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代接受改造》作者:一夜微雨 文案: 季心心一朝穿越,竟到了一个讲修身、好养性的礼仪大国,面对整日三省吾身、过午不食等条条框框,她表示:呵呵,求别搞! 上有美貌天花板的探花爹,下有柳絮才高的世家娘,不上不下的她夹在中间挣扎不休,不仅每日接受私家教学还不够,有朝一日更要接受国家级的专业改造。 * 不知何时官方女学中混进了一位名不扬,貌不绝,品性还尚不得知的季心心,大家纷纷嗤之以鼻,她们倒要看看这位靠拼爹、思想不健康的女学子究竟要如何处之。 可渐渐地,风评转变,大家发现那一位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嘛... 同窗1号:季小娘子虽“举止轻浮”,但我行我素恣意妄为之态让人向往之; 同窗2号:季小娘子虽“出言无状”,但一语中的茅塞顿开之状让人开朗之; 同窗3号:季小娘子虽“兼人之量”,但面色红润身强体壮之貌让人羡慕之... 好不容易扭转风向的季心心却因一道赐婚圣旨又成众矢之的,竟为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昱王之妃!大家纷纷撺拳拢袖开始逼问。 被逼墙角的她羞涩垂眸:大概近水楼台先得月,我住昱王隔壁吧... 一时间,临御街房价暴涨,重金难求… 阅读指南:1V1,小甜文,双洁,架空勿考究。  ------------------------------------------------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季心心,祁昱 ┃ 配角:接档文《陷入你怀里》 ┃ 其它:12月8开,求收藏哦~ 一句话简介:被迫接受改造不成,却改造了他人 立意:关爱同学,从我做起 入选女学 骄阳当空,溽暑蒸人。 城郊一处马场内,一道轻盈身姿正在马背上较劲着,烈日下一张小脸晒得通红,额间密层层的汗水顺着晶莹的脸庞滑下,衣襟已湿了大半。季心心丝毫不在意,任是反复练习着上马的姿势。 “砰——” 听到一声异响,马场周围的随从们赶忙看向事发地,只见方才还好端端的季小娘子此刻正躺在地上,随从们心道不好,赶紧围上去。 就在大家即将到达时,发生的一幕却让在场的人惊奇的愣在原地,只见季小娘子手肘着地,屈腿往空中一蹬,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随即还冲大家摆了摆手。 随从们手忙脚乱,踌躇着不知是否上前。 趁着大家还摸不着头脑时,季心心若无其事的当着众人面离开,直到回头看不到那被柳树遮挡住的众人,才敢揉了揉摔伤的那处。 疼! 可真疼! 方才上马后,那温顺的马儿突然后蹄往后一踢,刹那间自己就被甩出倒地,虽说那地是软乎的草场,但被炙烤得硬邦邦的,着实吃了个苦头,好在她反应快,虽受了些疼,但表现的还算可以吧她有些心虚的朝身后又看了看。 因父亲升迁回此已一月有余,这些日子里母亲江氏日日拘着她在家中学习各种人情世故和社交礼仪,名曰初来永安担心她不懂规矩,实则担心她出去出乖弄丑。 唉! 怪只能怪自己了,今年是她穿到启国的第三年。 大启推从安学,讲究修身养性,三省吾身,是不则不扣的礼仪之邦。 穿越的国家是好,但她不好,穿越来此并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经受过改革开放和新世纪思想的季心心,在这里就显得格格不入了,是以她被标上了思想有问题的标签。 好不容易求得江氏同意能来舅父家散心,可江氏千叮咛万嘱咐要求舅父一定严加看管,不明所以的舅父一口气配置了十多位随从。 季心心不明白了,她又不是豺狼虎豹,值得如此防范吗? 就在季心心发愁时,前方柳条被人带的哗哗直响,她抬起头,直到熟悉的人影站在眼前,她的心咯噔了一下。 家仆阿忠乃府里管事的儿子,一路小跑进来还带着喘,他站稳了身子提起一口气说道:“小娘子,快些同我回府吧。” 阿忠着急的模样让季心心预感不好,眼神都凝固了,思绪却在发散:江氏莫不是有千里眼,这么快就知道刚才发生的一切了?不过是偷学骑马外加摔倒罢了,怎就这么不放过她呢。 阿忠看着坐在石凳上的小娘子不急不躁的,喘得更加厉害了,着急得跳起了脚:“小娘子,宫里来旨了。” 听到来旨,季心心“蹬”的一下站了起来,即便她受过社会主义熏陶,但在江氏三年的耳提面命下,对皇权也有了敬畏心。 “小娘子,女学名单下来了,共有十二人,里面就有您啊。”阿忠很是骄傲,眉梢间都透着喜意,“夫人该是高兴极了,派我唤你快些回府呢!”阿忠把话一口气说完,回想到夫人接到消息时那惊喜的模样,该是开心极了。 听到消息的季心心脑袋里如同炸个响雷,魂魄一下子出了窍,呆站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近日里闹的沸沸扬扬的女学之事即便整日被闷在家中也略有耳闻,原以为不过是众人茶余饭后的闲谈,没想到今日连名单都出来了,竟还有自己。 没想到光是在家接受江氏的私教不够,现在更要去接受专业级的国家改造了? 至于江氏,她才不会高兴,此时说不定正在家里焦头烂额。 * 季府内。 一向稳重的江氏正满头乱转着,鬓间的钗環随着动作摇晃,让本就烦心不已的心更添几分。看见一旁坐在座椅上的自家老爷竟还有心思喝茶,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心心会入选?入学一事你是不是早有耳闻?!” 声声讨伐让季老爷一遍遍停顿住送香茗入口的动作,这可是上好的茶水,平日里怪舍不得喝的。但看见暴跳如雷的夫人,在香茗与夫人中还是选择了后者。 “我也是今日方才得知,圣上定夺的事情不是我等职位能探听到的。”季承载身职工部侍郎,官至四品,此事不在职责内,今日听到消息时也有几分惊讶。 “那心心怎么办?”夫君的解释让江氏更加忐忑,她摇着扇子也扇不走心中的烦闷。 三年前自家女儿失踪,找回后记忆全无,不紧不识父母连字也不会写,曾经习过的琴棋书画更是忘得一干二净。 是自己一笔一画手把手的教,好不容易把女儿带上道,从外看也是一名娉婷婀娜的大家闺秀,实则内里一言难尽。更何况女儿那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发言,足够让她心惊胆战。 想起自家女儿的过往季老爷的心也有些发痛,他握住江氏的手安慰道:“宜儿,你把心心教得很好,我们要相信她,不过是比旁人少了些学识和才华,但这些都不是重要的。”此次女学的入选,就足以证明了女儿有过人之处。 江氏不是不明白道理,就是觉得女儿也太过坎坷了些,作为父母看在眼里心疼的很。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抽搭搭地出声问道:“心心呢?还有多久回府?” 被家人惦念的季心心已乘上马车正往府里赶,路过后市街时,却发现马车速度有所缓减,她掀开帷帘朝阿忠问道。 “外面什么情况?” 阿忠也是有些郁闷,因着赶时间特意抄了近路,没想到本可容身一辆马车的街道此刻却由于路人拥挤的过不去身。现在是未时,又因着夏季,往常这般时候的百姓该是在家休息,可今日却不同以往,也不知是什么发生了事情。 “小娘子,我下去探探情况。” 季心心颔首,将马车上的帷帘挂起通风,靠在车避上静候回音。 * 由于诏令女学一事,后市街的百姓们有了新的茶余饭后的话题,此时大家正三两围聚在一起乐此不疲的讨论着。即便是大启最有名的安学家都说了“适当休憩可缓解疲劳,休息一下,便能多干一下。”也没能阻挡大家追逐八卦的心, 方才十一名女学子都已被大家“扒”得干干净净,就唯独这季心心无从“扒”起。 “诶,这季心心究竟是什么来头啊,怎么都没听说过呢?” “就是啊,一点名号都没打听出来,其他女学子不是才高就是貌美再者品性出众,可她这人是有什么优点?不然大家不服气啊。” “害!不就是个拼爹的嘛,季家老爷前阵子因治水有功被调任回都,升官不说还赏赐了金银和宅院,风头一时无两,如今女儿都能破格入学了,甚得皇家宠爱。” “就是这理,论起家世比她出众的多的去了,怎么着也轮不着她,估计就是这季老爷的缘故吧,大兴的水患我可见识过,那惨状啊惨不忍睹,季老爷可真是立了大功,造福了不少百姓呢!” “原来如此啊~” 百姓之间的话题还在继续,阿忠打点好事由便回来禀报,却瞧见季心心正靠在车头,心道不好。 “小娘子,别听那些人胡说八道,他们就是闲着瞎聊天。” 阿忠许久都没听到回话,只是见她面无表情的关上帷帘,他挠了挠头准备上马,终于在起驾前听到马车里传来一句摸不清情绪的话。 “我有个好爹,那是我的本事!” 季心心一点儿也不生气,她太了解百姓之间的八卦心理了,生活都无聊啊,所以需要一些调味品,她不介意自己成为大家的话柄。只是没想到其他女学子是如此优秀,画名出众的平民、娇柔貌美的千金、还有才华出众的贵女,上到世家下到百姓,这次人选确实是有理有据。 就是不知道里面怎就混进了一个不上不下的她,就连自己也找不出自己出众的点。 听到回话阿忠连忙点头,方才那些人说的话也不无道理,有个好爹多好啊,吃喝不愁的。他还愁自己爹爹当年怎么不像季老爷一样再努力一点,这样坐在马车里的就是他了。 * 季心心回到府中,便见季老爷和江氏正在堂屋里坐着,丝毫没有想象中慌乱的样子,发饰规规矩矩,连鬓角都整整齐齐。 她施礼出声唤道:“见过爹爹,见过娘亲。” 见到女儿回来,江氏递过今日宫中送来的帖子,道:“皇后娘娘宴请众位女学子在清凉苑赏荷。” 季心心双手接过,帖面是烫金印刻的符文,翻开来是非常漂亮的小楷,皇家出品果然不同凡响,她笑着说道:“都说皇宫是堵墙,里面的人想出来,外面的人想进去,明日我就去见识一番。” “又开始胡言乱语了。”江氏看着满嘴胡话的女儿,气的半响说不出话,好一会儿才道,“就一点儿也不担心?” 季心心不是不担心,而是已经担心过了。方才回府路上已经想透彻了,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不是坐以待毙庸人自扰的性格。既然入学的事情无法改变,那么只能迎难而上了。 更何况别人优秀是别人的事,自己能被选中也侧面证明了自己与他人一样,即便现在她还没发现自己出众的地方。若真如百姓所说是拼爹,那还真是她爹爹有本事,能怪得了谁。 “不担心,我有个好爹不是吗?”说完还朝座椅上的爹爹粲然一笑,“瞧我明日如何乘风破浪,踏浪前行。” 看到盲目自信的女儿,江氏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她别过脸不愿再看。可想到明日的宴会,她有些担心女儿的情绪。江氏尽力克制住心中的无名火,但举起的手指却暴露了此刻的心情。 江氏举起手指,对着季心心,一字一句道。 “你、同我、来、复习宫廷礼仪。” 入宫参宴 翌日清晨的一场暴雨给沉闷夏日带来一丝爽气,皇宫里清凉苑的荷花池一片盎然,绿荷红菡,卷舒开合,香风摇曳整个内苑。 这里古朴静雅,风光如画。因地制宜在湖边修筑的亭台楼阁,布局巧妙,与荷花池相得益彰,即使是夏日,也是清爽凉快。 水榭轻舟三两贵女,女学子们谈天说地,点缀着清凉苑,动静相宜,画意天成。 季心心就穿插在这队伍里,伺机静待发言时机。 女学子们对季心心颇为好奇,为何名不见经传的她能占有一席之地。只是这位小娘子似乎性格颇为娴静,方才大家的谈话她是只字不语,就连对她抛的梗也恍若未闻,让人猜摸不透性子。 大家的话题从诗词歌赋到赏月观花,从博戏明智到文房清韵,不知谁带头说起了安学。 也不知从何时起大启开始风靡安学,倡导修身养性,就连圣上都带头养生,一时之间冒出众多的安学大家,还分有各个派别。一位身着鹅黄长裙的小娘子问道:“季小娘子,你是支持哪个安学派系呢?” 被问话的季心心眉头微挑,眼神微妙朝她投去一瞥,看的那小娘子手臂上泛起了一层小米栗。 终于等到自己擅长的领域了,季心心挺起胸脯。方才大家的谈话自己是一句也插不上话,好不容易提到自己擅长的话题,她早就在心里打好洋洋洒洒的长篇大稿。 “我支持华大家‘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这一理论。”季心心往前迈了一步,说道,“常流的水不会发臭,常转的门轴也不会遭虫蛀,人也是一样。” “人要适量运动。在适度的运动的过程中,我们吃进去的食物才能被吸收和消化,血脉通畅,不易得病。” “华大家创编的五禽戏就很好,不仅能强身健体还能预防疾病。” 季心心说完说些激动,生命在于运动呐!她可太喜欢这位华大家了,在众多“静”派养生系中,只有周大家提出动静结合,正中她心意。 上辈子的自己是花样游泳运动员,已经养成了热爱运动的习惯,平日里不动便浑身不适,可在这个朝代没有理论的支持,好动的她在众人眼里就有些突兀了。 周大家的理论出现,给了她最大的借口,为此她还特意整理了一系列的说辞就是为了向大家介绍运动的好处。正当季心心准备发扬运动精神时,人群中发出一道质疑声。 “我不认为。” 一旁的周嫣瞧了季心心一眼满是嫌弃,言语中还有些鄙夷:“我支持董大家的打坐静心,今早我打坐半个时辰,感觉身心顺畅,心情也更加平和了些,比起五禽戏不仅不易流汗,而且更能展示女子的风貌。” 她对方才提到的五禽戏嗤之以鼻,仿效禽兽成何体统,更是上不了台面。更何况这运动在世家中并不流传。 周嫣冷嘲热讽继续说道:“季小娘子,你是才从大兴来不久吧,有空可多学学永安的花样,下棋对句亦或投壶等,都是我们常玩的。别总是宅在院子里不出门,我们永安风气比起其他地方来可是好多了,对待女子也很宽容。” 季心心听着对方如针刺般的话语,再瞧着那鄙夷的眼神,论自己再迟钝也意识到自己被鄙视了,这是□□裸瞧不起从大兴来到的她啊,什么叫学一学永安的花样,分明就是暗示自己是个土包子。还嘲讽她如旧朝代的小娘子一样孤僻不爱交际上不了台面。 这御使大人家的千金就是不一样,说起话来话里有话,字字戳心。轮吵架自己是不在行的,但就这样被暗讽也咽不下气。季心心皮笑肉不笑,扬着小脸朝周嫣说道。 “小娘子喜欢的打坐也好,我推崇的五禽戏也罢,都各有所长,都是为了彼此的身心健康,不分高低。若是有空,小娘子可否能教我打坐?你真厉害,那个盘腿我总是坚持不了呢。” 季心心话不假,江氏总是要求自己盘腿静心,好拘一拘自己的性子,可奈何总是坚持不了。她用自己那双水光盈盈的眼睛,看着周小娘子,眸中的真情丝毫不似作伪。 周嫣手里的帕子都快被绞坏了,她看着面前得意的小脸,气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今早入宫时,自家马车和季家马车有了冲撞,她抱着以后就是同窗的心态,特意下马车问候,谁知季小娘子确一声不吭,连帷帘都不曾掀开一角,害的自己颜面尽失,方才故意出声表示不认同,就是想让她出糗,没想到最后仅是自己下不来台。 周嫣不甘心,眯着眼说道:“不敢呢,盘腿是这里每个人都擅长的事,不过你不会也不奇怪。毕竟你的五禽戏大家也是不会的,有空也多要向你请教啊,好让我们见识下你的风采。” “好呀。” 对方终于进坑里了,季心心正愁找不着机会展示,周嫣便主动跳进她埋的坑里。这群人没见识过运动的好处,自然不晓得运动的魅力。若不是情况不允许,她高兴下还能展示下她的花样游泳,到时候必定让众人折服,感受运动带来的震撼。 “我现在就接受你的请教。” 季心心怕对方反悔,不等回话便马上提气准备展示那套由华大家所创建的功法。 季心心凝神聚气,呼吸自然,做完起式后紧接着开始第一个虎戏。她俯身双手按地,用力使身躯前耸,配合着吸气,做出虎的第一个神态。紧接着呼气然后身躯后缩。继而两手先左右后向前挪动,同时两脚向后退移,极力拉伸腰躯,做出虎的第二个神态。 她的虎爪刚劲有力中带着几分柔气。神发于目,一双眼睛明亮有神,一瞧就是精力旺盛之人。 在场的众人皆是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本以为能看出好戏,没想到却反被折服。只见被大家不屑的虎、鹿、熊、猿、鸟五种禽兽在季心心的演绎下栩栩如生,人与动物之间的壁垒在她这里被打破,时而雄劲豪迈或轻捷灵敏,时而沉稳厚重或变化无端,竟莫名有些好看。 季心心的身姿巧到好处增之一分太肥,减之一分太瘦,正是由于如此展现出来的动作形神兼具,刚柔并济。大启的世家千金因追随过午不食身形都有些瘦弱就连说话都提不上气。而她却反之,不知私底下比旁的千金多吃了几碗饭才换来的面色红润,中气十足。 周嫣心里堵着一口气想反驳却被季心心一系列动作惊呆住,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不但听不懂人话还十分没有眼力见。堂堂侍郎千金竟然哗众取宠,看着身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她正想出声阻止这无礼的行为,远处的小桥边却传来一道呵斥。 * 苑内,常嬷嬷瞧着昱王殿下踏进清凉苑,心里舒了一口气,心道任务算是完成了一半。 一个月前,因为昱王殿下的选妃一事,母子两人闹的竟足有一月不曾来往,气的娘娘在宫里唠叨了半月的儿大不由娘,今日,殿下能踏进此处,也算是破了冰。 常嬷嬷领路在侧,暗中观察着昱王殿下的一举一动。只见来往的宫女略多,昱王眉头微蹙,面露不悦,常嬷嬷瞧状立刻解释道:“殿下,娘娘今日在此举办赏荷宴,湛王殿下已在殿内等候多时。” 直到看到殿下的步子继续往前走,常嬷嬷才放下心来,娘娘和殿下本就因为选妃之事不悦,若是知道今日娘娘有借着女学子的事来打探湛王与昱王殿下的婚事,唯恐殿下会转头就走。 一行人步子略微加快,常嬷嬷一心只想快些将殿下引之殿内。几人一路到了木桥上,正欲下桥却发现前面的必经路口处有好些女学子围成圆圈,挡住了去路。 其中被圈住的女学子格外显眼,只见她身穿雾粉色底潞绸纱衣,与身旁的柳树交相辉映,而举动更是引人乍舌。时而伸展双臂做出鸟儿姿态,时而又变换出凶猛的猛兽,姿态美观,尚可欣赏。 只是—— 常嬷嬷侧身看了一眼身旁的昱王,只见他神情淡然,并未嫌弃,嬷嬷想到二十多年前陛下和皇后也如此种情景初见,而娘娘也正是在那一次相见中在一众千金里脱颖而出直封皇后之位。 祁昱看着圈内的女子,细长的双眼眯起,似有探究之色。随着那女子的转身,他眼底一沉,闪过一抹难辨的神色。 伺候多年的常嬷嬷观察到异样,心口一紧,立即开口大声呵斥道:“谁在哪儿?还不快些让路!” 柳树底下的季心心正聚精会神的保持着单腿平衡姿态,接下来就该是曲腿抱膝了,突闻一声呵斥,季心心只觉得骨头都被震碎,力气一松,身形松松垮垮不再成形。 她闻声望去,发现一丈内的木桥上有一行人正居高临下站在那儿,其中一人尤为显眼,只见他身着月白色镶边长袍,腰间绑着一根玄青色云纹玉带,身姿挺秀,贵气难掩,周身带着无形气势。即便是寻常衣物,穿戴在他身上也很难不让人多看两眼。 季心心正想细看,却撞入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眸中,惊得一股冷气从脚底冒出,险些快要摔倒。慌乱间捡起地上的团扇遮住脸蛋,只留下一双惊慌失措的鹿眼,连忙退让。 待到同伴提醒,她方知众人已经离去,紧绷的身体也悄然松弛,她擦拭不知何时被细汗浸湿的额头,堪堪松了一口气,抚摸着心口,胸腔内心正毫无规律的乱跳着。 竟能在这儿遇见他。 再遇祁昱 时辰到宴会开始,身着统一浅蓝宫装的宫人们手持托盘,有条不紊的在席间穿梭,花红绿叶流水澹澹、音律丝竹相伴席间。 季心心的座位挨靠在岸旁,仔细瞧还能瞧见探出身姿的莲蓬果儿,好不可爱。只是现在的她一点儿欣赏的心思也没有,就连坐席前的佳肴都黯然失色。 没想到还能遇到他。 三年前季心心正在学校游泳馆里练习,不知怎得游着游着一抬眼就变了模样,万年不变的大白墙变成了空旷的山林,那长五十米宽二十五米的泳池变成了一眼望不尽的河流。 挣扎上岸后,衣裳尽湿,就这样迷茫的走在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山林中,一直走到衣裳都干透了才见到人影,原来自己是穿越了。可是没有继承原身的记忆,在古代社会寸步难行,由于没有路引和身份证,客栈都不敢收留她。 走投无路的她蹲着街角,初次穿越的新奇已在一次次碰壁中消失殆尽。就在失望无助时,她看到笼罩着金色光晕的男子路过眼前,气度凛然,隽美矜贵,一瞧便是有财有势之人,想着长期饭票就在眼前,一时脑热,伸出手扯住对方的衣角,勾搭上他。 哎! 休莫再提啊,谁没有不堪一提的晦涩往事呢。仗着自己那一点与众不同便在他面前胡作非为,现在眼前的酒就是她沙雕又中二时脑子里的水。 季心心摆了摆头,一口饮进了案桌上的酒水。 位于上席的皇后娘娘早早就注意到了这位女学子,在大家讨论女学探究学问之时,对方在发呆,在大家欣赏音律品鉴美食时她却在摇头晃脑,很难不让人注意到。 皇后侧身朝一旁的贴身宫女问道:“台下靠岸边第三位女学子是哪家千金?” 宫女抬眼望去,只见那女学子正闷着头喝酒,弓腰回道:“回娘娘,是新任工部侍郎季大人家的千金季心心。” 皇后点了点头,季承载外放十多年,一直任劳任怨,踏实行事。当初大兴之地洪水多发,他游走探访在周边地区,为当地防洪出了不少力量,今年更是修筑好一道防洪大堤,为当地百姓造福,也为启国造福。 只是季承载为人不善交际,言语间的直接更令人不喜,殿下总在耳边唠叨,虽然季大人总能气自己半死,但想到他话里的真言却又让人醒悟。也正是由于他的独树一帜性格和做事风格才得以在众多爱卿中杀出重围,一举获得陛下的宠爱,还得了赏赐在昱王府邸旁的宅院。 “原来是季家,看来像他爹爹,是个呆的,不过酒量倒好。” 身旁的常嬷嬷点头附和,眼中却有些鄙夷,果真就是个呆的,方才想引殿下注目不成,倒是一个人喝起闷酒来。想到这里,嬷嬷低头询问道:“想来季小娘子是爱喝酒的,娘娘孤单时也可唤进宫来做做伴。” 娘娘爱喝酒她是知道的,只是这宫里能与娘娘酒量相比较的却不多。娘娘常在宫中叹道无人做陪。方才瞧季小娘子一连喝了好几杯也面不改色,想必是个酒量好的。 再者多少也有些怜爱之心,想攻克昱王殿下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小娘子勇气可嘉,行为也未出错,就是笨了些,心地也不坏。 皇后想了想嬷嬷的话,又看到席下的季心心正朝她举杯致意,竟觉得有几分傻气和可爱,吩咐道:“差人去给她添些酒,是个可人的。” 姜氏闲来时喜欢酿制酒水,却因度数高于一般的果酒不得大家喜爱,方才席间她瞧见只有季小娘子在饮用左侧的酒壶,其他人都喝的右侧的花酿。想来,也是有几分缘分。 席下,季心心总感觉有人在暗处盯着自己,大中午的竟觉得有些瘆得慌。她瞧了瞧一旁的池塘,不知是不是在河边的缘故,从骨子里透着凉气。 她拿起面前的酒杯,想驱走骨子里的寒意。 几盏酒下肚,只觉这酒水有些辣口,味道一般般,比起在大兴喝过的酒还差了些,但好在自己不挑。 季心心抬头恰巧与皇后目光对视,她礼貌举起酒杯示意。 这皇后姜氏貌美竟与那人有些相似,心里有了一丝结论,想要求证。 她看着一旁的周嫣,想问出答案,便点了点她的手臂问道:“周小娘子,你可知道方才在桥边见到的是何人?” 周嫣冷哼一声,想到今早在马车上她对自己爱理不理模样,便不理会,只看到季心心面色有些愁容,竟觉得有些出气。她张口道:“今早你我两家的马车有了冲撞,我好心好意同你致歉,可你却不曾理会,现在又来问我,你可真是好大脸面。” 季心心茫然,这可真冤枉她了,昨夜同江氏学习到深夜,一大早又被叫起来折腾,实在抵挡不住睡意便在马车上睡了一觉,没想到中间还发生了这样的事。难怪迷糊间似乎听到女声,还以为是做梦便没理会。 她正想开口解释,可宴席已散,周小娘子便看也不看她走了。 季心心只道罢了,整个宴席食不知味,酒倒是喝了不少,但总算没有辜负江氏所托,没出什么岔子。她摸着鼓囊囊的肚子,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宫门。 宫门外季府的马车正在等候,丫鬟司南看到季心心出来后,欣喜的朝她挥手致意。 季心心莞尔一笑,朝自家马车走去,却在乘车时见到了也准备乘车的周嫣。她朝司南笑道:“等我一小会儿,我去给同窗打个招呼。”说完便朝着那顶宝蓝色顶的马车走去。 周嫣刚进车厢正准备坐下,突然感觉车帘被掀起,以为是丫鬟笨手笨脚动作太大,正想发作却看到车门前一张令人出其不意的脸。 “怎么是你?” 季心心没有理会她的好奇,只是说道:“周小娘子,你的声音怪好听的。” 突如其来的夸赞让周嫣有些不好意思,她很少被人夸赞。由于是御史家的女儿,再好听的声音,让大家联想到那个在大殿里口若悬河的御史大人,也会淡了几分。 更何况大家都说自己的声音与周御史的声音有些肖似,周御史不同于男儿般雄厚的声音,却有几分女子的阴柔。同伴们总是玩笑让她模仿爹爹在大殿告人状的样子,让她倍感不适。 “季小娘子,你有什么事儿吗?” 季心心把身子往车里探进入几分,正想开口却打了个酒嗝,瞬间就铺满了整个车厢。周嫣有些嫌弃的掩了掩鼻。 季心心有些不好意思,看着对方的异样举动,还是大大方方的继续说:“小娘子,我先给你说声抱歉。今早我一直在车里睡觉,并不知道车外的事情,所以不知道你过来了。” “还有你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季心心说的真心,从在大家谈论起诗词歌赋时就觉得这位小娘子声音是真真好听,如黄莺出谷,娇翠欲滴,虽然言语犀利了些,但也不恼。 周嫣听着季心心的解释,半天说不出话来:“我,我……”突然伸出手关了车帘。 如果问做了坏事被人瞧见是何样,大概就是她现在这幅模样吧,若是有镜子在,就能看见自己因为羞愧而正在发烫的脸。周嫣双手掩面埋在膝间,小声啜泣起来。 她想到了爹爹在家常说的话,身为言官,应当持论公允,秉公任直,不可因为气愤或者可怜就妄自判断,失了公平。可自己呢?却因为一时的怨恨在背后污蔑她人,就为了泄一时之气。 想到今日自己的言行,她实在没脸见人见自己和见父母。 一旁的丫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感觉自家小娘子在隐约啜泣,她伸出手扶住抖动的肩头,出声问道:“小娘子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周嫣抬起头,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水,抽噎着朝丫鬟问道:“小桃子,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丑啊?” * 车门外季心心看着眼前突然被放下的车帘,摸了摸鼻尖,好像被拒了,不过倒也不生气,她心里藏不住事儿,说出来就轻松些了,蹦蹦跳跳的上了自家马车。 上车后却注意到旁边有一辆精致无比的马车,不知是何种上等木制的车厢,在阳光下闪着丝滑的亮泽,做工精细,饰物雅致,窗牖处竟还镶嵌着金玉和珠宝,两旁的帷帘像是丝绸所制,微风吹拂起自然的皱痕。 比自己在大兴见到的沐王府的马车都要气派,季心心有点激动,她拉住一旁的丫鬟朝窗边靠拢:“司南快看,好气派的马车呀。” 被拉扯住的司南有些窘迫,她看着小娘子亮晶晶的眸子闪着格外耀眼的光芒,比平常都要亮几分,近了身才发现小娘子口中有淡淡的酒香。她在宫外等候时就已瞧见了那辆车马,分明就是亲王才有的品制,此刻小娘子却像见到稀奇事物一样。 司南觉得此刻的行为有些不妥,准备伸手关上帷帘,想制止小娘子有些出格的举动,就在她准备合上时,那丝绸质地的帷帘竟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一张俊逸的侧脸。 眉眼冷峻,棱角分明,只是上本身就可见其通身气派,锋利又矜贵,似乎察觉到不明视线,马车主人漫不经心侧首,朝她们投去一瞥。 司南正准备朝马车主人致歉,帷帘却一下被关上了,她不明所以,转过头看向小娘子,此刻她一双眼睛圆如杏仁,时不时还眨巴两下,眼里震惊之意,毫不作伪。 司南好像明白夫人为何千叮咛万嘱咐要看着小娘子了,小娘子说话做事确实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此刻她只想捂住眼睛,一切只能怪酒误人了。 季心心将四周的帷帘全部“咻”的一下关上,直到感觉四周都透不进风才敢放心下来。 她方才看到了什么? 她又见着他了! 那道杀过来的眼神,冷如寒星犀利无比,像是在告诉她:我找到你了。 车外阿忠同一侧的马车致意行礼后才开始启车,司南在车内同她解释马车主人的身份,季心心能感觉到自己表情正在凝固,只剩胸腔跳动的声音,她抿了抿嘴,看向窗外。 嗒.嗒……嗒…… 嗒.嗒……嗒…… 错落有序的马蹄敲响在青石板道上,发出嗒嗒声。声声踏步稳健,踏在季心心的心里。 就在踏蹄声中,她努力消化着那人乃当今昱王殿下,还住她家隔壁的事实。 邻里间事 临御街乃大启靠皇宫最近的街道,住在里面的人各个身份不凡。有出身不凡的天潢贵胄,有皇帝赏赐宅院的前途无量的朝臣。总之如果你出生不是在这儿,那你这辈子能住进这里的机会就很渺茫。 民间有句传言,嫁人若是能嫁进御街,那是带着娘家都脸上有光的事。于是女子以嫁进御街为荣,男子以搬进御街为目标。 而季府就在这东临御街内往左数地三间宅子,紧挨着的就是当今昱王府邸,也是当今天子潜龙时的府邸。 天子登基后觉着原先的宅子不够有排面,于是命人将宅子往两边扩建,硬生生将潜龙邸扩大了二倍,原先两旁的大宅院变成了小宅院,右边赏赐给当今金科状元,左边赏赐给了季家。 季心心一踏进小院便瞧见一侧的花圃内有道忙碌的身影,她今日由于喝了些酒,胆子倒是放得开一些,小跑过去一把抱住那人的手臂蹭了蹭。 “娘亲~以后等我赚了钱就给你换个大宅子,要带有山有水的花园那种。”大概是今日见识过皇家园林,心里被深深刺激到,有了莫名的执念。 她对现在居住的府邸有些不满,这是个三进宅院,除了有皇家赏赐的尊荣外,连个散步的花园都没有。唯一好处便是离皇宫近点,可就没有别的用处了,就连去最热闹的街市都要花费好些时候,更何况现在还知道旁边住着那位。 江氏被逗笑了起来,女儿家何来挣钱一说,但女儿话里的暖意还是让她很欣慰。往日里自己较为严苛,所以两人都不怎么亲近,今日模样倒是少见。 她将手中的洒水壶递给丫鬟转过身道:“娘亲只要你——” 江氏话音未落便觉得眼前的女儿有些不对劲。她凑近细看,发现女儿脸颊上有些微微泛红,一双明眸善睐却有些迷离。 “娘亲?”季心心不明白的江氏的举动又唤了一遍。 闻言,江氏脸色都变了,眉头紧锁:“你喝过酒了?! 季心心嗅到一丝危险气息,她放开抱住江氏的手,往后退了两步:“是娘娘赐的酒,我并也并未多喝,也未醉。”说完还不忘挺起胸膛,她说的就是大实话,没什么好怕的。 “今日是什么场合,你还饮酒?”江氏一脸恨铁不成钢,恨不得将女儿脑子掰开看看都装了什么。 季心心有些愧疚,她真不是故意的,也没忘记江氏平日的教导,今日遇到故人有些感慨,一时没忍住便喝了些,但她不敢多喝,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内。 她伸出小手扯了扯江氏的衣袖,撅起小嘴怯怯的说道:“娘亲,你不要生气。” 江氏被她小女儿家的神态看走了神,女儿五官像极了爹,当年那品貌非凡的探花郎,即便年近四十也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虽然女儿面貌虽称不上绝色,但自有一番风味。 容色晶莹如玉,双眸清澈似水。最堪绝的那琼瑶鼻搭配在小脸上综合了秀雅的五官,使得人倔强起来,看起来生气又灵动。虽说十七岁年纪,可但大概失了记忆缘故,行起事来娇憨天真。 江氏摇了摇头,却被季心心看在眼里,以为江氏对自己失望了,她抱住江氏赖在她怀里:“娘亲,你别这样。” 她今日是喝了些酒,虽未醉但是精神亢奋,一切情绪都被放大,她又想到隔壁高高在上的祁昱。如果没有遇见他,就不会失态了。她又想到那个冷飕飕的眼神,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江氏。 季心心抬起头,试探着问道:“娘亲,你知道隔壁的昱王吗?” 江氏不知女儿这般问的意味,以为她转换话题,斜眼看着她问道:“如何?与你宴席饮酒有关吗?” “……”季心心心塞,还真有关,就是估计说出来你不相信。 自从知道他身份看到他走进隔壁府邸,季心心那中二又隐晦的心思就又上了头,任凭谁遇到这种情况都忍不住浮想联翩。 季心心看了一眼江氏,发现她神色如常没了刚才的不悦,她突然蹦出小心思想吓唬江氏一下,便正经着脸问道。 “娘亲,你觉得我和隔壁那位以后能成夫妻吗?” 江氏一脸疑惑,皱着眉头思索道:“隔壁?哪个隔壁?”季府右边是上了年纪的侍郎和少卿,左边是王府和状元府。王府是绝对不可能的,难道是金科状元?可两人并无交集。 “娘亲,你大胆点想。” “……”江氏这才明了,说的是隔壁的昱王府,一时间气血上涌至头,“季心心!不打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江氏刚伸出手,季心心便往后跳,江氏够不着气得发抖:“还说没醉,尽说些胡话。” 季心心后退进房门里,吐着舌嬉笑道:“娘亲,方才你也想了。”说完便跑进了屋里。 江氏看着逃跑的女儿,气不打一处来,险些没站稳。 旁边的丫鬟阿兰见状扶住她身子,听见江氏在耳边没好气说道:“这性子到底像谁啊?” 阿兰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出来:“我觉得小娘子说的话也并非毫无道理,夫人不是经常担心唯一的女儿出嫁了会难过吗,以后若是嫁到了王府就住隔壁,免了相思之苦。” 阿兰是原先江府管家的女儿,自小就陪在江氏身边,比起旁的丫鬟更有几分亲情在,主仆间无话不谈。 听到阿兰的话,江氏一脸不可思议,扭头看向她:“阿兰!是你们疯了还是我疯了?” 启国男女大防不严,只需要情乎合理即可,婚前也有男女交往的。但是隔壁是什么身份,那是大启皇子,将来是有继承皇位可能的。 当今大启只有三位皇子,大皇子祁湛乃先后所生,年纪轻轻便立下战功,本来以为会顺利登上太子宝座,奈何造化弄人在战场上伤了腿,便再也没站起来,从古至今没有伤残之人登上过宝座,祁湛便失了最大先机。 其次就是二皇子祁昱,乃当今皇后所生,龙生子自是不凡,二皇子祁昱成年后便接管禁军一职,成绩斐然,是现在呼声最高的皇子。 再就是三皇子祁泰,因未成年还未领职,现在在太学中读书,乃当今淑妃娘娘所生。 皇位趋势已显,季家不可能送女儿进那战场,自家女儿只需在季府庇佑下找个如意郎君,不需那泼天富贵。 “心心是什么性子你我还不知道吗而且昱王是什么人,不是能够肖想的,没哪个命是进不了王府的。”祁昱年纪轻轻便掌管禁军,当今大家更是夸赞他有逸群之才行事材优干济,是当代年轻一辈的楷模。 阿兰脸色从容波澜不惊,一副我知道啊那又怎样我家小娘子就很棒的模样:“小娘子虽行为跳脱,但为人真心,我瞧着能配。 ” 江氏有点快不认识眼前这位一起长大了伙伴了,季心心到底灌了什么迷魂汤迷惑成这副模样,有必要重新认识了:“阿兰,你是认真的吗?” “嗯。”阿兰重重的点了点头,“小娘子同夫人脾性有些相似,在我眼里都是最拔尖的。而且当年引得众人喜欢的探花郎最后还不是娶了您。” 说的是季承载,当年季探花的出世就放到现在来说都没有比他更好看的探花了,游街那天,整个街道水泄不通,就为一睹探花郎风采,季家一门三秀才,家风纯正,是适龄女子最合适的婚娶对象了。最后娶了江家千金,跌破众人眼光,当时比江氏漂亮的,比江氏家世出众的比比皆是,两人也并无交集,最后却不知为何是娶了江家千金。 “……”江氏一时语塞,甚至有点想口吐芬芳:“我江宜才气绝然,是大启数一数二的才女,能配的上他季承载。” 虽然能配上,但确实是实在为世人不解,搁到现在还是众人心中的谜团。 江氏摆了摆手:“罢了,祁昱和季承载不是一个级别,想都别想了。” * 昱王府内。 夕阳西沉,暮色逐渐浓重起来,一抹斜阳留恋般停靠在窗牖前,此时祁昱靠坐案椅上查看着侍卫刚查来的消息。 案台下侍卫明成正跪立在前,惴惴不安。他看着台上的主子,却因逆着光,看不清神色,只能瞧见勾唇露出的淡淡嘲意。 明成只觉得全身汗毛倒竖,忍不住感叹。 ——胆太大了。 今晌午时,主子突然吩咐让自己即刻调查工部侍郎家千金近几年的情况,当时还诧异一名闺阁女子怎用得着如此阵仗。没想到随着调查的深入,这才逐渐明了用意。 三年前自己随主子去陵坊寻找神医,途中遇见一名失忆落魄的少年,主子耐不住对方的攻势,又瞧他也算机灵,便留在身边当名随身小厮。可谁想,不到两月功夫,那少年便失踪了,如今更摇身一变成了女娇娥还住在隔壁。 这不是狠狠打脸昱王府吗?撒谎骗人还敢伪装挑衅,跑路后还敢在隔壁住下,是觉得昱王府的人不敢收拾她吗? 明成不敢瞧主子的脸色,也不敢揣测主子接下来的动作。只用余光看到主子似乎正在书写着什么,接着就听到主子的声音。 “明成——”祁昱将信装好,吩咐道,“将此信交于表妹,告诉她后日的生日宴我也会去。” 明成不敢多待,应了“是”便赶紧退出。 喜提入坑 宴会过后各家小娘子不约而同发来了帖子,司南一时间收到手软,如今门房知会她前头又来了请帖,现在已经是她跑的第三趟了。 这第三趟收到的请帖与前面略微不同,这份显得尤为正式,制式彰显着它的不凡,司南不敢怠慢,一路小跑至院内,瞧见小娘子午休醒后正懒洋洋躺在软榻上看书。 “小娘子,伤口还疼不疼啊?”司南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走到软榻前,将最新收到的请帖递给她,“这是武安郡公府的请帖。” 说完便蹲了下来,轻轻掀开小娘子的裤腿替她揉伤。昨日夫人将小娘子送去舅父家书院学习,可小娘子贪玩,竟偷着去骑马,还伤了脚踝。送回来时,脚腕红红一片,好不吓人。 季心心被她按揉的舒服,忍不住发出一声轻赞,可这声轻赞却引得司南以为自己弄痛了她。 “小娘子,是我太用力了吗?”司南赶忙停下动作,观察她的情况,只见她挺巧的秀鼻似乎因为疼痛而两翼紧缩,嫣红的唇瓣被紧紧咬着,看起来有些严重。 “没有……”季心心松开贝齿,舒展眉间,“这种通并着快乐的感觉无法言喻,你继续~”司南手法极佳,比起专业师傅也不逞多让,原本红肿的脚腕在她的手法下已好了些许。 本来上辈子自己就受伤颇多,这点小伤不足为奇,只是家人太过看重,事发当天直接就把自己接了回来。 司南瞧小娘子神情不似作伪,便又鼓着劲开始揉伤。 季心心打开帖子,原来是郡公府千金的生日宴,只是两人间并无交际,她想着莫非是入选女学子后地位蹭蹭蹭的往上升了?亦或者宴会上表演的五禽戏出圈了?毕竟那天完事儿后有好几位小娘子向她表示惊叹呢! 只可惜,若不是脚伤倒能一一赴宴,终究是错过了展露头角的一次次机会。 * 就在休养恢复中,半月一晃而过,终于在入学前脚伤恢复如初,此时季府上下正为季心心的入学而忙前忙后。 季心心靠在门壁上,看着江氏吩咐丫鬟将她学的衣服放入箱笼中连同钗环首饰一并归置好,满屋的箱笼都无法下脚。 “娘亲,不过十天罢了,用不着这么多行李的。”她及时出声,她怕再不开口连平日里盥洗漱具都要一并装进去了。 “不怕的都是能用上的,女孩子娇贵一针一线都该是注意。”江氏说罢拿起女儿惯用的软垫纠结着是否带上。 季心心见状接过软垫,道:“娘亲,我是去学习的,不是去游玩的,带这么多物件显得娇气了些。” 这次入学一言一行皆被人盯着,小则只是她们十二人的事,大则便是天下女子的事了,若是不能以身作则,误得可是将来千千万万女子的入学,是以平时读书再懒散,这次也用心起来。 入学前的这段日子,乖乖在府突袭功课,还恶补里好些知识。 江氏有些发怔,细思极想后方才意识到自己的过错:“是为娘太过小题大做,乱了手脚。”这几天她因为担心女儿脚伤着急的嘴角都起了泡。 季心心轻靠在江氏的肩头,安慰说道:“娘亲,我们家住这么近,需要什么我会差人来说的。” 江氏轻抿唇角,带出一分浅笑,她将女儿扶直身子,重新开始指挥丫鬟收拾,最终在季心心的建议下,由原来六个箱笼缩减至一个。 季心心拎着收拾好的行李,拒绝了江氏要求送她入宫的提议,带着司南,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府门。她怕回头就能看到江氏婆娑的泪眼,虽然她平日严苛,但季心心知道江氏有多疼爱她。 到了宫门只允许一人进入,司南只能止步,季心心接过行李不得不承认自己深谋远虑,不然一个人怎么提得动那些箱子呢。 进了宫前来迎接的是一位身穿鹅黄宫装的宫女,圆脸秀眉,长相普通,放人群里都难找的长相,可是耳尖的一颗黑痣却吸引了季心心的注意力。 季心心上前微微施礼,道:“劳烦姐姐带路了。”然后从袖口掏出几颗银裸子鬼鬼祟祟的往那宫女身上塞,动作极其不自然,毕竟这种事情干的还是不太熟练。 这次出门其他没带,碎银子倒是带了不少,花生形、元宝形还有特意让匠人打造的各式瓜果形,总之几年存下来的压岁钱和月银都用光了,腰带里、袖口里、荷包里应有尽有。 有道是有钱可使鬼推磨,这宫里的牛鬼蛇神可不少。钱生胆气,出门在外哪能不多带些胆子呢。 宫女有些诧异,显然没有意识到对方的举动,但还是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小娘子客气了,这是奴婢该做的。”说完后退一步阻止了季心心塞银子的举动。 季心心的手伸在半空中有些尴尬,她扭头看了看四周发现前方正好有一队队伍巡逻,以为是对方害羞,便等队伍走了后,塞在她的手里:“我还有需要劳烦姐姐的呢。” 说完便提着行李走了,不给拒绝的机会,她季心心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也太丢份了。 宫女错愕片刻,但很快便恢复了专业素养,上前接过季心心的行李往前带路。 这次女学由于是头次,太学中并无时候女学子们的学舍和学堂,所以这次试读安排了在了宫内一处院落里,待到太学修筑完毕后,会一并搬入进去。 不知是不是有意磨练这批学生,这次安排的地点是又远又偏,走了半个时辰都没到。季心心有些受不住了,她们走的是大道,没有树荫,烈日下又晒又渴。 她看了眼前方步履如飞的宫女暗暗感叹,自己的身体算是不错的,每日练五禽戏也注重运动。平日里走上半个时辰也不带喘。可对方提着行李竟还一点儿事都没有。 季心心微微诧异,不会是个练家子吧?再看她步履稳健,气息平和,身体素质极好。 对方似乎注意到她在打量自己,侧过身子施礼,道:“小娘子是有什么吩咐吗?”脚下的步伐却未停下。 季心心也毫不客气,顺势回道:“姐姐,我有些累了,能不能休息会儿。”说完还喘气了两口。 宫女看着季心心似定住了般不曾挪步,有些为难,那张从容不迫的脸也有了一丝怪异的情绪。 季心心看她脸色似乎有些不对劲,她来的尚早,按道理今日只需是收拾学舍,并不赶时间,可对方表现的竟是自己有意为难一样,难道自己提的要求很过分吗? “姐姐,我是真的走不动了。”季心心说完有赖着不走的架势。 “……”宫女迟疑片刻后道,“小娘子,前方有休息的地方,您随我来。”说完她的心还在打鼓,那贵人交代对小娘子的惩罚自己已经完成,但离指定休息的宫殿却还很远,她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沉下心带路。 片刻间,宫女将季心心带到一处闲置的宫殿门口,这是宫人们得空时闲聊休憩的地儿:“小娘子,这里面无人,可在里休息片刻,我去打些水来。”说完便匆匆离开。 殿门两旁的石柱灯台高高矗立,璃罩在曜日下熠熠生辉,季心心眯了眯眼,看着对方似逃跑的身影,不做多想,踏门而入。 这是一座不大的小院,只有三间房和门口的一处石桌,虽是闲置,但不见灰尘,季心心将行李放置在石桌上,安心坐了下来。 七月的天,连风里都带着无言的燥热,由于不再暴走,热量向毛孔发起攻击,全身都烫了起来,脸颊也是红扑扑一片。季心心拿出团扇轻轻摇晃,心想若是能下水畅游一番便好了。 三年都不曾下水,怕是这双腿都要废了。 等了半响也不见人来,季心心的手都有些酸了,正欲换只手,却见石桌上投映出一道高大黑影,以为是方才离去的宫女,转过头正要招呼,见到来人话语却抑在喉中…… 季心心笼罩在他的黑影里,高大身形带来的压迫感让她呼吸微顿,似乎天都不再燥热,只觉得窒息感扑面而来,让她无处遁形。 “昱王殿下。”季心心不自觉轻唤出声。 祁昱轻“嗯”一声,权当回应,视线却掠过季心心的脚踝。那日去往郡公府邸后,却得知她因伤不能前来,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季心心感觉到他意味不明的视线,意识到自己还未起身,立刻站起身来,端端正正行了一礼,道:“见过殿下。” 祁昱不再说话,因逆光站着,烈日灼目下看不清神色,只见他眉心微皱,眸中泛冷,带着不可打探的思量。 似是一场无声的较量,季心心却在对抗中败下阵来,她头微垂,露出莹玉光泽的脖颈。因垂头能看到她俏丽的鼻尖和顺滑的下颌线条以及微微泛红的耳尖,似乎与记忆深处有了重合。 不知僵持了多久,只听见那道脆生生冰冷冷的声音从头顶穿来。 “抬起头来。” 初次交锋 闻声,季心心抬头,目光却不敢与之对视,立即别开眼看向下颌那处,却见他嘴角微不可查地抖动了一下。 很快便又低下头来,这是皇权社会下最直白的反应,方才的燥热感已消失不见,带来的只有逼仄的压迫感,血液都似凝结,心中却惴惴不安。 祁昱看着又低下去头,狭长的黑眸微眯,似是不悦,然后大步朝她走去。 季心心感觉对方就像战场上披荆斩棘的将军,脚下是横陈的敌军尸体,他带着仇怨准备朝她霍霍开刀,来不及应对,慌乱间她的下巴就被祁昱捏在手里,感受到指腹间粗砺的质感,季心心的心跳漏了几拍。 祁昱微眯着黑眸,带着审视目光打探着面前的脸,似乎想找寻什么痕迹,记忆里的人五官已逐渐模糊,只剩下那跳脱身影,蹦蹦跳跳窜来窜去在他跟前。 一下好奇这个是什么,一下又跑去别处,再一下又满心欢喜的吃着糕点,让人捉摸不透。 不像眼前,穿着月白的夏裳,梳着贵女的发髻,戴着繁复的钗環,从头到脚无一不精致,俨然与永安城里的千金别无二样,只是那双莹澈般的眼睛却暴露了自己。 就是这双眼睛这副神情,与离开的那夜别无二致。 那夜,她知道他得到找寻已久的神医踪迹,开心的摆了酒宴替他庆祝,美味佳肴,酒香四溢,不知不觉就都喝多了。她身着一贯的小厮服装,将头发散下问他:我好看吗? 眼神就如现在,似害怕又似想探个究竟,鹿眼蒙蒙带着可怜。还不等自己说话,便大了胆子亲了上来。祁昱看着她的唇角,自己那处似乎又隐隐作痛了起来。 季心心被般举动吓到,无意识的轻颤着双眼,想躲避他放肆不明的目光。她忽地往后一退,可身后就是石桌,退无可退,竟一下坐到了石桌上。 祁昱也随着她的动作跟着俯下身来,季心心下意识伸手抵在了他的胸膛,看着离自己不足半尺的脸,指尖都颤抖了起来,脑中也嗡嗡作响。 季心心感觉自己就像那等待宣判的犯人一般,焦急又煎熬,她觉得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心底一沉,眸光流转闪烁着不明意味,问道:“殿下,你……你要坐吗?” 祁昱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很快,两人便换了姿势,变成祁昱坐着,季心心站着。 季心心一边替祁昱打着扇,一边说道:“殿下,对不起。” 祁昱眉峰略挑,似是有些惊讶,侧首朝她看去,只见她表情沉重中带着真诚,不似作伪。 “嗯?”祁昱回过头,漫不经心“嗯”了一声,带着上扬的调子。 季心心抿了珉唇,道:“之前我确实是失忆了,至今也没想起来,遇到您是我最幸运的事了,隐瞒身份也是不得已而为,男子行事终究比女子来的方便些,不告而别也是情有可原。” 季心心说完看了对方一眼,发现祁昱没有抗拒,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远处沉思,便继续说道:“那日早上我去街上醒酒,遇到了季府的管家来办事,恰好认出了我,便要带我去认亲。” 其实那天是自己醒来后忆起那前夜令人羞愧的举动,一时之间不知如何面对,便跑了出去透透气,恰巧遇到那管家来办事,见到自己执意要带她走。 当时江氏见到自己便晕了过去,府邸乱作一团,待醒来后问到自己失踪的两月是如何过活的,她回答是在好心人那里干活。 江氏听到又晕了过去。 “我有去找您,可是那宅子已经没人住了。”待到江氏醒后,季心心有回去找过,确实句句属实,量自己也不敢骗他。 祁昱侧脸的线条被光线勾画得明晰,整个轮廓显得十分冷峻。大概是身份的加持,带着矜贵和生人勿近的光环,与三年前的他大相径庭。季心心不知道这三年他经历了什么,只听人说他雷厉风行,杀伐果决,很快就在禁军中展露头角,绝非身份,而是本事。 “所以你就这么跟人走了?”祁昱冷飕飕的说道,嘴角也溢出一丝冷笑。 季心心神色微顿,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当时清醒后不知如何面他,所以也有顺意离开的意思,也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只是没想到这一走两人便再也没见面了。 祁昱见她迟迟不语,知道是心虚作祟,他站起身来,冷眼相待,瞬时间季心心便感觉背脊上一股寒意顿时窜了出来。 然后就听到头顶上穿来冷哼一声,祁昱拂袖而去。 危及终于解除,季心心跟泄了气般坐在石凳上,细细琢磨,便觉得哪里都不对劲,见那宫女不再回来,便知道今日种种都是祁昱的安排。 想到那往外撒的银子就觉得肉疼,可又无可奈何。她拿起行李找到一位公公,仔细观察后觉得不会再发生方才类似的情况,便麻烦对方带路。 原来学院离宫门处是很近的,只是有些偏而已,想到刚才多走的冤枉路,季心心便气恼。同公公感谢一番,朝侍卫验明身份后便踏了进去。 由于学院就在宫内,门外与别处宫殿并无二致,待进去才觉别有洞天。入目是玲珑精致的楼阁,清幽秀丽的池馆水廊,走过水廊进入正院,透过窗柩能看到一张张的案桌,想必就是她们传道授业的地方了。 踏入后院是三面环形的屋子,一共六间,每间两人,应当就是她们的学舍了。学舍前还有那日的小娘子在同她招呼,季心心甜甜的回以笑容,感觉对未来的日子也有了些许期待。 进入分配好的学舍,便见两张不大的床架,上面挂满帐幔,层层叠叠,给彼此保留了一丝隐私。左右两角是各自放置衣物的箱柜和予以遮挡的屏风,中间便是公用的案桌,生活用具也应有尽有,季心心很满意。 她放下行李正欲整理便听见门口吱呀一声,季心心转头望去。 ——原来是御史大人家的千金,前些日子在宴会上有隔阂的周嫣。 “好巧啊,以后我们就是舍友了。”季心心莞尔一笑,继续收拾着衣物,先前因绕路,耽误了好些时辰,如今她来得最晚。 周嫣一直踌躇着,神色有些怪异,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季心心转过身发现她还在门口站着,便出声问道:“怎地还不进来?” 周嫣踌躇着,神情也有些怪异,季心心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她,看她轻抿下唇,欲言又止,连眼神中都带着怯意。 季心心一心惦念着收拾随身衣物,无心顾虑周嫣的情绪,便转过身去,周嫣刚准备说出口的话又咽了进去。 她收拾完衣服坐在凳椅上,竟有些喘气,端起桌上的茶水,直直饮了几口,才解了渴,竟忆起整个下午都未曾饮水。 周嫣终于整理好心情,走到季心心面前坐下。季心心抬头,只见她又局促的站了起来。 季心心以为对方被自己方才粗鲁的喝水举动给吓住,便朝她解释:“我就是渴了,白白多走了好些路,不要介意。” 周嫣看着如此真性情的她,心里隐约有些不舒服,上次宴会上的事自己已经反省了,可当知道舍友是她时,又开始别扭起来,自己这般小气,与她大相径庭,总会让人想到自己的痛处,不敢面对。 “季心心——” 季心心闻声抬头,只听到她丢下一句“抱歉,我和别人换了学舍。”便匆匆离开。 季心心一脸木讷,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道哪里吓到了她,都不敢和她在同一屋檐下。 很快就来了新舍友,她看着门口站着的女子,脸上一副淡淡的神色,长眉细眼,秀挺如莲……季心心站起身朝她走去,发现对方竟比自己高了一个头。 “季心心。” “林听。” 听到林听二字,季心心瞳孔都放大了些许:“我知道你,你的名字很好听。”也很好记,江氏唠叨的同窗人物,自己转眼就忘了,唯独林听,不仅好记而且也因为她的经历更出彩。 林听师从大家,十岁时便靠着一手好画功扬名在外。不仅如此,更让季心心激动的事是林家乃当今的首富啊,首富之女啊,比世家好多了,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正是她所羡慕的。 “闻名不如一见。”季心心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林听看着嘴角笑容还未散去的季心心,瞳孔里还倒映着自己,竟没想到对方这么好脾性,方才周家娘子提出换学舍时,自己还有些犹豫,可爹爹的唠叨就在耳旁,又不得不从…… 商人终究是商人,爹爹一直念叨别以为进了女学就人人平等,实际上还是有尊卑之分,自古以来阶级就是一道鸿沟,想要跨越不是一朝一夕,也不是入了女学就能改变的。自己能入选已是天赐,要谨记感恩,行事也要低调。 林听朝季心心施了一礼,道:“往后请多指教。” 水平测验 第二日晨曦微露天微亮季心心便起了身来,她素来不喜赖床,现如今穿着中衣坐在妆奁前发呆,大概是醒得过早,脑子还未清醒。 一双明眸秋水,没有平时的半分清明,显得水雾又迷茫,满头青丝顺香肩顺流下贴服在两旁,呆愣着坐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她貌似不会梳头。 自己的一双笨手只会提拉端捧,一点精细活儿也奈何不了,当年穿来时,也正是因为不会梳发才扮作男儿身,后被季家找了回去,日常梳洗都有专人伺候,也用不着特意去学了。 她看着妆镜里不着一钗的青丝,再看着还在熟睡的室友,耸了耸肩,只道罢了,披上外衣准备去屋外醒神练身。 穿过学舍,迈入后院,因着太早此刻也只有几只早起的鸟儿啾鸣,她深呼吸一口,将清晨清甜的气息带入腹中,开始准备晨练。 华大家曾言:古之为引导术者,熊经鸱顾,引挽腰体,动诸关节,以求难老。 这五禽戏看似化繁入简,实则难之,讲究天人合一,身动心静,可使人神气内和,形体外柔,以外力调引,经络使全身肌肉和关节骨骼都得到放松。 随着动作的深入,季心心的呼吸也逐渐加强,腹间的起伏牵动着内脏的蠕动,她感觉额间已经微微出汗,也有些饿了。 等做完最后一个步骤准备回屋,发现院门处一道身影一闪而过。她不做多想,准备洗漱朝食。 待进膳房,发现人已差不多到齐了,自己因为梳妆耽误了好些时辰,不敢再多耽误,领了饭食,找了一张无人的饭桌坐下开吃。 朝食的种类繁多,季心心取得也多,有香甜软糯的甜粥和蒸饼以及一份蔬菜。因晨运使得胃口大开,她开吃了起来。 正当吃得津津有味时,有人过来打招呼,是御史中丞家的女儿贺凝心,她朝季心心甜甜一笑,道:“我在这儿坐下啦。” 季心心颔首,发现这小娘子怪好看的,桃腮杏面,弱柳扶风,一副柔弱姿态引得人心颤动。她看她这她碗里吃得也少,一碗甜粥便足以腹饱,难怪体态纤弱。 季心心有些不忍,劝道:“多吃点儿,这蒸饼酥脆可口,很是下饭。” “多些小娘子,但我已经吃饱了。”贺凝心抬眸,嘴角挂着浅浅笑意,她放下汤匙,带着探究的小眼神看着她,“季小娘子食欲怪好的。” “……”嗯?如此就饱了?季心心看着面前的堆成小山堆的蒸饼不语。 贺凝心又道:“季小娘子今日梳的是什么发髻?平日里都不曾见过。” 方才招呼时就已经注意到了,在满堂珠翠中季心心的发饰显得尤为突出,只用了丝带予以点缀。她平日对服饰多有讲究,今早也是因为梳妆打扮才迟了些,刚才一看到季心心的发饰就有些心痒难耐,怪异中带着些许特别。 季心心尴尬的笑了笑,这是她胡乱编的,今早瞧着时间尚早本打算尝试女子发式,可实在是手笨,最后只得自暴自弃,将以前会的男子发式的基础上稍做改变,用丝带缠绕发丝,再以三角辫编的花样缠绕着头顶的发苞。 “早上时间来不及匆匆弄得。”季心心解释道。 贺凝心了然点头,对于服饰她本就比旁人敏感,接受度自然也高些,不然怎么会在众多贵女中靠着美貌拔尖,其中也有自己懂打扮的缘故,知道如何扬长避短。季心心今日衣裳的颜色也与发饰相配,推成出新,胜在新颖。她在心里默默记下,下次自己也要试一试。 贺凝心等着季心心用完朝食,两人一同去往学堂,发现夫子早已在堂内等候多时。 夫子姓张,乃太学的老师,被借调来此担任暂时的教学,张夫子蹙着眉头,内心多有不满,本是田假时期,却被上头唤来教学,家中农活尚未干完,可是苦了自家娘子。 张夫子扫视全堂,待到人员到齐后,用戒尺啪啪往台案上鞭笞几下,清了清嗓子,道:“今日开堂第一课便是考试,时间为一个时辰。”说完不等学子们反应便将准备好的试卷分发下去。 速度之快,让大家措手不及。季心心没有多抱怨,打开试卷翻看了起来。 题目不多,只有五道题,也不同于寻常的考试,只是考题之广和深让众人嗟叹。 第一、二道题较为简单,是默写及作诗题。 第三、四道乃传统策论题和史论题。 第五道较为新颖,写了一则故事,让大家写下自己的见解。 季心心看着题久久不曾动笔,第一二题虽对于大家较为简单,但对于她来说是较为难的。不似古人从小耳闻目染,作诗拿手拈来,自己做个打油诗还得绞尽脑汁呢。至于背书,古人看书涉猎之多,不是她一年两年就能追赶上的,故这两题只能放弃。 后面三道考的都是考嘴皮子的题,自己反而较为拿手,前些日子在家休养,江氏的教学无一不细,知识之广,令人叹服,自己受益匪浅。 她深呼吸一口开始提笔,策论与史论早在心里绘出大概轮廓,她整理一番写下自己的见解。 时间过的飞快,夫子提示只剩二刻钟了,季心心又飞速看往最后一题。 题目是:今一兔走,百人逐之,非一兔足为百人分也,由未定。由未定,尧且屈力,而况众人乎!积兔在市,行者不顾。非不欲兔也,分已定矣。分已定,人虽鄙不争。故治天下及国,在乎定分而已矣。 季心心沉思片刻,这道题释意起来不难,讲的是众人追逐一只所属权尚未定的兔子,但是在兔子归人所有后,大家看着在市集上售卖的那只兔子,却看都不曾看。解释虽通,但是内里深沉的含义却是为了难。 她尝试用反向思维开始解题,出题必定考核某一点,像第一二题,出题含义在于了解女学子们的平均水平和识书数量,后面的考验的则是对时事和朝政的见解。 至于最后一题,着重“定”字,考验的会是哪个方面呢?她放下笔开始沉思,突然脑内灵光一闪。 ——是法制。 由于这只兔子的归属权未定,所以才有人追赶,可当这只兔子出现在集市上时,所属权已定,众人就不在惦记了,因为这只兔子已经成了卖家所有。当财产有了法制保护大家才不会觊觎,因为会受到对应惩罚。 季心心睁开双目,脑海是一片清晰,她开始提笔,一气呵成,待到最后一刻终了,终于写完了。 很快夫子便收了试卷,由大家自行探讨。 学子们也终于缓过神来,意识到这原来是个下马威,先见识下众学子的知识水平,让大家迅速摈弃自己的身份,快速进入到学生的状态当中。 学堂里大家窃窃私语,讨论着彼此的测验结论,贺凝心趴在案桌上听着同窗的结果,脸憋的通红,皓齿也紧磕着下唇不放。 发髻间珠玉流光,称的腮旁浅粉媚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无辜睁着,几滴眼泪就这么掉落下来。心里着急万分终究是没忍住,带着哭腔说道:“怎么办啊?我……都不会,呜呜……” 贺凝心的声音娇软柔媚,似小猫在挠,令季心心心尖一颤,她转过身子安慰道:“不怕的,我也不会。” 贺凝心:“你哪里不会?” 季心心:“前两道不会。” 贺凝心:“……” 贺凝心哭得更大声了,泪珠子似珍珠般哗啦掉了下来,哽咽着说道:“连你都会做,我肯定要垫底了。” 她前两道背不出来,后面更是看不懂,连季心心都比不过,这次肯定是垫底了。她是真担心考试成绩,自己能入选全凭美貌,她不想别人说自己草包美人,倒数第一丢脸死了。 课间盈漫着抽抽噎噎的哭泣声,众位女学子心里也不好过,此次选人的水平确是不一,有的凭借貌美,有的靠着才名,水平各不一,虽季心心不知为何,但是入了学后就是凭借真凭实学了。 大家心里各有思量,由于心里装着事,导致午饭时剩了许多。季心心不以为然,天大的事情都顶不过饱肚,再说大启读书人讲究过午不食,现在不多吃点晚上就该饿肚子了。 到了下午时分,学堂里齐刷刷站满了好几位夫子,大概就是此次调派过来负责讲学的所有夫子了。 一排夫子中,年龄阶段各个不一,本以为会是满头白发的夫子居多,可实际却不尽然。 季心心听到席间窸窣声起,呼吸声,惊讶声,虽然大家尽力保持着贵女风范,发出的声音很轻,但是她还是听到了。 她随着大家的目光,看向最左侧临窗的位置,那里坐着一位年轻华贵的男子,虽是最不显眼的地方,但他却很难不令人忽视。 阳光透过窗棂撒下点点碎金,男子半脸隐入黑暗中,半脸呈现阳光中,看不清神色。一身玄黑镶金锦缎长袍,深邃凤眼寒芒隐忍,周身却是清正坦荡,亦正亦邪。虽是坐在轮椅上,但风度不减,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学堂争议 注意到堂下的众目睽睽,祁湛默默地咽了咽喉咙,将视线看向远处。为首的周崇州看到此景忍不住发出咳嗽提醒堂下的众位。 ——咳咳。 大家将目光看向发声的周夫子,此次调派的夫子中以周崇州为首,周夫子年近古稀,满头霜发,身体却依旧强健,从业五十载,一直兢兢业业,肩任着授业解惑的重任,不仅管理着太学大大小小的事宜,更是担任起女学的重担。 “开学礼在一月后大家搬迁至太学时再举行仪式。”周夫子捋了捋髭须,双目炯然有神,朝堂下说道,“知道大家很关心这次的测验结果,但是这次结果将不予公布。” 话音刚落台下一片哗然,堂下的女学子们欣喜万分,一改愁容,嫣然笑了起来。 这个决定是众夫子商议后的结果,女学的开办本就开天辟地,外面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些学子身上承担的压力不比夫子们少,作为夫子关爱学生应如是也。 周夫子继续说道:“台上的众位夫子乃大家的课业老师,就不此一一介绍了,大家上课时再单独介绍。”周夫子说完目光一巡,看向台上夫子们,视线却落在角落的祁湛身上。 前日皇帝召他入宫,嘱托自己在学院里要对祁湛多加照拂,大皇子祁湛十五岁便入林原军营历练,一待就是七年,三年前讨伐叛军时中了毒箭伤了腿,就再也没能站起来。陛下揪心愧疚,先皇后去世后对大皇子关爱甚少,以至祁湛性子孤傲,又为朝廷伤了腿,先帝懊恼不已。 再者祁湛年岁二十有五,早已过了娶妻年纪却迟迟不婚,陛下担心是因腿伤不愿成亲,故委派来此担任教学,希望他能敞开心扉,而祁湛本身就是掌管刑部,文采不俗,教学起来自是得心应手。 周夫子收回目光,示意一旁张夫子继续说下去,自己年岁已高,不便多说。张夫子接受到指令,继续补充道。 “女学教育以安学为主,另有算术、律令、书法、礼仪、习射、音律等专业。在太学里大家是可自行选择专业学习,但是由于女学子数量不多,便实行统一学科。” “安学为主,礼仪、音律和算术为专业,这个结论也是根据大家的测验结果选择的。” 台下学子不敢回嘴,能踏出闺阁进入学堂是做梦都不曾想的事,对于安排自然是满意。可季心心嘴却翘的老高,张夫子想不重视都难。 “季心心,你是不满吗?” 众人闻声纷纷朝她望去,季心心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灼烈的目光,虽然心底有些失落,但还是挺起了胸膛,在听到以礼仪、音律和算术为专业时,她有一刻的崩溃,在家的私交教学已经够够的了,她不想读个书如此委屈,她想为自己争取一次。 季心心咽了咽嗓子,道:“我们可以自行选择专业吗? 张夫子白眼以待,回:“方才不是说过统一安排吗?” 季心心:“夫子,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有一个提议——” 张夫子:“胡闹,就因你一人所想便专设一门课程不成。” 还没等季心心话说完,张夫子就出声制止了,学生心里所想他再清楚不过,因为加班,他心里的郁闷劲儿还没过,虽说有加班补贴,但与家里的田地比较起来又比得上甚,学生还敢胡闹。 学子们也没想到夫子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时众人脸上表情各异,有的贵女觉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有的则看笑话般,总之对于自己都无关紧要,本来按照太学的惯例确实有这些学科,但是惯例有往可寻,可是这女学却无惯例可寻,即便提出来也无法让众人信服。 “诶——”周夫子站里出来,朝张夫子出声劝道,“就让她把话说完。” 季心心看着张夫子,眼神坚定,目光炯炯:“学堂确实不是为我一人可设,我们十二人是代表了各个不同阶层和特质的学子来此入学,因此我想选取人员时也是考虑了众多才选择的我们。” 女学名单下来时她还以为只是些有名气的女子,后来经由江氏介绍,才发现事情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并不是单由有名号的女子组成,有但不完全是,她们除了有世袭的世家女,还有实事派的千金,农家女以及商女,都是具体一定代表性。 “我的观点是否能代表一些人呢?有人喜欢音律有人喜欢算术,各有所爱,各有所长,不否认学生有私心,譬如学生很喜欢骑射,也想争取。” “术业有专攻,都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我们精力有限,不如花时间在自己更擅长的事情上。” “如果很难抉择,我们能否各自选择三门专业作为兴趣,如果该专业课程不足三人,就不予成立,学子则选其他课程。待到并入太学后,再最终选择,能否给我们一个发展和了解爱好的机会呢?” 季心心一段话有理有据,说得连她自己都心服口服,是打心底有感而发,因为激动,眼眶都微微红了起来。 台上夫子皱眉沉思,似乎考虑着可行性,学堂里一片安静,仿佛静得连根针落的声音都能听见,季心心咽了咽嗓子,只感觉胸腔里的那颗心快要跳了出来。 砰—砰—砰— 争议结论 翌日朝食时,季心心精神萎靡,连最爱的灌汤小笼包都没下筷,脑海里一直回响着昨日周夫子最后的话语。 ——稍后再议。 这个稍后再议真的很稍后了,竟到了第二天。大概由于抢打出头鸟,昨日课堂结束后,同她说话的人都不曾有,也没人理会她。 刚从蒸笼里拿出的小笼包还散着腾腾热气,汤汁在筷尖流出,慢慢溢出香味,季心心却味同嚼蜡,一想到以后就真要与诗书为伍,便食不下咽。 膳房里安静如斯,连私语声都不曾有,只听得碗筷叮当碰撞的声音,季心心发着呆,连桌前投来一片阴影都不曾察觉。 林听都已坐下却不见对方有反应,便递过一碟山楂糕,说道:“瞧你食欲不振的,这山楂糕可开胃消食。” 季心心抬起头,勉强一笑,由于心里有事,装也装不出好模样,说完谢谢又低下头去。 林听错愕片刻,虽才相识短短几日,但也从未见过这位舍友如此失魂落魄,强颜欢笑般,昨夜她回到学舍便见季心心已放下帷幔睡觉,也不方便再去打扰。 “如果昨日的提议中选,我和你一同选择骑射。” 听到骑射季心心下意识抬起头来,半响才出声问道:“你也喜欢骑射吗?” “不喜欢,但我更不喜其它。”林听吃下一块山楂糕,酸感突袭口腔,眉眼都呲咧起来,“除了画画,其它都不大有兴致。” 林听虽然画名出众,但她单纯认为不足以入选女学,私底下也有偷问过首富爹爹,是不是给朝廷塞了银两才得已进来的。奈何爹爹不予回答,只做闪躲,嘱咐她好生读书。但她生性自在惯了,一下拘束起来有些不习惯。 “……”季心心想安慰这个同病相怜的舍友,可连自己都无法释怀,只能两人相看无言默默吃着酸涩的糕点,有些心塞。 * 学堂上,季心心看到任课的张夫子走进来,一颗悬着的心霎时间就落了下去,看来稍后再议终是无望了。 今日的张夫子和以往有所不同,似乎有些开心,连眉梢都翘了起来。有了昨日课堂上的嘴炮之争,季心心的一颗心更沉了,觉得张夫子似乎在朝她耀武扬威。 夫子姓张名松林,是个不折不扣的妻控和家控,昨日因为委派任职女学而放弃田假多有抱怨,但是没想到夫人昨日竟托人带话进来,告诉家中一切安好,农田也雇了人收拾。他担忧的心也放了下来,只等旬假回去看望。 无忧一身轻,张夫子看着堂下众人,都觉得顺眼了几分,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经过夫子们的商议,决定采用昨日季心心提出的建议,大家可以按照自己喜欢的课程选择”张夫子精神却十足,带着几分俏皮说道,“希望大家可以选择我的课程,我不仅精通安学,音律更甚。” 堂下安静了片刻便沸腾起来,大家也没料到是如此结果,前后左右相互讨论着,想来夫子还是很重视她们的。季心心朝林听看去,发出会心一笑,整颗心都雀跃了起来。 “大家安静。”张夫子说道,“本该由德高望重的周夫子来宣讲,但是他不得空,不知道你们是否欢迎我呢。”说完还不忘看向季心心。 季心心毫不避讳看着夫子,附和着学堂里几位调皮的学子,一同说道:“我们不会!开心的很呢!” 夫子呵呵一笑,他们同学子在一起这么久也不迂腐,有些也很愿意尝试新鲜事物,昨日集议上,有些夫子力排众议鼎力支持,并说女学本就是尝试开路,那么尝试选课又何乐而不为呢。 既然已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为何不大刀阔斧继续下去呢。 张夫子又继续说:“课堂结束后大家把选修专业写在小纸笺递交到这里,下午就会有结果。”说完还指了指面前的案桌。 她们大启的夫子,办事效率杠杠的,不愧肩负着授业解惑的重任,真是让人敬佩万分。季心心开心的笑着,眼里都冒出了星星。她规规矩矩的坐好,认真听夫子讲课,感觉未来一片憧憬。 * 选修结论整理后,由助教送至各个夫子堂中。 “殿下,没想到大家对律法的热情这么高。”小厮高义站在桌旁一边研磨一边说着,虽说他不识字,但还是会数数的,名单拿来时他看见纸上的名字老长了。 祁湛不置可否,只是神情淡淡,对于这次委派没什么好说的,既来之则安之,继续批改着这次测验试卷的最后一题,也是他出的题。 高义还在一旁絮絮叨叨:“那殿下岂不是教学两门?安学中的什么经来着?还有选修律法?那可忙坏了。” 祁湛测眸看了眼一旁的结论,长长一串,心中已有了定夺,他本就掌管大启刑部,对于律法驾轻就熟。 他继续回眸看着试卷,试卷空白处已被其他夫子批改的毫无空处,他索性放下笔,只单单看着,到目前为止也没看到一份令他满意的答卷。 直到看到最后一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虽依稀能看清字里行间的意思,但是这字也太过豪放了些,他又看向试卷前面题的笔迹,虽说称不上多好看,但起码看得清。但到了他这里却是…… “高义,将季心心唤来。” 夫子尴尬 高义走后,祁湛将全身重量倚靠在轮椅背靠上,半阖的眸子一片沉静,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忽地眼神微动,侧头看向那张纸笺,他伸手拿起,目光漫过字眼,并未找到昨日那学子提议的骑射。 他低嗤一声,昨日学堂中那番据理力争最终未能如愿,骑射课程不足三人报名,只能作废。脑中又浮现那如炬目光,炯炯明亮,难以忽视,就连周夫子都出声帮她。 不过这世上有那么多未能如愿的事情,何止这一件呢。 门口传来高义的禀报声,祁湛整襟危坐,一阵细微脚步声响起,人已站到案桌前。 “夫子好。”季心心施礼道。 祁湛点了点头,但并未回话,只是撇看一眼,眼神中还带着些许锋利和严肃。 季心心微怔,方才高义在路上已告诉她因为试卷的问题才唤她来此,所以自己心里也有了底。只是祁夫子的态度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儿。 她弯腰作揖再次出声:“劳烦夫子指教。”一派谦卑的好好学生模样令一旁的高义见了都不忍。 祁湛终于有了动容,他抽出试卷移至桌案边,看着她道:“这字迹怎地如此潦草?” 神色中还带着几分不悦,祁湛久居上位,又常年在战场生死拼杀,一举一动都透着冷戾威胆,令人不寒而栗。 季心心身体不自觉紧绷起来,牙一紧,眉心突突跳起,她快速探头看向试卷,只见本就称不上好看的字迹因为赶时间显得略微潦草。 她本身练字不过三年,再加上兴致索然,字迹一直堪堪而已。那天只剩下二刻钟的时间答题,所以略微草草了些,本来规矩的小楷有了行书的迹象,连笔间自成一派,不是本人确实需花费一段时间才能看懂。 “不如我给夫子读一遍吧?” “嗯。” 祁湛锋锐的目光一直看着季心心,看她朱唇微启,看她陈述答题,她的声音缓缓清甜,说起话来令人心神宁静,只是—— 季心心用眼角余光看夫子身子微侧,头微扬,目光紧紧锁定着自己,庄肃尖锐又严厉,通身的气派使她无形中一股压力油然而生,慢慢的,话音也打了颤。 注意到学生的不适,祁湛带着探究的眼神掠过她身子,只见她眼神闪躲,双拳紧握,指腹的指甲印清晰可见。 他眉头蹙起,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有些严苛?终究女学子和旁人不同,他十五岁便入了军营,接触的都是铁骨铮铮的爷们,像这般情景实属不多。 他不禁叹出声来,单手撑靠在轮椅扶把上,头还未来得及放下,就见她慌忙噤声,立刻弯腰道歉起来。 “夫子海量,弟子才疏学浅,孤陋寡闻,污了夫子圣耳。” 季心心的腰已低得不能再低,张夫子性情外放,周夫子平易近人,可这祁夫子却是琢磨不透,说话冷言寡语,性子孤傲难辨。那声叹气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突来的道歉让祁湛头微顿,一下局促了起来,其实季心心讲的很好,由于年岁小见识颇少,举例不全,也不符合大启国情,但是见解独特,有理可循,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唤她来前来解释。只是不知她怎地如此害怕自己,祁湛撑靠的左手进退两难,放下也不是,举起也不是,场面有略微些尴尬。 高义见状,站了出来,自己是最了解不过殿下的,五年前殿下帮他解围叛军的迫害,打那以后自己就一直跟随左右,不论是高志昂扬的意气风光,还是废然低谷的疗伤时刻,都有自己的陪伴。 他先是扶起季心心,然后朝祁湛笑着说道:“殿下,季学子又不是您的属下,怎么还一副不苟言笑,恐得吓着人家。” 高义的出声让祁湛顿住的手有了去处,他将双伏放在扶把上,思考着高义的话。 ——是的了,平日里对待下属就是如此,从来都不动声色。久居高位,无需多言,一言一行自然有人琢磨,方才将她带入下属身份,所以过于严厉了些,对方不过未及笄的半大姑娘,自然是害怕。 祁湛沉吟片刻后,尝试温声解释道:“你的答卷尚可,只是字迹潦草,不过第五题的分数在众学子中也是拔尖的。” 季心心听完只觉得嗓子干痒的很,她咽了咽喉,抬头偷瞄一眼夫子,只见他神色复杂凝重,眼神飘忽不定,怎么看也不像是表扬的样子,倒有点像自己偷摸喝酒被江氏抓包时做贼心虚的模样。 祁湛听她不语,眼神微妙朝她看去,季心心尴尬的扯了扯嘴角道:“多些夫子教诲。” 如此情形,怎地也继续不下去了,祁湛轻嗯一声后道:“回去吧,下午还要上课。” “是,夫子。”季心心弓腰行礼,还不忘拿走今日的始作俑者。这是她的耻辱卷,她要用来时刻提醒自己,这就是以前浑水摸鱼的下场。 有召觐见 走出夫子堂,季心心紧绷的神经得到解脱,整个人都疏朗起来,她朝堂内望去,只见夫子手撑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而高义正弯腰陪笑着。 如若方才不是高侍从解围,还不知道会怎样收场。高义为人随和,有才有胆,又懂聆音察理,鉴貌辨色,像这般高素质综合人才想必月银一定很高。 正值晌午,学子们都在学舍小憩,季心心走在空无一人的青砖路上,脚步声清晰可闻。她担心这个时辰回屋会打扰到舍友休息,便索性径直去了学堂。 她端坐下,雾蓝色的流仙裙摆逶迤拖地,理了理衣袖,开始铺开从夫子堂里带出来的那份试卷。 考卷已被改的无一空处,大多是一人笔迹,只有最尾处留下零星批注有所不同。 她细看了看,发现自己某些歪七竖八的字上有因识字不清而特意标画的圈横,与旁边的小字批注比较起来有云泥之别,祁夫子的笔迹矫若惊龙,笔扫千军,而卷子上另外一道笔迹遒劲郁勃。总而言之,就是自己的惨不忍睹。 还真是苦了这些夫子,别人的字是欣赏,到了她这儿就是渡劫升阶了。 季心心拿出一张白纸,开始端端正正习起字来,将最后一题的答.案重新誊清抄写。 皎阳似火的正午阳光带着浓烈火光袭击着学堂,窗柩经久曝晒触手可烫,就连人影都畏首畏尾的缩了回去。 靠窗邻座的季心心头顶被晒得微微发烫,可她却丝毫无动于衷,任是聚精会神地誊写着,她做事向来一心一用,旁的是分不了她的心。 …… 周夫子今日下午乃至明日上午都没有课程安排,这般悠长的小假可谓难得,他正欲回家探望妻儿与田地,却不料看到正在专心习字的季心心。 周夫子探眼望去,瞧她连来人都不曾察觉,便没做招呼,只是欣慰的笑了笑。 传言尽不可信呐,季心心的爹爹就是做事专心致志的人,想来女儿也是得到真传,纵使水平略低于众学子,但是有此心志追击乘上必定指日可待。 季心心写完一张又一张,直到上课方才作罢,她揉了揉酸僵的手腕,还是稍有不满,数一数足足写了有十余张,但是字迹仍是着力不稳,发挥极其不稳定。 安学课上,季心心伴着夫子铿锵激进的话音想的却是旬假的事:到时让丫鬟司南绣个手腕沙包,用来习字。 有了目标和新的乐趣,时间过的也快了些,她很喜欢现在的状态,似乎除了骑马她又找到新的爱好。 转瞬间就下了课,季心心收拾好晚上要习字的纸笔正欲回走,却有位助教传话说学堂外有人找。 眨眼间她以为是爹爹想念她所以顺道散值探望,抱着这样的想法她步履轻松飞快的走了出去。 只是没想到却是位不认识的宫人。 那人看到季心心出来,先是一礼后才道:“季小娘子,我家娘娘有请。” 季心心微微一怔,然后发问:“是哪位娘娘?” “小娘子去了自然就知道了。”宫女冷声说道。 “你不说我便不去。”季心心一边说着,还将踏出去的脚伸回了半只。她可不是好糊弄的,上次特意带她绕路且半路把她扔下的事还心有余悸,不可轻信。 “……”宫女无言,自家主子交待不要暴露主子身份,只需将她引至御花园的御河旁即可,令她没想到季小娘子如此的……额……赖皮。 季心心绞尽脑汁也没想起自己有认识过哪位娘娘,当初只顾着让江氏讲学子和学科,完全遗漏了后宫。 莫不是那日宴会上赐酒的那位?季心心出声问道:“是皇后娘娘吗?” 那宫女眼神闪躲,迟疑片刻后答“是”,后又面不改色的说道:“传皇后娘娘口谕,宣季小娘子觐见。” “请跟我来吧。” 宫女领着季心心约莫走了半刻多钟才到一处花园内,两人相继走在青石砖上,脚步相较之前也轻缓了些。园内繁茂的枝叶舒张,荫沁感阵阵袭来,季心心有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这个场面似曾相识。 “宫女姐姐,娘娘要在何处觐见我?” “到了便知了。” “……” 季心心不再言语,只觉得皇后身旁的宫女就是气性大些,比起旁的宫人多了几分骄傲和目中无人。 那宫女揪着帕子惴惴不安,主子只说不论用何种方式都要带季小娘子前来,并未说不能假传懿旨,无论何种手段,只要达到目的即可,方才也是故意仿做趾高气昂。 终于到了目的地,宫女转身朝季心心说道:“请小娘子稍等片刻。” 宫女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仓惶失逃的背影,一下子就与几日前扔下她逃跑的宫女背影重合起来。季心心目光幽幽,嘴角紧抿,她在心里安慰自己。 ——最不济的后果便是他了,用着同样的手段唤她前来。 心底既然已有了最坏打算,便不作多想。她背过身开始欣赏眼前的景貌。夏天的御河碧波如镜,倒映着两旁的葱郁树丛,红墙金瓦,构成一副夏季风光图。 季心心玩心突起,她跟至岸旁,湖面也即刻显现了出来。她今日穿的雾蓝流仙裙,衬的肤色浓白如玉,质地轻薄的裙身上绣着含蓄的花纹刺绣,勾勒出美好的曲线,妆扮素洁却灵气动人。 一阵暖风吹过,如镜般的水面层层波动起来,湖面斑影绰绰的人影也随之波荡。 季心心细致观察着湖面里自身的斑景,却未曾注意到斑景旁涌现出一道身影和伸出的双手。 性命堪忧 平静的湖面上忽现“噗通”声,一道雾蓝身影顿时坠入湖中,惊得鸟儿振翅疾飞。 “咕噜—” “咕噜—” 水流从四面八方袭入身体直到肺里,针扎般的窒息感在里炸裂开来,意识瞬间被淹没,季心心下意识胡乱拍打着,可抵不过层层水流叠压,身体越来越重,不断下沉。 恢复意识,她立刻屏住呼吸,保持放松,勤学多年的游泳技能开始苏醒,她用脚背反复交替向下踢水,同时顺势用手臂往下划,直到将口鼻露出水面。 “咳—咳—” 湖水倒灌鼻腔的辛辣感得到缓解,季心心一把揩拭脸上的水珠,朝四周看去,诺大的园子里空无一人。 是了,既然知道要做坏事,定是提前把人引开,方才分明就是有人故意将她推下去,那踏空坠落的感觉还记忆犹新。如若不是自己会水,此刻怕是早已魂飞故里。 季心心缓缓游至水边,欲撑力上岸,方意识到衣裳尽湿,不宜见人,古人规矩大过天,若是不小心被有心人看到,名声尽毁。注意到不远处有座用山石堆砌的假山,可做临时遮蔽地,她拖着湿淋淋的身子快步朝那处走去。 这假山极大,山石间的缝隙恰巧能隐藏一人,季心心钻了进去,最终在一处空隙间藏身。她折叠身子靠在山石上,荫蔽石头清凉刺骨,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水珠也从周身蹦洒出来。 ——这般模样是万万不能出去的,只能静待衣裳微干才可。 山石间不见天日,只有微缝中透进一丝光亮,季心心双手抱膝,将头埋进膝间,脑中浮现坠感和湖水里晃荡密集的嗖嗖声,仿若再现,倏得手臂上小米粒层层叠起。 寒意直达四肢百骸,如坠冰窖,不知怎地就红了眼眶,泛着雾蒙蒙的水汽,一时分不清是由于眼里进水还是要哭似的。 她来大启三年,自以为从未得罪过什么人,不知是谁要痛下惨手,至她于死地,想来连皇后娘娘的懿旨也都是幌子。她来永安不过两月,接触的也只有学子们,与那些学子虽然不算亲厚,但也不至于这般害她,都是些年龄相仿的姑娘们,她不愿相信与她们有关。 一股想法陡然涌上心头,除了他,再也找不出第二人了。上次他拂袖而去的场面还记忆犹新,难道是觉得曾经的过往不堪入目妨碍了他吗,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找她麻烦。 只是这一次她没死,那是否还有下一次呢?不知何时才能罢休,思绪剪不断理还乱,季心心只觉如一团乱麻,头都要炸裂开来。 去找他问清楚! 大脑在不断告诉自己,让她去问个明白,即便是死也要死的清楚不是吗?从前种种是她的错,问清后诚恳道歉,躺平任嘲。 暮色降临,山石间唯一的光亮也被吞噬,季心心探出头,发现周围无人便钻了出来。凶案地的湖水恢复一片静谧安详,似乎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月光倒影在粼粼河面上,发出银亮色的光芒,点缀着星星碎碎的点点。 季心心独自走在空无人烟的小路上,两旁沙沙靡靡的树叶声添了几分诡异,她搂了搂双臂快速走出这里。 * 学舍里,林听正在案桌上作画,听到门口作响,发现是舍友回来了,忙的站起身来问道:“你去哪里了?方才大家都在问你。” 学院只是暂定在宫内,宫闱森严,对她们也多有规矩,平时无故不得踏出学院半步,方才选修专业公布,没有季心心喜爱的骑射,大家想嘲讽一番,可却找不到人,因为有心责难,就连自己也带着受累。 更有好事者说看到她出了院门,竟要去举报,只是张夫子不在院内,才作罢。 季心心勉强一笑,自嘲道:“去夜游了一番。” 林听察觉到异样,她的话里软弱无力,与平时大相径庭,平日里的粉颊在此刻有些苍白无色,红唇也淡了几分,衣裙上有些渍迹,头发也是乱糟糟,看上有些狼狈。 她心下猛的一沉,脸色刹那间凝重起来,林听走上前,发现她发丝间有淡淡腥味,身侧处也有些泥点和轻微的苔藓痕迹。 “你是……落水了吗?”林听疑惑出声,她裙摆上的湿痕未干,发丝也是如此紧贴着脑皮,与落水模样并无二致,她压底嗓子轻声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嗯,落水了。” 季心心的声音有些沙哑和轻颤,听的林听吃了一惊,她很担心她现在的状况,只是瞧她现下似乎不愿多说,便不再多问,即便自己很喜欢她,也忍不住想要关心,但她知道人与人之间的相处需要空间,便朝她说道。 “我去浴室备水,你先休息会儿,等下沐浴。” 林听借着备水离开学舍,给季心心留下单独的空间,她的话不多,也不会说好听的安慰话,只能用行动表示自己的关心。 季心心木讷的点了点头,眼神有些呆滞,她知道对方的好意,却没有告诉自己坠湖的真相,即便是知道了也无用,只会徒添她人烦恼。 她走到妆镜前的圆凳坐下,里面的人还在发呆,眼里无神失了亮彩,一片沉郁颓废之色,一点儿也不像平时的自己,她扯了扯嘴角,镜子里的人强颜欢笑难看至极。 她半阖双眸,略作深思,再次睁眼间已恢复大半光亮,季心心拿出纸笔,斟字酌句写着拜帖,打算旬假时拜访昱王府。 惹人非议 第二日心情虽然还未平复,但今早的朝食给了她莫大的安慰,季心心夹起一片鱼卷,软嫩的鱼身敏感的紧紧包裹着筷箸,银白与漆黑的结合,鲜艳不俗,赏心悦目。 鱼片酥脆软糯,外壳是金黄的脆感,咀嚼起来发出轻微的咔咔声,包裹着的鱼身软弱滑弹,咬在嘴里,辛福感满满,是她最爱的三色翡翠鱼片卷,今日居然在膳房吃到了。 只是她感觉有好几道视线在暗戳戳的看着她,待她转过身,视线便消失了,再回身时又能用余光感受到,这般反反复复令人不解。 食过早饭,季心心刚迈入学堂,便看见三五成堆的女学子们叽叽喳喳的不知道说些什么八卦,她心中一直揪心着昨日之事,自然是无心去听。 “最后还不是没能如愿嘛~” “就是呢,谁叫课堂上那般出风头,为人低调总是没错的。” “听说昨日还被叫去夫子堂,不知是做什么?” 大家对不从众的人总是抱有莫名敌意,而季心心就是如此,无论是打扮还是行事都与众不同。 季心心的发鬓不饰珠翠,没有繁复发髻,只有简单的一个花苞,偏偏青丝浓密柔润,倾泻如墨。她的衣裙简单朴素,换来换去就是那两三件,更有人见到她下课后在浴室亲自洗衣,向来她们大启贵女讲究颇多,对于衣物更是要求细致,更甚者如厕后都要更换衣物,哪像季小娘子这般做派,如此虚伪和做作。 她独来独往,不好成群结伴,早午饭时也是一人行,犹如傲洁梅花独自开放,特立独行。 只要你和大家不同,那你便是大家的重点关注对象,学堂里人人都注重人际间的交往,唯独季心心不在乎,就连对待夫子都直言不讳,偏偏夫子还吃那一套。 不知不觉季心心便成了众矢之的。学子们的谈话还在继续,只不过有好事者由论事而转移到了人身攻击。 叶知秋瞧见季心心坐下,故意放大声音,道:“哼~瞧不起谁呢,之前下的帖子都谎称受伤推了去,明显就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她横眉竖眼,眼里讽刺之意难掩,似乎真的厌恶季心心至极。 叶知秋的好友乃开国侯嫡女郑雅宁,是圣上亲赐的郡主,肤白貌美天资聪慧,不论是才情还是家世在这群学子中都是最拔尖的。 郑雅宁爱慕大皇子祁湛她是知道的,男才女貌天作之合自然登对,只是现在还是单恋罢了,昨日她瞧见季心心从夫子堂走出,立马便告诉了好友,立刻就看到眼里闪过失落神色,毫不存伪。 她朝郑雅宁方向看去,只见她面无表情看着书卷,好像当下事情与她无关,叶知秋心里腹诽着好友装模作样,若不是因为好友家世,自己何苦在她之下,百般讨好,话题也是自己挑起的,却没能引她注目。 叶知秋便继续说道:“如果平日里和大家交好,也不至于骑射课不足人数。” “就是啊,这叫偷鸡不成蚀把米吧?”不远处的贺凝心笑着出声,向来特权都只针对美人,奈何这特权只给了季心心,她自然心生不满。只是话音刚落,她便反悔了,一时嘴快,竟忘了去考究那词是否词不达意。 叶知秋闻声忍不住鄙夷,长得好看顶什么用,还不是草包一个,连词语意思都不懂,还敢大放厥词,她装模作样的问道:“你今天怎么这般素净” 平日的贺凝心花枝招展,服饰招摇,走路时发髻上的步摇随风姿摇曳,叮叮当当佩玉锵锵,恨不得把妆奁的首饰都戴上,今日却是一反常态,没有光鲜亮丽的华贵衣裙,反道是一身素裙着身。 贺凝心感觉到对方的不屑,顿时血液朝脸上涌去,眼神也透着几分心虚,之所以这般素净,都怪季心心。人家被祁夫子叫去夫子堂,而她也被叫了,只不过是张夫子罢了。 张夫子语重心长告诉她,有夫子私下跟他说自己的打扮太过华丽,金钗玉簪在阳光下晃眼的很,惹的自己讲课分神。这样便罢了,更让她向季心心学习,说季学子的装扮就很好,有学子模样,当时听到脸上险些挂不住,失了美人风范。 想到昨日的囧态,顿时怒气又涌了上来,她朝季心心说道:“有人还不知道吧,课程模式改了。” 感受到阴风阵阵,季心心抬起头来,只见贺凝心气吁吁的看着自己,方才自己一直在想怎么给祁昱递帖子的事情,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她睁着不明所以的大眼看着她,眼里满是疑惑。 贺凝心只觉得肺里快要气炸了,季心心的眼睛还眨巴眨巴,一副无辜姿态,明明这个表情是自己惯做的,也只有她做才最好看,她立刻大声又重复了一遍。 “骑射课程被取消了,因为不足人数报名!” 贺凝心说完死死盯着季心心的脸蛋,不肯漏过一个表情,只见她神色无恙,只有一瞬的变化,但又很快恢复了原来的表情。 这个结果是早就预料到的事,能够改了专业的固定模式就很心满意足了,如若真是随了她意,那便是将自己放于火上煎烤,自己那般出风头已是不情愿,凡事适可而止,过犹不及。 所以季心心在听到结果后并无多大惊讶,一副不过如此的模样,也更是因为她的心思全部扑在拜帖上,无心顾及其他。 拜访昱王 经过几日反复的煎熬,终是等到了旬假日,也等到了昱王府的回信。 清晨晨曦微露,空气中夹杂几丝清甜雾气,万籁俱寂的临御街上只有正在杂扫的奴仆发出的“簌簌”声,季心心站在王府前等待引路的侍从。至于为什么清早,她也不得而知。 管家李由奉命前来,见到府门站着的女子,不由得微微一楞,早些时日殿下接到密报有人密谋,本该今日早早就该动身,可殿下还是抽了空来,并命他前来引见,没想到的竟是一名女子。 不识来人身份,只见眼前的小娘子生的夺目动人,头上挽着花冠髻,一束珍珠发冠温润细致,恰巧柔和了小娘子俏挺的秀鼻,显得巧到好处,白玉饱满的脸颊上泛着自然红晕,眼神清亮如泉,是不多见的健康美人。 大启女子多纤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像这般的贵女更是仆从身绕,事事不必事必躬亲。而这位小娘子却孤身一人,手里更是提着几份重量不轻的礼盒。 李由顿时心生好感,主动招呼道:“小娘子安好,我来帮小娘子提着吧。” 季心心颔首,也笑着主动回复安好,只是却绕过对方递来的手,道:“多些先生好意,我自己能提的。”她紧攥着礼盒的系带,不愿给他,原因只是她想亲手献给祁昱,聊表心意。 李由尴尬的缩回了手,但也不恼,因有好感在前,只觉得对方能让殿下单独面见自然是有几分特别的,他回道:“小娘子好体力,请随我来。” 季心心跟在身后走在,发现仅一墙之隔的王府竟是如此景象,绿琉红墙,轩峻壮丽,气象恢弘,来往仆从训练有素,一眼都不曾多看来人,季心心也不敢再乱看了,直视着往前走。 很快她被引进至一间屋内,一旁的管家待躬身行礼后便默默退出了屋子。 室内光线亮足,几件金丝檀木雕刻座椅发出淡淡香味,充斥着整个屋子,她抬起头,便瞧见祁昱坐着那椅子上正垂目听着侍卫汇报。听到来人,对方连眼皮都没掀一下。 正值盛夏,虽说是清早出行,但一路走来也已香汗淋漓,可又介于对方的威严,不敢伸手擦拭,只得任由那细密的汗珠挂在额间略有些狼狈。 不得不说有了身份的加持,祁昱整个人看上去颇有几分威严,他今日穿着最普通的玄青常服,只有袖口处绣有寓意吉祥的纹式,可越是简单的装扮却愈发显出他与众人的不同,轩昂俊逸,品貌非凡,自带贵气,一下就与众人区别开来。 明明与当初在固城的装扮无异,但气质上却有了质的改变,以前是清风堆雪般俊朗,现在则是冰霜般冷淡。 季心心在心底估摸着时间,大约已过了一刻钟,那弓腰弯身的侍卫终于直起了身子,禀报着出去了。 祁昱也终于正眼看她,她连忙施礼忙道好:“殿下,请笑纳,这是城中最有名的糕点铺子做的点心。” 大大小小的锦盒共有四个,自然是最有名也最难排队的铺子,季心心是知道昱王府什么都不缺,所以选了这颇具心意的拜访礼,即省银子,又表心意。 祁昱并未出声,只是用他洞悉一切的眼神看着季心心,似乎在探究她来的目的。 季心心紧了紧手指,试探着向前跨出一步,见祁昱没有动静,便缓步上前,将礼物搁置在他一旁的案桌上。毕竟这礼物也花费了她大半的月银,别费力却不讨好,看在礼物的份上,也不至于竹篮打水一场空。 祁昱似乎知晓她的意图,哼笑了一句,道:“你倒有心了。” 这句话在季心心听来似乎别有他意,只是她品不出个什么,陪着笑道:“孝敬殿下是应该的。” 祁昱没有理会她的奉承,睨了她一眼,淡声道:“说吧,找我何事?” 季心心敲他云淡风轻的模样,内心突然打起了退堂鼓,听闻他身局高位日理万机,在朝中颇有威望,对付她要哪里用得着如此大费周章,还假传皇后娘娘懿旨。当时钻了牛角尖,一心想求个明白,所以固执以为是他,只是现下不知怎地,见到真人却又不敢问了。 祁昱见她迟迟不语,从喉间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嗯”声,听得季心心心里麻酥酥的。那声音似乎带着引诱,竟将要说的话一字不漏的吐了出来。 室内久久不见回响,落针可闻,季心心正欲偷瞄一眼他的神色,却被突然“啪——”的一声吓得魂飞魄散,大气都不敢出。 祁昱不过将茶杯搁下,杯身与桌体接触发生的碰击声不料让她如此反应,头一直低着,身子还有些微颤,瞧她似乎在屏息,连气儿都不敢出,这幅模样竟莫名有些好笑。 祁昱勾着唇角看了她一会儿,出声问道:“你说是我派人推你下水?” 听到问话季心心不敢不回,脆生生答了句“是”,随即又猛地摇头,急忙说道:“不是!殿下你听我解释。” “到底是还是不是?” “不是!” “那你来找我作甚?” 祁昱说的轻松,季心心却已然错愕,眼含惊意,打好草稿的话硬生生吞回喉间,哑口无言,之前她以为是他,现在却不敢以为是了。 门外传来叩击声,有侍卫在外禀报,祁昱站起身,一句话也不留便走了。 他一走,整个屋子就只剩下季心心一人,事前有再多设想,也没料到会是如此境步,她看着地下,用脚踢了踢,似是有些懊恼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可没有指令又不敢妄动,只得站在原地等待着。 哇哇大哭 昱王府的屋子宽大而敞亮,阳光从镂空的雕花窗柩中射入斑斑点点打在季心心的脚下,照在脚底绣鞋的那颗明珠上,散着淡雅温润的光辉。 今日为了显得重视,特意穿了箱笼中最贵的衣裳,里身是一件抹胸月华罗裙,材质细软款式贴合,衬得细腰曼妙纤盈,长腿秀颀细长,将女子的美好尽数展现,外身是一件薄如蝉翼的的金丝鸟纹纱衣,松松垮垮笼罩在身躯上若隐若现。 这是江氏送她的入学礼物,季府行事一贯节俭质朴,从不铺张浪费,但这件衣服的名贵程度有目共睹。家里为了她破戒,而她却穿着满载情谊的衣裳来昱王府自取其辱。 季心心站在空荡荡的屋里觉得自己分外渺小,小到随便什么人都能至她于死地,之前以为是祁昱所以心心念念的都是他,现在确定不是了,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一直旋转的脑袋突然停了下来,空落落的,虽空但钝,什么也想不明白,方向没了便如像坍了的架子,一向鲜活有力的她似被霜打的茄子般垂头丧气。 也不知站了多久,阳光从脚跟转移至前方,季心心就这么呆呆的看着,直到脚底传来阵阵麻意,才有了反应,她弯下腰锤了锤了捶腿,不知怎地眼泪就掉了下来。 没有丝毫预备,泪珠成颗成颗的从脸庞滑下,直接滴落在地砖上,让季心心看傻了眼,她不可置信的摸了摸脸颊,泪水从指缝中无声地流下,她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哭了便哭了,季心心索性蹲下身子痛哭了起来。 本来还是压抑的悲戚戚的呜咽,渐渐地变成了嚎啕大哭,所有的委屈都在这一刻爆发开来,入学的无奈,与学子的格格不入,还有落水,以及现在,所有的委屈都成倍的放大。 她借着这间空荡的屋子,借着此时孤零零的自己,开始不管不顾哭起来。 祁昱进屋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他看着她蹲着身子忘情的大哭,双手绕膝,肩头还不停的耸动着,似乎很沉浸其中,连来人了也不曾发觉。 祁昱没有因她哭泣而怜惜她,而是径直从她身旁走过,反正这样的场景在固城也不是没见过,初见时就一副哭凄凄的模样。 季心心正哭的忘乎所以,忽然从余光中看到一双缎面皂靴踩在她四处散开的纱衣上,可怜的金丝小鸟就这样被踩在脚底。 她的小鸟可是永安技艺最精湛的绣娘用金线一针一针缝制出来的,是这衣服最精华之处,身后透进来的光照在纱衣上给小鸟镀了一层金色光芒,犹如活物再现,鲜活栩栩,可如今却被踩在鞋底。 就如同它主人一样任人宰割,本来渐渐变小的雨点般的哭声突然变成了狂风暴雨,哇的一下就又大声哭了起来。 祁昱被吓的一惊,眉头不自觉蹙起,他停住步子,略些嫌弃的朝她看去。 “得寸进尺了是吧。” “……” “你踩到我裙子了。”季心心撅着嘴委屈巴巴的说着,一边说还一边扯住裙角,希望能从脚底揪出她的小鸟儿。 可祁昱没半分动容,只低头看了眼在他眼里不过普通式样的女衫,然后继续跨着大步走到上方的座椅前。 祁昱坐在那盛放芳香的檀木椅上,理了理袖袍,沉着脸居高临下看着蹲坐在地上的季心心,只一眼就让她识趣的闭上了嘴。 “哭够了?” 季心心泪眼婆娑,心里有说不出的苦,好不容易积攒的哭意,在此刻荡然无存,由于哭声止得快,一下来不及换气,便抽噎了起来。 屋子里静,又只有两人,哼唧哼唧的抽噎声十分明显,祁昱的脸颊明显僵了一下,有些不自然的问道:“哭什么?” 哭什么?总不能说因为凶手不是你,才哭的吧,季心心心里不舒坦,连带着看他都不带好气儿,一下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撇过头在心里暗暗嘀咕他没人情味。 祁昱饶有兴致的欣赏着她的小表情,虽然做的很小心,但还是被他发现了,他淡淡嗤笑一声,就这样一直盯看着她,似乎看要她做作到几时。 季心心头虽侧着,但能感觉到上头传来的阵阵视线,幽深而微妙,看的她头皮发麻,终是忍不住出了声。 “殿下,现下什么时辰了。” “辰时。” “哦,那我饿了” 难怪方才除了身子麻酥还有其他怪感,原来是饿的,季心心每日雷打不动按时早饭,如果一餐没吃便浑身不自在,今日由于要来昱王府才耽误了饭点,方才哭的那么厉害,早已饥肠辘辘,只不过忙着哭没想起来,现在想起饿意便更加浓烈明显。 紧接着肚子也十分配合的嘟囔了两下,“咕噜—咕噜—”的声音回响在屋里格外明显,祁昱无法忽视,便命人安排膳食。 * 昱王府的厨子头一回接到这样的差事,以往很少有人能留下吃早膳,更何况听管家说还是位小娘子,厨子大哥二话不说便撸起袖子施展起当家手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每一道菜都精细无比。 有正值夏令的莲叶羹,白玉脊翅,还有去皮的鸡爪子,茶泡饭,燕窝五柳鸡丝,糕点水果零零种种加起来十多余种。 “殿下,这是什么?好生精致啊。”季心心指着桌中心一道摆成牡丹花样的肉片卷问到。 她的腮帮子鼓鼓的,说话有些含糊不清,祁昱没大听清,只听了前面几个字,便看了过去,这一看,脸上的温度都降低了好几度。 那是道在微开不沸的鸡汤中熬制一个时辰,再将其放入用以调制好佐料的汁水中腌制透彻的餐点,然后切至成片摆盘成牡丹形状的的清汤虎丹。 “女学里没教你食不言,寝不语吗?”祁昱一个犀利眼神杀了过来,目光有片刻的深暗,然后命人将那道菜撤了下去。 季心心就这样被误伤了,祁昱星目含威,不怒自威,连一旁收拾的侍女都颤颤巍巍的,马屁没拍成,倒拍在了马腿上,她本想夸下王府的厨艺精湛,没想到倒惹祁昱生了气。 可她哪会善罢甘休,这顿早膳她可是有目的,饭桌上静悄悄的,侍女也都退了下去。 她一边夹菜一边掀着眼皮偷偷打量他,只见他正专心致志的吃着饭,没有了前面生气的模样,心里盘算着要怎么开口。 很快膳厅就响起了一道脆生生的声音:“殿下,你说那人可真大胆。” 好半响祁昱才不痛不痒地“哦?”了一声,季心心见他并没有拒绝她往下说的意思,立马顺着杆子往上爬。 “她竟敢假冒皇后娘娘懿旨。” 说完便一直看着他,可他神色无恙,似乎因为就着吃饭的规矩,并不搭理她。 祁昱被她贼精且热烈眼光看的无法下饭,立马回击了一个冷眼甩过来。 “难道不是你自己主动说是皇后娘娘懿旨的吗?” “……” 呃~那日确实是自己多嘴,给了人靶子,才会别人顺着意思那样说,也是自己大意了,她哪想到会有人要害自己。 “可我除了娘娘确实谁都不曾认识啊。” 话音中还带着些委屈,但祁昱一副愚不可及的表情,带着些明显的嫌弃,扯了扯嘴角似乎连话都不愿和她多说。 季心心连忙说道:“您不生气吗?皇后娘娘可是您母后,有人竟敢在你管辖的宫内发生如此大不韪之事。” 季心心说的急切,她想让祁昱和这件事扯脱不了关系,不论是从宫内职责还是皇后娘娘方面,话里话外都迫不及待想暗示他,可这般迫不及待,终是暴露了自己。 祁昱置若罔闻,将手一伸,准备拿起侍女搁置在一旁的手帕,季心心见状连忙拿起递了上去。 祁昱接过手帕,不紧不慢的擦拭着,一举一动中尽显王室贵气,他抬眼斜看了她一眼道:“看来你是吃饱了。” 听了这话季心心恨不得把自己埋到地下去,头也缩着,尽量把自己的存在感降低些,这话是在说她吃饱了撑着呢! 她看着祁昱将手帕用完后扔在一旁,然后站起身子,离开饭桌,季心心心一横,饭也顾不上吃,厚着脸皮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道上,季心心站在身后看着被祁昱挡住大半阳光,心道这世上唯有它和空气才最公平,不论你是何种身份,它丝毫不惧,都一样承受着它的攻击。 祁昱的影子宽而长,将她笼罩在它的庇护下护着,季心心踏在他的影子上,享受着暂时的压制的快感。 昱王府伺候的人不多,所以一路上见到的人寥寥无几,诺大的王府竟显得有些寂寥冷清,也不知道为何祁昱到了适婚年龄却不成亲。 季心心抬着头看着他宽阔平厚的肩膀,竟产生来一丝可靠感,所以她才会来找他吧,如果同别人说,还以为她撒谎,可祁昱不会,她知道他会相信她,这件事自己还不敢告诉江氏,怕没得头绪,徒惹家人烦恼。 “殿下。”季心心轻唤出声。 祁昱停下步子,转过身看着她,只见她昂着头,一张下巴俏而尖,白玉盘的脸蛋上漫着自然健康的红晕,一双眼睛如明珠般耀耀夺目,只是似乎眼里泛着点点泪光。 “怎地又哭?”方才不是都喂饱饭了吗。 “没哭~”她真没哭,因为昂着头对着阳光直视,有些扛不住才刺眼泛出了泪光,让他产生了误会。 祁昱似乎有些不相信她的话,伸出手将手指探了上去。 季府往事 祁昱伸出的手指在她脸上擦拭,季心心下意识闭上了眼,身体紧绷了起来,他的手指微凉,指腹间还有些薄茧,触及到温润光滑的皮肤带起了颤栗。 祁昱看着那滴泪珠在他手上消失殆尽,直到确定不会再有泪珠流下,便收回了手。 “你先回季府吧。” “我——” 季心心话都没说出口,就被祁昱差人送出了府,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也没有探出他的意思。 因为两府只有一步之隔,季心心出了王府便回了自个儿府邸。到了小院竟看到贯日不在家的爹爹,以为自己偷溜出去惹得江氏生气竟连爹爹都请了来。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季心心如此想着,便凑了上去,痛痛快快的请了个礼。 “爹爹安好,娘亲安好。” 季心心垂着头静待如期而至的暴风盘问,谁想只听到他们二人淡淡的回声,有气无力,似乎无心追究。 她顿时感觉气氛有些诡异,平日里的江氏是鲜活的,会跳起来责骂,可现在她只是侧坐在凳椅上,从她方向看去似乎神情有些发愁,而爹爹杵在一旁略显局促。 季心心将视线投向一旁的丫鬟司南,只见她也低着头缩得紧紧的,都不回眼看她家小娘子。见到此状,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怂意,竟想逃了出去,可不料江氏却开了口。 “心心,你去收拾下,半个时辰后去大伯府看望祖母。” 江氏的语气里带着些疲惫和无奈,听得季心心心生不忍,原来是要去见婆婆了,所以才会如此,连偷跑出去的季心心都不再责问。 大伯府中去过一二两次,每次江氏都要抑郁上好些时候,婆媳矛盾由来已久。 有道是父母在不分家,可季家情况特殊,早早便分了家。季老爷子曾是位进士,原来也是风光的,可是仕途不畅,回到故地后靠着教学过日子,负担起养家教子的责任,将希望寄托在两个儿子身上。 季老爷子是极有本事的,教出了两个好儿子,大儿子季承望二甲进士如今官至三品。小儿子季承载一甲探花官居四品。一门三进士好不风光,可这风光本人却没享受到,早早便去世了,只留下婆婆罗氏在。 季承望25岁时获二甲,回乡做官又娶得程家千金,仕途一直稳步上升,后来官至三品迁至永安。反而19岁成为探花郎的小儿子确是默默无闻,在翰林院待了三年后便直接外放。 婆母罗氏以为是江氏身份不如大嫂,没有在仕途上帮上季承载忙,才至以本该前途无量的他默默无闻,又因为生不出儿子,对她是冷眼相看。 经历清贫又享富贵,本就学识不高的罗氏红了眼失了分寸得意忘形,心气儿高的江氏更是看不上她,再加上当年一意孤行要跟着丈夫外放,更是惹的罗氏不喜,在罗氏再三阻拦下留得女儿季心心在跟前,江氏则远赴丈夫处,由于讨厌的人不在跟前,这厌恶便延续到了厌恶之人女儿身上。 而季心心就是在罗氏照看下落水失踪的,怎能教江氏不恨,矛盾越积越深,女儿落水便是□□。 至于分家那是因为原先季老爷子本就没有留下产业,诺大的季府都是季承望打拼来的,季承载又外放这么多年,收入只堪堪维持生计。后来因为治水有功被皇帝赏赐宅院,江氏才顺势要求下分了家。 * 一家人浩浩荡荡到罗氏跟前请安,还没落座就听到上头祖母不悦的声音。 “这家虽是分了,但规矩是不能忘的。”当时因为碍于御赐宅院的情面,不得不分家,但是定下的规矩却是初一十五以及每周都需到跟前来请安。 季心心侧头看看江氏,见她表情冷淡,似乎不想搭理,反倒是父亲在说话。 “母亲说的是,规矩自然是不敢忘的。” 季氏夫妻感情极好,季承载无妾无通房,对待江氏更是一心一意,纵使两人只有一个女儿,也不介意,季心心刚穿越来此时也颇为惊讶很惊喜。 只是儿子如此维护儿媳,做母亲的自然是不悦,季心心抬眼便看见罗氏脸色垮了下来,不同于其他老太的和蔼,大概由于年轻时受了苦再加上年岁已高,脸上的肉挂不住福气纷纷耷拉着下来,显得法令纹格外深,略有些刻薄。 她担心罗氏继续刁难,便上去讨好,只是在挽住罗氏手臂的一瞬间,竟浑身不自觉僵硬起来,充满了抗拒,似乎在告诉她,它不愿意碰她。 她强忍着身体的不适说道:“孙女儿给祖母备了些礼物,都是精挑细选的呢。” 罗氏闻此才和悦了些,只是眼中犀利不改,看季心心的眼神冷若冰霜:“心儿在学堂怎样了? 季心心缩回了手,道:“我在学堂挺好的,劳祖母挂心了。” “是吗?”罗氏似乎不相信她的话,然后转头朝坐下的季氏夫妇说道:“你们不知道你们女儿都做了什么吗?” 话里话外都是预要责怪之意,季心心闻言就是一惊,然后朝父母看去,只见江氏不以为然,脸上挂着极为分寸的笑,一举一动都拿捏的十分精准,与平日里富有生命力的她大相近庭。 “自然是知道的,学院的张夫子曾乃云玉书院的学子,也是此次女学的总教学,心心在学院的举动我们都曾知晓。” 季承载也附和道:“是呢,前几日我们还去府中拜访过了,说是心心有我当年的风范呢。”他脸上笑意不减,想到夫子的夸奖,越是觉得自家女儿优秀卓越。 季心心努力吸取着父母话中透出的信息,原来她在书院是有人的!还是那位不苟言笑的张夫子! 江氏母族乃诗礼簪缨之族,祖上出过许多有名望太师,辅佐过的王朝比启国的年份还有长,是真真正正的诗书之家,开设的云玉书院更是历经百年,久负盛誉,为朝中输送了不少卓尔不群之才。 而张夫子就受教于云玉书院,说起来与江氏还是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对待故人自是不忘嘱托。 小儿子一家的话落了罗氏的颜面,她最是好面子之人,见状如此连表面上的情分都不顾及,冷哼了一声,道:“你们是有本事的,但是你们要记住,心心她代表的整个季家,一言一行都要谨慎小心,我们一族东山再复已是不易,莫要好了伤痛忘了疤,切记枪打出头鸟,太过显露,易招来横祸。” 当年她丈夫也风光过,可就因为替人出头才遭罢黜,去了那穷僻之地,自己进士夫人的梦还没醒,就被打回原形,每每想到如此,都悔不当初。 “心心本就鲁莽,我是极为不放心的,若是选去女学的人是晗钰,就不必操此心了。” 罗氏说完最后将目光聚焦在罪魁祸首季心心身上:“你多向你堂姐学习,我也就放心了。” 季心心有些无语,按道理祖母对小辈该是疼爱有加,即便是顽皮了些,怎地像这老天这般作态,就险些没直说你不优秀,你不够好了。 “祖母,孙女儿自当铭记,倒是您年纪大了,切莫忧思过多,身体为紧。” 季心心终于知道方才身体会如此抗拒与罗氏的触碰了,想来她是不喜欢原身的,而原身也不见得多尊敬这位祖母,所以才连最基础的触碰都如临大敌。 这才是两人的第二次会面,之前因为江氏要将教导自己,关在家中不愿放她出门,后又是因为摔了腿没得机会请安,所以与罗氏见面不多。 虽是见面不多,但罗氏却对她的行踪却了如指掌,连女学的事都有耳闻,她一介妇人又来永安不过三年,哪有那么大人脉去打听,想来是有人在她面前多舌。 她将目光放在罗氏一侧的堂姐身上,只见她低眸垂眼,似有思量,而手指却在茶杯上细细磋磨,季心心笑了起来。 “我自是比不上堂姐的,在学院时也多次想起若是堂姐能来作伴,那是最好不过的,只是可惜了……” 季心心说的惋惜,脸上的表情也在极力附和,一副自惭形秽模样,话语中的恳切令人不忍,就连罗氏听了也点点头被她骗了去,她瞧着堂姐季晗钰挺起了胸膛,似乎很受用这番话。 “不过是年岁超了,若是姐姐不满十八,想来季家的人选定是姐姐的,是我占便宜了。” 说来也怪,这般严谨的场合,罗氏偏要堂姐坐在她的身侧,不得不让季心心多看了几眼,她原本对这个无趣的堂姐没什么兴趣,可是现在却不得不打量她了。 一副端庄闺秀作派,很有娉婷千金的模样,却是略有些不自然,明明之前就同原主一样从穷僻之地出来的,连教养都是罗氏一同教的,怎地两人风评差异就如此之大。 “妹妹说笑了,心妹妹天真浪漫自有过人之处。” 季心心一听没忍住笑出声来,这是家中虽升官发财但气质没跟上,一句话就暴露了原形,那人选自是天家选的,哪里是他们能左右的,即便季晗钰年岁没超,也不大可能。刚才那番话就已透漏出她即想入女学,又觉得她这个堂妹德不配位的意思。 季心心还想反驳,却被江氏断了话语:“心心,你堂嫂怀着身子不便出来,你先替我将礼物送去。” 有心试探 江氏一直沉着脸,直到女儿离开后脸色才转为正常神色,方才女儿席间那些话,让她担忧不已。 她与婆母之间不缓和的关系,是她这辈子最失败的事,她一是不愿女儿见此境况给她造成不良影响,二是不愿自己的弱项暴露在女儿面前,三是启国本就是礼仪大国,为人行事应当以礼为先,方才女儿说话咄咄逼人,不仅暗地嘲讽祖母插手太远,更是奚落了堂姐。 她江宜的女儿不当如此,应是端庄大方,刚强坚毅,一身傲骨,知世故而不世故,而不是为一点口舌之争失了风范,所以借口让女儿离开。 被叫离开的季心心浑然不知江氏的用意,她带着司南和准备的礼物正欲往堂嫂屋里去。只是两人路过后院时,被弯弯绕绕的园子耽误了脚程。 主仆二人都是不记路的,所以在曲折游廊中绕了几圈也没找到准确出路。园子里花团锦族,紫罗兰,君子兰以及蝴蝶兰遍布满园,还有供人歇息的亭子,季心心索性就坐下来乘凉。 园子修筑的极为凉快,三五步处便有着遮阴蔽日之处,甬路相接,山石点缀,佳木葱茏,花香四溢,巧夺天工,在碎小石子路的尽头还有一抹夏池,点缀着荷花菱叶美不胜收。 大伯的府邸比较于自家来说,大了不止一星半点,光现在所待的花园就有季府一半大了。不过大伯府人口多,比不得自家人口简单。季承望膝下有二子二女,分别为正室程以晴和妾室左欢颜所生,大儿子季晗庆,三女儿季晗钰乃嫡生,二儿子季晗光,小女儿季晗可乃庶生子。 想到如此季心心便安慰了不少,忽地就将自家那小院也看顺眼了,若是有这么多妻妾姐妹,她宁愿住小点,吃少点,起码开心点。 遇到前来打扫的奴仆,季心心让人指了路,终是费了一番功夫到了堂嫂的院子,只不过一进门便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堂姐季晗钰居然也在此,方才还在祖母处陪着喝茶聊天,竟想不到如此之快。季心心暂时不做理会,只是对着堂嫂一通问好。 “堂嫂安好,是妹妹来迟了。” 堂嫂王氏嫣然一笑,虽是挺着个大肚子,但还是让人扶起身来接受了这个妹妹的问好:“别打趣了,快些坐好。” 王氏闺名王向柔,是永安王家的嫡女,祖父乃当朝一品,可谓是万人之上了,当真是真真正正的名门闺秀,即便大着肚子,可仪态始终却并无半分敷衍,说起话来也是滴水不漏。 按道理以王向柔的身份嫁个皇子都足够了,没想到却嫁到了季府,季家不过新起之秀,虽然一门三进士,但是根基薄弱,终是比不上钟鸣鼎食的簪缨之家。 “来尝些点心,都是从南边新来的厨子做的,不知是否和你口味呢。”王氏一边说,一边招呼丫鬟将准备好的点心拿出,只打听说今日叔伯一家要来,早早就备好了。 “多些嫂嫂。”季心心扬着小脸蛋子朝王氏发出会心一笑,然后又看着她那大腹便便的肚子问道:“下月就要生了吧,终于可以和小侄儿见面了。” 说完还朝着肚子举起小手,做拱手行礼之状:“幸会君安,我乃你堂姑是也。” 这一番小儿之举,逗得王氏抿嘴直笑,她叹息着说道:“若是没分家便好了,你在这处多好些乐子呢。” 季心心笑着回:“嫂嫂莫不知足了,你有晗钰堂姐陪伴,哪里还需要我呢。”她对见面次数不多的堂嫂心生好感,因为对方一副坦然自然作派,不似堂姐那般。 “你们两性子不大一样,都好。”王氏一边说一边拉着季晗钰的手拍了拍,似乎担心她多想,还不忘朝她说道:“晗钰也好,温柔可人,总在我孕中伴我~” 季晗钰垂头浅笑,侧过脸去一副害羞十足的模样,柔声道:“尝些点心吧,这松子百合酥咸淡皆宜,不似甜口,有些好吃呢。”说罢用银叉轻拈一块糕点放于唇边,然后用帕子遮掩住口鼻,再小口嚼化。 王氏也示意季心心尝尝,然后自己吃了起来,动作与方才季晗钰无异,只是多了些自然和随性,仿佛天生就是如此,而季晗钰则略显做作。 季心心也跟着尝了口,蛋黄咸香,松子酥脆,再加上梅子猪肉的肉香和酸甜的口感,果然是好吃极了,搭配上百合式样的外形,更添食欲,她尝了一小口后接着又尝了一块。 王氏见她如此喜爱,也是心生欢喜,道:“好吃等会回府的时候带上点,顺便带上我给你备的礼物,是祝贺你的入学之礼。” 季心心连忙道好,这百合酥极为饱肚,待到学院里就不用愁晚餐之苦了。王氏又接着说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让你丫鬟去厨房将方子抄了去,以后在家也能尝到。”王氏很喜欢这位天真爽朗的堂妹,也发自心底的愿意亲近。 季心心听闻自是高兴,只是一旁的堂姐却是表情似有古怪,唇角紧珉,眼神凌厉,似乎很不喜欢自家嫂嫂与堂妹的来往。 虽然没有原身记忆,但是从季晗钰的态度来看,她是不喜欢自己的,两人一同长大,自该是亲密无间,可她却有种对自己避之不及的感觉,她自幼在祖母跟前长大,父亲又是高官,何来对不受宠爱的她有无故的敌意,连正眼不敢瞧她。 她又瞧了瞧王氏,只见她正低首朝季晗钰笑着打趣着她,似乎在宽慰这位丈夫的亲妹妹,让她别做多想。王氏的嘴角的弧度微微上翘,与被她逗弄的季晗钰无二致,季心心又将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相看,终于发现了一丝端倪。 想必这三年季晗钰为了融入永安花费了很大一番功夫呢吧,原来的季家在大召时不过是普通之家,行事作风不过尔尔,而祖母罗氏更小户出生,即便是堂姐嫡母也是出身不高,不过是外地少府之女,教养女儿起来自然比不得在皇风缭绕的皇城根下长大永安千金们。 而季晗钰现下的言行举止与她们并无差异,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十足贵女风范,只是在季心心看来略微有些怪异,如若不是亲近王氏之人自是看不出什么,但若是见过王氏再瞧见季晗钰,便明了其中缘由。 想来季晗钰是在来永安后,在名门嫂子的耳闻目染下学了些皮毛,仿了王氏作派,只不过画皮难画骨,少了些天生的从容和骨子里的自信,终究是东施效颦之态。 季心心有心试探,便朝着季晗钰问到:“堂姐,入学之后我的礼仪比其他同窗差了些许,也遭人诟病,不知你来永安后是如何学习的呢?” 季晗钰微不可查的变了变脸色,然后说道:“永安的规矩和之前在家里学的差不多,小时你就不爱学习,这会儿就知道着急了。”季晗钰表情略有些嫌弃,仿佛嫌这个妹妹本就落后于人,还不知上进。 季心心被她的一番话扎了心,在学堂被嫌弃就罢了,回家还要遭受如此□□裸的鄙视,但还是从话里摘取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季晗钰急于撇清过往的自己,不喜欢别人提起大召往事,似乎想同过去分离的一干二净。 “不知堂姐能否帮帮我呢?” 季晗钰听到还要同她扯上关系,连表面功夫都不屑于做,连忙回道:“宫中的夫子难道不比我好,何苦舍近求远。” “夫子能教的是礼仪,却教不来如何融入这永安千金闺秀中。”季心心淡淡说道,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听闻堂姐素来和些千金交好,得到的都是些一手消息呢。”季心心不忘提点,她还没有忘记方才在祖母罗氏堂中发生的事呢。 季晗钰眼瞧她翻旧账,自是有些理亏,又见在话语中占不了便宜,便不去接话,借着品尝糕点不再理会,倒是王氏出面讲和。 “心心也莫急,你入了女学先用心于专业上,这些旁的功夫自然会慢慢好的,再不济等我生下宝宝,再带你出去见识。”王氏说的真心,她知道季心心才来永安不久,家中又无其他兄弟姐妹,自是有些孤单,“你呀,有空可真得多来来,你瞧小侄儿也很欢喜你呢。” 说完便领着季心心贴在她腹前聆听,她听到里面有轻微心跳的声音,还看到小拳头挥起的拳印,似乎真的很欢迎这个堂姑,季心心笑的合不拢嘴。 王氏又说道:“你年岁尚小还未定性,咱们不急,更何况你行事不拘小格自有味道,也不用去学得别人模样,自然会有人喜欢你的。” 堂姐妹两人之间的尴尬被王氏不清不淡的带了过去,几人还在叙话,却是有人前来禀报,说是江氏身子不适不便来探望,要请了季心心回去。 季心心自是告别,毕竟下午还要回宫,需得做一番准备。只是见了江氏却见她并无不适,大概是搪塞的话语,她也不再过问, 回了府江氏却不让她进屋,反而是一路领她到供奉佛堂处。 “跪下!” 无脑夸奖 佛堂里香灯昏暗,檀香袅袅而起,常年累月经受熏陶的佛台古旧生香,详和宁静的佛祖在上微微笑着,笑看眼前发生的一切。 江氏脸色发白,因为克制而额角的青筋微微凸起,眼神冷郁,看的季心心就是一惊。江氏见她不跪,自己将衣裙一撩,跪了下来。 “菩萨在上,信女江宜,乃大召季氏季承载之妻,今日所来,是为悔过。信女嫁入夫家二十载,期间为季氏一族生儿育女,主持中馈,谨守本分,从未差错半分,但有一事,乃信女之过,不尊婆母,不侍婆母,实乃不孝。” “婆媳之礼,应每日拜见请安,侍奉公婆,信女却撺掇丈夫分家,继而逃脱侍奉之礼,其乃罪一。” “婆母罗氏品性不端,做事两面三刀,信女却从未婉转规劝,一直冷眼相待,其乃罪二。” “最后罪三,乃信女未能以身作则,没有对子女起到言传身教之效,以至信女小女季心心不尊老人不敬堂姐,出言不逊,实乃信女之过。” 江氏眼眶微红,泪水似落未落,一直坚守在自己的地界打转,不忍出来。腰杆挺立,脊梁竖起,迎风而立,乃枝头香梅,虽饱经风霜,但任屹立不倒,保持着一身傲骨。 季心心见状触动不已,她从未见过这般的江氏,她在学业教养上对待自己严厉苛刻的,生活方面却温柔细致,季心心知道她铁骨铮铮不欺暗室,不同流俗,一直以来也对她敬佩不已。 她以为的江氏因为学识和性格的关系,比旁的妇人更别具一格,可今日总觉得哪里变了,似乎更具有生命力,更加鲜活,仿佛跃然纸上的花草树木,活跃生动。 季心心也跪了下来,江氏见她悔朝有之心,便朝她说道:“今日我们娘俩就在菩萨面前悔过吧,学堂也不用去了,待会儿我会命人给你请假,明早再去。” “好。”有母如此,夫复何求,季心心尊敬她的,也愿意听她的。 窗外季承载趴在窗柩紧张往里探着,方才下车,夫人铁青着脸,直直将女儿带回佛堂中,大家拦都拦不住,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现下只见两人齐刷刷跪立在菩萨前,季承载才明了,她的宜儿行大事不拘小节,行小事严以律己,不论何事,他都信她。 “都散了吧,派人给学堂递个话,说小娘子病了,明早再去。” “是。” 围聚在佛堂前的仆人都散了去,佛堂一下就安静了起来,季心心双手合十跪立在蒲团上,虽然她心里还不认为自己犯了错,但是她愿意受罚,只因对江氏的触动。 江氏侧身看去,只见女儿紧闭双目,低首垂头,一副虔诚认错的模样,便问道。 “你知道你哪里错了吗?” “不知。” 江氏浅笑一声,知道就不是平日里的季心心了,她回过身道:“做女人难,为人妻更难,每个人都有难处,但不能因为难而失了本性,婆母待我不好是她的事,但不敬就是我的事了,做人不能要求别人,而是要克己复礼。” “婆母与堂姐愚笨,听不出你的冷嘲热讽,你却暗自开心,与不同段位的人争执本就愚笨不堪,偏你还自以为乐,在我看来,你比她们更不如。” 季心心扭过头急于想解释,江氏却以一个眼神回绝,她沉声继续说道:“不论如何,对方是你的亲祖母,亲堂姐,你认为你该如此吗?” “不该。” 季心心心底顿时滋味复杂,她懂江氏的话,她在告诉自己做人要懂为人处事之礼,通晓人情世故之道,但不能左右逢源,失了本性,知世故而不世故,历圆滑而留天真,善自嘲而不嘲人。 “我俩都错,就都在此受罚吧。” “好。” 檀香燃尽,另支升起,交相替错,幽静佛堂中光线慢慢隐去,只留有一丝青灯,烛火下缕缕升腾的香烟缭绕在坐下女子身上,烟雾散去,只留下淡淡余香。 * “咚——咚,咚,咚,咚!”一慢四快的打更声响起,季心心在司南的的搀扶下上了去皇宫的马车,车里还有要去上朝的父亲。 “父亲安好。” “唉—” 季承载看到行动颤颤巍巍的女儿心有不忍,跪了一宿,怕是疼痛极了,可这女儿同她母亲一样,坚韧克毅,不吭半声,绕是对着至亲也不出声。 他在心里叹气,江氏教女自己是从不插手的,他相信妻子,只是面对自己最亲近的两个女人,他却安慰不上,很是自责。 满天星月寂静,别处还静静幽幽,宫前却灯火通亮,犹如白昼。一排排整齐划一的马车停置在一旁,等候主人的归来。 太常寺卿李大人一跃下马,便瞧见向来走路前来的季承载今日却乘了马车来,不知是何故。 “季大人怎地今日坐了马车来?临御街可是只离皇城一条河呢。” “小女身体不适,一并送她入宫读书来。” 季承载不紧不慢的回道,随即招呼季心心过来向同僚行礼:“心心过来,这是太常寺卿的李伯伯。” “你李伯才高八斗,可得向他学习呢!” 季心心被父亲拽着上前行了个礼,那李伯自是不敢当,连忙伸手道:“有愧,有愧,令媛才是后生可畏,入了那比天高的女学!” “李伯安好,伯伯身体疏朗康健,乃我辈之楷模。”季心心甜声说道,这李伯年岁比父亲还高,方才下马却是一跃而下,实在是令人佩服。 季心心的一番话吸引了太常寺卿李大人注意,他低头只见面前这小儿康体身健,谈吐稳妥,面容殊丽,衣着简朴,顿时心生好感,再回头见已是言笑晏晏。 “不知令媛年岁几何?” 话中暧昧之意,连季心心都听了出来,无奈季承载迟钝,还停留在对方夸赞入女学一事,毫无防备便说了出来:“今年便十七岁了。” “哦~我瞧令媛活泼可爱,想必家中门槛都踏破了吧。”李大人笑着说道,还摸起了上唇处的一小撮美髭,眼里精光四射。 奈何季承载不是对方对手,一股脑便将家中事吐了出来:“我家女儿尚小,还得多留身边几年呢,我们才来永安不久,哪里有人踏破门槛。” 季心心在心底嘀咕,这爹爹也太过好骗了吧,对方明眼就是冲你女儿前来,想着法子在打探呢,可做爹的却不以为意,她扯了扯父亲衣袖,奈何他正沉浸于对方的夸赞中无法自拔。 “令媛生病何不在家多做休息,偏偏这么早还去上学,真是勤苦好学。” “学习在于日月积累,自是一日不敢断,小女别的不说,性情坚毅倒是像极了我。” “我瞧也是,若是我那不争气的儿子也能如令媛一般,真是叫人省心了,说来两人往后还是同窗呢。” “是吗?如此甚巧啊,我同李大人真是十分投缘呢。” “……” 季心心汗颜,她家季大老爷不知不觉中就将亲生女儿给卖了,可她看大老爷一无所知的样子,甚是呆萌,又不忍拆穿,于是借着脚痛想带他离开此地。 正欲扭头想找借口,不料却看到三五步之外有一道身影,清风俊朗,甚是好看,季心心戳了戳父亲手臂,暗示他有贵人到。 果不其然,方才还在你来我往的两位大人纷纷噤声,朝那贵人行礼,道:“昱王殿下安康。” 祁昱颔首,目光在两人面前打转,方才他们甚是扎眼,二男一女的组合在人群中颇为瞩目,想不注意都难,刚才他们之间的对话只怕好些人都听去了。 这两人瞧见殿下迟迟不曾离开,不禁面面相觑,殿下为人疏离从不与大臣过多来往,今日似乎有心想要同他们多说话,只是两人突然面对,一时不知如何言语,竟局促了起来。 “方才你们在聊什么呢?”昱王殿下开口,化解了尴尬的局面。 季承载是最实在不过的,将方才谈话内容一一说了出来,听得祁昱意犹未尽“哦”了一声,似乎颇有兴趣。季承载见殿下如此平易近人,又开始袒露心扉。 “我们正讨论教儿育女之法呢,我家小女乖巧听话,李大人想同我讨方法呢。” “哦,是吗?”祁昱挑眉回道,一旁的李大人连忙附和,称道如此是也,有女方知足了。 而季心心作为当事人之一很是羞耻,她看着众人目光皆聚焦于此,开始面红耳赤起来,恰好此时宫门开,便出声提示,大家才停了下来。 父女两人相持而走,只是由于膝伤未好,季心心走路一瘸一瘸的,惹得李大人惊奇。 “不是病了吗?怎地走路这般模样?” 季承载语顿,倒是季心心开口:“病中不小心摔了一脚,伤了膝骨,才至于此。” 李大人明了,点了点头,心有不忍,毕竟刚才一番接触,对方似乎已如自家女儿一般,倒是祁昱听闻漫不经心侧首看去。 看的季心心眉心一跳,那眼神带着探索和玩味,似乎看穿了一切,在嘲笑她撒谎…… 膝伤未愈 祁昱因为身份在前头昂首阔步,众人皆在他之下,只因听到季心心膝伤便侧了头,惹的众人惶恐不安,还以为是私语声过大,扰了贵人安宁。 他看着走路一瘸一拐的季心心,眉头微皱了几分,方才听说是因伤病不慎摔伤,现在看来不以为然。 她今日脸色虽较于平日煞白了些,但比起旁人还是红润的,至于身体,更是健壮如牛,昨日一窥她食量便能知晓,想来一夜之间伤病不会来得如此之快,该是撒谎了。 虽说伤病是假,但膝伤却是真,走路时步态蹒跚,摇摇晃晃不似作伪,只是不知是否与昨日孤身前来王府有关,那日已吩咐众人不可外传,以免误伤她名声,想必是她自己不知撒了什么谎,惹了家人生气,才被罚跪了。 季心心感受到那被人看穿的眼神,顿时羞愧万分,她将脸蛋侧于爹爹一侧,希望可以减轻些存在感,只是到了分别之地,父女两人却顿足于此,不再前行,惹的众人竟相为看。 季承载是要去上朝的,无法将女儿送往学院,而侍女不能入内,现下只有她一人,难道要这般踉踉跄跄拐着去学院吗? 两人在殿门前踌躇,季心心倒是想要一人前去,只是季承载不放人,毕竟刚才在宫门前一通夸赞,现下只觉得女儿比起往日来更加乖巧万分,连说的话都让人于心不忍,实在是舍不得放她孤身前去。两人一番举动竟惹来昱王殿下垂看。 “季大人为何还不前去大殿?” “我……我这小女伤了膝盖骨,怕是无法一人走去学院,这附近又见不到可以帮忙的宫女。” 季承载说完还往四处看了看,希望能找见可帮忙之人,着急的汗水直直滴落在衣襟,一边害怕耽误上朝,又恐担心女儿有事,焦头烂额,左右为难。 “大人一片殷殷之情,拳拳可见,我心动容。” 祁昱说完这句便不再往下说,季承载看着这番令人触动的话语,顿时心生希望,他眼巴巴的看着昱王殿下,竟觉得对方犹如海上明灯,是众生期盼的光亮,不自觉的就把希望暗地寄托在他身上。 季心心嘴角忍不住抽搐,心里暗暗腹诽,原来祁昱就是这般收买人心的,明明都有了法子却不说,白白让人等的着急,先是同情共理一番,惹的人心动容,再雪中送炭。 果不其然,她刚嘀咕完,祁昱就开口了。 “季大人不妨先去大殿上朝,我会派人来接令媛去入学的。” 祁昱一番作派让季承载感激涕零,连忙拉了季心心一同朝他致谢,祁昱倒也不客气,直说是举手之劳,然后两人共同携手迈入大殿,只留季心心一人在原地等待。 季心心一时无语,不知聪慧通透的江氏是如何看上她爹这枚呆子的,真是风马牛不相及,季老爹除了这张脸其他真是无从说起。 很快便有人来,还带着便携的轮椅,季心心也不扭捏,坐了上去,介于是祁昱派遣来的宫女,她也不客气,没再做那散财童子,而是紧守住那钱袋子,怕自己一个不忍就给了去。 到了书院,天才微微亮起,院子里一片静悄悄的,她不愿惹得大家清梦,便独自一人去了入门处的园林中。 游廊水池,绿柳周垂,草木牵藤绕檐生长,置身于一片清凉中,一宿未眠竟也觉得心旷神怡。季心心择了一块山石闭目养神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不远处穿来阵阵异响,她睁开眼来,便见到远处有个身影,祁湛一人推着轮椅前进,似有些落寞。 现在天才微微亮,按道理离早课还有很长时间,怎地现在就过来,学子们都还在梦中未醒,夫子却早早便到。季心心正疑惑着,忽然感到对方眼神看了过来。 祁湛的眼力极好,大概是在战场上待过的缘故,他刚踏进这里时便见到了山石中的那道身影。 大约是刚睡醒,对方平日清澈明亮的眼神在此时多了些恍惚和迷离,与平时大相近庭。当初在课堂上最先看到的便是这一双眸子,眼神透亮,好似心有坚定的方向,当她在学堂中侃侃而谈时,便觉得此人十分美好,有信念有目标的人何尝不让人羡慕。 季心心见无法躲避,便直接走上前朝着祁湛行礼:“夫子好。” 刚刚清醒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话说出来,便是一愣,有几分不好意思,用这样的声音对着老师,很是不妥和没礼貌。 她正想道歉,便见高义从旁处跳了出来,是真正的跳出来的,吓了季心心一跳,一个不稳,便摔了下去,顿时膝盖伤痛并发,忍不住呲牙咧嘴起来。 高义抱着刚摘来的鲜花,显然没有想到如此结果,他只是想逗弄下季小娘子而已,所以才从身后吓她。 “你没事吧,小娘子,真是抱歉了。” 高义慌忙将季心心扶起,鲜花也散落一地:“怎地今日如此不堪……”若是唤作其他小娘子,高义是断然不敢的,因着季心心平日同他也有些来往,见她不拘小节又洒脱的很,才同她开此玩笑,只是今日却是有些脆弱。 季心心在高义的搀扶下起身,膝盖处还微微发抖,早上便涂过药膏了,只是见效还不快,旧伤加新伤,疼痛也是加倍的。她怕高义自责,便出声安慰。 “我无碍的,昨日摔了腿,所以今日才有些站不稳,与你无关。” 季心心说话字字诛心,她越是不介意,高义就越是自责,他纠结着一张脸朝主子求救:“殿下,该如何是好啊?” 高义年岁尚小,自是顽皮,没见过如此场面,应付起来手足无措,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介女子。祁湛见状出声道:“待会儿你拿膏药同季学子送去就当道歉了。” 高义听此才舒展开脸来,转过身朝季心心说道:“军中膏药自是最好的,涂了保准没事儿,季小娘子活泼好动,我要给你多拿些。” 季心心扯了扯嘴角,答谢道好,目送主仆两人离开,原本以为高义是成熟稳重的,没想到却是如此跳脱,看来是自己之前妄言了。 远处的人影一高一低,一站一坐,隐入树林花丛中,季心心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想法:这般早,莫不是因为祁湛害怕别人看了去自己推椅而行的样子吗? 似乎在印象中,祁湛上课从来都是早早便在学堂中等候了,因为安排课程是在上午或者下午第一堂,所以每次入堂都能见到他在。 大家还道是他平易近人,在其位便尽守其职。现在看来好像另有隐情。 季心心想到平日里大家讨论的,一代战神,天子骄子,即便是伤了也丝毫不影响在大家心中的形象,对待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尊崇与敬佩,可似乎祁湛却是在意的很。 季心心摇了摇头,警告自己不要妄自揣测,不论如何,对方都是高高在上的天神,不论如何行事,都不是自己这等小蝼蚁能批判的。 她见天色泛起鱼肚白,想到大家该是起了,便往学舍里走去。在经盥洗室时,一堵人墙堵住了去路。 季心心正色,看着眼前来势汹汹之人,似乎来者不善。只见她着浅紫绣裙,青丝如瀑,发间珠玉流光溢彩,衬得面貌大气如芙蓉,只是眼中有几抹不屑之色,白玉终有瑕疵。 “郑小娘子,有何贵干?” 对方乃郑国公府嫡女郑雅宁,天资聪慧,在课堂中不论是哪个专业,一直是数一数二,只是她们两人之间并无交集,话也不曾说过,何来如此大的敌意,实在是没头脑。 郑雅宁身高略长于季心心,她定睛在她头顶,往下看去,一张秀鼻挺秀出众,很是好看,秋水明眸灿若星辰,星眸微转间波光流动,一下就与众人区分开来,光是这两样便是出众了。 一张小嘴微微翘起,生动明媚,煞是好看,这是她第一次正式打量她,以前一直不将此人放在眼里,可现在却是不得不重视了。 方才她看见一向对女人无动于衷的祁湛竟然对她促足,顿时心中警铃响起。现在重视才发现晚了,季心心无疑是好看的,这份好看与众人不同,她灵动鲜丽,举手投足间便撩人心怀,只是自己却不自知,待到时日,想必惊艳众人。 她咽了咽嗓,朝她说道:“小娘子安好,无事还是不要乱跑的好。”她是夫子推荐的班长,对待众人有规劝之责,好意出声实乃合理,虽然只是为了私心。 季心心也不愿多做解释,只道好便离开了,对方不似好意,自己也无需挽和。 郑雅宁看着离去的背影,对方虽然只着最简单的白色衣裙,连款式质地平淡无奇,可她却穿出了一番味道,玉环束发,青丝如绢,披在后背遮住纤秀身姿,一举一动都透着神韵。 她转过身,回想方才她在祁湛面前摔跤的模样,若是放到以前,祁湛定会直接离开不看一眼,可他却停了下来,还说了好会儿子话,也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可她站的远,什么也没听见。 郑雅宁心绪不稳,失魂离开,突然觉得不能如此下去…… 诡异课堂 礼仪课上,夫子讲的是拜师礼,类似于现代的开学典礼了,她们这波人因为太学院修筑的事情所以只能暂时在宫里读书,待到开学日,她们便要搬入太学和众多学子一同入学了,所以今日学的便是入学后的开学礼。 季心心听得很认真,这是她自己选择的三门选修专业之一,无疑就是因为能动,不至于像其他课一般光坐在那儿死记硬背。 她看着程夫子在堂上口若悬河,娓娓而谈:“礼义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 然后稍作停顿,扫视全场,继续说道:“世人道衣冠楚楚,这衣冠不仅意味着遮体,更是彰显一个人的精神面貌。” “在座的各位都做到了,每件衣物饰品都能叫人看出你们的身份,我都不用去了解,就能明白你们身份之贵重,但是!你们忘了一点—” 台下高举起的手把程夫子接下来要说的话给打断了,他看清来人,发现是之前一直穿红着绿的那位学子:“贺学子,你想说什么?” 贺凝心放下手,站起身来,道:“我知道夫子接下来要说什么。” “……”程夫子不忍忽视她那跃跃欲试的表情,话都到了嘴边怎能让人不说下去,岂不是为师不对,他点了点头,准许她说下去。 贺凝心仿着方才夫子的神情,先扫视全堂,卖着关子,才说道:“但是我们都忘了一点,我们是学子,既然是学子就应该行学子之事,穿着打扮行事都向学子身份靠拢。” 贺凝心到今日也终于知晓是哪位夫子告状说自己穿的显眼耽误他上课了,她用那双秋水剪瞳般的眼睛看着程夫子,想告诉他,她全都知道了。 她之所以站起来是因为她被张夫子批判本就心有不甘,与其再被人指着鼻梁说自己穿着耀眼,还不如自己说了好,走别人的路让自己无路可走。 贺凝心说完便谁也不看,直视着前方态度凛然,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叫众人很是疑惑,似乎刚刚完成一项重大举措,在等着人的表扬。 程夫子哭笑不得,但有些欣慰,他伸出手示意她坐下,学子既然想表现,他自然愿意给机会,能看见学子好学说夫子们求之不得的。 贺凝心挺直身子端正坐着,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让众位学子不禁以为说的是自己,纷纷看向自己的衣着,除了少数几个衣饰比较简单外,其他无疑是华丽的,用料也是极为讲究。 难怪贺凝心最近都变了疯过,原来是幡然醒悟了,弃了那珠翠华冠,开始简装打扮了,只是面容不及以前国色,而是变得更为娇弱。 程夫子继续说道:“入学时,会有夫子依次帮站好的学子整理衣冠,这就是所谓的正衣冠了,先正衣冠,后明事礼。” “接下来便是依次步入学堂,举行拜师礼了,我现在选一位学子上前来做示范。” 话音刚落郑夫子立马看到又有人自告奋勇了,他瞧着郑雅宁,对方功课从来都是数一,如此积极也不奇怪,便叫她上前来。 郑雅宁款款走上前,先是对夫子行礼,再是对台下的学子鞠躬,还没等夫子开口说话,便演示了起来。 她本就才学出众,不论是女子还是男子,她的才情都是拔尖的,对待功课自是不会轻视。若能为男儿身,必当是那忠君报国,献出绵薄之力之人。 她背对着大家,正视着前方至圣先师神位,然后双膝跪地,进行叩拜,一共是九叩首。然后转过身子正对着夫子,三叩首。郑夫子欣然点头,然后接过郑学子递上前来的六礼束脩。 他转身朝大家解说道:“方才郑学子递上的是六礼束脩,分别是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和干瘦肉条。分别寓意着勤奋好学,苦心教育,红运高照,早早高中,功德圆满,最后一份束脩则是表达的学子心意。” 程夫子示意郑雅宁起身,谁知她又开始进行净手净心之礼,在夫子早已准备好的水盆中“净手”,将手置于盆内正反各洗一次。本来由夫子占据主导地位的课堂,就被郑雅宁占据了先风。 等待净手礼后,程夫子立马补充道:“方才郑学子所举是意在净手净心,去杂存精,为师希望大家能把心思用在学习上一丝不苟,心无旁骛。” “最后一步便是朱砂开智了,是那日仪式中最后一个环节,这点你们比我清楚吧,” 女子常用朱砂点眉心,而仪式中的朱砂开智,便是如此,只不过是借用点痣寓意开通智慧。 程夫子终于将今日课堂上的重点讲完了,可是郑雅宁却站在台上不走了,他不明所以的看着她,不知她是何意,只见郑雅宁笑着说道:“夫子不妨请其他学子上来演示一遍,毕竟可能有人没看懂。” “……”夫子一时无言,只觉得今日的课堂格外有些怪异,但是又说不上哪里怪异,一个个争先恐后的抢着答题,比他这个夫子都要积极。 季心心顿时心里突突直跳,因为郑雅宁看的方向就是自己,而且介于今早的摩擦,她已有了断定,果不其然,郑雅宁便转身朝夫子建议。 “夫子,我瞧季学子就很适合,不如让她来演示一番吧。” “可。” 季心心看着两眼放光,脸上发笑的郑雅宁,硬着头皮站了上去,她不是个矫情的,不会说那些冠冕堂皇辩解的话,虽然腿上还有着伤,但在她看来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只是跪下来一瞬间,疼痛如针刺刀挖一般,直直往心肺里钻,差点就将唇角咬出血来,本来站着或坐着是感觉不到痛的,可是一旦恢复跪姿,便比往常更要痛上些许。 她咬着牙,坚持进行着叩首,本就不是娇养的性子,前世今生不是,此刻也不是,以前练习游泳时便是,不许有那么借口,即便伤了也是自己原因照看自己不周,怪不得谁。 她仿照着方才的动作一步步做着,在府时江氏就已经教过了,再做起来不难。只是郑雅宁居高临下站在前方,冷眼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似乎在等笑话一般。 季心心忍着刺痛,一股劲做完,可待到礼毕再起身时,便起不来了,她朝郑雅宁说道:“郑学子可否扶我一把?” 郑雅宁眸光流转,闪过一丝不明一味,不知她是何以,但碍于情面还是将她扶了起来。 程夫子拍手称好,直夸这界学子好带,更是表扬她们进巾帼不让须眉,有同窗情谊互帮互助,就在这看似美满和气的氛围中结束了上午的课程。 正值午膳的中午,大家走的格外快,本来还热热闹闹的学堂便只剩下季心心与郑雅宁两人。 季心心因为腿疼,不想以瘸拐的模样出现在众人面前,惹人垂问,所以才等人都离去后再打算离开,此时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她正欲起身,便看到高义在窗外遥望,挥舞着手臂甚是扎眼。 就连正在收个人物品的郑雅宁也看了过去,本来她就对祁湛就有不可言说的心思,现在看到高义自是留意的,毕竟他是祁湛的人,一举一动都代表着他的意思。 高义见课堂人不多,便走了进来,对着一旁的郑雅宁示意行礼后,便径直朝季心心走去,对着她嘘寒问暖。 郑雅宁放慢动作,将本该快要收拾好的物品又重新打乱,只为能在课堂多留一会儿,不一会儿便听见高义出声。 “今早说过要来给你道歉的,喏—”高义说完便拿出那枚金漆圆盒,是他特意回府拿的军中药膏。 季心心眼睛瞪得如铜铃,似乎不相信他会信守前来,险些将递来的圆盒摔碎。高义瞧她那副模样,不由得笑出声来:“小娘子好逗啊~” 他又立马从怀里掏出几个宝盒,数了数共有四五个,一股脑全部递了去:“答应你的,自然做到,今早是我不对,唐突你至你受伤。” “不过我瞧小娘子比别人要顽皮些,所以多拿了几盒,怕是一辈子都够用了。” 高义说完还不忘带着略微戏谑的眼神看着她,惹的季心心竟以为面前的人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位聆音察理,鉴貌辨色的高义,便出声问他。 “你今年几岁了?可否有双胞兄弟” “何出此言?” 高义被这一句话问的摸不着头脑,季心心却抿嘴不语,总不能说因你与之前形象天差地别,便以为你货不对版吧。 高义也只以为是小娘子跳脱,所以说话云里雾里,捉摸不透,他瞧着时候不早,等下还要为湛王殿下准备午膳,便道别先行离开了。 高义走后学堂里便又只剩季心心与郑雅宁两人了,郑雅宁看着高义的背影走出学堂,然后转过身,终是忍不出出声。 “你是伤着腿了吗?” “是啊。” 郑雅宁眼里闪过一抹难辨的神色,不知是懊悔还是如何,她想确定一下她的伤势,是否有想象中的严重。毕竟肌肤对女子是极为重要的,平时更不会去磕碰半分。 “我能看看吗?” 季心心瞧她一副不给她看就誓不罢休的模样,便大大方方掀开裤管露出膝盖给她瞧。她只看了一眼,便扭过头去,不敢再看。 “那你为何不早说呢?说了就不用上去演示了。” “一码归一码,更何况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郑雅宁瞧她说的云淡风轻,可越是这般姿态便越让她觉得讨厌,不知道为何,有时讨厌一个人不需要理由,她把所有罪过都推在别人身上,似乎自己从未做过什么亏心之事。 郑雅宁又想到今日课堂之事,顿时脸色有些难看,偏偏她还一副坦荡荡的模样,好生叫人愧疚,既然你如此光明磊落,那她也直话直说。 “你这样更令人生厌。” 再添囧事 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讨厌呢,季心心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哑口无言,她看着潇洒离去的背影,僵硬着耸了耸肩,然后将腿管放下,告诉自己她刀枪不入,这点小伤伤不了身。 到了下午,便是唯一以十二票当选的律法课了,实乃万众瞩目。季心心在离开课还有一刻钟时踏入学堂,但此时已群贤毕至,只剩她一人未到了。 她在众目睽睽下坐下身来,忽地发现桌案上放着一本蝴蝶装帧的书籍,上面写着大启律令四个大字,笔迹矫若惊龙,是曾在她答卷子上见到过的笔迹。 翻开来看,里面是经由整理后的律令条列,并按属性归类,每一章还有据经引典,恰到好处的例证。季心心四处环看,发现人手一本,想必就是她们特制的课本了。不经意扫到坐在堂上的祁湛,风姿俊逸,气宇轩昂,令人不敢细看,她忙得收回视线。 祁湛见众人都已到齐便开始授课,由于他自身经验丰富,识得律令又懂法,不到一刻便叫人折服,令人心生敬意。他讲的很细,知识面又广,举例论证又贴合时事,再加上措辞简单,那些晦涩难懂的点在他的讲解下立刻简单明了。 大家伙儿都听得十分认真,祁湛乃当朝皇子又功名在身,本身就极为优秀,如此与学子间接触,很难不令人动容,课堂上有些还认真听讲的学子便渐渐失神,思绪游荡。 祁湛今日穿的是霜白锦华的缎衣,上面绣着银丝朱雀暗纹,五官轮廓较为凌厉,但在衣物的衬托下竟显得几分出尘,他目光深沉,给人一种稳健之感,周身强大气质加上独坐轮椅之上,几种特质下来叫人沉迷。 周崇州周夫子站在窗柩处摸着花白的胡子,满意的笑了。他本可不必来此,但是想到皇帝的嘱托,又实在心疼殿下,故来一看。这一看便安了心,湛王殿下不管做何事都是令人放心的,行军打仗如此,教授课业亦是如此。 周夫子并未久留,而是在片刻后离去,课堂里祁湛陈述了一个案例,要求大家发表各自的见解。 “众位学子同为女子,不知对此事有何看法?” 原来在永安城郊的旗县里有一户人家,原是父慈子孝,辛福美满的一家,但奈何一场天花夺去了家中大大小小的生命,只留有一对寡妇,婆婆余氏和儿媳刘氏。 本该是相依为命的两人,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婆媳两人一个年近四十,风韵犹存,一个年方二十,美貌如花,竟成了旗县里光棍无赖们觊觎的对象,寡妇门前是非多,本是两人携手团结一致共御外敌,但最后竟互相互告通奸。 大启由来最重“孝”字,律法更是向长者倾泻,有道是晚辈不能与长辈争长短,面对责罚不能反抗,即便是有意为难,也束手无策。 儿媳刘氏自然就占了下风,在审讯中任由婆母污蔑辱骂,默默无言,有口难辩,因为诬告长辈按照律令则该当斩,而长辈诬告子孙却是无法可依。刘氏碍于道义不能争辩,碍于律令不敢争辩。 直到最后刑法拷问,刘氏才敢吐出真言,说自己冤枉,哭诉自己并未行那□□之事。 本该是旗县内的一介小案,但该案本就具有议论性,竟在口口相传中无胫而行传到永安,成为大家争相关注的焦点,永安上级官员见状便派专人前去辅佐办案。 专人在仔细审查问审后,才得出结论,婆母余氏言语中多有漏洞,混淆视听,便派人审问那所谓的混混,谁料混子与婆母口供不对,在刑具逼供下才得以招供,原来是婆母春心不死,与偷香窃玉的混子勾搭成奸,不料儿媳碍事,竟想卖了她换些钱银。 但是最后由于无法可依,婆母与那奸人只能依照通奸罪各打百板放回去,各地众人为那刘氏抱不平,一时间民声沸腾,直到现在也未平息。 堂下学子听后皆面面相觑,如鲠在喉,她们一是未及笄的小辈,二是与那刘氏同为女性,自然感同身受。平日里也曾有过不公之事,但“孝”字在头,犹如一顶大山,叫人喘不过气,心中也曾愤愤不平,反抗顶嘴不是不想,但是只能压抑着,任由心境将它慢慢咀嚼。 季心心由于才穿来三年,对大启“安学”浸淫不多,再加上江氏通情达理,季府众人又随和,自然对刘氏的同理心没有旁人多。渐而显得她没人情味。 贺凝心最是多愁善感,此时已经眼眶发红,她瞧季心心似无事人一般,便顿时觉得她较为冷血。 “季心心,你为何如此冷漠无情,铁石心肠,你都不为刘氏动容吗?” 贺凝心的控诉让全堂对学子都转过身,大家看着面无表情,无动无衷的季心心,也都忍不住开始对她指责。 “就是啊,刘氏这般可怜,她竟没得半点动情。” “她向来不就如此吗,独来独往之人最是薄情寡义。” 课堂里起了不大不小的争议声,一下成为众矢之的季心心顿口无言,看着身陷悲伤中的学子们,只怕讲起道理来,大家是听不进的,更令她本就不堪的印象雪上加霜,她掐了下自己的大腿,面部瞬间扭曲起来。 她揪着一张脸说:“我只是反应迟钝了些,刘氏她……她也太可怜了……”说完还模仿平日贺凝心哭鼻子的神态,吸了吸鼻,装做要哭的样子。 祁湛没想到本该严肃庄重的课堂,竟由他讲的一个案例变成这副模样,有的学子铁着一张面容正襟危坐,有的则是哭哭啼啼,他的脑仁忍不住阵阵发痛,不知这课该如何继续下去。 他忽地瞧见案椅上的季心心似乎在捂嘴偷摸着笑,一副幸灾乐祸小人忘形之态,饶是如此,也是全场唯一在他看来比较正常的人。 “季学子,你如何看待这件案子?” 被指名点姓的季心心又成众人眼中的焦点,大家纷纷朝她投去目光,她硬着头皮站起身,在心底嘀咕着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嘲笑夫子不懂女人,惹出这般课堂囧事。 “学子认为……”季心心似有些疑虑,不敢继续说下去。 祁湛瞧她欲言又止,便出声宽慰:“无妨,你说即可。” 有了祁湛给的胆量,她便可畅所欲言了,季心心清了清嗓子道:“我认为是律法不全的错……” “婆母余氏虽然予以通奸而判罪,但未以诬告罪而判刑,即便是为人长者,但怎能为长不尊?儿媳刘氏受到的名誉损害该如何挽回?如果余氏诬告的不是儿媳而是其他人呢?是否会被判罪?难道皆因为她是刘氏长辈所以才得以逃脱吗?” 话音落,全堂静,众人瞠目结舌。大启律法现由祁湛掌管,如今季心心这般直言不讳,是在打祁湛打脸,大家看向祁夫子,发现他面色并无异样,只是若有所思。 “季学子的见解确有一番道理。” 祁湛一直在想方才季心心说的最后一句话,若是诬告的是别人那又该如何处之,众人只为刘氏抱不平,而这不平的来源却是她身为儿媳的身份,归根究底,就是愚孝。 “我不认同!” 郑雅宁站起身来,她是越发厌恶季心心了,祁湛因为腿伤原因不能再行将军一职,只能下放权利,退而求其次掌管律法,已是不忍,现在她却当着众人面去打脸。 “为何孝能延绵百年,自有它存在的道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们享受的每一物哪样不是父母所给予,爱之深责之切,为何不去自省为什么会受到父母的责骂。” “若是连自己亲生父母都不孝顺,何来让人信服你的品德,在我看来,刘氏在刑堂里闭口不论婆母之事,是令人佩服,但婆母已受到惩罚,难道要赶尽杀绝不成?别忘了,余氏可是刘氏丈夫的母亲,嫁入夫家自然也是刘氏的母亲,难不成要弑母才能泄怨?” 郑雅宁每说一句都冲着季心心,本来是站在最前案桌的她,竟然一步一步逼至季心心前,待到话说完,只怕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怎地就变了位置。 郑雅宁看着只离自己十尺的脸,有些顿措,她正了正脸色,道:“季学子有何高见?” 季心心本就坐在靠墙处,现在被她压迫只堪站在一处小角落,甚是可怜,她不知道郑雅宁何为如此高亢激昂,向来规矩的她竟然失了分寸。 与不理智的人争论是无休止的,她现在情绪激动,若是继续下去只怕两败俱伤。祁湛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他出声制止了这场由他而起的纷争。 “既然大家各执己见,不妨去做调研。” 祁湛说完,大家闻言皆是一惊,不知夫子是何意,他继续道:“你们年岁小,经事不多,又只在课堂上听我讲述,并未亲身去探听,所以还不了解事中缘由。” “我会为你们开事假条可自由出入宫里,但只能为探由旗县一事。你们自己去做那判官,可三五自行成对,到时将结果呈于我即可,时间截止为月底。” 祁湛说完便头一次在众人眼前独自滑动轮椅离开,只留下还处于惊讶中的学子。 探案组队 祁湛出了门,脸上微不可查的泛起一抹浅红,他将轮椅推行至再也听不到叽喳声的远处,躁动的心也随之平复下来,他扯了扯脖颈处的中单纱衣,直到感觉不再有窒息感才开始说话。 “高义,将陈学助与张夫子请去夫子堂。” 一直守候在学堂外的高义应了“是”便赶紧离开,祁湛独自回到夫子堂,他要思考后续事宜,事发突然,本没有打算放学子们出宫探案,但话既已说出口,便不得反悔了。 方才一屋子女子呜咽的场面让他窘得不知如何是好,最后竟落荒而逃,以往只在操练场上见识过群雄皆哭的场面,但一下换成半大的姑娘,还真是手足无措。 回到夫子堂,他开始制作事假条,宫中向来是令牌作为出宫凭据,但这些学子身份不同,还是用事假条的形式更为稳妥,一是可以将出宫事由写明,二是具有时效性,能控制在相应的时间回来。 等到高义将夫子们请来时,祁湛已将模版写出来了。 两人坐在案桌的一侧,仔细聆听着事情的由来,陈学助看着这位被临时加派进夫子队伍的湛王,满腹狐疑想着为何唤他前来,向来自己在祁夫子课堂中从未被要求出现过。 直到他听到自己被全权委派时才敢正瞧眼看祁夫子,他发现虽然他从不曾涉猎过学堂之事,但在短短时间内已经将探访形式和学员安危都考虑好了,并且不比太学探访制度差,不由得从心底产生一丝敬意。 针对此次学子的探访,湛王在太学原有制度上还增加了一些新的方案,从事假条来说不仅保证了学子外出时间,还能在第一时间知道学子的安危,若是未能按时回来,就即刻派人出查访。 再就是第一次出现的报销制度,以及针对女学子身份特意新增的配备随从侍卫,从这些都能看出祁湛的深谋远虑。 陈学助激动地站起身,眼神已由最开始的轻蔑转为露骨的敬佩了,他弯腰作揖,道:“我此刻便去学堂说明情况。” 毕竟祁湛把那群女学子们扔下自己跑了。得了新差事的陈学助喜上眉梢,准备在大干一把,只是还没踏进学堂,就在几丈外之地听到里面高谈阔论的声音。 堂内学子们并未因夫子的离开而不知所措,而是借此机会开始发泄自己的情绪,毕竟机会难得,必得不负此刻。 最先打头阵的就是刚才在课堂上与季心心针锋相对的郑雅宁,大家围作一圈,形成以郑雅宁为首,叶知秋为辅,还夹杂着各种打野的学子,在紧要关头给她最致命一击。 “季学习口口声声说律法不全,那你是识得多少律令条例,可又都能理解?” “就是!还夸大言辞说大启不好,那你是多好?都不见得对那刘氏有半分难过,还暗自偷笑。” 季心心想辩解,她笑是因为看到祁夫子窘样才忍不住的。只是她发现这解释还不如不说。 “季小娘子果然是冷血的,那日朝食,所有座位都满了,只有我独坐一桌,何为你来了不与我同坐,而要自己单独坐一桌呢?” 一位圆脸杏眼的女学子朝她发出控诉,那日她郁闷了许久,还以为自己不受人待见呢,一个人坐也显得太冷清了些。 季心心蜷缩至一团,抬着头看着这个毫无记忆的同窗,实在想不起是哪日了,便回道:“什么时候啊?” 那女学子闻言脸色都凝固了,嘟囔着嘴说她对没有半分同床情谊,只怕练自己名字都不曾记得。 叶知秋向来说话是直接厉害的,见到此景怎能不添油加醋一下:“她不仅没有同窗情分,连夫子情面都不顾呢,真不知道谁才能入她眼。” 她冷眼看着季心心,这一切来源都是由于方才她在课堂上的大放厥词,绕是谁也不会放过针对祁夫子的人,害的他不顾形象在众人面前逃走。 学堂里除了她们私泄恩怨的派系,还有三五成群的关己派系,为了夫子刚才最后一句话浮想联翩,甚至已经在商量要哪哪组队了。更有一派是无所谓派系,她们则比较淡定,但是在气氛带动下,也不由得有些亢奋,一下转去看看季心心处的状况,一下又转去组队打探,忙的不亦乐乎。 以至于陈学助站在台案上都无人问津。 “咳咳—” 课堂依旧是人声沸腾,丝毫没有注意到课堂上站了一个人。 “咳咳—” 陈学助满载希望而来,见到这副情景不免得有些气馁,他捡起一旁的戒尺学做其他夫子模样在案台上狠狠鞭笞两下,终于大家有了些反应,只是见到是学助,便没有在意,台下还是有些吵闹。 陈学助终是忍不住,扯着嗓子大喊:“祁夫子有令—” 听到那人名字,学堂渐渐地安静下来,纷纷睁着大眼看着那台上之人,陈学助也借此机会开始讲述方才在夫子堂商量的事。 “大家出去前需要同我打招呼,并且按照事假条上的时间准时归来,不得假借探查为由行其他之事,否则按例处罚。另外出门探查的费用一律由学院报销,并且会安排侍卫在侧保护众位的安全。” “而且不得借其他课程出去探听,不得耽误功课,只能在旬假以及律法课时出去。” 此番话一出,下面发出细微嘀咕声,当消息真的落实时,大家又不敢相信了。 “真的吗?学助的话可信吗?”有人当众提出质疑,仿佛不是祁夫子本人来说,她们是万万不敢信的。 “自是如此。” 陈学助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虽然平日里和大家玩笑起来没有芥蒂,但是此时身份也不同了,他是夫子委派的助手,做起事来也有些派头了。 “就说夫子言而有信嘛。” 学子们有些激动,她们其中有些因为家境问题囊中羞涩,没得钱银去雇那车马和路费,没想到学院会全部报销,真是令人惊喜了。有的则是一脸骄傲,譬如郑雅宁就知道,她喜欢的人必定是言出必行,想的也是周到周全。 有了一心想做的事情,下午过的飞快,就连晚上,大家都聚在一起讨论该怎么做。 季心心也在队伍中,无疑其他,因为郑雅宁拿出班长派头,要求大家在此商议。 郑雅宁还是很有班长派头的,做起事来也是仅仅有条,她说道:“但凡出宫,都需要提前在我这儿说明,写好事假条,我会再去学助处禀告。” “不可单独行事,至少要三人成对。”说完还若有所指看着季心心,她自是毫不退让,挺起胸膛让她看个够。 郑雅宁无视她的小儿举动,继续说道:“安全第一,探访第二,不论发生何事,自身安全才是第一。” 说完便由大家自行讨论,大家从组队聊到案情,最后更是提到了穿衣打扮,有人问去那旗县是不是要打扮素雅一点,有的则担心穷乡僻壤出刁民,害怕为难自己。 好在有配备的专职侍卫,让大家又放心下来,这样的讨论一直到日若西山才结束,可大家却还不知足,恨不得彻夜长谈。 季心心看着一群心都要飞出宫外的学子。觉得她们格外可爱,有点像自己小时得知要去春游时,晚上彻夜睡不着的样子。 她也被带得蠢蠢欲动,转过身看着一侧的林听,刚好林听也在看她,两人相似一笑,默契十足。只是三人行还差了一人,季心心把目光放在刚才课堂上抱怨没跟她一起吃饭的小娘子身上,话还没开口,就被拒了去。 她又看向一旁的贺凝心,两人可是一同吃过饭的交情呢,还乖自己发髻好看,季心心伸出手扯住她的衣袖,贺宁心的表情却是如临大敌一般。 “快些放开。” 她抓住季心心手往旁边一甩,连忙抚了抚刚才她摸过的地方,她长相寡淡平日里需要浓妆华服衬托容貌,如今没有了华服自然要对衣饰用心些,这衣服虽然款式简单,但料子却极为贵重,穿上身的效果比以往更好。但是她家境普通,也不能件件如此。 说来都是由季心心而起,不是她带头简朴,怎害的她穿不了其他衣裳。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会和你一组的。” 一旁的林听也是无奈,她也是独来独往之人,因为身份的缘故,并不和人多交谈,总是守在孤僻无人之地偷偷画画。 两人回到学舍,季心心掏出盒子里的糕点递给她,正是那日从大伯府中带出来的。 “别怕,船到桥头自然直。” 话音未落,便有人进来了,正是此间屋子的前主人。 周嫣自打搬离学舍便对季心心多有愧疚,也多有关注,此前见她在四处揽人却无结果,便动了恻隐之心,还神不知鬼不觉拒绝了郑雅宁等人的邀约,她也不知道为何,方才竟不自觉走到这间屋门处。 见到无处可躲,她索性走了进去:“我想与你们一起。” 偶遇祁昱 这日张夫子在台上讲着之乎者也的大道理,无奈学子们都不在状态,知道缘由的他气的怒不可遏,直接就在台上撂下狠话。 “你们如此不济,上课走神,我倒要看看你们考试怎么办?!” 学子们大惊失色,这几日里由于一心扑在探案上,一些定力不强的学子便开始在课堂上身不由己,现在听到考试,更是面如土色,惴惴不安。 想悔悟时夫子已经走远了,张夫子气吁吁的走回夫子堂,虽然对学子们疾言厉色,但心底还是关心她们的,谁都有毛头小儿时期,也能谅解。 他拿出排课表,发现下一堂律法课在三日之后,只怕那些急不可耐的学子还得眼馋几日,这样下去终是不可行,于是他暗暗拿定主意又回到学堂。 “夫子也是从你们年纪过来的,自然理解你们的心情,下次的旬假可多放一日,你们就利用这一日去做你们心心念念的事。” “但是—” 张夫子卖关子,直到看到大家直勾勾的小眼神都盯着她,他才满意的继续往下说:“回来便是小考!此次成绩直接公布!” 姜还是老的辣,夫子看着台下恐慌万状的学生们,心里很是得意,这一招一举双得,既可以让大家安心学习,又能投入身心去做想做的事。 在夫子的预料下,接下来的几日大家纷纷埋头苦学,再也不敢课时心不在焉,有了奔头的日子,时间过的飞快,晃眼就到了旬假那日。 * 旬假日,江氏因为上次罚跪的事,还未来得及和女儿谈心,这次她决定带她去乡下庄子避暑,顺便和女儿聊聊,恰好的是,庄子就在旗县周边,第二日还能与队友们汇合,季心心何乐不为。 一行人乘坐在马车上,爹爹由于公务无法抽身,于是此次出行的只有季心心和江氏及若干奴仆。这还是来永安后第一次长距离外出呢,季心心有些兴奋,掀开帷帘看着窗外景色。 她们要去地方乃云水坡,顾名思义,靠水物泽丰厚,有云景色优美,是个一听名字便十分令人向往之地。 窗外渐渐从整齐划一的屋舍变成了树林农田,不再是人烟缭绕,而是充满自然气味,就连空气中都带着新甜的味道,季心心趴在窗口用力嗅了一口,一瞬不瞬的看着。 江氏看着眼波翻腾毫不掩饰艳羡之情的女儿,摇头微笑,女儿向来顽皮爱闹,关在那永安的大宅院里只怕是憋坏了,今日出来也算解放天性了。 经过马不停歇的赶路,终于到了云水坡,这里是当年江氏出嫁时的陪嫁,一下马便有庄子里的仆人们规规矩矩站在马车前行着礼。 “恭迎夫人,恭迎小娘子。” 季心心率先下车,然后扶住江氏领她稳步下来,江氏站稳后不紧不慢的超众人点头示意,然后为首的仆人便带着她们去往要居住的院落。 季心心踏进院子,才觉别有洞天,从外看是规矩统一的庄子外观,与别家无二致,虽然大但是不免让人失了趣味,进了里则是别具农家风味。 入门处最显眼的就是西面一排长长的竹架上爬满了花藤,稠密的绿叶衬着红色的花朵垂涎欲滴,整齐的屋舍被绿树掩盖,看得人是心旷神怡,顿时就凉快了几分。 进了内院则是一片清幽秀丽,低调雅致,秀竹初成,青翠欲滴,清透生凉,就连屋外的石凳桌椅都仿佛精心雕刻一般,画意天成。 “娘亲,这里和舅父家的书院有些相似。” 季心心第一眼便觉得这里同书院有异曲同工之妙,虽然地处不同,但是给人的感觉确实一致的。 江氏欣慰一笑,低声道:“书院与这里都出自于同一位江家先辈之手,自是一致。” 江氏一族才人辈出,不论是琉璃殿宇中挥斥苍穹的高堂之人,还是传业授道的讲学之师,亦或醉心山林间的隐世之才,都亦是他们令人敬佩的江氏先辈。 江氏恢复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严肃之态,坐在堂内方椅之上,朝着下面的人吩咐道:“去将庄子账目拿来。” 下人自是不敢怠慢,早就在听闻夫人要来之前,就备好了账目,只等贵人垂询。 江氏看着工整详尽的账目,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露出一丝微笑。 “你们将这里打理的很好,有功了。” 一旁的阿兰见状连忙将准备好的银钱礼品拿出,一一发放,道:“这是夫人赏赐的,你们可要牢记。” 台下众人齐口回答:“多谢夫人好意。” 江氏一路舟车劳顿有些身乏,便将众人摈退,只留得几个丫鬟婆子收拾房间,自己则在里间同女儿说些体己话。 “心心,让娘亲看看膝伤好些没?” 季心心伸出腿让江氏瞧看,江氏心里有些颤怕意,担心那日罚跪会让女儿留下疾症,又恐那日太过严格,让女儿心声惧意。 季心心自然是知道江氏所想的,她一把抱住江氏,柔声说道:“我都好了,倒是娘不比我年轻,不知道有没有我好的快。” 江氏被她逗笑,那点小心翼翼都消失殆尽,拿起吓人备好的糕点喂给她吃。 “娘亲,这里好大呀。” “自然。” 江氏用帕子替女儿擦擦嘴,说道:“整个云水坡有一半都是我的。” 说完毫不掩饰得意之色,当年嫁妆单子一出,永安千金无一不是艳羡,这云水坡地理位置得天得厚,物产丰富,一亩的产量能抵得过其他家三亩。 季心心瞠目,原本以为家里挺穷来着,靠着父亲那微薄的收入,是因为江氏的勤俭持家才能将府中打理的井井有条,可万万没想到是自家竟还是个地主。 亏她平日里都不敢大手大脚的花钱,小气吧啦的。 江氏看那女儿那眼神就知道她误解了,她笑着道,“你穿的用的哪样不用钱,都是庄子、铺子里赚的钱。” 丈夫季承载为官清廉,俸禄不足以养活一大家,便是这云水坡出了大半力量。 “除了这个庄子,还有些许铺子,这次你便在旁边看着我如何管家,”本该就提上议程的事情,因为女儿失忆导致耽误了进度。 “这次不仅仅是来玩儿,你更要用眼睛看,用心学。” 季心心点点头,就知道事情不简单,好比小时学校组织去游乐园完后必定要写观后感。 趁着江氏休整时刻,季心心用极快的脚程将周围转了个遍,但由于太大没有转完,回到院里,江氏正在小憩了。她退出屋子,知道江氏刀子嘴口服心,这些日里只怕是为了自己劳心伤神了。 夏日正适酣睡,院子里静悄悄的,下人们也不知道躲在何处乘凉,出了院子只见有个胖头小子在哭闹,穿着个大红肚兜跑来跑去,一下子撞在她身上。 小孩的娘亲连忙出来解释:“冲撞了小娘子是我不好,小孩儿才两岁多不懂事。” “没事儿。” 肚兜小儿四肢圆乎乎,白白软软,一点儿也不害羞,还朝着她笑,季心心喜欢极了,抱起他说道:“我带他玩会儿,阿嫂别担心。” 嫂子自是同意,这方圆半个坡都是小娘子家的也放心的很。 * 半山腰坡,烈日曝晒,两队人马卫正在厮杀,刀剑相拼,在空荡的山谷里留下阵阵骇人声。祁昱利剑相向,对准敌人脖颈就此杀去,不到一瞬,血溅长空。 犹是如此,但寡不敌众,情况极其凶险,对面蒙头黑面之人越来越多,渐落下风。 就在敌方以为得逞之时,一对人马悄然而至,突袭敌对后方,蒙面人措手不及,以至功亏一篑,功败垂成。 “属下明成救驾来迟!” 祁昱收回利剑,漠然颔首,自己故意落入圈套等的便是这一刻将对方一网打尽。 “处理好现场,统统带回去审问。” “是!” 祁昱命众人留在原地收拾,自己则独身一人去到河边查看。 方才打斗时,不慎将玉佩遗落至河中,此地位于上流,水势算不得湍急,但此时也不见其踪影,他捡起一颗石子扔入水中,只见石子顺水流而下,不久便没了踪影。 * 山坡这头,季心心带着二狗在周边玩耍,实在抱不出沉甸甸的娃儿,便放他下来,谁知二狗一股溜儿便往前冲,叫人拦都拦不住。 “二狗,你慢点~” 季心心跟在二狗身后追逐,担心娃儿摔倒,叫的也比平日里大声。 祁昱已到水流下方处,便听到似曾熟悉的声音,他定睛望去,只见一个白胖如藕的小子歪歪扭扭的从草堆钻出,后面紧跟着一道身影。 季心心见到前方的人影显然一惊,没有料到此地会有他人,也没想到会是祁昱。 “见过昱王殿下。” 她虽错愕,但不忘施礼,祁昱今日穿的是玄色窄袖劲装,腰束皮质无纹腰带,露出窄瘦的腰部曲线,端的是意气风发,干净利落。 祁昱见到是她,也略微有些吃惊,但很快就恢复了神色,只是淡淡“嗯”了一声权当回应。 祁昱动心 季心心攥着二狗的手愣在原地,没想到在自家地盘上也能碰见他,莫不是这云水坡剩下的一半都是祁昱名下?就在季心心出神恍惚之际,一名侍卫忽然出现,躬身弓腰在祁昱一侧小声禀报,隐约还能听见玉佩、河水等的字眼。 季心心在心里暗暗揣度,待到侍卫离去,才开口说话。 “殿下是掉了什么东西吗?” 祁昱只字未语,只是无声息的瞧了看她一眼,然后径直走到河岸边看着下游水流,水面一片静谧悠荡,清澈见底,却不见玉佩踪影。 那枚玉佩是皇兄在他小时赠与他的,一直随身佩戴,此时丢了也说不出心里是何滋味。季心心也猜到是哪枚玉佩了,当初在陵坊时就不离身,想必对他很重要吧。 她看着岸旁若有所思的祁昱,他眉头紧锁,沉默不语,眉眼间透着淡淡疏离与生人勿近的气息,令人更加害怕,就连一直调皮的二狗都躲在她身后,不敢出声。 季心心曾在他身边近身伺候过两月,自然是知道他一些脾性的,只怕他此刻心烦却不自知,所以周身气场低的可怕,她慢慢向他靠近…… “殿下,我会泅水的。” 季心心说的小声,如同羽毛轻轻扫过,若有似无,以至祁昱似乎没听见,仍是薄唇紧抿,冷如冰窖。她又靠近了一点…… “殿下,我可以下水找玉佩的。” 还是没有听见,祁昱目光锋锐幽暗透着点点寒气,周身强大到没有旁人的存在,季心心心一横,索性将二狗的手牵搭在他手上,然后弯腰向二狗嘱托。 “要牢牢牵住大哥哥的手,不许放开哦~” 祁昱感觉手指被一阵温柔细腻的触感包裹着,侧过头发现是那个胖莲藕,他的小手攥的紧紧的,奶声奶气的对他说道:“大哥哥。” 忽地耳旁“噗通”一声,两人都被吓了一跳,二狗哇的一下大哭起来,一直陪他玩的小姐姐掉水里了。他听娘亲说过河里有怪兽,掉下去会被吃的,他挣扎开手想河跑到河边看看姐姐踪影,却一把被人抱起。 祁昱一把抱住直往河边冲的二狗,不顾哭声,只是眼神幽幽看着河里,意味不明。 季心心方才趁着祁昱没未回神之际,便脱下鞋袜纵身一跃跳进了湖水里,水里有些冰凉,却是解暑的最佳利器,她适应了一会儿便很自在了,一番悠然自得,如鱼得水。 她终于下水啦! 季心心在水里来回翻腾,快活地戏着水,河水温润着她的肌肤,比任何上等的丝绸都要更加服帖柔软,她高兴的快要叫出声。 ——只是,她似乎忘记下水的目的了。 季心心悠悠浮出水面,朝岸上看去,只见四只眼睛齐刷刷的盯着她,二狗脸上还挂着泪珠,看见她探出头还伸出手往前抓,似乎要把自己抓到身边去。 而祁昱直直站在岸旁,冷冷看着她,眼里有种她看不明白的意味,似是有些担心。 她吐了吐舌,其实自己下水也不是没有目的,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她和祁昱有那么多未解的恩怨,自是化开比较好,他身份地位崇高,讨好他自然是好事一桩,现在自己处境那么艰难,化解与他的恩怨后,起码可以专心对付外敌。 而且她只是钻了空子,他带的侍卫定是会水的,只不过被自己抢先一步而已。 她朝岸上之人软声软语喊去:“殿下~” 祁昱没有想到她真会跳下水,当初探查她资料时,显示她在大兴为救洪水中被困的百姓夜游了一宿,所以是知道她会泅水的,只是当人真真正正在他面前跳下时,心底忍不住微微一颤。 现在想起他心底间的触动仿若再现,他借怀中二狗的手向胸门口摸去,那处已渐渐恢复了正常的跳动。 他平静的看着季心心,一双眸子深幽认真,阳光给她身上蒙上一层淡淡金辉,她的眼底比湖水还要清澈透亮,脸庞上的水珠比夏日阳光还要刺眼。一颦一笑间都透着不可言喻的魅力。 他咽了咽喉,听她软糯的喊着殿下二字,心底有阵说不出的酥麻,他只能悄悄抓住二狗的小手加以慰藉。 “殿下?” 季心心再次出声轻唤,祁昱今日似乎有些奇怪,反应也不如平时灵敏,与今日玄青劲装的酷风打扮有些明显差异。 “怎地?” 祁昱回过神,声音是难得的温柔,就连季心心都被这声音俘虏。 “我替殿下找回玉佩,你就将你我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可好?” 略微片刻,季心心才听到那声“好”字,她满意的又一头扎进水里,开始认真找起玉佩。 祁昱看着她在碧波中舒展身子,腰肢柔韧,姿势极美,如同水仙子一般畅游自如,阵阵晕圈在她脚下化开,配合着她的幅度掀起涟漪,如同小鱼鱼尾一般。 他想到调查里百姓对她的评价,往常大家都只对有作为的官爷才赞不绝口,难得的是她一皆女流,风评却不输她爹。 大家都说洪水来袭的那一晚,众多百姓被围困在家,是季大人的千金自告奋勇,带领府中一些会泅水的婆子奋不顾身去解救于危难中的百姓们,整整一夜不眠不休。 听闻她在大兴民间威望极高,比他爹爹还要出名,出去时还有好些百姓主动投食,对她极其照顾。季家离开大兴时,还有好些百姓前来相送,泪洒城门口。 * 季心心抓住玉佩便迫不及待的探出头,连脸上的水珠都来不及擦拭,她高高举起手挥舞着。 “殿下,我找到了。” 季心心甜俏的声音在他心间化开,竟与方才脑海里救百姓于危难的她重合,她的小脸仰得高高的,脸上是止不住的得意笑意,额间的水珠在阳光上微微闪着光,鼻尖也渗出好一些。 “你可要说话算数!”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好,说话算数。” 得到承诺的季心心缓缓游至岸边,她突然想起一些事,只游到岸边便不再前进了,她伏在一块大石头上说道。 “殿下,能否派人跟我附近的丫鬟司南说一声,让她帮我拿件衣裳过来。” “要悄悄的。” 她怕江氏责骂,况且好不容易的休息日也不想她伤神,刚才司南一直她和二狗的旁边,只因他们跑得快,才不见司南踪影,现在只怕就在附近。 祁昱明显呆愣了一下,他点了点头,将二狗放下,然后脱下身身上那件玄青劲袍,放在一旁说道:“你先上来穿上这件,我去找你丫鬟。” 说完便转过身,若是让侍卫前来看到这番景象,他是不愿的,此事只能他自己去找。 季心心看着离开的身影,不做多想,从水里起身上岸,她蹲在一颗大树旁,先将自己外身的衣袍换下,然后以极快的速度换上祁昱的衣裳。 她被包裹在他的衣裳里,浓烈的气息瞬间就将她包裹住,仿佛此刻她就靠在祁昱怀里,季心心感觉脸上微微发烫,她甩了甩头,想将那些羞涩的画面甩去。 可是衣裳上有专属冷冽且清淡的味道,想甩都甩不掉,季心心索性闻了一大口。 真香! 方才自己一点儿不害臊,当着他的面就这样跳下去了,可是与自身安危相比,这点脸皮算的了什么。 干爽的外衣贴着湿漉漉的里衣,不一会儿也被牵连湿了,身上黏腻的感觉让季心心倍感不适,她甚至都想再跳下水就那样泡在水里都比此刻强。 她手里还攥着那枚环形玉佩,仔细瞧看也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不知怎招得祁昱如此重视。 丫鬟司南匆匆赶来,一脸慌神之色,她一眼就认出了前来说明的公子,竟是那日在马车上得罪的贵人,当对方告诉自家小娘子落水时,险些就没站稳。 “小娘子~”司南一把扑在地上,急切问到,“你还好吧?”自家小娘子当年就是落水失踪后失忆的,这次不知道有没有后遗症,她很害怕。 “我没事的,只是落水罢了,况且我会泅水你不用担心。”季心心朝她安慰一笑,“不要告诉娘亲,我怕她忧心伤神。” “嗯!”司南重重点头,她展开衣服替小娘子穿上,只是看到手上换下来的男士衣裳不免有些不知所措。 “小娘子,这个怎么办?” 季心心换好衣裳,此时头发已在烈日的曝晒下微微干了,她接过衣服吩咐道:“你在前面等我,我马上便过来。” 季心心待司南离去后,便往祁昱方向走去,此时他身上已换上一身常服,是寻常人家穿的青布缎子,在他身上轩身姿修伟,轩昂出众,有种说不明的味道,仿佛两人之间距离近了一步。 “殿下。” 季心心抬头望着祁昱,他的目光冰凉通透,一下就将周身的燥热安抚下去,只是眼神对视间有刹那的闪躲,她拿出玉佩递过去。 “物归原处。” “嗯。” “殿下,你会信守承诺吗?” “我会。” 探访旗县 到了万众期待的那一日,季心心一早便乘了马车在旗县必经路口等着同伴。 就在季心心等得百无聊赖之时,突然听到一阵马蹄声,她赶忙跳下马车,接着就在随着尘土飞扬中看见一辆马车疾驰行来,还未停稳,周嫣拉开帘子探出身体。 “快上车,时间不等人。” 说完伸出了一只手,朝季心心递去,季心心顺势一牵,被大力拽上车来,还没等坐稳,马车便继续向前快速行驶。 她靠坐在车壁,惊魂未定,问:“怎地这般急切?” “怎能不急,我今日才得知,其他同窗在昨日就出发了,如今我们是最后的!”周嫣声音里还透着些急切。 季心心:“不是不允许在没有侍卫的陪同下出去吗?” 周嫣:“人家家里有府兵,小斯,有些甚至还能配备兵士。” 周嫣看着若无其事的季心心和林听,按耐不下心中急躁的情绪,话语间有些刺耳,甚至后悔当初不该软了心肠,和这两人组队。 “别急,先去不一定会有结果的。”季心心宽慰道。 周嫣怕自己生气,便转移注意力,不再理会她们俩个。她掀开身后的帘子,向窗外看去,其他两人也随之望去。离永安越远,风景就越大不相同,甚至比起山清水秀的云水坡,这里一片荒无人烟,只有飞扬尘土相伴。 周嫣立马拉上帘子。 她发问道:“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季心心答道:“先向附近住户打探那家人情况,再行定夺。” 周嫣还想问清楚,可是看她一脸胸有成竹的模样,便将到嘴里的话又咽了下去,继而又想起她在学堂上的那番话:是求公平还是求孝字当道。其他自己心底是偏向于季心心,所以才会选择她。 到了旗县,众人还未下马,便看到同窗一行人正被一户人家追着骂。 那婆子追着她们往外赶,嘴里还大大咧咧骂着:“什么玩意儿啊,以为自己是来体察民情,尝众生苦的吗?” 一旁的群众也是看笑话般附和着:“就是,以为自己是什么大人物,跑来这边慈悲心怀,滚一边去吧。” 车上三人目睹眼前发生的一起,刚迈出的脚都伸了回去。 季心心说道:“我们先去找间铺子换身衣裳,然后去附近的早餐摊子探情况。” 方才被赶出来的同窗身着华丽,没有放下身份架子,自然与旗县的居户走不到一块去。两人都不明所以,季心心懒得解释,直接吩咐车夫去最近一间衣服铺子。 三人换上了店里最大众款式的棉布织裙,头上的钗环一并弃去,不施粉黛,天然雕琢,嫣然与旗县的妙龄少年无几差异了,几人坐在另一处的餐点摊子上,相视一笑。 “好逗啊。” 周嫣有些不自然,粗棉碎布花衣穿总是在摩擦她的肌肤,去挠便留下一块快红痕,她不自然的抚了抚发髻上的素银簪子。 “我们这是要做什么?” 季心心耐心解释:“方才大家都瞧见了,同窗直接被赶了出来,她们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自然惹的大家不愉快,我们若是要与旗县百姓亲近,就要融入到她们中间去。” “而且其他同窗只怕是将旗县都翻了遍,我们冒冒失再去定没有好结果.” “那我们在早点摊子作甚?你没用早膳吗”周嫣看着桌上端l来的上汤馄饨,阳春面,色香味儿一点也不俱全,下筷的欲望都没有,可偏偏这两人都吃的很沉醉。 “早点摊子是人群来往最密集的地方,也是最佳观察的地点。”林听解释道,她平日里不善言辞,又只醉心于画画,但私底下特别钟爱话本子,所以当季心心说出换装时便了然于心。 大家都说画家是超然脱世的,但她不一样,虽然自己外表看似冷淡,但私底下却热衷于市井,毕竟艺术来源于生活。 “但是现在哪里是吃早饭的点。”周嫣脾气急,看到并没有来往的人群便有些忍不住。 更何况现在是辰时,要吃早饭的人早就在此之间吃过了,哪里会等到日上三竿来吃早饭。 “就是要这个时辰呢。”季心心放低声音,“只有无所事事的人才会在这个时辰出来,并且比较八卦。” 季心心刻意放大声音:“哎,我娘说做人可千万不能做那窝囊人,遇到不公平的事肯定是要反对的。” 林听意会,便附和道:“就是!若是像那刘氏那样真是自讨苦吃,自作孽。” “……” 果不其然,季心心那一桌旁的食客都纷纷朝她们看去,就连摊主都忍不住出声。 “我看你们眼生的很,只怕不是这旗县的吧。” 季心心笑着说:“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我们是周边云水坡的农户,娘亲病了,听说旗县淮山出名,所以特意过来买的。” “只是在路上听了不少风言风语,所以没忍住多舌了两下,也只是同情那刘氏身份同龄人罢了。” 摊主看着季心心一桌,她们虽然衣饰简单,但气质不俗,皮肤也是细腻可人,不像普通农户。可想到她们来自那物泽丰厚的云水坡便想通了,那里百姓富饶,自然人也是养的好些。 这一番话让摊主消除戒心,他说道:“姑娘们好孝心,不过你们一瞧便是家境富裕之人,虽然同龄但不同命,那刘氏是个命苦的。” 季心心接话:“怎么说呢?” “刘氏是被她相公好心从外乡买来的,那地穷苦,吃了上顿没下顿,嫁到这儿也算是享福了,可谁想发生那事儿,家破人亡。” “那刘氏最是勤劳吃苦的,做人也是极为厚道,就是命苦。那婆母余氏见到纸包不住火,便破罐破摔了,与那混子早就不顾颜面厮混在一起。” 一旁的众人听到也忍不住插话。 “说起这余氏就惹人生气,害的我们十里八乡的都丢尽颜面。” “就是!最近永安的人都来打听,真是闹心,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 林听和周嫣听到众人的话忍不住羞愧,毕竟她们就是大家口中来打听之人,只有季心心脸皮厚些,还在和大家攀谈。 “既然这余氏这般惹人厌,那为何不去告她呢?” “怎么告?官司都只判她打板子,还能怎么告。” 大启民风开放,寡妇再嫁也是常有,大家也不批判,只是余氏做的太过了些,惹人闲话。 季心心问道:“可这王家就没有其他族人了吗?竟然让余氏为非作歹。” “可不是嘛,王氏本就是旁支,离主家远,手再长也管不着。” “哎,可怜刘氏家是外地,又没钱,她又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不愿见丈夫死后没有一个完整的家。” “那她现在在做什么?” “好心人收留她,让她在针线铺子里干点活。” 三人听完沉默不语,这事情走向与她们意料中的不同,也有些承受不起,周嫣此刻心里像针尖般扎的疼痛,她放下筷子,眼眶都红了。 刘氏重情义,不愿离开王家,那怕受婆母的辱骂欺负,也不愿离去,只愿想替相公守候这个家。 周嫣眼里难掩伤感,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余氏被责罚过也不悔过,实在是卑鄙太过,当真无耻,枉为人妻。” 她发泄完便朝季心心等人看去:“我们去找刘氏吧。” 两人点头,三人结完帐便朝打听好的针线铺子走去。林听与周嫣两人还沉浸在方才大家讨论的余影中,互相说着刘氏苦命,只有季心心不搭话,若有所思。 季心心屏蔽一切声音,沉溺于自己的思考中…… 她们最初来探案的目的是这个案件判的合不合理,从而引发了孝道一争。而夫子让她们前来是因为她们各占一词,所以让她们亲自体验再来判夺。 律法是偏向余氏的,如果这个余氏作风不正,枉为长着,那还会偏向她吗? 季心心心中有了答案,回过神来,却发现那两人正痴痴看着她。 “怎么?” “你走着走着便不动了,我们叫了你好久也不见你有反应。” 季心心挠了挠头,她专心致志起来确实有时会忽略旁的一些东西。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她有了打算,便知道下面该怎么做了。她们先收集余氏的罪证,然后再进行下一步。 很快便到了针线铺子,她们借着买帕子的由头,看到了刘氏。 刘氏果然是出众的,虽然一身粗布衣裳,但丝毫不掩其美貌,瓜子小脸,眉若烟黛,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我见犹怜,头上虽没有一根发簪,但素洁到了极致,便是另外的好看。 “真该让贺凝心来瞧瞧,什么是天生犹怜,惹人痛心。” 贺凝心的惹人垂爱是身子自带羸弱,加上举手投足间一种有气无力的娇弱,而刘氏的垂爱则是因为自身的事迹带来的影响,大家都带着可怜的眼光看她,可她却不在意,便愈发惹人怜爱。 “你们是来找我的吗?” 课堂小考 刘氏说完,便低首只顾着手中的针线活计,细针在她手中来回穿梭,不一会儿栩栩如生的牡丹就跃然而现,她咬断尾线,抬起头。 “你们走吧,要说的都已经与你们同窗说过了。” 说完便不再理会,继续干着活计。刘氏只看一眼便知道她们与近日来打听的贵族千金并无差异,虽然换了装扮,可明眼人一眼便知她们是自小在蜜罐里长大的女孩,眼里眉间才有这般明媚爽朗。 周嫣心有怜惜,上前说道:“我们能帮你的。” 此言一出,刘氏脸色微变,冷哼一声:“你的同窗也是如此说的。” 刘氏不喜欢她们指手画脚,对着她的人生指指点点,用那种可怜眼光看她,说帮她,令人心生厌恶。 季心心拉住还要解释的周嫣,对刘氏说道:“我们不是帮你,是帮你死去的相公。” 刘氏猛然抬头,季心心继续说道:“你相公心地善良把你带回来,还给你一个家,他值得有个好结果。” 刘氏想说什么,可季心心已经转身走了。 到了门外,周嫣与林听都不明所以,季心心耐心解释:“刘氏点心结是她相公,解决她相公的事,也就是解决她了。” 林听沉吟片刻,道:“因为她相公给了她一个家,所以刘氏要守住这个家。” “我们去找我小斯,让他回去查一下王家本家的情况,最好能派人前来主持大局。”方才担心人多显眼,便把她们带来的小斯和宫中的吴侍卫留在原地,不让跟来,而她带来的人是林府中消息最灵通之人,渠道也甚广。 “好,时辰不早,我们分头行动。”季心心看了眼天色,已经午时,她们还要在宫门下锁前回到学院。 众人分开,季心心和周嫣向王家方向走去,到了门口,周嫣却不敢前进了。 周嫣拉着季心心的走,不让上前:“季小娘子,我们不一定非要去王家吧。”她在百姓口中听了那么多余氏的不堪,心底自然产生了抗拒,小人可是最可怕的。 “而且去找她有何用?” 就在周嫣僵持之际,王家大门前出现一道人影,她端着水盆从里走出来。 那女人看见门口站了两个人,也不惊讶,反倒冷嗤一声,眼露不屑,半分没有被人探看到羞耻心。 周嫣看到来人,下意识躲在季心心身后,无疑其他,出来的人虽然面容娇好但眉宇锐利阴鸷,目光中透着令人发颤寒光,不是周嫣这种家教良好的世家女平日所接触到的。 余氏泼完水便站在门口不回屋了,她穿着棉丝衣裙,头巾裹着半边发髻,露出一支镶金簪子,倚靠在门边就这样任由她们相看。 “小娘子们看够了吗?” 季心心盈盈一笑,颔首示意冒犯,然后牵着周嫣的手往回走。 “走……”季心心放低声音,“我们回去。” 周嫣不明白此举何意,挣脱开手:“为什么?还查不查了?” “没什么好查的,夫子只是让我们来看看具体情况,难不成真让我们破案不成,而且余氏态度如此,看了也无用。最重要的是明日还有考试。” 季心心看着周嫣,她听到考试也有了几动容,只是不甘心今日空手而回。 季心心宽慰道:“而且又不是只有这一日,回学院看看其他人结果再说。” 周嫣不再说话,任由季心心拉着,同林听汇合。 季心心在马车上同林听解释为何不再待在旗县,她们多待也探查不到口风了,先是有其他同窗在先,后有百姓与余氏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儿媳李氏在道德上占上风,旗县百姓的舆论更是向她偏袒,其他人的看法已无关紧要。 马车徐徐而行,已没有来时匆匆。 到了永安大家分道扬镳,季心心拒绝了林听邀请,回到自己府中,娘亲在云水坡未归,爹爹尚在务工,整个府邸只有季心心这个小主人。 她回到小院,发现墙边的小花开了骨朵,走近瞧瞧,才想起隔壁是昱王府。 她又想起前日云水坡一见,似乎鼻间又能闻到那清淡冷冽的味道,不知道那日那件她穿过的衣裳,后来怎样了。 想着想着,竟然就爬上了墙,直到坐在上面才反应过来,似乎被迷了心窍。 日头高照,辛得有大树遮阴,她趴在墙头静静看着。 昱王府的仆人似乎比她去的那天多,有条不紊穿梭在王府里,极有规矩。也正是因为他们的规矩才没发现墙上趴着一人。 就当季心心都看的犯困时,前方的扇门被人从里面拉开,走出一个人,她瞬间激灵起来。 ——是祁昱。 他今日穿的极为讲究,稠制的锦袍上绣着吉祥寓意的纹饰,精细无比,美妙绝伦,与他平日里穿的大不相同,这件只怕是宫里制式。 祁昱头顶一枚镶金玉冠,如墨般的缎发披在肩后,五官雕刻分明,身姿挺拔,风度翩翩,眼神沉沦,多看一眼都怕会迷了去。 季心心不敢再看了,她用脚探了探,发现下脚处,便顺势下来。 直到安稳落脚,才踏实起来,方才心里一直“突突”直跳,不安分极了。她回到房间躺在床上,脑子里一动不动,呆呆看着床顶。 直到丫鬟前来提醒该入宫了,她才反应过来。 …… 第二日,课堂喧哗无比,她们要小考了。 一些学子不知道从哪里探听来,张夫子在太学里就喜欢以考试来判成绩,导致不得学子喜爱。 张夫子走上台前,拿起戒尺一笞,面无表情道:“想必今日考试大家必定是胸有成竹吧,经过了这几天的休息,你们也定当是用功了。” 说完即刻发放了卷子,令大家来了个措手不及。说好的每月一私试,每岁一公试,如今才不到一月便突然袭击,果然是不得宠爱的夫子作为。 季心心将试卷看了一遍,还好,不难。启国不像前朝走重诗赋轻经术的旧路,而是顺应时代发展,重视经学,少了诗赋季心心心里稍微能够安心一些。 并且今日并不是大考,而是张夫子所教一科的小考,看来是手下留情了。 季心心拿起笔开始往下写。 …… 季心心停笔,看了下四周发现学子们都在认真的写着试卷,她回过头不小心和夫子的视线对了个正着,夫子给出警示的眼神,季心心索性放下了笔。开始闭目养神。 很快时间到了,大家神色都紧张兮兮的,一脸忧心忡忡。坐在后侧的贺凝心戳了戳季心心的后背,“方才考试那会儿你东张西望什么呢?”她可是看到季心心早早就停笔,不知道是不是早就考完了。 季心心回道,“看下大家的进度罢了。” 贺凝心不假思索的问道:“那你做完了吗?”她最近因为旗县一事心不在焉,课也没好好听,自然结果不理想。 季心心望着她的殷切神色有些好笑,便打趣她:“贺学子,你不用每次考试后都把目光放我身上。” 季心心挑眉看她:“学习是和以前的自己比,而不是和别人比,你怎么知道我私底下有没有用功呢?” “若是我诓骗你我考的不好,你心里真会好受些吗?” 贺凝心一时无法辩解,气的脸涨红了起来,倒是远处的叶知秋起身来穿过两人中间打断了两人的对话,留下的衣決一角发出香气,引得季心心连打了几个喷嚏。 叶知秋辛灾乐祸说道:“你们怕还不知道张夫子酷爱惩罚吧,在太学里就喜欢拿最后几名罚扫茅厕,他可不会管你是世家子还是皇子呢?”她家二哥便在太学张夫子门下学子,自然是最清楚不过。 季心心无所畏惧,对贺凝心宽慰:“别怕,我会陪你的。” 贺凝心翻着白眼,没好气的说:“谁让你陪了!” 季心心笑笑不语。 倒是叶知秋一脸自信,看来此次成绩稳定了,她没有把心思放在旗县上,反倒是一心扑在学习上,反正律法的事情有好有郑雅宁关心着,她多劳心也是白费功夫,终究最后得脸的是她,而不是自己。 考试结果下来的很快,下午便公布了成绩,第一名由叶知秋摘的桂冠,而周嫣维持第二,向来第一的郑雅宁下滑至第三名。得其他名次不变,就是季心心的名次由原来的名不见经传到了榜上有名。 原来夫子为了顾及女孩子的面子,只公布前六名,后六名则是分发试卷由大家自己查看。 “最后三名下课后主动留下来打扫学堂卫生,时间维持一周。” 张夫子毫不客气的说道,目光却盯着台下的林听,看的她心里慌得一比,她在心里安慰自己:术业有专攻,最后一名不可耻,等到了画画课看她怎么力揽狂澜。 夫子很不吝啬的表扬了季心心,虽然她的默写没有回答出来,但是后面的拓展题和基础回答题都得了高分,还让她站起来和同窗分享做题的技巧与进步的方法。 “下面便请季学子和大家分享其进步的原因的吧!” 有靠山啦 面对夫子的要求,季心心坦荡荡的站了起来,腹内连草稿都没有,便开始胡话一通:“谢谢夫子平日的教导,我的进步得益于平日里夫子的尊尊教诲,这些是与夫子分不开的。” 讲台上的张夫子很是受众于这番话,摸了摸胡子,眼睛都笑眯起来,点点头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季心心接收到命令,开始了一番语无伦次,自以为是的话: “众所周知,默写与诗词一直都是我的弱项,既然弱,我也不再强求,因为我实在不是这块料,这条道路不通,总有条道路是通的,千万先不要否定自己。” “因为我还有别的长项,那就是理论。拿到试卷后,我没有埋怨,而是直接掠过我不会的题,着重我会的理论题目上,扬长避短,也不至于两头空。” “如果你什么都不会,成绩不理想,没关系……人最重要的开心,千万不要去勉强自己。” “考试只是检验学成的一项途径,并不能代表学生的整体素质,最注重的还是平日里学以致用以及言传身教。有的人善于考试有的人不善于,所以千万不要把考试的结果太放在心里了,正是由于有这种想法所以我对考试很看的开,不紧张也不兴奋,保持平常心所以才能如此……” 季心心越说越偏,不像是鼓励大家,反而是在告诉那些不好好学习的人,不用好好学习了!放弃吧!夫子的脸色也越来越沉。 他咳嗽了几声,示意他还在给她面子时快些悬崖勒马。可是季心心说的正是兴头上,往常这些日子大家都没一起说话,而且看待的眼光总是闪烁,有了这次机会看她也想表现一下,灌输了自己的思想。 张夫子看不下去了直接出声制止:“够了,下课后来我办公室一趟。”如此的谬论不加以改正,必定走上歪路不可。 “另外最后三名同学别忘记打扫从今日开始。” 简单吩咐完后便开始了讲课,明日自己要觐见陛下,所以同本该今日上课的祁湛换了课,很快就到了下课时,夫子递给季心心一枚眼神,示意她跟上来。 季心心慢吞吞收拾着物品,身后的贺凝心安慰道:“些许夫子不会你的。”课堂上她听了季心心的一番话,有醍醐灌顶之效,人确实不该勉强自己,就像她,本就不是读书料,怎么努力也超过不了别人。 “放心吧,不会的。”季心心死猪不怕开水烫,知道夫子挺多责骂,便没放在心上。 直到到了夫子堂才发觉不妙,这可不像祁夫子的夫子堂单独一间,而是好几位夫子共用一间,她走进来时还能感觉到大家像她注视的目光。 ——她不该是第一个这般进来的学子的吧? 既来之则安之,季心心挺起胸膛从注目中走进最里层。 张夫子看到她走来,将手中的戒尺往桌上一扔,然后冷眼看她,不知为何,这副神情在季心心眼里有些好笑,连带着夫子扯嘴角的动作都觉得分外可爱。 夫子为了增加威慑性,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有了前面的铺垫,张夫子很快便开口了:“季心心你成绩上来本是好事,可是你那番言论是什么意思?是在告诉大家不要努力学习吗” 季心心老实回答;“回夫子,并没有,我只是在告诉落榜的学子不要太伤心了。” 张夫子:“那你应该说需要多加努力才是,而不是此路不通再择另路,你觉得你们入学的目的为了证明自己不行才来的吗” “……”那也不是为了强迫自己来,她的本意是不要为难自己,但是看夫子一脸还想继续纠缠的样子,便不再开口,任由夫子批判,毕竟识时务者为俊杰。 夫子看到季心心垂着头,一脸诚恳的模样,也不再忍心批评:“你的是谬论,希望你好好反省。” 季心心带着满脸讪讪表情退出了夫子堂,回到学堂,发现贺凝心正在打扫,而其他人负责堂外,季心心想起之前说过要一起受罚,便拿起扫帚开始一起打扫。 张夫子收拾完行李后,便准备回家,他明日要给陛下讲解经文,所以需要先行回去焚香沐浴,路过学堂时,发现不在倒数名次的季心心正在主动打扫。 他满意的咧开嘴,在这些女学子的传闻的美名中,他最体会到的便是季心心的,一连几次都发现了她身上与众不同的品质。 …… 到了傍晚,季心心一人躲在山岩下烤着土豆,人饿起来,什么都好吃。 烤熟的土豆烫烫的,她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来回倒腾后,终于可以下嘴了。 土豆皮已经烤的炸开了,露出里面金黄的肉泥,季心心咽了咽口水,准备一口咬下去,谁知山岩洞口有个人影,还挡住了她唯一的光线。 季心心探出头,见到来人,小嘴不自觉张大。 “口水都要掉出来了。” 祁昱站在洞口,身后是金霞满天的夕阳,由于背光,仿佛身上镀了一层金光,显得人也有些和睦了。 季心心收紧下巴,不自觉咽了咽口水:“殿下是找我吗?” “出来吧,我不想与你这般说话。”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季心心肉肉的下巴,还有脸颊处肉脸的坠感。 “你最近好像吃胖了。” 想起来第一次在宴会上见到他时,还没现在这么胖,他看了眼身后的火堆,所以都是吃这样胖起来的吗? 季心心有些不好意思,她最近因为家里带的小食确实吃胖了不少,再加上鲜少运动,着实是胖了些。她爬出洞口,拍了拍衣袖,问到:“殿下是有什么事吗?” 祁昱低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不是你找我吗?” “我?”季心心不明所以,用手指着自己。 “那日你趴在墙头难道不是找我?”祁昱视力极好,一出书房就能看见墙头所趴之人,更何况王府守卫森严,暗探不少,也早有人汇报。 季心心一时语顿,那日自己鬼迷心窍,也不知为何会爬上去,只是为了这事有必要劳烦他亲自来学院里找她吗? 祁昱轻“嗯”一声,似乎在等季心心回话。 季心心不知道说什么,视线乱转,不小心便看到他的腰带下悬挂着那日她捡回来的玉佩。 “我就是想问殿下,说话算不算数,毕竟那日你都没说清楚。”季心心胡口乱邹,但也说到了真心处,那日他答应的不明不白,事后琢磨不透他的用意,所以便顺水推舟问了。 祁昱笑了笑,道:“上次你来我府中,不是想知道是否是我派人推你下水吗?” 季心心瞪大眼,消化着祁昱方才的一番话,忽然找她又特意提起此事,莫不是因为玉佩之恩想报答她? “殿下是想帮我找到凶手?” “是。” 祁昱怕她听不明白,小脑瓜子胡乱猜想,便说道:“宫中所发生之事本就在我职责范围内,那日你来找我,我因为身有急事,所以没有立刻答应你。” 祁昱话不假,那日他本该一早就离开,因为看到是她,所以才耽搁了。 “那我们是合作了吗?” 季心心小心翼翼的问到,她心如擂鼓,有祁昱的帮忙再好不过,相当于有了靠山,只是他性格那么古怪,又琢磨不透,即便曾在他身边伺候,但时隔多年,早就不知道这块瓜是好是坏了。 “是。” “那我可以理解为我的靠山是昱王殿下吗”季心心挣扎的说出了疑惑,毕竟乱认靠山这事可不是开玩笑的,免得到时候失了底气。 “可以。” 季心心一时没忍住,开心的跳了起来,可谓丝毫不顾及形象,祁昱看着她,脸色也不自觉泛起微笑,这样看来,与三年前的她也并无差异,还是一般模样。 季心心洋溢着笑脸,乐滋滋的道谢,她看了看周围,除了他们再无一人,也不知道祁昱是如何进来的。 “殿下进来时有人看见吗?” 学院无旨一律不得进来,她担心被有心人看见,会平白惹了麻烦。 祁昱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指向某一处,道:“你有任何事事情找她,她是我安排在学院的人。” 季心心随着视线望去,一名宫女不知从何地站了出来,朝两人行礼,季心心朝宫女点了点头,突然想到第一次进宫时带她绕路的宫女,便问道:“殿下,那日领我与你在小殿见面的宫女呢?” 祁昱挑眉:“怎么?想报复?” “不敢,就是问问。” “她有别的任务。” 季心心不再问话,那名宫女也上前来:“小娘子,叫我阿玉便好,我在膳房当差。” 季心心习惯性的摸了摸口袋,却发现荷包空空,她的坏习惯又来了,托人办事总喜欢掏出点啥的毛病。 “你好,以后就靠你啦!”没了银子的季心心真诚了举起手中的土豆:“要不要吃?” “不不……多谢小娘子,我不用了。” 夫子受罚 第二日早上季心心便在膳堂内见到了昨日那位宫女,也是奇怪了,季心心每日按时按点吃饭,竟从没注意到此人。 “你是一直都在此处当差吗?” “回小娘子,是的。” 宫女说完继续干活,好似昨日之事没有发生一般,季心心在心底暗戳戳表扬她的卧底精神,然后端过餐盘不再言语。 到了课时,便是大家最期待的律专业课,季心心环看四周,发现今日的大家有些特别。 ——特别好看。 精气神上的不同,给大家眉梢及眼底都染上些喜庆和活力,越发觉得面容有几分好看,比起往日更添精致,就连衣裳都是簇新,还有淡淡清香萦绕。 就在一片香气环绕中,祁湛开口说话了。 “大家交上来的作业我都看过了,很好,看来大家不虚此行。” 听闻此话,季心心一脸呆蒙,作业?什么时候大家不约而同交作业了?她连忙转身看向周嫣与林听,她们显然也是一惊,并不知情。 祁湛虽是坐在台上,但台下学子的举动一目了然,他开口道:“时间还未截止,未交作业的学子不必着急。” 季心心松了口气,当初就记得时间是月底,方才夫子那么一说,倒让她怀疑是不是听错。 …… 到了下午,祁湛又出现在学堂,大家错愕不已,下午的课本该是张夫子的,为何一向勤勉的夫子不在,倒是祁夫子来顶课。 直到课堂结束,祁夫子才说出原因:“张夫子抱恙在家,这几日都由其他夫子代替上课。” 果不其然,自从上次考完试后便一连好几天都没有见到张夫子身影,季心心有些担心,无疑其他,张夫子可是娘亲的朋友,也是舅父书院的故人,再者自己也挺喜欢他的。 她找到陈学助打听情况,谁知陈学助支支吾吾不肯明说,在季心心的暴力质问下吐了实话。 原来张夫子被打了,还是被当今天子打的,御赐的板子不得不从,还得受谢感恩,三十大板,不多不少,让张夫子至今都还躺在家里起不来身。 “小娘子可千万别说我说的,夫子不让说的。” 陈学助捂住嘴,拜托季心心不要外传,她敷衍的点了点头,一门心思都是想要出去探望。 待到学助落荒而逃,季心心转身便去了郑雅宁房间,她是班长,有些事情还是要经她知晓的。 房间里郑雅宁正在看书,案桌上点着一只不知名的香烟,轻飘缭绕,很是好问,见到来人,她放下书。 “何事?” 她问的轻松,但心里却不轻松,今日课堂上交作业一时确实有她手笔,暗示了好些学子动作快些。之所以没有提醒季心心,也是因为对她还心有芥蒂。 “郑班长~” 郑雅宁心中一个咯噔,她来势汹汹势有不罢休之意,不过她也不怕的,自己坦荡荡,大不了承认便是。 季心心走到她面前,一屁股坐下了下来,郑雅宁别开眼。 “班长,张夫子病了好久了,我们要不要去看看他呢?” 季心心的手还搭在她手上,郑雅宁尴尬缩回,没想到竟是这件事。她因为小考名次的事,还心有芥蒂,刚好夫子称病回家这段时间,可以让她缓解,自己从小到大,可是从未屈居于人下。 “我还有事,你若是想,便求了夫子假条去探望。” 得到班长的首肯,季心心也收回了手,彼此客气了两声,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要趁着祁夫子还未离开,早些求得那假条出宫去。 祁湛一向开明慷慨,对待学子只要不逾矩,他是不会不同意的,更何况,季心心也了解一些他的脾性,知道有女学子来求,成功几率便更高了。 季心心邀了林听与周嫣一起,更达事半功倍之效,果不其然,还不到半刻钟就拿到了假条,要求在晚上宫门落锁前回宫。 她们本还邀请了其他学子,奈何都有借口不便前来,于是最后只有她们三人一同前去探望。 到了地点,众人下车,入门便间到一位妇人牵着孩子在门口相迎。那妇人约莫二十七、八,举止端庄,温柔娴淑,举手投足间尽显美好,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 想必就是她们的师娘陈氏。 大家上前行礼问候,师娘笑盈盈将她们扶起,还道客气了。身旁的小男孩挣脱师娘的手,跑到她们身边,兴致勃勃的昂着头问到。 “你们便是我爹爹的学子吗?” “是的呢……”季心心捏了捏小孩的脸蛋,细致滑嫩。 他弹开脸上的手,拉着她们就望屋里拉,口里还说着:“我爹爹好几日不曾下床了,你们来了他肯定很高兴。” 陈氏也在一旁说道:“还是第一次有学子前来探望呢,想必夫君该是高兴极了。”她的夫君脸皮薄,自从被陛下赏赐板子后,便觉得无颜面对学子,更不敢去上课了,借着养伤为由,在家呆了三天。 张夫子的家在城郊,不似规矩的四合院,而是农舍,入目是干净整洁的院子,以及五六间房舍,还有搭棚内的朵朵盆栽,一瞧便是照顾的极好。 “师娘好生贤惠。”季心心甜甜说道,那花儿被照顾的精美秀致,枝落间无一杂草,被修建的巧到好处。 师母欣然一笑,吩咐丫鬟拿些点心招呼,然后带着大家进屋。屋内阳光充沛,家具摆设简单质朴,与师娘气质自成一体。 “大家伙儿先坐下,夫子即可就来。” 说完便安排小儿子招呼客人,她要去劝说相公前来相见,不然留有学子在外屋,夫子却因为羞愧避之不见,传出去实在不像话。 周嫣四处探看一番,说道:“咋们夫子真是有福气。” “可不是嘛,好生令人羡慕。”林听接话。 她们心知肚明,夫子在众位学子中风评不太好,因为他平日不苟言笑又有些轴,加上爱好小考,没有哪个学子是喜欢的,只有敬而远之。 季心心将一切看在眼里,也心生羡慕,这是她最向往的相处模式,陈氏因为喜欢,夫子的缺点便成了优点,你懂我,我懂你,不论发生了何事,因为懂你,才不会误解。这就是情人间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她看向一旁的小斯,发觉有些眼熟,便问到:“你可知夫子是因何事被责骂吗?” 小厮愤愤不平,气囔囔的说道:“那日我一直陪夫子,事情从头到尾都知道。” 夫子奉旨进宫讲解经书,在路上偶遇一位老妇人,那老妇人在路上摔了腿,动弹不得,由于地处偏僻,无人发现,直到夫子出现才得已发现,妇人年岁已大,又摔伤了,有些意识不清,耽误了些时候。 以至于进宫便晚了些时刻,天子龙亭镇你,说天底下竟然有让天子等待一事,便罚了仗棍之刑。夫子执拗不愿解释,便硬生生受了这三十大板。 “张夫子真是言行一致,令人敬佩。”周嫣有些服气,夫子平日尊尊教诲无非就与品性相关,没想到他人前人后都一般脾性。 “就是太实在了。”林听感叹道。 大家没想到受罚背后还有救人一事,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评判,毕竟是由天子责罚,其他人自是不好明说的。就在大家沉默时夫子在师娘的搀扶下缓缓前来。 由于躺的太久脸色略微苍白,嘴唇也不见血色,气血虚弱,微微颤颤的,由于是大热天也迟迟不见好。 大家纷纷站起身来行礼,夫子扬扬手,示意她们坐下。 “你们有心了。” 张夫子虽然羞愧,但还是有些欣慰,免不得高兴,他坐在下人铺好软垫座椅上,虽有些疼,但也吞了下去。 季心心见状,拿出自己备好的礼物:“夫子,这是我们备的一些创伤膏,对伤症颇有奇效,您知道的,我好动,总是受伤,上次便是这膏药,不到两日便好了。” 大启严禁送礼,大家绞尽脑汁想的便是这创伤膏药,想来既有情谊也不至于落人话柄。 张夫子见到膏药,脸上诡异的很,一阵红一阵白,像是打翻了的调料台,什么颜色都有。 师娘陈氏见状,知道他羞耻心上头,开始扭捏,便接话道:“你们有心了,夫子他几日都不曾好,我还准备重新去求大夫开药的,如此以来真是雪中送炭呢,” “师娘喜欢便好,这个药是军中膏药,材质和效果是最好的,专门治理皮肉伤,这个是针对疤痕修复的,出自名医之手。”季心心拿起膏药分别解释。 她拿的是上次高义送的药膏,对于皮肉伤见效快,所以这次拿来,只希望夫子早日见好。而林听与周嫣不约而同送的是针对修复疤痕症状的药膏。 “夫子要尽快要些才是,”周嫣说道,“大家在学院中很是想念。” “哎……!”张夫子有心感谢,却说不出话,只得吩咐下人备些茶水,“我家中有座茶园,这茶叶便是取自园中,你们若是喜欢,便带些回去。” 他憋了半天才说出这番话,这些天想到自己的只有这些学生。也不知是自己德行有亏还是怎样,那些同僚见状一个安慰的都没有,真是令人寒心。 接二连三 季心心看着隐忍的夫子,忍不住说道:“夫子为何不据实说呢?” 张夫子片刻错愕,有些羞愧:“本就是我不对,更何况这是两码事。” “我看未必。”季心心说完捡起桌子上的零食往嘴里一送,大家目光纷纷看过来,“是见陛下重要,还是救人重要,事出有因,孰重孰轻,想必说出来,皇上也会认同的吧?” 季心心带着疑惑的语气,让大家陷入了短暂沉思,唯独周嫣被她此刻原形毕露的姿态吸引,坐姿松散,脸上也没有了端正劲。 周嫣扯了扯季心心衣角,小声说道:“注意些形象,师娘还在呢……” 季心心立刻扳直了身子,正襟危坐:“我知道夫子是圣人心,可若是圣人的言行没有被人记录传颂,那后世人哪里知道前人的丰功伟绩呢?” 此话倒是不假,张夫子摇了摇头:“我曾可与圣人相比。” 季心心不肯认同,伸出手比划道:“我们没有经历过圣人的时代,不知道他的功绩,都不过是从书本上学来的,怎知他是怎样的人。” “而夫子确是我们实实在在所接触的,所行之事也比书本上学来的感触更甚,夫子不要妄自菲薄。” “而且夫子不说,总的有别人说是吧。”一旁头点头似拨浪鼓的小厮,表示十分赞同,他可为自家老爷抱不平了。 “不可不可,我自当做事遵从本心,怎可沽名钓誉。” “夫子,我们从身边的好人好事学起,不是更好吗?” 夫子越听越发觉得有些歪门邪道的感觉,他理了理内心,说道:“万事万物我心中自有杆秤,勿需多言。” 听到此话季心心也不再多言,夫子太执拗了,恰好遇上他换药,众人也不便多待,便行了礼告退而去。 离开夫子屋舍,大家面面相觑,似乎这样回去有些不甘心,平日里出来玩不觉得珍惜,可如果像今天这般是从学院出来,就感觉非常难得了。 林听率先提出了意见:“我家新开了一件珍宝铺子,你们可有兴趣前去看看?” 现在时间尚早,回去未免有些可惜,本以为会在夫子家多停留一段时间,但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确实是有多余时间。 “珍宝阁内有舶来品还有些新奇首饰,都是往日不常见的。” 林听继续诱惑着,其实季心心早就倒戈了,她看着一旁的周嫣,非常挣扎。 “走吧,去看看。”季心心拉过周嫣的手,替她做了决定。 …… 大家顺势来到那家珍宝阁,不愧是大启第一富家的铺子,光是装饰就与众不同,十分前沿,展架上有好些稀奇玩意儿,玻璃香水瓶,万花筒,琉璃头饰。 季心心把玩着,爱不释手,女人天生的购物欲没得说啊。 就是价格贵了些,季心心放下,看了下还在挑选的周嫣,向陪在身边的林听说了声,便去了楼上,那里有为她们准备的贵人款待室,可以喝些茶水休息。 二楼左侧有一道道屏风遮挡住的密闭空间,季心心看了眼,坐在已备好糕点的那处位置。 此时二楼只有季心心一人在,她乐得自在,片刻钟后就听到屏风外有声响,还以为是林听她们来了,正欲出来迎接,看到熟悉的面容,又退了回去。 ——居然遇到堂姐季晗钰。 她同友人被迎入另处的款待室,隔着层层屏风也不知还有她人。 一道店员声音说道,“两位贵人,这里都是最近上新的的新品,有钟意的可以告诉我。” 友人不耐烦的开口,“知道了,退下吧,有需要会唤你来。” 紧接着季心心便听到店员下楼的声音,此时二楼只剩她们三人。 “晗钰,你看这件怎样?这可是上等的好品从西域传过来的。”一阵轻微磕碰声响起。 记星星皱着眉,这个怀孕莫不是自己的堂姐吧。果不其然对方发话了。 “甚好。”季晗钰开口。 “这个作为你的生辰贺礼怎样?” “是你心意即可,我没什么要求的。” 季心心听着里面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觉得这不像是朋友间的相处模式,如果真是好友,说话哪是这般的低声下气? 而且堂姐的态度很值得人揣摩,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架子端的死死的,没想到堂姐竟还有这副面孔。 对方还在询问着下一件礼物,季心心因为靠在屏风,一下没撑住,竟然要倒下,她忙的稳住屏风。 一番动静自然也引起了季晗钰的注意,她唤了声“是谁”。 季心心走出隔间,上前同两人招呼。 “不是上学吗?怎会出现在此地?”季晗钰问到。 “老师批了假出来办事,恰巧路过此地上来喝喝水,没想到这么我们有缘分。” 季晗钰皮笑肉不笑,回想着刚才自己有没有失礼之处,今日是爹爹下属官员家的女儿打着送她礼物的幌子,邀她同来,自己不过是顺势而为。 没想到竟能遇见堂妹,她有些不开心了,季心心脸表情不知何意,似乎在嘲讽,告诉她我看清你的真面目了,人前是端正的千金贵女,里子则还是那个贪小便宜的乡里人。 “你们若是办事,就该尽早办了事回去。既然入了女学,就应该拿出些榜样。” 季晗钰端着长姐的架子,话里全是贬低之语,她好好的兴致都被她给搅和了。 季心心也不脑,只是笑了笑,打算下楼,她不想被人抓住把柄去告状,故不再多留。 季晗钰最讨厌便是她这股子看破不说破的样子,小人之态,比自己更令人讨厌,她上前抓住季心心的手:“莫不是逃学来的吧?” 势有不罢休之意。 季心心没空和她掰扯,虽然她知道她今日不过是想仗着大伯的官威,获得些礼物罢了。 她凑到他耳边跟她说:“快放开我,不然我便告诉大伯你都在外面做了什么。” 光是楼下的珍宝就已经价值不菲,被送上来供人选看的更是昂贵,大伯当官不过十五年,升上三品也是最近几年的事,是没有如此财力购买这些物件。 季晗钰之心,昭然若揭。 听到这话,季晗钰果然有些慌张,她佯装镇定:“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我的好姐姐,你若是再管我闲事,我便要揭你老底了。”季心心恶狠狠的威胁,若是不让她害怕,只怕要今天她要和自己没完没了。 季晗钰的手渐渐松开,季心心乘机挣脱:“你不说今日之事,我也不会和别人说。” 说完便噔噔噔的下了楼。 被闹这么一出,季心心没了兴致,一旁的周嫣已经挑选好了心仪之物,她瞥了一眼,三百六十两,还是出于林听同窗的折扣价,已是她一年的月银再加长辈赐的所有加起来。 “替我送去周府。” 季心心好奇道:“你随身都带这么多银两吗?” “不过是纸票,又不麻烦,需要你惊讶吗?”周嫣斜眼看她一眼。 季心心不再言语,倒是林听说:“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打最低最低对折扣。”她知道她的舍友平日比较节俭。 季心心忙挥手:“不了不了,我用不着。” 林听也不强求,三人离开珍宝阁朝宫内走去,此时太阳正西落,她们朝管事递上令牌,回了宫。 * 一行三人走在道上,季心心看见侧前方大树旁阿玉正在殷切的看着她,似乎有事要告诉她,季心心便找了个借口同林听和周嫣告别。 她走到阿玉面前,以为是祁昱又找她,便派阿玉来传话。 “阿玉,怎昱王找我吗?” 阿玉摇了摇头,领她走到更深处:“小娘子,今日殿下来找过你,但你不在宫内,他说上次的事情他已经找到人了。” 季心心瞪大双眼,大脑晃晃荡荡,阿玉摇了摇她,轻声唤道:“小娘子?” 季心心回神,有些不敢不去听那个真相,阿玉正准备继续说下去,前方树林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有人来了。 来人不等里面的人反应,便自顾自的说起话来,显然没意识到里面有人。 “你听好了,此事不许失败,我要看着她死。”一个尖锐的声音说道,话语里厌恶之意甚浓。 听到这里季心心以为自己是听到什么宫廷秘闻了,她看向阿玉,询问要不要离开。 对方还在继续说着,另外一个女声说道,“谁叫她挡我道路了,我便让她不得好死。我让父亲去找人灭了他,小贱人。” 季心心冷汗涔涔,古人真是不把人命当回事,说杀便杀,视人命如草芥。她感到阿玉瑟瑟发抖的手,似乎很紧张。 阿玉惊恐万分,看着前方说话的两名宫服女子,她们口里说要杀之人就是—— 她转过脸看着季小娘子,她一无所知,今日昱王相告的便是眼前之人所做。若是被她们发现,小娘子定是逃脱不了。 阿玉用眼神暗示季心心:我们等下再走。 季心心点头,随即蹲下身来,不料发出细微声响,让人听了去。 “是谁?” “谁在那儿?” 背后凶手 宫装女子循声而来,季心心从树缝中看到一双珍珠绣鞋踩着落叶上,发出窸窣声,她凝神屏息,只觉得被阿白拽住的那处疼感格外明显。 她看看手腕,又看看阿白,不明白她为何如此紧张,似乎下一秒就要冲上去英勇就义。忽然,阿白转过头对她张嘴比划“找昱王”几字,紧接着自己手腕疼感消失,窜了出去。 阿白用帕子捂着脸跑了,宫装女子紧随而去,季心心紧张的指尖都颤抖起来,瞳孔微缩,捂住嘴巴不敢动弹。 ——还有一位女子留在原地并未跟去。 那名女子显有疑心,只在原处怔愣片刻后,便朝着阿白逃脱的方向走来。 一步,二步,三步,每一步都走在季心心心上。 季心心扭头看向附近,周围都是茂密的树林,她不识路,若是逃跑恐怕无法脱身,唯有不远处的护城河是她最保险之地。 随着脚步逼近,她不再多想,直接从旁边冲了出去。 …… 下水的那一刻,季心心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明,她掩住鼻口,没入水中。 那女子紧随而来,见到季心心无处遁形竟择慌跳水,不由冷笑一声,她心思缜密,并未就此罢休,而是一直站在岸边,想看看究竟。 季心心憋气最高时长一分半,本想诓骗她落水后再上岸,此时女子迟迟不走,她也无法,只能将口鼻露出水面换气。 女子看到水面的动静,瞳孔微变,冷声道:“你有本事便一直待水里。” 听到此话,季心心不再躲匿,调整姿势,径直朝前游去。与上次在云水坡的溪水不同,护城河的水带着些腥味,还有些杂质,她不敢多虑,那女子权势滔天,杀人如同家常便饭,此时只怕正派人找她麻烦。 她在水里没有方向,只听说护城河接连宫外的罗达河,若是一直朝南可出宫,她便一直朝南边游。不知在水里游了多久,四肢已耗尽力气,季心心不敢泄气,奋力朝前游着,也不知游到了哪里。 四周片片香荷,堪堪能遮住她的身影,季心心探出身来,这里是宫内的一座殿宇,想必是与护城河的水相连接才能到此,她缓缓游至岸边,她急需一个撑力点,否则筋疲力竭的她最后便一辈子都将耗在这里。 她将上半身依靠在岸旁,微微喘着粗气,她已没有多余力气上岸,只能休整片刻,待力气恢复后再想办法,此时她躲藏在茂密的荷叶丛中,也不怕有人发现。 得到喘息,季心心回想方才与阿白的一切,她本是告诉自己凶手,却被那两名女子打断,她们两人问心无愧,即便被抓,见到来人说明便可,为何阿白一副紧张神情,还嘱咐自己快走。 就在沉思中,一阵脚步响起,季心心自认倒霉,打算再次沉入水中憋气,却不料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吩咐下去,让大家照做。” 季心心从未觉得那道声音如此悦耳,如同菩萨显灵,神明在世。她伸出手想牢牢抓住那根救命稻草。 …… 祁昱今日在值房当值,他正在同身边的下属指派任务,突然视线余光处,隐约看到在荷池中有一只挥舞的手臂,他定睛望去,眉头蹙起,渐收了嘴角,伸出手吩咐属下退去。 祁昱向池边走去,此刻的季心心有些狼狈的趴在岸边,头上还有几根杂草,他蹲了下来,伸手捡去。 “不上来吗?” “我没力气了。” 季心心委屈巴巴,小嘴不自觉的撅着,眸中的焦急在看到他时便散了去,心里安心了许多。 祁昱伸出双手架在她的胳肢窝处,用力一提便将她带上岸,随即放下,季心心没了着力点,整个身子直往下倒,软趴趴地扑倒在地上。 她昂起头,急切说道:“殿下,快去救阿白!” 祁昱脱下外袍给她披上,然后弯腰将她抱起,带她往值房里走去:“怎么回事?” 祁昱将她放下凳椅上,季心心将方才的事一五一十说出来,祁昱额间的皱纹就没平整过。待她说完,祁昱眼波晦暗翻腾。 “若是你往宫外游,还未出范围,就会被侍卫当做贼人被乱箭射死。”宫里上上下下都是他布置的守卫,哪里有设防他一清二楚。 “更何况你游的方向也不是南边。” “……”季心心有些后怕,刚出水的身子有些刺骨微凉,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很不是滋味:“殿下,现在不知阿白什么情况?” 祁昱顿了顿,道:“阿白有些功夫在身,对付宫廷女子不在话下。”他注意到她的不适,宽慰道:“不用担心,我去去就来。” 季心心看他离开,寒意从四肢百骸渗透直达心底,她忽然觉得自己在皇宫宛如沧海一粟,微不足道。上辈子她不过一名好好学生,从未接触过这般阴暗面,最出格的就是打架,像这样视生命如草芥的价值,她从心里无法接受。 门外祁昱召来心腹打探阿白消息,她不是鲁莽之人,其中定有隐情。还有那两人,大概率便是—— 祁昱吩咐好洗澡水与干净衣裳后,便进了屋子,季心心正抱着胳膊发呆,似乎还有些害怕。 “你认识林知梦林昭媛吗?” 季心心摇摇头,后又想起什么,说道:“可能我以前认识,但我失忆了记不得的。” 祁昱默认不语,他调查到季心心曾在大同时与林知梦昔日有过交情,后来季心心落水失踪到了陵坊,而林知梦却成了皇妃,其中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 更何况两次落水都与林知梦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季心心:“殿下,推我下去的凶手是林知梦?” 祁昱:“是。” 季心心:“……” 祁昱:“她与你曾在大同相识。” 季心心不语,大同时,她还没穿来,原身的事情她一无所知,只是既然相识为何又二话不说,置她于死地,恐怕还与原身相关。 “殿下,你能带我回家吗?” 祁昱看她一眼,眼中没有平时的凌厉,反而带着些许温柔,他淡淡的回复了“嗯”字,便说:“等你梳洗后,就带你离开。” 听到肯定的回答,季心心心里略微好过了些,就在此时侍卫过来传话说隔间的水已经布置好。 入了隔间,雾气蒸腾,温水充斥着细胞,人也缓过来了,只是又想起方才树林的一幕,虽然没有看到样貌,但是那人咬牙切齿的模样仿佛历历在目,她没入热水中。 季心心心里已有了盘算,这件事涉及到原身落水,她需要告诉江氏,她有权利知道,而不是被自己蒙在鼓里。 出了浴桶,季心心在一旁用帕子擦着头发,身上是刚换的赞新衣裳,是男装,料子有些粗鄙,应该是随身侍卫的服饰。 她走到屏风旁,拿下自己的衣裳,这可是母亲为她新裁制的衣裳,价值可抵她三个月的月银了,还是母亲在她罚跪后为她准备的,可不能就这样扔在此处。 …… 祁昱坐在主殿之上,一抬眼便看到季心心踏门而入,她梳的发髻是在当年做他随身小斯时惯梳的,重头至尾都只会这一个,今日换的衣裳让他有种梦回三年前的感觉。 踏门而入的场景不知出现过多少次,起码三年前的那两个月,每日都会重复上演,现在同样的人,同样的场景,情景再现,只不过地点换成永安,人也规矩了些。 那时的季心心天真活泼,不谙世事,虽然行事出格,但也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给当年的他带来了一丝慰藉。 季心心被看的害羞,眼睛无意识眨巴两下,舔了舔唇,再摸了摸头发,发尾有些微湿,她终于想起为何不等发干再出来了。 “殿下,现在能回家了吗?” 祁昱回神,眉峰略挑,道:“阿白现在很安全。”方才下属来报,阿白成功逃脱,没有被抓到。 季心心点了点头,但是她问的回家,而不是阿白啊,以阿白的身手逃脱不难,更何况还有昱王的人去相救。 她手中的衣服,还在滴水,颗颗滴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落声可闻。 “你拿那衣服做什么呢?” 季心心解释道:“我的衣裳留在这里不大好,还是带回家吧。”其实她是心疼着衣服,落在这里不知何时能拿回,也不好意思拿回。 “留在这里吧。” 嗯? 什么? 她没听错吧?为什么要留她衣服?季心心脑海里顿时涌出了好多问号,她不明所以,眯睁着眼看着他。 季心心结结巴巴的说道:“这……恐怕不好吧?” “你拿着才不好,我会替你处理的。”祁昱扶额,她拿着女装本就可疑,鬼鬼祟祟,此地无银三百两,更遭人嫌疑。 季心心不敢不从,犹豫片刻,还是将方才在隔间洗漱时想好的话都说了出来。 “殿下,今日回家我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父母亲。” “嗯。” “包括在陵坊的事,也如实说出来。” “好。” 一件衣裙 季心心跟着祁昱的随行队伍出了宫,一出宫门,祁昱便把她接上马车,两人坐在车上,相顾无言。 季心心靠着车壁,微微出神,长睫低垂,在脸颊投下片片暗影,秀挺的鼻梁如同工笔画,整个人游离在外,飘然遗世。祁昱撇过头,不再多看。 御街离的近,不到半刻便到了,季心心一心惦记着府里,连招呼都没打,就跳下马车,随后想起什么,在季府门匾下回头,祁昱还在看她。 “殿下,谢谢你。” 季心心说的很轻,祁昱没有听见,只看见她一张小嘴的一张一翕,他点了点头,然后下马回府。 …… 日头落尽,云隐无光,季心心踏着暮色回家,此时的季府安静如斯,不同别处繁华热闹,人声喧哗,只有点点灯光相伴,有些冷落凄凉。 季心心从未想到,自己不在时,家中是这般光景,院子里没有和司南斗嘴的嬉语声,也没有江氏的嗔笑怒骂,就连爹爹抚須的身影也没瞧见。 她走进自己的小院,闺房里暗影浮现,还能听见人语声。 江氏点着一盏灯,细细打理着女儿的床铺,因刚换上干净的被子,上面还留有淡淡的熏香。 “心心最喜欢这个味道,回来定能睡个好觉。” 司南在旁边一手举着灯,一手整理床角,回道:“是呢,小娘子上次还说学舍里的床板硬,不如府中的好。” 江氏笑了笑,心算还有五日便可回来了,忽然腰部被人用力一抱,整个人惊吓出声,被角也从手中滑落,耳旁还有司南的低呼。 “娘亲。” 江氏听到熟悉的声音,一颗心才落定,转过身一眼便看到女儿异装打扮,随即心又提了上来。 “怎么回事?怎么这身打扮?怎么没在宫里?” “娘亲别担心,我无事的。” 季心心知道江氏现在一肚子疑惑,便立马宽慰,让她不要那么担心。她领着江氏在床边坐下,将发生的事徐徐道来。 之前因着解释不清又没有头绪,所以不敢跟父母细说,可是现在不同了,原身落水假若不是意外,那么她的亲人以及自己必定要还她一个公道。若是江氏知道自己原来女儿已消亡,不知会不会通三年前见到自己那般一次次晕过去。 江氏听完,用手撑住床沿,才能堪堪稳住身子,她一把抱住女儿,眼泪没控制住,哗啦留了下来。 “怎么不早同娘亲说,是不是怕极了……” 她不敢去想女儿当时的心情,她才十七岁,却经历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到底是什么原因,不愿意放过她。她作为母亲,却不知女儿境况,万分自责。 她抹去眼泪,直起身,打起精神:“三年前与现在,救你的都是昱王殿下?” 季心心点头。 江氏陷入沉思,一件一件的事如潮水般向她涌来,不仅有三年前落水真相,还有现在昱王的恩情,她都得一一解决。 “殿下待你如何?” “殿下人很好,从来没有为难我。” 江氏脸上泛起一抹尴尬,哪有平白无故好心助人的王爷,又不是菩萨心肠无所事事,她所知道的祁昱果断勇毅,绝不是泛泛之辈,更不会为了一介女子亲自出手。她看了看女儿一无所知的模样,不忍戳破。 “娘亲,你最新送我的那件衣裳被我弄丢了。” “傻孩子,身外之物永远都抵不过人,你要记住。” 江氏一脸恨铁不成钢,这个女儿似乎总是有些莫名的小气,不知是不是在婆母罗氏那里学来的:“以后你的月银增加三倍,还有你记住,我们家很富有,哪怕再丢三百件也丢的起。” 江氏猜到大概是因为自己节俭惯了,所以给女儿留下的家中不富裕的印象,以至于花钱小心翼翼,连丢了件衣裳也满心在意。 “还有,你背后有爹娘在呢,不要怕。” 季心心点头,靠在江氏怀里:“今晚想和娘亲睡。” 夜晚,季心心窝在江氏怀里,听她说:“落水的事,我们先不要告诉你爹爹。” 江氏心中自有排算,这件事发生在三年前,正是大伯季承望升官时,而林知梦也是在那之后入宫,只怕与他们脱不了关系,而自家相公最是亲厚仁德,只怕没有确定证据,不敢相信。 江氏解释道:“你爹爹平日里性子直,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让他知道了反而不自在了。” “娘亲放心,我相信娘亲的。” 江氏拍拍季心心后背,哄她入睡。 * 昱王府。 管家李由拿着一件包袱徘徊在书房前,里面装的是件女装,是下人收拾马车时拿来的,说是王爷带回来的,拿来问他主意。 李由也不知为何如此迥异,也是第一次发生。他终于下定决心,上前叩门。 “何事?” “王爷,这件包裹是今日从您马车上拿出来的,请问如何处理?” 祁昱抬眼,原来是那件换下的衣裙,想起今日在值房那双湿漉漉殷切的眼神,似乎这衣物同什么宝贝一样。 李由主意到自家王爷神情,走上前,拿给他细看。 祁昱拈起衣裳一角,衣服已干透,能清楚看到上面丝刻的精致纹饰,今日下午,她便是穿着这件贴身的衣服软软说着自己没力气了。 祁昱松开手,眸子里乌沉沉一片,管家不知道为何王爷突然变脸,正准备拿回,便听见上头说道:“拿下去洗干净熨烫好。” “是。”李由奉命,而后退下。 待走到门外,李由激动的差点滚下台阶,这件女人的衣裳,王爷如此珍贵,看来是开花儿了,他用了嗅了嗅空气,似乎闻到了春天的气息。 李由捧着衣裳,找到自己的妻子吴氏,吴氏从小便伺候王爷,后随着开府一同来到此处,两人结识,顺理成章在一起。而吴氏是最操心不过王爷婚事的,奈何到了年岁却迟迟不娶,忧心坏了。 若是知道今日王爷带了件女装回来,还让认真打理,不知会如何反应。 “娘子,你看这是什么?”李由碰着衣裳,贼兮兮的问道。 吴氏瞟看一眼:“都半老徐娘了,穿这么俏丽的衣裳作甚。” 李由摆了摆头:“非也,这不是你的。” 吴氏瞪着大眼,正想发作,便听见相公说道:“是王爷带回来的,命你好好清洗,还要熨烫熏香。” 王爷?女人?衣裳?吴氏展开那件衣物,细看别无怪异之处,从针织手法和面料款式能看出不便宜,凑近闻能闻见淡淡腥味,顿时脑中浮想联翩,落水鸳鸯?英雄救美? 吴氏接过衣裳,小心翼翼捧着,已经将事情由来在脑中演练完,问道:“你说用王爷的松香熏烫怎样?” * 几日后,皇宫内。 祁昱正当差,却被皇后娘娘召见,一去便看见皇后大发雷霆,而吴氏正杵在一旁瑟瑟发抖。 “祁昱,你可知今日为何召你来此。” “回母后,不知。” “这几日宫里上上下下风言风语,说祁昱殿下在值房内临幸了一位女子,还叫了水。” 祁昱眉头紧张锁,不知这件事是如何传出,而且与事实大为不符,但因为涉及到她到名声,耐着性子解释:“都是子虚乌有的事。” “值房乃办公场所,您认为儿会做那等事情吗?” 祁昱眸光灼灼,但面上却是不痛不痒,似乎在笑那些人无理取闹,也包括了皇后自己。 皇后冷哼一声,示意侍女将那件衣服递上,一旁的吴氏跪了下来,今日皇后派人去王府中请她来时,一见面便问到是否知道相关的事,自己一下没招架住,便全说了,娘娘还命人取来衣物。 那件衣服端端正正搁置在隔板上,散发出与祁昱衣物上同样的松香味。祁昱看着跪在地上的吴氏,再看了眼衣服,没想到竟惹出这么多事端。 皇后娘娘咄咄逼人:“那这件衣服怎么回事?传言你在主殿待了一个多时辰,你都做了什么?” 皇后在心底呐喊,平日里道貌岸然的儿子,竟做出这等子事,与女子独处,还叫了水,平日里再装,还不是一副狗样。皇后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狗,再看看眼前自己的儿子。 哼,管他什么男人,都是一副狗样。 “祁昱,这件衣物出自景绣阁,总共不过十件,你要我一件件找出来衣物的主人吗?” “母后,传言不可信。” 皇后拍了拍桌案:“商户刘氏千金刘敏娥,五品理正千金时亦双,四品少监千金周芷……” “母后,我还是那句话,传言不可尽信。” 皇后冷笑:“是宫女?还是娘娘?” 祁昱抬眉:“母后万不可胡言。” 竟然连娘娘也猜了去,祁昱料到她查不出买衣服的人选,估计连那些人都是胡编的,他被逼的头疼,只得随口一说。 “是我买的,我买来送人的。” 皇后终于得到答案,她靠回背靠上,嘴边泛起微不可查的笑容,承认就行,不论是谁,是女人就行。 “是王爷俸禄不够吗?买这些便宜衣物。” 皇后确实有派人查过,这件衣裙出自景绣阁没错,但是找不到买主,一件价值六十两的衣裙不值得登记在册。 “来人。” 皇后拍了拍手,身后的侍女端着锦缎成衣上前:“诺,赏赐给你的,别丢了我皇家脸面,高高在上的王爷这般小气,六十两的衣服也送的出手。” 祁昱目光掠过,头更疼了,那是十来件女子的衣裙,繁复精美,鲜艳夺目,再回头看看原先那件,一眼便知道好坏。 绯闻来了 “拿回去吧,都是我库里上好的衣饰。”皇后摆摆手,“退下吧,我乏了。” 祁昱行礼告退。 还没等踏出屋子,宝殿上方的人就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祁昱回头,皇后靠在座椅上正笑的毫无形象。 祁昱皱眉,面色疑惑。 皇后看着他,眉梢带笑,还有些得意,看到儿子吃瘪,她喜闻乐见,往常与儿子的对阵,都是她阵败,这次却难得自己站了上风。哪有什么传言,即便有,她也会压下,一切都不过是她诓他的。 祁昱不理会母后的怪异举动,而是转身离去,到了门外,吩咐明成去查为何皇后知道值房的举动。 * 季府内。 江氏望着满桌琳琅满目的礼盒,一时踌躇不已,女儿已经于第二日便回了学院继续学习,而自己则开始准备酬谢礼。 她已经知道昱王施救,就不能视之不理当做没发生,而昱王也知道女儿要告诉家人,他既已默认,也猜到自己定会去拜访。 她犹豫的是要不要告诉相公,不知道那个呆子知道后是如何反应,门外丫鬟来报女儿旬假回来,江氏站起身,理了理衣裳,就听见门口女儿的声音。 “娘亲,我回来啦。” 江氏揉了揉女儿的头。 “娘亲,上次旗县探访的事,我们组第二名,第一名还是郑雅宁,不过我们组的人有新意,找到来王氏族亲,他们去旗县处理了。” 季心心笑意直达眼底,这是几日来她最为数不多值得开心的事。她视线看到满桌的大小的礼盒,疑惑出声:“这是何意?” “准备送昱王府的。” 季心心点点头:“我要一起去吗?” 江氏沉吟片刻:“一起去。”女儿不小了,是时候见识这种场面了。 翌日,季承载去上朝,自然没法与她们同去,江氏刚好不用选择,等昱王府回信后,便携女儿前往。 江氏领着季心心一起在大堂等候,接到通知的祁昱显然没有诧异,那天在马车上答应季心心时,他就猜到会有这一天了。 祁昱踏进门,两人随即起身行礼。 江氏与季心心异口同声:“见过昱王殿下。” 祁昱走至跟前,颔首示意:“夫人安好,夫人请起。”说完便坐在堂前的檀木座椅上,端着茶杯静待下文。 季心心乖乖端坐着不说话,暗暗观察着江氏和祁昱的举动,相比较之前第一次来昱王府,她和江氏差得不止一星半点。她大方坦率端庄有见识,在昱王前不卑不亢毫不逊色。 祁昱也观察到了,眼底不掩赞叹,看到季心心在一旁沮丧的小脸,唇角勾起一抹浅笑,用杯身掩了掩。 “感谢王爷三年前对家女的照顾,也感谢前些日子伸手援救,我家小女顽皮,给您添麻烦了。”江氏陈述道。 “夫人不必多礼,不过举手之劳,令爱天真活泼,灿烂可爱,并不惹人厌烦。” 祁昱放下茶杯,将那个笑容大方展现出来,江氏略微怔愣。 江氏也是第一次接触祁昱此人,之前只从旁人只言片语中了解,似乎与面前的人大相近庭,她皱了皱眉,事情并不简单,用余光看向身旁的女儿,忽然觉得她有些碍眼。 祁昱也看到江氏的眼神,吩咐府中吴氏前开,带季心心离开。 吴氏一见季心心,就知道此人是那件衣裳的主人,身量与大小毫无差别,就连身上的气味都与衣裳上残留的无异。 她不露痕迹打量着,小娘子一副良善之貌却又不失性格,眉若烟黛,眼若星河,眉眼里透着天真无邪,没有半分杂染,似水中洁傲的莲华,青丝如绢,肌肤莹白,透着自然红晕,一张小嘴俏而嘟,搭配着俏挺秀鼻,倔强又可爱。 吴氏来回梭巡,身条纤秾曼妙,体态健康,是个好生养的。 她点了点头,很满意这位小娘子,只是不知道王爷让她带小娘子去哪儿。 突然想到隔间那十几套衣服,王爷并无吩咐放置到库房,便被她归置到了王爷院中的隔间中,王爷此举莫不是? ——必然是了,不然吩咐我做这个,吴氏心中已有决定,带着小娘子去了隔间。 季心心两头蒙,模模糊糊的跟着吴氏,也不知道要把她带去那儿,想到方才祁昱让她离开时江氏的眼神,便不作他想。 她被带到一件落锁的房间前,看着吴氏掏出钥匙开门,被眼前展现的一角震惊到哑口无言。 她瞪着大眼,看着吴氏,不知她带自己来收藏库做什么。 吴氏看到季心心的神情,很是满意,这里可是放置王爷日常惯用贵重物件的宝库,奢华程度自然让人看了惊讶。 她挑了挑眉,比了个里面的请的手势。 季心心小心翼翼踏进房间,看到屋子全貌,类似衣帽间,有很多华贵服饰和头饰,还有日常用的一些小件物品,但都是精致非凡。 她指着一顶冠帽,疑惑问道:“这是不是王爷戴过的。” 吴氏颔首,心中更加确定此人就是王爷身边爱慕之人,连日常佩戴的冠饰都一清二楚。 “您带我来这处是?”季心心不明所以,衣帽间是很私密的事,不知道为何带她来此,而且男子服饰,她看了有何用 “小娘子请稍等。” 吴氏走到屏风前,将其推开,现出一排排衣架子,上面是一件件女装,每一件都精美绝伦。看到季心心疑惑神情,吴氏又从柜笼中拿出几件折叠的衣物,把每一件都抖索开,一一在她面前展示。 “小娘子可喜欢?” 季心心用手指着自己,一脸疑惑,看到吴氏得意神情,她说了句:“王府的物件自是好看的。” 吴氏:“您喜欢就好。” 季心心:“……”王府的人好生别致,还会炫耀宝贝给自己看。 吴氏拉着季心心走到屏风前,指着一件青荷曳地长裙,内里是浅粉色锦缎裹胸,周围勾画出片片青荷,外罩是浅緑色荷叶纹理纱衣。 吴氏见到季心心第一眼,便想到了这件衣裳,气若幽兰,遗世飘然,淡雅如莲。 季心心忙不迭的点头,她已经琢磨透这位嬷嬷的心理了,就是想炫耀展示一番王府的物件。 吴氏满意的笑着,将那些衣物统统折叠好,拿出一只宝箱,这个宝箱是他国进献,外层是皮质罩壳,里层是一层层隔间和抽屉,可以放很多衣物和首饰,并且无论怎么晃动都不会乱。 换作其他人,吴氏是绝对不会拿出来的,她看了眼小娘子,王爷眼光是不会错的。她狠了很心,好鞍配好马,值得! 她将衣服如数折叠后放进隔间中,看了看空的抽屉,好像还差点什么…… “小娘子除了衣物,可还有喜欢的。” 季心心只觉得没完没了,给人看完便又收拾起来,哪有这个理的,要不然怎么说昱王府的人别致呢。她随手一指那个宝箱。 “这个挺别致的。” “小娘子眼光真好,这个可是进贡的呢,全大启只有昱王府有,是陛下赏赐的呢!这宝箱没有重量,轻盈的很。” “……” “小娘子再看看别的。” “……” 季心心又随手指了指博古架上的几件饰品,都是一些收拾类,款式大方简洁,不知是男还是女佩戴。 吴氏将她指过的东西一一拿下放进宝箱中,这是宝箱满满当当,无一空处。她递给季心心,季心心更加不懂了,这是给她提一提? 她无奈的提了提。 吴氏害怕她受不住重量,便又拿回去,自己提着。 季心心:…… 门外丫鬟传报,季心心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在这儿听人摆显,她向吴氏告别,立马转身跟着丫鬟走了。 她只想快些离开这个诡异之地。 见到江氏,原来是两人已经说完准备离开,她走上去对祁昱行了个礼,然后挽着江氏的手臂。就在两人转身离开时,阴魂不散的吴氏赶来了。 吴氏擦着汗有些虚脱,方才为了一路追赶季小娘子,使了全身力气,奈何没追上,再加上添了东西的宝箱有些重量,无法快步。 终于在两人离开前赶到,她稳了稳身子,正色道:“区区小礼,聊表心意。” 江氏扯了扯嘴角,屈身行礼答谢后,吩咐丫鬟接过,没想到王府做派如此阔绰,连回礼都这般与众不同。 季心心望着那宝箱,一脸呆滞,这是……带她去选礼物了?江氏戳了戳她,示意她回神离开。 待到季府人离去,祁昱转过身看着吴氏。 吴氏连忙回应:“那些都是应王爷吩咐送给小娘子的服饰。” 祁昱愣神,正在回想他说过的话。 吴氏又弯了弯腰:“还有一些头饰,都是王爷平日用的,小娘子说很喜欢,所以一并装了去。” 祁昱满眼差异,方才他是察觉到江氏有话要避开季心心,所以才将她差开了去,她离开后,江氏便话里暗探他的心意,还直言女儿的不堪。 祁昱没想到一个季心心既然惹出这么多事端,先是母后会错意,现在江氏又直言不讳,他揉了揉额。 待江氏见到回礼后,只怕又要多出些惊涛骇浪…… 浮想联翩 离开昱王府,季心心就被江氏赶去了学院,旬假本就一日,再加上已经月底,马上便要月考,不得分心。 江氏坐在屋内双眼空寡,还在回想方才与昱王的交谈。 ——我叫小女顽劣不堪,又因失了记忆,行事毫无章法,多亏殿下善心留她在身边。 ——夫人谦虚了,心心并未给我添过乱子,一直很乖巧。 ——那是因为碍于王爷威严,不敢胡闹,平日里是真叫人头疼。 ——我瞧着她很乖,虽是顽皮,但是非曲直自有分辨。 江氏无奈地阖上眸子,昱王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历历在目,那样一位天子骄子,竟然对她和颜悦色,说起女儿时眉眼都温柔了几分,江氏不相信,一定有什么阴谋。 身旁的阿兰看到夫人一脸倦意,上前轻揉她的太阳穴,江氏顿时便觉全身清爽了些,她睁开眼,伸手搭在阿兰的手上。 “去帮我把昱王送的回礼打开。” 阿兰应诺,走到香檀圆桌前,目光打量着:“夫人,这宝箱好生别致。”阿兰伸手一摸,触及到外壳时不自觉弹回,外壳柔软生温,似是动物皮毛。 江氏没有心情讨论宝箱的别致,而是挥挥手让她赶紧打开,阿兰打开宝箱,里间一层层隔层也随着抽出,她惊讶的张嘴。 “夫人,这回礼也……” 江氏抬头,撑着头的手顿在半空,阿兰已经将衣服拿出,展现在她面前。 “这……这这,这怎么是女子衣裳?” 江氏走到跟前,翻了翻,看到那件被女儿曾穿过的衣裙,一下没站稳,坐在了圆凳上。 “这是何意啊?” 江氏心口猛烈跳动,额头也“突突”起跳,她拍了拍胸口,就听到阿兰在面前说,“您还记得一月前小娘子问她和隔壁有没有可能吗?” “那时是不是两人就……”阿兰伸出左右手的食指,比划相互靠拢。 江氏没眼看,无法将两人比肩在一起,一个冷静沉着,一个急躁慌忙,一个是俊美绝伦,一个是堪堪而已,怎么看两人也不相匹配的样子。 “我觉得两人就很配,昱王府又大又空,小娘子去了那儿,定能添些亮彩。”阿兰已想象季心心身影填满整个王府,哪儿都是欢声笑语的模样。 “这衣服鲜艳靓丽,不就是小娘子们这个年岁穿的吗”阿兰抖落开衣裙,淡香随即飘散,不同于闺阁里的轻香,这香沉稳透静,让人宁神。 “这是三年才得一匹蜀锦吧?” 江氏回神,拈起衣裙细看,轻薄精细,设工巧妙,优雅华贵,如此精品还不止一件,是十几件,江氏头都要大了,没想到回礼这般贵重,她感觉自己被架火炉上烤。 阿兰打开抽屉,“嗦啦”出宝珠钗饰,珠宝的光泽柔透出它的珍贵不凡,江氏只觉得珠光宝气刺眼的很,叫阿兰快些放回去。 “阿兰,让小厮阿忠将老爷唤回来,就说家里出了大事务必回。”她烦心不已,也是时候老爷出马了。 * 季承载正当值,为着大北筑堤工程而设计画稿,家中小厮前来告急,可半天却又说不出什么事,还以为夫人出了大事,便马不停蹄的赶回家中。 “出了什么事?” 季承载冲进房门急冲冲的问道,连额上的汗水都来不及擦拭,阿忠前来相报时,连他的上峰都吓到了,连忙准了假。 江氏指着那个宝箱说道:“老爷,你看。” 季承载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危险性物品,他走到江氏面前,用手探了探她额头:“你怎么了?可吓坏我了。” 江氏扒推开他的手,不耐烦的说道:“我没事,看那个箱子。” 季承载松了一口气,走到那个宝箱前,伸手摸了摸,道:“哪来的?捡来的?” 江氏汗颜,这很重要吗? 季承载语塞:“是为了这个把我叫回来?”他的筑工稿才画了一半,正是茅塞顿开之时。 江氏点点头,季承载便去开那宝箱,看到满箱的衣裳珠宝,他转过头:“你买的?”他不识物件价值,以为只是江氏买多了些衣裳。 江氏摇头,喝了杯茶,将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都说出来,季承载冷汗直流:“你说你,平日里那么聪明,到了大事怎么就……” “老爷……!” 江氏有些委屈,她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现下也不知如何是好,直到相公回来才敢露出真性情。 “莫慌莫慌,心心现在还不到十八呢,成婚还早。”大启律法规定女子年满十八方可成婚,所以他们还有时间对待。 “你说,王爷这是何意?”江氏心中虽然已有答案,可他还是想听听季承载的看法,万一有一线机会是她错想了呢。 “这还不看出吗,这分明就是相中我家心心了。”季承载捶着胸膛,这昱王是铁了心肖想他们家女儿啊,所以这拿这礼物试探。 话一出屋内一片安静,两人面面相觑,当今朝中局势昱王正是大热人选,如今他无婚配在身,若是娶了心心,不知作何打算。 他们早就商议好,女儿从小不在身边,受苦太多,两人都对女儿多有亏欠,是以只求得一门相配的人家,以后自己能给她撑腰,若是入了这王府,自己伸手莫及啊。 更何况,今日是王府,明日就不知是那什么了…… “若是心心当上皇后,那……”季承载不敢往下想,自己虽然疼爱女儿,哪哪都看着好,但是扪心自问,是不配的。 一旁的江氏翻着白眼:“你怎知是中宫之位?不是那——” 话没说完,季承载回瞪一眼,语气有些急切:“我女儿如此可爱天真就是做皇后的不二人选,若不是皇后,想都别想。”他不允许自己的爱女屈居别人之下,每日给别人早起请安,端茶递水。 江氏恢复理智,踹了下季承载坐下的凳子:“别瞎说,这可是大罪。” 季承载也意识到自己的不对,连忙闭嘴,但没忍住,又说了句:“反正我家心心只能做大的!” “这话你有骨气便去对王爷说吧。” “说就说!现在就去问个明白!” 季承载挥挥衣袖,大步走出房门。 * 学院里正紧锣密鼓举行着在宫内的最后一次考试,考完月考,便是搬回太学,和众学子们一起开学正式读书了。 万众瞩目下,夫子分发考卷,大家沉着冷静,仔细面对,香烟燃毕,试卷上收,最后一科划上帷幕。 季心心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扭扭脖子,活泛筋骨,坐了一天了,身子都僵硬了。 一旁的林听贼兮兮的凑过来问道:“考得怎样” 季心心手边收拾着课本:“一般吧,不大好说,得看别人的成绩。”她转过身看向林听:“你呢?” 林听挠挠头,上次课堂小考的成绩虽然不对外公布,但夫子还是告诉了家长,所以这次旬假过的并不愉快,爹爹为了一洗倒数第一的耻辱,花大价钱请了名师辅导。 林听继续问道:“那你觉得难吗?” 季心心沉吟片刻,回想下内容,答道:“解析题有些偏,专业课比较中规中矩,至于默写题出课本范围了。”这次出的题目都在江氏的掌控范围内,她都有涉猎,所以做起来不费事。 “那我完了。”林听预感不好,“我觉得每一道都挺简单的,好像我都会。” “……” 夫子堂里,所有课业夫子都围聚在一起批阅着答卷,大家翘首以待,终于到了检验成果的时候。他们牺牲了一个月的田假,想到开花结果时,未免有些激动。 祁湛也在此次队伍当中。他批改的是律法专业的答卷,十二份不多,但也不少。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第一次批改试卷时的模样,他抽出那张卷子,梭巡一遍,满意的扯起嘴角。 相较于一个月前,季心心的字迹有了明显的进步,虽然与其他学子相比较还有些差距,但显然是下功夫了,想到她确实有在认真习字,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欣慰之情。 他摸了摸胸口,有些滚烫,很快又恢复一贯神情,开始检阅起来。但为了公平起见,祁湛把那份试卷塞回原处,从第一份试卷看起。 既便如此,她还是当之无愧的专业第一名,无论是全面性还是新颖性她都做到了,他毫不犹豫的在卷面上评判了最高分。 很快其他夫子的分数也出来了,虽然夜深,但是值得。 …… 回府路上高义推着推着轮椅,没忍得住气终是问了出来:“殿下,哪位小娘子的第一名呀。”他与这些学子相处一个月,也有些感情。 祁湛不说话,高义又问道;“是上次的第一名吗郑家千金郑雅宁?该不会是季小娘子吧。”他想到这里捂着嘴笑。 祁湛皱了皱眉,终于开口:“我不知道。”他只负责单科分数,其他的并未去了解,而且汇总成绩时他已经出来了,所以无从知晓。 高义急的直跺脚:“等这么晚不知道结果,那为何还要等啊……”早知如此,就不着急催殿下回去喝药了。 落下帷幕 夜色微凉,已是戍时,郑雅宁没有待在学舍,而是站在夫子必经的路上,看着夫子堂内的亮光,心里忐忑不安。 她从小到大便是最优秀的,无论样貌还是学识或是家世,她都拔尖,就连父亲都说,如果她为男子定当架海擎天干出一番丰功伟绩,不过那又如何,即便生为女子她也不凡。 但这次的成绩却没有把握,辗转反侧,睡眠难安。父亲说她要强,她的确心高气傲,要做便做最好,是她一直以来的准则。 路的尽头,张夫子正缓步前来,因为月考结束,他脚步略显轻松,步伐间有些跳跃。 他正准备穿过学堂,却被前方的突然窜出来的人影吓得后退几步,拍着小胸脯,嘴里还直直念着“子不语怪力乱神,子不语怪力乱神——” “见过夫子,夫子安好。” 听到人声,夫子睁眼,见到是自己的学子,理了理衣袍,正色道:“天色已晚,不待在自己学舍里,出来吓人作甚?” 郑雅宁又施了一礼,开口道:“夜深,夫子们却在挑灯阅卷,学子心中实乃愧疚。” “在其位,谋其政,行其权,尽其责。”张夫子打量她一眼,说道,“你如此聪慧,应知其意吧。” 郑雅宁点头不语,张夫子在心中叹气,有的学子刻苦铭读,有的不以为然,有的则是太过看中,郑学子便是最后一类,爱好学习本是好意,但太过看中结果,难免走上歧路,也不是他道教学之道。 “郑学子,学习重身心,不必太执着于结果,况且你很优秀,结果不是唯一的判定。”张夫子还是不忍心,“这次你重回第一,早早回去歇息吧。” 郑雅宁苦笑,得知结果后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开心,反而有种释然,她拿过一旁的礼盒,递上前:“劳累至此,想必夫子腹中饥肠辘辘,这是宫内的点心,可填以保肚。” 张夫子皱眉,有些不悦,身为学子,做事应当谨守本分,那些曲意奉承讨好谄媚之举实是写歪门邪道,他沉声道: “如此陋习,不可带近学院。” …… 一家考试几家愁,十二位学子的考试不仅牵绕着学子还有十二位家庭,连同一些貌似不想干的人也开始关注。 大启皇宫,摘星殿。 一道身影桀骜独立,站在大启最高处,俯瞰一切,他的视线一直注目在西南角处,看着灯亮灯灭,最后没入一片黑暗中。 身后,心腹明成一步一梯,爬上最高处,站在祁昱背后,拱手汇报。 “回禀殿下,此次女学考试,第一名郑雅宁,第二名周嫣,第三名许若,第四名季心心……” 明成弯着腰,等着回复,夜风忽起,殿下衣角扶风起舞,身影从后看去,遗世独立。他越来越不懂了主子心思了,不过一次月考,又不是科举。何苦派他前去打探。 祁昱站在高台上,嘴角不自觉微带笑意,想到三年前那个连字都不会写的人,如今能在众多女子中突颖而出,想必下了一番功夫。 …… 金秋九月,永安成一下子热闹起来,各大学院和太学即将开学,街上来往的学子也开始变多,只是有些人务农回来,肤色上也有了明显差异。 身为学子圈的人,他们早已知晓女学动态,更暗中窥视着,连每次的小考都不放过,更何况这次的月考了,可谓是众人瞩目,只是无论怎么打探,都探不出结果。 大家搓手相待,纷纷押注,第一名毋庸置疑是郑小娘子拔得头筹,至于第二第三,大家并不关心,注意力直接放在了最后一名身上。 “我猜是林听,上次听闻便是第一,更何况她成绩向来不显。” “不不不,你不知道林家老爷豪掷千金请人授课吗,有钱能使鬼推磨呀!” “我觉得是贺凝心,贺小娘子貌美如花,就是笨了些,总是倒数。” “为什么没人猜季心心呢?” 大家纷纷向提问的人看去,他转溜着眼珠子,咳嗽两声:“大家忘啦一个月前咱们是如何讨论她的了” 大家陷入回忆,一月前,朝廷宣布开办女学,并从永安城中选取了德才兼备的十二名女子作为人选,这项前所未有的大事,直接将城中炸开了锅,不论男女老少都津津乐道。 而舆论中心的季心心更是众矢之的,她没有一项为人所知,大伙儿群奋攻之,直接将她捧成了大启国最有名的人物之一,不知,一月后,她有没有改变。 “我押季心心,有始有终,不再改。” “算我一票。” “我……我还是觉得贺凝心。” 学院里,押注事件中心的小娘子们惴惴不安,无论怎么打听和试探,夫子终究闭口不谈,也不接茬,不知是存了什么心思,搞得气氛十分严肃。 课堂休息时,终于有小娘子终于忍不住说道:“怎么弄的跟科举考试一样呢?” “最近城中沸沸扬扬,夫子闭口不说,大概是为了保护我们把。”周嫣接话道。 “我还想套点信息回去押注呢,最近我家哥哥总向我打探事情,明知道我在宫里,还托人进来递纸条,真不知道是关心我还是关心钱。”叶知秋嘟囔着埋怨道。 “不过到底谁是最后一名呢?”大家对第一都不报希望,就像传言说的,肯定说郑雅宁没跑了,虽然其他人曾得过第一,但是山鸡终究是山鸡啊,一时的努力哪能比得上天生和长久的努力。 季心心正收拾着课本,总感觉大家的视线朝她这边看来。她皱了皱眉毛,心想:这次绝对不是我。 “不是我,给你哥带个话押我肯定输得一塌糊涂。”季心心朝着叶知秋喊道。 她回到房中林听正在床上看着书本,翘着腿摇啊摇。季心心把课本扔在桌案上,也躺倒在床上,终于结束了,剩下便是为期三日的假期了。 一旁的林听看到躺下的季心心,再看看自己,怀疑是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自己把她给带坏了,一个好好的千金小姐怎么就学着她这般不拘小节。 “咳咳咳—”林听咳嗽了几声,“心心啊,你可不要学我啊。” “学你什么?”季心心转过脑袋看着林听。 “学我这个。”林听紧接着做了两下季心心正在晃腿的动作,“看到了吗?” 季心心看着自己的腿,又用力晃了几下,“有什么关系吗?” “……”林听一时语噎,看了下自己腿又跟着摇晃了起来,算了,当事人都不介意她也不要多事好了。 “想必夫子不会告知成绩了,应该等到我们去了太学后才相告。”季心心琢磨方才同窗的话,思忖片刻得出结论。 “管他呢,反正我不在意。”林听翻着身,手上的话本子也随之翻了页,她醉心于书中世界,外界纷扰与她无关。 恰好看到话本中的集会,又想着最近书院开学,集会肯定要开始了,便对着季心心说道:“你会去参加开学前的集会吗?” 说的说一年一度的学生集会,到时候各个书院的学子都会出现,交流心得,互换货物,由于盛大,已经由单纯的学生集会演变成了众人的集会了,还有好些商家会在集会上用噱头吸引学子们。 季心心挑了挑眉,略有兴趣的样子:“那去吧。” 到了下午,夫子终于发下了试卷,季心心虽有些差异,看到试卷还是满意的点点头,朝着叶知秋看去。 意会到意思的叶知秋欲哭无泪,怎么就真让季心心给说中了,这下哥哥还不得赔死,本来以为自己写的信可以晚点寄出去,可谁想结果这么快就下来了。 讲台上夫子宣布着,此次月考第一名郑雅宁,第二名周嫣,第三名许若,第四名季心心……最后一名贺凝心。 第一次月考落下帷幕,夫子并未着重考试成绩,而是将话题转移到集会和搬离学院的事情,下一次她们便是在太学上课了。 当初为了修建女学,在选址方面出现了很大分歧,有人认为既然开办了女学则男女要平等,男女学子都在太学一同上课。有人则以学习进度为由,合并上课不可取,毕竟进度和知识方面不一样。最后由陛下拍板决定同院不同席,在太学里开办女学。 于是这个月来在开工建土,营造新的宿舍和学堂。 新消息的到来一扫考试的阴霾,太学啊!这可是官学中最的高等级啊。 大启曾历经战乱,人才流失,如今平定祸事,国泰民安,当今天子也意识到学子的重要性,于是官学兴复,当今便由太学为首的官学为首等,其次是私学,一些因身份不够的学子便入主私学。 私学中最为出名的就是云玉书院,历经百年,哪怕历经战乱也未倒下,经久不衰。当今的天子以及许多夫子都曾受到云玉书院中夫子的教诲,每年的赠书如流水,藏书百万,可是众文人所向往之地…… 集会争辩 八月暑退,子弟入学。 浩浩荡荡的新生站在祭祀堂内听候夫子训诫,堂内庄严肃穆,正色以待。大家依次正衣冠,行拜礼,净手净心,朱砂开智,骄骄学子,风光正好。 很快便到了最后一个环节弟子赠与夫子六礼束脩。季心心排队在队伍的最后方,等到同窗依次献礼后,自己双手奉上自己的礼物。 第一样是芹菜,寓意勤奋好些,第二样是莲子,表示苦心教育,第三样是红豆,代表红运高照,第四、第五是红枣和桂圆,寓意早早高中和功德圆满,最后一样便是表示弟子心意的干瘦肉条。 夫子满意颔首,接过礼物后嘱咐静心潜学,季心心便又跪拜下来以示遵从。 礼毕,众人散,堂外聚集了好些高年纪的学子,只为一睹新生风采,心思不言而喻,她们已换上同样的学子服,头发高高梳起,只有发冠与他人不同。 典礼结束便是大家自由活动时间,林听还记得那日的承诺,在门口候着季心心。 季心心穿过人群,正欲往学舍去,手臂冷不丁的被人抓住,她下意识看去,那手指根根纤细莹白,指甲珠光粉润,是女子。 她抬头,看着来人,微微怔愣,今日的林听有些特别,往常着女装时妆扮素洁,气质清冷,莫名一种疏离感。如今穿着学子服,气质变的清正,疏离变得理所当然,似乎本该如此。 季心心梭巡片刻,终于找到了原因,相较于繁复女装,她更适合简单的服饰,能综合她浓烈的长相。 “你忘了?”林听看她发呆,伸手轻弹她额头,“说好要去学子集会的。” 季心心捂着额头,这才想起,点了点头。 林听:“今日便是最后一日,下午正好无事,一同去吧?” 季心心:“好啊。” 她如今手头宽泛,江氏承诺的三倍月银也已拿到,再加上月考的第四,虽然不及前三,但季承载很满意,额外奖励了她好些银子,还告诉她,有很多同僚都对她赞赏有佳呢,让他这个老爹脸上很是沾光。 两人结伴而行,朝外走去,太学位于永安城城郊以南,附近书院比比皆然,俨然形成为了一个大规模的文化教育区,她们穿过龙津桥,便到了外街,举目皆是鳞次毕节的店铺,但无疑都与琴棋书画笔墨纸砚相关。 走在街上各书院的学子都有,有纯白学装的白鹭书院,有青色的云风书院,还有她们浅蓝代表的的太学,大家意气风发,朝气蓬勃。 只是两人有些过分显眼,不论身形姿态还是相貌面容,即便穿了学子装也还是一眼能分别出来,再加上她们的特别,无异于明晃晃告诉大家,我!女学子!快看我! 面对大家毫不掩饰的目光,林听瞥看了一眼旁边的店铺,将季心心拉了进来。这是林家产业,一家衣服铺子。 “先换身衣服。” “好。” 季心心了然,她们身份走到哪里都瞩目,再加上穿的服装,简直是行走的电灯泡,亮眼晃闪。 她换了身最寻常不过的宝蓝色圆领锦缎,看上去俊美风流,与年纪时的季承载有些相似,即便是林听,也看呆了眼。 眼前的人肌肤雪腻娇嫩,一双眼眸水亮纯澈,但翘挺的秀糅杂了女气,带些少年气息,整个矜贵骄傲,意气风发,俨然清俊少年郎。 少年郎转头看向她:“你这身装扮是为何啊?” 林听回过神,答道:“我懒得挑了,随便选的一件。” 那是一件玄色袍子,款式简单无任何纹饰,越发衬得脸蛋秀气逼人,林听身姿纤长,换过头饰后,男女不辨。 林听又不经意看了季心心一眼,还沉溺在少年郎的姿色之中。 …… 出了商铺,两人便大胆了些,此时正是热闹之际,大大小小的私人摊子也摆了出来,那是学子的闲置物品,摆出来做交换或者买卖,一些贫穷的学子会做抄书,然后拿来售卖做生活费。 季心心蹲在一处地摊前翻看一本诗集,林听瞧看两眼有些不解,问到:“这诗集满大街都有,而且还是启蒙用的。” 季心心合上诗集,又挑看了另外两本。 “我喜欢他的字迹,你看—”季心心递去,“笔法奇骏,舒放中见飘逸,很漂亮。”她一直差一本合适的临摹本,而这本就很合适。 林听努努嘴,被前方聚集的人群吸引了目光,她拉着还在付账的季心心,就往前走。 “我们去那边看看。” 季心心被拉着往前走,付出去都银钱都来不及收回。林听自幼在永安城长大,又热衷于市井,大大小小的庙会集市都有涉猎,但是前方聚集的人群有些格外不同,边走还边问:“心心,你之前来过吗?” 季心心:“没有。” 林听:“你是第一次?!” 季心心:“嗯。” 林听停下步子,有些不解,季心心一看就不安分的调皮角色,怎么可能没见识过,虽然她不是永安人,但每个地区不都一样吗? 察觉到林听的不解,季心心耐心解释:“我之前落水失忆过,所以之前的事情记不大清楚了。” 林听猛地眨眼,眼中满是震惊,没想到话本里的事情竟然真在身边发现了,简直就是话本女主本主,她激动的抱着季心心,跳了起来:“啊,真的吗?这也太好了吧。” 季心心扯了扯嘴角,扒开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我失忆你很高兴吗?” 林听摇了摇头,只是觉得特别,再加上她的事迹本就与众不同,自然新奇了些。她恢复冷静,继续朝着聚集地走去。 人群围成一个圆圈,热闹的很,好不容易挤进去才发现原来是有人正在进行辩论。 为首的男子身着白鹭书院的服饰,方脸白帽,体态健硕,挥手阔谈,讲的正是私学的利害。 “私学盛行不过百年,可这百年思想百花齐放,出现了不少不正统的思想,譬如将安学比做淫佚之征的法家派系,还有革尽人欲,复尽天理的理性派。” “这些简直就是一派胡言,人若不善不学,成何体统,那些简直就是谬论。正是由于思想不统一,教育不统一才至于此,若是我们从小到大都在公学教授,怎会出现这么多异义。” 人群中发出“咦—”的质疑声,无疑其他,他们中大多都是私学书院出来的,如此贬低,大家自然不苟同。 “那你还不是在私学读书,凭什么如此说?” 那男子看向说话声,眼中甚是不屑:“为何?你说呢?还不是公学门槛高,只有士族子弟才能入选,这些年寒门科举有多少?贵族科举有多少?录取占比又多少?你可知道?” 男子沉默不语,那书生又继续说:“公学占据资源多,连夫子都是最好的,向来是由进士才能担任,他们出身好,吃的穿的好,就连读书都比咋们好。” 林听最喜欢这样的场面,扯了扯季心心衣袖,小声问:“你瞧那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听似乎想起什么,继续说道:“白鹭书院是安学派。” 季心心微眯双眼,打量着站在圈中心的男子,他先是打压私学赢得大家愤怒,后又将焦点转换到公私不等上,不知其到底何意,他受教于私学,却暗暗贬低,又看不惯公学的门槛。 她摇摇头,人心叵测,她不了解他,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干嘛。 “咋们继续看—” 话未说完,人群中有一人被人推了出来,大家视线都向那人望去,只见推出来的男子生得风流蕴藉,只是站着,便叫人移不开眼,面容和身姿无一不清俊如画,只是身着常服,不知来人。 而推人的小娘子丽色惊人,穿着层层烟罗裙装,眉间一颗红痣,娇俏夺目,因为大家的视线,她用团扇轻轻遮掩,只露出一双黑漉漉的眼睛,嘴里还不忘说“哥哥打败他”。 季心心看到他们,眸中都泛着光,跳起来在林听附耳道:“是我家表哥和表妹。” 林听睁着疑惑的双眼,再次看向那人,他站在烈日下,明亮又耀眼,在喧嚣人群中如同灼灼骄阳,如此气度原来是出自江家:“是云玉书院的江衍吧。” 江家的云玉书院是唯一可与官学相媲比的,不论是师资教育还是环境,哪怕是门槛,也叫人高不可攀,入院弟子皆需要答院方出具的试题,正确率十分之九方可入院,不畏身份,只重学识,可谓网罗了五湖四海的有识之才。 而江衍更是重中之重,不论学识还是胆识都首屈一指,不仅是学子更是公认的继承人,而且他刚从周边游学归来。 江衍理了理衣袖,正视那人,侃侃而谈:“学子第一点私不如公,此言差矣,学术越争越明,道理越辩越清,非黑即白不是理。法家有法,理家有理,各有千秋。” “第二,你说公学不公,资源倾斜,可据我所知,当今天子的教席夫子便出自私学云玉书院。”江衍说起书院,眉间微挑,有几分自豪。 “哼!”那男子看了江衍一眼,冷声道,“世间有几个云玉书院,更何况你就是出自云玉吧。”他看着对方,一身傲骨,高雅清致,在他眼里云玉的人总带着一股看不起人架势。 那男子说完撸起袖子,跳下高台,似要争论不休。江衍皱了皱眉,这番举动显然惹得男子不快,他推了推江衍的肩。 “沽名钓誉,假正经。” 江衍往旁边移步,用手拂开那只手,不接其招。那男子誓不罢休,咄咄逼人,硬要争个高低。 “瞧你虚有其表,不过尔尔,云玉书院是没人了吗,竟轮到你上场。” “呵,笑话—” 季心心往前站了出来。 相遇表妹 林听檀口微张,一脸不敢置信,她看看手边,再看看眼前,终于确定,那个衣诀飘飘,意气昂扬的人是自己低调的同窗。 场上众人看着冒出来的愣头小子,心道好戏要上演了,待看清来人样貌,大伙心理已由得看且看升级为非看不可,毕竟长得好看的人总是优待些。 那男子开口斥责:“你又那儿来的毛头小子?”他看季心心身量不高,相较同龄人有些瘦弱,于是不放在眼里。 他男子姓周名元,功课尚好,但不得夫子喜爱,与同窗也不友好,在书院里一直是边缘人物,于是固执以为是环境所致,心想若是能够换个学院也不至于到这般地步。 他讥笑道:“你是哪个学院出来的?不穿学子服莫不又是云玉书院吧” 众人哗然,纷纷哄然大笑,他们围聚在此都是书生,对于不用真面目示人的人自然有几分不屑,便开始挖苦。 “不是怕给书院丢脸吧?到底什么来路,说出来我们鉴定鉴定。” “就是,换身衣裳再来说呗,怕什么,不是说是云玉书院吗” “哈哈,我估摸着是不敢吧。” 大家议论纷纷,场面起了骚动,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季心心向来脸皮不薄,对于大家的调侃一点儿也不惧怕,反倒越挫越勇,这会儿情绪已经到达顶点,笑着说道:“都是些饱读圣贤书之人,非要在这等小事上纠缠吗?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怎地?我还不配说话了吗?” 季心心一脸坦荡,走到江衍身边,四目相对,朝他挑眉一笑,然后伸出手指比试“嘘”势,告诉他不要惊讶。 江衍还是第一次见她,但一眼便认出,无疑他和姑父十分相像,甚至更为出色,她身上有种鲜活劲,连锦袍上面的鸟纹式样都灵动。 季心心转过身,面对周元,道:“你还没回答这位学子的问题呢,不要转移视线。” 周元冷冷看他,眼神中充满了蔑视:“你的意思是公私相等咯,那我问你现如今公学中的夫子们出身几何,私学中又几何?” “据我所知,太学夫子八十五人,其中主讲六十五人,皆为进士出身,五人为致仕后特聘,还有十五人是各个行业的顶尖大家,而私学呢?进士出身的有多少?” “这位学子,你着相了。”季心心能理解他为何大放厥词,上辈子她在儿时练习游泳时,有同期动用关系去找了退役的冠军,本来水平差不多的两人,同期遥遥领先,她哭着鼻子回家,哭诉不公平,还跟家人发脾气为何自己不能找更好的教练,更好的游泳场。 母亲告诉她,她看到的只是表面,当时年岁小不懂,等到再大时,便能理解母亲话中含义了,那时自己已进了国家队,而同期早已不知去向,暂时的领先不是领先,重要的是初心和坚持。 “首先学院的教学只是一种途径,不论是德高望重的夫子还是碌碌无为的身边人,只要你有心,都能学到,重点是在于你自己,太学里有倒数,书院里也有有识之才。” “而为何要学习,不是教你出来就当官,它是一种认知,先教你认识自己,再认识周边乃至天地。” 江衍看着侃侃而谈的表妹,好似看到了姑父说教时的样子,他扯扯嘴角,补充道:“这位学子对的很对。”他听闻这个表妹不学无术,总让姑母头疼,没想到还有这番见解。 江衍并未多说,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随即看向周边,他游学时遇到过不少这种情况,周元情绪激动,又陷入了死胡同,硬碰硬下,不利于多说。 现场陷入一片沉默,似在琢磨刚才那番认识自己、认识天地的话,周元站在江衍对面,看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他,一张脸一下涨的通红,有些下不来台。 江衍看出了他的窘迫,道:“这位学子,你若是不懂,可以去云玉书院找阿白。”阿白是自己的随从,会转告自己。 江衍牵着季心心的手腕,离开人群中心,她是女子又是话题中心,若是被有心人认出,恐怕再添事端。 江瑶看着走出来的两人,嘴角抑制不住的笑,欣喜得晃着团扇,试图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她同季心心合得来,平时相处也和谐。 季心心看到她也很开心,回应她的笑后便把视线看回林听,示意她跟过来。 四人在人群外聚集,江瑶一把抱住季心心,甜甜喊道:“表姐,好想你啊~” 季心心现在装扮不适合搂搂抱抱,便把她推开,拉过林听,超他们介绍:“这是我同窗,林听。” “我是林听”林听先看向季心心,又看向江衍和江瑶:“龙凤都在你家聚齐了,真是好风水。” “是说我表家吗?那江家呢?那我呢?”季心心抓住了她话里的漏洞,玩笑问道。 “……”林听没想到她会这样问,解释道,“你当然也是啊,不然怎么会入女学呢?” 江瑶被看着气质疏离的林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女子,第一次见到便喜欢上了,更何况是表姐介绍的,便从心底都透着喜欢:“好独特的姐姐啊,我很喜欢你。” 林听腼腆一笑,道:“我也很喜欢你。” 一见如故便说的是这样吧,江瑶不过十四五岁,鹅蛋脸白皙柔润,眼角弯弯,细密的睫毛宛如小刷子一般,笑容甜蜜,乖巧无害,一看就是保护都很好都女孩。 一旁的江衍咳了咳,有些不习惯女孩子间嘻嘻闹闹的氛围,于是提议道:“我们去下一个地方吧?” 一行四人走在街上,实在是吸引了很多人瞩目,无疑其他俊男美女谁不喜欢呢,颜值如此均等的组合,实不多见,他们也注意到了周围那有意无意眼神,带着打探和好奇频频看过来。 江瑶看了看自己,再看看他们的衣裳,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若是换了衣裳,注目程度应该也会小点吧,便提议道:“要不我也换身服装吧,” 提议一出大伙儿也觉得是这个理儿,于是季心心和林听便陪着江瑶去了附近了林家的那间铺子。 季心心对衣裳是没什么研究的,于是在外间等候着,等着等着便见到熟悉的身影进来了。 是季晗钰与一位身着华丽的女子,周围还有跟着的丫鬟,季晗钰毕恭毕敬的样子是平日里所不同的,大伯的地位已经是万人之上,怎么还这般伏小做低,季心心心里疑惑,不知道什么样的人物能让堂姐放下面子。 …… 最近蜀锦丝制的衣裙在永安大受欢迎,全城也只有林家店铺才有,而城中的铺子都已经售空,季晗钰联系到城南这一家还有,便邀了贵人前来。 “月考结果下来了,你家那位差些死的人不是说是最后一名吗,我可下了赌注了。”那名女子声音带着不好惹的味道,声音也有些尖锐。 “凭季心心的智商是答不出的,定是有人在帮忙,”季晗钰的声音有些颤抖,怕对方不相信还继续解释道。 那女子有些不信,挑着眼梢,疑惑道:“不是说她不记得任何事吗?这才多久,便能考第四名了?你们江家真是文曲星之家,三门进士又得才女。” 季晗钰忙着解释,着急说道:“是真失忆了,我试探过了,季心心不记得过去的事情的。” “你可知处理失忆的最好方法的是什么吗?”女子淡淡说着,不带任何情绪,“不记得的最好办法就是让她永远想不起来。” 季晗钰咬着下唇,不知道怎么回答,女子侧过身子看着她,冷笑一声径直往前走,那冷笑令人浑身打颤,连在一旁的季心心看到都有些不适,她往身后的里间躲了躲。 那两人朝着贵宾室方向走去,季心心侧过身子快速走出房间然后穿过后堂回到了江衍所在的地方。 看到单独回来的表妹,江衍有些诧异:“怎么一人回来了?” 季心心有些不安,入坠冰窖浑身透着刺骨的冷,她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回道:“我不擅长选衣服,在场也帮不了什么忙。”她紧了紧拳头,告诉自己不慌。 江衍也是听江氏抱怨过,自己独特的审美却没被女儿遗传到一点,反而是继承了姨夫的审美,懊恼的很,便信了她的一时之言。 林听和江瑶很快就换了衣裳出来,回到两人身旁,江瑶问道:“心心,刚才见到了你表姐,你没有看到她们吗?” 季心心问道:“我堂姐和谁呢?” 林听摇了摇头,掌柜只说有贵人来,却并未说谁,江瑶则是回答:“是福禄郡主吴静。” 季心心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有些魂不守舍,江衍注意到她到异样,以为是她的堂姐惹她不快,便转移话题。 江衍淡淡说道:“我们去酒楼吃些东西吧。”方才大家去换衣裳时,自己便趁缝隙去预定了酒楼。 被人挑衅 季心心内心忐忑,跳个不停,怎么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她想婉拒,可是看到表妹江瑶雀跃的神情,把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好啊。” 他们去的酒楼位于街道最深处,背靠园林,风光旖旎,大家择一包厢凭窗而坐,风光尽收眼底,进则佳木葱笼,远则鸟语花香。 江瑶一直被拘在书院里,这次难得借哥哥回来能一同出门,很是欣喜,她四处瞅看,最后定睛在小二拿来的菜谱前。 “公子们慢看,这些都是本店的招牌。” 江瑶点点头,接过相看,视线落在醋葱蒸鸡时,小二眼疾手快马上介绍起来,“这可是魏大家发明的新菜呢,用醋浸着鸡,再加上葱去腥,入锅上蒸,味道清淡爽口,还对身体有益呢!” 江瑶似乎不感兴趣,小二又瞧见她将目光放向五柳鱼处,连瞳孔都放大连些,立马上道:“这可是五颜六色的鱼肉呢,公子想不想看看?” 江瑶点点头,随即问其余几人,只是见他们推让,便做主点了,她指着菜谱上,“八珍八宝、翡翠虾环、荷包脊、黄焖鱼翅、烧鹿筋、佛手卷——” 江衍眉头微皱,阻止出声:“阿瑶,我们不过四人,用不着这么多。”江家虽家大业大,不愁吃穿,但对子女一贯的教育便是俭存奢失,克勤克俭。 江瑶眼神有些怯,听完哥哥的话后,看向小二,讪讪道:“那就这些吧。” “好嘞!公子们请耐心等等,很快就好了。”小二得话便立马转身出了包厢。 江衍拿过桌上的茶壶,替大家斟茶,然后举起茶杯,道:“今日是第一次见到表妹,实有不周。还有初次见面的林小娘子,多有失礼,在下以茶代酒请见谅。” 他离家半年,自然没有在姑母一家搬迁时见到他们,当时只是寄了些礼物聊表心意,以及在家信中了解到姑母家的情况。 江衍:“不知表妹在太学中可还习惯?” 季心心:“在宫里时还习惯,明日才正式授课,还不知情况如何呢。” 江衍:“若是有不明之处,可来找我,更何况太学离书院不远。” 季心心:“一定。” 门外传来叩门声,是上菜的小二,一盘盘冒着腾腾热气的才相继上来,江瑶咽了咽口水,开始为大家布菜。 江瑶虽然年岁是里面最小的,但也最为细心,连规矩都面面俱到,她先客再主,依次布菜,进行过一轮后,她又重新回到季心心处,替她一边加菜一边说道:“心心姐姐不要游神了,先好好吃饭。” 她从坐下时便注意到了她的异处,似乎从服饰铺子出来后就若有所思,自己与她亲近,自然能看出不对劲的地方。只是一个季晗钰的威力没有那么大,不知道是为什么伤神。 季心心顿了顿,开口道:“我还在想方才铺子里遇到的人。” 江瑶一脸恍然大悟:“你说福禄郡主啊?” 季心心:“嗯。” 江瑶夹了一颗虾仁往嘴里送去,“是吴国公家的千金,也是三皇子的表妹,说来她之前一直在江州本家,不知为何回来了,我猜,是因为年岁到了,回来议亲了吧。” 江瑶的非议惹得江衍不快,他不喜欢背后嚼人舌根,出声制止,“不可妄言。” 江瑶最怕这个哥哥,说教起来没完没了,便朝季心心讪讪地吐了吐舌,季心心意会,一个眼神横扫过去,“表哥你捂住耳朵好了,我们今日一定要说。” 季心心铁了心要知道,便伸手扶上江瑶的手臂,示意自己是她靠山,让她继续往下说。 江瑶本性活泼,十五岁的姑娘怎能不八卦,但碍于家中教养,身边又都是书呆子,已经憋的够久了,好不容易打开了话匣子便顾不了多,瞄了一眼哥哥,继续说来起来。 “三皇子祁泰与你一般大,现如今就在太学呢,他是淑妃娘娘所生,生性低调,并没有听闻过什么传闻,他前头的两个大哥,大哥祁湛战功累累,二哥祁昱政绩卓卓,只有他默默无闻。” “不过这些皇子中母家最为鼎盛的是三皇子,吴国公府跋扈惯了,但这个三皇子确是老老实实,到时你在太学便能见到他了。” “那为何季晗钰能结识吴静呢?”季心心问到。 “我猜是你家堂姐要嫁给三皇子啦,吴静此人自持甚高,谁都看不起,如今能和你堂姐在一处,定是有什么勾当。”江瑶意识到自己说的过分,借意喝茶掩饰,而旁边的江衍果真如季心心所言,捂住了耳朵。她们三人相视一笑,笑出了声。 江衍睁开眼,耳根子染上了一抹红色,他正色道:“食不言寝不语,吃饭时不要说话。” 大家开始动筷起来。 …… 翌日第一堂课是祁湛的律法课,本来只有十二人的学堂,被占据的满满当当,连过道都是人。 “小娘子们坐好,我们仰慕祁夫子,所以来听课来,绝对不占你们的位置。”说话的学子站在墙根,大声囔囔着,眼神滴溜溜的,一把折扇摇来晃去。 说话的人是侍郎家的公子李数,崇拜湛王已久,今日早膳时不知道谁提议去蹭课,他想也没想便附议了,本来只有三四人,可不知道怎地人越来越多,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他只能靠在墙边。 季心心昨夜睡的并不安稳,满脑都是那句‘不记得的最好办法就是让她永远想不起来’所以起的迟了些,遇上因梳洗打扮落后的贺凝心,两人便一同来了学堂。 当两人步子一迈入,便听到大家起哄的声音,贺凝心羞得躲在了季心心身后,扯着她的衣袖,不敢抬头。 那些起哄的学子们本身就是些公子哥儿,纨绔惯了,借着听课的幌子实际是想看看女学子们,这当今圣上拍板决定的人选,怎么着也得瞧一瞧不是,更何况还有美名在外的贺凝心,她走进来时香风阵阵,眼眸带怯,像只小兔子般躲在别人身后,怎能叫人不动心。 也不知谁大喊一句“别闹了”,学堂才恢复安静,叶知秋哄完,瞪着带头起哄的哥哥,只觉得十分丢脸!这般色胆包天、骄奢淫逸的哥哥,谁要谁领去! 季心心刚领着贺凝心坐下,祁湛就推着轮椅进来了,学堂内也渐渐安静了下来。大家看着祁夫子缓缓推动,却在台阶前顿住。 祁湛将轮椅摆正,面对着学子,道:“我不方便,就在这儿授课吧。” 在宫里时,由于不是正规的学堂没有台阶,但到了太学,每间都有夫子台阶,祁湛推着轮椅,是上不去的。 在场不知道有谁好心说道:“夫子若是不方便我可以协助。” 话一出,场面静得落针可闻,季心心一个转头,狠狠盯着说话之人,眼里威胁之意竟然一个七尺男儿都有些害怕,他偷偷往后挪了挪。 祁湛并未理会,而是开始讲课,他们虽然年岁相差不大,但在战场上厮杀过的人是与养尊处优之人的气势是不可相媲比的,堂内只是出奇的静。 不知是因为祁湛太过强大凛冽的气场,整个学堂都没人敢再讲话,即便提出问题征询答案,也没人敢回应。 在大家注视中,祁湛结束了授课,推着轮椅缓缓离开,一下安静的学堂又渐渐热络了起来,在场突然发出一道嗤笑声,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原来是先前那位说要帮忙的学子,尚书左丞家公子,林起。 郑起大步走到季心心面前,伸手捣乱她收拾好的课本,“看什么看?”他有朝周围看热闹的人说道:“该干嘛干嘛去,别耽误了午膳。” 林起跋扈惯了,身后又有靠山,大家心照不宣,再加上与季心心不熟,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也没做阻拦。 季心心只是瞥看他一眼,便又继续手中动作,林起不服气,又伸手弄乱,季心心依旧不恼,还是收拾课本。 “季心心,你装什么装,方才不是挺狠的吗,这会儿怎么装模作样起来了。” 季心心递给一个白眼,不做理会,起身准备去膳堂:“让开,挡道了。” 林起偏不让,季心心往左他便往左,季心心往右他便往右。一副和你杠到底的架势,他一点儿也不怕她,季心心此人不过四品官员的女儿,顶多有个大伯,可是那又如何,还是分了家的,皇城根下还是皇亲国戚吃香。 就在林起得意不饶时,下面突然传来阵痛,他一手捂住,痛的叫不出声,只能用手指指着她,不可思议的:“你,你,你……” 剩下来的学子被这举动吓得都不动弹了,好半响才回过神,场面一片热闹。林起又气又恼,他怎么也没想到,季心心身为女子,居然敢踢男子□□,如此粗鄙,比他还要桀骜。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破口大骂:“村妇!卑鄙!无耻!” 季心心用手指轻轻推开他不堪一击的手指,道:“听你话,我要去用膳了。” 学堂里爆笑声一片,季心心不以为然,毕竟她真饿了。 衣冠不整 林起看着落空的案椅,马上恢复了理智,捂着疼痛的那处一瘸一拐第追赶着离开的季心心。 季心心墨黑的眸子轻轻转到一侧,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眼一丈外略显诙谐身影,玩心大起,原先的小步成了大步,最后索性小跑起来。 林起一直在后面跟着,引来许多学子留步相看,他在太学本就臭名昭著,又得人厌恶,一举一动都是大家的焦点。 而太学的膳房不分男女,都在同一处,季心心选择的路正是学子们经过的地段,故人越来越多。 眼看就要跑到用膳点,季心心停下,背靠着大树歇气休整,看着佝偻着腰跑来的林起,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林起看到她的嘲笑,瞬间暴露,但碍于周围人的眼光,并没有破口大骂,而是狠狠说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应该知道吗?” “……”林起气的牙齿咯咯响,五官都挪了位,“说来跟你还有些渊源,我们本家都是出自沁云。不过—” 林起停顿一下,脸孔高高抬起,用自命不凡的语气说道:“我家乃沁云大族,而你家乃无名之辈,还是后来得势。” 季心心嗤笑一声,状似惊讶的样子,疑惑道:“我怎么不知道?” “你这种村妇当然不知,我妹乃皇上宠妃林昭媛。” 季心心噤声,脸色也降了下来,林起以为是她怕了,便不依不饶道:“害怕了吧!小爷告诉你晚了!” “那你打回来吧。”季心心没心思跟他掰扯,见他那副小人得志的面孔都觉得心烦。 林起气的双手抖索,举起手作势准备要打她,可被一道男声制止。 “你这是在做什么?” 来人正是三皇子祁泰,林起看到他,收敛起锋芒,缩在一旁规规矩矩请安:“三殿下。” 祁泰面上虽然带着笑,但目光犀利嗖地看着他,衬得笑容异常:“你没皮没脸的追着姑娘家跑什么,成何体统!” 他责备完林起又看向季心心,“没吓着学子你吧?” 季心心打量着他,祁泰的五官面相较为书生气,没有两位哥哥来的凛冽,眼梢轻微上挑,带着些风流蕴藉,嘴唇是时下最流行的微笑唇,整个人如沐春风,熠熠生辉,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但她却好感不起来,虽然祁泰阻止了这场闹剧,还帮她说话,但总觉得奇奇怪怪,连他做的好事都被她划定为是装好人。 季心心勉强笑道:“多谢。” 说完便转头进了膳房,她对他喜欢不起来,也不想装模作样惹自己厌恶。 祁泰显然没料到她这般不识抬举,遇到别人若是知晓他身份定会千恩万谢,感恩戴德,而她却避之如蛇。 缩在角落的林起也凑上来添油加醋,“三殿下,她就是这样惹人讨厌,容我来替你教训她。” 祁泰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少女的背影,目光阴幽深晦暗。他冷冷看向林起,“管好你自己,丢人现眼!” 林起看着拂袖离去的三殿下,一种灭顶恐惧油然而生,额头倏地冰凉起来,连疼痛都制止了。 …… 转身的季心心径直去了膳房,择了一处座位坐下,开始吃起饭来,她扒弄着碗里的饭菜,第一次觉得难以下咽,就如同刚才听到的消息令人消化不了。 ——上次害她的人是林知梦林昭媛,而林起是她哥哥,林起连祁湛都不怕,还在学堂上出声讽刺,却怕面容良善的三皇子祁泰。 她一口也吃不下,干脆性放下筷子,用手撑住头,认真想着。 郑雅宁端着餐盘在膳房内四处张望,终于看到那道人影,便迈步走去,直接坐下,餐盘落桌的声音将季心心从思考中拉了出来。 “刚才看到林起为难你,本想帮你的,后来看到祁泰出面便想着你不需要,就走了。”她方才看到三皇子后就不再上前,是因为淑妃有意想让自己做儿媳,所以有意避开。 季心心抬眸看她一眼,道:“谢谢你。” 郑雅宁看着深思的季心心,第一次对她有了新的认识,以往只觉得她虽有些真本事,但喜欢在课上发言有卖弄,较为不喜。可今日课堂,当祁湛受到侮辱时,只有她是唯一,也是最快主动维护的,她用眼神制止了那人继续说话,到现在也令她难以忘怀。 她独来独往,即便已经有了好友,也还是经常不在一起吃饭,林听反应迟钝,三言两语就被她打发离开,留自己对付林起,没想到她处理的干净利落。 郑雅宁内心像轱辘一眼辗转,欲言又止,沉吟不决,她紧张的咽了咽口水,闭着眼说道: “我喜欢祁湛。” 沉思的季心心抬头,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大皇子祁湛。” “……” 季心心不知道这突来的告白为何是对着她说,一脸呆滞,不知如何回复。 郑雅宁用炙热的目光直视着他:“你喜欢祁湛吗?” “我对夫子是尊重和敬佩,不是喜欢。” “那就好。” 郑雅宁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把她当做了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她不想再因为自己隐晦的心思而对她有所误会或举动,说清了她心里便好过了,也可以直面面对她,不再有以前低她一等的感觉。 …… 季心心下午没有课要上,便随着林听一起去她说的隐蔽之地。才一天,林听就将太学内的无人知晓之地都摸了个遍。 她画画不喜拘泥于室内,也不喜常待同一处地方,所以总是喜欢开辟新处,来无影去无踪。 今日她们临幸的地点是位于夫子堂后面的竹林,这里鲜少有人来往,到达此处时,连画具都准备齐全了。 林听将季心心带来后就不管了,醉心在自己的世界里。 季心心感激她愿意同自己分享私密之地,也不烦她,和她保持距离,坐在不远处的地上,背靠竹竿,闭目养神。 秋风吹拂,清疏爽朗,夹杂着淡淡的竹清气味,舒适地连季心心睡着了。 她仰着头,一张小脸暴露在阳光下,那张好看于常人的秀鼻,优势尽显展出,搭配着流利的下颌线线条,十足美相,微张红唇,欲引人一亲丰泽。 林听一下就看呆了。 她马上拿起画笔在纸上涂画,不出一刻美人侧脸图的线条便勾勒出来,画上的人轻合眼眸,纯静美好,男子束发上的发簪摇摇欲坠,引人遐思,是一种无关于性别的美。 林听画的激昂愤慨,连远处传来的哀叫声都不曾听到,倒是画中人被惊醒,睁了眼。 季心心蹵着眉头,觉得声音有些耳熟,里面隐约夹杂着些求饶的话,令人想要探究。她站起身拍拍灰,告诉林听自己要去听听。 她迈着步子往前走去,越近声音越清晰。 是林起。 ——夫子,弟子再也不敢了,求求夫子被再打了。 ——啊,夫子轻点,弟子的手还要写字吃饭呢。 ——夫子,我知错了! 不知是何人将今日之事告去了夫子那儿,让他受了处罚。季心心趴在远处悄悄望着,连身后站了人都不知道。 祁昱站在身后,看着眼前的人猫着腰趴在石块上,神情专注,她头顶的簪子已经脱落不知去向,发冠束不住顺滑的头发,披散开来,衣服上还有零碎的竹叶,可谓是衣衫不整。 他轻轻咳了咳。 季心心被突来的咳嗽声吓得趴倒在石块上,看清人后才安心下来,整颗心扑通扑通直跳,她伸手拍了拍。 “殿下,你吓坏我了。” 祁昱勾起唇角淡笑,目光锁定在她散乱的发髻上,若再不处理,连发冠都要落下,他伸手指了指。 恢复了意识的季心心,很快便察觉到头上的不适,那种紧致的束缚感消失,头皮都略显轻松,她摸了摸,发现簪子不见了。 “可能来的时候,簪子掉了。” 她一边抓着发髻,一边张望,试探在周围找到簪子的下落,可视线所及之处都找遍了也不见踪影。 她努着嘴,看着祁昱:“要不,我走远点再找找。”她知道此时披头散发不符规矩,但一直举着,手都酸了,那簪子肯定是掉在刚才跑来的路上了。 “我陪你。”祁昱说完便走在前面,垂着眼,真的帮她在找。 那日她们母女离开府邸,便再也没见,只有她爹季承载每日在值房外徘徊,鬼鬼祟祟,惹的侍卫以为他欲行不轨之事,要将他抓来审问。 季大人此举已有五日,而他也足足等了五日,还是没能等到季大人的问话,上朝前他故意露出机会,他却踌躇不前,下朝后自己故意等待,他又绕道而行。 今日听到学堂之事,他放下手头工作立刻前来,第一件事便是料理林起,然后就看到了趴在窗外的她,一张皱着五官的脸紧张兮兮,连来人都不知道。 “别找了。” 他们已经将周围细细找过了,还是不见,季心心深知仪容仪表的重要,方才林起的罪行里就有不尊仪表。 她黑溜溜的眼珠转的飞快,看着地上的树枝说道:“要不削削树枝儿?” 品茗宴会 祁昱当然不会去捡树枝,也不会替她削成簪子。他伸出手在头顶拨弄两下,两根发带轻易被取下,打成结,捧在手里。 他今日戴的是垂冠,只有在朝礼宾客时方能戴用,发冠两旁装饰着丝质发带,飘逸凛凛,整个人遥若高山独立,通凉玉石,才二十年纪,便显持重睿智之感。 “转过身。” 祁昱声音放得很轻,季心心被他推着肩膀转身,背对着他。 “把手放下。” 她的个头刚好在他下巴处,能感受到他说话时喷洒出的气息,温温热热的,在她头顶怪痒的,她动了动身子。 “别动。” 季心心不敢再乱动了,任由他摆弄,祁昱用手将她散乱的秀发一一梳理顺,然后挑起两侧的发丝,在头顶挽成发髻,再拿过打结好的发带,缠绕在头顶固定住。 “好了。” 季心心不敢转身,一阵阵说不出的怪异在心头涌起,像醉了一般,血液发热,脸在发烫,头也蒙蒙、晕晕的。 “殿下,我好像醉了。” “嗯?”祁昱不解,又不轻不重地点了一句,“什么醉了?” 季心心扭转身子,双手不停下袖口下搅弄着,眼睛也不知道朝哪里放,双目相视,她立刻避开,看向他头顶的金冠。 “殿、殿下,谢谢你。” 她头也不回地跑了,林间的风刮在脸上也没能让她清醒,跑到林听处,她一只手倚靠在竹上,一只手搭在心口,微微喘着粗气。 “怎么了?”林听看着惊慌失措的她,不解问道。 季心心耳朵嗡嗡的,没听清她说是什么,“嗯?什么?” “我说,你怎么一副失了魂魄的模样——” 林听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她还是没听清,只喃喃了句:“我们回去吗?” 林听瞧自己的画已经差不多了,便动手收拾,两人一同回了学舍,学舍里静悄悄的,大家伙都在上课,只有她们俩个在。 新筑的舍房规规矩矩,不如在宫里的秀丽别致,而是和所有太学建筑一样,正经统一。季心心回到房中,拿出上次在集会上买的字帖,开始习字。 “心外无物,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静心则专;静思则通;静居则安;静默则熟。” “心静境则空,天人才合一。” “……” 季心心一边写,一边默念着关于“静”的古人名句,可收效甚微,轻易就被林听的三言两句搅乱心扉。 “心心,方才你看到什么了?”林听躺在床上,一只腿搭在膝上,侧着身子看着她。 季心心敷衍:“看到夫子惩罚学子了。” 林听:“你怕了?” 季心心摇头,发带随着摆动,林听一眼便看在眼里,这发带初看不起眼,但一旦落入眼中便移不开视线。 “你头上的发带是何事时戴的?”她明明记得今日她佩戴的是发簪。 季心心有些尴尬,支支吾吾道:“我今日都戴的这个。” “是吗?”林听有些不信,坐直身子,拿过一旁的卷轴打开,里面的美人明明就是佩戴的小冠和发簪。 她走过去将画卷展开在季心心面前,“喏,你看,明明就不是。” 季心心因为心虚连画都没细看,想解释,却又吞吞吐吐,舌头经不住折腾,打起结来,她一不留神就咬到舌尖。 她痛得发出一声尖叫,连忙放下笔捂住嘴唇,林听显然没预料到这样到结果,慌乱着想找冰块,来缓解她的痛。 季心心连忙拉住她的衣袖,制止她的行为:“吴眉事,吴登夏旧豪乐。” “啥?” 季心心嗦了嗦溢出的口水,直着舌头重复说道:“我没事,我等下就好了,你不要去。” 林听这才作罢。 门外敲门声响,季心心正疑惑,林听已打开门。 郑雅宁走进屋子,无视两人惊讶的目光,将请帖放在季心心的案桌前,“我的的品茗宴,邀请你们俩。”她想到什么又着重了句,“大家都会去,你们不要找借口。” 郑雅宁知道她俩不喜聚众,做什么都爱呆在一旁,特意嘱咐两句。 说完便离开了。 班使都发话了,她们必然会去。 …… 到了休假那日,江氏在房中为季心心挑选新衣,她看着身上换了一套又一套的新衣,似乎自己多了好多漂亮衣裳。 “娘亲,怎么买了这么多新衣裳?” 往常只有在换季时才会裁上几套新衣,最近先是因为入学,再是为了罚跪,而送她的衣裳已经超了平时,现在柜里的少数也有七八套,也不知道为何。 “傻孩子,你长大了呀自然需要多备衣裳,而且娘高兴,有人请你参宴,证明你在学院里过的不错。” 江氏将她按坐梳妆台前,替她梳发,看到妆奁中有条发带,正衬她今日的服装,便替她挽在发后,系成蝴蝶模样垂在脑后。 其实这么多衣裳是害怕她眼皮子浅,三言两语,几样物件就将人迷惑了去,担心她来了永安会被这里的荣华富贵渐欲迷眼,也担心她会艳羡别人。虽然一贯秉持着谨行俭用,可忘了女儿正值花样年华,需要打扮。 更重要的是,昱王殿下的那些物件给她敲响了警钟。 季心心咂咂嘴,收回了想说的话,还以为江氏是被昱王的回礼吓到,所以才一反常态。 季心心梳妆打扮完,在江氏的注目下,和司南上了马车,去往开国侯府。 …… 一下马车,开国侯的丫鬟婆子都迎了上去,极为规矩。 “季小娘子,容奴婢给您指路。” 季心心颔首,在她的带领下进入侯府。开国侯不亏是世族簪缨之家,不仅靠着皇恩荫庇,更是因为祖上人才辈出,所以才得意延绵百年。 而历经百年的往开国侯府更是底蕴浓厚,走在抄手游廊上,能从白壁的窗牖中探窥到一窗风采,一株梨花兼着芭蕉,气韵清奇,仅这一窗就令人心醉折服。 十步一景,景景沉醉。 “季小娘子,咱们到了,您踏进这间院子便是了。”丫鬟行着礼,缓缓后退。 季心心颔首,示意司南拿些赏钱。 她踏进院子,自然清香扑鼻而来,眼处可见是石子漫成的甬路,踏石而上,是疏密相间的花木,形态天然,布置在周侧,仿佛置身于花园中。奇草仙腾攀爬在石壁上,几株小花累垂可爱。 季心心闻声而去,终于在一片叠合的假石中,看到了郑雅宁以及各位同窗。此情景仿若在皇宫清凉苑内初见时。 季心心走上前,便听见她们议论着身后的石头。 “这是南方的天然岩石的吧?”一位小娘子摸着石块的纹路问到。 “可不是嘛,要不然怎么这么气派呢,如今都以家有园林为傲,这侯府不仅有还是最好的,连岩石都是从南方运过来的。”叶知秋解释道。 季心心扯了扯嘴角,几块破石头有什么好讨论的,她看向她们身后的假山,那是由许多石料拼叠合成,搭配着错综相间的伏乔灌木,水池自然曲折,高下起伏,有着几分天然野趣。 确实是有些好看。 郑雅宁看到她来,站起身,领着她游览了一遍园子,耐心讲解着园子的景物,不知道怎地,季心心总觉得她有点像一只斗志的公鸡,雄赳赳气昂昂,在给自己找场子。 郑雅宁放开挽着她的手,吩咐茶宴正式开始。 大家就坐于园林中,与景物融为一体,郑雅宁环看四周,开始提话。 “茶能提神益思,激发激情与灵感,也希望这一次的茗茶会,能为大家接下来的考试有所帮助,也能增进我们彼此的感情。” 一旁的林听附在耳边喃喃低语道:“若是真有帮助的话,就应该在家学习,而不是品茗。”林听不喜,还是林老爷逼着赶着她来的,说是要抓住一切机会多与人交际。 季心心用脚踹了踹她,因为她已经感受到一侧叶知秋的眼神杀伤力。 郑雅宁还在继续说话:“一盏清茗酬知音,大家能有缘在太学相遇,本就是缘分,希望我们能和睦相处。” 她这话似乎若有所指,看了一眼季心心,很快便转过头看向别处。 台下的众人纷纷附和。 一旁的叶知秋恨的咬牙切齿,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前些日子,好友郑雅宁找到她,说要与季心心结好,放下恩怨,希望她也能支持。言外之意就是让他不要再针对季心心,自己以前所作宛如跳梁小丑,她为好友的付出也都是自作多情。 当事人都放下了,她这个旁人还针对作甚。 但是还是不甘心,心里说不上的滋味,酸、苦、辣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甜。 她看着席上的郑雅宁,正为大家介绍新茶,她有些吃味,往常自己都是第一个吃到的,如今不仅不是第一位,连这场品茗宴的本意也是为季心心而办。 席上侯府的丫匆匆赶来,附耳在郑雅宁耳旁,小声说着什么,叶知秋看见一向端庄稳重的好友,脸色都变了。 郑雅宁慌的站起身。 她也不自觉地站起身来。 通灵金冠 郑雅宁将手指收进袖中,紧紧攥住。很快,就恢复了神色。 “各位,真是失礼了,我要离席一会儿。”她盈盈一笑,随即朝着站起身的叶知秋说道,“麻烦知秋替我招待下,我去去就来。” 叶知秋沉重点头:“好!” 关键时刻,只有自己能帮上忙,她又振作起来了。 叶知秋抖抖肩,被委以重任的她开始肩负起活络场子的任务。 “香茗配好诗,我们来作诗如何?” 大家自然应承,在叶知秋的热场下,很快就不再好奇主人的离开,而是开始琢磨如何拔得头筹。 以茶为题,第一名的奖励是天池香茶。 天池茶又名高山茶,生长于高原地区,无法人为培植,只能野生摘采,年产量极底,此茶还具有药性,可解毒助睡,消除疲劳。 大家跃跃欲试,一个接一个,很快就轮到季心心。 打死她她也是作不出什么诗句的,更何况她根本品不出茶的好坏,更何况与同窗相处久了,自己什么德行她们摸的一清二楚,与其让她绞尽脑汁,还不如接受嘲笑,大大方方承认。 “诗我是作不出的,大家也知道我在考试时总丢分在默写和诗句,所以我就不嫌丑了。” 大家也没想到她如此坦率,起码作不出来,念一念前人的诗词也可以,她竟装一装都不愿,想来真是在厌恶极了。张夫子总在课堂上可惜,说她偏科的厉害,只在策论和经义得高分,却从不在诗词上下功夫,说若能补上短板,她的名次还能再高点。 “各位学子,容我失陪下。” 她茶喝的多,有点三急需要处理。 …… 在丫鬟的领路下,季心心被带到一幢建筑物前。 她有些疑惑:“这不大好吧?” 眼前这座建筑有两层高,雕梁画栋,鸿图华构,坐落在池水中央,点缀着翠荇香菱,粉粉绿绿,娇嫩可爱,奇特之处在于人工开凿的瀑布,水流折泄于石隙之下,自成天然,潺潺湲湲。 一点也不像茅房,倒像厢房。 “小娘子说笑了,沿着甬路向前,便是茅殿了。” “……” 好家伙,茅房变成茅殿,比皇宫里的还要有派头,不知里面是否还有搓澡沐浴等项目没。 季心心努努嘴,踏上了去茅殿的路。 殿内比外面更要夸张,不仅有丫鬟伺候,连摆件都精致无比,伴着涓涓河流声,还有若有似无的淡淡芳草清香,沐浴梳妆熏香更衣应有尽有,就差有人弹奏了。 她有些急,顾不得多看。 季心心蹲在坑上,欣赏着窗外河池风景,等看着脚下的缝隙,突然觉得那些粉绿的翠荇香菱,一点儿也不可爱了。 有了膈应,她抓紧时间完事儿。 出了坑,外间有丫鬟端着水盆等候,季心心净了手,接过帕子擦拭,便听见那丫鬟问道: “小娘子可有带换洗衣物。” “……” 她大意了,以前在宫内就看到那些同窗如厕后会换身衣裳,更甚者,连头饰都会换掉。 自己娘亲江氏也是名门闺秀,大概在大兴那不毛之地呆久了,渐渐同化了,再回到永安时,也没拾起旧习惯,更忘了提醒她带换洗衣物了。 她摇摇头:“没有。” “请小娘子随我来。” 她被带进另一处的屋内,瞬间整个鼻腔被浓郁的熏香袭击,在丫鬟的捣弄下,不一会儿,身上也沾染了些许香味。 清清香香的,很是好闻。 季心心心满意足的被送出了屋,她站在茅殿外,看着殿宇第二层,方才听丫鬟说是伺候沐浴的地方,心想着下次有机会来试试。 …… 等到再回宴席中,场面发生了惊人变化。 原来不过同窗间的聚会,骤然多了好些人,光她识得的就有三皇子和叶知秋的哥哥,其他四人她未曾见过。 正当她疑惑时,林听上前在她身旁解释:“方才你离开后,郑雅宁就领着他们来了,说三殿下听闻有茶宴,特意带了些好茶,来助助兴。” “只不过郑雅宁脸色不大好,似乎不大高兴。”林听贼兮兮的,眼尾挑起,带着好奇和探究。 季心心看着侧前方的郑雅宁,她正在与三皇子交谈,举止仪态规矩无错,但上半身自然向后倾斜,并且手中的帕子一直从左手换到右手,右手换到左手。 看起来十分抗拒。 郑雅宁看着面前的人,只觉得厌恶极了,她在太学时一而再再而三的避开他,还是被他厚脸皮的找来,借着品茶乘虚而入,但碍于爹得面子不得不从。 她早已表明心有所属,爹爹却不许,说大皇子患有残疾,站起来无望,再加上两人年岁相差8岁,更是不配,让她消了这心思。宫中的淑妃娘娘总是借机唤她入宫,目的再露骨不过,不过是她身后的开国侯府。 永安的小娘子都死绝了吗?盯着她不放,烦都烦死了。 “郑家妹妹,若是在太学遇到难题,不妨来找本王,本王自当鼎力相助。” 郑雅宁将帕子换到右手:“多谢三殿下,不过至今为止,还没有难题能困倒我。” 祁泰尴尬的扯了扯嘴角,话题被她堵得死死的,若不是母后之命,何苦厚着脸皮屈尊来讨好此人,他祁泰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用不着在这里同她虚与委蛇。 “妹妹天惠聪颖,自然不在话下。” 郑雅宁听着左一句妹妹,右一句妹妹,有些反胃,他们两家还是在前朝有过姻亲。 突然想到那日在膳房前,季心心对他甩脸的样子,有些羡慕,她转头看到梨花下季心心正看着自己。 “三殿下请自便,季小娘子回来了,容我去接待。” 离开祁泰的郑雅宁,深深呼了口大气,终于不用在装模作样了,她将手帕塞进袖里,去找季心心。 季心心看着她款款而来,笑了笑:“一来便翻了天了。” 郑雅宁知道她方才去如厕了,自嘲道:“惹你看笑话了。” 自从那日在膳房交代后,季心心便觉得两人间的感觉变了,虽然她不知道郑雅宁为何告诉自己,她喜欢祁湛,但她们之间不再剑拔弩张,碰到面还会点头示好。 郑雅宁也开始重新审视她,竟发现她很多不曾注意到的优点,比如季心心从不在人背后嚼舌根,为人坦诚,不会就是不会,不会因为面子而委屈自己,还有她虽然话少,但每一句都是真情实感,从不说假话。 她饭量大,却从不遮掩,每次该是多少便多少,还会主动帮忙其他学子,帮她们提重物,明明她自己也是千金小姐,却坦荡的很。 以前只觉得她粗鄙的很,看哪里都不顺眼,可如今看哪里,哪里便是优点。 甚至她早晨还会偷偷看她练习五禽戏,觉得她一举一动都透着魅力,自己也偷摸着私下练习了。 “你府中的茅殿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哈哈……”郑雅宁掩嘴笑着,解释道,“其实,我烦的很,这间茅殿还是先祖在世时修筑的,那时风靡前朝风俗,讲究雅致,可是苦了我们小辈,如厕后还要沐浴。” 季心心撇撇嘴:“宫里也不见得有这般豪气。” 郑雅宁还是笑,自从改观后,见到她嘴角便不自觉上扬:“那你是没见过行宫的茅殿,有五层高呢。” 季心心长着嘴,惊讶茅房文化如此淋漓尽致,与现代的澡堂文化有过之而不及。 就在此时,三皇子祁泰又凑了过来。 郑雅宁看到,连忙拽着季心心转身,意欲离开。可就是这转身,让祁泰愈发反骨,偏偏就赖上她俩,不,是季心心。 祁泰看着背对自己的少女,青丝如绢,而青丝上的发带薄如蝉翼,缀着润泽光亮,阳光透过留下点点碎金。 是通灵金光冠上的冠带,此间世上只有一支,就在她的头上。 十五岁那年,二哥祁昱成年后的第一件差事便卓有成效,成绩斐然,在朝中声名鹊起,父皇极为欣慰,在朝上当众赏赐不够,私下还在家宴中赞赏,更赐于通灵金光冠。 这顶金光冠传闻,乃前朝手工大匠白大家所制,献于灵慧王,赞扬其功德。灵慧王天资聪慧,通晓天地,心性善良,自愿放弃皇位,辅佐新皇,其功绩卓卓,为百姓为朝廷鞠躬尽瘁,是世人之崇拜的楷模。 冠的制式独一无二,上面的宝珠乃东海传闻中,只有有缘人可见的仙灵岛所产,仅此一颗,再无其二。而制冠的金体,是青光金矿的第一批,至精至纯。冠带更是由特养的蚕宝所吐丝而做,以如今的工艺,再也没有比它更薄更轻的。 如此贵重之物,就在她头上,令他不得不匪夷所思。 二哥祁昱收下赏赐后,便没有见他戴过,只有几日前接待异国皇帝和使臣时才第一次见到。 说起来也是那日,听闻二哥出入太学,拜访周崇州夫子,接着林起便被叫去夫子堂训斥。 祁泰眸光微变,晦暗不明,波涛汹涌。 他顿了顿,喊道:“请季小娘子留步。” 西山狩猎 季心心转身,看着面前的人。 他年方十七,与自己同年,面貌柔和温敦,眼梢却有两分掩饰不去的狡黠,他眯着眼睛毫不掩饰地打量着自己,叫人不喜。 “听闻季小娘子喜好运动。” 祁泰打听过十二女学子的来路,加上季大人政绩卓越,自然对季家多有关注,他笑笑:“先前听说有位小娘子在清凉苑展示过五禽戏,想必就是季小娘子吧?” 季心心皱眉:“如何?” 叫住自己总不会是想确定当事人是否是自己这么无聊吧。 祁泰还是笑:“看来真是喜爱了,真是与其他小娘子截然相反呢,听闻还曾因为骑马摔了腿,导致在家修养了好些时间。” 季心心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关心究竟为何意,一旁的郑雅宁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留神。 眼前的人还在笑,温和无害,越是这样,季心心越是毛骨悚然。 她非常给面子地怼了一句:“殿下果真如传闻中的平易近人呢,和我们一点儿距离感都没有,就如同姐妹一样。” 言外之意是你真是闲,跟姐妹间爱说些小八卦一样。 祁泰也不恼,直抒心意:“马上秋猎了,不知道郑家妹妹和季小娘子可意?” 被点名的郑雅宁也不装了,嘴角垮了下来:“我不便。” 季心心:“我无意。” 祁泰笑容肆意,说了句“无碍”转身走了,他收起笑容,脸上没了温度,不急,总有机会的。 …… 过了几日,季心心终于理解到那句无碍下的笑容是何意,她在太学里收到家中来信,说自己被娘娘亲点为此次秋猎的陪同人员。 秋猎向来只有皇亲国戚才有此殊荣,以季府的等级还够不着,但是这次,季承载却被陛下亲点,还恩准了允许家属随行。季家本意是不想她耽误学业,准备不让她去,但淑妃娘娘突然夸奖她一番,说想见见她,连旨意都下了,不得不从。 季心心和夫子告假,得知郑雅宁也因为这次狩猎请了假,叹道难姐难妹,回到学舍收拾东西,默默把所有过错都推到了三皇子祁泰身上。 一定是他在搞鬼。 到了秋猎那天,天高气爽,万里无云,是钦天监观察天象推算出的好日子。 一行人浩浩荡荡行往西山,所有人都神采奕奕,精神抖擞,除了季心心。 她被拘束在马车里,和司南面对面,因为骑马功夫不到位,不允许下来,去往西山的路又长又陡,她被颠婆得连话都不想说。 司南看着无精打采的她,有些不忍:“小娘子,要喝些水吗?” 季心心连眼皮子都没掀一下,两眼空空,呆呆吐了个“不”字。 她只想出去。 大好河山与她无关,只能被困于这方寸之间,连灵魂都被束缚住,别人都是高歌载马,只有她,可望不可及。 她叹了口气。 …… 长长的队伍望不到头,祁昱在前头,季心心在后头,宛如河的两端,遥不可及。祁昱在前头陪着崇康帝,相伴的还有三皇子。 祁泰瞧看一眼祁昱,故意说道:“上次看见二哥戴着通灵金光冠,煞是好看,当得起‘远山出岫之姿,皎月出云之貌’呢。” 崇康帝记起来那日,在异国使者前,他毫不逊色,不仅外貌还是才华都让人折服,为大启长了不少脸面,他说道:“你二哥确实当得起。” 祁昱只是笑笑,向崇康帝请示:“父皇,请准许儿臣去后方检查探查情况,以保安危。” “去吧。”崇康帝知道他恪尽职守,很是放心。 祁泰看着驾马而去的背影,嘴角冷意森森,所谓坚不可摧的人,也有了软肋。 季心心正在车中百无聊赖,忽然听到车厢外马蹄踏踏声,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她,与自己有关。 她一把撩开帷帘,笑了。 她的眼里闪着光,笑意直达眼角,整张脸灿烂无比,叫人心神荡漾。 祁昱全身冷意只用了一瞬,很快消褪,看着她,勾起了唇角。 “殿下。” 季心心看着他,今日的他穿着绛红骑装,整个人英姿飒爽,气宇轩昂,是平日不曾见到的模样。 “你是特意来看我的吗?” “是的,等到了西山,我带你去骑马。” 祁昱知道她的喜好,与她共处的两月里,他都铭记于心,知道她不喜约束,知道她爱骑马。 她的笑容更灿烂了,都快咧到耳后根,有了祁昱这句话,接下来的等待不再难熬,很快就在期待中渡过。 到了西山猎场,行军迅速整合、分散,执勤的执勤,巡逻的巡逻,各司其职,很快,他们便被分配到各个营帐。 不知是否因为淑妃娘娘钦点的缘故,季心心所在的营帐距离皇家很近,甚至比一些皇亲国戚的还要近。 开赛前的宴席上,大家畅饮助兴,崇康帝举杯示意:“众位爱卿,若谁能拔的头筹,朕重重有赏。”崇康帝哈哈大笑,大概在皇宫闷得久了,出来后容光焕发,连君王的威严都淡了几分。 席下众人大声附和,一道尖细的女声尤为突出。 崇康帝注意到,便问:“福禄郡主吴静似乎也想参加啊?” 吴静站立起身,走到中间,跪下:“回皇上,臣女有兴趣的很呢。” 她今日穿着绯红骑装,金冠束发,艳光逼人,利落骑装勾勒出曼妙细腰,叫人移不开眼。 “好!巾帼不让须眉!”崇康帝很高兴。 吴静得到准令,站起身,环顾四周,志高气满,一股子傲劲儿,似乎谁都不放在眼里,她家室好,样貌好,自然是有骄傲的资本。 她看到眼下的季心心,冷笑一声,今日除去皇妃,同辈就属她的地位最高,座位却居于她之下,明明自己是淑妃的侄女,她却跃她之上,不知是耍了什么手段。 吴静坐回座位,崇康帝还在问话,他今日心情舒畅,看谁都顺眼。 “福禄郡主怎地这么有兴趣。” “回陛下,这次特邀女眷,承蒙皇恩,自然要助助兴的。” “好好好。”崇康帝拍好叫好。 吴静又说道:“这次同邀女眷中,听闻同辈的还有太学里的女学子呢,不知她们有什么表现。” 被暗示到的两人面面相觑,女学中就只有季心心和郑雅宁来了,说的正是她们,季心心还对上次在服饰店的相遇耿耿于怀,根本就不接她的话。而郑雅宁则是不屑,虽然自己总被人说心高气傲,但她分得清与眼高于顶的区别,她讨厌眼睛长在头顶的吴静。 场面一度陷入尴尬,淑妃娘娘出来接话。 “你莫不是有什么好点子?” 她这个侄女,虽然性格犟,脾气也不大好,但最能哄她欢心,总能搜寻些新鲜玩意儿逗她,这次回永安,带的异地新奇玩意儿,一大箩筐,连崇康帝看见,都说孝心可鉴。 “回娘娘,臣女不敢枉下妄言,女学子们有什么展示,我是不晓得的,只是提议出来,希望大家能贡献出一份力罢了。” “你这孩子也是有心了。”淑妃眉慈目善,看向离她最近都季心心,“不知你们可有表示?” “……” 季心心没敢让淑妃等太久,也不敢扫兴,回道:“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单人的力量是渺小的,能起到的作用也是微乎其微……” 她顿了顿,吸引足大家的注目后,方才继续说:“众人拾柴火焰高,能用众力则无敌于天下矣,臣女提议,一人展示,不如多人展示。” 季心心说完,崇康帝眉眼都弯了,他没想到在他眼里的小孩子,也有如此见解,又想到她是女学一员,便说道。 “说得好!人心齐,泰山移,众志成城,无坚不摧。不亏是女学出来的学子。” 吴静气结,脸子都耷拉了下来,一点儿也不顾及场合,淑妃娘娘看到,立马补充道:“是啊,说的真好呢,陛下不妨让她们在狩猎结束后,一起表演个节目助助兴吧。” “好!甚是合朕心意!” 吴静腮帮子都在抖,紧紧攥住酒杯的手也抖个不停,她恶狠狠的看着季心心,若是当初她早点死在那地,也不至于今日还在这里拂她面子,让她当着众人面子下不来台。 她吴静,什么都可以不要,唯独面子,一定要死死维护! 淑妃看着这个小孩心性的侄女不由得担心,人总是不能十全十美,虽然她会逗自己开心,但是性格太为执拗,她害怕侄女会做出什么举动,惹得皇帝不快,便招来侍女,让她带话给吴静,告诉她,让她安分守己。 宴席毕,狩猎始。 一望无际的皇家猎远苑里,上百马匹奋力前跑,奔驰在山林之间,战力嘶鸣,飞箭如雨,场面惊心动魄。 女眷们待在视野最好的地方看着前方战况,心都悬了起来,各个平日斯文模样的男子,换上骑装,英勇俊逸,雄气勃发,他们搭弓弯箭,围猎网捕,索套火攻,共同目标便是那禽猛凶兽。 才艺展示 季心心追随着那道绛红身影,身下的玄黑骏马扬起马蹄,足足比旁人快了半个身子,泥土飞溅,蹄声铿锵,瞬间就不见身影。 她把目光转向爹爹季承载,激荡的场面一下就变得悠哉起来,完全换了画风,他勒住马缰,落在队伍后面,一点儿也不着急,反而看起了风景。 惹得视野台上的人哄堂大笑。 连崇康帝看见都忍不住笑起来:“瞧这个季承载,真是拿他没办法。”他这个臣子有能力也有魄力,面对欣赏的人自然看什么都顺眼,若是换做别人,就另当别论了。 他又看到福禄郡主射杀一只狐狸,拍手称好,季心心只觉得没趣,找了郑雅宁一起商讨助兴节目。 郑雅宁嘟囔着嘴,翘的高高的:“这吴静真够讨厌的,若不是她整这一出,何苦受着苦。”她似乎想到什么,又说道:“还有三殿下,祝愿他失望而归,颗粒无收。” 她说完才反应过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与季心心的关心已经好到可以吐苦水的地步了,似乎是从有共同讨厌的人开始,两人间就破了冰。 季心心说道:“你有什么建议吗?” “那你会什么?”郑雅宁反问道。 “……”这个问题真是有些难道季心心了,她会的不多,琴棋书画样样拿不出手,会的游泳又局限于场地无法施展,确实有些难办。 季心心纠结的模样落在郑雅宁眼里,她愣了片刻后,提议道:“要不五禽戏吧?” 季心心抬头,睁大眼睛。 郑雅宁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会的。”她一直有在私下练习,只是碍于面子没有放在台面上,之前的盘腿精心早已被她抛弃,倒戈了阵营。 季心心会心一笑,开学不到两个月,就有人开始喜欢五禽戏了,好的东西终究是会被人发现的。 她说道:“好,五禽戏又与狩猎中的禽兽有关,挺合时宜的。” 郑雅宁重重点了点头,两人便开始准备,问了一圈,世家千金中知道的人寥寥无几,只有武安郡公府的小娘子姜婳有所涉猎。 她谦虚说道:“我练得不行,恐怕拖了后腿。” 由于在场的女眷本就不多,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知道的,说什么也不放过了,姜婳被她俩拉着去了排练场。 季心心默念着姜婳的名字,忽然觉得有些耳熟,她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啊?” 姜婳忍住笑,摇摇头:“绝对没有。” 季心心还是疑惑,她的记忆力尚可,说耳熟绝对是有印象的。 姜婳看着她纠结的小脸,终于绷不住笑出声来:“两个月前,我曾邀请你来我的生日宴,但是你因为腿伤,不能前来,所以我们是没见过的。” 姜婳对季心心熟得不能再熟悉了,自从她收到表哥的信件,让她以自己名义邀请季心心时,她就开始关注了,从入学到小考,一件也没拉下。方才若不是看她是季心心,才不会答应来表演劳什子五禽戏呢。 季心心也终于想起,那时她收到唯一除同窗外的请帖,开心的很,可是由于腿伤不能前去,失落了好久,她用心备了好礼,写了信,托人递了去,后面因为学业的事,就没有下文了。 “有缘的人再多坎坷,也会在一起。” “是的呢。” 姜婳长的柔润乖巧,一双灼灼桃花眼,笑起来时,睫毛宛如小刷子,扑簌扑簌地,惹人怜爱,论谁见到都喜爱不已。 郑雅宁着急排练,等不及她们相认,便出声道:“先排练吧,认亲等到表演结束后再说。” …… …… “嗖”,一只利箭划破长空,牢牢钉在树干上,几片叶子随之抖落下来,树下的白兔落荒而逃。 看到猎物在眼前逃跑,吴静并不恼怒,今日她猎得东西够多,完全能够交差了,她驱马上前,面对侧前方的男子,拱手示意:“二殿下,多有得罪了。” 她声音轻扬,面若春风,一身镶金绯红骑装,称得脸蛋齿白唇红,风姿绰约。 祁昱坐下的马匹因树上的利箭,受到惊吓,蓦然立起,一声长鸣响亮在山林间,而后稳稳地落在地面上。 他斜着眼睛瞥了吴静一眼,不说话,她是故意失手的。 看到男子不理会自己,吴静越发有兴趣,她牵起嘴角淡淡一笑:“昱王殿下可是恼了?” 祁昱无视对方的调侃,拽紧缰绳,扭头就走。 吴静看着离去的人,意味深长一笑,随即也扭头而走。 “呜—呜—呜—”号角声响起,第一场的围猎落下帷幕,大家驱马赶回武场。 武场的人翘首企盼,静待众人归。 “驾!” 一道爽利的声音传来,大家心中的石头都落了地,最先回来的是福禄郡主吴静。 围猎赛中除了第一名倍受关注,第一个出现的人也颇为重要,吴静也是吃准了这一点,知道第一名无望,便找准时机第一个出现。 大家都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她越发神采飞扬,天生就喜欢这种目光的洗礼,人越多,她就越得劲儿! 吴静纵身下马,场上的侍卫立马上前清点数量。 “禀皇上,福禄郡主猎野猪二只,麋鹿二只,獐子三只,一共五只。” “好好好,还以为福禄郡主会射一些鸟儿、兔儿之类的,没想到真令人刮目相看啊!” “可不是嘛,静儿真棒。”淑妃娘娘附和到。 吴静跪在地上:“殿下,臣女的承诺都做到了,接下来就看其他人的了。” 她环看四周,没有看到那人身影,还以为是怕了,落荒而逃了,连看都不敢来看她。 大家陆续而来,侍卫忙着清点数量,不一会儿结果就出来了。 “回禀皇上,第一名泰王殿下,第二名刘品山将军,第三名顾若大人。” 听到结果,崇康帝愣神片刻,没想到向来不出众的泰儿居然爆冷,夺得魁首。一旁的淑妃听到是自己儿子,连忙对崇康帝说道:“陛下金口玉言,可不能耍赖呀,说好的赏赐可不能因为是自家儿子就不给了!” 崇康帝回神,笑着说道:“一言九鼎,怎能不算话呢,赏!” 淑妃脸都要笑僵了,今日可真是出了风头,皇后因为身体抱恙不能前来,所有妃嫔中只有自己陪伴御驾,而自己的儿子更是勇夺第一。 她看着昱王身后的猎物,不过些羚羊、兔子、蛇之类的物种,而泰儿却是豺狼虎豹,比较下谁更厉害,一目了然。 到了傍晚,篝火燃起,甚是壮观,烤架上的猎物,滋滋燃起,香气四溢,如此情景,连吴静都忘了还有某人的茬没找。 就在大家把酒言欢时,季心心、郑雅宁、姜婳现身,她们跪在地上,请示献艺。 她们换上利落的骑装,迅速站好队形,一前两后,季心心在最前面,她们朝着周围的人行礼后边开始准备好的表演。 第一个是虎戏,她们俯身撑地,身躯前耸,做出老虎伺机姿态,而后又前耸至极后,稍停片刻。 众人惊讶,连酒水洒出来,都未曾察觉,大家停下动作,等着老虎的下一个姿势。 三人稍停后,身躯向后缩并呼气,来往三次,将老虎走路的姿势表现的淋漓尽致。 台下有人故障,大家没料到几个娇娇小娘子,一开头就给大家带来了不小的震撼。 可震撼还未结束,就在大家以为结束时,三人屏气凝神,只见郑雅宁和姜婳在前侧屈身,季心心在二丈外的地方,又恢复老虎俯地姿态,一个前冲,接连踏上两人的后背,用老虎式样表演了一个极速攀爬。 …… 周围一片沉静,只有火光啪啪的声音,不知道是被震惊到说不出话,还是无话可说。 就在大家还未回神之际,三人迅速摆好第二姿势,鸟式,这次是姜婳在前,因为她舞蹈功底了得,最能将鸟的姿态竟数展出。 她们轻盈似鸟,头、颈、躯干,下肢配合得当,各个关节柔韧有力,提脚时稳如笨种,岿然不动。就在最后结束时,她们三人将脚搭在彼此的腰间,围成圆圈,然后放开着力部位,互相搀和,展现团队协作力,彼此信任。 在最后展现了猿,她们捡起放在地上的横杆,站立在竿下,如猿猴攀物般,抓握横杆,两脚悬空,引体向上。然后用左脚背勾住竿子,放空双手,头身又随之向下倒悬…… 猿猴的灵巧敏捷,和轻松活泼的姿态,都在她们身上一一展现。 ……表演完毕时,她们已经大汗淋漓了。 迟来的掌声终于到了,掌声如潮,一波接一波。大家似乎又看到了猎场上的动物浮现在眼前。 “好!好!好!” 一位老者站起身,大声鼓掌,手都要拍烂,他不仅是钦天监的部下,更是动派系的支持者,方才小娘子们的表演,他看在心里,激动不已。 原先的五禽戏还不被大家所接受,只小范围在劳动百姓中传播,没想到现在已经在世家千金中流传了,还表现得这么精彩,在原先的基础上加了自己的见解和动作。 他除了说好,已经说不出其他话了。 月湖夜骑 大家除了震惊还是震惊,纵观大启百年,从未见过哪家才艺展示如同她们三位一样别具一格,只怕今晚过后,这个场面会在脑海中久久不散…… “小娘子们表演的真好,十分贴切围猎主题呢!” “我仿佛又看到那些动物活灵活现了!” “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回过神的众人加入了夸赞队伍,连崇康帝都感兴趣问了起来:“这是什么舞蹈?” 季心心上前回答:“回禀皇上,这是一种强身健体的功法,每日练习可通经络、活筋骨、调气血、益脏腑,出汗后身心舒畅,而且不受场地限制,哪怕在屋内也可以。” “哦?”崇康帝颇有兴趣,他看着眼前之人的长相,有些眼熟,便问道,“你是哪家的千金,怎从未见过呢?” 一旁的季承载连忙起身,跪在季心心旁边,说道:“回禀陛下,乃属下之女。” 崇康帝看着面前的两父女,长相便是最好的证明,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难怪了,虎父犬女,果真相象。” 季承载在朝廷是有名的执拗性子,在作风上也是严谨,从来不听闲话,只认事实,在朝中也总是得罪人,但皇帝喜欢这样的臣子,有能力,又不善交际,一心只扑在政务上。 只有这样的人才教的出这样的女儿,不畏世俗眼光,又不惧外人评价。 崇康帝记起季心心是女学的一员,当时参选的人员众多,只有季心心是他钦点的,大家都以为是看在季承载的功劳上,实则不是。 “说起来,朕与季小娘子还有些缘分呢!”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不明所以,毕竟一个与皇帝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崇康帝说道:“季小娘子是朕钦点女学子。当时还有人不服气,以为朕徇私,可碍于朕的身份,又不敢直说。” 想起往事,崇康帝哈哈大笑起来:“朕可没有徇私,朕知道你们选择的人要品貌高尚,才艺出众,朕选的人也不赖。” “去年大庆洪水频发,季府上下都为治水而出力,就连十六岁的季小娘子也没闲着,她游说于百姓间,劝说他们搬离久住的家乡,不仅如此,还想方设法如何安置灾民。” 大庆的洪灾人尽皆知,由于地势气候原因,一到洪涝时期便危险万分,朝廷不知出多少能工巧匠,都只得到暂时缓解。去年,在大庆任职的季承载提出“治洪不在堵而在疏”的方法,终于有所改善。 可是要疏,就代表很多百姓得离开一直居住的地方,让一个人离开自己开垦的家园,离开自己亲手栽种的园地,不是件简单的事。 在场深入过百姓间的大臣们都有所动容,再看季心心时,已经有了不同的认识。 崇康帝继续说道:“宇治三十年,六月初八晚,洪水再度泛滥,那晚的大庆的百姓在睡梦中被惊醒,身在永安的我们也彻夜难眠。” 当时大庆正值洪涝时期,新政还处于实施阶段,又恰逢钦天监算出大庆必有大难,人心惶惶,朝廷上下都处于左立不安的状态。 六月初八晚,洪水势大,围堤再也困不住来势汹汹的洪水,季承载当机立断,弃庆安乡保大庆,并立马派人通知庆安乡的百姓连夜撤离,当晚,睡梦中的百姓被敲门声惊醒,人人相告。 事发突然,有些百姓不听劝说不愿离开,可洪水来势汹汹,已经到了安庆乡处,小部分百姓被围困,再想离开时已追悔莫及。 “你们可知那被围困的百姓是如何救出的吗?”崇康帝沉声道,面色渐渐沉重,即便已经过去一年了,但再想起还心有余悸。 “是季小娘子连夜召唤会凫水的奴仆,去安庆乡解救被围困的百姓,她们一个接一个,彻夜未眠。最终安庆乡的百姓无一伤亡,有惊无险。” 这是奏折上未说明的事,由特派暗卫禀报上来的,所以大家并不知情。 席下议论纷纷,因为太过于匪夷所思,哪有世家千金会凫水不说,还能一夜都在解救百姓,女儿家弱,身体扛不住,实在令人不可思议。但又想到方才的表演,似又有些可信度了,再加上是由皇帝陛下说明,大家自然深信不疑。 季心心从未在这么多人面前接受夸赞,有些害羞起来,她垂着脸,一抹红晕瞧瞧爬上脸颊。 一道熟悉绛红身影出现在她的眼角余光下,她把视线投放在他身上,终于不再感到别扭。 祁昱的眼光是自豪又骄傲的,与其他人不同,她看着他,也笑了起来。 …… 宴会结束,大家分散,季心心连忙躲开了郑雅宁她们,无疑其他,她们在她耳边絮絮叨叨的,缠着她讲那晚点英雄事迹。 季心心在猎场附近的周围待着,方才宴席上时,祁昱对她张口比划,让她等他。 树丛中发出沙沙声响,季心心随声望去,他牵着黑马缓步而来,身着月白的薄绸秋衫,玉带束腰,给人沁人心脾的感觉,月光下,棱角分明的俊容,越发俊逸。 “殿下,你还有时间沐浴更衣呢” 季心心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香味:“我可是等了你好些时候。” 她方才甩开好友后就赶回营帐沐浴了,怕他等得着急,又着急骑马,匆匆忙忙的,到了地点却又不见人影。 “世上没有让女子等的道理。” “好,下次不会了。”方才被父皇叫去商议政事,所以耽搁了些时候。 “那我们开始吧?”她眸光闪闪,迫不及待。 祁昱搂过她的腰,将她扶上马,走在前头,一直牵着。围猎场有处月湖,凉风习习,风光略好,适合骑马。 到了月湖,季心心急不可耐,想下马来感受,可是祁昱的马匹高大无比,以她的水准无法单独下马。 “殿下,我能下来了吗?” 祁昱回头,月光下的女子,肌肤雪腻娇嫩,腮旁弥着浅淡粉色,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无辜睁着,双唇轻嘟,不点而朱。 他没有扶她下来,而是纵身一跃,牢牢坐在马匹上。 “……” 季心心的后背陷入坚实的怀抱中,心跳停窒了一瞬,人也呆懵了。不是说教她骑马吗?怎么他上马来了? 祁昱轻勒马缰,停下的马匹开始走动起来,季心心终于回过神。 她被圈在怀中,对方强烈的男性气息将她笼罩,季心心顿时心跳如雷,脸上腾得烧了起来。 “昱……昱王……殿下……” 季心心说的磕磕绊绊,祁昱没听清楚,低下头回她:“怎么了?” 他的呼吸喷在她的耳颈,温温热热的,有些痒苏苏的,她有些不自在,耸了耸肩:“殿下,我们不是要练习骑马吗?” 祁昱停顿了几秒,说道:“刚才被父皇叫去商讨政务,来的急,没有带合适的马匹……” “然后呢?”季心心转身,看着他。 祁昱看了她一眼,很快转开:“今日的马匹不适合练习骑马。” “……” 季心心气囔囔的,嘴巴翘得老高,不满之意尽显在脸上,很难不被发现。 祁昱低低浅笑,一拉缰绳,马匹小跑了起来。 季心心顾不上看他,被带得正直了身子,但实在气不过,便用手肘往后顶了顶:“殿下,你说话不算数。” 她是真的生气了,方才听到不能练习骑马时,心里空落落的。 “等明日我带了合适的马匹再教你。” “不用了!以后都不用了!” “……”祁昱停下马,扭着头看着她:“生气了?” “殿下,你说谎都不打草稿的吗?你说来不及,可是你连衣裳都换了。” 祁昱看了看自己的衣裳,他确实没有说谎,父皇是在他沐浴后再叫他去的,他捏了捏眉骨:“我没有骗你。” 听了这句话,季心心不知道怎么说了,在她心里,祁昱是一言九鼎的,从来不会说废话和胡话,而且他也没有必要去骗自己。 但她心中还是有些不快。 “等你回府后,我送你一匹小马驹。” “我家中连放置马厩地方都没有,那里还放的下小马。” “那我放在昱王府,等你有空的时候来练习?” “殿下,我日日都在太学中,唯一的休假怎么可能去昱王府呢?” “……”祁昱不再说话,扭转马头,开始飞奔起来。 季心心在马上一颤一颤,整个身子都颠簸起来,身后的胸膛也开始若即若离,祁昱察觉到她的不适,缩进双臂,将她牢牢禁锢在怀中。 “我们回营地,重新选一匹小马来。” 她的呼吸乱了起来,说话也有些停停顿顿的:“不……不用了吧,今日……今日就……散散马也挺好的。” 祁昱恍若未闻,任是控制着马匹,往前跑着。 季心心伸出手,拉了拉他手臂上的衣袖:“殿下……” 祁昱终于有所动容,马匹的速度也慢慢降了下来,他将手臂松开,她也得空喘息了起来。 祁昱表白 月光透过树荫,洒落在树根下,马蹄踏来踏去,将它踏在脚底,然后一动不动。 周围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祁昱松开手臂,呈环形圈绕着她,将她圈在自己的范围内,身后的胸膛也渐渐离开,两人不再有身体上的触碰。 季心心垂眸,目光在两人膝盖处流连,她雾蓝色的裙摆上出现一片针工不凡的细锦衣角,上面的银纹织路,在月光下闪闪烁烁。 她舔了舔唇,想说什么,可想说的话到了唇边,却又记不起要说的内容,她咽了咽口水,只剩胸口砰砰砰在跳。 祁昱牵动缰绳,马匹又动了起来,调转了方向,朝月湖走去。 季心心脑中一片空白,直到看到眼前的大手,才回过神来,祁昱已经下马,并要将她扶下来。 她将手搭在那双大手上,手掌陡然缩紧,一用力,自己便被带了下来。站稳后,她下意识松开五指想要放开,却被人趁机而入。 她看着自己的手被人牢牢十指相扣,然后带着她去栓马,去湖边,再也没松开。季心心浑浑噩噩的,任由他带着她,直到在月湖边坐下,她才意识到不对劲。 二个月前的祁昱和她,是针锋相对的,还因为自己的不告而别,故意指示丫鬟绕路,害她多走好些路。再后来因为落水去找他对峙,他却不计前嫌,愿意帮她,云水坡的相遇,还有那些莫名其妙的衣裙,两人的牵扯越来越多…… 她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想法,很快,她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可能性。 两人虽然有牵扯,但是不至于祁昱会喜欢她吧…… 可是,牵手又说明了什么呢? 季心心侧过头,对方英俊的侧脸近在咫尺,只是一侧,也能看出独超众人的神韵,丰姿奇秀,高贵清华,是不多见的绝代美男,她一瞬不瞬地望着,脸上悄悄浮起娇色。 察觉到她的目光,祁昱转过脸看着她,轻眨眼睛,似乎问她在看什么。季心心连忙挪开视线,耳尖烫得发红。 与季心心的慌乱相反,祁昱举止从容,不慌不惊,唯有烟波,晦暗幽深。 季心心将身子侧向另一边,伸出右手轻轻扇着,试图缓解下脸上灼热的发烧感。 等到灼热消失,她也终于想明白一事,祁昱若不是喜欢她,为什么要牵着她不放,而且以自己对他的了解,他也不是那种色令智昏的人,不会因美色而失去理智,更不会做这种不清不白的事。 她挣扎着左手,想挣脱他的手心,不料对方越牵越紧。 “殿下,你这样很不清不楚~” “哦?”祁昱看着她,着重了后面几个字,“怎么不清不楚?” “……!!!” 季心心气结,怒睁着眼,想他怎么这副样子,从来不会主动去说,而是让人胡乱猜,自己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 她转过身:“殿下位高权重,想牵便牵吧,反正我又说不得什么。” 祁昱追随着她的脸,在她脸上流连,此时的她因为侧坐着,只能看到扑簌扑簌的长睫,以及俏挺的秀鼻子。 他轻叹一声,淡声道:“你不知我是何意吗?” 他自认为每次的举动都很清楚的表明了心意,不然他不会出手相助,也不会做出帮她梳头,以及带她骑马的举动,他以为她够聪明了,没想到还没开窍。 “你觉得我会随便帮人梳头发吗?你要知道男子给女子梳发是表示何意。” 季心心哑口无言,想到那日他的举动,又开始害羞起来,她狡辩道:“可是在陵坊时,你也曾帮梳过头发啊。” 之前在陵坊时,自己梳不来头发,祁昱嫌弃,看不下去,便动手教她,是他手把手教她学会的那些男子发髻,后来那两个月也一直都是自己帮他束发的。 “莫不是在那时,殿下便知道我是女子了?” “嗯。” “……” 季心心被气的结巴,之前惊心胆战怕他发现,一直小心翼翼,唯恐被发现,好不容报上的大腿要将她抛弃,现在居然告诉她,大腿早就知道了,那她那些日子装模作样的囧态,在他眼里岂不是很可笑。 她质问道:“殿下,你明知我是女子,还让我做你的贴身小厮?你可知对女子名誉不好吗?” “我之前并不知晓,是后面才知道的。”那时的季心心简直不像个女子,每日闹腾的,就像个男孩子,自己自然没有朝那个方向想。 “那……”季心心语结,说不过他,“你……!!!” “我怎么?” “殿下是在陵坊时就喜欢我了吗”话刚说口,季心心就后悔了,喜欢她的事实还没确定,她就下了断定,有些太过于厚脸皮。 祁昱从未想过是何时喜欢上她,他从来对于男女之情就不多在意,在陵坊时遇见,见她不讨厌,便答应带在身边,现在想起,若是换了别人,可能就不一样了,只因为为她,他才如此。 知道她是女子后,并没有责怪她的欺瞒,只是生气她不告而别,和担心她的失踪,而后再见,也从未想过报复,只是想知道一个原因罢了。 也许从那时开始,便对她有了不可言说的心思,只是自己未曾发现罢了。 祁昱说道:“是吧。” 季心心皱眉:“什么是是吧?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她真是觉得祁昱这人有大大的问题,说话模棱两可,让人琢磨不透,难道这就是上位者的特质吗? 她又说道:“殿下在办公时,也这般回府下属,让他们猜你心思的吗?” “……” 祁昱眉头微皱,觉得面前这人真是愚笨极了,偏偏她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要不是喜欢你,我会派人给你烧洗澡水吗,就该扔你在池子里自生自灭。若不是对你有意,我用得着给你送那么多东西吗?你觉得昱王府是财大气粗到随便什么人都能如此吗?” “若不是——” 祁昱话没说完,便被季心心制止了:“我都知道了,不用说了。” 她玉兰白净的脸上染上淡淡红晕,随即向着白皙剔透的耳廓染去,嫣红一片,整张脸都是红彤彤的。 祁昱饶有兴致,左手撑在膝盖上,用手掌支撑着脸,就这样看着她,这般害羞的她倒是少见,他低低浅笑出声。 季心心羞得扭过身子,背对着他。 她被表白了!!! 她被祁昱表白了!!! …… 祁昱看着背对自己的后背,有些不满,他伸出手,捏了捏她嫣红的耳尖,轻轻在手腹搓揉,此刻的她,可爱的紧,他能想到背对自己的脸此刻是什么模样,清灵艳丽不可方物。 “你怎么想的?” 他似乎心情颇好,说话的尾音都带着语调,像拿羽毛在人的心上挠,痒酥酥的,手指还不停的逗弄着她。 季心心拉开他的手,整个脸都埋在膝间,不敢抬头看他。 “季大人和季夫人都已经知道我的心意了。” “……???” 季心心猛地抬头:“什么时候的事啊?” 祁昱终于又重新看到她的面容,果然如他想得一样,宛如三春桃花灼,粉酥雪嫩,娇艳却不自知。 “你与你母亲拜访昱王府那天。” “……我不知道,府中也没有动静啊。” 祁昱沉吟片刻,那日举动实为意外,但自己也有意而为,想试探季府的意向,只是没料到连动静都不曾有。 他瞧了瞧天色,已经不早,便捏了捏她的脸,道:“要不要回去?” 季心心点了点头。 祁昱将马牵了过来,将她一把扶上马背,待她坐稳后,才牵着往回走。围场周围都亮了起来,伴着微弱光亮,两人一前一后,一上一下,行走在树林中。 …… 吴静一直侯在昱王的帷帐周围,手上还拿着今日要赔罪的礼物,人群散开后她便过来了,奈何没有找到人。 远处的祁泰醉醺醺而来,今日解散后,几位同僚相伴前来庆祝,一时得意忘形,便多喝了。他一直隐忍蛰伏,都快忘了本来的面目,上面的两位哥哥不论身世还是才干,都在他之上,而自己一直都是透明存在。 再过一月他便成年了,到时他也能领上差事了,他要让朝廷上下都看看,他祁泰是何等优秀,这启国还有位三皇子。 他歪歪倒倒的走来,朝吴静说道:“表妹,你在这里做什么?” 吴静有些嫌弃,他嘴里熏呼呼的,不大好闻,她冷声道:“等人。” 祁泰看了看,这附近是祁昱的营帐,疑惑道:“你在找祁昱吗?” 吴静不说话。 祁泰冷笑几声,道:“别找了,他去找别的女人了,看不上你。”祁泰的眼里有几分讽刺,这个表妹好高骛远,竟然还敢妄想祁昱。 吴静不信,依今日所见,昱王殿下绝对不是贪图女色之人,而且在场的女眷中,也根本不可能有其他女子能入他法眼。 就在她极力辩解时,两道身影缓缓前来。 太学英雄 弦月如钩,皎洁温柔,夜色浓得化不开。 营帐周围静悄悄地,只有巡逻的士兵站岗守卫,祁昱将季心心送至营房前,便转身离开,期间连视线都不曾投射给那两人,即便他一早便知道他们的存在。 祁昱回了自己的营房。 祁泰扯了扯嘴角,一开口便打了个酒嗝,“你看,他连看都不看你。” 没有等到想象中的暴怒,祁泰有些惊讶,往日的吴静一点就燃,若是被伤及面子,更是无所顾忌。 对于这个表妹,他眼中淡漠无比,并无任何感情,他母家权势过大,引皇上猜忌,所以他只能减少与国公府的接触,并且收敛自己本性。 他没有再讽刺吴静,只是看她一眼,带着莫名意味,然后离开。 随着祁泰的离开,吴静松了松手掌,掌心的指甲印清晰可见,她们吴家因为躲避锋芒,不得不主动请缨回丰至本家,本风光无限的她,却不得不收拾包袱离开永安,一去就是五年。 现如今再回来,一切都陌生无比,熟悉的人不再熟悉,风光也不在,她挺起傲骨,只为替吴家争口气。 吴静带着准备的猎物,转身去了淑妃的营帐。 今日崇康帝因为醉酒,并未召幸淑妃,所以此刻她正在侍女的伺候下梳妆,看到侄女的到来,略有几分惊讶。 “静儿,你怎么来了?” 吴静堆着笑,走到姑母旁边,接过侍女手中的短梳,替她梳发:“姑母一头秀发真是令人艳羡。” 淑妃伸手拍了拍她正在梳发的手,柔声道:“傻孩子,今日玩的还开心吗?” “开心。”吴静放下短梳,开始按捏肩膀,“我带了今天的猎物放在门外,特意给您的。” “好孩子。” 淑妃今日有些焦虑,陛下明明只带了她一位嫔妃,却不宠幸,而是放她在孤零零的营帐中,并婉拒了她的陪伴。侄女的到来,说的那些暖心话,有缓解一些她的不安。 “大哥在丰至还好吗?” “爹爹在丰至很好,时常惦记您呢,担心你在宫里过的好不好。” 淑妃在宫中多年,早已练就铜墙铁壁之身,现在听到家人的关心,难免有些动容,若不是因为她,哥哥也不必去丰至,那里苦寒僻静,不如永安便利。 他们吴家在父辈时就迁至永安了,却因为消除陛下疑虑,被迫回到本家,实在委屈至极。 “哥哥身体还好吗?”她已年近四十,因为保养得当看不见岁月的痕迹,但身体上还是有所变化。 “哎……”吴静轻叹一声,沉声道,“不大好,丰至天寒地冻,父亲早年打仗留下的病根复发了。” “……”淑妃低头小声啜泣起来。 吴静却微微笑了。 她的目的达到了,姑母开始自责了。 在丰至那五年她早就明白了什么靠得住,什么靠不住,当今皇上身体健朗,大皇子虽残疾但二皇子康健,并且颇有能力和手段,三皇子把握并不大,更何况淑妃还畏畏缩缩,不敢出手。 正因如此,她才会步步紧逼。只有打破幻想,才会触底反抗。 “姑母。”吴静弯下身,从身后环抱她,“想爹爹了,不知道他好不好,也见不到他。” 她因为到了婚配年纪,才得以为借口回永安,而父亲却不能回。 “我也想哥哥了,五年都不曾相见了。” “姑母你说,我大婚时爹爹能不能回来?” 淑妃错愣片刻,方才记起,侄女回来最重要的事就是婚事:“是姑母大意了。”她这些天因为围猎之事,分去了精力,并未想到侄女的终身大事。 “姑母才不大意呢,我伺候您就寝吧,今儿想陪您睡。” “好。” ****** 围猎结束,季心心便马不停蹄的赶回太学里,这一回去,大家对她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同窗们听到她的回来,纷纷围堵在她的学舍外。 季心心看着屋外乌泱泱的人群,有些摸不着头脑,就连林听见到她时都“啊啊”尖叫。 “心心,我把她们放进来吧。” 季心心眨眼,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成太学里的大名人啦,你在大庆的英勇事迹我们都知道了。” “……” “那我开门啦?”林听理解同窗们心理,就如同自己一样,十分想追问个明白。 她大步走到门前,开了门,大家伙儿一窝蜂的冲了进来。 “季小娘子,原来你这么厉害,我们同窗这么久,一点风声都没听过。” “就是啊,我们还不知你会凫水呢。” “那晚你是怎么救人的啊?是不是游过去,然后抱着他们一个个往回接。” “……” 陛下在围猎场的那一番发言,早已插上翅膀飞向了永安的大街小巷,到处可闻,大家也没想到,当初那个被大家评头论足的拼爹人,会有如此反转,她不仅是靠自己,更是不比任何人差。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季心心耳朵都要爆炸,她好想大哄一声安静,可是看大家兴致勃勃的样子,又不忍泼冷水。 她深呼吸一口,提了提嗓子道:“我可以教大家凫水。” 此话一出,鸦雀无声,她们不想学,只是好奇救人事迹罢了,毕竟活生生的人物在前,她们耐不住性子。 季心心仍是眨眼,如果大家看到自己游泳的样子,会更爱她一些。但是看到同学对她态度的改变,她心里还是有些触动,她一直独来独往,不擅长这样亲密的举动。 “我只是尽我所能,做了我能做的事,如果大家在场,我相信大家也会尽其所能。” 话虽如此,大家都有些欣慰,但是还是对她很佩服,毕竟她是真真实实救了人,而且还救了那么多。 “当时你怎么想的啊?”贺凝心小声问道,若是换了自己,他没有本事和魄力,也不会想到号召大家去帮忙。 季心心回想了那个晚上。 当时已经连下好几天的大雨,爹爹也好几宿没睡,若是再下,大堤就要防不住了,府中气氛紧张,人人忧心忡忡。 大堤的修筑其实已经很好的缓解了水势,但是连续的下雨已经超乎了它的承受力,倘若不泄洪,大堤都要不保,大庆也会遭受大水袭城。 那日爹爹从大堤回来后,终于下定决心,决定立马撤离安庆乡的百姓,然后泄洪释放压力,用来保护大庆。 经过府衙的努力,很多百姓已经安全转移,但是还有部分百姓不肯不愿,到了晚上,还用不到泄洪,洪水便溃堤了,受灾地正好是爹爹预计的安庆乡。 听到溃堤时,被安置在救治点的百姓,紧绷的心弦都断了,六神无主,一顿哭嚎,有的担心家园,有的担心故人。 后面她就记不大清了。 雨,大雨,整夜整宿,砸在身上都疼。 她在水里游来游去,配合着大家一起救人,手臂都僵硬的酸疼,她记得人声拥杂,在耳边呼来呼去,最后她精疲力尽,一把坐在地上,目光都呆滞了。 后来不知道是谁在她身上盖了件衣服,她就晕了过去。 一天后,醒来时江氏告诉她,她自告奋勇提出,带会凫水的百姓一同去救人,他们配合的很好,众志成城,齐心协力,没有人员伤亡。 她再想起,恍如做梦,只有身上抽干力气后的无力感告诉自己,都是真的。 她回过神,笑着说道:“不记得了,就是觉得既然会水,又想救人,便做了。” 大家默默不语,目目相觑。 她的神情不似作伪,一切都是那么真情实意。 郑雅宁一把抱过她:“我们要向你学习,夫子说要写心得呢。” 季心心:“……” ****** 季心心救人事件后续很大,走在哪里都受人瞩目,她开始学着向林听一样躲起来,起码躲过这阵新鲜劲再说。 她靠在一处小山丘里,周围都被拦住,以她的视线,只能看到蓝蓝的天空,她背着手枕着脑袋,闭着眼,享受这难得空闲时间。 再过几日便是乞巧节了,太学休假,她还没想好怎么过。 眼前阳光突然被遮挡,她以为是林听,便囔囔道:“怎么找到这里的。” “……” 没人回答,季心心睁眼,被吓了一跳。 是祁湛,祁夫子。 她慌乱站起身,却发现自己在山丘中,高了他好长一截。 场面有些尴尬。 祁湛还仰着头看她。 她连忙跳下来,认认真真的行礼:“给夫子问好。” 祁湛不冷不淡“嗯”了一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这里是他一贯待的地方,相当于大家默认的私人之地。 季心心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撒了慌:“从这里看去,永安别有一番味道,还能看到摘星楼,很漂亮。” 她在心里暗暗赞赏自己临时发挥能力,连理由都编得这么有说服力,令人无法反驳。 祁湛转过轮椅,看向她刚才看的地方,确实没有说谎,楼台檐角,蜿蜒起伏,确实好看,他待了这么久,居然没发现过。 他回过身,看着她,不说话。 季心心从他眼神里读出“快些滚蛋”的意味,她二话不说,行完礼,准备滚蛋。 “季心心,慢着——” 她回头,眼里懵懵的。 “乞巧节那天,你会去集市吗?” 乞巧节会 祁湛看着面前的人,一张小脸已经从惊讶到茫然,最后呈石化状,他咳了咳,任是没有引起对方反应。 他有些尴尬,搭在轮椅扶把上的手不自觉收紧。 方才之所以这般问,是因为父皇今日总在耳边叨唠,就连皇后娘娘也时不时的试探,他确实年岁不小,已二十有五,这个年岁放在皇室迟迟不婚,实在惹人非议。 他的腿也已经有渐渐好转之势。 当父皇问他是否有心仪之人时,他否认了,他确实没有。但他有合眼缘之人。 祁湛看着她,等她回音…… 季心心的脑袋嗡嗡作响,一直回荡着“乞巧节,你去集市吗”这句话,她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 她连看都不敢看他,何来一起逛集市一说。 祁湛颇有耐心,见她迟迟不回,便主动说道:“你无需有压力,只是邀请你罢了,没有其他意思。” “……”季心心不懂。 “高义见你去,肯定会很高兴的,是他要求请你去的。”祁湛说完有些后悔,但话已开口,没有反悔余地,只能硬着头皮说。 “乞巧节那日,酉时一刻,我们在水仙桥下等你。”不等她反应,祁湛转动轮椅离开了。 祁湛走后,季心心嗡嗡的脑子恢复清明,她踮起脚,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才迈开步子离去。 ****** 乞巧节那日,季心心在衣柜前发呆,如今她的衣服多的塞不下,选择一多,纠结症就犯了。江氏看着犹豫不决的她,替她拿了一件新衣。 “就这件吧,颜色靓丽,很适合今日气氛。” 季心心摇摆不定,看着江氏摇了摇头:“娘亲,昱王送的那些东西呢?” 江氏心里一个咯噔,不知好好的为何提起这一茬:“怎地?娘亲买的不如昱王送的吗?” 季心心连忙否认:“不是啊。” “那你今日是跟昱王约好了吗?”江氏揪着帕子,一颗心七上八下,不知昱王是否对女儿下了手。 “没有约好。”季心心也不知道祁昱是何意,那日表白后,就再也没有联系她,至今她还总觉得在梦中,不真实。 她想了想,又说:“娘亲,昱王送的衣裳好看,我想穿昱王送的。” 季心心在祁昱那里已经了解,江氏知晓了昱王的心意,但江氏迟迟不说,她自己也把不准江氏心意。 她伸出手扯了扯江氏衣袖:“娘亲,为什么不让我穿?” 事到如今,江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女儿只怕早已知晓昱王心意,所以在这里试探自己,她默默叹了口气,道:“罢了。” 季心心如愿穿上新衣,在丫鬟的伺候下梳妆打扮,江氏则在一旁郁郁不乐,季心心靠在江氏肩头,安慰道:“娘心,别担心了。” “……”江氏心里凉凉的,心塞的说不出话。 季心心摸着衣襟上的料子,心里终于有了踏实感,她带着司南,在江氏的嘱托声中出了门。 ****** 出了御街巷,热闹气息扑面而来,四处张灯结彩,嬉笑迎满。珠翠罗绮溢目,饮食百物皆倍穹常时。 季心心走在路上,惹来众人相看。 她今日穿着淡紫华衣,宽大的素色纱衣逶迤身后,走动间如同月光流动,煜煜生辉。几枚圆润珍珠点缀发间,三千青丝更显柔亮润泽。 华丽衣饰在穿戴在她身上,多了几分疏离感,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清丽脱俗,只看一眼,便叫人失了魂魄。 司南上前,小声在季心心一侧耳语:“小娘子,我听见他们在说看见仙女了呢。”说完便咯咯笑出声来,今日的小娘子打扮出尘,绕是她也看醉了去。 季心心被说的有些害羞,一双眸子不安乱看着,叫人心尖颤漾,她说道:“领我去水仙桥。” 司南忙不迭地点点头,加快了步子。 越向路中心靠拢,人就越多,受到的瞩目也越发大胆,大家直辣辣的眼光看着季心心,让她无处遁形,她甚至有些后悔这身衣服了。 “司南,我们抄小路吧。”她宁愿多绕些路,也不想被当猴子一样让人看了。 两人朝着居民巷走去,哪里人少,走哪里,花了一倍时间才走到水仙桥,等到达时,已经有些晚了。 季心心站稳后,还微微喘气,因为走的有些急,额头还渗着细细汗珠:“让夫子久等了。” 祁湛:“无碍。” 高义看到她们,惊讶得大声说出了心里话:“季小娘子,今日好生漂亮。”说完还细细打量起来。 他今日听到殿下主动提出要求出府时,有几分震惊,以往只有自己厚着脸皮求着,殿下才肯,今日却一反常态。更让他吃惊的是,殿下居然要在桥下等季小娘子。 他无时无刻都跟在殿下身边,竟不知两人何时有的约定。 季心心被说的耳根子都红了,准备拿团扇遮脸,才发现现在已是秋季,手边没有团扇,她伸出的手,又尴尬的缩了回去。 “我们要去那里啊?”她轻问道。 祁湛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看着她眼睛,说道:“去桥北吧。”今日来往的百姓居多,若是向桥南只怕多有不便,而且,从桥北沿边还能看到隔岸的风光。 水仙河上点缀着零零散散的花灯,宛若一跳银河,河边人来人往,叫卖声、嬉笑声、打闹声此起彼伏。 反之他们待的一边,则是人烟稀少,只有空落落的屋子,连亮光都没,风来水皱,凉气悠悠,人格外的清醒。 一行四人,相顾无言,各有所思。 丫鬟司南摸不着头脑,不敢发言。高义是没理清头绪,祁湛则是脑中一片空白,只专心于眼前的风景,反观季心心,只有她脑子在活跃。 气氛太尴尬了,连一贯活跃的高义都不说话,季心心有些着急,往常见到的夫子,都是课堂里的形象,现如今私下接触,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总不能一直沉默下去吧,她纠结半天,终于磕磕绊绊的问话了:“有人……想吃糖葫芦吗?” 祁湛转头:“……” 高义摸头:“……” 司南眨眼:“……” 好半响没人回应,季心心摸了摸鼻尖,正想再问,祁湛开了口:“高义去对面买几串糖葫芦来。” 高义得话,连忙应承。 他一直没理清的头绪,也终于明了,自家主子这是开了窍啊!等人家小娘子不说,还主动要买糖葫芦,放以前高高在上的湛王殿下,何曾会这样做,这分明就是动心思了! 只是—— 高义瞄了瞄季小娘子,见她神色无恙,似在发呆,略微有些尴尬,反观主子,却是有些不自在,后背一直硬挺着,看起来十分僵硬。 他动了动心思,临走前把司南叫走,还拜托季小娘子棒他推轮椅。 季心心接过他手中的把手,目送两人的离开。 她推着轮椅,缓慢向前行着,还是找不到话说,便懒得再找话题。 祁湛略微一笑,有些满意现在的模样,他从来话就不多,不喜说话时干脆就一言不发,由于板着脸,很多人都怕他。 但是季心心不会怕他,也不会没头没脑的找话题,更不会做些无礼举动引人注意,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就很好。 “你想去集市里看热闹吗?”祁湛问道,他怕她就着自己性子,委屈自己。 季心心回道:“不大想。” 她是真不想,她现在心里静的跟水面一样,去哪里都无所谓。 祁湛琢磨着她那句“不大想”,按道理不想就是不想,不大想又是何物,他顿了顿,说道:“我们去河对面他们吧。” “……”季心心不知道夫子怎的突然转了性子,但还是掉了头,去了对面。 …… 一到对面,空间就局促了起来,人群熙朗,不留神就碰到了他们。 季心心努力着避开人群,还是让大意的人将夫子碰到了,她有些责备自己,怪自己没有照顾好夫子,她停下来,垂着头问道:“夫子可还好?” 祁湛点头:“无碍。” 季心心只得继续向前寻找。 …… 另一头的高义和司南拿着糖葫芦!正在付钱,却碰到了祁昱与明成。 明成最先看见他们,立马禀告了主子。祁昱看着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眉头皱了皱。 高义两人看到昱王殿下,连忙过来行礼。 祁昱淡淡问:“你们俩的主子呢?” 不等回话,便听见一旁传来的女声。 ——殿下。 季心心终于找到他们,还看到了祁昱,她高兴的跳了起来,手还挥舞着,嘴里一直念着他的名字。 祁昱回过身,眉头越皱越紧,他看着她身前的大哥,眼波晦暗不明。 季心心略加快了步子,走到他们跟前,笑嘻嘻的问道:“殿下何时来的?来这儿做什么?” 祁昱没说话,他今日忙完公务就打听了她的行踪,然后马不停蹄的来到了集会。 “大哥。” “嗯。” 两人都是话少之人,打过招呼便不再言语,季心心还没有忘记刚才的问话,他还没有回她呢。 她扯了扯祁昱的衣袖,期盼着问道:“殿下?” 祁昱不着痕迹的挪开了手臂,季心心手里空空如也。 她不明所意,抬起头看着他…… 故人来访 祁昱今日束的金冠,上面的四爪龙耀眼生辉,龙眼犀利无比,一下就与祁昱的冷眸重合起来,季心心嗅到了危险气息,但不知这气息从何而来。 前些日子还春风和煦般向她表白,今日却跟见了陌生人一样,严肃生冷,连多余的目光都不给她。 她收回自己的手,重新搭放在轮把上。 祁湛也注意到了两人之间微妙的关系,他之前从未听说两人有过交集,但从刚才的情形看,两人交情不浅。 若是浅,季心心就不会主动去拉扯他的衣袖,祁昱更不会如此和颜悦色。 他斟酌片刻,有意打破局促的气氛,便朝大家说道:“不妨一起逛逛吧。” 高义接过轮把,推着自家主子向前走,司南陪在小娘子旁边,两人一起啃着糖葫芦。 至于祁昱,季心心因为心里有气,所以不想看他,他们走在祁湛的左右,互不理睬。 六人走在人群中,有些格格不入,别人的队伍是热闹欢腾,他们却沉默寡言,连表情都出奇的一致,面无表情。 司南还是没有摸清头绪,出府前,江氏嘱咐要看好小娘子,一言一行都要禀报,最重要的是要禀报都接触了哪些人。 她知道昱王送礼示爱一事,以为桥下相约之人会是昱王,可没想到却是大皇子殿下,这就让她搞不清状态了,现在遇到昱王,很明显两人是没有约好,而且昱王还有些生气。 司南轻轻扯了扯小娘子衣角,示意她慢人一步,她好说些悄悄话。 司南踮起脚,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小娘子,昱王殿下生气了。” 昱王生气,她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在买糖葫芦时见到昱王的神情还如常,身旁的侍卫还有几分激动,似乎很高兴能够找见她,但是等见到小娘子后,明显昱王眼里的温度就低了几度,连带着侍卫都有些不高兴。 显而易见,是自家小娘子辜负了人家。 季心心听到这话,澄澈的双眼变得迷离,很快又恢复了清明。她看了看走在前面的队伍,心里五味杂陈。 祁昱不该误会什么了吧? 她答应邀约,纯粹是因为对夫子的敬重,而且在学堂时一直就与高义交好,那药膏现在还留着呢。 再者,祁昱并没有给自己留信说明有约。 季心心站在原地踌躇不前,看着前面仍旧前行的队伍,一时间,竟想抛下他们离去。 这样不尴不尬的约会,倒不如自己痛快去。 她正想上前,却不料被旁边的队伍撞到,踉跄好几步,直到撞到一个人怀里,才稳住身子。 司南发出担心的惊呼:“小娘子——” 众人都停下相看,好奇发生了什么事情。 祁湛和祁昱听到声音,也终于意识到她不见,纷纷转身。 季心心抬脸,眼前的人谦厚温墩,高雅清致,一双琥珀色眼睛深而有神,里面透着笑意,直达眼底。 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眨眨眼,眼睛眨巴眨巴,用不不确定的声音问道:“世子哥哥?” 祁贤世子将她扶稳后,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傻了?才半年就忘记我了?” 季心心疯狂摇头,今日所有的不愉快都在此刻抛诸脑后,没有什么比见到故人更开心的事了,她抱着他一直胳膊,开心的笑容都裂在耳根子后。 在大兴为非作歹的那三年,少不得的就是沐亲王府的庇护,不知多少次因为兴庆王府的招牌,避免了多少次江氏的捶打。 祁贤笑了笑,拉着她往前走,向两位堂兄弟问好。 他今日才到的永安,因为时间尚晚,不便去皇宫请安,便去了季府问安,便得知她去了集会,便跟来了,季心心的身影很好找,人群中亮眼无比,理所当然也看到了两位堂兄弟。 “见过湛王,昱王。” 朝廷上下并无半分消息,贤世子的到来着实让两人惊讶,对于这位堂亲,他们接触不多。 祁湛关怀片刻后,便开口问道:“贤世弟此番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代表沐亲王府前来恭贺殿陛下生辰,以及—”祁贤淡淡笑着,看了一眼季心心,说道,“看望故人。” 故人季心心沉浸在大兴愉快的回忆中,被牵着的手也一直没有放下,祁昱不悦的紧了紧眉。 “世子哥,那祁俊呢?” 她在大兴玩的最好的伙伴是小她一岁的祁俊,两人兴趣相投,不拘世俗,经常在一起胡闹,不知惹多少人讨嫌,而祁贤的存在就是给两人垫后,解决后果的存在。 “他还在大兴。” “哦。” 听到好友没来,季心心闪亮的眸子逐渐淡了几分,有些失落。 祁昱伸手将季心心往中间拉了拉,替她理了髻上的钗镮,冷冷说道:“要掉了。”季心心顺势到了祁昱身边。 祁昱没想到她离开自己后,在大兴过的这么愉快,即便当初在调查上说明了她与沐亲王府关系匪浅,但没想到会匪浅到如此地步。她肆无忌惮的问话,毫无半□□份高低意识,而贤世子还十分乐意。 那熟悉的牵手,不知牵过多少次,才那般熟练。 而他要拜访的故人,不用多问便知道是谁,祁昱朝属下明成使了个眼色,明成立刻会意,找时机脱身去探查贤世子此次到访的真实目的。 祁贤仍是笑,只是眼底没了笑意,不过半年,翻天覆地。 闹市人多拥挤,不便叙旧,祁湛邀请众人去湛王府一坐,他人欣然接受,季心心婉拒了,堂兄弟的聚会,她一个外人多有不便。 临走前,她不舍的向祁贤告别,祁贤笑的合不拢嘴,答应她,明日下午会去季府看她。 季心心这才满意的离开,带着司南,尽兴的逛了起来。 一旁的明成打探回来,这次贤世子的到访,确实是如他所说,但是也暗藏了心思。 明成小声将打探来的消息如数禀报:“殿下,贤世子来时带了很多的行李,七八辆车装下。” 祁昱不明白,这是什么重要消息吗? 他转头看向明成,有些不解,明成瞄了瞄主子眼色,继续说道:“行李中有黄金白银若干,金银茶桶各二,绸缎千匹,玉器二十件,玉如意四柄,若干字画等……” 明成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退去几步远,不敢去看主子脸色,祁昱的拳头渐渐攥紧,脸色越来越难看。 好一个祁贤,尽然带着这样的心思前来,连聘礼都准备好了,借着父皇寿诞,只怕是要请旨求婚了! 他强压怒气,喝过一口茶水,开口道:“方才见世子似与季府千金交好,说来也巧,季府与昱王府一墙之隔,也是有缘。” 祁贤不知道祁昱七弯八绕的心里,如实将在大兴的过往都说了出来。 三年前的季心心才十四岁,整日带着祁俊嬉戏打闹,不仅将季府闹翻天,就连沐亲王府也不带怕的,虽然顽皮,但偏偏不惹人讨厌,在王府混得风生水起,就连王爷和王妃也被哄得服服帖帖,沐亲王府没有女儿,对她是多有疼爱。 而自己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对这位妹妹有了别样心思。 大概是那夜,她救人后精疲力尽的瘫坐在地上,神情恍惚,不知是开心还是后怕,她埋在腿间小声啜泣,嘤嘤呜呜的模样深深埋在他心间。 他才发现一直以来,以妹妹看待的小姑娘,不知何时,已经成了大人模样,他走过去,脱下自己的外衫披在她身上,陪在她身边,直到她体力不支昏过去。 这次娶亲,不仅有自己的意思,还得到了家中长辈的同意,他表明心意后,王府上下大力支持,就连祁俊也拍手称赞,大家都很乐意看到心心能够进府。 他隐瞒了自己心思,笑着说道:“心心和祁俊一起长大,一起在沐亲王府学习,关系很是要好,也很得长辈们的喜欢。” 祁昱放下茶杯,慢慢看了祁贤一眼,那眼神,一言难尽:“季小娘子去大兴才不过三年,何来一起长大。” “昱王不知心心失忆过,忘却前世,就如同婴孩般,就相当于一同受教,一起长大了。” “……” 祁湛到了敷药时间,不便留客,于是命人送走了两人。 等人走后,湛王府恢复了清静,高义将主子推回房间,开始准备敷药。 他今日心情七上八下,本来对于主子能约季小娘子出去是高兴的,但看到后来的人,便高兴不起来了,他没忍住叹了口气。这叹气声虽然小,但是被耳力甚佳的祁湛听了去。 “怎地?叹气做什么?” 高义吞吞吐吐,没忍住,说了出来:“为主子担心。” 祁湛轻笑:“你担心你主子做什么?有什么好担心的?” “殿下,你还笑——”高义的心都要纠起来了,“殿下好不容易有喜欢的人,铁树开花,本是高兴一场,可是你看——” 高义不敢继续往下说,祁湛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轻点了两下,示意他说下去。 “殿下您看,这路不好走啊!前有狼后有虎,哪个都不是善茬……” 巷口被堵 祁湛“哦”了一声,不知高义此话何意。 高义看着毫无半分着急的主子,急得跺了跺脚:“殿下!” “昱王殿下在前,是那凶狠无比的狼啊,他近水楼台先得月,就住在季府隔壁,抬头不见低头见,今日情况两人分明就是好上了,不然高高在上的昱王,何时见过给女子理发髻。” “还有贤世子他就是那不容小觑的老虎,他与季小娘子可是青梅竹马,今天那笑容,就险些昭告天下我喜欢的人就在我身边了。” “您真的哪边都不讨好,贤世子占据天时,昱王占据地利,您则是一都没占到。” 高义分析的头头是道,可主子仍是没有动容,他都要摸不清主子心思了。 “你是觉得我喜欢季心心?” “难道……难道不是吗?” “不是。” 他分得清什么是喜欢,他只是觉得自己与季心心合适罢了,加上父皇的唠叨,所以动了心思,若是迟早都要选一个,还不如选个不讨厌的。 但是今日看到祁昱时,连合适的心思都没了。 “殿……殿下……”高义彻底搞不懂自家主子了,“那今日为何要约小娘子想约呢?” 主子是喜欢季小娘子的吧,高义偷瞄一眼主子神色,只见他没说话,轻阖眼眸,似在深思,高义瞧着,心里痛的不能自以。 “换药。” “啊?” 祁湛睁开双眼,看着腿上的热贴,高义这才反应,原来是药效过了,该换药了。 …… 季心心同司南逛的不亦乐乎,大包小包的往临御街的季府走去,今日离开他们后,收获颇丰。 恰巧祁昱也往回走,两对队伍打了照面。 季心心早就将那些不开心抛之脑后,看到他,主动打了招呼。 “殿下。” 只剩几步路便到季府了,季心心将手中的东西都堆在了司南手上。她小跑到祁昱旁边,明成自觉退后,好心替司南分担那一半的重量,两人默默退到远处。 祁昱表情还是不明朗,眉头一直没松开过。看着言笑嘻嘻的季心心,气不打一处来。 “殿下,我今日穿的好看吗?”今日大家都夸奖她了,唯独祁昱还没说过。 祁昱嫌弃的看了一眼:“一般。” “一般吗”季心心不信,一边说还一边扒拉他的手臂,“你再仔细看看。” 祁昱别扭着躲闪着身子,不想理会她。他早就看到了,今日在街上第一眼便被惊艳到了。 可那又怎样? 他还看到了皇兄…… 自从伤腿后的皇兄,高傲冷僻,竟愿意除了高义以外的人给他推轮椅,他不敢细想,若是他也有了心思,自己竟不知如何自处。 腰带下的玉佩煜煜生辉,还是皇兄在他八岁生辰时赠与的,他一直随身佩戴,从不离身。 儿时的皇兄是他的表率,一言一行皆是榜样,那时皇宫小辈只有他俩,寂寥无趣,对这个哥哥是喜欢的紧,他从父皇那里知道先皇后的病逝,给皇兄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痛,于是日日缠着他,陪着他。 长大后的皇兄更是他的楷模,出征战场,杀敌无数,替国排忧解难,可苍天不饶人,竟让皇兄伤了腿,他四处打听,终于在陵坊打探到神医下落,一声不吭踏上了寻医之路。 三年已过,皇兄的腿还不见好,朝中议论纷纷,按祖制,伤残之人不能登上九五至尊,于是都把注意打在了他头上,要求陛下尽快立储。 两人间的矛盾,在外人看来已是水火不容…… “殿下,我今日特意穿的新衣,你送的新衣。”季心心说完看着他,眼里满是期许,她白日在选衣服时心里就有了决定,只是自己还不知道罢了。 但是见到他,就明白了,自己在夫子面前时大气不敢出,闷闷不乐。可一见到祁昱马上喜笑颜开,雀跃的心到现在都还记得。 “我今天见到殿下时,特别开心。”她说的含蓄,在回应那日围猎场上的表白。 “我瞧你叫祁贤时也很开心。” “……” 季心心摸不准他心思,毕竟在贤世子还没出现时,他就挂着脸了。她垂着头在想解释的话,脚尖不停的踢着地面。 祁昱瞥看她一眼:“无话可说了吧。” 她猛地抬头:“不是啊,我想多和殿下说说话。”说完她又小声点的加了一句:“自从围猎场后就没说过话了,原以为乞巧节能见到陛下的,但是满心欢喜一场。” 她说的很小声,轻轻柔柔的,在巷子里却格外清晰,祁昱听着,脾气都没了。 她还在继续说:“见到贤世子的高兴与见到殿下的高兴不一样,具体怎样不一样,我……我……我说不清。” 她说的磕磕巴巴的,祁昱却听在了心里,他转身看着她,她还在低头,似乎有些害羞,手也一直背在身后,不停的绕着双指,好像很纠结。 祁昱扯了扯嘴角,不动声色的挪了挪位置,靠她更近一点。似乎近一些,心里好受一些。 季心心看着微微挪动的脚步,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来。 祁昱有些尴尬。 这尴尬被她看在眼里,窘迫的可爱,她主动靠近,挨他更近。 凉风席席,吹在巷子里格外明显,她拢了拢衣襟。 此时的临街巷静的出奇,只有各府门外亮灯的灯笼闪着微光,时候已经不早,但季心心不想回家。 她靠在墙壁上,等着他的回音。 季府里,江氏等的有些着急,按道理女儿早就该回来了,可现在仍是没有动静。她撺掇着季承载,要往巷子头去等。 季心心听到自府门口的动静,一把拉过祁昱的手往巷子头奔去,还一边示意司南快些躲起来。 时间来不及了,眼看跑到巷头无望,季心心像无头的蚂蚁在巷子里乱窜,不知道该往哪里躲。 祁昱瞧了眼一旁府邸间的空隙,拉着她,往里钻去。 江氏和季承载出了门,在台阶上望了好久迟迟不动,季承载命人拿来披风,给自家娘子披上,然后一起往巷口走去。 脚步越近,季心心心跳越快,她抻出手挡住自己,试图掩耳盗铃,心中默念着不要看到自己。 若是这般模样被人看到,有口也说不清了…… 江氏一边走还一边唠叨:“老爷,你说心心莫不是跟昱王约会去了吧。” 季老爷不想听到这个人名字,索性不回答。 季心心看了眼身旁被提到名字的人,用手肘怼了怼他,祁昱却不理会。 江氏又说道:“司南也是,这么晚了,也不提点下心心,让她早些回府。” 躲在墙角的司南瑟瑟发抖,把头埋在各色礼物中,希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明成伸出手想拍拍她发抖的肩,想告诉她,他们看不见,但又碍于自己身份,又将手缩了回去。 季老爷说道:“你都管不住你女儿,还指望司南管住吗?” 江氏:“……” 她狠狠的瞪了两眼季承载,不忘挖苦他:“谁说要去找昱王讨个说法的,拖了这么久,连个信都没有。” 季老爷:“……” 季心心心里有些不痛快,大启虽然民风开放,但是男欢女爱之事怎能女方家先开口,更何况那个箱子不清不楚的,说明不了心意。 她踮起脚尖在祁昱耳边耳语:“你怎么可以让我父母先开口呢?”说到底,自己还是现在父母这边的。 喷洒在耳边的语气麻酥酥的,祁昱心里都打着颤儿,他摸了摸自己的耳廓,漫不经心开口:“我知道了。” “……”季心心一个眼神瞪着他,知道是什么意思?又这样不清不楚的,简直就是老毛病了。 她预意踮起脚,说教一番,却被他按住肩膀不得动弹。 祁昱捂住了她的口,让她噤声。 她的整张脸,只留一双骨溜溜转的大眼在外边,季心心气的想张嘴咬他,可是喷洒的热气在手心痒痒的,他一用力,捂得更紧了。 “嘘。”祁昱用另一支手无声比划,示意她安静。 江氏继续唠叨:“今日女儿打扮的那么好看,真是白便宜昱王殿下了。”一想到今日用心着装的女儿,江氏一口气堵在胸口出不来。 她伸手捏了捏季老爷的手臂:“这下不用你去说,女儿的心思绝对准了,人家送的衣服都穿了,早就心有所属了。都怪你!不早些去说清,不然还有回转的余地,如今来打探的媒婆多的门槛都快踏烂了。” 季老爷被被捏得直往边上躲,可还是耐不住一揪一揪的疼。 江氏一门心思想找个发泄口,便把责任都推在了季承载身上,况且她说的都是真话,自从西山围猎后,确实有很多媒婆上门,大概都是听了皇上那番言语,巴巴的上门来说亲。 女儿年龄到了,又是女学子,更是得到陛下亲赞,选择一下就多了起来,再也不像半年前那会儿无人问津了。 季心心被说的不好意思,母亲怎样在大门口把自家女儿的的心思一股脑都往外说呢,不知道隔墙有耳吗? 她羞得都不用祁昱捂嘴,自己的头都快埋在了脚底。 若有所意 昱王府内。 祁昱看着侍女拿过来的金光冠出神,这是当年他办的第一件差事,陛下所赏赐的御品。所有人都认为是对他能力的嘉赏,实则,只有他知道内里何意。 通灵金光冠传闻乃前朝灵惠王之物,这位灵慧王天资聪慧,功绩卓卓,却自愿放弃皇位,辅佐新皇,为朝廷百姓鞠躬尽瘁。 皇上赏赐此物,其意再明显不过。 儿时,他看着母后一颗心思全扑在大哥身上,却放手将自己交于乳母,所有的爱都被丧母的大哥的分走,他不恼,他也心疼先皇后的逝去,他愿意分走自己的母爱。 他从未觊觎过皇位,更无半分争夺之心,外人看来他胜算极大,拥护之人众多,实则他都是为了大哥铺路。 内殿的灯晦暗不明,祁昱整张脸陷入灯光里,看不清神色。须臾片刻,他用锦帕将通灵金光冠包好,放入宝盒中,叫上明成,一同去了湛王府。 …… 翌日,祁贤带着礼物正式拜访季府。 一家人难得整整齐齐,就连忙得脚不落地的季承载都到了,对于远道而来的故人,大家很是期盼。 对于沐王府的人,江氏没有讲那些规矩礼仪,得知祁贤要来,江氏老早就拉着季心心在门口候着了。 她们在大兴时多得沐王府照顾,所以对于祁贤,自然当家人看待。 两人在府门前盼着,还遇见了刚从皇宫里回来的祁昱。 他今日身着绯红色朝服,越发显得睿智稳重,周身气场令人不敢靠近。 “昱王殿下,安好。”江氏规矩行礼,连头都不抬。 季心心有些害羞,扒拉着门框,不敢多看,昨晚江氏在巷口那番话,彻底把自己给交代了,导致她现在都不敢正眼瞧他。 但是身着朝服的他,似乎很有看头,她没忍住,瞄了一眼。 昨日被江氏戳破心事后,季心心就从甬巷另一端逃了,逃得干干净净,就连丫鬟司南都不知会,跑的彻底。 所以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也不知道他到底如何反应…… 江氏在一旁对她使眼色,责怪她无礼,忘了规矩,竟然还不行礼。 季心心不情不愿的俯下身子,对着台阶下那人道:“昱王殿下,安好。” 祁昱颔首,放下架子,对着江氏行了个晚辈礼,将江氏吓得不轻,好在祁昱懂得察言观色,只待了小会儿便自觉的离开。 祁贤紧跟着也来了。 江氏连忙踏出去好几步,眼里都泛滥着爱意:“贤侄来了~” 江氏的声音,将准备入府的祁昱都引得回头,他看着迥然不同的两种态度,眉头一挑,看向后方的季心心。 她回看他一眼,挠了挠头,蹦跶两步,也朝着祁贤方向跳去:“贤哥哥。” 祁贤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大家簇拥着祁贤往府里走,季心心再回头时,祁昱已经不见了。 到了堂屋,祁贤将准备的礼物都拿了出来。 季承载问候一番,便进入了正题:“贤侄此番路程耗费多少时间?” “十日,我们走的水路。”他因为带的东西较多,又较为贵重,水路是最为稳妥的。 “难怪如此。”季承载一家来时选择的陆路,因为东西不多,包船不划算,再加上他想领略一路的风土人情,所以舍近求远,耽误了半个多月,总共耗费了一个月时间。 他又问道:“贤侄如今住在何处?府邸可有安置妥当?” 祁贤回道:“我在旧时之府住下,来之前已经命人打扫过了,一切皆为妥当,有劳您挂心了。”沐王府在永安有一处旧宅,因受封封地迁往大兴,此处便搁置了。 江氏挂念着大兴的好友,便问道:“沐王妃和沐王爷身体可还安健?” “父母一切安好,只是时常惦念您还有心心。”祁贤说完还不忘看季心心一眼,她正挑看着他送她的礼物。 季心心注意到投来的视线,对他回之一笑。 江氏又问道:“这次为何只有你一人前来?” 她在大兴时,承蒙沐王妃照顾,两人脾性相投,颇为合得来,所以来往较为频繁,现在回到永安,还是很惦记对方。 祁贤顿了顿,之所以他一人先来,是因为他是来探口风的,等到事情落定,父母也会跟来。 “我因陛下生辰所以先行一步,娘亲晕船,不便坐船,会跟着父亲一同陆路而来,所以会耽误些时候。” 江氏听了,喜笑颜开。 祁贤将视线投望在左侧之下:“心心,还没祝贺你入了女学,真是了不起。” 季心心毫不客气:“嘿嘿,确实挺了不起的。” 祁贤淡淡笑道:“在大兴听到你入女学,祁俊一脸不可置信,直说这是假消息。” 季心心:“那现在呢?” 祁贤:“不敢不信了。” 永安的风刮到大兴,起初是怎么也不相信的,后来随着一次次考试还有各种风言风语,再假的消息也成了真,祁俊在家中攒着拳头,为她愤愤不平,说要冲来永安替她狠揍那群狂妄之士。 祁贤又道:“你与祁俊一同学习,现在倒是领先他之上了。” 季心心道:“可不是嘛,在大兴时,都没有用功学习,和他同一个水平线,现在我入了太学可就由不得自己了。” 祁贤听着有些心疼,大兴时的她是无拘无束的,到了永安竟变得贤淑起来,昨夜的她,若不是亲眼所见,是不敢确信的。 繁复裙衫穿在她身上,多了些稳重味道,脸上却还是那股子不服输的倔强劲儿,但一言一行却又规规矩矩。才不到半年,竟变化如此之大。 “是不是受苦了?” 季心心努了努嘴,那样子被祁贤看在心里,揪得心疼。 “不苦啦。” 季心心回想刚被入选女学时的心情,那时是忐忑无知,的害怕自己做的不好,给家人丢了面子,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她还安好无恙,再回头看,似乎一切不过如此嘛。 有些事要做了才知道难不难。 江氏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叫你读书有什么苦的,又不是上山下地干农活,只让你动动脑多想想罢了……” “一见到你贤哥哥是不是就想偷懒,今早连书本都没有背。”江氏说完又拍了她两下。 祁贤看着江氏的重手,连忙劝说:“心心上次考试名次尚可,很优秀了。” “你就知道维护她,在大兴时就是你挡在前面,打不着她,才让她大胆如此,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江氏虽然话语责备,但丝毫没有怪罪之意。 “心心年纪小,护着是应该的。” “还小?过年就十八了,可以成婚了。” “……” 祁贤不接话了,他此次来的目的就是为这,今日他准备跟皇上表明心意,却被昱王阻拦断了话头,他只得另找时机。 以两家的交情,心心嫁过来是再好不过,季府的长辈也不会不同意,他想若是季府肯了,再去请一道世子妃的旨意,锦上添花,双喜临门。 …… 武安郡公府的姜婳小娘子进了宫…… 她站在皇后宫殿前的门匾前,暗暗给自己加了口劲,一定要将表哥嘱托的事办好。 门口的侍女对她弯腰请安,她抬着头迈着步子,进了殿。 “姨母~” 姜婳三步并作两步,快速飞奔到姜皇后坐下,坐在地毯上。 “今儿怎么了?怎么一副来讨说法的表情?” 姜皇后瞧她撅着嘴,一脸受了委屈的模样,她撤下按摩的侍女,方便侄女待在脚下。 “姨母你好偏心!”姜婳偏过脸,不看她,佯装生气的模样。 姜皇后看着那气鼓鼓的脸蛋有些好笑,伸手捏了捏:“说说,姨母怎么就偏心了?” “西上围猎的表演我也有参加,怎么就我没有赏赐?” 西山围猎的事她略有耳闻,但是赏赐是什么,姜皇后一脸懵,不懂何意。 姜婳继续倾诉:“同样都得皇上夸奖了,可姨母偏心,只给季小娘子赏赐,我缺什么都没有。” “我给了什么赏赐竟是我不知道的?” “就是您殿里的丝缎和钗嬛啊,乞巧节那夜,我看见季小娘子穿戴了。” “……???” “而且我还看到了昱王哥哥和她在一起。” “……???” 姜皇后直起身子,神情紧张起来:“你再说一遍。” 姜婳有些怯,但想到表哥的话,又挺了挺胸膛:“就是您殿里的锦光段,连我都舍不得给,却给了别人。” “你可看的真切?” 姜婳闭着眼说道:“看的千真万确!” 姜皇后摊靠在椅背上,一颗心七上八下,若侄女说的是事实,那儿子心仪之人便是那人没跑了。 “季小娘子?”姜皇后默念道。 “对,工部侍郎季承载之女,季心心,就是那日跟我一起表演之人,陛下特意表扬之人,女学之一之人。”姜婳重重说到。 姜皇后睨看她一眼,扬扬手:“你让常嬷嬷带你去库房选件自己喜欢的物件。” 小侄女心思太浅,打的什么注意,她一眼就能看清,今日之事只怕是受某人所托。 姜婳得令跟着常嬷嬷走了,姜皇后若有所思起来…… 命中注定 翌日,祁湛在学堂里等着众学子的到来。 食过早膳的学子们,即便早已猜测到夫子会如往常般早早在学堂等候,但是在踏进学堂的那一刻,看见那抹身影时,还是忍不住心跳漏了几拍。 大家垂着头,小跑到自己坐位,即便还没到时辰,也正襟危坐着,等着开讲。 季心心跨入门槛,朝着前方的祁夫子颔首示意,然后大步走向自己位置。 祁湛看着眼前的背影,有片刻怔愣…… 乞巧节那晚,祁昱又折回了湛王府,手里还带着金光冠,那还是兄弟俩第一次交心彻谈,竟然与季心心有关。 那夜当晚,泡完药浴后的他,全身发烫,也疼的厉害,密密麻麻的针刺感从肌肤里层渗透出来,叫人倍受折磨。 但也正因为这锤心刺骨的疼痛,才让他看到希望。 他曾试过无数法子,也请了无数名医,都束手无策,看着他们一遍遍摇头,自己的心也跟着一次次坠落。 药浴是祁昱三年前带回来的方子。刚开始的一年,他的腿部毫无知觉,又一次希望的落空让他感到前景一片黑暗。直到第三年才有了逐渐成效,自从他腿部能感到痛感时,他已经能坚持站一会儿了。 门外小厮来报,昱王请求相见。他在高义的搀扶下,试着走去了书房。 祁昱见到再次走路的他,并没有吃惊,脸色泰然处之,一片镇定自若。 “多谢二弟的医方,我的腿已开始逐渐恢复了。”祁湛没有瞒他,如实说明自己情况。 祁昱淡然道:“预料之中的事,程大夫说过,大哥的腿迟只要坚持泡汤药,迟早能恢复。”程大夫便是他在陵坊寻来的名医。 “当时程大夫还说若是能站起来后,他再施以针灸,便能大好了,明日我会派属下去探查大夫的下落。” 祁湛心中了然,不说话。 祁昱继续说道:“我在陵坊找程大夫时,遇见的季心心,那时她因溺水,记忆全失。” 祁湛挑眉,没想到两人间还有这样的过往,他看着坐下的二弟,两人还是第一次交心谈话,自从他去军营后,就再也没有谈心过了。 “我和她的缘分在三年前就开始了。”祁昱说完,拿出锦盒,里面的金黄冠明硕亮眼,烛灯下煜煜生辉。 祁昱一直以来,都认为他的所作所为无需向他人解释,即便是朝廷上的暗流涌动,他面对大哥也问心无愧,他腿伤的那几年,他一直都在好好替他守着。 遵守着金光冠的承诺。 母后的爱他分了,皇位也让了,但人,不能让。 他此番前来就是为人。 祁湛看着金光冠上的手微微出神,这双手,小时总拉着他衣角,让自己带他玩,也总会拿些小玩意儿同他分享。 小时的手白嫩柔软,长大后的手骨节分明,纤长挺直。 他笑了笑,道:“我对季小娘子并无他意,只是师生之情。”在他知道两人有意的那一刻,他便彻底放下了。 …… 钟铃声响,授课完毕,这是祁湛最后一次讲学,他并未跟学子提起。 祁夫子一走,学堂又热闹起来。 叶知秋气哄哄的,站在自己的座位上大声说话:“白鹭书院恬不知耻,竟然也搞了一个女学派,还发了战贴!”她把战贴拿出来给大家一一传阅。 帖子传到季心心面前,她打开瞧了瞧,原来白鹭书院不知在什么时候也收了女学子,还有意要跟太学比一比。 “我们凭什么跟她们比啊?”叶知秋气得发抖,“我们可是大启朝廷选出来的,陛下亲点的人,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上来叫唤两声的。” “就是啊,白鹭书院连前三都排不进,何来颜面跟太学比试,太丢份了。” “她们吃了雄心豹子胆吧!不知是不是同样为十二女子。” “比就比啊,谁怕谁呢,丢丑的又不是我们。”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将学堂气氛炒到最高潮,就连愤怒值也达到最高点。 叶知秋拿着传回来的帖子,一股气跑到郑雅宁面前:“班使,你说怎么办?” 郑雅宁睨了一眼,满是不屑:“不予理会。” “以他们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作风,外面只怕传的风言风语了,对我们太学名誉无利吧。”叶知秋解释道。 “理了才正中他们下怀。”郑雅宁高傲无比,骨子里都透着利劲儿,对于下乘中的私学,并不放在眼里。 郑雅宁:“他们不过哗众取众,引人注目罢了。” “可……”叶知秋还想说什么,却被堵了回来,好友的话,她听得进,愿意相信她。 本以为事情就这样落下帷幕,但万万没想到,事不随人愿,白鹭书院一个接一个的帖子接踵而来,叫人应接不暇,足足下来,已有三十二封。 前面二十封为团队战,看到太学不接应后,便改成了个人战,居然一对一要求进行比试。 不仅如此,外面风言风语,都等着看好戏。 太学里,叶知秋将收集起的战贴,一一摆放在郑雅宁的案桌上。 “都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应战吗?外面都把我们说的一无是处了,学子们都等着看你态度了。” 她们早已跃跃欲试,恨不得立马就把那些人打得现出原形。 郑雅宁还是摇头,叶知秋气的恨不得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摇晃清醒,不知道她脑袋里想些什么。 “雅宁,你怎么变成这幅样子。” “……???” 郑雅宁疑惑:“我变成什么样子了?” 叶知秋摆头:“季心心的样子。” 郑雅宁无语:“……” 一旁无辜受牵连的季心心,一脸呆萌,嘴角不自觉抽着,用手指着自己:“我什么样子?” 叶知秋没好气的说:“一副要死不活,超然世外,脱俗尘世的样子。” 季心心不解:“要死不活又是什么样子?” “不接受挑战,在这儿装模作样看书,无心窗外,就是要死不活。” “……”季心心十分不苟同这个认知,她继续看向课本,叶知秋气得吐血。 叶知秋看着一个两个都不理她,一股子怨气无法发泄,她要去找张夫子评理! 只是,她的理没有评到,倒是接到了晴天霹雳的消息,她在夫子那儿探听到,皇帝陛下对女学比试一事颇有兴趣,还钦点了两队伍在他生辰宴上展示表演。 不是个人赛间的比拼,而是团队间的比试。 她们要在一个月后的皇帝生辰上互相出一个节目,最后由圣上定夺,还有相应的赏赐。 叶知秋已经气的说不出话了…… …… 崇康帝寿宴在即,姜皇后陷入一阵忙碌之中,但还是没有忘记心上人那件事。 这些日里她多番打探,早已将这位小娘子查得一干二净,就连儿时胡闹的气走教书先生的事都挖了出来。 皇后寝殿内,姜皇后面对寿诞要布置的东西发呆。 常嬷嬷察觉到主子的异样,走上前想替主子分担:“娘娘可是因为操劳寿宴而疲劳了?” 姜皇后摆摆手:“不是。” 常嬷嬷:“奴才瞧这些日子,您颇为烦忧,不知是因何事困恼?”她是皇后的身边人,打从入宫就在身伺候,主子的一举一动她都在十分在意。 “哎——”姜皇后深深叹一口气,“你说昱儿究竟喜欢季小娘子哪里呢?喜欢她会耍个五禽戏?” 姜皇后如今已经十分确定儿子的心意了,就是不知这喜欢从何而来,她将季小娘子的资料都翻遍了,也没找到出众之处,如此平平无奇之人,怎能配他儿子。 常嬷嬷看着季小娘子的画像发呆,这人好生面熟,就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听到皇后说起五禽戏,她恍然大悟。 “娘娘,是缘分呀—”常嬷嬷激动的跪在地上。 姜皇后不甚明白:“缘分”这季小娘子迁来永安不过半年,两人接触甚少,何来缘分。 “回娘娘,几月前的赏荷宴您可记得?” “记得。” 那时她和昱儿因为选妃之事闹别扭,故意将他骗来清凉苑,想趁此机会让他相看中意之人。 “就是那赏荷宴成就了两人的缘分啊,奴记得,奴领着昱王进园子时,恰巧遇到小娘子在展示五禽戏,那时昱王就看呆了,还不让奴训斥呢。” “哦?”姜皇后疑惑一声,道,“竟然还有这事儿?”在她眼皮底子下发生的,她竟一无所知。 “就是呢,当时那情景,一下就让奴想到了二十年前您与陛下的相遇,所以对小娘子多有关注。她就是您宴会上赐酒的那位千金呀,您还说她酒量好,要唤她来陪您饮酒呢!”常嬷嬷一下被勾起往事,滔滔不绝起来。 她没想到那不被看好的小娘子,最终一语成谶,真凭借着傻气攻克下了昱王殿下。 姜皇后也终于想起那个宴会上,她夸那与众不同的小娘子傻气可爱,只是没想到这傻气之人最后竟与她这般有缘,看来缘分真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原来就是她啊~” 姜皇后心里有了定夺,自从她在姜婳那里得到故意透来的消息后,便一直传唤昱王,但他却一直推脱不见,不知道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连她亲娘也敢耍计。 “常嬷嬷,去我小库房里拿些上等的酒水,送去季府,唤小娘子来陪我小酌。” 摘星楼会 这日,季心心与同窗们告别,正准备回府过旬假,还没踏出太学的门槛,就看到有辆制作精良,精细华贵的马车候在大门口。 她正好奇是谁家马车这般气派,连侍女都如此有气度,结果那圆脸大眼的侍女转过身,正好与她对视上。 侍女的眼光在她身上来回巡视,像是在打量什么。 季心心无视她,去找自家的马车,那人却径直向她走来。 “婢女沈心,见过季小娘子,皇后娘娘懿旨,请您宫中小酌。” “……”季心心没有忘记上次的教训,她看了下对面宫人的腰牌,确实出自中宫,她说道,“请容我先回府一趟,收拾仪容后再去中宫拜见。” 季心心料到这一天迟早会来,但没想到如此之快,也不知道季知不知道,会不会担心, “不用了小娘子,我们已经通知了季府,您不用担心了,直接随我们去就可以了,宫中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季心心无话可说,对方奔着她来,把后路卡的死死的,一条路都不给留,看来是非去不可了。 她乖乖上了马车,没有挣扎,马车里宽大舒适,连坐垫都安排了软垫,横躺竖直都不在话下,零食酒水应有尽有。 季心心靠在车壁上,微微怔愣,上次在宴会上见到的皇后娘娘,亲厚可人,一点儿架子也没有,也不知道这次是否一如既往。 她歪了歪头,不知祁昱会不会来找她。 很快就到了宫门,季心心在侍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再次面对宫门,心境是不同的,她理了理衣襟,深呼吸一口,被领进了宫。 她一路垂头,谨遵宫规,不敢多看,亦步亦趋的跟在宫女后面,突然宫女停下脚步,朝着前面的贵人行礼:“见过湛王殿下。” 看到是昔日教过自己的夫子,季心心心里涌起一股暖意,那种不安的紧张感消失,她也跟着鞠了一躬:“见过湛王殿下,殿下安好。” 如今他已不在太学教学,不知还该不该称呼夫子,便跟着宫女称呼了尊号,夫子的离开是没有征兆,当新夫子来到学堂时,大家才知道,原来是祁夫子已经主动辞离了。 “嗯。”祁湛坐在轮椅让漫不经意回复,视线却落在后方之人身上。 季心心身上还穿着统一的学子服,包裹也还拎在手上,想必是来的突然,祁湛看了眼那宫女的身份,心中了然,想必是皇后娘娘已经知晓,所以才有了这出事儿。 祁湛示意高义继续前行,宫女待到湛王走远,才开始启步。 在拐弯处,祁湛看到那一前一后的两个身影,后面的人谨小慎微,不同往常,他敛了敛眸子,淡声道:“派个人知会下昱王。” …… 季心心到了中宫,却不见皇后娘娘身影,反倒是身旁的常嬷嬷在等候。领她来的侍女退下,常嬷嬷打量着季心心,嘴边都溢着笑意。 季心心躬身:“见过嬷嬷。” 常嬷嬷还是笑,没想到再见面,居然是这番情形,小娘子造化可真大,她笑着说道:“小娘子请随我来。” 常嬷嬷带她往偏殿走去,领她到了一间屋子:“小娘子今晚就宿在此处,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季心心琢磨不透,明明是皇后娘娘邀请,却不见人,还留宿,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点点头,欣然接受“多谢嬷嬷。” 常嬷嬷十分满意,眼里掩饰不住的赞叹,今日皇后娘娘安排凉着小娘子,想瞧瞧她的脾性,没想到小娘子倒是不急不躁的,十分坦然。 “小娘子,沐浴的水已经放好,你可休整片刻,再换身衣裳。” “好。” 季心心泡在浴池里,身后两名宫女在替她松乏,力道十分劲道,她闭目养神靠在池壁上,任人摆弄。 既来之则安之,她想的很通。 沐浴过后,季心心换上中宫安排的衣裳,继续在寝殿等候,日头都已经落下,还是没有等到传唤。 她坐在圆椅凳上,手撑着头,百无聊赖,有宫女上来点灯,她才站起来活动下筋骨。 宫女走了,整个屋子又只剩她一个,空落落的。 季心心站在博古架上,用手指了指上面的白玉花瓶,滑溜溜的,指腹上都透着沁凉。 门又响了,季心心以为又是宫女进来送东西,便没抬头。 祁昱看着眼前的背影沉默不语,他在接到消息后便赶了过来,他知道母后不会伤害她,但他担心她会害怕。 他走上前,站在她身后,轻声道:“你在做什么。” 季心心吓了一跳,手指不自觉用力,花瓶便摇摇欲坠,她惊的发出“啊”的一声短叫,揪心花瓶会粉身碎骨。 祁昱见状,将她往后一带,手牢牢的接住了掉下来的花瓶,避免了一场祸事,他将花瓶摆正,转过身子看着她。 季心心惊魂未定,在一旁拍着胸膛,嘴里还小声囔着几句听不清的话。 祁昱牵着她,将她带到一侧的座位上,轻声问道:“怕了?” 季心心摇头,“不怕,就是吓到了。” 祁昱仔细瞧了瞧她神色,见她神情不似作伪,便放下心来。 季心心看着座位上的人,心情都安定了下来,她努了努嘴,小声说道:“殿下怎么才来?” 祁昱一怔,明显没有猜到她会这样说,看她表情似乎还有些小委屈,“我听到消息就来了,你不用怕母后她不会伤害你。” 季心心点点头,“我知道娘娘不会伤害我,就是一个人呆在这儿无聊,想着你什么时候过来。” 祁昱瞧着她纠成一团的脸,嘴角泛起笑意。 “等天再黑一点,我带你去个地方。” “好。” 两人不再说话,屋子里又恢复安静,屋外却有人趴在门缝偷看,她们奉皇后之命,探看昱王私下和小娘子都做些什么。 季心心早就注意到门口鬼鬼祟祟的动静,她坐在圆凳上,陪着他不说话,不想让人抓到把柄,也不想被人当猴子看。 只是时间久了难免有些无聊,她将脸趴在桌上,看着沉思的祁昱,淡淡笑了。他真好看,三年前就意识到了这个事实,所以才会下定心思去勾搭他。 祁昱注意到她的注视,睁开眼,看到桌上那半边脸,圆鼓鼓的,跟个小团子似的,他张开嘴比划:“在看什么。” “殿下,你真好看。” 她喃喃道,迄今为止,她没找到第二个比他更好看的人。祁昱今年二十岁,介于成熟的魅力之间,脸蛋还是青涩的,眉眼却凌厉无比,两者中和起来,叫她怎么看也看不够。 她伸出手拨弄他紧皱的眉头,问道:“殿下为何总是皱眉?” 祁昱不知怎么回答,他从未关注过这些,他转头看了眼天色,然后将她的手拿下,握在手里,“我带你去个地方。” 门外的人听到,立马散开,看着出来的两人,她们大气都不敢出,只见昱王牵着小娘子不知去什么地方了,她们不敢再跟,赶紧去向皇后禀报。 出了殿门,祁昱依旧牵着她,他提着宫灯,带她走在深无人影的地方,绕来绕去。 季心心看着眼前宽厚的背影,以为他要带自己去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清凉苑,谁知两人直直路过,只看到个门影,便略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在一处宫殿前停下,两旁的侍卫见到他,立刻上来行礼,眼睛却不多看季心心一眼,十分规矩。 祁昱将宫灯放在一旁,拎着季心心进了宫殿。 等到看到全貌,季心心才知道是什么地方,她惊呼出声:“摘星楼?!” 她在季府时,能从闺房里看到摘星楼的身影,不知多少个夜晚,在床上辗转难眠时,都能从窗外看到它。 祁昱轻“嗯”一声,拉着她往上走,摘星楼的底座是四层高的建筑,中心是柱体,两侧窄长的甬道,又长又陡,仅能容纳两人。 季心心走在前面,祁昱跟在身后,仔细看着她踏得每一步,生怕她会不留心踏空。 夜凉如水,天高风寒,季心心站在楼顶,冻得瑟瑟发抖。 祁昱将自己的衣袍脱下披在她身上,季心心低头看了看身上,然后朝祁昱挪了挪,小声道:“殿下,过来点,这样你也不会冷了。” 祁昱眼里坠着星星,倒影着她的小脸,红扑扑的。 “好。” …… 中宫内,姜皇后正听着宫女们的禀报。 “回娘娘,昱王殿下和季小娘子什么也没做,就在房内都不说话。”一位宫女回道。 姜皇后眉头拧得死死的,心里一股子杂意,她没想到那个不开窍的儿子在私事上面也如此木讷,大启民风开放,未婚男女间也可约会谈情,谁知儿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却是这般风景。 “回禀娘娘。”另一个宫女举手道,“昱王殿下在房里时,是和小娘子互相含情脉脉看着彼此的。”她看得千真万确,从她的视角,昱王低着头看着趴在桌上的小娘子,眼里都满是笑意。 姜皇后心在打结,不论宫女怎么说,都避不开他们两个没有接触的事实,一个正值青年的男子,面对自己喜爱的女子却无动于衷,她很心塞…… 殿内拼酒 季心心从摘星楼下来,脸已经冻成了一僵,整张脸冷得不像话,她张了张嘴,试图能缓一缓。 身前的祁昱一手拎起宫灯,一手准备牵她,却落了个空,他转过身,看见她两只手正搓揉着脸颊。 祁昱看不懂这个动作的含义,轻声问道:“脸怎么了?” “冻僵了。” 祁昱眉眼略有疑惑,伸出手探了上去,指腹所触之处,细腻柔嫩,冰冰凉凉。 “过来。”他说道。 季心心挪着小步朝他靠近,抬着脸细声道:“怎么啦?” 祁昱看着她清澈炯亮的双眸,将宫灯放下,两只手朝她脸上捂去,一瞬间手心温腻透凉。 季心心的一小张脸被裹得只留出五官,喷出的气息呼留在他手指上,湿润润的,脸颊也有些痒。 她咕溜着双眼,看着不远处值岗的侍卫,有些害羞。 “殿下,你在你属下面前这般模样,不会不好意思吗?” 祁昱眉峰微挑,朝她视线看去,只见那侍卫目不斜视,充耳不闻。 “不会。” 他回过视线,见她脸上有了温度,便牵着她,在众目睽睽下离去。 …… …… 祁昱将她送到殿宇门口,理了理她的衣襟,道:“进去吧,我看你进去。” 季心心看着他,没动。 她知道回去就要面临暴风雨了,现在宁静般的前奏,她想多留会儿。 祁昱道:“别怕。”他最近一直称忙,对母后避之不见,已经消耗了母后所有的热情,如今母后的精力已经从对她的好奇,转到了对两人情谊的好奇上,所以不会对她怎样。 有了他的肯定,季心心猛地点了点头,知道避不过去,便硬着头皮进了殿。 一入殿门,便有宫女来请她:“小娘子,皇后娘娘有请。” 她转头看了看身后的人,然后迈着坚定的步子朝大殿走去。 一踏门槛,便开到正中心有道红彤彤的身影,钗嬛首饰金光灿眼。 她俯身,朝上方之人说道:“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许久,姜皇后未唤其起身。 她看着躬身的她,还保留着行礼的姿势,脖颈修长精致,莹白无瑕,垂头敛目,乖顺无比,一张秀鼻好看的突出,哪怕低头都能看到挺巧的弧度。 长得确实不错,姜皇后暗暗叹道,她比画像里更生动灵活,尤其是身姿,稳态健康,体貌端庄。 她也听到过她救人的传闻,小小年纪,胸襟情怀都远远在他人之上,最重要的是她更善良。 “起来吧。”姜皇后开口道,她站起身走到宫女布置好的案桌上,“过来,陪本宫喝喝酒。” 季心心乖乖的走到她身边坐下。 “上次见你就瞧你挺能喝的,对酒也略有见解。”姜皇后布置酒盏,替她斟酒。 季心心吓得连忙伸手阻止:“是心心不识抬举,竟敢让皇后娘娘替我倒酒。” 姜皇后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有些好笑,一巴掌将她手打开,道:“别碍了我兴致。” 季心心缩回手捏了捏,娘娘力气真大,怪疼的。 姜皇后饶有兴致,在宫中能陪她喝酒的人很多,但能喝下去的不多,她的酒量很好,一直没有对手。 “你酒量可还好?”姜皇后问道,她之前在宴会上看她喝了一整瓶,却面不改色。 “还、还行……”季心心不知道皇后娘娘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在大兴时,喝酒就挺厉害,能把祁俊那个酒罐子喝趴下,他们俩时常混迹于酒肆茶馆,哪里有新酒,人就在哪里,胡来的不行。 姜皇后倒满酒,示意她尝尝,她看着季心心挑起兰花指,一口咽下,一滴都不剩。 “怎样?” 季心心放下酒杯,面对姜皇后期盼的眼神,咽了咽喉,道:“入口香醇,韵意无穷,真是好酒,心心好久都不曾喝过这般好酒了。” “哦?”姜皇后似乎不信,又问了句,“如何好?” 季心心想了想,道:“此酒不同于果酒和寻常的烈酒,它介于两者之间,有双重口感。第一层刺激辣口,叫人瞬间清醒,第二层醇浓清香,叫人迷恋沉醉,但愿长醉不愿醒。” “以心心年纪,只能尝到两层,若是再过几年,让心心再尝,必有不同滋味。” “想必这酿酒的大家,定是脱俗不凡的世外高人吧。” 季心心说话,借着第二杯的空隙,偷瞄着姜皇后的表情,她见她神情愉悦,享受极了,似乎非常受用这句话。 她在心里为自己暗暗鼓掌,季心心你真是太会编了! 今夜摘星台上,祁昱跟她说了不少关于姜皇后的事,还告诉她不少辛秘,说皇后娘娘素爱酿酒,且酒量无敌,迄今为止,都没见她醉过。 姜皇后闲暇无聊时,便会小酌几杯,可由于酒量深,又独爱烈酒,后宫中没有能与之媲比之人,每次都十分扫兴。 季心心看皇后神情,便知道自己压中了。 姜皇后满意的说道:“哪里是什么高人,不过是个喜欢酒的痴人,你喜欢,今晚便多喝点。” “好的。” 季心心接过一杯又一杯,又开始为皇后斟酒:“娘娘请受用。” 酒过三巡,姜皇后看她脸颊泛红,便问道:“可醉了?” 季心心摇头:“舍不得醉。” 姜皇后大笑起来。 她眼中泛着精光,在她身上来回棱巡,接着问道::“你和祁昱王是怎么认识的?” 季心心不敢撒谎,她如实说道:“三年前是昱王殿下救了我,不让我流落街头,那时我溺水失了记忆,记不起家人和自己是谁,辛亏遇到了昱王。” “哦?”姜皇后兴致勃勃道,“他还如此好心?” “是的,昱王殿下只是看起来凶,实际心很软的,他心中有杆秤,若你没有偏离他的标准,他便不会拿你怎样。”所以这也是她为何敢反复在祁昱雷点上踩却不跌倒的秘密。 “殿下他不是外人所说的冷面无情。”季心心补充道,因为不无情,所以才会帮她,免她收到迫害。 “呵呵,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说昱王心软。”姜皇后面上似有嘲讽,但心底却很安慰,她的儿子她自是了解的,从小就不是心狠手辣的角色。 看到季心心这样评价自家儿子,说明他两私下已经接触颇多,所以才会这么了解,而祁昱也不像自己理解的那样,谈恋爱起来木讷寡言。 姜皇后:“你们方才去做什么了?” 季心心:“殿下他带我去摘星楼看星星了。” 姜皇后:“……”她掩了掩嘴角,咳了咳,没想到祁昱还能做出这般温柔之事,有些出乎意料。 她继续说道:“我们再换一种酒。” 宫女听到传唤,立马上前替换了新的酒水,顺道还替换了糕点。 这一次季心心十分懂事,第一杯就由她斟酒于皇后。 皇后也很满意,命人直接换了大杯。 “……” 季心心看皇后娘娘的架势,似有不放倒她不罢休之势,她仗着自己酒量和那点小道消息,把姜皇后喝得服服帖帖,在皇后快要醉倒的临界点,立马装醉,趴在桌上。 姜皇后用手推了推桌上的人,见人毫无反应,她迷离着双眼,对退到一旁的宫女说道:“扶小娘子去寝殿歇息。” 待到季小娘子走后,常嬷嬷立马走到皇后身边,问道:“今日娘娘可还喝的尽兴?”她们二人喝了足足两个时辰。 “尽兴,怎么不尽兴呢?”姜皇后似醉未醉的说道,许久不曾喝得这般痛快过了,对方酒量不错,若是自己再多喝几杯,便要醉了,这种临界的快感让人飘飘然,好不快活。 “还是娘娘酒量好,喝了那么多也不见醉。”常嬷嬷奉承说道,顺着皇后的毛摸下去,她最懂皇后心理了,若是季小娘子真喝醉了她,只怕要不高兴了。 “呵呵……”姜皇后十分美好,“扶我梳洗安寝吧。”今日一番畅饮的目的达到了,从季小娘子的只字片语中,能感觉两人是真心相爱,看到有这个结果,她很满意。 姜皇后靠着常嬷嬷颤颤巍巍的回了寝殿。 翌日,季心心睁开眼,头顶是飘飘渺渺的曼帐,卷裹着淡香,充斥着整张床。她侧了侧头,床边四鼎香炉里的香烟随风袅袅袭来。 难怪一整晚睡的如此安详,醒来也没有酒后头疼欲裂的状感,原来是这香起了作用。 一旁的宫女见到小娘子醒来,立马跟上前蹲在窗边:“小娘子可还舒服?若是有不适可传唤太医过来整治。” “没有不适,现在什么时辰?” “回小娘子,巳时。” 季心心大惊,睡得这般晚,实在是不符规矩,她连忙直起身。 宫女上前扶着她,立马补充道:“小娘子无需担心,皇后娘娘下令,不许打扰您,这安神香也是娘娘命我们点上,希望您有个睡眠。” 季心心安心下来,在宫女的服侍下洗漱整妆,然后去正殿请安。 正殿内,姜皇后正在喝着茶,看着坐下的儿子,戏谑道:“前些日子唤你来不来,今日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祁昱放下茶盏,不理会皇后的调侃,正经危色道:“母后明知故问。” 表演排练 姜皇后扑哧一声,轻笑起来,看着面不改色的祁昱,渐收了几分漫步不经心,似笑非笑道:“我如何明知故问了?我可什么都不知情。” 她一直被蒙在鼓里,做的任何事情都被儿子事先设计好,她踏着他布置的坑,一步接一步往前走。身为母亲,连儿子喜欢谁都是由旁人转述才得知。 看来儿大不由娘,这句话说得没错。 巳时的阳光透过窗桕打在正殿凤椅的脚下,明亮的光线半遮半掩坐上之人,神情有些落寞,眼神也没有先前那股子凌厉劲儿。 祁昱看着她越来越无神的双眼,薄唇扬起道:“知子莫若母,两人心灵总归是想通的,要不然也不会猜不到我是心思。” 姜皇后错愕,头一次听到昱王这样说,心头免不得涌起一阵异样,泛起酸感,只一瞬双眼便盈满泪水,她用帕子掩了掩,道:“知道了,你去找她吧。” 昨日喝酒太过伤神,一下把心事都挖了出来,今日看到罪归祸首,难免不难受,但听到他这番话,心中又有了干劲和动力,在这宫中若是有与自己心连心之人,一切都值。 她扶了扶鬓角,坐直身子,看着渐渐远去的背影,朱唇微勾,笑了起来。 祁昱迈着步子朝偏殿走去,昨晚他同季心心约好,今日会带她出宫,她要参加排演,不能被误在宫里。 …… …… 季心心在祁昱的安排下,踏上了回程的马车,路过季府时都不曾下马,因为她要去赴同窗之约。 大家都约好了今日会早些到太学,一同练习在寿宴上的献礼表演。 这次表演,难度稍大,由于人数多,各个水平又不均一,意见很难统一,最后是由郑雅宁拍板,决定将前人所画的十二美人图,现场展现出来。 这美人图分别描绘了十二位身着汉服的宫苑女子观书、品茶、缝衣、赏蝶、观雪等闲适的生活情景。 分别为博古幽思、立持如意、持表对菊、倚榻观雀、烛下缝衣、倚门观竹、烘炉观雪、桐荫品茶、美人展书、裘装对镜、消夏赏蝶、捻珠观猫十二幅美人图。 而季心心分到的则是烘炉观雪。 到了太学,女学子们都到的差不多了,彼此正在练习各自分到的部分,郑雅宁看到她来,脸上浮起戏谑的表情,拉长声音道:“从宫里回来了?” 昨日一些有门道的世家中,已经知道皇后留宿季心心的事,大家心思不言而喻,也万万没想到会是季府的小娘子,不过对于最近小娘子传言,想想也不是不可能。 听到调侃,季心心的眸中蒙着一层惊慌,她还没有做好众人皆知的准备,避开她打量的眼神,道:“是啊……” 郑雅宁笑了笑,不再开她玩笑:“快过来练习吧。” 季心心点点头,朝自己那个朝向走去,那里已经为她准备好了道具,一个堆雪的炉子,还有一件披风。 而她的作用就是无实物表演玩雪。 季心心披上披风,捡起一旁的枯木枝,开始靠坐在圆凳上,她手撑着下巴,用枝叶在在空荡荡的炉里拨来拨去。 郑雅宁巡视一圈回来,看着神情呆滞的季心心,总觉得那里不对,她此刻的脸如三春桃花,红彤艳丽,嘴角还含着笑意,连带眼底都染满笑意。 美人美矣,但是却有种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感觉,似乎魂魄已离身不在。 郑雅宁咳了咳,可她没有反应,她走上去伸手扫了扫,道:“心心小娘子,你这样不是在赏雪,而是在思春。” “……”季心心手中的梅枝落在了炉底,她俯身慌乱捡起却扑了空。 郑雅宁弯腰捡了起来,递给她道:“赏雪图的含义是在于通过美人的视角展现腊梅的遇寒不凋及顽强的生命力,通过人与花的共情,展现美好的一面。而不是像你一样,发呆走神。” 季心心脸上本就带着红,但被郑雅宁一番指点,难免不羞愧起来,脸上的红晕渐渐消退,只留下一片白,在思考刚才她说的那番话。 郑雅宁语气略重,听起来像在生气,围在身边的学子都看了过来。 大家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转,而季心心唇角紧抿,神色冷淡,似乎被训斥的不敢说话。 叶知秋见状,担心两人之间无形的剑拔弩张会影响到排练的进度,便上前来劝解:“雅宁,心心她本就不会那些复杂的才选了一个较为简单的,你给她时间。” 叶知秋说完,又朝季心心说道,“心心,你本就比别人落后,要更用心些才是。” 其他学子也上来劝和:“是呀,郑班使别生气啦,要不然等下我陪心心私下练会儿。” “我也可以陪练,一直练习到季小娘子会为止。”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生怕两人会闹起来,都在进行劝解。 季心心回神点头:“我知道了,刚才是我不对。” 方才她确实走神耽误了大家进度,有些愧疚。而看到学子们都在为她说话时,心里又泛起阵阵暖意,这还是大家第一次为她说话。 一旁的郑雅宁眼睛忽快的眨了两下,环视一周,发现大家都紧张兮兮的看着她们,似乎会错了意,她刚才确实有些生气,但没有这么严重。 她看到季心心似乎没有因为责难而难堪,便扯了扯嘴角,道:“大家都去练习吧。”然后走到季心心身边坐下,陪着她练习。 季心心扯了扯郑雅宁的衣袖,又挠挠她的手臂。 郑雅宁拍下她捣乱的手,道:“快些进入状态,认真练习。” 有了刚才的一段,季心心不敢再走神,认认真真跟着她练习。 …… …… 皇宫内,正在举行一场小规模的家宴,宴请的正是祁贤。他身为崇康帝的亲侄子,这次远道而来,不仅为了皇帝的寿诞,更是为了请立世子妃一事。 殿内华光烁烁,有如白昼,举杯畅饮,满堂欢庆。 祁贤看着上座的崇康帝,面光红润,心情颇佳,他撩起眼皮,醉醺醺的看着祁贤,道:“贤儿几年都不到永安,竟没想到长这么大了,上次见还是毛头小子一个呢。” 祁贤看着崇康帝不时颤动的眼皮,如平素温声道:“许久不见皇叔,皇叔身体依旧健朗,与几年前所见无异。” “哈哈,嗝——”崇康帝唇角微掀,甚是开心,“你也老大不小了,你父亲在信中可说了,让我多照顾你。”说到照顾,崇康帝笑容逐渐加深,笑嘻嘻的看着他。 被人戳中心事,祁贤借着喝酒用袖口掩饰嘴角上扬的弧度,他看了崇康帝一眼,好一会儿才说道:“多谢皇叔好意了。” 坐在祁贤对面的祁昱微不可查的皱眉,朝他投去一瞥,他脸上难掩喜悦之情,连眉梢都带着笑。 祁昱捏了捏酒杯,心思沉重起来。 一旁的祁泰看在眼里,眼中掠过一丝阴翳,却转瞬即逝,他举起酒杯,对祁贤说道:“看来堂哥好事将近了,弟弟在这里先道声恭喜了。” 祁贤没接话,只是用酒示意。 旁边有好事者好奇,便问道:“到底是哪家千金能得贤哥儿垂眼,可否让我们瞧瞧,好打听一番未来的世子妃呀。” 酒意上头,大家说话便不过头脑,好在因为是家宴没有外人,对于这话也只是符合,没有过意深究。 祁昱冷飕飕地瞥了说话之人一眼,挂着脸,周身的寒气令周围人看着都退避三舍。 姜皇后看着两人之间略显尴尬的气氛,心中一阵涌动,面上却装得很淡定,她细细揣摩着祁昱的神情,凝神沉思。 自从儿子有了心上人后,她的整颗心都是吊起的,略有风吹草动,都免不得多想,通过昱王的表现,她不得不深究。 姜皇后狭长的凤眸微闪,不到一瞬,她心中便有了决定,她面色淡静地看着崇康帝道:“陛下是不是喝醉了?” 崇康帝眼神有些迷离,动作也有些迟钝,嘴上却囔囔道:“醉什么?刚说到哪里了?” 姜皇后低眉恭敬,一脸温顺道:“陛下都醉了,说话也不清楚了。”然后朝后面的公公说道:“还不快些将陛下送回去休息,不然该头疼了。” 席下众人听到姜皇后发话,都不敢再劝酒,一直默不作声的祁湛也开了口:“今日就到此结束吧,下次再聚。” 祁湛为长,大家都认这个面子,都纷纷劝解皇上起来,皇帝已经晕乎,碍不住众人劝说,便颤颤巍巍站起身。 “下次、我们再进行……” 他被公公扶起身子,朝寝殿移去,姜皇后跟在身侧,状似关心。 到了寝殿,她贴身服侍着陛下,今日他喝得多,是真醉了。姜皇后接过宫女的湿帕在他脸上轻轻擦拭,边擦还边哄着,动作温柔语调轻甜,不一会儿,崇康帝便呼呼大睡起来。 姜皇后从床榻前离开,沉吟片刻,朝陛下贴身伺候的黄公公问道:“本宫想念沐王妃,不知道送来的家书中可有沐王妃的只字片言?” 一枚糕点 寝殿内,灯影绰绰,姜皇后接过黄公公递来的信笺,迫不及待地展开,淡黄纸笺上还弥漫着大兴特有的桂花的香味。 她指尖所触及之处,已被汗水微渗,姜皇后小心挪开,很快就舒了一口气。 信上只提到祁贤正值适婚年纪,诺大的沐王府需要添一名世子妃,希望皇上能从世家中挑选位合适的小娘子,帮忙掌掌眼。 辛好,没有直接说明是哪位人选。 今日看昱王的态度,祁贤的中意人选是季家小娘子没跑了,所以他才会脸色沉沉,连表面功夫都不再维持。 说来,季小娘子确实是从大兴来的,两人之间若是有交情也不奇怪,一家有女百家求,多些追求者也不是什么坏事,只能证明优秀罢了。 只是,倘若儿子中意的人选被皇帝指了婚赐给了别人,她是万万不同意的,这种事情不能发生在她儿子身上。 她起身看了眼床榻上安睡的崇康帝,然后将纸笺对折塞回信封,重重的呼了一口气,走出了寝殿。 …… 经过几日紧锣密鼓的排练,节目已经有模有样初成型了,季心心也得空回了趟季府。 府门口的小厮一见到她,便迎上前来,恭声问候:“小娘子回来啦。” 季心心朝他看去,是个不识得的小厮,她环顾一周,发现府中多了好些人,也换了好些人,好些都是些生面孔。 她朝小厮颔首,而后朝后院走去。 江氏正在屋内做绣活,本来这些事该是绣娘们做,但女儿过了年就十八了,可以婚配了,最近她眉心一直在跳,总感觉女儿在家待的时日不多了,所以想亲手绣点东西做个慰藉。 她忧思着,手下的活计也停下了,忽然就轻轻笑了起来,不知何时那个令人操心的毛躁丫头,一晃眼,都这般大了。 原本打算留女儿到二十岁再婚嫁,可现在看情况是不可能了,想到这里她便叹起气来。 季心心刚踏进屋子就听见屋内的叹气声,她不假思索地问道:“娘亲,怎么还叹气了?”这般忧思的江氏还是头一次见,像打了蔫儿的叶子,死气沉沉,一点儿都不像她。 江氏闻声抬头,颇为惊讶:“不是说好傍晚才回来吗?” “我回来早些,母亲还不乐意啊。”她开起玩笑来,她本该是傍晚回来没错。但最近排练效果不错,郑雅宁便放大家早些回去休息。 她又补充道:“我们排练进度超前,便提前回来了。” 说到排练,江氏笑欣慰笑了笑,那个不会识文写字的孩子,如今都能上殿前表演了,她柔声说道:“你是越来越乖了,也懂事了。” 江氏冷不丁地夸奖,让季心心有些不好意思,她挠了挠头,忽然府门口的小厮,便问道:“娘亲,咱们家怎么多了好些面生的下人。” 他们季府不过三进小院,之前的仆人数量刚刚好,如今多了些,有些不习惯。 江氏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神色也有些不自然,她撇过眼道:“是你经常不在家,觉得忽然突兀了些。” 江氏端起茶杯,喝了几口,却不小心呛到,咳咳声此起彼伏,季心心瞧见,连忙抱着她胳膊,撒娇说道:“娘亲,很快要寒假了,到时候我天天陪在你身边,你可别嫌我烦。” 家中只有她一个孩子,难免有些孤寂,父亲需要上值,自己又要读书,整座宅院就只剩江氏一人,怪孤零零的。 江氏搂着她,轻拍着她的头,眼中的光一点点淡了下来,府中换人一事,与女儿落水有关,有些人手太长,都伸到了自己府邸。 她在昱王倾力协助下,调查到当年大伯家搭上吴国公府的高枝才得以高升,至于落水,是因为女儿听到了一些辛秘,吴国公不仅用联姻手段笼络季承望,更是在宫中安插了林知梦去帮助淑妃娘娘,俩人一共对付中宫皇后。 经过审问林知梦得知,当初女儿作为林知梦的好友,听到她要被送入宫中时十分担心,便前去跟她劝解,却不料在过程中两人发生争执,女儿栽入河中失去踪影。 而大伯府中那些人都知道此事,却默认不管,哪怕牺牲一个侄女的性命,都抵不过那皇权富贵。 如今,林知梦被暗中处置,而大伯府自必不会有好果,只是女儿不应该再掺和进来,她受了难,往后此生有父母的庇护该是无忧无虑。 江氏下巴抵住女儿的头顶,轻轻赖了赖。 …… 夕阳西沉,霞光满天,季承载手里提着下值路上买的糕点,满心欢喜地踏入自个儿的小院,却发现江氏不在,他不做多想,又跑去女儿的院子。近些日里,江氏总在女儿院里,躲着他。 刚踏入小院,便瞧见女儿在院中浇花的身影,季心心看到他,把手中的花洒递给一旁的丫鬟,仰着脸朝他喊道:“爹爹。” 她有很长时间都没见到季承载了,瞧到他手上的糕点盒子,笑眯眯地问道:“爹爹是买给我的吗?” 季承载有些尴尬,在心中算了算时间,今日确实是女儿回府的日子,但是他却忘了,他下意识地将糕点往后挪了挪。 季心心把他的一系列动作瞧在眼里,顿时了然,自家爹爹所有的神情都表现在脸上,一点儿也不会伪装,那小动作分明就是心虚,看来那糕点不是特意买给她的。 季心心佯装生气:“以后我也有只会给我买糕点的人。” 江氏听到门外的动静出了门,但是一看到季承载,就将跨出的步子又踏了回去,嫌弃之意难掩。 季承载看到糕点的主人,连忙跟了上去。 一旁的季心心不明所以,朝着身旁的司南问道:“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司南摇头,不知。 季心心所有所思,像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见呢,江氏即便再生气,也不会当着众人的面落爹爹的面子,可刚才她一见到爹爹,脸便马上垮了下来。 她有些担心两人的情况,便也跟着进了去。 她一进去,两人的对话便戛然而止,场面略显尴尬,仿佛跟自己有关。就连一向毫不掩饰的爹爹,瞧见她来,都撇开眼,连看都不敢看她。 “爹爹和娘亲是吵架了吗?” “夫妻间哪有不吵架的,只不过是小吵罢了,过会儿爹爹就哄好你娘亲了。”季承载说道。 江氏绕是不情不愿,但也跟着附和:“小孩子就别操心这些了,院外的菊花可给我仔细打理了。” 季心心奴奴嘴,俩人话都说到这份上,倒显得自己有些多余了,她听了江氏的话,又回到小院中,去浇灌那些花儿。 江氏看着女儿走出屋,很快就转回头对着季承载,凌厉地说道:“这件事情你必须做出抉择!” 季承载沉吟不决,欲言又止。 对于女儿在大伯家落水一事,他耿耿于怀,自从知道落水与自己大哥有间接关系后。他便十分矛盾。 自己的哥哥用不正当的手段上位,他难以接受,但若是让他大义灭亲,做个了断,他难以接受,可又想到女儿受的苦,他也十分痛心。身为人弟,身为人子,身为人父,他在中间很难取舍。 江氏又说道:“我只为女儿讨个公道,不需你大义灭亲,只要你愿意接受你大哥后面会承担的结果,且认清事实,不要怪罪在我和你女儿身上。” 季承在心中如轱辘般辗转左右为难,许久,屋内响起一道低沉的“嗯”声。 …… 季心心在院外一边浇着花,一边愤愤不平,虽说季承载和江氏琴瑟和鸣,鹣鲽情深,但他也太厚此薄彼了,竟连糕点都不分一点给她。 既然她得不到别的男人的糕点,但是她有自己的男人,她要去找自家男人去,心思微动间,她把花洒交给了旁人,她向来是行动派,想到便做做到。 不到一会儿,便到了昱王府门外。 她在门房外等着,很快就有人来接她,还是当时她第一次来时,来接她的那位管事。 李由看着门口的小娘子笑容大开,这一次他没有经由殿下授令,而是在听到门房上前来报后,自作主张主动来接。 没想到当年那个谨小慎微还提着礼盒的小娘子,如今都成为殿下的心上人了,时间也不过才半年而已。 “小娘子请随我来。”李由躬身说道。 他将她领到殿下的书房前,停下步子,转身朝她说道:“小娘子请稍等,请容我前去禀报。”他虽然有权利将小娘子带进来,但无权做主让小娘子直接进入书房。 季心心点头,看着他进去才不到一瞬,便马上退了出来。 他做了一个里面请的姿势:“小娘子请。” 书房门口的侍卫刀严肃直立,刀戟煌煌,季心心没有多看,直接进了书房。 李由贴心的为两人关上了门。 季心心看着身后关上的大门,忽地一下脑袋空白,不记得自己所来何意,她杵在门前,茫然不知。 祁昱将手中的奏贴折叠好放置一边,看着不知所措的她,勾了勾嘴角,道:“过来。” 说完还伸手拍了拍身下的椅凳。 “啊?”季心心误以为他让她坐他腿上,面露起难色,两人确定关系还没有多久,怎么发展就这么快能如此亲密了。 她犹豫着不好意思上前。 祁昱等了半刻都不见人动,瞧她一副扭捏的模样,有些不解:“你还要在那处多久?” “……” 人都发话了。她还害臊个什么劲儿,季心心舔了舔唇,鼓着勇气,向前迈步。 她径直迈过桌案,走到他身边,憋着一口气,闭着眼,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腿上。 “……” 祁昱腿上忽来的重量,让他有片刻诧异。面上立即泛起一阵潮红,密麻麻的一片,只可惜她背对着他没有看到。 十二美人 从祁昱角度能看到她白皙剔透的耳廓染着嫣红,而这红色还在朝着她脸颊蔓延,看过去红红一片,她的手指紧攥住袖口, 身子也绷得紧紧的。 祁昱没忍住偷笑起来,他的座椅宽大足够容纳下两人,谁知她会错了意思,将自己陷于着尴尬的地步。 坐便坐了吧,他捡起她的发丝,在手间把玩着,上面淡淡的清香充斥在他的鼻尖,他动了动身子,向她又靠近一些。 “今日怎想到来找我?” 这些日里他有托人去太学问话,但奈何传回来的都是她没有时间,仔细算算,俩人已有十天不曾见面了。 经他这样一问,季心心终于想起所来何事,那股子怨气又涌了上来,她转过身子,一通说来,还气冲冲让他评理:“殿下你说,我怎么就吃不到那糕点呢?” 祁昱看着她鼓囊囊的脸蛋,似七月里的莲蓬果儿,好不可爱,他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弹滑的很。 “殿下!”季心心好气,什么时候来他还逗弄她。 祁昱笑笑:“想吃便来昱王府吃,我们只一墙之隔,况于你而言,视若无墙。”他还记得那日她翻过墙偷看他一事。 季心心被他这么一说,找不出话,只得转过身,用后脑勺表示她无声的抗议。 祁昱扯了扯她头发,问道:“你们排练得如何了?” 季心心不回身:“挺好的,到时候你就能见到了。” 他笑了笑,又问:“过了年就该十八了吧?” 她点了点头。 祁昱沉声道:“有什么想要的礼物没?” 她搜索枯肠般想了会儿,然后摇了摇头,她过得满足,似乎什么都不缺。 祁昱看着她那张认真的小脸,思绪逐渐发散,似乎她从来都是知足的,当年收留她时,她只求一个地方睡觉,一口饱饭便很满足,而如今她更是淡然,对那些珠宝首饰权势地位一概不求。 “你若是没有想要的礼物,那你送我一个礼物可好?” 季心心飞快地眨眨眼,甚是不懂:“明明是我过生日,为什么是你收礼物呢?”而且这个生日不同以往,是她的及笄日啊。 祁昱松开手,发丝瞬间从指尖滑落,他一手扶着她的腰肢,一手立在案桌上,撑着脸看着她。 “以前你不是承诺,若是救了你,你便结草衔环,执鞭坠镫以待吗?现在只求你一个生日礼物便不可了?” 季心心回想往事,确有一事,那时她抓住他衣襟不放,说若是救她,便做牛做马都要报恩,现在到了要还恩的时候了,不过一个礼物罢了,她给得起。 “好,我答应就是。” 祁昱拿起她的小手放在手心,如今天气愈发寒冷,她的手倒是暖和,柔弱无骨,软腻细滑,很是好玩。 他的礼物早已选好,是一道圣旨,一道求请昱王妃的圣旨。 他已安妥当,同母后商议好,打算在父皇生辰当日告知于众,当众宣布圣旨旨意。 这些日里,他已经处置了害她落水的林知梦,至于她大伯家也进行了打压,大概过了今年,季承载便会派往故地任职,从哪儿来便回哪儿去,踏踏实实地补足他当年外放时空下的日子。 所有的一切他都准备好了,只待崇康帝生辰那日…… 转眼间流光易逝,很快便到了崇康帝寿诞那一日,皇帝大寿,群臣共贺,不仅大赦天下,还减税利民,普天同庆。 崇康帝今年五十整寿,他在位二十年,期间勤勤恳恳把持朝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虽不比先祖拓疆开国,但在他的努力下,平定了边防之乱,开创了女学,百姓生活也日渐富足起来。 时间还在继续,而他的努力也会继续,有朝一日,他定能开创乾坤盛世。所以还是有必要犒劳下自己,他看着群臣在下恭贺他,夸赞他的丰功伟绩时,他蛮开心的。 “恭贺皇上万寿无疆 ,圣体康泰,国运昌盛。” “众爱卿平身。” 群臣都围坐下大殿之中,虽天气寒冷,但每人身边都安置了暖炉,再加上活跃的气氛和暖身的酒,整个席间热气沸腾,汹涌澎湃。 往常像季心心和江氏,是没有资格入宫的,但这次却破格例外,都在邀请之中 至于季心心自然是再开心不过的,能让一家子都看到自己的表演,她乐得其中。 席间一个接一个的节目接连着上,很快便到了女学的《十二美人图》 季心心向父母告退,她要到一侧进行准备了。 另一间房里,学子们齐聚一堂,大家脸上红扑扑的,都有些紧张,到了这一刻,似乎与比拼已经没有关系了,当时气冲冲地非要和其他学子争个高低的心,已经经过时间的磨合和付出,变得不在重要,最后的结果只求无愧于心,对得住自己。 大家换上了各自的衣裳,道具也被宫人拿着去殿外布景。 叶知秋看着殿外已经布置好的场景,没由得咽了咽口水,道:“怎么办?我手好像在发抖。” 她一开口便立马有人跟着附和:“是啊是啊,我也好紧张呀,以往也不是没有表演过,但今日是代表女学,责任重大,不知怎的突然就紧张了。” “怎么办?我要喘不上气了。”贺凝心在一旁接话,因为紧张她胸腔起伏得厉害,将手附上去,还能听到咚咚的声音。 郑雅宁被大家感染,也紧张起来,像这种表演她也是第一次呢,但是碍于班使的身份,她不得不故作强大。 “大家深呼吸,缓解下紧张的心理,不过是场表演,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如同我们平日排练的那样,以前能排练成功,这次也能。” 大伙按照她的方法进行深呼吸,可还是紧张个不行,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蹦蹦直跳,连呼吸都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气起来。 “还是不行啊,我还是慌得厉害,怎么办啊?” 经周嫣这么一说,人群都有些失控起来,大家都开始焦虑,季心心看着身边各个都紧张无比,便走到周嫣身后,道:“别紧张,我帮你松松筋骨”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让她整个人兴奋起来。 “诶,好像有用呢,我身子热起来了,似乎也不那么紧张了。” 季心心笑了笑说:“精神的活跃有助于大脑的兴奋,可以提高潜力,这样我们在表演的时候也比较投入一些。” 周嫣问道:“这是哪里来的理论。” “安学派大家,华大家所说。” 提起安学家大家都笑了起来,还记得大家第一次相见时,便对安学学派争论不休,当时还嘲讽过华大家的学说不入流呢。可现如今,她们被潜移默化,也开始跟在季心心开始晨练五禽戏起来。 周嫣说道:“既然运动能促进兴奋,那不妨我们一起练下五禽戏,热热身子,活泛下筋骨?” 学子们都十分热议,只要能够消除现下的紧张,她们做什么都愿意。 很快,学子们在季心心的带领下,开始在屋内活动,大家振作精神,一招一式的跟着比划,仿佛又回到今年的夏天。 不出一会儿,有宫人上前催促,马上就要到她们的节目了。大家凝神屏气,鼓足勇气,准备迎接挑战。 “啪——”的一声,殿内的灯都灭了,只有前方席位中几盏微亮着的灯,其他都陷入一片黑暗中。 忽然殿外歌声响起,是女学子们的合唱,声音如泉水在这黑夜中缓缓流淌。 “待看她垂目,郎窑红上釉僧帽壶,扫去了尘土,相迎来金玉满屋……” 伴随着歌声,殿外有一道光束亮起,在利用屏风围隔出来的空间里,有位女学子正在垂目沉思,她周身陈设着各种宝物,有郎窑红釉僧帽壶、玉插屏,金玉满堂。 女学子开始把玩着器皿,向大家展示闺阁情趣和私下她们的生活状态。 画面过去灯又暗了下来,伴着歌声。很快另一盏灯又开始燃起。 “庭院竹篱处,剪窗花比对牡丹簇,绘紫粉白红,富贵如意图……” 一位女学子手持如意,立于布置好的庭院内赏花,竹篱处繁花似锦,花团锦簇,有各色各样的牡丹,寓意着吉祥富贵,结合学子手中所持的如意,寓意富贵如意。 学子们在展现她们对大启美好的愿望。 歌声还在进行,“轻掀起纱帐,白梅露五瓣而分生,看雪落凌寒千树。” 灯光又开始亮起,这一次是轮到季心心表演《烘炉观雪美人图》。 这时天空作美,竟真的飘落下片片雪花,群臣在殿内看得不真切,待到季心心头上,披风上都沾染了雪花时,大家才真的确定。 人群中有人发出小声惊呼:“下雪了!” “瑞雪兆丰年,真是个好兆头啊!” 季心心临窗而坐,轻掀帐帷,观雪赏梅。 她也在惊讶,此时真的下了雪,她伸出手,掌心朝上,一片又一片的雪花便争先恐后的掉落在她手心,很快,就堆成了一个小山尖,她微倾脖颈,檀口微张,将雪花都吹了出去。 雪花散尽,整张脸都朦胧了起来。 祁昱看着逐渐清晰的脸,她鼻尖点点泛红似小鹿,水光盈盈的眼睛透着天真和玩趣,如同她表演的冬日红梅灼雪般,引人夺目。 她宛如雪中精灵,偏偏就踏入了本该不属于她的地界,可这地界却是他的世界。 他们相遇于夏季,相爱在夏季,他见过她春夏里耀眼灼目的笑容,见识过阳光下她掉落的珍珠般的泪珠,他还看过她秋日里害羞弥红的脸蛋,唯独冬季的她,他不曾见过。 看着她头上落着的雪,忽然很想站在她身边替她拂去。 他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后,俩人依偎在昱王府里赏遍春夏秋冬,他看尽每个季节每个时辰的她,直到容颜老去白发苍苍。 想到以后身边有她的陪伴,渐渐地他脸上浮起了笑容。 灯暗了很快又有另一盏灯亮起,美人图在继续,故事也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