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我妻阿致 作者:陈十年 文案: 我妻阿致: 盼来世生生,不离不弃。 这一年的春天以一桩凶杀案结束,夏天又以另一桩凶杀案开始。 这一年,青爷娶了姜家那位老祖宗。 人人都道孟复青心机深沉,为人阴狠,人称“上京鬼见愁”。只有姜致知道,鬼见了他不愁,只有她愁。 孟复青喜欢哄她,喜欢一双深情眼看着她,喜欢同她亲昵,十分粘人。 很多个午夜梦醒,孟复青都拿那双情深似海的眸子望着她,像要把她的心都挖出来看看,是不是刻上了他的名字。 内容标签: 甜文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致;孟复青(姜青行) ┃ 配角:《黑心天子朱砂痣》求收藏~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姑娘得对我负责。 第1章 蝶恋花 又是这个梦。 姜致皱眉,难耐地扭动身体,试图从梦境中挣脱,尽管她从来没有成功过。这一次也不例外。 于是她又看见了自己,着一身藕粉色的裙装,站在桃花树下。似乎是三月天,阳光暖洋洋的洒在她稚嫩的脸上,化成烂漫的笑容。满树的粉白在头上绽放,配着新抽的嫩芽,和一个树下的她,形成一道好风景。 姜致睫毛微微颤抖,梦中的自己很年轻,很天真,与她自己是相去甚远的。她意识游离,觉得梦中人似乎不是自己,可是又忽然变成了那个姑娘的视角。 树下的人伸出手折了一枝桃花,凑近鼻子嗅了嗅,桃花味道在脑子里绽放。她笑容更盛,正欲踮脚再折一枝,忽而被人抱住,将她禁锢在怀中。双手的主人着一身玄色衣袍,目光顺着衣袖往上爬,是一张完美的脸。若是鼻子不够挺拔,便显阴柔,眸如黑玉,眉若点墨,唇有些薄,亦不显血色,因此显出些病弱之气来。 这原也没什么,若这张脸不是青爷的脸的话。 从少女时期开始,姜致便一直重复地梦见诸多上京女子的梦中情郎,青爷。青爷全名孟复青,是孟家现任当家人,亦是当今刑部尚书。 青爷揽过她,头埋在她肩颈,蹭着她耳朵和脸颊,实在暧昧非常。 老天爷作证,她对青爷没有一点邪念。别问为什么她会梦见青爷,倘若她知道,她也不会梦这么多年了。 她内心欣喜,转过头,笑嘻嘻在他鼻子上啄了一下,而后便被男人掌住后脑勺,探入唇舌。吻很霸道,一点看不出病弱之气来。姜致气喘,被迫和脸贴着脸,他的气息喷洒在自己脸上。姜致忍不住一抖,青爷手臂一用力,将她带到桃花树上,欺身过来,又是一段换气时间。 姜致听见自己笑着说话,“阿青。” 阿青?她竟然这么亲昵地喊青爷…… 还未想完,青爷又低下头来。他眼神里带着压抑的欲,他的脸也沾染了旖旎气息,看得人心发颤。 姜致只觉得自己罪大恶极,谁不知道青爷一张阴恻恻的脸走遍上京,哪里有这种诱人的时候。也就在梦里有了。 而后便是些见不得人的画面了。少女的娇声,男人的闷声,都让姜致脸红心跳。平常梦到亲吻便掐断,今日不知怎么回事,她怎么也没醒,活生生自己过了场春戏。 许久,姜致惊醒过来,胸膛剧烈地起伏。她揉着太阳穴,慢慢找回些意识来。每回做这梦,她都像是梦游去和人打架了似的,没什么力气。 她微偏头,落入视线的是一间巨大的房间,顺着视线走过去,有书架子,武器架子之类。目光转回身前,轻纱床幔落下来,似有若无地被风吹动。姜致意识还未完全归位,只觉得有些奇怪,却没明白哪里奇怪。她小幅度地翻了个身,正欲起身,动作一顿。 身旁竟然还有一人,这人还有着一张面熟的脸,她不久前才见过。此情此景,姜致脑子卡壳,宿醉的头痛雪上加霜,她眼珠子都停住,有些难受地挤动脸上皮肉。 喊出那个名字,“……青爷?” 青爷撑着下巴,噙着笑看着她,眨眨眼睛,当真与梦里无二致。姜致一见他这样,梦里回忆便被勾起,她脸微红,避开他的目光,视线直愣愣地往下,落在青爷铜色的胸膛上——什么也没穿。 姜致倒吸一口凉气,低头看向自己,竟然也一丝/不挂,只有一床红被堪堪遮住雪白的春光。姜致心跳停了一拍,孤男寡女,躺在一张床上,她还浑身酸痛,只能说明什么一件事。 ——她、她把青爷霸王硬上弓了。 姜致一时消化不来这事,她扶额让自己冷静下来,正在斟酌如何开口,便听见青爷说:“我还是第一次,你得负责。” 嗓子微哑,沙沙的声音与梦里重合。她又是脸红,又是惊讶,还有难堪。 有些艰难地开口:“什、什么意思?” 青爷薄唇化开一道弧度,好似春光潋滟:“三媒六娉,明媒正娶那种意思。” 姜致呼吸一滞,动作比思考快,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青爷打晕了。青爷头一歪,栽倒在鸳鸯枕上,姜致呼吸紧张,看了看自己的手刀,应当没用太大力道。她伸手探了探孟复青的鼻息,确认无事后迅速裹着被子起身。 衣物竟然都被扔得七零八落,祖宗诶,昨晚上她到底干了些什么事啊,她有些焦急地翻找,许久才找齐自己的衣裳,动作利落地穿上,逃离犯罪现场。穿衣服的时候太慌忙,腰身撞到了架子,架子上放着的轻剑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一声。 她来不及想这么多,只想快些离开再说。她关门的动作很轻,生怕惊扰了他人,被抓个现行。出了门,眼前的景物全是陌生的,楼宇假山与小道,她都不认得,四通八达的路她都不知该往何处去。看了眼不远处的围墙,姜致双眼放光。 她确认周边无人,迅速靠近围墙,轻巧地翻过去。跳下来的时候腿有些软,她又在心里暗骂自己。 稳住身,姜致看清眼前的路,这是一条小巷子,似乎是宅后。姜致思虑不了太多,沿着巷子一头往前走。 走了许久,走到大街上,人来人往的街市让她松了口气,她认得这条街,她与陆小山常来。 此时是三月,风微寒,灌进她脖颈。姜致裹紧了衣裳,沿着边缘往家走。衣裳里那些青青紫紫红红的印记,隔片刻便叫醒她的羞耻。她生怕被人看见,不过街市上各人有各人的忙碌,并无人注意她。 姜致步子微快,冷风怼着脸一顿吹,她意识全都归位,什么都清醒。太阳穴突突跳,她把青爷那什么了,造孽啊。 姜致咬唇低头,终于回到姜府门前。城东姜家,百年大族,在上京是有头有脸的家族。家族枝叶庞大,族中大官小官,垒一垒也能筑城墙。 楠木的匾额上书两个金色大字,飞舞蜿蜒成“姜府”。守门的小厮认得她,给她开了门迎进去。 大门进来是一个敞亮的院子,绿植放着一排,围出几条小道,小道通往各家院子。住在姜府的,是姜家本家几位,主要有三房,外加一个姜致。 姜致走那条回自己院子的路,她的院子名为“无成居”,她自己取的。院门口有小厮和婆子,见了她恭敬地起身迎接。 “老祖宗,您回来了。” 姜致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心虚,她一夜未归,实在心虚。她道:“我昨儿宿在了照渠楼。” 婆子丫鬟自然不敢过问这些,笑脸迎她进门,“老祖宗可用过早饭了?” 几个人迎着她进了房门,院儿里几个丫鬟都是各房送过来的,惯会装笑脸人,背地里不知道说多少她的坏话。不过姜致早就习惯了,她不需要她们绝对的忠诚,反正姜家好吃好喝供着她,旁的闲话,只要不当她面,随她们说去。 姜致被她们拥着坐下,绿茶给她递上茶水,道:“老祖宗,你日后还是带个丫鬟出去吧,省得平白叫人担心。” 姜致尴尬地笑笑,没说好或者不好。她接过茶水,喝了一大口,这么一通闹下来,确实口渴。 她茶喝得急,有些呛到。红茶连忙替她拍背,“哎哟老祖宗,你小心着些,喝这么急做什么?” 姜致被她的话一呛,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真七老八十了,呛口茶就要魂归西天了。其实她不过二十三岁,若论起年龄来,她尚且算年轻人。不过放在女人堆里,她是个老姑娘了。 上京城谁不知道,姜家有位二十三岁还未成婚的老祖宗,平日里就爱喝酒逗鸟,是个女纨绔。 姜致放下茶杯,脸色微冷。她的情绪变化并不掩饰,一众丫鬟明晃晃察觉到,有人打圆场。 “想来老祖宗昨儿喝了酒,今儿还没沐浴呢,黄茶,快着人备水,伺候老祖宗沐浴。”这是最小的丫鬟青茶。 她院儿里四个丫头,若论起来,也就青茶待她有一分真心了。姜致脸色稍缓,她现在确实只想洗个澡,换身衣服,放空心情。 姜致扇扇手让她们下去,“你们且下去吧,我这儿不用伺候。” 几个人应声退了出去,姜致从侧门往自己卧房去。 她平日里扎个马尾,发型看不出什么问题来,只是稍微乱了些。姜致叹口气,扯了簪子,解开头发。铜镜里一张娇憨的美人脸,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姜致收起笑容,动手取下耳环首饰,才发现丢了只耳环。她皱眉头,暗道不好,掉了只耳环,指不定又要被她们编排成什么样子。 算了,她叹口气,取下那一只青雀的铜耳环,收进首饰盒里。有小丫头进来倒水,“老祖宗,水倒好了。” “嗯。”姜致应一声,“你出去吧,让她们都不必来伺候。” 作者有话要说:依旧是阅读小贴士: 1.文可能不长,人物不代表作者,但是作者智商决定人物智商,别骂作者,除非加钱。 2. 弃文不必告知,开心最重要,多谢。 3.喜欢的话可以把作者专栏打包带走,熊抱~ ——分割线—— 感谢阅读 鞠躬~ 突然发现男主谐音老父亲,所以以后花名就老父亲了。 第2章 蝶恋花(2) 小丫头应声退出去,门合上的声音让姜致眼皮子一跳。今日这事端意外太过,她是如何也没有想到,她能做出这种事来。倘若男人污了女人的清白,解决办法定然是让那男人娶了那女人,以堵人口舌。 可惜,这事端是她一个女人,污了一个男人的清白。为何如何笃定呢,只因为她身份摆在这里,上京无人愿意与她结亲,想来青爷此等天之骄子,也不屑于馋她的身子。何况在她残存不多的记忆里,确实是她先动的手。 昨日与陆小山约了在照渠楼喝花酒,估摸着是喝多了,又赶巧碰上青爷了,巧赶着巧,才催生出这事端来。 姜致手撑着额头,又骂自己一句造孽,她甩头,将脑子里那些春情秘事一并甩出去。她起身,解了衣裳泡进浴桶里,连头都埋进温水之中。短暂的屏息让她大脑放空,获得了片刻的安宁。 她对青爷是没什么意思的,青爷是青年才俊,虽说因着做刑部尚书常年办案子,又总是阴恻恻一张脸,被成为“上京鬼见愁”,但想嫁他的姑娘也能从城东排到城西,再绕上京一圈。这里头是没有姜致一份的,她有自知之明。这样一位人物,想来对她一个黄瓜老姑娘,也段然不会有什么意思。 既如此,这事或许好办。只要她在家中避一避,等这事儿过去了,她与青爷都当什么也没发生,便算完了。 她从水面浮出来,深吸了口气,听见绿茶扣门的声音。 “老祖宗,您好了吗?大夫人听说您回了,特来问您,今日可要一起用膳?” 她不过洗了个澡的功夫,便知道她行踪了,想来是绿茶通风报信。绿茶便是大房塞过来的,好几年了,姜致吐出一口气,应声道:“那便用吧。” 绿茶得了吩咐,估计是欢天喜地地走了。姜致一双藕似的手臂攀着浴桶边缘出来,擦干净水,换了身干净衣裳。 黄茶便来扣门,“老祖宗,要伺候您梳头吗?” 姜致道:“进来吧。” 黄茶便进门来,替她梳头挽发,“老祖宗今日要梳个什么样式的头型?” 姜致兴致缺缺,满腔的堵闷,只说随意。黄茶便替她梳了个时下上京姑娘们最爱的发髻,“老祖宗,这可是如今姑娘们最爱的发髻呢。”黄茶手巧,发髻梳得有模有样的。 可惜配她这么张脸,二十三岁了,还是位未出阁的老姑娘。她记起今晨的事,心下感慨,现在倒好,连姑娘也不算了。 她又叹口气,梳也梳好了,总归不出门去,便罢了。黄茶打开首饰盒子,替她戴首饰,姜致入眼便是那只铜青雀的耳环,孤零零躺在一堆成双成对的耳环里。她看见了,黄茶自然也看见了,她惊呼一声,“哎哟,这铜青雀怎么少了一只?” 姜致撇嘴,只说昨日喝得多了,不知掉哪儿了。 黄茶替她惋惜,“可惜了,这可是老祖宗最喜欢的耳环。” 诚然,她特别喜欢这一对耳环。用铜打造的一对青雀,配着点翠,煞是好看。不过既然丢了,也没什么办法,想来是与她没有缘分。 姜致从首饰盒里挑了另一对桃花耳环,“丢便丢了,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下回再找人打一对。” 话是这么说,她自己也明白,不可能了。这一对耳环是当年一个从北凉来的商人替她打造的,那商人走南闯北,如今早不知去了哪儿。 如此一想,她心中更添一份堵。 黄茶接过耳环替她戴上,又挑了条蓝宝石的项链,打扮齐全,便出门去。红黄绿青四个丫鬟迎出来,送她出门。 说是送她出门,其实是让她挑两个带着出去。姜致指了指青茶和绿茶,便踏出院门。阳光有些闭眼,她出门的时候回头一眼,望见“无成居”三个字泛着光。 所谓无成,便是一事无成。十五岁的时候,发觉自己一事无成。遂由此三个字。 姜致收回目光,迈着大步往前走。如今姜家是大房当家,二房三房依附着大房,明面上一派和谐,暗地里汹涌澎湃,谁也不遑相让。 绿茶和青茶拥着她进了主院,大夫人刘氏正在布置碗筷,见姜致来了,放下手里东西迎上来。 “老祖宗,您看看今天的菜色如何?合不合胃口?” 姜致眼不用抬便知道合胃口,当然合胃口,她的喜好她们摸得清清楚楚。再如何,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姜致抬眼,看过全桌,笑容和蔼可亲,“挺好的。” 大夫人笑起来,眼角有细微的皱纹堆在一起。大夫人已经四十几岁,她的小女儿都已经十五岁,却被辈分压了一头。姜致都觉得难为了她,只好笑回去。 假笑在这种世家是必不可少的技能,姜致已经熟练掌握。二人说话间,院门口有稀稀拉拉的声音响起,是大房的大少爷,姜期华。姜期华比姜致大两岁,年二十五,早两年娶了妻生了子,还中了科举,入了仕。论起来,算功成名就了。 姜期华挽着小妻子,恭恭敬敬给姜致行了个礼。二人异口同声,“见过老祖宗。” 姜致听得头皮发麻,这么些年了,她还是不习惯。不过还是得端出老祖宗的架子来,让他们起身。 今日休沐,故而姜期华与他老爹姜礼皆在家中。姜礼在他们寒暄过后,姗姗来迟。 “老祖宗今日瞧着气色不大好。”姜礼道。 姜致心中叹气,摆摆手说没什么。写接二连三的老祖宗,听得她心里堵得慌,她当然脸色不大好。 一同落了座,姜致坐在首席,听他们的场面话听得饭都吃不下去,心中暗悔早知道不该来。平日里是各吃各的,只有特殊的日子才一起用饭。平日里他们也常来请,不过姜致甚少答应,也不知是不是今日泡澡水进了脑子,她居然答应了。 大夫人又说了好些话,终于开口:“老祖宗,今儿请您来呢,是有两件事想和您商量商量。一来呢,过两个月是您的生辰了,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呢,也不知道该怎么操办,您看您有什么想法吗?” 姜致太阳穴突突跳,只觉得烦,日子过得可真快,她都要二十四岁了。寿辰,每回寿辰尽是麻烦事,她夹了口菜,敷衍道:“随意,你看着办吧。” 大夫人点头,又问:“那邀请名单呢?您有什么想法么?” 姜致随意地笑笑,“随意随意。” 刘氏点头应下,提起第二件事,“这二来呢,是期容的婚事,我们的意思是,想让老祖宗出面,说和说和。” 姜期容便是刘氏的小女儿,生得是极好的,性格略微差了些,人有些娇纵,不过也不是大问题。姜期容的婚事么,姜致来了兴趣,“哪家小郎君?说来听听。” 刘氏道:“孟家那位。” 姜致吃饭动作一顿,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不过抱着一丝侥幸,“孟家哪位?” 刘氏道:“孟家青爷。” 姜致成功食之无味,她咽下嘴里的菜,不敢置信地又确认一遍:“谁?孟复青?” 刘氏点头,说出自己的打算,“青爷今年二十八,马上便要过当年禅师点破的年纪,当时候必然有许多人赶着问亲。倒不如我们先行一步,问过再说。青爷么,虽说年纪大了些,不过是因着命格的事,既没娶过妻,也不是什么旁的毛病。人生得俊俏,又年轻有为,颇得圣上青睐。至于孟家与姜家,便算我们高攀了。因此才来求老祖宗出面不是?” 姜致听着刘氏的话,脑海里浮现出昨夜的梦境,和今晨的场景,觉得她所言非虚。脸的确是生得俊俏的,简直勾人魂魄了。不过……让她一个刚做过这种混事的人,去说和亲事,姜致头大。 她放下筷子,语重心长道:“为什么非得是孟复青呢?我看他也不是很好不大配得上期容。他比期容大了十三岁,这年纪,勉强都可以当爹了。你们也上赶着,实在……实在……你们问过期容么?她今日去祈福了吧?” 她语气有些急,刘氏面色尴尬,只好将此事稍后再议。饭桌上短暂安静下来,姜致自觉失态,思索如何补救,若让她去说亲,她又实在不愿。姜致眼皮不停填,她心烦气躁。 刘氏看出她脸色不大好,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反对,心中还带着些怨念,只觉得她沾了祖先的光,还真当自己身份金贵了。心里虽然这么想,面上还得哄着这位祖宗。“老祖宗别气,这事儿日后再说便是。我听说老祖宗昨儿没回院子,没发生什么事吧?老祖宗毕竟还是个姑娘,日后还是带个人一道出去吧。绿茶,你平日里怎么伺候老祖宗的,这也要我教你吗?” 姜致不快更甚,知道她还是个姑娘,还让她去说亲。她心中冷笑,无非是看重她的身份,她这一支,曾得过情宗皇帝圣谕,亲自提了辈分,金口玉言,他们便成了姜家辈分最高的。可惜这一支人丁不兴,皆是单传,到姜致这儿,更是个女儿。她爹死后,她便成了姜家老祖宗。除了情宗皇帝的圣谕,还有情宗皇帝钦赐的免死金牌和各种殊荣,总之是各种金贵。倘若姜家哪日犯了大错,她也能保下来。 他们不情不愿供着她,也无非是为着这点功夫罢了。 姜致本就不快,被她这话一呛,更加呼吸不顺。筷子磕在碗沿上,气氛严肃,姜致忍住情绪,“我昨儿宿在照渠楼罢了,不过喝多了些酒,下回我会注意。吃饭吧。” 她连撕破脸的资本也没有,除去那些东西,她更像个笑话。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老父亲:把我打晕了还要给我说亲?阿致可真厉害。 第3章 蝶恋花(3) 一顿饭吃得不甚愉快,姜致没吃几口,回到自己院儿里,青茶问她要不要小厨房再做点东西吃。姜致没什么心情,只说算了。她屏退了丫鬟,自己躺在榻上休息,靠着个软枕,心里堵得不上不下。也不好出门,她这一身痕迹都没消,哪里敢出门去招摇。 好在都遮得住,没人看见,天知地知她知青爷知,便没人知道了。除去心里不舒服,身子也是真的不大爽利。腰酸腿软,她平日里武功功底扎实,还能成这样,可见昨夜不寻常。一想起昨夜,她残存的记忆就让太阳穴突突跳。 她是如何也记不起全部了,梦里的事倒是记得真实,连青爷背上她手触碰到的地方有颗黑痣都还记得。 姜致撑在软枕上起身,桌上的糕点还是前天的,她拿了一块填进肚子,怨念这都是什么事儿。年初去庙里祈福的时候,老和尚也没告诉她今年命里犯煞啊。 藕粉桂花糕还是好吃的,就是有些噎人,她起身倒水。下来的时候腿一软,差点一个趔趄。 姜致从支起的窗户看见外头的春光,可惜了,她不能出去。她在家里待了五六日,身上那星星点点的红紫才渐退了,她又无聊起来,差点把院儿里的花祸害死。 陆小山一封请帖拯救她于水火之中,陆小山见她在家中闷了这么久,以为她又犯了什么错,自己罚自己呢。赶巧梨花园新排了出戏,第一回 演呢,陆小山就想着解救一下姜致,给她搭个梯子下来。 姜致得了帖子,几乎从榻上蹦起来,让青茶备马车出去。青茶备了马车,四个人齐齐站在院门口,等着她。姜致头大,看出来她们非得跟着出去,便道:“那从红茶开始,轮着来吧。” 红茶得了便宜,乐呵乐呵地跟着她上了马车。平心而论,姜致不大喜欢有人跟着,不过经过那夜的事,她又觉着有人跟着也挺好的。 姜致放下窗帘子,红茶有些兴奋,平日里姜致出去玩从不带她们,从前倒是还好,每回入了夜还是会回。上回突然没回,把她们几个急死了。倘若她出了什么事,她们只怕也要受牵连。 她想着,偷偷瞥了眼姜致,这位老祖宗脾气是极好的,虽然偶尔也生气,但从不动手,也不提将她们发卖了。红茶偶尔都替她可怜,她心中叹了口气,支起一个笑容问道:“老祖宗是与陆小少爷约了么?” 姜致收回目光,点点头,说来也心酸,她因着辈分高,在上京没有朋友。那些个贵女们,都不大好意思和她玩。和她同辈分的呢,又都是耄耋之年的,姜致扶额,兜转下来,她竟和陆小山成了好友。 陆小山是陆太师陆勤的小儿子,陆太师能力出众,颇受皇帝器重,膝下还有个大儿子陆琛,亦是年轻有为。因此天塌了有老爹顶着,再不济还有老哥扛事儿,陆小山就理所当然成了个纨绔子弟。再加上陆太师老来得子,对这小儿子几乎是有求必应,这更纵容了陆小山的纨绔。 陆小山第一回 叫她,就指着她说:“哟,这么年轻呢,都听她们叫你老祖宗,我还以为你老得走不动道呢。” 姜致差点当场翻个白眼,这兔崽子说话从不顾忌场面,能活到今天也就陆太师官大了。不过也正因为他这股憨劲儿,姜致才能和他成为朋友。 想起陆小山,姜致心情终于松快一分。她抿嘴笑起来,“嗯,陆小山约我去看戏,说是梨花园最近排了出新戏,还没演过呢。” 红茶跟着笑,“陆小少爷对老祖宗真好啊。” 姜致笑笑没说话,马车哒哒地往前走,拐了个弯,听见车夫叫停。红茶先一步起身,替她掀开帘子,又搭手扶她下马车。梨花园是上京最好的戏园子,因此来的都是些富贵人家。陆小山来得多,门口小厮都认得姜致。 小厮迎上来,“姜姑娘来了,快请进,陆少爷正/念着您呢。” 小厮原是称她姜太君,被陆小山一脚踹在屁股上,混不吝地开口:“怎么喊人呢,这么年轻漂亮一姑娘,带没带眼睛。” 从此梨花园都叫她一声姜姑娘了。 姜致跟着小厮迈过大门,转上楼,在首座位置看见陆小山坐没坐相的,翘着个二郎腿。陆小山一抬头望见姜致,笑得如沐春风,拍了拍身边的位子道:“姑奶奶,你可来了,多少天了,在家绣花呢?” 开口就讨嫌,姜致一巴掌拍在他横过来的大腿上,明知道她最讨厌绣花了。“你这嘴怎么这么欠呢。” 陆小山吹了声口哨,笑得傻不愣登:“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还没习惯呢。认真的,最近在家干嘛呢,这么些天都没见你出门。” 姜致含糊过去:“有点儿事啊,不过都解决了。”想来青爷这么久了也没找上门来要个说法,这事儿应当算解决了。 陆小山没追问,戏班子还没上场,只听见噼里啪啦一阵响,他们上台前要准备道具。陆小山盯着她耳环看,伸出手要摸,被姜致一把拍开,“干嘛呀?别耍流氓。” 陆小山觑了她一眼,伸回手,“你这手劲不错,看完戏比划比划?” 姜致点头,“都行。”她许久没练拳脚功夫,还真有些手痒。 陆小山又吹了声口哨,“你那青雀呢?你不是特喜欢么?天天戴着的,今儿怎么换了?” 姜致心里一跳,不着痕迹地带过去:“丢了一只,就前几天。” 陆小山啧了声,“合着你就为这事儿在家闷了这么久?告诉我啊,我替你照着打一副呗。” 姜致瞪他一眼,说:“算了,凡事讲究个缘分,丢了便算了。” 陆小山哦了句,又瞄一眼她,一声铜锣响,报幕的人便走上台。 “欢迎诸位光临咱们梨花园,新戏目《玲珑锁》诸位听好咯。” 姜致和陆小山不再说话,转向戏台子,幕布缓缓拉开,旦角踩着步子上来。姜致问:“《玲珑锁》?讲什么的啊?” 陆小山挤眉,“我哪儿知道啊,听完就知道了。” 今天来的人不多,除了陆小山和姜致,稀稀拉拉还坐着几个人。咿咿呀呀地开唱,难得这出戏讲的不是痴男怨女的故事,讲的是一个知己的故事。 姜致看得入神,陆小山偏头和她说话:“哎,这人是不是蠢啊。” 姜致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忽然一声尖叫划破了某种安宁,姜致被吓得脊背一僵。陆小山没比她好哪儿去,拍着脑门儿刚要骂人,便听见下面有人喊:“死人啦!” 陆小山脸色一变,话都哆嗦起来,“什、什么玩意儿?” 姜致也是惊到,张着嘴,看着戏台子上戛然而止的水袖,像柳絮轻飘飘地滑落。 场面乱起来,有人报官,有人想往外跑,又被拦住。姜致叹了口气,气定神闲地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红茶急得不行,“老祖宗,您怎么还喝茶呢,这可怎么办啊?” 姜致平静下来,觉得没必要紧张,一来他们又没做什么,查也和他们无关,二来呢,这还坐着陆小山呢,陆太师的公子,一般人都要卖个面子。 她急什么?她叹口气,其实还是有被吓到,毕竟忽然有个人死在自己跟前,这事儿怕得梦几回。 而且,她总是心里隐隐不安。 姜致又喝了口茶压惊,陆小山也是猛灌了口茶,“这叫什么事啊,今天出门忘记看黄历了。啧,早知道我不叫你出来了。” 姜致被他逗笑,笑意还未到达眼底,便僵在脸上。 “哟,陆小少爷也在呢。”孟复青一身玄色官袍,望过来一双似笑非笑的眼。他步子不紧不慢,走到姜致旁边位子坐下,“姜姑娘,幸会。” 姜致笑意全无,她开始赞同陆小山的话了,今天出门忘记看黄历了,黄历上说今日不宜出门。 孟复青这表情,一看就不是对她没印象,姜致甚至从他话里听出了一种咬牙切齿,想来是清白之身被她夺去十分不满了。 陆小山似乎认得孟复青,“青爷,巧了,你也来听戏?” 姜致都觉得被陆小山蠢到,孟复青穿的官袍,显然是来办案的。她可记得,孟复青被称为“上京鬼见愁”,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六亲不认,想来陆太师这个面子他是段然不会卖的,不仅不会卖,说不定还要杀杀陆小山的威风。 陆小山被孟复青盯一眼,一拍脑子反应过来,“哎哟我这脑子,青爷,这事儿可和我们没关系。” 孟复青垂下眼,什么话也不说,还顺手从旁边抄起姜致的茶杯,嗅了嗅。这个简单的动作唤醒了姜致的记忆,她恍惚记得,那天晚上他也曾趴在她肩头轻嗅。 姜致不自在地咳嗽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陆小山这傻缺还没看懂颜色,一个劲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哎,青爷,我认真的,我们是守法老百姓。出了事儿我们都不敢添乱,就这儿老实坐着等你来。不信你可以问梨花园的人啊,问我的小奴才也可以。哦对了,咱们是不是得说说情况,啊这个情况啊,当时就……” 姜致微抿唇,觉得不忍直视,余光微瞥,视线里青爷的喉结轻涌,一滴茶水顺着脖子往下,落进他折得工整的衣领里。姜致抬眼,目光落在他的唇上,唇色很有精神,正贴着她曾喝过一口的茶杯边缘。她被蹭掉一块的口脂还留了个残印,似乎七零八落,一部分在她唇上,一部分在孟复青唇上,一部分在茶杯壁上。 陆小山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口都说渴了,又猛灌了一口茶,期待地看向青爷。 青爷说:“好茶。”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汹涌一下。 第4章 蝶恋花(4) 陆小山说:“好品味,我也觉得梨花园的茶啊,是真不错。” 姜致面上生桃花,一口气呛进喉咙,剧烈地咳嗽起来,她用帕子捂住嘴,正好缓解这种尴尬。 陆小山停了口,看她一眼,又看青爷,“瞧给姑娘吓的,青爷你行个方便,便放我们回去吧。” 青爷目光锁在她面上,似含笑又似否,声音没什么波澜,公事公办的语气道:“我们刑部的茶也不错,陆公子,姜姑娘,请吧。” 姜致最后咳嗽两声,也不敢拿茶水平抚,她看向陆小山,陆小山一脸的倒霉催样子,讨好道:“别啊青爷,咱们是什么关系啊。” 青爷这回是真笑,“什么关系都得走程序,来人呐,请在座各位回刑部尝尝我们新进的茶水。” 陆小山长叹一声,又骂自己倒霉。姜致起身,忙不迭跟上陆小山,一眼都不敢看孟复青。走得太急,没注意到面前的坎,一脚扭下去,被孟复青扶住。 “姑娘小心些。”他目光一转此前的阴冷,忽然如落了满眼春光。可惜落在姜致眼睛里,只觉得后背都发凉。 苍天呐,造孽呐,她完了,她必然是完了。孟复青这眼神都能吃人,她做贼心虚,心虚得很。 她赶忙站稳,推开孟复青的手,往前跟上陆小山。陆小山见她这也能摔,免不得又损她,“姑奶奶,你这是真年纪大咯。” 他伸出手,像奴才似的伺候着姜致下楼。 孟复青的目光落在他们相握的手上,久久不能回神。刑部的人动作麻利,很快梨花园里便清净下来,孟复青才一抖落自己袍子,稳步地迈下楼去。 尹松在门口候着孟复青,“孟大人。” 孟复青应一句,看向边上停的马车。尹松因为他是好奇这是谁家马车,主动解释:“孟大人,那是姜姑娘的马车。” 孟复青唇角一勾,翻身上了马,剩下尹松在原地摸不着头脑,孟大人笑什么?难道是已经对案子有头绪了? 尹松连忙追上去,“大人?您是看出什么头绪来了吗?凶手是谁啊?大人,你等等我,你走这么快干嘛。” 除了看戏的几个,加上梨花园大大小小,好几十号人,前头由孟复青带着,众人便知道定然又死人了。梨花园的那些没有马车,便挤了他们这些人的马车,姜致下去得晚,最后剩下一个先前在台上扮女角的,妆还没洗,被小吏推着上了姜致的马车。 姜致看她打扮,想着反正是个姑娘,也就没拒绝。姜致掀开帘子,看向外头,街边站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一个人死了,于他们而言只是一场可以看的热闹,姜致放下帘子,想起面前人唱的《玲珑锁》来。 世有知己,死而无憾矣。 姜致清了清嗓子,和她搭话:“你的《玲珑锁》唱得很好。” 她满脸的油彩,手藏在大袖里,抖落几下袖子,露出一双好看的骨节分明的手来。她的眼睛也很明亮,看着姜致,继而开口。 “谢谢。” 姜致笑容僵住,原来不是她,而是他。尽管嗓子听起来不似成年男子的粗犷,但还是可以听出来是个男人。听闻他们唱戏之人,有些俊美的小男孩儿会被要求唱女角,想来他也是如此。 她捂嘴咳嗽一声,孤男寡女同坐一车,气氛忽然有些尴尬。 他先开口道歉:“抱歉。” 姜致摇摇头,道:“无事。” 反正也就这段路罢了,她别开头,她在梨花园听了许多次戏,眼前这位的她实在陌生。思索许久,还是开口:“抱歉,冒昧请问一句,你是新来的么?” 她怕尴尬,又补充:“因为我来梨花园听过许多次戏了,似乎不大记得你。” 他笑起来,有种女子巧笑倩兮的意味,姜致觉得有些奇怪,他像是还没出戏似的。随后又觉得自己想多了,说不定人家平时就这么讲话。 “是,贵人好记性,我叫李宣,确实是今春才转来梨花园的,这还是我第一次上台呢。”他点头,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种高兴的色彩。 “不过……唉,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事。”他低下头去,语气也跟着低落。 姜致安慰他,“没事,以后还会有更多上台的时候。” 李宣摇头,眼神黯淡起来,抖落几下袖子,说话时候还有种唱戏的婉转。“日后,再没有机会同柳师哥同台了。” 姜致微愣,说不出话来。她刚才还在心中说一个人死了,只剩下一场热闹可以看,到了自己这里,也成了看热闹的人了。 红茶打听了,死的那位是梨花园的台柱子,柳和之,在京中也算一绝。姜致记得,柳和之生得是极好看的,京中不少贵家妇人都喜欢他,因此名声不大好。虽然私名不好,戏倒是唱得挺好的。 红茶见气氛尴尬,出来打圆场,“老祖宗,您说青爷不会为难咱们吧?” 姜致安抚地笑笑,摇头道:“当然不会,青爷公事公办,咱们清白之身,自然不会为难咱们。” 她话音刚落,便听见有人扣响了车厢壁,姜致掀开帘子,对上青爷的脸。他笑得极灿烂,姜致回想起自己片刻之前的“清白之身”四个字,这马车壁隔不住声音,何况又记得这么近。 姜致想死。 她挤出一个笑容,算是打过招呼。青爷骑在马上,脸上笑容十分瘆人,他的目光落在姜致随着马车晃动而晃动的耳环上。 姜致被他看得脊背一僵,“孟大人有什么事?” 他余光里还瞥见马车里的其他人,便收回目光,故弄玄虚道:“倒也没什么事,不过是某前几日见了只铜青雀的耳环,甚是喜欢,想问问姜姑娘这耳环能在哪儿买到?” 姜致:“……” 她笑容都要挂不住,这话里话外的暗示,她若是还听不懂,便是傻子了。她从牙关挤出一句话:“我对这些也不是很懂,青爷不妨问问别人吧。” 孟复青只当没听见,自顾自说:“此处说话不便,下回某再约姜姑娘细谈吧。” 姜致差点就要转笑为哭,好在孟复青已经骑着马往前面走了。她放下帘子,有些哀愁,总觉得好日子要到头了似的。 与她的哀愁不同,红茶兴奋非常,眼睛里都像装了半个上京夜空的星星,语气激动的:“青爷!青爷原来如此俊俏,我从前只远远见过几回,难怪这么多人都喜欢青爷呢!” 两个女子当着一个男人讨论另一个男人终究不太好,姜致小叱她一声:“红茶!” 红茶意识到失态,端起正经神色来,就这么一路到了刑部。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架空,民风较为开放。 第5章 蝶恋花(5) 红茶扶着姜致下马车,另一边陆小山也下来,咋咋呼呼跑到姜致旁边。 “哎哟可把我憋死了,茶喝多了。”陆小山看向旁边站着刑部的人员,一副怂样,“哎大哥,你们刑部的茅房怎么走?可否行个方便,先让我上个茅房?” 那小哥看了看陆小山的脸,向旁边的人说:“你带他去上个茅房。” 他们从马车上下来,自觉地分作两堆,一堆是来看戏的,另一堆是梨花园的人。孟复青翻身下马,来到最前面,他背着手,目光全场扫过一圈,威严不容置疑。 “对不住了,诸位配合协助办案的功劳孟某会记在心里,请吧。”他话说得好听,谁不知道即便不配合,也不得不配合。当今圣上与孟复青关系颇好,打小便认识,多数时候都是偏袒孟复青的。 那些个贵人们,要么是某某大官的妻子,要么是某某大官的女儿,以及亲戚之类。这让借着陆小山的面子混在这儿的姜致赧然,她默默往后站了一步,落到队伍最后面。 孟复青背着手站在旁边,看着他们进了刑部的大门,到最后一个的时候,忽然走过来两步,随着姜致一道进门。 姜致不自觉地往旁边挪了一步,听见孟复青不大不小的声音:“姑娘可丢了只铜青雀的耳环?” 姜致硬着头皮笑出来,点头道:“是丢了只。” 红茶闻言瞥了眼青爷,似乎疑惑这等事为何青爷也知道。姜致心中叹口气,只盼孟复青别再说话。孟复青眼一斜,注意到了红茶的目光,敛了神色,话题一转道:“姑娘可要孟某帮忙找找?虽然刑部没这项业务,不过偶尔助民为乐,相信君上也乐意看见。” 姜致仍然笑得僵硬,“那多不好意思,孟大人还是先忙完公事吧。” 孟复青从喉咙里应了一句嗯,忽然加快步子,几步走到了队伍最前面,进了房间。孟复青拉开椅子坐下,一抬手吩咐:“先让他们说说情况,记得记下来。” 尹松得了吩咐,又吩咐下去,一时间分成几队。姜致同一个贵妇人分到了一队,她看着贵妇人有些眼熟,但是没想起来是谁。在她们前头还有几个人,她们便站着。 姜致听见贵妇人抱怨了一句,“怎么这么慢?本来就晦气,还要沾染更多晦气……” 姜致捂嘴咳嗽一声,偏过半边身子,看见陆小山在那儿同人侃大山,说得绘声绘色。她会想起他当时那说话都哆嗦的样子,不禁好笑。 陆小山看见她,还颇为自豪地挥了挥手。姜致只当瞎了,不做回应。 又站了会儿,她面前那贵妇人再次不耐烦地埋怨:“怎么回事啊?还有没有天理了?” 天子的道理便是天理,姜致皱眉,觉得她过于莽撞。她心中念头未落,妇人身边的丫鬟已经开口:“哎我说你们怎么办事的?怠慢了我们安平郡主你们担待得起吗?” 姜致微垂头,原来是安平郡主,难怪她觉得眼熟了。安平郡主是宁王的女儿,宁王是当今圣上的叔叔,早就去了封地。早年因着太后喜欢,他两个女儿留在宫中,姜致在宴会上见过几次。除了安平郡主,还有一位安乐郡主。前几年安平郡主许了人家,便携夫婿回了宁王封地,许久没回来过了。 安平郡主太久不曾回来,只怕不清楚京中情况。刑部换了孟复青做主,哪儿还能有什么怠慢啊担待的。 姜致低咳一声,盯着鞋尖,听见前面问话的人声音停了,有人走动的声音由远及近。 越来越近,最后声音停在姜致耳上,低沉又磁性的嗓音在她耳朵里炸开。“安平郡主?臣是按程序办公事,不知郡主有何指教?” 姜致感觉耳膜发痒,她微微抬头,用余光瞥了眼孟复青,见他目光未看过来,便悄悄抬头挠了挠耳朵。 孟复青身形高挑,比安平郡主高了一个头来,气势上便让人不自觉心虚。安平郡主等得不耐烦,也不管这许多,嚷嚷道:“我都等了多久了?还没好?是我太久没回京了,竟不知你们办事效率变得如此低下。” 姜致放下手,为这位安平郡主默哀,越是顶撞青爷,越是没什么好果子吃。她咳嗽一声,只希望别连累她,让她快些问完话,快些离开这里。 孟复青端出一个笑容,笑意未达眼底:“那郡主有什么需求,不妨说来听听?” 安平郡主脸色稍缓,心道这人还是个识时务的。“我要快点解决事情,然后送我回去,否则……”她厉声道,“小心我告诉皇兄!” 孟复青仍旧笑着,转了转大拇指的玉扳指,抬手吩咐:“来人,请安平郡主上座。既然郡主嫌弃我们服务不周到,那便先别询问郡主了。” 有人应是,搬了张椅子过来,孟复青对安平郡主做了个请的手势,安平郡主趾高气扬的脸,刚要开口,便被孟复青两个收下按在椅子上不准动弹。 安平郡主不敢置信地看着孟复青,嘴上又骂咧起来:“你!你好大的胆子!敢这样对本郡主!” 姜致闭眼,觉得没眼看。 孟复青道:“臣的胆子也就比郡主大一点,倘若郡主有意见,但凡向圣上说明。对了,臣之名姓,孟复青。” 他最后那句落得字正腔圆,自带威慑气势,一时间房间里都安静下来。谁都没说话,除了陆小山这个缺心眼的拍着手掌叫好,“青爷威武。” 孟复青自然没给陆小山眼色,在紧张的气氛里平静地开口:“看着郡主,一定不能怠慢了礼数。等大家都问完了,再询问郡主,让郡主享受享受这样的待遇。” 实在过于嚣张,从前是听别人说,到底是隔了时间空间的屏障,没有那种冲击力。如今真在眼前见识到了,姜致真琢磨明白了“鬼见愁”三个字的真谛。 所有人又都恢复先前的秩序,原本还有些微词的也都闭了嘴。姜致略等了等,便等到了自己。 陆小山已经被询问完了,跑过来看热闹。 “姓名。” “姜致。” “哪个致?” “‘何以致拳拳’的致。” “多大了?” “二十三。” 这话不是姜致答的,她的“二”字口型还定着,便听见那个曾在她耳膜内炸开的声音替她回答,脚步声居然在回答之后,姜致有些神奇地想。 随即反应过来,孟复青如何知晓她的年纪? 她不解,闭上唇扭头,对上孟复青一双笑眼。这人刚才分明还一脸沉肃,怎么忽然又笑起来? 姜致头皮发麻,眼前问话的小吏还在看着她,她点头。 陆小山又添柴:“孟大人真是断案如神啊,这都能知晓。” 孟复青哼笑一声,记录的小吏差点多给添一笔,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孟大人刚才笑了?对着眼前这位姑娘? 他又抬头看了一眼,嗯,姿色尚可,不过都二十三了,想来也为人妇了。嘶,大人这癖好……有些特别啊。 孟复青俯身,手指落在簿本上,如此一来,更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小吏照例询问之后的东西,姜致一一作答,很快结束。陆小山笑问:“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嗯?”孟复青直起身,看向姜致,眼底似乎染了些消息,又似乎是阴沉的厌,姜致心中一遍。 孟复青说:“恐怕不大方便,方才姜姑娘委托我,替她寻一寻她最爱的一只耳环。孟某虽然不才,倒也愿意一试,至于旁的,陆公子更可放心了,有孟某在,必然会保证姜姑娘的安全。” 他手指落在姜致坐过的椅子椅背上,轻轻敲了几声,“至于陆公子,上回陆太师说,倘若公子再犯事……” 他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全由陆小山自己体会。陆小山脸色难堪,他上回打碎了他爹一个心爱的古董花瓶,这事原不归刑部管,不过当天正好孟复青也在,目睹了全程。 “唉,那、那你记得送她回家,我先回去了啊,姜致。”陆小山走得垂头丧气,剩下姜致十分茫然,她何时说过? 孟复青接过她的眼神,理所当然地曲解,“劳烦姑娘略等一等了。” 姜致扯出一个笑容,她此刻觉得自己像贼,在和一个捕快玩游戏,一个名为“贼到底是谁”的游戏。她是那个道行不深的贼,而孟复青,是那个胸有成竹的捕快。 刀架在脖子上,说错了话,便要了命。 她被请到另一间房,似乎是孟复青常用的房间,房间里摆设齐全又简朴。领路人说:“姑娘先坐会儿吧。” 姜致点头道谢,又不好真坐,便在房间里走动,沿着墙走一圈。红茶跟着她,小声开口:“老祖宗,您什么时候委托青爷替你找耳环的?” 姜致心道,我哪里知道。面上不显,说:“就方才的功夫罢了。” 红茶毕竟记得自己身份,不好追问太深。 约等了会儿,孟复青过来,他站在门口,自有气派。“走吧,姑娘。” 姜致迈出门,跟在他身后,一起出了刑部大门。几人在门前站定,红茶刚要起身扶姜致上马车,孟复青开口:“你家姑娘要与我去寻耳环,不若你先回去吧。” 他背着手站在那儿,眼神像鹰一样盯着红茶,红茶被他看得心里哆嗦,结结巴巴点头。“那、那劳烦大人照顾好我们老祖宗了。” 姜致被她当面这么喊一句老祖宗,又是一阵背脊发麻。眼看着马车走远了,姜致转头看孟复青,开口:“不知孟大人要如何替我寻回那只铜青雀?” 孟复青似笑非笑看着她,“姑娘就只有铜青雀要与我说?”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老父亲:别的呢?比如说?我活不好吗?(不是,作者瞎掰) 第6章 念奴娇(1) 只有铜青雀要与他说? 倒也不止。 姜致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有人牵过马来,孟复青翻身上马,坐在马上朝她伸出手。姜致微愣,没有动作,这似乎不太好。 孟复青说:“忙了这么久,某还未用饭,有些饿了,不若咱们边吃边说。” 姜致又觉得自己无理取闹,人家公务繁忙,忙得不可开交,还要抽出时间和她算算账。她还是快些把这帐算完了,早些解脱为好。 姜致伸出手,被孟复青带到马上,他的手臂擦过她胳膊,驱动马匹。 话题又被带回来,孟复青的语气像审问一个罪证确凿的犯人,他的气息喷在姜致耳边:“说说吧。” 姜致只觉得心上一层鸡皮疙瘩,开始想反悔自己的罪行,终究还是老实交代。“……还有那天的事。” “嗯?”孟复青似乎带了些轻笑,“那天什么事?” 姜致本就羞愧,避重就轻:“我不该犯下罪行后将你打晕。” 孟复青揪住她的字眼,重复一遍:“罪行?” 姜致低下头去点头,“是,十分抱歉。除了抱歉,我也不知能说些什么。还望你大人有大量,谅解一回。”她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话有问题,弱弱地补充:“也没有下回了。” 春日的风还是有些冷,吹在脸上给她降温,时辰过得这样快,孟复青已经停了马,翻身下去。 他没有接姜致的话,姜致看向他身后的店铺,站牌上写着四个大字:牛肉面馆。 孟复青回过身,又向她伸出手,姜致递过手,被他抱下来。她除了与陆小山如此亲近过,还不曾与其他男人如此亲近过,被他抱过的腰仿佛热起来。她轻咳一声,掩饰住这种尴尬。 孟复青做了个请的手势,姜致跟在他身后进了面馆。他似乎常来,轻车熟路点了菜,回过头问姜致要什么。 姜致问:“只有牛肉面么?” 小二笑着回答:“倒也不是,还有平常的臊子面和羊肉面,贵人要些什么?” 姜致想了想,要了份臊子面。 二人在里头坐下,孟复青忽然发问:“姑娘不爱吃牛肉面?” 姜致点头:“是,不大喜欢牛肉,见笑了。” 孟复青似乎眸色一暗,不过光线晦暗不明,她并不确定。孟复青又抬头,手指敲了敲桌子,“方才说到哪儿了?” 姜致拿出帕子掩面,小声地提醒他:“罪行。” 孟复青似乎恍然大悟,点头道:“对,罪行,那么姑娘要如何做呢?” 姜致有些尴尬,重复先前说的话:“请你谅解一回,绝没有下回。” 孟复青对她的答案十分不满意,他眸光一紧,给出他的答案:“某不同意,这事儿只有一种解决办法,五日后,某会上门向姑娘提亲。” 他话音刚落,小二便端着面过来。“客官,二位的面。” 姜致接过面,扒拉了一口,才小声反驳:“我觉得不大好。” 孟复青盯着她,眼神像鹰一样,她又紧张起来。 孟复青道:“看来这事达不成共识,那我们先谈谈姑娘的铜青雀,如何?” 姜致被他看得心慌不已,含糊地点点头。孟复青抬手从胸前拿出一只耳环,正是她的那只铜青雀。 孟复青说:“这是姑娘掉的那只耳环么?” 姜致点头,孟复青又说:“姑娘的耳环某找到了,这差事还算办得不错吧?”他捏着她的铜青雀雀尾,让姜致不知道如何接话。 她只能连连点头。 孟复青抬眼道:“那便等我上门提亲那日,姑娘留出一只耳朵,某来替姑娘带上。” 他是自带气派的,这话说出来,让姜致怀疑了一下自己,是否自己失了记忆,否则何以他们不过一夜露水姻缘,情势便发展成这样。她皱着眉头思索,确认自己应当没有失了记忆,那孟复青这么做,又是为什么呢? 姜致道:“倒也不用,你不必对我负责。”她声音小下去,快赶上蚊子叫。 孟复青忽然失笑,笑得如沐春风,把姜致看傻了。“姑娘是想错了吧,咱们之间,是姑娘犯下罪行,是姑娘对我负责。某是必然要姑娘负责的,倘若姑娘不愿意,某可与姑娘好好掰扯掰扯此事。” 姜致低着头,脸色都不知道怎么换,她苦着张脸,带了些娇:“没有旁的办法了么?” 孟复青斩钉截铁:“没有旁的法子了。” 姜致没再说话,只小声吸溜面,她觉得这间店的面不甚好吃,味道和嚼蜡似的,她日后再也不来。 · 姜致一回到院儿里,红茶她们便涌上来,七嘴八舌地问情况。 “老祖宗,耳环找到了么?” “老祖宗吃饭了吗?” …… 她心中倦怠,挥了挥手示意她们下去。房间里安静下来,姜致揉着太阳穴,只觉得眼也累,心也累。 事情终究没个定论,姜致不敢说同意,更不敢说不同意。孟复青也没追问,二人吃了面,孟复青便送她到姜家门口。孟复青的马把门口小厮吓到,这事儿招摇,定然很快传遍姜家。 她又想起刘氏的话来,若是刘氏知道了,定然要多想吧。她不愿意去说亲事,是因为她这朵老黄花搭上了人家…… 姜致更头疼。 她解了外衣,扯过被子躺下,翻了个身,手肘碰到自己的侧腰,忽然又想起孟复青来。 青爷几岁时,京中来了位高僧。高僧说孟复青命格特殊,须做满二十八年童子。二十九岁时,方可娶亲。因此便打了这么些年的光棍。 不怪刘氏惦记,孟复青年轻有为,又得圣眷,且还是头婚,诚然是位不错的夫婿选择。 可是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十二三岁时,也曾有过美好的期盼,后来全都散了,落在风里不知所踪。 她提高被子,拉过头顶,蜷缩身子,整个人缩成一团。 · 陆小山第二日派了人来问她情况,他自己没来,只怕又被陆太师训了一顿。姜致让陆小山的人回去告诉他,照顾好自己才是,还管她呢。 姜致叹口气,抱着秋千绳子发呆,她用脚轻推秋千,秋千微微晃动起来。青爷真的会来提亲么?倘若真来了,她又当如何? 姜致一肚子的憋闷,又无人说,在家待了半日便觉得头昏眼花,快要昏厥。她带上绿茶,出了门去逛花鸟市场。 她是花鸟市场的熟人了,不少店家都认得她,还同她寒暄,问她怎么这么久没来。姜致寒暄过去,只说家中有些事。她一路逛过来,其实她全然不懂行,全凭自己喜欢不喜欢。她喜欢看花,院儿里摆了许多种花儿。 红茶她们的名字由来,便是她那天买了一盆茶花,便让她们改了名。红茶、绿茶、黄茶,各是三房送来的,都是府里原养着的,青茶不同,她是十五岁的时候,老太太从外头买进来的。后来老太太死了,她便一直留在了姜致身边。姜致曾想过,或许正是老太太死了,她待她才有一分真心吧。 姜致逗了逗旁边的雀儿,雀儿避开她手指,叽叽喳喳叫起来。店家便向她推荐,她听完纠结要不要买,忽而抬头,望见李宣的身影。 姜致顿时没了买鸟的心思,她走到李宣面前。“李宣,你怎么也在?” 李宣今日穿一身白色褂子,没昨日那么女气,他一开口,声音还是婉转:“姜姑娘。” 姜致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你也来看鸟?” 李宣摇头,眼神有些哀伤,“我来买一盆茶花,师哥喜欢茶花,我想买一盆送给他。” 姜致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李宣问:“姜姑娘想必很懂茶花吧,可否为我参考参考?” 姜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表示自己也是个人傻钱多的外行人,对这事并不了解。她话音刚落,便又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孟某倒是有些涉猎,可以一试。”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文案改得我头秃。 会牵扯到一些案子,不会太扑朔迷离,因为作者智商不太高。 第7章 念奴娇(2) 姜致身形一僵,一脸懊恼,这是什么冤家路窄?她不知该笑还是该哭,支起一个笑容,侧过身,迎孟复青。 孟复青今日未穿官服,一身藏青色衣袍,腰间坠一截白玉玉佩,走过来的时候有轻微的声响。 “李公子,好巧啊。”孟复青说完,目光转向姜致,“姑娘也在,实属缘分呐。既然咱们这么有缘,不如先替李公子挑茶花,然后孟某请二位吃饭,如何?” 姜致等待着李宣的回答,期盼他拒绝。昨天才刚吃过,今天她是不想再吃了。可惜事与愿违,李宣笑了笑,道:“那得我请孟大人和姜姑娘才是。” 孟复青眉一挑,这事儿便算定下。姜致莫名其妙被安排,心情不大顺畅。她借口推辞:“既然有孟大人帮忙,那我就先告辞了。” 她转身欲走,听见孟复青低沉嗯了声,不知为什么,她从中听出了些威胁的味道。姜致苦笑,转过身,听见孟复青说:“姑娘当真要走?” 他这么说,姜致哪里还敢走,只好假笑摇头,“既然青爷盛邀,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李宣拿眼觑了觑姜致,又看孟复青,总觉得他们之间气氛怪怪的。但是他不是多管闲事的人,遂主动将话头带过来。李宣指向手边的一盆茶花,这茶花叶子茂盛,花瓣规整,颜色呈粉白相间,瞧着甚是好看。 李宣笑问:“孟大人觉得这一株如何?我看着挺好看的,师兄原来也有一盆相像的。” 孟复青上前来,俯身捏了捏叶子,又仔细端详了花,而后点头道:“倒是不错的名品,倘若李公子喜欢,也可买下。不过说起茶花,还得数十八学士最为珍贵。” 李宣似乎被他调动兴趣,“十八学士?” 孟复青点头,替他解答疑惑:“花瓣规整而成六角花冠,排列十八轮,故称十八学士,可谓是茶花中的珍品。”他状似无意说起,“倘若柳公子对茶花所爱非叶公好龙,应当对十八学士也极推崇。” 李宣闻言略做思索,道:“我似乎在师兄那儿见过,不过我不懂这些,也不知是不是。”提起柳和之,李宣神情染了些哀戚,这哀戚恰到好处,多一分会让人厌烦,少一分又不足以让人共情。 姜致觉得心里揪着难受的同时,又生出了那种奇异的感觉。她宽慰李宣,“李公子不必太过悲伤,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或许这是命数也说不定。” 李宣眼泛泪光,他抬手掩面,用袖子擦去眼角泪痕。“既然孟大人都这么说了,那就这一株吧。老板,请送到平巷李家。” 李宣付了钱,嘱咐老板注意事项,剩下姜致和孟复青大眼瞪小眼。姜致移开眼,顺着茶花一路看下去。一面是避开孟复青,另一面是她确实觉得这花好看。 她一路看下来,看得眼花缭乱,这些花都怪好看的,倒叫她入神。 孟复青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的,忽然开口将她吓了一跳。“姑娘喜欢?” 姜致一惊,往后蹦了蹦,笑容又尴尬起来。她摇头摆手,“不,也不是很喜欢。” 孟复青仿佛没听见她的话,径自和老板说:“这一株我要了,送到城东姜府姜致姑娘手上。” “好嘞。”老板接过银子,有生意自然喜笑颜开。 姜致咬唇,声音不大不小:“倒也不必破费。” 孟复青轻笑一声,道:“为姑娘破费是幸事,既然花看完了,也该吃饭了。” 孟复青侧头看向李宣,他那边也已经忙完。李宣小步跑过来,又道谢:“实在多谢孟大人和姜姑娘。” 姜致觉得自己受得十分惭愧,她摆摆手,指向孟复青。“不不不,多谢青爷才是。” 孟复青倒是受得大大方方,“不必客气,既然如此,那咱们便移步五福楼吧。” 五福楼是上京最好的酒楼,孟复青要请他们在那儿吃饭?姜致一愣,看向孟复青。 李宣也是愣,他有些为难,推拒:“孟大人,五福楼……我、我可能请不起。”他苦笑,他今春才转进梨花园,又没有登过台,连工钱都少。 孟复青勾唇,财大气粗道:“我请。正好还有这事,想问问李公子。” 李宣抬手擦汗,“哦、哦,这样,那劳烦孟大人破费了。” 孟复青没再说话,几人并行出了花鸟市场,往五福楼去。一路无言,绿茶跟在姜致身边,她见着孟复青就害怕,刚才大气都不敢出。姜致看见她反应,遂道:“绿茶,想来那茶花待会儿便到,你先回去迎一迎。” 绿茶应了声,便与他们分道扬镳,回姜家去。 姜致看着绿茶的背影,绿茶是刘氏送来的,自然是向着刘氏,她回去定然要和刘氏说话。姜致咬唇,又拿眼瞧孟复青,谁知与他视线撞个正着。 姜致脸色挂不住,迅速低下头。大街上挺多人的,姜致低着头,忽然被孟复青一提溜。 “小心些。” 姜致抬头,才发现自己刚才差点和人撞上,那人连连道歉,姜致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孟复青松开手,姜致轻咳一声。 李宣微笑,问孟复青:“不知孟大人想问些什么?” 孟复青没什么表情,语调也平得出奇:“没什么,就是了解一些情况。” 几个人说着,便行至五福楼前。小厮认得孟复青,点头哈腰迎他们进去。 “青爷要吃些什么?”小二热络得很。 孟复青看向姜致,小二立刻意会,换了个边,走到姜致旁边。“姜太君要吃些什么?” 姜致:“……” 她作为一个女纨绔,五福楼也是常来的,不过都是陆小山付钱。她这下是真尴尬,以帕子掩面虚虚将话带过去:“就平常那些吧。” 姜致又看向李宣,“不知道李公子吃些什么?” 李宣抿开唇笑,“都可,我便跟着孟大人吃吧。” 小二目光又落回孟复青身上,孟复青手指在楼梯扶手上轻敲了敲,报出几个五福楼的招牌菜名。小二得了生意,脸上笑意更甚,引着他们往楼上厢房去。 孟复青站在门边,做一个请的手势,姜致只好先坐下。李宣坐在旁边,孟复青坐在二人中间。 小二拎了茶壶过来,再加一碟小豆,表演了一番倒茶,而后替他们三个人都斟上茶,退了出去,只让他们稍等。 小二关了门,厢房里沉默下来。孟复青手指又落在桌沿,轻轻敲了敲,看向的是姜致,“姑娘常来?” 这问话实在尴尬,姜致只好硬着头皮点头,顺便交代了陆小山。“是,和陆小山常来。” 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是个偷了汉子被丈夫盘问的小媳妇。下一秒又在心中呸自己一口,这是什么话,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和陆小山偷鸡摸狗。 孟复青哦了声,敛了目光,不知在想些什么。气氛又沉默下来,倘若此刻她掉根头发,怕是都能听见。 姜致目光一转,和李宣目光相碰,二人礼貌一笑。姜致开口:“李公子今年多大了?” 这话一问出口,她又觉得自己像媒婆。 李宣倒是礼貌地回应:“二十一。” “哦。”姜致点头,心中炸开了锅,居然比她还小,她有些感慨,人果然是老了。李宣看出她表情有异,主动换了话题,二人自然而然聊起花来。 李宣说自己在师兄那儿见过好些花,又夸姜致,姜致被他夸得不好意思。孟复青忽然开口:“李公子与柳公子认识多久了?” 李宣一愣,道:“没有多久,几个月吧。” 孟复青缓缓开口:“我记得,李公子说,今春才进的梨花园,如今是四月,那么具体是几月呢?” 李宣道:“一月上旬。” 孟复青点点头,“一月上旬,那便是近两个月。这两个月的时间里,李公子与柳公子的关系如何?” 李宣还是配合,道:“我与师兄的关系很好。” 孟复青又点头,视线落在桌沿前方,“那李公子知不知道,柳公子是否与谁结仇?” 李宣垂下眼,认真地想了想,而后摇头。“这我倒不曾听说过。” 孟复青抬起眼,看向李宣,“听闻柳公子的私生活颇为精彩,李公子有没有听说过,你师兄与谁有过争吵呢?” 李宣表情僵住,声音微微大了起来:“孟大人是指情杀?” 他剧烈地摇头,声音有些急促:“不会的,她们都很爱我师兄,怎么可能是情杀呢?” 孟复青很平静地推测:“她们?也就是说不止一个,当很多个女人都爱同一个男人的时候,或许妒火会燃烧她。” 李宣依旧坚定摇头,“不可能!”他情绪激动起来,那一句不可能甚至有些破音。 姜致作为旁观者,甚是尴尬。她安抚李宣,“李公子,你别激动,这只是孟大人的一种合理推测,也不是一定,是不是?” 她有些着急地看向孟复青,孟复青笑,点头说是,“只是合理猜测,毕竟一切都有可能不是么?” 李宣深吸了口气,平静下来,他挤出一个笑容:“抱歉,刚才我太激动了。” 孟复青摇头,小二敲门,端着菜品上来。“客官,你们的菜到咯。” 小二把菜放下,孟复青一盘盘接过来,将一盘鱼香茄子顺手地放在了她面前。姜致有一瞬间的惊讶,不知孟复青这是有意还是无意。 孟复青说:“姑娘不必客气,孟某身家养姑娘还绰绰有余。”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我也想吃茄子了吸溜 第8章 念奴娇(3) 姜致觉得他在暗指自己吃得多,不过思及这一顿是孟复青付钱,她又释怀了,毕竟吃人的嘴短。她伸手夹了一筷子茄子,这虽是道家常菜,却是五福楼她最喜欢的一道菜。虽说是鱼香茄子,不过并没有鱼,反而是肉沫。她曾好奇过此事,结果被陆小山嘲讽一番,说她是个土包子,没见过世面。 陆小山说,鱼香茄子一定要有茄子么?那夫妻肺片里面也没有夫妻啊?狮子头不还是肉丸子?说不定,是发明这道菜的那人叫鱼香呢。 姜致笑出声,却又觉得他说的有理。 姜致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竟然笑了,孟复青焦灼的目光像一柄剑,定在她脖颈。姜致又坐立不安起来。 孟复青将剑气全转化为阳春水,看向姜致:“姑娘觉得这菜如何?” 姜致笑得客气:“极好。” 孟复青又问:“姑娘喜欢吃鱼香茄子么?” 姜致点头,说起此事来,她还疑惑,孟复青怎么就这么顺手,把这道菜放到了她面前。她不知该如何相问,孟复青得了答案点点头,倒是一副东道主的满意态度。 这让姜致更加迷茫,他到底是满意他放了鱼香茄子?还是满意他请了这一顿? 真让人搞不懂,姜致微微摇头,低下头去继续吃饭。 李宣将他二人互动看在眼里,心中有了定论。“多谢孟大人款待,不知孟大人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孟复青看向李宣,沉吟片刻,又发问:“李公子是专唱旦角?” 李宣点头应是,难怪他嗓音如此,姜致心想。 孟复青没再继续追问,只说让他们吃菜,不要客气。姜致还真没客气,她习武之人,平日饭量便与一般姑娘家要多些。 孟复青看了一眼她手边的两个空碗,笑得很有老父亲望女成凤的感觉。姜致摸了摸脖子,怪不好意思的。 孟复青结了帐,三人并行走出五福楼。在五福楼门口分道扬镳,孟复青朝他们一作揖,说自己还有公事要忙,便先行告辞。姜致与李宣也各自告别,李宣临走前又道谢。姜致忙摆摆手,她是真受之有愧了。她什么也没干呢,还蹭了一顿饭。 姜致伸了个懒腰,她今日出门没马车,步行正好消消食。 从五福楼走回姜家,颇费了些力气。走到姜家门口时,她已有些气喘。回到自己院子,进门便瞧见她买的花儿,绿茶正在打理,见了她起身来行礼,“老祖宗回来了。” 姜致嗯了声,走近那花儿,拨.弄一下花瓣和叶子。想起这花是孟复青出钱买的,姜致又有些尴尬,她兀自咳嗽一声,绿茶站在她身边,悄声相问:“老祖宗与青爷……” 她回过神来,眼神凌厉,“什么事?” 绿茶低下头去,不敢再议这事。她不在姜致面前提,不代表不会在旁人面前提。姜致第二日得了二房的消息,二房的江氏约她去外头逛铺子,恰巧在街上碰见了刘氏身边的小厮。小厮不知道拿着什么东西,往前去了。 江氏状似不经意道:“哎哟,那不是大嫂身边的周福吗?他拿着这些东西,是要去哪儿啊?”江氏伸长了脖颈,似乎真实在探究周福去向。 姜致都替她累得慌,上京这么大,怎么偏偏走了这条街,偏偏刚好瞧见了周福呢?她接过话头,陪她演下去。 “是啊,周福这是去哪儿啊?” 江氏见她真感兴趣,笑得神秘,凑到她耳边道:“大嫂是让周福是打听孟夫人的消息了,上回听说大嫂让老祖宗去说亲,老祖宗没答应,她便等不及了。何况昨儿有人嚼舌根,说老祖宗和青爷有点什么,大嫂就更坐不住了。这不,今儿就派人去了。” 姜致捂嘴轻咳,这话也不能说不对,她同孟复青,还真有点儿什么。 江氏还在继续:“要我说啊,老祖宗就得把院儿里那些嚼舌根的都发卖了,警醒警醒,免得都不把老祖宗当正经祖宗。” 姜致想笑,她原不是什么正经祖宗。何况江氏这话还打到自己身上,黄茶可不就是她送来的。要说黄茶什么也没说过,姜致是不信的。她抿唇笑了笑,没说什么,“去便去吧,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倘若期容真有这造化,那也挺好的。” 江氏见她油盐不进,心中暗骂她个怂货,嘴上还是继续劝。“哪儿的话啊,老祖宗说得对,那孟复青都二十八了,期容才十五,差了十三岁了。要我说啊,老祖宗这年纪和青爷倒是般配。” 姜致苦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什么般配不般配的,世上没人与她般配,她自己与自己最般配。“好了好了,不是逛街么,那边新开了家脂粉铺子。” 江氏心中又骂她扶不起,煞费她今日苦心,又气又急,转过头去也不说话了。姜致瞧见她反应,也兀自靠着车厢不说话。 忽而想起孟复青说,四日后上门提亲,也不知若是中途遇见了更好的,这亲还提不提。若是不提也好,倘若青爷改了主意,要让她进门当妾室,那可真是贻笑全上京了。 她扶了扶额头,觉得头痛,连带着逛街也没什么兴致。江氏见了胭脂水粉的,兴致倒是回了大半,一个人乐呵呵地相看去了。 她四处看了看,见店中有把椅子,遂坐下休息。江氏买起东西来大手笔,老板自然开心,都围着江氏转,只留一个小学徒照看姜致。小学徒怯生生的,问了一句姜致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姜致摇头,他也不敢再上前走。 二人相安无事,小学徒做自己的事,姜致发自己的呆。 姜致靠着椅背,看着街上的风景,忽而有阴影挡住光,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门。 “妹妹,你平日都在上京,可得带我好好逛逛。咱们姐妹多年不见,可得好好叙叙旧。”说话那人算半个熟人,正是那日的安平郡主。 安平郡主与安乐郡主是双生子,平日不曾见她二人一起出现,如今站在一块,才惊觉她二人是真相像。 姜致微皱眉,起身退开。她二人今日打扮也差不多,衣裳颜色相近,又梳了一样的发髻,乍一看还有些骇人。姜致小心打量,发觉安乐郡主颈边有一颗黑痣。 她正欲寻找更多不同,忽然和安乐郡主目光撞个正着。姜致欠身行礼,“见过二位郡主。” 安平郡主那日丢了面子,看见姜致也认出了她的脸,她一看见姜致,便又回想起那日受得屈辱,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安乐郡主神色平常,点点头,没什么表情。姜致又发现她们俩的一个不同,安平郡主情绪外露,安乐郡主则不同,她总是淡淡的,有种高高在上的气质。 “嗯,你是?”安平郡主抬了抬下巴。 姜致微笑,道明自己身份:“姜家姜致。”她不知道该带什么名号,只好报出自己名姓。 安平郡主眯着眼想了想,忽然惊声,指着姜致:“哦我记得,你就是姜太君!” 姜致尴尬地笑着点头,“是,郡主好记性。” 安平郡主捂嘴轻笑,“我看你也不是很老嘛……” 姜致笑着应付,心中却懊恼,早晓得有这事端,她便该跟着江氏去挑那些胭脂水粉。安平郡主眼睛发亮,似乎对她兴致勃勃,问了好些问题。 直到安乐郡主叫她一声,“姐姐。” 安平郡主才恋恋不舍地断了话题,走回安乐郡主身边。“上京可真有意思,早知道那时候就不该嫁给固求。” 安乐郡主轻声训她:“姐姐又顽皮了,咱们总得有个人陪陪父亲才是。” …… 姜致见她们目标转移,赶紧告辞,进了里间去寻江氏。江氏正挑得起兴,给了她一个眼神又低头去挑选。 她呼了口气,觉得自打上回开始,这日子就一直不大顺畅。转念又想,自从她背着这个身份开始,日子又何曾顺畅过? 姜致长舒一口气,抬手取了一盒胭脂,娇粉色,叫她想起那个荒唐的梦来。她赶忙放下,手指落在旁边的一盒偏肉桂色的胭脂上,她用指尖捻开一定点儿,铺在手背上,还挺好看的。 唉,心情不好的时候呢,就想买点东西。姜致拿了那盒胭脂递给青茶,让青茶去结账。 青茶去了,她又一个人沿着那一排瞎看,隐隐约约听见安乐郡主同安平郡主在讲话。 她们二人连声音有些相似,不过安平郡主习惯高声说话,安乐郡主更加端庄些。 她一时恍神,听见她们说什么“学诗”之类的东西,二人脚步声渐远,声音也随着远了。姜致觉得这些胭脂水粉没什么意思,只好等着江氏快些结束,快些回家。 江氏挑了好些东西,终于结束,盆满钵满地回家。姜致还替她拿了些,下车的时候,只能让青茶先送二夫人回去。 她自己回院子,昨天买的那株茶花开得挺好的,不过再上回她买的那盆花已经被她养死了。她原不是个细心的人,照顾这些东西总是不仔细,院儿里丫鬟们倒是照顾得仔细,可还是死。她后来学乖了,净挑些便宜的买,可惜便宜的但是跟她们反着干似的,活得可好了。 姜致捋了捋茶花的叶子,记得昨日孟复青花了好多银子呢,她忽然肉痛,决心把它养好些。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我觉得我好慢,因为要剧情和感情一起走_(:з」∠)_希望不要抛弃我。 第9章 念奴娇(4) 姜致做了这个决定,便亲力亲为起来,嘱咐丫鬟婆子们都要好好照料这株茶花。她自己更是认真,浇了几天水。 第二天陆小山瘸着腿来找她,一副怂样,“唉,我爹昨天把我打了一顿。” 姜致既想笑,又安慰他,“没事啊,不就是瘸几天么。” 陆小山提起来这事就烦躁不已,连带着他也恨起了那个杀人凶手。如果不是凶手,他就不会遇上这事,不遇上这事,他也不会被他爹打。陆小山一拍桌子,茶杯盖都拍飞起来,他恨得牙痒痒道:“别让我逮到他,要不然,我把他千刀万剐。” 这逻辑过于强大,姜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顺着他的话茬。 结果这二世祖不是就这么说说而已,拖着瘸腿就拉着姜致去调查真相。姜致觉得,以陆小山的脑子,这事儿不大成。 她试图说服陆小山,但是陆小山一腔热血冲进脑门,根本听不进去。他拉着姜致去了梨花园,梨花园门前冷落,没什么人。从前是热络不绝,即便是人少的时候,也不是这种凄凉境地。姜致有些不习惯,她未感慨完,陆小山已经冲了进去。 只有一个老大爷在打扫庭院,戏班子的人似乎都不在。 陆小山问:“大爷,你知道老班主他们都去哪儿了吗?” 大爷耳朵不大好使,问了好几遍才挥挥手告诉他们:“回家啦。” 陆小山哦了声,和大爷道过谢,往后台去。他们记得,当天柳和之就是在后台死的。陆小山瘸着腿,一拐一拐地倒是走得快,奔向后台。她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抬腿跟上。 还没走到跟前呢,就听见陆小山一声惊叫。 姜致脸色一凛,一个跟头翻到门前,着急问道:“怎么了?” 说话的功夫,手上推开门,也被吓到。陆小山缩在墙边,紧紧贴着墙,一张脸抖得跟什么似的,嘴里还哼哼唧唧。 姜致视线上移,见一个身影从阴影里走出来。修长的腿,齐整的衣袍,腰间那枚白玉坠子发出轻微的响声,正是孟复青。 姜致有些尴尬,“孟大人,你怎么在这儿?” 孟复青唇角一抹,笑出声来,回答:“姑娘也在这儿,想来是种缘分了。” 这话让姜致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干笑两声。那边陆小山缓过神来,战战兢兢看着孟复青,再三确认他是人不是鬼,才拍了拍胸脯,长叹一口气。 “孟大人,你吓死人了,我还以为有鬼呢。”陆小山别过脸,瘸着腿往椅子上走。 被孟复青喝止:“站住!” 陆小山停住动作,转过脸,眼神躲闪,语气瑟瑟发抖:“孟大人,怎、怎么了?真……真有鬼啊?” 孟复青皮笑肉不笑:“这倒没有,不过陆小少爷,这椅子可不能坐。” 陆小山不屑:“这又为什么呀?” 孟复青故意吓他:“或许隐藏着什么证据,倘若陆小少爷一屁股把证据坐没了,说不定柳和之真要缠着你了。” 姜致明显注意到陆小山脊背一僵,他拖着瘸腿转过身,往孟复青身边走,腆着笑脸说话。“青爷,你们查出凶手了没有?” 孟复青摇头,拿脚踢开旁边的一朵小旗子,“没有。从现场来看,没有任何打斗痕迹。根据仵作的消息,柳和之是毒发身亡。熟人投毒,或者是有人混水摸鱼进来投毒,都有可能。” 陆小山听得津津有味,正等着他的下一句,忽然孟复青转过头,微微眯眼,“陆小少爷怎么会来这儿?” 陆小山赔笑,“呵呵呵呵,我这不是也来查真相吗。要不是那个杀千刀的,我能让我爹揍一顿吗?” 孟复青仍旧看着他,这话听不出好坏来。他唇角一勾,转身继续查探情况。 姜致觉得自己有些多余,陆小山也跟着开始有模有样地查探,她只好也从手边开始,仔细观察有什么异样的。 后台放着不少戏服,光线晦暗的时候猛一抬头,还真能把人吓一跳。姜致心跳猛地加快,拍了拍自己额头,转过身对上孟复青一双犀利的眼。 他的眼神看得她心里一跳,姜致抿开一个微笑,“青爷。” 孟复青上前几步,抬手拨弄一旁的戏服。那套戏服有些眼熟,姜致皱眉,一时没想起来是哪出戏的戏服。他一边查探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姑娘一会儿孟大人,一会儿青爷的,某觉得都不好听。” 姜致又心头一跳,不想顺着他话茬说下来,怕他说什么“都不如夫君好听”。姜致退开两步,“您说笑了。” 孟复青叹了口气,放下手,左手背过身去,右手轻轻挑了挑腰间的白玉坠子。坠子叮当响起来,为孟复青的话做配。 他说:“不如姑娘喊我阿青吧。” 这下她不止心头跳,眼皮子、太阳穴都跟着跳,她皱着眉头,记起那个梦来,梦里她便是这么喊他的。 孟复青忽然抬手,往她走了一步,她一时惊吓,下意识后退。孟复青手僵在空中,似乎又变得远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心慌。 陆小山来得几时,他咋咋呼呼跑过来,打破了这种隐秘而压抑的气氛。 “哇,你们看我发现了什么?”陆小山手里拿着个东西,语气夸张。 姜致利落转身,收拾好情绪,“你拿了什么?” 陆小山举起手里的东西来,是一件赤色鸳鸯肚兜,布料摸起来很舒服,绣花的针脚也很工整,看着不像寻常人家的东西。不过这似乎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姜致有些嫌弃地看着陆小山:“你从哪儿哪来的这东西?你进女子房间拿人家的肚兜?”她说着又怒目,掐了陆小山一把。 陆小山疼得跳起来,呲牙咧嘴辩解:“没有啊祖宗,这才是最关键的,我是在柳和之的房间里找到的!” 他揉着自己胳膊,“你说变不变态,他干嘛收藏人家肚兜啊?” 姜致也惊讶,转念想起柳和之的花名,又觉得顺理成章了。“他不是很多女人吗?或许,这是他哪个女人的,也说不准。虽然这癖好有些变态,可是人家也没违法犯罪。”她看了一眼那个肚兜,“哎呀,你快放回去吧。” “且慢。”孟复青从身后走出来,脚步声近到肩的时候姜致呼吸重了一拍。 孟复青越过她,停在陆小山身边,抬手拿起那件肚兜。他看得很仔细,姜致也跟着他的目光走,不过还是先前那些发现。姜致看着看着,目光就落在了孟复青的手上。 他的手掌很宽大,手指有种美感,指尖似乎有茧子。玄色的袖口卡得严实,将腕子遮住,沿袖口往上走,是少有褶皱的衣袍。线条流利到肩,肩往旁边挪一寸,便是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坦白说,孟复青的皮囊生得很优越。 若非如此,让她十年来在梦里面对同一张脸,也会腻的。 孟复青似乎注意到她的视线,视线只斜一瞬,喉结动了动,嗓音便流出来:“的确没什么异常的,劳烦陆小少爷放回去吧。不过只有一件事,未婚女子不绣鸳鸯,那这必定是已婚女子之物。” 已婚女子?柳和之私名不好,是个浪荡子,京城贵妇不少欣赏他的,不过,那些贵妇人多家教森严,将自己的贴身私物给情郎这种事未必做得出来。姜致咬唇,思索这个问题。 后台没什么东西,三人一同去往柳和之的房间。他们这些伶人,出名的便可以在梨花园有一间自己的房间,其余的只能几个人挤一间。除此之外,有钱了的人,还会自己置办家产。 柳和之的房间挺大的,家具摆设应有尽有,姜致推开门,目光扫视一圈。陆小山已经先行来看过一遍,他语气激动地开口:“没什么东西,我都看过了。”他一边说话,一边把肚兜放回衣柜里。 孟复青显然不大相信他的脑子,还是自己又仔细查探了一遍。姜致跟着翻了翻,在抽屉里翻出了几个信封。信封上画着茶花图案,但是是空的,里面并没有信。 每一封信封上都有茶花图案,想来是真的喜爱茶花。抽屉里除了信封,再没旁的。姜致起身,走出门,果然,走廊上放着好几盆茶花。不过都是些不怎么名贵的品种,想想也是,谁会把名贵品种放在走廊上。 姜致这么想着,伸手拨弄茶花的叶子。她又起身走回房中,陆小山蹲着翻墙倒柜,甚至还在他床底下摸索。不过并没有什么收获,他拍了拍手,吐出嘴里的灰尘。 “呸呸呸,怎么什么也没有。这柳和之就藏一件肚兜啊?”陆小山坐在地上如此说道。 “……”姜致正好走过来,拍了拍他的头,“人家也不见得有这个癖好。” 陆小山竖起手指,故作高深地逛了逛,“不不不,我觉得这肚兜肯定不简单。” 孟复青查探完一边走过来,“你们吃饭了么?” 姜致一听见这句话就脑仁疼,她不想再和孟复青一起吃饭了,所以为了防止这种惨剧发生,姜致抢先一步说:“我得回家吃,今天让家里丫鬟炖了汤。” 陆小山这个缺心眼显然没有领会,他一皱眉,大咧咧拆台:“不对啊,你不是说跟我一起吃吗?别给哥哥省钱,哥哥不缺钱。” 姜致没忍住踹了他一脚,孟复青不戳穿她的谎言,反而退一步问:“不知道姑娘这锅汤能不能等一等,放到晚上喝呢?” 陆小山一挥手,爬起身应和:“就是,我请!我请你和孟大人吃饭!走!”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骚是要骚的,反正断的是别人的腿。 陆小少爷:??? 第10章 念奴娇(5) 陆小山财大气粗,拽着他们就往醉仙楼去。醉仙楼与五福楼都是上京数一数二的酒楼,菜品丰富且口味上佳,价格也高。若论起来,醉仙楼价格还要更高一些。 姜致看着陆小山的后脑勺,心道这人真不亏是个缺心眼。她轻叹口气,昨儿五福楼,今儿醉仙楼,都快成养猪了。 陆小山出门必带车马,用他自己的话说,走路和骑马都累。陆小山拉着他们上了马车,“别客气啊!”这是对他们说的,说完又转头对车夫说:“去醉仙楼。” 姜致与孟复青面对面坐着,先前的尴尬还没消散。姜致低着头,尽量不与他目光相接。孟复青似乎也没看她,她心中冒出这个想法时,松了口气。 她用余光瞅孟复青,孟复青侧着身子,正掀着帘子看外头。外头有什么好看的,姜致看了眼孟复青,确认他没看过来,才掀了帘子往外看。 街市与平常没什么两样,有人吆喝生意,有人行色匆匆,姜致放下帘子,陆小山便巴巴地开口。 “醉仙楼我熟,我跟你说,孟大人,你得听我的。待会儿我来给你点菜,保准不让你失望。”他翘着个二郎腿,晃荡个不停。 孟复青扯开嘴角,挑眉道:“孟某翘首以待。” 姜致看不惯他这样子,一巴掌拍在他腿上,“你腿不痛了?” 陆小山呲牙咧嘴:“痛啊,痛你还打我,祖宗,你有没有人性。” 姜致凶狠道:“没有!” 孟复青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她感觉得到。姜致心中没来由的烦闷,孟复青啊孟复青,他是要做什么呢?他说三日后便上门提亲,他真的会来吗?方才在梨花园的后台,他又是要做什么? 她觉得自己的心像是一个花朝节时候被丢弃的风筝,到现在还在风中飘荡,没有着落。她烦闷不已,又抬手掀了帘子,露出半个头。 目光掠过街市两边,似乎瞧见一个熟悉的背影。那背影一晃而过,便与人流交汇,她眉头微微压下,似乎是李宣的背影? 李宣这个人,姜致对他的感受很复杂。他对柳和之的死,所流露出来的感情不像是假的。可是他又像一个活在戏中的人,姜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给自己的感觉,说虚伪,太过了,总之就是不真诚。 她撇嘴,觉得自己管太多。她与李宣又不会有什么交集,李宣是什么样的人,与她有什么关系? 马车悠悠行驶,很快抵达醉仙楼。陆小山就像猴子回到山里,飞也似地蹭了下去,不知道他为什么兴奋。 下马车的时候,她眼前出现一双手臂,姜致抬头,对上孟复青的笑眼。她一愣,孟复青看她的时候,眼底像藏着一汪海。她伸出手,扶着孟复青的小臂下了马车。 其实她并没有柔弱,她现在就是从这儿蹭上醉仙楼二楼也是小菜一碟。 孟复青已经转过身,有小厮迎上来,“孟大人大驾光临,该不是来办案吧?”小厮语气十分卑微。 姜致这才记起,他还穿着官服,且被人称为“上京鬼见愁”。可她觉得孟复青虽然不好相处,也没这么可怕似的。 孟复青开口:“不是,我吃饭。陆小少爷呢?” 小厮松了口气,让开路来,领着他们往里头走。“原来孟大人就是陆小公子说的客人,请随我来吧。” 姜致收回思绪,跟上他们的步伐。 醉仙楼与五福楼差不多的布置,一楼开放式堂食,二楼三楼设厢房雅间,须得预订。不过陆小山不要,有一间是专为陆小山留的。 跟着小二拐上楼,陆小山已经在厢房里做好,他坐没个坐相,一只手横在椅子背上,翘着腿。 “怎么样?”陆小山挑眉,“菜我已经点好了。” “好。”孟复青点点头,拉开一把椅子给了姜致一个眼神,姜致坐下。 陆小山笑得得意,半边身子趴过来,凑近孟复青。“孟大人,这案子,你有把握吗?”他话题转得太快,姜致都愣了愣。 孟复青笑了笑,没回答。 姜致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目前发生的一切,柳和之突然毒发身亡,现场没有挣扎痕迹,甚至连投毒的器具都没有找到。像一个杂乱的线头,指向各方各面。 首先,柳和之怎么中的毒? 这又牵出另几个问题,投毒的器具以及投毒的方式? 其次,柳和之与谁有这样的深仇大恨,要取他性命? 可以是仇杀,可以是情杀,或者还有别的不为人知的。 姜致抽了双筷子,将筷子倒过来,在桌上画圈圈。 孟复青和陆小山似乎说了什么,陆小山笑起来,姜致有些疑惑地抬头,把脑子里这些东西都甩出去,她又不是孟复青的人,管这些案子做什么。陆小山虽说要调查真相,以他的性格,不出三天便把这事儿忘了。 小二敲门上菜,“客官,你们的菜。” 陆小山从椅子上蹦起来,因为腿瘸着差点没站稳,“行行行,你放下吧。” 他摩拳擦掌,开始给孟复青介绍这些菜。姜致捂嘴打了个哈欠,她没什么兴趣听这些。醉仙楼她也常来,一眼扫过桌上的菜,多是他们平时吃的。 陆小山喋喋不休,她伸手夹了一筷子四喜丸子,被陆小山阻止:“哎呀,你先别吃啊。” 姜致有些尴尬地伸回手,“你说你的,我吃我的,不耽误。” 陆小山不答应,“你就不能待会儿再吃吗?” 孟复青跟着看向她,倒是开口:“算了吧,陆少爷,咱们先吃饭吧。这凶手呢,我一定替你抓到,你看成吗?”他说完,夹了刚才她动手夹的那个丸子到她碗里。 丸子在碗里滚了一圈,姜致眨眼,用筷子接过丸子,送它进五脏府。 这饭吃到一半,忽然有陆府的人来寻陆小山。陆小山脸色一变,便先行离开,离开前抢着付了钱,还差点摔一跤。 厢房里剩下他们二人,孟复青熟稔地替她夹菜,姜致咳嗽一声,忍着不好意思把他夹进碗里的全吃了。毕竟不吃是拂了他面子,谁敢拂他的面子呢? 姜致咬了一口豆腐,豆腐里头还有些唐,忽而听见孟复青说:“昨晚我母亲与我说,姜家意欲与我结亲。” 他看向姜致,姜致没动,低着头,忍着烫咬开了那块豆腐,含糊不清地说:“其实期容是个好孩子。” 孟复青说:“母亲说,说的是姜家二姑娘。我觉得这事不妥,姜家二姑娘才十五岁,毕竟与我年纪相差太大。” 姜致听着,一口烫豆腐吃完,嘴巴里都寡淡无味。 孟复青继续说着:“思前想后,我还是与母亲说,与姜家的亲事我是同意的。不过么,不能是姜家二姑娘。母亲讶然,便问我那是谁?” 他忽然看向姜致,姜致低头喝水。 “某对姜家阿致情义深重,某自打见她第一面日,便情根深种,色授魂与。从前是顾念禅师所说,如今马上便过了年岁,也是时候了。” 这番话说得声情并茂,如果不是她和孟复青见过的面屈指可数的话,她差点就信了。 姜致又喝口水,“孟大人倒也不必如此,可以直说是我先动的手……” 她话说到一半,手腕被人掐住,力道有些大,她原是轻轻捏着杯子,如此一来,杯子便从手边飞出桌沿。磕在地上,发出碎裂的声音。 姜致睁着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孟复青,原就失去知觉的舌头正如一条咸鱼,被勾来推去,最后一番揉搓,竟也起死回生,回到一池春水当中。 她脑子浑浑噩噩的,擦了擦嘴角,茫然地看向孟复青,听见他说:“现在是我先动的手了。” ? 这是什么说辞? 她还是茫然,街市上有人吆喝,有人行走,有人谈笑风生,世界在她眼前照常运转,只有她的脑子如同一团浆糊,停止运转。 · “老祖宗!”青茶大声叫她名字。 姜致一惊,回过神来,“啊?什么事?” 青茶看了看外头的茶花,提醒她:“你该给花浇水了。” 姜致抬头看向院子里开得正好的茶花,一阵羞恼,“不浇了,你出去吧!” 她把青茶推出去,关上门,靠在门边,听见自己心跳声。她伸出半截舌头,伸手摸了摸,湿湿的,有些恶心,又呸两声。 这叫什么事儿啊? 她耍一回流氓,孟复青便耍回来的意思么? 唉,她失力摸到榻上躺下,躺了会儿又蹦起来,猛地打开门。“青茶,黄茶,我的喷壶呢?我要浇花。” 青茶取了喷壶来,姜致心不在焉地给花浇水,顺便将旁边一排的绿植也都浇了一遍。 青茶再次友情提示:“老祖宗,您再这么浇下去,这些花儿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姜致动作一顿,回过神来,将喷壶递给青茶。她抬头望天,天色沉沉,明天似乎也不是有太阳的日子。不知道三日后天气如何? “红茶,把花搬到里头去,看着要下雨了。”姜致说。 第11章 念奴娇(6) 雨是从东边下过来的,哗啦啦一下全砸下来,红茶刚把花盆放下,雨便落起来。姜致胸中闷了口气,扶着廊柱站了会儿,随着雨落下来,气温渐渐凉下来。 春雨还有些冷,黄茶取了件披风来给她披上。 “老祖宗,咱们进屋吧。” “嗯。”她扯了扯披风,转身进屋。 陆小山破天荒地还一觉醒来把这事忘了,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就跑来找姜致。姜致尚且在睡梦中,迷迷糊糊梦见一个人,她把人家打了一顿,然后便醒了。 陆小山扯着嗓子在墙外喊:“祖宗,快起来了,别睡了。” 声音很大,吵得醒姜致,自然也吵得醒旁人。姜致心想,倘若他不是陆太师的小公子,定然要遭一顿打。 她抬手掩面打了个哈欠,喊几位茶进来伺候梳洗。她们手脚快,很快给她收拾好,挑了一件灰蓝色的斗篷,耳环是水青色的,透出一股沉稳的气质。 等做完这些,也已经过去了两刻钟。 姜致把门一掀,大步迈出去,“你叫魂啊,大早上的。” 陆小山搓了搓胳膊,牙关还发颤,“起床气消了吧,咱们去接着查真相吧。我跟你说,我昨儿得到消息,那个李宣居然有自己的房产。他一个不出名的小角儿,哪儿来的钱自己置办房产?肯定有问题,而且,我查到有人说曾经听见李宣和柳和之争吵。” 陆小山一边往外走,一边叨叨:“你说,有没有可能是李宣给柳和之投毒!他俩都是唱得旦角,又有竞争。我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我简直是个天才,哈哈哈哈哈。” 陆小山说着蹦起来,蹿到旁边的芭蕉叶上,昨夜下了一夜的雨,这会儿地上还湿着呢,芭蕉叶上囤了不少水,一股脑全倒在陆小山头上。 陆小山笑容戛然而止,姜致被逗笑,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不知又吵醒了谁。 · 据陆小山说,提供消息的是梨花园的一个杂工。杂工是上京人,在上京有一处破落房子,平时在各处打打杂工维持生计。 这破落是真破落,姜致拂开旁边一丛蛛网,躬身穿过一道破败的拱门,还有股灰尘气味。陆小山大咧咧地往前走,碰到不顺心的,就一脚踹了。姜致拉住他,怕他招惹上什么不好的东西。 二人又拐过一处方门,终于到达杂工的住处。陆小山把人家两扇摇摇欲坠的房门敲得砰砰作响,姜致皱眉,刚要拉他,门从里面打开。 是个瘦瘦小小的成年男人,似乎陆小山早有打点,男人点头哈腰请他们进去坐会儿。 “陆少爷,您请。” 陆小山十分受用,作一副潇洒样子,弯腰进门的时候撞到后脑勺,又疼得呲牙。姜致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杂工名唤李二牛,父母双亡,就一个人。院子虽然破,但也好。姜致在旁边一棵大树底下站着,听李二牛说话。 李二牛说:“我那天是要给人送东西,抗在肩上从那柳和之门前经过,就听见柳和之和李宣在吵架。吵得老大声了,但是我是个本分人,这事儿和我也没关系,我就走了。” 陆小山啧了声,问:“那你听见,他们在吵什么吗?” 李二牛摇摇头,皱着眉头回忆,他就听见几句,李宣说,你怎么能这样。 陆小山摸了摸下巴,又发散开来,“说不定,是柳和之觉得李宣威胁到了他的地位,所以对李宣做了什么,然后李宣才质问他。” 姜致不发一言,她抬头,从低矮的屋檐往后面看,是广阔的天地。 陆小山给了李二牛一些银子,回去路上,陆小山还在继续推测。姜致不得不打断他,“但是如果他们二人不和,那李宣怎么会这么真情流露地悲伤?” 陆小山皱着眉头,咬着唇说:“或许,还有别的我们不知道的事情。走吧,去看看李宣的住处。” 李宣住处在平巷,平巷地处城南外街,算不上好地段,不过也不错了。尤其对于李宣来说,可以说是很不寻常了。 平巷众多人家,陆小山凭着一张憨脸,问出了李宣家在哪儿。 站在李宣家门口的时候,姜致又犹豫起来,“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毕竟他也不一定是凶手,而此时此刻,他们在怀疑他是凶手。姜致心中落下一口气,陆小山已经落下手,指节扣在门板上,闷响几声,略安静。 随后吱呀一声,门被打开,姜致微张着嘴,看着门内的孟复青十分惊讶。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要亲亲才能粗长。 每次看见阿致,都是和电灯泡一起,老父亲很伤心,强颜欢笑.jpg 第12章 念奴娇(7) “孟大人也在啊?”陆小山惊喜出声。 姜致跟着点头,算打过招呼。孟复青侧身让开一条路,他们俩进门来。李宣从屋里头出来,见了他们还有些惊喜道:“陆公子,姜姑娘,你们怎么也来了?今天什么好日子啊,把你们都吹过来了。” 姜致下意识看向孟复青,孟复青抬眸,倒是开门见山,“是个寻常日子,不过是想问你了解一些情况。” 李宣一愣,注意到他身上一身官服。“是,孟大人,您问。” 陆小山跟着应和:“对对对!我也是有话想问问你!” 孟复青看陆小山一眼,从容开口:“据我了解的情况,有人曾听闻你和柳和之吵架,吵得很凶。”他看着李宣的反应,“有这回事吗?” 李宣敛了神色,神情严肃起来,眼神从孟复青飘向姜致,又从姜致飘向孟复青。他点头,叹了口气,“有。” 李宣从凳子上起身,有些躲闪,“是有这么回事,但是,我和师兄的关系真的好。我很喜欢师兄。” 他说着,又坐回椅子上,重复那一句:“我真的很喜欢师兄,我敬重他。” 后一句声音较前一句有些小。 孟复青从旁边树上扯了一片叶子,食指与拇指仔细摩挲,语气漫不经心,却很大胆。 “你敬重他,并不妨碍你因为他挡了你的路而杀了他,不是么?” 李宣眼睛睁大,直愣愣盯着孟复青,摇头:“不。” “我没有。”他说。 孟复青抬起头,来回踱步:“那你们当日为何争吵?” 这话问住了李宣,他支支吾吾起来,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陆小山隐隐有些激动,姜致只站在原地,大脑放空。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她还分心在想别的事情,譬如说,这房子挺好的。 孟复青那双眼盯着李宣,并不继续逼问,“你不愿意说?很好,那我们只能自己去查了。不过这样,你便多一分嫌疑。除以之外,还有一个问题。”孟复青用指腹捻了捻叶片,继续开口,“你这房子挺不错的,窗明几净,不过以你的能力,似乎是买不起的。” 孟复青说完,等着他的回答。 李宣垂下眼皮,肩膀松懈下来,缓缓开口,“是师哥送我的。” 孟复青来了兴趣,他挑眉问道:“哦,什么时候?” 李宣闭眼想了想,回答:“应该是二月七号,或者八号吧。” 孟复青:“他为什么要给你?无缘无故送人房产,不是很可疑么?” 李宣摇头,表示他并不知道。他对此也不理解,由此才爆发了那场剧烈的争吵。因为他不愿意接受,当时是在与柳和之推拒。 这话乍听来没什么毛病,不过…… 姜致看向孟复青,意外和他视线对上,不过一瞬,他视线又转过去,“那你为什么又接受了?” 李宣似乎被这个问题戳中某个点,他腰背一直,咽了口口水,声音小下来。“师兄说,他没什么亲人,不知道能送给谁了。给了我,也算了了一个念想。” 这话听起来像交代后事,姜致皱眉,难道这柳和之是自杀?可是一个人若要自杀,不可能一点征兆也没有…… 事情实在又有些棘手…… · 李宣面色有些勉强,送他们出门。 陆小山还大咧咧挥手告别,“感谢你的配合。” 孟复青低垂着眉眼,没有说话,应当是在思索案情。姜致走在他身边,观他神色,怕打扰他思绪,连走路都慢下来。 一时走神,差点踩进一坨狗屎。孟复青扯过她胳膊,叮嘱道:“小心。” 姜致脸热,低着头道谢。 陆小山走完今日的调查,觉得自己简直如同天才转世,没一会儿就推测出了结果。 “这李宣说话吞吞吐吐,明显不老实,我看他肯定是凶手。” 姜致听完他自信满满的发言,小声嘟囔:“草包。” 这一句声音不大,走在前面的陆小山并没有听见,她肩边的孟复青倒是听见了。孟复青瞥她一眼,眼神似笑非笑。 姜致被他看得有些窘,他是不是觉得自己太没有礼数。诚然,她不是什么闺秀,对她来说,徒手劈桌子比讲究礼数简单多了。 就这么想了一路,心弦被拨得稀乱,姜致抬起头,忽然一滴雨滴在她脑门上。 路上不知道谁说了一句,“下雨了。” 人便都跑起来,行色匆匆。他们马车停在不远处,陆小山跑得飞快,一溜烟就没了身影。姜致抬起手,挡在头上,却被另一个更大的阴影笼罩。 她抬头,从孟复青下巴看到额头。他竟解了官袍给她遮雨…… 她有些犹豫,本就稀乱的心更是一池春水往外冒,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孟大人。这不太好吧。倘若叫人知道了,参你一本就不好了。” 孟复青低低笑了声,雨似乎下大起来,他借势将她往怀里揽了揽。 “没事,圣上会偏心我的。” 姜致大抵是被这雨水泡了脑子,她说:“亲还提吗?” 孟复青笑容化得更开,像一块饴糖,砸进在她嘴里,“提,姑娘等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我深切地感激并且缅怀他们,无论是英雄,还是无名的苦难者。别的似乎都做不了,只好带着这一份一起努力地生活了。 第13章 芳心苦(1) 哐当一声,砸得七零八落,姜致懵了许久。缓过神来听见陆小山说:“你们俩走得也太慢吧。” 姜致:“……” 还挺得意。 她心中无语,面上没说话。视线微转,落在孟复青身上。他慢条斯理地将官袍重新穿回去,衣服淋了雨,颜色偏深。 姜致咬唇,思索片刻后开口:“孟大人,你还是别穿了,都湿了。” 陆小山哎哟一声,才注意到他身上衣服湿了,“你看,叫你们跑得这么慢。我就没事。”他说着撩起自己衣袍,沾沾自喜。 姜致只觉没眼看。 孟复青动作很稳,系上最后一颗扣子,眼神状似无意扫过姜致。“无碍,倘若得了风寒,还能得一场人情。” 明明是很寻常一句话,很寻常一眼,可是姜致没出息地脸红了。她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脸,好歹她也是个知名女纨绔,怎么这么不经事? 陆小山似乎未曾注意到他们之间的暗涌,轻易地将话题带到旁的上。雨滴砸在马车顶上,噼里啪啦的,陆小山让车夫加快速度。 他们三人中,孟复青的家离得最近。故而孟复青说,不如先去他家中避避雨的时候,陆小山直说好啊好啊。 姜致心情有些微妙。 做她对面的这个人,说三日后要向她提亲,而现在,她居然要去他家中? 她意识有些飘忽,忽然一个激灵想起来,孟复青的府邸,可不就是她那日畏罪潜逃的犯罪现场么? 她心猛地一跳,忽然抬头看向孟复青。连陆小山都被她这反应吓一跳,“怎么了?” 姜致干笑两声,“没事,我只是忽然想起,衣服没收。” 陆小山不以为意,“嗐,衣服不是有丫鬟婆子吗,她们要是连这点事都做不好,趁早发卖了。” 姜致点头应和,“也是。”她偷瞄了一眼孟复青,如坐针毡。 车夫驾驶得很快,停在孟复青府邸门前。马车中备了两把油纸伞,陆小山看了眼车夫,他忽然庆幸自己今儿没带小德过来。 陆小山拎了一把,递另一把给姜致,“你打吧,哎,过来。”他指着车夫,一把揽过车夫的肩膀,踩着雨水便往孟复青府邸过去了。 姜致拿着伞,看了眼孟复青,挤出一个微笑,“孟大人,请吧。” 她顺势撑开伞,另只手扶着马车壁,要往下走。忽而车上一轻,孟复青接过了她的伞,笑容像能吹开这缠绵的春雨。“撑伞这事,还是我来为姑娘做吧。” 他跳下马车,高举着伞,扶着她下车。路上有积水,姜致微提了提裙角,还是决定端一端大家闺秀的腔调。 陆小山拍着身上的雨水,看他俩慢悠悠走过来,“青爷,你可得好好招待我们。” 孟复青收了伞,点头:“这是自然。” 他向小厮叮嘱了两句,领着他们往里头走。进了大门,要穿过一串长廊,便到了院子。往左手边一拐,是一个堂屋。丫鬟管家一并迎上来,孟复青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 孟复青请他们坐下,又让丫鬟端茶送糕点。“孟某去换件衣裳,随后便来。管家,替我招待好二位客人。” 孟复青从侧门离开,剩下他们二人。陆小山东看看西看看,这儿摸摸那儿摸摸,最后感慨:“青爷这儿真不错嘿。” 姜致好心提醒他:“你别乱动,待会儿第一次来就把人家东西弄坏了,你好意思么你?” 陆小山挑眉,坐回自己座位上。丫鬟送了两碟糕点过来,姜致吃了一块,入口即化,味道极佳。 陆小山端起茶杯尝了尝,“嗯~不错!” 姜致无语,自顾自喝茶。 陆小山放下茶杯,视线一转,忽然落在右手边的一个花瓶上。他惊叹出声,“我去!这不是那什么嘛?” 姜致被他这么大反应吓到,皱着眉头问什么。陆小山小心翼翼捧起那个花瓶,爱不释手地抚摸,像见了什么宝贝。他摸够了才放下那个花瓶,又看着旁边的麒麟摆设惊呼出声,“哇塞!姜致,青爷这儿好多好东西!” “哇!” “我的天哪!都是宝贝啊!” …… 陆小山一路哇到堂屋外头,廊上两边摆着不少绿植,他也哇出声。 姜致不懂这些,既然他说好东西,那可得小心些。“你仔细些,别摔了,否则……” 她话音未落,忽的脚下一滑,好在她武功底子尚可,一个上腰稳住重心,扶着旁边的柱子才没摔出去。 雨声不小,不过在这声音里那清脆的花盆碎裂的声音,还是让姜致动作一顿。 姜致看向陆小山,陆小山也看过来。刚才碎了的花盆,正是刚才陆小山惊呼的“惜朝花”。姜致表情裂在脸上,好巧不巧,这时候孟复青从旁边走过来。 “你们怎么出来了?是孟某招待不周吗?” 孟复青脚步声停住,忽然轻笑一声,“啧,姑娘这下欠我的债,可又多了一笔。” 刚才她脚下一滑的时候,借了那个花盆的力才没滑出去,因此她的力道都落在右脚上。难怪那个花盆会碎了,姜致松开扶住廊柱的手,重重咬唇又松开,斟词酌句开口:“抱歉,应该还没死。” 姜致说着,蹲下来去捧那捧土,因为花盆往外飞了一点,所以花和土一起倒在屋檐下面,有雨水滴下来,砸中姜致的后颈。她感觉后颈一凉,缩了缩脖子。 陆小山啧啧两声,“没用的,惜朝离了土,便会枯萎。这可是北凉进贡的,想来是圣上赐的吧。” 姜致快哭出来了,圣上赐的,被她一脚踢没了,这可是大不敬。她捧着花,连同土,站起身来看向孟复青。 “我……抱……歉。”只能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 孟复青上前一步,似乎轻叹了一声,捧过她手中的土,似乎是哄她:“没事的,不重要。” 姜致被他一说,莫名委屈起来,分明是自己做错了事,也不知委屈什么。孟复青接过她手里的东西,交给丫鬟,“去处理了,再打盆水来,给姑娘洗洗手。” 陆小山看她脸色不对,也尴尬起来,安慰她,“没关系,青爷大人有大量,这点小事,对吧。” 孟复青哦了声,却是反驳:“这倒不行,恐怕姑娘还是得赔我。” 姜致尴尬:“怎么赔?”太贵了,她也赔不起。 孟复青沉思片刻,正欲开口,“便赔……” 忽然一阵急促脚步声响起,一位穿着刑部官服的男人脚步匆匆,“大人。” 姜致知他有事,便自觉道:“想来赔也不急在这一时,您先去忙吧。” 孟复青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让她心虚。天地良心,她可不是要赖账。 他低声与属下说了几句,脸色陡然严肃,转过身来歉然道:“抱歉,有些要事要处理。管家,替我好好招待二位。” 他说完便脚步匆匆,撑着伞往雨里去了。雨势不见小,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姜致不自觉皱眉头想。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mua!感谢在2020-04-03 23:09:10~2020-04-04 20:31: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偶爾℡風.. 4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芳心苦(2) 管家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身材瘦长,留着胡子。他迎上来,“二位贵客不如先坐会儿,这会儿雨还大着,不如用个饭再走吧。不知二位贵客喜欢吃些什么,告诉老奴,老奴命人去准备。” 陆小山这回终于不缺心眼,他摇摇头道:“都行,你尽管做吧。” 姜致没说话,点头算是同意陆小山的话。管家点头,转身吩咐了些什么,又回过身来开口:“那二位贵客先坐一坐吧。” 陆小山与姜致皆点头,姜致低头看了看那些湿土,微撇嘴转身,与陆小山一道回到堂屋坐下。管家怕他们无聊,主动与他们攀谈,聊起孟复青来。 “少爷不经常带客人回家,想必二位贵客是少爷的好友。”姜致觉得受之有愧,笑容都勉强。陆小山没有这个觉悟,一拍胸脯,说得义薄云天。 管家连连点头,很是欣慰,尤其看向姜致的时候,眼神甚是慈爱,慈爱中又带了些考量。姜致不由得背脊一直。 “姜姑娘?”管家笑问。 姜致点头,“是。” 管家也跟着点头,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向别处,“陆小少爷好眼光,这可是情宗皇帝时候的花瓶,出自大师之手。” 陆小山与管家聊得起劲,诚然,管家将他们招待得很好。直到上菜,管家都与陆小山聊得热火朝天,陆小山不时惊呼两句。姜致原是没有兴趣的,听着听着也来了兴趣。等听完,再回望一遍这房子,只觉得简直散发出金银钱财的光彩。 管家还带他们沿走廊看了看府中规划,姜致凭着那处她爬过的围墙,在脑海中还原了那日她的逃罪路线。她不禁赧然,好在现场无人知晓此事,她一个人赧然了一会儿,便被饭菜香味吸引去了。 她齐了齐筷子,轻嗅一口,哈喇子都要流出来。满桌的好菜,大多都是姜致爱吃的,她甚至怀疑,孟府的厨子长在了她的味蕾上。 一闻见饭菜香,她什么都忘了。陆小山也是惊叹,“哎哟喂,你们府里这菜做得真不错,比我在家吃的还好。” 管家但笑不语,在一旁为他们添菜,顺带介绍一下每道菜。姜致听不见几句,尽顾着埋头吃去了。 一顿饭吃完,外头的雨也停了。檐上有雨滴错落而下,屋内有一人抚肚而坐。姜致尽量不失了姿态,靠着椅背坐直。 陆小山噗嗤一声,嘲笑她像个孕妇。姜致本来一眼瞪回去,忽然脑内灵光一闪,怀……孕? 她上回似乎是忘了喝避子汤,她低头看向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心里有个不好的念头。也不知孟复青上回有没有留下东西? 啧,她皱眉,暗道失策。 陆小山摸着滚圆的肚子,和管家感慨:“真想把你们府里的厨子挖走啊。” 管家捂嘴笑,摇头拒绝:“多谢陆少爷厚爱,只不过这恐怕不行,府里的厨子都是少爷好生养着的。” 陆小山叹口气,自知道理,并不继续。他侧头看向门外,“雨停了么?” 姜致顺着视线望过去,眼前浮现出孟复青临走的背影,下了这么久的雨,不知他新换的衣裳有没有淋湿? 想完又觉得自己发痴梦,这还没怎么样,果真是在春天的尾巴上,老女怀春? 罪过罪过,姜致收回视线,微垂下头。 稍作休息,二人便起身离开孟府。管家亲自送他们至门口,临走的时候,姜致听见管家说:“老奴恭候姜姑娘。” 姜致微睁眼,听见陆小山喊她快点。她转身,鞋子踩在积水之中,溅起一摊不小的水花,泥水落在裙角,像一个印记。 陆小山先送她回去,回去路上还不忘感慨:“哎你说青爷的厨子都是打哪儿来的啊?” 姜致心思飘在天上,没空回应他,他也不介意,一个人说了许久。直到马车停在姜家门口,陆小山送她下马车,“唉,等天气好些,咱们再一道去调查真相吧。” 姜致看了眼天色,支起一个笑,点头:“行,等着陆小天才。” 她下了马车,转身跨过门槛,在道上碰见期容。 期容见了个礼:“见过老祖宗。” 姜致扶她起来,看得出她神色不佳。只怕亲事一事,刘氏同她说过,估计心里恨起她来了。 诚然,她已经二十三岁…… 她心下唏嘘,也不欲与期容虚与委蛇,随便说了两句,便各回各家。她前脚刚进门,后脚便一道惊雷,紧跟着又是倾城的雨。 雨势比起先前来只大不小,还跟着电闪雷鸣,一屋子女人,倒是都吓得不轻。姜致还好,她不大怕打雷。她大手一挥,让她们自去休息,不必伺候。 房间里空下来,不知是哪位茶琢磨了她的心思,将那盆茶花搬进了她的房间里来。她起身,掌心拂过茶花花叶,又叹口气。 今年春天的雨水竟这样多,叹息也这样多。 · 陆小山这个乌鸦嘴,说什么什么反着来。从那日后,一连下了两日雨。空气里都是潮湿的味道,丫鬟叫苦连天,衣裳只能用炭火烘干。姜致百无聊赖,被困在闺房之中,只好找出了基本从前囤的话本子。 都是些才子佳人,风月佳话,姜致看得兴致缺缺。反正她不是佳人,至于孟复青…… 她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孟复青算是才子吧。 她翻了身,朝着窗户倚着靠枕,雨声哗啦,天气这样坏,一点也不适合提亲。她放下手里的话本子,隐隐有些担忧,他会不会如约而至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我感觉自己文风正正的,但总时不时沙雕。 第15章 芳心苦(3) 然,当姜致骂陆小山乌鸦嘴的时候,她没想到自己也是个乌鸦嘴,说话夏目好的不灵坏的灵。 是孟复青说的日子。 大雨将整座城都笼罩住,密不透风的暗和沉,压在人心上,让人胸闷气短。昨夜打了好几个惊雷,姜致连连翻身,不能安眠。 雨断断续续地下,姜致睁开眼,听见雨声叹了口气。她掀开被子叫人来伺候,红茶和黄茶从外头进来伺候她梳洗。对镜梳妆的时候,她才注意到自己眼下一片青。 黄茶替她梳头,“老祖宗昨天也没睡好么?” 她捂嘴小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点头。昨天晚上她不知道醒了几回,每回醒过来一看,外头天还是黑的,回回睁眼又都在下着雨,一时间还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这么恍惚着到了天光乍亮的时辰,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在房中打了一套拳。打完拳又困起来,躺回床上一觉睡到现在。 说着又打了个哈欠,点点泪花从眼尾挤出来,姜致抬手擦了,看一眼廊上忙碌的脚步声,心里头忽然一凛。 “什么事?” 红茶在一边收拾,闻言回答道:“没什么大事。” 姜致眼睑一跳,哦了声,心里忽然沉下去。她摩挲着手里那只孤单单的铜青雀,深吸一口气,放回首饰盒里,又挑了另一对红色的。 黄茶接过耳环,微有些诧异:“老祖宗从前不是最讨厌这对耳环么?今儿怎么……” 问归问,手上动作是不敢耽误的。她替姜致带上,“还是很好看的。” 好看是好看,可惜不配她。姜致在心里替她补充完一整句。 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这么认认真真打扮一番,还是像模像样的。她其实皮相算得上优越,不过平日不喜欢打扮,加上身份摆在这儿……她心中叹口气,拨了拨耳边的耳环。 琅环叮叮当当响起来,在一声惊雷里被淹没。 黄茶一声惊呼,又请罪失态。姜致摇摇头,示意不计较。她自己也是吓了一大跳,雷声过后,雨又大起来。 黄茶感慨:“这雨下了好些日子了,再这么下下去,衣裳都没得穿了。” 姜致含糊嗯了声,青茶端着食盘过来,“老祖宗,用早饭吧。” 早饭是清粥小菜,这是姜家的规矩,虽然她总是不大习惯。毕竟清粥小菜太寡淡,她吃着没味儿。 青茶布好菜,便退到一边去。她不喜欢别人伺候吃饭,她们都清楚。 她低头吹凉粥,喝一口瞥一眼门口,意图太明显。绿茶忍不住猜测:“老祖宗是约了陆小少爷么?” 姜致一愣,摇头说不是。她谁也没约,那到底还算不上一个正儿八经的约定。 她长叹一声,这清粥小菜是真的寡了吧唧,吃得没胃口。见她吃完,丫鬟撤了菜,收拾了桌子,一大群人又无所事事起来。 下雨的时候许多事是不必做的,所以比平时清闲。一群丫鬟们坐在一边欢声笑语,姜致一句也没听进去,她觉得自己快成一只鹅了,伸着脖子,不停地张望。 春日按理说不长,可是等她走走停停,摸完花,又发完呆,不过才过去了一个时辰。 外头雨又停了,她踢了踢桌角,觉得哪哪都不舒畅。 原来日子也有这么煎熬的时候啊,姜致在桌上趴下,下巴摆在胳膊上,面朝着门口发呆。当日子煎熬的时候,一天仿佛被拉长成了三天似的,她埋下头想。 她想起昨天的问题来,孟复青到底会不会如期而至呢? 她吃了午饭,没等到答案。 午后雨不再下了,她从房间里走到院子里,地上积水未退,泥土踩一脚还会陷下去一分。她扶着廊柱坐下,脸颊贴在冰凉的柱子上,想起十二三岁的时候。 那时她尚且豆蔻年华,还不知道人世很多愁事,那一年状元郎花街□□,她带了小安去看。状元郎生得极好看的,她笑容一直挂在嘴角,小安打趣她,“小姐,我听说状元郎才十七岁,年轻有为呢。” 她说得抑扬顿挫,姜致自然听得懂她话语里的打趣,她瞪了小安一眼,心里又觉得小安说得对。状元郎生得很好看,日后她的如意郎君应当也很好看吧。 小安与她笑闹,少年游,杏花吹满头。 十七岁,父亲病重,临终前拿出情宗皇帝赐的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叮嘱了她很多。她哭得眼睛都红了,心也跟着死了。父亲死后,她身边的人一个个的没,她是通透的人,明白情势怎么看,她想了想,把小安嫁出去了,总归跟着她没什么结果。当时是什么样的日子呢,她眯着眼想了很久,想不起来了。 原来都过去这么久了。 有雨水滴落在她脸上,她贴着柱子,没有起身。 孟复青会不会如约而至? 她大概知道答案了。 姜致扶着柱子起身,沿着长廊走回自己房间。关门的时候,恍惚记起,那一年的状元郎似乎是孟复青。 那应当是他们第一次有交集,她蹲下来,拨弄茶花的花瓣,明明她力道那么轻,却有花瓣掉落。 她有些不知所措,就这么看着那几片花瓣。 啪嗒。 孟复青握着刀柄,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有血滴落,混在雨水里。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他心里后悔起来,早知道当日就该去。 从前也是……早知道…… 眼前的景物开始倾倒,雨水似乎落在脸上,很重,可是手却无力。 “阿青,哈哈哈哈。” 他睫毛微颤,是谁在叫他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不虐。信我。不然剁丁丁。 第16章 芳心苦(4) 姜致刚打了马球回来,衣服还没换,一身汗黏糊糊的,身上不大舒服,脸上笑容却盛放。 丫鬟说:“小姐可真厉害。” 姜致笑起来,像夏天的清风一样。笑声从院子里便传到房中,姜相看着面前坐着的少年,面色有些忧虑。 少年穿一身玄色衣袍,五官是精致的,精致中又带了点随意,造就恰如其分优越的皮囊。他的眸子望过来,像一片暗海,阴沉沉的,配上没什么血色的唇,叫人看了有些怵。 少年也听见这笑声,他抬手掩面咳嗽一声,看向门口。 姜致进门的时候,眼里只有父亲,她小跑过来,“爹!” 姜相微微点头,面上带着些笑意,和平日里不大一样。姜致有些疑惑地眨眼,这才注意到父亲身后的人。 “家里来客人了啊?那我先去换衣服。”她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感觉下一秒就要被爹爹训斥,吐了吐舌头,刚转身要走。 “等一下。”姜相叫住她。 姜致转过身,乖巧地站着,微低着头,等待她爹的训斥。她今日刚打了杜将军家的小儿子,不会这么快她爹就知道了吧? 她低着头,睫毛扇动,心里计较着这些。姜相咳嗽一声,微侧开身,指着身后的少年说:“阿致,我有件事同你说。这是你哥哥,他从前养在江城,近些日子才接过来。你快来,见过他。” 姜致猛地抬头,感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少年,少年捂着嘴,不时轻咳几声。她微嘟着嘴,看向姜相,带了些愤怒:“你、你背着我娘,找别人?” 姜相神情有些尴尬,他上前一步,想安抚女儿。“不是,此事说来话长,是意外,阿致……” 姜致瞪着他,满眼的不可置信,她猛地转身,跑出了房子。姜相看着她的背影,眼皮耷拉下来,语调有些沮丧,“殿下放心,我儿过几日便想通了,殿下不必担心。” 被称“殿下”的少年微微笑了笑,起身朝他一作揖,“多谢姜丞相,此恩青行他日必报。” 姜相转过身,连忙搀扶起他来,“殿下言重了,这是老臣的福分。” 姜致气鼓鼓地跑到自己房间,房门被她关地砰砰作响,丫鬟在身后追她:“小姐,小姐,你等等我……” 她锁了门,一个人闷在房里生闷气。平白无故多个便宜哥哥是什么道理,既然是哥哥,那必然比她还大,那、那她娘也太惨了。她用胳膊圈一圈,头埋在里头,不能接受这件事。身上的汗水黏糊糊的,头上也是,她刚打了几场激烈的马球,这会儿力气本就不足。她靠着靠着,就睡着了。 睡醒已经过去了很久,一切都静悄悄的,她揉了揉眼睛,起身开门。不知道小蝶去哪儿了,她打开门,从外头倒进一个人来,却是姜相。 姜致惊到,“爹。”她忙扶他起来,“你怎么在这儿蹲着啊?” 姜相起身,拍了拍衣袍,叹口长气,还是开口:“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日后会和你解释,好不好?” 其实还是生气,可是她看见爹爹这样,又不忍心继续生气,只好把气都生给了那个便宜哥哥。 “我今天打了杜陵一顿。”她微带着些赌气,说出自己做的坏事。 姜相笑,“打就打了,他爹也骂不过我。饿不饿,吃饭吗?” 姜相是个文人,酷爱讲道理,讲道理讲不过的时候,就爱提刀讲道理。姜致作为他的掌上明珠,只学会了一半——会提刀。 姜致摇头,“先洗澡,我要吃咕噜肉。” 姜相大手一挥:“让厨房给你做!” · 姜致从梦中惊醒,满头的汗,她喊人:“红茶,什么时辰了?” 红茶推门进来,“还早着呢,老祖宗发梦了?” 姜致抬手擦了擦头上的汗,说没事,又让她下去了。她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水杯是凉的,握在发热的手里格外地舒爽。 灯火都灭了,她坐在黑暗里沉默。她又做梦梦见了孟复青,还有一个男人,她喊爹,可是那又不是她爹。 脑子晕乎乎的,她又抬手喝一口水。已经三天了,距离孟复青说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三天,孟复青一直没出现。 雨下到今日才停,忽然放晴的时候,天上还挂了一道虹。几个丫鬟围出去看,她坐在栏杆上,兴致缺缺。 失了约,连人都像石沉大海。姜致重重叹口气,觉得自己确实发梦。一口喝尽杯子里的水,她放下杯子,躺回床上。 再醒过来已经过了起床的时辰,黄茶她们见她睡得死,没敢叫她。她撑着身子,觉得头有点昏沉,被伺候着梳洗完,忽而青茶拿着个东西进来,递到她跟前。 她瞥了眼,似乎是封请帖。 青茶笑道:“老祖宗,孟家的请帖。” 姜致一口清粥呛在喉口,“什、什么?” 她接过那封请帖,帖子里说是青爷二十九岁生辰。她拿着帖子出神,青茶小心翼翼问:“您打算去吗?” 她回过神,“大夫人她们去吗?” 绿茶抢答:“去的。” “哦。”她将请帖放在一边,声音似乎不是自己说出来的,“那便去吧。” 后天……生辰……几个词在她脑子里转来转去,放了糖的白粥也变得没味道起来,孟复青都没和她说过这事儿。他已经二十九岁,安稳渡过禅师所说的年岁,可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娶妻生子。 她低头喝一口粥,心又乱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是假哥哥。 第17章 芳心苦(5) 陆小山说着等天气好起来再来找她,也没来,大概是被什么事绊住了手脚,或者是已经对调查真相没有了热情。 姜致打个哈欠,人懒懒地坐在廊下晒太阳,心里不可避免地想起孟复青来。再怎么说,她还踢坏了人家的花,总是要赔的。至于旁的,旁的再说吧。 她又打个哈欠,再睁眼,远远瞧见刘氏旁边的丫鬟正朝这边来。 丫鬟道:“见过老祖宗,大夫人差我来问问,您后天是要同我们一道去,还是自个儿去?” 她迈过腿来,手搭在栏杆上,想了想道:“一道去吧。” 丫鬟得了吩咐便告退,姜致坐在栏杆上晃着腿,阳光懒洋洋的落在身上。春日已经近末尾,她的二十三岁也已经进入末尾。 她即将成为二十四岁的老姑娘。 · 这日天气意外地晴朗,姜致又起了个大早,倒腾自己的时候纠结了许久,还是打扮得十分沉稳出了门。她穿一身黛蓝色的衣裙,首饰一应也选了深沉色调,整个人老气横秋的。 刘氏与期容和期华媳妇一起,二房和三房各自乘一架马车,姜致独坐一辆马车。马车悠悠行驶,驶过街市。 因着这生辰不大寻常,听说是孟复青的母亲孟大夫人一手操办的生辰宴。是大办,邀请了不少人,尤其是家里有适龄女儿的。都知道孟大夫人的意思,是想趁早把亲事落实了。这么些年,眼看着都要到而立一年了,孟大夫人怎么能不急呢。 姜致也明白这个道理,总归人家相看媳妇,看不到她身上。 她拢了拢袖,见旁边的马车从她们身边经过。马车富贵不凡,想来是哪位有头有脸的人物。她正要放下帘子,忽而见得刚才超了车那辆马车里的人也掀起帘子来,有说有笑,正是安平郡主与安乐郡主。 姜致放下帘子,捂嘴咳嗽一声。刘氏既然想让期容攀这门亲事,想必不会放过今日机会。虽然孟复青说过,他和孟夫人说过……她放下手,指甲扣在绣花的袖口。 不可能心里没有波澜的。她叹口气,头靠在马车车厢上,本来这事儿是她闹出的意外,怎么绕着绕着,像成了一桩爱来爱去的风月事似的。 她有些气馁地想,不应该这么意气用事,不就是意外嘛。 马车哒哒停在孟府门口,宾客良多,热闹得很。大家在门口见了,还得寒暄一番才能各自进门。好在她身份诡异,和她同辈分的没人找她,和她同年纪的也没人找她。她带着青茶,轻巧地溜进门,混在人群中进了宴席。 宴席围着一个台子,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她看了眼位置,大致找到自己坐哪儿。她位子旁边是谢家老太太,倒是每回都与她坐一起。 她走过去坐下,同谢家老太太打了个招呼。谢老太太今年六十八,身体还算强健,也不耳背,还颇爱听八卦。每回与她坐一起,都要问她几句有什么八卦可听,她笑道:“谢姐姐。” 谢老太太头往后退了退,眉头都皱在一起,“这么久了,我就不习惯你这么喊我。” 姜致捂嘴咳嗽一声,轻笑不语。她们旁边还有别家老太太,暂时都没到。谢老太太一眼扫过全场,目光落在空荡荡的台子上,问姜致:“丫头,你知道今天搭台子是干嘛用的吗?” 桌上放着一盘绿豆糕,她拿了一块送进嘴里。吃完了又咳嗽两声,才接谢老太太的话。“干嘛用?唱戏?” 说起唱戏,她不免想起上回的事来,这几个月她是再也不想听戏了。 谢老太太摇头,故弄玄虚凑到她耳边悄声道:“还不是给孟家那位挑媳妇。” “啊?”姜致不甚理解,这大台子和挑媳妇有什么关系? 谢老太太嫌弃地看了她一眼,解释其中缘由:“今儿来的姑娘,想嫁给孟复青的,都准备了才艺,你不懂吧?天天就知道玩,多打听打听。” 姜致一阵恶寒,果然这事儿和她没什么关系。请帖前两日才送过来,她们都知道要准备才艺,可见消息都打听过。何况才艺这事儿,她也不会,她总不能上去打套拳吧。 她如此想着,又拿了一块糕点吃,没一会儿她一个人就吃了小半盘。桌上一共放着三盘糕点,就她手边空了半盘。 谢老太太又啧她一声,她笑了笑,还是又抓了一块。干坐在这儿又不能干嘛,她只好吃了。 眼看着糕点又少两块,谢老太太终于看不下去,“别吃了,待会儿饭都吃不下了。” 吃不下就吃不下吧,反正宴席也不是让人吃饱的。 想是这么想,手上还是停了动作。她轻咳一声,用帕子擦了手。这会儿人来得差不多了,席上差不多坐满。她瞟了眼,没看见孟复青。 反应过来自己在干嘛,她又小撇嘴,毛病。 待到时辰差不多,便开了席,菜被陆续端上来。姜致不好意思吃得太凶,只好转移注意力到姑娘们的才艺上。 有跳舞的,有弹琴的,都挺好的。她先前吃糕点喝了不少水,这会儿吃饭又喝了不少水,隐隐有尿意。正好也没她什么事,她和青茶说了声,起身去如厕。 孟府很大,她问了个下人,下人给她指了路。这会儿都在宴会那儿,旁的地方显得过分安静。她深吸口气,不禁心情有些好。 古人云,乐极生悲,诚不欺我。姜致侧过头,看了看四周有什么地方可去。可惜孟复青东西腿比她长,走得比她快,三两步跨到她面前,紧紧抓着她胳膊。 “去哪儿?”孟复青开口,声音似乎带了些哑。 姜致想走而不得,实在尴尬非常,硬挤出一个笑容,“孟大人。” 孟复青不说话,直勾勾看着她。她被这目光烫得低下头去,手里试图挣脱。“孟大人,这恐怕不太好吧,毕竟男女有别。” 孟复青是男人,力气本来就比她大,似乎还是用了大力道。任她怎么挣脱,都没成功。 孟复青还是看着她,她脾气上来,用力一甩孟复青的手,“你什么意思啊?”她像个被戏耍的猴儿似的。 姜致甩开他的手,胸膛剧烈地起伏,气不太顺,脸也不太和气。她别开脸,深吸口气,重来开口:“不知道孟大人有什么事?” 言下之意,有事快说,有屁快放,别挡着她如厕。 孟复青终于开口:“抱歉,我不是故意失约。” 这一句,戳到姜致膨胀的火气,砰地一声散开来。她蔑笑一声,“哦。” 孟复青继续开口,语句有些迟缓,似乎在犹豫如何措辞。 “若不是要备聘礼,我定当日就去提亲。”似乎还带了些自嘲。 “提亲前一日,圣上忽然有事要我去办,因此耽误了。实在抱歉。不然姑娘打我一顿,出出气如何?”他轻笑起来。 姜致转过头看着他,才注意他唇色有些苍白。这番解释算不上特别真心实意,姜致不能被说服。他们之间原也没有什么真情,她长叹一声,忽然退步:“孟大人,婚事不是儿戏,那件事是我不对。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能补偿的,必然补偿你。何况……你也不吃亏吧。”她后半句声音小下去,还是心虚。 “咳,”她咳嗽,“望孟大人三思,找一个两情相悦的人,携手到白首吧。” 孟复青目光灼灼盯着她,薄唇轻启,话语让她心胆都颤。 “姑娘怎知我不是想与姑娘白头到老?”他抬手从怀中拿出个物件,姜致定睛一看,正是她那只铜青雀耳环。 她心脏忽然跳得很快,还是疑问:“什么意思?” 孟复青上前一步,她往后退一步。退到栏杆处,再无处可退。 孟复青手里拿着她的铜青雀,“阿致,初见钟情,此言非虚。白头偕老,举案齐眉,我都想与你一起。我可以以我的生命起誓。倘若你肯,我待会儿就可以上门提亲。” 姜致手攥在栏杆上,眨眼道:“倘若,倘若我不肯呢?” 孟复青忽然笑开,“那我便请一个天桥底下说书的,将姑娘如何轻薄于我,通通告诉他。叫他一日说十回,宣扬出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俯身下来,有些粗砺的手掌落在她耳垂,她忍不住腰背一麻,声音也带着轻微的颤抖,控诉他:“你、你好黑的心!” 孟复青的指腹摩挲着她的耳垂,她感受到自己的耳环被取下来,又有什么穿耳而过,沉甸甸的重量落下来。 他回过身,忽然笑吟吟看着她。他取下了两只耳环,却只给她带上了一只。她被看得不好意思,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铜青雀,声音又小下来,“我戴一只耳环怎么出去见人?” 孟复青忽然想开双臂拥住她,她忙推拒,“干嘛?” 孟复青像泄了口气,声音有些散,“别动,让我靠会儿。” 姜致伸手轻轻移动,落在他背上,却摸了一手的湿热。她视线下移,看着自己的手指,猛吸了口气。 “你流血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求生欲使我再次解释,架空,民风比较开放。 第18章 芳心苦(6) 孟复青声音有些虚,“流就流吧,流完了便结痂了。” 不知道是不是姜致的错觉,她从这一句话里听出了一种轻微的绝望,像丧失了生命力的植物。 孟复青定然是受伤了,她联系起他先前的话来。圣上有事让他办,他是刑部尚书,想来是有牢狱案子,或许是碰上了什么棘手的罪犯。其实还有一种可能,或许……是他的仇家看不惯他,决心捅他一刀…… 姜致怕扯到他伤口,不敢乱动,只好脑子乱想起来。思绪一番飘飞,忽而听见宴会那边传来悠扬的琴声。这琴声婉转动听,一听就技艺非凡,把她拉回现实里来。 她差点忘了,人家母亲叫了好些姑娘来相亲,结果主角却在这里和她搂搂抱抱。 她微微脸热,小幅度地动了动手指,戳他侧腰,“孟复青,你……我觉得你还是得解释一下,你既然想与我白头到老,那……那外头那些姑娘又是什么意思?兴许,兴许你觉得我很好骗。诚然,诚然我是很好骗,哎呀……” 如此直白而又大胆的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到底还是羞愧,她越说越小声,语无伦次,最后说不下去。她自暴自弃道:“反正,你得给个解释吧?” 孟复青没答,她又小心地戳了戳孟复青的侧腰,甚至手指在他后颈处挠了挠。 她期待孟复青的回应,然,回应只有沉默不语。 她感受到自己肩上那颗头的重量越来越重,心下一凛,声音颤抖起来。 “孟复青?”她喊他名字。 没有得到回应。 她急忙低头去看孟复青的脸,只见他闭着眼,面无表情,哪里还醒着。她手忙脚乱地小心扶着他靠在柱子上,才发现他后背一片血染的风光。 她咬唇闭眼,懊恼不已。这人真是…… 孟复青身量比她高,必然比她重太多。平时她都不见得扶得动,这会儿忌惮他的伤口。她更不敢乱动。 正左顾右盼,忽然见得几个人从旁边大路经过,姜致连忙招手,“哎!这里!我!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来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想来是谁家大夫人。女子身后还跟了一群丫鬟,神情凝重走过来,“什么事?” 姜致纠结如何措辞,她硬着头皮指了指孟复青,“孟大人似乎晕倒了,我本是路过如厕。” 她总不能说她和人家东道主在这里卿卿我我吧,这夫人万一也有个风华正茂的女儿想嫁给孟复青,岂不是很尴尬。可是她这谎扯得虚得很,说着还低下头去眼神躲闪,一看就是做贼心虚的样子。 她也顾不上这许多,语气有些急,“您身边有这么多丫鬟,能否差一个去寻孟大夫人过来。剩下的,能否搭把手,送孟大人去休息?” 她期盼又有些心虚地看向女人,女人也是审视地目光看着她,良久,才一抬手吩咐身后丫鬟:“扶少爷回房间休息。” 少爷? 姜致如遭雷劈,表情愣住,眼珠子直勾勾看着面前这位夫人。 孟夫人注意到她的目光,还是挤出一个和蔼的笑容,“我便是孟大夫人,娘子是姜,姜姑娘?” 上回孟复青与她推心置腹谈了一番,说自己遇见了一个心上人,又如何情根深种,从少年时期便暗恋她,如何如何的。她一面是欢喜,一面打听出这姑娘身份,又愁起来。 姜致半晌才回过神来,这位孟大夫人因着当年禅师的话,一直在家念佛,并不常参加宴会,因此姜致没见过。 她头皮都绷到一处,感觉像偷情被人家母亲抓住。虽然也确实有这么点意思,毕竟今日人家是为了相亲,结果呢,儿子跑到这和她私定终生了。 她扯出一个笑容,“您好。” 也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这辈分弯弯绕绕曲曲折折,让人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孟大夫人点头,“既然姜姑娘有幸搭救了犬子,还是请移步坐会儿吧。”她又是称姜姑娘,又点头应了她那句好,想来现下是打算拿她当后辈看。 孟大夫人做了个请的手势,丫鬟扶起孟复青,往旁边走。丫鬟动作算不上轻柔,看得姜致心忧,她出声提醒:“还是轻些吧,他背上有伤。” 孟大夫人嗤笑一声,“他都不知道自己有伤,还劳烦旁人知道了。” 姜致从这话里听出了对她实打实的不满,遂闭了嘴,不再说话,安静地跟着她们往前走。几个丫鬟扶着孟复青,开了门,又扶他到床上背朝上躺下。 丫鬟们有条不紊,一个拿剪子直接剪开孟复青的衣裳,另一个拿着毛巾在旁边准备着擦拭,处理完伤口,再沉着冷静地上药。 衣裳被剪开很宽,姜致在一旁看着,才发现他背上缠了一大片的白布,此刻经血染了,都成了红布。 丫鬟眼神犀利,动作利落地解下布条,露出里头触目惊心的皮肉伤口,还糊着血,搅在一块。姜致心里又酸又涩,她低着头,仿佛心也跟着疼起来。她从小练武,也常受伤,明白这种痛楚。 孟大夫人倒是悠哉坐下来喝了杯茶,她将姜致的反应都看在心里,心下了然,也不知是对着谁妥协,叹口气道:“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在佛堂念经文,一直觉得心里不平静。后来,果真见他被尹松带回来,人都昏了。伤口很深,又淋了雨,大夫说情势危急得很。” 她停顿,又喝口茶水润嗓子,才继续开口,“在床上躺了三天,才退了烧。” 姜致愣愣地看过来,原来如此…… 孟大夫人又说:“姜姑娘过来坐吧,还得多谢你。若不是你路遇挺身而出,不知道伤口得裂成什么样子。” 已经裂得不成样子了……姜致干笑一声,不知道怎么接话。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就,参考一下,你是个白富美剩女,老娘一直催婚。有一天,你告诉老娘,你爱上了一个不学无术的大龄剩男,老娘肯定想让你再找一个。 但是老娘还是通情达理的,并没有婆媳矛盾这种狗东西,大可放心。 第19章 芳心苦(7) 她也不甚明白,孟大夫人和她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孟大夫人倒了杯茶,递到姜致面前,“姜姑娘喝茶吧。” 姜致捧杯,茶水是温的,一口下去润过嗓又到心脾。她耳上还戴着一只耳环,孟大夫人忽然视线投过来,让她又坐立不安。 孟大夫人看了很久,但什么也没说,仍是道谢:“还是要多谢姜姑娘的,彩珠,去我房里取我那对翡翠镯子来,送给姜姑娘。” 名唤彩珠的丫鬟应声告退,还要送她东西?姜致连连摇头摆手,“不用不用,真的不用。” 孟大夫人不容反驳:“必须要的,你就收下吧。”她说话时语气十分坚定,带着点不容置喙的气质。孟公去得早,她一个人拉扯孟复青长大,孟家族系庞大,她一个人支撑,干净利落惯了。 姜致只好点头,“那谢过夫人了。” 孟大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又道:“今日这事,是我的主意。他刚醒过来的时候,还与我大闹一场,可惜动弹不得,只能任我拿捏。”他语气中还带了些莫名的自豪,姜致又不甚明白。 孟大夫人言尽于此,不再多说旁的,她起身欲走,又问姜致:“你要我一道回去吗?” 姜致微愣,有些难以启齿地说出自己离宴的初衷,“不用不用,不过我想问问夫人,茅房在哪儿?” 孟大夫人难以置信地看向她,大手一挥让彩珠带她去找茅房。姜致跟着彩珠走,心想今日出门也忘了看黄历了。 彩珠十分尽职尽责,带她去了茅房,又等她出来,而后领她回宴席上,生怕她走错了路。姜致在宴席门口和彩珠道谢,彩珠一欠身说不必多礼,而后告辞。 姜致这一通去得太久,回来的时候,姑娘们才艺都献完了。谢老太太抬头瞅她一眼,又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怎么去了这么久?都错过了这么多姑娘看。” 她把孟大夫人给的盒子递给青茶,心想她看也没用,何况她们表演地再好也无用,如此一想,她窃喜。谢老太太见她嘴角含笑,还觉得摸不着头脑。 这等宴会原也不是奔着吃饭来的,姑娘们才艺献完了,还得等一个评价才是。孟大夫人气质卓绝掀了帘子出来,向众人道歉,说自己儿子旧伤复发,昏了过去。又表了谢意,而后这宴会便算结束了。 兴致冲冲地奔着主角过来,结果连面都没见着,临走的时候,不少人都在抱怨这事儿。姜致上马车的时候,安平郡主又在她不远处,语气非常地不满,毕竟还有旧恨。 “这孟复青什么意思,连面都不露……” 后头的话被帘子隔绝,再听不见。她眉头皱起,想起孟复青的伤势,不知道何时才能好利索。 愁眉难舒,一桩愁事毕,还有他处愁。 马车刚要出发,忽然帘子被人掀开,姜致对上陆小山一张欠揍的脸。他兴致勃勃地爬上马车,把姜致挤到旁边,说得眉飞色舞:“我要跟你说一件大事!” 他这人不着调惯了,姜致敷衍点头,并不是很期待他口中所说的大事。姜致的敷衍并不扫他兴,他仍旧兴致很足,马车终于出发离开孟府。 陆小山压低声音说:“经过我这两天的仔细调查,我发现,”他故意大喘气,看向姜致,“柳和之和安平郡主有染!” 这话确实把姜致惊到,她张着嘴皱眉,“你确定?” 虽说戏子与贵妇们常有私情,而柳和之私名也确实不好,不过安平郡主,和柳和之? 这两个名字放在一起,怎么看怎么诡异。 安平郡主不过才来上京多久,就能和柳和之有私情了?何况安平郡主是太后从小带大的,应当不屑于做出这种有损体面的事儿来才是。 陆小山点头,表情兴奋极了,“当然!我花了好大功夫才确定的!千真万确!” 他连着三句感慨,姜致仍旧有些狐疑:“你从哪儿发现的?” 陆小山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她撸起袖子,颇有一副要干架的架势,忍不住从开天辟地讲起。“那日我们不是在柳和之的房间里发现了一个肚兜么?那肚兜材质与刺绣皆是良品,我想着定然出自富贵人家。我便命人去查,结果查到了安乐郡主府上。可是安乐郡主与常侍郎夫妻恩爱,人尽皆知,定然不是她。安平郡主一直住在安乐郡主府上,且自从安乐郡主来了上京之后,隔三差五便去梨花园。” 姜致点头,表示自己听明白了。“可是这也不能证明她与柳和之有什么啊?” 陆小山点头,“是,这还不能证明。但是,还是那个杂工,他又想起来,曾见过安平郡主与柳和之单独相处,且言笑晏晏,看起来感情很好的样子。” 姜致眉头下压,转动眼珠子,“即便他们真有些什么,这和柳和之的死有什么干系?” 陆小山被她反问地一愣,挠了挠头,“对哦,好像也没什么用,总不能是安平郡主投毒杀人。” 姜致一声叹息,“也不好说。” 陆小山惊恐道:“你的意思是,安平郡主真有可能投毒杀人?” 姜致神思有些远,“一切都有可能,不是么?” 她说得高深莫测,把陆小山唬得一愣一愣的,陆小山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许久,陆小山说:“安平郡主因爱生恨,然后投毒杀人?那问题来了,是什么让她因爱生恨?是柳和之移情别恋,有了别的女人?” 姜致被他的设想弄得无话可说,柳和之有没有别的女人,他们目前也无从得知。 陆小山摸着下巴,忽然抬头,瞥见她耳朵上只有一只耳环,疑惑出声:“诶?你不是丢了一只吗?怎么你就戴着这一只出门了?” 一说起这个,她就脸热,耳边孟复青的话好像一下子又响起来,她低头摸了摸铜青雀,轻咳一声,含糊其辞:“另一只找到了。” “啊?”陆小山不明所以,“在哪找到的啊?找到了你怎么还就戴一只出来?” 姜致无话可说,干脆恼羞成怒:“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剧情部分不会特别多,基本上不影响吧,我觉得即便有也是在谈情里卡过来的。 第20章 春去也(1) 陆小山哦了声,收回手,很快又把话题转回柳和之的案子上。他似乎很有兴趣,对这案子特别上心,对比以前的三分钟热度,实在让姜致吃惊。 马车在姜家门口停下,姜致下了马车,又让车夫送陆小山回府。陆小山临别还依依不舍和她分析案情,说得头头是道有条有理的。 姜致没什么心情理他,敷衍地挥了挥手,让车夫快走。她迈过门槛,青茶便将手里的盒子递给她。盒子里的东西她在孟家就打开看了一眼,是很好的东西。她甚至觉得,孟大夫人拿来送给她有些浪费。 她的花花草草们都被搬了出来,在院子里摆了一排。她想了想,把盒子好生收了起来。做完这一些,她才在梳妆台前坐下,耳朵上孤单单的一只铜青雀随着她摇头晃脑也跟着游动。还是那么好看,看得人心生欢喜。首饰盒里另一只铜青雀被她拿出来,戴在另一只耳朵上。走散的一对,重归圆满。 她在镜子前面臭美了很久,才起身开门,走到门口想起刘氏和她不是一起回来的,这会儿才到门口。经过她院子的时候,免不得还是得虚伪地寒暄。姜致想了想就觉得麻烦,决定暂时不出去。 她又坐回梳妆台前,一坐下来又忍不住想起孟复青来。他靠在她肩头,替她换下耳环,又说什么白头到老的话。 姜致捧脸,一想起来就忍不住脸热。 还有什么所言非虚,上回他说的什么来着?初见倾心?他们初见是什么时候? 她皱眉陷入回忆里,她第一次见到孟复青是那年花街游,不过当时孟复青骑着高头大马,街两边站着无数的人欢呼。她小小的身影,在那个茶楼的角落,很弱小很不起眼,孟复青应当没看见过她。 ……第二次,第二次是在什么时候呢? 毕竟是近十年之前的事情了,她记不得这许多。姜致轻敲了敲自己的头,一下子又浮现出孟复青的脸。他带着伤,来寻她表明心意。姜致觉得此刻自己像个花痴,她捂住脸,闷哼一声,觉得这么待下去不行。 她起身,扎了个敦实的马步,然后结结实实打了一套拳。 一套拳毕,姜致呼出一口气收招。这会儿功夫,想来刘氏她们已经过去了,这才开门走出去。 丫鬟婆子都有自己的事干,她打完了一套拳,觉得自己的激动心情稍微得到抑制,但仍然很激动。这种心情还无法言说,她没人可说,只好去祸祸花草了。 修剪枝叶的时候,还忍不住哼起了小曲。黄茶在外头,便问她有什么高兴事。高兴事特别高兴,可惜说不出口。 姜致摇头,“没事,我找回了我的铜青雀,可开心了。” 两只铜青雀挂在她耳上,隔空招呼似的晃动起来。黄茶这才注意到她竟然戴了两只,“恭喜老祖宗,您在哪儿寻回来的?奇了怪了?” 她勾出一个笑容,从嘴角上扬,一路扬到眉梢,“孟大人替我寻回来的。” 她尚且记得孟复青当时说过的话。 ……孟复青啊。 她又高兴起来,扭着头继续哼着歌修剪枝叶。 最后全给剪秃了,麻麻赖赖的,一点都不好看,姜致看着自己的杰作陷入沉思。想了想,还是没把它们全搬走,暂且放那儿丢人吧。 姜致叹口气,放下剪子回房间。人逢喜事精神爽,姜致这天晚上吃了两碗饭。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心情好,都恭喜她寻回了心爱之物。 她吃过饭,又担忧起孟复青的伤势来。她托着下巴,孟复青伤得这么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好?他触目惊心的伤口还仿佛在眼前,她自小不是个省心的,包扎上药的时候,药水碰到伤口,疼得刺啦刺啦的。那种感觉她记忆犹新,忍不住轻抖。 唉。 这一夜睡得还算好,无梦亦不曾醒,一觉到天明。姜致是被红茶的敲门声叫醒的,她声音不算太大,在外头断断续续喊:“老祖宗,您醒了吗?” “老祖宗?你起来了吗?” …… 姜致迷迷糊糊睁开眼,含糊应了声,“嗯。” 而后红茶便推门进来,喊她起床,脸色有些严肃,姜致还懵着,问:“怎么了?” 绿茶接话:“您出去看看就知道了。”语气算不上太好。 她揉揉眼睛,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这么愣愣被摆弄着梳洗完毕,她迈出门,见刘氏在门口等着。 又有些愣,“怎么了?” 刘氏欠身,笑脸道:“孟复青孟大人上门提亲,求的是您的姻亲。”她略停顿,拿眼瞧一眼姜致,才继续道:“兹事体大,故而我们才过来叨扰。” “啊?”姜致这下是真愣,孟复青来了?这么快,他不是昨天还在家里躺着吗? 她抬起头,目光从人群中越过,落在树下那个背影上。他今日没穿官服,一件绛青色的披风挡在背后,头发是齐齐整整,冠上一枚白玉簪子,看背影还是琼枝玉树的君子。 孟复青背对着站在那儿,期容从外头进来,见了孟复青似乎有些羞涩,还是欠身行了个礼。孟复青便侧过身来,侧脸瞧不出什么表情,淡淡的,期容有些尴尬,起身往刘氏跟前来。 姜致收回目光,觉得自己仿佛没睡醒似的,每天也说不出句话来。最后,只有一句:“你们先回去吧,待会儿我再和你们商议。” 刘氏似乎不大愿意,看了眼孟复青,还是告退。期容低头与刘氏说了什么,又与她一起离开。 姜致看她们背影出了院子,才咳嗽一声,小步到孟复青身后,连她自己都觉察到步子里的雀跃。 “孟……大人。”她出声。 孟复青转过身,脸色还不算太好,原还是沉着张脸,见了她,忽然就春光都扬起来。“姑娘醒了?是我太早了。”他坦然承认自己扰人清梦的罪行。 姜致欲笑又止,挠了挠头,“也还好。”剩下的话又不太说得出口,她目光一转,便瞧见他身后大大小小好多箱子,齐齐整整放着。 孟复青注意到她的视线,倒是大方道:“聘礼。” “哦。”姜致低下头去,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孟复青轻笑一声,从听声音听得出来些许的虚弱。 姜致踢了踢自己脚尖,问:“你好些了吗?带着伤到处乱跑,恐怕不太好。” 孟复青仍旧轻笑,“尚可提亲。聘礼与某,皆在矣。” 姜致又想笑,又觉得有些臊,最后只哦了声。提亲要和长辈商议,可在姜家,她已经是最大的长辈了。这种感觉有些奇怪。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我同意了。” 孟复青还在笑,笑得她越发尴尬。“嗯。” 她踢了踢脚下的石头,两人忽然沉默下来,树叶是新抽的芽,嫩的很,风一吹,有沙沙的声音。 姜致忽然想到,春天即将过去了。 她听见孟复青喊她的名字:“阿致。”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解释一下,就是女主辈分特别高。因为某个皇帝下了圣旨,抬了她们家那一支的辈分。然后她们家那一支又都死了,只剩下她了。(不要太纠结这个,问题不大。) 修了一下前面的时间。 亲亲大家。 第21章 春去也(2) “阿致。”他重复一遍。 “嗯?”姜致抬头。 孟复青抿开唇,说:“那就说好了白头偕老的。”他甚至伸出小指,勾过她的小指,像盖个新章。 她小指沦陷,而后到整只手掌全落入他大掌之中。他掌心很热,比她手的温度高,她忽而有些怯,想缩回手,却被死死扣住。 肌肤相亲,碰出脸上的一抹红。 她原不是这么忸怩的人,为什么此刻倒如此畏畏缩缩,都不像她了。 姜致心里想着,指甲无意识地划过他的手心。她的指甲是认真修过的,别人姑娘都要留些指甲,她嫌麻烦,绞得光秃秃的。小小圆圆的指甲盖,和她的手指配在一起,怪可爱的。 她见孟复青盯着自己手看,又是一羞。孟复青移开视线,但仍旧握着她手不放。 他从腰间解下那枚白玉坠子,放进她掌心,声音有些哑:“定情信物。” 这么直白的话说出来,落进耳朵里,她又羞涩起来。她扣着那枚白玉坠子,飞快地缩回手,胡言乱语:“好了,你快回去吧。你伤都没好,快走吧。” 她低着头赶他,孟复青笑了笑,轻咳起来,转身往外头走。姜致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朝他背影喊了声:“说好了。” 喊完迅速转过身,对上满院子的灼灼目光,她咧嘴笑开,跑着进了房里。到底是今生第一次,尽管她已经二十三岁,还是压不住自己情绪,叫她们看了好些热闹。 她攥着那枚白玉坠子,在桌上趴下,凉凉的玉贴在脸颊上,冰得她一个激灵。她由玉坠摸到吊绳上,吊绳是红色的,下头还带着穗子,像是跟了人许多年的物件。她拎着吊绳,坠子便自己囫囵转起来,她一把握住,拿在手心里仔细端详。 坠子中心镂空,雕刻一只雀鸟,冥冥之中和她耳上那对呼应。她覆住坠子,轻闭上眼,有一瞬间的心烧。 这感觉不知道从何而起,只一瞬间,便如游鱼从脑中划过,落入无边的春水,再寻不得踪迹。 姜致将坠子系在腰间,起身去翻墙倒柜。世上事,纷纷扰扰,牵牵绊绊,尤其亲缘与感情,最为繁琐。她明白,刘氏也好,二房也好,三房也好,必然不会这么轻易放她离开。她手里握着的东西,她们太想要了。 她弯腰从大木箱子里搬出一个小箱子,这么多年,她几乎没碰过这个箱子。这箱子像一个恶鬼,吞噬了她的青春。 箱子里其实没太多东西,都是她们家祖传下来的,出自情宗皇帝之手。一块免死金牌,一道旨意,还有些旁的东西。 她发了许久呆,直到黄茶在外敲门,“老祖宗。” 她才缓过神来,将箱子又放进大木箱子里,这回不再压箱底,只是虚虚在最上头摆着。 沉木箱子合上盖,吱呀一声,她应外头:“进来。” 黄茶推门进来,问:“外头那些箱子,要怎么办?” 姜致才意识到外头还有这么多箱子,她略瞥了眼,摆得满满当当。都是孟复青说的,聘礼。 聘礼,这二字她无意识地念出,连她自己都惊觉。原来她还有嫁出去的一日,真好。 她笑起来,说:“都抬进来吧,放侧屋里收着。” 黄茶诶了声,退出去不见,剩下她一个人站在门口,看着外头的阳光,没来由地心舒。 愁心难平,今日平了,便是今日的乐子。 这事她最明白,往日里看花逗鸟,喝酒看戏,她最明白。 廊下阴着,她站在阴影里,日头像被拉远,越来越远,回到遥远的时光里。 缄默不言。 · 陆小山是一刻也闲不下来,天天忙着追查凶手,这日他嚷嚷着在院门口等。“姜致,祖宗,快点。” 姜致换了身行动轻便的衣服,迈过门槛,“来了,走吧。” 陆小山看她一眼,想起这两日的传言,开门见山问:“我听说,青爷和你,那什么?假的吧?” 二人起身往外走,陆小山絮絮叨叨:“她们都说这事儿可稀奇了,我不太相信,你俩也不太搭了,像两个世界的人似的。” 姜致在他说话的间隙里轻轻嗯了一声,陆小山说话愣住,“青爷是什么样的人啊,我看见他怵得慌,我爹也让我没事别招他,你说你……” 他停下脚步,看向姜致,不可置信问:“啊?” 姜致胡乱点头,“快走吧。” 陆小山跟上她的脚步,脑子跟没转过来似的,“啊?真的啊。不是,为什么呀,你们俩怎么勾搭到一块去了?那,那你要是成了亲,我找谁玩儿去啊?” …… 姜致被他问得烦,拒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推着他快走。二人出了姜家家门,没走多远,便遇上孟复青骑着马经过。 孟复青在马上,没穿官服,穿的是一身玄色常服,带个藏青色斗篷。他停了马,看着姜致,问:“姑娘要去哪儿?” 姜致一时无话,陆小山只说查真相,还没说去哪儿。孟复青又说:“某要去查案,姑娘可要跟着去玩?” 哪有人查案带着人去玩的,她刚想说不太好,陆小山抢话大声嚷嚷:“我也去!我也去!带上我!” 孟复青瞥他一眼,没给颜色,目光又转回她身上。姜致略略点头,说:“那好吧,孟大人还有伤在身,虽说我算不上武功高强,不过还可保护大人几分。” 孟复青分明忍笑,朝她伸出手,她顺势翻身上马,孟复青的斗篷瞬间便盖过她胳膊。他将手中缰绳交给她,声音落在她耳边:“某既有伤在身,只好劳烦姑娘骑马了。” 姜致攥紧了缰绳,又开始脸红心跳。 陆小山在路边看着他们一副亲昵的样子,怀疑自己是否失去了某段记忆,他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这二人何时搭到一处的? 不过还是查案比较重要,陆小山疑惑片刻,十分自觉地喊尹松,然后攀上了尹松的马。尹松看着陆二少爷的手抱住自己的腰,有苦不能言,只好任他剥削。 姜致掌控马匹很稳,她马骑得还可以。孟复青的手虚虚环在她身侧,也不开口,耳边只有轻微的风声。 她记起孟复青的伤,便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孟复青答道:“好很多了。” “哦。”又沉默下来。 许久,孟复青叹口气,“下个月十六是个吉日,姑娘会嫌弃仓促吗?某实在等不及。” 姜致摇头,原也没什么好准备的,甚至于姜家她都没什么留恋的。到时候那些东西她们要便都给她们好了,连同那间院子一起,她都想抛开。 孟复青头略低下来些,“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突如其来他的气息喷在耳边,她差点没稳住马,孟复青眼疾手快,一把握住她的手,声音似乎带了笑意:“小心些。” 姜致又脸红,半天才想起来问:“咱们去哪儿?” 孟复青沉吟片刻,“百花楼。” 姜致略转过头看他,眨了眨眼,孟复青不急不缓解释:“柳和之有个妹妹,在百花楼。” “哦。哪种妹妹?”姜致点头。 “情妹妹。”孟复青又解释:“我没去过。” 姜致猛地瞪他一眼,他又补充:“除了办案的时候。” 陆小山在后头看着他们一直耳侧低语,忍不住和尹松说话:“你说,青爷是不是不太对劲,他怎么笑得这么开心?他以前浑身跟透着股阎罗的气息似的。” 尹松面无表情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回答:“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禅师说,二十九岁以前不能成亲。 因为玄学。神佛有知。 (想让你们去隔壁《美人》看前情,又怕太剧透,所以,想被剧透的可以去看一下_(:з」∠)_ 一点点剧透,又似乎蛮多的…… 反正想被剧透的,可以去瞅瞅,不想的,就不用了。) 第22章 春去也(3) 陆小山搂得有点紧,尹松冷冷让他松开手。陆小山讪讪松手,改为扯他衣角。 尹松:…… 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活像个小媳妇。这话他只敢在心里说,不敢对着陆小山说。故而他什么也没说。 百花楼前。 姜致停了马,咳嗽一声暗示孟复青下马,孟复青单身下马。她刚要自己下马,便被孟复青伸来的手抱下去,硬生生小鸟依人了一把。 百花楼是上京有名的花楼,人来人往耳目众多,众目睽睽之下,姜致有些不好意思。她理了理自己衣裳,站到孟复青身后去。后头的尹松他们终于到来,陆小山自己蹦哒下来,急冲冲往里走。 边走边说:“谁啊?” 尹松又冷冷看他一眼,越过他,到百花楼的老鸨面前,拿出自己令牌,说明来意。陆小山便在他身后狗腿地跟着,狐假虎威。 尹松道:“我们有些情况找素心姑娘了解,还请你配合。” 老鸨自然听说过孟复青的大名,有些战战兢兢,问发生了什么事。 尹松又道:“无可奉告。你只要带素心姑娘出来即可。” 老鸨看了他们一眼,自然照办,差人去找素心来。 素心是百花楼的一位琴娘,卖艺不卖身,琴艺高超,因而认识她的人也不少。闻言皆是一愣,有人问:“素心姑娘犯了什么罪?” 尹松还是那句话:“无可奉告。” 老鸨看了眼凶神恶煞的尹松,又看刚才差去的人,小丫头行了个礼,有些怯:“妈妈,素心姐姐说,请各位大人进去。” 老鸨挤出一个笑容,领着他们往素心房间去,边走还不忘求情:“咱们素心可是安分姑娘,大人们,你们可得做主啊。” 孟复青掀开珠帘,难得开口:“不过问问情况。” 老鸨一口气微松,也没松到底,送他们进了房间,赶忙让人去备茶水来。 帘子被掀开的一瞬,姜致见到了那位素心姑娘。她一身素衣,面容十分沉静,手指还覆在琴弦上。听见动静,袅袅起身,矮身见过诸位:“见过各位大人。” 这些人都是见过大场面的,即便美人倾城,也没什么反应。进门后,几人一字排开,站在两侧。孟复青走到榻上,尹松跟在他身侧。 如今是办公事,姜致明白,她看了眼,和陆小山站在最末尾。还未站定,听见孟复青喊她:“阿致,过来。” 她有些懵,转身看着孟复青的脸。他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姜致只好几步迈到他身侧,尹松自觉让开位置。 孟复青拍了拍旁边位置,示意她坐下。她乖巧坐下,接过孟复青递来的茶水。 他动作自然而然,在场之人皆目不斜视,搞得姜致还怪不好意思。 素心又跪坐回自己琴前,微低着头,听孟复青发问:“认识柳和之吗?” 素心点头。 “怎么认识的?” 素心低着头,瞧过去只见她低顺的眉眼。“从小认识。和之哥哥住在我隔壁。” 孟复青继续发问:“关系如何?” 素心答:“很好。” 孟复青问:“有多好?” 素心沉默片刻,而后声音轻柔道:“和之哥哥与我定了终生,自父亲死后,我们来到上京讨生活,相依为命。”她似乎在回忆一件遥远而幸福的事情。 孟复青沉默片刻开口,“上京繁华,他一朝出名,认识了更多红颜知己,却把你望在百花楼,你因爱生恨,便杀了他。是吗?” 他在试探。 但是素心不为所动。她柔柔弱弱跪在那儿摇头,声音很温柔,却又坚定。“不,大人说错了。和之哥哥与我海誓山盟,许诺白头,他也不曾负我。” 孟复青道:“他与众多贵妇人有染。” 这是攻心计。 素心还是那样,只摇头,她细瘦的身躯弓着,像一条柳枝般脆弱。“并没有,那都是谣言。他心里只有我,我心里也只有他。大人问这些,是怀疑我杀了和之哥哥么?” 她抬起头来,一双似水的眸子望过来,姜致都颤抖。 孟复青不为所动,仍旧不留情面地询问:“很多人都有嫌疑,比如说,他另一个女人。” 孟复青轻转动手里扳指,一双眼满是漠然,看向地上的素心。 素心这次回答地很快:“他没有。”语气仍旧平静。 短暂的沉默过后,孟复青才继续开口:“好,那依你所言,你与他感情很好,你可知他有什么仇家?” 素心仍旧摇头:“没有。他是个很好的人,从不曾与人结仇。” 孟复青道:“那你觉得,他为何而死?” 素心摇头,“我不知道。” 话聊到死胡同,尹松征询的目光看向孟复青,孟复青给了他一个眼色。尹松从属下手里拿过件东西,正是那日的红色肚兜,他抖开来,观察素心的神情。 尹松说:“这东西是你的?” 素心目光微晃,否认道:“不是。” 尹松冷哼一声:“你口口声声说,他没有其他女人,却私藏了一个其他女人的肚兜。这点你作何解释?” 素心低下头去,摇头道:“我不知道。” 姜致看向素心,她单薄身躯跪坐在那儿,叫人可怜。她看了眼孟复青,明白这是他的公事,她移开视线,低下头去喝水。 · 一场谈话结束,看起来毫无进展。素心来来去去就那几句话。她和柳和之感情很好,柳和之没有别的女人,不曾与人结仇,对柳和之的死她悲痛难当。 姜致回头问孟复青:“她有嫌疑吗?” 孟复青没有正面回答,“看起来越是没有破绽,越值得人怀疑。” “哦。”她是感情主事的人,她看那素心的悲痛不是假的,她的话看起来也不像假话。正如她之前看李宣。 细微处的情感不会骗人,但是细微处很多,某个点不会骗人,不代表一整条线都是真诚的。 她叹口气,想起陆小山的胡言乱语,陆小山说,那肚兜是安平郡主的,安平郡主与柳和之有染。 “那个肚兜……”她咬唇,欲言又止,看向孟复青。 孟复青下巴蹭过她耳侧,实话实说:“是安乐的。” 姜致睁大眼,上京皆知,安乐郡主与夫婿感情甚好。她有些不敢相信,“你是说,安乐和柳和之……”她不忍心说出下文。 她见过安乐郡主的夫君,是个温润的读书人,可以称得上君子。安乐郡主亦是知书达礼的闺秀,她与她夫君出入皆成双成对,琴瑟和鸣。反观柳和之,柳和之戏唱得很好,人亦生得很好,虽然也是谦逊有礼,但始终比不上安乐郡主的夫君。 她脑子里的消息嗡嗡地转,带了些求证的目光看向孟复青。孟复青将头轻靠在她肩头,似是安抚:“阿致,人心难测。” 人心难测,已经代表了那个坏的可能。 姜致情绪落下来,今日天气甚好,日暖春和。忽然有几只飞鸟,从他们头上经过,叫着叽叽喳喳的声音。 倘若安乐与柳和之有染,那素心的话便不成立了。她那样笃定地说,柳和之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姜致缓缓开口:“素心说的是假话?” 孟复青说:“或许是真的,或许不是真的。” 姜致略抬头,被阳光闭眼的瞬间眯起眼,看见两只一样的鸟落在不远处的屋檐上。她忽然记起,安平郡主与安乐郡主是双生子,二人生得相似,连声音亦相似。 她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或许真如陆小山所说呢? “安平郡主呢?” 孟复青看着她的眼睛,忽然有种遥远的感觉,不过转瞬即逝,他已经笑起来,告诉她答案:“安平郡主不爱听戏。” 她被他笑容迷得七荤八素,连思考都变得缓慢。 “现在去哪儿?”她仍旧是负责骑马的,马夫兼保镖。 孟复青说:“平巷。”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主要还是谈情。 剧情很简单。 猜一猜? 第23章 春去也(4) 李宣住在平巷。 柳和之也曾想住在平巷。 他们下了马,穿街过巷,停在李宣家门口。尹松拍门,片刻后,李宣开门。他开门见了他们,似乎有些意外。 “请进来吧。”他还是侧身,让开路来,请他们进来。“孟大人,姜姑娘,许久不见了。” 李宣搬出凳子请他们坐下,孟复青让姜致坐下,他手肘搭在姜致肩头,开门见山:“有些情况,需要你配合。” 李宣点头,表示明白。 孟复青问:“柳和之与百花楼的素心姑娘有婚约,你可知道?” 李宣点头:“略知,我听师兄说过。” 孟复青手上力道微重,姜致侧头看他,他不语,朝她笑了笑。嘴上仍然和李宣继续问答,“世人皆知柳和之私名不好,传言他是多位贵人的帐中客,这事你有没有听说过?或者说,同为梨花园的人,你觉得这些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李宣微怔,摇头,“假的。”回答地倒是坚决。 孟复青点头,看向尹松,尹松便又拿出那件肚兜来。一大片红色在他面前展开,又是如此私人物件,李宣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这是什么?” 尹松开口:“这是从柳和之房中找到的,经过我们调查,发现这是安乐郡主的。李宣,安乐郡主的贴身衣物为何会在柳和之房中,你觉得呢?” 李宣被问得一愣,他低下头去,神情恍然。姜致直觉这其中还有什么曲折,她看向孟复青,孟复青道:“他与郡主有情,是不是?” 李宣不语。 孟复青继续道:“你在害怕?你觉得这事侮辱了柳和之的名誉?或者说,他拜托过你,不将此事说出去是吗?” 李宣忽然抬起头,长叹一声。姜致观他神色,对接下来的话感到紧张,她不自觉手指扣紧了袖口。 李宣肩膀耷拉下来,十分颓败道:“师兄与郡主是情投意合。” 情投意合,一方面承认柳和之确实与安乐郡主有感情瓜葛,一方面又否认他们的情感是不耻的。 然,安乐郡主与夫君情义深重,出入皆显鹣鲽情深。这情投意合又从何而来呢? 她脑子里浮现出安乐郡主的神情来,安乐郡主是仪态大方的闺秀,举手投足间皆是气质,她清清冷冷的,待人都很有礼。她与柳和之,像两座山峰上的林木。姜致皱眉,咬唇忍住自己将语未出的言辞。 孟复青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在场的人除了陆小山一副咋咋呼呼的样子,也都没什么表情。 李宣低下眉骨,娓娓道来一场风月。 去年秋,柳和之上缘因寺祈福,当日大雨。他躲雨时进山中亭,遇安乐郡主。安乐郡主喜爱听戏,在此前,柳和之已经名满京城。安乐郡主认识他,却也不曾去认识他。 因缘际会让他们相遇,而雨势颇大,山林喧闹,天地之中无事可做。安乐郡主自然还是开口搭话,她让丫鬟上前相问,请问你就是柳和之柳公子吗? 柳和之独身一人,看对面妇人衣着打扮皆显贵气,便明白是位贵人。他诚实回答,自己便是柳和之。 丫鬟同他说,我家夫人很喜欢听你的戏。 柳和之对于自己得到认可,自然欢喜。他从前并不喜欢唱戏,倘若不是为了生计,何苦出来受人白眼。 安乐郡主是美人,她说起自己的见解时,尤为动人。雨倒像天公作美,伴着雨声,安乐与柳和之说了很多。 在天地寂寥的时候,许多情感便会被放大。想来便是如此,安乐与柳和之彼此记住。但一个是天上芙蓉,一个是地下野草,天与地没有交集。 只有下雨的时候,雨从地上来,却又从天上落下来。 从谈天说地开始铺垫情,情到深处生欲,自然而然。 安乐郡主是清冷的,是高贵的,这种清冷让柳和之沉沦。他爱上了安乐郡主。 姜致听着李宣的话,却轻轻反驳:“你又不是当事者,你从何知晓?” 李宣抬起头望着她,苦笑:“师兄亲口告诉我。他还告诉我,他在平巷有处房产,交托于我,希望我好好活下去。” 这话里有关键,姜致问:“他料到自己会死是不是?” 李宣摇头,他不知道。当时,他也这么觉得。所以他不愿意接受,不愿意听见这种托孤一般的腔调,他与柳和之争吵。 柳和之却说,倘若你也不收,我不知该托付谁了。 一句话,劝服了李宣。好歹听起来是把他划分进了自己人行列。 其后的日子里,李宣一直提心吊胆,生怕柳和之忽然就自杀了。可是他并没有,他一直过得很好。这让李宣微微放心,直到那日。 他回想起来。还觉得遍体生寒。原来失去一个人只在片刻之间。 他眼睛里闪烁着泪花,说:“我现在还记得。” 他从前唱戏唱得不太好,柳和之告诉他,倘若不能体会,不妨将自己当成戏中人。他一直记着,当真唱得更好了,甚至能上台了。 没人说话,只听见孟复青一句:“他没和你说过素心?” 李宣抬头擦去眼角泪花,摇头:“说过几次。” 姜致想起素心挺直而又脆弱的脊背,她坚定地说,柳和之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结果却只被记于几次言辞。她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临走的时候,姜致抬头又望见几只鸟,她问孟复青:“人会同时爱两个人吗?”也许柳和之既爱安乐郡主,又爱着素心呢。 孟复青看着她的眼,眸子里一汪深潭如墨,“或许会。但我不会。” 这种浓烈而又克制的情感让她有些惶恐,她低下头,踢开脚边的石头,“又没问你。” 孟复青点头:“我只是想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第24章 春去也(5) 什么叫“我只是想告诉你”,花言巧语。她忍住笑,“倘若你这么说,便能这么做的话,那世上令人艳羡的鸳鸯未必太多。” 她身边三妻四妾的男人太多,同陆小山去喝酒,时常听见那些男人讨论不同的女人,今日爱张三小姐,明日又爱李四小姐。话语是轻飘飘的,反正也无人来讨债,还不是随便说说? 孟复青笑容莫测,只说:“姑娘,日子还很长。” 姜致点头,理所当然地想,是啊,日子长才难。 他们从平巷出来,孟复青之后还问了许多话,皆是关于柳和之和安乐郡主的事。姜致问他:“你怀疑安乐郡主吗?” 孟复青道:“或许。” 又是这句话,姜致轻呼出一口气,诚然,没有直接的证据。要说杀人动机,安乐可以怕事情败露而动手,素心也可以因爱生恨而动手。 她哈口气,合掌搓了搓,翻身上马。她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孟复青,孟复青抬手,手背掩住嘴巴,姜致立刻想起他的伤来。 她关怀道:“孟大人还是养好伤再劳累吧。” 孟复青拉住缰绳,单身上马,将她拢在怀里。“是,听姑娘的话。” 陆小山还是上了尹松的马,他们原没有多余的马匹,只能挤一挤。他挪了挪屁股,和尹松说话:“尹兄,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尹松瞥他一眼:“回刑部,陆二少爷要跟着我们回去吗?” 陆小山想了想刑部那阴森森的样子,摇头,说:“你把我放家门口就好了。” 尹松没答,喊了声驾。 走在前面的姜致也问了一样的问题,孟复青笑说:“吃饭。” “啊?”姜致惊讶,“又吃饭啊?” 孟复青看着前方的路,忽然一扯缰绳,来了个大转弯,“吃完饭,再陪姑娘练练手,如何?” 姜致一听练手来劲了,她在家里憋了好久了,最近大事小事堆在一起,她只能在家里自己练练拳。 “去哪儿啊?”她惊喜问道。 孟复青偏要卖弄关子:“先吃饭吧。” 陆小山看着前面的人忽然拐了个弯,他正疑惑,问尹松这是去哪儿。尹松硬邦邦回答:“不知道。”他不过问上司的私事。 尹松加快了速度,马忽然狂奔起来,陆小山没有准备,拽紧了尹松的衣角。尹松将马停在太师府门前,示意陆小山下马。 陆小山下了马,抱拳道谢:“多谢尹兄。” 尹松道不必客气,而后一甩马鞭,飞快地走了。 陆小山摸了摸下巴,转身进门。他为人宽松惯了,小厮笑着同他打招呼:“二少爷,你回来了。” 陆小山点头,迈过门槛,便和陆琛不期而遇。陆琛似乎要出门,脸色不大好,见他大咧咧甩着手从外面进来,免不得想端架子训斥他。 陆琛道:“去哪儿了?” 陆小山有点怕这个大哥,他和父亲一样,都是严格的人。他实话实话:“同孟尚书去查案了。” 陆琛脸色稍缓,语气还是严厉:“孟尚书年轻有为,你同他好好学学自然很好。你啊,也老大不小了,怎么就不能学点好的呢?” 陆小山低下头来,情绪瞬间降下来,他点头应是:“多谢大哥教诲,我会努力的。” 陆琛手拍他肩膀,长叹一声,“小山,我知道你还在怨我,但是这是父亲的选择,也是我们的使命。去吧。” 陆小山点头道:“我明白,大哥放心。” 二人错肩,一个出门,一个进门。陆小山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牙齿挤着嘴里的白肉,闭着眼内心郁结。 许久,才舒展开眉头,继续往里头走。 · 这已经是第三次和孟复青单独吃饭了,说来也好笑,他们怎么每次都在吃饭? 她捂嘴漏出半截笑容,被孟复青捕捉到,便问她笑什么。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姜致实话实说。 “我就是觉得,和孟大人吃饭的缘分似乎有些深。” 此刻他们已经坐在一家小饭馆里,饭馆相比起五福楼醉仙楼的大场地,实在算得上拥挤。不过几张桌子,靠在墙壁边,已经将屋里的空间全都占全。但是生意极好,坐得满满当当,差点他们连位置都没得坐。 孟复青递给姜致一只碗,顺便将筷子也齐好递到手边,最后周到地连水也送到手上。如此周到服务,姜致不免喟叹一声。 “多谢孟大人。”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牙齿白白。她两颗门牙略大,笑开的时候显得人有些憨。不过也许多年不曾有人说过。 孟复青有片刻失神,老板娘端着菜上来,“客官,你们的菜来了。” 声音把孟复青思绪拉回来,他接过菜,菜式很家常,一碟小葱拌豆腐,一碟蛋卷,一碟家常小炒肉,还有一碟青菜。其实有些多,姜致看着面前几盘菜,开口:“会不会太多了?咱们就两个人。” 老板娘刚好经过,搭话道:“不多,心意不嫌多。” 吃个饭还要被调侃,姜致又有些窘。老板娘还不打算收手,继续道:“孟大人可是我们的常客了,以前说过,只带夫人来吃。恭喜啊。” 老板娘很健谈,姜致看了眼孟复青,他倒是十分坦然,甚至主动给她夹了一个蛋卷。“多谢老板娘,下次一定给你们发喜糖。” 老板娘笑着应下,继续去忙活旁的。姜致被他说得又忸怩起来,本来她是极自在的。她心中叹一声,转头看了看他们身处的环境,很朴实。 “没想到孟大人喜欢这种风格。”她似是感慨。 孟复青目光一转,喉头的话似乎染了些风霜,都冻得有几分僵硬。“姑娘不喜欢吗?” 姜致低头吃菜,并未注意到他的异常神色。“倒也不是,味道是挺好的,不过从前没人陪我吃饭。只有陆小山与我一起吃饭,陆小山嘛,娇生惯养的,自然只吃那些大酒楼。我都没怎么吃过这些巷弄里的小饭馆,今日吃了,日后……” 她止住话头,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似乎说得太多了。 孟复青自然而然接过她的话,“日后姑娘可以陪我吃。”他又给她夹了一筷子青菜。 青菜鲜嫩欲滴,姜致眨了眨眼,又咧开嘴笑,“好。” 她将那缕青菜吃进嘴里,“日后将上京的饭馆都吃遍。”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没什么说的,但我要强行说话。 第25章 春去也(6) 因着里头位置都坐满了,他们坐在外头,外头有一棵将落未落的桃树,已经去了大半的粉,剩下那些花不经意也落几朵。 她本是随意一言,孟复青的反应却像是她说了什么郑重的誓言似的。她目光上移,落在一树花上,感慨道:“桃花真好看啊。” 孟复青也顺着她视线看过去:“不及姑娘好看。” 一顿饭吃得面红心跳。 姜致吃得急,小葱落入喉咙,她强烈地咳嗽起来。孟复青似乎轻叹了声,语气很无奈:“倘若吃不完,我可以带回去。你急什么?” ……她倒也不是如此爱护粮食。 她拿过杯子猛喝了两口水,压下喉管里的呛意。吃得七七八八,差不多了,姜致直起身,看向孟复青道:“我吃好了。”毕竟下午还要练手,吃得太多可不好。想起练手,她对接下来的行程十分期待。 桌上的菜还剩下一些,孟复青坐回位置上,不急不缓吃完,才起身付账。付了账,姜致面带期待地看向他:“接下来去哪儿?” 孟复青仍旧卖关子:“到了你就知道了。” “哦。”她忍住好奇,翻身上马。 孟复青带她去了一家武馆,姜致有些惊喜。她望着招牌上的几个大字,回头看孟复青,晚上掩不住笑意,“武馆?” 她是明知故问,还是想确认一下。 孟复青点头,他似乎与这里的人很熟,有小厮迎上来替他牵马,“孟大人来了。” 那人见了姜致,还略打量了一番,不过什么也没问,孟复青什么也没说,领着她往里头走。她到处东张西望,像只好奇的猫。 虽说如今民风开放许多,女子行事少了很多掣肘,不过武馆这种地方还是少让女子进入。 她惊喜道:“你常来吗?” 说话间,二人进了里院。院子很开阔,中间一大块空地,旁边有木桩子,还有武生在练武。手肘撞在木桩上,都是实在的撞击声。姜致看得热血沸腾,她浑身都热起来。 她看一眼孟复青,孟复青解下披风,递给旁边接待的小侍从。小侍从接过,还和姜致点头。 姜致说:“我可以玩吗?”她眼睛都在放光。 孟复青自然不会拒绝,他点头道:“去吧。” 姜致得了应允,兴高采烈地一个跟斗翻到最近的木桩旁边,兴奋地玩起来。 老馆主得了消息,从后头过来,他与孟复青认识许多,动作熟稔地拍上孟复青肩膀。他练武多年,自然下手颇重。 孟复青闷哼一声,老馆主脸色一变,“怎么了?” 姜致别过脸便看见这场景,她放下手,忙喊一声:“他受伤了!” 老馆主看了眼姜致,又看一眼孟复青,点点头一脸了然。姜致话一出口,便觉得自己语气急得不行,这还没怎么呢…… 她不着痕迹地转过身,一拳打在木桩上。 老馆主看在眼里,促狭地笑了笑。孟复青也看在眼里,他解释:“这是我未婚妻子。” 老馆主爽朗笑起来,“可以啊,小孟,该成家了。” 姜致又不聋,他们声音又这么大,她自然全停在耳朵里,恼羞成怒,只好拿眼前的木桩出气。 孟复青看她动作,收回眼神,握拳捂住嘴轻咳一声。“嗯,多谢。” 老馆主摆摆手,问他:“今日有什么事?” 孟复青余光瞥一眼姜致,拇指摩挲着食指,道:“想陪我们家姑娘玩玩,不过我最近受了伤,所以……”他看向老馆主,“劳烦杨老了。” 算起来,他与杨馆主算师徒,他是杨馆主带着成长的。因着小时候体弱,母亲便将他送来练武。不过杨馆主不愿意与他称师徒,故而还是照常称呼。 杨馆主了然,笑着喊姜致:“丫头,过来。” 姜致回过身,要走过来。他抽了支枪扔给姜致,姜致接着,还没回过神他已经攻了上来。姜致又激动又有些害怕,她且退且防。 孟复青往后退了退,看着姜致在日光之下逐渐鲜活,爱武这一点还是没变。她不爱诗词歌赋,不爱琴棋书画,也不爱绣花女红,只爱舞刀弄剑。只有这种时候,她整个人格外地鲜活。 杨馆主习武多年,自然不是姜致比得上的。不过过了几招,姜致已经大汗淋漓,且招架不住。他手里有分寸,最后一招落下,停了手。姜致举枪相挡,被逼得后退了一步。 她喘着粗气,额头上都是汗,脸上笑容却如骄阳一般。她抱拳:“多谢赐教。” 老馆主也笑起来,“不错不错。”他看向孟复青,“真不错。” 姜致这一番动静下来,满头的汗顺着留下来,她抬手直接用袖子擦了。孟复青走上前来,拿出手帕替她擦汗。 她有些不好意思,好像自己活得太糙了些。她接过孟复青的手帕,仔细把脸上汗擦了,将手中的□□递还给杨馆主。孟复青拿过手帕,又替她擦后脖子的汗。 她缩了缩脖子,“我自己来吧。” 孟复青没应,他站在她身后,拽着她的领子,她不好意思乱动。在场还有别人,这种羞涩感被放大。时间仿佛变得漫长,直到他终于松开手。 姜致感觉原本热得不行的脖子,此刻透出凉来。孟复青将帕子仔细折好,又要收进袖子里。 她看着他的动作,想起那上面全是自己的汗,莫名地不好意思起来。 “要不,帕子给我,我洗了再还给你吧。”她说完,又想起来自己也带了手帕,急急忙忙抽出来,递给孟复青,“要不你拿着我的。” 孟复青看着她沉默了片刻,而后伸手将帕子递给她,似乎是在笑:“好。” 姜致得到解脱般,迅速抢过帕子,塞进自己袖子。孟复青又将她的手帕认真折好,却放进了胸前。 她喉头发痒。 杨馆主忽然爆发出一阵笑声,姜致不明所以看过去,才发现大家都看着她笑。她忽然反应过来,交换帕子什么的,也太你侬我侬了。 她咬唇不语,明白过来孟复青方才的笑意。 孟复青适时开口:“好了,姑娘今日可痛快了?” 她微垂着头点头,“多谢。” 孟复青笑:“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她更窘迫,后来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武馆。 杨馆主看着孟复青的背影,摇了摇头,又点头。孟复青也算是他一手看着长大,这孩子心思深沉,既不爱说话,学武时又格外地狠,难得有这样满带笑意的时候。 果真情字渡人。 · 姜致出了武馆,先前的小厮牵孟复青的马回来,孟复青牵过马,姜致道:“你不用送我回家了,我自己可以。” 孟复青微顿,随后笑开:“那姑娘送我回家吧,我自己不可以。” 姜致被他说得无话可说,思及他毕竟是个伤患,只好点头。她送他到孟家门口,正欲翻身下马,却被身后之人抢先一步。孟复青站稳,开口:“马便先借给姑娘用,下回姑娘再还给我好了。” 姜致下意识拒绝:“不用了,我可以走回去。” 孟复青站在那儿,声音带了些笑意,点破自己的“阴谋诡计”:“姑娘还是借了去吧,这样的话,明日某便有机会再见姑娘了。”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姜致被砸得五迷三道,胡乱点点头,骑着他的马走了。 直到马蹄声很远,孟复青才拢了拢斗篷,转身进门。 姜致骑着孟复青的马回到家,她牵匹马回来,把守门的小厮惊了惊。她牵着马到马厩,系好绳子,拍去手上灰尘。不免又想起那人的话来,真是…… 她单手捂脸,心中连声尖叫。她记起袖中那人的手帕,叹口气,又欢快地蹦着步子回到自己院子。 “红茶,你找个脸盆来。”红茶虽然疑惑,还是照办,很快取了脸盆来。 姜致将帕子浸入水中,认真揉搓,手触到帕子的时候,恍惚忆起孟复青的手似乎碰到了她的脖子。她忍不住脖子一抖,摇摇头,继续洗手帕。 红茶要动手帮她,被她拒绝。她认真洗了,拧干水分,挂在了房间外面。红茶跟在她身边伺候,自然发现这手帕不是她的。 “老祖宗,这不是您的帕子吧?” 姜致点头,盯着红茶,让她不好意思再问。近日天气一直很好,没过多久,手帕就被风吹得晃动起来。 姜致坐在窗边看着,一时出神。 下回…… 绿茶着急忙慌地跑进来时,姜致还在发呆。绿茶说:“老祖宗,大夫人说,邀请您过去,有事相商。” 姜致放下手,神色一顿,该来的始终要来的。她点头,有些无奈:“嗯,我知道了。” 她看了眼那个木箱,起身去往刘氏住处。一进门便好大的阵仗,不止刘氏,姜礼他们也在。一行人浩浩荡荡在门口站着,让姜致有种,她即将接受审判的感觉。 她迈过门槛,在最前头坐下。青茶在她身后站着,手里还捧了个箱子。 刘氏与丈夫对视一眼,率先开口:“老祖宗,今儿呢,主要是说说您和孟家的婚事。您看,您毕竟辈分高咱们一截,也高全京城一截,您要是嫁给了孟尚书,这……这不太好吧。” 姜致认真听着,认真回答:“没什么好不好的,辈分都是虚的,况且我又不是他们孟家老祖宗。再说了,他不介意,我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 刘氏继续说下去:“可是,您这样,以后别人怎么看您,怎么看咱们姜家?您说呢?” 姜致沉默片刻,“咱们原也不是姜家正儿八经的老祖宗,不过得情宗皇帝垂爱。”她不想多说,开门见山道:“直说吧,那些东西我都可以留给你们,我没什么需要的。可以吗?” 刘氏沉默,他们本来没有非留下她这个闲人不可的理由。既然她都这么说了,他们自然动摇。 姜致接过箱子,放在手边桌上,“都在这儿了,我拿着也没什么用。我知道今天是什么意思,我嫁给他是我的事,这些我都不必要,甚至嫁妆我也可以不要。” 她话甩出来,刘氏干笑两声,“您这说的是什么话?瞧着还以为我们为难您似的。” 姜致摇头:“你们没有为难我,我也不想为难你们,就这么着吧。至于这些东西到底怎么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她说完便起身离开,留下一行人面面相觑。青茶跟着她离开,嗫嚅问道:“您也不带我们走吗?” 姜致看她一眼,苦笑道:“你们也没必要如此,彼此有几分真心,彼此都知道。青茶,这姜家,也就你对我尚且有几分真心。我可以给你些银钱,你自己去吧。” 迎面的风吹在她脸上,她感到疲惫,同时一身轻松。那盒子里的东西,她只拿走了那道圣旨。圣旨上说,让她二十岁前不得成婚。 她不懂情宗皇帝是发什么痴梦,管天管地还管到了她一个后人的婚事上。可是金口玉言,她们姜家所谓的富贵,竟然都是以这一道圣旨为依托。这对她而言,简直像屈辱,所以她拿走了它。反正这在那堆东西里是无关紧要的,什么用也没有。 她深吸一口气,肩膀耷拉下来,加快了步子,回到“无成居”。晒的帕子已经干了,她收起来,塞回袖袋中。 她迈进房门,思考这一切有哪些是真正属于她的。 房子不是她的,衣裳首饰没什么紧要的,思来想去,似乎什么都不必要。她在榻上坐下,腰间的玉坠垂下来,她拨弄穗子,只有她自己是完全属于自己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粗长,等夸。 别看小孟现在看着这么好,后面可能有丢丢子变态。 第26章 春去也(7) 孟复青话都明白说到这份上,姜致自然要第二日去还马和手帕。她骑着马出门,在街上停住,纠结该去哪儿找孟复青。 按说今日不是休沐,他应当在刑部当值。可是她若是大咧咧去刑部,似乎又不大好。可是她若是去孟家,必然见不到孟复青…… 思索再三,她还是骑着马去了刑部。朝廷重地,她一个姑娘骑着马闯过来,自然被拦住盘问。 她下了马,“我找孟大人。” 他们这才注意到这是孟复青的马,互相对视一眼,让人来牵马,又要为她领路。 “姑娘请跟我来吧。”那人侧身,做一个请的手势。 她连连摆手,道:“我就不进去了,劳烦喊一声孟大人。” 那人面露难色,姜致问:“怎么了?” 那人道:“孟大人忙得过分,只怕一时抽不开身。” “哦。”姜致低头,心中纠结。 那人顺势道:“姑娘还是随我进去吧。” 姜致咬唇思索再三,方才点头,跟着那人进门去。刑部她已来过一回,也不算完全陌生。不过今日走的路不是上回那条,想来是因着身份不同。上回她是个凶杀案的见证者,如今么…… 如今是什么呢? 孟大人的未婚妻子。她咬唇,想起昨日孟复青对老馆主介绍时说的话,忍不住扬起嘴角。 前头的人领着她穿过一个开阔院落,而后便是熟悉的地方,她来过一回的孟复青处理公事的房间。 那人停住脚步,“这便是孟大人处理公事的房间了,属下还有别的事情要办,便先走一步。” 姜致点头道谢,门半掩着,她略踮脚张望,孟复青低着头在写什么,时不时还咳嗽一声。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敲门。 孟复青抬头见她,满目柔情:“你来了。” 姜致点头,走到他身旁站定,眼神瞟了眼他桌上堆积的公文。 “怎么这么忙?”桌上分作两堆,一堆是待处理的,一堆是已经处理好了的。 孟复青手里还拿着笔,匆匆计划勾出名姓,放进旁边的文堆里。“因为要腾出时间,放婚假。” 他说得正儿八经,姜致倒不好意思起来。这人太会推卸责任,到头来倒是她的不是了。 “你可以不请。”她小声反驳。 孟复青没抬头,目光迅速从上头掠过,忽地抬头:“但我想请。” 他复又低下头去处理事情,“是我想请,想赖着姑娘,多瞧两眼姑娘。” 她心中叹气,反正永远都说不过,反被撩拨。 “不是经常见么?”她嘟囔道。 “想见的时候,便是日日见也见不够的。”他说起情话来真是脸不红心不跳。 姜致缄默不言,孟复青低着头说让她先坐会儿。“劳烦姑娘再略等等。” “嗯。”姜致点头,她身后放着把椅子,她坐下,观望孟复青。 他认真的时候没什么表情,确实瞧着有些吓人,一股吃人的阎罗的气质。他的鼻梁很高,眼睛很好看。姜致手撑在椅子扶手上,托着自己的下巴看他,十足的小女儿姿态。 这张脸,在她梦里出现了近十年。按理说,她应当是十分熟悉的。然,梦境是细碎的,连接不上,且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梦见一个未成家的男子,这实在令人难以启齿。所以她很少回顾自己的梦境。 她略抬了抬头,视线往旁边偏移。回想起来,孟复青在她梦中是十分不同的。 眼前的孟复青和梦中的孟复青…… 如此长久的梦境,是不是预示着什么呢? 她胡思乱想着,孟复青冷不丁抬头,二人视线撞个满怀。 孟复青笑:“怎么了?” 姜致没有多想,说出自己刚才的想法:“我在想,或许我们前世有缘也说不定。” 孟复青似乎被她说辞吓到,他表情一僵,眼中笑意都一顿,随后才延续出来。 “或许。”他说。 姜致吐舌,解释:“我就是随口一说,毕竟戏文都这么说。” 孟复青点头,他微直起身,似乎有些难受。姜致警觉:“是伤口痛了吗?” 孟复青一声叹息,视线下垂,说话:“似乎是有些。” 姜致赶忙起身,劝他:“要不你回去休息好了,你们偌大一个刑部,少了你也不会如何。” 她说得真诚,有些可爱,孟复青想。他扶着桌子边沿起身,顺着她的话往下走台阶,“好。” 可惜天公不作美,他话音刚落,便听见匆匆脚步声过来。尹松一抱拳,见到姜致愣了愣,而后开门见山:“大人,有情况。” 孟复青看一眼姜致,以眼神致歉。姜致接收到他的眼神,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什么。孟复青抬手让尹松继续禀报情况。 “大人,那个百花楼的素心,死了。” 他话一出,姜致从椅子上弹起来。素心死了?她看向孟复青,孟复青似乎也有些惊讶。 孟复青问:“怎么死的?” 尹松道:“自杀。早上她一直没起床,老鸨觉得奇怪,便让人去喊她。去叫她的那个小丫头发现,她早已经咽气。”他抬头看一眼孟复青,继续道:“是中毒。” 孟复青手搭在桌上轻敲了敲,问出姜致的疑问:“柳和之的那种毒?” 尹松点头,仵作验尸后上报,素心死因是□□毒发,与柳和之略有不同。但药是同一种药,素心的嫌疑很大。 孟复青沉吟片刻,吩咐尹松带人去看看。尹松应是,而后告退。孟复青这才看向姜致,带些歉意地笑:“姑娘要与我一道去吗?” 姜致点头:“去的。” · 素心死在自己房间里,小丫头发现了之后,便告诉了老鸨,老鸨吓得腿都软了,想起前几日还有官老爷来询问情况。她直觉情况不对,怕有什么事情,便立刻让人通知了尹松。 此时此刻,素心的尸体还在房间里放着。据老鸨说,除了一开始的小丫头,之后没有人动过现场。 小丫头不过十二三岁,哪里见过这场面,这会儿还吓得不轻,说话都有些乱。她站在老鸨旁边,眼神有些飘忽。 姜致看着她的反应,忽然想起自己还小的时候,她摸摸小丫头的头发,哄她:“乖,没事了。” 小丫头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怯生生说谢谢。她摇摇头,从帕子里拿出一块糖,递给小丫头。起身的时候。和孟复青视线撞上。她便笑,孟复青没说话,转过身去忙自己的事。 素心的房间里没什么异常情况,没有打斗痕迹,与老鸨说的情况一致。孟复青查探一番,下属又在房里仔细搜查一番,最后在衣柜里发现了一个布包。 “大人,有发现。”下属拿过那个布包来。 是一个深灰色的布包,似乎有些年头了。在场所有人都紧张起来,看着孟复青解开那个布包。姜致亦然,心跳得有些快,走到孟复青手边。 布包被解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来。乍一眼,有信封,有首饰,还有些小玩意。 孟复青拿出那叠信封,另一只手拨弄开旁的东西,除去信封,皆是些小东西。簪子,甚至还有草编的蚂蚱,都被小心地收藏着。有些物件看起来已经很旧,但是也只有旧,并不曾损坏。 尹松带人上来,将东西一一打开,平铺在桌上。 “拿刀来。”孟复青道。他看着手里的信封,一沓很厚,想来也有二三十封。 很快有人递过一把小刀,孟复青仔细拆开信封。姜致盯着他的动作,不由得放缓了呼吸。 信封里的信不长,多只有一页。从最上面的开始,纸张渐渐发黄,应当是按时间近远由上往下。 姜致莫名地心颤,她看向那信纸上的内容。信上写: 素心吾爱。 她忽然一阵没来由地反胃,孟复青放下信,连忙轻拍她背安抚。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吐,盯着那封信,就感觉喉头有东西上涌。 姜致推开孟复青的手,冲出人群,直到出了百花楼。她扶着树干,好像要把肝和心都呕出来。 孟复青被她反应惊到,他给了尹松一个眼神,将东西递给尹松,而后追出来。 姜致什么也没吐出来,她庆幸自己早上没吃什么,否则此刻极为丢人。她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孟复青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怎么了?” 姜致擦了擦嘴,支棱出一个笑容,摇头道:“没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看见那信里的第一句,便反胃不止。 孟复青又拍了拍她的后背,似乎是叹了口气,“没事就好。”他看向周边,目光落在不远处卖茶水的铺子。 姜致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忙拉住他,“我没事。你还是不要擅离职守了,孟大人。”她调侃。 孟复青看着她的眼睛,喉结一滚,“没事,姑娘是看不起尹松,还是看不起刑部?他们会做得很好的。” 姜致不明白他眼底的浓烈情绪从何而起,她只能干笑,还是扯住他袖子,“水就不必买了,他们百花楼总不能连水都没有。” 孟复青看着她拽住自己袖子的手,她手生得好看,不过因着常年习武,掌心那面诸多茧子。他覆过衣袖,在衣袖里准确地捉住她的手。她手上的茧子摩挲着他的手心,他牵着她进门,“走吧。” 姜致根本没反应过来,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她已经被牵着回到了百花楼。 百花楼的生意还在做,自然也有人在楼下忙活。孟复青大方地上前询问:“请问有水喝吗?” 他堂堂一个正二品官员,问人家讨水喝,哪有不给的道理。孟复青接过杯子,姜致正要去拿,他快一步已经送到了她嘴边。 姜致低头喝水,确实舒服许多。她喝了大半杯,“谢谢。” 孟复青将杯子还给人家,又牵着她回到素心的房间。 诚然,如他所言,尹松他们把一切都处理得很好。 那些信也被平摊在桌上,她伸手去拿,被孟复青拦住。她松了松脖子,说抱歉。 孟复青原是怕她再出什么问题,她却以为他是怕她妨碍公务。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孟复青拿过那些信,送到她眼前。 信里其实没什么东西,是柳和之给素心写的。最开始的那些,是他们还天各一方的时候写的,后来的,是二人皆处上京的时候写的。 这确实有些奇怪,既然都在上京,又何必要写信,直接见面说即可。她觉得疑惑,踮脚在孟复青耳侧问。 孟复青看向布包里的其他东西,和信里的内容搭配,那些都是柳和之送给素心的礼物。 “或许,当言语说不出口的时候,就只好写信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第27章 春去也(8) 当言语说不出口? 她一个激灵,立刻联想到柳和之和安乐郡主的事。她小心翼翼开口:“你的意思是,柳和之背叛了素心的情谊,不再爱素心了,所以素心就把他杀了。” 桌上那些小玩意儿虽说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但是也都不是随便挑选的。在信里都有写到,全都是柳和之认认真真挑选的。甚至于遇到了安乐郡主之后,他还给素心认真挑选了礼物。 在爱上了另一个女人之后,还给前心上人如此认真地挑选礼物,要么就是他内心觉得愧疚,以此弥补,要么便是他三心二意,两个都放不下。可惜当事人都已经死了,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甚至连凶手,也成为了不决之案。 素心房间里只有这些信,并没有只言片语提及她投毒。她给柳和之的回信里,也全是欣喜,看不出半点要杀人的狠意,尽是小女儿家的娇憨与害羞。 人虽然死了,物证还在。素心中的什么毒,虽然她房间里没有找到毒药,但是可以顺着查,总能查到点什么。 孟复青让尹松去办这事,下属将所有证物都收集起来,带回刑部。姜致环顾一圈素心的房间,忽而眼前又浮现出安乐郡主的面容。安乐是尊贵的,举手投足间都是贵气,而素心,她想起那日那一面,她柔弱不堪,同时又坚韧。 她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受,只好求助一般看向孟复青。 孟复青道:“三个人的故事,当然应该问问第三个人。” 姜致惊到:“你觉得安乐郡主知道素心的存在?” 那更令人不解了,倘若她知道,怎么还会甘心如此? 孟复青摇头道:“问问她不就明白了。” 安乐郡主无论如何,也算皇族,他却说得如此轻巧。她想起那回安平郡主的事来,这人似乎油盐不进,又似乎春风化雨。 她小声道:“这也是仗着圣上偏爱你吗?” 孟复青十分自得,非常大方地点头,“是啊。” 姜致看着他的脸,忍俊不禁。 · 安乐郡主嫁给宋国公世子后,太后特意给了恩典,让二人同住郡主府。但也不算是宋世子入赘,只是居住如此。 安乐郡主深得太后宠爱,姜致觉得如此贸然上门,似乎不大好,还是是为一桩不大光彩的事情。 孟复青安抚地拍了拍她手背,“来都来了,不进去问问岂非虚度光阴。” 姜致咬唇,看着尹松敲门,说明来意。看门的小厮看着他们许久,才进门去通传。而后告知,安乐郡主与安平郡主一同进宫见太后娘娘去了,府中只有宋世子在。 姜致扭头看孟复青,小声嘀咕:“这还去吗?”总不能告诉宋世子,他的妻子可能与旁人有染。 孟复青上前几步,说:“本官有些情况,需要安乐郡主协助了解,可以等郡主回来。” 小厮听说过孟大人的名号,有些瑟缩,还是说问问宋世子才能决定。又稍等了会儿,小厮回来,迎他们进门。 宋世子在门口站着,礼貌问候,“孟大人。” 孟复青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宋世子请他们入座,寒暄过后自然要进入正题,“不知孟大人特意上门拜访,是为何事?” 孟复青坐着,自带一股不好惹的气质,“小事。” 他不好惹,一般人也不会想惹上他。宋世子见他不愿多言,知趣地闭了嘴。宋世子陪他们坐着,时不时张望门口,想来是在等安乐郡主。 在姜致记忆里,安乐郡主夫妻二人真的太过恩爱,以至于她此时此刻,仍然无法将安乐郡主与柳和之一事联系起来。 孟复青倒是不急不缓,兀自坐着,还能喝茶。尹松他们也跟着站着,一行人站得笔直杵在那儿。 大约等了半个时辰,才等到安乐郡主。安乐郡主似乎没想到这个阵仗,进门的时候明显愣住。宋世子起身相迎,牵过安乐郡主的手。 “安乐,你可算回来了。孟大人有事找你。”宋世子侧身道。 孟复青起身:“臣见过二位郡主。” 安乐微笑点头,“孟大人找我有什么事?倘若我帮得上忙的,定然知无不言。” 孟复青脸上没什么表情:“还请郡主屏退左右。” 安平郡主在旁边站着,闻言即刻要发作:“你什么意思?” 安乐拦住她,“你们先离开吧,没什么事。” 安平瞪了孟复青一眼,还是扭头就走,宋世子临走前还依依不舍地握了握安乐的手。孟复青抬手示意他们也退出去,只留下尹松。房间里空下来,剩下他们四个人。 安乐郡主也不急着问是什么事,反而看向姜致,含笑道:“听闻你与孟大人定了亲,真好。”她说话和风细雨的,让人听得很舒服。 姜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笑。 孟复青道:“相信郡主也清楚我们来所为何事。” 姜致余光瞥向孟复青,是真的嚣张啊。 “我也不想和郡主兜圈子,有人说,郡主与柳和之有染,可有此事?” 被人质疑到这种程度,安乐脸色都没变,她摇头:“没有。我很欣赏柳先生,但是我们之间很清白。” 孟复青看向安乐,安乐抿唇点头。他继续问道:“哦?可是郡主有件贴身衣物,在柳和之的房间里。” 安乐惊讶道:“哦?是吗?我不知道。” 孟复青道:“郡主认识素心吗?” 安乐点头,“听柳先生说过,是他的未婚妻子。” 孟复青:“她死了。” 安乐脸色微变,笑容有些僵硬,随即转为哀伤:“那真是太难过了,或许她对柳先生情义深重,不愿苟活。” 孟复青舌头抵了抵腮帮子,“她是对柳和之情义深重,可惜柳和之爱上了郡主。于是她杀了柳和之,而后自杀。” 安乐收拾好情绪,好整以暇看着他:“我不知道孟大人在说什么。” 孟复青道:“柳和之爱茶花,郡主便送了他一盆十八学士。可惜他同时又舍不下素心,于是便将十八学士又转送给了素心。” 姜致被他的话震惊到,孟复青还在继续:“不止十八学士,还有别的名贵品种。以柳和之的地位和财力,断然买不起这些。十八学士这等名品,上京流通的也不过几株,郡主应该明白。” 安乐化开一道笑容,还是无懈可击的样子,“我送给柳先生茶花,只是因为欣赏他。至于别的,我并不知道。女子名节,还望大人慎言。” 姜致看着他俩唇枪舌战,轻叹口气,不知叹什么。叹柳和之,叹素心,还是叹安乐? 各人有各人的悲喜,也轮不到她来叹。 没有证据证明安乐郡主与这桩凶杀案有关,孟复青最后说:“多谢郡主今日配合。” 安乐欠身,送他们出门。宋世子在外头等着,见他们出门立刻迎上来,那架势,情深似海。 姜致低声道:“孟大人,咱们好像没什么收获。” 孟复青一脸的理所当然,“此事与安乐无关,自然没什么收获。” 姜致啊了声,不解道:“那咱们来干嘛?” 孟复青说:“闲来无事,随便走走。” 她想起他桌上那堆公文,觉得这话实在不可信。她扯孟复青袖子:“孟复青,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茶花那个。” 孟复青摇头,一双眼笑意明显:“瞎说的。” 不过倘若顺着去查,定然是真的。可是正如安乐所说,只能证明她送了茶花给柳和之,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 姜致哦了声,又想起什么,问:“那柳和之真的同时爱两个人吗?” 孟复青摇头,“不知道。只有他自己知道。” · 柳和之与素心是青梅竹马的情分,他爱护这个妹妹,如同爱护他自己。其后几番流离,其心也不曾更改。 他曾以为,他们会携手相伴一生。 直到他遇见了安乐。 安乐与素心是截然不同的,但都相同地吸引了他。两边都站在手心里,他无法割舍。 情感是最无法掩藏的,他不可能瞒过素心这样聪敏的女子。但是素心什么也没说,她只是巧笑倩兮地端过汤来,“和之哥哥,我特意为你学的。” 这样也挺好的,柳和之想,汤很好喝。 对面的座位已经冷了,汤也凉了,碗也空了。日暮昏沉,素心起身将锅里剩下的汤一并喝了。她熬了很久的汤,还是很好喝的。 这样我们之间就没有别人了。 · 人都已经走远了,宋益搂着怀中的妻子,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安乐摇头,依偎在他怀里,“没什么。” 她从小就喜欢听戏,常去梨花园。柳和之戏唱得好,她认得他。在人群喧闹的街市里,也一眼认出了他。 他和身边的女子言笑晏晏,眼神瞧着像爱护珍宝似的。世上真有人爱旁人如爱珍宝吗? 她眼神微动,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是吸引人呢。 她晃了晃酒杯,倾倒在地上,脸上的笑容终于尽数卸下。 真无趣啊。 她又倒一杯酒,自己尽数饮下。 真抱歉啊。 · 那盆茶花还剩下一朵开着,姜致蹲下来,伸手折下这个春天最后一枝。花朵迅速地枯萎,尽管被放在花瓶里悉心照料,它老去的速度还是太过快。 她摘下一朵枯萎的花瓣,这个春天彻底结束。 那日临别,姜致叫住孟复青,有些难以启齿:“倘若我连嫁妆也没有,你会不会嫌弃我啊?” 孟复青又拿那双情深似海的眸子望着她,替她整理额边碎发,“不会,只要阿致不嫌弃我。” 她不懂,她有什么能嫌弃他的呢? 四月十六,吉日良辰。 第28章 相见欢(1) 她同孟复青说, 倘若她连嫁妆都没有……她在姜家辈分最高,没人能替她操持什么,刘氏得了好处, 还是觍着脸询问这事,说要替她安排。姜致想了想, 还是拒绝。 孟复青似乎意会了她的处境,他让人送了喜婆之类的过来, 还有婚服首饰。 按规矩, 成亲前几日不得见面。姜致被婆子们拘在家里, 好不自在。另一边孟复青倒还好,他忙着把堆积的公务处理了,腾出那几日假期。 大约是她明说了这院子里的人她都不要,奴才们便都拜高踩低,也不怎么应承她。好在她也不是什么要求很多的人,自己自力更生便可以。加上还有孟复青送过来的人,十几日过得还算可以。 “您放着吧。”她正要打桶水,被采青一把夺过。 采青是孟夫人送过来的贴身丫鬟, 胆子很大,人也很热情。姜致记起孟夫人,有些赧然。采青拿过她的水桶,替她打了桶热水来洗脸。 今天已经十五, 明日便是她出嫁的日子。看外头的样子,哪里有半点要办婚事的自觉。采青呸了声,骂她们。 姜致却反而坦然, 像把自己摘出去了似的。 采青替她梳头:“您脾气也太好了。” 姜致笑说:“哪有,我脾气可坏了,生气的时候喜欢找人打架。” 采青捂嘴笑,“那少爷肯定会让着你的。” 姜致脑海里浮现出孟复青的脸来,不由得心情也变好了几分。明日之后,她便要与孟复青携手一生。 采青替她梳好头发,忽然小声道:“您还没学过洞房花烛那档子事吧,今天嬷嬷会教你。” 姜致神色一顿,似乎没人知道她和孟复青已经有夫妻之实,她捂脸。采青只当她害羞,也跟着笑。 虽说有过一次实践,但是她关于那天的记忆全都是支离破碎的,这经验也约等于没有。 她放下手,深吸一口气,采青替她插好最后一支簪子,扶着她的头看向铜镜里:“姑娘生得真好看。” 姜致被她说得不好意思,“哪里。” 采青摇头又点头,夸她:“真的!让人瞧着就觉得舒服。” 这些日子,她笑意就没止过。她偏头和采青道谢,起身去外面。她要带走的东西并不多,衣裳首饰,一个箱子便可装满。其余的,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把孟复青送的茶花也带上。 虽说花已经全谢了,不过叶子很葱郁。她蹲下来给茶花浇水,采青在她身后跟着,又夸她心灵手巧。 姜致作为一个从小糙到大的,忽然被夸心灵手巧,实在不好意思。她低着头拨弄叶子,觉得采青实在太会夸人。她打拳的时候,夸她巾帼不让须眉;伺候她梳妆的时候,夸她好看;现在她浇个花,又夸她心灵手巧。 这嘴甜的,叫她想起孟复青来,真不愧是一家人。 采青跟着蹲下来,和她一道拨弄茶花树叶子,她见姜致走神,调侃道:“姑娘是在想我们家少爷吗?” 姜致嗔瞪她,采青视若无睹,继续道:“虽说按规矩你们不能见面,不过我们家少爷没规矩惯了,说不定你现在出门,就能见到他呢。”她说完抬起头,对姜致眨了眨眼,充满了暗示。 姜致有些不敢置信,她了眼采青,又看一眼院墙,问:“他不会此刻就在外面吧?” 采青只笑,不说话。忽然有什么东西从院墙飞过来,落在地上,姜致被吓了一跳。她看向采青,采青俏皮道:“可能是天降祥瑞。” 降个鬼,她起身,走到落下来的东西旁边。掉下来的是一个纸包,包得很严实,打开一层还有一层,才露出它的真面目来,竟然是一只烧鸡。 姜致微睁着眼,十分不可思议。孟复青给她丢一只烧鸡,这是为什么? 烧鸡很香,姜致嗅了嗅,又听得咻一声,她刚转头,便被结结实实砸中。东西落进她怀里,她拆开来,里头是几块饴糖。 她觉得好笑,孟复青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还做这种事。她看了眼院墙,墙不高,应当能爬过去。姜致咬唇,三两下攀着院墙跨坐在墙头。 孟复青果真站在院墙底下,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孟复青,“孟复青。” 孟复青仰头看她,她笑容烂漫,恍惚又回到那一年。那一年,他在墙内,她在墙外。烧鸡和饴糖,用来哄一个十九岁的男子。如今身份互换,他又将烧鸡和饴糖丢回她怀里。 不过,墙头坐着的那个人,始终是她。 孟复青笑着应她的话:“在。” 姜致看着他的笑脸,忽然不好意思起来,她没什么要说的,只是想喊一喊他。 “没事,你走吧。”她坐在院墙上,看了眼不远处的景致,倘若此刻有人经过,她脸就丢大了。 “我下去啦。”姜致晃了晃手中的两个纸包。 从墙头跳下来的瞬间,听见孟复青说:“明天见。” 她稳稳落地,拍去手上灰尘,拿着东西往廊下去。采青背着手看着她笑,眨眼道:“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姜致点头,拿着东西进门。她将饴糖放在桌上,啃了口烧鸡,味道甚好。 她抬眼看向外头的日光,才上午,她就开始期待明天了。 · 带着这份期待,她雀跃地度过了一个夜晚,结果第二天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就起床了,还被采青笑。 成亲的程序繁琐,姜致感觉自己就像一条被摆弄的死鱼,从这人手里被转到下一个人手里。光化妆就化了个把时辰,比她扎马步还累。终于弄完的时候,她恨不得伸个大懒腰,被一群丫鬟婆子死死按住,给她盖上盖头。 视线被盖头挡住,世界都变得陌生起来,她被喜婆牵着,不知道走到了哪儿,直到眼前多出一双手,她伸出手,将自己的手送入他手心。 孟复青稳稳地握住她的手,而后手腕一使劲,便将她拉入了怀里。 他周身清冽气息忽然将她包围,她小声惊呼,想起采青说的话。诚然,他确实没规矩惯了。不过她也不爱讲规矩,倒是相配。 她如此想着,伸出手绕过他腰,拥抱片刻。 孟复青的轻笑在她耳边炸开,让她耳朵发痒。她送开手,又规矩自己的姿态,抽出手,抓着孟复青的手,往花轿里去。 孟复青替她掀了帘子,扶着她坐下的时候,从袖中塞给她一小包东西。桂花糕的香味清甜,瞬间便钻入她鼻腔,她有些惊讶地接过来,听见孟复青说:“走吧。” 帘子落下来,轿子被抬起来,她借着余光打开纸包,偷偷吃一块桂花糕。孟复青太过贴心,姜致想。 轿子很稳,听着外面吹吹打打的声音,她忍不住又思绪万千。她记起与孟复青的开端,恍然有种不真实感。似梦非梦,如过浮生。 当轿子停下来的时候,一切又回归现实,不真实感尽数消失。视线里只有孟复青递过来的手上,手掌宽大,她伸出手再次握住。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来,伴随着鼎沸人声,他们跨过门来。有那么一瞬间,姜致觉得他们像跨过了千山万水。 孟复青提醒她:“小心。” 她回过神来,于是正好被门槛绊住,往孟复青怀里跌去。孟复青接住她,似乎又笑,“都说了小心。” 上京鬼见愁孟大人……真的是传闻吧? 好在有盖头遮住了她的窘迫,她欲起身,手肘往外拉,又被拽回去,撞进胸膛的那一刻,她都没反应过来,脚已经离地。 她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抓住孟复青的胳膊。孟复青横抱着她往里头走,家里热热闹闹的,下人聚堆,见此情景纷纷哄笑。 孟大夫人在旁边站着,示意她们散了。丫鬟们作鸟兽散,她看着自己儿子的背影,十分欣慰。这个儿子从小就不粘人,既不依赖她,也不依赖任何人,有时候她都觉得他心思沉得可怕。只有在面对他怀里那个姑娘的时候,才会难得情绪外显。 果真情之一字不饶人,她忽然想起她年少时,也曾有这样春风拂过十里长廊的时候。 孟大夫人摇摇头,起身离开。 姜致直觉这样不大好,她小声嘟囔:“这样会不会太招摇了?”显得她连路都不会走似的。 孟复青抱着她,力道重一分怕紧了,轻一分怕摔了,毕竟是他的珍宝。他嘴角噙着笑道:“哪里招摇?不过是在家里肆意罢了。” 姜致无话可说,她估摸着她这辈子都说不过这个人。 孟复青抱她进门,在床边坐下。他轻喘了口气,被姜致听见。她心里一惊,她有这么重吗? 孟复青长吐出一口气,声音仍然是如沐春风般,“三千河山,自然很重。” 姜致一愣,庆幸自己还曾认真念过书,否则要连他的情话都听不懂。 三千河山,是她在他心里的份量。她手指摆放在膝盖上,大拇指抠着大拇指,声音近乎嗫嚅:“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你既然与我许了白头,倘若有一日你要背叛我,我定然不会手下留情的。” 好、好难为情…… 她脸红得要滴血,呼吸都粗重起来。好在有人敲门叫孟复青,简直救她狗命。 她正要松一口气,忽然头上的盖头被人掀开,她错愕的脸对上孟复青讳莫如深的眼。他手掌摩挲过她耳侧,压着半截红盖头。盖头是丝绸材质,贴在脸上有些凉意,而他的唇舌却带着暖意。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触动与这些细枝末节,空气都变得稀薄,孟复青才恋恋不舍地退出来。他鼻尖顶着她的鼻尖,临了还要道一句抱歉。 简直就…… 简直就不要脸,姜致想,简直太不要脸了。 他抬手将她盖头重新盖下来,掩盖自己的罪行。视线又归于狭窄,姜致听见脚步声渐远,才长吐出一口气。 孟复青走的时候将门也关上了,房间里安静下来,姜致扭身扑在大红床褥上,抒发自己的羞恼。满头珠翠重量顺着倒下来,好在红盖头是固定在珠冠上的,仍旧遮住了她的脸。 她捂着脸,兀自平复了许久心情,才缓过来。从房间里能听见外头的喧闹声,想来孟复青要应付许久。她咳嗽一声,整理好自己的衣裳和首饰盖头,又端正坐好。 她抬眼,只能看见红盖头垂坠下来的穗子,余光瞥见旁边还放着花生。她撇嘴,想起自己今日就吃了孟复青递过来那几块糕点,这会儿肚里空空,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要饿着肚子等这么久,有点可怜的样子。 房间里的光线由明转暗,姜致摩挲着手指,听见房门吱呀一声,她心揪紧,而后分辨出这脚步声很轻,是丫鬟进来点灯。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她心想,烛火投影在地上,影子随着火焰轻微跳动。丫鬟脚步声音往外走,同时伴随着一个往里走的脚步声,她心又提起来。 孟复青合上门,目光投向床边,她在那里安静坐着,忽然心就被填满。他喝了些酒,霎时间感觉自己喉头都被堵住,无法言语。 孟复青向她走去,姜致听见他动静,已经有心理准备。盖头被掀起来的时候,她缓缓抬头,灯火烛影里,一双可爱的眼撞进他眼底。 姜致忍不住笑,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见到孟复青想笑。她看着孟复青的脸,眼睫眨下来,不知道该不该说话,说话又该说什么,索性沉默。 孟复青亦静默地看了她许久,才起身去倒合卺酒。他抓过她手,将小巧酒杯郑重放进她手里,而后绕过她手肘,郑重饮了那杯合卺酒。 姜致喝完酒,忍不住拿眼瞧他,偷偷摸摸的样子让他觉得太过可爱。 “光明正大看夫君吧。”孟复青分明含着笑。 ……夫君。 无论是他隐隐的兴奋,还是转变的称呼,都让姜致也跟着隐隐地激动,她有些痴痴望着孟复青,脑子被浆糊糊住似的,重复他的话:“夫君。” 孟复青脚步一顿,被她突如其来的改口惊得心都跟着抖。他放下杯子,转过身,目光如淬火过一般,“哎。” 他不加掩饰的情绪变化□□地暴露在她面前,丝毫不屑于和她多费心似的,这让姜致本能地感觉到一种危险的气息。她别过脸,打量起这房间来。 这房间留给她的记忆匆匆忙忙,今日重新以另一种身份回来打量,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来。她依稀记得,她那天撞到了一把剑,掉落在地上的时候丁零当啷的。 今天房间里没有这把剑,她转过头,问孟复青:“那把剑呢?” 孟复青已经走到她面前,他躬下身,手指捧过她脸颊,两个人的气息如同藤蔓,迅速攀缘上彼此。他手指摩挲过她脸颊,而后滑向她一头青丝。 孟复青说:“收起来了,刀剑戾气太重,不适宜放在喜房里。”十足的虔诚姿态。 说话间,他的手指已经摸上她的头顶。姜致感觉到孟复青在解她的首饰,不过似乎不太得章法,摸索了半天依旧一筹莫展。 姜致抓住他轻微颤抖的手,嘲笑他:“堂堂孟大人,青爷,居然连这都不会,还解到手抖。” 孟复青没反驳,等她放开自己的手,而后自己动手,拆解那些珠玉钗翠。她被摆弄的时候就感觉用了好多首饰,这会儿拆下来放在桌上,大大小小摆得满满当当,才发现是真的多。 她惊呼一声,感慨道:“真的这么多。” 去了满头珠翠,她的乌黑秀发便垂在肩头。 孟复青便从她发丝把玩起来,同时一声轻笑笑,姜致转过头看着他,问他笑什么。孟复青摇头,张开双手,姜致不解眨眼。 孟复青说:“替我宽衣吧,夫人。” 一副臭不要脸的样子,姜致故意和他唱反调:“可是我也不会啊,孟大人。” 她说着便往身后的床扑,这对孟复青来说,正中下怀。孟复青扑过去,她小声喊出来,被孟复青禁锢在怀里。随后又觉得自己这么大个人了,居然还如此不成体统,她推孟复青的胸膛,“起来了。” 孟复青不动,下巴贴在她头顶上。倘若她眼睛长在头顶上,便能看见孟复青此刻的表情,他闭着眼,满脸的珍而重之,甚至睫毛微微发颤。 可惜人眼睛长不到头顶上,她只觉得孟复青的冠带飘在她颈窝里,令人发痒,痒得发笑。她又推孟复青的胸膛,“好痒。” 孟复青睁开眼,手从她后脑勺移到她后颈,姜致立刻紧张起来。 孟复青嗓子忽哑,低声控诉她当日的罪行,“姑娘当日便是如此,开始犯下罪行的。” 姜致脊背都发麻,往前蹭了蹭,试图躲开他的手。孟复青偏不让,他轻易地越过她的衣领防线,手心落在她脊背上。 姜致挺直背脊,小声呜咽,还要听他控诉。 “姑娘说,某生得挺俊的。”他还学着她的语气,轻佻得不得了,姜致自我反省。 姜致揪着他衣角,识时务者为俊杰,斩钉截铁地认错:“我错了。” 孟复青坐下来,带着她往后躺,另一只手落在她胸襟处开解。后背硌着花生,她忍不住又娇喊一声,孟复青的唇舌落在她耳侧,让她忍不住连膝盖都缩回来。膝盖一弹回来,便被卡在他的小腿处,她感觉自己像只被五花大绑的螃蟹。 孟复青含上她耳垂,声音像泡在一坛陈醋里,酸得她浑身发软。“姑娘做得没错,甚至再好不过,是我求之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第29章 相见欢(2) “什……么叫求之不得?”她语不成语, 和衣裳一起离体的还有意识。孟复青抓着她手去解自己的衣带,她觉得自己像行尸走肉,手指没什么力气, 摸索许久还是没有解开。 孟复青似乎笑了,又似乎没有。罗帐悄无声息地落下, 厚重的影子覆过来,她咬着唇别过脸, 承受他的重量。 在身体力行地引导下, 关于那一晚的记忆忽然一幕幕回到脑海里。 孟复青扶着她腰往下, 真实地还原那晚的犯罪现场,她简直没有力气,全靠他手撑着。她手软绵绵搭在他肩上,被他抓过来扣住,放在嘴边轻吻过去。 而后才意兴阑珊地回答她的问题,“因为这种事,一个人怎么做得来呢。为了满足阿致犯罪的想法,我只好, 努力配合。” 他微喘,简直勾人。 姜致有一刻走神,想起从前看过的话本子,美艳的狐狸精勾引书生, 而后那什么。她现在感觉自己就是那个被勾引的书生,偏偏她又不是柔弱书生,她自暴自弃道:“孟复青, 我累了。” 孟复青十分欣赏此刻风景,并不乐意,他敷衍地哄她:“可是还没还原完呢。” 姜致蓄起力气,扣住他窄腰,“还你个头,快点啊。” 孟复青扶住她,翻身起来,她重心往前倾倒,被抱个满怀,忍不住一声娇声。 他叹口气,似乎是妥协,他恨不得慢一点,再慢一点,把这一刻延长成一辈子。 烛火跳啊跳,月亮都知羞。 姜致实在太累了,像结结实实扎了一个时辰马步,头一沾上枕头就见了周公。孟复青替她掩过被子,吻过她蝴蝶骨,而后撑着头看着她睡颜。 孟复青一点睡意也没有,他甚至有点害怕睡觉,害怕一觉睡醒,全是黄粱一梦,正如许多个夜里那样。 姜致睡得昏昏沉沉,却闯入一座庭院。庭院寂静万分,树木亭台皆沉默不语,亦无人经过。她觉得好生奇怪,便往前走,走了许久到一处房间之前。她看见一个人在吃东西,吃得很香,抬起头来却是她自己的脸。 她一瞬间惊诧,忽然又坐在了椅子上,手里拿着东西在吃。她十分惊讶地看着手边的“爹”,爹问:“怎么了?就吃饱啦?” 她不想嬉笑,却嬉笑着扒拉了一口饭,“爹,那个病秧子……”她小心地观察一番姜相的脸色,姜相脸色沉下来,她便止住话,吐了吐舌头。 姜相训斥她:“不可随便喊青行病秧子。” “哦。”她勉强点头,还是在心里喊他病秧子。本来就是病秧子嘛,成日里脸色苍白如纸,还时不时咳嗽,大夏天也要穿那么多衣服,他不是病秧子,那谁是啊。 这话她只敢在心里说说,因为姜相听了会生气。她时常觉得不平,凭什么说他两句她爹就要生气?可是转念一想,这病秧子也可怜,这么多年没有爹,还身体不好,看他上次羡慕她肆意打马球的样子,估计连马球都没打过。 唉,小可怜,看在这份上,她原谅他了。 她不说话,姜相情绪也缓和下来,“阿致啊,你就多担待些。你兄长他身体不好,你也不要太过同他接触。” 姜致心想,不就是怕她欺负人嘛,她堂堂女子,干嘛要欺负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男子。她爹想得也太多了。 然,姜相不过是抱着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心思,且不愿意牵连她进来,朝堂与皇室风云诡谲,阿致心思单纯……好在阿致年纪也不小,再过两年,为她寻个好归宿,他便也圆满了。 姜相长叹一声,撑着桌子起身往外走。姜致习惯了她爹时常的忧愁,她扒拉干净饭菜,又喝一口水,便大声唤小蝶。“小蝶,我骑装呢?” 她才没这么多心思和病秧子计较呢,她今日约了人骑马。骑马多快乐啊,驰骋马场。 小蝶应声,取了她的骑装来,替她换上,又叮嘱她注意别摔了。姜致敷衍点头,换了骑装,飞也似地出了门去,像一阵抓不住的风似的。 姜青行隔了两堵墙,还能听见她活泼的声音。阿录也听见了,他看了眼自家主子的眼神,感慨道:“姜姑娘真是同姜相不大像。” 姜青行坐在院子里,抬头望着天空,手背捂嘴咳嗽一声,明明是夏日,似乎还是寒冷。他放下手,敲了敲椅子,提醒阿录的称呼:“是大小姐。” 阿录微弯腰称是:“大少爷。” 上京的天空同江安也没太大的差别,不过上京的天空蓝得更肆意些,无边无际,自由自在。 姜致今日约了秦侍郎家的小姐一道骑马,彼时女子规矩尚多,没规矩的就那么几个,姜致算是头一个。不过她是姜相的掌上明珠,即便有人不喜,也还是给她几分薄面。但是男子没有这份考量,尤其是杜陵那个小兔崽子。 姜致同秦小姐骑着马肆意了一圈,便碰上杜陵和他的狐朋狗友也过来。杜陵上次被姜致打了一顿,自然不服气,又听说她家多了个私生子,便借机嘲讽她。 “唉,姜致,听说你们家来了个私生子,还比你大。”杜陵说得慢慢悠悠,话音落下便一阵哄笑。 姜致冷眼扫过去,不欲与他多计较这些。她看了眼秦小姐,“走吧,湘湘。” 秦湘湘是为数不多的不讲规矩的大家小姐之一,她与姜致合得来,时常一起相约玩耍。秦湘湘劝她:“阿致,别和他们一般计较,他们这群浑货,不值当。” 姜致点头,甩开马鞭往前走。杜陵不依不饶,见她要走,骑着马追上来,拦住她去路。他一脸不屑地嘲讽她:“怎么了?被我说中了?姜大小姐恼羞成怒了?” 姜致看了眼他的马,磨了磨后槽牙,夫人诚不欺我,人善被人欺啊。她看着杜陵的脸,小幅度地活动了一下手腕,而后毫无防备一鞭子抽向他。鞭子落在他脸侧,杜陵全然没想到这么一出,脸上突如其来的火辣辣的疼痛提醒着他发生了什么,他愕然睁着眼,看着姜致。 姜致平静地看着他,“你觉得我打了你第一次,就不会打你第二次吗?” 何况她爹都说了,杜陵他爹骂不过他,大不了被训斥一顿。 杜陵摸着脸,嘶了声,感觉自己的尊严被踩在地上践踏,上回已然丢了一次人,这回不能再丢第二次。他不是君子,没有君子风度,看着就要扭打上来。 秦湘湘劝架,“哎!你先出言不逊,倘若再打起来,闹大了也是你的错,杜将军再打断你的腿。” 他身后那群小崽子也上来劝架,上回打架已经回家被罚了一顿,可不想再被罚了。何况同女人打架,着实不光彩。 姜致瞪一眼他,和秦湘湘走了。原本一天的好心情,顿时换成乌云密布。 秦湘湘叹气,“阿致,算了。” 她鼓着腮帮子不情不愿地点头。 回到家里,她怒气未消,想起自己今天动了手,还是主动和姜相坦白。“爹,我今天又打了杜陵一顿。” 姜相眉头皱在一块,问她今天是为什么。姜致低着头,委委屈屈说:“他骂那个谁咯,还羞辱我,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就动手抽了他一鞭子。” 姜相却笑,一拍桌子夸她:“好!爹不骂你,你去吧。” 姜致破涕为笑,抬起头笑容又顿住,她才发现姜青行也在房间里,和她爹下棋。她眨眨眼,撇嘴道:“那我先走了。” 姜致挥挥手,示意她可以走了。姜致出了门,姜青行才落子。姜相笑起来,还是说:“让殿下见笑了。” 他摇摇头,又从掌心拿了一颗棋子,唇边也带着笑,“没有,很可爱。” 姜致出了门,满脸的不痛快,倘若不是姜青行的出现,她又怎么会被羞辱?她踢了一脚柱子,快步回自己房间。 小蝶听了消息,又好笑又气。“都说了让你注意,小姐怎么就是劝不住呢?” 姜致耸肩表示她也不知道,反正打也打了,也不是第一回 了。 小蝶替她梳头,叹口气道:“小姐这样子,怎么嫁得出去啊?” 姜致闻言大惊,拷问小蝶是否姜相同她说了什么。小蝶被她溅了一身水,连连摇头,她才作罢。 小蝶说:“只是姑娘年岁也不小了,明年便及笄了,总是要论亲事的。” 姜致泄气趴在浴桶边沿,“这些男人有什么好的,我才不嫁呢,我就守着我爹。” 小蝶笑她,替她搓背。 她舒服喟叹一声,“再用力一点。” 洗了澡,她便没换整套衣服,虚虚披了件衣服,坐在房间里把弄自己的刀剑。烛影摇红,时间不知觉中过去,姜致肚子咕噜一声,发出饥饿的声音。 她中午原本约了秦湘湘去吃饭,可惜被杜陵气饱了,饭就扒拉了两口。这回气消了,肚子里也空下来。 她喊了声小蝶,没人应答,想来小蝶忙别的事去了。她放下手里的剑,扯了扯衣袍起身,推开门小心翼翼摸向厨房去。 厨房还有好些剩饭剩菜,她抓了只鸡腿,又尝了些旁的菜,心满意足地从厨房退出来,准备原路返回。 廊上灯笼被风轻轻吹动,她哼着歌往前走,在转角处和姜青行撞个满怀。姜青行往后退了退,她连忙道歉,问他有没有事。 她沾了油的手全抹在他衣服上,姜青行摆摆手,扑鼻而来的油香味。 她有些尴尬地吸了吸鼻子,又道歉。姜青行看着她,开口说话:“没事,不过妹妹还是多穿些衣裳比较好,夜里风大。” 姜致猛然反应过来,她此刻穿的是什么样子,她瞪大眼,小喊出声。“啊!好!再见!” 她逃也似地越过姜青行的肩,往自己房间的方向去。她在家里自在惯了,都忘了多了个人。 姜青行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不禁又笑。人走了,还给他留了一个充满鸡腿味道的手掌印。 姜致恍然惊醒过来,梦里的鸡腿香味仿佛还在手边,她咽了口口水,有点想吃鸡腿了。她翻了个身,对上孟复青一双幽深的眼。她似醒非醒,眼神有些迷离地看着孟复青,问:“你也梦见鸡腿了吗?” 孟复青长眸微眯,把她从被窝里捞出来,下巴蹭着她额头,问她:“怎么了?” 她靠着孟复青的胸膛,视线从他胳膊上跳过去,落在桌上的红烛上。红烛还未燃尽,天也没亮,外头夜色昏沉。 她脑子不太清醒,往孟复青怀里缩了缩,“我想吃鸡腿,阿青。” 上半夜被按着腰教,又是“夫君”“又是阿青”,喊到最后她都不知道喊什么。 孟复青亲她额头,敷衍地应:“嗯,吃。” 他吻从额头往下,落在鼻尖,同时手还不忘开拓疆土。她迷迷糊糊地被迫仰着头望着她,唇舌连同灵魂一起交托出去。 几个时辰前的记忆重新回到身体里,化作一种本能的反应。 在睡醒之后,她悔恨锤桌,为什么要这个时候醒! 双倍的劳累让她一觉睡到了晌午,直到用午饭前,采青才把她叫醒。她撑着身子起来,感觉自己浑身像被马车碾过,腰酸腿疼,哪哪都不舒服。 采青忍笑伺候她,她待适应过来,才想起来问几时。采青带着笑意告诉她这个残忍的事实,已经晌午。 “啊?”她呼吸停滞,“为什么不叫我起床?” 采青替她穿好鞋子,笑意不止:“少爷说,不能吵醒你。” 她又一顿,问:“他呢?” 孟大人,青爷,少爷,孟复青,几个称呼在她嘴边滚了一圈,一个也没挤出来,好像每一个都烫嘴似的,最后只有一个指代不明的“他”。 采青起身,扶着她起来:“上朝去了。” 她一时无言,片刻后找回自己的舌头,想起孟大夫人来。“那……母亲呢?” 采青按住她肩膀,替她梳头发,“大夫人说,反正少爷没规矩惯了,你也不必太讲规矩。” 姜致有些好笑,她哦了声,看向镜子里的自己。一截白脖子上镶嵌点点红,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采青一直在笑了。可惜始作俑者已经畏罪潜逃,她只能无力地在心中暗骂那人。 采青似乎注意到她的情绪,小声地转述孟大夫人的话:“大夫人说,你们虽新婚燕尔,倒也不能太过放肆。” 姜致只觉得自己脸面都碎裂掉落下来,她从脖子红到耳垂,无话可说,只想等孟复青回来把他打一顿。 采青憋笑询问:“你看,你中午有什么想吃的吗?” 姜致幽怨道:“鸡腿。”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明明他们鼓掌,榨干的却是我。 第30章 相见欢(3) 采青点头应是, 吩咐下去让厨房做鸡腿。她吩咐完小丫头,便在一旁伺候着,等姜致的吩咐。大夫人说了, 让她日后贴身伺候少夫人。 姜致坐在椅子上,恨恨地喝茶, 可惜手肘也酸痛。她牙齿磕着茶杯边沿,又骂孟复青。 远在朝堂之上的孟复青打了个喷嚏, 他下了朝, 回家的时候路过街边一个卖烧鸡的, 想起她说想吃鸡腿,便叫停马车,下车买了两只大鸡腿。 小贩给他包好,“拿好咯,您的鸡腿。” 孟复青道谢,接过鸡腿,记忆中她一直很喜欢吃鸡腿。他上马车,马车继续行驶。 马车临近孟府, 便能瞧见两个大红灯笼,孟复青心情大好。他的马车还未停,已有小厮通传姜致。 姜致正恨恨咬着鸡腿,没什么兴趣地“哦”了声。她心中纠结要不要起身去迎孟复青, 一天之内经历这种身份的转变,这在她二十几年的人生里是绝无仅有的事情。 还未纠结出结果,已经听得孟复青脚步近了。 采青行礼:“少爷。” 姜致没动, 她背对着孟复青,筷子一戳鸡腿肉。筷子穿过鸡腿肉,孟复青的手也绕过她的脖子,他下巴蹭着她头发,出声:“我也给你带了鸡腿。” 姜致忽然泄了气,孟复青是她的夫君啊,她轻轻伸手握住孟复青的手,“吃的。你吃饭了吗?” 孟复青嗯了声:“吃过了。” 气氛忽然安静下来,采青看他俩腻腻歪歪的样子,觉得自己实在多余,便悄悄跨过门槛去。留他们二人独处。 过了好一会儿,孟复青似乎是喟叹,他松开手,在姜致身边坐下来。“见过母亲了吗?” 说起这事,她又幽怨起来,倘若不是眼前这罪魁祸首,她哪能这会儿都没见过母亲? 孟复青注意到她的视线,却装作视而不见,她面前的碗里放着一只小鸡腿,孟复青从怀中拿出那包烧鸡腿,“鸡腿。” 姜致经他提醒,想起昨夜的事情来。她皱着鼻子与脸颊,瞪他一眼,夺过那包鸡腿。鸡腿很香,和梦里的味道一模一样,她忍不住嗅了嗅。 孟复青见她一系列动作,忍不住地嘴角上扬,空缺的心像都被填满了。他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只盼这一生长一点,再长一点。 姜致打开布包,想直接啃,又觉得似乎丢形象,她小心地瞥了眼孟复青。孟复青还在看她,于是便四目相对,孟复青抬手拿过她的筷子,那筷子还戳在鸡肉上。 他将她的碗一块端走,右手扶着碗,左手拿过她的筷子,就着吃起饭来。他动作太过沉静自然,好似拿的自己的东西,姜致一愣才反应过来。 “你不是吃过了吗?”姜致撇嘴,“而且,你让采青拿个新的不就好了。” 孟复青低头吃饭,含笑道:“可是看见你又想吃了。” 姜致大惊,摸了摸自己的脸,反问为什么:“难道我长得下饭?” 孟复青笑,只是觉得,真好啊,又能和你一起吃饭。 姜致看他一眼,低头咬了一小口鸡腿。鸡腿很入味,她终于圆梦。 在房门外站着的采青忍不住一哆嗦,她觉得大夫人说得对,少爷坠入了爱河之后,整个人都不太对劲。以前少爷成天沉着张脸,现在呢,居然天天笑! 她啧了声,又搓胳膊。 孟复青吃了菜,还要吃那只被她啃过的鸡腿。姜致眼疾手快,拦住他的手。 “干嘛!”她对这种事还有点不适应。 孟复青拂开她手,“我不嫌弃阿致。” 她又伸手来抢,这不是嫌弃不嫌弃的事啊!她就是单纯地还有点接受不了! 她攻孟复青便守,最后谁也没讨到便宜。何况她另一只手拿着烧鸡腿,只有一只手可以动作。 孟复青抓着她手,轻易地胜过她。她啧声,随他去了。“算了。你爱吃就吃吧。” 门外的采青听得再次无语,家里又不是穷得只剩下一只鸡腿了,干嘛还要抢啊!少爷也真是的,怎么还和少夫人抢东西吃!好不容易娶到的少夫人,就不能让着她点吗?! 可惜她的呐喊孟复青听不见,孟复青抢到了那只鸡腿,吃得津津有味。 姜致微侧过身,不知道为何,她从他的状态里,听出了一种……不可言说的东西。 大抵是她昨夜被荼毒得太深了,此刻还未解毒。 她微背过身,啃着鸡腿,像只小老鼠。孟复青撑着下巴看着她,像欣赏名家大作。姜致转过头的时候,还被吓了一跳。 “干嘛?”她眨眨眼。 孟复青看着她,用眼神勾勒她轮廓,眼神都像带了温度。姜致不由得一抖,她觉得自己像一只被猫盯上的老鼠。 但是猫没有伸出爪子,反而伸出舌头舔了舔老鼠的毛。 “下午去见母亲,好吗?”孟复青语气温柔。 姜致点头,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孟复青也点头,抬手拂过她碎发。她眼睛咕噜咕噜转起来,跟着他的手的动作,孟复青喉结一滚。 姜致眨眨眼,往后退了退,继续啃鸡腿。其实她在孟复青回来之前已经吃过东西,这会儿吃不下太多,啃了一只鸡腿便再吃不下。另一只只好叫采青先收了,晚上热一热再吃。 孟大夫人住在另一处院子,孟复青二十六七岁之前她常在佛堂,之后才出了佛堂,不过也不常出来走动。 他们进院子的时候,孟大夫人正在院里斗蛐蛐。 “打它打它!”她坐在那儿,大咧咧地和他们招手,“你们来了。”说完又沉迷进斗蛐蛐里去了。 这可真是颠覆了姜致对孟大人的印象,她一直觉得孟大夫人是那个端庄又婉丽的贵妇人。孟复青倒是习以为常,他这位母亲,时而端庄闺秀,时而又如泼妇骂街般。 有丫鬟准备了茶水,孟复青拿过茶水,姜致伸手去接,以为要去奉茶,结果孟复青叫她自己喝。 孟大夫人嗯哼一声,问:“茶都不敬了?” 孟复青应答地风轻云淡:“想来母亲也不许我们敬。” 孟大夫人睇他一眼,“唉,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从前替你相亲呢,不过也是尽义务。既然你自己选好了,娘呢没什么希望的,我也不想抱孙子,自己过好日子就得了。” 姜致看着孟大夫人,心里涌出一阵感动。她原本还有些忐忑,此刻只剩下感动和一种不知所措。 孟大夫人看向姜致,目光有些郑重,“我先前给你那镯子呢,是我娘给我的嫁妆。” 就这么一句话。 而后她便赶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晚点再补一章。 变态一般都表面温柔,像许墨那种。但是小孟更牛逼,他双面娇娃x,对别人一副面孔,对阿致一副面孔。感谢在2020-04-20 12:50:40~2020-04-21 01:34: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妍酱酱爱吃糖 5瓶;莲色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相见欢(4) 他们从院子里被赶出来, 姜致看向孟复青,孟复青牵过她手,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 她低头看, 发现是一根银簪子,款式很简单, 簪身比较粗,簪头嵌了一颗红宝石。她有些警惕, 打量着孟复青, “无事献殷勤。” 孟复青手指从她指缝里穿过, 扣住她手,似乎思考了一下,才说话:“非奸即盗,阿致是希望我奸呢?还是希望我盗呢?” 姜致瞪他一眼,她实在受不了,倘若余生几十年都天天听孟复青说这种甜言蜜语,她牙得早掉几十年。她表达自己的不满,孟复青忽然凑过身来, 把她吓得往后一退。 孟复青只是从她手中抽过簪子,替她戴上,而后又退回去。姜致一口气堵在心里,不上不下的, 她还以为他要干嘛…… 孟复青又寻到她手牵住,拉着她的手,回自己院子。姜致见他目视前方, 悄悄抬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簪子。 她心中舒一口气,还是很开心的,自从她爹去世以后,再没人送她什么小礼物了。自己买的,和别人送的,终究还是有些许差别。 二人走回自己院子,下人们在收拾房间,孟复青抬手示意他们都出去,他们便都退出去。姜致正要抬腿坐下,忽而被一个力道往旁边一拽,孟复青的胸膛和背后的墙一样硬。 她看着孟复青,孟复青眼神如墨,漆黑的眸子望着她,让她莫名腿软。她别过头,“门都没关。”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大门敞开…… 孟复青抬手将门关了,顺便一个翻转,将她困在门板和自己怀抱当中。而后温热的唇落下,姜致原本是被动的,她被某种好奇心驱使,偷偷往前走了走。这一步路,像打开了某个隐藏的开关,疾风骤雨吹开门来,落在她单薄的身躯上。 良久,她头趴在孟复青肩上,听见他一声叹息。 姜致忽然记起很早以前的孟复青,准确来说,是在她心目中的孟复青。再对比一下眼前此刻的人,她小声嘀咕,“你不觉得有哪儿不对吗?” 孟复青抱着她,没有动作,鼻孔发出一个“嗯”的音节。 姜致偏头,视线落在孟复青侧脸,“他们都说你是上京鬼见愁诶。” 孟复青道:“他们是他们,你是你,如何能相提并论?” 又来了。姜致脸红心跳。 他们愁不愁她不知道,她确实挺愁的,孟复青这张嘴啊,哄死人不偿命吧。她这种大姑娘都一骗一个准,遑论那些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 她自己想得自己酸起来,酸溜溜道:“再过几年,我就人老珠黄了。” 孟复青不知她为何思绪跳脱到这上头,他皱着眉头回答她的话:“我比你老得更快。” 她心中回过一分甜,嘴上还是逞强:“可是男人四十岁,惯会招女人的。女人三十岁,却不招男人。” 孟复青道:“你招我就够了,还要招谁啊?” 她哼了声,嘟囔道:“谁知道你会不会招别人?” 孟复青沉默片刻,忽然语气郑重:“不会。” 她怕再说下去,话题便沉重了,她转过话头,调侃:“你大白天关上门,别人不都知道我们在干嘛了?” 孟复青却挑了音调:“我们什么也没干啊。” 姜致在他背上拍了拍,推开他,转身开门,门口那些丫鬟们都不在。她回过身,给自己倒了杯水。 唉,自己怎么变得这么腻歪。茶水润过肺腑,她想起一句戏文,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素心与柳和之,柳和之与安乐,她眉头拧起来,问孟复青:“倘若我哪天和别人好了,孟大人会怎么办?” 孟复青走到她身后,又开始玩弄她头发,话说得斩钉截铁:“没可能。” 姜致转过头,笑:“青爷,你很自信嘛。” 孟复青故作悲伤,看着姜致,“可是阿致说过要与我白头偕老,对不对?” 姜致看不得他这样,她别过脸含糊道:“万一嘛,人生这么长。” 孟复青敛了神色,似乎陷入某种回忆里:“人生这么短。” 姜致转念一想,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眼前人眼前事,说旁的又有什么用呢? 她又喝一口水,问起素心和柳和之的事。“柳和之那件事,怎么样了?” 孟复青掀起眼帘,“凶手已死,也算伏法。” 提起来,又是半声唏嘘。 三个人的故事,最后只有一个人还活着。她问起安乐,“那安乐郡主……” 又不知该问什么。 孟复青说:“今日圣上找我说起此事,太后希望我们守口如瓶,不要对外泄露半点风声。” 姜致知道安乐郡主从小是太后带大的,她脑海里浮现出安乐的脸来,“既然和她没什么关系,也不必徒添困扰了。” 孟复青嗯了声,说起自己下午还要去处理些公事。姜致点头,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孟复青又笑得意味深长,姜致深吸一口气:“你快走吧。” 孟复青毕竟身居要职,姜致自然能体谅。待孟复青走了之后,她在房中坐了会儿,便喊采青带她去孟府逛逛。 孟府很大,比姜家还大,院子楼阁一大堆。采青兴致勃勃和她讲解,哪儿是哪儿,哪儿又是哪儿。她越走越觉得不太对劲,她昨夜梦里似乎就是在这儿。梦里的那座庭院,与现在身处的,相差无几。 她问采青:“这里一直是这样格局吗?” 采青摇头,她是家生子,从小养在夫人身边的。“以前不是这样,大约七八岁吧,少爷忽然生了场大病,醒过来之后整个人就阴沉得很。请了个大师来看,说是家里风水不好。后来大夫人便命人将这边拆了重建了,少爷还说了好些要求。到少爷十几岁的时候,他又改了一遍,才是如今这样。” “哦。”姜致抬手抚摸旁边的廊柱,觉得自己这梦着实奇怪。她以前的梦境都特别细碎,串都串不起来,请了大夫,大夫说没什么问题。 她抬眼一眼望过去,长叹一声,不再思考这些。“回去吧。” “哎。”采青应是,又领着她回房。 在房门前,姜致止步,她忽然记起那把被她撞掉的剑。“采青,少爷房里以前是不是放着一把剑?现在收哪儿去了?” 采青想了想,说收进了偏房,让小丫头去取了来。小丫鬟很快拿过来,采青递给姜致。 从剑鞘到剑穗,都并非凡品。她在手上掂了掂,有些喜欢。她握住剑柄,想拔出剑身看看,手指碰到剑柄的那一刻,忽然感觉指尖一麻。 剑哐当一声摔在地上,与她脑海里浮现的记忆重合。 采青哎呀一声,“少夫人,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剑是阿致的。 第32章 相见欢(5) 姜致眨眼回过神来, 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她俯身捡起剑。刚才她脑海里一瞬间闪过一个片段,是她拿着这把剑架在孟复青脖子上。那片段里的人年纪比她小, 片段里的孟复青也要更年轻些。 她甩去这些记忆,欣喜地把玩起剑来。她握住剑柄, 做了十足的把握,但是什么也没发生, 好似刚才的一切都是她的错觉似的, 她反而因为太用力往后趔趄一步。 采青观她神色有异, 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少夫人?” 姜致摇头,她手腕使劲,挽了个剑花。不得不说,这剑果真趁手。 她嘴角上扬,没忍住耍了套剑法,一套剑法收尾,她翻了个身,正好和孟复青撞上。剑刃架在孟复青肩上, 倒是和她方才脑中闪过的片段重合。 她微愣随即反应过来,利落收了剑,插回剑鞘里。 “你怎么又回来了?”她看着孟复青。 孟复青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剑上,“落下了点东西。阿致这么喜欢这把剑么?” 姜致点头, 拎起剑抛了抛,剑穗跟着摇头晃脑。“很趁手,这等好东西, 你从哪儿得来的?” 她话音刚落,又自问自答:“唉,肯定是圣上赏你的。” 孟复青没反驳,他起身去后头的屋子里取了东西,又和姜致道别:“我先走了。” 姜致点头,又听见他说:“倘若你喜欢哪剑,便送你了。” 他话音被风带回来,人已经到了院门前。姜致提高音量:“谢啦。” 见他身影连衣角都瞧不见了,姜致才收回目光,又看着手里的剑。她简直是爱不释手,拔出剑身又插回去,左手拿过右手拿,如此几回。 “采青,你家少爷是不是很喜欢这把剑啊?”她想起来问一问,毕竟君子不夺人所好。 采青点头:“是啊,少爷可宝贝这把剑了,从小就一直放在房里,轻易不准人碰。”她说着看姜致,眼神满是崇拜。“少爷居然把她送给了少夫人。” 她内心道,真是干得漂亮!这样才能留住少夫人的心嘛! 听完她的话,姜致只觉得手里的剑烫手。她表情为难,“那还是还给他吧。” 这可不行,采青劝阻她:“少爷都送给你了,你就收着吧。少爷愿意送给你,说明少爷看重您啊。” 姜致还是为难,又被她说服,最后决定等晚上孟复青回来再商量商量。她将剑放在桌子上,管家便过来。 嫁作人妇,这是必须要面对的——管家。她没有学过这个,以前年纪小,是不愿意学,后来……是觉得自己嫁不出去了,便也一直没学。 管家拿了各种账本过来,姜致看着一个头两个大,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接过那些东西。翻了几页,她脑仁都疼起来。 姜致有些丧气地趴在桌上,唉,她可真是失败,倘若学不会…… 她又长叹一声,又直起身逼着自己先看。但是那些东西就像小虫子,在她眼前绕啊绕,她甚至困顿起来。 采青在一边看着,又安慰她:“你以前没学过嘛,学一学就好了。” 管家也跟着应和,“是啊,少夫人,这些东西不难的。” 姜致干笑,只能点头,“嗯,我努力。” 她是一点基础也没有,只怕要从头开始。她一看到这些,就觉得头皮发麻,只好将东西放在一边,推说明日再说。 孟复青是入了夜才回来的,姜致已经用过晚饭,还是让人准备着吃的。正说着呢,便见孟复青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他面有倦色,姜致起身相迎,接过他的斗篷。“怎么了?” 孟复青捏了捏眉心,轻叹息:“出了些意外。” 姜致将斗篷挂在衣架上,下人们见少爷回来了,早都停了手退出去。姜致取了只空碗,替他盛饭。 “吃点东西吧。” 孟复青接过,似乎饿极了,吃得很快,但仍然算斯文。 姜致斟酌开口:“下午那剑,你说送我,可是我问过采青,是你的心头好。我觉得还是不妥,要不这样,你平时借我使使,如何?” 孟复青停了筷子,有些意外地看向她,情绪有些许停滞。姜致眨眼看他,似乎是注意到自己情绪不对,他又低下头去吃饭。 “原是你的。” 姜致只听见他喃喃自语一句,没听清到底说了什么。“什么?” 孟复青才又道:“我的便是你的,谈什么你我?”他说完,又拿那双情深的眼看她。 不知道是不是姜致的错觉,她总觉得,近来孟复青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深情…… 尽管这么说起来,有些不知羞耻。 但她就是有了这样一种感觉,那种感觉让她有些许的害怕。想来是她缺失温情太久,不大习惯。 她看着孟复青,忽然开口:“孟大人从前说,对我钟情已久,那可否说说,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几岁?在哪儿?为什么?”她问题多多。 孟复青往嘴里送了一筷子菜,又慢条斯理吃完,才对上她雀跃的眼神,回答:“很久很久以前。” 姜致撑着下巴问:“有多久?总不能几岁的时候吧?那你非人哉。” 孟复青摇头,却又不肯告诉她。“你不会知道的。” 在那个午后,在很多个日里夜里,在很多春风秋风拂过的瞬间。像一只飞鸟衔了一粒种子,啪嗒落进他眼里,而后便疯狂滋长,最后种满每一寸骨血。 有时候,他甚至想把她揉碎了,融进骨血里。从此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姜致有些失落,仍然不依不饶:“那为什么呢?” 孟复青摇头道:“总要留些秘密,才能骗到阿致和我白头偕老。” 姜致捂脸,她每次听见孟复青说情话,既觉得羞,又同时觉得痛快,甚至在某个角落还有些隐隐的心痛。这些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欲罢不能的矛盾。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转移话题,和他说起管家的事情。“我不会管家,我一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字,我就头痛。怎么办?你会不会休了我?” 孟复青摇头,用手帕擦了手,将她带到怀里虚虚揽住。“不想管就不管,没什么大事。” 姜致窝在他怀里,威胁道:“那你不能因此找别人!” 孟复青摇头,又点头,“不会,只有你。” 姜致与他依偎着,忽然又记起一桩烦心事。三日后,有归宁一说,可她不想回去。 她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化,孟复青不可能没发现。 “怎么了?”他问。 姜致与他说这事,“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她仰头看着孟复青,眼睛很纯澈。 孟复青摇头:“不想去就不去。” 姜致笑,“你都不问我为什么吗?倘若是因为我蛮横无理呢?” 孟复青反而笑她:“某人连嫁妆都没有,还能问什么。” 姜致轻锤他一圈,“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变脸比翻书还快。 但他甘之如饴。 他收了收手臂,“没有,从来没有,还是那句话,你不嫌弃我才好。” 姜致觉得好笑,她有什么好嫌弃他的?嫌弃他有钱又生得好看吗? 她既不傻,又不瞎。 二人这么相拥,半晌后,姜致感觉到某人的手开始不规矩。她到现在还腰酸,她抗拒:“你怎么老是动手动脚?” 孟复青歪理一大堆:“我恨不得把你拆了吃掉。男人爱一个女人,才会想对她动手动脚。” 姜致一边推拒他的手,一边反驳:“胡说!照渠楼里每日许多男子对那些姑娘动手动脚。” 孟复青道:“我与他们不同,我只想对你动手动脚。”既想让你哭,也想让你笑,想让你喊我的名字,想让你感受我,让你的灵魂都属于我。 他眼神逐渐幽深。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感谢雷和营养液!可以更猛烈点的!我可以! 采青关了门的。 ——分割线—— 卖个安利《黑心天子朱砂痣》,专栏可见。你不收我不收,作者何时敢开文。 孟知语,江恒妻。 但陈祝山不认,他是天子。 他为此做了一件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 自孟知语入宫,三宫六院空悬,夜夜独宠,风光无限。 人人都道帝王翩翩知礼,只有孟知语知道,深夜无人的时候,他是个疯子。 他只想将她的魂也掐碎,还要装得天真灿漫。 夺臣子妻,必名臭万年,史官上谏。 孟知语劝他:“皇上,你该疯够了。” 陈祝山食指抵住她唇,声音带着极致诱惑力:“知语,你从前不会这样求我。” 孟知语闭眼,重新开口:“三哥,求你。” 陈祝山笑起来,搂过她细腰:“知语,你该明白,我们才是世上最契合。” ——分割线—— 抱歉,今天状态不太好,晚上补个双更,谢谢大家了,鞠躬了。 ps昨天做梦梦见有人骂我,梦里想骂回去被按住了,说作者不可以骂人。然后我就吓醒了,我心想也对,毕竟我的人设是温柔小可爱。 最后感谢每一个看到这里的人,有些事情会慢慢写出来的,男女主遇见怎么可能是巧合,那肯定是小孟盯着的啊。(变态怎么可能允许你离开视线呢) 第33章 相见欢(6) 采青临走前, 思索片刻,还是将门带上了,正好方便了某人。姜致抵抗无用, 最后还是被吃干抹净。她发现孟复青在这事上,有种难以言说的腻歪, 腻歪中又带了点狠劲。姜致在其中感受到一种折磨般的痛快感,而且他总是喜欢哄她各种喊他昵称。 长夜揭过的时候, 姜致还在熟睡中。一觉睡醒, 又是日上三竿。 她挣扎起身, 迷迷糊糊中唤采青。“采青”走过来替她穿衣,姜致揉夏目眼,“采青”便换上了孟复青的脸。 她赧然道:“你怎么还在?” 孟复青抖开她的衣裳,真规规矩矩伺候她穿衣服。 “抬起手。” 他声音很轻,像带了种魔力,姜致被诱惑,抬起手跟着他的指令动作。 他笑声也轻,像羽毛轻飘飘挠过姜致心尖, 惹人发痒。姜致发问:“你笑什么?” 孟复青摇头,说没什么。 姜致意识在搓揉中清醒,“什么时辰了?” 孟复青说:“还早。” 她看一眼外头的太阳,小声嘀咕:“哪里早了。” 孟复青似乎似乎是调侃:“还没天黑呢, 挺早的。” 姜致:“……” 她无话可说,只怕天黑了也只有一件事。她如此想着,瞄一眼孟复青。孟复青蹲下来, 拿过她的鞋袜,另一只手抓过她洗白的脚踝。 她下意识缩腿,带了点娇:“痒。” 孟复青低着头,摇了摇头,从姜致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额头,和半边扬起的嘴角。他抓着她的脚踝,替她穿上袜子,又替她穿了鞋子。 伺候得很周到,姜致蹬了蹬腿,夸他:“青爷心灵手巧。” 孟复青不语,伸出手牵过她的手,才喊采青来替她梳头发。采青一直在门外候着,听着孟复青叫她才进来。她一直提着颗心,生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还想着要是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她是该利落离开还是怎么。 采青进来的时候,少夫人坐在梳妆台前,慵慵懒懒的,一看就没睡够。少爷坐在不远处的矮塌上,目不转睛盯着少夫人看。 少夫人一头乌黑的秀发垂在肩头,她低着头走上前,取过梳子替少夫人梳头。 身后少爷的目光像把抵在肩头的利剑,采青浑身不自在。采青心道,哎呀真是的,都把衣服穿好了,就不能把头发一起梳好吗? 姜致捂嘴打了个哈欠,并未注意到采青的情绪变化。她昨日在家中无趣极了,遂问孟复青:“你们今天要出去查案吗?带上我一起吧?我可以当你的保镖。” 她眨着眼,言辞恳切。孟复青却摇头,“下次再带你去玩吧,今天咱们出门走走。” 姜致点头微怔:“你今日不用去刑部吗?” 孟复青点头。 姜致哦了声,又问:“那咱们去哪儿啊?” 孟复青手指支起桌子边沿:“南街有庙会。” 姜致一听庙会来了精神,她喜欢热闹的场合,尤其是庙会这一类。大家都出来玩,也没人注意你是谁,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她惊喜道:“好啊。” “嗯。”孟复青微微颔首,交代今日行程:“待会儿咱们出门吃饭,吃完饭再走一走,逛一逛,到晚上。” 姜致重重点头,催促采青快些替她弄好。采青手上加快了速度,没多久便替她打理好头发。簪子只戴了那天孟复青送的那只,耳环仍旧是她的铜青雀,这会儿晚上还是有些冷,采青还是给她拿了个斗篷。 姜致接过斗篷,兴致冲冲转向孟复青:“走吧走吧。” 孟复青点头,牵着她出门。马车在门口等着,孟复青递过手,给她作搭。姜致还未坐下,便忍不住兴奋地开口:“今天有什么好玩的吗?” 她眉眼中闪烁着欣喜和期待,差点磕到头,孟复青眼疾手快,拉过她的手,让她幸免于难。可惜她本就没站稳,被孟复青这么一拽,直接跌坐在他怀里。 姜致被他周身的气息笼罩,忽然脸红,她撑着他的腿起身,听见他略带严厉的一句“坐好”。 她咽了口口水,在孟复青旁边规规整整坐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孟复青拿过她的斗篷,放在对面的位置上。 孟复青道:“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哦。”姜致点头。 马车悠悠动起来,孟复青又问:“饿了吗?” 经他这么一提醒,她确实感觉腹中空空,有些赧然地点头。昨夜吃的,昨夜都尽数化在了某事上。 孟复青伸过手,抓住她小动作不断的手,喃喃道:“手好像有点凉。” 姜致没听清,疑问一句:“嗯?” 孟复青没重复,而是接着上一个话题问:“想吃什么?” 吃什么这真是个难题,姜致面露难色,眉毛都拧在一起,上京城好吃的东西可太多了,她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出吃什么来。她求助似地看向孟复青:“你想吃什么?” 孟复青把玩着她的手指,一根根轻轻捏过去,沉吟道:“那就吃杨记吧。” 姜致点头,又好奇道:“杨记在哪儿啊?好吃吗?” 孟复青点头:“阿致应该会喜欢吧。” 又卖关子,姜致撇嘴,嗔怒他一眼。不过她不算太挑食,许多东西都是吃的,除了牛肉。既然孟复青都这么说了,那她就拭目以待了。 孟复青同车夫交代了去向,马车便行驶地快了些,穿过好几条街,最后绕进了一条小巷弄。这店藏得隐秘,姜致心想难怪她不曾听说过。 她托着孟复青的胳膊肘下了马车,打量这家店的装潢,和上回那家有些相像,都很……纯朴。 姜致转身看向孟复青:“没想到青爷喜欢纯朴的口味。” 她不过无心之言,孟复青却忽然抬眼瞧她,她一愣,问怎么了? 孟复青摇头笑道:“进去吧。” 店铺在巷弄拐角处,生意尚可,姜致大咧咧走进门,一眼看中一个靠窗的位置。她拉过孟复青手腕,小跑着去占位置。 孟复青叹口气,真是死去又活来。 姜致成功抢下位置,面具得意之色,“还好我们来得快。” 孟复青笑容赞许:“是。” 不多时,有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过来,奶声奶气询问他们要吃些什么。 估计是孟复青看着就不好惹,小女孩是问的姜致。姜致第一次来,她求助地看向孟复青。孟复青念出几个菜名:“八宝鸭,樱桃肉,野菌汤,再来一道一品豆腐。” 这店家看着纯朴,菜名听着倒是挺华丽的。小丫头点点头,迈着小步子走了。 姜致见她可爱,忍不住笑容更盛。她抽出筷子,递一双给孟复青。 孟复青接过筷子,突然调戏:“你若喜欢,我们也可以生一个。” 姜致措不及防,笑容消失,她看着孟复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马上要二十四岁了,寻常人家姑娘,这个年纪可能膝下儿女都齐全了。孟复青是独生,似乎还要考虑延续香火这个问题。她措辞带了些小心:“你……想要孩子吗?” 孟复青摇头:“孩子顽劣,也不必要。” 姜致笑,当他在宽慰自己,这话题说下去不讨好,她主动转移话题:“你还没告诉我呢,你怎么净喜欢找些偏僻的小店吃饭?” 孟复青道:“你猜?” 姜致撇嘴,眯着眼看他:“这也是用来骗我的秘密?” 孟复青点头,姜致觉得好没意思,她只好再转移话题,说起庙会的事情来。 “孟大人以前来过庙会吗?庙会还挺好玩的,什么都有,也没人管你是谁。”她说着笑起来。 孟复青点头:“去过的。确实很有意思。” 姜致歪头:“不过我也好久没去过了,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新的有意思的东西。” 孟复青看着她笑容,跟着顺道:“我也不知,去了便知道了。” 姜致点头,又等了会儿,小丫头端着盘子过来,姜致伸手去接,她还奶声奶气地提醒姜致:“姐姐小心烫手。” 姜致实实在在被可爱到,忍不住也用奶声奶气的腔调回复她:“姐姐知道啦,你去吧。” 小丫头端过来的是八宝鸭,姜致将盘子放在二人中间,而后夹了一块鸭肉送进嘴里。牙齿和舌头碰到鸭肉,带着肉香味和配料以及卤汁的香味,她忍不住眉毛上扬。 “嗯~好吃。”她又夹了一筷子,“孟大人的品味还是极好的。” 孟复青听她装腔作势的语气,摇了摇头,用筷子将鸭子戳开,露出里面的配料来。姜致就着里面的配料和鸭肉一起吃了一口,又是满足的一声。 第二道菜是樱桃肉,也很好吃。姜致赞不绝口。而后是豆腐,在吃完前两道油腻的菜之后,清淡的豆腐清新可口。最后配上一碗野菌汤,姜致吃得很饱很满足。 她看了眼桌上的残局,他们二人竟然差不多吃完了。尤其她吃得好像有点多。 吃得多的后果就是撑着了,姜致感觉吃下去的东西都堵到了喉咙口,走路的时候不是太舒服。 孟复青看她样子,轻啧一声,“早知道不点这么多了。” 姜致笑着抓过他的手,“好吃!” 孟复青点头,反手扣住她的手。马车原本停在路边,因着姜致吃撑,孟复青便让马车先回去,他们二人散散步。 在街边走着,午后的清风吹过来,姜致伸了个懒腰,舒服地喟叹一声。 “真好啊。”她感慨。 孟复青忽然问她:“哪儿好?” 姜致被他问得有些懵,眨巴眨巴眼睛,“都好啊,吃得饱,吹着风,还有孟大人美人在侧。”她说到最后一句,声调微微扬起,活像个女纨绔。 孟复青重复她的话:“美人?” 姜致点头,转过身倒着走路,“难道不是吗?” 孟复青垂下眼睫,“那便是吧。既然美人在侧,阿致要不要当当昏君?” 姜致眯着眼看他:“我还不够昏君吗?天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孟复青跟着笑,他笑姜致又不乐意了,作为始作俑者,他还好意思笑。 “你还笑?” 孟复青收了声,牵着她手轻晃:“是,我不该笑,我错了,我下次一定克制。” 走在大街上,忽然说起这事儿,姜致哭笑不得,她瞥了眼确定没人看他们才开口:“打住打住。” 二人走了几条街,时间就这么消磨过去。二人不知不觉走到月老庙前,今日庙会,月老庙中人不少,姜致看了眼。转身欲走,被孟复青拽回去。 孟复青拉着她进了月老庙,其实月老庙没什么好玩的,不过就是祈求姻缘。好些公子姑娘聚在一堆,写许愿签。 姜致以前玩过这个,一支签还要几文钱。孟复青拉着她挤进人群中,卖签的地方和写签的地方不在一块,孟复青去买签,姜致在写的地方等着。她身边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忽然和她搭话:“你也是来求姻缘的吗?” 姜致不知道是自己长得太年轻,还是什么,她硬着头皮点头,又踮脚张望孟复青。 那姑娘说:“唉,我也是。我都十七岁了,还没许人家。” 姜致不知道如何接话,她十七岁的时候在干嘛来着,好像在逗鸟。她抿了抿唇,劝姑娘:“没事的,会有的。” 姑娘正要开口,孟复青便拿着两支签过来。那姑娘张着嘴,眼睁睁看着孟复青把姜致拉走。 孟复青拿了两支藏在一起的签,姜致拿过笔,咬唇思索应该写什么。她看孟复青刷刷几笔便放下了笔,“你写了什么啊?” 孟复青倒是大大方方拿给她看,寥寥几笔,成四字:永结同心。 姜致哦了声,也下笔照着抄:永结同心。 她放下笔,卖乖似的拿给孟复青看。孟复青看着她,目光深邃起来。 旁边人来人往,姜致却感觉心头一跳。孟复青拿过签,便去系在树上。他前脚转身,后脚便有一个老人过来问姜致要不要买同心结。 “姑娘,买枚同心结吧。”老奶奶慈眉善目,语气恳切,姜致一时恻隐,拿出钱买了一枚。 孟复青转过身,便见姜致手中拿着一枚同心结走过来。 “送给你。”她递给孟复青。 孟复青目光落在同心结上,又落在姜致脸上,他伸手接过,放入袖中。 “多谢夫人。” 姜致被他喊得有些害臊,早知道出门的时候就让采青替她好好梳个妇人发髻了。她此时扎了一个高马尾,高马尾上插了一只簪子,简简单单,又充满活力,也难怪有人把她误认为十几岁的小姑娘。 她拽孟复青袖子,“走了走了。” 二人走出月老庙,姜致说起自己以前来这儿的经历,她买了支许愿签,又不知道该求什么,只好挂了个空白上去。 “唉,我当时以为我要当一辈子老姑娘了。”她语气有些苦涩,随即又释然,抬起头看着孟复青:“多谢孟大人收留。” 让她不至于成为孤魂野鬼,连香火都无人供养。(姜家那些人就算了,她怕死了,吃香火都吃得不安生。) 孟复青只笑,他们之间,到底是谁供谁栖息,她一点也不知道。 午后的风,夏初的日光,孤魂野鬼伪装成虔诚的香客,祈求那个姑娘带他过桥。。 出了月老庙,右转便是恒桥。桥上有小摊贩卖着各种小玩意,姜致这会儿不撑了,刚刚又被夸是小姑娘,整个人兴奋地不得了。她弯腰低头,这里看看那里瞧瞧,有一个卖小风车的摊贩问:“姑娘,要买一个吗?郎君给姑娘买一个吧?” 孟复青给了钱,拿了一个小风车给她。她哭笑不得接过来,在阵阵清风里,风车转动起来。 “我不是小姑娘了。”虽然这么说,还是玩了起来。 孟复青点头:“嗯,大姑娘也是我家姑娘。” 恒桥从本朝立国起,便已经修建,这么些年,风里来雨里去,依旧坚挺。它立在月老庙旁边,和月老庙一起,成为对感情的祈求象征。 恰似百年不朽。 · 姜致走累了,便在旁边花坛坐下来休息。今天人比往日多了几倍,连带着摊贩也多了好多。姜致垂着腿,看着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为什么月老庙这么多人呢?倘若求一求月老,真能保佑感情的话,世上便没有负心人了。” 孟复青在她身边坐下来,不知是回答她,还是对自己说:“他们不可以,是因为他们不敢强求。” 姜致扭头看他:“强求什么?” 孟复青望向她的眼底,天色渐晚,华灯初上,映在她的眼睛里,像长星星。 “没什么。”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冻死个人,难道这就是倒春寒吗?感谢在2020-04-22 01:45:14~2020-04-23 21:59: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苜、佩兰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梨花白 10瓶;想吃烧烤 5瓶;阿苜 4瓶;Phoebe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相见欢(7) 姜致休息好了, 蹭地起身站起来。已经开始入夜,河中的船都开始点亮灯火,岸上的人家也纷纷挂上灯笼, 星星点点的亮光,将整个上京都笼罩起来。灯火与夜色相得益彰, 造就一幅美丽画卷。 姜致面向河边,小声感慨:“好美啊。” 孟复青在她身后站着, 说:“嗯, 很美。”上京一如既往地美, 这么多年过去了,在同样的地点,面对着同样的风景,身侧还是故人,没有什么比这更美了。 姜致看着对面有人点亮灯笼,便多了一盏光,这边点亮了一盏,那边又点亮了一盏。忙碌的人依旧在忙碌, 小摊贩在吆喝,外出的人们在走动,一切都是如此的自然和谐,她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似曾相识。 此情此景, 她似乎在哪儿见过。她眉头微微砸下来,在记忆里搜索关于这一幕的记忆。似乎……是在少女时代的某一个梦里,一闪而过的瞬间里, 她便站在这儿,站在孟复青身边。 “阿青。”她忽然开口。 其实一瞬间她想叫孟复青,可是牙齿似乎发颤,声音似乎带着某种记忆,驱使着她喊:阿青。 “嗯。”孟复青应。 眼前人在看灯火,身后人在看眼前人。 姜致道:“我梦见过你。” 孟复青微微向前俯身,吻她的发端,“梦见什么?” 姜致转过头,古灵精怪道:“不告诉你。我也有秘密。” 孟复青笑,看她跑远,撞进夜色和人群里。他的目光跟着她往前走,目不转睛。 姜致往前跑,人有些多,她小心避开人群,忽然腰间的坠子掉落在地,在嘈杂人声里其实并不明显,可还是落进她耳朵里。 她蹲下来,捡起坠子,正觉得奇怪,好端端的怎么会掉下来,手指拿起坠子起身的那一瞬间,忽然脑海里闪过一串画面。画面里是同样的街市,同样的她,同样的孟复青,牵着手一起走过。 潮水一般的记忆压过来,她手指颤抖,只觉得头痛不已。 可是只有这么一瞬间,等她站起来的时候,又仿若什么都没发生,只有她的指尖还在颤抖。人来人往仿佛都成了背景,她像误入山中的烂柯人,一时间分不清虚实。 站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神来,回头寻孟复青。孟复青有着优越的皮囊,即便放在人群里,也是很好找的。 姜致看着他,叹口气,他正和安乐郡主在说话。不知道说了什么,安乐郡主低头捂嘴轻笑,芙蓉如面柳如眉。 经过上次那件事,姜致莫名地对安乐怀有敌意,也不能称之为敌意,就是一种不舒服。 她静静看了会儿,孟复青神色淡淡,目光还常偏移,似乎在找她。她扭身,看见有小摊贩在卖面具。 “姑娘要买一个吗?” 姜致拿了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戴上脸上,然后靠近孟复青。 孟复青道:“郡主说笑,这是臣的本分。” 安乐郡主道:“不,孟大人还是辛苦,倘若没有你,我与阿益还不知该如何是好。下次我们定当设宴感谢孟大人。” …… 姜致听得云里雾里,等着安乐郡主一离开,掐准时机拍孟复青的肩。 孟复青转身对上青面獠牙的面具,面容却十分镇定。姜致觉得没意思,自己取下面具,“没意思,你怎么都没被吓到。” 孟复青抓过她胳膊,似乎有些隐隐的生气:“你去哪儿了?” 姜致嘶了声,他松开手。她开口:“就前面啊,结果回过头,某人正相谈甚欢呢。” 孟复青呼出一口气,紧绷感消失,放软了声调:“抱歉,上回宋世子的马车出了些问题,调查出来是人为,故而安乐郡主与我道谢。” “哦。”她嘟嘴,“那走吧,孟大人,跟紧点。”她以为孟复青是怕她走丢了,她觉得好笑,上京她也混了二十多年,怎么会走丢。 但这种担忧让她觉得欣喜,她还是主动牵住了孟复青的手,撒娇道:“有什么好玩的呀,孟大人。” 她觉得自己和孟复青认识这段时间,迅速地变化成了另一个人,她都能这么自然而然地撒娇了。以前……还是十来岁的时候,她才能这么被娇惯。 她小声嘟囔:“孟大人,我觉得你把我惯坏了。” 孟复青转过头来,问:“有吗?” 姜致点头,那可太有了。她对孟复青说:“你看,你什么都不让我做,这么好吃懒做下去,我定然要变成一个废人。” 孟复青笑:“那就变成一个废人好了。” 姜致瞪眼:“怎么可以?!我前半段的人生已经很废了,不能再这么废了。” 孟复青问:“那阿致想做什么?” 这又把姜致问到了,她好像也没什么想做的。“什么都可以吗?”她微仰着头。 孟复青道:“什么都可以,除了离开我。” 姜致笑声清脆:“我为什么要离开你啊?孟大人又有钱又美。” 孟复青小声道:“最好哦。” 这时候,他们正好走到河边,河里断断续续有人放河灯,天空炸开一道烟花,那一瞬间,像万物寂静。 而后砰砰隆隆的烟花接二连三炸开,姜致睁大眼看着烟花,这一刻,街边的人都驻足。 姜致说:“如果可以永远就好了。” 孟复青转头看着她侧脸,又抬起头看着天空。 烟花绽放不过片刻,绽放之后,只剩下灰烬,而快乐也短暂。人生短短几十年,她的人生居然已经过了二十多年。 她侧头靠在孟复青肩上,“如果早一点遇见你就好了。” 颇有种埋怨的味道。 孟复青挑眉,噙着笑正要开口,又被她抢先一步:“哎也不能这样,要不是你不行,哪儿能轮到我啊。” 孟复青皱眉看她,重复她刚才说的话:“我不行吗?” 姜致被他反问,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脸颊瞬间爬上一抹红,她拍他一下,道:“流氓。” 孟复青没反驳,手臂绕到她背后,将她整个人揽住。他的嘴贴在她耳边:“我很高兴,你有这种想法。但是没有轮到,你是首选。” 从来只有你。 姜致伸出手,回抱住他,眼泪一下子喷涌而出。没有任何缘由的,就是想哭了。 或许她就是在等他。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她没有哭出声,还记挂着周边有人经过,但是孟复青感受到了,他手轻顺着她的背脊,轻声安抚她:“没事了。” 也是对他自己说的。 心上人是眼前人,河边月是天上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热恋期,肯定腻腻歪歪呀。 等打起来的时候…… 第35章 相见欢(8) 人走了几波, 又来了几波,姜致把眼泪都擦在孟复青胸前。她吸了吸鼻子,低着头, “好了,走吧。” 哭完了, 也开始不好意思了。 孟复青扯过袖子,轻轻擦掉她眼角的余泪, 而后牵起她的手, 流入了人潮之中。上京的夜市还算繁荣, 尤其在庙会这种时候,有专门的一条街,吃的玩的。孟复青牵着姜致从街头走到街尾,一路吃吃看看,他们从下午开始便一直在走路,到这会儿,饶是姜致,也有些累。 她小声抱怨:“腿酸了。” 孟复青听见她的话, 在地上蹲下来,示意她趴过来。姜致伸出手,圈过他的脖子,孟复青背着她继续走。 她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伤才好没多久, 这样不太好吧。” 孟复青的背脊很宽厚,很有安全感。她头往前凑了凑,凑到孟复青脸颊旁边。 孟复青说:“姑娘是看不起我吗?” 姜致嬉笑摇头, 搂着他的脖子不再说话。 采青在门口候着,热水是早就吩咐人备下的,清风吹动檐下灯笼,一双人影出现在光影里。 采青迎上来:“少爷,少夫人。” 孟复青嘘了声,示意她声音小些。采青点头,才发现姜致在孟复青背上睡着了。 孟复青压低声音:“别吵醒她。”他往房间里走,采青先他一步推开门。 孟复青放下姜致,又替她掩了掩被子。她抬手迷迷糊糊嗯了声,便要翻身,孟复青怕她睡得不舒服,轻手轻脚替她解开头发。 采青端着热水盆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她小步挪过来,“少爷,你给少夫人擦擦脸吧。你还要洗澡吗?热水都备好了。” “嗯。”孟复青伸手拿过布巾,浸湿了然后拧干,替姜致擦脸。 采青在一旁候着,孟复青放下布巾,说:“好好伺候少夫人。” 采青点头,孟复青便起身出门。采青见他背影消失,方才小声唤别的丫头进来端了水盆出去。 姜致醒过来的时候时辰尚早,难得有一日她起来神清气爽,她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唤采青。 采青推门进来,说孟复青已经走了。姜致点头,揉了揉惺忪的眼,昨天她似乎在孟复青背上睡着了。 “采青,我昨天回来的时候睡着了吗?” 采青点头,“嗯,少爷还特意叮嘱我们不要吵醒你。” “哦。”她想起孟复青来,脸上不自觉带了笑意。 不过昨日她那坠子掉地莫名其妙,她问采青:“那块玉坠呢?” 采青从旁边盒子里拿过玉坠递给她,她打开盒子,拎起玉坠的绳子,玉坠兀自转了两圈。这玉坠和她的梦境有什么关系吗? 一个人长久地梦见另一个并不熟识的人,这事说来实在诡异。 采青见她发呆,小心开口:“少夫人,怎么了?” 她握住玉坠,玉坠和她的手掌贴合,她摇头:“没什么事。”她只是觉得,或许该去寺庙走一趟。 孟复青在家里弄了一个练武的地方,姜致很喜欢,甚至还问他是不是特意为她准备的。孟复青居然还点头,她可问过采青,这是他十来岁的时候就有的,难不成他十来岁就知道有一日要娶她。 她也不戳穿,毕竟留些好听的话,生活过得更快乐些。 姜致拿了孟复青的剑,除了剑,那儿还有很多的东西,十八般武器样样俱全。她正玩得开心,忽然采青来报,有人到访,说是孟家本宗的。姜致一时茫然,求助地让人去请孟大夫人,来人回报,说大夫人出门去了。 姜致叹气,没法子只好硬着头皮上。她又不能把人家撵出去,只能出门迎接。她叫采青先让管家把人迎进来,她一身臭汗,得先换身衣服才好见人。 客人在会客厅,姜致换了衣服出来想见。客人有三位,年纪稍大的那位,自称是孟复青的姑母,年纪小的那位,自然是孟大人的表妹,以及表妹的丫鬟。 姜致道:“姑母远道而来,只怕招待不周。” 她已经着人去寻母亲回来,这种场面话,她还要再练练。 这位姑母似乎是知书达礼的,说话轻声细语,也不为难姜致,且安静坐着。这位表妹随这位姑母,也是温柔沉静的美人。 对比起来,倒是姜致更坐不住。她不时望一眼她们,姑母便点头回应。 大约是怕她尴尬,姑母主动找话:“听闻复青新婚,我们倒来叨扰,实在不好意思。” 姜致摇头:“您说哪儿的话,您是长辈。不过不知姑母此次前来,是所为何事?” 姑母与表妹对视一眼,姑母道:“说来惭愧,是想仰仗侄儿为我重雪说一门婚事。” 姜致看了眼娇滴滴的表妹,顿时心里不大好,表哥表妹打翻了醋坛子,她面上不显,仍旧点头。 好容易盼到母亲回来,母亲也是惯会撑场面的,先与这位姑母一顿寒暄,而后安排她们住下,又应下定然让孟复青好生留意表妹的婚事。 姜致退在她身侧,听着她说话,心思却飘了。这位表妹身段优秀,说话软软的,且又温柔似水,看得姜致心都要化了。 她跟着母亲往厢房去,她是小辈,自然落到表妹肩边。 她毕竟是东道主,还是决定先开口:“表妹年方几何?” 表妹似乎有些怕她,怯生生道:“十七了。” 姜致点头,心里泛苦,十七岁啊,比她小六岁…… 表妹看她一眼,似乎踌躇难言:“表哥他……可在家中?” 闻言姜致又是一咯噔,她摇头:“不在,外出办公了,他忙嘛。” 听到她的回答,表妹却是骤然松了一口气,她拍了拍胸脯,小声道:“表嫂真是太厉害了,居然敢嫁与表哥。” 姜致:……? “此话怎讲?”她有些迷惑。 表妹看了眼前头相谈甚欢的二位长辈,踮脚凑在她耳边说话:“幼时家中祭祖,我有幸见过表哥一回,他阴沉着一双眼,瞧着要吃人似的,也不爱说话,不与同龄人一道玩耍。若不是我娘说,我再耽误下去,便嫁不出去了,我才不敢来找表哥帮忙。” 姜致一听她的话,心又放晴,观她神色,不像说假话。不过,她说的那些,和孟复青……好像不太像。 即便是从前她与孟复青未曾熟识的时候,她也只觉得这人生人勿近罢了,还未到要吃人的地步。待熟识了,她只觉得这人简直骚断腿。各种甜言蜜语,张口就来。尤其是他喜欢那双情深似海的眸子望着她,每每这种时候,她都要自我反省,她是不是对孟复青不够喜欢? 姜致安慰表妹:“还好啦,其实他人挺好的。”她点头。 表妹一副崇拜的表情看着她,姜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扫除这表妹的心理阴影。她只好干笑,“哦对了,方才听姑母说话,表妹名讳是重雪,是哪两个字?” 重雪微微抿嘴笑,告诉她:“我姓方,重呢是花重锦官城的重,雪呢是下雪的雪。” 姜致点头,夸道:“表妹名字真好听。” 方重雪有些不好意思,抬起袖子挡了挡,她们说话间落后太多,又匆匆追上。孟家家大业大,房子也大,她二人住在隔壁院子。 方重雪似乎很喜欢姜致,她兴致勃勃与她说话,听闻她会武更是眼睛都睁大了。 “那,表嫂是不是打得过表哥,所以才敢嫁给表哥!” 姜致眨眨眼,不知道怎么回答:“倒也没有,我们没打过架。” 方重雪点头,又与她说起旁的话题,她自幼跟随母亲在江南长大,不曾见过上京的繁华,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恰好姜致又从小玩到大,倒是能与她说上许多。 说话本是无趣的,但是当你拥有一个出众的听众,时间就过得不知不觉。方重雪时不时就哇一声,然后就丢出一堆话夸姜致,不知不觉,二人就聊到了中午。 该吃饭了,姜致猛喝了口水,方重雪念念不舍地起身,与姜致说:“表嫂,你下次一定要带我去玩。” 姜致点头,莫名觉得自己像孩子王。 孟复青这会儿终于回来,他已经接到了消息。他对这个姑母和表妹的印象约等于无,但是场面话还是要做。听闻这位姑母所求是为表妹说门亲事,他眉头微皱,沾亲带故的事情处理起来总是颇为棘手。 他进了门,看见那劳什子表妹和阿致相谈甚欢,觉得这表妹似乎顺眼了些。 阿致没有密友,故而时常同陆小山腻歪,倘若她有了密友,似乎能离陆小山远一些? 他咳嗽一声,提醒她们他的到来。方重雪与姜致的话题已经结束,方重雪刚起身,便听见表哥一声咳嗽,她猛地一僵,一溜烟似地跑了。 姜致看着方重雪的背影,又看孟复青,憋着一腔笑意。孟复青脱了帽子,问她笑什么? 姜致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转述方重雪的话:“孟大人像要吃人似的,把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都吓跑了。” 孟复青敛了神色,长眸看向姜致,姜致从中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她起身欲走,“吃饭了。” 被孟复青抓住小手拽回来,禁锢在怀里,“晚上就吃了你。” 姜致认怂:“那现在,先吃饭吧。” 孟复青松开她,与她一道出门。姜致说起方重雪的婚事,问他:“你们刑部,有没有什么青年才俊?” 孟复青道:“尹松尚未婚配。” 姜致记得尹松,尹松总是板着脸,凶巴巴的,和方重雪不怎么相配。她又问:“除了尹松呢?” 孟复青道:“不知道。” 姜致斜他一眼:“你不是个称职的上司。” 孟复青说得理所当然:“婚配与否,是他们的私事,不归我管。我是吃人的阎王,又不是月老。” 他一本正经自我调侃,姜致又爆发阵阵笑声。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本人不喜欢写情敌。表妹是陆二的cp。 第36章 如梦令(1) 方重雪喜欢黏着姜致, 每回孟复青不在,她便凑过来和姜致说话。一旦孟复青过来,她便溜之大吉。 孟复青白天忙公事, 姜致便带她出去走走看看,她见什么都新奇地不得了。姜致要给她买, 她又摆手拒绝。 “不用!表嫂不要破费!我也没有很喜欢!”她连用三个感叹句,姜致只好住手。 她第一眼瞧着方重雪, 以为她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处久了才发现她还挺有意思的, 也很好相处。 二人出了铺子,忽然听得陆小山一句大嗓门:“哎!姜致!” 她和陆小山许久没见,忽然换了个身份和他相见,还有些不适应。陆小山大咧咧跑到她们跟前,连珠炮似的蹦出一串话来。 “哇,听说你成亲,我给你送了一份大礼,你看见了吗?我本来想找你玩的, 被我哥拦住了,他说我不成体统。想不到今天在这儿碰见你,这位是?”他看向方重雪,方重雪也眨着眼睛看着他。 姜致咳嗽一声, 向他介绍:“这位是我的表妹,姓方,双名重雪。” 又向瞪着眼的方重雪介绍:“这是陆太师的二公子, 陆小山。” 二人皆点头,陆小山转向姜致:“你许久不曾出来了,听说城东新开了一家马球场,我本想约你一起去,可是你如今成了家嫁了人,只怕不大方便。”他说着重重一拍手,十分幽怨,“唉,你也嫁人了,只有我还是一个人。” 姜致好笑,“你找个夫人不就得了,找她陪你打马球,吃喝玩乐。” 陆小山挥手,语气哀怨:“哪有那么容易,我爹只想给我找个能管我的夫人,倘若她事事都管着我,那还有什么意思。” 方重雪没听说过陆小山纨绔的名号,她眨着眼,听他们说话听得认真。偶尔才怯生生插一句:“马球是什么?很好玩吗?” 她在江南长大,江南并不兴马球,她不知道也情有可原。姜致耐心和她解释,马球是什么,怎么玩。 方重雪听得又是一声惊呼:“哇,那很好玩吧,不过我都不会骑马。” 姜致一拍胸脯:“我教你啊!” 陆小山在一边听着,毫无同情之心,还嘲讽她:“哇,你怎么连骑马都不会?” 方重雪不甘示弱地瞪他:“不会怎么了?我会诗书。” 陆小山看她认真起来,敷衍道:“没什么没什么。” 姜致觉得陆小山简直憨得过分,她怕两人吵起来,连忙掐断话题:“好了好了,别说这个了,吃饭了吗,不如我们去吃饭吧。” 她看向方重雪:“正好带你尝尝上京的菜。” 陆小山一听吃又来了精神:“吃啊,我熟啊。方姑娘喜欢吃什么,我带你去。” 方重雪抿嘴,表示她都可以。陆小山揽过事儿,说:“那不如就醉仙楼吧,我请客。” 方重雪将信将疑点头,又小声问姜致醉仙楼怎么样。姜致点头,说挺好吃的。方重雪这才点点头,似乎放了心。 陆小山权威受到质疑,立刻不高兴了。“方姑娘,你这是看不起我。” 方重雪连忙摆手否认:“倒也没有,我就是比较信得过表嫂。” 陆小山愤愤不平,带了股气,进了醉仙楼大手一挥和小二说,让把招牌菜都上上来。 姜致拦他:“吃不完,你是个傻子吗?” 陆小山非要争一口气:“吃不完我就带回家!上!” 姜致:“……” 方重雪往后缩了缩,觉得这人确实像个傻子。 菜上上来,陆小山便和方重雪介绍,这道菜应该怎么吃,那道菜应该怎么吃。方重雪听得认真,姜致又不能吃,闲得无聊,等他叨叨完已经过去了许久。 后来果真没吃完,陆小山又大手一挥,叫小二给他装盒带回去。 最后分道扬镳,姜致和方重雪一道回府。方重雪小声道:“这位陆公子,也有些吓人。”她没说完,姜致也明白她想说什么。 她替陆小山圆场:“其实还好,他人挺好的。”陆小山这个人,除了二没有别的毛病。 方重雪抿嘴一笑:“还是表嫂最好。” · 夏日换春日,晚上的时候,姜致还拍死了一只蚊子,衣裳也由厚重变得单薄。 前半夜下了场雨,在淅沥雨声里,姜致承受着太深太重的孟复青,娇声与闷哼都被带过去,只听见雨打着窗扉。 事了,他抽身而出,在她肩头轻吻,她哼哼唧唧入了梦见周公。 梦约是后半夜开始做的,还是在那个庭院里面,草木萋萋,有一个小女孩穿着花衣裳奔跑,玩得不亦乐乎。 而后出现了一个熟悉面孔,是稍年轻些的姜相。姜相揪住她的衣领,问:“怎么又玩这么疯?衣服都湿了。刘妈,去拿两件小姐的里衣来。” 彼时姜相还未官至丞相,三十多岁的人,死了老婆,又年轻有为,想给他说亲事的人从城东排到城西。但是他看着年幼的小女儿,还是都拒绝了。 从此是又当爹又当娘,众人皆知,姜致是他的掌上珠,容不得别人一点轻慢,否则便跟你吹胡子瞪眼。 从前皇帝不过说了一句姜致,便被姜相连着上谏了十几日,头都大了,从此改口都夸他女儿特别好看。 幼年姜致眨着大眼睛,抱着爹爹的大腿撒娇:“爹,我想吃糍粑。” 姜相抱起小乖乖:“吃吃吃,吃什么都吃。” 姜致没来由地一阵心酸,即便是在梦里,她明白这是自己在做梦,仍然心酸不止。 她的爹虽然也待她很好,但是没有这么宠溺,甚至还带了些疏离,她偶尔也疑惑,不过终究不曾深究。 画面一转,小姑娘便出落成了大姑娘,依旧缠着爹爹撒娇。画面温馨又幸福,姜致不自觉嘴角上扬。 这种好心情相伴到她睡醒,醒来时孟复青已经出了门,她这些日子同方重雪玩得来。方重雪起了床便直奔她的房间,二人随意地吃些东西,聊着天。 窗子支愣起来,能瞧见外头的好天气,进入夏天后天气就越发热起来,虽然都是晴朗日子,却也热得人心慌。方重雪久居江南,江南天气宜人,她头一个不习惯,热得快要跳入池塘洗澡,这是她的原话。方重雪每日里扇子不离手的,姜致倒还好,她吃了一块云片糕,又喝一口凉茶,正要开口,采青便来了。 采青递给她一封请帖,是夏日集的帖子。夏日集算上京传统习俗,入夏后由某某家主持举办一场宴会,一来拉近感情,二来相看婚事。从前也给姜致发过帖子,她没去过。 今年夏日集由永安侯府主持举办,永安侯夫人是个惯喜欢热闹的,大约是上了年纪,尤其喜欢替人做媒。 姜致看了眼方重雪,觉得倒是可以带她出去见一见。这些日子也挑选了些人,姑母瞧上的,她瞧不上,她瞧上的,姑母瞧不上。 “倒是可以去,采青,你先收着吧。”姜致吩咐采青。 方重雪歪着头问:“夏日集是什么东西?” 姜致简单和她解释了一下,她有些露怯:“这样会不会不太好?会给表嫂添麻烦吗?” 姜致摇头,表示不会,让她放心。这种宴会,以吃喝玩乐居多,能有什么麻烦,不过就是听人嚼嚼口舌罢了。叫她们说几句,又不会少块肉。 姜致心里定了主意,决定带方重雪一道去。夜里她与孟复青说起这事,问他有没有空,孟复青想了想,说是有事要办。 “哦,那你忙吧。”她转过身,难得有一日好休息日子,她自然抓紧睡觉。 身后孟复青贴上来,并不打算叫她休息。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夏天,啊,面对肥肉。感谢在2020-04-24 21:11:56~2020-04-26 00:57: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unny8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略 30瓶;咦!咦!咦!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如梦令(2) 夏天里, 人总是容易困乏。姜致亦然,她有睡午觉的习惯,采青一旁替她摇扇子。她靠着软枕躺在榻上, 方重雪今日同姑母一起出门去了。眼皮沉沉耷拉下来,不知不觉便见了周公。 有人推她:“小姐, 小姐,你醒醒。” 她心道, 她不是刚睡下么, 怎么又叫她起来。迷迷糊糊睁开眼, 看见的却不是采青,而是一个全然陌生的脸。她大惊失色,撑起身来,睡意全无。 那陌生的脸叫她小姐,“小姐,少爷让我问你,还吃饭吗?” 姜致疑惑,想问吃什么饭?说出口却是气鼓鼓的一句:“不吃!姜青行烦死了!” 她由这句话反应过来, 这又是梦。她看着眼前这张脸,终于想起来,这是先前出现过的小蝶。 小蝶委屈劝她:“小姐,你别这样, 饭还是要吃的。刘公子退婚便退了,还会有更好的人的。” 姜致又想开口,却发现这身体的声音并不由自己主导。她听见自己说:“什么刘公子李公子的, 我就是生气!圣上赐的婚,他死活都要退了,这不是打我脸吗?”她平日虽说大咧咧的,看起来毫不在意这些,可还是觉得丢人。 小蝶顺着她的话点头,继续宽慰她:“没事,丢的是刘公子的脸,听说他被刘侍郎罚跪在大街上,用藤条抽了一顿呢。丢人也是他丢人,小姐怎么会丢人呢?” 姜致翻了个身:“可是他宁愿被抽一顿,也不愿意娶我,我还不丢人吗?” 小蝶道:“当然没有。那是刘公子眼神不好使,总会有眼神好使的。” 姜致气鼓鼓坐起身,又骂那个姓刘的:“我知道,因为他打不过我,所以才这般模样。” 小蝶一应顺着她话头说:“嗯嗯。” 姜致一顿,又不知道该骂什么,索性不骂了。 门口传来脚步声,是姜青行站在门口。姜致气不顺,瞪他:“干什么?” 姜青行语气平静:“饭菜快凉了。” 姜致哦了声,翻身下床,“那吃饭吧。” 小蝶欣喜,起身跟着她往外走,临走的时候和姜青行道谢:“多谢大少爷。” 姜青行微微颔首,并不多言。姜致脚下生风,走得飞快,想起什么又风风火火走回来,警告姜青行:“不许告诉我爹。” 倘若他知道了,肯定又要麻烦。 姜青行看着她的手指,微微点头,“好。” 姜致这才罢休。 她醒过来,一脑门子的汗。采青拿丝帕来替她擦了,“少夫人做噩梦了吗?” 姜致摇头,接过采青的丝帕擦了汗,记起明日要出门,便问采青:“明日要用的东西可准备妥当了?” 采青点头,其实也没什么要准备的,给方重雪准备了一身衣裳,以及首饰之类。少夫人自己倒是全然不准备,她说她又不相看,没必要准备。 她不止额头出汗,后背也是一身汗,此刻还后背发凉。姜致道:“我想洗澡。” 采青立刻应下:“是,我立刻让他们备水。” 姜致看着前方出神,这梦坐着坐着,倒成了连续的话本子了。她垂下眼睫,吐出一口气,还有些看话本子的趣味,像是她和孟复青都换了个身份似的。 她拿过旁边素绢的团扇,给自己轻飘飘扇了扇,扇去热气,更是浑身发凉。索性放下团扇,起身出门。 热水倒是常备着,采青替她准备换洗衣物,她泡进浴池里,衣裳都挂在屏风上,采青在门外候着。 水不烫,温热适中,她将自己整个人沉进浴池,忽而听得外头喧闹起来,不知发生了什么。她唤采青:“外面怎么了?” 采青应她:“奴婢也不知道。” 她转过头,心想应当没什么大事,舒舒服服洗了澡换了衣服,采青急急忙忙道:“少夫人,府中进贼了!” 姜致啊了声,急急忙忙跟着采青去,那贼人被一群护院追着跑,姜致飞身上房顶,踩着房顶赶上那小贼,一把擒住他胳膊,小贼见事态不妙,丢了个烟雷便逃之夭夭。 姜致被呛到咳嗽,捂着口鼻飞身而下。进贼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要看丢了什么。好在这是件小事,什么也没丢。 采青吓得不轻:“光天化日之下,竟有如此大胆的贼人。” 姜致甩了甩胳膊,也不明白这小毛贼为何而来,什么也没偷便走了?此事必有蹊跷,她第一时间想起孟复青。孟复青官职高,平日里又为人不留情面,会不会仇家寻仇? 她在心中猜测而不发声,想着等孟复青回来再问问她。母亲今日也不在,她叹口气,只让他们仔细清点物品,别漏了什么。同时派了个人去报官,天子脚下,都这样猖獗。 又过了会儿,孟复青下了值回来。姜致立刻与他说起此事,同时担忧会不会真的有人寻仇。 见她神色紧张,孟复青倒笑起来:“没事,倘若真要偷什么,那第一次没得手,总要第二次。” 姜致又紧张了,“还有第二次吗?” 孟复青搭了搭手指,把她捞进怀里,“倘若他来,那不正好瓮中捉鳖?” 姜致抓住他手:“我刚洗澡了。” 孟复青不以为意:“我还没洗,正好再洗一次。” 于是姜致被迫一天之内洗了两次澡,她趴在浴池边沿,人懒得不想用力。 孟复青替她揉肩:“明日我又得空了,夫人介意带我出去遛遛吗?” 姜致懒懒耷拉着眼皮,道:“去啊。” 孟复青轻笑起来,气息沿她脖颈往前走,满目皆是白嫩柔滑,还散发着淡淡的幽香。他轻嗅一口,手绕过池壁到她跟前,轻挟她下巴尖,将芳香吞入口腹。温水轻晃,声音断断续续。 事了,姜致真是一点不想动。她怀疑她学武就是为了今日被孟复青辣手摧花,她趴在孟复青背上,有气无力:“孟大人,你怎么如此……”她一时找不到一个好的形容词。 不过孟复青定然能听懂,他二人在府里还如此缠绵,下人们看了都不好意思。孟复青背着她进房间,她一沾软被便整个人立刻滚成一团,连一张小脸都不肯露出来。 “睡觉了。”带了点娇气。 孟复青极喜欢她这种娇憨气,她原是娇生惯养当宝贝疙瘩长大的。他点头,扯过被子一角:“好,睡觉吧。” 呵,酒足饭饱后卖乖的腔调。 ◎ 第二日是个晴天,上京的夏天多是晴朗日子,偶尔才下雨,倒也雨下得热烈。 姜致兴致冲冲给方重雪打扮好,才三人一同出门去。 方重雪第一次参加这种大型集会,自然还有些怯场。她抓着姜致的手,问个不停,姜致拍她手背安抚。 永安侯府算不上远,下车的时候,门口人还挺多的。不知算不算缘分,姜致一眼又望见安乐郡主与安平郡主。 她看过去的瞬间,安乐郡主也正好看见了她们,安乐远远地笑了笑,便和安平一起进了门。 姜致牵着方重雪,也进了门,孟复青跟在他们身后。进了门,有小侍引他们去宴会场所。永安侯府很大,几人绕过几次长廊,才到一处竹林。小侍从领着他们穿过竹林,在一处空位坐下。 看得出来永安侯夫人花了大心思,矮凳都是木墩做的,桌子亦然。桌上放着货品与糕点,姜致看了眼,大咧咧坐下来。方重雪四处看了看,感慨:“这也太奢华了。” 姜致笑了笑,递给她果盘。孟复青在姜致身边坐下,他今日着一身暗紫色锦袍,给人一种高贵的气度。 姜致看他一眼,目光满是赞许,孟复青俯身凑过来,在她耳边道:“阿致莫这样看我。” 她微愣,而后反应过来,低骂他一句:“发梦!” 她们说话间,又见小侍从领着别的人过来。来人是孙太傅家的,孙夫人,以及孙小姐。二位都认得孟复青,又都是礼貌人,便都彼此打了个招呼。 不过并不熟识,也就止于招呼。 此处竹林地方很大,桌子与桌子之间隔了些位置,他们坐在中间位置,断断续续有其他人入座。 姜致懒得看热闹,低头看向糕点,孟复青像长了四双眼睛,先她一步拿了一块糕点,递给她嘴角。 姜致有些不好意思地咬了一口,孟复青非常顺手地把剩下半块糕点自己吃的。 “这糕点味道不错。”夸也夸得自然。 姜致心跳加速,她觑一眼孟复青,孟复青笑着看回来。分明是警告的意味,落在旁人眼里,全是眉来眼去、目送秋波的情意。 孙夫人调侃:“孟大人与夫人感情可真好。” 孟复青应得很坦然:“是,夫人是我心头肉。” 此前众人或多或少见过孟复青几眼,当时他还是个吃活人的阎王,如今一下成了个种桃花的情种,这种转变多少令在场之人惊诧。对于姜致,她们也或多或少听说过,一面觉得这不合礼数,一面又疑惑这姜致是何等狐媚子,招得人连礼数都不顾了。 姜致被他一句话说得脸热,反正已经被看过热闹了,她索性伸出手抓住了孟复青的手。 这举动落在旁人眼里,却是坐实了她的招数。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大胆,只怕是凭着这份大胆吧。 旁边不知道是谁家夫人,开口道:“孟大人与夫人新婚燕尔,感情真是好生羡煞旁人。不过孟大人事业如日中天,如今又已经过了禅师所说的年纪,不知有无意愿再看看上京城的其他姑娘?”她捂嘴笑起来,似乎只是开个玩笑。 姜致却不觉得这玩笑好笑,她看向孟复青。孟复青对答如流:“一人足矣,心如此小,要分作几块只怕不容易。” 他嘴角噙着笑,却还是给人一种阴狠的气势,嘴里的话更是放出的箭。在场之人,有几位家中丈夫没有几房妾室,自然是极少。有人心中更是恶言频出,暗骂这姓孟的,又等着看他们笑话,谁不知道男人最是三心二意。 姜致听得爽快,拿了粒葡萄,“啊,张嘴。” 孟复青张嘴咬了,笑眼看着姜致:“很甜。”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这频率,我开始感觉不像个正经文x 走剧情了,发盒饭了,下一个狗带的是谁呢? 第38章 如梦令(3) 众人见状, 不着痕迹把话题带过去,毕竟谁也不想真的招惹他。话题又翻过去,聊到旁人的八卦上。有人说起某个没来的人的八卦, 每每这种时候,没来之人便会被编排。 姜致既没兴趣参与, 也没兴趣听,她抬头张望四周。这是一片很大的竹林, 布置的位子呈半圆形绕着中间的亭子, 亭子四周都放了竹帘, 看不清亭中情形。众人猜测,这又是永安侯夫人的奇思妙想,不知接下来有什么节目。 作为位子上,还能听见潺潺水声,应当是不远处有流水,流水青竹,倒是雅致。林中常有穿堂风吹过来,配着潺潺水声, 与竹叶沙沙声,别有一番趣味。尽管她不算有雅兴的人,也心旷神怡,心情大好。 她仰着头望了一圈, 忽然瞥见陆小山正走过来,她下意识看向孟复青。孟复青与她视线相合,转头看向陆小山, 并未说话。 姜致想,她方才片刻的想法居然是看孟复青,她实在对不住陆小山,毕竟也算多年好友,一朝嫁作人妇,她便开始避嫌。他们之间必然是清清白白的,倘若沾一点旁的,也不至于做两个老鼠般被嫌弃。陆小山对她绝没有旁的想法,她亦然,可是今日身份转变,她也开始顾忌起外人怎么看。 陆小山已经大步跨过来,直直奔向他们这一桌。他是陆太师的小儿子,陆太师面子极大,连带着他亦然。他刚坐下,周边人便同他搭话。 孙太傅的夫人说:“陆小郎君今日可是冲着谁家姑娘来的?” 陆小山笑得朴实:“这倒没有,我就是凑个热闹,闲得慌罢了。我爹倒是想让我成家,我不愿意成,我觉得成家没意思,成了家,好好的姑娘都从花变成了母老虎,没半点意思。到时候我们还要打一架,唉。” 他说话一如既往没什么逻辑,总之是不想成家。孙太傅的夫人虽说看不上陆小山这个人,但看得上他的身份。他这么说,把后面的话全然堵死,她笑容一僵。 陆小山全然不觉,他同孙小姐见过几面,视线一偏开口:“哎哟,孙小姐今日胭脂是不是没涂匀称?” 孙小姐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索性只笑。 姜致忍笑,方重雪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一眼,转过头去。 陆小山絮絮叨叨说完了,转过身来和姜致他们说话,“累死我了,马车半路上出了点问题,我差点没赶上。” 姜致好笑怼他:“你又不相亲,你急什么?” 陆小山一脸理所当然:“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我听说永安侯府的东西好吃,以前都没机会,当然不能错过。” 方重雪笑出声来,陆小山莫名其妙看着她,她抬袖半遮面,道:“我胭脂可抹匀了。” 陆小山皱着眉头看她,歪头扭脖子的,最后伸出手指下结论:“确实抹匀了。” 方重雪不曾被人这么盯着看过,脖子根悄悄爬了一抹红。 姜致欲笑又止,看向孟复青,和他咬耳朵:“你有没有觉得陆小山和重雪,好像还挺配的。” 孟复青十分大义凛然地点头:“确实。” 又热热闹闹过了会儿,忽然一阵清冽的琴声响起,在场所有人都止住了话语,看向那琴声的来源。琴声正是由亭中传出来的,一声停,一声又起,令人如闻高山流水之景观。 一时间,全场静默。 姜致看向亭子,亭子挡得严实,什么也看不见,直到一曲毕。不知是谁带头鼓掌,全场便掌声雷动。姜致也跟着鼓掌,孟复青不语。 永安侯夫人起身:“诸位今日到场,皆是妾身的荣幸。不知这一曲诸位可还满意?” 有人道:“自然是满意极了,不知夫人从哪儿找到的琴艺圣手?” 永安侯夫人笑道:“您可说笑了,是妾身的表妹,自小学琴,故而献丑。”她起身往亭中去,拉着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出来。女子年华正好,抱着琴有些羞怯。 “哎哟,夫人这表妹,真是水灵极了,也不知日后便宜了谁家郎君。” 永安侯夫人道:“这就是她自己的命数了。来人,把东西端上来吧。” 她说完,便有一群丫鬟端着盘子进来,盘中放着一节竹筒。姜致伸手一摸,发现竹筒表面还是冰凉的,她揭开盖子,里头奶香味飘出来。 她低头浅抿一口,还挺好喝的。不止姜致,其他人也都如此认为。有人大胆问侯夫人,侯夫人但笑不语,打定了主意要卖关子。 这些都不是主场,聊了天吃了东西,主场还是相亲。侯夫人叫他们小儿女自己去玩,旁边可以蹴鞠之类。 一时间,小女儿小郎君便都退了出去。姜致看了眼方重雪,正打算叫她自己去玩,忽然有小侍从急匆匆过来寻孟复青。 “孟大人,府门口有人找。”小侍从低着头,似乎有些怕他。 孟复青看了眼姜致,拍了拍她的手,说去去就来。姜致亦笑,起身拉着方重雪,这时又有位小丫鬟过来。 “孟夫人,我们郡主想请你过去赏脸喝一杯。” 姜致看一眼方重雪,又看一眼陆小山,对陆小山说:“你带重雪去吧,好好照顾她,可别欺负人家。” 她起身随小丫鬟走,走出竹林,到一处湖边亭子。安乐郡主倚着栏杆坐着,见她过来,招手道:“你来了,快来吧。” 姜致欠身行了个礼:“见过郡主。” 安乐笑,叫她不必多礼,又抬手让丫鬟退下。 此处寂静,唯有水声,安乐起身至桌边,替她倒上一杯水。姜致接过喝了一口,问:“不知郡主找我有什么事?” 安乐以手背挡着嘴笑,“不过是找你说说话罢了,夫人不必紧张。哦对了,上回孟大人帮了阿益好大的忙,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安乐递过来一个锦盒,姜致打开看了一眼,盒中是一只人参。她合上盖子,“多谢郡主。” 安乐眉目低垂,说话声音不大:“哪里的话,是我们要多谢孟大人才是。” 姜致不语,听着安乐继续道:“孟大人与夫人感情甚好,着实令人艳羡。” 姜致恭维回去:“郡主与世子,也是比翼连枝。” 安乐眼神忽然忧伤起来,她摇头道:“世人皆以为他与我感情深厚,其实不然,我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人罢了。从前阿益喜欢的人,是莲城公主,后来莲城公主早逝,这才轮到了我。”她语气哀戚,让人不觉动容。 倘若姜致没有知道她与柳和之的事,她亦会动容。 安乐长叹一声,抬起头来,眸中带泪:“抱歉,让你见笑了。我知道夫人不喜欢我。” 姜致扯出一个笑容,道:“哪里的话,郡主雍容华贵,气度非凡,自然讨人喜欢。” 安乐却起身,往栏杆上去,她倚着栏杆,像一幅美人画一般。“从前姐姐活泼可爱,人人都喜欢姐姐,太后娘娘喜欢,皇上哥哥也喜欢。根本没有人喜欢我,姐姐那时候是真的可爱,说话做事,都可爱极了。” 姜致无法将嚣张跋扈的安平郡主与可爱二字联系起来,她沉默不语。 安乐继续说着:“后来我告诉姐姐,所有人都喜欢她,所以她做什么都是可以的,她是尊贵的郡主。” 姜致敏锐地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一些不寻常的意味,可是那感觉稍纵即逝,眨眼便消失不见。她视线上移,落在安乐郡主的脸上,她恍惚觉得安乐郡主摇摇欲坠。 她想叫住安乐,却直直地栽倒下去。 ◎ 孟复青走到府门口,看见尹松拿着东西在等。尹松见他过来,抱拳行礼道:“大人,昨日你让我调查的事情……” 孟复青明了,接过他手里的东西,目光随着文字下移,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嗯,你继续跟着吧,看他们有什么新动作。” 尹松点头:“是,那属下先告退了。” 孟复青点头,他转身往回走,却见所有人都急急忙忙地往某个方向走。不知为何,他心头一跳,莫不是阿致如何了? 拉住身边一个小侍从询问发生了何事,小侍从见了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半句话,他松开手,朝着人群的方向疾奔而去。 姜致是被掐着人中喊醒的,她头还有些痛,分明她方才还在同安乐郡主说话,不知道为何她就觉得好困。她抬起头,发觉自己身边层层叠叠围了一群人。 安乐郡主的小丫鬟哭哭啼啼跪在哪儿,安平郡主孙夫人之类全都围了一圈。 她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安平郡主恶狠狠瞪着她:“你与我妹妹何怨何愁,要下此毒手?”她说着将姜致推倒在地,厉声质问:“你说啊,你有什么仇苑,你要将她推入水中?我妹妹这么好的人,上京所有人都喜欢她,你怎么偏偏要下此毒手?!啊?!” 听着她的话,姜致只觉得遍体生凉,她甚至忘了反抗,任由安平对她推推搡搡,动手动脚。脑海里只来回浮现出那句话:安乐郡主死了。 她茫然地看着安平郡主,想说不是她,此事与她无关,她没有。可是辩驳如此苍白,当时在场只有她与安乐郡主。安乐郡主死了,所有人自然而然怀疑她。 她只觉得喉咙都被禁锢住,说不出话来。 安平郡主此时如同一个泼妇,揪着她的衣领,姜致所有心绪都堵在胸口,她挡开安平的手,安平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推得往后退开几步。 姜致看着安平,胸膛剧烈地起伏:“我没有任何理由杀害安乐郡主,此事与我无关,我当时不知为何晕了过去。” 她挣扎起身,而后被拨开人群的孟复青抱个满怀。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打起来还早呢,哪有这么快啊喂,热恋期都没过。 第39章 如梦令(4) 孟复青揽住她的全部, 衣袖拢过她的头发,将她整个人都罩在怀中,他轻拍着她的背脊, 呼吸还没顺畅过来,略带着喘安抚她的情绪:“别怕, 没事。没事了,别怕, 我在。” 孟复青目光扫过全场, 像阴冷的毒蛇吐着信子在她们眼前晃过一圈。没人敢说话, 毕竟也没人亲眼见姜致推了人。 她们当时所有人都不在,直到听见安乐郡主的丫鬟大声喊叫,才都被吸引过来。丫鬟大喊郡主,一群人慌乱之间,见湖中漂浮着一个人身,便命人打捞上来。这时候安乐郡主已经断了气,亭子里还睡着一个人,矛头自然全指向她。 姜致原本还未反应过来, 只觉得惊恐万分,被孟复青这么一抱,她一下子就委屈起来。她委屈极了,在他怀中抽抽噎噎, 从他大袖之中抬起头看他:“真的不是我。” 她吸了吸鼻子,瞧着可怜极了,衣裳头发也都乱着, 孟复青看得眸光一暗。他看向安平郡主,安平郡主被他瞪得有些心虚,却仍大声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不是你?方才只有你们二人?” 姜致不语,她没有证据,这才是最恼火的。 安平郡主冷哼一声,似乎警告孟复青:“孟大人可不要徇私枉法,这事儿我要告诉太后娘娘,势必要讨个公道。” 孟复青垂下眼睫:“臣相信太后娘娘明辨是非。” 他手轻拍着姜致后背,下一句是同姜致说的:“太后娘娘自然会主持公道的。” 姜致点点头,哭完了,情绪都发泄完了,才觉得有些丢人,同时觉得害怕。她伸手扣紧了孟复青,将头重新埋下去。 闻得消息的永安侯夫人吓得花容失色,急匆匆赶过来。 “这……这实在是……”她一甩帕子,情绪复杂,好端端的人突然就没了,还是在她府里没的,她也脱不了干系。 她索性道:“妾身与你们一同去吧。” 孟复青点头,安平郡主恶狠狠瞪着姜致,一甩头离开亭子,往出府的方向去。 陆小山与方重雪之前在稍远的地方蹴鞠,这会儿才姗姗来迟。二人面色匆匆,看向孟复青与姜致,陆小山问:“发生何事了?” 孟复青冷面阎王似的看向他,也不解释,只说劳烦陆二公子去通知刑部,保护好现场。“倘若损坏了一丝一毫,在座的各位尽可以试试。”他语气也沉沉,这一句显然是在警告她们。 陆小山不明所以,看着孟复青打横抱起姜致,也往出府的方向去。她的脸埋在孟复青怀里,丢人不丢脸。孟复青抱着她上马车,从她们身旁经过的时候面色铁青,招得众人都后退一步。 上了马车,他放下姜致,她头上簪子都歪了,孟复青冷着脸,干脆全把首饰拆了,替她挽了个发。 姜致背过身,感受着他的手指在她头发之中活动。她开口解释:“你离开后,安乐郡主的婢女来找我,说她想与我说说话。我想着也不会出什么事,便去了。她与我说了几句,还说感谢你帮了他们大忙,于是送了一个锦盒,说是谢礼。再之后,我忽然觉得头晕,便再无知觉。”她慢条斯理地回顾自己的记忆,身后这人的存在的气息,给了她极大的安全感。 “我亦不知,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一吸鼻子,回忆起自己丢人现眼的场面,委实尴尬。 孟复青替她弄好头发,扳正她身子,又揽她入怀,“没事的,我自然信你。” 姜致伸手抱过他腰:“我们真要见太后娘娘吗?” 孟复青点头,拨弄她碎发:“太后娘娘是知情达理的人,不会为难你的,即便她真为难,圣上也会偏帮咱们的。” 她仍旧不放心,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睛:“早知如此,我便不该去。安乐郡主活生生一条人命,如此消逝于片刻之间……”她对生命的逝去怀有悲悯之心。 孟复青大手顺着她背脊轻抚,马车悠然地行驶过时间,停在皇宫侧门。孟复青掀开帘子,与侍卫交代几句,而后又继续往前。 马车不能进内宫,他们下了马车,安平郡主的马车比他们快,只怕此时已经告完了状。孟复青一面请人通报太后娘娘,一面又让人去请圣上过来。 安平郡主立在太后娘娘身边,太后娘娘威严不可侵犯,显然已经听说了消息,此时表情严肃得很。 二人见过礼,低着头听见太后问:“孟复青,安乐是哀家的心头肉,你可明白?”到后一句,已经是威逼与质问。 孟复青不卑不亢:“臣明白。不过此事臣不敢苟同安平郡主的想法,蹊跷颇多,臣以为,有待查究。” 太后冷哼一声,看向姜致:“她是你的新夫人,你自然护着她,别以为哀家不知道。” 孟复青不语,姜致只将头低得更垂。 气氛凝固之际,听得有内侍通报:“皇上驾到。” 皇帝今年不过三十岁,年轻力盛,他进了门向太后行了礼,而后看一眼孟复青,又看一眼安平,笑道:“今天什么日子,怎么孟卿竟在母后这里?还有安平妹妹,怎么也在?” 安平当即告状,直指姜致是杀人凶手,害她胞妹。皇帝冷静听完,面上惋惜哀戚,对安乐的忽然离去表示了十分的震惊与悲伤,而后道:“又无目击证人,安平妹妹这话未免太过绝对。安乐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忽然离去,朕深感悲伤。她是朕的妹妹,是母后一手带大的,亦是宁王叔的亲女,自然要还她一个公道。此事既牵扯孟卿,便由孟卿全权负责吧。倘若不能水落石出,那朕可就要问罪了。” 皇帝看向太后:“母后以为如何?” 太后冷哼一声,既要顾全宁王的面子,又有这么多年的情分,她冷冷一眼看向底下跪着的两个人:“十日为限,倘若你们不能自证清白,哀家要你们俩的脑袋。” 皇帝点头,嘱咐孟复青:“孟卿可要认真了。” 孟复青起身谢恩,与姜致一道出了殿门。 太后娘娘养的鸟还在叫唤个不停,叽叽喳喳惹人心烦,姜致抬头看一眼外头的日光,只觉得心情沉重。她看向孟复青,担忧道:“十日……” 孟复青安抚她,握住她手,示意她不必太过担心。 姜致都要哭了,怎么可能不担心,要是不能找到凶手,那他们就要做一对亡命鸳鸯了。孟复青却笑,问她:“亡命鸳鸯不好吗?生同寝死同穴,咱们便不离分。” 姜致没心情同他开玩笑,她现在只觉得浑身发凉。 他们走后,安平郡主闹脾气,同太后撒娇:“姑母,你也太仁慈了,这分明便是她所为!” 太后安抚她:“安平,你皇帝表哥金口玉言,我总不能驳他面子。安乐的死,哀家很痛心。”她揉捏太阳穴:“你也下去吧。” 安平欲言又止,只能告退。 ◎ 这等大事,不过半日,便传遍了整个上京,传得沸沸扬扬。 他们走后,陆小山便通知了刑部,刑部来人将亭子周边围起来,不许旁人靠近。方重雪忧心忡忡,不停地问:“表嫂会不会有事啊?” 陆小山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苦着张脸,自言自语道:“我该不会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吧。” 方重雪瞪他:“呸呸呸,你说什么话呢。你这个文盲,这话也不是这么用的啊。” 陆小山大手一挥,叫她不要在乎这些小细节。 方重雪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一眼,怒气冲冲走了。回到府中,孟复青与姜致都还未回来,她有些担忧。母亲与舅母都还未听到消息,她只能独自担忧。 又等了会儿,孟复青与姜致才回来。她立刻迎上去,询问情况如何。姜致将情况大致同她说了后,瘫坐在椅子上。 方重雪闻言亦是脸色大变:“那、那表哥有没有把握?” 孟复青倒是十分平静:“世上没有不露马脚的陷阱。” 话虽如此,该愁的还是愁,一时之间,愁绪弥漫整个庭院。 到正午她们回来,孟大夫人还是知晓此事,她过来劝慰他们,叫他们看开些。 母亲走后,孟复青勾唇看向姜致,问:“阿致信我吗?” 姜致点头,“自然信你的。” 夏日被单都换成了凉席做的,矮榻上也都铺了凉席。她倚着小桌,眯着眼自己给自己扇扇子。孟复青起身在另一边坐下,手却不规矩。 她贪凉快,鞋袜都脱了在一边,一双嫩白的足折叠在小桌旁边,正好落入孟复青的魔爪。他手指有些凉,还挺舒服。 姜致遂得寸进尺:“青爷给我捏捏?”她只有讨便宜的时候会喊他青爷,旁的时候叫“孟大人”或是直白叫他名字居多,至于阿青,多是在夜里才叫。 孟复青看她一眼,眼神像看冰镇酸梅汤,他手上有粗茧,摩挲在她的脚踝脚背上,手指原还带着凉意,揉着揉着越来越热。 失去了利用价值,姜致嫌弃他,轻踹一脚在他小臂,道:“好了。” 孟复青却陡然捞回她的一双小脚,火热的手沿着腿肚子往上走。姜致直觉大事不妙,求饶求得干脆利落:“孟大人,待会儿不是还要去勘察现场吗?” 孟复青看了眼天色,理由冠冕堂皇:“这会儿日头正足,太晒人了,不如再过会儿吧。” 姜致继续求饶:“日头这么足,不合适。” 孟复青挑眉,顺着她脚踝将整个人勾过来,姜致从凉席垫子上滑下来,一把扣住他脖子,像藤蔓攀附在他身上。 孟复青又哄她:“乖,我不折腾狠你。”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你们这些小傻瓜,猜又猜不中。当然我也不会给你们剧透的。 第40章 如梦令(5) 她从来不信这句话, 没哪回她没被收拾狠的。她勾着他腰,蹬了蹬腿表示自己的不满。 虽说她总是嘴上抱怨,但仍从中得到了不少的乐趣, 好似他们天生就合适。或许是这么多年的梦,梦中磨合来的, 她想。 想法还未飘到底,人已经被弄狠了。她不养指甲, 否则定然抓得孟大人无脸见人。 人呐, 只有在本性的欲望驱使里, 才会忘却烦忧。某种程度上来说,倒是比杜康还解愁。 完事后酣畅淋漓,孟复青伺候她穿衣服,二人出门往永安侯府去。 方重雪见他们出门,也要跟着一起来。等人到了永安侯府,才发现陆小山还在那儿坐着。他岔开腿坐在旁边石头上,给自己擦汗,见他们来了, 面带喜悦迎上来:“你们可算来了。” 姜致不解:“你一直在这儿?” 陆小山颇为自豪:“对啊,经过上回的事,我觉得我有这方面的天赋。” 他自信的眼神炯炯有神,姜致不忍揭穿, 只好说:“你开心就好。” 孟复青牵过她手,与她往前走。方重雪与陆小山落在后面,采青跟在他们俩身后。 刑部的人将这儿团团围住, 任何人不许进来。孟复青在岸上停住,看向水面,问下属:“安乐郡主的遗体是在这儿被发现的?” 下属禀报:“回禀大人,是的。经仵作验尸发现,郡主乃溺水而亡,而非死后被抛尸入水中。” 孟复青点头,看向那处,据安乐郡主的婢女说,她当时并未听见声音,是时间太久了,上前查看,才发现郡主出了事。这说明,安乐郡主当时不曾挣扎,或是无法挣扎。 孟复青微眯了眼,姜致顺着他视线看过去,问:“孟大人可是有什么发现?” 孟复青还未开口,陆小山倒是率先有了结论:“我知道,安乐郡主定然是自杀。” 他说得气势磅礴,非常自信。方重雪没忍住,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 陆小山嘿嘿笑,说:“直觉告诉我。” 方重雪微瞪他一眼,一副看傻子的眼神:“你别给表嫂他们添麻烦了。” 陆小山与她争辩:“这怎么是添麻烦呢?你看安乐郡主死的时候都没声音,如此安静,指不定就是自杀呢。” 方重雪辩驳道:“或许也有可能安乐郡主与表嫂一样被人迷晕了,而后丢进湖里呢?” 这倒也是个可能性,姜致微垂下眉眼,仔细回忆她失去意识前的画面,当时安乐郡主倚着柱子,还看着她,且神情丝毫不慌张。倘若她被迷晕一事安乐事先不知情,不可能是这种反应。她眉头皱在一块,眉间感受到微微粗砺的摩擦,她抬头,孟复青收回手:“在想什么?” 身后还有方重雪和陆小山在,姜致一时语塞,片刻后才找回自己的舌头:“我晕倒前,曾踉跄两步,但是安乐郡主的神情特别平静。倘若是我,我见她如此,必然会惊慌。我觉得此事有蹊跷。” 陆小山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我知道了!安乐郡主想害你!把你迷晕了,然后自杀,陷害你!” 姜致笑不出来,勉强道:“倒也不必。她与我也没有这样大的怨仇,要搭上性命,何况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定我的罪,这实在……加之她与宋世子感情甚笃,应当不会如此轻易舍下宋世子。” 陆小山挠挠头,被她说服。“你说的也有理,青爷怎么看?” 孟复青道:“用眼睛看。”说罢他拉着姜致继续往前走。 湖水颇深,幽深沉静,根本看不出来这里不久之前交代过一条人命。湖是死物,只有他们是活物。 方重雪叹息一声,道:“安乐郡主大好的年华,甚至还未曾诞下子嗣,实在可惜。” 姜致附和叹息:“确实可惜。”嘴上如此说着,她心中却忽然记起安乐郡主的话,宋世子从前喜欢莲城公主,而莲城公主走得突然? 她偏头问孟复青:“阿青,你可还记得莲城公主?” 她不曾见过莲城公主,只听说过其人貌美,性格可爱。后来去世的时候,上京百姓还一阵惋惜。 孟复青为她不经意的称呼心弦撩拨,陆小山与方重雪落在后面,他伸手勾住她的手指。姜致微愣,听见他说:“见过几面,是一个很好的人。” 姜致与他走向亭中,“那……你可曾听说过,莲城公主与宋益的事?” 孟复青目光逡巡在亭子周边,回答姜致的话:“宋益与莲城公主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是甚好的,不过更多的,我与他们也不熟识,明日我问问圣上。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亭子里没什么东西,桌子椅子都是寻常之物,椅子上放着一个锦盒。孟复青走近,姜致道:“这便是那日安乐郡主送给我的东西,里头是一支人参,按理说,没什么不寻常的。” 孟复青松开她的手指,抬手拿了锦盒,盒子下面沾了些白灰,盒子里确实只有一支人参,没有夹层之类。他送到鼻子边嗅了嗅,也没闻见什么异味。 桌上的茶水自那之后也没人动过,孟复青抬手捏起茶杯,轻晃了晃,里头的茶水无色无味,似乎也没什么寻常的。 孟复青皱眉,阿致不会无缘无故晕倒,她体魄尚可,除非被人下药。药不下在茶水里,那只能是在那日的吃食里。他招呼下属过来,“你去问问永安侯夫人,吃剩的东西在哪?带些回刑部。” 下属应是,很快告退。 姜致明白他的意思:“可是永安侯夫人昨日以性命起誓,说此事与她无关。”她沉吟。 孟复青嘴角噙着笑道:“她只说安乐的死与她无关,并不曾说你的晕倒与她无关。” 姜致被他的谨慎折服,她竖大拇指:“日后我必然不能犯事被孟大人知晓。” 孟复青笑,问她:“你想犯什么事?” 姜致摸着下巴认真想了想:“好像也没有什么事。” 他们说着话,忽然陆小山与方重雪大喊:“表嫂,快来!” 孟复青与姜致走过去,听见方重雪道:“这里,下面,有痕迹。” 姜致顺着她所指看下去,确实看见一处划痕,蹭掉了柱子的一点漆。孟复青抓着栏杆,翻身下去查看,道:“确实是某种尖锐器物摩擦蹭掉了一块。” 陆小山有些激动:“那我们去查来的宾客,谁身上携带了尖锐器物,排查可疑人员。” 姜致摇头:“来的宾客太多,这样费力不讨好,且天气炎热,换衣裳也正常。” 方重雪点头:“对啊。” 孟复青轻松翻过栏杆,“只有那处有痕迹。不过宏图大业,总是容易毁于细枝末节。” 这会儿的日头已经往下掉,尽管如此,还是晒得晃眼。想是之前孟复青派去的人已经见到了永安侯夫人,她又急匆匆赶过来,与他们见过礼。 “妾身今日奔波,便换了身衣裳。孟大人要来,怎么也不先说一声。” 孟复青道:“不必麻烦夫人。不过夫人的府门,这几日怕是要为刑部留一留。” 永安侯夫人点头:“妾身明白的。方才大人差人来问吃食,可是有什么问题?” 孟复青摇头:“不过例行查看罢了。” 永安侯夫人点点头,“原来如此。” 便再无话,亭子他们已经查看得差不多,孟复青踏出亭子,又招来几个人,叫他们仔细勘察,不能漏过蛛丝马迹。 嘱咐完,孟复青便同永安侯夫人告辞:“夫人止步,我们先走了。” 出了永安侯府,姜致问:“咱们现在去哪儿?” 孟复青看了眼天上太阳,道:“宋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上章把那个夫人忘了,你们自己想象一下,她去打了个酱油。【捂脸】 第41章 如梦令(6) 郡主府一片愁云惨淡, 开门的小厮都苦着张脸,临走还深深忘了姜致一眼。姜致有些难堪,毕竟她作为一个嫌疑犯, 此时此刻还敢大摇大摆上门来。 孟复青半个肩头晃过来,将她挡在身后。姜致心里一阵温暖, 她悄悄伸出手,扯了扯孟复青的袖子, 道:“要不我不去了?” 孟复青勾过她中指, 轻笑安抚:“无事。” 方重雪也应和:“没关系的, 表嫂。” 姜致只好跟在孟复青身后,迈过府门。一回生二回熟,他们走到堂屋,宋益背过身子在等。他的背影十分萧索,整个人仿佛都失了力气似的。 姜致心里越发内疚,尽管她不是凶手,到底还是给人增添了一根稻草。她只能将自己整个身躯都藏在孟复青宽阔的背后面,低着头, 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宋益转过头,分明才几个时辰,他已经像变了个人,双目失神, 目光涣散,像强撑着精神似的。 宋益看向孟复青道:“孟大人来了。” 他眼神流转之间,泄露出巨大的悲伤, 这种悲伤感染了姜致,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好似给人揪着,不上不下地疼。恩爱夫妻,一方离世,另一方要如何才能熬下去? 她在此刻,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共情。 她抬头看前面的孟复青的后脑勺,想起他说过的那些白头偕老,恍然觉出了一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这实在奇怪,怎么会呢? 她低着头,眨着眼睛,回过神来,听见宋益开口:“其实我也相信,此事非孟夫人所为。孟夫人眉目和善,如何会做这种事呢?” 他嗓子像在火里烫过,沙哑,令人不住地起鸡皮疙瘩。言辞之间,隐忍着一种强烈的情绪,好像这股气没了,他人就要倒下来似的。 姜致低着头,目光不忍,落在孟复青的后背衣裳上。 孟复青先是表示了歉意与哀悼,但是这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没有什么感□□彩。姜致恍然想起,他同旁人说话一直如此,神色淡淡,只有与她交谈的时候,会如同桃花蜜里浸泡过一番似的。 孟复青道:“不过,为了调查事实的真相,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世子。第一个问题,安乐郡主在亭子里的时候,世子人在何处?” 宋益低下头去,似乎在回忆,“我当时,与沈侍郎等几位郎君在闲聊。” 孟复青点头,又问:“郡主此前几日,可有什么身体不适?或是,可有说过些什么不寻常的?” 宋益摇头,眼睛里闪着泪花:“没有,安乐身体一直很好,也没说过什么不寻常的。她前几日,还让我给孟大人挑一件谢礼。我们还在商量,要在家里设个宴,请孟大人过来。”他回忆起那些美好时光,又忍不住潸然泪下。 方重雪到底是女子,比较感性,她劝道:“世子节哀。” 宋益擦了眼泪,重新抬起头来,“不好意思,让你们看笑话了。孟大人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孟复青又道:“郡主可有与人不和?” 宋益摇头:“安乐与人和善,从不曾有与人不和的。”他说起此事,神情愈发悲伤。 孟复青点头,他没什么再问的,问起那个发现安乐郡主不对的丫鬟来。宋益立刻派人去叫丫鬟来,丫鬟眼睛还肿着,可见伤心至极。丫鬟行了礼,便将当时的情况又说了一遍。 “我当时在那儿守着,郡主说,只与孟夫人说几句话便好。可是过了许久,也没动静,甚至连说话声也没了。我有些害怕,便喊郡主,没人应答,我便往前走了几步,只看见孟夫人趴在桌上,却不见我们家郡主。我上下张望,忽然瞥见湖中漂着一个人,那是郡主的衣服,我当时就觉得不敢,连忙喊人来。然后……”她哽咽起来。 孟复青点头,表示自己了解了情况,又问了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这丫鬟所答,与他们在现场所看见的,都对上了,没什么问题。 最后,孟复青问她:“你跟了郡主多久了?” 丫鬟抽噎道:“我是郡主十四岁那年跟着郡主的。” 孟复青哦了声,结束了对话,最后叮嘱他们,可能之后还要配合查案。宋益表示全力支持,临走的时候,他握着孟复青的手,力道那么大,语气那么诚恳:“孟大人,请您一定要抓到凶手。” 可谓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孟复青公事公办道:“宋世子请放心。不过,明日可能还来叨扰世子,我们想看看郡主的房间。” 出了府门,连陆小山这个缺根筋的人都感慨:“宋世子与郡主感情可真好,我觉得郡主不可能与柳和之有点什么的。” 姜致抬起头,看向空旷街道,皱着眉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曾经莫名地笃定,郡主与柳和之肯定有些什么,可如今她去了,宋世子如此言辞恳切,情分必然是真的。 她矛盾了。 姜致叹口气,这会儿日色西沉,天边的晚霞将半边天都染成了橘红色。天地被渲染出一种肃穆的气氛,在这肃穆里,陆小山问:“接下来我们干嘛?” 孟复青淡淡道:“各回各家。” 几人在街口分道扬镳,孟复青几人回孟府,陆小山回陆府,马车悠然行驶,晚霞那诡异的光彩随着他们的行进渐渐消失。孟大夫人备了饭菜等着他们,进来那一刻,姜致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家的感觉。 在身处困顿的时候,这种温暖的光辉就格外地照人。 姜致有些兴奋,孟复青在吃饭的时候就察觉到了。此刻他们已经洗了澡换了衣裳,关了房门,熄了大半的蜡烛,他长臂揽过小妻子的肩膀,问:“为什么这么高兴?” 姜致顺势靠着他的胸膛。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声,温度和气息都让她有安全感,她便放肆起来。她抓过孟复青的手指,摩挲着他的指腹,漫不经心回答他的问话:“就是高兴啊,家的感觉。” 孟复青眸色微暗,她过了十年近乎放养的日子,他微微收紧手臂,下本蹭着她头顶。 “嗯。” 姜致想起十日的期限,不禁发散思维,“倘若我们十日后要一起赴死……” 孟复青回答地一本正经:“那我们应该抓紧时间做点有意义的事。” 姜致瞬间换了位置,被他困在席子和胸膛之间,她推拒:“中午才……” 孟复青根本没听进去她的话,手已经落在竹席上。竹席生凉,他手生热,姜致下意识地收缩腿,尽管隔着一层布料,她还是心颤。 肌肤贴着冷冰冰的竹席,让姜致忍不住嘤咛出声。孟复青红着眼,抱着她,皮肉相融的瞬间,由冰转向火。冰火重重,有蚊虫撞在窗户纸上发出闷响,烛火噼里啪啦地烧,人也烧起来。火越烧越旺,直到被水浇熄,夜才安静下来。 姜致觉得自己像骨头都被人拆了重装,血肉更是被揉碎了重组,和孟复青纠缠在一起,即便化成了灰,也分不清骨与肉是属于谁的。 这种近乎迷醉的沉沦,同罂粟花有得一拼,不过在此刻,落在姜致身上,全然成了镇定剂。她缩进薄被里,微微蜷曲,眼睛已经睁不开。 留一盏灯,是孟复青的习惯。姜致也跟着习惯,她蹭了蹭枕头,便睡去。 孟复青看着她,目光近乎贪婪。 虽然被折腾许久,好在她抗揍能力尚可,仍旧醒得早,起了个大早同孟复青一起出门。方重雪和采青跟着,刚出门便见着陆小山的马车停在门口。 陆小山从马车里探出一个头,兴高采烈同他们招手。 姜致不甚明白他的兴趣,拐弯抹角劝退他:“陆小山,你爹有没有安排什么差事?” 陆小山不知听没听懂,说:“我昨天同我爹说,我想去刑部,我爹哼了一声。” 姜致说不下去,只好转头同孟复青上了马车。陆小山眨眨眼,看着方重雪。方重雪看了眼表嫂和表哥,又看向陆小山,还是决定和陆小山同坐,她失语片刻,道:“努力。” 今日他们依旧要去郡主的府邸。昨日同宋益说好,今天要去郡主的房间看一看。其实姜致不明白这有什么用意,毕竟安乐郡主是临时被害,从她的房间里,似乎也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孟复青垂了垂眼睑,道:“开口的人说的不一定是真话,只有死物不会说假话。” 姜致微惊:“你怀疑宋益?还是丫鬟?” 孟复青摇头:“我不一定怀疑他们,只是比较保险。” 姜致点头,尽管不太明白。孟复青又道:“你昨天问起莲城公主,可还有什么要问的?我明日进宫,可以问问圣上。” 姜致摇头:“我也没什么想问的,不过是……莲城公主与宋世子感情如何?又为何去世后,宋世子与安乐郡主结成连理?” 孟复青将她的话记在心里,计划明日问问圣上。莲城公主是先帝最小的女儿,宁王是先帝的兄弟,安乐与安平是宁王的女儿…… 他在心里梳理一遍关系,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水面隐隐露头,却又忽然变成一池浊水。 孟复青忽然开口:“那日家中可丢了什么东西?” 问的是那日家中失窃,姜致摇头:“怪就怪在什么也没少。”她疑惑道,而后又语气欢快,“反正丢了也是你的。”她什么也没有。 孟复青笑:“我的可不就是你的。这些钱财器物,丢便丢了,唯有一样可不能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我觉得在凉席干坏事,应该有、冰。 第42章 如梦令(7) 她似乎隐隐明白答案, 但还是发问:“是什么?”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大掌将她整个手包住,看着她的眼睛, 说得情真意切:“自然是阿致。” 笑意从眼角往外爬,爬到嘴角, 姜致笑起来,她真不争气, 二十多岁的人了, 一点也不成熟稳重。 马车停在郡主府门前, 除了他们,还有尹松他们已经在门口等着。尹松上前道:“大人。” 孟复青下了马车,嗯了声,和尹松往里走。宋益昨日与他们说好,也在那儿等着带他们前去。小丫鬟跟在宋益身后,几个人一起前往安乐郡主的房间。 房门关着,宋益推开门,不过才一日无人居住, 却觉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动作微愣,随后反应过来自己情绪,和孟复青道歉:“抱歉,我有些……” 孟复青点头, 表示理解,“睹物思人,孟某明白。倘若世子心里不舒服, 可以在外面等我们。” 宋益勉强笑,这房间里弥漫着一种窒息的气息,让他喘不过气来。他点头道:“那孟大人请便,小桃,你明白规矩,好好协助大人。” 小桃点头,跟着他们。 宋益踏出门去,扶住廊柱,捂着心口大喘气。姜致站在后面,余光注意到他的动作,心有不忍。 房间很大,摆设一应俱全,且都为上品。孟复青扫视一圈,吩咐尹松他们小心查看,莫要碰坏了什么。小桃跟在他们身边,偶尔告诉他们,那些东西如何受郡主喜欢。 安乐的房间里诚然没什么东西,无非是寻常的一些女儿家物事,依据小桃的话,确实没什么可疑的。梳妆台,桌子,矮榻,屏风,衣柜,这些摆设都是安乐郡主一件一件挑的,仔仔细细。小桃说着,忍不住红了眼眶。 姜致虚叹一口气,目光转向门口的宋益,他站在廊下,风吹起他袖子,袖子贴在骨肉上,简直消瘦得过分。 她明白她不应该这么想,可是她还是想了,倘若有一日,她与孟复青生离死别,也会如此吗? 这话不吉利,她心闷不已。 毫无疑问,她很喜欢孟复青。孟复青……似乎也很喜欢她…… 她意识迷离,忽然听得孟复青叫她:“阿致。” 她转过头,有些迷茫地看着孟复青。孟复青走过来,问她:“怎么了?” 她摇头,说什么。“有什么发现吗?” 孟复青摇头:“没有。欣欣向荣。” 诚然,房间里的氛围透露出房间主人对生活的认真细致,与向往,毫无颓败之气。一个人若是有向死之心,不可能这样子。 孟复青转过身,尹松正打开衣柜门,姜致一瞬间想起那件肚兜。她小声询问孟复青:“那件肚兜,真的是安乐郡主的吗?” 孟复青没点头,也没否认,“这事儿只有问宋益。” 姜致叹气,可是宋益如今那精神状态,只怕不能问。她没再说话,房间里查探完毕,孟复青问小桃,“你在跟随郡主之前,是哪儿的人?” 小桃道:“奴婢是莲城公主宫里的。莲城公主离世后,奴婢便随了郡主。” 听见她的话,姜致看向孟复青,孟复青点头道:“好,谢谢。” 一行人走出门来,宋益听见声音转过身,道:“可有什么线索?”他声音微微地颤抖着。 孟复青道:“目前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多谢世子配合。” 宋益咧开嘴,笑容惨然:“好,麻烦孟大人了。” 姜致与他错肩的时候,余光瞥见他的胡茬,又忍不住皱眉。出了郡主府,姜致才道:“生离死别,原来如此伤人心。” 她说完,孟复青忽然转过头看着她,眼神幽深沉静。她问:“怎么了?” 孟复青抬手从她头上取下一片叶子,他笑起来,笑容清浅。“没什么,一片叶子。” 陆小山似乎有些失望,问接下来做什么?孟复青叫他们各回各家,他指腹摩挲过姜致的脸颊:“回家休息吧,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永安侯府的吃食都已经查验过,没有任何问题。孟复青拧着眉,思考问题出在哪里,总有什么他们忽略的东西。 他将东西放在手边,尹松进来请示工作,这十日他也不可能什么都不管只管这件事,公事该办的还是要办。 尹松在一旁候着,孟复青状似无意问起:“那件事,处理得如何了?” 尹松点头:“属下已经照办。” 孟复青嗯一声,没再出声。 夏天的风渐渐带着热意,姜致在当中不知踱步几回,孟复青让她休息,她如何能休息?十日之期,可系着他们的脑袋。 天气更烘得人燥热,她取了剑,自己在廊下耍了一套。这把剑在她手里可真是趁手极了,简直天生为她而做。 她一个干净利落的收招,削掉了旁边好几片树叶子。采青端着酸梅汤过来,大声叫好。姜致收了剑,撇嘴坐下。 采青端出酸梅汤,劝她:“少夫人别急,事情总归会解决的。” 姜致搅动勺子,碗里放了细碎的冰块,陶瓷与冰块叮当相撞,十分动听。她舀了一勺,送进嘴里,酸甜可口,清新怡人,瞬间去了不少焦躁。 姜致含糊不清道:“给阿青也留着。” 采青捂嘴笑:“即便你不说,我们自然也备着。酸梅汤是少爷每年夏天必备的。” 姜致口腔里一阵的冰爽,带着些满足叹气道:“他也喜欢喝酸梅汤么?” 采青点头:“说来也怪,少爷从前并不算爱喝,后来忽然就爱了。” 姜致道:“人的口味会变的嘛。” 这片刻的欢愉,忘却了生死的利剑,姜致一口气喝了两杯酸梅汤,还要再喝,被采青制止。 “太冰了,女子还是要少喝些。” 姜致这才作罢,两碗冰镇酸梅汤去了暑气,人又懒起来。她打了个哈欠,靠着软枕小憩片刻。 不过片刻,又做起梦来。 仍是那场经年的梦境,这一次,她却没发现自己,只看见了孟复青。周遭不知是在哪儿,一片白茫茫,雪从东方下到西方。寒风凛冽,姜致下意识地抖了抖。 冰天雪地里,孟复青穿着一身玄色,在风雪做的幕墙里势单力薄。 他们隔地好远,孟复青似乎在看她,又似乎没有。风月吹散了他的焦点,他目光涣散,形如槁木。 姜致这才反应过来,他似乎老了许多。他的背景是禁宫的那些屋舍楼宇,黄色琉璃瓦,和红色的宫墙。 她皱眉不解,孟复青为何会在这儿? 又是一阵寒风吹过,孟复青剧烈地咳嗽起来,吐出断续的“阿致”二字。 姜致听得分明。 他在叫她的名字? “十年了……不知这十年你过得……可还好……”他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那模样,仿佛要把骨架子都咳散了。姜致下意识想上前,却径直地穿过了他的身体。 她看着自己近乎透明的手,才意识到此刻,她竟是以一抹游魂的形态出现的。 她站在孟复青身侧,听他咳嗽,听他说话,诉说的是对她的思念。她心里有种奇异的想法,或许这是她日后的命运? 她垂下眼睫,悲伤袭来,倘若她要做最先离开的那个,孟复青这样…… 她还未想完,忽然一阵剧烈的晃动,她站不稳脚跟,东摇西晃中,发觉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面悬崖,而她正在极速地下坠。风从面前掠过去,坠到底的时候,她惊醒过来。 居然已经黄昏日暮,暖黄的光线投进来,她咽了口口水,叫采青名字。采青推门进来,“怎么了少夫人?” 她从矮榻起身,问采青:“阿青还没回来吗?” 采青摇头:“还未呢,方才表小姐还来找过你。不过你还在睡着,表小姐便又回去了。” 她浑身疲惫不堪,伸了个懒腰,道:“没事,重雪现在在哪儿?我去找她吧。” 采青回答说:“在后院的亭子里看大夫人她们下棋呢。” 姜致点头,起身去后院。果然见她们三人在桌边坐着下棋,她走近,三人都无声。她亦不好出声,便探头看向棋局。其实下棋她也学过些,不过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如今她已经全然忘了。 母亲与姑母表情都十分沉静,丝毫不见焦急。姜致一边看看这个,一边又看看那个,和方重雪咬耳朵:“下了多久了?” 方重雪道:“一个下午。” 忽然母亲落下一子,而后看向姑母:“我赢了。” 姑母笑起来,放下手中的旗子:“是,你赢了。” 姜致也跟着笑,昏黄的光线打下来,丫鬟过来收拾棋局,几人起身,听得下人来报,说孟复青回来了。 那一瞬间,姜致并不觉得她们正面临着什么难题,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生活。她沿着游廊往前走,孟复青从另一头走过来,在温暖的光线里。 姜致忍不住笑起来,说:“你回来了。” 孟复青点头道:“嗯。” 这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人间烟火,她看着孟复青的脸,被光线映出一种奇异的黄。她连跨几步,一把抱住孟复青的脖子,她喜欢这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本章作者友情客串。 第43章 如梦令(8) 孟复青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本能地回抱住了面前的人。孟复青贴在她耳侧问:“怎么了?” 姜致摇头,说没什么。兴许是今日的那个梦,让她有些伤感。她松开手, 改为挽住孟复青的胳膊,他回来地正好, 该开饭了。 这一日在一家人的和睦里结束,十日之期, 还剩下九日。 翌日, 孟复青进宫面圣。他提前递过折子, 圣上特意空了时间见他。 御花园的风光正好,皇帝问起他,以为风景如何? 孟复青只道:“极好。” 皇帝点头,他自己与自己下棋,也像自己与自己说话:“孟卿是个聪明人,朕相信孟卿会处理好此事。” 孟复青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安乐郡主与宁王自小分别,久居京城, 如今横死,倘若处理不好,难免有风言风语。他弓着身,恭敬听命。 皇帝落下一子, 问:“孟卿说,有些事情要问。是什么事?” 孟复青道:“是有关莲城公主一事。圣上可知,从前宋世子与莲城公主两情相悦?” 皇帝忙于国事, 对这些事情并不清楚太多,他派人传召从前伺候莲城公主的婢女过来,供他询问。 从婢女口中得知,从前宋世子确实与莲城公主两情相悦。可惜莲城公主身体一直不好,后来撒手人寰。 孟复青又问起莲城公主去世一事,宫女回忆片刻后道:“公主失足落水,是意外。” 失足落水?孟复青敏锐地觉察到有什么线索呼之欲出,可惜据宫女说,当时并无人亲眼看见。如今时隔多年,更是无从探究了。 孟复青与宫女道了谢,又与圣上辞别。出了宫门,他欲往郡主府去,在半道上接到通知,新发生了一桩案子,姜家失火,烧死了两个下人。 孟复青皱着眉头,眼神算不上明朗,他问那小使:“这也归刑部管?还要问到我头上?” 他眼神太过锋利,小使回答都期期艾艾:“是……是姜家派人来说,一定要您去。” 孟复青捏了捏眉心,思及阿致,听说烧的院子是阿致从前住过的,他知道阿致在姜家过得不算开心,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瞧一瞧。 这事来得突然,姜致才是十分惊愕,她从前住过的院子失火? 这消息是姜家派人来告诉她的,自从她嫁到孟家,姜家与她几乎没有往来。她归宁未曾回去,姜家也未曾来人拜访过。如今失了火,却要叫她回去看看? 方重雪并不知这其中曲折,问:“表嫂要去瞧瞧么?毕竟是住了这么多年的院子。” 姜致轻叹一声,回复那下人:“好,那我便随你去看看吧。” 方重雪与她一道,二人从孟府出门,到姜家门口。这事是昨儿晚上后半夜发生的,当时夜深人静,发现的时候,已经烧了大半,还死了两个下人。 那小厮与她汇报情况,她微愣,问:“死了谁?” 小厮看她一眼,有些不好讲,“听说是您从前院儿里的,一个叫青茶,一个叫绿茶。” 青茶,绿茶,她们距离她的生活已经太远了。她刚脑海里还害怕听见这几个名字,如今真听见了,怅然夹杂着一种陌生感。 “哦。”她道。 方重雪叫她如此,当她是伤心过度。劝慰她:“表嫂不必太过伤心。” 姜致又觉得好笑,她不过是悲悯两条人命的逝去,要说伤心,倒还算不上。倘若她真与她们有这么深厚的感情,也不可能将她们留在姜家了,方重雪想得太多。 姜致摇头,简单解释了一番。方重雪听完,瞪大了眼睛,既有些愤慨,又带了些惋惜。 方重雪道:“好端端的,怎么会失火呢?” 那小厮摇头,他不过是个传话的,哪儿能知道这么多。 姜致明白,她不追问,只是问起旁的,譬如说那院子如今是谁在居住? 小厮答:“是二小姐。” 二小姐,便是期容了。 “期容有没有事?” 小厮答:“听说没什么事,不过受了些惊吓,还是二小姐反应过来,说让告知您一声,毕竟是您住了多年的院子。” 姜致也不是傻子,倘若真是为了叫她感怀,期容已经住了这么些日子,她的回忆也不纯粹了。想来还是刘氏出的主意,为了博个好名声罢了。 她闭了嘴,不再说话。一路无言到姜家。 马车在姜家门口停下,恰巧孟复青也感到。二人探出头来,对视一眼,姜致笑:“你怎么来了?” 孟复青下了马车,走到她身边,将事情告诉她,还有莲城公主的事,也一并告知了她。 她与孟复青反应一致,亦是问:“失足落水?” 孟复青点头:“当时是这么说的。” 他们二人自然而然随着小厮进了门,被遗忘的方重雪看了一眼他俩的背影,默默地跟上。姜致毕竟在这儿生活了这么久,轻车熟路领着孟复青到了“无成居”门口。 映入眼帘的,是被熏得焦黑的院墙,那些黑色的痕迹,像恶鬼一般,攀附在“无成居”三个字旁边。 姜致亲眼见了这景况,心里生出一丝怅然来。院墙都如此,昭示了里头的命运。 她迈过门槛,草木通通枯萎,房子更是烧得只剩一个房梁架子了。孟复青以为她伤心,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安抚她的情绪。 姜致低头看脚下不堪的地砖,苦笑道:“我没事。” 她先前还觉着,期容住过,只怕早变了样子。这会儿倒是觉得自己多想,这模样,真是烧成灰了,哪儿还有什么样子不样子的。 姜致同孟复青道:“还好我将你送我那盆茶花带走了。” 这么贵,倘若遭了这罪,未必太心疼了。 孟复青笑,二人说话间,刘氏带着一大串下人过来。 “哎呀,老祖宗,这事儿也太突然了。我们实在抱歉哪。” 院子都给旁人了,这话也太虚伪。她看一眼孟复青,孟复青意会,咄咄逼人开口:“不知你特意要人知会本官一声,所为何事?” 刘氏怵他,笑容一顿,道:“这火起得蹊跷,这才着人请孟大人来。” 孟复青一记眼刀扫过去,刘氏讪讪。姜致抬头,看见期容。期容在刘氏身后站着,微弓着身子,有些不愿见人的样子。 期容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头来看她一眼,立刻便低下头去,眼神躲闪,像是见了鬼似的。 姜致记得小厮说她受了惊吓,移开视线。刘氏叹气道:“这火起得,把期容吓得够呛,差一点期容也出不来了。后来青茶和绿茶被抬出来,人都烧成焦炭了,又让期容瞧见了。她如今精神不大好。” 姜致点头,劝道:“那还是让她回去休息吧。” 期容听了她的话,似乎像得到解脱,立刻同刘氏辞别。转身的时候还差点摔了一跤,叫丫鬟扶住了才没事。 孟复青看刘氏,问:“你且说说,这火如何蹊跷?” 刘氏便道:“丫鬟婆子都是谨慎人,昨夜却都说睡得沉,哪儿能个个都睡得沉啊?孟大人你说是不是?而且这火是后半夜起的,来势汹汹,我们发现走火之后,便让人来救火,根本救不下来。我怀疑,是有人故意纵火。” 孟复青看着她:“有什么证据吗?” 刘氏拍手道:“这倒没有,只是我的猜测。还请孟大人调查一番。” 孟复青冷笑一声,道:“夫人当我们刑部是干什么吃的?这事你不会去找衙门吗?” 刘氏被他镇住,只能干笑:“这……这不是想着,孟大人与老祖宗二人伉俪情深,老祖宗的院子发生了这事,这才……” 姜致看一眼孟复青,孟复青显然被这句话取悦。他脸色稍缓,似乎又可以商量。 姜致正想说,不必如此,他已经大手一挥,叫人去喊尹松过来。 姜致把话都咽回去,刘氏见状,继续献殷勤,要留他们用了午饭再走。姜致想拒绝,孟复青已经应下。 于是只好又吃了一顿尴尴尬尬的饭,孟复青还一味地替她夹菜,她吃得不好意思,他们看得也不好意思。 好容易回家路上,姜致抱怨:“你干嘛要答应?” 孟复青眨眨眼,一双勾人的眼睛无辜得很,“我见她们虚伪得很,想来阿致从前一定吃了不少苦头,今日不过告诉 他们,日后阿致是有人撑腰的人了。” 她泄气,“也没有什么苦头啦,就是不太开心。” 孟复青道:“嗯,我知道。” 方重雪坐在一边,只觉得自己跟出来是个错误的决定。她不应该在车里,她应该坐车顶。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对孟复青的恐惧稍稍缓和,倒也只是稍稍。毕竟表哥只有在对着表嫂的时候,才会和颜悦色,如沐春风。对着别人,还是那副眼冒绿光的吃人阎罗样,譬如刚才。 姜致一声叹息,说起那院子来,也想起青茶与绿茶来,“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孟复青语气慎重,他斟酌片刻:“我也觉得,这事不简单。” 姜致啊了声,问为什么。孟复青道:“你还记得上回家里进贼那事吗?我怀疑,是冲着你来的。或者说,是冲着你的什么东西来的。他们在家里找了一番,没找到想要的东西。于是又去姜家找。” 这假设如此大胆,姜致简直不敢置信。她微张着嘴,问:“可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啊。” 孟复青看进她眼底,像某种蛊惑:“阿致好好想一想,或许有呢?” 姜致微眯了眼,脑子里只浮现出情宗皇帝赏的那些东西。她茫然地看着孟复青,告诉孟复青这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又到了紧张刺激的猜谜环节,安乐之死与阿致的身世。 猜一猜嘛。 第44章 如梦令(9) 她将整件事的首尾, 那些导致她处境的曲折,都尽数告诉孟复青。 孟复青静静听着,表情不显山不露水, 甚至还有隐隐的心疼。 姜致哪里能想到,他竟瞒得这样滴水不漏。 他抬手, 将她眼前的发丝捋到耳后,安抚她委屈又释然的目光, 带着某种诱惑的意味, 指引着她, 告诉她:“嗯,没事了。” 姜致回忆起这些年来的苦楚与不悦,原本都是过去的事了,可是孟复青这一句,只这一句,轻易地让她红了眼眶。她埋头在孟复青怀中,抽噎着,抱怨着。 孟复青轻抚她发, 声音温柔地哄她,安慰她。 方重雪担忧她会不会被杀人灭口,毕竟也不是谁都能看见孟大人这模样的。这样的孟大人,说出去都会以为她撒癔症。何况此时此刻, 她还听见了表嫂的身世。 她此前没有深入了解过表嫂的身世,只是对表嫂今年二十三岁表达了惊讶。原来竟是如此,她才二十三岁未嫁。 她心中亦在思考, 那情宗皇帝实属不正常,为何要管一个后辈的婚事。她这么想着,也这么问了出声。 她低垂着眉眼,自然看不见孟复青快速掠过的一眼,带了些蒸腾的杀气。她只觉得忽然后背一凉,哆嗦一颤,抱着胳膊没反应过来。 方重雪又问:“这事也太奇怪了吧,表嫂已经将东西都留在姜家了,他们总不能想要那份圣旨吧。” 方重雪摇头,只觉得不能理解。 孟复青倒是嘴角微不可闻地挑起来,说:“或许呢?” 方重雪啊了声,“为什么啊?又没什么用。” 孟复青目光低下去,落在怀里的妻子身上,他抬手,摸上阿致的耳垂,漫不经心道:“或许,还有什么秘密呢?” 姜致抽噎中抬起头看着他,不解道:“没有什么秘密啊。” 孟复青不反驳她,顺着她的话头点头。“嗯,没有什么秘密。” 几人心事重重回到家中,有句老话写得好,屋漏偏逢连夜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们何止逢雨,简直就是连人都淹没了。 姜致轻啧一声,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烦得要死。她看一眼孟复青,问:“你饿了吗?采青,饭食可备好了?” 采青应声,当即派人去准备。采青走后,姜致又问孟复青安乐郡主一案可有头绪。孟复青只笑:“有一些头绪,又不知算不算头绪。” 姜致来了兴趣,“哦?是什么?说来听听?” 孟复青手指轻敲在桌面上,压下眉骨道:“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安乐郡主杀了莲城公主。” 这猜想何止大胆,简直是……骇人听闻。姜致睁大了眼睛,不自觉压低了声音,往孟复青跟前凑近:“你是认真的吗?” 孟复青点头,“嗯。虽然我没有证据,所以这只是个猜想。莲城公主逝世多年,当年的一切都无从得知,而唯一知情的安乐郡主,也已经死了。这几乎是个死局,所以,也只能是一个猜想了。” 姜致处在震惊之中,未曾回过神来,在她的记忆中,安乐是一个很得体的女人。如此歹毒之事,她实在难以置信。 “你是如何由此猜想?”她手在桌上画圈圈,咬着唇道。 孟复青抬起头与她说话,“直觉。她与你说起莲城公主,其实是故意透露给我们的信息。莲城公主与她关系不错,她完全有机会下手。而且,情之一字,总是害人不浅。” 他说到最后一句,有些苦笑的意味。 姜致未曾察觉,揪着他话中的东西追问:“可是莲城公主不是意外落水吗?” 孟复青点头:“是,她越是意外,越是显得蹊跷。安乐,”他微顿,“她并不简单。你以为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姜致回忆起安乐的音容笑貌来,说:“得体的大家闺秀,带着些端庄的架子,有些清冷。” 孟复青笑起来,她不明白他笑什么,听见他说:“她冷静,且心思缜密,同时心狠。” 姜致皱眉,不明白他的这些评价从何而来。孟复青继续道:“当初柳和之一事,她的回答滴水不漏,丝毫不见慌乱,她撒了谎,她与柳和之关系并不单纯。她也明白素心与柳和之的关系,可是她不仅没有觉得有什么,还如同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将他们玩弄在股掌之中似的。她引诱柳和之爱上了她,同时冷静地又抽身而去。” 他冷静地陈述着这恐怖且荒诞的一切,姜致微眯着眼,并不是很明白。 “她当时还与你说,从小大家都喜欢姐姐。我也问过宫里的老人,他们说安平郡主从前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后来也不知怎么,长得越来越跋扈难驯。这是因为安乐误导了她,安乐与她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她的话,安平不会怀疑,对吗?” 姜致顺着他的逻辑点头,“可是,没有证据。” 孟复青继续往下说:“而莲城公主自幼与宋益感情甚笃,安乐郡主看不过去,她想要破坏,于是她又使用了同样的招数,她接近宋益,诱惑宋益,同时误导莲城。” 最后,孟复青说:“当然这一切都是推测,其中的真相,某一部分或许可以从宋益口中得知。” 姜致听得后背发凉,“安乐郡主……心思如此深么?” 孟复青微垂下头,他明白安乐,因为他们有相似之处。心思深沉?他心中勾唇,他承认这一点。 他笑起来,笑容很温柔,“我们明日,再去问问宋益吧。” 姜致想起宋益那单薄的身躯,有些不忍心她叹一口气,不知道怎么说。孟复青明白她的不忍心,她也明白顾全大局,最后还是点头,“好。” 这时候,采青脚步声想起,她过来通知他们饭已经做好了。二人便起身去屋里用午饭。 ◎ 午后,姜致与孟复青在房里歇着。她想起她们在郡主府,郡主的房间是郡主的房间,宋益的房间又是宋益的房间。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家中主君一间院子,嫡妻一间院子,倘若有妾室,再划分院子。 她与孟复青各自坐在矮榻一边,她伸出脚去轻碰了碰孟复青,孟复青抬起头,一脸不可说的表情看着她。她连忙说:“青爷欠了我点什么吧?” 孟复青微微皱眉,不太明白她话中意味。“哦?说来听听?我不是连我在内,全都给你了吗?” 这一句把她要说的话堵了回去,姜致撇嘴一想,好像也是。那她干嘛还要计较这些小的?她又收了声。 她收声,孟复青倒不依不饶:“嗯?欠什么了?” 他手已经伸过来,姜致灵活躲开,孟复青无奈收回手,撑在小桌上,好整以暇看着她。“要我说,是阿致欠了我的。” 姜致污人不成反被污,睫毛迅速眨动,“什么啊?我可没有!” 孟复青却那么认真地同她声讨,从眼神到表情,全如方重雪所说——吃人似的。 他说:“欠我一个白头偕老。” 姜致觉得好笑,他们如今不过才二十几岁,尽管已经不算青年,但距离白头可还有些许年头。如今便要讨白头偕老,未免太心急了些。 她又好气又好笑,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别过头去,不与他搭话。 孟复青看着她侧脸,眉目微垂,思及当年当日的光景,心中不禁自嘲地笑。当日她不信他,选的那样决绝,抛下他一个人,什么白头偕老,都是虚言。 既然许诺了他的,便要践行才是。 她别过头去,不过一会儿时间,就又忍不住转过头来,“阿青,这个是什么意思?” 孟复青这回伸手将她整个人搂过来,扣在怀里,“别动。”他接过她手里的兵书,与她解说。 天气很热,肉贴着肉还是热乎得很。姜致忍不住地挣扎,最后还是放弃。她根本挣扎不过孟复青,她怀疑自己当年学武还是学得太懒,否则今日此时,便打得过了。 她叹口气,又想喝冰镇酸梅汤。于是唤采青:“采青,准备两碗冰镇酸梅汤来。” 孟复青听她说完,忽然又心情大好。他微松了手,给她活动空间,但仍将她禁锢在怀里,同她认真讲说。 采青很快端了两碗冰镇酸梅汤来,她对二人这粘糊劲儿已经见怪不怪,甚至能应付自如,连神色都不变。她甚至隐隐欣慰,少爷终于开窍了。 姜致拿过碗,吃了满满一口,冰爽与酸甜都在口腔中炸开,味蕾得到满足。她思及他们如今的处境,不知是叹什么,“哎。” 孟复青扶着她的勺子,就着尝了一口。姜致护食:“你自己没有吗?你这毛病……” 孟复青轻叹了声,手搭在她腰间,下巴搁在她肩上,“可是我就是想吃你的。” 姜致微哂:“倘若我有什么不治之症呢?还会传染给你怎么办?” 孟复青答得理所当然:“那就死同穴。” 一碗酸梅汤叫他说得都变蜂蜜水。 ◎ 翌日早晨,三人一起去往郡主府。刚出门,便碰见在门口蹲守的陆小山。于是三人变四人。 当然了,还有刑部的官员。 下车的时候,有一只鸟掉了一坨鸟屎落在陆小山头上。陆小山嗷嗷叫了好一会儿,冲进门要去处理。 三人无语,略等了等他,才一起去见宋益。宋益却等了他们很久似的,他精心地打理过,衣裳换了新的,胡茬也刮了,不过眼下的乌青还是出卖了他这几天睡得不好的景况。 宋益说:“你们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只有变态才会明白变态。 第45章 眉峰碧(1) 他们来了。 宋益这么说着, 他坐在那儿,并不起身。姜致敏锐地察觉到他有什么不同,他仍旧是落魄且憔悴的, 可是却忽然像找到了光明似的。 姜致没说话,看向孟复青。孟复青勾唇, 看向宋益:“世子在等我们?” 宋益点头:“是,我在等你们。” 孟复青说:“世子如何知晓我们要来?” 宋益微微抬起下巴, 他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种奇异的光彩, 像是得到了某种解脱似的。宋益说:“我知晓孟大人一定会来, 因为孟大人想必许多事情要问我。” 孟复青点头:“不错,孟某今日前来的确是有许多事情想问问世子。这些事情或许和郡主的案子有关,或许也无关。” 宋益笑:“孟大人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吧。我一定知无不答。” 他连茶都没有准备,屋子里也并没有其他下人伺候。 孟复青轻捻指腹,第一句便直言起莲城公主,“世子可还记得莲城公主?” 宋益点头:“莲城啊,我自然是记得。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子, 可惜……”他欲言又止,脸上流露出一种怀念的神情,片刻后怀念又转为惋惜与后悔。 他说:“我不该与她交好。” 孟复青亦笑:“或许世子是想说,你不该与她相爱, 是吗?” 宋益似乎被他逗笑,大笑起来,这笑毫无征兆, 忽然而起。姜致在场之人皆迷惑不解,他为何而笑。 宋益笑得眼角都泛出泪花来,他拍着桌子点头,“确实,孟大人说得对,我不该与她相爱,白白害她性命。” 孟复青微敛了神色,不知是劝他还是陈述事实:“世子不必自责,或许此事与世子并无太大干系。” 宋益一拍桌子,怒目而视,“如何没关系?若非是我,她怎么会死得这样早。” 孟复青眼神犀利起来,投过去:“世子知道些什么?” 宋益依旧大笑,他瘦弱的身躯在狂笑不止的动作里显得越发单薄,像是在狂风中不堪支持的树叶。 “孟大人不是已经猜到了吗?为何还要问我?”宋益道。 孟复青直直看着他:“猜测,在断案中是最不可取的。没有证据,一切都是虚妄。” 宋益接过他的话:“所以孟大人是来问我要证据吗?大人为何确定我就有证据?” 孟复青摇头道:“孟某什么也不知道,还请世子赐教。” 宋益起身,走到旁边不远处的栏杆上坐着,他的动作很缓慢,给人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姜致不由得盯紧了他,听见宋益说:“我也没有证据,我只是听见了安乐她喊莲城的名字。在深夜梦醒的时候,她深陷梦魇,却叫着莲城的名字,还说着什么我不是故意的之类的话。这实在奇怪至极,对吗?” 他微微抿开唇,看向他们,而后又自顾自地说下去:“对。这太奇怪了。于是我便着手去调查,尽管这事已经过去多年,可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还是叫我查出了一些端倪。这端倪与安乐有关,却叫我不敢相信。” 他语速慢下来,双目失神,“我如何能相信,我的枕边人,竟是这样的人。”最后这句趋向于喃喃自语。 孟复青表情平静,这与他们的猜测别无二致。姜致没来由地紧张起来,她观宋益的样子,分明还有话没讲完。她直觉接下来的话十分不寻常,甚至危险。 宋益缓缓抬起头来,目光失神道:“可是无论我怎么不信,这都是事实。这血淋淋的事实,像巴掌一样拍在我的脸上,叫我不知所措。从前我与莲城这样好,我不可能做到熟视无睹。可是……安乐,”他停下来,“安乐原也是这样好的人。她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又如清冷的月光一样。我待她也是真心实意啊。” 他的语调低下去,呼吸都变得绵长而又轻缓。 “可是我还是没办法原谅她,我挣扎过,但我不能。”他闭上眼,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姜致呼吸紧张起来,她盯着宋益。 宋益却看向孟复青,说:“想必孟大人也猜到了吧。” 姜致于是看向孟复青,孟复青此时的神色很平常,平常地像在吃饭喝水。越是平静,越叫人心中不安宁。 姜致出声询问:“知道什么?” 孟复青却摇头:“我并不知。” 宋益又笑起来,他仰着头,“原来还有孟大人不知道的事么?孟大人猜到了吧,是我杀了安乐。” “是我。”他又笃定地补充了一句。 姜致惊愕不止,抬起头看着宋益,又看孟复青,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宋益闭上眼,流出眼泪来。他说:“那日安乐与我说,要给孟大人挑个谢礼。我当时已经快被仇恨和不解撕裂,我心中有一个想法。” “那支人参盒子上,我下了些药。安乐与我说,她觉得孟夫人对她有所误会,所以想与她说说话。” 他看向姜致,真心实意道:“抱歉,将你牵扯进来了。不过我原意是要自首的,定然不会牵连你们。” 他深吸一口气,“莲城是落水,我便以同样的方式,将安乐按入了水中。她也接过了那个盒子,所以失去了知觉。这实在不公平,莲城死的时候,定然痛苦极了。可是……” 他停住,惨然而笑。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宋益居然从他宽大的衣袖里掏出了一把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自己刺去。 姜致呼吸几乎停滞,手上动作却快了一步,那杯盏撞在宋益手腕上,匕首哐当落在地上。他们身后的人立刻跟上,将宋益控制住。 姜致大口喘气,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不知是该怀以怎样的心情。 不止姜致,陆小山和方重雪也是如此。几个人除了孟复青,皆是一脸沉重。唯有孟复青是泰然自若的,他向来如此。 刑部的人员将宋益带回了刑部,几个人心情沉重地出了郡主府。 孟复青说:“直接进宫面圣吧,此事越快解决越好。” 他看向姜致,询问姜致意见。姜致没什么意见,茫然点头。他们二人的事,陆小山与方重雪本不方便参与,不过他二人也算目击证人,到底还是跟着一起去了。 孟复青将此事告知了太后与皇上,皇上是没有什么表情的,安乐于他而言,不过是政治牵扯,没多少感情,如今得到解决,他反而轻松。至于太后,莲城公主是她的亲女儿,安乐是她一手带大的,她只觉得头痛,听完便以身体不适为由离开了。 “孟卿此番功劳甚大,朕心甚慰。不过此事毕竟与你们牵扯,奖赏便没有了,朕给孟卿放几天假吧,孟卿与夫人好好玩一玩。” 孟复青谢恩,几个人从皇宫出来,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孟复青见她如此,揽过姜致肩膀,悄声道:“我告诉阿致一个秘密。” 姜致茫然抬起头看着他,“什么秘密?” 孟复青看着她的眼睛说:“我第一次见到阿致的时候,是在夏天。” 她苦笑:“这也算秘密吗?” 孟复青反驳:“为何不算?一年可有四季。” 姜致反驳:“可是也有很多个夏天。” 孟复青却答非所问地点头:“对,还有好多个夏天。” 几人步行到可乘马车处,姜致与孟复青坐一辆,方重雪与陆小山一辆。 方重雪第一次见识到这种场面,难免有些戚戚,她幽怨道:“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 陆小山也应和:“对啊,情字害人啊,日后我还是当个俗家和尚好了,总归我家的香火有我哥传承。” 方重雪无语地瞪他一眼,恨不得骂他,可惜身份有别,她还是不敢这么嚣张。她只好别过脸去,不与他说话。 陆小山还在继续感慨:“娶老婆事情也太多了。” 方重雪听得心烦,没忍住道:“那你打一辈子光棍好了,又不是每个人都如此。” 陆小山摇摇头:“这话可不好说,先前柳和之那个案子,可不就也是因为情而起。” 方重雪没赶上柳和之的案子,有些茫然。陆小山又来了兴趣,兴致勃勃地与她聊起柳和之的案子来。 另一边,姜致心情不快,孟复青无奈摇头道:“我再告诉阿致一个秘密。” 有了前车之鉴,姜致兴致缺缺,掀起眼皮瞥他一眼。 孟复青说:“宋益之所以会听见安乐喊莲城的名字,是因为安乐想让他听见。之所以他能查到那些,也是因为安乐想让他查到。” 姜致直起腰,“为什么?” 孟复青说:“她与柳和之,一点证据没留下,可见她心思缜密。这么多年了,你以为当真还能查到什么吗?甚至于那盒子,她也早就知道了,你信吗?” 姜致不说话了,她看着孟复青的眼睛,想说她不信,可是她内心深处又在动摇。于是最后什么说不出口。 只能问为什么。 为什么呢? 一朵很大的云从他们马车上空飘过去,在蓝色的天空底色之下,缓慢地跟着移动。 孟复青说:“或许是她良心发现,”他笑着摇了摇头,“或许,是背后还有别的筹谋。” 筹谋什么? 姜致不知道,她不想知道,也不可能知道。 ◎ 圣上既然准了假,哪有不好好把握的道理。姜致先前想去寺庙祈福,于是便决定去郊外的寺庙祈福,顺便玩一玩。 方重雪在京中没有好友,自然也要跟着来,顺便求一求姻缘。陆小山不知又犯了什么事,被他爹罚了一顿,也要跟着他们出来。 姜致有意撮合他们,一行人便又结伴而行。即将出城门的时候,姜致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听见孟复青问她:“阿致的生辰是不是快到了?” 不提还好,一提她又想起了自己即将二十四岁的惨痛现实。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你们猜到了吗? 接下来短时间内没有盒饭。 第46章 眉峰碧(2) 寻常女子二十四岁, 已经儿女双全。姜致看向孟复青,孟复青问:“阿致想怎么过?” 她对过生辰没什么念想,往年都是随便过过, 今年原本是刘氏提议要给她设个宴席。姜致想了想,道:“随意些吧。” 马车出了城门, 还要继续走十来里路。今日天气延续热度,即便坐在马车里, 也不停地冒汗。 姜致拿出手帕擦汗, 孟复青拿过她的团扇, 替她扇风。 姜家失火一事,他嘱咐了尹松好生跟进。他大概明白此事为何而起,他看着姜致兴致缺缺的侧脸,道:“那便在家里过吧。” “嗯。”她点头,在家里过挺好的,简单吃顿饭。 她心中所想却非孟复青心中所想,孟复青心中盘算,要如何替她过生辰才好。 马车忽然颠簸, 姜致冷不防往孟复青怀里蹿。此处途径一片林荫道,没有阳光照射,倒是凉快不少。 她从孟复青怀里起身,掀开帘子看外头风景。路上不知道谁家马车从他们旁边经过, 那马车装饰别致,还系了一串小铃铛,走起来的时候叮当响。 姜致回头与孟复青道:“这必定是位心灵手巧的小姐。” 孟复青但笑不语。 那马车很快连背影都看不见, 路边有一树枝长出来,姜致伸出手去抓了一把树叶,她挑眉献宝似的摊开手掌。 孟复青很配合地点头:“阿致好厉害。” 他夸得一本正经,倒惹得姜致笑起来。她总是可以在这些小事里找到些乐趣。 一路还算顺利,一行人在午时初刻抵达普照寺。 孟复青牵着姜致从马车上下来,马车要停在山下,山下还有做生意的。时辰不早,陆小山从车里窜出来,看着不远处的面摊嚷嚷:“要不吃了东西再上去吧。” 寺庙在半山腰,沿阶梯爬上去,还要很久时间。姜致略加思索,赞同陆小山的提议。 几个人一人点了碗面,姜致要了一碗打卤面,孟复青神色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同样要了一碗打卤面。 面很快上上来,姜致将面先搅拌一番,而后才开始吸溜。她吃饭谈不上斯文,和方重雪一对比甚至有些粗鲁,不过无所谓了,反正面前都是熟人。 除了他们,还有好些香客也在吃面,面摊生意不错。普照寺是大寺,名气颇大,不少外地人都慕名而来。老的少的,胖的瘦的,男的女的,还有举家一起来的。 她抬起头,恰好看见先前那辆别致的马车停下来。丫鬟先下了车,而后去牵里头的小姐。帘子被掀起一角,露出一只纤纤玉手。 姜致吃面的动作都停了,方重雪顺着她视线看过去,好奇道:“表嫂在看什么?” 姜致直言不讳:“美人。” 美人躬身出来,一身白色字裙,飘飘然若仙子,可惜转过脸来,倒是有些叫人失望。倒不是说长得不好看,只是是姜致曾见过的,那位永安侯夫人的表妹。她对这位表妹的印象,唯有一个琴艺高超。其实表妹生得也好看,不过么,总是感觉少了些什么。 她吸了一口面,心中叹口气,又觉得自己多事。她还没人家生得好看呢,不过么,比好看,自然是孟大人更胜一筹。 姜致看向孟复青笑,孟复青见她笑容,主动将碗里的肉夹给了她。 姜致微窘,诚然她不是这个意思,不过到嘴的肉也不能浪费了不是。她吃得心安理得。 方重雪与陆小山皆啧一声。 姜致再转头去看表妹的踪迹,表妹已经不在意远处,她正用目光搜索,忽然瞥见表妹正朝他们走过来。 表妹弱柳扶风之态,福了福身子,“见过孟大人,见过孟夫人,见过陆公子,还有这位姑娘。” 姜致不清楚她来意,不过还是友好地笑了笑,“客气了。” 她印象中,这位表妹与他们似乎并无交集。不知此刻如何认得他们,又上来打招呼。 姜致说完,见这位表妹视线落在孟复青身上,她心中了然了。原来是冲着美人来的,啧啧啧。 她若有所思看一眼孟复青,孟复青接过她眼神,笑容似有若无,并不同表妹搭话,而是拿出手帕。 “阿致真是。”语气中七分宠溺,三分无可奈何,简直恰到好处,令人不禁拍手称好。 姜致忍笑,表妹被冷落也不恼,自顾自进行下一个话题。 “真巧,你们也来祈福么?” 姜致低头吃面,将球丢给孟复青。孟复青道:“说笑了,不然我们怎么会在这儿遇见呢。” 表妹被怼得怔愣,随后反应过来,仍旧笑得落落大方,“那便不打扰了,玉奴便先行一步了。” 表妹扭着腰走了,陆小山看着美人背影,丝毫不解风情:“她是谁啊?” 这话更绝。 姜致提醒他:“永安侯府,那位弹琴的表妹。” 陆小山这才点点头,有了点印象。“我去,这么多人,她怎么就记得我们?她该不会看上小爷我了吧?” 姜致无话可说,将计就计道:“也不好说。” 陆小山连忙否认:“那可不行,小爷我对她可没兴趣。她这风一吹都要倒了,不行不行,我不喜欢这种女人。” 姜致忍笑问:“那你喜欢哪种的?” 陆小山认真想了想,摇头道:“不知道啊,我没喜欢过女人啊。” 方重雪被他话呛到,有些不可思议:“你……喜欢男人啊?” 陆小山睁大眼睛,吼道:“你才喜欢男人!” 方重雪眨眨眼,往旁边挪了挪,“我是喜欢男人啊。” 陆小山:“……” 他恶狠狠吸了一口面,方重雪看向姜致,姜致实在忍不住大笑出声。陆小山欲瞪她,想起旁边坐着的孟复青,又低下头去,全当没听见。“吃你的吧。” 姜致也看孟复青,上下打量一番,道:“美色误人啊。” 闻言,孟复青微眯了眼,这代表着危险气息的靠近。姜致遂低头吃面,一时间,皆无话。 吃完面,总还是要坐会儿的,否则容易岔气。略作休息,几人才出发前往普照寺。 普照寺有百年历史,听闻特别灵,姜致十三岁时曾来过一次,求姻缘。那支签是上上签,可惜…… 她略走神,差点踏空一级台阶。 孟复青眼疾手快,拉住了她,他无奈叹气,“看路。” 姜致吐舌头,这回学乖了。她看了看面前的长台阶,感慨道:“普照寺真的很灵。” 上上签确实是上上签,虽然晚了些。 来来往往的香客众多,他们爬了好一会儿,才抵达寺门口。门口有小沙弥指引,小沙弥见了孟复青笑了笑,“孟施主。” 他二人似乎熟稔非常,姜致不禁好奇:“你常来么?” 孟复青点头:“嗯,常来的。” 采青补充:“少爷幼时生了场大病,多亏寺中的禅师,从那之后,少爷每隔一段时间,便要来这里住上几日。” “原来如此。”姜致点头,她十四岁后倒是不曾来过了。 几人跟着小沙弥往里走,小沙弥领着他们去正殿上香。 “孟施主可要去见见禅师?” 孟复青看了眼姜致,姜致挥手催他去,不必担心自己。他收回目光,“麻烦小师父了。” 小沙弥微微颔首,念一句阿弥陀佛,便领着他往禅师的房间去。 孟复青离开后,陆小山也玩性大发,跑去了旁的地方,唯有方重雪与她留下来。 姜致思及自己的上上签,对方重雪道:“求支签么?” 方重雪有些怯,“万一求到不好的……” “哎呀,不好的就不信嘛,好的才信,走吧。”她拉着方重雪去求签,求签处在偏殿,还要走上一段,人有些多,还在排队。 姜致拉着方重雪排队,方重雪还是犹豫:“求什么呢?” 姜致道:“求姻缘啊,你不就是为了姻缘来的京城么?” 说起这事,她来京城也有些日子,这些日子她见识了京城的风土人情,她很喜欢京城,但是么,对于婚事的期待反而降了下来。 姜致听她说完,不解道:“为什么?” 方重雪笑:“我见表哥与表嫂恩爱和睦,表哥这样的人,在表嫂面前也乖顺非常,可见倘若两情相悦,成亲才是乐事。如今我虽没有两情相悦之人,却也想等一个有缘人。”她说着还有些娇羞,“表嫂不会笑话我吧?” 姜致摇头,“为何要笑话你呢?我十几岁时也对此事抱有十分的期待,后来么……不过尽管兜兜转转,还是挺不错的。”她一拍方重雪的肩膀,“我看好你。” 队伍缓慢前进,她看一眼前头排队的人数,小声问道:“你觉得陆小山这个人怎么样?” 方重雪皱眉,“表嫂,你不会是想撮合我与陆二公子吧?” 她摇头:“我与陆二公子,那是相当的不合适。” 姜致叹气,不再多言这个话题。她们说话的间隙,终于又前进几步。前头大概还有十来个人,姜致无事,视线晃出去,此处在一个略高处,往下看,可以看见上山的台阶人来人往。 姜致恍然生出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在我这里,对男女主有想法的都是炮灰x 第47章 眉峰碧(3) 她在很多时刻都有这种似曾相识之感, 上回的恒桥,月老庙,以及此前许多时候, 大多是同孟复青在一起的时候。 她的心剧烈收缩,心中疑虑, 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似曾相识之感呢? 佛家说因果业障,难道真有前世来生这种东西么? 方重雪观她神色, 顺着她目光望过去, 只看见来往的人群, 以及远处的山峦,山脚下的车与马。“怎么了吗?” 姜致收回目光,语气带了些疑惑:“你有没有觉得很多时候发生的事情似曾相识?” 方重雪点头:“偶尔会有这种感觉,譬如我与表姐一见如故。” 姜致笑了,谈笑间又往前行进一段距离,终于前面队伍只剩下两三人。那二三人皆是某家姑娘,想来也是问姻缘。 阿青的事情不知道谈完了没有,既然他与禅师是熟识, 应当也有旧要叙,或许她们求了签,还能再去旁边走一走。 普照寺很大,前殿后殿偏殿, 以及大小厢房,一律嵌在重山之中,显出一种沉默的伟大。而香客的热闹, 则是给这种安静增添了一些生气。姜致与方重雪又闲谈片刻,终于轮到她们。 签筒摆放在桌上,老和尚生得慈眉善目,“二位施主请。” 姜致原本只是陪同方重雪,她刚想摆手拒绝,方重雪已经将签筒塞给她。 无奈,只好跪坐在佛像前,闭上眼,在香火缭绕里摇动签筒。其实她没什么好求的,只好求平安了。 竹签在签筒里碰撞,挤出一支签掉落在地上,姜致睁开眼,捡起地上的签起身。方重雪也起身,拿着签过来。 上上签。 老和尚笑得和蔼可亲,与她说了些高深的道理,姜致点头,虽然没太听懂,不过反正是好兆头就行了。方重雪问的是姻缘,亦是上上签,老和尚告诉她,姻缘二字求不得,缘分即将到来。 方重雪很开心,谢过老和尚。姜致想起自己从前求的签,又问老和尚:“大师,倘若要还愿,该怎么做?” 老和尚念一句阿弥陀佛,只道:“施主去佛前烧一支香,再捐些香火钱便可。” 姜致点头,与方重雪去前殿烧香。陆小山逛了一圈回来,与她们不期而遇。 陆小山道:“你们要去哪儿啊?” 姜致道:“去还愿。” 他哦了声,闲着没事也跟了过去。姜致去烧香的时候,他与方重雪站在一侧等候。他看一眼方重雪,问:“你求出什么了吗?” 方重雪觑他一眼,语气里带了些欣喜:“上上签。大师说,快了。” 陆小山一挥手,十分不解:“不懂你们求这些有什么用,难道求个签拜个佛就能拜出什么来了吗?” 方重雪不想和他交流,扭头看向姜致。姜致诚心拜了拜,将香插在香炉中,又捐了些香火钱,才回身过来。 孟复青还没回来,几人略合计一番,决定就在这儿等着。 孟复青过来的时候,他们不知在聊些什么,有说有笑。 “阿致。”他喊她。 姜致回过身,笑容立刻更开,“你与禅师说完话了?” 孟复青几步走到她身边,点头:“嗯,你呢?” 姜致眨了眨眼,把她们方才做的事都说了一遍。孟复青认真听完,道:“那我们回去吧。” 姜致点头,几人起身下山。石阶还算宽,一阶一阶走下去。 走到中途的时候,不知为何有两人吵了起来,声音很大。 “你哭,你哭有什么用?”说话的是个男人。 他对面的女人哭哭啼啼,以袖抹泪:“我不哭又能怎么办呢?你这么没用,女儿丢了都找不回来,呜呜呜。” 男人一听这话,脸色更沉,扬开女人的手,女人身单力薄,被他这么一用力,往下退了好几步,踉跄着撞在旁边的人身上。她旁边站的也是个姑娘,正是前面同他们搭话的那位玉奴表妹。玉奴被这么一撞,同那女人一起摔倒在地。 玉奴的丫鬟见状出言维护自家小姐,“你这人怎么这样,伤到我家小姐了。” 男人似乎火气大得很,没好气道:“我女儿都丢了,你家小姐,哼,你家小姐关我什么事!” 男人一甩袖子便走,姜致看得直皱眉,虽然那位表妹确实不大讨人喜欢,不过如此被欺辱,还是叫人看不下去。 姜致刚想开口,陆小山已经冲了下去,“哎,你,你给我站住!你是个男人吗?道歉!” 方重雪看着陆小山背影,喃喃道:“陆少爷还挺热心肠的。” 姜致点头微笑,起身上前走到玉奴身侧。玉奴的丫鬟扶她家小姐,姜致便扶起那位夫人。玉奴身边的丫鬟认得他们,行了礼又委委屈屈抱怨,“这人也太过分了!” 这人确实过分,不过方才听他们所说,什么丢了女儿的,似乎也很可怜。姜致拿出帕子递给玉奴,她衣裳脏了几处,她本欲伸手接,不过刚抬头便对上孟复青阴恻恻的目光,又猛地缩回手。 她嗫嚅道:“不……不用了,我有。多谢孟夫人。” 再抬头,这位孟大人的目光又寻常不过,那片刻的眼神像是她错觉。不过她知道那不是她的错觉,因为孟复青身上散发出着一种危险的气息。 姜致听她这么说,只好收回帕子,“你没什么事吧?” 玉奴摇头:“没事,多谢孟夫人关心。” 那位一起摔倒的夫人道了谢,又开始哭哭啼啼抹泪。姜致看她一眼,斟酌开口:“这位夫人,我方才听你说,你们的女儿丢了?这是为何?” 夫人一听觉得更凶,她抽噎道:“我女儿啊,都十四岁了,前段时间出门逛街,这一逛就再没回来了。我和相公报了官,也没什么用,官府一直搪塞推诿,根本不愿意认真找。这么些天了,只怕……我只怕她已经出了事。”她说完又哭起来。 姜致扭头看孟复青,孟复青出声:“何时丢的?在哪丢的?” 那位夫人只一味摇头,“具体的时辰我们也不知道,就是五天前,她出了门,便再没回来……” 说话间,陆小山抓着那男人过来。男人低着头,和玉奴以及女人道歉,道完了歉,他看一眼自家夫人,与夫人哭成一团。 姜致只好安慰他们:“没事的,说不定过两日便找到了。” 那男人哭道:“是我没用,我知道肯定出事了,出事了啊。”他一哭,那夫人又劝他。 毕竟不相熟,他二人哭两句便告辞离去,剩下几人在原地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好短x(我槽我自己) 第48章 眉峰碧(4) 陆小山愤懑:“这么大个人丢了, 居然找不到吗?” 人情冷暖,世道险恶。陆小山自小要什么有什么,他爹是当朝太师, 天子重臣,他自然不曾经历过人情冷暖的事情。姜致在姜家就已经看惯了脸色, 后来凭着陆小山的面子,倒是得了不少好处。 她叹息道:“没法子的, 这事咱们也管不了。” 陆小山心情萎靡, 收了声。 姜致看向孟复青, 孟复青似乎明白她的想法:“此事确实不归刑部管。” 姜致抿唇笑,转移话题道:“咱们也下去吧。” 几个人杵在路中间确实也不好看,众人心情各异下了台阶。玉奴与他们道谢,“今日之事,多谢诸位。” 姜致摆摆手,示意不必道谢,“小事而已,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玉奴福了福身, 与丫鬟一道离去。 姜致收回目光,与孟复青上了马车。原本是开开心心出门来的,因着那夫人的事夏目,回去时候心情都有些重。姜致握过孟复青的手, 但是没有说话。马车悠悠地往回行驶,孟复青抓紧了她手,往怀里带了带。她的耳侧能听见孟复青的心跳声, 孟复青搂过她肩膀:“阿致在生气吗?” 姜致摇头,她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这事层层往上才能到刑部手中。她忽然记起柳和之的案子,按理说,柳和之那个案子,也应该归刑部管才是。 她微微仰起头看孟复青,“柳和之那个案子,怎么会由你出面?” 孟复青眼睛笑起来,声音都染了些笑意:“被发现了,”他故作叹息,“因为我滥用职权了。” 姜致微张着嘴,似乎很惊讶,“你……你……” 你了半天,也没后半句话。她摇头,“啧啧啧,唉,堕落。” 孟复青笑道:“堕落吗?我觉得还可以。”为了阿致,何止堕落。他原本也不是什么高尚之人。 他们从普照寺下来已经是下午,从普照寺回到上京时天色已晚,上京华灯初上,夜市刚开始,小贩的吆喝声透过长夜穿街过巷,传进人们的耳朵里。马车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很清晰,还有夏夜的蝉鸣。车轱辘吱呀一声,马车稳稳停在孟府门口。陆小山送方重雪回来,在门口和他们挥手告别,“下回再找你们玩。” 他语气有些沉重,毕竟回家就要面对陆太师的惩罚。他放下车帘子,吩咐车夫回家。陆府的府门是极气派的,门口两个大石狮子张着嘴,在昏暗的光线里像地狱的凶兽。门口的两个大灯笼照得门口十分敞亮,陆小山从马车上跳下来,大吼一声:“我回来了!” 他这一声十分洪亮,马上有下人迎上来:“二少爷回来了。” “二少爷。” 陆小山诶了声,欢快地跨过门槛,穿过前院。他父亲和大哥都已经回来,在门口遇见送糕点的婢女,婢女嘱咐:“二少爷,你回来了。老爷和大少爷在书房呢,你注意些。” 他人缘好,与府里的下人也打成一片。 陆小山笑着点头,向婢女道谢。婢女手中端着一壶茶水,陆小山想了想,还是决定主动和老爹认个错。 他拿过婢女的茶壶:“给我吧,我送进去好了。”他平日里就没什么架子,婢女们都蛮喜欢他的。 婢女想了想,松了手,再次嘱咐他:“你小心说话,别再惹老爷了。” 陆小山觉得他并没有故意惹他老爹,是他老爹自己气自己。他嘴上应下,“我知道的,你下去吧。” 婢女嗔他一眼,转身离开又忍不住回头:“好好说话啊。” “嗯嗯嗯,知道了。”陆小山叹口气,端着茶壶往前走。书房在不远处,他站在门口深呼吸,抬手敲门。 “爹,大哥,我来给你们送茶。”陆小山道。 书房里陆太师停了声,片刻后陆琛给他开门。陆琛朝他笑了笑,示意他进来。这笑容一点也不真诚,不过陆小山已经习惯了。他端茶进门,走到陆太师旁边,将茶壶和茶杯放在陆太师面前,“爹,喝茶。顺便你消气了吗?” 陆太师这一次生气是因为他给陆小山安排了一个职位,让他去混日子,陆小山不愿意,于是又僵持。 陆小山陪着笑脸道:“爹~” 毕竟是老来得子,他对这个儿子称得上放纵,他脸色稍缓,眼神示意陆小山给他倒茶。陆小山接收到他的眼神,当即狗腿地替他倒了杯茶,当然也给陆琛倒了杯。 “大哥,喝茶。” 陆琛接过茶杯尝了一口,便放在手边桌上。 陆小山又道:“你们在聊什么啊?我今日去普照寺给你们祈福,回来的时候碰上一对夫妻,他们的女儿居然丢了,报了官也不作为。” 陆小山絮絮叨叨地说,时不时看一眼他老爹的脸色。陆太师慢条斯理喝了茶,直接忽视了他的话,“小山,你已经不小了。” 陆小山笑容僵在脸上,而后挤出一个更僵硬的笑容:“我知道,可是反正你们也养得起我,对吧。” 陆太师叹息一声,落在关了门的书房里,连烛火都有轻微的跳动。这是妥协的意味,陆小山松了一口气,继续撒娇:“爹,这不是还有大哥嘛,是吧?” 陆太师瞪他一眼,十分的恨铁不成钢,陆琛更甚。 “小山。”陆琛开口。 陆小山不想听他说教,抬手叫停:“好了好了,我饿了,你们继续说,我先去吃饭。” 他一闪身出了门,又贴心地将门带上,而后往厨房去。离去的时候,似乎听见陆琛说“那些女人”巴拉巴拉。 他向来听不懂他们的伟大筹谋,也不愿意参与,还是只有吃饭最快乐。他迈着大步子,猴急地往厨房去。 在路上碰见了陆琛的夫人,长嫂如母,大嫂对他向来也是纵容的。 陆小山和她打招呼:“大嫂。” 陆琛的夫人余氏道:“哎,小山回来了。你慢点跑。” 陆小山憨笑着挠了挠头,他想起什么,询问余氏:“大哥最近在忙什么啊?感觉都有点冷落你了。” 余氏瞪他一眼:“贫嘴,你大哥自然有公务处理。具体忙什么我也不知道,我从不过问这些的。不过最近似乎是特别忙,回来的时间都晚了些。” 陆小山瞎贫:“大哥虽然不算青年了,但毕竟还是才俊,大嫂可要把他看好了,省得被别的女人抢走了。” 余氏作势打他,陆小山敏捷地躲开,朝她挥了挥手:“大嫂再见,我去找东西吃了。” 余氏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叹气。 陆琛与她成婚多年,一直忙于公事,兢兢业业,连小妾都不曾纳过,唯有婚前的两个通房罢了。陆小山说的别的女人,她从不担心这点。 余氏身边丫鬟道:“夫人,二少爷可真是像猴子似的。” 余氏训她:“二少爷可不是你能妄议的,慎言。他平日里与你们不计较身份,你们可不能忘形。” 丫鬟当即正了神色:“是,奴婢记住了。” 余氏收回目光,往陆琛房间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莫问我为什么这么短,论文没结束之前可能都这么短_(:з」∠)_ 第49章 眉峰碧(5) 陆琛今日换下来的衣服落在那儿, 余氏替他整理,丫鬟在旁边陪同。 余氏是个聪明人,可有时候聪明人并不如愚人轻松。她将衣服搭在胳膊上, 忽略掉衣裳上那似有若无的脂粉香气。 别的女人么? 她想起陆小山的话,还是摇头, 不会有别的女人。即便有,只要不威胁到她的地位, 她都可以睁一只眼, 闭一只眼, 这是她从小就学会的事情。 她让丫鬟将衣裳拿下去给下人洗,又替陆琛仔细将房间整理了一遍。陆琛平日是不拘小节的,这些事情都是余氏在打理。她将房间里里外都清理一遍,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陆琛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 余氏回身:“官人回来了。” 陆琛点头,在椅子上坐下。余氏立即替他倒水按肩,斟酌着开口:“官人近日在忙些什么?” 陆琛闭着眼,看不出什么表情, 淡淡开口:“公事罢了。”他抬手握住余氏的手,睁开眼笑道:“夫人辛苦了。” 余氏回握住他的手,笑容甜蜜:“哪里的话,官人只管忙公事, 家里的事,我自然会处理好的。” 陆琛点头,抿唇笑, “小山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却总是不够收心,我与父亲商量给他说一门亲事,此事恐怕还得劳烦夫人。” 余氏面上迟疑,她毕竟也是宠爱陆小山的,“为何?小山他年纪还小,心性不定,对婚事也没什么想法,如此着急,只怕……” 陆琛叹口气:“他总是要长大的,夫人只管去办就是了,将京中适龄女子都与他相看相看。” 余氏跟着叹息,还是点头。她虽觉得不妥,但不会违背陆琛的想法。 京中适龄女子,她心中已经开始盘算,“我明日便差人去准备,给各家发个名帖,请她们来聚聚。” 陆琛点头,他不过问这些后宅之事,近日的疲惫让他眉头不自觉拧起。余氏见状,替他揉太阳穴。 ◎ 姜致与孟复青回到府中,用了饭,二人皆坐在榻上忙自己的事。孟复青是看正经书,姜致么,自然是看看话本野史。 她看累了,便放下书瞧向孟复青。“阿青,今日你与禅师聊了些什么?” 孟复青从书中抬起头,对上她笑意吟吟一双眼。 禅师说,施主,此事本已是逆天道而为之,你万万不可再添一笔,你可明白? 佛祖的雕像十分慈眉善目,孟复青微垂着头,他的回答自然是点头。他明白这事急不得,可是阿致有时候单纯得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偶尔想,就这样也挺好的。他们已经在一起了,阿致在他身边触手可及了。可是偶尔又不甘心。 他望着姜致的眼,姜致手肘撑在桌上,微微倾身过来,有种不自觉的亲昵。 孟复青满意这种亲昵,他沉吟道:“没说什么,听大师说了一些佛理。” 那时大师就劝诫过他,执念太过,不是什么好事。 他原不是菩萨心肠,不奢求日后能上西天极乐世界,无非是永坠无间地狱罢了。 姜致睁着眼看他,像一只好奇的猫,在这静默不言的气氛里,有种缱绻的情。情字如刀,刀刀要命,孟复青忍笑,放下手中的书,看一眼外头时辰,指尖微微弯曲。 他暗示:“时辰不早了。” 姜致点头,笑意更盛,她将书页折了一角,放在桌上,朝孟复青张开双臂。 这种恃宠而骄的亲热,实在更添情丝绕。他微不可闻地轻啧一声,舌头微抬,扫过牙根。 孟复青俯身搂过她盈盈一握的细腰,抱她起身往罗帐走,吹熄了桌上的灯,只留了最远的那盏。 烛火轻跳,不知觉就到了三更。 她睁着天真的眼,却行着旖旎的事,像三岁孩童摸水过河一般,微微用力。孟复青声息一断,握住她手腕。姜致眨眨眼,笑得克制。 她像是在把玩她的武器,很新奇,也很好玩。 孟复青带过她的手,放在腰侧,她的长发垂下来,一半落在自己肩骨,一半落在孟复青肩骨。正所谓你侬我侬,忒煞情多。 一切声息都退去,这一夜,又是长梦的开端。 ◎ 她在骑马,不过看起来心情不大好。她一扯缰绳,马蹄飞踏出去,越过很长一段,落在另一匹马跟前。 她手中的鞭子从那人眼前擦过,“道歉,我让你道歉你听不懂吗?” 她指着那人鼻子,嚣张得很,在场其他人只是看着,私下议论。谁都知道姜致是姜相的掌上明珠,何况此事错在杜陵身上,他们自然无话可说。 杜陵梗着脖子嘴硬:“不!我又没说错!” 姜致一鞭子又抽出去,这次没抽空气,实打实落在杜陵脸上,立刻渗出一道血痕。“不道歉是吧,我打到你道歉为止。” 杜陵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吼道:“他难道不是私生子吗?你居然偏帮一个私生子!” 姜致脸色更沉,姜青行是私生子无疑,她很讨厌姜青行更毋庸置疑。可是当着她的面骂他,当她是死的吗? 这关乎她爹的脸面,她不可能原谅。她又要挥编,杜陵是个绣花枕头,虽说他爹是大将军,他本人却是十足十的草包,根本打不过姜致。何况更惨的是,他今日在姜致这里挨了打,回家还要挨父亲一顿打。 这实在不划算,杜陵求饶,“有话好说,我道歉还不行吗?” 他忿忿不平地调转马头,翻身下马到姜青行面前,“抱歉,此事是我不对,还望你见谅。” 姜致跟着过来,眼神十分凶狠,不止是对杜陵,亦是对姜青行。 他明知道自己身份尴尬,却仍要跟着出来。被人下了脸面,脸色那样难看,却又什么都做不了。实在惹人生气。 姜致见他道了歉,冷哼一声去找秦湘湘。秦湘湘问她:“你不与他一块吗?” 这个他显然指的是姜青行。 姜致没好气道:“我为什么要与他一块,他那破落身子,我怕我吹口气,他都要倒下去。”她拉着秦湘湘去骑马,“走,再来一圈。” 那时候的姜青行在她眼里,简直是个弱小无助的小可怜。他在上京又没有朋友,出来玩还病病歪歪,又要遭人排挤,她都不好意思讨厌他了。 回家自然是各回各家,姜相笑着询问姜青行出门事宜,姜致冷哼一声,抛下一句:“很惨,被骂了都不会还嘴。”而后离开。 姜相看着她的背影吹胡子瞪眼,又转向姜青行:“殿下别见怪。” 姜青行捂嘴咳嗽一声,摇头笑道:“哪里的话,还要多谢阿致才是。” 姜相只当他客气,他来京有些日子了,不过身体一直不见好。“殿下这身子……” 姜青行摇摇头,示意无碍:“已经好了很多了。” 他是胎中不足落下的毛病,当年他母亲孕中遭人下毒手,以至于他生下来便身体不大好,其实没这么严重,不过总是要夸张些才能掩人耳目。 姜相低着头抱拳行礼:“臣自当全力帮助殿下。” 当年宫中事变,皇后母族被冠以谋逆罪论处,无一人生还。他当年无力保全,好在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 姜相长长一声叹息,走出门去。皇权争斗如漩涡无眼,一旦置身其中,便难保能全身而退。他有他的文人忠骨,但是阿致不能冒险,他得为阿致寻一个退路。 他思虑重重,冷不丁姜致杀回来,“爹!” 姜相啧她一声,“怎么了?” 姜致摸摸鼻子:“我今日又打了杜陵。” 姜相先是无话,而后大声道:“打过了吗?” 姜致点头:“打过了。” 姜相点头:“那便可以,打就打了,爹罩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小孟:平平无奇演戏小天才。 亲妈(我):给你鼓掌。 第50章 眉峰碧(6) 又是一个片段。 姜致觉得自己都快变成一个看戏的了, 不定时就有一场戏看,一幕一幕连成一整场曲目。 她悠然转醒,映入眼帘的是绯红的罗帐, 以及孟复青的脸。孟复青靠着床头半坐着,见她醒来, 也不觉得奇怪,反而伸手顺了顺她的头发。她揉揉腰, 有些许疑惑, 不知他是夜半梦醒, 还是一夜未睡。 姜致侧翻了个身,视线看向孟复青:“你怎么还没睡?” 孟复青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继续揉搓着她的头发,片刻后手掌挪到她脸颊,哄她:“睡吧。” 他躺下来,抱着她的身躯,再一次安抚她:“睡吧。” 她原本就是迷迷糊糊的,听他这么说, 自然很快闭上眼,没多久又见了周公。后半夜无梦,她睡得很安稳。 旁的妻子,约莫是要起得比夫君早, 好服侍夫君起床。不过孟复青对她似乎没有这个期望,甚至于还放纵她的堕落,她难得起来一次, 却被孟复青按回去,又是那副哄骗的语气:“起这么早做什么?再多睡会儿吧。” 姜致有轻微的起床气,没睡饱的话就会不开心。她被他三言两语哄骗躺回去继续睡觉,再醒过来已经过去很久。 孟复青同母亲说过这件事,孟大夫人对这些没有什么要求,不过听到儿子如此说的时候,还是眼神变了变。 她道:“复青,你太爱她了。” 这不是一个疑问句,而是一个陈述句。她在陈述这个事实,孟复青对姜致的爱,诚然很汹涌,很澎湃。尽管他已经表现得如此克制,可作为他的母亲,她仍旧一眼看穿了这河面之下的汹涌。 孟复青对此毫不掩饰,他甚至颇为自豪,他嘴角挂了一抹浅笑:“是。母亲。” 他恨不得把她融入骨血里,随身带着走。 孟大夫人没什么意见,不过长叹一声,挥挥手赶人:“明白了,你去吧。不过,情之一字……还是稍微克制些好。你是聪明孩子,我相信你明白。” 他微低下头去,沉默不语,避开她的话。而后告辞:“儿子告退。” 时辰还早,清晨的露珠都还未消散,上京已经开始忙碌起来。孟复青坐在马车之上,往刑部去。途经某街时听闻有人吵闹,不过他没停马车,径直走过。人到了刑部,听尹松提起,又有人走失。 他动作微顿,听尹松继续说着:“哪儿?” 尹松微低着头,汇报情况:“是住在上京郊外的人家,今早进京报官。” 孟复青手指摩挲着纸张,眼眸微转,思考着什么:“近日来,有许多类似的案件吗?” 尹松摇头:“属下不清楚,未曾查探过。” 孟复青嗯了声,“得空的时候可以去查一查。先前姜家失火一事,可有什么新进展?” 尹松摇头:“没有。属下命人查看过现场,没有任何发现。姜二小姐似乎也没丢什么东西,起火原因是蜡烛不小心倾倒,点燃了旁边的布料,从而失火。不过姜二小姐似乎受了极大的惊吓。” 他只说明查探到的情况,剩下的揣测留给孟复青自己。孟复青嘴角微勾,点头表示他听完了,“你下去吧。” “是。”尹松退下。 孟复青脑子里斟酌着尹松方才给出的几点信息,他觉得事情似乎明朗了起来,也似乎猜到了对方是冲什么来的。 ◎ 余氏的请帖发到姜致手中是三日后,她思索再三,还是给姜致也发了请帖。相亲从来不会明着说,理由自然是赏花或者吃饭。此次余氏邀她们赏花,余氏的陆琛嫡妻,自然她们要给足面子。 姜致拿到请帖愣了片刻,她与陆小山虽然关系不错,不过她没怎么去过陆小山家里,与他家里人没见过几面,自然也不了解这位余氏。对余氏的只言片语的了解,还是出自陆小山的话语。据陆小山的话说,这位嫂子是个极好的人。 既然如此,姜致自然答应。这种女人间的聚会在上京贵族圈并不少见,目的一般出于联络感情。虽然姜致觉得,这群女人互相只有看不过眼的时候,哪里有感情。不过既然是陆小山的大嫂,又是好人,姜致觉得去一去也无妨。 她自然要带着方重雪一同去,方重雪听闻要去陆太师府上,心情有些激动。 姜致说:“其实不必要,你想想陆小山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可激动的。” 方重雪:“……” 她居然差点被说服了! 当日是个好天气,姜致与方重雪抵达陆府的时候不早不晚,已经来了些人。余氏对姜致有些印象,明白她是陆小山的好友,又见她旁边的姑娘生得五官标致,气质也斯斯文文的,一时留了个心思。 余氏拉过姜致的手:“孟夫人请坐。”她拉着姜致与方重雪在一旁坐下。 她从前身份尴尬,如今嫁夫随夫,孟夫人,她听得甚为舒心。 方重雪在她身侧坐着,姜致目光略过全场,座位上已经坐下的,有某某夫人,也有某某小姐。 孟复青官居二品,姜致身价自然跟着水涨船高,在目前来说,倒是身份还算尊贵。 余氏每人手侧的桌边都放了茶水与点心,姜致收回目光,拿了一块点心吃。她心中思索,怎么不见陆小山? 正想着呢,便听见陆小山杀猪一般的叫声从后院传过来。在场之人皆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位夫人道:“这是陆二公子的声音?可是发生了什么?” 余氏面上不见尴尬,笑容落落大方,不着痕迹将话题带过去:“想来是又顽皮了,不碍事。” 余氏招来丫鬟,叮嘱了些什么,丫鬟快步离去。 又坐了会儿,该来的都来齐了。姜致还看见了姜期容,以及玉奴。玉奴目光与她对视,略略笑了笑,姜致只好也回以笑容。期容显然也瞥见了她,不过却极快地将视线转移了。 姜致摸摸自己的脸,怀疑自己今天胭脂没抹匀。 除了她们多位女客,余氏还邀请了几位男客,皆是青年才俊,且未婚。陆小山片刻后也从后院出来,与几位郎君见了个礼,瞧着不大情愿。他换了身新衣裳,连头上冠带也是新的。 众人一看他们打扮,明白过来今日的意思了。 借着宴会相亲也是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了。众人相视一笑,都反应过来。 姜致也反应过来,她忍俊不禁,原来是嫂子要给他相看姑娘。 在场的姑娘们对陆小山的名声早有耳闻,此刻略有些尴尬,虽说陆太师与陆琛已经很有为,不过若是夫君是个草包,怎么看都还要掂量一番。 众人心下盘算。 那日玉奴得他们相助,对陆二公子的印象颇为不错。余氏状似不经意地聊天,谈起陆小山,几人脸色各异。她观神色,心下有了把握。 赏花赏花,光坐在亭子里说话自然是不行的。余氏便领着她们去后花园,陆小山与几位郎君也在后花园。 余氏一面聊天,一面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场上情况。 姜致和方重雪站在一丛花前面,姜致拿胳膊肘捅她,“哎,陆小山在看我们这边,你看见他求助的眼神了吗?好可怜,好无助。” 但她笑得好欢快。 方重雪捂嘴笑:“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陆小山确实在看她们这边,正要走过来,被一人拦住去路,正是那日那位表妹。陆小山微愣,“你有什么事吗?” 玉奴福了福身道:“多谢公子那日相助。” 陆小山摆摆手:“不用不用,就是换了别人,我也会帮忙的。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玉奴含羞带怯看他一眼:“公子,你可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吩咐。玉奴能做到的,必然尽力去做。” 陆小山大手一挥,摇头道:“不必了。姑娘眼睛是不是不太舒服啊,是不是进沙子了,快叫你丫鬟帮你吹吹,不然可不舒服了。” 玉奴:“……” 她还要开口,陆小山直接越过她,往姜致她们过来。陆小山手里摘了一朵花,他跑过来,看了眼姜致,吸了口凉气,觉得毕竟她是有夫之妇,还是将花递给了方重雪。 “送你了。你上回不是说想看那什么花吗?我家就有,我带你去看啊。” 方重雪面露难色,陆小山小声道:“快快快,好兄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后面那个劳什子表妹是不是看上我了。她刚才还朝我抛媚眼,我吓都吓死了。” 方重雪看一眼表妹,替她默哀,姜致忍笑,推方重雪一把:“快去啊,陆太师府上好东西可多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陆小山不给她反驳的机会,生拉硬拽带着她走了,徒留身后玉奴幽怨的眼神。 玉奴确实是对陆小山动了些心思,她起先是觉得孟复青气质卓绝,不过孟大人已经成了婚娶了妻,无论如何她也只能当一个妾室。而后又见陆二公子古道热肠,虽然人是有些纨绔,不过想来也是不错的选择。 她幽幽地看着陆小山的背影远去,也不理会旁人的目光,自己退到角落里孤芳自赏去了。 姜致看了眼他们,收回视线,继续看花。她在看花,亦有人在看她。 姜期容收回视线,咬了咬唇,她目光迷离,手里不自觉地摸上叶子,缓解自己的紧张。 她只是……被胁迫而已。 姜期容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那一夜的场景。她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她也是被逼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直男总是在不该懂的时候很懂,该懂的时候又十分钢铁。 第51章 眉峰碧(7) 姜期容颤抖着睫毛睁开眼, 她喉头微动,再次看向姜致的方向。 姜致低着头在把弄花朵,她没什么做的, 这里的人也不认识几个,唯二认识的两个, 一个方重雪,一个陆小山。这两人结伴跑了。 啧。姜致摇头叹气, 抬起头, 刚好对上余氏的目光。余氏与她互相笑了笑, 余氏道:“孟夫人可是无聊了,小山这孩子,怎么直接与人姑娘跑了,可真是不害臊极了。” 姜致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余氏想必以为陆小山与方重雪看对了眼,此刻是要向她询问方重雪的身世背景。她调整好表情,笑道:“其实没有,陆小山他只是不喜欢这样子, 所以与重雪一起走了。” 余氏也是聪明人,立刻意会她的意思。他们这些人,婚事原是不由自主的,哪里谈得上什么喜欢不喜欢, 合适的人合适的时机,便是一辈子的交托了。何况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只要不是相看两厌。 她伸出手来拉姜致去湖边, 湖边幽静,适合闲谈。姜致微微摇头,随她一起去湖边。二人丫鬟在旁边站着,余氏先是问了两句不相关的,而后才切入正题。 “不瞒你说,小山他也老大不小了,总归该忙活这事了。他大哥嘱咐我,要为他说个好姑娘,我自然得费心些。听闻方姑娘是孟大人的表妹,想来还是与孟家分不开的。既然是孟家的人,我自然是信得过的。何况夫人从前与小山是多年好友,想来也不会坑害他。夫人以为呢?” 姜致开始后悔出这趟门了,这些夫人小姐,惯会说场面话。她勉强笑笑,还是维持此前的态度:“他与重雪,实在没到那一步。” 尽管她也想撮合方重雪和陆小山,但是她不主张这种按头结亲的事。陆小山是一个有思想的人,方重雪亦然,他们明白他们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余氏笑容一顿,随后叹一口气,她看向面前的莲池,“我明白,不过这是他大哥的意思,我既然应下了,还是得好好操持才是。我看小山他与方姑娘十分聊得来?”她带了些试探,看向姜致。 姜致想了想,觉得这话差得太多了。陆小山与方重雪在一块的时候,聊不来比较多。陆小山比较二,说话特招人嫌,方重雪又是个心思细腻的。若以结亲看,他俩分明是谁看谁都不大对眼,至于朋友么,朋友又不会日日在一块,这些也不妨碍什么。 姜致叹气,“你还是问问陆小山的意见吧。” 余氏也跟着叹气:“好吧。” 这时她身边丫鬟凑上前来,与她耳语几句,余氏脸色微变,和姜致道歉,说是孩子出了些事,她要去看看。 余氏已经替陆琛生了两个孩子,一胎得男,二胎是个女儿,可谓是儿女双全。 姜致点头,人之常情。余氏急匆匆离开,她看了眼花园,大多是在聊天,她也没什么意思,便在原地继续站着,看向面前莲池里的鲤鱼。金红的鲤鱼在绿色的荷叶堆中四处游走,还挺有意思的。 姜致看得起劲,忽然听得身后一阵脚步声。她回头,姜期容与丫鬟站在旁边。 姜致对期容没有多大恶意,在姜家,期容也没怎么为难过她。 姜致笑:“你怎么来了?这边风大,你上回收了惊吓,如今可好了?” 姜期容脸色有些白,她上前两步,走到姜致手侧,摇了摇头:“好了。我……没什么事做,见你在这边站着,便过来了。” 姜致了然地点头,小声嘀咕:“……我也好无聊,早知道就不来了。” 姜期容陪着笑,没搭话。她转移话题,“你……过得还好么?” 姜致点头:“好啊,挺好的。谢谢。” 姜期容咬唇,沉默片刻后道:“我知道姜家对不住你。” 姜致有些意外,不明白她怎么忽然说起这个,她摇头:“没什么。”反正都过去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姜期容笑容有些灿然,眼神也黯淡无光,这副神情让姜致有些害怕,她看向旁边丫鬟:“你家小姐……” 话音未落,耳边噗通一声落水声,姜致呼吸一顿,立刻反应过来,看向落入水中的姜期容。姜期容不通水性,两只手扑通挣扎着,头一下浮出,一下沉入水中。 姜致根本没反应过来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她看着还在苦苦挣扎的姜期容,一咬牙,也跳入水中。要捞起一个不识水性且不停挣扎的人,可是件难事,姜致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她搬上来。她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浑身湿透,头发与妆容都惨不忍睹。 不过姜期容更惨,已经合了眼不省人事。姜致手放在她腹上,将她吃进去的水压出来,几番努力,才让她成功转醒。姜期容咳嗽着,人都在发抖,眼神也没什么焦点。 她们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引得他们都过来。下人也过来了了,一边派人去请余氏,一面又让人去请大夫。 七嘴八舌的,吵得人头疼。姜致看着姜期容的脸色,又看向她丫鬟,经过一次莫名其妙的黑锅,她可学乖了。见她如此神色,姜期容的丫鬟立刻开口:“多谢您,我家小姐自从上回之后,一时精神恍惚,方才也不知怎么就慌了神,栽进了水里。” 姜致松了口气,她甩了甩自己脸上的水,已经有下人来搀扶姜期容和她。她很精神,拒绝了下人的搀扶,“请大夫了吗?” 那婢女连连点头,扶着姜期容往后院去。她们如今都湿了衣裳,行动不便,自然只能先在府里行个方便。 余氏听闻消息匆匆赶过来,命人去准备干净衣裳给她们换。姜致虽然想拒绝,考虑到此刻情形,也只好答应了。 她换上了余氏找来的干净衣服,刚打开门,便有下人在等候。 “孟夫人可是换好了?” 听她点头,那婢女便进门来收拾她换下来的衣裳。 “哎,不用了,我带回去好了。” 那下人低着头,“夫人说,毕竟是在咱们府里出的事,咱们会将您的衣裳洗了,再送回您府上。” 姜致其实觉得麻烦,不过毕竟人家都这么说了,她的衣服也不值钱,她不好反驳,只好草草点头。“好吧,你去吧。” 方重雪与陆小山也已经赶过来,方重雪一把握住她的手,拍拍胸脯:“我都吓死了,表嫂,你没事吧?” 姜致笑了笑,摇头表示自己没事。陆小山长叹一声,道:“怎么回事啊?” 姜致简单说了说情况,方重雪表情变幻莫测:“这还好,要是像上回那种……”她脸色不好看。 姜致笑,听见身后丫鬟说:“孟夫人,您的坠子忘了。” 姜致一拍脑袋想起来这事儿,“哦对,我给忘了。”她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坠子,“谢谢啊。” 丫鬟摇头,带着她的衣裳退出去。她低头将坠子重新系好,方重雪看着那坠子挤眉弄眼:“表哥从小就戴着的。” 姜致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咳嗽一声,转移话题:“她们呢?今儿这赏花会还要怎么办?” 方重雪道:“陆夫人已经稳住情况了,倒是还好。” 姜致哦了声,又问起姜期容。方重雪道:“姜姑娘在隔壁房间,已经请了大夫来了,你要去看看吗?” 姜致摇头,算了吧。她撇嘴,思及她待下去也没什么趣味,便问陆小山:“我可以先回去吗?你和大嫂说一声吧。” 方重雪见她要走,自然也跟着要走。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估计十七八万才能写到打起来【躺平】 第52章 眉峰碧(8) 陆小山送她们二人离开, 而后与余氏交代此事。余氏叹口气,瞥了眼陆小山,斟酌开口:“小山啊, 你可有看得上眼的姑娘?” 陆小山警惕地看着她摇头:“没有,嫂子, 你怎么和大哥穿一条裤子!你们别操心了!”他撇嘴不悦,不明白他们怎么总是上赶着催他成婚。 “哎呀算了, 我走了。”陆小山一抬手迈腿走了。 余氏看着他的背影直叹气, 丫鬟劝道:“夫人, 您别伤心。” 余氏轻叹口气,摇摇头随他去,左右今日这赏花会也就这样了。姜加那位姑娘,也不知怎么了,大夫来了之后浑浑噩噩的,瞧着像丢了魂似的。人是在她们府里出的事,唉,也是难讲。 余氏道:“姜姑娘如何了?” 丫鬟道:“大夫看过了, 没什么事情,已经差人送姜姑娘回家了。” 余氏长叹一声,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 姜致回到府里,孟复青一回来便听说了这事, 他抱着姜致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确认她一根头发丝都没掉,才放心地点头。 “你同那位姜二小姐别走得太近了。”他漫不经心地嘱咐道。 姜致眨眨眼问也什么, 孟复青给自己倒了杯茶,抬手敲了她额头一下,力气不重,更像是调情。“听今日情形,这位二小姐精神状态似乎不大好,今日有人在场,没赖着你,倘若下回赖着你可怎么办?” 姜致瘪着嘴,她明白这道理,“我又不是傻子,我又不喜欢她,和她亲近做什么。” 提起姜期容,她免不得想起那场火灾,“那场火,有什么不对的么?” 孟复青不动声色垂下眼眸:“尹松没查到什么。” 姜致哦了声,抛开这事,又说起旁的。孟复青回来还未洗澡,身上带了些汗味。她捏着鼻子,作势赶人:“你快去洗澡啊。” 孟复青笑眯眯点头,顺手把她也一块拽了过去。她回来之后已经洗过澡了,自然挣扎:“不要,我洗过了。” 孟复青不着痕迹地诱哄她:“阿致可以看我洗。” 姜致挣扎的动作有些迟疑,看他洗……就这片刻的迟疑,已经被拖入了贼船。 下人们都在远处,姜致站得离他很远,深怕上了当。孟复青余光瞥她一眼,也不说话,自顾自宽衣解带。孟复青身材是极好的,姜致看得脸红,虽说也看过许多次,不止看过还摸过,不过么…… 还是脸红,她抬手捂脸,觉得自己心跳已经加速。 “要不……我还是走吧。”姜致打退堂鼓。 孟复青道:“既然话都说了,那自然要实践才是。” 姜致不听他的,轻手轻脚往后退,刚摸到门边,便感觉身后有人贴上来。 “不行,说了要看,就要看。” ……最后又看又摸,还咬了一口。 第二日。 余氏便差人将她的衣裳送了回来,她回来后也换上了自己的,便将衣服托丫鬟带回去。 来的丫鬟还是昨日那个,来的时候她正在耍剑,难为她等了会儿。姜致还记得她。姜致拿起旁边的糕点递给她:“辛苦了。” 丫鬟摆摆手,诚惶诚恐拒绝:“多谢孟夫人,不过奴婢还要回去复命。” 姜致也不勉强,收回了手。“麻烦了,采青,你送她出去吧。” 采青送那丫鬟出了门,很快便折回来。丫鬟带回来的衣裳摆在桌上,采青起身去收衣服,“我帮您收起来吧。” 姜致点头,说着便打了个哈欠。夏日的午后总是困乏,她对采青说:“我睡会儿。” 采青点头,出门的时候将门也带上。 果不其然,刚睡着又开始做梦。不过这回没梦见先前那些东西,她梦见了两个自己,与她一模一样的另一个人,做着与她一样的动作,那场面着实诡异。于是她便惊醒。 一觉没睡多久,才过去了二刻钟。她抬手擦了汗,起身去寻方重雪,一起去外头透气。 夏天日子很长,近来孟复青愈发繁忙,她在家中无事,成日里便是与方重雪出去吃喝玩乐。吃喝玩乐她十分在行,过得也有滋有味。 这些日子,陆小山也不见踪影。姜致联想起上回的事,只当他被押着去相亲了,还同方重雪幸灾乐祸。 近日来人心惶惶,因着京中有好几起妙龄女子失踪的案件。吃饭的时候,喝茶的时候,甚至于走在大街上,都能听见人们在讨论这件事。 年轻姑娘都不敢出门,姜致和方重雪对视一眼,也打算收敛收敛,窝在家中待着。 从醉仙楼出来的时候,不知道谁家马车招魂似地赶路,险些和她们撞上。那车上的人却认得姜致,下来同她道歉。 姜致摆摆手,“你是哪家的?怎么如此匆忙?” 那人道:“我是永安侯府的,我们家表小姐丢了,这才冲撞了贵人。实在对不住。”他语气都要哭出来。 姜致赶紧放他走了,她和方重雪对视一眼,看着匆忙往衙门去的马车,各自心中都沉了几分。 那位表小姐,虽说不怎么招人喜欢,可忽然就不见了,实在还是令人心惊。尤其如今此事还没查出真相,也不知那些丢了的姑娘是被谁抓走了,又是要带去做什么。丢了个人,能做的事可太多了,尤其是年轻漂亮的姑娘,倘若卖到青楼,或是卖到黑心人牙子手中,无论怎样,后果都不堪设想。 她们二人脚步都沉重许多,赶紧回了家。 孟复青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外头笼罩在暮色中,姜致在门口等着他。 “永安侯夫人的表妹,也丢了。用今天和重雪出去玩,撞见他们家下人去报官。阿青,这事你们有什么眉目么?” 孟复青揉了揉眉心:“圣上也听闻了此事,天下脚下,竟然发生了这种事,他很生气,下令彻查。此事已经移交刑部,最近也是在忙这事儿。” 姜致抓着他胳膊晃了晃:“还没查出眉目吗?你说,这抓了姑娘是要做什么?都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她叹口气,表情有些失落。 孟复青仍带着笑意安抚她:“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总是会查出来的。近些日子,你和方重雪,都少出些门。” 他原本就生得有些邪气,笑起来更是显得邪气,但是他的笑容又似乎带着些魔力,姜致点头,“我知道,我们肯定不添乱。” 她们不添乱,外头已经很乱,各种猜测都有,甚至于连妖魔鬼怪的传说都来了。一时间,道教与佛教风头大盛,连平安符价钱都涨了一大截。 姜致哭笑不得,就连孟大夫人,也神神秘秘求了两张平安符给她们。 五月十六,姜致二十四岁生辰。 那天孟复青未至休沐,近日来他们忙得几乎脚不沾地,每日都回来得很晚。姜致也跟着担惊受怕,连自己生辰都忘了。方重雪不知道她生辰,也忘了这事。 一时间,竟没人想起来这事儿。 姜致自从那日之后,时常做一些怪里怪气的梦。怪里怪气的梦,和此前那个长长的梦,交替着,叫她睡不安稳。她都要挨着孟复青才睡得安稳。 这一日,她都已经换了寝衣,左右没什么可做,孟复青回来地比平日早了一个时辰。他面上疲惫,脸上还长出了些小胡茬,这些冒头的小胡茬倒是盖了不少他的邪气。 姜致有些惊讶,“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孟复青看着她笑,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盒子。姜致接过盒子的瞬间,才鬼事神差想起来,今日是她生辰。 她从十几岁后便不大爱过生辰,即便过,也是听些虚以委蛇的场面话,怪没意思。她接过盒子,微张着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孟复青站在她跟前,即便他回来得早了一个时辰,也已经暮色苍茫,房间里的烛噼里啪啦地响。 孟复青说:“生辰礼,打开看看。” 姜致有些迟缓地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盒子,她慢慢地打开,露出一角,隐隐可以瞧出是只镯子。待到拉开整个盖子,可见整只镯子的全貌。晶莹剔透的绿,中间两点红,细看才能看出上面的花瓣形状,竟然是两朵惜朝。 她惊愕道:“这是怎么做到的?” 孟复青回答她的话:“北凉的工艺。惜朝花花期极短,又得娇养,对开花的条件要求也很苛刻。那位工匠告诉我,这名字在他们北凉的的意思,便是叫人珍惜今朝。” 她抬起头,看着孟复青。孟复青说着话,毫无防备地被她扑个满怀。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其实我有埋伏笔OxO 以及陆二为了不结婚去跪祠堂了,他的感情线要很后面才会发展起来,后面可能要虐他(虽然我觉得虐的是我的宝贝崽崽阿致) 第53章 明月引(1) 孟复青接住她的腰, 对她的亲近很是满意,他声音微沉:“这礼物阿致喜欢吗?” 姜致重重点头:“嗯嗯,特别喜欢的。不如我们去珍惜今朝吧。” 她虚虚松开手, 仍旧抱着孟复青的脖子。孟复青手搭在她腰上,眸光一暗, 横抱起她往床榻上去。 孟复青最近忙到连回来折腾她的时间都没有,难得她主动, 一次将此前的都补了回来。于是, 第二日又是一个晚起的晌午。 孟复青起床时不过卯时初刻, 阿致睡得沉,他掀开被子下床,整理好衣裳,出门的时候特意嘱咐采青,不要叫醒她。他极喜欢她吃好睡好的时候,她本来就是要这样养着。 采青应是,送他出门。天光才亮,马车悠悠然往官署去。前几日圣上震怒, 下令彻查女子失踪一案。衙门将案情记录尽数送了过来,这些日子便是在看这些。 那些案情记录毫无用处,只记录了丢了女儿的人家如何着急如何痛哭流涕,唯一有用的消息也就是丢失的时间与大致地点, 衙门这些天几乎毫无进展。那些大致的时间与地点也没太大用处,大致到某一天,某一条街, 甚至是城南城西。大海捞针,都要捞到明年。 案情记录之上,显示衙门的现场调查毫无进展。孟复青几乎要发飙,人总不能是凭空消失的。既然如此,那必然会有蛛丝马迹留下。这么多天了,这群人竟然连一点可疑的东西都没有找到。 他捏了捏眉心,今日计划是他带人去现场勘察。所谓现场,范围也极大。 孟复青面露不愉,整个人散发出寒光来,没几个人想惹他,皆都低着头认真搜索。 “你们就是把这条街给我翻过来,也要找到点什么,找不到就把自己翻下去。”孟复青沿长街往前走,目光落在街道地面与旁边建筑。 语气漫不经心,但足以让人虎躯一震。 他们动作加快了些,绷着根弦认认真真扫荡。他们都在刑部带了许久,故都见识过孟复青的手段。即便没见识过,也听说过。连裙带关系加塞,别人都会特意避开刑部。 孟复青顾不上他们怎么想,此时天色尚早,街上商户都未开门,行动起来尚且方便。人多的时候,便容易混水摸鱼。 目前他们不知对方为何要抓一些妙龄女子,拐卖?或者别的什么? 敌在暗,他们在明。 已经是一滩浑水,倘若再有人搅一搅,这水里鱼都要走光了。 孟复青目光认真,从建筑上一寸寸划过来,这条街是最近失踪的那名女子最后出现之处。最近失踪的那位,孟复青记得,似乎是永安侯夫人的表妹。 坦白说,他对这位表妹毫无好感,甚至于这世上的其他人,他都无感。倘若不是因着他职责在身,她们死在他面前,他都不会看一眼。 不过阿致若在,他便要看上一眼了。 孟复青微眯着眼,看向地上的一粒玉珠。他俯身拾起玉珠,这不就是东西吗?他有些烦躁,舌尖抵了抵牙根,衙门养的那群人不知道做什么用的。 玉珠一面有断裂的痕迹,应当是从钗或者簪子上面摔落的。玉珠侧面有划痕,孟复青蹲下来,目光落在地砖的不平之处,沿地砖往旁边墙面延伸。墙面有处凸起,能与玉珠的划痕对上。 玉珠这种小东西都能有划痕,可见当时情况必然激烈。那女子必然进行了反抗,不过女子势单力薄,定然没挣扎过歹人。 他脑子里浮现出大致的画面,不过不知歹人有几名,他舌头微抬,扫过上颚。目光一转,落在旁边地砖,地砖上有一缕线头。孟复青俯身拾起线头,是麻线。 麻袋。 挣扎。 …… 孟复青抬手招呼人过来,将玉珠与麻线都收好。 经过一日搜索,收获还算丰盛。除了玉珠麻线,还有脚印。从脚印来看,歹人不止一个人,那就是团伙作案。 至于团伙背后有没有人指使,还得查下去才知道。 ◎ 马玉奴睁开眼的时候,被强光刺到眼,下意识地偏头。 这里不知道是哪儿,想起自己先前经历,她眼眶立刻泛红。她原本只是与丫鬟出门买胭脂,她和丫鬟都听说过京城丢了人的事,诚惶诚恐买了胭脂便要回府。她心中还想着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结果就出了事。 她一个娇弱女子,也不知道要发生什么? 她小声啜泣起来。 这是一处废旧厢房,墙壁轻微地发霉,透着股潮湿的气味,很难闻。她手脚都被绑住,嘴巴被塞了布条,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里似乎只有她一个人,绑她的人也不知道去哪儿。 绑她的是两个人,一个高一些,瘦一些,另一个胖一些,矮一些。听口音不是上京人士,他们说的话她也听不懂。 只怕是要把她卖了,她听府里的下人们说过,将女子卖进青楼里,能大赚一笔。不过青楼哪里是人待的地方,如果不听话,就动手打。 倘若要打她,她必然受不起,可是倘若要她沦落娼妓,她亦不能接受。 她哭得更大声了些。 她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她不过是像日后嫁个好人家,后半生过得幸福一些,也是错处么?除此之外,她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丫鬟应当已经发现她不见了吧?表姐是不是报官了? 她只能呜咽出声,风像是听见了她的呜咽,也呜咽回应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天都黑了,她也饿得不行了。不止饿,还渴。 忽然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马玉奴抬头,惊慌地看向门口。 门口进来两个男人,正是绑她的那两个,那个高一些的,此刻做了些乔装打扮,穿了一身道士的衣服。 马玉奴一瞬间记起来了这人是谁,她曾见过这人一面,那时这人在街边摆摊算命,她当时心中思及陆二公子,便问了问姻缘。那人问了她的生辰八字,摇了摇头,脸色不大好。那人说她所想之事要落空。 如今可不是要落空么,只怕人都要空。她又无声地落泪。 高些的男人说:“真倒霉,最近都没人出门了。” 矮些的男人搭话:“这些个,也够了吧。” 他们操着外地口音,马玉奴害怕至极,往墙边贴了贴。 高的那个男人转头看向马玉奴,点了点头道:“加上这个,应当是够了。” 矮个子男人笑起来:“嘿嘿嘿,发达了,老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给小孟正名:他很行。 第54章 明月引(2) 马玉奴听不懂他们的意思, 她只是心中害怕。那高个子男人走上前来,马玉奴连连摇头,眼神求饶。可惜并没有什么作用, 那男人还是又快又狠地将她打晕,而后和矮个子男人说:“走。” 此事夜色正浓, 二人出了门,将马玉奴装进麻袋里。门口有辆小破板车, 车上放着好几个类似的麻袋, 马玉奴被丢在其中, 被另一个麻袋盖住。二人又换了装扮,而后推着车往城门口去。 城门近日戒严,不允许随意出入,晚些时候更是会关闭城门。 二人换了装后,穿着农户的衣服,低着头推着车出门。 守门的小厮看了看车上的东西,打开麻袋来是一些土豆。小厮挥挥手放行,二人对视一眼, 加快脚步出了城门。 · 孟复青近些日子将那些女子最后出现的地点都翻了一遍,找到了一些微小的东西,或是女子身上掉下的,或是歹徒身上留下的。尽管如此, 那些微小的东西对于辨认歹徒与女子去向却无太大用处,甚至于对辨认动机,也没什么用处。 经过女子家人的口供排查, 这些姑娘,既没有仇敌,也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此事似乎就是随机所为。 孟复青摩挲着下巴,思考当中的关窍。刑部官署中,众人都在认真地翻查卷宗,调查证物。 起先只问了他们女子失踪前两三日的事情,后来实在不行,又将时间往前推了好些日子。 永安侯几次三番来寻孟复青,家中见不到人,官署不可随意进入,便在门口等候。每回都是些老生常谈的强调,求他一定要尽力如何如何,永安侯夫人只有这一个表妹如何如何。 孟复青听得脸色阴沉,正欲发作,听见永安侯叹道:“那日那算命的所说,果真灵验了。” 孟复青脚步一顿,忽然来了兴趣,他掀唇一笑,看向永安侯:“算命的说了什么?” 永安侯被他看得一愣,随后回忆道:“那日我与夫人,还有表妹一道出门,瞧见恒桥边有一个算命的,生意火爆。夫人一时兴起,便与表妹一道去排队算命,算的是表妹的命格。那算命的,问了表妹的生辰八字,掐指一算,说表妹命中有一劫数,此前所想,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永安侯说着,眼睛垂下去,露出悲伤的神色。“没想到啊,竟然都是真的。” 孟复青不大信这些,可又由不得他不信,毕竟他能有今日,便是神佛之功。 他仔细琢磨了一下,问:“那算命的在何处?” 倘若去问一问,或许能有些收获。 永安侯面露为难:“那日算命的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夫人听了不高兴,叫算命的也给她算一算。那算命的却说,夫人一看就是贵人,不必要算了。夫人态度有些娇纵,那算命的似乎被惹恼,便收了摊走了。如今,也不知去哪儿了?” “哦?如此,”孟复青一顿,“那侯爷慢走,下官不送了。” 孟复青转身上马车,还能听见永安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大人,您一定要救出玉奴啊大人。” 孟复青放下帘子,揉了揉眉心。“回府。” 姜致近些日子无聊,耍了剑,打了拳,还和方重雪学起了作诗作画。她从前不喜欢学这些,如今用来打发时间倒是还颇有趣味。 桌上摊开一大张白纸,龙飞凤舞写着八个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孟复青今日回来得早,谁也没料到。采青原要通传,被孟复青拦住。他轻手轻脚进了门,见她咬着笔头在认真写字。 她其实聪敏过人,不过是不喜欢写字罢了,真写起来,还是有模有样的。 孟复青原想吓她一吓,目光触及纸上几个大字,他动作顿住。呼吸微重了一分,就这一分,被姜致发现。 姜致转过身,惊喜地看着他,“你回来了?!” 她手上还拿着毛笔,冷不丁被孟复青抱住,她举起手臂,怕墨汁溅到他身上。 “怎么了?”她有些不知所措。 孟复青埋头在她颈侧,喃喃道:“阿致。” 她听见自己名字,“嗯,怎么了?” 孟复青猛嗅了一口,松开她,笑道:“没什么,太久没见了,有些想你。” 其实是十分想。 姜致哭笑不得,太久没见?这人睁眼说瞎话的功夫倒是厉害,他们分明今早还见过。 她不曾多想,只当他故意说情话。她拿起桌上的纸,献宝似地给他看:“怎么样?” 孟复青点头,夸她写得极好。 她写得大气磅礴,与他的字迹十分相似,自然是极好的。 姜致得了夸赞,有些得意,嘴角都翘到天上。 孟复青觉得有些好笑,抓过她的手,握住她的笔,在纸上抄了一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八个字。 他的字写得更大气些,笔画间更有力道。姜致被他握着手,跟着写下这几个字,待到收笔,姜致惊呼出声:“你怎么字和我写得这么像?” 孟复青松开她手,似笑非笑:“或许,是上天要我们作一对夫妻,所以才如此安排。” 姜致呸他一声,放下笔。她已经玩了许久,也玩累了。她在椅子上坐下,喝了一大口茶水。 “对了,你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姜致问。 孟复青笑:“回来取些东西,阿致可是太无聊了?” 姜致点点头,又摇摇头,“是有一些,不过也还好,毕竟特殊时期。” 孟复青微微思索后提议:“阿致想同我去玩吗?” 姜致睁大眼看着他,不解道:“玩?” 孟复青点头:“嗯,去查案。” 姜致从椅子上弹起来,眉眼都笑弯:“好啊。不过会不会不大好啊?万一人家弹劾你徇私呢?”她咬唇,自顾自说道:“这样好了,我扮作男人,同你一道出去。” 她说完,也不听孟复青的意见,直接喊采青准备东西。最后她穿了孟复青的衣服,孟复青比她高出半个头不止,故而衣服套在身上也有些宽大。她将袖子卷起来,换了个发型,若不是耳垂上的耳洞,还真有那么点白面书生的意思。 孟复青赞许地点点头,与她一道出了门去官署。 孟复青带她一起并不显眼,她跟在孟复青身边,也不说话,安安静静站着,听孟复青布置任务下去。 今日依旧是询问失踪女子的家人情况,他们出门办事都是骑马,姜致原想自己单骑,不暴露他们关系。 还未上马,便被孟复青拽回去。 “没有多的马,你与我同骑。” 马厩里多出的马:…… 众人:…… 众人眼睁睁看着孟复青和一个男人同骑,眼睛里的惊讶都要溢出来了,不过上司的事,少打听。各人都装作没看见,各自忙活各自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嘶,我觉得你们对我有奇怪的期待。虽然不是感情流,不过这剧情吧,也没有辣么剧。还是偏向感情流。 所以,我拿我的头发发誓,我不是在水文【捶地】。 我还写了伏笔的【怒吼】 就比如说今天的剧情,出城是一个点,算命是一个点(剧透x),一起出门的点要下章才会写到。 进度慢实在抱歉QWQ,再鞠一个躬~ 第55章 明月引(3) 姜致体量小, 挤在孟复青前面,又因着穿着男人衣服,场面有些许诡异。她并未意识到这种诡异, 转头问孟复青今日去向。 孟复青告知她今日去向,人员分作几组, 分头行动。他们去的是城南,是第三位失踪女子的家。 姜致对这事始终怀抱着悲悯的态度, 她闷闷不乐, 连话都少了许多。 “你们查到什么了吗?”姜致问。 孟复青答:“有些眉目。” 闻言, 她微微松了口气。街上的人少了许多,街道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在这空荡之中,马蹄声显得格外响亮。 经过正街时,孟复青拉住了缰绳。姜致被他忽然的动作惊到,看着他翻身下马,往街边那一个算命的摊子去。 她跟着跳下马来,带着些疑惑站在孟复青身后。 “阿青, 你要做什么?”她小声问。 孟复青抬头看了眼天色,看不出什么情绪来,“天色尚早,不如算一卦再走。” 姜致似懂非懂, 微皱眉头看着面前的算命摊子。摊主瞧着不算年轻,捋着胡子看向他们。 孟复青问那算命的:“算命如何算?” 那算命的说:“算命讲究一个机缘,我见大人与我无缘, 我不能给大人算。” 孟复青眸色一深,那算命的眸光一转,看向旁边的姜致,他眼前一亮道:“这位小友倒是与我有缘,不若我替小友算一卦吧。” 孟复青轻笑一声,推开一步,“算。” 姜致有些懵,微上前一步,将信将疑地告诉他生辰八字。那算命的捋了捋胡子,又装模作样掐着手指一通推算,表情更是几经变换,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的。 姜致有些不舒服,听那算命的说:“兹事体大,不可随意说出口,不若我写出来给姑娘看。” 姜致点头,那算命的拿起笔,又动作一顿,鬼鬼祟祟看向身后的孟复青。“这事只能告诉姑娘一个人,姑娘万万不可告诉旁人。” 姜致为了稳住他,连连点头。那人在纸上奋笔疾书几个字,而后将纸条折起来递给姜致,最后又叮嘱:“须得今夜才能打开。” 姜致接过纸条,点点头,与孟复青一同离去。她觉得这人装神弄鬼,叫人不大舒服。 “我现在要打开吗?”她看向孟复青,征求孟复青意见。 孟复青笑:“不必,既然他让你晚上再看,你便晚上再看吧。” 姜致点点头,翻身上马。孟复青在马前停住,叫了一个身后的人来,耳语几句。 “怎么了?”姜致问他。 “没什么。”他摇摇头,翻身上马,继续往目的地去。 得他吩咐的二人在拐过弯之后,悄悄离了队,又折回方才那算命摊子处。他们并不暴露行踪,只是远远盯着。 骑马行进了会儿,抵达目的地。她今日是个小弟,就要有小弟的样子。她安静跟在孟复青身后,听他问话。询问很详细,她在心中连连点头。 最后,孟复青问:“还有一件事,请问你女儿前些日子有没有算过命?” 身后丫鬟点头:“有的,我家小姐曾算过一回。” 孟复青点头,又问:“那再请问,小姐生辰八字?” 旁边即刻有人拿出纸笔记录,姜致觉得脑内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不过太快了,她没抓住。 出了门,她小声问孟复青,此举何意? 孟复青并不隐瞒:“倘若只有一个人找那个人算过命,这是巧合,倘若所有人都找他算过命,说明他在这件事上很重要。” 姜致一点即通,“所以你刚才令人去盯着他了!” 她有些得意,孟复青笑,点头道:“是,姜致很聪明。” 哄小孩呢,姜致努努嘴,想起那算命的给她的纸条,有些怵得慌。“那个纸条,要不我丢了吧?” 孟复青摇头,眼神忽然变得辽远:“不必了,阿致留着吧。说不定真的算得准呢?” 姜致想起那个人,忽然起鸡皮疙瘩。她又想起生辰八字,“生辰八字又有什么说法?” 孟复青道:“目前没有,等下午,便有了。” “哦。”姜致看他神色笃定,莫名也跟着心安。 二人折返官署,到午时,他们都差不多回来。姜致有些兴奋,他们各自拿纸摘出生辰八字来,放在一起比对。 孟复青勾唇,给出他的结论:“阴年阴月阴时,有意思。” 姜致有些惊骇,思及自己生辰并非如此,又微微放了心。不过这生辰八字,有何讲究? 不止她有疑问,他们皆有疑问。 孟复青慵懒道:“那些失踪女子,多是十四到十六岁的年轻未婚女子,倘若要拐卖人口,不至于全部都挑这个生辰八字的,所以定然没这么简单。这种生辰八字,我曾在在书上见过,以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处子之血为药引,可以炼药。” 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炼药?” 又是取血,又是炼药的,听起来就很残暴。 孟复青点头:“我已经派人盯着那可疑人,倘若跟丢了,”他目光扫过全场,无人敢出声,“等他们回来,就知道了。” 众人应下,此时正好是饭点,便各自散开去吃饭。孟复青领着姜致拐进一条小巷子,吃了一顿好的。 下午她又跟着他们一块办案,还别说,确实挺好玩的。一下午下来,她心情不错。 派出去的人半夜才回来,彼时孟复青已经和姜致回了府,下了值仍要办公事,姜致有点心疼孟复青了。他合衣坐着,显然一直在等他们回来。 姜致直觉有要事发生,故而也未更衣。回来的人说:“回禀大人,在城郊一处山洞之中。” 孟复青点头,起身要走,姜致赶忙跟上。孟复青拦住她,“现在可不好玩了,阿致乖乖等着,好吗?” 姜致想了想,只好点头,毕竟人家在办公事,听起来还有些紧张刺激的场面,她总不好添乱。 孟复青看她神色沮丧,主动解释:“我会怕你出事,哪怕伤到一根汗毛。” 姜致好笑,催他快走。 孟复青身影消失在门口,她坐下来,袖子里甩出白天那算命的给的纸条。 纸条上写: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① 姜致眉毛拧成一团,不明白他这么一番装神弄鬼之后,居然只写了这么一句诗。 她好迷惑,这是什么意思? 她起身去寻方重雪,方重雪还未睡,欣喜地见她。她拿出纸条,掐头去尾说了一下来意。方重雪接过纸条,念一遍诗句。 “我记得,这两句诗似乎是惦念亡妻的。” 姜致听完方重雪的话,更加迷惑不解。难道算命的是想告诉她,她马上要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我原以为论文三稿可以定稿,我真傻,真的。 这是最后一个案子,前面是小头,后面还有大头。因为不是正儿八经的破案文,如有冒犯,实在抱歉。 比起改论文,我觉得日万更简单π_π 以及,陈老师给了你们好多暗示,同学们,答应我,不要交白卷给我,好吗? 第56章 明月引(4) 方重雪一时也拿不准这是什么意思, 只好挠头道:“或许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故弄玄虚罢了,表嫂还是不要多想了, 时辰不早了,表嫂快睡吧。” 她先前听见动静, 知道孟复青这会儿出了门。大半夜的出门,定然有大事发生。联想起下午他们出门的事情, 方重雪莫名的心慌。 “嗯, 你睡吧, 我回去了。”姜致点头,起身出门。廊上的灯笼被轻风吹动,外头的树上蝉叫个不停。 姜致穿过长廊和院子,回到自己房间。孟复青叫她留下来,说明此事有一定的风险,她更不安心了。 她在床边坐下,长吁短叹,叹得采青都看不下去了。“少夫人, 你别叹气了,少爷这么些年,什么事儿没经历过。” 见她表情如此轻巧,好像孟复青不过是去吃顿饭, 姜致喃喃问道:“是么?那睡吧。” 采青点头,替她更衣。她叫采青留了一盏灯,而后躺下。翻来覆去好久, 仍旧没睡着,不知道几时才得见周公。见了周公,连带着梦也变得支离破碎。 前半夜的梦境是她与孟复青。 梦里是繁华的上京城,不过与如今的上京有诸多差别,楼宇仍然壮阔,街巷之中站着她。她没什么好脸色,说:“这你也要管?我就喜欢找巷子里的店铺吃饭,你管的着吗你?” 孟复青捂嘴轻咳一声,解释说:“我不是要管你,我只是……担心你。” 姜致被他的话噎到,原本准备好的吵架的话语尽数被咽了下去,她别别扭扭道:“既然来了,就一起吃吧。” 画面一转,又变成在那座大院子里。她和孟复青坐着,还有那个梦里的爹,大家一起吃着什么东西。 姜致听见自己说:“牛肉干真好吃啊。” 她不由皱眉,她分明不爱吃牛肉干。 眼前的墙壁房间变得虚幻,一切又都消失不见,有好大的风吹过来,吹动她的衣裳。衣裳落下来,她便瞧见了许许多多的人,个个凶神恶煞看着她,原来她的脖子上还架了一把刀。那把刀离她的皮肉那么近,她紧张得呼吸都放慢。 在不远的地方,站着孟复青。他眼神泛着寒光,看着她的方向。 他们似乎高声交谈着什么,可是她却失聪,什么也听不见。她有些焦急,越焦急旁边的一切消失得越快。很快什么都没有了,她由悬崖落下来,稳稳站在地上,周遭一切又幻化成京城的街市。 面前有两个熟悉的身影,一个是她自己,另一个是孟复青。“她”挽着孟复青,亲昵非常。她又不明白这视角的转换是为何,先前她是虚幻的,是不被人看见的,此时此刻,她确实真实可感的。 “她”走过来,和自己说话。 “你是谁?”“她”问。 她张了张嘴,想开口,却不由自主看向孟复青,孟复青却仿佛没看见她,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她”。 她手里忽然出现那把剑,她拿起了那把剑,她刺向了孟复青。 而后,血光满天。 她喘着粗气睁开眼,额头上全是汗。外面天光微亮,她喉头微动,下床喝水。 兴许是做梦太耗费力气,她拿茶壶的时候,手一抖,茶壶滚落下去,发出清脆的一声。外头守夜的丫鬟应声而醒,敲门问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我摔了茶壶。”她俯身要去捡茶壶的碎片,却被碎片割伤了手。 丫鬟见她无声,还是大胆推门进来。“哎呀,少夫人,你放着吧。我来就好了。” 姜致眉心一跳,嗯了声起身坐着。她心神不宁,总是心中害怕。 “大人回来了吗?”她问丫鬟。 丫鬟摇头:“还没有,应当快了吧。” “哦。”她看向外面,天色蒙蒙亮。她已经睡意全无,索性起了一回早,蹲了半个时辰的马步。 马步蹲完的时候,终于听见有人来报,说孟复青回来了。 她心中一喜,出门相迎。 孟复青身上带着夜色的水汽,还有一丝疲倦,衣角还沾了泥土。 姜致笑嘻嘻道:“没什么事吧?” 孟复青站定,看着她,“没事。” 姜致又问:“事情解决了吗?” 孟复青点头:“嗯,解决了。那些姑娘,皆已经差人送回她们家中了。” 因着要取血,那些女子腕上多少受了些伤,他对血光伤口并没什么感触,不过是当时设身处地地转换角度想了想,倘若是他的阿致…… 不能想,也不能忍。 孟复青走上前两步,珍而重之地抱住了她。姜致此时才算是松了一大口气,她语气不自觉地委屈:“我昨夜做了个噩梦,早上又摔了个茶壶,还被割了道口子,我还以为……”她止了声。 孟复青拍了拍她的背,开玩笑道:“那个茶壶么,其实也是圣上御赐,是南越的贡品。” “啊?”姜致松开他,“不会吧。”她睁着大眼睛看着他。 孟复青点头。 姜致表情有些凄凉,随后又道:“反正我的就是你的,也就这样了。” 孟复青闻言笑声不止,他风尘仆仆的,先去洗了个澡,而后得姜致认真为他准备饭食。 孟复青表情舒展开来,“嗯,好吃。” · 事情说顺利也顺利,说不顺利也不顺利。派去跟踪的人没被发现,顺利跟着那个人到了窝点,见到那些姑娘,而后回来禀报。他们连夜上山,本想将这贼窝一锅端了。不过那些歹人却嗅到了风声,居然很早就撤退了,只留下了那些姑娘。 可怜那些姑娘,原本都是好人家的姑娘,从小娇生惯养着,一朝受这种罪,哭得像泪人似的。 他们从山上下来,都要骂几句匪徒。 找到了失踪的人,事情却还不能草草结束。经过对那些姑娘的询问,得知那些歹人只是将她们关在那儿,一天取两次血,此外,与她们根本没有交流。她们都被绑着,嘴里塞了布条,也无法行动和呼救。 取她们的血做什么,她们不知道,还有没有同伙,她们也不知道,至于取的血去了哪儿,她们更不清楚。 事情到这里又被拦住,众人头都大了。若要说单纯的女子失踪案,是可以结了。可是这之后若有什么更大的牵扯,他们又担当不起。何况圣上一直关注着这个案子,情况也已经上报。 众人又都愁眉苦脸。 有人大胆问孟复青:“大人,你可知要这阴年阴月阴时的处子血,是要炼什么药?” 孟复青摇头:“不知。”那书上只写着可以用来炼药,却没说这药可以用来做什么? 若是寻常的药,那也罢了。可这听起来,几乎不可能是寻常的药。 众人头大。 圣上听闻情况后,果真对他们先是赞赏,而后又命他们继续追查,不可松懈。 孟复青低着头,“是,这是臣的职责所在。” 圣上大笑,“孟卿此次居功甚伟,该赏。” 孟复青谢恩,“多谢圣上。” 他退出门时,与一女子擦肩而过,那女子身上带着一种奇异的香味。孟复青脚步一顿,等到女子进了殿,才低头询问小内侍。 “这位是?” 小内侍笑着回答他:“孟大人有所不知,这位啊,是之前南越送过来的美人。之前啊,一直不得宠,不知道为何,前段日子忽然得了圣心,这不,摇身一变,成了大红人了。” 孟复青点头道谢,出了宫门。南越女子好香,难怪身上由此香味。 他回到官署,在官署门口碰见了那位娇滴滴的表妹。表妹受了惊吓,人还虚弱着,见了他,眼神里亮了些光彩。 “孟大人,小女子是特意来道谢的。倘若不是孟大人,小女子只怕要横尸了。我知道孟大人什么都不缺,小女子也没什么能报答大人的。但是小女子可以为大人做牛做马。”言下之意就是愿意以身相许了。 孟复青微微退开一步,语气算不上很好:“不必了,姑娘自重,孟某还有公事在身。” 他走得干净利落,不留一点情面。马玉奴看着他的背影,暗自咬唇叹息。她跺了跺脚,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停在孟府门前,下人进来通报的时候,姜致怔愣许久。她不明白这马玉奴怎么又来了,即便道谢,她也不应该这会儿来吧。 方重雪也有同样的担忧,她劝道:“要不别见了,这位玉奴姑娘刚从贼窝出来,也不知好利索了没有,这么上赶着就开来找你,是为了什么?” 姜致有些为难,把人家赶走也不可能。“算了,叫她进来吧。” 马玉奴施施然进了门,和她行了礼,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这一次多谢了孟大人,玉奴无以为报。不知夫人可有什么需要的,即便是留在孟府做一个粗使丫鬟,玉奴也愿意的。” 姜致看一眼方重雪,眉头一皱,眼神十分疑惑不解。这位表妹可真是墙头草的典范了,一会儿又是孟复青,一会儿又是陆小山。 她扶额道:“恐怕不行。他救你,是他的本分与义务,你不必如此。请回吧。” 她直接拒绝,一句都不想多说。她直接让丫鬟赶人,那玉奴眼看着还要说什么,又是娇娇弱弱的,情绪一激动就要晕倒。 结果她还没晕,姜致先晕了。马玉奴欲哭无泪,姜致一晕,丫鬟们更加顾不上她了。 姜致不是装晕,是实打实地晕倒。 方重雪吓得不轻,赶忙叫人去通知大夫人和她娘,另一边让人去请大夫,另外还手忙脚乱让人去通知孟复青。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最后这一趴牵扯很广,还有最后回归小孟和阿致的线。写完就完结。前世不想写太多,可能放番外。 第57章 明月引(5) 丫鬟们搀扶着姜致往床上躺, 等着大夫过来。孟大夫人匆匆忙忙赶过来,吓了好一大跳。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会忽然晕倒呢?”孟大夫人在床边坐下, 抬手摸了摸姜致的额头,温度没什么奇怪的。 “你们是怎么照看少夫人的?”她横扫过丫鬟们, 气势十足。 丫鬟们皆低下头来,方重雪开口解释, “舅妈, 你别骂她们了。这事发生的突然, 原本是永安侯夫人的表妹过来道谢,说了些不大好听的话,表嫂忽然便晕了过去。” 孟大夫人脸色稍缓,又问:“请大夫了吗?” 采青低着头回答:“已经差人去请了。” 孟大夫人叹口气,看了眼床上的姜致,又让采青过来替她扇扇子。 大夫赶过来需要些时间,孟大夫人在旁边坐着也不安稳,便问起话来。“少夫人近来饮食如何?” 采青道:“挺好的, 不过少夫人近来常做噩梦,睡得不大安稳。” 孟大夫人脸色又沉了沉,到底还是没训她们。待到大夫过来诊脉,丫鬟们让开路, 大夫捋着胡子脸色几经变换。 孟大夫人心头咯噔一下,忙问情况如何。大夫却换上一副笑脸,收了东西, 起身恭喜:“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少夫人这是喜脉啊。” 孟大夫人微愣,随后喜笑颜开。“快,差人去请少爷回来。” 方重雪回答:“已经叫人去了。”她闻言也是十分高兴,喜脉,她与孟大夫人对视一眼,互相抓过手分享喜悦。 孟大夫人这一支,一直人丁不大兴旺,到孟复青更加凋零,只有一根独苗。如今听闻儿媳妇有了身孕,自然是无比地开心。她随即想起方才大夫脸上的担忧,又问:“可是有什么别的问题?” 大夫摇头:“倒是没什么严重的,老夫皱眉,是因为少夫人身孕尚早,不是太敢确定。加之,少夫人近期似乎思虑太过,有些影响身体。不过好好调理,是没大问题的。” 孟大夫人长舒一口气,给了好大一笔酬金,又命人送大夫出门。 孟复青原本正在办公,忽然听得有人通传是他家中奴仆。他心中一凛,有些不大好的念头。听得奴仆说,是阿致晕倒,他与尹松说了声,便回了府。 回到府中的时候,阿致还未醒。他还未进门,远远便听见母亲的笑声,房间里更是丫鬟进进出出的。 孟复青加快了脚步,走到门口,刚好与孟大夫人迎面撞上。 孟大夫人抓过他的手,笑道:“你要当爹了!” 孟复青先是一愣,似乎不敢置信,而后才舒展眉头,笑着问:“阿致呢?” 孟大夫人让开路,把丫鬟们也都招出来,留出空间给他们小两口。 孟复青听见身后房门被关上的声音,阿致躺在那儿,呼吸平静,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孟复青却感到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他想坐下来,又觉得如坐针毡,他想站立,又忍不住地走动。 他脑子里重复着那一句话,阿致怀了他的孩子。 他们的孩子。 孩子要如何养呢?肯定不能养成他这样子,他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孩子最好像阿致那样子,虽然有些微微的娇纵,但是很可爱。最好也要长得像阿致,然后……应该请个奶娘? 他双手交握,拇指不停地摩挲着,心跳也有些不正常地加快。 天哪,阿致有了他的孩子。 这可是他们的孩子,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孟复青长叹一口气,听见床边悉悉索索的声音。他在床边坐下,看着迷迷糊糊的阿致,他抬手替她整理碎发。 姜致失去意识之前,大脑是放空的,那一刻她什么也没想。醒过来的时候,也是脑子里空空。她有些迷糊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孟复青的脸。 他脸上带着些似有若无的笑,整个人的气质趋向于柔和,从未有过的柔和。 姜致要起身,孟复青便搭手扶她起来,“渴吗?” 姜致点点头,孟复青起身替她倒水。她喝了一口茶,看向孟复青,问:“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啊?” 孟复青直言不讳:“担心你。” 姜致有些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孟复青看着她的眼睛,用眼神将她的轮廓勾勒一遍,他的眼神温柔得像一汪水,姜致被他看得也要变成一汪水。 “怎么了?”她咳嗽一声,问。 孟复青轻笑道:“阿致还不知道吧,你怀孕了哦。” 姜致大惊,她微张着嘴,指着自己问:“我怀孕了?” 她前些日子一直有些忧虑,故而都忘了自己月事有没有来,如今仔细想来,似乎是没来。难怪,她居然是怀孕了。 怀孕啊,这似乎是个遥远的话题,怎么忽然就到了眼前了。 姜致有些不知所措,她求助地看向孟复青:“怀孕了,应该怎么办?” 孟复青摇头:“不知道,母亲肯定知道。” 姜致低着头笑,像一朵娇羞的花,“那我去问母亲好了。怀孕了的话,是不是好多东西不能吃了,好多事情不能做了?”她语气有些忧愁。 孟复青就这么看着她,“不知道啊。” 他很少有这样的时候,居然连连回答不知道。姜致觉得好笑,“你怎么这么高兴,像傻了似的。” 孟复青目光落在她小巧的鼻尖上,“因为是阿致和我的孩子。” 他似乎盼了太久,等了太久。这么圆满的现实,还有些不可置信呢。 他低头寻她的唇,亲吻落在她的唇上,一触即离。 “大夫说,你前些日子忧虑太过,是怎么了?” 姜致摇摇头,咬唇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老是做噩梦。” “嗯。”孟复青在她身边坐下,将她揽入怀中,声音带了些低沉,“梦见什么了?” 姜致仰头看向他:“你。梦见你了。” 孟复青抓过她的手腕,放在自己胸膛上,继续往下问。 “梦见我怎么了?”他是带了些期盼的。 曾经禅师告诉过他,他不可主动告诉她,否则有生命之危。 他想,其实不说也挺好的。可是每回听她梦语,又贪心得不得了。 姜致微微弯曲手指,在他胸膛上写字。“也没什么,就是一些不太真实的梦境。” 她不想说,孟复青便不追问。他们静静在当中坐着,语气舒缓地聊天。时间就这么消磨下去,一直到整个下午都过去。 姜致怀孕之后,府里的人都格外地紧张。衬托之下,她自己倒是还好了。孟大夫人尤其紧张,各种自己怀孕时的经验传授给她,还有方夫人也是,两个人轮流和她交流,说着说着,这两个人经常就吵起来了。 剩下姜致和方重雪对视一眼,场面十分尴尬。 除去这些,还有各种补汤也已经安排上。甚至于连孩子出生后的衣服,她们也已经开始准备。 姜致女红很一般,不过受她们影响,对给孩子绣衣服这件事兴趣很蓬勃。其实主要还是,她们不让她舞刀弄枪,那她没什么事做,只好开始绣花。 方重雪比她还兴奋,每天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她们每日出门,方重雪都紧张得不行。 姜致觉得好笑,“你也太紧张了吧。” 方重雪挠了挠头,反思自己:“好像是有点,不过我也是怕嘛。” 二人出了铺子,在转角的地方遇见了许久不见的陆小山。陆小山这段时间不知做什么去了,好久没出现了。 姜致主动和他打招呼:“陆小山!” 陆小山转过头,先是有些茫然,而后才支起一个微笑。 他整个人瘦了许多,连之前那股憨气都消退了不少,甚至带了些忧郁的气质。 姜致有些惊讶:“你这是怎么了?这些日子去讨饭了吗?” 陆小山惨然一笑,他刚从醉仙楼出来,舒了口气道:“差不多吧,讨饭去了。” 姜致笑他:“你不会又被你爹罚跪祠堂了吧?有点惨啊。” 陆小山敷衍地嗯了声,笑容有气无力:“我听说你怀孕了,恭喜啊。我没什么能送你的,咱俩这交情,相信我送什么你都会收的。”他解下手里的钱袋,塞到她手里,“下次再给你挑礼物。” 手中的钱袋分量十足,她拿回去,“咱俩这交情,还要这啊,你拿着吧,我也不缺钱。” 陆小山点点头,自顾自道:“是啊。” 他长叹一声,看向街边谁家楼宇,屋檐上张着口的瑞兽,檐瓦上落脚的鸟,他眸子中闪过一丝光彩,又很快地黯淡下去。 “我还有事,先走了。”陆小山转过身,连背影都带了些萧瑟。 姜致看着他的背影,同方重雪小声嘀咕:“陆小山最近怎么了?” 方重雪摇头:“没听说有什么大事发生,我甚至听说,陆太师近些日子格外地被重用。” 姜致摇摇头,各人有各人的河流要走,陆小山不愿意说的事情,她也不会追问。 “回家吧。” 方重雪点头,与她一起上了马车。 夏天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一半,姜致怀孕之后,格外地嗜睡,整个人慵慵懒懒。最近她没怎么做梦,精神也好了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你们应该能猜到,我要搞事了昂。 隔壁《黑心天子朱砂痣》开文了鸭,走过路过别错过哦。三万字之前更新不太稳定,可以先看这里。亲亲你们。 第58章 明月引(6) 姜期容已经许久没有睡好, 她每回夜里都梦见那天,那把闪着寒光的剑落在她脖颈处。那些人狰狞的面孔,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又从噩梦里醒来, 正欲开口叫人,却感觉出一种不寻常的寂静。 她心绷紧, 而后那把剑又落下来。 姜期容看着蒙面人,泫然欲泣:“你们又要如何?上次让我做的, 我已经做了。” 蒙面人对她的眼泪没有丝毫兴趣, 他们冷酷地下达指令:“明日, 你去见她。约她到茶楼喝茶。最后一次。” 姜期容因为害怕而颤抖起来,她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你们到底要做什么?我说了没有这回事!” 蒙面人厉声道:“这与你无关,做好你该做的,否则……”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姜期容立刻想起她们的死,一个鲜活的人骤然变得寂静,她哭声都静止了,只会点头。 蒙面人得了答复, 与同伴齐齐跃出窗户。 房间里只剩下姜期容低低的啜泣声。 · 因为吃得太好,人也比从前壮实了。她觉得自己脸圆了一圈,可惜问他们,他们都说没有。 姜致将信将疑, 还是控制了一下饮食。在绣花的日子里,她甚至渐渐觉得绣花也挺有意思的。 这一天是个晴天,姜致与方重雪出门购买布匹。是替孩子买的, 姜致想为孩子绣一件衣裳。她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母亲与姑母都说酸儿辣女,可她似乎没有什么嗜好。 实在令人苦恼。 挑选布匹的时候,也是跳了男孩女孩都能用的颜色。 从铺子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尚早,姜致心情不错,方重雪亦是。遇见姜期容是件意外的事情,姜致与方重雪具是一愣。 姜期容看着气色好了很多,不再是之前病病歪歪的样子了,目光也有神了。见她好起来,姜致还是开心的。 姜期容向她见了个礼,而后问:“许久不见夫人了,夫人近来可还好?” 姜致点头:“挺好的。” 她才三个月的身孕,倘若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肚子的隆起。姜期容目光在她肚子上停留片刻,她的失神太过明显。 姜致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肚子,这似乎是一种母性的本能。 姜期容意识到自己的走神,随即收拾好情绪:“恭喜夫人。” 姜致笑笑,看了眼后头的马车,倘若期容没有什么事,她便要回家了。 姜期容也注意到她的视线,笑道:“相逢即是有缘,夫人可否赏脸和我喝一杯茶呢?我有些事情要与夫人说。” 她的表情严肃起来,让姜致下意识地感到一种恐惧,她想拒绝。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又听见期容说:“事关重大,还请夫人一定要答应。” 她的神色恳切,姜致看了眼方重雪,还有一个采青,思索片刻后点头。“好吧,不过要快些。” 姜期容点头,领着她往茶楼雅座去。姜期容看了看四周,拉着她坐下来,神色凝重地提问:“有一件事,不知道夫人听说过吗?情宗皇帝曾留过一个宝藏,由姜家守护,也就是夫人这一支。宝藏的秘密,即在情宗皇帝赏赐的那些东西里。” 姜致听来只觉得好笑,她爹从来没告诉过有她这种事。“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你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姜期容摇摇头,似乎有难言之隐。姜致见状,也不为难她。 “这实在太过虚假了,倘若有,我怎么会不知道。” 姜期容表情焦急:“可是……总之,你一定要小心些。万一……万一有人听信谣言,来伤害你,所以夫人一定要注意些。平日里那些偏僻的地方就别去了,出门的话,也一定要找人一道。”她眼神有些飘忽,说的话又神神叨叨的。 姜致听得心慌,虽然觉得荒唐,还是留了个心眼。 姜期容又问:“夫人真的没有听说过么?” 姜致摇头,“即便有,情宗皇帝赏的那些东西,我都留在姜家了。倘若你们真觉得有,大可自己去找。” 姜期容抬头:“都在了吗?没有旁的带走的吗?” 她反应激动,姜致忽然明白过来什么,敢情今天来找她,是为了套这话。 她笑着摇头:“着实没有。” 她说完,忽然记起她带走的那道圣旨。不过一道没什么用的圣旨,她又在心里否决。 “倘若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她起身,留下兀自失神的姜期容。 姜期容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叹了口气,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还能如何呢? 是夜,那黑衣人果然来问。 姜期容将姜致所说的话,如实相告。蒙面人冷哼一声,倒没为难她。临走前又威胁她,倘若她说出去,便要她死。 她又连连发毒誓,说自己不会说出去。他们走了之后,她才发觉自己后背已经湿透。 姜致被姜期容这么一问,还有些心慌慌。她让采青去箱子里找那个圣旨,本是为了心安,结果落了个心不安。 圣旨不见了。 姜致大惊,不明白那东西怎么会不见了。“你确定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呢?” 采青摇头,“奴婢都找了,都没有少夫人说的东西。” 姜致跌坐在椅子上,她开始怀疑姜期容所说的话是否是真的?否则那东西怎么会不见了呢?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的。 她感觉到背脊发凉。 采青并未听她与姜期容的对话,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少夫人?很严重吗?” 她手撑在太阳穴,咽了口口水,摆摆手。事情也不是很严重,丢便丢了吧,倘若真有什么宝藏,她守不住也没办法。谁叫她老爹一点风声不给她透呢,她日后见了老爹再请罪罢了。 “没什么事,算了,吃饭吧。”姜致揉了揉太阳穴,起身与采青去吃饭。 孟复青回来的时候,给她带了一个小孩子玩的那种小鼓。姜致觉得他未免买得太早了些,这才三个月,还早得很呢。 孟复青摇摇头,表示这是未雨绸缪,且他开心。 姜致撇嘴,本想将这事告诉他,但是话语到了喉头,她又鬼事神差地觉得不必说。 孟复青观她神色,问:“怎么了?” 姜致摇摇头,说没什么。她依靠着孟复青的胸膛,和他闲聊:“你说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孟复青回答得斩钉截铁:“女孩。” 姜致胳膊肘顶了顶他,嗔道:“你就知道了?” 孟复青笑:“女孩好啊,像阿致一样可可爱爱的。” “男孩吧。”姜致说,“毕竟你是独苗,还是得给祖宗延续香火。” 说起这事,她不免又多想,“要是我一直没生男孩,怎么办?你会不会找别的女人?” 怀孕之后,难免会胡思乱想,大夫和他说过。孟复青挑眉,转过她身子,强迫她与自己面对面坐着。 “没有这种可能。孩子并不是很重要。阿致是最重要的,你明白吗?” 姜致点头,手臂绕过他窄腰,耳朵贴在他胸口,“嗯,明白。” · 姜期容的话还是给她造成了一定的困扰,她减少了出门的次数,窝在家里绣花。不过绣花技术不是太好,针脚都歪歪扭扭的,她想象了一下自己的娃穿着这东西,就忍不住地扶额叹气。 这一年的夏天似乎也不大太平,一直身强体健的圣上突然病倒了。这消息太过震惊,很快在街市上流传。 姜致明白消息定然是真的,因为孟复青近些日子又回来得晚了些,且难掩脸上的疲惫。但是姜致不清楚这事带来的后续反应,孟复青只说让她不必担心。 她确实不大担心,相较而言,她更担心她的绣工。这么丑,怎么穿? 于是乎,又拆了重绣。 来来回回的,日子倒是好打发。眨眼之间,就过了好几天。 孟复青说不必担心,果真是不必担心的。几日后,皇上又好了起来。 这事便成了一桩茶余饭后的谈资,有诸多纷纷扰扰的猜测,听闻皇上身边那位南越来的美人这回发挥了大作用。她献了一种南越的秘药,不仅救了皇上,甚至还让皇上更加精神了。亦有人说,皇上这病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不过这些都是猜测,毫无根据。 事实究竟如何,只有他们知道。 · “孟卿,你的猜测似乎有些多余。朕如今的身体,好的很。”一个再英明的君主,在牵扯到某些事情的时候,也容易变得刚愎自用。 孟复青低着头,“是,臣妄言了。” 他从上书房退出来的时候,那位南越美人正好从外面过来。 小内侍说:“林美人最近可是风头无两。” · 陆小山说的礼物,送来的有些迟。他气色比上次见面好了许多,整个人有了精气神。姜致不知他上回是遇见了什么事,如今看他好起来,总归是高兴的。 陆小山送了她一个香囊,姜致是真没有想到。 她拿着那个香囊仔细端详,“这有什么特别的吗?” 陆小山摇头:“好像没有,不过我是特意让太医配制的,都是些安神的香料。而且,里头缝了我从普照寺求来的平安符。我听人说,生孩子要从鬼门关走一趟,听着就吓人。” 姜致被他逗笑,她握住香囊道谢:“多谢了,等你成婚的时候,我定然送你一份大礼。” 陆小山笑容一僵,“只怕没有这一日了。” 姜致只当他是随口一说,也随意地追问一句为什么? 陆小山指了指自己的腿,“我上回求我爹说我不想成婚,我差点没把腿跪废了,我爹终于答应了。” 姜致还是笑:“你现在没碰上良人,不代表日后不会碰上的。” 陆小山别过头,反身靠在石桌上,望着天空:“没有这一日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哒哒哒小马达 我知道你们要交白卷了嘤 第59章 明月引(7) 姜致觉得他太悲观, 她俯身将香囊系上,香囊的味道很清淡,还挺好闻的。 “总有你后悔的一天。”姜致说。 她想留陆小山吃饭, 转念想到自己如今是个孕妇,似乎不大合适。她看向方重雪, 眨眨眼,给方重雪暗示。 方重雪也眨眨眼, 似乎是接收到了她的暗示。 方重雪开口:“陆二公子, 天色不早了, 你也该回去了。” 姜致:“……” 陆小山起身,拍了拍衣服下摆,告别那一句说得有些过分郑重。“嗯,我该走了,下次再见。” 陆小山转身,摆摆手示意不必送了。他的步子走得很快,背影还透出些潇洒。 姜致看向方重雪,忍俊不禁:“你赶他走干嘛?” 方重雪理直气壮:“表嫂该吃饭了, 我外甥也该吃饭了。” 姜致忍笑,起身同她去吃饭。 · 她又过了一些日子不曾出门,到六月中旬,肚子渐渐大了些。 一直也无事发生, 她想起姜期容说的,觉得她们应该明白这是谣言了。 孟复青近来时常带些小孩子的玩具回来,小孩子还在肚子里, 姜致只好替他玩了。 前三个月的时候她没什么反应,到四月开始,渐渐孕吐,吐得过分了,也不大吃得下东西,人也跟着瘦下来。 孟大夫人看得心疼不已,孟复青更甚,他甚至每日迟到早退,回来陪着她吃饭。姜致对此很不赞同,赶他出门。 孟复青站在门口,回望她,长叹一口气道:“倘若我能代阿致受苦就好了。” 姜致恹恹地笑了笑,挥了挥手让他快些出门。她其实也没有心理准备会如此狼狈,整个人跟去了半条命似的。 她捧着肚子,自言自语:“宝宝啊,你可一定要争气一点啊。” 孟大夫人看着她这样难受,觉得也不是办法,找了许多大夫来瞧。大夫只说是体质问题,也没法子,只能开些温和的药调理调理。 孟大夫人叹气:“唉,过些日子,咱们去趟普照寺吧。” 姜致点头,求个心安也可以了。 出门那日,她坐在马车上便孕吐不止,孟大夫人又觉得心疼,自责不该让她如此舟车劳顿。 姜致拿帕子擦了擦嘴,强颜欢笑道:“没什么的,母亲,既然都出来了,那便去吧。” 孟大夫人拍了拍她的背,只好叫车夫继续赶路。方重雪见她如此难受,只能说说笑话逗她开心。 天气还算晴朗,不过没什么风,连树叶都不动。经过林子的时候,连一声鸟叫也没有。 孟大夫人正说着,觉得此事奇怪,马车从路中经过,车轮忽然往旁边一歪,车子猛地震动。马受了惊,胡乱地嘶鸣,叫声瘆人。 忽然间生出风来,不过是刀风剑风。 眨眼间,他们的马车便被包围住。姜致习武的本能让她挡在众人面前,可惜她如今身体不便,瞧着毫无威慑力。 马车帘子被掀开,一群蒙面人提着刀剑,眼神凌厉。 “谁是姜致?”那蒙面人嗓音有些哑,听得人心里发毛。 姜致心中暗道不好,想起姜期容的话来,有些茫然,这竟然是真的么?她看着那领头的蒙面人,冷声道:“我是。你们是谁?想做什么?” 蒙面人对视一眼,慢慢靠近她们。她们如今全是女人,那车夫已经死了,死得惨烈,姜致不忍心再看。 她们几个女人,还有个孕妇,根本没办法反抗。蒙面人看了眼她们,却没多加为难,只是拿了绳子过来,将她们的手脚绑住,转移进了另一辆马车里。 姜致松了一口气,好歹至少暂时没事。她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与那群黑衣人周旋。他们一行共十来个人,马车里坐了两个看管的,马车外有两个赶车的,剩下的都是骑马的。 姜致试探着开口:“你们想要什么?钱?还是别的什么?” 黑衣人冷哼一声,踹了她一脚,“老实点,最好闭嘴。” 孟大夫人握住她的手,安抚她。她是个见过大场面的女人,此刻尚且算冷静。 姜致接收到她的意思,安静下来。马车晃晃悠悠地往前走,车帘子被钉住了,看不见外面的情形,不知道她们即将被带往何处。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她们被蒙上眼罩,从马车上带下来。 脚踩在地上的感觉是柔软的,像草的触感。姜致想,或许是在某一个深山。 黑衣人带着她们到一处洞穴,洞穴之中潮湿,黑衣人解开她们的眼罩,临走前威胁她们:“老实给我呆着,要是你们敢逃跑,你们就死定了。” 他说得凶狠,那把反着光的刀更是凶狠。见她们表情恐惧,黑衣人很满意。 他们退了出去,洞中点了火炬,还算光亮。姜致看了眼四周的岩壁,得不出什么结论。 他们并未留人看守,大约是觉得她们不可能逃得出去。诚然,她们被反手绑在木头柱子上,各自分开,姜致试着挣扎了下,根本挣扎不动。 她有些烦躁,还有些后悔,她当时为什么没有告诉孟复青这件事呢? 她闭眼,她不自觉地依赖孟复青。 不知道她们失踪的消息传到孟复青手中没有,不知道孟复青如今是什么反应…… 她好想念阿青。 孕妇的情绪本身就不稳定,短短时间之内,姜致已经从狂躁过渡到了悲伤。 过了一会儿,她们似乎是猜测没人。孟大夫人焦急地开口:“阿致还好么?” 姜致打起精神,点头道:“还好,母亲呢?姑母呢?重雪呢?你们怎么样?” 她们都表示自己还好,孟大夫人叹口气,分析局势。 “不知这伙人是蓄意还是临时起意?” 姜致有些沮丧地回答:“或许是因为我,才连累了大家。” 孟大夫人冷了脸,“你这是什么话?” 姜致低下头来,说起姜期容所说的话。她太自责了。 几个人听完皆是震惊,“还有这等事?” 姜致摇头,她从未听说过,所以是不大相信的。可事到如今,似乎由不得她不信。对方就是冲她来的,她还丢了东西。 种种迹象都指向她。 方重雪安慰她:“表嫂,你也别自责了。你还怀着孩子,情绪太过可不好。” 姜致点头,深吸一口气,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她们目前什么也做不了,不知道在哪儿?不知道对方下一步要做什么?会不会伤害她们?不知道有没有人会来救她们? 情况属实沮丧。 姜致本来身体就不太舒服,被这样绑着,就更不舒服了。她只觉得胸口一直憋闷,想吐而不得,实在难忍。 她靠着木头柱子,偶尔睡着,又惊醒,半梦半醒之间,仿佛又见到阿青。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哒哒哒哒哒~这样够快吗O x O 最后一pa。 小孟没来这么快,他还不知道老婆不见了。 小重山组合的感情也要发展了。 第60章 明月引(8) 孟复青从官署回来的时候尚且傍晚, 家中有些安静。黄昏的风从身旁吹过,他走过走廊,在门口停住。 好安静。 他问旁边的丫鬟:“母亲与阿致还没回么?” 丫鬟点头, “回大人,是的。” 他心中有种不安感, 这种不安从心底窜出来,节节攀升。其实每一次阿致脱离他的视线, 他就有这种不安感。不过今日这种感觉, 格外地强烈。 他挥了挥手, 示意丫鬟退下。 孟复青跨过门槛,在椅子上坐下,这种不安衍生出一种焦躁。为了平复这种焦躁,他随手抓过桌上一只杯子,拿在手中把玩。 倘若阿致他们出了事情的话,阿一应该会回来告诉他才是。 最坏的结果就是阿一死了。 倘若是这种情况,那阿致一定很危险。孟复青心中烦闷,越发焦躁, 他转动手中的杯子,杯子从他手里飞了出去,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 碎片打在他衣袍上, 孟复青目不转睛盯着满地的碎片。而后听见窗户噗通一声,有一黑影翻窗进来。 孟复青吊起的心微微安,他起身关了门, 黑影走上前来,单膝跪地,肩上还有伤。 孟复青微安的心又落到谷底,他叹口气,居高临下地看着黑影。 黑影感受到他的威压,头低得更下去。“禀报主人,少夫人与老夫人一行遭歹人劫持。但少夫人并没有受伤。属下本想小心跟着,结果不小心暴露。请主人恕罪。” 孟复青背过身,声调冷下来,“也就是说,你跟丢了?” 阿一低着头不语。 孟复青心中的躁郁简直要烧起来,他害怕旧梦重演。 “你受伤了,下去吧。” 阿一低着头:“是。多谢主人。” 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起身出门。 · 洞中不知时辰,潮湿的岩壁上甚至还能滴下水来。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姜致在半梦半醒的恍惚中醒过来,她听见脚步声过来。 仍旧是那群蒙面人,为首的那个扫视一圈,“别把她们饿死了。” 他的兄弟们得了命令,便拿着水囊和馒头过来,动作粗暴地塞到她们嘴边。她们饿了太久,磕了太久,只能妥协地吃。 他们喂完了东西,又退出去。 洞中的火炬一直在燃烧着,不知道外头是什么时辰了? 姜致看向他们方才离开的路,看不见光,也看不见未来。 她方才睡着,做了许多个梦,梦见孟复青,梦见她自己。 睁眼在这里,不知时辰,不知外事,倒让她有点分不清梦境与真实。 在时间流逝里,孟复青简直要发疯。刑部上下没人敢惹他,连说话都战战兢兢。都下了值,又被孟大人从家里挖出来办事。 听闻孟大人的夫人丢了,这种心情他们也能理解,故而更不敢刺激他了。 孟大人的脸是从未有过的阴沉,你看他的脸,丝毫不怀疑要是现在有人拦他,他能拿出一把剑把你捅了。 他们赶到的时候,现场十分的平静。车夫的血都已经凝固了,马车里的人也不见了。顺着另一辆马车的车轮印追踪下去,也在进入山林之后断了线索。 孟复青脸又黑了几分,尹松小声同他耳语,“禀大人,您让卑职调查的事情,已经有了头绪。姜府失火一事,与……陆太师有关。” 孟复青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一抬手,吩咐他们跟上,而后翻身下马,直奔陆府。 陆府下人认得孟复青,见他来势汹汹,当然要拦。 孟复青抽出尹松的刀,架在那人脖子上,眼底猩红一片,满满的杀气。 小厮当然是命要紧,他大气不敢出,孟复青一脚踹开门,往里头去。 鬼见愁黑着脸踹了陆太师的门,路过的百姓直觉有大事发生,纷纷驻足围观。 孟复青杀气腾腾地进了内院,丫鬟们都自觉退让开路。 “大人,我们家老爷不在。您这样,是不是不合礼数?”管家跟着他一路劝。 孟复青狠狠瞪他一眼,管家被他眼神震慑到,声音都弱了几分。 “小人哪敢骗你啊,老爷不在,大少爷也不在,二少爷也不在。只有我们家大少奶奶在。您要做什么?” 孟复青看着管家,似乎在分辨管家所说的话的真假。 余氏已经听见动静出门来,被孟复青这阵势吓得不轻,“孟大人,您这是?” 孟复青转过头看向她,问:“陆勤呢?” 他直呼公公名讳,余氏表情有些为难,“公公他不在,阿琛也小山也确实都不在。” 孟复青手中还拿着刀,他动了动刀,一副不管不顾的样子。“他们去哪儿了?” 余氏身边的丫鬟见状赶忙上前一步,挡在余氏身前。余氏为难道:“我不知道,我从不过问这种事。” 孟复青看着手中的刀,“我夫人不见了?据我收下的人调查,此事可能与陆勤有关。如果你知道他们的踪迹,最好告诉我。否则,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说得如此漫不经心,话语内容却如此骇人。余氏不禁肉跳心惊,“尊夫人不见了,我能理解您的心情。可是您一口断定,此事与我公公和我夫君有关,未必太过武断?尊夫人与我公公夫君无冤无仇,为何我公公与夫君要绑架尊夫人?” 孟复青冷笑一声,“无冤无仇,这话说得好。可惜有些人贪心。总之今日,你必须告诉他们的踪迹,否则我就是把这太师府翻过来,我也要找到线索。” 余氏见他一副不配合的样子,实在为难。她确实不知道他们去向,“平日这时候他们应当回来了,今日不知为何,还未回来,要不您先等等?我差人去找找。” 她给出建议,孟复青沉默看她一眼,同意了。余氏松了口气,赶忙喊了个人去找。 她派出去的人还未回来,便听见宫中有消息传来:圣上忽然昏迷不醒。 孟复青嘲讽地笑了声,看向余氏,“陆勤狼子野心啊。” 余氏脸色刷白,这罪名可太大了。她惨白着脸,争辩:“孟大人谨言慎行。” 孟复青眼神泛着寒光,语气也凌厉了些:“他们当真以为无迹可寻么?宫中那位南越美人,与陆勤恐怕早有勾结吧?” 他越说下去,余氏脸色越白,她根本没想过还有这种可能性。不过他的片面之词,并没有证据,余氏维持着最后的体面,义正言辞道:“我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 皇上昏迷不醒,朝中局势风起云涌。余氏派出去的人很快回来,不过毫无消息,孟复青踹了一脚柱子,刀从他手中飞出去,嵌入柱子中。 一众女眷吓得轻声尖叫,孟复青吐出一口气,抬手道:“给我找。陆府的人,一个也不能出去。” 余氏大着胆子质问他:“大人这是要做什么?同朝为官,我公公官位尚且比大人高些,大人这是以下犯上。” 孟复青仿若不闻,他底下的人都不大敢动。孟复青吼一声:“听不懂人话吗?天塌了我顶着,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我知道你们又要交白卷了,陈老师帮你们做阅读理解。 第一题。 ·丢妹子的时候,陆琛一开始衣服上有脂粉香味。 ·老早以前,陆琛对陆二说的话。这里待会儿还要考。 ·陆二那天听见的对话,他的反常是因为发现了一个很难接受的秘密。 ·那天掉水里坠子被丫鬟拿了一下,过两天还要考。后来丫鬟来送衣服,其实就偷偷拿了圣旨走了。 ·之所以期容会碰见那些人,因为他们一开始没想到是圣旨,所以翻了一遍,没找到,又去姜家找,结果还是没找到,还被期容她们撞上了。 第二题。 ·小孟每次都能和阿致撞上,因为他派了人跟着阿致,他要清楚阿致的所有行踪。才有安全感。 ·所以出门逛街会碰上,第一次出了事,他很快就到了。 以及,那圣旨根本没啥用啊宝贝们,圣旨上写着不准阿致二十岁前成婚。不能用来保命,甚至于对阿致来说,是不太想看见的东西。 这里还要划一下重点,阿致做噩梦了/她后来没告诉小孟,你们自己猜吧。 反正你们一群小笨笨也猜不到。 第61章 饮马歌(1) 他们得了吩咐, 行动起来。余氏根本拦不住,何况她忌惮孟复青,她怕孟复青激动起起来, 一刀把她砍了。 余氏不敢动,与孟复青站着对峙。 孟复青看她一眼, 他的眼底泛着红光,看得余氏后退一步。但是他什么也没做, 只是跟着手下去了书房。 时间流逝一分, 阿致就危险一分。孟复青内心的不安攀升, 他甚至想,他应该把阿致留在身边,这样她就不会出事了。 短短时间,他们几乎将陆府翻了一遍,可惜什么时候也没找到。陆勤很狡猾,任何把柄都没留下。 余氏惨然道:“孟大人这下可以放心了?” 孟复青冷哼一声,这意思显然是不信的。余氏闭了嘴,不再与他交流。 · 时间又不知道过了多久, 忽然听见一阵马蹄声。姜致清醒过来,她打起精神来,听见马蹄声在不远处停下来。 马蹄声停了,脚步声近了。 姜致看向那出口, 她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从出口走来一行人,为首的三个,一个是陆勤, 一个是陆琛,另一个是陆小山。 姜致震惊得不知道说什么话好,她盯着陆小山,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会在这种时候见面。她不可置信地望着陆小山,陆小山从她眼前走过,目不斜视。 她清楚听见自己心里世界碎裂的声音。 不止姜致震惊,孟大夫人亦震惊不止。 “陆太师,你这是要做什么?”她质问陆勤。 陆勤笑,“孟大夫人,此事与你无关,你最好不要过问。” 孟大夫人瞬间看向姜致,姜致可以确认他们就是冲她来的了,只可能是为了什么宝藏。 可是她根本没听说过这种东西。 姜致苦笑,“我觉得你们被骗了,那是假的。” 陆勤好笑地看着她,“你太天真了。”他拿出她丢失的那份圣旨,圣旨上除了先前有的字,还在背面多出了一幅图。 姜致沉默了。 其他人根本不懂这对话从何而来,皆是一脸迷茫。 陆勤笑,将圣旨递给陆琛。他看向不言语的姜致,“怎么了?没想到吧。我是真没想到,你这个守护人,居然是真的不知道。” 姜致哼笑一声,接他的话:“有便有,与我何干?” 陆勤又笑,他已经六十岁,头发胡子发白,脸上皱纹都堆在一起。“自然是因为,宝藏的开启,还需要你。” 姜致亦冷笑,“那放了她们?” 陆勤捋了捋胡子,看向她们,点头道:“明日我们就会启程离开,到时候我自然会放了她们。不过么,不是放她们离开,而是放她们在这里自生自灭。这是深山之中,常有饿狼猛虎出没,你猜,她们能活到几时?” 他说完哈哈大笑,孟大夫人皱着眉头,不解地问他:“陆太师,你已经是太师了,权利富贵都有了,你这是要做什么?” 陆勤转过身看着她,似乎觉得她的话很好笑。“一人之下的权利,和万人之上的权利,自然是万人之上的更有意思,不是么?” 陆勤说完,大约是觉得和她们说的太多,不再说话。“走吧,阿琛,小山。” 姜致看向陆小山,陆小山避开她的视线,跟上他们的脚步离开。 姜致心凉,这么多年了,她只有一个朋友,那个朋友虽然很憨很二,可是喜欢打抱不平。她闭上眼,不知道如何面对此时此刻的陆小山。 陆勤见她神色悲伤,又停下来火上浇油。“你还不知道吧,若不是在照渠楼你被孟复青带走,啧啧啧。” 他故弄玄虚,偏要吊人胃口。 姜致却恍然明白了许多,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陆小山,同时感到一阵反胃,不住的呕吐欲望往上涌。 陆勤偏又要说得明明白白,“那天我的人给你下了药,本来是想让你随便嫁个人。结果偏偏孟复青来了。哦对了,说起孟复青,还有一个有趣的你不知道的秘密呢。你现在想知道么。” 姜致觉得脑子里都是胃里的酸水,她无力思考,她只想吐。身体是如此的难受,可是意识又偏偏还算清醒,至少还能听懂陆勤的话。 陆勤说:“你知道为什么孟复青来得这么及时么?在他的书房里,有好多张有意思的画,画里的人,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可是,最早的那张,是他十三岁时画的。他十三岁的时候,你才七岁,根本不可能长那样。你觉得呢?” 他大笑着离开。 剩下姜致一个人在那儿干呕,她呕不出什么东西来,又好像连同心肝脾肺一起呕出来了。她的手脚都被绑着,根本没有什么移动空间。这使得她心理上的难受更甚,生理性的泪水都从眼角涌出来。 她们见她如此难受,隔空喊她的名字。方重雪哭出声来,“阿致,你没事吧?” 她们的说话声音都变得飘渺起来,姜致仰头靠在柱子上,还是不住地反胃,她又哭又笑。陆勤不至于拿这种事情和她撒谎,那必然是真的。 孟复青十三岁时喜欢的人与她生得一模一样,是这样么? 她与孟复青的回忆飞速地从眼前掠过,她眼神迷离起来,回忆起那些甜蜜的过往。不是没有征兆的,比如说,她时常夜半醒来,瞥见孟复青望着她,眼神很深。其实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比如说,得知她不喜欢吃牛肉的时候,眼神的变化。比如说,得知她也喜欢喝酸梅汤的时候,眼睛里的欣喜。 那么多的秘密,原来都在眼前。 她又想吐,吐又吐不出来,化成剧烈地咳嗽。眼泪都顺着脸颊落下来,她太难受了。 前一刻她还在期盼,孟复青会来救她的。下一秒,却被突如其来的现实拍得粉碎。 她喉头动了动,真蠢啊。 她靠着柱子大喘气,像一条濒死的鱼。生理和心理两重的压抑快让她喘不过气来。 · 夜已经深了,山中的鸟啼声都安静下来。山洞门口有几个人把守,陆小山隐没在黑暗处,喉结滚了滚。他看了眼周遭的树,提着篮子往洞门口去。 那些人认得陆小山,同他招呼:“二少爷。” 陆小山点头,指了指自己手里的篮子,篮子里是一些吃的,还有水。他笑起来,“里面另外那个年轻一点的女人,是我的女人。我挺喜欢她的,可是她一直看不上我。我想给她送点吃的,可以吗?” 他指的就是方重雪。 那守门的人互相看了眼,似乎有些为难。 陆小山继续道:“就送点吃的,不干别的,两位大哥行个方便?” 那两人似乎动摇,让开路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本来还有一段,结果收到导师把我论文四稿打回来的邮件,我当场哭得和阿致一样惨。 以及,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反正慢慢来吧。陈老师今天颓废了,不想上课了。 第62章 饮马歌(2) 陆小山松了口气, 提着篮子往里头走。他其实有些紧张,他害怕见到姜致,亦害怕见到方重雪。 她们的眼神, 像把刀。 陆小山晃神之际,已经走到路的尽头。姜致似乎睡了, 她合着眼皮,睡颜沉静。她们都睡了, 陆小山下意识地放轻松了脚步, 走到方重雪面前。 他摇醒了方重雪, 方重雪迷糊着眼睛看着他,带了些信任破碎的审视与疑惑。 陆小山压低声音道:“你肚子痛吗?” 方重雪第一遍很迷茫,她啊了声。陆小山又问了一遍。 方重雪忽然福至心灵,反应了过来。她有些狐疑地点头,装出肚子痛的样子,她捂着肚子,哎哟两声。 动静不大,不过还是吵醒了她们。 姜致看着陆小山带着方重雪往外走, 有些着急喊道:“你要带她去哪儿?” 陆小山脚步一顿,没有回头。他无法承受这种信任的破碎。可是当他一开始做错的时候,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陆小山扶着方重雪,加快了步子往外走。走到门口处, 两个守门的狐疑地看着他们。 陆小山道:“她拉肚子了,大哥们再行个方便,我带她去上个厕所。” 两个守门的在动摇, 方重雪适时地哎哟几声,终于他们松了口。 陆小山扶着方重雪往黑暗处的树林中走,方重雪微微回头看一眼身后的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要干什么?” 陆小山不说话,只是就这样拽着她的胳膊,一直往前走。他们所有的路,本来并不是路,因而方重雪走得几次趔趄,可是因为陆小山的搀扶,她始终没有摔倒。 她感觉陆小山走得越来越近,身边的身影往后退得越来越快。 陆小山表情有些严肃,在只有月光的山林中,显出一种沉静的美感。 方重雪被这种沉静所震慑,她就这么沉默地跟着陆小山往前走。 不知道走了多远,她走得累了,分不清楚方向了。 陆小山松开她的手,郑重地开口:“你走吧。” 他吹了声口哨,旁边的林中跑出一匹马来。陆小山看着方重雪,脸色有些沉,“你骑马走,去找孟复青,告诉他,我们要去断山。” 方重雪明白此刻事情的轻重缓急,她甚至来不及问陆小山为什么。为什么做了那些事,为什么又要此时此刻给她帮助。 她只是翻身上马,骑着马往前走。 方重雪其实不会骑马,但是此刻性命攸关,不会也得会了。 陆小山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山林之中,他感到一种轻松。沉重的轻松。 方重雪只怕时间来不及,她骑得很快,她自己在马车上东倒西歪,使劲扯着缰绳不让自己摔下去。天色渐渐亮起来,她心急如焚,只盼天亮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终于,在熹微的晨光里,回到了上京。 孟复青一夜未睡,眼睛里都泛着红光。方重雪回来的消息简直让他心中一凛,他起身奔出去。 “表哥,他们……他们天亮之后,要去断山。”方重雪喘着气说完这一串话。 孟复青冷笑一声,叫人扶她回去休息,而后立刻带人出城门。 这一夜,是如此的乱。 一面皇上昏迷不醒,一面陆太师却失踪了,另一边孟大人还指责陆太师拐了他的夫人,孟复青甫一出城,这消息便传进了众人的耳朵。 · 陆小山放走了方重雪,这消息显然瞒不住。姜致再见他时,他有些狼狈。 陆小山与陆太师说,那是他喜欢的女人,他心软了。 陆勤冷笑道:“放走便放走了,动身吧。孟复青此刻带人出来,也追不上咱们。”他转身看向姜致,“不过可能要辛苦你了,抄近路走。把她们带出来,捆在树上。” 他的手下们立刻照做,将人绑在树干上,而后带着姜致离开。马车赶路太慢,姜致被迫骑马。 她被安排在陆勤身边,忍不住开口问:“你不怕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陆勤笑:“小姑娘,我自然有我的消息。你还是省点力气顾好自己。”他看了看她的腹部。 姜致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肚子,陆勤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这个孩子,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她甚至没有想过,会这么意外地到来。 说起孩子,势必要想起孟复青来。 姜致心又抽起来,她不再说话,看着前面的路。她不知道这是去哪里的路,不知道这条路要走多久,但是她对即将去往的目的地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慌。 断山其实离京城也算不上太远,从早到晚赶路的话,一日便可以到达。但是姜致是个孕妇,即便她身体底子尚可,到下午的时候还是有些支撑不住。 她喊住陆勤,“我要休息!” 陆勤看她有些白的脸色,思索片刻叫停了队伍。毕竟真出了什么事,只会更加误事。 她找了个石头坐下来,实在难受。她捂着自己的肚子,实在害怕,倘若孩子保不住…… 其实此时此刻,这些担心似乎多余,毕竟陆勤不见得会留她性命。 姜致苦笑,抬头看天空。 视线里出现一个水囊,水囊的主人是陆小山。姜致没动,陆小山苦笑一声,说:“喝点水吧。” 姜致接过水囊,猛灌了一口。 陆小山在她身边坐下,他们身边没人,陆小山说:“抱歉。” 姜致没接话,她也不知道怎么接话。 陆小山继续说道:“那时候,我有回去找你。可是你不见了,我那时候特别害怕,谴责自己。” 姜致依旧不语。 陆小山说:“实在抱歉,我的朋友。现在说似乎有点晚,但是我依然要对你说一声抱歉。”他垂下眼眸。 姜致看着他,试图从他的表情中查探出蛛丝马迹。最后终究放弃。 陆小山抬起头,正要说什么,便听见陆勤重新整合队伍的命令。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从姜致身边过去的时候,很快地说了一句“放心吧”。 她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苦笑,放心什么?放心地下黄泉?还是如何? 她重新翻身上马,再次赶路。 到入夜,队伍停在一处山脉前面。姜致不曾来过,不知道这是何处。不过宝藏么,肯定在山里。 陆勤下令修整队伍,让队伍驻守在山下,只带了一小支队伍,带了姜致一起上山。 姜致面对着这座山,莫名地心跳加速。她捂着胸口,感受到某种奇异的感觉。 她看向那座山,皱着眉头,忽然心脏一抽疼,一种想哭的冲动从各处涌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啊,就,为了对得起我的甜文,稍微改了一下大纲。本来还虐点…… 快了快了。 第63章 饮马歌(3) 这种感觉实在奇怪, 她停下脚步,闭上眼。陆琛跟着停下来,催促她快些走。 “你不会以为你拖延这点时间就会有什么转机吧?” 姜致意识有片刻的游离, 根本听不见陆琛的话。她扶着山壁微微蹲下来,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中落下。 陆小山上前几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她难受的表情不像是装的, 陆勤他们不得不停下来,等着她。 山壁凹凸不平, 在手中被摩挲着, 无数的回忆从眼前掠过。 她喃喃自语着什么, 陆小山凑近她的脸侧,还是只能听清细碎的言语。 忽然一阵轰隆雷声,山壁都引发强烈的共振。陆勤没什么耐心,催促她:“你最好别耍花招。” 姜致恍然抬起头来,一张脸上全是泪水。她并不想哭,可是忍不住。一道惊雷接着一道,她的意识渐渐归位,只是仍旧不听使唤地流泪。 她看向陆小山, 忽然问:“为什么?” 她把陆小山当做唯一的好友。 陆小山被她问得一愣,他苦笑道:“孝义难全。” 姜致靠着山壁蹲下来,小声地抽泣。 陆勤自然也听见了她的话,明白她这是清醒了。陆勤冷笑一声:“走吧。” 陆小山要伸手扶她, 她躲开陆小山的手,自己扶着山壁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他们一直往前走, 走了一会儿,忽然一道惊雷劈在不远处的树上。一瞬间火光起,姜致被吓得心里一惊。 陆勤和陆琛对视一眼,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不过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恶声恶气催促,“快走。” 姜致深吸一口气,恍惚听见有马蹄声响起。她又走神,是孟复青吗? 提起这个名字,她心就一疼。 姜致抬手用袖子擦干净眼泪,余光看向陆勤。陆勤脸色微变,显然方才的声音不是她的错觉。 她不着痕迹收回目光,陆小山站在她身侧,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姜致不免要看见陆小山,陆小山似乎有些高兴。 姜致微微别过脸,便听见陆小山说:“他来了。” 他看着姜致,姜致也扭过头看着他。 世事真是难料。 她从来没想到,她同陆小山,会有这么一幕。 陆勤脸色变了又变,天顷刻间下起大雨,他挥着手赶他们往前走。可是这雨来得突然,就像忽然把天空撕开一个窟窿,倾倒而下似的。 顷刻间,眼前的去路便是一片茫茫水雾。 他们看不见去路,此刻也没有避雨之处,陆勤看了眼身后,又看了眼眼神。这片刻的犹豫之间,马蹄声已经到了山脚下。马蹄声响起的时候,刀剑声也随之而来。 越过山岭的距离,姜致还是一眼看见了孟复青。 这种辨认几乎成为默契,姜致嘴角动了动。 孟复青从人马里穿越而来,这样大的雨也没有阻挡住他的脚步。 陆勤进退不得,恶狠狠看了眼姜致,似乎要将她作为人质。他气势汹汹而来的时候,陆小山就这么挺身挡在她面前。 “爹。她是个孕妇。”他是哀求,也是试图说服。 这件事他从一开始就明白是错的,可是他无力阻止,甚至助纣为虐。他内心几乎被撕裂开来,他本是个没什么作为的人,他一直明白。可是他偶尔痛恨他的这种没作为,也不理解他的父亲与大哥,为何如此执着。 陆勤已经很愤怒,他似乎没有想到自己就这样大势已去。他举起剑,指着陆小山。 陆小山没动。 “你再不让开,他们就要过来了。你想让爹与你大哥死吗?” 陆小山面露难色,但仍然没有让开。 豆大的雨点落在姜致脸上,她看着陆小山,表情凝重。 陆勤给陆琛使了个眼色,陆琛立刻上前来,将陆小山制服住。陆小山不从,与他扭打在一处。陆勤便上前来,说时迟那时快,姜致一把夺过陆小山的剑,与陆勤对峙而立。 他们僵持之际,孟复青已经到了附近。 孟复青翻身下马,表情是那样的凝重。 姜致看他一眼,便移开眼去。 孟复青道:“你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姜致往后退了退,盯着陆勤的动作。她与孟复青之间的事可以撇开不谈,此刻却是生死存亡之际。 陆勤仰天长笑:“笑话,退路,皇帝醒了吗?”他反问孟复青。 皇上自然还在昏迷,孟复青避而不谈,冷笑道:“皇上自然会醒,但是你看不见了。”他抬手,身后的人便涌过来,小心翼翼逼近。 姜致紧张起来,大雨使得人的思维和动作都变得迟缓。她在雨声里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以及他们的脚步声。 陆勤的人围成一个圈子,往后面略退了退,姜致看着他们的动向,心中紧张得崩成一根弦。 陆琛早就放开了陆小山,陆小山与他们一起动作。姜致和他四目相对,陆小山移开眼去。 刀剑相向是不可避免的,姜致大概预料到了。天色已经昏暗,在漫天的雨里,一切都如此的晦暗不明,好像连明天都没有似的。 紧张地对峙。 孟复青的目光盯着姜致,姜致能感觉到。 又是一道惊雷,接着在昏暗的光线里,一切都变得迟钝而又迅速。 姜致往后退开几步,孟复青从人群里朝她跑过来。 陆琛的那把剑飞过来的时候,姜致是看见了的,可是雨真的好大,浑身的衣裳浇了水全都变得沉重起来。她微微侧身,便被孟复青抱个满怀。 孟复青抱着她转了个圈,那把剑擦着他的手臂过去,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刀光剑影里,姜致看着他的脸。 无人不是狼狈的。 孟复青看着她,目光仿佛要把她吃了。他的吻落下来,凶狠,带着杀气。 他们在刀光剑影里亲吻。 准确来说,是她被亲吻。 她试图推拒,可是根本推不动,孟复青的胳膊往外淌血,血水浸着雨水。可是他的手臂那样用力,抓着她的胳膊,她感觉自己骨头都要断了。 她有很多的问题要问,可是不是时候。 孟复青将她揽入怀中,不停往后退。 他们打得很混乱,姜致脚下一滑,踩到一个石头,随后腰间的坠子连同香囊一起,都砸在地上,瞬间被泥水沾染。但是她不能捡,她跟着孟复青往后退。 陆小山会一些皮毛的武功,但是显然是不够用的,他连自保都做不到,最先被擒。 他们人少,本来就打不过,负隅顽抗之后,还是不敌。 孟复青目光阴沉看着他们,他一脚踹像陆勤的腿,都能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 姜致皱眉,拦住他的动作,“阿青!” 他方才那杀气腾腾的,姜致有一瞬间怀疑他会杀了陆勤。 但是陆勤现在不能死,听他们刚才的话,皇上昏迷不醒似乎和他们还有关系。 姜致拉住他的手,“回去再审!” 孟复青转过头来,仍旧是沉着的一双眼。他看着姜致,“你是怕我吗?” 姜致被他这一眼看得一颤,“不是……你……”她不知道他为何有此一问,她目光瞥见他受伤的手,赶紧转移话题。 “你……你受伤了!” 孟复青不动,将她抱入怀中,良久才放开。 “还好,你没有再一次抛下我。”他阴恻恻地开口。 姜致受到的冲击太大,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陆小山忽然有所动作,那群官兵跟着他的动作移动,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是陆小山只是走到她掉的坠子和香囊处,蹲下来,捡起东西,放自己衣服上擦了擦,而后递给姜致。 “这香囊你一定要留着,香料的配方,在我房中。”陆小山忽然没头没尾说了这么一句。 他想,幸好天公作美,下了这么大的雨。这样他就算哭,也不会被发现了。 他执拗地伸出手,那个香囊被雨水打湿。 终于,过了许久,姜致伸手接过来。 她吸了吸鼻子,眼眶发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啊……这……点错了,那早上六点不更了,下午再更。 你们以为这就结束了吗? 当然不可能。 问题要一个一个解决。 第64章 饮马歌(4) 坠子的绳子和香囊都沾了水, 混杂着泥水,拿在手中还有些黏糊糊的。姜致低头将它们一并重新系在腰间,她扯了扯, 确定不会掉,而后转身看孟复青。 他的伤口还在流血, 姜致低下头来:“把伤口包扎包扎一下吧。” 孟复青沉默地被她拉着,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条, 替他包扎伤口。 临走的时候, 她回头看了一眼陆小山他们。 孟大夫人她们已经被带回了府里, 洗了澡换了衣服,而后请了大夫过来。 姜致淋了雨,回到孟府便开始打喷嚏。在这过程中,孟复青始终一言不发。 丫鬟们迎上来,分别搀他们去沐浴更衣。姜致认真洗了个澡,感觉神清气爽。她换了衣服,解下衣裳上的香囊和坠子。都很脏了,要洗洗才成。 坠子可以把绳子解下来, 香囊…… 她把香囊拆开来,发现里头的香料也泡了水,是不能要了。旁边的平安符是缝在里头的,没被水弄湿。 姜致拿着香囊发了片刻的呆, 而后起身去拿剪刀来,将平安符小心地拆下来。想了想,还是把平安符丢进了另一个锦囊中, 戴在身上。 她做完这一切,听见脚步声响起。她没抬头,说:“谈一谈吧。” 孟复青沉默地在她身边坐下,许久,开口。嗓子听起来像被砂纸磨过,“谈什么?” 他已经隐隐猜到她想说什么。 姜致低着头,把玩那香囊。“那劳什子宝藏的,你是不是早就查到了?” 孟复青没立刻回答,他不是查到的,那东西原是他一手布置的。 禅师曾劝诫他,莫要一意孤行。人与人的缘分,有时只有一辈子。 他明白这话的意思,他看着佛祖,并不甘心。他非要把她的下辈子,也一并捆在自己手上。 她这辈子,前半生过得并不快乐。这些也可以说,是他一手造成的。 这一切的一切,他没办法说出口。 毕竟神佛有知。 他缓缓开口,只能应下:“是。” 姜致听他回答,心里往下坠一分。“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又是同上一个问题一样,无法回答的。 孟复青沉默。 姜致有些生气,但是还忍得住。这原也不重要,她不想要那什么宝藏的。 她更想问下一个问题。 “为什么骗我?”她话音落,已经开始哽咽。 孟复青快而坚决地否认:“不曾。” 姜致皱眉,抬头质问他:“听闻你书房里有许多画像,同我长得一模一样。可是孟大人十三岁的时候,如何知晓我十四五岁长什么样子?”她思路尚且算清晰,情绪却已经快要绷不住。 她人生的第一次爱情,第一次婚姻。曾经这么真诚地以为,他们是两情相悦,可是如今,却被抛下了一个不可能解决的问题。 孟复青捉住她的手腕,眼眶发红,“是你。” 他张口欲言,却说不出口。 这是不可抗力。 他感觉心脏一股疼痛感涌上来,姜致不欲同他争吵,她深吸一口气,说:“和离!” 她眼眶也发红。两双红眼。 孟复青抓着她的手腕,太过用力,以至于伤口又渗出血来。 他就这么看着她。 姜致想,他完全可以解释,可是他什么也不解释。只有一句苍白的是你。 如何是她? 她又不是傻子,那么多的时候,他看她的眼神都不对劲,还有那些或是惊愕,或是黯然的反应。不都说明了,她与他想象中的不同么? 她光是现在想一想,都觉得不舒服。 那些甜蜜的,温暖的,回忆。姜致又感到一阵反胃,她不能接受。 见她呕吐,孟复青面露紧张,松开了手。 他轻拍她的背,“没事吧,彩蝶,拿水来。” 姜致拂开他的手:“和离。” 孟复青不准:“没可能。”他笑起来,笑容有些苍白,手指轻抚过她的脸颊。 “阿致同我说好了,要白头偕老的。”他眼神中带了些迷恋。 姜致只觉得起鸡皮疙瘩,她打开他的手,“你别碰我!” 孟复青看着她的动作,表情有些受伤,但仍然笑着。“你要离开我,没可能。阿致再好好想想,好不好?” 姜致看着他的表情,也有些难堪。她原不是想这么做的,可是她的情绪似乎不太受使唤似的。 她别过脸去,不再看孟复青。 孟复青与她僵持片刻,而后轻叹口气,起身出门。 姜致刚要松一口气,忽然听得他吩咐:“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夫人出门。” 她又气不打一处来,同时觉得心凉。 现在是什么意思? 她觉得自己好生气,好愤怒,好似有一团火在心里堵着。她四处张望,忽然瞥见那把剑。她起身一把抽出剑来,砍在桌子上。 力气之大,连她自己都手麻了。 桌子的一角被她劈下来,她大喘着气,感觉到肚子有些许不适。这让她的理智稍微恢复了些,她扶着床柱,在床边坐下。 不知道局势怎么发展成这样的。 · 皇上还没醒,百官着急上火。孟复青将陆家人收押进监狱,他令人搬了把椅子坐下,陆勤与陆琛被绑在对面的柱子上。他没动陆小山,一来陆小山不知道什么有用的东西,二来,阿致定然会同他生气。 孟复青看着手下用刑,眼里没有一丝情绪。 他也不说话。 手下用了几圈刑,请示他:“大人,您看,要问话么?” 孟复青摇头,手下又继续用刑。孟复青从椅子上起身,他可还记得陆琛那一剑。 他脸色阴沉,一脚踹在陆琛的膝盖上,同时从旁边拿过一把剑。一剑削去陆琛一根手指头,陆琛顿时痛苦地惨叫起来。 “说说吧,皇上为何昏迷不醒?” 陆琛咬牙切齿吼道:“不知道。” 陆勤看这情形,眼睛里的怒火快要喷出来,他的断腿还在作痛,可是如今他是困兽,无能为力。 孟复青缓了一口气,又是一剑下去。陆琛又喊叫起来,叫得撕心裂肺。 孟复青压低声音:“阿致是个孕妇你知道吗?你这个毫无人性的东西。”他句调还算平静,偏偏以平静的句调威胁他。 陆琛坚持不住,终于要招供:“我说,我说,我不知道。那药是宁王的人配的,我们没有解药。” 孟复青将剑递给下属,“呵,你们还与宁王勾结?” 陆琛痛得意识都模糊,“是……” 已经是深夜,陆小山坐在狱中,听见父兄的惨叫。他手握成拳,深吸一口气,叫住来往的狱卒。 “我有话,想见孟大人。” 第65章 饮马歌(5) 那狱卒认得他, 是陆太师的二公子。如今时移世易,陆太师谋逆,一夕之间从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成了嗷嗷喊叫的阶下囚。这光景不得不令人唏嘘。 狱卒看一眼陆小山,轻叹口气, 叫他等一等,这事他做不了主, 他得先去通传才可。陆小山点头, 他面上带着笑容, “多谢。” 狱卒很快回来,身后跟着孟复青。 孟复青那张脸阴沉得可怕,时至今日,将过往那些不经意的见面全都串作一处,陆小山虽说不怎么聪明,还是猜 到了大概。 陆小山还是嘻嘻哈哈的样子,和他打招呼。“孟大人。” 他身上的镣铐叮当作响,孟复青抬起头来, 话说得很简短:“说罢。” 陆小山笑嘻嘻啧了声,挠了挠头,“蛮多话的,也不知道一时从哪儿说起。一件一件来吧。” 他在狱中盘腿坐下来, 和孟复青隔着牢笼对视。 “第一件事,我爹的人在你的书房中发现了一些画像,想来你也知道了。”阿致定然不是那种能装作无事发生的人, 她定然同孟复青吵架。 “我爹说给了阿致,我不知道,那些画像是什么意思。但是我希望,你不要骗她。她其实很聪明,只是装作什么都不管的样子。我……我知道我对不起她,那天,我本来回去找她,结果她不见了。”他深吸一口气,眼眶又红起来。 “人一旦一件事做错了,后面的事就很难回归正轨了。我也明白。我之前总是不经意遇见大人,如今想来,其实早有端倪。你分明一直在监视她的行踪,我不知道大人这些事情是什么意思,倘若有什么说得清楚的,还是说清楚为好。” 孟复青眸子微微动容,他勾了勾嘴角,“然后呢?” 陆小山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继续说下去:“然后么,倘若孟大人解释不了这些事情,阿致定然会生气。可是她最近生气的情况,孟大人不觉得有些奇怪么?” 孟复青视线一顿,缓缓抬起头,看着他的脸,压下眉骨沉声道:“什么意思?” 陆小山深吸一口气,“这便是第二件事了。此事,我并没有什么把握。那日我发现我父亲与兄长牵涉其中,我便顺着去查了查。翻遍了古籍,找到了些许踪迹。” 他抬手抓住柱子,镣铐叮叮当当地撞在一起。“那种药会使人心生幻觉,容易疑神疑鬼,进而使人情绪焦躁,难以自持。最后容易迷失自我,到后来便昏迷不醒。” 他一顿,“我只是怀疑,安乐郡主在宋益的那个迷药中掺杂了些这种药。这并没有什么根据,全是我的猜测。我基于这个猜测,尽力去寻找了解药。阿致的香囊中,便配的是我找的解药。配方在我书房中,大人可以去找。” 孟复青看着他的脸,听他继续说:“我只有一事相求,可否不伤及我嫂子以及侄儿?” 孟复青道:“此事我没有定夺权,倘若皇上能醒,便是你戴罪立功。” 他转身,听见陆小山在身后说:“多谢。” 孟复青暂时将审问一事交给了尹松,他出了官署,骑马往陆府去。陆府已经被查封,余氏带着孩子已经离开。他进了门,直往陆小山的房中去。 一番翻找,最后在柜中找到了陆小山说的方子。 方子中,有些许药材难得。 孟复青又骑马往太医院去,将此事告诉了太医们,揪着太医配方子。 南越蛮荒之地,诸多文化与中土并不相通。太医院对南越文化知之甚少,因而也得先试试效果。 孟复青搬了把凳子坐着等,太医们压力甚大,翻书的翻书,试药的试药,终于熬过一夜,发觉当真如此。将那些香料焚烧后,日日嗅闻,便可有效。 孟复青大喜,当即叫他们照着配了一副。他跟着一夜未睡,眼下青紫未消。回到孟府的时候,房门是关着的。 丫鬟在门外守着,孟复青揉了揉太阳穴,问丫鬟:“夫人如何了?” 丫鬟回答:“夫人还未用膳。” 孟复青点头,挥手示意她下去。他推开门,阿致在房中坐着,背对着他。 他看着阿致的背影,思及陆小山所言,忽然心生欣喜。 “饿了吗?”他在她身后坐下来。 姜致忽然转过身,剑架在他脖子上,怒目而视。 孟复青却心情大好,“想吃什么吗?” 姜致摇头:“不想吃。” 孟复青点头,“好,那想吃的时候再吃。” 姜致不语,那剑就在他脖子上,他却如此泰然自若。姜致不由皱眉,她还未开口,有丫鬟进来点燃香炉。 姜致觉得奇怪,问道:“现在点什么香?” 丫鬟看了眼孟复青,孟复青点头,她才道:“大人说,是安神的香。” 孟复青接着开口:“是,我总不会害你。” 姜致看着他许久,收回手。 她今日精神算不上太好,做了一整夜的梦,各种光怪陆离的梦交织在一起。 孟复青看着她,也不动,许久忽然开口:阿致不想知道,那所谓的宝藏是什么东西吗?” 姜致别过头去,冷着脸道:“不想。” “哦。”孟复青道。 再没话说,坐了会儿,官署有人来寻孟复青回去。孟复青又叮嘱了几句,便出了门。 他走后,姜致在房中坐着,忽然地犯困。她打了个哈欠,将剑收回剑鞘中,在床上躺下来。 真的好困,她才刚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来寻孟复青的小厮只说有大消息,出了门才告诉他:“大人,不好了。宁王带着人马,已经到了离京郊六十里的地方。” 太医说,那药效要一两日才能让皇上醒过来。 孟复青眸光暗了暗,翻身上马,去寻其他同僚。同僚们都急得不得了,倘若要打起来,京中兵马不多,胜负不好说。何况倘若打起来,百姓定然生灵涂炭。 七嘴八舌的,吵得烦人。 孟复青心情不算太好,听他们吵来吵去没有定论就更烦了。 他们如今群龙无首,也没个做决定的人。陆太师本是当朝一把手,却谋逆造反,林将军带兵打仗是一把好手,可是不懂这些朝堂的计较。 于是一众官员便看向孟复青。孟复青慵懒开口:“打不打不是我们说了算,倘若宁王杀到上京门口,你不打,那百姓又如何?” 他们面面相觑,觉得他说的似乎也有道理。 孟复青继续道:“至于打仗,林将军是一把好手。我相信林将军,也相信圣上不日便会醒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第66章 饮马歌(6) 姜致这一觉睡得好沉, 沉沉睡去之后,又是冗长的梦境。起先同从前那些梦境也没什么不同,紧接着她就发现了不同。从前她是剥离出来的, 她明白她在做梦。而这一次,她却有种实感, 好似是她自己经历的事情。好多好多事情,都在眼前走了一遍。连同此前梦过的, 又都重新走了一遍。 一切回归到那个开端, 是她打马球回来的午后, 在阿爹房间里瞥见那个突然出现的少年。 而后时间的轨迹一点点往前推进。 这一梦真长啊,这一觉也好长啊。 梦完了上辈子,甚至还接着梦这辈子与孟复青经历过的那些事情。 她一觉睡醒的时候,外头的日光晃得她眼睛不舒服。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只依稀觉得睡了蛮久。 睡醒的时候,她的心脏砰砰地跳,满脸全是泪痕。 浑身感觉到一种乏力感,她撑着床沿, 又唤采青。 采青脸色不大好,有些着急忙慌。姜致一眼便看出她的不寻常,遂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她一顿,才接着问, “阿青呢?” 说话的时候,她感觉嗓子火烧一样的疼。 采青一愣,随后如实相告:“宁王谋逆, 率领兵马已经到了城门口。陛下一直未醒,大人与诸位大人们一道去商量对策了。” 她张着口呼吸,闭眼咽了一口口水,转头的时候目光扫见桌上一个小盒子。那盒子瞧着便有种历史感。 姜致好不容易平复的心又开始紧张地噗通噗通,她目不转睛盯着那个木盒子,问:“这是什么?” 采青道:“是少爷吩咐拿过来的。” 她分明听见采青说话,却感觉自己在游离。她无意识地伸出手,拿过那个盒子,打开来。 这个过程中,心脏呈现出一种酥酥麻麻的痛楚。 盒子上本来应该上了锁,还有铁锈的痕迹。她打开盒子,忽然间眼泪就涌下来。 她先是哽咽一声,而后又抽泣起来。 呼吸似乎都变得困难起来。 一种油然而生的熟悉感从她的指尖传来,眼泪不听使唤地往下掉,手也不听使唤。 采青被她反应吓到,连忙问她怎么了。可是她全然听不见了,她的眼前只有盒子里的东西。 盒子里还放着一个小盒子,小盒子压着一封信。信封上什么也没写,她被某种意念驱使着,打开了信封。 信纸被抖落开,姜致一滴热泪砸在手上。 信纸已经泛黄了,可见时间已经过了多久。但是泛黄的信纸,挡不住纸上的字,那同她的字八九不离十的,姜青行的字。 同时也是孟复青的字。 我妻阿致: 自别后,已十年有余。我自觉时日无多,遂书此信。梦亦思卿,醒亦思卿,何时得见卿卿。盼来世生生,不离不弃。 夫青行 她哭声流出来,泪眼婆娑中,又巍巍颤颤伸手去拿那个小盒子。小盒子上的锁也已经被打开了,她可以轻易地打开来。 小盒子里只有一枚坠子,同她腰间挂着的那个是一对。她拿起盒子里的坠子,解下自己腰间的坠子,将一双坠子握在手里,哭得不能自已。 那些遥远的记忆,都如潮水一般涌来,将她扑倒在岸边。 采青吓得不轻,赶忙叫人去请大夫人, 除此之外,盒子里还有一个小锦囊,她哭着打开来,里头只有两缕交缠在一起的头发。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引用) 她哭得停不下来,眼泪的开关不受她控制了似的,一直往外流。 孟大夫人很快赶过来,“阿致醒了,快去叫大夫。”她几乎是喜极而泣。 姜致握着她的手,哭着说话:“母亲,阿青呢?阿青呢?我想见他,备马车好不好?” 孟大夫人点头,差人去备马车。她踉跄着起身,往门外走。 孟大夫人见她如此,劝她不要为难自己。她根本听不进去,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去见阿青。 马车很快停在府门前,采青扶着她上了马车。她想去找阿青,可是阿青现在在哪? 她有些着急,又无措地看向采青。采青也跟着着急,“应当在官署吧。” 姜致和车夫说:“去官署。” 宁王的兵马将上京围住,京城人心惶惶,街上都没什么人,只有她们一辆马车在街上走。采青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安慰她。 “少夫人,你别急啊。” 姜致只有哭回答她。 车夫开地很快,很快停在刑部官署门口。但是孟复青此刻并不在刑部,刑部只有几位小吏留守。好在小吏见过姜致,见她神情,猜测定然发生了大事。 小吏带她去寻孟复青。 孟复青原本同他们在商讨如何应对,如今情势紧张,宁王按兵不动,他们也无法主动出击。 忽而有人通传:“孟大人,你夫人在门口找你。” 孟复青原本还在发言,闻言脸色冷了几分,话都没说完,起身大步往外走。 姜致在门口焦急地等待,她眼泪已经止住了大半,只是不住地抽噎。采青不停地安慰她。 姜致抬眼,瞥见那个身影朝自己走过来。她顾不得许多,捂着肚子奔跑过去,一把将人抱住。告诉他,她想起来了,所有的事情都想起来了。 她一开口,好不容易停住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孟复青听了她的话,抱她的力道简直要把她骨头揉碎。 “……对不起……我……”她抽噎道,话都说不完整。 孟复青蹭着她的脸颊,“你不用说,我都明白。” 姜致攥着他的衣袖哭得更凶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鞠躬~ 点题。还有封面。 第67章 饮马歌(7) 二人在门口抱作一团, 仿佛天地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姜致哭停了,才放开他,说话还抽抽噎噎的:“现在……怎么办啊?” 孟复青心情大好, 指腹从她脸颊擦过,“没事, 天塌不下来的。阿致先回家好不好?”后一句是哄她的语气。 姜致抓着他的手,不停地抽抽搭搭。她点头道:“嗯, 我回家。” 她转身和采青离开, 一步三回头, 看得孟复青轻啧一声,恨不得跟她一起回家。 可是不行,当前的局势尚不允许。 姜致觉得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心路历程九曲十八弯,又哭又笑地擦了眼泪。采青有些害怕,“夫人这是怎么了?” 姜致摇头:“没什么事,回家吧。” 她们回到府中,孟大夫人在等着, 见她归来,真真是松了口气。 孟大夫人握住她的手:“没事了吧,可把我们吓死了。”她说着,回头看一眼方重雪与方夫人。 姜致点头, 笑起来:“没事了没事了。外头的情况如何了?” 提起这个,孟大夫人脸色又沉下来几分。“说是圣上还没醒,宁王在城外蠢蠢欲动。最好是不要打起来, 倘若打起来,必然是要生灵涂炭的。” 她们如此想,朝臣自然也是如此想。 孟复青转动着手中扳指,道:“那便谈判吧。” 他们将消息递出去,宁王并未一口答应。想来也是,宁王多年筹谋,如今箭在弦上,又如何能够轻易地放手? 孟复青是觉得很难,几乎没可能。倘若换了他,他势在必得。 思及此事,他眸色暗了暗,自嘲地笑了笑。也全非如此。 他兴致缺缺,撂下一句:“你们自己商量吧。”便离开。 他回到孟府,见阿致在门口翘首以盼。他心中郁结,抱住阿致,轻咬了一口她的脖颈。姜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的脾气从何说起。 孟复青嗓音有些哑,说起京中局势:“我若是宁王,我才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即便这会儿说好了给退路,谁知道日后的事呢?” 他说话时看着姜致,姜致想起从前的事,有些尴尬。他分明是在埋怨她,那时两难处境,她自认为贴心做的选择。如今想来,倘若重来一次,她定然不会这么选了。 姜致道:“那时你有你背负的,自己的,母亲的。我以为……”她停了口。 孟复青压着声告诉她:“我知。可是我要你知,这世上,于我而言,阿致是排第一位的。我分明要你的。” 他情绪有些波动,似乎想借今日的契机把话一次说清楚了,把原原本本的他,一并剖开放在她面前。 “我为人是狠的下心来的,你知道,我对自己也狠。此前我时常想把你绑在我身边,尤其当你说,不要我的时候。我甚至想过,将你绑在我房中,我不是那种良善之人。”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姜致伸手抱住他,点头道:“我明白。阿青,对不起。” 孟复青回抱住她。 · 如孟复青所言,宁王一直拖着不回复,暗地里却在动作。明眼人一看,便明白他的意思。好在此时,皇上醒了。 为帝者,心不狠难成大事。皇上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将那位南越美人斩了。而后才着手处理宁王一事。 如此正好,孟复青懒得管,他只想和阿致好好待在一块。 反正他管的是刑部,等宁王什么时候进了监狱了,再找他吧。 · 皇上最后还是决定和谈,宁王名不正言不顺,倘使发动了战争,又失了民心。不过他筹谋多年,因此谈判一事拉扯许久。 在这过程中,皇帝着急周边兵力,施以威压。 宁王思忖再三,退了兵。 事情得到解决。 陆小山也算将功补过,皇上考虑过后,决定放陆家人一条生路,改为发配边疆。不过鉴于陆小山有功,特许他留在京城。 他从狱中出来那日,是个雨天。 余氏与陆琛和离,带着孩子回了娘家。陆小山出来的时候,还有些感慨,惨啊惨。 他摇了摇头,一抬头,瞥见方重雪撑着伞在一侧站着。 雨水从伞骨上不断落下,形成一道雨幕。 方重雪上前几步,将手中的伞递给他,“恭喜你重获新生。” 她是认真地说。 陆小山笑了笑,接过她的伞,道谢:“多谢。” 方重雪垂眸,将手中的食盒也递给他:“醉仙楼的菜,你吃吧。” 到现在,她仍然记得那天夜里的情形,记得那天晚上的星星,也记得陆小山的脸。 无论如何,令人难以忘怀。 陆小山接过食盒,又郑重道了声谢,而后转身撑着伞离开。 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方重雪想,他能去哪儿呢? 不过天大地大,总有地方可去。 · 阿致怀孕六个月时,又开始强烈地孕吐,什么吐什么,人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不过她精神尚可,她夜里不再做梦,偶尔午夜转醒,还能看见孟复青盯着她。 她强烈地抱怨了几次之后,孟复青不情不愿说改。姜致叹口气,从身后抱住他,她明白他就是害怕,可是半夜真的…… 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顶着他的背脊,孟复青拉她到身前,让她坐下。他伸手去摸她的肚子,“生孩子这么累,日后不生了。” 姜致失笑。 孟复青白日要出去,她在家中困乏,忽然想起什么,便去了孟复青的书房。她平日不喜欢诗书,因而也甚少踏足他的书房。 她翻了翻,果真在抽屉中翻到了一沓画像。 她深吸一口气,放下画像,起身去寻书架上的史书。手指停在某本书上,她抽出那本书,按着目录去寻她想看的。 史书记:情宗皇帝共在位十二年,政绩卓著,只一事惊世骇俗,其后宫空悬,终身未娶。卒年三十三岁,让位子侄。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