看清他, 就能发现他的眼睛亮的吓人,似乎满含着期待, 紧紧地盯着这扇铁门,仿佛知道一定会有人打开来。 终于, 脚步声传来的时候,他露出了笑容。 铁门打开发出沉重的吱呀声, 还没见到来人,他就迫不及待地问道:“狗皇帝死了吗?” 火把的光芒照进来, 李璃出现在门口,平静地回答:“没有。” 张伴伴笑了笑,肯定道:“那也快了。”他非常清楚燕帝的身体状况,亲眼看着破败下来,很放心。 李璃没有否认,他看着张伴伴,跟着蹲下来问:“你是怎么骗他吃下这些毒药?” 张伴伴靠在墙上,全身是放松的,仿佛完成了重大的使命一般,对生死已是毫不在意,所以他几乎知无不言。 “皇上之前一直不敢要子嗣,可他又不愿引起后宫和权臣的注意,所以只能靠着王爷的药阻止妃嫔怀孕是不是?” 张伴伴这一句话点出了李璃的困惑,预料之外又是那么的情理之中。 连这都不相信……李璃忽然有种荒谬的感觉。 张伴伴看得出来他的惊愕,而那副模样又取悦了他。 “那时候兄弟相依为命,自是信任有加。可谁让王爷的权势越来越大了呢,连愉妃娘娘都为您说话。皇上为了挟制住你,自然想要子嗣了,只是停了药之后,后宫依旧没有动静,不就起疑了吗?” 李璃没在意他脸上的讥讽,只是说:“那药没有问题,是我亲手所制,且让人试用过,只需停药半年,药性就会全部消失。” 张伴伴嗤笑道:“半年,那也太久了!想要孩子的人就是三个月都等不及,就开始胡思乱想。只要再推一推,拱上一把火,他就能自己吓自己。别说,左相这眼光的确毒辣,先皇众多皇子之中就这一个最无能,反正要是错了那绝对是别人的错。” “他派你去查药。” “没错,小心谨慎,不能让你知道。” “你说什么他都信?疑心那么重,他不可能毫无怀疑。” 张伴伴感慨道:“他当然多疑,可是我也没着急。他这人爱钻牛角尖,那段时间夜不成眠,忧思过重,本就容易生病,再加上为了生孩子毫无节制,不就快速掏空身体了吗?晕在周美人肚子上的那次之后,他就深信不疑了。” 李璃掩藏在袖子里的拳头握紧,可是面上却波澜不惊:“好算计。” 张伴伴没有谦虚,他很得意,坦然受之。 “吃了第一颗药开始,皇帝就再也回不去了,哪怕后来他明知道自己中了计,可他一个人人背弃的孤家寡人,哪里肯承认自己的失败?懦弱逃避,却可笑的还心高气傲……”张伴伴说到这里,得意的眼神开始浮现出陶醉的神色,似乎对自己一个太监能将一国之君给逼到这个绝境,满意至极,“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稍一犹豫,我就刺一刺他,他就头也不回得一步一步往深渊里走去了。” “本王要为你喝彩吗?”李璃忍无可忍地站起来,“真是厉害,皇兄被你们一步一步推到这个地步,我们两兄弟因此背道而驰,真是一点也不冤。” 张伴伴皮笑肉不笑道:“王爷过奖,老话说的好,英雄都是死于小人物之手。” 李璃摇头:“你不是小人物,杨守也不是,记得救命之恩,在准备为她们复仇的时候,你们就是个主角了。” 张伴伴一点也不意外李璃能够查到那些过往,夸奖道:“王爷神通广大。” “我只是疑惑着,明明罪魁祸首的左相,你为何却报复在我们兄弟身上?” 张伴伴哈哈大笑起来:“左相?到如今这个地步,敢问王爷您会给他一个好结局吗?樊之远的身份暴露了,您接下来该是给定北侯翻案了吧?定北侯冤屈一旦洗脱,这通敌卖国,陷害忠良不就是左相了吗?如此大的罪名,怎么着也得凌迟灭九族呀!我想不出比这个下场更适合他的了。” “你当个太监实在太屈才了!太子妃是死的太早,不然有你辅佐,哪儿有我们兄弟的事。” 提起太子妃,张伴伴眼睛红了,那点张狂瞬间黯淡下来,他难过道:“可是我太卑微,救不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几位小殿下跟她一起去,可惜当初我要是有王爷的本事,像救魏澜一样哪怕送走一个,也好呀!王爷,您既然心善,连魏澜都救,为什么不救他们呢?那可是您的侄儿!” 李璃笑了笑,吐出四个字:“救命之恩。” 张伴伴深深吸一口气,将那点怒意压下来,然后放松着,无所谓道:“无妨,很快我就能见到太子妃娘娘,服侍她去了。若是王爷不着急,不如让我听到这山崩的钟声,了却心愿?要我说让皇帝这么去了,对您好处可是最大的,不用谢。” 帝王驾崩丧葬长鸣九下,响彻整个皇城,张伴伴能听到。 然而李璃却道:“那你可有的好等了,四五年后,或许能听见。” 张伴伴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来,阴沉道:“不可能,他那破败的样子,就剩苟延残喘一口气,连这个冬季都挨不过去,哪儿还有那么长时间?你骗我!” “骗你做什么,太医束手无策,可我师父是谁?让他恢复健康可能办不到,但延迟几年的寿命却是轻而易举的。”李璃冷笑道,“你可以在这里数着日子慢慢等着,我先送先太子府余孽还有你手下的那些爪牙去地下见主子。” 张伴伴放松的身体顿时紧绷起来,他死死地盯着李璃,奇异地问:“到这个地步王爷何必救他?你为他付出那么多,找贤臣,除忠良,为了避嫌,甚至私下都不与朝臣来往!做再过分的事,你也不计较,天底下有比王爷更好的兄弟吗?你已经仁至义尽了,但凡宽容一些,都会感激在心。可是他呢,还是那么猜忌你,恨不得你立刻去死,时刻想抓住你的把柄,连晚上做梦都想看到樊之远打败仗,你跪在他脚下痛哭流涕的样子,都快癔症了!让他赶紧去见先帝不好吗?您名正言顺地登上大位,替定北侯翻案,让樊之远永远铭记你的恩情,王爷,这不好吗?让天下臣服于你脚下,任你四海升平,不好吗?” 一字一句,都是戳着人心窝子去的,蛊惑着他对兄长下杀手! 然而李璃摇头:“可我就是要让他活着。” 李璃就是因为就这么怨怼,就让奸人有机可乘,让燕帝走上不归路。 他离开地牢,张伴伴急切就要扑上去,可惜哐当关上的铁门将他隔开来,他对着大喊道:“太可笑了,从来不知道王爷原来是如此的心慈手软,妇人之仁!皇帝是绝对不会替定北侯翻案的,哪怕到这个地步,他也不会承认自己的错,他依旧怨恨你!你图什么?” 李璃脚步一顿,回过头:“至少不会如你所愿,兄弟残杀,他当初既然护住我,我也会护着他。” 张伴伴眦眼欲裂。 * 明正殿内,四周静悄悄,燕帝想睁开眼睛,然而全身的酸痛无力让他连这点简单的事都办不到。 他觉得很冷,仿佛置身在冰天雪地中,可当他觉得自己要死了的时候,五脏六腑一阵一阵地抽疼却告诉他这条命还苟活着,只是他太虚弱了,就是呻吟都勉强。 意识在疼痛下渐渐回笼,僵硬的四肢终于有了知觉,这个时候他才发现有人正搭着他的手腕,正坐在他的身边。 边上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什么时候能醒来呀,师父?” 这声音太熟悉了,让燕帝恨得牙痒痒,每一个辗转难眠的夜晚,他都后悔当初将这个小子给保下来,给自己留下这么大的后患。 燕帝觉得现在李璃一定很开心,得偿所愿不过是装模作样的关切罢了,让他心底冷笑。 过了一会儿,身旁之人略微烦躁的说:“吃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毒素都到四肢心肺了,怒火攻心又来这一出,哪里这么容易醒?没直接敲钟已经算他命大!” 大概觉得说重了,云师父软了口吻道:“你说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可着劲糟蹋身体呢?” 李璃顿时沉默下来,然后轻声道:“都是我的错。” 本不屑于他虚情假意的燕帝,然而听到这句话他那饱受煎熬,跳动微弱的心在这一刻还是狠狠颤了一下。 忽然一个匆匆的脚步声进来,太后道:“搜出了好几瓶药,都是那狗奴才骗着皇帝吃下去的!云师父,您给看看,现在皇帝他……可还有……”太后说到这里顿时哽咽住,说不下去了。 高高在上的太后,望着云师父的目光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生怕没个轻重吓跑了那点希望。 太医院的太医早就都来看过了,然而一个个摇头让人绝望,这唯一的希望就在这位云师父手里。 可云师父也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声,放下燕帝的手腕道:“太后娘娘,不如借一步说话。” 太后看了燕帝一眼,忧心忡忡地点点头。 随着他们离去,连同希望一切沉了下来,以致燕帝心灰意冷,自己的身体只有自己知道,他已是强弩之末,全身的器官仿佛垂暮之人,渐渐支撑不住,归于寂灭。 其实燕帝不是没有怀疑过张伴伴,也不是没意识到自己加重的病体过于蹊跷,可就如张伴伴所言,他不敢想,不愿意相信,身边最后一个能够信任之人怀有异心,在对付自己,只能一步步走向地狱。 然而再如何逃避,现实终究给了他最沉重的打击。 他这个皇帝,的确是再失败,再无能也没有了,老天爷都看不下去抛弃了他。 他输了。 然而正当他放弃之时,忽然耳边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 李璃没有跟着一起离开,而是留下来,对着昏迷不醒的兄长说了一句:“哥,对不起,求你醒过来吧。” 第145章 苏醒 李璃最终还是没有等到燕帝睁开眼睛, 而后者在短暂醒过来之后又再次陷入了昏迷。 这一次情况就更加危急了。 燕帝全身高热,被虎狼药不断压制的毒素和病灶齐齐反扑,来势汹汹的犹如洪水猛兽大肆破坏他体内的一切脏器。 太医院束手无策, 燕帝这几乎被掏空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太重的手段,而温和的药物对于那些耀武扬威的毒来说又无济于事, 几位太医日夜讨论, 都只有一个结果出来。 这个动静瞒不过宫里宫外,帝王病危的消息不胫而走。 最先坐不住的便是左相, 他怎么也想不到燕帝的身体差到这个地步!想想之前皇帝还常常在长秋宫留宿,怎么转眼就昏迷不醒了? 如今对他来说简直是最糟糕的局面,北疆大获全胜也就意味着大夏四皇子失利,樊之远通敌卖国的谣言不攻自破,只要咬死他不是魏澜, 在开疆辟土般的战功面前,别说让他获罪,甚至更高的爵位和兵权都唾手可得。 因为这是大燕的英雄! 更甚至……左相细想到四皇子手中的姜直, 万一落在樊之远手里,定北侯的这桩铁案怕是得…… “皇上怎么在这个时候倒下呢?” 所有的淡定在左相身上看不见了, 他忽然感到一阵又一阵的恐惧袭上心头,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天,恍惚中仿佛看到了一张张故人的脸冲着他笑。 定北侯的, 先太子的……还有很多早已模糊却永远不会忘记的面容,一双双憎恨的眼睛都看着他。 心脏顿时骤然收缩, 甚至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相爷!相爷!” “爹,你怎么了!” 两个惊慌的喊声唤回了左相的神志, 只见长子和心腹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眼里带着着急。 左相抬头再一次往上看, 除了房梁什么都没有,这才发现方才自己被自己给吓住了。 周济民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只是焦虑地问:“爹,我们接下去该怎么办?皇上要是没了,这皇位必然是王爷的,那我们……哪儿还有活路?” 周济民眼里带着后悔和害怕,还有一丝埋怨,觉得父亲做事太绝,将李璃得罪个光,给周家埋下祸根。 左相看出来,心寒之时又觉得可笑,周家之人享受着他带来的凌驾驭皇权之上的权力和风光之时,没人觉得不对,各个理所当然,可当遭逢大难,却开始互相指责起来,将责任又退给了他。 不过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说的,他恢复往日镇定,缓缓地坐下来道:“敏儿怀孕了。” “什么?”周济民听到这个消息,一愣,接着狂喜道,“真的?那,那真是太好了!几个月了,定然是个小皇子!” 然而左相没有回答,只是直直地看着周济民,目光深幽仿佛里面藏着一个鬼,后者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嘴唇抖动,带着满满的恐惧,接着低声道:“这是欺君之罪……” 左相闭上眼睛,面无表情地反问:“周家欺君的还少吗?” “可就算如此,敏儿怎么会……”周济民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恍然道,“是那日,她母亲病重,请求归家……” 左相微微颔首,淡然道:“当初皇上捂得严实,看着一切如常,幸好老夫做了准备,倒是派上用场了,你怕是不知道吧,怡亲王已经秘密置了外室,生下一子。” 周济民蓦地抬起头来,眼中露出难以置信。 “周家已经走投无路了。”左相看了他一眼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作为周家的女儿,就要有这份牺牲。” 当初的贵妃是,如今的周美人亦是。 周济民无言以对,沉默了下来。 左相的心腹幕僚劝道:“大少爷,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相爷也心疼,可是就如您说的,怡亲王若是继位,周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都完了,到如今这个地步,无论如何都得拼上一拼。” “可这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确定,更何况,万一皇上等不到孩子出生……” “闭嘴!”左相呵斥了一声,“皇上乃真龙天子,定会转危为安,怎容你胡言乱语。” 可是人都已经昏迷了,哪儿还能好? 然而周济民却没说出来,他知道父亲已经没有办法了。 周济民失魂落魄地离开父亲的书房,明明春节将至,又打了胜仗,不论何处都是喜气洋洋,可唯独这偌大的相府,充满了腐朽和罪恶,开着从根底子就开始烂了的荼蘼之花,只要一场风雨就能让它彻底毁去。 “还是不顶事。”左相看着他踉跄的背影轻叹了一声。 心腹道:“是相爷太能干了,样样都有您安排,大少爷就无需面对这些。” “可老夫终究得死在他前头,这次,怕是没那么容易渡过难关了。” “相爷……皇上他……” 左相摇了摇头:“不知,明正殿里有怡亲王在,传不出消息。” “那……” “去吧,不管如何都这个份上,事情要做就做绝。”左相语气淡淡地吩咐道,“皇上大病得如此突然,怡亲王还不让任何人探视,连宫妃都打发了,这就是迫不及待地想取而代之,宣扬出去,若真山崩,他难辞其咎。” “是。” “让敏儿稳住,无论如何,都要咬死是皇上的,家族安危但系她一身!” “属下立刻让人去办。” 左相看着桌上的灯火,眯起眼睛:“祖宗保佑,一定要让皇上坚持住啊!” * “师父……”李璃憔悴地抓住云师父的衣角,没让他逃走。 云师父没敢用力挣脱,而是叹道:“阿璃,没办法,这人若是醒过来还好说,继续昏迷就是药石枉然,为师的本事也没到起死回生这地步啊!” “可在此之前,人还是能走能说的呀,甚至都能……临幸后妃。” “所以身体不就掏空了吗?”云师父说,“从那个姓杨的太医处搜查出来的药你也看过,就是些江湖术士骗人的丹药,里头还加了些让人成瘾致幻的五石散,这才能蒙蔽了皇帝,越发糟蹋自己,没马上风猝死已经算他命大了。” 李璃这段时间都没回王府过,就在宫中住下。太后年纪大了,熬个夜就吃不消,可燕帝身边没有可信的人,他便自己照顾,弄得很是憔悴。 云师父心疼道:“阿璃,注意自己的身体,别皇帝还没走,你就先倒下了。” 李璃摇头:“我没事,就是觉得亏欠,明明我只要再容忍一些,再关注一些……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云师父远在边疆的时候可能不知道京城风云,不过住在王府一段日子,也差不多懂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皇家之中,就是戏文里也看多了兄弟阋墙,兵刃相对的事,远的不说,大夏的二皇子不就死在他兄弟手上?李璃能做到这份上,说来真没有人能指责他。 要怪只能怪燕帝自己作死,听信谗言,害了自己性命,就连太后都看得清楚。 大概只有他自己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吧。 云师父能做的只有替徒弟再想想办法:“为师再试试。” “多谢师父。” 云师父点点头:“对了,东来和南往不敢跟你说,让我提醒你一句,外头的谣言又变了,你得小心。” 而一提起这些,李璃带着疲惫的目光顿时犀利起来。 东来将外头最近谣传的话复述给李璃,然后道:“已经查清楚了,源头就是从左相府出来的。” 熟悉的讽刺顿时浮现在李璃的嘴边,他冷笑着:“不过是狗急跳墙,垂死挣扎而已。” 东来说:“可是皇上之前将身体状况瞒得太紧了,突然倒下,的确容易让朝臣们想入非非,而且您又一直留在宫中,后妃们几次要来照顾,您也将她们打发回去,看着就像是……”有所图谋。 李璃抿了抿唇:“我哪儿敢将他交给别人,要是再来一个张伴伴,皇兄就没活路了。” 东来是了解李璃的,他和南往不只一次说过他们跟了一个天底下最心软的主子,哪怕皇位已经唾手可得,也没想过抬个屁股坐上去。 既然如此,东来想了想道:“王爷,这个时候,是不是该将小少爷抱回王府?” 他没有提及施愉,可是却也提醒了李璃还有施愉的存在,皇帝病危,作为昔日枕边之人,会不会想要再看一眼?最重要的是,哪怕李璃不肯承认,可是燕帝病危的确是事实,大燕江山,该确定继承人了。 而施愉的这个孩子,是以皇子直接继位还是作为李璃的儿子,过继继位呢? 李璃愣了愣,眼神暗下来,良久他才点头:“抱回来吧,记在我的名下。” 施愉好不容易离开皇宫,就不必再回来了。 “是,王爷。” 此刻外头的雪停了,白茫茫的一片,银装素裹煞是好看,李璃走到明正殿外,能看到远方的雪景,还有虽然无法亲自照顾燕帝,却每日必然来此探望的宫妃们。 他忽然触景生情地问道:“你说,大军什么时候才能到?” 东来回答:“算着日子,大概还有半月了,樊大将军不是说了吗,会来跟您一起过年。” 李璃扯了扯嘴角:“要是他兴匆匆地回来,忽然发现我多了一个私生子,会不会跳起来?” “这……大概是会的吧。” 李璃想了想那个画面,嘴角微微勾起,然而这个笑容还没绽开,却凝固了。只见结伴而来的宫妃们忽然停下,然后发出一声声惊呼,似乎有一个宫妃一脚没踩稳,打了滑,跌倒了。 但是奇怪的是,似乎摔重了,一时间起不了,反而引起了骚乱。 不用李璃多说什么,东来就立刻命人前去查探。 而这一去,便耽搁了很长时间。 李璃回到燕帝的寝殿,看见云师父在龙床边上一筹莫展,他也不说什么,安静地坐下来托腮。 云师父是有些怕他了,明知道没办法,却还是抓耳挠腮,冥思苦想,一会儿拿拿针,一会儿看看药,时不时地在桌上写点什么,努力装出一个认真想对策的形象。 终于在他身心疲惫要投降的时候,李璃道:“通知礼部和内务府,准备后事吧。” 云师父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忽然感到一阵难过。 然而东来刚应了一声,一个急匆匆的脚步传了进来,只见南往用着不可思议的语气禀告道:“王爷,方才周美人摔了一跤,出了血,太医诊出了喜脉!” 此言一出,李璃怔住了,不仅是他,就连云师父也是同样的模样。 “真的假的?”云师父问。 “真的,月份还小,但的确怀有身孕,明正殿里所有的太医都看诊。”南往肯定道,然后又问了一句,“王爷,怎么办?” 李璃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向床上一动不动的燕帝,然而他却发现皇帝的手指忽然轻轻一颤,接着缓缓地睁开眼睛。 四目相对。 燕帝醒了。 意外来得如此突然,以至于李璃觉得他有些掌控不住。 明正殿内所有的人都屏息着,南往恨不得将自己的嘴巴给缝起来。 燕帝显然是听到了,他直勾勾地看着李璃,仿佛在说:你会怎么办? 李璃动了动唇,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机械地转过头,看着云师父:“您……先给他看看吧。” 云师父觉得这事情有点复杂,不过还是蒙头地走到燕帝身边,替他把脉。 而这个时候,李璃后退了一步,吩咐道:“立刻宣太医,通知母后,皇上醒了。” 第146章 悲鸣 一国之君病危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一旦死去那便犹如描述一般山崩地裂,天下震荡。 无论新的帝王如何诞生,即使再顺利的依诏继位也会让朝廷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拥有从龙之功的胜利派开始清算,少不了一次大清洗。 然而如今的大燕朝廷, 却诡异的风平浪静, 几位重臣除了日常关心帝王的安危外,依旧是上衙点卯, 处理日常政务,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担忧和焦虑。 因为谁都知道当今驾崩之后,下一位皇帝,铁板钉钉上的事怡亲王李璃,不论是朝廷, 还是民间,让这位亲民睿智的摄政王爷顺理成章的继位,似乎都是喜闻见乐的。 说句不忠不孝的话, 不少朝臣甚至还隐隐带着一丝期待。 名臣侍明主,谁不愿意? 可是周美人这一怀孕, 让一切变得不一样了! 几位尚书私下里凑在一起, 偷偷商量着,脾气有点暴的兵部尚书直言道:“这么多年后宫都没动静, 结果皇上一倒下,这就有了, 未免也太巧合些!” 所有人都是这么以为的,是啊, 太巧了! 顾如是轻声说:“巧不巧,不是我们说了算, 我更关心的是皇上的龙体。” “已经醒了。” 而宋国公这话让周围顿时沉默下来。 新上任的户部尚书看了一圈,忍不住哭笑不得道:“各位感觉似乎没多少喜悦。” 宋国公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很高兴?” 户部尚书噎了一下,正待摇头,忽然发现这有些大不敬,便只能僵直了脖子感慨道:“之前还曾怀疑过王爷的心思,这会儿倒是看明白了。” 皇帝昏迷这么多天,居然没有直接让其彻底闭上眼睛,还能容许他醒过来,李璃这个举动其实惊讶了所有人。 虽然这话说出来实在有些诛心,可是如此好的机会,李璃只要顺势推舟一下,根本没人会说什么,朝臣们都已经做好了闭上眼睛穿丧服的准备。 燕帝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太后抓捕张伴伴及其爪牙的举动太大,有心人只要一打听就能知道了。 谁会怪李璃? 燕帝若真死了,就算周美人怀孕有子,毕竟没出生,可国不能一日无君,李璃承兄大业在礼法上都是说得通的。 这样做也就没有现在这么复杂的局面了。 无奈王爷是真兄弟情深,让暗暗希望的朝臣有些失落。 宋国公道:“宫中之事我们无法置喙,可是接下来的大军归朝,便又是一番计量,诸位不会忘了,这差点动摇大燕国本,破了山河的谣言吧?” 此言一出,几人顿时正襟危坐。 “谣言虽满怀恶意,可并非空穴来风,突然提起定北侯,樊之远乃是魏澜这个身份……应当是毋庸置疑了。” 顾如是回头看宋国公,后者肯定道:“他就是魏澜。” “那么当年定北侯的通敌叛国之罪……” 宋国公望着窗外的白茫茫,目光沉重道:“忠魂含冤,十年昭雪,也该翻案了。” 兵部尚书说:“可这是先帝圣裁!皇上会愿意吗?” 宋国公沉言道:“那就看王爷怎么办了。” * 太后派遣了身边的老嬷嬷和宫人前往长秋宫照顾周美人的饮食起居。 富宁回来将一本册子递了过来:“太后,净事房中有记录周美人的侍寝,按着时间上来说,是对的上的。” 太后翻阅着,然后放到了一边,可眉宇间的愁容还是没有释然,过了一会儿她说:“那段时间周美人曾回周家省亲,在周家住了一晚。” “您是说……”富宁一惊,“不会如此大胆吧?” 太后摇头:“哀家不知,怕是只有皇上知道,亦或者等孩子生下来才能验证,对了,皇上如何?” “云师父及几位太医一直在诊治,亏得云师父妙手回春,如今已经好多了,能靠在床头说上几句话,正一点一点恢复。”富宁笑道。 “难为阿璃如此尽心。”太后扶了扶额头,这段时间的担忧,让她一下子老了好几岁,若不是有小儿子支撑,她也要倒了,她起身道,“去看看皇上吧。” 然而这难得放松的心情在听到云师父的话之后,太后整个人便摇摇欲坠起来,若是富宁不及时搀扶一把,怕是得栽倒在地。 “怎么会,他不是已经醒来了吗?不是说正在恢复吗?”太后一把抓住云师父的衣袖,不敢相信道,“皇帝还这么年轻啊,云师父,您再想想办法!” 云师父很为难,“太后娘娘,不是老夫推脱,实在是全身脏器已经衰败了,皇上如今的身体,犹如八十老妪,不知什么时候就吹灯拔蜡……发现太晚了。” 太后的眼眶顿时湿红,悲从心来,不禁当众落泪,压抑着哽咽起来。 周围的太医纷纷叹息摇头,说实话,现在皇帝还活着,已是个奇迹。 富宁忧心安慰,可惜什么都说不了,只能搀扶着太后等她自己平息下来。 毕竟是个经过动荡之人,太后一阵失态之后,便停止了哭泣,看着云师父道:“他还能坚持多久?” 云师父思忖片刻,直言:“估摸着还有两月,老夫尽量吧。” 两个月…… 太后的身体再次晃了晃。 “太后娘娘!” 太后紧紧地握着富宁的手支撑着自己,深吸一口气,稳住了,她问:“阿璃知道吗?” “知道。” 太后点点头,没再为难他。 她重新整理仪容才进去见燕帝,后者躺在床上,看到她便问:“朕还有多久?” 不过这一句话,让太后好不容易抑制住悲哀的心情差点奔溃,“皇帝……” 燕帝没有等她的回答,仿佛自顾自地问:“母后,您说朕若去了那边,能看到阿愉吗?她可还会等我……” 太后缓缓地伸出手,明明她才是老人,可是燕帝的手看着更加消瘦,只剩了一层皮包骨,隔人的很。 “她定然不会了……她对我失望透顶……她说她后悔了……” 忽然他反握住太后的手,目光看过来:“母后,您看起来很伤心。” 太后终于泣不成声:“你是我肚子掉下的一块肉,我如何不伤心?” 燕帝扯了扯嘴角,“那您还是心疼我的……” 太后使劲地点头,滚烫的泪落下来,砸在燕帝的手背上,“航儿,别让娘白发送黑发,娘受不住!” “对不住……”燕帝的眼角浮起湿意,惨白的脸色看起来更加触目惊心,他说,“樊之远应该快回来了……” 燕帝仿佛平静的一句话,却听得太后心上一揪,她生怕燕帝再误会李璃,不禁道:“自从你昏迷之后,阿璃不放心别人,日夜亲自照顾你,断水送药都是他自己来,人都瘦了一圈,航儿,他真没想害你,你别总是,别总是……” 太后似乎想说句重话,可是看着燕帝的模样,终究没有忍心再过责怪。 “朕没误会。”燕帝扯了扯嘴角,闭上眼睛似乎不想多谈,“朕想见周美人。” 自从宣布有孕之后,周美人便被悉心看顾起来,然而虽名为照看,可跟监视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周家做的隐秘,那男人早就已经死于非命,可她依旧心惊胆战,怀揣着秘密生怕被人发现。 她曾经幼稚的以为入宫为妃,为了家族任由摆布已是最大的牺牲,没想到等待她的还有更大的噩梦。 那晚身心之痛,痛彻心扉,她根本不敢回想。 回到宫中带着侥幸以为就此过去,不想怀揣孽种,这让她更是痛不欲生,是该下十八层地狱的折磨。 周贵妃上吊自缢的时候,她每每梦到这个画面便心生恐惧,害怕落得跟姐姐一样的下场。可是现在,她不怕了,她甚至还羡慕周贵妃能死的干脆。 这般抑郁之下,周美人的身体很快就消瘦下来,倒是在外人眼里显得替昏迷的燕帝忧心一般。 是啊,人人都觉得怀着龙子的她自然最希望帝王转危为安,可是没人知道其实最希望燕帝去死的是她。 以燕帝后来的身体还能不能使人受孕,周美人太清楚了,燕帝本人又岂会不知? 她望着宫殿上高高的梁发呆,一直燕帝苏醒的消息传来,那一瞬间,她真的想拿起白绫将自己跟姐姐那样吊起来! 她害怕看见燕帝,但最终她还是站在明正殿内,迎着虚弱的皇帝和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明明分别不过几日,可是好像彼此之间已经变成陌生人了,唯一相似的便是同样的憔悴。 周美人的手下意识地绞紧帕子,故作平静地唤了一声:“皇上……” “敏儿,你很害怕。”燕帝这气若游丝的话却仿佛重若千钧砸在周美人的耳边,打破了她好不容易的镇定,几乎要站立不稳了。 周敏儿的脸色白的跟纸一样,蠕动着唇道:“臣妾,臣妾是担忧皇上龙体……” 燕帝低低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声音,很微弱,似乎是在笑,可是眼神却冷,“孩子,是朕的吗?” 心里藏着鬼,周敏儿差点就要说出来,可是祖父再三叮嘱,家族荣辱系于一身,她最终还是含泪地点头:“自是皇上的……是您盼望很久的……” “好。”燕帝于是闭上眼睛。 “皇上……”周敏儿想再说些什么,可是燕帝却咳嗽起来,只见床帐之后立刻悄无声息地走出两个內侍,一个给皇帝送水,一个宣太医。 咳得停不下来的燕帝还嘱咐着:“送……周美人回去,务必……好好照顾。” “是。” 周美人不过说了两句话便被不容置疑地请下去了。 慢慢的寝宫中又再次变得安静,燕帝睁开眼睛,他似乎想要挣扎着起来,然而这虚弱的身体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难以办到,最终他只能放弃地瘫软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床顶帷帐。 第147章 遗诏 帝王昏迷不醒的时候, 文武百官有心探望,也是被拒绝在外。 不过如今醒了,为了安定朝野内外, 便召见了几位重臣见驾,六部尚书及几位大学士, 包括左相一同觐见。 弥漫着浓浓药味儿的寝宫里, 几位大臣震惊地望着床上的燕帝,久久难以说出话来。 知道帝王病重, 可没想到会重成这样! 不过短短十日不见,却仿佛过了数十年,让燕帝整个垂暮下来,形销骨立,所有的精气神都消失不见了。 如此模样, 还能坚持多久?这是所有大臣心中第一时间冒出来的想法。 而这里心情最沉重的便是左相,他预见的最坏的事情发生了,让他几乎当场失态, 满脸的沉痛和悲伤。 “皇上……您怎么病成这样了!”这声叹息包含着无尽的悲痛,左相忽然跪下来, 膝行两步到了龙床前, 望着虚弱的燕帝顿时两泪纵横,情难自禁道, “大燕江山刚刚完整,正是您开创盛世之时, 皇上,您万万要保重龙体, 老臣还等着辅佐您啊!” 左相虽然为人受人唾弃,但是外表却儒雅端方, 保养的极好。 他这样的老头一跪下来不顾体面痛哭流涕,虽然不合礼法,却显得真情流露,令人动容,好像有多忠心耿耿似的,恨不得跟着而去。 然而终究为了什么,边上站着的几位大臣心里明白。周美人的孩子还未出生,这个时候燕帝若是驾崩,皇位是落不到那孩子身上的。 说来燕帝会落到如今的地步,跟这位可脱不了干系。 兵部尚书看不下去,正要说话,却忽然看到病床上的燕帝缓缓地抬起手,左相一见立刻握在手里,轻飘飘的重量和只见皮包骨的手让他眼中越发悲伤:“皇上,自从您昏迷之后,老臣一直想要来探望您,可是……老臣无能无法靠近这里,心急如焚,生怕您惨遭不测。好在终于您醒了,可是如此模样……让老臣真是痛惜不已!” 这话说得周围几位大臣眉头紧皱。 “左相,皇上面前,不要说些有的没的,居心叵测之人已经被太后娘娘给抓起来,一应爪牙俱已落网,如今不只是你,谁都盼望着皇上转危为安。我听说皇上昏迷之时,王爷衣不解带地细心照顾在身边,几夜未合眼,连他的师父都一并请到宫中,这份情令人动容,您就免了那份挑拨离间的心思吧。” 左相抬起湿红的眼睛看着户部尚书,冷笑道:“本官还没说什么,尚书大人倒是急红眼,自觉地替人辩解起来。” 户部尚书顿时怒道:“你这个老……” 顾如是上前一步道打断他的话,淡声说:“左相,皇上龙体欠安,我等不能探望许久,若真心系皇上安危,有些多余的话就更不要拿来扰皇上清净了。” “顾大人,皇上现在最想听的怕是朝堂上发生的事吧,你将他耳目闭塞,又有何居心?”左相质问道。 这话说的可够诛心的,然而顾如是不见动怒,对着燕帝行了一礼道:“皇上,如今朝中最大的事便是大军归朝,然而这一切重不过您的身体安康,臣并非太医,能做的便是各司其职,稳定朝纲,让皇上无后顾之忧,等到您重新临朝。” 这话没人能够挑出毛病,燕帝几不可见地轻轻颔首,他目光在殿内扫了一圈,然后道:“都下去吧。” “是。”几位大臣行礼告退。 左相从地上站起来,却忽然听到燕帝说:“左相留下。” 这一声让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左相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道:“是。” “这……” 兵部尚书犹豫着,让左相留下不知道又会出什么幺蛾子,想想周美人的那个孩子,让人实在放心不下。 然而此时此地,燕帝亲自开口,哪有他们置喙的余地。 既然没有,宋国公当朝抬起脚往殿外走去,顾如是摇了摇头,跟在了后面。 除了殿门,兵部尚书忍不住道:“也不知道支开咱们会说什么,真是让人不安啊!” “皇上那样真是悬了,就怕临到最后……”户部尚书没有说下去,只是那意思很明白,“对了,王爷呢?这种要命的时候,他跑哪儿去了?顾大人?” 顾大人摇头不知。 此刻的李璃去了城外田庄,见到了施愉。 生产当天颇为凶险,差点一尸两命,虽然云师父妙手回春,保下了这对母子,但是施愉的身体依旧不好,正养着,一时之间也离不开。 而现在燕帝昏迷的消息整个京城都知道,施愉自然也听到了。 她带着孩子等着李璃。 虽然出生艰难,但是这个孩子却长得很健硕,肥嘟嘟的肉团子一个,被奶娘抱在怀里睁着乌溜溜好奇的眼睛看着逗弄自己的李璃,伸出自己的小手手,抓住了他的手指。 李璃不太喜欢孩子,可是现在被小小软软地握着食指,感觉心都要化了。 心烦意乱的时候看见这种奶团子简直就是一种治愈。 “好乖啊!” 施愉笑了笑:“像你小时候,一样的乖巧伶俐。” 李璃可是刷漆老树,装着成人心的孩子自然乖,他不好意思地讪笑了一声,然后撅起嘴嘟嘟地做着鬼脸,小婴儿张开笑容,开始手舞足蹈,奶娘几乎都抱不住。 施愉手里捧着暖炉坐在一旁看着,眼底带着欣慰,可落到儿子身上,却是满满的歉疚。 一会儿之后,奶娘便带下去喂奶,目送着她的背影,施愉终于道:“要将孩子抱走了吗?” 李璃点点头:“嗯。”他顿了顿,又问,“愉姐姐舍不得?” 施愉苦笑道:“拼死生下来的,怎么舍得?可是我注定不能陪他长大,我……不是个好母亲。” “我会照顾好他的,你放心,将来若是想念了,可以回来看看。”李璃说。 施愉笑了笑,摇头:“为了他好,不要见了。也别告诉他,这个不负责任的娘是谁。” 李璃便沉默了下来。 施愉犹豫了一会儿,终究问:“他……醒了吗?” “昨日醒了。” “还好吗?” 李璃没有立刻回答,他抬起头看着施愉的眼睛,然后缓缓地摇头:“师父说,大概还有两月了。” 闻言施愉握紧了手里的暖炉,她动了动唇,最终难过道:“怎么会这样……” 外头猜测纷纷,谣言中更有将矛头直接对准了李璃,不过施愉并不相信。 李璃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施愉怔然道:“太子妃……真是因果报应,做了什么,老天爷都记得。” “是啊。”李璃感慨了一声,然而他作为因,让燕帝承受了果,他心里很不好受。 施愉看他:“阿璃,你很自责。” “是。” “你在逃避。” 李璃抿了抿唇。 施愉说:“将这个孩子带回王府,何必亲自走一趟呢,莫不是来跟我告别?” “我暂时没想好怎么面对他,愉姐姐,樊之远要回来了。” “他是魏澜。” “是。” “你想让皇上替定北侯翻案?” “是,我答应过他。” “可是证据确凿的事,如何翻案,人证物证都有了吗?” “有,俞自成死之前我拿到了他的口供,高驰死之前告诉了我人证,如今都有了。” 施愉听着不禁叹道:“忠君烈士,该平冤了。” “可是皇兄现在这个情况,我说不出口,我怕把他气死。”李璃苦笑了一声道,“周美人怀孕的真不是时候,左相真是命硬!” 燕帝拼了命的要生孩子,自然周美人肚子里的就是重中之重,燕帝哪里舍得让李璃杀了周美人的外家,按照罪名,可是直接诛九族,一个不剩。 施愉道:“这个孩子原来是真的?” 师父说按着日子算的话,以皇兄的身体,很难让人受孕。”见施愉睁了睁眼睛,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事无绝对,究竟是不是他的,外人都说不准。皇兄已经见过周美人,命人好好照料,看起来很重视,那大概就是真的吧。” 施愉摸着暖炉,眼里带着犹豫,最终她轻轻一叹道:“阿璃,你若为难,不如带我们母子去见他。” “愉姐姐?” 施愉说出口之后,就变轻松了,她笑道:“我来劝他。” 然而李璃却立刻摇头,他甚至站起来说:“不行,等身体养好了,你就走吧,费尽心机离开了那个牢笼,怎么能再回去?” 施愉迟疑道:“可是……” “姐姐,我虽然内疚,可并不觉得我做错了。周美人的孩子不管是不是他的,周家,左相,我必定是要让其付出代价的,定北侯的案子该平冤还是得平。” 李璃眼里带着坚决,他笑了笑,轻松道:“我不是意气用事的人,若是皇兄还是像以前那样怨我,那也没有办法。孩子我抱走了,我会用心抚养的,将来给他一个美好的盛世王朝,我也就问心无愧了。” 施愉看着李璃离开,忽然落下泪来。 小霞走进来,看见了,连忙劝道:“夫人,您身子弱,可万万不能太伤心呀!王爷一定会好好培养小少爷,您放心吧。” 施愉点点头:“我不担心。”说着她问,“都整理好了?” “是,王爷说江南山清水秀,正适合您养身子。” 施愉微微笑了笑,目光中却依旧带着忧郁。 而另一边的明正殿内,所有的人都被遣退了出来。 左相迎着帝王的目光道:“皇上,您若有任何吩咐,老臣必定全力以赴。” 燕帝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他问:“樊之远还有多久回来?” “估摸着还有半月了,皇上,他一定就是魏澜,我们绝对不能让定北侯翻案,不然王爷如虎添翼,就是美人生下皇子怕也保不住了!” 燕帝看着左相那满脸的愁容,然后轻声说:“朕知道。” 左相见此心中微定,说:“老臣没用,居然没发现那个狗奴才如此可恶,如今倒好,让旁人趁虚而入,只是满朝文武没一个人有所怀疑,只有老臣怎么都觉得蹊跷。” 左相意有所指,然而燕帝垂下眼睛没说话。 左相见此愧疚道:“您病得如此之重,还得让皇上跟着操心,实在老臣无能。” “左相不必妄自菲薄,朕身边已经没有人了……”燕帝喘了喘气,“只有你。” 左相立刻激动起来,恨不得表明心迹:“是,老臣必定站在皇上这边,哪怕是死都甘愿,只是……”他犹豫了一下,面露为难,仿佛难以抉择,过了一会儿,最终他狠了很心道,“只是事关重大,皇上,老臣说句斗胆的话,您这次病重虽然看起来和王爷无关,昏迷之时也是尽心照顾,可是您的身体,老臣实在很担忧,美人虽然怀有身孕,可若是您一旦……王爷权势滔天,若无……遗诏,这皇位怕是只能……” 他说到这里,左相跪下来,眼中含泪,“皇上,老臣求您,早做打算!呜呜……” 燕帝萎缩的眼睛顿时睁了睁,难以置信地直直盯着左相,脸上带着奇异之色。 左相既然把话说出来了,他干脆直言道:“皇上,为了美人,为了皇子,老臣恳求您赐下传位遗诏!” 这是要燕帝指定周美人肚子里的孩子为继承人,哪怕燕帝突然驾崩,有了这个遗诏,左相也能以此阻止李璃继位。 燕帝久久没有说话,但也没昏过去,起伏的胸口昭示着他的激动。 而左相也紧紧地望着他,脸上迫切让人心惊。 最终燕帝睁开眼睛道:“朕……知道。” 左相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大安,五体跪拜,以头磕地:“皇上圣明!” 第148章 承诺 今年是个多事之秋, 作为最大的吃瓜人群,天子脚下的京城百姓表示已经撑死在瓜田里,连年饭都能省了。 前有草根出身的樊大将军化身侯府贵公子, 背负冤屈,忍辱负重, 奋勇杀敌, 重回朝堂,最终一战夺回燕荆四州, 恢复破碎山河,堪称英雄。 后有燕帝忽然病重陷入昏迷几临驾崩,接着从不开花结果的后宫发现美人身孕,铁板钉钉的皇位摇摆不知落入谁家。 八卦小报每一期的头条都格外劲爆,看得百姓津津有味, 兴致盎然。 当然这些离老百姓依旧太远,拿着小报,坐在酒楼里听着说书就好, 表示都很淡定。 然而最终引爆全城的话题却是怡亲王带回了一个孩子! 真的,这点实在太佩服八卦小报了!连自家主子的墙头都敢趴, 看见了居然也敢放头条报道出来, 直接戳破了王爷藏有外室,跟樊大将军你侬我侬, 海誓山盟的时候,还不忘脚踏两船生孩子的事! 想想过去四年, 怡亲王时不时地在八卦小报上表达自己对樊大将军的至死不渝的情感,那发自肺腑的言语感动了多少人! 就在去年, 还因为太后逼婚,写了一篇得罪大家闺秀的真情剖白, 让整个京城百姓都明白他的痴心不悔。 以至于樊大将军一回京,全京城的老百姓都恨不得将两人凑作对,那时候城门外相迎的盛况,历历在目啊! 那一期的八卦小报多少人还收藏着呢!也有多少人因为他俩才相信了这个世界上还有美好的爱情,无关性别,无关身份,让人充满了感动! 可是不过两年,这便犹如虚幻泡影被无孔不入的记者一戳就破了,樊大将军为边关奋力厮杀,保家卫国的同时,怡亲王却为了皇位背叛他,头顶大草原……这样一想,果然皇家之人都是混账东西。 只是不知道这位胆敢爆料的记者和编者还活着没? 而还在回京路上的樊将军若是知道这件事,不知道又会怎么样,会不会愤而拿剑戳死王爷? 李璃的粉丝在这张小报问世的瞬间齐齐专为黑粉,无数的问候信淹了八卦小报铺子,当然也让这个孩子彻底过了明路。 单纯的百姓纯粹的失望,可稍微知道点朝廷动向的都忽然意识到,这是在跟那位怀孕的周美人打擂啊! 前脚周美人传出有孕的消息,后脚怡亲王府连继承人都准备好了,相比起来那肚子里不知道男女的孩子,王府有后直接稳定了李璃的地位,让朝中大臣那点对李璃好男风的微词也没了。 太后得到这个消息,连忙招了李璃进宫,她没忙着喜悦,憔悴的眼睛直直地望着李璃问:“真是你的吗?” 李璃没点头,只是道:“是您的孙子。” “可你怎么会……”太后是知道李璃的,这孩子死心眼,一颗心给了樊之远必定不会再招惹别人。去母留子之事在大家族里很常见,放在任何一个勋贵家中太后都不会怀疑,可是李璃? 李璃道:“您别问了,我没混淆皇家血脉,他的确是李家的种。”不过不是他的而已。 太后没有因此放心,她问:“这个时候把孩子带回来,你怎么想的?” 李璃说:“我将他过继给皇兄,您觉得他会乐意吗?” “过继?”太后犹豫之中,却听到李璃说,“我想请皇兄替定北侯平反,而这辈子我不会坐上那把椅子。” * 燕帝昏睡的多,醒来的少,但是一直李璃都避着他。 而这一次,他醒来的时候,发现李璃正坐在他的身边,一手托着脑袋,似乎困倦了,闭目休息。 皇家经过与美人一代一代结合,生下的皇子皇女光外貌都很出色,其中以李璃为最。 这位被誉为京城第一美男子的怡亲王,那张脸的确赏心悦目,再加上李璃爱保养,比女人还在乎精致容颜,瓶瓶罐罐往脸上抹,自然更是光滑水润,完美无瑕,走在街上,无数人回头。 哪怕后来交恶,燕帝内心深处也不止一次感慨樊之远走了狗屎运,得到了他弟弟的青睐。 不过这段时间,这张脸看起来有些暗淡,眉宇间多了几分愁容,眼底的几道阴影预示着李璃没有好好休息过,为了什么,哪怕燕帝再狼心狗肺,也不得不承认李璃对他的尽心。 真盼望着他死,该吃好睡好容光焕发才对。 鸦羽般长长的睫毛遮盖那双眼睛,看起来依旧恬静美好。 燕帝看着他,一时间竟没舍得打搅,他已经很久没跟李璃这样好好地相处了。 忽然胸口一阵发闷,喉咙干痒,压抑不住咳嗽起来,这一下子惊醒了小憩的李璃,他蓦地站起来,熟门熟路坐到床边,扶起燕帝上半身,又拿起小几上的茶杯,麻利地凑到燕帝嘴边,后者喝了一口,润了喉咙,这才稍稍平息。 “还要不要?” 燕帝摇了摇头,李璃不再多话,回身放好茶杯,接着缓缓地将燕帝放平在床上,不过后者低哑地说了一句:“枕头。” 李璃一愣,接着拿过边上的靠枕垫在燕帝的后背,然后才坐会自己的椅子上,显然这个阵势是要深谈了。 李璃正斟酌着开口的时候,而燕帝则率先问道:“不躲着朕了?” 李璃回答:“没有躲,只是不想在你重病的时候再跟你起争执。” 燕帝沉了沉气,轻声咳了两下,就听李璃又道:“不过臣弟今日有话要说。” 然而燕帝没有等他说下去,反而道:“樊之远马上就回来了吧。”这是他对第三个人提起樊之远,仿佛带上了执念。 李璃缓缓地点了点头:“还有三日。” 燕帝笑了笑,只是那张消瘦的脸看不出究竟是讽刺的笑,还是有别的意思,他说:“你想要朕重审定北侯通敌的案子。” 肯定的语气,也就是说燕帝毫不怀疑樊之远便是魏澜。 李璃神情微微凝重,但最终还是点头:“是,还请皇兄成全。” “怎么审?” 李璃道:“姜直。” 突如其来的这个名字让燕帝有些疑惑,但是李璃接下去的话让他恍然大悟。 “他还活着。” 自从樊之远的身份被人戳穿,燕帝曾特地调来定北侯案当初的卷宗仔细看过,知道定北侯通敌的证据便是截获了副将姜直写给定北侯的信函,上面出卖了大燕的北疆部署,接着又有定北侯的回信佐证,这才直接定罪。 姜直已经死了,在定北侯府上下自缢的时候,他就被斩首示众,可是如今李璃说还活着…… 怎么活下来的,燕帝大概能推算出来,他说:“在大夏被樊之远抓住了吗?” “这是求和的诚意,大夏亲自送过来,亦是对方四皇子私通大燕的铁证。”李璃说到这里顿了顿,“是以他的身份不容置疑,而真正通敌的是谁,皇兄想必早就知道了吧?” 燕帝的呼吸有些紊乱,他觉得李璃在质问他,因为他也通了敌,作为皇帝,他也卖了国。 北疆很远,大夏更是遥远,只知道这场大捷乃是大夏内乱所知,却不知道其中的关键人物,如今燕帝什么都明白了。 什么叫做运筹帷幄,他机关算尽终究抵不过弟弟的一步三谋。 什么叫做大局之观,作为亲王的李璃挽救了帝王卖出去的国,同时还能让冤屈八年的忠魂烈士得到平反。 这份心,大燕的臣民都看在眼里,令他无地自容。 “臣弟不是在责怪你。”李璃平静地说,“我只是希望皇上能明辨是非,哪怕是先帝,错了,后人便应该拨乱反正。定北侯府虽然已经不存在了,可清白的魂魄不能再蒙冤受屈,这是皇家欠他们的,亦是欠樊之远的。” “你对他还真是尽心尽力。”燕帝又笑了一声,他没就此回答,反而看着李璃,面露不解道,“既然如此,可是你又为何在外忽然有了孩子?跟你对他的心意不相符,他能接受?” 李璃一时间想不明白燕帝怎么忽然谈起他跟樊之远之间的感情,只是这个事情他不好多说。 然而燕帝却又问了一句:“那孩子真是你的吗?” 李璃抿了抿唇,还是点头:“我不会混淆皇家血脉的。” 燕帝听此似乎想笑却笑不出,最终咳嗽起来,李璃下意识地就要去摸那杯水,燕帝摆手道:“不必,什么时候将他抱过来给朕看看。” 这话让李璃更加奇怪了,他不觉得燕帝会想看李璃的儿子,不过既然燕帝这么要求,李璃便道:“皇兄想看随时都行,待会儿就吩咐下去。” 燕帝颔首,他的话似乎说完了,于是他看着李璃,等待对方继续说话。 李璃说:“皇兄,不管如今我们之间是否还存在信任,不过帝王金口玉言,曾经答应过臣弟一个赏赐,还算吗?” “用在这里?”燕帝问。 “是。” 然而燕帝没有立刻答应,他似乎在思考。 李璃见此有些难过,不过话说到这份上,他也不准备再收回去,于是道:“皇兄如果为难,我愿意用另一个承诺来换。” 燕帝看着他。 李璃说:“说到底就是害怕我会谋权篡位,既然如此,不论皇兄还有多久,我等八个月后周美人生产,若生下来的是皇子,由他继承皇位,若是公主,我将这孩子过继给你,照旧由你的儿子接任大统,我绝不碰皇位,也不再有其他子嗣,皇兄觉得如何?” 燕帝的呼吸顿时一滞,放在锦被上的手抓紧了被褥,目光紧紧地看着李璃,仿佛在辨明真假。 李璃心口酸涩,眼神坦荡而清澈地回望着他,继续一字一句道:“臣弟可以写下承诺,由百官见证,甚至刊印于八卦小报,让天下见证,这样不用担心我会在你走之后食言,不然这辈子不得善终。” 李璃眼眶红了,内心无比的冰冷。 而燕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怔在了原地。 “皇兄好好考虑一下吧,臣弟告退。” 第149章 回京 今年的冬天不冷, 雪下得不大,但是却未停。 离开家乡,奔赴边疆的儿郎们总算看到了京城的影子, 那点奔波于途中的疲惫也顿时消散了,一个个脸上带了归家的喜悦和迫不及待。 “都稍安勿躁, 京城就在那儿, 家里的婆娘和儿子也不会在一晚上时间跟着别人跑,少忒么跟蹦着虱子似的抓耳挠腮, 给我安寨扎营!” 一个千户拿着拳头一个个敲过去,声音虽洪亮,但是语气一点也不严厉,惹得一阵嬉笑。 有胆大包天的以下犯上道:“千户,你自个儿都不知道闻了多少次嫂子的帕子, 别老说我们!” “就是,还偷偷摸摸的,当我们这眼睛都瞎了?想念了就说呗, 还怕咱们笑话你啊!” “少抵赖,就在左怀里, 我们都看见了, 有事没事摸两下,还以为摸不到嫂子摸自个儿解馋呢!” “哈哈……” 这军营里都是些粗人, 说的话也是荤素不忌,那千户脸皮也厚, 抬起脚就对着边上想要偷他帕子的小子猛踹了一下屁股,骂道:“滚一边去, 愣着干什么,赶紧麻利地扎营!待会儿将军巡视, 还在这里嘻嘻哈哈的全赏军棍!” 话音刚落,周围都动了起来。 天色已晚,京城城门已经关闭,按照惯例,大军修整一晚,明日一早再整军进京,而对于胜利之师,必定有人率文武百官出来迎接。 所有的辛苦和汗水有了回报,近乡情怯的士兵们一个个望着远方高高围墙,热泪盈眶,但也欢笑嬉闹。 这个时候,就算纪律差了一点,也不会有人来为难。 但是明明是高兴的日子,可有些人却面露忧愁,摇头叹息。 云溪拿着两个饼子,一个裹满肉酱,一个带着葱香,他左一口右一口,腰间还挂着一个水壶,眼睛弯成一条缝,美滋滋地从伙夫营里溜达出来。 他在军营里呆了三个月,早已经跟里外混熟了,特别受欢迎。 没办法,军营这种地方人长得乖巧可爱先不论,武功高强那是融入这些兵痞的大前提,稍微露两手,左一个哥,右一个弟就称道上了,当然最终要的那就是医术了得,关键时刻那就是一条命! 谁见了云溪不把他当祖宗一样供起来,特别是作为元帅的师弟,居然还一点架子都没有,实在太难得了! 唯一就是对吃的有点上心,那容易,伙头兵里那些手艺好的,各个拿出看家本事变着花样喂养他,打菜的时候都多给他两块肉。云溪吹风吃沙到大夏,还没来得及消瘦,就又胖回来了,油光水滑,看着就让人高兴。 所以想要找到他,去伙夫营的半道上截就没错了。 夜黑月风高,几条黑影突然从边上窜出来,一把将他扯进了旁边的大帐里。 “啊哟,我的肉饼!” 动作有点大,还很突然,拉扯间,云溪的肉夹饼就掉到了地上,他心疼地差点落下两行泪,抬头就控诉道:“你们干嘛呢,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咱们校场决斗去!” 他怒目而视,接着望着地上沾灰的肉饼哀悼:“唉,还热乎着呢,人给我留着的最后一个……” 说完,他将手里另一个葱香饼塞进嘴里,生怕还没吃上几口又给整掉了,鼓着腮帮子看着面前的几位……将军。 这个不知道哪个营兵的休息帐子,大通铺,士兵还没回来,就先被几位樊家军的将军给征用了,在这里将云溪拐了来,也不知道究竟要干什么。 就这昏暗的火光,云溪看了看,一个个怎么都一副吊丧的模样,看起来垂头丧气,很是担忧。 云溪一边嚼着饼,一边问疑惑地问:“你们怎么了?” “小云溪,你看看这个。”只见卫平抽出一份八卦小报递了过来。 云溪抽出帕子擦了擦油腻的手,然后接过来一看:“……” 好家伙,这头条真是够劲爆的!他家大师兄真有种! “你说这是个什么事?”卢劲脾气有点急,火气不免上来了,“怡亲王也太过分了吧!当初可是他死追着咱们元帅不放的,老实写乱七八糟的文章隔空表白,回京了又死缠烂打,还以为对咱们元帅有多痴情专一,这转头暗搓搓地闹出私生子了,把咱们元帅当做什么了?玩弄感情也不是这么玩的吧?” “要是之前王爷有意,元帅无情也就算罢了,可明显元帅如今对王爷已经情根深种,晓飞跟咱们说过,两人早就已经过了明处,暗许终身,为何招呼也不打,私自置了外室留下孩子,这岂不是一种背叛?” “这又是筹粮又是送药,甚至还帮着搅动大夏朝局,积极地替定北侯平反,原本以为是王爷对元帅的一片真心,现在想想怕是亏欠和补救了!” “既然不肯绝后,为何又来招惹元帅,简直太过混账!不然元帅说不定已经娶了一位温柔贤惠的女子,不会再为此所伤。” 云溪听着都觉得自家大师兄太渣了,实在太渣了! 不过话说回来…… “这件事跟几位哥哥把我拉到这里来有什么关系吗?”云溪实在不解。 “你是小师弟。”周围异口同声道。 “所以呢?” “你去安慰安慰元帅,看看他啥样了,现在一定得到消息,估摸着伤心坏了。” 云溪指了指自己:“哈?我去?你们怎么不去?” “对,咱们都不合适,元帅这人死要面子活受罪,肯定装得云淡风轻,我们去劝怕是更难过,你作为小师弟,说几句体己话还是可行的。” “是啊,明日一早就该进城了,我敢打赌必然是怡亲王率文武百官前来,那场面……不敢看啊!万一血溅三尺就完了!” 说得云溪都有画面感了,只是他面无表情道:“会不会里面有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卢劲嚷嚷道,“难不成这孩子还不是王爷的?” 云溪:“……”很有可能。 “不可能!混淆皇室血脉是死罪!不是王爷的,他怎么敢认,这个时候抱回孩子,不就是为了争皇位吗?” “一说这件事,果然李家人每一个好东西。小云溪,你见着元帅一定要让他顾全大局,要知道定北侯还等着王爷帮忙伸冤呢,这个时候忍耐,忍耐,再忍耐!” “心疼元帅。” 一个个真情实感地让云溪都不知道该怎么劝,不过他还真的要走一趟,毕竟有些事樊之远那时候已经奔赴边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好的可别发生误会,那样可就太冤了。 他家大师兄很不容易呢! “行吧,我去看看。” “哎,关键时刻还是小师弟靠谱。”几位将军顿时眉开眼笑,“别忘了告诉他,不管怎么样咱们兄弟都站在元帅这一边,真想做什么,一句话的事。” “对,还有天涯何处无芳草,无需吊死在王爷这里!” 云溪摆了摆手表示知道了,然后抬脚准备掀开帐子出去,不过他还没动手,外头就走进一个人。 “找了好久,原来诸位都在这里。”樊之远身边的一个亲卫纳闷地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云溪身上问,“都在这儿干嘛呢,开小会?” 云溪回头看了一眼,卫平小心地问:“元帅还好吗?” 亲卫犹豫了一下道:“看起来不太好。” “看到八卦小报了?” “您是说王爷私生子的事?” 除了云溪,众人齐齐点头。 亲卫说:“是啊,所以元帅让我来找各位。” “……作甚?” 不会要造反了吧?哥哥通敌差点置死地,弟弟花心给带绿帽,是可忍孰不可忍?正好大军归朝,直接打进皇城去,自个儿平冤! 这一通脑补,几位将军不禁咽了咽口水,有点紧张。 元帅道:“元帅吩咐他有要事要办,请几位看好大营,若他今晚不归,明日便无需等待照常回京。” 大家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没瞧见樊之远本人,但是一股杀气已经从亲卫的话语中带出来了。 这是要回去质问吗?还是将王爷当场给办了? 虽然行伍之人,动刀动枪惯了,但是回京城,万万不能这么来,对方可是王爷啊! “诸位听到了吗,听到了我就走了。”亲卫说完,抱了一下拳,仿佛全然没看到他们的担忧。 “等等,元帅现在在哪儿?” “已经出发了,元帅命我来通知各位一声。” “可如今不是城门已经关了吗?” 亲卫摊手:“那有什么关系,通行令牌元帅有。” 等他一走,帐子里顿时安静下来,云溪看了看周围,问道:“那个,我要跟上去吗?” “你还追得上吗?” 云溪摇头:“跟不上,那可是踏雪。” “罢了,但愿元帅稳住。”这话透露着一股子忧心忡忡,京城风云变化,就怕这一去又卷起了什么风浪。 怡亲王府 李璃凑在镜子面前,忍不住低声道:“是不是肤色变差了,这段时间熬夜有点狠,完了,这黯淡的简直让人看不出去,我的天哪,该怎么办?” 南往已经着手将补水面膜给调起来,一边安慰道:“这段日子您没日没夜照顾皇上也是没办法,樊大将军哪儿会在意这个?况且大将军千里行军,比您更粗糙呢,怎么会嫌弃?” “不是他嫌弃,是我自己嫌自己,这么长时间没见面,想把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可惜,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补救?”李璃满脸愁容。 “一定能,王爷天生丽质,就是不打扮也是第一美男子,将军见到您,定然移不开眼睛。” “对了,明日我穿什么呢?” 他回头,看着东来将一排排衣柜给打开,然而一溜儿的新衣裳却没有入李璃的眼睛,后者拧着眉挑挑拣拣,难以抉择。 正在他烦恼的时候,下人禀告道:“王爷,小少爷一直哭,奶娘哄不过来,没办法又抱来,您看看……好不,哄哄?” 李璃回头纳闷道:“你说这孩子是什么毛病,我又不是他亲爹亲娘,奶娘香香软软的不要,为啥要我这个硬邦邦的男人哄睡,我身上有什么特征吸引他吗?” 东来和南往齐齐摇了摇头,这点他们也疑惑。 不是奶娘不尽心,也不是边上伺候的怠慢,这位小少爷一抱回王府,李璃就派了一个嬷嬷,四个丫鬟照顾。 当然离开母亲,到了新的坏境,孩子肯定不适应,得吵闹一段时间。但是别人没办法,只要李璃一抱在怀里,就不哭不闹,安静下来,也是神奇了。 东来道:“王爷也算是小少爷的至亲了,别看孩子小,都认得的,您抱着才安心。” 大概也就只有这个解释了。 南往说:“不如让奶娘回去吧,过段时间,小少爷适应了,就会好了。” 这年头,男人都是不带娃的,那是女人的事。怡亲王乃是干大事的人,怎么可能哄睡孩子? 然而李璃却啧啧嘴巴,看着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说:“算了,这孩子也是命苦,抱过来吧。” “……是。” 面对这个小家伙,李璃也不费心挑衣裳,临着窗子,放在膝盖上陪着逗弄一会儿,孩子就渐渐停止哭闹,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李璃。 “王爷跟小少爷还真是有缘呢,看着像亲父子。”东来赞叹道。 李璃笑了笑,嘟了嘟嘴发出软糯糯的可爱声:“都这么晚了,还不困呀,这样不乖要打屁屁的哟!” 回答他的是一串泡泡和咯咯笑声,泪花儿早就没了,无忧无虑的模样,这才令人羡慕。 小婴儿毕竟睡得多,不一会儿就犯困,只是小手手抓着李璃的食指不放,似乎睡得还不够沉,稍微动一下就醒来。 李璃好几次要交给奶娘都没成功,到最后没脾气了,干脆搁手里再等等。 而这一等,就等到了一个顶着风雪回来的人。 第150章 亲吻 离开时难舍难分, 再见面时却是情怯不敢靠近。 李璃呆呆地望着这个肩头还堆着小雪,头顶也是雪白的男人一身寒气地闯进这个暖阁,如霜寒月的眸光在接触他的一刹那间散去了积攒一路的冷意, 只留下莹莹辉光送给这日思夜想之人。 暖阁的热气和外头的寒气相撞氤氲出雾气弥漫在樊之远的周围,好似幻想一般, 然而浓重的粗喘气息, 告诉李璃这人是真实存在,胸口的起伏, 显示着来人一路疾驰,就为了见他。 樊之远就站在门口,他没有靠近,就这么看着李璃,仿佛要将人深深地望进眼底, 与记忆中的那一个重合方能确定,他真的回到了李璃的身边,而不是梦。 相顾无言, 然而目光相对却又道尽了万千。 屋子里伺候的人很自觉地将自己当成了家什摆件,而跟着樊之远身后的亲卫也站在廊下不发一言, 只有敞开的门, 带进一股冷意,嗖嗖冷风吹进来, 惊动了好不容易睡下的小婴儿。 哪怕没睁眼睛,孩子也敏锐地感觉到了一股陌生而危险的气息, 让他倍感不安,一个劲地往李璃怀里钻的同时, 放声大哭起来。 这嘹亮的哭声顿时打破几乎静止的画面,李璃下意识地轻柔拍拍低哄着, 而樊之远的目光也终于落在了这个丁点大的小孩身上,面无表情,冷意加深。 李璃顺着他的目光,尴尬地讪笑:“那个,怎么忽然就回来了,不是明天吗?” 樊之远没有将寒气直接带进来,沉默不语地伸手解了身上被化雪浸湿的披风,东来见机赶紧跑来接过去,而南往则赶紧招呼奶娘将孩子抱走。 不明所以的奶娘显然被这位大将军这气势汹汹的模样给吓到了,心里哆嗦,心说连明日都等不及,当夜进京见王爷,这怎么看都像是秋后算账来了。 她抽空偷瞄了一眼王爷和樊大将军,担忧就王爷这小身板,大概都不够大将军这一下子锤的。 李璃有很多话想跟樊之远说,小孩子在他这里也不合适,一边哄着一边不容置疑地将怀里的祖宗交给奶娘:“乖哦,回去喝奶奶,睡觉觉了,让奶娘讲故事给你听,爱你哟,么么哒。” 他招了招手,小孩子听不懂,反而哭得更加撕心裂肺,再不舍得还是被抱走了。 东来和南往随着嘹亮的哭声一同离开,识相地留给了这对小情人,只是在门口遇到了抱臂的晓飞和一干亲卫。 东来给他们使了一个眼色,示意跟他们一起离开。 晓飞挑眉,目光在奶娘怀里不停扑腾哭闹的孩子转了一圈,摇头拒绝了。 “你们杵在这里干什么?”东来惊诧地问。 晓飞皮笑肉不笑道:“这不是怕里面打起来,咱们好冲进去救王爷吗?” 虽然樊之远一路沉默,但晓飞他们这些亲随知道孩子的时候就跟那些将军一样气得不轻,他们可是从头目睹李璃怎么死缠烂打上来的,结果来这么一出。 踏雪跑得飞快,可以见得他们元帅内心有多愤怒和崩溃!怀胎十月,也就是说早在去年春猎之前李璃已经有这个念头,而且付诸了行动,跟樊之远黏黏糊糊还抱着个女人努力生孩子…… 晓飞觉得要是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也咽不下这口气! 燕帝再渣也渣不过这一个,玩弄感情,真是太恶劣了! 只是毕竟是王爷,说不定马上就是皇上,定北侯的案子没着落,不管怎么样,总不能太以下犯上,今后为难的还是樊之远自己。 晓飞想到这里,不禁为主子感到憋屈,心说到时候自己冲进去晚一点,让多出口恶气。 东来闻言抽了抽嘴角,他说:“你们这些全部加在一起够得上大将军一根手指头吗?” 晓飞摇头:“自是不能。” “那蹲这儿有意义?” 晓飞听到这里就纳闷了,他家元帅突然闯进来这王府里居然没一点动静! “你们就不怕元帅对王爷动手吗?”还是吃定了樊之远舍不得下手? 东来笑道:“你啊,还是太年轻,不懂里头弯弯道道。放心,里面打不起来,一会儿就如胶似漆了。” 怎么可能?别说晓飞,就是一排的亲卫都一副不相信的模样,他们家元帅那杀气,方圆十里都生人勿进。 东来嘿嘿两声:“骗你们作甚?咱们王爷对大将军的心从一而终,没变过。” “那孩子……” “啊呀,总是有理由的,不是什么事儿。别杵这里,看你们肩上的雪都化了,衣裳湿漉漉的不难受?走吧,风尘仆仆换一身烤烤火,待会儿再回来。”东来劝道。 “可这里……” “出不了事儿,再说王爷真想做点什么,就是大将军武功盖世,哪怕再加上你们这点人,难道还能逃出王爷手掌心?” 晓飞和众亲卫:“……” 亲眼看见樊之远在李璃手里吃了多少次鳖的几人,不知为何,觉得这太监的话很有道理。 “走吧,走吧。再不走,小心王爷给你们小鞋穿。” 几人犹豫着,终于还是跟着走了。 而屋里面,终于把祖宗给送走的李璃缓缓地松了一口气,只是一抬头,就见到樊某人正盯着自己,那目光意味不明,带着明显的审视。 李璃瞬间扯开一个笑容,一站起来就冲了过去,二话不说扑到心上人怀里,死死地抱着樊之远的腰,撒娇道:“你总算回来了!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好想你!你想我吗?” 他抬起头,欢喜又期待地望着樊之远。 一连三个好想你,再加上蹭进怀里的亲昵,李璃的热情不仅未变,反而更加大胆炽热被暖炉子烘得热乎乎的身体整个儿贴上来,樊之远只觉得那颗冷硬的心顿时开始融化,嘴角下意识地弯起,就想将人紧紧地搂进来一解相思之苦,只是…… 他最终还是将李璃环在腰上的手解下来,没放开,只是握手腕,看着李璃毫不闪烁的眼睛问:“施愉还活着吗?” 李璃回答:“活着。” 樊之远抿了抿唇,继续问:“孩子呢,生下来了吗?” 声音很轻,仿佛害怕会吓跑他想听的那个答案。 远在边关,很多事情他知道的很晚,也不全,他是那么急切地想见到李璃,以至于还沉浸在相思和即将见面的喜悦中的他,突然听闻李璃有私生子的消息时,那丛热情的火被刹那间浇上了一盆冷水,透心凉! 头脑一片空白,身体冻住僵硬,万箭穿心都不如此刻的痛苦难过。 当年全家老小含冤而死,他尚且能够忍辱负重地活着,而李璃的背叛却忽然让他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他在想连如此喜欢他的李璃都能三心二意,这世上还有谁的心是真的呢? 然而一阵心灰意冷之后,他又突然不甘心起来。 当时只有一个念头,立刻见到人,他要知道为什么! 明明当初说得好好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明明分别之前李璃还在为他费心奔波,为他们的未来计划筹谋,既然不深爱,为何纠缠? 可那份心意不是假的,不会有人再这么为他着想了。 这样一想,他二话不说就离开营地,连夜进京,他想听李璃的解释。 在冬日雪夜里一路奔驰让他发热的头脑慢慢冷静下来,过往的细节一点点挖掘而出,樊之远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在大军北上之前,愉妃已经怀孕,哪怕一场天花带走了她的性命,可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她没死呢? 他的怡亲王想法与常人不同…… 这样想着,当他突然闯进暖阁见到李璃和那个孩子的时候才没有当场失态,才有这份几乎小心翼翼的询问。 而李璃瞬间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一点没有迟疑地狠狠点头:“生了,就是你方才看到的那个哭得要死要活的臭小子!” 这个回答如同暖冬的阳光瞬间拯救了樊之远几乎崩溃的心。 樊之远紧紧地握着李璃的手,目光死死地看着面前的这个人,嘴唇蠕动了几次,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然而胸腔中剧烈跳动的心脏却一个劲地提醒他将这份喜悦尽快表达出来。 最终他狠狠地抱住李璃,那样的用力和激动,牢牢地紧贴在胸怀,低喃地在李璃耳边道:“真好,阿璃,真好……” 李璃重新回抱着这个激动得难以自持的男人,下巴轻轻地垫在那人肩头道:“所以,你想不想我呀?” “很想!” 听此李璃的眼睛高兴地弯了起来,带着满足的笑,能等到这一刻仿佛做什么都值了。 他能体会到樊之远的害怕,从当初临山围场那番话语中便能知道,这个男人对感情的郑重和认真,喜欢了,在一起了,那就是一辈子,不容许背叛,不接受分离,许诺必守。 李璃一本正经道:“此时此刻,我觉得我们能够再进一步。” “什么?” 李璃稍微推开他一点,有点埋怨道:“接个吻啊,你都没亲过我。” 樊之远低下头,只见李璃笑得甜蜜蜜,眨着眼睛很是无辜。 樊之远的手握紧了,心跳得有点快,理智的弦慢慢绷紧。 李璃等了一会儿,见着人就僵着没动静,不禁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不会吧,都这样了,你还能犹豫?半夜三更跑断马腿闯我家门难道只是为了听个解释?是我不够魅力吗?还是这段时间熬夜久了,不好看了,遭你嫌弃?” 樊之远哭笑不得道:“胡说什么,我只是怕太唐突……” 李璃瞅他跟瞅个稀世珍宝一样,幽幽地说:“我好像听到了一个笑话。” 樊之远:“……” 李璃暴躁道:“忒么你是不是男人啊!你要不行,那你站住了别动让我来,我唐突你,行不……唔……” 樊之远的理智顿时崩弦,再也忍不住低头就吻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瞬间世界安静了。 亲,早就很想亲了,只是恪守着礼仪没有造次罢了,然而男人,谁不想跟心爱之人亲热呢? 第151章 热火 经历了千山万水才拥有的这一吻, 李璃简直感动地要哭了,忒么太不容易,这死木头。 然而越是一本正经的闷骚, 失去了理智的后果就越可怕,一旦开了闸, 那就一发不可收拾, 亲不够。 樊之远吻着吻着就忘了克制,那份美好让他无师自通地撬开了李璃的唇舌, 汲取里面的柔软和甜蜜,与他不断纠缠,如行军打仗般深入腹地,并毫不餍足席卷每一处腹地,甚至干脆扣住了李璃的脑袋, 不允许任何的躲闪,彼此忘情起来。 理论知识堪比一座图书馆,口花花比谁都厉害, 然而实战经验为零的李璃却被亲得差点窒息,推了好几把才将难舍难分的男人给推开! 站不住的李璃下意识地扶住身后的墙深呼吸, 然后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都被推到墙边去了, 回想方才被牢牢地缩在怀里亲,脸色爆红, 耳根都发烫起来。 他看着面前眼睛发亮,还带着明显意犹未尽的樊之远,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老实说,这个时候他对樊之远的纯情表示非常怀疑。 谁第一次这么会的, 嗯? “阿璃,对不起, 没忍住。”樊之远虽然嘴上说着歉疚,可是脸上却带着满足的笑,目光依旧逡巡在李璃犹带水润的唇和充满诱惑的迷离眼睛上,看着似乎就很想再来一次。 终于李璃忍不住问道:“听说勋贵之家在儿子知人事的时候都会安排通房,你有没有啊?” 樊之远摇头,坦然:“家中不允许过早胡来,自是没有。” 那怎么这么会,妈呀,腿都软了! 这话最终还是没问出口,李璃觉得有点丢人,仿佛曾经的调戏都变成了他的笑话。 他本想留樊之远过夜的,小别胜新婚嘛,亲亲热热甚至做上一次也能接受,可方才这样,他顿时有些不敢了。 明日还得率领百官迎接大军,他不想抱病卧床,惹人遐想。 李璃吸了吸鼻子,心里一叹,怂了:“我想喝水。” 桌上的茶水有些凉了,樊之远柔声道:“你先坐一会儿,我去换壶茶来。” 李璃咬着唇点点头,望着变得温柔的樊之远目光无比复杂。 然而门一开,外头刷刷刷出现好几个脑袋,这群更衣之后还不放心的亲卫回来了。 樊之远没搭理他们,问了一声:“东来南往呢?” “奴才在。”东来和南往自然也是守在一旁的。 “茶凉了,去添壶水来。” “是,奴才早就备着了,还让厨房做了宵夜,大将军可要送进去?” 论细心周到,樊之远身边的亲卫是拍马赶不及的,他赞叹道:“的确贴心,有劳。” “您折煞奴才了。”说着东来和南往便一人茶盘,一人食盒地走进暖阁里。 而从始至终,以晓飞为首的亲卫都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呆若木鸡地看着,直到樊之远转身回去,晓飞才唤了一声:“元帅。” “何事?” 脸上虽然没笑,可眼中的温柔却还没散去,全身洋溢着幸福的喜悦,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罕见的暖意,怕是打胜仗都没这股高兴劲啊,仿佛之前那寒冷冰霜,羞愤气急,了无生趣,甚至都要同归于尽的气势,都是他们的错觉。 不过短短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怡亲王给他家元帅下药了? “您,您心情似乎很好。”晓飞斟酌着语气道,眼睛不自觉地往暖阁里面瞄去,想看看那位实在太厉害的王爷。 樊之远弯了弯唇,低低地从鼻腔里应出一个:“嗯。” 晓飞:“……” 众亲卫:“……” 居然回答他们了,而没有直接无视,显然那心情不是很好,是非常好了! “还有事吗?” 众人齐齐摇头,就是有也不敢说啊! “那就散了,修整一个时辰之后回营。” “是。” 亲卫们目送着樊之远脚步轻松地走进暖阁,仿佛依旧在做梦中,直到东来和南往从里面出来,才一人一把将两个內侍拉到远处,他们简直好奇死了。 东来摊手道:“都说了不会有事儿,你们还不信。” 晓飞挠挠下巴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咱们元帅怎么就……说,王爷是不是给元帅下药了?” 看着一个个伸过来的脑袋,竖起的耳朵,南往嘿嘿一笑道:“知道作为下人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什么?” “看见当没看见,听见当没听见,知道也懂得闭上嘴。”南往下巴一抬,骄傲地背着手跟东来离开了。 然而走了两步回头见这群呆子还杵着,不禁笑骂道:“傻子,大将军都说了一个时辰之后,就是让你们识相地滚远点,别打搅人小两口亲热谈正事,懂吗?” 众亲卫:“……”现在懂了。 暖阁中,樊之远轻轻地在桌边坐下,看着烛光下捧着茶盏一口啜饮的李璃,光晕打在微微低敛的眉眼上,看起来分外的美好,心中不禁涨的满满的。只是仔细瞧李璃似乎消瘦了不少,尖尖的下巴更戳人了,而眉宇间还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 樊之远回想方才搂着李璃腰肢的手感,的确瘦了一圈,让人心疼。 京城风云变化,哪怕远在边疆的樊之远也在延迟一两月的短短来信中体会到那份诡谲和凶险,不比战场上的真刀真枪来的轻松。 “愉姐姐的事本是机密,路途遥远,我怕意外泄露,便没有在信里说清楚。”李璃将施愉如何从宫中带出来,又借天花假死脱身的事说了一遍,并非故意瞒着樊之远。 樊之远默默地听着,他当然不怪罪,只是总算能放下心来,至于施愉这个孩子挂不挂在李璃名下他不在乎,只是心疼李璃为了燕帝暗中付出了太多,可能还没人念着他的好。 “皇上呢,现在如何了?” 李璃叹了一声,摇头:“不好,强弩之末,随时都有可能走,师父也没办法。” 哪怕兄弟之前再争锋相对,临到这个时候李璃依旧伤心,云师父一直住在宫里吊着燕帝的命,没有回来。 其实在他看来,燕帝根本就是咎由自取,自己找死,这谁能拦得住? 想想有李璃这样的弟弟已经是八辈子积攒的福气,不然放到大夏去,怕是早就成了某个皇子的垫脚石,座下骷髅了。 不过考虑到李璃的感受,樊之远没有直接说出来,反而安慰道:“生死有命,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李璃抬起头笑了笑:“嗯,接下来就是定北侯的案子,姜直还活得好好吧?” 提起他,樊之远的脸上便带起了一抹冷意:“死不了。” “正好,明日回来就将他送往刑部,这次你们魏家在天有灵,应该都能得到安息了。” “可皇上会答应吗?” 李璃点头:“他会的。” 樊之远虽然不了解燕帝,但是就这位皇帝之前的所作所为怕是没那么容易同意重审翻案,更可况还干系了一个怀有身孕的周美人。 将皇子的外家满门抄斩,等燕帝一走,这孩子得落到李璃手里,凭燕帝宁愿跟奸臣左相蛇鼠,也不愿相信弟弟,他岂会放心? 大概看出了樊之远的不解,李璃展开一个笑容,肯定道:“你放心吧,他一定会的。” 给出了如此好的条件,燕帝只要不傻,都会同意。 李璃心里虽然可悲,但是脸上却什么也没表现出来,他朝桌上的宵夜努努嘴:“知道我儿子的时候,怕是茶饭不思,心乱如麻,根本没心思用晚饭吧?奔波了一晚上,待会儿还得冒着风雪回营,将就着吃点儿垫垫肚子。” 宵夜除了给李璃的精致小点心,为樊之远准备的都是实打实的,还有一壶热酒暖身子。 樊之远没有推脱,直接上了筷子,之前气饱了,这会儿说开便感觉饥肠辘辘。更何况灯下伴美人,秀色可餐,就是吃干粮都能吃出山珍海味的美妙滋味来。 李璃给樊之远倒了一杯酒,有些不舍得他回去:“其实明日早点起来,比我先行一步到城外与大军会合就好,来回奔波,未免劳累。” 樊之远闻言笑了,眼里难得带着戏谑问道:“你要留我过夜?” 这亲过跟没亲过果然是两码事,纯情的木头这就开窍了,懂得反向调戏回来。 李璃睁了睁眼睛,惊诧地望着面前这个男人,脱口而出道:“你这是一垒二垒跳过直接上三垒啊!” 樊之远愣了愣:“什么意思?” 李璃咬着唇瓣,看着樊之远内心有那么点纠结,好不容易见面呢,哪儿愿意让人再离开,即使只是再分开一晚上。 况且这种事一旦心意相通,早一天晚一天,其实也没差,他也想早点把人推倒,盖章戳印。 想到这里,他带着一点期待和害怕,红着脸小声嘀咕地说:“那你待会儿轻一点,明天还得早起呢。” 那软绵绵的细语,如此明显的邀请,落在樊之远的耳朵里,让他手里端着的酒杯差点握不住洒了。 喉结情不自禁地滚动着,他死死地盯着李璃,而那双无辜漂亮的眸子还望着自己,一点也不知道这对他有多诱惑! 想想方才的一次深吻就让樊之远难以把持,若是到了床榻……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告诫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 “阿璃,我还是得回营去。” “啊?”李璃说不出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不过对方拒绝,总是让他有一点点不高兴。 樊之远笑道:“与你鱼水之欢,我自是求之不得,只是我蹭过承诺过,定要以燕荆四州为礼,以万千将士为证,请王爷共结连理,执手一生,所以还请阿璃放行,准我回去做准备。” 李璃眨眨眼睛,他都快忘了,那点不高兴都被抹平,只留甜蜜充斥心间。 他故作大度道:“那好吧,这个理由,我好想不得不答应呢。”然而嘴角却弯了起来,显示着内心的喜悦。 一个时辰之后,怡亲王府将擅自离营闯入的樊元帅送出门,融入夜色之中。 来时悲怆,风雪在身只觉得更加凄然悲凉,心如死灰。 去时欣喜,风雪再大都吹不凉那火热之心,满怀期待。 第152章 迎接 樊之远深夜入京虽然临时起意, 但是就因为李璃闹出私生子之事,所有人都在关注着他的反应。 百姓们自然不会在三更半夜盯梢,但是某些人却立刻得到了这个消息。 左相深夜未眠, 坐在书桌前,昏暗的灯火下表情隐晦不明, 还带着一点颓然。年纪大了, 熬不了夜,可是这生死存亡, 却容不得他一丝懈怠,他安静地坐着,不知道想些什么,直到心腹推开了门进来。 “相爷,樊之远已经离开亲王府了。” 左相强打起精神来, 问:“王府里没什么动静吗?” “没有,很安静,不过小的以为就算他们争执, 也不会让人发现。” “留了多少时间?” “一个时辰。” 左相疑惑道:“这么长时间,相安无事, 都谈些什么?樊之远出来的时候, 脸色如何,看得清吗?” 心腹摇了摇头:“穿着斗篷, 夜色深,一上马就走了, 实在难以看清楚。不过王府的管家,还有王爷身边的东来亲自送到门口, 而说话的样子不像是交恶的。” 这个消息于左相来说并不好,他喃喃道:“老夫也真是走投无路了, 居然寄希望于这两人基于情爱,因为一个私生子分崩离析……”他短促的自嘲了一声。 这话听得令人心生不忍,心腹道:“相爷,就算他们有所龌龊,哪怕樊之远心里不快,不过毕竟是位高权重之人,分得清轻重缓急,这个孩子显然对他们有利。如今我们只能寄希望于皇上,您说,皇上有没有留下遗诏?” 左相轻轻地摇头:“老夫不知,也许有也许没有,只是我一直没有机会再单独见到皇上。” 燕帝也没有宣召过他,明正殿的消息传不出来,所以不知道是燕帝有心无力,还是根本没有打算。 “皇上若是真的没几个月,必然会有所动作,相爷,这点您无需忧心,现在朝野上下更关注的应该是定北侯的案子。” 左相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自然,都等着看老夫的下场,说来姜直,樊之远究竟是怎么发现他的?” 这个问题到已经问得太迟了,不仅发现,人还就在他手里,心腹自然说不上来,只道:“幸好这是先皇圣裁,若没有皇上允许,就是刑部,大理寺,乃至督察院联合起来也没办法重审,只要相爷稳住皇上,一切都好说。” 然而这话并没有让左相愁眉舒展:“可惜王爷定然也知道这一点,他岂会没有对策?” “然而再有对策也绕不开皇上呀,而皇上现在最关心的就是子嗣!美人一有孕,王爷就爆出私生子,虽然稳住了朝臣,可却将皇上置于对立之面。” 左相听着眯起眼睛,他忽然问道:“长秋宫如何了,皇上可还关心美人?” “皇上缠绵病榻不清楚,不过慈寿宫倒是常常有东西赏赐下去,太后娘娘派去照顾美人的也都是些老持稳重之人,很重视。” 左相听着这话心里稍稍安慰,他吩咐道:“咱们周家如今也只能靠敏儿了,你派人告诉她,哪怕是跪着求着,拿肚子里的孩子作伐,也不能让皇上松口,小皇子不能没有外家扶持!” “是。”心腹应声。 他看着左相疲惫地抬手揉着鼻梁,老年斑纹爬上脸颊,尽显老态,连脊背都伛偻起来,可见周家已经到穷途末路了。 “相爷,您赶紧休息一下吧,过些时候还得跟随王爷出城迎接大军,小的怕您受不住。” 整个周家,能顶事的一个都没有,这关心的话语还是从一个外人嘴里说出来,左相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他摆了摆手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清晨方破晓,百姓们已经拥挤上了通往城门的主道,看着怡亲王带领文武百官前往城外迎接大军。 今日的李璃打扮实在耀眼,一身簇新蟒袍,头戴金冠,脚踏云靴,神采奕奕地骑在纯色俊美的白马上,犹如玉子金童一般惹人注目,不少年轻姑娘和小媳妇纷纷抽气暗暗尖叫。 虽然谁都知道李璃渣,给大将军戴了一顶绿帽,但架不住他位高权重,多金俊美,嘴角往上一勾,眼睛微微一弯,重重光环的加持下,这副风流倜傥的模样依旧惹得人心怦怦直跳。 这样的人,人们心说大将军吃不定他似乎也情有可原了。 城门外,黑压压的一片,乃是刚从北疆杀回来的大军,即使隔得老远也能感受到那还未完全褪去的煞气,自然还有蒸腾的自豪和胜利喜悦。 大军前头一排骏马上,坐着的便是各路将军,最显眼的莫过于中间那连座下黑马都比旁边高大一截的主帅樊之远,身后霸气威武的樊字旗跟大燕的燕字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瞧着这副场面,不少大臣眼眶不禁热了。 特别是一些老臣,在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山河完整,不用“家祭无忘告乃翁”,实在是一件感动的事。 死而无憾,大概便是他们此刻的想法。 不过有些大臣却想的多一些,特别是忧国忧民的顾大人,望着一身光鲜亮丽得好似能随时成亲,看起来有些激动的李璃,不禁提醒了他一句:“王爷,众目之下,不管樊大将军如何,您可万万要忍住啊!” 顾如是没觉得自己多话,凭他对樊之远为数不多的了解,虽然此人面冷话少,从不与人交浅言深,看起来冷心冷肺。但这么多年孤身一人,顾如是想想也知道是存着不想拖累家人的念头,重情重诺之人,既然接受了与李璃背德的感情,必然一心一意,怎么会允许李璃私自置外室生孩子? 今日这场面,顾如是想想都觉得头大,生怕樊之远与李璃反目,当众给怡亲王难堪。 如今正是关键时刻,这两位可万万不能有一丝隔阂呀! 然而顾大人的所思所虑,怡亲王压根没在意。 面对着数万将士和百官,李璃心思其实早就飞了,一想到昨晚樊之远的话,满心都是期待接下来的樊大将军的示爱,心情激动地很想嚎上两下消消紧张。 他思索着若是樊之远单膝跪地真情流露的时候,他是直接干脆地答应好呢,还是稍微带那么些矜持,犹豫一下? 这可真是个难以抉择的问题。 正好顾如是提醒了一句,他觉得顾大人说的有道理,于是点头道:“的确,作为王爷,我不能太过急切,得稍微稳重一点。”那就停顿个三秒好了,再多他忍不住。 顾如是听着这个回答满脸的疑惑,就更加忧心忡忡了。 这个时候,大军后方长号长鸣,却见樊之远跨马带着身后众将前来。 在他的身边,副将卫平手里平举着一卷系着红绸的文卷,严肃地跟端圣旨似的,一脸抽搐地跟着他家主帅往前跨马,那是大夏的求和,亦或是降书,里头放着燕荆四州。 卫平目光往边上溜了一圈儿,樊家军的将领都是跟他同一个模样,仿佛到现在都没回过神来。 时间追溯到昨晚,他们这几个一边看营地,一边愁眉不展,光脑补就凭空想象出了一场场血腥的冲突画面。 什么樊之远恼羞成怒,一言不合愤而杀了李璃再自杀什么的,什么李璃冷笑埋伏弓箭手,跟先帝一样,鸟兽尽,弓箭藏之类…… 总之最后殊途同归,都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看着时辰一点一点过,这些没事干光着急自己吓自己的将军们越想越可能,生怕樊之远晚上不回来,明日一早不是百官相迎而是禁军拿人! 好不容易提心吊胆地等到了人,还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就被告知了这么一出——提亲。 几人掏着耳朵一度以为是自己的幻听,每个人接连确认三遍后,这才恍惚地发现他家元帅是玩真的。 这简直是爱惨了,连那孩子居然也不在乎了,实在太过卑微。 然而再怎么摇头叹息,面对着目光坚定,一意孤行的樊之远,众位将军不得不陪着主帅一块儿疯狂,在万千将士之瞩目下,文武百官面前,卫平拿着轻如鸿毛却重于泰山的聘书,不对,求和国书与众位同僚一起跟着主帅策马到了怡亲王面前。 李璃眼眸带笑,眼中倒影着这个穿着银光铠甲,英武不凡的男人,面上镇定自若,心里砰砰直跳。 看着踏雪踩着优雅的步子,缓缓走来的样子,总觉得那马蹄每一步都踏在自己的心上,望着越来越近的距离,下意识地握紧缰绳,才没让自己失态。 李璃在百官之前,而这份紧张自然也落在身后重臣眼里。 顾如是心说:果然,再怎么没心没肺之人面对这样的场面还是心虚的,他只希望两人给彼此点面子,让这场迎接安然度过,真心里怨怼,回家再撕也来得及。 而左相却恨不得樊之远当场给李璃没脸,他看似淡定,实则比准备接受表白的李璃还紧张。 终于踏雪在十步远的地方站定,喷了一个响鼻之后,樊之远下了马,迎着坐在白马上的李璃,徒步而来。 周围人纷纷沉默,不管什么年纪,都睁大眼睛看看,期待这俩人之间会发生什么,他们可比京城的老百姓幸运,不用等八卦小报的报道,看的是现场。 然后樊之远单膝跪了下来……就在李璃的马前,单膝跪下! 瞬间,虽然没有一点点的声音,可是那倒抽凉气似乎就在耳边。 樊之远迎着李璃垂下的目光大声道:“王爷风光霁月,清隽雅然,乃神仙人物,凡夫俗子不得相配。臣一介武夫,身卑微渐,本不该奢望王爷青睐,可爱慕之心不可控制,日夜所思,辗转难眠,难忍心中所爱。臣愿以燕荆四州为聘,请万千将士见证,以文武百官为媒,求皇天后土明鉴,臣望执手中之剑,为王爷披荆斩棘,护持一生!你思为我思,你忧为我忧,你命重我命,恳求王爷垂青!” “大夏国书在此,燕荆四州以还,山河完整,请王爷过目!” 第153章 提亲 参与这一次城外相迎的大臣, 就这个场景想过无数种可能。 有大将军顾全大局忍气吞声的,有气不过当场给予难堪的,有怡亲王求稳低声下气安抚的, 脑补力强一些的,大将军干脆率领大军打进城内这种偏激的事情都有想过……但唯独没预料到, 这厮居然当场求亲!还忒么连聘礼都准备好了! 城门外, 容纳了上万的将士,风声猎猎, 马蹄踏地,各种声音混合在一起,在如此广阔之地,普通人就是撕心裂肺地喊一声,对面都不一定听得到, 而樊之远这番真情示爱虽对着李璃而言,可所有人都能听清楚每一个字,仿佛就在耳边。 这显然是用了内力, 连身后守京城大门的侍卫都听得一字不差,就是如誓言所说要所有人做个见证。 雄厚, 郑重, 深情,渴望。 所有人都惊呆了, 连马蹄子扬起来都忘了踏下去,此情此景, 大家都忘记了自己,目光中就只有那单膝跪地奉上国书的樊之远, 还有依旧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他的李璃。 江山为聘, 只求一怜垂青,真是够卑微! 什么私生子,什么青青大草原,在低微到尘埃里的爱慕之中,这些根本不重要,此刻的大将军,生怕怡亲王不屑一顾,拒绝他。 “下官一直以为这两人之间,更热烈的应该是王爷,想想五年前就开始不断向北疆的樊之远标明心迹,根本不在乎有没有反应,皆是一往情深的模样,整个天下都知道他怡亲王对大将军至死不渝。”大臣中有人窃窃私语道。 “年轻人,大胆,热情,犹如炽热的熊熊烈火,燃烧的不管不顾,只是火光冲天,太过耀眼,谁都看得见。”这是指李璃,做了点亲昵之事都得宣扬出去,让旁人跟着起哄。 “然而烈火再热情,也有烧完的时候。”人们以为王爷深爱,其实是个屁。 “是啊,两年前樊之远刚回来的时候,那接风宴里,他对王爷几乎唯恐避之不及,无奈王爷脸皮厚,根本不在意直接登堂入室,那时候总觉得是怡亲王剃头担子一头热,唉,现在谁能想到现在呢?” “淡如水的喜欢,才能酝酿出一坛醇厚烈酒,越是深埋,越是割舍不下,如今完全沦陷,亲手奉上任其践踏。大将军,这是栽了呀!” “王爷好手段。” 顾大人文辞斐然,然而现在印入脑海里的只有一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矣。 之前的担忧都不见了,内心深处却感到更加复杂,只剩一声唏嘘,以及对樊之远的同情。 而这些早过了情情爱爱,风花雪月年纪的大臣,更是纷纷摇头叹息,感慨万千。 他们望着静静等待着李璃回应的樊之远,那膝盖单跪在地上一直没有起来,手里高举托着的国书也纹丝不动,目光急切而热烈望着李璃。 而后者迟迟未动,或者说已经僵硬在马上,身体不能自己了。 李璃满脑子空白,只听到自己的心砰砰砰越跳越快,他的思绪忽然回想起很久没出现的上辈子。 作为大学宿舍里的一条万年单身狗,他不止一次见过女生宿舍楼下摆上一圈蜡烛,做成心型,男生在大声呼唤,深情表白,直到周围探出一个个脑袋,起着哄,女生才红着脸跑下楼,接过花,深情拥吻,那围观者的热情连夜晚都炸裂了。 此等方式土的掉渣,却百试不爽,令姑娘们感动的稀里哗啦。 当时的李璃表示不屑,喧哗取宠,还扰民,对想要恋爱却性向男的单身狗特别不友好,他还暗搓搓的觉得那男生有病,万一女生不喜欢,岂不是当众让人为难? 等轮到自己,李璃这才发现,谁不想要自己的男神向世界宣布非他莫属? 天地之大,唯有他一人!这个阵势,简直让他的少男心犹如小鹿乱撞,恨不得拉起地上的男人当众来一次热吻,那种令他腿软,想要放声尖叫的吻! “王爷,答应元帅吧!” 樊之远身后的将军们见到李璃迟迟不说话,坐在马上一动不动,仿佛高高在上,衬托的樊之远更加低入尘埃,终于看不过去,喊了一声。 这一声之后,那沉默的大军仿佛回过了身,立刻跟着呐喊起来。 “请王爷成全!” “请王爷成全!” “请王爷成全!” 人声鼎沸,摇旗助威,一声比一声热烈,仿佛要集结所有的力量助他们元帅抱得美人归。 “阿璃,答应我。” 樊之远的眸中只印着一个人,李璃终于动了,他抬起手抹了一下眼睛,不知什么时候,不争气的眼眶里已经滚上了眼泪,水汪汪的,这副模样落在樊之远的眼里,让他的心都化了。 “嗯。”李璃点了点头,想要从马背上下来,然而身体发软,明明是简单的一个下马动作,平时行云流水姿态还优雅,可现在那脚就跟木头一样怎么也拐不过来。 众人就看着稳坐马上,似乎淡定如常的李璃直起身,抬了两次腿,才艰难地跨过马背,然而一个没踩实,居然身子一斜,看样子要从马上掉下来,若不是手上的缰绳没放开,牢牢地握住,紧要关头没让他真的屁股着地,不然得成为京城一大笑话! 可饶是如此,已经让围观之人暗暗笑出来。 百官都是一致的表情:“……”原来都是装的。 “……我腿软。”李璃红着脸,瘪了瘪嘴,小声说。 樊之远眼里带笑,微微弯了弯唇问:“紧张?” 李璃吸了吸鼻子,重重地点头:“嗯。” 樊之远抬了抬手上的国书:“答应吗?” 李璃抿着唇,目光在周围一圈,黑漆漆的脑袋全部望向了这里,他清了清嗓子,学着樊之远那样,猛地提起一口气,运用内里回答:“我答应你!” “李璃愿意跟樊之远在一起!” “一辈子!” 这是李璃跟着云师父学的三脚猫功夫中运用的最彻底的一次,憋了劲说出三句话。 虽然后头岔了气,可不妨碍大家的屏息听得清楚。 李璃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抬手拿过这份国书,然后将地上的樊之远给拉起来,此情此景,他在梦中幻想了多遍,就是这一次,让他情不自禁地,学着上辈子的那些土味十足的同学们,抬起头便大胆地吻了上去…… “啊——亲上了——”另一声带着内里的声音传出来,云溪尖叫着生怕旁人没见着,还带现场解说的。 之后欢呼声和起哄声在意料之中的爆发出来,那黑压压的大军中,汉子们从胸腔中发出最激烈的声音,甚至还有口哨声伴随着兵器碰撞发出铿锵传出老远。 李璃脸上洋溢着满足的微笑,抓起几乎呆滞的樊之远的手按在自己的腰上,嗔了他一眼,心说这会儿傻了? 就是真正的夫妻也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孟浪的,更何况是男人和男人,跟军营中的粗人兵痞不同,大臣之中几乎全部再次怔在原地,手中一时间没个轻重,拔下了自己的胡子。 “年轻人,控制不住,也是没办法,哈,哈哈。”顾大人尴尬地笑了一声,替李璃挽尊。 “真是胡来!” 憋了半天,头发有些白的大学士吐出这么一句话。 没眼看,却又忍不住瞄了过去,那忘情的两个人当真视周围为无物。 “世日风下,有伤风化……” 只有左相望着那忘情的两人,闭上了眼睛。 鸡飞狗跳,乱七八糟,然而有情人终成眷属到哪儿都是一段佳话,这份喜气洋洋冲散了寒风呼啸,给周围带来一份暖意,大军的锋芒锐利也收敛了不少,整一个和乐融融的气氛。 进城的时候,伴随着两旁百姓的夹道欢呼,一座大酒楼上横幅一拉,就是一行醒目的红底大字——祝怡亲王和樊大将军喜结连理。 文字虽然庸俗,但是易懂,一瞬间,百姓们看到并驾齐驱的黑白二马,以及就算用宽大的袖子遮掩,也能一眼看出紧紧相握的两只手…… “啊——”尖叫声瞬间冲破天际。 怡亲王府的管家趁机带着家丁一路撒喜糖给沿路的百姓,敲锣打鼓地宣布喜讯。 虽然官府不承认,虽然没有婚书婚约,可是那又如何,大家见证之下,怡亲王府和大将军府就已经修成秦晋之好,谁都能感觉到那份甜甜蜜蜜。 这就是一场婚礼,别样的婚礼! 皇宫中,这会儿燕帝醒来了,有别于街上的热闹,明正殿里安安静静。 忽然他问:“那边是什么情形?” 张伴伴落狱,如今伴驾在身侧的是下面新提拔上来的內侍,福宁的徒弟,福全,圆脸,看着比较机灵。 他立刻就明白了燕帝问得那边是哪边,回答:“已经派人去看了,今日王爷率领文武百官迎接大军,应当很顺利,皇上放心。” 燕帝轻嗤了一声,说:“让人来这里说。” 福全面有为难,皇帝得静养,万一听着哪些不好,犯了病可怎么办? 然而燕帝虽然一脸病容,但是眼睛却冷冷地望着他,最终福全道:“是。” 外头实在太热闹了,十里八乡轰动了半个京城,凡是能赶到的都想来沾沾喜气,现场探个究竟。 更何况还有一路跟随着百官前往城外见证提亲,不是,下聘,不是,递交大夏国书的內侍,不一会儿人就带着惊异的表情回来了。 福全让人进了寝宫向皇帝亲自回话。 燕帝静静地听着此人描述着大将军当下一跪求亲的场景,还有犹带着令人咂舌的那不顾周遭的亲吻,嘴角轻轻扯了扯,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讽刺。 他问了一句:“樊之远真的没一点不高兴?” 內侍回答:“别说不高兴,连笑容都罕见的没停过,一路是牵着王爷的手回来的,一直都没放开。” 燕帝喘了一口气,沉默了一会儿,看不出来高不高兴,他挥了挥手。 內侍便退下来,只是临到转身时,只听到帝王又问了一句:“人现在去哪里?” 帝王重病,是不会容许樊之远带着煞气进来面圣的。 內侍想了想道:“回皇上,看着方向,似乎去的是刑部。” 燕帝的眼睛微微一睁,內侍见他许久不问,便躬身退下了,然而在离开之前,见另一名內侍匆匆跑进来,对着燕帝道:“皇上,周美人求见。” 周美人怀了龙嗣,是整个后宫,乃至皇宫重点看顾的对象,她一路闯到明正殿,宫人们深怕她有个万一,都不敢太过阻拦。 燕帝听着这话,眼神顿时晦暗不明,但最后还是说了一句:“让她进来吧。” 第154章 状纸 樊之远一回京没去任何地方, 接受完众人的道贺,直接打马前往刑部,而在他的身后, 一个人被关押在马车中。 这辆马车的周围乃是晓飞带着八亲卫护送,严密看押, 如此阵势, 让同行的宋国公一下子猜透了里面人的身份。 姜直的身份乃是宋国公所发现,他会告诉李璃, 纯粹是因为信任怡亲王,百姓心声敢于为不平之事发声,却从未想过,终有一天,他真的会见到姜直, 樊之远居然将人给逮回来了! 饶是他一贯淡定,不拘言笑,饶是怡亲王早就派人告知过他姜直落网, 可等真正见到这个人时,宋国公依旧失了态。 定北侯的案子是他的伤痛, 审了一辈子的案子, 最看不得便是冤案。而当年刑部受先帝和左相之命,不问事实胡乱定罪, 他鞭长莫及,接手不了这个案子,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魏家一夕之间满门而灭,令他不甘。 如今□□过去了, 这案子终于重新进入人们的视线,他也有能力有资格重新审理此案, 追求真相,宋国公觉得此生无憾了。 随着姜直而来的还有一纸状书,落款则是魏澜,堂堂正正,明明白白,此次若不能翻案,世间便再无魏澜,也再无樊之远。宋国公深深地看着面前早已改头换面,却又重新拿回自己身份的年轻人,然后接过了状纸。 “拜托国公爷了。”樊之远抱拳行了一礼。 宋国公按照惯例问了一句:“可动用过私刑?” “一路昏睡,未曾。” 姜直被送往大燕军营的时候,樊之远只在最初看了一眼,确认了人,接下来就没有再去见过,为的便是生怕自己忍不住提刀宰了人,或者用大刑泄愤。 他让云溪看着,而后者为了图省事,也为了替二师兄出口气,几包药粉下去,不管有没有后遗症,直接让他睡了醒,醒了睡,一直到京城,睡得人萎靡不振,精神恍惚。 樊之远的克制让宋国公感觉意外,又心生佩服,他回了一礼道:“本官定秉公执法,请大将军放心。” “多谢。” 魏家和宋国公其实没什么交集,就是定北侯也跟这位勋贵公爷不过点头之交,更逞论樊之远。 两人公事公办地寒暄之后,樊之远抬了一下手,晓飞及众亲卫与刑部典狱便做了交接,然后就离开了。 而这个时候宋国公才能仔细地看向姜直。 姜直的面貌宋国公几乎认不清了,躲藏在大夏,不得不戴着面具,甚至更改面容,苍老了,颓然了,阴郁了,唯有不变的是轮廓依旧带着记忆中的熟悉,大夏送还之时还对此人的身份加以肯定。 这个人就是姜直,逃亡异国他乡,回来时依旧是阶下之囚,宋国公其实很想问一问当初为何要那么做? 为财,为权,还是为了什么,可最终不过是一场空而已。 人头落地的时候,是否敢于见一见曾经的上峰,面对那么枉死之人? 而这份国书中,在大夏四皇子彻底夺嫡失败,被夏帝剥夺所有权力,圈禁之后,与之暗中首尾的大燕国贼也正式浮出了水面,直点左相之名。 这是示好,也是为了转移大燕注意力,定北侯的冤案,足够引起大燕京城的轩然大波。 铁证如山,不杀周氏难以平息怨魂,无法向世人交代,然而长秋宫正怀有龙嗣,明正殿的帝王怕是下不了决心。 然而不管如何,哪怕没有谕旨诏书,刑部该审的依旧会审,该查依旧会查,真相必要大白于天下。 此刻的明正殿,周美人跪在帝王的床榻前,泪眼婆娑,双目红肿。 她顾不得地砖冰冷,膝盖肿痛,只握着燕帝的手不住地哭诉:“祖父多年为相,难免做错事,可是他对大燕的忠心天地可鉴,皇上,臣妾卑微,不敢奢求太多,只求皇上能网开一面,给周家一条生路,给大皇子留下一位可以依仗之人……” 这生还没生,便先断定了是个皇子,拿此刺着帝王的心。 周美人梨花带雨,本就苍白的容颜更是毫无血色,我见犹怜,一双眸子哀求地看着燕帝。 燕帝明明不过三十左右的年纪,然而此刻看去却仿佛五六十的老人,尽显萎靡,可以见得时日不多了。 他缓缓地抬起手,似乎努力地够向周美人的脸,后者的身子往前倾了倾,让燕帝刚好触碰到。 燕帝小心地拭去她的眼泪,低哑却柔声道:“别哭,对孩子不好。” “皇上……”周美人握住燕帝的手,让脸贴着他的掌心,眼泪不住地滚落下来,泣不成声道:“您若是不在了,臣妾真难以想象我们娘儿俩该怎么办,皇上,怕是没过多久,就要追随您而去了……” 燕帝闻言目光中添了一丝奇异之色,忽然问道:“那你愿意跟朕一起走吗?” 这声音很轻,然而落在周美人耳朵里却仿佛炸雷一般,让她一时间呆愣住了,甚至带着泪痕忘了哭泣,傻傻地看着燕帝。而后者依旧温和地望着她,眼中带着一丝丝柔情,仿佛只是随口一语。 见她迟迟说不出话来,燕帝不禁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问:“害怕了?” “不……”周美人忙摇了摇头,可是她的手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她咽了咽口水,想到祖父的殷切期望,想到周家的老老少少,还有满面愁容的爹娘,她强自镇定下,将手握成拳,似乎这样才能拥有勇气,她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说,“怎么会?若是没有这孩子,臣妾这会儿早就安心了,皇上去,臣妾跟着去,哪儿像这般担惊受怕……生怕辜负皇上的信任……” 这话很是动听,大概天底下最让人感动的情话便是生同衾死同穴。 燕帝也不例外,他是真的笑起来,点点头:“美人的心,朕记下了。” 周美人睁了睁眼睛,死死地咬住唇,脸上的那点温柔小意犹如捏出来的泥塑,僵硬而又虚假,额头却是汗津津的。 病榻上的皇帝,似乎变得更加令人捉摸不透,周美人能感觉到,燕帝没有在开玩笑,他方才是真有这个想法。 惶恐慢慢笼罩在她的心上,但是很快她冷静下来。她知道即使燕帝真想让她殉葬,也不是这个时候,不然孩子没有生母岂不是更凄惨? 周美人回过神,想起自己的目的,便努力抑制着那股心寒,手轻轻放在小腹上,一脸凄然道:“恳请皇上指条明路,臣妾死不足惜,可这个孩子是您唯一的子嗣,是大燕的希望,求您务必庇护他。” 燕帝似乎很高兴,他问:“美人觉得朕该如何庇护?” 周美人咬了咬毫无血色的唇,垂下头,轻轻吐出两个字:“遗诏。” 低低的笑声从燕帝嘴里漏出来,嘶哑犹如破风箱,很快这声音破了,被撕心裂肺的咳嗽所代替。 福全听着声音赶紧跑进来,只见周美人满脸惊慌地给燕帝拍着后背,焦急地喊道:“皇上,皇上……” “快去请云师父,快!”福全立刻唤了一声,接着他麻利地取出一个小细瓶,倒出一颗药,将哭喊的周美人从燕帝身边拉开,然后熟练地将要塞进帝王嘴里,又送上了温水吞服。 药效立竿见影,燕帝的咳嗽声渐渐平息,但整个人却仿佛被戳破的球一般瞬间萎靡了起来,只留胸口上下剧烈的起伏。 “送周美人回宫。”福全唤来两个內侍道。 周美人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心里万分焦急,不禁大喊起来不肯走:“皇上!皇上!” 燕帝勉强睁开眼睛,视线模糊,他似乎放心不下,艰难地抬起手安抚周美人道:“去吧……朕心里有数……” 那笑容太具有安抚性,周美人跪下来,深深地朝他磕了一个头,这才在两个內侍的搀扶下站起身。 而这个时候云师父风风火火地对着龙塌冲进来,一阵兵荒马乱,周美人瞧着这等阵势,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落下,一步三回头,分外不舍地朝门口而去。 * 这期的八卦小报比任何一起都让人来的期待,当然也从来不让人失望。 占据偌大版面的不是别的,乃是八卦小报编者中最好的一位画师精心勾勒,又有作坊老手艺师傅一笔一画复刻雕版,运用了最好的墨和纸印染而成的画作——江山为聘。 这幅画实在太用心了,京城外,黑压压的是千军万马,几位跟着求亲的将军刻画的栩栩如生,知道的都认得出来谁是谁,而单膝跪地,手托聘书的樊大将军更是分毫毕现,身上的盔甲有凌然气势,然而目光却坚定深情,直直地望着白色骏马上的怡亲王,那副侧面的容颜,寥寥数笔,却如画作空白处所添的大将军求亲誓言一般,恍若神仙。 画师简直传神了! 再翻一页……看报的一个个瞪大眼睛,震惊得仿若看到了现场,这真的吗?不是八卦小报杜撰的? 王爷大胆到这个地步居然直接相拥亲吻了?这种事也能刊印出来吗?实在太有伤风化了吧?不怕教坏小孩子? 然而饶是内心一个劲得吐槽,读者们依旧猛然翻着小报,试图从后面的画作里找出更加直观大胆的画面,非常可惜没有亲眼见到。 不过在有生之年能看到这样的神仙眷侣也是死而无憾。 这个时候那些别样的卫道士的声音,吃了喜糖的百姓,自是直接忽略不听了。 李璃看着这些画,很高兴地将它们收藏起来,虽然不算大作,可极富纪念意义,等将来年纪大了,俩老头还能拿出来回忆回忆。 当然此事是个大喜事,即使不是婚礼,也堪比婚礼,热热闹闹的,让百姓们津津乐道能说上大半年。然而更受人关注的,却不是这件事。 在大篇幅的樊大将军提亲之下,百姓心声栏目却是另一篇主题,之前传得沸沸扬扬的樊大将军身世流言,如今被一封包含血泪和负重,落款为魏澜的状纸所确定。除却这张同样送往刑部的状纸,八卦小报什么多余的话也没有添加,然而就此拉开了定北侯案重审的序幕。 所有人的目光在触及这份状纸之下,那点看热闹的心也冷静下来,目光对准了红墙黑瓦的皇宫。 大大一个冤字已经诉清了樊之远多年来饱含心中的怨愤,带着上百的怨魂附着于这份状纸上,状告着把持把持朝政多年,真正通敌卖国的周氏——求一个公道。 八卦小报发行的那天,当日京城的雪花飘得很大,落在人们心里无端的沉重。 第155章 孩子 这年前最忙碌的大概就是刑部衙门了, 宋国公的班底都很拼,有大案的时候衙门上下几乎都不回家。 更何况,这是定北侯的案子, 枉死多年,还背负着失地的骂名, 忠烈之魂就在天上看着, 如何不拼? 护国为民的将士不是死在沙场,而是在奸人的陷害和帝王的猜忌中终结此生, 别说樊之远不甘,只要拥有一丝良知的臣民都不愿他们再受屈辱一日。 深夜,地牢中的火把点亮阴森的监狱,刑部侍郎亲自执笔录口供,听着上峰与姜直一来一回的问答, 没有动刑,没有威吓。 姜直哪怕是阶下之囚,可作为燕人, 流落异乡多年,其中心酸苦楚大概不比人头落地来的轻松, 而最终还能回到故土, 看他配合的模样此生应当毫无遗憾了。 十恶不赦的罪名,结局如何, 姜直似乎并不在意,或许, 这背负罪孽的人其实已经累了。 所以他认罪很快,宋国公问什么, 他就答什么,很快如何陷害定北侯, 又与何人勾结,封存已久的真相慢慢揭露在宋国公的面前。 一连串的名单之中,左相首当其冲,负责做假信函的俞自成虽然早已经伏法,可是他留下的口供足以将这一环给扣上。 事情清晰明了,这大概是宋国公接触过的天底下最简单的案子。 刑部侍郎将口供交给宋国公,后者看了看,示意让姜直签字画押。 姜直没有犹豫,一手指印一手名字直接落于纸上,刑部侍郎又仔细瞧了两眼,然后对宋国公点点头。 审问就这么结束了,宋国公起身,只是站起来时他忽然又问了一句:“以定北侯的为人和气度,以他对你的赏识,本官想不明白,你为何这么做?” 姜直听着缓缓地抬起头,惨然地一笑:“再如何赏识,我也不姓魏,皇上想动他,没有我,也会找别人。李家天下,不都是这样吗?” 这个理由,荒唐,自私,却又无比的真实,类比当今,让宋国公顿时怔在了原地,心情跟着无端沉重。 不过他没让姜直看出来,口吻淡淡:“本官没有疑问了。” 姜直见他要走,不禁往前挪一步,随着铁链摩擦在地上,唤道:“宋国公。” 宋国公回头。 姜直低声恳求道:“我,罪人有一个请求,可否通融?” “你说。” “能让我见见他吗?” 宋国公很快想明白了是谁,只是难得讽刺地问:“一路而来,没见过?” 姜直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摇头,苦笑道:“无颜面对,可是我怕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说什么呢,无非就是愧疚,一声歉意弥补的了什么? 宋国公想到樊之远,那般冷硬的性子,也怕自己失去理智手刃仇人,怎还会来见?不过他没有拒绝,只道:“本官会传达。” “多谢。” 樊之远如宋国公所料,未曾理睬。 而第二日,宋国公进了宫,站在明正殿外。 可不巧的是燕帝昏睡未醒,他从清晨一直等到傍晚宫,见着进出的宫人,依旧没有见到帝王。 而此刻的怡亲王府里,李璃的怀里正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小胖墩,在他身后云溪正不停地做着鬼脸,孩子那张胖脸上,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又紧张地望着自己的小师叔,在云溪佯装扑上来的时候,顿时手脚并用狗刨着,一边发出咯咯咯的兴奋笑声,一边用力地往李璃怀里躲藏。 “悠着点啊,宝贝儿,你不知道你现在很沉吗?”不到三月大的孩子其实不重,可是一直在怀里那就够累人了,李璃拍了拍他的屁股,不痛不痒,反而让他笑得更欢了。 “师兄,他叫什么名儿?”云溪伸出手指逗了逗他问。 李璃道:“还没取呢,先宝贝宝贝地叫着呗。” “你这也太敷衍了。”云溪不满。 李璃却笑了笑,低头亲了一口,没有多解释。 这时,听着东来靠近的脚步声,云溪自觉地对着李璃怀里的孩子伸出手道:“宝贝,给小师叔抱抱,我带你去飞高高。” 云溪做了一个大鹏展翅的动作,非常神气。可惜这孩子只顾着笑,咿咿呀呀吐泡泡,对那双伸出的手一点也没兴趣,反而生怕自己被抱走一样,抓握着李璃的衣裳,神情有点紧张。 “啧,就是亲爹也没这样粘的吧?” 李璃刮了一下宝贝的鼻子,抬起头来,便见东来禀告道:“王爷,宫门下钥了。” 外臣不能留宿宫中,宋国公自然只能离开。 不过李璃还是问了一句:“一句话未留?” 东来摇头:“没有。” 云溪闻言不禁纳闷道:“皇上今日难不成昏迷一天?” 东来笑道:“端进去的药都喝了。” 云溪一愣,然后低头看见李璃正轻柔地将小宝贝伸进自己嘴巴里的肉手指拿出来,似乎并不在意。 云溪低声说:“宋国公这个时候进宫是为了二师兄的定北侯案吧?” 李璃拿过边上干净的帕子将占满口水的小婴儿手指头擦干净:“对。” “那皇上是……还不愿意吗?铁站如山,天下百姓都知道是冤案,为什么?”云溪想不明白。 东来唤来奶娘,将饿的吃手指头的孩子从李璃的怀里抱走,生怕他哭闹,赶紧让人出去了。 李璃说:“其实我也有些弄不懂他了。” 李璃觉得自己给予的条件真的已经非常优越了,然而到现在也没听到他哥答复。 不仅李璃觉得奇怪,就是太后都纳闷着。 太后端着一碗薄粥,小口小口地喂给燕帝,见着如此憔悴虚弱的长子,哪怕存心替小儿子再问一个准话,她一时也说不出来。 反而是燕帝,望着母亲担忧的面容,嘴角居然含着一丝淡淡的笑,一直配合着张嘴咽下每一口粥,哪怕对他而言根本没什么味道,下咽也来得痛苦。 一碗清空,太后微微有些惊讶,燕帝道:“母后,朕记得您最讨厌的便是樊之远,现在您倒是看开了。” 燕帝的床头放着一张八卦小报,最新一期,版面上就是那副精益求精的提亲图。 如今的八卦小报几乎是京城人士的日常,只要出刊,必然都要买上一期,如今燕帝躺在床上无法动弹,但是看份报纸的精力还是有的。 太后闻言说:“儿大不由娘,哀家的反对已经不重要,自是他开心就好。” 燕帝拉平了嘴角:“您其实从来都没讨厌过他吧?” 太后没有说话,燕帝又自顾自道:“就那么肯定此人能让阿璃幸福吗?”他的语气带着一抹讽刺,“男人和男人,朕回想着从古至今没有一对是有好下场的……” 太后摇头:“路都是自己选的,至少现在这两人挺好。” “挺好?连私生子都能原谅,不就是看着阿璃能为他平反吗?”燕帝的声音下意识地提高了起来,似乎心有气愤,“樊之远此人,心机深沉比之阿璃可不逞多让,看着吧,此事没那么轻易过去!” 他的目光落在那份小报上,嘲讽更甚:“怡亲王有后,他魏家难道就能绝了香火,今后必然……咳咳……” 燕帝的眼睛在逐渐浑浊之下居然清明了起来,只是一时气岔,又猛地咳嗽起来,吓得太后顺着他胸口,又忙递上水让他喝了一口:“皇帝,你怎么样了,万万不要激动。” “朕……朕只是不想……那个看着精明实则是个傻子的笨蛋……”燕帝的声音越来越轻,紧紧地握着太后的手,看着她说,“母后,让朕看看那个孩子……”他说完,最后干脆便闭着眼睛喘气。 太后将他缓缓地放平在床上,拿起露在外头的手,轻轻地抚摸着,瘦骨嶙峋,比之她的手更加隔人,让她一时间糊了眼睛,然而刚要落下眼泪,她又抬手拭了拭眼角,将燕帝的手塞入锦被中后便离开了。 第二日一早,太后的辇驾亲临怡亲王府,将这个孩子带进了皇宫。 而同一时间,明正殿的宣旨太监则去了大将军府,宋国公没等来帝王的召见,而樊之远先有了这个机会。 太后许久没抱孩子,可技艺没有生疏,这样肉墩墩的小胖子在怀里,任哪个做祖母的都欢喜,瞧着就舍不得放开,没假他人之手,就这么抱进了明正殿。 “皇帝,你瞧,这养的多结实,哀家抱了这一路手都酸了。” 燕帝艰难地撑起上半身,目光紧紧地望着太后怀里的胖墩,说:“哭过。” “可不是嘛,嗓门还大,你是不知道,一边哭一边巴巴地望着阿璃,死活都不肯离开,那模样看得心都要化了。” 那一双眼睛被泪水冲刷了一下,更加水灵灵黑黝黝,趴在太后的怀里还一脸委屈,光瞧着就让人柔软。 似乎感觉到了另一外一个人,小家伙抬起头看过去,跟燕帝的视线刚巧对了正着。 燕帝只觉得这心跳不知为何突然加快,在孩子目光下,他勉强露出一点笑容,似乎害怕吓着他。 但是奇怪的是,这孩子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不仅不害怕他如今这可怕的模样,反而伸出了胖手。 太后惊喜地说:“皇帝,他这是亲近你啊!” 说着,太后将他抱到了燕帝的病床前,小家伙够着手去触碰燕帝不知什么时候也抬起的手。 一只白嫩嫩肉嘟嘟,另一只干瘪如柴,抬到一半,燕帝忽然收回来了手,转过身咳嗽了两声道:“母后,抱远些,别过了病气……” 太后依言后退了一步,可小孩子却依旧执着地伸着手,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咿咿呀呀地叫着,连没什么力气的小腿都开始蹬踢。 太后看着燕帝的眼睛带着一抹欣喜,一直看着舍不得移开,心中顿时一叹,还是走到病榻前,将孩子放在燕帝的眼下。 她知道孩子是长子的执念,也知道李璃存了将孩子过继给长兄的念头,这样也算是了却燕帝的心愿。 “真好,真好。”燕帝眼中微微湿润,他没舍得用手触碰,只是紧紧地看着,一寸一寸带着看不过来的贪婪。“叫什么名儿呢?” 太后道:“还没有名字,那小子糊涂,连个小名儿都没有,阿璃说,让你给取一个。” “朕……”燕帝动了动唇,眼里带着动容。 正在这时,福全进来禀告道:“皇上,樊大将军已经在殿门口候着了。” 太后惊讶地看着燕帝,后者垂下眼睛,神色变得高深莫测起来,他说:“朕已经见过了,这个孩子长得很好,很像他,朕心满意足,还给阿璃吧。” 太后心中疑惑,却没有多问,点点头,将孩子抱起来,走了。 燕帝看着她们的背影,深深地望进了眼底。 第156章 内情 樊之远随着福全走进明正殿的时候, 正看见太后抱着那孩子离开,他避开半步,躬身低头抱拳, 让太后先行而过。 樊之远这段时间在怡亲王府的日子不短,小胖墩知道他, 陌生的地方遇到一个熟人不容易, 于是扒拉着太后的衣裳又咿咿呀呀地叫着。 太后停下脚步,回过身, 抬起手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子,笑道:“你倒是喜欢他。” 小孩子自然听不明白说的什么意思,目光就望着樊之远,凭他不多的记忆,知道这个人常常出现在李璃身边, 能带他回李璃那儿。 “樊之远。”太后唤了一声。 樊之远低声道:“微臣在。” “八卦小报哀家看了,听说上面的话是你亲口说的,可有一字之差?” 太后的声音带着笑, 仿佛闲聊一般,可是樊之远并不能当做随口之言, 他回答:“回太后, 一字不差。” “可真令人感动,听说阿璃激动地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太后看着樊之远,脸上的笑容微凝, “可是,哀家是半截身子埋黄土的人, 总是希望看到香火绵延不断,思及自身, 想到定北侯,他若在天有灵应该也一样吧。” 樊之远眉头一皱,抬起头来,只见太后扯了扯嘴角,笑意不达眼底:“所以不知道将来将军府的牌匾会不会换呢?” 不管皇帝答不答应,定北侯的案子必然是要重审的,然而一旦平冤,这依旧是樊府还是改为魏府可就难说了。 太后似乎没想要他的回答,说完就抱着孩子转身就走,身边簇拥着慈寿宫的宫人们。 福全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这位大将军,低声提醒道:“大将军,皇上正等着呢,您看……” 太后的意思就是这个没了根的太监也听得明白,虽说着为了定北侯着想,可还是在警告樊之远,李璃能做的事情他不能做,不管将来依旧姓樊还是拨乱反正重新姓魏,这辈子魏家就该断香火了,说出那样感天动地的话,可不能再拿着这个孩子做文章,背叛李璃。 而皇家的霸道,就体现在这里。 不过出乎福全意外的是,樊之远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表情,没有羞恼没有嘲讽,仿佛太后的话影响不了他,直接转身就大步走进帝王寝殿。 燕帝正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他没有动,直到樊之远低沉的声音传来“微臣樊之远见过皇上”,他才缓缓地睁开眼睛。 这是樊之远离京之后第一次看见燕帝,说实话如此病容,哪怕有李璃描述,依旧让他有些吃惊,他都怀疑这人还有没有两个月。 不过他对李航没什么好感,若不是怕李璃伤心,他还希望这皇帝早点归天,所以他什么表示都没有,离床前五步远站定,袖手等着皇帝说话。 燕帝凭自己的力量,他是没办法挣扎坐起的,为了不显得太过狼狈,似乎更不想输了气势,他道:“扶朕起来。” 他虽然目光对着樊之远,可是后者一动未动,还是福全眼疾手快,小心又麻利地将燕帝扶起上半身,拿过靠枕垫在他身后。 饶是这样小小的一番折腾,似乎也耗了燕帝大半力气,喘着气缓了有好一阵,他才问:“这么久才进来,跟母后说了什么?” 这话他没指望樊大将军告诉他,所以对着福全问的。 福全头皮有点发麻,但是帝王问话他又不得不答,便快速地将太后娘娘的话说了一遍。 然后燕帝就笑了,他喘着气,苍白的脸色对着樊之远,带着一抹兴致问:“母后的问题,朕也很想知道,樊之远,你将来是姓回魏还是依旧顶着樊呢?” “这两者没有区别。”樊之远回答。 “呵呵……没有?”燕帝冷笑一声,“你敢当着定北侯的牌位再说一声?” 樊之远两侧的拳头微微握紧,面色冷了下来:“皇上似乎管的太宽了。” “哈,你不敢!”燕帝脸上露出讥嘲,但是放在锦被上的手却攥住了被子,目光逼人,“你在欺骗。” 樊之远反问道:“臣骗什么?” 燕帝扭了扭脖子,艰难地抬起手,指着床边小几上那无人翻阅八卦小报,一字一句道:“一生,一世,一双人!通篇看着的确感人肺腑,可你从未说过这句话。” 樊之远听到这里,终于皱眉,他忽然间有些不明白今日燕帝召见的意思。 见他沉默,燕帝觉得自己说中了他的心思,那握着被子的手更加紧了,一股怒气油然而生,让他的话更加生硬:“看到那个孩子了吗?有没有觉得刺眼,可愤怒?” “皇上若是来挑拨微臣与王爷之间的情谊,怕是得让您失望了,我的眼里只有他,一个孩子不算什么。”樊之远道。 “挑拨?”燕帝自嘲一声,“朕何须挑拨,你不就是这样想的吗?真全心全意,哪儿容得下那孩子,还可笑的千军将士前装深情,装大度,糊弄那傻子!为了什么,樊之远,你心里有数,忍一忍,他对你死心塌地,忍一忍,魏家能平反,忍一忍,能报仇雪恨!你什么都不用做,自有这傻子替你费心奔波,多好……反正你也忍惯了……咳咳……将来他没了利用价值,自可以拿这个孩子作伐,一拍两散,对不对,咳咳……咳咳……” “皇上!”福全觉得自己脖子上的物件怕是得搬家了,燕帝连这种话都说,而他还不能避出去,他都不敢看樊大将军的脸色,很怕这位大将军恼羞成怒灭口。 燕帝这次咳得很厉害,仿佛要将心肺一同给咳出来,整个寝殿都跟着一同震颤,听得人揪心不已。 忽然他身子往前一扑,到了床边,蓦地咳出一大口血。 “皇上!”福全顿时惊慌起来,“奴才这去请云师父!” 然而他正要离开,却被燕帝一把拉住,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帝王额头青筋直蹦,面目狰狞,唇上鲜红的血迹犹在,分外刺眼,睁着猩红的眼睛说:“不许去,朕还没说完……” “可是您吐血了!”福全几乎要哭出来。 “死不了……”燕帝低哑地说,他看着樊之远,后者似乎犹豫着要不要去唤人,却听到燕帝低低笑起来,说:“情爱这东西,如今谁信?就那傻子,还追逐这虚无缥缈的东西,无私地哪怕生那孩子也是为了你……死心眼……” 这话樊之远听不懂:“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燕帝抬起头,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儿子过继给朕,承诺一辈子不碰皇位,不再留嗣,文武百官见证,八卦小报刊印,否则不得善终,只求……朕答应重审定北侯案。” 樊之远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他忽然想到李璃曾地说燕帝会答应重审的,那语气分外的坚定,不是因为人心,而是他拿足够的利益去做了交换,用自己所有去成全他。 樊之远是知道那孩子的来历,所以这才更加令人动容。 “没有他,你得对那仇人愧疚到死,没有他,这辈子定北侯就是个叛国罪人,没有他,你永远都是一个丧家之犬……咳咳……樊之远,你究竟何德何能……” 燕帝这话带着嫉妒,还有不值,而这次樊之远回答不出来。 是啊,他何德何能,让李璃如此对待? 忽然之间,他很想见一见李璃,急切地想要拥抱他。 而这样想着,樊之远动了,他连礼仪都顾不上,转身就奔向了明正殿门口。 在他离开明正殿的那瞬间,身后福全尖叫了起来,只见燕帝闭上眼睛,缓缓地栽倒下去。 “皇上!皇上!快去请云师父!” 怡亲王府,李璃听着樊之远入宫的消息,正准备也进宫去,他想有些事情该出结果了。却不想这才刚穿戴整齐,一个高大的身影就出现在房门口。 突然推开的房门带进一股冷风,李璃拢了拢披风,纳闷地看着只是盯着他,却一言不发突然出来的樊之远问:“这么快就回来了呀,皇上跟你说了什么?” 樊之远没有回答他,而是看着准备一同入宫的东来和南往道:“你们先出去。” 两个內侍互相看了看,总觉得这位大将军今天有点不对劲,不过定是有话对李璃说,便一同离开,还体贴地关上了门。 李璃不疑有他,依旧奇怪地问:“我哥到底找你什么事?” “将孩子过继给李航,一辈子绝步于皇位,请百官见证,小报刊登,天下所知,否则不得善终。”樊之远望着李璃将燕帝所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李璃一愣,接着便不自在地转过头,嘟囔道:“你都知道了呀,我哥怎么告诉你这个。其实也没什么,本来我就对皇位不感兴……” 他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完,便淹没在宽厚温暖的胸膛里。 樊之远紧紧地抱住他,心与心靠得极近极近,仿佛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他下巴抵在他的肩头,摩挲着,低沉地说:“阿璃,我该怎么回报你,一条命似乎已经不够了。” 李璃埋在他胸前的头微微抬起,疑惑道:“可我不要你的命啊!” 樊之远道:“那你想要什么,我有的,都给你。没有的,尽我所能,也都给你。” 李璃弯了弯唇,对着樊之远的耳侧吐了吐气,说:“我要你啊,一辈子牵着我的手,不放开。凡是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我,这心里的大房子装的住的,还是我,床榻身侧陪伴你的,依旧是我,到最后,墓穴两边躺着你和我,好吗?” 环在腰侧的手顿时缩紧,樊之远压抑的声音中吐出掷地有声,仿佛誓言一般的一个字:“好。” 李璃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正要回抱上去,却被樊之远稍稍推开,接着下巴被抬起,后脑被锁住,唇上可以预见的温热传来,唇舌顿时交织在一起。 呼吸马上失去了平稳,变得急促,带着间隙中泄露出来的暧昧喘息。 情到深处,自然而然地便会要求的更多。 披风落下,外裳解开,一路跌跌撞撞地往里屋里的那张足够大的床榻而去…… 门口,晓飞看着东来和南往侧耳贴着门框偷听,面露不解。 有武功在身的人耳力都很好,他就算抱臂站得远一些也听得到里头时不时传来的凳子摩擦声,桌子碰撞声,乒乓的瓷器落地声,甚至还有微弱的喘气和低呼,那点疑惑就更深了。 终于他忍不住问道:“他们在里面干嘛,拆家还是打架?” 两內侍虽然年纪也不大,可从宫里出来的,有些东西懂得就比一般人多,闻言两个白眼就翻过去。 东来喃喃道:“你说这□□的也太突然了,都没个准备,万一大将军没有轻重,伤了咱们王爷可怎么办?” 晓飞的眼神顿时一变,问道:“咱们将军怎么可能伤王爷?” 然而俩內侍没搭理他,南往也发愁:“是说呢,王爷可是第一次,我瞅着大将军也没个经验,这两个人凑在一块儿,能成都不容易。” 晓飞听着有些稀里糊涂,又问道:“成什么?” “去去去,看你的样子就知道大将军什么准备都没有,怕是连图册都没瞧过……怎么做知道吗?啊哟,越来越让人担心了。”东来嫌弃道。 “而且王爷还特别包容他,怕是得吃点苦头。” 两內侍越说越觉得有些憋屈,很想去敲房门,可怕自己的忠心护主,却反而被冲昏头的李璃丢出去,最终只得叹息道:“罢了,找云公子去吧,要点好伤药备着。” 晓飞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原地站着看他们离开,然而南往瞥了他一眼,啧了一声:“你怎么还杵在这里啊,听壁角吗?没发现你有这嗜好啊。” 什么嗜好?晓飞莫名:“那我干什么?” “扛水去,里头肯定要热水。” “哦……为什么要热水?”晓飞至今还纳闷着。 终于受不了的南往道:“你跟你媳妇儿在炕头上生孩子,事后难道不要水?” 晓飞“……”这个通俗易懂,明白了。 然而他抬头看了看这郎朗白日,抽了抽嘴角。 第157章 体贴 樊之远亲了亲他可怜汪汪的眼睛, 这才下了床,从地上捡出自己的衣物随意地披上,然后走向门外。 廊下寒风呼啸, 临近新春的天气最为寒冷,已经杵成雕像的晓飞一听到开门声, 顿时直着眼睛望过来。 头发凌乱, 衣裳连衣带子都没系上,松松垮垮, 而且还赤脚,樊大将军从出生到两个时辰前都没这么放荡不羁过。当然再加上荡漾的嘴角,一脸餍足的模样……白日宣淫啊,大将军! “备水。”樊之远吩咐道,声音依旧低沉, 但是语调轻快,可见心情有多愉悦。 晓飞咽了咽口水,在之前听了东来南往一番言论之后, 他忽然很想问一句:王爷还好吗? 幸好外头够冷,他脑子没发热, 立刻应道:“……是, 热水已经备好了,是否现在送进去?” 樊之远的目光堪称柔情似水, 里面一波一波的情意绵绵:“嗯,手脚轻些。” “……是。” 这时, 东来和南往才匆匆赶来,一人手里端着茶盘, 一人捧着药盒。 “大将军,王爷可还好, 茶水怕是凉了,奴才送些进去。”东来笑道。 两內侍的目光时不时地往里头瞅,果然里头没声没响,他家王爷都没起来,有些揪心,瞧着时辰,还有大将军这满足的样子,唉…… 樊之远的目光落在南往手上的药盒子,忽然想到什么,脸上顿时一红,不自在地咳了两声道:“他正睡着,这些东西都给我吧。” “这……”粗手粗脚的能弄好吗?俩內侍表示怀疑。 樊之远看了他们一眼,声音微凉:“这种事情以后还会很多,樊某不想假他人之手。” 里头的那位还光溜溜的窝在被子里,常年不见光的肌肤自是比脸更加白皙细腻,没体会过不知道,一旦上了手,有了肌肤相亲,樊之远的占有欲就汹涌澎湃起来,不想让旁人再看见了,哪怕是这两个打小在跟前伺候的太监也一样。 更何况,他舍不得让旁人碰触。 显然,这位上了床的大将军独占王宠,神气霸道非常。 东来和南往犹豫了一下,没敢拒绝,只能将茶盘和药箱上交。 南往有些不放心,打开药箱,拿出几个小瓶子特意将用法和用量告诉樊之远,嘱咐道:“王爷身娇肉贵,还请大将军仔细些。” 樊之远想到李璃那稍一用力就多印子的肌肤,心说的确娇贵,他哪里舍得粗鲁,忍不住眼底露出柔情,嘴角一勾道:“这是自然。” 李璃好不容易得了休息,睡得天昏地暗,中途有人对他上下其手都没发现,只是啧啧嘴巴,一个甜梦直接到了下午,然后饿醒了。 顶着一脑袋乱糟糟的头发,瞪着干涩还有点肿的眼睛,看着旁边人模狗样的大将军,咬了咬牙道:“你是要一口吃到撑吗?” 话一出口,他惊呆了,这是怎样的破铜锣嗓子,让他所有的汹汹气势瞬间漏了风,质问瞬间变成了娇嗔。 “饿了吧,厨房备了粥,要不要喝点?”樊大将军脸上带着歉意,眼中忍着笑,温柔地问。 一时贪欢,就沦落到喝粥的地步…… “我想吃鸡腿,排骨,还有红烧肉!”李璃带着那唯一的倔强苦苦支撑。 樊之远无奈道:“吃完你就得闹肚子了,云溪说最好喝粥,越清淡越好,乖,忍一忍吧。” 然而李璃没有退让,下巴抬起直勾勾地瞪着他。 后者最终抬起手,投降,安抚道:“我陪你一起喝。” “你卤蛋都不许加!”李璃愤愤道,“我吃什么你就吃什么!”要清汤寡水就一起,凭什么他可怜兮兮的小白粥,这人能随便大吃大喝?在上面就了不起啊? “……你说了算。”说着樊之远便起身,准备掀李璃被子。 后者警觉地看着他:“干什么?”禽兽啊,他都这么惨了,还想占便宜! 樊之远真是无奈极了,没怎么样的时候天天撩拨他,亲亲抱抱比谁都积极,动不动说些令人脸红耳赤的话,可一旦上了床就变成了大姑娘,稍微靠近一点都跟用看登徒子的眼光,戒备他。 “你身体不舒服,我抱你起来。”樊之远哭笑不得道,他瞧着李璃恍然的脸,又忍不住满含歉意,“你睡着的时候,我给你那处上过药了,阿璃,真是对不住,是我太过孟浪,没个轻重伤了你,现在还疼吗?” 李璃感受了一下,除了嗓子不舒服,身后还有点不可言说的酸胀,其实也还好。 就是初夜没了,有点惆怅,还有点别扭,别看嘴上如何花花,实质是个童子鸡,樊之远身体力行发现了。 他红着脸胡乱地点头:“还,还好吧。”说完伸出手要抱抱,樊之远低头亲了亲,又是甜甜腻腻的一对儿。 早上樊之远回来的匆忙,没说上两句话就感动得稀里哗啦往床上去了,李璃说实话还一头雾水,现在倒是能好好地理一理。 樊之远没有瞒着,不管是太后还是燕帝,最担心的就是魏家香火传承。 定北侯府灭了满门,只剩樊之远一根独苗,若是不留下子嗣,实在是魏家的罪人,百年之后,怕是得跪在列祖列宗面前忏悔。 而李璃为了李家天下,已经完成了使命。 “那你怎么想的?”李璃问,作为后世的灵魂,丁克家族比比皆是,有没有孩子并不重要,可是这个时代,应该还没这么先进吧? 李璃喜欢樊之远是真喜欢,可若是此人一心留后,他也会果断放手奔向失恋,绝对不能忍受外界对怡亲王去母留子的那样猜测。 所以他听到樊之远的宣言会这么感动,是因为这人重情重诺,这么说了,必然会遵守诺言,彼此相守,可是他还是不希望对方心里有疙瘩。 樊之远摸了摸他的脑袋道:“说来我早就该死在那场灭门中了,如今这条命,是你给的。皇上有一句说得对,没有你,哪儿来的樊之远,丧家之犬都做不了,魏澜就更无从说起了。如今能替家族平冤,让他们安心九泉,就已经了却我最大的心愿,那么余下的便属于你,阿璃,樊之远也好,魏澜也罢,都完完全全属于你的了。” 所以不管是太后还是燕帝,这些试探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能得到李璃的倾心相待,樊之远别无所求。 李璃嘴角立刻翘的高高,重重的“嗯”了一声,捧着心上人的脸说:“我真是好喜欢你啊!” 樊之远笑了笑,给他浅下去的粥碗里又添了一勺,然后道:“除此之外,再思索皇上的话,阿璃,与其说是挑拨,感觉像是在警告我要好好对待你。” 樊之远对燕帝实在没什么好感,不过他不会做隐瞒。 李璃心中一顿,拿起勺子将这碗粥吃了。 这时,东来匆匆进来禀告道:“王爷,宫中来信,皇上怕是不好。” 李璃一惊,立刻站了起来,脸色顿时白了起来,下意识地回头望着樊之远,后者握了握他的手道:“我陪你进宫。” 燕帝吐了血,昏迷不醒,病床前太医们齐聚,看着云师父妙手施针。 太后呆呆地站在门口,富宁搀扶着她,怕是一松手,她就得倒下去。 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太后眼里含泪地对李璃伸出手,后者小跑了几步,握上,只听到太后带着哭腔道:“阿璃,你哥他……” “娘,我在。”李璃将太后搂进怀里,望着龙床喃喃道,“没那么快的,没那么快的……他都没答复我呢……” 福全候在一边,听着外头的响动,出去了一趟接着进来禀告道:“太后娘娘,王爷,后宫几位娘娘都来了,说是,说是来见皇上最后一面……” 福全还没说完,太后怒得从李璃怀里出来,骂道:“闭嘴!什么最后一面,这一个个赶着当寡妇吗?谁在说,给哀家掌嘴!” “是……” “还有长秋宫的周美人,一定要来看皇上,太后,这该怎么办?” 说到周美人,太后扯了扯嘴角,目光发冷道:“不过是挺了个肚子,还不知道是什么种呢,就敢作妖,李家不是没有后人,告诉她,要么乖乖回去安分养胎,若是她不想要,孩子没了就没了!” 这话一出,明正殿内再无任何异响,变得安安静静。 太后说完身子一软,又靠回了李璃身上,着急地望着里头,手一直牢牢地攥着李璃。 百年老参送了进去,都是些吊命的药,看得让人心惊。 樊之远安安静静地站在殿门口,没有进去,他回想到燕帝吐血的那一幕,触目惊心。 而此刻太后也在对李璃说:“不该召见的,气急吐了血……” 若是理智尚存,太后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这般话,然而长子临危,心急如焚的母亲却顾不了那么多。 云师父明明有言还有两月,太后怎么接受得了儿子早早离世,于是受帝王召见,不知道说了什么让燕帝攻心吐血的樊之远便直接成了怪罪对象。 而李璃是知道说了什么的,实在不是樊之远的锅,可是这个时候,他也不能跟太后争执,他抱着太后安抚,然而心里却有些担忧,因为这样想的不会是太后一个。 如李璃预料,在明正殿各个医者还在想尽办法抢救皇帝的时候,一个充满恶意的消息在别有用心之下流传在京城里。 定北侯的案子刑部早已经捋清楚,就等着帝王圣裁重审,然而都知道宋国公在明正殿门口从清晨一直站到宫门下钥也未曾见到圣颜,哪怕是一句准话都没有。 很显然燕帝并不想让魏家平反,更想保全周家,为了什么,自是周美人肚子里的孩子。 没有明旨,哪怕天下人人都知道是一场冤案,可案卷之中,定北侯照旧是个通敌卖国的罪人,无可更改。 除非……换一个皇帝。 第158章 大限 没人知道燕帝召见樊之远说了什么, 福全为了小命更不敢胡言乱语,可是他不说,外头就猜测纷纭。 吐血昏迷, 可见是樊之远说了什么让燕帝气急如此,怕是故意的不臣之语吧。 这些似是而非, 半真半假的话将樊之远驾到了火堆上, 别管燕帝这个皇帝当的如何,这毕竟是皇权大于天的朝代, 朝臣心里可以暗搓搓这么想,可做到明面上就是大不敬,气死皇帝,跟谋逆似乎也能挂上钩,得个差不多的罪名。 而就因此, 定北侯府的冤屈顿时蒙上一层阴影,变得不纯粹了。 百姓们就是看热闹,快意恩仇起来, 樊之远会这么做似乎也人之常情,谁让皇帝颠倒黑白, 故意拖着不平冤呢?换怡亲王上位不就成了? 大将军府前, 管家田伯面对着几位忽然到访的大人,拱了拱手道:“诸位大人是来错地方了, 大将军自从头天回京来这里落了落脚,就再也没来过。” 田伯觉得这些大臣有点没头脑, 小两口的哪有分开住的道理,很显然他们家的将军已经嫁进了王府, 平白无故的回啥娘家! 田伯的话让几位方端的大人顿时被寒风噎了一下,宋国公一言不发, 转身进了轿子道:“去怡亲王府。” 接着顾如是,还有几位尚书也一同跟着回轿,匆匆地往王府而去。 燕帝吐血昏迷倒是没马上撒手人寰,一直吊着命到现在,他没走,可太后和李璃却坚持不住了。 一天一夜之后,太后终于熬不住被劝着回宫歇息,而李璃也终于在累病之前被樊之远强行地带回王府。 刚哄着睡下,就听到管家的来禀,樊之远点点头召来了云溪:“点个安神香,让他今晚睡沉一些。” 他一边说着一边握了握自己的手腕,口吻虽淡,但是面色看着却有点寒。 云溪瞧着他的气势,有点担忧,问道:“二师兄,你这是要去……干嘛?” “不是来人了吗,我去见一见。”樊之远说着望了一眼睡得平静的李璃,低头轻轻抚平他眉宇间的褶皱道:“你看好他,有事派人来找我。” “哦……那你悠着点,我觉得等大师兄醒来,商量着会比较好。”云溪觉得这位不像是去见见,而是打算去算账呢。 樊之远没有搭理他。 而这边,几位大臣见到樊之远,率先便是一句:“樊大将军,你也太心急了!” 樊之远挑了眉,很明白这话指的是什么,大马金刀地坐下:“引起皇上吐血的不是我。” “那是什么?” 樊之远的目光微微侧了侧,不咸不淡地说:“内心的愧疚吧。” 几位大臣一愣,脸上带着不解,樊之远端起茶喝了一口:“不是对定北侯府,亦不是我,而是对他唯一的兄弟。” “王爷?” 樊之远点点头,他不只一次地回想那日场景,虽然觉得不像是燕帝的作为,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的确是在敲打他——他欠李璃的,一辈子都偿还不清,绝不能背叛。 “这……”怎么可能呢? 几位大人面面相觑,怀疑着樊之远话中的真实性。 燕帝对同胞兄弟有多打压,这谁都看得出来,就是因为那份恐惧和憎恶,让他被宵小趁虚而入,坏了身体。 而落病在床,到了如今这步田地,燕帝也在处处忌惮李璃夺其大位,为此不惜强压着忠烈冤案不让平息,以此保全周美人的孩子和周氏,左相到现在还能散布谣言,暗中动作,就是他的放纵。 这样一想,樊之远的话就更加可疑了。 樊之远见他们不信,只是微微一哂:“信不信在你们,不过宋国公,这无凭无据,这般造流言诬陷朝廷大将,置君臣不义,是不是也该管一管?” 宋国公道:“大将军打算如何?” 樊之远说:“追溯源头,抓捕归案吧。” 左相现在手头上能用的人都是心腹门人,虽然暂时不能动他,可先剪去爪牙,将那老头彻底封住了手脚,不能生事也是一件好事。 顾如是闻言便道:“倒是可行,对了,不知王爷如何了?” “快两天两夜没合眼了,刚躺下。”樊之远说完,目光如炬地看向他,“顾大人放心,我跟他的感情很好,并未受这些流言蜚语影响。” 顾如是笑了笑,没有因为被拆穿了试探而尴尬。 李璃对燕帝的兄弟之情,这些大臣从头至尾看着,最为动容,若是樊之远真是故意气死燕帝,光李璃那关就过不去,失去他的信任,对樊之远来说也得不偿失。 这个时候顾如是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燕帝若是对胞弟有愧疚,那为何要召见樊之远? 想到这点,他恍然道:“世间如大将军这般豁达之人稍有。” 不管对樊之远放弃子嗣的做法是否认同,能秉持诺言,坚持不变的毕竟是少数。 “死过一次,做了该做的,余下便归属我自己,更何况征战沙场之人,对此不执着,几位大人无需担忧,樊之远便永远是樊之远,不会再姓魏了。” 燕帝和太后担心樊之远对不起李璃,伤害后者的感情,而这些大臣担忧的则是另一件事,这位即将成为天下最尊贵男人的另一半,凭李璃对他的痴迷程度,要祸国也太容易了一些,一旦有后人,更容易偏袒存私心。 今日,这些大臣吃下一颗定心丸,满意地回去了。 他们一走,樊之远便准备回去陪着李璃歇息,只是刚走动门口,就看到西去正跟云溪说话。 一见到他,云溪便叫道:“这事你问你们王妃吧,我大师兄睡下的这会儿他做主。” 樊之远顿了顿脚步,对这个称呼没什么表示,见他看过来,西去直接了当道:“施夫人请见王爷。” 施愉? “她还没走?” 西去摇头:“没有,夫人说她放心不下。” 樊之远问:“她想做什么?” 施愉如今就是个“死人”,冒险见李璃不会平白无故,必然有所求。 西去叹了一声:“夫人她想见皇上。” 樊之远对此毫无意外。 只是李璃花了那么大的力气,布了一个局才将人以假死脱身,为的就是给施愉彻底逃离皇宫的机会。 而这个时候施愉却要回宫,此事若一旦被发现李璃怕是得担上一个欺君之罪,更甚者,那被定性为私生子的孩子也得被挖出身世,这样拿捏皇子皇妃,还得落上一个别有用心。 简直是明着递把柄出去。 本就复杂的局势,就更加混乱了。 想想燕帝花了那么大的力气就是为了追求子嗣,李璃直接带跑了嫂嫂和儿子,这把他究竟当做了什么! “二师兄,现在怎么办?”云溪小声地问,然后指了指里头,“有点麻烦,怕是还得大师兄拿主意。” 樊之远就是有所困扰脸上都是面无表情的,他瞥了云溪一眼:“这里没你的事,进去看着阿璃。” “哦……”云溪也不想参和,麻溜地滚进了屋子。 樊之远想了想对身后吩咐道:“给霍小湘递个消息,将宫内各处看牢了,别让任何眼线靠近明正殿,留出西门,另外让他去趟慈寿宫。” 身后晓飞抱拳:“是。” 接着樊之远对西去道:“你带她去西门,那里碰头。” “告诉太后吗?”西去问。 樊之远道:“后宫的响动瞒不过太后,既然如此,不如尽早告知。” “是,可是否通知王爷?” “等他醒了,自会有人告诉他。” “是。” 樊之远点头:“还有一事。” “请大将军吩咐。” “王府的明桩和暗桩在你们手里,京城任何动静都逃不过你们的眼睛,之前我请刑部追溯流言,这会儿望你们协助,今晚就将人全部都抓起来。”樊之远淡淡道,“我希望这件事情神不知鬼不觉,传不出任何的流言,至于之后如何行使,你们王爷自有计较。” 西去目光一凌,立刻道:“奴才明白。” * 燕帝苏醒在半夜,他没有如此刻这般这么清晰明白什么叫做大限将至。 不过不知为何,他并没有多少不甘,有些事早就已经做了决定,而现在便是抓紧时间了。 “来人……” 轻微的声音惊醒了身边打盹的福全,一个激灵他趴在床边,惊喜地望着已经睁开眼睛的燕帝。 “皇上醒了?”福全轻声问了一句,接着就要跳起来出去喊太医,然而燕帝似乎知道他的想法,便道,“太后……” “太后娘娘似有要事,暂时回了慈寿宫,王爷两天两夜没合眼,午后才被大将军给带回去,皇上醒了,奴才便立刻通知他们。”福全道。 燕帝闻言闭了闭眼睛说:“来不及了……你立刻出宫,传朕旨意……宣顾如是,宋敏,王子怡,周安进宫……不得有误!” 福全听到这话,心中顿时一颤,他忽然意识到燕帝这是要做什么。 “怡亲王再晚一些也来得及,去吧,没人会拦着……”燕帝道。 福全凝重地点头:“奴才,遵旨。” 福全急匆匆地出了寝殿,正好见到太后凤驾前来,看见他,富宁不禁问道:“你不里面照看皇上,出来做什么?可是皇上……” “皇上醒了。” “真的?”蓦地太后惊喜追问了一句,而她的一个宫人也下意识地抬起头来。 福全没注意到,连连点头,由将燕帝的旨意说了一遍。 而这一声,让太后那点喜悦渐渐收了起来,化成了悲哀,眼眶红了,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富宁见此,便催促了一声:“那快着人去宣召,快去!” 福全立刻跑了出去。 “太后,可要让太医会诊?”富宁问道,目光却往太后身后的宫人看了一眼。 恍惚的太后回过神,微微侧目,接着缓缓转身,面对着这名宫人,压抑着哽咽道:“还是你去吧,与其被这些太医围着,他怕是更想见到你。” 那宫人垂下头,然后跪下来,对着太后磕了一个:“谢太后成全。” 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进寝殿,太后扶着富宁的手道:“把阿璃也叫来吧,让他带上孩子,路上小心,别冻着了。” “是,太后。” 第159章 复得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刑部的动静很大, 官兵全城出动,搜捕藏在街头巷尾的暗中蛇鼠,蛇头众多, 老鼠四散,这断时间, 发生了太多的事, 一出又出,流言蜚语早已漫天飞舞, 其实并不容易。 不过京城这地,各坊各街,论真正的地头蛇,还是八卦小报的记者,这些明里暗里的动静, 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横竖秋后的蚂蚱就那么一只,盯着那边,基本就全了。 大半夜的左相府终于迎来了敲门声。 左相没有歇息, 衣着整洁,一丝不苟, 就连官帽都戴得稳稳当当, 仿佛就等着来人。 宋国公亲自带领官兵,同样的补服官帽, 一步一步随着他大门的打开,踏进了左相府。 “都说宋国公是真正无私之人, 怎的皇上还没发话,就迫不及待地成那位的马前卒, 替他将心腹大患除去呢?”左相背手站在廷中,对宋国公笑道, 口吻淡然,语气却讽刺。 他的身边是相府的家丁和侍卫,一样举着火把,手中拿着武器,对着官兵神情戒备。 宋国公是一贯的严肃,深刻的法令纹,毫无表情:“老夫办事,从来依章而行。” 左相佯装惊讶:“这么说,宋国公是见到皇上圣旨了?” “未曾。” 给予宋国公的是一声冷笑,左相指着门口道:“那就请吧,看在同僚的份上,老夫就不计较你深夜私闯官宅的罪过。” 这般不客气,宋国公也没恼,干他这一行的,这种事情显然是见多了,反而说:“左相稍安勿躁,本官今日前来,是为了抓捕一个重大嫌犯,此人窥伺御前,诬陷朝廷大员,心怀不轨,搅弄风雨,尤为可恶。相关人等已经捉拿归案,只剩这个主谋了,还请左相看在国法之上,让本官将人带走。” 此话一出,左相身边的心腹幕僚顿时后退了一步。 而左相却往前一步,强硬道:“这京城里什么时候连话都不能说了?圣上一召见樊之远就气急吐血,不是他还能有谁?樊之远做贼心虚,倒打一耙,宋国公不去调查他,反倒是抓捕无辜之人,未免也太可笑了!” 宋国公微微侧了侧目,刑部侍郎递了两张口供上来。 “樊之远有没有罪,暂时无人证明,除非皇上醒来,亲自说出真相下令调查,本官才能依律查办,否则就是全天下都指认他,也只是猜测。可是藏于相府之中的这人,却有人证和物证,这空口诬陷,心思叵测雇人散布谣言,无法抵赖。左相若是还有为相的风度,那就请将人交出来,否则兵戎相见不说,本官少不得参上一本。” 到了这个地步,他的势力已经大大缩减了,左相岂会把人交出去,他嗤之以鼻,不为所动。 “那宋国公试试,老夫就站在这里,看谁敢动!” 此言一出,左相府的家丁侍卫不禁按紧了手中的兵器。 宋国公眉头皱也未皱,却是不惧,直接走向左相,随着他进一步,刑部官兵也跟着进一步。 刑部按律行事,也并非抓捕朝廷命官,不过是左相身边一个白身幕僚,相府阻挠便是一件错误。 家丁侍卫们面对着步步逼近的官兵,面露犹豫,纷纷望向左相,而后者死死盯着宋国公,抖了脸皮。 “皇上还没去,这就等不及了!怡亲王为了一个男人,置兄弟之情,君臣之义于不顾,这样的帝王,宋国公,你们就不怕他因私情断送大燕江山?” 这翻大义凌然的话从左相嘴里说出来有些令人发笑,却成功让宋国公停下了脚步。 他似乎重新打量着这位把持朝政多年的相爷,发现此人跟病榻上的皇帝很是相似,都到了强弩之末,而唯一能做的便只剩下挑拨离间了。 可惜,任何一个人发出这样的质疑都有可能引发宋国公的思索,然而左相……天底下有比他更不顾这江山社稷之人吗? 或者说,他怎么还有脸说得出口? “人性之恶不可思也,周安,没了良心的人不得善终的。” 宋国公说完,抬起手。 “相爷!”幕僚大喊了一声,左相瞳孔骤然一缩。 两方正剑拔弩张之时,忽然一个高嘹而尖细的声音传进来。 “皇上有旨——” 一触即发的氛围顿时在这声音之下消失了,所有人纷纷下跪。 “皇上有旨,宣左相周安,吏部尚书顾如是,刑部尚书宋敏,大学士王子怡进宫觐见——” 听着这份宣旨,左相立刻磕头大喊:“臣遵旨。” 宋国公微微一怔,只见那太监道:“宋国公,您也快跟杂家进宫吧,另外两位大人应该快到了,皇上等得着急。” “臣遵旨。” 而此刻的宫内,福全离去不久,燕帝就闭上眼睛,一次比一次重的呼吸声仿佛黑白无常的锁链,将他的身体箍得越来越紧。 忽然寂静的寝殿内,传来一个脚步声,轻微而缓慢,迟疑却坚定。 这不是身边惯常伺候的人,陌生的,却毫无征兆地牵动着他的心。他缓缓地睁开眼睛,艰难地转过头,已经浑浊的视线慢慢对焦起来,接着萎靡的瞳孔一睁…… “朕难道已经死了吗……”面前的人就是他再敢想也想不到,再希望也实现不了,只有下了地狱,过了桥,才有渺茫的机会再见一次。 “阿愉,原来你一直在等我……” 神情的恍惚,现实与虚幻燕帝已经分不清了。而听着这话,施愉停下脚步,望着床上之人。 “是,我一直在看着你。”施愉说话的时候,发现自己意外的平静。 千方怪罪,万般怨恨似乎随着大限将至也跟着烟消云散,而那份爱和牵挂也像找到了源头,终究能在此做个了断。 死亡,是一件神奇的事,会让他人变得宽容起来。 燕帝似乎想伸出手,够一够那张日思夜想的容颜,然而不知是毫无力气还是突然胆怯,他终究只是动了动手指,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施愉笑了笑:“我只是希望你不要一步错,步步错,失去最重要的东西。” 施愉没有太过靠近,她会出现在这里,自不是单纯地顾念旧情,更多的是外面关于樊之远试图气死燕帝的流言。 而想解开这别有用心的局面,没什么比燕帝自己澄清更来得合适。 受李璃照拂良多,施愉怎么可能无动于衷,这也是樊之远考虑之后立刻答应她要求的原因。 “其实早该离开的,可我放心不下,所以依旧逗留于此。” 这一语双关的话让燕帝的眼角顿时湿润,他张了张嘴,看着施愉道:“可我不配。” 不配拥有你,不配受你牵挂,更不配再奢求你的原谅。 而这三个字却让施愉怔在了原地,回想她们几次争吵,激烈极端,燕帝从来没说过这般示弱的话。 “阿愉,对不起……” 眼眶染上了湿意,施愉平静的心终于就此打破,她不禁往前了一步,细细地看着燕帝,心说若是还在一起的时候,她能听到这方歉疚,又岂会走到这一步? 失望是一点一滴的积聚,这才让彼此放了手。 此时此刻,施愉忽然明白燕帝的打算,她来不来其实是一样的结局。可来了,她才会有那么一丝欣慰,至少让她觉得这个男人并非无药可救,还是有一点担当的。 “我没失望。”施愉说,“你终究没让我失望。” “真的?” 施愉点头:“嗯,若是下辈子……” “我给你做牛马……”燕帝接口道,眼中染上了奇异的色彩,看着施愉一字一句道,“而你……别认出我。” 眼泪从施愉的眼中顿时落了下来,哽咽之声压抑不住泄露了出来。 “阿愉,能见到你朕死而无憾了……走吧,再也别回来了,多笑一笑,朕在天上看着你才高兴……” 说了这么多,再恍惚也知道面前站着的是活生生的人,燕帝没有精力再去思考为什么,只能深深地望着她,尽可能地将她印在自己的脑海里。 施愉捂着嘴缓缓地点头,接着她抬起手摘下了左耳的一个珍珠耳环,蹲下腰,轻轻地将它放进燕帝的手心里。 干燥的手带着还未消去的薄茧,碰触的那一瞬间美好地让燕帝感到不真实,可他克制着,没有握住那只手。 小巧的珍珠耳环曾经是帝王赏赐中的一件,或许燕帝自己都不记得了,而另一只还戴在施愉的右耳上,此刻他牢牢地捏着手心来,微微有些膈手,却更加真实。 “阿璃家的孩子至今没有名字,皇上,你给取一个吧。” 外面急促的脚步声在临近,宣召之人都到了。 施愉说完这句话便起了身,没有再去看燕帝,而是头也不回,坚定地走出寝殿。 燕帝的脑海里什么都没有,只有翻来覆去的这句话。 他怔在原地,激动地不敢想,却抑制不住所有的思绪奔涌而去。 兜兜转转,忙忙碌碌,心焦力悴,却发现幸福和未来曾经就在他的手边,然而迷雾遮掩,心思蒙蔽,手一松,被自己放开了。 悲伤和喜悦交织在心口,绞在一次无比的疼痛,视线变得模糊,眼泪从眶中不断倾泻,湿润了枕边。 作者有话要说: 算是给这一对一个交代了。 第160章 遗命 李璃睡得很熟, 很沉,他太累了,这个累甚至到达了梦中, 化成了沉沉的包袱,压在他的身上。 他梦到了小时候, 冷宫的门跟外面是常年关着的, 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 想要送东西,只能开一条门缝。 门缝的大小依给的银子而定,敲门银不够,连只手都伸不进。 住进冷宫的人大部分都不被人惦记,自然无人来修缮这破败的宫殿, 墙角处不知何时有了一个小小的狗洞成人通不过,不过小孩子却能爬出来,草木碎石掩着, 不仔细寻找没人发现。 学了三脚猫功夫的李璃就不止一次从这里进出,有一次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带着一个小太监, 还是少年的李航站在冷宫外, 主仆俩做贼一般,递了一个荷包进去。 这个时候正是上书房放客的时候, 他俩显然是偷溜过来的,然而半晌, 里面都没什么动静。 小太监面露为难地回头看主子,李航似乎在犹豫, 可是最后还是咬了咬牙,又掏出了一块玉佩。 李璃隔得远, 看不清那玉佩长什么样,但是看李航心疼而忐忑的模样,一定很珍贵。 玉佩一递,门终于开出了大缝,小太监赶紧将一个不大的包袱送进去,跟里面的再三嘱咐,才随着李航快步离开。 当夜,李璃嘴里含着李航放在包袱里的酥糖,拿着一包自制迷药,摸进了那管门的管事太监的屋子,翻箱倒柜地找那枚玉佩。 任那管事太监藏得再深,李璃也是找到了。他每日带在身上,在那个时间段钻出狗洞,偷偷地看着大门,期待着兄长再一次到来。 可是等了很久,李航一直没有来过。 太后看着玉佩叹息说估摸着是被贤妃发现了。 放不下亲娘稍微接济点儿,贤妃或许不高兴,但睁眼闭眼不会逼太过,然而连这种珍贵的玉佩都送出去,却是刺着她的心了。 李璃很担心,揣着玉佩偷偷摸摸地溜出冷宫,他算着上书房的时辰躲在李航必经之路上,终于等到了人,只是他发现那位贴身陪着李航的小太监不见了,换成了一个老成严肃的跟着,其中监视之意太过明显。 太后之言一语中的。 李璃偷偷地回来,将玉佩跟自己没舍得吃的酥糖放在一块儿,一直到很久,李航跟了太子,得了更多自由,才再次出现在冷宫附近。 李璃将玉佩还给他,李航却摸着弟弟的脑袋,随手便将这枚玉佩丢进了湖里。 他清晰地听见李航说:“既然已经丢了,找回来也没什么意义……” 安神香还在燃烧,可是床上的李璃却忽然睁开眼睛,蓦地坐起来。 边上打着盹的云溪被他的大动作给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这样都能醒?没睡多久呀!” 李璃没有解释,直接下了床,哑着嗓子问:“东来南往呢?” “那俩太监也累得够呛,我就让他们去休息了。”云溪看着李璃有些发白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我得进宫去。” “啊?可你不是才刚被二师兄给送回来吗?” 李璃抿了抿唇说:“我心里很慌,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云溪:“……”这感觉也太准确了,樊之远刚将施愉偷偷安排进宫呢。 不过这宠妃死而复生,或是假死脱生都是不得了的大事,若是事发被人所知然后摊在李璃头上,云溪这半个江湖人都觉得要命。 他抹了一把脸道:“施夫人进宫了。” 李璃微微一愣:“什么?” “那位愉妃娘娘派人来请你帮忙,她要进宫见皇上。二师兄见你劳累,没让人打搅你,直接安排下去,偷偷送进宫去了。”云溪也没隐瞒,一五一十地交代道,“二师兄说等你醒来就告诉你,没想到这么快,让我觉得我的安神香就点了个寂寞。” 李璃没搭理云溪的自我调侃,直接往门口走去。 云溪头皮一麻,连忙将他扯回来:“外头那么冷,你穿一件单衣就出去,二师兄知道还不得杀了我!” 正说着,东来和南往就来了,多事之秋,这俩內侍就是躺下也睡不着,提前过来伺候,正好见到李璃也醒了。 等他们服侍李璃穿好衣裳,披好氅袄,管家匆匆推门而入,急切道:“王爷,宫里来消息了,皇上紧急召见了左相,宋国公,顾大人和王大人,大将军让您尽快进宫。” 听到这话的一瞬间,李璃的脸色顿时刷白。 东来和南往面面相觑,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皇上醒了,怕也是最后一次醒来。 “王爷,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然而管家还未说完,李璃就命令道:“备马。” “是。” 马车虽舒适温暖,可速度却慢,而李璃根本等不及。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冲出了房门。 春节已经没几日了,按着日子算,昨日算是小年夜,该是阖家欢聚一同迎接新年的日子。 就是王府里,下人们也忙碌地准备起来,给府里增添年的味道。 红色渐渐覆盖到了街上,帝王的身体好坏没有影响大家期待过年的喜庆。 疾驰的马踏起地上的浅雪,寒风呼啸从耳畔过去,李璃明明觉得很冷,可是手心却还是沁出了汗液。 他真怕来不及…… 四位大臣几乎是一同达到明正殿,他们彼此看了一眼,没有多话,然后整理着装,走进殿内。 一位丞相,两位尚书,一位大学士,从身份上来说,作为听召大臣,甚至托孤辅臣都尽够了。 寝殿之外,乃是各宫妃嫔,一个个红着眼睛,不知道是在为燕帝伤心,还是在为自己,但只敢小声啜泣,不敢放声惊扰。 作为皇帝的女人,一旦皇帝去了,有子嗣的还能有个盼头,没有的,作为太妃,太嫔之类的便只能移居更偏僻的西宫,给新皇的妃子腾地,众人挤在一起,老死宫中。 明正殿的內侍一路领着他们走进寝宫,里面,除了燕帝,便是太后和周美人,但是没有怡亲王的身影。 周美人坐在一个绣墩上,捏着帕子,满脸哀戚,这个发现,让左相心中惊喜不已,却让另外三人沉下了心。 此时此刻,他们有什么想法已经毫无意义,这个国家说到底还是皇帝的,众目睽睽之下,连太后都没有反对,更何况他人呢。 只是终究为了李璃叹息。 燕帝此刻正靠在床头,精神看起来不算差,脸色甚至带了一丝罕见的红润,仿佛大病将愈,很快就能临朝。 然而太后红肿的眼睛和即使沉默都抑制不住的悲伤,却显示着这只是一个错觉。都是经过大半辈子的人了,怎么会不知道这是最后的回光返照。 左相眼中迅速凝聚起眼泪,连太后都来不及拜见就跪了下来,一进门就哽咽出声,饱含心痛地唤了一声:“皇上……” 而其余三位大臣即使不如左相如此失态,也露出悲哀的神色,跟着深深一拜。 君臣一场,就此别离,总是令人唏嘘。 燕帝的面容平静,身体也是极放松的,是难得的宽和,只有一只手紧紧握成拳,不愿放开,里面正是施愉的一只耳环。 他的语气平淡道:“朕自知大限已到,此时召卿而来,便是宣布遗诏。” “皇上……”左相正要表明一下心迹,却见燕帝微微一笑,制止了他,“朕时间不多了,左相不必多言,正事要紧。” “是……” 燕帝道:“朕回顾这一生,至此却发现德不追长兄,才不及幼弟,空有雄心凌云之志,却无治世强国之能,因此庸碌六年,未有丝毫建术,可悲可叹。此虽一大憾事,却也一大幸事,大燕江山终未曾断于朕之手。此去见李家先烈,面上无光,心中惭愧,然而大限已至,追悔不及。” 燕帝自负,哪怕嘴上明着说自己无能,心中也并不承认这一点,如今坦然,甚至倒是令人惊讶了。 至于这卖国之事,燕帝虽有罪,然而罪魁祸首却另有他人。 他这么说,难道是要替左相背负这罪名吗? 王大学士有心抬头说上一句,却被边上的同僚拉了回来。 说了又能如何,除了给左相借题发挥的机会,毫无意义。 左相听见响动,回过头,一见王子怡的不满,心中冷笑。 燕帝似乎没看见这跪地四个大臣的暗中动作,只是自顾自地说:“朕这一去,正好是新年啊。” 他的目光遥远深幽,仿佛能穿透厚厚的宫墙,看到街上喜庆热闹的景象,红福和春联挂在门上和窗上,听到那霹雳吧啦的爆竹声,孩子们嬉笑玩闹,各家团圆…… 他的脸上露出一点笑容道:“朕没为百姓们造福,那这最后一次,也别给他们添堵了。朕若去了,民间只需一日默哀,春节里,鞭炮不止,酒水不断,喜庆照旧,热热闹闹的,让朕在天上看到。” 这第一个遗愿简直是仁君惠民。 左相深深磕头,大声道:“皇上仁爱。” 其余三人一同道:“皇上仁爱。” “第二,后宫诸妃,皆未有生育,此乃朕之错。花样年华,不忍寂寞凋零,若想有归家者,尽可离去,旁人不得阻拦。若无处可去,请太后代为安置,时常看顾。” 大燕朝从未帝王驾崩,妃子放出宫去的先例,按理合该在宫中荣养。 然而荣养这二字对于没有生育,没有势力,没有品级的宫妃来说就是个笑话,日子其实并不比冷宫里好。 燕帝这么做,虽然于理不合,但的确亦是仁爱之举。 四位大臣都没有反对,太后点头道:“哀家明白。” “第三,亦是最重要的,朕这皇位……”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手心攥出了汗,心中佛祖天尊求了一遍,期待着竖起耳朵。 终于在一顿之后,燕帝道:“帝王者,重担矣,非心胸宽广者不能任,非心怀黎民者不能得,交于他,朕才无憾无忧。即日起,封怡亲王李璃为皇太弟,以正国基,以安天下!” 这最后一声,燕帝用了力气,声音在空旷的寝殿中回响,可他人寂寥无声,许久未曾说出一言。 特别是左相,睁着眼睛,看着燕帝,仿佛听到的是一个幻觉,他不相信,他一点也不相信。 他动了动唇,回头看了看其余三人,大学士王子怡亦是一副见鬼的模样,然而他是欣喜的,也是欣慰的。顾如是和宋国公虽然没说话,却是长吁一口气,彼此一望,会心一笑,似乎早有所料。 “皇上——” 周美人从绣墩上跌下来,惨白着一张脸,难以置信地朝燕帝踉跄过去,月份小,她的肚子还不显,可是为了标明身孕,已是穿上了宽松的腋下裙。 “我不信,皇上,您说什么……您这么做,置我们娘儿俩于何地?皇上——” 周美人这般质问让太后皱起了眉,不过孕有皇嗣,自是期望极大,而燕帝直接剥夺了她的希望,周美人如此反应倒也说得过去。 毕竟这样一来,周家便是完了。 不过她还是斥责道:“大声喧哗,成何体统!” “皇上,您答应过臣妾的,您答应的……”周美人根本不听,她泪流满面,一番挣扎,匍匐到了龙床前,颤抖地伸出手,似乎想要握住燕帝的手。 然而后者直接挪开了,燕帝低下头,看着周美人,讽刺一笑道:“朕是答应了,可是爱妃……这孩子真是朕的吗?” 燕帝的声音不大,平静地让人害怕,然而在这个寝殿中却清晰可闻。不只是周美人僵在原地,干嚎哭泣之声戛然而止,就是周围所有人都震惊了,连带着匆匆带着大将军到达寝殿的李璃都停下了脚步。 他们包括三位大臣不约而同地望向左相,带着不可思议,只觉得这人真是疯了。 混淆皇室血脉,可连诛九族,还真敢啊! 太后慢慢地看向周美人,那双悲痛的眼睛在这个过程中渐渐转为狠戾,犹如淬了毒的刀剑,抬起手给了周美人狠狠的一巴掌! “贱人!” 她是气急了,用了所有的力量,周美人身体本就虚弱,一下子栽倒在地。 尖叫之声传来,借着她的身下慢慢渗出了血,痛苦的呻吟下,无人上前一步搀扶。 燕帝冷冷地看着,用更冰冷的话语道:“第四,周美人淫乱宫闱,以孽种充当皇嗣,企图谋窃李氏江山,欺君罔上,其罪当诛,夺美人之位,赐死罪。” 闻言,周美人再也坚持不住,晕厥了过去,两个內侍走进来,将人拖了下去,拖拽之中,一条鲜艳的血痕留在地上,看得让人心惊。 燕帝抬起头来,看着李璃掷地有声道:“最后,护国忠魂,受奸人所陷,既真相浮水,便是先帝所定,也当重新审理,使冤者昭雪,恶人伏诛。” 第161章 终章 哥, 再等等,等我除了奸佞,就给你一个清明朝廷。 可是阿璃, 朕终究不配。 两兄弟的目光交汇的那瞬间,燕帝豁然地笑起来。 既然不配, 那就还赠与你。 燕帝没有定周氏的结局, 因为谁都知道定北侯案足以让周氏万劫不复。 虽然四位听召大臣,然而此刻左相已经完全瘫软在地, 万般算计一场空,犹如一潭死水。 其余三人也没有幸灾乐祸的时间,而是趁着燕帝还能熬,便急忙将圣喻撰写成真正的遗诏。 礼部尚书顾如是执笔,另外二人审查, 最后还得让燕帝过目,准许之后方可按下御印,形成真正的遗命诏书, 待天崩之后于百官面前宣读。 这一切都在寝殿之外进行,而帝王床榻之前, 只留下了李璃。 燕帝静静地看着弟弟, 发现那双圆润可爱的猫儿眼如今因为湿润红肿显得更大,连鼻子都红彤彤的, 要哭不哭的模样,真是惹人怜爱。 然而再可爱, 在看到眼眶的那圈青黑时,燕帝依旧心疼道:“你其实可以多休息一会儿的。” 今日下遗诏, 没有李璃什么事,他只需在帝王死之后按旨登基就行。 “哥, 我梦到小时候了。”李璃说。 燕帝问:“什么?” 李璃点头:“还在冷宫的时候,你怕是不知道,我常常溜出冷宫,我看见你背着贤妃偷偷给我和母后送东西,那包袱里总会有一种酥糖,很好吃。” 燕帝闻言一怔,接着失笑道:“真是傻瓜,哪里好吃了?一点都不好吃,可因为随处可见,才不会被那些狗奴才给昧下了。” 燕帝曾经送过贵重的东西,甚至包括银子,但是费尽心思打听后,知道那些东西都到不了母亲和弟弟的手里,后来他只能送些粗陋的吃的用的,贤妃看在眼里,才抬了手没让人使坏。 “哥哥费心给的,自然好吃。” 李璃的一句话让燕帝心口一滞,酸涩起来。 “阿璃,你若是不这么通透就好了。”燕帝叹道,“心太软,会吃亏的。” 这话太后也说过,李璃以相同的口吻笑道:“不会,我聪明着呢,从来只让别人倒霉。” 燕帝哑然,是啊,让旁人倒霉,可得多付出多少心机,受多少累呢? 就像为了樊之远甘愿永绝于皇位,李璃觉得值,可他觉得太傻太痴,这两者怎么能相提并论。 可是他的傻弟弟,还生怕他不同意,一退再退。 “朕将定北侯案的裁决交由你,这样樊之远永远都欠着你,他只要有良心,还要脸,不会背叛你。除此之外,阿璃,皇位坐稳了,千万别让。” 燕帝至始至终都不放心樊之远,这人想要伤害他的弟弟,太容易了,可他能给李璃的,只有这一把龙椅。 别让任何人,包括这个孩子。 燕帝无条件立了皇太弟,便意味着他这一脉就彻底结束了。 那孩子若是有才能,自有李璃为他安排,若没有,一个闲散王燕帝也觉得足够。 燕帝会为他考虑,李璃知道他哥彻底放下了对他的心结:“哥,谢谢你。” 此时,三位大臣带着草拟的皇帝诏书走进来,奉于帝王眼前。 燕帝的视线已经模糊,他看向李璃道:“阿璃,你代朕看看。” 除了左相,燕帝点的三个大臣都是稳重自持之人,有他们在,必不会有差池。 “皇兄的意思,都全了。”李璃回答。 “那便盖印吧。” 话落,燕帝仿佛了却心愿,整个人顿时萎靡了起来,所有的力量在无形之中都被抽离了,行将就木的气息弥漫上来,他似乎再也支撑不住,连呼吸都变得缓慢而轻微。 然而只有那只手还牢牢地握着,燕帝闭着眼睛,艰难地说:“阿璃,朕能为你儿子,取个小名吗……” 李璃看着他的变化,眼前跟着开始模糊,忍不住伸手握住他的手,说:“当然,哥想叫他什么?” “那就叫……” 声音太虚弱了,李璃听不清楚,只能俯下身凑到燕帝的耳边。 “容儿……叫他容儿……” 胸襟广博,海纳百川,有容人之度,这是燕帝自己最欠缺,也是最致命的,而他希望这个孩子有。 这个名字让李璃近乎失态,他死死地咬着牙,没让哽咽泄露出来,用这个姿势,对着燕帝的耳边,酝酿了好久才道:“好,小容儿,是个好名字。你想见见吗?我让人抱过来,哥,你再看他一眼,坚持一会儿……” 然而燕帝几不可见地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却笑不出来,他闭着的眼睛渐渐凹陷进入,只留有呢喃声还在继续:“我见过他……白白胖胖的……结实漂亮……像她一样……心啊……都化了……阿璃,他喜欢我……” “阿璃……对不起……哥……先走了……” 李璃握着的手明显感觉到松了一下,他抬起头,看着一动不动的燕帝,终于呜咽出声,哭了起来。 太后听着响声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把伏在燕帝身上,跟着嚎啕大哭。 丧钟九响,帝王驾崩。 * 燕帝生前没做过什么造福于民的事,然而死后,民间只需一日的国丧,春节照旧却让百姓记住了他的好。 施愉是一身缟素地离开京城,前往江南,身边只有小霞跟着,这次她走得牵挂却也坦然。 而不想当皇帝的李璃最终等到九五之位,在众望所归中君临天下。 后宫应燕帝遗诏,所有的妃嫔可自定去留,因李璃没有女眷,后宫空置,太后不过是迁了几个离明正殿太近的宫妃,其余的只要没想离开,依旧在原地。 余下的就只有定北侯案了。 明正殿的暖阁中,樊之远带着风雪而来道:“周家已经全部入狱了。” “春节这个喜庆的日子里,不好见血,让他们平安度过了这个节日,也算是朕的仁慈了。”李璃将几张折子丢到了桌上,显然时辰一晚,他就不打算看了,接下来的时间,那是他自己的。 然而李璃的仁慈,周家却要不起。 就是知道死路一条,头上架着闸刀迟迟不落,这才令人害怕。 明明是大团圆的日子里,周氏一族却奔波在到处求人的境地里,特别是旁系和依附者,纷纷与主枝脱离了关系,想尽办法划清界限,找一处容身活命之地。 然而作威作福惯了,不知明里暗里得罪了多少人,无人搭理不说,落井下石的更多,哪儿那么容易脱身。 周家的各种阴私隐秘被翻找出来,八卦小报的记者们根本不用出门找新料,光蹲铺子就能收集几大页的内容,足以让周氏遭世人唾弃,遗臭万年。 李璃还什么都没表态,周家就已经分崩离析,走进了深渊。 不是没想过逃,可是跟先帝不同的是,当今的眼睛遍布整个京城,禁军,巡防司,京兆府皆在其掌控之下,出了门就盯上了,还没出城就能被逮回来。 曾不可一世的周氏彻底沦为丧家之犬,作为京城最典型的反面教材给各大世家敲了一次警钟。 李璃看着给他炮制瓶瓶罐罐的樊之远,啧了啧嘴问道:“樊卿,今晚侍寝吗?” 樊之远将一叠散发着幽香的绿色粉末倒入瓷瓶中,回头道:“皇上,正是国丧期间。” 李璃白了他一眼:“纯盖被子聊天呢,你以为朕想干什么?男人,少败坏朕名声,克制点。” 不管李璃是王爷还是皇帝,这倒打一耙的本事永远炉火纯青,明明是他跟个猫儿似的在身边溜达,眼睛不太老实地瞄来瞄去,撩拨他。樊之远说不过,就不争辩了,老老实实做自己手头上的事。 李璃前段时间心情起伏过大,熬夜受累,生活过得很是粗糙,这会儿缓过来,开始讲究精致了。 “乖,躺好了,给你敷上。”樊之远拿着手里的糊糊,朝暖榻示意了一眼。 李璃矜持地点点头,但眼珠子一转,道:“要不你也试试?效果很好的。” 樊之远虽然接受李璃美容养颜,可轮到自己,总是敬谢不敏:“承蒙皇上恩典,不过还是算了。” 男人嘛,干净整洁,身强体壮就行,整得花里胡哨,香喷喷的,显得娘们唧唧,一点也不男人。 “算了?”李璃眼睛一横就知道这糙男人在想什么,心里哼哼一声,绕到樊之远面前,弯下腰,将脸凑上去,使劲地瞧。 樊之远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侧了侧脸问:“怎么了?” “爱卿,朕记得你的年纪比我也就大了几岁。” 樊之远:“八……七岁。” 一声嗤笑传来,樊之远坐直身体道:“的确只差七岁,年前年后也不过几个月而已。” 李璃也没跟他争辩,只道:“行吧,你要这么说也没问题。不过樊大将军,瞧瞧你这粗糙的模样,再摸摸我的脸,咱俩站在一起,就是差八岁都没人信,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长相老得是我爹呢。” 樊之远:“……”口无遮拦,吐出利剑直戳他心窝,有点疼。 李璃继续说着风凉话:“当皇帝啊,是真累,不过作为这天下第一高富帅,俊男美女见得是一茬又一茬的。朕这么年轻,大将军,虽然以朕对你的痴心,见异思迁不太可能,可万一人家觉得你配不上我,想取而代之呢?” 樊之远:“……” “生于安乐,死于忧患啊,大将军,难道你不知道因为朕,最近京城里的公子哥儿们都开始讲究起来了吗?连朝堂上年轻的官员都变得养眼了。今年开恩科啊,不知道有没有更鲜嫩的……” 李璃话未说完,手上多了一叠糊糊,樊之远将面膜递给他,壮士断腕道:“你想涂就涂吧,不过不许看外头的男男女女,记住你是有家室的人,收心,想看就看我。” 觉悟那是瞬间拔高,果然,有竞争才有突破。 李璃抿嘴一乐,抬手就祸祸上去。 一个春节之后,开朝第一日,宋国公就送上定北侯案的重审结果,除了左相周氏,后头还有一连串相关之人。 八卦小报那一期用两张画并立做了版面。 一副是菜市口人头齐齐落地的场景,另一副则是樊之远迎回魏家先祖牌位的画面。 历时九年,魏家的冤屈在这一日正是昭雪,而做恶之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大将军府依旧是大将军府,不过照管家田伯所说,想寻大将军说事的,别来这府里等,作为娘家府邸,等上十天半月都不一定能见到“嫁出去”的大将军。 真有什么事,鼓起勇气往宫里去吧,樊之远若是不再军营就是在宫里伴驾。 不过要注意宫门下钥的时间,皇上爱吃醋,夜深了,他就爱粘人,朝中大臣都不多见的。 至于八卦小报,铺子依旧在那繁华大街上,铺面还是那么大,编者和记者依旧是那些人。 皇上似乎也没有想要将这份报纸纳入朝廷之中,依旧处在民间,不过在登基那一期的辉煌版面的头条上,他以帝王的口吻写下了小报的期许: 朕居于宫闱高墙,见于朝廷大臣,与人民相隔甚远,若有怨,若含冤,若抱不平,若气不忿,不妨以心声诉。 世上不公之事繁多,不为人知者占多数,若一己之力不得解,便以天下之力相助。 朕看得见。 完。 作者有话要说: 就这么结束了,说好60万字,那就是60万字。 本文的初衷想写对兄友弟恭,不过后来觉得太无敌了,显得单调,这才变成兄弟相隙……读者似乎怨念比较重,哈哈,以后会写一本兄弟携手并进的。 宫廷侯爵有点写腻了,接下来会写点别的题材,请大家继续支持,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