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你要是愿意,我就永远存在】 傅敏和带着队友前往草原寻找最美的萨日朗,床上睡着地上醒来,睁眼进了真人版沉浸式逃生游戏—— 第一轮Boss看他不大顺眼:你好,介意违一下规吗?我活够了,你呢? 傅敏和表示:我有一点介意。 所幸有大腿可以抱,什么惩罚措施违规警告,全给你杀了。 第二轮Boss垂涎大腿美色,看他也不大顺眼:你好,这个女朋友可以给我吗? 傅敏和反问:你看我女朋友哪里像女人? 大腿的确不大像女人,毕竟他好像一拳就能打死六个Boss。 第三轮Boss是个外国人,听不懂他说话,看他也不顺眼:#%……¥*)&…… 傅敏和不大明白:你可以说中文——我操,大腿怎么了?! SOS,大腿陷入危机,大腿陷入危机,这次抱不了了! 【大腿视角文案】 你是这个世界的守护者,你有一个伙伴,他好像死了,又好像还活着。 你一直在找他,走你们曾经走过的每一个地方,做你们曾经做过的每一件事。你发现,过去那些很容易解决的事情似乎变得异常棘手了起来。 麻烦接踵而至,你突然意识到,你的伙伴被所有人恐惧和厌恶,唯独被你珍视和喜爱。 你决定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他。 你失去他了。 你找到他了。 夫夫联手,组团打怪。 傅敏和x京墨,前面的是攻。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恐怖 情有独钟 无限流 搜索关键字:主角:傅敏和,京墨 ┃ 配角:叶宛童,方雨惊 ┃ 其它:无限流 一句话简介:夫夫联手,组团打怪 立意:苦难永无止境,要自己把自己拉出深渊 第1章 第 1 章 山里的风刮了很久,不大,但总让人觉得阴恻恻的,温度比昨天要低一些,傅敏和深吸了一口气,发出一道短促的吸鼻涕声。 “离谱。”他一手揣在冲锋衣兜里,一手拿着手机,屏幕上的指南针随着行走的动作转来转去,“联系上宛童没有?” 走在他旁边那人身材高大魁梧,正高举着手机到处乱晃,活像根把自己抻直了的电线杆。 “没呢。”方雨惊掂了掂脚,还是没找着信号,“怎么没信号?昨天来的时候也不这样啊。” 傅敏和甩甩被冻僵的手,指南针一通乱转:“我说,大壮,这山沟沟压根就不是咱昨天睡的地方吧?” 是的,昨天他们睡的是一抬头就能看见大草原的顶级酒店,而不是荒郊野岭连个棚都没有的土堆。 方雨惊闻言不置可否,回头看了眼跟在后头的俩老外,随口说了句老师可真会选地方。 他们俩连着叶宛童今年研二,在老师的指导下选了个美丽大草原进行考察,本来还寻思着能不能看看最美的萨日朗,结果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这么个古怪的地方,好死不死叶宛童那丫头还睁眼没。 他俩醒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守在旁边的俩老外忧心忡忡,那眼神活像是在看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的尸体。 跟他俩一起的是对法国夫妇,丈夫叫大卫,妻子叫莱娜,金发碧眼,穿着情侣装,背俩大登山包,听不懂中文,只会用口音浓重的英语喊“My friend”。 在高铁上莱娜吃东西不小心给噎着了,憋得小脸通红,雀斑都涨没了。叶宛童被广播吵醒,跨越了几节车厢给人扎了针,并且十分粗暴地来了一拳,治好了。 当时这对老外表示了对中国古老医术的崇拜和兴趣,又不好意思继续打扰叶宛童,只好拉着同往的傅敏和聊天,差点没把他烦死。 如今他们四个人倒是凑了个伴,大卫和莱娜是第一次来中国,一觉醒来进了这犄角旮旯山沟沟,又兴奋又害怕,还问傅敏和这是不是传说中神奇的东方法术。傅敏和英语不是很行,只能应付考试,大卫口音又重,俩人交流起来磕磕巴巴的,全靠连蒙带猜加比划。 大卫和莱娜满脸新奇,拿着相机拍个不停,看见只野兔子都能拍挺久。四人一路走走停停,灰蒙蒙的太阳都在天上走了一半才看见个偏僻的小村子。 村子是真的小,一眼望过去看不见个把人,活像恐怖片里被丧尸洗劫一空的废墟。 一阵阴风吹过来,傅敏和裹着冲锋衣一抖:“我怎么觉得这地方不大对劲……” 还在坚持不懈找信号的方雨惊点头:“是不对劲,太安静了。” 安静得就像荒郊野外的死坟地,别说人声了,连动物都看不见一只,除了他们四个以外唯一见到的活物就是刚才那只被举着相机的大卫追着跑的兔子。 又冷清,又寂静,荒凉得离谱。 傅敏和站在村头的小路上,嘶了一声:“这鬼地方能进去?” 方雨惊:“能……吧。” 你能不能不要加那个“吧”? 傅敏和:“这到底什么地方?” “永宝村。”就在周围陷入死寂时,一个年迈而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四人循声去看,只见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站在路边不远处,静静地朝着他们的方向。 那老人身体枯瘦,皮肤也干干瘪瘪的,呈非常黯淡的褐色,几乎与手里的那根木头拐杖融为一体,站在路旁像个树墩。他微微低着头,眉骨上的皮肉耸拉下来,几乎将眼睛完全遮住,只留下两个满是老年斑的肉瘤。下半张脸却干瘪得要命,嘴唇几乎完全萎缩,露出黑黄的牙和猩红牙龈,看起来令人十分不适。 方雨惊不动声色地挡在傅敏和身前,一手探向腰后,按住了挂在皮带上的银铃。 “你们是新搬来的村民吧?”老人佝偻着背,整个人弓起来,像颗晒干了的虾米,“西边第二户屋子是空的,你们住那儿去,最近村子里孕妇要生了,不要冲撞人,不然儿子出事,他们会和你们拼命的。” 村子里很静,没有一丝人声,老人的声音又低又哑,拉锯似的,活像三天没喝水,傅敏和都怕他说着说着吐出口血来。 大卫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巴巴地瞅着傅敏和等他翻译,傅敏和愣了两秒,硬是没听明白他说的什么。大卫只好又说一遍,这回傅敏和听懂了,正要问,就见面前空空如也,哪还有人影在。 一个大活人莫名其妙消失连点声音都没发出来,简直瘆得慌。 “我操……” 躲在大卫身后的莱娜吓得差点哭出来。 方雨惊脸色也不大好,刚才他的注意力全在傅敏和身上,也没注意到那老头去哪了,他扯下皮带上的银铃捏在手里,问现在怎么办。 “那……去西边看看?鬼片不都这么演吗?人让你去哪就得去哪,不然就会被鬼看上……” 其实一般来说,去了人让你去的地方才会被鬼看上。 那老头是鬼啊还是妖怪啊啥的另说,但至少不是正常人,四人一合计,还是准备去西边屋子看看,毕竟已经到了大下午,再耽搁天就黑了,有个棚顶睡觉总比露天打地铺强。 他们沿着歪歪扭扭的泥泞小路走了半天才看见个灰扑扑的屋顶,脏得像是七八年没住人,十有八九就是那老头说的空屋。 方雨惊走在最前面,还没推门,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低低的哭声。其他人显然也听见了,四双眼睛盯着半掩着的木门,活像是要把那扇烂门盯出八个洞来。 突然,里头传来男人的声音:“你们不会真信那个什么村长说的话吧?要待在这儿你们就待着,我走了。” 他说着就推门出来,差点撞着站在门口的方雨惊,傅敏和趁机往院子里瞅,看见一个相当熟悉的身影。 里头站了不少人,男女皆有,叶宛童站在一边,臭着张脸,仿佛下一秒就要吹唢呐给人送葬。小院里的站位泾渭分明,看起来已经吵了一架。 傅敏和连忙带着其他人进去,拉着叶宛童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才问了句你没事吧? 叶宛童摇头,满脸戾气,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盯着人群里一男人。傅敏和看见她那眼神,心想如果不是十年起步,她应该拎着刀就上了。 “你怎么在这儿?这什么地方?怎么这么多人?到底怎么回事?” “我哪知道。”叶宛童有点不耐烦,往人堆里一指,指了个皮肤黝黑身材魁梧站姿挺拔的男人,“他叫老狄,是这伙人的头儿,有事问他,我也刚来。” 被她一指,老狄还没说话,站在他边上那个被叶宛童盯了半天的男人就叫起来:“别转移话题!你到底是谁?说清楚!” 叶宛童嗤了一声,一双眼睛直勾勾往那边看,眼神像刀,剜在人身上仿佛在说我是你爹,再哔哔老子就揍你。 老狄:“你们也是新手?和这小姑娘一起的?” 傅敏和:“什么新手老手的?” 老狄措辞了好半天也没想好怎么说,叹了口气:“待会儿就知道了。” 傅敏和粗略数了数,现在院子里一共十三人,九男四女,算上刚才走的那个就是十四个。 方雨惊:“凑这么多人干什么?上贡?” “你当是祭神?还要供奉童男童女?”叶宛童直接翻白眼。 傅敏和指了指老狄和他身边那个脑袋有点儿反光的男人:“这怎么看也不像是童男吧?” 叶宛童看着那男人一哂:“眉尾散,鼻头红,头发蓬乱,印堂还发黑。晦气,鬼片里第一个死的就是这种人。” 那位晦气男人向别人自我介绍的时候说自己叫钱翔,现在正在和老狄一起数人。 “十三个,加上刚才那个十四个,应该齐了吧?” 傅敏和一听,低声道:“不会真要拿我们上贡吧?” 就在这时院门又被推开,进来个男人。 男人穿着一身破烂的黑色长袍,一看就是八百年没洗没晒没换过,上头的黄灰几乎将布料染成土色。这人头发很长,又黑又顺,直直垂下来将半张脸都遮住,怎么看也不像是现代人。 有人低声问:“npc?” “不是。”那人听了摇头,“我叫京墨,和你们一样。” 钱翔:“老手?” 自称京墨的男人不置可否,其他人看他这打扮都有点怕,不敢靠近,只有傅敏和友善地朝他笑笑,打了个招呼。大卫看他衣服又脏又破,让傅敏和翻译说自己包里有换洗衣物,如果他不介意可以穿。 于是京墨从背上解下一把二胡,走到一边换衣服。他换衣服的时候刚才出去的男人也回来了,看样子被吓得不轻,有人问外面怎么样,只听见一句哆哆嗦嗦的走不出去。 傅敏和随口问了一嘴:“现在怎么办?” 京墨换好衣服:“等。” 天已经快黑了,十五个人聚在院子里,互相都不熟悉,没人敢高声说话,只低声和身边的伙伴交谈。傅敏和示意独自一人的京墨可以来他们这边坐,叶宛童看他披着长头发不方便,还摸了根皮筋给他。 等到天彻底黑下来,紧闭着的院门响了。 不过敲法不大友善,门外那人哐哐砸门,敲门敲得比敲鼓还响,边敲边喊:“有大夫没有?村头孕妇难产了!有没有大夫!” 听声音是个女人,也像白天那老头一样三天没喝水,声音又哑又难听,像是在挠门。 大卫和莱娜问外面在喊什么,有人给他俩翻译,大卫本能看向叶宛童。老狄注意到他的眼神,也看叶宛童,问:“你是医生?” 叶宛童不答反问:“不像?” 她身上戾气太重,其余人都没敢说话,门外的女人不停地敲门,问大夫在不在,不是说新搬来的这家人是大夫吗。 老狄一听,连忙上前开门,没人敢拦。 这天晚上月亮很圆,月光将那女人的影子拖得老长。她直勾勾地看进院里,目光在每个人身上扫过去,好半天才咧嘴露出一个笑脸。 她嘴上涂着血红色的口红,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几乎咧到耳朵根,远远看过去就像被割了一道贯穿整张脸的血口子。有个胆小的姑娘看见,吓得直哭。 “大夫们醒啦?”女人直笑,“醒了就好,快跟我走,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你们刚搬来就要麻烦你们,真不好意思。” 老狄听了,点点头,朝着他们招手。大多数人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老狄招呼,都跟着出去。老狄站在门口数人,发现就剩钱翔一个,喊了一声:“走了。” 钱翔站在院子里:“我不去。你忘了我们刚进来的时候那老头说什么吗?他叫我们不要冲撞孕妇!你们现在跑去干什么?” 被他这么一说,不少人都面露犹豫,畏惧地看向老狄,钱翔趁机又指着叶宛童叫起来:“她不是医生吗?你让她去!让她去!她本事大得很!” 叶宛童明显和他不对付,怒道:“你这背时鬼少说两句话能死啊?” 女人又开始催促:“你们快跟我走吧,快走吧,要不来不及了。”说完,就径直往外走。 还有不少人都在犹豫,叶宛童倒是不怕,第一个跟在后面,傅敏和跟方雨惊也跟上去,大卫夫妇只认识他们仨,也跟上,之后是一直沉默的京墨。那俩姑娘在这种情形下本能亲近同性,见叶宛童和莱娜走了,也咬牙跟上。 如此一来十五个人走了八个,剩下七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硬着头皮跟上。最后剩下老狄和钱翔,老狄问:“你真不去?” 钱翔坚定地摇头,老狄叹了口气,说好吧,跟在队伍最后走了。 一行人走在山村泥泞狭窄的小路上,走在最前面带路的女人提着个可有可无的灯笼,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她的腿被长长的红裙遮住,看着像在飘,怪瘆人的,傅敏和忍不住问:“大姐,你是什么人啊?” 女人回头看他,脑袋玩具似的转了一百八十度,顺滑得像只猫头鹰。她和身后的叶宛童面对面,脚下步子还不停,又快又稳:“产婆。” 说完,产婆的脑袋又顺滑地转了回去,那角度明显不是人能转出来的,后面的人看见都快吓疯了,胆小的姑娘又开始飙眼泪。 叶宛童问:“生了个女孩儿?” 产婆突然激动起来,指甲抓着灯笼咔咔作响,挠心似的:“生男孩儿!生男孩儿!生的是个男孩儿!” 傅敏和低声道:“这地方重男轻女很严重?” 叶宛童嗯了一声:“你们还没来的时候我在村子周围转了一圈,没看见成年女性,就连女孩也没见过。男孩倒是挺多,手里都拿着玩具和零食。” 傅敏和:“你们发现没有?这村子很奇怪,白天的时候看不见人影,现在天都黑了,周围房子里也没人点灯……” 那个被吓得哭了一路的姑娘叫邢清清,听见傅敏和说话,呜咽道:“她会不会把我们带上黄泉路……” 一直沉默的京墨突然道:“大多数情况下npc只负责提供线索,不会动手杀人,跟着她走,别管其他。” 邢清清抖了一下:“可万一现在是少数情况……” “不会。”老狄听见他们说话,也凑过来,“咱们这队新手很多,不会太难。” 其他人这才稍稍放下心,傅敏和有意多照顾京墨,凑上去和他说话:“那个钱翔……” 京墨的左眼被额前的碎发遮住,右眼很亮,映着月光,闻言看他一眼:“你朋友?” 傅敏和摇头。 “那就别管他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一行人走走停停,过了近半个小时才抵达目的地,老旧的平房内灯火通明,不少人围在院外徘徊,纷纷伸长了脖子往里看。等到进了院子,就能听见女人的惨叫声了。 守在门口的男人看见他们,扑通一声跪下:“大夫,大夫,救我儿子!救我儿子!” 叶宛童撩开窗帘往里看了一眼,问:“保大还是保小?” 男人口中不断重复:“救我儿子!救我儿子!” 女人的惨叫声声催命,回荡在院子里像是入耳的魔音,不少人听见男人的话脸上都露出愠色。叶宛童推门进去,过了半天,女人的惨叫声渐小,取而代之的是新生儿嘹亮的啼哭声。 就在屋外众人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里头的叶宛童突然说了句我操。京墨立马推门而入,傅敏和跟方雨惊也冲进去。 叶宛童一双黑眼睛瞪得像铜铃,她指着产婆怀里抱着的婴儿,半天没说出一句囫囵话。有几个人在老狄的带领下跟进来,正好看见襁褓里的婴儿,邢清清直接捂着嘴叫了出来。 那根本不能称作“婴儿”,或者形容为一团红色的烂肉会更合适。那新生儿的血肉堆在一起,辨别不出轮廓,身上几乎没有皮肤,内脏混在殷红的血肉中,甚至还能看见心脏的跳动。红白相间的脑花底下开了一个小口,一路连着肺,正一开一合,发出尖锐又阴森的啼哭声。 傅敏和看着产婆那母亲般慈祥的眼神,几欲作呕:“这生了个什么怪物……” 就连京墨和方雨惊的表情都变了,叶宛童这时才发出声音,指着墙角:“生了两个,死了一个。” 活下来的都这么吓人,那死的那个…… 众人齐刷刷看去,却见一边寂寥的角落里放着个大木盆,里面躺着一个身体完好的女婴,小脸憋得青紫,双眼紧闭着,已经没了气息。 叶宛童补了一句:“她怀里那个是男的。” 守在屋外的男人们在这时候进来,为首的看见产婆怀里的孩子,大喊了一声祖宗保佑。这边的热闹和喜悦与角落里的冷清和凄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间小破平房仿佛被分割成了两个世界,大卫和莱娜在邢清清的翻译下搞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愤怒地指着男人破口大骂起来。 男人置若罔闻,除了他们这十四个外来人,聚在平房内外的所有村民脸上都露出狂热的喜悦和崇拜,产婆捧着那团啼哭的血肉跪下来,仿佛供奉神明一般将双手举过头顶。婴儿恐怖的啼哭声在屋子里来回游荡,人们纷纷跪下,如同膜拜偶像般虔诚地低下了头。 傅敏和只觉得恶寒,本能退了一步:“这鬼地方到底怎么回事?” 这场迎接“神”降生的庆典持续了近一个小时,每个村民的脸上都如出一辙地印着麻木僵硬的喜悦表情,邢清清第一个忍不住,吓得往外跑。老狄怕贸然离开会出事,正要去追,产婆突然阴恻恻道:“辛苦大夫们啦,回去吧,回去吧,明天村里有酒席,一定要来呀,一定要来呀……” 她的语气简直令人毛骨悚然,这下就连叶宛童都怕了,戳戳傅敏和说快走。一行人走出去老远,产婆还抱着男婴站在院子外面看他们,嘴里重复着那句“一定要来呀”。 他们四人跟在队伍最后往回走,就在快到住处的时候,第一个跑回去的邢清清突然尖叫着从院子里冲了出来。 她原本穿着白色的外套,现在却活像个血人,跑出来没几步就摔倒在地上,手忙脚乱地在地上滚了两下才爬起来,一边尖叫一边往他们这边跑。 “有鬼!有鬼!死人了!救命!救命啊——” 她摔在老狄身边,连滚带爬地往后躲,傅敏和快步跑过去,只见院门大开,墙上地上满是飞溅的红色血迹,其中有一道殷红的拖拽痕迹一路从门口延申进了屋内。 第2章 第 2 章 钱翔死了,死在同伴回来的瞬间。 邢清清刚开门就被溅了一身血,钱翔在她面前被咬断脖子,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 老狄带着几个胆子大的男人进去,尸体被拖进了屋内,新鲜伤口中不断喷出的血在地上拖出一条狰狞的血痕,如同院子的伤口。 尸体被开膛破肚,胸腔和腹腔中的内脏都被挖空,两扇肋骨斜斜往外翻,没干透的血顺着森白的骨骼滑下来。尸体旁边还残留着被嚼碎的内脏残渣,头盖骨也被掀开,里面盛着吃剩的脑浆,白花花流出来一地,像是打翻了的豆腐花铺子。 邢清清吓得魂不附体,神智都有些不清楚,只死命地抓着不停安慰她的莱娜和大卫,说什么也不肯进院子一步。 傅敏和看了站在外面的邢清清一眼:“她身上溅了血,那位应该是在她回来的时候被杀的。” 老狄点点头,脸色很差:“是那些怪物,除了它们没人这么快。” 从钱翔被杀到内脏被吃干净,再到最后怪物离去,时间拢共不超过五分钟。 “怪物?”傅敏和问,“什么怪物?” “夜叉,一种好吃人的恶鬼。”有个长相很温柔的男人道,“相当于行刑者,没人知道它们是怎么来的,就像没人知道这个‘井’到底是怎么回事一样。” “‘井’?那是什么?” 这个温柔男人有个和长相非常不符的名字,叫庞猛。根据他所说,他们现在所处的世界被称作“井”,是一个不同于大家原本生活的世界的另一处世界。在这里,一切原有规则统统失效,落入井中的人们被称作落魂者,唯一的目的只有一个——活下去。 他们会随机掉入不同的世界,只有完成任务、不触犯规则才能存活,否则就会以各种各样诡异离奇的方法惨死,最常见的一种就是被那些叫做夜叉的恶鬼吃掉。 这时有人问,如果一直躲起来,不违反任何规则会怎么样? “还是会死。”老狄道,“每一个世界的任务都有规定的时间,一般是七天,如果时间截止前没有完成任务,也会死。” 不少人听见都抖了抖,庞猛见状,又柔声安慰道:“不过大家也别怕,今天晚上已经死过人了,不会再有危险,都进来吧。” 其他人都怕得要死,他倒挺淡定,“已经死过人了”这几个字从他嘴里如此平淡无谓的说出来,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京墨和叶宛童站在门外守着邢清清和大卫夫妇,邢清清近乎疯狂,一靠近院子就开始尖叫。后来叶宛童实在烦了,往她后脖子上点了两下,邢清清两眼一翻,晕了。 大卫见了先是一愣,旋即立刻问道:“这就是中华文化中的‘点穴’吗?” 叶宛童懒得理他,敷衍道:“不是不是,赶紧进去。” 所有人回到院里,木门咔哒一声重新关上。方雨惊在角落里找了两个桶,打来井水,一桶给叶宛童洗手,一桶给了一直和邢清清一起的那个女生,让她帮着给邢清清擦洗一下。 那姑娘叫高真,有点儿不情愿,觉得邢清清满身是血不吉利,莱娜见状,自告奋勇上去帮忙。 钱翔丢了不少零件的尸体还大咧咧躺在屋子里,大家都默契地聚在院里不进去,傅敏和、方雨惊还有老狄一起进去搜了一圈,在厨房里找到了一筐干巴的饼子,拿出来分。 从他们白天进来到现在,大多数人都水米未进,简直饿得两眼发黑,但饼拿在手里了,却又都害怕起来。谁也不敢先吃,只有京墨在傅敏和把饼递过来的时候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有人看见,咽了口吐沫,还是没敢动。傅敏和倒不大怕,那鬼片还得让主角吃饱了再上路呢,他自己也拿了块饼,塞进嘴里开吃。 老狄叹了口气,说没事的,吃吧,然后自己咬了一口。庞猛也点点头,开始吃饼。其他人见他们吃了,这才放心,但仍旧吃得小心翼翼,几乎是一口一口地在嗦。 叶宛童情绪不大高,似乎还没从刚才的场景里缓过来,一个人蹲在边上洗手。傅敏和拿了半块饼给她,她盯着那掰成两半的干巴饼子看了一眼,没接。 “你渴不渴?”她突然问。 傅敏和先是一愣,旋即点了点头,正要说院子里有井,就听她道:“那井里的水别喝。” 一直沉默守在她身边的京墨听了,问为什么。 叶宛童翻出手机指南针给他们看,红箭头指着北方,另一边正好对着院子里的水井:“南方属离,五行属火,水火不相容。家宅院落南边打井,大凶。” 离他们不远的老狄听见了,问:“你不是医生吗?怎么还懂这些东西?” “道医,不行?”叶宛童似乎不大喜欢他,说话时语气都冲冲的,“医道同源,懂不懂?” 老狄是个军人,不跟她小姑娘计较,摆了摆手示意投降,不和她吵。 有人吃饼吃得嗓子干,想去井里打水喝,老狄连忙制止,将叶宛童的话重复了一遍,还连蒙带比划地用中式英语告诉大卫和莱娜别喝井里的水。 想喝水那人就闹:“可我们不喝井里的水还能去哪里找水?” 方雨惊:“刚刚我在厨房里好像看见了个水缸,想喝水要不去那里看看?” 那人一听要进屋,立马不敢出声了,这时,大卫从自己的登山包里掏了瓶矿泉水递给他。其他人一见,都凑上来,七嘴八舌地问还有吗还有吗。 大卫和莱娜从包里翻出四瓶水,其他人聚在一起你争我抢地喝了。院子里大概分成两个团体,傅敏和他们几个离得远,仿佛被孤立。大卫悄咪咪地凑过来,朝着傅敏和嘿嘿笑,叫了一声“My friend”。 他又从包里拿出两瓶矿泉水给他们,让他们快喝。傅敏和笑起来,心想这老外还有点意思。 吃饱喝足,总算是冷静下来了,老狄把大家都聚在一起,开始分析情况。 “这是要干什么?”傅敏和问。 老狄:“分析线索,找到破局的关键。” 傅敏和:“这村子重男轻女很严重,这个算不算线索?” 庞猛:“目前来看,算。” 老狄摸了摸下巴:“我们已经进来一天了,现在就这一个线索……” “不对,”傅敏和道,“没有一天。任务真正开始的时间,应该是在傍晚,京墨来了之后才对。” 没错,只有京墨来了人才算到齐,才能开始做任务。 “听你们的描述,这有点儿像密室逃脱,”傅敏和道,“总得等人齐了游戏才能开始吧?” 庞猛先是一愣,然后笑起来:“你这比喻挺恰当的。” 老狄听不懂他们年轻人的玩意儿,只道:“那就从这位兄弟来开始算吧。截止到目前,只有为孕妇接生一个任务。” “你觉得这是任务?”京墨突然问,他一直坐在傅敏和等人身边,抱着那把二胡,微微倾斜身子呈一个保护的姿态,对一开始就向他传递善意的几个人表现出了很浓厚的保护欲望。 老狄:“难道不是?” 京墨:“你们刚才也说了,进哪个世界都是随机的,谁能保证进入这个世界的人里一定会有医生?” 院内瞬间陷入沉默,老狄和其他人似乎都没有想到这一层,直到京墨提出,才恍然大悟有道理。老狄接话道:“那产婆提供了线索?线索就是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男婴?” 傅敏和提醒道:“也有可能是为了下达另一个任务。” “什么任务?” 一直在给大卫和莱娜翻译的叶宛童冷不丁冒出一句:“一定要来呀。” 她学得实在太像,仿佛刚才那个抱着孩子的产婆就站在他们身后,对所有人都阴恻恻地说出那句“一定要来呀”。这下就连听不懂中文的大卫都吓了一大跳,差点摔倒。 傅敏和点头:“对,明天得去吃席。” 缩在一边的高真一听,颤颤巍巍地举手道:“能,能不能不去……我,我怕,我不想去……” 庞猛平静道:“钱翔也不想去。”然后他就死了。 高真一想到钱翔的尸体还在屋里,吓得一抖,连忙缩成了更小的一团,拼命想把自己藏起来。 傅敏和伸手拍了拍她算作安慰,他不拍还好,一拍高真直接红了眼眶,哇一声哭起来,拼命想往他怀里钻寻求安慰。叶宛童咦了一声,带着京墨和方雨惊退出去老远。 十四个人讨论来讨论去,也就找到了重男轻女这一个线索,线索少倒不是关键,主要是吃席这个任务实在没人愿意做。谁知道席上会出什么事?谁知道饭菜是什么做的?谁知道里面有没有毒? 大家的脸色都颇为凝重,可又无能为力,这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实在让人难受,高真的哭声仿佛某种信号,周围不久便响起了此起彼伏地啜泣声。围坐在一起的男人们也不管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大道理,如今生死攸关,没准下一秒就没命了,趁着能哭还是多哭两下好。 入了夜的深山很冷,但钱翔的尸体还在屋子里,没人愿意进去,院子里的篝火劈里啪啦地烧着,滚烫的热气烤得众人昏昏欲睡,却又怕再出事,都强打着精神不敢睡着。 傅敏和坐在篝火边上,脱了冲锋衣外套给叶宛童盖上。她很瘦,也不高,皮肤透着病态的苍白,总让人觉得没几年活头,仿佛随时都能厥过去。京墨见状,默不作声地往傅敏和身边靠了靠,替他挡住吹过来的风。 叶宛童靠着方雨惊背静心咒,大道无形大道无情的念诵声回荡在小院里,平复了众人心中的焦躁和呼之欲出的恐惧,夜渐深,院子里不久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平稳呼吸声。 第二天一早,众人被一阵敲锣打鼓的喧闹声吵醒,傅敏和第一个爬起来,凑到门边去看,京墨也跟上。村里的小路上有不少人,都穿着喜庆的红衣服,跟着敲锣打鼓的乐队欢欢喜喜地往昨天那间屋子去。 方雨惊问:“怎么了?” “咱们得走了。” 像是要印证傅敏和的话似的,话音才落,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片刻后,产婆带着笑意和喜悦的低哑声音响起来:“大夫们,吃席了,吃席了,一定要来呀,一定要来呀。” 她不说后面那两句还好,“一定要来呀”这五个字一冒出来,还没睡醒的人瞬间就吓清醒了。其他人都不敢耽搁,一溜烟爬起来,洗漱都没来得及,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地往外走。 产婆仍旧像昨天晚上一样笑着,一张大嘴上抹着血淋淋的口红,煞白的脸上还涂了两圈胭脂,叶宛童越看越觉得像猴屁股,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扑哧笑起来。 其他人却不觉得好笑,都被产婆那瘆人的笑脸吓得头都不敢抬,傅敏和经过她身边时注意到她的牙缝里渗着红色的痕迹,像是蹭上去的口红。 一行人跟着产婆融进了吹吹打打的喜庆人群中,浩浩荡荡地朝着办席的平房而去。 京墨一直跟在傅敏和身边,他虽然不爱说话,但存在感却很强,不像队内其他内向的人。京墨总是让人无法忽视,哪怕他不说话,也很少出风头,但大家走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会不经意地看他。 等到了平房外,产婆又丝滑地转过脑袋,说到了,进去吧。傅敏和道了声谢,第一个进去,其余人紧随其后。 小破平房焕然一新,丝毫没有昨夜浓郁的血腥气和老旧破烂的病气,就连院子都大了一圈,四处张灯结彩,从村子各处来的小孩扎堆聚在一起抢糖果,傅敏和发现这些都是男孩。 除了他们昨天看见的那个死掉的女婴,这个村子里似乎根本没有女孩。 昨天刚当上爹的男人引着他们入座,叶宛童盯着那群小孩看,突然道:“都有病。” 傅敏和听见,问:“什么?” “这些男孩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点儿毛病。那个,”她伸手指着其中一个,“好像有喘症。” 话音未落,那个被她指着的男孩突然停在原地不动了,紧接着脸色迅速转为青紫,倒在地上急促地喘息起来。 其他男孩置若罔闻,唯有躲在屋子里的女人看见,尖叫着跑出来,将发病的男孩抱进屋里,哐当一声将门关上。 傅敏和又去看那些男孩,虽然看不出病,却也发现他们当中不少都有残疾:有的瘸腿、有的鸡胸、有的耳聋、还有瞎了一只眼的、痴呆的、口水狂流止不住的…… 他正要让京墨去看,就在这时,坐在他旁边的京墨突然抬头看向一边。他顺着京墨的目光望去,看见了一个穿着花裙子的女孩。 那女孩长了双圆溜的鹿眼,眼瞳很黑,与粉白的笑脸对比时显得极其鲜明。她的嘴唇很红,红得不正常,像是擦了东西,微微向上翘着,不禁让人想起一些庙里涂着红色口红、笑得诡异又森寒的童女像。 女孩双手腕上都戴着手镯,跑起来的时候镯子上的小铃铛叮铃铃的响,在这种颇为诡谲的时刻简直让人心惊肉跳。 而现在,叮铃声渐近,她正朝着他们这桌跑过来。 第3章 第 3 章 如果在吃席的时候碰见隔壁桌瞅着自己傻笑的小孩,傅敏和可能会觉得好玩伸手逗逗人家;但是如果那小孩笑得人汗毛倒竖,脸都僵了也不换个表情的话,那就有点儿瘆人了。 傅敏和盯着小女孩,小女孩也盯着他,四目相接,两方相望,竟无语凝……不是,竟然像是大白天撞了鬼。其他人也注意到朝他们跑过来的女孩,都没动。 她的皮肤白得像雪,嘴唇和脸颊却很红,像早上特意抹了胭脂来喊他们吃席的产婆。笑脸颇为精致,就连眼睛和嘴角弯起的弧度都恰到好处,仿佛被人细致描摹的工笔画。 只是这画精致得过了头,让人越看越怕。 周围桌上的喧闹声似乎都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在了外面,他们这桌本来就靠边,现在更是静得吓人,傅敏和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女孩一点一点地靠近,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生怕被注意到。等到她走到桌旁,叮铃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女孩咯咯的笑声。 那笑声更吓人,又尖又细,逮着人耳朵吹气似的,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哥哥,哥哥。”女孩叫起来,表情没变,傅敏和注意到她说话的时候也在笑,连嘴都没张。 这让他想起了一种玩具:在布娃娃的身体里塞一个录音机,只要拍一拍头顶,娃娃就会顶着那张笑脸和你说话。 京墨坐在最外面,女孩就站在他身边,一声又一声地喊:“哥哥,哥哥……” 京墨置若罔闻,女孩又顶着那张精致的笑脸叫了几声,声音却明显有些不耐烦。见京墨还不理她,她又转了转脑袋,看向坐在旁边的傅敏和。 两人又相顾无言起来,傅敏和甚至都想好了待会儿说什么,结果女孩看了他一眼后又转过脑袋。 他左边是京墨,右边也坐着个男人,叫范震。女孩看了一会儿,然后从京墨身边跑开,挤进了他和范震之间的空隙。 她站在两个人中间,仰着脑袋看傅敏和。距离瞬间被拉近,女孩的五官也变得更清晰,傅敏和越来越觉得她的五官浮在脸上,像是用笔画上去的。 女孩看着他道:“我不喜欢你。” 她说这话的时候嘴也没动,其他人都没看见。 虽然没看见,但也不碍着大家害怕——可不得害怕吗?鬼片里让鬼不喜欢的人,十有八九就该死了。 京墨听见这句话,脸色难看起来,但女孩已经不再把注意力放在傅敏和身上,她站在范震面前,伸手拉他的衣服:“哥哥,哥哥。” 范震其实胆子不小,但昨天又是见鬼又是死人的,任谁也受不了,何况刚才这小女孩还朝着傅敏和说了句“我不喜欢你”,简直像是公开宣判死刑。 他生怕这小孩也“不喜欢”自己,一听见人叫,连忙就应了。 女孩咯咯笑起来,笑得一桌人鸡皮疙瘩狂掉,体重都轻了几斤。她掏出本破书,递到范震面前。 “哥哥,哥哥,你可以给我念书吗?” “可,可以!可以!” 范震这下也看见她不管说什么都始终不会动的笑脸了,吓得说话都哆嗦,但又想起昨天晚上没听产婆话死状在眼前的钱翔,说什么也不敢拒绝,拿起那本书就开始念。 傅敏和瞥了一眼。 书页有些潮,边缘泛黄,封皮上还沾着厚厚的泥。那些泥已经干透了,呈现出浑浊的颜色,不少地方结成皲裂的泥块,范震每翻动一页,那些干掉的泥巴就掉一点下来。 “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有眼睛有嘴巴,眼睛不会眨,嘴巴不说话。她是个假娃娃,不是个真娃娃,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我做她妈妈,我做她爸爸,永远爱着她。” 尖细的笑声从女孩的笑脸底下传出来,她拍打着双手,跟着范震唱起来:“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 这应该是一首流传于孩子间的童谣,但曲调诡异,歌词瘆人,女孩阴森又空灵的声音在周围回荡,伴随着咯咯的笑声,胆小的人已经抖成了筛糠。 京墨皱起眉头,他盯着女孩乌黑的后脑勺,突然叫了她一声。 那让人后脖子直冒凉气的童谣终于停了,女孩转头看他,恍惚间傅敏和觉得她的表情似乎变了。但那个瞬间转瞬即逝,女孩用那双漆黑无神的鹿眼盯着京墨,问:“怎么啦,哥哥?” 她说话很慢,每一个字的发音都很标准,但标准得过了头,让人听不出轻重缓急,像人工智能,僵硬、冷漠,还透着说不出来的诡异。 “你的裙子脏了。” 傅敏和低头去看,发现女孩的裙摆上果然濡着一大片黑褐色的泥巴。 她猝然尖叫起来,声音比指甲挠黑板还让人闹心,比天亮时候的公鸡还有穿透力,傅敏和觉着她再叫下去恐怕十里八乡的公鸡都该一起打鸣。 周围人似乎听不见他们这边的声音,都麻木地坐在桌前敬酒、夹菜、吃肉。女孩揪着裙子,尖锐的叫声像刀,连耳膜都能捅破,坐在范震旁边的叶宛童被吵得心烦,伸手要去捂她的嘴巴。 不料她刚伸出手,女孩就触电般跳起来,猛地后退一步,撞在傅敏和的椅子上,然后一把抢过范震手里的书,顶着那张笑脸,尖叫着跑了。 傅敏和一脸震惊地看她:“你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叶宛童盯着女孩离去的方向,握着戴在手腕上的五帝钱若有所思。 被这么一吓,众人都没了吃饭的心情,虽然一开始兴致就不高,但现在是真的一口也不敢下嘴。十来个人围在铺着红布的圆桌边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动筷子。 就这么干坐了老半天,孩子爹抱着昨天刚出生的孩子和村长产婆一起过来敬酒,傅敏和朝着产婆怀里的襁褓看了一眼,捏在手里的塑料杯子咔擦一声,烂了。 襁褓里包裹着的明明是一个皮肤细腻白嫩的婴儿,哪里有昨天晚上半点血肉模糊的影子? 京墨也注意到了襁褓中的异样,在桌下用力捏了捏傅敏和的手,示意他别盯着看,傅敏和连忙垂下眼睛。 “大夫们昨天辛苦了,怎么不吃菜?”男人端着酒杯,笑吟吟地看他们,“不吃可不行,会饿肚子的。” 产婆也抱着孩子掺和:“是呀是呀,一定要吃呀,一定要吃呀。” 这句“一定要吃呀”的杀伤力完全不亚于那句“一定要来呀”,傅敏和都有条件反射了,冷汗刷一声淌了满背。 产婆发了话,他们就是再不想吃也得吃,傅敏和的目光在桌上逡巡了一圈,最后从一个满是红油的大盘里夹了个鸡爪出来。 其他人也都硬着头皮夹菜,傅敏和把鸡爪放进碗里,正要张嘴,坐在旁边的京墨突然按住他:“丢掉。” “什么?” 京墨盯着他碗里的鸡爪:“别吃。” 村子里吃席的菜不少,但大多都是素菜,味道寡淡,唯有摆在桌子正中央的大瓷盘里盛满了被炖得软烂的肉,碧绿的葱花和火辣的红油漂浮在面上,看着颇有食欲。 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原本伸进盘子里的筷子都缩了回来,有的人碗里肉已经吃了一半,见状吓得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问怎么了。 叶宛童面前的瓜子皮已经堆成了山:“你没注意到我们这桌好像和别桌不大一样吗?” 傅敏和这才分出注意力去看别桌,看了一圈终于发现叶宛童口中的“不一样”究竟在哪里——席上每一桌的菜色都是一样的,他们也不例外,但唯一不同的是,他们这桌最中间摆着一个漂着红油的巨大白瓷盘,而别桌根本没有这道菜。 老狄不动声色地把面前装肉的碗推远了点:“这……” 注意到这一点的人都面露惧色,偏偏这时候方雨惊还好死不死地补了一句:“这个村子里的人好像没有养什么家畜。” 的确没有,从他们刚进来开始,村子就一直很静,像个荒无人烟的野地。寻常村庄里随处可见的鸡、带着崽的鸭、追着人撵的鹅都没有,甚至昨天晚上他们出门的时候连狗叫声都没听见。 傅敏和低头去看碗里的“鸡爪”,发现这“鸡爪”外头没皮,被这么一煮肉都烂了,软绵绵的挂在骨头上,手掌似乎长得过宽了,指头也没那么长,而且好像有五根…… 他突然想起昨天那个死掉的女婴,早上沾在产婆门牙上的“口红”,还有刚才那个被抱着的“正常”男婴。 他一手把碗推开,脸色很差,看向京墨的时候见京墨点了点头。 吃了肉的人就算看不懂他们的哑谜,猜也能猜到盘子里装的是什么,转身就抠嗓子,叶宛童坐在一边嗑瓜子,看热闹不嫌事大:“如果没吃过的话,偶尔尝尝也不错。” 这下大家只敢捡着素菜吃,肉菜看都不敢多看一眼,好不容易熬到结束,老狄提议去周围看看,范震突然说肚子疼,匆匆忙忙地就跑了。 “不至于吧?他都完成npc的任务了,还这么怕?”这语气有点酸,还有点恼。 四人带着大卫夫妇沿着村里小路转悠,京墨走在最后,目光不停地在其他人身上打转。傅敏和见他一个人被落在最后,放慢脚步等他。 京墨背着他的二胡,双手插在卫衣兜里:“干什么?” 傅敏和不答反问:“你怎么一个人走在最后?” 京墨:“最后不安全。” 傅敏和:“不用担心他们俩。” 京墨:“那两个黄头发的呢?” 傅敏和一想也是,没说话了。 京墨转头看他,左眼依旧被碎发遮住,只露出那只目光锐利的右眼:“你为什么要走在我旁边?” 他才说过最后不安全,是最危险的位置,指不定一眨眼人就没了,被什么拖走都有可能。 傅敏和朝他一笑,露出两颗漂亮的虎牙:“说不清,就是觉得你很熟悉,想亲近你。” “小和,”走在最前面的叶宛童停了,站在原地盯着他们俩看,“来一下,有点儿不对劲。” 傅敏和连忙拉着京墨跑过去。 叶宛童双手插兜站在路边,示意他们去看不远处的屋子。方雨惊已经到了屋前,正伸长了脖子往里看,无奈玻璃太脏,哪个角度都看不清屋内的情形。 “那屋子怎么了?” 莱娜破天荒的听懂了:“那间屋子里有动物的味道。” 这姐鼻子似乎很灵,傅敏和跟京墨靠得很近了才闻见房屋深处传来的独属于家禽的异味。 “这屋子里住的什么人?” 站在屋子外面看了半天的方雨惊道:“没住人。” “没住人?”傅敏和绕着周围看了一圈,发现屋子周围的确没有生活痕迹,“没住人怎么还养动物?” 叶宛童一耸肩:“没准死屋里了吧。” 她的语气平淡得可怕,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傅敏和回头朝她露出一个狰狞的表情,看样子是想让她别再说话了。 京墨抓着门把手拧了两下,朝他俩摇头,傅敏和咂咂嘴,说要不直接砸了?方雨惊点头说好,京墨表示随意,就在傅敏和准备抬脚踹门的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一声愤怒的嘎嘎声,紧接着,一道白花花的影子扑着翅膀飞了出来,逮着他就咬。 “我操,怎么还有鹅?!” 方雨惊也被吓着了,猛地往后退,就连京墨的眼底都露出了一丝惊恐的神色,一只几乎半人高的雪白巨鹅嘎嘎叫着冲出来,追在三个大男人屁股后面咬。叶宛童倒是反应快,一听见叫声就拉着大卫和莱娜跑了,这会儿只能看见个模糊的影子。 六个成年人就这么被一只鹅撵着跑了一路,老狄开门的时候看见他们这副惨样还以为夜叉来吃人了。 “这……怎么了?” 傅敏和坐在地上摆手:“别问了。”他咽了口唾沫,问:“你们发现什么了?” 邢清清恢复了不少,但是精神还是不大好,蔫蔫道:“我们在周围转了一圈,没怎么看见人,后来好不容易看见个大姐,正想去问,还没开口她就被她老公吼进屋去了。那男人还骂什么‘生不出儿子的贱货,死了都活该’,这人怎么这样,那大姐还怀着孩子呢。” 她的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说着眼泪就开始掉,莱娜看见立马上去安慰她。 “那男人态度是恶劣,不过他说是因为村子里有鬼,怀孕的女人被看见就糟了,所以才把他媳妇赶回去。” “有鬼?”叶宛童奇道,“什么鬼?我今晚去给他抓了。” 老狄摇头说不知道。 傅敏和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才进屋就见范震捂着肚子匆匆忙忙往厕所跑,原本大咧咧躺在地上的尸体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滩干透了的血迹。 他看老狄:“你们处理的?” 老狄摇头:“在我们出门的时候被夜叉吃干净了。” 他们又在厨房里搜刮了一圈,找到煮熟的鸡蛋和水分着吃了,期间范震跑了好几趟厕所,跑来跑去晃得人心烦。叶宛童坐在水泥楼梯上剥鸡蛋,头也不抬:“尿频尿急尿不尽是病得治,要不要我给你看看?” 其他人听了笑,笑声颇为夸张,都想以此来掩盖心中的恐惧。天马上就要黑了,谁也不知道天黑之后会发生什么、会不会死人、会死几个人。 随时都会丧命的恐惧如同一只漆黑的大鸟,张开巨大的羽翼包裹住了整间屋子,充满压迫与绝望的阴翳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院外静悄悄的,直到天完全黑下来也没有动静,众人聚在一起围着火炉烤火,都睁着眼睛,谁也不敢睡着。然而困倦比恐惧更折磨人,等到夜深,绷了一天的人们再也撑不住,都沉沉睡去。 一直相安无事到后半夜,傅敏和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吵醒,他睁开眼睛,正好看见范震捂着肚子从厕所回来。 就在这时,紧闭着的门窗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尖细的笑声。 “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有眼睛有嘴巴,眼睛不会眨,嘴巴不说话。她是个假娃娃,不是个真娃娃,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我做她妈妈,我做她爸爸,永远爱着她……” 第4章 第 4 章 “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 傅敏和瞬间就清醒了,刚从厕所回来的范震显然也听到了,身体瞬间僵住,像个雕像,定定地立在原地。 因为早上女孩的那句“我不喜欢你”,其余人对傅敏和或多或少都有点儿疏远,怕被他连累,不愿意和他挨得太近。后来傅敏和让别人那看扫把星的眼神看得都有点儿自我怀疑,让京墨他们也离自己远点,一个人缩到了角落里。 结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睡着睡着京墨就睡到傅敏和身边来了,这边傅敏和刚醒,那边京墨也立马睁开眼睛,一个翻身坐起来,挡在他面前。 京墨对傅敏和的保护似乎是天生的,那是一种深埋在潜意识里的本能,是不经大脑瞬间就会做出的举动。 童谣声逐渐大起来,那歌词本来就诡异,什么真娃娃假娃娃没爸爸没妈妈的,再配上女孩稚嫩又阴恻的声音,在半夜里响起来简直能把人吓疯。其他人也被吵醒,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哆哆嗦嗦地坐起来,十几张脸吓得煞白。 叶宛童和方雨惊的位置离窗户最近,她扒着窗沿往外看了一眼,哇了一声。她声音不大,带着点儿兴奋的感觉,怕倒是没觉得挺怕,反而像是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方雨惊也往外看了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坐回了原地,看样子是想再睡一觉。有人见状好奇,问看见什么了? 叶宛童笑起来,往边上让了让,示意那人自己来看。她笑的时候很有灵气,没有这个年纪的成年人特有的青涩的成熟,反倒特别像小孩儿。 要不怎么说好奇心害死猫呢,说话那人给她这人畜无害的笑脸唬住了,真凑上去看。结果刚趴上窗户还没看清外面啥样呢,一张大白笑脸就刷一声贴上来,“眼睛不会眨嘴巴不说话”的歌声瞬间被放大,女孩的笑声几乎扭曲,吓得那人当场两眼一翻,晕了。 其他人见状都蜷着腿往里缩,叶宛童耸肩:“他自己要看的。” 边上的方雨惊也点头,傅敏和正要去看就被京墨拦住:“你待在这里。” 他说完,也不等傅敏和回答,径直起身走到窗边,往外看了一眼。 女孩看见他,笑脸还是那张笑脸,声音却狰狞起来,原本空灵的声音变成了野兽般的低吼,无神的眼睛直勾勾往里看,要是眼神能杀人,估计京墨已经被杀了八百回。 童谣还在唱,女孩整张脸都贴在窗户上,白脸黑发花裙子将整扇窗户遮得严严实实,以她的身高完全不可能够到那样的高度,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压根不是站着的。 可能是飘着的,也可能是别的,但不管是怎么样的,反正屋里的人肯定是怕得要死的。邢清清缩在莱娜怀里头也不敢抬,莱娜躲大卫怀里背对着窗户,大卫抱着老婆闭着眼睛,活像仨套娃。 高真也怕,想躲到傅敏和身边,又怕被连累,犹犹豫豫地不敢过去。傅敏和往外看了一眼,正好和女孩对视,她的笑容似乎比白天的时候深了一些,猩红的嘴角往两边咧着,露出白森森的牙。 她抬起手,隔着窗户玻璃指了指傅敏和,嘻嘻笑起来。 那声音轻飘飘的,像是某种长了几百条腿的虫子从皮肤上爬过去,恶心又瘆人。傅敏和一个激灵,京墨立马挡住他的视线。 方雨惊也觉得有点瘆人,回头朝着窗外道:“别笑了,再笑你也进不来。” 庞猛吓得三魂飞了两魂,低声让他快别说了,鬼知道这东西到底能不能进来。 “她进不来。”京墨道,“要进来早进来了,她想杀小和,但小和没有违规,她下不了手,只能在外面吓人。” 傅敏和听见“小和”两个字,愣了一下。 范震捂着肚子,表情活像便秘。他的肚子又开始疼了,比先前都要厉害,但又不敢一个人去厕所,磕巴道:“那,那她怎么还,还不走?” 叶宛童撇撇嘴:“来都来了……” 来都来了,杀不了,吓吓总行吧? 她靠着墙,顶着张人畜无害的小脸笑:“人脑子不清楚的时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后半句话她没说,但大家也都猜得到:没准就有吓傻了的自己跑出去送死呢? 确认女孩进不来,大家也都放下心,但那张飘在窗户外面的鬼脸实在吓人,老狄找了块破布把窗户遮了,童谣声立马变得无比愤怒。 片刻后,屋外传来砸门的声音,似乎有人抡着重物往门上砸,仨套娃吓得一抖,大卫怕得嘤嘤嘤地叫老狄。 京墨脸上露出不耐的神色,他走到门边,低声喝道:“滚。” 砸门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更为愤怒的吟唱,女孩的声音几乎变了调,唱得牛头不对马嘴,听起来倒是颇为咬牙切齿。 京墨走回傅敏和身边坐下,傅敏和闻见他头发上的香味:“你头发好香。” 闭着眼睛的京墨嗯了一声:“睡吧,没事。” 他靠在傅敏和肩上,乌黑的长发正好贴着傅敏和的侧脸,清浅的香味安抚了焦虑和不安,傅敏和终于闭上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做了个梦,梦见瓢泼大雨从天而降,洪水掀起滔天巨浪,汹涌的大浪席卷过整座山脉,瞬间吞噬了刚刚凝聚起来的军队。 赤红色的衔烛巨龙横空出海,在暴雨雷霆中狂啸,头顶是将倾的天幕,爪下是滚滚的洪水。目所能及之处只有无尽的黑暗,群山百川都被埋进如墨般浓稠的黑雾里,巨龙阴鸷的吼声几乎将人震碎。 突然,一道白光如线,在漆黑的空中拉出一面滚烫的烈焰火墙,烈火灼尽浓雾,浪头接连打来,却熄不灭一缕炽焰。 “轰!” 龙首落地,天地震颤—— 耳边响起一声尖叫,傅敏和一个激灵,睁开眼睛。京墨也醒了,半眯着眼睛往声音来源处看。 天已经亮了,但屋内还是潮湿又晦暗,微弱的阳光透过遮住窗户的破布漏了点进来,正好照在邢清清的脸上。 她跌坐在地上,捂着嘴,指着躺在一边的范震说不出话来,只能一味地尖叫。 傅敏和顺着她的手看去,范震躺在一边睡得正熟,而他那原本平坦的小腹却高高隆起,像是一座肉山。 其他人也注意到这边,第一眼看见都倒吸一口凉气,此起彼伏的嘶嘶声在屋里回荡,再多几个人都能来首交响乐。 几分钟后,范震终于醒了,一睁眼就见大家都盯着他看,眼神活像饿了三天的蛇看见只肥美的青蛙,吓得他手脚并用拼命往后爬。 “干,干嘛?你们干嘛?” 老狄咽了口唾沫,指了指他高高隆起的肚子。 范震不明所以地低下头,似乎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体发生的变化。果不其然,他看看自己的肚子,看看老狄,又看看肚子,又看看老狄,几秒后,爆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凄厉惨叫。 “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敏和离他近,耳膜都快被叫破了:“这得问你。你昨天一直上厕所,到底吃坏什么了?”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没吃,我吃的东西和大家都是一样的!” 有人一听,表情立马变了,似乎很怕变得和他一样。 “这到底怎么回事?我,我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无助地尖叫起来,目光落在老狄身上,立马冲上前抓住他的手,“老狄,狄哥!救我!救我!我会不会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老狄也没见过这场面,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拍着他的手连声安慰,说没事,别怕,我们有医生在呢。范震一听,立马疯狂点头,开始在人群里找叶宛童。 于是乎叶宛童一进门看见的就是个状似疯狂的男人挺着个大肚子,两眼通红满屋子找她,看得她还以为范震鬼上身,抬手就是两张符,专照着人脑门子拍。 方雨惊跟在她后面进来,听完了前因后果后盯着范震上下打量:“一觉醒来就成这样了?” 范震疯狂点头,撸起袖子求叶宛童把脉,叶宛童找了张板凳让他坐下,伸出两根手指搭在他手腕上。 一群人围在边上,看叶宛童的脸色变了又变,然后难以置信地收回手,过了两秒又重新搭上,又收回手,又搭上,最终露出一个见了鬼了的表情。 范震看见她的表情,心里瞬间凉了半截,想问又不敢问,没想到叶宛童先他一步开了口:“你是不是那什么?就是,你是不是gay啊?” 她不等范震回答,又问:“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是gay的话,你是愿意做0还是做1?” 这下不仅范震,就连一直成熟稳重的方雨惊都让她问懵了:“问这个干什么?” 叶宛童的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他这个……好像,应该,可能,是喜脉。” 傅敏和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叶宛童斩钉截铁,一字一句道:“对,你们没听错,他这个脉象是喜脉,我看三次了,绝对不会错。他,一男人,怀孕了。” 范震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过去。老狄扶着他死命掐人中:“怎么可能?他是个男人啊,男人怎么可能怀孕?” “那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玩意儿都能被人叫儿子,男人怀孕怎么啦?” 被叶宛童这么一提醒,众人才反应过来,他们现在所处的根本不是原来的世界,而是完全不按照常理出牌的“井”。 方雨惊啧了一声:“他哪来的器官……” 叶宛童伸手把范震的衣服撩开:“我哪知道。” 话音刚落,范震圆润光滑的肚皮上突然出现一道很浅的痕迹,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周围其他人都看见了,范震明显也有感觉,他瘫在老狄边上,看着蹲在地上摸他肚子的叶宛童,一下没忍住,哭了。 “这,现在怎么办啊?这能不能打掉?这,这,我是个男人啊。我,我……” 叶宛童摸了半天,撑着膝盖站起来:“打是肯定打不掉了,看这样子没准这两天就生了呢。” 范震一听,差点就疯了。 京墨突然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肚子不舒服的?” “就昨天,吃完酒席之后,我突然肚子疼,跑回来想上厕所,却怎么也拉不出来。然后就开始反复,肚子涨得快炸了,可怎么都拉不出来。” 傅敏和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里的关键:“酒席?” 范震猛点头。 傅敏和一顿,紧接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立马道:“童谣!酒席上的那首童谣!你们还记不记得那首童谣是怎么唱的?” 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有眼睛有嘴巴,眼睛不会眨,嘴巴不说话。她是个假娃娃,不是个真娃娃,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 我做她妈妈,我做她爸爸,永远爱着她。 我做她妈妈…… 傅敏和不知道唱出完整的童谣会怎么样,故而没唱出最后一句,然而所有人都已经想起了那句阴森可怖的“我做她妈妈,我做她爸爸,永远爱着她”。 我做她妈妈,这是范震亲口说的。 “我操。”傅敏和倒吸一口凉气,震惊地看着范震的肚子。 范震的承受能力显然已经到了极限,或者说早在刚才叶宛童说出那句“没准这两天就要生了呢”的时候他就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而傅敏和推断而出的因果,在此刻显然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老旧的屋子里传来一声绝望又凄惨的尖叫,范震两眼一翻白,像条死鱼似的瘫在老狄身上,彻底不动了。 发生在范震身上的异状显然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认知,这种无法反抗的神秘而可怕的力量仿佛在为他们的生命倒数,只要走错一步,随时都有可能丢掉性命,以一种自己无法想象的可怕方式死去。 叶宛童给范震把了脉,确认他身体没其他状况才看向傅敏和:“现在怎么办?” 傅敏和也不知道,转头去看京墨,京墨盯着范震的肚子看,问叶宛童:“给男人接生你会吗?” 叶宛童反问:“你听说过男人生孩子?” 方雨惊摩挲着下巴:“应该跟给小猫小狗接生差不多吧?” 傅敏和看他,发现他居然真的在一本正经地提问,一时之间竟看不出来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 “不能一样吧?”老狄问,“男人又没有那个。” 傅敏和啧了一声:“那怎么办?” 就在这时,院门突然响了,傅敏和一顿,旋即示意其他人不要出来,和京墨一前一后地走到院子里,问了句是谁。 “是我呀。”产婆沙哑的声音传进来,“村长听说你们家有人怀了孩子,让我陪他过来。” 一阵阴风刮过,吹散了本就微弱的太阳的温度,屋内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哆嗦。 第5章 第 5 章 傅敏和看京墨:“开不开?” 京墨盯着他按在门闩上的手,片刻后点了点头。 老旧的院门嘎吱一声被拉开,门缝里露出了产婆那张红白相间的脸。 她的口红比前两天更红了,红里透着黑,涂了很厚一层,糊在嘴上抹不均匀,看得人相当不舒服。她似乎很怕傅敏和关门,把大半个身子都挤进门缝里,然后转动她那丝滑的脑袋往屋里看。 她的眼睛很黑,脸上的皮肤又很白,再加上那仿佛刚吃完小孩的大红嘴唇,可怕程度不亚于昨天晚上突然出现在窗外的女孩的脸。 产婆的目光掠过站在门边的京墨和傅敏和,在屋内每个人的身上扫过,仿佛拎着大刀在案板上挑猪肉的屠夫。最后,她的嘴角裂开一个巨大的笑容,一直来回移动的目光落在了范震这块买一送一的新鲜猪肉上。 站在范震身边的人都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只有一直扶着他的老狄没动。 产婆转过脑袋问傅敏和:“他怎么了?” 傅敏和往屋里看了一眼:“可能……知道自己怀孩子太激动,一不小心晕过去了吧?” 产婆的嘴角一路咧到了耳朵根:“是要激动的,我们村里又要添男丁了,村长也很激动,特意让我陪他来。” 傅敏和闻言,十分默契地与京墨对视一眼,问:“你怎么知道是男孩?” 那个前两天才见过的老木头桩子村长拄着拐杖,朝傅敏和的方向看了一眼。其实说“看”并不准确,因为他们根本看不见村长的眼睛在哪里,村长原本眼睛的位置被眉骨上垂下来的两颗大肉瘤遮住,只能看见光照在肉瘤上投下的阴影。 但尽管如此,傅敏和依旧感觉到那老头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怀孕了家里人要去拜胎仙娘娘,就在山里。我们村的胎仙庙很灵的,只要拜了胎仙,儿子就生出来了。” 傅敏和:“前天那家人也拜了?” 产婆:“拜了的拜了的,我们村女人怀了孩子男人都要去拜的。” 傅敏和心说我都来第三天了也没在你们村里见过几个女人。 京墨站在他身边:“一定要去?” “一定要去。”村长的语气急切起来,喉咙里不停地发出嘶嘶声,仿佛藏着一条吐信子的蛇,“这是村里的习俗!如果怀了孩子不拜胎仙娘娘,娘娘就会生气!” 他说完,又大声重复了一遍:“一定要去!” 傅敏和:“生气会怎么样?” 产婆瞬间不笑了,她的嘴唇紧紧抿着,拉成一条鲜红的直线,如同一道把下巴割开的伤口:“会死!”她气急败坏道,“会死!会死!” 屋里的人一听,都骚动起来,人群中不住传来窃窃私语,片刻后都将目光投在了傅敏和跟京墨身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可能是从昨天晚上女孩前来却没能将傅敏和杀死的时候,也有可能是第一天到时傅敏和向陌生的京墨表示善意的时候,如今他们这伙人显然已经将傅敏和当成了老大。 傅敏和很快就做了决定,他将院门打开,示意产婆和村长进来。 但外头那木桩子没动,产婆更是往后退了一步,站在门外露出一个自认很和善的笑脸。 京墨见状反手就要关门,但那扇破烂的木门却怎么也关不上,村长站在原地,手里的拐杖死死卡在门缝里。 产婆依旧在笑,但那笑容底下的意思好像是说快点出来,不然我就要亲自动手扛着你们去了。 于是两相对峙许久,最终还是傅敏和先投降,他重新把门打开,朝着屋里看了一眼。 叶宛童无所谓地耸耸肩:“走呗。” 她带着莱娜和邢清清率先出门,高真犹豫了一会儿也跟上,不料四人才走到门口,一直站在外面没动的村长突然冲进院内,手里的拐杖砸在地上笃笃响,把她们拦在门前。 邢清清还没完全从钱翔的惨死现场里缓过来,一看见这长得跟棒槌似的村长冲过来,吓得尖叫一声,躲在莱娜身后发抖。 村长不停地敲着手里的拐杖,沙哑的嗓子里发出愤怒的嘶嘶声,挥舞着拐杖就要把她们往屋里赶:“女人不能去!女人不能去!女人去了娘娘会怪罪的!” 叶宛童一手抓住那老头挥过来的拐杖,冷笑道:“你们这儿的神什么破规矩?拜神还分男女?别是个假的吧?” 村长愤怒地喊道:“不能去!不能去!女人不能去!” 叶宛童的眼神瞬间变了,她死死握着朝莱娜和邢清清砸下去的拐杖,仿佛拎着把柴刀,下一秒就要把眼前这棒槌劈了。 老狄在井里待的时间不算短,第一次见他们这种敢跟npc硬刚的,生怕出事,立马上前将村长和叶宛童分开。 村长重重地用拐杖敲击地面,嘴里不住地念叨女人不能去,叶宛童一手甩开老狄,朝着村长竖了个中指:“你们村里不是有鬼吗?女人身上本来阴气就重,不怕被上身?” 产婆一听,原本就惨白的脸更白了,拽着她的手一通嘘,让她别说话。只是那嘘声又低又急,配合着周围阴森的风,嘘得其他人尿都要吓出来了。 “那鬼专盯孕妇,要是你们家这位被它盯上了,肚子里的孩子就会被吃了!” 叶宛童戳着范震圆润的肚皮:“你来吃个我看看?” “快别说了!快让你们家男人去庙里求胎仙娘娘保佑,只有这样鬼才不敢来!” 产婆和村长催得急,叶宛童只好往旁边让了让,嘟囔了句听说过裹脚的没听说过裹脑的。 于是乎男人们跟着村长和产婆走了,四个姑娘留下,原本还算有点人气的屋子瞬间冷清下来,水龙头滴水的声音都能把人吓一跳。 大卫走的时候特别不放心,说什么也不愿意让莱娜一个人留下,但钱翔的血还留在屋子里,没人说得清不去会发生什么。 所幸叶宛童还在,莱娜抱着邢清清缩在角落里烤火,眼神不停地往她身上瞟。 “干什么?” 厕所的水龙头好像坏了,一直在往下滴水,莱娜怕得要死,问她:“我们现在怎么办?”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走。” “什么?!”坐在另一边的高真尖叫起来,“你要去哪里?” 叶宛童摩挲着手腕上的那串五帝钱,若有所思:“这村子不对劲的地方太多,我得去看看。”她说着就从冲锋衣口袋里摸出一沓澄黄的符箓,放到莱娜身边,“拿着,昨天那东西要是再来,你就拿这个砸她。” 高真难以置信地看她,表情像是在说你怎么还随身带这玩意儿。莱娜疑惑地问:“这管用吗?” “没准呢。” 叶宛童耸肩,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推门走了。 傅敏和等人跟着村长和产婆往山里走,范震在他们刚出门没一会儿的时候就醒了,一睁眼就看见走在他旁边的产婆,差点又晕过去。 十个男人排成长长的一队,跟在拄着拐杖的村长身后,产婆走在队伍旁边,守宝贝似的盯着亦步亦趋的范震。 那村长看着又老又枯,风一吹就能断,没想到带着他们走起路来脚步飞快,不用全力跟上很快就会被落在后面。 大卫早就没了刚来时的兴致勃勃,这两天遇见的诡异事情比他这辈子遇见的都多,他的背包里装着相机,里面装满了第一天在村外拍的照片,还有留在村子里尚不知情况如何的莱娜。 他探出脑袋看看走在前面的村长,又回头望望跟在后头的产婆,连咽了好几口唾沫,伸手拍了拍走在他前面的京墨。 “那个……” 抱着自己心爱二胡的京墨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伸手拽了傅敏和一把:“他说什么,我听不懂。” 傅敏和只好跟京墨换了个位置,走在中间用他那三脚猫的英语水平给两人当翻译。 一路走到大傍晚,他们才在村长的带领下到了胎仙庙。天已经快黑了,深山里的风呼呼刮着,仿佛裹着冰碴子,吹在人脸上生疼。 京墨只穿了件卫衣,还不合身,大卫壮得跟牛似的,也不知道他的尺码到底有几个叉,反正衣服穿在京墨身上是四面八方都漏风。 傅敏和盯着那截露出来的雪白锁骨,脱了外套要给人裹上,京墨看向他的眼神立刻变得又惊讶又疑惑。冲锋衣一脱傅敏和就后悔了,山里那风冷得差点把他送走,他抱着胳膊抖,问京墨怎么了。 “这件衣服不是给那个女孩的吗?” 傅敏和啊了一声,旋即从京墨的眼神里看出了别的意思,立马道:“不是!宛童不是我女朋友!我们只是关系很好很好的朋友!” 京墨的眼神将信将疑,像是在看一对谁都好的中央空调,傅敏和觉得自己有必要再抢救一下,补充道:“我把她当妹妹。” 你看你现在像不像是对着女朋友说“别多心早点睡那个女孩是我妹”的渣男? 方雨惊站在一边,像个围观小学鸡吵架的正经成年人。大卫被冻得瑟瑟发抖,问他什么时候可以进去。 方雨惊的英语水平比傅敏和好上那么一点:“等他俩说完话。” 于是京墨在大卫颇为真切诚恳的注视下穿上了傅敏和的外套,从方雨惊身边经过的时候还求证似的眨了眨眼,像是在问“那真不是他女朋友”? 其他人早就被冻得受不住,前后进了庙里,他们四个最后进去,老狄已经安顿好范震,正在找柴生火。 傅敏和在周围看了一圈:“村长和产婆呢?” “不见了。”庞猛缩着脖子,整张脸都被冻成了青灰色,看着像是遭了霜的蔫白菜,既干巴巴,还苦哈哈。 老狄找来干柴生起火,扶着范震坐到篝火边上,搓了搓手:“让我们进来之后就不见了,临走前说得在这儿过夜,睡之前必须参拜神像,否则娘娘会生气,我们就回不去了。” 傅敏和抬头去看,神像的身体用坚硬的山岩雕成,很高很大,但并不完全,背面与光滑裸露的山壁融为一体,仿佛有人拿着刀斧在磐石岩壁上硬生生凿出了这么一尊像。 风很大,犹如从大山深处来的千军万马,撞在紧闭着的庙门上发出砰砰的声音。外面的光照不进来,整个大殿都昏沉沉的,老狄升的火堆只能照亮中央一小块地方。 庙里很暗,让人看不真切周围的环境,傅敏和拿着手机开电筒,跟京墨一起四处查看。 神像足有十米来高,傅敏和拿着手机一点一点照过去,仰头往上看只能看见两片微笑着的红色嘴唇。 “奇怪……”他又四处照了照,“这神像有点不对劲。” 就像是要印证傅敏和的话似的,骤然卷起的狂风揭开了庙顶上的几片黑瓦,昏暗的日光一下子照进来,映亮了神像的脸。 站在门边的方雨惊正好闻声转头,嘶地吸了一口凉气。 “小和,你们过来看。” 傅敏和和京墨站在神像底下,看不见头顶,于是乎快步走到方雨惊身边,朝着漏光的地方望去,呼吸都不由得一滞。 神像的头部被日光映亮,用刻刀凿刻出的双目被红色的颜料糊住,微笑着的双唇也被涂成诡异的鲜红色。整张脸都以红色为主,看不出丝毫慈悲,反倒泛着阴森的邪气,让人觉得狰狞又可怖,远远望去像是一颗血淋淋的头颅。 京墨突然道:“看神像怀里的孩子。” 傅敏和循声去看,屋顶上投下来的光照不到神像的手,他却仍旧能清晰看见神像抱着的孩子头上梳着两个对称的羊角辫。 “那是个女孩儿?” 送儿子的胎仙娘娘,怀里抱着个女孩儿? 京墨点头:“这神像有古怪,别拜。” 傅敏和连忙给大卫翻译,又去告诉老狄,几个男人围在火堆旁瑟瑟发抖,听他说不要拜神像,瞬间就抖得更厉害了。 庞猛缓过来了点儿,惨白的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可产婆和村长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一定要拜神像,否则……”他看了范震一眼,没再说话。 天已经完全黑了,庙外阴风呼啸,呜呜声犹如鬼叫,房顶上的瓦被接连掀开,噼里啪啦掉在地上,仿佛预示着他们不拜神像的下场。 有钱翔这个前车之鉴,不听npc的话会有什么后果显而易见,其他人脸上都露出不安的表情,显然并不想听他的话。尤其是范震,他挺着肚子,差点给傅敏和跪下。 “我,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求求你们,求你们了……” 老狄连忙扶他,看向傅敏和的眼睛里既带着恳切又带着试探,傅敏和叹了口气,没说话。 “想拜就拜吧。”方雨惊无奈道。 围在篝火边的男人们开始争先恐后地参拜神像,老狄犹豫地看了傅敏和一眼,傅敏和也看他。于是已经准备参拜的老狄又鬼使神差地站了起来。 篝火不停地烧着,庙外的风也不停地吹着,天很黑,乌云遮住了月亮,没有一点光。十个男人缩在一起,围着忽明忽暗的火堆瑟瑟发抖。 大卫怕得要死,挤在老狄和方雨惊中间,这两个魁梧的男人颇能给人安全感,当然如果他没有这么强壮的话,这种安全感应该会更协调一点。 京墨靠在傅敏和肩上,闭着眼睛也不知道睡没睡着,傅敏和盯着燃烧的火焰发呆,不知不觉想起了昨天夜里做的梦。 那不是他第一次做这个梦,巨龙口中的烛火与火墙融为一体,渐渐变成眼前燃烧着的火堆,热气烤得他两眼干涩发酸,他别过头眨了眨眼睛。 这一别过头正好和睁眼的京墨对视,不看不要紧,一看可就吓了一跳——他这才注意到京墨那只常被头发遮住的左眼眼眶里嵌着一颗血红色的眼珠,如同夜色之中泛着诡异红光的瑰丽宝石。 他正想说话,京墨突然伸手按在他嘴唇上。 “嘘——” 傅敏和立刻听见了不同于风声的其他声音。 神庙外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节律像是脚步声,又像东西在地面上被拖行的沙沙声。他看向京墨,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京墨没有看他,皱眉盯着墙上模糊的玻璃窗,当一张苔绿色的巨脸出现在窗户外面的时候,他反手抽出了藏在二胡里的长刀。 雪亮的刀锋映亮了窗外,数不清的暴突眼珠挂在绿脸上,正密密麻麻地拥挤在一起,争先恐后地往庙里看。 第6章 第 6 章 “嘿嘿……嘿嘿……嘻嘻嘻……嘿嘿……” 止不住打瞌睡的庞猛猝然惊醒,不停晃动的火光映在男人惨白的脸上,像是恐怖片里突然出现的鬼脸。 庙外悉索声渐大,其他人都背对着门窗,不敢转头,也不敢有大动作,连发抖都轻轻的:“什,什么声音——”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山谷中迅猛的狂风砰一声吹开了紧闭着的玻璃窗户,数不清的绿色巨脸将方正的窗口堵得严严实实,来回耸动,仿佛一团滚动的绿色黏液。 京墨挡住傅敏和,将刀横在身前:“退后!” “砰!砰!砰——” 怪物带着大风,悍然撞上被门闩紧紧卡住的木门,傅敏和跟方雨惊一左一右架起瘫在地上的范震,迅速后退。 粗壮结实的门闩发出细微的咔擦声,那声音很小,却在此刻格外明显。庙里的人脸色都变了,京墨横刀立在最前,他眯着眼睛,空出一只手拨开糊在眼前的头发。 下一个瞬间,门闩终于支撑不住,清脆的断裂声在庙中回荡,木门轰然倒塌,狰狞可怖的绿脸怪物们争先恐后挤了进来。 “这是什么怪物?!”有人尖叫起来。 老狄随手操起一根木棍,咬着牙将扑上来的绿脸抡开:“夜叉!是夜叉!快跑——” 跑?跑哪去? 他们在庙里,庙后就是坚实的山壁,他们根本退无可退。 京墨一刀斩下一颗绿油油的脑袋,反手揪住大卫的后领子,猛地把他往后扔——那是真的“扔”,傅敏和只见他的手高高一扬,接着壮得跟牛似的大卫就大喊着“My god”飞了过来。 大卫两脚蹉地,打了几个滚,还正巧踹开了一只扑上来的怪物。 傅敏和赶紧抓住他:“过来!” 他架着买一送一的范震,本来就有点站不稳,结果好死不死还被大卫连带着摔了个叠罗汉,方雨惊一把将范震扯到身后,转身就去拉他们俩。 但那些怪物的速度实在太快,方雨惊还没来得及伸出手,像两块汉堡肉似的叠在一起还被压得紧实无比的大卫和傅敏和已经被左右围住,饥饿的怪物们伸出猩红的舌头,如同等待已久的食客。 “我操——” 电光石火之间,京墨赶到,长刀从缝隙中刺入,噗一声穿过一只夜叉的咽喉。绿色的黏液混着黑红色的血涌出来,顺着锋利的刀身一路淌在地上,剧烈的恶臭让人头晕眼花,傅敏和忍不住干呕。 突然,一道绿色的鬼影从旁边窜出,京墨神色一凛,迅速转腕收刀。然而对方的动作比他还要快,长刀映着晃动的火光,在傅敏和眼底照出一张利齿密布的血盆大口。 “小和!” 傅敏和的第一反应是:完了。 怪物密密麻麻的齿缝中嵌满了腥臭的碎肉,或许下一秒他的肉也将成为其中一员,傅敏和脑中走马观花般闪过无数场景,最终定格在一道颀长而立的黑色身影上。 那人背对着他,长发如瀑,被一根红绳高高束着,垂下一道乌黑油亮的高马尾。他的怀中似乎抱着什么东西,傅敏和张了张嘴,发不出声。 完了,他想,我真要死了—— 然而这个念头转瞬即逝,当他看清那张血盆大口停在自己面前却怎么也无法再靠近的时候,心里还是挺懵的。 不仅他懵,急得眼红的京墨也懵;不仅急得眼红的京墨懵,那怎么也合不上嘴的怪物似乎也挺懵。 对方朝着他龇牙,那颗巨大的绿色脑袋往前拱了两下,却仿佛撞在什么无形的屏障上,始终无法靠近。 大卫老泪纵横,衣领湿得都能拧出水来,也不知道是吓得还是笑得。傅敏和跟那怪物四目相望,对方那两颗暴突的眼珠像是气得要飞出来。 傅敏和眨了眨眼睛。他好像死了,又好像没死。 最后还是方雨惊先反应过来,一脚把怪物踹开,扯着他和大卫的衣领往后拖。这时老狄才灰溜溜地朝他们这边跑过来,满头冷汗,看样子吓得不轻,眼底却闪着劫后余生的兴奋光芒,显然也是遇见了和他们一样的情况。 老狄咽了口唾沫:“这……这怎么回事……” 傅敏和眨了眨被夜叉的口气熏得发酸的眼睛:“因为我们没违规?” 方雨惊:“没违规那些怪物怎么会来?” 话音未落,一旁突然传来一声惨叫,一个男人被两只夜叉抓住四肢,瞬间就被撕成两截。内脏混着鲜血满天乱飞,溅了他旁边的庞猛一脸。 “怎……怎么回——” 庞猛惊恐地望向傅敏和,下一秒,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的夜叉发出一声嘹亮的怪叫,一口咬断了他的脖子! 不断从庙门外涌入的怪物仿佛看见食物的蚂蚁,埋头在两具死状惨烈的尸体旁啃食起来。一时间,风声、咀嚼声、骨肉断裂声回荡在庙内,仿佛某种信号,声声催命。 现在他们就是再傻也该知道发生了什么——村长和产婆骗了他们,不参拜会生气是假的,只要拜了神像,就得死。 庞猛和另一人的尸体瞬间被啃食干净,就连骨头渣子都没有留下,饥肠辘辘的夜叉转过巨脸,数不清的眼珠闪烁着红光,死死盯着聚在神像下的他们。 已经有两人在瞬间丧命,余下的人中,还有两个参拜过胎仙娘娘。 京墨迅速挥刀将扑上来的怪物斩成两段,回头大喝:“跑!” 八人不约而同地撒足狂奔起来。 这座胎仙庙很大,他们活像是被狗撵着跑的鸡,疯跑同时还不忘将那两个拜过神像的倒霉蛋护在中间。每当有夜叉扑来,都会被屏障弹开,京墨殿后,不时补上一刀,将那些朝着傅敏和背后猛扑的夜叉砍死。 尽管如此,还是有人被咬死,一只夜叉从天而降,用它那张腥臭的大嘴精准无误地咬下了一颗头颅。 好死不死傅敏和就在那人边上,人头落地的时候血喷了三尺高,劈头盖脸浇下来,差点没把他呛死。 他们从来没有离死亡这么近过。 人在面临巨大威胁时往往会爆发出极为恐怖的力量,这下就连范震都拼了命,他双手托着滚圆的肚皮,跑得竟然比架着他的傅敏和和方雨惊还要快。 上下来回扑动的夜叉在庙内乱窜,数不清的绿影在空中飞闪,飞溅的火星点燃了放在角落的木箱,大火轰地烧起来,冲天的火光瞬间将黑暗照亮。 跑在最后的京墨突然冲上前,一把拉住傅敏和的手:“小和!你看——” 傅敏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尊诡异的神像立于熊熊火海之中,光芒照亮了神像的脸。它鲜红的嘴角正在不停地上扬,最后裂开一个大口子,露出大嘴底下森白的尖牙。 紧接着,神像的眼睛也开始变化,涂抹在眼睛上的红色颜料开始脱落,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栩栩如生的鹿眼,其上掉落的红色颜料落在脸颊上,将神像惨白的双颊晕成红色——这哪里是慈眉善目的女神,这分明是他们昨天早上才见过的那个女孩! 神像眨着眼睛,漆黑无神的眼珠随着他们的奔跑而左右转动,如同等待着家里的猫捉来老鼠的女主人。 “嘻嘻……嘻嘻……嘿嘿……嘻嘻嘻……” 笑声仿佛某种信号,绿油油的夜叉们先是一顿,旋即沸腾起来,你追我赶地朝着傅敏和扑去。 尽管每当到了近前就会被那道无形的屏障弹开,但它们依旧乐此不疲,前仆后继地往上撞,如同一道又一道迎头打来的绿色浪潮。 砰砰的来回撞击撞得傅敏和东倒西歪,方雨惊一拳砸开凑上来的大脸,喊道:“你到底怎么招惹她了?” “我哪知道?!” 他们就这么跑啊跑啊,夜叉就那么追啊追啊,七个人像是那入了狼群的羊,又仿佛那进了女儿国的郎。 突然,跑在最前面的老狄一脚踩空,哎哟一声抓住了跟在他身后的范震,范震我操之余还不忘左右拉上俩垫背,大卫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方雨惊带住,京墨见傅敏和一脸震惊地被人往下拖,本能地扑上去拉他。 于是乎大家就这么你拉着我我拽着你地一路往下掉,京墨被扯进去之前还眼疾手快地把那被盯上的倒霉蛋也一起拽了进去。 “我操……” 这是一个天然的地下溶洞,藏在神像底下,被一块木板遮住,然后木板被老狄一脚踩断,大家一起掉了进来。 最后进来的京墨接过方雨惊递来的石头,连堆带堵地将洞口封上,紧追不舍的夜叉伸长了爪子试图抓人,被一刀斩下五指。 洞外到处都是那些丑陋的怪物的叫声,他们周围却很静,唯有急促的喘息声和此起彼伏的心跳声在黑暗的空间中回荡。大卫翻出个手电,呼哧呼哧打开,白光之下瞬间出现一张笑脸,吓得他大叫一声。 “别怕别怕!假的!是神像!”老狄连忙伸手拍他,示意他别怕。 角落里摆着一尊童男像,上面满是积灰,看着似乎放了很多年。大卫给那一下吓得不行,偏偏又菜又爱玩,好不容易缓过来又回头看了一眼,差点又过去。 方雨惊看了一会儿,道:“这神像应该是一对,一个童男一个童女,摆在胎仙像的边上。怎么被放到地底下来了?还少了一个……” 其他人哪有心思像他一样研究那么多,都给头顶上那诡异的神像吓怕了,随便找了个东西把那尊童男像遮住,不敢靠近。 那拜了神像的倒霉蛋在京墨堵门的时候挨了一下,差点就被咬着肩膀拽出去,还好京墨反应快把他扯了回来。如今倒霉蛋血流不止,范震上气不接下气,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到了两个伤员身上,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傅敏和。 京墨抱着二胡过去,问怎么了。傅敏和蹲在一边,手里拿了块沾着血的破布。 京墨一把抓住他:“你受伤了?” “没有,原本就沾在这上面的。”傅敏和努嘴示意他去看。京墨借着手电的微光,仔细地端详着傅敏和手里的破布。 其实说是破布并不准确,那更像是一块被精心缝制的小被子,边缘的针脚十分整齐,被面上遍布漂亮的碎花图案。只不过上面沾满了干掉的泥土和血,显得又脏又旧,远远看上去就像块破破烂烂的布。 京墨:“哪来的?” 傅敏和:“捡的。” 京墨:“放着吧,看起来没什么用。” “不。”傅敏和道,“你有没有注意到昨天那个女孩给范震的书?那本书上也沾着很多泥。” “你觉得这个可能和那女孩有关?”京墨点点头,“也有可能。”毕竟刚刚神像的脸变成了女孩的样子。 傅敏和将那块脏兮兮的小毯子折了两下塞进大卫的登山包里,几个人围成一圈,将手电放在正中间,都没说话。 刚才侥幸逃脱的庆幸和对依旧徊在外的夜叉的恐惧充满了这个小小的岩洞,参拜了神像的四个人中唯一的幸存者缩成一团,呜呜地哭着。 范震总算缓过来了点儿,轻声问:“我们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等天亮。”老狄闭着眼睛,坐得很直,总给人一种非常可靠的感觉,“天亮那些怪物就会消失,它们不能在白天杀人。” 方雨惊问:“那白天过了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吧。”傅敏和叹了口气,“等天亮了先回村子再说。” 周围又陷入沉默,京墨靠着傅敏和缩在一边,直到这时才有机会独处。傅敏和伸手拨了拨遮在他眼前的头发,京墨偏头躲开。 “别看——” 他觉得自己的眼睛古怪,本能想躲,怕吓到别人。傅敏和却难得强硬地捧起他的脸,轻轻撩开那缕黑发,露出底下那只红色的眼睛。 片刻后,他低声道:“很好看。”然后在京墨惊讶的眼神中又重复了一遍,“很好看,真的。” 京墨有些难为情地偏过头,靠在他肩上闭目养神,佯装休息。谁知片刻后呼吸逐渐平缓,竟然真的睡着了。傅敏和闻着他头发的香味,也放松下来,意识渐渐模糊。 等到他被方雨惊叫醒时天已经大亮,京墨仍旧沉沉睡着,傅敏和朝着方雨惊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声音小点。 方雨惊面无表情地看他。 “嘘……”傅敏和压低了声音。 方雨惊沉默半晌,最后决定不理他:“我觉得你们还是出来看一下比较好。” 京墨瞬间就醒了,问怎么回事。 方雨惊引着他们俩往外走,一出去就见范震躺在地上,正抱着肚子哼哼,冷汗直流。老狄大卫还有那幸运儿守在旁边,之后是村长和产婆。 产婆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看他们,眼神中竟带着几分怨毒,仿佛在说“你们怎么还没死”。 但傅敏和没工夫纠结这个,现在显然范震更重要。他的衣服已经被撩至胸前,露出其下滚圆的肚皮,而紧绷的皮肤表面正不断地泛着浅浅的波纹,里面的东西似乎正拼命挣扎着想出来。 “男人们都出去吧,出去吧。”产婆笑起来,那笑容很假,只有嘴角大大地咧着,眼睛连弯都没弯,“我要给他接生啦。” 她的声音森寒得让人不寒而栗,傅敏和一抖,看了京墨一眼,京墨抱着二胡挑了挑眉,没说话。 于是乎其余六人连带着村长都退到庙外,最后一个人踏出门外的瞬间,木门带着范震撕心裂肺的惨叫,砰地一声重重合上。 傅敏和回头看了一眼:“这门什么时候修好的?昨天晚上不是被撞烂了吗?” “不知道。”方雨惊深吸了一口气,“不仅是门,庙里昨天被火烧的痕迹都消失了,神像的脸也变回了我们刚来时的样子。” 傅敏和问:“幻觉?” “有可能。”其他人附和道。 范震在内持续输出,尖利的惨叫声在群山之间回荡,叫到后来他嗓子都哑了,泣血似的痛哭,过了许久,门后才传来嘹亮的婴儿啼哭。 片刻后产婆抱着孩子出来,婴儿身上的秽物还没有清理干净,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腥味,离得最近的傅敏和看了一眼,呼吸一停。其他人连忙探头看,产婆见状,笑眯眯地把怀里的两个孩子递到他们面前。 ——这又是一双龙凤胎,只是女孩响亮地哭着,而象征着男孩的血肉正瘫在产婆的怀里,如同一团涌动的肉泥,随着姐姐凄惨的哭声不停往下漏。 第7章 第 7 章 回去的路上大家都很沉默,气氛相当压抑,只有产婆是开心的,咧到耳朵根的嘴角恨不得能张得再大点儿,把两只耳朵一起吞进去。 老狄和方雨惊一左一右架着刚刚“生产”结束、尚且十分虚弱的范震,他左右手一边一个扒着俩男人的肩膀,下半身随着走路的动作来回直抖,像是一把晾在竹竿上的挂面。 京墨不时回头去看他,望向他的眼神颇带着些考究和好奇,似乎在思考男人究竟是怎么生出孩子的。 他们就这么一路回了村子,村长把拐杖笃笃敲在地上,回头道:“回来咯,回来咯。” 他的语气仿佛过年时许久不见孙子特意出来迎接的爷爷,带着几分熟稔和喜悦,可在傅敏和他们听来完全就变了味。他们结合产婆早上的眼神,自动补上了后半句话:回来咯,回来咯,倒霉蛋们在山里没死成,又回村子里来送死咯。 大卫被迫抱着范震刚出生没多久的小棉袄走了一路,起初他特别抗拒,说什么也不肯,但产婆像是瞅准了这黄毛老外好欺负似的,连拒绝的机会都没给人家。如今大卫已经麻木了,村口有两个女人守着,一个看见他来,伸手就去接他怀里的女婴。 另一个凑到产婆跟前:“他们拜了胎仙娘娘没有?” “拜了的,拜了的。”产婆笑眯眯地把怀里的那团不知到底该如何称呼的“男婴”捧给她们看。两个女人的嘴里发出低低的笑声,接过襁褓就往村里走。 傅敏和朝着那两道背影诶了一声:“孩子他妈——他爹还在这呢,你们就这么把孩子抱走了?” 被左右架着的范震牌挂面脸都绿了。 “哎呀,你们是新搬来的,不知道我们村的规矩。”产婆顶着那张殷红的笑脸娇嗔一声,嗔得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在我们村呢,有男孩出生,办酒之前都是要放在村长家求神仙保佑的,等到办酒席的时候,才会把孩子送来。” 京墨:“那女孩呢?” 产婆笑着没回答,仿佛在说随你们的便。 傅敏和:“你们村长家是干什么的?” 产婆:“村长一家是送子娘娘派来的,他们家里有不少神像,庙里那尊像也是他们家雕的,这都是神仙的授意,不然他怎么能当村长呢?” 你们村当村长还讲究村权神授?傅敏和和京墨对视一眼,一时竟不知这到底是不是二十一世纪,大清究竟亡没亡。 范震哆嗦得厉害,急道:“拿走!你们要就拿走!要怎么处置随便你们,我们现在能走了吧?啊?快拿走!” 这要是在现实世界里,听见他这么说其他人心里或多或少都会感到愤怒,但他们现在倒是颇能体会范震的痛苦——那两个都不知道能不能算作是人的孩子,于他而言并非后代,而是惊变后产生的怪物。 这就好像一个人去体检,医生说你长了个肿瘤,得切了,于是这人去做手术,把肿瘤切了,很难说这人对着那坨从自己身体里取出来的肿瘤能有什么感情。 范震也是一样的,只不过那两个孩子于他来说比恶性肿瘤要可怕多了。 产婆又问:“那你是更喜欢那个男孩呢,还是那个女孩呢?” 范震咽了口唾沫,觉得自己像是被问你掉的是这个金斧头还是这个银斧头的樵夫,而产婆就是那个拎着斧子等他回答、答错了就砍他头的河神。 他又看向那两个已经走远了的女人的背影,似乎能透过她们的身体看见孩子的模样。只是原本已经到嘴边呼之欲出的答案又被他咽了下去,片刻后,范震自暴自弃道:“男孩!我喜欢男孩!” 产婆笑着走了。 孩子一被抱走,连带着范震的心情都好了许多,嘴里还哼哼起了歌。方雨惊和昨天那拜了观音侥幸没死的幸运儿换了个位置,走到傅敏和身边。 “村长家肯定不对劲,你有什么想法?”方雨惊问。 “说不清。”傅敏和道,“这村子重男轻女的现象的确很严重,但我总觉得有什么关键的信息被我们漏掉了。” 方雨惊:“那今晚……?”他说着眼神就看向范震,傅敏和叹了口气:“真是不知道该说他运气好还是不好。” 京墨:“应该不大好。” 傅敏和:“是啊,本来以为他给那女孩唱童谣就算完成了任务,谁知道喜当爹,连孩子是谁的都不知道。” 京墨:“晚上离他远点。” 方雨惊:“你觉得他会死?” 京墨点头:“十之八九,而且救不了。” 三人走在最后,大卫在前面带路,老狄和幸运儿架着范震走在中间,七个人稀稀拉拉地走在泥泞的小路上,也不知走了多久。等到他们仨看见那个破屋顶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大卫已经率先喊着莱娜的名字冲了进去。 没过多久,三人抵达,还没进门就听见邢清清和高真争吵的声音,其间还不时混进两句莱娜的怒吼。 傅敏和快步进门,大卫正挡着愤怒的莱娜和邢清清,把她们俩和另一边的高真分开。 邢清清的脸上糊满了眼泪,另一边的高真脸也涨得通红,尽管被大卫挡住,两人还在不依不饶地用国粹互相输出。骂着骂着,高真尖叫一声,竟然推开了挡在中间的大卫,撸起袖子就要动手。 傅敏和立马上前把她拉开:“怎么了?” 高真一看见他,明显瑟缩了一下:“你,你们回来了啊……” 京墨皱眉:“出什么事了?” 唯有方雨惊没说话,他站在门口将院里的所有人都看了一遍,问:“宛童呢?” 邢清清一听,眼泪又哗啦啦地流下来,她指着高真大喊道:“都是你!都怪你!” 高真的脸刷一下白了,她立马抓住傅敏和的手,辩解道:“不是我!” 邢清清崩溃般吼道:“要不是你她昨天晚上怎么会出事!都怪你!全都怪你!” 京墨拍了拍傅敏和示意他看周围,他这才注意到院内有不少没烧尽的黄色符灰,从院门一路延伸到屋前,在门口止住。那明显是叶宛童常带在身上的符咒,他绝对不会认错。 傅敏和的表情凝重起来,他看向邢清清,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宛童她人呢?”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邢清清急得大哭,“我想救她,我们想救她的,可是那些怪物动作太快了,我和莱娜还没来得及出去她就被拖走了。” 所有人闻言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在这里,被怪物拖走和死了根本没区别。 愧疚和恐惧几乎将邢清清淹没,她不停地哭,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傅敏和和方雨惊只能在莱娜满是口音的断续描述中勉强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他们走后,叶宛童也出了门,在村子里转了一天,一直到傍晚天快黑的时候才回来。她带回了水和食物,四个人吃完后生起火,围在客厅里休息,一直到半夜,院门突然响了。 谁也没出声,她们不约而同地沉默着,并在沉默中达成了共识——不回应也不开门,要么等外面的东西自己走,要么等外面的东西先开口。 这种情况下,谁主动,谁就失去了先机。 这显然是一场无声的博弈,敲门声持续了近半个小时终于停至,片刻后,院外传来了嘻嘻哈哈的笑声。那声音她们再熟悉不过,前一天晚上,院外也响起了这样的笑声,然后女孩的脸就出现在了窗外。 但今天晚上没有,或许是因为今天她不喜欢的傅敏和不在,又或许是因为今天没有人唱出童谣,总而言之,她进不来。 可女孩的笑声不停在周围盘旋,如同游荡着的孤魂野鬼,高真第一个受不了,说要不我们问问她想干什么? 话音未落,屋外就传来砸门的声音,砰的一声巨响吓得三个女孩尖叫起来,唯有叶宛童自岿然不动,盘着腿坐在火堆边上一言不发。 “开门呀,开门呀,姐姐……”女孩的声音从围墙的另一边传过来,“我有话要说,开门呀,姐姐,开门呀……” 高真不住地颤抖起来,不确定刚才女孩是否听见了她的话。这时,叶宛童睁开了眼睛:“有话就在外面说。” “不行,不行,我要进来,我要当面说,开门,开门。” 叶宛童冷笑一声,伸手烤火,五帝钱撞在一起发出叮铃当啷的声音:“我敢开门,你敢进来吗?” 周围瞬间安静了。 片刻后院外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女孩愤怒的声音再次伴随着砸门声响起:“开门!开门!开门!” 砰砰的砸门声每响一次,缩成一团的姑娘们就猛地一抖,到了后来,响声渐小,取而代之的是女孩低哑的啜泣。 “姐姐,求你了,开门好不好,外面好冷,我冷,宛童姐姐,求你了。” 叶宛童置若未闻,女孩又叫了片刻,见没有回应,又叫:“清清姐姐,求你,开开门,求你……开门,开门呀……” 邢清清一抖,和她紧靠在一起的莱娜立马把她抱紧。大概是因为高铁上的救命之恩,莱娜对叶宛童有着异常的信任,她见叶宛童没有丝毫反应,立马安抚邢清清说别怕。 自从第一晚出事起,莱娜就一直陪伴着惊吓过度的邢清清,彼此的关系显然比只想明哲保身的高真要好上许多。是故当女孩叫出高真的名字的时候,她完全没有莱娜和邢清清的淡定,或者说她完全不能像她们俩一样维持表面上的淡定。 “她,她在叫我的名字……”高真惊恐道,“她,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她,她……” 叶宛童不耐烦道:“接着说,没准待会儿她连你祖宗叫什么名字都知道了。” 高真立马不再说话。但她的恐惧和惊慌显然已经被门外的女孩捕捉到了,女孩笑嘻嘻道:“开门呀高真姐姐,开门,快开门,你忘记不听话是什么下场了吗?” 屋内的火苗晃动了一下,照亮了地上的血迹,高真快要吓疯了。 “我们,我们真的不开门吗?不开门……不开门会怎么样?会不会,会不会死?” “没准开门才会死呢……”邢清清小声道。 高真被“死”这个字刺了一下,腾地站起来,绕着其他人转圈,揪着头发崩溃道:“可她是npc!她要我们开门!你们忘了不听npc的话是什么下场吗?!” “可范震也听了npc的话,他,他……” 邢清清不断的反驳激怒了高真,她跺了跺脚,恨恨地看向其他三人:“你们三个都是一伙儿的,你们排挤我,第一天我就看出来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叶宛童终于道:“开不开随你,反正你离门最近。” 高真瞪了她一眼,竟然真的要去开门。 邢清清小声问:“你怎么真让她去?” “她这种人呢,总喜欢摆出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鬼样子,你越不让她干什么她就越要干什么,俗称犯贱。与其让她趁着我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把门打开,还不如我盯着她开。” 叶宛童拍了拍她们俩,然后转身进厨房拎了把臂长的剁骨刀出来,“你们俩躲厨房去,关好门窗挑把刀,天亮之前不管发生什么都别出来。” 邢清清吓得一抖:“你,你干什么?” “砍外面的东西,”叶宛童说完,又指了指已经走到门边的高真,“或者砍她。” 紧接着,高真打开了门,被数不清的夜叉抓住,叶宛童把人抢回来救了她一命,然后自己被涌进来的怪物拖走,再也没回来。 一时之间院内很静,只能听见邢清清的啜泣和高真的粗喘声。傅敏和盯着地上的符灰出神,眨了眨满是血丝的眼睛。 他几乎一整晚都没有休息,身体很疲惫,眼睛也因为过度使用而发酸发疼,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面前的高真。 高真似乎被他现在模样吓到了,瞬间就哭出了声:“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当时很怕,真的很怕。” 傅敏和疲惫地叹了口气。 谁不怕呢?在那种紧张又无助的情况下,前车之鉴历历在目,谁能保证自己一定能够做出最精确的判断,谁能保证自己不会崩溃? 高真是可恨,是讨厌,但没有人能怪她。 京墨伸出一只脚碾了碾地上的符灰,思索片刻后朝其他人道:“都先进去吧。” 方雨惊看出他们俩有话要说,赶着其他人进去,关上了门。 京墨引着傅敏和出门:“她应该没死。” “但离死不远了。”傅敏和吸了吸鼻子。 “那也要等到晚上,它们白天杀不了人。”京墨道,“夜叉吃人你见过的,地上没有血迹,说明她被抓走的时候没有受伤。没有受伤就说明没有违反规则,不能触发死亡条件,所以只能被抓走,而不是被杀死。” 停顿片刻,京墨又补充道:“只是昨天晚上是这样,今天晚上就说不准了。” 没错,叶宛童既然被抓走,那么对方肯定会想尽办法让她违规,好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要她的命。 而现在,距离天黑只剩下不到六个小时。 第8章 第 8 章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太阳已经朝着西边靠拢,风又大了起来,傅敏和缩着脖子搓了搓手。 “小和,”走在旁边的京墨叫他,“有人来了。” 傅敏和循声望去,远远看见几个男人背着包袱,正快步往他们这边赶。其中一个似乎腿脚不大方便,被落在最后,走路姿势歪歪扭扭,看起来像是左右晃动着的小丑。 “那个,大哥,”傅敏和连忙上前叫住他,“你们这是去哪儿啊?” 男人停下来,喘着气道:“去山里的胎仙庙啊,我大嫂就快生了,我们要去拜胎仙娘娘保佑她生儿子呢。” 傅敏和依稀想起前几天在村里查看的时候,邢清清曾说他们碰见过孕妇,但还没来得及搭上话,对方就被丈夫吼进了家门。 “山里那胎仙真的这么灵?” 男人点点头:“是啊,很灵的。就是因为太灵了,所以村长家才给打了神像,大家又凑钱建了个庙。” 傅敏和又想起产婆说村长家里有不少神像,不禁问:“村长家是干什么的?专门做神像的?” “对,咱们这十里八乡的神像都是从村长家出来的。” “村长家怎么走?” “你们沿着这条路,”男人指着脚下,“一直往前走就能到村长家,他们家院子里都是神像,很好认的。” 站在不远处等待的男人们喊了一声,朝着那跛脚男人挥手,对方掂了掂包,朝他俩道:“不和你们说了,我得走了,必须在天黑之前到庙里。” 他转身要走,京墨突然问:“如果天黑之前没到会怎么样?” “那可就倒霉啦,天黑还在外面乱转,胎仙娘娘保佑不了,会被鬼抓走的。” 男人们背着包袱走远了,沿着细窄的小路一路往山里去,逐渐化作几个缓缓移动的小点。 傅敏和站在路边看了一会儿,开口道:“我有一个猜测。” 京墨双手插在口袋里,示意他说下去。 “我先前说,总觉得有一个重要的信息被我们遗漏了,现在我好像想起来了。你觉得,重男轻女这个线索是不是故意用来蒙蔽我们的?” “接着说。” 傅敏和继续道:“或者说,我们过度把注意力放在重男轻女这个线索上了,所以忽略了其他更重要的信息。村子里的人都知道想生儿子就得去拜胎仙,刚才那人也说了胎仙很灵,可为什么我们见过的男性身体大多不正常?” 他说着,指了指那几个男人离去的方向:“除了刚才那个跛脚的,其他几个人身上似乎或多或少都有些毛病,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是兔唇。” 京墨点点头,补充道:“村长也是。” “还有我们到的那晚看见的龙凤胎,以及范震的那两个孩子。” 他们沿着小路往前走,京墨想了想,问:“有没有可能真的像宛童说的那样?” 昨天他们动身前往胎仙庙时,叶宛童曾在骂村长的时候无意说过“你们这神是假的”。 “又或者,他们拜的根本就不是神。”傅敏和正色道,“昨晚在庙里,神像的脸在大火中变成了女孩的模样,但天亮之后一切都恢复原样,所以我们认为那是幻觉。但如果那不是幻觉呢?除了第一次,之后女孩每次出现都是在晚上,而刚才那人说,天黑还在外面乱转,会被鬼抓走。” “可是……”京墨皱起眉,似乎有些不大认同,“这村子里的男人身体残疾不是个例,去庙里参拜后生出来的孩子还是那种样子,他们为什么还要拜神?” 京墨的疑问显然也是傅敏和的疑问,两人之间又陷入沉默。走了一段路后,两道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了近前摆满泥塑神像的院子里。 “到了。” “先别进去。”傅敏和拉住他,“在周围看看。” 于是两人做贼似的绕到院后,扒着低矮的围墙往院里看,古有君子蒙面上梁,今有俩人鬼祟上墙。 村长家的院子里摆满了泥塑神像,表情栩栩如生,一个挨着一个,嘴角朝着扒在墙上的两人微微勾起。 傅敏和觉得他们俩有点像半夜翻墙出去上网的学生,天亮以后回学校,翻过墙头正好看见拎着早饭来蹲他们、笑得一脸邪魅的教导主任。 真是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又尴尬又吓人。 神像整整齐齐地摆成一列等着风干,活像挂在架子上的咸鱼,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死鱼的眼睛更为突出一点。 傅敏和扒着围墙,低声问:“怎么都没有眼睛?” “庙里的神像也没有眼睛。”京墨道。 傅敏和啧了一声:“难道是怕点上眼睛就飞走了?画龙点睛这套属实是给他们玩明白了啊。”他说完,又仔细想了想,竟然觉得真有可能。 毕竟现在这种情况下,这鬼地方发生什么他都不会觉得稀奇了。 “家里没人。”京墨观察片刻道,“进去看看。” 于是乎两个人翻墙进院,京墨倒是轻车熟路,动作灵活得像只猫,相比之下傅敏和就比较惨了。他下墙的时候没站稳,踩在神像肩膀上的脚一滑,哎哟一声往下掉,而且运气不大好,脸先着地。 京墨难得露出一个狰狞的表情,看起来比他还疼。 傅敏和捂着下巴爬起来,吸了两下鼻子,然后猛打了个喷嚏:“院子里什么味道?” 京墨也闻到了,那是一股难以形容的臭味,从刚才那个被傅敏和踩了一脚的神像里散发出来,闻着让人恶心,丝毫不逊于夜叉的臭嘴。 傅敏和原本捂着下巴和嘴,这下嫌弃得连鼻子也捂上了:“这味道真像条死了三个月的带鱼。” 突然,旁边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京墨刷地转身抽刀,冷不丁看见一双弯弯的眼睛。傅敏和猛地一抖,抬拳就砸。 电光石火之间,刀刃和拳头在那双眼睛前堪堪停住,傅敏和这才看清眼睛的主人——那是一尊雕刻得十分精美的神像,立在院落一角。 神像与人等高,穿着黑色的长袍,上面缀满了五颜六色的珠宝装饰,看着精致又华贵。熟练的刀工使得那张满面慈悲的脸栩栩如生,只是那双眼睛太过逼真,仿佛神像生出了灵魂,正在透过那弯起的双眼看他们。 傅敏和被看得后背发凉:“刚刚是什么声音?” 话音未落,角落里又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那声音非常短暂和轻微,像是硬物摩擦水泥墙壁的声音,又像是风吹动杂草的声音,转瞬即逝。傅敏和不由自主地把京墨往自己身后拉了拉,然后就见面前的神像轻微地晃动了起来。 “我操,不会真的要飞走了吧?!” 在傅敏和的惊呼声中,神像抖动的频率越来越大,悉索的晃动声和摩擦声也越来越剧烈,配合着不停摆动的殷红嘴角和漆黑笑眼,显得诡异又瘆人。 突然,巨大的神像一晃,竟然直挺挺朝着傅敏和砸过来,京墨猛地把他扯开。 伴随着一声轰隆巨响,神像砸在地上,扬起一阵土灰。诡异笑脸在弥漫的烟尘中更加清晰,尤其是那双弯弯的笑眼,让人越看越发毛。 傅敏和心有余悸:“难怪都没画眼睛。这要是画上了,每天出门被这么看,迟早得吓死。” 京墨却道:“不对,重点不是其他神像都没有眼睛,而是这尊神像有眼睛。” 他说完,倒在地上的神像却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似的,又开始动起来,不停地在满是灰尘和草屑的地上翻动,活像条倒了八辈子血霉被人捞上岸、马上就要渴死的鱼。 这条倒霉鱼挣扎翻动着身体,终于在不懈努力下成功给自己翻了个面,掐着兰花指的手直直指向院外的一个方向。 傅敏和顺着它的手看去,发现那是一条藏在院后很容易被人忽略的羊肠小道,奇道:“它在给我们指路?” “应该是。”京墨道,“这尊神像和别的神像不同,没准是线索。” “去看看?” 京墨点头。于是两个人又翻墙出去,临走之前还不忘把那尊给他们俩指路的好心神像扶回原位。 沿着小路走了一会儿,傅敏和突然发现周围的景色有点眼熟,他去看京墨,发现京墨的眼神中也透露着一点似曾相识的感觉。 傅敏和问:“这地方我们是不是来过?” 京墨点头:“好像是上次我们被鹅追的地方。” 傅敏和:…… 你能不能不要顶着这张脸如此风轻云淡地说出被鹅追这种尴尬好笑还丢脸的事? 京墨秉持着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原则,朝着傅敏和招了招手:“来。” 傅敏和挠了挠脑袋,目光在京墨和不远处的屋门上来回逡巡,看那表情似乎是在怕鹅。 “小和?”京墨又叫了他一声。 京墨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那声小和叫得他骨头都酥了,傅敏和只恨自己色令智昏,竟然鬼使神差地过去了。手被握住的那个瞬间,他突然想起商纣王娶妖妃的故事,他觉得他现在很像纣王,京墨就是那个狐狸精。 两人一靠近,一旁突然传来愤怒的嘎嘎声,傅敏和本能地一抖,京墨却已经眼疾手快地用刀尖挑起了遮在柴堆边上的油布。 油布下面,一只半人高的雪白大鹅被五花大绑着塞在柴堆里,正大张着鹅嘴,发疯似的大叫。两只鲜红的鹅掌上拴着根长长的黑色皮绳,尾端正绑在一根狠狠插入地面的木桩上。 “那好像是宛童冲锋衣领子上的松紧带……” 的确是叶宛童的杰作,看起来她昨天收获颇丰,不仅把这只能追着几个大男人跑一路的鹅抓了,还把人家大门的锁给撬了。傅敏和捡了个现成的,赶忙推门进去。 屋内很暗,散发着一股浓郁的霉味,阴湿的角落里长着黑绿色的青苔和色彩艳丽的红蘑菇,吃一口就能躺板板睡棺棺然后一起埋山山的那种。 太阳已经在往西边走了,屋子采光不行,他的手机已经快没电了,这会儿有点后悔没把大卫的手电带出来。突然,身边火光一闪,京墨不知从哪找了根蜡烛,拿在手里,闪动的火光照得那张漂亮脸蛋忽明忽暗。 “哪来的打火机?” “黄头发的包里拿的。” 两人捧着蜡烛在屋里翻找起来,古有李太白秉烛夜游,今有傅敏和秉烛偷家。 只是锁也撬了,家也翻了,贼也做了,收获倒是没多少,傅敏和费了一番力气才打开卡死的床头柜,在里面翻出本被油纸包住的本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发现。 京墨站在边上盯着已经变成一坨烂棉花的被子出神,傅敏和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两下:“怎么了?” “这被子……”天色渐晚,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有点眼熟。” “眼熟?”傅敏和也去看,就在此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低哑的咆哮声,被五花大绑的白鹅瞬间焦躁起来,梗着脖子嘎嘎大叫。 “天要黑了。” 他们往窗外看去,只见模糊的玻璃外面、被阴影遮挡住的黑暗深处,正接连闪烁起赤红色的光点,犹如夜空中的繁星,但他们都知道,那是夜叉的眼睛。 傅敏和掏出手机对着那坨被子拍了几张:“先走。” 谁也不知道天黑之后会发生什么,他们必须立刻离开,在夜幕降临之前赶回住处。 太阳很快就要下山,只剩下一条细细的金边镶在群山之间,傅敏和和京墨迅速退出屋外,反手关上门,沿着来时的小路往回跑。 晦暗的道路两旁都是潜伏着的夜叉,一双双赤色的眼睛仿佛滴着血,如同暗中窥伺的猛兽,只要猎物靠近就会将其毙于口下。 两人在不断的低吼声中匆忙往回赶,路过村长家时,发现外面聚满了徘徊的夜叉,绿色的怪物们身上不断滴落着恶心的黏液,红色的眼睛和毛发如同在发霉油脂上燃烧的火焰。 傅敏和被自己的比喻恶心到了,差点吐出来:“它们在这里干什么?” “不知道。”京墨摇头,“先走,太阳要下山了。” 两人紧赶慢赶,终于在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前回到住处,远远就见方雨惊守在门口,看见他们回来,脸上的焦灼神色瞬间减轻不少。 “你们俩没事吧?” “没事。”傅敏和喘了口气,“进去再说。” 方雨惊把院门关上,插上门闩,问:“找到宛童了吗?” 一提叶宛童,原本听见动静出来的莱娜和邢清清瞬间红了眼眶,眼见着洒水车又要开工,傅敏和立马岔开话题:“我们不在的时候有没有出什么事?” 说到这个,方雨惊的表情明显凝重起来:“村长来过一趟,送了很多炭。” “炭?” 邢清清点头:“对。他说我们这么多人挤在一起过夜,一定是炭火不够,所以过来给我们送炭火,让我们回自己的房间住,不用挤在一起。他这是什么意思……如果我们分开睡,会不会死啊?” 回来之后老狄已经向她们转述了庙里的惨状,邢清清对参拜神像仍旧会死这件事感到颇为震惊,现在显然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听npc的话。 “去睡吧,没事。”沉默片刻,京墨道。 邢清清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小声道:“真的没事吗?我一个人,一个人有点怕……” 方雨惊道:“我们现在还剩十个人,那天我数了一下,一共有六个房间,两人一间,你可以找个室友。” “我,我和莱娜一间可以吗?”邢清清小心翼翼道,“我,我有男朋友的……” 傅敏和的目光落在她手腕的红绳上,耸了耸肩:“女孩先挑。不过可能就得委屈大卫兄弟,和我们家大壮一个房间了。” 邢清清和莱娜双双离去,只剩下可怜的大卫望妻兴叹。 方雨惊:“你为什么默认自己和京墨一个房间?” 傅敏和耸了耸肩,看向京墨,京墨没说话,算作答应。 大家分好房间,各自拎着炭火关上门窗,屋内的灯火倏地熄灭,屋外的红点来回闪烁,夜晚刚刚开始,谁也不知道今夜会发生什么。 走廊上,方雨惊问:“找不到宛童,现在怎么办?” “她应该暂时没事。”傅敏和道,“我们去了上次发现的那间屋子,宛童昨天去过,绑了那只鹅,还把人锁给撬了。我们在那间屋子里找到了些东西。” 方雨惊听完,眉梢一跳,甚至顾不上对叶宛童徒手抓鹅这件事表示震惊:“小和,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宛童被抓走就是因为去了那间屋子……” “不,她被抓走不是因为违规,而是因为代替了原本要被抓走的高真。”京墨提醒道,“既然在夜叉来的时候她没有被当场吃掉,那么就说明去那间屋子的行为本身并不能触发死亡条件。” “而且,”傅敏和笑起来,从口袋里拿出那个被油纸包裹的本子,在方雨惊面前晃了晃,“如果你是那个不想让人靠近你家的倒霉蛋,今天有人绑你家的鹅、撬你家门锁,还偷你家东西,你会怎么样?” 第9章 第 9 章 群山之间的孤村沉浸在静谧的夜色里,傅敏和锁好房门,蹲下点炭生火,京墨靠在窗边,透过窗帘的缝隙往外看。 傅敏和搓了搓手:“你觉得它们今晚会来吗?”京墨没出声,但握刀的手已经给出了答案。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别盯着了。”京墨又回头看了一眼院中那口水井,这才走到他身边坐下。 傅敏和顺势挺直了背,拍了拍自己胸前结实的肌肉,示意他可以靠着,只是表现心切,用力有点儿过猛,看在京墨眼里像只唔唔叫着捶胸求偶的猩猩。 京墨无言地看了他一会儿才把脑袋靠上去,傅敏和想不明白为什么他看自己的眼神怪得要命。 俩人靠在一起烤火,傅敏和拿出那个白天找到的小本,小心翼翼地揭开外面的油纸,露出内里磨损严重的皮封面。 这是一本笔记本,样式非常老旧,黑色的皮面几乎掉光,露出棕褐色的软底,边缘粗糙,摸起来有些剌手。 他翻开封皮,露出第一页,黄褐色的纸上用铅笔写着“3月24日,晴”。那字体非常青涩稚嫩,如果不是小孩,那么对方的文化水平应该不是很高。 “日记?” 京墨的眼神锐利起来:“往下看,里面肯定有很重要的东西。” 傅敏和的目光继续向下。 4月24号,晴。 今天起床不舒服,看了大夫说我怀孕了,男人(现在该叫娃他爹了)很开心,我也很开心。前几天公公说自己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村长要让娃他爹去当,下午的时候大家都拎着鸡蛋来祝贺,双喜临门。 6月2号,阴。 今天拜了祖宗,问了神,还请了人来村里唱大戏,从明天起娃他爹就是村长了。看戏的时候我和婆婆问公公以后想干什么,公公说要在孩子出生之前雕完山里的神像,好让胎仙娘娘保佑我生个儿子。但我其实更喜欢女儿。 8月30号,晴。 太好了,今天去看大夫,说我肚子里有两个娃娃。公公听了很高兴,说一定是娘娘保佑,让娃他爹下个月去山里拜一拜,好让我生两个儿子,我倒希望是龙凤胎,囡囡一定很漂亮。山里的神像就快雕好了,明天去顺便买些布和棉花,做床新被子。 8月31号,阴。 神像快雕好了。今天给公公送饭的时候肚子里一个娃娃踢了我几脚,另一个倒是很乖,希望是个女儿。村东头张姐家的一双儿女讨人喜欢,希望我的孩子也能像他们一样健康可爱。今天布料买多了,剩下的给囡囡缝个小被子。 “龙凤胎?又是龙凤胎……” 傅敏和紧紧盯着那三个字,活像是要把手里的日记看出花来。 “这本日记里频繁提到的公公,和现在的村长是什么关系?” “村里人说村长家是做神像的,日记里的公公也是雕神像的,而且里面也提到公公原来是村长,后来年纪大退休了就让自己的儿子当了村长……”傅敏和又往回翻,“现在的村长,会不会就是这个女人的丈夫?” 京墨的目光落在日记上:“可那间屋子不是村长家。” 傅敏和往后翻了一页。 12月19号,雪。 神像完全雕好了。今天娃他爹去山里拜胎仙娘娘,临走时肚子里的娃娃一直在乱动,好像舍不得他。婆婆说这两个娃娃现在就这么喜欢爹,生下来之后肯定要争宠,没准还会打起来。如果是兄弟俩,就让他们打,如果有个囡囡,那我怎么也要向着她,娃他爹要是只疼儿子,我就和他急。 1月19号,大雪。 囡囡死了。娃他爹说囡囡一生下来就死了,不吉利,不能和儿子待在一起,连夜带去庙里拜完神之后就地埋了,甚至没让我看一眼。我的女儿,她那么小,都没能把眼睛睁开看看娘,就这么死了。我多想看看她,囡囡,我的囡囡…… 1月30号,阴。 娃他爹今天带着我和儿子去庙里拜了胎仙娘娘,希望娘娘保佑儿子的身体好起来。娘娘不是很灵吗?娘娘那么灵,为什么我的儿子得了重病,女儿一出生就死了? 2月15号,雪。 儿子的病好了。昨天晚上我梦到了囡囡,她穿着一条花裙子,上面的图案和我给她缝的小被子一模一样。她长大了,站在床边看我,眼睛一眨也不眨。我叫她,她不说话,我难过得大哭,叫我的囡囡,她突然转过身,狠狠掐儿子的脖子,我吓醒了。 2月20号,阴。 我又梦到囡囡了。 2月26号,晴。 囡囡,妈妈对不起你。 3月3号,晴。 囡囡,囡囡…… 傅敏和一页一页往后翻,越往后,日记本上的字迹就越潦草,越杂乱无章,仿佛写下这些文字的人受到了什么巨大的刺激,下笔十分用力,几乎将纸页穿透。 “她的精神状况开始不正常了……”傅敏和翻着日记,“你看这里,她说女儿一生下来就夭折,儿子一生下来就重病,和现在村子里的情况一模一样。” 京墨点头:“是,但她后面又说儿子的病好了。” “为什么她儿子的病能治好?”傅敏和皱起眉,“而且她在前面写‘村东头张姐家的一双儿女讨人喜欢,希望我的孩子也能像他们一样健康可爱’,这位张姐家的孩子没病吗?” 京墨盯着“2月15号”出神,思索许久后才问:“小和,你觉得有没有可能,在这对龙凤胎出生之前,村里出生的孩子都是正常的?” 傅敏和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你看这里,”京墨伸手指了指,“她说她梦见了女儿,女儿的眼睛‘一眨不眨’,她叫女儿,女儿也‘不说话’。你觉不觉得这个描述有点似曾相识?” 傅敏和骤然想起那首诡异的童谣: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有眼睛有嘴巴,眼睛不会眨,嘴巴不说话。 “眼睛不会眨,嘴巴不说话……那个女孩!我们见过的那个女孩!她也是这样的!你觉得,那个女孩就是这本日记里的囡囡的概率有多大?” “十有八九。而且,在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村长家院子里的神像不画眼睛真的是怕点上眼睛神像就会飞走吗?可山里的神像却有眼睛,只是眼睛被遮住了,为什么?” 傅敏和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词:有眼无珠。 “村民说村子里有鬼,如果不去山里拜神,鬼就会把他们的儿子吃掉,所以一旦家中有人怀孕,村民都会去跪拜,但谁也不知道不拜神像究竟会怎么样。如果拜神根本没有用,神是假的,那么导致新生儿畸形的罪魁祸首,会不会就是那个游荡在村子里的鬼?或者说,是那个伪装成胎仙的夭折女婴的冤魂?” 京墨点头:“极有可能。” 他们离答案已经很接近了,傅敏和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兴奋地跳动,他努力压制住不停沸腾的血液,尽量冷静问:“那现在怎么办?” 京墨一转手腕,长刀雪亮,映亮了那只红色的左眼:“等。” 等那些家伙来。 傅敏和盯着窗户,一双眼睛睁得溜圆,目光炯炯如同一只猫头鹰。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手表上的指针滴滴答答地挪动着,屋外静悄悄的,就连猫头鹰都有点儿困了。 最终傅敏和还是没忍住,和京墨你挨着我我靠着你地睡了,本来还等着女孩带着夜叉再来一次哐哐砸大门,结果一夜无梦。 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房门才被人敲响,急促的咚咚声伴随着方雨惊的声音响起来:“小和,快出来,出事了!” 夜里的确出事了,但出事的不是已经做好准备等着瓮中捉鳖的傅敏和和京墨,而是范震。 范震的房门自内紧锁着,一道拖拽的红色血迹从门口一直蔓延至院中,消失在水井边上。 老狄手里攥着门把,高声道:“范震!范震!开门,是我,老狄!” 门的另一边没有回应,傅敏和上前,照着木门重重敲了两下:“范震?你在不在?开门!” 俩男人的叫声一个比一个响亮,就算是头猪都该被叫醒了,老狄见状不对,一手挡开傅敏和,抬脚就踹。 砰砰两下,支撑不住的木门被老狄踹开,四散的木屑一路乱飞,众人推门,都不约而同地愣在了原地。 范震躺在床上,脸色青紫,已经没了气息。他的眼耳口鼻都被黑褐色的湿泥糊住,竟然是活活憋死的。 “他,他怎么了?”邢清清不敢进去,站在外面问。 他的死状太过离奇,傅敏和古怪地看了京墨一眼:“憋死的?” 京墨蹲下身,手指沾了点范震脸上残留的湿泥,轻轻嗅了嗅:“很潮,有一股水腥味,应该是井底的泥。” 大家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画面:夜色之中,一个浑身是血的怪物从井里爬出来,然后顺着楼梯爬上二楼,推开了范震房间的大门。 方雨惊突然问:“他身上的泥怎么干的这么快?” 众人这才注意到,范震被衣服遮住的身体上也裹着一层厚厚的淤泥,只是因为被衣服遮住,又已经风干,所以一时之间没被注意。傅敏和微微眯起眼睛,突然觉得此刻的范震像极了昨天在村长家院子里看见的泥塑神像。 他又去看范震的眼睛,发现那双眼睛被泥糊住,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有眼无珠,好一个有眼无珠。 老狄问:“昨天没人和他一个房间吗?” 屋内沉默片刻,站在门外的高真才哆哆嗦嗦地举起了手:“一开始我和他一个房间。” 昨晚分房间的时候,高真有些犯难,经过前一晚叶宛童那件事之后,莱娜和邢清清看她那眼神活像要扒她的皮,从头到脚都写着拒绝,活像在说我与仇人不共戴天。 其他人都已经找到了室友,于是乎剩下的选择只有老狄、范震,还有那个拜过神像的倒霉蛋。 她有心和老狄住一起,但那倒霉蛋怕得要死,两条腿抖得筛糠似的,仿佛老狄不答应和他一个房间,他就要活活把自己抖死。 最后没办法,她只能勉为其难和范震挤一挤,结果睡到一半范震呼噜打得震天响,高真忍无可忍,跑到隔壁空房间窝了一晚上,如今变成这样,她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就在这时,院门再次被敲响,村长和产婆上班打卡似的掐着点来,准时得像是一天工作二十四小时全年无休的机器人,尽职又尽责。 男朋友不能随叫随到,女朋友不能随叫随到,但在这里,村长和产婆可以随叫随到。 离离原上谱了这属于是。 待了这么多天,大家已近乎麻木,都跟着老狄下楼开门。然而今天迎接他们的不是产婆的笑脸,而是村民们愤怒的吼声。 “就是他们!就是他们!” “他们来了之后祠堂才变成那样的!” “他们和那个女人是一伙儿的!那个女人已经跑了,不能再放过他们!” “祖宗生气了!杀了他们!” 现在都不兴走个过场等晚上,直接在白天就要动手杀人了吗? 傅敏和和京墨还在二楼查看范震的尸体,院门前却已经动起了手,老狄带着方雨惊和大卫奋起反抗,无奈六拳难敌二十多只手,瞬间就被制服。 拿着铁铲耙子的村民将他们包围起来,手里拎着麻绳,一下一个,迅速串成一溜,方雨惊这下明白了一根绳上的蚂蚱究竟是怎么个生动形象。 傅敏和随手操起个东西就要下去,京墨一把拉住他:“等等。” 他循声望去,走在最后的方雨惊恰好在这时回头,无声地朝他做了个口型:“找宛童。” 他们这伙人里拢共就四个姑娘,被抓的有三个,村民又说跑了一个,跑的那个是谁?只能是失踪的叶宛童。叶宛童肯定没死,而且说不定已经找到了什么关键的线索。 可她在哪儿呢? 傅敏和迅速与京墨对视一眼,随后,两人的眼神都不约而同地落到了被包裹在干泥驱壳中的范震的尸体上。 …… 是夜,范震被一阵悉索的抓挠声吵醒。 那个叫高真的麻烦女人已经抱着被子去了隔壁房间,他翻了个身,睁开了眼睛。 屋子里很暗,只有还在静静燃烧着的炭火散发出微弱的红光,照亮了屋内一角。其他地方都隐在黑暗里,他扯紧了被子,觉得有些冷。 突然,门被什么挠了一下,那声音很轻,即使在死寂的山村深夜中也微弱得极易被忽略。范震以为自己听错了,又翻了个身。 “咯吱……咯吱……” 挠门的声音再次响起来,这下他听得异常真切,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说服自己是幻听。范震紧紧地裹着身上的棉被,缩在已经冰冷的被窝里,小心翼翼地吸了吸鼻子。 “咯吱……咯吱……” 声音越来越大,范震死死盯着紧闭着的房门,突然,黑暗深处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哒声,门锁内的弹簧跳动了一下,锁扣被弹开,木门嘎吱一声打开一条细缝。 走廊上的灯光照进来,范震的冷汗流了满背:他明明记得他们进屋的时候,老狄顺手关掉了走廊里的灯。 光影晃了晃,一只红色的小手从门缝里伸进来,紧接着是一颗胎毛稀疏的脑袋,然后是血肉堆叠的身体,最后是两条不停蹬动的腿。 “爸爸,爸爸……”咿呀声模糊地响起来,范震勉强辨别出那个红色怪物口中说的话。 “咯吱……咯吱……” 随着那团血肉的缓慢蠕动,木质地板上不断传来摩擦抓挠的声音,他快吓疯了,可他动不了,他的身体僵硬无比,感觉不到声带的存在,发不出一点声音。 怪物如同一只不停在地上蠕动的巨虫,等到它爬到床前,范震才借着门外漏进来的光,看清了它的样子。 那是一个被剥了皮的婴儿,浑身布满红黑色的血痂,眉心有一道深深的刀痕,似乎哪里就是皮肉被剥离的起点。它裸露在外的软肉上沾满了院里的草籽和灰尘,两颗黑色的眼珠充满眼眶,几乎看不到眼白,它趴在床下,仰起脖子看着范震。 “爸爸,爸爸,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因为你知道我会变成这样,所以你才更喜欢弟弟吗?” 范震感到窒息,他的口鼻似乎被堵住了,喘不上气,身体也逐渐变得冰冷,他拼命想翻动身体,手肘撞在床板发出咚一声巨响。 “爸爸,你可以给我唱歌吗?” 女婴扒着床脚爬上来,漆黑的眼珠几乎贴在范震脸上。他的视线一片漆黑,片刻后,眼睛传来一阵异物侵入的剧痛。 “那我给你唱吧……” “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有眼睛有嘴巴,眼睛不会眨,嘴巴不说话。她是个假娃娃,不是个真娃娃,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我做她妈妈,我做她爸爸,永远爱着她……” 第10章 第 10 章 “她要是不在神像里怎么办?” “不知道,但这是唯一的提示。范震的死状你看见了,而且我们昨天回来的时候村长家周围有很多夜叉,她应该就在那里。” 京墨带着傅敏和一路翻进村长家,在角落中找到了为他们指路的神像,神像上的色彩已经不像昨天那么鲜艳,五官也模糊了许多,原本栩栩如生的眼睛失去了光彩,显得空洞又无神。 傅敏和抓着神像的手晃了晃:“宛童?宛童?你在里面吗?” 没有回应。 傅敏和有些急了,又在神像坚硬的表面敲了两下:“宛童?叶宛童?” 京墨也撸起袖子上手,抓着神像的另一只手开始敲打。 终于,在两人的不懈努力下,神像内部终于传出细微的叩叩声。 “宛童?”傅敏和叫她。 被封在里面的叶宛童似乎听见了他的声音,敲击声明显大了起来,频率很快,听起来颇为急促,催命似的。 京墨抽刀,朝傅敏和使了个眼色:“让开。” 他反握着刀,用坚硬厚实的刀背在神像弯曲着的手腕处重重一砸,留下一道深深的凹痕。金属与泥土的碰撞声彻底叫醒了里面的叶宛童,神像剧烈晃动起来,似乎在催促他们再快一点。 京墨扬起手,又是狠狠一砸。 神像的左臂彻底断裂,碎土渣稀稀拉拉掉下来,露出包裹在内的手。那只手在空中胡乱抓着,冷不丁扯住傅敏和的衣领,用力把他拉到近前。 “我操,是我!是我!别乱抓!喘不上气了!” 傅敏和差点给她一爪子扯紧衣领勒死,叶宛童听见,手一松,又开始握拳乱晃,示意他们快砸。 这下不仅是京墨,傅敏和也从一边操起铁锹,狠狠砸在又重又硬的神像上。两人忙活了大半天才把叶宛童挖出来,那丫头整张小脸憋得青紫,他俩要是来的再晚点,十有八九就该交代在里面了。 她瘫在地上喘气,呼哧呼哧的像个破了的风箱,傅敏和摸出瓶水给她,叶宛童一口喝完,活像渴死鬼投胎。 “憋死我了……”她喘着气将手里的空瓶子扔到一边,脸色惨白,看着随时都能过去,“你俩要是来的再晚点儿,我就要两腿一蹬过去见祖师爷了。” 京墨问:“昨天是你给我们指的路?” “还好意思问?都猜到我给你们指路了,怎么没猜到里头装着的是我?!”她手里还拎着那把剁骨刀,说话的时候手一晃,差点就照着傅敏和的脖子去了,“其他人呢?” “被抓走了,说有人把村长祖坟刨了。是不是你干的?” 京墨无奈:“是有人砸他们的祠堂,不是刨祖坟。” “说来话长。”叶宛童随手把刀插进腰带里,从地上爬起来,“他们被抓哪去了?先过去,边走边说。” 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又一整天没吃没喝的,那瘦弱得跟豆芽菜似的,随便来阵风都能给她吹走。 傅敏和蹲下身示意她上背,叶宛童顿了顿,道:“要不他来吧。” 京墨把叶宛童拎上背,一手虚虚托着,轻松得像背小孩儿。 “咱俩感情淡了,”傅敏和一脸啧啧,“你开始介意了。” 叶宛童没理他,心说我倒是不大介意,但你旁边这位看我的眼神似乎很介意。 两人在叶宛童的指路下往祠堂走,问到底怎么回事。 “那天你们走了之后,我又去村子里转了转,找到了个祠堂,在里面看见了位……比较特立独行的大姐。” 傅敏和心说你那表情哪是在说特立独行,就差把疯子俩字写脸上了。 “我给她扎了两针,清醒了点儿,然后她跟我说,这村子里有鬼。那我当然知道有鬼啊,我就问她是什么鬼?她说这村子里的都是鬼。” “都是鬼?” “只是一种夸张的比喻,真要都是鬼那还得了。她说,这村子里的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村长会巫术,她亲眼见过,后来……”叶宛童顿了顿,“后来可能就吓疯了吧,一说到这里就神志不清,嘴里不停念叨‘女孩女孩’,还把那破祠堂给砸了,啧。” 京墨问:“她人呢?” 叶宛童没说话,傅敏和觉得有些不妙,无意之间瞥到她插在腰带里的刀,不禁后脖子一凉:“你不会把人杀了吧?” “你有病还是我有病?法治社会懂吗?”叶宛童眼睛里都能呲出火来,暴躁得像是随时都要抽刀砍人,“跑了,人跑了行吗!我一问她怎么回事她就发疯,拉都拉不住!” “她有没有说村长会什么巫术?” “似乎是一种换命的法术,但那大姐说话颠颠倒倒的,我其实没听太懂。” 换命? 叶宛童一语惊醒梦中人,将所有的线索都穿在了一起。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底看见了肯定的答案。 村子里为什么几乎见不到小女孩、他们第一天抵达时那个畸形的男婴为什么在第二天恢复了正常、日记中那位母亲的女儿为什么突然夭折、她儿子的病又为什么能好…… 有没有可能,日记中的女婴一出生就夭折,是因为作为村长的父亲把她的命换给了弟弟? 昨天产婆离去时问范震喜欢男孩还是女孩,范震纠结之后作出的回答,是否已经预告了他将在夜里死去的结局? 而村长家院子里的那些神像当中,是否都封存着一个曾说过自己“喜欢男孩”的父亲或母亲? 在一出生就夭折、怀着不解与怨恨的女孩眼中,他们都是泥塑的偶像,麻木地接受着人们的顶礼膜拜,却有眼无珠。 沉默片刻后,傅敏和才道:“我们见过的那个女孩,就是日记里的囡囡,也就是庙里的胎仙。” “囡囡?什么囡囡?” 傅敏和将叶宛童被抓走后发生的事情简略叙述了一遍,叶宛童听完,问:“你们觉得那个小女孩是怎么死的?” 泥娃娃,泥娃娃,眼睛不会眨,嘴巴不说话。或许范震的死法,就是她当初的死法吧。 两人都没出声,却已经猜到了那句没有说出口的话。片刻后,叶宛童嗤笑一声,声音很冷:“咱去把那老头绑了,封进神像里去,让他也尝尝被活活憋死的滋味。” 他们赶到祠堂,叶宛童从京墨背上跳下来,抽出腰后的刀,冷着脸踹开门。 厚重的木门发出砰一声巨响,撞到墙上后又迅速回弹,不堪重负的门轴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里面的村民闻声回头,看向他们的眼神既惊恐又愤怒。 叶宛童拎着刀,看着站在中间的村长:“老东西,还守在这儿呢?要不要我把你的牌位也供上去?” 祠堂里的村民们沸腾起来,如同被激怒的工蜂,挥舞着武器冲出来。京墨反手抽刀,傅敏和只见眼前刀光一闪,半截生锈的铁锹就在他面前哐当落地。 京墨战力彪悍,揍起人来又快又狠,傅敏和打起架来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明明只有三个人,却硬生生在这场群架里打出了三百人的气势。 叶宛童在混乱中冲进祠堂,两下剁开绑着其他人的绳子,那架势活像提刀剁大棒骨的女土匪,方雨惊立马从地上弹起来,挡在她面前挥开涌上来的人潮。 “人怎么少了?!” 大卫一见他们冲进来,立时哭得老泪纵横:“莱娜!清清!她们被带到别的地方去了!” 村长早就跑得没影,叶宛童一把抓过缩在供桌底下做乌龟的产婆,怒道:“人呢?!”她说完,不等产婆说话,一刀劈在旁边的供桌上,锋利的刀刃没进去一大半,仿佛劈在那张红艳艳的脸上。 傅敏和和京墨甫一进门,就见叶宛童拖着条死狗似的拖着产婆,恶狠狠道:“带路!不然剁了你这个老妖婆!” 她的声音又凶又狠,仿佛下一秒就要扛着刀上梁山,一时之间竟分不清谁才是妖婆。 想我产婆当npc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产婆被半推半拖着在前面带路,妆都哭花了,眼泪混着口红和□□往下滴,叶宛童嫌弃地推了她一把。 走了一段,不远处传来邢清清的哭声,竟是比产婆嘹亮精神了好几倍,傅敏和率先过去,还没开门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跟在他后面的大卫立马变了脸,疯了似地撞门,大门一开,就见莱娜惊恐地抱着邢清清,两人浑身是血,面前还躺着被一分为二的高真。 大卫立马冲上前抱住莱娜,傅敏和惊道:“发生什么事了?!” “村长,村长带我们来这里,说村里的孩子都在这里,让我们唱童谣哄他们。我们不唱,然后那些怪物,那些怪物就来了!”邢清清近乎疯狂,凄厉的尖叫不似人声,“它们来了,要吃人,高真,高真推了我一把,莱娜来救我,然后,然后我们就看见,看见那些怪物把她,把她……” 高真的死状无比惨烈,一如第一晚的钱翔。 周围响起夜叉低哑的咆哮声,傅敏和的脸色变得简直比川剧还精彩:“不是说它们白天不能杀人吗?” “也不一定吧?”方雨惊扯下挂在皮带上的银铃铛,“那小女孩不也在白天出来过吗?” 谁料方雨惊一语成谶,隐藏在周围的夜叉瞬间破窗而入,如同被网赶着的鱼,又像刚刚开了栏的鸭。他迅速一摇铃铛,夜叉的动作明显一顿,绿色的怪脸上露出呆滞的神色。 其他人迅速后退,傅敏和道:“我们没违规总不能也杀了吧?” 话音未落,老狄身边的倒霉蛋就惨叫一声,被一只幽绿色的蹼爪拽住,狠狠拖进了绿色的潮水之中! 高真的尸体也被不断耸动着身体的怪物们分食,刹那间血肉横飞,骨肉的碎渣和血沫溅了满地,邢清清两眼一翻,直接吓晕了。 方雨惊的铃声显然不能彻底控制住这些怪物,傅敏和猛地向后一跳,躲开一只探过来的绿爪,叶宛童回身喊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老狄脸色铁青,不住地躲避着饥肠辘辘的夜叉:“我也不知道!按理来说我们没违规,不能抓我们的!” 莱娜惊呼:“它们好像过不来!” 没错,虽然夜叉已经开始杀人,但仍旧受到了某种限制,两方之间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横亘其中,怪物们过不来,而一旦他们过去,就会被分而食之。刚才高真被袭击,应该是在躲避的时候无意间离开了安全范围,所以才被咬成两段。 只是现在,夜叉在靠近,安全区域显然在不停地缩小。 叶宛童皱眉道:“可刚才那背时鬼又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在你们边上被拖走的吗?” 傅敏和突然想起他们第一次遭遇夜叉袭击的那天晚上:“是神像。那天晚上在庙里他拜了神像。” 拜了神像的人都要死,侥幸多活了两天的人也不例外。 “现在怎么办?”傅敏和急道,他们已经抵上了墙壁,夜叉不断靠近,他们退无可退。 京墨突然道:“时间到了。” “什么?” “这个世界的时间要到了,我们的任务没有完成,时间一到都得死。” 叶宛童立马看老狄:“你他妈不是说有七天时间吗?” 老狄刚刚在躲避夜叉的时候脸上挂了彩,闭着一只眼睛:“我说的是一般是七天,也没说一定是!” 一只夜叉试探着朝傅敏和扑来,京墨反手劈下一刀,朝傅敏和道:“唱童谣!” “你疯了?!” “没办法了。”京墨甩尽刀上绿色的黏液和血,“先把她引过来,再想办法!” 京墨的眼神坚定无比,傅敏和一咬牙,开口唱道:“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有眼睛有嘴巴,眼睛不会眨,嘴巴不说话。她是个假娃娃,不是个真娃娃,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我做她妈妈,我做她爸爸,永远爱着她……” “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 屋外顿时响起女孩稚嫩的声音,带着笑意的诡异童谣在众人耳畔回荡,靠近窗边的大卫大叫一声,吓得跳到方雨惊身上,那模样和考拉比就差几片桉树叶。 女孩的脸出现在窗外,她看着站在屋内的傅敏和,僵硬的笑脸阴森无比。 “你要做我妈妈吗?做我的妈妈——” 她推开被撞得稀烂的窗户,从外面爬进来,花裙子搭在窗沿上,傅敏和终于想起了那个似曾相识的花纹。 “你……你是村长的女儿吧?” 女孩动作一顿,停在原地看他。她的身体歪在地板上,仿佛一尊制作失败的畸形塑像,傅敏和掏出手机翻相册,递到她面前:“这条裙子是你母亲在你还没出生的时候做的,只是她当时做的是一床小被子,后来到你身上就变成了裙子,对不对?” 手机屏幕上,正是他昨天在那间屋子里拍的发霉的棉被。 “你和村长——” “不是!”傅敏和的话被尖声打断,众人闻声去看,不知何时出现的村长站在门前,正挥舞着手中的拐杖,“我们家才不会有这样的怪物!” 他仿佛将自己想象成了战场上的将军,手中的拐杖就是最锋利的武器,额头上的那两颗大肉瘤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晃动,挤压着凹陷的眼眶,随时都要掉下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傅敏和觉得女孩的表情变了。明明还是那张笑脸,却在此刻显得狰狞无比。 她笑着,露出红色嘴唇下锋利的牙,细致描摹出来的脸下传出阴森的低吼:“时间要到了——” 第11章 第 11 章 聚在周围的夜叉不安地躁动起来,老狄的求生欲被激发到了极致,急中生智道:“还没到傍晚呢!时间怎么就到了?!” 这个世界开始的时间是五天前京墨抵达的傍晚,而现在距离结束还剩下几个小时。 女孩,或者说胎仙,她站在窗前的地板上,笑吟吟地看着老狄:“来不及的,来不及的,就算等到那个时候,你们也是要死的。” 来不及?为什么来不及? 傅敏和猛地看向京墨,胎仙说来不及,是否是因为她已经确定他们还有短时间内找不到的线索,或者拿不到的道具?他想起刚才指出胎仙身份时她僵硬的动作,还有村长过激的反应,立时翻出带在身上的日记本。 “这个!你是不是在找这个?!” 晦暗的日光从窗外照射进来,胎仙的脸融在阴影里,片刻后,她缓缓转动脑袋,盯着那本老旧的日记咯咯笑起来。 “这是什么呀?” “日记啊!你妈的日记!” 好好说话,情急之下也别骂人。 傅敏和说完,先是一顿,又补充道:“不是,这是你妈妈写的日记!” 他举着那本日记左右摇晃,仿佛拿着一面防身的盾牌,一有夜叉靠近就迅速转身,将手里的破皮本子往绿色的脑袋上砸。 胎仙歪着脑袋看他,似乎没听懂。叶宛童在一边道:“你傻啊她不识字!她一出生就夭折,连书都要别人念哪认得字?!” 就在这时,胎仙正好笑嘻嘻地从身体里掏出一本书。 那是真的“掏”,众人只见她的胸腹间裂开一条巨大的缝隙,然后那只雪白的小手缓缓探入其中,经过一番摸索搅动后,拿出本沾着新鲜泥土的童谣书。 “妈妈,给我念书吧,念吧。” 你能不能不要顶着这张怪瘆人的脸管我一个大男人叫妈? 傅敏和盯着那本书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胎仙胸前的裂缝被体内不停涌动着的泥土填满,缓缓愈合。她手腕上沾着的湿泥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结成块,融入僵直的身体中。 京墨突然凑到他耳边道:“是童女!她的身体就是庙里消失的童女像。” 傅敏和立马想起他们在胎仙庙地底时看见的那个积满灰尘的童男神像,当时方雨惊还问童女像去了哪里。 所有线索如珠串般连在了一起,傅敏和立马叫起来:“大卫!大卫!包!你的包!” 他们现在唯一能够庆幸的事就是大卫同志有着随身携带个人物品的好习惯,傅敏和冲上去拉开他的登山包,从里面翻出那个脏旧的碎花小被,拿到胎仙面前。 “你一直在找的就是这个吧?” 胎仙的表情终于起了变化,混合着泥浆的热泪从那双无神的黑色眼睛中汩汩流出,融化了浮在脸上的童女五官,混合着红色的颜料一滴滴砸在地板上,最终,露出底下充满悲情的哭脸。 尖锐的啼哭声在周围响起,众人眼前的场景开始发生变化,如水面波纹般浮动起来,片刻后呈现出一个全新的画面。 这是一个阴天,女人坐在窗边的竹椅上,将大拇指和食指并在一起,仔细地捻着一根红色的细线。她的双颊上满是晒斑,皮肤粗糙,呈现常年在太阳下劳作的小麦色,捻着细线的手指很粗很短,在终年闭塞的山村里,每一位农妇都拥有一双这样的手。 女人眯着眼睛,借着窗外的日光将细线穿进钢针的针眼里,她坐得很直,被衣料遮住的小腹微微隆起,其中孕育着两条即将降临的生命。 她把那一小块碎花布料捋平,将弹好的棉花塞进去,然后一针一针缝着手里的碎花被子。婆婆端着木盆进来,看见她坐在窗边,笑问:“又在给我孙子做新被子啊?怎么选了块这样的布料?” 女人捏着针的手一顿,片刻后笑道:“姆妈,这是给囡囡的,女孩适合这样的图案。” 婆婆看向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复杂,最终还是撇了撇嘴,没再说话。 窗外吹来一阵风,将众人的视线带向另一边。 这时女人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她挎着个盛满鸡蛋的篮子,沿着村内的小路慢悠悠往前走。路边很热闹,不时有男孩嬉笑打闹着跑来跑去,看见她过来,都笑嘻嘻地叫声婶。 女人撑着腰到了屋前,张姐抱着四岁的儿子出来,接过她送来的鸡蛋,笑着请她进去坐。她往屋里看了一眼,发现张姐的女儿缩在角落里,手里紧紧攥着唯一的一个鸡蛋,不停地咽口水,却怎么也不舍得吃。 她有些不忍心,朝那女孩招手:“囡囡,来,过来。” 女孩怯生生走过来,不知所措地将手里的鸡蛋藏到身后,叫了声婶。 屋外不时有拎着鸡蛋来祝贺的村民来往而过,张姐一手抱着正在吃蛋的儿子,一手麻利地剥着蛋壳,嘴里还发出哄逗小孩的声音:“四岁咯,四岁咯,我们崽崽四岁咯。” 女人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她伸手抚摸着女孩柔软的发顶,然后趁人不注意在桌上拿了一个鸡蛋剥开,递到女孩面前。 “吃吧囡囡,吃吧。” 周围卷起风雪,遮天蔽日的乌云和大风吹过群山,漫天的大雪之中,一道黑色的身影在山路中蹒跚前行,男人身上裹着厚厚的兽皮,胸前一块凸着,似乎塞了什么东西。 他一路走到胎仙庙前,跪在门外磕了一个头,白色的冰碴子从他的帽檐上掉下来,扑簌簌地挂上睫毛,遮住了眼睛。 他推门而入。 胎仙娘娘保佑着深山中的村落,巨大的胎仙像立在庙宇深处,那是他父亲亲手雕刻的。他走到神像前跪下,然后掀开裹在身上的兽皮斗篷,露出里面被冻得小脸青紫的女婴。 怀里的孩子在露出脑袋的那一刹那发出一声嘹亮的啼哭,被狂风声包裹的神庙里终于有了另外的声音。 “胎仙娘娘,保佑我的儿子,保佑他身体健康。”男人双手托着女婴,重重将额头磕向地面,发出咚的一声。 他仿佛这世上最虔诚的信徒,心甘情愿地双手奉上献给神明的祭品。 “如果只能活下一个的话,那就求您让我的儿子活下来。” 男人用污黑发臭的泥糊住了女婴的口鼻,看着那四截藕似的手脚不停抓挠蹬动,皮肤上的青紫瘢痕犹如被霉菌侵染的藕节。随着挣扎的幅度渐小,女婴浑身发黑,在神的注视下,在冰天雪地之中,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男人把那具小小的尸体封进了胎仙身边的童女像内,又重重磕了一个头。 “胎仙娘娘,求您保佑我的儿子,至于这个女儿,就让她代替弟弟永远陪在您的身边吧。” 他匆匆回了村子,迎接他的却不是父母喜悦的脸,而是妻子撕心裂肺的哭号。 “囡囡,我的囡囡——” 女人涕泪横流,躺在褥子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整张脸涨得青紫,一如被丈夫活活闷死的女儿。 她发疯般地用力捶着床板,粗糙的手掌满是鲜血,悲痛的哭号声吓坏了被婆婆抱着的儿子,婴儿微弱的啼哭声一齐响了起来。 男人先是一顿,随即笑了。画面结束的前一刻,他想的是:儿子终于活过来了。 眼前场景又如水波般晃动起来,响亮的哭声叫醒了沉浸于幻象中的众人,京墨第一个清醒过来,目光凶狠地望向站在门前的村长。 “你——” 胎仙的身体咔一声碎裂,露出里面布满黑色瘢痕的婴尸,她朝着村长爬去,尖叫道:“还给我!我的命!还给我!” 父亲把姐姐的命换给了弟弟,代价是姐姐永远陪在胎仙娘娘的身边。而父亲死后,弟弟变成了现在的村长,反复用着祖父交给父亲、父亲交给他的方法“拯救”着村里每一个本注定死去的男孩。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不甘死去的姐姐在日复一日地怨恨中取代了有眼无珠的神,变成了新的胎仙。 而现在,她要来复仇了。 夜叉们沸腾起来,胎仙充满仇恨的叫声仿佛倒入油锅的水,激得那团绿色的潮水不停翻涌滚动。 村长挥舞着拐杖,嘶吼道:“你这条贱命也配!” 伴随着他的吼叫,尖细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小孩的影子浮动在门窗外,傅敏和猛然想起他们刚进来时邢清清说过的话——村长说村里的孩子都在这里。 那些和自己的姐妹以命换命,苟且活下来的怪物们正在这里。 夜叉和包裹着男孩皮相的怪物们厮杀,胎仙迅疾地爬到村长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弹射起来,大张着锋利的嘴,狠狠咬向他额头上那两颗巨大的肉瘤! 红黑色的血飚了满地,她将口中的血肉嚼烂咽进肚子里,伸出细长的舌头舔了舔猩红的嘴角。这分明是一场血腥又残忍的厮杀,却没有一个人同情痛呼的村长。 满手血腥、死性不改,实在可恨。 在那颗消失的肉瘤之下,原本应该长着眼睛的地方空空荡荡,唯能看见凹陷的眼眶,和一个黑色的空洞。胎仙在地上迅速爬动,村长挥舞着手中的拐杖,突然,他猛一转身,照着那突然出现在他脚边的身体狠狠刺下。 胎仙发出一声惨叫,村长大笑起来:“死,死!只能活一个!这是规矩!你本来就该死!两个孩子只能活一个!” 伴随着胎仙越来越微弱的挣扎,处于缠斗之中的夜叉竟也渐渐落了下风,村长转过满是血的脑袋,用那个漆黑的眼洞望向傅敏和。 “该你们了——” “你们”两个字还没说完,他已经猛扑了过来,傅敏和迅速侧身一躲,下一秒,突然窜出的叶宛童拎着那把锋利的剁骨刀,照着村长的脖子狠狠一劈! 棒槌似的村长这下真的像个棒槌一样被劈开,叶宛童那一刀从他的颈侧劈入,没入身体一路砍到肋骨,几乎将大半个身体都劈开。 腥臭的黑血喷涌而出,叶宛童的目光森寒似刀,握刀的手还嫌不够似的狠狠往下砍:“去你妈的只能活一个!” 不仅是傅敏和,就连一向战力彪悍的京墨都惊了,叶宛童双目充血,浑身上下散发着浓郁的杀气,那眼神简直恨不得将村长剁成肉酱。 周围场景瞬间发生变化,怪物们没了踪影,山中的村落如同被风吹散的海市蜃楼般消散,众人眼前出现一条宽阔的大道,一路向前延伸,没入远方。 老狄惊喜地叫起来:“任务完成了!快走!” 话音未落,莱娜突然尖叫起来。众人循声看去,只见几乎被砍成两半的村长浑身抽搐,瘫在地上的手臂反折着拔出卡在肋骨间的刀,双腿发出骨骼扭动的咔咔声,竟然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身上的伤口无法愈合,大半个身体都向后仰着,漏出的内脏一个接着一个地滑出,脆弱的连接处露出包裹着肌肉骨骼的筋膜,随时都能断开。 京墨挡住他砍下的一刀,回身大喝:“跑!” 大卫立马背上不省人事的邢清清,带着莱娜拔腿就跑。方雨惊拖着快两天没吃饭的叶宛童狂奔,刚刚那回光返照般的一刀几乎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傅敏和跟京墨殿后,边跑边问:“不是说npc不能动手杀人吗?” “凡事都有例外——” 不远处的路面上停着辆空如鬼车的大巴,跑在最前面的老狄喊道:“快上车!” 村长越跑越快,手里的刀几次照着傅敏和的脖子落下来。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冲上去,危急关头傅敏和用力推了京墨一把,京墨反手就去拉他。 剁骨刀几乎贴着他的头皮砍过去,被削掉的头发随着车门闭合带起的风蒲公英似的纷纷扬扬飞了满车。 大巴沿着公路慢悠悠开动起来,傅敏和靠在座椅上喘气,伸手摸了摸自己那缺了一块头发的脑袋,心有余悸道:“还好我头发多……” 大卫把邢清清放在一边的座位上,扒着车窗往外看:“这是去哪儿啊?” 老狄还没缓过来,没时间组织他的中式英语,用中文回道:“去休息处,这个世界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大卫和莱娜挠挠脑袋,显然没听懂,瘫在一边的叶宛童细声细气地给他俩翻译,傅敏和听见她的声音,立马道:“我操,你刚才也太勇了吧?” 叶宛童晕得不想说话,举起手晃了晃,看样子是想说还好还好。 刚才要不是她猝然暴起,一刀劈死了村长,他们还真不一定能出来。 京墨低声问:“她刚才好像有些不对劲,反应怎么会那么大?” “宛童她原来有个哥哥,但在小时候去世了。可能是看到那个场景想起了以前的事。”傅敏和声音很低,怕被别人听见,“这事她很忌讳,别在她面前提。” 京墨点头应下。 老狄坐在一边,喘气道:“我还是第一次遇见敢对npc动手的,那要是个人……” 叶宛童撑着座椅爬起来,艰难地拔高了声音:“你他妈管那种玩意儿叫人?!” 这反问的语气配合着她那张挤作一团的娃娃脸,终于缓和了车内紧张的气氛,方雨惊第一个笑起来,紧接着是老狄、大卫、莱娜。劫后余生的喜悦包围着每一个人,难得欢快的气氛洋溢在狭小的大巴车里,傅敏和勾了勾嘴角,看向一旁的京墨。 “总算是活下来了。” 京墨呼出一口气,也笑起来:“是啊,活下来了。” 第12章 第 12 章 磨蹭的大巴车慢慢悠悠开了一路,四个轮子活像蠕动的蜗牛身体,顶着一个大壳,壳里装着八个倒霉又幸运的惨蛋。 天已经彻底黑了,窗外雾蒙蒙的,仿佛被什么东西遮住,让人看不真切。邢清清下午时幽幽转醒,听说他们出来了,抓着叶宛童哭得那叫一个惨,就差给她塞串佛珠抬进大雷音寺供起来了。 四个车轮骨碌骨碌转着,就在大家都快睡着的时候,车窗外的场景终于起了变化。第一束灯光照进来的时候,傅敏和不适地眯了眯眼。 老旧的客车靠着路边站牌停下,几人下车后,车门又自动关上,沿着夜色中的公路缓缓开走了。 “这地方还有城市呢?”傅敏和奇道,“对面还有网吧?” 其他人都带着好奇的目光四下打量,唯有老狄站在一边沉默,活像个在大山里拐卖了劳动力进城好压榨的人贩子。 等他们看够了,老狄才招招手:“走吧,先找个地方过夜。” 众人跟上,大卫和莱娜走在最后朝邢清清说着什么,片刻后,邢清清道:“那个,老狄。大卫他们问这地方能不能用现金?” 大卫和莱娜第一次来中国,一没微信二没支付宝,除了包里那几百块钱红钞票,剩下的全是五颜六色的欧元。 “我们这地方可不收现金。” 他们正好走到一间旅馆门前,挂在店门上的野猪头就在这时开了口,邢清清吓得张嘴就叫,其他人条件反射地捂耳朵,可怜那猪头只有个脑袋,硬生生承受了这一嗓子。 野猪头费劲巴拉地转动眼珠盯着他们看,嘟囔道:“过去过去,往外走点儿,别站我底下,看不见。” 走在最前面的老狄带着人往后退了两步。 “一个、两个、六个、八个。”那撅起的猪嘴耸动着,两根翘起来的乳色獠牙晃来晃去,“同一趟车下来八个人?剩这么多?” 他们进去的时候一共十五人,短短五天就死了七个,你管这叫多? 傅敏和仰头看它:“那个,这位猪大哥,您到底是干什么的?能不能先让我们进去?这天都黑了……” 野猪头道:“没事儿,我们这儿天黑不死人,你们八个一起的是吧?带钱没?” 邢清清躲在大卫和莱娜后面,有气无力地举起手机:“微信还是支付宝?” “不收这个不收这个,我们这儿不用这种钱。”野猪头伸舌头顶了顶腮帮子,像极了刚吃完人肉用舌头剔牙的妖怪,“这大哥当过兵吧?站这么直,我看他这样子不是第一次来了,也没带着钱?” 其他人都去看老狄,无奈老狄实在囊中羞涩,从兜里翻出来的钱只够四个人住。 野猪头看着他手里的那几个银元,啧啧两声,说你们到底是从哪个世界来的,这也太穷了。傅敏和看见我操了一声,说你们这儿什么年代啊还用银元? 老狄给他解释:“这银元是我在上上个世界留下的,休息处不能用外面带进来的钱,只能用每个世界里的东西作流通货币换资源。” 京墨冷不丁冒出一句:“刚才应该把刀抢过来。” 他的声音太过冷静,野猪头听得眼神一变,惊恐道:“你想干什么?我上头有人的啊,你敢动我试试!” 于是乎众人又把目光投向他头顶。 “没说我头上!”野猪头恼道,“你们到底还有钱没钱?有钱就快拿出来,没钱就挑四个睡街上!” 没等它说完,站在一边的叶宛童突然扔了条断开的珍珠项链出来,正正好挂在那撅起的猪嘴上:“这行不行?” 野猪头两只眼珠挤成了斗鸡眼,片刻后嘿嘿笑起来,说可以可以。紧接着,它下方的店门应声而开,众人进门,方雨惊奇道:“你哪来的?” 叶宛童四下乱看:“从产婆脖子上扯下来的,还好没扔。” 守在柜台前的是个身材高大长相粗犷的男人,满脸络腮胡,李逵似的。刹那间傅敏和还以为自己进的不是小旅店,而是被逼无奈闯入的梁山泊。 “打尖还是住店?” 好家伙,更像了。 野猪头在门外大喊:“老板,这伙人刚从车上下来,得住个五天再走。” “五天?”李逵一手拿支毛笔,一手捧着账本,“进哪个世界了?这么倒霉?” 傅敏和道:“我们还没说住多久呢。” “住多久哪由得你们啊,在井里的世界待了多少天,在这儿就能待多少天。”李逵拿着笔在账本上勾了两笔,“要几间房?” 京墨:“八间。” 李逵拿笔的手一顿,立马抬头,一双溜圆的眼睛盯着京墨直看:“八,八间啊?” 傅敏和看他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忙把京墨拉到身后,挤到柜台前朝着那李逵笑:“是啊老板,八间。” “老板不敢当,叫我帝江就行。帝江。” 帝老板挺直腰杆站在柜台后面,等着看众人惊讶的表情,没想到打头的那几个哦了一声,没再说话了。和李逵就差俩三板斧的帝江眨了眨眼睛,重复了一遍:“我叫帝江。” 叶宛童不耐烦道:“叫帝江又怎么了?你到底开不开房间?” 柜台边的京墨和傅敏和双双点头,那表情像是在说就算你以前叫帝江,现在不还是在这儿开店当老板吗?于是乎帝老板只好灰溜溜地拿着钥匙带他们上楼开门。 出于尊重,傅敏和还是叫了他句老板:“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 帝江拿着钥匙打开一扇门:“第一次来?” 傅敏和点头。 “这里是井墟,外面的人喜欢叫休息处,都差不多。”他停下脚步,张开一只手,手中立时浮现出缩小版的星辰宇宙,“上古时期盘古开天辟地,龙凤创世,于是就有了洪荒宇宙。之后各种各样的生命生活在这里,形成了太虚之境。” 随着他的话语,他掌中的宇宙开始运转起来,一个又一个的圆球整齐有序地围绕着一根无形的圆柱旋转。 “太虚之境由神子及两位掌管时空的神守护,其中存在着许许多多的平行世界,每个世界独立运转,有着自己的系统。后来呢,出了点儿意外——” 原本规律旋转着的小圆球开始混乱起来,伴随着震动到处乱窜,一个挨着一个,连成长长的一串,像是一颗颗被竹签串起来的丸子。 “不同世界的出入口被打开了,相互独立的世界被连在了一起,‘井’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生。” 穿着丸子的竹签闪烁着光芒,连通了每一个世界,如同一口直上直下的井。 “你们现在呢,就在这个井里。我这儿是世界和世界之间的夹缝,叫做井墟,等你们在井墟里休息够了,就得去下一个世界。” 傅敏和问:“不去会怎么样?” 帝江嘿嘿一笑:“那可由不得你啦,你们之所以进来就是因为天道自身的保护机制,希望进来的人能把这些平行世界分开,你来都来了还想撂挑子不干?把天道放在哪里?” 叶宛童点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道有自己的运行方式,我们活在其中,违背不了。” “哟呵,小道长年纪不大,懂得还不少。”帝江说着又打开一扇房门。 叶宛童翻白眼:“我不是道长,跟你也不熟。” 人群中的邢清清举手道:“可是,如果只是平行世界重叠在一起了,怎么还会有鬼?” “你们人能有自己的世界,妖怪啊鬼啊的就不能有啦?”帝江砰砰把门全都打开,给他们发钥匙,“具体都给你们说了,剩下五天自己看着办。一楼有餐厅,看这小道——姑娘出手阔绰,免你们伙食费,按时吃饭,好好休息。床头柜上有铃,有事就按。” 围在门前的人们往房里看,心说你看这像不像医院病房里叫护士的那个铃? 帝江双手背在腰后走了,老狄一脸惊诧:“这个老板怎么说这么多?” “什么意思?” 老狄抹了把脸,还有点儿难以置信:“我以前在休息处问那些老板这井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个都讳莫如深不敢透露半句,这位怎么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说了?” 可不嘛,帝老板那痛快而生动的描述详细得像极了被安排任务叙述故事背景的npc,傅敏和估摸着这架势就算他们不问,对方也要自己找机会和他们说。 这是为什么?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京墨道,“时间不早了,休息吧。” 众人纷纷点头,各自散去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傅敏和被敲门声叫醒,顶着缺了一块的鸡窝开门,房门刚拉开一条缝,叶宛童中气十足的声音就传了进来:“都中午了,你还不起啊?!” 自称干中医干了二十四年的叶医生絮絮叨叨地给他科普了一通晚睡晚起的坏处,说什么年轻人就是没有自制力,身体不能不重视,傅敏和心想还好他没和京墨一个房间,否则叶宛童的重点就该朝着另一个不可描述的方向去了。 等等。在刷牙的傅敏和猛地抬起头,我为什么突然想到和京墨一个房间? 这感觉太奇怪了,自然而然地就从他的脑海里冒出来,似乎在他的潜意识里就觉得应该是这样的。他盯着镜子里那张还没睡醒的脸,伸手抹了两下,用力眨了眨眼睛。 奇怪,他和京墨认识的时间明明不长,为什么总有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叶宛童催促的声音又在门外响起,傅敏和匆匆洗漱完出去,这才发现京墨和方雨惊也在等他。仨人身上穿着从帝老板那儿打劫,不是,借来的新衣服,还没忘给他也捎一件。 四人下楼去餐厅吃饭,角落里的火锅咕嘟咕嘟冒着泡,水已经滚了,傅敏和夹起盘子里的羊肉下锅。 吃到一半,他古怪道:“这餐厅怎么死气沉沉的?” 周围坐了不少人,却都一语不发,埋头吃着面前的食物,如饿虎扑食般狼吞虎咽,头也不抬。这些人大多单人单桌,少有两人坐在一起的,像他们这种四人围坐的情况压根看不见。 老狄端着碗面过来:“死气沉沉才是正常的。” 也对,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们这么幸运,能活下来这么多人。 在另一边吃饭的大卫夫妇和邢清清也闻着火锅的香味靠了过来,傅敏和往边上挪了挪,给他们让位置。 邢清清也换了身衣服,袖子半卷至手肘处,露出手腕上那根红绳,她捧着碗面,脸色像碗里的面汤一样寡淡。 周围一时陷入沉默,老狄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半天才尴尬地问:“想什么呢?” 邢清清的眼眶又红了:“老狄,我进来之前和我男朋友在一起,他会不会也进来了?我,我还能找到他吗?” “没准呢。”神出鬼没的帝老板拎着几瓶酒过来,屁股底下的凳子漂移似的一挪,蹭到邢清清旁边,“要是没死,说不准就来了。” 邢清清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死这个字,眼见着又要哭,坐在对面的傅敏和立马踹了他一脚。帝江哎哟一声,正在倒酒的手一抖,差点洒出来。 “别哭别哭,”他开始敷衍,“你男朋友叫什么名字,说出来我给你留意留意。” 这安慰倒是颇为有效,邢清清立马打起精神,呜咽道:“我男朋友叫秦文山,他手上也有一根这样的红绳。”她说完,就伸出手腕给身边的帝江看。 帝江瞥了一眼,也不知道看没看进去,转头捧着酒杯双双递到傅敏和和京墨面前:“喝点儿?” 京墨接了,浅浅嘬了一口。 他又给其他人倒酒,大家见京墨都接了,也不好拒绝,唯有叶宛童理直气壮,说不喝,帝江也没强求。他拿着酒杯的手正往回收,突然一顿,立马探向傅敏和。旁边的京墨神色一凛,收在二胡里的刀瞬间出鞘。 但帝江的速度更快,只见他手一伸一缩,立马就从傅敏和的帽子里取出个巴掌大的泥娃娃。 傅敏和定睛一看,发现他手里那个娃娃跟被做成童女像的胎仙一模一样,只是体积缩小了不少,一只手就能握住。 其他人都快有条件反射了,一看见就往后缩,帝江拎着泥娃娃的脑袋,嘟囔着有意思。娃娃被他拎在指尖,身体荡秋千似的前后晃动起来,没一会儿就发出细细的哭闹声。 方雨惊顿时如临大敌,抄起放羊肉的大盘:“后退!” 帝江捏着小胎仙仔细端详,片刻后朝着傅敏和笑道:“你这小子运气不错。第一次来就能拿到道具,可以啊。” 坐在一边的老狄闻言低声惊呼:“真的有道具?我还以为是说着骗人的。” 帝老板把那小娃娃放到傅敏和面前,努了努嘴:“收着吧,没准以后能派上用场呢。” 傅敏和这才接过那个小小的泥胎仙,放进了衣服口袋里。 休息的时光过得飞快,眨眼就到了第五天傍晚,豪爽的帝老板请他们吃了顿饭,几瓶白酒下肚,自己率先喝得不省人事,两眼一抹黑,睡死了。傅敏和和方雨惊把他拖到柜台边的沙发上安顿,京墨跟叶宛童站在一边,嫌弃的表情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黑夜转瞬即逝,当太阳在天边露出第一缕光的时候,床头柜上的铃突然响了起来。 傅敏和正做着他那个熟悉的噩梦,听见铃声的瞬间脚底一下子踩空,整个人猛地一抖,迅速坐起身,只听挂在店门上的野猪头在铃的那边喊道:“上路啦,上路啦。” 傅敏和:…… 上你妈的路。 第13章 第 13 章 傅敏和下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大亮,旅馆大厅里站满了人,却静得要命。 他拎着小包下楼,京墨已经在底下等他了,只不过脸色不大好,应该也被野猪头那句“上路啦”晦气到了。 看见他来,京墨往他身边靠了靠,这时,野猪头又叫起来:“老板!人齐了!” 瘫在沙发上躺尸的帝老板听见,晃晃悠悠爬起来,一甩他那宿醉的晕脑袋,脚步虚浮地开门,朝着聚在大厅里的人做了个“请吧”的手势。 人们一个接一个出去,傅敏和他们排在最后,临出门时被帝江伸手拦了一下。 “你干嘛?”叶宛童低血糖,手里端个保温杯,脸色白得吓人。 帝江盯着他们四个人来回打量了一会儿才侧身,率先往外走:“走吧,我送你们。” 旅馆外不远就是车站,一水儿停满了黑色的大巴车,公路仿佛延伸到了这个世界的尽头,再往前多走一步就要送他们去另外一个世界。 他们出门时正好看见个蒙着脸的黑衣人站在车门前,手里拿张羊皮,慢悠悠念道:“邢清清。” 邢清清听见自己的名字,背着双肩包跑过去,傅敏和见状,拔腿就往那边走。 帝江拽他:“诶诶诶,哪儿去?” 傅敏和指了指上车的邢清清:“不是那辆车吗?” 那辆车里坐着邢清清和老狄,还有几个他们没见过的陌生人,听见动静正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 帝江看看车,又看看他们:“谁和你说是那辆车的?”他说着就从一边抓了个黑衣人过来,努了努嘴:“名单拿出来。” 那黑衣人不紧不慢地从兜里拿出个羊皮卷,在手里打开,用和先前那位一样的语调念道:“傅敏和,京墨,叶宛童,方雨惊。” 傅敏和巴巴地看他,等了半天也没听见下文:“没了?” 那人耸肩:“没了,就这四个。” 方雨惊:“其他人不和我们一起?” 帝江:“我有说过来的时候一起走的时候也一起?” 不远处的车旁又传来慢悠悠的声音:“大卫,莱娜。” 夫妻俩牵着手过去,临上车还不忘往他们这边看一眼。这时,车窗里的老狄害了一声:“我忘记和你们说了,进哪个世界、有哪些人,这些都是随机的。” 帝江点点头,又朝他们四个道:“对啊,随机的。”说完就赶他们上车:“行了行了,差不多到点了,上去上去。” 他跟着四人上车,大大咧咧地往驾驶座上一躺,坐在第一排的傅敏和嘴角抽了抽:“你……干什么?” 帝老板把着座椅开关调了个舒服的角度:“送你们上路——啊不是,送你们去下一个世界。” 傅敏和闻着他身上那浓郁得弥漫整个车厢的酒味,心说你这是要送我们去,还是要送我们走? 叶宛童低声问方雨惊:“他这算酒驾还是醉驾?” 帝江耳朵一动,听见了,道:“我不开车,这车自动的,我就送你们一程。”他说着就照着方向盘猛拍了两下,车后边传来引擎发动的声音,大巴响了声喇叭,缓缓动起来。 傅敏和这才想起他们那辆从村里把他们接出来的车上也没有司机。 清一色的黑色大巴缓缓启动,那架势活像道上哪个老大头七出殡,底下一伙儿小弟出门奔丧。 他们四个坐在第一排,起先还能看见开在前面的车,后来车窗外面起了雾,又变回了他们当初从村子里出来时的模样。 叶宛童坐在边上抱着她的保温杯喝枸杞水,帝江瞄见,问还有没,给我也整一个。 她从包里翻出一罐枸杞,一起带出来的还有支口红,京墨难得好奇:“这是什么?” “口红啊。”叶宛童拿给他看,“你没见过?” 京墨摇头,拿在手里仔细端详,像个第一次看见妈妈化妆品的小男孩。傅敏和看着他那头丝滑柔顺的长发出神,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京墨穿的衣服,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奇怪的想法: ——京墨和他们似乎并不是一个时代的人。 叶宛童起了坏心思,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她见京墨拔开盖子转出里面的膏体,凑到他身边怂恿:“你要不要试试?” 京墨不明所以但很感兴趣地点了点头,叶宛童笑嘻嘻地给他涂口红,那笑容像极了不久前每天都按时出现在他们门口不知道葫芦里卖什么药的产婆。 等涂完口红,她还十分迅速地掏出一面镜子,摆到京墨面前:“好看吧?” 傅敏和心说一个大男人涂口红能有多好看,谁知转头一看惊为天人。 京墨的长相本就偏于阴柔,如今唇红齿白,披下来的长发半遮着脸,衬得那双漂亮的凤眼烟雨朦胧,犹抱琵琶半遮面之间竟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 方雨惊也看得惊了:“这……还真有点潜质啊……” 傅敏和一愣,问什么潜质? 叶宛童一听就笑,笑得手里的镜子都在抖,说能是什么潜质? 那个瞬间傅敏和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大方的叶医生见京墨一手抱着二胡一手还不忘拿镜子欣赏美貌,十分豪爽地把那支口红塞进他口袋里,坐在驾驶座上的帝老板看得目瞪口呆,目光在京墨身上来回逡巡,从头到脚都写着难以置信。 大巴慢悠悠开着,车上几人昏昏欲睡,就这么走了大半天,窗外的景色终于逐渐清晰起来。 傅敏感叹:“你们这待遇真是不一样,怎么我们刚来的时候没车接送,一觉醒来就躺在土坑里?” 像极了等着入土为安结果坑挖到一半挖坑的卷钱跑了剩下自己曝尸荒野的倒霉蛋。 帝老板嘿嘿笑了两声,从腰间取下个银酒壶,又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四个一次性杯子,给每人都倒了点酒。 “喝吧,喝了这杯酒咱就下次见了。” 只是这送行酒喝得帝江自己一脸苦相,仿佛酒一喝完不是下次见而是下辈子见了似的。 喝完了酒,车也停了,几人背着包下车,帝江突然扒着车门叫他们。 傅敏和回头,只听他道:“小子,看在咱们有缘的份上,给你们透个底。这个世界能用手机,把充电器收好了。还有,再给你们个忠告,在井里别乱吃东西,听见没有?” 有了村里席上那盘不知道什么做的红油煮肉,他们现在哪还敢乱吃东西,纷纷朝着帝江摆手。傅敏和掂了掂包,应了一声:“知道了,谢了啊。” 帝江目送他们朝着远处的建筑走去,直到那四道背影消失不见,才重重叹了口气:“谢什么谢,还不是我欠你们的。” 四人背着包往前走,太阳已经在往西靠,天气却很热,傅敏和挥手扇风,拉开了外套的拉链:“不是,这天气怎么回事啊?前两天还冷得要死,今天又这么热。” “这儿也没信号啊,”叶宛童盯着手机直看,“怎么用手机?” 京墨:“会不会只在落魂者之间才有信号?” 方雨惊:“拉个群?” 三人不约而同打开绿色软件,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京墨居然没有手机。 好家伙,更不像是一个时代的人了…… 傅敏和边和他说没事没事别和我分开就行,边在群里发了条消息,片刻后突然我操一声。 “不是吧宛童,咱俩不过闹点儿小别扭你就把我删了?” “你有病吧你谁没事删你。”叶宛童朝他翻白眼。 傅敏和指着手机屏幕让她看:“你自己看,这资料卡不都显示了吗,‘添加到通讯录’。诶,大壮也把我删了?” “没有啊。”方雨惊凑过去看。 炎炎烈日下一阵凉风吹过,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露出一个尴尬又无语的表情。 京墨:“……你们三个真的是同学?” 可不嘛,认识快七年连微信都没互加的“同学”。 又是一阵凉风吹过,傅敏和率先咳了两声缓解尴尬,三人加完好友自动收起手机把这事儿翻篇,跟在京墨身后一个挨着一个地走。 不远处的建筑逐渐清晰起来,高大的白色房屋耸立在宽阔的大院里,院外的围墙上爬满了生命力旺盛的绿植,正在火热的艳阳下舒展着绿得发黑的枝叶。 楼顶上立着几个大字,傅敏和半眯着眼睛:“夕、阳、红……是个敬老院?” 然而到了近前,他们才看见宽大的黑色雕花铁门上用新漆刷红的“孤儿院”三个大字。傅敏和嘴角一抽:“这孤儿院……叫‘夕阳红’?” 叶宛童阴阳怪气:“孤独终老呗,可真吉利。” 就在这时,走在最前面的京墨停下脚步:“有人。” 院里此时站了不少人,六男四女,聚在一起等待,和当初他们刚进村子的时候一模一样。 有人见他们来,立马同身边的伙伴窃窃私语,看那模样十有八九就是进入这个世界的落魂者。 大家都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看似毫不经意实则明目张胆地互相打量。现在加上他们一共十四个人,其中有两个是新手,一男一女,女的一直在哭,男的没说话,但看那惨白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傅敏和在周围看了一圈,发现竟然还有两个穿袍子的,一老一小,像是师父带着徒弟。只是他们穿的僧不僧道不道,衣襟因为天热大敞着,越看越像景区一天一百块的群演。 叶宛童只瞥了一眼就笑,嗤道:“哟,还有出家人呢?胸口纹个下山虎,谁给他纹的,真缺德。” “纹身还有这么多讲究?” “给死人换寿衣还得挑个吉时呢,何况在活人身上扎针画画了?”叶宛童道,“老虎肚子饿了才会下山,下山虎招财吞金,但要是纹在身上压不住,老虎可是要吃人的。你看他那身板,正经出家人谁纹这个,骗子。” 她话音才落,就听老的对小的道:“这是对你的考验,想跟着为师学真本事,得先经历这九九八十一难,你好好表现,听为师的话,保护好为师,知道吗?” 您要不看看您那小徒弟有没有长出毛脸雷公嘴? 那小徒弟明显怕得要死,结果还是哆嗦着点头:“放,放心吧师父,我,我,我一定会保护好,好你的。” 师父满意地点了点头,傅敏和彻底无语了。 这师徒俩旁边站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身材高挑,面容清冷,戴副金边眼镜,留一头半长卷发,用皮筋在脑袋后面扎了个揪,一副艺术家打扮。傅敏和注意到他的手腕上带着根红色的手绳。 大家又等了一会儿,直到确定没人再来之后才开始互相自我介绍。其实说是介绍,不过就是互相告知一下名字,好在自己死后能让人认出来,不至于变成孤魂野鬼。 这么说虽然有点儿残忍,但在井里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清,没准下一秒死的就是自己。 大家挨个自我介绍,到那位艺术家的时候,他推了推眼镜,露出后头疲惫的眼睛,面无表情道:“我叫秦文山,他叫唐霖。我们俩上次也在一起。” “你叫什么?” 秦文山有些心不在焉,朝着傅敏和不耐地重复道:“秦文山。秦朝的秦,文字的文,山……” 傅敏和不等他说完,问:“你认不认识邢清清?” 秦文山的表情立马变了,那原本清冷的脸顿时焦躁起来,他一把抓住傅敏和,急道:“清清?你见过清清!她在哪?她还好吗?!” 京墨立马侧身挡在他和傅敏和中间:“她很好。”傅敏和又补了一句:“至少在我们分开的时候很好。” 秦文山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气,眼眶竟然有些湿润:“那就好,那就好,她那么胆小,我不在她身边,我真怕,真怕……她,她有没有受伤?她和你们分开之后身边还有熟悉的人吗?” 邢清清是和老狄坐一辆车走的,大家在一起待了这么多天,老狄的为人他们都清楚,而且他在井里的时间长,经验丰富,邢清清和他在一起应该比较安全。 傅敏和简短地叙述了他们在山村的经过,秦文山听完差点给他们跪下,眼泪哗哗地流,站在一边的叶宛童嘟囔了句你们俩还真有夫妻相。 秦文山在进入井中世界时和邢清清走散,不过他运气不错,碰到了个基本都是老手的队伍,同行的唐霖对他很照顾,而且两个人还正好一起来了这个世界。 唐霖笑着跟他们打招呼,他长得不高,身材圆润,脸上的肉堆在一起显得有些贼眉鼠眼,头顶还有点儿秃。他自称二十四但看着像四十二,站在身材高挑的秦文山身边颇像中年发福的父亲带着正值青春期的儿子。 叶宛童盯着他上下打量:“你二十四?那你得注意身体啊,我师父今年快一百岁了身子骨看着都比你硬朗。” 唐霖脸上堆在一起的肉瞬间就垮了:“工作压力大,压力大……” 叶宛童又补一刀:“那你这压力也太大了,谢顶谢得厉害啊,四十二也不至于成你这样。” 旁边的人听见都笑,方雨惊生怕她再说下去人家会忍不住揍她,伸手捂她嘴巴让她别再说话了。 彼此自我介绍结束,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因为邢清清的缘故秦文山对他们颇有好感,不顾唐霖看向叶宛童的哀怨眼神,硬拉着他跟他们站在一起。 又等了一会儿,装在墙上的喇叭们在噼咔的电流声里响起来,“爸爸的爸爸叫爷爷”的歌声在院子里回荡。片刻后,一楼正对着他们的门开了,一群孩子嬉闹着从里面出来,你追我赶地朝建筑后走去。 直到孩子们散去,门内才出现一道优雅的身影,婀娜多姿地朝他们走来。 第14章 第 14 章 来人穿着一条粉色长裙,装饰着蕾丝的裙摆随着步伐前后摆动,优雅而迷人。 她缓步走至众人近前,笑道:“你们来了?快进来吧,临时需要这么多志愿者帮忙可真是不好意思。不过我们这里也很久都没有人来过了,孩子们看见你们一定会很高兴的。” 傅敏和看着那张笑脸,问:“您是?” “我是这所孤儿院的院长,姓乔。”院长站在原地,她的身材很好,虽然不高却匀称有致,粉裙衬得她皮肤雪白,往那儿一站像极了商场里的模特。 她引着众人往里走,那两个新人见状心情稍微平复了些,但还是很怕,跟在人群最后,缩着脖子不住地来回观察。 院长带他们绕过大门正对着的那栋雪白建筑,沿着一条幽深的小道走了一会儿才停到另一栋回字形建筑前。 这栋楼足有六层高,四条走廊尽头都配有电梯,中间一小块地方围了个院子,其中种了不少花草,天气好的时候阳光恰好能照进来。 “你们这段时间就住在这里,这是以前的旧楼,环境不大好,将就一下。” 傅敏和一听,脚底在凸起来的小台阶上绊了一下。 你管这单人单间电梯直上绿化面积还大的宿舍叫“环境不大好”?你把我们这几个刚从山里出来的人放在哪里? “八个男人,六个女人……”院长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逡巡,活像挎着菜篮子在鸡笼里挑鸡杀的主妇,“十四个人,正好有十五个空房间,你们自己选吧。” 六个……女人? 傅敏和见了鬼似的看她。 院长继续道:“对了,为了给孩子们做好表率,请各位志愿者务必单人单间。晚上十点到早上六点这个时间段内必须熄灯休息,不能出门,否则会受到惩罚。” 人群里冒出一个怯懦的声音:“什么惩罚?” 说话的就是那个从一进门就开始哭的新手姑娘,院长依旧维持着那张笑脸,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其他人都不是第一次来,当然知道所谓惩罚代表什么,不禁纷纷点头。 院长的笑容更大了,显然对他们的配合感到满意,这时,傅敏和问:“我们这次志愿活动的时长要多久?” “一周。今天是周日,一周后就是中秋节,院里人手有些不够,可能要多麻烦你们。等过完节,下周一天亮我就送你们走。” 可你的眼神明明在说老娘巴不得今天晚上就送你们走。 不过至少现在看来,过节这个任务可比拜胎仙生孩子容易多了。 “孤儿院比较大,我就不向你们一一介绍了,路边都有指示牌,你们没事的时候可以逛逛,但是千万千万不要靠近西边的花园。” 叶宛童问:“为什么?” 院长的眼神陡然变得森寒无比:“没有为什么!那是个不吉利的地方!” 不过这充满震慑和威胁的眼神转瞬即逝,院长的嘴角又在阳光下优雅地勾起来:“食堂每天早上七点到九点,中午十一点到一点,晚上五点到七点供应餐食,其他时间不提供食物。” 她说完,朝着众人点点头,又婀娜多姿地走了。 十四人立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先说话。傅敏和的注意力全在院长说的那句“六个女人”上,心不在焉地站在边上,直到叶宛童推了他一把。 “干嘛呢?选房间了。” 傅敏和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问:“刚才院长说一共有六个——”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女孩子先选吧”。 而那位“女孩子”,此刻正站在一扇门前,询问地看他,用口型问:我住这个房间可以吗? 京墨嘴上的口红还没擦,长发披在肩上,自打进孤儿院起他就没怎么说过话,自我介绍也是傅敏和顺口替他说的。 唯一一次开口是在拦秦文山的时候,声音很低,连旁边的唐霖都没听见。 好家伙,傅敏和终于明白第六个“女人”是谁了。 他朝京墨点头,示意这个房间可以。他挨着京墨旁边住下,他的房间位置不错,门前的院子一览无余。 傅敏和原本还觉得环境挺好,结果边上的叶宛童抬头看了一眼,说这楼谁设计的,跟棺材似的,顶上一盖直接入土为安得了。 小孩子的话不能当真,他关上门自我安慰,心里却总觉得膈应。 大家各自选好房间,太阳逐渐西沉,时间指向五点,傅敏和穿着短袖去敲京墨的房门。 京墨过来开门,他也脱了外套,露出两条白细的手臂,嘴里咬着根皮筋,正撩着从头顶披散下来的长发。 那只五指白皙修长的手在乌黑的发丝之间攒动,仿佛夜里落下的雪,傅敏和看得眼睛都直了。 “小和?”京墨咬着皮筋,说话不大清楚,“怎么了?” 傅敏和一个激灵,这才回过神来。 “五,五点多了,来叫你一起去吃饭。” 京墨扎好头发跟着他出门,两人又去隔壁叫上方雨惊,一路认着路牌摸去食堂。 “宛童呢?” “不知道,一放下东西就出去了。”方雨惊有点儿近视,看路牌的时候得把眼睛眯起来,“要不你发个消息问她?” 傅敏和说也是,反正这个世界能用手机,正要给她发消息,结果“你在哪儿”四个字还没编辑完,手机就叮咚一响——叶宛童在群里发了张图片。 那是一大片粉白色的花,花瓣层层叠叠堆在一起,看起来华贵又富丽。 方雨惊凑上去看,咦了一声:“这不是美人面吗?” “美人面?” “一种传说中的鬼花。很多年前,有一位很美的女人被丈夫和小妾合谋害死,灵魂附在了花上。几年后丈夫带着小妾上山踏青,采了花回去种在家里,等到开花的那一天,出现在花苞里的不是鲜花,而是女人的脸。” “女人化作厉鬼,杀死了丈夫和小妾为自己报仇,据说这种花原本是白色的,因为染上了丈夫和小妾的血,有的地方才是粉色。不过这种传说听听也罢,不用当真。” 傅敏和听完,嘴角一抽:“她是不是……跑西边那花园去了?” 还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方雨惊给她发消息让她赶紧回来,叶宛童半天没吭声,吓得他们还以为来的第一天天还没黑叶宛童就直接送了一血。 结果下一秒四人在食堂门口打了个照面,叶宛童和秦文山有说有笑,神情自若得仿佛刚才在死亡的边缘来回试探的人不是她。 秦文山一直和唐霖在一起,叶宛童和他说话的时候唐霖就站在一边等,越看越像他爸。 他们仨端着餐盘去打饭,食堂的菜色都颇为寡淡,什么水煮白菜水煮肉片,仿佛多放一点调料都能亏死。 给他们打饭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大姐,穿着长袖长裤,胸前的衣服口袋里塞着朵装饰用的干花。 她戴着口罩,露出来的眼睛很漂亮,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左眼眼角下方有一道明显的疤痕,从眼角一路延伸进口罩里。 口罩下传出来的声音热情又豪爽,她端着餐盘,连着几大勺菜扣进去,手都没抖一下。 那大姐笑呵呵地瞅着方雨惊看:“这孩子这么壮,吃这点菜哪够啊?盘拿过来,姨给你盛点肉。” 她说着就伸手要抢方雨惊手里的餐盘,那动作快得傅敏和都没反应过来。 好在方雨惊眼疾手快,迅速往后一缩,大姐的手擦着餐盘边缘堪堪掠过,旋即被窗口拦住。 方雨惊皮笑肉不笑地看她:“我蛋白质过敏,吃素。” 那大姐一听,原本的弯弯的眼睛立马就不见了,挎起个批脸仿佛方雨惊欠了她八百万。 这时,那位“大师”带着小徒弟端盘过来,一屁股挤开方雨惊,将两个不锈钢餐盘塞进窗口。 盛饭大姐啪啪扣上满满两大勺肉,又把餐盘递了回去。 他们三个端着饭在食堂找了个位置坐,叶宛童过了好一会儿才过来,看起来饿得不行,狼吞虎咽地塞了一嘴白菜。 旁边的京墨吃得细嚼慢咽,傅敏和咦了一声,说哪有女孩子这样吃饭的,饿死鬼投胎啊。 叶宛童懒得理他,几大口饭菜下肚,又端着果汁猛喝两口,这才满足地呼出一口气:“我去了趟西边花园,那里边儿住了个园丁,我没敢多待,拍了张照片就回来了。” 京墨在一边吃得斯文,仿佛要把“女孩子”这三个字贯彻到底。片刻后,傅敏和四下看了看,道:“这里好安静。” 人满为患的食堂里,孩子们安静地坐在餐桌旁,慢条斯理地吃着餐盘里的水煮白菜。偶尔会有人侧头和旁边的同伴说上一两句话,声音都低低的,完全没有这个年纪的孩子特有的活力和吵闹。 “安静点儿不好?” 京墨放下筷子,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安静得过了头就不对了。” 或许是因为食堂环境的原因,他的声音放得很轻,比起平时少了几分沉稳和锋利,显得十分温柔。 傅敏和不由自主地放下筷子看他,京墨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又问:“怎么了?” 他立马转过头,欲盖弥彰地吃菜:“没,没有。” 这样的京墨可真好看啊,他这样想到。 只是京墨的坐姿优雅得岁月静好,傅敏和慌乱的眼神活像背着他在负重前行。 然而这份岁月静好没有持续多久,坐在他们旁边的那对师徒就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话。 师父一张嘴叭叭地念叨着什么,声音不大不小正正好,噪音似的惹人烦。他手上还不停,捏着筷子挑挑拣拣,一筷子一筷子地夹徒弟盘子里的肉。 小徒弟听着他说话不敢动筷子,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盘里的肉越来越少,连口汤都没剩下。 那师父吃饱了才闭上嘴,看着徒弟坐在对面吃冷饭。两人吃完了饭,桌也没收,一前一后地走了。傅敏和看着那两道背影,心想江湖骗子真是害人不浅。 吃完了饭,大家纷纷回到宿舍,天边已经擦黑,直到九点多也没npc来,傅敏和靠在小床上盯着天花板出神,门外突然传来泼水的声音。 还没到熄灯的时间,他两步走到门前隔着猫眼向外看,片刻后咔哒一声打开了门。 站在门外的是个穿着蓝色制服的保洁员,五十岁左右,手上戴着双变了形的黄色橡胶手套。太阳已经下山,但气温依旧居高不下,他穿着长袖长裤,戴口罩,整个人都被遮得严严实实。 见他开门,保洁员把装满脏水的桶往旁边挪了挪。 “您这么晚了还在工作啊?” 听见他说话,保洁员稍稍直起身来看他,露出鸭舌帽和口罩中间的眼睛。他瞳孔的颜色很淡,走廊上的光照进去时看着像是两颗玻璃球。 保洁员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今天最后一趟,拖完就下班了。” 傅敏和说了句辛苦,他又道:“不辛苦,你们这些志愿者大老远跑过来才辛苦。” 说完,他将拖把往桶里重重一插,随后拎起桶,踩着溅出来的污水摇摇晃晃地走了。傅敏和注意到他的腿脚有残疾,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 他盯着那道背影,直到对方完全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才准备关门。 院子里忽然起了一阵风,他关门的手一顿,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片被吹动的干花瓣。 花瓣边缘很硬,略有磨损,微微向内卷起,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 应该是刚才从保洁员身上掉下来的,傅敏和转身关上门,从里面上了锁。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刚才在对方的身上闻到了一股气味,尽管已经被消毒水和清洁剂的味道掩盖了大半,但仍旧能闻到几丝淡淡的香味。 他转身往里走,突然感到身后窗外传来一道视线,他猛地回过头。 这栋楼的房间构造比较特殊,房门和窗户在同一边,正对着院子。进门后往里走是洗漱间和浴室,浴室内还有一扇通风透气的小窗户。 窗外什么也没有,他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回到床边坐下。 墙上的挂钟咔哒一声指向十点,原本还亮着灯的房间都不约而同地熄灯,被灯光照亮的小院瞬间暗下来。 他想起那道视线总觉得不舒服,拉窗帘的时候向外看了一眼,发现院子对面的角落里似乎站着个人。 他连忙别过眼睛,一把拉上了窗帘。 他躺回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周围静悄悄的,一点光也没有,只能看见墙上几个晃动的荧光点,随着秒针滴答滴答的声音绕着圈转。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即将睡着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人拍了他一下。 傅敏和瞬间就醒了,但他依旧闭着眼睛,等待着对方接下来的动作。 这个办法显然很奏效,对方见他没反应,又照着他的脑门一拍,片刻后,他感到面前有什么东西靠近。 对方把脸贴了过来,带起一小阵微风,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他听不到对方呼吸的声音。 其实不仅是呼吸的声音,除了刚才对方靠近时带起的那一小阵风,他根本感觉不到任何气流的流动。 他装作熟睡翻了个身,眼前的压迫感瞬间消失,但没过一会儿又重新出现在面前。对方锲而不舍地拍他,频率逐渐急促起来,似乎有些不耐烦。 “醒醒啊,快醒醒。” 这声音耳熟,傅敏和觉得自己好像在哪听过,分神之际眼皮撩开一条缝,一双漆黑的大眼睛瞬间贴了过来。 他吓得一个猛子坐起来,对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好半天才转过头看他。 那是一张漂亮精致的小脸,嘴唇和脸颊白里透着粉,一双鹿眼又黑又大,只是在黑暗中显得空洞无神,像两个巨大的黑洞,多看一眼就能把人吸进去。 傅敏和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长这样的,不是前几天才见过的胎仙还能是谁? “你——”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胎仙已经用那两条白藕似的手臂灵活地爬上了床,嘘一声捂住他的嘴巴。 她脸上的表情还是没有变化,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顶着张笑脸嘘得他尿都要下来了,傅敏和心头一颤。 人在受到惊吓的时候会本能地开始发抖,傅敏和刚抖了一下,胎仙以为他要说话,立马把另一只手也用上,死死捂着他的嘴,那力道大的像是要把他闷死。 傅敏和瞪她。 一个小姑娘哪来这么大力气?! 但他没功夫再去纠结这个,因为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门外走廊尽头传来的声音——那是高跟鞋踩在瓷砖地板上的声音,一下一下,正在朝这边走来。 “嗒……嗒……” 第15章 第 15 章 “嗒……嗒……” 胎仙转过头,用两只漆黑的大眼睛盯着被窗帘遮住的窗户。 傅敏和的房间在这条走廊的首端,住在第一间的是京墨,第二间就是他。那清脆的嗒嗒声先是停在了京墨房间门口,片刻后又朝他这边走来。 他立马将小胎仙抱在怀里,用被子把自己裹住,只露出一条足够眼睛往外看的缝隙。 “嗒……嗒……” 高跟鞋的声音重新响起来,先是停在门口,而后又往旁边走了几步,傅敏和看见窗外有光闪过,然后一道人影出现在了窗帘上。 他睡前去拉窗帘的时候外面很暗,没有一点灯光,对方手里一定拿了什么照明的物品,很有可能是巡夜的人。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窗边突然传来嘎吱一声,傅敏和还没回过神,就见窗扇的影子投在窗帘上,下一秒,窗外探进一只手,将紧闭着的窗帘拉开了一条缝。 光漏进来,照亮了一双血红的眼睛,那双眼睛红得吓人,整个眼白都像是被血染过,漆黑的瞳仁嵌在其中,显得狰狞又可怖。 好在傅敏和反应够快,就在手电光照到床边的时候,他一手抱着胎仙,一手拉着被子,自然地翻了个身,把脸朝向另一边。 这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看着还真像熟睡之中的人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翻了个身,手电筒移动的白色光圈瞬间在床边停住。 胎仙从被子里探出小半个脑袋,傅敏和一低头就看见一小姑娘呲着嘴朝他笑,露出来的八颗门牙白得都能反光。 他本能地一抖,刚要问你到底干什么,胎仙立马让他别说话。 傅敏和耳朵一动,听见了门外传来的声音。 “哗啦——” 声音很杂乱,像钥匙串碰撞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他清楚地听见门外那人挑拣一番后选出了一把钥匙。 他甚至能听见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随着钥匙的转动,门内的弹簧锁咔哒一声弹开,他把刚冒头的胎仙塞进了被子里,同时把手探入枕下,握住了一把冰冷的匕首。 然而他等了半天门都没开,外面传来闷响、对方抓着门把来回转动推门,他突然想起来,他上床之前锁了门。 对方锲而不舍地推了五分钟后终于发现门打不开,泄愤般照着门锁重重拧了一把,金属拧动发出一道令人牙酸的吱的一声,傅敏和无声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一下要是拧在他头上,估计能把他的头拧下来。 紧接着,两扇窗页被十分粗暴地拉开,带起的风吹得窗帘来回摆动,一束刺眼的白光从屋外照进来,不偏不倚正对在床上,在墙上投下一片阴影。 窗外传来一股浓郁的香气,熏得他头晕。 外面那人拿着电筒照了老半天也不走,傅敏和觉得要不是一楼的窗户都装了防盗网,对方十有八九就要从外面爬进来拧他的脑袋。 又过了好一会儿,光圈才从屋内转至屋外,高跟鞋的声音又响起来,朝着旁边叶宛童的房间去了。 嗒嗒声在叶宛童的门前停下,一阵光影晃动后又响起来,之后每过一段时间,细高跟踩在瓷砖地板上的声音就会响起。 随着脚步声渐行渐远,傅敏和终于放松了僵直的身体,轻轻呼出一口气,掀开了被子。 胎仙立马从被子里爬出来,一边在身上左右狂拍,一边露出一个十分嫌弃的表情,“我不喜欢你”五个字已经写在脸上,就差指着他的鼻子骂出来了。 傅敏和无奈叹气,然而一口气还没呼出来,走廊的尽头就传来一声凄厉而悲惨的尖叫! …… “大师”和其他所有把自己吹得天花乱坠的江湖骗子一样,都有一个看着离谱又好笑的名字,叫做裴谦。 他家里有兄弟一二三四五六七个人,全是男孩,再凑凑就能组个队踢足球。然而家庭情况不大允许他们去组队踢足球,所以大哥带着二哥、二哥带着三哥、三哥又带着四哥……一个带着一个进了城,组队凑了个诈骗团伙。 都是组队干活,差别好像也不是很大,他经常在这么安慰自己。 因为家庭情况不好,名字起的不行还好吃懒做眼高手低,连亲爸妈都嫌他是个赔钱货,于是大哥两手一挥,说我们这诈骗干的是高智商活儿,你不合适,回吧。 被大哥赶走的裴大师走一步看一步,没想到出门踩了坨狗屎转运,先是祸祸了个小徒弟,又诈骗了个万八千,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走上人生巅峰的时候,两眼一抹黑,呜呼一声掉进了井里。 在先前那个世界里,他靠着自己一手坑蒙拐骗侥幸带着徒弟活了下来,横得不行,觉得天上地下老子最大,什么都要最好的。 而现在,吃饱喝足的裴大师躺在床上打鼾,睡前还不忘让小徒弟给他捏个脚,美其名曰有助于睡眠。 不过睡眠质量倒是不大好,半夜的时候,他被一阵嗒嗒声吵醒,爬起来朝墙上看了一眼,闪着荧光的一小截指针指向晚上十二点。 他突然觉得后脖子一凉,仿佛那双发出声音的高跟鞋就踩在他头上。裴谦裹着被子缩了缩脑袋,又躺下来。 但这次他有些辗转难眠,那不时响起来的脚步声仿佛某种可怖的咒语,正带着邪恶的诅咒一点一点向他靠近。 终于,脚步声在门口停下,裴谦将自己蜷在被子里,这样的姿势给了他一种仿佛缩在母亲子宫里的安全感。 脚步声在门前停顿几秒后又响起来,朝着旁边走了几步,之后又停下不动了。 裴谦觉得奇怪,他小心翼翼地转过身,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就在他好不容易翻了个面的时候,窗外传来嘎吱一声,紧接着,一道白色的强光伴随着浓郁的香气从窗外照了进来。 他如同深夜稻田里被手电照见的蛤!蟆一样一动不动,维持着那趴在床上的蜷缩姿势,像是一只前来偷东西吃被农夫发现的害虫,下一秒就会被打死。 被拉开的窗帘外出现了一个人影,门外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门锁咔哒一声被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握着手电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女人,身材高大,一条手臂极长,拖在身体后面,随着步伐不停晃动。她穿着一双白色的细高跟鞋,每走一步,裴谦眼前的地面就会发出嗒的一声。 他紧紧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颗头,像是大半截身子已经埋进土里的死人——他现在的脸色也和死人差不多了,因为他注意到对方的白色制服内正在不停地往外渗血。 女人走到床边,裴谦这才看清她血肉模糊的脸。 “十二点了,你怎么还不睡觉?” 裴谦不敢说话,女人又问了一遍,伸手去扯他的被子。 “说话!快说话!”女人气急败坏道,暴露在空气中的血管和肌肉收缩起来,“不说话就把你赶出去!” “我,我睡不着!”裴谦急道,“别赶我出去!” 开什么玩笑,他们来的时候院长千叮咛万嘱咐,晚上十点之后无论如何都不能从房间里出去,否则会发生什么谁也不能保证。 女人听见他说话,扯被子的动作一停:“你为什么睡不着?是不是不舒服?” 她说话时靠得很近,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郁香味让裴谦的胃里止不住翻涌。 鲜血从女人的头顶涌出来,仿佛喷发的火山,沿着若隐若现的眉骨、鼻梁一路往下,淌进衣领里。有血流进她的眼睛,把那双暴突的眼睛染得更红。 她的脸皮被人整张撕了下来,但对方剥皮的技术显然不大行,鼻翼眼角还残留着些许皮肤,摇摇欲坠地挂在肌肉上。 裴谦快吓疯了,攥紧了裹在身上的被子拼命摇头。 她自顾自地哦了一声,说:“不是不舒服?那你是不是饿了?你是不是晚上没有按时吃饭?” 裴谦立马道:“我吃了!我按时吃了饭的!” “你晚上都吃什么了?” “蔬菜,骨头汤……”裴谦两眼疼得发酸,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流,他拼命地回忆着晚餐的菜品,抓狂道:“肉!还有肉!” 女人原本向上勾起的红色嘴唇在瞬间垮了下来,紧绷成一条笔直的红线,紧接着又缓缓咧开,露出一个恐怖的大笑。 那张鲜红的大嘴狰狞地笑着,可怖的笑容占据了大半张脸,她脸上的肌肉和骨骼因为没有皮肤的包裹而不受控制地向外移动,仿佛随时都能掉下来。 女人从腰后抽出了一根黑色的橡胶棍,她夸张地笑着,然后咔嚓一声打断了他的颈骨。 …… 傅敏和是被走廊上的嘈杂声叫醒的,昨夜那一声惨叫过后再没有了其他声音,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失去意识前还看见胎仙蹲在窗台底下巴巴地往外看,生怕有人再来。 等到再醒来的时候胎仙已经不见了,傅敏和爬起来换好衣服,一出门就见旁边的房门被推开,京墨穿着短袖从里面出来,正好和他打了个照面。 这时叶宛童端了杯豆浆回来,身后跟着拎着早饭的方雨惊。 一看见他,原本还嘬着豆浆心情不错的叶宛童顿时垮脸,那表情和恨不得离他八百公里远的站位让还没睡醒的傅敏和更懵了。 叶宛童站得老远:“昨晚有东西来找你?” 傅敏和又点头又摇头,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听她道:“你身上阴气怎么这么重?你昨天晚上不会遇见个女鬼然后——” 傅敏和生怕她乱说话,立马一五一十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交待了一遍,尤其强调了胎仙出现这件事。 京墨点点头:“井墟那个老板说过胎仙是道具,可能是发现了危险,特意来提醒你的。” 叶宛童这才靠近了点儿,站在她边上的方雨惊突然道:“昨天晚上那个女人……” “你怎么知道是女人?” “她进了我的房间。”方雨惊道,“当时我起夜去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发现她站在床边,问我去了哪里,为什么不睡觉。” 傅敏和:“你怎么说的?” 方雨惊:“我说上洗手间,她又问我是不是晚餐汤喝多了。我说我没有,她问我晚上吃了什么,有没有吃肉。我说我蛋白质过敏,吃不了,怕死。” 傅敏和:“然后呢?” 方雨惊:“然后她就走了。对了,她身上的香味很重。” 傅敏和点头,对此表示赞同。 京墨若有所思地朝裴谦的房间看了一眼,聚在周围的人们这时已经散得七七八八,他们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过去。 除了那两个吓得胆都快破了的新手,其余前来查看的人或多或少都有点儿私心,想看看能不能从裴谦的尸体上找到什么线索,怕其实还没挺怕,毕竟死人这种事在井里天天有,见得多了也就麻木了。 裴谦的房间内冷冷清清,唯有一具颈骨折断的尸体和一个跪在尸体旁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徒弟。 傅敏和心说这洗脑该是洗成啥样了哭得如丧考妣跟一大孝子似的,站在门边上不肯进的叶宛童踮着脚往里看了两眼,啧啧两声说真惨。 可不得惨吗?傅敏和凑近了看,发现裴谦的颈侧有一块紫黑色的巨大淤青,应该就是那道砸断颈骨的伤口,一击毙命。人的颈侧遍布肌肉血管,很难想象常人能有这么大的力量,隔着层叠的筋膜肌肉一下把骨头打断。 除此之外,裴谦的身上布满淤青和抓挠的伤口,对方应该是在一棍敲死他后,还对尸体进行了报复性的殴打和泄愤。 叶宛童面不改色地喝豆浆:“致命伤在脖子上,那里阴气最重。” 京墨离她最近,听见后问:“你能看见?” 叶宛童先是一顿,旋即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露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笑容:“阴阳眼,天生的,关不上。” 京墨想起在永宝村时叶宛童看胎仙的眼神,眨了眨眼睛,没再说话。他明显感觉到叶宛童不大想说这个事情,于是把目光移开,瞳孔顿时猛地一缩。 他立马把叶宛童拉进门,蹲下身查看刚才她站的地方,发现门框的缝隙里有一小块干涸的红色血迹,位置很隐蔽,不细看还发现不了。 他叫来正在查看尸体的傅敏和,傅敏和盯着那块血迹出神,片刻后四人出门,将所有人的房间门口都检查了一遍。 傅敏和、方雨惊、裴谦的房门口都有血迹,而昨天晚上那个女人都进入过、或者说试图进入过他们的房间。 这一小块血迹是某种记号吗? 就在几人皱眉思索的时候,才回来的京墨沉声道:“对面那条走廊上也有。” 第16章 第 16 章 “那房里住的谁?” “唐霖。”走在前面的叶宛童道,“旁边那个房间是秦文山。” 四人结伴往前院走,院长刚才通知所有人集合。 京墨走在最后,双手环胸,没带他心爱的二胡:“你怀疑他有问题?” 叶宛童先点头又摇头:“说不清楚,你要说这人不对劲吧好像也没有多不对劲,但你要说他是个好人吧,我又觉得看着不像。” 好一个“看着不像”。 傅敏和听了就笑,说哪能光凭眼睛看就知道谁是好人坏人。叶宛童叉着腰瞪他:“面相!我看的是面相,懂不懂啊你?” 她说完,还嫌不够似的,又补充道:“你看你眼睛里这个红血丝,赤脉贯瞳,灾祸已至,你印堂还发黑,你这两天必倒霉!” 傅敏和回嘴:“我那是昨天晚上没睡好。” 叶宛童呸了一声,说你可离我远点儿吧。 “你别不信啊,真要出点啥事我肯定保护好你,我发——诶你哪儿去。” “你发五都没用,快滚。” 傅敏和还要回嘴,突然打了个寒颤。 他又感觉到那股视线了,这种莫名而来的怪异感让他如同被蛇盯上的青蛙一样如芒在背。 他立刻转头,那道令他后颈一凉的目光瞬间消失,身后空空如也,只能看见在不远处的草坪上缓慢走动闲聊的孩子们。 “怎么了?” 他眨了眨眼睛,说了声奇怪:“总觉得有人在看我。” 说话之际四人抵达前院,秦文山一看见他们,立马招手:“你们怎么才来,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们……” 后半句话他似乎有些忌讳,没说出口,傅敏和有意无意看了唐霖几眼,说:“没事,就是昨晚被吓着了,起得晚。” 唐霖一听脸色就变了,问怎么回事。 傅敏和将昨晚发生的事隐去胎仙七分真三分假地朝二人叙述了一遍,秦文山听完后脸色煞白,忙问:“你,你没事吧?” “我没事,还好我把门反锁了,逃过一劫,但有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时往唐霖那边儿看上几眼,好几次都和唐霖对视,却没有从他的脸上看出应有的惊慌和恐惧。 裴谦都死了,他还这么淡定? 还是说门前的血迹并非记号,其实昨天晚上根本没人去找他? 想到这里,傅敏和又补了一句:“你们昨天没事吧?” 秦文山摇头:“我一觉睡到天大亮,刚醒就听说死人了。” 唐霖也摇头。 这时,院长迈着婀娜的步伐朝他们走来,她换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脖子上戴着圆润的珍珠项链,头发也被烫成卷状仔细盘起,看起来精致又富贵。 她在众人面前站定,站她对面那几个睡眼惺忪蓬头垢面的姑娘活像被拔了毛的山鸡,光秃秃地缩在凤凰跟前。 有人低声嘟囔了句到处都是小孩儿还天天打扮,听着挺嫉妒。 “大家早上好。刚才我接到消息,昨天晚上有一位志愿者不遵守孤儿院的规定,没有为孩子们起表率作用,已经受到了惩罚,希望大家引以为戒。” “志愿活动今天正式开始,孩子们都很期待中秋节,每年都会准备画作,但因为身体原因,孩子们的美术老师这段时间无法授课,希望大家可以代老师给孩子们上这周的美术课。” 院长说完后,一直面色凝重的秦文山少有地露出了一个带着喜悦的笑容。 “除此之外,后勤部门也出现了一些问题。因为中秋节的菜品比较多,我们需要一些志愿者在这段时间帮忙采买和搬运食材。另外,孩子们的新衣服也得在节日之前赶制出来,需要几个人帮忙裁剪布料。大家可以自行分组,尽量选择自己擅长的事情,以便更好地为孩子们服务,共同度过一个愉快的中秋节。” 院长刚说完,人群就低声躁动起来,秦文山面露喜色,尽管压低了声音也遮掩不住激动的情绪:“你们和我一起吧,我是学美术的,我可以教小孩画画。” 秦文山显然一直记得他们帮助邢清清的恩情,想找机会报答。他的表情很兴奋,似乎在庆幸自己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傅敏和询问地看向京墨,京墨点了点头。 但一直沉默的唐霖突然道:“人是不是太多了?我们这么多人可以吗?” 这话说对也不对,毕竟他们四个再加上秦文山和唐霖就已经占了快一半的人数,但这种话难免破坏气氛,叶宛童站在一边看他,问那怎么办啊? 叶宛童明显在阴阳怪气,唐霖装没听见:“要不分两个人出去?” 他说的是疑问句,傅敏和却觉得他其实已经做好了某种决定,眼神也变化起来,带着几分探究去看他。叶宛童白眼一翻,说行啊,那我和大壮走? 于是两人结伴去了食材组,准备当一回大自然,不是,菜市场的搬运工,然而对方小队已经超出负荷,他俩只能辗转去勉强当一回裁缝。 方雨惊瞅着朝食堂渐行渐远的几位,疑惑道:“怎么都争着抢着去食堂?” 叶宛童咂咂嘴:“可能觉得食堂任务好做吧。” 也对,比起当老师做裁缝,搬运工算是三个任务里最不需要技术的活了,毕竟搬个东西总不能出错吧? 他们这组一共四个人,叶宛童、方雨惊、裴大师的小徒弟,还有那个一进来就在哭的新手姑娘。 那姑娘叫郝敏,二十出头,大学刚毕业,在去找工作的路上突然两眼一抹黑,醒来就在这儿了。叶宛童说你这名字起挺好啊,结果转头就跟方雨惊说人坏话。 “都不认识人家,少说两句。” 叶宛童小孩儿似的朝他做鬼脸:“嘴长我脸上,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回说傅敏和这边,院长说是教孩子画画,其实大多数时候根本用不着他们。一群小孩儿在画室里排排坐,每个人面前都摆着画架,上面铺着颜色深浅不一的画纸,一双双稚嫩的手一笔一画地细致描摹着画中的人物。 秦文山偶尔起来走一圈四下看看,但大多时候都看着自己面前的孩子发呆,不知道在想谁。 傅敏和和京墨对于美术完全一窍不通,两人在傅敏和单方面勾肩搭背下站在一边说悄悄话。 傅敏和:“年纪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在画人了……” 京墨:“不能画人?” 傅敏和:“不是不能,但是刚开始不都是先画什么苹果啊花瓶啊什么的吗?还有那个谁,画了好几年鸡蛋。” 京墨:“哪个谁?” 傅敏和半天也没想起是哪个谁。 他们俩说话的时候秦文山那头似乎遇到了什么麻烦,唐霖站在边上,见状叫了傅敏和一声。 “你女朋友有没有带化妆品?” 秦文山先是一愣,旋即一脸震惊地看向京墨,就差把“我□□是女的”六个大字写脸上了。傅敏和刚要解释,就见京墨从裤兜里掏了支口红出来。 他把那支口红给唐霖,唐霖嘟囔了句现在的姑娘家怎么长这么高。 傅敏和一口老血憋在嗓子里没喷,心说你也知道一般姑娘家长不到这么高。 唐霖把口红递给秦文山,秦文山震惊的目光又落在那支用了一半的口红上,接过口红的时候还询问似的看向傅敏和,意有所指地瞟了几眼京墨的胸。 傅敏和转过脑袋装没看见。 秦文山把口红给那个问他要红颜料的小姑娘,小姑娘坐在椅子上,笑眯眯道:“麻烦你啦,可以帮我上一下色吗?” “哪里?” 小姑娘指了指人像的嘴。 秦文山捏着那支口红仔仔细细地往画上涂,那手法颇为娴熟,一看就知道平时没少实践。傅敏和站在一边朝着京墨啧啧,京墨冷不丁冒出一句那你呢? 傅敏和啊了一声,还没说话门外的铃就响了,孤儿院的铃还在沿用过去的铁铃,那一敲起来叮叮狂响,傅敏和一抖,弯着腰在给小姑娘的画上色的秦文山也是一抖。 口红擦出去小半截,顺着嘴角往上扬,仿佛一道撕裂的伤口。秦文山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小姑娘却没说什么,朝他道了谢,慢吞吞从椅子上站起来,跟着自己的伙伴往外走。 秦文山一脸菜色,哆嗦道:“我,我今晚……” 唐霖一边拍他一边安慰道:“不会不会,不至于……” 他们前后出去,像秦文山一样面露菜色的还有跟着叶宛童和方雨惊一起出来的小徒弟,只是他的脸色比秦文山还要差上许多。 “怎么了?”傅敏和问。 叶宛童撇嘴:“这小倒霉蛋咔嚓几刀把布剪烂了。” 她那脸色臭得仿佛被咔嚓几刀剪烂了的是他们似的,傅敏和看看瑟缩的小徒弟,心中突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他们边说边往食堂走,傅敏和一手拉着京墨一手推着方雨惊,叶宛童走在最后,四人都走出去老远了,她还在不停回头看。 走在前面的秦文山和唐霖见状停下来等他们,傅敏和问:“看什么呢?” “好像有人在看我……” 叶宛童话音未落,傅敏和也感受到了那股视线。他们俩同时回头,却都只能看见身后被夕阳金红色光辉覆盖的高大建筑。 “奇怪……” 食堂内还是静悄悄的,四人打了饭,坐在角落里小声交谈。 采买食材的人在晚餐供应即将结束的时候匆匆赶回,一个个脸色惨白,三个女孩更是抖得连餐盘都端不住,他们各自分散而坐,不说话也不抬头。 其中一个女孩在打饭的时候隔着窗口望见铁盆里仅剩的肉汤底,哐当一声扔下餐盘,捂着嘴冲了出去。 晚餐在诡异而沉默的氛围中结束,众人各回房间,叶宛童站在门口瞅着院子左右来回看,似乎被那道不知何处而来的视线烦得不行。 十点钟声敲响,十三扇窗同时熄灯,傅敏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回忆早上唐霖那句“你女朋友”,还有京墨冷不丁冒出的那一句“那你呢”。 他是什么意思?“那你呢”?“那你会不会”,还是什么? 他盯着天花板出神,墙上的挂钟一分一秒地往前走,他却毫无睡意。他拿着手机翻了个身,想发条消息,却忽然想起京墨没有手机。 他的手机壁纸是默认的,买来就没换过,屏幕一开那光亮得跟一手电筒似的,差点没把他眼睛闪瞎。 傅敏和被那道光晃得眼前都有重影了,他掀开被子坐起来,甩了几下脑袋,想把眼前的十一点五十八晃出去。 “叩叩——” 外面突然传来敲门的声音,傅敏和原本夸张甩头的动作瞬间定格在原地。 “小和。”叶宛童在外面叫他,“开门。” 叶宛童怎么大半夜的来敲他的门? “小和?醒了没?”叶宛童的声音大了点儿,“快点开门,我房间里好像有东西,我怀疑是白天那玩意儿。” 傅敏和一开始怀疑外面那人不对劲,但他俩白天都感到被人从身后偷窥、或者说监视的这件事只有很少的人知道,npc更不可能知道。而且,不听npc的话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种事叶宛童绝对干的出来。 但保险起见,他还是没有第一时间开门:“什么东西?” “不知道,就听见洗手间里有声音,我一个人也不敢去看。你能不能先把门打开?在村子里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磨蹭。” 傅敏和听见“村子”两个字,右手搭在了门把上。 就在他拧动门把的瞬间,手机突然一闪,屏幕的亮光瞬间照亮了门前一小块地方。他本能瞥了一眼,瞳孔骤然一缩。 亮得刺眼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叶宛童发来的消息—— 你房间外面好像有东西。 第17章 第 17 章 傅敏和立马收回手,而屋外的“叶宛童”还在不停敲门。 “小和?开门啊,磨磨蹭蹭干什么呢?” “咱俩进来之前你不是说要带我和大壮去你家玩两天吗?你家在哪来着?” 敲门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拧动门锁的声音,对方的手掌似乎很干燥,和金属门把摩擦发出的声音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傅敏和反手就去锁门。 然而被卡死的门锁风雨不动安如山,任尔东西南北拧,我自岿然不动。弹簧锁咔哒一声弹开,他立马用背抵住门,一条腿死死蹬着墙角,生怕门给人推开了。 有一首诗怎么写的来着?恐惧是一扇薄薄的门,我在这头,想要我命的人在那头。 “赤脉贯瞳,灾祸已至,你印堂还发黑,你这两天必倒霉!” 傅敏和现在信面相了,叶宛童一语成谶,倒霉真来找他了。 门的另一边砰砰作响,傅敏和咬牙抵着门,就连眉毛都在用力,心想这要是砸在我身上恐怕能打死六个我。 那头叶宛童见发了一串消息没人回,急吼吼打了个电话过来,整个房间里瞬间“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喜庆得仿佛电视一开就能难忘今宵。 只是门外那位不速之客来得不是时候,像过年来家里的不熟亲戚的儿子,要死要活要进你房间,敲门的时候还把“你的房间我的舞台整不死你我不出来”写在脸上。 听见铃声,敲门那位停了两秒,那两秒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山雨欲来时的大风,下一秒,门上传来一声重物砸上的巨响,傅敏和整个人都被震得一抖,差点从门上跌下去。 好运还在源源不断地来,但傅敏和没觉得运气好,他手机唱出来的好运气都被门外那玩意儿敲走了,现在只觉得晦气。 “喂?什么事?!” “你怎么才接电话?”叶宛童语气不大好,似乎也碰到了什么棘手的麻烦,“你外面那是什么东西?” 他刚要说我哪知道,就听见一阵尖细阴森的低笑。 “嘻嘻……嘻嘻……” “操,要我说几遍,你他妈给我滚开——”电话里传来叶宛童的怒吼,五帝钱叮铃铃响起来,尖锐的骂声顿时被拉远,也不知出了什么事。 另一边京墨的房间内没有任何动静,傅敏和用力顶着门,不时往窗边看,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京墨房间门口的走廊。他空出一只手来给方雨惊打电话,扬声器里的彩铃声噜啦啦地响,直到电话快挂了才被人接起来。 “喂?”电话那头传来方雨惊急促的喘息声,伴随着砰砰闷响,似乎也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麻烦。 “你那边又出什么事了?” 那个“又”还没说出口,小院对面的房间内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惊叫,紧接着是开门的声音。木门被人从里面用力推开,撞在墙上又迅速回弹,生锈门轴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救命!救命——” 是个女人,声音因恐惧而变形,嘶吼着救命时显得狰狞又惊悚。院子里开始回荡起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女人惊慌的求救,让寂静的夜瞬间沸腾了起来。 “开门!救命,救命啊!” 她沿着走廊挨个儿敲过去,窗外很暗,似乎掉入了某种吸光物质凝聚而成的深渊。女人的敲门声逐渐靠近,眼见着就要抵达傅敏和的门前。 他的门前可有个不知身份的怪物! “求你们,开门!开门!救我,救救我——” 敲门声在叶宛童的房间门口止住,女人不可抑制地抖起来,剧烈的晃动引发了身体的共鸣,傅敏和甚至能听见她心脏狂跳和骨骼摩擦的声音。 “救——!” 光影变幻,遮住月亮的乌云被风吹散,晦暗阴冷的月光从天上落下来,照亮了攒动院中的鬼影。 绿色的夜叉争先恐后地从湿润的土地里爬出来,翻出的新鲜泥土泛着湿润的土腥味,恶臭的黏液糊在勾连的草皮上,踩着同伴的肩膀和脑袋,手脚并用地往上爬。 “别过来,别——啊!” 血溅在窗户上,被光投下的阴影落在傅敏和脸上,预示着下一个受刑者的悲惨死状。 女人的身体瞬间被涌出的夜叉分食,动脉中喷涌而出的鲜血将那些绿色头皮上稀疏的红色毛发染得更红,筋膜连着内脏和碎骨渣四处乱飞,有的溅在窗户上,像小爆炸般发出噗的一声。 傅敏和强忍着呕吐的冲动,迅速搬来桌椅和床头柜将门抵住。饥肠辘辘的夜叉们仿佛享用完餐前甜点的食客般躁动起来,猩红的眼睛随着巨大绿脸的转动来回甩动,迫不及待地等着正餐上桌。 砰——砰—— 门外的不速之客在解决掉送上门来的女人后又把目标放回了傅敏和身上,他心说我这魅力是有多大啊让你为我痴为我狂为我哐哐撞大墙? 木门被猛砸的砰砰声、钥匙串碰撞晃动的声音、每一把钥匙捅进锁孔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如同一首高潮迭起的交响乐。 寂静的夜里,混杂的噪声包围了这栋画地为牢如棺椁般的巨大白色建筑,最终钢筋撞上混凝土,血色的乐章在指挥者的收臂下戛然而止。 天花板上传来弹珠落地的声音,一颗染血的眼球从窗户的缝隙里掉进来,在地板上嗒嗒弹了两下,然后骨碌碌滚到他的脚边。 “你为什么不睡觉?开门,开门!” 傅敏和猛地转身,看见的是已经在前一晚死去的裴大师。他的皮被整张剥去,浑身血红,脸上的肌肉如同被烤得爆开的肉肠一样外翻,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齿痕和刀伤,额上的几刀深可见骨,甚至能看见头骨上凹陷的痕迹。 他的一只眼睛如死时般充血,另一只眼睛正在傅敏和脚边,被他转身时的一脚踩得稀巴烂。 透明的胶状体伴随着少量的血液从鞋底被挤出,仿佛被人一脚踩碎的果冻。 “我……我不是故意的……” 傅敏和本来还没多怕,结果现在说话直磕巴,裴谦用那只黑洞洞的眼睛望着他,瞬间消失在了窗外。 砰—— 撞门的力度越来越大,就连门后沉重的柜子和家具都随之震动,隔壁不时传来叶宛童的怒骂,伴随着银铃铛摇晃的声音,以及更远的房间内男人女人们惊恐的惨叫。 脆弱的木门在不停的撞击下摇摇欲坠,整块的木板中心裂出一条肉眼可见的黑痕,在噼咔的断裂声里被无限延长、扩大,与此同时,隔壁突然传来咚地一声巨响! “小和!” 京墨的喊声在这个混论嘈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亮,傅敏和应了一声,与他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门板被彻底砸碎的声音。 一只青紫色的巨手如剑般刺穿结实的木门,砸出一个拳头大的豁口,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紧接着,一只红黑相间的眼睛贴了上来。 那只眼睛上蒙着一层边缘泛黄的浑浊黏膜,黑色眼珠转动的时候,周围被染红的眼白随之晃动,如同一汪被搅动的血水。 黑色眼珠翻动,几次隐进眼皮,只留下一片血色的眼白。它在房内逡巡看了几圈后,猛地一抖,原本隐进眼睑内的黑色眼珠突然闪至中间,死死锁在了傅敏和身上。 血眼弯起来,像是在笑,接着隐进黑暗,破裂的门洞里再次伸进一只手。 那只手沿着门洞粗糙的边缘来回摸索,一把抓住了抵在门后的床头柜,拽着一角猛地一甩,几十斤重的实木柜子竟然硬生生飞了出去。 咚! 柜子砸在地上,傅敏和猛退了几步。 时间已经由不得他逃得更远,将门后的障碍清扫完毕后,那只手晃动着脏污的指甲,摸到门锁,咔哒一拧。 房门应声而开,裴谦的身影逆着光,身上的白色制服上溅满了新鲜的血液以及骨肉的碎渣。 他的身的香气和血腥气混成一股如呕吐物般难闻的气味,傅敏和捂着胸口干呕,看着他缓缓从腰后抽出一根黑色的橡胶棍,露出一口红牙:“你怎么还不睡觉?” 傅敏和退到床边,把手伸进枕头底下,握紧了藏在下面的匕首。 裴谦站在原地,手电的光在屋内不停晃动,几次照在他身上。他那没有皮肤的身体不停地往外渗血,粘稠的血液从白色的制服内流出来。 他仿佛一个用蜡制成的人,血液从头顶开始缓缓下淌,先是肩膀,然后是胸前、双腿、脚下。不停涌出的血液聚集在地面上,仿佛被高温灼烧融化后的蜡油。 “你怎么不睡觉?你为什么不睡觉——” 话音未落,他已经冲上前,一棍砸向傅敏和的脑袋。傅敏和就地一滚,还没滚出去就被人拎着衣领甩出门外。 骨肉撞在水泥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他立马爬起来,挡开扑上来的夜叉,屋内的方雨惊闻声就要开门,他用匕首卡住夜叉的巨口,喝道:“别出来!” “小心后面!” 方雨惊出声提醒但为时已晚,耳后的劲风呼啸而至,傅敏和一拳砸进夜叉的巨脸,但此时转身已经来不及。橡胶棍照着他的颈侧落下来,就在这时,旁边的房门突然被推开。 裴谦的脑袋顿时伴随着射溅的鲜血飞出去老远,一起飞出的还有原本放在制服口袋里的别的什么。 傅敏和没看清,京墨掣刀而出,那道高瘦的身影拎着长刀,如同从天而降救世的神明。 有那么一个瞬间,傅敏和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但他已经没有时间去回忆。 “你出来干什么?!” 京墨背着他的二胡,一甩刀上的血,握住他的手:“救你。” 傅敏和反将那只手握住,越过裴谦无头的身体,拉着京墨往外跑。 裴大师趴在地上来回摸索的姿势看起来有点儿好笑,傅敏和还记得小时候大家在院子里玩,围着个小孩唱谁谁谁的头,像皮球,一脚踢到百货大楼。 他路过裴大师的头的时候还踢了一脚,那颗圆溜溜的脑袋咻一声飞进绿色的夜叉潮水里,也不知道能不能到百货大楼。 突然,走廊上紧闭着的房门被人打开,方雨惊从里面甩出一个鬼叫着的怪物。 那怪物大概半人高,不停地发出尖叫和哭喊,在空中划过一条圆润的抛物线,扑通一声坐在地上,看身形像个小孩。 傅敏和心想我刚才不会也是这样飞出来的吧? 几道澄黄的符咒从叶宛童房间的窗户里飞出来,落在那小怪物的身上。 天上的乌云瞬间翻涌起来,伴随着隆隆的雷声,原本盯着傅敏和咽口水的夜叉们被突然异变的天色吸引,傅敏和趁机带拉京墨往外疯跑。 “他们……” “院长说的是不能出门,他们俩没出门!” 话音未落,被落在后面的院内突然传来一声轰隆巨响,京墨闻声回头,只见一道紫青电光从天而落,仿佛天神的长鞭。闪电划破夜幕,将两人惨白的脸色照得雪亮。 片刻后,傅敏和的手机叮咚一声,收到了叶宛童发来的信息。 【下次少发点誓,真会被雷劈的。】 这条短信让傅敏和想起了他刚上大学军训的时候,每天都等着渣男发誓,好下场暴雨把学校操场给淹了。 京墨见他半天没说话,问怎么了,傅敏和一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刷一声把手机塞进口袋里。 “没,没什么。” 如果表情能自然一点儿的话,可能看起来真的没什么。 但他现在的表情像极了半夜和狐朋狗友喝完酒吃完饭后偷摸回家,以为女朋友睡了结果女朋友没睡,坐在客厅问你去哪儿了,他说我没去哪儿,好死不死朋友在这个时候发来条语音,问你喝那么多到家没。 不过现在这位“女朋友”似乎没有要深究的意思,京墨听完点头,说:“你那个歌……”他指傅敏和的口袋,“挺喜庆的。” 可不喜庆吗,他们进来之前在酒店里打牌,叶宛童算牌比算卦还准,杀得他们俩底裤都输没了,写了一堆欠条,就连手机铃声都被强行改成好运来,美其名曰喜庆吉利,下次赢钱。 傅敏和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尴尬地边点头边笑,笑着笑着又回头看了一眼。 没有夜叉追出来,不知道是被刚才那从天而降的一道惊雷超度去了西方极乐,还是它们的活动范围只被限制在那一小块地方。 夜很深,月亮隐在云层后面,眼前的场景都雾蒙蒙的,仿佛蒙上了一层半透明的白毛。 立在拐角的路牌隐在月光下的阴暗处,黑乎乎的看不清楚,两人沿着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片刻后停在一栋建筑前。 这是一栋两层小楼,看不清墙体颜色,却能看见檐角蔓延至墙壁上的明显裂痕。傅敏和四下看了看,转头发现京墨站在旁边,盯着墙角出神。 “怎么了?” “那边,”京墨抬手指了一下,“好像有东西。” 傅敏和一听,顿时如临大敌,立马将京墨护在身后。 入夜后的天还是有些凉,周围起了风,吹得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像极了鬼片里发现异动还要硬着头皮上去送头的炮灰。 所幸这次炮灰运气比较好,拐角背后没有突然冒出什么吓死人的鬼脸,但傅敏和和京墨还是不约而同地愣在了原地。 吸引京墨注意的是一朵花,在朦胧的月色下泛着粉白色的光晕,花瓣一重叠着一重,如同少女舒展而开的巨大裙摆。 他们曾经见过这朵花,在叶宛童往群里发的那张照片里。 现在,他们也来了孤儿院西边、那个被院长禁止进入的花园。 第18章 第 18 章 花香随着夜风弥漫在空气中,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整个花园包裹住。 两人正想四下看看,突然,隐在花园一角内的小房子闪起灯,暖黄色的灯光在窗户上投出一个略有佝偻的身影,接着又传来悉悉簌簌的响动声。 叶宛童说过,西边花园里有个园丁。 园丁披着一件薄衬衫推门出来,手里拿着个年纪比傅敏和还大的银色铁皮电筒,昏暗的电筒光在黑暗的花园中晃起来。 “是谁?给我滚出去!”他吼道,语气很凶,听起来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他左手拿着手电,右手拖着一把修剪树枝花叶的巨大剪刀,每当刀刃撞在泥地里突起的石块上时就会发出铛地一声脆响。 园丁开始在花园里走动起来,他们情急之下随便找了扇窗户,咬牙把锈了的锁掰了,偷溜进了屋内。 两人紧贴着墙壁,中间隔着一扇旧窗,手电的黄光几次从窗外照进来,角度只要稍微偏移一点就能照在他们身上。 巨大的剪刀像是进村的鬼子,随着园丁的走动开始扫荡。两片金属刀刃不断开合,发出铮铮的声响,仿佛悬在二人头顶即将下落的铡刀。 园丁用大剪刀的刀尖抵着水泥墙面划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老旧的墙皮扑簌簌落在地上。 片刻后周围又陷入死寂,傅敏和微微转过头,朝着京墨做口型:现在怎么办? 他说着就往边上看,示意要走,京墨摇头:等。 傅敏和刚想问等什么,大开的巨剪刀刃就从窗外猛地刺入,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巨响,在一片破碎的折射光影中咔嚓一声狠狠合上! 这一下盲刺擦着他的肩膀过去,再往里一点就能把他的脑袋一整个剪下来。 傅敏和吓出一身冷汗,双腿止不住抖动起来,京墨反握着刀,盯着破碎的窗口。 窗外的月光被遮住,蒙上一片阴影——园丁过来了。 这是一个身材佝偻却十分强壮的男人,大半个窗户都被他的身体遮住,巨大的阴影从窗外投入屋内,同时进来的还有一只粗犷变形的大手。 他沿着窗台摸索了一圈,好几次都蹭着傅敏和的头发过去。 傅敏和的头发在上次从山里出来的时候被村长削掉了一块,男人来回摸索了七八圈也没找到人,这才收回手,将那柄巨剪狠狠插入地面。 金属没入泥土发出噗的一声,傅敏和蹲在地上,听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终于松了口气。他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两条腿软得像面条,京墨伸手扶他,两人瘫到窗口看不见的拐角处喘气。 他背上全是被吓出的冷汗,京墨脸色也不好,冷汗顺着脸颊流下来,淌湿了白色的短袖衣襟。 傅敏和心有余悸,低声问:“上去看看?” 京墨点头,两人摸着黑上了二楼。 二楼的结构和一楼相似,楼梯连接着走廊,走廊两侧整齐地立着一扇又一扇门。 他们不敢开灯,只能鬼鬼祟祟用手机电筒照明,亮度还得调到最低,生怕被人发现。惨白的手电光照亮了走廊尽头的门牌,“院长办公室”五个大字被红漆刷在木牌上。 傅敏和放轻脚步走到门前,拧了拧门把手,发现从外面上了锁。 “里面应该没人。” 京墨下意识道:“开吧。” 傅敏和停下动作看他:“你怎么知道我会开锁?” 京墨一愣,怔怔地看向他,片刻后反问:“你不会?” 傅敏和眨眨眼,从口袋里摸出几个黑色的发卡,捅进钥匙孔里来回捣鼓。他一只耳朵贴在门上,一只耳朵朝着京墨,一边撬锁一边跟人搭话:“上次在山里的时候我开过锁?” 京墨站在旁边拿着手机照明,闻言说不知道。傅敏和还想问,门锁就传来咔哒一声,他握着门把的手一转,推开了一条缝。 保险起见,他们俩没敢直接进去,一个叠一个地缩在门口往里看,看了半天确定没人才敢把门打开,进去后又迅速从里面反锁。 京墨似乎对他的手机很有兴趣,进门后拿在手里摆弄,手电光一会儿照这边一会儿照那边,舞台灯光秀似的。 片刻后,京墨从办公桌抽屉里翻出本相册,招手让他过来看。 这本相册很厚,里面都是黑白照片,看起来很有年代感,尽管避光保存,里面的透明塑胶袋还是略微有些泛黄。 京墨把相册捧在手里,傅敏和挨着他蹲下。 前面十几页放着的都是院长和孩子的照片,记录着孩子一天天的成长。孩子长大成人,身高随着照片的时间线从院长的膝弯一路长到肩头,像是雨后的春笋般嗖的窜高。 京墨摩挲着相册的手突然顿了顿,两道漆黑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小和,你觉不觉得这些照片有些怪……” “哪里怪?”傅敏和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在翻了几张照片后也皱眉道:“院长这么多年……怎么没有变化?” 从第一张到最后一张,时间线跨度大概有二十年,可院长的身材和容貌没有丝毫的变化。 她的美貌和优雅似乎被定格在了第一张照片里,之后每一张照片中的院长,都像是从第一张照片中复制粘贴出来的数据图像。 京墨又往后翻了几页,他翻动的速度很快,动作难免粗鲁,有几张照片从破了的塑胶袋里掉出来,傅敏和伸手去捡,在里面发现了一张合照。 那是一张集体照,粗略数有十多个人,站成两排。因为拍摄者的距离很远,照片里每个人的脑袋都被缩成小小的黑点,头发的黑色和皮肤的灰色混在一起,像是被滴了水晕开的墨汁。 他们靠在办公桌边,相互依偎在一起,手机发出低电量提示,傅敏和关了电筒,用他闪亮亮的屏保照明。 这张合照应该保存了很久,没有塑封,四角明显泛黄。上面的人脸模糊不清,站在边缘的人甚至因为照片材料的泛黄老旧而完全失去了颜色,只剩下一小截衣服。 傅敏和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保存,又在办公桌内翻找起来。片刻后,他从最下面的抽屉里翻出了一本被撕去封皮的记录本。 记录本的内页残留着黄色的水渍痕迹,上面的文字已经看不清楚,墨迹被水晕开,变成黑灰色的墨晕。纸张褶皱而脆弱,呈波浪形,翻动的时候发出哗啦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异常刺耳。 京墨放下相册凑过来,傅敏和粗略翻了两页,发现这是一本花名册,每一页的页首都贴着一张黑白色的一寸证件照。 “这几页被人撕掉了。”京墨指着残留在书梗处毛躁的纸张边缘示意他看,傅敏和又往后翻了几页,发现花名册的线装有部分开散,大半内页都被人粗暴地扯掉了。 有几张没撕干净,剩下一小半孤零零地立在两张纸中间,上面用黑色的墨水笔潦草地写着“已去世”三个大字。 “被撕掉的都是已经去世的人?” 京墨不置可否,抓着他的手往后翻,突然指着一张照片道:“这个人我们见过。” 照片的主人是一位中年女性,面对镜头时似乎有些拘谨,眼神略有瑟缩,羞涩地笑着。 这张照片的画质很差,并不能清晰地拍出五官细节,有些地方的墨迹甚至因为保存不当而向外晕开,模糊了那双漂亮的眼睛,一条浅浅的灰线从她的左眼眼角向下,一直延伸到嘴边。 傅敏和没认出来,向京墨投以一个询问的眼神。 “食堂。她是那个在食堂给我们打饭的大姐。” 傅敏和顿时想起她左眼眼角的那条疤。 “这是孤儿院工作人员的花名册?”他问。 “有可能。”京墨点头,“把这些也拍下来。” 花名册中残留的纸页仅剩十二张,其中大多数记录的信息都因为保存不当而变得模糊不清,无法辨认出字迹的准确含义。傅敏和一张一张地拍,临了了还没忘记把那“已去世”三个大字拍下来。 拍完最后一张照片,手机自动熄屏,彻底没电了。 京墨见状,把相册和花名册放在一边,靠在办公桌边上,握住傅敏和的手腕。 青年原本因失去照明工具而慌乱的情绪瞬间被安抚,京墨往他身边挪了挪,轻声道:“休息一下吧。” 他把头靠在傅敏和肩上,呼吸很快变得平稳绵长起来。 黑暗中一切声音都被无限地放大,京墨平稳的呼吸伴随着夏夜花园中窸窣的昆虫叫声,一起一伏混成一首轻柔的催眠曲。 时间已经很晚了,傅敏和揽着京墨的肩膀,在夏夜的虫鸣中嗅着京墨发间的香气陷入沉眠。 他又做了一个梦。 红龙巨大的身体在山体中穿梭,绵延的山脉一座接一座倒塌,被绞断的植物根茎混在红色的泥土块中从天而落,如同燃烧着火焰的巨石,在地面上轰隆砸出大坑。 天际蔓延着云霞的火色,青年手提长刀,身后映着半沉入山的夕阳,狂风将一袭玄袍吹得猎猎作响。 红黑色的龙角刺穿山脉,群山随着龙息而晃动,大地都在震颤,龙首从泥岩中缓缓探出,睁开了那双妖异的血色竖瞳。 “你杀不了我,神子——” 再醒来时窗外已经隐隐现出天光,夏天天亮得早,不过四点多已经能看见山边的亮光,两人将相册和花名册放好,蹑手蹑脚地下楼。 园丁的小房子隐在乳白色的晨雾深处,藏在花园一角,仿佛暗中窥探伺机出击的猛兽。傅敏和不由加快了脚步,匆匆忙忙返回住处。 院内一片狼藉,天边映出霞光后夜叉自动退去,只留下满目疮痍的小院、被嚼得稀烂的骨肉残渣,以及干涸了的绿色黏液和黑色血迹。 草坪中间有一大块焦土,略微向下凹陷,形成一个半大的土坑,被烧黑的草和泥土围在土坑的边缘,坑底躺着一具已经焦黑的尸体。不少房间的门都开着,但里面的落魂者已经不见踪迹。 “这是第三个了吧?”方雨惊的声音隔着老远从走廊尽头传出来,隔着虚掩的木门听起来闷闷的。 那个房间的门口满是飞溅的血迹,喷涌而出的鲜血一路流进屋内,方雨惊带着几个人围成一圈,窗户底下的沙发上躺着脸色煞白的叶宛童。 她紧闭着眼睛,缩在沙发的角落里,漆黑的眉毛紧皱着,似乎做了什么可怕的梦。 听见动静,屋内的人明显紧张起来,往后躲的往后躲,抄家伙的抄家伙,凳子腿晾衣杆什么都有,傅敏和还看见个拿莲蓬头的。 “别动手!是我!”他立马护着京墨往后缩,边退还边朝那位拿着莲蓬头的大哥喊:“别砸别砸!那玩意儿可不兴砸!” 方雨惊颇为憔悴,明明只熬了一晚上,却看着像是八宿没睡,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他好半天才把那俩认出来,隔着那大哥朝他们招手:“来,小和,来。” 傅敏和跟京墨这才重新靠过去。 路过叶宛童边上的时候京墨多看了两眼,方雨惊注意到,揉了揉满是血丝的眼睛:“昨晚那雷闹的,一张雷符差点要她半条命,还没缓过来。” 京墨点头,从沙发上抽了条毯子给她盖。 “昨天晚上我们走后出什么事了?” 昨天晚上他们走后,叶宛童一道雷符把那小怪物和一帮子刚从土里刨出来的新鲜夜叉直接送上了天。 雷落后叶宛童没了动静,但夜叉还在源源不断地从地底爬出来,与此同时,他们每个人的房间里或多或少都开始出现异动。 那个被方雨惊扔出来的小怪物就是从洗手间里爬出来的,他半夜被一阵拍皮球的砰砰声吵醒,打着手电循声去厕所,一眼就看见只站在马桶边上拍皮球的小鬼。 小鬼冲他嘿嘿笑,说这世界多奇妙。 叶宛童的房间里不知道进了什么,但听那笑声和叶宛童的语气也知道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 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那个被吓得不顾院长警告跑出来到处敲门喊救命的女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所幸他们这批落魂者大多都是老手,深知绝对不能违背npc意愿这个道理,所以哪怕被男鬼女鬼小孩鬼追得满屋子乱窜,也不敢轻易开门出去。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比如可怜的小徒弟,不知道是不是被师父哄着开了门,直接被一口咬掉了半截脖子。 那具惨烈的尸体被大伙儿粗略处理了一下,说是处理,其实就是找了张干净床单给人盖脸上,走得体面点儿。 傅敏和盯着尸体脸上沾着血的白床单,古怪地看了京墨一眼。 京墨显然也有和他一样的疑惑——任务为期七天,下周一结束,昨天不过是第二个晚上,为什么所有人都遭到了攻击? 井是不兴搞连坐那套的,他们不可能同时违规,而昨晚发生的一切显然违背了井的规则。 “你——” 傅敏和的身体突然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起来,后背仿佛被一根坚硬的冰刃捅穿,冰霜从后心开始蔓延,连四肢都要被冻住。 沙发上的叶宛童也开始发出低哑难受的呓语,就连京墨和方雨惊都冷不丁的一个哆嗦。 又来了,那道总在背后出现的视线。 傅敏和发着抖转身,终于在角落里看见了一个伫立着的黑影。他迈动发软的双腿,两步一歪,倒在地上。 已经冲出门外的京墨见状迅速折返,一把托住他。 “我,我……” 他难以抑制地浑身颤抖,叶宛童的口中也不停地发出急促低沉的古怪声音,方雨惊用毯子把她裹紧,伸手擦她额头上的冷汗,嘴里轻轻唱着哄小孩的歌。 秦文山见状也上来帮忙,他和京墨一起把不停抖动的傅敏和扶到沙发上,旁边的唐霖看着京墨小声问:“这是怎么了?” “他们,他们好像中邪……”那个被叶宛童调侃好命的郝敏缩在离床最远的位置,“我,我小时候在乡下见过……鬼上身的人就……就是这样……” 她刚说完,角落里突然扑通一声,众人闻声去看,只见那个和郝敏一起进来的新手跌坐在地上,惊恐地看着傅敏和。 郝敏给他吓了一跳,还以为他也中邪,啊一声往旁边一跳:“你你你,你干嘛?!” 傅敏和用力握着京墨的手,想以此攒点力气,好让自己抖得没那么厉害。那个新手他有点印象,叫傅罡,五百年前和他还是一家。 “昨……昨天……”傅罡咽了口口水,结结巴巴地开口,“昨天我们几个人的任务是去买菜,但是,这个孤儿院,这个孤儿院它,它根本出不去……” 井中的世界虽然源自平行世界,但其实并不完全等同于外面的世界。 帝江也说过,井中世界是交叠在一起的,可能看上去只有一个世界,但其实是由七八个世界共同组成的。 天道把他们拉进来,想要借助他们的力量把重合的世界分开,为了避免他们一走了之,自然会有禁制。 比如怎么也走不出去的村子,或者出不去的孤儿院大门。 眼见着太阳一点一点往西边去,几个人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谁也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最简单的任务竟困难到可能全军覆没。 没有人说话,但他们都知道,天黑之前找不到食材,他们就会变成食材。 于是有人把目光投向了裴谦的尸体。 反正任务失败都要变食材,那么为什么不让已经失败了的人做点贡献呢? 于是提议的女人指使另一个男人把尸体装在麻袋里送去食堂当作加餐,而当天晚上,他们也变成了意料之外的加餐。 傅敏和想起昨天晚上和他面面相觑的裴大师,突然想起了什么,挣扎着往外跑,扑通一声摔在院子里,在腥臭的草坪上摸索起来。 片刻后,他在自己房门前的角落里,找到了一片被人踩进泥里的、沾着鲜血的干花瓣。 第19章 第 19 章 花瓣散发着浓郁的香味,恍惚之间傅敏和似乎又回到了昨天晚上,拿着橡胶棍的裴谦把门砸开的时候。 “小和!” 方雨惊从房间里冲出来,京墨跟在后面,两人托着他的双臂把他扶起来,傅敏和正要说些什么,京墨借着方雨惊的遮挡用力握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他立即会意,借着方雨惊高大的身体遮掩,偷偷把那片花瓣放到了京墨手里,然后抖着腿爬起来。 方雨惊扶着他往回走,欲盖弥彰道:“你不至于吧?胆子这么小,这就把你吓着了?” 一边的京墨脸色也露出责备神色,将他重新扶回沙发上。傅敏和缩了缩脖子,略有拘谨地在屋内看了一圈。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引起太多的关注,屋内大多数人仍旧把注意力放在傅罡身上。他那磕磕巴巴的叙述显然勾起了一些人不好的回忆,有两个女孩听完后脸色一白,捂着嘴就往外跑。 没一会儿外面传来呕吐的声音,傅罡的脸色也不好看,他不停地咽着口水,似乎想把已经顶到喉咙管里的胃酸咽回去。 傅敏和装模作样羊癫疯似的抖了半天,等到彻底没人注意他们这边的时候才停下来,一只手酸得直抽抽。京墨蹲在沙发边上,伸手去摸他额头,旁边的唐霖嘟囔说你女朋友对你真好。 叶宛童被这一通动静吵醒,方雨惊见状去隔壁拿来保温杯,她捧在手里,裹着小毯子嘬里面的枸杞吃。 傅罡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到底没忍住,也出去吐了。 叶宛童喝了水缓过来点儿,欲言又止地看了傅敏和一眼,秦文山看出他们有话要说,识相地拉着唐霖走了。 郝敏还站在角落里,见其他人都出了门,抱着胳膊搓了搓,说那我也走啦?然后不等傅敏和说话,一溜跑回自己房间,顺手还把门给带上了。 “你们昨天去哪了?”叶宛童顶着俩黑眼圈,声音哑得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京墨起身把门反锁,又在屋里走了一圈,确定没有其他人后才道:“我们去了西边的花园。” 他们将昨晚的经历仔细叙述了一遍,方雨惊听完点点头,道:“昨天晚上死了三个人。” 分别是跑出来敲门求救的女人、裴谦的徒弟,还有一个负责在白天搬运食材的男人,好像叫齐勇。 女人的尸体被夜叉分食,小徒弟现在躺在床上,已经凉透了,而齐勇则彻底没了踪迹,只有溅射在床单上的血迹昭示着他曾来过这个世界的事实。 傅敏和看着被白布遮住的小徒弟,转头问京墨:“他昨天把布料剪坏了,这是惩罚吗?” “难说。”京墨微垂着眼睛,看着那张染血的白布出神,“这个世界有些奇怪……现在看来有四个人触发了死亡条件,但他们并不全都是被夜叉杀死的。” 裴谦死于巡夜女人的那一棍,而昨天晚上求救的女人,或许也死于裴谦的那一棍。 齐勇十有八九已经被夜叉吃了,但裴谦徒弟的死法有待确认。 虽然他半根脖子都被咬断,伤口的咬痕和夜叉吻合,可有一点很奇怪——他没有被吃掉。 夜叉是井中的行刑者,代表着掌控这个世界的npc的绝对意志。而所谓刑罚,就是成为饥肠辘辘的夜叉的口粮,就像在永宝村的时候,得罪了胎仙的人都会被夜叉杀死吃掉。 “有没有可能……这个世界里关键的npc可能不止一个人?”傅敏和问。 京墨点点头,说有可能。 这时,墙上的挂钟指向清晨六点,方雨惊的手机闹铃响起来。他关了手机,搓了搓叶宛童冰凉的手,问:“现在感觉怎么样?” 叶宛童的脸色还是很差:“还行,死不了。” 她一打牌都要算上一卦看看能不能赢钱的人对死这个字倒是没多大忌讳,方雨惊听了笑,知道她没大碍,道:“那就回去洗漱一下,换件衣服。志愿活动还没结束呢。” “说到这个,我想起一件事。”叶宛童突然道,“昨天我给那些小孩量身材尺寸的时候,有几个体味很重,那味道……有点儿像我奶奶。” “像你奶奶?” “怎么形容呢?反正挺怪的,不像小孩身上的味道。啧,这孤儿院看着条件挺好,不会连澡都不给人洗吧?” 她说着目光就投向那个被人放在门边柜上的莲蓬头,傅敏和不动声色地挡住她的视线。 突然,房门被敲响,外面的秦文山道:“傅敏和?你们在里面吗?” 蹲在沙发边上的京墨起身把门拉开一条小缝,秦文山的眼镜反射着七彩的光晕,他急道:“你们快出来!院长来了,让我们集合,有事要和我们说。” 京墨往院子里看了一眼,见有不少人都匆匆往外走,这才把门打开。秦文山站在门口等他们,不时往房间里看上一眼,眼神颇为担忧,不像是装出来的。 院长笑吟吟地站在楼前等他们,等人来齐了,才用她那缓慢而轻柔的声音道:“大家都起得这么早,看来对我们的志愿活动抱有相当大的热情呢。” 抱有相当大热情人们干笑了两声,乌黑的眼袋都快耸拉到嘴角了。 “这周日就是中秋节,我们将在前院举办中秋晚会,届时所有的孩子和工作人员都会前来参加。孩子们我会负责通知,但院里的工作人员比较分散,希望大家可以利用这几天的时间分发请帖,务必确保每一个人都会在中秋节当天前来参加晚会。” 她说着,从手包里翻出一沓金黄色的请帖,递给离她最近的郝敏。 郝敏立马像是被火燎了似的猛退两步,双手护在胸前,背微微躬着,摆出一个极度抗拒的防御姿态,像只炸毛的猫。 院长微微眯起眼睛,盯着她上下打量了片刻,又将手中的请帖递到下一个人面前。 下一个人是傅罡,他看着那沓请帖搓了搓手,也没敢接。 实际上没有一个人敢接,仿佛院长手中拿着的不是请帖,而是盛装着灾厄的潘多拉魔盒。 片刻后,请帖被递到了京墨面前。 秦文山在后面拉他的衣服,低声说别接,京墨没理他,撩起眼皮看了院长一眼,然后伸手接下了一沓厚厚的请帖。 院长终于笑起来:“务必亲手交到每一位工作人员的手里。”她说完,朝着京墨一点头,扭着腰走了。 院长的身影一消失在拐角,原本站在一起的人们就立即散开,如避蛇蝎瘟疫般退出去老远,警惕地看着京墨,生怕他把手里的请帖塞到自己手里。 秦文山急得揪头发:“你疯了?!” 京墨看了他一眼,当着他的面将请帖分了一半给方雨惊,然后伸出手拍了拍秦文山结实的肩膀,朝着院长离去的方向走了。 其他三人跟上去,傅敏和朝他伸手:“也给我几张吧。” “你别去。”京墨皱眉道,“你和宛童留在这里,请帖我和雨惊去送。” 开玩笑,这孤儿院这么大,工作人员就那么几个,他们俩现在看着柔弱得跟豆芽菜似的,手一掐就断了,待会儿别人没找着,自个儿先过去了。 叶宛童啊的一声拔高了声音:“我又没事——” 只可惜京墨的态度就像死活不肯女儿嫁给渣男的老爸一样强硬,傅敏和不大想跟京墨争论,叶宛童这便宜闺女又干不过爹,两人只能被迫留在原地。 两人走后,叶宛童百无聊赖地坐在台阶上摆弄手机,傅敏和在一边坐立难安,一会儿站一会儿坐,还搁那儿来来回回走,活像个半夜等不到老婆回家的怨夫。 后来叶宛童被他走得烦了,站起来说走走走,走什么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老婆跟人跑了,想去看就去,磨磨唧唧什么。 两人结伴往外走,正好撞见唐霖回来,叶宛童眼尖,见他右手掌心里有血,问你怎么了。 唐霖手里拿着把钥匙,隐约能看见掌内交错纵横的伤口。他把手往回缩了缩:“昨天晚上不小心受伤了。” 他说完,走到院里匆匆打开秦文山的房门,在里面翻找起来。 叶宛童的表情凝固在脸上:“那个什么秦文山,真的是邢清清男朋友?” 她刻意强调了“男朋友”三个字,傅敏和回头看了一眼。 不少孩子聚在草坪上,三五成群聊着天,刷着蓝黄漆的健身器材人满为患,比旁边的滑梯还受欢迎。 叶宛童捧着保温杯眨眨眼睛,说我三岁就不玩这个了。 “那你三岁的时候干嘛?” “站我师父边上背道德经,”叶宛童撇撇嘴,指着个孩子脚底下的漫步机,“他老人家就踩着那玩意儿打太极。” 傅敏和听了笑,引着她往前走。 他们俩围着广场和草坪走了几圈,叶宛童水喝多了要去洗手间,把还剩半杯的枸杞水塞给他。傅敏和有点儿渴,在角落里找见个自动贩卖机,按了瓶矿泉水。 他靠在走廊边上喝水,不远处跑来个小孩,一张小脸通红,像颗新鲜饱满的西红柿。傅敏和看他呼哧呼哧喘得不行,问你要不要喝水? 天上的太阳很大,那小孩看看自动贩卖机,又看看傅敏和衣服上贴着的志愿者的标,点头说好。 傅敏和朝那柜子一指,说你挑一个吧。 他原本以为那小孩儿会让他给买瓶冰饮料,结果没想到对方指了指他手里的保温杯:“那里面的水是热的吗?能不能给我倒一点儿?” “这个杯子不是我的。” 傅敏和把不太准这小孩儿想干嘛,也不敢轻易把叶宛童的东西拿给人家,正犹豫,就听那小孩道:“那就算啦,我自己回去喝吧。” 他说完,喘匀了气,将双手背在腰后,像个小大人似的慢悠悠地走了。 又过了几分钟,叶宛童骂骂咧咧地回来,她的声音外强中干,还很虚弱,像极了小说里马上嗝屁还要放狠话的反派。 “现在的小孩怎么回事,躲在卫生间门口吓人。”她甩着手往傅敏和这边走,不时回头看,手上的水甩了傅敏和一脸。 傅敏和无奈地把脸上的水抹了:“又怎么了?” “一个小女孩儿,脸上有块胎记,一声不响站在卫生间门口,我一出去还以为是脏东西。” 她咬牙切齿地拧开保温杯盖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拧那小孩儿的脑袋。 傅敏和眨了眨眼睛,心说有的人平时看着身娇体弱连瓶盖都拧不开,说不准上火的时候连人脑袋都能拧下来。 “脸上的胎记还能把你吓着?什么胎记?” 叶宛童脸一黑,怒道:“不是把我吓着了!我能怕那玩意儿吗?!”她说着就伸手指自己的嘴,手指沿着嘴角往上滑,“就这儿,红的,看得我还以为她嘴让人剪了!” 傅敏和尝试代入了一下,想起了产婆咧到耳朵根的嘴角。他啧了一声,心说这要是我肯定也能给吓着。 叶宛童又喝了两口水,盖上盖子开始涂唇膏,嘴里还嘟囔这地方怎么这么干燥。傅敏和站在旁边看,突然想起一件事。 “那个女孩的胎记在左边还是右边?” 叶宛童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不确定道:“左边吧?长得真不是地方,胎记这玩意儿想去掉得做整容手术,很麻烦的……” 这时,又有孩子从边上陆续走来,叶宛童话多,指着其中一个的胳膊问:“这半个老虎谁给你画的?小孩子别整这些花里胡哨的,没事多看点书。” 那小孩没理她,脑袋往旁边一甩,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叶宛童嘿一声说现在的小孩怎么不学好,乱七八糟的电影看多了吧,小小年纪学什么□□,还在身上画个老虎。话一说完,她自个儿也顿住了,眼神陡然变化起来。 “那个图案——” 走到拐角的孩子似乎听见了她的声音,突然转过头来,眼神锋利,像是即将从空中俯冲而下啄死野兔的鹰。 叶宛童被那眼神震住,一时愣在原地,傅敏和赶忙扯着她往反方向走。 “他……”叶宛童说着就要回头看,傅敏和一把按住她的后脖子,低声喝道:“别回头,往前走。” 她整个人几乎被拎起来,傅敏和不容置喙地掐着她的手臂,半拉半拖着往前走。直到走出去老远,背后那尖锐的眼神才逐渐减弱,最终消失不见。 叶宛童低声道:“那个纹身,下山虎……” 傅敏和缓缓点了点头。 叶宛童皱眉:“怎么可能?” 傅敏和摇头:“我也不知道。” 她沉思片刻,问:“那个女孩是不是也有问题?” 傅敏和捏了捏眉心:“我不确定。” “得去找她,跟我来。” 她带着傅敏和穿过回字形的走廊,停在公用洗手间前。 傅敏和不方便进女厕,只能守在门口,叶宛童在外面问了两句有没有人,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回应,才进去把隔间的门全都打开。 傅敏和站在外面,有些拘谨地往里看了一眼:“宛童,怎么样了?” “没人。”叶宛童的声音从里面响起来,“等等,这里面有——” “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傅敏和正等着叶宛童的下文,不料从另一边出来个人,洗手间门前的地还是湿的,他脚下一滑,差点摔在地上。 那人穿着身蓝色的制服,带着口罩,手里提着水桶和拖把,看他的眼神活像在看偷窥女厕所的变态。 傅敏和立马往旁边挪了两步,说没干嘛,等人呢。 保洁员拿着拖把又把洗手间门口拖了一遍,傅敏和被那脏拖把捅着又往旁边挪了两步。 拖完地,保洁员把拖把放进水桶里,拎着桶往外走,从傅敏和身边经过的时候,他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味。 他往保洁员的脚下看了一眼,对方拎着水桶走得稳稳当当,丝毫不像腿上有伤的样子。 跛脚治好了?还是这所孤儿院里不止一个保洁员? “傅敏和!”叶宛童在里边不耐烦地叫他,“你在外面干嘛呢?” “来了来了。”他又往保洁员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对方已经拎着水桶转过拐角,只留下一股淡淡的香气。傅敏和吸了吸鼻子,这才往里走。 叶宛童臭着脸站在隔间门口,看见他来,朝里一指:“自己看。” “这不合适吧?” “你都进来了还在这儿五十步笑一百步呢?”叶宛童推他,“快点!” 傅敏和拉开门,看了半天才找见蹲坑后边儿墙角缝里的血。 卫生间的地面还没有完全干透,被抹平的水迹覆盖在白色的瓷砖上,隐隐散发出消毒水的味道。墙缝里的血迹被人仔细清理过,只剩下一小点,隐在黑色的缝隙里,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你怎么发现的?” “这隔间里的阴气重得直冲脑门儿,也就你们看不见。你看完没?看完赶紧走。”她说完,率先往外走,傅敏和把她拽回来拿她的手机拍了张照,这才跟着出去。 叶宛童咦了一声,一把把手机抢回来,说你进就进吧,进了还拍照,让人看见影响多不好。 两人一路往回走,叶宛童捏在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大壮?你——” “宛童,你在哪里?” 叶宛童疑惑地看了傅敏和一眼,打开外放,说在草坪这边呢。 “你现在赶紧到后勤处来,出事了!” 第20章 第 19 章 十五分钟后,两人站在后勤处门前,傅敏和看着面前那隐藏在层叠树荫中的安静建筑,朝着叶宛童挑了挑眉。 他伸手开门,大门发出吱的一声,两人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大厅里很静,看不见工作人员,傅敏和吸了吸鼻子,说了句味儿真重。 后勤处阴冷而潮湿,从里到外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儿。 叶宛童眨了眨眼睛:“人气少,鬼气重。” 傅敏和跟着她往里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都二十一世纪了,这栋破得像是大清还没亡那会儿建的鬼楼还立在这儿本身就不对劲。”两人顺着楼梯上到二楼,叶宛童伸手开门,“大老远的把我叫过来他要是说不出个像样的大事,我——” 她说着就停在原地,傅敏和原本跟着她往里进,猝不及防撞在她身上,捂着下巴呲牙咧嘴道:“你停这儿干什么?” “进来吧。” 房间里响起一个声音。 方雨惊和郝敏坐在角落里的缝纫机旁边,闻声往他们这边看过来,郝敏听见声音吓得一抖,一针把自个儿手指给扎了。 她哎哟一声叫起来,引起了那人的注意,对方慢慢走到她身边,按着她的手指不让血流出来,同时用力把她拉离面前的缝纫桌。 “没有多余的布料了!不可以弄脏!”郝敏被掐得指尖泛白,疼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对方又重复道:“绝对不可以弄脏!” 说完,他像扔垃圾似的把郝敏甩到一边,朝着站在门口的叶宛童道:“你,快点进来。” 叶宛童没动,捏着门把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对方僵硬地转了转脑袋,语气中带着疑惑:“我一直都在这儿啊……” 他边说边走到旁边的全身镜前,仔细地端详着自己的身体,片刻后点点头,坚定道:“一直都在这儿。” 随着他转脖子的动作,他的衣下渗出不知名的液体,将灰色的衣领染成深黑色,傅敏和的目光越过面前的叶宛童,投在全身镜上,那人恰好抬头,直直和他打了个照面。 傅敏和浑身一震——倒映在镜子里的,竟然是昨晚刚刚死去的小徒弟的脸! 从脖颈处渗出的血越来越多,几乎浸湿了他的后背,顺着衣摆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发出嗒嗒的水声。 小徒弟借着镜子的倒影去看叶宛童,阴恻恻道:“你还站在那儿干什么呢?快点进来干活儿,衣服要做不完了。” 他说完,转身走到门前,一把把叶宛童拽进房间,然后砰一声关上了门。 五分钟内下巴鼻子接连遭殃,傅敏和仰着脑袋,摸着扶手下楼梯,临了了还在门口绊了一下,差点摔个狗啃泥。 这要不怎么说他倒霉呢? 他骂骂咧咧从地上爬起来,抹了把脸,手上的鼻血糊得满脸都是,京墨远远看见他过来的时候,还以为他让谁追着砍了两刀。 洗手间的水哗啦啦地流,傅敏和的鼻血凄惨惨地淌,他捏着鼻子猛擤了一声,一甩头发上的水,操了一声。 京墨站在旁边看他,等他撑着洗手台直起身来的时候才递上一块干燥的手帕。手帕上散发着香气,和京墨的发香一样,是一股令人安心的味道。 傅敏和伸手接了,把脸擦干净,然后自然而然地揣进口袋里,跟他并肩往画室走。 秦文山隔着窗户跟他俩打招呼,示意他们不用进来,自己一个人就行。京墨往里看了一眼,问:“你怎么从后勤处出来?” 他这么一说,傅敏和想起来了,立马把刚才发生的怪事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京墨听完皱起眉头,问:“你确定?” “这能有假吗?”傅敏和压低声音道,“大家昨天才见过,那倒霉孩子尸体还没凉呢。” 他说完,不等京墨回应,自己先是一顿,立马道:“对,尸体!”他说着就拉起京墨要往回走,“我们现在回去看看,看他的尸体还在不在——” “你们俩干嘛呢?” 唐霖拿着张名单从画室里出来,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眼神打量他们俩,看向傅敏和时那眼神活像在看一个当街强抢良家妇女的流氓。 京墨那还没反应过来的呆愣表情落在他眼里完全成了受到巨大惊吓后的失措,仿佛下一秒就要大喊“救命啊,我不认识他,我真的不认识他”。 傅敏和往屋里看,发现秦文山也在看他们俩,眼神比唐霖还怪,仿佛在问天还没黑呢,现在流行这么玩? 京墨还站在原地不明所以,傅敏和猛咳了一声,压低了声音哄道:“我错了,好不好?宝贝,跟我回去吧,好不好?” 京墨:?! “你——” 唐霖就快走到他们俩面前,傅敏和一把握住京墨的手:“是是是,怪我怪我,是我不对!” 他说着就伸手把人往怀里搂,轻声哄起来:“不生气了好不好?嗯?我陪你回去?” 说完,他又看向已经走到两人面前的唐霖,笑道:“不好意思,闹了点小别扭,见笑了。你们干嘛呢?” 唐霖一直瞅着京墨看,那鼓励的眼神像极了坐在遭受不法侵害的受害者对面想要为其声张正义的民警。 京墨让他那眼神看得有点儿不舒服,往傅敏和身后缩了缩。 “唐霖?” 他这才把视线收回来,给他们俩看手里的名单:“点名呢。” 傅敏和瞄了一眼,一连串的名字后头跟着一连串的“已到”,偶尔能看见个请假的,后边儿写着去了哪儿。 这时,他感到身后的京墨呼吸顿了顿。 他暗自捏了捏对方温热的手,朝唐霖道:“辛苦你们了,他有点儿不舒服,我先送他回去,待会儿过来找你们。” 唐霖又看了京墨一眼,那眼神有点晦暗不明,看不明白什么意思:“不舒服?注意身体啊。” 京墨点点头,跟着傅敏和走了。 等两人走出去老远,已经看不见唐霖的时候,傅敏和才问:“刚才怎么了?” 京墨蹙着眉朝他伸手:“你的手机,给我看看。” “没电了。”傅敏和把手机拿出来,尴尬地笑了一声,“现在还没块板砖好使呢。” 京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道:“请帖多了一张。” “多了一张?” 他从口袋里抽出一张金黄色的请帖:“雨惊的请帖送完了,我这里多了一张。” “漏送了?”傅敏和道,“有没有给园丁?” 一提到园丁,京墨的脸瞬间冷了下来,他将手中的请帖递给傅敏和,示意他看。 “送呈……谨定于……敬请光临……这是给谁的?” 京墨摇了摇头。 请帖内页,“送呈”两个字后没有填写姓名,只有两团模糊的黑色墨晕。 “其他的请帖内页都写了被邀请人的姓名,这张没有,而且……”京墨展开那个包在请帖外面的金色信封,“这张请帖上没有地址。” 他沉声道:“这是张送不出去的请帖。” “其实如果能轻易送出去,反而不正常。”傅敏和推开门,侧身让他进去。 京墨闻言,赞同地点了点头:“还有一件事,雨惊让我向你转述。” 傅敏和示意他往下说。 京墨:“在给园丁的请帖中,收件地址写的是‘后勤处’。” 傅敏和:“所以你刚刚才会从后勤处出来?” 京墨:“不,请帖是雨惊去送的,我刚才只是在等他。” 这个“他”,指的应该是园丁。 傅敏和:“那他来了吗?” “没有。”京墨说着,推开了小徒弟的房门。 屋内空空如也,原本盖在尸体上的白布孤零零地躺在地上,随着门开时扬起的风翘起边角,露出地下没擦干净的地板。 他们仔细地在屋内找了一圈,最后在床脚找到了一片已经干硬的花瓣。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落在粉色的卷曲边缘上,仿佛倾洒而下的金粉。 天黑后,大家结束了一天的志愿工作回到住处,郝敏跟在叶宛童身后,一步三回头,心有余悸地抱着手臂猛搓,雪白的双臂被搓得一片血红。 “她怎么了?”傅敏和问。 “没事儿,自己吓自己罢了。”叶宛童无所谓地应了一句,傅敏和看她,问你手怎么了。叶宛童搓搓手指,把手背到身后说没什么,转头进了房间。 不一会儿傅罡也回来了,两个同组的女孩跟在他后面,抖得比郝敏还厉害。 傅罡把她们挨个儿送回房间,傅敏和听见其中一个低声道:“我们,我们这样真的没事吗?” 另一个道:“天都快黑了,后悔也没用,你忘了昨天他们俩是怎么死的吗?” “可是,可是……” “别哭了。”傅罡安慰道。 先说话的那个吸了吸鼻子,含混不清问另一个:“我,我今晚能不能和你睡……” 另一个脸色一变,急道:“你忘了我们刚来的时候院长说过什么?” 那个女孩一听,顿时吓得小脸煞白,关上门不说话了。 大家各自回到房间,傅敏和关着灯,坐在床上往外看,院子一角黑黢黢的,仿佛立着一道高大的人影。他看了一眼正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侧身躺下。 对面秦文山房间的灯还没有关,两道人影投在窗帘上,一个是秦文山,另一个看身形像是唐霖。 他想起白天叶宛童说的话,不由得往对面多看了两眼,然后翻了个身,闭上眼睛,不到片刻就陷入沉眠。 另一边的满乐心却有些睡不着,她躺在床上,翻身翻了八百遍,翻得小木床嘎吱作响。木床和瓷砖摩擦的声音让她想入非非,她捂着咕咕叫的肚子,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白天的时候,她和那个叫做傅罡的男人还有另一个女孩去了食堂,昨天送去的肉即将见底,围着白色围裙的厨师提着剁骨刀,咚地斩下一截大腿。 她吓得一抖,像是只看着同伴被掐着翅膀拎出笼的鸡。 “鸡腿”此刻正被放在案板上,在锋利的剁骨刀下咚咚变成均匀的小段。 她没忍住,捂着嘴跑了出去。 她离开后的事情就有些脱离她的控制了,两个同伴害怕死者报复,决定不送今天的食材。毕竟如果送了食材会死的话,那么不送应该就能活下来了吧? 但她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那该死的第六感告诉她,如果不去食堂送肉,那么今天晚上一定还会死人。 三人争执不下,她只能偷偷跑回住处,想将房间里那具尸体搬走,却发现那具尸体不见了。 她无论如何也忘不了那张被风吹动的白床单,以及床单下被血染红的瓷砖。 门外传来哒的一声,像是小石子砸在木门上的声音,满乐心缩在被子里,双腿猛地抽搐了一下。 一切又重归安静,房间里静极了,只能听见时钟走动的声音,还有她胸膛中咚咚的心跳声。墙上的时钟一分一秒向前走着,她的意识在有节律的滴答声中逐渐模糊。 夜风吹动院中的植物,角落里偶有蟋蟀的鸣声,突然,绿叶抖动了一下,藏在泥土缝隙中的蟋蟀嗖地跳走。 快一点的时候,她被一阵尿意憋醒。 临睡时她没敢喝太多水,就是怕半夜醒来,但小腹传来的酸胀感越来越明显,甚至伴随着一阵一阵的绞痛。满乐心疼得冷汗直流,终于忍不住,捂着肚子下了床。 她不敢开灯,只能摸着黑跑进卫生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掀开马桶盖,脱了裤子坐下,在一阵哗啦溅射的水声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她穿好裤子,轻轻揉着酸痛的小腹,想要纾解疼痛带来的不适感,然后盖上马桶盖,按下了冲水键。 转身出门的时候,她朝窗外瞥了一眼,浴室小小的窗户外面闪着几点红色的光,她猛地抖了一下,快步往回走。 满乐心逃命似的跑回床上,躲进被子里,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止不住地发抖。被子的一角从身体下溜出来,她伸手去扯,突然在床上摸到了一只冰凉的手。 冷汗瞬间浸湿她的后背,她迅速把手往回缩,但对方比她更快。 那只像冰一样冷的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紧接着,一副冰凉的身体从她的身后贴了上来。 满乐心剧烈地挣扎起来,但对方的手像是铁箍,死死将她勒住。 “救……” 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脑袋,将那张涕泪横流的脸罩住,从对方的指缝里,她看见了从黑暗中缓缓走来的院长。 院长的手中拎着一把巨大锋利的菜刀,照着她的脖子狠狠砍了下来! …… 第五个死者出现了。清晨人们起床后发现满乐心房门大开,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房间里的白床单和瓷砖地板上溅满了鲜红的动脉血,床下也残留着腥臭粘腻的绿色黏液,被啃掉一半的内脏和碎肉渣从床边一直延伸到浴室的小窗下面,最后消弭在窗沿的一抹血迹旁。 井中的死亡司空见惯,大多人只匆匆看了一眼就出了门,而傅罡和另外一个女生则开始提心吊胆,眼神躲闪,看谁都像鬼。 两人离开院子的时候在门口绊了好几下,差点没摔死。 叶宛童和方雨惊一大早就带着郝敏走了,秦文山和唐霖那边还没动静,京墨抱着二胡站在门边,不时往里看上两眼。 “怎么样?” 傅敏和指着地上的肉渣回头看他:“应该是被夜叉吃了。” 京墨微微蹙眉:“你确定?” 傅敏和点点头,又问:“有什么问题吗?” “有。”京墨道,“昨天他们没有去食堂送肉。” 因为昨天院子里没有落魂者的尸体,他们自然无法按时将所谓的食材送去食堂。 “你怎么知道?” “昨天我去送请帖的时候遇到他们了,那个男人对两个女孩说,‘既然送了会死,那就不送了’。” 傅敏和恍然大悟,低声叫道:“这是个悖论!” 没错,如果送肉去食堂会死的话,是不是就说明不送肉就不会死了? 可没有送肉的满乐心死了,为什么? 京墨:“太虚之境虽然混乱,但有天道干预,井里不会有死局。” 傅敏和:“院长交待他们的任务是给食堂送食材,现在看来,这个世界里唯一‘食材’,只有落魂者的尸体。可如果第一晚没有死人,或者有人拒绝把死去同伴的尸体送出去,那怎么办?” 京墨沉声道:“死。这说不通……” “不,这说得通!”傅敏和道,“没有送尸体的人是被夜叉吃掉的,死亡条件只有不送食材这一个!但你记得送了尸体的那个女人是怎么死的吗?” “她是被已经死了的裴谦……” 京墨欲言又止,他们却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彼此的内心所想。 ——想要他们命的,可能真的不止一个人。 第21章 第 21 章 “那个人会不会就是请贴上被抹去名字的人?” “有可能。你的手机现在能用吗?我要确认一件事。” 傅敏和点点头:“我回去拿。” 两人结伴往对面傅敏和的房间走,突然听见了一声极微弱的求救声。 “救……救命……” 声音很小,还伴随着抓挠门板的微弱吱吱声,不仔细听很容易被忽略。两人脚下一顿,循声看去,发现声音是从秦文山的房间内传来的。 京墨看着那扇紧闭的木门,问:“他早上出去了吗?” 傅敏和摇头:“好像没有。一起来就没见过他——” 他说着就伸手拉开了秦文山的房门,屋内的香味和血腥味顿时涌出来,呛得他们猛咳了两声。 秦文山倒在门边,左肩到后腰处横亘着一条贯穿脊背的狰狞伤口。伤口边缘凝固着一层厚厚的血痂,但仍有血从中渗出来,秦文山一只手呈爪状抠在门上,一只手中捏着一张烧了一半的澄黄符箓,半睁着眼睛,就连瞳孔都有些涣散。 京墨连忙把他扶到床上,傅敏和跑回房间,在随身带着的包里翻出一瓶玻璃瓶装着的云南白药。 他从棉絮里找出保险子塞进秦文山嘴里,然后把那些白色的药粉抹在伤口上。在剧痛的刺激下秦文山终于来了点儿精神,他抖着手扯住京墨的衣角,挣扎着想爬起来:“昨,昨天晚上,有人,有……” “你别说话了。” 他一说话伤口就往外渗血,涌出的新鲜血迹把好不容易抹上去的药粉全部冲开,傅敏和急得满头大汗,死死按住他。 秦文山被他按得哎哟一声痛叫,咬着床单哼哼,趴在床上朝京墨道:“我就说你是男的……唉,男的就男的……我对,对那什么又没有偏见……” 傅敏和心说我求你了你快闭嘴吧,他把药瓶递给京墨,出门给叶宛童打电话。那头叶宛童说话心不在焉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你快点回来!” “知道啦知道啦。”叶宛童敷衍道,啪嗒挂了电话。 傅敏和拿着手机回到房间,京墨正好从浴室里出来,手中拿着一朵枯败凋谢的花。见他进来,京墨朝他招手:“小和,来看。” “这朵花……” “在浴室的镜子边上找到的,插在花瓶里。” 已经凋谢的残花散发着浓郁的香气,熏得人有些头晕,傅敏和捂着鼻子,道:“这个香味我在很多地方都闻到过,这朵花是不是西边花园里种着的美人面?” 京墨点头,说是。 傅敏和的眼神变化起来,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旋即转头看向趴在床上半死不活的秦文山,低声道:“你觉得他昨天违规了吗?” 京墨摇头:“没有。”他说完,又补充道:“违规的人一定会死。” “那我们呢?”傅敏和突然道。 听到这句话的京墨先是一愣,旋即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也违过规,就在那一晚的惊魂之夜,他们都离开了房间。 还有叶宛童,第一天他们到的时候她就去过西边的花园,但直到现在,她也没有出现任何意外。 京墨垂眼看着手中的花,过了许久才缓缓道:“你觉得,我们现在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或者说,在这个世界的npc的眼里,他们究竟算是‘死’人,还是‘活’人? 就在这时,院里传来人声,叶宛童抱着她的保温杯回来,站在窗外往里看了一眼,问你俩干嘛呢? 傅敏和立马出去把她拉进门,问:“前天晚上进你房间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她走到床边查看秦文山的情况,随便抓起只手:“能是什么东西?戴着个口罩脸也不敢露,瞅着我嘿嘿笑,狗皮膏药都没她粘人。” “就没有什么特征?” “特征?”她捏着秦文山的手腕把脉,一心二用,思索道:“没什么特征啊……哦,有一个。她的眼角好像有道疤,难怪要戴口罩把脸……” 傅敏和已经听不进她接下来的话了,这个瞬间所有的线索都被串在了一起——一夜之间治好了跛脚的保洁员、巡夜的裴谦、变成后勤工作人员的小徒弟、前天晚上来找叶宛童的打饭阿姨,以及他们身上浓郁的花香味。 美人面是什么花?方雨惊的传说故事里已经说的很清楚了,那是一种能让人死而复生的鬼花。 院长说西边的花园是个不吉利的地方,院长办公室里的物品也显然放置了很多年,就连院长都不愿意去的地方,为什么送信地址写明“后勤处”的园丁会住在那里? 院长知道他在那里吗?在井里被禁止出入的地方一定就是危险的地方吗? 不一定。 傅敏和沉声道:“没有被夜叉吃掉的人都在美人面的影响下变成了孤儿院的工作人员,那原来的工作人员是哪来的?” 没有人回答,但大家的心中都已经有了答案。 或许工作人员的数量对应着进入这个世界的落魂者的数量,而现在孤儿院里的工作人员当中,说不定就有在他们之前一起进来,却没能一起出去的落魂者。 “不对,这里面有问题。”叶宛童突然道,“你们说孤儿院里有十二个工作人员,请帖多了一张,可我们有十四个人。” 十二位工作人员,十三张请帖,十四个落魂者。 “谁说只有十二个工作人员?”京墨道,“谁能保证花名册里被撕掉的人一定死了?” 傅敏和身上的汗毛瞬间就竖起来了:“该不会……” 他的目光落在京墨手中那朵已经凋谢的美人面上,笔直的花茎上布满肉刺,其中有的被折断拔除,上面还隐约沾着干涸的鲜血。 一个不好的预感从他的心底冒出来,他几乎瞬间就明白了昨天画室外京墨的异常,他立马打开手机相册,找到了那张用墨笔写着“已去世”的照片。 “一模一样……” 那三个用墨水笔写在纸上的字,和昨天画室名单上的唐霖的字迹一模一样。 其实从一开始,唐霖的异样就表现的很明显了。他那和年纪完全不相符的长相、对井中世界的过分熟悉、分配任务时对叶宛童和方雨惊的针对,以及那天晚上装成叶宛童来敲傅敏和房门的裴谦说的话。 除了他们四个,知道山村以及傅敏和和叶宛童感到被人监视这两件事的人,只有唐霖和秦文山。 他有秦文山房间的钥匙,手上还有摘花时留下的伤口,而昨天早上,傅敏和和叶宛童都看见了他开门进入秦文山的房间。 叶宛童皱眉问:“可他为什么要害秦文山?” “因为那些工作人员要找替身。”傅敏和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变成工作人员的途径有两个,一,被工作人员杀死;二,用美人面将尸体复活。” 但这个世界的绝对意志显然不是工作人员,所以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只能想尽办法得到尸体。 “可为什么那个打饭的阿姨会来找我啊?我又没违规。” “你去过花园。”京墨道,“你的身上应该有美人面的气味,很淡,但它们能闻到。” 所以当天晚上,鬼怪和夜叉同时发难的时候,打饭阿姨循着叶宛童身上的香味,找到了她的房间。 “但她没想到你那么不好对付。”傅敏和指了指她手腕上的五帝钱,“所以只能暂时放弃,而之后你身上的花香味越来越淡,她就找不到你了。” “可院长也没让夜叉来杀我啊。”叶宛童皱起眉,“还有你俩,大家都去了花园,现在不也没事?” 这时,趴在床上的秦文山颤颤巍巍地举起手,微弱道:“或许在这个世界的绝对意志面前,花园是被排除在外的。我的上一个世界里就有这样的地方,是个树洞,只要躲在里面,就不会被夜叉找到。” 他说完,苦笑了一声:“说来讽刺,这还是唐霖告诉我的。他说井中的世界虽然相互交叠,但也并不是完全重合的,没有相交的地方会被井中的npc忽略,没准花园就是这样的地方。” 所以去过花园的叶宛童、傅敏和、京墨在院长的视角里,是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死人”。 叶宛童眨眨眼睛,道:“那要不咱去把那老太婆……”她边说边伸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两道,同时嘴里还发出呲的一声。 “杀npc是违规的,”京墨道,“对院长动手所有人都得死。” 秦文山转过脑袋来看他们,虚弱道:“你们三个虽然现在暂时被这个世界的惩罚机制忽略,但如果再犯规,还是会受到惩罚的。” 叶宛童的语调顿时拔高:“人都死了还要鞭尸啊?” 傅敏和一巴掌拍她后脑勺上,说你这什么比喻?叶宛童撇撇嘴,找了个干净地儿坐,不说话了。 “雨惊呢?”京墨问她。 “守株待兔呢,时间差不多了。”她看看手机,刚坐下复又站起来,朝着俩人一招手,“来吧。” 秦文山艰难地转过脑袋,朝他俩道:“我没事,你们去吧。” 傅敏和有点儿不放心:“你真没事?” “没事,你们走的时候帮我把门关上啊……” 秦文山表面上看着装得胆挺大,其实说起话来还心有余悸,傅敏和把手机给他留下,从外面关上门,跟着叶宛童往外走。 叶宛童带着他们俩来到昨天散步的草坪,方雨惊和郝敏正站在旁边建筑投下的阴影里,郝敏看见他们,立马兴奋地招手。 傅敏和快步走过去,问怎么了? 郝敏的表情又喜又怕,她指着不远处一个光着上半身的男孩,小声道:“胎记,看他身上的胎记!” 傅敏和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男孩手里拿着被饮料打湿的白背心,背对着他们往外走,而他的右肩上,有一大块明显的红色胎记。 “那胎记好像是个图案……” 傅敏和还没说完,叶宛童就接话道:“八卦图,我昨天在后勤处趁人不注意往给他们做衣服的布料上画的。” 他立刻就想起了昨天晚上他们回来时郝敏担忧的眼神,还有沾在叶宛童手指上没擦干净的口红。 “我们裁的根本就不是布,而是人皮。”方雨惊朝他道,“至于那些孩子们在画室里画的人像,应该就是他们下一次换皮时的皮相。” “你管这些怪物叫孩子?”叶宛童鄙夷道,“你出生的时候没准人家孩子二胎都生了呢。” 傅敏和看着草坪上那些身上散发着老人特有的气味、定时需要更换外皮的“孩子们”,顿时不寒而栗。 郝敏的反应和他比起来更是大多了,叶宛童和方雨惊狗祟做事的时候没给她说到底要干嘛,叶宛童那张嘴比江湖骗子还能叭叭,说得天花乱坠,郝敏稀里糊涂就给人打了白工。 现在听方雨惊这么说,她不仅觉得自己给人打了白工,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被卖了,这会儿正搁这给叶宛童数她的卖身钱。 她立马冲向不远处的洗手间,拧开水龙头疯狂地搓洗自己的双手,喉咙里不时发出咕嘟的吞咽声,似乎正在努力克制着呕吐的欲望。 叶宛童伸手在裤子上擦了两下,转头朝着傅敏和问:“都弄清楚了,那怎么办啊现在?” “不,还有一点不清楚。”一直沉默的京墨道,“这些孩子要换皮,和落魂者变成孤儿院的工作人员之间有什么关系?” “这二者之间一定要有关系吗?”方雨惊皱眉问。 “一定要有。”京墨不容置喙道,“井不会给无用的线索,就像井中不可能出现悖论一样。” 傅敏和听完,立马接话:“对,那个悖论。” 其他人都看向他,京墨点头示意他继续。 “送食材那一组的五个人死了三个,但他们在白天做的事情却完全相反,这里面的逻辑说不通。但如果这个世界里能决定我们生死的npc不止一个,而这三个人不同的死因分别对应两个或者多个npc的话,逻辑就通了。” “两股不同的势力,这可能吗?”方雨惊道。 “可能。”京墨点头,“我们在村子里的时候虽然没有人因为村长而违规,但他的立场的的确确和胎仙是相反的。” 说到这里,一直在旁边发呆不知道听了还是没听的叶宛童一拍手,朝他们道:“那就先把唐霖那个多余的王八蛋找着吧。我就说他长得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好人。” 第22章 第 22 章 这一天是落魂者们进入井中的第四天,距离中秋节还有不到三天时间。 郝敏先回了住处照顾秦文山,傅敏和他们四个兵分四路,分头在孤儿院中找一早就没了踪影的唐霖,然而直到日暮西斜,明亮的圆月爬上夜空,他们也没有发现任何踪迹。 傅敏和和京墨在花园门口碰头,两人隔着围栏远远往里看了一眼,园丁的小房子隐在晦暗不明的光影里,看不清到底有没有人。 他们不敢贸然进去,在外头张望了一会儿就转身往回走。 在回去的路上,傅敏和又感到了那股从身后投来的视线。他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走在京墨身边,低声道:“又来了,就在花园里。” 京墨目不斜视:“你有没有注意到花?” 傅敏和点头:“被摘走了很多。” 他们一路走回住处,叶宛童嘴里叼着半块馒头,手里捏着两朵花,正和方雨惊一起往唐霖的房间里扔。 见他们回来,方雨惊叫了傅敏和一声。 “你俩干嘛呢?” 叶宛童嘴里塞着干巴的馒头,含混不清道:“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另一边郝敏从京墨的房间里出来,手里也拿着朵花。只是她一手伸得老长,用两根手指堪堪捏着花枝的边缘,哭丧个脸仿佛要去给人上坟。 她一路小跑到唐霖房间门口,手一甩,那朵美人面就嗖的一声从窗户飞了进去。 叶宛童他们回来的时候,郝敏听见声音急吼吼冲出来,说不好了不好了,我发现我房间里被人放了花。 于是叶宛童看似无意实则故意的“不小心”开错了门,把院里每扇门都开了个遍,然后在每个房间的隐蔽角落里都找出了一朵沾着露水的美人面。 傅敏和瞅着唐霖房间那一地的花,心说他就是变出八个来也不够那些怪物分啊。 叶宛童进房间检查秦文山的情况,所幸傅敏和有出行随身携带急救药品的习惯,秦文山的伤口已经被仔细清理过,又喂了消炎药,虽然还有些低烧,但至少意识清醒,暂时没什么大碍。 不过伤情仍旧不容小觑,他们得尽快出去。 这个时候,傅罡和那个女孩回来了,两人相距很远,脸色都很差,像是刚刚吵了一架。傅敏和想问怎么了,不料傅罡看都没看他一眼,砰的一声重重关上了房门。 关门带起的风吹起了京墨的头发,他拍拍傅敏和,示意别在意。 站在他俩边上的叶宛童看了那还没进门的女孩一眼,也说:“是啊是啊,别跟死人计较啦。” 说实话,她顶着那张白嫩的小脸说出这种话来还怪瘆人的。 傅敏和瞪她一眼,让她说话注意点儿,叶宛童把最后一口馒头咽下去,道:“他身上的死气都快把脸遮住了,大限将至咯。” 她说完,朝着俩人摆摆手,自个儿进屋去了。 夜半时分,傅敏和躺在床上盯着漆黑的天花板发呆,突然,门外的走廊上传来一阵微弱的脚步声。 他看向窗外,一道白色的手电光从窗帘缝隙里漏出来,在紧闭着的窗扇上照出一条白色的线。 手机屏幕一闪,秦文山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 【来了。】 傍晚回来后,他们告诉了秦文山和郝敏可以用手机的秘密,并且亮出二维码,示意他俩扫码进群。 没过两秒,郝敏也发来一条消息。 【我也听到了。】 与此同时,傅敏和听见对面传来钥匙串晃动的声音,没过一会儿,唐霖的房门被打开,手电明亮的光圈一闪,完全没进了房门后的黑暗里。 过了大概十分钟,秦文山的头像又在群里弹了出来。 【隔壁没动静了。】 就在这条消息通过电磁波送抵所有人的手机上时,傅罡的房间内爆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叶宛童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往群里去了条消息。 【睡吧,你们的寿数还长着呢。】 傅敏和看着那几个被绿色背景衬着的黑字,有点儿想揍她。 天亮得很快,而令人意外的是,昨晚死的人竟然不止傅罡一个。 和他同组的那个女孩被发现死在卫生间里,蓄满水的洗漱台中装满了没有被放干净的血水,已经干涸的血迹溅在镜子上,一路飙出去老远。 她是在起夜的时候被杀死的,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一声求救,就在夜叉锋利的牙下被嚼成了一团混合着碎骨的烂肉。 叶宛童站在门口,啧啧说惨哟,只是表情都浮在表面,似乎只是为了应景而做出来的。 京墨站在一边看她,低声问傅敏和:“她不怕?” 傅敏和看了走开的叶宛童一眼,轻声道:“宛童常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什么时候死都是注定的,没什么好难过,也没必要怕。” 京墨难得笑起来:“她倒是通透。” 他那一笑笑得傅敏和脸都要红了,他一甩脑袋,别过头嘟囔道:“都不对我笑。” “什么?” “没什么。”他自暴自弃地去看京墨,结果一转过头直接接受美颜暴击,京墨顶着张好看的笑脸,问你怎么了? 傅敏和立马走出去老远:“我,我没怎么!” 站在一边目睹了全程的叶宛童:? 不是吧,你都二十六了,还脸红呢? 方雨惊端着杯温水过来,问看什么呢,叶宛童咂咂嘴,指着傅敏和离去的方向:“看纯情小处男。” 他嘴里的水差点当着京墨的面喷叶宛童一脸。 短暂的清晨娱乐时间没有持续太久,七点的时候,院长准时出现在门口,并且十分亲切地笑道:“又见面了。” 虽然她的眼神一点也不亲切她也半点不想和大家见面,但院长自认受过专业训练,一般是不会当场翻脸的,除非忍不住。 嗯,npc的自我修养意识很足。 剩下的六个人排排站,彼此连成长长的一串,院长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扫动,片刻后一笑,露出八颗雪白的门牙。 “志愿者越来越少了呢,能坚持到现在大家也很不容易,辛苦你们了。但我们的工作还要继续,既然那五位送食材的志愿者都已经离开,那就需要在你们当中重新选——” 惊变发生在瞬息之间,话还没说完,离她最近的京墨猝然抬头,雪亮的长刀刷一声从二胡中出鞘,架在院长纤细的颈脖上。 雪白的珍珠哗啦啦从链子上落下来,掉在地上嘈嘈杂杂,摔出了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味道。傅敏和不知从哪里摸出条皮带,三下五除二把她绑上,叶宛童站在一边笑嘻嘻地看她。 “冒犯了阿姨,和我们走一趟吧。” 他们挟持着院长往花园走,说实话这场景有些滑稽——四个牛高马大的男人如临大敌般看着一个纤细柔弱的女人,院长每走一步,傅敏和的神经就突地跳一下。 等到临近花园、已经远远能看见那栋两层小楼的屋顶的时候,院长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 “你们干什么?放开!放开!” 她尖声叫起来,用力撞开走在他身边的方雨惊,方雨惊身高近两米,比牛还壮,单手就能把叶宛童拎起来,竟然被她一下掀翻在地。 京墨抽刀大喝:“拦住她!” 但已经来不及,院长撞开方雨惊后,硬生生扯断了那条绑在她手腕上的牛皮带,一溜烟跑了,谁都追不上。 本来拔腿就要去追的叶宛童目瞪口呆:“我操,她见鬼了啊?” 傅敏和看看院长离开的方向,又看看旁边的五个人,心说怎么看也是突然发疯的院长更像鬼吧…… 他伸手把方雨惊拉起来,替他拍掉裤子上的土灰,扭头望了望不远处的花园。 秦文山刚刚也被撞了一下,后背疼得五官都拧在一起:“那咱们现在还去那边儿吗?” 傅敏和看了京墨一眼,点点头:“去。” 六人刚到花园门口,叶宛童脚下突然一顿,她抬头望向二楼角落里的房间道:“那个房间……”她欲言又止,沉思片刻后才道:“有一股很重很重的怨气。” “怨气?”傅敏和顺着她的指向望去,发现那正是他们不久之前去过的院长办公室,“你确定?” 叶宛童点点头,傅敏和就道:“上去看看。” 六人前后上楼,院长办公室的门自从上次被傅敏和撬开后就没再锁过,他推开门,侧身让叶宛童进去。 “你看……” 不等他说完,叶宛童已经径直走到墙边的立柜前,朝着他和方雨惊颐指气使:“挪开。” 傅敏和和方雨惊对视一眼,任命上前搬柜子,搬了一半京墨想上去帮忙,被叶宛童诶一声拦下来。 “你干嘛?别对他太好,男人都一个样,对他太好迟早踩到你头上去。” 一边的秦文山煞有介事地点头,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她连自己也骂进去了。 京墨:? 片刻后,立柜被搬开,露出其后被遮住的布满血迹的墙壁。 那些溅射状的血迹几乎占满了整面被遮挡的白墙,因为经年累月的氧化而呈现陈旧的棕黑色,叶宛童冷不丁道:“你可以走了。” 秋老虎肆虐的艳阳下,一道冷风从他们之间穿过去,激起了所有人的鸡皮疙瘩。 她的阴阳眼显然看见了其他人看不见的东西,傅敏和正要开口询问,突然,众人头顶的天花板轰一声炸开,一把巨剪从天而降,狠狠刺了下来! 粉碎的砖石瞬间横飞,灰白色的灰尘粉末弥漫了整个房间,巨剪被拉开,两把利刃呈现出一个巨大的钝角,发出铮的一声,对准了下方叶宛童的脑袋。 离门最近的秦文山率先反应过来,朝着她大喊:“快跑!” 叶宛童闻声回头,就在此时,大张的巨剪迅速落了下来! 傅敏和一个飞扑将她推到窗边,两人撞在墙上分开,咔嚓一声闭合的巨大剪刀闪着锋利雪亮的光,正好落在二人之间。 方雨惊立马拉着秦文山和郝敏往楼下跑。 园丁的身影出现在屋顶,高大强壮的身躯几乎遮住所有的阳光,他抽出刺入地面的大剪刀,一拳砸开脆弱的水泥混凝土,从狭窄的缝隙中挤了进来。 傅敏和我操一声,抓着手脚并用的叶宛童往窗边推,在她尖利的怒骂里一把将她扔出窗外。 “傅敏和我□□——” 那个还没骂出口的“妈”字被剪刀刀刃开合的声音取代,傅敏和扯过一边的木椅挡在面前,结实的实木椅瞬间被剪成两半。 这要是剪人的骨头都不兴用点儿力吧? 傅敏和扯着那半截椅子往园丁脑袋上砸,京墨抽刀而上,长刀映着天光,铛地卡入巨剪刀刃之间,那半截椅子伴随着傅敏和的飞身一脚将健壮的园丁踹出去老远。 他后退两步,撞在墙上砸出一个深坑,粉碎的墙皮扑簌簌落下来,扬起一片呛人的灰尘。 傅敏和一手揽住京墨的腰,带着他就翻窗往下跳。 两人跃出窗外的瞬间,大开的窗口内突然伸出一只大手,死死攥住了傅敏和的衣领! “小和!” 京墨尖声大吼,被傅敏和扬手抛了出去。 他摔在楼边的花丛里,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拼命向上看。 “小和!” 傅敏和被园丁拎着衣领,仿佛凶猛的猫科动物被揪住了命运的后颈皮。 他已经能感觉到巨剪上冰凉的金属气息,他剧烈颤抖起来,不由自主地望向楼下的京墨。 四目相接的那个瞬间,他竟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很久很久以前,好像也是这样,他在这里,京墨在那里,周围静极了,听不见任何声音,只剩下两个伤痕累累的青年彼此沉默的相视。 京墨望着他,终于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吼:“傅敏和!” 冰冷的金属刀刃贴在后颈上,傅敏和颤抖着闭上了眼睛。 突然,花园内传来一声轰隆巨响,赤红色的火龙直冲天际,滚烫的热浪灼烧着青年的皮肤,烤得傅敏和双颊滚烫。 数不尽的美人面在火焰中蜷曲着娇美的身体,随着高温燃烧起来,叶宛童捏着几张没用完的符箓,站在楼底下扇风,朝京墨道:“我说了吧,男人啊,靠不住的。” 不过现在的京墨已经分不出注意力去听她说了些什么,楼上的傅敏和趁着园丁分神之际挣扎跳了下来,不偏不倚被京墨伸手接住。 他一瘸一拐地搂着京墨往外走,从叶宛童身边经过时还不忘说一句快走啊,看什么呢? 老娘看你们这俩狗男男呢! 已经带着俩病和弱跑到安全位置的方雨惊猛朝他们招手,指着花园的入口处大喊:“那边!快看!” 傅敏和循声望去。 那位刚刚挣扎着跑走的“娇弱”院长竟折返了回来,花园内冲天的火光映在她雪白的长裙上,将柔软的蚕丝布料烧成火红色。 而此刻,她正拎着一把血迹斑斑的锋利菜刀,快步朝着花园走来。 第23章 第 23 章 火舌灼烧长空,方雨惊抬头,煞白的脸被炽烈的光芒照亮。 无数美人面在火焰中化作焦黑的虚影,飘荡的云被火焰点燃,将澄澈到湛蓝无比的天空烧成滚烫的火色。 他在慌乱中抬头,看着秋日天空上掠过的孤鸟,突然觉得此情此景是那样的似曾相识。 但火场一隅的沉寂很快被打破,院长拎刀前来,一刀劈在他头上。 郝敏尖叫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把他推开,两人滚到地上,立马被秦文山手忙脚乱地拖起来。 秦文山疼得呲牙:“你怎么了?!” 方雨惊猝然惊醒,他的视线落在面前秦文山的身上,旋即掠过他的肩膀,望向持刀挡在他们身前的京墨。 楼上陡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二楼的窗户被整扇砸碎,园丁拿着那把巨大的剪刀从天而降,如同砸落地面的陨石,在侥幸没被火焰吞噬的花丛间砸出一个大洞。 傅敏和护着叶宛童退到角落里,不动声色地咽了口口水。 他的脑袋在刚才的混乱中差点被整个剪下来,后颈上的伤口不停往外渗血,将衣领濡湿一大片。 “完了,”傅敏和不停后退,“前有狼后有——” 话音未落,堵在门口的院长口中突然爆发出一声巨大的尖笑。 “是你!是你!”她举起手中的菜刀,闪着寒光的刀锋对准了园丁巨大的头颅,“找到你了——” 她朝着园丁冲去,每迈一步就向前移动极远,短短几步就到了园丁的面前。她瞪起那双血红的眼睛,手中巨大的菜刀朝着园丁的头重重劈下! “我操?”叶宛童一抖,“这还能内讧?” “不是内讧,”傅敏和将挡在他们面前的京墨拉到身边,“院长和园丁,应该就是这个世界中两股势力的代表。” 院长代表着这个世界的绝对意志,而园丁,则代表着这个世界中除去夜叉外的鬼怪的意志。 一方要以落魂者的皮肤维持外貌,以落魂者的血肉喂养夜叉;而另一方,则要以落魂者的身体作为替身,使自己得到解脱。 他们早该猜到的——园丁错误的地址、被绝对意志所忽略的花园、出现在每一个工作人员身上的美人面,以及住在花园角落里的园丁。 无人知晓他们之间的恩怨,但傅敏和想,那绝对不会是什么好故事。 纤细柔弱的女人和高大健壮的男人互掐在一起,反光的刀刃上沾满了飞溅的血,他们却像是感觉不到痛觉一般疯狂地撕斗着。 火烧得无穷无尽,从花园蔓延而出,点燃了路旁枯黄的草坪,精致的花朵被烈火灼烧,在高温下蜷缩枯萎,其中发出一声又一声凄厉恐怖的惨叫。 在火焰晃动的重影之中,一个完全不同的“孤儿院”呈现在众人眼前—— 黑色的雕花铁门哐啷一声合上,聚在一起的耄耋老人就像幼儿园开学第一天的孩子,隔着门看着着急上班的父母将自己交到老师手里,然后匆匆离去。 忙得都没有来得及多交待一句话。 乔欣可坐在小草坪里的长椅上,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有的时候也会想,在儿子很小很小的时候,是不是也坐在这样一个地方,看着自己渐行渐远呢? 她的丈夫在儿子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那个时候她二十多岁,儿子还是一个缩在母亲肚子里,连手脚都没长全的小生命。 十字路口一辆飞驰而过的大货车,送走了她的丈夫,带来了她的儿子,她不知道究竟该哭还是该笑。 乔欣可是一个很美很美的女人,这件事她在小的时候就知道了,她喜欢别人说她美,她也的确很爱美。 她年轻的时候姑娘们不像现在这么时尚,大家都穿着朴素的碎花布裙,扎着整齐对称的麻花辫,偶尔有臭美的,会在出门的时候在脸颊上和嘴唇上抹一点点口红。 她也一样,但除此之外,她还会在头上别好看的发卡,在耳朵上戴好看的耳环,尽情地舒展和释放着那个年纪的少女独有的、灿烂而活泼的生命力。 婚后,她在丈夫的呵护下变成了一朵有着如红酒般醇厚颜色的玫瑰花,从她身上散发出的自信而幸福的光彩让所有人都黯然失色。 之后,一场车祸,一个悲剧,毁掉了最美好的东西。 乔欣可觉得自己是个不认输的女人,她独自把儿子带大,像一位用自己的双手精心栽培花园中鲜花的园丁一样,将一颗珍贵的花种埋进泥土里,经历发芽、抽枝、开花,最后变成一朵夺目的花。 优秀的儿子让她觉得无比自豪,那份充实的幸福感甚至能够让她忽略自己日渐苍老丑陋的事实。 每个孩子出生的时候,在脐带被剪断的那一刻起,母亲与孩子之间唯一的联系就从此消亡。到最后,他们会悲哀的发现,不管今后相互之间有多么的亲密无间,也不管今后相互之间有多么的心有灵犀,两个人终究也只是两个不同的个体,互无交集。 所以孩子总是自私的,但母亲依旧记得孩子是她的骨肉,孩子的身上流着她所给予的骨血。 乔欣可仍旧沉浸于对儿子的自豪中,她想要给予的那份双倍的爱蒙蔽了她的双眼,让她忽略了儿子那日益变化的态度。 老人们经常聚在一起聊天,但她不喜欢,她总觉得自己还年轻,虽然那因为常年工作而粗糙变形的手指以及发胖走样的身材无一不在昭示着美人的老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和儿子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她常常独自一个人坐在西边小楼旁的花园里,看着那些粉白相间的团花发呆。 每一朵美人面都像是一个尽情散发魅力的美人,就像许多年前的乔欣可。 她年轻的时候很喜欢看书,后来丈夫去世,她忙碌地生活着,直到现在才终于有机会将这份爱好重新拾起。 美人面,一种被诅咒的鬼花。 有一天,她在食堂碰见了曾经在花园里和她聊天的园丁,园丁端着寡淡的餐盘坐到她对面,问你最近怎么不来了? “天冷了,花园太远。”她面不改色地撒谎,用筷子拨了拨盘子里没什么颜色的水煮白菜。 园丁看着她笑起来,说我知道,是因为花不吉利吧? 乔欣可看他。 “我刚来的时候也是这么认为的。”园丁起身走到窗口,要了一碗比白开水还要寡淡几分的汤,“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吉不吉利的。” 老人们喜欢聊八卦,尤其是一堆人住在一起,没有什么其他娱乐活动的时候。 她听说过园丁的故事:一个为家庭忙碌了半辈子的男人,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天黑了也不下班,走在城市的街巷中,用手中的剪刀修剪每一片多余的枝叶,以此哺育家中的三个孩子。 在被送进这家养老院的时候,他已经给三个孩子各攒下了一套地段优越的房子。 常年的劳累让他看起来比同龄人要老上许多,那双常年握着剪刀的手上已经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园丁把汤递给她,示意她喝。 她喝了一口,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之后的故事:夫人去世后,园丁住进养老院,三个孩子的矛盾就此开始,他们为了争夺父亲的财产斗得你死我活——园丁很聪明,三套房子写的都是自己的名字。 被房子取代的父亲独自一人住在养老院里,而取代了父亲的房子变成了真正需要“照顾”的对象。 后来的事情就不清楚了,只知道没有人再愿意管这位父亲,无处可去的园丁交不起养老院的费用,在当时院长的安排下住进了那个被老人们认为不吉利的花园。 乔欣可知道这个故事,她的境遇和园丁很像,但所幸她只有一个孩子。 不过命运似乎并没有眷顾她,当数月才能见一面的儿子暗示她希望母亲能把房子过户到自己名下的时候,一切都变得混乱了。 养老院因为某些方便不方便透露的原因每况愈下,而更可怕的事情是,被留在这里面的老人,都没有自己的归宿。 他们就像下课后因为各种原因被留在幼儿园里的孩子,不停地伸长脖子、张望脑袋,眼巴巴地等待着父母来接自己回家,但直到天都黑了,也没有人来。 这让乔欣可想起了儿子很小的时候,有一天她加完班匆匆赶到幼儿园,儿子坐在门口大哭,说妈妈为什么不要我。 她现在也很想哭,很想问儿子为什么不要我。 在这里,似乎曾经无私付出的爱都变成了一种沉重的负担。 还是当孩子好啊,她想,无忧无虑的,什么牵挂都没有,只要一哭,所有人都会围着你转。 就像小时候的儿子。 养老院开始入不敷出,原本就少有肉星的伙食变得更加朴素和清淡,消极怠工的工作人员纷纷开始寻找下家,园丁死了,朋友死了,有一天,她在沾着土的烂白菜里吃出了一条蠕动的青虫。 在窗口里打饭的女人脸上有道疤,面相很凶,她嗤一声吐出嘴里的牙签,扯过餐盘连带着里面的青菜一起扔进垃圾桶里,说爱吃不吃。 日子一天一天过,因为营养不良等因素,老人们的身体开始发出警告,疾病如洪水猛兽,瞬间席卷了那一具具苍老的身体。 起初,巡夜的女人还会为他们叫来医生,后来医生也没有了,他们彻夜难眠,而巡夜的女人也烦躁起来。 她休息不好,因为这些在半夜还不睡觉的老头老太太。 女人每晚用手电照进他们屋子里的时候,所有人都会抖一下,而当这份颤抖被发觉的时候,她就会拿钥匙打开门,问你为什么不睡觉? 乔欣可觉得那个女人很粗鲁,她像极了那些野鸡幼儿园里考不上执照的老师,不听话的人总是会像孩子一样被打。 只是她下手可比那些幼儿园的老师重多了,橡胶棍一下下落下来,身上的淤青一条条浮出来。 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多年,后来终于结束了,在她死去的那天。 她死的时候周围很安静,因为她的朋友和伙伴都死的差不多了,她独自一人躺在花园小楼的角落里,弥留之际,听见了院长的声音。 他说,房产证找到了吗,你的母亲就快死了。而电话的另一边,是工作忙碌、没空来看她的儿子。 乔欣可死了,在一个潮湿阴冷的灰暗角落里,就这么安静却不安详地死了。不过后来她又醒了,变回了她最想回到的那一年。 如果能再来一次,我绝对不会再生孩子。她这样想到。 不是所有的爱都是无私的,母亲的确伟大,但母亲也会后悔。 她杀的第一个人是那个每晚巡夜时都会开门打她的女人,那根漆黑的橡胶棍握在她手里像刀,嘭一声将女人的一条手臂打得筋骨尽断。 她好恨啊,好恨。 死的第二个人是那位凶巴巴的打饭大姐,乔欣可在厨房里找了一把菜刀,咚咚将她剁开,扔进了咕嘟咕嘟冒着泡的锅里。 然后是清洁工、厨师、后勤处的工作人员……她到后勤处的时候,原本留给园丁的角落里放着一只缺了半个角的破花瓶,她甩了甩刀上的血,然后往里面插进了一朵沾着露水的美人面。 后来的记忆就有些模糊了,她的朋友和伙伴又回来了,但大家都变得和以前不大一样。 厉鬼报复着所有曾经虐待过她的人,有的人死了,有的人没死,有的人半死不活,被她扔进了那个不吉利的花园自生自灭。 儿子的去向她记不太清了,虽然虎毒不食子,但她认为自己不会给他一个好的结局。 毕竟为他操劳了一生的她最爱美,却因为他或间接或直接地以那样丑陋的姿态死去。 养老院变成了孤儿院,或许每一个在这里死去的人,都或多或少有些后悔,想要回到小时候的样子吧。 大门焕然一新,乔欣可在每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打开大门,她的长裙随风而舞,迎来了一批又一批志愿者。 “你们来了?快进来吧,临时需要这么多志愿者帮忙可真是不好意思。不过我们这里也很久都没有人来过了,孩子们看见你们一定会很高兴的。” “您是?” “我是这所孤儿院的院长,姓乔。” 平淡而凄凉的记忆随着迅速蔓延的大火随风而散,叶宛童一把火点着了整个孤儿院,花海瞬间被烧成灰烬,两层小楼轰然倒塌,而废墟之下,出现了一辆被火光照亮的大巴。 傅敏和眼前一亮:“能出去了!快走!” 他边招呼着方雨惊边拉着京墨和叶宛童往车前跑,方雨惊还有些恍惚,郝敏猛拍了他两下,拖着他的手臂往前跑,秦文山跟在最后面。 他后背的衣服已经被血浸湿,伤口裂开的剧痛顺着神经蔓延至四肢百骸,疼得他嘴唇发白,满头冷汗。 郝敏原本已经踩上车的脚一顿:“要不,要不你先上去吧……” 园丁被砍倒在地,院长已经拎着菜刀朝他们走来,秦文山双唇发抖:“你快上去!” 郝敏诶了一声,立马往上跑,秦文山在最后帮她把失神的方雨惊推上去,正要上车,突然被人扯住了后领。 他猛地转头,只见唐霖浑身是血,手中拿着自己被剥下的脸皮,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你要去哪儿?” 第24章 第 24 章 已经上车的郝敏大叫一声,伸手去拉秦文山。 唐霖扯着他被血浸湿的衣服,嘶吼道:“带我走!带我走!” “你滚开!”郝敏尖声叫道,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硬生生将秦文山整个人都拖起来。 这俩人一个扯着他前边儿,一个拽着他后边儿,秦文山疼得脸都要绿了,冷汗哗哗地流。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我裂开了。 他觉得自己真的要裂开了,被这俩人扯的。 院长越来越近,手中的菜刀反射着刺眼的阳光,唐霖拽着他用力往后拖:“让我上去!让我上去!我帮了你那么多!你不能丢下我!” 大哥,你管往我房间里放美人面好杀这事儿叫“帮”我? 秦文山剧烈挣扎起来,裂开的伤口往外汩汩流着血,一滴滴落在被烤得滚烫的地上。 “别走!中秋节还没过完!谁让你们走了!” 院长手中的菜刀已至眼前,锃亮的刀身倒映出秦文山惊恐的脸,然后铛一声被长刀截住。 傅敏和抡起包就往唐霖身上砸,那团没皮的血肉怪物被砸出去老远,撞在冲过来的院长身上,仿佛一团被摔烂的肉泥。 京墨一把将秦文山拽上来,车门哐当一声关上,唐霖手脚并用地爬到门外,用力拍打着透明的玻璃窗户。 “开门!开门!秦文山!开门!” 大巴缓缓开动,沿着废墟中的小路驶向世界的尽头,唐霖追在后面,口中不断发出低哑的嘶吼。 “秦文山!救我!救救我!” 追过来的院长一刀砍在他脖子上,红色的血泡从伤口中咕嘟嘟冒出来,凝结的血块卡在喉咙里,憋得他一脸青紫。 “秦文山!秦文山!” 院长提刀斩断他的双腿,然后停在路中间,开始在他的身上摸索起来。 “手机呢?你的手机呢?给我!给我!我要给他打电话!他为什么不来看我?为什么不来?!” 院长的尖叫声随着大巴的前进渐行渐远,秦文山心有余悸地趴在后窗上往回看,只见院长从唐霖的口袋里找出一个老旧的破手机,摁亮了屏幕。 手机屏幕的亮光被逐渐浓重的雾气所掩盖,院长和唐霖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秦文山呼出一口气,眼皮变得异常沉重,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就眼前一黑,倒在了后座上。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大亮,叶宛童蹲在旁边,手里捏着几根纤细的毫针。见他睁开眼睛,另一边的傅敏和立马按住他。 “别动别动,扎针呢。” 话音未落,叶宛童一捏一捻,一股凉意瞬间从皮下渗出来,冻得他一抖。 车开得很稳,秦文山有些昏昏欲睡,他失血过多,浑身发凉,所幸郝敏随身背的包里塞着几片还新鲜热乎的暖宫贴。 “我上个世界太冷了,还以为每个世界都这样,就在休息处买了点儿。” 傅敏和给他喂了点儿水,扶着他坐起来,秦文山佝偻着身体,低声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帮清清,还救我。” “没事。”傅敏和笑起来,看他精神不好,估计他还在想唐霖的事,又低声安慰道:“他一开始靠近你就没安好心,别替他难过了。” 秦文山听完,先是一愣,然后点了点头。 那边方雨惊从叶宛童的保温杯里要了点儿热水给他,秦文山端着杯盖嘬枸杞,四下看了看,见没人才问:“你刚才怎么了啊?突然就愣在那儿不动了。” 一边的郝敏听见也凑过来,朝着方雨惊眨了眨那双大眼睛,方雨惊看他俩一眼,有些勉强地笑了笑,说没什么。 傅敏和走到前座把叶宛童挤开,坐到京墨身边和他说话,叶宛童骂骂咧咧换了个座位,朝着方雨惊招了招手。 “来啊大壮。” 方雨惊如释重负般坐过去,总算摆脱了那俩人的追问。 大巴一路开进城市,在车站停下,六人陆续下车,却没找到帝江的小旅馆。 傅敏和在路边找了个人问,那姐们穿着短袖拖鞋,戴个草帽正擦玻璃,听完道:“这井墟大着呢,几万个中转车站,哪能次次都一样?” 她嘴里叼着根没点着的烟,脸上有不少雀斑,皮肤呈健康的小麦色,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抓着抹布一拧,水哗啦啦滴下来:“要住店往这边走,进门右拐,看见没,门在那儿。” 傅敏和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大片水泥墙上裂着几条不明显的黑缝,推开才发现是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墙裂了。 这波啊,这波是井墟老板“墙裂”推荐的小旅馆。 傅敏和干笑了两声,觉得这笑话不大好笑。 秦文山的伤情不容乐观,他们推门进去,还没右拐呢,就看见那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门、正站在柜台后面摘手套的老板娘。 郝敏看得一抖,说她怎么进来的? 老板娘把湿淋淋的手套扔到一边,伸手在她那条沙滩裤上随便抹了两下,然后抄起一边的登记本,问:“几个人?” “六个。” 她从抽屉里翻出支干得笔尖都结块的毛笔,放在嘴里嘬了两下,开始在本子上写起来。 “住几天啊?” “七天。那个,老板,我们有人……”傅敏和话还没说完,楼上就噔噔噔跑下来个老头。 几个只有成人膝盖高的皮肤黝黑的小人跟着跑下来,一个追着一个,跑在最后的那个脚下一滑,几个小人就跟打保龄球似的骨碌碌滚下来,把那老头撞得一歪。 老头推了推鼻梁上那副比啤酒瓶底还厚的老花眼镜,问:“受伤的是哪个?” 他的声音又干又哑,皮肤干皱龟裂,干巴巴的像树皮,站在后面玩手机的方雨惊突然抬起了头。 “你,你是——” 老头没理他,目光落在秦文山身上,然后朝着那几个小人一招手,秦文山就被抬着上了楼,傅敏和伸长脖子看了一眼,觉得有点儿像专业团队。 专……专业什么团队? “放心,死不了。都进井墟了,死的也能给你救活。”老板娘给他们登记完,随手把笔一扔,扯下张单子拍在桌面上,朝着傅敏和努了努嘴,“把钱付了。” 傅敏和把手伸进包里掏了半天,然后翻出一堆乱七八糟的日用品,老板娘捏着一把不知道用没用过的牙刷瞪他。 “你坟头烧报纸糊弄鬼呢?!” 这下连傅敏和都觉得自己有点儿过分了,但谁让野猪头和帝老板说井中世界里的东西都能拿来抵押呢…… 老板娘啪一声把牙刷扔进垃圾桶,朝着楼上喊:“来几个人!” 楼上顿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片刻后刚才那四个抬走棺,啊不是,抬走秦文山的小人嘻嘻哈哈地跑下来,还没到近前就被老板娘踹了一脚。 被踹的那个陀螺似的转了几个圈,哎哟一声撞在墙上。 “嘻嘻哈哈什么呢?!人都来砸场子了,丢不丢人!” 那四个小人立马不笑了,插着腰仰起头瞪着傅敏和,差点把他瞪笑了。 这……难道不是一脚一个吗?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一股黑烟从那四个小人的鼻孔里喷出来,片刻后,四个牛高马大的保镖从黑烟里走出来,说哪个来砸场子了? 傅敏和不动声色地往京墨身后退了两步。 “就那个!背包那个!”老板娘指他。 那几个壮得跟牛似的男人一听,撸起袖子就要动手,但还没来及喊上两句壮壮气势,京墨就从口袋里摸出一沓破破烂烂的钞票,扔在了柜台上。 “够不够?” 老板娘捏着钞票数了数,原本还横眉冷对,如今笑得比花还灿烂,她瞅着京墨那张脸嘿嘿笑,一脚把挡住他们的保镖踹开,问小帅哥进来多久了啊? 她的笑容让傅敏和觉得他们几个人住店的抵押和费用其实根本不是出自那沓从院长办公桌里顺出来的钞票。 付了钱,几人排队领房卡,叶宛童站在最后,轮到她的时候,老板娘原本递出去的手往回一收,眯着一双漂亮的狐狸眼盯着她上下打量,半天才道:“一百多年了,我好久都没见过这么水灵的小道长了。” 叶宛童一把抽出她手里的卡,扭头就往楼上走:“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邋遢的狐狸精。” 话音未落,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就从后面缠上来,拎着她回到柜台前。 老板娘的脸上长出白色的狐狸毛,瞅着她嘿嘿笑:“小家伙,再管不住嘴我就给你撕了。” “闭嘴吧你,狗都没你能叫唤。” 其余人都上了楼,大厅里现在只剩下她们俩,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狐狸老板娘凑上来在她身上可劲儿闻,说你这两天小心点儿。 叶宛童冷笑一声,抽出两道刀般锋利的黄符就要揍她,这时,刚刚上楼的京墨突然又折返回来。 老板娘立马把叶宛童扔到一边沙发上,装模作样的咳了一声,说小帅哥,你怎么下来了?是不是缺什么东西?真要缺东西打电话叫客房服务,我上去给你送。 京墨双手抱臂,站在半截子楼梯上看她,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说不用,然后朝着叶宛童招了招手。 叶宛童瞥了那只咔嚓一声把笔掐断的狐狸精一眼,跟着上楼去了。 老板娘叫宁星,是只狐狸精,开了三百年客栈了。那支断成两截子的毛笔被她捏在指尖打转,她趴在柜台上往楼梯上看,硬邦邦的木柜子卡得她胸口疼。 “妈的,多少年了都,啧啧,恋爱脑,作孽哟。” 短暂的休息时光匆匆而逝,第六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宁星端来几大盘饺子,咚咚几声放在桌上,朝京墨笑嘻嘻道:“小帅哥,你们明天要走了,今儿个吃点好的。” 叶宛童拿着筷子刺她:“你这里头包的别是人肉吧?” 郝敏原本伸出去的筷子又收回来了。 宁星叉着腰瞪她,怒道:“人肉怎么了?人肉能吃死你?” 傅敏和坐在旁边,低声朝京墨道:“她们俩好像不大对付……” “你!”宁星伸手指他,“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谁让你们俩挨这么近的?!” “啊?”傅敏和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她拎着后脖子扯起来,硬生生从椅子上挤了下去。 “多吃点儿,我特意给你——你们包的。” 宁星盛情难却,京墨吃了半个。 郝敏啊了一声,说你真吃啊? 一边的方雨惊听了笑,说他们逗你的,哪能真是人肉馅儿的。 傅敏和被迫挤到叶宛童和方雨惊旁边坐,边吃边说也不知道这几天秦文山的情况怎么样。 自打秦文山被那老头带走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前几天傅敏和问了一句,宁星搁门口打算盘,撩起眼皮看他一眼,说好着呢。 晚饭接近尾声的时候,郝敏第一个吃完,傅敏和装了一盘饺子让她带上去给秦文山,那姑娘伸手擦了嘴,端着盘子跑了。 这下就剩他们加上宁星五个人,走了个人小桌子顿时宽敞不少,傅敏和抻直腿,喝了口饮料。 那边宁星拽着京墨说话,他插不进去,只能拉着叶宛童和方雨惊诉苦。叶宛童缩成一团玩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什么是是是,对对对,有道理有道理,活像个游戏时间敷衍对象的渣男。 方雨惊这几天倒是有点儿不对劲,很少能看见他,傅敏和捏着饮料杯坐到他边上,问大壮你这几天都干什么呢? 方雨惊看了他一眼,说没什么。但傅敏和在他身上闻到了花的味道,正要问,就见他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了一枝已经干枯的美人面。 “你把这个带出来干什么?” 方雨惊捏着那朵干花,似乎在组织语言,片刻后朝他一笑:“从孤儿院出来的时候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就顺手摘了一朵。” 这时,水泥门又被人推开,夜风呼一声刮进来,凉得刺骨。叶宛童照着宁星的椅子踹了一脚,说来人了。 宁星一脚踹回去,差点把她从椅子上踹下来。 “我待会儿回来找你。”她朝京墨露出一个温柔的笑脸,扭着腰走了。 叶宛童在背后骂她:“妈的,死狐狸。” 进来的只有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面色惊恐,说不出话,看着已经被吓傻了,女的一直在哭,手里捏着张沾血的照片。 傅敏和往那边看了一眼,照片的图像有些模糊,但依旧能辨认出那是一张合照。 应该是一对一起掉进井里的情侣或好友,一个死了,一个出来了。 女孩哭得很凶,浑身都在抽搐,难过得发不出声音,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下来。这下就连宁星都有些不忍心,把那女孩搂在怀里轻声安慰。 这场面看得人心里难受,傅敏和的鼻尖也有些酸,他转过头不想再看,正好发现京墨在看他。 “怎么了?”京墨问。 “没什么。”他道。 京墨没有再说话,坐在对面静静地看他,片刻后傅敏和忍不住,道:“咱们几个……能拍张照吗?” 要是哪天…… 坐在边上的叶宛童抬头:“拍呗。” 方雨惊也凑过来,傅敏和掏出手机给四人拍了张合照,然后小心翼翼地点了收藏。 时间渐晚,叶宛童和方雨惊前后回了房间,宁星还在楼上安慰女孩,大厅内一时间静极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过了许久,傅敏和突然道:“京墨?” 京墨转头看他,听见咔嚓一声,怔愣的瞬间被定格在了手机屏幕里傅敏和的身边。 “我们偷偷拍一张,”傅敏和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坐在边上朝他笑,“不告诉他们俩。” 凉风从没关紧的大门外吹进来,京墨盯着他看了很久才终于弯起嘴角,点头轻声道:“嗯,不告诉他们。” 第25章 第 25 章 天亮得很快,眼睛一闭一睁,又该上路了。 傅敏和打着哈欠下楼,宁星拎着大包小包围着京墨团团转,听见动静瞥他一眼,没给个好脸。 京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见傅敏和,噌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求救似的朝他走过去。 “小和——” “诶!别走,我还没交代完呢!” 宁星追在后头嚷嚷,吓得京墨像只上房的猫。 等在门口的叶宛童白眼一翻:“人家不要。” “要你管!”宁星瞪她。 叶宛童嘁了一声,拎着包出门了。 其他人也跟过去,走出去老远还能听见宁星在后头喊京墨,说你不要啊?真不要啊? 像极了商场里极力推销说七折不行打对折你赶快拿走吧过了这村没这店了的老板娘。 四人前后走到车站,秦文山和郝敏已经上了车,远远和他们打招呼。 秦文山的气色好了不少,看样子已经没有什么大碍,方雨惊走到车窗边上和他说话,问现在怎么样。 “挺好的。”秦文山说着,撸起袖子给他看自己结实的肌肉,“那位老先生虽然有些古怪,但医术很好,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古怪?”方雨惊微仰着头,“怎么古怪?” “就……”秦文山挠挠头,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努力地措辞,老半天才继续开口,“医术很古怪,人也很古怪。他在我的伤口上涂了好几层草药,然后蹲在一边念经,还让我吃虫子。” 他边说边回忆几天前的场景,似乎有些反胃,捂着嘴发出一声干呕。 “那虫子……”他艰难道,“不怎么好吃。” “虫子能好吃吗?”傅敏和从一边走过来,拍了拍方雨惊,“走了。” 方雨惊沉默地跟着他走到车旁,傅敏和叫了他好几声都没回过神来。 “大壮?大壮?” “方雨惊!”傅敏和推他,“你怎么了?” 方雨惊这才回过神,第一反应竟然是回头看看秦文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叶宛童背着双肩包和京墨站在一起,京墨略微皱起眉,问她:“你看他像不像中邪?” 叶宛童皱着张小脸瞪他:“你们把我当什么啊?鬼怪扫描仪是吧?” 京墨笑起来,那只红瞳弯着,像是天上的血月,叶宛童多看了两眼,嘟囔句咱俩半斤八两。 交谈的时间欢乐而短暂,他们出来的晚,黑衣服的人已经站在一水儿停着的大巴车旁叫号,拿着羊皮磨刀霍霍,从旅馆里出来的人们聚在一起,像极了屠宰场等着出栏被宰的猪羊。 叫到傅敏和的时候,宁星从水泥门里追出来,喊了一声京墨。 “把这个带着!”她拎着个半小不大的包袱,塞到他手里。 叶宛童啧啧两声,朝方雨惊说你看她像不像家里男人动身去城里打工那天从村里追出来的中年妇女? 宁星的脸颊有些红,微微喘着气,神情严肃,看起来很着急,甚至没工夫回嘴和叶宛童对骂。京墨见状顿了顿,片刻后点头,将那个巴掌大的包袱拎在手里。 他们旁边那辆车门前的男人张开羊皮卷轴开始点名。 “傅敏和,京墨。” 傅敏和牵着京墨走到车边,结果等了半天也没再听见别的动静。他还以为那人工智能似的报号人卡住了,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大哥?” 那人转头看他,语调没有丝毫起伏:“干什么?” 傅敏和心说你这不没卡吗,于是道:“继续啊。” 对方把脑袋转回去,懒得看他:“没了。” “没了?!”傅敏和问。 “没了!”对方机械地回道。 傅敏和觉得他像极了那日日夜夜吸小年轻精气成了精的网吧电脑,而自己就是拎着棍子追进来揍儿子的家长。 他四下看了看,看见支着车站路牌的钢管,寻思着能不能拽下来揍他,一棍打儿子,一棍砸电脑。 旁边的京墨看穿了他的心思,道:“名单都是定好的。” 听见动静过来的宁星皱起眉,回头看了一眼,不知道是在看叶宛童还是在看方雨惊:“是啊,不是一组就不是一组,改不了的。怎么把你们分开了……” 傅敏和的脸色不大好,他扭头去看后面的两个朋友,这时,另一边的车门前应景地传来一声“叶宛童”。 宁星似乎有话想说,但叶宛童没给机会。 她懒洋洋说了声来了,背着包上了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朝他们仨一招手:“走了啊,下礼拜再见。” 什么叫皇上不急太监急,这他妈就叫皇上不急太监急。 傅敏和现在活像个为了即将出远门的闺女操碎了心、累死累活的老母亲,结果临走的时候,闺女瞥他一眼,说别送了,我自己走,回吧。 那边叫号也叫到了方雨惊,方雨惊拍了拍他俩,说自己小心,走了。 四人团瞬间锐减成双人团,傅敏和心说不会这么倒霉吧,昨天晚上还真一语成谶,天一亮几个人就分开了。 两人前后上车,临走时宁星趴在车窗外头,像个放不下心的老母亲似的絮絮叨叨叮嘱这个叮嘱那个,傅敏和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京墨倒好,直接屏蔽,风雨不动搁那儿安如山。 所有落魂者都上车后,为首的黑车响起一声清朗嘹亮的喇叭,如玄龙般的车队缓缓启动,宁星站在路边,盯着沿城市道路逐渐远去的大巴,发出了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 “死丫头,来的那天老娘可没跟你开玩笑。” 她摘下草帽,露出一头雪发,给秦文山看病的老头儿慢悠悠从店里出来,手里拿着杆水烟,嗒嗒抽了两口,问走了? 宁星拿帽子扇风:“刚走,你出来晚了。” “我故意晚出来的。” “真想他就见一面,反正你都死那么多年了,”宁星一甩头发,转身往里走,“能不能认出来都说不准呢。” 老头儿抽着水烟,眯起眼睛望向远方已经缩成小小一点的大巴,撑着腰咂咂嘴,朝着身后的宁星摆手:“不见咯,不见咯,他还活得好好的我就放心咯。” 车缓缓向前方驶去,傅敏和回头看了一眼,一个缩成黑点的人影停留在路边,他拍了拍身边的京墨,揶揄道:“那老板娘还在看你呢。” 京墨抱着他的二胡闭目养神:“看不出来你这么关心她。” “可不得多关心关心她吗,”傅敏和促狭地笑起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说是不是?女朋友?” 闻言,京墨睁开眼睛,微微皱起眉:“你……” 这要是叶宛童在,肯定得说夭寿啦夭寿啦,谁把醋坛子盖掀了,怎么这么酸呢。然而京墨没她能哔哔,说话也没她有意思,你了个半天也没想好后半句话怎么说。 “我?我怎么了?”京墨皱眉的样子让他想起了故事里心口疼的美人西施,傅敏和难得起了点儿坏心思,凑到他面前追问:“你说话啊,说。” 你说话啊,不说我走了。 我走了啊,真走了啊。 京墨的精神顿时有些恍惚,脑海中响起一个声音,促狭的、使坏的、带着逗弄笑意的。 京墨,你说啊,快说。 青年原本如古井般无波的面容在这道名为傅敏和的风的吹动下被撩动起来,左眼处陡然传来剧痛,他整个人都抽搐起来。 京墨。京墨。 你说说看,你是不是最喜欢我? 你说啊,快说。 京墨。京墨…… 旁边的身体剧烈抖动起来,傅敏和一把抓住他,慌道:“京墨?京墨?你怎么了——” 神子大人,喜欢我这么叫你吗?嗯? 脑海中的声音被无限放大,对方的笑声仿佛深入骨髓的毒,粗重暧昧的喘息、□□、闷哼,还有那因极度愉悦和痛苦并存而发出的颤抖的叫喊。 京墨。我的京墨。京墨…… 京墨。 京墨。 “京墨!”傅敏和用力抓着他的肩膀,京墨猝然惊醒。 他剧烈地喘息着,从左眼中蔓延而出的血丝爬满大半张脸,眼前傅敏和的脸变得异常模糊,逐渐与记忆中某一个身影相互重叠。对方朝着他露出一个璀璨的笑容,然后猛然转身,决绝地跳入悬崖之下的熊熊火海! 京墨如脚下踩空般猛地一颤,傅敏和用力抱住他。 “没事,没事,我,我在这里呢,这里很安全,不用担心,我,我会保护你的。” 他像安抚孩子般顺着那头柔软的黑色长发,京墨浑身冷汗,像是一块刚刚凿下来的冰。 他用力揪着傅敏和的衣领,纤细的五指如葱根般泛白,面前的青年胸膛如火,几乎要将他捂化。 他觉得很烫,但心中某份难以抑制的情感让他像毅然决然扑向火堆的飞蛾一样不顾一切地反手抱住了面前的傅敏和。 面前像火一样,滚烫、炽烈、灿烂的傅敏和。 大巴缓缓开着,车窗外的景象逐渐变得模糊,傅敏和拿出手机看时间的时候发现已经没了信号,三人群里的消息还停留在三天前他发出的那条“一起去吃饭?”上。 雾渐渐大了起来,漆黑的雾气浓得仿佛化不开的墨,从车门和玻璃窗的缝隙里渗进来,竟然逐渐填满了整个车厢。 京墨还没有从刚才的异状中缓过来,傅敏和率先站起来,将他护在身后。 “小和?怎么回事——” 原本开着的两道车灯骤然熄灭,周围陷入深不可见的黑暗里,京墨正欲抽刀出鞘,冰凉的手却落进了傅敏和温暖而干燥的掌心。 “别慌。”身旁傅敏和的声音传来,同时一条结实有力的手臂用力将他搂住,“我在。” 京墨握住了他的手。 脚下开始晃动,大巴似乎正在经过某种土坑遍布的坑洼路段,来回的摇晃晃得傅敏和心神荡漾,京墨的发香弥漫在鼻息之间,他不禁搂紧了怀中瘦削而挺拔的身体。 渐渐的,周围传来水声,车好像开进了水里,像是一叶扁舟,随着不停翻涌的波涛随波逐流。 傅敏和心里一跳,心说这不会沉下去吧? 很快,黑暗中传来人声,外面响起男人们叽里呱啦的叫喊,京墨动了动,问外面在说什么? 在大卫和莱娜两位外国友人的友情出演下,有了永宝村的经历,京墨似乎认为他听不懂的话傅敏和都能听懂,在这种情况下本能地去问他。 然而傅敏和没好意思告诉他自己研究生都快毕业了六级还没过,那英文水平能考上研全靠连蒙带猜,他现在连阅读理解都看不明白。 而且吧,而且…… 而且外面那说的也不是英语啊! 这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面前的黑暗中亮起一道笔直的白光,紧接着,门被打开,明媚的阳光从外面照进来,刺得两人不约而同地闭起了眼睛。 “你们醒了?” 进来的是个身高一米九满脸大胡子的强壮男人,穿着被洗晒得变了形的背心,露出结实的手臂肌肉和健康的古铜色皮肤。 但傅敏和没工夫在意这个,因为对方说的中文有口音,就像他说的英文有口音一样,而且对方这长相实在不像中国人。 大胡子看着他们哈哈大笑起来,用满是口音且水平相当拙劣的汉语道:“吃吗,你们,吃。” 他这古怪的语序听起来就像在问“你俩能吃吗”。 能吃呢,煎烤烹炸焖都行,就看你有没有这个福气了。 京墨一手按在刀上,大胡子只要再向前一步,就会被他一刀劈成两半。 大胡子看看傅敏和,又看看京墨,蓝色的眼睛转了一圈,疑惑地问道:“怎么?大夫?” 傅敏和一愣。 大……大夫?! 第26章 第 26 章 蓝黑色的海浪拍打着巨大的木船,溅起的白沫越过桅杆飞到甲板上,留下一层不明显的水渍。 大胡子带着他们俩走到甲板上,腥咸的海风伴随着大浪打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鱼腥和水腥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他叽里呱啦和桅杆边的几个男人高声交谈后,从角落里扛起一个巨大的木箱子,稳稳当当地沿着木制楼梯往下走。 傅敏和和京墨跟过去,被他抬手制止,大胡子空出一只手指指脚下的船,又指指海船驶向的远方,磕巴道:“到了,快,很快。” 傅敏和猜他应该是想说快到了。 他点点头,摆手示意你去忙不用管我们,大胡子朝着京墨吹了声口哨,一掂肩上的箱子,踩着楼梯走到甲板底下去了。 傅敏和瞅着那背影嘿一声,骂了句流氓。 “可不怪他逗你媳妇,”有人扛着箱子经过,看长相是亚洲人,浑身皮肤被晒得黝黑,手臂上两坨肌肉鼓着,看起来强壮又结实“你这媳妇长这么好看,要我我也喜欢。” 京墨抱着二胡看他:“你说什么?” 那人磕巴了一下,一脚差点踩空:“男,男的啊?” 傅敏和指了指京墨两腿间某不可名状的部位:“可不是男的吗,比你还大呢。” 大……什么大? 男人闻言脸一黑,见鬼似的看他一眼,扛着箱子就跑。傅敏和站在一边哈哈大笑,人都跑远了还搁那儿喊不看一眼啊?真不看?我媳妇不介意的。 “媳妇”偏过脑袋斜斜睨了他一眼,问:“和你比呢?” 傅敏和笑脸一僵:“啊?” 京墨眯起眼睛,一双好看的凤眼眯成两条闪着光的流畅线条,沉声道:“问你呢,大什么大?” 傅敏和尴尬地转过头,不敢吭声,盯着甲板乱看,京墨站在一边也不急,看着他脸红,老半天才问你找什么呢? 我找什么?我找我脸呢! 傅敏和还以为他生气了,老半天都不敢吭气,低着头道:“我,我就开个玩笑,对不起啊,你,你是不是生气了?我以后不这样了……” 旁边半天没动静,他小心翼翼地转过脑袋想看看京墨现在是什么表情,结果人一脸促狭地看他,见他转头,还不忘补一句你接着说,说话啊。 傅敏和立马就想起刚才他俩在车上发生的小插曲,心说好家伙,报复人是吧? “好啊你……”他说着就要动手去挠他,结果手还没挨上人腰呢,京墨就瞅着他笑,问怎么? 傅敏和让他这一笑笑得心神荡漾,两只狗爪子猛地一收,说没怎么没怎么。 他妈的色令智昏,好一个色令智昏! 这边好好的没怎么呢,那边倒是不大好,就在他俩站在甲板角落里你侬我侬,不是,好好说话的时候,另一边突然传来一声怒吼。 “这是什么地方?你们干什么?!” 他俩伸长了脖子去看,甲板另一头,一个穿西装的胖男人被几个船员围住,靠在船舷旁边。他的手中挥舞着成人小臂粗的木棍,木棍带起呼呼的风声,每有人想靠近,都会被他一棍子挥开。 这是他们的第三个世界了,反应这么大的新手傅敏和还是第一次见,他朝着那男人努努嘴,对京墨说:“这反应也太大了吧。” “大多数刚进井里的人都是这反应,这种反应才是正常的。” 所以我不正常? 傅敏和挠挠脑袋,觉得有些奇怪。 他刚进来的时候似乎并没有觉得惊慌或者失措,似乎他在潜意识里认为这是应该的,就好像……好像很久之前就是这样了。 很久之前是多久呢? 在傅敏和晃神之际,船舷旁的男人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大喊一声,一棍砸开扑上来拉他的船员,撑着护栏往外纵身一跃! 这可不兴跳啊—— 巨大的海浪瞬间打来,整艘船都在巨浪的冲击下剧烈晃动,船尾似乎被什么东西猛撞了一下,发出一声巨响。 被掀起的海水如雨般呼啦啦洒在甲板上,傅敏和一把掀起外套,罩在京墨头顶。 甲板上本来就滑,好巧不巧船身就在这时候猛地一晃,傅敏和哎一声带着京墨往一边倒,眼见着就要顺着甲板滑下去。 “小和!” 京墨一手拉住他,一手抽刀卡在护栏上,两人往前滑了小半段,船身又在这时向下一沉,傅敏和大半个身子都快要滑出去。 原本还算平静的海面陡然翻涌起来,那个跳下去的男人扒着块和他一起从甲板上飞下去的木板,脸色惨白得像是在河里泡了三个月的水鬼。 “海里好像有东西——” 被阳光照得蓝而深邃的海面之下浮现出巨大的阴影,如同一张来自海底深渊的巨口,大张着要将整艘船都吞吃入腹。 粗壮有力的鱼尾破出海面,掀起的水雾在阳光下折射出七色的虹光,令人作呕的水腥味在此刻达到了顶峰,巨大坚硬的背鳍泛着亮黑色,仿佛只需要轻轻一撞就能将整艘船切割成两半。 傅敏和感觉到京墨握着他的手猝然收紧了。 下一秒,紫黑色的海鱼子弹般从海面下弹射而出,左右两侧的鱼鳍如翼般不停地煽动,将整艘船都笼罩在腥臭咸涩的水雾之中。 大鱼撞上船身,将船推出去老远,然后张开那张布满利齿的腥臭巨口,将漂浮在海面上的男人一口两段。 被咬碎的器官和内脏噗呲一声炸开,爆出的血雾将海面都染红,海鱼睁着巨大猩红的双眼,警告般瞪视着聚在甲板上的船员和落魂者,然后在一片轰隆声里重新潜进了漆黑幽暗的海面之下。 翻滚的波涛将船推向远方,海面再次恢复平静,只有溅射在甲板一角的猩红海水告诫着人们刚才发生的惨剧。 傅敏和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在甲板上打滑摔了好几下。 “咱俩不会要在船上待七天吧?”傅敏和心有余悸地往海里看,生怕再跳出什么东西来一口把他也带走。 京墨:“应该不会,刚才那人说快到了,应该是有目的地的。” 傅敏和:“那任务是从这里开始,还是从目的地开始?” 两人旁边传来一个声音:“当然是在这里。” 二人循声看去,一个染着黄毛的少年靠在桅杆上,手里拿着个银色的打火机,正不停地来回开合着盖子,发出啵啵的声音。 “你俩不是第一次进来了吧?看着还挺淡定的。”那黄毛长得嫩,穿件加绒卫衣,估计才上高中,“我叫尤余,第四次来了。” 傅敏和点点头:“傅敏和。” 尤余抓了抓他那头黄毛,又朝着京墨努努嘴:“你女朋友?长挺高啊。” 傅敏和啊了一声,正要解释,就听京墨道:“高点儿不好?” 这下轮到尤余啊了,说你是男的啊? 那眼神活像纯情小孩在街上看见了心仪的女孩,结果追了一路发现是个女装大佬,傅敏和瞅着他那眼神,一把挡在京墨前边说男的怎么了?男的不行啊? “男的和男的……也,也行?” 傅敏和一把呼他那头黄毛上:“行什么行,你多大了一天天脑子里想的什么东西?” 尤余哎呦一声,说我十八了。 这时,他们头顶上的船舱里突然跑出几个老外,满头大汗地朝甲板上嚷嚷着,然后一眼看见了正在和尤余说话的傅敏和,其中一个朝他一指,嘿地叫了两声就冲下来找人。 傅敏和给这一顿操作整懵了,语言也不通,还以为人家着急忙慌地冲下来要揍他。 “干,干什么啊?” 那几个外国船员急得都要火烧眉毛了,叽里呱啦说了一堆,见傅敏和没反应,拉着他就往上走。 傅敏和身高一米八八,往人群里一站也算是鹤立鸡群,结果这几个壮得跟牛似的船员拽他就跟拎鸡仔似的,尤余哎一声窜到楼梯上,挡在他们面前。 只见他上下嘴唇一碰,冒出一堆傅敏和听不大懂的单词,为首的船员听了立马摇头,俩人站在楼梯上还聊起来了。 末了,尤余往边上让了让,侧身让他们过去。 还在甲板上仰着头看他们的京墨皱眉问:“你干什么?!” “他们是出来找医生的!这是艘法国货船,从东边返航,拉了两个大夫。”他说着就指了指京墨和傅敏和,“就是你俩。” 船员听不懂他们说什么,没等尤余说完,就用生涩的中文说:“快!快!”然后拎着傅敏和就上了楼。 京墨两步追上去,噔噔噔踩得木楼梯直响。 船员带着他们进入船舱,停在走廊尽头的门前,傅敏和隔着门板都能听见里面传来的惨叫。 为首的船员推开门,朝他拱了拱手,做出一个极其迫切的请求手势。 房间内很暗,没有点灯,窗户被人用羊皮封住,漏不出一点光。 傅敏和捂着鼻子进去。 因为长时间的航行和避光,床上的被褥和兽皮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霉味,其中蜷缩着一个枯瘦的女人。 她整张脸都埋在被子里,板结成块的亚麻色头发底下传出凄厉的尖叫声。借着走廊外投射进来的一点点光,傅敏和隐约能看见她如柴颤抖的手臂,以及被死死捂住的干瘪的肚子。 “她怎么了?” 门口的尤余听见,立马替他翻译。 几个船员你一句我一句,叽里呱啦地朝着房间内的傅敏和鸡同鸭讲,片刻后,他才道:“肚子疼。” 一边的京墨冷不丁冒出一句:“他们说了那么长一段话你就翻译出三个字?” 尤余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说差不多就这个意思,精简翻译嘛…… 那你这还真是有够精简的。 傅敏和蹲在床边,问:“疼多久了?” 尤余又替他翻成法语,等船员说完后道:“就刚刚开始疼的。” 傅敏和撑着膝盖站起来,不问了。 搞什么啊,这个世界不带叶宛童玩儿,把他和京墨两个人送进来算怎么回事? 他自己连退烧药都吃不明白,前几年还差点拿着头孢下酒,让他来给人治病,开什么玩笑。 更要命的是他现在搞不清楚这到底是不是任务,不知道如果不给面前的女人治病会发生什么。 他和京墨都是“大夫”,如果其中一个出事,另一个十有八九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站在床边瞅着那疼得哭爹喊娘的女人沉思了老半天,转头朝尤余道:“你跟他们说,烧壶热水给她喝。” 多穿点,喝热水,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尤余靠着门框看他。小孩儿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看样子是想说病还能这么治? 另一边几个船员眼巴巴地等着他给翻译,他咳了一声清嗓子,磕磕巴巴地给人翻了,其中一个听完,疑惑地看看傅敏和,又问了一句话。 尤余不解地啊了一声才道:“他问你不用放血吗?” “放什么血,杀猪啊?” 尤余跟那老外摇头,说不用,几个老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挠着脑袋走了。 等他们走出船舱,尤余才跟着京墨进门,说:“那什么文化属实是给你玩明白了哈……”他有些尴尬地看了京墨一眼,凑到傅敏和耳朵边上小声道:“你和你男朋友……平时不会也说这种话吧?” 傅敏和一巴掌呼他后脑勺,说我求你了你快闭嘴吧。 虽然京墨听不大懂他俩在说什么,但那逐渐变得古怪和不大信任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内心所想,傅敏和生怕这小孩再多说两句京墨就要把他当白痴变态一刀砍了。 过了二十分钟,几个匆匆离去的船员拎着个铜水壶跑回来,滚烫的开水冒着热气,浇在玻璃杯里腾起白雾,将女人干燥的脸蒸得湿润。 为首的船员小心翼翼地把她从床上扶起来,一点一点喂水。 “好歹兑点儿冷水啊,这么烫怎么喝,缺心眼啊?” 傅敏和搁这儿暗戳戳吐槽呢,尤余那傻小子还以为他在跟人说话,一个字不落的全给人翻译了。 一说完,那几个船员看他的眼神登时就不对了,像是被老师抓住小辫子想报复但又怕自己挂科的学生。 傅敏和踹他一脚,说你他妈快闭嘴吧行吗。 女人喝了热水,原本紧皱着的眉头竟然真的略微舒缓,几个船员见状立马凑过去,叽里呱啦问了一堆。 女人缩在被子里,喉间发出细微低哑的声音,虽然依旧难受,但比起刚才已经好了许多。她的脸上泛着破败的青灰色,嘴唇呈现一种浓郁的紫黑色,卷起的死皮硬得都扎嘴巴。 当她被强壮的船员扶起来的时候,更显得她骨瘦如柴,异常娇小。她像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被成年人小心翼翼地抱在手里,纤细的四肢仿佛轻轻一捏就会折断。 傅敏和的目光从女人身上转向紧紧封着的窗户,他指了指被钉住的羊皮,问:“为什么不把窗户打开?” 尤余转头问围在床边的船员,其中一个听完,脸上立马露出惊恐的神色,朝着傅敏和拼命摇头,口中发出一连串急促的单词。 “他说什么?” “他说,他说不行,绝对不能晒太阳,否则会死的。” 第27章 第 27 章 “会死?什么意思?” “就……字面上的意思。”尤余那一头黄毛卷成一团,有点儿像装在透明塑料袋里的鱿鱼丝,“晒太阳,死掉,就这么个意思。” 几个老外船员巴巴地看着他俩,还以为傅大夫在交代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尤余看看那女人,又看看傅敏和,道:“遇见你们之前我在船上转了一圈,这个世界的时间好像不是现代。” 废话,现代航海还用木船吗? 傅敏和的目光掠过他去看京墨,京墨抱着二胡靠在门边上,看着床上的女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你说这,这个世界,”尤余也看那女人,凑到傅敏和耳朵边上压低了声音说话,“会不会有吸血鬼啊。” 傅敏和皱起眉头看他。 “欧洲中世纪的时候不是盛行这种……这种吸血鬼的传说吗?” “她又没躺在棺材里。”傅敏和道,“总不能是从海底下捞出来的吧?” 然后这女人半夜睁开眼睛开启猎杀时刻,手起刀落把他们全杀了,大喊说我不做人了? 尤余眨了眨眼睛,看那表情好像真的在思索是否存在这种可能性。 过了好半天,他才朝那几个船员问:“大夫问你们她到底怎么了?” 一个棕色头发的船员连说带比划了三分钟,尤余听得半懂不懂,好半天才弄清楚他什么意思。 “他说,这位女士是船员的妻子,”尤余说着,指了指坐在床边给女人喂水的金发船员,“和他们一起乘坐货船去东边,在返航途中突然腹痛,吃不下东西,然后畏光、脱水,最后变成这样了。” 京墨问:“一直疼?” 尤余立马替他翻译,等船员说完后道:“就是隔一段时间就疼,今天之前已经很久没有疼过了。” 他说完,随口补了句:“不会是肠胃炎吧?” “肠胃炎不至于变成这样。”傅敏和指了指女人干瘪的腹部和枯瘦的身体。 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小,粗重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而绵长,那位金发的丈夫竖起食指轻轻嘘了一声,傅敏和朝他一点头,带着京墨退出房间,尤余跟在后面出来。 几个船员抓着他的手七嘴八舌地道谢,傅敏和也听不懂,人家搁那儿啊哦呃,他就给人回嗯嗯嗯,嘀咕了半天,那金头发的突然声泪俱下,眼看着就要跪下来。 “他,他干嘛?!” 被挤到外边儿去的尤余冒出个脑袋,道:“他说谢谢你答应他的请求。” 傅敏和一听就懵了,问:“我答应他什么了?!” “他刚刚求你救他媳妇,你说好啊。” “我什么时候说好了?” 尤余嘶了一声,看了那船员一眼,道:“你刚不是‘嗯’了一声吗?” 不是,这也算啊? 几个船员千恩万谢地走了,傅敏和简直想盘死刚刚那个啥也听不懂就瞎哼哼的自己。 他靠在走廊上搁那儿唉声叹气,京墨站在边上拍他,说没事,我陪你一起。 尤余咿一声退出去老远,捂着眼睛跑了。 “臭小子回来你!” 两人离开船舱回到甲板上,艳阳当空,将刚才飞溅在甲板上的水渍晒得透干,只留下一层浅浅的海盐粉末。 天上没有鸟,只能偶尔看见海面下团聚在一起的鱼群,波涛声阵阵,傅敏和回头看了一眼。 他这时才发现有不少窗户都被羊皮封住,漆黑的羊皮窗帘嵌在张开的舷窗之间,像是船身被虫蛀出的大洞。 “不少窗户都被封住了,”他道,“生病应该不是个例。” “是,否则他们也不会那么确定地说晒太阳就会死。” 或许在女人出事之前,就已经有病人因晒太阳而死了。 “刚刚你们说的吸血鬼,是什么?”京墨问。 傅敏和一愣,想了半天才道:“呃……就是一种吸人血的妖怪,不能晒太阳,否则就会变成灰。” 京墨的视线落在一扇被封住的舷窗上,傅敏和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立马说这险可不能随便冒。 鬼知道他们的任务是不是保证所有生病的人都活下来,这要是死了一个完不成任务可怎么办? 京墨又看了两眼,说那算了。 傅敏和突然觉得他好像没有看上去那么正经。 其实也对,京墨那份“看”上去的正经源于他在外人面前的寡言和遇见危险时的安全感,而这样的人往往让人觉得沉稳可靠。 但如果仔细地回忆他们一起经历的事情就会发现,京墨在某种程度上其实并没有那么的循规蹈矩、令人安心。 比如他们刚进来的第一晚,在大家都守在门口等叶宛童的时候,他敢第一个开门冲进去;在胎仙庙里情况不明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和大家一起跑,而是直接和夜叉动手;在孤儿院被院长警告晚上不能出门,他还是毅然决然地推门而出替傅敏和解决危险…… 傅敏和看他,眼底带着几丝不易觉察的不安和担忧。 京墨看见,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放心吧,这个世界的机制搞清楚之前,我们不要轻举妄动。” 他说的不是“我”,而是“我们”。 这种认知显然取悦了面前的青年,傅敏和笑起来,一手揽住他,沿着甲板上的指示往餐厅走。 也不知道是怕掉进来的落魂者看不懂还是原本的设计就是如此,餐厅的门上钉着块方木牌,木牌上画着一副刀叉。 在车上的时候时间过得很慢,但其实这个世界的时间才到中午,两人准备吃饭,刚进门,就听见一声极其熟悉的“My friend”。 傅敏和立马转头,大卫和莱娜正坐在一张靠窗的餐桌旁,兴奋又激动地朝着他俩疯狂招手。 “敏和!My friend!” 这夫妻俩的脸色明显比在村里的时候憔悴得多,大卫满脸都是没剃干净的胡渣,一双蓝眼睛像是透光的玻璃球,嵌在凹陷的眼眶里,看起来疲惫又颓废。 莱娜也没好到哪去,脸颊上的雀斑比上次分别时多了一倍,一脸高原红,双颊凹陷,看起来吃了不少苦。 所幸他们的眼睛还是亮的,看见傅敏和他俩的时候立马闪起了惊喜的光芒,连带着脸色都好了不少。 傅敏和也没想到能在这里重遇故人,立马拉着京墨凑过去。 “你们怎么也在这儿?” “这是我们第三次进来了!”大卫的英语比以前好了不少,看样子这段时间没少练,说着还朝他比划了个“三”的手势,“我们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他正说着,一边的莱娜也凑上来,问神医呢?神医在哪? “宛童这次没和我们一起,她去了别的世界。” 傅敏和一边和大卫兄弟友好交流,一边转头跟京墨翻译,京墨听了点点头,让傅敏和问他们现在有什么线索。 大卫一听,立马点头:“有,有一点!” 京墨示意他继续说。 “这是一艘法国的货船,从东边带着货物返航,目的地是马赛的一个小镇。”大卫用手指沾了点儿杯子里的水,在木桌上画了张劣质的法国地图,“莱娜的母亲就是马赛人,在她小的时候和她讲过一个故事。” 大卫的手指在地图右下角靠近地中海的位置点了点,紧接着,莱娜就用她那比大卫稍微好上那么一点儿的法式英语道:“我母亲说,十七世纪的时候,马赛曾经有过一场瘟疫。” “这场瘟疫持续的时间很短,历史上记载很少,只是说一艘从东方归港的货船上携带了病毒,返航途中有很多船员和家属病死。在船回到港口的时候,当地的官员害怕疾病传染,禁止所有的船员下船。” “但船上的货物都是昂贵的东方瓷器和丝绸,没过几天,在当地富商的压力下,镇长被迫下令开放港口,命令所有的船员下船卸货,疾病由此席卷了整个小镇。” 莱娜说完,补充道:“我们问过船长,这个世界的时间正好也是十七世纪。” 京墨听完,原本平静的表情猝然有了变化,就连音调都拔高了几分:“你说什么?病会传染?” 莱娜没听懂,朝着傅敏和眨了眨眼睛,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傅敏和的脸色也开始变化起来。 他们不知道疾病的传染途径是什么,但他刚刚近距离接触过患者,而且不止他,那些看似健壮的船员都曾接触过那位女病人。 大卫看着他们俩的脸色变了又变,磕巴道:“你,你们不会……” 莱娜一把捂住他的嘴,让他别说话,自己则立马出言安慰。 只是那本能脱口而出的母语暴露了她的慌张和急切,京墨皱眉看她,问你说什么。 这时,不知在旁边观察了他们多久的尤余突然冒出来,说:“她说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如果她的表情不像电视剧里安慰血都快流干了下一秒就嗝屁的男二的女主的话,傅敏和没准会信。 尤余伸手拍他,说别担心,没准落魂者不会被感染呢。 傅敏和一把把他那狗爪子拍下来,说万一被感染就是死亡条件呢? 尤余嘿一声说你也太强词夺理了,况且得不得病还另说呢。 傅敏和没再理他。 餐厅里的人渐渐多起来,有侍者端来饭菜和水果,尤余从旁边桌搬了张椅子挨着他们坐,说真别担心,担心有啥用啊。 傅敏和看他一口一口吃得香,心说可不吗,真感染了死的又不是你。 另一边的京墨拿叉子翻来覆去地戳盘子里的鱼,看着颇为心不在焉,那条咸鱼被他来来回回翻了八百面,结果受了这么多折磨翻身没翻成,还被戳成了一团白灰相间的肉泥。 饭吃到一半,他突然放下叉子,拉开椅子走了。尤余抱着根法棍啃得正香,俩腮帮子鼓得跟仓鼠似的,朝他喊你不吃了啊?不吃会饿的。 京墨没理他,傅敏和瞪他一眼让他闭嘴,两步追了出去。 甲板上的风很大,吹得他那头乌黑的长发乱飞,傅敏和快步走出去,一把拉住他。 “京墨!” 海风裹着腥咸的湿气迎面吹来,他看见京墨的眼睛红了,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傅敏和顿时不知所措起来,抓着他的那只手松开也不是不松开也不是,这时,京墨突然道:“我说了,我陪你一起。” 这句话像是一支锋利的箭,嗖一声穿过了傅敏和的心脏。 曾经,好像也有人这么对他说过。 海上的太阳很大,刺眼的阳光照得他两眼发晕,他偏过头揉了揉眼睛,突然看见不远处的楼梯上站着一个披着红色斗篷的人。 那个人的脸被巨大的兜帽完全遮住,不知道在看哪个方向,但傅敏和能感觉到从那个方向投过来的视线。 片刻后,对方举起手,朝着他缓缓挥动起来。 第28章 第 28 章 “京墨,你看那个——” 他说着就朝不远处的楼梯指去,然而此时楼梯上已经空空如也,完全找不见一丝人影。 “奇怪……” 傅敏和揉了揉眼睛,楼梯被阳光照得发亮,晃得他像个七八十岁老大爷似的两眼昏花。京墨嗯了一声,问什么? “没什么,可能我看错了。”他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楼梯上还是空空荡荡,只有围栏下的甲板上偶有扛着货物到底船员来回走动。 京墨也跟着他望过去,见两个男人捂着肚子从船舱匆匆跑出来,眉毛拧在一起,看上去颇为痛苦,下楼梯的时候还滑了一脚,差点抱在一起滚下来。 这俩人风风火火地从他们面前跑过去,这下靠近了看,傅敏和才看清他们冷汗密布的额头和泛着青紫色的嘴唇。 男人们越过他俩匆匆跑进餐厅,撞得两扇木门吱呀吱呀地来回摆动,然后,吧台前传来一声大喊—— “热水!有没有热水?!” 多喝热水?传统文化,传统文化。 还在里头吃饭的尤余帮他俩翻译,傅敏和牵着京墨跟进去,不出所料收获了尤余小朋友做贼似的偷看眼神。 餐厅老板是个看上去很冷漠的男人,有一头黑色的卷发,长满黑胡子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听了尤余的翻译,慢吞吞地开始给那两个男人烧水。 京墨轻轻扯了扯傅敏和的衣袖:“注意这个人。” 在井里,除了那种一开局就跳狼人身份、自爆型的npc,还有两种需要注意的人。 一种是过于热情的,一种是过于冷漠的,这两种人的身上往往会携带十分重要的线索。比如孤儿院里巴不得贴在秦文山身上的唐霖,以及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园丁。 傅敏和轻轻点了点头,坐在一边打量站在烧水壶前发呆的餐厅老板。 水烧得很慢,木柴堆里的火只有小小一簇,黄铜水壶架在银色金属搭成的架子上,连火苗尖尖都挨不着。这看得傅敏和都急了,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把水烧滚。 两个男人趴在吧台上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地痛叫,尤余拿着半截子法棍凑过来坐到一边,问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不,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其中一个疼得脸都绿了,说起话来断断续续的,“我们从休息处来了之后,就,就想着先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结果谁知道这艘船上都是外国人……” “他们说的话我们,我们也听不懂,只能连猜带比划。我们进船舱的时候,看见,看见个大胡子在喝水,就向他要了点儿,谁知道喝了之后,喝了之后就成这样了。” 那俩男人的表情如出一辙,五官皱成一团,像极了西游记里误喝子母河水的唐僧八戒,趴在一边虚弱地□□,眼巴巴地等着壶里那还没动静的落胎泉水。 傅敏和脑袋里突然就冒出两个大男人挺着大肚子的场景,整个人一激灵,低声问:“不会又和咱们上次在村里那样吧?” 他边说边伸手在自己小腹前比划了个大大的弧,一边的莱娜和大卫虽然听不懂,但好像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两道目光刷地投向那俩倒霉蛋的肚子。 “哪样?”京墨看他。 “子母河啊,”傅敏和朝他眨眼睛,“怀鬼胎啊。” 京墨皱起眉:“子……什么河?” 傅敏和一声惊呼:“你连西游记都没看过?就那个,那个文体两开花。”他说着就要学着猴儿的样子比划,结果边上那俩男人一听,立马诈尸似的腾一声坐起来。 其中一个一把抓住他,那力气大得跟回光返照似的,掐得他直咧嘴。 “你,你别吓我啊。” “我就随口一说,开个玩笑,嘶——”傅敏和把抓他那爪子往下扒拉,“大哥你先松开,疼疼疼……” 男人松了口气,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般又瘫下了。 过了好半天,餐厅老板才将烧好的热水从小火堆上拎起来,咚地放在吧台上,又转身拿了两个杯子。 傅敏和瞅着那俩杯子直咧咧嘴,心说你这杯口上的油比女人的口红还明显,难怪俩倒霉蛋喝水闹肚子呢,真不擦擦啊。 不过那俩兄弟现在没啥功夫去纠结这个,倒了水就往嘴里灌,嘴里那热气冒得跟开了门的冷气柜似的,也不知道两根舌头熟没熟。 尤余在一边啧啧,说这水可烫嘴啊。 结果没想到一杯热水下肚,那俩兄弟还真好了不少,刚才疼得面条似的趴在吧台上,现在好歹能支楞起来了,就是手还有点儿哆嗦,像是没好全的帕金森。 老板收了杯子,拎着水壶进了后厨,没再搭理他们。 其中一个脸色好点儿的往里看了一眼,心有余悸地揉了揉肚子,自我介绍道:“我叫齐勇,他叫赵炜,这是我们俩的第三个世界。” 傅敏和听了,嘴角抽抽了一下,没敢告诉他自己上一个世界里也有个叫齐勇的倒霉蛋。 尤余吃饱了饭搁一边儿蹦跶消化,问:“你俩一直在一起啊?” “对,我俩原来不认识,”赵炜还没缓过来,靠在吧台上直抖,“结果没想到这么有缘分,一直能遇上,现在也算是生死之交了。” 齐勇喝完水后状态明显好了很多,脸上已经泛起了淡淡的血色,但赵炜的脸色还是很差,白得像张纸。 傅敏和瞅着他看,问:“你是不是身体不大好啊?” 赵炜虚弱地点头,说话带着鼻音,止不住哼哼:“是,是不大好,我肠胃一直不行,这年头应酬太拼命了……你多大啊?看着挺年轻。” “二十六。我还在读书呢,小时候上学比较晚。” 赵炜耸拉着眼皮应了,说读书好啊,多学点儿知识好。 他们几个华夏同胞炎黄子孙搁这儿聊得开心,那边的莱娜和大卫俩外国友人算是彻底抓了瞎,对中文那是完全两眼一抹黑,暗戳戳地问尤余你们说啥呢。 尤余这小子坏心眼儿也多,净说瞎话吓人家,大卫还以为那俩人快死了,翻出本圣经就要给人阿门阿门。 京墨朝着傅敏和眨眨眼,问这是干什么呢? “超度呢,”傅敏和看着大卫笑,“宛童也会,等出去了让他们俩切磋一下。” 京墨立马道:“那肯定宛童赢。” 又聊了一会儿,赵炜明显撑不住了,说想回去休息,尤余啊了一声,说还有地儿休息啊。直到这会儿他们才知道原来船上有专门给他们准备的房间,大卫和莱娜一脸懵,看那啥似的看着傅敏和,问你们不知道? 傅敏和也看他俩,心说我们应该知道? 这应该不应该的,也没人给说啊…… 于是乎几人各自找到房间回去休息,快傍晚的时候,尤余从对门跑过来,小心翼翼地敲门,做贼似的,好像生怕打扰到里面两位的什么雅兴。 傅敏和正在跟京墨研究莱娜的故事,现在是十七世纪,连电都没有,更别说信号了,好在他手机里存了地图。 听见尤余来,傅敏和过去给他开门,问干什么? 尤余探头探脑地往里看,小声问你俩干啥呢? “你一小孩管那么多干嘛?” “我十八了不小了!”尤余压低声音道,“我,我能进去说么?” 傅敏和看了京墨一眼征求意见,片刻后,尤余小朋友顶着一头鸡窝黄毛,坐在了他俩面前的沙发上。 京墨坐得很直,像个等儿子完交代成绩动手好揍的家长:“有什么事?” 尤余有些坐立不安,他四下看了看,手不时摸摸耳后和脖子,一双眼睛老往窗户瞟,似乎很紧张:“我,我刚刚去甲板上的时候看见,看见个人……” 傅敏和挑眉看他,心说看见个人就吓成这样,又不是见鬼了。 “那人,那人吧,他,穿着个蓝斗篷,也,也没脸,还朝我招手……”尤余头上的黄毛有几根翘起来,随着他的细微动作轻轻地抖动,“我,我就,就有点怕……” 他边说边用手来回搓膝盖,膝盖那块的裤子都快给他盘得包浆了,过了老半天,他才道:“我,我,我今晚能不能和你俩一起住一晚啊?我有点儿……有点儿怕……” 傅敏和心说一起就一起,这么紧张干什么,结果一见他看京墨的眼神,立马明白这小子在不好意思什么了,反手一巴掌呼他脑袋上。 “我们俩他妈的就是好朋友,朋友懂吗?颇鞥——朋,以偶——友!听懂没有?!” 尤余立马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说懂懂懂,我懂我懂,但看眼神似乎还是没怎么懂。 不管如何,小尤余今晚是确定住下来了,那小孩儿主动提出睡沙发,傅敏和大方地给他分了条被子。 尤余看见的那蓝斗篷人让他想起了早上在楼梯上看见的红色那位,他思衬片刻给京墨和尤余说一嘴,末了,嘟囔道:“是红衣主教……还是什么?” 尤余坐在一边铺自己的沙发小床,回道:“教皇不是在罗马吗?总不能跑到法国的船上来吧?还是艘货船。” 京墨听不大懂他俩在说什么,坐在一边风雨不动安如山,落日的金光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映照着青年俊秀的面容,将舷窗旁的京墨照成了一尊镀金的神像。 傅敏和隐约听见尤余小声感叹,说难怪啊,难怪男人都愿意和他谈恋爱。 所以你这小王八蛋还是没懂是吧? 当最后一缕阳光沉入海平面下后,周围终于陷入彻底的黑暗之中,温柔的海浪摆荡着巨大的货船,像是轻哄摇篮中的婴孩入睡的母亲。 傅敏和和京墨躺在床上,两人身上盖着同一条被子。 被子有点儿小,这边露出一只胳膊那边露出一条腿的,海船随着波涛的节律来回的荡,傅敏和听着身边平稳的呼吸声,轻轻地把自己那半截被子也给京墨盖上。 他闭着眼睛,在京墨绵长的呼吸声和细微的海浪声中昏昏欲睡,朦胧间似乎听见尤余从沙发上爬起来的声音。 尤余在半夜被一阵尿意憋醒,他揉着眼睛出门尿尿,循着记忆走到走廊尽头的厕所,随便找了个隔间,刚脱下裤子,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急吼吼进来,闷头冲进了他旁边的隔间。 紧接着,如雷响的屁声和哗啦啦的水声接连响起来,尤余扶着墙,完全没了上厕所的欲望。他敲了敲隔间的门板,还没说话,就听见那边传来一阵嘀嘀咕咕的声音。 这傻小孩儿还没睡醒,脑瓜子嗡嗡的,弄不大清自己在干嘛,话还没过脑子呢,就先从嘴里冒出来了:“我说,朋友……” 旁边没动静,他又敲了敲木板子:“喂——” 厕所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窗外细微的水声,他啧了一声,不耐烦地走出去,一把推开隔间的门。 “我说你上个厕所能不能——” 有什么东西滴在他脸上,尤余猛地睁开惺忪的睡眼,瞬间就吓清醒了。 他咽了口唾沫,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热热的,黏黏的,红红的…… 是血。 第29章 第 29 章 “傅敏和!傅敏和!救命!救命!” 尤余吓得魂都飞到天上去了,冲回房间哐哐砸门,老半天愣是没想起来这门他自己也能打开。 傅敏和被他一阵狂嚎吵醒,皱着眉头坐起来,京墨的反应更快,抽刀就要上,差点把一整个儿的尤余劈成两半鱿鱼干。 住在隔壁的大卫和莱娜也被吵醒,披着外套匆匆跑出来,紧跟着出来的还有呼噜打到一半猝然惊醒的齐勇。 “怎么了?!” 尤余抓着他发抖,吓得眼睛都直了,瞪着一个地方一动不动,哆嗦道:“救,救命,死,死人了,死人了!” 京墨立马将目光投向走廊尽头的厕所。 齐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登时脸色惨白,磕巴道:“不,不会是……” “赵炜呢?” “他刚刚说肚子疼,去上厕所了……”齐勇额头上的冷汗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聚集起来,京墨一手将他挡开,率先朝着走廊尽头的厕所走去。 傅敏和两步追过去,尤余哎了一声,看着想跟过去,但又不大敢。 “你别怕,他们很厉害的。”莱娜拿了湿巾出来给他擦脸上的血,尤余应了一声,点头的时候差点把自个儿舌头给咬了。 那夫妻俩穿着情侣睡衣,一个站着一个蹲着,轻声细语地安慰胆都快被吓破了的尤余小朋友。齐勇站在一边,梗着脖子咽了口口水,犹豫了一会儿才朝着傅敏和身影消失的厕所门走了过去。 厕所挺大,里面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齐勇提心吊胆地一间一间挪过去,终于在最后一间的门口看见了傅敏和露出来的小半个背。 和他一起的长头发青年抱着刀站在一边,听见动静,两道如刀般锋利的眼神瞬间飞过来,噌噌钉在他膝盖上,齐勇差点就跪下去了。 傅敏和刚直起身,正要和京墨说话视线就落在一点儿一点儿蹭进来的齐勇身上,问你怎么了? 齐勇下半身还在往他们那边挪,上半身则拼命后仰,整个人像根站不直的斜杠,看起来好笑又滑稽。他半闭着眼睛,脸上的五官都拧在一起,问:“是,是赵炜吗?” 傅敏和刚想说是,就听见京墨道:“不是。” “啊?”齐勇听着,原本歪歪斜斜的身体变得直了点儿,“那是谁啊?” “京……” 京墨微不可察地朝他摇了摇头,继续道:“没谁,尤余没睡醒,眼花看错了。”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不信你可以来看看。” 大概是因为京墨总能让身边人觉得可靠,听他这么说,齐勇竟然真的迈着小碎步挪了过来。 血腥味越来越重,他捂着鼻子,往里瞄了一眼——厕所隔间里,赵炜的身体从腰部一刀两断,切口光滑平整,喷出来的血飙得到处都是,溅在天花板上一滴滴落下来,像是下了场血雨。 身体里的内脏一览无余,胃袋里还没来得及消化的鱼肉和面包和着胃酸一起流出来,肠子混着血和黏液流了一地,齐勇还没来得及发出声,就先冲进旁边隔间唔一声吐了出来。 傅敏和疑惑地看向京墨,见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十分明显的促狭笑容。 他变坏了。傅敏和的脑袋里突然冒出这句话。 现在的京墨像极了他们在村里胎仙来时那晚的叶宛童,她当时也是往窗外看了一眼,说可好看了,然后也有一个像齐勇一样的傻蛋巴巴地凑过去,也被吓了个半死。 傅敏和朝他露出一个略带责怪又十分无奈的笑。 似乎和他们在一起待久了,京墨的情绪也多了起来,就好像受到大家的影响,被同化了一样。 京墨的表情难得轻松起来,朝着傅敏和耸了耸肩。 “一刀,”他朝着赵炜的尸体比划了一下,“噗呲。” 天花板上的血应景地落下来,滴嗒一声滴在地上。 傅敏和朝着隔间门敲了敲,朝着蹲在里边儿吐的齐勇问:“你们今天都干什么了?” 齐勇一手扶着墙吐得正欢,一手背到身后朝他拼命摆手,示意自己说不出话。傅敏和了然地点点头,说那你慢慢吐啊,然后揽着京墨的肩膀回到了走廊上。 “好啊你,都会唬人了。” 京墨朝他一挑眉,看那样子像是在问“怎样”? 他这眉毛一挑,傅敏和的心就跟着一跳,心说怎样?我还能怎样啊。 走廊上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齐勇扶着墙吐得天昏地暗,两眼发黑,耳朵嗡嗡响。胃酸和食物混合在一起的呕吐物散发出难闻的味道,让他不禁一阵又一阵的眩晕。 突然,耳旁的声音清晰起来,他听见有人在说话。 “你还好吗?” 你他妈看我这样像是还好? 齐勇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站起来的时候双腿发麻,他扒着墙站起来,突然听见隔间门外又响起一个声音。 “你好了吗?” 他愣了一下,鬼使神差地说了句好了。 “那你是想要红色的纸呢?还是蓝色的纸?” “我,我不是来上洗手间的。” “红色的纸?还是蓝色的纸?”对方又问了一遍。 旁边的赵炜还尸骨未寒,血落下来的声音滴滴答答的,齐勇一个激灵,说:“蓝色——” 木制的隔间门内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巨响,傅敏和转身就要往里进,临进门的时候被京墨伸手拦了一下,落在了后面。京墨刷一声抽出刀,拎着长刀拉开了隔间大门。 齐勇被挤在角落里,脸色青紫发黑,一只手死死地捂着脖子,似乎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喉咙。 看见他们俩进来,他剧烈地挣扎起来,嘴唇像快渴死的鱼般一张一合,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怎么回事?!”傅敏和见状就要上去帮忙,立马被身前的京墨伸手拦下来。 “别过去!” 话音未落,齐勇似乎到达了极限,整个人顺着木板和墙壁之间狭窄的夹角滑下来,瘫在湿滑腥臭的地板上剧烈抽搐。 窗外传来波涛和海声,月光下彻,映亮了舷窗下的隔间,京墨的眼底有光闪过,红瞳中点起细碎的血光,突然,空气被撕裂,周围响起呼呼的风声,长刀应声而下,刷一声落在齐勇面前。 面前透明的空气中,在傅敏和看不见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斩断,几滴蓝色的液体溅在墙壁上,齐勇终于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不知所起的风吹开隔间大门,掀起京墨那头乌黑的长发,傅敏和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离开了。 走廊上的三个人闻声跑过来,看见齐勇这样吓了一大跳,尤余好不容易缓过来又给吓得乱叫,说怎么了,怎么了啊这是。 齐勇过了老半天才顺过气,咳得气管都要飞出来了,一边擦汗一边跟他们说刚才发生的事情。 尤余一听,哎呀一声,说我想起来个事儿。 “下午就该想到的。那什么红斗篷蓝斗篷,还有厕纸,这是日本的一个都市怪谈。说是什么……在厕所的最后一个隔间里,门外有人问要蓝色的纸还是红色的纸,如果要蓝色,就会被活活绞死,尸体变成蓝青色,如果要红色……” 他的眼神往旁边躺着赵炜尸体的隔间看了一眼,没多说,但大家都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选红色的下场十有八九就是这副血肉横飞的惨状了。 京墨顺着他的目光往另一边看了一眼,发现赵炜血肉模糊、缺斤少两的尸体堆中有什么东西在月光下闪了闪。 “这个怪谈是没有解决办法的,你们怎么救的他?” 尤余说着说着目光就落在京墨以及他手上那把沾着蓝血的刀上,自个儿闭嘴了。 好吧,大概明白了。 他又用法语给大卫和莱娜翻译了一遍,大卫听完,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傅敏和看他那样估计是给吓得连厕所都不敢上了,朝他做了个手势示意没事,然后伸手把齐勇扶起来。 大伙儿几个扶着好像死了又好像没死的齐勇兄弟往外走,刚出门呢,就见走廊上不少房间门都开了,壮得跟小牛似的船员们穿着短袖背心,鞋都没穿就往外跑。 大卫随手拉住一个,问怎么了。那兄弟一拍自己结实的胸肌,叽里呱啦说了两句话,被大卫翻译成带着法式口音的英语:“他说船要靠岸了。” 京墨听傅敏和解释完,朝他一点头:“出去看看。” 他们出去的时候甲板上已经聚了不少人,借着银色的月光隐约能看见远处闪烁着灯火的城镇,点着不灭油灯的海船从四面八方驶来,仿佛天上倒影而下的银河。 尤余啊了一声,说竟然有这么多船。 数不清的海船缓缓驶向港口,进入这个世界的落魂者显然比他们想象的要多得多。 他们和船员一起聚在甲板上等待船只靠岸,率先进入港口的货船按照先后顺序缓缓移动着,晚上风很大,傅敏和脱了外套给京墨裹上。 突然,港口内传来一阵骚动,他们离入港很近,隐约能看见岸上的情况。 岸边的船上下来几个船员,都穿着洗得变形的背心,抬着一个简易的担架,匆匆忙忙往岸上走。经过几个骑在马上的男人旁边时,男人们伸手捂住了口鼻。 船员被拦下,马上的男人们伸出带着白手套的手,朝着他们做了个手势,看样子是要他们把盖在担架上的白布掀开。 尤余趴在护栏上,双手呈环状放在眼前,做成一个没什么用的简易望远镜,自言自语道:“那担架上放着的是什么?” “死人。”站在他旁边的京墨冷不丁冒出一句。 尤余听着就一抖,不知道是被冷风吹的还是被吓的。 这时,甲板上陡然传来一声痛呼,挤在一起的人群立马四散,几个身材消瘦的船员被围在人群后退形成的那一小块空地里,捂着肚子蜷缩在地,像是几颗被摆在盘中的虾米。 有人用口音浓重的中文喊叫:“大夫!大夫!救命!” 身边有人认出他和京墨,瞬间数不清的目光落在了他们身上,一股不详的预感立马涌上傅敏和的心头—— 瘟疫要来了。 第30章 第 30 章 “快!快点!” 夜色下的港口内,堵在海湾中的货船灯火通明,橘黄色的火光随着不停翻涌的波涛来回摇动,在甲板上投射下无数道交叠的光影。 晚风吹动堆叠在一起的层云,皎洁的银色月光从天而落,照亮了平躺在一起的六个男人。 他们的脸上无一不显露出绝望的神色,疾病的折磨使得他们骨瘦如柴,干瘪枯燥的皮肤和深深凹陷的双颊让他们看上去像已经死亡却保存了上千年的古尸一样可怖。 大卫和尤余拎着几个烧滚了的铜水壶冲出来,让船员喂他们喝热水。 从现代医学的角度来看,这无论如何都会让人觉得扯淡,但现在,喝热水是缓解疼痛的唯一有效的方法。 这艘货船上除去搬运货物的船员,还有船员们的妻子和孩子,是故船上人的数量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傅敏和站在甲板上,看谁都像马上要发病的感染者。 甲板上的风有些大,京墨捂着嘴轻轻咳了两声,傅敏和立马转头看他。 “是不是风太大了?你要不先回去休息。” 京墨摇摇头,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没事:“你让大卫问问这些船员,他们染病后都有什么症状。” 傅敏和比划着将中文翻译成英文,大卫又将英文翻译成法文,等躺着的几个船员虚弱地说完后,又由闲下来的尤余直接翻译成中文。 所幸不是做生意,不然谁知道这中间商要赚多少差价。 “他们说一开始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就是觉得困,想睡觉,提不起精神。过了一段时间后胸口开始疼,咳嗽、发低烧、拉肚子,然后就是长时间的腹痛。” 等尤余说完,京墨又问:“畏光呢?什么时候开始的?” 尤余转头问那几个老外,结果等了老半天也没听见回应,就在他准备再问一遍的时候,一个站在角落里的瘦小少年突然低声说了句什么。 船员中有人听见那句话后立即露出了惊慌的神色,尤余那两道被顺带染成了黄色的眉毛倏地皱起来,显然是听到了什么奇怪的答案。 “尤余?”傅敏和叫他。 小黄毛摆手示意他先别说话,顶着张严肃的脸又问了一遍,傅敏和听出回答他的船员前后两次说的都是同一句话。 “他说,他曾经在别的地方见过这种病,畏光症状出现的时间不是固定的,但是一旦出现了畏光的症状,就说明那个人快死了……” 话音未落,傅敏和立刻明白了尤余刚才突然变化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不仅是他,一旁的京墨显然也想到了——那个他们早上才见过的女病人,这艘船上某一位船员的妻子,可能很快就要死了。 突然,不远处的岸上传来一阵骚动,远方小路的尽头隐约出现一队骑兵的身影,并排的马匹后面跟着辆宽大的马车,木制大车轮骨碌碌转着,伴随着马蹄声迅速靠近。 片刻后,一个贵族打扮的男人从马车上下来,有仆人站在车旁为他撑伞,月光落在黑色的伞面上反射出银色的碎光。 尤余趴在护栏上睁大了眼睛往那边儿看,嘟囔说什么毛病啊,大晚上的还打伞,西方人这么不讲究吗。 傅敏和站在旁边冷不丁补了句:“在屋子里打伞才会撞鬼。” 尤余哦了一声,趴在护栏上晒月亮,做他的鱿鱼干。 岸上的男人似乎朝立在马上的骑兵们说了些什么,他们看见骑着马的士兵们一夹马腹,毛发油亮的马就迈着马蹄,嗒嗒地走向码头。 周围响起船员们的窃窃私语,傅敏和猜他们应该是在问“他们想干什么”。 他大概知道这是要干什么,但他并不希望那个结果发生。 没过多久,岸上传来几声青年的大喊,嘹亮的喊声在港口之间响起,在已经入港的船只周围来回游荡。除了他们所在的这条船,另外的几艘船也明显躁动起来,船员们的脸上都浮现出惊慌的神色,傅敏和知道糟了。 果然,原本想着把自己翻个面好晒的尤余听见岸边传来的声音,猛地直起身来,大喊一声什么。 京墨撩起眼皮看他。 “他们,他们说……” 一直缩在角落里的齐勇显然也意识到岸上的人说的不是什么好事,这下也不当透明人了,忙问:“说什么?” “他们说要封锁港口,任何船只不得入内,已经进来的船上不准下人。” 尤余和齐勇并不知道莱娜给他们讲述的故事,知道不能下船后脸色跟变戏法似的来回变,都不动声色地往角落里挪,想尽办法要跟船员们保持距离。 傅敏和看着他笑,说干什么呢? 尤余说话都磕巴了,说要是被传染可,可怎么办,办啊? 傅敏和就说没准落魂者不会被感染呢? 尤余突然就觉得这对话有点儿似曾相识。 海上的风大了起来,带着船员们的不安与躁动吹向岸边的小镇,傅敏和朝着码头上那道伞下的人影望了一眼,身旁忽然传来京墨咳嗽的声音。 “你真没事?”傅敏和侧过身替他把风挡住。 京墨依旧摇头,又捂着嘴咳了几声。 傅敏和这下不放心起来,他半哄半推着京墨往船舱里走,恳切的态度间带着几分强硬,一副不把人送回房间誓不罢休的架势。 他找了个干净杯子倒了热水,塞进京墨手里:“喝吧,喝完睡一觉,外面的事我来解决。” 显然他并不能解决,但这是现在他唯一能对京墨说的话。 京墨握着杯子,热水隔着一层杯壁将他的手捂得发红。 “刚才在赵炜的尸体里,我发现了一些异样,你最好再去看一下。” 这就是要他避开其他人的意思了,傅敏和点点头,表面自己连大卫和莱娜也不告诉。 “肚子那里。”临出门前,京墨又叮嘱道。 傅敏和说好,示意他快休息,然后从外面轻轻地带上了门。 京墨半躺在床上,有些睡不着。他将那杯热水放在床头柜上,看着头顶昏暗的天花板,听着舷窗外哗哗的浪声,思绪突然飘向记忆深处,某个被他遗忘的地方。 好像也是在船上,他抱着那柄长刀,望着窗外的洪流和白浪,有人伏在他的耳旁,轻轻地、温柔地、虔诚地叫了一声神子大人。 洒进来的月光被遮住,他偏头望向窗外,看见一个浮在窗前的蓝色身影。 它没有脸,整个脑袋都被蓝斗篷的巨大兜帽用力裹住,露出其下模糊的五官轮廓。它微微动了动,随着肩膀动作而缓缓抬起的右手在腕处被一刀斩断,正不停地往下滴落蓝色的血。 京墨看见它朝自己挥手,被蒙住的脸下投来一道怨毒的视线,然后转身消失不见了。 他又捂着嘴咳了两声,半撑起身子喝了口水,躺下闭上眼睛,很快就陷入沉眠。 傅敏和避开匆匆的船员独自前往走廊尽头的厕所,所幸现在船上一团乱,认识他的人也不多,没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只是他在拐角处碰到了那位妻子患病的金发船员,对方颓然坐在门边,好半天才注意到走近的青年。 他们听不懂对方的语言,却能够从彼此的眼中看见同样的惋惜。 只是对方的眼底还浸着沉痛的哀伤和没有流出的眼泪,傅敏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轻轻叹了口气。对方握住他的手,露出一个十分悲哀的笑容。 他继续朝厕所走去,半掩着的门内传来浓郁的铁锈味,傅敏和搓了搓鼻子,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他后才侧身闪进门内。 他找来角落里的清洁用具把门抵住,然后拢紧了外套,孤身往里走去。 这件外套是临出门前京墨脱给他的,原本是他的,在甲板上的时候给了京墨,现在又还给了他。傅敏和想着离去时京墨望向他的眼神,心想他应该还没有睡着,得快点回去,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走到了最后的隔间门口。 他嘎吱一声拉开紧闭着的木门,赵炜的尸体还横七竖八地躺在里面,腿在这边,脑袋在那边。 傅敏和双手合十,突然又觉得不对,又朝着已经凉透了的赵炜做了个拱手礼,说了句得罪了兄弟,然后蹲下身来。 尸体表面的血已经干的差不多了,在裸露的皮肤上和被切割开的伤口边缘结成干硬的血块,傅敏和站在门口伸长了脖子来回看,没敢打扰人家安眠——虽然赵炜这死法怎么看也不像能安息就是了。 他的目光从赵炜不瞑目的脑袋一路扫向被整齐切割开的腹部,滑溜溜的肠子沾着血,露出大半截搁在外头。 滑溜溜这个形容词用的不大好,这让傅敏和想起了每年春节都要灌香肠的隔壁阿姨,那些被刮干净等着灌肉的肠衣一个不小心就会哧溜一声从手心里滑出来。 傅敏和抖了一下,晃晃脑袋想把这些稀奇古怪的联想甩出去。就在这时,海面上大浪打来,撞得整艘船都开始轻微地晃动,傅敏和的余光瞥见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他扶着门板又往里凑了凑,视线顺着那截裸露在外的肠子往身体里看去,发现那截滑溜溜上长着一块银斑。 那块银斑有点儿像银屑病人的皮肤,又有点儿像没有被消化的鱼鳞,贴在肠壁上,泛着很细微浅淡的光芒。 傅敏和多看了几眼,不敢凑近,也没敢拿手机拍照。 就在他看够了转身准备离去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极细微的风声,他猛地直起身,旋即僵硬地转过头。 早上才见过的那位红斗篷站在他的身后,手中握着一柄巨大的镰刀。镰刀锋利的刀刃上还沾着血,没准拿棉签沾点儿再和凉在隔间里的这位一起拿去化验,还能出个百分之九十九点好多个九的鉴定结果。 傅敏和看他,他也看傅敏和。 但那其实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看”,因为它的脸上没有眼睛,只能隐约看见被红色兜帽绷住的脑袋下方印着的模糊的五官轮廓。 轮廓动了动,好像准备说话。 “你……”它话说了一半,突然一歪脑袋,表现出一个颇为疑惑的姿态,然后重新站直,在眨眼之间消失了。 傅敏和:? 这还带认错人的吗? 他重新推门出去,舷窗外的海平面上已经闪烁起几点金光,太阳就快出来了,他抹了把脸,快步朝房间走去。 突然,大卫从拐角处冲出来,一见他,立马用英语大喊:“不好了!敏和!不好了!” 他说着就拽着傅敏和往外跑,两人一出船舱,就见尤余和莱娜站在甲板上,望着不远处的货船,脸色惨白。 “怎么了?” “船,那艘船——”尤余听见他的声音,立马伸手指向距离他们不远的、已经停靠在码头旁的货船,“好多人,好多染病的人!” “好多是多少?!” 话音未落,他就听见不远处的船上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冲天的火光混合着辛辣刺鼻的酒精味扑面而来,瞬间照亮了停靠在海面上的货船。 紧接着,一个瘦小干枯的男人浑身浴火,尖叫着从船上跳了下去! 夜色下的波涛瞬间席卷了那具被焚烧的躯体,浪头打来,将焦黑的尸骸吞噬进大海的深处,只留下一缕在空中缓缓上升的白色烟雾。 第31章 第 31 章 落入海中的火人就像是被倒进油锅的热水,劈里啪啦地炸起人们的恐惧和失措。 所有人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被波涛淹没的火焰似乎烧滚了船下的海水,让船上的人们坐立难安。 傅敏和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打扮朴素的女人用力抓着围栏,在几个船员的拉扯下朝着海面发出悲恸的大哭,几个尚且年幼的孩子被其他妇人抱在怀里,用力捂住了眼睛。 尤余惊恐地叫起来:“他们……他们疯了!” 莱娜的眼中蓄满泪水,她用力捂住口鼻,眼泪顺着手掌与脸颊之间的缝隙渗进嘴里,弥漫起一股苦涩的味道。 失去丈夫的女人撕心裂肺地喊着他们听不懂的单词,但傅敏和知道她想说什么。 她拼命将身体挤进狭窄的木制栏杆之间,纤细的手臂朝着船下的海面伸去,奋力想要抓住些什么。 身后几个强壮的船员咬牙拉着她,却终究抵不过女人赴死的决心。 她的体内陡然爆发出一股巨力,木制栏杆再也支撑不住,发出一连串的断裂声响,然后在一阵噼咔声中应声而断。 女人挣脱束缚,纵身跃入海中,只留下甲板上惊讶之后此起彼伏的哀嚎。 这下傅敏和听懂了,被喊出来的词语的意思是“妈妈”。 随风而起的浪如同在黑暗中窥伺的猛兽,张开巨大的血口,将落入其中的女人吞吃入腹。 然而悲剧并未就此结束,女人落海后,甲板上爆发出激烈的争吵声,莱娜的神色当即慌乱起来,傅敏和立马去问尤余。 “他们在说什么?!” 两艘船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并不能完全听清那艘船上的人们在说些什么,但尤余显然已经从只言片语中辨别出了最关键的信息。 “他们在讨论怎么处理那几个孩子……” “处理孩子?什么处理——” 尤余不安地望向他,傅敏和还没说完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如果父亲感染了瘟疫,那么整天和父亲待在一起的孩子会不会也感染了瘟疫呢? 那几个抱着孩子的妇女高声大喝,紧紧靠在甲板的边缘,警惕地望着几个不停朝他们靠近的男人。她们抚摸着孩子们的头发,用力将孩子的脑袋按进胸口。 甲板上看向她们的人很多,但真正站在她们那一边的人很少。 突然,莱娜抓着护栏朝对面的船大喊起来,尤余先是一愣,紧接着也朝着那边大叫。 傅敏和一把抓住大卫:“他们说什么?” “说不能杀那些孩子。”大卫说着,也开始朝对面大声叫喊,然而船上的人们无动于衷,唯有被逼上绝路的女人们朝着声音的源头转身,在晦暗的日光下露出悲惨的表情。 “疯了!这些人疯了!”尤余的口中不时叽里呱啦冒出两种语言,用混着难听法文单词的国粹朝着对面破口大骂,但也仅限于破口大骂而已。 他们没有办法,这里不是他们生活的现代社会,在这里,随便一个小小的感冒都有可能要人命。 对面船上的人们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但很快,对生的渴望和对死的恐惧占据了所有人的心头,船员们强硬地抢下妇人怀中的孩子,像扔垃圾一样用力抛出了船外。 孩子的哭声和泪水同身体一起在空中留下一道饱满的抛物线,然后扑通扑通沉进了海里。 清晨的第一缕曙光刺破远方平直的蓝黑色海面,在幼童挣扎的哭嚎声中宣告着长夜的终结,傅敏和立马转头往船舱走,却在密集的船员中看见了那位金发朋友。 金发船员紧抱着虚弱的妻子,同他们一样无措地、震惊地看着另一艘船上荒唐的闹剧。傅敏和一把扯过尤余,朝他大喊:“快翻译!让他们进船舱!” 尤余立马用法语大喊,几乎朝着对方嘶吼,但时间已经不够了。 阳光以令人恐惧的速度迅速蔓延了整个海平面,波涛闪耀着金色,细碎的粼光反射在木制船身上,仿佛西方神话中太阳神威严的权杖。 此刻聚集在甲板上的船员中有不少人都身患疾病,阳光仿佛驱赶羊群的鞭子,狠狠地抽在待宰的羔羊身上。 有人开始痛呼,干枯的瘪皮肤被阳光灼烧出一个冒着白烟的孔洞。 “快进去!”傅敏和学着尤余的发音大喊,船员们拥挤在一起,争先恐后地往船舱和甲板下跑,“快进去!” 大卫和莱娜拖起甲板上那六个蜷缩着身体的船员往餐厅跑,有人站在门口,用英文朝着人群大喊,示意他们躲进餐厅。 傅敏和这才注意到原来这艘船上除了他们还有其他的落魂者。 尤余和齐勇也上来帮忙,但聚在甲板上的人数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刚才情急之下尤余大喊一声快进船舱,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跟随身边的同伴前仆后继地往里挤,完全忽略了真正需要躲避阳光的人。 人实在太多,傅敏和被推搡在地上,连挨了好几下踩,有个兄弟也不知道多久没洗脚,那味儿大得差点给他送走。 他好不容易爬起来,就听见另一边传来大喊:“大夫!救命!救命!” 他循声望去,金发船员和另外几个朝他道谢的船员聚在一起,形成一道高大的人墙,将瘦弱的妻子围在其中。 尽管如此,她的身体还是不断地冒出白青色的烟雾,女人瘫倒在甲板上,捂着肚子发出痛苦的尖叫。 尤余的反应比他还快,立马朝着堵在门前的船员大喊:“让开!没病的都让开!” 他说着就和齐勇一起冲上来,脱下外套把女人裸露在外的皮肤遮住,一头一尾扛着就往船舱里跑。 船员们纷纷朝两侧让开,尤余咬着牙往前跑,然而女人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白色的粉末随着少年和男人奔跑的动作散落出来,尤余猝然停在原地。 ——他们明明已经躲到了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但女人的病情还在不停地恶化。 准确地来说,应该是她的身体被“腐蚀”。 被阳光灼烧的伤口如同被火焰点燃的纸一样迅速化为灰烬,皮肤的边缘泛着清晰的炭灰色,露出底下被熏黑的骨肉。 阳光像是毒药,侵蚀着她身体的每一寸。 尤余和齐勇立马把人放下,女人捂着脸痛苦地挣扎起来,露出白骨的双手下方传来凄厉的惨叫,尤余惊惧难堪,向后猛退了一步,砰一声撞在墙上。 “别过来!”他听见女人喊道,“都走!别过来!会传染的!” 虚弱却坚定的叫声穿透瘦弱的身体,迸发出令人震撼的强大生命力,女人用尽全力的警告和绝望无助的哭号仿佛变成了锋利的刀,扎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头。 她的丈夫呜呜地哭了起来,含混不清地大喊着她的名字。 傅敏和带着几个被灼伤的船员逃进来,尤余无助地朝他大喊:“傅敏和!怎么办啊傅敏和!” 少年的眼睛里淌下热泪,他捂着脸,跪在女人的旁边,用力抽动着肩膀。傅敏和看着走廊里苦苦挣扎的女人和因自责愧疚崩溃的尤余,突然觉得无比疲惫。 太难了,他从来没有这么无助过,在村子里的时候没有,在孤儿院里的时候也没有。蔓延肆虐的疾病就像悬在每一个人头上的剑,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刷一声斩下头颅。 没有医生,没有药品,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等,只有等。等镇上的富商朝官员施压,等镇长下令开放港口,他们可能要等一天、两天,又或者是一个月、两个月,他不知道谁能等到那个时候,也不知道那个时候谁可以活下来。 等待的过程就像凌迟,而步步紧逼的疾病就是割在身上的刀。 船员们为女人举行了简易的葬礼,其实她的尸体已经没剩下什么了,走廊的地板上铺着一层厚厚的骨灰,这要是平时他肯定说整挺好火化的钱都省了,但他现在没心思开玩笑。 或许是因为女人的死状太过惨烈,又或许是因为她在直面死亡的时候都想要保护其他船员不被传染,总之女人的死引起了整艘船的哀悼,船员们纷纷低头为她祈祷,没有人敢提如何处理患病船员的难题。 大卫和莱娜站在甲板上,捧着圣经为已经去世的女人祷告,傅敏和疲惫地回到房间,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 京墨还没醒,舷窗外的阳光照亮了那头散乱的乌发,他的眉头紧紧皱着,似乎做了什么不好的梦。 床头柜上的水已经凉了,傅敏和蹑手蹑脚地拿起杯子,又去餐厅找老板要了一杯开水。 回来的时候,他在走廊上听见京墨咳嗽的声音,青年躺在床上,干裂的嘴唇隐隐泛着难看的青灰色。 傅敏和的心跳停了一拍。 他匆忙进门,伸手把京墨扶起来,急切地问:“你怎么了?” 京墨端着水杯摇头,还没来及说话,喉间又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杯子里的开水随着动作洒出来,浇在他的手上。 他手背上的皮肤被烫得通红,傅敏和慌得要死,用力把他的手握进掌心。 “京墨,你,你没事吧?你真的没事……真的……” 京墨冲着他摇头,然后猛地喷出一口血。 傅敏和呆了。 他的脸上星星点点溅满了红色的血迹,京墨的眼底闪过一丝惊慌,立马用手去擦,却在那张俊脸上擦出一道又一道长长的红色血痕。 “敏和!” 大卫和莱娜站在虚掩的门前叫他,被突然推门而出的傅敏和吓了一跳。 “敏和!你去哪里?” 傅敏和行色匆匆,手中提着那柄从二胡中抽出的刀。 “敏和?” 大卫疑惑地望向他,这时,莱娜指着房间内惊叫一声,拽着他匆匆跑进去。 她慌张地握住京墨冰凉的手,不停地朝里哈气,同时卷起袖子去擦他嘴角溢出的鲜血,口中不停蹦出杂乱的英文单词,应该是在问你怎么了。 京墨朝着她摇头,突然,被莱娜握住的手猛地一抖,正在旁边帮他吹热水的大卫一愣:“京墨?” 京墨用力抽回手,死死攥着胸口,蜷缩在床上剧烈地颤抖起来。 完了。完了。 傅敏和的脑海里只有这两个字。 他脸上的血还没擦干净,把舱门口的尤余和齐勇吓了一大跳,尤余啊的怪叫一声,一把抓住他的手,大喊:“你想干嘛?!杀npc是违规的!” 傅敏和像扔鸡仔似的一手把他掀开,快步走上甲板,在船员们惊惧交加的眼神中一把抓起懵着脸的船长,将锋利的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聚集在周围的船员们惊呼着迅速推开,将他和船长围起来。有的人手中拎着木棍和鱼叉,警惕地盯着他。 船长是个挺着肥硕啤酒肚的中年男人,吓得满头冷汗,死死抓着他的手,两条腿像蹦跶的死鱼似的乱蹬,嘴里不停地发出怨毒的咒骂。 傅敏和沉着脸,手中的刀又往下压了几分。 船长立马尖叫起来,他的颈侧已经被割出了血,周围的船员们都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尤余,”傅敏和冷声叫道,一边被吓傻了的尤余诶了一声,赶忙跑过去,“翻译。” 海风呼啸着掠过青年冷峻的面容,他站在船长身后,一字一句道:“你现在去和岸上的人说。” 尤余照着翻译,被傅敏和凛冽的目光吓得一抖,好几次嘴瓢,差点说错。 “我们的船上有瓷器和丝绸,天黑之前如果他们不让我们下船,我们就把这些东西全部扔进海里。” 第32章 第 32 章 入港的船只都在镇长的安排下有序停靠在岸边,士兵们拎着长斧在道路两侧巡逻,骑着马的男人们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拎着火枪,耳朵微动,仔细地聆听着周围风的动向。 一枚闪着光的金币从船上掉下来,啪地砸在一个士兵的脑门上。 他拎着长斧迅速转身,浑身肌肉紧绷,像是只蓄势待发的猛兽。站在舷窗前的大卫立马高举双手,嘿了两声,尽量使自己看起来人畜无害。 那名士兵疑惑地望向他。 “船长,我们的船长。”大卫往后退了两步,傅敏和立马把身怀六甲的胖船长推到窗边。 莱娜在他们的房间里照顾京墨,傅敏和手里握着大卫随身携带的多功能军刀,锋利的刀尖死死地抵着船长的后腰。 你要是不听话,就把你腰子捅了做成碳烤猪腰。被拎过来前,尤余恶狠狠地朝船长这样说到。 这小孩好玩儿,表面上看着凶巴巴的,其实内里怂的一批,面对那群手持鱼叉木棍、凶神恶煞的船员的时候嘴上说着不听话就把你们怎样怎样,其实两条腿抖得比谁都厉害。 他和齐勇守在门边,俩人一起抖,活像帕金森病友会。 经过刚才尤余的一通解释,船员们大概明白了他们的意图,没再表现出过多的敌意,但显然还对傅敏和挟持船长这件事耿耿于怀,从门口路过的时候难免多看这俩门神一眼。 房间里传来船长的声音,语气之间带着恳求,应该是在和士兵说话。 “请您帮我向住在镇子东边的科莫先生带话,”船长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尤余一边听一边给齐勇翻译,“我们是从东方返航的货船,我们的船上有尊贵的东方客人,还有昂贵的瓷器、丝绸和茶叶,如果,如果天黑之前,镇长不下令开放港口,让我们下船,我们,我们……” 傅敏和手上的力道重了几分,船长猛地一抖,大卫在旁边低声提示道:“我们就把所有的货物全部扔进海里。” 船长转头瞪他一眼,那眼神又气又怕,看着像是心在滴血。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痛心疾首地朝着岸上的士兵喊道:“我们就把这些东西全部扔进海里!” 等船长说完,傅敏和立马把他拖向身后,又朝着岸上抛去一块金币,哗一声拉上了窗帘。 船长瘫倒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傅敏和把小刀放进口袋里,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船长用那双蓝眼睛瞪他,大卫在一边帮忙翻译:“你是不是疯了?!你知道这艘船上的东西值多少钱吗!” 傅敏和摇头又点头,说我知道,但我不在乎。 废话,亏的又不是你的钱! 船长几乎给他气晕,傅敏和撑着膝盖站起来,叹了口气,朝大卫道:“你知道这艘船上那么多条人命值多少钱吗?” 大卫立马替他翻译。 “这些货物换所有人活命,不亏。” 船长仰起头看他,傅敏和转过身,推门去了别的房间。 京墨现在由莱娜照顾,傅敏和本来不大情愿,毕竟谁也不知道这鬼病什么时候会传染。 但莱娜很坚持,说如果不是他们,自己和大卫早在永宝村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傅敏和只好答应。 不过这俩人语言不通,交流全靠肢体语言瞎比划,大多数时候都在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自在。傅敏和想着尽快前去解救,快步回了房间。 京墨已经睡着了,鬓角全是刚才疼出来的冷汗,头发丝黏在额头上,被莱娜小心翼翼地捋下来。傅敏和轻手轻脚地进去,问怎么样了。 “睡着了,好了很多,但是……”莱娜看了他一眼,有些欲言又止,傅敏和示意她尽管说,“我刚才无意间看见他的胸口有一个红色的印记,你最好看一下。” 京墨再怎么漂亮也是个男人,莱娜一大姑娘,还是一有老公的大姑娘哪好意思随便看,傅敏和点点头,说辛苦你了,莱娜朝着他一笑,带上门走了。 他挨着床边坐下,京墨睡得很熟,整个人都陷在被子里,不断发出粗重的呼吸声。他伸手捻起一缕长发,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 还是很香,让人安心的味道。 青年紧闭的双目和泛白的脸色让他心慌,傅敏和深吸一口气定神,然后轻轻地掀开被子,一颗一颗解开京墨衣领上的纽扣。 黑色的polo衫衣领下露出青年云白的胸膛,细腻的皮肤覆盖在纤薄却结实的肌肉上,胸口的中央依稀露出一块红色的痕迹。 傅敏和捏着他的衣领,像是给鸡蛋剥壳般小心翼翼地往下拉,突然,头顶传来青年疑惑的声音。 “小和?你在干什么?” 傅敏和登时火烧火燎般抽回手,嗒嗒嗒连退好几步,撞在没关紧的窗户边上,差点从船上掉下去。 “我……我……你听我解释,我,这个,那个,就是……” 京墨撑着床板坐起来,投来一个古怪的目光,活像在看轻薄女孩子的臭流氓,还是那种看一眼就忍不住要撸起袖子上去揍的臭流氓。 傅敏和好容易冷静下来,站在窗户边上摊手道:“京墨,你得听我解释。” 京墨点点头,说那你解释吧。 傅敏和用力地深呼吸了几口,指着他胸口问,说你那儿有胎记吗? 京墨疑惑地看他,说没有。 “你可以,”傅敏和五指并起来,整只手朝着一边摆了摆,做出一个让他把衣服解开的手势,“自己看看。” 京墨听完,竟然真的没有丝毫怀疑地动手把衣服拉开,傅敏和一眼就看见了印在他胸口上的红色痕迹。 那颜色像血,红得发黑,像是胸膛上被开了一个大洞,瘆得人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京墨皱起眉,问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傅敏和哪知道怎么回事,这还是莱娜无意间发现的,他们也不知道啊。 京墨捏了捏眉心,缓缓呼出一口气,说算了,他朝着傅敏和招手:“休息一下吧。” 面前的青年显然已经很疲惫了,两只眼睛下面的黑眼圈比熊猫还黑,换身衣服都能进动物园当国宝。傅敏和抹了把脸,走到床上躺下。 京墨往边上挪了挪,给他让出片位置。 床单上还残存着青年的体温和发间的香气,傅敏和猛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来,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很快,傅敏和陷入沉眠,京墨轻轻给他盖上被子。 周围安静下来,只能听见翻涌的浪声,阳光随着水波的荡漾粼粼,京墨轻手轻脚地下床,本能地伸手揉了揉胸口。 他的胸口还是很疼,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烧,将肺里的空气和胸腔内的器官烧得滚烫。他捂着嘴轻轻咳了两声,推门出去,走向走廊尽头的厕所。 天亮之后,赵炜的尸体已经被处理掉了,只有隔间与隔间之间狭窄且难以清扫的缝隙中残存着几点没被打扫干净的骨肉残渣。 京墨走进最后一个隔间,解完手后穿好裤子,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个声音。 “你是想要红色的纸呢?还是蓝色的纸?” 从木门下的夹缝里,他看见了对方拖在地上的红色斗篷。京墨没有说话,对方又问了一遍。 他将手探向身后,这时才发觉没有带刀出来,只在皮带上摸到了一个冰凉的小物件。 那是他们离开井墟的时候宁星给他的,手那么大的包里就放了个还没小拇指长的玩意儿,傅敏和当时还说这过度包装比我们家楼下超市卖月饼的还离谱。 “如果是你,”他双手握拳,摆出一个攻击的姿态,“你选哪个?” 对方似乎没有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京墨说完后,厕所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微微躬身,像是支蓄势待发的箭。 突然,隔间门猛地被推开,他还没看清对方的动作,大镰刀就已经带着呼呼的风声落了下来。他躬身一闪,反握住镰刀冰凉的长柄,手腕用力一拧,刀刃噼咔一声将旁边的木墙劈成两半,京墨趁机缩头窜了出来。 红斗篷用力拔出镰刀,反手一挥,京墨闻风迅速往地上一滚,一撮黑色的头发被锋利的刀锋割断,随着窗外吹来的风乱飞。 他身上没有武器,和这玩意儿打起来肯定吃亏,京墨拔腿就往外跑,临出门时,耳旁突然传来嗖的声音。 紧接着,一条粗壮的麻绳不偏不倚地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身后那位套马的汉子那可是非常的威武雄壮,京墨整个人被拽得飞起来,后背砸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他用力抓着勒在颈间的麻绳,双脚蹬地,拼命挣扎起来。 身后的鬼怪拽着他在地面上拖行,衣料和地板相互摩擦,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他睁开眼睛,一红一蓝两个斗篷站在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四个漆黑的孔洞里射来怨毒的目光,颈间的绳索猝然收紧了。 京墨两眼发黑,脑中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眩晕感,蓝斗篷的一只手腕被斩断,另一只手中攥着夺命的绳索,红斗篷站在一边,高高举起了手中锋利的镰刀。 刀刃只要落下来,就能将地上的京墨开膛破肚。 镰刃反射着血色的弧光,在日光的照耀下刷地落下来,京墨立马伸手死死握住。他的手掌几乎被割断,被撕裂的血肉外翻,露出里面纤细的血管和神经。血液顺着刀刃滴入那只红色的左眼里,瞬间将他的视线染成血色。 弥漫的血色之间,他看见巨大的红龙绞断了高耸入云的山峰,狂风骤起,暴雨天降,九州转眼作洪荒。 京墨猝然睁大了眼睛。 刀刃一寸一寸往下,卡在掌骨之间,发出咯咯声,疯狂逼近他的咽喉。京墨一手握着镰刃,一手摸到腰后,用力去够那个挂在皮带上的小挂件。 只要把这个挂件扔出去,转移其中一个人的注意力,他就能逃脱—— 宁星给他的东西被猛然抛向握着镰刀的红斗篷,京墨用力挺腰,从地上翻起来,正要趁对方慌神之际从刀下滑出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他扔出去的那一小截东西在空中轰隆炸开,站在一起的红蓝斗篷猝不及防被炸得手脚乱飞,红蓝血雾弥漫在厕所里,京墨猛地咳嗽起来。 外面的人这才听见动静闯进来,第一个进来的是尤余,看见他浑身是血,半截子手掌都快掉下来了,吓得哇哇乱叫,转头就跑回房间里叫傅敏和。 大卫和莱娜着急忙慌地从包里翻出几瓶云南白药,不由分说地把红色的保险子塞进他嘴里,朝着他比划喝水,然后做出吞咽的动作。齐勇站在一边嘿一声,说老外还用咱云南白药啊? 傅敏和惊慌地冲进来,用力推开聚在门前的船员。他还没睡醒,眼睛都睁不开,扑通一声摔在京墨面前,然后手忙脚乱地爬起来,用力握住他鲜血淋漓的手。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他慌道,“有没有事?医生呢?医生呢?!” 尤余站在一边让他冷静,傅敏和一把抱起京墨往房间里跑,莱娜拿着酒精和药瓶追过去,嘴里还喊着等等等等。 京墨坐在沙发上,难得急切道:“那两个披着斗篷的人,你赶快去看死了没——” “别动!”傅敏和喝道。 这下不仅追进来的莱娜尤余,就连京墨自个儿都给他这一声吼吓住了,傅敏和沉默地为他清理伤口,又用烧红了针和线一点一点地将绽开的皮肉缝上。 他的下颌绷得死紧,仿佛要将一口银牙全部咬碎。 莱娜小心翼翼地拿来一板消炎药,生怕把他惹着了。 他盯着京墨把锡纸板里白色的药片咽下去,然后站起身,转身往外走。 京墨坐在沙发上,看着他出门后朝着尤余使了个眼色,尤余立马追出去。 “诶,傅敏和,你干嘛去啊……”尤余的声音小小的,像是惹了家长不高兴的孩子,生怕说错一句话就要挨揍。 傅敏和没理他,兀自走上甲板,朝着岸上喊了一声。码头旁不远处停着几辆马车,几个穿着宽肩外套、窄裤长靴的男人正好从车上下来,听见声音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他们这边。 傅敏和随手抄起一个堆在旁边的木箱,毫不犹豫地从船上扔了下去! 精工刺绣的丝绸从箱子里飞出来,在空中舒展出一大片针线绣出的瑰丽图画,然后在重力的作用下随风落进海中。 岸上的人们大叫起来,傅敏和一把把尤余拎到身边,尤余一缩脖子,用语法混乱的法语大喊:“现在就让我们下船!不然我们就把这些东西全部扔进海里!” 贵族男人们驱使仆从下海捞那箱被扔掉的丝绸,傅敏和面无表情,拎着箱子就往下抛,毫不犹豫的样子让站在旁边的尤余都看着心疼。 在那堆箱子快要被扔完的时候,岸上的人终于朝着他们说了些什么,傅敏和扔掉最后一个木箱,问:“他说什么?” 尤余听完后惊喜地叫起来:“他说让我们下船!” 第33章 第 33 章 “敏和!快点!” 大卫和莱娜背着双肩包,兴奋又激动,踩在下船的木板上不停地朝着他们招手。 尤余拎着个小挎包,里头装的都是些零零散散的物件,傅敏和还在里头看见了口红。 “你那玩意儿哪来的?” 尤余自个儿往包里看了一眼,害了一声:“我妈的。进来那会儿刚高考完没多久,陪我妈逛街呢。” 他说着就开始叹气,傅敏和替京墨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外套,扶着他下船。 齐勇跟在最后,他穿得少,被风吹得不停地咳嗽,肺都快咳出来了,尤余站在岸边上等他,开玩笑说你这不会也被传染了吧? 齐勇脸色一变,立马斥说你别乱说话。 尤余往他被风吹开的衣领里瞟了两眼,耸耸肩,三两步追上走在前面的京墨跟傅敏和。 由镇上贵族带领而来的士兵们一排排站在一起,整齐有序地立在道路两旁,那架势活像在迎接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可不是了不得吗,就刚才傅敏和那随便几下子,差点就给人扔破产了。 船员们陆续下船,尤余嘟囔说我进来这么久了,啥时候见过落魂者能有这么好的待遇。他说着就往前瞟,突然看见不远处的道路尽头聚了不少的士兵,似乎正在核对船员的身份。 就在尤余扒拉傅敏和让他去看的时候,不远处聚集在一起的人群中陡然传来一声尖叫,疯狂挣扎的船员立即被两个士兵左右架着,带向了另一条路。 “尤余!”前面的傅敏和立马拽着尤余往前推,“怎么回事?” 尤余心说我哪知道啊,眨巴着眼睛往前看,隐约听见那边传来争吵的声音。 “我操……”他被傅敏和拽着的手一抖,立马转头去看京墨,“他们,他们现在在找生病的人,要把他们全都——” 话音未落,原本等待在道路尽头的士兵们注意到这边,纷纷提着刀斧快步而来,将刚刚才从船上下来的人们团团围住。 大卫和莱娜立马挡在他们面前,伸手去拦想要过来的士兵,嘴里不停地说着些什么。 但显然这夫妻俩的狡辩并不奏效,等所有的船员和乘客都下船后,得以上船拿到货物的富商们立马变脸,用生涩的英语喊道:“把所有患病的人全部抓起来!” 他们没有看傅敏和,但傅敏和知道这句话是对谁说的。 这是对他以货物威胁这些富商和贵族们的报复。 码头上混乱起来,掺杂着男人的怒吼和女人的尖叫,很快就将他们分成两片。 一片是已经染病的人,一片是暂时健康的人。 傅敏和死死盯着站在对面人群中的京墨,握拳的双手又紧了紧。 京墨的伤口在刚才的挣扎和反抗中再次裂开,血混合着没有完全融入伤口的药粉从白绷带里渗出来,染红了一大片。他的脸色很差,像纸一样白,傅敏和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镇长吆喝着些什么,通过语气来判断,说的大概是“全部带走”。 傅敏和推开挡在面前的大卫和莱娜就要冲上去,却被京墨厉声喝住。 他不解地望向对面的青年,京墨被几个士兵推搡着往前走,却依旧保持着回头的动作。 “京墨!” “别跟来,你留在外面。”他不容置喙道,“你能解决的。” 京墨那充满坚定和信任的眼神显然稳住了傅敏和摇晃不定的心神,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没再往前了。 患病的船员和乘客被士兵们带走,沿着小路前往另一个方向,齐勇伸长了脖子往那边儿看,问:“他们怎么知道谁得了病?” 尤余顶着头乱糟糟的黄毛,不爽道:“鬼知道,井里这些破玩意儿说不清楚。”他说完就去看傅敏和,问咋办啊现在? 莱娜和大卫也看他,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傅敏和的身上。 毫无疑问,在场诸位在见识了京墨一刀救齐勇、赤手空拳一打二还能全身而退的彪悍战绩之后,都把希望寄托在了这位大腿的身上。然而现在大腿抱不了了,只能退而求其次,看看大腿的挂件傅敏和有什么办法。 不过对此大卫夫妇颇有微词,敏和可厉害了,二位如是说道。 傅敏和没工夫去在意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他望着京墨被带离的方向,心中冒出一个猜测。 就像尤余说的,井中的规则谁也说不清楚,那么那群被带走的患者中,有没有可能存在健康的人?或者说,他们这些看着挺健康的人里,会不会有没被带走的感染者? 他将目光投向了站在尤余身边的齐勇,齐勇没什么反应,尤余倒是被他看得一抖,不由自主地往旁边挪了挪。 这时,镇长突然朝着他们叽里呱啦喊起来,尤余听完,啊了一声,口中冒出一串单词,听起来像是在讨价还价。 很快大卫和莱娜也加入其中,然而镇长的语气颇为不容置喙,朝他们一摇头,转身就走。 “他妈的”,尤余朝着镇长呸了一声,不等傅敏和问,自觉翻译道:“这老王八蛋要我们把人埋了!” 齐勇:“埋人?埋什么人?” 傅敏和:“死人。” “什么?!”齐勇惊叫起来,“哪,哪来的死人?!” 傅敏和将目光投向停靠在岸边的货船,齐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冷不丁一缩脖子。 停在他们面前的每一艘船上,或许都有病死的船员和家属的尸体。 突然,周围骚动起来,他们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人头攒动,人群从四面八方前来,男女都有,都穿着和他们一样的现代人的衣服。 尤余眨眨眼睛,问这又怎么了? 人群很快抵达,其中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看见他们,问:“你们也是进入这个世界的落魂者?” 好家伙,大聚会是吧? 直到现在他们才知道,这个世界和别的世界不大一样,进来的落魂者多得离谱。 离谱到什么程度呢?傅敏和往周围看上一眼,那人头跟海似的,一眼都望不到边。 有的人在镇子里下车,有的人在郊外下车,有的人在码头下车,还有傅敏和他们这种在船上下车的。 尤余朝着那女人眨巴眼睛,说姐,你们来干嘛啊? 女人不耐烦地抓了把头发,说来码头卸货。 卸货?卸啥货啊。 尤余回头看了眼空空荡荡的船,咽了口唾沫,没敢告诉他们这船上其实已经没货了。 于是二十分钟之后,上船卸货的人有不少惊慌失措地跑下来,扭头就往不远处的镇子走,看那样子是不准备当这回阴曹地府的搬运工了。 他们几人则在尤余和大卫的指路下前往镇长让他们掩埋尸体的地方,傅敏和走在最后,脑海中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 既然知道这是会传染的瘟疫,为什么不把患者的尸体烧掉? “到了!”走在最前面的尤余回头叫道,他立马回过神,快步跟上去。 镇长让他们掩埋尸体的地方是森林边缘的一块荒地,浑身漆黑的乌鸦停在干枯的树枝上一声声叫着,像极了恐怖电影里随时都会有红白毛粽子爬出来的野坟地。 尤余抱着胳膊搓了搓,说见大鬼了啊,太瘆人了这也。 还有不少人跟着他们过来,手中都拿着铁锹锄头之类挖坑用的工具,为首的男人给他们一人分了一把锄头,带着人埋头就开始苦干。 码头上的搬运工们陆陆续续抬着“货物”前来,一具一具堆在路边,很快就堆成了一座小小的尸山。 尤余从包里翻出包一次性医用口罩让他们戴上。 傅敏和:“你还随身带这玩意儿?” 尤余:“那不是巧他妈给巧开门,巧到家了吗。” 几个人带着蓝口罩在一堆男男女女中间刨坑显得异常突兀,尤余扛着锄头嘿咻嘿咻地干,那细胳膊细腿的没一会儿就开始抖,他拄着锄头喘气,说我长这么大就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要干这个。 一边的齐勇戴着口罩呼哧呼哧喘气,跟个破风箱似的,咳得都快死了。 尤余歇了会儿,又拎起锄头往下刨坑,嘴里还不停地哼歌,什么土溜溜的蚂蚱满地爬,举起那个镢头来把洋芋刨。 结果他一镢头下去真刨出来个白花花的东西,五根沾着土的手指分明,妙得他扔了锄头撒腿就往傅敏和边上跑。 “我操,我操,我操!傅敏和!那,那那那——” 周围不少人听见动静都转过头来看他们,傅敏和一把拽住他,低声让他闭嘴。 尤余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指着那边儿都快叫出来了,老半天才压低了声音道:“我,我操,死,死人,这坑里有死人!” 这荒郊野外的孤坟地乱葬岗挖出个死人来有什么稀奇。 傅敏和看傻子似的看他,结果尤余扯着他往那边儿去,捡起刚才被他扔在地上的锄头刨了两下,把泥土里的尸体又抠了点儿出来。 “你,你看他胸口。” 那是具男尸,尸体还没有腐烂,通体青蓝,皮肤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尸斑,脖子上有一道勒痕,像是被活活勒死的。傅敏和闻声看去,只见尸体身上的衣服被尤余用锄头扒开,露出胸口上一小块极不明显的蓝色痕迹。 傅敏和看见,先是一愣,随后立马反应过来尤余的意思——在京墨的胸口上,也有这样一块痕迹,不过是红色的。 红色的,蓝色的,难免让人联想到那俩被炸的头和脚隔了八十米远的斗篷兄弟。 不过尤余的意思好像并不是像傅敏和想的那样,他只是单纯的看见了,然后张罗傅敏和来见识见识,顺便凑到他耳朵边上说:“这个我见过。” 傅敏和用一个疑惑的眼神看他,尤余认真地点点头,道:“齐勇胸口也有一个。” “什么?!”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尤余哎哟一声,抖了两下,连忙把他拉住:“你声音小点儿!” 傅敏和不由自主地看向另一边专心刨坑的齐勇,带着尤余不动声色地往远了挪两步。 尤余心想有的人啊就是双标,咋的我先前也没见你和你男朋友保持距离啊。 大伙儿一起刨坑,大坑底下朝天的背耸来耸去,像是刨坑的老鼠。 太阳渐渐往西边去,刨着刨着天就要黑了,他们已经挖出了一个人高的深坑,足以埋下从码头边运送来的尸体。 期间也有不少人在土里刨出了各种各样的尸体,一开始还有人惊慌有人失措,后来一个个地都麻木了,傅敏和还看见扒拉尸体上的金首饰揣自个儿兜里的。 怎么说呢,虽然这玩意儿在井墟里是刚需,但死人身上的东西他们属实是不大想碰。 天色渐暗,一堆人干完活儿,灰头土脸地往镇子上走,镇长派来的人远远守在路边,看见他们回来,拿着斧子的士兵伸手拦了为首的傅敏和一道。 尤余立马上前陪笑脸,问咋了啊咋了。 那士兵看了傅敏和一眼,蓝眼睛里浮现出几丝敌意,盯着他看了老半天才侧身给他们让路。 尤余回头看了两眼,嘟囔道:“有病吧这人。” 跟在他们后边儿的齐勇又捂着嘴咳了两声,问现在去哪。有了早上刨洋芋,不是,刨尸体的那一眼,尤余这会儿心里有点膈应,一边往旁边挪一边尴尬地朝他笑,说不知道呢还。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沿着镇外的小路缓缓朝前走去。 第34章 第 34 章 夜很黑,窗外传来鸟类咕咕的声音,京墨站在窗边和树枝上的猫头鹰对视。对方看他两眼,一百八十度转了个脑袋,扑着翅膀飞走了。 这是镇外一处废弃的庭院,很大,其中的房间足够容纳上百人,和他一起被带来的人里有船员和船员的妻女,还有几个他在船上没见过的落魂者。 据他判断,那应该是一群彼此之间相互认识的人,穿着精心搭配的衣服,估计是在聚会的时候掉进来的。看上去大多三十岁出头,不过年纪比尤余大挺多,心理素质倒是比那小孩儿差上不少。 其中有几位对周围一切试图靠近他们的人抱有极大的敌意,不过京墨本身也不是喜欢热闹的性格,没和他们有过接触。 那群人的房间就在对面不远,已经熄了灯,看过去黑黢黢的一片。周围很静,偶尔能听见风声和鸟鸣。 被关进来的人大多和家人朋友聚在一起,少有像他这样敢自己一人一个房间的,选房间的时候有认识他的船员试图让他加入他们,但京墨没大听懂。 好嘛,语言不通才真算是这个世界最大的阻碍了。 他合上窗户,转身走到床边躺下,深吸了一口气。被子从内向外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房间里很潮,待久了迟早闷出病来。 京墨翻了个身,有些睡不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房间里没有钟,但在夜里疼起来的伤口和胸腔内部传来的灼烧感让他清晰地感受着时间的流逝。过了几个小时,他终于有了几分朦胧的睡意,就在这时,窗户嘎吱一声被推开了。 他睁开眼睛,狭长的凤眼撩开一条细缝,看见半掩着的窗户外立着一个人影。 肩背挺拔,很高大,不像是又矮又丑还穷得饭都吃不起的夜叉。 对方小心翼翼地推开窗户,似乎不想吵醒他,但窗扇老旧的轴体旋转时难免发出嘎吱的声音,京墨安静地躺在床上,忍着疼痛和倦意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 人影从窗外爬进来,蹑手蹑脚走到床边,然后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京墨:?! 他反手照着那人就要揍,但对方的动作比他更快。 成掌拍出的右手在湿热的被褥中被人用力握住,紧接着,一具炽热滚烫的身体迅速贴了上来,将他整个人都环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我就知道你没睡着。”傅敏和伏在他耳边笑,声音像蛊,“为什么不关窗户?” 他这话说得仿佛京墨是个半夜不睡觉打开窗户等情郎的少女,京墨的双颊倏地烧了起来,低声喝道:“你来干什么?!快回去!” “我来看看你。”傅敏和道,“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胡闹!这里都是病人,你不怕被传染?!”他说话有些急,迅速吸入的空气冲进肺里,连带出一连串的咳嗽。 傅敏和立马不笑了:“你怎么样?!” 京墨捂着嘴咳得两眼通红,眼泪哗哗地流,伸手推他:“你别压在我胸口……” 傅敏和立马往旁边挪,冷空气从被子外面灌进来,吹得京墨舒服了点儿。 他伸出两根手指抚去眼角溢出来的泪,问现在怎么样了? 傅敏和躺在一边,说不怎么样,把白天发生的事情仔仔细细说了一遍,尤其强调了齐勇和埋骨地尸体身上同样都存在的蓝色印记。 “你呢,怎么样?”他问。 京墨没说话,靠在枕头上朝旁边看了一眼。他面朝着窗户,柔弱的月光从窗缝里蹭进来,漏了几点在他脸上,点亮了那只红颜色的眼睛。 “很好。”过了半天,京墨才这样回答道。 但傅敏和知道他并不很好,毕竟那脸色差得都快和坑里的尸体一个样了。 得尽快想办法出去,傅敏和这样想到。 外面起了风,这个世界的时间应该在秋天,海滨小镇的空气因为海水的湿润并不很干燥,但入夜后依旧很冷。 屋外传来叮铃叮铃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像叶宛童手腕上的五帝钱,又有点儿像方雨惊从不离身的银铃铛,傅敏和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发呆叹气,不知道他们俩怎么样了。 京墨突然问:“什么声音?” 傅敏和:“风铃。” 京墨:“风铃?” 傅敏和:“对,天黑后我们在镇上转了一圈,发现一些贵族人家门前会挂一种银色的风铃。那些风铃的形状很奇怪,像是长条形的水母,一整条被串在一起,分成几段,材质是软的,但有风的时候会发出很清脆的声音。” 京墨沉思片刻,问:“只是个别几家吗?” 傅敏和点头:“很少有人家门前有。”他说完,不等京墨再问,补充道:“都是些富商或者贵族,我们猜测或许是当地人身份的一种象征。” “或许。”京墨道。 从庭院面积和房间数量来看,镇长用来关押这些患病人员的庭院在被废弃之前显然也是某位富商或贵族的居所,挂着这样一个风铃似乎并不奇怪。 傅敏和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扇关上,和风声混合在一起的风铃声瞬间减弱许多,他重新走到床边坐下,摆好枕头,示意京墨躺下。 “睡吧,我陪你。” 京墨平躺在床上,微微侧过脑袋看他。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青年棱角分明的下颌和高挺的鼻梁,以及下巴上没刮干净的青色胡渣。 “你不怕吗?”他又问了一遍,“不怕被传染?” 傅敏和靠在床头,过了好半天才点头:“我怕啊,我当然怕。” 京墨静静地看着他。 “我爸妈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我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多对不起他们俩啊。但我心底一直有一个声音在说:我必须来,如果我不来的话,我一定会后悔的。” “后悔什么?” 傅敏和转过头,垂下眼睛看他:“我不知道。” “所以我来了。”他又补充道。 看不见的漆黑的空气聚在二人之间,青年纤长的睫羽半遮住漆黑的眼瞳,光影之间竟让人觉出一股不一样的深情意味。京墨盯着他看了好半天才微微笑起来,说好吧。 周围又陷入一片寂静,京墨闭上眼睛,耳畔清晰地传来傅敏和的呼吸声,炙烤的疼痛感灼烧着肺部,顺着喉管爬上来,几乎将大脑都烧晕。他不安地蹙起眉,却很快就进入了深眠。 傅敏和靠在床头,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出神,脑海中闪过许多进入井中之后的场景。 疑惑的、危急的、惊悚的,这些场景看起来新奇又可怕,但现在仔细回想起来,却让他莫名觉得似曾相识。 在哪里见过呢? 他仔细回想着,在某些记忆深处的碎片里看见了惊慌失措的叶宛童、撕心裂肺的方雨惊,还有被火光映亮的、京墨的身影。 脑袋在这个时候疼起来,像是超市卖的那种装在袋子里的夏威夷果,外面的脑壳被咔一刀劈开,露出里面白花花的脑仁。他撑着额头,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涌动的血液似乎要冲出来。 他靠在床头喘息,眼前一阵阵发黑,大脑深处的某个地方仿佛被踩碾般传来剧痛,让他不得不停止回忆这段时间以来的经历。 冷汗浸湿了后背,他急促地喘息着,很快就在疼痛的影响下陷入浅层的昏迷之中。 周围传来水声,他又开始做梦了。 天很暗,也是在船上,舷窗外的天光仿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暴雨没日没夜地下,身体随着不停晃动的波涛起伏,这让他想起了圣经中的那场大洪水,以及承载着生命和希望的诺亚方舟。 混合着泥沙黄土的雨水汇聚成河,从山顶呼啸而至,巨大的浪头狠狠砸在船身上,他被一阵剧烈的颠簸推向窗边,猛然在远方的天边看见了一双血红色的巨眼。 “等一切结束,你就可以回去了。”突然,一个朦胧的声音这样说到。 “也可以不回去。”他依稀听见旁边传来另一个声音,很熟悉,也很陌生,“如果你希望的话。” “太虚之境千百年如一日,待在这里你很快就会死。” 我不想你死。傅敏和觉得这是声音主人没有说出口的潜台词。 “死……是什么呢?”另一个声音道,“是一次生的结束?还是另一次生的开始?太虚之境千百年如一日,你生在这里,却生不如死。” “在这里,生是永恒的,死也是。” “但人不是,你也不是。” “我是。”对方坚定道,沉默片刻后又说:“可你不是。” “我可以是。”声音的主人笑起来,言辞之间带着诚恳的笑意,一字一句道:“你要是愿意,我就永远存在。我向你发誓,神子大人。” 又是一道巨浪打来,船身朝着水面倾斜,傅敏和从昏迷中苏醒,猛地睁开了眼睛。 窗外还是很黑,天仿佛永远都不会亮,他揉了揉满是血丝的眼睛,猛眨了两下。 身边的京墨已经睡熟了,胸口均匀地起伏着,发出平稳而绵长的呼吸声。他小心翼翼地下床,掖好被角,又蹑手蹑脚地翻窗出去。 他沿着原路返回。从这里回镇子要穿过树林,枝桠间细碎的月光洒在林间的路上,照亮了黑暗路途上短短的一段。 突然,旁边的灌木丛中传来沙沙声,傅敏和立马转身。 “我!我!尤余!” 尤余立马钻出来,本来就乱得跟鸡窝似的黄毛上沾着几片树叶,紧接着,大卫和莱娜也跟着他出来,在看见傅敏和的时候明显松了一口气。 “你们怎么来了?” “这两位,”尤余叉着腰指了指身后那夫妻俩,“见你大半夜溜出去一直没回来,怕你出事,就叫上我一块来找了。” 大卫和莱娜好像听懂了,立马瞅着他点头,问你没事吧。 傅敏和摆手示意自己没事,问他们怎么没把齐勇叫上。 大卫和莱娜不欲多说,本能看了尤余一眼。傅敏和一看就明白了,十有八九是这小子现在怎么看齐勇怎么膈应,干脆就没叫他。 尤余眨眨眼睛,转移话题道:“京墨呢?京墨怎么样了?” “目前还挺好。” 但目后就不好说了,他们必须抓紧时间。 于是单人行变成四人行,四个人结伴沿着路往回走,快出森林的时候,天边亮起朦胧的光,太阳终于要出来了。 就在这时,走在后面的大卫叫了一声,傅敏和回头,看见莱娜捂着肚子,脸憋得通红,双肩明显地抖动着。 “怎么了?” “肚子疼。”莱娜咬着嘴唇,额头上渗出冷汗,“可能吃坏肚子了,总觉得晚餐的鱼不新鲜……” 她这样肯定忍不到回去,三个男人见状立马走到一边给她望风,防止有人过来。 莱娜拿着包纸巾,匆匆忙忙往林子里跑。她踩着干树叶到了暗处,急忙解开皮带蹲下,一泻千里后,才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气。 就在她方便完准备提上裤子站起来的时候,余光突然瞥见一旁的灌木丛里露出了一双浅棕色的眼睛。 傅敏和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在树林边缘百无聊赖地踢着脚边的石子,突然,不远处的林子里陡然响起莱娜的尖叫。 离他不远的大卫听见叫声,脸色骤然一变,转身就朝着叫声传来的方向冲了进去。 另一边的尤余更快,他离莱娜最近,那边传出动静后拔腿就往里赶。等傅敏和跑过去的时候,他正把莱娜护在身后,大卫半蹲在地上,手下死死按着一个衣着破烂的男人。 莱娜缩在尤余后面,惊恐地望着那个满身脏污、头发板结的男人,慌乱地说着些什么。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傅敏和猜她应该是在问这人想干嘛。 太阳一点一点从群山之间爬上来,日光穿过层叠的树枝射进林子里,照亮了男人的脸。 傅敏和正想凑近了看看,那个被大卫死死按住的男人就拼命挣扎起来。 大卫和傅敏和差不多高,但比他壮实得多,浑身腱子肉一看就是极度自律每天几小时雷打不动练出来的,那手劲大得根本不是正常人能抵过的。 他用力把苦苦挣扎的男人按在地上,用法语问你是谁,想干什么。 阳光照亮了男人枯瘦的身体和如干尸般可怖的脸,他的手呈爪状,上面勾着枯枝和落叶,喉间不停地冒出含混不清的单词,疯狂地嘶吼着。 有血从他的嘴里流下来,而同时升起的,还有皮肤被灼伤而冒出的白烟。 傅敏和猝然睁大了眼睛,朝着大卫喊道:“快放开他!” 大卫立马收手后退,男人挣扎着翻身,手脚并用地想爬起来,但他整个人已经暴露在阳光下,没有温度的阳光如同滚烫的火焰,迅速地灼烧着这具干瘪的躯体。 林间回荡着男人的嘶吼,几人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 很快,男人的身体被光芒照耀成灰,只留下一地散落在枯叶之间的银白灰尘,和一些极不起眼的银色碎片。 第35章 第 35 章 他们心有余悸地往回走,临走时傅敏和多了个心眼,捡了点落在枯叶之间的银色碎片,用纸巾包上带走。 “总觉得这是很关键的东西。”他朝表情狰狞的尤余如是说道。 四人沿着小路返回镇上,莱娜还没缓过来,走上几步就要往回看,好像有人在后边儿盯着她看似的,生动形象地诠释了什么叫做一步三回头。 大卫拍着她的手背安抚她,说没事没事。 昨天下船后,镇长安排他们住进了小镇西边的船员宿舍,据说从海上回来的船员都住在那里,环境还行,就是有点儿挤。 被安排了的船员和落魂者大多四五个人一起挤在狭小的房间里,他们四个住在一间,齐勇在他们隔壁,估计这也是尤余昨天晚上没去叫他的理由之一。 自从有了孤儿院里秦文山和唐霖的那件事后,傅敏和对不熟悉的其他队友都抱有相当警惕的态度,但经过这两天的观察,他发现尤余好像是真的傻。 这小孩儿的坏心眼像叶宛童一样多,不过胆子没她大。 叶宛童是想一出是一出,什么都敢干,而尤余属于嘴上说说口嗨完了就算了的那种。而且他虽然坏心眼多,但大多属于孩子的顽劣,远没有到害人的程度。 对别人不知道,但至少对他们是真心实意的,显然是已经把他们当成自己人了,否则刚才莱娜尖叫他也不会冲得比谁都快。 不过有没有把齐勇当成自己人还难说,毕竟大家刚见面那会儿他看着和赵炜关系挺好,说是什么生死之交,结果人赵炜当晚两腿一蹬过去了,他压根儿就没什么反应。 不仅是尤余,傅敏和对他也并不完全信任。 天还没完全亮,小镇上光影交错,船员宿舍周围还是很暗,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摸进去,走在中间的莱娜突然一顿。 “怎么了?”傅敏和压低了声音问她。 莱娜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着墙,轻轻嗅了嗅,道:“有血的味道。” 傅敏和记得这姐鼻子很灵,当初在永宝村的时候,就是她闻到了胎仙旧屋里家禽的味道,让那间废弃的老屋进入了大家的视线里。 尤余走在最前面,做贼似的,缩着脖子往里张望:“看不见啊,太暗了,这屋子设计的不行,采光太差。” “一个集体宿舍你还想要多好。”傅敏和道。 这时,停在他前面的大卫突然一拍脑袋,问:“会不会是那些怪物来过?” 大卫口中的怪物代指绿油油的夜叉,尤余又往里看了两眼,隐约也闻到了随风飘来的血腥气味。 他点点头:“有可能。” 真要说起来,尤余这心理素质在同龄人里也算是出类拔萃,从他们进来开始,除了被血溅一脸那会儿,这小孩儿几乎没有被吓得情绪崩溃的时候。现在还能严谨地跟他们几个认真分析,也是个人才。 不过按他的说法,他都来四次了,经验算是比傅敏和还要丰富点儿,心理素质好也就见怪不怪。 几人继续往前走,莱娜捂着口鼻,身体细微地颤抖着。 很快,他们绕过进门后的大厅,来到走廊上,当即被眼前的场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昏暗的廊壁上挂着几根奄奄一息的蜡烛,如果把火苗比作眼睛的话,傅敏和觉得那应该是王八绿豆眼。 微弱的火光照亮了长走廊的几个角,潮湿的木质地板上淌着半干不干的血,黏糊糊一片,糊在木板之间的缝隙里。 散成零件的四肢和五官瘫得到处都是,这边一颗眼球那边半只耳朵,尤余咦了一声,说这真惨呐。 在井里待久了的人面对此情此景早都见怪不怪,不过大卫和莱娜还是有些不忍心,捂着眼睛阿门阿门,让人想起了电视剧里脑袋光溜溜的和尚。 傅敏和拍拍前面的尤余,说走了。 尤余踮着脚在血糊糊和碎肉堆里挪动,其他人跟上,动作整齐划一得像是四小天鹅。 突然,有什么东西在火光下闪了闪,傅敏和往那边儿看了一眼。 一件被撕成碎布条条的破衬衫兜里掉了枚镶着宝石的金戒指出来,尤余也看见了,诶嘿一声,说这不白天那人吗。 他们白天在埋尸体的时候看见几个盗墓贼似的撸人家金项链金戒指的缺德鬼,当时尤余还说这不怕半夜阿飘来敲门啊。 阿飘来没来不知道,反正夜叉是来了。 傅敏和停下脚步,又在周围看了几眼。他看见几个眼熟的,依稀记得是从船上跑下去、两手空空的搬运工。 “不搬运尸体触发了死亡条件?”他问。 “准确来说应该是‘不听镇长的话’触发了死亡条件。”尤余纠正道,“白天的时候镇长原话是‘把他们搬去镇外的空地掩埋,让他们安息’,你这把人家家当都给抢了人在底下能安息吗。” 傅敏和一巴掌呼他脑袋:“你他妈白天的时候怎么不说?” 尤余哎呦一声,说我忘了。 好吧,不管安不安息,忘没忘,总之死亡条件现在算是让他们摸到了一个。 几人蹑手蹑脚回到房间,刚脱了衣服躺下,眼睛还没来得及合上,外面就传来啊的一声尖叫。紧接着是呼呼的开门声,一扇接着一扇,混杂着杂乱的脚步声一起,最后汇聚成一群人闹哄哄的惊呼。 上铺的尤余翻了个身,说这些人新来的吧,怎么这么没见过世面。 不管新手老手,总之根据镇长的安排,落魂者们和船员是分开居住的,船员那边是什么情况他们不知道,反正这边一群落魂者是炸了锅,哇哇乱叫,活像见了鬼。 外头叫了半天,尤余终于顶着头鸡窝坐起来,噔噔噔爬下床,拉开门就要嚷嚷说小点儿声行不行。 好巧不巧齐勇就在门口准备叫他们,准备敲门的手一拳砸他脸上,鼻血呲地就喷出来了。 “我操——”尤余捂着鼻子后退两步,差点摔在地上,“你他妈有病啊!” 齐勇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开门,一个劲儿道歉,之后又道:“你们快出来看!昨天晚上死了好多人!” 尤余瞪他一眼,没理,傅敏和披着外套出去看了一眼,故作惊讶地哇了一声,说怎么会这样啊。 够惊讶,够浮夸,坐在床上的大卫莱娜不由得朝他竖起大拇指。 于是乎刚躺下的几个人又在齐勇的注视下爬起来,尤余拿着纸巾擦鼻血,看齐勇一眼就骂他一句,硬生生把人骂走了。 “真他妈晦气!”他朝着门外呸了一声。 他们穿好衣服出门,尤余找了间厕所洗脸,他脸上都是血,一路吓坏了不少人,还以为是地上的哪位没死透又爬起来了。 没过多久,有人从外面进来,拎着水桶和拖把打扫,傅敏和往旁边挪了两步,盯着那人上下打量。 他觉得那人有点儿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时候聚在周围的落魂者已经走了个七七八八,他别过眼睛,无意之间瞟到装着碎肉块的木桶里有一道光芒一闪而过。 不过光芒转瞬即逝,对方很快将走廊打扫干净,甩了甩那头黑色的卷发,拎着桶走了。 片刻后,屋外传来叫声,他们又纷纷出去,看见镇长站在黑伞底下,身边立着一个神父打扮的人。 齐勇挠挠头,问:“又要干嘛?” 尤余这会儿看他跟看仇人似的,站位离了八百米远,没好气道:“让我们跟他去教堂。” 话还没说完,镇长和神父就钻进了马车里,车夫一拉缰绳,拉车的马就跑动起来,远远将他们落在后面。 尤余目瞪口呆:“啊?要我跑过去?” 正好从他旁边路过的傅敏和拽了他一把,说快点跟上。 于是乎一堆人跟在远去的马车后边儿狂跑,那阵仗浩浩荡荡,活像追着幸存者抢饭吃的丧尸。 好死不死教堂离他们那儿还挺远,跑了快二十分钟,跑得人上气不接下气,莱娜两条腿软得走路都飘,喘不上气一个劲儿咳嗽,肺都快咳出来了。 傅敏和也没多好过,撑着膝盖直喘,齐勇更是一脸惨白,有出气没进气。尤余跑出了一鼻子血,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捂着胸口,看齐勇的眼神更恨了。 也就大卫身强体壮,站在一边嘿嘿笑,从包里拿了几瓶水给他们喝,说你们这身体素质不行啊。 傅敏和看着他那幸灾乐祸的脸差点动手揍他。 等人到齐,门口的修女示意他们进教堂,阳光透过五彩的花窗射进来,在地板上映出一片斑斓的色彩。 众人落座,镇长坐在第一排,他戴着黑色的圆礼帽,穿着黑衣服,整个人都被黑色包裹,显得庄严又肃穆。 神父叽里呱啦地开始说话,表情既悲伤又严肃,傅敏和猜他在说蔓延的疾病和死去的人们。 等他说完,修女们起身朝在场的人们分发物品,一块巴掌大的木板被递到傅敏和手里,上面用红色的墨水写满了整齐的法文单词。 “写的什么?”他问尤余。 “不知道。”尤余看着木板子干瞪眼,“我只会说,不会认。” 所幸他们有大卫和莱娜,这夫妻俩拿着木板看了几遍后才将上面的词句念了出来,尤余听见立马替他翻译。 “仁慈、纯洁、美善的主,请求您彰显您无所不能的权柄,赐予逝者长久的安息。请您允许亡灵们在冰与火之中化作安详的月银,在山间与风里化作您的使者,守护我们的健康与平安。阿门。” “冰与火?”傅敏和重复,冷不丁想起了船上那两位斗篷兄弟,“冰与火可不可以理解为蓝与红?” 尤余眨眨眼,说或许可以吧? 傅敏和看他一眼,心想算了,问这小孩儿也是白问。 就在这时,神父又开口说了些什么,尤余翻译道:“他说让我们背熟木板上的祷告词,明天我们要一起为死去的人祈祷。” “如果不背——” 话还没说完,神父又说了一句,尤余立马道:“他说背不下来的人会受到主的惩罚。” 你看他像不像小时候因为背不出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所以拿教鞭追着你到处跑的语文老师? 傅敏和盯着那块木板看,嘴角抽了两下。 祷告词不长不短,背是好背——前提是上面写的是中文。傅敏和听着大卫的发音就头大,学了老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嘴倒是挺瓢,说中文都不利索了。 不过这样已经算好了,他好歹还有大卫莱娜手把手教,其他人只能跟着人群中那几个会法语的珍稀落魂者集中学。 结果一群人学了半天也没什么成效,反倒是鸡同鸭讲的杂音吵得几个修女脸都黑了,撸着袖子就把他们往外赶。 傅敏和站在教堂门口往里看,说这年代的姑娘家这么凶啊。 “毕竟是井里。”齐勇道。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跟来的,尤余一转头看见他,立马往边上挪了两步,生怕再被砸一拳,一不小心撞到了从后边儿走出来的女人。 那女人的口中不停往外蹦着法语单词,带着七八个人往外走,被尤余踩了一脚又撞了一下也没生气,全神贯注地朝其他人传授着发音的技巧。 尤余站在原地愣神,傅敏和看着那女人渐行渐远,伸手拍了他一把:“想什么呢?撞了人也不道歉。” “她的发音好像错了。”尤余看着女人的背影眨巴眼睛,“有几个词应该不是那么念的。” 第36章 第 36 章 夜晚来得很快,这一夜总体来说还算平静。 傅敏和照旧偷偷溜出船员宿舍,穿过树林去了废弃的庭院找京墨,京墨的状态比前一天要差点儿,从见面开始就在不停地咳嗽。 他将白天发生的事情详细地描述了一遍,想要听听京墨有什么想法。傅敏和现在迫切地想要找到出去的方法,京墨每况愈下的身体状况几乎将他逼疯。 “都是一些很常规的事件,”京墨如是说道,他捂着嘴咳了两声,又说:“至于那个在混乱中进入船员宿舍打扫走廊的人,你如果觉得他眼熟的话,可以多注意一下。” 傅敏和想了一会儿,说:“我觉得他很像一个人。” “谁?” “咱们那艘船上的餐厅老板。”傅敏和道。 京墨:“怎么说?” “头发,”傅敏和指了指自己脑袋上的黑头发,“黑头发的人在这里很少见,至少除了落魂者以外我们没怎么见过其他npc有黑色的头发。” 这么一说的确有点儿像,也不知道今晚夜叉还会不会来,如果夜叉再次出现的话,没准他们明天还能再见那人一次。 不过现在说这个为时尚早,天亮还得一会儿,傅敏和哄着京墨睡了,这才又翻窗出去。 好家伙,现在他们俩越来越像遭到父母反对、只能半夜偷偷翻窗爬墙见面的小情侣。 尤余莱娜大卫蹲在不远处等他,三个人三头黄毛,大半夜的还挺扎眼。 尤余蹲在路边上,一只手里亮着点橘黄色的火星,另一只手里不停传来打火机哔啵哔啵的声音,傅敏和这会儿才发现这小子居然还抽烟。 他走过去,朝着尤余努嘴,又看了旁边的莱娜一眼,示意他把烟掐了。 莱娜看见笑着说没事,压力大想抽就抽,尤余巴巴地看了她一眼,还是把烟摁进了泥里。 “看不出来,你这屁大点儿小孩还抽烟。” 尤余嘿了一声,说我十八了成年了,傅敏和诈他说我看你这娴熟的姿势动作一看就是好几年的老烟枪了,尤余挠挠脑袋,说被你发现了。 他们几个摸着黑往回走,走出林子的时候,傅敏和隐约看见镇子外的路边站着几个人。 他拉了最前面的尤余一把,四个人又狗狗祟祟地缩回了林子里。 尤余躲在树后边儿,扒着树干往外头看,老半天也没看出什么东西,转头正要说话,就见傅敏和拿着手机,屏幕画质比某些动作电影还糊,差不多只能看见几个模糊的轮廓。 “你还带了手机进来啊?” 傅敏和瞥他一眼:“不能带?” 好像的确只是说了没信号不能用,也没说不能带进来什么的。 屏幕里,一个男人站在马车边上说着些什么,他面前的人弯着腰做出一个认真聆听的姿动作,理他们俩不远处还站着几个人。 大卫和莱娜见状也掏出手机纷纷效仿,尤余站在大卫边上问这谁啊。 傅敏和:“镇长。” 尤余:“你怎么知道?” 傅敏和:“你看他手里拿着的伞。” 其他人顺着他的指示看过去,发现正在说话的男人手中好像真的拿着一柄黑色的伞。只不过他站在阴影里,伞发挥不了太大的用处,故而没有撑开。 “刚到那天我就觉得奇怪了,”尤余道,“你们说他没事大晚上的带把伞干嘛?也没听说过有这习俗啊。” 一边的大卫和莱娜听完也摇头表示不知道,就在这时,镇长面前的人似乎说了些什么,镇长的口中爆发出一声愤怒的叫骂,一脚把他踹倒在了地上。 那人从阴影里摔出来,身体被月光照亮,傅敏和这才看清那是个男人。守在不远处的仆人一拥而上,对着躺倒在地上的男□□打脚踢,他的口中爆发出痛苦的呜咽和叫声,蜷缩在地上用力将自己卷起来。 尤余在一边啧啧,说着要是放在二十一世纪新中国,扫黑除恶第一个杀的就是这种仗势欺人的恶霸。 一伙人踹了半天才停下,镇长拿着那柄长雨伞在地上跺了两下,转身上了车。 仆人们拥着马车缓缓离去,过了很久,躺在地上的男人才跌跌撞撞爬起来,捂着脸踉跄地跑进了夜色遮掩下的森林阴影之中,很快消失不见了。 等确定人都走光了,四人才缩着脑袋脖子从树后边儿溜出来,活像半夜偷鸡被碾着跑了二里地的黄鼠狼。 他们快步往回走,马上就要进镇子的时候,傅敏和远远看见停在路边上的马车,我操了一声,又拉着他们仨闪进了一边的巷子里。 尤余靠着墙,说今晚干嘛啊,都出来玩儿了是吧? 他说着就转头四下去看,冷不丁和两双藏在阴影里的大小眼瞪上,吓得差点叫出来。 大卫一手捂住他的嘴巴,嘘嘘嘘让他别说话,尤余又挣扎起来,含混不清说你别嘘了,我尿要被你嘘出来了。 眼睛的主人这才从阴影里出来,一男一女,女的他们白天见过,就是那个被尤余说发音错了的女人。 六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过了老半天,一直扒在墙根儿偷看的莱娜突然道:“他们要走了。” 于是乎两伙人没来得及交流就不约而同地跟了上去,马拉着车,车装着镇长,一路回了镇子东边的住所。 穿着黑衣服的镇长撑着伞下来,却没有进大门,而是从墙角的矮门钻了进去,身后还跟着俩提着包裹的仆从。 女人这时才出声说话:“他又进去了。” 尤余:“又?” 男人:“我们昨天晚上来过,也看见他进了地下室。” 尤余:“里面有什么?” 女人耸耸肩:“没什么。” 但她的眼神看起来可不像是没什么,傅敏和显然也注意到了,道:“你们今天晚上出来想干什么?” 女人笑起来,问:“你们想干什么?” 傅敏和没敢说京墨的事,正想找个借口糊弄,一边的大卫就打断道:“你们在说什么?” 四个中国同胞一通交流,完全忽略了站在边上的两位外国友人。 女人看了他一眼,用法语说了几句话,又朝尤余道:“地下室里很暗,没什么看的必要。”她像是刻意强调什么东西似的说完,这才和那男人一起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等两人的背影消失不见,尤余才道:“她什么意思啊?欲盖弥彰?” 大卫和莱娜面面相觑,后又看向傅敏和,问:“要不我们下去看看?” 傅敏和默认似的点了点头,四条黄鼠狼又摸着墙根儿溜了进去。 门里很暗,就连月光都照不进来,黑黢黢的一片。尤余抓着打火机走在前边儿,冷不丁一抖,嘟囔了句真冷啊。 他们转过一个拐角,突然,走在中间的莱娜一脚踢上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踉跄一下往前就要倒,大卫立马伸手扶她,然后夫妻双双把跤摔。 尤余的打火机猝地灭了,摸他着黑想去扶这夫妻俩,在一片黑暗中抓住一只手,嘟囔了句你手怎么这么冰。 莱娜啊了一声,说你在说大卫吗?他的手不冰啊。 傅敏和就在这个时候打开了手机电筒,尤余低头看一眼,发现自己手里牵着截少了根手指的血手,吓得一把把这位和他十指相扣的好朋友甩开。 那只手咻一声飞了出去,掉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莱娜猛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腥臭味。 她还没来得及出声提醒,饥肠辘辘的夜叉们就已经循声冲了出来。 “我操——” 傅敏和一把拽起尤余的后领子往外推,大卫扶着莱娜爬起来,拽着殿后的傅敏和撒丫子往外跑。 见鬼,见了个大鬼。 夜色中静谧的小镇里,四人和四百只夜叉你追我赶,莱娜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被大卫和傅敏和一左一右驾着。尤余冲在最前面,说怎么回事啊这,突然就冒出这么多。 鬼知道,那可不是缘分他妈给缘分开门,缘分到家了吗。 “我操,那女的故意的吧?!瞅准了我们会进去是不是?!” 傅敏和一脚踹开扑上来的夜叉,说:“别想这个了,往林子里跑,别把它们带到宿舍去。” “把这些玩意儿带回去把那女的吃了都是她活该!”尤余怒道。 莱娜被大卫用力托着,她觉得胸口在烧,连呼吸都疼,剧痛从胸口中央朝四肢蔓延,让她眼前发黑,几乎控制不住沉重的身体。 但夜叉越来越近,不时从后边儿扑上来的绿色怪物好几次擦着头皮飞过去,差点儿把他们的脑袋咬下来。 尤余大口大口吸着气,速度越来越慢。又跑了一阵,他脱力地停下来,说不行,我跑不动了。 傅敏和冲上前把他往前拖,尤余连连摆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打火机,朝他们道:“离,离远点儿,这,这他妈的……不,不行了。” 他拨开打火机盖子,一滑火石打出一簇冒着青蓝光芒的火苗,然后甩手将银色的打火机朝着冲过来的夜叉堆里扔了进去。 火光伴随着爆炸的巨响陡然冲天,夜叉的身体映在火焰之中,只能看见佝偻的黑影,焦苦和腥臭的气味随着风飘向小镇,傅敏和一把拖上尤余,朝着安全的地方猛跑。 身后的夜叉被凶猛的火焰所吞噬,但他们没敢停,一路跑回了船员宿舍,冲进房间反锁上门,瘫在地上猛喘。 大卫灌了两口水,呼哧呼哧问那是什么东西。 尤余半瘫在床上,有出气没进气,像个随时都可能过去的偏瘫:“道,道具,我,我在第二个世界里拿,拿到的。攒了好久,没,没想到,在这儿派上用场了。” 说起道具,大卫和莱娜立马想起了跟着他们从永宝村里出来的胎仙。夫妻俩整齐划一地看向傅敏和,傅敏和拍了拍衣服口袋,示意还在。 “他妈的,那,那俩人,肯定故意的。”尤余缓过来了点儿,翻了个身,“他们肯定不是第一次去。” 傅敏和走到床边推他,让他回自己床上去:“十有八九,否则那些碎尸块的来源说不清楚。” 尤余啊了一声,说卖队友啊,这也太不厚道了吧?说完,他又眨了眨眼睛,说好吧,好像也没多不厚道。 毕竟在井里自己的命都要保不住了,哪还管得上别人。 “地下室里肯定有问题,那两个人故意引起我们的注意,就是想让我们把夜叉引开,好进去查看。” 尤余点头说有道理。 天色不早不晚,也不知道太阳什么时候升起来,夜叉还在外面,他们也不好再贸然出去。傅敏和脱掉鞋子躺上床,道:“先睡吧,明天晚上想个办法再去看看。” 尤余应了一声,他离蜡烛最近,趴在床头往下看,问莱娜和大卫怎么还不上床,要吹蜡烛了。 刚才他们俩光顾着分析,完全没注意旁边一直沉默的大卫和莱娜。现在再去看,就见莱娜捂着胸口,脸颊通红,说不出话来,似乎呼吸很困难。 傅敏和立马坐起来:“你怎么了?” 大卫蹲在一边,担忧而关切地望着自己的妻子,莱娜朝着他们俩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她呼吸的声音很粗重,但吸进肺里的空气似乎并没有多少,傅敏和皱眉问:“你真没事?” 这下就连尤余都躺不住了,翻身从床上爬下来,给她倒了杯水。 莱娜接过水杯喝了两口,表情突然一变,旋即剧烈地咳嗽起来。她喝进去的水喷了大卫一脸,带着股铁锈味,大卫的脸色立马就变了,抓着她的手惊慌地叫起来。 尤余蹲在一边给她拍背顺气,说别急别急。他话还没说完,莱娜倏地抽搐了一下,然后捂着肚子蜷缩成一团,倒在地面上。 “这,这怎么了?!敏和?怎么办?!”大卫急得都快哭了,一个劲儿问怎么办。 尤余也看向他,直到这时,傅敏和才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道:“你,你看一下她的胸口。” 大卫有些不明所以,但依旧照办。他背过身,小心翼翼地拉开莱娜外套的拉链,露出里面的黑色吊带背心。 “怎么样了啊?”过了半天,尤余问。 大卫重新拉上拉链,惊恐地转过头,颤抖着朝他们道:“她,她的胸口,有,有一个红色的标记……” 第37章 第 37 章 天蒙蒙亮的时候,镇长和神父来到船员宿舍前,以一个比较粗暴的方式将居住其中的落魂者“请”去了教堂。 古老而巍峨的大教堂安静地伫立在小镇的东方,天边缓慢升起的朝阳散发出温暖的光芒,照耀着教堂背后绵延的群山,点亮了广场上的一小片空地。 他们被赶到广场前,像是狼狈的俘虏,又像是等待宰割的羔羊。 不少人的脸色都很差,因为早起,更因为疾病——是的,不仅莱娜,昨晚仿佛成为了这个世界中一个极具关键性的转折点,很多人都意识到了自己被传染疾病的事实。 太阳很快升起来,他们在神父和修女的安排下整齐地站在了一起,迎着朝阳开始为亡者祝祷。 秋风吹动教堂门前的风铃,混乱嘈杂的祷告声响了起来。 “仁慈、纯洁、美善的主,请求您彰显您无所不能的权柄,赐予逝者长久的安息。请您允许亡灵们在冰与火之中化作安详的月银,在山间与风里化作您的使者,守护我们的健康与平安。阿门。” 因为人们的恐惧和慌乱而显得并不那么虔诚的祷告一次又一次地响起,傅敏和回忆着那些法文词句的意思,突然意识到似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如果说冰与火所指代的是船上穿着斗篷的蓝与红,那么安详的月银所指代的东西是什么? 他想起了被阳光杀死的患者们化作烟尘的身体,以及残留下来的银色碎片与粉末。 所谓的月银,是否指的就是那些东西呢?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让他精神为之一振的发现。 昨天刚刚听见这一段祝祷词的时候,他们都被其中“冰与火”的内容吸引了注意力,而忽略了这段祝祷词本身就存在着的问题。 这个世界中所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和莱娜在船上说的马赛小镇十七世纪瘟疫蔓延的故事太像了,以至于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整个小镇的异状。 莱娜的故事中说,从东方而来的货船为小镇带来了瘟疫,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为什么刻在木板上的祝祷词会提及“冰与火”? 红蓝斗篷在船上的时候就被京墨反手双杀,根本没有下船的机会。 这一段祝祷词的内容对疾病的描写虽然晦涩,但如果仔细剖析,就会发现其中传递的信息过于详细,详细到就连他们这些亲历过威胁与死亡的落魂者都无法理解一些古怪的细节。 病真的是货船带来的,还是本来就有? 傅敏和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镇长,他身旁的仆人站得很直,手中撑着黑色的伞,为他遮挡住投射而来的阳光。 傅敏和的脑海中陡然冒出一个猜想。然而就在这时,一直在人群周围巡视与观察的修女突然一招手,不知藏在哪里的士兵们立马冲了出来,将她指着的几个人团团围住。 “这是干什么?!”傅敏和朝着尤余问道。 “她说他们的祷告错了,是对神的不尊重,必须接受惩罚。” 尤余说着就往那边看去,发现那几个被围起来的人有些似曾相识。 他皱起眉,喃喃道:“我好像见过他们……” 莱娜似乎理解了他的意思,提醒道:“昨天那个女人,她和他们一起出来的。”她的声音十分沙哑,话还没说完就开始咳嗽,尤余立马示意我知道了,让她别再说话了。 傅敏和猛地想起昨天他们从教堂离开时尤余不小心撞到的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是他们这批落魂者中为数不多会讲法语的,被尤余撞到的时候正在教这几个人念祝祷词,尤余还说过她的发音错了。 而现在,不知所措的人们被士兵包围,她正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冷眼看着这一幕。 “神父说要绞死他们!”尤余惊道。 话音才落,那些因为各种各样原因被认定为对神不敬的人们就被全副武装的士兵推搡着往外走,有人看见了站在人群中的女人,尖叫着发出大喊,愤怒地骂着难听的脏话。 但为时已晚,他们很快被带走,叫骂声逐渐远去,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剩下的人们面面相觑,沉默而畏惧地望向镇长与神父。神父走上前与镇长说了些什么,片刻后,镇长点点头,下令将他们全都放了回去。 往回走的时候不少人都偷偷用余光打量女人,她却毫不在意,只看了傅敏和一眼,朝他挑了挑眉,转身走了。 尤余站在一边目睹全程,等女人走远了才扯扯他,问她那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对你有什么企图啊? 可不吗,昨天晚上命都快交代在她手里了,可不是对我所图甚大吗? 傅敏和一巴掌呼他脑袋,说你这小孩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现在高中作业还不够多吗? 尤余撇撇嘴,说你可不能对不起京墨,然后跑到一边看莱娜去了。 他这么一提醒倒是让傅敏和紧张起来,从刚才发生的事情来看,这个世界和前面两个世界不同的地方不仅在于进来的人数、与历史事件的重合,还有死亡方式。 不管是在永宝村还是孤儿院,触发了死亡条件的人都只会在晚上死去,而在这里不一样。 这就意味着他每天晚上都去找京墨确保他的安全是不够的,因为白天也会死人。 他匆忙走到大卫身边,道:“我现在得去找京墨。” 大卫神经比较粗,没明白他的意思,好在莱娜细心又善解人意,立马理解了他的担忧:“没问题。但是找到他之后你要把他带出来吗?” 傅敏和点头:“他必须和我待在一起。” 他说得对,但语序错了,应该是“我必须和他待在一起”。 尤余听见,不安道:“可当时我们分开的时候那些士兵说得很明白,如果贸然把他带出来会不会触发死亡条件?” “他已经感染了,出不去照样是死路一条。早死晚死,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我现在已经有了初步的猜测,今天晚上我们得去赌一把。”傅敏和的眼神相当坚定,“如果他离开庭院会触发死亡条件,那我和他一起死,是我带他出来的。” 看莱娜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忍,张嘴还想劝,但被大卫打断了:“好,那我们需要做些什么?” 尤余不能理解,急得要跳脚,被傅敏和伸手制止,示意他闭嘴。 “你们现在去镇上转转,多留意门前挂了风铃的房子。” 大卫点点头,一手扶着莱娜,一手拽着尤余,快步往回走。 傅敏和孤身前去找京墨。 庭院的白天和夜晚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被荒废的院落无人打理,肆意生长的植物几乎覆盖了所有能落脚的地方。树干上的孤鸟高扬着脖颈啼叫,随着秋风微微颤抖的茎秆之间不时传来昆虫的声音。 明明充满生机,却让傅敏和想起了秋后的蚂蚱。 他循着记忆找到京墨的房间,京墨正抱着二胡靠在窗边发呆,看见他推门进来,先是一愣,旋即道:“你怎么来了?” 傅敏和站在门前,肩上覆着金色的阳光。青年明明逆着光,京墨却能看清他脸上的笑容,傅敏和朝着他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我来接你。” 在很多年后,当京墨再次回忆起这个场景的时候,总觉得那天的傅敏和似乎变得不一样了,从那之后青年所有的笑容都不及这一天在他眼中的灿烂和温暖。 他朝着京墨伸出手,京墨毫不犹豫地紧紧握住。 他们并肩出门,傅敏和问:“现在走?” “不。”京墨道,“昨晚你走后夜叉来过,最好去看看。” 两人沿着走廊往惨剧发生的房间走,傅敏和问:“有发现?” “很大的发现。” 言语之间京墨引着他到了门前,有血从门缝里流出来,星星点点的血迹在地板上被氧化成暗红色。 傅敏和边推门边问:“触发了什么死亡条件,清楚吗?” 京墨摇头,示意他往里看。 落魂者的尸体被撕裂成两半,胸腔腹腔中的内脏和血肉都被挖空,只留下一层薄薄的皮和白森森的骨架,让傅敏和想起了某些恐怖故事里的人皮娃娃。 京墨靠在门边,努了努嘴示意他看:“看肚子。” 傅敏和蹲下去看,发现被掏得干干净净的腹腔中还有漏网之鱼。 “肠子?”他道,“不吃肠子也……很正常吧?” 毕竟没洗干净直接生吃味道还是有点儿大的,就算是夜叉应该也吃不大惯。 “再看。”京墨道。 傅敏和又凑近了点儿,发现死者的肠子表面包裹着一层银色如鱼鳞般的皮,和他们在船上看见的赵炜尸体上的异样很像。 “这个人也被感染了?!” “是,但我想让你看的不是这个。”京墨不知何时已经抽了刀,刀尖上挂着一串银色的风铃,“看看这个风铃。” “你哪来的?”傅敏和奇道。 “门口顺手拿的。” 傅敏和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仔细观察这个制式奇怪的银色风铃,直到现在他才发现风铃诡异的形状像极了被一节一节串起来的肠子,而上面泛着光的银色,简直与尸体中的肠衣表面一模一样。 傅敏和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手不由自主伸向了口袋里那个装着死去患者身体碎片粉末的纸包,磕巴道:“这个该不会是……” 京墨一点头:“是。” “我操……”他看看风铃,又看看尸体,又看看风铃,然后把白色的纸包拿出来,扔到一边,“这些,这些人……口味挺独特哈……” “那晚你来过之后,我就在想这个风铃到底有什么作用。后来又听你说了那段祝祷词,”京墨把风铃挑到窗台上挂住,收了刀,“你觉得亡灵们化作‘月银’后,在‘风’中变成神的使者,保佑人们的平安,是不是在暗示风铃的作用?” 如果是的话,那么风铃的出现就更坐实了傅敏和的猜测——在他们所乘坐的货船返航之前,疾病就已经存在于小镇之中。 他们从庭院偏僻的角落离开,路上,京墨被风一吹,又咳嗽起来,傅敏和的心瞬间紧了紧。 “没事吧?” 京墨捂着嘴摆手,他咳得很凶,脸颊通红,傅敏和接过他背上的二胡拎在手里,扶着他往镇上赶。 “其他人呢?怎么样了?” “莱娜……”傅敏和欲言又止,但京墨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没事。”他道,“只要能平安出去,在井墟里就能治好。” 傅敏和看他,问:“真的?” 京墨点点头:“这是天道与人之间的交换。人进入井中替天道纠正失衡的世界,世界归正后,天道就必须保证有功之人的安危在可掌控的范围内。换言之,只要进了井墟,就算病治不好,人也绝对不会死,疾病会被控制在一个安全的范围内。” 可我还是不希望你有事,傅敏和想道。 他们很快返回镇上,找到了大卫和尤余,那小孩儿看见京墨还挺激动,一个劲儿问没事吧没事吧。大卫的脸上也有喜色,但比起京墨,他显然更担心还没有回来的莱娜。 “莱娜呢?”京墨问。 “去镇长家那边儿了,还没回来。”尤余道。 傅敏和看向大卫,面露不解:“她自己去的?” “劝不住。”尤余道,“我们和她说了镇长家是最危险的地方,最好大家一起去,但她很坚持。” 或许正是因为镇长家是最危险的地方,所以莱娜才不希望他们也去。 在她看来,她得了治不好的病,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而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阻止丈夫和好友犯险,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证他们的安全。 从昨晚开始,她就异常地平静,像是知道自己死期将至的人,尽量为还要继续往前走的人们做完所有她能做的事情,然后安静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大卫或许也明白莱娜的用意,知道妻子的担忧和倔强,所以即使再不情愿,也没有阻止她。 想到这里,傅敏和突然鼻子一酸。 在他眼里,莱娜是一个很温柔的女人,他不希望她有任何事。可人的生命太脆弱了,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被轻而易举地剥夺。 等了很久,莱娜终于匆忙回来,但她不是一个人。 女人跟在她的身后一起朝他们走来,尤余的脸上立马露出嫌恶的神色。莱娜靠近后,他一个侧身挡在莱娜身前,将她和那个女人隔开,恶狠狠问你想干什么。 女人看了他一眼,旋即把目光投向站在他身后的傅敏和,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我叫梅敏。 第二句是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第38章 第 38 章 “她说的是真的吗?”尤余跟在傅敏和身后一路小跑,头顶一撮黄毛被风吹得来回乱晃,“万一她骗我们怎么办?” 三人沿着小镇交错的街道朝教堂快步走着,尤余有点儿跟不上他俩,走得脚下都快冒火:“傅敏和?你说话啊!” 傅敏和一手牵着京墨,一手拎着二胡,完全没有要理他的意思。京墨回头看他一眼,头发被扑面而来的风吹得糊了一脸。 “半真半假。” “我看十有八九都是假的吧。”尤余道,“那女的一看就不是好人,而且你听她那名字,梅敏,我怎么听怎么像没命,谁给她起的这名字,太晦气了。” 傅敏和本来想说不能以貌取人,但又想起在孤儿院的时候叶宛童那手看面相的绝活,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来。 倒是京墨像是想起了什么,问他齐勇呢,怎么没和你们在一起。 “不知道,昨天就没见过他了。” 他们走得很快,已经隐约能看见不远处教堂高耸的尖顶。 自称梅敏的女人提出想要和他们做交易,交换现在彼此手上所掌握的信息和线索,一起找到破局的关键点,好尽快出去。 正如傅敏和所猜测的,瘟疫并非是由他们所乘坐的那艘返航货船带来的,而是在货船离开小镇之前就已经存在,并且大规模传染。 只不过当时并不严重,镇长将患病的人严格管控起来,全部关在自家的地下室里,杜绝了他们与外人接触的机会。 但谁也没有想到,尚在潜伏期的感染者登上了前往神秘东方的货船,并且在货船返航的途中引起了这场恐怖的瘟疫。 “这么说来……镇长是好人?”尤余快步追上他们俩,“可怎么看也不像啊,而且他为什么没有被传染?” “那些风铃。”傅敏和道,“从祝祷词的内容判断,悬挂由死去病人的肠衣制作而成的风铃是防止被传染的方法,但是风铃很稀有,所以我们只能在富商或贵族家门前才能看到。” 尤余听完,啊了一声,说可是镇长家门口好像没挂风铃啊。 傅敏和听完,正要细问,就听见身旁的京墨低声道:“到了。” 三人抵达教堂前,高悬空中的太阳洒下耀眼的金色阳光,将巍峨的大教堂照得神圣又庄严。 修女们拿着扫帚清扫着广场角落里的落叶,看见有人来,朝着他们一点头,示意可以进去。 傅敏和把二胡递给京墨,三人相视,不约而同点了点头:“小心行事。” 据梅敏所说,想要离开这个世界,就必须解决疾病。而解决疾病最有效的方法就是阻止瘟疫的蔓延以及对感染者进行治疗,这与傅敏和和京墨进入这个世界被赋予的医生身份不谋而合。 但问题也很严重,感染者该怎么治疗? 梅敏说她有办法,要求傅敏和等人前往挟持镇长,逼他打开地下室的入口。 “可地下室里都是夜叉。”傅敏和道。 “所以才要让镇长带我们进去。”梅敏朝他解释,并继续道:“如果你不信任我,可以让你的朋友留下来,反正我一个人,不是你们的对手。” 莱娜的状态很差,并不适合再前往教堂,大卫主动提出和她一起留下来。这时,尤余突然问:“昨天晚上那个男人呢?” “他?”梅敏一笑,“他有别的任务。” 尤余追问:“什么任务?” 梅敏摇头:“这个我就不告诉你们了。你们也有没告诉我的事情,不是吗?” 没错,两边都有隐瞒,比如梅敏没告诉他们已经患病的人到底应该怎么解决,傅敏和也没告诉她患者究竟会以怎样的姿态死去。 临走前,梅敏为了让自己的信息听起来更加可信,又补充道:“记住千万不能沾到患者的血,否则被感染的几率会变成百分之百。” 三人进入教堂,但神父和镇长已经离去,只能看见在周围打扫的义工和修女,以及站在窗下极不显眼的清洁工人。 出于前夜京墨的推测,傅敏和朝着对方多看了两眼。结果这一看就出了事,他一把抓住京墨的手,迟疑又确定道:“那个人……” 京墨循声看去,立马道:“是他——” 两人立马快步走去,尤余诶一声追上,说你俩打什么哑谜呢,谁呀? 他嘿咻嘿咻地追过去,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一个人打两份工、一会儿在船上开餐厅一会儿回镇子当清洁工人的餐厅老板。 但餐厅老板似乎并未认出他们,他穿着厚重的工作服,整张脸都被垂下来的头巾遮住,裤子被绑进短靴里,手上戴着布手套,像个被包裹严实的木乃伊,浑身上下没有一寸皮肤露在外面。 “他怎么……”尤余正奇怪,京墨却已经一个箭步上前,扯下了他用来遮脸的头巾。 老旧的头巾顺着身体滑下来,在对方的惊叫声里,他们看见他的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灰点,有的地方像是被戳穿一般留下孔洞,像极了被火焰灼烧后留下的痕迹。 这样的场景让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船上的患者们死亡时的景象,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餐厅老板骂骂咧咧地把头巾捡起来,仓皇地将自己的脑袋再次包裹起来,拎着擦窗户的抹布和水桶走出去老远,生怕他们再跟上似的。 傅敏和远远望着他走进房檐阴影下的背影,突然道:“是他……” “什——” “尤余!是他!那天我们在林子外面看见的,和镇长起冲突的那个人!” 尤余立即去看,旋即也叫起来:“对!就是他!”他说完,又降低了音量,道:“难怪他在船上从来不上甲板,可是他裹这么严实,他身上的那些疤是怎么来的?” 他说完,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立马朝着傅敏和投去一个惊恐的眼神。 有没有可能,当时他在地上挣扎和惨叫,不是因为镇长仆人们的殴打,而是因为月光照射到了他裸露在外的皮肤? 傅敏和的眼神也变了,显然也有了和他相同的认知。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无论到哪里都要打伞的镇长,是不是也已经被感染?所以他的家门口才没有悬挂风铃,因为他知道就算挂了也没用。 那梅敏让他们来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到底知不知道镇长已经被感染了? 听懂了他俩半截话的京墨在这时候迅速转身,快步朝外走去:“现在就回去,他们有危险。” 三人迅速折返,而镇长宅院一角的矮门大咧咧开着,露出里面漆黑阴冷的窄道,门前早已空无一人。 京墨率先抽刀而入,走廊两侧的烛灯将阴冷潮湿的底下小道照得通亮,尤余一脚踩在一滩还没干透的血泊里,吓得直跳。 周围很静,没有人声,也没有夜叉的声音。 “怎么回事啊?”尤余的大脑似乎还没能完全接受他们所发现的秘密,现在整个人还有点儿懵,“怎么突然这么安静……她,那个女人,她不会把大卫和莱娜……” 他说着就咽了口口水,被走在后面的傅敏和踹了一脚:“少乌鸦嘴。” “我,我我我,我控制不住啊!”尤余越说越起劲,不仅声音,整个人都抖了起来,“你你你,你们说,这这这,这个井里的到底都是不是……是不是人啊……” 就在这时,拐角的另一边传来不知道是不是人的声音。 走在最前面的京墨猝然停住脚步:“听。” “听,听什么啊……”尤余说着就一顿,言语之间,迎面而来的微风吹来了清脆而微弱的叮铃声。 傅敏和睁开眼睛,道:“是风铃。” 京墨一甩刀,阔步向前走去。 很快,地下的场景呈现在三人面前,密密麻麻悬挂在一起的银色风铃仿佛夜幕之中挂在天边的星丛,在风的吹动下,星星点点汇聚成一条流动的银河。 他们面前开阔的大厅被修成了一个圆弧形的地牢,而地牢正中间空旷的位置摆着一张巨大的雕花床,风铃倒映着烛光,细碎的银红光芒落在床上,照亮了被子里那张瘦得脱相的脸。 那是一个有着典型欧洲长相的男人,干枯的金发因为病痛的折磨而毫无光泽,皮肤也因常年缺少阳光的照射而显得异常惨白,他的嘴唇泛着破败的黑灰色,像是一具了无生机的尸体。 镇长和仆从守在床边,梅敏站在角落里,目光一直落在躺在牢房里不知生死的莱娜身上。 尤余看见莱娜,惊叫了一声。 其他人这才注意到他们,梅敏啊了一声,说你们这么快就来了啊? 京墨拎着刀就上,很快就和聚在大床周围的仆从们扭打在一起。 京墨打架再怎么样也不能缺了傅敏和,他撸起袖子上去帮忙,留下细胳膊细腿的尤余缩在一边瑟瑟发抖。 “我就说你一看就不是好人!”他朝着梅敏道,“你他妈早就和这完犊子的玩意儿串通好了是吧?!” 按照一般套路来说,反派怎么着也得说几句假话意思意思替自己辩驳,谁知道梅敏听了,一摊手,说对啊,你才发现啊? 好家伙,气得尤余小朋友直呼好家伙。 莱娜被这一阵动静吵醒,扒着牢门虚弱地朝他喊道:“镇长的儿子!”她指着床上的病人,说话的时候浑身都在用力,“他就是最早染病的人,他在三年前曾乘船出海,回来时得了这种病,镇长一直……一直……” 她说起话来上气不接下气的,状态比起几个小时前他们分开时差了不知道多少,尤余立马说好好好你别说话了。 “齐勇!”莱娜用尽最后的力气叫道,“他,他死了!” “什么?!”尤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在另一间牢房的角落里看见了一滩还没干透的血迹。 “傅敏和!”尤余扯着嗓子朝他喊,迅速将莱娜说的话翻译了一遍,又转头问:“大卫呢?!” “他去找你们了,那个女人骗了我们,我怕你们出事……”莱娜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血从她的指缝间渗出来,尤余立马大叫。 梅敏站在一边看热闹不嫌事大,说急什么,别急,马上就能出去了。 傅敏和一拳砸开从背后扑向京墨的仆从,用力把他拉到身边,京墨喘得很厉害,他手上虽然有刀,但到底不好对这些活人下杀手,也挨了不少下。 “怎么样?” 他咳了两声,朝傅敏和说没事。可他那样又哪里像没事。 就算两人再能打,终究也是双拳难敌四手,他护着京墨退到墙角,伸手擦掉嘴角渗出来的血迹,恶狠狠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液。 “怎么样才能出去?!”他朝梅敏道。 “人死光了就能出去。”梅敏笑起来,“你以为刚刚那位是自己走掉的?只有他把你们全都叫回来了,我才能出去呀。” 傅敏和的眉毛压得更低了:“什么意思?” “哎呀,我不是和你说了吗?”她笑起来,“想出去,就得解决镇子上的瘟疫,至于怎么解决呢……” 她反手按下了石墙上某一个极不明显的开关,石门缓缓打开,露出其后无助求救的声音以及数不清的船员和落魂者。而石门更深处的地方,隐约传来夜叉难听的叫声。 “都杀光就好了嘛。”她指指身后,道:“这里面一共三百八十九个,加上你的两个朋友,正好三百九十一个人。” 尤余惊道:“你疯了!” “我当然——”梅敏话还没说完,他们的头顶突然传来一声轰隆巨响,碎石和粉末哗啦啦落下来,她立即朝着镇长说了些什么,然后迅速往外走。 傅敏和立马看向尤余:“她说什么?!” 尤余回道:“她说我出去看看。”紧接着,他又立马用法语朝着镇长大喝:“别让她走!她骗你们的!” 但为时已晚,梅敏快步走上楼梯,朝着他们露出一个冷笑,然后迅速取下壁灯中的蜡烛,扬手抛向了地牢中央的大床。 火噌的一声烧起来,顺着被提前布置好的路线瞬间将整个地牢都包围起来,原本还朝着尤余露出凶狠面容的镇长立马怪叫起来,迅速脱下外套,想要扑灭地上熊熊燃烧的火焰。 傅敏和突然想起让他们下船的第一天,镇长让他们掩埋尸体时,他所疑惑的那句“为什么不把尸体烧掉。” 有没有可能烧掉感染者的尸体才会被天道判定为阻止了瘟疫的传播? 他的脑子里很乱,直到现在也并不清楚这个世界的机制,但现在情况已经容不得他再去仔细分析,京墨和莱娜两个病号已经咳得血都出来了。 他和尤余趁着镇长和仆人惊慌失措迅速抢来钥匙,打开牢门放出其他落魂者,抱着京墨和莱娜就往外跑。 傅敏和负责京墨,尤余负责莱娜。小尤余瘦得跟弱鸡似的,在身强体壮身高近一米八的莱娜面前完全不够看,还没跑出去,就已经和傅敏和拉开了一大截。 被打开的牢门就像被拉开的门闸,如出栏的鸭子般狂涌而出的船员和落魂者挤满了甬道。原本还算宽敞的甬道瞬间变得异常拥挤,尤余被人流撞得来回倒,硬生生被挤到了最后。 莱娜已经走不动了,烛光让她觉得无比刺眼,胸腔和腹腔都如燃烧般灼痛,她回光返照般用力把尤余往前推,嘴里重复大喊着唯一的单词。 就算听不清,尤余也知道她说的是“走”。 “不行!一起来,也得一起走!” 突然,大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尤余猛地回头,只见在数不清向前涌动的人头之中,金发的大卫拨开人潮,拼命朝他们走来。 他用身体挤出一条狭窄的通道,抓起尤余就往外推:“你快走!” 尤余还想说什么,但凶猛的火舌已经窜到他们身后,大卫用力把他往前一推,他倒在人堆里,然后迅速被守在拐角处等他的傅敏和扯了起来。 傅敏和把他推给京墨,朝着他们道:“走!” 他看着京墨和尤余随着人群离开地下,旋即将目光投向走廊深处、不停拥挤攒动的黑色阴影上。 空气中传来腥臭的气息,这股味道让所有有过井中经历的人都无比熟悉和恐惧。 他握紧了京墨的刀,就在这时,停在最后的大卫突然道:“敏和。” 傅敏和望向他,看见大卫粗糙的脸上挂着极不明显的泪痕,他的心跳猛地一停。 他立即将视线投向大卫的身侧,但他看不见莱娜。他情不自禁地大喊莱娜的名字,但得不到任何回应。 大卫看着他笑起来,这个强壮可靠的法国男人眨着漂亮的蓝眼睛,擦掉了顺着脸颊滑下来的眼泪。 “Go,my best friend,go.” 说完,他抱着莱娜逐渐冰冷的身体,转头冲向了朝着他们疯狂涌来的夜叉! 第39章 第 39 章 傅敏和随着人群被挤出矮门,清一色的大巴停在纵横的街道上,将本就不宽敞的小镇道路变得更加拥挤。 黑色的大巴车仿佛坚不可摧的钢铁巨兽,围在镇长家门前,首尾相连,将镇民们惊奇的视线隔绝在外。 尤余推着京墨上了最空的一辆车,他的情况似乎在夜叉们出现的瞬间恶化了,尤余脱掉外套裹在他身上,反跑回去想接傅敏和,但又被惊慌的落魂者们挤上了另一辆车。 “我操!京墨!”他被挤得整个人都贴在车窗上,脸被按在玻璃上整个都变了形,“让我下去!” 他说着就想开窗跳车,然而车窗被封得严严实实,根本拉不开。大巴缓缓开动起来,尤余急得快疯了。 “我操!怎么就走了啊?!人还没上来呢!” 他说着就去看刚刚才从门里跑出来的傅敏和,一边敲窗玻璃一边大喊:“傅敏和!我操!你快上车!上车!” 另一边车上的京墨靠在座椅上,他的胸腔和腹腔如同吞火般剧烈灼烧着,窗外的阳光让他觉得无比刺眼,他用力撑着椅背和窗户直起身,远远看见了被落在后面的傅敏和。 这辆车很空,只有他一个活人,尤余不知所踪,没有人能帮他。 夜叉争先恐后地从矮门里涌出来,如同吞没一切的绿色潮水,傅敏和连回头的时间都没了,迈开腿就往路上跑。 大巴越来越快,京墨扶着椅背走到车门前,扶着冰冷的铁栏杆,用虚弱的声音叫他的名字。 “小和——” 最后一辆车在小镇的街道上缓慢移动着,它的速度明明不快,傅敏和却怎样也追不上。他跑得鼻头发酸,喉咙干疼,但夜叉依旧不依不饶地追在后面,随时都有可能把他留下来。 手中的刀在此刻重逾千斤,上面的绿色黏液散发着恶臭的气息,随着他的疯狂呼吸涌进肺里,几乎把他熏死。 突然,一只夜叉猝然暴起,踩着同伴的肩膀朝他飞扑而来。 耳后劲风已至,傅敏和来不及回头,腥臭的气息猝然逼近,就在这时,一直站在车门前朝他伸手的京墨体内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飞身扑来,用力把他撞开。 两人抱在一起滚出去老远,傅敏和将京墨护在怀里,用手挡住他的后脑。他的后背砰的一声撞在墙上,顿时嗓子一甜,喷出一口血来。 京墨缩在他怀里剧烈地咳嗽,他手忙脚乱地把人拉起来,慌道:“你疯了?!” 京墨咳得说不出话,眼角都是眼泪,他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抓起掉落在一边的长刀,反手将一只夜叉斩成两段。 他扶着墙站起来,因为疼痛而佝偻的身影在此刻显得异常挺拔,阳光掠过房檐洒落下来,照在那头乌黑的长发上。 一缕青烟缓缓升起,京墨的身体猝然燃烧起来! 他弯起左臂,刀刃拂过弯曲的臂弯,刀身上的黏液和血迹被擦拭干净,长刀掠火,他挽了一个刀花,如同□□重生的天神,化作一道刺目的火光,轰一声在夜叉群中炸开。 “京墨!” 傅敏和的口中爆发出一声泣血的大吼,京墨浑身上下都燃着金火,长发在火光中飞舞,其中不停腾空而起的青烟几乎将他们头顶的天空都遮住。 “走!”京墨喝道,“上车!走!” 大巴仍在缓缓向前行驶着,不知是不是错觉,傅敏和竟然觉得它的速度慢了下来,似乎在等什么人。 长刀映着火光,京墨浑身都被火焰点燃,傅敏和的身体骤然疼痛起来,灼烧的剧痛从心脏开始,顺着流动的血液蔓延到四肢,将他整个人都点燃。 一个朦胧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眼前,对方朝着他伸出手,身形逐渐与正在斩杀夜叉的京墨重叠。 火焰从脚底烧上头顶,京墨伸手卡住夜叉布满倒刺的嘴,以一个近乎同归于尽的方式反手将手中的长刀送进了夜叉的嘴里。 真奇怪,傅敏和想,明明现在被火烧着的人是他,为什么我会如此感同身受呢? 这时,京墨用力抽出血肉模糊的手,猛然转身看向他。 “小和,走。” 傅敏和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已经永远留在了地底的大卫和莱娜。 “要走一起走。”他随手抄起镇民摆在墙边的农具,一棍砸开挡在面前的夜叉,然后张开双臂狠狠将浑身都沐浴着火焰的京墨抱住。 “要是有一个人走不了,那另一个也没有走的必要了。” 阳光照亮了他的身体,将冲天的青烟染成金色,火焰迅速蔓延到傅敏和的身上,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喷涌的金火竟然让周围的夜叉都心生畏惧。 落下来的阳光被傅敏和高大的身躯挡住,但京墨身上的火焰已经无法被熄灭。 他用力拽着傅敏和的外套,想要把他拉开,但傅敏和站在原地,如磐石般岿然不动。 “你疯了!” “对,我疯了。” 傅敏和看向他,被灼烧的脸在火焰中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你会死的!” “对,我会死,会消失。”他用力抱着京墨,坚定地站在火焰里,“但是,你要是愿意,我就永远存在。” 火光烧红了天边的云,使得整个小镇都沉浸在浓郁的焦糊气味里。 “我不要后悔。” 傅敏和紧紧抱着京墨,望着远方的天幕,孤鸟掠过被烧红的天空,落下一片黑色的鸦羽,他突然觉得今天像极了他初入井中,第一次见到京墨的那一天。 真奇怪,他们认识的时间明明只有一个多月,却已经让人生出朝夕相处的错觉。 怀中京墨的身体如火般滚烫,他微微侧过头,在青年的发间印下一个很浅很浅的吻。 还好,这个时候我们在一起。他这样想到。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哨声,团聚在周围的夜叉再次躁动起来,傅敏和握着京墨的手,缓缓抬起了那把长刀。 夜叉一拥而上,突然,他的口袋中掉出一个小小的泥人,胎仙在眨眼之间冒出来,笑嘻嘻地拽住他的腰带,用力把他扔向已经开远了的车。 傅敏和:?! 大姐,你当是扔铅球吗?! 他抱着京墨从窄得要死的车门里摔进大巴上,片刻后,胎仙扒在门边朝他眨眼睛,看那样子像是在问你看这样行吗? 行,可行了,等出去了我一定带你去奥运会为国争光,你把所有选手都扔出去你就是冠军。 但傅敏和话还没来及说出来就喷了口血,当即两眼发黑,脑袋一歪就晕了,晕过去之前,还在想我肋骨到底断了几根。 再睁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周围不停传来电子仪器的滴滴声,白的黄的药水顺着输液管流进血管里,皮肤下面不时传来冰冷的阵痛,他好半天才回过神自己这是在哪里。 胎仙也算是神出鬼没,在车上冒了个头之后又不见了,傅敏和盯着白花花的天花板发呆,心说这是怎么了?我和京墨被胎仙扔上了车,然后…… 我操,京墨?! 一想到京墨,他猛地精神了,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正好这会儿病房门给人打开,帝江叼着根烟进来,说哟呵,醒了? 傅敏和挺久没见他了,一时之间还有点儿恍惚,问你怎么在这儿? “那可不是咱有缘吗?你们的车好巧不巧又停我店门口了,野猪看半天没人下来,就叫我去看看,这不就看见你们俩倒霉蛋了吗?” 傅敏和立马问:“京墨呢?!他怎么样?” 帝江朝他摆手,示意他别急,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道:“在你隔壁。醒得比你早,我看都恢复得差不多了。” 他说着就开门要去叫京墨,不过京墨比他还快,门一开,人正好走到门口,往里看了一眼就要进。 正好这会儿走廊里有值班的护士路过,瞟了帝江一眼,说医院禁烟啊。 帝江连哦三声,当着护士的面把烟掐了,然后转身关上门,又点了根新的。 京墨穿着病号服,显得整个人又白又憔悴,但一双眼睛倒是很有神,看起来比傅敏和还精神,完全不像是几个小时前还重病在身随时都可能过去的病号。 傅敏和看他进来,立马问:“你怎么样?” “没事了。”京墨道,“我和你说过的,只要到了井墟,都能治好。”结果他说着说着就咳嗽起来,傅敏和慌得差点把自己的输液管拔了扎他手背上。 帝江靠在一边墙上抽烟,说话也不是这么说的,你们俩上车的时间但凡再晚上那么一分钟,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傅敏和反问你不就是神仙吗? 帝江说是啊,我救不回来。 傅敏和看着他干笑了两声。 帝江在场,他们俩说话都像是有忌讳似的,也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三个人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儿,帝江说行吧,那我走? 京墨十分不客气地点了点头,那意思好像真的是在说快走。 帝江撇撇嘴,推门出去,在门口又碰见了刚才那护士。护士瞪他一眼,说你这人怎么回事,那么大个禁烟标志看不见是吧? 帝江又把才抽了两口的烟掐了,傅敏和刚要说活该,走廊里就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男人粗犷的叫声叫亮了整栋楼的声控灯,帝江正要出去看怎么了,就见个一脑袋血的棕发男人从走廊另一边冲过来,朝着急救室狂奔,怀里还抱着个浑身是血的小姑娘。 他哎哟一声说这怎么了啊,结果傅敏和抓着药瓶子就和京墨往外追,把帝江一个人落在门口。 “干嘛啊你俩?病好了吗就凑热闹?” 傅敏和和京墨朝着那男人跑的方向追过去,走远了帝江才听见句:“那他妈是叶宛童!” 男人抱着人从他们门口跑过去的时候,傅敏和正好看见他怀里那血人左手手腕上戴着的五帝钱。 叶宛童的五帝钱和别人的还不大一样,据她说那上面的五个古铜钱是她自个儿挨个找的,编手绳的线也和寻常用的有区别。 虽然傅敏和觉得她那句“这秦半两你看见没,我把我们道观抵押出去才买上的”是在跟他胡扯,但认出好友的随身物品对于他来说不难。 两人一路追到急救室门口,带着叶宛童来医院的是个外国人,听他说话估计是个毛子,正在叽里呱啦地和医生说着什么。 叶宛童已经陷入重度昏迷,她的整条左臂以一个诡异而夸张的角度弯折着,白色的骨头被血染成粉红色,大咧咧地从皮肉里刺出来。 伤口里喷出的血把整件衣服都染红,好在是在井墟里,不然依着这出血量,命早没了。 叶宛童被医生护士推进手术室,棕头发的毛子猛地呼出一口气,这时才注意到身边俩看热闹的挂水群众。 傅敏和操着口中式英语就要和他比划,就在这时,那位毛子兄弟似乎想起了什么,朝着他做了个手势,嘴里喊着“wait wait”,然后从兜里摸出了两个沾着血的耳机。 他示意俩人把这耳机戴上,京墨有些不明所以,倒是傅敏和震惊了,说还有人随身带同声传译器的? 他忙把耳机戴上,毛子说了句话,流利的中文立马就从耳机里响起来:“你刚刚说什么?” 京墨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似乎觉得这个能自动翻译的小东西很新奇,问:“你叫什么名字?” “安东,叫我安东。”自称安东的毛子道,“宛童,就是里面那个,你们认识她吗?” 傅敏和点头:“她是我的好朋友。” “在井中世界的时候她经常会提她的朋友,说等回到井墟要去找他们。”安东朝着抢救室看了一眼,“还好找到你们了。” 傅敏和皱眉:“到底发生什么了?” 安东摇头:“太难了。我以为他们会先送我去简单一点的世界,没想到我第一次就会进入这么可怕的世界。” “二战。”他道,“到处都是死人,到处都在打仗,她救了很多人,但她救不了的人更多。我们出来的时候她被炸弹炸伤,弹片从她的背后打了进去。” 傅敏和听完当即脸色一白,往前走了两步想看看急救室内的情形,但被一边值班的护士喝止。 京墨突然问:“‘他们’是谁?” “我们的博士和长官。”安东道,“是他们将我送入井中的。” 傅敏和惊道:“送你进入井中?!” “对。”安东点点头。 “井里那么危险,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安东叹了口气,缓缓答道:“进入井中,这就是唯一的意义。” 第40章 第 40 章 叫安东的毛子似乎还有什么别的事,没和他们多说,接了个电话之后要回那俩同声传译器,匆匆忙忙地走了。 傅敏和坐在走廊的蓝椅子上伸长了脖子往急救室里看,京墨站在一边帮他举着水,帝江这会儿才磨磨唧唧地凑过来,问上次和你们一起那大高个儿呢? 傅敏和左手扎着针,刚才动了两下血管都肿了,现在跟个半残似的垂着只手,用另一只手抓了把头发:“不知道,分开了。” 帝江啧啧两声,也站在门口陪他们等。京墨手里举着药水瓶,看他一眼:“不做生意?” 帝江害了一声,说店里野猪在呢,我在这儿陪你们会儿。于是乎京墨点点头,毫不客气地把手里透明的药水瓶塞他手里,自个儿到傅敏和边上坐下了。 帝江:…… 我这还真是盖亚奥特曼复活,活盖亚,不是,活该呀。 傅敏和看着急救室的红灯发呆,京墨坐在一边,似乎也在想什么事情,俩人搁那儿一坐无欲无求四大皆空。 帝江嘴痒痒又想抽烟,结果手还没摸进口袋,就被一边的值班护士瞪回去了。他觉得有点儿无聊,得说点什么活跃一下气氛。 “刚刚那个毛子……”他朝着安东离开的方向努了努嘴,“和你们说什么了?” 他说话小心翼翼的,活像考试没及格家里一片死寂想着活络活络气氛省得被爸妈揍的小孩儿。 傅敏和看他一眼,问:“帝老板,井里除了我们这种莫名其妙掉进来的,还有自己进来的?” 帝江一听,大概明白安东是干什么的了,害了一声,换了只手拿药瓶,朝他道:“有啊,肯定有。” “来干什么?” “当然和你们一样。”帝江道,“其实最开始呢,井里是不会乱进人的。发生意外之后,神子通告了太虚境中的每一个世界,并表示希望每个世界都能够派出一些身体心理各项机能指标都优越的人进入井中帮忙。 “即使现在,每个世界也都在不停地往井里送人,但人数还是远远不够。你知道井墟里一共有多少个车站吗?” 傅敏和摇头。 “七万两千六百一十一个。”帝江比划了个数字。傅敏和啊了一声,说这么多啊。 “冰山一角罢了,每一个车站都连通着一个或者多个世界,井墟内部还有很多没有被开发的城区,太虚之境内的世界只会多不会少。意外发生后,神子回天乏术,天道只能随机从每个世界里抽人。” 所以除了有大卫莱娜那样善良的人之外,也难免会有像梅敏那样心术不正的坏人。 一想起大卫和莱娜,傅敏和心里又难过起来,他永远忘不了大卫最后看向他的眼神,也永远忘不了那句满是口音的My friend。 京墨似乎与他心有灵犀,就在他暗自伤感的时候,京墨突然握住了他的手,用力捏了捏。 “一般呢,我们管那些自己进来的人叫做‘时空回溯者’,和落魂者不一样,他们进入井中的目的非常明确,唯一的任务就是回溯时空,如果有运气好的人能找到意外发生时或意外发生前的世界,那么一切的根源问题就解决了。” 傅敏和听完,奇怪道:“不对……时间具有一维性,不可能往后走。如果从现在回到了过去,那么过去就会变成未来,穿越时空回到过去根本就是个悖论。” 帝江颇为意外地看向他,点头说:“对,是这样。但每个世界要发生的事情都是既定的,只是时间线不同。我们的确无法回到过去,但如果能够制造一个相互抵消的对立事件,那么其他的世界或许就可以得救。 “举个例子。假设在第一个世界里,A被B杀死了,A的丈夫C在这之后去往第二个世界,发现A还活着。他为了防止悲剧再次发生,在B动手杀A之前杀掉了B,那么第二个世界里的A就可以得救。C杀B这件事由此成为既定,以此类推,在这之后的第三个、第四个以及其它世界中会发生的事件里,就会存在‘B被C杀死’。 “那么在其他的世界里,因为时间线的不同,B极有可能在杀死A之前率先被C杀死,虽然第一个世界里的A无法得救,但其他平行世界里,A依旧有机会活下来。” 帝江说了一大串,也没管傅敏和听没听懂,叭叭了一堆后又道:“我就是举个例子哈,没让你们去杀人。” 傅敏和朝他假笑两声。 白墙上的白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消毒水味,傅敏和昏迷时睡了挺久,这会儿人还很精神,京墨有点儿犯困,没过多久就靠在他肩头睡着了。 帝江看他俩一眼,啧啧几声,说行了,我看你这水也快挂完了,没我啥事儿我就走了。 他把那一晚上瞪了他七八十眼的护士叫过来给傅敏和拔了针,说等那小丫头出来了就去旅馆找我,就在街对面。 傅敏和说哪那么快好,帝江嘿嘿一笑,说这可是井墟,你等着看吧。 然后他当着那护士的面给自个儿点了根烟,贱兮兮地诶嘿了一声,一拍裤子,跑了。 “太没公德心了!”护士愤愤道,“什么缺德人?!” 傅敏和忙说我不认识他,真不认识。 不过呢,帝江看着壮得要死跟那黑旋风李逵似的,没准看见蟑螂还能跑出去二里地大喊嘤嘤嘤救命呢。 等到天亮,叶宛童还是没出来,京墨也还是没醒,他小心翼翼把人抱回病房盖好被子,然后溜出了医院。 其实说溜不大准确,因为这医院大门口吧,也确实没人拦。不过也对,都进井墟了还能死了咋的。 他一个人在街上闲逛,上次来这边的时候永宝村的后劲儿还没过,他在小旅馆里窝了七天,这一回来才发现原来旅馆对面医院网吧赌场应有尽有。 傅敏和沿着马路牙子走了一段,突然觉得后边儿有人拉他,一回头,就见胎仙站在后面,扯着他的衣角朝他嘻嘻笑。 现在看惯了这小孩的笑脸也没觉得有当初那么吓人了,他扯了扯裤管子蹲下来,问怎么了? 胎仙没说话,指了指前面橱窗里半人高的娃娃,然后用小手抓住了他两根手指,看那意思,像是要他带着去逛逛街。 傅敏和站起来,说好吧,不过我兜里没钱,只能看,不能买。 好家伙,你看你像不像口袋里一分钱都没有还要打肿脸充胖子带着闺女出门的混蛋爹? 不过好在胎仙也并不想要玩具,她似乎只是单纯地享受着这份和成年长辈一起闲逛的时光。 傅敏和突然意识到她刚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之后一直待在胎仙庙里,不论做人做鬼,都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井中世界的残酷如空气般无处不在,虽然透明不可见,却无时无刻不在威胁和提醒着进入其中的每一个人。 傅敏和叹了口气,牵着胎仙推开了橱窗边上的店门。 他进门之前还在想怎么会有人在井墟里开这种店,真能赚到钱?结果一进去,好嘛,果然……不是玩具店。 这是一家二手店,主要出售的是落魂者们掉落在各个世界中的物品,可能是在惊险中不小心遗落的道具,也可能是主人再也无法来寻找的遗物。 而且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家店相当赚钱,因为当一个人死去后,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在亲人爱人或友人的眼中就会变得无比珍贵。 胎仙一进门就跑到橱窗边,盯着一个脏旧的毛绒娃娃出神,傅敏和站在一边,目光随意地在店内扫了一圈,突然觉得老板身后木架子上的相机有点眼熟。 他走到柜台前,问能不能看一眼。 老板撩起眼皮看他,问是谁的东西啊? “好像是我的。”傅敏和道,“能拿下来给我仔细看看吗?” 老板点点头,找了个小梯子爬上去给他拿。 相机通体黑色,磨砂外壳,是曾经一度很流行的网红相机。傅敏和还记得当时他们定好课题准备去考察的时候,他特意带上了备用。 那外壳怎么看怎么像他那个,他又按开机键想打开看看,结果老板一个眼疾手快抢过来,说不行啊,没付钱不能看啊。 傅敏和心说好吧,然后不知道从哪个兜里摸出个金戒指,放柜台上给老板,成功换回了相机。 一边的胎仙虽然做不了目瞪口呆的表情,但站在原地盯了他半天没动。 他妈的刚刚是谁给我说兜里没钱只能看不能买的?合着只是不能给我买是吧? 傅敏和给她看得心虚,说成成成给你也买一个,然后指着橱窗里的娃娃问老板再加个那个行吗? 老板拿着金戒指嘎嘣咬了一口,说行,拿吧。 傅敏和买完东西带着胎仙就走,没给那老板说戒指是从哪扒拉下来的。 他带着胎仙往回走,路过帝江旅馆的时候正好看见京墨带着叶宛童从医院出来。那丫头脸上贴了不少创口贴,左手打了石膏挂着,怎么看怎么惨。 京墨提着她满是硝烟和血迹的包,领着她往马路对面走,叶宛童脸色差得要杀人,估摸着谁惹她一句都能被骂死。 马路上没车,但他俩还是等到绿灯亮了才往对面走,傅敏和立马带着胎仙追过去。 “宛童!醒了?” 叶宛童瞟他一眼,嗯了一声,吊着胳膊就往人行道上走,看样子不大想搭理他。 她现在可是觉得倒霉得很,宁星那只死狐狸晦气死人不偿命,说让她这段时间小心,结果他妈的一语成谶,人都差点交代在井里。 不过这也算是给她提了个醒,她在去的路上不放心给自己算了一卦,卦象不大好,因此处处小心,否则早死了八百回。 野猪头给她打招呼也没被搭理,连光亮獠牙都暗淡了几分,只好悻悻给他们开门。 帝江站在柜台后面打算盘,老半天也算不对账,看见他们进来,说这么快? 叶宛童皮笑肉不笑地朝他嘿嘿两下,差点把人鸡皮疙瘩都笑起来。 京墨把她的行李放在一边,转头问傅敏和:“你刚刚去哪儿了?” “找到了个东西。”傅敏和拿出相机给他看,“很像我进来之前的相机,觉得还是该拿回来。” 他说着就按开机键,屏幕闪了两下后相机开始工作,他调出相册查看,果然一进去就看见了自己那张大脸。 这个相机本来就是备用的,放了挺多年,相册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小段自拍视频。他打开视频,镜头晃动了一下,青年的脸出现在屏幕里。 “今天是20号,我现在在高铁站,马上就要去草原考察了。” 镜头一切换,傅敏和出现在了高铁车厢里:“马上就要离开A市了,这节车厢里除了我还有几个其他考察队的成员,坐得离我挺远,不过也没关系,毕竟我们不是去一个地方。” 之后镜头再次切换,天幕渐暗,借着夕阳的余光已经能隐约看见窗外广阔的平野,成群的牛羊,以及如子弹般飞速移动的牧羊犬。 “快到了,我要准备下车了,明天考察正式开始我就不用这个相机了,记录一下草原的夕阳。” 等傅敏和说完,镜头立即转向窗外,片刻后相机屏幕一闪,视频播放结束。傅敏和挠挠头,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大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这时,一直吊着胳膊站在旁边叶宛童突然道:“怎么没我?” 一语点醒梦中人,傅敏和终于明白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了。 他明明是和叶宛童、方雨惊一起去的草原考察,可为什么这段记录行程的视频里自始至终只出现了他一个人,并且用的所有第一人称都是“我”,而不是“我们”? 叶宛童站在边上软绵绵踹他一脚:“你他妈对我俩有意见?” 傅敏和诶了一声,说你一个姑娘家不要整天他妈的他妈的。 叶宛童说你他妈的不是也在他妈的说他妈的吗? 他俩斗嘴跟说绕口令似的,也不知道到底在说谁的妈,站在一边的京墨失笑,朝帝江问:“好了没?” 帝江本来还搁旁边看热闹呢,一听见他说话,立马毕恭毕敬地把三把钥匙奉上,说您请您请。 傅敏和说不过叶宛童,主动转移话题:“怎么只有三把钥匙?没大壮的?” “没他。”帝江翻了两页登记本,“可能在别的车站,井墟这么大呢。到时候我帮你们找找。” 叶宛童把包挂在石膏上,拿了钥匙,问:“那你要是没找着我们就要走了呢?” 帝江一听,嘿嘿笑着朝她眨眼睛:“不会,你们仨这次的世界都特殊,能待好久呢。” 第41章 第 41 章 好久是多久呢? 傅敏和也不知道。不过他们在井墟里待了一个多礼拜也没听见什么要走的风声,当然,也没有方雨惊的风声。 叶宛童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但毕竟伤筋动骨一百天,石膏还没拆,整天吊着条胳膊四处闲逛,再去染个头就能演杨过。 京墨倒是难得放松下来,每天坐在店里沙发上看着外面的人来去匆匆。人们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惶惶不可终日,哪怕进了井墟也依旧提心吊胆,对周围的一切都抱着彻底的警惕和抵触。 但京墨和他们不一样。他很安静,时常看着那些神经紧绷的人们出神,落地窗的玻仿佛璃隔开了两个不同的世界,其他人在这里,而京墨在另外一边。 傅敏和不常陪他,从小镇出来后,他们俩之间的关系似乎在瞬间被拉得很近,但不知道为什么又让人觉得似乎变得比原来更远。 他们之间似乎隔了点儿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是两个彼此暗生情愫的青年人在超市遇见,一起去拿货架上的可乐,结果在触碰到的瞬间双双收回了手。 傅敏和几次偷摸去隔壁找叶宛童,名曰谈心实则求助,听了几回叶宛童总算明白他嘴里的“一个朋友”到底是谁,白眼一翻说我哪知道你朋友喜欢的人怎么想的,我他妈又不是男人。 傅敏和直呼好家伙,小丑竟是他自己。 方雨惊不清楚,但他俩的的确确都是母胎solo,单身都单出经验来了的那种,不过叶宛童有一句话说得很对: “你要真喜欢就去追呗,大不了人不答应你,还能砍死你啊?” 很有道理,但下次能不能不要举这么可怕的例子? 不过傅敏和到底是缺点胆子,硬生生憋了几天也没憋出一句话,后来连帝江都看出不对了,半夜找他问你俩咋了? 所幸俩人之间诡异的气氛没有持续多久,第十天的时候,帝江匆忙赶回来,说出事了。 京墨噌一声从沙发上站起来,原本寡淡的眉眼瞬间变得锋利:“出什么事?” 帝江一路狂跑回来,气还没喘匀,费劲巴拉道:“和你们一起那大高个儿,姓方那个,方,方……” 傅敏和听见动静从楼上下来,一听他话说一半,急道:“方雨惊!他怎么了?!” “他,他在井里,出,出不来了!” 还在楼梯上的叶宛童陡然拔高了音调:“你他妈说什么?!” 野猪头扔下来一串车钥匙,帝江还没缓过来又引着他们往外走,边喘边道:“这几天我把井墟里的旅馆酒店都问遍了,都说没人见过。刚才宁星来找我,说她店里来了两个人,是从方雨惊去的那个世界回来的。” 他开着车,解释道:“据她所说,其中有一个人是回溯者,进入那个世界就是为了去找方雨惊,结果没想到人留在里面了,一下车就找人帮忙。” “找大壮?”傅敏和问,“找大壮干什么?” 帝江好容易顺过来了,一打方向盘:“我哪儿知道。回溯者有自己的方法,进去之前都对那个世界有个大体的了解。至于小丫头你,”他透过后视镜看了叶宛童一眼,“你那个毛子朋友是个新手,用不来线索,把你害惨了。” 叶宛童脸一黑,表情像是在说我他妈谢谢你告诉我。 京墨一上车就盯着窗外发呆,这时才问:“现在去哪?” “我带你们去找他们。”面前正好是红灯,帝江把车停下来,扶着椅背转身道:“他们在井墟里有基地,可以把完成任务的回溯者再送进去。我先带你们去了解一下情况,如果能救的话,就让他们送你们进去。” 傅敏和立马道:“不能救也得去。” 绿灯一亮,帝江一脚油门开出去,过了大概五分钟,车就停在了一栋崭新的大厦前。他找了个车位,车还没停稳,后座那三位推门就要下车,看都没看他一眼。 帝江哎呦跑下来,说等我一下啊。 四个人坐电梯上楼,傅敏和惴惴不安地看着电子屏上不停跳动的数字,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心底升起来。他的心脏跳得很快,紧张得仿佛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电梯门打开,等在门口的男人看见他们,脸上立即露出惊喜的表情,朝着他们嘿了一声,然后用不大熟练的中文喊叶宛童的名字。 他们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安东,都愣了一下,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戴上一边递过来的同声传译器和他说话。 安东带他们往里走,这一层楼里聚了很多人,中国人、外国人、古代人、现代人,傅敏和还看见御剑从外面飞回来的,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这里就是我们在井墟里的家,”他指了指周围不约而同看过来的人们,“这些都是我的战友。” 回溯者们朝他们投来和善的眼神,傅敏和一一微笑回应,突然注意到一个高大的男人面露茫然之色,正被其他人架着往外走。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与傅敏和相接,他立马喊道:“喂!救命!这里是什么地方?!” 傅敏和看向安东,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问:“这也是?” 安东点头:“是。但他出现了一些小意外。我们从自己的世界进来需要穿过太虚之境中的一片虚空之地,在那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有的人还没到井里就会死去,也有的人会像他一样失去记忆。” “当然,还有更可怕的。”他补充道,“我曾听说,如果我们在穿过虚无之地时受到外界干预,记忆极有可能发生混乱,与来自其他世界的回溯者相互重叠。甚至还有可能与不同世界里的npc混在一起,直接变成井里的鬼怪。” 一边的叶宛童冷不丁道:“那你们这技术不大行啊。” 安东尴尬地笑了两声,说到了,请进吧。 帝江等在外面,示意他们自己进去。 安东带他们进入一间空旷的实验室,与外面相比这里面的人很少,实验室正中间摆着一把医疗椅,一位虚弱的女军人躺在上面,尽管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处理过,但仍旧能闻到浓郁的血腥味。 “这位是伊娃,”安东介绍到,“就是她和你们的朋友一起进入了那个世界。她现在很虚弱,我们正在试图导出她的记忆。” 话音未落,医疗椅后的电子屏上就闪出了画面。 图景里是绵延不绝的绿色群山,方雨惊跪在火红的枫叶林间,朝着前方虔诚地叩拜。 片刻后,林间传来沙沙声,金瞳白身的巨蟒盘旋而来,猩红分叉的舌头吐露在外,高扬着的蛇颈发出嘶嘶的声音。 伊娃大喊着他的名字,但得不到任何回应。 突然,躺在医疗椅上的女人发出一声尖叫,屏幕一闪,如同被吹熄的火苗般熄灭了。 “没了?” 安东看向旁边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对方摇摇头,他才道:“没了。” 叶宛童差点给他整笑了,问这能看出什么? “根据伊娃的描述,他们进入的是一个东方世界,在绵延不绝的大山里。那里有一座巨大的村寨,人们喜欢唱歌和跳舞,会佩戴漂亮的银首饰,而且喜欢豢养虫子和蛇。” 傅敏和问:“苗寨?” 安东摇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她回来后精神状态很不好,受井中世界的影响很大。我们无法再与她交流,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方雨惊没有死。他把她送上了回井墟的车,她因此回来求救。” 京墨看着熄灭的屏幕,问:“能送我们进去吗?” “可以,但伊娃是很有经验的回溯者,如果那个世界连她也解决不了,你们进去很有可能遇到致命的危险。” “那也得去。”叶宛童道,“要是留在里面的是我们,大壮也一定会去。” 其他人点头,安东耸耸肩,说好吧。然后朝着外面吆喝了一声,守在外面的人点点头,转身去做准备。 “我们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傅敏和道,“你们说她进入那个世界是为了‘找到方雨惊’,这是什么意思?” 安东摇头:“不知道,我们之间的信息是不会共享的,除非要去的是同一个世界。不过,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们,能让我们冒着生命危险进入其他世界去寻找的人,绝对不会是普通人。” 那不然呢?一抓一大把的普通人还要大费周章地去找吗? 三人不约而同地翻白眼,正好这时刚刚离去的人回来,朝他们招手。 “走吧,我的朋友。”安东朝叶宛童道,“祝你们好运。” 三人走出实验室,等在门口的帝江看看傅敏和又看看叶宛童,最后将视线落在京墨的身上:“想好了?” 京墨点头,帝江无奈地嘘了一声,说行吧,那我就不留你们了。然后变戏法似的把他们三个行李递过来,眨了眨眼睛。 傅敏和奇道:“你哪来的?” 帝江嘿嘿一笑:“秘密。走吧,注意安全,我在井墟等你们。” 引路的男人带着他们乘电梯直去地下,电梯门打开后,清一色的黑大巴停在面前,与平时在车站里看见的大巴几乎一模一样,只有车头稍有区别。 他引着三人走到车前,拍了拍车门。 车门应声而开,三人上车就坐后,门又缓缓合上,那人站在窗户外面朝他们招手,看口型像是在说祝你们好运。 车库大门缓缓拉开,刺眼的白光照亮了昏暗的地下车库,大巴鸣笛两声,缓缓朝着那片光芒驶去。 穿过一道刺眼的光幕后,窗外景象明显有了变化,黑色大巴飞驰在群山之间的黄土公路上,叶宛童扒着车窗往外看,说这路这么烂,真是在中国? “没准不是现代。” 傅敏和坐在京墨旁边,一双眼睛老往人身上瞟。京墨没反应,看着窗外飞速移动的群山出神,也不知道是装不在意还是真没发现有人在看他。 叶宛童吊着条胳膊不方便,老半天才把手机翻出来,诶嘿一声,说真不是现代啊,连信号都没有。 车又开了半个多小时,最终在尘土飞扬的路边停下。 三人依次下车,首先看见的是巨大的寨门,飞檐翘角,两侧各立有巨大的图腾柱,柱身雕满了枫叶和蝴蝶。柱顶用刀削出牛角状,顶端镶有银盖和银铃,在夕阳下闪着光。 车门合上,大巴又顺着来时的路缓缓开走,叶宛童用她那只没遭难的手遮在额前挡太阳,往里看了一眼,道:“苗寨?这不会是大壮家吧?” 傅敏和站在后边儿拍她,示意她看另一边水泥墙上用红油漆喷的1994年,问你觉得这会儿咱出生了吗? 这时,京墨突然道:“有人来了。” 他们循声望去,不远处的坡上出现女人的身影,她的手中拿着一杆红色的小旗,正快步朝他们走来。 到得近前,她朝三人露出一个看似很和善实则很市侩的笑容,道:“你们来啦?快跟我进去吧,团里其他人都到了,就剩你们三个了。” 傅敏和看看她手里的小旗子,又看看她挎包里隐约露出来的喇叭,眨了眨眼睛。 这次……他们好像成了旅游团。 第42章 第 42 章 三人跟着导游往寨子里走,一路上有不少小孩儿趴在吊脚楼上用好奇的目光观察他们,尤其是吊着胳膊的叶宛童,收获了一路的关照。 有人来问她,她就十分不自在地笑笑,说没事没事,就是不小心摔了。有个小孩听了啊一声,说都伤成这样了还来旅游啊。 叶宛童皮笑肉不笑地看他,心说可不吗,我们不来谁推动国家旅游业啊? 京墨背着二胡,一路默不作声,直到这个时候才突然问走在前面的导游:“这寨子里有苗医吗?” 导游听见,回头道:“有的,不仅有苗医,还有巫医呢。巫医的家也是我们这次的景点之一,不过地方很偏,今天是去不了了。” 太阳已经快落山了,京墨朝着西边的山间望了一眼,说行。 傅敏和有意和他多说话,凑过去问怎么了? “你还记不记得宁星店里的那个老医生?”他问,傅敏和闻言点头,“听秦文山的描述,他像个巫医,而且我觉得雨惊好像认识他。” 傅敏和仔细想了想,道:“好像是,那段时间大壮的确经常看着楼上发呆。” “巫医很关键。”京墨道。 这时,走在最前面的叶宛童站在一座吊脚楼前,远远朝着他们俩吆喝了一声:“你俩干嘛呢?谈情说爱也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啊!” 正在“谈情说爱”的两人闻言刷一声分开,傅敏和欲盖弥彰地别过脑袋咳了一声,叶宛童看热闹不嫌事大,朝着他叫:“傅敏和,你脸怎么红了?” 傅敏和瞪她一眼,做口型让她快闭嘴。结果叶宛童话音刚落,他们面前的吊脚楼里就传来一声大叫,紧接着,楼梯上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一个染着黄头发的少年从楼上跑下来,一看见他们俩,啊地大叫一声。 “傅敏和!京墨!是你们吗?!” 尤余兴奋得一头黄毛都飞起来了,一阵风似的从叶宛童面前跑过去,扬起的土灰糊了她一脸。 “你们俩没事吧?!” 他抓着俩人前后左右来回看,活像好几年没见儿子的妈,叶宛童站在一边,问这是哪来的神经病? 尤余一看见她,问这漂亮姐姐和你们一起的?看她这瘦的,还吊着条胳膊,咱得保护好她啊。 叶宛童看他那细胳膊细腿的样说你拉倒吧,我看你脸色发灰,这几天撞鬼了吧? 谁知道尤余一听,还真的点头,压低声音朝他们道:“你们猜我在那里边儿碰见谁了?” 傅敏和说我哪知道。 “就镇子上那个女人!那个梅敏!”尤余的表情瞬间变得狰狞,“绝对是她,我不会看错!” 在井墟里的时候叶宛童听说了大卫和莱娜的事,当时没什么表示,但根据傅敏和对她的了解,现在心里十有八九已经想了八百种方法给人报仇。 “哦,知道了。”她点点头,“先上去吧。”说完,率先上了楼梯。 京墨询问地看了傅敏和一眼,傅敏和点点头,意思是在说随她去。 他们俩跟着尤余上楼,寨子依山傍水而建,吊脚楼都建在坡上,一栋挨着一栋,远远望不到头。 给他们住的这一栋处于中间偏上的位置,天气好的时候能看见远处的寨门。 尤余给他们俩开门,傅敏和一进门就见叶宛童站在梅敏边上,那楚楚可怜泪眼汪汪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刚掉进来的新手。 不少人都在看她,几个姑娘聚在边上低声安慰着些什么,还真给她那模样骗了。 梅敏笑着在和她说话,但从眼神和微表情还是能看出她抱有很强的戒心。 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叶宛童身上,他们粗略查看了这次的落魂者组成,导游说他们是最后三个,那么现在人应该已经到齐了。 总共十二人,八男四女,老手应该比较多,除了演得人模狗样的叶宛童以外,眼神明显与其他人不一样的只有一个独自站在角落里的女人。 梅敏这时候才注意到他们,原本弯着的嘴角先是一僵,旋即朝他们露出一个更加灿烂的微笑。 尤余瞪她一眼。 没过一会儿,太阳完全沉进山里,夜幕降临,建于山中的苗寨点燃了如星火般的油灯,仿佛从天而落的星河。 导游和几个穿着蓝黑色圆领短衣的妇女端着酒菜上来,酸汤鱼、糯米饭、牛肉、炖鸡七七八八摆了一大桌,十二个人围着圆桌坐下,导游这才开口说话。 “大家一路风尘辛苦,吃完了饭就好好休息吧。明早八点我在楼下等大家,一起去山里的景点,大家一定要按时到。” 众人纷纷点头,唯有那个新手女人面露不满,道:“你们这旅行团怎么和宣传的不一样?这是欺诈消费者!” 好家伙,还真有在去旅游的路上掉进井里,还正好进了个当游客的世界的人啊? 导游看也没看她一眼,例行公事般继续道:“吃完饭之后,大家可以去寨子里逛逛。寨民都很热情好客,但大家记住,一定要尊重当地的风俗和文化,绝对,绝对不能说或者做任何不尊重的话和举动。” 她说完,朝着大家一点头,转身下楼走了。 导游走后,屋里一片死寂,叶宛童显然是装傻装到底,巴巴地看了梅敏一眼,问你们怎么不吃啊? 梅敏没说话,有个男人看着她坏笑,说这不是女士优先吗? 傅敏和和京墨立马看向那个男人,他就差把“你赶快吃一口试试毒”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叶宛童看向男人的眼神暗了暗,但很快,她拿起面前的筷子,还真的夹了一只鸡腿放进碗里,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其他人见状,这才敢动筷子,一边的梅敏也显然松了口气,放下了些许戒心。 尤余看得目瞪口呆,小声对他们俩道:“这,她,她真敢吃啊?她就不怕……” 京墨夹了片笋,面无表情说她可比你厉害多了。 一顿饭吃完,大家各自选好房间,没有过多的交流,也没打算出去逛逛。 晚上十点,三个大男人站在寨门旁边偏僻的角落里相顾无言,尤余缩了缩脖子,说这个世界是什么季节啊,还有点儿冷。 “十二月。”快步走来的叶宛童道,“那客厅里那么大个挂历你看不见?” 尤余给怼了一下,不说话了。 京墨见她来,往寨子里看了一眼,问怎么样了? “是挺不好对付的。”她道,“警惕心很强,我问能不能和她一个房间,她不答应,估计是怕出事被连累。而且,有个男的,和她好像有点联系,没准是一伙儿的。” 傅敏和点点头,说行,知道了。之后又问:“今天的晚饭真没问题?你怎么拿着筷子就吃,万一出点儿事……” “注意什么啊,”叶宛童嗤笑,“我上个世界里到处都是死人,死人肉我都不用闻味儿,看一眼就知道是不是。” 她这话说得轻松,但真要说起来难免满是心酸,傅敏和张了张嘴没说话,拍了拍她的肩膀算作安慰。 四人交换完信息,又偷摸回到吊脚楼,一夜无眠,七点半的时候,傅敏和被手机闹钟震醒,掀开被子爬起来洗漱,七点五十分准时出现在楼下。 他是第一个下来的,但导游已经在等他们了。其他人接连下来,八点的时候,十二个人全部到齐,导游晃了晃手里的小旗子,示意他们跟着她走。 众人跟着她上山,穿过一片光秃秃的树林,地上都是因清晨的低温而凝聚的露水,踩得他们一鞋子泥和碎树叶。 南方的冬天总给人乌蒙蒙的感觉,这天还正好是个阴天,没什么阳光,山里阴恻恻的,偶尔传来鸟类扑腾翅膀的声音,乍一听还有点儿吓人。 就这么走了几个小时,乌云后面终于露出点阳光,导游带着他们上山下坡,临近中午的时候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这是我们此行的第一个景点,翡翠湖,大家有一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一个小时后,我会带大家返回寨子,不要乱跑,这里的山路很难走。” 她说完,转身进了林子里,几步后消失不见了。 哪怕已经有过不少惊险的经历,不少人看见这一幕的时候还是打了个寒颤。 傅敏和找了个地势高的地方四下观察,看了半天也没明白导游带他们来这里是想要提供什么线索。尤余站在底下问你看见啥了?傅敏和摇头,说啥也没看见。 “拉倒吧你,啥也没看见那是瞎子。” 他说着就要上去看,结果被不远处湖边上传来的一声尖叫吓得脚底一滑,差点摔一跤。 傅敏和听见叫声,纵身跳下来把他从地上扯起来,和京墨一起往湖边去。 “怎么了?” 他们匆匆赶过去,只见一个姑娘跌坐在湖边,腿估计是吓软了,在泥地里蹬了半天也没能爬起来。她一手捂着嘴,一手指着湖对岸,不停地发抖。 众人循着她的指向看去,只见湖对面的岸边跪坐着一个女人,她披散着头发,出神地盯着湖水中自己的倒影,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 荒山野岭的突然冒出个女人来,话也不说就盯着水里嘿嘿笑,任谁看见都能给吓个半死。有两个男人上去把那个吓得够呛的姑娘拉起来,就在这时,他们听见湖对岸的女人开口说了一句话。 她优雅地将鬓角的长发捋到耳后,盯着水面笑道:“我美吗?” 岸的另一边,十二个人整齐划一地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她用手仔细地梳着头发,一遍一遍地朝着水面重复问道:“我美吗?”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京墨趁机凑到叶宛童身边,低声道:“中邪了?” 叶宛童摇头,说没有,看不出不对劲的地方。 傅敏和盯着举动诡异的女人看了半天,突然道:“是不是落洞了?” 尤余啊了一声,说什么是落洞? “落花洞女,湘西民间的一个传说。” 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都投来目光,等着他继续讲下去。叶宛童不动声色地往边上挪了挪,和他们仨保持距离。 “传说?什么传说?”有人问。 “就是说一些未婚的女孩,在适婚的年龄没有找到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得了类似神游的癔症。按照当地的说法,这是洞神的旨意,落洞之后,无人再敢触碰洞神的禁脔,寨民和其家人得选定良辰吉日,将她送入洞中献给洞神成婚。” 傅敏和刚说完,人群中就冒出一个尖锐的女声:“胡说八道!什么怪力乱神的说法?都是封建迷信!” 傅敏和依稀记得她是昨天那个质问导游的新手。 “什么湘西三邪,都是胡说八道!大清亡了那么多年了,还有人信这个?我这次来这边儿旅游,就是为了戳穿这些骗局!” 她说着就往河边走,指着对岸的女人道:“找了个群演来你们就信了?这未免也——” 话还没说完,湖对岸的女人就猛地抬起了头。 剧烈的抬头动作令那头长发变得无比杂乱,她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看,一双眼睛黑得像墨。 片刻后,女人咧嘴笑起来,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阴恻恻地问:“我美吗?” 第43章 第 43 章 从林间穿来的风吹动了平静的水面,将众人映在水中的脸吹得波澜起伏。 湖对岸的女人直勾勾地看着他们,她的瞳孔很黑也很大,占据了大半个眼眶,远远望去像是两个漆黑的洞。 她的眼神无光,像是没有自主意识的人偶,木然地看着他们问:“我美吗?” 尤余吓得缩在傅敏和和京墨后面,磕巴说:“这,这这这,这光天化日的,还还还,还能撞鬼啊?” 女人坐在对岸盯着他们看,看得十二个人那是谁都不敢动,傅敏和偷摸踩他一脚,说你快闭嘴。 这时,缩在一边装得比谁都怕的叶宛童嘤嘤嘤地叫梅敏,说姐,这是什么啊? 现在他们摸不着头绪,梅敏也有点儿怕,她不动声色地把叶宛童往前边儿推了点儿,道:“不知道,但肯定是人。井里白天不会出事的。” 刚从镇子里出来的傅敏和心说你骗鬼呢? 梅敏说着就在背后怂恿叶宛童上去看看,叶宛童那演得都能去抢小金人了,说不行啊姐,我害怕。她说着说着就哭起来,那哭声呜呜的,吓得原本就抖如筛糠的人更抖了。 结果大家抖了半天,对面那位也没啥动静,见他们不说话,又低下头去,看着湖水中自己的倒影瞎乐呵,咯咯笑道:“我美吗?” “这他妈的……”尤余一哆嗦,“有点儿瘆人啊……” 又过了十五分钟,对面还是没动静,人群里逐渐响起交谈的声音,随后越来越大,终于,有个男人缩着脖子站出来,说要不咱们去看看? 他刚说完,站在他边上的几位就往后退了一步,他自个儿傻愣愣地站在最显眼的位置,那叫一个鹤立鸡群。 “诶你们,你们怎么……” 傅敏和突然道:“我陪你过去看看。” 他说着就朝京墨使了个眼色,京墨会意,将手按在了刀上。 傅敏和和那男人一起走到湖对岸,女人依旧坐着,似乎周围的任何动静都不能引起她的注意。 她优雅地坐在湖边,望向湖水的眼神中充满了甜蜜的爱意,仿佛一个即将出阁的少女,等待着新郎的到来。 到了近前,跟着一起来的那位不敢再往前,伸手拉了傅敏和一把,说咱要不就在这儿停了吧,我看她好像根本没把注意力放咱身上。 傅敏和拍拍男人扯着他的手,示意他待在原地。旋即自己走上前,朝着女人的背影叫了一声。 “姑娘。” 湖对岸的人们听见声音,都不由自主地摒住了呼吸,京墨手按在刀柄上,指尖泛白,随时都有可能抽刀而出。 但女人依旧坐在湖边,仔细地用手指梳理着刚才被甩乱的头发,没有回应。 “姑娘?你没事吧?” 湖边一片死寂,只能听见林间不断传来的风声,以及被刻意压抑住的呼吸。 尤余压低了声音问京墨:“就算是npc,好歹也说句话吧?” 他刚说完,京墨就将目光投向了他们来时的林间小路:“有人来了。” “啊?”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林间布满碎叶和湿泥的小道上出现了几个人影,导游走在最前面,正朝着他们快步走来。 一看见他们,导游立即道:“刚刚寨民说寨里有个姑娘今早上山后失踪了,你们有没有——” 这边导游话还没说完呢,那几个跟着上山的人里就有个姑娘大叫起来:“阿姐!是阿姐!” 几个寨民匆匆跑到湖边,伸手想把湖边的女人拉起来,傅敏和立马叫道:“别动!” 寨民们手刚伸出去,还没碰着人呢就给他这一嗓子吓得停在了原地,其中一个长辈模样的男人皱眉问:“怎么了?” 傅敏和正要解释,就听刚才那喊阿姐的姑娘大叫道:“阿爸!你看阿姐这是咋啦!她怎么叫不应啊?” 姑娘站在一边叫阿姐,阿姐置若罔闻,只是痴痴地望着湖面,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美吗?” 阿爸顿时脸色大变:“完了,莫不是落洞了!” 站在旁边听完了全程的傅敏和抽了抽嘴角,说原来这个世界还会给人解释生僻词啊? 早知道我就不当这个出头鸟了,还被人怼了几句。 他一边想着一边转头去看刚才说他封建迷信胡说八道的女人,却见她站在人群边缘,没有和其他人一起看他们这边,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大湖的深处。 寨民们将阿姐扶起来,由其中一个男人背着,顺着山路下山回寨子。导游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说时间到了,我们也回去吧。 被这么一吓唬,就算他们真是来旅游的也没心情了,何况这还是在井里,人人都巴不得早点离开,闻言纷纷说好。 傅敏和从导游身边的经过的时候往她手上看了一眼,发现她压根就没戴表,心说现在的npc怎么这么不专业了。 不过这也变相说明了另一件事,导游带他们来湖边的目的并非参观景点,而是提供线索,只要找到了线索就能回去,否则别说一个小时,十个小时都不一定让他们走。 那位落洞的阿姐显然是个关键人物,傅敏和的目光一路都粘在背着阿姐的男人身上,狗皮膏药似的。 回去的路上,叶宛童依旧跟着梅敏,尤余和他俩走在最后,问傅敏和:“那个落洞女的传说,你从哪儿听来的啊?” “我学民俗的。”傅敏和道,“进来之前我还在草原上考察。” 尤余一听,说真好啊,我报专业的时候我妈让我学金融,也不知道出去之后还能不能去学校报到。 不知道该怎么接他俩话的京墨拍了拍尤余,看表情应该是在安慰他。 就这么一路回了寨子,有了山里的经历,众人都以为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更为艰难可怕的任务,结果没想到吃完饭,导游说大家自己在寨子里逛逛吧,然后就没了下文。 傅敏和看着导游离去的背影,心说这年头钱这么好赚了?这要真是来旅游的不得把你饭碗都砸了。 下午他和京墨依言出门到寨子里逛逛,尤余也想跟上,但被傅敏和一眼瞪了回去。 好嘛好嘛,尤余小朋友想到,二人世界是吧,我不去还不行吗? 他们俩离开落魂者们居住的吊脚楼,走出一百来米后,确定没人看见后才换了个方向,朝着寨子南边快步走去。 下山的路上京墨依稀听见阿爸和那个背着阿姐的男人交流,言语之间透露出一家子住在寨子南边。两人在吃午饭时达成共识,准备下午避开其他人过来看看。 至于是怎么达成共识的,坐在对面目睹了全程的叶宛童比较有话说,但碍于傅敏和和京墨两人的威逼利诱,叶宛童表示不方便透露。 俩人花了半个来小时,靠着找寨里的小孩儿问路才找到南边那片儿。倒也不是路难走,主要是在他们眼里吊脚楼都长得差不多,一个不留神就迷了路。 等找到地方已经四点多,南方冬天天黑得快,就这会儿太阳已经挂在西边天上了。他们一栋楼一栋楼地找过去,突然在一栋寨子边缘的吊脚楼上看见了靠着木栏杆的叶宛童。 她自己一个人,左胳膊吊着,右胳膊平放在栏杆上,正盯着屋里,不知在看些什么。 傅敏和站在底下叫她:“你在那儿干嘛呢?” 叶宛童闻声转过头瞥他们一眼,使了个眼神示意他俩上来。 “这是别人家吧?能上吗?”傅敏和问。 叶宛童有点儿不耐烦,道:“让你上来就上来哪儿那么多废话。” 于是乎两人前后上楼,刚到门口,一个穿着对襟袍子、耳朵上戴着俩大银耳环的男人正好从里面出来,撩起眼皮看了他们俩一眼。 男人看长相五十出头,驼背,皮肤很黑,脸上有不少皱纹,显得整个人又老又丑。他的手上布满老茧,皮肤粗糙,上面还有不少浅色的疤痕。 叶宛童看见男人出来,问是怀孕了吗? 男人点点头,用苗语朝跟出来的阿爸说了些什么,阿爸连连点头,带着姑娘跑下楼去,看样子是去买药了。 阿爸走后,男人又指指叶宛童吊着的那条胳膊,用眼神示意需不需要帮忙治疗,叶宛童害一声,说不用。 男人又点了点头,两个银耳环直晃荡,没多说话,转身下楼走了。 等人都走完了,傅敏和才问她:“你怎么在这儿?” “梅敏姐姐不带我玩儿,我只能自己出来转转咯。”她招呼他们俩一起回去,傅敏和说我们才刚来,叶宛童白眼一翻:“你留在这儿也没用啊,人都走了。” 京墨追上她,问:“到底怎么回事?” “我吃完饭之后呢,在寨子里闲逛,突然看见早上那个姑娘,跑出来说要去找医生。我没事干啊,就跟过来看了眼。” “然后呢?” “然后就那样嘛。”叶宛童耸耸肩,“早上那位,怀了孩子,但找不到孩子爹。我说了他们还不信,非要找寨子里的医生。” “她怀孕了?”京墨问。 “对啊,我现在都怀疑她落洞是装的,没准就是为了跟孩子爹私奔。” 傅敏和立马捂她的嘴让她别乱说,被寨子里的人听见就完了。 现在算是又找到了个关键线索,三人一起往回走,到了楼下,叶宛童先上去,他们俩在外边儿等了十来分钟才往上走,免得惹人怀疑。 这一夜依然平安度过,平安得都让人怀疑他们到底是不是在井中的世界。 那位怒斥封建迷信的大姐也没出什么事,开开心心睡觉,平平安安醒来,嗓门嘹亮得都能跟寨子里的公鸡掰头。 傅敏和五点多的时候被热醒,出了一身汗,他掀开厚重的棉被爬起来,一边扇风一边开窗户,扑面而来的风吹得他身上一凉,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 他从小在首都长大,几乎没来过南方,心说虽然南方气候变化无常,但这也太无常了,昨天还是大冬天,现在怎么突然就回温了? 就在他纳闷的时候,楼下突然跑过一群人,男女老少都有,穿着围裙和青布衣,戴着银首饰,匆匆跑过时传来叮铃叮铃的声音。 他叫住一个落在后面的小孩儿,问怎么了。 “广场上要行刑了!” 那小孩儿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傅敏和远远望去,只见寨门后的大广场上乌泱泱聚满了人,汇聚成海的银饰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 他匆忙换好衣服跑下楼,叫道:“快点!去广场!现在就去广场!” 尤余顶着头鸡窝出来,睡眼惺忪地问怎么了,眼睛还没睁开呢就被京墨扯着出了门。 十二人匆忙朝着广场跑去,沿路几乎遇不上什么人,行刑的时间已经近在咫尺。他们从拥挤的人群中挤进去,与周围的寨民显得格格不入。 他们几个好不容易挤到最前面,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被绑在柱子上的阿姐,以及周围人群前方被几个大汉制服的阿爸和姑娘。 阿爸的头上都是被人揍出来的血,姑娘拼命挣扎着,哭喊道:“你们放了我阿姐!放了我阿姐!” “求你们!求你们了!”阿爸哭到,“我阿哥就她这一个孩子啊!” 寨民中央,一个头上戴着银绣布帕的中年男人瞥了阿爸与姑娘一眼,几个大汉立即将他们的头按得更低。中年男人清了清嗓子,中气十足地喊道:“行刑!” 四个男人站在柱子下方,手持火把,口中念着古老繁复的巫语,然后一齐将手中的火把扔进了堆在木柱底下的柴堆! 柴油瞬间被火焰点燃,大火轰然而起,滚滚的黑烟弥漫在寨子上空,熏得聚在周围的寨民纷纷后退。 “你们疯了?!”人群中的叶宛童大喊道,“她还怀着孩子!” 周围的寨民听见,道:“没有咧,孩子已经生了。” 傅敏和一惊,忙问:“什么意思?什么叫已经生了?” “生了就是生了呀。”旁边有人道,“昨天晚上就生完了,一生出来就说要处死她咧。” 叶宛童一把抓住那人:“你开什么玩笑?鸡下蛋还得孵二十天呢!” 这时,京墨突然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十月七号啊。”有人道。 “一九九五年?”京墨又问。 “对啊。怎么了咧?” 怎么了? 开什么玩笑! 一九九五年十月七号,一夜之间,这个世界里的时间竟然过去了十个月! 第44章 第 44 章 “这就离谱!离大谱!离离原上谱!”尤余边走边骂咧,那嗓门大得隔八条街都能听见,“小说也不敢这么写啊,眼睛一闭一睁,十个月过去了?!” 混乱的清晨以行刑结束为终止,落魂者们随着四散的寨民离开广场。 寨民们的脸上挂着麻木的笑容,仿佛刚才目睹的不是一场剥夺他人生命的极刑,而是景区每天定时的特色表演。 他们像是一具具木偶,被连着四肢的线牵引,定时定点地出现在固定的地方。 尤余还在嘟囔,叶宛童转身一把捏住他的嘴,尤余两片嘴唇被她抓住,活像只鸭子。 “把嘴闭上。” 尤余呜呜了两声,被她瞪了一眼。 叶宛童刚才情急之下的那一声质问显然暴露了身份,没人信一个刚进来的新手在那种紧急的情况下能如此冷静理智地朝npc喊话,梅敏已经不信任她了。 不过也无所谓,叶宛童本人如是道。 他们随着人潮回到吊脚楼,一进门就去看墙上的挂历,挂历上明晃晃写着“1995年10月”。 “奇怪……”傅敏和托着下巴,有些摸不着头脑,“一晚上就过去了十个月,那这个世界的限定时间是多少?” “鬼知道!”尤余道,“谁旅游会游十个月的?!” 一边的叶宛童道:“我们啊。”她说完,又朝一直往楼上看的京墨问:“看什么呢?” 话音未落,楼上陡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同时传来的还有被压低了声音的惊呼。紧接着,一个男人匆忙从楼上跑下来,看见他们先是一愣,旋即指着楼梯上道:“见鬼了!” 这时正好有不少人回来,听见他喊,纷纷变了脸色,问怎么回事? 男人领着他们上楼,正对着楼梯的竹木门半掩着,傅敏和隐约记得这个房间里住着的人是那位反对一切封建迷信的大姐。 “我,我刚刚回来之后,上楼听见房间里有声音。”男人咽了口口水,绘声绘色地朝他们描述,“然后我就在门口问是谁,我听见里面传来声音,我,我就进去了,结果……” 正好这时候门缝里十分应景地传来女人娇柔的声音,不少人身上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结果什么?”尤余问。 男人缩了缩脖子,轻手轻脚地推开门:“你们,你们自己看吧。” 离门最近的京墨率先进去,紧接着是他身边的傅敏和,尤余还有点儿犹豫,但被叶宛童提溜着领子扯了进去。 其他人依旧持观望态度,齐齐聚在门边往里看,几个脑袋围了一圈,正好把门框挤满。 房间里很暗,没拉窗帘也没开灯,那位大姐坐在正对着门的梳妆台前,手中拿着一把崭新的木梳子,一下又一下地梳着披散下来的长发。 她坐得很端正,长发被全部拨拢到肩前,露出漂亮的脖颈和腰肢,背上的骨骼和肌肉随着她梳头发的动作不时起伏。 这场景让傅敏和想起了半夜对镜梳头的鬼故事,心说要是再点根蜡烛,就能来个人鬼跨次元对话了。 好巧不巧,对话开始了。 “我美吗?”她突然问,并且抬起了眼睛。 镜中女人的瞳孔像夜一样黑,几乎占据整个眼眶,她呆滞地望着镜中自己的倒影,但所有人都通过那面镜子看见了她的眼睛。 大家与镜子里的女人对视,她勾起嘴角,笑得很开心,但眼睛却睁得很大,其中看不见丝毫笑意,仿佛有人将一张木然的脸和一张微笑的脸缝在了一起。 她睁着无法转动的眼珠,呆怔地看着镜子,看着镜子后面的其他人,充满笑意地问道:“我美吗?” 美,太美了,美得都快吓死我了。 在场众人一阵恶寒,尤余一个哆嗦,扯扯傅敏和,道:“这是惩罚吗?” “是……吧?” 傅敏和也不大确定,毕竟井中的惩罚大多是由夜叉来执行的。但这大姐现在的样子实在和昨天落洞的阿姐太像,再结合导游的警告和她昨天那番反对封建迷信的言论,很难让人不把二者联系到一起。 叶宛童上前给人把了脉,半天也没发现问题,然而这姐属实是叫也叫不醒,挪也挪不动,逮着人就问“我美吗”,还死活不让男人碰。 其他人没办法,只好把她留在房间里,等找到更多线索后再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让她恢复正常。 几人从房间里退出来,尤余往外看了一眼,咦了一声,说梅敏呢,怎么没看见她? 刚刚那个给他们带路的男人听见,忙道:“她好像没回来,刚才在广场上大家分开之后她就一直没回来。” 傅敏和哦了一声,说是吗。 男人点头,傅敏和又问怎么称呼? “我叫白鹏。”男人道。 傅敏和把他的名字重复了一遍,又说我叫傅敏和。 其他人都下楼去了客厅,他俩搁走廊上尬聊,京墨等在一边,白鹏突然问:“这位是?” 傅敏和突然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给他介绍京墨。 说是朋友吧好像又不止,京墨明显对他有意思,不管哪个方面;但说是那什么吧好像也不合适,毕竟有意思归有意思,人家也没明说我对你有意思。 总不能像上次在船上那样说是我媳妇吧? 就他思前想后这会儿,京墨已经替他答了:“朋友。” 傅敏和看他一眼,发现京墨抱着二胡出神,没再看他。 俩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变得有点儿怪,白鹏砸吧砸吧嘴,说哦,朋友。然后找了个借口溜了。 走廊上就剩下他们两人,谁也不说话,气氛更怪了。 最后还是傅敏和先投降,捂着嘴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问我们现在干什么? 京墨不答反问:“那个人怎么了?” “哦,他啊。”傅敏和挠挠头,道:“刚来那天他不是想让宛童试毒吗,我就是觉得他不像好人。” 京墨点点头,嗯了一声,傅敏和猜那是认同的意思。紧接着就听他道:“他和梅敏走得挺近的。” “你怎么知道?” “宛童和我说的。” 傅敏和顿时瞪眼:“她怎么不和我说?” 京墨耸耸肩,往楼下走:“那我就不知道了。” 就他们刚才说话那一会儿,叶宛童和尤余已经不知道哪儿去了,他俩前后出了吊脚楼,时间还早,傅敏和提议去周围打听打听阿姐的事。 两人沿着小路往寨子南边儿走,沿途打听阿姐和孩子。走了一会儿,傅敏和看见路边有卖糯米饭的,新蒸出来的糯米香混着芦苇叶的清香,那味道能飘出十里。 他们早上出来得急,饭都没吃,这会儿闻到香味饿得不行,走到摊前说要两份。那老板听不大明白,傅敏和又比划了个二,老板给他包了俩,也比划了个二。 旁边一好心大妈看见,说两毛。 傅敏和听见这价钱才想起来这会儿是1995年,连大哥大都少见,更别提微信支付。他原本伸出去的手顿时僵在原地,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哪门的?”老板普通话不大行方言说得还挺溜,傅敏和咽了口唾沫,心说我要是说没钱买会不会挨揍。 一直站在边上嗑瓜子的大妈见状,叽里呱啦朝着老板说了句什么,又给上两毛钱,老板点点头,古怪地看了他们俩一眼,然后把那两份芦苇叶包着的糯米饭塞进了他手里。 眼神就像在说你旅游的钱都花了,吃个糯米饭的钱还舍不得? 傅敏和假装没看见老板的眼神,问那大妈知不知道阿姐的事,大妈诶嘿一声,给他俩指了个路。 据大妈所说,昨晚阿姐生完孩子后,请了寨子里的医生把孩子抱走,如果想找孩子的话,可以去医生那里碰碰运气。 俩人顺着大妈指的方向找到医生住的地方,那位置真叫一个偏啊,偏到去之前一份糯米饭吃完、结果到了之后又饿了的那种偏。 傅敏和抬头看往西边歪的太阳,心说这寨子这么大,怎么也不安排个观光车啥的,还旅游景点呢。 他正要和京墨说话,面前的吊脚楼上就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片刻后,两个男人从楼上下来,其中一个皮肤黝黑,耳垂上挂着两个大耳环,正是昨天他们才见过的医生。 另一位他们没见过,此刻正满脸通红,激烈地争辩着些什么。最后,医生口中发出一声怒喝,用力把男人推下了楼。 他甚至看都没看门口那俩人一眼就咚咚快步上了楼,然后砰一声关上门。 那关门的气势可谓是震天动地。 被赶出来的男人站在楼下用苗语大声地说着些什么,虽然他俩听不懂,但听语气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骂了几分钟,男人口中发出嘁的一声,转身就要离去。临走时他的目光落在京墨身上,先是一顿,旋即毫不掩饰地盯着他看,似乎想把那张脸记住。 傅敏和立马侧身把人挡住,男人咯咯怪笑起来,口中低声嘟囔着什么,然后拍拍手,走了。 男人走后,傅敏和尝试上楼敲门,但除了屋内传来的啼哭声外没有任何回应。 见不着人,也没法儿确定屋里的到底是不是阿姐的孩子,他们俩这一趟算是白走。傅敏和叹了口气,用眼神询问京墨现在该怎么办,却发现京墨正盯着这栋地处偏僻的吊脚楼出神。 “怎么了?” “你还记不记得,导游说巫医住的地方很偏僻?” 而他们面前的这栋吊脚楼可是偏得不能再偏了。 傅敏和:“你觉得这里是巫医的家?” 京墨:“有可能。雨惊和你说过他小时候的事吗?” 傅敏和:“没有,我们平时都不怎么提家里,毕竟谁都有不方便说的话。” 京墨:“你也有?” 傅敏和笑笑没说话,做了个手势示意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他们遇见了站在路边的叶宛童和尤余。一看见他们,尤余立马嘿了一声,挥手跟他俩打招呼。 “你们怎么在这儿?” 一说到这个,尤余那张笑脸顿时一垮:“找人呢。刚才我们俩走得好好的,突然有个男人从边上路过,盯着宛童姐看,嘴里还叽里咕噜地念着什么。我俩一下子给他吓着了,再回过神来人已经跑了。” 他说完,又骂了一句:“妈的,流氓。” 傅敏和一听,想起刚才在巫医家门前遇见的男人,脸色一变,求证似的看向叶宛童:“是不是?” 叶宛童点点头:“十有八九是吧。” 尤余问:“是什么?” 京墨:“下蛊。” “啊?!”尤余惊道,“真有这玩意儿啊?” 可不嘛,不仅有,他面前这两位还亲眼见过呢。 虽然他们这么久都没有跟京墨透露过方雨惊到底是干什么的,但听他刚才的回答,估计十有八九也猜到了。 传说湘西有三秘术:赶尸、蛊毒、落洞女。不过三大秘术传人稀少,二十一世纪后几乎失传,但好巧不巧,方雨惊就是其中一个。 这也就是为什么下车后,叶宛童的第一反应是到了方雨惊家。 不过方雨惊对此颇为忌讳,很少提也很少用,就算在井里也没有露过手。唯一一次还是大学那会儿,被傅敏和和叶宛童磨得没办法才稍微展示了一下。 尤余一听就来劲,追着问下蛊到底是怎么下的。无奈另外三位不欲多说,他只好跟着打道回府,路上无聊吹口哨玩,被叶宛童干脆利落地踢了一脚。 “姐你干嘛啊!” 叶宛童瞪他:“别吹口哨。” 尤余不服:“口哨怎么都不让吹啊?” 叶宛童给他问得不耐烦,恶狠狠道:“寨子里吹口哨招鬼,你还吹不吹?” 尤余立马把嘴闭上了。 第45章 第 45 章 吹口哨招不招鬼呢?尤余不清楚,但按照一些老苗人的说法,在寨子里吹口哨的确会招来不干净的东西。 至于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叶宛童和傅敏和没说,尤余也不敢问,毕竟这小子在他们面前还是把自己当小孩儿,本能会露出软弱的一面。 到了晚上,大家吃完饭早早就回了房间,他们这帮人里新手本来就少,少就算了吧,偏偏那大姐现在还跟中邪似的逮谁就问我美吗。 富有经验的老手之间难免互相提防,就像街上遇见的同行,表面上看着和和气气问生意怎么样,其实心里都巴不得对方赶紧关门大吉才好。 苗寨的夜总是会给人几分明媚灿烂的味道,家家户户点起的灯火倒映在穿寨而过的江水里,江水两面的万家灯火指引着每一个忘记归途的人踏上回乡的路。 傅敏和站在窗前,望着不远处的江面恍惚,在他的记忆深处,似乎很多年之前也有过这样的场景。 是假期去贵州考察时的记忆吗?好像不是,他记得当时他听了方雨惊的建议,没有留在寨子里过夜,而是驱车回了几公里外的县城住宿。 那是什么时候呢? 他有些记不清。 九十年代的大山里很少有电,家家户户点的都是挂在廊下的灯笼,远远看去像是千万只眼睛,仿佛夜色中苏醒的山神,守护着这个依山傍水而建的山寨,保佑着其中的苗民。 直到后半夜,挂在廊下的灯灭了大半,只剩下几个照明用的纸灯笼,风一吹就来回晃荡,忽明忽暗的火光只能照亮小小的一个角落。 有了前几次的经历,他现在对叶宛童的嘴抱有绝对的警惕,他甚至怀疑叶宛童身上真正开过光的根本不是那串五帝钱,而是她那张嘴。 不过尤余的房间到现在也没动静,时间已经指向凌晨一点,估计不会再出什么问题。 他回到床边躺下,困意顿时袭来,很快就进入睡眠。 按照惯例,傅敏和进了井里必做梦,就像叶宛童说谁不行这人必倒霉一个道理。 这次是一个很混乱的梦,他梦见了京墨,梦见了方雨惊,鳞次栉比的吊脚楼接连燃起大火,方雨惊面露惊恐之色,嘶吼地叫着一个名字,不顾一切冲向面前熊熊燃烧的吊脚楼,旋即被几个人架住。 京墨立于火场之前,烈火冲天而起,被炙烤的木材发出劈里啪啦的爆裂声,他逆着光,长发在滚烫的热风中飞舞。 方雨惊剧烈地反抗,朝着京墨的方向低声哀求,但京墨只是挡在他面前,手提长刀,坚定地摇头。 傅敏和站在一边,以一个奇怪的视角看着这一切。 真奇怪,他明明应该是无条件站在方雨惊这一边的人,心中却本能地认同着京墨的举动。 是因为对方是京墨吗?还是因为什么? 火光下的吊脚楼内陡然传来一声少女的惊叫,方雨惊原本疯狂挣扎的身体骤然一僵,旋即发出一声饮泣的嘶喊:“阿瑶——” 被风吹动的火墙挡住了眼前的场景,耳畔传来杂乱的嗡嗡声,傅敏和睁开了眼睛。 他撑着床板坐起来,脑海中嗡嗡作响,似乎有些耳鸣。他拍了拍脑袋,突然发觉不对——那一阵阵的嗡嗡声是从窗外传来的。 他起身下床,走到窗边正要开窗,就听见走廊里传来一声大吼:“把门窗都关好!有马蜂!好多马蜂!” 话音未落,环绕在屋外的嗡嗡声顿时增大数倍,整个吊脚楼仿佛被数不清的3D音响三百六十度环绕,蜂群的声音简直震耳欲聋。 一只黄黑色的马蜂从窗户缝隙里飞进来,足有小拇指那么长,傅敏和从小到大哪见过这么大的虫子,吓得立马反手关紧了窗户。 走廊里接二连三传来混乱的脚步声,深夜被惊醒的人们慌乱地跑进空房间关窗户,傅敏和推门出去,见叶宛童抓了只马蜂在手里,正在和尤余一起研究蜂尾上的毒针。 尤余看见他出来,招呼说一起来看啊,傅敏和缩着脖子离了这两个人八百米远,说不了不了。 叶宛童朝尤余道:“别招惹他了,他连指甲盖大小的蟑螂都怕。” 傅敏和:我不要面子是吗? 尤余听了,说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这么怕吗娇贵的北方人? 他说着就想去拿叶宛童手里的马蜂吓唬傅敏和,叶宛童突然一甩手,大喊让开。 叶宛童好歹也是从小跟着师父练剑打太极一路长大的,身形敏捷,动作快得傅敏和都没看清。 但尤余就惨了,他本来反应就慢,给叶宛童那嗓子一喊,吓得直接愣在了原地。 谁也没有想到,原来被叶宛童捏着翅膀的马蜂竟然主动断翅,扬起尾针朝着尤余的手背狠狠扎了下去! 尤余立时惨叫一声,已经闪到一边的叶宛童反手从旁边墙上扯下装饰用的花布,狠狠抽在他的手背上,直接将那只巨大的马蜂抽了个稀烂。 但为时已晚,尤余的手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肿胀起来,很快涨成青紫色,隐隐有发黑的趋势。 这绝对不是普通的蜂毒,那玩意儿看起来比蛇还厉害,傅敏和转身就要去找刀给他划十字口放血。 就在这时,京墨匆匆从楼下跑上来,惊恐的神色告知着在场每一个人大事不妙了。 果然,他一上来,看见他们站在楼梯里,叫道:“快进房间!快进去!” 没有人问为什么,因为从楼下狂涌上来的蜂群已经告诉了他们答案。 黑压压的蜂群刹那间遮住了所有的光,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叶宛童反手就要去抽腰后的火符,傅敏和一把抓住她,说你疯了? 现在正值秋季,寨子里的吊脚楼都是木质结构,一栋连着一栋,一旦有一家着火,火势起来之后完全无法控制。 “先进房间!” 蜂潮无孔不入,门没有关上的房间都遭了殃,黑色的蜂群没头没脑地到处乱撞,坚硬的身体擦过皮肤,轻而易举就能割出血痕。 “介到底系森莫品炯(这到底是什么品种)……”尤余的手肿的都快有他脑袋大了,这会儿说话都不利索,叶宛童拉着他往安全的地方走,说你他妈快把嘴闭上。 她怕剧烈运动促进血液循环加快毒素扩散,不敢带着尤余跑,半拉半扯把他推进旁边的房间里,然后朝着走廊上的其他人喊道:“快进来!” 她说着就扔出一张澄黄的符咒,灵火噌一声烧起来,眨眼之间就将符咒焚烧殆尽,黑灰的符灰飘在地上,瞬间炸出一团团呛人的烟雾。 原本就见缝插针到处乱窜的马蜂这下直接炸了锅,振翅发出的嗡嗡声越来越大,甚至开始无差别攻击。 到处都是马蜂互残留下的尸体,傅敏和趁乱带着人躲进房间,几个男人脱下外套堵住门窗缝隙,生怕漏进来一只。 京墨点起灯,将刀放在蜡烛上炙烤,片刻后扯过尤余的手,利落地划了道十字口。尤余本来就疼,京墨掐着他的手更是跟铁钳似的,疼得他哎哟哎哟叫。 叶宛童撕了床单给他把胳膊绑上,以减缓毒素蔓延的速度,尤余躺在床上可怜巴巴地问能不能松点啊姐,我感觉我胳膊缺血。 傅敏和瞪他,说你他妈活该。 这仨比他妈还凶,尤余一哆嗦,不敢说话了。 傅敏和叹了口气,问正在给他把脉的叶宛童怎么样。叶宛童给人扎了针,脸上少有地露出难色:“是中毒,很严重的毒。” 尤余这会儿话能说清了,但还是有点儿不利索,磕巴道:“多,多严重啊姐?” 叶宛童瞥他一眼,叹了口气没说话。 去医院看病最怕的就是什么?就是他妈的你问医生你咋样,医生不说话,只朝着你叹气。 尤余看她这样吓得都快哭了,好死不死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的蜂群突然像是得到某种指令般开始疯狂地撞击房门,嗡嗡声混着砰砰声吓都能把人吓死。 砰—— 砰—— 撞击的力量越来越大,堵门的人快顶不住,房门好几次被撞开缝,漏进来几十只马蜂,被京墨挥刀斩成两截。 傅敏和拿着蜡烛上前给他照明,回头对叶宛童道:“符呢?还有没有!” “这房间这么小怎么用?!你想把这一屋子人熏成腊肉啊?” “变成腊肉也比被蛰死好!” “你们别吵了!”白鹏用背抵着门,整个人都随着蜂群的撞击抖动,“要顶不住了——” 门被撞开的缝隙越来越大,有女孩儿带着哭腔喊道:“撑,撑住啊……” 白鹏脸都憋红了,咬牙道:“你说得轻松,你来撑撑看!” 叶宛童从腰后抽出火符,快步走到门边,道:“没办法了,寨子烧不烧另说,保命要紧。” 她说着就要念咒,咒声响起的瞬间,门外的嗡嗡声倏地减弱,伴随而来的还有越来越微弱的撞击。 门外的蜂群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在短暂的停止后又混乱起来,杂乱无章地寻找着出口,似乎想要逃出楼内。 嗡嗡声涌向四面八方,惊慌失措的蜂群从被撞开的门窗飞走,叶宛童一顿,问道:“怎么回事?!” 几个堵着门的男人小心翼翼将门拉开一条缝。 蜂群离去后的吊脚楼内空空如也,他们扒着门缝四下看了半天,突然,一只巨大的金眼出现在缝隙里,吓得几个人哇哇大叫。 被这么一吓,几人跌坐在一起,门顺势被打开,露出其后那只手掌大的金色眼睛。 京墨立马闪身将傅敏和护在身后,白鹏摔在地上,磕磕巴巴地惊叫:“这,这是什么?!” 巨眼内闪着精光,盯着屋内的人们看了片刻后逐渐远去,众人这才看清门外究竟是什么怪物。 那是一条足有水桶粗细的巨蛇,通体纯白,大半蛇身盘踞在楼内,两只金色的眼睛仿佛悬浮在半空中的灯笼。 叶宛童当即叫起来:“是它!” 这条蛇正是他们在伊娃的记忆中看见的、方雨惊消失前出现的那条大蛇! 突然,一个缩在窗边的姑娘叫起来,她指着窗外,惊恐道:“来了!它们来了!”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被打开的窗外红毛攒动,不知何时出现的夜叉将楼下的空地挤了个满满当当,正一个叠着一个地想往上爬。 有几个已经快爬上来了,隔着窗户与床上的尤余遥遥相望,把那小孩吓得哎呦一声从床上滚下来。 傅敏和随手抄起一边的椅子就往下砸,将夜叉们堆叠起来的肉梯砸下去。 尤余吓得哇哇叫,叶宛童一脚把他踹进床底下,说让你乱吹口哨。 前有大蛇后有夜叉,也不知道这寨子里有没有卖彩票的。 就在众人合力赶窗外不停冒头的夜叉的时候,门外的巨蛇陡然发出一声嘶吼,旋即剧烈扭动起来,不断翻动挪转的蛇身包裹着夜色中的吊脚楼,随时都有可能把整栋楼绞塌。 傅敏和用力把椅子往下扔,回头道:“不行,得出去,不然这楼要塌了!” 其他人迅速达成共识,立马搬来东西把窗户堵住,带着伤患就往外跑。 一出门,他们就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不知从哪里进入楼内的夜叉聚集在巨蛇周围,蛇身上已经挂上了不少的夜叉,但还有更多正奋力向上爬。 绿色的怪物们用锋利尖锐的指甲剥着白色的鳞片,白蛇的伤口里不断涌出红黑色的血液,血腥味顿时弥漫整栋楼。 “这是在干什么?”白鹏惊道,“它们不是一伙儿的吗?!” 没人回答他,没人知道这是在干什么。 怪物与怪物搦战在一起,完全忽略了他们这些吓得要死的落魂者。 尤余现在就连嘴唇都黑了,叶宛童见状,转身就要往自个儿房间跑。她包里有急救用的药,能不能解毒另说,好歹得先把命吊住。 不料她刚一转身往楼上跑就被京墨扯着后领子拽了回来,她转头问怎么了,就在转动脖颈的瞬间,一个漆黑的人影擦着她的脑袋掉了下去。 要是没有京墨拉她那一下,她就该和那位一起下去了。 从天而落的女人穿着红色的连衣裙,仿佛即将出嫁的新娘,掉下去的时候大张着双臂,宛如一朵在春日盛放的鲜花。 她温柔而痴迷地望着虚空中的一点,轻声道:“洞神大人来娶我了——” 紧接着,楼下传来砰一声闷响,女人的身体砸在多如牛毛的夜叉堆里,红的血绿的血溅了一地。 这下不止他们,就连底下的夜叉都懵了,抬头看看楼上的人,又看看摔在面前已经断气的人,确定似的来回看了好几次才开始分食尸体。 “怎么回事?她怎么……” “洞神来娶她了。”傅敏和道。 昏暗的吊脚楼内,他们以血和死亡迎来了凡女和洞神的婚礼,送走了第一个死去的人。 女人的身体被分食后,周围安静下来,夜叉群仿佛失去目标般在一楼游荡,直到天亮才接连离去。 夜叉走后,傅敏和带着尤余就往巫医的住处跑,他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说起话来颠三倒四神智不清的。 寨子里第一只鸡叫的时候,三人带着尤余匆匆赶到,京墨快步上前敲门,片刻后,一个小孩儿跑过来把门拉开了条缝。 那小孩面容稚嫩,眼神也单纯,看着不过六七岁,但长得很高,傅敏和觉得他有点儿眼熟。 小孩往外看了一眼,问干什么的? “医生!”叶宛童急道,“医生在不在?” 他一听是来找医生的,又把门拉得开了一点儿,问怎么了?好巧不巧,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见就剩一口气的尤余,只听他啊的叫了一声,立马推开门,让他们赶快进来,然后跑到楼梯上大喊。 “老方!老方!你快点下来!” 老方? 傅敏和的脑袋里突然灵光一闪,他立马放下尤余,一个箭步上前,急忙问那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给他这样吓得一抖,往后退了两步,老半天才回答:“我叫方,方雨惊……” 第46章 第 46 章 “他说他叫方雨惊……” 离开吊脚楼走出去老远,傅敏和还在不停回头看,叶宛童在后边儿推他:“别看啦,人不在家里。” 巫医老方被叫下楼后,用苗语朝小方雨惊说了些什么,小方雨惊点点头,随手拿了个陶罐就出了门。 老方汉语说得不是很好,一边磕巴一边比划,三人老半天才弄明白他的意思:尤余的确是中毒,而且伤得不轻,不过老方能治,但今天他是走不了了,得留下来过夜。 临走前叶宛童送了他个护身符,看上去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傅敏和显然对她那张开过光的嘴有阴影,一手把她嘴捂住,说行了行了。 小方雨惊不在,他们和老方交流都困难,傅敏和也不想打草惊蛇,安顿好尤余后朝老方告别,下楼往回走。 刚才情况紧急,肾上腺素指标高得都快爆了,现在放松下来,傅敏和顿觉肌肉酸痛,一边揉着胳膊一边问:“昨天晚上的那些马蜂到底是从哪里进来的?” 叶宛童摇头:“不知道,我和尤余负责关二楼的窗户,没下去看过。” “梅敏。”京墨道,“是从她的房间里飞出来的。” 傅敏和:“是她弄进来的?!” 京墨:“应该不是,她没有这个本事。十有八九像上个世界一样,她和npc有所勾结,故意把窗户打开了。” 叶宛童:“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啊。” 她说着就笑起来,说行吧,什么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那都是屁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京墨看她:“你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看她那样子估计也害了不少人,为民除害嘛。”她拍拍傅敏和,努嘴道:“口哨,吹几声。” 傅敏和:“你自己不会?” 叶宛童撅嘴嘘嘘吹了几口气,看那样子是真不会吹,傅敏和说行吧。 他一边吹口哨一边往回走,没走出多远,就见不远处迎面跑来几个孩子,手中都抓着一把石子,正朝着一个灰扑扑的孩子身上扔。 “打怪物咯!打死他!” “没爹没娘的怪物!赶快滚出寨子!” “快追!别让他跑了!” 等走近了,傅敏和才看清那个被揍的小孩是谁,他立马快步上前,喝道:“干什么呢?!” 几个拿着石头的小孩儿被这么一吼,先是一吓,旋即嘻嘻哈哈地笑起来,转头就往回跑。 叶宛童随手抄起地上的石头,两指一弹,打在一个小孩的膝弯里。那小孩哎哟一声摔在地上。旁边几个见状,伙伴也顾不上了,拔腿就跑。 “滚!”叶宛童恶狠狠道。 京墨上前拉过被揍得灰头土脸的小方雨惊,问你没事吧? 小方雨惊卷起袖子擦脸,他的脸上有很多灰,摔在地上蹭到的土灰、被人恶意抹上去的煤灰,小脸又黑又脏,但眼睛里却始终闪着明亮希望的光。 他摇摇头,问你们走啦? 京墨点点头,他又说那你们快回去吧,我们住的远,你们要回去还得走好远的路呢。 傅敏和一时无言,拍了拍他的肩膀,装出一副大哥模样说要是有人欺负你就来找我。小方雨惊抱着陶罐笑起来,说行,然后转身往回走。 等那道小小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傅敏和才转过身,感叹说这些小孩儿也太皮了。 “不是皮,是坏。”叶宛童阴沉道,“有的时候孩子可比大人坏多了。” 旁边的京墨看她,隐约觉得她似乎在暗示什么别的事情。 这一天过得很快,他们回到住处后已经是中午,吃完午饭梳理完线索,太阳已经挂到了西边。傍晚的时候傅敏和又跟京墨一起去看了尤余,那小孩儿好了大半,手虽然还没消肿,但肤色已经正常了不少。 入夜后,众人各自回房,叶宛童临进门时往梅敏的房间看了一眼。 时间在夜色的遮掩下过得很快,梅敏近九点入睡,再睁眼时寨子里的灯都灭了个七七八八,看样子夜已经很深了。 她枕着手臂翻了个身,看着半掩着的窗户,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解决那几个棘手的麻烦。 还是小看他们了,没想到昨天晚上闹出那么大动静竟然没解决掉一个,她不耐烦地挪动着身体,仔细地听着窗外的声音。 寨子里很静,偶尔能听见夜猫子咕咕的声音,她睁着眼睛等了半天,终于听见远处隐约传来的嗡嗡声。 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亮起的屏幕上显示着凌晨一点。 时间差不多到了。她这样想到,同时关上了手机。屏幕熄灭的瞬间,窗缝里漏进来的月光照在脸上,她在漆黑的屏幕里看见了自己的脸。 梅敏放下手机闭上眼睛,两秒后猛然睁眼,僵硬地抓起手机,哆嗦着拿到面前,旋即整个人重重一抖。 ——月光落下的地方、手机漆黑的屏幕里,她看见她的脸后面还有一双黑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没有眼白,漆黑的瞳仁充满了整只眼眶,近乎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只有在眨眼的时候,她才能看见对方白得像纸的眼皮。 但对方的注意力似乎被窗外逐渐变大的嗡嗡声吸引,半天也没有动静。梅敏将手伸进枕头底下,想要找机会逃走,却没有摸到那个从不离身的道具。 她立刻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当即睁大了眼睛。与此同时,一双冰冷的手从背后伸出来,梅敏尖叫一声,爬起来就想跑。 那双手死死攥住她的肩膀,旋即身后的人整个贴了上来,对方的身体冷得像冰,紧紧贴着她的后背,用冰冷沙哑的声音问:“我美吗?” 就在这时,蜂群轰然闯进屋内,梅敏大叫着想逃,却被穿着红裙的女鬼死死缠住,一遍一遍地反复问我美吗? “放开我!放开!”她声嘶力竭地尖叫道,“让我走!让我走!” 红衣女鬼嘻嘻笑起来,问我美吗?我美吗?涌入房间的蜂潮打不开门,最终将目标锁定在了梅敏的身上。 蜂群瞬间涌来,她的皮肤上爬满了不停攒动的马蜂,黄黑相间的昆虫钻入她的口鼻和耳朵,梅敏的喉咙里爆发出凄厉的叫喊,浑不似人声。 “救命!救命啊!” 天亮以后,人们在她的房间里发现了一堆被蜂群和毒液腐蚀的残破躯体,以及一小块红色的布料。 叶宛童攥着那五枚手链上解下来的铜钱为那位落洞的大姐进行了简单的超度,等念完了一遍经文,又在地上倒了一杯油茶,道:“将就将就,等条件好了再给你办法事。” 傅敏和守在门边,心说这十有八九就是条件不会好了的意思。 可不是吗?中国四大画,齐白石画虾,徐悲鸿画马,张大千画虎,以及叶宛童画饼。 天亮后,挂历上的时间转眼就到了2010年,临出门时傅敏和看了眼日历,发现今天还是立秋。 湘西这片的苗寨每年立秋都有赶秋节,他们刚出门就见不少寨民穿着盛装,成群结伴地往寨门前的广场走。 路上有不少青年都拿着唢呐和花鼓,这下就连拎着二胡的京墨都没那么突兀了,男女的歌声伴随着芦笙的曲调乘风从远方传来,少女们身上的银首饰发出清脆叮铃的响声,从身边跑过去的时候带起一阵好闻的香风。 “今天是过节吗?”京墨问。 “对,”傅敏和回头看他,“赶秋节,诶——” 京墨正在和他说话,注意力全在他身上,没注意到身后跑来的女孩。 那女孩抱着什么东西,行色匆匆,从后面快步跑来,头发上的银花随着奔跑的动作抖动,紧接着就哎哟一声撞在了京墨身上。 京墨立马伸手拉住她,女孩堪堪站稳,着急地往广场看了一眼,说了句谢谢,说完,转头就继续往前跑。 她一边跑一边回头朝着京墨招手,道:“不好意思!我叫伍瑶,理老是我阿尤,节后可以来家里找我,我给你道歉!” 自称伍瑶的少女说完,朝他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旋即抱着怀里的东西快步跑走,留下一串银铃铛的叮铃声。京墨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半天,问傅敏和:“理老是什么?” 傅敏和半天没说话,叶宛童回道:“理老就是寨子里德高望重的老人,给寨民解决纠纷的。” 京墨点点头,看着伍瑶逐渐化成一个小点的身影,问:“那阿尤呢?” 叶宛童没再说话,京墨转头去看傅敏和,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看,一张俊脸凑得老近,差点把他都吓一跳。 “她好看吗?”傅敏和问。 京墨:“什么?” 傅敏和撇嘴:“那个叫伍瑶的女孩。她好看吗?” 京墨不明所以:“好看。怎么了?” 傅敏和脸一黑,不说话了。京墨用眼神问叶宛童怎么了,叶宛童撇撇嘴,一巴掌拍在傅敏和背上:“酸死啦!快走!你最好看行不行啊大姑娘?” “你才是大姑娘!”傅敏和尴尬得骂她,加快脚步走了。 京墨诶一声跟上去,留下叶宛童一个人站在原地挠头:“我……我本来就是啊?” 尤余也跟着老方和小方雨惊来了广场,这小孩儿脸色红润,完全没了昨天那副要死的模样,看见他们蹦得老高,扯着嗓子给他们仨打招呼。 按照这个世界的时间线来算,现在的方雨惊已经十五岁,正值青春期,少年面容俊秀,身材挺拔,往人群里一站完全就是鹤立鸡群。 一夜之间十年过去,老方却没有任何变化,似乎他一生下来就这么老了,永远都不会变。 太阳升起时,赶秋节正式开始,青年们聚在花杆脚下,吹芦笙、弹响蔑、跳脚架,用嘹亮的歌声歌唱着大山的生命力。 舞狮表演结束后,少年们冲到爱慕的少女身后,用手捂住少女的眼睛,低声诉说着埋在心中的秘密,少女们笑着挣扎,追在少年身后娇嗔嬉闹。 广场上闹成一片,叶宛童吊着条胳膊坐在楼梯上啃鱼干,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尤余凑到她边上问姐你看什么呢?叶宛童朝着一边努努嘴。 尤余顺着她的指示看过去,只见傅敏和站在京墨身后,正捂着那双漂亮的眼睛,低声问他你猜我要说什么。 站在人群中的京墨笑起来,反手钳住他的手腕,顿时反客为主,右手盖住傅敏和的眼睛,问那你猜猜我想说什么。 傅敏和急得说你耍赖,尤余在一边起哄说傅敏和你行不行啊。 两人站在人群里,和打闹的少男少女闹成一团,叶宛童坐在一边像个出家好多年的大师,两只眼珠转来转去,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被人潮淹没的少年方雨惊。 伍瑶被几个女孩推搡到他面前,脸颊绯红,低着头不敢看他,方雨惊尴尬地挠挠脑袋,说你怎么来了。 “她,她们让我来的。”少女说着就指了指聚在一边看热闹的伙伴,脸上挂着羞涩的笑容,嗔道:“都是你们!瞎起什么哄!” 方雨惊整个人都是僵硬的,看起来相当不自在,但如果仔细去看,就会发现他连耳朵根都红透了,叶宛童坐在一边看得那叫一个急,看样子恨不得把他扯开自己上去给人表白。 “这,这边太挤了。”方雨惊说着就张开双臂,挡住周围随着人潮涌过来的少年少女们,将伍瑶护在身前,“你,你不去你阿尤那边吗?这边人太多了,不安全的。” “阿尤那边都是长辈,我过去他们又要说我。”伍瑶笑起来,双颊飞着红,问:“你待会儿去秋千那边吗?” 方雨惊梗着脖子点头,不自在地看向另一边,正好看见坐在楼梯上疯狂朝他比划的叶宛童和尤余。 尤余恨铁不成钢地哎呀一声,说他怎么还不说啊。 叶宛童也说是啊,怎么还不说啊,大壮你他妈倒是快说啊。 就在这会儿皇上不急太监急的时候,伍瑶突然踮起脚,一把遮住了方雨惊的眼睛。 眼前一片漆黑,听觉被无限放大,但在这个瞬间,方雨惊却觉得吵闹的广场上静极了。他只能听见伍瑶遮住他眼睛那只手上的银镯子的声音,上面的小铃铛随着伸手的动作清脆地响着,方雨惊觉得呼吸都要停了。 伍瑶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她咬着嘴唇,灵动的脸上露出害羞为难的神色,要笑不笑要哭不哭的,看得叶宛童都我见犹怜。 周围的好友都在看她,还有少女在低声起哄,伍瑶挣扎了半天也没能把话说出口,她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说我在秋千底下等你,然后转身就跑。 方雨惊诶一声追上去,着急忙慌地喊阿瑶你等我一下! 坐在一边目睹了全程的叶宛童和尤余满足地感叹:成真了!成真了!我嗑的cp成真了!嗑死我了!嗑死我了! 第47章 第 47 章 寨子里的节日气氛很浓,世代居住在山间的苗民们盛装打扮,佩戴漂亮的金银首饰,在芦笙和唢呐的曲调里唱歌跳舞,期待着一个丰收秋天的到来。 到了中午,人们聚到江边的八人秋底下,一边唱歌一边迎出秋公秋婆。 傅敏和早上原本准备趁乱壮壮怂人胆,把想说的话都说了,无奈京墨实在不按常理出牌,叶宛童和尤余俩猪队友又瞎起哄,彻底给他怂得什么话也不敢说了。 他和京墨一起随着人潮来到八人秋底下,秋公秋婆拿着饱满的玉米棒子和金色稻穗,朝寨民们报告这一年的丰收。 傅敏和护着京墨,远远看见人群中的方雨惊拘谨地站着,背挺得很直,身边站着的是他们早上才见过的苗族少女伍瑶。 伍瑶的头上戴着精致的银花,笑脸像漫山遍野的花朵一样灿烂,她微微仰头看着面前的八人秋,朝身边的方雨惊说着什么。 八人秋,顾名思义就是能坐八个人的秋千,整体呈风车状,足有十米多高,上面挂着相互错开的八副车架,每次坐上四男四女,以人力推动,秋千停下时谁在最高处,就由谁唱歌。 看现在这架势,秋公秋婆的报告结束后,少年方雨惊和少女伍瑶应该就要一起上秋千了。 这时,拿着玉米和稻穗的秋公秋婆说完了话,少男少女们聚在秋千下方商量着什么,片刻后,伍瑶率先被人托上了秋千。 她坐在车架上看着底下笑,秋风拂动着她乌黑的长发,阳光落在她的脸上,银花和银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极黑的眉眼和白皙的脸颊让少女的笑容看起来相当灵动,她抓着车架上的木杆,朝着方雨惊笑道:“上来呀阿郎。” 聚在周围的少男少女听见都闹起来,起哄般学着她的语气叫阿郎,方雨惊的脸红得像颗熟透的西红柿,傅敏和站在一边看热闹,心说大壮那会儿这么纯情吗? 少年在伙伴们的簇拥下上了秋千,坐在少女的对面,伍瑶端正地坐着,双手放在膝上,露出手腕上两只好看的镯子。 “你待会儿要唱什么歌?”她问。 她迎着光,皮肤被照得雪白,两条漂亮的小腿来回晃荡,黑色的眼睛一眨一眨,像只山里来的小鹿,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灵气。 方雨惊看着她,腼腆地笑起来,然后将食指竖在嘴边,轻轻嘘了一声:“秘密。” 其他位置很快被填满,少女们在伙伴的帮助下爬上秋千,一直在周围看热闹的落魂者也被拉去凑热闹。 “我们去吗?”傅敏和问。 京墨看着已经坐了六个人的秋千,摇头道:“先别去。” 除了不知所踪的叶宛童和尤余,其他的落魂者基本都在周围,没过多久,两个看着二三十岁的青年人就在其他少女们的簇拥下爬上了秋千。 载满了人的秋千缓缓转动起来,推动秋千的人们唱着歌,一首歌唱完后齐齐松手,秋千又慢悠悠停下来,最高处的人正是方雨惊。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但这片死寂转瞬即逝,坐在秋千上的少年垂下眼睛看着正仰头看他的少女,轻轻笑起来。 他唱的是一首游方歌,曲调婉转而悠扬,随着少年青涩的声音响起来,传遍了整个广场。 京墨问:“他唱的是什么歌?” “游方歌。”傅敏和解释道,“是苗人的情歌。” 天气渐暖,春水荡漾,阳光暖融,木叶青亮。 青年人的心快乐荡漾,我们一起上山岗,许下秋天的愿望。 姑娘啊,我心爱的姑娘。 别在春光中苦闷彷徨。 等到秋天把硕果收藏,我将来接你同游方场。 从此两心相印共一房,再无苦闷和忧伤。 “姑娘啊,我心爱的姑娘……” 方雨惊坐在秋千的最高处,静静地望着他心爱的姑娘,伍瑶的脸颊泛着粉红,双目闪烁,充满爱意地望向他。 一首游方歌唱完,秋千下的人们激动起来,这首唱给心爱之人的情歌将节日气氛推向高潮,秋千再次转动起来。 八人秋上的少男少女们轮番唱歌,至于被赶鸭子上架的那两位,一个照着江水千年等一回,看那架势像是想把白素贞唱出来;另一个狂嚎死了都要爱,一首歌唱完嗓子直接费一半。 广场上寂静一片,寨民们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两位,秋风一吹而过,个个都尴尬得不行。 好在底下的秋公秋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面不改色地再次唱起了推秋千的歌,傅敏和看着秋千上那两位嘴角抽了抽,心说还好有npc。 八人秋转啊转啊,片刻后再次停下来,这一次停在最高处的是位看起来年纪挺大的中年人,傅敏和用手遮住阳光,奇怪道:“年轻人谈恋爱呢这叔凑什么热闹?” “什么?” “他和秋千上的其他年轻人完全格格不入——” 话音未落,男人在人们的欢呼声中开口唱出了他的歌,周围静悄悄的,傅敏和脸色剧变。 京墨也听出不对了,男人的歌声完全没有游方歌的欢快轻松,反而充满了压抑与沉重。 “怎么回事?!”他问傅敏和,“这是什么歌?” “焚巾曲!”傅敏和半惊恐半不解地望着秋千上的男人,“他唱的是焚巾曲!是丧歌!” 就在这时变故陡然横生,立在人群中的巨大秋千突然猛地一震,朝着一边倾斜倒下,人群中顿时传来惊呼。 站在秋千周围的少男少女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傅敏和和京墨迅速冲入人群,朝着他们叫道:“快让开!跑!” 率先反应过来的秋公秋婆拄着手中的木杖往地上猛跺了两下,立即用苗语指挥起来,秋千下的少女们纷纷跑开,少年们则一拥而上,扶住了倾倒的秋千架。 秋千上的方雨惊不知何时已经爬到了伍瑶的身边,此刻正死死地把她护在怀里。 “先让人下来!”京墨叫道。 秋千上的人们争先恐后地要往下爬,那两位大兄弟更是吓得魂不附体,站起来就往下跳,第一个落地之后迅速跑开,紧接着第二个也跳了下来。 而与他们一同落地的,还有一只粉红色的绣花鞋。 在赶秋节的传说中,花鞋的确具有很重要的地位,但在一首丧曲唱完、秋千又突然倒塌后,这只从天而降的绣花鞋就变得极其诡异了起来。 “这……”第二位下来的叫汪福,正好被那只绣花鞋砸中脑袋,他一手揉着后脑勺,一手拿着那只绣花鞋,问:“这是谁的鞋?谁的鞋掉了?” 没人搭理他,秋千被迅速修好,少男少女们又再次爬上车架,巨大的秋千缓缓转动起来,与下面正在找鞋子主人的汪福完全割裂成了两个世界。 另一位叫范杰,见状也帮他在周围问,无奈寨民们的注意力都在八人秋上,根本没人在意他们。 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将近傍晚时,傅敏和和京墨从广场的人潮中挤出来,走出去老远才看见坐在江边和老方聊天的叶宛童。 这丫头现在和老方交流起来完全没障碍,尤余蹲在不远处的路边上玩游戏,傅敏和上去叫他,他诶的一声叫起来。 “你干嘛!我都死了!” 京墨听见死这个字,立马问:“什么?” “别理他。”傅敏和照着尤余的屁股踢了一脚让他起来,“这小子玩游戏呢,菜得很。” 听见动静的叶宛童朝他们这边儿看了一眼,旋即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朝着老方一摇手,往他们这边走过来。 “姐,你和那老头儿聊什么了?” “放尊重点儿,什么老头。”叶宛童瞪他一眼,“那是大壮他爸。” 阿姐落洞后莫名其妙怀了孩子,到死也不知道孩子爹是谁,如果要说从小把方雨惊养大的老方是方雨惊他爸,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傅敏和把八人秋下发生的事简略说了,尤余眨眨眼睛,问焚巾曲是什么,叶宛童说就是葬礼上唱的歌,尤余听完啊了一声,问谁的葬礼啊? 他这么一问倒是提醒了傅敏和,他看向京墨,问:“你说范杰和汪福今晚会怎么样?” 这俩人刚刚在赶秋节上唱了两首神曲,原本要唱的游方歌就变成了送葬曲,你说这首送葬曲是给谁唱的? 叶宛童啧了一声,说你别管别人了,我刚才和老方聊天,突然想,井墟里那个伊娃,她进这个世界找方雨惊,要找的到底是哪个方雨惊? 是从井墟进入这个世界的方雨惊?刚出生的方雨惊?六岁的方雨惊?十五岁的方雨惊?还是今天之后的方雨惊? 这个世界里有那么多方雨惊,鬼知道她要找哪个。 京墨突然问:“他有女朋友吗?” 叶宛童:“没有吧,那么多年都没听他说过。” 京墨:“那伍瑶和他是什么关系?” 傅敏和:“也没听他提过伍瑶。” 尤余:“他现在不是才十五岁吗?之后过了那么多年呢,没准伍瑶搬走了?或者他搬走了?” “大壮没搬过家,伍瑶是理老的孙女,搬走也不大可能。” “那还有什么可能?” 四人叨叨半天也没分析出个前因后果,傅敏和叹了口气,说只能明天再看了。 至于明天会变成什么样,也不是现在该关心的事情,目前最关键的还是要看今晚会发生什么。 天黑后,大家纷纷回房间,傅敏和在床上躺了半天,翻来覆去地想京墨今天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我要说什么吗?他又想和我说什么? 也喜欢我?还是什么? 他像个正值青春期的少年般纠结着心上人的心里到底有他没他,又翻了两个身后,他掏出手机准备听听叶宛童的看法。 在这个世界里,时间过得快的唯一好处就是科技进步得也快,从今天开始,手机能用了。他打开绿色软件,正要发消息就听见走廊尽头的房间内传来一声惨叫—— 汪福晚饭的时候油茶喝多了,半夜尿急,从床上爬起来去上厕所。 这是他的第三个世界,第一个世界他歪打正着找到了破局关键,过了个夜就出来了;第二个世界呢碰到了个回溯者大佬,轻轻松松过了关,以至于现在都还没体验过井中险恶。 早上那只绣花鞋一开始的确把他吓了一跳,但从中午到现在十几个小时过去了也没任何动静,他又开始觉得自己的运气应该还是一如既往地好。 但显然,对于代表着井中世界绝对意志的某些npc来说,你怎么觉得是你的事,毕竟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汪福提上裤子准备回房间,他打开厕所门出去,余光瞥见门边似乎摆着一只粉红色的绣花鞋。 他这人神经粗,看了两眼之后揉了揉眼睛,又继续往房间走,等走到房间门口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看见了什么。 他立马转头去看身后的厕所门,却见那只粉色的绣花鞋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后。 这时候一道冷风恰好从窗户外面吹进来,吹得他整个人都猛地抖了一下。 他浑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他用力地搓着手臂,皮肤上的小疙瘩磨得他手掌发麻。汪福咽了口唾沫,推门进房间,借着月光看见自己的被子鼓成一团,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耸动。 他啊的大叫一声,被子里的人突然直起身,问你喊什么呢? 汪福定睛一看,发现是范杰,松了口气,问你在我房间干什么? 他说着就往周围看,突然注意到范杰的手里抓着一只粉色的绣花鞋。 “你……”他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两步,指了指范杰的手,“你手里拿着什么?” 范杰呆滞地看向他,闻言后低头去看手里的绣花鞋,半天突然露出一个少女般娇羞的笑容,然后翘起二郎腿把脚往鞋里套。 汪福大叫起来:“范杰!你在干什么?!” 范杰羞涩地笑着,似乎在人前穿鞋让他觉得很不好意思,他一手拿着鞋,一手捏着兰花指,做了一个撩头发的手势。 如果范杰是个姑娘的话,这样的动作显然能吸引不少异性的注意,但无奈他头发太短,贴着耳后过去的手指划过短发下若隐若现的头皮,怎么看怎么瘆人。 “我在穿鞋呀,你没看到吗?”他朝着汪福娇嗔,嗓子里发出来的竟是少女般清脆的声音,“我把鞋穿上,他就要来找我了……” 范杰说着突然看向他,直勾勾的眼神瞬间让他想起了那天在山上看见的阿姐。 “我的鞋呢?我丢了一只鞋。”他的左脚上套着那只不合脚的女性绣花鞋,大半个脚掌都露在外面,“我的鞋,去找我的鞋!” 范杰从床边站起来,露出狰狞的表情:“是你!你拿走了我的鞋!”他话还没说完就朝着汪福冲过来,汪福啊的尖叫一声,推开门就往外跑。 后面那位到底是谁另说,但凡是个正常人,看见个身高一米八、体重八十公斤,手臂肌肉鼓得跟充了气似的的男人朝你冲过来,第一反应绝对都是跑。 汪福甩掉范杰,快速冲下楼,突然在楼梯上被绊了一下,哎呦一声从楼梯上滚下来。 他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抬头就看见楼梯上立着一个白色的身影。 准确来说是飘着一个白色的身影,因为对方没有脚,空荡荡的白袍子随着风来回飘,露出下面棕褐色的木制楼梯。 汪福瞬间吓得手脚发软,用手肘撑着地面往后挪,哆嗦问你是谁。 对方从楼梯上飘下来,汪福这才看见他手里拿着另一只绣花鞋。 “你怎么把鞋拿走了?”阿飘兄弟问。 “我,我没……” “你把鞋拿走了,我在秋千上找不到她……”阿飘飘到他面前,一滴血落在了汪福的脸上,“我为了在这一天找到她,被野兽咬断了腿,可你把鞋拿走了。” 汪福僵硬地咽了口口水。 “我找不到她,我一直在找她,可我没有腿……”阿飘兄弟突然在原地纠结起来,他抓着手里的那只绣花鞋,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现在我拿回花鞋了,可我没有腿,怎么办?怎么办……” 这会儿汪福觉得手脚恢复了点力气,他现在的位置离大门很近,只要速度够快,没准能逃出去。他用力握了握拳,暗中蓄力准备逃跑。 突然,阿飘看向他:“要不把你的腿给我吧,我去找我的姑娘,好不好?” “啊?我——” 话还没说完,阿飘的眼珠突然从眼眶里掉出来,骨碌碌滚到他面前。他哎呀一声,伸手在地上摸了半天,把眼珠拿起来吹了吹沾在上面的灰,又安进眼眶里。 “我的眼睛也被老鹰啄掉了,不过我把它找回来了,可我找不到我的腿,我的腿被野兽吃掉了。” 阿飘说完,手中的绣花鞋瞬间变成血红色的苗刀,在汪福的惨叫中照着他的膝盖狠狠剁了下来! 第48章 第 48 章 “这人死得也太离奇了。” 天亮后,傅敏和还没睡醒就听见楼下传来尖叫声,除了叶宛童外仅剩的那位姑娘住在楼下,早上一出门就看见了双腿被斩断、已经凉透了的汪福。 尤余托着下巴蹲在楼梯上:“这个世界的死亡条件也太草率了吧。” 人死得看起来离奇草率,实则不然。 他们刚进来那天导游就说过,一定要尊重当地的风俗和文化,所以对着落洞的阿姐大放厥词的那位和昨天坐在秋千上乱唱歌的两位非常合规矩地死去了。 说到导游,自从阿姐落洞后就没见过她,傅敏和站在一边看日历,说毕竟我们是九四年进来的,今天都一一年了,会不会她早不干了? “或许关键npc的年龄不会有变化,老方就是个例子。”京墨道。 叶宛童说那可不是:“老方的年纪变着呢,昨天还和我说四十岁那年把大壮抱回家,一转眼十五年都过去了。” 尤余一听,啊一声说他才五十五?他看上去都快七十了啊。 片刻后,其他人陆续起床,都默契地没有多问地上的尸体。范杰在汪福的房间里被找到的时候脚上还套着双不合脚的绣花鞋,脸上没什么表情,死得还挺安详。 他们没有处理尸体,毕竟有夜叉在,等大家都离开了吊脚楼,井自然会进行清理。 吃完早饭,傅敏和端着碗油茶推开窗户,正好看见上楼的导游。导游走上楼,叩叩敲响了门。 叶宛童上前给人开门,问有什么事。 “今天是惊蛰。”导游说道,傅敏和闻言去看客厅墙上的挂历,突然发现今天被人用黑笔圈了起来。 古语言春雷惊百虫,说的就是惊蛰这一天,春雷始鸣,惊醒蛰伏于地下越冬的蛰虫。寨子依山傍水,每年惊蛰一到,必定蛇虫横行。 “按照寨里的规矩,惊蛰这一天,寨里的年轻蛊师都会在师父的陪同下上山采虫。参观采虫也是我们本次的旅游项目之一,下午一点,我会在楼下等大家,带大家跟随蛊师们一同上山。” 她说完,朝着屋里笑了笑,又转身走了。 其他人被导游核善的笑容笑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纷纷找借口上楼。叶宛童关上门,啧了一声:“这旅游团要是在外边儿,能开上一年都了不得了。” 今天是他们进入井中的第四天,目前已经死了四个人,线索有很多,但没有一条有用。 至于死亡条件,从他们一进来导游就提到过,之后也有几位以身试法,想要躲开并不很难,但这不是他们进来的目的。 他们是来找方雨惊的,找从外面进入这个世界的方雨惊,然后把他带出去。但现在他们掌握的线索完全让人没有任何头绪,总不能一直等这个世界里的方雨惊长到二十六岁,然后把人强行带走吧? 傅敏和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这时,一直坐在旁边的京墨冷不丁问:“能找到以前的挂历吗?” “挂历?”傅敏和闻言往墙上看了一眼,“找那个干什么?” “你看今天。”京墨站起身,走到挂历旁边,指了指上面用黑笔圈出来的日期,“挂历上今天被人特意标注出来了,我在想有没有可能昨天也被人标注过?” 傅敏和一听,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朝一边的叶宛童和尤余道:“来帮忙,一起找。” 叶宛童闻言一笑,走到电视柜底下,刷一声拉开最下面的柜子,从里面翻出足足十多本挂历。 尤余原本准备翻箱倒柜的手立马停住,一脸我操的看她:“你怎么知道在这儿啊?” “梅敏带我翻的。”她随手拿起本挂历,“她这人虽然坏,但经验还是有的,至少一进来就知道先把这栋楼翻个底朝天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京墨也走上前开始翻挂历,傅敏和无奈地看她:“你怎么不早说?” “你也没问我啊。”叶宛童翻了个白眼,示意他们过来看,“这里,一九九四年十二月十一日。” 一九九十年十二月十日正好是他们进来的那个傍晚,刚到吊脚楼的时候傅敏和还特意看了挂历。 第二天,也就是挂历上被黑笔圈出来的那一天,正好是方雨惊的母亲落洞的时间。 傅敏和精神一振:“对上了?” 他们继续翻找起来,没过一会儿,尤余也啊的叫起来,把手中的挂历给他们看。那是去年的挂历,被圈出来的时间是2010年8月7日,立秋这一天。 不过与前两个不同的是,圈出这一天的笔迹颜色是红色。 他们将面前的十几本日历全部翻完,找到了进来这几天的关键时间,分别是:1994年12月11日、1995年10月6日、1995年10月7日、2001年4月3日、2010年8月7日和2011年3月8日。 其中,只有1995年10月6日和2010年8月7日被人用红笔圈了起来,其余标注的笔迹颜色都是黑色。 “不一样的颜色代表了什么?”傅敏和摩挲着下巴,盯着面前那五本挂历,京墨突然道:“吉凶。” “什么?” “红色代表吉,黑色代表凶。”叶宛童解释道。 尤余听完悻悻摇头,说我可没觉得这两天有多吉利。 “没准挂历上的吉凶说的不是我们。”傅敏和道,“你们还记得这两天发生什么了吗?” “十月六号是大壮生日,八月七号,昨天,他和伍瑶偷偷谈恋爱呢。” 至于其他几个被黑笔圈出来的日期,要么是母亲落洞去世,要么是在路上被人嘲笑被人揍,的确不是什么好日子。 这时,京墨突然皱眉问:“那今天呢?” 其余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此刻正挂在墙上的挂历,黑色的圆圈仿佛一只漆黑的眼睛,下一个即将到来的不祥消息正躲在后面,通过这只眼睛阴沉地监视着他们。 到了下午,导游准时在楼下等待,八个落魂者一起下楼,排成一条长长的队。 周围不少人家都有少男少女跟着父母和师父出门,尤余啊了一声,说现在还有这么多人会蛊术啊,真的假的。 以唯物主义视角来看当然是假的,但现在毕竟是在井里,虽然看着像是在现代中国的湘西,但毕竟有好几个世界叠在一起,难免会带点儿其他世界的特色。 比如一直被看成未解之谜的蛊术,还有一吹口哨就会出现的阿飘。 他们跟着导游上山,进林子后左绕右绕,不出所料回头之后又找不见人。尤余嘿一声说见了鬼了哈,人真的说没就没啊。 山里路难走,傅敏和一路牵着京墨,导游消失后俩人四下看,山间树丛交错,指南针也喝多了似的乱转,七个都市青年加一个啥也不记得的京墨想自己走出去,难度的确有点儿大。 十有八九和第一天一样,找不到线索就别想回去。 一筹莫展之际,傅敏和眼睛一亮,看见了救星。一边的叶宛童却是脸色一变,低声说了句我操。 少年方雨惊和老方结伴上山,方雨惊穿着一件青灰色的苗服,一手捧着只巴掌大的小陶罐,一手手指捻着,上面似乎沾了什么东西。 看见他们,方雨惊先是一愣,旋即笑着打了个招呼。 “你们怎么在这儿?” “旅游嘛,”傅敏和笑道,“听说惊蛰这天有特色,就跟着导游上山来看看。” 方雨惊听完点点头,问那导游呢? 叶宛童的表情很不自在,站在一边撇嘴道:“下班了。” “什么?” “没什么。”傅敏和朝着人笑,手伸到背后拍了叶宛童一把让她闭嘴,“我们能跟着你们上去看看吗?” 方雨惊回头朝站在不远处看他们的老方说了些什么,片刻后,老方点点头,他才道:“行。不过今天惊蛰,山里蛇虫多,很危险,你们要跟紧,注意安全。” 傅敏和说行,转身招呼其他人跟上。 方雨惊和老方走的这条路很隐蔽,一路上几乎见不到其他人。开春后的山上杂草很多,绿油油一大片,在鲜有人至的地方能长到快两米高,就连傅敏和都被遮了个七七八八。 尤余走在前边儿把草拨开让叶宛童过去,不耐道:“这草长这么高,要是遇见蛇根本发现不了。” “不会,有秘药,蛇虫不近身的。”方雨惊走在最前面开路,后边儿是双手负在身后悠哉游哉的老方,之后是傅敏和和京墨,然后是尤余叶宛童以及其他人。 白鹏跟在后面,看见树干上不停蠕动的毛虫,缩了缩脖子,说这儿也太潮了,你那秘药管用吗。 因为刚进来时白鹏和梅敏走得近,叶宛童对他没好感,闻言嘲道:“不管用你就别跟着了呗,反正去哪都一样。” 白鹏给她这么一阴阳,不敢说话了。 众人又走了一段,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悉悉簌簌的摩擦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擦着山间的野草滑了过去。走在最前面的方雨惊先是一顿,旋即示意其他人停下。 傅敏和走上前问怎么了。 话音才落,他就看见方雨惊面前的草丛被重物压出了一条宽大的痕迹,两边的杂草都被压断,露出里面藕断丝连的纤维。 压痕总体呈一个巨大的“S”形状,像是蛇行后留下的,傅敏和立马就想到了第二晚出现在吊脚楼内的巨蛇。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林子里传来慌张的叫声,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踩着湿漉漉的草地快步冲出来,看见他们先是一愣,旋即用苗语朝着老方大喊,语气很急,听起来像是求救一类的话。 果然,方雨惊和老方听完后脸色一变,旋即拔腿就跟着那少年往林子里跑。叶宛童立马在后面大叫:“你俩干嘛?!我操!回来!” 白鹏给她那句话刺得怕了,又听不懂那少年说话,看他们走了也跟着跑过去。 剩下几个落魂者见状也跟上,尤余问傅敏和我们过去吗?叶宛童见叫不住人,我操一声就上去追,风似地跑过去,一把拍他后脑勺上:“废话,快跟上!” 这时候方雨惊和老方已经跑出去老远了,山间草长得又高,几乎看不见他们的背影。傅敏和和京墨追上叶宛童,刚要说话,就听她道:“你们快过去!我看见……我眼皮一直跳——” 她话还没说完,三人就见方雨惊迎面跑来,一见他们,立马道:“回去!快回去!往回走!” 跑到这边他们已经隐约能看见不远处的情形了,巨蛇蛇首高高扬起,摆出攻击的姿态,两颗巨大的獠牙在阳光下闪着精锐的光,金色的巨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被老方护在身后的男人。 不明所以跟过去的那几位又在刚才那少年的带领下匆匆跑回来,方雨惊拽着叶宛童往后推,说快走。 “诶不是,你爸——” “他能解决,”方雨惊急道,“那东西不好对付,你们快跟我走!” “他解决不了!你他妈让我过去!” 叶宛童不高,因为身体不好还特瘦,又吊着条胳膊,哪怕是在年少的方雨惊面前也像是只发育不良的鸡仔。方雨惊拎着她就要往安全的地方走,她骤然尖叫起来,急道:“快点让我过去!他妈的你爸要死了!” 这要换在平常,任谁听了这句话都要揍人,但不知是现在的情况过于紧急还是那条巨蛇真的很难对付,方雨惊闻言后竟真的回头看了一眼,旋即两只瞳孔猛地一缩—— 白色巨蛇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就在他回头的瞬间,老方脸色涨红,表情痛苦,神色复杂地望着他所在的方向,张了张嘴,然后捂着胸口颓然倒了下去! “老方!” 方雨惊立马放开叶宛童,狂奔回老方身边,咚一声在他身边跪下,托着他的身体惊慌地叫他:“老方,你怎么了老方?你,你别吓我……你别,老方……” 少年哽咽地叫着父亲的名字,老方额间青筋暴起,脸上都是青紫色的血丝,看起来无比痛苦。他的喉咙似乎被什么堵住了,啊啊的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攥着方雨惊的手臂,似乎还有什么没说出口的话想交代。 “让开!让开!”叶宛童一把推开挡在周围的人,一手按在老方胸口,一手作剑指猛地在他身上点了两下。 老方嘶嗬一声猛吸一口气,喉咙里发出混沌不清的声音,方雨惊颤抖着低下头,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雨惊。 带着口音,很不标准,是老方唯一会说的汉语。 巨大的痛苦让少年失声,方雨惊跪在地上无言地流泪,喉间只能发出绝望而沙哑的呜咽声。周围静极了,就连躁动的蛇虫都静悄悄的,蜷缩在树丛和草间,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傅敏和用询问的眼神去看叶宛童,叶宛童皱着眉,重重摇了摇头。 2011年3月8日,惊蛰,方雨惊唯一的亲人老方,在他十六岁这一年,突然地离开了。 第49章 第 49 章 “那我先出去了,我就在外面,你有事叫我。” 傅敏和从房间里退出来,关上门后重重叹了口气。京墨和尤余立马上前:“怎么样了?” 他摇了摇头,把手里已经凉了的油茶和糯米饭放在一边。 今天的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突然到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老方就这么猝然离世了。 傅敏和的脸上露出一个混杂着无奈、痛苦和怜惜的表情,他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少年通红的眼眶和无助的表情还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他从来不知道方雨惊有过这样的经历。 他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偏离了原本的轨道,问尤余叶宛童在哪。 他觉得他们俩作为方雨惊最好的朋友,现在有必要好好谈谈今天之后的路该怎么走。 “在外面呢。”尤余伸手给他指,傅敏和透过半开着的门缝看见了叶宛童缠着绷带的胳膊。 他伸手拍了拍京墨的肩膀,示意他多看着点方雨惊,京墨抓住他的手用力握了握,示意他放心。 傅敏和推门出去,叶宛童站在美人靠旁边,一只手指蜷着,一下一下点着木栏杆,盯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寨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见动静,她转过身,朝着傅敏和挑了挑眉。 傅敏和想起她下午在山上的种种异常,问:“你今天在老方身上看见什么了?” “死气。”她收回手,凌空在脸上画了个圈,“整张脸都是,他大限将至。” “怎么不直说?”傅敏和凑到她身边,压低了声音,“要是早点说我们也能有防备。” 天已经黑了,寨子里橙金色的火光照在叶宛童的脸上,她道:“天机不可泄露。我要是直接告诉你们老方会死,谁都救不了他。虽然现在也没救回来就是了。” 傅敏和拍拍她:“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你千万别在大壮面前提。” “说起这个,我倒想起了另一件事。” 傅敏和示意她说下去。 “以前在井里,我能看见的只有同行人脸上的死气,为什么在这个世界里连npc的也能看见?” 她烦操地按了按眼睛,傅敏和正要说话,就听她道:“伍瑶来了。” 傅敏和循声看去,只见被路灯照亮的小路上隐约出现两个身影。 伍瑶手里拎着一个黑木做成的大盒子,正快步朝这边走来。而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人。 “那男人是谁?”叶宛童问。 傅敏和摇头,扭头喊尤余下去开门,京墨见他进来,问怎么样了。傅敏和摇摇头,低声把叶宛童的话重复了一遍。 “她的阴阳眼能看见npc脸上的死气?”京墨微微皱起眉头,“不应该。井中每个世界里发生的事就像电影一样,都是预先安排好的,老方注定要死,她怎么会突然看见……” 楼下传来尤余的声音,语气听着不大好,似乎在拦什么人。 片刻后,伍瑶踩着楼梯上来,神色匆忙,看见他们先是一愣,旋即点点头算作打招呼,伸手轻轻敲了敲方雨惊的房门。 “阿郎。”她将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地听着房间里的动静,“阿郎,是我,我可以进来吗?” 这时,跟着她一起来的青年也快步走上楼,尤余追在后面,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啊,听不懂人话是不是,谁让你进来了? 伍瑶畏惧又无奈地看了那跟上来的青年一眼,似乎想要说什么,就在这时,屋内的方雨惊道:“进来吧,阿瑶。” 伍瑶闻言,立马推开门进去,青年在后面还想跟,被傅敏和一把拦住。他的目光一直跟着伍瑶进了房间,京墨砰一声将门关上,抱着二胡看他。 傅敏和皮笑肉不笑地问:“朋友,都到这儿了,再跟就不合适了吧?” “就是啊!”后边儿的尤余立马狐假虎威,“让你进来了吗?!你怎么随便就进别人家!” 老方救过他的命,他对人老头的感情比其他人深些,白天傅敏和在房间里陪方雨惊的时候,他还自个儿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自责,骂自己为什么要多问那一嘴跟不跟过去。 如果我直接过去,有没有可能老方就不会死? 人总是在事情发生后才后悔,尤其喜欢将力量弱小的自己再次代入当时的情形,并赋予自己一种强大而神圣的力量,责问是否这样悲剧就不会发生。 这很荒谬,但难过的人总得想点什么让自己后悔,这样才能更好地记住已经离开的人。 伍瑶在房间里待到很晚,青年和他们一起守在门外,脸上逐渐露出不耐的神色,几次想敲门都被傅敏和拦下来。 终于,快十二点的时候,伍瑶红着眼眶推门出来,看见守在门外的青年,露出一个嫌恶的表情。 她低声朝着屋外的三人说了些安慰的话,傅敏和问方雨惊怎么样了。 “已经睡着了,他很难过。”伍瑶垂着眼睛,眼泪挂在纤长的睫毛上摇摇欲坠,“你们,麻烦你们,能不能多陪陪他?他没有亲人了,老方是他唯一的亲人,我,我看你们好像是朋友……” 傅敏和点点头,说可以,又问:“你……不来吗?” 大概是因为老方去世大家的心情都很悲痛的缘故,他这句话原本就是随口一问,可在这种情形下说出来,听着活像在质问甩了自己好兄弟的渣女。 伍瑶听见,先是一顿,旋即道:“我,我可能很少来了……” 她说完,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黑布小包,塞到傅敏和手里,说麻烦你帮我转交给他,然后又朝着没关严实的房门内眷恋地望了一眼,快步离开了。 门前的青年面色不善地瞪了他们一眼,也跟在后面匆匆走了。 “那人……”尤余被砰的关门声吓得一缩脖子,“他妈的太没素质了吧?!” “心上人被抢走,能指望人多有素质?”傅敏和无奈道,轻轻替方雨惊把房门合上,“都去睡吧,今晚我们就住在这里。” 三人各自回房间,正好碰见了从外面美人靠前回来的叶宛童。她瞥了尤余一眼,然后朝着傅敏和和京墨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过来。 尤余识趣地自己回了房间,两人跟着她到了外面,问怎么了? “这寨子不对劲。”叶宛童道,冰冷的晚风吹动她的短发,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里有很多游魂,很多。” 她特意强调了“很多”这两个字,京墨眉峰一跳:“很多是多少?” “到处都是。”她的眼睛在夜色中闪烁着晦暗的光,像是一潭漆黑的死水,“起初我以为是寨民,但现在看来不是。” “他们的手里都有大壮下午在山上的时候拿的陶罐。而且,”她道,“他们好像在找什么人。” 傅敏和刚要问找谁,就见身旁的京墨朝着楼下一个隐蔽的角落断然喝问:“是谁?!” 青年的红瞳在夜色中闪着光,一个人影闻声迅速从阴影中跑开,京墨随手抄起一根木棍就往下扔。 臂长的木棍打着圈飞下去,割裂空气发出巨大的呼呼声,砸在那人背上传来一声巨大的闷响。 黑影被砸倒在地,京墨翻过美人靠纵身跃下,人影却已经不知所踪。 傅敏和跟着跳下来,问人呢。 “跑了。”叶宛童站在楼上,双眼眯成一条细缝,“突然……消失了。” 没追上人,三人只好回到吊脚楼内将门窗关好上锁。叶宛童临睡前不放心地往方雨惊的房间内看了一眼,傅敏和说没事,我和京墨就在隔壁,她这才放心去睡觉。 一夜过后,傅敏和睁开眼睛,京墨睡在他旁边,乌黑的长发铺了满床满被,傅敏和怕压着他,小心翼翼地坐起来,京墨立马睁开眼睛。 两人收拾完毕出门,一到客厅就见叶宛童站在墙边,神情严肃。 傅敏和走过去闻她:“怎么了?” “完了。”叶宛童道。 他们顺着她的目光去看墙上的挂历,发现今天、2011年9月14日,被人用黑色的笔画了一个大大的圈。 “尤余!”叶宛童朝着楼上叫了一声,尤余衣服还没穿好就从咚咚跑下来,问咋了咋了又出啥事了,“你今天待在这里,无论如何别让大壮出门。” 傅敏和回房间拿东西,尤余扭头看他,正好看见了墙上的挂历,脸色一变,问:“那你们呢?” “找线索。”京墨接过二胡,一把背在肩上。 三人匆匆出门,叶宛童在街上跟个探照灯似的四处看,没敢放过一个角落,无奈什么也没发现。京墨走到她身边安慰说别急,走在最前面的傅敏和突然叫了他们一声。 “你们看。” 白鹏正站在不远处和伍瑶说话,伍瑶的眼神很警惕,但表情难以抑制地带着惊喜。随后,白鹏朝着她点点头,四下看了看,偷偷摸摸地把一个什么东西放到了她的手里。 伍瑶接过东西后离去,三人快步上前,叶宛童嘿一声拍在他后背上,白鹏当即叫起来。 “嘶——吓,吓我一跳,是你们啊。” 傅敏和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又指指已经走远了的伍瑶,问你和那个npc说什么了? 白鹏嘿嘿一笑,说秘密,你们要想知道,就拿你们的线索来换。 在井里落魂者之间相互防备、付出代价交换信息是常见的事,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这副市侩的嘴脸让人极其厌恶。叶宛童嘿嘿一笑,朝他勾手指,说我告诉你。 白鹏竖起耳朵凑过去,就听她道:“这寨子里有鬼,好多好多鬼。” 白鹏听完脸色一变,还想说话又嘶地倒吸一口凉气,似乎要被叶宛童刚刚那一下拍死了。 就在他这抽气的瞬间,三人已经走开,傅敏和说你手真黑啊,叶宛童说我压根没下重手,除非他背上本来就有伤口,否则不可能这么疼。 “那他的伤得多重啊,小姑娘轻轻一拍就——”傅敏和说着说着自己觉出不对来了,立马回头看,但白鹏已经消失在了路边。 京墨皱起眉:“不会是他吧?” “妈的,得把他找着。” 然而找了一天也没找见白鹏,就连伍瑶都不知道怎么了,待在家里说不见人。 傍晚的时候他们匆匆往回走,路上傅敏和不小心撞了人,连忙伸手去扶,注意到这人好像有点儿眼熟。 那人一手抱着只小陶罐,一手三指捻着些红色的粉末,被傅敏和撞倒也不恼,站起来朝他们点了点头,又继续朝前走去。 “这人怎么……” “他是老方救的蛊师,”京墨提醒道,“我们昨天见过。” 傅敏和这才想起来。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蛊师略显佝偻的背影在夕阳下缓缓挪动,总给人一种在黑夜中行动的怪物趁着夕阳前往目的地的错觉。 叶宛童在前面催他,他又看了一眼,这才快步回到吊脚楼。 一夜半年过去,方雨惊显然已经从失去亲人的悲痛中走了出来,他变得比原来更加成熟,等他们到家的时候,已经做好了饭菜。 吃完晚饭,五人聚在一起聊了会儿天,方雨惊始终兴趣缺缺,快九点的时候说困,找了个借口离开。 其余四人团团坐在一起,等听见楼上传来关门声,尤余才问有什么发现。 “白鹏,”傅敏和道,“我们怀疑他就是昨天在楼下偷听我们说话的人。” 他把白天遇见白鹏和伍瑶的事情说了,尤余听完问:“他给伍瑶的那个,听描述怎么那么像她昨晚让你转交的信物?” 一说起这个,傅敏和这才想起来东西还没给方雨惊。 一夜对于他们来说只不过是一个晚上,可对于这个世界里的方雨惊来说,已经过了足足半年,真要有什么事,黄花菜都该凉了。 傅敏和立马在口袋里翻东西要给人送上去,结果半天也没找着,脸色立马一变。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急切的嘶嘶声,他本能起身开窗。 窗扇一开,他们就看见一只巨大的金色蛇眼,尤余啊的大叫一声。 一蛇四人隔空对峙,突然,蛇眼中竟有泪水溢出,它晃动着脑袋,试探着把头伸进来,用两颗锋利的毒牙钩住傅敏和的衣服,用力把他往外拉。 “干……干什么啊?!”尤余吓得跌坐在地上,京墨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把他拽起来,喊道:“跟它走!” 四人匆忙下楼,巨蛇在地上爬行的速度很快,就算有意等他们,也将身后撒足狂奔的四位甩出去老远。 他们跟着白蛇一路跑进山里,快进林子的时候,最前面的京墨突然停下脚步,朝着身后做了一个别再往前的手势。 “怎么……”傅敏和停在他身后,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不远处的林间立着一个身影。 “那是谁?” “伍瑶。”京墨道。 第50章 第 50 章 伍瑶背着一个绣花包袱,站在半人高的草丛间,双腿弯曲,身体前倾,摆出攻击的姿态。 “她怎么了?”天很黑,寨子里的灯光在远方朦胧,根本照不到山间。傅敏和眯起眼睛尽力想往那边看,却只能看见少女模糊的轮廓。 京墨缓缓抽出刀,秋风吹动着已经泛起枯黄的草丛,发出沙沙的声音。 “有东西在她面前。” 叶宛童从腰后扯出一张火符,目不转睛地盯着山间的身影:“不管是什么,得救她。”她把尤余往后推了一把,低声道:“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真要掰起指头算这都是尤余的第五个世界了,他不愿被人轻看,但也知道现在是危急关头,用不着他逞英雄,点点头跑到一边的树后头儿蹲着。 傅敏和慢慢卷起长袖,和京墨对视,两人互相一点头,就见叶宛童两指一搓,手中的火符倏地烧了起来。 火光照亮了他们面前的一小块地方,同时也吸引了另一边伍瑶的注意力,她猛地转过身,他们这才发现她的手中竟然还拎着一把纤长的苗刀。 锃亮的刀尖瞬间指来,刀光从几人脸上一闪而过,她大喝一声:“谁?!” 伍瑶的脸上和刀上都沾满了红黑色的血,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借着符火的光看清了三人的脸。 引路的白蛇已经不知所踪,草丛很黑也很深,傅敏和不敢贸然过去,只能站在原地道:“我们是来找你的,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周围突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伍瑶迅疾地转过头,手中的苗刀指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草丛间的东西似乎感到威胁,停在原地不动了。林子里又陷入死寂,傅敏和刚抬腿想过去,就听她大喝:“别过来!” 她周围枯黄的野草被秋风吹得来回晃动,但如果仔细去看,就会发现那些晃动的野草以伍瑶为中心,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包围圈。 “阿郎呢?”她问,“他在哪里?他来了没有?” 傅敏和心道感情你俩这是说好了要大半夜的私奔还是咋地啊,行李都收拾好了是吧? 虽然这事儿吧他们不知道,方雨惊吧提也没提过,但毕竟是七八年同生共死的好兄,傅敏和想着得给人打掩护,说在路上呢,马上来了。 谁知道听他这么一说,伍瑶断然叫道:“让他别来!” “什么——” 远方的山间陡然响起一阵笛声,她周围的草丛急剧晃动起来,叶宛童神色一凛,迅速将火符拍在地上。 烈火瞬间朝着四面八方蔓延,迅速结成一个圆阵,照亮了被黑暗淹没的山林。 伍瑶周围的草丛里密密麻麻地聚满了毒虫和小型猛兽,她将苗刀横在身前,沉声道:“你们走!” 然而不等她话音落地,京墨已然提刀上前。 伍瑶身形敏捷,转身的时候身上的铃铛随着剧烈的动作清脆响起来,反手劈出一刀,当即将一条朝着他后背飞去的长蛇斩成两截。 “你们快走!这些不是普通的虫蛇,你们对付不了!” 她说完后,像是要印证她的话一般,旁边一只刚刚被京墨一刀穿颅的山狸再次扑了上来。 伍瑶一拳将山狸砸开,用力把京墨往前一推:“有人在端午的时候炼了尸蛊,用在这些死物的身上。本来就都是尸体,杀了也没用,你们先走!” 傅敏和闻言立即把京墨拉到身边,问那你怎么办? “我有办法对付!你们快走!去找阿郎!” 突然,后边传来尤余的声音,这小孩儿不知什么时候上了树,此刻正望着不远处的山路,朝他们道:“方雨惊上来了!” 方雨惊的出现就像是某种信号,原本游荡在山间不绝如缕的笛声骤然大了起来,聚集在伍瑶周围的野兽和虫蛇仿佛受了什么刺激般躁动无比。 京墨脸色一变,高声提醒道:“身后!” 伍瑶深吸了一口气,沉下脸,掣出手中的苗刀,瞬间将身后的小兽斩成两段。已经冰冷的血滴在她脸上,少女面容肃杀,扬手甩去刀上的鲜血,抽出插在腰间的长笛,横在唇间,疾厉地吹出一首曲调。 趁着夜色上山的方雨惊已经离他们很近了,听见两股笛声,先是一愣,脸上旋即露出惊怒交加的表情。他迅速跑到包围圈外,叫了一声阿瑶。 少女立在火阵之中,手持一柄青绿色的竹笛吹彻山间,两股抑扬顿挫的曲调仿佛厮杀的刀兵,不停碰撞出刺耳的旋律。 周围的虫蛇和山兽在两股笛声的影响下混乱起来,不分敌我地厮杀缠斗,叶宛童踢开一条滚到她面前的蛇,朝傅敏和道:“赶快去救她!把她拉过来!这周围的鬼气越来越重,再不走要出事了!” 尤余从树上跳下来拦方雨惊,死活不让他过去,方雨惊急得都要疯了,差点就跟他动手。傅敏和快步冲上前去拉伍瑶,京墨提刀为他们开路。 叶宛童摸出一张雷符,看那样子是想像在孤儿院一样放大招,她的指尖上冒出火星,脸上也露出疯狂的笑意:“快点过来!把他们炸个稀巴烂!” 死的活的乱七八糟的都在后面追,傅敏和一会儿想着男女授受不亲,一会儿想着朋友妻不可欺,只敢隔着衣服拽着伍瑶的手腕往前跑。 被他们拉走后,伍瑶就不再吹笛御蛊与隐匿黑暗中的幕后黑手抗衡,此刻山间的笛声骤然尖锐起来,而傅敏和一心都放在眼前的路上,想着赶快把她拉走,完全没注意到她逐渐变得迟缓的脚步。 突然,一直在后面盯着他们的叶宛童脸色刷地一白,喊道:“伍瑶!” 傅敏和甚至没来得及回头就感到背上一重,伍瑶双颊涨红,口中不停发出嘶嗬的抽气声,重重砸在了傅敏和身上。 叶宛童立马冲上前,抓起她的手腕把脉,扭头喝道:“方雨惊!” 这是她第一次叫方雨惊的全名,方雨惊一愣,听她叫道:“快他妈过来!现在只有你能救她!” 方雨惊快步跑来,蹭着山间的野草刷一声跪在伍瑶身边,伸手去探她的脉搏。就在这时,伍瑶突然急促地倒吸几口气,旋即喉间不停发出古怪的尖叫声。 她的脸上爬满了青紫色的血丝,额间青筋密布,胸口剧烈起伏,围在她身边的几人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 ——伍瑶现在的症状和昨天老方死前的症状根本一模一样。 “阿瑶!”方雨惊慌乱起来,叶宛童手呈剑指在伍瑶胸口猛点两下,照着方雨惊脸上反手就是一巴掌:“冷静点!你他妈想她也死吗!” 不知是叶宛童那一巴掌起了效果,还是那句振聋发聩的骂声起了作用,总之方雨惊的魂是被她这一下叫回来了,立马伸手在伍瑶裸露的皮肤上摸索起来。 尤余站在边上,啊了一声说这不合适吧。 傅敏和踹他,说人都要死了你他妈还管合不合适。说完,他又把视线投向横刀挡在他们背后的京墨身上。 长刀上已经沾满了冰冷的血迹,然而那些无穷无尽的虫蛇山兽却怎么也杀不完。京墨的动作相较刚才显然已经变得迟缓,恍惚之间,一只野狼朝着他扑来,青年红色的瞳孔里倒映着野兽锋利的犬齿,脆弱的咽喉暴露在外。 耳畔骤然卷起狂风,白色蛇尾冷不丁抽来,硬生生将那只野狼抽飞出去几十米远,坚硬的头骨发出咔咔的碎裂声,伴随着鳞片摩擦的声音一同响起。 白蛇从山间游荡而出,巨大粗壮的蛇身盘在一起,悍然形成一道巨大的白色屏障,将他们与那些受到蛊毒影响的尸体完全分隔开。 这时方雨惊也找到了游窜在伍瑶皮下的蛊虫,手起刀落将一条丝线般的白色蠕虫挑了出来,一刀剁成两半。 他抱起伍瑶就往山下跑,傅敏和拉上京墨,带着叶宛童和尤余跟在后面,几人在山间昏暗泥泞的小路上狂奔。 叶宛童本来就断条胳膊,跑起来身体不平衡,好几次差点摔下去。她空出一只手点火,火光亮起的瞬间,被方雨惊抱在怀里的伍瑶突然挣扎着把他推开。 他们正在下坡,方雨惊被草根绊住,脚下一滑,顺着山坡就往下滚。而就在怀中的伍瑶脱手的瞬间,原本寂静的山间突然响起一声刺耳的枪响! 时间突然变得很慢很慢,方雨惊摔在地上,在重力的作用下往坡底滚,他看见伍瑶被抛至半空,他甚至能看清她带着灵动笑意的眼睛。 伍瑶的眼睛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温柔,他记得那是一个雨天,他被邻居家的孩子推倒在水坑里——说是邻居,其实不过是寨子里住得离他们比较近的几户人家罢了,两栋吊脚楼之间隔了几百米那么远。 老方的吊脚楼被孤立,老方养大的小方自然也被人孤立。 方雨惊记得那天雨很大,他刚抹干净脸上的水,脸上又是湿漉漉一片,雨水打得他睁不开眼睛,突然,头上的雨停了。 他从地上爬起来,先看见了一双漂亮的脚踝,那两只脚踝上戴着银环,每只银环上都挂着小小的铃铛。 再往上是漂亮的小腿、白皙的手腕、握着伞柄的手指,最后,是女孩灵动的眼睛。 他很讨厌雨天,因为据老方说,他是在一个雨夜出生的,然后第二天,他妈就死了。 每年惊蛰,寨子里都会下雨,上山的蛊师总有意外,每年都会死很多人。寨子里的雨天是不详的,但他在一个寒冷的雨天遇到了伍瑶。 不祥之人也会有幸运之事,不是吗? 很多年过去了,他永远记得少女的眼睛,那双黑色的眼睛被雨天氤氲的水汽浸染,像是在迷雾中意外走出森林的小鹿,带着春天的灵动和色彩跳进了他被雨水打湿褪色的灰色世界里。 他躺在地上,看着伍瑶,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变成了一帧帧慢放的电影,他看见傅敏和伸手去拽她,但时间又突然在这个瞬间变得很快,伍瑶的身体因为巨大的后坐力猛地向前摔来,滚烫的血液迎面溅了他一脸。 一颗子弹,从她的后心射进去,打穿了少女单薄的身体,嗖一声射入路边的树干,而它原本瞄准的,是方雨惊的心脏。 伍瑶倒在血泊里,望着头顶晦暗的夜空,伤口中涌出的血从她的身下流出来,朝两边蔓延,仿佛一双巨大的蝴蝶翅膀。 方雨惊呆愣地从地上爬起来,怔怔地望着她,嘴唇颤抖,说不出话。 “阿郎。”伍瑶低声道,“我们,这是我们在一起过的,最后一个秋天……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我们以前一起荡秋千,你说要,变成蝴蝶,带我,带我到山的那一边,看看……” 坐在地上的方雨惊泣不成声,他用力地去捂伍瑶不停渗出血的伤口,呜咽着摇头。 “不要,阿瑶……不,不要……” 伍瑶笑起来,鲜血涌出口鼻,她露出一个凄美而不舍的笑容,轻声道:“我可能,飞不过这万水千山了……” 挡在他们身后的白蛇发出一声泣血的嘶鸣,受到蛊毒影响的虫蛇从四面八方涌来,方雨惊趴在伍瑶的尸体上嚎啕大哭,不管傅敏和怎么拽都不肯离开。 “快走!”京墨急道,“再不走来不及了!” 草动声和咆哮声逐渐靠近,叶宛童以手作刀,照着方雨惊的后脖颈狠狠一敲,朝傅敏和跟尤余道:“赶紧把他搬走!” 然而那些怪物的速度比他们还要快,风一般转眼就到面前,就在这时,一只粉色的蝴蝶闪着细碎的微光,从伍瑶的伤口里飞了出来。 紧接着,两只、四只、八只……数不清的蝴蝶展翅而出,涌向朝着他们聚集而来的虫蛇和山兽,扑动着双翼,轰一声炸开。 数不清的蝴蝶在山峦间爆炸,明暗闪烁的火光照亮了昏暗的天幕,烟尘与热浪之中,有一只精致的粉蝶穿过硝烟而来,徘徊在方雨惊的身边。 最终,她停在少年胸前,平展双翼,留下一个小小的拥抱,随风飞走了。 第51章 第 51 章 夜很深,褐色的夜枭咕咕站在树干上,灵活地转动脑袋,金色的圆眼睛循声望向吊脚楼内亮着灯的窗户,旋即被一声突如其来的怒喝吓得扑腾翅膀飞走了。 白鹏刚回房间就被等在门后的傅敏和一拳砸在地上,左脸被狠狠揍了一拳,右脸摔在地上,擦出一片渗血的伤口。 傅敏和揪着他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拽起来,盯着他惊惧交加的眼睛,冷声问:“我问你,你刚才去哪儿了?” 其他人听见争吵打斗的动静,纷纷从房间内探头,不安地往这边看。京墨和尤余像是两个称职的保镖,一左一右守在门前,满脸写着生人勿进。 叶宛童蹲在地上翻东西,熟练得像是个从业多年的贼。 白鹏被傅敏和一拳打得爬不起来,半躺在地上,上半身被他扯着衣领拎起来,像条屠宰厂里大限将至的死狗。 “我说啊,你们这些人满脑子不学好,这怎么行呢?”叶宛童从床头柜最底下的抽屉里翻出个巴掌大的陶罐,咚一声放在柜子上,“这玩意儿哪来的?” 傅敏和的眼神顿时凶狠起来,白鹏吓得一抖,磕巴道:“我……我捡的……” “捡的谁的啊?”叶宛童看着他挠挠脑袋,笑道:“梅敏?” 被她这么一提醒,白鹏猛地点头,说是是是,在她房间外面捡到的。 “你坟头烧报纸糊弄鬼呢?”叶宛童说着就从腰后的小包里翻出一个已经被打开掏空了的小陶罐,“这玩意儿都被我拆烂烧干净了,你搁哪儿捡的?” 白鹏倒吸了口凉气。 傅敏和揪着他被扯烂的衣领把他拎到面前,阴沉道:“我再问一遍,你白天的时候和伍瑶说什么了?刚刚又去哪儿了?” 站在门口的京墨注意到傅敏和说话的时候,白鹏故作镇静地捻了捻手指,然后把手偷偷背到了身后。 他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扯起来,男人手指上还没完全弄干净的火药残留和硝烟味立即暴露在众人面前。 傅敏和扯着他的领子狠狠把他抡到地面上,怒极反笑道:“你不说是吧?” “那就没办法了。”叶宛童嘻嘻笑起来,找了根绳子三下五除二把人绑了,然后随手摸了张符贴在他背上,“汪福和范杰,那两位怎么死的你应该比我们清楚,那个绣花鞋……” 叶宛童说着就嘿嘿嘿笑起来,话说一半留一半,听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白鹏听完脸色一变,刚要说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就看见自己床底下的缝隙里露出了一双圆眼睛。 他骤然尖叫起来,一个皮肤惨白、口鼻流血、两眼漆黑的小女孩缓缓从床底下爬出来,边爬还边瞅着他嘿嘿笑。 “爸爸……妈妈……嘻嘻嘻……” 白鹏两眼一翻,差点就过去了。 傅敏和扔死狗似的把他扔在地上,冷脸走到一边,看都没看一眼。叶宛童蹲在不远处,抬起右手朝他晃了晃。 “拜拜啦,有缘的话你变成厉鬼,我去超度你啊。” 女孩顺着他的裤管往上爬,朝着他露出八颗锃亮的白门牙,抓在他身上的手像活像铁钳,力道大得像是要把皮都撕下来。 “妈妈……妈妈……” 白鹏抖得像筛糠,硬生生给吓尿了,淡黄色的液体从他的裤子底下流出来,傅敏和嫌弃地拉着京墨往旁边挪了挪。 “妈妈……妈——” “是蛊师!住在寨门附近的蛊师!他,他先是和梅敏做交易,他,他帮梅敏把你们解决掉,梅敏,梅敏帮他,帮他拿到一本秘录! “梅敏一开始和我说了这个事,想让我当替死鬼,后来,后来她死了,那个蛊师就来找我!他让我去偷伍瑶给你们的东西,说杀npc是没关系的,只要我听他的话,他就会送我出去!我只知道这么多!只知道这么多!” 傅敏和立马就想起了那天他和京墨去找老方,在吊脚楼上看见老方和蛊师争吵的一幕。 京墨当即喝问:“什么秘录?!”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想死,救命,救命,啊——” 女孩已经爬到他的胸口,两只漆黑无神的眼睛贴在他面前,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白鹏尖叫一声,脑袋一歪,晕了。 压在他胸口上的胎仙先是一顿,旋即转头看向站在一边的傅敏和。 傅敏和神色复杂地看了昏死过去的白鹏一眼,走上前把小胎仙抱起来,拿湿巾擦掉她脸上用口红画出来的“血迹”。 胎仙一脸期待地看他们,似乎在问你看我这样行吗? 京墨蹲下来拍拍她的脑袋,胎仙立马露出八颗锃亮的门牙,旋即缩成一团,变回了小泥偶。 站在门外面的尤余看得目瞪口呆,说这鬼你们认识啊? 叶宛童扯掉白鹏背上的符纸,说废话,你真以为我能招鬼? 尤余露出一个世界观略微崩塌的表情:“姐,你,你不是道士吗……道士不就能,能那个啥吗?” 叶宛童把东西收拾好,踹他一脚:“道士能哪个啥?你电影看多了阴气重是吧?跟我这儿阴阳怪气的,林正英收的就是你这样的。” 她脸色臭得明显,一看就是有一肚子火没地儿撒,逮着人就想骂,尤余一缩脖子,不说话了。 傅敏和把胎仙捡起来放到口袋里,京墨站在一边,问:“这个道具到底有什么特殊作用?” 傅敏和看了兜里的泥偶一眼,摇了摇头。 可能……白得个便宜闺女? 四人威逼利诱得了线索,带上东西就往寨门前去,尤余跟在后边一路小跑,说我们该怎么解决那蛊师啊? 傅敏和轻描淡写道:“杀了。” 尤余啊一声,说别开玩笑了,我说正经的呢。 然而傅敏和的表情很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 老方的死、伍瑶的死,方雨惊眼中彻骨的恨意,都让他们心中的怒火燃烧到了极致。 他们快步赶到寨门前,只见巨大的竹木门下立着一条水桶粗细的白蛇,正睁着金色的蛇眼,一动不动地盯着路的尽头。 看见他们来,白蛇蜷起身体,用灵活的蛇尾为他们指了一个方向。 尤余被留在楼下望风,其余三人迅速上楼,刚踩上走廊的竹木地板,就听脚下传来嘎吱一声,旋即一阵劲风直扑面门。 京墨迅速转身,两手按下傅敏和和叶宛童,同时向下扑倒。锋利迅疾的箭贴着他们的头皮和脸颊飞过去,傅敏和反手将京墨按在怀里,还吊着胳膊的叶宛童在一边看得眼睛都直了。 你妈的狗男男,我才是最需要照顾的那一个啊! 他们刚才那一脚似乎触发了什么机关,竹箭射完后,脚下传来地动声,京墨立马把他们俩拉起来。 “这是……” 话音未落,他们脚下不停震颤的地面轰然裂开一个巨大的洞口,数不清的马蜂如同黑色的烟雾般喷涌而出,瞬间将灯火通明的苗寨笼罩进一片深沉的黑暗之中。 傅敏和我操一声,冲下楼就去找尤余。 他拽着衣领把已经吓傻了的小孩儿拉上楼,京墨刚把叶宛童推进楼里,站在窗户边上朝他们喊快点。 傅敏和扬手把尤余扔进去,旋即快步跟进。他迅速脱下外套堵住窗扇之间的缝隙,马蜂开始撞击门窗,尤余这才回过神,赶紧上去帮忙。 京墨和尤余堵门,傅敏和拦窗,叶宛童缩在角落里翻她的符箓。傅敏和挡在窗户后面,被撞得都要吐血了,问你他妈到底好了没有。 如果把此情此景比作某些竞技游戏的话,那他们这四个人里只有叶宛童能打出AOE群体法术伤害,她在一堆黄澄澄的符纸里找能用的符咒,一边的尤余看得眼睛都要花了。 外面传来寨民的喊声和惊叫,尤余用力抵着门,问:“姐,你到底能不能找着啊!” “找到了!别吵!”叶宛童说着就抄起一张被压皱的符纸,两指一搓点起火,漆黑的房间瞬间被照亮。 尤余这会儿注意力全在背后的门上,看见有火光亮起,本能往叶宛童那边看,好死不死一转头就看见张没有眼睛的脸,当即啊的大叫。 与此同时门外的蜂群发起强攻,狠狠往前一撞,尤余直接被撞飞出去。京墨一个人拦不住门,数不清的马蜂如潮水般涌进来,叶宛童我操一声,看都没看一眼,扬手重重往地上一拍。 房间内以她为中心,迅速腾起的电火花卷起风暴,劈里啪啦的电流声响起,叶宛童脸色一变。 “我操,拿错了——” 话音未落,轰然炸起的惊雷直接连人带蜂将他们从窗户轰了出去,被电死的马蜂浑身焦黑,一把一把地掉在地上。 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蛋白质被烤熟的焦香,傅敏和捂着脑袋从地上爬起来,冲到面前的废墟中寻找京墨。 叶宛童推开压在身上的木板,伸手把尤余拽起来,爆炸发生的瞬间尤余冲过来把她扑倒,两人借着遮挡躲过一劫,只受了点儿轻伤。 “京墨——” 傅敏和喊着京墨的名字,突然,另一边的立柱被人推开,京墨出现在角落里,肩上还扛着个昏迷不醒的青年。 傅敏和觉得他肩上的人有些眼熟:“那是……” “大壮!”率先认出方雨惊的叶宛童大叫起来,快步冲上前帮京墨将肩上的方雨惊放下来。 他们和方雨惊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了,青年的脸上满是胡渣,眼下青灰,脸上到处都是被树枝划伤、昆虫啃咬的伤口。 方雨惊整个人都瘦脱了像,已经陷入深度昏迷,叶宛童从包里翻出药往他嘴里塞,就地开始给人扎针。 一直守在吊脚楼外围的巨蛇看见他们出来,迅速游到他们身边,将他们圈在被鳞甲包裹的蛇身里,抵挡着不停撞击而来的蜂群。 她的身上到处都是马蜂的尸体,有的地方鳞片被撞开,露出下面鲜血淋漓的皮肉,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般立在原地。 尤余惊道:“她……她怎么……” “她在哭。” 白蛇蜷缩身体将他们护在身下,巨大的蛇眼望着正在被叶宛童救治的方雨惊,扑簌落下泪来。 傅敏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朝她道:“伍瑶?” 蛇眼中流出的热泪滴在地上,就在这时,在地上躺尸的方雨惊突然浑身一抖,睁开了眼睛。 “醒了?”叶宛童一把把他拽起来,“醒了就快帮忙!现在他妈的怎么办?!” 方雨惊还很虚弱,喉间不停发出粗重的喘息,他在叶宛童的帮助下略显艰难地爬起来,伸手抚上白蛇低下来的蛇头。 “阿瑶……”他闭上眼睛,如同安抚爱人般轻柔地抚摸白蛇的鳞片,片刻后,他抽出腰后的竹笛和银铃,将同伴护在身后,“你们先走,这里交给我。” 瑶蛇舒展开蜷缩着的身体,方雨惊坐在蛇头上,横笛吹彻山间,密集的蜂群嗡嗡混乱起来,逐渐四散露出寨中灯火。 层云之间的星光照亮了大山中的苗寨,京墨左眼闪着寒光,朝着不远处的寨门断然喝道:“那边!”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星光下的寨门上立着一个漆黑的虚影,方雨惊的笛声陡然乍起,如绝望的泣诉般凄厉,嗡乱的蜂群骤然炸开,脱离控制后疯狂地朝着寨门涌去。 蛊师见情况不妙,转身欲走,电光石火之间,瑶蛇突然发难,如箭般弹射而起,一口将空中准备逃走的蛊师咬成两段。 聚集的蜂群在瞬间消失,星光和灯火再次映亮了群山之间的山寨,黑色的大巴出现在广场上,傅敏和立马道:“快上车!” 几人陆续上车,傅敏和抓着方雨惊就要走,临上车前,方雨惊突然停下脚步,转头叫道:“阿瑶!” 立在原地目送他离去的伍瑶闻言一顿,朝着他眨了眨眼睛。 大巴缓缓开动起来,傅敏和急中生智道:“一起上来!快点!” 坐在后面的尤余听见,啊了一声,结果还没啊完,就被粗壮的蛇身挤得贴在了窗户上。 “喂!不是吧——” 叶宛童和京墨在车上帮忙,拼命把伍瑶往车里塞,白蛇费了一番力气才挤上车,方雨惊只能跟傅敏和一起坐在关不紧的车门边上。伍瑶想转头看他,被旁边的叶宛童诶的一声大叫制止了。 “别转了!再转我另一只胳膊也断了!” 方雨惊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听见他们的声音了,他坐在原地,觉得有些不真实,直到傅敏和拍了他一把。 “你小时候歌唱得不错啊。” 方雨惊先是一愣,旋即意识到他说的是赶秋节那天唱的歌,露出一个难得不好意思的笑容。 京墨坐在旁边唯一空旷的地方,道:“再唱一遍。” “什么?” 尤余也起哄:“对啊!伍瑶姐姐也在,劫后余生这种好事总得庆祝一下!” 叶宛童贴着瑶蛇的脑袋,也道:“让你唱你就唱!” 方雨惊转头去看伍瑶,只能看见一只温柔的眼睛,他脸颊微红,低下头欲盖弥彰的咳了一声,看着车窗外的远方低声唱起了那首游方歌。 青年的声音不似少年般清澈,带着几分沧桑的困倦,其中却潜藏着难以抑制的、失而复得的喜悦。 天气渐暖,春水荡漾,阳光暖融,木叶青亮。 青年人的心快乐荡漾,我们一起上山岗,许下秋天的愿望。 姑娘啊,我心爱的姑娘。 别在春光中苦闷彷徨。 等到秋天把硕果收藏,我将来接你同游方场。 从此两心相印共一房,再无苦闷和忧伤。 “姑娘啊,我心爱的姑娘……” 第52章 第 52 章 井墟。 天气预报说今天是个好天气,帝江特意起了个大早,准备晒被子。 他招呼野猪头把店门和窗户打开,第一缕阳光从玻璃门外照进来,帝江手里的被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京墨拎着二胡站在门口,傅敏和正准备敲门的手停在半空中,两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他看,后边儿还有几道目光直勾勾地看过来。 傅敏和朝他打招呼:“早啊。” 帝江把掉在地上的被子捡起来,一手抱着一手拍灰,说这次回来挺快。结果快字还没说完,被子又啪嗒掉在地上,他指着盘在车站路牌上正在和方雨惊用脑电波交流的瑶蛇,问:“你们把npc带出来了?!” 傅敏和摸了摸口袋,问:“npc……不能带出来?” “也不是。”帝江第三次把被子抱在怀里,叹了口气,“带肯定是可以带的,就像你那个小道具。主要是不知道会不会对人造成影响,你们也知道,npc嘛,大多都是……” 他说着就露出一个懂得都懂的表情,把被子搭上晾衣杆,招呼他们进门。 尤余站在门口往店里看了一眼,问:“你这旅馆就一床被子?” “那是我自己的。你们盖的被子有人晒。”帝江没见过这小孩儿,难免多看他两眼,尤余给他看得有点儿不自在,缩到叶宛童后边儿叫了声姐。 大家陆续进店,方雨惊习惯性地走在最后面,伍瑶跟着他往里走。她从路牌上下来之后帝江才发现这蛇这么长,哎一声拦在店门前面,问方雨惊你这蛇能变小吗? 方雨惊回头看看伍瑶,刚想说这怎么变,就发现她好像真的比刚出来的时候小了一点儿。 帝江显然也看出来了,朝着直起身体的伍瑶道:“你再试试,看看能不能变得更小点儿,最好能装进口袋里,这样进别的世界也能带上。” 店里的尤余听见,啊了一声,说真的能带到别的世界去啊? “一般来说,自愿从井里跟出来的npc是可以变成道具的,只要人家肯帮你。”帝江指指傅敏和,“他兜里那小孩儿不就是吗?” 傅敏和点点头,心说原来胎仙是可以叫出来帮忙的,那不就相当于外挂吗? 这时候帝江又道:“不过npc离开自己原本所在的世界后力量会被削弱,而且天道对他们有限制,忙肯定是能帮的,但也别指望他们带你们通关。” 行吧,但不管怎么说,有个能帮忙的总比没有好。 他们一来一回说话这会儿,伍瑶竟然真的变成了一条只有拇指粗细的小蛇,盘在方雨惊的手腕上,被他带进了店里。 尤余觉得新奇,小心翼翼地伸手在蛇头上轻轻摸了两下,伍瑶晃晃脑袋,在他的手上和善地蹭了蹭。 那小孩儿一开始还有点儿怕,见伍瑶没有敌意,挠了挠脑袋憨笑道:“伍瑶姐姐,你,你好啊。” 伍瑶盘在方雨惊的手臂上朝他左右摇脑袋,算作打招呼。 叶宛童到柜台里翻出钥匙发了,问方雨惊:“这到底怎么回事?伍瑶不是……” 方雨惊点点头,露出一个惋惜而温柔的笑:“是死了,当时她的尸体被炼成了尸蛊,魂魄不得安息,最后在井的影响下变成了游离于井中世界外的npc。有点儿像我们在孤儿院里碰见的那个唐霖。” “所以你才留在那个世界……”叶宛童话了说了一半没说完,方雨惊嗯了一声,道:“是,我一进去就遇到她了。一开始以为是井里的鬼怪,后来发现不是。 “我进去之后,发现那个世界里的寨子和我家很像,就连寨门前的图腾柱都一模一样。我当时以为是井迷惑人用的幻术,直到我看见了我自己、母亲、老方,还有阿瑶。 “我没想到我能再见到他们,我当时,”方雨惊顿了顿,片刻后才道:“其实是有一点不想走的……” 再次遇见了失而复得的亲人,谁又愿意离开呢? 他示意其他人坐,自己也找了张沙发坐下:“一开始的几天都很平稳,我好像真的回家了,直到第五天,我跟着导游上山,看见了我的母亲。 “她就在我面前落洞,被处死,然后我亲眼看见老方把我抱回家,一点一点养大。那个世界的时间计算很奇怪,在外面看,我只进去了几天,但我却在里面过了好几年。 “我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我看着少年时代的我遇见阿瑶,我看我们一起过赶秋节,一起唱游方歌,我对阿瑶说总有一天要带她去山的那一边看看。 “后来什么都没有了。我以为我进去之后能改变那个世界里将要发生的事,但我找不到宝卡。” 宝卡就是那个和梅敏白鹏串通、想要通过他们拿到秘录的蛊师。 “我出不来,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看着我的母亲、老方、阿瑶死去,后来她出现了。”方雨惊伸出手,露出盘在他手腕上的伍瑶,“她带我找到了宝卡,我们一起杀了他,但她伤得很重,我不能走。” 所以方雨惊才会选择把伊娃送上车后独自留在那个世界里照顾伍瑶。 “那之后呢?”京墨问。 “之后我就记不清了,我隐约记得我带着阿瑶回去之后,宝卡复活了,我再次看见了落洞的母亲,看见中蛊死去的老方,还有阿瑶。我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你们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没有意识了。” 还好叶宛童那一道雷符把被封在宝卡家雕像里的方雨惊炸了出来,否则他们就算找到了出去的办法,也找不到失去下落的方雨惊。 傅敏和听完,一时无言,只能走到方雨惊身边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们来晚了。 方雨惊苦笑:“都已经这样了,还说什么早晚呢。总归你们来了,让我知道我还是被人惦记的。” 他从一出生就被视为不祥的怪物,母亲因为生下他被处死,家人不敢收留他,只有和他一样被族人孤立的老方愿意照顾他。 小的时候,周围的孩子都不喜欢他,只有伍瑶愿意和他说话,他永远都记得那个雨天,伍瑶撑着一把油纸伞,关切地问他:你没事吧? “我以为除了老方和阿瑶,没有人会在意我。” 叶宛童抬脚就踹他:“说你妈什么鬼话。” 方雨惊沉默许久,低声道:“阿瑶她,是为了救我才死的。” 傅敏和怕他再去想那些不好的回忆,正要说我们知道,就听方雨惊继续道:“她死的那天晚上,火烧得很大,我想去救她,但他们不让。” 傅敏和骤然想起梦中面对火海声嘶力竭的方雨惊,顿时浑身一震。 “宝卡想要老方的秘录,老方不给,他就害死了老方。老方临死前偷偷把秘录给了我,他就来找我。阿瑶当时被她阿尤逼着嫁给村长的儿子,我们说好了一起走。” 然后他们在的吊脚楼内烧起了熊熊大火,伍瑶用力把他推了出去,自己则被砸晕在塌下来的木梁底下,再也没能出来。 方雨惊捂着脸低声哭起来,盘在他手腕上的小蛇吐着红色的信子,贴着他的脸颊,一点一点蹭掉他脸上的泪水。 尤余听完,噌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看样子是代入感太强,已经开始生气了:“都二十一新世纪了,怎么还搞包办婚姻这套!开什么玩笑!太过分了!我们初中那会儿就自由恋爱了!” 叶宛童一把把他按下,说闭嘴,你那叫早恋。 其他人闻言笑起来,傅敏和也笑,笑着笑着突然觉出不对,脑海里倏地冒出一个疑问:他们在那个世界里待了那么久,怎么没见过方雨惊上学? 不仅如此,似乎寨子里所有的孩子都没去上学,还有尤余说的包办婚姻…… 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句话:那真的是在现代吗? “想什么呢?”叶宛童的声音响起来,傅敏和立马回神,接过她递来的钥匙,“你俩一个房间,行不行?” 傅敏和啊了一声,就听她道:“啊什么啊,房间不够。” 他勉为其难地点点头,转头去看京墨,只听他道:“我想起一件事。” 其他人都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看他。 “如果伍瑶死后能从井里出来,那老方……” “宁星店里的医生!”傅敏和立即会意,“那个老头儿!” 方雨惊先是一顿,旋即立马问帝江:“您知道……” “知道知道。”帝江接住野猪头扔下来的车钥匙,“不就是送你去宁星店里吗,好家伙,‘您’都用上了,客气客气。” 他开门出去,朝剩下人说店里自便,出门带钱,拉开车门带着方雨惊走了。 叶宛童意味深长地看了傅敏和一眼,吊着她那条命途多舛的胳膊上了楼,临走前还不忘往尤余后脑勺上拍一把:“走了,留在这儿干什么,发光吗?” 其他人都离开,大厅里就剩下傅敏和和京墨两个人,在井里的时候情况紧急,你抱我我拉你,大家彼此保护也没觉得有什么。这下到了安全的地方,傅敏和倒变得拘谨起来。 他捂着嘴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说你要是介意我就睡地上。 京墨没说话,站在原地看他。 “我,我一直想和你聊聊,上次从镇子里出来就想了。” 京墨点点头,说行,聊什么。 傅敏和双颊通红,尴尬得都快缺氧,他局促不安地四下乱看,道:“上次在镇子里,我,我对你说那些话……我不知道有没有冒犯到你,我只是……” “只是什么?”京墨立马问。 傅敏和一句话在嗓子里卡了半天,整张脸憋得红里透紫,都快比得上放了三个月的老猪肝了。京墨好整以暇地站在他面前,耐心地等待接下来的话。 沉默了几分钟后,傅敏和终于下定决心般抬头朝他道:“我只是单纯想说而已!想对你说,说,说……” 京墨的眼底闪过一丝羞赧之色,他偏过头,不再看傅敏和,问说什么。 两个成年男人面对面站着,一个红脸一个赧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学鸡告白,哦,也不对,小学鸡可比傅敏和大胆多了。 在井中看完了方雨惊的过去,傅敏和显然感触良多,当时的愤怒也不全为方雨惊,还有为有情人难成眷属的惋惜和遗憾。 距离他们第一天掉进井里已经过去了很久,这段时间里,他们几次经历生死,也见过身边好友的离去。伍瑶死时的眼神让他想起了那天在小镇里、明明已经上了车却奋不顾身冲下来救他的京墨。 这个瞬间傅敏和突然意识到,他们随时都会死,随时都会变成让他们为之扼腕的方雨惊和伍瑶。 “我喜欢你。”傅敏和站在原地,坚定地望着京墨的眼睛,“我爱你,京墨。” 京墨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他僵立在原地,问:“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爱你。哪怕我下一秒会死,会消失,会灰飞烟灭,但我爱你,一直,永远。” 第53章 第 53 章 “帝江!在不在啊?” 天才蒙蒙亮,挂在店门上的野猪都还没睡醒,宁星往上扔了个钢镚,野猪头哎哟一声,连问了好几个谁,老半天才看见站在底下的三人。 野猪立马给他们开门,宁星带方雨惊和老方回旅馆,车还停在门口。叶宛童今天起得早,一下楼就看见她,脸一黑就要回去。 “诶诶诶!干嘛!”宁星搁底下叫她,“来都来了,坐坐坐。” 她说着就上前揽叶宛童的肩膀把人往下带,叶宛童满脸都写着离我远点。 “你来干嘛?晦气。” 宁星一听她骂人,立马叉腰站在一边,说你这小丫头对长辈这么没礼貌。 帝江这会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看见宁星,朝她打招呼:“来这么早?” 宁星点点头,问那小帅哥呢? 京墨和傅敏和正好就在这时候下楼,宁星听见动静,先是哎呀一声,然后说我刚才还说你呢,好久不见啊。 京墨点点头,傅敏和道:“上次那个道具,”他照着船上的记忆比划了一下,“谢谢您了啊。” 宁星害了一声,说没事。 “能帮上你们忙就行了,还顺利吧?” 京墨没吭声,傅敏和心说那可不大顺利啊。 叶宛童胳膊还没好全,整个人脸色困倦,缩在一边喝茶,看起来病怏怏的。宁星看她一眼,朝着帝江使了个眼色。 帝江不明所以地被她扯到一边说小话,两人说着还不停往这边看,叶宛童给他俩看烦了,踩着拖鞋端茶上楼。 老方坐在一边目送她上楼,然后露出一个略显古怪的表情。方雨惊用眼神示意问怎么了,老方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 傅敏和牵着京墨走到一边坐下,问怎么了。 “那丫头……”宁星欲言又止,旁边的帝江扯了她一把。 京墨微蹙起眉,刚想说话,伍瑶就顺着他的衣襟一路游上颈侧,伸出分叉的舌头照着皮肤上的红痕嘶嘶探了两下。 宁星诶一声,说那是什么东西。 傅敏和正坐在另一边喝水呢,闻言差点被呛死,他一把将京墨挡在身后,说没啊,没什么东西。 方雨惊闻言,朝着他露出一个促狭的暧昧笑容,用眼神问他是不是,傅敏和双颊爆红,扯着京墨就要上楼。 京墨倒是风雨不动安如山,坐在一边安安静静地喝茶,越发衬得他像个背着别人偷尝禁果的黄花大闺女。 “昨天晚上其,其实没什么……”傅敏和尴尬地解释,鬼知道他得有多大的勇气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种事,“真没什么!” 其他人看他那副急得要跳脚的模样就笑,就连挂在门上的野猪头都转过来嘿嘿笑。 京墨难得在众人面前露出一个笑脸,站起身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我上去看看宛童。” 旁边的人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方雨惊带头起哄,傅敏和一拳锤他。 京墨独自走上楼,停在叶宛童房间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宛童,我可以进来吗?” 过了好半天,房间里才传来声音:“门没锁。” 他推门进去,老半天才找见缩在角落里的叶宛童。她靠在床边上,缩成小小的一团,整个人都被木床遮住,只露出一个漆黑的发顶。 京墨走到她身边坐下,叶宛童蜷着双腿,盯着窗外的城市发呆。 刚刚从东边升起的太阳在城市的一角冒头,淡金色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将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照成金色。叶宛童的皮肤本来就白,这下更是雪白的像纸一样,给人一种不真实的错觉。 “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京墨问她。 叶宛童似乎有什么心事,沉默了很久才说:“我睡不着。” 京墨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如同慈爱的长辈般稍稍把她往怀里带了带,问为什么睡不着。 叶宛童把大半张脸都埋在手臂里,没有说话。 其实在很早的时候,京墨就意识到叶宛童和其他人不一样。 对于方雨惊,他和傅敏和更多的是把对方看作可以依靠的伙伴、战友,而对叶宛童,他们都会下意识地去多以照顾。不仅是因为她弱不禁风身体不好,看着跟条竹竿似的一折就断,更是因为她身上的特质本来就让人觉得奇怪。 傅敏和经常说叶宛童活得通透,她似乎总能传递出一种看破红尘、看淡生死的力量。但如果相处的时间久了,就会发现似乎并不如此,叶宛童本身还是一个情绪波动很大的人。 她善恶分明,但某些举动总是会不经意地传递出一种单纯的恶,像是个顽劣的孩子,偷偷干着不被父母所允许的坏事。 叶宛童是一个很复杂的人,善与恶的两种特质能同时在她的身上体现,明明是悬壶济世的医者,动手要人性命时又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但她同时又是一个很单纯的人,她的善恶观念单纯而主观,像孩子一样非黑即白。喜欢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好的,讨厌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坏的,不允许任何灰色地带存在。 还在永宝村的时候,京墨就能感觉到,傅敏和和方雨惊对她的态度,与其说是在对待伙伴,倒不如说更像是在对待妹妹、对待一个晚辈。 他们不会对叶宛童的做法表示反对,哪怕她总是说奇奇怪怪的话、不打招呼就单独行动、甚至差点一穿三团灭队友。而现在,就连他自己在内,面对叶宛童时都有一种超乎想象的包容。 就像一个成熟的长辈,愿意包容顽劣晚辈的所有过错。 京墨哄孩子般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突然,叶宛童闷声道:“我做了一个梦。” “一个,”她顿了顿,“不好的梦。” 小时候的事叶宛童没提过,但京墨能猜出来她被送去道观拜师长大是为什么。 天生阴阳眼的人对阴阳事物的敏感程度远超常人,这一点在叶宛童的身上能够得到相当准确的印证——在井里,她说谁会倒霉,谁就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比如永宝村里的钱翔、孤儿院的裴谦,以及在上一个世界里死去的老方。 但这种远超常人的灵敏往往会给他们带来极大的困扰,尤其是在小时候。 叶宛童情绪低落绝对不仅是因为做梦,而是她因为这个梦让她感到恐惧,她知道这个梦的内容极有可能变成现实。 京墨的表情略微严肃起来,问:“什么梦?” “我梦见我,我闯红灯,过马路,我跑得很快,后面还跟着别人。突然有一辆货车开过来,朝着我打喇叭,声音很大,很吵,但我动不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动不了…… “货车开过来了,我后面的人,好像,好像没过来,他……”叶宛童的表情瞬间凝固在原地,时间仿佛停止了,她僵坐在原地,喉间不停地发出低哑的声音:“他……” 凝滞片刻后,她露出一个痛苦的表情,旋即用力揪住了自己的头发:“我想救他的,我想的……” 突然,将脑袋埋在臂弯里的叶宛童尖叫起来,走廊上紧接着响起纷乱的脚步声,傅敏和带着人冲上来,一眼就看见了房间里状似癫狂的叶宛童和不知所措的京墨。 “她怎么了?!”宁星喊道。 傅敏和立马上前蹲下,用力抓着叶宛童的肩膀,叫道:“宛童?宛童!” 叶宛童紧闭着眼睛,口中不停发出刺耳的叫声。老方快步上前将傅敏和拉开,朝着方雨惊说了些什么,方雨惊先是一愣,旋即问:“没开玩笑吧?” 老方沉下脸,用苗语低喝了一声,听语气像是在说快去,方雨惊应了一声,推开挡在门口的帝江跑下楼。 叶宛童将整个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像是缩进壳里的蜗牛,不论老方说什么都不肯抬头。 现在的她就像个闹脾气的孩子,用大哭和尖叫来换取长辈的关注和妥协,但他们都知道这比小孩闹脾气严重多了。 叶宛童绝对不是一个情绪容易失控的人,相反,她的心理素质比在场各位都要强悍得多。 老方轻轻捏着她的后脖颈,口中嘟嘟囔囔说着大家听不懂的巫语,片刻后,叶宛童的尖叫声渐小,接着整个人都舒展开,倒在了一边的地板上。 大家立马手忙脚乱地把她抱上床,宁星紧紧皱着眉,好几次想说话都被帝江拦下。 过了一会儿,方雨惊端着碗棕褐色的药上来,在老方的帮助下捏着她的嘴灌了进去。 喂完药,老方坐在床边上又是把脉又是翻眼皮的,一套下来,傅敏和忙问:“怎么样了?” “没事,就是被魇住了。” 傅敏和不大懂,转头看方雨惊,方雨惊就问:“很严重吗?” “这种事,说严重不严重,说不严重也严重,”老方摇摇头,撑着床板站起来,“看她自己咯。” 老头说完,朝着其他人点点头,双手负在腰后,悠哉游哉地走了。方雨惊立马快步跟上,看样子像是还想问问有没有什么办法。 京墨把傅敏和叫到一边,低声向他复述刚才叶宛童说的话,傅敏和边听边转头去看,发现宁星不正坐在床边,垂下眼睛盯着叶宛童看。 她的眼神难以形容,如果非要说的话,那里面包含了伤痛、惋惜和不安,就像疼爱孩子的女性长辈看向孩子被父亲揍出来的伤口时的眼神。 叶宛童这一觉直接睡到第二天中午,她下楼的时候整个人都还是蔫蔫的,像是霜打了的茄子,脚步虚浮,两只眼睛都睁不开,傅敏和生怕她从楼梯上滚下来。 一连几天过去,叶宛童大多数时间都待在楼上的房间里发呆,傅敏和心想别给孩子整自闭了,每隔几个小时就上去看她。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到了走的那天,他起了个大早,收拾好后去叫叶宛童起床。 几人一起下楼,尤余这次不和他们一个世界,鸡还没叫那会儿就上车走了。傅敏和拎着他和京墨的行李下楼,帝江站在柜台后面朝他招呼了一声。 “怎么了?” “那丫头的事。”帝江把声音压得很低,偷偷摸摸往叶宛童那儿瞟,做贼似的,“宁星昨晚起了一卦,卦象不大好,你们这次进井里要小心,不管遇见什么人都不要轻信。” 说完,他往傅敏和手里塞了张纸条,说如果你们实在没有办法了,就把这个打开吧。 “现在看不行?” 帝江瞪他:“你当我是天道?” 他们和帝江见面的次数也不少了,难得看见粗犷的男人露出如此复杂的表情,神色也不免严肃起来。等车的时候叶宛童看见他那张脸,说你拉着张脸干什么,京墨要跟你分手? 听着病蔫蔫的,但所幸那股熟悉感还在。傅敏和暗暗松了口气,心说这应该是没大碍了。 老方和宁星也来送他们,临走前老方趴在车窗上千叮万嘱,叶宛童靠在车座上,暗戳戳说小老头现在汉语还说挺溜。 语气有些刻意,像是为了掩饰什么般故意转移注意力,但其他人都没在意。 鸣笛声响起,停在路边列队的大巴缓缓开动,在世界的尽头分道扬镳。 大巴周围再次陷入他们熟悉的黑暗中,傅敏和和京墨坐在一起,十指相扣,共同望着黑暗中的一点。 片刻后,迷雾中射入白色的灯光,车窗外再次浮现图景,映入眼帘的是夜色中翠绿色的层峦叠嶂,大巴载着四名乘客,正在山间公路上飞驰。 车上人少,四人都坐在一起,叶宛童靠着窗,脸色很差。伍瑶从方雨惊的手腕上游下来,顺着她的衣服爬上去,用冰凉的身体贴着她的额头。 方雨惊问:“晕车?” “没有。”叶宛童把视线投向窗外,突然脸色一变。 方雨惊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象中立着一块路牌,上面用金漆勾勒着云雾缭绕的图案,在灯光的照耀下反射着细碎的光。 坐在另一边的傅敏和和京墨听见动静,问:“怎么了?” 叶宛童噌一声站起来,盯着窗外道:“这是哪儿?” 傅敏和不明所以地挠头:“我们哪知道。” 话音未落,一直看着窗外的叶宛童突然尖声道:“回去!快回去!” “你说什——” 就在这时,挡风玻璃外突然射来一道刺眼的亮光,巨大尖锐的喇叭声此起彼伏,傅敏和骤然睁大了眼睛。 两车迎面相撞,傅敏和甚至没来得及去保护京墨,就在一阵金属撞击和玻璃粉碎的声音中两眼一黑,随着失去方向的大巴一起滚落下了山崖。 第54章 第 54 章 眩晕,剧痛,傅敏和在一片漆黑中醒来。 他的半条胳膊被碎玻璃扎得鲜血淋漓,里面全是反光的玻璃渣子,亮晶晶的一片。傅敏和拖着一条胳膊艰难地从废墟里爬出来,顺着土堆滚到一边,剧烈地喘息着。 “京墨!宛童!大壮!”他觉得嗓子很干,但里面全都是铁锈味,他猛地咽了一口口水,喉间的剧痛让他整张脸都拧了起来,“京墨!你们在哪里?!” 周围很黑,他从地上爬起来,慌乱地在口袋里翻找手机。手机上都是灰尘和鲜血,屏幕裂了条缝,但所幸并无大碍。 他打开手电筒,先是看见了盘成一圈用脑袋顶开钢板的伍瑶,然后看见了被她护在身下的方雨惊。 巨蛇扫开挡在他们面前的废铁和断木,方雨惊从地上爬起来,仔细地检查着伍瑶身上是否有伤口。 伍瑶眯起眼睛,露出一个餍足的表情,垂下头在他颊侧蹭了蹭。 傅敏和上前问:“没事吧?” 方雨惊摇头:“宛童和京墨呢?” “不知道。” 就在这时,原本贴着方雨惊的伍瑶突然警觉地直起身,两只漂亮的蛇眼在夜色中闪着金光,看向不远处的山林。 月亮被乌云遮住,两人望去,隐约只能看见幽暗的林间缓步走来三个身影,两高一矮,看着像是两个男人带着一个女人。 伍瑶迅速盘起身体、高扬颈脖摆出攻击姿态,方雨惊不动声色地将傅敏和挡在身后。 三个人影在远处停住,似乎也在观望,片刻后,对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小和?” 傅敏和赶忙掏出手机去照,白色的手电光下,京墨的裤子上沾着血,正被人扶着,伸长了脖子往他们这边看,而扶着他的人,傅敏和觉得有些眼熟。 还不等他辨认扶着京墨的那位是谁,就听对面俩人旁边的女人叫道:“傅敏和?是你们吗!” 好家伙,如果要说扶着京墨的那位他隐约有印象,那么现在这声音可是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试问当初在永宝村的时候,谁没对邢清清的哭声留下深刻的印象? 所以扶着京墨的那位是…… 秦文山扶着一瘸一拐的京墨往他们那边儿走,傅敏和快步上前把人接过来,卷起他的裤腿查看伤势。 京墨伤得其实并不很重,只是血流得有点儿多,看起来吓人。碎掉的玻璃割破他的裤子扎进了小腿肚里,秦文山又不懂,看那出血量还以为腿要没了,死活不让他用那条腿走路。 邢清清没想到真能在这里见到他们,还有点儿激动,问:“叶宛童呢?她这次也和你们在一起吗?” 被邢清清这么一说他们才反应过来叶宛童还没找着,傅敏和先是一愣,旋即我操一声,说宛童人呢? 在永宝村和孤儿院里的时候叶宛童好事坏事都没少干,但再怎么说也算是邢清清和秦文山的救命恩人,俩人一听,也是脸色一变,立马帮忙开始找起来。 然而他们逮着这片废墟里里外外翻了八百遍,地都掘了三尺也没把人找着,傅敏和急得都要疯了,说完了完了,人丢了。 “会不会她没和你们掉在一起?”秦文山道,“京墨就是我们在半山腰上找着的。” 京墨当时坐在窗户边上,车被撞翻之后骨碌碌往下滚,好巧不巧磕上块石头,窗户哗啦碎了,幸运的京墨就嗖一下从车窗里飞了出去。 不过他运气比较好,皮带正好被半山腰上一棵歪脖子树挂住,没再往下掉。然后邢清清和秦文山下车路过,一低头就看见个眼熟的朋友。 叶宛童当时也坐在车窗边上,像京墨一样被甩飞出去也不是没可能。 “我们刚刚是从那边儿下来的,要不——啊!”邢清清话说一半才注意到那三位后边儿的大蛇,吓得一嗓子响彻山间,一把跳到秦文山身后瑟瑟发抖。 秦文山也没见过这么大的蛇,也给吓了一跳,这情侣俩你抱着我我拉着你,迈着小碎步往后挪,磕巴道:“这,这个,是……” “这位是伍瑶。”方雨惊介绍道,伍瑶微微低下头,朝他们晃了晃灵活的尾巴。 俩人盯着伍瑶看了半天,发现她好像真的没有敌意,不仅没有敌意,而且还相当和善。邢清清咽了口口水,试探性地打了个招呼。 伍瑶微微眯起眼睛,露出个僵硬的笑,又摇了摇尾巴。 两人这才不怕了。 他们循着邢清清和秦文山下来的路往回走,秦文山打头,方雨惊殿后,两位伤员你搀着我我搀着你地一步步往前走,秦文山朝着邢清清露出一个“你看我就说他俩是吧”的表情。 傅敏和原本还因为临走前帝江的叮嘱对他俩有戒心,怕是假的,结果看见秦文山的眼神,立马没怀疑了。 他至今都忘不了当时秦文山伤得满背血咬着床单哼哼时说的话:男的就男的嘛,我对那什么又没有偏见。 当时其他人可都以为京墨是大姑娘啊…… “你们俩怎么在这儿?” “我,我在第三个世界里拿到了一个道具,”邢清清跟在秦文山后面,有些紧张地牵着他的背包带子,“井墟里有人告诉我那个道具可以指定一起进井里的伙伴,我,我就想到文山和你们了,但是,大卫和莱娜怎么不在?” 提起大卫和莱娜,傅敏和的脸上闪过一丝落寞的神色,现在叶宛童失踪,气氛不大行,他不想再提别的事情徒增悲伤,转移话题道:“老狄呢?他怎么样?” 一说到老狄,邢清清的眼眶瞬间变得通红,她咬着嘴唇,声音都颤抖起来:“老狄他,他死了。” 傅敏和先是一愣,旋即叹了口气:“怎么死的?” “被人害死的。我们当时没想到那些人那么坏……” 其他人顿时无言,走在前面的秦文山转身给她递纸巾,邢清清接过纸巾,刚要擦眼泪就诶的一声示意他们停下。 走在最后的方雨惊问:“怎么了?” “那,那边。”邢清清指着不远处昏暗的灌木丛之间,含混不清道:“那边好像有东西。” 已经变回小蛇的伍瑶从方雨惊的袖间探出脑袋,朝着邢清清指的方向吐了吐信子,旋即直起身示意他们过去看。 “应该没有危险。”方雨惊走在最前面,一手手掌向后,做出一个禁止向前的手势,“你们别动,我去看看。” 傅敏和想上去帮忙,无奈少了条手臂也算是半残,只好站在后面给人照路。 方雨惊小心翼翼地走进林间,伍瑶从他的袖间探出脑袋,确认周围安全之后,他才从一根半断不断的树干上取下一个小包。 包的表面有不少划痕和摩擦的痕迹,他们从里面翻出了不少药品和符箓,傅敏和皱眉道:“是宛童的包。” 叶宛童的包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将目光投向林间漆黑的小径,片刻后,方雨惊道:“得去找她。” 肯定得去找,总不能进来四个人出去就成了三个,傅敏和和京墨点点头,邢清清明显瑟缩了一下,看表情有些犹豫。 秦文山一直没有说话,他看着身边的邢清清,似乎是在等待女友的回答。 邢清清双手紧紧握着拳,连咽了好几口口水,过了老半天才下定决心道:“我,我们也去!” 方雨惊用叶宛童包里的药品给傅敏和和京墨处理完伤口后,五人立即上路,沿着山林间的青石板路往前走去。 然而走了一个来小时也没找见人,就在傅敏和开始怀疑他们是不是走错路了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秦文山突然道:“那边有光,好像有人。” 其他人不约而同看去,只见不远处的林间立着一座类似小庙的建筑,紧闭着的门窗里亮着光,隐约还能听见交谈声。 没准叶宛童就在那里,几人精神一振,快步走上前敲了敲门。 原本还窃窃私语的门内瞬间安静下来,方雨惊耐心地敲着门,道:“有人吗?我们有五个人,也是落魂者。” 沉默一段时间后,门内传来脚步声,有人上前把门拉开一条细缝,先是瞅着方雨惊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然后又将目光投向他身后的其他人。在看见受伤的傅敏和和京墨的时候,那人才把门打开。 建筑内的空间并不大,但出乎意料地坐了很多人,算上他们男男女女拢共十八个,是除了小镇那次人数最多的一次。 然而他们并没有在这些人中找到失踪的叶宛童,方雨惊找到这伙人里看着像是老大的那位,朝他仔细描述了一遍叶宛童的长相和特征,不出所料地得到了“没见过”的回答。 几人的神色都有些沉重,秦文山和邢清清替他们友好交涉出了几个空位,傅敏和和京墨坐下,方雨惊给他们仔细地清理了一遍伤口。 叶宛童的包看着小,里面装的东西倒是很多,都是缩小版的药品和酒精,看着有点儿像旅行装。方雨惊仔细地替他们剔掉肉里的玻璃碎片,傅敏和百无聊赖地拿着符纸玩,两根手指搓了半天也没能像叶宛童那样点起火。 伤口包扎好,方雨惊又翻出消炎药让他们吃,京墨坐在一边闭目养神,不远处篝火的光照在他脸上,傅敏和看着那张漂亮的脸出了神,突然听他道:“好香。” “什么?” 京墨睁开眼睛,望向紧闭着的大门:“空气里有一股香味。” 就在这时,门再次被敲响,刚刚给他们开门的那位叫魏博,听见声音后从篝火旁边起身,再次把门拉开了一条缝。 “落魂者吗?”门外传来一个好听的女声,京墨循声去看,傅敏和脸一黑,说你看什么呢? 京墨失笑,傅敏和屁股一抬挪到他身边坐下,也看过去。现在这种时候他当然不会玩吃醋那套,但情侣之间的情趣还是要有的。 傅敏和坐得很直,几乎将京墨完全遮住,其他人听见声音,也都本能地往门口看。魏博正好在这个时候侧身,让进了两个相貌姣好的女人。 她们一进来,周围就弥漫起一股浓郁的香味,京墨微微蹙起眉头,就连伍瑶都焦躁不安地甩动着尾巴。方雨惊一边安抚腕上的小蛇一边偷偷和傅敏和说话,说这两位进来之前在干什么呢。 进入井里这么久,他们现在已经能大致分辨出新手和老手,经验越丰富的落魂者带的东西越少,除了必要的工具和药品,身上基本不会有多余的坠饰。毕竟遇到危险连命都不一定保得住,哪还有功夫去管别的。 而一般像这种收拾得整整齐齐、打扮得珠光宝气的,十有八九都是刚进来的。不过这两位神色相当自若,脸上完全没有一丝恐惧的神色,这倒是让人很吃惊。 天已经很黑了,傅敏和和京墨不约而同地发起了低烧,方雨惊又和秦文山一起去周围找了一圈,仍旧没有发现叶宛童的踪迹。 快一点的时候,篝火灭了,聚在一起的落魂者们相互依偎在一起,傅敏和揽着京墨,那股浓郁的香气熏得他头昏脑胀,京墨缩在他的怀里,也十分不安地蹙着眉。 方雨惊靠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伍瑶的体温很低,贴在他的颈侧让他相当清醒,突然,伍瑶原本虚虚搭在他肩上的尾巴动了起来,急躁地来回甩动着。 他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手探向腰后的包,握住了放在里面的竹笛。 不远处篝火熄灭的地方传来悉簌的响动声,方雨惊放轻脚步挪到傅敏和身边,他正要把人叫醒,就听见火星闪动的地方陡然响起一声惨厉的大叫。 傅敏和迅速清醒过来,一把翻出手机打开电筒,其他人也都被尖叫声吓醒,本能用光去照,旋即纷纷尖叫起来。 只见被手电光照亮的地方溅射着大片大片的血迹,最后进来的两个女人站在黑暗中,身上的皮肤如同衣服般被直接剥开,被撕烂的脸皮和□□外翻,半挂在腰际,露出里面血淋淋的黑色皮肤和碧绿的眼睛。 而她们五指极长、巨大而怪异的手中,正像掐着断了脖子的鸡一样掐着两个脖颈被咬断的人,滚烫的血正不停地从断口处喷溅出来。 她们的眼睛发着绿色的幽光,带着血色,饥渴而阴险地看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 第55章 第 55 章 山间陡然响起的尖叫吓走了栖息在树林间的林鸟,老旧的木制门窗被砰一声推开,神色惊慌的人们争先恐后地从里面涌出来。 秦文山双手托着邢清清,把她从窗户推出去后刚要跟上就被人拽住腰带,他转头去看,只见一个身材矮小、皮肤漆黑的怪物站在他身后,绿色的眼睛散发着精光,利齿交错的口中不停发出桀桀的怪笑声。 “我操——”秦文山抬脚就要踹,谁知那怪物竟然反手扒住他的腿,张开嘴就咬。 邢清清啊的一声尖叫起来:“文山!” 旁边的京墨迅疾掣出一刀,锋利纤薄的刀刃从秦文山的小腿和怪物之间刺入,一转手就将漆黑的怪物劈成两段。 秦文山吓得手脚并用地爬出去,京墨扯过另一边的傅敏和把他往窗边推,傅敏和迅速翻窗出去,伸手去接京墨。 伍瑶在黑暗中恢复原状,高扬的蛇首几乎将屋顶都撑破,她挡在方雨惊面前,用矫健有力的蛇尾狠狠扫开扑上来的怪物,身上都是被抽碎的怪物体内溅出的黑血。 率先进来的两个女怪见状,一把扯下腰际稀烂的皮肉,扑上前与伍瑶撕斗。 通体漆黑的怪物与周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融为一体,它们的速度极快,口腔里到处都是绞肉机般交错的尖牙,一口就能把人的脑袋咬下来。 不少人尚在睡梦中就被杀死,京墨迅速翻出窗,朝还留在里面的方雨惊叫道:“快!” 都说女人打架比男人打架还吓人,对面那两位战斗力强悍,就连伍瑶都渐渐落了下风。方雨惊慌忙叫了一声阿瑶,伍瑶迅速游回他身边,变成拇指粗细的小蛇,盘在他的手腕上。 临翻窗前,他听见身边传来一阵粗重的喘息声,女人惊慌的啜泣逐渐靠近。他正想伸手去帮一把,就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呼呼的风声,紧接着是声音主人的嚎哭,紧接着,魏博从他的面前跑过,迅速从窗户翻了出去。 傅敏和站在窗外急道:“大壮!快点!” 方雨惊这才回过神,带着伍瑶从大开着的窗口跳出去。傅敏和把叶宛童包里的符箓全翻了出来,一张挨着一张贴在墙上,邢清清站在最后面,吓得直抖,问这样行吗? 她没见过叶宛童开大招时的威力有多大,傅敏和在包里翻打火机,说不行也没办法。 他在两人短暂而急促的交谈间找出个防风打火机,点燃了一张澄黄的符咒。 火焰迅速沿着连接在一起的符咒向周围蔓延,很快在窗口外围形成一个火圈,傅敏和拉着他们就跑,老半天也没听见后面传来动静。 傅敏和:? 秦文山拉着邢清清跑在最前面,说你行不行啊,不是还要念咒的吗? 傅敏和我操一声,说我哪知道咒怎么念? 聚在里面的怪物啃食完了落魂者的尸体,从门窗处涌出追来,京墨拎着满是黑血的长刀,道:“你们认识这么久了你就一句都没记住?” “她那咒我听都听不懂!”傅敏和回道,“大壮呢?你会不会?” “我哪会!” 就在这时,在他们身后无人注意的地方,翻窗而出的怪物踩上掉落窗沿的符灰,原本灰黑色的符灰瞬间亮起火光! 眨眼之间,火龙喷涌而出,顺着青石板铺成的小径一路轰然而下,傅敏和我操一声,立马将身边的京墨扑倒在地。 火柱擦着他的肩膀喷过去,带起的热风吹得他头发乱飞,布料被焚毁后的余烬弥漫在空气里,到处都是焦糊的味道,秦文山抱着邢清清缩在一棵被轰倒的树底下惊恐地看他,说你干什么了? “我什么也没干!”傅敏和从地上爬起来,他肩上的布料被烧了个干净,大半个肩膀露在外面,上面全是漆黑的烟灰。 邢清清给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得脸色惨白,说你怎么连自己人都打啊。 傅敏和把还坐在地上的京墨扶起来,心说这还算好的,你是不知道在寨子里的时候叶宛童一张雷符一穿三差点把自家团灭。 刚才一片慌乱,没顾得上别人,现在逃到这边的就他们五个,再没看见其他落魂者。几人相互搀扶着往山下走,一路上都颇为警觉,生怕再碰见那些可怕的怪物。 邢清清捏着手机照明,就连指尖都用力得泛白,看起来怕得要死。她一边给走在前面的秦文山照路,低声道:“那,那些是什么怪物?夜,夜叉吗?” “不是吧?”秦文山边说边朝京墨投以询问试探的目光,“夜叉好像不长那样。” “不是。”京墨点头道,“夜叉作为惩罚者,只有在触发死亡条件的时候才会出现。那些应该是井里的鬼怪。” “那,那也太不讲道理了……”邢清清磕巴道,“哪有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杀人的……” 这话说的在理,但没办法,谁让他们现在在井里。 井要是讲道理的话,他们也不会来了。 傅敏和那十几张火符直接在山上烧出了条新路,所幸火已经熄灭,没有引起更严重的后果。五人沿着被火符轰出的路下山,抵达山脚的时候,天边已经微微泛起亮光。 他们互相搀扶着走到公路旁,方雨惊注意到不远处的路牌,示意傅敏和去看。 那块路牌他眼熟,他记得叶宛童就是在看见这块路牌的时候开始不对劲的,两人快步走到路牌底下查看,结果来来回回看了八百遍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 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这也就是块普通的路牌。 傅敏和不解地蹙起眉,说这路牌不会能招鬼吧?方雨惊摇头,说上面根本没画符文。 “那是这个材料有问题?”他说着就伸手在牌面上敲了敲,路牌发出咚咚的响声,好像也没什么异常。 方雨惊站远了些,盯着路牌上用金漆描绘出的图案,微微眯起了眼睛:“这上面画的图案……” “有什么不对?” 过了老半天,方雨惊尬笑两声:“没什么不对。” 这是一块立在路边的指示牌,上面用金漆勾勒出云雾缭绕的图案,而飘渺的云雾之间,隐约能看见一座飞檐翘角的古制建筑。 “道观……”傅敏和仔细辨认着路牌上细小的文字,“这山上有座道观?” 方雨惊问:“宛童会不会在那里?” “有可能。”傅敏和摩挲着下巴,片刻后道:“得再上去看看。” 就在这时,等在另一边的秦文山远远叫了他们一声,两人循声看去,只见几人所在的路边停着一辆白色的大巴车,前挡风玻璃上用红色的贴纸贴着几个字,依稀能辨认出“医馆”字样。 傅敏和照着路牌拍了张照片,和方雨惊小跑过去,问怎么了。 邢清清已经扶着京墨上了车,秦文山站在车门前等他们,低声道:“npc来了。” 两人不约而同往车上看,驾驶座上坐着个中年大叔,嘴里叼根烟卷,听见动静也转过头来盯着他俩看。 “你们也是去医馆的?” 傅敏和本能回头往山上看,旁边的方雨惊立马应了一声。 司机朝他们招手:“上车。” 他们原意是想趁着天亮了再上一次山,去山顶的道观看看能不能找到叶宛童。但这位开着大巴来接人的司机显然是个带路的npc,不跟着走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傅敏和又回头看了一眼,心说只能见机行事了,这才和方雨惊上了车。 上了车他才发现这辆车上还不止他们,邢清清和京墨后面坐着几个熟面孔,都是昨晚在山上见过的人。不过这些人大多神色惊慌,目光呆滞,应该是不记得他们的。 司机关上车门,大巴沿着盘山公路飞速行驶着,窗外的景色如光影般掠过,半个来小时后,车开下山,载着他们进入市区。 说是市区,不过是山脚下建筑稍微高点儿、人稍微多点儿的城镇,真要算起来连郊区都算不上,但谁让人路牌上写着“您已进入市区”呢? 那就算进入市区了吧,傅敏和想道。 谁知道这镇子看着小,人和车还特多,过个红绿灯能等二十分钟,傅敏和心说这都能和我家比了。 车又在路上磨磨蹭蹭地开了半个来小时,等车上的人都昏昏欲睡才找了个车站停下,停的还是公交车专用位,傅敏和心说这司机真缺德啊。 司机把车停好,招手示意他们下车,等到所有人陆续下车后,他砰一声关上门,头也不回地把车开走了。 下车的一共八个,都是落魂者,一个个蓬头垢面脸上挂彩,刚下来就收获了周围各种异样的目光。 傅敏和亲眼看见两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儿指着他半露出来的肩膀窃窃私语。 八个人尴尬又无措地站在公交车站,活像幼儿园里没爸妈来接的小可怜,等了快十分钟,有个脑门挂彩的兄弟待不住了,说要不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 这时,一直望着远方的京墨突然道:“等一下。” 其他人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矮小的身影正从不远处的人行道上缓缓走来,一看见他们,对方明显加快了速度,无奈腿太短,尽了全力还是走得有点儿慢。 等人走近了,他们才看清那是个六七岁大的小男孩儿,眼睛很大皮肤雪白,远远看上去像个露了馅的芝麻团子。 邢清清一看见这小孩儿,先是啊的一声,旋即一脸慈祥地笑起来。 芝麻团子一路小碎步跑到他们面前,问你们也是来看病的吗? 傅敏和想起车玻璃上贴着的医馆字样,朝着芝麻团子点了点头,芝麻团子唔了一声,歪过脑袋数了数人,旋即奶声奶气道:“你们跟我走吧!” 于是乎八个成年人跟在个小屁孩儿后面,沿着长长的人行道往前走。京墨腿上有伤,走得慢,傅敏和扶着他走在最后,低声道:“你看那小孩儿。” 他原本是想说芝麻团子长得可爱,谁知道京墨眉头一压,直接给他来句:“他身上阴气很重。” 傅敏和:…… 京墨先生您完全不懂情趣是吗? 然而京墨都这么说了,傅敏和也不好再说别的,只得顺着他的话往下道:“是鬼?” “不是。”京墨摇头,“但他招鬼。” 芝麻团子带着他们过了几条街,眼见着周围的行人和车辆越来越少,有人忍不住道:“这小孩儿不会把我们带去什么不好的地方吧……” 在井里,能够触发死亡条件的地方都应该称为:不好的地方。 走在最前面的芝麻团子小耳朵动了动,突然转过头,朝着说话的男人露出一个与年龄极度不符的狡黠笑容:“不会哦,但如果你们不听我的话,就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他说着还伸手比划,嘴里发出夸张的气声,邢清清在一边看着笑,说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童嘉叶。”芝麻团子道,“你们快点走,不然赶不上吃午饭啦。” 他说完就往前跑去,其他人连忙跟上,刚刚说话那位不知道是不信邪还是给童嘉叶的笑脸吓着了,竟然和他们往反方向跑。 傅敏和诶了一声,就听童嘉叶笑嘻嘻道:“别管他啦。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听见这句话,傅敏和当即浑身一震,正要说话,童嘉叶就带着他们拐过街角,走上了一条树木苍翠的林荫道。 高耸的巨树挺直地立在道路两旁,茂密繁盛的枝叶遮住了下落的阳光,童嘉叶一路带着他们走到林荫道的尽头。 小孩儿停在一座雄伟而巍峨的古建筑前,像完成了什么了不得的任务似的拍拍手,说:“到啦!” 空气中隐约飘来清苦的药香,他们面前的大门两侧各立着一尊麒麟石像,门楣上挂着一块气派的雕花牌匾,黑底金漆,用苍劲有力的字体写着两个大字——南医。 第56章 第 56 章 这是一间相当大的中医馆,偌大的前厅用梨花木屏风隔出许多个方方正正的格子,每个隔间里都坐着一位医生。 童嘉叶带他们穿过拥挤的前厅,沿着走廊走进后院,傅敏和这才发现原来里面还别有洞天。 南医馆依山而建,占地足有几十亩,前面是看诊的,后面是煎药的,如果病得严重,还能来住院。 到了陌生的地方大家不免好奇,这园子里种满了各种各样的珍奇药材,又有假山巍峨还有小桥流水,看得人心情都好了不少。邢清清跟在童嘉叶身后,问:“小朋友,这是你家呀?” 童嘉叶点点头,奶声奶气说是。 “你家可真大啊。”邢清清回头看了一眼,只能看见身后仿佛无穷无尽的长廊,挂在廊檐下的灯笼随着微风来回晃动,发出细微的吱吱声。 她说这句话本来只是想感叹一下这地方是真的大,顺便看看能不能再和小孩儿套套近乎,谁知道童嘉叶听完,原本糯米团子似的白嫩小脸立马皱起来:“大,是很大!但不可以乱走!绝对不可以!”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很着急,完全没有刚才那副小小大人神态自若的模样。 傅敏和想起刚才在路上时京墨说的话,本能去看京墨,好巧不巧京墨也在这个时候转过眼睛来看他,傅敏和心说我俩真有默契。 “为什么不可以乱走?”他问。 童嘉叶明显瑟缩了一下,他缩着脖子四下看了看,似乎在确认周围有没有其他人。 片刻后,他才小心翼翼地走到他们面前,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蹲下来。 八个成年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小孩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童嘉叶的表情看起来似乎真的有所畏惧,邢清清喜欢小孩,难免心生怜惜,第一个蹲下来,问怎么了。 其他人看她一个姑娘家说蹲下就蹲下了,也蹲下来,把耳朵凑过去。 “因为,因为……”童嘉叶忸怩地站在原地,手不停地揪着衣角,声音放得很低,傅敏和有些听不清,又往前凑了凑。 八只耳朵挨在一起,凑到那小孩儿跟前,童嘉叶做贼似地鬼祟朝周围看了一眼,嘴里突然发出一声啊的大叫。 好家伙,他这一嗓子嚎得比打鸣的公鸡还嘹亮,傅敏和原本聚精会神地等这小孩说线索,现在给这么一吓直接我操一声跌坐在地上。 其他人显然也都给吓着了,摔的摔退的退,都睁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他。 谁知道这小孩儿坏得不行,看见他们这样乐得捧腹大笑,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那哈哈声哈了一路,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在院子里安了复读机。 “我吓你们的啦!”童嘉叶笑得站都站不直,弯着腰直乐,秦文山脸一黑就想上去给这小孩点颜色看看,被邢清清诶一声拦住。 “不过的确不可以乱走哦。”童嘉叶笑完了,擦掉眼角溢出来的眼泪,站在原地朝他们招手,示意继续往前,“我们家可大了,好多地方我都没去过呢,不过你们年纪比我大,能去的地方应该比我多。” 傅敏和啊一声,说你们家游乐场啊项目还有年龄限制? 童嘉叶咂咂嘴,说我也不知道,但园子东边的那个小院,我妈从来不让我进去,你们也别去哦。 方雨惊不动声色地跟在后面,问为什么不让你进去。 “我妈说那里面有鬼!”童嘉叶瞪圆了眼睛,伸手在自己那张小脸上□□,挤出个鬼脸,“如果我进去了,鬼就会把我吃掉!” 一直没说话的京墨突然问:“鬼不能出来?” 童嘉叶闻言,本能流露出一个惊惧交加的神情,虽然转瞬即逝,但仍被很多人注意到。傅敏和微微眯起眼睛,朝京墨使了个眼色,京墨摇头,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鬼,鬼当然能出来!”童嘉叶走在前面道,“但它们只能在晚上出来,我妈说,说了,只要我,我晚上不乱跑,它们就找不到我。” 他说完,又像是想要强调什么似的,再次把最后一句话说了一遍:“它们找不到我!” 如果说刚才这小孩儿的那副惊恐模样是装出来的话,那现在的反应明显能看出来是真的在害怕,傅敏和本能往东边看,刚转过脑袋,就听京墨道:“阴气很重。” “你也能看见?”傅敏和奇道。 “看不见,只是能感觉到。”京墨朝他眨了眨那只红色的眼睛,“园子东边总给我一种阴冷的感觉,就像那小孩儿。” 傅敏和叹了口气:“要是宛童在就好了,那些不对劲的地方她肯定一眼就能看出来。” 童嘉叶带着他们穿过园子走进宅院,又走了一会儿,他终于在一扇雕花木门前停下,轻轻敲了敲门。 门内传来一声请进,他把门推开,蹦蹦跳跳地跨过门槛跑进去,叫了声妈。 傅敏和往房间里看,看见一个穿着青色旗袍的女人站在桌边,手里端着个大汤碗,她身边的大圆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童嘉叶跑进去,一把抱住她的腿,撒娇道:“我把他们带回来啦。” 女人放下手里的汤,低下头揉了揉小孩那头柔软的黑发,笑道:“我们嘉嘉长大了,可以自己出门接病人了。” 童嘉叶嘻嘻笑起来,朝他们招手,说快跟我来,洗完手就可以吃饭了。 女人站在一边笑着看他,目光跟随着孩子的背影移动。 单拿出来看,这似乎是一个非常温馨母慈子孝的场面,但傅敏和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这时,方雨惊提醒道:“看她的眼睛。” 傅敏和这才注意到女人从他们进门起就没有转动过的眼珠。刚才童嘉叶跑进偏厅的时候,她的目光一直在儿子的身上,身体也随着童嘉叶的移动而不停转动,改变朝向。 邢清清也注意到了,本能倒吸一口凉气,后退了一步,撞在秦文山身上。 站在他们面前的女人像是一个镶嵌着塑料眼睛的人形娃娃,双目漆黑,一眨不眨,和永宝村里的胎仙实在太像。 童嘉叶这会儿洗完手出来,看见他们还在原地没动,脸上露出不满的神色,朝他们叫道:“你们还愣在那儿干什么呢!快来洗手!我妈做的饭菜可好吃了!” 众人看着那一桌子菜,都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口水。 他们在童嘉叶的催促下陆续走进偏厅洗手,一个个如丧考妣般表情凝重。其他人傅敏和不知道,但邢清清和秦文山都是经历过人肉陷阱的,看见井里请客吃饭的npc都快有ptsd了。 不过古语说得好,天无绝人之路,别的路有没有暂且不提,但至少目前这情况应该还绝不了他们。 桌上的菜异常丰盛,粗略数数大概有十八盘,都是素菜,就连肉都是用豆腐干混着金针菇做的素肉。 吃素好啊,吃素好。 八人和童嘉叶母子依次落座,旁边还有多出来四个空位,傅敏和原本以为是还有什么妹妹啊爸爸啊爷爷啊奶奶啊之类的npc要来,结果等了一会儿,门外走进来四个脸色惨白的病人。 准确地来说应该是落魂者,就是昨晚在山上走散天亮之后还没赶上车的那几位,魏博也在其中。 他们也在桌边坐下,一顿饭这才开始。 童嘉叶挑食挑得厉害,这不吃那不吃,自己不吃就算了,还使坏不让别人吃,一整个亲戚家的熊孩子,谁看见都想揍的那种。 好死不死他妈还不管,傅敏和心说可不就是先有熊家长再有的熊孩子吗。 童嘉叶说他妈做饭好吃,结果饭菜味同嚼蜡,吃得傅敏和怀疑人生,说你放不放调料我都不敢去介意了,但是那白菜是不是没熟? 午饭吃完,女人开始收拾碗筷,童嘉叶招呼他们走,方雨惊问你不给你妈帮忙? “她每天也就干这些啦,我不和她抢,不然她又要说我把她带过来没有意思了。” 京墨听完,两道剑眉倏地收紧:“我把她带过来……什么意思?” 然而童嘉叶没给他机会多想,示意跟上,要带他们去住的地方。方雨惊照着走廊上的门粗略数了数,问怎么只有七个房间。 十二个人七个房间,我寻思着你家这么大也不像差房间的样子。 “今天是我们学校的开放日,”童嘉叶一晃脑袋,朝着他们嘿嘿笑,“老师让每个人邀请五位家人或者朋友一起去参加,但是我爸爸妈妈都很忙,所以我只能找你们啦。” 他说完,伸手比划了一下:“五个人哦。” 吃饭时后来的那四位一看就是只剩口气吊着的病号,吃饭的时候好几次差点过去,显然去不了。 而剩下的八个人里,有三位不约而同退了一步,于是乎以傅敏和为首的五位就这么被动地站了出来。 “行……吧。” 所幸他们本意也想拒绝,毕竟现在叶宛童没找着,的确得到处转转,多去几个地方,没准运气好能碰上。 叶宛童的安危他们其实并不很担心,毕竟她有自保能力,受了伤还能奶自己一口,但凡事总有意外,现在到底是在井里,分开总归不安全,得尽快找到她。 下午一点,五人跟着童嘉叶去了学校。 这个世界正处在春夏之交,下午太阳很大,那小孩儿穿着夏制校服,白藕似的手臂和小腿露在外面,走起路来一晃一晃吗,可爱得不行,看得邢清清母爱直接泛滥成海。 她一路牵着童嘉叶,秦文山跟在一边望眼欲穿,醋缸子都翻了八百坛。 说是校园开放日,其实就是参观,整点活动做个游戏,而且真正有意思的活动都是高年级学生参加,压根和童嘉叶这种刚上学的小孩儿没多大关系。 不过快乐这种东西,想要获得总归还是要靠自己。 就比如童嘉叶吧,这小孩儿好像有那个什么社交牛逼症,一路上活动没怎么参加,坏事可真没少干,自嗨就算了,还想拉着他们一起。 什么扯姑娘家小辫子啦、在别人背后贴整蛊纸条啦、给人家编顺口溜什么谁谁谁的头像皮球啦,熊得傅敏和都想一脚把他踢进百货大楼。 “这小孩儿……”他欲言又止,压根找不到形容词来描述,一边的方雨惊笑起来,说:“宛童和他没准还挺有话题。” 可不吗,这俩人一个祸祸小孩一个祸祸大人,真聚在一起了还不得把这学校炸了。 叶宛童的身上的确具有这种像孩子般单纯又极致的恶,童嘉叶在这一点上和她如出一辙。 到了晚上,他们才得知原来还得住一晚,负责老师给他们安排了寝室,六人间,上下铺,上厕所还得去外面走廊上。 这一天过得还算平安,没什么异常的地方,唯一让人有所怀疑的也只有童嘉叶的母亲,但他们现在并不在医馆内。 天黑后,几人草草洗漱上床,童嘉叶睡在方雨惊的上面,熄灯前突然探出脑袋,问可以不关灯吗? 他和白天的时候完全判若两人,脸色惨白,浑身冷汗,身体微微发着抖,似乎在害怕什么东西。 邢清清看得那叫一个心疼啊,力排众议说可以,不关。 于是乎六人就在白花花的日光灯底下睡觉,翻来覆去一直折腾到快十二点才睡着。 后半夜邢清清醒了,想上洗手间,轻声把下铺的秦文山叫醒,两人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间。 秦文山在洗手间门口等她,邢清清解决完打着哈欠站起来,半垂着脑袋,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她眨了眨惺忪的睡眼,刚准备穿裤子,突然一僵,骤然睁大了眼睛。 惨白的灯光从头顶照下来,她分明看见她脚下的白色瓷砖上有两个影子。 邢清清咽了口口水,缓缓转动僵直的脖子往上看,在看见隔间门上的那双绿眼睛后,立马张嘴发出一声惊恐的大叫。 第57章 第 57 章 邢清清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围观上厕所。 当然这种情况可能在很小的时候也有过,不过那都是刚出生那会儿了,谁能记得。 厕所隔间上的绿眼睛一双挨着一双,直勾勾地盯着她看,邢清清提上裤子就想跑,结果太着急老半天打不开门锁,头顶上的怪物就在这时候翻了进来。 厕所隔间本来就小,站一个人正好,两个就显得挤了,剩下的还想往下跳,邢清清吓得跌坐在墙角。 所幸她已经是一个成熟的落魂者了,在面对鬼怪的时候有自己该有的自觉。 比起在永宝村那会儿,她虽然胆子还是小、爱哭,但也算能独当一面。又矮又丑的黑色怪物扒着门就要进来,她反手抄起旁边扔厕纸的垃圾桶,用力把跳下来的怪物砸开,然后反手一个暴扣。 塑料垃圾桶反扣在朝她扑过来的怪物脑袋上,直接咔嚓裂开个大口子,露出光秃脑袋上稀疏的红色毛发。厕纸天女散花般掉出来,邢清清趁机推开门往外跑。 门一开,她就看见秦文山一脸惊慌地冲进来,看见她先是一喜,接着又脸色一变,大叫一声把她扑倒在地。 他身后的京墨扬手掣出一刀,将从门上扑下来的怪物劈成两半。 黑乎乎的怪物被腰斩,血混着内脏乱飞,傅敏和扯过打扫用的扫帚和拖把抵住门,一拳砸开张着嘴哇哇冲过来的怪物,朝他们道:“从窗户走!” 怪物都堵在门口,但没人注意到厕所尽头大开着的窗户,秦文山把邢清清从地上拉起来,快步跑到窗边,仔细察看一番后才道:“走!” 京墨率先翻出去,紧接着是现在才反应过来开始害怕腿软的邢清清,然后是秦文山,最后才是傅敏和。 外面的怪物砰砰撞门,抵在门后的扫帚和拖把不约而同地发出断裂声,傅敏和从窗口一跃而出,反手就把窗户砰地关上。 跑出去几步后,他们听见厕所内传来门被撞开的声音,怪物口中发出叽里呱啦的嘶叫,挨个拉开隔间门找人,似乎完全没想到可以从窗户出去。 怎么说呢……这些怪物好像很聪明,又好像不大聪明的样子…… 邢清清被秦文山牵着跑在前面,她一边跑一边回头,长发被风吹得糊了满脸,问:“方雨惊呢?还有那个童嘉叶,他们呢?” 其实刚才邢清清嚎出那一嗓子之前傅敏和就醒了,他本来就睡得浅,睡前看见童嘉叶一副吓得要死的表情更不敢睡熟,整个人都处在一种半梦半醒的恍惚状态。 邢清清叫秦文山的时候他就醒了,原本想等两人回来再继续睡,突然听见没关紧的门外面传来一阵很细微的抓挠声。 指甲挠黑板的声音是他学生时代挥之不去的噩梦,好死不死现在又给他听见了。 走廊上似乎有人,正在用指甲一下一下地抠抓着光滑的墙皮,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声,同时极富节律地一点一点变大,就像…… 就像有什么东西趴在墙上,正一点一点地往这边靠近。 他立马去叫京墨和方雨惊,方雨惊刚睁开眼睛,睡在他上铺的童嘉叶就猛地翻身坐起来,两条小短胳膊搁那儿乱抓,挣扎着要往下爬:“来,来了!” “什么来——” 童嘉叶抓着梯子爬下来,就在这时,本来就没关紧的门嘎吱一声被风吹开,一只脚还踩在梯子上的童嘉叶浑身一僵,和他们一起朝门外看去。 走廊上空空荡荡,老旧的白炽灯散发着昏暗的光,墙上的安全通道标识掉了颗钉子,歪着脑袋露出后面五颜六色的电线,还有点儿接触不良,滋滋冒着绿光,一闪一闪的。 按照鬼片的走向,再过一会儿走廊尽头就该出现一个穿着白色或者红色裙子、披着一头遮住脸的乌黑秀发的女鬼,伸长了双臂朝他们飘过来。 还是闪现的那种,每闪一下就往前飘一大步。 傅敏和扭头不看了,虽然在井里待了这么久按理来说是不怕,但大半夜真的影响观感。 突然,有什么东西从天花板上掉下来,滴在他脸上,他伸手摸了一把,还没反应过来手掌上那一抹红是什么东西,身边踩在梯子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的童嘉叶就啊的尖叫起来。 他猛地抬起头,只见他们头顶的天花板上如蜥蜴般趴着一个浑身漆黑的女人,她的身体紧紧贴在被灯光照亮的白色天花板上,脑袋却转了一百八十度,冒绿光的眼睛正凝视着从梯子上摔下来的童嘉叶。 如同前一夜他们在山上遇见的那两个女怪物一样,她的腰上挂着一张如衣服般被剥开的人皮,刚才滴在傅敏和脸上的血就是从那里面流出来的。 童嘉叶一屁股坐在地上,魂都被吓飞了,目光呆滞地望着天花板上的女人,口中不断发出惊悸又磕巴的声音:“鬼,鬼……” 女人飞身扑下来,落在地上,咔咔把脑袋转正,张嘴就朝着童嘉叶咬。 方雨惊一把抓住那小孩儿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扯起来,拎鸡仔似的拎上就跑,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厕所内也传出了邢清清的叫声。 傅敏和一脚把扑过来的怪物踹开,朝他道:“先把他带走!我们去接他们!” 方雨惊闻言点头,说你们小心,撒丫子带着童嘉叶往外冲,一溜烟就没了影。 一大一小两个背影消失前,他们隐约听见被吓懵了的童嘉叶哆哆嗦嗦喊了句:“有事打电话——” 说到这里,四人已经跑出去老远,傅敏和带他们在教学楼后边儿找了个隐蔽的角落躲起来,掏出手机准备给方雨惊打电话。 邢清清靠在墙上喘气,心有余悸道:“它,它们,那些怪物,它们是怎么进的厕所啊,我,我和文山完全没有察觉。” “应该是一开始就在里面的,你进去的时候没有注意。”京墨道。 邢清清一想也是,刚才她睡得迷迷糊糊,上完厕所了都还没清醒,发现不了也正常。 而这时,秦文山却道:“可它们既然能埋伏在厕所里,为什么不直接进来,或者直接埋伏在房间里呢?” 这个问题倒是很值得深究,不过京墨没头绪,一直没说话的傅敏和道:“那些怪物是来找童嘉叶的,那小孩儿白天说了,只要他不乱跑,就不会被鬼找到。估计是我们把房间门打开了,所以才会被发现。” 见他收起手机,京墨用眼神询问怎么样,傅敏和无奈地摇了摇头:“打不通。” “可能开了静音。”秦文山站在墙根儿往外探头探脑,“现在怎么弄?咱总不能在这儿待一晚上。” “你们看那边……”邢清清和他站在一起,情侣俩的动作如出一辙,就连转动脑袋的幅度都一样。 不过邢清清的眼神比秦文山这小四眼好点儿,她指着楼前面的空地,道:“那边是不是有个人?” 傅敏和拉着京墨凑过去看,眯着眼睛看了好半天也没看见,缩在他旁边的京墨低声道:“是雨惊。” 好家伙,这也能看见? 那边的方雨惊似乎听见了这边的动静,打着手电朝他们走来,嘴里低声叫着傅敏和的名字。 傅敏和也打开手电筒朝他闪了两下,方雨惊立马关了手电跑过来。 “童嘉叶呢?” 方雨惊闻言,先是看了他们一眼,目光从四个人脸上挨个儿扫过去,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我把他藏起来了,你们快跟我走,那些怪物到处都是!” 他的嗓音很低,沙哑得像个破风箱,京墨站在一边问:“你怎么了?” “我没事。”方雨惊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你们快跟我走,我好像找到宛童了。” 傅敏和闻言,迅速和京墨对视一眼,旋即招手示意邢清清和秦文山跟上。 方雨惊刚刚出现的时候,他们俩还因为帝江的告诫而对其抱有怀疑态度,但一听见他提叶宛童,两人立马就放下了戒心。 在这个世界里,除了他们五个,没有其他人知道叶宛童也进来了,就连魏博都只是知道丢了个人,不知道名字,更别提那些怪物。 方雨惊带着他们往教学楼里走,学校清校后全楼断电,到处都是漆黑一片,傅敏和拿出手机想照明,立马被走在前面带路的方雨惊制止。 “别开,它们能看见。” 五人在空旷的教学楼里摸黑前行,周围很静,只能听见此起彼伏的脚步声。方雨惊带着他们走上楼梯,京墨跟在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在拐角处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 方雨惊在上面,他们在下面,Z字型的楼梯间将他们分成了两个部分。 邢清清的注意力都在周围,没发现前面的京墨停了,哎哟一声撞在他背上,问怎么了? 方雨惊闻言也停下脚步,低头看他们。 京墨缓缓抽出刀,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来了。” 晚风从窗缝里泄进来,带着一股浓郁又熟悉的香气,本就紧张的气氛顿时紧绷得让人窒息。 秦文山把邢清清护在身后,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周围的黑暗,警惕地望向四周,猛地看见方雨惊前方不远处的楼层上立着一个黑影。 “小心!” 话音未落,影子从天而降,带着呼呼的劲风朝他们扑来,京墨一刀将飞下来的怪物挡开,刀刃和利爪铛铛撞得火花四溅,他扭头朝傅敏和道:“往下走!” 秦文山急中生智翻出手机一照,刺眼的手电光刷地亮起来,晃得那怪物一愣,京墨顺势一脚,伸手就去拉方雨惊:“雨惊!快走!” 方雨惊像是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先是一顿,旋即跟在他们后面往下跑。 傅敏和冲在最前面,手电筒随着奔跑的动作来回晃动,白色的光圈一会儿照这边一会儿照那边,所到之处密密麻麻挤满了漆黑的怪物。 他照着飞过来的怪物一通拳打脚踢,扭头朝方雨惊喊道:“我操!大壮你这带的什么路?!捅贼窝了吗?!” 方雨惊没说话,傅敏和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但现在已经没时间深究了。 聚在周围的怪物越来越多,原本光还能稍微起点儿震慑作用,逼得它们不敢靠近,但随着那一双双绿色的眼睛逐渐适应了亮光,已经有胆大的开始跃跃欲试,想把他们的脑袋咬下来。 傅敏和循着记忆往进来时的门跑,突然,他手里的手机一震,好运来祝你好运来的歌声在寂静的教学楼里仿佛平地惊雷,他亲眼看见旁边有只怪物在瓷砖上滑了一下。 说实话,如果不是不合时宜,他还挺想笑。 大门近在眼前,他弯腰躲开一只哇哇叫着从天而降的鬼东西,来不及去看来电提醒就接通了电话。 “喂?哪——” “小和!”电话那头传来方雨惊急切的喘息声,傅敏和瞬间如触电般浑身一震,“你们在哪儿?!” 第58章 第 58 章 “大壮?你说什么?你不是——”傅敏和放慢了脚步,抓着手机回头,借着教学楼外广场上依稀照进来的亮光,看见跑在最后的京墨伸出手去拉方雨惊,“京墨!” 落在最后的“方雨惊”猝然停下脚步,一把拽住京墨伸向他的手,露出一个五官扭曲的古怪笑容。 紧接着,他们看见“方雨惊”的脸扭动起来,眼前青年熟悉的眉眼仿佛被火灼烧的蜡烛般一点一点融化,顺着脸上的骨骼缓缓往下流动滴落。 离他不远的邢清清吓得魂不附体,扭头就想往外跑,就在这时,“方雨惊”变得奇长无比的五指如铁钳般死死攥住了京墨的手腕。 “出什么事了?!小和!你们在哪里?!”电话那头的方雨惊急得大叫,但傅敏和已经没有功夫去回应。 他看着走在他们身后的“方雨惊”一手死拉着京墨不放,另一只形状怪异的黑手呈刀状高高扬起,瞄准了青年最脆弱的颈脖。 京墨被制住手腕,无法出刀,电光石火之间,墙角突然传来一声暴喝,又重又硬的木制相框呼呼飞过来,如同空中迅速旋转的飞刀,咔嚓一声把五官和皮肤已经完全融化、露出底下漆黑面孔的“方雨惊”撞飞。 怪物飞出去的时候,大厅里响起了一道清脆的咔嚓声。 鬼知道秦文山在关键时刻爆发出了多大的力量,竟然把钉在墙上的相框硬生生掰了下来,他快步跑上前,拉上已经吓得腿软的邢清清,跟着傅敏和往外跑。 京墨后来居上,他被怪物抓住的手腕上留下了五道青紫相间的痕迹,傅敏和看得心疼,那表情难受得估计要不是在逃命,都得抓起手腕给人吹吹。 “没事吧?” “没事。”京墨撩开遮住脸的长发,指他的手机,“是雨惊吗?” 好家伙,被京墨这么一提醒傅敏和才想起来他把方雨惊给忘了,立马把手机放到耳边:“喂?喂?大壮?还在不在?” 他们这边儿的动静闹得那边的方雨惊心急如焚,他的语气和呼吸声都变得无比急促,声音也有些抖。 傅敏和心一沉,问:“你那边怎么回事?” “我来接你们!你们在哪里?” “教学楼!刚出教学楼!”四人好多鬼在校园内唯一被灯火照亮的广场上撒足狂奔,有点像那会儿在胎仙庙里,但后边儿的这些怪物比起夜叉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至少夜叉也不是谁都能杀的吧! 电话里传来空灵的脚步声,方雨惊似乎在一个很空旷的地方,傅敏和问:“童嘉叶呢?去哪儿能找到你们?” “你们背对教学楼正门,沿着广场往前一直走,那里有一个蓝顶的大棚,用来停自行车的,我和童嘉叶就在那里。” “你在那里等我们,别出来,保护好那小孩儿!” 傅敏和挂了电话,招呼其他人往前跑,邢清清跑得手脚发软,呼哧呼哧喘气,脸涨得通红,看着都要过去了。 秦文山拉着她不放,速度也不得不慢下来,谁知道后边儿的那些东西跑得越来越快,邢清清一边说跑不动了一边回头看,结果吓得一溜烟冲到了最前面。 要不怎么说困境使人成长,绝望让人爆发呢? 邢清清死死闭着眼睛,咬牙往前跑,就连五官都在用力,突然,笛声乍起,她两条腿一绊,惊呼一声就要往下倒。 在她后面的傅敏和眼疾手快一把把她拽起来,就在这时,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听见了周围传来的嗡嗡声。 傅敏和脸色一变,立马抬头朝周围看去,只见如黑色潮水般的蜜蜂从四面八方涌来,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将他们身后广场上的灯光都遮住。 周围顿时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邢清清和秦文山哪见过这阵仗,吓得双双摔在地上,抱在一起发抖。 无数的翅膀扇动着空气,发出嗡嗡的震声,震得几人头皮发麻。在后边儿追着他们狂嚎鬼叫的怪物也止住脚步,震惊又畏惧地看着聚在头顶的蜂群。 “这,这是什么啊——” 尖锐的笛声陡然而起,仿佛闪着寒光的利刃,一刀刺破静谧的夜色,躁动的蜂群立即如收到指令般前仆后继地涌向面前的怪物,嗡乱的黑色潮水挡在人与怪物之间,如同一道悍然升起的屏障。 傅敏和立即向前方看去,隐约能看见夜色中的蓝顶大棚,回头叫道:“快走!到了!” 他们把嗷嗷痛叫的怪物扔在后面,你搀着我我搀着你地尽力往前跑去。经过刚才那一路的狂跑,他们大都双腿发软、肌肉酸痛,邢清清本来就怕,现在更是连站都站不住。 有怪物挥开蜂群朝他们追来,漆黑裸露的皮肤上都是爬动的蜜蜂,它们却像感觉不到疼痛般,张着利齿密布的血口,疯狂朝他们扑来。 “死!死!只能活一个!只能活一个!” 那嘶哑含混的声音好几次贴着他们的耳朵飞过去,邢清清吓得直哭,没注意到脚下凸起的水泥板。 她哎呦一声就往下摔,连带着搀着她的秦文山、扯着秦文山的京墨、拉着京墨的傅敏和一起滚在地上。 追在身后的怪物迅速飞扑上来,几人连爬起身都来不及,只能手脚并用地拼命往后挪。 这叫什么?这叫他们逃,它们追,他们插翅难飞。 “嗖——” 好在傅敏和虽然总是在井里倒霉,但福大命大,就在怪物扑到他们面前的时候,众人听见耳畔一道劲风呼啸而过,强健有力的蛇尾啪一声将飞来的怪物抽开。 笛声再次变得迅疾,阻挡在他们身后的蜂群重新散开、聚拢,将同样漆黑的怪物们围得水泄不通。 伍瑶扭头带着他们继续往前跑,傅敏和远远看见从车棚里出来的方雨惊,下意识说了句天王盖地虎。 方雨惊先是一愣,旋即回了句虎什么虎,你二百五啊? 这算是他们仨之间的暗号,以前三人一起出去团建,玩密室的时候傅敏和有句暗号,上一句是天王盖地虎,下一句是宝塔镇河妖。结果和他对暗号的叶宛童忘了这个环节,一听见他说暗号,张口就来了句虎什么虎,你二百五啊? 之后俩人拿着个嘲笑了她好久,以至于叶宛童现在听见这句话都要变脸。 傅敏和心想还好能对上暗号,是真的,是真的。 一说到这个暗号,他又想起叶宛童了,这个车棚离他们晚上住的宿舍有一段距离,方雨惊带着童嘉叶一路跑到这里来,没准有什么发现。 他刚要问是不是发现了叶宛童的线索,就见身边的伍瑶立即旋身盘上方雨惊的身体,用力勒住他的腰。直到这个时候傅敏和才看清他脸色惨白,右手捂着腹间,而他鲜血淋漓的手掌下,贯穿着一条猩红狰狞的伤口,正不停地向外渗血。 童嘉叶躲在他后面,抱着他的腿,惊慌而畏惧地望着他们。 傅敏和一个箭步上前,急道:“你怎么了?!” 躲在方雨惊身后的童嘉叶看见他过来,嘴里立马发出一声惊惧交加的尖叫,猛地跌坐在地上。 方雨惊的额头上都是冷汗,他把童嘉叶扶起来,虚弱道:“那些怪物,他们可以变成人的样子,刚才,有人变成你,说带我们去安全的地方,趁我不注意想杀他。” 之后的事情不用多赘述,方雨惊和伍瑶合力解决了那位披着人皮的鬼,但方雨惊也因此受伤。 难怪童嘉叶看傅敏和的眼神又惊又怕,估计这小孩儿给那鬼吓得不轻。 “这边走,”方雨惊朝他们招了招手,“这个车棚后面的围墙有个洞,能出去。” 受到召集前来的蜂群因失去笛声的控制而略显涣散之势,其他人迅速跟在方雨惊身后往外走,从围墙角落的缺口里钻了出去。 离开学校,原本吓得惊恐万状慌不择路的童嘉叶立马换了副模样,一路小跑到最前面给他们带路,两手背在腰后,看着像个大爷。 一行人沿着路边空旷的人行道往回走,方雨惊伤得并不重,但伤口在最柔软的腹部,难免痛得要死,伍瑶怕他失血过多又用力地勒在大动脉周围,更是疼得他双唇发白、冷汗直流。 学校在市中心,但离医馆并不很远。白天的时候路上川流不息人来人往的他们没注意,现在到了晚上,他们才发现其实医馆才是小镇的中心。 虽然医馆建在山脚下,远离城市喧嚣,但只要从医馆大门出发,不管往哪走,都能以最快的时间到达小镇上的任何一个地方。 又或者说,不管在小镇上的哪一个地方,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抵达医馆。 为什么要这样规划?傅敏和想到。 方雨惊疼得脸色惨白,童嘉叶每走一会儿就要停下来等他们,就这么来来回回折腾了二十分钟,跟在小孩儿后面的邢清清突然道:“你们看那边……” 傅敏和循声望去,只见邢清清指向的地方、前方不远处的十字路口旁,倒着一个人,或者说一具尸体。 秦文山眯起眼睛:“那人是……” “我们……我们好像见过。”邢清清提醒道,“这个地方,我们白天,来过的。” 她这么一说,其他人才想起来今早他们刚到的时候童嘉叶从医馆出来接他们,当时有位大哥不肯听这小孩儿的话,转身就走,之后就没了影,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 这时,原本也因邢清清的话去看那位倒霉兄弟的童嘉叶转过头来,朝他们露出一个笑脸:“我说了呀,不听我的话,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他的笑容阴森而诡异,带着与孩子完全不符的阴气和邪气,笑得几个大人汗毛倒竖,冷汗刷地流了满背。 童嘉叶见状,又咯咯笑起来,继续往前走,边走边道:“走吧,走吧,我带你们回家处理伤口,明天还有事情呢。” 傅敏和追上去问:“什么事?” “明天的事明天就知道啦。” 又走了一会儿,医馆大门出现在不远处,童嘉叶嘻嘻一笑,率先朝着灯火通明的医馆跑了过去。 回到医馆后,立即有人来给他们处理伤口,方雨惊被带走进行进一步治疗,清苦温润的药香和暖融的橘色灯光让他们彻底放松下来,这时候他们才发现身上到处都是伤口。 擦伤、摔伤、磕伤……刚才情况紧急,肾上腺素飙升,硬是没人觉得疼,这会儿放松下来,就连京墨都有点儿抬不起胳膊。 童嘉叶又不知道去了哪里,伤口处理完毕后,一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男人摇着扇子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 看见他们,他朝着身后吩咐了些什么,穿着白色长衫的青年点点头,走上前朝他们道:“几位,跟我来吧,我带你们去房间。” 傅敏和暗暗打量了那男人几眼,这才跟着那白衣青年离去。几人正要出门,又听身后的男人道:“几位今晚好好休息,小犬的事,明天还需几位帮忙。” 京墨转身看他,问:“到底有什么事,现在说清楚。” 男人又不说话了。 他们身边的白衣青年闻言,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看样子似乎有些为难,想让他们别问。 而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男人突然又道:“上山,避难。” 第59章 第 59 章 上山是上什么山呢?就是他们前一天下来的那座山。 避难是去哪里避难呢?就是他们下来那座山上的道观。 一大早的天才蒙蒙亮,几人就拎着大包小包跟着童嘉叶上山,小孩儿穿着件宽大的袍子,身上背个小挎包,蹦蹦跳跳走在前面。 其他几位就比较惨了,扛着这个背着那个,这小孩儿连吃饭的碗筷都带上了,装在包里叮当响,知道的说是去上山避难,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连夜搬家。 方雨惊的伤被简单处理过,得养着,原本也想跟来帮忙,奈何医生建议不要乱动,只能和伍瑶一起留在医馆。 医馆派了车送他们上山,那车方方正正通体全黑,看着跟钉死了的棺材似的,好死不死车牌号上连着四个四,傅敏和心说你们医馆接送病人用这个车,到底是治人还是咒人。 一上车,司机就说今天委屈你们了,将就将就坐这辆车吧,秦文山问怎么个将就法,童嘉叶坐副驾驶上说这车是我们家拉死人的。 众人:? 感情你们家不仅能治病,还能丧葬一条龙份子随两百是吧? 结果童嘉叶听了还点头,说是啊,我们家也帮忙做法事的超度的。 傅敏和呵呵假笑两声,说你要是见了叶宛童肯定有很多共同话题。 车沿着盘山公路往上开,山势本来就陡峭,那道观还建在山顶上,司机叼着烟开了快两个小时,傅敏和困得直点脑袋,突然听童嘉叶兴奋道:“要来了要来了!” 听那语气他们还以为是那些怪物要来,结果司机摇下窗户一口把烟头吐了,说坐稳了,然后抓着方向盘猛地一打,黑色的棺材车立马贴着没有围栏的路边漂了过去。 “我操,你他妈干嘛——” 傅敏和差点给他这下甩飞出去,刚进来时的车祸让他和京墨心有余悸,谁知道司机嘿嘿一笑,说没办法了,这路难走。 他说着又一转方向盘,车头立马又转了个方向,傅敏和抓紧扶手往前看,发现他们面前原本宽阔的公路变得又窄又破,偏偏依着山势而建,弯还急得要命,属于新手还没开上路就能被吓死的那种。 新司机沉默,老司机流泪,驾校教练看了都要直呼内行。 好在司机看着经验很足,童嘉叶那副兴奋的样子也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了,不过天刚亮就搁这儿灵车漂移,换谁也受不了。 好在车没漂上一会儿就停了,司机把他们放在路边,扒着车窗和童嘉叶说话,交待了些有的没的,说我明天有活儿就不来接你们了,自己下山能行吗? 童嘉叶仰着头看他,点头说行,司机应了一声,摇上窗户把车开走了。 四个大人带一小孩儿站在马路边上,面前是空旷的荒郊野地一块,傅敏和低头看他,问道观呢? 童嘉叶给他们指了条路,众人看去,只见浓密的山林树丛之间用青石板铺着一条羊肠小道,看着好像还有点儿眼熟。 “从这儿上去,走上半天就能到啦。” 走上……半天? 秦文山盯着公路尽头已经缩成一个小黑点的车,问为什么不直接把我们送上去。 “车只能到这里,再往上就开不进去了。”童嘉叶拽了拽小挎包的背带,率先往林间走去,“快点跟上,走得快没准能赶上吃午饭。” 四人对视一眼,快步跟上去。 这条路就是他们刚进来那天晚上逃下山的路,路边不少树上还挂着被火焰燎烂焚烧的叶子,童嘉叶边走边往四处看,说怎么变样了,我上次来的时候好像不是这样的啊,谁那么缺德在山里放火。 缺德的人别过脑袋吹口哨,装没听见。 就这么走了个把小时,最前面的童嘉叶突然诶一声停下,跟在他身后的京墨立即将长刀推出两寸,问怎么了。 “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童嘉叶咋咋呼呼的,话还没说完就朝路边昏暗的林子跑去,京墨伸手要拉他,谁知道这小孩儿跑太快,京墨一把没拉住,只得跟在他后面快步追上。 其他人见状也追过去,傅敏和叫道:“回来!” 然而童嘉叶谁也不理,迈着小短腿就往里跑,一头扎进浓密的灌木丛里,哗啦一声就没影了。 走了这么久,几个人本来就累,昨晚一阵疯狂逃命现在都没缓过来,秦文山简直没脾气了,站在一边道:“我操,这小孩儿怎么上赶着送人头?!” 就在这时,刚刚在他们面前消失的童嘉叶又从另一边冒出来,怀里还抱着只火红色的小狐狸。 邢清清哎呀叫了一声,立马走上前去看:“哪找到的小狐狸?” 童嘉叶指了指身后,朝他们道:“她受伤了,我们能带上她吗?” 他说完就睁着两只大眼睛去看傅敏和,那眼神里带着期待和乞求,看得傅敏和都没好意思拒绝。 能,怎么不能,只要少爷您别再乱跑,您就是要把这狐狸一家子带上我们都没意见。 傅敏和无奈地点点头,童嘉叶欢呼一声,又抱着小狐狸往回跑,其他人无奈叹气跟上,京墨落在最后盯着林间出神,直到傅敏和叫了他一声。 “怎么了?” 京墨盯着远处林外的青石板路若有所思,傅敏和也看过去,只见童嘉叶将小狐狸抱在怀里,嘴里嘟嘟囔囔的,好像在说话。 “他是怎么发现那只狐狸的?”京墨突然问。 傅敏和:“什么?” 京墨:“这里离路边那么远,狐狸还藏在灌木后面,他是怎么发现的?” 傅敏和:“可能听见了声音?” 京墨:“我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京墨的五感远超常人,如果连他都没听见狐狸的声音,童嘉叶是怎么听见的? 傅敏和皱起眉,那边童嘉叶见他们还站在原地,招手让他们快点。 “先过去,其他的待会儿再说。” 两人快步走回小孩儿身边,童嘉叶将受伤的狐狸放进挎包里,带着他们继续往前走。 快中午的时候,他们终于抵达目的地,路牌上用金漆绘制而出的道观终于在山间显露出真实的面目。 古朴而典雅的宫观立在山顶朦胧的云雾之间,观内庭院广阔,殿宇棋布,朱红的圆柱支着飞檐,上面盖着七彩琉璃瓦,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 门口有道童看见他们来,疾步跑进山门的殿里叫师父,片刻后,一个头发胡子全都花白、看着仙风道骨的老人在道童的引路下快步出来。 老人一头雪白长发被木簪挽起,声如洪钟,精神矍铄,腰背挺得笔直,看见童嘉叶,呵呵笑起来,叫了声小童。 童嘉叶嘿嘿一笑,跑上前行了个大礼,管那老人叫师父。 他行完礼,又站起来朝老人介绍傅敏和等人,老人捋着花白的胡子连连点头,等童嘉叶介绍完,才道:“各位善信,远道而来,还请先进观中喝杯茶吧。” 周围有人上来接过他们手中的行李,童嘉叶牵着老人的手,活蹦乱跳地往里走,一边走着一边还不忘他那只小狐狸:“师父师父,我刚刚在山中捡到了一只受伤的狐狸,您可不可以把她留下来?” 他说着就把挎包里的小狐狸翻出来,老人垂眼去看,狐狸明显瑟缩了一下,傅敏和分明看见老人的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 是人有问题,还是狐狸有问题? 然而那道危险的目光转瞬即逝,有青年模样的道士上前,从童嘉叶的手里接过那只受伤的狐狸,带去另一边偏殿。童嘉叶眨眨眼睛,问:“能治好吗?” 老人点点头,笑得相当慈祥:“一定可以的。” 他们跟在老人身后进入观内,殿内王灵官的神像高大威猛,锯齿镣牙,虬须怒张,披甲执鞭,三只眼睛睁圆了注视着每一个踏入山门的人。 在看见神像的时候,童嘉叶眼神躲闪,他松开了牵着老人的手,摸了摸耳后,又扯了扯本就平直的衣角。这明显是相当不自在的动作,跟在他们身后的京墨眯了眯眼睛。 进了山门,就到观内,山门后的广场用各色石砖拼出太极八卦图,三面都是殿宇,正中央是观内供奉主神的主殿。 主殿内供奉着雷祖,传说中雷祖主生杀枯荣、善恶赏罚、行云布雨、斩妖伏魔、号令雷霆。他们跟着老人进入主殿,京墨突然问:“贵观供奉雷祖,道长可通晓雷法?” 老人闻言转身,捋了捋花白的长胡须:“懂些皮毛,精通说不上。但对五雷符如何使用,还是略知一二的。” “五雷符,别的宫观也有吗?” 老人呵呵笑起来,似乎对京墨很感兴趣,他躬下身拍了拍童嘉叶的背,示意他自己去玩儿,旋即直起身继续道:“有,但已经很少见啦。南宋之后百姓颠沛、神州乱局,传到现在能使用五雷符的人已是凤毛麟角。” “我有一位朋友,能空手燃符引雷,我们前几天在山中走散了,道长可有见过?” 老人哦了一声,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如今竟还有能够空手燃符之人?” 京墨点头,又听他捋着胡子笑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贫道空长百岁啦。” 刚才京墨显然也注意到了老人看狐狸时的眼神,因此才出言试探,但傅敏和站在一边观察,没有发觉什么异常,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 叶宛童能空手燃符引雷,这间道观又供奉着雷祖,好巧不巧她还就在附近失踪了,这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道长没见过我们的朋友吗?”想到这里,傅敏和追问道,“她左手受了伤,不能动,我们走散时她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短发,大概到我这里。” 他说着就在手臂处比划出叶宛童的大致身高,老人摇摇头,突然,原本在不远处跟着小道童参观邢清清啊一声叫起来,这边几人均是脸色一变,立马转头看去。 邢清清捂着胸口,心有余悸地跑回他们身边,一双黑眼睛瞪得老大,不停地喘气,看样子没有危险,但依旧吓得不轻。 “怎么了?” “那,那边,有那些怪物的雕像。”邢清清咽了口口水,缩在秦文山后面,“太,太逼真了,我第一眼看见还,还以为是真的,吓死我了。” 傅敏和走到神像旁去看,只见雷祖神像的脚下踩着数不清的怪物。 那些怪物被雕刻得栩栩如生,有的相貌丑陋、身材矮小,有的又貌美异常、美艳动人。它们浑身漆黑,毛发火红,大睁着绿色的眼睛,都露出绝望而痛苦的神色。 京墨看向老人,问:“道长,这些是什么怪物?” “这些怪物名叫罗刹。”老人道,“是一种极其暴虐的恶鬼,食人血肉,可飞空遁地,捷疾可畏。男罗刹样貌丑恶,女罗刹则可变幻相貌,姝美异常。” 听到这里,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昨晚变幻成方雨惊和傅敏和模样的罗刹。 “罗刹善恶不分,做事全凭喜恶,道德观念淡薄,虽结伴行动,但常同族相残,同胞兄弟姐妹之间也往往死斗不休,互为仇敌。各位今后如若再遇到这些怪物,一定要远离才是。 “小童天生阴阳眼,自小被这些怪物缠身,如今幸有诸位保护才能平安上得山来……” 京墨闻言,猝然打断道:“您说什么?他有阴阳眼?!” 第60章 第 60 章 “小儿魂魄不稳,能看见鬼怪是常事,善信不必大惊小怪。”老人一捋胡子,似乎不欲多言,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继续往里走。 几人跟上,老人带着他们绕过三清殿,走进观里给信众休息的地方,有小道童端茶进来请他们喝。 茶是枣茶,每碗淡黄色的茶水里都飘着一个红彤彤的大枣,傅敏和看看自己茶碗里的红枣,又看看老人茶碗里的黑枣,心说这个场景怎么好像有点眼熟。 他看看茶,看看人,看看人,看看茶,有点儿不大敢喝。 就在这时,不知在外面玩什么的童嘉叶满头大汗地跑进来,笑得还挺开心,一看见有茶喝,噌噌两步上前,端起桌上的枣茶就咕嘟咕嘟往下灌。 傅敏和眨了眨眼睛,喝了一口。喝完茶,他又去看京墨,京墨正站在墙边,盯着挂在墙上的画若有所思,茶都凉了也没动一口。 傅敏和走过去,问怎么了。 “这幅画,”京墨示意他去看墙上的画,“有点奇怪。” 墙上挂着一幅水墨画,画面用大片的黑色墨迹晕染,整体呈现阴郁沉重的氛围。画面中央用工笔细致地描绘出了两个厮打缠斗在一起的人形,一男一女,身材体型相差悬殊,女人却很明显地占据了上风。 没有落款,没有题字,整幅画看着怪异又邪气,与墙上其他的字画挂在一起显得颇为突兀。 “这画的是什么?”傅敏和低声问,“两个人打架……” “不是人。”京墨提示道,“这两个不是人,你看他们的手。” 被这么一提醒,傅敏和才注意到画中两人的五指修长无比,比手掌长出两倍有余,显然是他们才见过的、神像中被雷祖踩在脚下的罗刹。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其他人的注意力都被正在说话的老人吸引,京墨趁机朝他道:“这个长头发的应该是女罗刹,但另一个……” 另一个怎么看都是个男人,可女罗刹姝美异常,男罗刹却矮小丑陋。长头发这位除了表情有点儿狠厉凶恶外,的确是姝美,而另一位身材高大,怎么看也和“矮小”两个字沾不上边。 画上的一男一女,说是罗刹,却更像是人,虽然他们的身上有罗刹的特征,但无论是灵活的肢体动作还是丰富的表情神态,都更加像人。 从昨夜的经历来看,傅敏和认为罗刹是有等级之分的,虽然它们和夜叉一样成群行动,但与夜叉不同的是,它们当中应该有极少数的领导者。 比如刚来的时候骗他们开门的两只,以及昨天变成方雨惊把他们带进贼窝的那一只。 回忆到这里,傅敏和突然想起还有一个被他忽略的细节。 “除了那几只变成人形的女罗刹,你听过其他罗刹说话吗?” 京墨一手托着下巴,微蹙起眉,本能地露出一个努力回忆的神情,片刻后无奈地摇了摇头:“没印象,好像没听过它们说话。” 对,他们只听过变化成人形的女罗刹说话,从来没听见不停追杀他们的其他罗刹说过话。 但傅敏和摇了摇头。 “不,它们说过。”他伸出手,在京墨眼前比划了个“一”的手势,“只说过一句。” “它说,只能活一个。” 这句话让他们似曾相识,但一时半会儿都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听过。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有人进来说午饭准备好了,老人乐呵呵地从木椅上站起来,招呼他们一起去吃饭。 童嘉叶吃饭依旧不安分,但比起昨天在家里的时候好了不少,不知道是因为家人不在身边还是出于对师父的尊敬,虽然还是挑食,但也不敢捣乱。 小孩儿吃相不大好,一餐饭吃得满嘴都是,远远看过去亮晶晶一片,嘴巴边上糊得全是菜油。他吃饱了也不走,乖乖坐在位置上,低头摆弄着什么,手中不时传来叮铃叮铃的声音。 邢清清坐在他旁边,听见声音有些好奇,问你在玩什么呀? 童嘉叶抬头看了她一眼,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抓着的东西,片刻后又松开,摊开手送到她面前给她看。 “铜钱?”邢清清眨眨眼睛,旋即笑起来,“小道长,你要算卦吗?” 童嘉叶白嫩的手掌里捧着四枚铜钱,每一枚的表面都覆盖着一层厚重的绿色铜锈,边缘也凹凸不平,看起来年份不小。 眼熟,太眼熟了。 傅敏和的心中顿时腾起一股奇怪的熟悉感,问:“你拿着这些铜钱干什么?” “辟邪咯。”童嘉叶道,同时把手里的四枚铜钱放在桌上,呈一字摆开,一枚一枚指给他们看,“这个是五铢钱,这个是开元通宝,这个是宋元通宝,这个是永乐通宝。” 他说着就露出一个骄傲的表情,似乎在为自己能收集并记住这些铜钱的名字而自豪:“还差一个半两钱,就能串在一起了。” 这四枚古钱币再加一枚秦半两,按照朝代顺序串在一起之后会变成什么? 傅敏和脸色微变,用一种自己都没有发觉的颤抖声音问:“你要五帝钱干什么?” “驱邪化煞呀。”童嘉叶仔细将那四枚铜钱收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的口袋里,“这些可是我爸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弄到的呢,可惜还差个秦半两。” 傅敏和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缺的那个半两钱,不会比你们这个道观还贵吧?” 童嘉叶立马睁大了眼睛,问你怎么知道? 一边的秦文山和邢清清不明所以,朝他投来询问的目光,但傅敏和现在已经没有功夫去管别的了,他和京墨对视一眼,还想说话,又听门外传来道童的声音。 接着,稀稀拉拉的脚步声靠近,几个男女被小道童引进来,看见他们先是一愣,旋即为首的男人道:“可算找到你们了。” 说话的男人是魏博,他的伤没好全,脑袋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其他人也伤的伤怕的怕,傅敏和粗略一数,发现除了方雨惊,留在医馆里的人都来了,再加上他们,现在在这间道观里的落魂者一共有十一人。 “你们怎么来了?” “馆主,这小孩他爸。”魏博指了指坐在饭桌旁边自己和自己碰杯子玩的童嘉叶,“让我们一起上山,说要我们保护他儿子。” 另一个扎着马尾的姑娘露出一个苦笑,道:“我们怎么保护他?我们自身都难保。” 他们这批人里没有新手,个个都是老谋深算的狐狸,傅敏和来回打量了那姑娘几眼,发现她虽然面露畏惧之色,但身体放松,显然没有看上去那么害怕。 也对,在井里示弱可比逞强要有用的多。 而说到示弱,邢清清显然是个中好手,就在魏博看似闲聊实则想套他们话的时候,邢清清突然毫无征兆的呜呜哭起来,吓得旁边正在啃笋的秦文山筷子都掉了。 她抓着秦文山的衣袖,嘤嘤嘤道:“我,我想回去了,文山,我好怕,我,我们今晚,我们今晚会不会出什么事……” 她背对着魏博,一边哭一边朝秦文山使眼色,秦文山一愣,旋即磕巴地配合,啊了一声,说不会,不会啊。 “就算在井里也是有规则的,”扎着马尾的姑娘安慰她,“只要我们没犯规,一定不会有事的。” 邢清清听见,嗷一嗓子哭更凶了,喊道:“那,那要是有人害我们,我们都不知道我们犯规了怎么办啊……” 魏博脸一黑,刚到嘴边的话被邢清清这一嗓子硬生生堵了回去,傅敏和看见他吃瘪的表情,朝着邢清清笑,心说你真是大熊猫点外卖,笋到家了啊。 他们立马找了个借口离开,带着情绪崩溃哭得死去活来的邢清清回了厢房。 几个厢房建在一起拼成一个小院,院中立着一尊铜铸的像,脑袋不知被什么东西砸得面目全非,身体裸露,分辨不出是谁。 一进房间,邢清清卷起袖子擦眼泪,问我演得像不像? “像,太像了,我都给你吓着了。”秦文山给她拿纸巾,京墨朝窗外看了一眼,确定没人跟来后才问:“那个魏博,他怎么了?” “他不是好人。”邢清清呲溜一吸鼻子,“前天晚上我们刚进来的时候,我看见他害人了。罗刹进来后,他故意踩在他前面的女孩脚踝上,把她踢到自己后面,就在方雨惊出来的时候。” 邢清清咽了口口水,提起那晚她显然心有余悸,说话都本能地抖了起来:“我亲眼看见的,那个时候我就觉得得离他远点,没准他也会害我们。” 和她一起进入第二个世界的老狄就是被人害死的,现在的邢清清比起永宝村那会儿显然警惕不少。 “对了,你们发现没有,”秦文山也道,“刚刚那伙人似乎并不是一起的。” 这个傅敏和倒是注意到了:“对,魏博他们那四个受伤的是一伙的,另外三个比较被动。” “他会害他们吗?”邢清清问。 “不知道。” 下午时间过得很快,几人晚上都没休息好,回来后倒头就睡。厢房是大通铺,几个人睡在一起,秦文山往外挪了挪,在墙边上给邢清清空了个位置出来。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再醒来的时候天都黑了,有道童来请他们去吃晚饭,一起跟来的还有脸色雪白的童嘉叶。 一行人前往厅里吃饭,魏博有意和童嘉叶套近乎,但这小孩蔫蔫的不搭理他,饭也吃不下,不停地拨弄着那四枚古钱币,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傅敏和看他脸色不好,联想到昨晚在宿舍睡觉前童嘉叶如惊弓之鸟的表情,问:“怎么了?” 童嘉叶抬起头看他,两只漆黑的眼睛嵌在雪白的脸上,被头顶的灯光一照有点瘆人,就连傅敏和看了都一抖。 “我看见了……”童嘉叶僵硬道,魏博不明所以,问看见什么了,童嘉叶不说话,但傅敏和知道他看见的是什么。 傅敏和看向坐在童嘉叶身边的老人,老人神情自若,淡淡道:“找不到的。” 也对,如果能找到,上山还能叫避难吗? 魏博听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问看见什么了,什么找不到?老人捋捋胡须没有说话,傅敏和一笑,跟他说你过来我给你说,魏博不明所以地把耳朵凑过去,傅敏和立马啊的一声大叫。 魏博让他吓得仰面就摔了下去。他这下才明白傅敏和在整他,当即面露愠色,扶起和他一同摔倒在地的椅子,狠狠往地面上一掼,用力砸上门走了。 吃完饭往回走的路上,他们看见道观外徘徊着的黑色身影以及藏在黑暗中不停闪烁着幽光的眼睛,童嘉叶吓得头都不敢抬,垂下脑袋牵着傅敏和的衣角快步往前走。 引路的道童安慰他们说没事,不用怕,罗刹藏在山里,入夜就会出现,寻找目标,但十有八九进不来。 京墨问:“那另外的十之一二呢?” 道童转过身,原本古井无波的脸上露出一个阴森的怪笑,恻侧道:“如果它们发现了目标,一定会进来的。” 秦文山和邢清清立马看向傅敏和身边的童嘉叶,那道童又道:“小童身上有师父给的护身符,观内又有雷祖庇佑,不会被发现的。至于你们,”他领着浩浩荡荡的十一个人抵达厢房前,“天亮之前,千万、千万不能离开房间。” 有人问:“那上厕所怎么办?” “房里有夜壶,明早天亮了自己去倒,后山就是菜地。” 道童说完,朝着他们一礼,转身离开了。 厢房一共两间,因为晚餐时的小插曲,魏博那帮人显然和傅敏和他们不对付,话都没说一句就进了房间。另外三位本来还在犹豫,但看见童嘉叶在他们身边,也跟着魏博走了。 傅敏和也没说什么,毕竟在大多数人的眼里,npc还是要比落魂者可怕得多。 铜像隐在夜色里,模糊的头脸被夜幕下的黑暗彻底吞没,从房间内远远看去,仿佛一尊无头的雕像。 回到房间后,他们草草收拾完熄灯睡下,傅敏和在群里发了条消息报平安,方雨惊秒回,但叶宛童的头像没有出现过。 她已经失联整整两天了,电话不接,微信不回,仿佛跟他们处于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京墨坐在一边盯着左手出神,傅敏和凑过去悄悄亲了他一口,问怎么了? 京墨垂下眼睛,说没怎么,目光却总是有意无意地往左手腕上瞟。傅敏和伸手想牵他,发现他左手手腕滚烫,慌道:“你真没事?” “没事。”京墨眨了眨眼睛,示意他多关心关心另一边吓得快死了的童嘉叶。 邢清清给童嘉叶洗脸换衣服,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母性光辉,小孩睡在她和秦文山的中间,蜷成小小一团,像颗柔软的蛋。 他缩在被子里发抖,探出两只大眼睛看傅敏和,问:“它们今晚会来吗?” 傅敏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睡在他旁边的京墨吹熄了灯,道:“别怕,睡吧。” 黑暗中,通铺的边缘传来布料摩擦的响动,应该是秦文山在给角落里的邢清清盖被子,接着,那边又传来童嘉叶细若蚊吟的声音:“你们对她真好。” “什么?”秦文山问,紧接着是一阵身体翻动的声音,童嘉叶沉默片刻后道:“我睡不着。” 这小孩儿就算看着再倒霉再弱鸡,但到底也是个npc,还是不能把他当成普通小孩来对待。傅敏和不知道他又要玩什么花样,问你是想听故事吗? 所幸他们下午都休息过,现在精神还算充沛,能陪他唠唠,谁知童嘉叶说:“我们一起数羊吧,我爸说睡不着的话数羊就能睡着了。” 傅敏和心说这么数得数到多少才能睡着,然而那边的童嘉叶为了壮胆已经开始大声地报数,紧接着邢清清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然后是秦文山:“三只羊。” 京墨:“四只羊。” 傅敏和无奈道:“五只羊。” 就在童嘉叶准备接下去的时候,傅敏和的耳边突然响起另一个声音。 “六只羊。” 他们听见那个声音说道。 第61章 第 61 章 第六只羊,或者说第六个“人”怪笑起来,房间里回荡着桀桀的笑声,邢清清手忙脚乱地翻出手机,刷地照亮了床的另一边。 傅敏和平躺在床上,原本望着头顶雪白的天花板,灯光熄灭再亮起来后,他看见一双眼睛,其中闪烁着幽莹的绿光,眼睛的主人正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和他大眼瞪小眼。 下一秒,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推开的窗外又传来一个含混的声音:“七只羊。” 紧接着是八只羊、九只羊……他们周围的墙壁上不断地发出指甲抓挠的摩擦声,还有弹珠掉落地面弹跳的声音、咚咚的敲墙声,贴墙而行的罗刹顺着被打开的窗口爬进来,灵活的脑袋如同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监控探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房间内每一个试图移动的人。 童嘉叶早就被吓得魂飞天外,两眼一翻就快过去了,邢清清抱着童嘉叶,秦文山抱着邢清清,三个套娃缩在墙角瑟瑟发抖,惴惴不安地看向傅敏和和京墨。 女罗刹看着他们露出一个笑脸,核善得就像是每天早上来喊你起床去上早八的亲妈——当然前提是她没有露出嘴里比齿轮还要密的牙。 傅敏和一缩脖子,躲开罗刹照着他脑袋咬下来的那一嘴,带着京墨迅速滚到一边。京墨抽出枕在枕头底下的长刀,横在身前,警惕不安地看着周围环伺的罗刹。 罗刹们仿佛披着羊皮的狼,在他们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悄悄潜入羊圈,然后在牧羊人和羊群全都睡着的时候,掀开羊皮、大开杀戒。 不过这次的狼比较有素质,开始吃羊之前先自爆一下身份,说准备跑啊我要吃饭了。羊听见了想趁狼还没开始吃人的时候跑,结果狼嘿嘿一笑,说好事哪能全让你一个人占了。 邢清清抱着童嘉叶想翻窗出去,然而窗户才开条缝就被风吹开,住隔壁的那几位正争先恐后地往外跑。邢清清见状也想带童嘉叶出去,结果小孩儿两手撑着窗沿,说不行,不行。 领他们来的道童曾在离开时警告过他们,天亮之前千万、千万不能离开房间。 走,还是不走? 邢清清下意识地想去征求傅敏和和京墨的意见,但这两位领头的羊已经和狼皮下的罗刹有商有量地谈了起来——可以算是正式谈判,但谈出来结果不大好,罗刹女说把那个小孩儿给我,傅敏和说不行,然后两边就打了起来。 这下邢清清也不知道该去问谁好了,秦文山一声大喝壮胆,也加入战斗,拿张木凳子到处乱挥,偏偏还把几个罗刹唬住了。 要是有罗刹过来,我就带着他翻窗出去。邢清清这样想到。 她用力抱紧了怀里的童嘉叶,后背紧紧贴在窗边,一双眼睛窗里窗外来回看,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向。 突然,她的余光瞟到窗外,看见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邢清清把童嘉叶按进怀里,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往外看。 与房间内其他的窗户不同,这扇面朝院内的窗户外面很静,住在隔壁厢房里的人跑出来后,慌不择路地直直穿过庭院,跑到了院墙外更深层的黑暗里。 邢清清的目光追随着跑在最后的女人身上,在他们第一天下山的医馆大巴里,那位大姐坐在她和京墨的后面,她隐约听见大姐和身边的女孩聊天,说自己已经进来很久很久了,儿子还在等她去参加毕业典礼。 这让邢清清想起了她和秦文山刚进来的时候。那天他们一起去秦文山的父母家吃饭,在经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一辆闯红灯的卡车迎面撞来,邢清清以为自己死定了,结果莫名其妙就进了井里。 那个大姐的孩子和秦文山的父母,现在肯定担心得要疯了吧? 女人的背影消失在院墙后,邢清清收回目光,无意间看到院里的铜像,后背无意识地僵了僵。 白天的时候,铜像的脸……是朝着院子外面的吗? 她朝着院中的铜像眨了眨眼睛,铜像背对着他们,脸朝着几人离去的方向,邢清清越来越觉得那颗被砸得稀烂的脑袋在黑暗中显得尤为怪异。 就在这时,原本背对着他们的铜像似乎动了一下,院子里传来金属的摩擦声,仿佛“它”正在缓缓地转动脑袋。 邢清清的冷汗刷一下就流了满背,她立马转身关窗,用背死死地抵着紧闭的窗扇,童嘉叶被她抱在怀里,问怎么了? 邢清清也不知道是眼花了还是真看见了,反正现在是吓得说不出话来,她用手捂住童嘉叶的眼睛,咬着嘴唇发抖,拼命摇头:“没,没事,没事……” 童嘉叶漆黑如深渊般的眼睛被她的手掌遮住,纤长浓密的睫羽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搔刮着她的手掌,她听童嘉叶说:“要死了。” “你说什——” 童嘉叶如机器般呆滞而木然地冷冰冰道:“我们要死了。” 话音未落,傅敏和、京墨、秦文山被闯进屋内的罗刹掼倒在他们面前,眼见着一爪子下去就要开膛破肚。 电光石火之间,京墨反扣住罗刹刺下来的手,用力回拧,房间内响起骨骼错位的咔嚓声,傅敏和趁机将压在京墨身上的罗刹撞开。 他们再次和罗刹厮打在一起,但这次明显落了下风,他们的反抗仿佛被风吹亮的火星般苟延残喘,瞬间就能被瓦解。 邢清清紧紧抱着怀里的童嘉叶,惊恐看向已经被掐着脖子拎起来的傅敏和。傅敏和被拎至半空,两条长腿乱蹬,声嘶力竭朝她道:“跑!” 这一嗓子总算让一直犹豫出不出去的邢清清做出决定,她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转身就想翻窗出去,童嘉叶用双臂环住她的脖子,越过她的肩膀去看傅敏和。 恍惚之间,傅敏和分明看见那小孩笑了。 他的皮肤雪白无暇,仿佛玉雕成的人,无光无神的黑色瞳仁填满了整个眼眶,远远看去就像被人挖掉了眼睛的娃娃,用空洞的眼眶注视着一切。 童嘉叶的脸上浮现出大大小小的淤青和血迹,血液从干涸结痂的伤口里流出来,滴在邢清清身上,将她的胸口濡湿一大片。 邢清清却仿若未觉,一手抱着他,一手抓着窗沿就想往外跳。 “死!死!”他听见被邢清清抱在怀里的童嘉叶发出古怪而尖锐的声音,“只有我能活!只有我能活!” “别跳……”傅敏和挣扎道,“别出去……” 别跳,会死,别跳。 回来,回来。 “小和!” 京墨的喊声让他猝然惊醒,傅敏和猛地睁开眼睛,凄厉的哨声乘着风从四面八方传来,聚在他们周围准备大快朵颐的罗刹整齐地抬头,原本狞笑着的脸上露出呆滞的表情。 哨声凄厉刺耳,声声催命,邢清清半条腿都跨出去了,又立马收回来,抱着童嘉叶站在窗边不敢轻举妄动。京墨抱着傅敏和,慌乱地帮他顺气。 片刻后,哨声骤然急促,原本呆若木鸡定在原地的罗刹脸上又显露出惊惧交加的表情。 它们纷纷扔下傅敏和他们几个已经送到嘴边的鸭子,口中发出哄乱的怪叫声,随后,贴地的贴地,起飞的起飞,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邢清清看得下巴都要掉了,还以为自己临死出现幻觉,愣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傅敏和上前要接过她怀里的童嘉叶才发出啊的一声尖叫,呜呜地哭了起来。 童嘉叶也没多好,吓得三魂飞了七魄,说话也不搭理,逗他也没反应,傅敏和虽然对刚才恍惚之际看见的景象心有余悸,但也真怕这小孩儿给吓傻了,一个劲儿晃他。 “醒醒,醒醒。” 过了老半天,这小孩儿才一个激灵,就在傅敏和以为把魂叫回来了之后,童嘉叶两眼一翻,彻底晕了。 傅敏和我操一声站起来,还以为这小孩儿给吓死了,手忙脚乱地给人放床上就要做人工呼吸,京墨站一边说你干嘛呢? “吓晕过去了。”京墨道。 傅敏和悻悻收回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折腾到快四点,他们是说什么也不敢再睡,开着灯硬生生熬到了天亮。太阳一出来,傅敏和就抱着童嘉叶出去找人,结果半路上这小孩儿自己醒了,吵着闹着说要回家,现在、立刻、马上就要回家。 他们都要给这小孩儿闹得没脾气了,然而在观里找了几圈也没找见一个人,童嘉叶又哭得越来越凶,傅敏和只好投降,说行,下山。 他们循着记忆来到山门,山门前停着一辆黑色的越野车,钥匙放在前引擎盖上,已经为他们的离开做好了准备。 傅敏和开车,秦文山和邢清清带着童嘉叶上了后座,京墨在四周仔细检查了一遍后才若有所思地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傅敏和把车发动,一打方向盘,黑色的越野车就沿着山门前的窄路缓缓向下开去。 童嘉叶坐在后座睡觉,邢清清和秦文山一左一右俩保镖似的把他夹在中间,确认这小孩睡熟后,秦文山才低声问:“我们现在去哪里?真的要下山?” 傅敏和把着方向盘没说话,京墨有坐在副驾驶上,不停地摆弄卡在胸前的安全带:“npc不会做无意义的事,他要我们下山就下去。” 邢清清看着窗外茂盛而浓密的树荫,压低声音道:“他不是说车开不上来吗?为什么我们现在可以从山顶开车下山?” 秦文山现学现卖:“可能也是为了提供线索?我们步行上山的时候不是救了只狐狸吗?” 经他这么一说,傅敏和想起昨天那只小狐狸。 那只小狐狸是在就连京墨都没有觉察的情况下出现的,而且之后,童嘉叶的师父也对那只被抱回来的狐狸表现出了敌意。 不过那种敌意并不是敌对两方之间的仇视,反倒更像是一种警告,其中包含着对童嘉叶举动的不认可,以及对小狐狸的威胁。 狐狸绝对有问题,但这只狐狸的出现又是为了向他们传递什么信息? 傅敏和想不出来。 他现在觉得很困惑,其实从第三个世界出来后,他就时常有一种无力感。 第四个世界开始,井的行为模式似乎发生了某些细微的改变,他们所处的世界不再有像产婆、院长那样会固定发放详细任务的npc。 苗寨里的导游和他们身边的童嘉叶相较于前几个世界的npc来说更加灵活,npc不再下达能够精准提供线索的任务,而只是在特定的时间将他们带到特定的地点,让他们看、或者经历某些事件。 这样的机制和模式显然降低了井中那股步步紧逼的紧迫感,但也有意无意地提高了任务难度。 找到线索就活,找不到线索就死,有的人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规,就莫名其妙的死了。 有的时候傅敏和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他像一个观众,坐在舞台下看台上精彩的表演,然后表演结束,他被邀请上台,拿着话筒简单说上一两句观后感。 童嘉叶并没有被他们保护得很好,上山避难也没有避成,任务是失败的,但没有人死,时间也一直在往前推进。 为什么会这样? 是因为任务不重要,还是因为任务的结果本来就是既定的? 车轮滚过宫观门前狭窄的山路,碾上宽阔的公路,京墨坐在副驾驶上沉默着,右手用力握着左手的手腕,将周围皮肤掐得发白。 傅敏和想得头疼,转头想和京墨说话,看他脸色不好,问怎么了? 京墨回头看了一眼,确定秦文山和邢清清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才卷起衣袖,示意傅敏和看。 傅敏和转过目光,旋即猛地一脚踩下刹车。 黑色的越野车瞬间停在公路中间,轮胎在地面上漂出几条深深的黑痕,发出刺耳的刹声。 邢清清和秦文山被巨大的惯性往前推,砰地撞在前座座椅上,惊恐地问怎么了。 傅敏和死死盯着京墨的手腕,过了半天才沙哑道:“是……在学校的那天晚上?” 京墨缓缓点头。 其他两人不明所以地看去,只见京墨左手手腕上印着五个漆黑的指印,正是那晚在学校被“方雨惊”抓住的地方。 邢清清慌道:“怎么会这样?” 车里陷入一片死寂,傅敏和脸色铁青,说不出话来。 沉默片刻后,京墨突然道:“我怀疑这是一个标记,昨天我们被罗刹找到,也许就是因为它。” “你别胡说……”傅敏和皱眉。 京墨打断他:“昨天晚上罗刹来之前,我的手腕有被灼烧的痛感,我当时没有在意,但是熄灯后,它们就进来了。” 秦文山不安道:“未必,那些怪物那么厉害,留伤是正常的……” “不,”京墨再次出言打断,“我说前面那句话,不是为了和你们讨论这个痕迹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想说的是,现在,我又在我的手腕上感觉到了那股灼烧的疼痛感。” “我觉得它们要来了。” 第62章 第 62 章 “我们得尽快下山。” 傅敏和重新把车发动,所幸这条路上除了他们一个活人都见不到,在井里还是有点好处的,比如就算突然在马路中间停车也不用担心出事。 不过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不管在那条道上行车不规范,亲友都是两行泪。 邢清清和秦文山给傅敏和刚才那一下急刹害得不轻,撞得脑门儿都肿了,印堂噌红,碰一下都疼。 童嘉叶倒是在后边儿风雨不动安如山,完全没受影响,眼皮都没动一下,看样子睡得很熟。 越野车飞驰在盘山公路上,昨天上山的时候,司机那手灵车漂移差点给他们送上极乐,傅敏和开车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一个手抖把大伙儿送去昨天没去成的西天。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下山路竟然意外的平稳,别说像昨天那样狭窄的急弯了,就连U型的大弯都少见,他几乎毫不费力地把车开下了山,自己都有点不可思议。 京墨一直攥着手腕,疼倒不是很疼,但那种滚烫的灼烧感实在让人不好受。温度顺着手腕向上蔓延,让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皮肤的高温使得他的神经变得比平常还要灵敏,他觉得皮下的血管正随着心脏的搏动突突跳着,仿佛在传递某种不详的信号。 不安的预感越来越近,他直觉这个痕迹是学校那晚留下的,目的就是为了找他们。如果找不到童嘉叶,那么就退而求其次,反正他们这些落魂者得和那小孩待在一起。 想到这里,京墨下意识地皱起眉,少有的烦躁起来。他呼出一口浊气,伸手去按酸痛的眼睛。 从第一个世界开始,他们已经经历了很多不同的世界,他能明显感觉到每个世界的难度都在增加,最直观的感受就是逻辑。 他找不到这个世界的逻辑。 前几个世界还算有迹可循,而从第四个世界开始,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他和傅敏和的想法一样,他开始觉得这些世界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井中世界,因为这和井的机制相悖。 天道让他们进来的目的很简单——分开重叠的平行世界,同时找到关键的世界根除祸源。除此之外,一切违抗世界意志的声音都会被消灭。 违抗世界意志的声音可以理解为没有完成任务的落魂者,但他们进入这个世界后根本就没有正儿八经地完成过一个任务,可他们毫发无损。 他们像是没有任何经验的演员,被扔进一场拍得稀烂的电影,被动而拙劣地饰演着自己的角色,眼睁睁看着透烂的结局到来,却又束手无策。 更让他感到无力的是,他现在甚至看不到结局。 京墨睁开眼睛,用力眨了眨,试图以这样的方式让自己清醒一点。他的余光无意间瞄到后视镜,看见长方形的镜子里出现了一辆黑色轿车。 刚才他们的后面……有车吗? 正在开车的傅敏和显然也注意到了那辆突然出现的黑车,他不住抬眼去看车内的后视镜,叫了一声秦文山。 听见傅敏和叫自己的名字,秦文山立马坐直,问怎么了? “我们下山的时候,观里没人吧?” “没有的。”邢清清回道,“我和文山到处都看过了,没看见有人。” 这时,秦文山也看见了他们身后的车,不安道:“那辆车是,是什么时候开过来的?” 话音未落,原本一直不紧不慢跟在他们之后的轿车突然猛地加速,朝着他们疾驰而来! “我操!”秦文山吓得一把护住身边的邢清清和童嘉叶,同时用力拍打傅敏和的椅背,“油门油门!快踩油门!撞过来了!” 傅敏和哪还等他说,早就一脚油门踩到底,疾驰的越野车如同黑色的箭般眨眼之间窜了出去。 邢清清一手抓着车门上的扶手,一手护着睡着了的童嘉叶,童嘉叶这样都没能醒,睡眠质量也是让人佩服。 后方轿车的窗户上贴着遮光膜,里面黑乎乎一片,看不清到底是谁在开车。但对方车速一点没减,过弯的时候四个轮胎猛地一转,贴着马路边儿漂过去,再偏点就该掉下去了。 傅敏和心说这技术和昨天那司机不相上下了,没少在这条路上开吧? 一想到这里,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司机昨天那一路开得人在前面飞魂在后面追,生死时速似的,该不会经常被别的车撵着跑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后面那辆车里的还能是谁? “我操!”傅敏和拐过一个急弯,擦着山壁过去,后视镜都蹭掉了半个,“那些罗刹不会连车都能开吧?!” “这谁知道!”邢清清被这一通左摇右晃弄得都要吐了,想着开窗通风,手一碰上车门上的按钮就大喊道:“左拐!左拐!”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车已经开下了山,朝着市区而去,傅敏和立马往左打方向盘,避开路边的标志牌,心有余悸地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 谁知道这不看不要紧,一看那可真是完了个大蛋。 追在他们后面的那辆车竟然硬生生从盘山路上的最后一个拐角处横插出来,车身冲出路面,凌空朝着他们飞撞而来。 傅敏和心说你这还真是稻草人救火,同归于尽啊。 巨大不详的黑色阴影顷刻间笼罩在他们头顶,傅敏和用力踩死油门,就在越野车冲出去的瞬间,掉下来的轿车狠狠撞在车尾上,两辆车同时被掀翻,玩具似的骨碌碌滚出去老远。 不过他们运气比较好,车架牢固,而且车滚完后还是正的,车上的人也都系了安全带,都没怎么受伤。 傅敏和迅速推门下车,邢清清抱着童嘉叶冲下去,脚一挨地就呕一声吐了出来。强酸反流进喉间的灼烧感让她两眼发黑,秦文山一把扶住她,拉着她往前走。 童嘉叶在两车相撞的时候被惊醒,看见邢清清这样,又慌又怕地问你怎么了。他脸上担忧恐惧的表情恰到好处,看不出丝毫的伪装。 傅敏和正要让他们快走,不明所以回头看了一眼的童嘉叶骤然爆发出一声尖叫,扭头就往前跑。 “回来!” 这小孩儿撒手就没,眼睛都还没眨就冲出去老远,傅敏和追上去的时候还不忘回头看上一眼,结果就看见浑身漆黑的罗刹源源不断地从翻倒在地的轿车里爬出来,贴地朝着他们这边疾行。 四轮朝天的黑色轿车仿佛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厄运和灾难如井喷般涌出,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吞没。 “快点!跟上!” 密密麻麻的黑色潮水倒灌而来,就连京墨都没了一定能跑掉的信心,他迅速跑到前面,超过飞奔的傅敏和,想要去拉最前面的童嘉叶。 他们现在虽然还没到市中心,但周围的车渐渐多了起来,童嘉叶那么一小点儿,开车的司机未必能注意到他。 要是这小孩儿在横穿马路的时候突然来辆车,脑浆子都得溅一地。 然而童嘉叶跟打了鸡血似的怎么叫都不肯停,眼见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越来越多,京墨心中的不安感越发强烈起来。 “童嘉叶!停下!回来!” 就在这时,已经跑到十字路口中央的童嘉叶猛然转头,望向不远处亮着绿灯的街口,一辆打着喇叭的大型货车就在这时从路口冲了出来。 京墨的瞳孔骤然一缩,旋即惊慌地大吼:“跑!快跑!” 童嘉叶却如同夜间稻田里被手电筒照见的青蛙一样,一动不动地怔愣在原地,瞬间就被飞驰而来的货车撞得四分五裂。 小孩儿如藕般纤细的四肢从躯体上断离,在空中抛出一道猩红的弧线,如同几截被染红的藕,啪嗒掉在路边。 小小的头颅像皮球般滚在地上,白嫩的脸部皮肤上到处都是淤青和血迹,红白相间的脑浆啪一声溅出来,混着地上的土灰流到京墨脚边。 邢清清刚跑过来就看见这一幕,连叫都没叫出来就两眼一翻,晕倒在地上。傅敏和也觉得腿软,颤抖着退后两步,一屁股跌坐在地。 “这,这,这怎么回事?!”他第一次这样惊慌,挣扎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童嘉叶漆黑的眼睛还没有闭上,空洞地望着站在路边吓得魂不附体的四个人。 童嘉叶七零八落的尸体飞了满地,血飙得到处都是,京墨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无比。 “怎,怎么办?”秦文山抱着昏死的邢清清,也跪倒在地上,“他,他死了,我们,我们是不是也得死了?” 傅敏和僵硬地摇了摇头,握住京墨伸来的手,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站起来。 之后的事他就记不大清了,也不知道追在后面的罗刹去了哪里,只知道他们浑浑噩噩地回到医馆,就连京墨的目光都变得有些怔愣。 等在医馆里的方雨惊看见还以为丢魂了,逮着个人就疯狂摇铃铛,嘴里还念着含混的巫语,试图给人招魂。 童嘉叶的尸体被人收回来,装进了一个黑色的木盒子,方雨惊越看越觉得奇怪——再怎么说也是个六七岁大的小孩儿,那么小的盒子能装下吗? 馆主面无表情地抱着盒子,馆主的夫人也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医馆门前宽阔的空地上迅速搭起了灵棚和道场,穿着紫色法袍的道士们聚在一起吟诵曲调、步罡踏斗,超度着孩提稚嫩的灵魂。 几人躲在房间里,隔着雕花的窗户往外看,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口水。 秦文山缩在最边上,只露出一双眼睛,阳光落在镜片上反射出七色的光,越发衬得他脸色惨白:“你们,你们觉不觉得……” 他没说“觉得”什么,但其他人都认同地嗯了一声。 太安静了,安静得吓人,听不见悲伤,也没有丝毫的哭声。 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表情,麻木得像是木头做的人,机械地进行着自己的工作,仿佛死去的人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就连童嘉叶的父母都僵立在灵棚下,呆滞地看着正在道场中做法的道士们。 一阵寒风吹过,几人不约而同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很快,有人来敲他们的门,几人被邀请前往灵棚,陪伴童嘉叶的父母。 不过与其说是陪伴,傅敏和倒觉得更像是监视,灵棚下,几十双眼睛不约而同地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就连晚上,他们的房间周围也都站满了人。 邢清清在傍晚的时候终于幽幽转醒,看那模样被吓得不轻,看见红色都快有ptsd 了。 她往窗外看了一眼,道:“里里外外八十个人,死刑犯也没这待遇吧?” 秦文山苦笑,想和傅敏和商量接下来怎么办,毕竟按照井里的规矩,需要他们保护的npc死了,他们也差不多该过去了。 但傅敏和现在没空,他和京墨方雨惊坐在另一边,似乎在商量什么,秦文山犹豫了一番,还是没过去。 三人坐在桌边,中间摆了个小灯,傅敏和两只眼里都是血丝,双手支在面前盯着小灯思考许久,最终拿出了一直放在口袋里的纸条。 那是他们离开井墟的时候帝江给他的,并且嘱咐“实在没有办法了再打开”。现在到底是不是实在没有办法傅敏和不知道,但他觉得如果现在不打开,过了今晚他就打不开了。 他打开纸条,另外两人不约而同地凑近,只见雪白的纸条上用烟墨龙飞凤舞地写着八个大字——有无相生,阴阳相通。 方雨惊嘶了一声,道:“有无相生倒是好理解……可阴阳相通是什么意思?” 有无相生是老子《道德经》中的一句,意指有和无可以互相转化,有可以变成无,无也可以变成有。 “这是一个意思吧?”傅敏和皱眉道,“有和无可以互相转化,阴与阳也可以共生共存,这包含的东西太多了,随便什么都能代入。这线索还不如不给。” “有与无,实与虚……”京墨低声自语,傅敏和没听清,以为他有话要说,正问呢,门外就传来一阵重重的砸门声。 紧接着,男人粗犷的声音传进来:“到点了,快休息!” “好嘛,真把我们当犯人了。”傅敏和无奈起身,关了桌上的灯,在窗外人的注视下慢吞吞进了房间。 他和京墨和衣躺下,仔细地听着窗外的声音,然而直到后半夜也没有任何动静,反倒是看守的那几位呼噜声挺大,吵得他睡不着。 京墨似乎很疲惫,枕着他的手臂睡得很沉,但傅敏和不敢放松。他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直到天亮,熬得两眼通红,远远看过去还以为得了红眼病。 天亮后,他率先下床,原本守在他们屋外的人早就不知所踪,傅敏和眨了眨酸痛的眼睛,觉得有点儿不大对劲。 鼾声突然停止可以理解,但他昨晚明明就没听见脚步声,屋外的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他疑惑地走到门前,拉开反扣的门闩,轻轻推开门。 花园清新的空气伴随着晚春清晨的凉风吹进屋内,房门缓缓朝外张开,如同打开双翼的蝴蝶,露出蝶翼下柔软的身体。 傅敏和看着那具“身体”,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童嘉叶站在门外,穿了件水青色长衫,手里拿着本看了一半的医书,听见开门声,朝他嘿嘿一笑。 “你醒啦?” 第63章 第 63 章 童嘉叶站在门口看他,笑嘻嘻说你醒啦。 傅敏和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后背一阵阵发寒,觉得这他妈的太吓人了。 哦,不对,何止是吓人,就是鬼来了,都他妈能给他眼前这小鬼吓死。 他宁愿一觉醒来睁开眼睛看见夜叉罗刹围成圈嘿嘿笑说你醒啦,也不愿意他妈的一出门就看见这浑身零件都飞得七七八八的小孩儿把自个儿拼好了再来找他。 那高达拼好了再拆开都会坏,何况一个大活人。 傅敏和咽了口唾沫,腿都软了。 这时候邢清清正好要去洗手间,揉着眼睛出来,看见傅敏和跟一雕塑似的站在门口,问你干嘛呢?然后她睁眼,看见八颗门牙白得锃亮的童嘉叶呲牙咧嘴地笑,说你也醒啦? 邢清清:…… 今天比昨天好点,至少邢清清晕过去之间把那声尖叫喊出来了。 秦文山听见声音,衣服都没穿好就冲出来,问怎么了怎么回事,还没来得及去扶啪嗒倒下的邢清清就看见院子里的童嘉叶,也和邢清清一样发出一声恐怖的大叫。 傅敏和赶忙伸手捂住耳朵,说你俩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京墨和方雨惊匆匆出来,看见童嘉叶都是一愣,旋即如临大敌般疯狂后退。 “怎么了呀?”童嘉叶的脸上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看神经病似的看他们,“你们干嘛?见鬼了?” 可不见着你这吓死人的鬼了吗?! 方雨惊昨天在医馆,没看见这小孩儿死时的惨状,比起他们还稍微能接受点儿,但毕竟连人葬礼都参加了,心里还是有点儿忌讳。他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走出门,问你来干什么? 童嘉叶瞅着他眨眼睛,眼神怪怪的:“找你们啊,时间到了,该下山了。” “下山?!”傅敏和的音调陡然拔高,“下什么山?!” “下这个山呀。”童嘉叶挠挠脑袋,看向他们的眼神愈发怪异,“下山回医馆去。” “回什么医——”傅敏和后半句话还没说完,余光就瞟到了门外院子中间的铜铸雕像,当即如遭雷击般僵立在原地。 院中那个被风雨腐蚀出疤痕、脑袋被不知名原因砸得稀烂的铜像,正背对着他们,伫立在院子里。 他们回来了,回了山上,回了道观里的厢房。 “怎么会这样?”傅敏和低声道,秦文山吓得都快和邢清清一起昏了,缩在角落里说我,我哪知道。 方雨惊皱眉问:“他没死?” “怎么可能没死!”傅敏和尽量把声音压低,但情绪一激动还是难免闹出动静,“他就在我们面前被车撞死,脑浆子都溅了一地,跟打翻了豆腐铺子似的!” 方雨惊:…… 我知道你想尽量生动形象地描述好让我想象出那个画面,但你能不能换个东西来比喻? 秦文山抱着晕过去的邢清清偷摸凑过来,问:“他,他还是人吗?” 傅敏和心说那不废话吗,你被撞死了再爬起来还能是人?谁知道旁边的京墨听了一点头,说是。 “是?!” “是。”京墨点头,“我在他的身上感觉不到鬼气。” 童嘉叶站在院子里茫然地往他们这边看,半天也没见人搭理他,道:“喂!你们在说什么?快点收拾东西带我下山啦!” 房间内几人面面相觑,童嘉叶又催促道:“快走啦!” 折腾了半天,几人收拾好东西准备带这小屁孩下山,观里静静的,只有摇曳的树影在风中发出沙声,没有人语,也没有其他的声音。 他们带着童嘉叶出门,黑色的越野车和昨天一样停在观门前,银色的钥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傅敏和拉开驾驶座的门上车。 越野车缓缓驶离山顶,童嘉叶又在后座睡着了,邢清清也歪着脑袋靠在车窗上,眉头紧紧皱着,似乎在做什么可怕的梦。 京墨坐在副驾驶上,不时去看车内的后视镜,傅敏和压低声音道:“到底怎么回事?昨天都死透了,今天还能活?” “npc和普通人不一样,他们受到井的影响,在某些方面肯定有所差别。” “可就算是罗刹夜叉被撞成那样也该死了!”傅敏和低声道。 京墨似乎还想说什么,干裂的嘴唇微张,而下一秒,他看向后视镜的眼睛猛地睁大,当即提醒道:“来了。” 傅敏和闻言去看,只见昨天那辆追在他们屁股后面撵了他们一路的轿车再次出现,正加速朝他们撞来。 “怎么还来?!”傅敏和立马猛打方向盘,越野车发出轰鸣,迅速往山下驶去。 然而这次后面那辆车开得比昨天还快,他们还没下山就被追上,轿车的车头狠狠撞在他们的车尾上。 凶狠的撞击一下又一下,硬生生把车撞离了原本的轨道,傅敏和在一片天旋地转中死死把住方向盘,越野车顺着路沿滚下坡,金属与路面摩擦发出刺耳尖锐的噪声,过了老半天,车才重重砸在地上。 “他,他妈的……”傅敏和用力推开已经变了形的门,跑到后座去拖被卡住的秦文山和邢清清,童嘉叶着急忙慌地从窗户里爬出来,头也不回就往市区跑。 京墨诶一声追了上去。 邢清清被撞击声惊醒,睁眼就看见身边正在挣扎的秦文山。车已经报废了,猛烈的撞击和翻滚彻底让车内变形,秦文山的右腿被前座卡住,邢清清咬着牙转动身体,想要帮他把腿□□。 车侧翻在一边,车门出了故障被锁死,他们只能从窗户出去。而秦文山挡在邢清清身前,腿被卡住,根本动不了。 方雨惊和傅敏和站在车外尝试把车翻过来,伍瑶也变回巨蛇尝试帮忙,但无奈车身光滑使不上力,半天也没能把车挪动。 比起他们,后边那辆脑袋被撞瘪的车可就体面多了,罗刹们纷纷推门下车,一个挨着一个,源源不断地聚集在轿车周围,碧绿色的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邢清清急得都快哭了,她拼命推着秦文山面前变形的座椅,满脸通红。 秦文山脸上都是血,金边眼镜断了条腿,歪歪斜斜地挂在脸上,他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把邢清清拉到自己身边。 他尽量把身体放平,紧贴着座椅,空出身前的位置,努力挤出一个允许邢清清通过的空隙:“你出去。” 邢清清鼻子一酸,哇的就哭了出来:“我不要!我不走!” 身后的罗刹越来越近,秦文山努力转过头看了一眼,催促道:“快走!” 邢清清压在他身上,用力搂住他的脖子,挣扎着尖叫:“我不走!你别想把我丢下!” 秦文山别过头,一把扯开她的手,硬生生扯出窗外:“走!” 傅敏和和方雨惊抓住邢清清的手腕,从车窗把她拽出来。邢清清两腿乱蹬,奋力扭动着身体,哀求道:“求你们,求你们!救救他,救救他啊!” 秦文山歪在车后座上,吸了吸鼻子,朝她道:“清清,听我说。” 原本还哭得死去活来的邢清清立马不哭了。 “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秦文山有些费力地摘下眼镜,用衣袖擦干净镜片上的血,“我记得那天是情人节,刚开学,你拖着行李箱进校门,轮子突然坏了。” 秦文山笑起来,但他们都知道这个笑容中并没有任何的欢乐和快意:“你当时问我能不能帮你搬行李,我答应了,我把你送到宿舍楼下,你说谢谢,说太麻烦我了。其实,那个时候就算你不问我,我也会去帮你的。” “我——” 话还没说完,车身突然猛地一阵,秦文山吓得一抖,忙扭头看去,只见伍瑶正甩动着粗壮的蛇尾,狠狠抽在侧翻的车身上。 本来好好一个深情告白,硬生生被伍瑶几下打断,越野车的玻璃碎得稀里哗啦,车架都快散了,秦文山哎呦一声:“不是——” 砰—— 翻倒在地的车在巨力下又翻了个面,砸在地上发出巨响,车里的秦文山咸鱼似的随着车身一起翻了个面,腿竟然□□了。 他立马手脚并用地往车窗外爬,伍瑶俯下身叼着他的后领子把他拎出来,扔到方雨惊身边。 邢清清看见他出来,扶起他就跟着傅敏和跑,方雨惊和伍瑶留下断后,将涌来的罗刹挡在后面。 秦文山一瘸一拐的,压根跑不快,傅敏和几次停下来等他,邢清清知道他担心京墨,立马道:“你先走,别管我们!” 傅敏和看了一腿血的秦文山一眼,说行,快步朝着童嘉叶跑走的方向追去。 京墨追着童嘉叶跑了快八条街,就连他都开始觉得累了,这小孩倒好,气都不喘,看那样子还能再跑个马拉松。 “童嘉叶!回来!”他觉得自己的肺烧起来了,冰冷的空气涌进肺里瞬间就被蒸得滚烫,京墨急促地喘息着,哑声叫着童嘉叶的名字,“童嘉叶!” 然而童嘉叶置若罔闻,他中邪似的冲到马路中间,人行道上的红灯陡然闪起刺眼的光,货车呜呜的喇叭声渐近,京墨狂奔在路上,口中爆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大吼:“别停!继续跑!跑!” 他说着就朝马路中间冲去,想要推开僵立在原地的童嘉叶,但车的速度比他还要快,就在京墨伸手的那个瞬间,疯狂按着喇叭的货车直挺挺地从他面前冲了过去! 车身擦着他的侧脸飞速驶过,就在即将摔倒的时候,京墨感到身后传来一股巨力,猛地把他向后拉。 他失去平衡跌坐在地,童嘉叶的血飙在他脸上,京墨猛地倒吸了一口气,喉间发出恐怖的气流声。 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傅敏和也两腿一软摔在地上,好半天才踉跄爬起来,跑到他身边,卷起袖子去擦他脸上的血:“你,你没事吧?我,你,你差点就,我……” 傅敏和浑身都是冷汗,语无伦次地擦着京墨脸上半干的血迹,胎仙抱着娃娃站在一边,朝着面前血淋淋的尸体投去好奇的目光。傅敏和发现她在看童嘉叶的尸体,伸手遮住她的眼睛让她别看。 刚才傅敏和赶到的时候,远远就见京墨不顾自身安危想救童嘉叶,然而他离得太远,真等他过去两个人都凉透了。 所幸他贴身带着胎仙的小泥偶,当时情急也没顾上那么多,掏出泥偶就往京墨身上扔,还好胎仙肯帮他,不然俩人连着道具都得被那辆车压个稀巴烂。 傅敏和蹲在一边给粗喘的京墨顺气,胎仙扒开他的手,盯着路边童嘉叶死不瞑目的脑袋,突然说了一句话。 她说,他没死。 第64章 第 64 章 是夜,傅敏和躺在床上辗转,半天后烦躁地坐起身,抓乱了本就蓬乱的头发。 “他没死是什么意思?” 从永宝村出来后就没有开过金口的胎仙破天荒开了口,结果却说了句把一众人吓得半死的话。 他没死?什么叫他没死? 是说童嘉叶明天早上还会来,还是另有别的含义? 如果把胎仙口中的“他没死”理解为明天童嘉叶还会像今天这样出现,那么就可以证实他们的确掉入了一个诡异的怪圈,不停地重复着童嘉叶死去的这一天。 重复这一天的意义是什么?是要向他们传递信息,还是单纯地想把他们困死在这里? 很早之前京墨就说过,井里不会有死局,童嘉叶的命就算比蜈蚣的腿还多,身为npc也必须受到井的约束。 想到这里,傅敏和的脑袋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奇怪的想法,童嘉叶的命,他的命,命…… 那天他们上山,那小孩儿是不是捡了只狐狸来着? 他想起童嘉叶发现狐狸时的异状,以及宫观中老人看向狐狸时的眼神,神神叨叨地问睡在他旁边的方雨惊:“大壮,你说猫有九条命,狐狸有没有?” 方雨惊闻言,先看了看睡在一边满脸憔悴疲惫的秦文山和邢清清,然后才转过脑袋看他,眼神仿佛在说:得,又疯一个。 “不是,我没在给你开玩笑,我昨天不是和你说了吗?就那小孩上山的时候救了只狐狸,你说有没有可能那是只狐仙,借了条命给他……” 傅敏和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离谱,到后面实在编不下去了,呸呸两声,摊开双手呈大字型躺倒在床上,无奈地叹了口气。 京墨坐在一边擦刀,灯已经熄了,月光从窗外落进来,将那头柔顺的黑发照成雪银。青年棱角分明的侧脸映射着皎月的光辉,被镀上了一层遗世独立的清冷。 傅敏和翻了个身趴在床上看他,伸手去缠他腰间的头发,柔顺的乌发缠绕在指尖,傅敏和咯咯笑起来。 京墨转头看他:“笑什么?” “你真好看。”傅敏和带着几分迷醉的眼神看他,又重复了一遍:“你真好看。” 京墨真好看啊,还好是属于我的,他这样想到。 旁边被他硬生生从被子里拖出来的方雨惊和盘在方雨惊手腕上的伍瑶不约而同地别过了眼睛。 妈的,狗男男,没眼看。 京墨失笑,扔了手中擦刀的布,握了握他的手,接着提起雪亮的刀锋注视片刻,刷一声收刀入鞘,朝他们招手:“走吧。” 傅敏和应了一声,从被窝里爬出来换衣服。 秦文山和邢清清依偎在一起,睡得比猪还死,推都不推醒。 好在傅敏和本来也没打算带上他俩,秦文山不像京墨,腿受了伤歇一晚就能继续走,他这会儿跟个半残似的干啥啥不行,带上也是累赘。邢清清更不用说,报警器一个,除了反应快声音大没啥优点,真出事自保能力直接为负。 临出门前傅敏和看着那睡着情侣俩叹了口气,心说要是叶宛童在就好了。 他们已经进来五天了,十二点一过,六天,叶宛童失联近一个星期,傅敏和表面上看着风雨不动安如山,心里其实早就急疯了。 在井里失踪这么长时间,十有八九已经遭难,尸体都该烂了,但傅敏和仍旧坚信她还活着。 白天他们回来后,医馆内再次搭起了灵棚和道场,童嘉叶的父母发怔地抱着儿子的遗照和骨灰,用空洞的目光凝视着眼前的虚空,呆滞的模样让人浑身汗毛乍起。 有了上次方雨惊失踪被封在蛊师宝卡家中的经验,他们把找叶宛童的目光放在了npc身上。来医馆第一天,童嘉叶就说花园东边的院子有鬼,谁也不让进。 叶宛童有没有可能在那里?有没有可能也像当初的方雨惊一样,被困在了那个房间里? 傅敏和不知道,但他们连帝江给的纸条都打开了,已经没有办法和退路了。 收拾完毕,京墨悄无声息地攀上房梁,挨着窗出去,贴在房檐上,用刀背照着窗下的男人狠狠一砸,男人还没反应过来就两眼一翻,倒了。 傅敏和和方雨惊立马翻窗出去扶住那具歪歪扭扭的身体,小心翼翼放在墙角,跟着京墨蹑手蹑脚地往园子东边去。 昨晚他们就想出来看,但一是有人监视,二是怕夜叉来袭,谁都没敢轻举妄动。结果等了一晚上夜叉也没来找他们,三人一合计,准备今晚去看看。 不止为了找叶宛童,傅敏和还记得他们昨晚是在医馆睡着的,结果一觉醒来又回到了道观,得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夜色中的南医馆坐落在被银月照亮的山下,清辉映照着花园中三个灵活的身影,他们顺着墙沿摸进花园,四下环顾后,闪身进了东边的院子。 和医馆中其他小院不同,这间院落很大,比他们住的客房打了两倍有余,但只有一间屋子。院中草木茂盛,长得都有人高,显然荒芜了多年,无人打理。 “看来不止童嘉叶不能进这里。”方雨惊借着头顶的月光去看门把上厚厚的积灰,“这里荒废很多年了,谁也没来过。” 京墨站在院中,环视一圈后将目光投向厢房门上,屋内传来细微的吱吱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扭动,京墨微微眯起眼睛,血瞳在月光的衬托下变得异常明亮。 片刻后,他抽出刀,朝傅敏和使了个眼色。 傅敏和翻出个发卡伸进锁眼里,蹲在门边侧着耳朵,听门内机括随着发卡转动的声音。片刻后,门锁内的弹簧咔哒一跳,木门应声而开。 方雨惊把手机亮度开到最低,率先进入屋内。 进入厢房后,京墨反手将门锁上,方雨惊拿着手机四处去照,忽然,傅敏和感觉他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 那种猝不及防的颤抖是受到惊吓时的本能反应,傅敏和立马抓住他的肩膀,问怎么了? 方雨惊转过头看他,被手机屏幕照亮的惨白脸上露出少有的惊恐之色,他把屏幕亮度调高,缓缓举起手机,傅敏和随着他的动作抬头看去,也像刚才的方雨惊一样不由自主地抖动身体。 他们的头顶密密麻麻挂满了漆黑的罗刹尸体,有的皮肤已经开始腐烂,散发出难闻的恶臭,有的体温尚存,鲜活得仿佛正在安眠。 每具尸体的脖子上都套着指粗的麻绳,随着窗缝里吹进来的风轻微转动,刚才他们在屋外听见的吱吱声就是麻绳和房梁摩擦发出来的。 “有人杀了它们……”傅敏和难以置信,“这个世界里竟然有人能杀罗刹?” 眼前的场景让他又喜又悲,喜是喜终于有了能制服罗刹的人,悲是悲现在尚且不知对方是谁,万一也是想要他们命的npc,那可就是倒霉他妈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这时,方雨惊突然拍了拍他,示意他去看雕花木窗下被柜子挡住的角落。 “那里好像有东西。” 他说着就抽出腰后竹笛,伍瑶也从他的袖间游出来,一人一蛇拿着光芒微弱的手机缓缓靠近,傅敏和看着方雨惊的背影进入黑暗,紧张地握紧了拳。 片刻后,角落里传来衣料摩擦的悉簌声,接着就是方雨惊倒吸凉气发出的嘶嘶声。 “大壮?”傅敏和向前一步,“怎么了?” “失踪的那些人……”方雨惊欲言又止,片刻后打开手电筒,“找到了……” 白光瞬间照亮了厢房一隅,傅敏和抬眼看去,只见被红木柜遮住的的巨大空间里,歪七扭八地堆叠着许多尸体,尸体的头被人用不知名的钝器砸得面目全非,像极了道观小院里的铜像。 傅敏和数了数人数,一共七个,正是前天晚上不听道童忠告,在天亮前离开厢房的魏博等人。 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想说些什么,这时,方雨惊拿着手机的手一抖,白光照亮了他头顶的墙,傅敏和立马道:“等等!等等!” 他迅速上前,拿手机去照方雨惊身后的墙壁,雪白的墙壁反射着手电的光,将上面混乱可怖的血手印衬得愈发阴暗,红黑色的血液聚在一起,浓稠得仿佛要滴下来,两人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一步。 傅敏和又回头看了一眼被吊死在房梁上的罗刹,不安道:“弄死他们的……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他话刚说完,伍瑶就游上了其中一具尸体,吐着猩红的信子示意他们看。 傅敏和蹲下身,发现这些尸体虽然颅骨被砸碎、血肉混着碎骨顶在脖子上,但颈间还有一个巨大的致命伤口。 方雨惊伸手比划了一下:“是夜叉。他们应该是先被夜叉杀死,然后才变成这样的。可夜叉为什么不吃他们?” “不,”傅敏和摇头,“我们应该想的是,为什么‘它’不让夜叉吃人。” 世界的绝对意志控制着夜叉,而这五天以来,不论他们是否违规、是否完成任务,夜叉都没有出现在他们面前,如今其他人却死于夜叉口下,为什么? 傅敏和抬头往上看,发现摁满血手印的墙上还挂着一幅画,他拍了拍方雨惊,示意一起去看。 那是一幅水墨画,整个画面以灰黑的墨迹打底,两个人影缠斗在一起,没有落款、没有提字,和道观中的那幅画如出一辙。 唯一的区别,是两只罗刹的身上都被人用血按上了一个又一个猩红的指印,远远看去血淋淋一片,大有双双同归于尽的架势。 傅敏和盯着墙上的画皱起眉,这时,不知在房间里找什么的京墨出声招呼他们过去。 他在书架上找到一本满是灰尘的皮质相册,傅敏和呼一声吹掉上面的灰,差点没给呛死。 孤儿院里的相册好歹还被放在抽屉里,拿油纸包着避光保存,相较而言,这本高低是有点草率了。 不过都这时候了他们也没工夫去在意什么草率不草率,傅敏和用手抹掉封面上的残灰,翻开了第一页。 这是一本记录童嘉叶成长历程的相册,里面放着从他出生起一直到长大的照片,每张照片的旁边都用黑色的钢笔做了小注释。 注释基本为三行,第一行是名字,第二行是日期,第三行是拍这张照片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这是傅敏和第一次看见文字形式的童嘉叶,乍一看觉得眼熟,心中不免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再往后翻,到童嘉叶四岁的时候,他的照片中经常会出现另一个孩子——那是一个婴儿,裹着粉红色的襁褓,应该是他的妹妹。 妹妹?傅敏和一愣,进来这么多天,哪见过什么妹妹? 妹妹一天天长大,开始和哥哥一起拍照,但照片旁边的注释开始减少,似乎制作这本相册的人突然变得非常忙碌,每次都只是草草写上“兄妹”两个字,之后再无其他信息。 看到后面,傅敏和意外地从照片中传递出的阴沉压抑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大多来源于童嘉叶身边的妹妹。 照片中的童嘉叶总是笑得很开心,毫无顾忌地展示着孩提的活泼与快乐,而妹妹却常常躲在他后面,用那双深黑无光的大眼睛畏惧又瑟缩地盯着镜头。 “这个女孩儿……”方雨惊喃喃,“怎么好像很害怕?她的眼神总给我一种非常绝望的恐惧感。” 傅敏和又翻过一页,那一页里只有一张正方形的小照片,却看得周围三人均是浑身一震——照片里,童嘉叶和妹妹一起站在盘山公路边的漆金路牌下,身后是绵延不绝的群山,以及山间若隐若现的宫观金顶。 照片中,兄妹俩的手紧紧牵在一起,童嘉叶略微倾斜身体,挡在妹妹身前,表现出极明显的保护欲望。 而妹妹站在他的身后,微低着头却又偷偷撩起眼皮,目光羞怯地看向镜头。她的表现仍旧非常畏怯,却又能从表情中看见一丝即将解脱的喜悦。 傅敏和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不禁想,他们上山要干什么? “小和,”方雨惊突然道,“你觉不觉得这个女孩儿有点眼熟?” 他的目光紧紧锁在留着漆黑短发的女孩身上,目光顺着童嘉叶的手往下看,发现女孩纤细的手腕上缠着一串用红色绳子穿起的铜钱。 “你觉得她……”方雨惊欲言又止,不确定地咽了好几口唾沫才继续道:“你觉得她,她像不像宛童?” 傅敏和终于知道刚才那股怪异感从何而来了。 童嘉叶,童嘉叶,这三个字倒过来是什么? 是叶嘉童。 南医、道观、雷符、阴阳眼、五帝钱,还有罗刹追杀他们时说的那句话。 只能活一个。当初在永宝村的时候,叶宛童突然暴起一刀劈死村长,也是因为听见了这句话。 叶宛童有一个哥哥,叶嘉童有一个妹妹。 有无相生,阴阳相通,真与假,虚与实,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真正因天生阴阳眼从小被罗刹追杀的人根本就不是叶嘉童,而是叶宛童? 如果在这个世界里,代表着被罗刹追杀的叶宛童的人是叶嘉童,那么代表着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妹妹的叶嘉童的人是谁? 是他们。 他们都知道叶宛童的哥哥在她小时候就去世了,如果他们代表着象征保护者的叶嘉童,那么想要打破循环、离开世界,是否意味着他们也要重蹈当年叶嘉童的覆辙,被疾驰而来的货车撞得血肉模糊? 他们根本出不去,叶嘉童要他们死。 “那宛童呢?”方雨惊急切道,“宛童她——” 突然,被反锁的房门毫无征兆地嘎吱一声开了,方雨惊的话被打断,傅敏和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门外的冷风带着植物枝叶摩擦的声音拂动着傅敏和的衣摆,聚在一起翻看相册的三人脊背僵直,他们转动僵硬发麻的颈脖,缓缓转过头。 童嘉叶正站在门外,阴恻恻地看着他们。 他脖子上断口处的皮肉被撕裂,露出边缘粗糙的皮和白森森的颈骨,原本应该安在脖子上的脑袋被他抱在怀里。 接着,他怀里的脑袋张开嘴,露出尖锐锋利的牙,森然问:“你们在看什么?” 第65章 第 65 章 明艳的阳光下,穿着白裙的女孩怔愣地看着面前身材高大挺拔的青年,她的裙子上溅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迹,仿佛一朵又一朵在春日绽放的红花。 她跪在男孩支离破碎的身体前,漆黑的眼瞳无光,宛如一潭发臭的死水。 “你是神吗?”她问。 青年没有回答。他略微垂首,异色的眼睛凝视着地上的女孩,浓密柔顺的长发从他的肩侧滑落,遮住了棱角分明的侧脸。 他站在原地与女孩对视,片刻后,他甩尽刀上的黑血,将光华流转的长刀收进腰后,蹲下身抱起面前的女孩,缓缓朝远方走去。 女孩趴在他的胸前,用力将脑袋埋进青年的肩窝,只露出一双乌黑的杏眼,望着路旁那滩逐渐远去的血迹。 两个身影暴露在阳光下,很快,街头响起女孩后知后觉的哽咽和啜泣声,她问:“你能救他吗?” “不能。”青年道。 女孩:“你不是神吗?” 青年:“神也有办不到的事。” 女孩:“那谁能救他?” 青年:“你。” 青年抱着女孩的背影逐渐远去,周围刮起风,吹动了地上即将凝固的血迹,血泊边,男孩已经失去光彩的双目圆睁,盯着妹妹惶恐不安的眼睛。周围静极了,只剩下兄妹二人远隔阴阳的相视。 “哥哥。” “哥哥。” 哥哥…… 傅敏和猝然睁开眼睛,京墨和方雨惊睡在他身边,通铺的另一头躺着被他们留在房间里的秦文山和邢清清。 两人的脸上还同他们离去时一样挂着惴惴不安的神色,傅敏和伸手抹了把脸,用力到五官都变了形,他猛地眨眨眼睛,发出一声重重的喘息。 昨晚,昨晚发生什么了? 他们在医馆花园东边的小院里看见了罗刹和其他落魂者的尸体,看见了描绘罗刹的画,还看见了叶宛童兄妹小时候的照片…… 对,叶宛童,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掀开被子下床,快步推开门,面目全非的铜像依旧安静地伫立在院中,山风带来前殿浓郁的香火气息,傅敏和双手发白,用力握紧了门扇。 童嘉叶,或者应该叫叶嘉童,他正坐在院内的石凳上,好整以暇地等待着。看见傅敏和推门出来,他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两腿一蹬,从高高的石凳上跳下来,道:“走吧,下山。” 傅敏和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浑身肌肉紧绷,表现出一个极度抗拒的姿态:“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叶嘉童不明所以地看他:“我是童嘉叶啊,你想什么呢?” 眼前的男孩似乎完全没有了之前的记忆,傅敏和不免瑟缩了一下,快步回到房内叫醒其他人。 有了昨天的经历和发现,他们早已不像当初那样吓的吓叫的叫晕的晕,就连邢清清听见他说童嘉叶又活了,都只是平静的哦了一声,然后一脸麻木地继续穿鞋。 他们再次收拾东西带着那小孩下山,叶嘉童坐在后座上睡得死死的,邢清清推他都推不醒,几人干脆放开了说话,反正这小孩儿也听不见。 昨晚的事毕竟牵扯到叶宛童,一切弄清楚前傅敏和不大想让邢清清和秦文山知道,略过了照片,把发现罗刹和落魂者尸体的事简略说了一遍。 邢清清听完,唔了一声,似乎有话要说,转头去征求秦文山的意见。秦文山点点头,旋即道:“我们昨晚发现了一点线索。” 方雨惊示意他继续说。 “你们还记不记得,我们刚来的时候请我们吃饭的女人?就是童嘉叶的母亲。” “记得。”京墨点头,“她怎么了?” “昨晚我和清清醒来后,等了很久你们也没回来,我们有点担心,就准备出去找你们……” 于是乎俩人穿上衣服狗狗祟祟地翻窗溜出去,摸着他们仨摸过的墙角探头探脑地往花园东边走。 他们刚来的时候邢清清就说这医馆大,偏偏这俩一个瘸条腿一个胆子小,都没敢翻墙,速度就更慢了,所幸没给人发现。 而就在他们快摸出花园的时候,花园一角的厢房内传来声音,秦文山立马拉着邢清清躲进了身边的花丛里。 屋内细微的声音响了一会儿,接着传来开门声,请他们吃过饭的叶嘉童的母亲从房间里出来。邢清清蹲在墙角偷摸看,看见第一眼就惊恐地张大了嘴,幸好秦文山眼疾手快,一把把她的嘴给捂住。 虽说他们一开始就发现这个世界里的叶嘉童他妈不正常,可能像孤儿院的npc一样是变成人的鬼怪,但饶是如此,胆小如邢清清还是被吓得心脏狂跳。 “她,她的腿上都是血,飘,飘出来的……”邢清清止不住想起昨晚的情形,所幸破罐子破摔,闭着眼睛用极快的语速道:“都,都是血啊,滴了一地!” 京墨想象了一下: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玉腿半露,腿上全是血,半夜从房间里飘出来,人边飘血边滴,视觉冲击还真有点大。 “然后呢?” “然后,然后……”邢清清然后了半天也没然后出点东西来,秦文山安抚地拍她,接话道:“然后我们看见她飘到花园里的水井旁边,打了桶水,接着……” 女人打完井水,又回到房间内,两人的目光追进去,看着她把井水全都倒进架在柴堆上的水壶里。她坐在一边,拿起放在桌上的毛巾和剪刀,紧接着做出了一个让他们惊恐万分的举动。 她蓦地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口中发出野兽濒死般痛苦的尖叫,剧痛使得汗水浸湿了她身上的旗袍,就连腿上干涸的血迹都被汗水冲掉,晕成淡淡的粉红色,随着白皙的双腿流下来。 疯狂挣扎过后,她虚弱地扶着桌子爬起来,将滚烫的热水倒进脸盆里,湿润毛巾后,将雪白的毛巾探入腿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腿上的血迹。 白毛巾瞬间被染得血红,清理干净后,她又拿起剪刀,伸进了开叉的旗袍底下。 夜半的医馆里,死去的女人在他们的面前完成了一场处处透着诡异的分娩! 秦文山绘声绘色地向他们描述,说完后惊魂未定,结巴道:“她,她那样,就,就好像在生孩子……” 京墨靠在椅背上,沉思片刻后问傅敏和:“你知道宛童家的具体情况吗?” 傅敏和知道他想问什么,但他自己也不知道叶宛童她妈到底还健不健在,只能无奈地摇头。而坐在后面的方雨惊却道:“认识这么久,好像没有听宛童提过她的母亲。” 不只是母亲,叶宛童在他们面前很少提家人,傅敏和和她认识这么多年,听她提到最多的人就是“我师父”。 我师父怎么怎么样,聊天的时候叶宛童经常会这样说,但对家人的提及却很少。 “对了,你们还记不记得,那天吃饭,那小孩儿说得给他妈找点事情做,不然他妈就会觉得‘把她带来没意思’。这里的‘带来’是什么意思?” “我原来听宛童说过,如果人在死时经历了巨大的痛苦或有很强的执念,死后就会化成厉鬼,不停重复自己死时的惨状,直到找到替身或者被人超度。有没有可能,那个女人,那小孩儿他妈,是难产死的?” 方雨惊脸色微变,就在这时,一直盯着后视镜的京墨出言提醒:“来了。” 车上的人不约而同朝镜中看去,黑色的轿车再次出现,就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傅敏和用力踩下油门,加快了车速,“一直跑一直追,又不是霸总小说,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的。” 方雨惊认可地点头:“是得想个办法解决,不然这天天撞车身体也受不了。” 瘸了条腿的秦文山疯狂点头。 然而这次,跟在他们后面的轿车开得很慢,一直和他们保持着安全距离,稳当得傅敏和都以为那司机就是开车路过,正好和他们碰上了。 结果还没开上一会儿呢,轿车就在拐角处消失了,傅敏和前后左右看也没找见车在哪,邢清清看得头皮都炸起来了,说怎么回事,这比鬼车还吓人啊。 秦文山自我安慰道:“该不会弯没拐过,掉,掉下去了吧?” 好有道理的解释啊,傅敏和差点就想给他鼓掌了。 这么开了一路,傅敏和仍旧颇为警惕,生怕那车再从什么刁钻的地方窜出来要和他们同归于尽,结果一路开进市区也没再看见那辆眼熟的轿车。 “今天怎么回事?”他道,“就这么轻易放过我们了?” “不知道。”京墨的目光在车外和后视镜上来回逡巡,“小心为上。” 他这句小心为上刚说完,后座的叶嘉童就幽幽转醒,看见车窗外的景色,嘟囔了句到市区了? 傅敏和撩起眼皮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就在这时,刚才消失在他们后面的黑色轿车倏地从一旁的路口窜出,狠狠撞在越野车的车头上! “我操!” 他们刚进市区,车速还没放下来,傅敏和不敢踩刹车,只能用力把住方向盘,尽量稳住平衡避免侧翻。结果对方一点面子不给他,往后倒了段路,再次狠狠撞上来。 越野车在巨力的作用下贴着路边的护栏翻进两条路中间的花坛里,傅敏和挣扎着从车里爬出来,恶狠狠骂道:“给个痛快行不行!你他妈有病啊?!” 其他人也慌忙下车,邢清清抱着叶嘉童,一下车就见轿车横停在马路中间,堵住了整条路。 轿车车头被撞得稀烂,水箱里的水哗啦啦淌了一地,被蹭掉油漆的铁皮向外翻着,露出引擎盖下精细的零件。车内很暗,他们看不清司机的脸,秦文山一把把邢清清拉往身后。 他们将抱着叶嘉童的邢清清护在中间,京墨紧了紧握刀的手,警惕地盯着挡在他们面前的轿车。 顺着盘山公路而下,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能抵达医馆,天色尚早,路上很静,看不见一辆车。周围静悄悄的,偶尔能听见昆虫在春夏之交发出的嘹亮叫声,风吹动被压断根茎的花草,带出一片痛苦的呻吟。 两方对峙许久,轿车门终于啪一声打开,叶宛童从驾驶座上下来,眼中闪烁着危险的精光。那道狠厉的目光越过他们,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被邢清清抱在怀里的叶嘉童。 她穿着金丝银线绣成的法衣,齐耳短发紧贴着雪白的脸颊,手中握着一柄驱邪用的桃木剑,被打磨得光滑无比的剑身上沾满了黑血,几乎将木制剑身浸透。 叶宛童以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疯狂方式出现,傅敏和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的叶宛童,想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几天你去了哪里,却出于本能不敢靠近。 太可怕了,这样的叶宛童太可怕了。 她混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令人畏惧的杀气和死气,桃木剑上斑驳的血迹在太阳的照射下映出邪光,法衣上绣的明明是龙凤麒麟,他却觉得像是洪水猛兽,下一秒就要将他们撕得七零八落。 突然,被邢清清抱在怀里的叶嘉童爆发出一阵尖利的大笑。 他明明在笑,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森然的笑声从喉间响起,他微微仰起头,阴冷的眼神仿佛一支箭,嗖一声贯穿在叶宛童的眉间。 “你来了啊?妹妹。” 第66章 第 66 章 “你来了啊?妹妹。” 空旷无人的人行道上,被邢清清抱在怀里的叶嘉童目光阴寒,宛如一条剧毒的蛇,瞪视着面前与他们对峙的叶宛童。 邢清清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见叶宛童,她先是一喜,旋即又将目光投向她手中的桃木剑,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 “你,你想干什么……?” 叶宛童表情森冷,完全没了平时散漫的模样,她手中剑尖锋芒毕露,指向邢清清和她怀里的叶嘉童。 “罗刹厉鬼,我奉雷祖之命,今日在此将你就地诛杀——” 听见罗刹两个字,傅敏和脸色一变:“你说什——” “什么”两个字还没说完,被他们四个团团围住保护起来的邢清清陡然发出一声尖叫,扬手将怀里的孩子扔了出去。 男孩瘦小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条歪斜的弧线,如同干瘪的皮球般砸在地上,摊成一片模糊的血肉。他的身体上印着货车车轮碾过的痕迹,圆睁的双眼死气沉沉地望向他们。 叶宛童掣出火符,两指一搓,澄黄的符纸迅速燃烧起来,腾跃而出的火龙将天上的云层映得火红。云间映衬着陆上的火海,仿佛天空都要一同燃烧起来。 地上的叶嘉童阴毒地笑起来,他的目光越过叶宛童,投向她身后的群山,遍野的罗刹从山林间现身,到处都是幽碧的绿光,不停在山间攒动涌来。 男孩的身体开始发生异样变化,粉红色的血肉混着地上的土灰和落叶,不停蜷曲扭动,聚成一团碎肉叠出的肉塔。手臂和双腿从肉塔中伸出来,灵活的五指重复着抓握的动作,等到完全适应后,他才捡起地上的头颅,安在脖子上。 叶嘉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成长为青年模样,青年身材颀长而匀称,手臂肌肉线条流畅,仿佛一支蓄势待发的箭。他和妹妹长得并不很像,但都有雪白的皮肤,以及一双漆黑的眼睛。 漆黑的、深邃的、敏锐的、让人恐惧的黑眼睛。 “宛童,妹妹……”他的喉间发出含混的声音,粗糙如沙砾,有那么一个瞬间,傅敏和竟有听见罗刹开口说话的错觉。 叶嘉童按着自己的脖子,细细地摩挲着白皙的颈脖和凸起的喉结,妄图抚平颈间那道撕裂的伤口。他微仰着头,用喑哑的声音道:“只能活一个……我们之间,只能活一个……” 站在他面前的叶宛童脸色微变,傅敏和明明看见她的手颤抖了。 但她很快重新握紧了手中驱邪化煞的桃木剑,用一种怪异的、带着瑟瑟之意的语气低喝道:“那就你死!” 叶嘉童露出一个怪笑,和扑上来的叶宛童撕斗在一起。 一人一鬼迅疾如风,坚硬的鬼爪和锐利的木剑撞在一起,竟然发出了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叶宛童面如严霜,挥剑的速度极快,只能看见绛色法衣舞动时留下的残影。 而叶嘉童也丝毫不落下风,他的身形极其诡异,每次都能在剑刺来前夸张地扭曲身体,躲过致命的剑锋。 傅敏和紧蹙着眉,虽然现在情况并不明朗,但人到底还是护短的,他看不清叶宛童的动作,也不知道现在战况究竟如何,朝京墨道:“我们得上去帮她!” 他欲上前,被京墨一把按住:“不行。”青年目光沉沉,异色的双瞳中有光芒闪动,“这是她的因果,她必须自己面对。” 就在这时,被罗刹血浸润的桃木剑应声而断,折断的剑身嗖一声飞到他们身边,啪嗒掉在地上。 方雨惊慌忙大喊:“宛童!” 叶嘉童被刺了一剑,他一手拔出捅进胸口的断剑,踉跄后退了两步,发出一声闷笑。叶宛童也没讨到好,被他一巴掌扇飞出去,而且运气不好,脸先着地,大半张脸上都是殷红的血迹和擦伤。 “只能活一个,只能,活一个……”叶嘉童机械般重复着这句话,缓缓朝挣扎着爬起来的叶宛童走近,空洞的双目仿佛深无尽深渊,一眼望不到头,“只能活一个,我们俩,只能活一个……” 叶宛童捂着脸站起来,警惕地注视着步步逼近的兄长,不停后退,最终撞在路边的护栏上。 她深吸一口气,流出来的鼻血被吸进气管,呛得她肺如火烧,她伸手擦掉流下来的血,费力地挺直了身体。 “只能活一个……”叶嘉童扭动着身体,歪歪斜斜走向她,像卡带的复读机般不停地重复:“我们,活一个,只能活一个……” “你不是我哥。”靠着护栏的叶宛童蓦地抬头,同时暴起,发出一声巨大的嘶吼:“给我滚回三十六狱去!” 被红绳串在一起的五帝钱刷地甩出殷红痕迹,化作一柄绵软的弦刃,转眼削掉了叶嘉童的项上人头! 滚圆的头颅形成一条抛物线,砸在地上发出闷响,瓢泼的黑血从颈部喷涌而出,混合着浓郁的黑色烟气,眨眼之间就将周围笼罩进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傅敏和迅速捂住口鼻,同时握住了身旁的京墨:“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无垠的黑暗之中响起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 深秋的夜里,凛冽的寒风吹飞了白色的纸钱,惨白的灵棚反射着银月的光,照亮了南医馆五色的瓦顶。男孩站在父亲身边,疑惑而惶然地看着面前的棺椁。 母亲就躺在里面,皮肤惨白,面容破败,就连柔软的嘴唇都变得干裂而冰冷。 刚出生的妹妹被父亲抱在怀里,在母亲的棺椁旁边发出一声又一声凄惨的啼哭。 风把铜盆里已经燃尽的纸灰吹到男孩脚边,他瑟缩了一下,惊疑不定地抬头望向父亲。父亲的脸被襁褓遮住,他眨了眨眼睛,叫了一声爸爸。 望着棺椁出神的父亲终于收回目光,扯起过膝的长袍,抱着妹妹蹲在他面前,轻轻拂过男孩乌黑的鬓角,用一种沉痛、悲戚的语气道:“嘉嘉,妈妈走了。” 叶嘉童不解地望向他。 “但妹妹来了。”父亲又讷讷道,放低了手臂的高度,露出襁褓中哇哇大哭的婴儿,“你要和爸爸一起,保护好妹妹。” 我要……保护好妹妹…… 妹妹还不会说话的时候,总是盯着虚无中的一点大哭,胡乱挥舞着柔弱的双臂,试图躲开某些其他人看不见的怪物。 叶嘉童紧紧将妹妹抱在怀里,跨过近乎他膝盖高的门槛,迅速而熟练地向外跑去。 宽阔到一眼望不到头的花园被他落在身后,偌大的南医馆隐匿在黑暗里,灯火通明下潜伏着人们看不见的怪兽,正一点一点地蚕食着妹妹的生命与活力。 妹妹的哭声越来越小,叶嘉童不敢回头,他跑啊跑啊,在青石板路上跑、在小桥流水旁跑、在假山边跑……小小的男孩迈着虚浮疲惫的脚步,坚定不移地向前奔跑着。 他带着妹妹跑过春秋冬夏,跑过晦明朝暮,娇憨的男孩渐渐成长为了稚嫩的少年,身边很多人因妹妹离他们而去,他却从未放开妹妹的手。 我要……保护好妹妹…… 妹妹总是在害怕,她的眼睛是连通阴阳的钥匙,她怯懦、畏惧、警惕,日复一日地活在畏怯和惊疑中。 父亲很忙,他在各地寻找稀少而昂贵的古钱币,并不经常在他们身边。叶嘉童有时也会怀念母亲,怀念那个温婉贤淑的女人。 母亲很喜欢穿旗袍,也很会做饭,他尝试给妹妹做母亲做过的菜,妹妹趴在桌边等他,抓着筷子,用稚嫩的声音问:“妈妈是什么样的呢?” 漂亮、温柔、对我很好,他垫着板凳站在灶台前,尽力搜刮着脑袋里匮乏的词汇,努力地向妹妹描述他们的母亲。 妹妹唔地点点头,吃掉他夹进碗里的白菜,然后呸一声吐在盘子里。 “没熟!” 又过了一年,父亲带着妹妹上山拜师,和她一起去的,还有那四枚锈得发绿的铜钱。 妹妹的师父是一个年纪很大很大的老人,就像客厅画像里的白头发老神仙,他牵着妹妹的手,带她去参拜神像,一尊,两尊……等到了主殿中的那一尊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妹妹突然尖声大叫起来。 叶嘉童立即冲上前握住妹妹的手,带着她往外跑,将他们身后的怪物全部甩掉,哪怕那只是用石头和金属雕刻出来的塑像。 我要……保护好妹妹…… 这句话日复一日地在他的脑海中重复着。 妹妹不常能下山,因为那些怪物总缠着她。但她又有着这个年纪孩子独有的好奇和憧憬,每次他们下山回家,她都会跟着偷偷溜出去老远。 后来到了学校的开放日,他兴高采烈地带着妹妹下山,妹妹顽劣又胆怯,做了坏事就偷偷躲在他后面,像只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 时隔多年,兄妹俩再次跑了起来,只是这次追在后面的不是那些可怖的怪物,而是哇哇大哭想给自己讨回公道的孩子。 夜里,他出门上厕所,黑色的怪物趁机爬进房间,妹妹没等到他回来,恐惧变成了一只大手,推动她奋力向外逃去。 叶嘉童开始在校园里寻找失散的妹妹,学校很大也很暗,终于,他在教学楼底下找到了巡逻的老师。 老师带着他前往教学楼顶,说妹妹就在那里,叶嘉童信以为真地跟进去,怪物在电梯中现出原形,逼问他妹妹在哪。 怪物,怪物,到处都是怪物。 劫后余生的他和妹妹一起被从外地赶回的父亲送上山,风尘仆仆的父亲带回了最后一枚钱币,信誓旦旦说以后那些怪物再也不会出现。 他们在山上的路牌旁边拍了一张合照,叶嘉童坚定地挡在妹妹身前,而他身后的妹妹少有的露出了一个不明显的笑容。 第二天,父亲开车带他们回家,他和妹妹坐在一起,问:“你想去哪里玩?” 妹妹瑟缩在车门旁,不停拨弄着手腕上的钱币,细声问:“我们安全了吗?” 叶嘉童点头,说对,我们安全了。 可妹妹却直勾勾地看着他,两只眼睛如灾后的黑夜般荒芜。 她说,可我看不清你的脸了。 浓郁的死气笼罩在少年的脸上,串着五帝钱的红绳应声而断,突然出现的轿车撞翻了载着一家三口的越野车。 他们顺着山路滚下去,父亲抢救出被埋在废墟下的儿女,挡在他们的身后。 “跑!” 叶嘉童带着妹妹跑啊跑啊,他们穿过山林,冲进车水马龙的市区,黑色的怪物追在身后,用恐怖尖锐的声音大吼:“死!死!只能活一个!只能活一个!” 他被怪物扑倒,攥着妹妹的手骤然松开,兄妹间的连结在那个瞬间消散,叶嘉童用尽全力把妹妹推开。 “跑啊!宛童!快跑!” 妹妹的口中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她不敢回头,咬牙向前跑着,跑到呼吸急促、双腿发软,难以抑制地跌坐在地上。 川流不息的车流之间,孤立无助的女孩摔在斑马线上失声痛哭,声嘶力竭地呼唤着唯一可以依靠的兄长。 “哥哥!哥哥!” 叶嘉童跌跌撞撞地追过来,他看见妹妹就在眼面,摔倒在马路中间,化作小小的一个点。 她白裙子被风吹起来,和地上的斑马线融为一体,叶嘉童冲向她,却又被怪物扑倒在地,它们踩在他的背上,不管不顾地涌向车流中间的女孩。 突然,远方陡然响起刺耳的喇叭声,红色的货车迅疾从公路尽头驶来,叶嘉童猝然睁大了眼睛。 “妹妹!” 他的体内骤然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掀飞了眼前的怪物,他疯狂地冲上前,用力将凝滞在原地的妹妹推开。 路面上爆发出一声巨响,鲜血和肉泥噗一声溅出来,飙射在女孩雪白的连衣裙上,染出一朵又一朵妖异而猩红的花。 滚烫的血飞溅进女孩的眼睛里,熔断阴阳,彻底杀死了那个胆小怯懦的女孩。 长发青年如神兵天降般出现,他手中的长刀流转着五彩的光,凌厉的刀风将如潮水般的无数怪物腰斩,他抱起茫然的女孩,如同那个永远守护在她身前的兄长般无畏地向前走去。 “你能救他吗?” “我不能。” “那谁能救他?” “你。” 青年与女孩的声音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震耳欲聋的嗡鸣声,傅敏和陡然惊醒,惊恐地望向正从马路另一边磕绊走向他们的叶宛童。 重型货车出现在道路尽头,巨大的喇叭声声催命,仿佛招来不幸的魔咒。倒地的叶嘉童晃悠悠站起身,再次把头颅装回颈脖上。他一手掐着脖子,一手攥着另一只手的手腕,状似癫狂地挣扎着。 “活一个,只,只能活一个……我和,妹妹,妹妹,宛童,妹……” 叶宛童脑中轰鸣、精神恍惚,她听不见声音,只用那双涣散的眼睛望着对面的京墨,魔怔般不停地重复喃喃:“救他,救他,神不能……救,我……救他,我要救他,我救……” 货车疾驰而来,京墨想上前,却为时已晚。 红色的车头仿佛从地狱而来的魔鬼,浑身沾满猩红的血液,妄图再夺走另外一条鲜活的生命。 傅敏和爆发出一声泣血的嘶吼:“叶宛童——!” 千钧一发之际,一边的叶嘉童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为之愕然的举动——他在不停的自我挣扎中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用几乎脱离意志控制的身体猛扑向前,再一次推开了即将被货车车轮碾过的叶宛童! 货车撞散了青年重新组合而成的身体,叶宛童摔在地上,脸上溅满了骨肉残渣和黑血。她双手撑在身后的地面上,同小时候一样惊惶地盯着地上模糊的血肉,大张着嘴急促地呼吸着。 气流涌进她的肺里,发出恐怖的嘶嘶声,深黑如墨的眼底倒映着兄长身首异处的尸体,她睁大了眼睛,眼角近乎裂开,粉色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融进血液,最终滴在地上。 她大脑空白,只知道手脚并用地往后挪,想要离开这个令人绝望的地方,绛紫色的法衣在地上蹭得破烂,她却不顾一切地向后退,如同脱水濒死的鱼般急剧地倒气。 叶嘉童倒在地上,浸在血液里的眼睛仿佛永远也不能瞑目,他望着因恐惧而不停想要逃避的妹妹,喉间发出混沌的声音: “只能,活一个……妹妹……宛童……活,活一个……” 第67章 第 67 章 叶宛童跌坐在地上,茫然而无措地望着柏油马路上的一片血肉模糊,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一次又一次摔倒,邢清清想上去扶她,被身边的秦文山拉住,只能担忧地看着她。 她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用手去触碰兄长惨不忍睹的尸体。因极度的恐惧和悲伤而张开的嘴剧烈颤抖着,她的胸腔来回起伏,发出嘶嗬嘶嗬的恐怖声音。 “为,为什么,为什么……”叶宛童跪倒在血泊旁边,抱着兄长断掉的头颅,想要安回鲜血淋漓的身体上,“为什么,哥,哥……为什么!” 那颗不瞑目的头颅一次又一次地从破碎的身体上滚落下来,濒临崩溃的叶宛童终于失去耐性,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哀号:“为什么!哥!哥!求你,求你!别死!别死!” 叶宛童瞪着眼睛,黑色双目失去了光泽,像是一只没有意识的木偶,重复着安装头颅的动作。周围火势渐小,连成一片的火墙散成一团又一团的星火残堆,映出包围圈外不停向内聚拢的身影。 被阻挡在火场外的罗刹终于得以靠近,绿眼睛在赤红的火光中闪烁着幽光,它们撕开包裹在外的人皮,变回兽型,张开血盆大口朝他们涌来。 突然,脚下传来地动,傅敏和匆忙转头去看,只见远方山间裂开一条巨大的黑色豁口,仿佛觅食的深渊,迅速地吞噬着周围城镇。 山下南医馆的瓦顶轰然陷落,傅敏和惊道:“怎么回事?!” 京墨快步冲上前拉起跪坐在地上的叶宛童,朝他们道:“快找车!这个世界要塌了!” 其他人闻言,立即急切地望向周围,试图寻找能够带着他们安全离开的黑色大巴。 “怎么回事?怎么没有啊?!”邢清清慌道,地面上的裂口越来越大,正不停地朝他们蔓延,数不清的夜叉罗刹从地底爬出,饥肠辘辘地望着地面上的活物。 “找不到!”秦文山道,“根本找不到!” “先上山!宛童!” 叶宛童几近崩溃,徒劳地收集着兄长破碎的身体,试图将那些并不完整的部位拼凑起来,京墨和傅敏和把她架起来,却遭到了极其剧烈的反抗与挣扎。 她无比抗拒,声嘶力竭地尖叫着:“别走!别走!哥!别走!” 罗刹和夜叉隔着街道虎视眈眈地望向他们,聚在一起扑来,京墨照着叶宛童的后脖颈上狠狠一敲,迅速将她抱到傅敏和的背上,转身就跑。 但夜叉和罗刹的数量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多,怪物们嘶嚎着,漫山遍野都回荡着凄厉的怪叫,傅敏和刚背着叶宛童跑出去两步,就被那些恐怖的怪物逼退。 包围圈迅速缩小,伍瑶瞬间化身巨蛇,将他们护在身下。傅敏和拿出口袋里的胎仙,急道:“姐!大姐!拜托,救一下!” 然而他手中的小泥偶不停地颤动着,胎仙因恐惧和不安不敢现身,傅敏和咽了口唾沫,一手抓着背上的叶宛童,一手护着身边的京墨,警惕地向后退去。 太多了,怪物已经占据了城市,如行军蚁般掠过一幢又一幢建筑,所过之处寸草不生,连灰都没剩下。饿疯了的恶鬼从裂缝下的地狱里爬出来,带着怨毒与仇恨,残忍地用凡人性命果腹。 就连京墨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恐怖惨状,几人背靠在一起,退无可退。他用力握住手中长刀,紧张地咽下一口口水。 如浪般打来的怪物迅速扑上,只消一口就能将他们咬成两段,所有的反抗在此刻都显得徒劳,傅敏和与京墨十指相扣,浑身紧绷,做出最后垂死的挣扎。 突然,头顶雷声大作,原本的万里晴空瞬间阴云密布,青紫的雷电在云层当中游荡着闪光,乌云遮住了耀眼的太阳,将一切都笼罩在无尽的黑暗中。 地面怪物们的注意力被天上的异状吸引,傅敏和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着在云层间涌动的雷电巨龙,不敢相信般用力眨了眨眼睛。 “这……这是……” 如鞭般的白色闪电刷一声映亮天幕,仿佛出鞘的利刃,一刀斩开周围水泄不通的夜叉和罗刹,硬生生轰出一条窄路。 青年身穿紫金法衣,手中握着根半人高的拷鬼棒,悬在空中,高举长臂引雷,傅敏和注意到空中身影,愕然道:“那个人……那个人是……” “叶嘉童。”京墨眼眸深沉,血瞳中映着闪烁的电光,仰头望着空中的青年,“真正的……叶嘉童。” “什么真的假的?”方雨惊急问,“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不远处传来的发动机轰鸣声打断了他们的疑惑,宁星开着大巴车,横冲直撞地朝他们驶来,不停地拍着喇叭,同时把脑袋探出车窗外大喊:“闪开!快闪开!这车停不下来了!” 几人闻言迅速躲开,大巴在一通漂移后刹一声停在他们面前,车门缓缓打开,扒着方向盘不停干呕的宁星惨巴道:“上,上车,快,快点走……” 其他人迅速上车,傅敏和把背上的叶宛童交给方雨惊,和京墨一同望向凌空引雷的青年身影。 “他……” “别管他了!他比你厉害多了!”宁星连朝他们招手,要不是实在站不起来都要伸手去拖他俩了,“快走!再不走塌了就真走不了了!” 京墨似乎还有话要说,但宁星没给他机会,两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卷上俩人的腰就把他们往后扔,同时,她猛打方向盘,四条车轮在地上疯狂转动,掀起一阵土灰,大巴呜呜两声,又转头往回开。 傅敏和被一个急转弯甩得大半截身子都从窗户外面飞出去,骂道:“我操,你到底会不会开车!” “我哪会!”宁星可着刹车当油门踩,车越开越快,已经看不见身后地面上不停蔓延的裂纹,“我这辈子就没碰过你们人类的科技!” 这时,和傅敏和一起被甩到后座上紧贴着车窗的京墨提醒道:“小和,那只狐狸。” 他这么一说,傅敏和立马想起了那天被抱上山的狐狸,如果这个世界里叶嘉童的所作所为都映射着当年的叶宛童的话,那么她能在京墨都发现不了的前提下发现那只狐狸就说得通了。 狐狸不是普通的狐狸,阴阳眼看见了狐妖身上不同寻常的气息,但当时的叶宛童年岁尚小,只知道是受伤的小狐狸,不知道是能夺人性命的妖怪。 所以师父才会用那样的眼神警告狐妖,警告它如果敢伤害救它一命的徒弟,一定不会放过它。 傅敏和扒着前座的椅背坐起来,朝宁星道:“你们早就认识?!” 宁星啊一声,装模作样说什么,我听不懂。 傅敏和无奈,又问:“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我不来你们全死了!”宁星叫道,“妈的,还好老娘起了一卦,血光之灾啊!大凶啊!” 京墨缓过来了点儿,问:“叶嘉童是怎么回事?” 宁星害了一声,说你不都猜到了吗。 傅敏和不明所以,让她继续说。 “横死的人十有八九不得安息,何况还是他那种心存执念之人。他的记忆你们不也看了吗,从小到大满脑子都是保护妹妹,死的时候这丫头还没脱离危险,他能放心走吗?” “所以他就变成了那种……怪物?” “没,不是。你们在井里看见的不是他,是受井影响变成的鬼怪。”车已经开进安全的地方,窗外泛起浓雾,宁星撒开方向盘走到他们身边坐下,伸手轻轻拂过叶宛童紧蹙的眉毛,“帝江应该和你们说了,太虚之境混乱后,平行世界重叠,就形成了井。 “叶嘉童死的时候那么小,说怨肯定也是怨的,这丫头小时候招东西,他们兄妹俩吃了不少苦,几次九死一生,所经历的苦楚普通人很难想象。” 所以叶宛童才看破红尘俗世,无谓且无畏,绝世独立一天到晚把“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挂在嘴边。 在她的心里,早就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超越幼时直面生死的恐惧,再让她崩溃和后退。 “叶嘉童死后,执念和怨气不散,受到井的影响,一缕怨气化作厉鬼,终日游荡在这个世界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他死去的那一天。而真正的叶嘉童……” 宁星说着,目光投向一边,傅敏和这才看见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坐在他们身边的青年,吓得我操一声,差点摔下去。 叶嘉童看他:“怎么?” 傅敏和听这语气隐约觉得这哥对他有点敌意,顺着叶嘉童的目光去看,发现自己的右手正不停抚着叶宛童的背,安抚小孩儿似的,立马火急火燎地把手收了回来。 “不是啊哥,您别误会,我,我和宛童,我们俩不是您想那样……” 好家伙,这得是有多怕人家,您都用上了啊? 宁星托着下巴帮他解释:“没事,他同性恋。” 傅敏和:…… 倒也不必说得如此直白。 叶嘉童又看向方雨惊,宁星指了指他手腕上的伍瑶:“这位的爱好是人外。” 方雨惊:? 你这死狐狸再说一遍? 面容严肃的青年这才松了松紧锁的眉头,坐到了妹妹的身边。 “你们怎么在一起?” “这就说来话长了。”宁星笑嘻嘻地看京墨,“你们也猜到了,我呢,就是那只山上捡回去的野狐狸,他死的时候我法力不够,只能想办法把他的魂魄送进井里。之后过了一百来年吧,就最近,他突然来店里找我,说他妹妹进来了。” 方雨惊问:“一百来年?” “井墟是折叠平行世界间的夹缝,里面的时间和外面不一样,井墟里几百年的时间外面可能一眨眼就过去了。” “你们到底是怎么进入井墟的?”傅敏和奇道。 宁星嘿嘿一笑,说秘密,又道:“行了行了,我继续给你们说。叶嘉童找到我之后,拜托我帮他找妹妹,好家伙,太虚之境那么大,我上哪给他找?所以我只能去找帝江帮忙想办法。” 京墨皱起眉:“怎么还把他牵扯进来了?” “那就说来话更长了,不提也罢。”宁星一摆手,“他俩做了个交易,帝江答应帮叶嘉童找他妹妹,叶嘉童则得帮帝江在井中寻找一个特殊的世界。” 这时,听了半天都没理解的邢清清终于懂了点儿,举手道:“所以我们第一次从井里出来,在帝老板的旅馆门口下车是他安排好的?” 宁星打了个响指,说聪明。 京墨看向叶嘉童:“那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 这句话一语双关,也不知道他回答的是哪个“找到了”。但从他望向叶宛童的目光来看,应该是妹妹和世界都找到了。 车内又陷入一片无声的尴尬,当着叶嘉童的面,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傅敏和也不知道这兄妹俩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清了清嗓子想帮朋友说点好话:“那个,哥啊,其实宛童她,她一直很想你的,就咱在那个村子里的时候吧,她……” “我知道。”叶嘉童垂着眼睛,“她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幼时的叶宛童不像现在这样勇敢而无畏,她总是爱哭,在他后面叫哥哥,像个只会用哭闹来换取玩具的孩子。 叶嘉童总是不厌其烦地哄她,因为他已经失去母亲了,不能再失去妹妹。 他死后魂魄不散,总是长久的守在妹妹身边,时常能看到叶宛童在深夜练剑,疲惫而崩溃的用桃木剑疯狂地抽打着院中的灌木。 她瘦小、没有力气,很难长时间维持一个剑姿,每每支撑不住的时候,她就撒气般扔掉手里的剑,哭喊着叫哥哥的名字。 哭累了,喊够了,再蹲下身,把剑捡起来,流着眼泪重复刚才无法坚持的动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停地往复循环,永永远远地持续下去。 她必须变得比所有怪物都强,她得保护自己,她得救哥哥。 她在死亡中诞生,带着灾厄和苦难,开始了这艰难而漫长的一生。温柔的母亲因她的新生而死亡,兄长的生命为她的开始而结束,希望是用无数的绝望换来的,她必须走下去。 她不能后退,一步也不能。 叶宛童重新舒展僵直的四肢,再次挥动手中的剑。 如果真的只能活一个,那就让我带着兄长未尽的生命,直面死亡与恐惧,一往无前地走下去。 第68章 第 68 章 回到井墟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宁星把他们送到帝江的旅馆门口,打了个哈欠,说我明天早上再来找你们,又坐着车走了。 虽然在车上待了挺久,但他们还是没怎么缓过来,尤其是邢清清,一想到自个儿抱了那血淋淋的鬼这么多天,恶心得恨不得把皮都刮掉一层。 这下好了,连带着她看向叶嘉童的眼神都带着点儿哀怨的意味,叶嘉童盯着车窗外面当没看见,下车时才说了句童嘉叶干的事和我叶嘉童有什么关系。 邢清清朝着他的背影比划,心说有道理啊,好有道理啊,我差点就信了。 帝江守在柜台前面等他们回来,满脸愁容,活像老了八十岁。一见京墨,那脸笑得跟回光返照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从此生死一别,余生再也无缘了。 安排好房间,大家陆续上楼,叶嘉童抱着妹妹往楼上走,帝江瞄了几眼,眼疾手快扯住走在最后的傅敏和,问怎么样了啊那丫头。 “没事,就是情绪太激动了。”傅敏和拍拍他示意放心,又想起在车上宁星说的事儿,问他:“你让宛童她哥帮你找什么地方?” 帝江害了一声,朝他摆手示意他上楼:“有事儿明天再说吧,这么晚了,我还得睡觉呢。” 傅敏和往柜台后边儿看了一眼,依稀看见半掩着的门缝里露出一张干净整洁的单人床。 “行吧。”他点点头,“那明天再说。”说完,两步追上了站在半截子楼梯上等他的京墨。 在井里的时候好几天都没睡上好觉,这一晚他睡得很沉,到了后半夜快天亮的时候,傅敏和被一阵梦呓吵醒。 他睁开眼睛,看见黑暗中京墨双眉紧蹙,用力蜷缩着身体,细微地颤抖着。 在他们俩单独前往第三个世界的时候,京墨也有过一次异状,不过那次来去匆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但这次不一样,他的身上都是冷汗,这种状态显然已经持续很久,碎发和睡衣都因汗水而黏在皮肤上,傅敏和顿时慌了。 “京墨?”他不敢大声说话,怕把京墨吓着,只能握住他的手,防止他被指甲划破手掌,同时轻柔地叫他的名字:“京墨?京墨?你怎么了?” 京墨。 京墨。 “京墨。” 身后传来声音,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抱着女孩的青年闻言转过了身。 女孩被他牢牢地抱在怀里,不安地颤抖着,双手紧紧揪住他的衣领。那双手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残留在掌纹里的干涸血迹被碾成细粉,随着抓握的动作掉下来,蹭在他的胸前。 “怎么了?” 他看不清对方的脸,甚至看不清对方的身体,男人隐在浓雾里,周围的景象模糊起来,像极了从井墟前往三千世界时必须经过的迷雾森林。 “你要带她去哪儿?” 京墨明显感到怀中的女孩瑟缩了一下,同时她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好奇又畏怯地和他一起望向身后的男人。 “去井墟。” “她太小了。”对方道。 京墨感觉到对方的不赞同,争辩道:“她有连通阴阳的灵目,她是天道选中的人。” “她太小了。”对方再次重复。 京墨深深地蹙起眉,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这时,他怀中的女孩突然颤声道:“我,没看见……” “什么?”京墨垂下眼睛,用一种温柔的、让人感到安全的低缓语气问,“什么没看见?” 女孩吓得要哭,用力把头埋进了他的怀里:“我什么都没看见!他后面没有怪物!没有!” 京墨猝然抬头,浓雾中赫然闪现出一道巨大的黑影,裹挟着悍风和恶臭,瞬间吞噬了男人的身影! 睡在身边的京墨如踩空失重般剧颤了一下,紧接着,颤抖的幅度变大,近乎抽搐。傅敏和的脸也跟着白了,这下再也顾不上大半夜会不会打扰人家休息,掀开被子就下床,想去隔壁找叶宛童。 结果还没走出两步,蜷伏在床上的京墨突然用力握住了他的手。 京墨又做了另一个梦,他在一个没有星光的夜晚来到十万大山的深处,茂盛的丛林里到处都是夜虫鸣叫,他穿过山林,走进山谷中的空地,将目光投向孤独的吊脚楼。 橘黄色的烛光映亮了窗缝,漏出一缕来,落在地上构成纤长的光影。他踩着那片光影过去,轻轻叩了叩门。 屋内响起含混的声音,他推门进去,林间的晚风吹动了桌上的烛台,火苗晃了晃,光芒照射在滚烫的油茶里,碎成细亮的金子。 “他快出生了。” 面前相貌丑陋、皮肤黝黑的男人唔了一声,伸手朝着楼外的群山比划,用复杂难懂的苗语说了些什么。 “嗯。”京墨点了点头。 男人抬起耷拉下来的眼皮看他。 “二十六岁那年,我会带他走。” 屋内沉默了一瞬,男人似乎想问什么,但没有说出口,京墨却点头道:“会的。” 男人的目光顿时黯淡下来,似乎并不想听到这个答案,京墨又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生死皆有定数,但若有缘,终会再见。” 这并不是男人想要的答案,但他还是了然地笑起来,然后站起身,走进里面的房间,片刻后拿出一个被封死的小陶罐,递到京墨面前。 京墨接过,转身离去,临出门时,男人突然叫住他,用发音古怪的汉语问:“什么时候?” “十月六日,三月八日。” 夜风再次吹过林间,青年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山中,男人抬头看了看还没亮的天,披上蓑衣,拎起放在门边的铜锣,铛地敲了一声。 锣声瞬间惊走了周围树上栖息的林鸟,长满尸斑的僵硬尸体从吊脚楼下的木板上坐起来,跟着锣声远去,缓步走向阔别多年的故乡。 傅敏和蹲在床边,不安地看着陷入梦境中的京墨,他用力握着青年冰冷的双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捂热,但京墨冷得像块冰,怎么也暖不起来。 京墨从来都是强悍的,他从未在人前表现出弱势,从不后退,永远挡在同伴的前面。 傅敏和又想起他们在镇上的时候,想起京墨奋不顾身跳车救他。他攥着京墨的手,摩挲着他掌间因常年握刀形成的茧,将那双手送到唇边,轻轻吻了吻。 “其实也不用每次都站在最前面。”京墨逐渐平稳下来,他伸手抚平青年眉间的沟壑,低声嘟囔:“你还有我呢,我会保护你的。” 虽然你好像不需要我的保护。他又在心里想到。 就在这时,京墨突然挣扎起来,紧闭着眼睛,用与剧烈挣扎动作完全不符的细微声音低低哀求道:“别走,求你……别丢下我,别走,求你……” 傅敏和浑身一震。 天亮,方雨惊率先下楼,伍瑶盘在他的脖子上,雪白的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扫过他领间半露出来的锁骨。帝江看见他,打了个招呼,说起挺早。 没过一会儿,叶宛童也下来,脸色依旧惨白,眼睛还有点儿肿,但步伐轻快,看起来已经没事了。她后边儿跟着她哥,叶嘉童又高又壮,比她高出一个多脑袋,兄妹俩看着跟父女俩似的,叶嘉童一只手就能把她拎起来。 之后下来的是邢清清和秦文山,他们恢复不少,看样子总算缓过来了。看见那兄妹俩,邢清清先是又气又怕地瞪了叶嘉童一眼,之后才朝叶宛童笑:“你醒啦?没事了吧?” “你看她那样能有什么事!”宁星拎着大包小包从外面进来,上边儿给她开门的野猪眼睛都直了,说买这么多吃的? 宁星给他扔了块烤肉,招呼其他人吃饭,叶宛童随手拉了张椅子坐,说神经病,谁早上吃这么油腻。 宁星装没听见,搁一边儿摆早饭,等到一桌子摆满,人都落座了,傅敏和跟京墨还没下来。 帝江看着楼上露出古怪的眼神,旁边的宁星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 “他们还不下来就咱们先吃吧。”她说着就端起粥碗,招呼其他人吃饭,帝江几次说要上去看看,都被她打着哈哈糊弄过去,说吃饭啊吃饭。 快中午的时候,傅敏和跟京墨才一前一后地下来,叶宛童正缩在一边打游戏呢,看见他们,说你俩怎么还住一个房间? 傅敏和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周围的气氛顿时有些怪,叶嘉童一巴掌呼她后脑壳上:“玩你的游戏去。” 叶宛童哦了一声,还是不时把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偷摸去看一言不发的京墨和傅敏和。 其他人看他们这样也都没敢吭声,店内瞬间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之中,叶宛童看看方雨惊,方雨惊看看秦文山,秦文山看看邢清清,都露出一个“这是在干什么”的表情。 僵持老半天后,还是帝江先打破了沉默,清了清嗓子,道:“有个事儿……” 傅敏和跟京墨齐刷刷看向他,帝江给他俩看得发毛,邢清清和秦文山更是找了个借口逃了,一秒都没敢多待。 “你俩别,别这么看我……”帝江在那俩探照灯似的眼神下慢慢从柜台后面往沙发边上挪,边挪边道:“别站着了,坐,坐。” 叶宛童往边上挪了挪,给他俩让位置。 京墨在叶宛童身边坐下,傅敏和顿了顿,坐到了方雨惊的旁边。 叶宛童:? “喂,你什么意思啊!”她甩手把手机砸在傅敏和身上,瞪着眼睛道:“嫌弃我?” 傅敏和这才来了点儿精神,眨了眨眼睛,把手机递还给她,说没有,我坐那边太挤。 单人沙发上的方雨惊:你坐我这边才更挤吧? 帝江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总觉得再不说点什么那两位大爷祖宗就得打起来了,立马朝叶嘉童和宁星使眼色,道:“我和嘉童做交易的事宁星应该跟你们说过了,那个特殊的世界他找到了,现在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 方雨惊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你们也知道,太虚之境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是因为平行世界中的一场大劫难,那个劫难导致天道失衡,太虚之境陷入混乱,所以才有了井。” “你们找到那个世界了?”叶宛童转头问。 坐在她旁边的叶嘉童点头:“找到了,但我们没法解决。” “那怎么办?” 帝江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道:“我们没法解决,但你们可以。” 叶宛童睁大了眼睛:“我们?” “对。”帝江缓缓点头,“只有你们。” 这种被寄予厚望、被当成末日英雄的感觉顿时让叶宛童变了脸,她嘁了一声,说怎么这样,同时把目光投向自落座起就一直没有说过话的京墨和傅敏和。 “说句话啊你们。” 京墨被她推得身体往一边歪了歪,这才道:“该怎么做?” “这就是天机不可泄露了。”宁星突然一笑,站起来抖了抖狐狸尾巴,“你们进去就知道了,我们要是现在说,天道可就得逮着你们杀了。” 她起身收拾桌上的残羹剩饭,道:“总之呢,进去之后群策群力,众志成城,一定能平安出来的。” 至于怎么个群策群力众志成城,她也没细说,眼见着一周时间晃眼过,走的那天,帝江、宁星、叶嘉童一起送他们去回溯者基地,安东站在楼下跟他们打招呼。 一阵寒暄过后,四人被送上了停在车库门口的大巴,叶宛童扒在车窗上看她哥,说你不跟我去啊。叶嘉童无奈地摇头,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傅敏和和京墨依旧彼此沉默,像是吵架后互相赌气,但据叶宛童和方雨惊观察,这次应该属于傅敏和单方面冷战。 起初京墨尚且不明所以,几次示好,结果都被傅敏和拉得老长的脸吓跑了,叶宛童暗戳戳呸了一声,说真他妈的像个怨妇。 大巴载着他们穿过迷雾,驶上一望无际的沙原,伍瑶从方雨惊袖间探出脑袋,好奇地望着车窗外从未见过的大漠孤烟。 行驶片刻后,车在沙丘前缓缓停下,几人不明所以地探出脑袋,看着外面一望无际的沙海,啊了一声。 突然,车内响起一个冰冷的机械女声:【已成功抵达目的地,请各位落魂者下车。】 他们进井里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见车载广播说话。 叶宛童拍了拍方向盘,问:“走错了吧?这里什么也没有,下车去哪?” 对方置若罔闻,再次重复道:【已成功抵达目的地,请各位落魂者下车。】 于是乎四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下了车。下车后,车门刷一声关上,发动机一阵响,瞬间驶离沙原,生怕被什么追上似的。 傅敏和望着漫天黄沙中远去的残影,脸上露出不安的神色。 就在这时,远方卷起大风,粗糙的沙砾被风卷着往他们身上打,叶宛童好几次差点被吹飞,要扯着人才能站稳。她呸呸吐掉满嘴沙子,骂道:“这他妈什么鬼地方!” 刚骂完,又是一嘴沙,她别过脑袋,正要再吐,就听见他们头顶再次响起冰冷的声音:【欢迎来到太虚之井。】 几人冷不丁一顿,旋即迅速抬头,齐刷刷望向头顶灰黄的天。 【本次世界存在时间为十天,进入落魂者小队五十支,每队四人,共计两百人。】 【本次冒险以小队为单位,队内最后一人死亡时,小队自然消失。】 【每天早晚九点将进行物资投放,包括食物、药品、武器、防具。】 【安全区更新间隔为十二小时,更新时,请不惜一切代价前往安全区。】 【烛阴将在三天后出现,请前往寻找并斩杀。】 【祝你们好运。】 机械冰冷的女声就这么回荡在他们头顶,一遍一遍地重复刚才说过的话,几人不约而同皱起眉,不安地靠在一起。 【欢迎来到太虚之井。】 欢迎……你妈。 第69章 第 69 章 把规则来来回回重复五遍后,那道没有感情的声音才从他们头顶消失,几人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这什么意思?”叶宛童的脸上带着几分迟疑神色,“绝地求生?自己人杀自己人?” 现在这个世界里一共有两百个人、五十支小队,规则说明以小队为单位,也就是说,他们的敌人,是这个世界里另外的一百九十六个落魂者。 傅敏和望了望沙丘后昏沉的太阳,道:“先走吧,风大了,这里不安全。” 方雨惊问:“去哪儿?” “安全区。”京墨道,“不是说要我们‘不惜一切代价’前往安全区吗?” 叶宛童撇嘴:“谁知道安全区在哪儿啊,连个地图也没有,难道要让我等天黑观星去算吗?” 谁料话音未落,他们面前就出现了一块半透明的虚拟图景。 那是一张地图,但从笔触和墨迹来看,更像是古代手绘的舆图,山川湖海都被人用简易的线条标了出来。地图的右上角闪烁着四个小点,如果仔细去看,就会发现那是代表着他们的小人。 “现在在这个地方。”傅敏和伸手去指地图上的小人,“安全区在哪?具体也没标出来。” “这儿啊。”叶宛童在边缘划了一圈示意他们看,“这个黑漆漆的东西,看到没?这个应该就是边界线,线内就是安全区。” 她说得一脸自信,京墨疑惑道:“你怎么确定?” 正在端详地图的方雨惊闻言,摆了摆手:“有个游戏和这很像。” 京墨不大赞同:“井不会和我们玩游戏。” 叶宛童闻言,偷摸看了他一眼,觉得京墨今天的火气似乎有点儿大——要换成平时,他肯定点点头不说话了,哪会像这样喋喋不休咄咄逼人。 她又看向傅敏和,傅敏和显然和她想的一样,但是一张脸拉得老长,阴晴不定,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欠他钱。 叶宛童的目光在他们俩身上逡巡,心说神经病。 一通商议后,四人敲定,还是先按地图在周围活动,等安全区更新时再随机应变。 傅敏和照例走在最前面,跟在他后面的叶宛童亦步亦趋,不时回头看京墨,觉得自己像个横插一脚功率三千瓦的超级大灯泡。 不过前后那两位电工似乎并没有熄灯的意思,各憋着一口气,暗自较劲,就连殿后的成熟男人方雨惊都露出一个略显尴尬的表情。 没过两秒,他手机一响,叶宛童发来的消息:他俩神经病吧?莫名其妙又怎么了? 方雨惊回了个疑惑的黄豆表情,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四人沿着沙丘往前走了一段,风已经停了,一望无际的沙海几乎瞬间就恢复了明亮,火热的太阳把人晒得都快干了,傅敏和戴起外套上的兜帽,偷偷瞄了后面的京墨一眼。 京墨正在扎头发,两人目光相触的瞬间,傅敏和迅速别过头,装得跟没事人似的继续往前走。 这个细微的小动作没能逃过叶宛童的眼睛。她渴得厉害,像颗被晒干了的白菜,蔫蔫耷拉着脑袋,说有没有带水啊。 傅敏和从包里翻出水拧开给她,叶宛童立马转手给京墨,站在原地看他。傅敏和嘴角一抽,又给她开了一瓶。 叶宛童撅着嘴喝水,用怀疑而困惑的目光盯着他俩看,老半天才两步追上前面的傅敏和,忍不住问你俩怎么了啊。 傅敏和垂下眼睛,用力眨了眨,粘在他睫毛上的细沙落下来两粒,掉在脸上。叶宛童跟在边上,等他继续往下说,结果过了老半天,傅敏和才道:“没什么事。” 你拉倒吧你,叶宛童心道,你那样子看着跟失恋八百回了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丧偶。 她想着想着就把目光投到后边儿的“偶”身上,方雨惊这会儿也拉着京墨在说话,明里暗里试探,然而京墨完全两眼一抹黑,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又往前走了一段,起伏的沙丘逐渐变得平缓,依稀能看见一些沙漠植物,被贴地的风吹动的团草骨碌碌从他们面前滚过去。 傅敏和盯着那团不停往前的风滚草,微眯起眼睛,隐约在不远处飞动的沙层中看见了一个方形的阴影。 “那里是不是……”他想问那里是不是有东西,但话还没说完,后面的京墨就接话道:“是,有东西。” 傅敏和不自在地回头看他,那眼神怪怪的,要说生气吧好像也没多生气,更多透着点儿哀怨,像是在说你明明那么了解我为什么还那么对我。 京墨被他看得发毛,别过了脑袋。 叶宛童和方雨惊站在一边,实在看不懂这两位到底发什么神经,只得道:“我俩过去看看。” 走出两步,京墨叫住他们:“我和你们一起去。” 他说着就往前走,把傅敏和一个人留在原地,傅敏和看着那三道背影,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也跟上去。 风又刮起来,他们戴上冲锋衣的帽子,把松紧带绳拉得死紧,只露出一双眯着的眼睛——倒也不是故意想眯着,主要还是睁不开。 风越来越大,可着背后吹,叶宛童几乎是给吹着往前走的,哎哟一声撞在什么东西上,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我操!”她怒骂一声,用手挡住风,想去看自己撞上的东西,旁边的傅敏和适时地给她递上了一副防风的护目镜。 叶宛童迅速戴上,瞬间觉得视野清晰开阔不少,她睁开眼睛,眨了眨,问:“哪来的?” 一边的傅敏和蹲在地上,脚边摆了个方方正正的木箱子,他两只手正整搁里头来回翻,又找出一副护目镜,下意识递给了站在边上的京墨。 京墨面无表情地伸手接了,没别的动作,看样子应该是不知道该怎么戴。他朝叶宛童投去一个求助的目光,叶宛童转头当没看见,喊了声大壮。 又神经质地翻了好一会儿,傅敏和才没办法地站起来,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然后拿过京墨手里的护目镜给他戴上。 同时,他又别扭地偏过头,不去直视青年异色的眼睛,叶宛童扒着车门看他俩,拍了方雨惊一把。 “你说他俩睡一觉起来就这样了,是不是谁上谁下这事儿没商量妥?” 方雨惊嘶了一声,说小和那样的好像的确不适合在下面。 傅敏和身高近一米九,穿上衣服看着挺瘦一人,衣服一脱浑身腱子肉,单手就能把叶宛童拎起来,身材和方雨惊不相上下。 “可现在不就流行什么猛0嘛……”叶宛童嘟囔。 比起方雨惊,她跟京墨还是要更亲近一些的,总觉得这么一个强悍可靠又俊美的人在下面不合适,虽然他的身形和傅敏和比起来的确是稍显瘦弱,但是…… 想到这里,她不免嘶了一声:“可是电脑主机再大,还不是得被U盘……那什么吗?” 方雨惊嘴角抽了抽:我怀疑你在开车,而且我还有证据。 就他俩低声八卦谁上谁下这会儿,傅敏和已经帮京墨戴好了护目镜,转身朝他们这边走来。 “车?好的坏的?有油吗?” 方雨惊从后备箱里拎出个满当的汽油桶:“油是有的,车能不能开还不知道。” “试试呗。”叶宛童说着就钻进驾驶座,在里边儿找到了车钥匙,捣鼓了两下,引擎盖底下还真传出声音来。 她按了按喇叭,示意其他人上车。 傅敏和刚要上副驾驶,就被方雨惊哎一声拦下来,然后几乎贴着他的身体从夹缝里挤了进去。 傅敏和只好跟京墨一起坐后座。 要换做原来他肯定巴不得,但这会儿两人正冷战,让他和京墨坐在一起简直坐如针毡,又怕自己忍不住和京墨说话,又死要面子不肯低头,纠结得要命。 上车后,他还是有点儿不死心,拍了拍驾驶座后背:“你会开车不会?” 叶宛童当然会开车,而且技术相当好,好到在上个世界差点两下给他们送走。 “废话。”她转动方向盘,车轮卷着黄沙,迅速滚动起来,“你以为上个世界在路上撵着你们跑的是谁?” 傅敏和啊了一声,说你一直跟着? 说到这里,叶宛童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阴沉,她没说话,嗯了一声。 “跟着我们干什么?”京墨问。 “杀那小鬼。”窗外传来呼呼的风声,大风仿佛要将车都吹得散架,叶宛童把着方向盘,道:“那不是我哥,我一进去就知道了。” 京墨的眼中闪烁起不明的光:“怎么知道的?” 他想起了上次进入世界前叶宛童的异状,还有她说的那个梦。现在想来她应该是梦到了叶嘉童去世的那一天,但京墨总觉得她有所隐瞒。 “就那样知道的。”叶宛童似乎有些烦躁,不想多说,“反正我想起了一些事,但我不知道真假,我得先求证,之后才能和你们说。” 傅敏和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还想说些什么,突然,车窗外传来铛的一声,他们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打在了后备箱上。 “怎么回事?”方雨惊扒着座椅回头看,依稀看见他们的车后面跟着一个虚晃的黑影,看轮廓形状应该也是一辆车。 这时,车身又是一震,紧接着,密密麻麻的金属撞击声从车后传来,叶宛童用力踩下了油门。 “他妈的,什么东西?!”巨大的力量从后推动车尾,方向变得难以把控,她不安地往后视镜看,突然看见漫天的黄沙之中闪过一缕火光,“我操!他们是不是有枪!” 像是要应证她的话一般,话刚说完,一颗子弹就嗖一声打飞了右侧的后视镜,方雨惊腕间的伍瑶立即张开嘴嘶了一声,看上去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方雨惊的脸色也变得很差,傅敏和突然想起第四个世界里,伍瑶是被人用□□打死的。 他伸手按住京墨的肩膀,让他整个人都处于座椅的遮挡下,同时空出一只手去翻被他们搬上车的物资箱,想找武器反击。 但箱子里装着的显然不是武器,傅敏和从里面翻出了面包、罐头、压缩饼干、水,甚至还有酒,但就是没有武器。 那边叶宛童已经开始狂打方向盘在沙地上漂移,但后面那辆车却怎么也甩不脱,她骂了一声,说怎么这么难缠。 对方有热武器,他们显然不能硬来,傅敏和躬身护着京墨,大脑飞速运转,片刻后,将目光投向了物资箱内的酒瓶上。 那是瓶洋酒,在酒吧里并不常见,但他爸喜欢收集烈酒,他家就有,度数很高,随便碰上点儿火星都能烧起来。 他把酒瓶拎出来,问叶宛童:“带符没有?点火的。” 叶宛童在上个世界里开车撵着他们跑,这下还是第一次被人撵着跑,一肚子火,随手扯下挂在腰间的包,扔给方雨惊:“你给他找!” 方雨惊迅速翻出一沓火符,转头问:“这些够不够?” “一张就够了!哪用得着这么多!” 傅敏和说着就直起身,旁边的京墨显然怕他有危险,立马就跟着要起来,傅敏和不由分说把他按下去。 “我待会儿把这玩意儿扔后边,接下来就看你了。” 叶宛童借着后视镜看他一眼,说行,空出一只手从方雨惊手里扯了张符。 傅敏和摇下车窗,席卷着狂沙的风瞬间刮进来,吹得他身形一歪。粗糙的沙砾在护目镜上划出几道浅浅的白痕,他将大半身体探出车外,随风射来的子弹打在身边,他咬了咬牙,握紧了手里的酒瓶。 叶宛童放缓车速,后车迅速追来,大半个车头都从风沙中现身,傅敏和眯起眼睛,迅速扬手将酒瓶砸了出去。 同时飞出去的还有被点燃的符箓,黄色的符纸燃着火,在空中化成一条咆哮的火龙,轰一声撞进了飞溅的酒液里! 第70章 第 70 章 四处飞溅的酒被蒸发成雾,轰一声炸开,传来巨大的爆炸声。 车从爆炸卷起的圆形热浪和烟雾中窜出来,车内温度瞬间升高,蒸笼似的,蒸得他们脸色通红。 傅敏和调出地图,四个小人正挨在一起,一闪一闪地从右上角朝着中央缓缓移动。 叶宛童问:“现在去哪?” 傅敏和张开手,把地图挪到她面前,在小人前方不远、沙漠和绿洲交界的地方比划了一下:“先去这里,咱们还没弄清情况,说不准有人在前面堵我们。” 方雨惊听了,说你平时没少玩游戏吧? 在绝地求生这类游戏里,桥头、河边,以及某些交互场景的边界最容易发生火并,因为这些地方是前往安全区的必经之路,只要守住不让人过去,安全区一更新能筛掉不少人。 他们刚进来,摸不清状况,根据游戏经验判断,傅敏和觉得还是不要贸然前往这些危险地方比较好。 毕竟在井里,看似微不足道的风险都会被放大无数倍。 叶宛童照着地图往前开,等到看见远处几点鲜明的绿色后,傅敏和伸手拍驾驶座椅背,让她停车。 叶宛童把车停在戈壁滩的阴影下,回头问现在去哪,一转脑袋就看见京墨和傅敏和挨在一起,还维持着刚才他们遇袭时的俯身动作。 傅敏和大半个身体都压在他身上,健壮的脊背抵着后座椅,柔软的怀抱护着京墨。 见她看过来,傅敏和才回过神,火急火燎地直起身,极尴尬地别过头,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 叶宛童的眼神愈发古怪起来,方雨惊不明所以回头,但两人已经分开,没什么异状。 傅敏和迅速下车,落荒而逃般往前走,叶宛童拎着包从车上跳下来,用手肘撞了京墨一道:“你俩干嘛呢?” 京墨摇头,也往前走。 他们把车藏好,带上所有的物资,循着戈壁滩下的阴影找到一个隐蔽的岩洞。傅敏和和方雨惊打着手电进去,在洞内巡视一圈后才探出脑袋,朝着外边儿的京墨和叶宛童点头:“安全,进来吧。” 叶宛童还没进去,站在洞口眉头就皱了起来,旋即快步走向洞内深处,其他人诶了一声,连忙追进去。 京墨跟在她后面,问:“看见什么了?” “那边。”叶宛童在洞穴深处站定,拿出手机照明,指了指角落里一个半人高的岩缝。 伍瑶从方雨惊的袖间游出,不停伸出猩红分叉的舌头,嘶嘶地捕捉空气里的异常。有阴冷的湿风从裂开的岩缝里吹出来,带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水腥味,拍在他们脸上。 傅敏和拿着手机往里照,三百六十度变着花样看,好半天才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看见了缝里一只掉落的鞋。 他压低了声音,回头朝其他人道:“有人。” 叶宛童补充道:“死人。” 缝的另一边有风吹来,说明有出口,但洞穴的走势似乎在往下走,京墨蹙起眉,问叶宛童:“有几个?” “应该有四个。”叶宛童眨巴眨巴眼睛,“死挺久了,魂都快散了。” 方雨惊:“过去看看?” 他们的确得过去看看,不仅得看看人是怎么死的,而且还得看看有没有什么资源可以拿。 毕竟舔包还是比较重要的一件事。 傅敏和嘶了一声:“怎么过去?咱们刚刚在周围转了一圈,也就发现一个洞。” 话音未落,已经游到石缝边的伍瑶用蛇尾圈住一块凸起的石尖,用力一掰,断了。 傅敏和:…… 化成粉状的碎石扑簌簌落下来,方雨惊也伸手上去掰了两下,发现那石头脆得跟纸一样,风稍微大点都能吹塌。 几人迅速挖出一个能够容纳一人通过的口子,傅敏和率先过去,然后是叶宛童、方雨惊,最后才是京墨。 这情侣俩有意无意地和对方保持距离那劲儿让叶宛童和方雨惊头疼不已,差点就揪着他俩的领子骂,说你们现在能不能他妈的齐心协力一点。 他们进入岩缝另一边的洞穴,周围有明显的打斗痕迹,泼洒在地的矿泉水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一小滩水渍。物资箱被掀翻在地上,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剩下。 地上躺着四个人,或者说四具尸体,都维持着死时挣扎恐惧的动作和姿态,还没完全干透的血溅得到处都是,随着微风在地面上晃动。 京墨蹲下仔细观察了一会儿,道:“是人杀的。” 每具尸体的脖子上都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大动脉被割断,一刀毙命。傅敏和不安地皱起眉,沉思片刻后道:“那些人杀了他们就离开了……” 离开去了哪里?有没有可能就在不远处的必经之地上等着他们? 这边在研究死者,那边叶宛童把周围翻了个底朝天,什么也没找着,嘁了一声,说什么也没剩,土匪吧这是。 是也不是,这种环境下的人可比土匪穷凶极恶。 他们将那四具尸体摆好,让叶宛童超度。那丫头坐在边上念经,一口气叭叭了快两个小时,还一句都没重复。 做完这些,他们又回到刚才的岩洞,那里在阳面,比较干燥也比较暖和,更适合过夜。 说来也奇怪,头顶上太阳烧得满天万里无云,地上跟煎锅似的烫脚,洞里却冷得要命。他们去外面捡干柴干草生火,傅敏和运气挺好,找到了一大团已经被晒干了的风滚草。 太阳下山后,风大了起来,周围温度迅速下降,冷得人直哆嗦。安全区尚未更新,他们进来的时间大概是下午,到现在也没听见提示,但京墨觉得时间不远了。 他们决定轮流休息,留一个人守夜,一是怕安全区更新他们睡死了不能及时转移,二是怕晚上有人趁着夜色摸黑过来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原本是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大家齐心协力众志成城这样那样,但三个大男人说到底不好意思让叶宛童守夜,看她那煞白的小脸生怕休息不好出点什么事儿。 叶宛童倒也不客气,说行啊,有事叫我,然后就裹着外套缩进角落里睡了。 京墨守第一班,方雨惊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有意让他们俩多沟通,说我就最后一班吧,那会儿都睡得沉,比较难熬。 说完,不等傅敏和再说话,两眼一闭就睡了。 京墨坐在篝火边添柴,洞外的风吹进来,火苗闪了闪,旋即又扑成更大的火,照得洞内忽明忽暗。 傅敏和一时半会儿睡不着,蹲在一边收拾他们今天捡到的物资箱——那玩意儿他已经看了很多遍了,但他觉得他得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不然他肯定会不由自主地盯着京墨看。 京墨垂着眼睛擦刀,锃亮的刀锋反射着火光,散发出危险而森寒的气息。傅敏和靠在岩壁上,用余光偷偷打量他,忍不住想起了那晚京墨在睡梦中低声呢喃出的话。 别走…… 是在叫谁别走呢? 他那么强悍、坚硬、毫不畏惧的人,有什么可以让他心甘情愿伏低做小,用那样充满哀意的卑微的语气求人别走呢? 傅敏和暗暗握紧了拳,心烦意乱地躺下。 半夜的时候,他被京墨叫醒,本能握住了青年推在他肩上的手。手被滚烫的掌心包裹住,那温度烫得像火,京墨愣住了,傅敏和也愣住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话,但京墨立马抽出手,别过头走到一边和衣躺下,没给他机会。 傅敏和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他走到火堆旁坐下,正好坐在刚才京墨的位置上,那块被当作板凳的石头上还残留着青年的些许体温,傅敏和又把目光投向已经躺下、背对着他的京墨。 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活该,但又总觉得膈应。 沙漠上的云彩很少,高悬的月亮白得发冷,在孤寂而遥远的天际望着这片荒芜的戈壁滩。 冷风吹得傅敏和清醒了不少,他靠着冰冷而坚硬的岩壁,目光一一扫过睡在周围的同伴,突然看见一双漆黑的眼睛,吓得一抖。 叶宛童睡在两块突起的岩石形成的夹缝里,外边儿的一块岩石呈扇形,正好能挡住风。里面很暖和,可惜四个人里只有瘦小的叶宛童能睡进去。 她靠着石壁盯着傅敏和看,那眼神直勾勾的,活像中邪。傅敏和缩了缩脖子,叫了她一声。 “你看什么呢?!” “我看……看一个失恋的男人。”叶宛童哈哈一笑,眼睛里闪起光,她走到火堆旁边坐下,伸手烤火,“我都看见了,你俩到底干嘛呢?” 一想到刚才他和京墨之间的尴尬和隔阂都被好友看见了,傅敏和的脸上立即露出狰狞又凶狠的表情,看向叶宛童的眼神也没那么和善了,仿佛在说你敢说出去我可揍你了。 叶宛童害了一声,道:“你到底干嘛啊?” “我?”傅敏和刚刚还在想那事儿呢,给她这么一问好像整的什么都是自己的错一样,差点就给气乐了,“我干嘛?” 叶宛童嘁了一声:“瞎子都看出来京墨想跟你和好,就你跟一小媳妇似的整天拉个脸。耍耍性子差不多就得了,情侣吵架哪有过夜的。” 傅敏和觉得有意思,说你母胎单身二十六年你知道什么。 叶宛童踹他一脚,骂他傻逼。 傅敏和盯着不停晃动的篝火看了半天,问:“你从小到大喜欢过什么人吗?” 原本叶宛童还想着他要是再说点什么就开麦喷他,结果傅敏和突然跟她玩伤感,整得她一句话卡在嗓子里,说不出来了。 她当然知道傅敏和指的是什么,斩钉截铁道:“没有。” “我原来也没有。”傅敏和苦笑,“但是现在有了。” 叶宛童在地上摸了瓶喝剩的水给他,示意他继续说。 “你觉得京墨怎么样?” “很好啊。”叶宛童的脸上露出极认真的神色,无奈刚睡醒脑子不大清醒,词汇量尚且有点匮乏,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几个高级词,“就,挺好的,温柔、强大……这样。” 京墨的确温柔,但并不软弱,也绝不会示弱。 所以他梦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傅敏和拿起一根手指粗的树枝,烦躁地往火堆里戳了两下,火星飞得到处都是,叶宛童眯起眼睛看他:“你到底怎么了?” “京墨……”傅敏和有些欲言又止,像要喝酒壮胆似的拧开瓶盖喝水,呼出一口气,缓缓道:“京墨会求人吗?你觉得。” 叶宛童啊了一声,歪过脑袋看了京墨一眼,睁大了眼睛:“求谁?求你?拉倒吧,你求人家还差不多。” 京墨不会求他,也对。 傅敏和拿着水瓶苦笑,又喝了一口,叶宛童皱起眉,往他那边挪了挪,小心翼翼道:“你们不会真的……谁上谁下没谈拢吧?要我说啊,又不是姑娘,男人就不要计较那么多了,一点都不男子汉……” “去你妈的。”傅敏和一巴掌糊她脸上把她往后推,叶宛童哎一声从石头上掉下去,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太缺德了,我得说点什么让你倒霉。 傅敏和站起来盯着她看,老半天才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又伸手把她拉起来,拍了拍她衣服上的灰,含混道:“谢了,宛童。” 叶宛童瞪他。突然,头顶传来一阵咔咔声,他们的面前弹出地图,滚浓的黑雾正不停地在图上翻涌。 【各位落魂者请注意,安全区即将更新。】 【各位落魂者请注意,安全区即将更新。】 【各位落魂者请注意……】 第71章 第 71 章 【各位落魂者请注意,安全区即将更新。】 【各位落魂者请注意,安全区即将更新。】 在深夜中突然响起的女声简直让人不寒而栗,死气沉沉得仿佛在给人超度,傅敏和猛地站起身,立马去叫京墨和方雨惊。 京墨睡得浅,在声音刚响起来的时候就醒了,他撑着地面爬起来,晃了晃昏沉的脑袋,长发在半空中抖了两下,被傅敏和伸手扶起。 方雨惊两脚把火给踩了,蹲下开始收拾东西,随时准备跑路,叶宛童在一边招手让他俩过来看。 傅敏和扶着京墨走过去,现在情况紧张,他倒是不觉得别扭膈应,问:“怎么了?” “咱们在这儿。”叶宛童伸手指了指地图上的四个小人,而小人周围的场景,正因逐渐变得浓郁的灰而越来越模糊,“更新的安全区离我们不远,现在下去开车很快就能到。” 的确,从地图上看,他们现在就在灰色阴影的边缘,只需要稍微往前一点点,就能进入新的安全区。 傅敏和一点头,俯身拎起包,朝他们招手。 “走。” 四人迅速离开岩洞,戈壁滩上已经卷起了大风,冰冷干燥的风像刀子般刮着他们的脸,傅敏和拉紧了冲锋衣兜帽的松紧绳,同时用力握住了京墨的手。 他们循着记忆快步跑去停车的地方,车还停在原地,但盖在车上的防水布已经被吹得不知所踪,车窗车门的缝隙里全是干燥的黄沙,傅敏和用背挡住风,用力拉开后座的门。 “快进去!” 京墨迅速钻入车内,方雨惊也被他推进去,然后猛烈的大风砰一声,替他关上了门。 傅敏和眯着眼睛往驾驶座走,然而已经钻入车内的叶宛童扒着中控台替他推开了副驾的门。 傅敏和皱起眉头,说我来开车,叶宛童发动车子,道:“废他妈什么话,赶紧上来!” 这一晚上他们几个人里也就叶宛童休息得最好最久,让她来开车的确更合适,而且现在外面黄沙漫天,能见度极低,万一有非人的东西藏在里面过来,也能被她及时发现。 想到这儿,傅敏和立马爬上车,系好安全带。 越野车在昏黑的夜里如箭般窜了出去。 叶宛童把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同时用余光去瞥地图上正在不停移动的小人。 也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大,地图上看着几乎重叠、没什么距离的安全区,开了老半天也没到。 傅敏和不安地望着挡风玻璃外的夜,风越来越大,他几次都感到车身在巨大的风力下偏离了方向,难闻的气味从窗缝门缝里渗透进来,熏得几人发晕。 突然,黑夜中闪过一道明艳的火光,刺眼的照明弹从不远处的地平线上升起,灼目的白光照亮了陷入狂风沙尘中的戈壁滩,傅敏和先是一喜,旋即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 他立马转身朝叶宛童喊道:“拐弯!快!” 那枚冒着火的照明弹正随着扑面而来的狂风朝着他们飞来,里面的镁粉在空气中燃烧时温度高达几千度,再加上现在那连车都能掀翻的风力,砸过来的威力完全不亚于砸向地球的陨石。 他们的车要是被那枚照明弹砸中,所有人会在瞬间被高温引起的爆炸撕成碎片。 叶宛童闻言,下意识抬头去看,当即被飞来的照明弹刺得两眼发黑,视野里到处都是光斑,什么也看不清。 “我操——” 熊熊燃烧的照明弹朝着他们飞来,情急之下,傅敏和按开安全带,扑到驾驶座上猛打方向盘。 越野车在狂风中的戈壁滩上漂动,后座俩人没系安全带,随着急转被甩到车门上,撞得两眼冒星。照明弹贴着车灯飞过去,掉在地上炸出一片闪亮的火星。 “他妈的……” 话音未落,一梭子弹就贴着车身飞了过去,打在旁边的地面上。傅敏和猛地抬头,只见昏沉的远方不时亮起火光,子弹不要钱似的朝他们喷来,傅敏和我操一声。 “他妈的还有机关枪?!他们到底从哪捡的装备?!” 其他人脸色惨白,不仅因为机关枪,更因为那些拿着机关枪的人——那些人不想让他们过去。 谁也没想到傅敏和一语成谶,真的有人蹲守在前往安全区的必经之路上,等着筛掉一批又一批赶过来的落魂者。 “我操,有病吧。”叶宛童不停地眨眼睛,眼泪流了一脸,掉落的照明弹已经熄灭,傅敏和控制着方向盘,让她把车停到一个较为安全的地方。 她现在几乎全瞎,戴副圆框墨镜出门就能半仙算命的那种,两人迅速换了位置,傅敏和坐进驾驶座,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现在这情况,从其他地方前往安全区并不现实,无论走哪里都要绕很远的路,他们根本没法在安全区更新之前赶到。 他有些烦躁地猛拍了两下方向盘,越野车叭叭叫起来,嘹亮的喇叭声瞬间被呼呼的风声淹没。 安全区就在眼前,他们却进不去,这种感觉就像在沙漠里走了一天一夜快渴死的人看见一瓶水,兴高采烈跑过去,结果前面走来个人,当着他的面把水给倒了。 真他妈倒霉。傅敏和咬牙骂道。 这时,坐在后座的京墨突然道:“宛童,看这边。” 叶宛童看啥啊,她现在啥也看不见,但京墨就是要叫她,反正只要叫她,傅敏和也一定会看过来。 这个认知瞬间让傅敏和黑脸,他狠狠瞪了京墨一眼,方雨惊忙出来圆场:“小和,来看。” 他调出张地图指了指上面明亮而清晰的安全区,安全区的中间有一条河,方雨惊的手指顺着河流的走向往外,最终停在了一个已经被灰色笼罩的地方。 傅敏和觉得这地方眼熟,本能蹙起眉:“这是……” “我们刚才休息的地方。”京墨提醒道。 “可那边是戈壁滩,哪来的……” 傅敏和话说一半卡住了,因为他想起了他们白天发现的那个藏在岩壁后的山洞。 那个山洞的走势是向下的,而且吹来的风很潮湿,没准山洞的尽头就是地下河。 几人脸上露出喜色,但很快,方雨惊又道:“可我们现在回去会不会来不及?这个区域已经变得很模糊了。” 傅敏和系好安全带,发动车,道:“来不来得及都得去,反正留在这里也是等死。” 车往回开,油门都快被踩爆了才在地图彻底变黑前赶回了刚才他们休息的那个岩洞。 四人弃了车,快步向前跑去,狭窄的洞口已经被粗糙结块的沙砾糊住,傅敏和一脚把挡在前面的沙墙踹开,挨个把他们推进去。 凝固的沙墙内部都是柔软潮湿的沙块,洞的尽头一定有水。 他们循着记忆往里去,冲到那块被砸开的岩壁前,钻进去后快步往下跑。 跑的时候,叶宛童往后看了一眼,当即吓得脸色惨白,我操的大叫了一声,尖声喊道:“跑!快跑!” 其他人边跑边回头,只见滚浓的黑雾已经从洞口处涌了进来,散发着浓郁的腥臭和腐烂味。 叶宛童见了鬼似的往前疯跑,速度快到甚至超过了跑在最前面探路的方雨惊,活像被吓疯了的兔子,红着眼睛逃命。 傅敏和记得他们在上个世界里遇见罗刹的时候,小叶嘉童也是这么跑的,快得京墨都追不上。 你俩还真是亲兄妹啊。 他撒腿在后边儿追,叫道:“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别他妈问了!快跑!再不跑没命了!” 然而他们就算跑得再快,也没后边儿追来的黑色雾气快,眼见着那团难闻又恐怖的东西就要照着脸喷过来了,跑在最后的京墨突然纵身一跃,如一只敏捷的豹般把傅敏和扑倒在地。 两人迅速向前摔去,来回碰撞之间,傅敏和突然觉得身体如坠冰窟,旋即脸上、肩头火辣辣的疼,到处遍布灼烧的痛感,活像有人在伤口上抹辣椒油。 一路摔到底,等京墨扯着他爬起来的时候,傅敏和只觉得一阵天昏地暗,本能地向前扑,再次倒在了地上。 蹲在一边扶着墙猛喘的叶宛童先是一愣,旋即挣扎着爬起来,几步跑到他身边蹲下,捧着他的脸猛拍:“小和?小和!醒醒!喂!” 傅敏和浑身都疼,觉得自己要被碾碎了,他半睁着眼睛,有进气没出气,想抬手也不知道抬没抬起来。 京墨也跑过来,托着他的上半身把他扶起来,傅敏和猛甩了两下脑袋,磕巴问:“我,我怎么了?” 他边说边流鼻血,滚烫的血随着说话的动作流进嘴里,把牙染得血红。叶宛童把包里装着的东西一股脑全倒在地上,慌乱地翻找着。 京墨抱着他,急道:“他怎么样?” “别催我!” 叶宛童好不容易才在一堆沾血的符纸里找出张干净的,上面用朱砂龙飞凤舞地画着咒文,她把符捏在手里,两指一搓,同时掐住傅敏和的下巴,把还燃着火的符塞迅速进他嘴里。 傅敏和顿时如死鱼般瞪大了眼睛,几缕阴冷的黑气混着滚烫的白烟,伴随着呼吸的动作一起从他的口鼻里喷出来。 紧接着,耳旁响起一阵凄厉的尖声惨叫,傅敏和虚弱地撩起眼皮,几缕黑气正好在他眼前轰一声烧起来。 橘色的火光在眼前一闪,旋即迅速熄灭,傅敏和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睛,觉得好像没那么难受了。 他躺在京墨怀里,低声问:“这……怎么回事?” 叶宛童尚且心有余悸,脸白得像纸,她喘了两口气,道:“追着我们的那个,那个雾,我,我看见里边儿有,有好多鬼,好多,什么鬼都有。” 她回头的时候正好看见个眼球暴突的吊死鬼,对方觉察到她的视线,也转过头看她,长长的舌头在空中一甩,活像俩人第一次见面互相打招呼,那鬼笑嘻嘻问你也混地下? 叶宛童冷不丁给这么看上一眼,只觉得浑身都晦气。 “你刚才肯定是给碰上了,”叶宛童伸手比划,似乎想要以此缓解紧张,“那什么上身,懂吧?” 她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懂得都懂的表情,傅敏和虚弱地点点头,想起身才反应过来自己正被京墨抱着。 他一抬头就撞上京墨的眼睛,青年异色双目内的惊慌和焦急根本遮不住,傅敏和一惊,有些躲闪的别过了头。 就在这时,他又是一愣:他记得刚才是京墨把他扑倒的,两人借着撞击的力量往下猛冲才逃过一劫,京墨应该在他的后面,为什么京墨没有事? 他皱起眉,一直在周围观察环境的方雨惊冷不丁出声道:“各位。” 三人一齐看向他。 “这地方……有点东西……” 他打开手电,把光调到最亮,只见他们所处之地是一个巨大开阔的地下岩洞,纵横数十米,中间横亘着一条宽广的地下河,正随着漫无边际的溶洞缓缓流向不知名的远方。 第72章 第 72 章 傅敏和望着面前渺无边际的长河,问:“这,这是去哪?” “看走向应该是通往安全区里面的。”方雨惊调出地图,示意他们去看地图上四个发着光的小人,“咱们现在在安全区的边缘,最好再往里走一段,以防万一。” 傅敏和点头,算是认可。 他们刚才沿着岩洞跑了一路,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反正一溜烟跑下来,总算紧赶慢赶踩在死线上跑进了安全区。 叶宛童从包里翻出个小瓷瓶,从里边儿倒出粒黑乎乎的药丸,掐着傅敏和的嘴让他吞了。几人休息了一会儿,京墨扶起傅敏和,一起朝前走去。 他们所处的地方应该是一个深埋于地下的天然溶洞,手机电筒的光线比较发散,照在周围跟没打灯似的,那洞又大,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所幸他们捡到的那个物资箱里有支电筒,开关一按,刺眼的白光瞬间穿透黑暗,刷地照亮了面前的路。 方雨惊拿着电筒走在最前,傅敏和和京墨殿后。 刚刚那一下对他的冲击不算小,说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缓过来根本不可能,京墨就这么扶了他一路,傅敏和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别扭得走路都内八,连着绊了自己好几下。 边上的京墨不明所以,还以为他是因为刚才被鬼气扑着了手脚不协调,用力地扶着他的手和腰,力道大到指尖都陷进肉里。 “宛童,”又磕磕绊绊走了一会儿,京墨有点憋不住了,出声叫住了前边儿的叶宛童,“你再给他看看。” 叶宛童应了一声,转身过来给他把脉,让他张嘴伸舌头,又扒开他的眼皮看,看了老半天吧好像也没看出什么问题,她眨巴眨巴眼睛,问:“你怎么了?” 多新鲜呐,大夫逮着一患者问你怎么了,你什么病啊。 走在最前边儿的方雨惊听了也过来看他,三双眼睛刷刷地盯着傅敏和看,活像要给他扒光。 傅敏和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发现京墨的眼神尤为急切,当即别过脑袋,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没,没怎么……” 叶宛童骂了句神经病,招呼方雨惊一起继续往前走去。 傅敏和和京墨被落在后面,离前边两人不近不远,保持着一个可以正常交流,但压低声音说话又听不见的距离。 互相沉默了小半条路之后,傅敏和有些尴尬地开口道:“我没什么事了。” 京墨嗯了一声,没说话。 傅敏和心想完了,好像真把人惹生气了。 他偷摸看了京墨一眼,发现京墨目不转睛地搁一边儿看路,看也不看他一眼,连点好脸都没给他。 看到这儿他又觉得委屈了,心说明明是你心里有别人,你做梦还叫人家名字,我作为你男朋友还不能发发脾气使使小性子吗? 但刚才京墨的反应是的的确确让他心里发烫的,那显然是遇见危险时下意识的反应,就像在他们之前的世界里一样,一旦有危险出现,京墨总是会出于本能地、奋不顾身地保护他。 傅敏和想到这儿又觉得自己耍性子有点对不起他,心里好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不蒸馒头争口气,一个说人家都豁出命去救你了你还要怎么样? 想着想着,他一双眼睛就耷拉下来,连带着脑袋都低下去了,像只犯了错难过又委屈的小狗。 京墨让他那委屈得要死的眼神看得心肝都颤了,别扭地咳了一声,问怎么了? 傅敏和瞅着他吸鼻子——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哭了,反正京墨挺吃这套。他伸手捋了捋傅敏和额前凌乱的刘海,眨了眨眼睛。 “小和?” 傅敏和一把抱住他,活像只没点自知之明不知道自己身高体重几何的大型犬,可着人使劲蹭,蹭得京墨那一头长发都摩擦起电炸起来了也不松手。 走在前面的叶宛童和方雨惊完全没眼看。 等傅敏和腻歪完了,俩人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才喂了一声,让他们过来看。 傅敏和牵着京墨过去:“怎么了?” 方雨惊拿着手电四处照了照,巨大的白色光圈沿着石壁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洞顶的一个角落。 其他人抬头去看,发现那个地方有一片明显的划痕,像是什么坚硬的东西贴着石壁快速移动后留下的印记。 “那是什么?” “不知道。”方雨惊摇头,“这一路上有不少这样的痕迹,我们怀疑是某些大型鳞类生物留下的。” “鳞类生物?”京墨问,“比如?” “蛇。”叶宛童道,话音才落,伍瑶就相当合时宜的探出了脑袋,“你们看她的鳞片。” 伍瑶身上的白色鳞片在手电的余光下反射着漂亮的弧光,一层叠着一层,的确像极了岩壁上层层相交的划痕。 傅敏和:“可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蛇?” 他们见过的最大最大的蛇也就是伍瑶了,而这溶洞纵深数十米,能蹭着顶部岩壁过去的蛇得有多大? 傅敏和想象了一下,浑身的汗毛顿时就炸起来了,那么大的哪还是蛇?都能叫龙了。 “不能吧……这,这不可能……你怎么想到蛇的?” 叶宛童不知从哪里摸出几粒干枸杞扔进嘴里,让方雨惊给他们看地图:“喏,自己看。” 她伸手指了指地图左上角的几个图标,傅敏和在众多的图标里看见了一个小小的蛇形图案。 “这些是什么意思?” “剩余时间、天气、地区、小队现存人数、击杀数。”叶宛童指着几个小图标给他解释,“但这个一直没亮过。” 傅敏和完全没找到重点:“击杀数?” 他睁大了眼睛,发现那个代表着击杀数的图标上显示着一个数字“4”。 “我们什么时候……” 他说着说着,突然想起来那辆被他们炸翻了的车。 罪过罪过,真的罪过。 京墨:“你们有头绪吗?” 毕竟刚进来的时候这三位现代都市青年就表现出了强大丰富的……游戏经验,看着比老古董还老的京墨完全不懂年轻人的东西,遇到问题自然而然想听听他们的意见。 “我有一个猜测,但不知道是真是假。”方雨惊道。“你们还记不记得我们刚进来的时候,井说过‘烛阴将在三天后出现’?” 傅敏和:“烛阴?那不是山海经里的神吗?” 叶宛童:“没准咱就进山海经了呢。” 傅敏和一巴掌呼她脑袋上:“山海经里哪来的车?!” 叶宛童哎呦一声,捂着脑袋说那谁说得准,万一人家那是比我们还发达的文明呢。 京墨:“所以你觉得这个图标代表的是烛阴?” 方雨惊:“对。但还有一点我觉得奇怪。” 京墨点点头,示意边走边说。 “井既然都已经告诉过我们烛阴将在三天后出现了,那这个图标有什么意义?” “没准是为了好看呢。”叶宛童道,“你看看,多对称啊。” 傅敏和笑着赶她,说快走。 几人又沿着地下河往下走了一段,最前面的方雨惊又冷不丁道:“你们……有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对?” 京墨点头:“嗯,太热了。” 他们现在明明顺着地下河的走势一路往下走,照理说周围的温度应该越来越低,但几人都明显感觉到温度在升高,傅敏和已经卷起了袖子,露出两条肌肉结实的手臂。 方雨惊觉得不对劲,转头询问:“还往前吗?” 其实这句话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那可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后边的入口都给封死了,他们只有往前这一条路,想往回走就只能去安全区外边儿。 方雨惊说完,也觉得这是句废话,啧了一声,举起手电继续往前。 耳畔一直回响着汩汩的水流声,听得人犯困,这一路下来又是逃命又是赶路的,也不知道多久没休息,更不知道现在是几点,外面天亮了没。 漫长的溶洞仿佛没有尽头,几人累得脚步虚浮,上下眼皮直打架,傅敏和第一个忍不住,扶着都快靠在他身上睡过去了的京墨,道:“要不咱们休息会儿?” 方雨惊正好走到拐角处,他往前面看了一眼,道:“到这边来吧,这边宽敞一点。” 于是乎傅敏和半搂半抱着京墨过去,他刚扶着人坐下,边上的叶宛童突然哎呀了一声,说有光。 然而三人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什么也没看见,傅敏和朝她招手,让她赶紧过来休息,心说,得,又累傻一个。 叶宛童嘟嘟囔囔地凑过去,不时往那边看,还伸手比划,说可我就是看见了啊,金色的光晕,就是有点儿淡。 方雨惊也靠着墙坐下,从兜里摸出小零食喂给伍瑶吃,活像在喂心爱的小动物。傅敏和盯着伍瑶看,突然问:“关于烛阴的传说,你们还记得多少?” 烛阴,中国古代传说中的山神,人面蛇身,口衔烛,通体赤红,是守护钟山的神明。 叶宛童响了一会儿才道:“传说中烛阴视为昼,瞑为夜,是可以控制时间的神。” “不全是。”京墨的声音懒懒的,听着像是随时都能睡着,“控制时间并不准确,烛阴之上还有噎鸣,有的古籍上记载噎鸣为时间之神,但都不对。” “怎么不对?” “时间是具有一维性的,只能一直向前,与其说烛阴、噎鸣此类为控制时间的神明,倒不如说他们是守护时间的神明更为具体。就算烛阴不视不瞑,时间也依旧会往前走,只不过会让人无法确切地感知罢了。” 他们现在累得脑子都快成浆糊了,一时半会儿难以集中精神思考,傅敏和有些头疼地嘶了一声:“可烛阴和我们这个世界有什么关系?” 他们不知道,没人知道。 京墨看起来很困,他轻阖着眼睛,似乎就要支撑不住,脑袋靠在傅敏和的肩上一点一点的,傅敏和见半天没动静,偏过头看了一眼,旋即嘘一声,示意其他两人先休息,其余问题明天再讨论。 他们看着走了很久很疲惫,但其实这份疲惫大多来源于周围压抑的环境,要是真的看看表,他们其实没走上多久,顶多也就一个来小时。但巨大的心理压力仿佛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胸口,让他们喘不过气来。 所幸安全区刚刚更新过,入口也被堵死,他们倒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于是四人靠在一起,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73章 第 73 章 不知道天亮没亮的时候,傅敏和睁开了眼睛。 周围很暗,没有光,其他人应该还没醒,耳边回荡着的是潺潺的水声,他有些费力地动了动身体。 他似乎伤得很重,手臂重逾千斤,胸腔火辣辣的疼,那感觉有点儿像早晨出门吃凉皮不小心把辣椒油呛进气管里了,命都给他去掉半条。 浑身的肌肉和骨骼仿佛被什么东西一点点碾过,他觉得自己像是磨盘上的稻谷,安全区外的那些东西就是拉着石磨的驴。 傅敏和深深吸了几口气,背靠着岩壁,双手撑地,咬牙挪动身体,想尝试着站起来。 突然,眼前的黑暗中响起一道细微的摩擦声,紧接着,橘色的火星一闪,一根火柴被点燃,微弱的火苗照亮了眼前青年人的脸。 京墨一手拿着火柴,一手拎着刀,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看他,漂亮的异瞳在一闪而过的火光中映出一点血红的亮色。 火柴很快熄灭,周围再次陷入黑暗,傅敏和听见京墨朝着他走过来,然后停在他面前,俯下身向他靠近。 目所能及之处都是无尽的黑,视觉被封闭后,其他感官被无限放大,他感受到青年沉重的呼吸逐渐靠近,最终停在他的面前,傅敏和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紧张,但他觉得这样的京墨有些反常。他低低叫了一声青年的名字,觉得自己张开的嘴唇似乎触碰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他明显感觉到面前青年的呼吸停了一瞬,紧接着,他按着京墨的后颈,加深了这个本该浅尝辄止的亲吻。 这应该是个缠绵而温柔的吻,但不知道为什么,傅敏和觉得胸口似乎被什么东西压住了,让他喘不过气来,缺氧和酸疼让他的心脏揪了起来,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抽痛。 真奇怪,傅敏和突然想,我为什么会难过呢?他要离开我了吗? 他闭着眼睛,专注而珍惜地吸吮着青年柔软的嘴唇,耳边再次响起摩擦的声音,一盏油灯被点燃,他看见京墨稍稍往后退了一点,然后闭着眼睛与他额间相抵。 这样的方式让他觉得他们心意相通,仿佛面对什么困难都能一起解决。 傅敏和觉得胸口更疼了。 片刻后,京墨睁开眼睛,伸手把他搀了起来。 他磕磕绊绊地站起来,四下看了看,哑声问:“宛童和大壮呢?” 京墨没有说话,傅敏和觉得有些不妙。 “京墨?” 他再次叫道,京墨这才看向他:“我们得继续往前走,坚持一下,很快就到了。” “宛童和大壮……” 傅敏和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发现自己胸前的衣服被撕开了一道大口子,穿在最里面的保暖衣也被扯得稀烂,破碎的布料混着已经干涸的血迹,贴在他伤痕累累的胸口上。 随着他的目光下落,体内的血液仿佛受了什么刺激般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襟,顺着衣摆滴落下来,流了满地。 傅敏和惊恐地看向京墨:“我……” “小和……” “小和……” “小和!” 傅敏和浑身一抽,打了个激灵猛地坐了起来。 蹲在旁边叫他的京墨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得后退了两步,重心不稳跌坐在地上。 傅敏和像个抽气泵似的猛吸了两口气,眨了眨充血的眼睛,伸手想去扶他,被旁边的叶宛童一把按住。 “诶诶诶别动!针还没拔!” 一边的方雨惊把京墨扶起来,两人一起担忧又疑惑地望着他,叶宛童把扎在他身上的针给拔了,问你好点没? “我……”傅敏和先是一愣,旋即惊惶地低头去看自己的胸口,伸手在平坦完整的外套上来来回回摸了七八遍才呼出一口气,心有余悸地四下看。 他的反应让京墨有些不安,青年蹙起眉,伸手在他的额角按了按:“小和?你没事吧?” 傅敏和这会儿还没缓过来,不知道刚刚到底是在做梦还是别的什么,那个梦太真实了,都说梦里是感觉不到痛的,但他刚才却觉得自己疼得快要死了。 “我……”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吸进嘴里的空气让他的嘴唇变得干燥起皮,细微地颤抖着。 京墨的眉毛挤得更紧了:“到底怎么了?小和?” 傅敏和看向京墨,心脏突然没由来的一阵抽痛,他猛地睁大了眼睛,脸色刷地白了一个度。叶宛童抓着他的手腕给他把脉,说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傅敏和沉默老半天才点了点头。 “你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傅敏和欲言又止,目光可着他们三个来回看,看得人浑身发毛,叶宛童呸了一声,说你快闭嘴吧,你死了我都不会死。 傅敏和盯着京墨的眼睛看了半天,终究还是没说什么。方雨惊把他拉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灰,问:“没事?” 傅敏和摇头,说没事。 他不知道那个梦意味着什么,自从第一次进入井中之后,他就总是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他又看了叶宛童一眼,有些心虚,怕她看出什么。 叶宛童不像方雨惊好糊弄,她的眼光绝对毒辣,什么都能一眼看出来。见他看自己,叶宛童挑了挑眉,旋即脸色一变:“你他妈不会真梦见我死了吧?” 傅敏和连忙摆手说没有。 几人休息了一晚,精神都恢复了不少,现在的时间是第二天早上七点半多,再过一个来小时就是投放物资的时间。 昨天晚上投放物资的时候井并没有提示,看那样子能不能捡上完全随缘。他们现在被赶到地底下不知道十几米还是几十米的深洞里,也没指望能碰上什么好,对物资投放也没什么期待。 吃了点东西,收拾完毕,他们准备继续往前走。傅敏和对梦里京墨的话有些在意,“很快就要到了”是什么意思?是指前面有什么东西吗? 他带着不解与困惑领着其他人继续前进,走了半个来小时后,叶宛童又道:“有光。” 洞里唯一的光源就是方雨惊手里那个已经快没电的电筒,光能照亮的地方有限,只有眼前一小块。傅敏和转头看她,确认道:“真的看见了?” “你们看不见?”叶宛童眨了眨眼睛,走到最前面指给他们看,“就在那边啊,金色的光。” 三人闻言看去,只见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傅敏和短暂地思考了一小会儿,又想起梦里京墨说的话,朝着其他人努了努嘴:“去看看。” 他们谨慎地靠近,当手电微弱的光圈内出现一张冰冷而僵硬的人脸的时候,京墨刷地抽出了刀。 任谁在大晚上走夜路的时候路灯底下突然冒个人出来都能给吓半死,更别说他们现在还是在危机四伏的井里。傅敏和的冷汗刷一声就下来了,下意识地我操一声。 等他们拔刀的拔刀、横笛的横笛,摆出一副要跟人同归于尽的架势之后,傅敏和才看清那个被光照着的“人。” 那其实并不是一个人,或者说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尊人形雕像。 雕像等人高,歪斜在一边,头上的一角被砸开,露出里面白灰色的石料。脸上的五官被雕琢得极其细致,乍一看还真能以假乱真。 傅敏和刚要松口气,半口气还没呼出来呢,拿着电筒的方雨惊就发出了一声饱含国粹的感叹。 他们顺着手电的光芒去看,面前的黑暗中安静地伫立着一座巍峨壮丽的石制神庙,光线所及之处,都散发着流溢五彩的金光。 叶宛童站在神庙主殿的门前,道:“有光,就在里面。” 方雨惊闻言关了手电,周围又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中,看不见任何光芒。 片刻后,手电光又亮起来,傅敏和拍拍她的肩膀:“出去之后咱上医院看看吧,你这看啥都有光斑,别病变了。” 叶宛童踹他一脚。 一旁的京墨闻言倒是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确认安全后,四人进入殿内,傅敏和从兜里摸出火柴把灯奴驮着的蜡烛点燃。 刚点上一根,周围的蜡烛就像受到感应一般一支一支亮起来,足有几百根,瞬间将无尽的黑暗焚烧成灰,他们这才看清主殿的全貌。 主殿很大,但殿内也很空旷,不少地方有着厚厚的积灰,看着像是八百年没人来过。 傅敏和用手捂住口鼻,他们每动一下,脚底就飞起一层灰,呛得人直咳嗽。叶宛童捏着鼻子从结满了蛛网的发黑香炉边上快步走过去,十分嫌弃地咦了一声。 殿顶用巨石拼接成了一个极大的弧形穹顶,有些像俄式建筑中洋葱式的圆顶,显得饱满而广阔。 穹顶极高,整体呈现出一种发黑的深蓝色,他们的手电照不到最高处,只能堪堪照亮边缘。方雨惊似乎对这个穹顶很感兴趣,盯着看了半天,发现那片蓝黑色和殿外的石壁很像,当灯光照耀上去的时候,就会折射出五彩光芒。 他们脚下的地面则是一个方正的正方形,四个对角处均立着一尊青鸟灯奴,燃烧着的蜡烛散发出明亮的光,照亮了金黄色的地面。 京墨站在殿中央,喃喃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是《千字文》的第一句话,其中“天地玄黄”出自《易经》,而“宇宙洪荒”则出自《淮南子》和《太玄经》。 这句话以极其简短的八个字讲述了大地宇宙的起源和日月星辰的运行,京墨仰起头,望着头顶晦暗的穹顶,朝叶宛童道:“用一张火符。” 尽管灯奴驮着的蜡烛能照亮大部分区域,但烛光有限,能照亮的地方也仅限于地面,并不能照亮他们头顶以及高处的墙壁。这座主殿很大,有很多地方仍隐没在黑暗里,并不能看清。 叶宛童抽出一张火符夹在食中二指之间,将黄色的符纸立在面前,闭上眼睛低声念了一句咒,指尖的符纸瞬间轰一声烧起来。紧接着,她一扬手,从单薄的符箓中窜出的火龙发出一声咆哮,腾转着身体盘旋而上。 滚烫的火焰引燃了悬在高壁上的蜡烛,将漂浮在空气中的灰尘一起点燃,冲天的光芒瞬间将整座主殿照得通明,映出了上方穹顶中的神像。 火龙涌向的穹顶两边高悬日月,映照着蓝黑天穹间的星子,三位神明并肩立在日月星辰之间,用飘渺而慈悲的目光俯瞰着星顶下的苍茫大地。 傅敏和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那是……”他们望着头顶充满压迫感的威严神像,下意识地往后退,突然,京墨开口道:“那是帝江。” 其他人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右边的神像双足四臂,背后舒展着四只隐蔽天日的巨翼,几乎将身边另外两位神明完全笼住。他的脸上并没有雕刻五官,但他们却能感受到那头赤红长发下的目光。 叶宛童盯着看了一会儿,道:“他,还是……有个人样比较好看……” 虽然他们第一次进井墟的时候帝江就强调过好几次“我叫帝江”,但因为当时是人形,大伙儿看着都一样,而且住他的店还得花钱,都没觉得这神有什么特别。而到了这会儿,看见神形的帝江,到底还是觉得怪。 怪啊怪,毕竟哪个正常人长四只手呢…… 比起帝江,左边那位还稍微正常点,虽然也红得像团火,但好歹有脸,还只有两只手。当然,前提是他们没看见从那位长袍子底下游出来的红尾巴。 “那位,”方雨惊伸手指了指,“那位是龙还是蛇?” 傅敏和眨了眨眼睛,道:“你说,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就是这个红色的这位,他没准、可能、或许、就是烛阴呢?” 其他三人沉默了片刻,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所以,这个烛阴,是个人不人蛇不蛇的神……然后,他在这儿有个殿,我们,要找他,还要把他杀了……”叶宛童盯着头顶的神像,有些机械呆滞地重复他们的任务,说完之后呸了一声,“是井没有睡醒,还是我没有睡醒?” “呃……”方雨惊抿嘴,“咱们现在是不是先得弄清楚中间这位是谁?” 烛阴还没有出现,他们信息太少,好不容易找着个地方,的确得把周围的情况摸清楚,毕竟这三尊神像里有一个十有八九就是烛阴本人。 他们一起去看中间的神像,那位长得正经,一看就是人,搁烛阴和帝江中间那看起来是眉清目秀——当然只是看起来,毕竟脸已经花了。 神像的脸被砸得面目全非,让人想起了上一个世界里道观中那个会在半夜转脑袋的铜像。 方雨惊:“左边是烛阴,右边是帝江,那中间是谁?” 京墨:“神子。” 叶宛童:“你怎么知道?” 京墨:“我们第一次进井墟的时候,帝江说‘太虚之境由神子及两位掌管时空的神守护’。烛阴视为昼,瞑为夜,是守护时间的神。而帝江虽无眼,却能知晓他人所到之处,是掌管空间的神。” 这殿里的三位神明中,烛阴司时,帝江司空,那么中间的这一位,只能是神子。 第74章 第 74 章 “神子?他们到底是干什么的?”叶宛童嘶了一声,傅敏和像是想起了什么,问:“上一个世界,你们那道观后院里的铜像,那是谁?” “我们家后院?”叶宛童眨眨眼睛,想了老半天后反问道:“我们家后院有铜像?” 京墨和方雨惊闻言,附和地点头:“有。” 不仅有,脑袋还会转呢。 叶宛童皱起眉头,看起来似乎记忆并不深刻,过了老半天,她才恍然大悟般道:“对……对对对,好像是有一个……” “那是什么?”京墨问。 “不知道。”叶宛童有点儿尴尬,“我也不住那院子,印象不是很深。” 方雨惊:“不是很深是多深?” 叶宛童害了一声:“不是很深就是没印象。我连我自己小时候的事儿都记不清。就,就我哥,我哥死那会儿,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全忘了。” 她说着声音就越来越小,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怎样:“我小时候的记忆有个断层,从我哥死那天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我都记不住。” 傅敏和突然想起他做的那个梦——梦里的京墨抱着小叶宛童,沿着仿佛没有尽头的公路往前走,似乎想要沿着那条路,走向另一个世界。 他不由自主将目光投向身边的青年,京墨觉察到他的视线,回以一个疑惑的目光,低声问怎么了。 傅敏和摇头,又听见边上的方雨惊在和叶宛童研究神子,脑袋里突然咯噔一下。 不对,神子这个词他在别的地方也听见过,那绝对、绝对不是帝江告诉他的。 这时,殿外传来一阵细微的声音,离门最近的京墨耳尖一动,旋即迅速提刀冲了出去,拦都拦不住。 “诶!”傅敏和立马跟在后边儿追他。 两人一前一后冲出殿外,殿门两侧的青鸟壁灯照亮了神庙小院一隅,殿门前的一块地在烛光下显得毛茸茸的。 “京墨!你怎么就这么跑出来了?万一有人怎么办?!” 京墨摇头:“这里除了我们不会有别人。” 傅敏和不悦道:“那也不能乱跑!” 京墨含混地应了一声,一副敷衍样子,看着是想说下次还敢。他扶着门框走出殿外,四下看了看,旋即将目光锁定在不远处的阴影里。 叶宛童和方雨惊这时候才追出来,问怎么了啊? “雨惊,手电。” 方雨惊把已经快油尽灯枯的小破手电递给他,京墨按着开关往那边儿一照,微弱的白光下出现一个半人高的大箱子。 “几点了?”他问。 傅敏和看了看手机,说正好九点。 叶宛童往他那儿看了一眼,说:“你手机还有电啊?” “也快歇菜了。”傅敏和摁亮屏幕给她看,然后和方雨惊一起上前把那个大箱子搬进殿内。 这回他们运气挺好,刷物资直接刷脸上了,傅敏和从箱子里翻出一堆食物、水、装备,甚至还有枪和子弹。他欸嘿一声,说这回赚了。 男人骨子里都喜欢热血和刺激的东西,他和方雨惊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真枪,一人一把拿着研究,啧啧说小别致可真东西。 叶宛童没兴趣,自个儿拿瓶饮料搁周围瞎晃荡,眼睛直瞅着头顶的神像上看,都快给头顶看出个洞来了,京墨忍不住问怎么了? “那地方有光……”叶宛童仰头往上看,“真有,就在中间那个的手里。” 京墨不像傅敏和,傅敏和跟叶宛童那是随便一点儿小事都能掐起来,活像俩小学生。而京墨要成熟得多,当叶宛童一而再再而三说有光的时候,他绝对相信。 京墨在井里也见过不少有阴阳眼的,但最多也就是看看鬼,但叶宛童和他们不一样,那一眼连人啥时候死都能看出来,没准真看见什么了。 “哪只手?” 叶宛童转过身以神像站立的方向比划了一下,然后抬起右手:“这只。” 话音未落,她身边的京墨就一跃而起,一手抓住岩壁上的壁灯,一手按着墙,像只灵活的豹般一荡,眨眼之间攀上了更高处的墙壁。 青年灵活的身形在玄蓝色的穹顶间穿梭,站在底下的叶宛童看得呆了,嘴都忘了合上。 片刻后,京墨攀着烛阴的龙角跃到神子的衣襟之间,抓着突起岩石雕刻而成的长发下滑,一把抓住他腰带上的红色宝石。 “这边?”他指着神子的右手道。 “对。”叶宛童点头,“你小心点儿啊。” 可不得小心点儿吗,这穹顶最高的地方离地面快有十层楼高,掉下来那都不是半残的事儿,直接就过去了。 这边傅敏和和方雨惊还在对着把□□啧啧称奇,那边京墨和叶宛童已经一刀撬了神像的墙角,从人家手里顺了点东西走。 傅敏和跟方雨惊是被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吓住的,还以为有什么东西爆炸了,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去找京墨和叶宛童,结果一转身就见那俩活宝在乌蒙蒙的灰尘里面对面蹲一起,盯着地上一块巴掌大的玩意儿看。 京墨从神子手里顺下来的东西有成年人巴掌那么大,呈半透明状,通体血红,在强光的照射下能看见内部有缓缓流动的液体。里面的液体瞅着反重力,拿在手里也不往下流,反倒以一个缓慢的速度不停地朝四周发散流转。 两人凑上去问:“什么啊这是?” 京墨摇头,叶宛童道:“就是这玩意儿一直在发光。” 就算其他人看不见光,但这会儿真看见了怪东西,也不好妄下定论,问:“什么样的光?” 叶宛童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绞尽脑汁地想形容词,看得一边的傅敏和跟方雨惊的表情都跟她一起复杂了起来。 过了半天,傅敏和一巴掌拍她后脑勺上,说你到底想好怎么说没?还研究生呢,你到时候怎么毕业啊你。 “你他妈才毕不了业!你一辈子写不出论文!”叶宛童回骂道,然后空出两只手凌空在那玩意儿上比划了个圈,“就这种,圆圆的,由内而外的,散发出来的光。” 她盯着那东西一个劲儿看:“底下是金色的,但是边缘又是那种,红橙黄绿啊那种,五彩的……” 这形容傅敏和听了都无语,阴阳怪气道:“佛光可真刺眼啊。” 他本来就是开个玩笑,谁知道叶宛童一听,我操一声猛拍大腿:“你他妈怎么知道?!这真的就像那个金顶上的那个佛光!” 所谓佛光,其实是一种自然现象,说白了就是日晕。当阳光照在云雾表面,经过衍射和漫反射作用,云层中的细小冰晶和水滴就会形成独特的圆圈形彩虹,本质上就是阴沉天气时,强烈阳光照射云雾表面后形成的一种衍射现象。 但是吧,这地方一没阳光二没云雾,能看见“佛光”还真就挺离谱。 “你眼睛真没事?” “我去你妈的……”叶宛童一脚踹他。傅敏和哎哟一声倒在京墨身上,京墨一把扶住他,问叶宛童:“你见过神吗?” 叶宛童啊了一声,说什么? “你见过神吗?” 叶宛童咧着嘴睁大眼睛,那表情看着有些好笑,其中还带着几分阴阳怪气。 “呃……”她干笑了两声,问:“帝江……算不算?” 谁知道京墨竟然相当认真地点头:“算。” “那,那就,就见过吧……” 傅敏和觉得京墨意有所指:“什么意思?” “你在帝江的身上看见过这样的光吗?” 被他这么一问,叶宛童眨了眨眼睛,陷入了短暂的回忆和思考,片刻后还真的一点头:“我见过。” 京墨并不是随口一问,刚才傅敏和提到佛光的时候,他就在想,如果叶宛童的阴阳眼能看见至阴的鬼,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也能看见至阳的神? 而她之所以不知道那些金色光芒的来源,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以前从来没有见过? 这种情况很好理解,就像一个人闻到某种味道,可以把它类比成其他的味道,比如说像肉的味道、油漆的味道。但如果这个人从来没有闻到过一种特殊的味道,那么这种类比就无从说起。 太虚之境的三千世界里是很少有神的,叶宛童从来没见过也很正常。 帝江身上的神光很淡,平时不仔细看并不能注意到。但一旦他和身为狐妖的宁星一起出现,那些金色的光芒就会变得尤为明显。 “神……”傅敏和喃喃道,“这玩意儿实在是……” 除了来历并不很明的京墨之外,另外三位都是从人类文明高度发达的二十一新世纪进来的,神这种生物只能活在神话里,存不存在都是未解之谜,更别说亲眼见过。 方雨惊也觉得有点儿扯,不确定道:“虽然没见过不代表不存在,但你要说这个世界里有神……” 在大多数人眼里,神和人根本不在一个次元,你要说神话传说里那些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神明和他们一起住在这个开个车都能让人拿枪撵的世界里,还真他妈的没人信。 叶宛童眨眨眼睛:“或许,你听说过,朋克修仙吗?” 傅敏和给她逗乐了,说你修一个我看看。 四人把那玩意儿围了一圈,盯着看了老半天,一会儿商量这个一会儿研究那个,愣是……什么也没讨论出来。 眼见着快到十二点,傅敏和站起身,道:“先不讨论这个了,咱们得做好准备,安全区快更新了。” 方雨惊闻言,道:“这里很安全。”他说着就调出地图,示意其他人看。 相较于昨天晚上,安全区明显又缩小了一圈,边缘原本清晰的区域已经初显淡灰色的阴影,预示着即将被剔除掉的地方。 好在他们现在的位置依旧清晰,并不会受到安全区更新的影响,至少在接下来的十二个小时内,他们是安全的。 傅敏和:“那就不用急着赶路了。” 叶宛童:“但咱总得出去啊,这地方又不能待一辈子。过几天烛阴出来了,还不是得去找?” 京墨:“是,但现在先在这儿休整吧,待会儿我和小和去附近转转。” 结果谁也没想到这一休整就是两天,连傅敏和都觉得自己不可思议,谁能想到他一个进井必倒霉的人竟然连续四次刷在安全区里,连窝都没挪一步。 四次安全区更新,神庙每次都能精准地落在中心,这运气好到别的队知道了都得举报他们开挂。 第三天一早,几人被一阵嗞哇哇的电流声吵醒,傅敏和迅速睁开眼睛,叫醒了身边全副武装的队友。 井憋了几天没吭声,那道女声似乎变得更冷了: 【各位落魂者请注意,烛阴已经出现,请前往寻找并斩杀。】 【各位落魂者请注意,烛阴已经出现,请前往寻找并斩杀。】 【各位落魂者请注意,烛阴已经出现,请前往寻找并斩杀。】 第75章 第 75 章 傅敏和一拉背包,朝着京墨伸出手,对他们道:“要走了。” 三个字硬生生让他说出点儿悲壮味道来,听着活像下一秒就要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京墨露出一个浅笑,一把握住他伸到面前的手,挺身站了起来。 伍瑶也刚醒,蔫蔫地趴在方雨惊手腕上,方雨惊伸手逗她,叶宛童一单身狗站在旁边研究地图当没看见。 谁他妈一大早就吃狗粮啊,比压缩饼干还难吃。 这边儿两对搁这儿卿卿我我你侬我侬说早上好呢,那边儿叶宛童盯着地图都快盯出窟窿来了,说你俩别亲了,来一下。 本来也没在亲的俩凑过去,问怎么了。 “这个标。”她伸手指着地图左上角的图标,“没亮。” 那天他们特意研究过地图上的图标,当时只有最后的蛇形图标是暗着的,讨论后几人都觉得那个图标代表着还没出现的烛阴,但现在烛阴出现了,那个标好像也没亮。 方雨惊沉思片刻,道:“或许这个图标代表的不是烛阴?” 叶宛童反问:“那能是什么?” 能是什么呢? 傅敏和耸肩:“不知道,但咱们现在还是不要纠结这个比较好。” 京墨附和着点头:“先出去吧。” 这几天他们在周围转了不少地方,发现这个地下溶洞简直四通八达,以神庙为中心,沿着河每走出几百米就能看见一个分流的小洞口。 但那些洞口大多只能允许一个人通过,还得是叶宛童这种身材瘦小的人,紧巴紧巴勉强才能挤过去。 一开始叶宛童还缩着脑袋脖子过去看看,看了几回之后发现除了物资箱外也没别的东西,渐渐的也就不再冒险进去了。 这溶洞虽然在地下,但没什么人进来过,物资还算充足,他们这几天找到了不少好东西,食物药品不用多说,而除了枪、炸药之类的热武器外,还有照明弹、火机、电筒之类的刚需。 现在四人可以说是全副武装,就等着找着烛阴给人杀了好出去。不过想归想做归做,能不能杀成功另说就是了。 地下岩洞虽然有很多分支,但主道只有一条——就是他们进来的那条。几人背着包离开前往寻找烛阴,越往前走,岩壁上的划痕就越重越明显,路也越来越窄,周围还有不少嶙峋尖利的石块,像是有人在山体里硬生生撞出了一条路。 走了近三个小时,他们才看见前方亮起一抹明亮的日光,很快,几人先后从岩洞中爬出来,终于看见了太阳。 金色的太阳悬挂在澄澈的天穹上,照在他们脸上无比刺眼,傅敏和抬臂遮住眼睛,道:“八百年没见过了。” 冷厉的风从沙原吹来,带着干燥粗糙的沙砾,打在他们的皮肤上。京墨半眯着眼睛,盯着远方小小的一点,道:“那边。” 其他人顺着他的指向看去。 “应该是一辆车。” 傅敏和看了老半天才发现京墨在说哪儿,他盯着那个指甲盖大的灰色阴影看,心说这个距离也就大概十几公里吧。 方雨惊把望远镜放在眼前,感叹道:“这眼神也太好了,这都能看见。” 京墨没说话,叶宛童盯着脚下那远得仿佛无边无际的路,道:“真要走过去啊?” 傅敏和听了就笑,说那飞过去? 叶宛童听了还真掏出张符,道:“要是真飞过去了你可别吓着。” 傅敏和说那肯定。结果话还没说完,叶宛童两指一搓,手里的符瞬间烧起来,紧接着,四人脚下卷起一阵飓风,竟然真的飞了出去。 莽莽沙原之上,四个人形身影从陡峭的山壁上飞出,伴随着一阵又一阵“我操”、“救命”、“见鬼”、“闭嘴”、“你他妈到底在干嘛”、“我他妈也不知道”的惊呼和叫骂,成功地飞出去十几公里远,然后以四个各异的姿势摔在地上。 傅敏和挣扎着抱住京墨,夫夫双双把跤摔,屁股都要裂成四瓣。方雨惊运气还行,快落地的时候突然被变回原形的伍瑶托了一下,没摔太惨。而作为罪魁祸首叶宛童没讨到什么好,还是脸先着地,上次还没好全的脸又添新伤。 傅敏和揉着屁股站起来,尾椎那块儿一片麻,觉得自己快瘫了。 “你他妈,疯了是吧?” 他本来觉得叶宛童上次在寨子里的那张差点一穿三团灭队友的雷符已经够坑的了,硬是没想到还有更坑的。叶宛童趴在地上叫唤,说我他妈也没想到啊,这风符我从小到大压根就没成功用出来过。 京墨把她扶起来,拎孩子似的给人拎到一边站好,拍她身上的灰。 虽然叶宛童这一下给他们摔了个挺惨,但好歹也算是省了不少时间,车就停在不远处,几人疼得龇牙咧嘴,你扶着我我搀着你走过去。 傅敏和把手伸进车窗里摸了半天才摸出钥匙,几人上车,越野车轮胎一转,迅速驶进漫天的黄沙中。 叶宛童坐在后座给自己脸上的擦伤消毒,哎哟哎哟叫唤,听的傅敏和火都快上来了,咬着牙骂说你这死丫头活该。 叶宛童自知理亏,朝着京墨嘤嘤嘤,说他骂我。 京墨闻言失笑,回头看她,伸手指着她脸上没擦消毒水的地方:“哪儿还有。” 叶宛童龇牙咧嘴地给自个儿消毒。 “你别管她!”傅敏和怒道,“事不过三!再有下次我真揍你了!” 京墨无奈地摇头,收回手坐正,突然发现刚刚扶起叶宛童的那只手上有一抹浅淡的金光闪过。 他微蹙起眉,问:“宛童,风符你不会用吗?” “我真不会啊。”叶宛童咔嚓把手里的棉签掐断,“我从小到大就没用过,带上就是以防万一,谁知道突然就使出来了……” 这时,原本双手把着方向盘开车的傅敏和突然空出一只手,按在了放在中控上的枪上。 方雨惊正在药箱里给叶宛童翻云南白药,问:“怎么了?” “有车来了。”京墨一手抓着安全带,一手握着刀柄,半眯着眼睛,看着挡风玻璃外的黄沙,目光锁定在一个正迅速移动的黑点上。 叶宛童啧了一声,接过药草草在伤口上抹了抹,从脚下的包里翻出把剑,道:“怎么说?干还是不干?” 傅敏和剑眉收紧,道:“看他们。” 他们在井里向来以做任务为主,非必要不和人动手,只有自保时没办法才会动手。傅敏和放低车速,四双眼睛纷纷盯着窗外,一动不动,静观其变。 两车间的距离迅速拉近,来车没有任何攻击的举动,看见他们,反而猛打喇叭,似乎在提醒什么,然后加快速度冲了过去。 方雨惊不解:“怎么跟逃命似的。” 话音未落,数不清的车迎面驶来,远远看去仿佛一片钢铁汇聚而成的海洋。 “那是——” 突然,车窗外一闪,巨大的阴影从天而落,轰然砸在他们面前。巨大的红色土块混着冰冷坚硬的岩石,瞬间就将骨架硬实的车身砸了个稀巴烂。 猩红的血浆和肉泥从石块底下溅出来,傅敏和瞳孔骤然一缩,猛地踩下刹车,同时疯狂回打方向盘,宽厚的车胎在地上摩擦出一片刺耳的尖锐声,车体以一只前轮为中心轴,硬生生转了一百八十度,迅速往回驶去。 “怎么回事?!” 叶宛童抓着扶手把大半个身体探出车外,只见他们身后的山体剧烈振颤着,赤红色的土块混着被绞断的植物根茎和岩石,如雨般从天而降,仿佛熊熊燃烧着的火球。 有的落在他们旁边,傅敏和迅速打方向盘,飞溅的赤土啪地打在车窗玻璃上,散发出的腥味和恶臭包裹了整辆车。 方雨惊一把抽出腰后的竹笛,同时喝道:“看地图!” 几人面前弹出地图,地图左上角处的蛇形图标竟然在此刻闪动了起来。 “什么意思?!”傅敏和现在必须全神贯注开车,根本没法分出心思去想别的,“怎么突然亮了?” “烛阴应该在附近。”方雨惊将笛横在唇间,“我猜,只有我们靠近烛阴的时候,地图上的图标才会亮。” 他说完,碧绿色的竹笛中传出笛声,紧接着,周围的沙土之下浮起痕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下方飞速窜动。随后,数不清的蛇虫从沙土中探出头,迅速汇聚成一个漆黑的球。 “跟着它们走,去安全的地方——” 方雨惊话还没说完,原本已经抱团准备向前滚的蛇虫鼠兽又在瞬间散作一团,纷纷钻回地下。 与此同时,远方的地面传来剧颤,旋即从中裂开,原本已经开出去老远的车纷纷陷入裂缝,眨眼之间就掉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又怎么了?!”傅敏和惊道,“这个世界是不是要塌了?” “不是……”叶宛童双目透黑,惊恐地望着前方正在迅速向前蔓延的黑色裂口,“掉头!快掉头!” 她疯狂地拍打着驾驶座的椅背,尖叫道:“往回开!快点!它们要出来了!” 傅敏和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在这种情况下也由不得他多想,他再次掉转车头,朝着其他车辆疯狂逃离的地方驶去。就在车头掉转的瞬间,他在后视镜里看见了从地底裂缝中喷涌而出的黑烟。 在他们后方尚且没来得及掉头的车被裂缝与黑烟迅速吞噬,空气中弥漫着阴冷腥臭的恐怖气味,傅敏和不安地蹙起了眉。 这时,一直回头望后看的叶宛童发出一声大喝:“来了!” 已经蓄势待发的京墨从车窗翻上车顶,瞬间出刀,凌厉的刀风裹挟着青紫色的电光和火花,一刀斩开了汹涌扑来的黑色浓烟。 傅敏和紧绷着神经,一刻也不敢放松,不停躲避着从空中砸落的山体岩石,这一幕竟然他觉得无比熟悉。 “那些是什么?!” “地底下的东西能是什么!”叶宛童回道,同时将一张被引燃的符箓贴在京墨伸来的刀身上,“这他妈的,梦回洪荒是吧?” 中国的神话体系有很多,关于“洪荒”一词的解释也是众说纷纭,其中有一种说法,是共工与颛顼争帝位,共工败给颛顼后,引龙怒触不周山,导致作为天柱的不周山倒塌。自此天上裂了个大洞,滔滔不绝的洪水倒灌进九州,无数土地转眼变作洪荒,女娲补天的故事也由此而来。 但这之中还有很多已经逐渐被人们淡忘的细节,比如那些从暗无天日的大荒中逃出来的鬼族受到妖龙召集,曾一度在九州大地上作恶。最终妖龙纠集鬼族,和共工一起推倒了支撑天幕的不周山。 京墨挥出一刀又一刀,叶宛童的符咒跟流水一样往外发,眨眼间鼓鼓的腰包就要见底。她扒着前座椅背,问傅敏和:“能不能再快点?!” 傅敏和一咬牙,直接把油门踩到了最底。 越野车嗖一声窜了出去,沙漠中蛇虫太少,方雨惊想要御虫完全没条件,他焦灼地不停往前看,突然看见远方的山体之间刺出了一只锋利的赤角。 赤角一闪而过,他迅速摇下车窗,抛出一颗五彩的小圆球。小球在空中急速飞了一段,舒展成一只圆鼓鼓的甲虫,化作一道迅疾的光飞向山间。 他又从包里放出一只由黑色圆球变成的甲虫,小虫扇了扇翅膀,飞出车外给他们引路。 “找到烛阴了。跟着走!” 就刚才那一幕来看,烛阴应该是藏在地底或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地图只能提供大概的方位,并不能准确定位到它的位置。 很难想象,能引起这么大阵仗的巨物,移动起来竟能悄无声息。 小甲虫引着他们往前开,京墨钻入车内,随意擦去刀身上的黑血,一甩那头柔顺的长发:“它们暂时不会追来了,现在去哪儿?” “找烛阴。”方雨惊道。 他们一路往前开,驶进绵延不绝的群山,周围的车辆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下他们一辆。 这样的情形给人一种逆流而上的悲壮感,虽然这份逆流而上不是因为其他人逃了,而是因为想逃的人都死了。 前有狼后有虎,想想还有些讽刺。 他们循着小甲虫驶出山区,再次进入广阔的原野,目所能及之处都是茫茫无尽的黄土与灰烟,远方高耸的山体如被斩断的利剑般直入云端,像是一个支点,撑起他们头顶沉重的天穹。 突然,引擎盖下的发动机传来异样的声音,几人顿时色变,一句脏话还没骂出来,车就哐哧哐哧两声,停在了原地。 “操!” 他们迅速推门下车,就在这时,原本一直朝前方飞去的小甲虫也停了下来。紧接着,天地震颤,坚硬的黄土下隆起一座小山,赤红色的巨龙当即破土而出! 傅敏和的瞳孔骤然缩紧,他想起他在哪里听过“神子”这个名字了——那是在孤儿院里的时候,他在院长的办公室里睡着后做的梦: 红龙从倒塌的山体中探首,坚硬而锋利的龙角几乎刺破天穹,它呼出一口混沌的龙息,对面前的青年说:你杀不了我,神子。 怎么回事?这究竟是这么回事?! 傅敏和惊慌失措地望着远方从地面之下探首而出的烛阴,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被冻住了,梦境中真实到恐怖的触感再次席卷全身,他的胸口顿时如被砸碎般剧痛起来。 京墨望着腾跃身体游向远方山麓的烛阴,脸色剧变,他一把拉过叶宛童,急道:“用风符!快!” 叶宛童手忙脚乱地在包里乱翻,老半天才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符箓,捏在指尖却怎样也无法点燃,她急得浑身冷汗,不停地摩擦着已经破皮泛红的指尖。 “怎么回事?!怎么用不了了?!”她又去找另外的符咒,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瞬息之间,身形巨大的红龙已经游向山间,耸起身体,用泛着寒光的坚硬龙角猛然撞向直耸入云的高山! 刹那间天地倾倒,折断的山岩从云间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震撼天地的巨响。汹涌而来的洪水喷涌而出,眨眼之间席卷了整座大地。 京墨就在傅敏和的眼前被大水卷走,他甚至没来及发出声音,就被冰冷的洪荒之水没过了头顶。 第76章 第 76 章 几人在湍急流动的洪水中失散,傅敏和连呛了好几口水,四肢重得仿佛被灌了铅,不住地往下沉去。 他被冲进了他们刚出来的那片山区,漫漫的洪水里仿佛有一只大手,拽着他的身体把他往下拖。头顶的光越来越暗,傅敏和喷出一连串气泡,挣扎着想要往上游。 水很冰,他的手脚都被冻得快僵了,他现在觉得自己像初春化冰时从冰面上掉进河里的兔子尸体,硬得像块石头,不停往下落。 头顶的光越来越暗,周围静极了,他就这么一直往下坠啊坠啊,凶猛的浪把他推向幽暗的水底深处,傅敏和双目被寒冷的水流刺痛,阖成一条细微的缝。 突然,眼前闪起一片刺眼的金光,傅敏和猛地吐出一口气。 “小和。” 他睁开眼睛,看见京墨就在身边,那头乌黑浓密的长发被一支粗糙的木簪子挽起,乖训地垂在肩头。青年正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他。 “怎么了?”他听见自己这么问。 京墨没有再说话,只是坐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仿佛想要将这张脸印在脑子里。他漆黑的双目里盈满了滚烫的爱意,傅敏和忍不住笑起来,伸手抚去落在他颊侧的碎发。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一缕长发捋到京墨耳后,然后指尖顺着青年圆润的耳廓滑过,沿着颧骨的轮廓细细描绘,温柔地望着那双眼睛。 京墨也笑,一双黑眼睛弯弯的,傅敏和往他身边挪了挪,然后在那只漂亮的左眼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看。”京墨指着辽远的前方,示意他去看。 浓密的山林浸没在夜色里,飞鸟与走兽在茂密的林间窜动,再往前,就是广阔的原野。平坦而苍茫的平原之上,星点落着被牧羊人驱赶的羊,仿佛布上的珍珠,围绕在如镜般的大湖旁。 目所能及的最远之处,是巍峨挺拔的高山,洁白的雪顶覆盖在崎岖不平的山体上,将高耸的孤山覆成雪色。 “不周山。”京墨道,“通天的大道。要想进入太虚之境,只能从那里走。” 傅敏和感到困惑,他下意识地感觉到这里有所古怪,人古怪,话也古怪。但他无法开口,他只能听见自己说:“我们什么时候去?” 京墨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他,那双漆黑的眼睛里亮着光,仿佛他们头顶不停闪耀的星丛。 那个瞬间,傅敏和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 京墨的眼睛。 他的两只眼睛都是黑色的。 “不是我们。”京墨把他拉起来,温柔地、缱绻地看着他,然后伸出手,同他刚才一样轻柔地拂过他的鬓角、脸颊、鼻梁、嘴唇,最后落在他的胸前,“是我。” 话音未落,那只按在他胸口的手突然用力,傅敏和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京墨推下了身后的断崖。 呼啸的风在耳畔急速掠过,空气变得灼热起来,傅敏和四肢舒展,如同一叶掉进大海的孤舟,随着热风四处飘荡。 身下的山谷灼热而滚烫,将他的头发烧出焦糊的味道。他的衣服上燃着火,滚烫的炽焰灼烧着他的皮肤,傅敏和望着头顶被烧红的天,竟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 被留在上方的京墨趴在断崖陡峭的边缘,惶急地、战栗地瞪大了眼睛。 “傅敏和!” 崖底窜出的火舌瞬间将青年的身体灼烧成灰,带着滚烫的空气,随风扬上无尽的长空。 刚刚才亲眼目睹了自己化成灰的傅敏和回光返照般睁开眼睛,猛地一抽气,水立马灌进肺里,呛得他喷出一串带血的泡泡。 恍惚之间,他看见一点晦暗的光射入水底深处,紧接着,一个灵活的身影如游鱼般迅速朝他窜来,用力抱住了他。 京墨的头发在水中晕成大片大片的墨色,将两人包裹起来,傅敏和此刻已经到了极限,连串的气泡咕嘟咕嘟从口鼻里吐出来,京墨立刻探身给他渡气。 气息通过一个没有任何□□的吻从一边传到另外一边,傅敏和挣扎着握住了京墨的手,用力把他往上推。 京墨揽住他,两条长腿在水中一荡,缓缓向上游去。 倾盆的雨还在源源不断地往下泼,浪头一个接一个打来,他们还没来得及探出水面,就被又快又急的浪拍回了水里。 两人挣扎了半天才找到一个水流较缓的地方,探出脑袋的瞬间,傅敏和猛吸了一口气,急速流动的空气混着气管里的水,发出恐怖的嘶嘶声。 他大口呼吸着水面上湿润的空气,脸因为过度缺氧白得像纸,京墨在水里托着他,示意他往上爬。 傅敏和伸手想去抓面前的岩壁,但现在他的手指比豆腐还软,碰一下都能碎的那种,他还没来得及爬上去一点儿,就觉得两眼发黑,耳鸣、头晕,接着,一股热流从鼻腔里涌出来,他两眼一翻,再次摔进了水里。 眼睛再睁开的时候,他们已经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京墨身上到处都是擦伤,两只袖子被山崖上锋利的岩石割得稀巴烂,新鲜的伤口还在不停渗血。 傅敏和平躺在地上,盯着头顶灰黑色的岩顶发呆,老半天才找回意识。 坐在一边找东西的京墨见他要起身,立马把他按住:“别动。” 傅敏和头疼欲裂,重重喘了几口气,问我怎么了? “刚刚带你游上来的时候速度太快了,你别动。” 人从水底快速上升可能会因为空气和压强的迅速变化引起减压病,严重的时候甚至可能危及生命。 傅敏和点点头,京墨见他不动了,才起身脱掉贴在身体上的衣服,抓在手里用力拧干,混着血的水哗啦啦流下来,溅了几滴在傅敏和脸上。 京墨把衣服摊到一边晾着,又过来帮他把身上的湿衣服脱掉,他的身上果然浮现出了成片的淤青,看着像是被六个大汉轮着揍了一顿。 傅敏和忍着疼,问几点了。 如果他没记错,他们去找烛阴的时候已经快到十二点,安全区很有可能已经更新过了。 谁知道京墨听完,摇了摇头,道:“安全区不会再更新了。” 傅敏和:“什么意思?” 京墨:“前三天的安全区更新不过是为了在烛阴出现前尽可能把能力不够的新手筛出去。现在烛阴出现了,就没有必要再设置这种障碍。” 他说完,调出地图给傅敏和看,虚拟的地图上果然一片明朗,一点阴影也看不见。代表着他们俩的小人在地图一角若隐若现,然而傅敏和找了半天也没看见叶宛童和方雨惊。 “宛童他们……” 京墨摇头:“找不到。水太急了。” 雨还在下,京墨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体素质,硬是扛着八十公斤的傅敏和抓着湿滑的岩壁一路冒雨爬到了山顶。傅敏和瘫在地上,老半天都缓不过来,觉得自己像个废人。 他们现在的位置暂时还算安全,但如果明天这雨还是不停的话,这地方安不安全就另说了。 京墨从他俩包里翻出几包压缩饼干,随手抹了抹包装上的水,撕开喂傅敏和吃。他掰下一点儿喂进傅敏和嘴里,傅敏和抿着硬土块似的饼干可劲儿嘬,嘬了半天,突然笑起来,碎成渣渣的压缩饼干喷了京墨一脸。 “你说咱俩现在像不像马上就天人两隔的老夫老妻?” 像,可不得像吗,大爷您这都半身不遂了,喂饭都咽不下去。 京墨懒得理他,一口口往他嘴里塞饼干。等一包饼干吃完,他又起身去看晾在一边的衣服,傅敏和这才注意到青年白皙而劲瘦的身体上有不少伤疤。 那些疤的颜色很浅,几乎与雪白的皮肤融为一体,应该都是旧伤,不仔细看并不能发现。 傅敏和盯着京墨裸露的脊背,想,什么样的人能让京墨受伤呢? 一说到这个他就来劲了,好死不死他立马想起井墟那晚,京墨抓着他的手,皱着眉头对梦里的人说别走。想到这里,傅敏和立马黑了脸。 也不是说他非要在这种时候吃醋,但突然想起这么个事儿到底让人觉得晦气,那边儿京墨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边儿傅敏和已经在心里把那位不知名的人翻来覆去骂了八百遍。 烛阴那一下子直接给山拦腰折了,天漏了个大洞,雨跟不要钱似的狂下,到处都是水,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新世纪东方威尼斯。 傅敏和瘫了大半天,终于在天黑前自己爬起来了,京墨把没干透的衣服扔给他,自己蹲在洞口搓打火机。 他们所处的山顶比别的山要稍微高出一点点儿,能将周围的情况大体看清——当然,如果没下雨的话。 刚才说的“天黑前”其实并不准确,因为天一直是黑的,山折了之后天上的光基本都没了,瓢泼的暴雨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的怪兽,将所有的光都淹没进黑暗里。 打火机搓了半天也没点起火,倒是京墨给自个儿心里搓出火来了,他烦躁地把打火机扔到一边,抓乱了先前好不容易才捋顺的头发。 这样的京墨是很少见的,在井里,他永远都是沉着冷静、坚实可靠的,如果说就连京墨都在这种情形下陷入巨大的情绪波动里,那么傅敏和能想到的结局只有一个。 ——他们死定了。 他走到京墨身边坐下,用手指仔细的梳顺他的长发,青年皱着眉看他,红色的左眼在沙沙的雨声中显得无比暗淡。 傅敏和伸手抚上他的脸,问:“眼睛……” 后半句措辞他还没想好,但京墨和他显然很有默契,没等他想明白,京墨就道:“不记得了。” “不记得?” “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他双手环着膝盖,坐在傅敏和身边,“我醒来的时候,人就已经在村子外面了。” 傅敏和轻轻拂过那只半睁着的眼睛,问:“疼吗?” 京墨难得地配合起来,仰着脸让他看,然后摇摇头,说还好。 “还好是什么意思?” “有的时候会疼。”京墨将脸埋进他的掌心,“但很快就好了。” 傅敏和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就像上次在车上?” 他俩单独前往井里做任务的时候,京墨在车上的确出现过异状,但后来发生的事更让他们手忙脚乱,傅敏和也就忘了这回事儿。这下突然想起来,联系刚才濒死时看见的记忆,他突然觉得弄清楚京墨的眼睛到底发生过什么无比重要。 然而,还没等京墨出声,不远处的洪流之中倏然闪过一道白光,紧接着,刺眼的照明弹伴随着尖利的嗖声从水雾中飞向天空,照亮了浓雾蒙蒙的山间,旋即又在暴雨中熄灭。 他们循着照明弹的来处看去,只见厚重的雨雾里闪烁着幽幽的绿光,旋即逐渐浮现出一个巨大的黑色阴影,周围的温度迅速下降,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岩壁上结起雪白的薄霜,傅敏和立刻将京墨护在身后。 阴影渐近,伴随着哗啦的浪声,凛冽的风从远方吹来,掀开了遮在洪水之上的浓雾,露出了水上巨物的全貌。 那是一艘船,通体漆黑,上下共四层,九根桅杆上挂着十二张巨帆,船首上悬着九颗漆黑的骷髅,每一颗骷髅空洞的眼睛里都燃烧着绿色的烛火。 长着牛头和马脸的怪物站在甲板上,手中拿着铁叉和枪矛,眼中闪着精光,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俩,活像八辈子没吃过饭的饿死鬼投胎。 第77章 第 77 章 船舷上绿莹莹的烛火照得水面上一片磷光,远远看去仿佛中元节的坟地,磷火搁着坟头烧,眼瞅着地底下的朋友下一秒就能爬出来。 船缓缓驶过他们面前,甲板上的拄着刀叉枪矛的牛头马面盯了他们一路,脑袋跟监控探头似的,三百六十度转得无比丝滑。几十双眼睛欻欻闪着光,傅敏和觉得自个儿活像进了狼群的羊。 他咽了口唾沫,挡在京墨前面,俩人就在那些绿光幽幽的探头底下可劲儿往后挪。 就在这时,船头正中间的大骷髅突然张开嘴,重逾千斤的巨大铁锚从森白的牙间掉出来,轰隆一声砸进水里,溅起的浪足有几米高。 傅敏和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心想完了,烛阴还没见着,十有八九得先交代在这儿了。 船在他们面前停下,玄铁打成的黑梯子从甲板上架出来,砸在他们面前的岩壁上发出当啷的刺耳声音。傅敏和给吓得往后一跳,不知道的还以为砸他身上了。 一帮子牛头马脸的打手从甲板各处围过来,聚在梯子边上,还一个劲儿盯着他俩,看那架势是想让他们上船。 傅敏和不知怎么就想起电影里那些莫名其妙上了船然后被卖到欧洲去当免费劳动力的黑奴,说什么也不肯上。 京墨被他护在身后,来回打量着隐藏在浓雾里的巨船,甲板上的牛头马面如海多,就这么跟他们互相看,谁也不说话。 这是……搁这儿欲擒故纵还是怎么样呢? 雨还在下,弥漫在周围的水雾越来越浓,船身掀起的阴风已经不足以将雾吹散,双方都隐在氤氲的水汽里,京墨不动声色地按住了别在腰后的刀。 他们所处的位置比较窄,船上那么多人过不来,想抓他们只能一个一个上,而京墨在井里和人单挑还真没碰上过对手。 这时,聚在铁梯口的牛头人又往周围散开,在梯前空出了一小块空地,让出进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件略有褪色的暗红圆领袍,头上戴顶乌纱帽,帽子后边儿两根横道道随着走路的动作打在旁边的马脸上,显得有点儿滑稽。 他将负在腰后的双手伸出来,站在甲板上朝着他们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朗声道:“二位,下官奉命前来,还请上船吧。” 傅敏和一眼就看见了他手上拿着的用来发射照明弹的枪。 对方见他们没动静,又道:“你们的朋友已经在船上了。” 傅敏和脸色一沉,迅速和京墨对视一眼,这才迈上了尖刺遍布的黑色铁梯。 等到上了船,他们才看清那位红衣服后面还站着一黑一白两个人。白色那位舌头吐到颈间,活像吊死鬼,黑色那位一脸络腮胡,比帝江还像李逵,两人手里都拿着哭丧棒,也和那群牛头马面一起盯着他们俩看。 傅敏和吸了口凉气:“这是要……送我们走?” 京墨的目光在周围环顾了一圈,最后落在中间那位穿红衣服的、看着像是老大的人身上。 “崔珏?” 那人一听,先是哎呀一声,旋即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看向他:“您认识我呀?” 崔珏就是阴曹地府里判官的名字,傅敏和闻言,眨巴眨巴眼睛,盯着人前后左右来回看,又道:“来真的?” 崔珏点点头:“请吧。” 他说着就把两人往甲板上引,傅敏和盯着他手里银色的小枪,问:“我的朋友……” 这边一句话还没问完,那边崔珏已经带着他俩走到了甲板中央。甲板足有足球场那么大,但不知道为什么,跟在崔珏的身后,仿佛每迈出一步就能走出好远。 甲板中央摆着三张贵妃榻,榻上还支着琉璃伞,不过色彩都颇为暗淡,像是摆放多年没保存好,墨迹已经褪色的旧画。三张围坐的贵妃榻中间放着张青石桌,上面摆满了酒和水果,而叶宛童和方雨惊正被绑住手脚扔在贵妃榻上,像两条蚯蚓似的乱扭。 看见崔珏来,叶宛童仰起脑袋看他,怒骂:“你他妈的!快给我放开!你到底行不行?打不过我就使诈是吧?” 傅敏和一见同伴,立马冲上前要给他俩松绑,崔珏诶了一声就要上去拦,被身边的京墨一刀挡下。 他嘶了口气,梗着脖子,两只黑眼睛几乎挤成斗鸡眼,看着架在自个儿脖子上明晃晃的刀,干笑道:“您这过了啊……” 但谁能想到那边的叶宛童更过,傅敏和刚给解开绳子,她就如同一只暴躁的鹅般扇着翅膀跳了起来,抽出张火符就气势汹汹地要杀人。傅敏和拦都没来得及,喷涌而出的火龙就轰一声把崔珏身后的一群牛头马面撞飞出去,扑通扑通掉进了水里。 热风撩起京墨额间的长发,火光照亮了他的脸,连滚带爬躲开的崔珏心有余悸,道:“我,我说了吧,就,就不能把那位放开……” 叶宛童踩在贵妃榻上瞪他:“你他妈——” “祖宗!祖宗!”崔珏举手投降,“各位都是我祖宗,别打了别打了,再打船坏了可没钱修!” 叶宛童那一下子硬生生给船舷轰出个大洞,被烧成炭的牛头马面站在边上组成鬼墙,和船舷一块儿冒烟,看着又惨又滑稽。 傅敏和还想说话,被崔珏摆手打断:“几位的问题等到了地方再问吧,回答这些问题的人不该是我。” 他说完,骷髅口中的玄铁锚被缓缓拉起,巨船船身一颤,逆着汹涌的波涛洪流,急速驶向前方。 足有几十吨重的船行驶在天降的洪荒水上,速度之快竟像江水中的轻舟,周围的山川飞速后掠,方雨惊趴在船舷上,问崔珏:“我们现在去哪?” 崔珏正抱着自己被火蹭焦的帽子心疼呢,听见他问,迅速把帽子戴好,道:“幽都。” “哪儿?!”旁边的傅敏和一听,声音都变了调,“幽都?阴间?” 崔珏点点头,看向他的眼神怪怪的,仿佛在笑他后知后觉,活像在说不然去哪?我一地府判官来接你,你难不成还想到天上去? 整艘船上都阴森森的,那些穿着褴褛,胸口后背还露着骨头的牛头马面看着恐怖又瘆人,周围到处都是如黑烟般飘渺的鬼气,傅敏和打了个哆嗦。 京墨站在一边,盯着两边飞速移动的景色出神,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他们之间的对话。 很快,船开始顺着江水激流而下,有水从船舷的缺口处漏进来,打在他们身上,傅敏和抓住崔珏,说不能修修啊? 崔珏面无表情地扯开他的手,同时看向另一边,说没钱。 而站在另一边的罪魁祸首尚且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叶宛童站在船头,半眯眼睛盯着前方。她的睫毛上缀满了细小的水珠,突然,她指着前方叫道:“那边!” 几人循声望去,只见深不可测的洪水在不远处聚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而漩涡的中心正在不停地往外喷出浑黄的水。 崔珏缓步走到船头,望了望逐渐朝他们靠近的漩涡,朝身后的黑白无常道:“到黄泉了。” 站在他身后的黑白无常一齐应声,然后将手中一黑一白的哭丧棒往甲板上重重一敲,雕刻在船首上的九颗骷髅纷纷张嘴,其中喷出浓密的黑烟。 漆黑冰凉的烟雾迅速包裹住整艘船体,紧接着,傅敏和感到一阵眩晕的失重感,巨船瞬间被漩涡吞噬。 一阵天旋地转后,黑暗中传来重物砸入水中的巨响,笼罩在头顶的黑烟逐渐散去,傅敏和望着头顶变幻莫测的极光,震撼地睁大了眼睛。 黑船顶着头顶浩瀚的星丛和极光,载着他们驶入一条平静的黑河,大河两岸聚满了游荡着的孤魂野鬼,畏惧又好奇地伸长脖子往他们这边看。 有的鬼脖子长,一路把脑袋伸到船边,但又不敢靠近,只能在边上看看;有的鬼好不容易从鬼群里挤出来,没看上一会儿脑袋又掉了,只好喊着让一让让一让,转身回去找头。 “忘川。”崔珏向他们介绍道。 船又向前驶了一段,视野中浮现出一座险窄光滑的长桥,十六个小脸红肩的小人在桥上疯跑,把尖叫着冲上桥的人抓回桥头,接过少女手中的碗给人灌汤。 崔珏指了指那少女,正要介绍,就听傅敏和道:“那位我认得,孟婆。” 崔珏点点头。片刻后,船在奈何桥头停下,正拿着蒲扇在小棚里熬汤的孟婆听见动静,探出个脑袋来,喊问:“回来了啊?人接上没?” 崔珏应了一声,示意他们下船,几人跟着他穿过长长的奈何桥,停在一座巍峨冷峻的府门前。 黑石巨门上刻狮首门环,此刻正紧闭着,看不见一丝缝隙。府门两边燃着鬼火灯笼,幽碧色的火光照得左右的石雕格外瘆人。 门上镶一黑金匾额,上书“地府”二字,字体笔锋凌厉,遒劲有力。 崔珏伸手在两扇门扇上分别叩了叩,门内旋即传来一阵机括声,门上的狮首缓缓张嘴,吐出门环,崔珏左右拉住石环,用力往后一拉。 他看着身材纤瘦,却硬是将门环拉出去老长一截,露出里面婴儿小臂粗的铁索,府门应声而开,一阵冰凉的鬼气扑面而来,吹乱了几人的头发。 紧接着,八十一扇巨门接连打开,露出其后灯火通明的大殿。崔珏率先踏入门内,走在最前为他们引路。 牛头马面和黑白无常留在门外,四人跟在他的身后,踩着门与门之间的粗重铁索,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他们的脚下就是波涛汹涌的玄水大海,有力的浪头拍打着铁索,每拍一下就引起一阵晃动,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 崔珏倒是走得很稳,他将双手负在身后,闲庭信步般走进大殿内,朝着坐在正中王座上的男人拱手一礼。 “殿下,人我带到了。” 几人这时踏入殿内,原本坐着的蓝袍男人立即站了起来,快步走下台阶,绕过雕着人头骷髅的香炉,来到他们面前。 他同刚才朝自己行礼的崔珏一样,将双手举至胸前,拱手一礼:“一别经年,诸位还是老样子。” 那男人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海袍,头戴金冠,腰带上镶着五颜六色的宝石,看着地位挺高,比他们四个加起来还富贵。傅敏和听见,啊了一声,说什么? 男人哈哈笑起来,一捋下巴上的胡须,目光从他们四个人身上挨个扫过去,缓缓道:“苗人后裔、先天灵目、太虚之境的神子,还有……” 他将目光停留在傅敏和身上,老半天都没说话,就在其他人以为他要说出点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的时候,男人一笑,道:“还有您。距上次来,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傅敏和:? 为什么你对他们的称呼听起来都很牛逼很高大上,到了我就只是单纯的一个“您”? 你是不是不尊重我? 不过他这会儿也没工夫去纠结这个,毕竟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还是“太虚之境的神子”这几个字的冲击力来的比较大。 “你……你说什么?”这下子就连方雨惊都有些磕巴,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神子?谁?京墨?开什么,什么玩笑?” 男人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给整笑了还是逗乐了,道:“是。京墨,太虚之境的神子,同帝江、烛阴二位时空之神共同守护太虚之境。” “诶不是,”叶宛童的反应没其他两位那么大,但一双眼睛也瞪得像铜铃,“你,你哪位啊?” “哦,我啊,”男人伸手指了指自己,这时候才想起来还没自我介绍,“我叫蒋歆。” 传说地府里有十殿阎罗,第一殿的阎罗王也叫蒋歆。 叶宛童照着傅敏和脸上猛掐了一把,看他疼得龇牙咧嘴,又转头问:“你真没忽悠我们吧?神跟人说假话可是要倒大霉的。” 她那一下子,狠得要命,直接给傅敏和脸掐青了,要搁平常两人指定干起来,但傅敏和现在已经完全没心思去管自己那张俊脸。 神子?什么意思?京墨是神子?开什么玩笑,他莫名其妙掉进这个鬼地方,然后和这里的神谈了个恋爱? 不是,开旅馆、请喝酒、没经费,你们这边的神都这么接地气吗? 傅敏和一双眼睛瞪得比牛眼睛还大,跟中了邪似的站在原地发愣,像台死机的电脑,崔珏伸手在他面前比划了老半天也没反应。 而当他从最初的震惊、错愕、难以置信中清醒过来后,竟然觉得这一切都有迹可循: 他们第一次在永宝村见到京墨的时候,京墨显然知晓井的存在,并且将其中的大部分规则熟记于心。 而除了初次掉入井中的落魂者外,所有的落魂者进入井中世界时,都必须乘坐那些黑色大巴经过一片浓重的迷雾。可京墨明确说过他什么也不记得了,一觉醒来,就在村子外面。 还有井墟里的人对他们的态度,当时老狄曾说井墟的老板对人都爱答不理的,怎么偏偏帝江和宁星就上赶着倒贴,请他们喝酒给他们包饺子,又送道具又送线索? 还有京墨那堪称彪悍的身体素质,五感异于常人太多,就连只有阴阳眼才能看见的鬼气都能感觉出来,那双眼睛在前几天天气好的时候连十几公里外的东西都能看清楚。 一想到京墨的眼睛,傅敏和又想起了他接连做过的那些怪梦,还有当时在孤儿院里,他被园丁拎着后领子准备一刀断颅时,与京墨相顾无言的熟稔。 那种感觉太陌生了,但又给他一种深深刻进骨血的强烈感应,仿佛他们之间在许久之前就已经种下连结,多年后,生长的藤蔓将两个人紧紧绑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傅敏和看向蒋歆:“然后呢?神子和帝江烛阴一起守护太虚之境,然后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蒋歆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打量他,片刻后,朝他们招了招手:“来。” 几人跟在他后面来到一面巨大的圆镜前,镜大十围,向东悬挂,上横“孽镜台前无好人”七字。 崔珏不知去了哪里,蒋钦领着他们四个到得镜前,广袖一扬,镜面当即如水面般泛起层层波纹,其中倒映着的内容迅速变化起来。 “自己看吧,你们的过去。” 第78章 第 78 章 首都的早高峰总是一天中车流量最大的时候,傅敏和靠在后座上,一分钟看八回表,无奈前边的车挪得比蜗牛还慢,急得他差点骂人。 这蜗牛挪两步好歹还能看出点儿痕迹呢,他搁这儿堵了快半小时,连二十厘米都没挪上。 “操。”手机又响起来,他妈在那边叫魂似的催,傅敏和一手把电话按了。 坐在前面的出租车司机听见动静,转过脑袋问:“跟女朋友吵架?你这电话一路响六回了。” “我妈。”傅敏和脸拉得老长,往前看了一眼,“师傅咱这什么时候能动?” “悬。”那师傅摇下车窗,伸长脖子往外看了一眼,“前边儿出车祸堵着了,起码还等个把小时呢。” 傅敏和燥得头发都快炸了,说我这赶高铁呢。 师傅一撇嘴,说我也没办法。 手机又响起来,傅敏和给吵得烦了,干脆直接关机,把板砖似的手机扔一边。 他还没毕业他妈就给他张罗找对象,说希望能在五十岁之前抱上孙子。傅敏和说您搁这儿跟我扯呢,您今年四十九岁零两个月,想在五十岁之前抱上孙子我今晚就得给您造一个,还他妈得早产才能赶上。 他最近课题做得不顺利,准备去草原一趟,结果就为相亲这事儿他妈死活不肯。傅敏和哪管,行李收拾好买了票就走,还买的最早一趟车,就怕他妈撵他。 结果他妈还没来,堵车先来了。 他扒着后座椅背回头看,他们后边儿跟着的车比前边儿堵着的还多,不知道的还以为全北京城的车都上了这一条道。他啧了一声,扫码付了钱,推门就下车。 “诶!哪儿去?”司机搁窗户里边儿喊,“这马路上不让走人!” “去高铁站!” 那边交警看见路上突然窜出个人,闪着灯就要往这边来,司机哎呦一声,说:“你改趟车能死啊!” “改不了!” 傅敏和背着登山包,逮着路边的护栏一把翻过去,穿过绿化带沿着人行道跑了两条街,换了条道拦车。后来又是绕路又是加钱的,紧赶慢赶终于赶上了高铁。上车前,他掏出相机摆弄了两下,把镜头对准了自己的脸。 “今天是20号,我现在在高铁站,马上就要去草原考察了。” 高铁一路开出市区,跑了小半天,终于在傍晚的时候抵达草原,傅敏和出了高铁站,伸手活动了两下,背着包打车去酒店。 他定的酒店建在草原上,离市区还挺远,开到的时候天都乌黑了。他付了钱下车,站在酒店门口给手机开机,屏幕亮了没两秒,他妈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傅敏和!你翅膀硬了是不是?!” “妈,我……” “我不管!明儿晚上我要是在北京城见不着你,我就和你爸亲自去草原上逮你!” 他妈脾气也大,还没等他说句囫囵话,啪地就挂了电话。 傅敏和盯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无奈地耸肩,掂了掂背上的登山包,朝酒店大堂走去。 这酒店一晚上好几千,设施很齐全,傅敏和吃了点东西,洗了个热水澡,把电脑翻出来看了会儿资料,躺上了他八百平米的席梦思大床,蒙头睡了个好觉。 但好觉归好觉,他怎么也没想到床上睡着地上醒来,睁眼就是苍茫广阔的天,这一夜以天为盖地为庐,吓得他还以为自个儿住了间鬼店。 他的手机还在兜里,但是没信号,他吓得冷汗都出来了,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这才发现身边还坐了个人。 那人坐在一边的石头上闭目养神,听见动静,慢悠悠地睁开眼睛看他:“醒了?” 那是个男青年,但长得比女人还好看,身材高挑劲瘦,五官也精致,白得像是玉雕出来的人。他穿着件黑袍子,腰间别把刀,一头长发扎在脑后,束成高马尾,给人一种凌厉俊美的感觉。 “醒了就走吧。”青年站起身,看都没看他一眼, “时间很紧,这个世界没剩下多少天了。” 傅敏和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站在后边儿打量他。 青年的袍子在阳光下反射着彩色的弧光,透出五彩斑斓的黑,上面密密麻麻地绣满了暗纹,看图案像是某种异族的文字。 他腰间的刀鞘上镶满了花花绿绿的宝石,看着比刀还重。傅敏和背着包两步追上他,问:“你这是在拍电影吗?” 青年闻言,停下脚步转头看他,也不知道是给他这句话逗乐了还是怎么着,盯了老半天才道:“我叫京墨,是守护太虚之境的神子。现在我们所处的地方叫做太虚之井。井中的世界多处重叠,我们有三天时间把这些重叠的地方分开,然后离开这里。” 他一连串把话说完,气都没喘一口:“我说清楚了吗?” 傅敏和瞅着人脸发呆,好半天才哦了一声,点点头,看着好像听得很明白,结果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人长得可真好看。 不过没过多久,这位自称京墨的神子大人再好看他也没工夫欣赏了,他们刚进来的时候那位可没告诉他把这个什么什么井的世界分开会要人命。 他本来想着一觉醒来莫名其妙到了这个鬼地方,就算搞不清楚原理,怎么着也得先想办法回去。结果夜里他还没跑出去两步远,就给一群绿油油的怪物追得满山窜,鞋都飞了一只。 虽然第二天天亮之后京墨帮他把鞋捡回来了,但傅敏和觉得自己还是换个星球生活比较好。 之后过了三天,京墨带着他有惊无险地从那个世界离开,穿过一片满是迷雾的森林,来到一座巍峨壮丽的古城前。 守城门的人看见京墨,脸上露出喜色,朝着身后大喊:“神子大人回来了!” 城门缓缓打开,京墨带着他进去。一路上,傅敏和都在偷偷打量着身边的青年。 经过这几天的观察,他发现京墨是一个很复杂的人,他优雅,仿佛沾不了一点脏污,但动手杀那些怪物的时候又十分果决,黑血溅一身也满不在乎。每当傅敏和觉得“他一定不可能这么干”的时候,京墨总能给他意想不到的答案。 他觉得这个人很有趣,京墨的外表看似冰冷,但内心却柔软异常。 京墨带着他走进一间客栈,老板是个长得像李逵的汉子,靠在柜台前边儿打算盘记账,笔没墨了就沾点儿口水,那叫一个放荡不羁。 京墨把拎着的东西咚一声扔柜台上,李逵哎呦一声,一眨眼就忘了账算到哪儿了。等看清来人,他才俯身把掉在地上的笔捡起来,边弯腰边道:“回来了?” 傅敏和心说你这不明知故问吗,然后就见那位李逵捏着两根手指搓了搓毛笔尖儿上的毛,朝他一挑眉,问京墨:“这谁啊?” “捡的。”京墨给自己倒了杯茶。 “你可拉倒,你能往家里捡人?我都怕哪天你把我赶出去。”李逵说着就给傅敏和倒茶,伸手把小瓷杯子递给他,“喝吧兄弟。你来干什么的啊?” 傅敏和白眼一翻,心说我哪知道。 京墨几口喝完了茶,才道:“他是天道送进来的,以后我带着他。” “你带着他?你开什么玩笑?你去的那都是些什么地方?这小子生瓜蛋子一个,别说九条命,九百条命都不够死。” 这要不怎么说说啥都不能说男人不行呢?傅敏和一听这话,心里那股劲儿立马就起来了,心想好歹这三天我也帮了你兄弟不少忙,你说我没用我就没用?当即一拍桌子,说兄弟你这话不对啊。 李逵就说哪不对?傅敏和说哪儿都不对。于是乎两人一通掰扯,二十分钟后达成一致——以后就由傅敏和跟着京墨在井里转悠。 这一致一达成,傅敏和心想不对,这剧情走向不对,忙道:“诶,不是,我还得回家呢。这到底什么地方?” 京墨捏着茶杯,看着他道:“别回去了。” “什么……” “回不去的。”他道,“进来了就别想回去了。” “诶不是,怎么就回不去?” 经过刚才那二十分钟的掰扯,傅敏和总算是弄清楚了这位李逵大哥的名字,叫帝江。帝江又往茶壶里添了点热水,道:“你能进井里,说明你所在的世界也被井给吃了,所以天道才会把你送进来。” “什么玩意儿?什么吃?什么井?吃人?” 帝江看看他,又看看京墨,问:“你没给他说啊?” 京墨没说话,傅敏和又道:“说啥啊,整三天跟我说的话没超过十句,一句话不超过十个字,哦,刚进来那会儿除外。” 帝江害了一声,说他就这样。 “所谓的井呢,是一个……呃,我怎么跟你解释呢……” 傅敏和听他在那儿呃、嘶、啧了半天,吊起一边眉毛,说你是不是准备现编啊? “那哪能呢!”帝江摊开手,示意他看,“从头给你说吧。当年盘古开天辟地后,鸿蒙之气在宇宙中爆炸,太虚之境由此而生。” 话音未落,他的手掌中央迅速聚起一团黑色浓烟,嘭地炸开,无数亮盈盈的碎片飞出来,漂浮在周围。 “太虚之境中有无数个世界,就像这些亮着光的碎片,它们相互分离、彼此独立、平行地存在着,京墨、我、烛阴,负责守护太虚之境。我们存于世界之外的虚空中,守护太虚平稳度过数万年,直到有一天,发生了一场意外。” 他手中的晶莹碎片随着话语飞速旋转起来,迅速组成一条闪亮的白色通道,直立在他的掌心。 “时空发生了异常,平行世界重叠在了一起,原本相互独立、毫不连通的入口被打通,形成了一个由数万平行世界组成的混乱的世界,我们称它为太虚之井。” “所以,”傅敏和抬手打断他,“你的意思是,我家,我的那个世界,也被这个什么什么井,吸进去了,是这个意思吗?” 帝江点点头,还想继续说,又被傅敏和打断:“那我爸妈呢?” 这下旁边俩人都不说话了。 傅敏和的表情顿时凝重起来,他攥紧了双拳,手臂上青筋暴起,看着像是在强行忍耐着什么。但他迅速冷静下来,几次深呼吸后,他抬起赤红的双目,问:“所以把那些世界分开就行了,是这个意思吧?” “是。”京墨道。 傅敏和有些神经质的点了点头,帝江觉得这人情绪不对,想说点什么安慰一下,谁知道傅敏和又抢在他前面出声:“那个烛阴呢?他在哪里?” 帝江这回不再自觉地闭嘴了。他看了京墨一眼,似乎在征求意见,见京墨闭上眼睛默认后,才沉声道:“他死了。” 第79章 第 79 章 静穆、寂寥,冰原上空的天昏沉得像墨,雪暴就快来了,京墨抽出沾满冷血的刀,一脚将穿在刀身上的夜叉尸体踹下山崖。 他随意地伸手擦掉了溅在脸上的黑血,目光在袖间一块深黑色的血迹上停留片刻后,他弯起左臂的关节,将刀背夹进衣袖间,缓缓擦干净了刀身上的血。 周围静悄悄的,崖下的深渊中死气沉沉,夜叉的尸体堆得犹如山高,他站在陡峭的悬崖边,双目半垂,用那双漆黑的眼睛去看脚下漆黑的深渊。 深谷里到处都是绿色的躯体,那些残肢断臂遍布雪原之间,乍一看竟让人觉得像是死地间勃发的生机。 风渐渐大了起来,寒冷的冰原依旧无声地沉浸在一片风雨欲来的寂静之中。京墨呼出一口气,滚烫的气息迅速在冰冷的空气中凝聚成白色的水雾,他收刀入鞘,动了动僵硬的颈脖,转身往回走。 空气中发出噼咔的声音,面前的空间开始扭曲,渐渐将他脚下的雪原撕成一个漆黑的裂口。裂口中散发着浅淡的五彩光晕,京墨回头看了一眼深谷下卷起的狂风和暴雪,迈腿抬入了连结平行世界的空间裂缝。 突然,脚下的地面猛然下沉,裂谷中传来恐怖的隆隆声,京墨还没来得及完全进入裂缝,就被其中传来的巨大力量震飞。 他摔在雪地里,溅起一片乱飞的雪粉。脚下的雪都被踩实成冰,又冷又硬,他迅速起身,刷一声抽出刀,警惕地盯着面前的寒渊。 后方的空间裂缝已经完全合拢,前方的深渊裂谷在地面沉陷后,骤然喷发出浓郁的黑烟,那些冰冷腥臭的烟气混合着即将到来的雪暴,瞬间席卷了整个冰原。 京墨将长刀横置身前,刀身上散发出五彩的光晕,镶嵌在刀鞘上的宝石一颗接一颗地泛起亮光,他纵身跃入身前的黑色裂谷之中,周身散发的神光照亮了漆黑的裂缝。突然,山谷深处传来一声凄厉嘶哑的龙鸣,由黑烟聚起的玄色巨龙扶摇而上,赤色的龙角撞在他的刀刃上,硬生生将他顶飞出去。 京墨再次摔在离裂谷不远的雪原上,看着从深渊之中腾跃而上的巨龙,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巨龙浑身燃烧着玄赤色的鬼火,腾驾云雾冲上九霄,用头顶两只坚硬的龙角狠狠刺穿了天穹外包裹在世界周围的巨型结界! 昏暗的天空被撞出一个大洞,露出其后太虚之境的日月星辰,紧接着,巨大的豁口边缘开始扭曲变形,急速移动的空气迅速推动整个世界,撞向了原本相互独立的另一方世界。 两个世界陡然相撞,原本保护在世界周围的结界猝然消散,被结界封住的入口重新打通,一个又一个的世界在撞击和引力的推动下碰撞在一起,原本繁杂却有序的太虚之境在眨眼之间乱成一团。 巨龙腾上,穿过每个世界的连接处,将所有的平行世界串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如井般的混乱世界。京墨被巨力甩飞出去,掉入结界碎片拼凑而成的废墟里。 他觉得浑身的骨骼都要被震碎了,过了好半天才拄着刀站起来。周围的空间被撕开,帝江惊慌而来,在两人相视沉默半晌后,说出了第一句话: “京墨,烛阴死了,我们有麻烦了——” …… “所以这里就……”傅敏和两只手在半空中瞎比划了一通,看那样子似乎是在措辞,“就成了这样?” 京墨点头,帝江也点头。 “不是,他怎么死的啊?”傅敏和怎么听都觉得离谱,“就他妈,莫名其妙,死了?” “不是莫名其妙。”京墨道,“很早之前就已经有预兆了,但当时谁都没有在意,等到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已经晚了。” “要不怎么说自大的人活不久呢。”傅敏和咂咂嘴,“那你们现在怎么办啊?” “不是你们,”京墨盯着他纠正道,“是我们。” 傅敏和结巴了一下,给他看得心里泛起股奇怪的感觉,尴尬地咳了一声,说哦,是,我们。 “我们怎么办啊?” 帝江注意到刚才两人之间的诡异气氛,朝着傅敏和投去一个古怪的眼神:“找。” “找什么?” “烛阴。”门外传来一个冰冷的女声,傅敏和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黑袍短发的女人站在门外,体型瘦弱,身高不高,脸白得像张纸。 她的手里拎着个黑色的包,那包鼓鼓的,拉链拉了一半,露出一把乌黑的头发,正不停地往下滴血。她扬手把手里的包扔到柜台上,傅敏和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女人笼着袖子走进来,目光在他身上流连了一番,才转头看向帝江:“新来的?” 帝江朝着京墨努努嘴:“他捡回来的。” 女人哦了一声,朝傅敏和伸出手:“叶宛童。” 傅敏和盯着那只黑血还没干透的手,有点下不去手握。叶宛童也没介意,收回手搁衣服上擦擦,走到一边给自个儿倒了杯茶。 傅敏和这会儿开始觉得拒绝女孩子的握手不大礼貌,但人家已经把手收回去了,他只好上前搭话道:“可烛阴不是死了吗?” “是死了,但没完全死。”叶宛童一口喝了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神呢,化身多。你随便找本经书啊秘录啊什么的看看,就会发现这个神是那个神的化身,那个神又是这个神变的,看着好像挺厉害,其实都是一个人。” “所以?” 京墨接过话头:“所以烛阴虽死,但由他的恶念化身的妖龙尚在。” “咱们就得把那玩意儿找着,杀了。”叶宛童言简意赅,京墨点了点头,又问她:“雨惊呢?” “我哪知道。”她捏着茶杯,用脚去碾地上的小石子,“估计又搁井里找他那对象去了吧。” 帝江害了一声,说天天不要命似的,咱又不急这一时半刻。 叶宛童看他一眼,眼睛弯弯的,但里边儿的眼神有点复杂,也不知道笑没笑。喝完了茶放下杯子,她朝着傅敏和吹了声口哨就往外走:“你当然不急,死的又不是你老婆。” “嘿你这丫头!”帝江从柜台后边儿追出来,见她已经出了门,喊道:“哪儿去啊?” “井里。”话音未落,她的脚下旋起一阵罡风,瞬间就没了踪迹。 傅敏和转过头去看她留下那包,京墨正好把拉链拉开,一个黑乎乎的人头立马骨碌碌滚出来,吓得傅敏和哎呦一跳:“我操。” 京墨拎着头发把那脑袋扔给帝江:“挂上吧。第几个了?” “第八个。”帝江娴熟地从柜台底下拎出个铁钩子,把那脑袋钩上,“这丫头才多大?就这么拼,真是……” 帝江那老父亲般的感叹语气让傅敏和不禁好奇,刚想问,就听京墨学着叶宛童的语气道:“那可不嘛,死的又不是你老婆。” “得,都看我碍眼,我走还不行吗。”帝江一挥手,拎着脑袋上楼去了。 傅敏和凑到京墨身边,指着门外问:“那,那姐姐……” “她年纪比你小。”京墨道。 “哦……”傅敏和咂咂嘴,又问:“不是,她,你们,呃……” 京墨坐直了看他,说你想问什么? 傅敏和憋了半天,鬼使神差地来了句你们这儿杀人不犯法? 这下子就连京墨都绷不住了,扑哧一声笑出来,傅敏和瞅着人看,心说这人笑起来也好看啊。 “那不是人,是罗刹,井里的一种恶鬼。”京墨又给他倒了杯茶,“她和刚才提到的方雨惊,都和你一样,是从平行世界里来的人。不过还是有点儿差别。” 傅敏和:“什么差别?” 京墨:“你是被天道拉进来的,他们俩是自己进来的。” 傅敏和:“这鬼地方还有人自己进来?图什么啊?” 京墨:“救人。她救她哥哥,方雨惊救父亲和女朋友。” 傅敏和:“怎么救?” 京墨:“解释不清楚,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傅敏和:“你们这儿自己进来的人多吗?” 京墨:“多。但能出去的人少,能来来回回进来又出去的人更少。” 傅敏和这下不说话了,趴在桌子上盯着京墨看,京墨让他看得发毛,问:“干什么?” “那要是真带上我,你还能来来回回进来又出去吗?” 傅敏和原本就想着逗逗人家,结果没想到京墨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说:“带十个你都行。” 于是他们就开始了井中的冒险,京墨带着傅敏和穿过一重又一重的世界。鬼怪、夜叉、罗刹,他看着京墨一次又一次地抱起惊慌失措的叶宛童、一次又一次地拦下妄图冲进火场的方雨惊。 太虚之境漫无边际的广阔与浩瀚见证了青年的成长,也窥视到了那份逐渐萌发膨胀的情愫。 傅敏和第一次向京墨告白是在井里,当时他们进入了一个正处于战乱年代的世界,傅敏和从战场上把受伤的京墨刨出来,背着他走了一天一夜,然后对他说,以后这种事就让我来做吧。 京墨的耳朵被干掉的血糊住,听不清他说话,问你说什么?傅敏和伏在他的耳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我爱你。 后来傅敏和果然开始做起了本应由京墨做的事情,同时向京墨展开了猛烈的追求。他总能在荒芜而贫瘠的井里变出点儿花来,而那位孤独、沉默、冷峻的神子显然对这样的小心思十分受用。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傅敏和变得强大、可靠,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处处都需要依附京墨的青年人。他总能把事情到京墨面前时拦下来,然后转头对爱人说,你看,我说了,交给我做就好。 再次见到叶宛童的时候,她依旧穿着那件黑色的法袍,双手环在胸前,背着拂尘和长剑,一双眼睛来回打量他,然后说:“可以啊你。” “什么?” “神子都能跟你跑了。”她说着就拍了身边的方雨惊一把,“跟人学着点,你看你那青梅竹马,回回找见回回追不上,我都替你急。” 方雨惊沉默地站在一边,听见她说话,看了傅敏和一眼,投去一个充满祝福的和善眼神。 风从北方吹来,他们即将前往烛阴所在的世界,只要杀死了烛阴,就有办法让一切都回到原点。 叶宛童从腰间抽出一张符咒,朝其他三人吹了声口哨,像是询问。 几人点头,只见她两指一搓,黄色的符咒瞬间灼烧起来,紧接着,几人脚下旋起飓风,将他们吹向烛阴所在的不周山下。 这一仗打的异常惨烈,但不知为什么,镜子里映射出来的记忆时断时续,大多时候都很模糊。到了最后,不周山下的裂谷中燃起了熊熊大火,叶宛童和方雨惊已经不知所踪,京墨和傅敏和站在崖上,彼此沉默地对视着。 冲天的火舌从深谷中猛窜而起,灼烧着陡峭崖壁上的岩土和植物,将坚硬的山岩焚烧成灰。风声和火声被无限地减弱、缩小,周围静极了,只剩下神子与爱人之间彼此沉默的相视。 傅敏和提着刀,凝视着前方的京墨,猝然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京墨,看着我。” 京墨的脸上都是被烈风和大火吹上的灰,他狼狈地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地望着傅敏和:“小和,回来……” “我说了,以后这种事,就由我来做。” 傅敏和笑容不变,唯有眼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落寞,“这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京墨,”他望着眼前的爱人,用那份专注的、珍惜的、亘古不变的温柔眼神,“我爱你。” 说完,他扔掉了手中的长刀,转身跃入了熊熊燃烧着的深谷之中。 热风吹乱了他的衣服,火焰灼烧着他的身体,他孤独地望着天空,听见悬崖之上陡然想起一声凄厉的嘶吼。 ——傅敏和! 镜中的回忆戛然而止,镜外的京墨望着傅敏和,眼睛里带着绝望与痛苦,傅敏和紧握着他的手,有很多话想说,但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方雨惊朝蒋歆道:“您觉得合理吗?” 是不大合理,毕竟这和他们脑海里的记忆完全不一样。蒋歆耸了耸肩,大概意思是“反正事情就是这样,信不信随你们”。 “应该是……”叶宛童道,“上一次在井墟,我们去回溯者基地的时候,安东说过,如果在穿过虚无之地前往井中时受到干扰,不同回溯者之间的记忆可能发生重叠。而且,还有小和那个相机。” 傅敏和曾在井墟的二手店里买到过自己遗失的相机,而相机里的视频记录了他独自前往草原的过程,视频的内容和蒋歆镜子里的回忆完全吻合。 “可那之后呢?杀烛阴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蒋歆眨了眨眼睛,说我哪知道,我也没去啊。 这事儿显然只有四位当事人知道,但更显然的是,四位当事人对这一整件事情完全没有任何记忆。 “不是,”方雨惊看傅敏和,“你最后跳崖干什么?” “我哪知道?我还想问你们俩哪去了。” 虽然记忆没怎么恢复,但几位的代入感显然很强,就比如京墨,已经黑了脸,准备和傅敏和算他那笔自个儿跳崖的账。 不过现在他们的时间比较紧急,京墨拉了张脸也到底没说什么,过去的故事看到这里,蒋歆的任务也算完成,他朝着面前几位一礼,道:“那接下来就交给诸位了。” “怎么交?”傅敏和道,“现在到底要干什么?” 蒋歆:“杀烛阴。” “你说得容易,那玩意儿说啥就能杀?” 蒋歆又一拱手,道:“诸位,容我说一句。这个世界因有小王的存在,烛阴的力量有所减弱的,比刚才镜子里看见的那只,杀起来应该容易一些。” 傅敏和简直无语:“又不是杀猪,随随便便拿把刀就能上。” 可惜这边儿说了半天,蒋歆咬死了就是一句我不行,你们自己想办法。几人瞅着他那副摆烂的样子,也懒得多说,傅敏和带头就走,三人走出去老远,才发现叶宛童没跟上。 “宛童!走了!看什么呢?” 一直站在孽镜台上盯着那面大镜子看的叶宛童这才回过神,应了一声,说来了。 她快步追上傅敏和等人,临出门前,她又回头看了一眼,但蒋歆已经朝前走了一步,将身后的镜子挡住,什么也看不见了。 第80章 第 80 章 几人又乘船顺着忘川之水离开阴森骇人的地府,叶宛童要来了符纸和朱砂,撑着桌子画符,崔珏站在一边啧啧称奇:“画符像你这么轻松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就从地府出来这一会儿功夫,桌上已经晾满了画好的符咒,干了的被方雨惊收起来,叠成厚厚一沓放在旁边。 “羡慕吗?”叶宛童看他。 崔珏点头又摇头:“有这么高的天赋固然羡慕,但若是要拿重要的东西来换,我宁死不要。” 叶宛童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眼神挺复杂,混着悲伤、不安,还带着点儿面具被戳穿的恼怒。她冷哼一声,画完最后一张符,收笔朝船头看去。 傅敏和和京墨并肩坐在船舷的大洞边上,一个望着前方,一个微侧着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傅敏和的脸上盈着很浅很浅的笑意,这种笑容让叶宛童觉得很陌生——她觉得傅敏和长大了,变得成熟了,似乎就在他们看见镜子里的故事的那个瞬间,傅敏和就在眨眼之间变得沧桑了许多。 他看向京墨的眼神很温柔,但那种温柔不像过去充满爱慕和珍视,更多的是一种包容,一种无论京墨做什么他都会无条件支持、并且为其提供条件,甚至付出生命的包容。 四人之间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但又好像什么都一样。 叶宛童站在桌子边上盯着她的符出神,看得眼睛都酸了,才转头问方雨惊:“你来干什么呢?” 身边的方雨惊沉默了,他注视着盘在自己手腕上熟睡的伍瑶,笑道:“我也不知道。你呢?” 叶宛童望着极光漫天的远方,道:“不都看见了吗?” “你真的很恨那些怪物。”方雨惊相当直观地评价。 “刻骨之仇。”叶宛童淡淡道。 一边的崔珏已经默默走开,甲板上的牛头马面如雕像般伫立在周围,整个甲板上就他们四个活人,方雨惊也朝着船头望了一眼,见傅敏和和京墨仍坐在原地,又问:“你刚才在镜子里看见什么了?” 叶宛童收符纸的手一顿,但很快就恢复了原样,她将桌上已经晾干的符纸一张张收好,道:“没看见什么。” 方雨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说话了。 鬼船将他们送出忘川,地面上仍旧洪水漫天,不停从黄泉中涌出的黄水被天降的波涛冲散,晕成很浅很浅的颜色。崔珏找了个高处把他们放下,拱手一礼:“这个世界的生死危亡,就交予诸位了。” 千斤铁锚被缓缓拉起,甲板上的牛头马面齐齐转身,面朝四人,将手中的铁叉长矛等武器咚一声砸在地上,一同发出震撼天地的巨响。九颗鬼骷髅张开巨口,幽莹的烛火喷涌而出,漂浮在四人周围,为他们照亮了通往前方的路。 “不周山就在前方,祝诸位好运。” 鬼船再次驶入浓重的水雾中,很快就消失在视野里,四人沉默相视,片刻后,傅敏和一笑,朝着其他人招手:“走吧。” 京墨点点头:“嗯。走。” 走在后面的叶宛童伸手推他一把:“干什么啊?神子还在这儿呢,真把自己当老大?” 方雨惊闻言也笑起来,原本紧张而沉重的气氛终于有所缓解,傅敏和紧紧握着京墨的手,用力到指尖泛白,看那架势估计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都不会放开。 四人沿着山岩之间的交错处往前走,山谷间狂风呼啸,吹得他们身上的冲锋衣猎猎作响。方雨惊用手按住头上的兜帽,叫了傅敏和一声。 “怎么了?” “以前的事你还记得多少?”方雨惊问。 傅敏和摇头:“不记得。说实话,一点也不记得。” “你呢?”他又去问京墨,“你还记得吗?” 京墨也摇头:“不记得了。” 叶宛童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还没等他开口,干脆道:“别问我,我不知道。” 风裹着雨水打在他们身上,顺着防水的衣料淅淅沥沥流了一地,方雨惊不解道:“那谁能保证我们在镜子里看见的故事就一定是真实的?” 的确,虽然镜子里的故事将前因后果都交代得很清楚,他们也有一些诸如傅敏和的相机、连环的梦境以及零散的记忆等可以用于佐证,但谁也说不清那些事情是否真的发生过。 就算蒋歆和崔珏表现得再像正常的人,或者正常的神,但他们到底是井里的npc,虽然截止到目前这两个人是除广播外唯一提供线索的途径,可谁也说不准他们究竟抱着什么样的心思。 有的npc表面上看着人畜无害菩萨心肠,心里可巴不得人都死光才好。 “半真半假吧。”傅敏和道,“一些事情我有很模糊的记忆,但他肯定有什么瞒着我们。” “天机不可泄露。不管他们是npc还是像帝江一样被留在井中的神,都会受到天道的限制,能告诉我们的东西有限。” 傅敏和看向京墨:“你想起来了?” 京墨伸手比划:“只有一点点。” 傅敏和了然地点头,这才注意到身后一直沉默的叶宛童。他伸手拍她,不出所料收获一声“你要死啊”的大叫。 “怎么了?一直不说话。” “没什么。”叶宛童看他的眼神有些躲闪,但周围环境太暗,傅敏和没看见。 “那就走快点。”傅敏和一摆手,牵着京墨继续往前,“马上出去了。” 天崩之后,从天而降的大水将世界淹没,那些被藏在犄角旮旯里等着落魂者们前往寻找的交通工具和物资都被一股脑儿地冲了出来,漂在水面上打转。 四人连成一队,快速离开山区,找到了一艘漂浮在水中的小艇,乘着一叶孤舟,在波涛汹涌的洪荒之水中缓缓向前驶去。 烛阴盘旋在折断的不周山上,如短剑般锋利的山峰直指天穹,仿佛还要将已经破裂的天空再捅出一个大洞。几人见状,不由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发动机内传来突突的声音,螺旋桨疯狂地搅着水,对抗着扑来的逆流,费劲巴拉地往前走。 又往前行驶了一段后,他们已经能看清烛阴的全貌,巨大的红龙盘踞在断裂的孤山周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郁阴冷的气息。两只血红的竖瞳仿佛巨大的红色灯笼,在晦暗的雨幕中闪烁着骇人的红光。 它的四爪锋利无比,盘旋的身体每移动一下,爪下的山岩就传来一阵爆裂声响,飞溅的碎石从天而落,砸在涛涛洪水里,溅出一大片水花。 叶宛童将手遮在额前,眯着眼睛往上看,顶着暴雨回头道:“这怎么打?它的眼睛比我还大!” 京墨抽出刀,咬牙道:“硬打。” 这句话乍一听难免让人觉得好笑,但仔细想想,这竟然是他们现在唯一的办法。 傅敏和踩在小艇摇摇晃晃的甲板上,护在京墨身前:“退后。”他温柔却不容拒绝地拿过青年手中的长刀,“我说过,以后这种事就让我来做。” 方雨惊抽出腰后的竹笛,伍瑶化作巨蛇,盘踞在他的身边。 “我觉得咱们还是先定个小目标。”叶宛童抽出一沓符咒,“比如……先打它一片鳞片下来?” 话音未落,远方的山下闪起一道明亮的火光,紧接着,一颗□□喷着烈焰,从山下的船上轰然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急速射向山顶的烛阴。 山间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被爆炸掀起的气浪朝周围猛吹,卷起高高的波浪,拍打在水面发出巨响。他们的小艇被浪推出去老远,空中闪过几点亮光,烛阴红色的鳞片如雨般从天而落,掉在他们身边的水里。 叶宛童:…… “呃,不是……他们干嘛的啊?” 傅敏和盯着那些前赴后继飞向烛阴的火炮和子弹,握紧了手中的刀:“是其他的回溯者。” 他们当初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帝江曾特意带他们去回溯者基地坐车,这样看来,有其他的回溯者跟着他们一起进来也不足为奇。 不过看看人家那装备,再看看他们那装备,属实是……磕碜了不止一点点。 折断的山体隐没在滚浓的硝烟之间,烛阴赤红的身影若隐若现,山下齐射的火炮见状,停了一瞬。而下一秒,浓重的烟雾中立刻啸出一声响彻天际的龙吟。 巨大的红龙腾转着身体从山间而下,矫健有力的龙尾一下就抽飞了聚在山下的快艇和大船,紧接着,它驾着云雾跃入漫漫的洪荒大水,化身潜入海底的龙王,瞬间不见了踪影。 “它怎么……” 周围安静下来,只能听见哗哗的雨声和汹涌的浪声,被打入水中的回溯者们大声朝着同伴呼救,京墨远远看见一个漂浮在海上的脑袋,正要转舵过去,就被叶宛童一声大喝拦下。 “别动!” 原本就神经紧绷的几人闻言更是大气都不敢出,叶宛童紧盯着他们船下的水面,突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来了!” 水下茫茫一片,其他人什么也看不见,但如果用她的眼睛去看,就会发现水下游动着的龙影散发着森森鬼气,正以一个极快的速度向他们游来。 话音未落,船身猛地朝向一边歪斜,烛阴赤红的龙角刺破坚硬的铁皮,硬生生将钢铁拼接而成的小艇捅了个透心凉。 几人纷纷落水,慌乱之中,傅敏和反身将刀卡在烛阴交错的龙角上,翻身越上那颗巨大的龙首,双手握刀,咬牙往上一抬。谁也没想到,烛阴竟被这股巨力扯开了上颌,整条龙失去平衡向后倾倒。 红龙翻着肚皮往后倒去,变回原形的伍瑶趁机衔起掉进水里的京墨和叶宛童,方雨惊坐在她的头上,将长笛横在唇间,吹出一首凄厉的曲调。 伍瑶听见笛声,当即扬首,张开猩红的大嘴,露出锋利的毒牙,发出沙哑恐怖的嘶嘶声。 随着方雨惊的笛声响起,周围的水面开始发生变化,被洪水吞没的数不清的尸体从水底上涌,聚在一起如同隆起的山丘,挡在他们面前。 叶宛童睁大了眼睛:“我操,这是……” “尸蛊。”方雨惊在吹笛御尸的间隙回了句话,旋即一把拽下悬在腰间的银铃,挂在伍瑶的毒牙上。 笛声和铃声交叠而起,被催动的尸体浮在水面上,越聚越多后一齐朝正在和傅敏和缠斗的烛阴涌去。 傅敏和趁机脱身,攀着伍瑶的尾巴游了回来,他的身上都是被烛阴的龙角和鳞片刺破的伤口,京墨一把抓过他手中的刀,双眼通红,怒喝道:“谁让你去的?!” 傅敏和给他这一下吓住了,一时间没敢吭声。 也对,毕竟这是现在,不是他们在镜子里看到的曾经,就目前来说,大多数时候傅敏和的表现和其他人比起来要菜得多。他抓了把湿透的短发,尴尬地笑了一声,正想说话,就见京墨拎着刀直起了身。 他们立在伍瑶不停浮动的蛇尾上,头顶是将倾的天幕,脚下是滚滚的洪水。 被方雨惊临时召唤起来的尸蛊很快如风般溃败,烛阴破水而出,巨大的吼声震耳欲聋。 京墨立在天地水风之间,他站得很直,狂风吹动着他的衣服,勾勒出青年劲瘦精悍的身躯。 他右手提刀,左手捏着叶宛童的符咒,那些黄色的符纸在狂风暴雨下竟没有打湿分毫。他将手中的符纸抹在刀身上,黄纸上的朱砂纹一点一点亮起光,旋即在冰冷锋利的长刀之上燃烧起凶猛的大火! 火焰在昏暗的天地间炸开,伍瑶用力甩尾,刀锋掣出,京墨挥舞着手中如火般的长刀,悍然斩向面前的烛阴! 第81章 第 81 章 长刀刀锋裹挟着熊熊燃烧的烈焰,悍然斩在烛阴坚硬的龙角上,滚烫的火焰与赤红色的龙角融为一体,京墨双手持刀,竟硬生生将才从水中冒头的烛阴压回了水里。 巨大的龙身在如海洋般浩瀚的洪荒之水中翻动,掀起一层又一层的大浪,伍瑶逆着洪流上游,将他们带到安全的地方。 方雨惊再次吹笛御尸,沉没在水中的尸体聚成黑色的山峰,将在水中沉浮的京墨托起。他深吸一口气,甩动手中的刀,锋利的刀刃上再次燃起火焰。 烛阴又一次潜入水中,到处都是漆黑的水,根本看不见水面之下的场景。叶宛童站在山崖上,一双眼睛紧盯着水面,片刻后朝着京墨大喊道:“上来了!” 京墨闻言,向后纵身一跃,下一秒,烛阴破水而出,将聚在水面上的尸山冲散。泡得肿胀的动物尸体被那对如枝桠交错的龙角撞得粉碎,到处都是血淋淋的腥臭肉块,方雨惊的笛声陡然凄厉起来,幸存下来的尸蛊又迅速聚拢,在京墨的脚下搭出一片平地。 巨龙探出水面,龙首高扬,颈部躬起,摆出一个充满压迫感的攻击姿态。那双如灯笼般巨大的眼睛死死锁在京墨身上,其中燃烧着彻骨的恨意。 京墨出刀,一人一龙再次缠斗在一起。 火焰与洪水交替炸起,叶宛童紧紧盯着水面上迅速闪动着的京墨的身影,惊道:“太快了……” 京墨的速度极快,出刀收刀的动作尚且没让人看清,烛阴的身体上已经炸起了闪烁的火花。 他与烛阴力量相差悬殊,但烛阴的身体太大,京墨和方雨惊又故意把它往山区里引,等到了峡谷里的时候,烛阴已经完全施展不开手脚。 水下的龙身不停地撞击周围的山石岩壁,发出轰隆巨响,却因为水的巨大阻力怎么也无法脱身,唯有高高扬起水面上的龙首,用头顶的龙角与京墨缠斗。 然而京墨身形如电,长刀闪着寒光,穿梭在烛阴交错的龙角之间,烛阴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从这边闪到了另一边。 眼见着烛阴被京墨耍得团团转,已经显出疲态,局势似乎正在往他们这边倾斜,但傅敏和却注意到京墨的速度也逐渐慢了下来。 “这样下去不行。”他朝叶宛童道,“把你的剑给我。” 叶宛童闻言,迅速脱下背包,从里面拿出一柄用符纸包裹住的桃木剑,拆了包在外面的朱砂符咒,递给傅敏和:“你行吗?” 傅敏和接过剑,笑了一声:“死丫头,开什么玩笑,我可是神子的男人。” 话音未落,他就从高处跃下,把叶宛童骂的那句傻逼留在身后。 方雨惊坐在伍瑶的头顶,手中的竹笛和伍瑶齿间的银铃齐响,看见跳下去的傅敏和,立即变奏曲调,在他的脚下构筑起一块平地。 恰巧这时京墨被烛阴找到破绽,长刀卡在了龙角上,被硬生生甩飞了出去。傅敏和跃入空中,用力抱住他,两人滚进水里,又迅速被方雨惊操纵的尸蛊托起。 “你来干什么?!” 傅敏和扶起京墨,一把擦掉他脸上的水,笑道:“我来帮你。” 一句话里的“帮”字还没说完,烛阴就一甩脑袋,咆哮着朝他们撞来。 一刀一剑抵在巨龙可怖的龙角上,竟硬生生将烛阴逼停,桃木剑上嗞嗞迸出火花,紫青色的电流顺着烛阴身上未干的水珠蔓延,瞬间劈里啪啦炸起来,爆出一道骇人的惊雷。 傅敏和和京墨瞬间被炸飞出去,撞在不远处的岩壁上,情急之下傅敏和将京墨护在怀里,撞上岩壁的那个瞬间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要碎了。 他疼得两眼发黑,刚吐出一口腥甜的血,就被京墨拽着领子往旁边翻,下一秒,一条龙尾狠狠抽在了他们刚才所在的山壁上。 碎石如雨般飞溅出来,站在高处的叶宛童哦豁了一声,说完了,好像把它给惹毛了。 那张开过光的嘴刚闭上,烛阴就后仰龙首,同时张开巨口,一道滚烫凶猛的火柱瞬间从中爆发而出。 方雨惊瞳孔紧缩,吹出的笛曲都破了音,刚刚被冲散的尸蛊在眨眼之间组成肉墙,在火焰即将抵达的瞬间挡在了两人面前。 空气中瞬间弥漫起一股烤肉的焦香,傅敏和趁机抱着京墨跃入水中,两人如两尾灵活的鱼,迅速消失在漆黑的水面之下。 烛阴失去目标,又立刻将目光锁定在孤身站在山间的叶宛童身上,它迅速转动龙身,覆盖在身体上的红色鳞片张开后又猝然收紧,被排出的水体发出急促的尖响,利用巨大的后坐力将那副沉重的身体推出了水面。 它将脑袋抬至于叶宛童水平的山崖上,赤红的竖瞳凝视着面前单薄瘦削的少女,叶宛童被它唇齿间喷出的龙息逼得后退,一手遮在面前,一手伸向身后,从包里翻出一张雷符。 “找我啊?” 她在腥臭的水汽里笑起来,下一秒,雷符猝然一闪,其中爆发出的雷电之箭嗖地射在烛阴的身体上。 烛阴的身体陡然因雷电而麻痹僵硬,就在这个瞬间,傅敏和带着京墨破水而出,两人同时掣出手中刀剑,狠狠刺入了烛阴的鳞片之下! 嘶吼声瞬间响彻山谷之间,滚烫的血顺着伤口泼洒出来,烛阴当即瞪大了眼睛,因为剧痛而不停摆动的身体疯狂撞击着周围的岩壁,叶宛童趁机跃到伍瑶的身上。 与此同时,傅敏和和京墨被烛阴甩飞出去,在半空中留下一道黑色的线,烛阴双目红得像是要滴血,迅速转首,张开血盆大口朝着两人咬去。 方雨惊大吼:“小心!” 但为时已晚,傅敏和和京墨尚在空中,两人脚下没有落脚点可以借力,眼见着烛阴的血口已至面前,叶宛童快步跑到伍瑶雪白的尾巴上:“把我甩过去!” 伍瑶张嘴发出一身嘶叫,浑身上下的肌肉瞬间收紧,将所有的力量都汇聚在蛇尾上,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把叶宛童送出去。 她的体重很轻,直接被伍瑶甩飞起来,周身裹着雷符引来的电光,伴随烈风向朝着二人张口的烛阴飞去。 然而就在那个瞬间,烛阴蓦然停住,旋即飞速转过头,狠狠撞上如箭般飞来的叶宛童。 “宛童!” 傅敏和和京墨眼睁睁看着烛阴撞向空中的叶宛童,只能徒劳地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大吼。 下一秒烛阴的龙角就要刺穿叶宛童轻飘飘的身体,电光石火之间,她的身后陡然闪烁其一道刺眼的金光,紧接着,猛烈的罡风旋起,在汹涌的洪水中卷起恐怖的漩涡,风水在她的面前旋起一面巨墙,悍然挡下了烛阴致命的撞击。 叶宛童被风吹得偏离了方向,如同一只断线的风筝,朝身后茂密的丛林间摔去。这时,京墨敏锐地注意到有一道红光在空中划过,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她的包里掉了出来。 烛阴从水中腾跃而出,甩动着庞大的身体,朝林间追去。坚硬的龙鳞蹭在山壁岩石间,留下一道道如刀削斧凿般的深痕,山间的草木都被连根拔起,根茎藤蔓被绞断,混着土块到处乱飞。 傅敏和拉着京墨拼命往岸上游,就在他们好不容易爬上岸的时候,茂密的山林间当即卷起恐怖的龙卷风暴,被烛阴的身体扫断的巨树山石纷纷被卷起,随着疯狂旋转的狂风四处乱飞,在他们头顶形成一道飞速旋转的风墙。 叶宛童紧攥着一把皱巴巴的符箓,惊恐地跌坐在风暴之中,而她的脚边,一块巴掌大的血红半透明石头正在不停地闪着金光。 傅敏和惊讶道:“那是……是我们在神庙里找到的!” 他们冒着狂风疾步朝着叶宛童走去,越往里走,风就越大,烛阴被挡在飓风墙外,不停地吐着火焰,发出令人胆寒的怒吼。 好容易到得近前,还没等他们俩说话,叶宛童就瞪着眼睛问道:“怎,怎么回事?这,这怎么搞得……” 她看看头顶的狂风,又看看手里的风符,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一直无法使用的符咒突然就灵验了。京墨想起昨天叶宛童使出风符后手上残留的金光,迅速捡起地上的石头,塞进了她的手里。 握住石头的那个瞬间,他们头顶飞速旋转的气墙立马又往上抬了几分,把妄图扑下来的烛阴撞开。傅敏和不可思议道:“这是什么?” “我的……神血。” 京墨用力伸手握住叶宛童的手,她手中凝固的神血竟然在眨眼间化作流动的液体,仿佛有生命般迅速钻进了他的身体里。 京墨的身体开始迅速发生变化,一道金光从体□□出,紧接着,数不清的光芒笼罩了青年的身体,在因洪荒暴雨而灰暗无比的天地间迸发出一束贯穿天地的强光。 身披玄甲的神子自耀眼的光芒中现身,他的铠甲上覆满耀眼的神光,腰间的刀鞘上用五彩的宝石镶嵌出北极星的形状,乌黑的长发被一束星光挽在头顶,仿佛从天而降的战神。 京墨掣出长刀,乘着狂风飞跃而起! 大风将他的铠甲吹得猎猎作响,青年周身都散发着浅淡的五彩神光,烛阴被一道风刃掀飞,顿觉不妙,转头欲逃,傅敏和立即朝着叶宛童喊道:“雷符!” 叶宛童哪还要他提醒,早就甩出一张朱砂绘就的符箓,被火焚烧的符纸瞬间成灰,青紫电光萦绕在桃木剑锋之上,爆出惊人的火光。 方雨惊和伍瑶迅速赶来,数不清的尸蛊迅速搭起一条通天的长梯,傅敏和高举手中的桃木长剑,在长梯的尽头高高跃起—— 乌云间响起隆隆作响的惊雷,嗞着火花的雷电宛如从天而降的长鞭,被傅敏和手中的剑引来,轰隆劈在烛阴的身上。 刺目的电光瞬间将周围照得亮如白昼,电火花顺着残留在烛阴身上的江水迅速蔓延,仿佛一颗青紫色的长钉,将巨大的红龙狠狠钉死在山谷之间。 京墨挥刀而出,锋利的长刀之上流转着五彩光华,一刀斩下了烛阴巨大的头颅! 第82章 第 82 章 井墟。 阳光笼罩着这座古老而喧闹的城市,将路边的行人照得浑身发烫。帝江蹲在客栈门口,手里拿着个缺了一半的蒲扇,正不停地朝水壶下火焰扇风。 蒲扇呼呼地往小泥炉里吹风,吹得里面的火苗乱窜。过了片刻,炉上的水壶发出一连串刺耳的叫声,帝江取下搭在脖子上的毛巾,裹在水壶的把手上,拎着正不停冒气的水壶进了客栈。 傅敏和站在门边看他,目光追随着他走进柜台后面,把水壶铛地放在台面上,然后从柜子底下翻出一个茶缸,往里面加了一把茶叶,然后拎着水壶把冒着泡的热水倒了进去。 京墨坐在柜台后面,脸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灰,袍子上到处都是被火灼出来的洞,帝江把那杯泡开了的茶推到他面前,站在柜台里边儿看他。 “喝点水吧。” 京墨似乎这才注意到他的存在,呆滞的黑色眼睛里闪过一抹亮光,旋即转了转僵硬的脖子:“什么?” 帝江叹了口气,在他面前蹲下,伸手擦掉他脸上的炭灰,低声道:“傅敏和回不来了。” 回不来?什么叫回不来? 傅敏和疑惑地望着失魂落魄的京墨,想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说话没有人能听见。 京墨和帝江看不见他,他就像一个透明的人,或者说一个旁观者,以上帝的视角看着眼前不停交流的两人。 帝江:“烛阴死了,井被分开了,他没必要再待在井里了。” 京墨:“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帝江,他跳进了烛阴的火里!” 帝江:“我知道,我知道,京墨,你听我说。他是天道选中的人,他帮天道毁掉了井,天道不会让他死的,你明白吗?就像叶宛童和方雨惊,天道选中他们,他们为天道卖命,天道无论如何都会保他们平安的。” 京墨晦暗的眼睛里突然亮起了光:“那他在哪里?” “出去了,肯定出去了。井没有了,井墟很快也会消失,我们也要回太虚之境去……” 京墨腾地站起来:“我要去找他。” “你说什——京墨!”帝江话音未落,京墨已经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青年的身上带着火焰和焦糊的气味,匆匆从傅敏和的面前跑过,傅敏和立马追了上去。 烛阴已死,井也被分开,但太虚之境仍旧存在,傅敏和跟着京墨穿梭在太虚之境不同的平行世界里,如同当初在地府的圆镜中所见。他看着京墨解决一个又一个棘手的难题,背着那柄伪装成二胡的长刀,穷尽一切办法寻找他。 青年的身影穿梭在人群间,在高楼大厦的缝隙里奔走,斩杀着那些残留在平行世界中的怪物。 京墨变得越来越沉默,他时常独自一人坐在月光下,望着头顶那颗孤独而遥远的星球,傅敏和坐在他的身边无言地陪伴着,他知道那是他们的过去,也知道京墨看不见他,当他的手数不清第几次穿过京墨身体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他忘了些什么。 你要是愿意,我就永远存在。 这是他在那个有关回忆的梦里听见的话,当时他们正在前往斩杀烛阴的路上,他在一片隆隆的水声中握住了京墨的手,说出了这句话。 然后他们斩杀了烛阴,烛阴的断首中喷出熊熊烈火,将整个世界都灼烧起来,他跳了火海,为了京墨,为了他的爱人。 离开井墟后,京墨穿梭在不同的世界里,只是这次,没有傅敏和,他遇到的麻烦比以往都要棘手,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太虚之境多方塌陷,他感到自己的力量在衰弱。 与此同时,意外再次发生,被摧毁的井又一次重组,京墨只来得及将自己的一缕神识和有关傅敏和的记忆封入左眼,就再次被卷入了井中。 被摧毁的井重生之后,傅敏和和方雨惊一起在永宝村外醒来,他们进入村子里,找到了叶宛童,与此同时,院门被推开,长发的青年背着二胡,在最后走了进来。 “我叫京墨,和你们一样。” …… 巨大的龙首轰然落地,滚烫的血瞬间染红了山间,原本瓢泼而下的暴雨骤然一停,旋即以一个更恐怖的速度向天倒流而去! 被撕裂的天穹外仿佛趴伏着巨大而可怖的怪兽,正大张着巨口,要将他们全部吸入腹中。四人瞬间被洪水席卷,和烛阴的尸体一起急速朝着空中飞去。 “怎么回事?!” 叶宛童在空中乱抓,失重的感觉让她觉得天旋地转。伍瑶变回小蛇蜷在方雨惊的手腕上,把脑袋缩进他的袖子里,畏惧地望着头顶越来越近的天幕。 烛阴被斩首后,京墨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此刻正用力抱着失神沉默的傅敏和,不安地望着头顶破裂的天穹。 那股吸引的力量太大,他们根本没法反抗,四人像四只断了线的黑风筝,在空中飘飘荡荡,随着恐怖的风和水,飞向破裂的天空之外。 周围到处都是呼啸的巨响,水在急速流动的空气中被抽出嗖嗖的声音,一注一注像是子弹,打得他们浑身疼。 几人被吸入天穹之外,掉进一片昏沉的薄雾中,身边又安静下来,他们仿佛升入太虚,所有的水和声音都在那个瞬间消失不见。 傅敏和觉得眼前蒙了一层浓重的阴翳,什么也看不见,但依旧能感受到京墨滚烫有力的拥抱。 “京墨?”他低声叫道。 “嗯?”京墨落在他脸上的长发动了动,剐蹭在脸颊周围有些痒,青年低下头,“怎么了?” 傅敏和伸手去摸他的脸,指尖传来毛绒柔软的触感,他将手覆在了青年那只殷红的左眼上。 他明显感觉到京墨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 “疼吗?”傅敏和问。 京墨不答反问:“你想起来了?以前的事。” 周围又陷入一片死寂,片刻后,傅敏和点点头,应了一声,然后不等京墨说话,又道:“肯定很疼吧。” 京墨笑起来,说还好。 傅敏和反手抱住他,在黑暗中挪动身体。这下又变成他抱着京墨了,就像原来那样,不管在井里的哪一处、哪一个世界,他都这样用滚烫和充满热情的拥抱坚定地拥住身边的神子、他的爱人。 “我们现在去哪里?” “不知道。”京墨望着眼前虚无的黑暗,“好安静。” “咱们现在应该在世界之间的虚无里,烛阴已经死了,可以回去了吧?” 京墨问:“回哪里?” “回我家。”傅敏和自若道。 “去你家干什么?我还得……” 傅敏和赶紧打断他:“又来这一套。神子大人,你少拿太虚之境来堵我。” 京墨不说话了。傅敏和就怕他不说话,这下来劲了,脾气上来了可劲烦他:“你说话啊,怎么不说话了?嗯?” 现在的傅敏和就像条大型犬,用毛茸茸的脑袋不停地去拱京墨的颈窝,京墨实在给他弄得烦了,只好道:“好好好,回你家,回你家,行不行?” 傅敏和这才笑起来。 过了片刻,京墨又问:“宛童和雨惊呢?我们要是去了你的世界,就见不到他们了。” 尚且不说在傅敏和第一次进井的时候几人就已经是关系很好的战友,那就是四个陌生人,经历了这么一遭也已经有过命的交情了,这么说来还真的有点儿舍不得。傅敏和想了想,道:“常去看看?” 京墨点点头,说行,接着又问他:“你从山上跳下去之后发生什么了?” “我不记得了。”傅敏和摇头,“我的意识一直很昏沉,再次清醒之后我回到了井墟,一直在你身边,但你和帝江都看不见我。其实在那之后,你在井里做的所有事我都知道。” 京墨的声音很沉,闷闷的:“然后呢?” 傅敏和知道他问的是“在我力量衰弱后把神识和记忆全部封进左眼,在平行世界里留下了那一滴神血之后呢”。 “我消失了。” “消失了?” “对。”傅敏和努力地回忆着那段时间的记忆,“我脑袋里的记忆很模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知道井为什么会再次出生。我好像睡了很久,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和大壮在永宝村了。” 而他第一次进入井中的记忆因为京墨的封印而消失,故而自动带入了进井前的记忆。并且好巧不巧,叶宛童和方雨惊也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被天道送进了平行世界,三人的记忆在穿过虚无之地时混在了一起,莫名其妙成了同学。 所以,他们的记忆才时断时续,衔接不上,也没有彼此的微信,更没有在傅敏和的视频里留下身影。因为本身三人就并非真正的“同伴”。 “这中间有蹊跷。”京墨道,“烛阴肯定死了,井没有理由再出现。” “井第一次消失的原因是什么?现在弄清楚了吗?” 京墨摇摇头:“我说不明白,这个得问帝江。他比我清楚得多。” 傅敏和叹气:“但现在进井墟已经很麻烦了。” 话音未落,原本混沌的黑暗之中亮起一道光,他们都知道,那是即将穿过虚无之地的信号。 两人立即加快速度,冲入光内,下一秒,天光大亮,滚烫炽热的阳光照在他们的身上,傅敏和下意识地伸手挡住了京墨的眼睛。 周围传来人声,片刻后,他们才适应光线,但傅敏和怎么也没想到会看见眼前这幅场景—— 叶宛童和方雨惊显然也和他们一样刚到,正不明所以地站在马路边上面面相觑。两人衣服上的水还没干透,看起来颇为狼狈。而就在不远处,帝江、宁星、叶嘉童匆匆赶来,惊讶地看着他们。 几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发问: “你们怎么在这儿?!” 第83章 第 83 章 四人面面相觑,表情活像见鬼。 叶宛童第一个反应过来,一把抽出背上的剑,横在身前,警惕地看着身边的方雨惊:“你是谁?!” 方雨惊还懵着呢,就被桃木剑的剑锋逼得后退,缩在他袖子里的伍瑶立马化成原型,将方雨惊包裹起来,同时嘶嘶吐着猩红的信子,与面前的叶宛童对峙。 “伍瑶?”叶宛童眨巴眨巴眼睛,看伍瑶,看方雨惊,看伍瑶,看方雨惊,片刻后又将目光投向才来的傅敏和和京墨,高声喝道:“你们俩又是什么东西?!” 傅敏和特别想说我是你爹,但在看见跑过来的叶嘉童时硬生生把话咽回去了。 看他俩半天不说话,叶宛童又叫道:“罗刹?!是不是——” “宛童!”叶嘉童终于姗姗来迟,一把抓住她的手,把那柄锋利的桃木剑抢了下来,“干什么呢?” 看见叶嘉童的时候,叶宛童的表情明显有一瞬间的呆滞,旋即她将目光投向兄长身后的帝江和宁星,原本惊怒的表情瞬间变成了惊悚。 “我操?!”她猛地后退好几步,一路撞上旁边的墙,捂着后脑勺哎哟了一声,才知道自己没在做梦,“井,井墟?怎么又回来了?!” 傅敏和终于找着机会说话,叹了口气,道:“我还想问呢,你问我我问谁啊。” 方雨惊眨了眨眼睛:“烛阴死了,不是该回去了吗?” 宁星听见,诶了一声,说你们都想起来啦? 虽然把以前的事想起来也很重要,但她显然把重点放错了地方,傅敏和甩了甩脑袋,看向帝江:“怎么回事?” 帝江一摆手:“不知道。刚才正歇着呢,野猪突然说这边地裂了,里边儿呼呼地刮大风,我们一赶来就见你们四个搁这儿大眼瞪小眼。” 显然,他们穿过虚无之地后没有回到自己所在的平行世界,而是再一次回到了井墟。 怎么回事? 帝江四下看了看,发现有不少人注意到他们这边,当即朝他们一招手:“先走吧,别在这儿站着了。” 七人回到小旅馆,被挂在门上的野猪看见他们,也睁大了眼睛,咿了一声:“你们怎么回来了?” 叶宛童听见就翻白眼,说我还想知道呢。 大厅里,宁星店里的几个矮人正在围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转,地板上到处都是收拾好的行李,傅敏和指着一个行李箱问:“这是要去哪儿?” 宁星一脚把站在她行李箱边上的矮人踹开:“本来以为你们解决了烛阴井就没了,正收拾东西准备走呢。” 叶宛童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你走哪儿去?” “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叶宛童恶狠狠瞪了她一眼:“滚。” 傅敏和现在没工夫去管她俩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能让叶宛童对宁星的态度如此恶劣,他想起刚才在虚无之地时和京墨的对话,立马将视线投向正在一边给他们泡茶的帝江。 帝江觉得后背一凉,拎着开水壶转身看他:“干什么?” “井的出现是因为某个平行世界的烛阴撞断了不周山,然后从天破的地方钻出去,撞碎了世界外围的结界,导致平行世界连环相撞,世界的出入口被连通,对不对?” 帝江点头又摇头:“不全对。” 京墨补充道:“如果烛阴本人没死的话,这种事情是不会发生的。” 之前他们在地府里看见的过去中叶宛童就曾提到过,烛阴本人虽然死了,但因他的恶念而化身的妖龙还存在于太虚之境。撞断天柱、导致平行世界相连、井出生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个“烛阴”。 “太虚之境存在的时间长逾万载,几万年间也发生过这样的事,但因为有帝江和烛阴,所以都能控制。但这次烛阴死了,光凭帝江一个人不足以维持太虚之境的平衡。” 方雨惊皱眉问:“烛阴到底是怎么死的?” “寿数到了。”帝江也皱眉,“神也是会死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傅敏和:“可京墨曾说过,太虚之境里的生是永恒的。” 帝江:“但死也是永恒的。生与死不过是两种相反的存在状态,没必要过于纠结这些问题。” 叶宛童:“那你直接说然后呢?为什么烛阴死了井就没了?” 帝江:“我以前是不是和你们说过,在太虚之境里,事件的发生是既定的?你们进来为了救人,也是因为这个,只要制造出相互对立的事件,就有机会救下其他的世界。” 京墨:“在我和小和斩杀烛阴的同时,帝江将正在发生同一事件的平行世界与我们所在的世界重叠,看起来似乎我们只杀了一只烛阴,但实际上,在那个瞬间它已经被杀了千百次。” 方雨惊:“可你们是怎么找到那些平行世界的?” 帝江将目光投向一边沉默不语的叶嘉童。 对,上次宁星开着车从井墟去井里接他们的时候,曾经说过叶嘉童一直在帮帝江寻找“特殊的世界”。 傅敏和深吸了一口气:“可井被摧毁后又再次出生,而且这次我们杀了烛阴,井还是在。” 被挂在墙上听他们讨论的野猪头说了句废话:“这其中肯定有问题。” 这时,叶宛童开口问:“井第二次出现是因为什么?你们就一点不知道?” 站在她身边的叶嘉童摇头,帝江和宁星也摇头。 “也没有异状?在井出生之前?” 傅敏和突然想起他作为灵体陪伴在京墨身边、看他为了寻找自己独自穿梭于不同世界时发生的一件事: 最开始的时候京墨的神力还像原来一样充沛,但渐渐的,他的力量开始削弱,而且太虚之境的边缘部分也有塌陷的趋势。 “太虚之境。”傅敏和道,“井重生之前,太虚之境出过问题。” 被他这么一提醒,帝江和京墨也想起来了,异口同声道:“有!” “烛阴濒死的时候,也就是井第一次出生前,太虚之境塌过一次。井第二次出生的时候,太虚之境也塌过。” “为什么会塌?”方雨惊问。 “因为我们的神力在波动。”京墨解释道,“我们三个是一体的,当时烛阴濒死,为了能让他多撑一段时间,我和帝江曾把大部分的神力都分给了他。” “但他没能撑到我们想出办法。”帝江继续补充,“他的神力流失的非常快,我们的力量不足以再支撑太虚之境的正常运转,所以太虚之境的边缘在那段时间曾经出现过塌陷。” 傅敏和捕捉到其中关键,立刻看向京墨:“那在我们斩杀烛阴后,井第二次出生前的那段时间里,你的神力为什么会变弱?” 京墨皱起眉,似乎也想不明白,过了半天,他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这时,墙上的野猪又叫起来:“老板!老板!来人了!” 几人循声看去,店外的马路上停了辆颜色十分鲜艳的越野车,安东带着几个外国人推开车门下来,匆匆往里走。 一见他们,他那双蓝色的眼睛立马放起光,冲上前一把抓住叶宛童的手,其他人把带来的同声传译分给他们。 “你们终于回来了!我们等这一天可等了太久了!” 叶宛童刚才还在井里被放风筝,那一阵头晕目眩的,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被安东握着手一个劲儿地摇,差点吐出来:“你,你他妈别摇了……我要吐了!” 安东这才发现她脸色惨白,吓得立马收回了手,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假装没看见旁边叶嘉童要杀人的眼神。 他们这一趟来了四个人,都是金发碧眼,一个个牛高马大,比方雨惊还高,站在叶宛童旁边活像四个巨人。 京墨看向安东,问:“有什么事?” 安东还搁那儿尴尬地笑呢,听见京墨说话才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立马严肃道:“我们的探测仪发现了一个信号。” “什么信号?” “上帝的信号。”一个男人道,“也就是你们说的天道。” 傅敏和努努嘴示意他继续说。 “我们对信号进行定位后,发现它来自于一个井中的世界。” “什么意思?”方雨惊问,“天道要你们去那个世界?” 安东点头:“对。碰巧在这个时候,井墟出了状况,你们回来了。我们现在怀疑这个信号和你们在井里做的事情有关。” 叶宛童看向傅敏和:“怎么说?” 傅敏和去看安东:“你们怎么安排?” 安东就说:“我们准备派人去一趟。” 傅敏和看看京墨,像是在征求意见,然后又去看叶宛童和方雨惊,之后道:“算我们一个。” 一个卷头发的男人听了就皱眉:“人太多了……” “那你们别去。”叶宛童道。 四个老外瞬间陷入沉默。 大姐你这还真是……好办法啊…… 安东把目光投向帝江,看那样子是想让他出来说句话,结果没想到帝江这会儿哈哈都不跟他打了,直接装哑巴。 一群人沉默了老半天,安东才道:“行……吧……” 傅敏和:“是‘行’,没有‘吧’。” 这是他们进井后天道第一次主动传递消息,而且好巧不巧就在他们斩杀烛阴之后,傻子都能看出来这是冲着谁来的。 四人决定后立马开始准备装备,在井墟还没待上半天,就又坐上大巴车走了。 走的时候帝江哭得那叫一个老泪纵横,现在京墨想起了以前的事,他也不端着了,叮嘱这个叮嘱那个,活像个怕孩子在外面吃苦的老父亲。那一阵叨叨听得叶宛童都烦了,抽出背上她哥给的拂尘,一把抽在帝江身上,呔了一声。 “你到底要干嘛?真不放心就跟我们一起去,一个大男人磨磨唧唧的!” 帝江倒是想跟着他们去,无奈井墟不稳定,需要他来维持,实在走不开。 被叶宛童这么一说,帝江也觉得有些过了,但他和京墨实在太久没见,故友重逢难免喜不自胜,一说话就叭叭叭叭没个完。 他咂咂嘴,后退一步,站在车窗外边儿跟他们再见。 车缓缓开动起来,帝江朝着京墨道:“有事联系我。” 京墨应了一声,一转头就见傅敏和盯着他看。 他挨得实在太近,近到京墨一转头就蹭到了那两片柔软的嘴唇,吓得一抖:“怎么了?” 傅敏和盯着他的眼睛:“你怎么和他联系?” 京墨啊了一声,正要和他解释原理,就听傅敏和揶揄道:“你们三个是一体的,是吧?” 好家伙,搁这儿等着他呢。 京墨无奈地笑起来,伸手捏他的鼻子,逗小狗似的:“你吃醋?” 傅敏和哼了一声,抱着他可劲儿蹭,亲亲这里亲亲那里,活像只到处撒尿标记领地的小狗:“是,吃醋了,你以后离他远点。” 这边京墨还没吭声呢,傅敏和就感到耳后传来一道劲风,叶宛童的拂尘一把抽他背上:“你俩干嘛呢?” 傅敏和一抬头,发现另一边的方雨惊和伍瑶也在看他,当即脸一红,尴尬地别过脑袋,欲盖弥彰地咳了两声,不敢作妖了。 车很快载着他们驶离虚无之地,在一片光影闪烁后,来到了一座巨大而繁华的城市。 黑色的大巴行驶在宽阔平坦的公路上,带着他们穿过一路灯红酒绿和纸醉金迷,驶入一片位于城市中央的静谧花园,最终停在了一栋金碧辉煌的巨大别墅前。 车门缓缓打开,傅敏和一眼就看见了守在门外西装革履的男人。 男人看见他们,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立即露出灿烂的笑容:“欢迎来到平安市富豪俱乐部,尊贵的VIP客户。” 第84章 第 84 章 傅敏和进井这么长时间,好久都没被人这么叫过,一时间还觉得不习惯,说,什么,我?VIP?尊贵的我?听得叶宛童站在一边直骂他神经病。 四人前后下车,跟着男人进到大别墅里。 那别墅是真的大,门比叶宛童家还气派,四个人并排往里走都能过,看得傅敏和忍不住啧啧。 “咱们总算是能在井里过点好日子了。” 虽然他们对过去记忆的细节部分还有些模糊,但现在已经能把混乱交叉在一起的部分彻底分清楚了,自然也就想起了以前井还不像现在这么有秩序的那段时间过的苦日子。 “是不是好日子不好说。”叶宛童背着用黑布包起来的拂尘和剑,双手抱在胸前,和以前一模一样,“万一让咱们给人打工呢?” 她这话说得还真没错,比喻也生动形象,他们进了井就得完成每个世界绝对意志的愿望,如此才能出来,仔细想想其实和变相打工差不多。 其他三人闻言,均是脸色一变,傅敏和一把把她嘴给捂了:“姐姐,这可不兴说啊。” 关于叶宛童身上真正开过光的到底是五帝钱还是嘴,他们现在没有功夫去深究,但傅敏和是真的怕了她了,每次进井里,只要叶宛童说点什么,他们一连几天都得提心吊胆。 不过好在这次他们运气好,叶宛童没发功。男人带着他们进入客厅,不少人站在里面,男女都有,不男不女的也有,那位男士穿着条裙子捏着兰花指,正站在墙边看挂在客厅墙壁上的油画。 傅敏和看着那位眨了眨眼睛,感叹了句大佬啊。 叶宛童闻言去看,说怎么?你也想穿? 傅敏和瞪她。 男人把他们带进客厅,将一只手背到腰后,浅浅鞠了一躬,又转身出去了。 四人站在客厅的拱门边上,用目光去打量其他人,其他人见有新人来,也开始窃窃私语,用警惕地目光打量他们。 方雨惊的目光在两个高大的男人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低声道:“看起来都是老手。” 那两个男人都套着帆布外套,里面穿紧身背心,腰上系的是多功能皮带,左右挂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小包。他们的神色都很警惕,一个默默打量着其他人,一个密切地监视着客厅内的每个出口。 他们站在窗边,窗外就是花园,花园里有不少被修剪整齐的灌木,一旦有危险,他们立马就能从窗户翻出去,躲进花园里。 傅敏和微微眯起眼睛:“那两个人应该当过兵。” “怎么看出来的?”叶宛童问,“就因为人家比你壮?” 傅敏和诶嘿一声,说你这是什么话。 京墨被他们带的也去看那两个男人,道:“那两个人不简单。他们的眼神不对。” “怎么不对?”傅敏和问。 “凶。”叶宛童嘟囔道,“你看左边那个,眉毛压眼,还是四白眼,额头窄、山根低,这种面相不是穷凶就是极恶。” 虽然她这么说有些太过绝对,但从以往的经验来看,只要是京墨或叶宛童觉得有问题的人,那十有八九是真的有问题。而如果两人同时觉得有问题,那问题出现的概率就会变成百分之百。 想到这里,傅敏和也不禁警惕起来,用余光监视着那两个男人的一举一动。 不过很快,他就没心思去注意那两个男人了,因为那位穿裙子的大佬不知什么时候转过了身,正不加掩饰地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着他身边的京墨。 “看什么呢他?”傅敏和有点儿不爽,稍稍侧过身把京墨挡在身后,“老瞅着人家对象看礼貌吗?” 叶宛童咂咂嘴:“没准觉得是同好吧。” 傅敏和刚想说什么同好不同好,那我对象能和他是同好吗,结果又想起他们在孤儿院的时候,其他人一口一个“你女朋友”,刚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下去。 “那能一样吗?!”他想了一会儿又道,“京墨那是天生丽质……” 京墨给他们整迷糊了,也不知道俩人在说什么,就道:“他没有同伴,一个人。” “这样的人一个就够了。”方雨惊道。 的确,在井里不怕碰见坏人,就怕碰见怪人,虽然在其他人看来他们四个也挺怪的。 每个世界的难易程度不同,有些世界进去了一眼就能发现关键,有些世界待上七八天也找不到一条线索,他们原来就碰到过,还有那种明明就是npc还硬说自己不是的。 通常这种情况下人就会显得比较怪了,因为身上悖论太多,圆谎也不好圆,还得背着其他人干坏事。 经过刚才短暂的观察,这些人显然都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老手,看见怪人难免保持距离。所以他们四个和那位大佬自然而然被从人群中孤立了出去。 又待了一会儿,有侍者给他们端来香槟和点心,看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要不是他们穿得实在太有冒险精神,傅敏和还以为这真的是一群富豪的聚会。 不过现在情况尚不明朗,除了刚才领他们进来的男人外也没有其他npc出现,香槟和点心没人敢碰,都站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 等到客厅角落里的巨大落地钟快要指向十二点的时候,刚刚那个给他们带路的男人终于回来了。 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一对情侣,女的紧紧抱着男友的胳膊,眼神仿佛受惊的小鹿,看见什么都一惊一乍,眼圈通红,随时要哭。 男的情况也不大好,走路都哆嗦,从大门到客厅短短十几步路,硬是磕磕绊绊了好几回。 这俩一看就是新手,不知怎么的,傅敏和看见他们,突然想起了秦文山和邢清清,那女孩像极了当初刚刚进到井里的邢清清,想到这里,他不免多看了几眼。 等那对情侣进来,别墅大门缓缓合上,人到齐了。 除了npc外,客厅一共十个人,七男三女,当然也有可能是六男四女,主要看那位大佬怎么给自己定义。 穿着西装的男人把他们领到一张巨大的台桌前,让十个人按照顺序围成一圈,傅敏和他们四个各站在桌子的四个角上。 大家都是老手,都摸不清彼此底细,位置确定后连自我介绍都省了,草草说个名字就算了事。 傅敏和的对角是京墨,而京墨和刚刚一直盯着他看的大佬中间就隔了一个人,傅敏和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生怕出点什么事。 确定位置后,十人依次落座,男人从台桌中间挖空的洞里钻出来,站在中间,笑容满面朝他们道:“欢迎各位来到平安市富豪俱乐部,本次宴会由市长先生举办,我担任主持人。宴会参加者共十人,皆为平安市十片区域的知名企业家。” 说到这里,他们面前的台桌边缘亮起光,旋即在宽大的桌面上透射出光影,一座巨大的虚拟城市呈现在他们面前,每个人的面前都被划分出区域,应该就是主持人所说的“平安市十片区域”。 “在这里,各位贵宾可以凭个人喜好进行交易,如买卖房地产业、开设店铺、进行商业活动等,银行也会对无人购买的土地进行拍卖,如遇资金不足的情况,也可以向银行进行贷款,但各位贵宾之间不得进行借贷活动。” 他们的面前又出现代表着自己的小人偶,啪嗒一声掉在圆桌上,傅敏和看着小小的自己有些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不知怎么的觉得有点好笑。 “为防止各位贵宾在各区域间的流动范围过大,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在地图中我们将通过掷骰的方式进行移动,只有当代表着各位贵宾的角色小人抵达产业前时,才能够对该产业进行买卖。其中,银行、警察局、监狱、医院等地不得进行买卖。 “同时,为了公平起见,我们将为每位贵宾准备道具卡,各位贵宾如果对现状不满意,可通过道具卡改善。 “各位贵宾白天可以在平安市参观游玩、监督工作,每天中午十二点和晚上九点将进行掷骰和发放道具卡,十点后,请各位贵宾回到住处,不要再出门。平安市设有宵禁,十一点后还在街上出现的人,会被巡逻的警察抓进监狱。 “道具卡初始数量为一,每次发放一张,最多保存三张,如数量超出,则由贵宾自己进行选择并丢弃。 “另外,平安市物阜民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各位贵宾作为知名企业家,是平安市亮丽的名片,在进行商业活动时,一定要遵守法律法规,不能做出任何违法乱纪的事情。” 主持人点到为止,没有说出下一句话,但他们都知道那是什么意思——这里的违法乱纪不只是法律法规,还包括这个世界的绝对意志。 谁违反,谁就死。 规则介绍完,主持人露出得体的微笑,目光在他们的脸上接连扫过:“各位还有什么问题吗?” 十人都摇头,就目前这情况来看,这个世界的规则和大富翁游戏差不多,买楼卖楼,就看谁赚的钱最多。 不过如果真的按照大富翁的规则来看,最后活下来的人只能有一个。 傅敏和去看其他队友,叶宛童和方雨惊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脸上都露出不解的神色。京墨不知道游戏规则,一直盯着面前的虚拟城市,不知道在想什么。 “既然各位都没有问题,那我们就开始吧。” 话音落地,客厅角落里的大钟就铛铛铛敲了十二下,声音大得要命,把那对情侣吓得不轻。 主持人先依次给他们发道具卡,接着从桌下拎出一个转盘,手指在指针上猛地一拨,金属指针立即飞速转动起来,片刻后缓缓停下,尖锐的头部正对着坐在桌角上的叶宛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集在她的身上,叶宛童看了那主持人一眼,问:“你扔还是我扔?” 主持人闻言一笑,从口袋里摸出三个镂空的骰子,彬彬有礼地递到她面前。 叶宛童看都没看一眼,往前一扔,直接扔了三个六,傅敏和眼睛都直了。 不过三个六虽然看着厉害,但对于现在的叶宛童来说并不算是什么好事。她的位置本来就在边缘,靠着山,这三个六一扔,直接把自己送进了深山老林,傅敏和跟她隔着老远都能听见大山的呼唤。 代表着叶宛童的小人一路蹦蹦跳跳往前走,走出去老远才停下来,叶宛童原本脸还挺臭,结果小人一停,眼睛里立马闪起精光。 主持人看见小人旁边的建筑,先是哎呀了一声,旋即朝叶宛童问道:“这块地皮上已经有建筑了,您还要买吗?” 小人踩着的地皮上建了座道观,那气质和地图上穿着黑色长袍的小叶宛童简直连八字都要合上了。 不过这种深山老林里的建筑显然不赚钱,地还贵,买回来就是赔钱,其他人都默认她不会出钱,等着银行拍卖,谁知道就在所有人都等着主持人进行下一步操作时,叶宛童突然一点头。 “买。” 旁边的人看傻子似的看她,就连主持人脸上的笑都有点儿裂了,他又确定了一遍:“您确定要买吗?” 叶宛童无所谓地点点头:“买。”那架势真像个一掷千金不知柴米油盐贵的富婆。 很快,道观上浮现出叶宛童的头像,向周围的每一个人宣告着“这是我的地盘”,傅敏和觉得有点儿麻,下意识想看看自己现在有多少钱。 虚拟图在他面前弹出来,上面标注着他现在的资产,基金、股票、期货什么的一目了然,而就在他看到存款的时候,那只撑着桌面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存款那一栏明明白白地写着“1”和“5”,后边儿不知道跟了多少个零,看得他还以为自己眼花。 “一……一点五个……个亿?” 第85章 第 85 章 饶是傅敏和家境不错,买楼收租三环五套房也没见过这么多存款。 他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地猛眨了两下,确定自己没看错后捂着胸口猛喘了两口气。 对面的京墨不明所以地看他,眨了眨眼睛,投以询问的目光。 傅敏和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这时,叶宛童的回合已经结束,主持人收回被扔在桌上的三个骰子,毕恭毕敬地递到叶宛童旁边的男人面前。 按照顺序,第一个掷骰的人是叶宛童,以她为首,顺时针往下,第二个就是那对新人情侣中的男朋友。 那位男朋友自我介绍叫王志,看上去二十出头,估计大学刚毕业没多久,还是副学生打扮。主持人把骰子递给他,他哆哆嗦嗦接了,看了旁边的叶宛童一眼。 叶宛童没搭理他,盯着自己桌前的小人发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王志又去看其他人,然而除了女友压根没人在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都投以催促的目光,王志手一抖,三个骰子就飞了出去。 桌上的小人开始往前走,走了一段路后正要停下,突然,不知从哪里窜出一条野狗来,逮着他就咬。一群人就看着那小人哎哟哎哟地惨叫,被狗追着撵了一路。 王志看得脸色惨白,傅敏和的额角跳了跳,心想待会儿他要是从这里出去,不会真被狗给咬了吧。 等那小人被狗追着疯咬完,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看着随时都要过去了的时候,主持人才道:“这位贵宾似乎遇到了一点小小的麻烦,需要住院三天。” 在大家平常聚会玩的大富翁游戏里,如果出现住院、入狱、被外星人抓走之类的情况,游戏状态就会进入暂停,即就算到了自己的回合也不能掷骰、进行交易、使用道具卡等。效果持续时间一般为一天或三天,基本等于被控死在原地。 要真就是玩玩游戏,卡回合也就卡了,但谁也说不清楚在井里卡回合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万一卡回合就算触发死亡条件,被夜叉找上门都没地方说理。 王志看着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小人气息奄奄躺在马路上,仿佛看见了自己被狗追着咬的未来,吓得两条腿猛抖,连带着大家面前的桌子都抖了起来。 主持人微侧过身,面朝向他,问:“尊敬的贵宾,您是否还需要进行其他的操作?” 刚才到叶宛童的环节的时候,主持人也问过这句话,不过叶宛童不是傻子,正所谓枪打出头鸟,现在情况不明朗,死亡条件也不清楚,她又是第一个,自然不可能再有什么多余的操作。 但王志显然不一样,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本来就快把他逼疯,诡异的气氛、古怪的同伴,还有面前那个看着跟假人一样主持人,处处都透露着未知的恐惧。 自从进来后,他的神经就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而刚刚面前虚拟城市地图中突然窜出的那只米粒大小的疯狗,显然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主持人话音才落,他整个人就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猛地站了起来。方形台桌发出砰一声巨响,放在上面的三个镂空骰子也骨碌碌滚落在地。 他抽出一张道具卡,拍在主持人面前,惊惧交加道:“这个,我,我现在,能,能不能用?” 道具卡整体呈现暗棕色,上面画着一块铜质金属牌,金属牌的牌面上刻着一个大大的“赦”字。 那竟然是一张免罪卡! 免罪卡,顾名思义,即可以免除所有的罪行的道具卡。当然,游戏里所谓的“罪”肯定不止是单纯的犯罪,还包括了被狗咬、被炸弹炸、被车撞等一系列负面事件。总而言之,免罪卡可以消除游戏里的绝大部分debuff,算是张保命卡。 看到这里,傅敏和也不知道是该说这个王志运气好还是不好了。 你要说他运气好吧,他一开局就被狗咬进医院;你要说他运气不好吧,他又直接天胡开局,从一堆道具卡里直接抽出张保命卡。 王志两眼通红,手死死地按着桌上的道具卡,仿佛想把桌面捅穿,傅敏和啧了一声,觉得有点不划算。 游戏刚开始,叶宛童和王志经过的区域都没有出现可以买卖道具卡的商店,现在每个人的手里都只有一张道具卡,这么贸然使用显然欠缺考虑。 可如果不用就得进医院,又没有别的办法,王志显然进退两难,最后还是决定用道具卡先保自己一命。 主持人看向他,确认道:“您确定要使用这张道具卡吗?” 王志稍稍犹豫了一番,旋即坚定地点了点头。 于是主持人娴熟地抽走了被他压在手底下的道具卡,与此同时,原本躺在马路上一动不动的、代表着王志的小人又爬了起来,朝着看向他的人们做了几个“我很健康”的小动作,站在了原地。 一套操作下来,王志没买上地,反而还赔进去张道具卡,怎么想也不划算,但他已经没有了掷骰的机会,只好买点股票,结束回合。 游戏继续进行,下一个是京墨,三枚透着光的镂空骰子被送到京墨面前,他伸手接过。 京墨的小人站在桌上,背上背着把黑乎乎的刀,扎着头发,和他一样精致。京墨先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人,目光在周围的街道上扫视了一圈,随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道具卡。 就在后边儿的人朝他投去催促不满的目光的时候,京墨突然把手里的道具卡翻开,摊到了桌面上。 那张道具卡上画着三个镂空的骰子,而三个骰子的上方,还画着一只拿着遥控器的手。 傅敏和睁大了眼睛——那是一张遥骰卡! 遥骰并非摇骰,这里的“遥”是“遥控”的遥,意味着使用了这张卡后京墨可以随意控制自己的骰子点数,避开或越过路上的障碍,去他想去的地方。 不少人看见这张卡,或多或少都投去了羡艳的目光。 到目前为止,十人里已经掷过骰的有三个,而光这三个人就已经用了两张道具卡,还都是数量稀少的好卡,傅敏和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 他的卡面上画着只和夜叉一样绿油油的乌龟,呲着一口大白牙朝着他嘿嘿笑,活像是在笑他像个王八。 乌龟卡也很好理解,被使用这张卡片的人在地图上移动时会变得像乌龟一样慢,一次只能走一格。这张卡对自己和他人都能用,一般用来害人,比如让人往前挪一格踩炸弹或陷阱之类的,但使用条件比较苛刻,并不很靠谱。 傅敏和啧了一声,把卡片放进了兜里。 对面的京墨已经选好了前进步数,抓着骰子一扔,三个骰子骨碌碌一滚,三面朝上,红点的数量加起来正好是他要往前走的步数。 长发小人快步在街道上跑起来,片刻后停到一块平地前,京墨用眼神询问傅敏和,自己是否需要购买这块土地。 京墨坐的位置和傅敏和呈对角型,跟叶宛童中间隔了个王志,他所在的城市区域也并不处于中心。 但王志的那片区域很大,从叶宛童的郊区穿过王志的区域抵达京墨所在的片区时,周围的建筑已经可以用参天来形容了。虽然比不上市中心,但也绝对是很繁华的商业区。 傅敏和点点头,于是京墨就道:“买。” 主持人笑眯眯地扣款,没过两秒,那片空地上就亮起了京墨的头像。 下一个掷骰的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女人,中规中矩,没有用道具卡,走到哪买到哪,没整什么幺蛾子。 然后就是那位自称薇薇安的女装大佬。他所在的位置是城市中心的中心,地图上人来人往,看着都热闹。 他抓着骰子坐在桌边,盯着地图看了老半天,突然问:“有人有龙卷风卡吗?” 龙卷风卡是一种能够随机改变所有玩家站位的道具卡,比如傅敏和现在在八区,如果有人使用龙卷风卡,他就会被风随机吹到除八区外的任何一个区域。 没有人说话,谁都摸不清他想干什么。 薇薇安仔细地观察着每一个人的微表情,发现所有人都神态自若,这才失望地叹了口气,说好吧。然后,他就把自己的道具卡扔到了桌上。 他扔出的是一张转向卡,卡片刚被扔上桌面,地图上代表着他的小人就向后转了个方向。 傅敏和的脸立马黑了。 原本从叶宛童的小人开始,所有的角色都面朝同一个方向,按照顺时针方向往前走,他这张转向卡一用,硬生生给自己调了个个,朝着京墨就要过去了。 要不是周围人多,傅敏和简直想撸袖子揍他。 这位薇薇安的后面是方雨惊,方雨惊运气好,正好走到道具卡商店门口。小人刚停下,他的面前就弹出了一张防窥的虚拟屏幕。 方雨惊迅速买下两张道具卡,又买了点儿股票,主持人就把骰子递给了下一个人。 下一个就是他们刚来时注意到的那俩男人中的一个,迅速结束了自己的回合,把骰子扔到傅敏和面前。 镂空的骰子砸在桌面上发出咚咚几声,并不很大,但这个扔的动作显然充满了敌意,傅敏和不解地看了那男人一眼。 不过对方压根没想搭理他,幽深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面前的地图上,傅敏和啧了一声,抛出骰子。 三颗骰子骨碌碌一滚,硬是滚出来三个一,傅敏和瞪大了眼睛,看看叶宛童,看看自己,看看叶宛童,看看自己。 你妈,大家都是一伙儿的,凭什么她运气这么好? 京墨向他投来安抚的目光,只是看他的眼神可怜又好笑,似乎在说能扔出三个一也是本事。 傅敏和觉得他憋笑都快憋出内伤了。 小人往前走了小小的一段,停在一块相当贫瘠的土地前,傅敏和俯下身仔细地去观察那到底是一块怎样的地,过了老半天突然我操一声。 那他妈的是个垃圾场,这虚拟地图做得逼真,他靠近了都能听见苍蝇的嗡嗡声。 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啊! 傅敏和气得脸都快有他道具卡上的那只王八绿了,好死不死这垃圾场还挺大,他下次要是再扔出三个一,还他妈得停在这儿。 傅敏和欲哭无泪,连股票都不想买。 掷骰环节继续,下一位是那对情侣中的女友,叫马宁,运气还不错,买了块好地。最后一位,则是两个男人中的另一个。 十人掷骰完毕,主持人收了那三枚剔透的骰子,从桌下钻出来,走到门边朝着他们欠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各位贵宾现在就可以去城市里对自己的产业进行参观和考察了,祝你们好运。” 第86章 第 86 章 别墅门口十辆迈巴赫依次排开,连成一条长长的车队,看得傅敏和这辈子都没觉得自己这么有牌面过。 十个和主持人一样穿着得体西装、戴黑墨镜的司机兼保镖站在车门前,背挺得笔直,一个个壮得跟小牛一样,看见有人来,先是微微低头,然后转身拉开车门,朝着自己的“老板”做出“请”的动作。 “老板”们接连上车,只有京墨停在车门前,不知在等什么。等到其他人都坐着车走了,只有他和傅敏和还留在别墅的花园里的时候,傅敏和才从车窗里探出脑袋问他:“怎么了?” 京墨把目光投向站在车门边上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司机,问:“不能两个人一起吗?” 司机既不说话也没动,棒槌似的往哪儿一杵,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假人。 京墨看了傅敏和一眼,低声说了句行吧,这才转身上了车。 傅敏和隔着车窗挥别男友,被司机拉着前往他的……垃圾场。 一路上他给自己做了不少心理建设,什么“垃圾场也是场子”啦,“好歹有块地皮”啦,“那垃圾场那么大怎么样也不亏”啦,但是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等他真的抵达垃圾场的时候,差点直接喊司机把车开回去。 那场子大是真的大啊,垃圾多也是真的多啊。 傅敏和推开车门的瞬间差点让那冲天的臭气给熏回去,他扒着车门干呕了好几下,呕得两眼通红,差点没能站起来。 司机也让那味儿熏得头疼,抓着方向盘直翻白眼,活像条死鱼。 这垃圾场实在太大,到处都是垃圾堆成的山,一眼望不到头,仿佛全城的垃圾都被拉来了这里。 傅敏和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垃圾场,心想就是焚烧处理也得烧上几个月,时间绝对比当年项羽火烧阿房宫还长,这要是杀了人,尸体往里头一抛,化成灰了都没人能找着。 他砰一声关上车门,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准备过去看看,就听见身后车里边儿的司机道:“老板,您还是别去了吧……” 好家伙,傅敏和心里直呼好家伙,这鬼地方的环境竟然已经差到连npc都要看不下去了! 本来他心理建设还做了挺久,说这好歹是自己花钱买的,怎么着也得看看。结果司机这句话算是彻底给他整破防了,他手脚并用地爬回车里,从车载小冰箱里拿出瓶水,拧开给那司机。 “全城的垃圾都会拉到这儿来?” 司机一看他递上来瓶水,惶恐地诶了几声,连连点头,双手接过,捧在手里没敢喝:“是的,这垃圾场可大了,市中心好几个小区加起来都没这儿大。也就是这片风水不好,不然早盖楼了。” 傅敏和敏锐地捕捉到了司机话中的关键,忙问:“风水不好?” 司机煞有介事地点头,压低了声音:“据说原来是个野坟地,天天闹鬼,后来请大师作法也没压住,实在没办法才改的垃圾场。就现在也只是白天有人,等到了晚上,连垃圾都不敢烧呢。” 傅敏和一听,心说大师?大师我熟啊,赶明儿个就让叶大师来给这邪门地方作法事,把那些虚头八脑的东西全给他赶走,我再建栋楼。 就这他还想的挺美,司机见他不说话,又道:“前段时间那个事儿,您知道吗?” 傅敏和笑着摇头,腹诽说我哪知道,前段时间我还不知道在哪个世界里转悠呢。 他看向司机,露出一个愿闻其详的表情。 “听说前段时间,负责维护周边环境的清洁工人在垃圾场里发现了两具尸体。一大一小,被人拉到垃圾场抛尸,发现的时候烂得面目全非,肇事者是谁到现在都没找着。” 傅敏和闻言,心里咯噔一下。 要是在平时,这种事儿当作八卦聊聊就过去了,但井里的npc是绝对不会说废话的,他们透露的每一条线索都至关重要。 “之后呢?” “之后就不知道了,那两具尸体到现在也没人来领,据说被毁坏得太严重,连身份都确定不了,您说惨不惨啊?” 傅敏和点点头,说惨。 惨归惨,但他现在收集到的线索太少,尚且不知道这两位被抛尸的倒霉蛋和这个世界有什么关系。 就按目前所掌握的规则和信息来看,这个世界的机制应该基本建立于“大富翁”游戏之上,早上出现过的道具卡也都有迹可循,但之后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也很难说。 想到这儿,傅敏和又记起他们的上一个世界,这又是绝地求生又是大富翁的,井还真是与时俱进,也不知道下一次是不是要整5V5公平竞技。 不过他还是希望没有下一次了。 言归正传,如果按照大富翁的游戏规则,最后胜出的玩家只有一人,其余玩家全部都会被淘汰,也就是说十个人里能活下来的只有一个。 这显然和以前不一样,以前的世界虽然凶险,但也只是规定了时间,并没有限制最后存活的人数。 井给他们设置这个游戏机制是什么意思?傅敏和想,是为了变相限制时间,要他们在进来的落魂者全部被淘汰之前找到破局的方法,还是单纯地想把他们困死在这里? 鉴于这个世界曾向井墟中的回溯者基地发送过信号,与其他的世界都不一样,傅敏和更倾向于后者。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对面突然传来喇叭声,他抬头去看,只见一辆黑色的迈巴赫迎面驶来,停在他们车前,那辆车还没停稳,京墨就推门下来。 一下车,他原本平直的嘴唇立刻弯起一个细小的弧度,但很快又垮了下去——因为这垃圾场的味道实在是……太特别了。 傅敏和立马开车门示意他上车:“你怎么来了?” “我没找到线索,过来看看你。” 两人所处的区域位于城市的对角线两端,离得很远,但或许是因为井中的世界比较特殊,他们坐车在城市中移动耗费的时间其实并不很多,不管在多远的地方,只要花上几分钟就能抵达。 京墨皱着眉坐进车后座,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看起来被熏得不轻。 傅敏和刚要开口说话,又听他道:“咱们一定要在垃圾场门口说话吗?” 震惊!两辆百万豪车头对头脸贴脸停在垃圾场门口,原因竟是老板要在车里聊天! 傅敏和的表情僵在脸上,旋即朝前边儿的司机道:“开车开车。” 司机应了一声,沿着路往前开,京墨的司机开车跟在后边儿,傅敏和伸手摇上了前后座之间的挡板。 挡板一合上,周围瞬间安静不少,傅敏和立马伸手抱住京墨,活像只三个月没见主人的小狗。 “你怎么来了?我还想着待会儿去找你。” 京墨买的那块地还在开发,建筑工地被蓝色的铁皮板围得严严实实,但灰还是飞得到处都是。他在周围转了几圈没发现线索,npc也没遇上,只好来找傅敏和。 傅敏和一听,立马道:“司机刚刚和我说了个事儿……” 他把刚才司机说的话一字不落地重复了一遍,说到“垃圾场闹鬼请了大师来作法事也没解决”的时候,京墨也和他一样想起了叶宛童。 远在大山深处的叶大师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她用橡胶鞋底碾着院子里的小石头,伸手搓了搓通红的鼻子:“谁在背后骂我?” 就算是大师,在背后被人说小话也是会打喷嚏的。 叶宛童啧了一声,一脚把鞋底的小石子踢开,指甲盖大小的石头从地上飞起来,砸在旁边的围墙上,弹了两下,掉进草丛里。 这道观在她早上买的时候就已经建好了,她来了也没事干,就站在一边瞅着来来往往的香客发呆。 有小道童抱着香从她跟前过去,跑出去两步又跑回来,问您搁这儿干啥呢? 叶宛童看一眼他怀里的香,说我等人呢。 小道童问等谁呀? 叶宛童敷衍一笑,说等一个有缘人。 小道童似懂非懂,点点头,抱着一摞红艳艳的香进去了。 叶宛童继续搁那儿百无聊赖。她刚来的时候和京墨一样在周围转了好几圈,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那结果当然是……啥也没找着。 要是找着了她也不搁这儿待着了,她从兜里摸出把白生生的腰果,扔了两个进嘴里,转身往外走,准备去山里看看。出观门的时候,她的余光似乎瞟见了什么,突然停在了原地。 她的目光跟着一对母女飘进身后的道观里,等到人都消失不见了,还站在原地往里瞅。 傅敏和带着京墨在城里瞎转悠,从天亮转到天黑也没转出什么名堂,眼见着要到九点,只好回了别墅。 他们到的时候客厅里的落地钟正好敲响,两人匆忙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坐下,方雨惊坐在一边,朝他们投以询问的眼神。 傅敏和摇了摇头,示意没出事。 不过很快,这份基于“没出事”的平静就被打破了。 晚上的掷骰环节还是从叶宛童开始,叶宛童扬手又是三个六,手气好到其他人都以为她出千,尤其是早上扔了三个一的傅敏和。 小人又往山里走了一大段路,周围空空荡荡,什么建筑也没有,就在王志准备接骰子的时候,主持人突然开口:“等一下。” 围在桌子周围的人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刚才这位贵宾在移动的过程中触发了特殊事件。” 傅敏和一听,脸色立马变了,京墨和方雨惊也立刻将目光投向叶宛童,叶宛童面无表情,一双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主持人。 “什么事?”她问。 桌面的角落处凭空出现一张事件卡,主持人把那张卡片拿起来,展示给所有人看。那张卡的卡面上画着一只半透明状的幽灵,看着还挺可爱,但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 果然,主持人继续道:“这位贵宾深夜进山,被山里的孤魂野鬼缠身,需要前往道观上香祈福,以解除该状态。该状态持续期间,您不能参与任何如掷骰、使用道具卡等环节。” 叶宛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哦了一声。 听到这里,傅敏和微微松了口气。虽然这事儿听着可怕,但这个世界既然有明显的游戏规则,那么只要叶宛童不被直接淘汰,就不会有生命危险。而且她本人看着还挺淡定,不过也是,那鬼要是真来找她,也不知道是谁运气不好。 其他人依次掷骰,有了白天的掷骰环节打样,大家这次显然收敛了很多,不再贸然使用道具卡,进行土地交易也都得经过一番深思熟虑。 唯一不同的是方雨惊,他因为早上路过道具卡商店买了两张卡,加上主持人早上和晚上发的两张,导致现在手里有四张道具卡,必须使用或弃掉一张。 他用了一张“查看他人或弃卡堆中道具卡”的卡片,目的相当明确地指了指弃卡堆。 很快,他的面前弹出防窥虚拟屏,展示着已经使用过的道具卡,傅敏和注意到他的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但那个细节转瞬即逝,并没有被其他人注意到。 一圈下来后,晚上的掷骰环节圆满结束,大家又乘车离去,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方雨惊才开口叫住了正要出门的傅敏和等人。 傅敏和早就等着了,率先发问:“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方雨惊表情凝重,看向京墨,问:“你早上用的道具卡只有一张,对不对?” 京墨点头说是。 当然是,早上的时候主持人只发了一张卡,任谁都是一张。 听到这里,傅敏和立马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有些难以置信:“你该不会看见了两张遥骰卡吧?” 方雨惊点点头,将目光移向身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叶宛童:“我怀疑有人偷偷用了能控制他人骰子点数的道具卡。” “他想害宛童。” 第87章 第 87 章 方雨惊话一说完,周围就陷入了一种落针可闻的沉默,傅敏和咽了口口水,看向京墨,京墨又看向叶宛童,叶宛童挑了挑眉,没说话。 “可没听说过有能直接控制别人骰子点数的道具卡啊……” “是,是没听过。”就像咱也没听过能避开主持人直接就把道具卡给用了的情况。 傅敏和皱起眉头:“行吧,就算,就算可以,以上说法都成立,就当这些都有吧。但那个在背后控制宛童骰子数的人,为什么选择先害她?” 用碰运气来解释太牵强了,从目前来看,叶宛童是地图上唯一一个与世隔绝的玩家,她的位置处于城市的西北角,距离离她最近的王志都隔了老远。 如果说只是随机想要去掉一个落魂者,刚开局就玩这么大,只为了除掉一个对自己威胁最小的叶宛童,似乎说不过去。 傅敏和觉得有些难办,他抓了把头发,去看站在一边沉思的叶宛童:“你什么想法?” “没想法。”叶宛童道,“既来之则安之呗。” 傅敏和差点给她气乐了:“那要的是你的命!” “现在不也还没要上吗。”叶宛童不以为意,朝他们一晃手机,示意电话联系,旋即转身往外走。 “死丫头你!” 傅敏和说着就要追出去把她拽回来,心说那就算是死也得死他们边上。不料叶宛童跑得实在太快,傅敏和才刚追出去,她已经两步上了车,坐在车窗的那边朝他们挥手说再见。 再见再见,再你妈的见! 逆子,逆子啊! 这边老父亲气得不轻,那边的逆子倒是挺乐呵,叶宛童坐车到了晚上休息的地方,朝着司机摆手说辛苦了,然后就自个儿推门进了大堂。 因为才进来第一天,一切情况都不明朗,第一晚大家选的位置基本都在自己的地盘,当然,傅敏和除外。他以“垃圾场怎么住人”“我和京墨不能分开”为由,屁颠屁颠地跟着京墨回了住处。 至于叶宛童,她也没回自个儿的地盘,让司机随便在市中心找了个酒店把她放下,说好明天早上六点再来接。 刚才出的那档子事着实是把傅敏和吓得不轻,但她本人倒觉得没什么,她以前进井的时候都是一个人,不少人看她孤身小姑娘一个好欺负,回回都是第一个害她。 现在她都免疫了,这种背后做手脚的她都懒得搭理,反正规矩摆在这,不能把人淘汰都是无用功,与其瞎担心还不如好好睡一觉。 她在前台办理好入住,拿着房卡上门,放下行李进浴室洗漱,一切完毕后,躺倒在床上开始盯着天花板发呆。 主持人说她遇到特殊事件被孤魂野鬼缠身,她特意没回道观,生怕人家不敢来,专门开了个房间等着那缠身的孤魂野鬼来找她。 然而这等啊等啊,等到酒店墙上的钟都指向十二点半了,那位阿飘兄弟也没来找她。 叶宛童百无聊赖,想吃点儿东西,但又不想再刷牙,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正好看见手机屏幕一亮,傅敏和在他们群里发了条消息。 他发消息就算了,还特意把人艾特出来,叶宛童抓着手机回了一条,突然,房门被人敲响。 “这个世界的鬼这么懂礼貌?”她一边嘟囔一边走到门边,问:“哪位?” 门外的人听见声音,道:“叶女士您好,我们是酒店的安保,刚刚我们在监控室看见有一位男士进入了您的房间……” 叶宛童抓着门把手哗一声把门推开,盯着外边儿俩男人,问:“你哪只眼睛看见的?” 俩安保一胖一瘦,活像胖瘦头陀,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给她那张臭脸吓得一抖。胖点儿的那个干巴巴地笑着,絮絮叨叨些有的没的话,瘦的那个站在一边,自以为不漏痕迹地往里看。 然而这个窥视的动作在叶宛童的眼里相当于拿着放大镜东看西看了,她啧了一声,往屋内侧了侧身:“别站着了,进来看,屋里看,看得清楚。” 瘦头陀被发现,顿时难为情地尬笑起来,说不敢不敢,又问:“真的……没,没人来?” 叶宛童看向他们的眼神逐渐变化起来,似乎想看出些什么。胖头陀本来哼哧哼哧上楼就累,出了一身汗,刚才的汗还没消呢,这下又给她看出了一身冷汗。 叶宛童危险地眯起眼睛,一手藏在身后,手指并作剑指,随时都有可能发难。但她很容易就能看出这是两个正儿八经的大活人,和孤魂野鬼四个字压根不沾边。 “没有。”她道,“还有什么事吗?” 胖头陀再次往屋内看了一眼,说没事,这才带着瘦头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叶宛童没看懂这操作,把门合上后反锁,往房间里走了两步,又折回去把锁打开。 要是能自己进来就好了,门都不用我开。她这么想着,同时躺回了床上,侧着身玩手机,回傅敏和和方雨惊的消息。 京墨拿着傅敏和的手机给她发语音,叶宛童一条一条点开,内容八九不离十,都是叮嘱她一定小心,别把人给吓死了。 对,让她别把人阿飘兄弟给吓得再喝一碗孟婆汤了。 叶宛童玩了会儿手机,走廊上落针可闻,还是没动静。她觉得有点儿困,正准备睡觉,房间里的灯突然闪了闪,原本明亮无比的大灯顿时变得晦暗起来。 她从床上坐起来,开始四下打量周围的设施。 床头柜、衣柜、酒柜、投影仪等等等等都看了个遍,就在这时,灯又闪了一下,彻底熄灭了。 周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叶宛童坐在床上,敏锐地捕捉着空气中细微的动静。她用手机照明,又在周围环视了一圈,晦暗的光线刺得她眼睛疼。 时间已经将近一点,她揉着眼睛上床,扯起被子躺下准备休息。刚挨上枕头,手机屏突然一亮,她以为是傅敏和又发来了消息,随手点开,却发现那是一个陌生人发来的短信。 发件人的号码是一串乱码,数字符号字母都有,应该是随机生成的。叶宛童的目光下移,看向短信的内容。 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 别侧睡,看着我。 叶宛童盯着手机屏幕眨了眨眼睛,然后躺正了,盯着漆黑的头顶问:“像这样?” 房间的大灯闪了一下,照亮了贴在天花板上的男人,不是,男鬼的脸。 这位阿飘兄弟呈大字型贴在天花板上,大半个身体的皮肉都被火焰灼烂,焦黑破碎的皮肤挂在脸上,叶宛童坐起来往边上挪了挪,怕他的脸皮挂不住掉下来砸自己脸上。 那鬼没想到她能这么淡定,脸皮真的有些挂不住,但做鬼还是要有自我修养,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一个狞笑,朝着下面的叶宛童展示自己一口白森森的牙。 叶宛童盯着他那口牙看,冷不丁问了句:“你有龋齿吧?” 鬼兄弟差点没绷住从天花板上掉下来。 大姐,我好歹是个鬼,你能不能尊重我一下? 叶宛童困意上来了,上下眼皮直打架,她懒得逗人家玩儿,直接从枕头底下抽出剑,指着那位鬼兄弟的脸,问:“认得吗?” 废话,就算不认得,你随便拿把刀啊剑啊的指着人脸,搁谁谁不怕? 那鬼不说话了,叶宛童啧了一声,说行。 “你不说话也行,我直接问了。你这一身怎么弄的?” 天花板上的烧焦鬼见吓人不成准备跑,然而叶宛童的剑尖几乎贴着他的鼻尖,仿佛随时都能一剑把他的脑壳串起来放火上烤。他咽了口空气,道:“火,火烧的。” 叶宛童看傻子似的看他:“我看不出来吗?” 那鬼给她这么一看,回味过来了,又道:“我还没死的时候,有一次和朋友去爬山,就咱们市西北边那个山。进山之后天色不早了,我们就在那儿过夜,结果半夜的时候林子突然起火,然后我就……” 他指了指自己的全身,示意叶宛童看。 叶宛童盯着他看,嘶了一声,摩挲下巴问:“那你算什么?” 她这话伤害性不高侮辱性还挺强,那鬼虽然没把她吓着,但这副样子任谁冷不丁看了都得吓一吓,让她这么一问,那鬼觉得自己的鬼格简直遭受到了侮辱。 “不是,你就算不怕我也没必要……” “我是问,你是算npc还是什么?鬼怪?行刑者?” 那鬼自己也不明白,这一下给她问懵了,眨了眨焦黑的眼皮,说我也不知道啊。 叶宛童又问那你知道什么? 鬼说我什么也不知道。 同样什么也不知道的还有睡眠不足一晚上被吵醒八百次的京墨,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凌晨三点,这是他夜里第十三次被傅敏和叫醒。 傅敏和抓着手机,俊朗的侧脸被屏幕的光照亮:“你说到底是谁要害宛童?” “我不知道。” “能不动声色地使用道具卡太变态了,这样不是想害谁就害谁?”傅敏和若有所思。 “我不知道。” “对了,还有那女装大佬,他烦你没?” 女装大佬烦不烦京墨不知道,但他现在确确实实是给傅敏和问烦了。他翻了个身,道:“没有没有,不知道。你今天不是一整天都和我在一起吗?” 给京墨这么一说,傅敏和也反应过来自己这样好像是有些过于神经质了,他伸手揉了把脸,重新躺下,从身后抱住京墨。 “是我太紧张了。” 京墨嗯了一声,闭着眼睛,道:“没怪你。” 傅敏和抱着他,用脸在他的脊背上蹭了蹭,问:“明天还和我一起吗?” “好。”京墨道。 他说完,先是一顿,又像是想起什么了似的,道:“小和,你们今天早上说的和这个世界规则很像的游戏里,有没有像今晚宛童这样,走在路上毫无征兆就突然出事的情况?” “没有。”傅敏和摇头,“没有这个机制。一般有特殊情况,地图上都会提前标出来的。” “那那个控制宛童骰子点数的人,是怎么确定控制她的点数,就能让她碰上意外事件的?” 第88章 第 88 章 天刚亮,傅敏和就飞速起床洗漱,收拾妥帖带着京墨下楼,准备去找叶宛童。 然而当两位你侬我侬手牵手下楼的时候,看见的是叶宛童坐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手里牵根绳,绳的那端连着昨天晚上来找她的那位鬼兄弟,活像大清早出门遛狗累了随便找个地儿坐的狗主人。 傅敏和目瞪口呆地看她。 “你,你怎么把人……不是,把鬼带来了?” 那鬼听见声音,朝他俩那儿看了一眼,当即凄凄惨惨戚戚起来,什么我也不想来是她逼我啦,什么我真的不是故意去找她的啦,声泪俱下哭得那叫一个惨。 叶宛童还没睡醒,靠着沙发扶手点脑袋,给这鬼吵得烦了,抓着绳的手一紧,那鬼立马不敢说话了。 “有些事情我说不清楚,觉得你们还是问问他本鬼比较好。” 傅敏和眨眨眼睛:“什么?什么本鬼?” 叶宛童皱起眉头看他,让她这小眼神一看,傅敏和反应过来了。 人是本人,鬼不就是本鬼吗? 于是乎三人一鬼坐着电梯上楼,那位鬼兄弟脾气还挺好,就是不知道是真好还是昨晚上给叶宛童揍老实了。 他拘谨地跟在他们后面进房间,叶宛童一进门,找了个沙发躺下,看着像条翻不过身的咸鱼。 傅敏和推她一把:“床上睡去。” 咸鱼嫌他烦,翻了个身用外套蒙住脑袋,彻底不动了。 傅敏和无奈,只好带着那位鬼兄弟进套间,自己大大咧咧地往床上一坐,朝着那鬼努了努下巴示意随便坐。 “我,我啊?不用,我飘着就行。” 傅敏和心说叶宛童这是给人吓得有多惨啊,坐都不敢坐。他站起来走到吧台边上想给人家倒杯茶,又想起来这鬼好像喝不了茶,略有尴尬地挠挠脑袋,一人一鬼搁那儿相顾无言。 京墨端着早餐进来,问干什么呢? 尴尬这才被化解了点儿,傅敏和接过餐盘走回床边上,和京墨一起坐下,看着那鬼兄弟。 “你叫什么名儿啊?” “我叫叶海。”那鬼道。 这鬼和叶宛童还是本家,傅敏和往客厅沙发上看了一眼,叶宛童一动不动,睡死了。 自称叶海的鬼见他们不说话,两只半透明的手来回搓了搓,问:“那个,您二位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傅敏和尚且不知道该问什么,又把问题给人抛回去:“问什么?” 他这话一说完,一人一鬼又开始大眼瞪小眼,傅敏和不知道问啥,叶海不知道说啥,只能搁那儿比谁的眼睛大。 京墨实在看不下去,接过话头道:“谁让你去找宛童的?”他说完,怕叶海不知道宛童是谁,又补充了一句:“就是外面睡觉那小女孩。” 叶海瞪着眼睛,一张黑乎乎的嘴张得老大,下巴都快掉了。 你管外面那位叫“小女孩”?你知不知道她昨天差点把我超度送回地下一辈子都上不来了?! 他腹诽了好一阵,才道:“我也不知道。就有个声音,驱使我去找她,我自己还没回过神呢,人就已经到她房间门口了。” 照他这么说,傅敏和越听越觉得井和他们一样,骰子一扔随便摇了个鬼就让去吓人,完全没考虑这鬼的战斗力怎么样。 这在井里是很异常的,因为每一个世界的绝对意志、npc还有鬼怪都是固定的,否则随便拎一个人出来就能当鬼,那他们这些落魂者还玩不玩了? 傅敏和皱起眉头,犹豫了一会儿才问:“能问问你是怎么死的吗?” 对于绝大多数的鬼来说,死法这个问题都比较忌讳,碰见个鬼问人家怎么死的,不亚于过年逮着亲戚小孩问你成绩怎么样、街上碰见社畜问人家工资多少。 不过叶海还挺乐观,听他这么问也没不高兴,害了一声,道:“就那么死的呗。”他示意傅敏和和京墨看自己的裸露在外面的焦黑皮肤,“你们看我这样像是怎么死的?” 他现在已经看出来了,这两位比昨晚那位好说话太多,起码不会一言不合就拿剑戳人,胆子也大了起来,说话都不结巴了。 傅敏和看他身上一片黑乎乎,脸都给火烧掉了一大半,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讪讪道:“那什么,不好意思啊。” “没事。”叶海给他们展示完自己身上的烧伤,又把头低下——他从进门开始就一直低着头,除非必要绝不抬起来,似乎也知道自己的样子不好看,怕吓着人,“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从第一次进井到现在,傅敏和从来没碰见过这么好说话的鬼,说话语气都温柔了不少,问:“你这个,在哪儿……”他的手指隔空在叶海身上来回晃荡,“成这样的啊?” “林子里,就西北边儿那山,有道观的那个。我那时候和我朋友一起去爬山,在山里过夜的时候林子突然着火了,都没跑出来。” 京墨:“死了很多人吗?” 叶海点点头:“那天是周末,天气很好,不少人都去了,我们扎营的那片营地到处都是帐篷,压根儿没地方下脚。” 之后到了夜里悲剧发生,原本热闹的营地被一场大火焚烧殆尽。 傅敏和和京墨不约而同地沉默,房间内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压抑,叶海见他们半天没说话,害了一声,说怎么了啊,突然都不说话,不是还有问题要问我吗? 傅敏和应了一声,挠了挠头,看他当个鬼还这么乐观,一时之间竟然还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他眨眨眼睛去看京墨,发现京墨坐在一边若有所思,片刻后才开口:“火是怎么烧起来的,你知道吗?” 叶海摇头:“不知道。” 于是乎他们只好拉着叶海问了点儿其他有关城市的问题,叶海看着像是八百年没跟活人说过话了,傅敏和问什么他就说什么,竹筒倒豆子似的把知道的全说了。 十一点半,两人一鬼的谈话圆满结束,傅敏和的手机闹钟正好响了,那刻进DNA里的铃声把睡在外面沙发上的叶宛童吓得一抖。她噌一声从沙发上跳起来,两道秀眉一压,吓得叶海直往两人身后缩。 “怎么了?”她按了按酸涩的眼睛,皱着眉头问。 傅敏和拿出手机在她面前一晃:“到点了,该去摇骰子了。” 叶宛童瞥了他手机屏幕一眼,屏保光明正大地放着他和京墨在井墟拍的合照。她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但傅敏和直觉没好话。 她洗了把脸,把勒在叶海脖子上的绳子解了,摆手说走吧,以后好好做鬼。 放走了叶海,三人下楼坐车去别墅,老远就看见方雨惊站在花园门口等他们,脸色很差,似乎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车在花园门口停稳,傅敏和第一个下车,两只脚还没沾上地,方雨惊就一把拉住他,急问道:“宛童呢?她有没有和你联系?” 坐在最里边儿的叶宛童听见自己的名字,把脑袋往外探了点儿,问怎么了啊? 方雨惊看见她,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气,退了两步让他们下车。 京墨注意到他脸色不对,低声问:“出什么事了?” 方雨惊往别墅门口看了一眼,确定没人后才道:“王志死了。” 傅敏和一惊:“死了?” 方雨惊点点头:“里面现在一团乱,两个大男人都拉不住他女朋友。” 几人快步往里走去,还没进门就听见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嚎声,一左一右站在大门口的佣人看见他们来,微微颔首,朝着他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他们进入玄关,隔着半透明的磨砂屏风隐约看见几个人影,其中三个缠在一起,另一个单独站在他们对面,腰背挺得笔直。 王志的女朋友叫冯茹,是个身材瘦弱的女人,但此刻却力大无比,那两个壮得和牛一样的男人都差点拉不住她。她双眼通红,干了的没干的眼泪流得满脸都是,正朝着面前的主持人嘶吼。 “是你!都是你!是你把他害死了!” 主持人面无表情地看她,冯茹凄厉地尖叫起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她一边说一边疯狂地挣扎着,好几次差点把那两个拉着她的男人都带倒,叶宛童站在一边看热闹,道:“拉着她干什么?就该让她上去把那主持人揍一顿。” 傅敏和简直无奈,说你声音小点儿。 在场的绝大多数落魂者当然都巴不得主持人被揍,最好被打得鼻青脸肿半身不遂,大半年都下不来床才好给大家出这口恶气。 但npc也不是好欺负的,鬼知道把这主持人打了之后会出点儿什么事,万一揍npc触发死亡条件,一不小心直接给大伙儿整个团灭,理都没地儿说。 叶宛童的声音不大不小,主持人正好听见,他将目光投向他们,笑道:“你们来了?” 傅敏和点点头,只见他一拍手,立即有佣人上前给聚在周围的落魂者引路:“各位贵宾里面请。” 他们完全忽视了状似疯狂的女人,将剩下的八个人带到了桌旁,落魂者们依次落座,最后,冯茹才被人用力按在了椅子上。 主持人从桌下拿出转盘,笑道:“今天我们将重新确定掷骰顺序。”说完,他手中的指针迅速旋转起来,片刻后,缓缓在大佬薇薇安面前停下。 主持人把三枚骰子递上,朝着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地图上的小人们还维持着昨晚的站位,只有王志的小人消失了,叶宛童和京墨之间空空荡荡,就连椅子都被撤走了。 薇薇安的小人面朝着京墨的方向,经过昨晚的掷骰环节,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傅敏和的脸比包公还黑,睁着一双眼睛瞪他。 不过这位莫名其妙想亲近京墨的大佬并未得偿所愿,不管怎么走,两人总是差点儿距离,等到他的环节结束,傅敏和总算松了口气。 下一个是方雨惊,他盯着面前的地图看了半天,手在道具卡上来来回回移动了几十遍,还是没决定用哪张。 身边的人投来催促的目光,他看了看黑脸的傅敏和,又看了看地图上离京墨还有几格距离的薇薇安,啧了一声,最后抽出了一张画着龙卷风的道具卡。 薇薇安看见,立马失望地啊了一声。 道具卡一出,桌面上的地图瞬间模糊起来,浓郁的雾气淹没了城市间的高楼大厦,等到雾再次消散的时候,所有人的位置都发生了变化。 傅敏和和京墨被风吹到了一起,就在相邻的两个区,而薇薇安则被这一阵大风刮进了叶宛童撞鬼的山里。 傅敏和笑得都要开花了。 接着依次掷骰,轮到傅敏和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地图上自己的小人前方就是消防局。 这些特殊的建筑设施和普通的楼房不一样,必须抵达才能够进入。举个简单的例子,就比如说方雨惊第一回 合进入的道具卡商店,一定要小人走到商店门口才能进入,平时他们在城市里转的时候,就算路过,商店也一定是关门的状态。 警察局、医院、监狱、消防局等这些公共设施建筑和道具卡商店一样,只有小人到门口了才能进入,傅敏和想起早上叶海说的那场大火,没多犹豫就抽出了那张绿油油的乌龟卡。 他是万万没想到这张卡真的能派上用场。 主持人看着他笑,问您想对谁使用呢? 傅敏和指指自己:“我。” 话音才落,地图上的小傅敏和瞬间变成一只背着绿色乌龟壳的小人,慢吞吞往前挪了一步。 傅敏和:? 你是不是在骂我? 没人说这道具卡用了人会变乌龟啊,他拉起脸,狠狠瞪了那主持人一眼。 傅敏和往前挪了一格,停在消防局门口不动了。掷骰环节继续,其他人买地的买地用卡的用卡,都没什么异常。叶宛童因为被鬼缠身不参与这个环节,只能坐在座位上干瞪眼,主持人直接掠过她把骰子给了京墨。 这一轮的掷骰环节结束后,几人乘车前往自己的小人所在的位置,傅敏和下了车,站在消防局门口等京墨。 没过多久,京墨匆匆赶来,两人一起进入消防局。 傅敏和在走廊上随手逮了个年纪挺小的姑娘说明来意,那姑娘听完,眨了眨眼睛,不确定道:“您说的是城西的那座山?有道观的那个?” 傅敏和点头说是,那姑娘的表情顿时古怪起来。 京墨皱眉问怎么了。 “城西的山……从来没有过山火啊?” 第89章 第 89 章 城西的山从来没有过山火?那叶海是怎么死的? 傅敏和的脑子嗡的一声就乱了,思绪瞬间混沌起来,他盯着那姑娘,确认道:“你确定吗?” 那姑娘被他的眼神吓住,整个人一哆嗦,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确,确定啊……我们每年都和林业局一起在城西的山上砍防火带,一次都没烧起来过的。” 一次都没烧起来过,更遑论一口气烧死整个营地的人了。 直到从消防局出来,傅敏和的神思还有些恍惚,京墨牵着他走到路边,两人盯着面前来来往往的车流,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傅敏和蹲在马路边上,有些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总不能是那鬼骗我们的吧?” 京墨蹲在旁边侧过脸看他:“你看他那样有胆子骗我们吗?” 叶海的胆估计在昨天晚上就给叶宛童吓破了,说起话来都结巴,哪还敢骗他们。 这么一来就更扑朔迷离了,两边看着都不像骗人,总不能两边都没说假话吧?一个说我他妈就是给火烧死的,一个说你放屁山上压根就没烧过,这要是两个说的都是实话,那还得了? 傅敏和觉得头疼,他直觉那姑娘是没说假话的,毕竟这个世界进入这些公共设施的条件本来就苛刻得要命,运气不好的时候一整轮玩下来都进不去一次,这要是好不容易进去了还碰见个假线索,那也太搞人心态了。 而且虽然井的存在本身是一件不详的事,但由于有天道介入其中,其实井中真正恐怖的威胁和机制是被大大削弱过的,一个比较明显的体现就是npc会提供线索,而且这些线索可能没什么用,但绝对不会是假的。 当然,像孤儿院里的唐霖那种既不完全算npc也不完全算落魂者的除外。 两人蹲在马路边上盯着消防局的大门出神,过了老半天,京墨才撑着膝盖站起来,道:“我们得再去找一次叶海。” 傅敏和仰头看他:“去哪儿找?宛童已经把那鬼给放走了。” 京墨垂下眼睛,觉得现在蹲在地上、双手搭着膝盖、半仰脑袋的傅敏和像极了等着主人发号施令的小狗,他的眼里满是藏不住的喜欢和爱意,就差长条尾巴在身后摇了。 “咱们先去找宛童,总会有办法。” 傅敏和说行,也站起身,掏出手机给叶宛童打电话。连打了两次,叶宛童那边都是忙音,不知道是真忙还是把手机关了,傅敏和摁断了电话,又打给方雨惊。 电话很快被接通,方雨惊的声音压得很低,就算他们把扬声器打开也听不太真切。 “喂?” “大壮,你在哪儿呢?宛童和你在一起吗?” “她没和我在一起,应该去道观了,我这儿还有事,先挂了。” 方雨惊说完,还没等傅敏和回话,迅速挂断了电话。 他把手机收进口袋,轻轻推开半掩着的房门,伍瑶从他的袖子里游出来,攀上冰凉的门把手,吐了吐分叉的舌头。 这是王志昨晚住的房间,方雨惊确定屋内没人后,这才蹑手蹑脚地进去,并轻轻合上了刚刚被打开的门。 屋内遍布着碎掉的肉块和飞溅的血,他在床脚后的隐蔽处找到了几滴已经干涸了的夜叉黏液。 昨晚夜叉显然来过,但方雨惊想不通夜叉为什么会来。 毫无疑问,夜叉是井中世界的行刑者,只有落魂者触发死亡条件的时候,夜叉才会出现,那么,王志触发了什么死亡条件? 根据他们以往的经验来看,但凡触发死亡条件的人,在违反规则时都会收到提示。当然,这种提示并不完全是大白话,不会大咧咧地直接说你违规了给我死。 提示各种各样,最常见的有某位npc的愤怒、一些场景的变化等,总之就是一个目的——得让人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但王志不同,虽然他天崩开局一上来就被狗咬,但两轮掷骰环节下来他的存在感实际上还没那位女装大佬薇薇安高,尤其是昨晚,掷骰的时候活像透明人。 难道是昨天的掷骰环节结束后违的规?方雨惊想到。 也有可能,毕竟这个世界的自由度相较于井里的其他世界来说要高得多,他们必须遵守的规则只有每天两次的掷骰环节和晚上十一点后早上六点前这段时间内不要出门,除此之外都是自由的。 如果说王志是在这段时间里触发了死亡条件,入夜后被夜叉杀死,似乎也说得通。 但这其中还有一个问题:冯茹知不知道王志触发了死亡条件? 人是群居动物,尤其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更喜欢抱团,王志和冯茹第一次掉进井里,两人又是情侣,在进来遇见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后,真能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也不管谁? 就今天早上冯茹的反应来看,她和王志感情很好,而且昨晚绝对在一起,就算不在一个房间,十有八九也在隔壁,否则说不通她是怎么一大早就发现王志死了的。 想到这儿,方雨惊往门外看了一眼,对面的房门紧闭着,看不出来有没有住人。 思考了一会儿后,他还是决定先把这间屋子搜一遍,再去对面看看。 酒店房间中规中矩,是个标准的套间,血和碎肉都分布在大床周围,王志应该是在睡梦中被夜叉分食的,速度快到连呼救都没来得及。 方雨惊围着床转了一圈,突然发现枕头底下的床垫和床板间的缝隙里有什么东西反光,闪动了一下。 他迅速走过去,把手伸进床垫里,四下摸索一番后,碰到一个冰凉冷硬的的东西。他把那玩意儿拿出来,发现是一枚胸针,上面嵌了很多宝石,刚才的光就是那些宝石的反光。 他把那枚胸针拿到窗前细细端详,胸针上镶了不少水钻,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方雨惊看着手里的胸针,眉头皱了起来。 这显然是一枚和西装或风衣搭配的女士胸针,可王志是个男人,昨天穿的还是休闲装,怎么会有这样的胸针? 而且,这枚胸针出现的地方也太过诡异,为什么会卡在床头的缝里? 总不能是前一位房客留下的吧?还是说这人昨天晚上…… 方雨惊把胸针放进口袋,又走到电视柜边的垃圾桶前,拿了个衣架蹲下,开始在满满当当的垃圾桶里翻找,想看看能不能找出点其他线索。 突然,守在门外的伍瑶发出一阵沙哑的嘶嘶声,同时迅速从门边游了过来。方雨惊翻找垃圾桶的动作一顿,他清楚地听见了门外走廊上传来的脚步声。 出去肯定是来不及了,他迅速站起身,四下看了看,在来人推开门的前一秒带着伍瑶费劲地挤进了窄小的衣柜里。 门被人推开,冯茹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来。 “他,他就是在这里死的。”她抽噎着,声音带着沉重和悲痛,“我早上来叫他起床,他一直不应声,我就让保洁帮我把门打开了,谁知道,谁知道一开门就看见,就看见……” 她说着就大哭起来,方雨惊紧贴着衣柜门,动都不敢动一下。 酒店衣柜本来就小,偏偏他还是个一米九几的大高个,为了躲进去整个人都扭曲了,像极了超市门口的充气人,鼓风机一吹,整个人能扭上一百八十度,可怜又滑稽。 “没事,没事,别哭了啊,我陪着你,不哭,啊。” 衣柜外又传来另一个女人的声音,方雨惊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悄悄把衣柜门推开条缝,眯着眼睛往外看。 他找了半天角度才看见坐在沙发上的两人,左边那个是冯茹,右边那个留着长发,也是落魂者,就是坐在京墨和大佬薇薇安之间的那个女人。 方雨惊依稀记得她自我介绍的时候说自己叫宋欣,虽然长得挺好看,但不怎么爱说话,掷骰环节的存在感也并不是很高。要不是在这里看见她,方雨惊都快忘了有这么个人。 宋欣抱着冯茹,伸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安抚她,冯茹像是只受惊的小兽,蜷缩在她的怀里大哭。 进入这个世界的落魂者一共十个人,男人比较多,女孩只有叶宛童、冯茹和宋欣。在这种紧张压迫的环境下,同性之间比较容易相互依赖,而叶宛童又不爱带人玩,脸上写着“离我远点”四个大字,冯茹亲近宋欣也无可厚非。 而且据他们的观察,宋欣应该是个老手,并且经验丰富,往往这样的人能给新手极大的安全感,更容易和其他人亲近。 俩姑娘坐在沙发上,一个安慰一个哭,抱得那叫一个紧,不知道的还以为搁这儿演断背山。方雨惊缩在衣柜里欲哭无泪,四肢都麻了,心说她们到底什么时候走。 期间傅敏和打了一通电话,还好他提前开了静音,否则指不定给人当成变态偷窥狂。 傅敏和和京墨乘车来到道观,深山中幽静的建筑此刻正热闹,道士们穿着宽大的法衣,手里拿着桃木剑、金钱剑、拷鬼棒之类的法器,吟着曲调步罡踏斗。作为主角的叶宛童则坐在一边,百无聊赖地发呆。 一般来说,被脏东西缠身的人无论什么身份,都是不能自己给自己作法事的,就算叶大师再有本事,也是有心无力,只能任由他人摆布。 她坐在椅子上,盯着边缘学着道士们步法的小道童,严厉道:“走错了!你师父怎么教你的?看着学都学不会?!赶紧回后院去,别来这儿现眼!” 看她那中气十足的样,傅敏和扯了扯京墨衣袖:“你看宛童,还挺有模有样的。” 可不得有模有样,叶宛童虽然年纪小,但辈分大,在她们家那边儿比她大上好几轮的都得叫她师叔师伯。 几个留着山羊胡的道士围着法坛作法,叶宛童看了半天觉得没劲,四下乱瞅,正好看见傅敏和和京墨,朝他俩招手。 结果这手还没抬起来呢,她原本停留在两人身上的目光又是一转,投向了远方蜿蜒通向观门的山路上。 傅敏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对母女正手牵着手,踩着湿滑的楼梯,一步一步往山上走来。 第90章 第 90 章 母女俩结伴上山,在门口清扫落叶和残花的小道童看见,连忙迎了上去。 “您又来了?快请。” 女人笑着点点头,牵着女儿走进大门,小女孩灵动又活泼,跳着跨过了门槛,乐呵呵地往里跑。 “楠楠!”母亲追在后面叫她,“进了观里别乱跑!不然冲撞了人了!” 有年长的道士捋着山羊胡过来,也乐呵呵的,看着那孩子道:“无妨,无妨。” 女人朝那道士颔首,叫了声道长。 这场景在寻常道观里常见得很,傅敏和瞅了半天没看出名堂,也不知道叶宛童到底在看什么,转头去看她,却发现她已经从法坛边上过来,朝着那位母亲一礼。 女人还了个礼,朝年长的道士问:“这位是?” 道士给她介绍:“这位是叶道长。” 女人点点头,朝叶宛童露出个笑脸:“叶道长生的真漂亮。” 叶宛童也笑,但那笑容标准又职业,越看越假:“您此番带着千金上山,途中可发生过什么事吗?” 说起来叶宛童当道士也是专业的,这正儿八经和人说起话来语气都和平常不一样,带着点儿不紧不慢的淡然,不像平常跟傅敏和他们说话,张口闭口就是我操,你要死是吧。 “没有,没出什么事情。”女人招手让女儿过来,小女孩仰头看着叶宛童,嘿嘿一笑。 叶宛童伸手逗那小女孩,她长得显小,一张娃娃脸,看起来稚气讨人喜欢,女孩一见她就笑,嘴里喊着姐姐姐姐,道长姐姐。 傅敏和有点儿摸不透这是在干什么了,他和京墨站在不远处,装模作样地干咳了两声,叶宛童听见声音回头看他,用眼神询问干什么。 傅敏和也用眼神问她在干什么。 叶宛童翻了个白眼,意思是“你先闭嘴”。 接着,她笑脸盈盈地从兜里扯出个叠好的平安符,挂在手上,在那小女孩面前蹲下身,仔细地把那枚精致的平安符挂在了女孩的脖子上。 “送给你啦。” 她哄小孩的时候语气都像小孩一样稚嫩了起来,傅敏和站在一边看,心说要是平时也这么说话就好了,像极了感叹“女大十八变变得我都快不认识她了”的老父亲。 叶宛童给女孩系好平安符,拍了拍她的背,示意自己去玩,女孩欢天喜地地跑了,女人还不忘叮嘱:“楠楠!慢点!” 看着女儿跑远了,她又去看叶宛童:“叶道长见笑了。” “没事。”叶宛童站在原地注视着她的眼睛,“我和这小丫头挺有缘分的。” “是吗?”女人笑起来。 叶宛童点点头,又伸手指了指不远处还在进行的法会:“我那边还有事,不陪您多聊了。” 女人连连点头,说不耽误叶道长,您慢走。 傅敏和站在女人看不见的角落朝叶宛童招手:“过来!” 叶宛童慢悠悠晃荡过去,一把被他拉进墙角没人看见的地方。 “你刚干什么呢?” “结缘啊。” 傅敏和呸一声,说你拉倒吧,你那笑脸比商场里的塑料模特还假。 京墨站在他身边观察那对母女,仔细看了半天也没发现异常,不禁问:“你在她们俩身上发现什么了?” 叶宛童也往那边看了一眼,神秘兮兮地道:“发现了……死气。” 她的阴阳眼只能看见同行落魂者身上的死气,因为井中与npc有关的故事走向都是固定的,一切按着这个世界的剧本来,该死掉的死掉,该杀人的杀人,都是有定数的,所以叶宛童并不能看见将死的npc身上的死亡气息。 唯一的例外是在他们去找方雨惊的那个世界里,叶宛童破天荒的看见了即将去世的老方脸上的死气。 一般来说npc的死亡是不能避免的,但介于老方虽死,又以另一种方式在井墟活了过来,所以他们认为npc的剧本是固定的,但结局却未必。 叶宛童给那小女孩护身符,也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 “这母女俩昨天也来过,而且从昨天开始,那股死气就缠在她们脸上了。” “昨天也来过?”京墨问。 “对。”叶宛童点头,“我昨天在这儿待了很久,来往香客的脸记了个七七八八,只有她们俩两天都来过。” 井提供重要线索时往往不会明言,需要他们自己去观察询问,重复出现的母女或许可以看作线索,但具体有什么用处,还得结合他们之后发现更多的线索才能判断。 法会还没结束,叶宛童不能离开道观,傅敏和和京墨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方雨惊的电话又打不通,只好留下陪她。 叶宛童坐在藤椅上监督小道童背经文,错一个字就打一下手心,下手还没轻重,打得那小孩儿手肿得像猪蹄,哇哇一阵哭。 傅敏和和京墨坐在一起看天,被那一阵阵大道无情大象无形念得犯困,脑袋一点一点,好几次垂下去又醒过来。 傍晚的时候,法会终于结束,小道童已经能抽抽嗒嗒地把经文背完,叶宛童随手把戒尺往竹木桶里一扔,朝俩人招手:“走吧。” 三人一起下山,打算去方雨惊所在的那片区域看看情况,谁料刚出山门,就看见一位穿着粉裙子、留着长头发、皮肤黝黑、肱二头肌比傅敏和还要发达的……少女。 叶宛童觉得没眼看,嫌弃地咦了一声捂住眼睛,别过了脑袋。 大佬薇薇安穿着新买的粉色裙子,站在山门前和傅敏和相顾无言。 傅敏和傻了。 两边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京墨先开口,他朝着薇薇安一点头,问:“有什么事吗?” 薇薇安看见他简直两眼放光:“我找你。” 傅敏和一听就不乐意了,急道:“你怎么找来的啊?” 薇薇安拿两只牛眼瞪他,捏着嗓子喊:“关你屁事!” 昨天他就想去找京墨,无奈京墨提前一步先去找了傅敏和,让他扑了个空。今天他被方雨惊一张道具卡吹进了山里,起先还沮丧得不行,觉得见不到了,谁知道傍晚一上街就看见三辆车整整齐齐停在山下,乐得妆都没画就追了过来。 叶宛童用指缝去看薇薇安,哎呦一声,说你这什么烂桃花呀。 京墨原本平淡的脸上终于有了几道裂痕,活像个被晚辈调侃揶揄的长辈,他清了清嗓子,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听见他开口说话,薇薇安原本瞪着傅敏和的眼睛立马弯起来:“你也是老手吧?我看你经验很丰富的样子,我们要不要——” “不要。”傅敏和咬牙打断他。 薇薇安直跺脚,高跟鞋踩在青石板地上哒哒响:“人家跟你说话了吗!” 傅敏和看他那扭得跟蚯蚓似的样脸上肌肉直抽抽,怒道:“你能不能有点男人的样子!女装大佬也不是你这样的!能不能别侮辱人姑娘了!” 谁知道薇薇安给他这么说还来劲了,闭上眼睛啊地大叫一声,把林子里的鸟吓得飞了二里地。 “你闭嘴!臭男人!” 傅敏和:? 臭男人骂谁? 京墨在一边看两个小学鸡吵架都看得无语了,一阵冷风从他们面前刮过,薇薇安立马嘤嘤嘤,朝京墨说我好冷啊。 傅敏和撸起袖子就要上去揍他。 “诶,你。”太阳就快落山了,山里的气温降了不少,叶宛童实在看不下去,朝着薇薇安一扬下巴,“你到底有什么事?” 薇薇安看她一眼,旋即哼一声别过脑袋,嘴角往上一厥,有些用力过猛,像只鸭子。 几人就这么站在原地互相对峙,薇薇安嘴上嘤嘤嘤想和京墨这样那样,却怎么也不敢往前;傅敏和他们想下山,但无奈薇薇安不让路,也没法走。 眼见着太阳下山,周围黑黢黢一片,叶宛童愈发烦躁起来,不停地往林子里看,似乎很忌惮。 “你他妈到底有什么事?直说行不行?阴气真要那么重我现在就收了你!” 晦暗的月光照下来,映亮了薇薇安的眼睛,他那直勾勾的眼神盯着面前的三人,让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傅敏和下意识地搓了搓胳膊,低声征求其他两人的意见:“现在怎么弄啊?” “我管你怎么弄,你他妈快点把这阴阳人弄走,这鬼地方再待下去要出事了。” 就算叶宛童不说,傅敏和也能感觉到周围的气温在入夜后降了不少,月黑风高的阴气还重,这种时候最容易撞鬼。 而叶宛童的视角看得就比他清楚多了,林子里到处都是游荡的孤魂野鬼,身上的衣服在死时被烧成了灰,露出焦黑的皮肤和骨头,惨得人都不忍心看。 “奇怪了……”她不动声色地解下背上被符咒包裹住的拂尘和桃木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不远处的林子。 傅敏和盯着薇薇安,问什么。 “宫观受三清祖师爷保佑,有那么多神像,周围怎么会有鬼?” “什么鬼啊?” 叶宛童瞪着眼睛:“被烧死的鬼。” 说到这里,傅敏和才想起来他忘记告诉叶宛童今天白天在消防局发现的怪事。 他下意识将视线投向叶宛童,道:“这山上没起过山火?” “什么?” “我说——” 突然一道铃声乍起,原本正要动作的薇薇安和叶宛童都愣在原地,傅敏和掏出手机尴尬地笑,说我来电话了。 “喂?” 电话那头是方雨惊,背景音很嘈杂,似乎有很多人,隐约还能听见警笛的声音。 傅敏和笑着问怎么了,话还没说完,脸上的表情就僵了。 方雨惊说,小和,出事了,有人在垃圾场里发现了两具尸体。 第91章 第 91 章 天已经黑透了,傅敏和等人驱车往垃圾场赶,感觉一路上碰到的红灯比这一辈子碰到的还多。 车虽然开得快,不管去哪儿都行,但交通规则还是得遵守,三人挤在一辆车里,后边儿跟着三辆车,两辆空的,最后是那位说一不二怎么着都要追着来的大佬薇薇安。 傅敏和坐在后座里盯着挂在前边儿的红灯,抓着前座椅背,不时回头看,怒道:“他跟来干什么?!” 叶宛童挤在他俩中间,所幸个子小,位置还算宽裕:“可能是怕你对他的心肝宝贝开心果做些什么不好的事吧。” 傅敏和气得瞪她,指着京墨道:“这他妈是我对象!” “哎呀,没领证法律上大家都是单身。”叶宛童往后挪了挪,靠在真皮椅背上,把他的手打开,“别指着人家,不礼貌。” 京墨懒得搭理他俩吵吵,沉默地坐在一边盯着窗外的街道出神,绝世而独立,硬生生把车内隔出了两个世界。 傅敏和见他没反应也不吭声,有些恼,又不能对人家发火,只好跟叶宛童叨叨:“不是,你跟来干什么?” 叶宛童看傻子似的看他:“不是你们俩来找我的吗?哦,事情办完了就把我扔一边儿,管杀不管埋是吧?” “不是不是,”要不怎么说男女的脑回路不大一样呢,傅敏和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我是说,你跟着上这辆车干什么?” “京墨的车,你能上,我不行?”她看着傅敏和那副吃瘪样直乐,“我也怕你对神子大人做些什么不好的事啊,我得看着你,你一个凡人,不能冒犯人家。” 傅敏和心说我要冒犯早冒犯了,还等你说。 前方的红灯终于变绿,司机抓着方向盘拐弯,傅敏和隔着叶宛童去看京墨,就在这时,一直望着窗外街道的京墨突然一动,旋即扒着车窗往后看,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怎么了?” 京墨揉了揉眼睛,似乎并不很确定,摇头说没什么。 司机很快把车开到垃圾场,傅敏和开门下车,头顶的云层之间隆隆作响,乌云压得很低,有些憋不住,应该很快就要下雨了。 站在人群中的方雨惊一眼就看见了急速驶来的车,他从拥挤的人群间挤出来,朝着他们招手。 方雨惊长得高,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颇有一种鹤立鸡群的味道,傅敏和一手牵着京墨一手拎着叶宛童,快步走到他身边。 “怎么回事?” 方雨惊摇头:“不知道,我路过的时候看见有很多人,就让司机把车停下看看。” “尸体是怎么回事?”京墨问。 关于傅敏和的司机说的“垃圾场前段时间发现过两具尸体”这件事,除了京墨他还没和其他人说过,叶宛童和方雨惊对于这件事表现得显然很惊讶,但远远比不上已经知情的两位。 这件事明明是前段时间就已经发生过的,怎么还能在垃圾场里找到死人?如果说这两件事情之间并无关联,却偏偏都是两具尸体,还偏偏都在垃圾场被找到,是不是太巧合了一点? 方雨惊也来了没多久,尚且不知道里面情况如何,傅敏和拨开人群走进去,向里边儿的警察说明身份,询问现在事情到底是怎么个进展。 几位警察同志职业素养很高,相当严谨地核实了他的身份后,说明了事情经过,还让他看了那两具尸体一眼。傅敏和凑过去,看见一大一小两具尸体,心里咯噔了一下。 “死者的尸体被焚烧过,已经严重毁坏,我们暂时无法确认身份,到时候会发寻人启事。这段时间请你不要离开本市,我们可能需要你配合调查。” 傅敏和连连点头,说好好好,行行行。 警察和法医带着尸体走了,傅敏和的眉头皱了起来。 都是两具尸体,都是高度毁坏,都是被抛尸垃圾场,这几个特点和司机所说的八卦惨剧完全吻合,他现在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这就是司机昨天跟他说的抛尸案。 可为什么这件事情会重复发生呢? 傅敏和想起了以前的世界,在叶宛童兄妹的世界里,也是这样,因车祸而死的童嘉叶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自己的死状,死亡的那一天变成了一个闭合的环,挥之不去地重复重复、循环循环。 那么这一次,井又想向他们传递什么信息呢? 他望着被法医抬上车的两具尸体出神,突然,人群里传来薇薇安粗犷又尖细的声音:“你们到这里来干什么呀?臭死了!” 他捏着鼻子,嘴里发出自以为娇柔的声音,傅敏和拉下脸,心说晦气。 方雨惊还没见识过薇薇安的功力,看看他,瞅瞅京墨,问怎么回事? 薇薇安准备先入为主:“你是谁呀?是京墨的好朋友吗?我是——” “大壮。”傅敏和叫道,“别理他。” 京墨预感小学鸡又要吵架,眨了眨眼睛装傻,准备逃离这个是非之地。他在周围看了看,最终把目光锁定在了盯着不远处垃圾堆出神的叶宛童身上。 “怎么了?” 不知在看哪里的叶宛童闻言迅速收回目光,又瞪着眼睛去看那两具被盖着白布抬上车的尸体:“有问腿。” 京墨的目光猝地锐利起来:“什么问题?” “说不上来。”叶宛童皱眉,连嘶了几声,十分努力地在脑海里搜刮记忆,“觉得眼熟。” “尸体?” 她点头:“一大一小,我怎么觉得像是白天那俩……” 刚凑过来的傅敏和听见,想都没想,说不可能。 “就算那俩母女出事儿了,这才多久,也不至于烂成这样。” 听他这么说,叶宛童也觉得有道理,她又把方雨惊叫过来,四人围在一起狗狗祟祟交换线索,薇薇安几次想凑过来,都给傅敏和一脚蹬开。 “你说在王志的床缝里发现了胸针?” 方雨惊点头,同时从口袋里拿出那枚胸针给他们看。傅敏和看不出名堂,觉得女孩子应该对这个有研究,刚想让叶宛童去看,就听见京墨的鼻腔里发出一声带着疑问的气音。 他顿觉有戏,立马问怎么了。 “这个胸针我好像见过。”他道。 “在哪儿?” 京墨闭上眼睛想了会儿:“就刚才,在车上看见的。” 刚才他们在车上等红绿灯的时候,周围的街道上的确有不少商铺,宣传海报被明晃晃的大灯一照,晃得司机眼睛都睁不开,妥妥的光污染。 傅敏和一点头:“咱们回去看看。” 几人说着就往外走,准备坐车回去,找京墨说的那个地方,就在这时,天上突然闪起一道惊人的电光,落雷轰一声砸在市中心建筑的避雷针上,暴雨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傅敏和立马脱了外套盖在京墨头上,带着他往车里跑,方雨惊也用手护住伍瑶,快步往外走。只有叶宛童还停在原地,回头看着在慌乱离去的人群中僵立不动的薇薇安。 “喂,你。”她戴着帽子,雨水从冲锋衣防水的帽檐上滴下来,“你怕打雷?” 薇薇安停在原地呆若木鸡,仿佛刚才被雷劈的不是避雷针而是他。听见叶宛童的声音,他一个激灵,露出一个皱巴巴的笑脸:“开什么玩笑?我能怕打雷?” 也对,他要是真怕,第一声雷响的时候就该不顾一切嘤嘤嘤冲向京墨了。但叶宛童没这么好忽悠,盯着他那张皱起来的脸看了好一会儿。 雨水顺着他脸上的沟壑和纹路流下来,叶宛童眯着眼睛,那眼神危险又直接,带着一种极端严谨的审视,仿佛要把他的皮都扒下来。 薇薇安表情僵硬。 身后传来喇叭声,已经带着京墨躲进车里的傅敏和摇下车窗叫她:“干什么呢?不怕感冒啊?赶紧上来!” 叶宛童又看了薇薇安一眼,这时候正好一道惊雷落下,把那张脸照得惨白,衬得两只无神的眼睛漆黑异常。 她摘下兜帽,拉开外套拉链,脱掉了湿淋淋的外套,钻进了被傅敏和推开的车门里。 京墨不知从哪里翻出条干毛巾,递给她去擦身上的水:“怎么了?” 叶宛童把毛巾盖在头上:“他那反应好玩儿。” 薇薇安对雷电的恐惧是显而易见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但这又和日常生活中害怕打雷的感觉不一样。 具体异常在哪里她也说不上来,但很显然,薇薇安对于雷电的恐惧是出于内心深处的,而且他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他在藏什么? 叶宛童的眼神幽暗起来,薇薇安的反应让她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人,但她很快又恢复原样,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朝前座看去,咦了一声问道:“大壮呢?” 傅敏和指了指与他们相反的方向:“去别的地方了,就刚刚,他的小虫子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那光闪的,还没来得及给我们解释就走了。” 叶宛童哦了一声,缩在他们俩中间不说话了。 他们仨现在这样活像一家三口,爸爸妈妈带着闺女出去玩,结果半路上碰见大暴雨,给淋成了落汤鸡,只能沮丧而归。 好在他们有了新线索,让归途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令人失望。 司机一路把车开回他们刚才等红绿灯的路口,那是一条商业街,时近八点,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就算外面下着暴雨,橱窗后逛街的人们也依旧难掩热情,手上拎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看那架势还能再逛三百回合。 车停在路边,三人陆续下车,很快就找到了那枚胸针——实在是太好找了,海报整整贴了一面墙,大咧咧摆在那儿,就差把“快点买我”四个字写上去了。 他们快步进店,立马有导购的销售迎上来,笑脸盈盈的,问三位需要点什么? 傅敏和指着墙上挂着那大海报:“那个。” 销售笑着说里边请,傅敏和和叶宛童跟着进去,只有京墨站在原地没动。 “京墨?” 傅敏和叫他一声,京墨没应,一双眼睛紧盯着店内角落里正在整理货架的店员。傅敏和也看过去,从他的角度看,店员的脸正好被饰品的包装盒挡住,并不能看清楚。 “怎么了?” 不等他说完,京墨已然快步朝着角落走去,一把抓住了正在搬货的店员。店员受到惊吓,哎呀一声,手里的盒子立马砰砰掉下来,砸在地上。 傅敏和终于在一片混乱里看清了她的脸。 “宋欣?你,你怎么在这儿?” 第92章 第 92 章 “能不能再开快一点?” “老板,我也想快啊,但是这条路限速就六十,不能再加油了。” 方雨惊坐在车后座,不停低头看手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八点整,距离他上车离开垃圾场只过了不过十分钟,但他却觉得这十分钟的时间长得像是度分如年。 他刚才本来要和傅敏和他们一起去那家卖胸针的店,但那只被他偷偷藏在冯茹头发里的子蛊发出了信号,母蛊闪起来的那个瞬间,他的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王志的非自然死亡敲响了警钟,也让他相当困惑,尤其是在早上前往王志的住处进行一番调查后,这份疑惑和想要知道真相的求知欲达到了顶峰。 再加上毫不起眼的宋欣的出现、冯茹的异常,都让他觉得这一切蹊跷透了。 冯茹肯定知道些什么,所以他白天躲在酒店衣柜里的时候偷偷放了一只蛊虫出去,小虫扑着翅膀悄无声息地飞到了冯茹的身后,爬进了她的头发里。 那是一种用于监视和通信的蛊虫,是小时候老方教他的,遇到需要监视的人的时候,就把子蛊放出去,子蛊一旦遭遇危险,就会发出信号,下蛊之人手中的母蛊就会亮起光。 冯茹出什么事了? 伍瑶从他的袖间游出来,盘在他的脖子上,用冰凉的身体去安抚他焦躁的情绪,方雨惊轻柔地抚摸着她身上的鳞片,伍瑶晃了晃脑袋,在他的额角蹭了蹭。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见,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怎么样,话意外地多了起来:“您养的这些小动物还,还挺别致的。” 他又看了一眼飞在前挡风玻璃外面带路的发光小虫,心想自家老板还真是讨小动物喜欢。 方雨惊淡淡地嗯了一声,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伍瑶的头,伍瑶笑起来,蛇嘴咧着,分叉的舌头一颤一颤。 司机把车开下高架,飞在前边儿的小虫子越来越亮,加速向前飞去。 五分钟之后,车停在了酒店门口,还没完全停稳,方雨惊就推开门三步并两步冲了进去。 还是早上的那间酒店,冯茹就住在王志的对面,她似乎还没有完全接受恋人横死的事实,不听宋欣的劝告,固执地住在原来的房间,仿佛一切都是一场梦,第二天只要一推开房间门,就能看见男友端着早餐在门口等她起床。 方雨惊快步跑到电梯前,手指来回戳戳,把按键戳得都要起火。一边的保洁员看见,咳了两声,说先生,请您爱护公共财物。 他尴尬地收回手,焦躁地盯着电子屏上缓慢变换着的数字,急得心里都要起火。 母蛊发光也是有讲究的,和人很像,平时就那么闪闪,光芒并不很亮,而突然拼了命的发光,就说明完了,出事了,子蛊十有八九马上死了,和人死之前回光返照一个道理。 电梯抵达楼层,门叮一声打开,方雨惊几乎一路狂奔,顺着走廊往前跑去,在抵达最后一个拐角前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伍瑶瞬间变回巨蛇的模样,环绕在他的身边,金色的蛇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猩红色的信子一吐一吐,摆出一副充满威胁的攻击姿态。 方雨惊横笛在前,放轻了脚步,缓缓走出了拐角。 冯茹躺在地上,身体从腰部断成两截,眼睛都还没闭上。她的胸腔和腹腔中的内脏都被挖空,连渣子都没剩下。 尸体周围的地毯上只有殷红的血,方雨惊头皮都炸了起来。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他惊惶地冲到冯茹已经冰冷的尸体旁边,发现她的身上有很多挣扎和被啃咬出来的伤口,有的地方深可见骨,甚至连白森森的骨头上都留有齿印。 这样巨大恐怖的咬合力绝对不是普通的动物能咬出来的,一定得是异常凶猛的大型猛兽,比如狮子老虎。但酒店里不可能有这些猛兽,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夜叉来过,而且刚走不久。 方雨惊看着那一地还没干透的血,看着冯茹瞪得溜圆的眼睛,心中有些不忍,他伸手想去帮冯茹把眼睛合上,却怎样也无法做到。 她是真正的死不瞑目。方雨惊叹了口气,身后的伍瑶觉察到他的情绪波动,低下大脑袋安抚他,方雨惊听见动静转身,无意之间看见了一道溅在墙上的血迹。 冯茹死后仍旧睁着的眼睛正望着那个方向。 他立即走过去,仔细端详那道血迹。那道血迹极不起眼,只有短短的一小截,如果不是溅在白墙上,走廊里的灯又亮,根本发现不了。 血的颜色很深,并不是常见的红,反倒像是一种浓郁的黑色,方雨惊微微眯起眼睛,一开始觉得这像是陈年血迹,后来又觉得不对。 暴露在空气中被氧化后的陈年血迹通常呈现铁锈一样的红棕色,除非有大片大片的血液堆叠在一起,干涸后才有可能呈现出这种浓郁的黑色。但墙上的这个出血量显然并不构成“大量”这个要素。 反倒像是……血本身就是黑色。 方雨惊又转头去看冯茹的尸体,经过一番仔细的检查后,终于在她的右手底下发现了一片被压住的碎瓷片。 冯茹遇害的时候显然挣扎过,从她身上的伤口痕迹就能看出来,她应该是在受到攻击的时候随手抄起了摆在房间内或走廊里的花瓶防身,而且正中敌首,在墙上留下了这道血迹。 可夜叉通常都是成群行动,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怎么可能能在夜叉的包围里挣扎这么久?而且夜叉的血…… 方雨惊盯着墙上那道黑色的血迹出神。 “夜叉的血不是这个颜色。” 他陷入沉思,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守在旁边的伍瑶突然探过脑袋叫他,方雨惊一个激灵,发现时间已经过了八点半,他们该出发去别墅了。 伍瑶又变回小蛇,钻进他的衣袖里,方雨惊临走时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冯茹倒在地上,瞪着一双漆黑的眼睛望着他。 他乘车前往别墅,快到花园的时候远远看见傅敏和三人从前面的车上下来,叶宛童神色不虞,站在车门边上说着些什么,傅敏和抱臂站在一边,等着京墨下车。 司机把车停好,方雨惊也下去,听见叶宛童说:“谁认错京墨也不可能认错啊,而且她自己也说了,她就是叫宋欣。” “可宋欣就在那儿啊——” 傅敏和伸手往花园里指,方雨惊也循着他的动作看去,只见比他们稍微早到了那么一点点的宋欣正匆匆往别墅里赶。 方雨惊快步走上前,问:“怎么回事?” “我们在卖胸针的店里看见宋欣了。”叶宛童率先道。 “宋欣?”方雨惊问,“她去那里干什么?” 傅敏和眉头皱着,看起来似乎很不爽:“她不是去那里,她就在那里。” 方雨惊给整不明白了:“什么意思?” “她是那店的销售,说自己已经在那儿干了快三年了,跟她说落魂者什么的也听不懂。结果我们从店里出来往这边赶,半路上碰见一辆车,到了这边儿一停,你猜怎么着?那宋欣从车上下来了。” 叶宛童说完自己都觉得乐,又补了句:“你信谁啊?” 小队碰头,四人并肩一起往里走,方雨惊确认道:“你们的意思是,除了作为落魂者的宋欣之外,这个世界里还有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而且也叫宋欣的人?” 京墨点头。傅敏和想了想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她们俩双胞胎?那个宋欣是回溯者,进来也和我们一样,为了救自己的姐妹?” 叶宛童翻白眼:“你真当井想进就能进啊?你看她那样——”她说着就去指已经走进别墅的宋欣,“她那样能有什么本事?扔个骰子话都说不利索,跟个透明人似的。” 雨还没停,他们快步进入别墅,到了八个人,京墨看了一圈,道:“少了一个。” “齐了。”方雨惊沉声道,“冯茹死了。” “死了?!”傅敏和一惊,“怎么死的?” 方雨惊摇头:“不知道,我到的时候尸体已经凉透了。” 冯茹和王志都是新人,进来还不到两天就双双殒命,令人唏嘘。 他们围着桌子坐好,本就宽大的台桌因为少了两个人又宽敞了不少。按照顺序,薇薇安开始扔骰子,手气还行,十点,小人往前走了一大段路,但仍旧没能从山里走出去。不仅如此,还因为路过道观,给了叶宛童一大笔过路费。 之后轮到方雨惊,他的道具卡数量过剩,每次都得使用或者弃卡,他用了张机器人卡扫清了前方道路上的障碍,又用了张遥骰卡控自己的点数,最后,还在自己的产业前放了个路障,准备拦人收过路费。 这不就是现实版的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吗? 再下一个就是那俩壮汉了,原本就他俩刚来时的态度,傅敏和还以为他们是最难应付的,结果没想到两天下来对其他人敌意最大的没整出什么幺蛾子,反倒是某些女装大佬倒像是狗皮膏药赖着他们死活不撒手。 很快轮到傅敏和,他的乌龟卡还在生效,扔骰子相当于没扔,他也不纠结点数,先和方雨惊一样用了张道具卡,把自家门口的过路费翻了个倍,然后才随手把骰子一扔。 用道具卡的时候,他明明听见叶宛童在笑他。 “过你那垃圾场还收过路费啊?” 声音不大,也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听见,傅敏和瞪她一眼,就听主持人说:“这位贵宾在移动的过程中触发了特殊事件。” 他说着就拿起摆放在桌角的卡,摊开送到他们面前——卡面上画着辆黑白相间的警车。 傅敏和觉得不妙了,这该不会是要他进监狱吧? “因为您的产业内出现事故,您作为负责人,需要前往警察局进行配合调查,该状态持续时间为三天。” 这里的三天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三天,而是三个回合,也就是说,在接下来的三个回合内,傅敏和都不能再进行掷骰。 不能掷骰倒没什么,但关键在于傅敏和进入的是警察局。 在他们刚来那天,主持人在进行规则讲解的时候就明确地说过,“平安市设有宵禁,十一点后还在街上出现的人,会被巡逻的警察抓进监狱”,这是一条很明显的警告:晚上十一点后上街就会触发死亡条件,被抓进警察局就死。 那么,以这样的方式被抓进警察局的傅敏和,算不算触发了死亡条件? 第93章 第 93 章 京墨一听见那句话脸色就变了,他猛地看向正对着傅敏和笑的主持人,捏着道具卡的手指尖泛白。 傅敏和这情况和昨天的叶宛童不一样,叶宛童那是被孤魂野鬼缠上,法事做完了,孤魂野鬼赶走了,也就没事了。但傅敏和去的是警察局,是刚开局的时候就被规定成死地的地方。 这两天他们也有猜测,关于主持人提到的不能进行买卖的场景,比如医院、监狱、警察局,要是以正儿八经的游戏视角来看,这些地方都并不很吉利,属于加debuff的地方,只要进入其中,就不能进行掷骰。 所以第一次王志被狗咬要送医院才让他这么恐慌,就算是新人也知道,医院绝对不是好去处。 那么,如果把这套规则带进井里,进入后就会陷入不能进行掷骰状态的地方,有没有可能触发死亡条件? 傅敏和看向叶宛童——京墨现在显然关心则乱,已经完全不能领会他目光里的意思。 叶宛童微微眯起眼睛,朝着他扬了扬下巴,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傅敏和立即领会了她的意思。 现在谁也不知道他去警察局之后会发生什么,但他们不能坐以待毙,他得想办法自救,没人能救他,他只能自己救自己。 被抛尸垃圾场的那两具尸体被带回了警察局,现在应该就停在法医处。刚才他和叶宛童就怀疑过这两具尸体的身份,叶宛童指自己的脖子,是让他想办法看看那能不能在尸体上找到她送给小女孩的护身符。 目前来看,抛尸事件会在一段时间内重复发生,如果被抛尸在垃圾场的两位真是他们白天遇到的母女,那么今天晚上的那两具尸体,应该和白天的那对母女一样。即是她们死后的尸体,而非固定在垃圾场刷新的道具。 尸体也算npc,井里的npc是固定的,就算场景陷入循环,npc一直重复某一事件,也不可能同时出现两个相同的npc。 一直反复出车祸的童嘉叶就是最好的例子,在当天被车撞死后,父母为他举行葬礼,他的尸骨就安安静静地躺在棺材里,不会爬出来说“时间到了我要刷新了得再死一次”。 循环时每一次的npc都是新的,而今天还没过去,女孩身上的护身符应该也没有消失。 傅敏和点点头,又将视线投向方雨惊,方雨惊也看他,目光可靠,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令人安心的气质。 他轻轻张了张嘴,傅敏和看出他想说的话:放心,我会保护好他们。 傅敏和突然觉得在井里有令人可靠的同伴简直是全天下最幸运的事。 他再次注视着对面的京墨,他觉得京墨的眼眶有些泛红,整个人都颤抖着,似乎就要哭了。他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朝着他笑。 京墨别过了头。 冯茹死了,骰子很快被传到叶宛童手里,她接过主持人发给她的道具卡,原本平淡的眉眼之间陡然露出喜色。 她把那张还没捂热的道具卡扔在桌面上,目光锐利如箭,盯着方雨惊身边的薇薇安。 其他人看见被扔在桌上的卡,不约而同睁大了眼睛。 她竟然抽到了一张可以劈人的雷电卡! 薇薇安的脸色当场就变了,主持人站得笔直,问:“请问这张卡您要对谁使用呢?” 叶宛童伸手指向薇薇安,声音冷得像冰:“他。” 有人惊叫:“你疯了!” 主持人轻咳了一声:“这位贵宾现在正处在山区,如果您对其使用雷卡,可能会引发山火,这……” “没关系啊。”叶宛童露出一个恶劣的笑,用审视的目光来回打量桌对面穿着粉裙子的男人,薇薇安觉得她的眼神恐怖极了,本能地向后退了半步。 但很快,他又镇定下来,在主持人说出“好”之前,扔出了一张留着保命的免罪卡。 桌上其他人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有的惊讶于他们能抽到这么多好卡,有的困惑于他们之间莫名出现的争斗。免罪卡盖在雷电卡上,就在大家都以为这场闹剧即将结束的时候,叶宛童又扔出了一张道具卡。 薇薇安的表情彻底垮了,他分明看见叶宛童又扔出了一张雷电卡。 “我攒了这么久,就等着那张保命的卡呢。” 然而保命卡数量稀少,没有人能再替薇薇安挡这一下了。 薇薇安瘫坐在椅子上,看向叶宛童的目光充满了恶毒和愤恨,叶宛童朝他一笑,从腰间的包里抽出了一张雷符,在他面前晃晃,然后用口型说了一句话。 她说:“死吧你。” 这一轮的掷骰接近尾声,接下来是京墨和宋欣,他们一个心不在焉,一个没什么存在感,很快就结束了自己的环节。傅敏和起身离桌,在站起来的瞬间,主持人就面带微笑地为他递上了电话。 “您好,我们是平安市公安局的。请问是傅敏和先生吗?” 傅敏和心想该来的总会来,点了点头,说是。 “今天我们在您的垃圾场里发现了两具被焚烧后高度毁坏的尸体,这件事您知道吗?” “我知道。” “我们现在发现了一些线索,需要请您前往市局配合调查。” “好,我马上到。” 傅敏和挂断电话,最后看了站在一起的京墨、叶宛童、方雨惊三人一眼。 京墨后槽牙咬得死紧,定定地望着他,不动,也不吭声。 叶宛童朝他摆手,咧出一口大白牙:“走吧,明天见了。” 傅敏和无奈一笑,大步流星地走进花园,钻进了车里。 黑色的迈巴赫缓缓开动,朝着市中心的警局驶去。 三人站在原地,直到轿车消失在道路的尽头,叶宛童才伸了个懒腰舒展身体,看了一眼手机:“行了,十点,差不多该出发了。” 不管傅敏和前往警察局配合调查是真的运气不好还是有人陷害,但如今事已至此,他们不能再等下去。 就今晚,今晚把这个世界解决了,天亮之前出去,谁敢拦,就把他们全杀了。 “现在去哪?”方雨惊问。 京墨把冲锋衣的拉链拉到最上面,黑色的立领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那双异色的眼睛。他缓缓抽出藏在腰后的刀,冷淡道:“酒店,王志和冯茹死的地方。” 车在警局门口停下,傅敏和推开车门下去,站在车边上理了理外套,这才迈开步子走进去。 平安市局很大,停车场的设施都很新,应该刚建好没多久,傅敏和循着路边和大厅墙上的指示牌往里走,路过法医处的时候往里看了一眼。没关紧的门缝里露出两具被盖着白布的尸体,一大一小,还没被拉去殡仪馆。 他一路走到亮灯的办公室,敲了敲门。 里面很快传来声音,他站在门前,不推门也不说话,直到里面传来一声“请进”后,才拧开门把手进去。 “您好,傅先生吗?” 这声音很熟悉,应该就是刚才给他打电话的那位。 傅敏和点点头,目光侧移,注意到他的桌面异常凌乱,被抓得发皱的报纸一沓沓堆叠在一起,似乎想把什么东西遮起来。 小警察注意到他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把桌上的东西挡住,旋即起身道:“这边请。” 傅敏和走到一边坐下,等他先开口。 “是这样的,因为垃圾场周围的环境比较混乱,我们一时间也找不到头绪,而且那条路段的监控前段时间正好在维修……” 傅敏和应了一声,示意自己一定配合。 可惜他就是想配合也有心无力,说真的他这老板知道的东西还没面前这位警察同志多,一问三不知,不是尬笑说我也不清楚,就是盯着天花板发呆。 一个多小时过去,啥也没说清楚,眼见着就要到十二点,那警察也头疼,说要不您先回去吧,耽误您这么久实在不好意思。 傅敏和说没有没有,我们良好市民应该配合警察同志的工作。 他笑着往外走,嘴上笑得谦逊,心里早就骂了几百遍妈卖批,这大半夜的他上哪去?不是说十一点之后上街会给抓进来吗?那他还出去干什么? 他趁着值班小警察打瞌睡的空挡溜进了法医处,从口袋里摸出别针撬锁,老半天才把门打开。 一开门,一股阴森森的气息就从里边儿吹出来,傅敏和一个哆嗦,紧了紧外套。 这他妈大半夜的撬锁跑来看尸体,法医都没他敬业。 他侧身闪进门内,又悄无声息地把门合上,还有不少警察在加班,他怕被发现,不敢开灯,只好脱了外套把门缝堵了,拿手机照明。 今天在垃圾场被发现的那两具尸体正躺在解剖台上,傅敏和瞅准那个小的,小心翼翼把盖在上面的白布掀开,露出底下被烟熏得焦黑的尸体。 一股刺鼻的气味直冲天灵盖,傅敏和两眼翻白,差点过去。 这显然是活活给烧死的,衣服都烧没了,连五官都看不清,那还能找到护身符。他啧了一声,想把布给人盖回去,突然看见尸体上有什么闪了一下。 这要是普通人,大半夜看见被烧成这样的尸体一闪一闪亮晶晶,魂都该给吓飞了,还好傅敏和身经百战,他咽了口唾沫,捏着鼻子凑上前看。 直到他盯着看得眼睛都酸了,才在尸体焦黑皲皱的手部皮肤之间看到一小截子被烧黑的线头。 他走到一边柜子里翻出一次性手套带上,想把尸体的手打开看看里面有什么,但那尸体被烧得骨头都酥了,一碰就有灰往下掉,傅敏和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勉强拽着线头把手里的东西扯出来。 漆黑死静的法医处里,傅敏和望着手心里躺着的那枚被烧掉了一半的护身符,心里的一枚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然而没过多久,他的心又揪起来:这他妈到底是什么变态杀人狂,杀了人还不够,还要把尸体给烧了? 他想起今天在山上看见这对母女时的场景,早上才见过的活泼小女孩转眼就变成面前这具焦黑丑陋的尸体,实在是…… 等等。 傅敏和脑内灵光一现,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山上? 虽然消防局的那姑娘说城西的山上从来没有过山火,但叶海的的确确是在山上露营的时候被火烧死的,这对母女的尸体上同样也有被焚烧的痕迹,而且她们在去世之前正好就在山上! 一些线索瞬间被串联在一起,傅敏和迅速把被翻乱的法医处收拾好,捡起被他挡在门缝下边儿的外套,又蹑手蹑脚地推门出去。 他找了个死角给叶宛童打电话,那边很快接了,他们似乎站在风口上,听筒里到处都是风声,傅敏和压低了声音:“你们在哪?” “城西山上……诶!” 叶宛童话还没说完,京墨就抢走了她手里的手机:“小和?你怎么样?!” “没事,”傅敏和笑,“暂时没事,我现在准备走了。” “走哪去?现在已经一点多了,市区里不安全。” 傅敏和害了一声,说没事。 京墨还想说话,但电话的那头猝然响起了叶宛童的大叫:“来了来了!要来了!” 电话啪地挂断了。 傅敏和收起手机,转身往外走,不管外面情况如何,他现在迫切地想要和京墨见面。 他快步往外走去,路过刚才那个警察的办公室的时候,傅敏和脚步一顿。 办公室的门紧闭着,里面的灯已经关了,周围很静,甚至能听见门的另一边传来的呼吸声。 他回忆起刚才警察的异常,决定进去看看。 门把手被人轻轻转动,办公室的门无声地开了一条缝,傅敏和闪身窜了进去。 他不敢开手电,怕把人惊醒,只能凭着记忆走到办公桌旁,伸手在乱糟糟的桌面上摸索。 这次他的运气格外好,没过多久就摸到了一个梆硬的物体,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以防万一还是随手抽了张报纸把那玩意儿包住,揣进怀里快步往外走去。 就在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响动。 傅敏和猝然停住脚步,就连呼吸都停了,办公室里一片死寂,他战战兢兢地回头,好不容易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猛眨了两下,发现只是趴在桌上睡觉的中年男人动了动酥麻的手臂,碰到了摆在桌边的杯子。 他轻轻地喘了两口气,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大家都趴在桌上睡觉,为什么他刚刚去的那张桌上没人? 该不会…… 傅敏和迅速转身,只见他面前的办公室门前,一双散发着幽幽绿光的眼睛正如盯着猎物般紧盯着他。 “您怎么回来了啊?傅敏和先生?” 第94章 第 94 章 傅敏和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让人给堵在门口。 面前的青年目光赤裸,一双幽绿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着骇人的寒光,傅敏和立马就想起了那些能够变换成人形、速度敏捷的罗刹。 一个不好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产生。 如果这个世界里有罗刹的话,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那个和胸针店的店员同名、长得一模一样,却作为落魂者和他们一起进行各种环节的宋欣其实是…… 傅敏和冷汗都下来了。 但现在的情形已经容不得他多想,面前的青年冷笑着,张开了夸张可怖的大嘴。 他的嘴角一路咧到耳根,嘴张开的时候,大半个脑袋都往后仰去,腥臭可怖的血盆大口在空中张开近一百八十度,形成一个圆形的大洞。 傅敏和转身就跑。 罗刹贴着墙追出来,傅敏和随手抄起走廊上的花盆就往后砸。 见鬼,见鬼,见大鬼! 这个世界怎么可能有罗刹?! 算上原来被忘记的那一次,他在井里冒险的经验也算十分丰富,深知每个世界的鬼怪npc都各有特色,只有夜叉是不变的,它们作为井的行刑者,存在于每一个世界之中。 可罗刹不是。 井中的很多鬼怪在平行世界里都有原型,基于这个原型,再经过井的力量加以改造,形成绝对意志,控制着每一个被井吞噬的世界。 平行世界之所以平行,就是因为在太虚之境的意外发生前没有任何交集。 可罗刹却出现在了这里,傅敏和想起那场众口不一的山火,脑海里陡然浮现出一个猜测。 就在这时,耳后一道劲风袭来,他迅速就地一滚,与此同时,外面的马路上传来一阵巨大的爆炸声。 傅敏和伺机朝窗外看去,只见迈巴赫停在警局门前,方雨惊开着车,伍瑶变成巨蛇,盘踞在漆黑的车身上。 她不停地吐着分叉的舌头,散发着红光的蝴蝶扑着翅膀朝院内飞来,接触到墙壁时引发爆炸。 追来的罗刹被爆炸声震慑,在原地僵了一瞬,傅敏和立马掏出一直贴身带着的小泥偶,把胎仙扔向半空中。 从叶宛童的世界出来后,他就没用过胎仙了,胎仙虽然是npc,实力还挺强,但毕竟年纪摆在那儿,当时又给那一大群罗刹吓得不轻,傅敏和怕孩子留下心理阴影,一直不敢把人叫出来。 但现在情况紧急,他也顾不得那么多,孩子吓吓就吓吓,总比他丢了性命好。 小泥偶在空中迅速长大,女孩舒展四肢,挥起一拳,狠狠砸在罗刹的脸上。 胎仙真不愧是徒手能把傅敏和和京墨扔出去几十米远的小姑娘,一拳下去血浆混着碎牙四溅,飙了一墙,罗刹半个脑袋都给她一拳砸扁,尸体失去重心后歪歪扭扭地倒在地上。 而胎仙正压着咔咔作响的手指关节,看样子还能再战三百回合。但傅敏和赶时间,眼见着身后的罗刹被解决,一把把她拎起来,抱在怀里就往外跑。 车门从里面被打开,傅敏和低头钻进去,只见方雨惊一脚踩下油门,猛打方向盘,四肢车轮发出尖锐的摩擦声,迅速摆正方向,朝着西边驶去。 傅敏和扒着椅背回头看,警察局被远远落在身后,没有人追出来。 “京墨呢?” “和宛童在山上,你没事吧?” 傅敏和摇头:“我在警察局里碰见了一只罗刹。” 他本以为方雨惊会感到震惊,但没想到听完他的话,方雨惊只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傅敏和眯起眼睛:“你们早就知道?” “不,刚知道,可能比你稍微早上那么一点点。” “怎么说?” “宛童发现的,具体你问她吧。”方雨惊一路加速,闯过红灯,傅敏和又道:“你们找到线索没有?我现在有一个猜测。” 方雨惊示意他说。 “关于那场山火。叶海明确说明自己是死于山火的,而消防局的工作人员却说城西的山上从来没有过山火,你觉得谁说的是真的?” 方雨惊沉思片刻,道:“那只鬼。” “不。”傅敏和摇头,“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方雨惊露出一个略显诧异的表情:“都是对的?” 傅敏和点头:“我们进井这么久,你有没有发现,井中世界里的人,除了npc,没有人意识到自己生活在‘井’里。” “是。是这样。” 井的出现是太虚之境的浩劫,但知道井存在的人却少之又少,没有被波及的世界知道井出生还是在京墨和帝江发出求助消息后。而所谓当局者迷,生活在井中世界的人们根本无法觉察。 又或者说,可能有人能觉察,但他们都死了,没死的变成了npc,成了井的一部分。 井出现后,将被吞噬的世界进行重新洗牌,剔除掉可能觉察自己存在的危险分子,防止他们受到天道感召,将重叠的平行世界分开。它或者把他们杀死,或者让他们成为“井”。而对其他无辜的人,则直接和世界一起进行改造。 想要抹去一个事实最简单的方法是什么?就是让这个事实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所以对于那场山火,叶海和消防局的工作人员才会给出两个截然不同的答案,因为那场山火就是井出生时平行世界被吞噬的征兆。 叶海在那场山火后变成了孤魂野鬼,记忆永远停留在死去的时候,所以记住了那场灾难。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在道观周围还能看见那么多野鬼的原因。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孤魂野鬼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被焚烧殆尽的森林因为平行世界重叠时发生的意外,和孤儿院的花园一样,变成了被井忽略的地方。 这么一来罗刹的出现也好解释了,平行世界碰撞的时候其他世界的罗刹因为剧烈的撞击落入这方世界,井出生后,绝对意志将世界封死,不完成任务就无法离开,罗刹也被永远困在了这里。 一切都解释的通了,现在只剩唯一的问题——那对母女。 如果傅敏和猜的没错,那么这对母女也应死于山火,可她们的重复出现和死亡意味着什么? 车已经开到山下,傅敏和按开安全带,两人迅速下车,沿着山路上行,很快就找到了坐在山岩上的京墨和叶宛童。 叶宛童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手里拿着袋零食,傅敏和清楚地看见了印在零食袋上的卡通人物。那个卡通人物皮肤黝黑,长发胡子齐留,明明是个男人,身上却穿着裙子。 他知道叶宛童是怎么认出薇薇安就是罗刹的了。 女罗刹能变换人形,和画皮鬼很像,但唯一不同的是,画皮鬼能自己勾勒皮相,而罗刹只能变成自己见过的样子。 叶宛童在垃圾场看见零食包装袋上的图案时就有所怀疑,而之后,薇薇安对雷声的恐惧几乎坐实了他罗刹的身份——别人不清楚,叶宛童却知道,当年作乱的罗刹是怎么死的?是被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活活劈死的。 而且,不止薇薇安,就连那个宋欣都是罗刹变的。 她变成了胸针店店员的模样,先是借着与井一体的罗刹身份,越过规则控制骰子点数陷害叶宛童;之后诱导王志触发死亡条件,害得王志被夜叉分食而死;最后又直接下手杀死了因男友之死而誓要查出真相的冯茹。 本来借着这一层的人皮遮掩,一切都天衣无缝,但谁也没想到,宋欣会因为一枚遗落的胸针暴露身份。 被京墨抓来的薇薇安和宋欣被绑在树上,因头顶不时响动的闷雷而瑟瑟发抖。京墨站在一边,问:“还要多久?” 叶宛童抬头看天,说我也不知道。 “这道具卡到底靠不靠谱啊,还不如我自己来。”头顶的乌云还在酝酿,她也等烦了,心想着要不我自己引道雷来把他俩劈死得了。正要去拿符呢,就听傅敏和道:“不对,还是不对。” 京墨看他:“哪不对?” “我们进这个世界是因为安东他们探测到了世界发出的信号,井的存在本身就能与天道抗衡,天道大费周章好不容易才发出信号指引我们来,总不能就是为了解决装成人的罗刹。” 京墨点头,说是。 方雨惊闻言,皱起眉头,说还有什么被忽略了? 傅敏和一时也想不明白,这时,叶宛童突然道:“你怀里揣着什么呢?” 被这么一提醒,他这才想起从警局里带出来的东西,刚才忙着分析线索,竟然把这事儿给忘了。 傅敏和立马把怀里的东西拿出来,扒掉包在外面的报纸,发现那是一台老式DV。 “又是DV?” 他们见过的上一台DV机还是失忆前的傅敏和留在井墟里的那个,京墨立马道:“打开看看。” DV闪出雪花屏,十来秒后,才浮现出黑白的图案。看角度,那应该是监控探头拍下的夜间画面。 “监控?” “这条路是……”傅敏和眯起眼睛,觉得这条路段有些眼熟,进度条又往前爬了点儿,一辆垃圾车从路口出来,傅敏和一拍脑门:“这是垃圾场外面的监控录像!” 而就在几个小时前,那位伪装成警察的罗刹还对他说“垃圾场周围路段的监控在维修,看不了”。 几人继续往下看。 垃圾车停在路边,车头上下来两个蒙着脸的人,他们爬上臭烘烘的垃圾箱,从里面拖出两具焦黑的尸体。 叶宛童冷不丁道:“罗刹。” 那两个蒙脸人的走路姿势有些怪异,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两只罗刹伪装成开垃圾车的工人,把那对母女的尸体扔进了垃圾场里,临走时还泄愤似的狠狠踩了几脚。 罗刹走后,他们把进度条后拖,看见了发现尸体的清洁工、赶来的警察、看热闹的市民,还有路过的方雨惊。 “诶,你怎么在?这是今天的监控?”叶宛童指着屏幕里的方雨惊直乐,突然,京墨抓住了她的手。 京墨带着她的手指在屏幕上移动,最后停在了方雨惊前方不远处、正踮脚往里张望的人的脸上:“这个人。” 其他三人浑身一震——那不是别人,正是他们每天都要见到的主持人。 “他怎么会在这儿?” 傅敏和摇头,盯着屏幕里缩成小小一团的人脸,觉得自己在那张脸上看见了一股浓郁的悲痛。 他看着电子屏出神,想不通,啧了一声想把手里的报纸扔了,刚抬起手,又停住了。 他睁大了眼睛,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缓缓摊开了面前的报纸。 报纸头条上的照片引入眼帘,站在最中间的男人的脸,分明和相机电子屏里的主持人一模一样。 “物理学家……研究平行世界……” 傅敏和头皮一麻,与此同时,终于憋不住的雷轰然下落,在精准的引导下狠狠劈在薇薇安和宋欣的身上,惊雷炸飞树冠,飞溅的火花引燃大火,瞬间就将他们面前的山林变成一片熊熊火海。 “你们来看……” 京墨和方雨惊听见声音靠过来,只有叶宛童站在原地没动。京墨叫了几声,叶宛童没回应,三人只好过去叫她。 “宛童!” 叶宛童愣在原地,漆黑的眼底倒映着猛烈燃烧的大火,她浑身僵硬,中邪了似的,过了好久,口中才发出一声低喃。 她说,井为什么会重生,我想起来了。 第95章 第 95 章 冲天的大火吞没了夜色下幽暗的森林,一如当年烛阴被斩首后从断颈处喷涌而出的熊熊烈火。 眼前似曾相识的场景终于让叶宛童想起了最关键的事情,那是她曾在蒋歆的镜子里看见的、其他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 那天他们转身走后,叶宛童下意识地回头,看见烛阴带着火焰的赤色眼球因为巨大的压力而从眼眶中飞出,像是一道划过天际的流星,直直坠入了汹涌的火海。 那只眼睛在明艳的烈火中闪着光,紧随其后的,是把京墨推开后纵身跃入火谷的傅敏和。 “眼睛!”她叫道,“烛阴的眼睛!” 井重生后,穿过虚无之地的回溯者受到影响,忘记了他们奋不顾身斩杀烛阴的初衷。 传说烛龙视为昼,瞑为夜,是掌管时间的神,而它身上真正控制时间的地方,就是那双眼睛。 虽然他们也知道,烛阴并不是严格意义上掌控时间的神明,但那双眼睛的确就是他的力量所在。所以当初傅敏和才会为了找回烛阴掉落的眼睛而奋不顾身跳入火海。 但显然他并没有找回那只飞出去的眼睛,否则井也不会再次重生。 “可烛阴的眼睛和这个世界有什么关系?”方雨惊不解,“这个世界的机制和烛阴的眼睛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傅敏和:“有关系的不是这个世界,而是人。” 他张开手里那张皱巴巴的海报,露出头条照片上主持人的脸。 研究平行世界的物理学家、母女去世后悲痛欲绝的表情、被所有人遗忘的山火、重生的井、罗刹,还有下落不明的烛阴的眼睛。 主持人为什么会成为npc?他在成为npc之前对太虚之境的了解有多少? 答案呼之欲出,傅敏和立即将目光投向缓缓发生变化的火焰森林。 滚烫的火焰之中,数不清的人影挣扎哭喊着,矮小的女孩抱着怀里的玩具,大喊着爸爸。 巨大的火球从破碎的天穹之顶落下来,轰隆砸在地上,滚烫的浓烟倒灌进林海,将绿得油亮的树叶染成漆黑。 女人抱着孩子奋力往前跑,下一秒,从天而落的火球轰隆砸在了她的身上! 紧紧抱在一起的母女瞬间被火焰吞噬,眨眼之间就烧成两块漆黑的焦炭,姗姗来迟的消防员们迅速在不远处砍出防火带,一同赶来的,还有刚刚离开实验室的父亲。 早上的时候他与妻子吻别,妻子一人带着孩子上山求平安符,谁也没有想到,这道为了平安而求来的美好祝愿,竟成了催命的诅咒。 父亲好像疯了,他开始痴狂地翻阅资料,没日没夜地研究所谓的平行世界,终于有一天,他发现了“太虚之境”的存在。一同出现的还有烛阴,那双视为昼,瞑为夜的眼睛,以及那一枚他从妻女的尸体旁边捡回来的珠子。 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凑巧,他觉得天都想帮他。 他用力砸碎了那颗眼珠,时空之力爆发而出,原本正在缓慢消散、失去形状的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重组,分离的平行世界再次如磁铁般牢牢吸在一起,天地震颤,太虚之境再一次发生了变化。 他苦寻的方法终于初见成效,妻女活过来了,但却不认得他。 他变成了这个世界里的npc,每天按部就班地带着进来的落魂者们进行掷骰环节,一次又一次地看着悲剧重演,进入其中的落魂者破局离开,看着妻女反复死去。 这是天道对他的惩罚,他让井重生、让生灵涂炭,天道就要他日复一日地经历撕心裂肺的痛苦。 脚下的山体震动起来,傅敏和一把抓住失去重心的京墨,惊慌道:“怎么回事?” “天!”方雨惊指着他们头顶漆黑的天幕,“天裂了——” 话音未落,天穹中央赫然裂开一条巨大的豁口,裂口之后群星闪烁,分明就是星光永耀的太虚之境。 “能出去了?诶——” 飓风将周围的树木与巨石连根拔起,他们被狂风席卷上天,混在一堆沙土植物中间,既要避免被突如其来的石头砸个粉身碎骨,又要去注意队友的动向,还要关注他们到底被吹去了哪里,简直应接不暇。 傅敏和只觉得天旋地转,他用力地抱紧了怀中的京墨,京墨也抱着他,青年有力的臂膀如铁索般勒在他的身上,那个瞬间,傅敏和突然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够再将他们分开。 呼啸的狂风将他们吹离平行世界,卷入太虚之境,之后,又仿佛有目的般,再次急速将他们送入闪烁着光芒的井中。 四人先后从空中下落,还没回过神就一个接一个地扑通掉进水里,叶宛童不大会游泳,是半只旱鸭子,一掉进水里就大喊救命,疯狂挣扎起来。 伍瑶变回原形游过去救她,衔着她的皮带把她从水里叼出来,叶宛童连呛了好几口水,只觉得眼前发黑,肺里火辣辣的巨疼,像是快死了。 她猛地甩掉头发上的水,突然瞪大了眼睛,朝着还在水中的傅敏和尖声大叫:“走开!快走开——” 但为时已晚,水底的东西以一个极其可怕的速度迅速向他们靠近,水流又急,根本游不出去。 京墨刷地抽刀,尚未横在身前,水底的东西就猛地窜了出来,硬生生将四人一蛇撞飞出去,化作空中的五只破碎风筝,随着狂风撞上岩壁,滚落在地。 傅敏和猛吐出一口血,两眼冒星,自己还没站稳就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去找京墨。 远方的天际落下一道紫青色的惊雷,刺眼的电光伴随着轰隆巨响照亮了他的身前,京墨横刀而立,挡在所有人的前方。 狂风将他湿淋淋的长发吹散,而他的对面,出水的红龙浑身上下都萦绕着蒸腾的水汽,锋利的龙角上尚且残留着几道新鲜刀痕。烛阴张开龙首两侧的鳞片,喷出水柱,怨毒地瞪视他们。 叶宛童刚才被伍瑶叼在嘴里,烛阴撞上来的那一下只能用手去挡。她艰难地爬起来,一条手臂骨头外翻,已经完全变了形,以一个极其夸张的角度弯折着。 血一滴滴的落,傅敏和看着都疼,咽了口口水问你怎么样? 叶宛童咔一声把错位的断骨接回去,剧痛使得她脸色发白,额角湿漉漉一片,不知道是水还是冷汗。她咬着牙,扯下背上的桃木剑,扔给傅敏和。 “拖住,援军要来了。” 傅敏和一把接住剑,扯掉包在外面的符纸,走到京墨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一同面对洪荒之中的烛阴。 伍瑶被撞了那一下,伤得不轻,已经无法维持原型。她的腹部被烛阴的龙角捅穿,不停渗血,此刻正蜷缩在方雨惊的颈间,无力地垂着尾巴。 方雨惊一边照顾伍瑶一边还要看顾叶宛童,活像妇女之友,他一手把叶宛童扶起来,问:“援军?谁?” “我哥。”叶宛童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我能感应到。” 叶嘉童到底来没来方雨惊不知道,但对面的烛阴显然是忍不住准备过来了,伍瑶受伤,又是雨天,他御尸御虫的效果少说减一半。 他这人比较识时务,觉得这种时候还是不要逞强比较好,带着伍瑶扛起叶宛童就准备跑,临走时朝着身后两位打了个招呼:“交给你们了啊。” 傅敏和一笑,说行,保护女士。 他说完,身边的京墨就改为双手持刀,迸发而出的金色神力从双手间喷涌而出,迅速缠绕全身,与此同时,长刀之上也亮起五彩流光,两道光芒相得益彰,在昏暗的山川之间猛地一闪。 身披玄甲的神子与恋人一起立于山川之颠,倾盆暴雨之下、满目洪荒之上,神明的金光照亮天穹,尚在远处的帝江看见信号,立即回头朝身后的叶嘉童和宁星道:“就在前面!” 两人眯起眼睛望去,他们的身后,是扛着□□短炮、全副武装、数也数不清的回溯者大军。 安东双肩各扛着一支火箭筒,眯着那双蓝色的眼睛,朝前喊道:“看到了!就在那边!嘿伙计,它可真大啊!” 烛阴大半龙身在水下盘旋,将深不见底的洪水搅出巨大的漩涡,水流急速旋转,它借着惯性弹射而起,直朝二人而来! 京墨与傅敏和左右跳开,同时挥动手中刀兵,长刀悍然卷起刀锋,一刀斩向烛阴撞来的龙角,硬生生将它逼停。傅敏和攀着岩壁,挥出一剑,叶宛童的剑上弹出两点火星,落在龙身上瞬间被雪白的电光连接,砰的炸开。 烛阴吃痛,卷起龙尾就往山崖上拍,京墨纵身一跃,抱着傅敏和跃入水中,瞬间消失不见。烛阴想追,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旋起飓风,数不清的红色蝴蝶和黄色符纸裹在风中吹来,到得面前时猝然炸开,迅速连成火墙,阻断了它往前追的路。 方雨惊一手执铃,一手扛着叶宛童,身形矫健,像只灵活的猴般穿梭在山体之间,叶宛童被他的肩膀顶着胃,颠得想吐。 “都这样了你还能打?” “我残的是手又不是嘴!”叶宛童盯着身后,“能念咒就行——当心!” 方雨惊注视着前方,没有回头,却也能感觉到身后温度陡然升高。 灼热的气息烘干了空气中的水分,烛阴口中喷出的火球一个接一个地飞来,叶宛童连甩出几张风符,狂风之息将飞到面前的火球掀上他们头顶,又轰的炸开,火光照亮了漆黑的天。 “找个地方躲起来!我符咒快用完了!” 如果这句话她早一点说出来或许还有救,但刚才方雨惊为了躲避被大风吹动朝周围蔓延的火势,已经带着她逃到了寸草不生的戈壁滩上,周围光秃秃一片连个掩体都没有,烛阴一抓一个准。 “我——”后面几个字还没来得及蹦出来,方雨惊就侧身一滚,爆裂的火球砸在他们刚才停留的地方,溅出一片火星。 他的体力已经透支,止不住地喘气:“你还能走吗?你先走。” 叶宛童断了条胳膊,身体有些把不住平衡,她晃晃悠悠站起来,挡在受伤的方雨惊和伍瑶身前:“开什么玩笑,我叶宛童是这种丢下朋友自己跑的人吗?” 她已经跑了太多年,这次绝对不会后退一步。 烛阴捣山前来,坚硬的鳞甲将山体撞得粉碎,迅速移动时掀起的大风几乎能把人吹走。叶宛童向前走了两步与它对峙,目光却微微侧移,看向正悄无声息出现在烛阴身后的京墨。 京墨朝她做了个手势,叶宛童会意。 她抽出雷符,两指一搓,符纸迅速起火,乌云间霎时电闪雷鸣。烛阴被雷电之音吸引,抬头去看,叶宛童就在这时高举手臂引雷而下,如巨斧般的惊雷从天而落,悍然斩在烛阴身上。 噼咔声不绝于耳,烛阴浑身麻痹,无法动弹,京墨就在此时举起长刀,一刀将两只龙角齐齐斩落。 烛阴发出剧痛的咆哮,龙身在平原戈壁上疯狂扭动,它的眼睛红得要滴血,其中满是憎恶,张开锋利的大嘴,朝着挥出刀后闪躲不及的京墨狠狠咬下! “京墨!” 电光石火之间,一颗火焰弹从远方轰来,精准无误地射入烛阴口中,爆炸掀起气浪,将平原上的龙与人一同掀飞。 京墨一手抱着叶宛童一手扛着方雨惊,后退数步,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山峰。 傅敏和扛着火箭筒朝着他们一笑,而他的身后,站着帝江、叶嘉童、宁星、安东,还有从井墟而来的数不清的回溯者。 金属制成的武器被他们扛在肩头,黑洞洞的枪口指着龙口冒烟的烛阴,傅敏和卸下肩上空了的火箭筒,微微眯起眼睛。 “杀你这么多次了,我保证,今天一定是最后一次。” 第96章 第 96 章 傅敏和为人一直比较谦逊友善,很少会说这样狂妄的话,烛阴显然被冒犯,浑身的鳞片都炸了起来。 它直起盘旋的身体,高扬着颈脖,朝天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鸣。 与此同时,众人脚下大地震颤,广阔的土地皲裂出如叶脉般的裂痕,浓郁的黑色烟气从地底喷涌而出,弥漫在山原之间,化作可怖的怪物,朝着立在山上的人们发出嘶吼。 京墨放下叶宛童和方雨惊,握紧了手中的长刀:“大荒鬼族。” 作为神子,他对那些鬼啊怪啊什么的感应本来就比普通人强点儿,就这他还觉得不舒服,那边叶宛童看着眼前一片乌漆嘛黑,鬼气直冲脑门儿,翻着白眼都要过去了。 一地的怪物,罗刹夜叉都有,还有叫不出名字的,一个两个长得奇奇怪怪,傅敏和哟喝一声,说来挺多啊,话还没说完就朝着底下开炮,轰隆隆炸飞一片。 回溯者们从井墟里带出来的武器都是特制的,专门对付这些鬼鬼怪怪,宁星变成一只火红色的狐狸,张开九条巨大的尾巴,可着朝他们飞过来的怪物一通抽。 京墨一刀将冲来的夜叉斩断,叶宛童捂着胳膊往后跳,骂道:“玩不起是吧?打不过就叫人?” 烛阴听见声音看过来,似乎在说你们叫的人也不少。 叶宛童还能再打,但伍瑶的情况不容乐观,方雨惊带着她往山上跑,看见撑着伞站在人群里的老方,先是一愣,旋即大声喊道:“救她!” 傅敏和这才发现老方也来了。 老方翻手变出一个小陶罐,从里面捻起一小指头绿色的苗药,抹在伍瑶的身上。伍瑶顿时因疼痛翻滚起来,露出鳞片下白花花的肚皮,不住地吐着信子。 方雨惊看着她疼自己心里也疼,颤抖着想去触碰她还在渗血的伤口,被老方一巴掌拍开。 老方闭上眼睛,念起古老的苗语,方雨惊手中的白蛇顿时露出极其痛苦的表情。 下方,京墨孤身一人挡在回溯者大军之前,以一敌万,傅敏和端着枪在身后给他打掩护,每当京墨看不见的死角出现怪物,都会在接近之前被傅敏和一枪爆头。 叶宛童趁机往山上跑,但烛阴显然对她异常记恨。 被雷劈的感觉实在不好受,而且天雷本就是神降罚时使用的,引天雷劈神,算是一种彻彻底底的侮辱。偏偏叶宛童这招还屡试不爽,加上最早那次杀烛阴,一连三回,回回引雷劈它。 烛阴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给她劈没了。 它迅速扭动身体,捣开身下挡住它去路的鬼怪,一路掠过京墨,冲向叶宛童。京墨正被夜叉罗刹缠身,根本走不开,傅敏和只有一个瞄准镜,也无暇他顾。 眼见着烛阴全速冲向身形不稳的叶宛童,京墨挥出一刀,斩飞涌上来的怪物,同时旋身而去,扑向叶宛童。 但叶宛童跑得实在太快,就这么短短一小会儿,已经朝着山上窜出去了老远,京墨鞭长莫及,只能眼睁睁看着烛阴顶着断角朝她游去。 傅敏和立时大喊:“掩护!掩护!救人!” 话音未落,身后枪炮齐响,浓郁的硝烟瞬间将山顶淹没,但回溯者们在慌乱中开的枪并未来得及瞄准,打在烛阴坚硬的鳞片上根本不痛不痒。它在眨眼之间冲到叶宛童身后,微微俯首,旋即向前重重一顶,直接将站不稳的叶宛童甩向空中。 接着,它张开巨口,咽喉之间炸出火光,酝酿已久的火柱当即轰一声喷出! 不管是谁,给这正面砸中都得灰飞烟灭。 电光石火之间,狂风自地底而起,迅速形成龙卷风暴,将喷向叶宛童的火柱吹飞。叶嘉童御风而上,一把抓住往下落的叶宛童,把她背在背上。 叶宛童一手从她哥怀里扯出一沓符咒,两指一搓,朝着烛阴就甩。 “还你!” 几十张火符拼凑在一起,凝聚成一条和烛阴不相上下的火龙,火龙啸出一声龙吟,顶翻面前的烛阴,轰然撞入下方如泉涌的怪物之中。京墨的脸被火光照亮了一瞬,下一秒,变作狐狸的宁星陡然窜出,一把叼住他,把他甩上背,踏着风冲上山巅。 与此同时,蹲在山顶架枪的傅敏和眯起眼睛,扣动了扳机。 尖长的狙击弹周身环绕着金光,弹头上沾着一滴帝江的血,嗖一声贯穿了烛阴的左眼。 滚烫的金血瓢泼而出,溅在空中折射出刺眼的光,烛阴一只眼睛被射瞎,迅速后退,引入身后的山林之间。 众人这才得以喘息,傅敏和浑身是汗,衣服都湿透了,天知道他刚才有多紧张。 他们对付烛阴看着挺轻松,但只有自己知道心理承受了多大的压力。京墨裸露的皮肤上到处都是鬼怪留下的伤口,体力消耗的很厉害,被宁星接回来后几乎站不住。 伍瑶倒是恢复了一些,方雨惊守在她边上,担忧地看着怀里的小蛇。叶嘉童背着妹妹落地,皱着眉头检查她的断手。 周围又陷入一片混沌的死静,山下的怪物们没有了烛阴的引导,此刻群龙无首,漫无目的地到处转悠。宁星变回人形,望着前方无尽的群山,不安道:“它去哪里了?” 帝江闭着眼睛,他的身上晕出金色的光芒,那光芒忽明忽暗,似有所感。 “下面。” 京墨靠在一边喘气:“你放出的神力能感应到它,它也一样能感应到你。” 片刻后,帝江才睁开眼睛,朝他道:“我知道。”傅敏和蹲下身给京墨喂水,看见他从自己身边走过,拍了拍守着伍瑶的方雨惊:“老方经常在我面前夸你,年轻人,帮个忙吧。” 他不同以往地稳重起来,这份感觉让人觉得异常陌生,就连京墨都快忘了,帝江才是那个守护太虚之境的、最年长、也最可靠的神明。 方雨惊在帝江的授意下横笛御虫,山川之间,数不清的昆虫在笛声的引导下振翅飞出,不停振动着的透明翅膀将从天而落的雨水震开。 帝江张开双臂,放出神力,空中顿时金光闪烁,无数的昆虫身上仿佛沾着金粉,瞬间将群山点亮。 烛阴的身体也闪起金光,出现在山体的尽头。 原本像无头苍蝇乱窜的夜叉罗刹们受到感召,朝着前方涌去,黑压压一片,仿佛没有尽头的海。 帝江猝然睁开眼睛,看向身侧的叶嘉童,朝着前方一指。 叶嘉童一点头,一手揽住妹妹,脚下掀起罡风,直飞而去。 傅敏和睁大了眼睛:“他们干什么——” 话音未落,叶宛童兄妹已然飞至烛阴面前,他们一人提着五帝钱连成的金钱剑,一人握着桃木制成的拷鬼棒,双手结印,法印之间电光闪烁,而两人身后,竟隐隐现出仙神法相。 三十六雷公一齐响雷,雪亮的惊雷从天劈落,第一道如鞭,抽飞了聚集而来的罗刹厉鬼,第二道如钉,将烛阴巨大的身体定在原地。 帝江朝着京墨大喝:“就是现在!” 京墨迅速化作一支金色光箭,带着猎猎作响的狂风,朝着烛阴射去。有夜叉飞跃而起,想把他打下来,被傅敏和一枪爆头。 金光如线,玄甲神子持刀掠过长空,五彩的刀锋燃起炽焰,在漆黑的空中拉出一面滚烫的烈焰火墙。烈火灼尽山间的浓雾,烛阴龙尾甩起的浪头接连打来,却熄不灭一缕炽焰。 轰—— 龙首落地,天地震颤! 巨大的龙头裹着金血飞出,落在地上发出巨响,京墨悬在空中喘气,转身望向远方山头上的傅敏和。傅敏和还维持着开枪时的姿势,见他看来,疲惫的脸上立即浮现出灿烂的笑。 但这笑意转瞬即逝,烛阴被斩首后,龙身失去引导,颓然从空中倒下,砸塌了高山,紧接着,断首处喷出烈火,顺着空气蔓延,将整个世界都吞没。 宁星慌乱起来:“怎么回事?!烛阴不是死了吗?!” 雨不再下,烈火将空中氤氲的水汽蒸得滚烫,他们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蒸笼之中,被蒸得口干舌燥,阵阵发晕。 京墨赶回傅敏和身边,一手扶住他。 环境的陡然变化让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周围的回溯者迅速脱下外套,想要扑灭从周围蔓延而来的火焰,京墨望着他们身下被烈焰吞噬的山谷,嘴唇颤抖。 突然,被他伸手拉住的傅敏和反手握住了他。 京墨的身体瞬间僵硬,旋即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剧烈颤抖起来。 “不行……” 山谷中有光芒闪烁,他们都知道那是什么。 刚才傅敏和一枪打爆了烛阴的眼睛,但只有一只眼睛。 还有一只,直到龙首被京墨斩落,他们都没有毁掉。 “我大意了。”傅敏和望着逐渐被火海吞噬的眼睛笑起来,“枪法应该再准一点的。” 京墨根本没心思去和他讨论什么枪法不枪法,他用力攥住傅敏和的手,颤抖着摇头,哽咽道:“小和,不行,不行……” 他已经失去过傅敏和一次,不能再经历第二次。 凭什么,凭什么每次都是他?凭什么赴火蹈海是他,豁出性命也是他? 京墨流泪了,傅敏和第一次看见他流泪。 “我去,我去。”京墨拉着他的手,同时展臂抱住他,“我不能再失去你一次,小和,你别走,求你……” “京墨,你在害怕吗?”傅敏和问。 “我怕,我什么都怕。”京墨慌张得语无伦次,“你别走,你别不要我。太虚之境太冷了,我一个人走不下去。” 傅敏和笑了,他贴着京墨的额头,问:“可如果没有你,我一个人又有什么意思呢?” “上次是我没有找到烛阴的眼睛,井才会重生,这次也应该是我。” “不是你!”京墨突然失控般大声吼道,他因激动而后退,撞在帝江身上,他一把抓过帝江,愤愤道:“不是你的错!错在我,在我们!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们!” 傅敏和静静地凝视着他,周围的温度滚烫极了,京墨却觉得他的眼神无比平静,平静得像他们曾经在冰原之上看见的月亮。 “好。”京墨听见他这么说,“就算这样,我也会为你弥补这份过错。” “小和……” 傅敏和打断他:“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去斩杀烛阴的时候,在船上,你问我,一切结束之后我要去哪里吗?我说,我要留在这里陪你。” 京墨的嘴唇剧烈颤抖着,他至今还记得当时傅敏和对他说的每一句话,字字珠玑,每一个语气都让他头皮发麻。 “可太虚之境长逾万载,千百年如一日,待在这里你很快就会死的。” 傅敏和的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他站在断崖前,眼底印着火光中爱人的脸,似乎想要记住他最后的样子。 “我不会。”他坚定道,“我说过,神子大人,你要是愿意,我就永远存在。” 火风吹散了这句缱绻的告白,撩起残星,傅敏和在京墨的恸哭声里跳下了悬崖。 第97章 第 97 章 “今天是20号,我现在在高铁站,马上就要去草原,嗯……旅行。” 相机屏幕里出现长发青年冷峻而秀美的脸,京墨单手拿着相机,他的手很稳,镜头一动不动。 “这是井外的世界,我在这里报了一个旅行团,要从首都出发去草原。” 他对着镜头眨了眨眼睛,漆黑的双目仿佛沾了墨,而里面又闪着点细碎的光。 “阿郎!这儿!” 身后突然传来少女呼唤恋人的声音,京墨微微偏头,同时偏转的,还有相机的镜头。 少女站在行李箱旁,正踮着脚朝不远处从洗手间出来的青年招手,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边缘绣满了红色的蝴蝶,裙摆下露出的白皙小腿异常漂亮。 尽管穿着裙子,也很难掩盖她身上飒爽的气息,她戴着不少银首饰,腰后别着一把短短的银色小匕首,乌黑浓密的长发被雕着兽首和枫叶的银簪挽起,腰上的银铃铛随着招手的动作叮铃作响。 青年快步朝她跑来,清脆的铃铛声由远及近,看见京墨正在拍摄,他先是一愣,旋即朝着镜头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少女见状注意到这边,也朝着京墨笑,一双灵动的眼睛弯起来,煞是好看。 人还没到齐,但对于恋人来说已经到了上车的时候,他们朝着京墨点点头算是告别,彼此握着手,提着行李进了车厢。 京墨望着那两道背影出神。 很快,他的思绪被打断,不远处又有人来,一男一女,长得并不很像,但皮肤雪白,眼瞳漆黑,眉眼之间印着相同的神韵。 “哥,你没吃饭吗?” 妹妹脸色苍白如纸,看起来像是大病初愈,正坐在行李箱上,手里拿着面旅行团专用的小旗。哥哥一手把着两个行李箱的拉杆,一手拿着手机,正边打电话边往前走。 “你现在连道德经都背不下来,以后还怎么给人作法事?” 妹妹身材瘦小,坐在行李箱上百无聊赖,脸上的表情跟着哥哥讲电话时的语气变化,孩子似的做出令人发笑的鬼脸。 京墨看着失笑,轻轻摇了摇头。 过了好一会儿,哥哥才挂断电话,一转头,就见妹妹幽怨地盯着他看。 “你干嘛啊出来玩还打电话?” 小丫头也不给他面子,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抱怨,活像个要不到玩具就打滚撒泼的孩子。 哥哥无奈地收了手机,推着行李箱往前走:“最后一通电话,我保证,行不行?” “我住院这么久好不容易才出来……” “好好好,知道你憋坏了,下来进车厢,小心点别摔着。” “我是生病又不是残废!” 兄妹俩的声音逐渐远去,京墨垂下眼睛,看不清眼底情绪,也不知是在感慨还是回忆。 旅行团其他人陆续到齐,导游招呼大家上车,京墨拿着票找到座位坐下,再次打开了相机。 “马上就要离开首都了,这次的旅行团里有很多故人……怎么说呢,也不算是故人,但我们在其他地方的确非常熟悉。” 高铁急速飞驰,车厢内很稳,京墨盯着窗外飞速移动的风景有些昏昏欲睡。到了饭点,他被人叫醒,导游贴心地给每一个人都发了午餐。 刚刚在车站遇见的那对兄妹就坐他旁边,妹妹看他长头发吃饭不方便,特意从手腕上解了根黑色的皮筋给他。 京墨把头发扎起来,说谢谢。 这时,哥哥顺手把碗里的肉拨给妹妹,示意她吃掉。妹妹似乎并不喜欢,但还是在哥哥略带威胁的眼神下乖乖把饭吃完。 午餐时间结束,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京墨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突然听见头顶的广播响了: 【下面播放一条紧急通知,三号车厢有一位女性乘客在吞噎时呼吸困难,现在全车范围内寻找医生。】 广播连响三遍,而京墨身边的兄妹俩还没等第一遍说完,就快步朝着三号车厢跑去。 他也起身追去,抵达三号车厢的时候,看见妹妹正站在座椅前,手里捏着一根纤细的银针,而她的身侧除了哥哥,还有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男人,正紧张地注视着坐在座位上的妻子。 妹妹给那位脸上长着雀斑的金头发外国友人扎了针,又提掌运气,往她胸前一拍,女人的胸腔里顿时发出一道急促的气音,接着大口地喘息起来。 旁边的丈夫看得眼睛都直了,叽里呱啦连说带比划,不停地朝那兄妹俩点头鞠躬。 京墨听不懂,微微蹙起了眉。 这时,一个站在旁边和他一起看热闹的少年好心给他翻译:“他说谢谢,还问这是不是传说中神秘的东方医术,嘿,这老外,还挺有意思。” 京墨转眼去看他,那少年染着一头黄毛,要不是脸是东方长相,京墨都要怀疑他和那俩是一窝的。 “他俩说的还是法语。”少年没注意到他打量的目光,“嘿,法国人都跑这儿来玩啊,那我这趟暑假旅行来的值啊,我看看能不能上去交个朋友。” 他说完,扔下京墨,自己上前去了。 那夫妻俩看着没什么事,京墨又回头多看了几眼,这才转身往回走。 回车厢的路上,一个穿着黑色短袖、坐姿挺拔的男人坐在座位上,手里举着相机,正在给对面的一对情侣拍照。 京墨不好打扰,索性停在原地,等他们拍完了再过去。 趁着等待的空隙,他站在一边打量那对情侣。他们长得很般配,女孩笑容温柔而甜美,留长直发,男孩戴着副金边眼镜,头发半长,在脑后扎了个揪。 拍完照,京墨听见女孩和刚才给他们拍照的男人聊天。 “谢谢,谢谢。大哥,您一个人去哪儿啊?” “去看战友,就在草原上。” “您当过兵啊?” “对,当过几年。” 身后闲聊的声音渐行渐远,京墨回到座位上坐下,刚合上眼睛,就感到颈间一片冰凉,他猛地睁开眼睛,正好看见一个白花花长条状的东西被人拿开。 先前在车站见过的白裙女孩站在他面前,双手背在身后,脸上挂着饱含歉意的笑容:“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没吓着您吧?” 一条白色的小蛇不安分地从她身后游出,盘在她的脖子上,嘶嘶吐着信子。 “对不起,我没怎么出过远门,还是第一次和这么多人一起坐车,有些兴奋,一开心就没看住她。实在对不起啊……” 京墨看着她连连道歉的模样失笑,说没事。 少女还是觉得抱歉,叫来男友,要把他们带的零食分给他。 京墨却之不恭,只好收下。 窗外渐渐映出夕阳,车缓缓入站,京墨紧了紧背上包起来的长刀,起身准备下车。 “快到了,我准备下车了。明天旅行的时候,我再拍一些别的吧。记录一下草原的夕阳。” 他说完,将镜头转向窗外,录下了草原上金色的夕阳。 下车后,他们跟着导游前往酒店。旅行团住的酒店建在草原上,早上一睁眼就能望见辽阔的大草原,运气好的没准还能找见最美的萨日朗。但京墨没什么兴趣,吃完晚饭,他草草冲了个澡,躺下准备休息。 夜里,半梦半醒之间,他听见敲玻璃的声音。 他猛地坐起来,看见没有拉紧的窗帘缝外面隐约露出一个矮小的身影。 京墨提刀过去,拉开窗帘,看见一个到他腿根儿那么高的女孩站在窗外,正一下一下认真而严肃地敲着落地窗的玻璃。 女孩的五官精致得宛如细细描绘而出的工笔画,京墨的心脏猛地一紧。 难道是…… 看见他来,女孩的嘴里发出笑声,但那张漂亮的嘴一动也没动。她朝着京墨招了招手,转身往外跑,跑出去几步,见京墨没跟上,又跑回来拽他的衣服。 京墨再也无法忽略剧烈跳动的心脏,迈开步子跟在女孩身后,冲向草原的深处。 栖息在草间的萤火虫被惊动,振翅飞起来,刹那间莹绿色的光芒照亮了幽暗的草原,京墨奔跑在草原里,女孩被他抱在怀中,白嫩的小手指着远方。 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奋力向前奔跑着,把所有的东西都落在后面。草原深处的萤火虫越来越少,周围又陷入黑暗,京墨却觉得头顶的星丛无比闪耀。 他在女孩的指引下跑下草坡,停在一片空地上。 那个瞬间,他觉得心脏都要停了。 等待在草原深处的青年听见动静,有些惊讶地转过身,似乎没想到他会来的这么快。 直到看见被京墨抱在怀里的胎仙,他脸上的表情才从惊讶变成了了然。 京墨双唇颤抖,几乎落下泪来。 傅敏和朝着胎仙摆手,小胎仙挣扎着从京墨怀里爬出来,自己跑到一边追虫子玩儿。 他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但京墨已然冲了上来,用力抱住他,将他扑倒在草地上。 一滴泪飘在空气里,被草原上的夜风吹散。 他们曾数次像这样拥抱,在山间,在风里,京墨闭着眼睛,感受着对方的温度。傅敏和的怀抱滚烫而炽热,像是熄不灭的火,和他的誓言一样,永远不会失去温度。 傅敏和回手搂住爱人,内心坚定,满腔爱意。 这一次,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将他们分开。 全文完by来福x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