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的书生超宠妻》作者:容黎 文案 上辈子所嫁非人的甄妙,重生回媒婆上门说亲的那天, 再次听到媒婆把劣迹斑斑的渣男夸上天,甄妙直接掀了媒婆的招牌,将人赶出家门 落得个悍妇名声的甄妙嫁给了村里穷得娶不上媳妇的书生 书生家贫母病,上辈子虽然只是村里的穷教书匠,但是为人心善,人品极好。 甄妙这辈子不求富贵求人品,准备靠自己的努力,和书生一起过上好日子。 万万没想到,曾经只是个秀才的穷书生,这一世竟然高中了! 内容标签: 甜文 市井生活 小门小户 搜索关键字:主角:甄妙,林书安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小农女好运连连 立意:患难见真情,要珍惜真心关爱自己的人 2021年度“当家主母”征文优秀文章 第1章 楔子 我说过别碰我 “大白天带我来你家不怕被你娘子撞到找你拼命?” “让她试试,我休了她。” 女人低吟几声娇媚轻斥男人坏:“十里八村出了名的美人被你这么作践,不喜欢干嘛娶她?” 甄妙站在门前听着屋里传来床架晃动男女放浪调笑的声音,发红的眼眶里噙满怒气,怪不得回来路上邻里熟人皆目光同情的看着她。 手刚碰到立在墙角的木棍,男人口气轻蔑道:“谁让我二弟中意她?好的全给他占了,我偏就把本该定给他的媳妇抢了,恶心他一辈子。” 甄妙身体止不住地颤,这个畜生!竟然拿她的一辈子当成他们兄弟俩斗法的筹码,积攒了十年的愤怒痛恨决堤般涌来,抓起木棍推门闯进去疯了一般朝着抱在一起的狗男女身上打。 木棍下下敲在皮肉骨头上,闷响入耳竟有种莫名的畅快,女人痛的鬼哭狼嚎不住喊救命,男人肩胛骨上挨了一下痛得龇牙咧嘴,狼狈躲避朝他天灵盖招呼来的棍子,怒骂:“甄妙,你疯了?” 甄妙确实疯了,她一个活生生的人,从未做伤天害理的事,凭什么被他范家人这么糟践?不打死他难消心头恨。 男人抓了外衫光脚下地跑出门,丝毫不知羞耻地冲着院子外面看热闹的人求救:“甄妙谋杀亲夫,要杀人啦。” 甄妙头发散乱,从屋里追出来棍子继续往男人身上抽,如同泼妇骂街:“你们范家黑了心肝骗婚迟早遭报应,范朗你这个畜生不得好死。” 范朗站在人群后面系腰带,闻言冷笑:“我范家犯得着骗你?怎么?没嫁给我二弟急红眼了?明明是你二娘巴巴求着我娶你,银子装进口袋,你就是我买来伺候人的奴才,这几年给你一碗饭已是恩待,不知感激的东西。不信你现在回你娘家试试,看能不能进得了门。” 甄妙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她的亲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二娘把她给卖了?逢年过节她回娘家,爹说的最多的是不要忘了范家恩德,尽心孝敬公婆伺候丈夫,收了东西就撵她回去。 呵,她算什么家人,不过是能让甄家得利的东西罢了。 她像傻子一样被瞒了这么多年,爹二娘用她换银子过了几年舒坦日子,弟弟晨宝靠范家引荐在镇上谋了差事,只有她活得人不人鬼不鬼还被所谓家人缠着吸血。 范朗愈发得意:“我这就让人带话把你弟弟给撵了,让你尝尝得罪我的滋味。没我范朗,你们甄家连条狗都不是。” 甄妙心里有团火越烧越旺,什么家人她通通不在乎,只想把眼前这张轻蔑傲慢的脸撕个粉碎,挥着棍子追得范朗狼狈逃窜。 几位大婶看不过去过来拉着甄妙劝架,无非是什么一世夫妻缘分忍忍就过去了,闹成这样给人看笑话。 “今儿只有仇人,夫妻?我听着犯恶心,你们别拦着我,让开。” 范朗趁甄妙推搡几个婶子的功夫一把抢了棍子丢出去,抓着甄妙的头发将人拖到跟前卡着她的脖子冷笑:“恶心?仇人?你有什么资格嫌我?” 甄妙冲他呸地吐了一口,范朗彻底被激怒下手的力道加重:“不知死活。” 甄妙剧烈挣扎着,十指在范朗脸上脖子上抓挠出道道血痕,哪怕身上的骨头快被男人敲散了,她还是忍痛与他扭打撕扯,张嘴狠狠咬住他手腕恨不得咬下一块肉来,换来的是一阵拳打脚踢。 那几个婶子趁乱躲到后面去,看着打红眼的男人一阵后怕,暗道造孽,那妙娘也是倔被打成这样也不哭不喊不求饶,女人那点力气哪儿比得过男人,没多久手渐渐无力地垂下去,双目涣散,像是…… 不知是谁尖嗓喊了一声:“快拦着范朗,再打下去真要死人了。” 众人如梦初醒赶紧过去将范朗拉开,甄妙如一滩烂泥躺在地上,痛到极致脑海里一片空白,吃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依旧是一道白光,看不清人,连耳边的声音也变得模糊,心里的悔和痛恨越发清晰。 如果当初她心够狠没有听信爹的话拒绝嫁到范家,一切是不是会不同? 秋意浓浓,井边的香椿树叶片已经转黄,时不时几片叶子飘悠悠落下。 甄妙撑着这具残破的身体面无表情地走出屋子,黑眸暗淡无光,唇瓣干裂,像被抽走了心魂的行尸走肉了无生机。 范朗坐在台阶上旁边心不在焉地听旁人的劝解,看到她,心火腾地蹿起,大步走过来不死心还要动手,甄妙冷笑道:“别碰我,不然我要你的命。” 范朗一脸不屑抬手推了一把甄妙,看她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你有多大能耐?我……你……” 范朗不可置信地看着冲他笑得灿烂动人的女人,视线下移,粗布上衣晕染出一朵暗红色的花,黑色的剪刀刀柄露在外面,似是在嘲讽他的得意。 眼看那张不可一世的脸在她面前扭曲露出惊慌、害怕的表情,甄妙笑得疯癫畅快,清脆嗓音似流淌的清泉好听却又恶意满满:“我说过别碰我。” 范朗还未开口,甄妙猛的将剪刀拔出,他直挺挺地摔倒在地。 甄妙跟着蹲下来,嘴角噙着笑:“十年的仇今天一并了了吧。” 范家村和桃花村只隔着一道河,没多久这事就传到了桃花村,甄老大带着王氏来范家赔礼说好话,不想刚进院子就看到甄妙半跪在地上一刀一刀地往女婿身上捅,剪刀、手上、地上全是血,院子里的其他人早已经被吓傻了,王氏捂着嘴惊喊出声…… 第2章 我怕天上一道雷劈下来连累我家…… “后娘难做,尤其是姑娘的亲事村里人全都盯着,女婿要是挑得不好还当我见不得原配女儿过好日子不得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吗?” 甄妙被王氏洪亮的嗓门吵醒,动了动身子酸痛感袭来,唇间溢出“嘶”地抽气声,抬起沉重的眼皮眼前一片模糊又闭上眼。 她记得自己被赶来救范朗的范家人失手推入了冰凉刺骨的水井中,没顶的窒息让她本能地在水中扑腾,无奈抵抗不过身体疼痛,最后失去意识。 她得救了吗?为什么她没被关进大牢?她坐实了谋杀亲夫的罪名,范朗又是最受疼爱的长子,范家人锱铢必较不当场打死她已经是仁慈哪儿会让她躺在床上养病? 思绪混混沌沌还未转过弯,又听王氏说:“不管又不成,我家男人只会出力气干活,十六岁的大姑娘还不急着配人家,指望他最后只怕结成仇,明知是出力不讨好我也得兜着。” 配人家?她惹了那么大的乱子竟然还有人不怕死敢娶她?等等,十六岁?难道? “妹子的难处我懂,放心,我说的是顶顶好的亲事绝不会让你落了埋怨。这后生是隔壁范家村的范朗,他姑父年头病重去了,如今姑母做了掌家太太要拉一把娘家兄弟侄子,他得了个管园子的油水差事,妙娘嫁过去有享不尽的福呢。” 甄妙再次睁开眼,仔细打量屋中各处陈设不禁红了眼眶,自己出嫁后弟弟晨宝住了进来,王氏为他添置了不少东西,此时屋中清冷空旷正是她住了多年的屋子,她竟然重生了!虽然想不清时光倒退的缘由,欣喜与激动在胸腔里碰撞,让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此时外面与王氏说话的该是王媒婆。 上辈子她嫁到范家多年后才知道张媒婆凭着一张巧嘴专为有隐疾或是品行不端成亲艰难的男人骗外村不知底细的女孩入火坑,借着范二郎的名声为范朗说亲也只有张媒婆敢昧着良心应下。 重生到定亲前,一定是老天怜惜她上辈子的遭遇让她改命。 甄妙穿好衣裳下地手抬手要掀帘子,转身回到桌前从针线笸箩里拿起剪刀掩在宽袖下这才出去。 今儿太阳藏在云里未露面,外面天光暗沉,堂屋内黑压压更显沉闷,甄妙掀开帘子出来,唇紧抿成一条线,含水黑眸深邃看不清情绪。 “妙娘染了风寒怎么不多躺一阵?” 甄妙垂在身侧的手紧攥着手里的剪刀,眼底森寒弥漫,面上淡淡地:“我爹昨儿才走,二娘就这么赶着给我定亲,难不成打算赶在我爹回来之前把我嫁出去?” 王氏不发一言,因意图被看透脸色变得铁青,若不是怕被村里人指指点点坏了晨宝的名声,王氏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个继女给撵出去。 张媒婆见状赶紧劝:“你二娘也是一片好心,姑娘家耽误不起,到了年纪得赶紧相看合适的后生,这不赶巧碰到好的我连家都没顾得上回就来了。范朗勤快老实前程又好,家中富足体面又有魏太太这个靠山,好多人家眼馋呢。妙娘……” 甄妙勾了勾嘴角,得亏张媒婆本事高能不气喘地将游手好闲的无能废物夸出花来。 “我之前听从镇上回来的人说要当管事的是范家二郎,勤快老实的也是二郎,不知张媒婆是听错了还是故意张冠李戴来坑我?” 张媒婆脸上的笑一僵,沉下脸来:“妙娘这话说的就难听了。” 王氏指着攀上这门亲好给自家儿子找个靠,不悦地瞪了甄妙一眼,冲张媒婆说好话:“别理她,她病糊涂了说胡话,这门亲事我瞧着不错,劳张媒婆和范家说一声选个好日子两家坐下来好好商谈。” 王氏说着往张媒婆的手里塞了块碎银子。 张媒婆笑纳了,眉眼间止不住地得意:“姑娘家的终生大事都由父母决定,妙娘安心绣嫁衣便是,范家那里我会好好说,不至于因为几句口角毁了一桩喜事。” 甄妙紧绷的神经却因为这番话崩断,张媒婆和范家蛇鼠一窝将自己骗入火坑生生受了十年的欺辱痛苦,范朗戳人心肺的话和痛到连呼吸都难过的捶打再度涌入脑海。 甄妙深呼吸一口气,再看向张媒婆时漂亮的杏眸漾满凶狠,亮出手里的剪刀恨恨地向张媒婆扎去。 “但凡经过你嘴的全是丧事,我今儿就做件好事,替那些待嫁姑娘们除掉你这个不积阴德专坑人的祸害。” 不过说个亲事哪儿有动刀的必要,眼见甄妙举起剪子捅过来,王氏和张媒婆都被吓了一跳。 张媒婆体型虽胖动作却灵活,一个扭身堪堪避开朝她捅来的剪刀,一张圆脸却失了血色苍白如纸,哆哆嗦嗦惊恐地躲在同样打颤的王氏身后。 王氏抖着身子训斥甄妙:“你是被鬼上身了还是病糊涂了?赶紧把剪刀放下。” 张媒婆跟着叫嚷:“杀人犯法,我出去就禀告官老爷将你这恶女抓起来。” 甄妙不久前才见了血,心中无半点畏惧,手快又准说话间剪了张媒婆一撮头发,瞬时青丝散乱,方才还如斗鸡般张狂的张媒婆吓得直打摆子。 甄妙笑得灿烂无害:“谁不让我好活,我就先让她死,我可不怕血。” 王氏护着张媒婆挪到门前,张媒婆撒腿就往外面跑。 甄妙一把推开王氏,作势往外追了两步,张媒婆吓得屁滚尿流,一边跑一边嚷嚷:“救命,甄妙疯了,要杀人了。” 眼看着人跑的不见踪影,甄妙收起剪刀,冲着二娘笑道:“张媒婆活了大半辈子嘴里没一句实话早晚烂舌头,二娘连好赖人都瞧不准,我的亲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王氏气得发抖:“这名声传出去你怎么嫁人?你……” 王氏这会儿才回过神,甄妙是故意的,她一点脸面都不要了,用不了多久全村上下都知道自己这个后娘容不下她,而有意求娶的人家知道她嘴皮利落手上功夫也不差哪儿还敢上门,谁乐意往家里请个悍妇? 往后的日子怕是连清净都难,这么个烫手山芋难不成就要这么砸在手上?有这么个姐姐,将来晨宝也跟着抬不起头,王氏又气又怒,以往任劳任怨的人好端端地怎么像得了失心疯?难不成是外人撺掇的? 甄妙风寒未好刚才强打着精神闹这一场也是给王氏一个警醒,别以为她是软柿子好拿捏,上辈子苦够了哭够了,新人生必须斩断再和范家有所牵扯的一切可能。 事情暂时了了,甄妙忍着浑身酸痛煮了姜汤和简单的青菜疙瘩汤,热汤下肚热意蔓延周身,回到屋挪开床角一块松动的石块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用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重新放回去这才回到床上盖了被子躺下。 这一觉她睡的沉,没听到王氏气急败坏地咒骂和晨宝似要震破天的哭喊,一觉直到第二天早上才醒。 睡了饱觉又捂着被子发了汗,气势汹汹的风寒好了大半,甄妙换上手肘处打着补丁的杏色衣裙,走到院子里抬头望着天际温暖灿烂的太阳舒展懒腰。 院子东边的小菜地绿意盎然,长姐甄娟未出嫁前她们一起守着小菜地浇水施肥捉虫,平日里王氏多有刁难刻薄,姐妹俩相互依靠日子倒也不算难熬。 直到长姐在王氏插手下嫁给邻村的焦成良,短短数年温婉漂亮的长姐变得沉默自卑,又因为成亲多年未诞下一儿半女,本就对长姐不满的婆婆变本加厉的苛待打骂。 受不了的长姐回来求爹甄大做主,懦弱没主见的男人坐在墙根不开口由着王氏骂骂咧咧将人撵出家门,自此断了来往。 甄妙深知隐忍和沉默只会让王氏更加嚣张,唯王氏命是从的爹肯定指望不上,倒不如张牙舞爪撕破脸谁也别好过。 张媒婆昨天受了她的气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无非骂她凶悍是个疯子罢了,路走窄了以后嫁人也难,只是再难日子还得继续过。 王氏对她的亲事这么上心不就惦记银子吗?想要安身立命还是得手里攥着银子才不至于受制于人。 甄妙只盼此生能与品性纯良懂体贴知冷热的人安稳度日,像范朗这种表面瞧着风光,实则是披了张人皮的畜生,还不如她养的鸡。 甄妙将旁边找食的母鸡抱在怀里摸了摸,这只鸡羽毛光亮气势傲慢,下的蛋多又个头大,是她最喜欢的一只。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嚷嚷声,她隔着篱笆墙看过去,赫然是张媒婆气势汹汹往她家来,而旁边面红耳赤笨拙解释的人是她爹甄大。 “大伙儿都来瞧瞧我被甄家的黑心姑娘欺负得不能活了。” 才到门前张媒婆就扯开嗓子一阵干嚎,昨天没瞧上热闹的人纷纷围过来不错眼的朝甄妙身上看。 甄妙拍了拍手大方走到门口将院门打开。 张媒婆更加来劲,指着少了一撮头发的地方痛哭:“我活了大半辈子没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儿,好心帮甄大丫头说亲,她却拿剪子绞我头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是大不孝。甄大,你今儿必须给我个说法。” 甄大看向女儿,妙娘向来乖巧懂事好端端地这是怎么了? “张媒婆我们进屋说?我让妙娘好好给你陪不是。” 张媒婆将手从什么都看不出来的头发上放下,抬眸不屑地扫了一眼站在门口的甄妙:“我也不是非要往难看的闹,想教你家妙娘些规矩,女儿家这么凶动不动骂人挥刀子这往后哪家人敢娶?”说着就要往里面走。 甄妙张开胳膊,拦下人,嗓音娇软:“有话在外面说,我怕天上一道雷劈下来连累我家遭殃。” 第3章 并非良人,姑娘当慎重 “你们听听多恶毒,诅咒我挨雷劈,我怎么就想不开惹了一身腥。” 张媒婆气恼地用力一手拍大腿一手抹眼睛哭天抢地地嚎。 看热闹的村民指指点点,七嘴八舌说什么都有,甄大脸黑如炭气得胸膛起伏,越急嘴越笨,不愿将事情闹大又不好张媒婆的嘴,丢下提在手里的背篓,快步冲过去一巴掌把甄妙的胳膊拍下去,粗声粗气:“谁许你这么和长辈说话?” 男人手劲大,甄妙半边肩膀都麻了,疼痛像破土的嫩芽从骨头缝里往出钻,她咬牙硬将眼睛里的水意压了回去。 “她害我要推我进火坑凭什么我给她赔不是?心黑无耻的恶婆娘,骂她我都嫌脏嘴。” 平日里她都是乖巧温雅的样子,这会儿从头发丝到脚底透着愤怒与凶狠,垂在身侧的手攥得过紧指骨泛白,好似随时要扑上去与张媒婆撕扯。 甄妙挺直脊背,摆明了不会低头,村里人说好的坏的全然不放在心上,看热闹的人越多越好,一通瞎扯迟早能扯到点上把张媒婆扒个底朝天。 “我才听晓这事不知说的是哪家后生。” “我也没听说,真要是好亲事高兴还来不及,妙娘怎么说把她往火坑推?” 张媒婆挺起胸,得意地哼了一声,扬起下巴:“范家村的范家,镇上的姑姑现在是掌家太太,这个火坑不知多少姑娘想跳,是我不值钱送上门给人埋怨。” “呦呵,范家,嫁过去有享不完的福,妙娘怎么这么傻?” “张媒婆,甄家的不乐意,你瞧我家闺女成不?” 张媒婆摆摆手:“大嫂子不是我心不偏你们,人家范家眼界高要寻个漂亮媳妇,我也没法子。要我说人长得俊有什么用?瞧瞧这在墨里泡过的黑心肠,说两句话就得折寿。” 张媒婆越说底气越足,眉宇间尽是轻蔑:“今儿单就说我被她恐吓欺负这事讨个说法,明儿再去范家回范嫂子的话,人要是松口我就帮各位问问。” 甄大一听急了伸手戳甄妙的背冲她使眼色,甄妙甩开往旁边走了两步,清脆响亮的嗓音:“妙娘不敢拦叔婶们过好日子,可还是提个醒,千万问清楚要嫁的是人还是鬼。” 这时有个穿月白色长衫清隽俊朗的书生走进人群,找到身形佝偻的宋阿婆,两人走到一边:“宋阿婆,这是您要的东西,您瞧瞧?” “次次麻烦你怪不好意思,你办事我放心不用瞧。” 宋阿婆喜滋滋接过包袱抱在怀里,见他往那边看,小声说:“张媒婆给甄大的女儿说亲,说的是范家二郎,人上进又谦和不知怎的姑娘瞧不上。” 众人被甄妙一句“是人是鬼”吊起了胃口,好奇这当中藏着什么猫腻:“妙娘说说,那鬼是什么?” 甄妙强忍着要将张媒婆撕碎的冲动:“范大郎范朗。” 宋阿婆一听急了高声道:“我女儿夫家就是范家村的,范大郎前年就定了亲,只是姑娘身子孱弱不急着办喜事,这说的什么亲不胡闹吗?” 张媒婆呼吸一滞,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 甄妙撸起袖子冷哼一声:“原来范大郎已经定亲了?不知张媒婆是何居心?来我家张嘴闭嘴夸范大郎,是你上年纪记不清人还是范家也存着坏心思?” 张媒婆梗着脖子拉高嗓门嚷:“两家早取消婚约了,范家心好顾全姑娘家的脸面没往出传,再说人大郎也不差马上就要到镇上做管事了,猪泡眼不识金镶玉,到了嘴边的肉不会吃能有什么办法?” “我怎么听人说那位掌家太太看重的是范二郎,范大娘闹到家里去为范大郎抱不平反而被人撵回来了?张媒婆你拿我当聋子睁眼瞎?” 书生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姑娘,轻声同宋阿婆说:“阿婆不用同我客气,我不在家我娘多亏您帮忙照顾。赶巧这次在镇上听了些闲话,张媒婆该是记错了,要去镇上做管事的是二郎范景,范朗并非良人,阿婆当劝姑娘慎重。”说完便离开了。 宋阿婆照着说了,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人被绕糊涂了:“给老大说亲扯老二做什么?” “难不成是顶着老二的名头给老大说亲?范家日子好过,退亲又不丢人怎么不能直说?骗人姑娘做什么?难不成范老大有什么不能说的隐疾” “张媒婆,你也不能光捡好的说啊,大家好歹一个村的,交个底别耽误了人家姑娘。” 张媒婆被问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甄妙刚要松口气,却见她亲爹甄大站出来:“什么耽误?儿女亲事父母做主,这门亲我看好,范家家底殷实嫁过去不用吃苦受罪。她冲撞了你,我代她给你陪不是,这个公道我给。咱们进屋里商量?” 眼下有台阶下,张媒婆赶紧应下:“进屋里我和你详说。” 甄妙如挺拔青竹挡在院子前,如墨眸海风雨将起,眼尾向下压,红唇抿紧,大有随时把眼前人大卸八块的凶狠,将走过来的张媒婆一把推倒在地,冲要发作的甄大怒吼。 “她和范家联手骗我害我,我绝不让她进家门一步。难不成在爹眼里我和姐姐只是为家里换银子的物什?一点都不顾及我们的死活?晨宝才一岁大,爹就煞费苦心为他铺路,心偏得未免太过了。” 张媒婆爬起来冲上去揪着甄妙的头发用力拽,抬脚粗鲁地踹,又抓又挠:“没规矩的死丫头,这辈子都嫁不出去,看我不打死你。” 甄妙在张媒婆腋下拧着肉打了个转儿,张媒婆疼得惨叫,趁这阵功夫甄妙将人压倒在地。 张媒婆摔了个结实,痛的龇牙咧嘴:“甄大,你也不管管你女儿?” 甄妙只知道上辈子攒了一肚子的恨还没地方撒,瘦小的人儿压住不住挣扎的张媒婆,最后两手卡着她的脖子不松手:“张媒婆以后最好躲着我走,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一次,就看你这把骨头受不受得住我敲打。我死了娘,没爹疼,只能自己拼命。别的姑娘可是爹娘掌心里疼的,要知道你做的那些事,你不死也得残。” 王媒婆灰头土脸当即不再挣扎,惊恐不安地问她:“你什么意思?” 担心闹出人命,男人在一旁干着急,女人们上来拉劝,甄妙起身踹了张媒婆肥胖的身体一脚,看到站在最外圈的陈伯陈青:“陈伯,你家秀华也是张媒婆说的亲吧?未来姑爷家住大西村对吗?” 陈伯看向她,犹豫一阵点头:“是大西村。” 甄妙垂下的眼睛里沁着凶恶的凉意:“那人滥赌成性,他爹娘东拼西凑才还清欠赌庄的银子。您若是觉得他真能改邪归正大可将秀华嫁过去,若疼你女儿不妨打听打听,再不成去那些经张媒婆牵线的姑娘们家里,眼下她们过得是什么日子一看便知,怕是没一个好的。” 张媒婆急切地大喊“你胡说,放开我。” “慌什么?怕了?过两天再怕也不迟。” 甄妙走到气得发抖的甄大身边:“爹死心吧,范家这门亲没指望了。大可为了银子给我胡乱定亲,下一个上门的媒婆自求多福吧。” 甄妙进了屋,王氏黑着脸抱着晨宝冷冷地看她:“你诚心的?” “不然呢?有你这么个精于算计的娘,他长大也不懂感恩图报,我把自己卖了便宜个白眼狼,要怪就怪他不会投胎。” 甄妙想起前世那个肥头大耳好吃懒做的甄晨,心道烂石头当珍珠玛瑙。 王氏咬牙切齿,抬手要朝甄妙动手,太过急切反而拍到了晨宝的脸上,一阵响亮的嚎哭恨不得连房顶都掀了。 四月天晴好,树木野草绿意浓浓,向前奔流的河水撞击石块发出清脆声响。 甄妙抱着木盆走到河边,河边几个大婶小娘子凑在一起说说笑笑,把她怎么打张媒婆说的绘声绘色,有人往旁边瞟了一眼瞧见她赶紧推了推说话的人,那人见状一脸尴尬,赶紧扯开话题。 甄妙只当没听到,蹲下来将衣裳在水里泡湿,一阵风吹来冷意直往骨头缝里钻,抹上皂角用捣衣杵敲打,敲去春天的寒凉,之后在水里抖了抖,一身脏污霉运混在水中飘远,心里顿觉舒坦。 甄妙将洗净的上衣拧干水放进木盆,拿起和张媒婆打架穿的杏色衣裳放入水中,听到身后传来急切的脚步声,转头看过去。 来人是村里最爱凑热闹的周嫂子,耳朵灵得很,但凡谁家有个风吹草动全都瞒不过她,她一来旁人全都翘首等着听。 “陈伯带了一帮人往张媒婆家去了,姐妹们一道去瞧瞧啊。” 村里少乐子,难得有戏可看全都心痒难耐,一人走到甄妙身边,赔笑说:“妙娘,你帮我们瞅阵衣裳成不?瞧见什么我回来和你说。” 甄妙看她心都跟着跑了,笑道:“好,你们去吧。” 很快河边只剩她一个人,清澈的河水从她指缝穿过奔向远方,张媒婆家马上就要门庭若市了。 第4章 你这回闹的好,闹得对 河边木盆散乱放置,掉在地上的捣衣杵沾了土,风和阳光抽走了上面的湿意露出淡淡的灰白。 甄妙将洗好的衣裳放进木盆,抬起胳膊抹去额上的薄汗,随手把捣衣杵压在衣服上抱起盆走到树边坐着晒太阳了。 天蓝的清透,白云如丝绵延,温柔的光落在她微微颤动的眼睫上。 由远及近急促略重的脚步声传来,甄妙抬头看过去,是托她看衣裳的魏大嫂。 魏大嫂稍稍平复呼吸在甄妙旁边坐下,恨得咬牙切齿:“张媒婆这个缺德没心专害人的祸害迟早要遭报应。妙娘,你那天打的好,真应该打死她。” 这几天陈伯把未来亲家的家底打听清楚了,不出意外那些被张媒婆祸害了女儿的人家很快就要成群结队的上门要张媒婆好看,不死也得疯。 “秀华未来姑爷竟然真是个赌棍,他爹娘才帮他还了赌债,这不又欠了,欠的还不少,陈伯找上门的时候那家人正卖院子呢。” 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咱们女人命苦,跟个物件一样,前头给爹娘攥在手里,后头落婆家手里。要不是你,秀华这么勤快的好姑娘就要吃大苦头了。真瞧不明白人都混成这样了,还娶什么媳妇,怪不得会找张媒婆他们都是一窝的。” 甄妙换了个坐姿,风吹了一团蒲公英粘在她裙摆上,伸手拿起来放到唇边一口气吹散,种子随风四散。 “陈伯是个体面人连架都不会吵,遇上张媒婆不是吃亏吗?” 魏大嫂脸上这才见了丝笑:“兔子逼急了都咬人,秀华是陈伯最疼的小女儿,差点被张媒婆骗进火坑这口恶气能消吗?带人又骂又砸,张媒婆一开始还拦,被甩了几个大耳瓜子躲在一边连吭都不敢吭声,看着真解气。要不是怕回去晚了挨我婆母数落我怎么也得把热闹瞧完,对了,我回来路上有个人找我问路,你猜是谁?” 甄妙摇头说“不知道,猜不出来。” “是范二郎范景,来找张媒婆的。什么好人家我看都是假的,一家老小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甄妙扯了扯嘴角:“嫂子先忙吧,家里还有事,我先回了。”说完抱起木盆走了。 上辈子范朗说的话言犹在耳,本该娶她的是范景,因为他们兄弟之间的恩怨自己被当成报复的工具受尽磋磨。 张媒婆是帮手,范景就是罪魁祸首。 无数次她在范朗痛打下哭喊求饶,范朗看在眼里却能云淡风轻毫无半点歉疚的视而不见。 魏大嫂说的对范家没一个好人。 回到家甄妙将衣裳晾在院子里,刚要进屋听到里面传来王氏不容拒绝凶狠的声音。 “你也瞧见了,你这二姑娘不是个善茬留在家谁也别想安生,我们日子难过倒不算什么,我怕晨宝的名声被她给连累了。现在好人家也瞧不上她,寻个一般人家打发出去,眼不见心不烦,我也不指望靠她的聘礼给晨宝攒娶媳妇的银子了,能买一刀肉我就谢天谢地了。” 良久才听到甄大闷闷地说:“过阵子再说吧,现在村里村外全传遍了,再穷的人家也不想娶泼辣凶悍的媳妇进门,也不晓得她像了谁。” 王氏一听当即发作:“由着这么一张嘴白吃白喝我的?甄大,她在这个家就这一个用处嫁人换钱,拿不回钱该去哪儿去哪儿,我不留她。你要心疼,我带儿子回娘家去。” 甄妙垂在身侧的手攥紧,眼底浮出寒光,掀开门帘回去自己屋,动静不小,之后再没听到两人说话。 午后阳光穿过窗户在桌脚留下一缕耀眼光亮,甄妙侧身躺在床上盯着光发呆。 有后娘就有了后爹,全都指着拿她换银子,盲嫁再落个和范朗一样的人手里难道要再拼一次刀子?老天爷还能再发善心让她重来一次? 她得想个法子绝了这两人想拿她亲事换银子的念头,思来想去没有头绪,索性闭目养神。 堪堪有了些许睡意,院外传来一道尖嗓叫唤把她给吵醒。 隔壁屋子窸窸窣窣一阵有人出去了,甄妙翻了个身继续睡。 这回眼才闭上,沉重急促地脚步声朝她屋子而来,呼了口气起身,才穿好鞋,就见甄大难得带笑急切地说:“妙娘,范二郎在咱家门口,说是给你赔罪来的。” 甄妙不屑地嗤笑一声:“还有脸来,也不怕我拿刷锅水朝他脸上泼过去。” 甄大脸上的笑僵住,沉下脸训斥:“你这是什么话?兴许是张媒婆从中作梗闹出误会,你也别太得理不饶人。” 甄妙手刚碰上帘子收回来,一本正经地说:“就算天底下的男人死绝了,我也不会嫁去范家。爹要是容不得我,不如当着全村人的面将我撵出甄家,我在外哪怕冻死渴死饿死也与甄家没半点瓜葛。” “给我好好说话。” 甄大气得脸色铁青推了甄妙一把,甄妙整个人跌了出去,衣裳蹭到墙砖沾了一身灰。 甄妙弹去灰,看向甄大的目光里带着毫不遮掩的讽刺,清瘦的脊背挺直,面色坦然的走到范景面前。 对这个前世“小叔子”甄妙实在想不起来之前两人在哪儿见过,以至于稀里糊涂就被拖入一滩浑浊中。 眼前男子生得高大,身穿褐色粗布衣,瞧见她过来,神情激动又拘谨,行了一礼,陈厚嗓音又羞又愧:“甄姑娘,我才从镇上回来,不知我娘和大哥做下这等卑劣之事,范景特地来给姑娘赔罪。” 范景一路上和人打听过才找来甄家,竖起耳朵想探听热闹的邻居多的是,甄妙也懒得遮掩,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可受不起,谁知是不是范家为了挽回脸面唱的苦肉计。” 范景受人奚落面上还一派镇定颇能沉得住气,受他姑母偏疼倒也说得过去。 “甄姑娘误会了,我得了消息从镇上直接来的。母亲兄长所作所为累极姑娘声誉,范景愿一辈子护着姑娘赔罪。” 范景见甄妙并不恼,旁边的甄父也乐见其成,心中稍松了口气,底气也足了几分:“说这话唐突了姑娘,是范景有私心,那日偶然得见姑娘一面便心生思慕有求娶之心,不想出了这等岔子。” 甄妙余光瞥见爹朝站在门前张望的王氏招手,冷笑一声,声音清脆:“你好大的本事,一句恋慕差点推我入火坑受罪。既然一切因你而起,那也别怪我说话难听。我名声好与不好,嫁不嫁得了人不劳你费心。你范家不过区区数人,两个心思如此歹毒,谁知道你们一家是不是狼窝。” 王氏刚走近听到这话脸上的笑瞬间垮了,频频朝甄大使眼色。 甄大憋了半天吐出一句:“这丫头不会说话,你进屋和你婶子商量吧。” 王氏赶紧接话:“是啊,二郎进屋说吧,误打误撞促成一门好姻缘兴许这才是老天爷的意思。” 甄妙一点也不意外,目光凉凉地看着欲往院子里走的范二郎。 好在范二郎挺有眼色,笑得腼腆:“我就不进去了,今儿来就是想和甄姑娘赔个不是。” 王氏试图和甄妙搭话,软声说:“妙娘,不是说来者就是客,哪有杵在门口说事的?让人笑话,也失体面。” 甄妙轻笑道:“哪门子的客?没听是来和我赔罪的?我心眼小记仇,最恨诚心害我的人,你是男人,与你动手我明摆着要吃亏,你也不必费心说好话,我没把你当好人也不会接受。至于娶不娶,我甄妙再差也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两次,方才我和我爹说了,就算男人死绝了也不会嫁你范家男人。” 范景呼吸一滞,一时尴尬不已,神色不自然地站在那里,想来从小到大也没受过这种冷待,不知该如何是好。 甄妙不客气地撵人:“话说完了,也不留你了。” 王氏气得脸都黑了,眼睛里直冒火恨不得把甄妙烧个灰烬,又恨自己男人嘴笨,连个场面话都不会说,只得硬着头皮挽救:“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你这孩子怎么非要闹得这么难看?我瞧二郎是个踏实厚道的人,换了别人谁会上门来没脾气地挨你一顿数落?” 王氏说完又推了下甄大,甄大赶紧答应:“是,你二娘说的是,你不小了别耍小孩子脾气。” 甄妙正要开口好给他们这些人一个没脸,才张嘴就听不远处传来陈伯响亮快意的大嗓门:“妙娘,陈伯带秀华和你伯娘来看你了。” 说话间人已经走到眼跟前了,甄妙见他们一大家子提着东西上门有点摸不着头:“陈伯,您这是做什么?” 陈伯娘走过来拉着甄妙的手笑着说:“这回多亏了你才让我们看清楚张媒婆是个什么东西,要不然我们秀华可就毁了。这个老东西和那些坏了良心该断子绝孙的人家合起伙来坑害好人家的姑娘,老天真该开开眼来道天雷把他们给劈了。” 陈伯又气又庆幸:“可不是,你们还记得邓老爹家的贵娥吗?那孩子才是真的命不好,之前没打听清楚底细,刚嫁过去半年婆家就要把她卖到烟花地,那孩子受不了委屈上吊了。那范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这回闹的好,闹得对!谁敢说你的坏话,陈伯头一个饶不了他。” 甄妙看了一眼范景,笑着说:“多谢陈伯。” 第5章 二娘倒是脸皮厚 范家家底再厚也比不过女婿出息占得光大,范景管园子吃油水也算半个主子了,要真成了甄家姑爷,往后他们家有个事使唤人也理直气壮。 再说闹得这么难看,范景依旧好声好气亲自上门来求娶,要不是稀罕到骨子里谁愿意受这种刁难。 偏这丫头死心眼拧不过来,不想嫁过去当管事娘子享福愣是把人当仇人。 这么好的女婿她可不能放跑,正愁得要死,陈青一家子又上门来添乱。 “她大伯你不能一棍子把人打死,二郎周正实在,他也是被蒙在鼓里,一听到消息这这不特地从镇上赶回来给我们赔罪。单凭这份心我和她爹就愿意认这个女婿。” 陈伯娘闻言笑道:“弟妹没伺候过公婆不知其中艰难,恶婆婆要折磨新媳妇法子多的是,男人要能分辨是非狠心分家还好,就怕为了不值钱的颜面装傻充愣。范二郎真有心就不该当这么多人的面来逼人姑娘,做错事的人又不是你你赶什么先?有本事把你娘和兄长喊来这才叫有诚意。” 范景被陈伯娘几句话说得面红耳赤,一时不知所措只能尴尬地站在那里。 四月早晚很凉,在外面多站一会儿就忍不住打哆嗦,甄妙笑容满面招呼陈家人到屋里坐 至于厌恶的人不理会冷着就成,除非范景也和他娘兄长一样不要脸非要做实他们范家没有好东西。 陈伯娘指着陈伯手里的一刀肉和半篮子鸡蛋说:“你救了我们秀华的命,这么大的恩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这些你得收下,以后有用得到的地方只管开口出人出力气都成。” 甄妙拿了几个碗倒水端过来,在旁边坐下:“陈伯娘见外了,秀华姐这么好不应该被坏人欺负,其实这么闹我也是为了自己。”说完苦笑一声。 陈家人不禁更同情她了,明知是火坑后娘和亲老子还要推她下去,多丧天良啊。 陈伯手撑在大腿上叹了口气,毕竟是甄家家事轮不到他们外人插手,安慰道:“这一闹张媒婆名声臭了,以后没人找她说亲,听说周边村子经她说和的姑娘家都去退亲了顺道把前亲家骂了个狗血淋头,我估摸这些人往后更难娶亲。人不怕穷,就怕心眼坏,妙娘到时候还要像现在这样为自己打算。” 陈伯说完轻咳一声掩饰尴尬,陈伯娘赶紧接话:“妙娘,伯娘也不是要挑拨你们父女关系,你二娘的心思村里谁不晓得,摆明要拿你当摇钱树。看样子是铁了心要把你嫁到范家去,这回范家丢了脸心里指不定怎么恨你,范景再有能耐孝字当头最多不过和稀泥,嫁过去日子难熬。” 甄妙点头笑:“我已经和他们撕破脸了,绝不会让他们得逞,陈伯、伯娘也是为了我,我都懂。” 说话间王氏和甄大脸色不渝地从外面进来,陈伯一家也不好多待说要回去做饭了,才起身甄妙跟着站起来留他们。 王氏正盯着桌上的肉蛋两眼发光,听到她那个讨人厌的继女热情地说:“你们难得来一趟今儿留下吃饭吧,也尝尝我的手艺。”猛地回头连表情都来不及遮掩。 甄大也不好开口撵人招呼陈青坐下两人聊田间地头的事。 甄妙在王氏又恨又不甘的目光下拿起肉蛋去灶房,陈伯娘要去帮忙,甄妙笑着说:“今儿不能让您动手,您安心等开饭就好。” 秀华刚才坐在角落里一直打量甄妙。 在她印象中甄妙是个温和少言的姑娘,逢人面带三分笑,就是性子太软显得唯唯诺诺,旁人高声说两句都能吓一跳。这回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倒让她刮目相看。 好奇促使下,秀华跟在甄妙身后进了灶房,笑道:“妙娘,我来帮你。” 甄妙取下竹筐里晒干的蘑菇递过去,不客气地说:“秀华姐把蘑菇泡发洗净吧,那边还有葱姜蒜,一会儿要用。” 自己蹲在灶膛前生火添柴,干柴被火苗吞噬发出爆裂声响。 乡下人只有过年才能吃上肉,平日里能填饱肚子就是万幸哪敢想这种好东西。王氏想独吞甄妙偏不让那恶婆娘得逞,取出菜刀将肉全切成块,锅中添入冷水,再切好的肉块倒进去,放入葱姜蒜。 很快锅中平静不再,水浪翻滚,散发出白色雾气。 甄妙干活麻利,秀华插不上手干脆站在旁边看她忙碌。 沥干水分的肉块滑入锅中,滋啦滋啦地响声动听,随之香料酱汁增色香味也从不大的灶房飘出。 灶上炖着肉,甄妙开始准备别的菜,这个季节农家人吃的都一样,可在她手里却能变出花样来,娴熟中透着平和与享受。 秀华和甄妙一起做好馅饼,锅里的肉也炖好了。 一块色泽鲜亮散发出香味的肉递到唇边,秀华惊讶地看向甄妙,甄妙笑弯了眉眼:“秀华姐尝尝看熟了没,我好盛出来。” 秀华吹了吹吃进嘴里,烫的她不住拿手扇风,眼睛里却迸发出逼人的光亮,将肉咽下回味地砸吧砸吧嘴,忍不住夸赞道:“真好吃,比我爹从镇上带回来的味道还要好。” 甄妙扬起嘴角,边盛肉边笑:“秀华姐太抬举我了,谁家不是这么做菜?我哪儿有本事和镇上的厨子比手艺。” 镇上酒楼里的饭菜寻常人家想都不敢想,陈伯对这个小女儿真是疼到骨子里,上辈子秀华为夺回自己的陪嫁首饰被男人失手打死后陈伯不惜背负人命也要为女儿报仇,好在这辈子不必再被人渣所累。 甄妙担不起陈家的感激,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可信度,她是有私心的。不管前世还是今生秀华都是她最羡慕的人,度过这一劫,爹娘兄嫂疼爱一家和睦往后不愁没好日子过。 王氏一早闻到香味碍于有外人在不好离开,借口到外面收东西径直来到灶房,眼睛不住往那盘肉上瞥去,咧嘴笑:“我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秀华去堂屋坐着吧,一会儿就能开饭了。” 秀华看了眼神色淡然的甄妙,笑着说:“我也插不上嘴,婶进屋去聊吧,妙娘饭菜做得香我想和她学两手。” 王氏扫了眼桌子上的菜,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可学的,天天吃的也就这几样东西还指望大白菜番薯能做出肉味?顿顿有鱼有肉饭菜自然好吃。听婶的,嫁个有钱的夫家比什么都强,有专人伺候哪用自己动手。” 甄妙弯腰拿起干柴放进灶膛,烧得正旺的火焰顷刻将其吞没,光芒嚣张狰狞映入她黑亮的眸中:“这边的事不用二娘操心,等烙完饼我会一起端进去。” 秀华目送讪笑的王氏离开,小声说:“看来你二娘还没死心,你不听话她往后少不了给你穿小鞋,这可怎么办?盲嫁不嫁都不成。你要是个男子倒是好办,我爹和镇上管工地的管事有几分交情寻个差事倒不难。” 甄妙往锅里倒了些许油,将擀开的面饼放进去,耳边响起秀华说笑得声音:“你要能狠得下心丢开这里便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凭你的手艺支个摊做买卖肯定养活得了自己。” 甄妙忙碌不停的手顿了顿,跟着笑了一声,心底理不清的杂乱迷雾瞬间消散,一个念头在脑海中浮现——她要到镇上去瞧瞧。 这顿晚饭吃的颇为丰盛,陈伯娘不住夸赞她贤惠能干一直到离开好听话还说个不停。 王氏踢了牙间塞的肉砸吧砸吧嘴,边回味边阴阳怪气:“瞧着是送礼来的,到头好东西进了她们一家子的肚子可不说便宜话。家里主事的是你爹,再不济还有我,你冒什么头?” 甄妙冷眼瞥她,不客气地顶撞回去:“二娘倒是脸皮厚,我不同你计较你倒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你和王媒婆他们一伙的,怎么张得开嘴吃人家送我的肉?给我的那就是我的东西,全丢了我也乐意。” 王氏指着她气道:“你……” 甄大今儿沾了女儿的光吃了顿好的,难得出声帮忙说了句人话:“你消停些吧,什么事到了你嘴里都没个完。去里屋看晨宝睡醒了没,免得他又尿了。” 夜里起了风,院里的树叶随风而动发出刷刷声响。 甄妙望着投在窗户上张牙舞爪的枝桠倒影,往后她与爹和王氏的矛盾只会越来越深,她也不愿闷声吃亏到时候少不了你来我往闹的难看,被匆匆打发出嫁远不如自己有个赚钱的门道,不指着他们吃饭腰杆自然也挺得直。 第二天天才刚亮她就起了,揣上攒的些钱到村头坐车到镇上去。 桃花村离宁水镇不算远,只靠两条腿也用不了半个时辰,坐牛车到镇上的人眼睛全定睛看她,有人忍不住高声问:“妙娘又和你爹娘吵了啊?大早上的要去哪儿?” 甄妙只当没听到牟足劲往前走,眼看驴车将她甩在后面,胸腔里的心砰砰跳个不停,她的好日子就在前面。 第6章 (修改) 你这种书生招架不住…… 清早小镇热闹不已,商贩在老地方支起摊热情地与老主顾唠家常,包子铺前的大蒸笼冒着热气,绸缎庄小二打着哈欠开了店门,伸展懒腰,瞧见认识的人笑着道了声早。 甄妙上辈子来镇上是要买红布绣嫁衣,还没来得及过眼瘾就被王氏打发回去了,嫁进范家虽背靠魏夫人这座大山,过时节庆生也轮不到她去道喜,范母撂下一句“好好看家”将放了鸡蛋果糖的小柜子上了锁带着范大郎到镇上吃酒席。 经过包子铺,店主将手里帕子搭在脖子上,笑得脸上横肉直颤:“姑娘,买包子?肉馅儿多个大两文钱一个。” 甄妙肚子正饿的叫唤,馋得舔了舔唇索性狠心买了一个,刚从蒸笼拿出来很烫手,敌不过饥饿带来的难受忍不住低头咬了一口,烫得她呼哧呼哧直抽气,肉馅香在口中蔓延。 甄妙边吃边往前走,尽管烫她还是很快吃完,她饭量小一个包子足够饱腹,换成每天要出大力气的男人哪儿够,两文钱着实贵了,庄稼人一年到头死守几亩地,闲暇时到外面找打杂活计赚点钱,实在吃不起。 一条不算宽敞的街道好两侧全被大大小小的摊贩占据,越到后面行人越少,没有占到好地方的老人蹲在墙角眼巴巴地等人光顾。 家离镇上不算近,要想抢个好位置怕是天不亮就得往过赶,还要保证是热食,光有一门好手艺就想把摊子支起来怕是没那么容易。 她手里也没多少本钱,卖什么也是个问题。 不管多难她都得把这条路上的障碍铲除走下去。 阳光大盛,身上微微出了薄汗,迎光而行,晃的眼睛眯起,风带着暖意从耳边经过舒服的让人忍不住想找个清净地儿好好睡一觉。 甄妙拍了拍脸颊,抬眼看到一个身披暖光身形修长,眉目俊朗的白衣书生走过来,径直走进旁边的观阅书斋。 兴许是在哪里见过有几分眼熟。 没等甄妙想到这人是谁,买好早食要去上工的陈伯看到她走过来笑问:“妙娘发什么呆呢?” 甄妙抿了抿嘴,大方回道:“闲来无事到镇上瞧瞧,陈伯这是要去上工吗?” “可不是,好在刘员外的宅子刚开工打地基来晚些也成,你先逛我先过去。” 甄妙刚点头说“好”,脑海中闪现出一段上一世的记忆。她嫁给范朗不久,同范朗一起长大的兄弟赵二找他到镇上干活,她送茶水进来听到两人的谈话。 刘员外是本镇最有钱的老爷,刘少爷争气考中举人又和城里罗家的小姐定了亲,双喜临门,当即决定重建府宅,要赶在儿子成亲前完工。 记忆中那座气派大宅耗时一年半才完工,算起来也是甄妙活得最舒心的日子。 甄妙眼前一亮赶紧快步追上去:“陈伯,我没事也想过去看看。平日里上工都在外面吃吗?” “大伙都是附近村子里的,为了吃饭回去一趟来不及会误工,刘员外大方又爽快,镇上馆子饭菜虽然贵也好过丢了这份工,宅子少说也得一年才能建成,一年赚够两年半的工钱几顿饭钱倒也不亏。” 刘员外的新宅子选建在东边那块可观的空地上,与热闹长街隔了两道巷子,此时一大半人在监工指挥下干活。 甄妙越发坚定,坦然同陈伯说出自己的打算:“我的处境陈伯也知晓,我寻思着想在这边支个摊做个小买卖,陈伯觉得如何?” 陈伯深思片刻点头:“我看成。” “我这就回去准备,多谢陈伯。” 甄妙兴冲冲地往家赶,说给陈伯听她其实有私心。 一个姑娘家面对一帮大老爷们少不得有嘴欠心坏的人趁机调戏,做买卖图长久,真要与这些浑人理论个没完也败好感。 临走前她看到陈伯与一个穿着体面的中年男人说笑了两句,心里更踏实,能和刘家管事的人说上话没人会蠢到去得罪,这一年半的生意她应该做得稳。 归家心切她选了坐车回去,走到镇口一眼看到坐在车上整理东西的白衫书生。几大包药躺在腿上,脚边放置了一堆书,最下面垫着一大张牛皮纸,他正弯腰认真地包起来。 赶车的罗叔好笑不已:“我看别的读书人爱书也没爱到你这份上,几步远还能坏了不成?真是痴人。” 书生俊颜含笑,儒雅如风,嗓音如清泉动听:“借来的书多上点心之后才能原样归还。” “我听说镇上的读书人都去参加什么府试,林小子你怎么不去?你爹是咱们村里唯一的秀才,可惜命不好走的早,你得争口气中个举人。” 甄妙走近车边将车夫的话收入耳中,桃花村的林秀才?那这书生是林书安? 上辈子嫁到范家村又被娘家的冷漠伤透了心,甄妙鲜少留意桃花村的事,还是偶然从一个新嫁来的小媳妇那里听说林大娘病逝后他去做了教书先生,没有拖累和超额花销他的日子好过了许多。 眼下林书安虽然容貌俊朗眼底的乌青看得一清二楚,身形消瘦,林秀才得恶疾去了后,妻子江氏也跟着病倒,缠绵病榻数年不见好转,家中担子尽数落在林书安身上,这个从小被人夸到大的人早已无心力去求功名。 车夫转眼看到甄妙,换了个坐姿烟杆在车轱辘上敲了敲。 甄妙走过来问:“罗叔什么时候回?” “之前答应了人,烟都抽完了还不来,一盏茶后动身,上来坐吧。” 甄妙没急着上车安静地站在一侧,倒是罗叔闲不住,嘴碎道:“张媒婆一家子搬走了,这阵子上门来找麻烦的人太多了,全是她作孽害了的人家。要不到银子就搬值钱玩意儿,来晚的将那一家子暴打一顿解恨,搁谁受得了。” 甄妙脸色平静,声音淡淡:“因果报应而已,自己种的她不吃谁吃?”她的话音才落敏锐感觉到对面清冷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脊背不由自主挺直,眼底沁出几分倔强。 一盏茶后罗叔要等的人没来,甄妙坐上车,去往村子里的路颠簸不平,紧抓车把手才能保持平衡,直到看到村口的那棵大槐树她才松了口气,前面的路平坦她也就放松了警惕,刚松开手,车轮撞上什么使得她直接栽了出去…… 眼看整个人从这边甩到那边,要不是被一只干燥温热的大掌拉住胳膊估计她要直接摔下车了。 害怕让她面色发白,心跳加速,虽然林书安搭了把手,到底还是狼狈到膝盖磕在了扶手上痛的让她不住抽气。 罗叔听到动静回头:“路上有块石头,没事吧?” 甄妙看了眼眉头微攒的人摇头:“没事。”又看向那人小声道谢。 驴车停下来,甄妙不紧不慢地下车,从藏青色粗布小荷包里拿出钱递给罗叔后微微拐着回家了,没发现身后那道目光深深地注视着她的背影。 罗叔手里扬鞭赶驴回家,顺林书安的视线看了一眼,笑起来露出牙床:“那姑娘凶悍的很,适婚的小子宁肯多打两年光棍也不想往家里请个泼妇,你这种书生招架不住。” 甄妙站在院门外看向未经收拾的小院里透出的凌乱,推门进来,吱呀一声让在院子里晾尿布的王氏看过来。 王氏看见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心中怒火狂烧,手下用力甩了甩洗过的尿布,扯高嗓门痛骂:“一大早死哪儿去了?里里外外这么多事都想砸我头上是想累死我?翅膀硬了抗婚,有本事滚出这个家那才叫骨气。” 还不到中午,鸡在院子里悠闲的溜达,喉间发出咕咕地声音,那只被甄妙偏爱的鸡一脚踩在她的鞋上昂首挺胸地走远。 甄妙眼中的光柔了几分,从王氏身边经过径直去了灶房,将晾晒干的蘑菇全拿下来。 眼下她还没在镇上落脚的本事,哪怕坐车也要好一阵工夫,忙着上工的人不是啃饼子就是馒头包子,想吃面喝汤也没空,眼下她只能做饼子试试。 这事还得背着爹和二娘,不能让这两人给搅和了。 四月是农忙时节,甄家就甄大一个男人,浇地施肥全得他,自然也就没空到镇上去干活,甄妙也就不担心被发现。 家里的饭菜向来是她张罗,二娘给她银子让她去买酒买肉,她趁这会儿多买了些留着明儿早上用。 因为要早起,甄妙收拾完便洗漱过睡了,将被王氏撺掇来找女儿谈心的甄大给堵在门外。 日子有了奔头,家里这些坏了心的人早被她抛脑后去了,这一夜她做了个好梦,梦到自己的摊子前客人络绎不绝,通通夸她手艺好,在睡梦中笑出声来。 甄妙收拾好出门,冷风吹得她打了个哆嗦,夜空中星辰遍布,月亮还挂在天上,她搓了搓胳膊蹑手蹑脚走到灶房生火,待暖起来烧了热水,洗脸刷牙后开始调馅和面。 面中打入鸡蛋,加入水,面絮在指间游走之后慢慢凝聚在一起变成面团。 清晨一片寂静。 第7章 (重写) 你这两天到镇上做什么…… 桃花村这几年各家各户虽不算富硕却也吃喝不愁,小时候热闹的大山也逐渐清冷。 王氏嫁进甄家后,她和长姐最喜欢躲进山里摘野菜采蘑菇来躲避王氏那张恶毒的嘴。尤其喜欢野果子成熟的夏季,甜甜酸酸的滋味盈满唇齿间,属于两姐妹的记忆好似一场梦。 甄妙抱着盖上厚布以防凉掉的饼子搭罗叔的驴车往镇上赶,脑海里却回想着阿姐的样貌,算起来她们已经有数年未见了,阿姐此时日子应该很难过,只可惜她眼下无力救姐姐出苦海。 乡下姑娘时常在家中做粗活,甄妙一口气从镇头走到镇东,额上沁出薄汗,呼吸微喘,站在收拾准备开工的男人们不远处紧张地朝人群中张望。 已经来了不少人,纷纷用不解的眼神看过来,一大早这么个俏姑娘难不成是来找人的?有人凑在一起兴趣盎然地指着她说什么。 甄妙心底有些不安,往旁边挪了两步,片刻时间与她来说都是煎熬,就在她绷不住时陈伯终于来了,瞧见她有些意外,笑道:“我原以为你得准备几天,没想到这么快,打算卖什么?” 清早的凉风吹来,太阳灿烂却微冷,甄妙将布打开一角,眼睛里盈满期待:“陈伯,你尝尝。” 陈伯之前已经尝过她的手艺,饼子还散发着热意,因被捂着少了酥脆感,香味不减,味道自然好,不远处有人喊,陈伯先离开了。 宽大的空地前全是男人,三三俩俩坐在一起边吃早食边聊,年轻男人的目光时不时地往甄妙身上瞥。 甄妙冲着从身边经过的人扯出一抹浅笑:“好吃肉多的蘑菇肉饼,一文钱一个。”声音不自知地发颤。 从她身边经过的人只是扫了一眼而后走开。 甄妙再怎么斗志昂扬这会儿只剩尴尬和难堪,分明人声鼎沸,她却置身在无人的清冷世界。 陈伯说完事过来瞧见没动静,拉旁人来照顾买卖:“我同村侄女,这饼用料实在味道好,你们照顾照顾。” 旁人纷纷说已经吃过了,有人干脆问道:“能好吃过镇上卖了几十年的骆记饼铺?” 甄妙没尝过骆记饼铺的饼子,她只知道自己是用心做的,一文钱花得绝对不亏。但这天底下没谁平白无故买谁的账,不能怪人不捧场。 说话间一个头发花白不修边幅手里拿着图纸的老人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凉凉地瞥了她一眼,沉声道:“这是干活的地方,别在这里碍事。” 甄妙身体微僵,唇瓣轻抿,秀丽小脸发白。 陈伯往前走了两步,弯下腰恭敬赔笑:“杜老,这孩子家里日子难过想到镇上讨个生活,您还未用早食吧?我给您倒水就着吃正好。” 甄妙极有眼色的拿出两个大圆饼递给陈伯,顺势打量这位面容沧桑又傲气老人。 杜老抬手挡开,不咸不淡:“不必,让她早些挪地方,工期紧不能出任何纰漏。” “这……她又碍不着什么……”陈伯在杜老冷眼注视下将声音咽了回去。 甄妙冲陈伯安抚地笑了笑:“给您添乱了,陈伯快去忙正事吧。” 挂在的胳膊上的竹筐莫名变得沉重,才迈出步子听到白发老人从鼻间溢出一声轻哼,而后挺直腰杆走开。 那位杜老怪吓人的,满面肃然,气势逼人,工人们看到他全都自发干活,也不交头接耳,可见极有威望。 甄妙走到大街上,半眯眼看着天际的暖阳,长长吁了口气。 她到底还是把事情想的太过简单了,心里不可谓不失落,这世道对为谋生不得不抛头露面的女子太过苛刻。 饼还得卖,她站在在长街上小手紧抓着盖在竹筐上的厚布,学旁边的摊主冲着来往的人吆喝,可惜鲜少有人问津。 就在她考虑要不要换个地方时,一个眼小个矮面颊干瘦的人走过来拽开布往里瞅了一眼,张嘴露出一口黄牙,眼向上挑,轻浮地问她:“我不买饼,我买人,娇滴滴的美人儿多少钱卖?” 甄妙瞬间冷脸,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红唇紧抿,如宝珠光亮逼人的眼中噙满风霜,冷冷地盯着那人。 男人啧啧两声:“美人脾气还不小,够劲,别怕,哥哥逗你玩,来两个。”说完手就要往竹筐里伸,不想竹筐换了个方向避开他,男人羞恼不已冷笑:“怎么?不卖给我?” 甄妙没吭声却也摆明了不做这流氓的买卖,紧抓厚布的指骨泛白,平静与那人对视。 好在旁边的摊主好心出声训斥了那人几句,那人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骂咧咧的走开,甄妙与那摊主道过谢心里松了一口气。 “你这饼个头也不大,一文钱贵了些,再便宜点才好卖。”妇人揽着怀里嚷嚷饿的孩子皱眉说道。 甄妙打起精神热切地解释:“饼馅料放得足,婶子您尝过就知道了。” 妇人架不住孩子从喊饿变成嚎啕大哭,不耐烦地拿出一文钱递给甄妙:“别嚎了,给你买肉饼成不?”从甄妙手里接过饼子,斜眼瞧她:“要是同你吆喝的货不对板,可别怪我找你算账。” 甄妙激动不已,拿出两个还冒着热气的肉饼递过去,笑着应下来。 后来也卖出几个,但离预想差的太多,竹筐里还剩不少,就这么回去,被爹和二娘看见又不得太平,她就是撑破肚皮也吃不完。 随便寻了个清净地儿坐下来,正寻思别的法子,只听重物着地发出咚地一声,甄妙循声看过去竟是一个灰头土脸的孩子晕倒在地。 她本能地跑过去将孩子扶起,拍拍脸颊让他醒醒,抬头急切地四处张望想找个人帮忙,只听耳边一声气若游丝地喃喃:“饿……” 甄妙心道这好办,赶紧从筐子里拿了两个饼子递给他,反正也卖不出去能救一条命便当积德行善了。 那孩子闻到香味抓过来就一阵狼吞虎咽,甄妙柔声劝:“吃慢点小心噎着。” 话音才落紧接着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猛咳,甄妙起身:“我去讨碗水给你喝。”孩子拉住她,咳得水汪汪的眼睛发红,摇头:“不用了姐姐,我好了。” “甄姑娘,遇到何事了?” 清润低沉地嗓音从头顶传来,甄妙抬头看去,身长如玉俊朗清隽的书生攒眉看她,浑身散发出淡淡的疏离,她看向别处,轻声说:“他吃饼子噎着了,能不能麻烦林大哥讨碗水来?” 小孩吃了东西身体有力气,声音也比刚才清亮:“我到河边喝点就成。” 林书安垂眸看了他一眼:“等着。” 甄妙看他进了不远处的铺子才想起第一次见他也是在这里,来去都是读书人,她稀里糊涂竟走到观阅书斋门口。 很快林书安挺拔的身躯出现在视线内,他端着一碗水走姿稳健又透着几分儒雅,甄妙低头整理竹筐,里面码得整齐的饼子成了她的心头病。 林书安将水递给男孩,眼睛从娇小身影转到竹筐上,喉结滚了滚,轻声问:“这些是要卖的?” 甄妙应下,自嘲道:“原以为会好卖,没想到……许是味道不好回去重新来过吧。” 小孩高声道:“好吃,姐姐做的饼最好吃。” 甄妙勾起嘴角,手刚碰到竹筐手柄不想一只温热的手擦过她的手背,惊得她缩手,男人淡淡地瞥她一眼提起竹筐连带空碗走进书斋。 甄妙粉唇微张惊讶地回不过神,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个方向,砰砰砰心跳声放大,路过的风中好像带着一丝丝甜味。 她的衣摆被拉了拉,甄妙低头,眼前小孩浑身脏兮兮,眼睛亮得逼人:“姐姐,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往后你有事只管吩咐,当牛做马再所不辞。” 甄妙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 “陈良。” 甄妙望进那双眸子里到了嘴边的话还是没问,但凡家中有人可靠怎么会落到这种境地?正如她又何尝愿意抛头露面? 余光看到那人走到她面前,放下竹筐,将钱袋递给她:“你点点看对吗?书斋白日里人多,他们都夸味道好,往后到这边来卖。” 甄妙将钱袋攥紧,心底泛起一丝久违的暖意,好像有一双温柔的手托住了她将要碎裂的信心。 “林大哥,多谢你。” 甄妙让陈良以后早上来找她拿饼就要回家了,林书安和她正好顺路,一前一后走着。 她看着地上投下的影子笑得挑起眉眼,方才所发生的一切对她来说是一份好运。 行至一座帘子上印着当字的铺子前,她停下脚步,摸了摸藏在怀里的小布包,自从决定做买卖她就把这东西带在身上,而此刻她彻底不打算给自己留后路了。 抿了抿干涩的嘴唇,看向走在前面的那道身影,她的声音微哑:“林大哥,我有点事。” 林书安看了当铺一眼,又环视一圈:“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甄妙的心不可控制地再次跳动起来,心里弥漫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来不及多想她快步进去。 当铺掌柜正翻看账簿,听到动静,抬眼见进来个漂亮姑娘,眉宇间透着几分郑重,迎上去笑道:“姑娘要当什么?” 当铺的柜台高,她踮起脚尖将布包放上去小心翼翼地打开,入眼的是一对成色不错的玉镯子,这是娘去世之前留给她的遗物,姐妹两人一人一对。 掌柜的拿起来仔细端详两眼,出声道:“也不是什么好成色,给你五两。” 甄妙当即重新包起来作势要去别家,虽知当铺不是什么好地方,却不知这般黑。她外祖家祖上也曾是显贵之家,后来家道中落才落到如此境地,东西不是极好也差不到这份上。 掌柜的瞧她一副要与人拼命的架势,碍于是今儿开门第一桩买卖图个吉利,将人请回来加了一倍银子才谈成。 甄妙收好银子,闷声叮嘱掌柜的:“您可得帮我收好,待我有了钱我会回来赎。” 掌柜的连声应下,甄妙却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不屑与敷衍。 走出当铺,阳光刺眼,清风徐徐,她回头定定地盯着帘子上那个字,这才看向那人。 他径直转身往前走,甄妙快步跟上去。 眼下有了本钱,甄妙依旧不轻松,肯定不能给家里那两人知道,她不想被王氏扒着吸血。 如果一直在家中忙活,迟早要被王氏发现,胡搅蛮缠在爹耳边吹风全抢了去也不是不可能,她得想个别的法子才成。 眼看就要到镇口,林书安同车夫罗叔说了两句话径直往前走,想来是打算走路回去。 “妙娘这两天往镇上来的勤。” 甄妙轻笑一声没开口。 回到家,甄妙将小院的凌乱收入眼底,她两日没顾得上清扫就变成这般。怪不得王氏一把年纪才嫁人,也就甄大不嫌讨了个懒婆娘在家中耀武扬威。 甄妙走到鸡窝伸手从里面摸出两颗鸡蛋,打算中午做个葱花炒蛋,一只脚刚迈进灶房,正屋门帘甩在门上发出不大的声响,王氏刻薄嗓音传来:“站住,你这两天到镇上做什么去了?” 第8章 (修改) 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甄妙瞥了矮胖的王氏一眼,面无表情进了灶房将鸡蛋放进篮子里。 王氏大步追进来,被继女当空气气得她怒目圆睁,手握成拳在甄妙瘦到骨头硌人的背上重重砸了几下。 “哑巴了还是聋了?没听到问你话?背着我和你爹私藏钱了吧?你有本事靠那点钱在镇上住一辈子,不然给我交出来,要是给我搜到今天你别想好过。” 王氏说着上手在甄妙身上撕扯,一副恨不得将人扒干净的架势。 一束光钻进灶房落在不平整的地面,灰尘在光柱里无忧无虑的嬉戏打闹,而甄妙被光晕模糊的半边脸紧绷,眉头紧锁,尽力忍住脾气避让。 她的躲闪让王氏怒火蹭地窜上来,抬手就要扇去,眼看那一巴掌要落下来,她利落侧身避开快步走到门口。 王氏不死心,非要将这口气给出了不可,笨重的身体向甄妙扑来,甄妙见势不对干脆跑屋外。 王氏生下晨宝鲜少做卖力气的活,见天地嘴馋补身子这一年养得越发圆润壮实,方才以为甄妙要动手反抗,没站稳脚崴了下,反而被门槛绊了一跤,身子过重直直地摔倒在地,疼得她龇牙咧嘴,爬都爬不起来。 甄妙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笑意,赶紧过来将人扶起,关心道:“二娘,摔疼了吧?能起的来吗?” 甄大从田间回来就看到自家婆娘姿势怪异地趴在地上,一边脸上沾了一大坨鸡屎,真是一言难尽。 王氏缓过来也看到甄大,发现自己的惨状气得捶胸痛哭:“甄大,自打我嫁给你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现在连畜生都来欺负我,我怎么这么命苦。” 甄大瞪了一眼女儿,粗声粗气道:“还不去打水伺候你二娘梳洗?我一会儿再找你算账。” 甄妙依言松开王氏走进灶房,灶膛的火早已经熄了,只剩余温灼人。 火苗渐起,甄妙双手环臂蹲在那里,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王氏等不及干脆用冷水擦洗,甄大急道:“这还是四月天,水凉。” 甄妙无声地扯了扯嘴角,王氏不是个好东西但命好有个关心她的丈夫,爹什么时候想过她蹲在河边洗全家人的衣裳水凉不凉?思来想去皆是不值。 火苗吞噬干柴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甄妙将锅里添了水,平静走到甄大面前。 王氏被冷水激了一把显然也平复下来了,恶人先告状:“你女儿这两天老往镇上跑,咱家日子清贫,我瞧你整日劳累受苦心里难受,想让她懂事点,手里要是有闲钱我帮她管着将来做嫁妆或是贴补家用,这有错吗?她倒好,翅膀硬了,我不过说了两句她就冲我动手。甄大,你今儿得给我个说法,要么她嫁人,要么我回娘家。” 甄大横眉怒目对着甄妙:“还不快和你二娘赔罪?你好端端去镇上做什么?家里没缺你吃穿,你藏钱也没用交给你二娘。” “我没钱,爹什么时候给过我钱?自打二娘来了咱家,我连一个子儿都没见过。” 甄大拿出烟叶往烟杆里塞,沉吟一阵,家里确实是这么个情况:“这倒是,但你推打你二娘这事不对,她是长辈管你理所应当,该守的规矩不能含糊,免得将来你婆家指责我们教女无方。” 王氏得意地冲甄妙翻了个白眼。 甄妙知道任凭她说什么爹都不会信,何必白费口舌,索性略过,直视王氏的眼,说道:“女儿见旁的姑娘们都有新衣裳新首饰戴,爹赚钱难,女儿不能拖累您,想去镇上做工挣钱,多买几件首饰衣裳将来嫁人爹脸上也体面些。女儿错了吗?那女儿明儿就去回了绣庄掌柜的。” 王氏一听脸色大变,眼底闪过一丝悔意,懊恼自己太过冲动。 甄大抬眸看向这个最像原配妻子的女儿,极好的相貌,全村人都比不上,偏就穿了一身老气横秋的土色衣裙,洗的次数多有些地方已经发白,头上手上不见一样首饰,那天陈青带女儿上门,穿戴得花花绿绿也不怪女儿委屈。 抽了半袋烟,甄大叹口气:“是爹没本事,绣庄的差事不用回,发了月钱先换身衣裳穿。” 王氏恨得直掐甄大,奈何甄大不理她,在心里骂了几声而后变脸,笑盈盈地:“你看,闹了这么大的误会,你要是早说二娘还能拦着你?成了,之前二娘也是气头上说了些难听话,你别放在心上。衣裳首饰的你不懂免得被人骗了,等发了工钱交给二娘,二娘给你攒起来到时候买好的,让村里姑娘们眼馋去。” 甄妙笑得明媚动人,半分不给面子的拒绝:“现在首饰花样多了去,二娘瞧着好的我未必喜欢,戴了过时反倒让人笑话,就不劳烦二娘了。爹,我做得了这个主吧?” 甄大点头:“妙娘挣的工钱由她就是,你别管了。” 甄妙看王氏气得恨不得吃了她,心情大好,省了往后编造借口。 夕阳西斜,风顺着窗户钻进来,一抹光在漂亮姑娘的发上跳跃。 她双臂交叠搭在桌上下巴抵在胳膊上,眼下她得找个没人盯着的地儿,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头绪,闭上眼养神,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道清隽身影,这时她才明白为何他要在当铺前等她,为何不坐车偏要走回家。 拿出钱袋子数了数里面的钱,不多不少二十几文钱,他怎么知道自己卖一文一个? 这人……可真…… 手放在胸前感受强劲有力的心跳,像是点了一把火,血液沸腾,一种莫名的情绪翻滚,让她惊慌失措,另一只手拨弄针线笸箩,不小心太过用力打翻在地。 正蹲下收拾,屋外传来陈秀华惊讶的声音:“婶子,这脸是怎么了?” 王氏尴尬地眼睛躲闪,垂下头笑得勉强,嗓音压低:“没事,早上不小心摔了一跤。秀华来找妙娘有事?” 秀华见王氏看向甄妙屋子的眼睛里满含怨气,当即明白过来,看来是又找妙娘的麻烦了,故作关心道:“虽说春天地化冻了,这摔一下也怪疼的,婶子小心点。闲来无事,我喊妙娘到我家玩去,婶子你别等她饭了。” 秀华进屋,甄妙将笸箩收拾好放回原处,明亮含水的眼睛漾满欣喜,眼尾上扬透出一丝慵懒的媚:“你来了。” 秀华不好大声说话,朝外面扬了扬下巴小声道:“你弄的?” 甄妙抿嘴笑,摇头:“她要打我,被我躲开了,她没站稳反而把自己摔了。” 秀华走到她身边仔细打量见身上没伤,才说:“可把我吓了一跳,瞧她那样我以为你们闹得厉害。听我说你打算做买卖?”担心隔墙有耳,笑道:“去我家细说。” 甄妙也想和秀华打听点事便答应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门,掀起帘子夕阳的光撒进来,将甄妙脸部温婉柔美的线条镀了层金光,小巧耳垂上的耳饰折射出细碎光丝,连垂在耳边的碎发也添了几许别样风情,美得让人羡慕。 在张媒婆那事之前甄妙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有心求娶的人多的是,谁成想命不好落到这步田地。 美人与富贵人家来说是锦上添花,而寻常人家娶这般貌美如花的娘子怕得整日守着以防他人惦记,贫贱夫妻百事哀,万一美人熬不下去跑了或是勾引野男人,这顶绿帽可消化不了,是以此时的甄妙着实难嫁。 秀华走前还和王氏打了声招呼,这才看清那丰满妇人脸肿得老高,眼睛眯成一条缝,本就不出彩的相貌愈发难看,心里冷哼一声,世人皆爱美,甄妙这般窈窕俊俏的人竟被这等恶妇磋磨,谁瞧了不气? 连带着甄大也看不顺眼,甄大不知,见秀华穿的和镇上姑娘似的,越发觉得管妙娘要钱这事自己做的对。 路上墙根处野草初初冒头,紧抓地皮蓄势而生,秀华见眼下无人,兴冲冲地问:“快说说你打算做什么卖,镇上没可靠的人万一被人欺负怎么办?” “刚开始我也摸不准门道,做了些蘑菇肉饼,费了一阵工夫才卖出去。眼下我也不敢往多了做,先试个几天再说。” 秀华惊讶地挑眉:“你早上去过镇上了?” 甄妙笑:“是啊。”有人帮忙饼子才卖掉的,这话她没给秀华说。 秀华满眼惊喜,比自己赚到钱还高兴:“能卖出去就是好事,往后买卖好做了,一天卖个千个八百的,数钱数到手软。” 甄妙被她逗得发笑:“你想得倒美,再说我连个做饼的舒坦地儿都没有,整天跟耗子一样东躲西藏。” “我当是什么大事儿,我家有座老院子在山脚下,荒废多年了,就是得费心收拾一番。回去我同我娘拿钥匙给你,你只管用。” “这怎么成?” “怎么不成?先回去,一会儿我带你去认认路。” 陈家院子大,在院门边有一块小菜地,其余都盖了屋子,才进院子就听到顽童清脆的笑声,还有妇人含笑软声劝阻,从秀华欢喜的脸上足见这一家子有多和睦,如暖阳一般让她羡慕不已。 秀华被侄子拉住说话,软软糯糯的声音甜得可爱。 陈伯娘在屋里给孙子做虎头鞋,见甄妙来了,热情张罗她坐,起身去给她倒水。 “往后你没事就来家里串门,秀华不爱出去成天和小侄子在一起混玩,跟个孩子似的长不大我也愁,生怕她将来嫁人被这股劲儿给拖累了。” 甄妙从陈伯娘手中接过茶碗,索性接着话头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只要手里攥紧钱不仰人鼻息,腰杆挺直,到时候指不定谁挑谁呢。” “妙娘净说浑话,什么挑不挑,女人一辈子仰仗的就是丈夫和儿子,千金难买如意郎君,光有钱可不成。” 秀华被前头那门亲事给恶心的现在还没缓过劲来,进来撒娇道:“娘,您快别说了,我一听就脑仁疼。您要是嫌我在家白吃白喝那我去镇上大户人家找活干,不在您眼跟前晃了成不成?” 陈伯娘笑骂:“没良心的白眼狼。” “娘,咱家老屋的钥匙在哪儿?妙娘要做买卖,缺个地方存东西,反正也空着,物尽其用嘛。” 陈伯娘起身拿了钥匙出来,还是忍不住担忧道:“你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像什么话?外人知道少不了又要指着你说三道四,找个好夫家才是最要紧的。外面坏人多,受了欺负到哪儿说理去?” 甄妙笑:“伯娘,我不是不嫁人,是想找个心善可靠的人过日子。一辈子说长不长嫁个恶人受尽磋磨,倒是白来这世上走一遭了。做买卖的事,还请你们帮我瞒着我爹和二娘。” 便是被人欺负也得咬牙走下去,吃饱肚子活下去可比所谓的尊严脸面重要多了。 陈伯娘对这个可怜姑娘怜惜不已:“你要有事儿只管开口,能帮的我们肯定帮。”秀华也抓住甄妙的手郑重点头。 甄妙激动道谢:“陈伯娘,您这么帮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您。” 秀华抢先学着母亲的口吻说:“你救了秀华与我们是天大的恩,这点小事不算什么。”说着自己先笑了:“你可真是讨厌,何必和我们这么见外。天还早,我带你去看看。” 两人说说笑笑地去往村后头,陈家老屋在靠山的地方,旁边没几户人家,是正儿八经的清净。 小路坑坑洼洼不平坦不怎么好走,胜在视野开阔,三座院子全收入眼底,陈家老屋和另一家挨着。 那家小院的桃花树花开正艳,枝桠探出院墙,甄妙不由多看了两眼,不想竟看到让她脸微热的一幕。 收拾干净整洁的小院里俊逸男人将长衫扎起,坐在小木凳上拿起斧头劈柴,温柔的阳光勾勒出俊逸侧脸流畅的线条,露在外面的半截手臂随着他的动作肌肉紧绷显得结实有力。 原来这是林书安家,甄妙尴尬地撇开视线,拉着秀华匆匆往旁边院子去。 林书安伺候母亲吃完药睡下,以防过两天下一场雨把院子里的干柴淋湿,正好儿这会儿有空索性劈完。 太阳比往日暖和,不一会儿他额头上就生出一层汗,清风送来一丝凉爽,无奈不解火,用帕子擦脸正好瞧见一道不算陌生的人影急匆匆从眼前走过,皱眉思索片刻,猜及她的用意,嘴角扬起几分笑。 今早他从药铺出来打算去书斋,一眼就看到娇小的她局促紧张地站在角落,白皙小脸涨的通红,他们隔着不算远的距离,他光能看到她的嘴动却听不清她在吆喝什么。 那一刻天光铺满世间,而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可怜巴巴地试探着,分外娇美灵动。 第9章 许是她想错了 几年未有人来,院门上的锁生了锈,秀华费了好一番劲才将门打开,转身把钥匙给甄妙,见她俏脸像涂了层胭脂红的艳丽:“你脸怎么这么红?不舒服吗?” “没有不舒服,先进去看看。” 甄妙又羞又窘快步走进院中,屋子有几分清冷,灰尘枯叶打容易打扫,她撸起袖子开始收拾,不光老天这么多人都在帮她,劲头也越发足,她偏不信,别人做得成她什么也不缺怎么就不成? 灶房和西边小屋足够她用了,两人忙完累得满头大汗,至于其他往后再补。 “林秀才家和段大爷家都是村里出名的体面人家,不会多嘴,搬重物或是旁的你和我说,我让两个哥哥来做。” 甄妙不好拒绝,只得应下来,环视一圈,飘荡不安的心似有了根,日子越发有奔头。 翌日,甄妙比昨儿早到镇上,占了个显眼的地儿,一回生二回熟,这次不像昨天那般拘谨,本就是唇红齿白的俏丽姑娘,落落大方地冲从旁边经过的人吆喝,黄鹂鸟般的嗓音清脆动听:“好吃馅儿多的肉饼,一文钱一个。” 只是任凭她喊的嗓子沙哑买的人依旧不多,一次是经验不足,第二天还是老样子当中肯定有哪儿不对。 正出神发呆一道清脆稚童的声音将她唤回神,眼前小孩还穿着昨日的旧衣,小脸洗净白皙又清秀,笑得紧张又讨好:“姐姐,我来了。” 甄妙拿出两个饼子给他:“饿了吧,吃吧。” 甄妙不经意转眼看到旁边的摊主一脸意外地看她,她是死过一次的人比谁都惜命,陈良与她有缘,不过六岁大就这般命苦,她虽力薄也想尽点心,等他再大些能做学徒自食其力前她想让他当个善人,男子心恶到最后连累受苦的只有无辜女子。 “啧啧,小爷花钱都买不到的美人饼,一个小叫花子却吃得,妹妹,生意可不是这么做的。寻常人家过年才吃得上的好东西,这不是糟践了吗?” 甄妙认得这人,是那个言语轻浮的无赖,他的话音落下,吃得正香的陈良停下来,瑟缩着身体害怕道:“姐姐,我不该贪嘴。” 甄妙安抚地冲他笑笑,柔声道:“不碍事,你吃你的。” 这无赖虽可恨有句话却说在点子上了,肉是寻常人家过年才吃得上的好东西,谁都馋可是吃不起,刚来镇上她两文钱买了个肉包子虽然过了嘴瘾,后来还是有点后悔。看来她不能指着肉饼赚钱,得换个法子来。 “怎么就不碍事?小叫花子在倒爷的胃口。” 甄妙笑颜如花,将陈良拉到一边:“不知您要买多少?我给您包起来?您说的是买卖不好做,一大早天没亮就开始忙了,再跑到镇上来卖,家里还有一堆事要忙,要不您全买了?” 她知道这人是坑蒙拐骗的主,钱袋里不装一个子儿充大头,既然称自己是爷也得拿出爷的阔气来。 捧得高摔得重,那人小眼睛一眯,露出几分恼羞成怒,强撑场子:“等着,明儿爷带钱全买下,小美人等着。” 甄妙叹了口气,今儿只怕还得去书斋前卖才成,只是不死心依旧卖力吆喝,陈良迈着两条小短腿四处招揽客人,竟还真有几人因好奇来买,这当中便有那位不修边幅的杜老。 甄妙看他和陈良熟稔也有些意外,老人说话故意粗声粗气来掩饰自己的尴尬:“来两个。”却递给她一块碎银子,见她不收,继续道:“陈小子和我说了,你救了他的命还给他吃饼,这些是你该得的。” 甄妙不收,她也只是做让自己良心大安的事而已,没想得好处。陈良拿起来塞在她手里:“老翁也时常救济我,我被住破庙的叫花子抢了,怕他担心就没说,后来饿晕了过去。” 杜老摸了摸陈良的头,将饼拿在手中,攒眉深思一阵才憋出一句:“女子抛头露面有碍观瞻。” 甄妙却被气笑了,原来那天她被赶离工地竟是因为这个,正色道:“杜老,我行得正坐得端,靠自己本事混饭吃,碍的怕是自己心思不堪之人的眼。” “你……”杜老冷哼一声甩袖拉起不想走的陈良大步离开。 甄妙暗笑自己糊涂,这位杜老本就是个认死理的人,刻板又固执,在这种人手下讨生存实属不易,怪不得连那个出了名的懒汉都老老实实的。 她到底还是去了趟书斋,才刚站定就有人迎上来,客气中带着三分打量,终究忍不住:“你就是林兄的妹妹?” 甄妙愣了下?他是这么和这些人说的?那岂不是因为自己害他欠了人情?强撑着笑将饼子卖完,回去路上嘴角垮下来。 这次她没急着回家,先前只说了到镇上干活,至于何时回去并无定数,她买了些必要的糖、盐等放到背筐里走了平日里鲜少有人经过的僻静小路,这条路直通山后省了许多麻烦。 将东西放好便上了山,没看到隔壁有道修长身影正好从院子里出来,去的也是与她一样的地方。 山林里鸟鸣声清脆,霞光穿过缝隙撒下来,风一吹光点跟着晃动顽皮可爱,换做以前她会去树下玩一阵,两世加起来三十多岁的年纪即便有张年少的脸心到底老了,看了一眼继续往里面走。 拾干柴摘野菜,站在以前和长姐常采蘑菇的地方记忆涌入脑海,到底化作一声叹息。 要是下场雨就好了,蘑菇长势更旺一口气能采好多,吃不完晒干了保存也方便。 忙碌一阵有些累,索性往前走了几步,在水潭边的石头上坐下来晒太阳。 桃花村虽不如其他村富裕却也不愁吃喝,种好地,喂好猪养好鸡日子也好过,有闲余钱到镇上一趟,新鲜东西多能让人挑花眼,反而这些寻常山货没什么人惦记,鲜少有人进山便清净下来。 阳光温暖和煦,甄妙被晒得犯困,约莫出来有半个时辰,也该回去了,刚要起身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低沉富满磁性的清润嗓音:“别动。” 甄妙身体蓦地僵住,慢慢转头看过去,那人穿着一袭灰色长衫站在她不远处,弯下腰利落地伸手抓起什么扔了出去,那东西落地发出闷闷地一声响。 甄妙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应该是蛇,不禁有些后怕,刚想道谢那人已经转身离开,清瘦挺拔的背影被树木挡着若隐若现。 他这个人不管何时身上都透着一股疏远的冷意,好像那几次帮忙都不过是他心情好顺手而为,对所谓的道谢一点都不在意,甄妙却从中窥到一丝暖意,未犹豫抓起背篓匆匆追上去,跟在他身后好几次要开口还是咽进肚子里。 眼看就要下山她急忙出声叫住他,那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沉稳眉宇间一片淡然。 甄妙顿了下,手抓紧背带,故作轻松道:“昨天我让林大哥为难了吧?害你欠了人情。” “我不曾欠谁人情,你做得好才有人买账,旁人又不傻。” 甄妙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嘴唇抿成一条线,人家说没有,她总不能强逼人承认。 “非要说我做了什么,不过是分给他们尝了尝,你情我愿而已。好不好,他们比你更清楚。” 甄妙脑海中轰然炸开一束光,她怎么就没想到?今早上买卖虽然不好,但昨天为了哄孩子买了饼的婶子又来了,一口气买了三个,说是回家后他们两口子也尝了点都觉得好吃,分给人尝尝倒也是个不错的法子。 甄妙欣喜地想要谢他,不想那人已经走远了,只留一抹清瘦颀长的背影。 天空中的银月散发出朦胧的光,甄妙穿好衣裳轻手轻脚地推门出去,借着月光往老屋去。 冷风吹来,甄妙忍不住打了个颤,因为害怕俏脸紧绷,心跳如擂,没人怕,有人更怕,索性咬牙跑起来,哒哒哒地脚步声惊得村子里狗此起彼伏的叫唤。 甄妙暗笑自己怪讨嫌的,真跟做贼似的,等攒够了钱她一定要搬到镇上去住,不再受这种折磨。 她往老屋添置了不少小物件,有些是陈家不用的,摸索开了锁,拿火折子点亮煤油灯蹲在灶膛前添柴生火。 等火烧起来的功夫她手脚麻利的条馅儿和面,林书安的那一番话让她心安,不过口味单一总有吃腻的时候,这次她打算少做几个肉馅儿的,换成甜咸口和野菜饼。 盆里的馅料已经少了一半,还未烤的白皮饼安静地躺在案板上,甄妙蹲下身往灶膛里添了根柴,洗过手将饼鏊放在火上刷了层油,将圆饼放在上面没多久就散发出香味。 用锅铲将烤熟的饼子铲到筐里,足足忙了一个时辰才将这些饼做好,坐在小凳子上稍歇一阵喝了口水吃点东西背上竹筐趁着村里人还没起往村口去。 清晨太阳升起,山林间的鸟雀抖抖羽毛,欢快地在天际盘旋,在树梢鸣唱。 罗叔也才出来一阵,坐在车上打瞌睡。 甄妙坐上驴车,放在膝盖上的手紧抓裙摆透出一丝紧张,牙齿紧咬的唇瓣泛出一抹苍白,好似不咬破不罢休。 与甄妙来说这无疑是一场豪赌,从开始到现在她从未在心里想过输,她不敢想也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重生是开始也是绝路,迈出那一步也许是晴空万里也可能是悬崖深渊,如果输了,她的人生会再次被人干涉,她的念想也将永远的归于灰暗。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留意到车上已经坐满了人,就连坐在斜对面的人不动声色地往她这边看了几眼她都没发现。 直到并不陌生的清润嗓音传入耳中,甄妙才回过神。 “你娘病好些了吗?一大早去镇上抓药?” “上回缺了味药没买到,郎中说这两天应该补齐了,我去瞧瞧,顺便往书斋送几本书。” 甄妙抬眸往前看,正好撞进一汪深邃幽静的深潭,愣了下赶紧低下头,耳廓不自知染上几许绯红。 “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成亲了,可有相中的姑娘?” 甄妙知道村里人嫌林书安家穷拖累重都不愿将女儿许给他,提起他都说长了张画一样的脸连饭都吃不饱一辈子都没出息。 “我这般境况只会拖累人家同我受罪,眼下没有成亲的想法,劳陈伯挂心了。” 甄妙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道荒唐的念头,如果她实在走投无路嫁给林书安也不是不可,穷是穷了点,但这人一身书卷正然之气,相貌又好,人品又好,往后两人一条心勤快些日子未必过不好…… 越想越羞,忍不住暗斥自己胡思乱想什么。 而在另一人眼中只见那颗小脑袋越埋越低,耳朵上的红霞却越发鲜艳,扯了扯嘴角,越发觉得她有趣。 甄妙这回站在去往镇东工地必经的口子上扯着嗓门吆喝,她特地拿了几个出来分开给人尝,再加上陈良穿梭在人群中帮她吆喝,人们一听先尝后买一时围了不少人。 甄妙深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分了几个肉饼,有人嫌贵,她笑道:“甜咸口和菜饼都是一文两个。” 亏得有准备还真卖出去不少,买的最多的还是工地上上工的工人,这会儿她也想清楚了何必非要守在眼跟前,这才是好地方,她和别的摊贩不同,她清楚自己要赚得是谁的钱。 真忙起来还真手忙脚乱,菜饼和甜饼卖的最好,肉饼虽好吃到底嫌贵。 突然她的肩膀被人拍了两下,回头见是秀华,秀华小声说:“我和我娘来镇上扯布正好瞧见你,过来帮你。” 甄妙将收钱的差事交给她,自发往前走了两步将人挡在身后,秀华心里一热,见她眼底泛青显然是没睡好,心里一阵叹息。那天听爹娘聊起这事觉得挺不靠谱,不禁为她愁,日子本来就不好过万一这么折腾一回连本钱都赚不回来岂不是做无用功?好在这会儿瞧起来让人还算放心。 那些官观望的人几个人见男人手中的肉饼果真馅料足,肉真的很多,便跟着过来买了,当中自然也有说她的饼能不能比得上骆记饼铺的人。 杜老朝这边走过来,苍老干瘦的手捂着腹部,口气不怎么好:“来三个肉饼。” 甄妙见他还是一脸瞧不上自己的样子,好笑地摇头,递给他,客气道了声:“杜老早。” 杜老哼了一声走开。 秀华看了一眼穿着随意头发胡子全白的老人家,不解地问:“你认识他?这人脾气看起来不小。” 甄妙抿嘴笑,意味深长地说:“一位固执的老人家,托他的福,第一天给了我个下马威,我开始想这买卖能不能做得成。” “那你还对他这么客气?” 饼子已经见底了,甄妙抱歉地和没买到的人说:“不好意思已经卖完了,明儿再来吧。” “他说我有碍瞻观,我偏就给他看,咱们豁得出去一样能自给自足,除了嫁人有别的路可走。” 秀华将钱袋子系紧,郑重道:“你有想过以后吗?总不能一直想着做买卖,我们到底是要嫁人的。” 暖风从窗户里钻进来送,触碰着两人柔软的脸颊,只见样貌最为美艳的那个抬手捂唇轻笑,嗓音娇娇:“秀华姐,你想什么呢?我自然也要嫁人的,难不成带着万贯家财当姑子去?经过这一次我信不过家里人和媒婆,嫁什么人由我说了算,若是我眼瞎瞧错了人,后果我愿意承担。” 她赌赢了漫长人生要走的那条路,却不知道能不能再得眷顾赐她一个能安稳和乐相携白首的良人。 陈伯娘还有别的事要办,让她们先回去。 两姐妹说说笑笑添置了好些东西,没走几步远碰到从药铺提着药包出来的林书安,甄妙脑海里再度闪过那个荒唐的念头,尴尬地看向别处,欲当做没看见一般从他面前经过。 秀华见到人却两眼放光,这一阵功夫两人采买了不少东西,再怎么有力气到底还是个姑娘,两只胳膊都提得发酸,看到同村的人也不顾男女有别:“林大哥,你可是要回家?” 林书安一怔,俊脸上表情淡淡,微微点头:“陈姑娘有事吩咐?” 甄妙发觉陈秀华的意图拉了拉她的手,奈何这人一点都不避嫌:“买了不少东西,太重了,林大哥能不能帮忙提一阵?” 甄妙拽着秀华的袖子轻声说:“这不妥,让外人瞧见了胡乱编排怎么办?而且他一个文弱书生手你岂不是为难人?” 甄妙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一声轻笑,她尴尬地抬头,只见这人冲她投来意味深长地一瞥,弯腰将筐子提起来,步伐轻快有力。 甄妙只能跟上去,心道这人还挺小心眼,世人不是都说读书人最娇气,除了念之乎者也考功名,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今儿总算明白了这话是骗人的。 林书安将竹筐放在车上,示意她们先坐上去,而他站在不远处,神色淡然看不出半分逾矩。 甄妙只觉那人的视线好像时不时落在她身上,许是她想错了。 第10章 靠一身力气吃饭 野草荆棘尽数成为脚下浮尘,走起来虽显磕磕绊绊倒不至于寸步难行。 自那天后甄妙的买卖做得顺遂了不少,往往她才刚来人便围上来,没多久就一抢而空。 甄妙正要收摊去添置些食材,一位装扮不俗的妇人火急火燎地赶来:“我不过来晚了一步……你怎么不多做些?我儿子读了一晚上书就等这口吃完才去歇着,真气死我了。” 镇上人多嘴杂,开不了张的那几天甄妙顺道听了不少趣事,当中便有眼前这位周氏,为人泼辣跋扈不好相与命却好的很,生了个儿子极为争气成了举人老爷,越发惹不得家里有孩子求学的见了她还要称道一声,想得举人老爷指点一二。 甄妙笑容温婉落落大方,商量道:“婶子,您看这样成吗?明儿我先给您留一份,我收摊前您来就成。” 周氏当即眉开眼笑:“那感情好,两肉一菜我明儿再来。” 送走周氏,甄妙将竹筐背在身上挨个铺子转,东西越多竹筐越重压弯了她的腰,好在她打小做惯了苦力活倒能撑得住,只是不似以往健步如飞。 灿烂和煦的阳光与此时满头大汗的甄妙来说宛如火焰炙烤,额上汗涔涔顺着脸颊流到脖子下,还有几滴调皮地往她眼睛里冲灌,折磨的她不得不停下来拿袖子擦去。 片刻黑暗她敏锐察觉到有人走到她身边,心中一紧,快速转身,晶亮的眼睛冷冷地看向那人。 “是你。” 那人正是上次在自家门口被她折了脸面的范景。 见甄妙似看仇人般瞪他,范景眉宇间浮现出几分尴尬,宽厚方正的脸微红,声音略显局促道:“我瞧姑娘背着吃力,正好我也回家想帮姑娘提一程。” 甄妙整日里想得是怎么做买卖无暇思及前世恩怨,范景竟然还阴魂不散,冷声道:“不劳烦你费心,男女有别望你自重,莫要坏我名声。”甩了他一个白眼便大步离开。 范景又愧又不甘,原以为过去这么些天她气也该消了,不想还未来得及开口她就摆出这么一副嫌憎的态度,追了两步只得放弃。 甄妙并未将这件小事放在心上,一门心思都放在和面揉面包馅儿上,往往这些不起眼的准备环节才是最磨人的,每次忙完她都要坐下来缓口气,抓着钱袋晃一晃里面传来碰撞的轻响,光听声力气就回来了。 这天的饼做得比往常多多了,如往常狠卖一波后筐子里还剩下小半筐,虽不算多,甄妙心里还是发虚。 心下正烦乱不宁,再看到满面笑容站在面前的范景时终于拉下脸。 甄妙垂下眼帘,纤长的眼睫如蝉翼轻颤,手下动作不停,利落将饼子包好递给客人,笑着看人走远,她这才不冷不热地瞧了范景一眼,秀眉上挑,眼中寒光逼人,连口都懒得开。 范景抓了抓后颈,强撑着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正常:“我来买饼,之前就听人说巷子前先摆了个饼子摊,都夸赞味道好,想买来尝尝,没想到是你……” 甄妙不知该不该嘲讽他这般拙劣的借口,魏家果园子在镇西,说是离镇子近来一趟也要一炷香的功夫,他呼吸微喘,身上散发着汗味,一副憨傻老实模样,心却比石头还硬。 “我……” “大妹子饼还有吗?”眼前妇人声音爽朗含笑,脸上更是掩不住的喜意,一看就是个藏不住事儿的主儿。 甄妙平静移开视线与眼前的嫂子笑得如沐春风:“肉馅的卖完了,旁的还有,嫂子要多少?” 每天她只做一定量的肉饼,卖完就没有了,想吃只能明儿赶早,如此一来肉饼最贵却卖的最快,倒真应了那句得不到的才值得惦念。 “少说也得二十来个,你这边还有多少?” 甄妙垂下眼皮扫了眼竹筐,嘴上笑着说:“嫂子家里办喜事呢?不多不少刚好是嫂子要的数。” “成,我全要了,给我包起来吧。家里小叔子刚定了亲,要赶在办喜事前将东屋给起了,这不男人们都来这边工地了,人难找,一家子都发愁,老天保佑可算把人凑齐了,今儿就开工。” 甄妙将饼子包好递给眉开眼笑的妇人,笑道:“我这儿和嫂子道喜了,多谢您照顾我生意。” 甄妙接过钱又退回了去一文钱,冲妇人笑了笑。 妇人乐得直摆手:“明儿我还来,记得给我留些。” “好。” 范景一直像木头桩子般杵在那里,脸色变了几变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做买卖辛苦,怎么还少收她钱?” 眼前女子一如初见漂亮动人,杏眸漾满冷厉却难掩疲惫与憔悴。 甄妙将竹筐背在身上,微微侧首,笑颜如花,温柔的暖阳模糊了她的半边侧脸,本是一幅秀丽小画,落在正好经过的人眼中刹那间黑雾弥漫,而后如风来去无痕。 “因为我乐意,宁肯白送也不愿意卖给你。离我远点,听不懂人话?别再到我眼前碍眼,你们范家没一个好东西。” 范景胸膛起伏,面色微微发白,想要辩解奈何嘴笨说不出口,眼睁睁地任那道纤瘦身影离开视线。 甄妙在心里骂了声晦气,繁华街市上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摊子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东西,琳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 被摊主绑在木棍上的风车随风不知疲倦的转动,老板见她不错眼地紧盯着:“姑娘喜欢?不如买个回去?春风起,风车转,最应景的东西,大人看了高兴,小儿们也有个玩乐的物什,爹娘也省心不是?” 甄妙轻笑一声应了,心底那丝郁气被这呼啦啦的风车给吹跑了,买下来拿在手里把玩了一阵,又去买了些小孩爱吃的麻糖和点心这才回去。 回到安静的小院,甄妙挽起袖子生火做饭,眼前什么都不缺,有肉有野菜,煮一碗热乎美味的疙瘩汤,才觉得起早贪黑的日子不白熬。 中午小憩一阵,日头往西斜,甄妙起身整理一番打算先将院子里的柴劈了,才走出屋就看到对面的竹篱笆林书安正站在菜地前看破土而出的幼苗。 她正犹豫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那人已经察觉到她,黝黑如深潭的眼眸无任何波澜,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转身进屋,之后再没出来。 甄妙忘不掉那一眼中的冷,像严寒天气刚出门时的冰凉刺骨。 他,生气了? 是她惹得? 两人少有的几次交集并没有结下什么梁子,这脾气来得无端端,她不满地嘟囔了两声,将手头的活做完便锁门离开了。 坐在母亲屋子窗户前看书的人闻声往窗外看了一眼,直到那条小路上的浅影不见。 “瞅着外面发什么呆?隔壁陈家的老屋住了人?我可认得?” 林书安倒扣放下书,起身走到桌边伸出手背贴了贴茶壶,温度正好,提起壶把倒了杯水端到床边,扶着躺在床上一脸病容的女人坐起来。 林母小口抿了抿杯沿,眼睛盯着他非要个结果。 林书安叹口气:“村头甄大家的二姑娘甄妙。” 林母在脑海里回想片刻,笑起来:“原来是她,随了她娘乖又漂亮。”顿了顿,笑声淡了几分:“文文弱弱的性子,在后娘手底下日子怕是不好过。” 林书安唇角微勾扶母亲躺下,手中茶杯刚挨到桌面,身后传来咳中带笑的调侃:“我说这阵子你心神不定,原来心思都跑隔壁去了,你若有意我请人去姑娘家说亲。” 话音才落,他的俊脸蓦地紧绷,再无方才那般随意慵懒,嗓音干涩沉闷无一丝暖意:“我暂时没有成亲的打算,娘不要费心。” 林母气得瞪了他一眼:“犟骨头。” 甄妙带着在镇上买的糖果风车去了陈家,这会儿离做晚饭还早,她过去坐一阵说说话也不会唐突。 陈家日子好过什么都不缺,两个孙子是全家的心头宝,甄妙想自己太过郑重反而见外,这样倒好一家子全都高兴。 甄妙和秀华已经好几天没见了,她走进院子,秀华正在给家里的菜地浇水,惊喜地说:“你怎么有空来了?”撂下葫芦瓢跑过来挽她的胳膊,手上的水浸湿了土色衣裳。 “今天事不多过来看看。”她从竹筐里拿出风车和糖递给秀华:“瞧着怪有趣的便买了,给虎子他们玩。” 陈伯娘见她买这买那,因为说是给孙子买的便接受了,嘴上还是说:“你买这些做什么?惯得他们更无法无天,快坐吧,做生意苦吧?这才几天又瘦了。” 甄妙摇头笑得腼腆:“有人买账就不苦,靠一身力气吃饭,本就是应该的。” 秀华怀里抱着小侄子,一脸忧心:“赚钱再重要你也不能太拼不拿身体当回事,这样吧,横竖我也没什么事做,明儿我去帮你。” 陈伯娘见两姑娘亲的和亲姐妹一样,心里也高兴,想起中午才从旁人那里听来的消息,犹豫一阵说道:“妙娘,你大姐落了胎这事你知道吗?” 第11章 谁和你在那里 落胎? 前世孩子一直是姐姐的心头病,婆母焦大娘没少为抱不上孙子恶语相向,逢人就说自家儿媳是不会下蛋的母鸡,甄妙自是不信,谁知道是不是贼喊捉贼?那会儿她窝囊不能为长姐出恶气,如今新仇旧恨加一起直往脑子里窜。 甄妙二话不说起身就往家赶,既然陈伯娘都听说了,爹不应该不知道。 一路上她面若寒霜,步伐匆匆,一口气赶回家,刚要掀门帘进屋听到爹沉闷嗓音里带了几分商量:“娟丫头刚掉了孩子,这会儿心里正难受,我寻思接她回来住两天也不碍事,你让人……” 王氏声音猛地拔高:“怎么?甄大你想怪我心狠?你要真有本事就把你家的姑娘养到老,当我乐得被外人说三道四?养不起就别招这事,惹恼了亲家当心想送都送不回去。你家大姑娘坏了良心,明知道你当爹的为难还说不懂事的话,回来吃喝不得花钱?她要能把焦家的万贯家财带回来也算。”接着不屑道:“娟丫头的男人立不起来,穷的叮当响,来往都嫌烦。” 甄妙停在半空中的手放下来,唇尾扬起从鼻尖喷出一声轻哼,冷漠地转身离开。 从桃花村到阿姐家要走一个半时辰,以至黄昏,夕阳将要沉入地下安睡,春风变卦暖意消减吹在身上带来一阵凉意,甄妙却丝毫不觉,胸腔里的火足以燎原,临出门将劈柴的斧子装进了背篓。 乡下路本就僻静,见到姐姐估计天也黑了,带个家伙也能自保。 村里人看她气势汹汹地往村外走想问的话又咽回了喉咙里,人怎么说变就变了?全村人谁不知道甄家二姑娘温柔勤快,瞧瞧这模样跟找人寻仇一样。 最后一抹光沉下去,天际泛起一片青,星辰和月亮的浅影缀满天空,黑夜来临,路边的树木随风而动,树叶发出扑簌簌声响,栖息在树上的鸟受惊扑棱翅膀,声音无不被放大。 甄妙也有几分意外自己此时竟然还能想起头天去村后时的害怕心情,好在借着月光不至于走错路,重生回来她还没走过这么久的路,脚底酸痛不已,越难受走得越快。 口干舌燥气喘吁吁走到村口,甄妙呼了口气,顺着记忆中的地址找过去。 到底还是怕找错人家,正好有位大爷经过她赶忙上去问:“大爷,焦家是哪家?” 那老人刚想张嘴眼睛往下一扫被一道银光晃了眼,顿了顿,颤颤巍巍地指着前面那处传来妇人尖锐叫嚷声的院子:“那就是焦家了。” 甄妙道了声谢往前走,方才站了会儿脚下更疼了,走路姿势也略显怪异,越来越近,妇人叫嚷的话也听得越发真切。 “你是死人?有了身孕都不知道?我可怜的孙子就这么被你给害死了。你个扫把星专害人的东西,早知道倒贴我也不会让你进我家的门,造了什么孽。” “想回娘家告状?你爹已经差人回话了,让你好好在我家养着,除了你早死的娘没人可怜你。” “养?为我焦家立下什么功?去给我端洗脚水。” 屋里传来一阵压抑害怕的抽气声,很快门从里面打开,走出一道瘦到吓人的身影,不甚明亮的光下那张脸惨白如雪,眼睛哭得通红,麻木且绝望地往灶房挪动。 长姐从来报喜不报忧,若不是熬不下去了绝不会说想回娘家的话,加之她亲眼所见长姐这副模样,心像被人猛地砸了一拳回不过神,只知道有什么快速地从眼眶涌出与汗水交织遍布脸上。 “姐。” 走向灶房的女子身形一僵,许久都未转身。 甄妙往她身边走了两步,又叫了一声:“姐,我是妙娘。” 那人才迟钝地转身不可置信地看向她,眼睛逐渐浮现出光亮和委屈,跌跌撞撞地走过来拉着她的手,急切地问:“你怎么来了,这……” 甄娟看到甄妙手里紧握的斧子还有什么不明白,又心疼又庆幸,幸好她还有个妹妹。 “姐,你身体不好应该躺下多歇息,找大夫看过了吗?” 甄娟沉默片刻摇头,请大夫要花钱,她在这个家就是做牲口的,又把他们焦家的宝贝孙子给害死了,更不被当人,谁知道她这个当亲娘比任何人都难受? 甄妙又惊又怒,她们姐妹俩的命运居然一样惨,王氏这个恶妇真是把她千刀万剐了都不解恨。 “姐,你别怕,我……” “又不是断了手脚倒个洗脚水都这么半天,要不干脆死外边,我好给我儿子重娶媳妇抱孙子。” 甄妙早就积在胸腔里的气彻底憋不住,想她姐姐也是村里少有的美人,被王氏糟践嫁了这么个不是男人的东西,不知善待竟把好好一个人磋磨成这般,她好歹把那狗男人捅死了才一命呜呼的,真不敢想长姐生生忍受一辈子。 焦大娘开门见甄娟和一个人站在一起,那人掩在阴影里:“谁?谁和你在那里?” 甄妙低头看向自己被姐姐抓住跟着颤动不停的手,竟是被这个恶婆娘给吓破了胆,往前走了两步,露出一张被凌乱发丝遮掩却挡不住逼人艳光的小脸,和甄娟八分像的样貌让焦大娘住了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还得赔笑道:“是娟娘娘家妹妹啊,怎么来得这样晚?大晚上的路不好走吧?” 焦大娘见这小丫头手里提着一把斧子更被唬了一跳,心里一慌,眼珠子不安地乱转,忙冲旁边的甄娟说:“夜里风凉,快带你妹妹进屋坐。” 甄妙单手给长姐借力,本来这斧子是怕路上遇到意外,这恶婆子既然担心她是来索命的那就吓个够,直接拿在手里进了屋。 点了煤油灯的屋子依旧昏暗,将姐姐安置坐下,甄妙俏脸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发生这么大的事,娘家人岂有不来之理?得亏我来了,要不然还不知我姐姐在焦家过得是什么日子。话还是趁热乎的时候说明白,婶子找个说话管用的人来,免得给外人听了当我污蔑你们。” 甄娟抬手想打断妹妹,到底还是放下去。 “我这不是急上头了才说了娟娘几句,平日里疼她都来不及,哪舍得苛待她。这一路上也累了,垫补些洗漱完歇着吧,有话明儿再说。” 甄妙好歹是活过一世的人,面对外人来讨说法村人大多是围护和稀泥,真要到了明儿焦家肯定死不认账,索性强忍反胃高声道:“我姐夫怎么不见人?我姐为他受累,他连面都不露,躲起来做什么?莫不是这孩子掉的有说头?” 甄妙一句宛如恶狗乱咬人的话让焦大娘冷下脸来:“你一个姑娘家这话轮得到你说?我看在你是亲家女儿的份上对你客气,这是你对长辈该有的礼数?想论我的不是找你爹娘来,不然别怪我撵你出去。” 甄妙动了下握着斧子的手,往焦大娘身边走了两步,焦大娘吓得伸手乱挥舞,高声大喊:“远桥,远桥,快救救娘。” 隔壁屋子传来一阵响动,甄妙嗤笑一声将斧子放进竹筐:“婶子怕什么?以为我会沾上人命官司?路上用来防身的,但接下来要防什么我可说不好。” 焦远桥从屋里出来,此人胸无点墨偏如书生般秀气,是众人口中称赞的相貌,瞧着人模狗样实在是个扶不上墙的窝囊废,耳根子软又没力气,大小事都被焦大娘拿捏死死的。与范朗像又不像,甄妙更加作呕。 “妙娘来了?” 甄妙回到姐姐身边:“姐姐身子不舒服,烦请姐夫请大夫来给姐姐诊脉,身子怎么调养还是得听大夫的好免得落下毛病。” 焦远桥下意识看向旁边的焦大娘,甄妙瞳孔一缩,声音冷了几度透出咄咄逼人之势:“我姐姐在你家当牛做马这么多年,如今生病连大夫都看不得?那我可要去外面喊人来评评理,你们村是不是都这样对待外村嫁来的媳妇,若真这样我可得让那些未嫁的姑娘们擦亮眼。” 不光焦家母子俩,就连甄娟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牙尖嘴利气势逼人的姑娘会是自己的亲妹妹,妙娘是个连虫子都怕的人…… 莫不是娘家发生了什么致使妹妹性情大变? 婆母强势霸道,即便公爹在世也极少能治得住她,更别说懦弱唯母命是从的丈夫,母子俩一心,妹妹到底是个小姑娘肯定要吃亏,妹妹心里有她,她已经心满意足。 焦大娘满眼不屑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爹尚且没资格管我家的家事,你个小辈冒什么头?我便是这会儿给你姐姐一巴掌也不过是教训不懂事的儿媳妇,你又能如何?” 焦大娘说着还真往甄娟身边走,伸手要去打人,这一声响亮的巴掌落下去,不光甄娟瞪大了眼,焦大娘更是又急又怒:“你,你这是做什么?混账东西!” 油灯火焰随风晃了晃,将三人的影子倒映在墙上随之不停晃动。 第12章 (修改版) 离她远点 焦大娘低头,掌心红肿,而冲过去挡在甄娟身前的焦远桥被打的脸转到一边,肉眼可见的肿得老高。 “娘,小妹一路劳累来咱们家,先去倒水拿点吃的,别太失礼。” 焦远桥再窝囊也知道顾及脸面,余光瞥了眼小妹,她安静时温婉动人,方才尽显傲慢无畏与张扬令人心湖荡漾久久无法回神。 甄娟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垂眼闷声不吭。 焦大娘最疼儿子,这一巴掌抽得她心口疼,狠狠瞪了两姐妹一眼不情愿地离开屋子。 甄妙无缘由地觉得其中有古怪,焦家母子好像怕请大夫,孩子虽未成形也是他的亲骨肉,焦远桥脸上瞧不出半分难过,她重新看向如虚影般的长姐:“我姐姐虚弱成这样都不请大夫给她诊治,姐夫坐得真够稳,我亲自跑一趟,真要有个好歹我们没完。” 甄妙凶神恶煞般的表情面对姐姐时变得温柔:“照顾好自己,我一会儿就回来。” 焦远桥见她真要出门赶紧拦下,故意压低嗓音柔声讨好道:“小妹信不过姐夫吗?昨儿就看过了,大夫说无碍过一阵就好了。” 甄妙瞳孔微缩,冷光幽幽,笑中含有几分讽刺:“多瞧一次我也心安,劳烦姐夫照顾好我姐姐,再像之前那般我这个娘家人也不是吃素的。” 焦远桥尚在怔楞被甄妙一把推开,眼看那道纤瘦身影背起篮子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转身双眼猩红地看向甄娟,咬牙切齿道:“你到底与她说了什么?” 甄娟木然呆坐,双眼无神地注视随风跳跃的火焰,好似压根没听到他说话。 焦远桥一拳砸在桌子上,煤油灯晃了晃而后趋于平静。 甄妙路过一户还未歇的人家说了自己的请求,好心婶子二话不说带她去找大夫,只是当她问及焦家的事只说不知半句不肯多谈,站在巷口指给她哪户人家便回去了。 乡下人晚上歇得早,赵大夫已经睡了,听她叫得急这才起来。 赵大夫是个中年男人,穿戴稍显凌乱,肩上背着药箱,闷声闷气道:“晚上出诊,诊金要比白日贵一文。” 甄妙连忙应下,她怕的就是这位大夫太过耿直不好买通,笑着说:“我额外再多给一文,想同大夫打听个事儿,焦家儿媳掉了孩子是您给诊得脉?” 赵大夫正高兴能多赚些,听到焦家当即止步往回走,哼了一声道:“焦远桥不是懂医术?何必来找我?” 甄妙一怔竟不知焦远桥还藏着这等本事,也让她更加确定这对母子心里有鬼,越发信不过,赶紧迎上去好声恳求道:“请赵大夫和我走一趟,我是甄娟娘家人,见她那样我又惊又怕,听说您是村里最有口碑的大夫,求您帮帮我,我只信得过您。” 赵大夫听得顺耳才勉为其难答应走这一趟。 圆月挂在天际散发出莫名的悲凉,甄妙垂眸走在身后,再次踏入焦家院子,她扯了扯嘴角,是黑还是白马上便知。 刚进屋,甄妙便看到那母子两看到赵大夫脸色瞬时变得僵硬,笑得有些牵强。 焦大娘迎上来干笑道:“这么晚还劳烦赵大夫跑一趟,孩子年纪小总是一惊一乍连一晚上都等不得。” 大夫从药箱里拿出脉枕放在桌上示意甄娟将手腕放上来,不客气道:“小姑娘担心自家姐姐,愿出重金我岂有拒绝之理?” 甄妙俏脸紧绷,表情凝重地站在旁边,两眼好似恨不得在瘦到脆弱的胳膊上盯出个窟窿,甄娟瞧她比自己还紧张,扯起嘴角安慰:“没事,别担心。” 大夫三指搭在寸口处,片刻后油灯光亮下两道粗眉上挑,眉心紧皱:“这阵子吃了什么东西可还有印象?何时知晓怀有身孕?” 甄娟脸色憔悴闻言再次红了眼眶,到底没忍住抽泣道:“昨儿见了红相公看过后才知道有了孩子,也没吃什么不该吃的,倒是喝了两天娘让熬的药,说是……” 不说赵大夫也知道是求子药,焦家媳妇不能生的事就是焦大娘嚷嚷出去的,这些年焦大娘寻了不少偏方挨个让她试,人没喝出毛病就是万幸,乱投医乱吃药 “剩下的药在哪儿拿来我瞧瞧。” 甄妙一直留意两母子,姐姐提起药焦大娘脸倏地变白,低头强装镇定:“那药我丢了,儿媳妇能怀还花那冤枉钱做什么?赵大夫你给看看吃什么药才能尽快调理好身子?可怜我家老头命不好,早早的去了,这下可该放心了,说不定明年就能抱孙子了。” 焦远桥站在暗处看不清表情,一只手负在身后,直到甄娟开口他身体猛地一僵。 “我见娘将剩下的药倒在了南墙根下。” 焦大娘彻底冷下脸,不顾外人在,快步冲到甄娟身边伸出手指戳她的脑门:“你是想说我害你?这么多钱我花给自己不好?全喂进你这个白眼狼肚子里,到头还想往我头上扣屎盆子。依照规矩三年无所出便可休你回娘家,还不知感恩。” 甄妙本来还惋惜,听完一喜将骂骂咧咧的人推开,急忙到南墙下摸索,风中夹杂淡淡药味扑鼻而来,她两手刚将药捧起,不轻不重地脚步声在她身后站定。 “小妹,不知我这个姐夫哪儿惹你不快了,我和你赔不是。没了孩子我和你姐姐一样难过,她发小脾气我受着,你不劝她反而添柴不怕我们真闹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她怪你?” 甄妙将地上的药收起,站起身冷眼睨他:“一码事归一码事,我听不得看不得我姐姐受委屈,姐夫有空和我说无关紧要的废话,倒不如好好想想这几年你们家是怎么对我姐姐的。赵大夫还等着,我先进屋了。” 她将药交给赵大夫,赵大夫抓起来放在鼻下嗅了嗅,手指拨拉了两下。 赵大夫瞧焦大娘整张脸灰败难看,惋惜地摇头:“不知你是听信了何人之言,远桥既懂医事先怎不查看就让娟娘服用?药中有麝香,麝香是何物不必我多说,这些时日好生休养,多给她补补身子。” 赵大夫未说透,甄妙却懂,依言多付了诊金,客气道谢。 临走前赵大夫又说句:“无病少吃药,免得硬生生身子给作践坏。” 待大夫走后脾气当即失控,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颤,怒斥道:“如此说来,你们明知这孩子是怎么没的却反怪我姐姐,婶子,你害死了我的小外甥可得给我个说法。那孩子要知道自己的祖母下了这种狠手还想逼死她娘,只怕会让你不得安生。” 焦大娘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再不如之前嚣张跋扈,哆嗦着向儿子求救,连声嚎:“远桥,远桥,你听听,她在咒你娘。” 甄妙懒得听,蹲下来,双手搭在长姐膝盖上:“姐,明天我带你回家,好不好?你要是舍不得……” 甄娟无声笑了笑,那抹笑像一缕薄雾缥缈易逝应道:“好。” 焦远桥没理嚎个不停的娘,走到两人身侧说:“岳父心疼你路上劳累许你在家休养,这不小妹来陪你,你还跑这一趟做什么?来回折腾小妹也跟着歇不好。” 甄娟想开口,却在小妹眼神下示意闭嘴。 “不方便,我有好多悄悄话要和姐姐说,我们先回房去吧。”走了两步,甄妙回头提醒焦远桥:“之前和姐夫说的话,姐夫好好想想。” 甄妙照顾姐姐在床上躺下,去厨房做了点热食端进屋,看姐姐吃下,笑道:“好吃吗?” 甄娟笑得眼尾扬起:“好吃,和娘做的味道一模一样,当初我还嫉妒你,娘的好厨艺为什么我不会,现在却庆幸,这时候能尝到这个味儿人又活过来了。小妹,爹和二娘不想我回去,你这样做他们会……要不我就在这里待着吧,根落在这儿,好与坏都逃不过。” 甄妙瞥了眼门口也不在乎那母子俩有没有偷听,不悦道:“说什么丧气话?爹在我在,我们回自己家凭什么要看王氏脸色?姐姐别怕,有我在,这回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这一夜过去有人因疲惫香甜酣睡,亦有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第二天天才亮甄妙就起了,做好早食看长姐吃完便去找车夫,回桃花村路远,她都吃不消更别说身体虚弱的长姐。 这次回去甄娟带了几身替换的衣裳还有陪嫁的首饰,一旁的焦远桥见她连夏衣都带上,急忙道:“你是打算住在娘家不回来了?胡闹,本是关起门来的家事,闹成这样娘也被气病了,我不怪你已是仁慈,你还想怎么样?” 甄娟平静地收拾好东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勾了勾嘴角笑得讽刺:“焦远桥,你心里打什么主意自己清楚……”听到妹妹脚步声她将后面的话咽回去,挎着包袱迎出去。 “姐,车夫在门口了,都收拾好了吗?我们这就动身回吧?” “好。” 姐妹俩往院外走去,甄妙想到什么转头冷眼看向身后的焦远桥:“婶子身体不适我便不去打扰了,劳烦代为传话。” 焦远桥眼睁睁看着姐妹俩坐上驴车晃晃悠悠地走远,不过一夜全村上下都在议论焦大娘亲手用麝香害儿媳流产的事,邻居看他的眼神好奇又不屑,他只能强装没看到回屋。 清晨的阳光漂亮又刺眼,路不甚平坦,坐在车上两人随车晃荡,虽无交谈,甄妙见姐姐心情好,心里也开怀。 昨儿走了许久的路脚底起了很多水泡,走一步就钻心的疼,方才强忍着生怕姐姐看出来,直到坐在车上才松了口气。 驴车一直驶到甄家门前,路上的爷奶叔伯全都惊讶地看着她们姐妹俩,尤其见貌美的甄娟憔悴成这般无不同情,不过比妙娘大三岁,一个娇花,一个…… 私下里都忍不住骂王氏这个后娘狠毒,原本说亲那会儿同村多的是好后生想娶,王氏嫌他们家底薄最后挑了给聘礼丰厚的人家,瞧瞧简直不把人当人,幸亏妙娘是个有主意的,要不然也好过不到哪儿去。 甄妙利落跳下车,脚底钻心的痛让她皱了皱眉,随即敛去付给车夫钱扶着姐姐往院子里走。 屋里纳鞋底的王氏听到自家门前传来畜生脖子上铃响的声音,从屋里出来,见甄妙和甄娟姐妹俩一起回来气不打一处来,快步走过来,看似含笑却咬牙切齿:“你爹不是让你留在家中好好养身体?你怎么回来了?一路颠簸身体怎么受得住?要是有个闪失,我们怎么和你夫家交代?” 甄妙见长姐抿了抿嘴一句话都不敢反驳,在心底无奈叹了口,新仇旧恨看王氏眼神更加不善,冲长姐道:“你先回屋去。” 待长姐进屋她冷笑:“交代?二娘是得给我长姐个交代。当初口口声声说焦家婆母如何心善温柔,会将我姐姐当亲闺女疼,就是这么疼的?这次可算是见识到了,用麝香亲手害死自己的孙儿可真让人刮目相看。二娘能与这种人看对眼,看来心肠该是一样狠毒,我忍不住为我将来的弟妹担忧。” 王氏先是被亲家母亲手害死孙子的事惊得回不过神,随后又反应过来甄妙这是明目张胆地骂她诅咒她孙子,气怒不已本想发作看到有人朝家里张望,不愿意落人口实,强作出一脸惋惜难过表情:“这阵子你就费心照顾你姐姐,只是家里不宽裕给她补不上什么好东西。” 甄妙一早知道她是什么东西,冷眼睨她:“不劳你费心,我长姐需要静养,给我知道谁不规矩下贱到扰她清净,我让她这辈子都不得安宁,不信试试。” 王氏气得恨不得咬死这个死丫头,硬是把恶气压下,口气又冷又硬:“娟娘这次在娘家住几天?三天就回去。” 甄妙展颜一笑,漂亮精致的小脸绽放出晃眼的神采:“当然是得焦远桥痛哭流涕上门来苦求我姐的时候。”说完再懒得理她,径直回屋了。 赵大夫离开前甄妙特地问了吃什么最补,转念一想这事还是陈伯娘更懂,索性跑一趟去问问,只能多不能少。 思及长姐的脾气怕她在王氏手里吃亏,特地叮嘱:“姐,那边的要是来找你麻烦,你不要光忍不开口,她就是只母蝗虫只干坏事,骂都不红脸的厚脸皮,别给她好脸色,我去置办点东西给你补身子,很快就回来。” 甄娟想与小妹说别这么破费,她能回来已经心满意足,可架不住小妹跑的快。 二娘嫌她累赘,爹向来听二娘的话,回来只怕少不得也要数落她,好不容易轻松下来的心又再度沉重起来。 走在去陈家的路上无数双眼睛往她身上扫,甄妙只当是粘在衣裳上的苍耳揪起扔了就是。 重生归来日子有奔头,与姐姐关系未疏远,赚钱能为姐姐置办吃食,心里不禁一阵小得意。她私心不想姐姐再回那个家,可他们毕竟多年夫妻,要是姐姐放不下她也不能代她做决定。 当今世道女子最惨,不论和离还是被休弃都要遭受世人指指点点,若长姐不能像她这般置之身外只怕心上要饱受煎熬…… 林母近日口中寡淡,林书安特地去了趟糕点铺买了些桂花糕,才走进观阅书就被一众书友围起来,七嘴八舌地吵得脑仁疼。 “你家妹妹怎么今儿没出摊?亏我特地一早去了东口巷子,我已经馋好久了。林兄,你们同住一个村,回去帮我们说说让她得空再来书斋门口卖两回饼可成?” 林书安来时也未见她,还以为她卖完置办食材去了,竟是没来? 今儿回家他难得皱起眉头寻思该怎么开这个口,去找她太过莽撞,瞧之前的架势她该是瞒着家人的,若是问旁人只怕无端端会招来猜忌,思来想去不知当如何是好,身后有道声音叫他:“表弟,你别忙着走,我有话要问你。” 他紧皱的眉头松开,面无表情地看过去。 “甄姑娘……这些日子可有人给她说亲?” “与你何干?离她远点。” 第13章 你这蛇蝎丑妇 街头人声嘈杂,车轱辘转动咯吱响,两人之间一片沉默。 “表弟作何这么大反应?” 那人笑着打破沉默,宽厚方正的脸上带着打量与猜疑:“莫不是也对甄姑娘……” 林书安如深潭的黑眸不见半点波澜,淡声道:“作为旁人瞧不得你害人至此还百般纠缠罢了。” 那人一僵厚唇紧抿,眼看林书安甩袖离开,心中叹息明知如此又何必不死心开这个口。 林书安这一路上俊颜沉如冰,从镇上走回家积郁在胸腔的烦忧最后化为一缕烟雾散去。 又与他何干? 这回换药喝了一个月娘的身体仍不见起色,他动了带娘去县城诊治的心思,将新买的药放到灶房,带上点心回屋,刚碰到帘子听到宋阿婆与娘的聊天内容。 “可不是造孽吗?娟丫头出嫁前多水灵逢人便笑,这次回来整个人都变了。甄大两口子不乐意让她回娘家,是妙娘将人接回来的,要不然谁能知道好好的姑娘被磋磨成这样。王氏真丧天良,这次要不是妙娘撕破脸闹,只怕和她姐姐一样的下场。” 林书安手僵在半空中,眼帘低垂。 “何时的事?妙娘已经说亲了吗?我原想为我家书安求这门亲,书安不同意。如今想来我家这般光景怎好拖累人?” 暖风吹得床上帘幔晃动,林母吃力坐起身,喉咙间呼哧呼哧作响,紧接着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林书安像被解除封印飞快进去,为母亲拍打背部,待她缓过来,沉声道:“这次别推了,明天我带你去县城治病。” “何必浪费钱……” 林母被儿子无波澜的眼睛看了一眼不敢说话了。 宋阿婆帮忙劝:“孩子一片孝心,做大人的说什么胡话?书安也是,什么年纪做什么事,早点成亲生个大胖孙子,你娘这病自然就好了。” 林书安将随手丢在一边的桂花糕打开放在床沿,转身给母亲倒水润喉,闻言一怔。大夫说娘这病多源于心,若是他娶亲生子能让她好起来,他亦甘愿。 “我倒瞧妙娘不赖。” 宋阿婆越说越来劲,身子微微往前倾,浑浊的眼中散发出光芒。 “千金再贵也贵不过品性良善的人,妙娘敢同她二娘闹足以说明她不是重金银之人,尤其她姐姐是摆在眼跟前的例子,她不会傻到跳火坑。自打她娘走了,姐妹俩就没过过好日子,夫家能对她好多疼她就成。你们要是愿意,这门亲我去说和。” 林母瞥了眼儿子,欣喜不已:“那感情好,就劳烦婶子了。” “成,我这就……” 春日小村风景秀丽,屋子也被光照的清透温暖,林书安屈指在桌面上无声叩了一下,眸中一瞬间溢满连他都不自知的光亮,不过一瞬趋于平静。 “宋阿婆,不必了。” 林书安好听悦耳地嗓音让两位长辈再笑不出来。 “为何?书安瞧不上妙娘?” 他收起抵在桌上的手,淡淡地说了句:“我娘与范朗的娘是亲姐妹,很早前断了往来,村里没什么人知道。” 宋阿婆也着实没想到他们竟有这样一层关系也犯了为难。 林母将话在嘴里滚了两圈也回过味来:“难不成要娶妙娘的是我姐姐的儿子的?” “这事往后莫要再提。” 林书安回到自己屋,在书桌旁坐下执笔沾墨抄书,唯有此才能让他心静如水。 他甚少同情人,为旁人的处境牵动心绪,说到底不过是没资格罢了。 甄妙从到了屠户家才得知今儿没杀猪,只剩排骨和猪下水,不能白跑一趟买了些排骨回去给姐姐炖汤喝,心里寻思她还是得去镇上置办。 回到家甄大已经闻信回来了,坐在屋檐下抽旱烟,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显然王氏添油加醋告了好一番状,待她从灶房出来问道: “昨儿没回来是去找你姐了?怎么不和我商量一声?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爹?” 甄妙怕姐姐听了难过,答非所问:“爹,你和我姐说话了吗?她嫁人这几年过的就是这种日子,你心疼她吗?” 甄大抽了口烟不出声了。 “我姐出嫁前村里谁不夸好?漂亮勤快心善,能娶回家是他们的福气。我那天亲耳听到亲眼看到他们母子俩是怎么欺负我姐的,非得要他们把我姐逼死才成?我娘会心疼的。” 甄妙深知甄大如今眼里只装得下王氏母子,本就没指望他能念旧情,当年姐姐怎么嫁的全村人都知道,也就爹和二娘捂着眼睛装傻充愣。 “村里人都说幸亏那天我闹了,不然就得和我姐一个下场,说你卖了一个不够还想卖另一个,好拿卖女儿的钱吃香喝辣贴补小舅子。” 甄大没什么本事却最重脸面,一听村里人笑他卖女儿,登时受刺激:“胡说八道,我要早知道张媒婆不是个东西绝不让她见咱家的门。” “我也说爹心疼我姐,她被张媒婆那个该千刀万剐的恶毒婆子害成这样,你比谁都气,我姐想在家住多久就住多久,又不是养不起。对吧?” “对!” 甄大一被人戴高帽子就飘,稀里糊涂地应下才发觉小女儿给他挖了个坑就等着他往进跳,想开口说什么,甄妙扯扯嗓子兴高采烈地往屋子里边冲边喊:“姐,爹说了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他养得起。” 甄娟躺在床上怀抱针线笸箩一遍一遍摸着,小时候她们围在娘身边说笑,这个小东西是唯一的见证者。 甄妙跑进来双手叉腰神气地朝隔壁屋翻了个白眼,又挤眉弄眼地笑:“气死她。姐,我给你炖排骨汤喝。村里没啥好的,我明儿去趟镇上,你有想吃的吗?买条鱼炖汤怎么样?” 甄娟将妹妹拉到床边坐下,笑着摇头:“不要为我花钱,二娘又要想法子找你的麻烦,我吃什么都成。” “那怎么行?赵大夫说你前几年乱喝药恐伤了胃,咱们要养好它。姐,我是你亲妹妹,这世上你最不需要客气见外的那个人就是我啊,别怕,我给你花钱我开心。” 今儿甄家灶上炖的排骨汤香飘满院,连隔壁的周嫂子都馋得往过瞟。 陈伯娘说姐姐得多吃些清淡的,排骨炖好,甄妙将肉多的大骨头夹到姐姐碗里,剩下几块给甄大当下酒菜,谁让她和长姐暂且还用得到他。 至于王氏和甄晨这对母子连舔盘子的份都没有。 甄妙将排骨端回屋,催姐姐赶紧吃,急急忙忙回到灶房,果真如她所想,王氏刚要进去,她快步擦着王氏的肩膀进去,将早些切好的面条放进汤锅里煮。 骨头上才多少肉,只够解解馋,还是得吃面才成。 王氏一早就被香味勾起馋虫,两颗眼珠子盯着咕嘟咕嘟翻滚的汤锅:“晨宝在屋里闹,你先给我盛一碗我去哄哄他,怎么没瞧见肉?该不会被骗了吧?买卖人坏心眼就靠缺斤短两发财,下回我和你去,买一回这点哪儿够吃?” 锅里留的汤底本就不多,面煮好倒出来刚好一碗,王氏吞咽口水眼睛冒光刚要伸手去端,连碗沿都没碰到就被甄妙端开了。 王氏顿时不快:“妙娘,说好给晨宝吃的,你什么意思?” 甄妙比她高了许多,垂下眼:“二娘,我什么时候和你说好了?这是给我姐补身子的。甄晨才多大,吃这些难克化的也不怕吃出毛病。” 王氏为这口肉之前才忍住没骂她,这会儿憋不住了,拦住要往外面走的甄妙抬手就抢:“一个丫头片子哪儿这么精贵?晨宝是老甄家唯一的根,将来要当官发财的,不养好怎么成?她是嫁出去的,有夫家仰仗,没道理扒着娘家不放。” 甄妙冷笑道:“二娘,当初我爹亲口说的我赚买新衣裳新首饰你无权干涉,现在我不买首饰衣裳,拿我自己赚的钱给我姐补身子怎么就成了扒着娘家不放?她想不想要是她的事,我乐意给她,怎么也轮不到二娘说三道四吧?” 甄妙往灶房外看了一眼,笑起来:“我自己都轮不上,二娘有何脸面?”说着走了两步朝篱笆墙那边喊:“周嫂子瞧什么呢?” 周嫂子半点不臊,爽朗道:“妙娘做了什么好吃的?香了这么久,勾得我都馋了。” “多谢周嫂子夸我,我给姐姐做了排骨汤面,香得二娘都忍不住找我要,我还以为是骗我呢,这下可放心了。二娘也真是,我姐姐吃了补身子的,你抢什么呢?周嫂子说说,我二娘是不是很晨宝一样?” 甄妙说话带笑却句句都在骂人,周嫂子本就是村里出名的大嘴巴,管你大事小事不到半天就能嚷得全村人都知道。 王氏嫁过来虽然恨她们姐妹俩恨的要命,不管训斥还是打骂都是躲在屋子里,恶狠狠地威胁:“不许哭!”生怕给周嫂子嗅到味儿。 那一次是她因为王氏说她们过世母亲的坏话,她年纪小气不过冲王氏吼了一句:“我娘貌美心善,才不是你这蛇蝎丑妇,怪不得一把年纪嫁不出去。” 王氏专挑最疼的地方又掐又打,她蜷缩在地上捂着头疼得直打颤,就在她要死在拳打脚踢里的时候,是姐姐从地里回来挡在她面前受了王氏本该踹在她头上的那一脚,她没事了,姐姐却额头撞在墙上破了好大的口子。 也是那时起她收敛了浑身的刺,变成了外人眼中听话懂事的孩子,实际上的她卑微怯懦,救不了自己更救不了姐姐。 甄妙脑海中的记忆被勾起,眸色转冷,俏脸冷厉。 第14章 (重写) 就你嘴硬,昨儿我可…… 末时,太阳西跌,窗外小院被树木掩藏,斑驳光影四处洒落随风跳跃。 林书安抄了多半日的书,脖子发麻肩膀酸痛,胳膊抬起往后一推头侧向一边刚好听到隔壁微弱的开锁声。 心不自知地随那‘咔哒’声颤了下,冲散了那团浅淡的雾气。 不过一瞬又归于平静,唯有山间野雀从房顶掠过停歇在树梢上扑棱翅膀溢出几声欢快鸣叫。 再次提笔已无一气呵成之势,往窗外看了一眼,晾在衣架上的长衫飘荡,当即起身出屋。 干涩布料滑过掌心,隔壁刷刷扫地声消失后,水哗哗摔入盆中的碰撞声紧接而来…… 她只有第二天要出摊前一天才会这么忙。 不知不觉竟站了好一阵,关门声让他回神,匆忙转身回屋,将白的刺眼长衫忘在了脑后。 那道轻快又带急切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起了茧子的手指捻着书页,挣扎一番抬头看向窗外只瞧见一抹浅影复又变得空空荡荡。 甄妙这天起的比以往还早,昨儿她到山上摘了不少野菜打算多做些菜饼,昨天没买到肉少了调馅儿的活,心里却不轻松。 她起身动作轻,秉着呼吸穿戴整齐生怕吵醒姐姐,蹑手蹑脚走出屋才松了口气,往腰间别了把小斧子,胆子也跟着大了。 这回做完饼天才微微泛白,路过隔壁林秀才家听到屋里传来交谈声,妇人嗓音温婉悦耳十分悦耳,往上拽了拽肩带,扬起嘴角,快步走开。 村口不见罗叔的驴车想来还得一阵,闲来无事索性先走着,能不能省下车钱全看天意。 只可惜她脚未好利索,走起来一阵钻心疼痛直往上窜,又慢又遭罪,没走多远就后悔了干脆站在路边等车。 思绪乱飘,不知怎的想起老辈们常说的——熬日子。 夫妻不睦的人家,处于弱势的女子只能咬牙硬生生地熬,熬死丈夫就能过好日子,那时她再最艰难的时候也盼自己命比范朗长,现在想来哪有什么好日子,苦从一开始就浸透整个人生,纵使熬死那人,也尝不出苦以外的酸甜辣了。 日子再难,认命才是最蠢的,在她和范朗拼个同归于尽时才明白这个道理。 现在她最担心的是姐姐,姐姐温婉柔弱连骂人都不会,王氏和焦大娘都不是善茬,她在能出了这口恶气,若她不在呢?唯一的法子就是让姐姐的腰板挺起来,学会以牙还牙才能不受气。 要是她力气再大点,不那么容易乏累疲惫,就能多做饼多卖钱,钱袋装得满满当当,到那时她有足够的底气护住姐姐,只是她不知道姐姐愿不愿意改命。 太阳升起,金光染红了云霞,黄土路两边的庄稼随风翻滚出一片海浪,清晨的寒气渐渐消散,草叶上的露珠被路过的风吹得摔在地上而后消失不见。 铃铛响声传入耳中,她松了口气,待近了罗叔停下车:“上来吧。” 车上还有位置,甄妙利落地上车坐下,不经意抬眼看到不远处的林书安,他正同旁边一脸病容却美艳的妇人轻声说话。妇人视线与她的目光相撞,她大方地笑笑,而后低头抱着篮子发呆。 只是妇人不知为何目光炽热一直粘在她身上,让她不自在。 妇人该是林书安的娘,刚匆匆瞥了一眼,母子两人眉眼极为相像,好看又正气逼人不太好亲近。 听说林母生病后很少出门,这回该是去镇上看大夫。甄妙与他们不算熟也不好胡乱打听惹人嫌。 到镇上待坐车的人走得差不多,甄妙从筐里包了几个饼子递给林书安,笑道:“前阵子林大哥帮了我,一直想谢你,一点小礼还请收下。” 林书安垂下眼帘,眸子落在那双白皙的手上,一眼看到虎口处有一道明显的划伤,微不可查皱了皱眉。 “若有富余你便去观阅书斋一趟,那里有人惦念你做的肉饼。” 甄妙见他无意接自己手里的纸包,尴尬地应下来,正不知如何是好,林母代为接过,笑得温婉动人,正是早上听到的嗓音:“往后有事只管开口,在外面本就该相互照应,妙娘有心了。” 甄妙匆匆离开,隐隐听到林母说了句:“就你嘴硬,昨儿我可全瞧见了。” 不知何意,应该和自己无关,随即抛在脑后,耳边全是商贩的高声吆喝,热闹嘈杂,她却听得舒心悦耳。 刚在东巷口站定一群人围上来,七嘴八舌问她昨儿怎么没出摊,还当她不准备卖了,听说今儿没肉饼,无不抱怨说昨儿就心心念念惦记这口了。 甄妙满脸歉意,无奈道:“家中有事抽不开身就没出摊,大家放心我家里还指望这买卖过日子呢,不会歇的。昨儿没买到肉实在做不出来,您明儿来可成?明天我尽量多做些,让大伙都买到。” 上次买饼的嫂子也来了,甄妙包起来递给她,笑着说了声对不住,嫂子笑声爽朗:“谁家没个意外,多大点事,明儿我再来。” 甄妙叮嘱众人还是要早些来,人就是这样,越得不到越惦记,时不时吊一吊胃口才成。 王氏醒来太阳已经出山,穿好衣裳出了屋见甄大从灶房出来,浑身沾着烟味,不满道:“这姐妹俩要造反不成?真就躺在屋里享福等伺候?七老八十了?摆这么大的谱。” 甄大摘下嘴里叼的烟杆:“妙娘到镇上去做工了,昨儿也没和人打了声招呼怕被撵了。” “怕撵也用不着天还黑的就起,得亏我今早心大,给别人还当家里招贼了。”那会儿憋尿哼哼的晨宝把她吵醒了,正好听到门响也没多想,哄儿子睡下她也又跟着睡了。 “赚钱也不知道孝敬家里长辈,该干的活全撂给我,我欠她的不成?大姑娘还赖床呢?光说婆家怎么不好,总不会无缘由吧?要是天天起的这样晚,好吃懒做没眼色没谁能惯着。” 王氏话音才落,甄娟白着脸出来,弱不禁风好似轻轻一推就要倒,声音轻又软:“二娘,我这就去干活。” 甄娟回来很少露面,隔壁周嫂子一门心思往这边打量,就等着瞧热闹。 同是女人,以前出了名的漂亮姑娘成了这般模样,任谁都唏嘘不已,周嫂子隔着篱笆墙大嗓门朝里面喊:“婶子,娟娘这身子得好好养,哪儿还能干活,月子里养不好这毛病要跟一辈子,多遭罪。” 王氏哪儿想到一早上隔壁就有个偷听墙角的,有气也不好发作,最可气的是外面人还不知怎么编排她这个后娘。 “也不能整天躺着不动,苦活重活我哪能让她做?就是些轻省的活,给她爹做顿早食表表孝心不过分吧?” 甄娟二话不说直接进了灶房,她虽然对爹和二娘多有埋怨却也不想让妹妹为难,执意接她回来妹妹私下里肯定受了不少委屈。 王氏担心外面的人胡乱编排自己,趁晨宝还没醒干脆去交好的几个媳妇家里串门,那几人和她一样都是先头那个去了才嫁过来的,都羡慕王氏带两个丫头省心,男人又听话,哪像她们都得把前头那位留的儿子当祖宗,不能有半分亏待,要不然就得挨打受骂。 “你家妙娘怎么成天往镇上跑?听人说她满大街的转悠。” 王氏听到她就一肚子气:“她在绣庄找了个活,因为接她姐回来昨儿没去上工,今儿估计就被辞了。你们说她嫁不出去就算了,又给我领回来一个,骂不得撵不得,村里人眼睛全往我身上盯,巴不得我做点什么事儿好痛骂我一顿,你们只知表面,我日子过得远没你们想的好。” “妙娘真不懂事,我看她越大胆子越肥,你可得早些想好,要么拿捏死她要么就得在她手下熬日子。” 王氏不屑地哼了一声,起身道:“你们未免也太看得起她,一个丫头片子能翻起什么大浪?得了,我儿子该醒了,先回了。” 那几人待她走远了才凑在一起说:“什么绣庄?我怎么听说妙娘在摆摊?好像生意还不赖,天天跟前围满了人,不知道做的什么买卖。” “那得赶紧告诉甄嫂子,要真给那丫头翅膀长硬了往后日子别想好过。” 另一人拍了要追过去的姐妹,斥责道:“告诉她做什么?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而已,样样比不上我们凭什么日子比咱姐妹好过?我巴不得妙娘闹翻天,看她还有什么可神气的。你们管好自己,给我知道谁在她跟前嚼舌根看我不撕了她的嘴。” 甄妙卖完饼便赶紧去买食材,王氏因为那点排骨耿耿于怀,她不在家,王氏说不定会将气往姐姐身上撒。 最后买了鱼肉和点心到镇口去坐车,不巧与最不乐意见到的人撞上,她欲将此人当成不喘气物件忽略,奈何这人没眼色非得死皮赖脸凑上来找不痛快。 上辈子她与范景鲜少来往,以为此人寡言本分,如今看来不过是做样子罢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昨儿怎的没来?”随即献宝似地说:“我姑母原想在园子里找个厨子开灶,我同她争取了以后早食都上你这来买。” 甄妙还没来得及开口骂他,只听旁边传来一道不陌生的声音:“景兄弟,这是?” 第15章 把毛捋顺了她自然不会和你犟…… 这人是和范景一起长大的同村好友常荣。 甄妙上辈子嫁到范家后时常能见到他。 他能说会道手脚麻利又极有眼色,次次来总抢着干活,连范母这般难缠的人都对他赞不绝口,主动问他妹子可有许人家,后来不嫌他家清贫结成了亲家。 甄妙也一度认为他是好人,此时看清他眼底的防备与敌意才明白为何她与妯娌无冤无仇,妯娌却对她充满敌意。 常荣和范景认识这么久,怕是一早就有将妹妹嫁给他的心思,为范家那般出力也不过是为妹子铺路。 范景不识好歹纠缠自己,常荣眼看一番努力要打水漂,自然会迁怒她。 要不是重活一回她怎么都想不到不过嫁个人背后竟有这么多弯弯绕绕,难为这些人看得起她。 甄妙皱眉瞥了常荣一眼,径直越过他们离开。 范景尤不死心追上来,人就差贴她身上了,甄妙错身闪开,中间隔了一臂远,轻笑一声索性将话给戳破,娇脆嗓音但凡路过的行人都听得清楚:“你口口声声想娶我,你娘在当中做了手脚你都不知,足可见你是家中不受宠的那个。你娘尚且不喜你,又岂会爱屋及乌疼你妻子?害无辜人陪你吃苦受罪,可见你心肠何等自私狠毒。不愿得罪爹娘,又惦念不放,你可真贪心。” 范景未料到娇柔温雅的甄妙竟能毫不留情面说出这种话,瞬时面红耳赤狼狈不堪。 “范景,你且要点脸,几番无赖纠缠,我看你也不过是披了张人皮,里子一样肮脏下作。” 常荣亦是满眼惊讶,女子最重颜面,纵是被刁难也闷声不吭,生怕被传开损了名声不嫁也得嫁,多是流氓地痞才用此等手段,不想范景竟急到这等地步…… 范景眼睁睁地看甄妙大步离开,垂头不语尽显落寞。 常荣收回视线,这个甄妙倒真让人刮目相看,心道得想个法子让两人再无法见面。 他也是男人,男人总是对得不到的惦念不忘,忍不住为妹妹不值,但面上作出关心兄弟的表情:“她这性子比地里的姜蒜都辣,你得魏夫人器重,办好差事什么样的姑娘娶不到,何必盯她一人?即便成了,只怕她也要处处压你一头,咱们大老爷们怎么能受这个鸟气?别看了,回吧。” 以至四月下旬,天越来越热,路边柳树柳条随风飘荡,麦浪翻涌,灌溉用的沟渠水流哗啦啦响,以往甄妙回家走一路都看不够,而这次却无暇多看,眉头紧锁,忧心忡忡,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 她绕远路先回了趟老屋,把明儿要用的食材收拾好,提上鱼不紧不慢回家,经过隔壁院子忍不住看了一眼,一如既往收拾的干净整洁。 彼时王氏正坐在院里树下嗑瓜子,怀里晨宝不时伸手抓她,被吵得恼了也不舍得骂,将孩子递给旁边的老妇人。 老妇人正是王氏的娘,晨宝的外祖母——刘姥姥。 她身材矮小,两颊消瘦显得下巴格外的尖,将外孙抱在怀里轻轻摇晃,正要开口说什么,眼尖瞧见从外面进来的甄妙,冲女儿抬了抬下巴。 王氏正拍打落在裙子上的瓜子皮,顺势看过去见甄妙提着一条大鱼回来,一丝喜悦跳上眉梢又很快压下来,面色不虞,阴阳怪气:“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几天又是鱼又是排骨的,我连见都没见过的点心都一包包的往回带,看来镇上掌柜的十分赏识你,工钱给的不少。” 甄妙只当没听到,冲旁边的刘姥姥客气地说了声:“您来了。” 虽说她不喜王氏,但王氏她娘到底是长辈,该有的礼数要做足,免得落人口实。 母鸡悠哉悠哉在院子里啄食,喉咙里不时咕咕一阵,刘姥姥笑眯眯地打量甄妙:“有阵子不见妙娘长得更标致了。” 甄妙笑了笑,将鱼放到灶房,提起茶壶刚要往茶碗里倒水,看到旁边放着一碗凉好的,心底升起一丝暖意,这是姐姐的习惯,与渴了许久的她来说犹如及时雨。自从姐姐出嫁后,王氏从来只管吃不管倒,她那时也有小心思,这个习惯自那之后便断了。 又倒了一碗凉在那里,刚要出去,听王氏说:“娘难得来一趟多住阵子,也别不好意思急着回,您是长辈伺候您是应当的。” 甄妙不屑地冷哼一声,王氏明摆着想使唤她们姐妹俩,想得倒美,故意说给她听?她偏当没听到,目不斜视回了屋,见姐姐坐在桌边在缝小孩的衣物,抢过来扔在一边,沉声道:“她让你做的?不许做,她就是故意恶心你呢。姐,说好回来让你养身子的,不该管的别管。” 她过年那会儿就见王氏再缝这个肚兜,过去两个多月了还没做完,骂她懒婆娘半点不冤。更可恨地是哪个当娘的没了孩子不难过?她竟用小孩衣物来折磨姐姐,这口气她咽不下去。 甄娟笑着说:“无碍,我也闲来无事,缝缝补补费不了多少工夫。你今儿早上天还没亮就出去了,是做什么去了?” “去镇上置办了些东西,姐,我买了些点心你尝尝,老板说是新做出来的,比以往的那些口感好甜而不腻,你要还想吃我再给你买。” 甄妙见姐姐起身要往外面送,伸出胳膊将人摁回去,正色道:“姐要是心疼我赚钱不易就留着自己吃,我可不乐意我花钱买的东西进了狗肚子。” 她重新抓起肚兜一阵风似的冲出去了,甄娟想拦都没拦住,两眼盯着桌上摊开的纸包,香甜味道扑面而来,她却迟迟没有动手,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少见的复杂与心疼。 王氏被甄妙拂了面子胸口积的恶气没处发,恨地抬脚用力碾瓜子皮待到嵌在地里不用手扣清理不掉才满意,乐此不疲地重复。 “你到底是长辈,大事拿在手上,小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成,别把人逼太狠,以后你和晨宝说不定还得指望她们姐妹俩。” 王氏答应得痛快却满脸不以为然,急得刘姥姥用手指戳她的头:“之前说的那事你私下里多长几个心眼,沉住气,别咋咋呼呼坏事,听到了没?” 王氏撇撇嘴有气无力地回了句:“知道了。” 聊起娘家村里的事不必藏着掖着声音不觉中放大,王氏正听得兴头上怀里冷不丁被塞了一团东西,惊得她往后躲差点摔了个仰面朝天,稳住身子手上被划了一道口子,疼滋滋地,低头一看肚兜上还明晃晃地挂着大头针。 “甄妙,你这是做什么?” 甄妙将怒目圆睁气急败坏地凶狠模样收入眼底,转头冲坐在旁边的刘姥姥边抹眼泪边哭诉:“姥姥,为了让姐姐坐好小月子我去找村里的伯娘婶子问过了,不光不能做重活伤眼伤身的都不要碰,不然以后要跟一辈子。二娘让她做累眼的活便罢了,还拿晨宝的肚兜让她做,这不是往人心口上捅刀子吗?” 甄妙哭得更加伤心,上气不接下气话说得断断续续,咬字却十分清晰:“我可怜的小外甥被恶人害了,当娘的心痛欲死,我一路上劝了许久才让她打消了胡思乱想的念头,如今倒好,二娘就怕她好过,要她有个好歹……姥姥,您要给我可怜的姐姐做主啊。” 王氏不是想让她们尊敬她娘吗?且看刘姥姥在这事能不能做出长辈该有的样子,说人话还好,要是…… 王氏这会儿才知何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以前怎么没看出来甄妙这颗脑瓜子转的这么灵光。她娘要是敢在这事上偏袒自己,甄妙就敢慢待她娘,自己的家竟然都得看别人脸色过活。 “老天有眼,我就是怕娟娘闲来无事胡思乱想这才给她找事做,你这孩子怎么总将人想的那么坏?” 甄妙不开口只是杵在刘姥姥跟前哭,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母女俩都明白这小丫头是在逼她们。 树荫下刘姥姥轻轻拍了拍跟着甄妙哭起来的亲外孙,瞪了眼女儿:“你这是好心办坏事,女人坐月子本就该少干活,娟娘勤快估计自己也闲不住,你在旁边该多劝她歇着。没了孩子这事谁听了都难过,你千不该万不该拿晨宝的小衣赏,害得娟娘难过,这会儿天气好,成天闷在家里也不是法子,往后多带娟娘去外面转转。” 刘姥姥又和甄妙说道:“姥姥知道你担心你姐姐,她和你最亲,有些话还是得你劝她,她才听得进去。其他的你不必放在心上,有姥姥在呢。” 甄妙余光扫了眼肥头大耳的晨宝,破涕为笑:“谢谢姥姥,我先回屋里去照顾我姐姐,一会儿中午饭做鱼吃,姥姥好尝尝我的手艺。” 刘姥姥待甄妙走回屋,才开口:“瞧见了吗?把毛捋顺了她自然不会和你犟,还愁她见天地和你对着干?当坏人也要当的聪明点,先前的那些破事我都不待说你。” 而她们并不知甄妙的眼底一样透着精光,她刚进屋,就听姐姐问:“二娘前阵子给你说亲的事,你怎么不和我说?” 第16章 (小修) 好你个勾引我儿子的…… 一阵清风突然闯入,卷起糕点香味在屋中乱窜,甄妙笑问:“怎么不尝尝?横竖没成,那会儿也闹得不好看,说了只会害你担心。” 甄娟愧疚不已:“在焦家那天我就觉得不对劲,你变了,是姐姐没用,护不了你还反过来拖累你。” 甄妙拿起一块糕点放到姐姐嘴边,浑身散发出蓬勃张扬的力量,俏皮地眨眨眼:“反正眼下我恶名在外,想娶我还得掂量掂量能不能压得住我。虽不是长久之计,也足够我看清谁才是值得嫁的人。” 见姐姐吃下去,甄妙眉梢轻扬。 这阵子她们从未谈过那个可怜的孩子,她怕自己冒失惹得姐姐更加难度。踌躇一阵,还是磕磕巴巴尽量不提及伤心事拐着弯地劝:“刘姥姥有句话说的对,趁着天好到村里转转也好。后山那几棵野桃树开花了,去晚了就看不成了。” 院子里再无笑声,清净到两人稍微高声说话外面都可能听得一清二楚。 甄娟被她的小心翼翼给逗笑,为这个孩子她受了这么多年罪,最后还是没缘分,说不痛不难过是假的,更让她心寒的是相公和婆母的狠毒:“走了也好,留下来要是个姑娘还得遭罪,兴许再投胎能到大户人家做小姐少爷,我高兴着呢。别担心我,倒是你,是不是还有事瞒我?” 甄娟也不是非要知晓她的秘密,没等她开口,用只有两人才能的声音道:“之前我听那娘俩说你在镇上做工是骗她们的,当心些,二娘说不定要找你麻烦。” 甄妙微微皱眉而后舒展,一早便知瞒不了多久,附在姐姐耳边嘀咕几句,而后直起腰杆,勾了勾嘴角:“这世上能走的路千万条,总得一条一条试过,走不通再说嫁人。” 阳光被隔绝在屋外,略暗的屋子好似被金光填满,甄娟被晃得眼睛眯起,心里猛然跳出一个让她大为意外的念头,而后如被搅动的心湖很快归于平静。 田垄地头忙累了的庄稼人坐在一起说笑解乏,范老爹早上走的匆忙,忘了将婆娘装水和干饼的篮子带上,干坐在地上不时往来路上瞥。 终于瞧见自家婆娘挎着篮子往这边走来,范老爹赶紧迎上去掀开盖布拿了个饼子啃,任由婆娘在旁边不客气地数落。 “那些人也不知道意思意思分你点吃的,没眼色还想从咱家讨好处,想的美。” 范母说着把篮子往男人怀里一塞,转眼满面春风地凑到人堆里聊天去了。 自打范家姑奶奶做了掌家太太,村里巴结范家的人越发多起来,无不想沾光好在魏家铺子园子谋个清闲好差事。 范母还未站定,扎成堆的女人们七嘴八舌争着与她攀谈,走到特地空出的中间位置上坐下来,笑问: “刚才聊什么呢?” “说邓婶子家的长贵呢,年纪不小了还没合适的人家,越往后拖越难有合适的。” 范母扫了眼站在最外侧愁眉不展的妇人,跟着叹气:“可不是,好不容易把他们拉扯大了又得愁他们成家,一个还好,我这两个都没着落。好不容易老大有动静了,还给黄了,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妹子急什么呢?你家大郎二郎都是精干人不愁娶不到好姑娘,甄家怕是脑子拎不清把福气往外撵,没成也好,兴许是老天爷看不过眼,舍不得你家大郎被这种人糟践。” 这话让范母听得心里倍舒坦,心里压不住地得意,脸上不露:“兴许人姑娘眼光高,瞧不上我们这一般人家,得,过去的事儿不说了,她将来嫁得好也当是我们家做好事了,没硬挡人的路。” “婶子别难过,您这么好的婆婆,是那人没福气。” 一个村这么多年谁不知道谁家的家底,有人对范家吹捧戴高帽自有人瞧不顺眼,偏要在好听话里赶着往上泼冷水。 “我看未必,这甄家姑娘说不定和你家二郎有缘分,当初张媒婆要说的是二郎指不定亲事就成了。范家嫂子,两孩子要真成了你到时可不能记仇棒打鸳鸯。” 范母被噎了个正着,心里不郁,故作镇定:“我也不是故意刁难她,这阵子外头怎么说我家的,总得把这事说清楚才成。” 眼看气氛紧绷,赶紧有人出面打圆场:“事过去了再提也没用,你要真有本事让两人成了好事,妹子肯定好好谢你。” 那人不领情,一脸惊讶地问:“你们不知道?我听说甄家丫头在镇上做买卖,二郎天天在人出摊的时候守着,妹子,你家二郎交给你的工钱数可对?人还没进门,小后生可别犯糊涂想花钱讨姑娘高兴,最后没成可就全打水漂了。” 范母一看旁的人都在看热闹气不打一处来:“你从哪儿听来的?故意往我二郎身上泼脏水吧?” “明儿到镇上瞧瞧不就知道了?眼见为实,总比我这张嘴说来得管用。” 这天是聊不下去了,范母起身走到范老爹身边拽过篮子气冲冲地回家了,那人故意抬高嗓门冷嘲热讽:“什么德行,好听话把她惯成琉璃脆了,一碰就想碎。” 甄家今儿的午饭吃得极为丰盛,甄妙熬的鱼汤鲜美,肉质嫩滑,刘姥姥赞不绝口。 甄大笑得腼腆:“您要喜欢往后常来,想吃什么只管开口,妙娘做饭手艺没得说。” 刘姥姥看了眼安静吃饭的甄妙,笑:“妙娘要是忙不过来就和你二娘说,一家人搭把手总比一个人撑着强。你二娘成日围着晨宝转难免有糊涂的时候,我已经数落过她了,一家人和和美美日子才好过,你说是不是?” 没轮到甄妙说话,甄大抢先附和:“你姥姥说得对,往后别那么犟。” 要是姐姐没和她说那些话,甄妙虽然不至于傻到相信刘姥姥的假好心,但也听得顺耳,一时还真察觉不到刘姥姥话中的用意。 刘姥姥真疼王氏,得知她在镇上卖饼生怕钱进不了女儿口袋,一把年纪还特地跑一趟帮王氏盘剥她的皮。 既然被盯上了,也没什么好藏的,明儿得把老屋存的食材给用干净,免得被贼惦记,至于接下来怎么走她得好好想想,王氏母女俩想坐享其成门都没有。 刘姥姥吃完午饭帮忙刷过碗就要回去了,甄妙主动提出要送她到村口,一路上多是刘姥姥说话她在旁边听,不时应两声,直到送到地才笑着说:“姥姥往后可要常来,我做好的招待您。” 刘姥姥喜滋滋地拍了拍甄妙的手连声说“好”,没听出甄妙那个‘好’字咬得极重。 甄妙送走人去了一趟陈家,同秀华说好明儿早上来帮她半个时辰,至于家里那点事陈家两个媳妇也在她不好开口。 第二天早上甄妙才刚下地,姐姐也坐起来,摸索衣服往身上套,声音里消不去的睡意朦胧:“我和你一起去。” 甄妙哪儿敢让她这么胡来,抢过她的衣裳将人塞到被子里,压低嗓音:“你睡觉,等你养好身体,我不会和姐姐客气的。” 抵不过妹妹的强硬,最后甄娟只能听话,心道怪不得妹妹阵子脸色不好,天天这么熬哪儿受得了,不过赚几个辛苦钱可恨的王氏还和扒皮吸血的恶鬼一样惦记不放。 更可恨的是爹自从有了儿子眼里彻底容不下她们姐妹俩,由着王氏磋磨她们。当初以为嫁人是一条生路,她想安定下来将妹妹带过去,不曾想只不过是另一个火坑罢了。 不甘心,怨恨,此消彼长,永无绝期。 甄妙经过林家院子往过看了一眼,安静无声想来还在睡,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 秀华来得比约好的时间要来得早,甄妙没想到陈伯娘也一起来了,她颇不好意思道:“陈伯娘,害您都不能睡个好觉。” “不碍事,上了年纪觉也少了,能帮上你的忙我也高兴。昨儿你有话没说完,是出了什么事儿?” 陈伯娘利落地将面揉成长条,揪成一般大小的面团子,放在掌心里揉圆压扁,十指齐动捏出饼皮,往里面包好肉,用擀面杖擀圆。 煤油灯下三人影子随钻进来的风晃动,甄妙在饼鏊上刷一层油,将做好的饼一个一个放上去,无奈地扯动嘴角:“我二娘知道我在镇上卖饼赚钱了,要是沾不到油水,她那张嘴少不了说难听话,我怕到时候要连累你们。” 秀华嘴快:“就这点事儿也值当你愁?谁不知道你二娘什么人,几句难听话而已,也得有人信才叫唤得起来。” 陈伯娘瞪了眼女儿,叹口气说:“妙娘,你要是不想受制于她只有嫁人这一个法子。往后你赚得盆满钵满还是喝西北风都与娘家无关,命同另一家人绑起来,你好好想想。” 高温下刷了油的饼子散发出诱人香味,待时间差不多了,甄妙用锅铲利落地翻面,不甚清楚的光下饼面被烤得发黄,入鼻的味道更浓郁。 嫁人吗?她想嫁的人……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抹修长身影,好似模糊却又清晰,她闭了闭眼,如果真走到那一步,他…… 有陈伯娘母女俩帮忙,比往日还早忙完,三人寻了坐处吃刚做好热乎的饼子,秀华直呼香的差点咬到舌头。 “天天这么熬身体怎么受得了?你这孩子就是倔,你二娘那事要是应付得了还好,应付不了就找个借口往我身上推,比耍嘴皮子她未必能比得过我。” 甄妙笑着应下来,秀华也有几天没到镇上玩了,笑着说要和她一起去,两人说说笑笑倒也有趣。 这回饼做得比往日多的多,原以为还有的剩,不想很快就卖完,筐里仅剩的几个甄妙本打算留给陈良,那孩子这两天也没再来,正和秀华说要不要去工地上找杜老问一声,却听一声尖锐刺耳的怒喊传来。 甄妙身体发僵,认识的不认识的,无数双目光顷刻间全看向她,她宛如案板上的鱼无法动弹。 “甄妙,好你个勾引我儿子的小贱人!” 第17章 看不过眼罢了 范景一个月回家两次,时常带些镇上的稀罕吃食和两斤酒,剩下的工钱全数交给她,所以她对小儿子向来放心。 昨儿听到买首饰胭脂讨姑娘欢心的话,范母辗转反侧一夜,亲事是范景先提的,可范朗说喜欢她也没法不顺着,从小到大好的都先紧老大,老二不也没说什么?难不成两人私底下早已有了苟且? 范景寡言为人极要强,没什么断不会在挨了她一顿骂后还三番两次往那姑娘跟前凑,这几次她也没数交上来的钱,现在懊悔不已,也不晓得甄妙那个小贱人吞了她多少好东西。 这么一想心里愈发不是滋味,索性天刚亮就盯着两个黑眼圈坐车往镇上去,谁都喊不住。 地方倒不难找,稍稍打听就有人指方向,范母情绪尚算平静,直到看到躲在犄角旮旯里的范景接过一大包饼子时火蓦地蹿上来,她倒不知范家何时出了个情种,跑个腿就能赚一文钱,当真是:“本事不大谱倒不小,这会儿不在园子里做事跑来镇上做什么?” 范景见娘气急败坏,赶紧说:“姑母说了园子灶上花销由我做主,我买几个饼子给工人换换口味。” “别想糊弄我。”范母指着那边巷口与人笑的人问:“那是谁?鬼迷心窍了你?天天几十文往出送,也得问我这个当娘的同意不同意。靠脸蛋骗男人钱的狐媚子能是什么好东西?去把钱要回来。” 范母本就是个大嗓门,气头上声音跟大,过路行人好奇看过来,范景羞窘不已,赶紧解释:“娘,您误会了,别这么说甄姑娘,她做买卖我去买,只是这样。” 范母冷冷瞪了儿子一眼,挽起袖子,一把抓过范景手上的牛皮纸包像个将要炸的炮仗:“甄姑娘?你怕丢脸,我去要。” 范母边走边打量低头整理竹筐的女孩,确实长得眉眼周正,身姿如柳,不管哪个年纪的男人见到这种勾人狐狸全都走不动道,范家在这丫头身上栽一次跟头便罢,绝不能栽第二次。 一想到儿子瞒着自己藏私,范母恨不得将那张脸给挠花,胸膛因怒气起伏:“甄妙,好你个勾引我儿子的小贱人。” 来往路人,不远处的商贩,住在附近婆子媳妇全都闻声而来等着看热闹。 “一个姑娘这般下作,成天想着从男人身上骗钱,你从我儿子手上骗了多少全给我吐出来。几个破饼子卖不出去想讹人?” 众人只见还冒热气的饼子从纸包里掉出去,有几个正好砸在甄妙的衣裙上,将怔楞的人唤回神。 油蹭在杏色布料上晕染出一块洗不掉的痕迹,甄妙垂眸淡淡看了一眼,倒是说明自家的饼子用的油足。 秀华挡在甄妙前面,气愤道:“你莫名其妙撒什么疯?我们光明正大做正经买卖,你儿子是谁?给我瞧瞧值不值当费心思去骗他。” 繁华大街上人来人往,片刻间围满了看热闹的人,指着站在那里沉默不言的的甄妙胡乱猜忌。貌美女子抛头露面本就容易招人非议,一听勾引两个字当即如锅里烧的沸水,有人直言定不是空悬来风,漂亮女人胃口大,该得不该得全都想吞下去。 原本宽敞的地方被人群围成了一个小圈,乌泱泱的人头让范母底气更足,甩开范景难堪拽她胳膊的手,高声嚷嚷:“你们大伙儿给评个理,前阵子我托媒人到她家说亲,姑娘眼高看不上我们家还将媒人给打了一顿,外人不知细情将我们家卖成筛子我也认了。够对得起你了吧?” 旁人一听纷纷夸赞范母心善人好,指责甄妙不识好歹。 而甄妙就傻傻地站在那里看上辈子的婆婆义愤填膺,唾沫横飞地数落自己的不是,那张敦厚温婉的脸刻薄又怒气满满,与记忆中相比倒是温和了不少,不见狰狞与凶神恶煞。 “你往后攀高枝当阔太太也与我们无关,你为何要招惹我小儿子?以往交给我的工钱全都对不上,他向来老实厚道,肯定是你撺掇他挪去乱用了。” 秀华看到站在妇人身边的男子当即想起来他是谁,气得忍不住笑出声:“我还真未见过你们这般厚颜无耻的人,当初是你们和张媒婆合伙骗妙娘入火坑,被戳破了你这个老实厚道的好儿子自己找上门来赔礼道歉,还妄想娶我们妙娘。自己不占理还能光天化日下信口胡诌诬赖人,遇上你们真倒霉,范景,你哪儿来的脸缠着妙娘不放?” 甄妙感激秀华这般护自己,毕竟范家是冲自己来的,被自己拖累了名声反而不值当,不动声色走到前面,漂亮的脸上含着如风般浅淡的笑,悠悠道:“这话不好听我还是得说,不是谁都想嫁你家儿子,不妨问问令郎这阵子我是如何对他的。” 甄妙平静看向臊得面红耳赤的范景,眼底一片冰凉,任谁都听得出她声音里的嘲讽:“你要是记性不好,让你那个兄弟代你说。我从你这里拿了什么好处,你说说,我也正好奇。” 她要在镇上做买卖,便逃不出一句老话“和气生财”,像在乡下不顾颜面撒泼打架,就算自己占理也败好感,倒不如压压脾气,耗个大半天解决麻烦,范母急性子定然忍不了,口出恶言上手撕扯再好不过。 范母见儿子垂头不说话,气地伸手揪他的耳朵直骂:“瞧见了?钱都打水漂了,人连认都不认,把你送了她什么挨个说出来,拿回来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范景狼狈地劝道:“娘,回去我和您细说,别闹得太难看,对谁都不好。” 人姑娘都不怕丢人大大方方要理论个明白,一个大男人反倒扭扭捏捏,实在让人看不过去:“她收没收你东西,一个字那么难回答?难不成真有鬼?想算计人姑娘?” “敢做不敢认算什么男人?” 甄妙蹲下将沾了尘土的饼子捡起来,拍去浮尘,点好数将钱扔在范景身上,落地传来轻响,冷眼看范母弯腰捡钱,声音依旧淡淡地:“我早说过我做的饼不会卖给你,之前我不追究,现在我也只能说好东西到你手里也只有被糟蹋的命。” 随即勾了勾唇:“你不说,我说给大伙儿听。” 甄妙原封不动地将那天的话重复一遍,尤其在“做手脚”“自私贪心”“无赖肮脏下作”咬得很重。 范母气得脸色铁青,剜了儿子一眼,气势不减,非要说甄妙在范景身上拿够了好处要甩开麻烦。 甄妙懒得看一眼半天挤不出一句有用话的男人,心里觉得好笑,上辈子她曾有一丝惋惜,也想过不是范朗是范景多好,此刻只觉得反胃。闹到这地步了,他还妄想说通他娘顺便把她拉下水,真真下作。 先前一味指责甄妙的人也调转矛头冲向这母子俩,秀华这才看明白其中的用意。 妙娘真聪明,现在谁都知道她是个被恶毒母子赖上欺负的可怜姑娘,会同情往后也会照顾她生意,最重要的是这事一传十,十传百,到时候全镇的人都知道她,远比靠小娃到街上吆喝拉客人要省力气的多。 想到自己光顾着气吵闹一通,吵不出个结果还让人看了笑话,看来往后她得多和妙娘学学。 甄妙望进范母如火焰跳动的眼中:“听人说镇上的魏夫人是最讲理的人,我不怕她向着亲戚,不妨让她来做个决断?” 外人不知,她上辈子伺候了范母十年,知道范母最怕这个小姑子,次次因偏心长子,大嘴巴在外面吹嘘被魏夫人数落。 “可是魏员外家的掌家太太?那位娘家好像姓范,难不成是她娘家的亲戚?” 范母脸色越来越白,扑上来就要挠甄妙的脸,只是还没碰到就被一只干燥有力的手攥住,愕然抬头,待看清是何人,气得冷笑:“怎么?大外甥也被这狐媚子勾的丢了魂?这是吞钱的狐狸,就你那点家底撑得住?” 甄妙惊讶地看向挡在她面前的男人,平静心湖咕嘟咕嘟冒起泡泡,阳光瞬间变得温柔落在他的发上,眉梢,凉薄的唇亲启:“我说过离她远点。” 众人见那漂亮姑娘眉眼低垂,红霞飞上脸颊,唇角挂着一丝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母子俩不过跳梁小丑,听不进人话,人姑娘一早就说了瞧不上他,分明是他们死缠着人不放,反而倒打一耙。 两边正僵着,人群中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传过来:“我说这么热闹,外甥帮外人欺负自己姨母,表弟这做派称得上英雄救美吗?” 林书安早已松开范母,还未出声听到身后人喉间溢出一声又恨又怒带着颤音的低喝:“范朗!” 两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甄妙与范朗也不过才数月不见,哪怕前世亲手捅他几刀依旧不解气。比起婆母的刁难打骂,范朗才是压垮她的催命符。 等等,表弟? 林书安与范朗范景是亲表兄弟?为何她竟不知道? “看不过眼罢了,表哥该听过帮理不帮亲。” 第18章 (小修) 就让你范家断子绝孙…… 气氛陡然间紧张。 天光下青衣书生俊逸挺拔,如墨深眸森寒逼人。 穿褐色短打身形微胖的范朗比书生矮了半个头,脸色暗沉,两只小眼微眯空洞无神,眼底发青,毫无气势,对视片刻便吞了吞口水狼狈避开。 男人间的博弈有时轻易便能见分晓,偏就范母瞧不出自己儿子认怂,挺直腰杆呵斥:“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真要护她,你代她把银子还了,穷到连买药钱都得借充什么大脸,没银子救什么美?仔细人家翻脸不认人。” 林书安侧身看向眼睫轻颤似被吓坏的女子,嗓音清淡隐隐透出几分安抚:“胡言乱语无需在意,去忙你的吧。” 甄妙仰头看向他无半分波澜的脸,好似未将范母的恶言恶语放在心上,可刚才她分明看到了他垂在身侧握成拳的手背青筋暴起。 为什么等要帮她? 一次又一次,到底为何? 甚至连他作为读书人的铮铮傲骨也不顾了。 上辈子她和范朗厮打,所有人都教她认命,不该这样不该那样,老老实实在范家当牛做马。 她不认命,上辈子醒悟过来不认,这辈子更加不会,而他的一句安抚彻底将她从过往记忆中拉出来,眼前豁然开朗。 何必忍气吞声让这对母子在她面前叫嚣?今儿忍了,明儿再来一帮人滋事还要忍?长此以往岂不是谁都当她软柿子捏?既然老天不许她清清静静的活,那她索性就将泼辣悍妇担到底。 甄妙深深望进他深潭般的眼眸中,展颜一笑,越过他向前走了两步,含水星眸光芒大盛,字字句句刻薄又捅人心窝:“范景,你娘红口白牙坏我名声,你不吭声无非是想我嫁不出去便宜你,就你这般做派算什么男人?我还是那句话天底下的男人死绝了我也不会看多你范家男人一眼。” “我今儿当着众人的面发誓,我甄妙用的钱全都是靠自己本事赚来的,如果有假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世世代代不为人。” 随即漂亮眼尾一扬,娇脆嗓音震得范家母子三人脸色大变:“若是你们诬陷我,就让你范家断子绝孙。” 范大娘当下就要扇甄妙巴掌,秀华急得尖声叫唤:“你们讲不讲理?” 甄妙利落抬手挡下,眼睛却直直地盯着范景问:“说,我到底收你什么了?” 她相信今儿的事用不了多久就能传遍全镇,娘家亲戚这么丢人现眼,想必魏夫人听闻该迫不及待地要见他们娘三了。 “开不了口?那便是认了,回去多烧几根香求老天爷保佑你们罢。” 范母气得面目狰狞恨不得上来撕了这个咒她的死丫头,被范景拦下沉声道:“够了,我不过就买了几个饼,娘想钱想疯了不成?” 范母气得转身将没打出去的巴掌甩在范景脸上,字句从牙缝中挤出来:“你脑子被驴踢了?她咒你断子绝孙你还这么向着她。” 甄妙将篮子背在身上,将手里几个饼分给靠在墙角衣衫破烂的几个小孩,笑道:“全当为我今儿叨扰老天爷赎罪了。”说完拉起还在发愣的秀华离开。 范朗摸了摸下巴,小眼睛散发出浓浓兴味,人前说的好听罢了,无非是嫌钱少而已。见人群还围着他们不散,不耐烦地嚷嚷:“看什么看,都散了。” 待走到人少处,秀华往后看了一眼,见林书安不紧不慢跟在身后,笑道:“林大哥真是好人,赶巧他在那儿,不然我们两个哪儿能这么顺利离开。只是结了梁子,往后他们再来找你的麻烦怎么办?会不会影响到买卖?怎么往镇口走,不去添置东西了吗?” 甄妙疲惫地摇头笑笑:“今儿先回去,我二娘还在家里等我要好处,看来今儿注定不太平。陈伯娘说的对,也许我成亲离家才能摆脱麻烦。” 两人走到镇口看到身体虚弱脸色苍白的林母正与罗叔说话,看见她们满面慈爱道:“你们也要回了?” 秀华因陈伯娘常去林家串门,与林母也熟识,笑容灿烂道:“是啊,婶子这趟去县城瞧病可还顺利?县城真比镇上还大?” 林母笑着说:“大的很,也热闹的很,那长街一眼望不到头,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以后你自己去了就知道了,就是路远赶路累人,瞧病没花多少工夫,一来一回耽搁时间。” 甄妙从林家门前路过还怕动静太大吵醒他们,不想人家压根不在家。她坐在车上用手指抠篮子上不知在哪儿勾起的一节,粉色圆润的指甲盖可爱地动来动去,在旁人眼中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妙甄妙本来就不是爱与人攀谈的性子,安静地听秀华和林母聊在城里的所见所闻,脑子里胡思乱想着,要是她能把买卖做到城里去岂不是会赚很多钱?转念一想县城大,比她手艺好的人多了去,还是能在镇上站稳脚便该知足了。 至于回家后怎么与二娘理论她压根没放在心上,吵一次和吵两次没什么区别,把心里的火气疏通了保长命百岁才是实在的。 “我那天在路上尝了妙娘做的饼,书安同我说很快就能卖光我先前还不信,当真好吃,往后整个镇上的人肯定都会排队买。” 甄妙甚少被人夸奖,尤其是那人的娘,面颊飞上一抹红霞:“借您吉言了。” 秀华在一边吃吃笑附和道:“婶子不知道,妙娘做的饭菜才好吃,她不该卖饼该开个饭馆,生意肯定红火。说起来婶子与那范家村的范家是亲戚?” 她一句不过脑子的问话让三人间的气氛变得凝重,甄妙往旁边瞥了一眼,本想让秀华将话题翻过去却看到本该和她们一起的林书安步伐沉稳地往这边走来。 林母愣了愣,似在谈论无关紧要的人口气不咸不淡:“我和范朗范景的娘是亲姐妹,年轻时生了嫌隙便断了往来,这么多年都快忘了那么个人了,好端端的怎么会提起她?” “她硬讹妙娘从范景那里骗了钱财,吃了瘪还想动手打人,听她叫林大哥外甥都不敢信。” 林母轻冷一声:“她倒是一点没变,还那么贪得无厌。”看向一直低着头的甄妙,想这姑娘也是命苦,软下声音安抚道:“往后她再敢刁难你,你只管用硬脾气对她,她就是个捧高踩低看人下菜碟的主,没什么可怕的。” 甄妙顺着林母的话想了想记忆中的前婆母倒还真是这样。 林书安先和罗叔说了两句话,得知不等人直接回,他长腿一迈便上了车,那姿势潇洒又有书生的文气,任谁见了都会忍不住在心里说声好看。 甄妙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正好撞进他的视线中,他也不避开,就那么盯着她,片刻低沉悦耳地声音响起:“往后多留个心眼,范朗比不得范景。” 林母在一旁听他说得含蓄能急死个人,咳了两声,待缓过来才说:“那小子下手黑,不过也胆小,真遇上你手里带个家伙什揍一顿也就老实了。他小时候没少胡闹,愣被书安给揍怕了,别看他比书安大,其实一见心里就发憷。” 林书安不动声色地轻咳了声,林母意识到自己多嘴说了不该说的话抿嘴笑着不开口了。 一路上清风徐徐,不见半丝凉意,这天是越发暖和了。 罗叔顾及林母身体不好,车子走得不快,风中夹着些许尘土落在身上,不时来回晃一下。 车上没人再开口,甄妙余光瞥见他贴心地护着林母,不至于在晃动时磕碰到。 林秀才去了三年,林母便病了三年,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他却不同,和林沐说话会身子放低附耳过去,耐心的听耐心的回答,一直到林母病逝。 甄妙越发坚定自己未来想嫁的就是这种人,孝顺,温柔,可靠,不知谁有福气会嫁给他。 甄妙和秀华在村口分开各自回家,哪怕走到院子外她的心依旧平静,王氏想让她往出吐钱肯定会好生好气地待她,至于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做了什么,不必深思便可知,无非是翻了她住的屋子,应该还去老屋那边转了转,因为没钥匙进不去急得跳脚。 这会儿离吃午饭还早,村里婆娘不是在家看孩子就是地里帮忙,王氏自打嫁进来没下过地,家中活计也是支使她们姐妹做,指望她伺候人怕是做梦。 甄妙进院子正好见姐姐从灶房出来,手上沾了水意,说没干活只怕连鬼都不信。 姐姐与她目光相碰,看了眼她们住的那间屋子再看过来,她便知道一切如自己所想。 王氏坐在树下嗑瓜子,磕得正上瘾冷不丁见晨宝蹲下身从地上抓起瓜子皮往口里塞,王氏急得从孩子嘴里掏出来,呸呸两声:“你以后是要当大官老爷的,怎么能碰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儿?” 转身瞧见站在院子里甄妙,摸了摸儿子的头,笑得像夏天开得灿烂的野菊花,一股子臭味:“妙娘回来啦?晨宝,你往后的前程得靠你二姐姐给你挣了。” 甄妙将肩上的篮子放在干净地方,毕竟是装吃食的,每天她都会细细清理过。 王氏状似不经意走过来往里面看了一眼,没瞧见钱袋子,皱了皱眉,笑问:“妙娘今儿早上怎么那么早就起了?都说凡事有我帮忙,不急那一阵,明儿我和你一起去。” 第19章 这天底下有什么事不顺手…… 甄妙自忙于做买卖就无暇收拾整理院子,王氏又脏又懒哪怕变成猪圈也能躺得下去,眼下所见之处皆被收拾得干净整洁,也显得四处乱扔在地的瓜子皮分外刺眼。 甄妙无奈地看向姐姐,上辈子为何她们姐妹俩被王氏拿捏死?不就是连她们自己都觉得一点小事无需计较,然后惯得王氏越发得寸进尺。 顺手的事儿,这天底下有什么事不顺手? 甄娟本来想张嘴,可见妹妹一脸失望,她只能垂下头双手搅弄在一起。她也恨自己窝囊直不起腰,就像大户人家的奴才跪多了也忘了该怎么站。 “二娘明儿最好早些起,干多少活都有人盯着,想偷奸耍滑应付差事最好还是别去讨骂。” 王氏又不是听不出这个死丫头再骂她,看在有的吃又能把钱的份上也不计较了:“做多赚多这个理我懂,好丫头,什么时候想出来的点子?怎么不早说?少赚多少钱啊。家里有了钱往后日子可就好过了,到时候给晨宝在镇上买地修房子。” 吃得圆滚滚不及人大腿高的晨宝嘴角挂着口水,趁王氏不注意又弯腰捡起地上的瓜子皮往嘴里塞,见没人阻拦,美滋滋地继续塞。 甄妙一言难尽地看着这个小孩子,除了眉眼和甄大像,别的地方和王氏一模一样,思及十多年后这个弟弟的模样及做派,半点都喜爱不起来。 “二娘糟蹋一地记得收拾,免得晨宝不懂事以为地上什么东西都能捡来吃,在家里即便捡了鸡屎吃也没人多嘴,到了外面可不同,二娘说的他将来可是要当大官的。” 王氏顾不上发作在晨宝小手上拍了下,清脆响声后,晨宝扯开嗓子嚎,张开的嘴巴里全是瓜子皮和被口水打湿沾在舌头上的泥,王氏赶紧伸手往出掏,张口指使人:“妙娘把这里清理干净。” 甄妙表情淡淡:“二娘自己动手更长记性,万一我一个没看见没扫干净,晨宝又捡来吃我不得平白无故受埋怨。还有件事今儿一并和二娘说清楚,我姐姐回娘家坐小月子养身体,要是没养好落下毛病,二娘是打算留我姐留一辈子?” 她说完喊姐姐进屋,走到桌边将针线笸箩拿到床沿换下身上的衣裳,皱眉看向沾了油的那个地方,随后用剪子给剪下来,想找之前做衣裳剩下来的布补上,正比对该怎么缝才好,手里的衣裳被人抽走。 甄娟在她旁边坐下,笑道:“老天爷对人真公平,让你得了娘做饭的手艺,针线活却这么糟糕。是我错了,小妹别气了?” 甄妙垂眼看姐姐熟练的将线穿进针孔,在同色布料上剪了一块边忙活边说:“我那会儿也闲着,指望她动手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家里就巴掌大的地方,乱七八糟看着坏心情。还是小妹厉害,以后她想糟蹋也得想想晨宝。” 姐姐有意逗她,她也不好一直绷着脸,鼓起腮帮子嘟囔:“我带你回来也是想你能好好养身体,现在和在焦家有何区别?” 甄娟赶紧保证:“我往后一定多动脑子,聪明点,不再让她使唤我。明天……她肯定是冲钱袋子去的,这可怎么办?辛辛苦苦熬这么久反倒便宜了她?” 哪有天上掉馅饼这种好事:“先看看再说。” 王氏等到晚上躺进被子里才和沾枕头就要睡着的甄大说了这事,甄大登时被吓清醒了,不可置信地问:“妙娘还有这本事?你是不是听岔了?老甄家祖祖辈辈都是种地的,没那个脑子,倒是她娘祖上出息人不少,要真出息也随了她娘。” 王氏在被子里踹了男人一脚:“照你这么说岂不是晨宝没希望了?你抽空和妙娘说说,让她自己把钱交上来,我找她要她肯定和我耍心眼。” 甄大困的两眼皮直打架,强撑起精神说:“当初不是说好让她赚衣裳首饰钱?这会儿又找她要,说话不算话多难看?” “你这男人就是眼皮子浅,镇上做买卖的都大把大把赚钱,衣裳首饰能花几个钱?最要紧的是为咱们晨宝攒娶媳妇盖房子的钱,再说往后当官也得打点,用钱的地方多的是,让她全糟蹋了多可惜。不管,你得给我要过来,再过几年她嫁了人,心不和我们在一处,到最后还不是便宜了外人?” 甄大哼哼着应了两声,王氏还想叮嘱他奈何人已经睡着了,气得骂了一句:“真是半点都指望不上的废物。” 王氏这一晚上睡得不踏实,生怕起晚了被甄妙甩下,一听到隔壁传来动静她急忙跟着起了,跟在要出门的甄妙身后拍了拍发困的脸颊:“天天都得这么早?你年纪小还能成,我这上了年纪的可熬不住。” 甄妙头也没回走到灶房生火,烧了热水洗漱,将小斧子别在腰间背起竹筐往院外走。 王氏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得打哆嗦,心道这遭的什么罪,等把钱袋子攥在手里八抬大轿抬她都不出门。 后山这边僻静,天还没亮,哪怕旁边还有个人王氏心里依旧发虚,待走到陈家老院屋子里已经点亮了煤油灯,当即精神了:“怎么还有人?看来你买卖做的不小,还雇人做呢?你不早说,你两个舅母在家里闲来无事,我可以喊她们来帮忙,自己家人用的多顺手,外人欠人情不说一有个不合心思在外面还要说你坏话。” 这一路上王氏都是一人唱独角戏,甄妙进了屋陈伯娘和秀华已经在和面了,看了眼跟在后面进来的人,热情道:“大妹子也来了,快洗了手赶紧干活吧,等天亮孩子们要去村口赶车。”说着又看向甄妙:“要用的我都买好放过来了,中午回来将馅儿拌好,省得像今早这么匆忙。” “我知道了。” 灶膛里干柴在火中哔哔啵啵炸开,门没关紧留了一条缝吹得煤油灯晃动,三人已经忙活开了,和面的,调馅儿的,只有王氏站在那里神色不明。 这不是自家的买卖吗?陈家嫂子怎么一副指派人的口气?老熟人也不好开口只能私下里问甄妙,慢条斯理地走过来要碰放在案板上的面,被甄妙喊住:“洗过手了吗?这是规矩,入口的东西得干干净净,免得吃出毛病来。” 陈伯娘接着说:“大妹子洗过手来和我做肉饼,秀华回来和我说都不够卖。” 王氏擦干手站在旁边揪了面团子,在包馅儿时舀起一勺又颠了颠,刚要包起来,陈伯娘急忙拦下:“这不成,每一个量都是一样的,人家就是冲咱们实在才来买的,坏了口碑这不是自砸招牌吗?来添上。” “这么多?肉多贵,就这么全给了还有什么赚头?” 陈伯娘笑得眯起眼:“妹子照做就是,要是不乐意到一边歇着去,时间紧耽误不起。” 王氏只得照办,每包一个饼心就抽疼一下,不住地在心里骂甄妙,明明每天买这么多肉也不知道往家带一点。再看甄妙倒油眼睛眨都不眨一下,香味盈满整个灶房,她又馋又可惜,两个时辰与她来说简直难熬,哪怕手里拿着又热又香的饼子也赶不去胳膊的酸痛。 甄妙将饼码好放进竹筐盖上厚布,喝了口水背起来招呼秀华走。 王氏见自己忙了这么久只能吃一个笑着说:“妙娘你再给我拿几个我回去给你爹吃,也省了功夫做早食。” 甄妙扬了杨嘴角:“每天卖的饼都有数,也就多那么几个。二娘要是馋把食材准备好,等我回家做。” 陈伯娘催她们两人赶紧走:“晚了当心错过车,别耽误了买卖。”待孩子走开了,她才说:“你也别怪妙娘,这些都是当初说好的,每天只多三个,她把自己那份让给你了,等卖完回来会很饿,回去早点做饭。大妹子不是我说你,咱们都是女人娟娘没了孩子心里多难过?你是后娘不管真假面上也要过得去,村里都在传你就怕甄大的两个亲闺女不死往死的欺负。” “这,这不是胡说八道吗?我哪儿亏待她们了?” 陈伯娘笑着安抚她:“那你更得做给外人看,让她们知道你是怎么对娟娘好的。亲娘就是当外人的面打她们姐俩一顿都不叫事,你沾了个后字就不成。还有……咳,你怎么让孩子在地上捡鸡屎吃?十里八乡也没听说过这么带孩子的。” 王氏一张脸涨成猪肝色,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胳膊周家儿媳传出去的,怒道:“我怎么舍得这么糟践我儿子?嫂子别听那些该烂舌头的人胡沁,真就缺了大德。” 陈伯娘一边收拾一边笑:“我想也是外面的人乱传,收拾好了,我们回吧。” 王氏看了眼堆在灶房里的好东西,馋又拿不走。 而甄妙和秀华刚在老地方站定,正给围上来的老主顾拿饼就听对面传来一道响亮又清脆的叫卖声:“又香又好吃的大饼快来买,不好吃不要钱……” 第20章 (小修) 我也是一番好意…… 甄妙将竹筐里的饼子全卖完对面的吆喝声都没停,也有人好奇的尝了块,到底不如手里的香,花一样的钱何必亏待口腹之欲。 摊子前的人散去,秀华抬起胳膊肘碰了下甄妙,小声说:“这人精明,你在前头栽树她在下面乘凉,饼好卖她也跟着来,诚心恶心人,要不要把她赶走?” 甄妙将竹筐背在肩上,轻笑道:“官府又没说不许街上做一样的买卖,过去找人麻烦我们反而理亏,只当没看到就是了。” 秀华和她并排走,深思片刻想通了:“倒是这个理,我看她一早上也没卖出几个,兴许过两天赚不到钱就死心了。” 死心?只怕未必。 甄妙余光往那边瞥了一眼,那人与记忆中的身影相重合,凉薄的脸上挂着明朗朗的敌意,不似上辈子掩藏极深违心与她寒暄攀谈,想来那些劝慰的话也难有几分真心,倒不如说是借机看她笑话。 看来预想中的山雨快要来了。 这两天不光没见到陈良连杜老也没见到,甄妙之前听过陈良在镇上不远处的破庙落脚,近来事情多又担心长姐在家中受气没顾上去看他,这次买了些点心还有特地剩下的肉饼带过去。 无香火供奉的破庙看起来太过萧瑟,供桌四脚朝天,中间铺满干草,旁边还架着一口缺了一角的锅,几个衣衫破烂的大男孩围在一起分吃一只鸡,听到声音面色不虞地看过来,恶声恶气:“你们什么人?” 甄妙自己往前走了两步,轻声问:“陈良去哪儿了?之前他说要帮我做事,等了许久都没见着他人。” 啃鸡腿脸上沾油的男孩不满地咧咧嘴:“跟老头过好日子去了,快滚,别再这烦人。” 两人只得原路返回,秀华不懂她为什么对一个小叫花子这么上心,甄妙笑道:“我头一回做买卖什么都不懂,原想在工地前好卖,不想被杜老给撵走了,眼看一筐饼子都要砸手里连本钱都赚不回来,正巧遇到他饿晕在路上,见他可怜给他吃了饼,许是做了好事的缘故后来我的买卖就顺多了。” 说来之后和林书安有了来往也是因为陈良,帮她卖饼,她遇到麻烦他挡在前面为她说话,人非草木,一来二去竟生出几分遐思。 …… …… 往后三天生意照旧,对面吆喝声不断却鲜少有人光顾,而那双看甄妙本就不善的眼如刀般恨不得剜掉甄妙的肉。 秀华喜滋滋地系紧钱袋,在甄妙耳边低声说:“能忍这么多天也挺有能耐的。” 甄妙挺直腰杆淡淡地地看了眼对面,勾起嘴角:“兴许明天就不忍了。” 她有预感不会是好事,至于能坏到何等地步明天就能见分晓。 王氏这几天一直去老屋帮忙,累得浑身酸痛疲惫不堪,任她怎么旁敲侧击甄妙半句不提把钱上交的事儿,索性也不顾陈家人怎么看,做完饼洗去手上的油,笑说:“我也有镇阵没去镇上了,今儿也去看看,瞧着有什么好东西往家里添置些。” 陈伯娘也不好多说,见甄妙心事重重以为她为王氏心烦,笑着接话:“大妹子多转转,有什么新奇东西回来记得同我说说。” 灶膛里的火焰张牙舞爪,热气逼人,走出灶房清晨的凉风吹来,一冷一热,甄妙抖了下而后抿紧唇。 王氏还是头一回见识这种阵仗,甄妙才放下竹筐就有不少人围上来买,眼看那钱一个一个往钱袋子里钻,还没拿到手乐得眼睛都忍不住眯起来。没高兴多久心里又不自在,凭什么让秀华一个小丫头收钱?这是自家的买卖,一个外人这么殷勤肯定没藏好心思,怪不得这几天陈嫂子一直问她家里事,怕是巴不得她们闹起来好让甄妙听他们的话,这用心真够恶毒。 王氏往前挤了挤,笑着去拽秀华手里的钱袋子,圆润的脸小眼睛被挤成一条缝:“秀华到一边玩去吧,你和你娘帮了我们家这么多,还是我来做吧。晚些时候我买点东西你带回去,当是婶子的一点心意。” 秀华越发为甄妙不平,她打小被爹娘哥哥捧在手心里长大,骄纵蛮横那套使的好,一个转身避开,装傻道:“婶子刚来手脚慢,我做惯了,我来就行。这天气在太阳底下站久了也热,婶子趁这个功夫去逛逛,早点买好也省得等到回家匆匆忙忙忘事。” 竹筐里还剩少半筐饼子没卖完,掀开厚布一股热意和香味迎面扑来,就在这时对面传来力气十足的叫卖声:“好吃的肉饼一文两个,菜饼一文三个,过来瞧瞧。” 甄妙撑在竹筐边沿上的手握紧,果然这一声吆喝让她旁边的老主顾动摇,有人干脆往那边走,给了钱的不好意思要回来,尴尬地等着,眼睛却往对面瞥。 不管饼大小肉多少,同样一文钱买一个就亏两个就赚,大多数人都这么想,去往那边摊子的人渐渐多起来,这天早上甄妙罕见的没有卖完,好在只剩了几个。 对面喜气满满的女子往过看了一眼冲她笑得分外灿烂,那些得意连藏都藏不住。 王氏图谋的事没办成便想花钱消气,在摊子上挑了不少又贵又无用的东西让甄妙付钱,甄妙只是瞥了一眼:“二娘刚才也瞧见了生意不好做,明儿兴许连半筐都卖不了,不能乱花。面蛋肉油全是陈伯娘买的,赚的钱刚好够本金。” 陈秀华饱含深意的一眼让王氏羞得脸通红,只能竭力给自己找台阶下:“你这孩子,我出门走得急忘了带钱,回去就给你补上可成?” 对甄妙来说钱如今是她的救命良药,信黄鼠狼都不能信王氏的嘴,真当别人不知道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小九九?嘴上说补上实际不过是装傻赖掉。 秀华却一脸担心:“被那人抢了生意以后怎么办?也跟着降?那可就真连半分利都没了,天天累死累活图了什么?” 甄妙摇头不假思索道:“她卖她的,我卖我的,明天是得少做些了,等什么时候缓过来了再说吧。” 秀华的心沉下去,无奈叹气。还以为甄妙的好日子要来了,这才几天就摊上这种事,要是赚不到钱王氏肯定又要借机刁难她,真就黄连堆里爬出来的每一天不苦。 王氏没得逞一路上脸拉得老长,到了村口要分开,甄妙叫住秀华才那钱袋子里一大半的钱给了出去,瞧那干瘪不成样活像被抽了精气神的钱袋子心里闷闷的。 待回到家王氏的怒气终于忍不住发作,站在院子里食指指着甄妙的脑门怒斥:“你故意在外人面前落我脸面?你吃穿喝用的哪样不是这个家的?真当自己能耐了,亲外人以为能把你老子给丢了?以后赚得钱必须给我交上来,谁知道你和老陈家是不是串通好了骗你爹?” 甄娟听到脚步声就出来了,见王氏作势要打妹妹她赶紧将妹妹护在身后。 甄妙拉着姐姐避开那只快要戳进眼里的手指,冷笑道:“没本金拿什么赚钱?难道二娘想光靠一张嘴皮子就有饼卖?肉蛋面哪样不金贵?有本事二娘自己支个摊去,兴许你还真就赚个家财万贯,别说镇上去城里也没人敢多嘴。” 王氏气不打一处来,偏这时隔壁老周家的长舌妇儿媳也凑嘴嚷嚷:“婶子,妙娘说得在理,好东西都贵,陈伯娘家最是讲理公平,你怎么能这么想人家?” 最后扭头回屋去了,今儿为了去镇上她没让甄大去地里在家看孩子,重新缩回被子里朝问怎么回事的甄大甩了个眼刀子:“还不是你的好女儿,在外面落我的脸面不说,死活不交钱,我在你家好歹算个管事的,她眼里没我这个二娘,瞅着想造反。” 甄大左右为难,原来的妻子性情温顺凡事都由他做主,而他是个温吞没什么心思的老实人,那些年他没少焦头烂额,直到王氏进门大小事一把全揽了,他的日子才好过了些,眼看乱起来他也得跟着难受,劝道:“不是赚不了几个钱?她不给你也就别要了。” 王氏瞪大眼冲甄大呸了一声:“放狗屁,我拿不到,我也要把数给记清楚,到时候她全给我吐出来。” 只是之后连着三天甄妙的摊子前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来买,让王氏大为意外,合着几天的罪都白受了?再这么下去连这个摊都支不起来了。 那女子笑容满面地走过来,朝筐里看了一眼,止不住地得意,连声啧啧道:“这怕是要全剩回去了吧?多可惜,一个饼子卖一文太贵了,都是穷苦人家哪个吃得起?要不你也少卖点?总好过一天的功夫白费。” 王氏也赶紧附和:“是啊,早些卖了吧,留在手里才是回不了本。” 甄妙望着女子的眼,淡淡道:“做买卖各有各的法子,我这饼子本就值这个价,多谢姑娘好意,我就祝你生意兴隆吧。” “要不这样,你把饼子卖给我,按原价买如何?别人可买不了这么多。” 甄妙像没听到一般径直要走,女子被驳了脸面不快道:“往后这买卖要想做下去要么换地方要么死心,我也是一番好意,你不领情往后可别怪我不给你留活路。” “你随意便是。” 女子被甄妙平淡如水的反应激怒,干脆冲过去张开双臂挡住甄妙的去路,一本正经道:“明儿你别来这里摆了,反正也卖不出去还给别人添堵。” 第21章 (小修) 这饼不卖这些双目浑…… 秀华脾气一个收不住冲那女子不客气道:“凭什么?这条街又不是你家开的,要管也轮不到你,有本事请官府来说话。” 那女子眉眼间笼罩一片阴云,似是今儿非要从甄妙这里得到个答复。 甄妙:“姑娘怕范景再来?腿长在他身上,你与我说何干?” 女子闻言脸色微变,有种被戳破心事的气恼:“我同你谈买卖,你却急于泼我脏水还拉无辜人垫背。既然受不住,你不妨当着众多街坊邻居的面哭嚎一番,兴许会有人冲你这张脸来同情你。” 甄妙如墨点漆的眼眸平静无波,微微侧首一丝浅笑溢出嘴角:“无辜人?姑娘当真是向着他。我自问与姑娘无冤无仇,大道两边各凭本事赚钱,你几次三番挑衅与我,为的不就是范二郎,敢做不敢认?” 女子眼中光芒闪烁,看向别处:“他是何人?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甄妙娇脆的音调上扬:“哦?你既然不认识他,为何范景几次三番来寻我都能看到你?你不认也无妨,我虽不喜他,倒也愿意去和他问个究竟。” 原本甄妙并没有将这个上辈子的妯娌放在心上,再说常梅是她进了范家门两年后才嫁进来的,模样多少有些变化,直到遇到常荣她才嗅到几分怪异。 常梅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甄妙已然心中有数,懒得与她多费口舌,背着竹筐往观阅书斋去。 秀华快步追上去揪着甄妙的袖子摇晃:“范家个个都是害人精,妙娘,你真要把地方让给她?饼子卖不出去这买卖就做不下去了,还真愁人,你得快些想个法子。” 甄妙无奈地弯了弯嘴角:“我也没什么法子,卖一天是一天,兴许明儿就来买卖了呢。” 秀华听罢更觉心里没底,气愤道:“本来是你先占好的地,她后来的,凭什么要你腾地方?要不我们想个法子把她撵走,谁来揍谁一顿。” 王氏走在后面心里也突突的,这买卖好了一天就不灵了?明儿她还要不要跟着来?来,又是无人问津怎好?不来,万一真好了呢? 到了第二天到底还是来了,照旧对面生意好的很,而她们摊子前零零散散不过十来人,还多是面皮薄的人,还忍不住劝甄妙两句:“你的饼大,油和肉给的足,也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那边今儿卖的好似比昨儿小了些。” 甄妙笑着道谢,无奈还是难扭转局面,只得走街串巷叫卖,明明做得数比往日都少却用了最长的时间卖完。 王氏如此连着跟了两天见没什么盼头索性放弃了,回到家坐在树底下一手提着茶壶一手抱着茶碗如牛饮水咕咕地往下灌。 甄大刚从地里回来等着吃中午饭,瞧见王氏这副模样,奇怪道:“卖几个饼子而已怎么累成这样?” “快别说了,原本好好的,谁知道对面来了个抢生意的,都去那边买了,我们反而卖不出去,挨家挨户的问,可算卖出去了,白眼也没少受,当真不是人干的活。见天的这么熬,谁受得了?赚了钱也没命花。” 甄大看向在井边忙着洗菜做饭的甄妙,头一回生出几分不忍,走过去在旁边蹲下来劝道:“既然这么难那就不做这买卖了,何苦遭这个罪,家里又不缺你吃的。” 井水清凉,甄妙白皙的手指利落地在水中抓洗野菜,头也没抬说得随意:“之前赚钱是想买些新衣裳首饰,不想太过寒碜让外人笑话,现在姐在家养身子,我们一家人难得团聚,我想买点好的给我姐补身子。爹,你看我姐是不是瞧着比刚回来脸色好看些了?” 甄大应了声,天天肉蛋补着身子哪儿差了? “那焦家人真不是东西,把我姐欺负的没法活,要是他们上门来不能这么就把我姐带回去,你得给她做主,他们害死了你的亲外甥,说来也能去官府告他们故意杀人。” 甄大没出息地晃了晃身子,吓得连声音都发颤:“谁家没个保不住胎的时候,怎么就要惊动官府?这话可别乱说,虎毒不食子。” 甄妙听得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安抚道:“官老爷是好人,专断世上不公,爹怕什么?你怕了,他们更会嚣张欺负我姐。”虎毒不食子?亏他能说出这句话,与那披着人皮的畜生不过半斤八两。 “二娘总找我要钱,做买卖都要本金,抛了本金剩下刚够买点给我姐补身子的,爹你说这钱我能给吗?我拿不出钱,你忍心天天看我姐在家里受亏待?难道爹真把我们姐妹俩当泼出去的水?挨了地就不管了?” 甄大被因为劳累未歇好双眼泛红的小女儿瞪得良心不安,点了点头:“怎么不管?你们一辈子都是爹的好女儿。往后她再找你要钱你只管让她来找我,你说得对,得给你姐姐好好补补,晚点把家里那只老母鸡给杀了给你姐炖汤喝。” 风钻过沾了水的指缝间有些凉,甄妙心里宛如烈火灼烧,孩子气地抿嘴重重地应了一声,浑身的疲惫顷刻间消散而去。 吃完饭甄妙躺在床上补一阵觉,姐姐坐在床尾给她做鞋子,担心道:“往后买卖真这么难做,你这身子哪儿吃得消?男人还好,你一个女孩子又不是铁打的。在外头给人欺负,二娘那么凶也没同那人理论?她不是向来嗓门大?” 甄妙哼笑,坐起身附在姐姐耳边小声喃喃:“也就是在咱们俩面前摆摆架子罢了,遇着凶点的外人连话都说不利索,生怕挨揍,说难听点就是个贪生怕死的,往后你也得硬气点,她肯定不敢惹你。买卖自然还是要做的,我这么做也是想甩开她,心术不正又贪财,我怕她给我惹事儿。” 甄娟替她掖了掖薄被,柔声道:“你心中有数就成,快睡吧。” 甄妙闭上眼,心里想的还是常梅,这回明摆着就是因为范景冲她来的。 上辈子她和常梅做了几年的妯娌,此人为人处世行事作风甄妙记得一清二楚。 常梅可比不得她兄长常荣勤快,只是生了一张巧嘴和转得活络的脑瓜子罢了,哄得范母心花怒放恨不得将她当亲女儿疼。每年过时节,甄妙备的都是两斤猪肉,猪肉是乡下人最稀罕的东西,可惜照旧敌不过妯娌耍一顿嘴皮子。 常梅生性贪婪又抠搜,只要没人盯便爱犯懒,她倒要看看这买卖能不能做得稳。 凡事都有三分鲜,所以这几天甄妙没去镇东口卖。这回多跑了些地方也不见得是坏事,有不少不便离家的妇人抢着买,倒是可以多做些。她上辈子吃尽了没钱受人拿捏的痛,别说多跑几趟,只要有力气便是爬也要爬过去。 翌日去了镇上,久不见的陈良快步蹦到她身边叽叽喳喳个不停:“姐姐,你怎么不去口子上卖饼了?我瞧有人占了你的位置,气不过说了她两句她竟然要抽我。” 甄妙拿了个饼递给他,笑着夸道:“占就占了,不必管她。听说你和杜老去住了?收拾干净就是个俊俏小童,去哪儿都讨喜。” “我那几天帮工赚钱去了,活催得紧便没来得及和你说。” 陈良插着腰撅起嘴瞪她:“让她占了?那怎么成?我听好些人传你做的饼用的是屠夫圈下来弃掉的坏肉,还说什么你勾引人不成自觉丢脸才不去那儿摆的,这话肯定是她乱传,你必须得去,怎么能让她将白说成黑?” 陈良说着又伸手来拽她,小小年纪力气倒是足,甄妙不得不随他往前走。 一张小脸严肃又紧绷却又惹人怜爱,本该天真无邪爱玩乐却因在外吃尽了苦知晓这般多的人间龌龊。 甄妙站定冲他说:“你闲来无事的话,我给你派个活干你看成不成?” 男孩本就好动,既能干活又能玩,陈良忙不迭地答应:“自然成,姐姐只管说。” “我将饼子包好你拿去这些地方送,临回来你问一句明儿要不要来,要哪种饼,每天给你五文钱可成?” 陈良摇头:“你让我跑腿便成,钱我不要,姐姐救了我的命这是我应当做的。”他虽小脾气却如倔驴非得甄妙答应才成。 甄妙无奈地看着他点头。 这些卖饼的人都是她这两天靠两条腿走街串巷闯出来的,她挑了两家不算远的给陈良,陈良却不高兴:“姐姐只管全说来就是,我记得住,这镇上还没有我找不到的地儿,你瞧好吧。” 甄妙将方才新买的小篮子扑了一层干净的布,将几个饼子放进去交给陈良,她转身往观阅书斋去。之前忙不过来倒不常来这边,幸亏这些文雅书生不嫌扔愿意照顾她生意。 想着待卖剩下了再去趟镇东口。 陈良说的对,那些无中生有的恶言,她越不露面反而显得她有鬼,反倒更合了坏人的心思,想把她往绝路上逼她倒要看看这些人有没有这个本事。 她想的太过入神,因为气愤走得极快,走到观月书斋正好遇上从另一个方向来的林书安,愣了下,脚步不自觉放慢,抬手拢了拢垂在耳边的发,丝毫不知笑起来时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林大哥。” 林书安被这姑娘气势汹汹的模样唬了一跳,以为是书斋里的友人惹得她不快,出声问道:“你要做什么去?” 甄妙不解道:“卖饼啊,昨儿有几位公子特地叮嘱我今儿要来一趟,方才稍微耽搁了一阵来晚了。” 说话间书斋里走出来一人,瞧见林书安拱手道了一声:“林兄早。”未看到站在他身后背着竹筐的甄妙,难掩脸上新奇地朝林书安走过去:“林兄,这两天镇上都在传你那位妹妹的事,说她品行不端,心肠狠辣,用坏肉做吃食,你可知晓此事?几位兄台愁苦不堪,不知该如何是好。” 林书安锐眼眯起,哼了一声,俊颜不见半分笑,嗓音转冷:“吃了这么久可有谁为此去找过大夫?可吃死了人?几位身为读书人自诩明辨天下是非不在话下,如今竟因外人寥寥数语而乱方寸,当真可笑至极。” 说罢抬眼看向那不远处的娇人儿:“ 甄妙,这饼不卖这些双目浑浊之人也罢。” 那书生身子一绷,顺着林书安的视线回头望了一眼,赶紧往甄妙身边走了几步,又羞又愧连连作揖赔礼。 甄妙瞧他羞得面红耳赤心道读书人就是面皮博,笑着说:“我的肉皆是从镇上蔡屠夫那里买的,众位若不信可同我一起去问个究竟。” 林书安已经走至她身侧,干净清冽的气息将她围拢,高大身躯给人一种逼迫感,盯着她皱眉问道:“发生了何事?” 第22章 都是人凭什么要受她们欺负…… 天光晴朗,书斋前挂的灯笼随风摇晃。 甄妙眼中闪过一抹狼狈,看了眼灯笼下纠缠在一起的流苏,佯装轻松道:“只是些不足提为提的小事,林大哥不必记挂忙你的正事要紧。” 她忍不住抬眸看了他一眼,却见他束发的白色发带在空中一荡一荡,若不是他此时脸色过于严肃,当真是个儒雅偏偏的俊俏佳公子。 她破罐子破摔没带怕的,但他是正正经经的读书人,这辈子她能改命,说不定他亦有好前程,将来考取功名做个光宗耀祖的官老爷,不必因为她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出头而连累。 甄妙避开那双寒如冰的眼眸,与那位书生道:“烦请公子带个话,我在外面等一阵过会儿还要去别处。” 重生回来才发现日子是赶着过,即便她愿意退一步别人也要在后面推她一把。 读书人重信用,加之那书生将林书安的话复述一遍个个被羞得面红耳赤,林兄向来清冷少言,书读的好人品上佳,信不过外面的小娘子就是信不过林书安,寥寥数言却比脸上挨了巴掌还疼。 甄妙见他还神色不明地站在那里,像在生气,随即又想自己何德何能,将先前特地包好的肉饼递过去,笑道:“林大哥尝尝。” 她心中忐忑,脸上的笑显出几分虚,那人没接,留下一句淡无情绪地话:“多谢姑娘,我在家中用过了。” 甄妙的手顿了下,整个人僵在那里,那人衣摆随主人步伐而动,转眼消失在视线里。 一瞬间冷意铺天盖地浇下来,呼吸一紧,心里一阵发闷,转身离开动作都慢了几分。 镇东口不复往常热闹,有人瞧她过来小声指指点点,断断续续的字眼传入耳中,她全当做未听到,柳眉弯弯,唇角微扬,虽穿着朴素却难掩她的好姿色。 甄妙在不远处站定,眸色淡然地看向还未收摊的常梅,几日未见,那张脸竟不见半分将她‘赶走’的喜意,反而在她露面后显出紧张感。 她尚在走神,有人走过来:“姑娘,还有肉饼卖吗?” 甄妙摇头,笑道:“今儿卖完了,您要明儿再来。” 那人掀开盖着的布看到眼竹筐里还有几个包好的,指着问:“这是什么馅儿的?你把这几个卖我吧。” 甄妙心上的烦闷再次萦绕不去,嘴角的笑也淡了几分,看了一眼,说出口的话却是:“这几个不卖的,实在对不住您。” 那人满脸失落地离开,刚走两步远被人拉到一边说了两句话,那人狐疑地回头看了一眼,微微皱眉,随后摆手走了,从常梅摊子边经过连看都没多看一眼。 常梅那道视线里藏着的嫉妒更加浓烈,甄妙冲她回以一笑。 直到此刻甄妙才彻底明白,做生意手里的饼子好吃才重要,至于这些闲言碎语……她脑海中浮现出个念头,解铃还须系铃人…… 没多久陈良欢快地蹦蹦跳跳回来,将收到的钱献宝似的一个一个递给甄妙,得意道:“姐姐瞧瞧对不对,他们都说要,还有十来个婶子阿婆也想尝尝,明儿可要记得多做些。” 甄妙摸了摸他的头,将纸包拆开拿出两个递给他,自己也拿了一个狠狠咬下去,那架势倒似在嚼人血骨一般。 回家后王氏因竹篮打水一场空害她白惦念了,对甄妙没什么好脸色,她已经吃过了饭这会儿带晨宝去别家串门子去。 甄妙不在意,坐在树下的小桌旁仰起头眼睛亮晶晶地同长姐说:“姐,一会儿我们把秀华喊上一起去山上玩。” 甄娟笑她这么大了还像孩子淘气,笑道:“不歇午觉吗?” “不了,想去山上透透气,想起咱们小时候时常跑去山上摘野果子,五月了天气也好。” 这几天做的饼不多,甄妙一个人忙得过来,秀华在家里做绣活,甄妙喊她去玩二话不说撂下手里的针线提了个篮子欢喜的上山去了。 这个时节有些野果已经能吃了,山里长得多,无穷无尽似的,往年多是些孩子摘来吃,这回三人没多久就将发红成熟的果子摘了个遍,看着挂在树上可能被鸟啄也可能落地烂掉的红果秀华一脸不舍:“早知道就带个大筐子来了,看着就讨喜。” 甄妙拉着不停往嘴里塞果子染红了唇齿的秀华笑:“又不能长腿跑了,明儿再来,我想到个法子,先回去试试。” 熟果在热天难保存,又是满大山长遍的东西,还真没几个人稀罕。甄妙寻思将这些熬成果酱,而后用此做馅,有多少做多少,想来妇人小孩该喜欢。 甄娟和秀华好奇不已跟着她去了老屋。 甄娟在灶房生活,甄妙和秀华打水洗果子,经水冲过的果子更加红润饱满,拿一个放入口中酸甜中带着淡淡凉意,十分好吃。 秀华见甄妙剩了些放到一边,不解地问:“这些是要做什么?” 甄妙摸了摸鼻头,笑道:“一会儿自有用处。” 之后甄妙一人围在灶前忙碌,甄娟和秀华要帮忙,被她按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看她花了个把时辰将红果子熬制成酱,在等待的时候将面和好,之后如往常包上馅放到饼鏊上刷油,没多久香味盈满整个灶房。 秀华摸了摸肚子,喃喃地说:“才吃过饭不久,分明不饿,又被香味给勾馋了。” 甄娟看妹妹忙碌的身影也跟着点头:“这么些年我竟不知她还这种本事,自食其力总好过看人眼色。” 甄妙将先做好的拿给两人,满眼期待地看两人忍烫吃下去,笑着问两人:“如何?” 秀华没两口就咬到浓郁的果酱,果子的酸甜让她惊喜地瞪大眼:“好吃,好香好甜。” 甄妙见姐姐也跟着说好,放下心来,边继续忙边说:“今儿管够吃,我再做些你回去给陈伯娘和小侄子们尝尝。” 一下午的时间全耗在老屋了,甄妙将明儿要用的全都备好这才回家。 她故作平静地将最后洗好的一碗果子和几个包好的馅饼交给秀华,让她顺道去给隔壁的林母送去。 “你为何不去?想谢人家亲自去才更有诚意。” 甄妙笑了笑:“我与林婶不熟不好冒冒失失上门,还是你去为好,快些,饼凉了就不好吃了。” 秀华细细打量她一阵笑得意味深长:“成,我就代你跑这一趟。” 太阳余晖染红了周边云霞,天际一片瑰丽美景,挨家挨户生火做饭,烟囱里冒出青烟,风一吹全散了。 姐妹俩一路无话,待走到无人小路,甄娟才看向妹妹道:“你何时同林家人有了往来?” “没什么往来,在镇上遇到几次麻烦他正好碰到帮了我的忙,总不能白麻烦人家。” 甄娟将风吹在脸上的碎发拂到耳后:“我又没说你做的不对,你羞什么?” 甄妙脸颊的绯红更胜,似被晚霞偏爱印在脸上一般。 “我虽未见过此人,但也知晓林秀才一家人品行端正是讲理人家,可你别忘了他的奶奶可不是个善茬,这些年他们家清贫无利可图才鲜少上门,眼下村里人都知道你在镇上做买卖,不管挣还是赔在他们看来都是有家底的,若成了麻烦事想来不比眼下少。姐姐是过来人,不求他家大富大贵,只要家里简单人好就成,日子也有个盼头,” 甄妙身子不自知地打了个颤,只听姐姐说:“吵闹伤和气也伤人,我不想你和我一样短短几年就敖干了力气。夫妻间若有情分在还好,无情分不过是日日折磨。” 凉风卷起路边的野草的叶片,摇头晃脑又柔弱无助,可谁都知晓野草最韧,有外人不知的傲骨,打不死烧不尽。 “姐姐呢?对焦远桥可还有情分?” 甄娟轻笑,眉眼间无半分情绪:“有过,后来只觉作呕。” “那你……” 甄娟打断妹妹的探究,反问道:“若你将来遇到不安分的婆母日日找你麻烦肆意打骂,你待如何?” “那便争个高低,总有一人要认输,若她不低头我便拼个鱼死网破,也许人活着只为活这一口气,都是人凭什么要受她们欺负?” 思及上辈子甄妙声音渐冷,荡漾在嘴角的笑彻底不见。 回到家两人身上沾着果酱的香甜味道,抱着儿子坐等吃现成的王氏闻到了味儿,阴阳怪气道:“在外面吃了好的,忘了家里还有人等着吃饭是吧?也不看什么时辰了,你爹在外累了一天还得饿肚子。” 甄妙将早上剩的野菜弄出来,打算做个简单的野菜疙瘩汤,当着甄大的面不客气道:“爹在外劳累一天,二娘除了串门就是张嘴喊饿,带晨宝这样费神么?再这么下去外面该传二娘越活越回去了怕不是嚷嚷着要奶喝了。” 甄大一听两人剑拔弩张地说话脑子都疼,两边都惹不得索性避开了,独留王氏一人气得直喘粗气,要不是怕隔壁周家媳妇乱传,这会儿早撕破脸了。 天光渐暗,甄娟站在发暗的地方脸上神色不明。 第23章 (入V通知) 他竟为昔日之言…… 晚霞将消,被院中树木遮掩的屋子早早变得昏暗,林母正盯着床角的帷幔发呆,听到响动回头见是秀华惊喜地起身要坐起来:“你怎么来了?是你娘要你来的?” 秀华将手上的东西放在桌上,心里唏嘘不已,婶子是喜爱热闹的人,近年久病卧床不便走动整日待在这巴掌大的屋子多煎熬,面上笑道:“这回是别人要我帮忙送些东西来,您尝尝这个?” 她打开用牛皮纸包的饼子送到林母手边。 林母虽意外倒也没客气,拿起来咬了两口,果子香甜沁入心间,笑道:“妙娘的手艺,她好端端怎会让你送这个?” “她说这阵子得您照顾自己不好上门来,所以才让我送来,这些洗过的果子是我们从山上采摘的,正酸甜开胃。 ” “倒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可惜了。” 说话间林书安从灶房回到里屋,掀起帘子看见秀华一怔,客气地冲她点了下头,取了放在桌上的火折子点亮了煤油灯。 秀华看着男人修长清瘦背影微微眯起眼,声音上扬了几分:“可不是,她二娘一心盯紧了她手里的钱袋子,去了几天镇上见买卖不好,无利可图白受累就撂挑子了,睁眼看外人欺负妙娘,我当这人多厉害原来是个窝里横,村里人谁不知道妙娘脾气好,竟被逼成这样,要是亲娘还在得多心疼。” 林母叹了口气,不动声色看了眼儿子。 时辰不早了,秀华将东西送到告辞离开,屋子里一片寂静,从窗户缝隙钻进来的风吹得油灯乱晃。 “你真有这个心,我就去想法子给你撮合,咱们家虽清贫却也不会亏待了人姑娘。” “她有自力更生的手艺,总能寻到好人。” 林书安僵硬的脊背微动,转身看过来,黑眸晦暗深邃不见半丝情绪,若不是眼尾发红,林母还真当他不动心,又气又怒,骂了他一句:“真是头倔驴,难不成你想打一辈子光棍?若是因为我,我就……” “娘!”林书安一声低喝让林母闭嘴,随后他的声音缓和下来:“粥熬好了,我盛来。” 烛光忽明忽暗,让本就昏暗的屋子变得更加压抑,她的儿子差在哪儿了?差在老天不公罢了,摊上她这么个身体不争气的累赘。 甄妙将昨儿熬制的果酱全用了,又取了几个切成豆腐打小的饼块装好这才急匆匆地去了镇上。 陈良早已经等在老地方,见她过来笑着迎上来,有人照看就是不一样,再不像初见时小叫花子模样,浑身上下透着讨喜的灵动。 甄妙拿了肉馅和果子馅地给他填肚子,将昨儿定好的及新做的口味给他装好,叮嘱道:“将这些分给他们尝尝,试试看卖不卖得出去。” 陈良没一会儿就吃完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手背擦过鼻子自信道:“只管放心,瞧我的便是。” 甄妙其实也很有信心,叫卖了一圈已经卖了不少,待没剩几个才到镇东口选了个地儿站定,果不其然招来了常梅的冷眼,不禁有些好笑,鸠占鹊巢反而怪罪鹊碍眼。 常梅死守在一个地方并不知甄妙是先去了别处临末来这里恶心她的,只当甄妙买卖做不动还像条不愿咽气的鱼在岸上垂死挣扎,这阵子每天赚得钱比不过抢了甄妙生意的头几日,好歹还是让家里有了闲钱,甄妙到头来也只能盯着她犯馋。 这世上的人多喜欢凑热闹也喜欢对别人指指点点,站在不远处说几句不知是从何处听来的风言风语过够了嘴瘾散了,也有人懒得理会这些一门心思就是冲饼来的,甄妙本就没剩几个没多久就卖完了,亦照例冲不远处的人投去一抹笑。 日日如此,甄妙情绪淡安静地站在那里任由来往行人打量,买饼的人也慢慢多起来,谁让她做的饼招人惦念呢,肉饼这个价味道且好也就这一家了。也有人是从别处得知了她这里卖一种好吃的果子饼,酸甜好吃很得老人孩童女人喜爱。 “你这姑娘做个买卖怎么到头来连人都找不到了?我不过回家伺候了半个月老母亲,我儿子竟就荒了半个月的早食,找的小子不中用回去就辞了他。” 此人赫然是那位举人的娘周氏,一口气买了几种,抱怨过后又说:“今儿要招待我儿的同窗友人,明儿我还来,你可别乱跑。” 周氏也算是老主顾了,又是举人娘,甄妙待她十分客气,笑道:“您只管来就是。” 周氏走了没多远就有几位娘子走上去同她说了什么,甄妙看不清她的表情声音却听得分外清楚:“只怕你们都瞎了眼,不论别的,单说她那般相貌要什么男人不成,那些有钱老爷若是得见怕恨不得直接迎回家做夫人,一群没本事的歪瓜裂枣倒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明眼人谁不知道这是求之不得故意泼脏水的?一个个没脑子的,离我远点,瞧见你们就烦。” 甄妙这几天阴郁的心情因为这番话而豁然开朗,让她没想到的是刚送走周氏不久竟来了个不速之客,沉着脸抿紧唇倒像她欠了他几百两银子未还。 甄妙只当没瞧见他,任凭他在眼前杵着,反正自有对面的人操心。 常梅还未来得及走近他身边,只见他面皮紧绷,似是用尽毕生力气般望着来往的人群高声道:“范景因一己私心害甄姑娘受人非议,背后小人中伤之言恶毒非常,范景力薄抓不住坏人只能愿他口舌生疮断子绝孙,保证以后再不扰姑娘清净。” 甄妙一惊下意识看向常梅,往日那张带着讥笑得意的脸煞白如纸,不可置信地看着范景。 同情?甄妙绝不会对这些人产生这种情绪,只觉得血液沸腾灼烫,从内而外无比快哉。 越欢喜她的表情越冷淡,忍不住想范景怎么会良心发现,随即觉得没这个可能,百思不得其解抬眼却看到在不易发现的角落里有一身着白衣长衫的人站在那里,眉眼深沉,像是感觉到她在看他,抬眼看过来。 分明隔了那么远她却觉得那双如鹰般锐利的眼一下就忘进了她的心,轰然一声脸颊宛如着火一般滚烫,心跳砰砰砰地越发强烈。 范景会这般做全然是他的功劳,脑海里突然响起林母说范家兄弟俩从小便怕他的事,他……特地为了她?甜蜜与欢喜冲破理智,让她眨也不眨地望着他甚至忘却了周边一切,直到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甄妙张了张嘴,将到了唇边的话咽下去,再看向一脸歉意的范景懒得掩藏满心的嫌恶,冷声道:“今儿既然说了狠话望你时刻记着,别等老天真降下报应记着喊冤,快走,别挡着我做买卖。” 范景贪恋地看了一眼那张美丽的容颜,哪怕是生气都这般明媚动人,谁能想自己一心惦念的和美亲事竟被娘毁到这般境地,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似是要深记一辈子,转身将要离开却看到不远处的常梅,皱眉道:“你怎么在这里?” 常梅看了眼甄妙,略为磕巴道:“范大哥,我在这边做买卖呢,你可饿了?吃个饼垫垫肚子?” 范景瞬时脸色大变,他能得姑母赏识就证明他不是个傻子,以往都是甄妙在这里摆摊做生意,常梅为何也来,无非就是看人赚钱眼馋。常梅的厨艺他自小就是领教过的,比起甄妙差的不是一星半点,除非她得了御厨的真传,不然如何能将甄妙挤走,只怕私底下使了手段。 莫非…… 常梅在范景冷厉的眼神下开始惴惴不安,急于解释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你还真让我意外,回去告诉你哥以后不用来园子上工了,这么多年算我看错了人。你若还有点羞耻心趁早离开这里,污人名声毁人买卖,钱赚的舒心吗?” 甄妙当初的猜测成真,常家兄妹一早就将范景当做目标,她的闯入让他们不快,使劲手段阻拦,偏还就如他们所愿,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她又有何错?成为他们私心下的悲剧? 真是报应不爽! 往日的流言蜚语被冲刷殆尽,甄妙的生意总算好转,她在常梅恶狠狠地注视下收钱,冲她展颜一笑,再随意不过的笑看在常梅眼里却极为刺眼,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范景最后看向甄妙,嗤笑一声:“我初见姑娘是在给姨母送礼的路上,那时表弟也在,他曾警告我不要靠近你,说我非良人不该祸害无辜,我不信邪偏要为之,不想竟成真,倒没想到他竟为昔日之言做到这般份上。” 甄妙一腔热血瞬间被浇灭,他只是为了她不被范家所累才这般?不是…… 那一天甄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浑浑噩噩,她活过一世了不是只想赚钱过好日子吗?为何会为一个人这般伤神失魂? 而等她回家看到那个与王氏相谈正欢的人时,浑身的血液凝固,久久站在那里不得动弹。 “妙娘回来了?人家等你好一阵了。” 第24章 三日定亲 人? 畜生罢了。 前世半生混沌,目不可乱视话不可多言,将自己封固在一亩三分地之中,似一个无知觉的瓦罐从这个家搬到那个家,日夜所见之人之物不变,外界如何皆于她无干。 见过风光霁月,此时再见猥琐污浊本能作呕。 甄妙站在院外将树下几人的神情收入眼底,长姐愤怒担心,爹蹲靠树干低头抽旱烟不见情绪显然乐见其成,王氏那张笑得横肉直颤的脸上眼睛眯成一条缝,‘慈爱’地主动过来拉她的手。 “这孩子犟,那劳什子买卖赚不了几个钱成天累死累活,都说让她不要做了她偏不听。” 甄妙不紧不慢往前,王氏在她后面急得伸手想推她又怕未来女婿不痛快,急脾气积郁在胸连笑都透出几分狰狞。 “这里不欢迎你。” 甄妙冷眼看睨着欲笑的猥琐男人凉凉地吐出驱赶之言。 王氏赶紧上来打圆场,伸手要掐她腰眼上的软肉被她灵活避开:“全是误会,范朗和我们说了,范家也是被张媒婆给骗了,这位金媒婆向来只给有头脸的大户人家子女说亲,范朗特地请了她来,整个桃花村独一份的,好姑娘要享福了。” 春风吹拂下枝叶晃动,光影戳戳,往前两步是炙热烘烤,退后一步阴凉舒适,而她的人生不论向前还是后退都被阴云笼罩,她唯有站在原地用利斧劈开一道口子才有生机。 金媒婆笑道:“姑娘家勤快是好事,范家这次是带着诚意来提亲的,聘礼整整二十两银子,在邻里八村也是少见。” 王氏想范朗样貌虽不出彩,但从来到现在一直面上含笑,不见不知道,比那个二郎看起来亲和多了,什么都能聊到一块半点不认生,幸亏对方有心要不然可要白白错过个好女婿。 范朗起身在甄妙不近不远处站定,开口规矩了不少,不似先前在镇上那般轻浮:“整日在镇上应付闲人累又糟心,不如在家中享清福。想来姑娘与家人亦只是报喜不报忧,叔婶子还不知道镇上是怎么说难听话的吧?外人胡诌的话信不得,我知道。” 王氏和甄大俱是一愣,全都紧张地看向甄妙,在村里丢人还不够,竟然连镇上的人都指指点点,再过阵子是不是全村的人都议论开了?这样一个姑娘家谁还敢娶?娶回去不是让人笑话戳脊梁骨? 听范朗的口气他一点都不嫌弃,这让两口子放下心来。 甄娟气得胸膛起伏快步走到妹妹身边拉着妹妹的手问:“怎么回事?” 甄妙将这两天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在脑海里串了一遍,突然明白过来,不管是前世还是这辈子她和范朗会纠缠在一起看来曾经的妯娌没少在中间使手段。 谁家不怕自家姑娘担上坏名声,王氏巴不得范家明天就把人给迎走,哪还有心思去辨别是与非,就算是被污蔑的能堵得住悠悠众口?范家可谓是雪中送炭,不然真到砸在手里嫁不出去那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甄妙向长姐投去安抚的眼神,清冷桃花颜绽放出迷人色彩,贝齿浅露:“真让人听得好笑,你娘带着你们兄弟俩在大街上污蔑我这才过去几天?枉顾自己发的毒誓转头说出这种话,我都替你们害臊。看来你娘不犯糊涂了?不满大街的嚷嚷我吞了你弟弟的工钱?” 她漂亮含水的眸微转,与那金媒婆说道:“妙娘知道您是正经人,平日里上门请您出面的都是体面气派的好人家,看到您我高兴。可您为这么个人来,妙娘只想劝您三思,没得为这种满嘴谎言之人坏了自己的名声。若您不信,去镇上稍稍打听便知,总有人记性好能原原本本给您说清楚。” 金媒婆常年和镇上乡村的有钱人家打交道,是实打实的人精,闻言笑道:“说来我要去趟楼老爷家拿少爷的庚帖,差点给误了大事,你们先谈着,等谈拢了和我说一声,我定给你们办得漂漂亮亮。” 眼睁睁看媒婆离开,算好的好事就这么毁了,范朗的好脸色终于撑不住垮了,绿豆大的小眼浮现出一抹危险的光:“以往多有误会,我带足了诚意上门求娶,反倒姑娘为了不嫁我什么浑话都说的出口。你再心气高也得想想叔婶,他们为你可操碎了心……” 甄妙扬起下巴一脸蔑视:“你有什么资格说教我?你范家兄弟还真有意思,死乞白赖缠我到这份上,何来自信我会瞧得上你们?是美玉郎君?亦或是家财万贯?不过运气好沾得几分裙带关系而已。” 范朗彻底冷了脸:“你……” 与范家亲事来去谈了几回眼看就要成了临末又被甄妙这个死丫头给搅和了,最可恨的是把人得罪的一次比一次狠,这回彻底连她的一点念想都给堵没了,二十两银子,这么一大笔银子,她还是头回见,哪知还没摸到就要飞了。 王氏一门心思想让甄妙住嘴绞尽脑汁想补救法子,刚要伸手去捂甄妙的嘴,不想从旁边窜出个人用力推了她一把,她一个没站稳摔了个四脚朝天。 王氏在未来女婿前落了这么大的一个没脸,也不敢撒泼,抬起袖子往不远处的甄大身边走去:“甄大,你这两女儿这么有主意,我这个后娘再操心也做不到人心里去,你自己的女儿自己管吧。” 甄大见王氏抽抽噎噎赶紧哄劝一边瞪两个女儿:“她也是一番好心,你们不领情就算了一个牙尖嘴利一个居然敢动手,我看你们是越活越回去了,还不和你二娘赔礼道歉?” 姐妹俩自然不觉有错,甄妙身子动了一下却被长姐挡在身后,往日娇小温婉的脊背笔挺,靠得这般近她看到长姐的肩膀在颤,不知是害怕还是怒到极致。 “爹,卖了我一个还不够,你还由她连妹妹也卖了?为了二十两银子不管妹妹死活?我们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忍心看我们和牲口一样被人欺负吗?我没本事,但你们今儿要打我妹妹的主意想都别想。” 甄娟哭得双眼发红,像一头护崽的兽冲眼前的坏人露出獠牙,见范朗还杵在院子里拿起凳子朝他砸过去,疯了似的喊叫:“滚,滚,再给我看到你我打死你。” 甄妙将范朗狼狈躲闪的怂样收入眼底,想笑却又想哭。 王氏眼看范朗跑出了自家家门,自己儿子的前程全都断送了,干脆坐在地上扯起嗓子嚎啕大哭:“老天你开开眼啊,这姐妹俩联手欺负我,我这日子还怎么活,我可怜的晨宝将来连个靠都没有。” 甄大额上青筋直跳,一院子女人哭喊吵得他头疼,蹲下身要把王氏扶起来却挨了一巴掌,被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甄大,我忍够了,你今天必须得给我个说法。” 甄大烦躁地抓了抓头,强压住不耐烦:“让她们姐妹俩给你赔个不是,好好的一桩事弄得剑拔弩张,让邻里看笑话,消消气。”转头瞪两个女儿:“愣什么?还不快过来?” 这下可好,两边谁也不低头,甄大叫不动人,王氏哭嚎更凶:“你大女儿是有婆家的人,我可不敢让她和我赔不是,咱家院子小放不下这么一尊大佛,让她哪儿来哪儿去。” 甄妙看姐姐脸刷地一下惨白,让她那个压在心底的念头疯狂翻涌,她双眼盯着甄大,做还是不做全看他接下来的一句话。 空气凝固,这是一场血缘关系的博弈,甄大被王氏踹了一脚,他抿了抿发干的唇,嗓子喂痒,咳了一声继续和稀泥:“你们是小辈,不管对不对也不该这么……” 天际耀眼的光被一片云遮住,天光淡了几分,好似甄妙心头盘旋游荡的那层阴雾。 自从娘过世后姐妹俩从爹嘴里听得最多的就是“要尊重长辈”、“要勤快”、“她也是你们的娘要孝顺”,过去这么多年他依旧是这副表面太平的调调,然后躲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明知不该抱期待,意料中的结果让她的心再难起波澜,说出口的声音也分外平静:“我之前和你说过,我不会顺你们的意乱嫁人,你们撵我姐姐试试!” 王氏嗓音锐利:“撵?别说那么难听,她本来就不是这家里的人,让她好吃好住这么久已经仁至义尽,有家不回让外人当我们扣人不放。至于你,白吃白喝躲清闲,看不上我挑的,有本事自己去找个人嫁了,我倒要看看谁敢娶你,三天内定不了亲你就得按我的意思来,你不是胆大?敢不敢赌?” 甄妙的心突然加速跳动起来,从暗处升起一股温热慢慢沸腾,她将这股躁动压下:“有何不敢?王氏,你再对我姐姐说难听话,我保管撕烂你的嘴,不信你试试。” 今日比往日疲惫的很,一阵耽搁也没了填补肚子的心思,直接瘫倒在床上睁眼望着头顶,良久才吐出一句:“姐,我这回真要把脸面豁出去了。” 甄娟坐在桌边情绪低落,闻言抬头看过来,不赞同道:“三日定亲,太胡来了。她是气头上的话,你别当真。” “姐,我的亲事继续拖下去麻烦只会更多,我要让她没法变卦。只是……” 她以为那人几次出手相助与她是有那么一丝情意在的,在范景那番话后她不敢再多想。 若时间充裕,她兴许会将他抛在脑后,林书安翩翩书生,风雅俊朗,若是被镇上哪家老爷相中把女儿许给他,此后定然青云直上,而她……为自己私心冒然闯入他的人生,他愿意自是喜事一件,若不愿意,她无所谓做众人口中的笑话,到时候变卦的就该是她了。 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无需信守承诺。 “看来你认定他了?他对你有那心思吗?小妹,但凡姑娘主动便落了下乘,会被外人妄加议论。” 甄妙喉咙里溢出一声嗤笑:“从我和张媒婆动手那天我就把脸丢了不要,本来想在镇上捡起来,谁知道被人泼了一身脏水,护不住还不如干脆死心,被轻视又如何。” 这话倒不如说是给她自己听的,有一瞬间她想托秀华帮自己探探风声,随即又觉得无趣,死过一回的人当洒脱些,成与不成皆是命数。 天亮得早了,甄妙老时间起身天际已经泛起一阵朦朦胧胧的白,她走到老屋前里面已经有了光亮,怔了下,推门进去,笑着看蹲在灶膛前添柴的人问道:“怎么来得这么早?路上没一个人,你都不害怕吗?下回带个防身的。” 秀华:“我爹送我过来的,别担心,妙娘你还好吗?” 甄妙十指没入温水中认真搓洗,笑了笑:“已经传出去了啊,没什么不好的,反正没让他们得逞。” “范家到底是什么贱骨头,都发毒誓了还能厚脸皮来找你,怪恶心人的,这回能绝了他们的念头吗?听说你二娘跑了女婿一顿鬼哭狼嚎。” 甄妙熟练地忙碌起来,油灯映照下她专注的侧颜更加漂亮,温婉动人:“她说三日内能找到人与我定亲,她便不掺和我的亲事,若是不成,我要按照她的意愿嫁人。周嫂子没把这话传出去吗?” 周嫂子是村里出了名的大嘴巴,他们吵闹的时候兴许就趴在墙上瞧着,甄妙将话嚷的大声也是故意的,现在她除了有一个亲姐姐什么都没有了。什么家门,什么长辈通通与她何干? 秀华拽着她的衣袖叹气道:“正因为听到了我才来这里找你,想与你谈谈心,三天去哪儿找合适的人?这比找媒婆说亲还难,万一那人无赖又无耻可怎么好?” 甄妙手下不停,沉默一阵,才笑:“到时候再说,兴许老天可怜我给我个如意郎君呢?” 扫兴的话不好多说,甄妙与秀华说今儿得多做些买卖会比平时好很多,问及原因她神秘兮兮地说等到了镇上就知道了,秀华被勾的心痒痒笑骂了几声,不大的灶房热闹又暖。 两人自然也未听到屋外传来的轻微响动。 --- 隔壁林家也亮起了灯,林母随时都能睡反而醒的早,儿子从外面回来带了些许凉意,在方桌边坐下不知想什么也不说话。 林母鲜少见他为难抉择的事困扰,孩子越大心事越难猜,问道:“怎么回来了?” 林书安愣了下回道:“两个姑娘有说有笑我在反而让人不舒服。” 林母转身朝里侧躺,悠悠叹口气:“你和她们走得近了确实不合适,都是未出嫁的姑娘,稍一不慎就给人招来麻烦。你有自己的心思不乐意我找人说和,那就趁早死了这条心,对你对她都好。” 林母未看到烛火下清隽男人的欲言又止。 一个时辰后隔壁院子传来响动,林书安起身与母亲说道:“我昨儿同宋阿婆说过了,她晚些会来照看你。娘,我这阵子手头的事差不多做完了就不往镇上去了。” 林母没有回他,听到人离开后才掩面低泣,这就是儿子给她的答复。 --- 甄妙和秀华走到村口天已经大亮,甄妙在镇上做买卖已经不是秘密,才刚在车上坐定村里的婶子两眼放精光地盯着她一脸好奇,让她无奈又好笑。 “妙娘,你做这个买卖是不是很赚钱?底气足了,怪不得不买你二娘的账。定亲那事可是真的?有没有相中的后生?要是没有你看我那侄子如何?” 甄妙余光瞥向不远处的人,他一派老生定定像是没听到一般,坐姿挺拔,清冷如风如雾,不该被世俗所侵扰,心底到底还是有些许异样。 旁人看不惯妇人贪好处的嘴脸,不客气道:“王氏坏了心刁难孩子,你们跟着凑什么热闹?人一辈子岂可如此儿戏?妙娘,你得和你爹把道理给说明白,不能由他纵着王氏胡来。事关一辈子,得慎中又慎。” “我还当是真的。”那婶子砸吧砸吧嘴,懒得再看甄妙一眼。 旁边的秀华见甄妙表情如常这才松了口气。 人就是如此,危难时怕惹麻烦恨不得当做从不认识,眼看有利可图便想着法子套近乎。这婶子侄儿家五个兄弟,三个到了成婚年纪,因家中太穷全都独身光棍汉,成亲是一回事,指着甄妙的这个买卖给其他兄弟娶亲才是真的。要真嫁过去才是掉进了贼坑,一辈子都甩不开被人吸血盘剥的命了。 要不是怕落人口舌,秀华真想顶一句,也不看看自己长得什么尊容凭什么配甄妙这般貌美的娘子,竟还挑三拣四,真是气死人。要说配得上的也就眼前的林书生了,可她上回也没试探出个所以然,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心思。 到了镇上这回甄妙只将小篮子给了陈良,找了个亮堂显眼地地方站定。 秀华不满地嘟嘟嘴,朝不远处抬了抬下巴:“这人还在呢,你做了这么多能卖得出去吗?虽然是好东西,跑腿四处吆喝和自己吃可都不简单。” 甄妙附在她耳边快速说了几句,秀华脸上的担心卸去乐得两眼眯起,极其解恨地说了句:“真活该,老天爷开眼。” 说话间来买饼的人挤了一堆,两人忙了好半天,卖的见底了抬头看向对面,常梅正用那双泛青的眼狠狠地瞪她。 “光瞪有什么用?这买卖靠的是本事,好吃不好吃一入口就知道了,想把谁当傻子骗呢。” 两人刚才听了好长时间的牢骚,这才知道常梅做买卖不老实,肉饼除了第一天馅儿装的满满当当,甄妙把地方让给她以后那饼不光肉少了个头还缩了,算下来十分不划算还难吃,全都悔的不行,只是不好意思在甄妙眼跟前露面。 “我一早就说了,得用心做买卖,自作聪明投机取巧罢了。” 第25章 (小修) 午后我在山上清潭边…… 陈良小手紧抓空篮子一路蹦蹦跳跳地朝她们跑来,额头沁出一层汗,小脸红扑扑,眼睛里盛满喜悦和激动。 “姐姐,还是不够卖,刚才回来路上还有人特地追出来要我明天别忘了多带几个。” 甄妙竹筐里除了特地留的也可以说已经空了,这与她来说一点都不意外,人本性如此,轻易得到的不知珍惜,在外吃够了苦头才知惦念过往。 也多亏常梅半点不辜负她的期待,不愿使力气动脑子,得过且过,她才能再次卷土重来。 甄妙知道此刻她真正在镇上站稳了脚。 压在心头的大石头终于卸下,整个人轻松许多,甄妙将几个铜板塞到陈良手里,摸了摸他的头发,笑着说:“给你买糖吃。” 陈良照旧推脱不要,被甄妙用力捏了下手才收下。 小孩扭捏一阵,稚嫩嗓音里充着雀跃与激动又有一丝遗憾:“姐姐,我要去学堂念书了,杜爷爷说趁年纪小多识几个字,要是念得好还能出人头地。” 甄妙跟着高兴,柔声道:“这是好事啊,不管当官还是做教书先生做账房都比卖力气强,你可得好好学,将来成材好好孝敬杜老。” 陈良郑重点头,葡萄般的眼光亮逼人。 甄秒被这股光晃得心湖泛起波澜,命运的改变总来得措不及防。 她的人生方向在老天偏爱下得以扭转,秀华甩开赌鬼不必经受悬梁的绝望,陈伯娘也在为她相看合适的人家,陈良也要读书挣前途,那……是不是那个人的这一生也会不同? 甄秒正胡思乱想,听陈良迟疑地嘟囔:“我刚遇到那个不爱说话的哥哥,他差点被马车撞到,听人说他学问做得很好为什么不去考……姐姐?” 陈良话还未说完,只觉手上的力道松开,眨眼间人已经走远。 被马车撞到?甄秒的心像正在经历一场地动山摇,让她只听得到这几个字双腿就自发往前,从快走变作小跑,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去见他。 身后秀华冲她喊:“你去哪儿?” 她顾不得回话,却被必经之处的常梅张开胳膊阻挡去路,瞬时她柳眉倒竖,眼眸如海,荡漾着能让人溺毙的冷与不耐。 常梅被她这副要吃人的样子吓得瑟缩下肩膀,但又不死心做出张扬舞爪的样子质问甄妙:“你私下和范二哥说了我什么坏话?害我哥丢了差事又毁了我们从小长大的情分,还排挤我没生意做,你赔我。” 范家两兄弟她多看一眼都嫌污眼睛更别说自己眼巴巴地找上门。 甄妙稍稍压下如火焰般摇摆的燥意,利落抓住常梅不规矩的手,话说的快又狠:“你当自个儿是真金白银谁都闲的没事光盯着你?你们又没认我做娘,鸡毛蒜皮不相干的事儿我凭什么理会?有功夫在这里寻别人的错处不如回去讨你未来婆婆的欢心,和她如此臭味相投的儿媳,她满意的很。” 这一世她依旧乐见范景常梅做夫妻,看他们揭开各自的皮,坏的脏的全都摊在太阳底下晾晒晾晒,凑一块热热闹闹过日子。 范景昨儿才冲她说了狠话,连哥都撵回来家摆明是要断了往来,怎么会娶她进门?甄妙往死戳她的伤口,不甘愤怒下她一个没注意把嘴唇给咬破了,淡淡的铁锈味沾染唇齿,人被熏得作呕。 甄妙展颜一笑:“你和范景成亲那日记得给我送请帖,做生意比不过我就算了,连嫁人定亲都落在我后面未免说不过去,若是不成,待我成亲那日请你来观礼。” 甄妙说完甩开她大步跑出去,几缕碎发垂在眼前也顾不上,既然在附近这会儿应该未走远。 此刻她心跳如鼓擂动,咚咚咚,因奔跑而粗重的呼吸响彻耳畔,漫无目的在街上人群中搜寻那道清俊身影生怕错过他。 脑子里依旧一片烦乱,不住猜测像林书安这般生性成熟稳重的人,是什么会让他失神至此?连疾行的马车都没留意,若有个好歹…… 随即赶紧摇头,没有的事乱想什么。 来来往往全是人却无一个是他,甄妙站在街上叹了口气,一个转眼从药铺支起窗户里看到他,男人侧脸线条流畅眼睫如羽,忍不住笑自己糊涂,他不是去观阅书斋就是去药铺,怎么这会儿偏偏忘了呢? 心里有道声音催促她走得再近些,她在台阶下站定,一股淡淡的药香扑鼻而来,在清风吹拂下很快散去。 着玄色长衫捋着山羊胡须的掌柜支使学徒抓药,他站在药柜外眼帘低垂,薄唇紧抿,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莫不是林婶子…… 而她也只能到这里,不好越界,无缘由地亲近会让他厌烦吧?挣扎几番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虽活了两世直到此刻才知何为情愫何为悸动。 她突然有点佩服常梅,虽有错却对范景一片痴心竟能为心上人博到这等地步。 不知道他何时出来,甄妙将手放在跳动的心口深呼吸一口气,皱眉思索该怎么同他提自己的难处,大胆又莽撞。 她毫无头绪,心情烦躁,十指无意识地交缠在一起,不经意抬头却正好撞入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中,突然脑海中轰地一声爆开,徒留一片空白。 一切全乱了,方才想好的说辞全都忘到一干二净,狼狈又窘迫。 他站姿笔挺,清隽俊逸,本就身高颀长又站在一尺高的台阶上,对娇小的甄妙来说有种无形的压迫感,眼睛闪烁不敢与他对视,又气又恼垂头看向地面,鞋子上沾了尘土显得脏,想遮却毫无办法。 林书安一手握成拳负在身后,拇指一遍一遍擦过手指上的薄茧,俊脸无表情,望向羞得面颊绯红的漂亮姑娘动了动嘴角,片刻后如清泉经过的悦耳嗓音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甄姑娘有事?” 担心你是不是有心事?发生什么事让你竟连马车都不避让?问这些未免管得太宽。 问他“你愿不愿意娶我?”太过直白了些,甄妙张了张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投来的视线让她如坐针毡,吞了吞口水,干涩的喉咙得到滋润,她才如蚊吟般吐出一句无厘头的话:“我给你单留了饼,我送……” 刚才跑得太急竟忘了带! 林书安见她头又低了几分,能清楚看到被薄汗打湿的鬓发,红唇微抿成线,好一副自戳谎言的憨傻模样。 “甄姑娘若是为了先前几件举手之劳的小事,大可不必这般客气,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要再送东西了,林某还有事先行告辞。” 甄妙眼看那人三两步走下台阶,男人步伐坚定行走如风,眨眼间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急切涌上心头,她贝齿紧咬红唇,两眼一闭,鼓足勇气叫住他:“林大哥留步,后天你可否有空?我有话想同你说,午后我在山上清潭边等你。” 林书安将她最后一丝颤音收入耳中,唇角轻扬,大步走开,丝毫不觉此时的他如饮饱水的枯草重新焕发生命力。 --- 王氏这两天出门老被村里人围着打听妙娘三日选人定亲的事是不是真的,就连往日交好的那几个媳妇也是逢见面聊得也是家里那点芝麻绿豆大的事。 王氏未有隐瞒全都照实说,横竖这回是甄妙自己不知死活犯蠢,她只等着看笑话。 “自然是真的,我倒要看看她去哪儿挑合心意的如意郎君。胡乱嫁人?那不可能,她前阵子胡搅蛮缠乱撒泼推了我给她寻的好亲事不就是怕我害她?我不插手,全由她,横竖嫁得歹了日子过不去别来娘家打秋风。” 王氏从桌上的碗里抓了一大把干炒瓜子,一边磕一边说,没一阵工夫便扔了一地瓜子皮,旁边的妇人趁她没注意翻了个白眼。 “你这话传得全村都知道了,人姑娘要真把人领回来你可不能不认,我看你到时候怎么收场。” 王氏得意地摆摆手:“她虽不是我生的却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她什么脾气我还不清楚?她也只敢在我们跟前耍横,到了外面一棍子打不出个屁不照样被人欺负。再说真要有合适的人,哪儿还用连着几天没动静?小丫头说倔话,你们且看吧到最后还得我这个被她骂的狗血淋头的二娘收拾烂摊子。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个祖宗,一把老骨头都快累散架了。” “这兴许也是人姑娘的福气,走错路还有人兜底,你只管老实受着吧。说不定姑娘一早就有了意中人,人聪明专门等到最后给你个惊喜让你乐不起来,你可悠着些别给气出毛病来。” 也不怪王氏这般胸有成竹,任谁看甄妙生活都与往常无异,村里人在镇上遇到她也不过是卖饼或置办食材,成天忙得脚不着地,连个男人的影子都见不着。 眼下众人在意的是甄妙手里的买卖,不论是镇上亦或是旁的村里都知道甄妙的饼不光好吃价钱还公道,唯一可惜的是卖的太快,她只卖这一回,吃过的念着味儿想的很,没吃过的冲着名气都馋。 王氏在外面说够了嘴这才扭着肥胖的身子回家,刚进院子见甄妙蹲打井水正准备刷洗竹筐,轻笑一声:“好姑娘别和二娘犟,没用,我让人送话给范家了,明儿邀我的好女婿上门来看热闹,你最好争口气真带个人回来,不然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和范朗赔罪,把人给哄开心了。” 甄妙只当她王八念经连头都没抬,王氏被驳了面子难得不气,哼着不成调的曲儿回屋去了,碰到从屋里出来的甄娟丢了个白眼,骂了声:“厚脸皮。” 甄娟神色不明地站了片刻,走到小妹身边,担心地问:“见着人了?” 见妹妹摇头,赶忙说道:“你要是开不了这个口,姐现在去给你说,愿意还是不愿意早些有个准话,也不耽误你相看别人。” 甄妙停下刷竹筐的手笑起来,吐出的气息将垂在耳侧的发吹起:“我约他明儿见面谈,成与不成全看缘分,姐姐别担心。” “你知道,我是怕……你和范家说结了死仇都不过分,想也知道他们不可能真心待你好,万一……岂不是羊入虎口?姐姐吃过了苦头所以才怕你走了我的老路。” 甄娟急得身子微微往前倾,眉宇攒起,抓着甄妙肩膀的手不自觉地收紧,越用力越说明她的害怕和无助有多强烈。 “姐,我……” “娟娘,小妹。” 一道不陌生的声音闯入打断了姐妹俩的交谈。 两人抬头看向站在院子外的人沉了脸,那人好似没察觉到她们的厌恶径直走过来,将手里提着的肉和捆好的纸包放在一边的石桌上,笑着问道:“你们姐妹俩聊什么呢?说来给我也听听?” 第26章 妙娘,我来晚了 甄妙提起洗刷干净的竹筐放在太阳下控水,腰间布料随她动作一荡一荡,甩去手上沾的水珠又在腰侧蹭了蹭,一片深色痕迹晕开。 她本就生得瘦,这阵子太过劳累往日正合身的衣裳变宽了不少。 将姐姐拉到树荫下避日头,见焦远桥跟过来,俏脸紧绷斜睨他,声音冷巴巴:“你来做什么?” 焦远桥长相斯文,自知理亏姿态放得很低,讨好道:“小妹气还没消呢?这几日我反思己过,我对不住娟娘让她受委屈了,我想与娟娘好好过日子这才厚着脸来了。临出门前娘也叮嘱我要好好和娟娘赔罪,保证以后再不会那样对你了。” 甄妙柳眉倒竖,环抱双臂,喉咙里溢出一丝冷笑:“这话和我说管什么用?原不原谅得我姐说了算。” 甄妙话说的轻松却两眼巴巴地看向姐姐,牙齿轻轻咬了咬唇,生怕姐姐一个心软轻易答应,心都到嗓子眼了。 甄娟冲妹妹投去放心的眼神,视线转向焦远桥蓦然转冷,瞧得仔细些便能看到她眼底的嘲讽与厌恶。 成亲那日心动欢喜的男人虽不曾向她动过手,他的冷淡与透过她想要看到另外一个人的迷离让甄娟如鲠在喉,直到知道他所惦念的那个人是谁,她才醒过神彻底死心。 “我和娘都知道错了,回去肯定对你好,孩子……我当爹的也难过,可人得往前看,这事就翻过去吧,我们以后肯定会有许多孩子。” 甄娟的冷淡让焦远桥顿了顿,继而道:“让你现在想开太为难你,我今儿来不是要带你回去,在你愿意回家前我陪你在这儿住一阵子。” 住?还有什么叫“这事就翻过去吧?”难道姐姐的罪就白受了?甄妙刚想发作,姐姐握住她的手摇头。 在屋里听到动静的王氏稍整理衣衫出来了,扬起下巴打量焦远桥一阵,笑里带有三分敷衍:“大女婿来了?是来接我们大姑娘回家去?” 焦远桥行了个礼叫了声:“岳母。” 王氏扫了眼一边的肉和几个纸包脸色正常了些许,坐下来笑:“女人坐月子可不省心,别的不说就说吃,天天鸡蛋肉补着,你爹就是个种地的,一年到头拿在手里的也就那么几个钱,女儿回来一回也不能太寒碜了。大女婿,你看看人我们养的还成吧?” “娟娘失了孩子心情难过憔悴,我娘也是怕她触景伤情,所以让小妹带她回来小住一阵,辛苦岳母费心照顾,这是特地带来给您补身体的。” 都是千年的狐狸,没一个是好东西,甄妙倒要看看两人能唱出什么戏。 王氏只在心里馋,脸上一派淡然,能和这个没什么油水可得的穷酸大女婿好声好气说两句话已经给足了他脸面。 焦远桥从怀里掏出五两银子放到桌上,诚恳道:“本来想带些好东西来,思来想去怕买了家里不需要的东西,到时候成了摆设倒浪费了,我娘说倒不如给您银子,缺什么买什么。” 王氏总算见到白花花的银子,当即乐得合不拢嘴,假客气道:“岳母就知道你是个有孝心的孩子,我们娟娘没嫁错人。刚听你说打算在这边住几天和娟娘一起回去,这倒好,也省得妙娘跑一趟。毕竟也是要定亲的人了,该准备起来了。” 焦远桥瞳孔缩了缩,嘴角微沉,笑着看向甄妙:“是吗?那得恭喜小妹了。” 王氏侧过头瞅了一眼甄妙,一脸看好戏:“正好明天你妹夫来,你们提前认识认识。” 甄妙将王氏冲银子乐得眉开眼笑的丑态收入眼底,上辈子把她们姐妹俩当物件卖出去清点聘礼时就该是这副模样吧,刺眼的让她恨不得戳花这张脸,从心底涌起的悲愤与屈辱支使她往前。 胳膊被人拉了下,她才迈出的脚步顿住,只听姐姐沉声道:“没你住的地方,该去哪儿去哪儿去,我也不会和你回去。” 这话倒是真的,甄家就两间房,剩下的只有灶房和杂物间,除非他不介意在杂物间打个地铺将就几天。 王氏刚收了好处,挑眉道:“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反正你每天要去山后,那边有现成的地方住。” 甄娟拉紧甄妙的手不松,双目如利刃冷声拒绝:“我要和小妹一起睡,陈伯家的屋子凭什么给外人住?二娘也知道小妹每天要去那边忙,即便是一家人,姐夫小姨子不避嫌,你是巴不得妙娘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真要这样,你那有钱二女婿的梦只怕得做一辈子。” 焦远桥皱眉不解地盯着妻子,不过数日未见怎么像变了个人? “相公当体谅我家的难处,正好我家还有多余铺盖被褥,现在天暖和了也不冷,将就一下吧?要是不成趁着天色还早,回家还来得及。” 甄妙在旁边看得差点笑出声,在姐姐掌心里挠了挠,附和道:“姐姐说的是。”在她眼里焦远桥压根不算个东西不必给他好脸色,却未看到甄娟的眼底划过一抹忧虑。 -- 许是有心事的缘故甄妙一晚上没怎么睡着,稍微眯了一阵便起了,正穿衣裳旁边侧卧的甄娟也跟着起来。 “姐?还早呢,不再多睡会儿吗?” “不睡了,昨天说好要去帮你忙,忙完回来再补觉。倒是你,一晚上没睡好,还在想那事儿?” 甄妙穿好衣裳打上结,手放在心口感受突然加快的心跳,既羞涩又茫然,轻声说:“有点……没事,我们走吧。” 甄娟看她将小斧头别在腰间,心里直泛酸,对王氏甄大的怨恨越来越深。 此时的小路上回响着两人的脚步声,每一步都踩在甄娟的心上,痛得无法呼吸,妹妹被逼受这么多的苦,她先前还懦弱到让她为自己担心。 路过林家,甄妙往黑乎乎地屋子里看了一眼,扯了扯嘴角没一会儿弧度落下去,摸黑打开锁,走进灶房刚拿出火折子点煤油灯:“等你的亲事定下来,我就回去,你别担心,我不会让他们欺负我了。就许他们动粗?兔子逼急了还咬人。” “姐,你能想明白就好。” 甄妙这天没在镇上多耽搁,回到老屋随便垫了垫肚子仔细洗去一脸的风尘仆仆又用水拢了拢头发便直接上山了。 她来的早,这回长了个心眼四处查看过没蛇的踪迹,将用来防身的小斧子放在一边,她坐在大石头上听水流哗哗哗,树叶在风中沙沙沙响,今儿的阳光不似往日那般灿烂,像染了一层灰雾蒙蒙的没有精神。 不过她无暇顾及这些,满脑子都是该如何开口。 太过直白会不会吓到他?若他真是看在同村的份上才帮她,对她没有半点男女之情,她该如何?那她退一步不与他做真夫妻,待他将来有了意中人自请离去…… 又想他这般清高有傲骨的人,黑白分明才不屑用假这个字来糊弄。 甄妙当即轻拍了下脸颊,她有相貌又有赚钱的本事,能娶到她是他这个穷书生上辈子积了福。 再者他也不像爱管闲事的人,以往总见他往书斋药铺去,办完事就回从不耽搁,反而这阵子遇着他的次数多起来,分明就是有意而为,想来是书生脸皮薄羞于启齿。 先前的烦躁一扫而空,嘴角扬起如蜜般清甜的笑,浅淡阳光落在白皙的脸上如玉脂莹亮清透却透着些许冷意。 过了许久,甄妙保持同一个坐姿身体乏累站起来在水潭边来回走动,不时忘向来的那条小径,连一丝响动都不曾错过。 她或蹲在水潭边凝视水中凌乱的倒影,或垂头盯着某一处发呆,或是抬头看从头顶飞过的鸟雀,但只要那人出现她一定能很快回神。 可是约定好的时间他没有出现,她垮下脸,在心里为他找借口也许是被其他重要的事绊住脚,再等等,他很快会来。 她重新坐在石头上,凉意入骨,她双腿蜷起胳膊抱着腿,半边脸颊枕在上面,一直到太阳西斜,光铺在水潭上,她的身后只剩一片阴影,莫名的凄凉又吓人。 太阳要落山了,这几个时辰将她脸上的最后一丝情绪剥走,唇抿成一条线从石头上下来,脊背笔挺,不紧不慢的下山。 路过林家她硬生生忍住了想去看一眼他在不在家的冲动,不赴约兴许只是为了不伤及她一个女子的脸面,她倒是还得同他道声谢。 她快步走过能看到林家院子的这断路,他站在院中或是在屋里读书练字与她来说都比针扎还要痛,也更加证明她不过一厢情愿而已。 刚回家,院子里已经坐满了人,甄大照例坐在凳子上面无表情地抽旱烟,王氏脸上是遮不住的欢天喜地,范朗上回差点挨了姐姐的打,今儿还是不死心的来了,见她身边空无一人笑容得意又饱含讽刺,与甄妙的视线碰上还故意朝桌上的那一包银子努了努嘴。 甄娟皱着眉迎上来拉住她的胳膊,训斥质问的声音里带着急切担心和害怕:“你去哪儿了?我看你久不回来就去林家找林婶子问了一声,她说那人早上去镇上还没回来。小妹,这可怎么好?” 甄妙泛白的脸浮现出淡然的笑,声音沉稳又随意:“姐姐别担心。” 王氏迫不及待想将银子收入囊中,放在腿上的手因为激动而汗津津的,在裙摆上擦了擦才好些,声音里难掩赌赢的得意:“我给过你机会,你自己没本事就不能怪我插手。我呢,对我这二女婿满意的很,今儿把亲事说定了,明儿他就请人把该操办的事操办起来,也别往镇上跑了,安心等着做新娘子罢。” 天幕阴沉,好像从早上就给了甄妙结果,她的反抗与希望如天上的太阳一般单薄,几乎无任何可能。 她轻笑一声:“可想好了?娶我可不容易,兴许明儿你就得缺胳膊断腿。” 王氏被她的话噎得心肝肺直抽抽,推了一把沉默不语的甄大:“你还不管管你女儿?胡说八道什么?多好的亲事,她胡乱琢磨什么呢?” 甄妙安抚地拍了拍姐姐的手,一手拿出别在腰后的小斧子,一时间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甄妙,你又发什么疯?” 天幕中光亮越来越暗,莫名的压抑与沉重,她当然不会傻到让自己沾上血,如此不过是因为对范朗这个仇人更为管用而已。 而就在此时一道声音冲破天幕的昏暗,带着跑动后的剧烈喘息却又悦耳动听,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砸在她的心上。 “妙娘,我来晚了。” 第27章 你生来貌美,该是多带这些…… 昏暗天色下,来人身长如玉,俊美清隽,浑身上下透着清冷高洁气质。 还未来得及将银子捧在手里暖暖就又长了腿跑了,王氏的脸色不可谓不难看,两眼死死地瞪他,咬牙切齿:“是你?你家什么境况全村无人不知,怎么?还想拉着我们妙娘陪你一起喝西北风?亏得还是读书人,这样不要脸。” 范朗原本坐在王氏旁边等着看甄妙这个倔骨头是怎么服软的,没想到竟等来了自己表弟,十拿九稳的婚事……好在王氏一阵斥责让他稍稍放下心来。 甄娟高兴地拉起妹妹的手,看了眼不远处的俊俏书生,先前的顾忌也抛在脑后,在她看来也有这般男子才配得上妙娘:“这下好了,他来了。” 与旁人反应不同,甄妙心境犹如从高空坠落又从低谷弹起,这般冲击让她久久回不过神。她本来已经死心了,这人却赶过来…… 片刻间甄妙眼眶发红,哪怕此时暗的只能看得清轮廓五官一片模糊,依旧能感受到他的温柔与专。 她唇瓣颤了颤,嗓音不自知地哽咽,轻声问他:“你怎么知道我要同你说什么?万一是别的事,你岂不是要被人笑话?” 记忆中的林书安总一副沉稳做派,整个人都淡淡的没有一点起伏,连说话都是如此,而此刻他的声音里不光有温度还有一丝不难发现的羞涩:“即便你是为旁的事找我,只是我心悦妙娘,也想来试试,不知道妙娘瞧我可成?” 甄妙脸像是着火一般烫的厉害,眼角没出息地流下一滴清泪,他像是她绝望中的救命稻草,将她带离苦海,不过一瞬间身上的狼狈颓废全都烟消云散宛如置身在一片花团锦簇中。 王氏听着话头不对站起身推了一把不吭声的甄大,痛骂道:“你死人啊,由着他们胡来?我不认,你们想也别想。” 甄妙走到林书安身边,软声道:“自然成,你能来我很欢喜。这么晚了,我们进屋去说。” 屋里的煤油灯亮起,不多时照亮了整间屋子,众人脸上此时的表情还来不及收敛,好一派有人欢喜有人愁。 而甄妙一扫阴霾整个人宛如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辉明亮逼人,明眸善睐,笑容清丽却透出几分强势不退让,坚定道:“即便天黑了也是今儿,三日之约未过期,二娘气急败坏好个输不起。那天的话想来周嫂子全听清了,不妨找她来说个明白。也让外人瞧瞧二娘是如何耍赖不认账,我话撂在这里,不论他家境如何,即便一辈子吃糠咽菜我也乐意。” 甄妙随即嘲讽地看向沉默不言地范朗:“辛苦你范家老小几次三番地来找我,这边没你什么事,天黑路不好走,带上你的东西赶紧回吧。” 林书安目光从甄妙身上移开,不咸不淡地道:“妙娘说的是,表哥回去晚了姨母会担心。” 要是别人范朗还敢呛两声,可这人是他从小犯怵的表弟,再听表弟一副男主人的口气分明是认定了甄妙不变卦了,再怎么不甘心,他也没胆子和林书安争女人。 正要拿银子回去,王氏竟冲过来拦住他一口一个二女婿喊的亲切:“你别急着走,亲事横竖是要过我和她爹这关的,我们两口子不点头,她还真能自个儿嫁出去?别怪我说话难听,那是淫奔,你们要真是半点不顾忌家里躺的人,你们只管试试。” 屋子里一片冷寂,王氏更加得意:“大侄子你喜欢谁不好做什么要喜欢我们妙娘?这花似的容貌天生就是嫁到好人家享福的命,你们读书人不是成天念什么怜香惜玉?你要真有心,拿出和我二女婿一样的聘礼,我或许会通融通融。不是我小瞧你,你娘整日吃药躺在床上等人伺候,你读书没读出个名堂也没个好差事,家底薄成这样娶什么亲?难道让我将来的小外孙刚出生就和你们吃吃不完的苦?” 甄妙气得心肺炸刚要收拾王氏,却听角落里传来一道附和声:“小妹,岳母说的是,你年纪小不懂过日子的难,我们都是过来人还能害你不成?你还是慎重些为好。” 甄娟用力在焦远桥胳膊上拍了一巴掌,高声斥责道:“闭嘴,我娘家的事轮得到你掺和?出去,该去哪儿待着到哪儿去。” 焦远桥想发作碍于她娘家人在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去。 甄妙笑了一声:“就算他家境清苦,我也愿意同他过日子,婆母身子不适我伺候,家里缺钱我也有赚钱的买卖,谁让我瞧上他这个人,他要什么我都乐意给。姐夫闲来无事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哄我姐开心,别胡乱操别人的心。” 林书安扬起嘴角,拳头抵在唇边轻咳一声,目光落在默不吭声的甄大身上:“甄叔,我想听您的看法。” 甄大躲在角落里冷不丁被提及,愣了下,犹豫片刻说道:“妙娘是我的小女儿,我也想她嫁的好些,你这条件着实是差了些,范家给的聘礼足可见是真心疼我们妙娘的。” 真是无耻透顶,甄妙心里的怒火几欲将这些丑恶嘴脸吞噬殆尽,可就在她要开口之际,身边人轻轻拉了下她的袖口,笑道:“您说的是,妙娘这般好的女子理当这般,这是我备的聘礼,请您过目。” 谁都没看到林书安身后竟有个背箱,借着烛光只见他从里面拿出一包银锭子,摊放在桌上足足有二十俩,与此一比肥头大耳、人品卑劣的范朗一点都不够看。 不光这个,他将一块细软绣有梅花的手帕交给甄妙,温声让她打开瞧瞧。 甄妙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他狭长好看的眉眼含笑,俊朗面容五官深邃,无一处不让她心跳加快,在他眼神示意下,甄妙打开手帕,只见里面包着一支做工精细款式清雅好看的梅花流苏发叉。 “挑了几样都不合心思,便让工匠赶工做了新的所以来迟了。这是我送与你的见面礼,你可喜欢?” 甄妙再次眼眶发酸,他竟是这般男子,她果然没看错他,连连点头:“喜欢。” “那便好。” 林书安重新看向甄大:“甄叔,不知我可能请人来商谈婚事?” 甄大看了眼脸色难看的王氏,拿起烟杆在桌上磕了磕,叹口气:“既然你这么有心,妙娘又非你不嫁,明儿带人来家里谈吧。” 王氏倒不是怕这么个穷书生,只是他故意当没看到她这个人似的不与她搭话,全程只同甄大商谈,她反倒像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又气又恼又难堪。 这个穷小子压根没把她当人看! 林书安点头道:“既然如此,聘礼我先留下,烦请长姐费心收着。时候不早了,我娘还在家中等我,先告辞了。” 甄娟心里比小妹还高兴,笑着应下来,故意道:“妹夫放心,交给我就是,小妹你去送送人家。” 一切尘埃落定,甄妙才觉得难为情,她之前胡思乱想许多,好在没有没发生,送他出去手里紧紧地握着那支发簪轻声说:“首饰……不便宜吧?其实我也用不到,整天在外面灰头土脸的,糟蹋了好东西。你真愿意同我成亲吗?不会是……可怜我吧?” 林书安听她说得磕磕绊绊,尤其是那丝疑虑和紧张让他心疼,安抚道:“自然是真心喜爱你,你也该看得出来我不是爱管闲事的人,至于发钗……我想将它当成你我的定情信物。你生来貌美,该是多带这些。” 他从她手中接过来就着银色月光将发钗插入她乌黑发中,顿了片刻,才说:“我喜欢看。” 月下两人全都垂下头脸颊微红,继而相视一笑。 林书安有些庆幸这会儿是夜中,模糊了他的憔悴,这是他唯一能将甄妙娶回家的机会。 昨夜他一整夜没睡,初日东升,伺候母亲擦脸漱口用过早饭叮嘱了几句便去了镇上。 小路两边的野草上有和着太阳光的晨露在随风晃动的叶片上滚来滚去,晶莹剔透可爱的紧。 他无心欣赏乡下晨间景色,抱紧怀中书册匆匆而行,衣摆擦过野草被露水打湿都顾不上。 刚到观阅书斋小二就迎上来,客气道:“我家掌柜的正在里间等您,那位爷也在,您快请。” 以往书斋里的书生见他全都会客气地问好,今儿神色间浮现出几许踌躇,林书安目不斜视进了里间。 掌柜的和一位玉冠束发身着华美锦袍的男人说话,见他进来,掌柜的赶忙介绍道:“这位就是林书安林公子。” 男人起身拱手笑道:“久闻公子大名,家父寿诞能得公子写传赋真可谓锦上添花。”说着接过林书安递过来的信封,小心翼翼地捧着笔力虬劲潇洒大气的两页纸认真拜读,片刻后连声夸赞道:“公子当真好才情,不该埋没,不知有无兴趣与我……” 他眉眼间一片清朗,俊颜如水波不兴的湖面,淡然到无一丝多余的表情。 掌柜的笑出声打圆场:“郑爷莫要贪心,要不是他急缺银子用你怕是踏破我书斋的门槛都求不得他一字。” 第28章 (修改版) 我不想让任何人看…… 一篇文两百字四十两银子。 郑爷爽快将手边托盘上的银子推过来,笑道:“全在这儿了,不知可否与林公子交个朋友?” 林书安冲掌柜的和郑爷拱手道:“林某还有要事先行告辞。” 郑爷眼看他就这般离开,又气又笑:“这位林公子果真傲气的很,眼里容不下人。” “郑爷此言差矣,他生性如此不会主动与人攀谈,以往那才叫傲,任你是何身份他都不待理会,我劝了他许久他也只抄书。倒是不知为何他突然需要这么一笔钱,罢了,不说这个。” 郑爷重新将那纸张拿在手中,摸下巴叹息:“我爹若见了定然高兴。” 掌柜的将茶杯填满,眼睛一转想起一事,说道:“您家老爷子之前与县太爷不对付,寒门学子哪敢得罪父母官,便是有心也不敢接您这桩买卖。昨儿他来与我说要找大活,眼下只有您家和王家两家,您这是喜事,他便选了您。” 王大善人生前乐善好施经常帮助弱小,镇上人无不称号,给这等人物写墓志铭但凡真有才学的书生自是争抢着做,偏就人家王家瞧不上眼,非得要那顶顶好的人。无奈林书安家中有病重的母亲,不愿沾染这种事,这才选了郑家。 “如此说来我该庆幸,今儿也不妨和掌柜的交个底,我原本也没想他会答应。” 与郑家亲近便在县太爷那里有了姓名,往后的路只怕是不太好走。 ----- 乡下这个时间路上很少有人走动,林书安心事终了脚步轻快,向来无表情的俊颜如春风般柔和足见他此时的好心情。 这几年他甚少忆起过往旧事,日日忙于照顾病中的母亲和赚钱,在书斋药铺家三处来回奔波,日子过得并不轻松亦不敢深思以后。 他一如常人也会害怕,害怕世事无常,害怕在这世间只剩他一人。 好在往后他身边也将有温婉美丽的娘子陪伴,如父母那般恩爱有加。 父亲弱冠之年一举考中秀才,名声传遍十里八村,又因生得相貌堂堂为人谦和,上门说亲的人络绎不绝。可他独独偏爱母亲,任奶奶如何撒泼阻拦都未不曾改变心意,性格泼辣的母亲逐渐在父亲的疼爱中变得温柔小意。 他们家虽不是大富人家倒也吃穿不愁,若不论三天两头上门来吃喝要银子的奶奶,日子过得很是舒心惬意。两人恩爱如漆,为免分离之苦父亲放弃考取功名便在家中办了个小学堂,慕名而来的村民将适龄儿子送来读书习字。 许是耳濡目染的缘故,他至启蒙之年已经能熟背多篇诗词文章,父亲为此十分高兴,悉心教导倾囊相授。 外人赞扬他得父亲真传将来定能出人头地扬名立万,就连父亲也希望他将来走仕途,哪怕缠绵病榻也不忘叮嘱他要勤学刻苦,只有他出息了才能护住母亲。 谁想感情深厚的父母相守多年竟无法共白头,父亲过世没多久母亲也积郁成疾,四处求医皆无起色,大夫一句心病难医让他束手无策。 母亲也曾多次劝诫他勤奋读书到京城闯出一番天地便是对父亲最大的告慰,他却不愿,被打过骂过无数次他也不松口一心侍奉尽孝。 功名富贵不过过眼云烟,唯有陪伴无价,直到那抹纤瘦身影闯入他的视线,或含羞带怯或怒气逼人,尤其那股不甘不认输的劲儿让他如一滩死水的心重新泛发活力。 也许是父亲在天有灵要为他照亮了被黑雾弥漫的路。 刚进家门碰上宋阿婆的儿子来接她回家,赶紧赔礼道:“给您添麻烦了,害您这么晚回家。” 宋阿婆摆摆手,笑得慈爱:“无妨,反正我也闲,正好和你娘一块解解闷。快进去吧。” 林书安将人送到门外看他们走远这才回屋,从旁边拖了个凳子坐到床前,拧着眉头深思该如何开口。 林母半躺在床上见他欲言又止,笑道:“怎么了?什么事让你这么犯难?连娘都不能说?” 知子莫若母,往常儿子静若一滩水好声无趣,眼下从眉眼到嘴巴无不透着喜悦,看来今儿发生了天大的好事,这些年他们娘俩的日子过得比水还寡淡,难得来了兴致,她被吊起胃口,忍不催促道:“别藏着掖着,有什么话快说。” 林书安握着母亲的手膝盖着地,认真道:“儿子做了件大事,未与您商量就擅自定下,你若生气只管怨儿子就是,是打是骂绝不坑一声,只是您别怪罪在旁人头上。” 林母掩唇笑得肩膀直颤,只因为身体不好忍不住咳起来,待缓下来笑骂道:“你是想急死我?我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刁难别人的人?快说。” 林书安还未开口脸颊飞上一抹绯红一路蔓延到耳廓。 “我今儿去甄家了,妙娘她爹答应我明儿带人去他家商谈亲事。” 林母不可置信地瞪大眼,而后大喜地握着他的手,激动地摇了摇,说道:“好小子你怎么不提前与我说一声?早知道娘和你一道去,这样才显诚意足。说起来今天妙娘的姐姐到家里问你去哪儿了,宋阿婆又与我说什么妙娘和王氏打赌三天内要把亲事定下来,我还寻思着要是人姑娘没相中的人,要不厚着脸皮给你牵牵线。你自己上了心,这是好事,你能娶着心仪的姑娘我比谁都高兴。只是那孩子对你是什么心思?” 林书安笑了声:“她与儿子一样,娘,她打小没了母亲又在后娘手底下过苦日子……” 林母笑着打断他:“媳妇儿还没进门这就心疼上了?怕你娘苛待她?真是傻孩子,你好不容易有了成家的念头,我明儿起来得给烧三炷香拜谢老天爷。咱们家是清苦了些,成亲养家担子更重,你也得上进些,娘也争口气把这病养不拖累你们,咱们得对人家好。” 林书安垂下眼眸笑着应了声:“儿子知道了。” “好了,去洗洗睡吧,把脸色养好看些,让外面那些笑话我们的人瞧瞧,我儿子人品好相貌好有的是好姑娘嫁。” ----- 第二天林书安起得早,洗漱过便出门了。 既然过了明处,他没像以往坐在窗前听脚步声,而是站在她必经的路口上等着,两人一起去老屋。 甄妙看到他羞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庆幸自己出门前洗漱过,不然多尴尬,只能无措地揪着竹筐的背带来缓解此时的窘迫。 “昨儿他们可有为难你?” “你给他们二十两做什么?” 两人声音同时说出口,随即相视一笑,紧绷的气氛稍稍放松,林书安盯着两人出奇一致地步伐,眼睛里漾满笑:“别说二十两就是五十两一百两我也要想办法拼一拼,你是我想娶回家过一辈子的人,我不想让任何人看轻你。” 整个桃花村谁不知王氏是将甄娟甄妙姐俩明码标价卖的?姨母从来不是个大方人,早前借了自家的银子硬是赖着不还,范朗怕是存心来羞辱甄妙的,可恨王氏只认钱不顾甄妙是否会为难。 这么好的姑娘,他愿意拼尽全力将她捧成天上星。 甄妙哼笑一声,不在乎道:“我又不靠他们活,说好说坏我全不在意,我只替那二十两可惜。” “傻,钱没了还能再赚,人不同。” 甄妙没想到这人倒不像初见时话少难亲近,尤其是说出口的话怎么让她这般面红耳热? 秀华又来了个大早,还没进门就咋咋呼呼地问:“妙娘,事成没成?林家那书呆子可去求亲了?我说……” 待进了灶房看到往灶膛里添茶的林书安,尴尬地直往甄妙身后缩,手下扯着甄妙的衣襟晃着求助,眼睛里却含着意味深长的笑。 甄妙瞪了她一眼到底还是红了脸,小声道:“让你没遮拦。” 林书安起身笑:“你们先忙,若有事叫一声,我就在外面。” 待林书安出去,秀华跺了跺脚难掩兴奋:“真成了?太好了,快和我说说。” 甄妙也不好意思,点了点头,压低声音说:“一会儿到镇上咱们细说。” 驴车上几人打量着甄妙,三天过去也不知道甄家论出了个什么结果,实在忍不住的妇人小声交头接耳,嘀嘀咕咕的有些话还被甄妙给听到了。 甄妙全然不在意,待在镇口下了车才将昨天晚上的事全说给秀华听。 秀华听完感慨道:“能离开那个泥坑也是好事,好好的日子被那些不值得的人耽误了多亏。聘礼二十两啊,他为你还真是拼劲老底了,妙娘,你的好福气来了。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要嫁人了,到时候我就不能老是找你玩了。” “怎么不能?我们要常见面,我寻思着以后不用顾忌我爹和二娘,饼可以再多些,你来帮我,我带你一起赚钱。” “成!” 甄妙想能嫁给林书安对她来说确实是好福气。 她真正甩开了上辈子那些让她痛让她恨的人。 她还要帮他改变命运,这辈子他再不会一人孤独一生。 两人刚站定,晚她们一步来的常梅也刚摘下竹筐,冲着来往的行人吆喝:“好吃肉多的馅饼,来看看。”还特地掰开了饼给人看里面的馅料多足。 瞧那样子是彻底和甄妙铆上了,下了狠心非要分出个高下。 只可惜来买饼的人大多是上过当的,栽了一次跟头绝不会傻到再有第二次,坏了第一印象任你如何保证会洗心革面也无人相信。 甄妙急着回家,今儿他带人来家里商量定亲的事,王氏这个搅事精肯定没安好心,他是体面读书人只怕应付不来王氏的胡搅蛮缠。至于常梅,她才懒得和这人计较,白费唇舌罢了。 奈何常梅闲不住冲已经卖的差不多的甄妙放狠话:“听说你要定亲了?往后在家好好相夫教子,别抛头露面了,免得外人往你身上泼脏水只怕后院得起火到时候多难看。托你的福坏了我的亲事,往后也只能指望这个买卖过日子了。” 甄妙抬起眼皮冲她笑得眉眼弯弯:“谁与你说我定亲就要歇业不干?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难为你为我着想,成亲那日我会给你送喜帖,到时候记得来,也好好看看为何你费心与范家人谋算这么久却没得偿所愿。” “你……” 甄妙卖完最后几个,与秀华径直离开。说到底不过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罢了,果然心存坏心是要遭报应的。 秀华嚷嚷着要和甄妙一起回家好去凑个热闹,一路上喋喋不休:“他有和你说找的是哪位媒婆吗?瞧他这么看重你,想来是差不了。你们俩在一块我瞧着好,男的俊女的俏将来生得孩子肯定也漂亮,我也得嫁个长相好的,孩子将来像他多些,到时候也好和你们家结亲家。毕竟要是丑了,我也不忍心糟蹋你家孩子。” 甄妙被她给逗笑了:“你瞎说什么呢?” “哪有瞎说,我就生两个哪个好看哪个就娶或嫁给你家孩子。” 甄妙无奈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秀华闲不住:“他送你的簪子怎么不戴上?给村里人瞧瞧看他是怎么稀罕你的,这回准能把那些人的嘴给堵上。” 甄妙想了想说自己还是舍不得,这是她头一次收到这么贵重的首饰,该好好珍藏起来,闲来无事拿出来看看就成了。 两人刚走到院外,只听屋里传出甄大磕巴又异常坚定的声音:“我女儿是块金疙瘩,你和她成亲不是不可,但她做买卖赚的钱每月得按时交上来。我当爹的把她从小养到大,还没吃上她孝敬的肉,穿上新衣赏,她就要给别家攒银子了,这不成,没得商量。” 第29章 (一更) 没有聘礼我也愿嫁他…… 甄家小女儿要和林秀才儿子成亲的消息一早上就传遍了整个桃花村。 无人不吃惊。 林家什么家底谁不清楚,林秀才活着那会儿尚算厚实,后来大病一场连命都没了,花了多少没人知道,紧接着林家嫂子又病了,就算瓮深的底儿也该掏空了。 林嫂子吃药和吃饭一样,药多贵?这种无底洞似的人家谁舍得把女儿嫁过去受罪?就算成了,刚嫁过去还好,生了孩子呢?婆母那身子骨连搭把手都指望不上,男人光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只有傻子才上赶着去伺候。 “妙娘也怪可怜的,肯定是被后娘逼得没法子才选了林家儿子。” “王氏能依?妙娘也就沾着有个手艺才腰杆硬,你们瞧吧,这们亲用不了多久就得吹了。” “林家这孩子也怪可怜,好不容易有人愿意嫁到头来白高兴。” “得了吧,以前王氏说了算,可现在呢?你当妙娘是吃素的?就说王氏动了多少次歪心眼,哪次成了?我见范家的儿子两次上门都没让妙娘松口,她和书安这事我看能成。” 甄大的一番话让两人在院外停下来。 秀华比甄妙还气,咬牙切齿地说:“肯定是你二娘出的主意,你可别答应他们,人心不足蛇吞象,也不怕噎住。” 甄妙原以为自己会生气,会像秀华一样气急败坏,可这会儿怪得很,她竟一脸平静地进了院子。 树荫下就那么一块阴凉处,甄大王氏坐在石桌侧面,首座坐得是桃花村里正,年逾半百,苍老的脸上一派严肃。 而一边被太阳晒了大半脊背的正是林母和林书安。 哪怕在太阳底下林母看起来也是一脸病容,面色苍白,想来为显诚意特地装扮了一番,穿着一袭绣花长裙,冲甄妙笑得和蔼可亲,而旁边的林书安眉目间也漾着笑。 大姐站在不远处,俏脸冷凝如霜好像憋着一口气正找时间发作。 靠在树上的焦远桥看见她,当即站直,笑道:“小妹回来了?今儿天热,瞧你满头汗,我在太阳下放了盆水,这会儿晒得正好你先去洗把脸吧。” 甄妙皱了皱眉,摇头道:“多谢姐夫。”说完走到石桌边同几位长辈打招呼。 她没想到林书安会请里正来帮他说亲,里正生性冷淡为人严肃正直,若非要紧事村里人一般都不爱找他,也怪不得刚才爹说话都跟被人拿刀抵着脖子一样。 “妙娘,你爹说你这阵子在外头做买卖钱都没往家里交过,你这么嫁人他觉得亏。” 甄妙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眸子里怒光摄人,不过片刻就淹没在泪水中,美人垂泪自更惹人怜爱:“亏?里正伯伯,我爹这是把我当东西往出卖啊,村里谁家爹娘是这么对自己的孩子的?” 甄娟回灶房拧了两块热帕子来,一块递给秀华,另一块自己拿了给妹妹擦脸,这梨花带雨的俏模样连她看得心疼,恳求里正道:“伯伯,您也是看着我们姐妹俩长大的,我如何就不说了。我只有这一个妹妹,我不想她走我的老路。” 甄娟话音才落,焦远桥的脸色唰地变了,这无疑将他们两口子的皮扒了放在大太阳底下给人看,就差直接说焦家怎么苛待她了。 老路两个字更是坐实了甄大一心靠卖女儿发财。 里正对甄家的事有所耳闻,但到底是人家的家事,他看不过眼也不好插手,现在姐妹两个都指着他做主,他正色问道:“甄大,你好本事让两个女儿指着你这个亲老子说这种话。” 甄大真就那种一急连个屁都蹦不出来的人,旁边的王氏见状赶紧开口解释:“他大伯,咱们都是做爹娘的,费心将她们拉扯大多不容易,这还没嫁人心就向外了,不就和他们要个孝敬,她们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伤爹娘的心。” 甄妙懒得看他们惺惺作态,转头和甄娟说:“姐,你将林大哥交给你的二十两银子拿来。” 甄娟说了声“好”又补了句:“妹夫将这么一笔银子给我看管,我这心一直突突跳个不停,幸亏林婶子来的早,再晚些就要被那不要脸的硕鼠吞进肚子了。” 甄妙笑了笑,看向里正:“里正伯伯,昨儿林大哥送来二十两银子做聘礼,爹觉得这么一笔银子还不够,那不如还回去。” 甄妙的话音才落王氏就坐不住,气得指责她:“甄妙,你不要太过分,之前的好姻缘你给毁了我认了,这次你还胡闹,我饶不了你。” 林书安定定地看向甄妙,那双眸子里有着如黑夜一般的深邃和黯然,像在狂风下随风摆动火苗,再几番挣扎下被黑暗吞噬。 林母的心提到嗓子眼,甄妙不该是个拿终生大事当儿戏的姑娘,昨夜她将儿子的欢喜全数看在眼中,这才过去多久?要是真的,她儿子多可怜,越想越难过急得忍不住咳嗽起来。 林书安拍了拍母亲的背为她顺气,待好些了才重新抬眸,清润的嗓音紧绷:“妙娘……” 光下的娇俏姑娘明亮耀眼,微微侧首冲她露出一抹笑:“是我嫁人,愿不愿意我说了算,既然爹瞧不上这二十两银子,要与不要有何不同?没有聘礼我也愿嫁他。” 林书安如平静深潭眸子里刹那间卷起狂风海浪,没人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喉结滚动,其中的干涩与欣喜若狂只有他自己知道。 甄大被女儿噎得说不出话,本能去看王氏的脸色,落在里正的眼里更觉得不能怪姑娘闹,不大的孩子在继母手底下日子多难熬,当爹的不护着竟然跟个狗腿子指哪儿去哪儿,这像什么话?真给男人丢脸。 林母的心可算落在肚子里,向甄妙招招手:“孩子,到我这儿来。” 甄妙再次听到林母温柔慈爱的声音心里的冰顷刻间化成一滩水,听话地走到林母身边,感受到一股温热的暖意透过手背掌心蔓延到四肢百骸。 “哪怕是在气头上话也不能乱说,你是我们老林家最想娶回家的儿媳妇,你这么好我总怕做的不够让你受委屈,哪儿能这么轻贱自己?不论怎样,他到底生养你一回,你说呢?” 奇怪的是甄妙的心头火在这几句话的滋润下平息下来。 “亲家公,咱们做长辈的都盼孩子们过得好,平日里一个不甚结了疙瘩不早点解开越滚越大,谁也说不准哪天就得人伺候,可不能逞一时嘴上痛快。他大伯,您看两孩子的亲事这就定下来吧?也好早点找人挑日子。” 里正不轻不重地点了甄大一通:“亏你是个男人还不如一个妇道人家看得明白,白吃了这么多年饭。二十两聘礼你四处打听打听是不是独有的一份?换做别家早乐得合不拢嘴了。你胃口真大,倒不浪费你的名字。” 里正是全村最有威望的人,再怎么出息的人家见了他都得恭恭敬敬地听训,更别说甄大这种真就指着嫁女儿的钱过日子的人,一张老脸臊得通红恨不得像鹌鹑一样把头缩进土里。 “毕竟是你的女儿,这门亲事准还是不准你说了算,我虽乐见两孩子成好事,但也不会让你这个当爹的难做。” 一时间院子里无数双眼睛看过来,甄大只觉得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烤,很快就要变得焦黑如炭,狼狈地吞了吞口水:“妙娘要嫁,我还能绑着她不许不成?尽早准备起来,入了夏地里一堆的事,免得耽误了夏收。” 里正笑了声:“你这人也怪别扭,绕了个大圈子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行了,那这婚事就开始张罗吧,到时候我得来多喝几杯喜酒。” 已经快到午饭时候了,甄妙要留里正吃饭,里正摇头说:“不必了,你伯娘在家里等着,我得先回了。” 送走里正后紧绷的气氛消散,有人不规矩的小心思开始往出冒头。 林母和林书安也告辞离开,说这就回去张罗起来,婉拒了甄大留人吃饭的客气。 秀华本来是凑热闹的,不想亲眼目睹了一场大战,也不好多留,正好她家与林家住同一个方向,与甄妙说了声晚点去老屋就走了。 只剩自家人的院子瞬时变得剑拔弩张,王氏气急败坏地抱起桌上的银子,索性撕破脸指着甄妙痛骂:“真就养了个白眼狼,不要聘礼嫁林家的小子下作不下作?你就这么急着倒贴人家?让你爹被里正训得跟孙子似的你脸上有光?到了这份上咱们就把话说明白,你以后在林家受了气别想着跑回来让我们给你做主。” 甄大当着这么多的人面被数落心里也不痛快,尤其因为昨儿晚上被王氏磨了许久不得不应下提那事,一口恶气堵在胸腔,痛斥王氏:“还不赶紧闭嘴?甄妙快去做饭。” 甄妙凉凉地睨了王氏一眼:“那二娘可捂好了,这银子最好能够你用一辈子。”随即又看向甄大,说了在外人看来分外胆大过分的事:“既然你们都说我心向外,我未来夫家拿了这么多银子出来,我得提前为我往后的日子筹谋,这几天我会住到老屋那边去。” 第30章 (二更修改) 看我以身抵饼钱…… 这与分家有何区别? 天下间有哪家的姑娘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甄大因愤怒黝黑的脸涨得通红,一着急连话都说不利索:“反了你了,你胡闹也得有个度,你老子还没死呢。” 王氏趁机接话:“翅膀硬了呗,找到靠山转头就要和家里断绝关系,可真孝顺。” 甄妙冷眼看被激得跳脚的两人,任他们怎么嘲讽,她都不在意,拉着姐姐回屋:“我们收拾东西去。” 临进屋前看了一眼将银子抱在怀里乐得美滋滋的王氏,那口气到底咽不下去。大道理她都懂,可她就是没法大度到眼睁睁看着王氏挥霍这二十两银子还能保持镇定。凭什么? 这笔银子中当包括她出嫁要用到的嫁衣首饰,能从王氏手中抢回多少全看她的本事了。 眼下还未定好日期,她该安心在家待嫁,今天闹得这么难看连维持表面太平都做不到,整日争吵不休坏运势倒不如躲个清净,顺便理理思绪想个好法子。 甄娟此刻还在震惊中回不过神,曾经的小妹比她还要害羞文静,今天的言行举止皆像变了个人,强势逼人浑身充满阳光,耀眼的让她看呆了,更别说心里有鬼的人。 将衣裳被褥卷好,甄妙从墙缝里将这阵子做买卖挣到的钱全拿出来,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姐,我们带这些就够了,那边什么都不缺。陈家的老屋子大就是得收拾下,住起来舒坦,没人管,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就躺着,有妹妹养你。” 甄娟摸了摸妹妹的头,哽咽道:“好,我们小妹真厉害,硬是拼出了好日子,姐姐真高兴。” 两人没带多少可架不住动静大,才出屋就有一道锐利气愤的视线看过来,甄妙当没看到径直出门,坐在树底下的甄大见状气得抓起石桌上的茶碗朝两人脚下砸去,噼啪响声在小院里回荡。 那句“有本事出去了别回来”到了嗓子眼还是咽下去,他今儿已经在里正那里丢了大人,再嚷嚷这么一句全村的人都要在背后戳着他的脊梁骨笑话他连个家事都处理不好,由着家里的几个女人撒泼,给爷们丢脸。 甄妙这才淡淡地说了句:“爹,我们过两天再回来。” 焦远桥在杂物间睡了两天的地板,浑身酸痛,眼看姐妹俩就要走出院子了,他赶紧追上去,担心道:“我和你们一块去,你们两个力气单薄万一要是被人欺负了怎么办?我还能给你们守个门。” “不必了。” 真不是甄妙看不起他,焦远桥打小被他娘宠的和大家少爷一样,一点重活都不干,连书生都不如,更别说真要有个什么不指望他护她们能不当下跑的没人影就该庆幸。 “老屋就在妹夫家旁边,不劳相公多心,娘一个人在家,别让她惦记你,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甄娟眼底是遮不住的讽刺。 焦远桥一腔热情被浇了个透心凉,甄娟竟敢当着小妹的面给他难堪,真当他脾气好? “娟娘,小妹年纪小不懂事胡来,你作为长姐不劝她反而纵着她,万一要是出什么事你后悔都来不及。” “我就这一个妹妹,她就是想把对面的山搬走我二话不说去帮她挖山,相公即便要说教怕还轮不到你。” 焦远桥讪讪地正想该怎么接话,姐妹俩已经走远了,气恼地深深看了眼那抹窈窕身影,又急又惋惜。 背着铺盖卷行走太过惹人注目,任外人如何指指点点,姐妹俩都没放在心上,相视一笑,只觉解气与轻松。 时间让她们对甄大从一开始的失望变成了痛恨。曾经她们都只是个渴望被关心疼爱的孩子而已,在王氏一次一次的苛责打骂下,她们向父亲求救,甄大明明看到了却不理会,在那段难熬的岁月里她们终于接受他已经“死”了的事实。 那天中午甄妙煮了两大碗肉汤面,姐妹俩吃了个饱,屋子收拾到一半秀华也来了,一边帮忙一边安慰姐妹俩,脾气上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摊上这样的爹真是倒了大霉。 收拾完已经不早了,秀华不想回去也歇在了这边,三人挤在一张床上谈天说地聊到好晚才睡。 甄妙难得起晚了,穿好衣裳站在略显陌生的屋子里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秀华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声音微哑:“真好,要是咱们能一直住在一起就好了,有钱赚有肉吃在一块说说笑笑多开心,嫁什么男人。” 甄妙笑话她:“你这人嘴里就说不出什么正经话,想一出是一出,哪天真瞧上哪个俊俏郎君只怕当即把我们撂了跑的比谁都快。” 秀华也跟着笑:“这倒是,有好郎君谁不抢着要?我反正不急,嫁人得慎重慢慢挑。” 三人说笑着开始生火打水,洗漱过后开始一天的忙碌。 “娟姐姐,你别怪我多嘴,我也说不上来总瞧你那相公怪怪的,他是来带你回去的吗?” 秀华虽然比甄妙还大一岁,但从小到大得父母哥嫂疼爱,难免有些耿直,甄妙倒是很喜欢她这种直爽的性子,但姐姐…… 秀华的话无疑是把刀子狠狠地扎在了姐姐的心上。 甄娟站在案板边揪下个面团子,不见半分愁苦,神色轻松自然:“傻丫头,你看外面的人哪个不是用一张假面生活?无非是藏的好与不好而已。” 甄娟早就亲自掀了老底,也没必要顾全谁的脸面,以德报怨她又不是傻子,只是有些话不想说的那么露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多稀罕焦远桥。女人在对男人还抱有希望才会用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法子来盼着对方回头,焦远桥他配吗? 秀华啧啧两声:“他待姐姐不好,姐姐就别回去了。” 甄娟手脚勤快,比秀华包的快,闻言笑道:“那里到底是我家怎么能不回去?傻丫头,占理的事儿也成不占理了。好了,不说他了。” 甄妙却在一阵阵饼香中吐出一句:“人都爱捏软柿子,只要咱们嗓门大手狠些心再毒些还有什么可怕的?” 她的话音才落,听后面传来一道迟疑的声音:“我是不是不该来?” 甄妙方才还淡然的脸腾地一下红如云霞,嘴唇紧抿,心跳如擂鼓般一声一声盖过了灶房里的声音。 这人怎么偏在这个时候来?会不会觉得她毒?认为她是搅得家宅不宁的人? 秀华笑得一脸幸灾乐祸,调侃道:“林大哥来的是有些不凑巧,把我们姑娘家的悄悄话给听了去,你最好还是快些忘掉,不然我们妙娘要生气了。” 甄娟也笑:“小妹再教我回去要怎么过日子。” 林书安站在离门槛两步远的地方,望着那道娇俏身影在饼鏊前快速将饼翻面,油灯灯微却也难掩她脸上如血的红,他怎会在意那些话?不过女子自保的法子而已,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对她好,她才不会拿这些用在自己身上。 “要提前置办些东西,想等妙娘一起去镇上。” 林书安话说得自然又隐隐带着一丝不自知地缠绵与亲近,甄妙一个手滑手指碰了下滚烫的饼鏊,即便她很快跳开还是被烫了个水泡,唇间吐出急促难忍的痛呼。 甄娟和秀华疾步走过来却没快过林书安,男人宽厚干燥的大掌隔着衣袖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外面泡进装了水的木盆里,冷意袭来让她忍不住颤了下。 两人距离很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此时天光渐亮已经能清楚看到彼此的面部轮廓,甄妙在他不错眼地凝视下低头,不过那一眼让她看到了他的耳廓一样发红。 暖意流遍四肢百骸。 “我觉得你说的很对,对妻子不好的男人活该被那样对待。” 此刻时间停滞,他身上清淡干净的味道迎面而来,让她的心跳再次加快。 片刻后甄妙动了动自己的手腕示意他放开,哪知这人像故意一样不松手,逼得她不得不开口:“我还要去做事,再耽搁就来不及了,你……快松开,让人笑话。” 她的声音娇软又轻,尤其最后一句撒娇的调调,像田野间随风摇晃的狗尾巴草,不经意擦过皮肤带来一阵酥/痒,哪怕林书安这般定力深厚的人都只能借助轻咳来掩藏自己的狼狈。 ---- 甄妙直到站在镇东巷口看那人走远才松了口气,同他待在一处既欢喜又紧张,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为此秀华不住地笑话她。 “林大哥和你一点都不见外,先前他叫娟姐姐叫的多亲切,还没成亲就知道要和大姨子处好关系,将来就算有个拌嘴的时候娟姐姐肯定向着他。一辈子的大事可算了了,这还不够让你高兴?又再想什么呢?” 秀华正忙着包饼收钱抽不开身,曲起胳膊肘撞了甄妙一下。 甄妙叹口气:“我再想怎样才能用掉那二十两,林婶和林大哥都说应该给他们,可我咽不下这口气。” 秀华笑得眼睛眯起:“你可真是个妙人,聘礼是你能惦记的?钱进了你二娘的口袋你还指望她吐出来给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你二娘虽然不讨喜,但她有句话倒是没说错,你心偏的也太快了,还没成亲你就处处为他考虑。” 甄妙自己也好笑:“对付王氏不能讲道理,手段得比她还脏,我绝不会让她轻轻松松用这笔银子。” 秀华:“你慢慢想,趁着你家那位不在,不然一会儿人回来你又摆出一副面红耳热的没出息样了。” 甄妙瞪了她一眼:“你讨厌不讨厌?” 两人正说笑,突兀发腻甚至让人反胃的调调打断了两人。 “妹妹口中的那位说的是我吗?有阵子没见,美人的买卖可真红火,好哥哥来给你搭把手怎么样?” 好哥哥?呸,当真恶心人,甄妙可没忘记这人,她初初做买卖时这个二流子调戏过她不止一次,消停了一阵子这会儿老毛病又犯了。 这种人专爱口出狂言往身上泼脏水,秀华胆小,甄妙挡在她前面,冷声道:“我们小本买卖只认钱不认人,买饼掏钱不买让道,别挡别人。” “美人儿更凶了,你看我以身抵饼钱怎么样?” 那流氓还自信满满地冲她抛了个媚眼儿,身后的秀华没忍住出声:“这么丑……” 丑? 甄妙脑海中闪过一道光,突然想起王氏怕什么,只要能把那个人惹恼火事情便好办许多。 第31章 (小修) 小妹的亲事当办得风风…… 说话间二流子的手往甄妙白皙清透的脸上探去,刚要碰到如绸缎丝滑的肌肤,他的脏爪被一只大手抓住,腕间传来的剧痛让他有种骨头被捏碎的恐惧,龇牙咧嘴,五官扭曲,身体佝偻侧身想将自己遭罪的手腕拯救出来。 斜眼瞧见对方是个文弱的玉面书生,痛到不住吞咽口水的他张嘴就破音:“放开我,穷酸书生也想学人英雄救美,少多管闲事。” 不自觉抓住甄妙衣摆的秀华看见来人可算松了口气。 秀华有人撑腰便敢张狂,站在旁边骂那二流子:“瞧你这副尊容也不拿水照照,丑成这样了还有脸调戏姑娘,呸,恶心不恶心?多管闲事?你狗胆包天动心思动到人家娘子身上了,活该被打。” 她话音才落就见甄妙不知从哪儿找了根木棍朝那二流子身上打:“收拾你没必要脏别人的手,事不过三,当我好欺负?” 那人一只手被锁,甄妙棍子落下来他本能地四处扭动躲避,突然腿窝处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他一个没防备就那么直直地跪下去,膝盖着地光听着都疼。 “疼疼疼,别打了,别打了,我不敢了。” 这种欺软怕硬的无赖你放任不管他会没眼色地成天在跟前晃悠,等彻底摸稳脾气嘴上说腌臜话胆子再大些动手动脚,唯一的法子就是把他给打服了,让他看到这张脸宛如见了索命阎王,往后就清净了。 镇上谁不认识这个二流子,言语轻薄占人便宜的事没少做,深受其扰却又拿他没办法,这回见他被卖饼娘子打的鬼哭狼嚎全都瞧着解气都说打的好。 甄妙这两天做的都是重活,敲了那人几下整个肩膀都发酸发痛,实在打不动了。 林书安示意她走远些,像踹烂肉一样踹了几脚,他俊颜紧绷,眉宇积绕吓人的冷戾,白色发带随他动作飘飘荡荡,这人怎么连打人都跟画似的,无一处不好看。 甄妙水亮的眸子里只装得下一个他,天地因为他而失色,脸颊、耳廓、心田几乎无一处不在发烫,心底隐隐有道声音浮现:“他就是能护住你的那个人,嫁对了。” “以后别让我看到你,不然见一次打一次。” 那二流子疼的额上直冒冷汗,得了自由狼狈地抱着头如过街老鼠般一瘸一拐地走远了。 收了摊甄妙还要去置办东西,刚走两步,陈良清脆稚嫩地嗓音拔高朝这边喊:“姐姐,等等我。” 甄妙回头等他走近笑着问:“要去学堂了?” 陈良赶紧点头,从怀里拿出一本《三字经》献宝似的给甄妙看:“先生教我们念诵的文章,我已经会背了。”说起快乐的事扑闪扑闪的眼睛光亮逼人。 甄妙摸了摸陈良的头,夸了声:“真厉害。”抬头看到一边的杜老笑着打了个招呼。 杜老照旧冲她摆臭脸,将方才那一幕看在眼里粗声粗气道:“当初撵你你心里还不服气,真要遇上难缠的,你以为能这么轻易翻篇?” 甄妙也曾想过这个,可这天底下的买卖总要个胆大的站出来闯闯,这是她的底气,哪怕再难她也要走下去。 但她还是和杜老道谢:“青天大白日下我想他们也不敢猖狂至此,多谢您提点,往后我会当心些。” 甄妙也是后来听说杜老的娘子年轻时就是为了谋生计抛头露面被纨绔恶少纠缠欺辱致死,所以那天才会对她那么凶。 杜老冷哼一声拽着非要来搭话的陈良走了:“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不听劝,随你。” 甄妙无奈地叹口气,林书安见她有几分为难说道:“别怕,往后我陪你。” 他倒是想代劳,只是两人还未成亲太过逾越容易招人闲话。 甄妙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飞速看向别处,脸颊染上绯红,一片娇羞,点了点头:“好。” 往后几日他真就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灼热的目光比天上的太阳还要晒人。 买饼的人见老板娘面若桃花,眼波婉转,比往常还要漂亮随口问她近来有什么喜事。 甄妙抿唇笑得腼腆不开口。 有住在隔壁村的人代为解惑:“人家马上要成亲了,嫁得还是个俊俏郎君,这么美的日子能不高兴吗?”说着往不远处努了努嘴:“瞧见了?在那儿守着呢。出手阔绰的很,二十两银子的聘礼,你们去打听打听哪家能掏出这个数?男的俊女的俏,又稀罕成这样,我也装回文人,这叫神仙眷侣。” 甄妙被调侃的脸颊更烫,什么都顾不上了,卖完赶紧收拾想早些离开免得被人当猴看。 林书安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一派淡然稳重。 这桩男方出手如此阔气的亲事也传遍了附近的村落。 甄大之前提议在夏收前将喜事办了,日子很快定下来,定在了下个月十六。 这会儿正值五月中旬,日子不可谓不赶。要是换别人家从定亲到成亲中间隔一年的都有,纵有千般万般理由无非是不舍得女儿早嫁。她却不同,若不是怕被村里人捏鼻子背后笑话,王氏恨不得省了这些麻烦直接将她撵到林家去。 甄娟期间回去几次王氏都避谈她的嫁衣首饰,摆明了要将银子一口全吞了。 为此她和王氏争得脸红脖子粗依旧败阵而归,甄妙回来看到姐姐趴在桌子上抹眼泪,当即变了脸色问道:“谁欺负你了?”焦远桥自知无趣已经回去了,难道是王氏? 甄娟抹了眼泪,抽噎道:“一辈子成一次亲,这么大的事儿,时间又紧,嫁衣首饰还不见影。我去找爹说,他连吭都不吭一声,二娘装傻充愣,说什么你不缺钱,这些是未来婆家给的,她凭什么私吞了?是姐姐没用,连这点事都办不好。” 甄妙提起茶壶往茶碗里添满茶水,放到姐姐手边,笑道:“我还当什么事,大不了我们自己买就是。” “你说什么胡话?女子嫁人要是太寒碜了岂不是处处给人看低?就算林婶子他们不计较,可林家那些旁的亲戚如何看你?不成,我还得找她去。” 甄妙给自己也倒了一盏茶,坐下来笑道:“进了王氏腰包的她能让你抢了去?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她但凡是个讲理的,我们还能过成这样?姐,不如坐下来歇一歇,等着看场好戏。” 甄娟擦眼泪的手顿住,错愕地看向妹妹:“你有办法让她拿钱?” 甄妙笑道:“算是个法子,能不能成全看天意,这银子只要不在二娘手里我就不至于被口气噎得睡不着吃不好。” 甄娟这一天都磨小妹告诉她是什么好法子,偏偏小妹铁了心葫芦里卖药装神秘,直到那天她去村头柳大娘家买豆腐,刚出门就被人给拦下:“娟娘,你快回去瞧瞧吧,你家来了个好凶悍无礼的娘子,将你二娘训的怪惨,晨宝哭得快厥过去了,你快回去劝劝吧。” 甄娟表面上应下来心里却巴不得她们打起来才好。 凶悍无礼?能把王氏训惨?莫不是王氏娘家那位嫂子? 甄娟姐妹俩和王氏不亲,平日里很少见到王氏娘家人,倒是王氏闲来无事会抱怨她这个嫂子如何狠毒凶恶,是个实打实的母夜叉。旁人看她吃得一身肥膘都以为她在娘家做老姑娘享福,实际上整日里被这个恶嫂子挑刺找麻烦,偏她那点手段在嫂子面前完全不够看,时间久了一听声就浑身发冷,倒是个比恶人更恶的人。 甄娟记得小时候小妹看她被打,哭得满脸眼泪鼻涕,哽咽地同她商量要不要将这个恶人请来帮她们打后娘。 童言稚语,现在回想起来依旧觉得小妹伶俐可爱,长大后反而变得冷静甚至有些刻薄,用瘦弱的肩膀扛过王氏投在她身上的诸多恶意。 那天妹妹说的登台唱戏,想来就是王氏和她娘家人,也不知道这丫头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将那位给请过来。 心里越好奇走得也越快,自家院子外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甄娟穿过人群走到前面,看到向来嚣张霸道的王氏缩着脖子畏手畏脚地站在那里,半天都插不上一句话觉得稀奇不已。 果真恶人就该由恶人磨。 听了一阵甄娟才知道原来是林家为了求娶甄妙给了二十两聘礼的事传到了王氏的娘家村子,王氏嫂子一听说立马赶过来,以家里两个孩子上学堂要用钱为由开口就要借二十两。 王氏才将银子揣怀里抱了几天自个儿都没稀罕够怎么可能往外借?哭诉了一番自己给人当续弦的难处,转了半天弯还是那两个字——不借。 王嫂子不是吃素的,这个小姑子未出嫁前被她收拾的和孙子一样,嫁人没几年腰杆倒是硬了。她今儿来这一趟说好听点是借,说直白点就是明要。 一家老小全都张着嘴要吃要喝,靠她哥烂泥扶不上墙的性子这一辈子都别想过上好日子,不找这个日子好过的小姑子找谁? 两人各执一词吵得凶惹了邻里看热闹,王氏显然吵不过,不过几句话便低下头不吭声了。 “王芬,好你个没良心的,你做老姑娘嫁不出去整天吃的喝的是谁的?你吃得腰圆体壮过上好日子了,到头来就不认我们了。我要不是为了儿子上学堂至于和你这么低声下气?” 王氏也气得不清,胸口起伏不停:“上个学堂用得了二十两银子?你儿子上的学堂是金子造的?” “你当我不知道这钱是人家妙娘的,我不过借来用用,有借有还不好过你这个后娘独吞了到最后一根毛都见不着?王芬,咱俩当了这么多年的姑嫂你那点小心思我能不懂?你要不要脸,在大家伙眼皮子底下苛待人姑娘。嫁衣首饰还没影呢吧?难不成想人姑娘就那么穷酸的嫁过去?你可真该天打五雷轰。” 王氏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嫂子竟然会不管不顾到这地步,本该关起门来的家里事,现在嚷嚷的全村都知道了,这个没脑子要在待下去得让人看多久的笑话?万一影响到晨宝将来的前程该如何是好? 她在娘家被这个嫂子折磨狠了,泥人也被激出三分脾气,一个气头上嘴快过脑子:“林家聘礼给的多不假,我和他爹商量过了,这是这两年来我们家办的第一桩喜事,要大操大办办体面才行。嫁衣首饰,陪嫁器件还有招待宾客的席面哪儿不用钱?嫂子不分青红皂白往我头上扣这么一顶帽子,我可真冤,要是我把银子借给你,我们姑娘怎么出嫁?” 甄娟闻言眼前一亮,高声道:“二娘说的是,小妹的亲事当办得风风光光,可不能让人给小瞧了去。” 第32章 你们姐妹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拿二十两银子置办出来的出嫁场面那得是何等风光? 吹拉弹唱的乐班得有,新娘子的嫁妆首饰也该是村里没人戴过的,还有席面得用最有名的马师傅吧?油水足的好菜应该也少不了。 原本瞧热闹的邻里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虽然现在各家各户不再担心饿肚子,像肉蛋这些好东西照旧在过年时才舍得买来包顿饺子过嘴瘾。去吃席也不是谁家都舍得下血本招待来客,碰上抠搜的人家净拿不值钱的玩意糊弄人,这喜钱随的怪让人不是滋味的。 到底还是信不过王氏,生怕她变卦,贪吃妇人急切地问:“孩子她二娘,我听说你娘家村子一家人嫁女儿请马师傅做的八大碗味道那叫个美,你别的钱都花了,应该不会在这上头等被人比下去吧?” 旁人跟着附和:“甄嫂子还能说瞎话不成?近大半个村的人都听到了,真要雷声大雨点小……” 先前乌云罩顶的甄娟心中大喜,哪怕她恨得王氏牙根痒眼下也要把王氏抬到天上去好让她下来:“我二娘说的话还能假?既然打算往大的操办,事情多且杂,关键时间还紧,单靠二娘累不说误了事儿就不好了。我想村里有几位德高望重的叔伯婶子对婚嫁喜事熟的很,二娘不妨请他们来帮忙。” 甄娟轻飘飘几句话却把王氏架在火上烤,拒绝的话到喉咙却说不出来,她原本想的是意思意思,只要把嫂子这个母夜叉打发回去就成,这会儿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几乎没退的可能。 都是千年的狐狸,王氏撅起屁股要做什么王嫂子比谁都清楚,心里冷哼一声,面上却笑容大度:“妙娘的喜日子,我这个舅娘是没什么本事却也盼她好,娟娘说得很在理,小姑子你还是请这些人来帮你。嫂子也不是故意说你坏话,你在娘家就不把事放心上只知道吃现成,嫁进甄家又有娟娘妙娘这样乖巧省心的孩子伺候,谁的命都没你好,这种事你办不来,难不成嘴上说的好听是为了打发我这个穷亲戚?到时候说过的话当放屁,不认了?” 甄娟和王嫂子两人一通话彻底将王氏的后路截断,气得心肺都要炸了却还得硬扯出笑:“嫂子说什么呢?我是那样的人吗?成,就按娟娘说的办。” 王嫂子拍了拍身上不见的尘土,冲小姑子笑得开心:“外甥女的亲事我这个舅娘也十分上心,小姑子用点心,我家里不忙也要时不时来看看。” 王氏顿时面若菜色,比摔了个灰头土脸还难堪。 甄娟赶紧笑着说:“舅娘可得常来,小妹这会儿还在镇上赶不回来,不然一定要留您尝尝小妹的手艺。” 王嫂子应下来:“成,改天得空了再说,家里两个小崽子还得人盯着,我这就先回了。”临走前还不忘叮嘱王氏:“自个儿保证了什么记得办到,别到时候连累我们让外人笑话。” 甄娟等甄妙回来和她说了这事,啧啧两声:“这人倒也怪,你说她坏?可她却帮着我们出气,王氏的如意算盘连珠子都丢光了彻底响不了了,今儿怪解气的。你怎么知道她会来的?” 甄妙将姐姐洗好的菜放上案板,笑说:“她帮了我们不代表她就是好人,我在镇上被邻村的人问起亲事的事就寻思着迟早会传到她耳朵里。可我等不了那么久,就特地和她们村的人多聊了两句。她来的这么快说白了就是冲银子来的,知道拿不走故意恶心王氏,两条狗互咬。不过我也没想到她还有把王氏逼成这样的本事,她要真来了给她点好处,看在二十两的份上。” 甄娟坐在灶火前往里面添柴,天气热起来了,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她就热得满头大汗,只是她连额上的汗也顾不得擦,手攥着衣摆垂眸走神。 连王嫂子那种粗俗不讲理的人都知道什么时候耍什么心眼,想自己也不是天生痴傻,出嫁前在王氏手底下活得人不人鬼不鬼,出嫁后又被婆母当牲口一样使唤打骂,有那么一瞬间她真不想活了,这种日子什么时候能熬到头? 当妹妹将她接回娘家才发现原来凡事都有解决法子,人被逼到绝境全都能站起来和坏人对着干,小妹为自己挣了门好亲事。就连王氏在遇到更凶更狠的嫂子照样被吓得屁都不敢放,凶一些狠一点又不是什么难事,她有什么好怕的? 无非就是从小到大被打怕了,看到人抬起胳膊就心跳加速,额上冒冷汗,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甄妙转眼见姐姐捏着裙摆的手放松收紧收紧又松开,她不会在姐姐心绪烦乱的时候去打扰,有些事情到最后都得自己想明白才成,光靠别人劝解永远没法真正下定决心做选择。 当天夜里在田地劳累了一天的甄大头痛无比地听妻子哭嚎,翻来覆去不能睡,脾气上来烦躁地说:“你自己说出嘴的话能怪谁?好歹是花在自己身上,别气了。你嫂子娟娘出嫁那会儿借的银子都没还,这次要给她借走,咱们家日子别过了。” 王氏狠狠地推了他一把:“你女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出嫁的派头场面有了,她会念我们的好把银子还回来?做梦!不管,这个亏我不能这么一声不吭地咽下去。退银子的事儿不能我们开口,得妙娘自己主动点要求亲事不必大操大办,外人就不会说闲话。” 甄大直接转身背对她,闭上眼睡觉。 王氏又推着他肩膀来回摇晃:“听见了没?明天你去找你女儿说说,你是她爹她听你的。” 甄大装听不见,王氏干脆用力拧他的耳朵,油灯下模模糊糊看到他那耳垂发红,用力可见不轻,疼痛激怒了甄大,他腾地爬起来,愤怒地瞪大眼粗声粗气地说:“你做梦?妙娘甩了我这个当老子的几次脸面你不知道?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夸下海口,说翻脸就翻脸,你拿外面的乡亲们都猴耍?你不要脸我还要呢。里正训了我才几天,你又撺掇我干这种事,就怕我不被人笑话是吗?” 甄大重新躺下再不理她,王氏嫁进来还没被甄大这么吼过,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刚想推甄大,旁边的儿子被甄大突然拔高的大嗓门给吓醒了扯开嗓子不住地嚎,王氏赶紧心肝肉的哄。 甄大被吵的心烦意乱干脆抱着被子出去,把屋外那张堆了杂物的小木床收拾出来将就躺了。 王氏气得直委屈,眼眶里不住往外冒眼泪,耐心哄着儿子:“别哭了,这个家里只有咱娘俩才是一心的,他们都欺负我们。你放心,娘肯定要把这钱给要回来。” 人一旦起了心思连这个晚上都觉得漫长难熬,屋外的月光忽明忽暗。 王氏昨儿睡得晚起得也晚,走到外间小床上已经没有甄大的身影,她哼了一声抱着不住揉眼睛的儿子往山后去。 她站在陈家老屋院外朝里面张望,院子被收拾得干净整洁,哪怕静悄悄地都不觉得冷寂,反而有种让人羡慕的宁静与惬意。 她特地挑甄妙不在来找甄娟,甄娟这阵子也开口呛过她,可谁让这个大姑娘好说话,甄妙很在意这个姐姐愿意听话,她只要能把甄娟给劝好甄妙那儿就不是事。 王氏刚进院子,甄妙从屋里端了一盆水出来,看到她,脸上扬起笑:“二娘怎么来了?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甄娟的态度热情让王氏的心放松了大半,拍了拍怀里的晨宝:“怎么见到姐姐也不叫人?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我这心里有难处,也没个说道的人,思来想去也只有和你才能说说心里话。” 甄娟从灶房拿了个凳子给王氏,笑着说:“二娘说什么笑话呢?和我能有什么心里话可说?是小妹的亲事?” 王氏叹了口气:“可不就是,咱们家什么境况你也知道,一年到头你爹都在田地里干活,只有闲下来才会到镇上做点短工赚钱,你说这天底下做什么不要钱?我也答应给妙娘风光大办,可家里实在负担不起,我是这么想的,那二十两拿出少一半给妙娘置办出嫁用的东西,剩的应付家里开销。这外面的人都知道咱们要风光大办,到头来办不成这不是丢脸?你能不能劝劝妙娘,让她开个口提提这个事儿。你看你弟弟也要开始吃饭了,小孩子长身体,不能缺了滋补的东西。他将来是要考状元当官的,吃点好的聪明,他出息了你们做姐姐的也跟着沾光啊。” 甄娟弯了弯眉眼,不知哪点把她逗笑了,手掩着唇笑得肩膀耸动:“二娘,哪路神仙给晨宝批的命格?准不准啊?我可不敢听,万一是假的我不是巴结错人了?现在他连话都说不利索二娘就给他扣这么一顶大帽子,晨宝得是个神童才担得起,等晨宝哪天真当了状元我肯定砸锅卖铁卖房子给我好弟弟送好的。” 果然王氏的脸色阴沉下来,甄娟不以为然,手里连点本钱都没有就四处给人许诺,不是疯子就是傻子,会相信的简直没救了。 小妹昨儿晚上就和她说了王氏的心思,不想一语成箴,甄娟表情也冷下来:“听二娘的口气是想反悔还不想被人指着笑话,所以让小妹出面把这事扛下来?二娘想的真美,都是乡下村妇也没比谁尊贵在哪儿,凭什么别人得紧着先让你活?” 甄娟说着站起来,用手揉了揉眼睛,片刻间那双美人眸就蓄满眼泪,哭着朝外面跑去,撕心裂肺不住地哭喊着:“爹,娘。” 王氏被她给唬了一跳,回过神赶紧追出去。 甄娟哭声凄厉,像夏日里的一道惊雷炸、破了乡间的宁静。 刚巧路过的路人看到抱着孩子在后面追人的王氏,脸上都充满了鄙夷,也不怕王氏听到,用嫌弃的口吻说:“差不多点得了,这种天天搅得家宅不宁的女人要换成我早休了,也就甄大那人没出息,被拿捏的死死的。” “可不是,娟娘和妙娘姐妹俩都长得像她娘,见过那种美人怎么看得上这种肥头猪耳的?” “该不会甄大和正常人口味不同就喜欢丑的?” 王氏从旁边经过将两人的话真真切切全听入耳中,尤其是那恶意嘲笑让她又急又气却连指责的话都说不出口,就那么从两人身边过去了,活脱脱一个欺软怕硬的窝里横。 王氏怀里抱着孩子跑不快,晨宝被她养的娇气颠了几次就开始发脾气,小手乱挥哼哼哈哈哈地闹,见亲娘不理他又扯开嗓子开始嚎,把王氏气得直吐血。 甄妙和林书安才从镇上回来,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见姐姐哭得凶,她喊了几声姐姐都没听到,瞧那方向是往地里去的,她赶紧追上去。 今天会发生什么她大致能猜到,好歹她和王氏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只是她做了什么竟然能让姐姐哭成这样? 正值农忙时节整个村大半的人都在田里忙活,听到一声哭丧一样的喊爹的声音把男人们全都吓了一跳,生怕是自己家里发生了什么天大的祸事,待看清来人才松了口气又不禁疑惑,甄家人不是忙着操办亲事吗?这又怎么了? 甄大见大女儿如此失态赶紧往地头走,顾不上拍身上的尘土,沉声训斥:“咋咋呼呼喊什么?不帮你妹妹准备嫁妆到这里来干什么?” 甄娟哭得真跟死了亲人似的,泪水哗啦啦地往下流,两只眼睛红通通的:“爹,这亲要不别结了,妹妹要是这么嫁出去我都替咱家臊得慌。二娘昨儿才说要让妹妹风光嫁出去,今儿早上就来找我说只给出几两银子,还要让妹妹担下这个事儿说自己要这么办的。还说让我们聪明点巴结好晨宝,将来等他考上状元做了官会记得我们的好处,我就说了一句晨宝能不能当上状元得以后才知道,她就她就……” 甄大心里恨地直咬牙,这死婆娘一天都不消停,非要把他这张老脸给丢尽不可。他还没想好怎么回话,旁边的人看不过去,不满道:“甄大,王氏从小苛待两孩子的事真当村里没人知道?眼看她越来越过分,你这当爹的居然能忍着一声不吭,不说孩子们多寒心,连我们这些外人看着都来气。” “可不是,你们眼里要是没这两姑娘就离人远点,各过各的,时不时地恶心人家干什么?甄大,你作为男人得立起来管管王氏,该指派她干活还是训斥都是你该做的,由着她骑在你脖子上拉屎撒尿你日子过得舒坦?我看就是太闲了才有功夫天天找人麻烦。” “昨天我正好歇在家路过你家门口看了眼,你家那院子住得和几年没扫一样,鸡屎哪儿都是,你们每天就这么过?四肢不勤的懒婆娘也不知道羞不羞,娟娘姐妹俩在的时候那天不是干干净净?” 甄大皱眉想了想这些话说的都对,自从妙娘搬出去之后他这几天吃的和猪食一样,就算他再不挑也受不了天天这么吃,就这样还不能按时吃上饭,他饿的受不了抱怨两句王氏还要冷嘲热讽顶回来,那眼神那语气分明就不把他当男人。 这两天里正敲打他,村里人笑话他,之后这婆娘还能给他惹出什么乱子? 越想越不痛快,满肚子的火在看到呼哧呼哧喘粗气的王氏时噼里啪啦地炸开,没等她开口就甩了一个巴掌上去:“少给我打歪主意,回去把家里收拾干净,备点好酒好菜我要招待客人,要还是往日那些看我怎么收拾。” 王氏被这一巴掌打蒙了,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捂着肿起来的半边脸颊想和甄大撕扯理论,可看男人双目赤红,一副咬牙切齿恨不得吃了她的模样当即认怂了,在众人的嘲笑中往回走,清楚听到身后传来甄大对甄娟的安抚声:“说好要风光大办就是风光大办,还能变卦不成?回去忙你的去,以后她再上门别理她,再胡说八道拿棍子把她敲打出来。” 不光甄娟甄妙姐妹俩就连村里的人都是头回见甄大这么爷们,一时间整片田地里只有风声与翻涌的麦浪。 甄妙没往前走,将爹的声音收入耳中,嘴角勾起一抹淡淡地笑,看着走到旁边的王氏,关心道:“看这一巴掌怪狠地,二娘回去赶紧拿鸡蛋滚一滚,这都肿得连眼睛都看不到了。我爹那脾气说好也好说不好也暴躁,以后说话得当心点,不能想一出是一出。不过你也别担心,我会好好劝他的,毕竟咱们是一家人。” 王氏用另一只眼瞪她,恨声道:“你们姐妹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别假好心,咱们走着瞧,以后别落进我手里。” 甄妙点了点头,笑:“我等着那一天。” 王氏走远了,甄妙等到姐姐过来姐妹俩相互扶持着往回走,而在小路的尽头那道修长挺括的身影神情淡然地看着她们。 第33章 成婚之前 甄大那天特地歇了半天,提着薄礼去村里刘三叔、宋阿婆家拜访,请他们帮忙张罗成亲事宜,原本两位长辈不愿掺和他们家的事,看在甄大诚意足的份上又听他做了多番保证这才勉为其难应下。 外面乐班、席面、陪嫁器具之类的全由刘三叔管,宋阿婆张罗屋里的事儿,婚期将近,叮嘱甄妙和林家小子最好避着点,尤其是成亲前几天还是得回娘家住,说着往甄娟怀里塞了几两银锭子,笑着说:“得空你和你妹妹到镇上去扯红布添置首饰,你们年纪小知道时兴什么款式,买一回不合心思也怪不舒坦。” 甄娟比甄妙还开心,当年她出嫁戴的首饰还是王氏退下来的,那场亲事从头至尾只有敷衍,这回她要给妹妹好好挑,成亲一辈子只此一次,又不差钱自然要买好的。 第二天一早她和妹妹坐驴车到了镇上,林书安主动接过竹筐,笑道:“姐姐和妙娘好好逛,逛完去观阅书斋找我便是。” 规矩虽重要,但甄妙为生计奔忙也顾不得那些,脸还是因害羞而发烫,连头都不敢抬低低地应了一声。 两人走远了甄娟才笑话小妹道:“你们用不了多久就要一起过日子,说句话还脸红成这样,也不敢看他,睡一张床可怎么了得?” 甄妙气恼地捶了下姐姐,也忍不住笑弯了眉眼:“羞不羞啊,这种话你怎么也说得出口?” “等你出嫁那天要看了那东西你岂不是更难为情?” 倏然间,甄妙脑海里闪现出几许朦胧画面,脸上的笑也淡下来。 甄娟只当她不懂所以露出几分呆怔,索性也不说了。从小到大这些年头一回这般舒心无忧地逛铺子,正好路过金满首饰铺,拉着妹妹往里面去:“先去看看样式,要是不合心思就定一个,反正时间来得及。” 原来做新嫁娘是这样的,可以挑最好看最新的买,整个人好像踩在一团浮云上飘飘荡荡晃晃悠悠,激动欢喜又充满期待,从头至尾都没想过认命两个字。 两人进去铺子,掌柜的在一边吩咐手下的人准备瓜果好茶好招待不久后来对账的少东家,只有一个清瘦伙计在招呼先她们而来的一对主仆。 那伙计冲她们笑道:“劳烦两位稍等,先随便看看吧。” 姐妹俩也不急,这种铺子里的伙计都长了一张巧嘴,好的坏的都能夸出朵花来,倒不如她们自己先挑挑看,选中中意的几款若是拿不定主意再听店家的也不迟,省得经他们一说反而挑花了眼。 从外面进来最先看到的是寻常人家买的普通首饰,好品相全在那对主仆那边。 甄娟走过去一眼瞧中一支金蝶发簪,笑着同妹妹招手:“妙娘快来瞧瞧,这支发簪喜欢吗?” 甄妙经过那对主仆身边正巧其中一人转身两人撞了下肩膀,她还未回头便听到一道陡然拔高轻蔑冷嘲地声音:“甄妙?买首饰?”说着上下打量甄妙一眼,嗤笑道:“就算卖饼攒了点钱,也得认清自己有多大的能耐,可别瞧上了掏不出来银子,到时候多难看。那支金蝶发簪我妹妹瞧上了,那边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甄妙懒得理会,在姐姐身边站定,入眼的金蝶栩栩如生,双翅轮廓饱满线条流畅,看久了仿佛眨眼间就要飞离此处,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上面更加漂亮贵气。 “是挺好看的,小哥这支发簪怎么卖?” 被冷落的人憋了一肚子气走过来推了甄妙一把,甄妙没防备往前扑去,不小心将手边的算盘给推了出去,噼啪一声响惊得满屋子的人全都看过来。 “都说我妹妹瞧上了,你耳聋没听到?伙计还愣什么,还不快赶紧包起来?一身穷酸气摆什么阔。” 甄妙站直身体,同伙计说道:“劳烦看看有没有摔坏,坏了找她赔。”眼睛不咸不淡地看向鼻孔朝天,得意到忘了自己姓甚名谁的人。 “穷酸气?我卖饼是赚不了几个钱,可也好过你这卖不出去的,怎么?见卖饼没指望换了个营生给人当见人就吠的狗?不知是哪家的小姐,最好还是管管你的下人,免得像我一样的穷酸人笑话你们这对恶主恶仆。” 旁边的伙计扯了扯嘴角忍不住溢出一声笑,见自己失态赶紧蹲下去拿磕了个角的算盘。也不知魏家那位小姐从哪儿找来这么个姐姐,那位姑娘没说错这分明是恶仆的做派。 那位小姐显然也没料到无端端地挨了骂,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扯了扯身边人的袖子:“常梅姐,不要说了,外面全是人。” 魏小姐好一阵头痛,以前娘时常带着她回村里串门,小时候表哥不带她玩,她为此才和常梅有了几分交情,不想几年没见这人竟变得这般粗俗,她本来是想等丫鬟回来好去手帕交府上玩,哪儿知…… “这位姑娘若是喜欢我便让给你,是我们失礼了还请姑娘消气。” 魏小姐话音才落,响亮的巴掌声在铺子里回荡。 没人看到甄娟是什么时候冲过来的,她像一只护崽的母鸡,怒瞪着常梅:“一个姑娘家嘴里不干不净,没人教你怎么说话我来教你,仗人势的狗,自己下作还累极人小姐,坏了人家的名声你能赔得起?” 魏小姐又羞又愧,赶紧劝常梅和甄妙赔礼,常梅不情愿可又怕她和范母说这事,只得不情愿地说:“对不住,是我一时心急推了你一把,我不该惹你。” 在人家铺子里闹成这样到底不是好看像,甄妙转头和姐姐说:“我们去别家看看。” 镇上凡做买卖的都十分看重头一笔买卖,哪怕赔本也要做成,如此整一天的买卖才能好,虽说金满首饰铺做不做这一笔买卖都成,可哪有把财往外推的道理? 掌柜的也顾不上其他赶紧过来两边说好话,刚说了两句客套话:“怎么回事?” 几人看过去,只见来人是个穿天青色锦袍的贵气公子,掌柜的赶紧迎上去:“少主子,两位姑娘有些误会,小的正在调和劝解。后院备了茶果,您先用些?” 那公子摇头直言“不必。”转身看向外面疾步走来的书生,笑道:“我方才请你来,你不来,怎么自个儿跑来了?” 哪知那人越过他径直走到绷着俏脸的人身边,柔声问:“怎么了?没瞧上中意的?” 甄娟朝后面看了,气愤道:“被狗咬了一口,妹夫,我们去别地儿逛去。” 林书安顺着大姐的视线看向那个和妙娘抢生意的女人,他还未开口甄妙似察觉到他的意图,扯了下他的袖子,摇头道:“我们走吧,看完首饰还得去瞧布料呢,要费好一阵功夫。” 林书安凝视她片刻点头应了声,三人还未迈出门槛,那公子赶紧上前拦下来说道:“林兄别急着走,既然是在我铺子里得了不痛快总得把事情说清楚。说,到底发生了何事?” 那伙计垂头恭敬地将先前发生的事儿全数倒出,铺子里一时连针落地都能听到。 “魏小姐可真派头足,不知的还以为我郑家何时得罪了你,诚心来坏我生意的。我这里庙小装不下你这尊大佛,往后但凡郑家名下的铺子皆不做魏家生意。” 此人话音才落魏小姐脸色一白,身后的常梅已经抖如筛糠,又悔又怕,她本来想趁有魏小姐撑腰吓唬吓唬甄妙的,谁知道甄妙背后竟有这么大的靠山,那个臭书生到底是什么来头。 “林兄,不知郑某此番决定诚意可足?倒也不是我自夸,这镇上首饰铺都比不上我家,姑娘瞧上哪样只管开口,全都不喜让匠人照你的喜好定做也成。还望姑娘不要推脱,你可是我的贵人,我欲结交林兄许久,要不然今儿只怕要错过了。” 甄妙不能平白无故占人便宜,而且这人对林书安有所图,她可不好冒然代他做决断,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男人。 林书安轻声劝道:“做买卖罢了,不必多心,确实别处比不上,无需为无关紧要的人负气。” 郑康见那冷到无趣的人竟然有这般好声好气地一面,摸着下巴笑了笑,脑中浮现出一个念头。 从金满首饰铺出来已经过去半刻钟,甄妙最后选定一支花叶包拢绿珠的簪子虽不如金蝶发簪耀眼却胜在淡雅清新,又挑了一对手镯这才离开。 不想才出门竟看到常梅还未离开,站在不远处被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劈头盖脸的训斥。 “我家小姐是什么身份?轮得到你胡乱攀亲带故?乡下粗人连累我家小姐丢了这么大的脸面,你等着吧,我家夫人饶不了你。” 那日之后甄妙再没见过常梅,倒让她连“请”人来观礼的话都没法说出嘴。 一月眨眼便过,甄妙重回自己生活了多年的小院安心待嫁,在熟悉的屋子里她再不会如刚重生回来那般激动感慨,只有抛开过往才能换来新生。 第34章 不让妙娘为钱挡了手 第二天天才亮,只睡了数个时辰的甄妙睁开眼坐起来。 一边的姐姐因为她的动作被吵醒,索性也不睡了,今儿是正日子要张罗的事一堆。 见小妹做什么都束手束脚,好笑道:“出息,先去洗漱,一会儿孙奶奶来给你梳头。她是咱们村最有福气的人,儿孙满堂,婆媳和睦,吃穿不愁,姐姐盼着你也能这样过一辈子。” 甄娟出嫁全是王氏一手操办,处处敷衍把她扫出门了,要说为了这个委屈倒也不至于,再委屈还能委屈过所嫁非人?如今妹妹连她的那份也一并得到了,她只觉得高兴。 上辈子甄妙和姐姐一样,今生她换了条路,拥有许多上辈子不敢想的。可长姐呢?虽然长姐现在不像之前那般柔弱,可一想到早晚还是要回去焦家她满心烦乱。 两人去灶房烧水,甄妙将帕子放入热水中浸湿,“姐,你没想过和焦家断了往来吗?即便那件事是焦大娘被人蒙骗可她到底还是沾了人命,焦远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何必……” 甄娟赶紧往地上啐了两口,大喜的日子怎么好提那些晦气人,她不欲多谈,奈何妹妹紧盯不放,她只得强忍酸涩说:“罪怎么能白受?我要和他们讨债,让他们痛哭流涕求我放过他们。大好日子说这些干什么?” 说话间甄大也从屋里出来,看了凑在一起的两个女儿一眼,父女三人连寻常的寒暄都没有。 甄大的态度也让姐妹俩越发明白,如果不是怕被村里人戳着脊梁骨笑话丢了男人的脸面,他也能未必会大方到这等地步,更别说当着看热闹乡亲的面收拾王氏。表面上的亲人罢了。 没多会儿宋阿婆,孙奶奶还有几个妇人一起来了,说说笑笑打破了清晨的清净,沉默的小院子像是被撕破了一道口子,满满的生气四处环绕。 孙奶奶在屋里给甄妙梳头,旁边不少人围着夸:“妙娘长得真标致,今儿精心收拾过更漂亮,林家小子也生得俊朗,真是极般配的一对了。” “可不是?明年生个大胖小子不管随了哪个都是好相貌。” 孙奶奶笑道:“妙娘一看就是福气人,你们瞧这额头眼睛鼻子嘴巴,都是算命先生口中的好长相。” 甄妙感觉到梳子从发顶一路爬到发尾,耳边是孙奶奶洪亮的吉祥话:“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 心不可控制地跳动起来,砰砰砰地响声挡住了院子里男女说笑的声音,还有噼里啪啦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孙奶奶话音才落陈伯娘和秀华从外面进来,同相熟的几位妇人说了几句话,看向铜镜中的甄妙笑道:“先去了林家一趟,在那边帮了阵忙就过来了,我们妙娘真美,书安瞧了只怕连话都要说不出来了。” 甄妙在屋里人的调侃声中红了脸。 秀华推着陈伯娘往出走:“娘快去帮王婶子包油糕吧,今儿邻里乡亲来了不少,那点怎么够吃?” 别的妇人也跟着出去了,做席面的马师傅那里还缺人打下手,村里人都是冲这顿饭来的,早早地去礼房先生那里随了喜钱,一边忙一边说笑,熬着时间等开席。 屋里只剩甄妙和秀华,秀华扶着她在床边坐下,疑惑地问:“娟姐姐去哪儿了,怎么不陪你?” 王氏现在成了锯嘴的葫芦,心里藏了多少委屈也没法说,姐姐该是顺便去瞧个热闹了:“该是去招待从别处来的亲戚了吧?那天多亏二娘嫂子那一通闹才有我今儿风光,我亲自送了请帖请人来。” “那焦家人也要来?娟姐姐难道这就要回去了?也是,你也出嫁了她也不好在这边常住。你家今天来了好多人,站在门口就觉得热闹,林家反而显得冷清,过分的是叔伯那边的亲戚也不来搭把手,我和我娘临走前忙着张罗的也还是那么些人。” 甄妙也是在不久前才知道林家是个什么境况,若单说林书安母子俩那自然是和气随和的人,往后日子也好过,但要算上那个刁蛮的奶奶和被偏心疼大的叔伯一家子只怕比焦家、范家、王氏也差不了多少。 乡下这种恶亲戚数不胜数,个个都是挑人不是的主儿,反过头在自己身上却什么都瞧不见。逆来顺受还是撕破脸把他们给制服全看新媳妇的本事。 秀华神秘兮兮地笑:“不过你别愁,那边人虽不多,但处处都是最好的,林婶母子俩不会委屈了你。我出去给你拿些吃的,你先坐着。” 新嫁娘这会儿只能待在屋子里竖耳听外面的声音,好像一场梦,处处皆是欢喜。 人一多院子就更显拥挤,甄娟领着王家舅母进来,毕竟是王氏的娘家人,她带人先来见王氏。 杂货间临时被收拾出来,妇人们围着揪着糕面团子用手碾开往里面包馅儿,枣泥的,豆沙的,还有白糖芝麻馅儿的,王氏站在最角落里安静地听人说话。 王家舅母刚进门扯着大嗓门:“小姑子我带两孩子来了,娘腿脚不便就不来了,今儿这派头足,我可开眼了,你这娘脸上也有光。” 王氏本来心里就不舒坦,外人有眼色说什么都避着她,不想自家娘家人才来就扒她的皮,娘好端端的为何不来?哥为什么也没来?全都觉得她给娘家丢了脸。 王家舅母才不管小姑子心里想啥,爽朗地笑着:“我先去瞧瞧我那外甥女,平日里就跟天仙似的,今儿岂不是更美?我得让我家那两小子瞧瞧,以后也给我娶个一样的儿媳妇回来。” 妇人们等她走了才笑着同王氏说:“你这个嫂子倒是有趣。” 王氏尴尬地笑了下,心里恨得直倒胃口,什么外甥女叫得那么亲,不就是损她生不出这么标致的孩子来?五十步笑百步,还不是一个德行? “过了今天这场面估计要传遍附近的村子,妹子你们家可是要出名了。” 能不出名?这可是吞了二十两银子都不够,将她攒的私房钱都挖出来才有的派头。以前觉得甄大是个好拿捏的主儿,哪知自从那次和她动了手之后一个说不在一块就冲她挥拳头,她吵了闹了到底还是比不过他的力气只得认命。 焦远桥也来了,甄娟懒得招待他,虽然这桩喜事全数交给了了专门的人管,细碎的小事情却多的很,一会儿新郎来迎亲,她这个姐姐还要跟着去送亲,只得趁着这阵功夫将该安排的事儿全数安排好。 “新郎来迎亲了!” 不知谁高声喊了一句接着而来的是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秀华拉着甄妙的手摇了摇,兴奋地笑:“来了来了,应该进院子了,先把盖头戴上,一会儿拜别长辈就真的嫁作人妇了。” 村里也有哭嫁的习俗,甄妙却没哭的心思,红色盖头落下来遮住了她的眼,她被秀华扶着走到外间。 甄大和王氏早已在椅子上坐下来,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接受女婿和女儿的跪拜。 “新郎新娘叩拜爹娘。”刘三叔中气十足地高声喊道。 甄妙用力握紧牵红的一端,指骨泛白却也显出几分固执,出声道:“我今儿出嫁要先拜别爹和我的生母,她费劲苦心生养我一回,我的喜日子她也该高兴。” 甄妙微微咬了咬唇,从盖头下方看向旁边的人,他今儿穿了一身红,脚踩黑色靴子,他本就生得好这会儿该是俊朗如风,好看得紧吧。 屋外阳光热辣如火,不大的屋子挤满了人,热烘烘的,甄妙的话音落下时间有片刻停滞。 王氏好不容易扯出来的笑僵在脸上,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她那张圆润的脸五官扭曲,那是压制不住的怒气。 刘三叔抬手擦去额上沁出的汗,这倒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女儿孝顺要跪拜生母这是好事,只是王氏那里得损些颜面了。 清润嗓音从旁边钻进盖头闯入她的耳中,那句:“小婿与娘子所思一样想先拜母亲,劳烦刘三叔了。”脸颊不受控制的升温,眼睛微微发酸。 刘三叔看向王氏笑道:“孩子一番孝心我不忍拒绝,妹子先起来吧。” 王氏呆愣了一阵在甄大催促下才起身僵硬地走到旁边,她浑身发凉,愤怒到张开的五指连弯曲都做不到,眼睛眨也不眨地看那些人将原配的牌位放在桌上,她的“女儿女婿”恭恭敬敬地对着一个死物拜了又拜。 明天不光这场婚事传遍村落,连她这个后娘是如何被原配的女儿羞辱也要成为众人饭后的谈资。 甄妙这个小贱人是故意的,故意借她亲娘来踩压自己,料定她只能打落牙齿带血吞。 那晦气的木牌子被请走,王氏重新坐下心安理得地受了两人的叩拜。别家叮咛出嫁女儿的话无非是孝顺公婆和疼惜伺候相公,好好经营小日子。 王氏看着站起身的甄妙,笑道:“过日子不容易赚钱难,妙娘嫁过去当体恤夫婿,万不可任性,大手大脚,需以勤俭节约为美德。” 这话接着恶心不接又不好看,甄妙掩在盖头下的小脸微皱,就在她想要不要让王氏彻底下不来台时—— “岳母尽管放心,小婿会勤快多赚钱,不让妙娘为钱挡了手。” 第35章 (小修) 这个书生身上到底有…… 这些年村里人只见林书安一次又一次从镇上往回带药,都觉得林家怕只剩个空壳了,摇一摇晃一晃里面叮叮咣咣的响。 哪知这回竟阔绰到拿出二十两银子, 难道是林秀才给儿子攒的银子?再听书安那口气,不让银子挡了手,换成别人一听就知道是哄岳家开心的虚话,书安同他爹一样正直务实不说妄言,原来人家是不露财这家底不知有多厚。 一时间有人惋惜不已,男人好看又会疼人要是当初没顾忌那么多嫁过去,这会儿一准过上好日子了。倒也有人怀疑林家不知是找了哪门有钱亲戚打肿脸充胖子,表面上看起来风光,等喜事办完了勒紧裤腰带过苦巴巴的日子,说到底不过是靠好皮像提早占住甄妙这个有本事的,拽着人家负担生活拖累,用心不可谓不险恶。 吉时已到,新娘拜别爹娘便要动身往夫家去了。 桃花村有新嫁娘要被舅舅背出门的讲究,可惜甄妙生母是家中独女,今儿连个观礼的人都没有真让人唏嘘。 刘三叔本想让妙娘的姐夫焦远桥将新娘背出去却不想甄娟坚决拒绝,倒让原本欢喜的氛围莫名的变得紧张,众人不解甄娟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妹夫就在跟前何必假手他人?快些吧,免得误了吉时。”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没舅舅那便谁也可以,众人看着清瘦文弱的新郎轻松将美人儿抱起,放入等在外面的驴车上,驴脖子上系着大红花,走动脖铃声清脆。 后面跟着的是甄家备的驴车,上面装满了陪嫁的器具,但凡可见的东西上全都贴了用红纸写的囍。 村民无不恭维甄大大方,甄大面上带笑,心里却在滴血,以往有人骂不孝顺的儿子是上辈子的债,到他这儿这个小女儿才是最大的债,一口气吞了他大半的家底。 “妙娘是个孝顺的,你这么掏心掏肺的对她,将来有个病痛她肯定比谁都记挂你。” 但愿吧,他倒是觉得自己这次人财两失。 炎炎夏日已至,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甄妙哪怕坐着不动身上都不住出汗,到了夫家岂不是连妆都要花的不成样子?越想越紧张不安,不自觉地咬唇。 林书安视线时不时地往身边人身上瞥,红盖头遮住了她的容颜,乡间小路本就不平整,她随着晃来晃去,倒可看见那片白皙如玉肌肤还有被口脂润过的红唇,她的唇形好看又小巧,似盛开的花瓣一般柔软动人,贝齿咬着唇瓣泛出微微的白。 “还有一段路,马上就到家了。” 桃花村本就不大,从甄家到林家用不了多少工夫,所以依照惯例要绕村一圈,平日不觉有什么寒暑天才能知道有多折磨人。 田地里的小麦一片金黄色,偶尔一阵风经过麦穗摇晃发出轻轻声响,前几天就已经开始收了,只有少数几家还没动静。 夏天雷雨天气说来就来,赶早不赶晚,还得抢地儿晒麦子,如此下来得连轴忙好些天。 吹吹打打的吉祥曲和铃声混在一起,所经之处都撒下一片欢喜。 到了林家,院子里的大人小孩全都挤过来要看新娘子,甄妙在众人的注视下下了驴车,因为坐得有些久腿微微发麻,好在有姐姐和秀华搀扶才不至于失态。 新媳妇要跨火盆,寓意往后日子越过越红火,大吉大利。 甄妙跨过去火盆抓着牵红跟在林书安身后进了屋,一道洪亮的嗓门响起:“娘,孙媳妇来给您磕头了。” 听说林奶奶孙氏最喜大儿子,爱屋及乌对大儿媳也和亲女儿一样,甄妙只听紧接着苍老妇人冷淡地说:“来就来了,一个小辈也值得你咋咋呼呼?有这功夫到那边坐着吃两油糕,白糖芝麻馅儿的好吃。” 几个小孩扯着嗓门推搡着嚷嚷:“奶奶,我还想吃,先给我夹。” 红盖头下甄妙勾了勾唇,干活的时候没人到了点儿就来吃现成的,看在今儿好日子的份上,她压下只要有点火星子就腾地蹿起的火苗,回归一片平静。 作为长辈在这么多人面前不将成亲的两个小辈放在眼里,任谁都觉得过分,哪怕不疼好歹也要表面上过得去,马上就要行参拜礼,孙氏既然看不上新人,如此倒也不能怪林母不客气地将孙氏请走。 好在乡下人成亲比起城中的大户人家规矩要简单,新郎用称轻轻挑起盖头,渐渐露出一张白皙俏丽的容颜,柳眉如黛,眸中水波盈盈,嘴角噙笑,不愧是之前被适婚男子惦念的姑娘。 甄妙感觉到身边人的视线不时落在她的脸上,不禁羞得红了脸。 拜了天地、双亲,夫妻对拜之后礼成,甄妙这才看到穿着喜服的男人俊朗非凡,束发的红色发呆垂在肩头,正双目深深地看着她。 不过片刻时间,甄妙被姐姐和秀华扶到屋里,林书安要出去招待来客匆忙说了声缺什么只管与管事的说。 几个与林母交好的妇人送进几碗烩面给三人填肚子,说了几句话便走了。 不论谁家办喜事主食都是大烩菜浇在面上拌一拌,瞧着不起眼却十分好吃,甄娟将面拌好端过来在甄妙旁边坐下,作势要喂她,甄妙好笑不已:“姐姐,我来就是。” 秀华看姐妹俩关系如此亲近,叹了口气:“我刚才算是看出来了,林家这个奶奶可不是什么善茬,一人颜厚无耻便算了身后还要拖着一大家子,但凡你们日子稍微好过一点,她都能给你找些不痛快。嫁人图的就是过平和日子,天天应付这些人,想想都头痛。” 甄娟笑了笑:“你没成亲还不懂,这人分几种,有的天生就坏看不得人舒坦,有人原本善良被婆母给磋磨了心气熬了几十年好不容易熬成了婆,这口气自然就往新媳妇身上撒,这世上形形色色的人多了去,哪有十全十美的人给你备着。” 秀华也懂这个道理,她从小到大和娘来林家的次数不少,倒是鲜少碰到这位不讲理的老人家,只是听说不好想与,如今竟是越来越不讨喜。 “妙娘,你现在做买卖她少不得会盯着来占便宜,可得长个心眼,你一个不好意思他们就会得寸进尺。” 甄妙确实饿了,小口小口地吃面,闻言笑道:“我知道的,我原也有事要同你说。以前防着我二娘,偷鸡摸狗跟贼一样也做不了多少饼,现在总算稳下来了,以后也能光明正大的做买卖赚钱,你来帮我吧,自己也能有点钱傍身,往后不管做什么都不至于束缚了手脚。” 秀华自然愿意,虽然私下村里人总说甄妙的不是,有些人言语激烈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她就奇怪了,甄妙自己出息有本事过好日子碍着谁了?非要等到如花似玉的姑娘被磋磨的不成人样了才能激起他们的那点同情心?笑人穷又恨人富,也不知道到底怎样才能和他们的心思。爹娘也很想她和甄妙来往,那会儿不光是感激和怜惜更喜欢她身上的这股不认命的韧劲儿,走到绝路总得搏一搏,谁知道前面是不是坦途。 “成啊,和你一起忙又能说说话,可比我在家收拾那几个皮猴有趣多了。” 甄娟张罗了一早上这会儿也饿得狠了,将碗里的肉丸子习惯性地夹给妹妹,催促她们:“吃完再聊。” 再过一阵她这个娘家送亲的人就该回去了,以后和妹妹睡在一处说笑的日子越发少了,好在漫漫长路小妹能走得比她好,她也放心了。 院子里摆了几桌酒菜,虽不像甄家请的是有口碑的马师傅,因为人少菜品选的要好很多。 来林家道喜的都是住在山跟前的邻里乡亲,人不多倒也热闹,饭桌上自然少不了酒,林书安平日里少言与这些人来往不多,这会儿也被认识不认识的人灌了不少,俊脸泛红,眼眸里氤氲着一片朦胧的雾气。 “书安我是看着长大的,我越瞧越觉得他不像我们村里人,倒像城里的有钱人家,天生那种贵气派头,还真说不定将来会有大造化。” 林书安醉意微醺,眼尾泛着一抹红,闻言笑着摇头:“多谢您抬爱。” 大造化?寒门之子只有读书考科举入朝为官才能改命,虽说当朝并不轻视商人但毕竟在别人手下讨饭吃,能言善辩为人圆滑才好,他身上到底有读书人的傲气,若非无奈不愿轻易低头,非要改命势必是要靠满肚子的学问和手上这支笔去搏一搏的。 说笑正欢,一道突兀刺耳的笑声传来: “是我来晚了?大外甥成亲怎么也不给姨母送个帖子?我和你娘好歹是一母同胞的姐妹,这么生分让人听了笑话。” 村里上了年纪的人稍微知晓两家的渊源,年轻人倒是知道的少了,还是那天在镇上上工的人正好碰到此人找甄妙的麻烦,一来二去在村里传开来才知道范母和林母居然是亲姐妹。亲姐妹争儿媳,表兄弟争娘子,可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见过范朗范景兄弟俩的人更倾向于林书安,最起码人品相貌没得说,人家姑娘也心甘情愿愿意嫁,不像他们下作到和恶媒婆靠坑蒙拐骗。 林母今儿心情好打起精神在外面张罗,向来带病的脸上也透出几分神采,正和别人说笑,冷不丁听到许多年未听到的声音直接被气笑了。 “今儿姨母不空手来,知道你娶媳妇不容易,带了厚礼来,五两银子喜钱,姨母疼你吧?让你喜账也好看点。”说着看了眼院子里坐着的衣着粗鄙的人,笑了声:“来凑热闹的都是些什么人?收不了几个钱不说,来凑热闹的也就这么几个,你们母子俩过得还真寒碜。” 大喜的日子这种亲戚纯粹是上门来添火的,林母走过来冷眼看她:“我们家不欢迎你,也不稀罕你的钱。今儿既然见了,倒是有事得问问你,当年你从我家借走的三十两银子什么时候还?要和外面一一样算利息,利滚利你只怕倾家荡产都还不了。看在咱们同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份上,我不和你算利息,你要是还想和以前躲着来,那我拿着借据去报官。” 范母这才想起当初自家和姐夫借钱确实是写了字据签字画押的,本来是想笑话奚落他们娘俩连个拿得出手的亲朋都拿不出手,自己能露个脸,不想反而惹了一身腥。 以前林母已经歇了要账的心思,儿子是读书人天天跑到范家村凭什么受这妇人的冷嘲热讽,她又不争气走两步都喘,现在自己送上门来那她就提个醒。家里添了人口,说不定明年她就能抱小孙子了,需要用钱的地方多了,欠在外面的账得要回来。当然她这会儿也不是真要,目的是为了把碍眼的人赶走,另一个考量是毕竟婆母那个吸血虫在眼跟前,肯定是要惦记的,只要自己没拿到银子,她只能空手回。 林母这么一想越发觉得自己不能再病下去了,她儿子好不容易娶了喜爱的姑娘,小日子还没过,怎么能让这些蝗虫来添乱。 范母一张脸变了几变,到最后干脆拿着银子走人:“谁稀罕吃你们家的喜酒,我的银子喂了狗也不会给你们。”这等气急败坏的模样越发证明林母此话不假。 范母急匆匆地往外面走,太阳晒得她头晕脑胀,未看到前面有人直直地撞上去,气急败坏地嚷嚷:“走路不长……” 抬眼才看清她撞到的是个穿锦缎的贵公子,身后跟着个穿着亦不俗的中年男人,显然是来林家的,范母让开眼看两人进去同林书安道喜,这个穷小子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有能耐的人?双腿像灌了铅一样她走到不易被人发现的角落不住地朝里面张望。 “来迟了,还请林兄勿怪。” 林书安微微攒眉,他并没有同镇上的人说自己要成亲,想来是那天买首饰被这位郑爷给猜到了,不得不佩服这人眼尖。虽不欢迎却也没有赶客的道理,见两人要随礼,他脚步虚浮地走过去拦下:“不必破费,到这边坐就是,掌柜的怎么会找来这里?” 观阅书斋的老板从他的话里嗅出了几丝不悦,失笑道:“郑爷那天说你在他的金满首饰铺因两个人坏了兴致,他愧疚得很,央求我带他上门来给你赔礼道歉。” 金玉满首饰铺?郑爷?不说十里八村,便是整个清水县城无人不知郑家是何等富盈之家。 林书安竟然结交了这般能耐的人,可真了不得,之前能拿出二十两,莫不是得了这位郑爷的资助? 而在暗处的范母听到金玉满也是一怔,那天她托常梅帮她往魏家送东西,心里还是存了几分将常梅当儿媳的心思的,谁知道没多久魏家就派人来将她喊去了镇上。她还云里雾里闹不明白小姑子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见她,小姑子劈头盖脸就冲她一顿臭骂,说她找来的人毁了魏家的颜面,更让到了相看成婚年纪的宝贝金疙瘩被外人评头论足,更得罪了郑家。 原来那个年轻人就是说出不和魏家有生意往来的郑爷! 林书安抱了这么壮的粗腿,怪不得自己那个病秧子妹妹说话这么硬气,那笔银子还还是不还她得回去好好想想。 郑康和书斋老板另开了一桌,两人抿着清酒看林书安四处敬酒,最后才到这边来:“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郑康摆手笑道:“你的喜日子本就忙,我们是来道喜的顺便与林兄商量个事。” 甄妙待在屋里听不清外面再说什么,倒是将林母训斥范母的一席话记在心上,原来两家之间还有这样的纠葛。 “得,你看着吧,你家往后怕没什么清净日子了,林奶奶心里肯定打上这三十两的主意了。” 秀华嘴快说完心里想的才发现姐妹两脸色一片平静,好像一点都不怕麻烦上门。 甄娟看着妹妹笑了一声:“别说三十两就是一千两又与她何干?他们已经分家了,孝顺养老是天经地义,至于别的她的手伸得多长就得从哪儿被人给敲断。” 甄妙倒不在乎这些家长里短的小事,她想的是为何这位郑爷几次三番的想要结交林书安?这个书生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那人这般费心? 商人从不做无利可图的买卖! 第36章 自然是要疼着的 夜幕降下,酒足饭饱笑开怀的客人摇摇晃晃的与主人说三两句醉言醉语告辞离开,热闹的小院归于平静。 甄妙趁林书安在外送客的功夫伺候婆母洗漱过躺下,本想留下陪着说阵子话,林母却笑容满面地“撵”她:“不用操心我了,你去看看书安吧,他平日里不大饮酒,今儿喝了不少,等送完客人怕是晕的找不着北了。” “娘,有事您喊一声。” “知道了,好孩子。” 天气暖了,外间的门未关严实,风吹动帘子,卷着角一荡一荡的,连带屋里的油灯时明时暗。 今天是喜日子,灯一夜不熄,甄妙纤细的影子在墙上晃了晃,掀起帘子出去了。 甄妙一只脚刚迈出门槛,送完客人将院门上锁的林书安脚步虚浮地向她走过来,风送来他身上浓郁的酒味。 她后退两步侧身站立让他进来,单薄的油灯光下他俊脸发红,好看的桃花眼漾满逼人的光,他向来清冷,脸上鲜少有情绪起伏,今儿却一直在笑,像屋外的清风温润,像卧在天际的云悠然。 甄妙眼波婉转,羞得避开他的目光,轻声说:“我去给你倒水,你擦把脸。” 他略微迟钝地眨了下眼,随即又惊又喜,连声音也磕磕巴巴起来:“多谢妙娘,劳烦你了。”又觉得哪儿不对,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摸了摸后颈,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 甄妙先是一愣,之后被他茫然又憨傻的样子给逗笑,喝醉后的他少了些沉稳与气定神闲,倒像个惶然无措的孩童,一样笨拙又有趣。 林书安看着着红嫁衣的甄妙走远,微微羞恼地捶了捶头,跌跌撞撞地要往自己屋里去,想到什么转身去了林母那屋,晕乎乎仔细看了一阵,见母亲闭着眼呼吸绵长舒缓这才放轻脚步慢慢出去了。 走进自己卧房,眼所及之处全贴满囍字,尤其是床榻上那床红如火的被褥,烧红了他的脸,这股热无章法的四处蔓延。 他刚打算坐下来,甄妙端了盆水从外面进来,他赶忙直起身迎上去:“我来,我来。” 这些事他自懂事起便自己动手做了,如今他虽然和妙娘成亲,是这天底下除父母天恩外关系最近的家人,可让她给自己端洗脸水到底还是有些不自在。 甄妙皱了皱眉,动了动唇瓣,轻声道:“你怎么与我这么生分?可是不喜……” 林书安赶紧摇头出声打断她:“不,不是,是……不习惯……” 甄妙见他唇又动了动,想说什么到底还是没说出来,反而低头不看她了,她起初不懂,也不知怎么脑子里闪过一道光,再细看他绯红的脸颊与耳廓染上的薄红,倏然间猜到他可能说出口的话,虽不确定,却也忍不住面红耳赤。 她利落地转身将帕子过水拧干递给他。 林书安被酒劲熏的脑子发胀,动作迟缓地接过来覆在脸上,热意穿透皮肤往体内蔓延似要将体内的酒气驱赶出来,顿时清醒了不少。 屋子里的氛围莫名的紧张又怪异,桌上摆放的红色喜蜡,两支蜡烛如白日里的阳光突然照进来照亮了不大的卧室。 流逝的时间仿佛静止,甄妙洗漱过想借着去倒脏水好去外面透透气,不想被他抢了先,甄妙拗不过他,只得看他强装镇定实际步伐不怎么稳当地出去了,没忍住手背掩唇笑了出来。 林书安回来看她盯着红烛出神,光晕勾勒出美人柔婉如玉的容颜,无一处不令人赏心悦目。 犹记那一年头回见她是在下了蒙蒙细雨的乡间小路上,她该是被后娘打发去买豆腐,手腕间挎个小竹篮,慢悠悠若有所思地在路上走着,连身后的他跟她走了一路都没发现。 后来雨势见大,片刻时间打湿了头发和衣衫,他本想越过她回家,却看到她抬起衣袖挡雨时露出的瘦弱手腕,上面一片青青紫紫,显然不是一日挨打受气了。 从小得爹娘宠爱的他看了瞳孔紧缩,心头又气又怒,可到最后只剩同情与无力,他连亲人性命尚且抓不住,更遑论怜悯他人救济苍生? 那时她不过十三岁,而他父亲才过世,母亲也跟着缠绵病榻,生活苦痛尽数压在他身上,他年岁才十六而已。 此后他忙于生计奔波,鲜少再遇到她,直到几年后她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娇俏女子,春光将至,她风姿动人,听闻村中无数适婚男子说起她皆春情涌动,若不是她后娘暗里放话非家境殷实之家不嫁,只怕上门求娶的媒人早已把门槛踏破。 而他亦绝了娶妻的念头,是否与她有关他也不知道。 被夜风压下去的躁动再次冲破枷锁,海浪翻涌般卷走了他仅存的理智。 生了薄茧的指腹抚上光洁饱满的额,向下滑是柳眉,杏眼,许是他的靠近吓到了她,薄如蝉翼的眼睫扑簌扑簌如羽扇,偷偷看他一眼又快速收回视线,红颜娇羞欲滴,惹人怜爱。 行至她柔软娇美的唇,他故意在她唇角点了点,刻意放轻的嗓音低沉又温柔:“不早了,该安置了。” 夜深露重,红烛摇曳,衣衫落地,几丝轻吟衬出一片旖旎风情。 云雨停歇时,她早已疲惫昏睡,连他附在她耳边低语了什么都没听清。 --- 新媳妇早起做家事孝敬公婆是从古至今流传下来的规矩,甄妙因为早起做买卖一到点便醒了,倒不至于贪睡误了时辰。身边男人睡的正香,他睡姿很规矩,双手置于腹部,一夜未换过姿势。 她放轻动作强忍着浑身酸累起身穿衣裳下地,待婆母和丈夫醒来她要做好早食喂过鸡食。 甄妙蹲在陌生的灶房中看着火焰跃动,心底一片暖,这是属于她自己的一辈子,不需为任何人委屈出卖自己,往后吃的苦受的罪都是为了这个小家。 洗漱过后天光渐亮,隔壁家也传来说话声,喂完鸡她开始熬米粥做香软可口的软饼,顺便思索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林书安一个读书人能把日子过成这般已经不易,如今有了她,家中琐碎自不用他操心。 她早起那会儿四处看了看,屋后有一块空地荒置着可惜,倒不如搭个猪圈抓两个小猪仔喂养,她少不了要上山采山货,割猪草也不过是顺带的事儿,养成了一头卖钱一头自家宰杀慢慢吃。 她打小就听说他书读得好,荒废了怪可惜,只是不知道他是否有心去考功名,想自然好,试一试搏一搏才知前路深浅,若是不喜浮名同她一道钻谋这个买卖也成,多个人多个帮手,他们出力气挣好日子。 正胡思乱想,沉稳的脚步声在她身后站定,回头看向才睡醒的他,垂下眼帘轻声道:“你醒了?洗脸漱口的水我备好了,再过一阵早食就好。” “妙娘……” 甄妙不解地抬头,一眼看到他一如往常没什么表情的俊脸,若不是看到他发红的耳尖,她怕是不会发现他此时不过是故作镇定,不忍戳穿:“怎么了?”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娘随和喜爱你不会给你立规矩刁难你,你若……累了可多晚起,事情交给我来做。” 甄妙听他连几句话都说得一本正经,她活像个检查功课的夫子,强忍着笑说道:“我早起惯了,一到点儿就睡不着了。” 他点了点头安静地漱口洗脸,之后又出去了一下,没多久又回来,站在不远处看她做酥饼,饼鏊上刷了一层薄油,一整块圆饼摊在上面香味瞬间充满整个灶房。 甄妙余光扫到他的身影故意没开口,心里暗道这人难不成成个亲傻了不成?她原本羞涩不安不敢多话生怕惹他厌烦,不想他竟比她还笨拙。 “妙娘,喂鸡浇菜地你全都做了,还有别的事要我做吗?”他一副不做事就坐立不安的模样,外人都说娶妻是用来伺候自己的,他不这般想,老天砸给他的好运气他岂能委屈了人家? 甄妙将饼翻了个面,腾出手来转身面对他,笑道:“没什么要做的了,相公要不先回屋去看会儿书?顺便看看娘醒了吗?” 林书安看到她眼底泛青显然未睡好,暗恼自己昨夜贪欢害她这样,索性不在跟前添乱,一会儿敬母亲喝完新媳妇茶,再让她去补会儿觉。 --- 林母昨儿睡得香甜,儿子的亲事一直是她的心头大患,这块石头放下来整个身体都轻便了许多。 再看挽了妇人发髻的儿媳娇美温婉,对自己这个拖累的婆母处处精心伺候,无一处让她说嘴挑剔的,心里又喜又心酸,这么好的孩子甄大怎么舍得多次作践? 林母喝了口米粥,筷子夹起碗中被切成小块的软饼,香软好吃又易克化,显然是照顾她这个老婆子特地做的,对这个儿媳更加满意,笑着嗔了一眼自家儿子:“妙娘嫁过来我才是最享福的,入口的吃的喝的都好吃,往后终于不用再吃书安做的饭菜,娘真是打心底高兴。” 甄妙回头看了羞愧到不出声的男人,心想他一个大男人在灶房捣鼓吃的还要想法子赚钱,能不饿肚子已是万幸如何还有空去琢磨花样? 林母顿了顿,正色道:“如今你进了林家门,往后这家中大小事就由你帮着书安分担,外人言语你不必放在心上,养家是爷们的事儿,你靠本事赚的钱只管自己花销就是,书安好不容易求来的媳妇,自然是要疼着的。” 甄妙愣了下,刚要开口,被外面洪亮的嗓门给打断—— “新媳妇好大的派头,一大早还得我这个长辈亲自上门来找你给我行礼!” 第37章 (小修) 不好好收拾怎么成?…… 清晨院中树上跳来跳去啾啾叫个不停的小鸟察觉到人走近扑棱下翅膀飞走了。 来人脚步声踩得重又急,身后还跟着几个人显得杂乱,片刻间已经走至门外了。 甄妙对这道声音可谓是印象深刻,刚要出去被林母拉住,林母笑道:“有娘在,你在旁边看热闹就是,我不过病了几年还真把我当没脾气的软柿子捏,也不打听打听我嫁人前是什么人。” 说话间林奶奶带着两个媳妇孙媳和几个曾孙子进了屋,见迎出来的是病恹恹地三儿媳,没好气地问:“长辈来了,新媳妇也不知道出来迎一迎,这就是你教的好规矩?” 林母见婆母一点不见外地在主座上坐下,掩嘴轻咳了两声:“娘这话说的没道理,我儿媳昨天才进的门,喜气还在我就着急给她立规矩?那不行,相公要知道会怪我苛待儿媳,再说我们家人少巴不得热闹,不兴这些。” 林奶奶哼了声,向上翻了个白眼:“新媳妇可真有福气,有你这样的好婆母。” 这一大堆人这会儿来打的什么主意当她不知道?无非是瞧见昨儿办完席面剩了不少好东西,想蹭吃蹭喝来了,管她真心假意,顺耳的话接下来就是:“娘这么夸我,我都要脸红了。儿媳也是头回做婆母,那孩子漂亮懂事又勤快,这不一大早起来里里外外收拾的干干净净,见我成日里躺在床上怕不好克化,还给我做了酥饼,说来也不巧,娘来的晚了些不然也让您尝尝我们妙娘的手艺。” 林母说完冲里屋喊了一声:“妙娘,去灶房端碗水来,吃不上水总喝得上。” 甄妙看了眼一旁的男人,他耳廓上的红晕渐渐散去又变成那副清冷淡然的模样,他走过来轻声道:“去吧,别怕,有我在。” 甄妙将空碗筷收拾了从里屋出来,软声软语地叫了人便往灶房去了,走在路上听到林母说:“新媳妇害羞,娘别怪她。我原想着再过一阵让他们小两口去大哥家看您去,您怎么反倒急匆匆地跑来了?还带着大嫂二嫂,这怎么还反着来?给外人看了还当咱们家……这孩子们来见叔婶没得说。娘,怪不好看的,要不您先回去?我让他们收拾收拾过去。” 早上风微凉,不时撩动竹帘磕在门框上发出轻微的响,屋子里一阵沉默。而本打算沾孙氏的光来占便宜的两个嫂子忍不住变了脸,这事没人说破谁也不会去在意那么多,经林母一点反而心里不是滋味,长辈赶着来见晚辈,这是什么道理? 孙氏被大媳妇扯了扯衣裳,从鼻孔里溢出个声儿,她不怕,总得为自家儿子着想,只得不情愿地起身,不怎么痛快地说:“三郎家的,亏得你家自诩是读书识字的人家,不懂谁才是长辈?一大早磨磨蹭蹭不赶着认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这娘撺掇的。” 林母面色不改,笑得眉眼弯弯:“儿媳这身子骨您也看到了,哪儿有那个力气?实在是家里事多,您先回吧,晚些孩子们就要过去打扰了。” 甄妙才从灶房里端了水出来就见那眉目不善的老太太领着一帮人走了。 婆母给了她一个示意,她赶紧放下茶碗跟着出来送人。 待人走远了,林母乐得发笑:“往后与他们打交道面子上顺得下去就是了,不必与他们多费唇舌,一帮眼皮子浅的。” 甄妙应了下来,心里一阵暖。 她也不傻,林奶奶那架势分明就是想压住自己这个新媳妇,她若是个脑子愚笨的,少不得被拉拢到那边同婆母闹个不可开交,这老太太的心黑成这样也不怕哪天吃了报应。 “规矩躲不过去,一会儿你们带点好的过去,叫了人就回来,咱们不稀罕吃他们家的东西。现在成亲了,把你们两的小日子过好才是顶顶要紧的大事,以后有娘在前面给你们挡着,不会让她们来打扰你们的正事。” 甄妙心道林母和范母竟是同个娘肚子里出来的姐妹?这些话也只有亲娘才会说,这世上婆母多恶,少见的好人竟给她遇到了,眼眶忍不住发热,一颗心砰砰砰地跳个不停。 虽然知晓林奶奶那边是一窝子的蛇鼠,但之前也并未闹得老死不相往来,纵是不喜他们,两人还是带了不少好东西上门去。 金色光撒在她雪白的脖颈,她生得娇小,伸长胳膊就能将她揽入怀。 林书安见她低头不知在想什么,眼睛在那发光的皮肤上凝视一阵,说道:“她们是难缠了些,不过有娘在她应付的来。对不住你,你嫁过来了还得为这些事烦心。” 甄妙眼尾扬起顺势看了他一眼,当即明白他误会了什么,赶紧说道:“我没有烦心,天下间这种人多了去,谁让咱们和他们沾亲带故呢?娘和相公对我好,我就知足了,至于旁人我不在乎的。” 林书安低声“嗯”了一句,垂在身侧的手背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甄妙的,如此两回后将那只滑软的柔荑包在掌心中。 甄妙的脸轰地一声热气铺天盖地般涌上来,到了唇边的话说得磕磕绊绊:“相公,咱,咱们家屋后有块空地可有别的用处?” “没别的用处,你要种菜吗?我晚点回去收拾出来。” 甄妙赶忙摇头道:“不,不用,我想空着也浪费,不如盖个猪圈养两头小猪仔?也是个进项,也费不了多少功夫,我喂完鸡捎带着就做了。” 这条路旁是一条水渠,这会儿只有小溪蜿蜒流淌,平日很少有人走这边,但对于才成亲的两人来说是难得的清净处,不必担心小夫妻间的亲昵被旁人看去。 “正好家里还有去年攒的干草,拿出来晾晒晾晒可以搭个棚顶,往后把要做的事告诉我,你不要抢,这个家里还是你比较辛苦。” 辛苦?伺候婆母,收拾家务,自己还想做大的买卖,还有他……想到昨夜胡闹,甄妙不争气地红了脸轻声道:“哪有。” 马上就要到人来人往的大路上,甄妙想要抽出手来,不想这人握得越发紧,羞窘地让她不敢乱动,水汪汪的双眼楚楚可怜地看向他。 林书安只得不舍地放开,以前在书中常常读到红袖添香,琴瑟和鸣,却不能触动他半分,直到真正将思慕许久的佳人拥在坏才知是何等滋味,也才明白为何父亲竟能舍弃功名不要甘于沉溺平凡。 再往前走几百步就是林大伯家,甄妙不解为何他这会儿停下来,一阵后听他说:“过阵子我想去镇上学堂与夫子学本事,眼下过了考试时间,不如先把底子打牢,明年再去考。” 他的话像一块巨石落在她心上,让她一时间回不过神,良久才惊喜地问:“你要考科举?若是中了,岂不就是秀才?将来还要做官!” 眼前清丽动人的美貌容颜透着一丝娇媚,方才因他孟浪之举她的脸颊上还染着薄薄的红晕,从眼睛里透出的逼人光亮让他忍不住跟着勾起唇角,笑道:“傻,哪儿有那么轻易就中?为了让你和娘过上好日子,我会好好读书,不给你们丢脸。” 怎么会丢脸呢?他是最有才情的人,任谁见了他的文章都夸他学问好,只是被家中事务拖累罢了。 “往后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事,家里有我,我会照顾好娘。” 她不知从哪儿来的底气就觉得他只要去考肯定能中。 这辈子她不会再被恶人磋磨,而他亦不会孤独终老,婆母的病肯定也会好起来。 两人说话间林大伯儿子林书晨的两个儿子大石头和板儿跑过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书安手上的吃的吞了吞口水,嚷嚷道:“太奶奶让我们过来看你们到哪儿了,怎么走得这样慢?饭白吃了?” 甄妙想起姐姐打听来的林家往事也是一阵心酸,这孙氏与林老爷子是半路夫妻,死了男人逃荒到这边被林老爷子给救了,不想就这么赖上不走了,话稍微说的重些便是一阵寻死觅活的哭闹,读书人面皮薄,再加上村里人一阵劝,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多了个婆娘和两个儿子。 孙氏贼得狠,见林老爷子松了口当即将两个儿子改姓了林,堂而皇之地住进林家,就这么鸠占鹊巢下来,反倒是亲儿子和外人一般被打发去了山脚下,细细论起来真是一笔糊涂烂账。 甄妙先前还不解为何一家人长相却差了这么多,单看林书安便知公公年轻时该如何俊朗,老大老二家生得膀大腰圆一脸凶相,原来竟是这般缘故,也怪不得婆母看似言语恭敬,实则半点瞧不上这位老人家了。 林书安被‘小侄子’数落也只是微微攒眉一副懒计较的模样,甄妙却看不下去,索性拉住他的衣袖,冲着蹦蹦跳跳往前跑的两个孩子说道:“今儿这饭还真白吃了,相公,我走不动了,我们多歇一歇成吗?” 林书安顺势停下来,由着她撒小脾气。 那两孩子皱着眉头凶巴巴地问:“这才几步路,你要歇多久?” 甄妙笑了一声:“歇到你们知道是在同谁说话,该怎么说人话为止。要是学不会,今儿我们索性就回去吧,他们连我们是谁都不认得,万一去错了人家送错了礼可怎么好?” 睁眼说瞎话谁不会?不过几个小孩子竟敢轻视她的丈夫,不好好收拾怎么成? 第38章 我也可指点你一二 都是六七岁稚气未脱的孩童,见他们真停下不走了急得直抓头。 板儿仗着自己力气大伸出脏兮兮地黑爪就要去抓甄妙的袖子,不走?拽着他们总得走吧?手伸出去还没挨到衣角,眼前一晃,小叔高大的身体挡在前面,那身新衣赏明显多了个黑乎乎的印子。 板儿木然抬起头,见小叔面无表情地看他,吓得赶紧往石头身后躲。 甄妙身上是出门前才换的红色常服,一辈子也就穿几天,别家嫌费布料不实用不愿意做,钱省下来做什么不好。 甄妙原本也不打算做,挑料子的那天不光姐姐让她做,连他也在一边帮腔说什么“一辈子只此一回置办齐全才好”,她这才点头,想着认完亲戚就收起来,正庆幸没被弄脏,见他身上那个刺眼的印子抿了抿唇。 他们都是大人因为这个和两个孩子发脾气显得肚量太小,再说小孩子的浑话举止都是跟大人学来的,也不能指望三两句话就让他们改掉坏毛病。 甄妙从袖口拿出一块帕子要给他擦,被他抬手拦下:“留着吧,一会儿给堂兄瞧瞧。” 大石头脸蓦然发白,拉过躲在身后的弟弟不情不愿地喊了声:“小叔,婶婶,太奶奶让我和弟弟带你们过去。” 甄妙柳眉微挑,倒是有趣,他这个堂兄有什么本事能把两个皮猴吓成这样? 林书安像是猜到她在想什么,笑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孙氏和林大伯、林二伯住的院子就是从公公手里抢来的,正屋两间,东西屋四间,这么一大帮子人住得满满当当,院子里杂七杂八的东西堆成一团,看起来更加拥挤逼仄。 眼下大伯家的儿子林书晨娶妻康氏生了两个孩子,二伯家的儿子林书齐和女儿林书娥还未定下人家,这一大家子两只手都数不完,这么多双眼睛时不时地扫过来,让没见过这种阵仗的甄妙有点不自在。 林书安将带来的肉、喜饼等交给大伯,嘴角噙着淡淡地笑:“昨儿匆忙没来得及给奶奶和伯父行礼,今儿特地带妙娘过来坐坐。” 甄妙顺势跟着林书安将院子里的人都认了一遍,才叫过人就被大伯娘领进了屋,让儿媳康氏给她端水,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热情到让她以为在自己家对婆母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人不是这人。 甄妙作为新嫁妇听从婆母的教导——今儿只要把场面给顺下来就成。 往往是她们说个不停,甄妙坐在一边安静听着而已,她本就不是话多的人,再加上先前吃了那么多苦头,她可做不到与不过才见几次的人说掏心窝子的话。 大伯娘身材圆润,逢人便笑,任谁第一眼见都觉得是个随和好相处的人。 “我们书安有福气娶了这么俊俏的媳妇,天天看花一样。” 大伯娘笑起来眼尾两道褶深如沟壑,状似嘴快不经意说出:“你那婆婆年轻时候一张利嘴可没少得罪人,张嘴就问候人家祖宗八代,现在病了,没那个力气了,人瞧着和气不少。但你也别掉以轻心,做事有点眼色,一家人过日子磕磕绊绊少不了,能避免还是避免,平平静静才能把日子过好不是?” 随即话锋一转:“她要是胡搅蛮缠给你气受,你只管来找大伯娘,她不买我的账总得顾着你奶奶。” 甄妙顿觉好笑,要不是早先知道这些人存的什么心思,光听这些窝心话还真当她们疼自己这个小辈,到底应了那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婆母为人宽厚讲理没有为难我。” “你这孩子,谁都有三分热,她也就稀罕你几天。我也不往远了说再过半个月你就瞧出她是什么人。成了,不说这个,给别人听了还当我故意挑拨你们婆媳关系,好心倒成了恶人,妙娘这么聪明自己就能看出来。” 一旁的林奶奶身子往前倾急着要说什么被大媳妇给拦下,撇了撇嘴,哼了一声。 挂在天际的太阳烘烤大地,不大的屋子里挤满了人空气不流通闷得很,还有一股说不上来的陈旧味道,与外人谈论自家婆母到底难看,甄妙嗓音柔软转了话题:“我方才见石头和板儿好像很怕大堂哥。” 大伯娘笑道:“小孩子没定□□玩闹,他爹总逼着他们练字读书,不听话就打掌心,这不给打怕了。要我说再大些学这些也不迟,兴许明年家里有个进项,就能送他们兄弟俩去学堂念书了。” 甄妙巴掌大的俏脸如桃花粉嫩,笑起来好看又亲和是极讨人喜爱的长相:“大堂哥是读书人,许是有别的用意,亲爹总不会害自己孩子。” “可不是,打骂都是亲,也就我们上了年纪的人看不得,哪家大人不是往下辈亲?妙娘趁着年轻多生几个,要是忙不过来,我和你二伯娘,嫂子也能给你搭把手。” 狐狸可算露出尾巴了,往哪儿搭手懂的自然懂。 一旁的林书娥见这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堂嫂一直望向外面,光撒进来模糊了半边侧脸更显得好看。她也到了说亲的年纪,爹娘将话都放出去了可一直没动静。外头的男人私下里都说她壮的跟爷们一样,长得又丑,除非瞎了眼才会娶她,要是她也能有小堂嫂一点点的漂亮该多好。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心里虽羡慕嫉妒却又忍不住想和小堂嫂更亲近些,主动帮忙解围:“堂嫂,屋子里热,要不我们出去到树底下坐会儿吧。” 林大伯娘看了一眼这个又黑又壮的侄女,眼底闪过一抹不屑,面上笑道:“书娥不说我都没感觉,天儿这么热,妙娘你的买卖还打算做吗?在火炉跟前烤也挺遭罪的吧?” 甄妙径直往屋外走去,随口道:“倒不要紧,习惯了也还好。” 甄妙跨过门槛,不觉中抬眼找自家男人,不想正好和他也往这边瞧,抿嘴一笑示意她到自己身边,她当即如获大赦走过来,轻声问:“怎么了?” “堂哥要考石头板儿的功课,你也来看看。” 甄妙知道这不过是他为了让自己脱身找的借口罢了,说来还得感谢林书娥要不是她自己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缓口气。 大堂哥林书晨与林家其他人相比生得稍显白,身着一袭白色长衫端着文质彬彬的架子,一看就是养尊处优不干活的,反看其他人因为到田间劳作显得又黑又土。 林奶奶这一碗水在亲生的儿子面前都端不平更别说和他们没什么血缘牵绊的公公了。 石头板儿哥俩站在人群中央被面无表情的爹盯着脸都绿了,前两天才学了《念奴娇赤壁怀古》,哥俩念还未念通顺,只能硬着头皮背诵。 与他们爹的干净整洁不同,两人像从泥潭里爬出来的,衣裳脸上手上全是脏污,不过一首词背的甚至艰难,尤其在看到林书晨脸色彻底阴下来之后板儿直接给吓哭了。 “不成器的东西,一天到晚就知道玩。别家孩子想学都没机会,我亲自教你们,一个个都不上心,铁了心想耗在这片田地里?” 林书晨被两个儿子气得咬牙切齿,看向坐在一边神色淡然的堂弟,笑了笑:“当了爹就指着孩子有出息,要是咱们林家能再出个神童倒也算光耀门楣了。堂弟呢?往后有什么打算?要我说不管成与不成都得去试试刀,哥作为过来人也能给你透点底,这考试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县试只要你见到县太爷不打摆子就能过,府试就不成了,出的题难又偏,折戟沉沙无数。你只跟着三叔念了几年,连正经学堂都未上过,底子亏了不好补。” 甄妙再愚钝也听出当中的冷嘲热讽,这堂哥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人,故意借林书安小时候神童的名号来讽刺挖苦他,什么见到县太爷不打摆子,这都什么狗屁话,是想说林书安连县试都过不了。 这口气真让人难下咽!只是男人间谈话,她不好多嘴。 “不瞒堂哥,我正有此意。” 林书晨笑道:“那感情好,你要不嫌我只过了县试我也可指点你一二,有你在,兴许这两小子也能老实些。” 甄妙心一沉,这明摆着侮辱人,她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 林书安淡淡地瞥了一眼那两孩子:“堂哥莫不是忘了读书先正衣冠后明事理,石头板儿即便会背几篇诗词文章在外人眼里也不过是念着玩罢了,满腹诗书可不是挂在嘴上说说而已。堂哥多费心教导侄儿就是,他们能学会三分,必定是众人眼中知深浅懂礼仪的好孩子,到时自有人称赞堂哥教子有方。” 这人与外人说话鲜少表露情绪,大堂哥想收相公做学生却被相公以一副教导的口吻给拍了一巴掌,这脸可算是丢尽了。 “时候不早了,我娘还在家中等着,我们先回了。” 林大伯一家也只得笑脸相送,两人才走出院子,便听到石头板儿嚎啕痛哭的声音跟着传出来。 第39章 (二更)小修 我不许你同他有…… 成亲第三天要回门,回门礼是林母亲自准备的,样样都是双份讨个成双成对、好事成双的好寓意。 甄妙在一旁看婆母往装礼品的篮子上贴囍字,这些稀罕的东西在乡下不常见,若是娘家和睦她会满心欢喜,得婆家看重这是脸上有光的喜事,回了娘家家人一同欢喜。如今只觉这些好东西进了狗肚子。 林母懂她心思,轻声安抚道:“礼数不能废,按理本该在娘家多住两天,你要是不舒服就早些回来。” 林书安从外面进来,接过篮子说:“娘,我同隔壁段大爷的儿媳说了一声,请她抽空过来陪你一阵,晚点我就回来了。” 依照规矩新房不能空着,不论多晚新郎都得回来。 “你们去吧,不用担心我。” 林母目送儿子儿媳离开,笑着自说自话:“我这身子骨像是好了不少。”心上那一团看不见的黑雾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整个人都轻松许多,又忍不住害怕,原先病得连爬都爬不起来,如今不是回光返照? 她才有了儿子儿媳,老院子那边的几个见不得她好,挑唆他们一家子的关系,她怎么放得下?哪怕就是阎王爷亲自把她往鬼门关拖她也死活不进去。不见儿子过上好日子,抱上小孙子她死不瞑目。 她走到林父牌位前,点了支香道:“相公,你要在天有灵保佑咱们儿子将来的路走得顺些,小两口刚成家得有人护着,我得晚几年再去陪你了。” -- 不过短短几日再回甄家已是别样心境,率先迎出来的是长姐甄娟,姐妹俩手搀着彼此,有说不尽的话,甄妙看了眼干净整洁的小院子,皱了皱眉:“又是你收拾的吧?” 甄娟冲跟在甄大身后出来的王氏努了努嘴:“也不全是,她也有份儿。这几天爹一直没给她好果子吃,倒是想偷懒,没那胆。” 甄妙娘家这边也没什么要走的亲戚,眼下姐姐也在家倒省了不少力气,她虽瞧不上焦远桥还是随口问了句:“姐夫回去了?” “给我撵回去了,待着也是碍人眼,我备了茶,这会儿正好喝。” 两口子照例给甄大王氏行了礼,甄大和林书安坐在树下聊天,姐妹俩去灶房准备回门宴,说说笑笑正开心。 王氏站在灶房外走也不是进去也不是,甄大一声咳嗽惊了她一下,只得硬着头皮进去,扯出一分难看的笑:“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妙娘好福气,亲家母看重你,我也替你高兴。” 甄娟不客气地嗤笑:“也不看是谁挑的亲事。” 王氏脸皮一僵连笑都挂不住,当没听到大姑娘的奚落和嘲讽,径直道:“我原本打算将你那屋好好收拾收拾,娟娘拦着不让,说你不打算在娘家住。这怎么成?出嫁的女儿回门要住的,不然外人说我和你爹不疼惜女儿。” 这种事谁都心知肚明,说出来就是自讨没趣,甄妙轻笑一声,说道:“二娘去照看弟弟吧,这边我和姐姐来做就是。” 王氏知道他们姐妹俩是支开她说悄悄话,她也懒得听,索性等着吃现成。这阵子家里的饭都是她再做,她那两下比起妙娘的手艺简直不够看,连她自己都吃得烦,更别说甄大,这两天因为吃饭和她翻了好几次脸了。 灶房里剩下姐妹俩,甄娟叮嘱小妹说:“吃完饭回你自个儿家去,谁看谁都不顺眼,和他们装什么和气?做什么不好,待在这里浪费时间。我明儿也要回去了,住了这么久,再待下去也不是办法,有些话早晚得说清楚。” “姐,焦家母子要再敢欺负你,我绝不放过他们。” 甄娟被她凶神恶煞的模样逗笑了:“现在我也不是软柿子。”他们娘俩欠她一条命,生死血仇,谁也别想好看。 这天吃完中午饭甄妙说放心不婆母一人在家要回去,甄大瞬时黑了脸,为她出嫁家里掏了大把银子大操大办,她倒硬气回来就和他这当爹的撂脸子,偏偏女婿在跟前他也没法说重话,只得不情愿地应了。 小女儿女婿刚走,大女儿也收拾了包袱出来:“爹,我在家里住太久了,小妹亲事也办了,我也该回去了。” 甄娟说完径直出门,想到什么扯了扯嘴角,脚下站定回头冲紧锁眉头,跟谁欠了他几十万两没还摆着臭脸的甄大说:“爹,我这次回去也不晓得能和焦远桥过多久,提前和你说一声。” 甄大一时反应不过来,品出其中深意人已经走出院子,他气急败坏地喊:“你说什么浑话?你给我站住。” 甄娟像没听到腰杆挺得笔直,眉眼间隐隐浮现出几许戾气。 一个两个全都不让人省心,辛劳半辈子养大了两个白眼狼,也不知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越想越气连看王氏都不顺眼:“都是你干的好事,无知蠢妇,就你算盘拨的响当别人都是傻子。你哥前几年从家里借去的银子我不管你想什么法子,你尽早给我拿回来,不然你别进这个家门。” 宛如降下一道天雷将王氏劈了个结实,让她从嫂子那里要银子那不是为难她吗?过去几年都没提过这档子事,甄大这会儿又发的什么疯? 回门后的第二天甄妙又照常早起做饼,林书安刚帮忙生好火,秀华也来了,两人说笑着在灶房忙,他待在那里也帮不上忙,索性回来看母亲起了没好伺候洗漱。 刚进屋进见娘穿戴好坐在床沿冲他笑,他不解道:“怎么不多躺躺?可睡饱了?” “睡饱了,我寻思这病兴许就是睡出来的,倒不如勤快些多动动帮帮你媳妇的忙,说不定好的快。” “娘,别勉强自己。我打算参加明年的县试和府试,这两天去镇上学堂看看人家收不收我,待定下来您的药也正好喝完,我们再去让大夫瞧瞧。” 林母在生病这件事上拗不过儿子,谁能想到不过一场伤寒就能要了人的命,书安是亲眼看着他爹咽气的,后来这孩子便分外紧张她的病,其实她也怕,这病也不是怕就能好的。 林书安当她是担心妙娘多想,笑着安抚道:“妙娘说伺候您为您看病是我们夫妻俩的本分,让您千万别胡思乱想以为会拖累我们。” “我不乱想,你和妙娘都为了这个家劳累,我不能只想着吃现成的,让我做点小事为你们分忧既打发时间心里也乐呵。我这会儿先站起来多走走,兴许过两天就能自个儿去外面串门子了,万一老天看我这老婆子想活一个开眼让我病好了。” 林书安垂下眼帘,低哑的嗓音温柔又充满对未来好日子的期许:“等我和妙娘有了孩子还得您操心给带,儿子拼劲全力也要为这个家搏个前程。” 甄妙这回下了狠心,将手里有的现成食材全用了。贴在饼鏊上的白色生面饼受热变得金黄香味四散,一个又一个整齐码好在竹筐里,直到天大亮才忙完,她和秀华揉着酸痛的胳膊看两大筐装得满满的饼相视一笑。 这回秀华没跟着去镇上说自己家里还有事走不开,甄妙也没强求,好在有林书安,倒是不用发愁带两个竹筐到镇上。 驴车晃晃悠悠,甄妙怀里抱着竹筐出神。 这么个卖法到底不是长久之计,若是赚个应付日常开销的钱倒是能成,但想手里有盈余就得想法子在镇上站住脚,租个铺子现做现卖,远比这放置一路的味道好,且全天都能卖,时时有进账,还能省些不必要的开支。 眼下手里钱不够,租铺子也只能想想,得想个别的法子好多点进项。 她嫁进林家的第二天婆母就将家里值钱的东西和银两全数交给她保管,她头一回管钱也紧张,每项支出都变得小心翼翼,但将整个家的钱袋子放在一处还颇有些一起使尽过好日子的别样感觉,劲头也越发足了。 婆母看病吃药和相公找学堂读书这是家里的头等大事,虽说日子一时不会紧张难过,总得未雨绸缪,都说银子多了胆儿才正,这话倒是半点不假。 到镇上下了车,再去东巷口的路上林书安见她心事重重,攒了攒眉:“你心里有事,不妨同我说说兴许我也能给你出主意。” 甄妙迟疑一阵,同他商量道:“我琢磨着要不傍晚也到镇上来一趟,看看能卖多少,多出点力气多赚钱。” 不想林书安斩钉截铁地反对:“不成,你早起熬这么久够伤身了,再这么劳累下去真有个好歹怎么办?若需用钱你同我说,我来想办法。” “你还是读书要紧,眼下是六月,到明年二月中间只差八个月,不该为这些琐碎事浪费功夫,我身子骨结实不觉得累。” 因为这事他一路都没再说过一句话,任甄妙怎么劝怎么说好话都不松口,像座山一样脸色肃穆又紧绷就那么盯着她。 这次三天没出摊,来买饼的老主顾瞧甄妙作妇人打扮都纷纷与她道喜,有熟了的嫂子往她后面瞧一眼,笑着打趣:“可是那位?他可真疼你,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等你。” 甄妙往后看了眼,红着脸笑得腼腆。 对她好是好,就是脾气太倔了,她多赚点他不就有更多时间读书?他聪明好学只要功夫用到了肯定能顺利考中。 两竹筐比往常多了一倍的量,往常觉得晚了赶不上的人也买到了,心满意足道:“早就说多做些,镇上的人可不会为了一文钱抠抠搜搜,只要你做得好吃自然有人买账。” 她被常梅逼得不另找法子的时候,生怕卖不出去所以做得少,直到走街串巷打开局面后一直不够卖。 甄妙做得大多数是来镇上务工的乡下人的买卖,东巷口离主街有些远,等镇上的住户收拾好出来置办东西,她早已经卖完收摊了,自然也就少了许多客人。今儿做的多,多待了一阵子见了不少生面孔,还有一个打扮体面的姑娘,特地问了两句:“你后半天还来么?我家小姐没什么胃口,就喜欢吃这酸甜的果子饼,你要是来,我便多要几个。” 如此更让甄妙心动不已,置办完食材去学堂的路上,她不死心地旧事重提,林书安依旧沉默不语。 甄妙气急道:“你说你寻别的法子,难道是要去找那天到家里来的郑爷?那种做大买卖的精明人无利不起早,他肯定是图你什么。我卖饼赚得钱干干净净,不过就是少了慢了些,可也能积少成多。我不许你同他有金钱往来,万一受他牵连误了正事怎么办?” 第40章 (大修) 相公你信我 此时还不到正午,已经烈阳似火,穿了轻薄透气的夏裳走几步路便是一身汗,更别说竹筐里背了不少新添置的食材。 成亲后的甄妙像树上成熟的果子,馨香饱满,让人恨不得咬一口。 额上沁出的薄汗沿柳眉滑落,不适感让那双清眸微微眯起,浑然天成的风情微敛,鼻头也跟着皱了下,有几分孩童的稚气。 林书安抬起胳膊用袖摆为她擦去汗,笑道:“你怎么知道他找我有别的意图?兴许人家求才若渴呢?” 甄妙瞬时红了脸,拉着他寻了个阴凉处,娇嗓软糯:“若真爱才,他更该知分寸,恪守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本分。我看他言行举止总带着拉拢的意思,就说成亲那天他出手阔绰,明知相公不喜还要如此。” 林书安平静无波的眸色因那张说个不停地红唇渐渐转深,随即不动声色地转开,望着不远处倒垂的茂盛柳条,郑重道:“娘子说的是。” 甄妙说话未经大脑脱口而出,回过神来有几分发虚,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面红耳赤,磕磕巴巴:“我,我一时嘴快,没什么见识,让相公见笑了。”她把林书安当做什么人了?他若有意就不会到现在还住乡下小院,忍不住羞恼自己太过管得宽了,像跳梁小丑一般,到最后连自己都觉得无趣。 林书安见她像误闯入人间的小鹿水汪汪的眼睛里透着羞窘尴尬与怯懦,轻叹一声,安慰道:“你说的对,商人无利不起早,他们以结交之名为幌子私下里却在押宝,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寒窗苦读数载好不容易考中功名,临到最后不过成了别人绳子里的狗,往哪儿走都由不得自己,纵使昔日有一腔抱负也早已不知忘到何处。你放心,即便有银钱往来也是正当买卖,旁人揪不出错处。” 甄妙低低应了声,看了眼天色也顾不上伤春悲秋,轻声道:“相公,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去学堂吧?” 镇上开设好几家私人学堂,老师本事参差不齐,穷苦人家没得挑只能念最便宜的,要是为了成才有出息,明思学堂才是首选,那位齐姓夫子学识渊博,待学生严厉负责,非勤学聪明有悟性的学生不教,且天天月月大考小考不断,以此来考察学生功课。 虽有叫苦不迭者,却也不敢在学堂显露半分,唯有回到家中下苦功,秉烛苦读到深夜不敢有半分懈怠。 有人曾抱怨这夫子架子摆得极大,心且黑,学费要的极贵与那拦路抢钱的匪贼无异。 怪的是骂的越狠慕名而来的人也越多,便是镇上有钱人家也要将自家宝贝疙瘩送来此处,齐夫子一视同仁,天资愚钝一样拒收。若是遇到天资极高的穷苦学生,他大手一挥免去学费,真正的爱才之人。要说他为何有底气?也不过是全镇数得上名来的秀才都是他的学生罢了。 这阵子就连甄妙这般胸无点墨的人都知晓明思学堂的大名,特地与人打听了地方,眼看林书安往反方向走,赶忙拉住他的衣袖:“相公,明思学堂不在那处。” “我想去青竹学堂,我……”见甄妙愣了愣,不解地看过来,林书安笑了笑:“青竹学堂时间稍微宽松些,也能抽空照顾家里,而且读书好坏全靠自己勤奋,我在家中多用功也是一样的。” 甄妙怎么能不明白,他是顾及银子的事,明思学堂一年学费高达一两,与寻常人家来说着实贵。 相公能得郑家公子青睐显然是有本事的,得良师点拨总好过一人苦心钻研,说白了他们也是奔光耀门楣过好日子去的,有舍才有得,抠抠搜搜少花那几百文能得来什么?能一举中第何必三番两次去受打磨?费时间费钱还费人,听闻有人数年不中最后失了斗志患了失心疯。 她亦晓得钱要用在刀刃上的道理,她自然希望他读好学堂,只是如今两人过日子凡事都得商量着来,他既然有他的考量,她也不好干涉,笑道:“听相公的便是。” 怕被他看出自己的窘迫,她主动往林书安要去的方向走,殊不知身后人眼底漾出一抹怜爱与疼惜。 青竹学堂建在一清净处,周边绿竹环绕,一条蜿蜒的小溪流穿其而过。 “倒是个适合看书的地方。” 学堂窗户大开,甄妙站的位置正好能到里面,屋子里大多是年纪不大的孩童,夫子摇头晃脑念诵文章,念完一句后面跟着响起参差不齐的稚嫩声音,懒洋洋似没吃饱饭一般,哪儿有半分朝气倒像七老八十的老太爷。 难不成往后相公就要与这些小孩子一起读书? 看懂她眼底的疑惑,林书安扯了扯嘴角,笑道:“学堂有蒙馆与经馆之分,我这般年纪不在此处读书。” 甄妙低头笑,耳边的碎发垂下来随风微微晃荡:“我又闹笑话了。” “不知者不怪,到那边去看看。” 走到另一处屋子,还未靠近便能感受到那股肃穆庄重的气息,周边也没什么附庸风雅的景,推开窗除了天就是地还有一条鲜少有人经过的路,倒适合认真读书。 “相公,现在去找夫子谈入学的事吗?” 林书安笑着摇头:“不急,晚几天再来,先回家吧。”刚要转身,不经意撞上一双紧盯某处的眼,微微沉下脸。 因为学堂的事儿两人在镇上多待了一个时辰,回到家日头正好升到正中天,两人一路走回来的,摘下背后竹筐才发现汗水将后背整片衣裳都打湿了。 林母从屋里出来心疼地看向两人:“渴了吧?我提前给你们备了水,正好喝。”看了眼外面的日头,忧心忡忡道:“今年瞧着比往年热,这天气在路上奔波可真遭罪。” 甄妙喝完水将茶碗放在桌上,咔哒一声她的脑海里闪现出几句话。 “听从南边做买卖回来的说有人活活给热死了,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让老天爷狠心到这份上一滴雨都不给下,今年暑天怕是难熬。” “可不是,今年药铺反而成了香饽饽,天天有中了暑往那儿跑的人,药铺老板乐得眼睛都瞧不见了,涨涨价光卖这药就够吃香喝辣的了,奸商奸商倒真不白叫。” 如此说来也没几天了,好在他们家靠山倒也清凉,这种天断不能缺了水,往后出门还得带个水壶才能放心。 林母瞧儿媳一头长发好似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拿了蒲扇走过来边扇风边心疼道:“这样爱出汗,一碗水可不够,多喝点。” 甄妙将茶碗填满,含水的眼眸亮晶晶的,拉着婆母说学堂的事:“娘,原来学堂也有这么多门道,我方才和相公去青竹学堂看过了,要不是相公同我说,我还当大人要和小孩子在一处念书,我想这怎么成呢?乱糟糟闹哄哄的,倒是我闹了笑话。” 林母斗大的字不识一个,虽说待在丈夫身边十几年偏就脑子不开窍什么都不懂,听儿媳妇这么说,也跟着笑:“可不是,以前我听他们念书念得我头疼,那会儿我就躲到你陈伯娘家去纳鞋底说闲话。”随即想起什么拍了下脑门,笑着催促儿子:“上回在镇上那位老大夫不是给了个熬汤的方子?说什么解伏热,消暑毒?抓药的时候不是顺带也抓了些?这回可派上用场了,给妙娘熬了喝。” 林书安眼里全是笑,从靠在墙边的柜子里取了一个纸包去灶房忙活了。 歇了一阵也缓过劲儿来了,肚子也越发饿了,甄妙索性起身也往灶房去。 “娘,我这就做饭去。” “嗯,去吧。” 林母独自坐在外间摇着蒲扇想着小两口有说有笑回来的场景,欣慰不已,自家这个傻儿子倒是有福气,有媳妇疼着,过阵子家里再添个小孙子到时候家里就更热闹了。 这会儿一家人都饿狠了,做汤饭方便好吃又好克化,婆母吃着也舒服。 忙碌中抽空看了眼将长衫卷起往灶膛里添柴的男人,怎么看都不该是和这些粗鄙之物打交道的人,拿着柴的那只手握笔才好看。 汤面里有肉有菜,在锅里咕咚咕咚翻滚着,香味扑鼻。 甄妙将饭盛出来端到院中小桌上,回屋里扶婆母出来吃饭。 林书安将熬好的汤端出来放到甄妙方便够到的地方,甄妙这会儿饿到两眼发昏只想吃饭,顾不上喝汤,等一家人吃完饭洗完碗,汤早已经凉了。 林书安有歇午觉的习惯,今儿倒是奇怪竟拿了本书坐在树底下看,也不知是不是她看花了眼,总觉得他时不时会往过来看一眼。 她擦去手上的水珠,回屋拿了针线笸箩和他的一件长衫在旁边坐下来,边穿针引线边问他:“相公不歇午觉吗?” “凉了。” 甄妙手中的针刚穿过衣裳,闻言一怔。 是他给她熬的汤凉了,她忙了好一阵竟忘了这个,放下手里的活端起碗抿了一小口,这股凉意使得身体里的燥热淡了几分,方才见他倒出不少渣子还以为会很难喝,不想如此清冽爽口,连着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大口,只觉舒适痛快。 不知何时他放下书,嘴角噙笑,一副翩然佳公子的气派,柔声问:“难喝吗?” 甄妙像吃了蜜糖般,眼尾上扬,笑得欢快动人:“很好喝,相……”公也尝尝?这种羞人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下去。 林书安深深地望着她,耳朵不自知地发红,沉默片刻起身到她身边就着她的手抿了一口,笑道:“是很好喝,你要喜欢我再买些回来熬给你喝,大夫说这汤整日饮用亦可,无甚坏处。” 甄妙被他这么直勾勾的看忍不住红了脸,想两人最亲密的事都做过了,不过共饮一碗汤她就没出息的心跳加快,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整个人宛如陷在云端晕乎乎的。好在她听清楚了最后一句,思及婆母之前说此汤有解伏热,消暑毒的功效,相公又说可代替水饮用,对身体无害,再加上今年这天气,这岂不是老天再帮她? 甄妙难掩心间的激动和兴奋,眼眸里盛满金光,放下茶碗,两只小手紧紧抓住林书安的衣摆,话里隐隐带着几分颤意:“相公,明儿收了摊,我们多买些回来吧?这是个赚钱的好法子。” 阳光穿透缝隙撒下来的光点在她发丝间跳跃,林书安喜欢极了她这副憨傻的样子,笑道:“当真掉到钱眼里了,什么都能卖吗?卖不出去可别哭鼻子。” 甄妙鼓了鼓腮帮子,笑得弯了弯嘴角:“我什么时候……”哭了?思及那天的狼狈,这两字确实说不下去,那天要不是他帮忙,她只怕要哭的肝肠寸断。 “我们先试试看,我有预感肯定好卖,相公你信我。” 林书安被她孩子急于讨夸赞般的口气给逗笑了,手指落在她如玉般滑腻柔软的脸颊,戳了戳,无奈应道:“我信啊,到时候还要帮娘子扛小罐子。回屋躺会儿?今儿起的早,眼底有些发青,这么熬下去可不成,这衣裳我不急着穿,也不急在这一时。” 甄妙脑海中一片空白,像是受到蛊惑一般竟真的由他牵着自己的手回屋了,直到两人在床上躺下来,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的干净淡雅的味道,她才相信这不是梦。 他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呼吸绵延舒缓,棱角分明的五官宛如刀刻,怎么看怎么好看,都道世间男子爱美色,女子也不能免俗,像他这般俊美的相貌想嫁者无数,只不过不能像她一般抗下家中埋怨与外人笑话罢了,所以这个男人才会是她的! 心口像被某种甜如蜜的情绪填满,鼓鼓胀胀地让她就连在睡梦中嘴角都忍不住上扬。 一丝不见凉意的风钻入窗,顽皮地纠缠着系着床幔的丝带,只见熟睡的男主人突然翻了个身,无比自然地将不远处的妻子拥在怀中,那女子鼻尖沁出几许香汗,不满地咕哝两声,挣了挣不过作无用功罢了只得放弃。 甄妙心里有事没睡多久就醒来,看到横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蓦地红了脸。 第41章 (小修发小红包) 果真如我所想…… 从六月起至整个秋天过完多的是果子成熟,乡下院子地方大各家都会种几棵果树,夏日遮阴还能解馋,吃是吃不完的,索性摘了提个篮子到镇上去卖。 镇上五花八门的好果子多的是,大多都是果园里果农精心伺候长成的,个大讨喜口感爽脆又甜,不像村里农家任其随意成长,好与不好全看天意。 离了树的果子在炎热天气不好存放,摆在街头卖不出去一天便失了颜色只得败兴而归。 甄妙从学堂回来的路上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婆婆靠墙根席地而坐,苍老的身体佝偻着,被大太阳晒得有气无力,盯着一地果子唉声叹气,一眼便知家里怕是靠这点贴补过日子,一时心软全要了。 正好山上的野果果期已过,她也有心想用别的果子来替代,眼下是现成的机会让她忍不住跃跃欲试。 环在腰间的手霸道地锁着她,生怕吵醒熟睡的男人,她不敢用力费了好一番劲才将让自己脱身,蹑手蹑脚下地,稍稍整理一番衣裳去了隔壁院子。 打了水蹲在井边清洗果子,没多会儿秀华来了,见她捧着个头不大的果子当宝贝似的伺候,笑问:“做什么呢?” 甄妙抬起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熬点果酱,这两天没卖果子馅儿的有人惦记呢,我总不好说山里的果子给我摘光了,索性拿别的试试。你来的正好,我有东西给你。”说完跑进里屋去。 秀华闲不住接过剩下活,洗过一遍换了水继续清洗,抬头见甄妙拿了两个粗布包递给她:“左边的是给陈伯娘的房钱,早就说要给,一直不得清闲,整一年的。另一份是给你的,打开看看。” 秀华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打开荷包看了一眼,吃惊道:“怎么给我这么多?我只是出了点力气,别的又帮不上什么忙,我这多不好意思啊。林婶看病吃药要花钱,你家相公明年要考试,笔墨纸砚贵全是大开销,你拿回去些。” 甄妙按住她将钱推回去,佯装怒道:“不成,这钱你必须得拿,要不然我可不敢让你来帮我忙了。而且出力气的活才累人,往后你一整天都得和我待在一起了,误了家里的事儿,我还怕陈伯娘怪我呢。” 两人你推我往几次,拒绝不过,秀华将两个荷包放到旁边,边洗果子边说:“我家什么样儿你还不清楚?我娘那里你只管放心,让我帮你一天,说说又有什么好主意了?” 甄妙拿起刀去果核,悠悠笑道:“没什么好主意,多做多卖点吧,积少成多,以后你只怕一点都不得清闲。” “这点力气我还是有的,倒是你当自己铁打的?天天这么劳累怎么吃得消?” 甄妙笑着摇头:“不碍事,要真熬不住我会歇的。说起来,外头的人都知道我家相公明年要去考试的事儿了?” “可不是,你大伯娘那人哪儿藏得住事?以往就爱拿你家相公和她儿子比,之前你大堂哥过了县试都快吹上天了,今年府试又没中,半句不提还啃着以前的老本炫耀。她的话没明说,可那意思谁都听得出来,他们笑话你家相公连正经学堂都没上过,怕是连县试也考不过。” 甄妙利落地挑去果核,做惯了手速变快了,没一会儿就挑了不少,闻言笑道:“理他们做什么,等明年考完不就知道了?到时候他们还笑得出来,我才佩服。” 甄妙的声音里带着十拿九稳的坚定,半点不谦虚,倒是比林大伯娘更胜一筹。 甄妙也想相公早点进学堂,日子过一天少一天,学完功课还要复习,听说要考的内容很多,时间充分胜算更高些。 将挑好果核的果子切块,甄妙拿了一块放入口中,甜中带酸,大多数人惯爱吃甜口的,怪不得卖不出去。但对她来说正好,加糖熬制,到最后包在饼中味道要好很多。 甄妙走上离开前就发好了面,这会儿不至于手忙脚乱,调馅儿洗菜这些事儿也费不了多少工夫,秀华做其他的,她熬果酱,如此一番忙碌下来也不过才一个时辰。 秀华得知她今儿去镇上是应了不知哪家小姐的丫鬟,担心道:“靠得住吗?听说有钱人府上的奴才狗眼看人低,心肠也坏的很,不是拿人东西不给钱就是耍弄人半路反悔还恶人先告状。” 甄妙将刚烤好烫手的饼一个个码好,笑道:“一手钱一手货,非亲非故,凭什么让她们白占便宜?凡事往好处想,那种恶奴毕竟是少数,老天爷也容不下这种人。做买卖要重信用,不占理的事我不做。” 这种天气围在灶膛边确实有些折磨,擦去额角斗大的汗珠,不经意转头看了眼西斜的太阳,金光灿烂,热意灼人,而那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背光而来,在门前站定。 秀华撞了下她的肩膀,笑着说:“我去陪林婶,你们早些回来。” 甄妙算好了,这会儿动身到镇上正是各家各户置办食材做晚饭的时间,至于能卖多少她心里也没谱,忍一忍回家吃饭还能省一文钱,换做她自己肯定要省的。 这会儿没有驴车坐,两人只能走路去镇上。 夕阳下的街市依旧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甄妙还没到老地方就被老主顾给拦下,那人一口气买了五文钱的份儿:“趁热带回去给家里的婆娘孩子也尝尝。” 甄妙笑着把钱收好,刚要走又有几个妇人给围上来,说了要什么馅儿的一边寒暄:“大热天闷的人没什么胃口,不吃又怕晚上饿得睡不着,正发愁吃什么好,看见你倒好了,回去熬个粥,拌个菜就成。” “可不是,咱们也偷回懒,天天围着灶火转,哪儿吃得消。” 妇人们七嘴八舌的逗笑又招了几个相熟的姐妹跟着来买,不多时竟卖掉了大半,只剩给那位姑娘留的那几个了。 “相公,我在这里等就好,你先去药铺买那方子上的药成吗?” 她的嗓音软糯尤其有求于人时音调会微微上挑,男人如石般清冷的心像被一片轻羽撩拨,酥酥痒痒,他抬眸看了她一眼,将那丝不愿离开的情绪压下去,认真叮嘱道:“要是一炷香她没来不必等了,能卖就卖掉,卖不了带回家,我尽量快些。” 甄妙将钱袋子塞给他,红着脸笑:“知道了。”难为他这般少言的人费这么多口舌同她说这些话。 自成亲前被那个地痞流氓找过麻烦,他一直放心不下,之后来镇上他总在不远处陪着,不知不觉已经成为两人的习惯,忙碌中彼此对视一眼劲头十足。 只是他是有大志向的人,天天守着她算怎么回事? 她之前有和他提过不用再跟着她了,做了这么久的买卖四周的人都与她认识,再不济她还能去前面工地找杜老和陈伯帮忙,他什么都不说每次都要跟着,让她哭笑不得。 想到再过几天他去学堂读书,两人只能一同早起晚归,她倒也生出几分不舍。 筐里剩的几个果子饼是特地为那姑娘留的,前方人来人来不见有俏丽姑娘。 夕阳染红了天际云彩勾勒出一片瑰丽艳景,甄妙看了一阵,正看得入迷,被略显熟悉的声音唤回了神,只见姑娘急匆匆地跑来,发红的脸上有意外和欣喜:“你在啊,我还怕你不出摊。” 这姑娘是镇上大户梁家三小姐的贴身丫鬟,偶然出府因腹中饥饿便买了两个果子饼解馋,剩了一个带回去原想等饿了再吃,不想被三小姐给看到尝了此后便惦记上了。 “你快些包好主子等着呢,往后这个时间也出摊?” 甄妙利落地用纸包起来递过去,笑道:“是啊,出摊的。” 那姑娘点了点头,给了钱就往回跑,任甄妙怎么喊她给多了,她丢下句“不必找了”就不见人影了。 甄妙将厚布重新盖好背起竹筐打算去药铺找相公,才刚走过巷口,被一道傲慢不客气地嗓音绊住脚步:“前面的小娘子,可还有饼卖?” 她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站着两个男人,一个身着深蓝色锦袍的白净少爷正眯眼打量她,出声的是他身边那个奴仆装扮的小厮。也怪她运气不好,先前才和秀华聊过,这会儿就遇上个正儿八经的狗仗人势。 宁惹阎王不惹小鬼,没必要结仇,她轻声应道:“不巧,您来晚了,全都卖完了,改日再买吧。”说完便疾步往药铺去了。 却不知她走远后,那位蓝衣少爷轻笑一声:“果真如我所想,人娇声也好听。” ---- 甄妙和林书安会在她去药铺的路上会和,她本打算直接回家,林书安执意去糖铺买了两斤白糖,她不解道:“买白糖做什么?家里还有剩余的。” 林书安将包好的糖放入筐里,俊逸的眉眼上扬,笑问:“今儿那汤可尝出有何不同?” “不同?有何不同?”甄妙微微攒眉,深思一阵,猜不透其中有何玄机。 林书安掩唇轻咳一声,故作神秘:“你再好好想想,明儿我再告诉你答案。” 甄妙被他勾得心痒,缠着问了他许久,他但笑不语,倒是被她这副孩子气逗得心情大好。 天光渐暗,街上的摊贩已经陆续收摊,以往拥挤的地儿这会空荡荡,只剩几个摊主还在苦苦撑着,眼巴巴的看着过往行人。 不远处有个果子摊,那果子一看便知是自家树上结的,大小不一,长相还不怎么好看,堆在一处更觉寒碜,见甄妙过来赶紧热情陪笑道:“小娘子买果子?别看长得不好,吃起来清脆爽口,不信你尝尝看。” 这会儿不收摊还待着不走,不过是抱有侥幸心,不想最后一文未得白费光阴罢了。甄妙自己做了买卖才知其中的难处,她正缺这些便全都要了,那摊主一听全要当即喜笑颜开,还给便宜了不少,帮甄妙装进竹筐里欢欢喜喜的收摊了。 林书安从她手中接过竹筐背在身上,边走边同她说:“方才在路上遇到了书斋旧友,谈及学堂的事才知他此时就在青竹书院读书,稍稍问了几句,还算和心思,也有个照应。我打算后天去见见先生,中途入学,看前面落下的课要怎么补。往后我读书顾不上家里,辛苦你多费心了。” “你只管忙正事,放心,一切有我。” 甄妙知道他们两口子真正要一起经历风雨和酸甜苦辣的日子这才刚开始。 第42章 (小修) 你可千万别去青竹学…… 林母今儿起了个大早,过一阵儿子儿媳要带她去镇上看病。 推开窗,清凉晨风拂面,一夜的闷热烦躁总算被吹走,闲来无趣,她干脆起身去隔壁寻个事儿做,同孩子们说说话也好打发时间。 刚走至灶房外,听到儿媳娇柔嗓音中带着明显的嫌恶:“这是什么味儿,好难喝。” 儿子轻笑一声:“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买糖了?” 向来情绪单薄不轻易表露在外的儿子竟笑得这般有烟火气,她没忍住好奇探身往里面看,小两口站在灶火边,儿子利落地将纸包里大把的糖放入锅中,用勺子搅了搅,说:“大夫只管开药治病,哪有功夫管下不下得了嘴?真照他的路数来,全倒了都没人心疼。” “还是相公有办法,昨儿我要是喝了这个,往后见了就要怕。” 没人比她这个当娘的更懂自己儿子,看来昨儿自己先尝了,这闷小子倒是会疼媳妇。这点像极了他爹,做事仔细很会照顾人,两口子就该这般相互扶持疼惜,要是他爹也在该多好,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还愁往后没好日子过? “林婶,你怎么站在外面不进去?” 灶房里的两人闻声赶紧迎出来,林母不动声色地敛去眼睛里的一丝泪意,笑道:“来看看有没有我能做得事,也使使力气,懒了这么多年也得动动,不然将来连我的小孙子都追不上那可怎么成?” 秀华冲甄妙眨了眨眼:“原来林婶是想抱孙子了。” 甄妙蓦地红了脸,转身回到灶房继续去忙,秀华却还不放过她,扶着林母进来,调侃道:“羞了呢,还不许人提?” 林母笑着拍了下秀华的手:“我儿媳面皮薄,你别逗她了。妙娘,娘也来搭把手。” 林书安嘴角噙笑跟在后面进来,他个子高大清楚将她被烫红的耳廓收入眼底,将熬好的汤端到不碍事的地方放凉,自己先出去了。 --- 到了镇上,林书安将甄妙送到老地方,这才带林母去瞧大夫。 买饼的人无不对她筐子边放置的小罐子感兴趣,纷纷问道:“这里装着什么?难不成林娘子还卖酒?虽说好这口那也不成。” 甄妙边忙边笑道:“我怎么敢卖酒,这不是坏大伙的好事吗?今年的天比往常都热,我从家中亲戚那里得了个防暑气的汤,味道好对身体好,一文钱一碗。” 虽说这是个赚钱的好法子,不过刚开始甄妙没抱卖出去的想法,将心比心,悬在人心间的疑虑是最难消的,饼子就算不好吃尚能饱腹,这一碗水到底有用没用却不好说。若不是打了这么久的交道,只怕甄妙要被当成卖狗皮膏药的骗子。 做生意以来她也学会了不少,一开始摸不清就不要贪多,即便卖不出去他们自己也好消化,循序渐进才是最稳妥的。 这一早上果真如她所想,两筐饼早已经卖到见底,汤却未卖出一碗。她甚至还听到有人说:“怕不是想钱想疯了,渴了喝水得病看医,喝这个怎么能成?” “我瞧也是,一文钱呢,可真不便宜。” “话也不好说的太过,林娘子可不是那种坏了心肠骗钱的人。单就说这饼,之前有人和她争买卖,到最后那人偷工减料干不下去,人家林娘子从头到尾就没变过,换成别人少放点肉,饼个头小一些也没人好说什么。这么有良心的人,怎么会用这种下作手段来捞钱。” “你既然这么信她就去买啊,天天月月的买,也好让我们瞧瞧这汤是不是真这么灵验。” “去就去,你们等着。” 甄妙听他们为自己这碗汤争成这样勾了勾嘴角,直到那人站在面前,她没有动作,而是笑着说:“这会儿天还算清凉,大哥不妨过一会儿再来,自能尝到与水有何不同之处。” 那人笑道:“你这人倒是有趣,我还是头回见劝人晚些买东西的,不怕我到时候变卦?” 甄妙摇摇头:“我是想做买卖,可也要让您的钱花得物有所值才成。” “成,那我晚些再来。”回到那群等着看热闹的人当中,自然少不了被笑话一番。 甄妙要卖汤不好去药铺找人,只能在老地方等林书安母子俩回来,不知不觉太阳再次炙烤大地,她找了个阴凉处坐在那里垂眼看着地面。 哪怕太阳不能直接晒到她,热浪依旧不减,燥热裹挟困意在身体里四窜,让她不住打哈欠。 这种天气白天难熬夜里才遭罪,哪怕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做也浑身是汗,更何况身边的男人像个火炉一样贴着她,闷得连气都喘不上来。 她侧身往墙那里靠,想着这样凉快些。 偏那清冷的男人尤为黏人,两人中间不过隔了半臂宽的距离,他二话不说追过来,让她又羞又无奈。 两人在那事上因她每日劳累他向来克制,从不贪欢,更鲜少闹她,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心里该是委屈的,所以喜欢缠她。 换做平时她便忍了,这几天她心绪躁动,想是小日子快到了,昨夜他如往常想要将她拥入怀,她抬手挡了下,又往后退了退,他俊脸一僵,眼中划过几分不可置信,却未说什么翻身背对她躺下来。 甄妙瞬时反应过来,难过又羞愧,牙齿咬得唇发痛,心像被猛兽啃噬撕咬,好几次想开口,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 正难为情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又翻过身面对她,低沉嗓音里带着几分别扭与狼狈:“怎么生气了?是我哪里惹你不快了吗?你若不喜欢我碰,我往后……你,哭了?” 昨夜挂在天际的那轮月异常的亮,亮到能将两人脸上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甄妙从不知道她还有这这般娇气的一面,被王氏拿棍棒敲打一顿忍痛干活她都没掉一滴泪,这个男人几句话就让她溃不成军。 透过朦胧的泪眼她见他焦急地想将她拥入怀中却又有所忌惮,那只手不上不下竟不知该如何自处,只能磕磕绊绊地劝:“是我不好,你别哭了。” 甄妙揪着衣领的手松开,突然撞入他怀中,轻声呢喃:“我没有生气,你也没有错,要怪就怪天太热……小日子快到了。”后面那句她说的几近哼哼,若不是全心全意都在她身上,只怕他什么都听不到。 甄妙想到昨夜男人侧着身子,手支着头,一下一下为她扇风只为她能睡个安稳觉,心间那丝烦躁也淡了些。 连续数个时辰劳累,工地上的劳工可算能停下手里的活,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边喝水边说话。 “昨儿好像没这么热吧?这天气连水都得喝得没味,寡淡的让人烦。” 话音刚落就见之前被他们调侃的那人起身往巷子口走去。 工地与巷口离得并不远,即便坐着也能看清楚这位兄弟和那林娘子说了两句什么,只见那林娘子弯下腰,用酒构子在那个小罐里舀了汤倒进茶碗中。 那人一口气喝完,又见林娘子给他添了一碗,这次倒不再牛饮水般猛灌了,而是一口一口品尝佳酿一般,让好奇不已的人急得恨不得挠心,迫不及待想知道的什么味儿。 甄妙将酒构子收好,接过男人递过来的碗,笑道:“大哥觉得如何?” “爽口不甜腻,尝出来有药味还有果子味,刚过来嗓子都冒火,这会儿舒坦多了。” 那人说着递来两文钱,甄妙只收了一文笑道:“大哥是头个照顾我生意的,往后您来买一碗我送您一碗。眼下还不到伏天,却和伏天一样热,这汤有防暑的用处。” “多谢林娘子。”那边工头开始催上工了,这人匆匆忙忙往过赶。 “听林娘子将这汤说得好似灵丹妙药,我得尝尝是不是真这么厉害。” 甄妙抬头撞入一双风流婉转的桃花眼中,她对此人尚有两分印象,是昨儿冲她嚷嚷的小厮的主子——那位蓝衣公子。昨天她着急去找相公,未看真切,这人走近了才发现远不如昨日的匆匆一瞥,浑身上下透着轻浮纨绔气息,让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一文钱一碗,您若不嫌便用这碗给您盛了?” “只管盛便是。”他低头看了眼随酒构子晃动的水波,笑道:“看来买卖不怎么好,这么一坛卖不完回去怎么处置?” 甄妙将碗放在方便取拿的位置,盛好后说了声:“请。”来者是客,她虽不喜此人可也没必要与银子过不去,为顾全场面只得答道:“卖不完带回去我们一家人分了便是。” 甄妙用余光扫见他喝的慢条斯理,总觉得这人不安好心便往远处走了几步,遇上认识的人便闲聊两句,等他放下碗作势要掏钱才回去。 良久,他都未拿出一文钱,甄妙心道这种被伺候惯了的少爷身边离了人怕是得活活饿死。到底男女有别,他杵在这里不走也不是好看相,虽说心疼相公费心熬制汤,可眼下她更想将这人打发走,以后别再来她这小庙才好。 “无妨,公子改日再给也成。”这一文钱她没打算要,就当花钱消灾了,不怕买卖开不了张,就怕天天有麻烦上门。 那公子愣了下,大为意外,往前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那抹俏丽身姿温婉动人,可惜,竟然成了亲。 后来甄妙想那人在她摊子前多站了一阵倒也不算坏事。 人对什么事都容易生出好奇心,能让有钱人家的公子驻足细品的汤到底是什么好东西?又听眼前这位娇娘子说这汤常饮好处多的是,越发想要尝尝味道。 一时间不大的地方围了不少人,这种天气里一碗凉汤滑过喉咙,赶走了燥意,只觉清爽凉快,唇齿间果香药香交织,再加上淡淡的甜,仿佛会上瘾般,恨不得一口气多饮几碗才觉畅快。 果真有钱人会享受,这一文钱倒是花得不亏。 以至于到最后甄妙看着卖空了的小罐子久久无法回神,竟然全卖出去了? 看来那一文钱倒是不该和那位纨绔公子要了,她想事情想的太过专注连林书安母子俩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都未发现。 林书安只当她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受委屈了,薄唇抿成一条线,眉眼凝满戾气,沉声问:“怎么坐在这里发呆?” 甄妙回过神,见是他们,喜不自胜地说道:“相公,卖出去了,竟然全卖光了,我们家往后又多了个进项。” 喜悦与激动盈满那双水润清澈的眼眸,顾及在大街上,她将声音压低,嘴角翘起是止不住地欢喜。 林书安悬着的心放松下来,好笑地点了下她的额头:“当真掉钱窟窿里了,还是娘子聪明。” 甄妙这才想起来问婆母的身体如何,在饮食上可有什么叮嘱? 林母笑道:“大夫说比往常好多了,闲暇时要多走动才好,懒才是大病。” 婆母能这般自我调侃想来是真的有起色了,今儿买卖顺,婆母身体也好,顿觉日子越发有奔头。 --- 甄妙对林书安去学堂见先生尤为重视,给他装好学费又包了些自家的饼子,林书安推拒说不必,她笑道:“礼多人不怪嘛,先生要是不收再拿回来,反正又坏不了。” 林书安不好拂她的一片心意,只得带上。 到镇上将甄妙送到老地方,他先去书斋送近日抄好的书,掌柜给他结了钱,惋惜道:“你说你怎么这么犟?郑家在朝里有大靠山,不然为何不将县令大人放在眼里?就高枝往上爬,这道理还用我教你?” 林书安接过提前准备好的一摞书,答非所问:“我这阵子要去学堂念书,许是抄不快,急着要的分给别人吧。” 掌柜的摇头:“慢些也无妨,人就冲着你这字来的。去的是哪家学堂?” 林书安顿了顿,还是回了:“青竹学堂。” 离开观阅书斋他径直去了学堂,只是他来的时间不甚好,先生刚去上课。 屋里坐得人是先生的小舅子,用不甚和善的目光不咸不淡地扫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等着吧,这堂课才开始。学费带齐了?交了我给你写个字据。” 屋子里收拾的干净整齐,可见是先生的习惯。这小舅子却坐没坐相,一脸傲慢地随意翻阅一本古籍,本就残破的书页因为他的不爱惜竟晃晃悠悠的脱了页,随之还有嘶的纸页破碎声。 林书安眸色转深,不动声色道:“不急,我有事要与先生商量。” “怎么着?还想货比三家?你出去打听打听,镇上最好的学堂除了明思学堂接下来就属我们青竹了,学费比明思学堂便宜,我姐夫学识渊博,听我的不亏。” 林书安沉默不言,那人见他无趣索性不理他了。 约莫过了一炷香,从外面传来妇人欢喜地声音:“弟弟,快去把你姐夫喊来,廖家老爷带着少爷来了。” “我这就去叫他。” 那人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今儿有贵客在,怕没空招待你了,你明儿再来吧。” 林书安放在腿上的手攥成拳,学堂这种至纯至洁之地,竟充斥这些腌臜之物。 他没急着走,他要看看这位先生是个什么人物,为人师怎可中途丢下学生? 可惜那位清瘦有几分傲骨的先生虽不情愿还是出来了,没看林书安,而是看见置于桌上的破烂古籍登时气得吹胡子瞪眼:“这是谁干的?我说了多少次不许乱碰我的书。” 妇人碍于有外人在,在先生耳边轻声嘟囔却还是传入了林书安的耳中:“不过一本破书明儿我给你补一补就是了。你快去把那个书生打发走,廖老爷的儿子被明思学堂拒了,十拿九稳要来我们这里念的。” 林书安在那位先生脸上也看到了欣喜,而那本被撕烂的珍贵古籍就那么孤零零地躺在桌上。 这些本是不该在外人面前露的,读书人重脸面,哪怕内里肮脏腐朽面上也要露出一派风光霁月,正如此时先生同他客气道:“今儿有其他事不便留你,明儿我特地空出时间来见你,你先回去吧。” 不过一个不凑巧就将他对青竹学堂的所有好感全都败坏殆尽,林书安起身深深看了一眼先生,行了礼离开。 再次看到清风绕翠竹,小溪水潺潺再无悠然舒适之感,倒不如视而不见来的自在,自然也将身后学堂里的一片嘈杂纷乱给抛在脑后。 -- 甄妙两筐饼子已经全数卖完了,眼下正看着旁边的小罐子发呆,这汤在天最热的时候最好卖,只可惜她分身乏力,光在路上打来回就够呛,说到底还是能在镇上找个落脚的地儿才是最好的。 开了这个头,索性连店铺大小,店内要用的陈设家具,招几个帮忙的伙计都想了一遍。 胡思乱想够了,抬眼见相公往这边来,有些疑惑不解,他不是去学堂交完学费就要正式上课吗?怎么又回来了? 甄妙迎上去刚想开口,见他眼尾向下耷拉,脸上覆盖了一片淡淡的寒意,他在生气,难道是学堂里的人惹恼了他? 他既然是为学堂的事不高兴,甄妙自然也不会傻到哪壶不开提哪壶,装作未猜透他的情绪,笑道:“相公,我琢磨这个小罐子太小了些,应该换个大的,要不然不够卖。” 林书安所有的郁气在看到她时便一扫而空,笑着说:“我琢磨咱们家该添置辆驴车才行,往返随意不必求人,也省时间,你说呢?” 甄妙倒是没想过这个,眼下开销大,虽说有舍才有得,可她暂时不想把大钱压在一头驴身上,摇摇头:“我有的是力气,暂时用不到。” 甄妙担心他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两口子沉默地站在街角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一瞬间甄妙感觉到身边人身体突然僵硬了一下,周边的气氛也跟着变得紧张,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人群中有一个书生装扮的人紧紧捂着额头疾步往前,一片刺眼的红将整只手都打湿,吓得路人惊叫不已全都自发给他让路。 甄妙对这种颜色一点都不陌生,随着记忆中的情景在脑海里回荡,血液也跟着变得沸腾起来,这种陌生的感觉让她惊慌失措,只能用尽全力将其压下去。 那个书生甄妙也认得,是上次在观阅书斋外面告知相公旁人非议自己的人,亦是相公口中在青竹学堂读书的同窗。 今儿可真怪,按理说这两人都该在学堂上课,怎么一个受伤,一个闷闷不乐? “妙娘,我去帮他一把,你有事来药铺找我。” 甄妙眼下确实走不开,两个空竹筐不算什么,最要紧的是这个小罐子,她要带着它四处跑着实吃力。偏偏这会儿没人买汤,哪怕她急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扎根在此处,等什么时候罐子里空了才成。 却说这书生名叫凌秀,家中是做棺材纸活生意的,虽说晦气却过得是吃穿不愁顶好的日子,只因明思学堂规矩重,不走人情这才不得不选了青竹学堂。当中与他一样甚至比他家世好的大有人在,有人一心学习想博个功名,有人仗着爹娘给攒的本混吃等死。 原本相安无事,只是这人极恶心肠也坏,自己颓废消极不说还想拉别人陪葬。自然让凌秀这些勤劳苦学的人很是不满,言语上你来我往的争执不断,却不想这次那人竟动了手。 凌秀便成了被打的出头鸟,头被那人拿砚台给打破了,衣裳上也沾了墨味,甚是屈辱狼狈。 这事闹的大,先生、师母也被惊动了,赶过来问及是非经过,那恶人倒打一耙,他几番忍痛辩驳到最后却被先生、师母沉声痛斥,一颗火热的心彻底寒了。 额头血水往出渗个不停,他又惊又怕,一个踉跄直直朝地上栽去,昏昏沉沉在晕过去之前得林书安扶着才没狼狈倒地,不然更是雪上加霜了。 林书安索性将人背起来跑着带他去找大夫,堂中大夫正给一妇人号脉,见人伤成这般惊呼了声:“快将人放到床上躺下来。” 清洗伤口,上药包扎开药,如此一番忙碌,半个时辰过去了,凌秀情绪也稳下来,气恼愤恨地叮嘱好友道:“林兄,你可千万别去青竹学堂,那就是个假斯文真败类的地儿,一家子认钱不认理,我呸,亏他还自诩什么德行双全,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林书安问他:“那你有何打算,到底交了学费,这顿打岂能白挨?” “学费要不回来了,先生他夫人说是我品行不端,惹事生非,剩下的学费当补偿了学堂。至于那个混账,我只能认栽。不然如何?我家小本买卖招惹不起这些大人物,就算闹到县衙去,官老爷也不一定向着我这个伤者,何必自取其辱呢?” 第43章 不喜欢又为何嫁你? 林书安趁大夫为好友诊治时托人去凌记棺材铺送了话。 凌老爷和夫人人还在大门外就开嚎:“我的儿,你怎么念书念到这里来了?” 待瞧见儿子的狼狈样,凌夫人哭得凄厉,恶声道:“哪个混账打的?娘找他算账去,你们先生怎么管教学生的?我得找他要个说法。” 凌秀脑袋本就疼,被自己娘这么一顿哭嚎更欲炸裂,忍着痛说:“我们回家再说,林兄今儿多谢你,我同你说的话回去好好思量,任你再勤奋好学也架不住有小人欺负。” 林书安攒眉点头道:“凌兄回去好好养伤,我会考虑。” 自他从青竹学堂离开心中早有定论,凌秀方才一番话只是让他更坚定了而已。 从药铺出来他在东巷口不远处的柳树下站定,远远看着妙娘边忙边与身边人说笑,这种天气是人都热的受不了,她满头大汗却不舍得喝一口,收钱时乐得眼睛都眯起来。 他既然决定走仕途往后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多的是,他闲余时间有限,娘身体不好还得人伺候,到最后家中所有的担子全得靠她用柔弱的肩膀扛起来,他如何不自责不难堪? 外人所言也不是全无道理,妙娘嫁给他要付出的太多了,让他愧疚也更心疼。 甄妙将最后一碗卖完,刚要擦额角的汗,一阵熟悉的清香拂过,本要滑入眼中的那滴汗被软怕截留,男人的动作轻柔,连声音都带着莫名的蛊惑:“怎么不找个清凉的地儿?晒成这样,回去我再给你熬一些。” 甄妙低头抿了抿嘴,笑里带着几分娇嗔:“剩得不多了,忍忍就过去了。”想到刚才的事,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位公子没事吗?” 林书安被她想问又有所顾忌的样子逗笑,叹口气说道:“妙娘,我怕是得换学堂了,我不能让你和娘拿将来陪我赌。” 甄妙愣了愣,小声问道:“那相公想去哪家学堂啊?” 她清眸里洋溢的热切让林书安明白,她怕是一早就想他去明思学堂的,不知为何没同他提及,怪不得连怎么去都知道,她为他真是费足了心思。 林书安索性直言道:“能静下心来踏实读书的也只有明思学堂了。” 甄妙顿时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道:“我听人说那位先生极有本事也爱才,相公经他点拨定能大为受益。相公不要担心学费,稍稍省省就有了,再说我买卖做的好,勤快点能赚更多。” “你……何苦呢?” 他的一声叹息让甄妙瞬时明白他在想什么。 当时她虽说处境艰难,但乡下人家简单又没拖累的好人家多的是,随便拎出一个来都强过他,也不必像今儿这样劳累受罪。 可谁让她偏偏只记住了他? 她被人泼脏水刁难是他不怕招惹麻烦为她说话,亦是他真心待她,如今两人成为夫妻,本该荣辱与共。 羞人的话她说不出口,垂下眼帘无措地乱看,轻声说:“我知道你不图我什么,那时我觉得和你成亲有好日子过,再说相公若考中了岂不是我占便宜?这些一时的苦累算什么?” 甄妙想起之前从别处听来的话,笑道:“相公怕是不知有多少姑娘心心念念想嫁你,与你做夫妻是我的福气。相公若真觉得过意不去,不妨让我也做回秀才娘子。” 而他却是一阵沉默,许久才笑了一声:“多谢娘子如此看得起我,时候不早了,回家好好歇歇,下午还有得累。” 甄妙看他将东西收拾好径自往前走,赶紧跟上去,不晓得是不是她看错了,这人好像比之前更生气了,至于那位凌公子为何挨打怕是听不到缘故了。 两人刚进家门见到从屋里出来的宋阿婆。 “小两口忙完回来了?” 甄妙看了眼沉默的男人笑道:“宋阿婆要回去了吗?要不今儿在我家吃吧。” 宋阿婆笑着摇头:“家里也做好了,妙娘得空回你娘家一趟吧,你爹摔伤了腿得在家养个把月。好在不是地里忙的时候,要不然可得遭罪了。” 甄妙皱了皱眉,印象中上辈子没发生过这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就摔断了腿? 她对甄大这个爹多的是恨,巴不得老死不相往来,到底顾及夫家这边,况且相公明年要考试,娘家这边不指望他们帮忙,别添乱就成。 “我做好饭就过去。” 送走宋阿婆她就钻进了厨房,做好饭刚盛出来,他进来帮忙端出去,见她愣在那里,开口道:“先把饭吃了。” 一家三口围着树下的小桌子安静吃饭,林家母子俩吃饭文雅,几乎不在饭桌上说事,这回为了甄妙破例了。 “你爹受伤是大事,一会儿和书安带点补的吃食去看看,眼跟前就你一个女儿得多上点心。” 甄妙拿筷子的手僵了下,笑着应了:“娘,我自己回去就成,我爹身子骨结实躺一阵就好了。这天又怪热的,相公在家多看看书吧。” 林母惊讶地张了张嘴:“这怎么行?书安是女婿,不去探望于理不合。” “没事,我回去和他们说一声就是。” “我吃好了,先回屋了。” 林母疑惑不已,往日小两口有说有笑甜腻腻的,今儿是吵架拌嘴了?儿子吃饭向来不快,这回竟然头一个就吃完了,实在不对劲。 只是小两口的矛盾她也不好直白的过问,免得不过是一件小事反而让她给闹大了。 甄妙抢在他出来前把碗筷全洗了,和林母说了一声就匆匆走了。 林母站在门口待看不到儿媳的身影径直走到儿子屋,推了一把枯坐在桌子前的人,没好气道:“男人家使什么小心眼?你媳妇哪儿不好让你这么冷巴巴地待人家?和娘说说?娘兴许能给你想个法子。” 林书安脸色紧绷,眼眸低垂,一副不欲多谈的样子。 他不说林母更急:“两口子有什么话不能说明白,一人生闷气有什么用?亏你还比人妙娘多吃了几年饭,难不成还得人家来哄你?算了,懒得管你,我只疼我儿媳妇,你爱怎么闹怎么闹,横竖我们当看不到你就是了。” 林母说完转身就走,才掀起帘子只听身后传来儿子低哑的声音:“我贪心,想要的不只是在一块过日子。” 林母一怔,没说什么直接出去了,坐在屋里拧着眉头想,这孩子再说什么胡话?儿媳嫁给他只是为了过日子?天下间的女人哪个不是如此?嫁人为的就是穿衣吃饭这些琐碎。而且就她看来妙娘那孩子分明喜欢他喜欢的紧。 她也年轻过,在意的人说一句话都能把魂儿都勾去,儿媳的眼里次次都亮着光,书安真是掉到福洞里被迷了眼。 而甄妙压根没多想,更不知自己当时因害羞而含糊其辞的一番话在那人心里掀起怎样一番风浪。 她不想相公和她一起回来是因为她吃准了那两口子会借机刁难他们,王氏又懒又贪嘴,仗着爹摔断了腿少不得要她来伺候,她关起门来闹一场撕破脸不值什么,相公在跟前她放不开,也不想他为此忧心。 她先去屠夫家买了一斤排骨一斤肉,在树下纳凉的老人婆娘孩子们全都看到了,该做的做到,往后要是传出难听话自有人堵他们的嘴。 几个老人看甄妙急匆匆地赶回来,不解地问:“甄大瞧着那么壮实好端端的怎么会摔断腿?” “我也没听全,好像跟着王氏回了娘家一趟就这样了,怪吓人的。” “这事我知道,他和王氏回娘家找他大舅子要借走的银子,妙娘成亲前来找王氏闹着借钱的就是那家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故意来讹钱的,这不钱没要回来自己先搭了条腿。要我说是甄大蠢,他不知道王氏娘家人是什么德行,王氏能不知道?女人要是诚心和你过日子早把借钱的事挡在外头了,甄大也是遭了报应。” “可不是?甄大种那两亩地能有什么钱?还不是靠两个俊俏女儿的聘礼钱?二姑娘的没借成,那是大姑娘出嫁那会儿借的?真作孽,甄大拎不清真就听王氏的把女儿卖了。大姑娘刚回来那阵,那模样瞧着真可怜,亲爹娘见了直接就拎刀找人算账了。” “我听说大姑娘托人带话想回娘家,甄大和王氏打发人让她在婆家养身体,说家里伺候不起,听听这话多让人寒心。要不是妙娘把人接回来,兴许活不活得下去都是另一说。” “甄大王氏真不是个东西,呸!” 王氏正在灶房做饭,听到动静出来见是甄妙,宛如见了救星,热情道:“妙娘来啦?你爹伤了正躺着等饭吃呢,前几天还念叨说想吃你做的菜,正好,你……” 甄妙将手里的肉和排骨塞给王氏,不咸不淡地说:“二娘想法子偷懒的毛病最好改改,万一将来儿子儿媳不孝顺,你还能使换谁?我爹是伤了肉还是断了骨头,吃上好好补补。” 王氏朝屋里方向看了眼,气急道:“你在婆家也这么说话?也不怕惹得人不高兴将你休回家。” 甄妙头也没回丢下句:“自然分人。” 甄大在屋里听到二女儿的声音,登时来了精神,拍了拍儿子的屁股让他到一边玩去,等人进来了顺势往后看了一眼,沉声道:“怎么女婿没来?我出了这么大的事不指望他给我讨公道,连瞧个病都得请不成?” 她太了解这个家里的人了,换做以往王氏少不得要跟进来添油加醋上眼药,这会儿老实地待在灶房,愈发说明这事是因王氏而起,能让甄大这么大动干戈无非就是借给王氏娘家的那笔银子。 “爹还想找人给你打回去?不是相公的事,是我不许他来,你有事同我说就够了。我带了肉和排骨来,让二娘给你炖了补补。” 甄大存的还真是这个心思,他还让人给大女婿送了话,他不成,两个女婿年轻力壮还打不过一个大舅子。 “你给我做,她做的饭我吃吃腻了,现在我看见她就烦。” 甄妙笑着看向抱着布老虎玩的正欢的晨宝儿:“爹,我已经嫁人了,还得为家里营生奔波,抽不出空来伺候你。” 甄大还指望借着受伤的日子让两个女儿孝敬自己,现在反倒差点被气得背过气去:“我是你老子!” “可我也是人儿媳,媳妇,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将来也指望不上,您这话还真说对了。我婆母生病要人照顾,相公要念书考试,里里外外都得我张罗,爹盼不盼我好我不在乎,但你要是妨碍到我相公读书,我可不管那人是谁照样和他撕扯。” 甄妙铿锵有力的话传遍整个屋子,甄大也被她脸上透出来的狠意给吓了一跳,他如今也不至于拎不清,女婿要真考中,他也是秀才老爷的丈人跟着风光,儿子长大也有靠,赶紧说:“爹知道轻重,你回去好好伺候女婿,读书耗脑子得吃点补的,这里没事了,你赶紧回去吧,有事过来说一声,只要爹能帮得上忙。” 甄大自打被王氏害得在村里成了笑话,如今又被她哥敲断了腿,彻底清醒过来,这个家他得立起来,不然往后没人看得起甄家。 甄家祖祖辈辈都是埋头种地的庄稼人,现在腰越弯越低,只有女婿出息了,他们才能跟着一块风光。 甄妙有点意外甄大竟然想明白了,但她不会被他这点体贴给糊了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她还是懂的,也没和他客气转身出门回家了,任由王氏的眼刀子往她身上甩。 甄妙压根没个闲的时候,天变热了,好些食材难存放,最多一半天就全用了,果酱也是现熬,汤里材料放多少糖放多少她也学会了,便直接去了老屋。 殊不知有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得起身坐在窗边看书,眼睛时不时地望一眼窗外,直到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他不自知地站起身,却眼睁睁地看着她毫不犹豫地走到隔壁院子。 随着门锁咔哒一声响,他再度无力地坐下来。 这一下午到了镇上林书安才和她说了一句话:“我去学堂拜访先生,不好说什么时候才能完,你忙完坐车先回家。” 甄妙虽不知道他为何闷闷不乐,但听他要去自己中意的学堂依旧很开怀,笑得唇角弯弯,比盛开的花还要娇艳:“好,相公快去吧。” 林书安薄唇抿成一条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走开。 甄妙刚站定就有人围上来,买饼的买汤的,她一个人忙的要命。 而人群中多了几个身着锦袍的公子,其中一人嫌恶道:“你堂堂梁公子什么时候也爱逛这种小摊了?到底是东西好还是人好?” 这人说话嗓门大,原本热闹的地儿刹那间安静下来,甄妙心里咯噔一声面色不变照旧忙自己的,一副与自己无关的模样。 只听那位梁公子气恼地转移话题:“你把凌家少爷打成那样,他家没人来找你的麻烦?” “他算哪门子的少爷,一早就瞧他不顺眼了,那天还吹他有个姓林的好友,一身的好学问要来洗洗这青竹学堂的风气,我倒是等那能耐人来洗,估计见凌家小子被打的屁滚尿流不敢来了吧。不能怪我小瞧他凌家,做死人买卖的,晦气死了,我在这地界上跺跺脚,他凌家敢放一个屁吗?” 甄妙拿着酒构子盛汤的手微微顿了下,原来青竹学堂里装的都是这种货色,怪不得相公回来脸色很难看。她一个乡下妇人也深知学生是镜子的道理,照出了教导他们的先生是何等卑劣。 一个破学堂罢了,相公既然要念自是念最好的。 为此那些人撞开旁人站在甄妙面前只当没看到,将那些人略过,直到那个打人的不耐烦地嚷嚷:“你这人怎么回事?没瞧见爷几个在这里等着?长得这么标致难不成眼睛是瞎的?” 甄妙压下心底的恶气,笑着转头看过来,站在最前面的正是昨儿的纨绔公子,一帮人都不是什么好货色,问道:“公子可是来送钱的?” 那人脸上闪过一抹尴尬,身边果然响起旁边人的调笑:“梁公子什么时候落魄到要赊账了?一文钱,兄弟帮你给了,不知小娘子得不得空和我们去坐坐?请你吃茶。” 甄妙没见过这种阵仗要换做前世一早吓得话也不会说,人也跟着哆嗦起来了,自从拿范朗练过胆后,她还真没什么怕的。 到底是活过一世的人,她看人虽不能说十分准,五分还是有的,这位梁公子是不像个好东西,好在有羞耻心,所以她捏着他的七寸往死敲:“谁欠的债谁还,我这小本买卖亏不起本也收不起本事外的银子。” 梁公子只得面红耳赤地递给她一文钱:“买几碗汤,今儿我请兄弟们喝。” 甄妙赔笑道:“实在对不住,汤已经卖完了,家离镇上远来回不好带。” “你这饼怎么卖?” “饼也不好卖给您,之前有户人家的姑娘定下了,要不您明儿再来?” 到底有人不瞎,看得出甄妙本意上不愿卖给他们,无趣地拽着好友离开:“好东西多的是,惦记个穷酸的像什么话?走,今儿哥请你吃好的。” 甄妙看人走远了,敛去笑,轻哼一声,待那姑娘买走定好的饼子这才收拾了东西往明思学堂去。 明思学堂坐落在一片宽广空地上,周边没有多少风景,她索性坐在不显眼的地方等他出来。 天际的夕阳渐渐落下,离阳光近的那一片云红似血,像一只展翅的凤凰美丽动人。 她呆呆地看着那片云慢慢散开撕碎,连覆在上面的红晕也消失,安静地归于天地间。 随后身后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想来是学子放学了,也不知相公什么时候出来,她站起身踮起脚尖眼巴巴地朝里面看去。 明思学堂的学子们穿着统一的白色长衫,外罩一层轻纱,发用同色发带束着,要从其中找到自家相公倒不是难事。 只是她找了许久都未看到他,难道是被先生留下来谈话吗?总不至于他先走了吧?他不会丢下她先走的,他们做夫妻这些天,她早已摸清了他的脾气,不管她有没有走,他肯定要去老地方看一眼确认的。 所以他一定没走。 出来的学子越来越少,也没人在好奇打量她了,她傻傻地站在那里看着出来的方向,以至于林书安交了学费办好一切告辞离开,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 她欣喜地想要挥手,却又怕被人说不稳重讪讪地收回去,等他走近才笑着问:“相公明儿就要来上学了吗?可有什么缺的?正好顺路我们先去置办了再回家,免得明儿手忙脚乱。” 林书安一肚子的气就这么被她给挥散一空,看着那张樱红色的唇瓣,他深海般的眸色沉了几分,声音微哑:“明儿就来上课,什么都不缺,但有样东西回去我得和娘子讨要。” 甄妙想不出他要什么,以为是钱,同窗友人难免要聚在一起少不了要花钱,她笑道:“成,回去我就拿给你。” 林书安心道真是个傻娘子。 甄妙直到夜里躺下才知晓他讨要的是什么,这人竟将她当成了饼鏊上生面饼翻来覆去的折腾,哪怕她已受不住啜泣着求他,他却依旧不停歇,一副恨不得将她吞了的吓人模样。 待风平浪静时,她早已累到连蜷缩手指的力气都没了,昏昏沉沉间感觉他动作轻柔的为她擦身子,待躺下来,气息落在她耳畔,磁性悦耳的嗓音撞入她的心口:“妙娘,你可欢喜于我?” 甄妙沾着枕头恨不得直接昏睡过去,本来嫌他吵体温又烫一股脑儿地想离他远些,偏偏鬼使神差的将这句话听入了耳中。 紧闭的眼为此睁开,漾满水意的眸子看人都模糊,她的手却准确地摸着他的脸颊,轻笑一声:“不喜欢又为何嫁你?” 第44章 (小修) 家没了 吃完晚饭,林书安回屋里看书,林母坐在一边看甄妙打水给家中菜地浇水。 这几天天气热的人受不了,地里的菜每天喝饱水但长势依旧不讨喜,叶片蔫嗒嗒的垂下来。 “这天要再这么热下去,这日子过得可笑不出来,庄稼人更得急死了。” “兴许过两天就下了,老天爷该不会那么狠心。” 林母叹口气:“但愿吧,它老人家发回脾气哪个能好受?” 甄妙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喜还是该愁。 喜得是买卖好做多了,尤其是早上下午两罐子汤很快就能卖完,甚至有人抱怨为何不多做些。 愁的是相公正式去学堂念书,早晚倒是能搭把手,白日里连学堂的大门都出不来,家中大小事全都压在她头上。她何尝不想多卖些钱,实在有心无力。 不说做饼熬汤闹得肩膀酸痛,单说带这一罐子汤从家里到镇上就够她喝一壶的,卖完再走回家,薄底鞋踩在被烈阳烘烤过的地面烫的恨不得跳脚,要不是担心家中身体不好的婆母,她恨不得见个阴凉处就躺一躺。 如果能在镇上有个自己的院子才是最省心的,离街近些,不管刮风下雨都在自己家,忙了动一动,不忙是坐还是躺都随自己的心。 这阵子置买食材路过空着无人居住的宽敞小院,她都会站在外面看一看,想到这样的好屋子定然便宜不了,她摸一摸自己钱袋子里的铜板只得怅然离开。 钱还是赚得不够多。 最让人无奈的是劳累一天明明困得要命,却因为闷热翻来覆去睡不着,偏偏蚊虫也要出来凑热闹。 相公每晚都会为她打扇,清凉舒适的小风一下一下落在她的脸上,闭着眼都能感觉到碎发随风轻轻晃动,可这份享受让她不安。 他肩上扛着的是整个家的未来和命运,整日念书费脑子比她更辛苦,不舍得他跟着熬,为了他能睡个好觉,每次她都只能装睡,等身边传来平稳呼吸,她才敢动。 近来因中暑往药铺送钱的人多的是,偏那做买卖的药商坏了良心,药钱比往日贵了不少,听闻工地上但凡喝了这汤的到现在都好好的,跟吞了灵丹妙药似的。穷苦人吃不起药,索性每天花一文钱买碗汤买个心安。 每天在镇上都有人调侃她,说她是最不盼下雨的人,她边忙碌边回:“您这话可冤枉我了,我和您一样也盼着下雨,天天这么晒谁受得了。” 整条长街上就她的买卖最好,次次围满了人,普通人有钱人都等着买这一碗汤,也不怪那些人说酸话。 甄妙顾不上听外面那些或捧或踩的话,她是真的盼望下一场雨好让这恼人的燥热散一散。 老天帮他们改了命,会不会大发慈悲连旱灾一并免了? 这不过是甄妙的胡思乱想,她早已经做好了面对这一两个月见不到雨的准备。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祈求被老天爷听到了,当天夜里突然起了大风,如蒸笼似的屋子终于变得凉快,他们好像得了水的鱼总算睡了个安稳觉,第二天醒来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 甄妙在屋里都能听到隔壁段大爷儿子的感叹声:“老天爷可算开眼了。” 原以为夏日的雨说来就来,说停就停,哪儿成想压根没个停的迹象。 整个村落被雨雾包拢,一天两天还能忍,时间一长便受不了,家里人全都指着干活赚得钱过日子,哪能天天歇在家里? 这一场雨整整下了十天。 甄妙的汤卖不出去了,索性就没做。 这天她和相公披着蓑衣回家,在外面清理了鞋底厚重的泥,回屋见地上摆了几个盆,水滴砸进盆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林母从屋里出来,无奈道:“这院子买来好些年未修整过,去年还好好的,不想这般不争气,竟开始漏雨了。”说着看了眼外面依旧下得不停的雨:“老天爷爱和人做对,怕什么偏来什么。” 林书安因为下雨回家就换了自己的粗布衣衫,正好身上的斗笠和蓑衣还没换,他到杂货间拿了梯。。子出来,甄妙自发去抱干草,夫妻两趁天彻底暗下来之前将屋顶给修补好,等到做好饭天都黑透了,一家人在煤油灯下吃饭。 自从林书安到学堂念书家里每天都要做一荤一素再加个汤,母子两人的口味都能照顾到,热乎乎的饭菜饱餐一顿,浑身都舒坦,赶走了来回奔波生出的疲惫。 甄妙端了热水回屋让他来洗脸,见他站在窗前皱眉不知道想什么,笑道:“想什么呢?快过来洗把脸,一会儿泡个脚好睡觉。我刚去娘那屋看了一眼,她已经睡着了。” “雨这么下我心里总不踏实,还记得我们之前走的那条路吗?我听人说雨水已经涨漫了整条河,水大又走得急,也未有停歇的意思。” 甄妙脑子转得快,瞬时明白过来他担心什么,想到他们家死挨着山,这么大的雨要是山上有个什么事儿他们只怕一家都得交待在这儿。 眼看日子一天一天好起来了,偏老天要来添乱,甄妙叹了口气说:“那我们早做打算,我把要紧的东西收一收,真有个好歹方便带上。这块就我们家和段大爷家离得近,相公还是和他们说一声,听不听是他们的事儿,咱们得把路走了。” 林书安应下来,当即穿戴好去段家了。 而甄妙在屋里忙个不停,银子、成亲时新做好的被褥还有自己的嫁衣和那件红色常服,他送给自己的首饰……这个家里的一切独一她来说都分外的珍贵,她恨不得将整个院子给搬走,随即又笑自己真是傻。 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句话,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林家可真够倒霉的,本来就穷,下暴雨山垮了把他们家的房子给埋了,幸好他们跑的快保住了命,林婶子淋了回雨病更重了。林书安也是可怜,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的债怎么都还不完?” 她那会儿从范家村回娘家,却想不起来到底是哪天,只盼着这一天能晚点来,也好给他们个喘息时间。 哪怕被二娘笑话明天她也要把被褥能带走的放回到娘家去,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那大灾今儿就找上门来,她能带的只有轻便的衣裳和银子,保命才要紧。 她自然希望那一天在这一辈子永远不要来。 却说林书安去段家说了自己的猜测,段大爷的儿子笑话他想太多了,说祖祖辈辈在这块地方生活了这么多年都没配上过这种事,他们哪儿就这么倒霉。 林书安来和他们说这话也只是为了心安,信不信是他们自己的事,他当即转身要走,还是段大爷客气地道了谢,转头吩咐家里人都上点心。 “阎王要你死不会让你活过三更天,你们还想和阎王抢命?” 段大爷二话不说狠狠地捶了他一顿:“让你做什么就去做,平日里干活要是也有你嘴皮子这么勤快早有了大出息了。书安,辛苦你跑这一趟,这边就咱们两家,晚上都注意些。” 这一晚上小两口没打算睡,哪怕困得眼皮上下打架都强撑着,前半夜屋外传来哗哗哗的下雨声。 看来是他们想太多了,今夜应该能睡个安稳觉。 就在甄妙放下心刚打算闭眼熟睡的时候,一阵轰隆隆异样的声响传来,她像被针扎了一般猛然惊醒,好在林书安也醒着,两人二话不说起身,他去隔壁屋将熟睡的母亲叫醒,而甄妙背起提前准备在旁边的竹筐快速往外面跑去。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雨声灌耳,甄妙抓了蓑衣和斗笠边跑边摸黑给婆母穿戴上,她本就体弱可经不起一点风寒吹打,再说相公背着婆母多少也能遮挡点,路上湿滑,鞋底沾了泥,腿上像灌铅一样跑的十分吃力。 段大爷一家也没睡,两家人一道跑出来,全都拼命往村外跑,生怕山神老爷一个不高兴将整个村子都埋了怎么办?这天底下的事儿谁能知道竟然一说一个准儿? 段大爷的儿子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喊:“大伙醒醒,山崩了,快逃命去啊。” 这么一喊整个村子都乱了,有人连衣裳都顾不上穿跟着一道跑,只是这种时候一通乱跑很容易撞伤,比山崩还可怕。 越急跑的越慢,想撒腿狂奔又不得不小心翼翼,尤其路上全是人,甄妙正愁突然感觉一只手拉住她的手腕,低哑好听的声音在纷乱叫喊中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楚:“妙娘,我拉着你跟我走。” 这条路林书安从小走到大,哪怕闭着眼也能摸清楚方向,在别人还在挤来挤去时他已经带甄妙走到村外,而方才轰隆的声响已经听不到了,雨砸在水面的声响告诉他们,他们此时正在村外妇人们常来洗衣裳的河边。 这一夜竟是比一年都难熬,甄妙脑子仿佛被冻僵了,麻木地跟着林书安往前走,直到去了个有遮挡的地方她还没回神。 此时她确定上辈子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林家屋子肯定被埋了,所以一夜间他们无家可归,以后要怎么办?她暂时脑子空空什么都想不出来,整个人好似被黑暗吞噬,直到一双有力的手环上她的肩膀,那人急切的声音闯入耳中敲打着她的心。 “你浑身都湿透了,妙娘,过来。” 甄妙想起什么,抓过自己的宝贝竹筐,边翻边声音哆嗦地说:“我带了被子出来,不怎么厚实正好塞得下,相公快给娘盖上。” 林书安摸到那被子一点都未打湿,正想问何故,她小声地说:“我收拾的时候翻出来一块防水的皮子,就把竹筐包上了,里面有咱们一家人的换洗衣裳,还有相公的纸笔书册,都好好的呢。” 林书安喉头微微发酸,将她轻轻拥入怀里,叹息一声道:“妙娘,辛苦你了。” 甄妙抿了抿唇,硬是将那句“家没了”给咽下去。 第45章 (大修) 你们要搬去镇上住啊…… 这一番心惊胆战地逃命抽走了一家人全部的力气。 疲惫排山倒海的奔涌而来,顾不上梳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无家可归的无奈,只想好好睡一觉。 寒风带着雨水一股脑儿地往里闯,终究后续乏力没能如愿,距三人不远处的地面被打湿。 甄妙被林书安拥在怀中,他的体温驱走了入骨的寒意,耳畔回荡着他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抚平了她心中的惊慌,连外面的雨声都变得模糊,昏昏沉沉睡过去。 好在往后的日子不管多难,她不是一个人扛,还有他可以分担。 翌日天蒙蒙亮,雨还在下,微光照进来,被打湿的地面与泥土滚在一处上面还有他们的脚印,足见昨日的窘迫。 残破的蛛网随冷风一荡一荡,供桌四脚朝天躺在角落,烛台歪倒在干草中,幸好他们进来留了个心眼,摸黑清理了一遍才坐下来,不然扎了人可真雪上加霜。 甄妙坐起来搓了搓手放到唇边哈了一下,轻轻碰了下男人的额头,没有发热让她松了口气,刚要收回来,男人睁开眼,初醒眸中盛着浓郁的朦胧雾气,嗓音微哑:“雨停了吗?” “没停呢,下起小雨了。等娘醒了先回我娘家一趟,相公梳洗过赶紧去学堂吧。” 林书安摇头:“发生这样大的事我怎么能全推给你去念书?还不知家中是何境况,待看过才好做决断。若真不幸……岳父身体不便,我们也不好叨扰,还是先回老院子吧。” 甄妙应下来,就算那家人和相公无血缘牵绊,到底姓林,而且占的是本该属于三房的院子,就算不舒服,也得咬牙撑几天。 说话间林母醒了,甄妙嘘寒问暖,让林母既暖心又心酸:“我没事,倒是你们两个遭了大罪,趁着雨小,我们先过去吧,好歹喝口热水暖暖身子,晚点再回去看。” 林书安放不下,出声道:“娘,我先回去看一眼,兴许不用麻烦人家,我很快回来接你们。” 到底住了几十年的地方,无论欢喜还是苦痛自有说不出口的牵挂,打心底希望这不过是虚惊一场。 林书安走出破庙,雨滴被风扯成雨丝落在露在外的皮肤上,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冷风入骨,脚下的路泥泞不堪,他走得急,不甚踩到小石子被滑了一下,随即稳住,耳边除了被风吹得簌簌直响的树叶声音,他什么都看不到。 他在回家必经路的高处站定,向来清冷的眉眼间情绪暗涌。 入眼皆是刺眼的黄土,被雨水冲刷愈发葱郁的树木野草或被深埋或拦腰斩断,像放弃求救的人惨惨兮兮地接受这般命运。 那处承载了父亲轻声叮咛,母亲温柔,自己成长记忆的小院连一砖一瓦都不曾留下,好似从未存在过。 林书安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指甲嵌入掌心留下痛且清晰的痕迹,此时唯有天地知晓他眼底染了水意,眼尾发红。 甄妙忍着冷风吹打站在门前不住地朝外张望,待远远望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惊喜道:“娘,相公回来了。” 林母下意识地抓紧手里的薄被,往外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秉着呼吸儿子回来。 林书安走进来,面对两双满含急切的眼,轻声说:“娘,我背您,暂且先去老院子住两天,晚点再想法子。” 林母眼里的期待瞬时消散,揪着心口痛哭:“老天爷为什么这么狠?非得这么逼我们?拿走我丈夫的命还不够,连个念想还要夺走,是不是非要我死了才甘心?” 甄妙赶紧帮婆母顺气,林书安开口安抚道:“娘,天无绝人之路,能保住性命已经是万幸。” 可不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为了两个孩子还有未来的小孙子她也得活,到时候还得去下面说给相公听。 这条路每走一步都分外沉重,像被锥扎一样,一下一下痛到骨子里。 村子里一切照旧,偶尔还能听到几句不怎么清楚的埋怨:“段大爷怎么能生出这么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儿子?昨儿晚上闹得人心惶惶连觉都没睡好。” “甭怪人家,一片好心罢了。真要稀里糊涂的被埋了,你找阎王哭都没用。” 甄妙心道倒是没严重到要去找阎王诉苦,只要人还在总有一天丢了的全都能挣回来,这般想将心间的最后一丝失落也驱逐。 去林大伯家的路不好走,那一段不算高的坡滑又陡,甄妙在一边护着林母,自己没站稳差点朝后摔了下去,怕相公婆母发现她强忍着没出声,直到安稳在平地上悬着的心才算踏实。 各家烟囱开始冒青烟,在风中四散开来,林大伯和二伯一家子也刚起,林书娥到鸡棚喂鸡,看到院门外略显狼狈的三人吓了一跳,放下手里的活赶紧跑过来开门:“三婶,哥嫂子,一大早的这是怎么了?” 林书安刚要开口被林母拦了,问道:“你奶奶起了吗?” “起了,在灶房和大伯娘说话呢。” 林奶奶正和大儿媳说笑,冷不丁瞧见老三家的,挑眉问:“哪阵风把你吹到我家来了?” 林母开门见山地说:“昨天睡到半夜山垮了,跑出来逃命,那么大的动静,娘不知道?” 林大伯娘愣了一下:“好像听到一阵动静,那会儿太困就没在意。哪年不下大雨,也没见发生什么事儿,弟妹你是不是听岔了?”看他们一家头发散乱一副未梳洗的样子倒不像撒谎,侧身将刚烧好的热水倒入木盆:“你们先用吧,难得来一趟,拿这些不值钱的小东西招待你们,可别嫌弃。” 林奶奶冲站在旁边的孙女使了个眼色:“去你三婶家瞧瞧去,这得塌成什么样子,搞得跟叫花子似的。” 林奶奶嗓门大,站在院里的小夫妻将话听进耳中,眉眼微沉,彼此看了一眼,这便是寄人篱下的苦处,他们即便占了最大的理还未开口提难处就受此冷待。 “奶奶,婶子肯定看过了,不然……” 林奶奶从屋里出来听到这话,气得她直瞪眼,林书娥只得应下转身跑了,嘟囔道:“实心眼,没出息。” 没人是傻子,林奶奶话里的不欢迎表露的一清二楚,这要是说得借住一阵子只怕要掀了房顶的闹。 没过多久林书娥就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指着来的方向神情激动地说:“奶奶,山垮了,把三叔家、段大爷家和陈家的老屋全都埋了,还有前头的两家也一样,被压得死死的,什么都看不到。” 真的一干二净什么都没剩。 甄妙忍不住鼻头一阵发红,垂下眼帘掩藏眸子里的酸涩。 “娘,我们一家人现在也没个好去处,只能先在这边将就一阵子了。” 林奶奶当即变了脸,还是林大伯娘拦下,笑着说:“不是不给你们住,这巴掌大的地方哪儿都塞得满满当当,实在挤不下,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我们又是穷的,实在为难。不像弟妹媳妇出息,成天给你往回带银子。你们要留下也不是不成,吃喝住都都得交点钱,总不能让我们勒紧裤腰带忍饥挨饿不是?” 林母当即被气得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稍稍缓过口气:“做人得讲良心,这屋子怎么着也得有我家相公的份,可别忘了,爹临去之前说了这个家让我相公当。他仁慈心善不计较,你们还真能面不改色吞下去?亏得他还把你们这些外来的当人对待,没少照顾你们,真养了一群白眼狼。” 林母一番话直戳这一家人的痛处,一句外来的让本在屋里读书的林书晨大受刺激,全村的人都晓得他们和林家沾不上半点关系,而且又是奶奶死皮赖脸赖在人家家里不走才有了他们今天,他铆足劲读书为的就是考□□名后做正儿八经的林家人。 娘不会来事把三婶给惹恼了,拉高嗓门一嚷嚷连他们的皮都扒了个干净,外头人少不得要来看笑话。 这个家里谁不要脸都成,可他要!他还得比林书安出息,让外人知道他有资格做读书人家的子孙。 他丢下蘸墨的笔,快步从屋里迎出来,赔礼道:“三婶,我娘不会说话您别和她计较,三叔的好我全都记着,您有难处哪有不帮的理。只是地方真的小,您住我那屋吧,我们挤一挤就是了。” 大伯娘一听要委屈自己儿子,脸上的笑当即垮了:“那怎么成?你每天都要读书写文章耽误不得。” “娘,现在是说那个的时候吗?这天气一下转不了晴,你让三婶他们去哪儿落脚?也不怕让外人听了笑话。” 甄妙可没忘他是怎么奚落相公的,不得不说他还算聪明,要是今儿将他们撵出去,全村人的唾沫星子就要淹死他们,私德有亏,即便考中了也是抹不掉的脏污,掉份得很。 林书晨是整个家的宝贝疙瘩,他开了口,就连林大伯和林二伯也跟着附和,恨不得当成圣旨照办。 但林奶奶作为整个家年纪最大辈分最高的老人,她可咽不下这口气:“你如今也是有亲家的人,遇着难处找甄家,甄家还能不给你们个住处?再说他们忍心看自己的女儿露宿街头?有好法子不用,专门跑来给我们出难题,你是诚心不想让我这个老婆子好过?” 林书晨气恼不已,无知妇人,整天就知道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怕耽误了他的前程,听人说从明年开始要抽查学子人品风评,万一为此坏了好事? 他刚要开口制止奶奶,被一道娇脆轻柔的声音抢先:“娘,我带您回娘家去,您放心,没人会撵我们。” 林书晨好似被人打了一巴掌,眼睁睁地看着三婶他们就这么走了,强忍着怒气:“奶奶怎么能说这种话?” 林奶奶见自己最疼的孙子一脸埋怨,心里也不快:“我一个长辈还能被她压低了头?过成这样活该,外来的怎么了?她不照样什么都得不到?” 甄妙一路上给林母宽心,心里却知道得尽快做决定了,林奶奶家不是好人,自己娘家的也不是善茬,不能久待。 好在上次回来甄妙敲打了甄大一番,甄大就算有微词也只得咽进肚子里,更别说夹着尾巴做人的王氏,所以尚算舒心。 三人洗漱过换了衣裳又吃了热粥才算活过来,伺候林母躺下,甄妙和林书安去了灶房。 甄妙坐在小凳子上揉洗衣裳,抬眸看向往灶膛里添柴的男人,犹豫一阵,开口道:“相公,我们……你可有打算?” 火光映照在那张俊美的脸上,更显得他如画中的翩然佳公子,甄妙的声音将出神的他唤回,他弯了弯嘴角,反倒将话抛回来:“娘子有什么打算不妨说来听听?” 甄妙这回没扭捏推却,嗓音里透着认真:“经这一回房子指定是没了,吃了一次亏,不能再原地重建得另选地,地皮倒不是难事和里正说一声就是。难就难在我们家中可用的银子不多,盖新院子也不便宜,暂且不说这个,真要建谁来盯着呢?外人信不过,也不能让娘劳累操心,而相公要读书,我得做买卖,我们俩不能歇下来。唯一的法子就是租个院子住,我们……” 柴火哔哔啵啵响,她还没说完,林书安展颜一笑,突然说了一句:“我们去镇上租房子,好不好?” 甄妙舔了舔略显干涩的唇,杏眸因为太过惊讶而大睁,一副憨傻可爱的模样,却也有正和心思的欣喜。 林书安见状,放下心来继续说:“你在镇上做买卖,我也在学堂读书,娘有个病痛还得去镇上看大夫,既然老天帮我们做了选择,又何必舍近求远?你说呢?” 甄妙确实有这个心思,但她想的是在乡下租个院子,比较便宜……现在林书安提了,心里那簇小火苗噼里啪啦往上冒,眼中绽放出莹亮璀璨的光芒,笑意止也止不住:“我听相公的。” 她高兴,林书安心里也跟着舒坦,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阴阴沉沉的,不时还会下一阵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放晴。 他站起身往外走:“我去镇上一趟。” 甄妙昨儿晚上收拾东西的时候清点过家里的银子,整整七两,除去给娘看病的钱,租房暂且是够的,大不了以后紧着点花,再说省了来回奔波,她还能再想想什么东西好卖。 越想越欢喜,手里拧着衣裳忍不住笑。 王氏从外面进来一脸吃味地问:“妙娘,你们要搬去镇上住啊?那还回来么?你爹和你弟弟全都指望着你,你不是打算撂下手不管我们了吧?” 甄妙笑道:“我们这不也是没法子?村里找个地方盖新屋麻烦的很,还要不少银子,相公读书,婆母吃药,哪儿不用钱?我也不舍得离开桃花村。” 王氏听她哭穷那是一百个不信,这死丫头鬼贼又有心眼,可不信又能怎么办? “你爹这腿好的慢,我问了人,人家说吃什么补什么,现在家里也没进项,我想给他补补,妙娘,你看能不能……” “不能。”说完低头继续忙自己的,任王氏那张脸变了几变最后和外面的天色一样阴沉。 “妙娘,你没事儿吧?” 人还未进门声音倒先来了,甄妙起身,沾着水的手在衣摆上擦了擦,冲着进了灶房的人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猜的,现在村里都在传林家那些人撵你们走的事儿。犯不着和他们置气,那一家子都是不要脸的。幸好你们跑出来了,可真吓死我了。” 甄妙叹了口气:“幸亏我相公早有预感,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急,天黑的什么都看不清,只能一门心思往前跑,怪吓人的。” 秀华听得只拍胸口,看了眼杵在灶房里若有心思的王氏,担忧地问:“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顿了顿说道:“我娘让我给你带个话——你们两口子每天都去镇上,倒不如干脆在镇上定下来,也省得在路上遭罪。我也觉得这法子好,只是咱们姐妹俩往后就不能在一起说话了。” 甄妙除了惊讶不已更多的还是感激,她无比庆幸当初自己闹了那么一场将秀华从泥坑中拉出来,今儿能得陈伯娘这般相待该是她积德做好事的功劳吧? “不瞒你说,我和相公也正有此意。方才他去镇上了,该是去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待定下来你闲来无事便过来玩,咱们还和以前一样样的。” “成啊,我可要待得你烦我想撵我。对了,等天气好转了,我爹和我哥他们都来帮忙将埋在地下的东西挖出来,也能省点钱。” 王氏眼底生出一抹羡慕,要是她能跟着到镇上去享福该多好? 林书安回来天都快黑了,雨又不停歇地下起来,甄妙给他盛好饭端进屋,站在一边欲言又止。 油灯随着从缝隙钻进来的风摇晃,林书安知晓她想问什么,拉着她自己旁边坐下,说道:“我同先生请了两天假,明儿一早你同我一道去和牙人看房子,若是能相中,下午咱们就搬。” 甄妙心潮澎湃,她做梦都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离开桃花村,奔向更好的日子。 半躺在床上的林母满脸慈爱地看着油灯下小声交谈的小两口,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往后的日子该是和蘸了蜜糖一般甜了吧? --- 第二天,阴沉了有小半个月的天空终于出现了太阳淡淡的影子,苍白如纸,撒向世间的光都透着单薄。 镇上依旧热闹,有熟人看见甄妙,笑着说:“有几天没吃到你做的饼,怪惦记的,林娘子何时出摊啊?” 甄妙笑道:“多谢您照顾,眼下有事儿要忙,怕是得晚两天,劳您再等上一等。” 此时她满心满念的都是房子,阳光为被雨水冲刷得清亮的黑瓦渡上一层浅灰色,宛如在一片烟雨中朦朦胧胧看不透。 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找寻可能出租的院子。 主街那是不敢想的,便是一个犄角旮旯位置的小院子也能狮子大开口要出天价。 牙人已经等在约好的地方,此人身材矮小眼冒精光,一身行头打扮得和富家老爷无异,甄妙两口子一看便透着寒酸气,也难怪人连话都不愿和他们多说几句。 正好经过甄妙之前常驻足看的那座院子,探出头的树木像再与她招手,即便不进去也猜得到里面该是何等气派,之前找不到人问,眼下难得有懂行的,她强压下心间的窘迫问道:“不知这处宅子若要租得多少?” 牙人抬起眼皮瞧了眼,哪怕听出甄妙口中的喜爱也未停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是有钱人家的私宅,不租只卖,三百两,只要出得起银子,当即便可住进去。” 甄妙一张脸烫得通红,林书安安抚地摸了下她的头发,张嘴想说什么到底还是咽下去,空许诺最是无用。 牙人带他们先去看的是一间前面铺面后面住处的院子,本该是极抢手的,只因实在太小了,院子不过一条巷子宽,像个抠搜的人一样看起来不那么大方,唯一的好只因它占了好地方,每天开门客自来。 推开正屋房门,木门吱呀一声轻响,淡淡的光随在她身后一并往前。让她欣喜的是屋子里并不如她想的阴暗,四处都收拾的干净整洁。 “这院子处的地段好,开门就能做生意,比来来回回跑轻省多了,真是坐在家里数钱。此处一个月五百文钱,要是长租可还给您免些,您看可合心思?” 五百文?这与甄妙两口子来说并不便宜,实在超出他们的承受范围。 牙人见没戏,径直出来锁了门,锁碰上的那刻声音过于响了。 之后看了又看了两处都离主街很远。 一户是与主人家住一个院子,有两间空屋子,还另有灶火,尚算自在,若说有什么不好,那便是这家孩童多,哭闹打玩也有点吵人。 另一处是几户人家混住的院子,据说都是和他们一样的外来户,甄妙刚进院子就被里面的脏乱不堪给堵的直皱眉。 眼下只剩一间空屋子,一家三口住一间屋子着实不方便,而且几家共用一个灶房,甄妙指着这个过活这不成。最重要的是那些人看她和相公的神色太让人不舒服,且乱糟糟的影响相公读书。 “这处便宜,一个月一百二十文钱。” 甄妙和林书安对视一眼,林书安直接决定下来:“既然只有这两处可挑,那便定下刚才那处吧,尚算入眼些。” 甄妙迟疑一阵:“相公读书重要,万一被吵到可怎么好。” 她想要不咬牙就租个独院的,什么都大不过读书去。 林书安摇头:“我白日在学堂,如何吵我?到了晚上全都歇了,夜深人静,除了老天谁也吵不到我。我瞧此处挺好,离主街是远了些,好在顺着门口的路一直往前走倒也算方便,省得弯弯绕绕。” “全听相公的。” 林书安同牙人去写租房字据了,出来见甄妙站在旁边发呆,轻声道:“委屈你了。” 甄妙转身看着他,耳廓一片通红,摇头道:“不委屈,我们还年轻,早晚有一天能挣来好日子。” 此时有股莫名的力量在她的心里横冲直撞,怂恿她去抱住他有力的腰身,到底还是面皮薄,她伸手抓住他的袖摆轻轻地晃了晃。 林书安只觉自己的心像被什么给挠了下,酥酥痒痒,荡漾起一片涟漪。 “先暂且在这边住着,等将来给你换大宅院。” 第46章 (算中修?) 倒有几分冤家路…… 两人从镇上回来走进院子见娘在树底下坐着,看见他们急切地迎上来:“如何?可有瞧着满意的?” 甄妙扶着婆母坐回去,笑道:“也是赶巧有户人家有两间空屋子出租,两口子瞧着是和善人,就是孩子多,正是不消停的时候,娘会不会嫌吵?” 林母松了一口气,声音也显得轻松:“怎么会呢?我巴不得多热闹些,这些年身子骨不争气,成天只能躺在床上哪儿也去不成,你们也有正事要忙,能瞧小孩子玩耍我也好打发时间。可需置办什么?租金是按年还是按月交?” 甄妙示意相公陪婆母聊,她去做饭。 林书安跟着坐在旁边,抬眼看到岳母王氏也过来了,声音淡了几分:“是要置办些必要家具的,至于房租我和妙娘商量过了,还是分月给的好,若还有合适的到时候搬咱们也自在些,不必让钱绑着为难。” “倒是这个理。” 王氏掩不住眼里羡慕,急切地问:“在镇上住要多少钱?最少也得五十文吧?咱们乡下不值钱的地儿都得二三十文,镇上的房子一般的也不便宜。” 林书安抿了抿嘴:“岳母说的是,我们租的这处院子要一百八十文。”至于其他没必要多说。 王氏当初手里攥着钱本想去镇上打听打听有没有合适的房子买,她想提前给晨宝备下,免得将来贵了越发买不起,现在听到光租都要近两百文,心里一个咯噔,就是有那二十两也买不成,更别说现在家里连底子都被掏空了。 越得不到越想要,但凡在乡下生活的人谁不想搬到镇上城里去?好看的好吃的好玩的只要走出门就应有尽有,在乡里乡亲间也有面子,要不那些嫁到镇上的小姐妹回娘家一趟个个趾高气昂的。 “那我们什么时候搬?这么打扰亲家怪不好的。” 林母年轻时也不是能忍的脾气,今儿一早听到亲家母和亲家公小声抱怨他们一家子理所当然地在家里白吃白住,连做人最起码的客气都没有,撺掇亲家公和妙娘提要钱的事,换做以前她绝不饶人,可现在只是心疼儿媳,多和善乖巧的孩子,一看就是好脾气的,把人逼到那个份上,可见眼前这妇人是何等恶毒。 王氏赶紧说:“亲家母这话说的,你们有难处我们本来就该帮忙,何必这么见外呢?我和她爹都盼着妙娘两口子出息,孩子们孝顺,我们也跟着享福不是?” 现在知道指望孩子享福了?以前怎么像对仇人似的恨不得把孩子逼死才甘心?当谁都是不记事的傻子过几个时辰就忘?想的真美。 林母没理会,抬眼看向在灶房忙碌的儿媳,与儿子说:“你去帮帮妙娘的忙,她也在镇上跑了一早上,忙完也好让她歇歇。” 林书安当即起身去了灶房。 王氏错愕不已,看了眼那道颀长身影又看向亲家母,说道:“怎么能让姑爷去灶房做杂事呢?他是读书人,不该这样。” 林母不咸不淡道:“我家不讲究这些,能不能出息全看他自己下的功夫够不够,和做粗活碰碗筷有何干系?爷们就得耐摔打些,把苦头吃尽了才能往好日子奔。我就是心疼我儿媳妇,平日里忙着做买卖,累一天回来还得伺候一家子吃饭,我虽说好些了,连一个菜都炒不完就得坐在一边歇一歇,烟味一呛连气都喘不上来,老天开开眼让我这病好起来,也能搭把手。” 王氏再怎么蠢也听出味了,亲家母这是怪她吃现成的,尴尬地笑了笑,站起身:“我回去看看孩子,他爹腿脚不便,小孩子爱闹,不小心伤到了又得麻烦。” 要说他们一家三口如今真是赤条条无牵挂,全部家当也就那几两银子几身衣裳,至于埋在地下的能不能重见天日还是另一说,有话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也只能放下了。 吃过午饭,挂在天际的太阳颜色总算浓了些,想来是要放晴了。 甄妙刚洗完碗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端起木盆往灶房走,被气喘吁吁地秀华喊住,转头看过去,当即想起昨儿说的事:“我们这就过去。” 甄妙放好木盆出来,拿起一早准备好的工具和林书安说道:“陈伯和两位大哥帮我们看能不能挖出还能用的东西。” 秀华笑道:“他们今儿歇在家正好有空,早些动手兴许能救回不少东西来。” 林书安说道:“多谢你们费心了。” 才下过雨,地上湿滑,一锹下去泥土全粘在工具上了挖起来并不轻松。 几人正忙碌,里正和他儿子带着家伙也来了,站在旁边抽完最后一口烟磕掉烟灰,将烟杆放回腰间的袋子里,见人全盯着他,声音如常没什么起伏:“看我做什么?赶紧做事,把能用的挖出来,免得时间久了糟蹋了。” 有在不远处看热闹的妇人见里正来了赶忙回家喊自家男人,乡下说话最管用的就是里正,谁家没个事,在眼跟前博个好感说不定里正能给个通融。 来的人多了别家也不敢落下,林大伯一家子是最后来的,全村人看过来,如刀一样的视线狠狠地剜他们的肉,他们只得面红耳赤地赶紧过来干活。 村里大多数人一直看不上林奶奶强赖上林家,一家子鸠占鹊巢的做派,要不然林秀才也不会落到这种境地。 要不说人和人不同,外人终归是外人,老林家真正的好半分没学到,小人嘴脸倒是越来越难看,见人遇难落魄了不说帮忙反而撵人,看不成热闹了又假惺惺地过来帮忙,真不害臊。 段大爷一家说了要不是人林书安过来提醒他们一家子只怕就要交待了,这才是心善,可结交之人。 里正站直身体,看向那一家子,脸色微沉:“你们现在是一家人本该相互扶持,外人尚且看不过去,你们倒是沉得住气。书晨也是读书人,懂的道理也多,平日里也和你家人说道说道,藏在自己肚子里算怎么回事?你们做长辈的不为你们多少也想想你家书晨的前程,被人指着好看相?” 林书晨担心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垂下头都难掩他此时脸色的苍白,这一天脸面全丢了个干净。 被埋的三个院子紧挨着山,一个垮塌结结实实地全埋在下面,好在自家有什么林书安记得最清楚,朝着大致方位往下挖倒还真挖到些能用的物件。 锅、菜刀、锅铲、饼鏊等这些厨房离不了的工具尚且能用,至于其它的不是被压坏了就是被泡的不成样,损毁得厉害,林书安将刨出来的一口不大不小的箱子上的泥土除去,十分爱惜地抚摸着,冲站在旁边的甄妙说:“这些清洗过带走,晚点我找车送一趟,旁的慢慢添置吧。” 里正皱眉看了眼这片被山土祸害过的地方,叹口气说道:“我老娘家里还有空屋子,这阵子你们也没地方住,你们一家子暂且将就下。” 林书安谢过里正的好意,坦然说出自己的决定:“我们商量过了打算在镇上租房子住,读书做生意都方便些。” 林家父子几人全都不可置信地看过来,这时有人接了一句更将本就不愉的林书晨气得够呛:“书安争气,在镇上最好的明思学堂念书,一年光学费就一两银子,把时间浪费在路上确实可惜。” “我也听说那位先生很有本事,没准咱们桃花村又要出个林秀才。” 一时恭维林书安的人不少,林书晨握着农具的手因为用力指骨泛白,心里一阵恼恨,就算在明思学堂念书又如何?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罢了,他要念定然也能得先生赏识。 林书安面色平淡,自家没什么好挖的,跟着众人去帮段大爷家的忙,从头至尾对那些恭维只回了句:“各位抬举书安了。” 甄妙和秀华将没什么分量的物件带回去清洗过整理好,山那边都是卖力气的活,她们也帮不上忙,索性坐在一处聊天。 “今天就要搬过去吗?这么着急。”秀华满脸不舍。 眼下院子里就她们两人,知根知底的也不必隐瞒,甄妙嘲讽地勾了勾嘴角:“早点走省得生出麻烦,我爹到底耳根子软,我成亲把家底都掏空了,他又伤了腿又不能去镇上做工赚钱,王氏在他耳朵边说的多了,他也会有这个心思。他心有多脏我一个人知道就好,没必要污了娘和相公的眼。” 秀华无奈:“我们姐妹来日方长,兴许我娘给我相个镇上的人家,到时候我天天去你家串门去。” 甄妙笑着应下,心里却不住羡慕她的这份天真。 离家时即便做表面样子也得和甄大道个别,一刻钟里甄大几次三番提醒甄妙不要忘了回来看他,惦念牵挂的话说了一堆也无非是怕将来她的日子好过了彻底把他这个爹抛在脑后罢了。 甄妙只是笑了笑,连一句准话都不给他。 三人到镇上天已经渐渐暗下来,付了钱便往新家去。 甄妙搀扶着林母走进院子:“往后咱们就先在这儿住着了,娘和相公先进屋,我去生火烧水给您洗脸,这几天都没歇个好觉,一会儿早点安置。” 中午回去那会儿甄妙和相公买了一捆干柴放到灶火边,她蹲下身刚要伸手去拿,却发现原本捆绑扎实的柴火有些松动,微微皱了皱眉,心底隐隐有一丝情绪浮现而后很快被她压下去。 第二天早上和林母说了一声,甄妙背着竹筐和林书安一起出门了。 暴雨过后天气又恢复如初,才早上已经感觉到热意,路上除了坑洼处还积着水,旁处已经干了。 明思学堂和热闹的长街不在一个方向,两人在路口分开,甄妙看着他走远才匆匆去置办食材。 今儿早上的买卖是做不成了,索性做了下午再去卖。 肉铺的屠夫见到她,本就不大的眼睛笑得眯起来:“林娘子有几天没来了,今儿是打算出摊了?还是老样子?” 甄妙笑着回话:“比往常再多一斤吧,家里相公读书辛苦,想给他补一补。” 屠夫利落地切肉称好,又送了她几根大骨头:“林娘子拿回去熬汤喝,这才大补。” 话虽不明说甄妙也懂这是屠夫对自己长久照顾他生意的谢礼,她没客气收下来。 “自打林娘子卖饼卖汤赚了钱,寻思照猫画虎的人不少,这不在你之前有位姑娘也买了几斤肉回去说要支个摊。” 甄妙笑道:“大家各凭本事吃饭,要是卖得好那也是我手艺不精。” 屠夫四处看了一眼,小声说:“林娘子还是当心些,做事多留点心眼。” 甄妙怔了怔,点头说:“好,多谢您提点。” 她在回去路上顺便看摊子上有没有家里急于添置的,好带的小东西顺带着拿回去,大物件就得特地跑一趟来买。 甄妙在卖针线的小摊前站定,刚要问那卷好看的彩线怎么卖,却有人先她一步拿起来,见她看过来,那女子笑了笑:“这线怎么卖?” 甄妙在心里笑了一声,上辈子的那些破事还真阴魂不散,倒有几分冤家路窄的意思,要说恨?那也不至于,好歹她临死前还狠狠地揍了人一顿。 第47章 (小修) 婶婶做的饼很好吃。…… “柳娘也做针线活?”摊主眼中滑过一抹不屑,转过头客气地同一旁的甄妙说:“林娘子要买什么?针线剪刀笸箩我这儿都有,彩线很得娘子小姐们喜爱。” 家中自是都缺的,除了相公偶尔穿白衣,她和婆母的衣裳颜色大多较为深沉。只是女子天生就喜爱这些亮眼的色彩,即便用不上也爱不释手,最后还是咬牙放下只买了必要的。 “我怎么不能做针线活?给我小妹做件衣裳。” “你这是何必呢?她又不认你。” 柳娘不以为然:“我自己认就是了,这阵子她肯收我给的东西了,总得慢慢来。线我拿走了,钱明儿给你送来。” 甄妙低头拿荷包不动声色将两人的话收入耳中,拿出铜板递过去,听摊主直叹气:“看到她就知道没好事,又得破财。” 甄妙朝那女子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轻声道:“那姑娘不是说明儿送来吗?” 摊主嘲讽地撇了撇嘴角:“信她?把你卖了都得给她数钱,不是什么正经人。她妹妹瞧不上她,平日见了都当不认识。” 摊主怕坏了印象说话有所保留,甄妙上辈子就知道能和范朗鬼混在一起的不是什么好人,也不好追问,反正来日方长早晚会知道。 甄妙将东西收好回家,热闹鼎沸的人声渐行渐远,走到家门口墙根下说笑的两个男人抬头看过来,浑浊眼睛充斥着让人不舒服的打量。 从路口到走进院子身后的那两道视线一直追着她。 他们住的位置是穷人和外来户的聚集地,形形色色,鱼龙混杂,有良善之人亦有穷凶恶极之徒,稍有不慎沾上就是甩不掉的麻烦,所以目不斜视一心顾好自家就足够了。 甄妙不怕事却也不会主动找事,除非真有人看不得她好,屠夫那一番话让她不得不放在心上,显然他知道那个人是谁,不直接告诉她向来是个不好得罪的人物。 租给他们屋子的主人家姓秦,此时三个孩子在院子里嬉笑打闹,最小的女孩没看路直接撞在甄妙身上,两只怯懦的眸子盯着甄妙,泪水漾满整个眼眶,傻傻地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甄妙弯下腰笑道:“别怕,去玩吧。” 不大的院子人一朵就显得逼仄,三个孩子站在院子中央,婆母坐在台阶窗下略显苍白的脸上满含慈爱,那眼神和看自己孙子一样。 女孩松了口气蹦蹦跳跳地往两个哥哥身边跑,还没站定只听清脆的巴掌声响起,伴随而来的是一道尖锐刻薄的妇人拔高嗓门呵斥的声音:“你个赔钱货光会惹祸,撞了人家连话都不晓得说一句?你娘就是这么教你的?” 林母和甄妙都被这一声给唬了下,小女孩看起来也不过五岁,这么响的一个巴掌连大人都听着牙酸,可那孩子硬是忍着一声不吭,瘦小的肩膀一耸一耸,窸窸窣窣的水声在地上溅开,足可见这孩子遭遇这等对待已经是家常便饭。 林母看不下去,沉声道:“嫂子怎么和一个小孩子过不去?瞧把孩子吓的。” 甄妙看到躲在竹帘后面跟着抹眼泪的妇人亦是无奈,此时才算明白为何村里人同情她们姐妹俩却在她们挨打受气时眼睁睁看着,别人的家事不是外人能插手的。 “不听话就是欠收拾,多大的人了还尿裤子,丢不丢人?回去找你娘换裤子去。” 小女孩同手同脚地往屋里挪,快到门边才快步跑进去,那肿得和馒头一样高半边脸勾起了甄妙不愿想起的记忆,大冬天捂着脸站在墙角下…… 皮肤黝黑,露出一口大黄牙的秦大娘笑眯眯地走到甄妙身边看了两眼:“大妹子好福气,你儿媳妇长得怪俊,上街上置办东西去了?满满一筐子,我瞧瞧都买了什么好的?” 甄妙灵巧地避开那只往竹筐伸的手,向来温和的脸紧绷,没看那人一眼往灶房走:“娘,我去灶房忙了,您饿了吗?我先给您做点吃的。” 林母虽出生乡下也着实看不上这人,懒得费口舌,索性起身跟在甄妙身后边说:“嫂子,我给我儿媳打下手去,事儿多就不和你聊了。” 秦大娘站在院子里眼睛不住往自家小灶房里瞅,不屑地撇了撇嘴,年纪不大脾气倒不小,哪知这一瞅可了不得,几根带肉的大骨头,他们家里到过年都没见过的大块猪肉,就那么个小筐子一样一样竟掏出了不少好物来,看得她直眼红。 见林母转身她赶紧往自家屋里去,嘴里不住念:“这可真是个活财神。”掀帘子进了屋,看着缩在儿媳怀里抖个不停地没出息翻了个白眼:“这回收了他们多少租金?” 儿媳不解婆母好端端怎么问起这个,还是说道:“之前和牙人商量好的,每个月一百八十文,钱已经给了相公,娘,可有不妥?” 秦大娘坐下来气急地直拍桌子:“你们怎么也不看看他们家是什么家底?才一百八十文?亏大发了。咱们家附近的人全都知道那个叫甄妙的是做买卖的,一天赚不少钱,就你没脑子,要不是我昨儿去你姐家也不至于让你们稀里糊涂反倒给别人占了便宜。” “娘这说的什么话?价钱是一早定好的,哪儿能瞧人家赚钱就涨价?牙人那里也不能答应啊,再说我们家要是不便宜,人家何必选我们?租个独院多自在?娘往后可别说这种话了。” “怎么不能说?他们一家子才几个人?竟买了那么一大块肉,白花花的肥五花,还有大骨头,家里多久没见荤腥了?一会儿让几个小的过去瞧瞧,我就不信她们好意思让孩子干看着。得让他们往后有什么好的都紧着咱们,不然在我家轮不到他们说了算。” 儿媳一言难尽地低下头没再出声,手一下一下拍着女儿的背,感觉到颤抖的小肩膀停下来才松了口气。 而在灶房的婆媳两人自然将老妇人方才朝里张望的举动收入眼底,甄妙压低声音说:“娘,我瞧这人不善,我们还是多上点心。” 甄妙说着心里的猜想又重了几分。 “放心,娘还能让外人占了咱家的便宜?她要是不规矩看我怎么收拾她。” 甄妙笑了笑,之前家里攒的蘑菇全被埋了,眼下只能换别的法子做肉饼。 发面,熬汤放凉都要时间,索性她将肉切成块炖了,中午饭没有仔细做而是随便对付过去,连着几天没出摊,用钱的地方越发多,她压根不敢有半分松懈。 灶房里热的人汗流浃背,甄妙怕婆母受不住劝人回屋里躺着,奈何婆母固执,甄妙盛了碗汤端到旁边,笑道:“您喝了汤我才能安心。” 林母笑了笑听话地接过来饮尽,哪怕之前常喝隔了几天还是忘不掉勾的人馋虫直冒,镇上的人嘴挑,听说又赶上药铺涨价,这汤十分走俏。 “要我说咱家现在最缺的是辆推车,既省力又方便,这汤也能多熬点,一气儿卖个够,离大街再怎么近,这天气来来回回跑怪伤人的。” 甄妙因为揉面而热得满头大汗,做了这么久下手熟练又快,说话间揪好面团开始包馅儿:“现在比之前省力气多了,我还挺知足的,眼下还是先稳一稳,把老客人给守住,不被人抢走才好。” 林母过来接了她手里的活:“照你想的做就是,娘也不懂,只是不想你累着。眼下家里紧张,等松动些头一件事就是辆推车,这事你必须得听我的。” 甄妙笑着答应,放在灶上的饼鏊烧热了刷上一层油将生面饼放去没多会儿一阵香味飘出去,满院子都是饼香。 也勾得原本只顾着玩耍的小孩子们跑到门外眼巴巴地看着饼鏊上的饼馋的直吞口水,甄妙不忍让他们干看着将烤好的饼子放在一边放凉。 小女孩站在最外面手一手撑在墙上,另一只手的手指被她当成吃的一直含着,肿起来的半边小脸还在发着红,看到她就看到过去的自己,甄妙对这个女孩不由自主地生出同情怜悯,心也跟着软下来。 待不那么烫手了,甄妙将肉饼掰开分给三个孩子,男娃年纪稍大吃起来狼吞虎咽,没几下就进了肚子,而小女孩脸上有伤,因为痛只能细嚼慢咽,小眼睛眯成一条缝,眸海里荡漾着纯真的喜悦很乖很可爱。 就在甄妙转身去给饼翻面,三个孩子中的大哥虎娃一把抢过妹妹甜妞手里的饼跑远了,听到动静的甄妙回头只见小女孩傻愣愣地站在那里,眼睛里分明噙满了泪水却不敢哭,而后垂下头沉默地要走。 甄妙却被刺痛了眼,才五岁大的孩子被打被抢东西都没过多的情绪,唯有默默承受,足以说明这是常事,她没忍住出声:“甜妞别急着走,婶婶这里还有,重给你拿一个吃完再去玩好不好?” 甜妞眼睛里欣喜的光骗不了人,她愣了愣然后羞涩地点头,用不甚清楚的声音说:“婶婶做的饼很好吃。” 甄妙将饼递给她,笑道:“快吃吧。” 不想甜妞的手还没碰到饼就被一只枯瘦的手给抢了过去,那老妇人笑着说:“半大的孩子才吃了饭,哪儿就饿了?就是馋嘴,我给她收起来。” 第48章 (修改) 嫌我话多吵到你了…… 收起来进了谁的肚子只有天知地知和独吞的人知道。 甄妙有怜悯心可不代表她会容忍别人占便宜,倒不是她将人心想的过于恶毒,要怪只能怪眼前大娘半点不遮掩自己的贪相,是今天纵容半分明天就能得寸进尺的人。 甄妙上辈子见了不少这种当面奉承转身痛骂的白眼狼。 想以后得个清净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把后路给断了,省得三天两头来找麻烦,要不要表面和气全在他们。 要说光明正大做仇人他们肯定没这个胆子,一百八十文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进得了腰包,再不济还有与牙人签订的字据作保,大不了丢个几文钱换别的住处就是。 秦大娘说着就要走,满院子的饼香馋人的要命,方才她在虎子手里瞧见了,饼中包的馅儿足的很。 一个丫头片子赔钱货糟践这么好的东西倒不如留到明天给自家儿子做早食。 “大娘,这是我给甜妞吃的,她在我眼皮子底下吃完我分文不取,但你要是出这道门一个肉饼一文钱,我是做买卖的,备得正正好好的数,看孩子乖巧听话才匀了两个出来。” 小媳妇嗓音轻柔娇软,是秦大娘平日里最嫌恶的调调,今儿偏偏把她镇住了,被人追着要钱面上挂不住,干笑道:“不就一个饼子,这会儿吃晚点吃能有什么不一样?到最后还不是进了她的肚子?一文钱的东西还值当你开口和我要啊?咱们住在一个院子和一家人似的,分得那么清楚多见外不是?” 林母心道这妇人瞧着粗俗脑袋瓜子倒是转得快,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人黏黏糊糊说笑且又是诚心拉近两家关系,换做旁人即便心里不舒坦也不好反驳,两相客气一番什么都翻篇了。 担心自家面皮薄的儿媳吃亏,往前走了两步却在如玉珠落地轻响的字句中停顿。 “便是亲兄弟也要明算账,更何况你我两家姓两家人,怎么牵扯都成不了一家人。你们是主人家,我们是租户,各有各的规矩别越线免得将来说不清楚。大娘,我指着这一文钱过日子,你既然瞧不上,那我就当这张买卖成了。” 秦大娘面色变了几变,嘴张了张又抿成一条直线,粗鲁地将饼子塞到甜妞手里,恶声道:“吃吃吃,你就在这里好好吃,晚上别吃饭。” 甜妞小小的手紧抓住饼子身体不住地颤抖,大而亮的眼泡在盛满恐惧的水意中。 林母蹲下来轻声安抚孩子:“快吃吧,婶婶做的饼肉很多能吃得饱饱的。”待孩子小口地咬着吃,一边做事一边叹息:“真作孽,才这么大的孩子被吓成这样,当娘的倒是能看的下去。” 甄妙却觉得这地方非久待之地,这孩子再怎么苦也得她自己有想逃命的心思,别人救助不过一时,不能像她一样知晓前世便不知遇到的是人还是鬼,万一又落入虎口怎么办?终究能指望的只有自己。 不知不觉间一个时辰过去,甄妙将饼整齐地码放好入竹筐,眼看甜妞龇牙咧嘴吃得认真的模样,眼底的光柔和了几分。 林母帮她将竹筐背在身上,看她弯腰将黑色的小罐子抱在怀里,无奈地说:“还是得要个推车才行。” 甄妙眉眼飞扬:“娘,我先出门了,要是晚了我们还没回来您先吃个饼将就垫补下。” “我在家里还能饿着?你不用顾虑我。” 出了院子甄妙迎着灿烂灼热的夕阳前行,不远处的空地因前面的房屋遮挡了阳光而有一大片清凉,之前躲在家中的邻里三三两两围在一起说话,像看怪物一样盯着她不放,待走远些才听到几句关于她的话模模糊糊的传来。 主街两侧摆满了小摊,人来人往热闹的很,甄妙刚站定不少老客人围了过来,三个两个五个卖的还算快,卖得最好的还是那一罐子凉汤。 “明明才下过雨没两天,这天气好像比之前还热得凶,不喝林娘子的一碗汤心里总觉得不踏实。穷人苦,眼下连药铺大门都不敢进,林娘子该不会涨价吧?” 甄妙笑道:“不涨价,多亏大家照顾我这买卖才做得下去,放心便是。” 有人买了肉饼忍不住站在旁边啃,疑惑地皱起眉头问道:“林娘子,这肉馅儿变了?” 如此一问让围着排队买的人看过来。 他们担心的无非是被糊弄,肉少了难吃了,甄妙坦然应下,笑着问:“是变了,暂时短了味食材过几天补上再做,味道如何?” 那人嚼了嚼笑得有几分不好意思:“更好吃了,满嘴香,我都舍不得吃完。再来两个吧,今天要是不吃过瘾怕要惦记一晚上连觉都睡不好了。” 旁人也跟着松了口气,甄妙看在眼里边忙边与众人闲聊:“这肉我炖了个把时辰才变得软烂入味,想要好吃总得费些功夫,不瞒各位我出摊前也担心呢。” 因为换了口味不确定能卖多少所以肉饼比往常要少很多,后面来的人听说林娘子的饼换了口味,比先前还要好吃,奈何已经卖光了,只得换成别的,站在旁边等的功夫说:“林娘子听说了吗?前面街角的铺子租出去了,听说也要卖饼,可惜了,那么好的位置你该先她一步租下来的。” 甄妙将包好的纸包递过去,接了钱放进荷包,弯了弯嘴角:“谁说不是呢?”怎奈有心无力罢了。 那人话锋一转:“没碰上也好,要是在这镇上没个靠山轻易还是别招惹那姐妹俩,两人都不是好的,尤其是那个柳娘,没皮没脸成天和不三不四的人搅和在一起,她妹妹瞧着正经,私下里和纨绔少爷们混在一处,不然哪儿来的钱租这边的铺子?” 所以屠夫是让她防这姐妹俩?无冤无仇偏找她麻烦?还真荒诞可笑。 “我与她无缘无故又谈何招惹?” “纨绔少爷欺负寻常百姓要何缘故?什么样的主子喂出什么样的狗,看人不顺眼就乱咬。” 甄妙未接话却记在心里,弯腰整理东倒西歪的饼子,才起身就看到一袭白衣的翩然书生快步向她走过来,那风姿自是赏心悦目,哪怕日日相见她也看不腻,唇角止不住上扬,满眼流光溢彩。 男人俊逸清隽的好相貌即便在这种稍走两步都能出一身汗的天气也不见有半分狼狈,街上女子无不侧目视之,却见他径直走到被晒得俏脸通红两鬓被汗打湿女子身边,从怀里拿出一方软帕一脸心疼地为她擦汗。 让人如何不羡不妒? “卖完了吗?总是傻站在日头下,脸都被晒红了。” 在外面当着这么多人的亲昵让甄妙羞臊不已,抬手要拿过软帕自己擦因太过慌乱力气稍大了些倒像是抢一般,胡乱擦去汗水将软帕收在自己袖子里:“没剩多少了,相公先回去歇会儿,我一会儿就回家了。” 林书安摇头站在她身后陪她等,高大挺拔的身躯如青竹笔挺,被夕阳镀了金光的如玉容颜宛如天神,有人羞于往前有人若有所思,倒是之前照顾甄妙生意许久的嫂子过来调侃道:“你们小两口真是坏,整条街最好看的就是你俩了,为了能瞧仔细点也得来买不是?” “嫂子家的房子盖得如何了?” “还没盖好,前阵子一直下雨便耽搁了,天放晴了,夜来得晚索性连晚饭都一并招待了,赶个工早点修好全都能松口气。” --- 回去路上,两人都沉默无言。 甄妙想自己未出嫁前觉得这一辈子能得一良人白头偕老便知足,如今搬来此处不过一两日瞧了些不舒服的人和事又动了早日换房子的心思,人的欲念千千万万无穷止,唯有银子才能填满这道沟壑了。 只是光靠卖饼和这么卖汤远远不够,还是得赶紧想想法子,若能做一笔大买卖自是再好不过了。 想得正入神,突然掌心被一股燥热烫了下,紧接着她的手被包进一双大掌中,她抬头看过去,却见相公眉眼间好似有几分被忽视的委屈,好听悦耳的声音被刻意压低:“你在想什么?” 甄妙耳廓蓦地发红,除了打死不能说的前生,她和他之间没有任何秘密:“我在琢磨还有什么可卖,思来想去想不到好的。相公呢?在学堂读书累吗?可结实了聊得来的同窗好友?” 林书安那丝郁气消散,唇角含笑,耐心同她解释:“同窗学子皆是奔着金榜提名去的,吃饭睡觉都恨不得把头钻进书里,推心置腹谈何容易?我本就不善言辞,也省了力气。” 甄妙抿了抿唇,总觉得这样不好,可又说不出个怎么不好,她上辈子因为活得凄苦看不到尽头,整日浑浑噩噩,羞于见人,哪怕出门也多是低头行色匆匆,一直到死都没认识个能说知心话的人。满肚子愁怨积在腹中,一人孤苦最是难熬。 “总得有个能说得上话的,聊文章聊喜欢的,相公当心吃了少言寡语的亏。” “妙娘可是嫌我话多吵到你了?” 甄妙气得直瞪他,随即自己忍不住笑起来:“我大字不识一个,也不懂什么大道理,相公与我说也是白费口舌,我怕我万一说错了惹笑话……也让你觉得无趣。” “我不笑话你,更不觉得你无趣,得空我教你认字好不好?” 甄妙刚要应下,一道过分热情的娇媚声音突然闯入: “这不是我早上见过的娘子吗?你家也在这边?可巧了,两家挨得这么近,往后我能去你家串门吗?” 那双眼睛紧盯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眼底闪过一抹幽光。 第49章 大的胃口吃多少饭,饿总比撑…… 林书安鲜少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明显的喜恶,亦不会干涉甄妙的决定,她为人随和有礼,无甚错处可挑,至于旁枝末节不显露的小瑕疵顶多在私下里谈及说一说。 但与眼前人结交,他不赞同,宽袖下握着甄妙的手收紧了几分。 把贼放在眼皮子底下总好过被暗中算计要好对付,甄妙指腹挠了挠他的掌心肉以作安抚,客气道:“承蒙姑娘不嫌,只是我整日里不得闲怕多有怠慢。” 柳娘笑得身子跟着轻晃:“你忙正事要紧,我不过闲来无事同你说说话。时候不早了,不耽误你们回家了。” 人走远了,林书安牵着甄妙往回走。 阴凉墙角下闲聊纳凉的人纷纷看过来,有人闲不住调侃道:“看这小两口亲的,马上都到家门口了还这么腻歪。” 甄妙想将手抽出来,往后拉了一下他却攥得更紧,面不改色,眉眼坦荡,目中无杂人。 夜深了,甄妙伺候婆母躺下,洗漱后回屋,见他只着里衣半躺在床上看书,笑道:“到灯下看得更清楚些,远了仔细伤了眼。” 林书安将书合上放在枕边,起身走到她身边,白皙纤长的五指微蜷不紧不慢地帮她解外衣。 “你……” 两人成亲日子也不算短,经了人事后,他的一个举动一个眼神中藏着的深意对她来说很好解读,到底还是会羞,眼睛无处安放不住往旁边飘,外衣随他的动作下落,灼烫地气息落在她耳侧,让她蓦地绷紧了神经,两手用力抓住他的衣摆,粉色指甲盖微微泛白。 “你平日里忙无暇应付无关紧要的人不妨远着些。” 他这些年时常来往与镇上,或多或少能从别人口中听晓些她不知道的事倒也不奇怪。柳娘此人她上辈子已经领教过了,男人嘴上说瞧不起放浪浪荡的女子,骨子里却嗜色,动动手指就能蜂拥而上,她先前已经做好了身披流言的打算,眼下能缓一缓倒也不错。 “相公可是听了些传言?不妨同我说说?” 前阵子从相公那里听来句话叫“知彼知己者,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意思是既要清楚自己,也要摸透别人,这样即便打起来也不至于落了下分受欺负。 只是她想知彼却不好开口问人,太过急切往前迈了一步,只觉腰间细带被抽开,空气中的燥热与黏腻贴在露在外的肌肤上。 昏暗灯火下她俏颜绯红,被自己贴身穿的红色肚兜臊的不自在,下意识想要环抱双臂遮挡,他却先她一步扣住她的腰,严丝合缝的相拥,陡然间屋子里的温度再度升高。 他沙哑的声音沾染了些许欲气:“明天告诉你,先办正事。” 他自制力极强从不贪欲,两人同房已经是几天前了,此刻如鱼水相遇,汹涌的浪涛拍的甄妙昏昏沉沉,他要的急力道也重,大掌握着她的肩膀,汩汩热意穿过皮肤汇入翻腾的血液中,甄妙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勾住他胳膊的小手无力滑落 。 甄妙闭上眼正欲睡去,蓦地察觉到他竟然再次发力,她惊又羞,头昏脑涨地承受,直到轻轻啜泣起来他才放开她。 林书安眉眼温柔地抚摸她沾了汗意的脸,轻笑一声低头在那片薄而红润的唇瓣上亲了一下,她不满地嘟囔了两声转了个身睡了。 他起身给两人稍稍清理过这才拥着香软的人睡了。 无人知晓他喜欢极了她,恨不得时时刻刻天天月月年年和她腻在一处。 好在甄妙养成了习惯,到点自然醒,不然经过昨夜两回折腾她怕是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能醒,轻手轻脚起身,手握成拳在腰背上捶了两下,刚要出去躺在床上的男人也跟着起来。 天际微微天光将屋子照亮些许,他的衣裳未系结,随他站在地上往下坠,结实胸膛在衣裳的晃荡下若隐若现。 甄妙见了仍旧止不住脸热:“怎么不多睡儿?” 林书安不紧不慢地穿衣,声音里带着才睡醒的暗哑:“昨夜答应你办完正事告诉你想知道的。” 办正事好端端的三个字怎么被他说出了一股莫名的欲气? 读书人评断人不似寻常人直白粗俗,即便不齿此人行径也说的含蓄,甄妙从他那文绉绉的话里品出些许味道来。 柳娘与金蝉是异父同母的姐妹,柳娘爹是镇上十足的恶人,她娘也不是善茬,风遇火瞬间起了势闹得你死我活惊动了官府,最后在县太爷的见证下签下义绝书各自婚嫁。 她娘嫁了镇上一家开铺子的小老板做妾,大夫人病弱不能生养,这才讨了个小的,前两年大夫人和她娘一前一后去了,又正逢金老板做买卖赔了,金蝉从小姐变成了普通老百姓,被退亲被笑话没了丫头伺候,甚至得为过日子想法子,这时柳娘这个同母异父的姐姐时常出手帮忙。 只是她爹因赌钱送了命,柳娘只能靠出卖美色谋生,这镇上但凡不规矩的男人无不与之有瓜葛,艳名在外,金蝉自然瞧不上她。 “你要与她来往自有你的道理,不过此人并不和善,翻脸寻仇更是常事,我不想你有半点不妥。” --- 午后日光正盛,甄妙和林母在闷热的灶房挥汗如雨,余光扫到站在门口的秦家嫂子,眼下她腾不出手,两手都是面,问道:“嫂子有事?” 秦嫂子称呼了声“林大娘”:“我过来看看要不要帮忙,我反正也闲来没什么事。” 这天底下从来没有白承的情,这边借了那边就得还回去,而且甄妙做饼有讲究,个头大小馅儿多少,这些做惯了才能摸得准,初上手没个准,做坏了也不好怪罪。 加上之前秦大娘的嘴脸更让甄妙避之不及,而眼前人显然对她婆母简直言听计从,自己女儿几番挨打不露面,即便家里住了外人也能任刺耳作呕的呵斥响斥院落,俨然不顾脸面。 甄妙虽知往后会有更多别有用心之人接近,但对她着实懒于应付,客气道:“平日操持家事带孩子已经怪累了,怎好劳烦嫂子,我看甜妞站在树底下快一个时辰了,太阳这般晒热坏了多遭罪。” 林母顺势往外看了一眼,以过来人的口气劝:“孩子本就贪玩好动,大人和他们计较像什么话?你是她娘该护着些,儿女父母都是有来有还,将来年纪大了才有指望。” 秦嫂子被戳中心里痛处,脸色变了几变,神情变得激动要说什么…… “林娘子灶上炖了什么好东西这么香?在外面就闻到了,可真馋人。” 甄妙没放过秦嫂子在听到来人声音时眼底一闪而逝的愤恨。 “嫂子也在?甜妞又惹婶子不高兴了?我当初就和你说过那孩子又不是没爹,你做姨母的接来做什么?养大了还不是要给人接回去?谁乐意拿自己的钱给外人养孩子?林娘子说是不是?” 甄妙和林母对视一眼,如此才明白秦大娘为何能下得去手,感情不把别人家的孩子当人,再就是柳娘这副过于熟稔的口吻,秦嫂子强装镇定的表情,莫不是——她的丈夫与柳娘有染? 柳娘的身世算得上凄苦,可为己私利在别人心口上扎刀子实在肮脏下作,上辈子她对范朗的恨大过天,无暇顾及闲杂人等,因为这个女人,她放下了耗费十年功让自己心如死水认命熬日子的打算与范朗拼个同归于尽,那时的她与秦嫂子有何不同? “这话倒不对,亲姐妹手足,自己带着总好过在后娘手底下受罪。嫂子,甜妞粘你因为你是真疼她。” 甄妙说这话时字咬得重,细听下还能察觉到一丝感同身受的颤,还有一丝秦嫂子才能品出来的严厉。 秦嫂子此时如置身油锅般煎熬,愤怒,羞愧与无力让她狼狈,呼吸略显急促,嘴角连笑都挂不住:“你们聊,我想起来新做好的绣活还没给布庄送去。” 甄妙有点意外:“布庄还收散工吗?” 秦嫂子愣了下,随即笑道:“只要掌柜的瞧得上手艺就成,这些铺子缺人缺的厉害,又放不下身段招人,过去多问个几次,能找到活。” 秦嫂子说完就走了,甄妙脑海里却突然冒出个念头,兴许是个可以赚大钱的机会。 柳娘眼看秦嫂子将树下的甜妞拉走,嘴角流出一分蔑笑,继而收起来,毫不见外地在旁边空凳子上坐下来。 “两个人怎么忙得过来?邻里四舍过来搭把手不省力气?做的多赚的多。” 甄妙回神,见柳娘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灶上炖的肉,轻笑一声:“我这赚的不过是小钱,我用大伙总不能让人白给我帮忙,这人情我还不起。我也没什么大心思,能吃饱饭付的起房租就知足了。” 甄妙当她的面将一个不知包了什么东西的干净布包扎紧了口子,灶上的肉炖好了,她两边垫了布捏着锅耳端下来,又换了一口大锅倒进水,将这个布包丢进去,又放了颗果子。 来和她套近乎为的不就是打探她熬汤的法子?当她是傻子?以为她会一样一样全说出来?她偏就遮着让贼人抓心挠肺却得不到。 “林娘子这汤熬的好,全镇都有名,连各家的小姐太太们都要丫鬟们出来买,买卖这样好还这么谦虚,住在这里多委屈啊。” 不得不说柳娘是个聪明人,做吃食向来看的是手艺,从头到尾什么都一样做出来的味道依旧不同,但这汤却不一样了,既然能喝到药味,只要把药弄清楚就成。 甄妙愈发觉得等不得了,若真碰上个究根究底的人很轻易就能看透其中玄机,既然只在早晚,她就得抢在之前狠赚一笔。 “没什么委屈,多大的胃口吃多少饭,饿总比撑着强。” 人可不就是这样,正如她什么都未曾拥有过所以重生后才会有渴望,不管经历什么苦难都要为自己而活。 柳娘顿了顿,挑眉笑道:“还是林娘子看得清,不过现在的人慕强蔑弱,越穷的人越想狠狠踩人一脚,你可当心些。” 第50章 (修改) 有人喝了你的汤上吐…… 夏日炎炎,穷人为生计奔波,整日所见不过是发烫的街面和满头大汗脚步匆匆的行人,路边垂柳呈妖娆之姿却无人赏,平白辜负一片风情。 甄妙从树下经过,柳条擦过她的肩膀,在无风天气微微荡了荡。 她在河边站定,遥望不远处那幢高大气派被称为镇上最大的酒楼,傍晚时分,小二躬身站在门口与豪客作揖说吉祥话。 有大肚便便着锦缎的有钱老爷,也有满头簪花戴玉掩唇娇笑的小姐与一脸宠溺的贵夫人。 她一直等到天光渐暗,零零散散有人出来,无不因热而面红,男子手拿帕子擦拭额间汗水,夫人小姐摇动手中团扇,难掩喉间燥意。 哪怕如此依旧挡不住一身耀眼的环佩玲琅,无疑给甄妙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大户人家向来讲究,所穿所食所用皆为上等,街边小食不过一时兴起图个鲜罢了。 如此认知更让她颓丧,心灰意冷,先时的热切与憧憬如以卵击石不堪入目。 眼下她该死心回去想别的法子,可不知为何却挪不动步子,砰砰砰跳动的心底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正在往出喷涌,似是有一道声音从遥远处传来:“去看看,去看看。”推着她不得不往前。 待回过神人已经站在酒楼前,门前小二迎上来笑道:“只娘子一人?” 来往皆是非富即贵之人,身着粗布衣衫的甄妙与此地格格不入,尤其那若有似无的一瞥,越发让她不自在,像突然闯入鸟雀小憩林间的不速之客。 甄妙抬眸飞速地看了一眼又落下,樱红的唇紧抿,话到了喉咙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此时一位雍容华贵的夫人带着女儿从酒楼出来,小二满面笑颜送客,娇俏小姐不理会,挽着夫人的胳膊,嗓音柔婉动听:“娘,我们快些回去我要用些果子解渴。” “方才为何不喝茶水?” 那小姐娇声道:“茶水放凉了饮下不解热又寡淡,我临出门前让丫鬟在冰鉴里置放了瓜果,回去正好驱一驱暑气。” 小二待两位贵人上了马车走远,见四下无人收敛了笑露出几分不耐烦:“这位娘子你不吃饭也不说话杵在我家大门口不合适,要是等人不妨换个地儿?” 只这一眼他被小娘子眸海中如繁星点缀的光晃了眼,真是奇怪,瞬间怎么和变了个人一样。 “我要见你们掌柜的。” 嗬,口气倒不小!小二朝大堂内指了下:“掌柜的不在,眼下是那位主事,你有话同他说去。” 甄妙五指抓紧衣摆迈过门槛,若说之前她心底无一分把握,但听过那位小姐的一席话飘忽不定的心突然稳下来,她这汤有果子清香甜如蜜,热也好冷也罢不伤半分功效,饭毕饮一盏倒不必急里忙慌回家去了。 在大堂柜子后面站着的是个穿灰色长衫蓄了胡须的中年男人,那般严肃漠然,她这么个大活人客客气气地同他说话,他连吭都不吭一声。 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无不好奇地看过来,甄妙到底是个女子羞臊难当,毕竟有求于人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来意。 就在她掌心包了一汪汗水整个人站得麻木,那管事终于舍得抬头,无甚表情地说出一句无关的话:“谁许你来的?” 甄妙愣了愣,强压下窘迫与难堪,腰杆挺直了几分,似在说服人更像说服自己:“是我自己来的,这汤解暑气喝起来也爽口,饭后饮一杯解渴又有滋味……” 管事喉咙里溢出一声轻哼,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她:“娘子怕是找错地儿了吧?外边匾上那几个字不认得总该听过,醉春酒楼是卖珍馐好酒的地儿,来往皆非凡人,要是被你一文钱一碗的汤给坏了客人的胃口,你赔得起吗?” 甄妙喉头涌起一阵酸涩,连眼睛也跟着发红,得到这般答复虽说在意料之中,但被人就差明说“别脏了我的地儿”到底还是脸上挂不住。 “天儿晚了,你也别在我这处费力气了,不妨去茶肆小铺问问,兴许这买卖有的做。” 分明是燥热烦闷的天甄妙却觉得自己被放在蒸笼上热了一会儿又被塞入铺满冰的坛子里,从头到脚冷的打颤,反反复复不停歇,连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里面出来的。 天还未彻底暗下来,各家铺子挂的灯笼已经点亮,一串串一排排,尤其是那红色的瞧着可喜气了,她竟然看着笑了。 原以为……被人这般嘲讽践踏她会哭的。 天已晚,她在石桥上站了一阵匆匆往家赶,都死过一回了,不就是被人奚落了两句?横竖不是巴掌拍在身上也不疼,而且往茶肆小铺送兴许也是个不错的办法。 眼底的阴霾顷刻间烟消云散,脚下走得越快,微喘着刚进家门见林书安往木盆里倒水要洗菜,以往回来他总会先换下学堂的衣裳,现在还穿着那身白衣,发带垂在肩上,一缕发丝在静谧的空气中随他的动作晃动,看样子也才回来不久。 她赶忙过去将活接过来,笑着催他:“相公换了衣裳去看阵书,饭很快就好。” 好在相公和婆母都不会逼问她去了何处做了什么为何这么晚归家,只是那双干燥温热的大掌落在她的头上轻轻抚摸两下,而后那一声叹息让她的心咯噔一声,随即弯了弯嘴角,在他进屋后抬起袖子蹭了蹭,擦去的不知是泪还是汗。 夜已深,该歇息了。 夫妻两人在凉席上躺下,一时难入睡,甄妙抿了抿唇,转身面对他,撅起嘴说:“相公看到了。” 他不应声便相当于默认了。 今夜月色很淡,屋外虫鸣怯怯,屋里只能看清彼此的轮廓,两人之间隔出一块,怕她不舒服,所以他从不越界。 甄妙咬了咬唇往他那边靠过去,小声道:“我做之前就想好了,想赚银子就得瞧人脸色,被说两句也没什么。而且他还给我指了条好路,镇上的人多爱去茶肆消遣,要是能做成倒是比我一个人卖强。” 林书安见她像小鼠一样直往他怀里拱,心瞬时化成一汪柔泉:“我放学回来不见你,与人打听知道你去了那边,你要强不想被人看见,我只能走开。妙娘,银子我来想法子,我去给人写赋、写碑铭,我不想你这么累。” 甄妙想也没想摇头拒绝:“那不成,相公好好念书才是正经事。我听说镇上这些大富人家私下牵绊甚多,我怕为相公招来麻烦。你不要顾及我,我没有逞强,凡事头一遭总得磕碰过才能知道成不成。” 林书安在她发顶上亲了亲,他晚入学落下不少功课,这几天大把时间都用来补习。偶有不懂之处会问先生,先生虽不吝啬倾囊相授,只不知为何先生对他态度一直不冷不热,不知是哪儿不妥招来先生不满。 这些他不会同甄妙说,在她眼里自己是个无所不能之人,他又何必残忍到去用真相戳她,只能再勤奋些好早日如她所愿。 第二天清晨,甄妙醒来刚要起身被隔壁屋响起的尖锐得变了声的怒骂给吓了一跳,连熟睡的林书安也被吵醒,跟着坐起来,揉了揉眉心,缓了一会儿问道:“怎么了?” 秦大娘骂人从不顾及自家颜面,随心所欲多难听的话都骂得出来。 “不就才回来值当什么?有人倒贴那是我儿的本事,你瞧不过去就哭哭啼啼的哭丧呢?带个拖油瓶吃我的喝我的我也忍了,再这么不知足休了你。” 随之而来的是秦嫂子压抑又痛苦的哭泣声。 思及那日所见不难猜出是为什么争吵不休,这等龌龊事向来是关起门来捂着生怕给外人知道,秦大娘反而觉得脸上有光,这世上真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人都有。 被吵醒都睡不着了,连林母那屋也传来了响动,甄妙进去伺候,林书安去生火烧水了。 林母往外看了一眼,小声说:“这两天我瞧这婆子鬼鬼祟祟总围着咱家这边打转,一准存了坏心思,你当心些。” 甄妙不想让婆母费心不相干的事,安抚道:“没事娘,往后少与她来往就是。” 这两天柳娘次次来和她套近乎什么都没得到,想来没了耐心打算拉拢秦家人,至于找什么,自然是找她布包里的东西,她全都倒恭桶了,这辈子都别想从她这儿拿到方子。 林母由着儿媳扶自己起来,叹口气:“这几天我瞧那媳妇日子过得真是苦,但凡有个气性的早砸桌子摔椅子了,何至于受这等气?女人一旦有了孩子那就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即便开了门也不会飞。她还带着甜妞,离了这家确实没地去。” 所以秦大娘说出“休了你”时连哭声都听不到了。 秦嫂子就是一株依附于树木而生的藤蔓,为了保住现状,她任由婆母打骂姐姐的孩子,心甘情愿做她压根接受不了的事情,除非良心发现,不然这个人只会是敌人的帮手。 “娘,往后那边的事我们不掺和了,管多了免得招人嫌。” 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她若有通天之能自然想将甜妞这个可怜的孩子带离苦海,可她不是甜妞的姨母,一个无力的外人罢了。 --- 甄妙一刻都不能等,卖完今日份的汤和饼便往镇上茶肆食铺去。 做买卖的个个都是精明人,任凭甄妙说的口干舌燥,哪怕甄妙在街上卖的多好,他们都拿自己的顾虑说事——不敢要,万一卖不出去岂不是砸手里赔钱? 十有九败,与醉春酒楼唯一不同的是这些掌柜的待她十分和气,即便买卖不成也不至于败了好感。 说白了都不过是相互观望罢了,好了蜂拥而上,坏了赶紧躲开,可也不得不说人之常情罢了。 就在甄妙败兴而归时,一个身形魁梧面目稍显凶恶的男人拦住她,抓了抓后颈:“我家老板要见你,和你说汤的事儿。” 之后又想起说了句:“我家是后街的徵古赌坊。” 甄妙本就因此人不善而心怀忐忑,又听是赌坊这夺命害人之地,两辈子没少听为几个骰子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的事儿,谁能想到偏偏就它伸手愿意拉自己的买卖一把呢? 稍稍犹豫一阵,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官府尚且纵容不禁赌,她这等平头老百姓恨厌又有何用? 那男人见她怔楞在那处,眉峰聚拢:“小娘子,我家主子正等你。” 甄妙只得跟着。 与男人的健步如飞不同,甄妙走的极慢,巴掌大的小脸时而紧皱时而舒展,倒是将前面的男人给逗笑了:“小娘子莫怕,我们是正经买卖人,利字当头,无缘无故的不伤人。” 甄妙微微松了口气,随此人去了一处茶楼,她的心瞬间放到肚子里,赌坊那种乌糟糟的地儿她可怕的很。 赌坊的老板是个清秀斯文的公子,手执一把山水图纸扇,眉宇间一片淡然。 “听人说东巷口工地上的那帮人自打天天喝你的汤从未中暑,你多备着些,明儿我让人去取。” 甄妙站在那里还没回过神,买卖就是这么谈的?她没说一句话这就成了? 只是还没来得及欣喜,就听外面传来一道急切的声音:“林娘子,林娘子快出来看看,有人喝了你的汤上吐下泻,连命都快没了。” 第51章 (中修) 莫要白白被人欺负了…… 话音才落,只听折扇刷地一声合拢,看似温雅的年轻公子眼尾上扬,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让人心惊地凉,慵懒随性音调宛如一座大山压下,连喘息都变得紧张。 “哦?林娘子作何解释?那些人可是我生财的财神爷,真要吃出个好歹,我可不能轻饶。” 甄妙最恨人往她身上泼脏水,她一早就有防备之心,药材存放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每日都在用也不至于积攒过多而发潮发霉,熬制时锅灶跟前有她和婆母在,没有任何动手脚的可能。 她有的是底气自然不心虚,一如她所预料不过是有人狗急跳墙想坏她的好事,毕竟这座镇子说大不大,近一大半的人认得她,她去了哪儿要做什么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方子凌余光扫了眼前妇人一眼,惊讶地发现她竟不慌不忙,柳眉轻攒荡漾出浓郁怒气,这人倒是有趣。 “方老板担心在理,妾身斗胆请您做个见证。” 方子凌兴味更浓,当即起身折扇甩出一道弧光,几许碎发随风拂动。 “那便请吧。” 等在外面的是时常照顾甄妙生意的一位大哥,炎阳下宽厚老实的脸上满是急切,看到她与赌坊的那位冷面狠辣的老板一同出来,磕磕绊绊地说:“林娘子,你快去看看罢。” 本就热闹的大街此时围满了人,不知是谁拔高嗓门喊了一声:“林娘子来了。” 人群自发散开了一边这才看清被围在当中的是一对年轻夫妻,男人面色苍白,眼角耷拉着,痛苦地发出微弱地呻。一旁的女人凄厉嘶嚎如哭丧,甄妙还未看清她的样貌,她便张牙舞爪扑上来要动手。 “你这个坏了心的毒妇,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我相公?我和你拼命。” 方子凌站在不远处弯了弯嘴角,黑亮的眼珠里生出好奇,想看这个姿色不差的娇小妇人要如何应对。 甄妙打小和姐姐扛了家中一半的重活,再加上这几个月早晚都不闲,应付一个人撒泼妇人的力气倒是有的。 甄妙虚虚一抬手握住夫人将要落下来的‘虎爪’,看了眼躺在地上的男人,皱眉道:“不问青红皂白就朝我动手,看来是真担心昏了头。人病成这样怎么不先去找大夫,反而由他躺在地上难受,不知是是在装病还是你诚心盼他不好好来讹我?” 那妇人自知不妥,粗声粗气道:“喝你的汤出了事,不来找你找谁?” 死过一回好像看很多事都明朗了,这两人摆明就是往她身上泼一身脏再从她这里讨好处,让她闷声吃下这个亏。 甄妙转身冲好心来提醒自己的大哥说道:“劳烦大哥跑一趟将镇上的大夫请来,出诊费我付便是。嫂子,你先将你相公扶到阴凉处喂些水喝?我们都不便插手,但由着人在这种天底下晒万一有个好歹全算在我头上,我也冤。” 众人跟着一阵附和,那妇人到底敌不过众人指责,也怕被扣上谋害亲夫的名声不得不扶着人到阴凉处坐下,接过好心人递来的水喂过。 “话别说的那么满,无冤无仇的我们做什么要讹你?难得来一次镇上,馋了解个渴罢了,没想差点连命都送了。” 没多久大夫便赶来,先为地上的男人号过脉,仔细询问过,捋了一把胡须望向甄妙:“娘子的汤是如何熬制?可将每一味入药之物告知?” 瞬间众人热切的目光投来,无人不好奇做法,恨不得伸长耳朵来听。 对于做买卖的人来说手里的秘方比性命还重要,林娘子说了兴许买卖便垮了,若是不说直接理亏三分,反倒有欲盖弥彰之嫌。 至于亏不亏,与看热闹的人来说无关。 “林娘子,你私下里告知大夫不就成了?再说没得因为不知好坏的人坏了自己的买卖。今儿我也买汤喝了,我怎么没事?” “说来也是,我天天都要喝两碗也未见有什么不妥,该不会真是眼红人买卖好吧?” 那妇人不依不饶:“必须当着大家伙儿的面说清楚,我们就活该受这个罪吗?今天没个说法,我就去报官,总有人为我们无辜小民做主。” 甄妙等的就是她这句话,面上露出几分为难和委屈:“我说也不是不可,若是最后证实与我无关,你们往我身上泼脏水这账怎么算?” 那妇人翻了个白眼:“我们自认倒霉,你保住了你的买卖一点都不亏,买你汤水的人不是更放心?买卖更好。” 甄妙苦笑着摇头:“嫂子未免将事情想的太过简单,若真是我的错我自然认,可若不是我呢?断了我的营生,我一家老小活该喝西北风?既然说到报官我便应下,信口胡言污蔑可是要拔舌头的,丢了买卖得个公道那也值当。” 那妇人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不安,刚想张嘴说什么,甄妙已经朗声将汤中所用的药材和果子说出来,至于那一味相公为她添的糖,她犹豫片刻还是说出来:“最好放入砂糖口感更佳。” 躲在暗处的人不就是想看她敢不敢把自己的筹码说出来?以为她不敢?未免太过小看她。既然开了头,索性完完本本的全说出去,免得被人怪罪藏私,好人没做成反而招来骂。 她偏要堵上所有人的嘴,让他们说不出半点错。 众人显然没想到甄妙半点没藏私,交头接耳小声说个不停,一方的方子凌将折扇合上,一下一下在掌心里敲打着,真是越发有趣了。 甄妙看向大夫,声音里多了几分认真和郑重:“敢问大夫她相公所患何疾?可是我的汤所至?” 大夫斜眼瞥向靠坐在墙根边的男人,苍老嗓音中透出几分不屑:“不过中暑罢了,喝一两副汤药便可解。至于林娘子方才说的几味药材,皆是解暑气之用,代水饮用亦可,有防治之效。” 一瞬间甄妙俏颜上的委屈全数消散继而变得咄咄逼人:“既然弄清楚了,你也该和我去见官了。” “你们分明就是串通好了,欺负我们从乡下来的人没见识,我不信。” 甄妙没发作大夫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脸涨得通红:“我在镇上行医卖药几十年,从未做过半点亏良心的事,无知妇人信口雌黄。既然信不过老夫,你男人这要命的病去找别人治罢,出诊费先结了。” 甄妙之前说过由自己结,从荷包里拿出诊金递过去,不料大夫直接推拒:“不必了,我就当今儿是做了笔人情买卖,他们若有良心便给我送来,若没这个心,将来自有地方讨要。” 众人对那妇人行径十分不耻,指指点点痛骂个不停。 眼看大夫就要走了,身后那男人急得起身追,没走两步便栽倒在地,痛苦地龇牙咧嘴直打滚,无力地嚷嚷:“快……请大夫。” 甄妙却为自己受污蔑而红了眼眶,拉住妇人的胳膊就要去找官府,女人到底怕了,生怕这一回真要了自家男人的性命,哭着告饶:“有人让我这么做,事成给我一两银子,我家日子过得艰苦实在没办法就答应了。我不要去官府,求你放过我,我男人快不行了,让他看大夫成么?” 果然……不经吓,至于谁是这后面的人,即便她不说甄妙也猜得出来是谁。 有人比甄妙还气愤,恶声道:“说,是哪个眼红人生意好的?手段下作到这种份上,真该天打雷劈。” “可不是,我听说林娘子相公在学堂读书,婆母还生病吃药,里里外外她都得张罗,瞧着说说笑笑,苦都得自己往肚子里咽,多不容易。断人营生多损呐,这人是谁你得说出来,我倒要看看谁脸皮厚到要指着这个抢人买卖。” 那妇人也深觉倒霉,什么好没捞着还差点搭进去一条命,没好气地说:“我哪儿知道她叫什么?单说事成到镇外去找她,只记得她眉骨那里有颗痣。” 眉骨有痣,让甄妙的猜测更准了些,甄妙不理会这些,只说了句:“有些话还是说清楚为好,我今儿一早卖了三十碗汤,谁买的什么时候买的我记得一清二楚,当中唯独没有你们夫妻两,往后还有此打算便不要吝啬一文钱,不然装样子都装不像。做买卖的,眼神记性不好可不成。你丈夫丢的是命,我一家人丢的便不是命了吗?你既然当的起恶人就该担的起这个果。” 那妇人瞬时腿软,压根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竟然狠心至此,分明是要逼死他们。 “求你行行好,我真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只记得她追着个漂亮姑娘喊妹妹。” 眼下还有位大人物要应付,懒得与他们多费口舌,甄妙转身冲不远处的人强扯出一抹笑:“熬汤方子凌老板也听到了,倒也费不了多少工夫,这笔买卖做与不做全在您。” 任谁都觉得甄妙可怜,这一年得少多少进项?这些不差钱的主儿最是抠,能省则省,白给的赚钱法子,只怕心里早乐疯了。 方子凌嗤笑一声:“谁和你说这买卖不做了?林娘子怕是忘了我方才说的话,既然他生病痛与你汤药无关,坏了你我的买卖,这笔账我代林娘子追究便是,说来我这双手许久没收拾过人了,正好过个瘾。”说着吩咐身边的人:“去将她男人送到药铺,什么时候好利索了来赎他娘子,不然这债我就得从他女人身上讨了。” 那对夫妻两趁机想跑,奈何走得不快,听闻方子凌的一番话吓得浑身直颤,求救地看向甄妙,想求她网开一面。 甄妙出声道:“我虽非狠辣之人却也不是谁都能欺负的,那便有劳方老板了。” 两个彪形大汉将他们两口子分开都还未回过神,随即是一阵歇斯底里的挣扎,痛哭流涕,哀声求饶,看似可怜极了,却无一人同情。 “林娘子可学会了?做人得有来有往才成,莫要白白被人欺负了,看在舍弟与你家相公为同窗学友的份上给你提个醒。至于汤,还是原先定好的规矩自有人上门拿,这条街上还是不要出现这份汤的好,毕竟物以稀而贵。横竖他们已经知道了法子,自给自足岂不是更好?专心为我办事才要紧,林娘子说呢?” 能不能接下赌坊的买卖与甄妙来说她心里没一点底,这位凌老板是大方还是抠搜,她到此刻才得到答案,她出声道:“恕我不能听方老板的,多谢您照顾妾身家的买卖,至于往后卖不卖得出去是我的事。” 甄妙环视一圈,笑得温婉:“不过被人算计的事儿还没完,那人千方百计想得我的法子不就是眼馋我赚钱?这街上哪个先照着我的法子卖,那就不要怪我把账全算你头上,今儿这事整条街的人都看到了。” 方子凌轻笑一声,他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摇着折扇缓步往车边去,却被一阵温柔清朗如鸟鸣的娇声给绊住了脚,转头看去,只见来人着一身粗布衣衫,与林娘子容貌相像却别有风情,尤其那双含光清眸,像极了他爱宠的那两颗琉璃眼珠。 他的手下意识地摸了摸扇骨,舌滑过上唇,索性停下来。 甄妙拉着姐姐的手欣喜不已:“姐,你怎么来了?我走得匆忙也没来得及给你送个信。” 甄娟笑容里掩不住的担心:“我也是昨儿才听说塌了山压坏了你家房子,你们搬到镇上来了,我就直接来了。方才怎么了?我听路过的人说什么,没听清楚。” 甄妙见藏不住索性直说了,甄娟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好好的怎么摊上这种事?这天底下的坏人怎么都给你遇上了呢?” 甄娟见妹妹半点不慌,自己反而急得心都快跳出来了,比起妹妹还是差了些。 姐姐回去焦家也有阵子了,气色瞧着不错,想来未曾再受过半分苛待,甄妙心里跟着欢喜:“几日未见,姐姐过得可好?” 甄娟笑起来:“好的很,这些年的气全都撒了个够,我要和焦远桥义绝。” 话音落下无人不看过来,百无聊赖的方子凌挑了挑眉,这对姐妹俩一个比一个有趣,当朝虽有夫妻义绝先例,却多是世家大户有财物傍身的千金,乡野女子一生能靠的只有相公和儿子,真要闹到休妻的地步连活路都没了,义绝……两口子间这是有何等深仇大怨? 如此……倒也好。 甄妙自然替姐姐高兴,他们姐妹俩全都跳出了苦海,以后的日子只会更加顺遂,在大街上说这些到底不合适:“累了一路了,和我回家去,饿了吧?我们回去再细说。” 方子凌瞥了眼规规矩矩站在一侧抽噎的妇人,眼尾上扬:“将人丢柴房去,给三少爷带个话,就说他哥哥给他备了份得意的好礼。” “主子,您何必呢?那林书安是个硬骨头,之前得罪了您的那笔账还没算。” “罢罢罢,不打不相识。” 第52章 (修改) 林娘子,怎么今儿没…… 林母正坐在桌边缝补衣裳,听到院外传来说话声,待人进来才知是儿媳的姐姐,笑道:“娟娘来啦,快进来坐,我给你端水去。” 甄妙赶忙说自己去,林母摆手笑:“我来,你们姐妹两聊着。” 甄娟里里外外打量一遍,院子虽说不大胜在干净整洁,住两户两人家还是稍显拥挤,身子微微往前倾,小声道:“主人家为人如何?好相处吗?毕竟外人,难免有摩擦,大事不让无关紧要的小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了。我听说镇上的人大多瞧不起外来户,你平日里不理会他们就是了。” 甄妙笑着应下来:“姐姐放心,我在镇上做买卖的时间也不算短了,表面和气还是能护下来的。我们也长大了,小时候无人护倒也不全是坏处,现在遇到麻烦也不至于惊慌失措乱了方寸。” 这话自是半真半假,要说甄妙方才的沉稳是从何处学会的,那也是拜范景所赐,生死大事见过了,被人嘲笑的悍妇也做过了,对付什么人用什么法子,可怜她上辈子竟猜不透这个道理。 “倒是姐姐……” “不想再过忍气吞声的日子,现在只要听到他娘指桑骂槐,鬼哭狼嚎,我就心火直冒,谁看谁都不入眼,再这么过下去我都替我自己委屈,一辈子就这么熬到死,多亏不是?” 甄妙喉咙微酸,她们姐妹俩都从过去跳出来了,只是一想到焦大娘那副嘴脸,她忍不住担心:“焦家那边能依吗?” 甄娟明明在笑,可眼底透出几分逼人的水光:“他们不要脸,焦家族里人还要,就是闹到官府我也不惧。” 甄妙知道姐姐又想起那个未成形的可怜孩子,气氛陡然间陷入沉默,直到林母端来汤:“妙娘熬的,解暑的,正好喝。” 林母只当没看到姐妹俩脸上的凝重,说了些这几日从别处听来的见闻,说说笑笑倒也将方才的难过抛在脑后。 甄娟一直待到太阳西斜,帮妹妹分担了一个竹筐,不算长的路两人走得很慢。 “离开焦家姐姐有什么打算?可以来……” 甄娟瞪了她一眼,笑着说:“不用操心我,好好过你的日子,我要真遇到难处不会和你见外。这之前你得让我搏一搏,试试该走哪条路,要是焦远桥那个不要脸的来找你,你不必理会,从里到外脏透了。” 甄妙目送姐姐离开,不知何缘故她总觉得姐姐好像话里有话。 学堂今儿有考试放学比往日晚了些,一色白衣手中拿书的学子们三三两两走在一起谈论考题,在这条被炎阳炙烤了一天的长街上自成一道风景,无不羡慕称赞。 而走在最后的书生俊朗如玉,眉眼淡然,任凭身边人如何喋喋不休,从他喉咙里不过溢出寥寥数语。 “这次出的题比往常都难,方才和别的同窗聊过才知道我审错了题,又要被先生当着所有学子的面批评了。林兄你虽入学晚,可是公认的有才情,这回有几分把握?” 林书安的视线落在老地方却不见那道娇俏身影,黑亮的眸子暗了暗,脚下步伐加快,只丢给他一句:“方兄高看林某了。” 这个傍晚林娘子不卖汤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整条街,热心肠的摊主拦下步履匆匆的林书安急切道:“林书生,你家娘子被人欺负了,买卖都做不成了。” 林书安闻言脸色大变,也顾不得与身边人多费口舌疾步往家赶,越想越心焦索性大步往家跑,惹得谈笑正欢的同窗无不惊讶看过来。 在旁人眼中他宛如谪仙,精致的五官与坚毅的轮廓浑然天成,怎奈天上月竟被乡间野丫头亵渎。 汗水迷了他的眼,耳边尽是自己的呼吸声,因为急切他双眼微微发红,顾不得喘口气快步走到正在洗果子的甄妙身边,话里都带着喘:“谁欺负你了?” 甄妙一听顾不得擦手上的水抬起来捂他的嘴,往后看了一眼确保婆母没听到压低声音,娇嗔道:“相公别嚷嚷,晚点儿再同你说。” 看他担心到失态,甄妙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左右四下无人,她羞涩地握住他厚实的掌,指腹勾了勾了他的掌心,林书安的眸色转深,喉结滚了滚,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你给我好好说清楚。” 夜里星光漫天,皓月当空,林书安一下一下摇着扇,对主动往自己怀里拱的人无奈:“我一听说你受人欺负也没顾上问就赶回来了,方子凌非善人,他若心肠软了赌坊早关门大吉了。” 甄妙应了声:“这种人躲不得也惹不得,对了,他说他弟弟和相公是同窗。” 林书安眉宇紧攒,既然那对夫妻落入方子凌手里不脱层皮别想安稳出来,可他并不觉解气,妙娘受刁难他却不在身边,眼下她说无事定然心里发苦委屈。尤其是藏在暗中的人,当真可恨。 “我与他弟弟不过点头之交,倒是前两年因为他赌庄开张写祝词一事闹过些许不快,今儿又碰上了,倒不知算什么缘分。” 甄妙原本平静的心顷刻间掀起风浪,与相公有过节?她说怎么好端端的会照顾她生意,莫不是打着什么坏算盘罢? 相公一身正气自然瞧不上赌这个字,她后来才知道那二十两聘礼是他代郑爷为其父作的贺寿之礼,当今圣上以仁义忠孝治国,首推人以孝为本,拒了方老板并无何不妥。 她不知诗书,也不懂什么大道理,眼中所见不过铜钱饭菜,竟不想差点为相公招来麻烦。 “相公,我想这汤还是不卖给方家赌坊为好,我怕给你添麻烦,成与不成全看老天垂怜了。” 林书安眼尾扬起,轻轻为她打扇,笑着安慰道:“既应了只管做便是,睡吧,明天还有得忙。” 呵!如今他不愿指望老天,人为恶,关老天何事?冤有头债有主。 昨天傍晚赌坊那边来人说要的多,甄妙为此换了口大锅熬制,一天两回,甄妙倒也应付得来,只是她已下定决心推拒掉,钱虽重要却也无法与相公的前程相比。为此她特地和眼前活计同往赌坊,总得把话当面说清楚才成。 走近赌坊倒是顾不得上怕了,反而有几许怅然若失,谁能想到还不曾欣喜就落到这种局面? 方子凌昨夜陪一位旧友玩了几局,散了后天色已晚便歇在赌坊后院,再次见到这位林娘子有几分意外,尤其她一脸如临大敌的脸色,好笑地问:“林娘子一大早来有何指教?” 甄妙挺直腰杆说道:“我琢磨了一晚上觉得这买卖还是不做了,横竖方子都说给众人听了,当我行善积德做好事罢,方老板将早上的钱结给我就是。” 方子凌眯了眯眼,倒没问缘由,让人给结了现钱,只在甄妙要离开的时候说了句:“林兄能得此贤妻倒是他的福分。” 甄妙未放在心上,她还急着要去卖饼,到底还是晚了些时候,工地上的人瞧见她过来:“还当你今儿不出摊。”说着还往旁边竹筐里瞄了一眼。 甄妙笑道:“大哥瞧什么呢?今儿有点事稍耽搁晚了些。” 那大哥一阵扭捏,窘迫地抓了抓后颈:“林娘子,怎么今儿没汤?我还想着就着饼喝。不瞒你说,药材贵,糖贵,再加上这柴钱,穷人哪儿喝的起?一文两文倒是受得住。只有蠢的才算不清这笔账,你说的对,这分明就是有人想害你,趁机抢钱,本来就是你的买卖,就算有人支起摊子卖我们都不认,只认你。” 第53章 我看是过来冲我要话来了…… 世间好物与穷人来说皆是天上云月,一大家子人吃穿要钱,指望孩子出息到了年纪送去学堂,给先生的束脩和笔墨纸砚皆亦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眼下药材商趁机大涨价,老人瞧病抓药亦是苦不堪言,便是知晓了熬汤的方子也不舍得买,每天一文钱如流水无声,再多便连想都不敢想了。 “是啊,除了大户人家谁舍得真拿这些当水喝?林娘子,一天不喝你的汤心里怪不得劲的,赌坊能有多少人?哪个不是连裤子都快输掉的?心心念念只想翻盘,连饭都舍不得吃更何况一碗汤?你瞧这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何必放着现成的钱不赚呢?” 甄妙意外不已,笑道:“您说的是,实在对不住,早上被别的事儿耽搁了。多谢大家伙,我何德何能,我这就回去熬汤。” 说话间两筐饼已经卖得差不多,甄妙收拾好东西回家。 她本就是个寻常妇人,得婆母和相公信任握着家里全部的家当,为此里里外外算得十分清楚,赚得起赔不起,一文钱都得和人算个明明白白。 昨日她将方子说出去为的是出那一口气,之后又撂了狠话,她自然不能将拿这个方子赚钱的人如何,但买卖人极重口碑德行,这也是为何有些老字号经久不衰的原因。 没人会和银子过不去,哪怕馋得再厉害为了自家名声也得忍着。 甄妙背着空竹筐怀里抱个小罐子伸长脖子朝相公那条必经之路望着,许久不见人她只得自己先回家去做饭。 此时学堂紧张凝重的氛围在先生一句“放学”后松懈下来。 林书安将书和纸笔收好,破天荒地开口叫住快要走至门外的方子辰,方子辰愣了一阵狗腿地回来,笑道:“林兄可有什么吩咐?我真心佩服你,短短几日尽有这般进步,连先生都对你刮目相看。” 一阵工夫学生已经走得七七八八,私事不好在学堂说,待走至被竹林遮掩的小径林书安才说出自己的意图:“我想见见令兄,劳烦林兄代为引见。” 方子辰摸着下巴细细打量他两眼,片刻后说道:“可真是奇了,我大哥只会同银子打交道,你见他做什么?今早上我离家前他还未回来,依照惯例他这一天都应该在赌坊。那地方据说是林兄最厌恶之地,你确定要去?” 清脆挺拔的竹子经过烈阳一日的暴晒这会儿蔫儿嗒嗒地,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叶片擦过林书安的肩膀,无力地晃了晃紧接着回归平静。 林书安清冷地唇角勾了勾,露出几分意味不明的笑。 要说林书安和大哥的过节,没人再比方子辰更清楚了。 他们老方家祖宗几代都在黑泥地里打滚,不想竟生出他这么个怪人,喜读书厌铜臭更看不得家中整日乌烟瘴气,偏他又是家里最宠的老幺,父亲时常被他气得头昏脑涨,索性把他丢给大哥管教。 赌坊开业在即,与大哥交情极好的狐朋狗友提议找几个穷酸书生作几篇文章,也好治治他们的眼高于顶,志向不凡。 方家在镇上算得上是恶霸,平日无人敢惹,羞辱几个书生不过玩罢了。不想偏就有人不识抬举,人未到文章更是没影,在开业当天给了大哥好大个没脸,他记得大哥那时脸都黑了。 大哥当即命人将他捉来赔罪,谁知道去了的人反而被揍得鼻青脸肿还带回来一句话:“林某见脏物便大字不识,动粗实非无奈有来有往罢了。” 方子辰还是头一回见大哥被气笑,外人都道两人结了梁子,不想过去数年都未见大哥报复回来,某日他问了一嘴,大哥才说:“这才是文人骨气,以卵击石好气魄,至于其他唯唯诺诺,难成大器,我还怕脏了我的地儿。” 能得大哥开口夸赞的定是值得结交之人,所以在明思学堂见到林书安成为同窗,他便生出了结交的心思。 方家赌坊开在长街正中央显眼的位置,他这个小少爷都不会在正门晃悠,更别说林书安这种视这种地方为肮脏之地,他特地挑了一条小巷绕到后门,进去后院让人去请大哥。 方子凌正在看人赌,听下人说到来人姓名忍不住又问了一声,待下人重新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好笑道:“还真是稀客。” 与友人说了一声径直去往后院,只见树荫下的石凳上坐着一个身材颀长,气宇轩昂的男人,看在三弟的份上,他拱手道:“林公子大驾光临,我这小铺子可算蓬荜生辉,喘了口气出来。” “林某不敢,此次前来打扰是想请方老板行个方便,昨儿被关在贵府上的那对夫妇可还在?” 方子凌在他对面坐下,折扇刷地一声打开,凉风扑面而来:“自然在,拖他们两人的福我和令夫人谈好的买卖差点给黄了,这笔账不算清楚可不成。莫不是夫人心软来为他们求情的?” 林书安清冷眉眼间浮现出几分冷笑:“方老板多虑了,你讨你的账,我报我的怨罢了。” 方子辰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印象中品学皆优的同窗好友无比淡然地和自家黑透了心肝的大哥谈事,若给外人听到不见其人,定会觉得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亦有话托林兄带给弟妹,这笔买卖我是诚心想做,她想太多了。我若有心对付林兄,只怕你也不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这儿和我说话。我虽不是好人,但也有爱才之意。” 方子辰送林书安离开,回来问他大哥:“好端端的怎么想要做个正经人了?” 方子凌眼眸含笑,摇着折扇:“万一咱们方家祖坟冒青烟保佑你当个大官,家里这摊子买卖怕会招来麻烦,能掩就掩着些。你这位同窗也并非无软肋,男人的心一旦被女人拴住,可就好对付多了。倒也算他命好,娶了个一心为他的傻娘子,一大早跑来同我说不干了。” 方子辰正色道:“别人我管不着,但林兄与我同窗好友,大哥莫要打他们一家人的主意。” 方子凌凉凉地瞥了他一眼,笑骂道:“真是个没良心,我在爹那儿挨了许久的骂你不过问一句,眼睛里只装得下你好友一家子。你到底见识过少了,林书安绝非吃素的,不出声的说不定是只虎,趁人不备要人命。” 方子辰此时只觉大哥说的太过吓人,待到多年后真正见识到才惊觉少言寡语的林书安才是最为和善的。 自打将方子公开后甄妙也不在藏了,这次也算因祸得福,多数人深感自己熬制不如买现成的划算,是以甄妙的生意越发好,反而让她引以为傲的几种饼竟比不上汤卖的好。 这几天她的事儿传遍了,连林母也知道了,气她一个人扛着不说,好在未受什么影响也算有惊无险。 听婆母说秦大娘说了些意有所指,冷嘲热讽的话,正好撞在林母的心火上,比骂人谁不会,只要没点名道姓,谁迫不及待地往自己身上安就是骂谁。 “怪不得我回来见秦嫂子急匆匆地去药铺。” “恶人恶报罢了,横竖不值得可怜。走出来越发觉得人心难测……” 因为院子里住了两家人,不知不觉养成了说话轻声细语的习惯,聊了一阵,哪知话还没说完,就听有几天没听的声音闯进来:“婶子聊什么呢?” “妙娘说回来碰上秦家媳妇着急忙慌去请大夫了,你们做了这么多年的邻居不去瞧瞧?” 柳娘脸上闪过一抹不情愿,倒也不好直说不去,惊讶道:“怎么好好的病了?这天气生病可真琢磨人,我先过去瞧瞧。” 林母看者她进了屋子,才笑着说:“天天说人长道人短,反正都是闲不住的主让她们聊去,省得在跟前碍眼。她不是来打听咱家方子的吗?现在全都知道了,她来做什么?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 甄妙也有几分不解,直到脑海里闪现出一个念头,越想越有可能,冷哼一声:“我那天当着众人的面说谁在街上卖我就当谁害我,原本是气头上的话,不少有心的人顾及着没好动手,我看是过来冲我要话来了。” 林母气得笑出声:“真够脸皮厚的,以前还装模作样,现在是等不及了?天底下哪儿来的这种好事?” 可不是天底下哪儿来的这种好事?别说她没打算放弃,相公昨儿给她吃了定心丸,她不会让,也绝不会把那件事给掀过去。 娘俩刚要去灶房准备下午要用的,才出门,见秦嫂子气急败坏地从外面冲进来,向来隐忍的她脸上满面狰狞,眼睛里荡漾着癫狂的痛恨,跟在秦嫂子身后进来的赫然是那个坏了自己买卖的人,只见她身后跟着赌坊的几个彪形大汉。 妇人面容憔悴,眼睛里带着害怕,嘴唇干到起皮,指着屋里说:“我听人说她来了这里,我一眼就能认出她,求你给我喝口水,我从早上到现在一口水都没喝。” 第54章 她心眼真实在 那妇人瞧见从屋里出来的甄妙,抬手指着她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开口,屋子里先传来秦大嫂破了音的哭喊声:“你还有脸来我家?无耻□□,下三滥,你不得好死。” 桌子,茶杯,凳子摔倒在地的声响伴着秦大娘大声呵斥冲破房顶传遍邻里四舍。 人就喜欢扎堆看热闹,不一会儿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七嘴八舌地凑在一起说话,无一人进屋去劝。 甄妙见婆母被吵得直揉眉心,将人搀扶进屋里,往外看了一眼,秦嫂子和柳娘从里屋撕扯扭打到外面,彼此脸上全是血到子,几个半大不大的孩子逮着柳娘也是一阵咬,果不其然柳娘痛的鬼哭狼嚎。 这还不算完,那妇人一看到柳娘简直见了仇人一般,扑上来对着人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一个激动本就干裂的唇瓣瞬间冒出了血珠,这两天受的苦恨不得全还到柳娘身上。 “见不得人好的东西,连熟人都算计,不就是想抢了人家的方子卖吗?现在你如意了?害我和我相公成了替死鬼。林娘子,你可瞧清楚了,就是这个人要害你。” 柳娘被挠花了脸,眼睛上挨了一拳,痛得只能睁一只眼,这样了还不认账。 见她变成这副鬼样子,甄妙心里的气总算消了点:“我说咱们没有交情,好端端的对我这么热络,感情是冲着我买卖来的。听说柳娘有个妹妹,在街上租了个铺子做买卖,看来一早就盯上了我。多亏了方老板,要不然这亏我吃定了。大家做买卖各凭本事,你妹妹又抢又偷算怎么回事?我得同她好好理论理论。” 柳娘不傻,要是甄妙真去找妹妹,妹妹的铺子还没开张就得先黄了,赶紧改口:“是我自己缺钱花,才想了这个歪招。” 甄妙勾了勾唇瓣,避免被疯狗追着咬的法子就是怕什么拿什么对付:“县太爷断案都要将嫌疑人问个遍,我虽只是个妇人,也知道不能随便冤枉人,万一柳娘只是被人利用呢?我想不嫌弃我这个外来户,主动与我相交的人不像个坏人。” 不管真假横竖往她的头上扣足了高帽,她不是最在意她的妹妹吗?也让她们尝尝被人‘泼脏水’的滋味,也许这只是脏水回流而已。 那妇人在柴房被关怕了,出来前得了许诺,只要她将事办好就放他们两口子回去,赶紧说:“林娘子,我给你作证,那天我看到她妹妹的长相了,我记得。” 柳娘瞬时面如土色,妹妹昨儿难得同她多说了两句话,打算明天开业,谁知道前一天就被人这么找麻烦,她原本可以闹可以撒泼,但方家不是她能惹得起的。 尤其是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臭婆娘,还嫌她不够丢人,居然走一路就喊了一路,什么“姐妹俩合起伙来算计人抢人买卖”“勾引人夫不要脸”不管真假全都一股脑儿地嚷嚷出去了。 她不要这个脸,可妹妹…… 甄妙走到那座收拾好的铺子前,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子正忙着做饼,听到响动看过来,笑道:“明儿才开张,林娘子带这么人是来照顾我买卖的?还是怕我卖得好抢了你的生意?” 甄妙心道柳娘比起这个妹妹差得远了,这才是个难对付的,任凭外人说什么,哪怕自己亲姐姐站在面前眼皮眨也不眨一下,还能淡然地调侃她。 “怎会,做买卖各凭本事,你卖得比我好是我手艺不如人。不过有一事倒要问问金蝉姑娘,这位嫂子说你同你的姐姐花钱买通她算计我,是也不是?总不能冤枉了好人。” 金蝉好似听了天大的笑话,掩唇笑起来:“姐姐?林娘子从哪儿听来的胡话?我爹娘只生了我一个女儿,我怎么可能随便认姐姐?多亏你特地来和我说一声,要不然我可要被那些坏人给连累坏了。” 甄妙余光瞥到柳娘脸上失了血色,显然连她都不曾想到一心为这个妹妹筹谋,到最后被一脚踹远,人压根不认:“如此我便心安了,既然方老板还要问话,柳娘你便去吧,枉我将不顾闲言碎语将你当朋友。” 这回金蝉看似与柳娘撇清了关系,镇上谁不知道姐妹两的关系,柳娘做到这等地步为的是谁一目了然,这妹妹太狠了,把掏心掏肺对她的姐姐当傻子,对此人自是不齿。 甄妙笑着告辞离开,积在心口的郁气总算烟消云散。 从大街走回家,院子里秦嫂子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发呆,几个孩子排排站,甜妞笨拙地伸出小手为她擦眼泪,喃喃地说:“娘,不哭,眼睛痛。” 甄妙顿了下继续目不斜视往屋里去,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有人想与老天搏一把,有人自怨自艾混吃等死,在这种阴暗颓靡的地方待久了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这一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再多赚些钱换房子。 那天后金蝉的铺子没来得及开张就转租给了另一家人,柳娘失踪了几天,再露面整个人变得分外憔悴,眼睛里再没那股傲慢的劲儿,低头连人都不敢看,没人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却无一人同情。 林书安学堂难得休假一天,他站在不远处看甄妙忙碌,好不容易人少了些,他想与她说事,才开口就被一个匆忙赶来的丫鬟给抢了先:“林娘子,明儿午后我家主子要同别府小姐一同去镇外的荷花池赏景,你能提前备好一坛送过去吗?到时我会差人去接你。” 甄妙二话不说欣然应下:“姑娘放心,定不会误了时辰。” 待目送那小丫鬟离开,甄妙转身同身后的人笑道:“明儿比平日能多卖一罐汤,硬生生将我这饼给比了下去,方才相公好像有话要说?” “明儿我休假,难得有机会,送完汤我们也去别处走走?自打成亲整日里都在为营生奔忙,你都没个闲的时候,也该歇一歇散散心。” 甄妙很快忙起来,随口说:“歇一歇?那怎么成,我巴不得多些大户人家要汤,让我送上门都成。相公,你既然明儿有空,不如去趟县城?那位大夫也算帮了咱家大忙,带点东西给人送去,顺便再将娘的病同他说说,看要不要换药,再不行带娘再去镇上看看。” 林书安叹了口气,她心眼真实在,实在的让他心疼。 “林娘子,快回去看看吧,你娘同秦大娘吵起来了,秦大娘让你们滚出她家去呢!” 第55章 你看魂牵梦绕的佳人就在眼前…… 在秦家落脚满打满算也不过才半个多月,秦大娘自打知道在她们这里得不到好处就时常阴阳怪气,婆母时常宽慰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不放在心上倒也算平安无事。 两口子匆忙收拾东西往回赶,走到院外,邻里见他们回来小声地冲他们指指点点,甄妙看在眼里,想要住独院的念头越发强烈。 两口子进了院子见林母坐在凳子上直喘气,都怕她犯病要带她去看大夫,林母摆摆手:“不碍事,她也就动动嘴皮子,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她要敢动我一下,我要有个好歹她还得给我陪葬去。” 秦嫂子站在秦大娘身边不出声,怀里抱着自己的小外甥女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好的怎么会吵起来?” 林母顿时开了话匣子,拍着大腿骂:“我这不看天气想着你们也快回来了打算炖个骨头汤给你们俩补补,我就走开一阵,回来正撞见她偷拿骨头。一大把年纪自己嘴馋不认,推到甜妞一个小女孩身上,真不要脸。你平日里怎么对那孩子拿我们当瞎子?你家怎么了?我们白住?一个月一百八十文,白纸黑字在那儿,还摁了手印,把牙人请来理论理论,看看到底理站在哪边。” 邻居站在中间当和事老劝道:“都消消气,她这不是没拿成被你给逮到了吗?下次就长记性肯定不会再犯了,住在一块这么计较怪伤和气的。秦嫂子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脾气一上头管不住嘴,没什么恶意。” 林母握住自己儿媳的手,心里的那口气还是消不下去,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没忍住现出了本性。 “还真要等我家的家当被偷个一干二净才委屈?她有脾气,我就是吃素的?没恶意,没恶意都这么吓人了,要真有恶意这还了得?这坎儿我今天过不去,我花钱买气受?谁定下的规矩?她一老婆子做不主,我等他儿子好好说清楚。” 林母有意挡了儿子儿媳不许他们掺和这破事,自打生病以来连说话都不敢用力气,今天痛痛快快地骂了一通身体里的火气都泄的差不多,浑身都舒坦。 秦大娘也不是吃素的,两人各守着一头你来我往的骂个不相上下,林书安和甄妙一点插嘴的余地都没有。 明明已经到了做晚饭的时间门口还围了很多人,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细细一听说的是与这院子里的人毫不相干的事儿,感情是难得能丢下家里琐碎一气要说个够本。 夏日的白天最长,下工回来的男人也蹲在门口的闲聊起来,倒也不催自家婆娘回去做饭,一直到太阳下山,这才有人忍不住问:“这都多久了,怎么人还不回来?” 甄妙可不会傻呆呆地干站在院子里等人,煤油灯是给相公用来看书的,她最多借着光缝缝补补一阵,摆在灶边做饭多浪费。 她将骨头收拾出来炖上,然后再去收拾别的吃食。 许是因为卖饼养成的习惯,甄妙做饭向来舍得放调料和油,就连向来饭量少的婆母都能多吃一碗饭。眼看这阵子婆母脸色比以往好看了很多,食补果然管用。 在外面等着的人无不被林家厨房传出来的香味给馋到,忍不住朝里面张望,有人笑着问林母:“您儿媳这是做什么好的了?香死个人,我只在路过酒楼前才闻到这种味儿,您好福气。” 林母自然得意,她病得严重爬不起来那会儿也没办法做饭,有什么吃什么饿不死就成,自家儿子打小就是握笔杆子的手,能指望他做出什么好东西?自打妙娘嫁进来,天天吃的跟过年似的,素菜都能做出荤味来,更别说家里时常能吃得上肉,笑道:“那是,我这儿媳妇不是我说大话,难找的顶好的,外面的人只能吃得上她做的饼,尝不到她做的饭菜,不比酒楼馆子的差。” 林母哪儿能不知道自己的病能这么快有起色全都是儿媳妇好吃好喝给补起来的,可怜家中没什么好的,不然也不至于让她受这么个罪。 说话间饭已经做好了,因为过不了多久就要睡觉甄妙做的都是易克化的。 这么多人看着,按理说应该在屋里吃才好,但是这种天气屋里闷热烦躁反而坏胃口,甄妙只能将桌子摆在外面,一汤一素菜还有几个剩下的饼,看似简单实际上却很丰盛。 “娘,相公,快些用饭吧,天黑了多有不便。” 等待许久的看热闹的人终于忍受不住腹中饥饿,渐渐散了,就连秦大娘也冲着自家儿媳呵斥道:“就知道傻站着,没点眼色,不提前备好让你男人回来饿肚子?” 秦大嫂笑了一声,说:“瞧娘说的,相公什么时候让自己饿过肚子?这个时候还不回来怕是要在外面用饭了,还有中午盛的稀饭,我去热一热分了吃。” 她男人只有在外面会相好的时候才会晚回家,发了工钱总有小一半拿去买东西哄那个小贱人,反正前阵子已经彻底撕破脸,对一个捂不热心的婆母铁打的人也容易寒了心失了劲头。 秦大嫂进灶房前忍不住往对面看了一眼,那一家人吃饭很安静,但是脸上全都带着笑,林大娘还有林相公全都往甄妙的碗里夹菜添汤,哪个女人不盼着被疼成这般?若能待她有这般三分好,她便是当牛做马也甘愿。 就在众人觉得今儿吵不出个是非黑白时,有人急里忙慌地从外面赶来报信,满脸惊恐地嚷:“秦大娘,你儿子和人打架出事了,浑身是血,几个过路人送到医馆了,这会儿正诊治。” 秦大娘眼下什么都顾不上,疯了似的往外跑,连几个孙子都跟着出去了,唯有秦大嫂一脸淡然地从灶房出来不紧不慢地走出院子。 而等着看热闹的邻里自然也跟着散了,院子突然间变得安静下来。 林母放下筷子,叹了口气说:“和心思不正的人待久了也是负担,我们不能被拖累了心气,你们瞧吧,往后少不了麻烦。” 甄妙和林书安对视一眼,两口子都有话说但全都咽进肚子里。 林母话说得在理,一家人虽然再钱上不怎么宽裕但整日里说说笑笑日子也好过。再怎么好也架不住整天有这些琐碎闹心的事往眼前凑,在外面与人打了一天的交道回家就图个清静,相公读书也得清净些,这些暂且不论,若是将来有了孩子,成天瞧这些能学什么好? 吃过饭甄妙洗好碗收拾完毕打了水伺候婆母擦脸泡脚,才端了热水出来,就听外面传来纷乱的属于男人的脚步声。 婆母在院子里摇着蒲扇纳凉,听到动静也朝外面看过去。 进来的是几个身形高大的壮汉,他们是抬着秦家的顶梁柱回来的,从医馆到这边路也不算近,个个累的满头大汗,将人抬进屋就告辞离开。 秦大娘在外面已经嚎了一路了,回到家又开始嚎,恨不得将房顶给掀了。 秦大嫂面目如常地将人送出去,冲院子里的婆媳笑了笑进屋了。 甄妙将水端回屋再出来扶林母回去,迈过门槛,林母说:“抬着回来的也不知道伤成什么样了,一家老小指着吃饭,可真是作孽。不管孩子好坏,做长辈的不能光顾自己舒坦,得给孩子积德。” 甄妙笑道:“娘说的是,相公明儿休假,成天待在屋子里怪闷的,晚些要给小姐们送汤去,娘也去赏赏景儿?” 林母本来不想去,眼下瞧着这些也怪堵得慌,点头道:“你们不忙就去,要是有事只管忙你们的。” 甄妙担心婆母在家中待着无聊时常捡街上遇到的趣事和她说,三两句话后也就忘了秦家的事,也听不到秦大娘的嚎哭想来将心里的悲痛压下去了。哪知才消停了一阵又发出男人痛得忍不住的凄厉喊叫和秦嫂子的破口大骂。 “下贱东西,人不当偏要当畜生,浑身上下穷的没二两油倒学会装有钱老爷在外面鬼混,和人家争女人反被打成了个残废,你那相好的怎么也不来瞧瞧你是死还是活?瞧明白了?人下不了地赚不来银子,婊。子看不上你,还得我这个天天被你们娘俩嚷嚷着休掉的不饶人的娘们来管你吃喝。” 秦大娘气不过儿媳这么数落儿子,哑着嗓子和儿媳吵反而得来一阵谩骂:“你儿子以后都得指望我过日子,你这么有能耐,你去养活他,不想饿死闭上你的嘴。老天待我不薄,今年就让我熬出头了……” 回荡在院子上空的这番话让甄妙和林母也失了聊天的心思,林母用干帕子擦了脚,叹口气:“忙了一天了,早点歇着吧。” 甄妙应了声走到门外看了眼骂骂咧咧哭成一锅粥的屋子叹了口气。 回到屋她径直在床上躺下来,林书安坐在窗前看书,天气热他只穿了里衣,勾勒出他清瘦笔挺的脊背,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到底还是没开口。 这种环境但凡硬气些的就搬走了,但过日子却不能只想着这个,成日里柴米油盐酱醋茶都是吃钱的东西,成亲后不能只顾着自己的心思了。 累极了也顾不得上热沾着枕头没多久就睡着了,梦里他们一家人搬到了她心心念念的那座小院子,她在灶房做饭,相公在树下看书,婆母正在院中陪着穿花衣裳的孩童玩闹。 夜色渐深,林书安吹灭灯,借着月的清辉走到床边,在甄妙身边侧躺下来。他没急着睡,眼睛眨也不眨等地看着陷入熟睡中的小脸。再好的容颜整天风吹日晒又睡不好一个饱觉看起来难免憔悴,未成亲前她只需思虑一人之事如今一个家她都扛在肩上。 甄妙的心事不难猜,日子想过得舒坦无非是邻里和睦,吵闹伤情分,就算嘴上不说心里的疙瘩也难消除,再说秦家那摊子事想要过太平日子怕是难。 不知道她梦到了什么有趣的好梦笑得嘴角上扬,低头亲了亲她红艳的唇。 难得有肆意亲近的机会,到底心疼她太累将眼底波涛汹涌的情绪给压了下去,漫漫长夜,胸腔里这颗躁动的心得不到安抚久久无法平复。 第二天醒来外面已然天光大亮,收拾好出了屋子甄妙已经出摊了,娘坐在阴凉处纳鞋底,抬头看了他一眼:“给你留了吃的,在灶上温着。一会儿将汤给熬上,赌坊那边这两天要的多。” 林书安刚应下要往灶房去,听到隔壁传来的瓷器被摔碎的声音,母子两彼此看了一眼,林母无奈道:“你抽空再去瞧瞧有没有合适的住处,小些简陋些都无妨,独门独院的就成,拖你认识的人帮忙打听,别怕欠人情,要真帮上忙,咱们招待他顿好的,真怕哪天我的宝贝小孙子来了,成天听着这声音我可不舍不得。妙娘那里,我知道她也有这个心思,顾忌多才不好开口,你抽空和她说一声,别让她太拘着。” “儿子知道了。” 林书安忙完家里的事便到街上去帮甄妙的忙,回家路过卖瓜果的摊子,指了指绿色的瓜:“买颗瓜回去吧,解解暑气。” 甄妙也想给婆母换换口味,走到摊子上挑了个小的笨拙地拍了拍,分辨不出生或熟。 林书安走到她身边,笑道:“怎么不挑大的?” 甄妙回头看了他一眼:“我不爱吃这些,够相公和娘吃就好,老板帮忙挑个吧。” 摊主顺着林书安的话跟着劝:“林相公说的是,我这瓜卖的好,保管甜,再晚一点就卖光了。” 甄妙还想说什么被林书安拦下:“就听摊主的,麻烦你了,一会儿还要去给客人们送汤,耽误太多功夫免得误了时辰。” 最后甄妙只能由着他选了大的放在竹筐里背回家。 这种稀罕果子甄妙两辈子这是头一回买,觉得新奇不已,连林书安的话都没听进去,好一会儿才嗅出当中的味儿来,他这是在说教自己。 “咱们家眼下穿金戴银是不成,解馋的吃食还是买得起的。过阵子镇上的学堂要比做文章,前十都有奖赏,最少也有一两银子,明儿我去书斋将书稿送去,你是不是能踏实些了?我们一家人福祸与共,怎么能总让你委屈自己?” 林家人吃好东西自然被被秦大娘看在眼里,愈发觉得这母子三人再看他们家的笑话,只是现在她一心对付那个恶妇,没空理会他们。 甄妙、林母、林书安三人比约定的时间到的早,寻了个清凉处安顿好林母,两人便去必经之路上等着了。 高大树木长势旺盛郁郁葱葱,将霸道烈日挡在外面,这条小路的尽头是一座凉亭,鹅黄色纱幔随微风荡漾,盛开的荷花若隐若现,是他们这些为生存奔波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想不起来的美景。 “梁兄,我说什么?你看魂牵梦绕的佳人就在眼前。” 第56章 我不许他们说相公的坏话…… 这道声音虽是第二次听,对甄妙来说却一点都不陌生,狂妄、傲慢、无法无天,闻声便让人生厌。 甄妙垂头凝视小路边的野花,偶有几许光点落在叶片上,落在枝桠上的鸟扑棱翅膀飞起带着光也跟着晃。 惹不起就当没看见,谁让老天不开眼让这些混账投了好胎。 甄妙不动声色放进身边男人大掌中,清亮如小鹿般湿漉漉的眼俏皮地冲他眨了眨,男人清冷淡漠的俊颜顷刻如寒冰融化露出宠溺的笑。 任谁都瞧得出小两口感情甜蜜,都是让人眼前一亮的好相貌,郎才女貌这个词极为称他们。 “佳人无情,梁兄这颗心怕是要落到地上摔碎了,这可怎么好?一个做买卖的小妇人而已,不如兄弟帮你一把?帮你抢过来?” 若说之前还能置身事外,此时便是再迟钝的人也听出其中味道。 甄妙察觉到相公握着自己的力道加重,在他有所动作之前两手紧紧地拉住他,轻声说:“相公,我站着有些累,我们去那边好不好?”说着也不顾他答应不答应,用尽全身力气将人拽离那个是非之地。 甄妙所站的位置烈阳正好能晒到,她抿了抿嘴却不知该怎么开口,哪有自己上赶着和他们有牵扯的道理,这不是自己赶着往身上泼脏水?她完全可以当没听到等那个姑娘来了将货交了走人,可谁让对她最重要的男人就在身边? 成亲这么久她也摸清了林书安的脾气,他面冷心热,嘴上不说好听话,整一闷葫芦,他的欢喜与不快全都在举止间。她能忍,他不能忍,即便口角之争也容易结仇,这些人若诚心给他们使绊子,他们惹不起。 甄妙看他面如寒霜,见左右无人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手背,笑道:“这边清净些,人来了一眼就能看到。” 林书安摸了摸她的头发,只问了一句:“我不在,他们有刁难你吗?” 甄妙心里一热,轻轻摇头:“没有,我只卖过那人一回汤,后来再未见过了,别担心,我虽然不想惹事也不会闷声吃亏。相公平日读书劳累,今儿难得休假,不要记挂这些,娘看到会担心。” 见他还不放心,凉薄的唇微抿成一条线,甄妙拽了拽他的袖摆,认真解释:“大白天的全是人他们也要脸,不敢胡来。再说我出摊哪天身边不是围满了人?看不见听不到,我大大方方清清白白做买卖,真要谁敢欺负我,我非要闹到官老爷那里去不成。” 陆陆续续已经有小姐来了,个个身着轻纱飘逸的夏装,鹅黄、桃红、青绿比花还娇美的颜色,素手执团扇,说说笑笑的往这边走来,抬眼瞧见站在不远处的林书安,羞得红霞染上俏颜,眼睛不时地偷看。 说了半天这人脸上没一点表情,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又见那些富家小姐走远了还不忘回头瞧他,他本就生得俊雅高大,在乡下是夜明珠埋进土里没人瞧见,镇上地广人多又不知晓底细,单凭他这般相貌就容易让人生出好感。 “方才有好几位小姐瞧相公呢。” 林书安终于抬眼看她,嗤笑一声:“不许瞎想。” “林娘子,你怎么在这儿?让我好找。你快同我将汤送过去吧。” 丫鬟跑得额上渗出一层细汗,快步带他们过去,原来小姐们走得是另一条路,得亏丫鬟聪明过来看了一眼不然坏了事。 甄妙自打搬到镇上来整天在街上和家里来回奔波,实在没那个精力四处转悠,乡下路边野草野花开了不少,比起这片荷塘就不够看了。 凉亭长廊全都站了人,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的小姐们或喂鱼食或冲不远处乘坐在船上采莲的小姐挥手,而凉亭的石桌上铺了纸张和颜料,一小姐执笔画眼前的景儿,每落一笔都要皱皱眉头,喃喃一句:“我总是画不好,回去给父亲知晓又要挨数落。” “妹妹若是怕无法交差,哥哥交你个好法子,找人代你画便是。再说了,妹妹那手是用来管账本的,画这些俗物做什么?” “怎么?你这是为他鸣不平?他但凡上进些祖父何至于将这些全数交给了我?不过几天未敲打,哥哥已经胆子大到敢在外头养人了。” 丫鬟走到她身边说了句话,梁小姐索性丢下笔,收起脸上的嘲讽,同甄妙笑道:“麻烦林娘子跑这一趟了,听说方家每天都得拿自家的家伙去取汤,卖得还不错,倒是比你在外面风吹日晒强。” 甄妙笑了笑:“也不过赚个吃饭钱,多谢梁小姐时常照顾我家买卖。” 梁小姐深思一阵正要带林娘子到旁边去谈事,不想被身后吊儿郎当的调调给抢了先:“妹妹,你这幅画不如请旁边那位给你画完,外面都传林兄文章和画都是一绝,难得有机会,让我们也饱饱眼福。” 林书安将下人送来的空罐子放进背篓,待甄妙将钱点完收好,轻声道:“我们走吧。”全然未将那人放入眼。 “怎么?难不成是沽名钓誉之徒?到了露真本事的时候怂了?看来是我高看你了。虚名最要不得,捧得越高,摔的越狠,不如早点承认自己没什么真本事,过两天比作文章输了也不至于太难看。” 林书安沉得住气,甄妙却听不得外人说他半点不好,收回迈出去的脚步,转身看向那人,清丽眉眼间皆是戾气,全身散发出张扬逼人的光芒。 “这位公子,我相公并不认识你,你出言刁难是何意?至于文章作画好与不好,不劳烦公子费心。” 甄妙的口气生硬露出明显不悦,那人显然没想到她一个小妇人竟然有胆子顶撞他,气得坐直身体刚要发作被梁小姐出声打断:“任大哥,适可而止,论赏鉴你还差得远。” 梁小姐索性也不拐弯抹角直说道:“我今儿要见林娘子一面是想同你商量这汤能不能往醉春酒楼也送些?” 甄妙轻笑一声:“不瞒小姐,那天我头回寻的就是你家酒楼,管事的说我这是粗鄙之物不配在酒楼卖,倒是给我支了个招去茶肆小馆去卖,最后反而和方老板谈成了。” 林书安心疼不已,即便未亲眼见亲耳听也能想到那管事的话定然不好听,她一个柔弱女子被人那般奚落,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他很想拉她走人,待看到她眼底涌出来的兴味让他只能将话压下去。 梁小姐脸色蓦地沉下来,她敢保证自家不会店大欺客却没想到手底下的伙计是这么办事的,这比指着她的鼻子骂狗眼看人低还让她难受。 要说她之前也并未将这份不起眼的汤放在眼里,这世上只要有银子什么山珍海味吃不到?她尝过比之味道好千倍万倍的汤多的是,着实不算什么新奇东西。她不稀罕,可有的是人稀罕,就说今儿这事,她做东约了镇上的小姐们出来玩,吃食都得备着,酒和茶自然要备,但这种天儿喝了反而不舒爽,索性让林娘子送了两罐子来。 甄妙也未多留,刚才那口气梁小姐已经给她出了,看到那人一脸菜色她自然舒坦,至于这桩买卖,她自然是想做的,没谁会嫌钱多,但她不想上赶着让人看轻。她也不是个大度的人,不提但并不代表那天的窘迫与难堪没有在她的心里留下印记。 甄妙与梁小姐告辞转身离开不经意往旁边瞥了一眼,倒是意外瞧见个眼熟的人,那双眼直勾勾地盯着…… 她也是知晓情爱的人,一个女子当着众人的面热切又不甘地看着自家男人,足以说明心思不单纯。但是她也没忽视另一道目光,那个男人居然是梁小姐的哥哥,不过能被自己妹妹当着外人面这般冷嘲热讽还不敢吭声,浑身上下唯一的好大抵就是投了个好胎,一想到这人居然对她有非分之想就一阵反胃。 两口子走到无人的小路上,两边的树木投下一片阴凉,林书安用袖子擦去她额上的汗,轻笑道:“你啊。” 甄妙红着脸笑得有几分不好意思:“我不许他们说相公的坏话,那人瞧着就不像好人,狗肚子也不知道装没装下半斤大字,文章都念不通顺还想看相公的文采。给他听了用来抄吗?” 林书安因她无意中说出口的最后一句话皱了皱眉,而后笑起来,摸了摸她的脸颊笑道:“走吧,我们去找娘。” 宽袖掩盖了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甄妙低头看了一眼,轻声说:“相公,你往后在外面当心些,今天他当着那么多人丢了面子,我怕他会记恨找你的麻烦。” 林书安捏了捏她的掌心:“我会小心,平日里和他碰上的机会不多,没事的。” 可他知道这不过是个开始,镇上的几个学堂虽然隔着远,但彼此间的动向却十分清楚,此人想来是不满他许久了。 “这地儿清凉,我们多待一阵子再回去。” 第57章 想他出人头地怕又太多的人惦…… 林书安鲜少与娘和妻子提及学堂的事。 前几年年轻气盛不知收敛锋芒,写了几篇文章被人夸赞才思敏锐有建安风骨,渐渐被人传开,那时他不甚在意虚名,一心只想为母亲治病,旁人真心还是假意的吹捧与他来说都是沾不得身的尘土。 他何曾想过有一日会娶妻参加科举,死水一潭的人生突起波澜,而这时他也被年少时的轻狂所累。 他中途入学同窗学子虽表面上一派和气,私底下对他积怨颇深。 有人等着看好戏,有人心怀忐忑,怕他真是世间少有的天才,他们随先生读书时间不短了最后反被这么个人超去,脸面往哪儿搁? 这些自然是方兄同他说的。 他自不会在意这些,虽说多认识好友可以时常一起温习功课共同解难解惑,到底人心复杂,且明思学堂与别处不同,每月考试若能得第一是有奖赏的,一本带有批注的书或是笔墨纸砚,读书人最依赖的无非就是这些,最重要的是脸面上十分光彩。 初时他不解为何孙先生对他态度不冷不热,偶尔又对他十分严厉,心中虽有疑惑却也不好深思,落下的功课只能靠自己,加上又有娘和妙娘的期盼,他不能对不住这一年一两银子的学费。 前几天考试他位列第三名,一时惊呆众人,孙先生趁闲暇时与他说了两句心里话:“我原先担心你仗着自己有几分才气会傲慢,目中无人,故意冷了你一阵,如今我也算放心了,知分寸就好。” 当初轻视他的学子愧疚与否他不在意,倒是排名第一的张成言和第二阮文渊看他的目光多了几分不善,倒让他好笑不已。 以往第三名与他们两人之间的差距很大,两人心安理得争第一,但林书安短短几天进步如此之大,与他们来说怎么不是个威胁?他们安逸惯了,眼下有了危机不想怎么争流而上而是想使歪门邪道来阻拦他。 林母望着眼前一片盛开的荷花,感慨道:“年轻那会儿你爹带我来过,我都上年纪了,它还是这个样子,岁月不饶人,不得不服输。” 林母转头见儿子走神,问道:“书安可是有心事?” 林书安笑了笑:“没有,娘要是喜欢我们往后常陪你来。” 林母笑了:“眼下你们都有要紧事忙,不必顾及我,只要我这身子骨争气些早些养好,我自己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这景再好看我也瞧不出什么味道来,说好看都觉得糟蹋了,回去吧。” 甄妙后来才知道相公说的比试还有个正式的名字叫雅轩斗文会,原以为是学堂间组织的比试,不想原来是镇上几个有钱富商出资举办的活动,据说每年都会举办,拨得头筹会有一笔丰厚的奖励。 之前她以为是所有学子都会参加,还是从客人口中得知原来参加的人并不多,真正参加的是各个学堂前几名的学子,都是真正有本事的人,自知不足的人为给自己留个体面便不去献丑了。 这些老爷们倒也大方,准许众学子和识文断字的老先生门前来品评。 镇上无人不知她相公长得一表人才且有满腹学识,纷纷夸奖道:“林相公也去斗文会吧?他一定能得第一。” 甄妙笑着抽空回了一句:“借您吉言了,相公说他去主要是为了长见识,能学点本事就成,其他的听天由命便是。” “林娘子谦虚了。” 斗文会选在梁家的一处别苑举办,离甄妙所在的长街远了些,她平日里也没个闲得时候,哪怕进不去也想在外面听一听。只可惜手里的事儿撂不开,手上忙个不停,脸上倒还是露出几分失落来。 天刚亮,林书安今儿不必去学堂却还是起了,走进灶房见甄妙心事重重,多少猜到她的心思,笑道:“今天去参加的都是镇上有真本事的大才子,我心中无几分把握,大热天你同别人挤在外面受罪,中了暑气怎么好?再说我要是比不过人家,你听了不也扫兴吗?” 甄妙好笑地瞪了他一眼:“都还未比过怎么就知道比不过他们?相公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既然相公担心我,我不去就是。那天梁小姐差人来传话今儿约我在她家酒楼见面,兴许是谈汤的事儿。” 甄妙没料到的是梁小姐中途换了地方,竟就在梁家别苑的小院子里,与斗文会所占用的宽敞园子只有一墙之隔。 “林娘子不也好奇?我对我那不成器的哥哥也有些好奇,想听听他学了几分本事。” 甄妙如何都无法将她和丫鬟口中那个嘴馋尝饼的小姐联系在一起,此时她全身散发出掌权者的冷傲和再谈及兄长时的不屑与淡漠。 隔壁想来因为有几位当家大老爷坐镇气氛稍显严肃,隐隐传来人声却听不真切。 环境清幽景色漂亮适合谈心事的好地方却一片沉默。 茶碗里的水热气如轻烟散开在空气里,原本并不觉得渴,不知道为何喉咙里生出几分干涩,宛如冒了火急需一碗凉茶来救命。 甄妙放在腿上的手指蜷缩,正犹豫要不要主动开口,一个丫鬟匆匆走过来在梁小姐耳边说了句话,梁小姐乐得眉眼弯弯掩唇发笑。 想到坐在身边的人这才收敛了几分,开始谈正事:“我今儿请林娘子来是想谈定供酒楼的汤。但有话恕我直言,一文钱一碗对酒楼来说利润过薄,且满大街都是少了新奇感,这不成,做买卖得靠噱头来招揽生意,你说呢?” 甄妙其实与梁小姐想到一处去了,光靠这一味汤非长久之计,说起来也是侥幸得来的意外之财,想让镇上人的目光一直集中在她身上就必须得往前走,步子往大了迈,让别人追不上才行。 梁小姐素手抚摸杯壁,径自说道:“只要是我家独一份的,钱上我也不会亏待你,林娘子莫要觉得我刁难你,你也知道做买卖不易。” 甄妙攒眉深思片刻,笑道:“梁小姐说的是,我过几天给你答复。” “听闻林相公今儿也在来了,林娘子不妨多等一等知晓个结果再回去。斗文会头一场比诗词,第二场比字画,第三场比文章,坐在主位上的都是受读书人尊崇的贤人,不必担心不公。方才已经比过一轮了,我那哥哥倒真没让人失望。” 甄妙听出味来,看来相公是过了头一场比赛,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淘汰。 清净的园子里只有丫鬟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脚步声,字画也比过了,最后一场比试是在半个时辰内作一篇文章,甄妙听不懂题目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还剩十五人参加比试。 “林娘子别担心,十五人中有林相公呢,说来也有趣,不知道什么风竟然把傅家小姐吹来了,你且坐一阵,喝茶用些点心,我去去就来。” 一时间只剩甄妙和一个年级不大的丫头枯坐在此处,无趣之下她起身四处转了转,走至墙边依旧听不清声音。 “斗文会占的是别苑最大的园子,他们离这边很远什么都听不到,林娘子还是坐下来喝茶吧。” 主子不在小丫头瞬时活泼了不少,往凉亭走眼睛却盯着水中游动的锦鲤,笑眯眯地说:“我听前面的姐姐说傅老爷打算在今儿的前三位中帮傅小姐选个相公,又怕选的不合傅小姐心思,这才让她自己来相看。” 甄妙愣了愣,不知为何心里有几分不安,置放于腿上的手握紧松开。 小丫头在她面前没有半点忌讳,继续说:“傅家也是镇上的大户,就这么一个女儿,读书人多清贫,若真能当上傅家的女婿往后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甄妙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慢,尤其此时她被困在一处牢中,看不到听不到迫切想知道的一切,小丫头的话像浇在火上的油让她的心哔哔啪啪地炸出了火星。 若真有人仗钱权抢她的相公,她该如何?眼睁睁地给人抢?倒不是她多心,实在是这种事太多了,以往听邻里乡亲谈起也不过当做故事听,如今很可能就要降临在自己头上,她这才明白那些女子心里是何等煎熬。 甄妙心里头一次涌出一个念头,无关温饱只有赚更多的钱才不会被人轻视,才能护住自己珍惜的人和物。 而此时墙的另一边主座上身着绫罗绸缎的贵气老爷们听几位学堂先生和学识渊博的大学者对下面仅剩的十五名学子品评。 他们自然知晓傅老爷的心思,无不借机调侃:“傅兄可有中意人选?” 梁老爷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儿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若是今儿争气些两家就能直接把亲事定下了,就算是庶子也好过那些浑身冒着穷酸气的书生,没用的东西。 “有几个我瞧着不错,就是不知道我家姑娘瞧得上哪个,女儿主意大了也愁人。” 而青竹学堂的先生第一眼看到人群中的林书安,皱了皱眉和身侧的孙先生笑道:“你那个学生最先去的是我那里,本事不高脾气倒不小,仗着别人吹捧两句还真不知道天高地厚,这种学生怕是有得愁吧?” 十五人在那片阴凉下专心致志地写文章,当中容貌最为出众的那人身姿笔挺,笔下如飞,瞧着是有十分把握的。 孙先生笑了笑:“只要他不骄不躁,在我学堂中老实本分念书,在外如何那是他自己的事。为师者不好带偏见来看待学生吧?或是沈兄对我有意见,指我抢了先?” 沈先生一噎,脸上闪过一抹难堪,笑道:“这是哪儿的话,我不过是担心孙兄应付不过来。今儿这十五名中我青竹学堂也有六个,虽说没有争过你们明思学堂比往年倒也能争口气。” 这个林书安能一口气闯到最后一关倒让他意外,他好歹是镇上第二学堂的先生,向来只有他撵学生的份,不想反而被一个学生给狠狠地甩了一巴掌,丢了银子还受了气他自然放不下。 “听闻前阵子沈兄将一个学生赶出了学堂,不知是何缘故?” 哪壶不开提哪壶,是人都会。 说话间半个时辰已到,十五人的文章被送上来分给众位先生传阅,孙先生最先拿到的便是自己学生林书安的文章,这一手字遒劲有力,潇洒大气,再加上这顺畅无废言的行文让人看着通体舒畅。 就在孙先生认定这篇文章必定为今日最佳时再看到末尾几行字变了脸色,登时朝下面看去给了他一记凌厉的眼神,也不看这是什么场合藏什么拙? 林书安自然读懂先生眼中的意思,他垂下眼静等结果。 学子们无不紧张,方子辰往上瞥了一眼转头看向旁边的林书安问道:“林兄,你有几分把握拔得头筹?” 林书安勾了勾嘴角:“半分都无。” 方子辰没坐稳不小心往前推了下桌子,桌角蹭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惹得众人全看过来,他尴尬地赔笑恨不得整个人钻底下去,等那些人放过他才不可置信地问:“怎么就半分也无了?依你的学识不该啊?” 有些话不好再此处说,林书安只当没听到眼睛盯着前面。 旁边几位上了年纪的老先生同孙先生说了什么,孙先生朝他的方向指了指引来些许目光的打量,多数摇头一副惋惜模样。 其中不乏还有几位老爷也打量下面的几位学子,他们不在意那些酸腐文章单从相貌气质来评断人好坏。 “傅兄听先生们说起那个林书安耳朵都竖起来了,不想是个不争气的,辜负了傅兄的一番期待,你这女婿人选得换人了。不过老话说中看不中用还是有道理的,傅兄不能以貌取人啊。” “我听说此人已经成亲了,方家小公子倒让人意外,他竟然还有这等本事。” 日头往西,一束光从缝隙照进来落在林书安桌子上,视线寻光而去,一片葱葱茏茏的绿意铺入眼中,赶去了几分燥热。 结果如林书安所料不好不坏,只是先前听来的前十人的奖励变作了五人,正如他那日和妙娘所说挂在了尾巴上。 结束后退场,林书安刚要离开被孙先生叫到跟前,而青竹书院的沈先生坐在那里捋着胡须笑得意味深长。 “沈先生方才说与你有几分渊源,想与你聊聊。” 林书安客气地称呼了对方一声之后未再开口。 沈先生挑了挑眉,见这人并无与他攀谈的心思顿时不悦,捋胡须的手顿了顿道:“说来你本该是我的学生,那日明明说好第二日来,正纳闷怎么没见人,原来是去了孙兄的明思学堂,许是你我缘浅。既然做了孙兄的学生,往后更该勤勉刻苦,不辜负他对你的一片厚望。” 林书安俊脸冷淡口气寻常躬身道:“多谢先生叮嘱。” 孙先生越发觉得自己这个学生有趣,原以为他会仗才貌自满狂妄不想他明摆出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模样,任你挑衅找麻烦一概不理会,最多看你一眼继续埋头苦读。再说眼下,换个圆滑的必然会出言讨好,没得这么不咸不淡。 “如此说来我倒也有些好奇,你既然去青竹学堂那便是定下那边的,怎么会临时改变主意?” 林书安看了眼先生抿嘴不言。 孙先生看了眼身边的沈先生笑了笑:“无妨,沈先生向来大度不会同你一个孩子计较,只管说实话。沈兄说是不是?” 沈先生心里也充满好奇,他自然不会降低身份同一个穷酸书生理论,再加上看过此人作的文章有些庆幸没收这么个学生。 “直说就是,我也正好奇。” 林书安抬眸看了两位先生一眼,淡声道:“沈先生为人师的些许做法我瞧不上罢了。” 这话一出沈先生的脸色瞬时变得乌黑,呼吸明显急促起来,指着林书安想斥责碍于当前场合不好发作,且说话间有旁人看过来凑热闹,更让他这口气堵在心里吐不出来。 偏孙先生还狠狠地要在他的伤疤上踩两脚,不依不饶地追问:“倒不妨说来听听,到底哪点让你瞧不上了?” “学堂当有学堂的规矩,因入学之人乃贵门之子丢下一众学子不理会;稀有古籍本就难得,任由旁人玩弄;学子间发生口角不问是非包庇行凶之人,这便是学生那日所见之事,书安知是非善恶,着实无法做到装聋作哑,所以才做此决定。” 林书安抬眼看了一眼几欲发作的沈先生之后转向自己的先生,见先生投来安抚无事的眼神退到一边不再开口。 “混账,你血口喷人,你不知其中缘故大放厥词污蔑我的名声,我倒是得怀疑你有何用心。” 孙先生此时挡在学生面前,一副护崽的模样:“沈兄这话十分没道理,是你说好奇我学生才说了实话,他也无意得罪与你。若不是你自己提及,我想他这辈子都不愿提及,毕竟沈兄这般作为着实让学生心寒。除非天地亲君师上门来寻,收了学生银子怎可如此怠慢?想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吧?” 沈先生反驳不得,恨得牙都要咬碎了,好个姓孙的不亏是小肚鸡肠,方才他不过是好意提点他两句竟这么掀他的老底。好在此时园子里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他的脸面丢的不算彻底。 林书安在如刀扎一样的目光注视下和孙先生一起离开。 “既然家中缺钱为何不争个头名?五两银子可不少,若不是你执意藏拙也不至于毁了那篇文章,当真是可惜了。” 林书安垂眼看向地面,唇角难得扬起弧度,笑道:“明儿学生将重写过的文章交给先生请先生指点。藏拙……年少时不服输好斗,不想带来诸多麻烦,早听闻斗文有老爷会为家中小姐选婿,不论真假避开为妥,免得沾染麻烦伤我娘子的心。” 孙先生愣是被他给逗笑了,不过他所言不假,若不是他如此只怕傅老爷和傅小姐还真要将他选做佳婿。 两人走至别苑外,在不起眼的墙角交谈了两句才分开,目送先生走远,林书安望了眼天色想妙娘这会儿还没收摊,等忙完正好逛逛看家里有没有要添置的,也好顺便买回去。不想没走几步远就看到她神情萧瑟、眉头紧锁地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想的正出神。 林书安走近有意逗她这么放不下自己,连买卖都顾不上一直站在这里傻等也不知道有没有知道结果,刚要开口却意外地发现她眼眶发红,瞧着像是哭过了,当即冷下脸,沉声问道:“谁欺负你了?” 甄妙听到梁小姐和傅小姐的谈话就出来了,心烦意乱的她无暇顾及他是否得了个好名次,但既然能入傅小姐的耳想来并不差,别人喜她的心却宛如刀割。 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甄妙的身体倏然紧绷,下意识地看向别处,声音略哑笑得有几分牵强:“相公怎么出来的这么晚?我还以为错过你了?怎么样?相公是不是拔得头筹?” 林书安却被她粉饰太平的刻意给气坏了,因担心声音也忍不住加重了几分:“我问你到底谁欺负你了?” 甄妙被吓了一跳,僵在那里好一会儿,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哪怕她抬手去擦也堵不住如溃堤一般的泪水:“我,我没事,没人……” 林书安何尝不是被这样的她给吓到了,赶紧弯下腰摸着她的头,柔声道歉:“我刚才太心急了,不是故意吼你,你到底怎么了?” 甄妙想到她欲与梁小姐告辞,却听她身边的那位小姐说:“我只瞧上了那个林书安,若他能拔得头筹我爹举全家之力供他去京城,这天底下我从未见过像他这般的男子,那日不过瞧了一眼便放不下了。” 相貌俊逸才华横溢这不是林书安的错,今日所发生的事一切都在她的猜想中,可不知为何还不知结果她已经难过到不能自已,想他出人头地怕又太多的人惦记他,这是为何? 第58章 好揪着我相公问问,他什么时…… 园中海棠花枝探出墙头随风摇晃,像在窥听墙根下夫妻两的谈话,那小娘子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双眼通红,水意潺潺,惹人怜爱。 两人成亲时日也不算短了,甄妙勤快坚韧不怕苦不怕痛,林书安被她浑身的劲头感染每天光阴不虚度,冷不丁见她哭了,这才反应过来她到底是个水做的女子罢了。 俊脸上爬满焦急,薄唇抿紧,笨拙地安慰她。 甄妙哭过整个人都清醒轻松了许多,小手滑入他的大掌,他下意识地收拢将灼烫的体热源源不断地送入她的手中,这股热流穿透皮肤沿着血脉一路奔流入她的心田,让她忍不住颤了颤。 “我听人说那位傅小姐瞧上你了。” 林书安愣了下,随即控制不住笑起来,他乌云蔽日的眼眸里瞬间霞光大盛,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笑得停不下,被甄妙瞪了一眼,这才止住,却不敢看她,盯着墙上爬行的蚂蚁,声音闷闷地:“你信不过我吗?我怎么会丢下你去攀附别人?” 甄妙垂下头,气愤地挠了下他的掌心,他没忍住从喉咙间溢出短促的轻哼,她那颗被海浪拍打焦灼不安地心总算平复下来。 “我只怕有些事由不得你我。” 林书安顾不上有外人从身边经过,上前两步将人拥在怀中叹息一声:“正因如此才要步步走得小心,多看多听没有坏处。傅家要从今儿比试的头三名中挑人,我不过堪堪挂在尾巴上得了个第五名,得了一两银子,娘子不会怪我吧?” 甄妙又不是蠢的,听出其中味道来,终于破涕为笑:“怎么会怪你。” 林书安拍了拍她的脊背,笑道:“你我夫妻不论贫贱还是富贵这一辈都要绑在一起了,就算哪天你嫌我我也要赖着你。” 甄妙垂下头,羞得脸颊通红,轻斥他:“大街上说这话也不嫌臊得慌。”说着又担心自己刚哭过回去被婆母瞧出来会担心。 “我们晚些回去,寻个清净地儿说说话去。” 甄妙跟着他去了城郊的荷花塘,夕阳如火的红霞铺满了水面,开得正艳的荷花宛如置身在一片火中。 原来相公一早就知道斗文会有这种不成文的规矩,他虽说是冲着银子去的却也不会蠢到做那被人唾弃被铡的陈世美。 “为这事哭鼻子还傻等在外面,若我真弃你而去你又如何?” 今儿傍晚难得有风,红色的水面荡漾起一圈涟漪,整片荷塘随风轻晃,甄妙望向远处看不甚清楚的青山,声音微凉:“你我既然生了情分,我便不会自认倒霉把你拱手送人。你若负我……林书安,我绝不会饶你,这辈子你我不死不休。兴许你得提早为下辈子烧香祈求再不要遇到我,彻底斩断这缘分才好,唔。” 林书安高大身躯一僵,原本喜极了,但又听她说什么下辈子斩断缘分愤愤地低头堵上她的嘴,在她的嘴角咬了一口,她痛得向他甩来埋怨的眼神,他沉声道:“你可记住你的话,你我不止此生,生生世世不休不止。” 甄妙环住他健硕的腰身,半边侧脸贴着他宽阔的胸膛,他强韧有力的心跳声不住在耳边回响,她忍不住闭上眼,悠悠道:“相公且等着,将来我也给你造个大金屋,谁也别想打你的主意。” 林书安用力回抱她,将头埋在她的肩膀上笑得浑身直颤,古有汉武帝刘彻金屋藏娇,他家娘子口气不小,手顺着她衣裳的纹理滑下而后与甄妙垂在身侧的那只手交握在一起。 甄妙以为他不信自己,顿时急了,郑重地同他说自己的打算:“我过两天打算去趟县城,去拜访一下那位老大夫,毕竟我们指着人家给的方子赚钱,不能白用不是?” 单纯给人道谢?这话听起来过于假了,甄妙自己都不相信,抿了抿唇说:“我是想去问问还有没有别的方子好买下来。” 林书安叹息道:“你一个人去县城我不放心,我明儿和先生告一天假陪你一起去。” 甄妙推开他小脸上布满坚决,不答应:“不成,相公读书要紧,成天告假怎么行?相公只要告诉我那位老大夫在哪儿,我自己想法子去找。” 林书安拿她没办法,从镇上坐车到县城来回得两个时辰,好在那位老大夫的小药铺不算远,下车后走个百来步就到了:“你去了说你是我娘子他兴许会帮你。” 他也是在偶然的机会下帮了老人的忙,关系也就比别人亲近了几分,这本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他也懒得说,如今有求与老人家,他也只盼着对方能看在这层交情上能帮到妙娘。 一阵工夫散在水面上的火红色退去,天幕淡下来,林书安摸了摸她的头发:“该回家了。” 甄妙揉了揉了眼,连声追问:“相公快帮我瞧瞧,我现在还像哭过吗?” “不像了。” 夫妻两说着话走远了,没留意到有个人从不远处的山石后面走出来。 甄妙第二天照例出摊,逢人便告知明儿要出趟门请老主顾们多担待,有人感慨不已:“天天往这边来,腿脚都不听脑子使唤自己就来了,这闲一天倒是怪不自在的。” 甄妙闻言笑:“也是没法子,就这一回,往后就不跑了,踏踏实实的出摊。” 有人胡乱猜测当她身子不舒服,甄妙也不好多说,笑了笑糊弄过去了。 前一天她就把吃食和水给打好,伺候婆母用了早饭和相公一道出门了,林母担心她还特地追上来叮嘱她要小心些,县城里的叫花子是地痞无赖不要同情他们,瞧上中意的衣裳首饰也不要舍不得,喜欢只管买来穿戴,不许她在外面为了省钱亏待自己。 甄妙哭笑不得地应下,这才得以离开。 这几天秦大娘偶尔还会嘴欠指桑骂槐,不过儿子倒下没法给她撑腰倒也收敛了一些,处处看秦大嫂脸色,甜妞的日子也好过了不少,时常在院子里能听到她的笑声。 秦大嫂知道妙娘要出远门主动提出要帮忙照顾林母,让她放心办事,甄妙和她道谢,心里多少踏实了一些。 秦大嫂是个聪明人,看事情通透,就是被秦大娘这个恶婆婆给欺负久了才变得没了主心骨。眼下家里的男人瘫在床上不能动弹,这一百八十文的房租对于他们家来说是个大进项,平日里再做些绣活日子倒也不至于难过。 但对这个可怜女人的同情并不足以让甄妙打消要搬离的心思,人活一辈子都是力争上游往高处走,谁都知晓的道理。 林书安将她送到车上又和她说了些需要注意的事项这才匆匆去学堂了。 这会儿还能感觉到晨风的清凉感,驴车走了一半天又热起来,哪怕不动也热得满头大汗,眼睛眯成一道缝连眼皮都懒得抬。 甄妙长时间缺觉这会儿直犯困,但她不敢睡,一是路途颠簸万一不小心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二是车上有人不规矩,专趁人不注意偷东西。往往遇上这种事只能自认倒霉,一个车上就这么几个人谁偷的心里没数?车夫怕是比谁都清楚,偏偏就不说,吗,没法子招仇,要是那人存了心思来捣乱,买卖也不好做了。 甄妙护紧了自己的竹筐,睁大两只眼来回扫视,就在她打算换个姿势坐时好像有什么东西滑过她的腰间,一般人都会将钱袋子挂在那里。 以前她为了防王氏搜她藏起来的钱,会在衣裳里边缝一个口袋,久而久之便养成了习惯,贼想要从她身上讨好处纯属做梦。 所以在那只手再次试探往她腰上钻时,她只当有什么脏东西伸出手加重力道快速地在那只爪子上拍了下,清脆的响声在没什么人经过的大路上显得格外清脆响亮,也将那些犯迷糊的人给拍醒了,当下无不紧张起来。 甄妙神色淡然地再次抱紧了自己的竹筐,未将那一道道投来的打量视线放在心上。 这个贼很好找,能碰到她的人就坐在她两侧,只要看谁的手背发红就能把人揪出来,但出门在外没人愿意把事闹大,只要没损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了。 驴车行动中途有一个怀抱孩子的妇人上了车,那孩子有气无力地哼哼着,小脸苍白如纸,看样子像是得了急症,这种天气极有可能是中暑。 甄妙到底不是大夫也不敢妄下定论,横竖到镇上还有一段路,见那妇人急得嘴上起泡,主动问道:“嫂子,孩子这是怎么了?没给村里大夫看吗?” 妇人嗓音沙哑,一开口眼泪就情不自禁地往出涌:“大夫不在家,他家娘子略通医理说是中暑了,可她不会配药我只得带孩子进城。” 甄妙从竹筐里拿出婆母给她备的水囊递给那位嫂子说:“太阳这么晒,孩子嘴唇都起皮了,眼下急也没法子还是多给她喝点水,脱水了可就不好了。” 妇人赶紧道谢小口小口地喂孩子水,甄妙瞧那孩子长得秀气看样子也不过三岁大,可爱又可怜,她未当过娘,睡不着的夜里也曾想过自己和相公的孩子会长成什么模样,是男孩还是女孩? 两人虽在房。事上多克制,次数不多,可也不该这么久也没动静,她想要孩子又怕眼下家中清贫反而跟着他们吃苦,若将来哪天孩子真来了,她倒盼着头一胎是个儿子。她打小吃透了无人怜惜的苦,待家里日子好过了,再生个女儿娇养长大,将她未曾得到的一切美好都给女儿。 眼睛不经意往旁边瞥了一眼原本坐在她身侧的圆胖妇人正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朝那母女俩的方向探去,见甄妙看向她动作稍微顿了顿,然后当着甄妙的面去抓钱袋子。 甄妙不敢置信这恶人竟然猖狂到这等地步,这分明是孩子的救命钱,瞧这女人年岁想来也是有子女的人,残忍到不顾别人的生死,当真可恶,恨声说道:“这孩子但凡有个好歹你半夜睡的着?亏心事做多了也不怕天打雷劈?” 那圆胖妇人本就心存侥幸,心里盼甄妙当做没看到,谁知竟被当场戳穿手上又挨了一巴掌,一时众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在她身上,任她如何脸皮厚也有几分羞恼和尴尬,正欲狡辩,救女心切的母亲面如索命厉鬼般凶恶,像是恨不得把她给生吞活剥了。 “偷人救命钱你不得好死,要不是现在被大妹子给发现了,耽误了我孩子治病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那贼被人这么恶狠狠地训,有气不敢撒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冲甄妙甩了个白眼:“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甄妙还没来得及发作,那嫂子听不下去抱着孩子腾地起身,一手揪着那妇人的衣裳:“瞧把你厉害的,这么能耐还坐什么车?腾云驾雾去吧。”那贼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丢下车了。 驴车跑的不慢,那贼显然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变故,从车上掉下去没站稳摔了个结实,好半天都没从地上爬起来,眼睁睁地看着驴车走远了。 那嫂子见甄妙担忧,扯出一抹虚弱地笑,说道:“别担心,她要记仇找我来就是。早就听说去往县城的车上老有脏手,今儿可算逮到了,让她拿偷的钱去买药看病吧。大妹子这是做什么去?” 甄妙偶了自己要去找位老大夫,不想两人找的是同一人,从交谈中得知这嫂子姓蒋,家里男人是杀猪的,成天和刀子肉打交道,长相瞧着温和的人脾气却比火还爆。 到了县城临下车蒋嫂子还说了车夫几句:“大哥,大家伙照顾你的买卖,你不能什么事都不管,由着人们吃亏。来往县城的车多的是,可不是非你不可。” 说完带着甄妙匆忙往老大夫那里赶,老人医术高明又照顾穷人,从不漫天要价,遇上穷的拿不出钱来的人还会免费赠药,所以每天来看病的人都排起了长龙。 小孩子生病最吓人,前面的病人都将看病的机会让给了蒋嫂子,开了方子抓了药便到后面去熬药了,甄妙站在后面耐心等着,这一等就等到午时,到了吃饭时间,后面的人便散了。 老大夫见她站着不走,叹了口气,将脉枕往前推了推示意她将胳膊搭上来。 甄妙摇头道:“我不是来瞧病的,前阵子我相公在您这儿得了个熬汤药的方子,可以顶水喝,我今儿来是想谢您,不瞒您说我拿您给的方子做了买卖,不和您说一声心里过不去。再来就是您还有别的方子吗?我愿意出钱买下来。” 老大夫疑惑地皱了皱眉,不解道:“我倒是糊涂了,昨儿有个年轻妇人来和我说他相公从我这儿得了方子,今儿你也这般说辞,你们到底哪个是林相公的娘子?我昨儿没多想让她今儿来拿书,得亏你来了,我得瞧准了哪个是林相公的娘子,不然认错人可就不好了。” 甄妙听了只觉得荒谬,什么人竟然能想出这种招来,不用怀疑这人看来是盯上老大夫手里的方子了,突然又有几分庆幸,如果她晚几天来真就什么都没有了。 临走前甄妙带了一封信,当中有写林母当下的身体状况请老大夫帮忙看需不需要再来复诊,不过这会儿她没急着拿出来。 既然对方还没拿到想要的肯定还会来,甄妙今儿就在这里等她,倒是得瞧瞧相公的这位“娘子”是什么来路。 老大夫也要去吃饭了,甄妙没好再打扰,找了个阴凉地儿拿出饼填肚子,蒋嫂子过来冲她笑道:“大妹子,你是我家丫头的救命恩人,大夫说了幸亏路上有给孩子喂水,不然要是脱水会很危险,还有你给她喝的那水也有解暑气的功效,我们娘俩今儿也是运气好,不然真不敢想。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我请你到馆子里吃点好的吧。” 甄妙笑着摇头:“不用了,举手之劳,孩子那么可爱谁瞧见了都会帮忙的。我还要等个人,不能走开。” “你不是来瞧病的吗?等什么人啊?” “一个没见过人,她说是我相公的娘子,我听着好奇就想见见,回去了也好揪着我相公问问,他什么时候换了媳妇。” 蒋嫂子顿时也起了好奇心,倒是奇怪了,这天底下还有冒充人媳妇的,干脆抱着孩子在旁边坐下来:“反正我也没事,干脆也陪你等一阵,瞧瞧这人长得是不是比你还漂亮。” 甄妙没想在镇上耽误太长时间,她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人会盯着她,待老大夫歇好午觉这人还不来,她就直接和老大夫谈,横竖鬼早晚是要冒头的。 这一等真等到老大夫继续接诊那人还不露面,甄妙证明了自己的身份又将带来的谢礼拿出来,是一刀不怕坏的腌肉还有几样是照着相公吩咐准备的,老大夫原本皱紧的眉头突然舒展,捋着胡须笑道:“你且等着,我把书拿来,这是我年轻时在外行医当学徒收集来的方子,不是我所创,你既然能拿来生财说明与你有缘。” 老大夫拿着书出来递给甄妙,甄妙刚拿在手上不知从何处突然窜出来个人就要抢,得亏甄妙灵巧很快避开。 与甄妙争抢的是个刻薄眼小满脸麻子的女人,没抢过指着甄妙破口大骂:“你凭什么拿我相公的书?” 甄妙将书收好笑地问她:“你相公姓甚名谁?你又如何证明这书是给你相公的?” “我相公林书安,桃花村人,在明思学堂念书,要不是怕误了功课他就亲自来了,我也不会多等一天受这个鸟气。” 甄妙嗤笑一声:“那可真巧了,还有同名同姓的人,待我回去了问过我相公是不是真有这么个人,既然是同窗学子,不妨把事交给男人们聊,兴许我相公一个心软就把这书借给你相公看了。” 蒋嫂子在旁边仔细打量了一眼这人,着实一言难尽了些,忍不住出声道:“你这么闹不是好看相,好歹是饱读诗书的书生娘子,为了你相公也要收敛点,别给读书人丢了脸面。” 那女人咬紧了牙就是要那本书,大有一副不给就要抢的架势,理直气壮地冲甄妙喊:“你骗人家老大夫上了年纪良心亏不亏?这天底下哪儿来的第二个林书安?你这不要脸的娘们仗着有几分姿色胡搅蛮缠我相公,还想吞我家的东西,你们可评评理,这种狐狸骚蹄子专门勾人,我相公不理还紧贴着不放,真该把她拉出去浸猪笼。” 甄妙还是头回见贼喊捉贼喊得这么激动热切的,她反倒成了恶人?这人既然嚷的这么大声,还招惹来了这么多看热闹的人,她也懒得费唇舌理论什么,直接将相公交给她的信给了老大夫,笑道:“我婆母再您这儿瞧过病身体越来越好了,相公让我给您看看,看您还没有什么嘱咐。” 老大夫没急着看信,而是眼含戾光,看着那个撒泼的女人说:“我不清楚你存了什么坏心思,但林相公的娘子是谁我分辨得出来。你一个妇道人家上赶着给别的男人当媳妇,还口出恶言,我这外人都替你臊。” 无利谁会舍脸当这出头鸟?这个女人想来是收了别人的钱才叫嚷的这么欢,她可以确定盯着自己不想让她痛快的人对相公存着不该有的心思,那些难听话倒不如全数返给那个藏在暗处的人。 “方才没说,我也打小在桃花村长大,只有我家相公一人叫这个名字,我本想给你留几分脸面你自己不乐意要。劳烦你给你背后人带句话,成天惦记别人的相公使些下三滥的手段,连我这个目不识丁的人都瞧不起她更不必说我相公。这次有人给她挡在前面,下回可没这么好运,宁水镇说大也不大,被我给揪出来我决不轻饶她。” 甄妙知道这人就在不远处盯着她,她话撂在这儿了,就看那人什么时候冒头了。 第59章 ····· 围观瞧热闹的人中有人指着撒泼的妇人说:“这不是那个扫把星刘寡妇吗?把夫家全克死了,现在又来祸害别人?但凡心善些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甄妙还赶着回去,对这个女人的处境实在同情不起来,上赶着往绝路上跑的人谁能拉得回来? 问过婆母的病症又从老大夫那里拿了药方,她刚要掏钱,老大夫拦下她笑道:“你相公送我的这些宝贝就足够相抵了,你娘这病本就是心病,心上的疙瘩散了,身体自然也跟着好。” 甄妙临走还是放下了早先准备好的荷包袋子,让她白拿老人家走南闯北费心收集来的方子她没那个脸。 老大夫拗不过她只得收起来,瞧了眼站在那边面红耳赤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的女人,小铺子前重新排起了长龙。 甄妙和蒋嫂子坐了同一辆车回去,到城里来的人大多太阳落山才往回家赶,这会儿没什么人坐车,车夫见她们不愿意等又不想丢了钱不赚,原本两文钱的车费硬是涨了一文钱。 蒋嫂子也急着给家里人报信,两人都急着回家也就不在乎多出这一文钱了。 “你相公今年参加院试了吗?” 甄妙笑着摇头:“先前我娘身体不好,他一直忙着照顾腾不出功夫来。我们成亲以后这才起了心思,明年从头开始考。” 蒋嫂子神秘兮兮地笑道:“等你相公要考了你来找我一趟。” 甄妙被她吊起了好奇心蒋嫂子后面又闭嘴不说了,她也不好继续追问。到了村口,蒋嫂子抱着孩子下车还不忘叮嘱她一定要来。 甄妙将这话记在心上,寻思着到时候就带相公来瞧瞧,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犯法的听听也无妨。 之后的这一段路就只她一个人,累了也不敢睡,望着路边被黄土扑的灰头土脸的杨柳发呆,还有那一片深邃碧绿到让人害怕的湖水。 甄妙不识字,拿着书也瞧不出个名堂来,虽说相公偶尔闲暇时也会教她认字却也不过是九牛一毛,真正要用的时候依旧不够。 两口子每天利用吃完饭后的一阵工夫琢磨这几味方子,甄妙记性好早已经将各味汤的功效记清楚了。 一个院子一边热火朝天一边冷若寒冰愁云满天,秦大娘坐在树下不住地朝那边张望,见那小两口小声嘀咕着什么,说说笑笑好不热闹,再瞧自家儿子躺在床上被儿媳妇训的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暗叹自己命不好,当初就该好好挑挑的,要不然也不会将这么个母老虎给招进了家门。 人时常会有脾胃不和、饮食不节饥饱失时等毛病,甄妙最先熬制的就是治这种毛病的汤,待自己尝试过后才抱着装好的小坛子去见梁小姐。 甄妙将汤的功效全数道出,又倒了一碗给她尝,梁小姐饮尽后夸了声味道好,还是好奇地问道:“这一碗汤当真有这么神奇?那往后还要大夫做什么?” 甄妙笑道:“不过是起个预防的作用,小毛病也治得,疑难杂症指望它便不成了。梁小姐若不信,不妨照着我方才说的有这些症状的人试试,试过了再说。” 梁小姐也没推辞当即让下人去照办,见她气定神闲,胸有成竹,心里的那点迟疑也打消了。 这东西毕竟不是灵丹妙药,便是见效也得有个时候,两人安静地喝茶,直到下人惊喜地回来传话,说酒醉不醒的人喝了管用,还有伤寒头痛的喝过发了汗也好了,不敢相信这只是一碗可随意饮用的汤。 “之前梁小姐同我说想要独一份的,我寻思过倒也不是不成,只是这汤钱我是要往上提,我信得过小姐的为人便不与别家比价后再决定卖给哪家了。” 物以稀为贵,容不得梁小姐多考虑,哪怕一个月三十坛就要十五两银子的天价还是答应下来,谁让方才不过验证是否真有功效,得了甜头的人早已传出去了,已有老板差人来询问提前预定。 两人就此立下字据,期限一年,过了第二年便作废需重签,梁小姐无奈地笑了笑:“林娘子真让我刮目相看,被你架在火上,你说什么我都得应。” 甄妙是有备而来的,字据她让相公写的,哪边都不偏,待梁小姐签下按下手印才说道:“既然说好了,我会恪守规矩,这一年只给醉春酒楼送货,钱一月一结。” 其实之前她也担心自己要的这么狠,梁小姐会不会因为贵而拒绝,眼下真定下来她才松了口气,这么多钱足够他们换个住处了,但她还是极力将要飞出心的欣喜给压下。 直到回家平静的脸上嘴角翘起,眉眼弯弯,走进院子秦大嫂等正好从屋里出来,笑着问道:“遇到什么喜事了?笑得这么欢?” 甄妙弯腰摸了摸跟出来甜妞的头:“嫂子要出去啊?” “把做好的绣活送过去,老板催着要。” “那嫂子赶紧去吧。” 秦大嫂站在原地看甄妙步履匆匆地回了屋,心里一阵叹息,都说越相处越熟,哪像他们两家一直这么客气,什么都分得清楚。她之前也有心思要是甄妙忙不过来,她就去打个下手,不管多少给点家里的日子就能轻松点,可惜人家一点假手他人的意思都没有。 这两天她看那两口子在一起说说笑笑别提多羡慕了,林相公丢下手里的书帮甄妙添柴念书,今儿早上抱着的那口坛子应该就是夫妻两人捣鼓半天的东西吧? 心里隐隐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可又说不准是哪儿不好,那边老板催得紧,她也顾不上多想。 林母见她回来将早就准备好的水端来给她,甄妙接过来一口气喝了个精光,擦去嘴角的水,笑着说:“娘,卖出去了,一个月得十五两银子,我们能换地方住了。等相公回来让他先去瞧瞧有没有合适的地方,找好地方咱们就搬。” 林母也乐得合不拢嘴:“还是我儿媳妇本事大,我寻思着这回咱们不如慢些找个好的,最好方便你做买卖,风吹不着雨打不着,总比你天天在外面遭罪的好。” 甄妙也是这个想法,眼下他们还是买不起院子,横竖这笔租金少花不了不如找个和心思的地方。 婆媳两养成了轻声细语说话的习惯,就是这样也架不住有心人偷听,他们的新住处还没找秦大娘已经将他们要搬走的消息嚷嚷的满大街都知道了。 甄妙出摊路上逢人就问,弄得她也很尴尬,随即一想自己家又没欠他们做什么偷鸡摸狗的照顾无关人等的情绪? “秦家男人出了那种事多可怜啊,你们要是搬走了这日子要怎么过?老的老小的小,全都指望不上,你们家买卖好又不缺钱,能照顾就照顾着也是给自己积德了。” 甄妙愣是被这话给气笑了:“大娘既然这么可怜秦家,要不将他们给请到家里伺候好积德?我和他们非亲非故,同情是人性,大包大揽不是我的事儿,我娘家还有亲人等着照拂。” 梁小姐大方已经结了一个月的钱,甄妙眼下手里有闲钱,边卖汤卖饼顺便打听有没有合适的地方落脚。 “可真巧了,就是之前柳娘她妹妹盘下来的铺子旁边那家酒坊要转让,好像掌柜的要回老家了,这两天正找下家呢,林娘子抽空不妨问问去。” 甄妙听得心里一热,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相公给盼放学了,收拾好东西拉着他就往酒坊去,再路上将自己的打算给说了,这一回她很坚决地表示自己要这么个好位置做买卖,她保证买卖会比往常好很多。 林书安难得见她自信满满如此热切地模样,这银子是她想法子赚来的,她要做什么他自然无异议。看来他打算找凌兄帮忙找独居院子的念头也能打消了。 上回光盯着隔壁的铺子瞧了,今儿才见这屋子远比那处宽敞,屋子多还有地窖,存个过冬的果子蔬菜也方便。铺子里的桌椅板凳也不带走,租金一个月一两,一租就是一年。掌柜的走得急,传出消息也不过才一天,他们来的早,等别人回过神来只怕要错过。 甄妙里里外外看了个遍,越瞧越满意,与相公商量过当即决定租下来。 牙人还是上次那位,不想一个月还未到这两口子就要换这么好的住处,这回可不敢像上次那般怠慢了,涉及到的方方面面全都给安排妥当,没多久两口子便成了这处铺子的新主人。 牙人临走还热切地说:“就喜欢和痛快人打交道,这铺子一直有人气也不用特地收拾,稍微整理整理直接就能做买卖了,我先祝林娘子生意兴隆,往后有需要同我说一声,定给您办妥帖。” 掌柜的一早就将家当收拾的差不多,这会儿拿到了剩下几个月的房租就带一家子人去镇口租车离开了。 甄妙里里外外转悠了好一阵,小脸上兴奋未消,眼睛扑闪扑闪如孩童一般:“相公,还有几天房租到期,这几天我们抽空把东西搬过来,也不至于太赶。好在我们来时带的不多,一两天也差不多收拾好了。” 林书安虽然整天待在学堂,不代表他不知道邻里间说的那些话,看甄妙将铺子给锁上,在回去路上说:“回家你看有什么物件暂时用不着,我先收拾过去,在顺便打扫一下。” 甄妙说不用:“我用不了多久就收拾出来了,你读了一天书也累了,得养足精神。” 林书安无奈地笑道:“不累,再说给咱们家里做事怎么会累?你嫁给我原本该我养着你,咱们两怎么偏偏换了个个儿?给别人见了笑话。” 两口子进院子正好和秦大嫂打了个照面,甄妙笑着同她打招呼,秦大嫂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就走了,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气。 林书安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许是秦大娘和她说了咱们要搬走的事儿,外人觉得咱们落井下石,他们家日子正难熬,一家子指着这点房租过日子。” 林书安许久之后才说了句:“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不必理会他们。” 进了屋林书安从衣袖里拿了一两银子递给甄妙,向来清冷的俊颜染上一抹绯红:“比不得娘子,惭愧。” 甄妙愣是被他给逗笑了,趁娘不在,附在他耳边快速说了两句什么,林书安的脸更红了。 秦大嫂的态度让一家人更加坚定地搬离此处,甄妙在灶房一边忙活一边和帮忙摘菜的林母说:“就在大街上,卖什么的都有,娘要是在家里待的烦了也能在旁边转转。” 林母点头应下,还是叹了口气说道:“辛苦你了,这么一大家子得你扛着。” 甄妙笑了笑:“娘和相公不要觉得对我有亏欠,我们是一家人,做什么这么见外呢?我有件事想和娘说,是关于我姐姐的。” 林母知道甄娟要与夫家断绝关系的事儿,已经猜到儿媳想说什么,她抢在儿媳开口前说:“你说的咱们是一家人,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娘都听你的。你姐姐也是命苦,就算和焦家划清界限,回到娘家也不容易,倒不如跟你在一起还能开心点。” 甄妙也正有此意,姐姐好不容易从火坑里爬出来,她不忍心让姐姐继续在和王氏的争吵埋怨中度过余生,她想将姐姐彻底从泥潭中拽出来。 虽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前面的路上会有什么,但总要走过才能知道,即便再怎么糟糕,他们还不是熬过来了吗? 婆媳俩没有刻意压制声音,她们的喜悦冲淡了笼罩在这个院子上空的阴霾。 搬家那天只剩一些稍重的大件了,林书安还是请了一天假,与他交好的两个人来帮忙,其中一位就是方家的小少爷,瞧着细皮嫩肉的也不像有力气的,甄妙也不好使唤他,只给了他一只轻便些的竹筐让他帮忙带过去。 甄妙觉得这些街坊邻居也是有趣,平日里私底下没少说他们一家子的闲话,现在他们要搬走了反而一个个做出不舍的表情来,好似平日里他们多么的情谊深厚。 秦大娘坐在树底下扯着嗓门阴阳怪气:“走了也好,他们没住进来的时候我家好好的,才一个月就把我家祸害成这样,我都怀疑我家的好风水是不是被他们给占去了。你们瞧吧,偷来的早晚要吐出来,说不定用不了几天就得倒,到时候拿钱来求着租我家屋子看我拿不拿正眼瞧他们。” 甄妙扶着林母往新家去,听这话只觉好笑,今儿是好日子没必要和一个嘴硬老太太抬杠坏心情,至于他们家以后好还是坏且用眼看就是了。 收拾东西用不了多长时间,甄妙的买卖没停,林书安怕她忙不过来将给方家、梁家定的汤给熬上了。 方子辰和凌秀见他这么能干大为意外,两人都是被长辈娇养大的少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在一边瞧着这种凡事自己动手的日子也有趣。 “嫂子供给醉春酒楼的汤,一坛五十碗,一个包间只卖十碗,各位老爷们都没办法,都催着掌柜的再多备些。” 凌秀也听说了:“林兄好福气,贤妻便是嫂夫人这般了罢?” 林书安没开口嘴角却上扬,显然对两人的夸赞十分受用。 甄妙和林母顺路买了些肉菜、鱼肉还有一副猪下水,打算好好招待他们,灶上烟灰重免得熏到他们,让他们去前面铺子里聊天去。 -- 桃花村这两天有两件事嚷嚷的热火朝天,一是甄大的大女儿和婆娘闹得水火不容,听说差点动了刀子,焦家母子俩被吓破了胆,从一开始的死活不撒手变成了恨不得赶紧把瘟神送走,村里人都怀疑这大姑娘是不是被气出毛病了,自打回了娘家三天两头寻王氏的麻烦,鸡飞狗跳没个消停的时候。从镇上做工回来的人无不惊叹命运变化,自打那二姑娘甄妙嫁给了穷小子林书安,几近一无所有到了镇上,短短的一阵工夫没见,人家已经盘了铺子做起了正经买卖人,就在大街醒目的地方,饼子汤卖的十分好,他也买了碗真的十分好喝。 王氏听到这话一颗心变得活络起来,同已经能下地给菜地浇水除虫的甄大说:“妙娘去了镇上有阵子没往回来送信了,我这心里怪惦记的,这几天让娟娘照顾你,我到镇上去瞧瞧,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也顺便给他们带句话,不能只光顾着自己过日子,连你这爹不管不问。” 甄大因为最后一句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犹豫一阵吐出一个闷闷地“嗯”。 王氏想将晨宝带上,说什么孩子大了也该四处看看多长长见识,甄大不同意,怕外面的天气把孩子给晒到了,中了暑反而得不偿失。 “我一早就带他走,不会太晒,再说他姐姐姐夫有这么大的能耐,他真要生病了,还愁……”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道声音,王氏匆忙跑出去见是陈青,笑着问道:“她陈伯,你怎么来了?” “娟姐儿不在?” 王氏一愣,往屋里看了一眼:“什么话你和我说吧,许是去洗衣裳了不在家。” “妙娘要她姐抽空收拾好东西到镇上找她去,等娟娘回来弟妹你记得把话带到啊。” 王氏心里不忿,这没良心的东西满脑子只装得下她姐姐,不认自己这个后娘就算了摆明是连老子都不要了,晨宝往后还指望她这个姐姐提携,这往后怎么开口? 陈青送到话就走了,没想到半路上遇到抱着衣裳回来的娟娘,又将刚才和王氏说的话重复了一遍:“你妹妹争气,我看她应该也是要提你一把,在镇上新奇东西见的多人也多,日子过得也有趣些。” 甄娟笑着道了谢,她这两天其实偷偷去镇上了,布庄需要针线活好的,她便接了些来,虽然赚的不多好歹也有傍身的钱财了,不至于处处受制于人。妹妹一家人日子也难,她不想打扰他们,就趁妹妹不出摊的时候去,现在听到妹妹记挂自己,心里一阵暖流划过。 甄娟回到家故意没提遇到陈伯的事儿,等了一阵也未见王氏提这事,哪儿还不明白是想装傻充愣好坏她们姐妹俩的情分。 反正相看两生厌,他们之间的那点情分早在她在焦家受苦受难的那些日子里给磋磨殆尽了,回屋里收拾了一个包袱挎在胳膊上就走。 王氏瞧见了赶紧过来拦,指着她骂:“你怎么这么没良心?你爹还躺在床上养伤,你不伺候想往哪儿跑?家里因为你丢人丢的还不够吗?去找你妹妹让人跟着笑话她吗?这家里好不容易有个出息的,非得闹得和咱们划清界限吗?” 甄娟好似听到天大的笑话:“有出息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天天夜里不想想妙娘小时候你怎么对她的,想沾光呢?做梦!只要我这个姐姐在一天,你想都别想。” 甄娟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有欢笑亦有难过的小院,她这辈子再不想回到这里来了。 在村口大槐树下乘凉的老人们看着甄娟行色匆匆地出村了,也听说了她要去投奔妹子的事儿,无不感叹姐妹俩可算等来了好日子。 甄娟一路走到镇上去,整个人像被从水里捞出来,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滑向脖颈。 陈伯说妙娘的铺子开在大街上,她一个个瞧过去没留意到前面驶来一辆马车,等到马发出一声嘶鸣吼声在她耳边炸开,她才回过神,脸色一片苍白,赶车的车夫怒骂她:“不长眼?” 甄娟一阵后怕惴惴不安地往后退,给马车让路,不想那马车久久无动静,不多会儿头顶传来一道清润关心的声音:“姑娘受惊了,可有伤到?” 甄娟忍不住抬头看过去,只见是个手拿折扇的清雅俊俏的公子,那一汪清潭般的眼散发出阵阵暖意,莫名的违和,她尴尬地摇头:“是我的错挡了公子的路。” 第60章 却不知此时自家被贼给翻了个…… “你是林娘子的姐姐吧?正巧她铺子开张我没来得及道喜,不如一道前去。” 这么富贵的公子该是与妹夫相识吧?大街上人来人往,妹妹的铺子又在显眼处,此人便是使坏也没机会,却还是忍不住将怀里的包袱抱紧,心情忐忑地跟着他往前走。 虽然这阵子常来镇上,但这种陌生感却挥之不去,耳边传来的吆喝叫卖声,让她会不自觉地紧张,一直到她看到忙碌的妹妹,那种紧绷感瞬间消失,顾不得感谢那位公子带路,快步跑过去,在外面激动的打量一阵抓着妹妹的胳膊欣喜不已:“可真是出息了,我都不敢相信。” 甄妙带她进去里面,抽了凳子来,又倒了碗汤给她解渴。 甄娟接过来喝了一口,往外面望了一眼却不见那位公子了:“奇怪,方才带我来的公子说要来同你道喜,怎么到门口了又不见人了。” 甄妙沉浸在能和姐姐一起生活的喜悦中,压根顾不上什么公子不公子,待姐姐喝完汤又给她拿了两个新做出来的大肉饼,同林母说了声便带着她往后院去,小脸上是抑制不住地兴奋。 “姐,你快来瞧瞧喜欢不喜欢?这间屋子我是特地按照你的喜好布置的,缺什么你同我说,我再给你添置。” 甄娟环视一圈收拾的干净整洁的屋子,宽敞又明亮,床前的圆桌上摆放着一个针线笸箩,里面装了大把的彩线,她走过去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眼眶里噙着泪,笑道:“还是你懂我。” 甄妙扶着姐姐坐下,轻声道:“自从娘走了,从小到大一直是你护着我,我惹的王氏不痛快,她抄起棍子打我你总是挡在前面,有次差点再也站不起来。后来姐姐成亲,我以为你……好在苦尽甘来。姐,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往后有我护着你。” 甄娟盈满眼眶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流淌下来。 “现在村里人都说起你们两口子的事儿,王氏早动了到镇上来投奔你的心思。不活一遭,谁能想到这世上的人半点不顾脸面廉耻的。要真找来了,你只管忙你的,我在前面挡着。” 甄妙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到底还是咽下去了,被逼到绝境时的破罐子破摔可不就是这样的? 甄娟住下来后,每天帮甄妙做饼熬汤,闲暇时间就坐在铺子里不碍事的地方做针线。布庄掌柜的说有家府上的夫人小姐很喜欢她的针线活,先是小帕子和香囊,之后连衣裳靴子都拿来给她,好在人家不急着要她倒也忙得过来。 如此在镇上住了一个月,旱得要人命的老天爷终于大发慈悲下了两天雨,大清早打开窗一阵凉意便扑面而来。 在街上有个铺子就是好,不担心风吹雨打,买卖照样做。 给赌坊和醉春楼供的汤也换成了热的,至于买来喝的人是想喜欢放凉还是温热那是他们自己的事儿。 天气一凉人的食欲也跟着涨,甄妙多做了些饼子,都是刚烤好的也不用担心被布捂着软了,味道更香更好吃,卖得也好。 眼看日子平稳好过,甄妙心里还悬着一件事,就是那不死心在暗中盯着他们家的人。她不是没怀疑过柳娘的妹子金蝉,可还未开张的铺子说让就让了,看着就是个心高气傲的,宁肯不做买卖也不许人半句难听话,再说金蝉甘愿被梁家公子养在外面,吃穿不愁也不用担心生计的事儿,也更加没道理和自家结怨了,让甄妙不得不将悬在心上的念头打消了。 夏转秋,秋转冬,夜里下了一场大雪,四处皆是白茫茫一片。 一夜寒凉才起了灶火驱不散刺骨的凉,屋外狂风叫嚣,听着都发憷。 甄娟从外面搓着手进来,灶火才燃起来不久,温温热热的,吸了吸鼻子说:“晚点我要往一户大富人家去送衣裳,之前只要交给布庄掌柜的就成,跑一趟腿能多得些钱也不算坏事。” 今儿的冬天比往年要冷,都说消雪冷,今天天气阴沉,可能看不到太阳,冷的让人不愿出门一步。 “出门记得多穿点,快过年了,我准备了点东西让陈伯帮忙带回去。” 甄娟轻笑一声,将发好的面放到案板上用力揉压:“他们也算有福气,逢时过节你还惦记他们。” “有些事情还是得顾及,不为我也得为相公着想。一点小东西能省很多麻烦还是值得的,明年春天秀华嫁到镇上来日子就更热闹了。” 秋高气爽的天气十分清凉,秀华经常跑来镇上玩耍,太晚了就和甄娟睡一晚上。上个月陈伯娘给她定了一门亲,男人家中有一个酒坊,父母早逝,也无兄弟姐妹,就是年纪大了些。 秀华自己愿意,陈家将这人的底儿翻了个朝天确定没什么毛病才应下来。 甄妙想起秀华不住夸她未来相公的长相还说以后也有底气提两家结亲家的事儿了。 “可不是,要是再生个小外甥就更热闹了,我还能帮你们带。” 饼鏊上的马上就要熟了,香味盈满整个屋子,烤得金黄的饼子翻了个面,甄妙犹豫一阵还是说出来:“姐,这天底下的男人也不全是坏的,若是有那踏实的,你可愿……我也没旁的意思,咱们一家人欢欢喜喜的过日子我很高兴,我是怕你……” 当朝鼓励寡妇、和离的女子二嫁,姐姐年纪不大,生得又漂亮温婉并不愁嫁,只是与焦远桥那种男人磋磨了数年光阴,被伤透了心,能不能走出来还是另一说。 甄娟笑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眼下我没那个心思,来日方长。以前被逼无奈,不知底细两眼一抹黑的就嫁过去了,还是慎重些为好,毕竟是一辈子的事儿。再像这样闹一回我自己都吃不消。” 没过多久林书安也起了,洗漱过后开门做生意。 最先来的是送豆花的,甄妙特地和一家以做豆腐为生的母女俩定的,卤汤自己熬制,大冬天还算好卖。夏日卖的汤汤水水到了冬天无人问津,也只有酒楼茶肆那些地儿人们来了兴致会点上一碗。 那几味汤虽说在甄妙的铺子里见不到,在别处倒是卖的不错,梁家酒楼的掌柜的已经同她说过数次想再加些,一天五十碗实在不够。 甄妙没有理会,人都是这样,得不到才会惦记,那些有钱老爷说不定还将这当做是脸上有光的事儿,这不好好的?何必画蛇添足坏自己的买卖? 甄妙还将书上的一味汤高价卖给了方家的酒楼,梁家虽然不痛快却又不好说什么,价高者得的规矩摆在这里,情分不管用,她和谁做买卖都让相公提前拟了字据,横竖方子在她手上,她就是自个儿也能把这个摊子给摆起来,再说镇上的酒楼没人不馋那个方子,已经有人私下里来寻她想要高价求得,甄妙只让他明年再来问。 眼下谁都别想拿捏住她。 甄妙先给林书安盛了碗豆花,给他拿了两个热饼吃了,不耽误他去学堂。离县试府试没几个月了,他这阵子分外勤奋,往往她睡醒了一觉屋子里的灯还亮着,那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倒是十分有道理的。 姐妹两忙碌了大半天,甄娟这才抬起眼皮瞧了眼外面的天色,同妹妹说了声:“我先去把衣裳给送了,用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说完甄娟回屋拿起放在床上的包袱便出门了,布庄掌柜的分给她们的大多是小活,大头给掌柜的抽了,她们不管做多少都是杯水车薪,哪像现在她做的都是费工夫钱也多的,因为她缝的花样子好看还能得掌柜的夸奖,能多领些钱。这小半年她也攒了不少钱,她哪儿真能让妹妹养?这一家子,她也时不时地贴补一些,自己的妹子她心疼,好在林家母子对妹妹真的好,她也能放心。 她照着掌柜的话找到了那家大户人家,瞧了半天挂在大门上的字也想不起来那叫什么,正好一个小厮开门出来,她赶紧迎上去:“大哥,布庄掌柜的让我将贵府要的衣裳送来,说是找方嬷嬷就好。” 门房小厮提前得了吩咐,二话不说将她带去了一座气派的院子前,她在装饰富贵的屋子里等人,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她连站都站得不踏实。 听到身后传来动静,她低头看到来人的衣摆,那是上等好料子,匆匆忙忙喊了声:“夫人……” 听到前面传来一声男人的笑,她这才发现自己看错了,那分明就是男人的装束,而且自己带来的衣裳也是男人的外袍,倒是怪了这家大老爷竟然还亲自过问这种小事? 不知道为什么这声音好像在哪儿听到过,她抬眼看过去,竟然是那天带她去找妹妹的那位公子,惊道:“你……” “原来林娘子的姐姐还有这么一门手艺,你缝制的衣裳我很喜欢,费心了,请坐,让人上茶。” 甄娟小心翼翼地坐下来,不知道他有什么话要说。 却不知此时自家被贼给翻了个遍。 第61章 ········…… 白天做买卖家里人大都待在前面的铺子里,只有林母中午歇晌才会去后院。 清早上门来吃豆腐花买饼子的多是赶着上工的人,也有附近的小摊贩来吃个热乎好去应付一天的寒风。 忙过那一阵便能闲下来做点小活,甄妙的针线活做得不如姐姐好,这阵子时常练倒是不难看了,前面有婆母看着,她回屋去拿自己做了一半的靴子,现在家里日子好过了,相公每天在外面奔波,她一早就打算给他做双保暖的,无奈事儿多,一来二去的耽搁到现在,好在今天就能赶制出来,明天就能穿了。 走到院子里听到一阵窸窸窣窣地声音从正屋传出来,甄妙先以为是鼠类没放在心上,往东厢房去,听到柜子一声响,神经被挑动,这分明是在翻箱倒柜。 抄起立在墙边的木棍,手用力握了握,被冷风吹得苍白的唇角紧抿,这种感觉并不陌生,上辈子她因为范家兄弟俩的羞辱而愤怒,现在她家的日子好不容好过了,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有贼上门来添堵,谁敢动她的心血她要谁的命。 她放轻脚步,从门缝中钻进去,想也没想冲着男人的脑门狠狠地敲过去,那人察觉到头一歪躲了过去,那一棍子结结实实地落在了肩上。 甄妙本就抱着不打死也要打残的想法那一下几乎用了全部的力气,没给那人喘息的余地,棍棒如雨点一样杂乱无章地落在贼身上,直把那人敲的落荒而逃。 甄妙眼看那人往后门跑,想也没想一棍子直接敲在贼的腿上,贼受不住疼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那声音甄妙听的牙都酸,扯开嗓子朝前面喊:“抓贼啊,来贼了。” 甄妙边喊边去扯那贼脸上蒙着的面巾,看到那如绿豆一样的眼,她的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任凭那人怎么护,她拿棍子敲了他一下,趁机拽下来,那人的样貌让甄妙愣了下,随即勾起一抹冷笑。 而这时闻声而来的人将贼包围起来,是人都恨这种偷鸡摸狗之辈,指着抱头的男人痛骂。 “这人手脚不干净,要不是被我发现我家的那点家底全都要给他偷了,我们一家子为了在镇上立足,四处借钱才熬到现在,他是要我们一家子的命。这种烂了心肠的人就该让大家伙看清他的嘴脸,劳烦几位大哥帮我将他吊到树上去,他自个儿不要脸他家的人也不要?” 那人一听这种天气被吊在树上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冻死,而且他家人哪儿会知道这些?等听说找过来估计他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越想越怕死,也顾不得护着这张脸,转头看到怒不可遏的林母像见了亲娘一样吼出来:“姨母,你要救我啊,我没有偷东西。” 林母也没想到光顾自家的贼竟然会是她的亲外甥,亏他有脸喊这一声姨母。 “范朗,你娘逢人就吹嘘你家日子过得如何,怎么到了你这儿做起偷鸡摸狗的行当了?你没偷?这话谁信?你真可恨又可气。” 甄妙这回是明摆着新仇旧恨都要和范朗再算一遍,成亲后这人就没在她眼皮子底下晃悠了,她也没道理追过去找范朗的麻烦,上辈子要了这狗男人的性命也不亏,谁知道他还敢不知死活。 “你有脸说没偷?难不成那些物件自己长脚乱跑吗?这会儿不承认,吊树上去清醒清醒总有话说。” 范朗被打的不轻,整个人如同破布娃娃一般动弹不得,就那么被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给提了出去,用粗麻绳吊在了树上。 天本来就冷,没个遮挡寒风像刀子一样甩在脸上,冷的刺骨,他先是求爷爷告奶奶的求人放他下来,见没什么希望又破口大骂,用词太过粗鄙难听更惹人恼恨。 甄妙和林母在屋里查看一番,见藏在柜子里的几百文钱还在,范朗看到了却不拿,说明他根本不是为财而来。 “那他图什么?好端端的跑到咱家折腾一顿还挨了你的揍,总不能脑子出了毛病,专门讨打来了吧?” 甄妙想到什么,笑了一声:“狗改不了吃屎,娘,我出去问问他就知道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吊在树上的范朗已经冻得连骂人的话都喊不出来了,看到甄妙打着哆嗦:“我求你放我下来吧,我保证以后离你远远的再也不会犯了。” 甄妙笑了一声:“要我放你下来也不是不可,你得告诉我你到我家找什么去了?说老实话一切好商量,要是不成送你去见官还是捆着你到你范家村我都乐意奉陪。” 要是暖天人们兴许能站在树底下看个半天热闹,戳着范朗的脸皮冷嘲热讽一顿,现在就他一人孤零零地吊在这里,个把时辰就能要了他的狗命。范朗这种天生怕死之辈哪儿能不清楚?说什么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想也没想就招了。 “我和你说,这不能怪我,有人说只要我把你家的宝贝给偷出来,到时候赚了钱分我一半。” 甄妙勾了勾嘴角,一团白雾从口中喷涌而出:“宝贝?什么宝贝?” “一本书,他们说你赚钱的方子全在上面写着。” “他们?哪个他们?” 甄妙等了好一阵,范朗都闭口不谈是什么人:“不知是何方神圣,居然能让你宁肯冻死也不愿把他们给交代了。那你干脆在这里吊满一个时辰,到时候我会找人敲锣打鼓的把你送回家,也好让范家村的人瞧瞧你范朗是何等忠义之人。” 范朗眼看她真要走,在心里骂了句蛇蝎毒妇,赶紧告饶道:“是柳娘,她和我说的,说你得了本书,你靠它发财。天底下的好东西哪儿全能让你给占了,从你手里匀出一样来,对你又没什么损失。” 甄妙这会儿一点都不觉得冷,一身怒火烤的她面部发红:“没什么损失?亏你有脸说出这种话,我养家糊口的手艺给你们抢了,你们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我看也不是柳娘想要,是她那个给人做了外室还不安分的妹妹想要吧?” “你……” “我怎么知道?范朗,你要是不想蹲大牢想把这事悄无声息的了了,就和我找她去,说个清楚明白,不然我难受我你也别想好过。” “你疯了?她跟了梁家少爷,那是你能惹得起的?你找死别连累我。” 甄妙凉凉地看了他一眼,眼珠转了转,改变了主意:“我还是就近把你送到你姑母家去为好。你一家子脸皮厚,她这位魏家的当家主母怕是丢不起这个脸,我找她反而能讨个公道。” 范朗这会儿是真的怕了,家里这些年在范家村能横着走无非就是靠姑母的脸面,连爹娘在姑母面前都不敢声音大了说话,比魏府上的奴才还卑微,他就是再蠢也不敢惹恼姑母。 “我和你去也成,底儿你兜着,别把火引到我身上来。” 如果可以甄妙也不想和梁家人产生矛盾,她眼下和梁家还有生意往来,民不惹官自然也不敢惹这些有钱人,但她这回要是忍了,那个金蝉还当自己怕她,少不来要变本加厉。而且她凭什么要忍?还是头回听说被贼惦记的无辜人没理的。 说来这也是相公惹来的桃花债,要不是那回看到金蝉看相公的眼神不一般,甄妙如何都想不明白自己好端端的就成了别人的眼中钉,感情搞了半天是眼红自己和相公成亲了,这世间女子的嫉妒心最可怕,要不他们这些平民百姓离皇宫这么远还能知晓后宫的腥风血雨? 金蝉要是纯惦记她生财的手段也罢了,心心念念她的相公,但凡有脾气的谁能忍? 而甄妙唯一的底气不过是那位梁公子也不是个糊涂的,本就没什么本事又是个庶出,大小事被亲妹妹压一头,夹起尾巴巴不得不被人发现,所以梁家人不会给一个外室出头,如果闹大了到头来最倒霉的只有金蝉。 甄妙回去和林母说了一声便往金蝉住的小院子去,范朗只能一瘸一拐地跟着。 林母到底不放心,还是请人将儿子给叫回来,儿媳再怎么能耐也只是个弱女子,万一对方耍无赖吃了亏怎么办? 这世上真就什么人都有,明明不相干的人,他们偏偏要撞上来找麻烦,人不能善良,不然在一堆豺狼虎豹里得被欺负成什么样? 横竖今儿误了儿子上学,等处理完这桩事顺便将范家欠他们的银子也给要回来,哪怕有血缘牵扯,到底不是一路人,往后桥归桥路归路,也省得往后添些不必要的麻烦。她那同胞的姐姐富贵了巴结穷酸踩一脚,真正的看人下菜碟。 甄妙站在门口让小厮进去传话,金蝉正和梁公子坐在屋里两相无言的枯坐,听到林娘子要见她,她下意识就觉得该不会是自己那个蠢货姐姐又把事给办砸了,站起身要出去应付,却见男人无波澜的脸上显露出几分激动,也不管她怎么想:“人在哪儿?把人请到客厅,上茶上点心好生招待。” 金蝉用力的攥紧手中的帕子,面色变了几变。 第62章 野草争先恐后的冒头 甄妙活了两辈子头回见装饰这般气派漂亮的屋子,红木桌椅,青花瓷瓶里插着几枝红梅,墙上挂着她看不懂的山水画和字,一想到住在这里的人反而失了兴致。 看了眼站在旁边头恨不得埋进地里的范朗,越发觉得自己上辈子竟被这样的人磋磨了十年像个笑话,活脱脱一个见风使舵的狗罢了。 “不知林娘子有何事?” 梁公子外披着大氅内里着锦衣玉袍,瞧见站在一侧鼻青脸肿的范朗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甄妙福了福身,开门见山道:“打扰梁公子了,我今儿到贵府是有事想请教府上的金姑娘。” 金蝉心情忐忑地从外面进来,看到客厅里的两人脸色瞬间白了几分却还是强装镇定一脸不解地笑:“不知道林娘子找我所为何事?我们平日无交集,你来找我倒惊了我一跳,还以为你是来找梁爷的。” 甄妙心里冷哼一声,明面上的交集没有背地里的肮脏手段倒是使了不少,人都站在跟前了还能装出一副无辜样子。 “我与金姑娘之间原本隔着山海原本这辈子都不一定有交集,可你的姐姐柳娘三番两次地找我麻烦,上一回有方公子出手帮助,我还当她尝到苦头知道收敛了,这才半年又故技重施。” 甄妙只差直接骂难听话了,金蝉倒也没让她失望,直接失口否认:“奇怪了,柳娘做的事与我有何相干?林娘子不找她找我做什么?若是听信外人说的什么姐妹,我倒要笑话林娘子了,我人就在你跟前,你不信我却执意要信别人,我能有什么办法?瞧这架势,看来脏水是往我身上泼定了。” 甄妙更加不客气:“我也纳闷柳娘好端端的人做什么要自甘下贱当贼,后来想应该是后面的人太贪婪,拿她当傻子捉弄,人越对什么在意就会情不自禁地去讨好人家,到最后把自己搞的人不人鬼不鬼,金姑娘你说着人傻不傻?本来她想怎么活那是她的事,和我没什么关系,但她指使这个人去我家偷东西这就说不过去了。这不我在大冷天的地里问过了,他就给我指着这儿来了。所以我就想问问,金姑娘现在吃喝穿不愁,还有人伺候,我家清苦贫寒到底有什么值得你惦记?是人还是东西?你给我解个惑,免得我稀里糊涂的乱猜,还当你惦记上我相公了。” 甄妙今儿既然来了摆明就是撕破脸不要的,她也不怕将这事闹大了。 金蝉原本一副任你如何说我也不认的样子,表情偏偏在最后一句话出现了裂痕,眼底闪过一抹任谁都看得明白的慌乱。 被安置在外面的女子对这些大少爷来说不过就是个逗弄的玩意,闲来无事找个趣,反正万贯家财这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但最不能忍的就是他花钱养着的人心里装着别人,不管真与假对男人来说都是挑动底线的事儿。 更何况金蝉的表情已经出卖了她,连她那声有力地斥责也变成了做贼心虚:“林娘子,你凭什么污蔑我?” 甄妙踹了范朗一脚,范朗几番为难,在心里直骂这个臭婆娘要害死他,但抬头看到梁公子那副要吃人的表情顿时吓得浑身直抖,声音也跟着颤了颤:“怎么就是污蔑你,你姐姐为了你去县城找那寡妇装我表弟的娘子,谁成想她没用,没早些拿到书,她怕你不高兴这才出此下策让我去偷,谁知道两次都没成事。柳娘对谁都手狠心硬,唯独对你这个妹妹是掏心窝子的好,你居然能说出这种话,她白疼你了。” 梁公子压根不在意他们是偷还是抢,宛如寒霜敷面的俊脸两只眼睛冷冷地盯着金蝉:“我只问你,你对那林书安怀着什么心思?” 金蝉正欲开口,却见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从外面快步走来,寒风吹乱得他发带和黑发飞舞却挡不住他的英气逼人,跟在旁边的小厮压根拦不住他,急急忙忙地喊:“你这人擅闯他人府邸,待我回禀过主子……”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走进客厅,后头的话自然也就咽回去。 甄妙也惊讶他怎么会来。 林书安冲梁公子抱拳行了一礼,说道:“娘托人去学堂给我送信,我直接过来了。” 梁公子一见林书安脸色蓦地沉了几分,连回礼也略显敷衍,方才那一幕但凡没蠢到无可救药早该能品出其中藏的真相了。 林书安要开口却被甄妙拦下来,她冲梁公子笑道:“这些小事无意污您的耳,只是这种事三番两次发生,让我们这些疲于讨生活的人实在应付不来。那本记录方子的书,金姑娘想要也不是不可,就看你想拿什么来同我买。” 甄妙也不介意在金蝉的心上狠狠地再捅一刀:“我想梁公子也不是小气的,方才进来瞧着处处阔气富贵,金姑娘何至于这般自损身份做这鸡鸣狗盗之事?我今儿来也不是非要金姑娘和我认错,就是过来提个醒,再有下回我可不这么好说话了,哪儿能说理我找谁去。” 金蝉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梁爷,望进那双隐隐泛着怒气的眸子,心不可控制地颤了下。 “话都说明白了,我不打扰了,告辞。” 甄妙说完拉着相公出来,见他一脸不快,好像在气为何不让他帮她出头,笑道:“话由我来说是最好的,大男人会和我这种小妇人一般见识吗?相公开口自然要与他们细细理论,话轻了话重了都不妥。再说那金姑娘对相公存着不可告人的心思,那梁公子心里恐怕不舒坦,与咱们无关何必沾一身腥?” 林书安叹了口气:“理都给你说了,我听你的就是了。只是处处让你挡在前面,我这个男人当的心中有愧。” 寒风冷冽,吹过来噎的人呼吸都一凝,到底不是人家十分富足的人家,哪怕缝制的再厚走在外面还是冷的直发抖,林书安将她的手包在掌心里哈一口气为她搓暖和了。 “我等着相公为我挣诰命呢,我这点能耐算什么?” 她方才那话更多是说给梁公子听的,金蝉敢肆意妄为借的正是梁家的势,以后再有如此事情发生,她二话不说揪着他梁家闹,到时候谁吃苦果子还说不定。 甄妙不知道的是鲜少动怒的梁公子抬手往金蝉的脸上挥了一巴掌:“吃里扒外的东西,你不过是我养来的玩物罢了,老实点少不了你的吃穿,不知死活想和爷耍心眼,滚。来人,把她给我赶出去。” 同金蝉一起被撵出来的还有只要稍微动一动就痛到撕心裂肺的范朗,他忍着疼痛冷笑一声:“我看你就是个祸害,谁摊上你谁倒霉。也就柳娘瞎了眼,为你卖命。瞧上我表弟了?别的不说,就你这种一肚子心眼的女人他才瞧不上。甄妙那个臭娘们,下手怪狠的。她可是敢挥刀的,你再不规矩指不定连命都没了。” 范朗眼下这副模样也不敢回村里去,生怕被村里人见了笑话,硬是忍到天黑才回了家。哪知回家还没来得及叫委屈,就被爹揪着领口结结实实的又给揍了一顿。 “你可真给我长脸,往日有你娘纵着你,我也不多说什么,现在倒好竟然敢去当贼了。你偷谁不好偏偏还偷你姨母家,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脑子的儿子?” 范朗赶忙向范母求救,瞧爹这架势只怕是真要打死他。 范母手里捏着那张借据半天都缓不过劲来,听到范朗还有脸开口喊救命,气得起身朝他身上踹了两脚:“我算是白疼你了,要不是你,林书安会拿着这个把咱家的家底给掏空了?但凡我要早知道你是个不成器的,我连看都不会多看你一眼。我没你这个儿子,反正你这么有本事,到时候再犯了事,被人打死我也不管你,全当从来没生养过你。” 正说着范景从外面回来,瞧见范朗鼻青脸肿的模样也没多说一句,解下腰间的钱袋子递给范母:“这是上个月的工钱,娘,我先回屋了。” 范母空落落的心被钱袋子里的响给填补了些,也顾不得上管范朗,热切地喊:“阿景,你饿不饿?娘给你下碗面吧?吃点暖和也好睡觉。” 范朗这才瞧明白他娘最疼的还是银子,如今对向来不闻不问的老二这般关切,往后他怕是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柳娘嫌他蠢笨毁了自家妹妹的好日子,与他来了个老死不相往来,而他从小到大被养歪了也没个正经谋生的手段,偷人东西的事儿全镇都知道了,见了他就防贼似的盯着,这事还被传到姑母耳中,她将范家两口子给叫过去,不许他这等不成器的人到镇上来丢人现眼,痛斥他们不辨好赖,苛待了范景。 范朗后来萌生了要外出闯荡好衣锦还乡的念头,第二年开春离家,之后再无音讯,有人说他到隔壁县的山上做了拦路抢劫的强盗,有人说他去了关外同胡人打交道。 只有天漠然的将一场春雨撒向世间,在一具失足落下山崖丧命的尸体旁,野草争先恐后的冒头。 第63章 娘要是诚心给我们添不痛快,…… 参加考试需考生几人互相作保,若有一人被揪出不妥之处,其余人皆跟着倒霉,除此之外还需廪生担保签下结状,眼看离考试没几个月,甄妙一家的氛围蓦地变得紧张起来,就连要回了三十两的银子都没能让他们欢喜。 不说旁的,若林书安在家中读书,她们不光说话声音放低连走路都会放轻脚步,生怕吵到他,为此林书安哭笑不得。读书学知识本就非一日之事,要考的在学堂已经学的差不多,眼下也不过是巩固加深记忆罢了。 甄妙她们说话本就娇软,不似隔壁家的嫂子一开口怕是隔着山海远的人都听得到,再说要是能被她们给影响到足以说明他读书不认真。 雪后的天空湛蓝,小镇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转眼间已经要过年了。 他站在屋檐下手负在身后,仰头看着天际的太阳,听到脚步声看过去,笑着称呼道:“姐。” 甄娟回屋里拿针线笸箩,走至屋前摸了摸自己腕上的镯子:“妹夫写好对联了吗?妙娘在前面熬好了浆糊,一会儿就能贴。” 林书安点了点头,视线瞥到甄娟的镯子,想到这半年甄妙也没添置首饰,打算寻个空闲的时候带她去首饰铺子看看。 甄娟顺着他的视线往手腕上看了眼,笑着说:“这是我娘留给我们的遗物,姐妹俩一人一个。” 林书安皱了下眉,他从没看妙娘带过,只是眼下也不好多说什么。 吃过午食,趁着没客人将对联贴好,红纸上的字迹遒劲有力,流畅优美,虽不认得不解其意但看着就心情好,方才路过的行人都夸这一手字写得好,甄妙听了比林书安还高兴。 忙完林书安拉住甄妙的手,犹豫几分问道:“姐说岳母去世前给你们留了镯子,我怎么没见你戴过?” 甄妙愣了下,眼睛看向别处,笑道:“天天干活磕磕碰碰的,万一碎了怎么好?那东西怪娇气的,难伺候,还不如包起来放好稳妥,想了看看就成。过年该置办的都置办好了,相公还缺东西没买吗?” 两人做夫妻这么久,她的每一个表情里藏着什么他都知道,沉声道:“有什么事是和我都不能说的吗?” 甄妙抿了抿唇站在那里不吭声,她要怎么说?说她在日子难熬的时候拿去当了?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一直往后藏的窘迫。 “真没什么,晚点我要出去见趟梁小姐,相公想想有没有什么要捎带的。” 林书安摇了摇头,心里却叹了口气,回到屋里坐在书桌前翻了几页书却看不进去。 也不过是一瞬间他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被他遗忘许久的一幕,提笔在纸上写了个当字,细细想来那时的她在王氏手底下艰难过日子,没有本钱买卖怎么做的起来?方才看过甄娟手上的玉镯成色还算不错…… 他分明是亲眼看着她进了当铺的,怎么能将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岳母的遗物可见对她该是多么重要,她被逼到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而因为他的疏忽竟没能将她给赎回来,心中当即生出一个念头,若是真如他所愿,多少也能给她些许安慰。 一年到头即便是再穷的人家也会做身新衣裳吃点好的,甄妙平日里做的饭菜就不比酒馆的差。这半年家里日子好过,一个月总能吃几次荤,油水足身体也养得壮实了,他都圆润了一圈,前阵子医馆的大夫给母亲诊脉,难得面露笑容,说瞧着比以往好太多,大好也不是没可能。 他整日忙于学业家里的事情操不上心,甄妙那么瘦弱娇小的女子好似有用不完的精力,从不见她叫苦叫累,整日里笑眯眯的,瞧着是发自内心的欢喜与开怀。 过年那天甄妙准备了一大桌子菜,罕见地热了一壶甜酒,他们一家人酒量都不怎么好,但一年就这一回喝点助助兴,反正能有几天清闲日子过,便是睡个日上三竿也无妨。 重生的这半年对甄妙来说苦累是身体上的,欢喜是心里的,上辈子自从娘过世后,她们姐妹俩的这一生就被乌云罩顶,从生到死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逢时过节往娘家送点东西可要经历一番冷嘲热讽和白眼,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傻。 人与人从来都是你对我好一分我还你十分,也亏得她能不知疲倦的忍受十年。 温热的酒下肚,淡淡的甜味在心里蔓延,她是头一回喝酒,不想一杯就红了脸颊。 等吃完这顿饭整个人都晕乎乎了,一旁的姐姐见她这副样子忍不住调侃她:“就你这点酒量,往后在外面可不能让你碰酒,妹夫扶她回去歇着吧,这几天可算能把这半年的觉全给补上了。” 甄妙此时浑身发软懒得动,男人身上那股清冽的味道入鼻,圆润的鼻头吸了吸,脸靠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发出一丝舒服的轻喃。 躺在床上,困意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她感觉到有人拿着温热的帕子帮她擦脸,任由那双手帮她宽衣解带。 她原本想翻身往里面躺,不想男人结实有力的胳膊撑在两侧让她动弹不得,她不情愿地睁开眼,晶莹剔透的眸子里氤氲着水雾,像一只娇弱的小兽楚楚可怜。 林书安瞳孔微缩,平静的眸海骤起波澜,不甚明亮的油灯火焰随窗外钻进来的风摇曳,娘和姐姐在院子里说话的声音忽高忽低,没过多久变得安静,想来是收拾好都去睡觉了。 甄妙被他滚烫的眼神盯得忍不住缩了缩身子,却不知道正是她这怯怯地表情挑断了他紧绷的神经,这一夜寒风驱不散屋内的火热。 第二天甄妙真就睡到了日上三竿,坐起身时浑身酸痛不已,比平日里干活都累人,刚要下地起床,听到外面传来一声不陌生的声音:“你这婆母当的太不成样了,也不瞅瞅这都什么时辰了,由着懒媳妇睡?” 甄妙穿衣裳的手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笑而后下地,倒是没想到大过年的这些人不在自己家反而一股脑儿地往她家跑。 屋子里放着烧好的一壶热水,即便放几个时辰倒出来也是温热的,方便甄妙洗漱,她一边收拾自己一边听外面的动静。 “劳累了一年还不行人睡个懒觉?娘来的路上瞧见外头大街上人多吗?倒是你们怎么来了?我还说过两天让书安回去探望。” 林奶奶这回带着未出嫁林书娥和两个曾孙子来的,她倒想拖家带口把人全带镇上来,又生怕自己的意图太过明显惹了老三媳妇不痛快,想着这半大不大的孩子怎么也能睡下,不至于当天来当天回。 “书娥眼看年纪越来越大还没说人家,你见的人多日子过得好,看能不能帮她说门好亲事,她嫁到镇上来相互间有个照应不是?这两小娃没见过世面带他们来看看,搁以前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在路上匆匆忙忙怪麻烦的,现在不一样了,要是太晚了还能歇一歇第二天再回。” 林母还能不知道这个贪婪面皮厚的老妇人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无非就是上门来蹭吃蹭喝外加白拿来了,还想住下来?想的美。 “我们也是外来户,别看做买卖的时候能说几句话,涉及婚嫁人家挑的可仔细呢,再说媒婆那里的好后生多的是,何苦为难我呢?我要是应下来耽误了书娥我不成罪人了?二哥二嫂指不定怎么怨我。” 林书娥一阵面红耳赤,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己的处境,乡下的男人尚且瞧不上她更别说镇上的,心里一阵难过。 说话间紧闭的屋子被打开,从屋里走出来的年轻妇人美貌动人,眉眼间绽放着风情,林书娥越羡慕越自卑,还是率先打了招呼:“嫂子。” “奶奶堂妹来啦,快进屋里坐。”左右环顾一圈未见林书安,疑惑道:“相公呢?” 谈起自己的儿子林母脸上的笑多了几分:“之前签结状书麻烦了人家那位学子,过节了得去拜个年,出去一个时辰了也该回来了。” “娘,我去烧饭。” 林母私心也不想让这些糟心的人污自家儿媳的眼,点了点头,偏偏林奶奶仗着自己是长辈不肯轻易让她走,非要说教一顿才行。 “你和书安成亲也有半年了吧?怎么这肚子还没动静?你大嫂都怀第三胎了,你爹娘只有书安这一个孩子,太冷清了,趁着年轻赶紧多生几个。” 甄妙心里也想要孩子,但去年那种情况他们两口子都觉得不合适,婆母尚且不过问,这人还真把自己当老太君了? “孩子的事我们夫妻两有分寸,不劳奶奶费心了,天冷,进屋里坐吧。娘,我去给妙娘打下手。” 林奶奶见孙子护着甄妙心里气不过,忍不住冲林母撒气:“他一个读书人你竟然由着他去摆弄女人们的活计?” 林母笑了一声:“娘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我之前身体不便,不都是书安照顾我?那会儿你怎么不说他不该去沾染那些东西?大过年的,我们一家子乐还乐不过来,娘要是诚心给我们添不痛快,倒不如早些回去。” 林奶奶一口气噎了回去,坐在那边不吭声了。 第64章 ······ 虽说有不讨喜的人在眼跟前添堵,甄妙还是拿好饭好菜招待她们,毕竟大过年的能不动气就不动气,再说不光她们,自己一家子也要吃饭,亏了什么都不能亏了自己的肚子。 甄娟因为家里来的客人是林家那边的,她也不好露面,躲在屋里做针线活,到了饭点出来帮妹妹妹夫做饭。顾及两个孩子,她特地熬了一盆甜汤,端过来才落座,就瞧见林家奶奶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瞧她。 妹妹正忙着给林婶子、妹夫和自己夹菜,还不忘同她笑:“我做了你最爱的清蒸鱼,姐,你尝尝看是不是有长进了些?” 林母也跟着笑道:“娟丫头爱吃往后就常做。” 甄娟微凉的心瞬间一片火热,在林家生活的这几个月林书安母子两真将她当成女儿和姐姐照顾,彻底将她心底的顾忌给打消。 只是林奶奶看在眼里好似戳了她的肺管子,乡下人熬了一辈子都没胆子离开那块土疙瘩,能到镇上开铺子要是没点家底怎么可能。 今儿里里外外的瞧了,三间屋子前面还有个铺面走哪儿都能嗅到钱的味道,再看这一家子的穿戴虽比不上大户人家比起他们这些寻常人看起来也十分气派了。 越羡慕就越恨三房不懂规矩,过上好日子不想着家里的兄弟侄子就算了,连她这个长辈都不放在眼里,反而对一个外人家的姐姐这么好,单独住一间屋子好吃好喝的供着,偏偏还是个恶毒到败坏了夫家名声的人,也不知道母子两脑子里装着什么。 石头和板儿哥俩这几个月被他们爹教规矩,终于学会了长辈不动筷子他们不能像饿狼一样抢食,但一桌子的鱼和肉香味勾得他们直犯馋,以前还能将裤子叼在嘴里缓解那种焦灼感,自从挨了爹的一顿揍后再也不敢了。哥俩偷偷地看一眼三叔和三奶奶,见他们不动筷子只能狂咽口水。 三婶给他们哥俩一人夹了一只鸡腿,他们拿起筷子刚想吃,太奶奶说了一句话让原本笑着的三奶奶立即拉下了脸。 “娟姐儿年纪也不小了,在镇上待的时间不算短了,没瞧上个能搭伙过日子的?你这天天和妹妹一家子挤在一块也不叫个事儿,再怎么亲中间也隔了一层,一年两年还成,时间久了自己也难受不是?你总不会指着将来的小外甥给你养老送终吧?” 甄娟的脸色倏地一白,她从没有过这个心思,再住下来时的担忧被人点破,到底还是难堪不已,眼帘低垂难掩落寞。 甄妙当下气得鬼火直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碗碟筷子跟着直跳,两眼发红:“我看在娘和相公的份上待你客气,你还真仗着一把年纪将自己当人物?我家里的事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我姐姐跟我流一样的血,我乐意照顾一辈子。你在这儿和谁都沾不上哪儿来的资格口出狂言?” 林奶奶眼馋嫉妒仗着年纪大不让他们痛快,没想到林书安的媳妇反了天,敢冲她吆五喝六,指着林书安母子俩破口大骂:“你们就由着她欺负我?老三家的,管管你这牙尖嘴利的媳妇,书安这么好的人怎么娶了这么个泼妇?身子福中不知福,把她撵出去,赚了这么多钱重娶一个好的又不是难事。” 林书娥听不下去,坐在那里浑身不自在,奶奶扯开嗓门大声嚎万一招来外人看热闹多给三哥三嫂丢人,她拉了拉奶奶的衣服,劝道:“奶奶少说两句吧。” 林奶奶挣开孙女的手,朝甄妙翻了个白眼,嗓门更响亮:“凭什么我少说两句?我忍她很久了。你们搬来镇上这么久,对村里的人和事不闻不问,是不是她撺掇的?你们有没有脑子?她可不姓林,你们居然和她一条心。” 甄妙好笑不已,这老妇怕是得了失心疯吧?口口声声为老林家着想,抢了林家在桃花村的院子不说,现在又打起铺子的主意了,还想故技重施? 林书安站起身冷冷地看向那张皱纹横布的脸,冷哼一声:“既然这样,那都起来走吧,我们娘俩和你一条心在这里待着怪没脸的。” 见林奶奶还坐着不动,林书安看向林书娥:“扶人起来,愣什么?” 林书娥怯怯地照办,不想再次被奶奶甩开手,像是被宰的鸡一样连音都变了:“干什么?走什么走?这是林家的地儿,我走什么?要走也是他们。” “谁和你说是林家的?这个院子里但凡你能瞧见的全是妙娘靠自己本事挣来的,我和我娘尚且都敬着她,不敢把功劳算在自己头上,你倒是好大的口气。闹成这样,我们也没脸在这里待着了。” 甄妙抿了抿嘴角,欲开口被相公给拦下来。 林奶奶顿时蔫儿了,强词夺理地说:“我这不是听外人说的?谁知道那人存了坏心思专门挑拨我们一家人的关系。妙娘,好孩子,你不会和奶奶置气吧?奶奶上了年纪,人也不够聪明了,被人骗了。” 林母一直没开口就看这个糟老婆子能坏成啥样,明明自己心里藏着坏随便拎个人就想把自己给摘出来哪儿有这么好的事。 “桃花村里的人我全都认识,你给我说说这话是谁说的,我找她去,不把她这张胡沁的嘴给撕个稀巴烂我和他姓。孩子当你是长辈,你难得来一趟,特地做了这些多好的招待你。狗坐轿子不识抬举,在这儿拿乔寒孩子的心,要是这样往后可别上门来,我们可不想丢人。” 林书娥在一边听得面红耳赤,哪儿来的别人,这分明就是奶奶和大伯娘在家里商量过的话,想找个说头让大堂哥一家来吃现成的,大抵是没想到三婶和三哥这么护着三嫂。而且她从来不觉得三婶是个好糊弄的人。 石头和板儿一听到了嘴边的好吃的吃不成,急得面红耳赤,忍不住埋怨太奶奶:“太奶奶,不能等吃完饭再说让我爹娘来铺子里帮忙的事儿吗?我好饿,我想吃肉。” 林母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揭了她的老底:“今儿倒是不白来,还想使老法子呢?我公爹是读书人,心怀怜悯接纳了你们逃难的母子三人,把我们三房当傻子捉弄,你未免想的太美。这个家从来是我儿媳妇说了算,你们是留还是走全看她心情。” 林奶奶这会儿骑虎难下,要不是这么多双眼盯着她先得狠狠地打石头板儿一顿,听到什么都往外说,嘴上没个把门的。 甄妙抓着姐姐的手安抚地拍了拍,这个老虔婆必须得狠狠地制住,现在敢打这间铺子的注意,谁知道过不了多久又会生出什么念头?自己的买卖还是相公走仕途都依赖名声,这老太太不是头上爱长角?她今儿索性就帮忙给彻底砍了,知道疼了下回就长心眼了。 林奶奶再怎么臊再怎么不情愿也得和甄妙说好话:“妙娘,是奶奶糊涂。” 冬天冷的要命,甄妙索性买了些炭放在屋里,窗户开了一角也不至于太过呛人。 之前还冒着热气的饭菜渐渐没了温度,这个年对甄妙来说意义非凡,到底还是被这些不相干的人给坏了兴致,她是不想生气但架不住有人专门给她添堵,她索性也不装什么和善了。 林奶奶避开什么,她偏就提什么,口气也不怎么恭敬:“别的暂且不论,奶奶不妨说说大堂哥一家子为何要来我家铺子里帮忙?” “兄弟间相互帮衬不是挺好?有个照应也不至于被外人欺负了。” 甄妙拉了拉相公的袖子示意他扶着母亲坐下来,至于那几个人爱怎么样都随他们,反正也就这一回。 “外人?是防我呢。” “不是,这话说的,镇上的人都聪明贼精,我怕你们被外人欺负。” 甄妙笑了一声:“那就不用你操心了,我们不怕外人反而怕被里头的人欺负了有苦说不出。奶奶既然诚心道歉,我也不能揪着不放,劳烦你到外面和人们把前因后果给说清楚了,不然我心里的委屈消不下去。我嫁进林家的时间不长,和你们那边来往不多也不熟,说是外人倒也有道理,万一你眼下应了转头反悔,在外面说长道短,我岂不是百口莫辩?” 林奶奶一张老脸涨得通红,这话怎么说得出口? 甄妙紧接着说了一句:“要是觉得为难,那请你们离开我家。” 林奶奶看了眼跟着自己的孩子们,她们到镇上来也没带钱,原本想的是好吃好喝几天再让林书安送她们回去,要是被撵出去,从镇上走回家她这把老骨头先受不住,最要命的是连顿饭都没吃上,又冷又饿走一道,到了村里给那些老娘们瞧见了笑话一顿,她这脸更丢的没影了。 林书娥看向三嫂子,弱弱地说:“家丑不外扬,三嫂,奶奶上了年纪,镇上的人又不认识她,说这个事儿做什么呢?外人听了反而笑话你。” 甄妙心道真是个孝顺的,连是非黑白都能丢一边,她原先还觉得这些人里林书娥是个明辨事理的,如此心一横,毫不客气地将她们往外撵:“我和你们算哪门子亲,都惦记上我这点家业了,对贼还有什么好客气的,全给我走人。” 林奶奶见甄妙不识抬举,本来想发作被孙女拽着拉走了,两孩子站在桌子前冲那一桌子菜直流口水,左右为难不知道走还是不走。 过年镇上长街并不冷清,走亲访友的人多,所以一个老妇人带着几个孩子从林娘子家铺子狼狈地出来时,纷纷看过来。 林奶奶见这么多人本想嚎哭一顿惹人同情,没想到被自己的孙子给捂住了嘴:“您不怕三婶家往后和咱们彻底断了往来?” 孙女的话戳在了林奶奶心肺上,寒着一张脸说:“早知道你们这般不欢迎我们,我们也就不讨这个嫌了,成,我们走。” 林母从儿媳妇说出要让老太太将今儿的事说个明明白白就知道她的意图了,儿媳和她这个当娘的总能想到一处去,这个公爹心软招惹来的烂摊子得尽早处理了,不然说不准什么时候会给他们一家子招惹来大麻烦。 林母走上去喊住连走路都变得颤颤巍巍的人:“过完年我会回村里一趟,找里正把咱两家的事给说明白。我公爹只有我相公一个儿子,房子地全给你们娘三占了,我们也不打算要了,权当我们积德了。过去的事我们不计较,但要是给我知道你们不死心还惦记我儿媳妇的这间铺子,那就别怪我到时候不客气,让你怎么来的怎么走。” 做买卖的主街,最不缺看热闹的人,林母说的含糊更惹得人好奇,果然有人忍不住问:“大过年的,婶子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谁惦记你家铺子?你这番话可把我给听糊涂了。” 林母叹了口气:“家丑不可外扬,可今儿我不把事儿给说清楚我儿子儿媳还指不定要吃多少暗亏。方才那老妇人是饥荒年带孩子逃来我们村的,后来赖上我公爹死活不走,我公爹是个读书人心善,村里人劝说他们几个瞧着可怜,一时心软便留下他们。不想我公爹去了后,他们娘几个把院子占了,我相公反而靠自己的本事在别处置了屋子。夏天那场暴雨山崩了将我家给压了,我们一家子没法子这才来镇上讨生活。她听说我们日子好过了,要将她的亲孙子孙媳还有那两个小的送过来搭把手。我受欺负就算了,我儿媳妇辛苦挣的家业凭什么给他们?口口声声说我儿媳妇是外人,挑拨小两口的感情,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让我怎么忍她?” 甄妙站在后面垂下头,漂亮的小脸透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委屈。 “那老妇人面相刻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的,大过年的别为她坏了心情。” “人心不足蛇吞象,你们可千万不能松口,既然有前科,真要让他们来了,说不定又要把你们给撵出来。” 林奶奶几人故意走得慢,想着明眼的过路人帮她们说说好话,谁知道反而招来了一通骂,气得心跳加快。 林书娥感觉自己背上像是要被戳出几个窟窿,难堪又无奈:“奶奶,您和大伯娘往后能不能少打歪主意?大哥要靠科举,之前才被里正给训过,镇上厉害人多了去,万一耽误了大哥可怎么办?” 林奶奶这才怕了,慌忙抓紧孙女的手问:“那这可怎么好?你怎么不早说?我原先寻思着只要把铺子捏在咱们手里,赚的钱就能给你大哥打点,说不定能一举中秀才,到时候咱们家的日子就好过了,你和你哥也不用愁终生大事没着落了。” 林书娥好笑不已,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索性直接挑明了:“奶奶,你当我三婶和三嫂子是傻子?把银子铺子放在那里让你抢?” 第65章 ···· 林奶奶回到村里太阳已经西斜离做晚饭还有一阵儿,妇人们难得悠闲带着孩子串门,为的就是讨点吃的,过年的时候向来抠搜的村里人难得大方。 这不就撞上出门前朝众人夸下海口说要去镇上住个几天的林奶奶,见她满头大汗面色苍白两条腿都走不利索,遇见熟人要么低头要么看别处,自己都觉得臊得慌。 偏就有人不饶她,拿她早上才说过的话挖苦她,气得回家后和儿媳孙媳狠狠地骂了三房一家的。 两个小曾孙子抱着冷掉的馒头蔫蔫地啃着,还不忘抱怨:“要不是太奶奶惹火三婶我们早吃上肉了。” 林奶奶瞧见这两个小的也是满肚子气:“就知道吃,你们两个小崽子要是能把话憋在肚子里能给那个贱人这么大的气性?害得原本能去镇上的好机会硬是给丢了。” 林大伯娘也舍不得训自己的孙子,赶紧劝慰婆母说:“他们还能记您的仇吗?过几天就好了。” 不想才过了两天林书安和他娘就回村里来了,林家上下都当他带了东西是来孝敬林奶奶的,无不伸长脖子盼着,左等右等没见人,让板儿哥俩出去打听才知道他们去了里正家。 里正跟着娘俩来了林家,这院子虽说是公爹的,他们没有在这里生活过一天反倒没什么留恋。 里正将母子俩的来意说了,林大伯和二伯当即神情激动地拒绝:“断绝来往?这怎么成?爹要是知道了得多难过?弟妹,你可不能做糊涂事啊。” 开玩笑,要是真断了往来他们他们在桃花村名不正言不顺的,一家子岂不得被笑话死? 里正顿了顿说:“看在林老爷子心善的份上,他们娘俩什么都不图,只想桥归桥路归路。”看了一眼林奶奶,继续说:“你娘三来桃花村是什么光景怕是这辈子都忘不了,要不是林老你们早饿死了,做人得记人好,人家落难落井下石,瞧人日子好了,人家愿意贴帮再好不过,若是不愿也不是人的错处,怎么能争抢的念头?抢院子,抢铺子,将来书安当了官,难不成你们还想连官都抢来?我站书安这头,你们老实本分就在这里待着,不成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林奶奶一个没站稳直接晕了过去,林大伯和二伯也不敢说什么,只有林书晨羞愤难堪,等人走了,头一回气到当着一众长辈的面将桌上的杯子砸到地上:“你们生怕丢人丢的不够是把?” “天地良心,我是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你?看老三家日子越过越好,我咽不下这口气。” 林书晨嗤笑一声:“奶奶真是当贼当习惯了,既然这么能耐抢林书安的铺子做什么?何不将县太爷的乌纱帽给我抢来?也省得你孙子我日夜辛苦苦读,到最后别人不知我的学识将只将这些不入流的下三滥归在我头上,丢一辈子的人。我还读什么书?” 一直到林书晨离开,林奶奶都没有想明白,依旧觉得老三家的任何一切都能抢过来。 但之后他们一家人走在桃花村里面对众人无休止地指指点点和嘲讽竟让他们举步维艰。 也终于明白过来他们终归是外来户,没了林家他们什么都不是。 甄大一家子听了最高兴,女儿女婿真出息了,林家那边别想沾光,到时候所有的好处都是属于他们晨宝的。 林家去镇上讨好处得了这么个结果,王氏活跃的心也消停下来。 整个年甄妙一家只歇了两天又继续忙碌起来,林书安除了去学堂其余时间都在家中看书,哪怕凌秀和方子辰几次找来都难把他喊出去。 二月天依旧天寒地冻,林书安将需带之物收拢在书箱内,转身见甄妙站在不远处瞧他,俊颜泛起一抹笑:“怎么了?” 甄妙将钱袋子放到他手里,摇头道:“相公将钱装好,到了县城别委屈自己,凡事尽力便足够了。” 林书安好笑地看着眼前娇艳灵动的人儿,昨夜缠着她多放纵了几回,虽然眼底带着几分疲惫,整个人却似雨露滋润过惹得他恋恋不舍地将人拥在怀里。 无言地不舍与依恋在甄妙心里晃动起一阵酸涩,两人成亲这么久还是头一回分开,柔软的唇瓣碰了碰他的面颊,轻声道:“你考完最后一场我到县城接你回家。” 林书安摸了摸她的头发,怜爱不已:“我同方兄凌兄一道来去,这么冷的天别往外面跑,免得受了风寒。家里若有难处,你只管找方家大少爷,欠下人情我们到时候还了便是。” 才收拾好那两人已经来找他了,林母替儿子弹去身上没有的灰尘,说了声:“去吧,不用记挂家里的事,你媳妇有我帮你照顾受不了委屈。” 甄妙目送林书安离开,一直到瞧不见了才收回视线。 “男儿家考取功名就是这般辛苦,去县城倒还好离咱们家也不算远,上京应考才折磨人,光在路上来回就好几个月,吃不好睡不好,不过老话说的也在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那是他该经的一劫,我们急也没用,妙娘把心放宽些。” 甄娟也跟着调侃:“我看你这颗心也跟着跑了,那可不成,讲究手艺的买卖离了你可不成。” 甄妙被婆母和姐姐逗得面红耳赤,正好来人买饼,她赶紧过去招呼着,待看到来人脸色冷下来转身就走。 “小妹。” 甄妙毫不客气地冲那人吐出一个字:“滚。”害得她姐姐那么惨居然还有脸面在她们跟前晃。 “小妹,你开张做买卖哪有赶客的道理?我和你姐的事儿不至于坏了你我的情分吧?” 情分?真是好笑,要不是看在姐姐的份上,她早赏他一顿斧头吃。 甄娟正低头和面,听到声音身子僵了僵,转身端起屋外冻了一层冰碴子的木盆二话不说拿去招呼焦远桥。 焦远桥瞧着不对劲利落躲开,要不然在这种天气被泼到就算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甄娟,你疯了?” 半年未见,焦远桥早不复当初的文雅之气,衣着粗鄙,面带憔悴,看来日子过得十分狼狈。 “识相的话滚远些,不然下一回我可保不准拿什么砸你。” 夫妻情分早在焦家一众长辈面前撕扯地连渣都不剩,这母子俩下作狠毒以至于她逃离苦海后都会做与两人相关的噩梦被惊醒。 焦远桥颇有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他这一辈子被甄家姐妹两毁了,她们的日子越过越红火这是什么道理?他要拉她们来和自己作伴才行。 就在他抬手要往甄娟脸上甩巴掌的时候,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将他给制住,一个身披玄色大氅面容清俊的男人信步而来,眼睑低垂,唇角微翘:“林兄才托付我照料这一家老小,不想这么快就来事了。” 焦远桥这阵子时常来镇上转悠,也听闻方家大少爷是个狠人,却未将此人放在眼里,甄家姐妹俩算个什么玩意儿?这种大少爷会为他们出头?痴人说梦。 直到方少爷走到甄娟身边站定,眼睛中森冷的寒光落在他身上,他这才慌了神:“怎么回事?他欺负你?” 若不是杀人得偿命甄娟真想让这个人彻底消失在她面前,抿了下唇,不高不低地应了一声:“嗯。” “想我怎么做?” 甄娟没有留意到男人眼底透着一丝兴奋的幽光:“我不想他出现在我面前,不想他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方大少爷冲两个下人抬了抬下巴,焦远桥便被带走了,至于被带去哪儿甄娟一点都不好奇,她头也不回地进了铺子,没多久整条长街再度恢复如初,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毕竟方大少爷帮了她们的忙,甄妙和林母要忙生意,甄娟只好泡茶招待他。 “您府上的几套春衣就快做好了,过几天给您送过去,一直以来多谢您信任。掌柜的都怪我抢了他的生意,我也觉得挺对不住人家。” 方子凌淡淡瞥向那只手执茶壶的手,指腹间布满薄茧,如何看都不过是个普通女子罢了,可偏偏…… “你既然想谢我,正好我缺样东西,不知可否割爱?” 甄娟疑惑地看过来:“我所有的都是粗俗之物,不知哪样入了您的眼,什么割爱不割爱,您要给您就是。” “你。” 甄娟嘴角的笑蓦地僵住,久久无法回神。 却说林书安三人一早动身,路上有积雪未化,路也比往常难走,等到了县城已经正中午了。 方子辰和凌秀自小锦衣玉食,头回遭此大罪,奈何如弓上的箭不得不发,面若菜色却也不敢耽搁,来考试的学子众多若不快些寻个落脚处才是大麻烦。 直到抢到考场附近的客栈最后的三间房这才总算松了口气。 方子辰和凌秀用过午饭便歇着去了,林书安没有看书,而是到外面走了走。 寒风中的县城处处都透着热闹,街上来来往往都是行人,不时还能从别人口中听到些消息,这次参加县试的有十二岁的神童还有年约七十的老人,被年轻人笑话不是读书的料还不死心汲汲营营想走这条路。 他爹当年不管县试府试还是院试都拔得头筹,被赞誉为“连中小三元”,不知这次他能不能如父亲一般。 “哟,这不是林兄吗?既然遇上了要不要同我们一道去消遣?” 第66章 在屋子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历代文人学子的消遣不是茶楼亦不是酒肆而是有会逗笑会琴棋书画软娇娘的青楼。 听说京城贡院对面就是青楼,年年总有不同的故事流传。 林书安看不上这般强附风雅的做派,人贪嗜色罢了还要给自己寻个好听的名头。 他未理会转身离开,惹得那一行人面色不快。 “不识好歹的穷酸东西,真是个有风骨的也算,装模作样最可恨。” 人群当中有一人穿着最为华贵,被一众富家少爷簇拥在中间,微微皱了皱眉,折扇在掌心敲了敲:“瞧着不像啊,倒是极少见的风采翩翩,一表人才。” “刘公子莫要被那副皮相给骗了,他可是唯一一个敢和您父亲叫板的人,去年郑老爷过寿那副让他儿子极为长脸的祝词便是出自他之手。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偏要作出一副视钱财如粪土,背地里又谄媚讨好的无耻之徒,纵然长了一副好皮相这心怕是黑的很呐。” 那位贵公子眉眼间浮现出一抹嫌恶,冷哼一声:“既如此,他不来倒好,免得扫了我们玩乐的兴致。” 世间事倒也有趣,逼他人做圣人,自己为猪狗却不知。 林书安算过从客栈到考场需要花费的时辰便回来了,方子辰和凌秀还未醒,他看了阵儿书,太阳已经西斜。 他用了晚饭又嘱咐小二给那两人备好热水和饭菜,洗过脸便去睡了。 而这会儿天还未完全黑透,楼下大堂已经亮起了烛火,门口两盏红灯笼被风吹得摇晃,来往的人影影绰绰,脚步匆匆。 只是林书安睡得不怎么踏实,翻来覆去将醒未醒,脑海中总冒出妙娘含羞娇笑得模样,难不成这就是相思病?成亲许久,这是他们头一次分开不在一起过夜,心上难免空落落的。 直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音将他给唤醒,刚拉高被子打算避开就听到凌秀高声喊:“你们欺人太胜。” 他猛地坐起来抓起外面的长衫快步往门口走,打开门,只见凌秀一人被白天遇见的几个人围起来,因为气恼清秀的脸布满红晕。 “在做什么?” 那位任公子双手环臂,挑眉睨了一眼林书安,话中满是不屑:“林兄别多管闲事啊,我们两有旧仇,正好碰上了就把恩怨给解决了。” 明儿天还不亮就要起身去考场,不抱佛脚也要补眠,这人要处理什么恩怨简直笑掉人的大牙。 “既然来了,想必家中诸位也盼你们考个好名次,真要动手,你们也不见得能讨得了好处。” 方子辰这会儿也从屋里出来,瞧见这动静愣了下,继而笑道:“打架拼的是人数,正好我哥怕我路上有个好歹安排了赌坊的几个打手随行,你们想试试?也好让我看看这几个打手厉害在哪儿。” 方子辰的一番话顿时敲碎了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姓任的故作随意:“算你走运。” 方家虽不见得是镇上最富的,却是最难惹的,他们祖祖辈辈都在玩命的行当里闯荡,那是不要命的也不怕惹上人命官司的,轻易没人敢招惹。 “怎么会碰上他们?” 凌秀抬起袖子擦去额上渗出的汗水,摇头叹息:“醒了肚子饿,下楼吃个饭,谁知道这么不巧和他们撞上了。我看这辈子我和那人的过节算是过不了了,但愿不要累极我家人才好。” 躲在角落里打瞌睡的小二见他们散了这才跑过来,被林书安看了一眼,瞬时心里发凉,讨好道:“实在对不住,一个晃神就耽搁了您交代的差事。您几位先回屋歇着,这就将饭菜送到房里去。” 方子辰和林书安进了凌秀房间,三人坐在一处,方子辰说道:“我哥说不想被人欺负那就得比恶人还恶,他们敢动手自己就得不要命,他们就消停了。” 方子辰说着自己都觉得好笑,小声说:“我方才那话是骗他们的,要说当恶人也不全是坏事,还能吓吓人。” 林书安攒眉道:“你有这么多的顾及,以后能仰仗的也只有读书做官这一条路了,恶人做不了,当个让他们见了你得跪下喊官老爷的大人总成吧?” 凌秀眼睛里顿时亮起光,小二送了饭菜进来,他不拘地拿起筷子大口往嘴里塞:“你说的是,这几天我吃饱喝足认认真真的考,家世不如人,读书我却比那个酒囊饭袋强的很。” 如此说笑几句倒是将之前的不快驱赶一空,更夫的梆子敲起他们才各自回房歇着去了。 在外凡事都得靠自己,林书安是客栈里第一个醒来洗漱的人,待收拾妥善去敲两位好友的门。 那两昨儿白天睡了半天再加这一晚上醒来精神抖擞,别人还在整理收拾的功夫他们不顾外面寒冷已经出门了。 “嫂子说得对,赶早不赶晚,咱们住的那家客栈全是考试的学子,急急忙忙的万一要是在楼梯上挤着了磕着了,连着空两年那也太伤人了。” 林书安唇间含笑,抬头望了一眼星光闪烁的天空,长吐出一口气,隐隐约约的白雾被冷风撕碎,心想这会儿她也已经起了吧,不知昨儿睡得好不好。 等他将来出息了就不做这苦人的买卖了,也像人家那些官太太一样穿金戴银寻思吃好的就成。 随即一阵愁苦涌上心头,他自然是不愿做那搜刮民脂民膏的大贪官,若是到时候依旧两袖清风可该如何是好? 罢罢罢,还是先考过了再说。 进考场前要经过识人和搜检两道关,衙役冷面无情,粗鲁的要学子们脱衣脱鞋检查有没有怀挟,一个个冻的直哆嗦,估计矿石宿敌站在眼跟前也认不出了。 如此反复考了五天,前四考当天公布成绩,第五考后要等一等。 虽然冷,众学子的热情不减,翘首以盼地从考试结束后的下午盼到了第二天早上。 甄妙站在床边收拾东西,听到外面有人喊放榜了,当即直起身,看向坐着喝茶的男人:“相公,放榜了。” 林书安笑道:“不急,等他们看过了我们再去。” 他这回考得应该不差,大多是平日里有和先生请教过的,说不定也能同父亲一样拔得头筹。 昨儿他从考场出来一眼看到自己的小娘子冻得脸色发青地在外面等着,眼神怯怯地朝里面张望,看到他咧嘴笑起来,十分招人疼。 将她带回客栈连喝了几杯热水才缓过劲来。 晚上睡觉他没忍住紧紧地将人抱在怀里,这才觉得自己空了那一块的心实实在在的填满了。 甄妙走到他身边刚要说话,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方子辰和凌秀从外面进来,欣喜地说:“林兄,大好事,我们三人都中了。你第四名,我第七,方兄第九,这一年苦读总算没白费。” 林书安微不可查地皱眉,将那一抹疑惑收起,笑道:“你们要回了吗?我想带娘子四处去转转,若是晚了便再留宿一夜,赶夜路怪不放心。” 甄妙却摇头道:“没什么好逛的,城里有的咱们镇上也有,家里人都等着听好消息呢,我们还是早些回去为好。待天气暖和了,我们再来也不迟啊。” 甄妙骨子里也是个倔强的人,一旦认准了轻易难改,林书安见她执着只能回家。 偏就冤家路窄,他们下楼时正好与那梁公子、任公子撞上,瞧那一脸死了亲人的表情就知道怕是考砸了回去难交差。 那姓任的还想找凌秀的麻烦,被旁边的梁公子拉了一把这才忍下去,等他们下楼才问道:“你拉我做什么?看不得那人得意的劲儿。” 梁公子压低声音没什么情绪道:“这里不是镇上,丢了人有的是看热闹的,在家里混账也就算了,要是给长辈知道你我讨不了好。” 任公子这才收敛起来,但心头的忧伤却未减少一分。 林书安一行人在车上忍受颠簸和寒风,来时沉默不言,回去却聊的热火朝天,连车夫都止不住地恭维他们。 “再过一阵还要参加府试,细细算来也没几天了,回去后可不能放松,要继续看书才成。” 方子辰凌秀脸上的笑到底还是淡了几分,要说这县试说难也不难,偏就有人拼了一辈子都难中,那天放榜,有个六十余岁的老翁挤在里头找自己的名字,好不容易中了哪知竟给乐死了,走上这条路宛如过刀山火海,远没想的那么简单。 而且世人只知秀才,只有过了院试他们才能挺直腰杆,不然…… 可折戟在路上的人无数,足见多不易了。 三人回到家只同家人吃了顿好饭菜继续准备府试。 林书安抽空去见了一趟先生,先生细细听过他每一场考试的所做的答案,疑惑道:“难不成是今年能人多才将你给比了下去?依我看来你这文章无任何差错,可争一二也。不过既然考中了也是好事,安心备考吧,不要为这些分心。” 林书安不知的是,他这能得如此成绩是因为县令听闻他品行有瑕,让他反思己过。 县令虽与郑家不对付却也不至于因为林书安给老人写了一篇祝词而刁难他,主要是儿子成日里在他耳边说这几日打听来的事,他本懒得听,但是提的多了也就上了心,原来这林书安竟是这般无耻之人。 虽在批阅考卷时被他的文采折服,思及所作所为只将他画作第四名,没刁难已经算是开恩。 来铺子买饼的老顾客从甄妙的脸上便知晓她相公考上了,不急着回的还会同她说两句嘴,尤其是那位举人的娘,以过来人的口气说什么要一鼓作气,她们这些妇人不能拿不相干的事儿去给他们添乱,不管有用没用甄妙全都听进耳中也照做。 即便林书安早早熄灯想缠她胡来,她也以府试为由给拒了,一副等考完随你处置的样子,林书安只能叹息一声老老实实睡觉,心里也在盼着早些考完,不然自己还不知道得素多久。 他曾以为自己是个清心寡欲之人,直到娶到自己放在心里的那个人才知什么是食髓知味,至死方休。 甄妙早上起来见姐姐已经在铺子里忙活起来了,笑道:“怎么这两天没见你去送绣活?” 甄娟忙碌的手顿了顿,笑得有几分勉强:“人家府上有绣娘,手艺比我好多了,我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你这阵子也忙,我多帮你一阵,过阵子再去布庄看看有没有别的活计。” 甄妙不疑有他,姐妹俩又聊起别的事儿来,也不知道怎么就扯到了焦远桥身上:“他们村里来的人说他被敲断了腿,连地都下不来,整天躺在床上等人伺候。都说姐姐和他分开是老天有眼,一个男人不能养家和废人一样。” 甄娟解气地冷哼一声:“他能跑能跳的时候也没见养家,他娘倒是护着他,如此可倒好,天天护着就是了。” 话是这么说但心里却有一丝慌乱,焦远桥会断腿肯定是方子凌让人做的,他心狠手辣至此,万一得罪了他自己如何倒不重要,万一他要是迁怒妹妹和妹夫怎么办?可与他好,这不是胡闹么?名不正言不顺,她也无意高攀,桥归桥路归路为好,所以那边的活计她也不打算接了。要是以后免不了有个往来,她也避着些就好。 这几天也没人找上门来,想来那人应该是明白她的意思绝了念头了,她也松了一口气。 直到中午她们一家人做好午饭刚打算吃,一个穿着有几分气派的老嬷嬷站在门口朝里面张望。 “娟娘在吗?” 甄妙回屋里喊姐姐出来,倒是没错过姐姐脸上的僵硬表情。 甄娟同妹妹说:“你先回去吃饭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甄妙虽然有些好奇,但也不好杵在这里打探姐姐的私事,只能等找个合适的时间姐妹两说说心里话,但愿能问出个一二三。 甄娟将那嬷嬷拉到街上,小声问道:“我已经托人给嬷嬷送过话了,往后贵府的活我就不接了,您怎么亲自来了?” 那嬷嬷眼睛里满是打量,面上却笑道:“谁让我家主子喜欢惨了娟娘的绣活,旁人的他看都不愿看一眼。你不知道,你之前缝制的那些衣裳鞋子,他一天一换,全穿了个遍儿。这天气不好,洗过的衣裳一时半会儿干不了,他连替换的衣裳都没了,在屋子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我这不也是没法子只得来找你。” 嬷嬷的目光让甄娟不舒服,脸色不大好看,还是客气地说:“真对不住,还请嬷嬷另寻高明吧。” 嬷嬷笑了笑:“娟娘,我也不想为难你,我们家少爷的脾气想必你也知晓。他在泥污里摸爬滚打惯了,旁人那一套对他不管用,你要真不愿意不妨亲自同他说。我虽说在方家多年,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跑腿办事的,你是个心善的人也不想我这一把老骨头来回跑腿传话吧?” 甄娟再三犹豫,无奈地闭了闭眼说道:“那我晚些过去,劳烦嬷嬷辛苦这一趟了。” 目送嬷嬷离开,甄娟的心情却无比凝重,她和方子凌有什么话说?便是不欢而散她也得让他绝了那个念头,她虽是个嫁过人的女人,但做人的廉耻还是有的,绝不会让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 中午没什么客人,甄妙便在铺子里靠着热驴子睡了一阵,等醒过来发现姐姐不在,婆母在一旁张罗着忙,见她醒了,说道:“娟娘说是有点事儿没和主人家交代清楚,她晚些回来。” 第67章 我总觉得姐姐心里装着事…… 甄娟莫名觉得今日的寒风尤为冷,从踏入方家的那刻起,整个人像是镇西边那条穿镇中间而过的河,水变成结实的冰,僵僵的,顽劣小孩跳下去都安然无恙,此刻哪怕人推她一下她也没什么感觉。 她对这座气派大院可以说毫不陌生,除了方子凌外,他的弟弟,他的爹娘都曾远远地瞧过一眼,都是温和富贵的长相,一点都不像外人传的那般凶狠。 听闻方老爷年轻时在镇上那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人物,偏就遇上了胆小美艳的大家小姐,此后一门心思都在美人身上,连那些动刀子的买卖都少做了。 镇上的人都当这方家能金盆洗手,转恶为善了,哪知道太平了没多久,方家大少爷打小骨子里就带着恶,都说这人大了了不得,轻易惹不得。 不想还真被他们给猜准了,方家祖宗几代的劣根性全长在他身上了,明面上的赌坊妓院一家家接着一家,明知道北疆有粗鲁野蛮的胡人,他倒是一点都不怕死非要和那些人做生意,年年带回来的上好皮子和别的新奇玩意儿让别家人眼红的恨不得连眼珠子都掉出来。 他虽坏不是什么好人,镇上乃至县城大户想将女儿嫁给他的也不再少数,偏他连瞧一眼都不愿,就这么耽搁下来。不想他竟然对自己这个没什么见识的人说出这般荒唐话,每往他所住的院子走一步对她都是折磨。 闻声出来迎她的是之前见过的嬷嬷,那张脸上终于见了些许笑容:“你可算来了,少爷等你许久了。” 嬷嬷的话音落下,甄娟的脚步也跟着停下来,被寒风吹得煞白的小脸更显楚楚可怜:“嬷嬷,我来也来了,我要说的话也就那些,你代我传个话把,我就不见方少爷了。” “人都到门口了哪儿有不见的道理?不成,少爷知道你来了,这会儿正等着呢。” 甄娟实在害怕,在她看来方子凌那张好皮相一点都遮掩不住他身上的那股坏和恶,再加上外面的传言,说他杀人放火她都信的。 嬷嬷当即头痛不已,也不顾她愿不愿意,拽着她的胳膊半拉半推的将人往里面拖:“娟娘也别为难我这个在人手底下讨饭吃的老婆子,这是你和少爷的事儿,了也得你亲自了。” 甄娟也没想到大户人家日子过得滋润的嬷嬷手下力气也不小,三两下就将她给拽了进去。 站在同样处于萧瑟的阔气院子里,两个相貌美艳的丫鬟客气地迎出来:“您来了,快进来暖和暖和吧,主子这会儿正在里头等您呢。” 哪怕甄娟从小大字不识两个却也听过一句叫骑虎难下的词,现在走不掉又不得不进去。 丫鬟掀开门上挂着的厚实帘子,她走进去迎面而来的热浪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与热浪一起涌来的是一阵淡淡的熏香,大户人家处处讲究,她之前闻不习惯,待一阵就跟拿针扎一样,勤来几次反倒也习惯了。 屋子里没有旁人,只有一个只着里衣披散头发的男人衣衫不整地坐在小矮几旁看书,那神情怪专注的,甄娟干脆站在那里没动,甚至心里生出几分小心思,如果他要是看不到自己悄悄走掉也成吧。 正这么想着,前面传来男人不咸不淡地声音:“娟娘架子好大,还得三催四请才来,我这小地方入不得你的眼不成?” 甄娟抿了下唇没出声,这算什么小地方,是她这等小人物不配来才是。 久久没听到甄娟的回话,看书的男人抬起眼皮看过来,随手将书撂在一边,顿了下又起身,不紧不慢地走过去,他在身体紧绷的甄娟身边来回走了几次才笑道:“娟娘瞧瞧我这样子,都没衣裳穿了,本来约了人谈生意,如今倒好连人都没法见了。” 甄娟头垂得更低,良久才吐出一句:“近来家中生意忙,我得帮妹妹,怕是没空再接绣活了,少爷家中得力的绣娘多的是,不该让她们埋没了。” 不想男人直接弯下腰,身上霸道的清香将她笼罩,那声短促却又存在感极强的哼笑让甄娟越发不自在:“我只瞧得上娟娘的手艺,甄妙有她男人在,你是你,处处为她想算怎么回事?你若是放不下我送他们千两银子便是,我代你养他们一家老小也不是难事。” 甄娟猛地抬头,眼睛里闪烁着满满的错愕,随即回过神来,气恼地说:“方少爷将我当什么人了?我今儿来就是和您说一声,您家的活我不打算接了,也请你绝了不该有的念头,我是人不是任由别人羞辱的玩物。我妹妹妹夫靠本事在镇上立足,是比不得您家富贵,但也是有骨气的。” 方子凌直起身薄唇间溢出一声“啧”,好笑道:“你同我讲骨气?可惜我从来不认那些,在这地界上我只在乎如不如我的意,识相的什么话都不好说,不识相的怎么在这镇上立足的我让他怎么消失。娟娘,你说你怎么非得认死理呢?” 甄娟好不容易变得红润的脸色蓦然转白,唇瓣微微颤抖,她对焦远桥可以撕破脸皮的闹,无非是料定他拿自己没办法罢了,可眼前人不是她能得罪的起的,又气又怕,声音堵在嗓子眼,眼泪先急不可耐地往出涌,没一会儿眼睛就红的不成样子。 想到回去妹妹会担心又赶忙将眼泪收回去,要哭不哭的样子傻傻的,反倒将使坏的男人给逗笑了。 “成了,一副我要吃了你的样子看得人生恼,不想我动你妹妹一家子也成,往后你踏踏实实来这里给我缝衣裳。” “这……于礼不合。” 方子凌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笑声爽朗,甄娟生得娇小,泪眼朦胧看到他的胸膛震动,那种莫名的害怕像是上涨的潮水让她不安。 “什么礼?狗屁倒灶的玩意儿,爷不认那个,谁又能耐我何?” 甄娟的下巴被他修长温热的手指抬起,正好撞上那双微眯的眼,他的眼眸里透着她全然不懂的幽暗,像陷入陷阱的猎物无法逃离只能坦然接受死去的命运。 明明热到让人生汗胸闷,可她却觉得自己像在冰天雪地里一般浑身发冷。 这人是个疯子,她怎么就偏偏招惹上他。 “再说,如今谁又能对你指手画脚?既然与那个窝囊废断绝了往来,与谁来往全看你。” 甄娟心里又一阵气,真要随她,她还用在这里跟个犯人似的走不得吗?她将自己的下巴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不发一言,却不知道自己此时像未驯化的小兽露出一身的逆骨惹得男人眼里的兴味大盛。 一直到太阳即将落山甄娟才得以从方家离开,走到大街上的那刻她因为站不稳整个人倚靠在墙上,那怕寒风吹在身上都不觉冷,委屈再次涌上心头。 她还真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 回到家天已经彻底暗下来了,铺子上过年挂的红灯笼一直没摘,此时随着风摇晃不停,不知为何她却看得莫名的凄凉。 站在门口愣了一阵,房门被打开,却见是妹妹一脸焦急地出来,再看到她时才松了一口气,接着又气急道:“哪家人这么难伺候,害你这么晚才回来,不去才对。饿了吧?今儿我买了条鱼鲜的很,你肯定爱吃。” 甄妙说着就拉姐姐的手往回走。 甄娟的眼睛发酸,却还是扯出一抹笑来:“不成了,今儿去了一趟,那家主人说不能做一半,一件衣裳针线不同瞧着也不好看,这阵子我怕是得天天过去了。说话久了些才回来晚了,明儿就不会了,你别担心,我给它家做了这么久的针线活,他们不会亏待我。” 甄妙叹了口气:“要做多久啊?” 甄娟笑了笑:“这哪儿能说得准?反正大户人家给钱多,有银子赚就成。” 饭菜已经做好了,怕凉了还在灶上温着,甄妙先给她端了热茶喝,又端来温水让她洗手。 “你也累了一天,这些事我自己来做就是了。” 甄妙好笑道:“这值当什么?快点让身子暖和起来,过了三月就好熬些了。”有些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没说下去,这种时候就不聊不开心的话了,她打算今晚和姐姐挤一晚上,两姐妹已经有挺长时间没在一起说两人的悄悄话了。 日子过得紧巴的人家屋子里已经不烧炭,甄妙因为婆母的病没有好还在烧着,所以他们吃饭一般都在婆母屋子里。 林书安刚放下筷子要帮她们去盛汤就被赶去屋子里温习功课了,等天气暖和起来马上就要考试,一天都浪费不得。 甄妙洗过碗打了热水给林书安泡脚,边铺床边说:“今晚上我和姐姐睡一晚上,相公看书不要看太晚,早些歇息养好精神。” 林书安手里捧着书读,闻言将书倒扣在桌上,浓眉紧皱不解道:“为何?你不同我一起,我睡不着。” 甄妙手背掩唇笑了一声:“相公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般孩子气?我总觉得姐姐心里装着事儿,有些放心不下。她只有我一个人亲人,但我怕她总把自己当外人。相公不知,我们这些女子一旦出嫁心里装着的还是自己的小家,娘家的亲人总是顾不上,我生怕这阵子有哪儿疏忽了。” 林书安叹了口气,都说女人来这世上所图的不过是个好归宿,姐姐所嫁非人也着实凄惨。 甄妙踩着寒夜洒向世间的清辉走进姐姐住的屋子,黑灯瞎火的,原以为人已经睡了,借着月光看到人模糊的人影坐在床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听到响动,人木然地转过头,沙哑的声音里带着难掩饰的哭泣:“你怎么来了?” 第68章 这说明人家瞧上自家傻儿子了…… 房间里有一瞬间静到连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清楚,姐妹两就这么在黑暗中无声地对望着。 “总觉得姐姐这两天有事情瞒我,所以过来看看。姐姐和我生活在一起为难吗?我有时候确实顾及不到姐姐的心思,我们姐妹分开这么久,我还是想和姐姐一起生活。” 甄娟笑了一声:“傻站在那里干什么?谁说我不想和你在一块住了?我就是想娘了,她要是知道我们姐俩日子过得这么好,也就不觉得委屈了。” 姐妹俩躺在被子里倒是暖和了不少。 “我们今年清明回去把这近一年发生的好事全都告诉娘,还有接下来的安排。姐姐,你对往后真没打算吗?” 甄妙明显感觉到姐姐的身体一僵,也让她越发证实姐姐的心里藏着事。 “之前我怕你多想便没和你说,常来买饼的顾大娘有个儿子到了婚配的年纪,他颇为中意你,想让我帮忙问问你愿不愿意。那人我见过两回,人生的高大老实也勤快,在粮油铺做事,夜里还要做些别的活计,除了每月拿一部分钱孝敬爹娘,其余都攒起来娶亲。他娘也和善,就这么一个儿子,疼得紧,凡事都由儿子做主。” 甄娟在焦家日子过得比大户人家的丫鬟还不如,人家好歹拿钱办事,她如何小心翼翼讨好都得不到半点怜惜,这般人家如何能不心动?她恨不得当即就答应下来,可想到白天那人说的话,破土而出的嫩芽瞬间被一场大火燃烧殆尽。 “我嫁过人的,委屈人家了,就算他们不在意也架不住外人指指点点,你得空见了人让人打消这个念头吧,我暂时没嫁人的打算。” 重活一辈子好像对人细微到不可查觉的情绪都变得敏感起来,姐姐的声音里分明还带着一丝向往,只因为嫁过人所以就要将自己的真实情绪掩藏? “朝廷都准许你再嫁,外人凭什么说三道四?谁要敢多嘴,我去撕了他的嘴。” 甄娟被她给逗乐了:“那可不成,你好歹是未来秀才的娘子,外人知道了会笑话妹夫的。你与不同,婶子和妹夫都待你亲,过日子也得多为他们着想。” “那我也不能丢下你不管,我希望姐姐也能遇到好人,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姐,好人家难遇,而且是他自己想娶你,可不是媒婆和我们逼他的。我从相公那里学来一句话,叫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先瞧着又不是非得嫁他。” 甄娟心动不已,心想那方家少爷再怎么霸道无理也不能干预她的终生大事,到时自然桥归桥路归路。 “那就听你的。” 甄妙到底还是没听到姐姐内心里藏着的事情,但听到姐姐愿意往前走她还是很高兴,这一夜睡得香甜。 第二天顾大娘上门来从甄妙这里得了好消息乐得合不拢嘴,直说自家的傻小子有福了,直问什么时候让两人说两句话,若是可以她带儿子上门来,即便被外人瞧见了也不会显得唐突。 甄妙说要问过自家姐姐才能给答复。 到了晚上甄妙和甄娟说了,甄娟想到自己又没和方家签卖身契,哪怕有银子赚也是被逼的,她天天去但什么时候走由她说了算。不过碍于对方下工晚,吃过饭天已经黑了,也只能借着油灯匆匆见一面。 甄娟本就生得漂亮,这半年吃得饱穿得暖也无甚扰神的事,更显唇红齿白好气色。 虽然不必急着赶回家,但甄娟还是打算在太阳落山前回去,哪知才将针线收好放进针线笸箩起身要离开就被嬷嬷给拦下来。 “时间还早,娟娘这么早就收工了?” 若说之前她尚且会同情这位嬷嬷不易,如今自己陷入为难境地有谁可怜她?愈发认定人不能烂好心,口气也冷淡了几分:“家中事情多,妹妹忙不过来我回去帮忙。” “可是少爷……” 甄娟笑道:“我虽然赚方家的银子,却不是将命卖给方家了,总不能逼着我没日没夜的熬吧?” 嬷嬷愣是被她堵得嘴角直颤,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娟娘做的绣活少爷喜欢这不假,但其中深意你当真不懂?你也不是不懂事的丫头,少爷以往天晚了就不回来了,这阵子不管多忙都赶回来,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瞧你一面和你说说话?咱们女人活一辈子图什么?不就是想跟个好男人过好日子?我原以为你遭了苦头,人也更通透才是,怎么反倒糊涂起来了。” 甄娟似是天刀笑话一般嗤笑一声:“我可不成,我不过一寻常人,没什么大志向。嬷嬷也清楚,但凡我能惹得起这位爷,我也不会老老实实在这里待着了。但我是好人家的女儿,我娘自小教我做人要知廉耻,为了攀富贵做偷鸡摸狗见不得光的事,我死了之后可没脸去见我娘。” 嬷嬷被她的一席话堵得哑口无言,还没想好该怎么劝她,人已经离开了,眼看天色暗下来,心跳的越快也越慌。 听外面的小丫头嚷嚷少爷回来了,嬷嬷麻木的心再次紧张起来,垂下头不敢看主子那张脸。 “人呢?” 嬷嬷唇瓣颤了颤,磕磕巴巴地说:“娟娘说家里有事忙不过来,赶回去帮忙了,少爷……” 屋子里的下人全因看到主子脸上如寒风的冷意而颤抖着肩膀低下头,不发一言。 “她要走,你就让她走了?枉费爷费工夫从庄子上赶回来,嬷嬷办的好差。” “老奴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 说是甄娟和顾山见面,实际上大多时候是林母和林书安同他寒暄,她坐在一边时不时地打量那憨厚老实的男人一眼。 两人未搭一句话,他一张脸红的惹人发笑,原以为他相貌平平,却不想是越瞧越顺眼的长相,一身男人气,看着孔武有力也可靠。 甄娟不知道的是不远处的妹妹也在留意她的神色,见她中意人家,心里也激动,成亲这么大的事本来就该看过日子的两个人能不能瞧对眼,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是碰到王氏和甄大这样的,赔进去一条命一辈子只能自认倒霉吗? 顾家母子俩也没久坐,没多会儿就告辞离开,临出门前顾山才敢抬头看了甄娟一眼,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脸再次变得通红,甄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自知失礼低下了头。 但在顾大神眼里却是值得高兴的事儿,这说明人家瞧上自家傻儿子了,同这一家人说话也愈发热络,恨不得明儿就将喜事给办了。 将人送走之后,林母看了眼甄娟,笑道:“这孩子太容易害羞了,不过心眼实在,是个正经人,娟娘觉得如何?要是定下来,就得抽空回去同你爹说一声,毕竟他是你的长辈,他应该不会干涉你。” 毕竟两个女儿如今都不是随便能拿捏的人了,王氏给孩子说的亲最后把日子过程这样,她要想以后沾这姐妹俩的光,那她就该知道这事能不能指手画脚。 甄娟笑起来,看了眼那人坐过的位置,说道:“他瞧着年纪不大,怪有趣的。” 甄妙跟着附和:“也不过比我大一岁,我叫一声姐夫倒也不委屈。” 见甄娟脸上的笑淡了几分,甄妙拉着她的手道:“大几岁怎么了?我瞧他也不像个蠢的,兴许这是老天爷给你的补偿,你又怕什么呢?” 甄娟笑了笑:“没什么,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横竖我又吃不了亏,他这人……倒是有几分勇气,旁人生怕被笑话避之不及,他竟然都不嫌弃我,没想到我这一辈子还能遇到这样的人。” 油灯虽然不如烛火明亮,却也屋子照的亮堂,也照亮了她眼睛里的水光。 甄妙拍了拍姐姐的肩膀,笑着安抚道:“这才是你该得的,若是成了,往后家里又多个人疼你,若是过得不痛快就回来,他但凡敢欺负你,我上门去帮你教训他。” 甄娟看了眼安静坐在一边的妹夫,笑道:“妹夫也在呢,你好歹收敛些,像什么样子。我也算是过来人,怎么过日子还是懂的,你不要把我当小孩子看。再说光看第一眼哪知道成与不成,还是得见几次才成,我这一辈子也只有这么一回力气了,盼着他是个能经得起风吹雨打,再那么闹一回,我自己也吃不消。” 虽说是自我调侃,可里面透着连甄娟也未发现的心酸:“时候不早了,该歇着去了。” 甄妙忙碌一番后上床在林书安身边躺下来,男人顺势揽住她的肩膀将她拥在怀里:“与那顾山聊的虽不多,但看的出没什么问题,你别担心,若真有个好歹也不能让你抛头露面,凡事有你相公在前面扛着。” 甄妙笑了一声,头往他的下巴处拱了拱,舒服的闭上眼:“我知道,我姐姐吃过苦,那会儿没人管她,委屈都得往心里咽,我怕她改不过来。我就这么一个姐姐,从小到大受的罪多多了,只盼着她往后的日子能过得舒坦些。” 林书安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轻声道:“会的,你相公读书再用功些,将来若能高中,你们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哪知晚上才说完这话,第二天便有人上门来找麻烦,不是一个而是好几个。 第69章 反而沾了一身血………… 今儿先生有事学堂放了假,林书安整日看书看的有些累便在铺子前帮妙娘打下手。 过了早上最忙的那阵一家人可算闲下来,早晚天气依旧冷,但到了中午就好过多了,太阳晒在身上暖暖的。 林书安出去了一趟,回来手里提了条鱼,自发去后院收拾了,见妙娘跟过来,笑着说:“也算是姐姐的喜事,她爱吃,瞧见了就顺便买回来了。” 甄妙眼睛微酸,在他身边蹲下来,下巴抵在环着的胳膊上,轻声道:“相公,多谢你和娘对我姐姐也这么好。她打小护着我,替我挨了不少打骂,从来不在我面前说苦说痛,我清楚她有多能忍,要不是实在受不了,哪怕我拖拽她她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林书安收拾鱼鳞的手顿了顿:“就冲她……”知道焦远桥脏脏的念头却从不提起,一人把所有的委屈扛下来。 想到什么叹了口气:“我知道,自我长大后你们姐妹俩的事儿就在村里传遍了。只是……” 甄妙笑了笑:“我懂,这毕竟是我们家的家事,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这就是老天给我们姐妹俩安排好的命。但是我那天睡醒后,就不想信命了,只要我勤快些,能养活的了自己,谁还能为难我?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没想到还真挣扎出一条路来。” 甄妙说着脸颊发红,声音也小了些:“也多亏了相公不嫌弃愿意娶我,不然我可能就离了家到他们找不到我的地儿去谋生路。” 林书安深深地看着她:“也亏得我赶上了,不然我这一片心思不就成空了?不怕你笑话,我一早就对你有心思,可当时咱家是什么境况你也知道,我也怕你嫌我穷,你自己也出息有赚钱的买卖,外人说话难听,我怕你误会我真是瞧上你……才同你成亲。” 林母原想过去帮忙,可听到小两口嘀嘀咕咕说的很热闹,看了一阵又回去了。 书安整日里忙着读书,连和他们闲聊的功夫都很少,妙娘也是个懂事的,在这种事上比会都固执,宁肯一天不说话都不能耽误了书安,这会儿倒也好,让他们说个够。 甄妙小兽般水汪汪的眼惊地大睁,随即又笑起来:“我还担心你……在心里想哪儿来的脸皮厚的姑娘,不知羞耻什么话都敢说。那天晚上我都没睡好,就怕你不去,可我等了那么久你还是没来。” 阳光下那只有力的手发红,刮掉鱼鳞去除内脏,忙完后笑道:“那天晚上我也几乎没睡,好在天黑了没让你看到我那副狼狈样子,还是害你难过了。” “书安,外面有几位公子要见你,个个都瞧着挺面生的。” 林书安洗过手甩去水珠,拧着眉头出去,学堂中与他来往的人不多,几个人来找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掀起帘子走进铺子里,待看清来人有几分意外。 “林兄,县令大人的公子来镇上办事,一直惋惜上次在县城没和你坐下来多聊几句,难得有机会,一起到酒楼去喝两杯?” 这几人都是镇上的公子哥,书读的臭寻欢作乐倒是一把好手,足见这位县令公子也不是好东西,无意与他们多费口舌,婉拒道:“多谢公子抬爱,只是家中事多不便出门。” 有过几面之缘的邓公子当即拉下脸:“林兄,县令公子亲自来请,你不答应未免有些不识抬举了。” 林书安面色平静:“既然如此,公子有什么话不妨在这里说,在下定全数奉告。” 邓公子正欲发作,被县令的公子拦下:“林兄今日不便,我们也不好强求,横竖我在镇上待得时间不短,日日上门来请,林兄总不至于日日不给面子吧?” 说完这些人便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林母待人走远了,皱眉道:“你怎么会认识这些人?旁边那几个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了身体,没出息的纨绔子弟,以后离他们远些。” 林书安笑了一声:“娘尽管放心。” 与一个没什么依靠的读书人来说,被这些富家子弟盯上并不是一件好事,若是闲来无事他尚且会应付来消遣,眼看离府试越近,他不会拿前程开玩笑。 他蹲下来和林母剥蒜,蒜衣粘的紧,拇指和食指合力搓了搓,不甘的蒜衣只得脱落。 “你爹当年没再考就是烦这些人,论学问也说不出个黑白却又爱凑热闹,有些人禁不住吹捧恭维真就把自己当人物了,喝酒赌钱逛窑子,最后欠了一屁股债不说还将自己学的那点本事给丢干净了。娘知道你有分寸,只是这些人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林母叹了口气:“你总得为妙娘还有你的孩子着想,免得被小鬼缠上。” “我知道了。” 甄妙将鱼煎的金黄再加入水炖,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还有半个时辰姐姐该回来了,到时候正好吃饭。 --- 安静奢华的屋子里地龙烧的足,甄娟来时寒风吹得正狠,自从流了个孩子她变得怕冷,所以衣服穿的不少,但到了中午便有些热了,喝多少水都压不下喉咙的燥热,额头上沁出薄薄的一层汗,她抬手抹去。 旁边的嬷嬷见她起身要走,才吃了数落说什么都不能放她走,上前来挽留道:“你来来回回也怪麻烦的,方家还能饿着你?我一早就让厨房备了饭菜,只是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你要是有偏爱的只管说,我让人现做。” 甄娟才不吃这套,执意要走,嬷嬷却和死了亲人一样哭丧个脸:“我也不想和你说这些,我们这些签了卖身契的一辈子都得在方家伺候,半步好差事往后日子不好过。昨儿主子才数落了我一通,今儿可说什么也不能让你走了。” 甄娟顿时被气笑了,她来方家同蹲县大牢有什么区别?她怎么不知自己何时成了方家的管家,下人生死都由她说了算。 “娟娘要走也成,等少爷回来了亲自同他说,届时你是留还是走,老妇绝不拦着。”嬷嬷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的表情,待看到一抹迟疑这才松了口气。 这女人看着柔柔弱弱的,骨子里却透着一股韧劲,好在少爷能镇得住她。 甄娟心里焦急,手上的活也做不下去,思来想去不能任由人这么拿捏。她既然生出和顾山过日子的心思,那就得护着自己的名声,天天往方家跑,谁知道会传出什么难听话。 越想越发坐不住,好在没多久外面传来丫鬟的声音。 音还未落,厚重的帘子被人掀开,男人一边解大氅的系带一边看过来,桃花眼含笑,伺候的丫鬟将大氅收走,在她旁边坐下:“昨儿怎么不等我就跑了?难不成是嬷嬷是藏私没把我的话传到?” 甄娟放在腿上的手攥了攥裙摆,横下心:“方少爷,我……” “饿了吧?往后饿了就先让厨房上菜,不用等我。府里新来了个北疆的厨子,烤肉是一绝,只是口味稍重了些,你尝尝看,不喜再换。” 方子凌垂眼见她旁边的茶碗里空了也不见添茶当即冷了脸,眼中放箭般吓的旁边的人包括甄娟大气都不敢出。 甄娟缩了缩肩膀,吞了吞口水,轻声说:“屋子里热,口渴喝了不少茶,喝不下去了才没让人添。” 说话间丫鬟将午饭呈上来,是甄娟从未见过的美味,食物的香味充满整个屋子,只是她却坐立难安,唇抿了好几次。 “怎么不动筷子?”好似方才冷着脸吓人的不是他一样,面若春风却比寒冬还要冷。 “我家里人还在等我回去,我不打扰少爷用饭了。” 方子凌刚要夹菜的手停下,眯着眼笑:“和我吃一顿饭让你这么不自在?如果是在意我的身份,那你把我当个普通人,肉冷了就不好吃了。” 甄娟低头看了眼桌上精美的碗碟,无一例外在嘲笑她,坐着的这张椅子像是着火一样让她在上面多待一刻都很痛苦,还有那双毫不遮掩带着侵略揣摩的眼睛。 就在甄娟以为自己要屈服的那刻,方子凌的贴身丫鬟绿杏从外面进来,看了她一眼才回话:“外面来了个书生,说是来接他姐姐回家吃饭。” 甄娟眼眶一热,急不可耐地站起身要往出走,男人将筷子搭在碗沿上的声响过于刺耳,让她身子一僵停下来。 “和他说娟娘往后不回去了,坐下。” 甄娟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咬了咬牙,坚定道:“我想回家,我妹妹在等我。方少爷,我还是不想接方家的活,您另请高明吧。” “屋里烧着地龙,好茶好饭伺候,你若不愿做针线活丢一边就是,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有何不好?”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待着别扭?那不妨和我成亲,光明正大地待在这里如何?” 甄娟倏然脸涨得通红,又气又怒的眼狠狠地瞪着他。 “这……三少爷,主子正在用饭,您有事晚些再来。” 方子辰声音猛地拔高:“笑话,我见我亲大哥什么时候还需这一套?走开,什么狗屁规矩,不知道的还当是见什么王孙贵族。” 方子辰从外面进来,瞧见桌上的丰盛佳肴,啧啧道:“我说一早就闻着香味了,到了用饭的时候却不见这好东西,感情大哥躲起来偷吃。” 他毫不见外地坐下,拿起甄娟未碰的筷子自顾自地夹菜吃,顺便说道:“我才知道我同窗的姐姐在咱们家当绣娘,哥看在我的面上别让人这么冷的天跑这一趟,反□□上那些个下人懒得骨头都快圈起来了,不妨让他们松动松动筋骨,固定个时日跑去取一趟。” 林书安余光瞥了眼姐姐确认她未吃亏,这才和坐在对面的男人说:“方公子,我内人有了身子不能劳累,身边缺人照顾,贵府的活儿往后便不做了。姐姐,做事有始有终,将未做完的拿回去,到时我给方公子送来。” 方子凌深邃的黑眸散发出逼人的光,像动了杀意的恶兽,恨不得扑上来一口咬断林书安的脖子。 “不劳烦你了,娟娘做好了让人传声话来,到时候我会到府上拜访,毕竟是特地为我做的衣裳,怎好经不相干人之手。既然今儿的饭菜不和你的胃口,下回我备江南菜,到时娟娘可得给我薄面,好歹动两筷子。” 甄娟忍不住身体一僵,见妹夫直接离开了,也顾不上看那人一眼,将一旁还未做好的衣裳胡乱卷起就和逃命似地往出奔。 人还没走出院子只听屋里传来桌子倒地发出的声响,碗碟摔碎了一地,还伴着方子辰的惊呼:“哥,你疯了?” 甄娟心道可不是疯了?一想到他还要阴魂不散找上门来,她就愁。 直到走出方府她彻底松了口气,好似从鬼门关逃出来一样,但脸上的表情还显得木木的。 冷不丁见走在前面的妹夫停下来,她也跟着站定,低下头笑得无力:“妹夫怎么知道我在方家?我原以为自己能处理好,没想到他这么无赖,对不住,给你们添了麻烦。” 林书安转身笑道:“我们是一家人,姐姐不必这么见外。方子凌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不蠢,他不至于冲我们动手,姐姐莫要被他给吓到了。” 甄娟的眼泪稀里哗啦掉下来,不住拿袖子抹眼泪,抽抽噎噎道:“这个活该挨千刀的混账,这么吓我,当真下作。” 阳光虽暖,却不时有一阵风吹来,扑在脸上带来一阵刺痛感。 “回去不要告诉妙娘,我不想惹她担心。她总觉得亏欠我,太紧张我了,我留下来也不是想你们为我操心。遇到那个人……倒是恨不得没来过镇上。” “妙娘炖了鱼汤,正在家里等着。” 回到家甄妙正站在铺子前伸长脖子张望,看到人佯装生气道:“怎么回来的这样晚?到底是什么人家成天这么折磨人。” 甄娟笑起来:“今儿同主人家多说了一阵话,将还未做完的衣裳带回来了,往后就不去了。我才出来就瞧见妹夫,听说你又炖了鱼汤,这阵子常喝也不像往常一样馋了。” 一家人坐定,甄妙边盛汤边说:“姐姐,这户人家怎么反反复复,往后绕着他家走,怪糟心的。你太瘦了,给你补补,养得胖一些更好看也更有福气。” 甄娟笑淡了几分,心疼地看着妹妹:“往后我哪儿也不去,也不做绣活了,就在家里帮你的忙。” 她把所有的错都归在了自己老往布庄跑,要是没有沾上方家就不会横生这么多枝节,却不知早已入了他人的眼。 要说自那日之后,县令公子果真天天带着那帮狗腿子来请林书安小聚,毫不在意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林书安自然通通拒绝,他们好意思纠缠,他也能硬下心来让他们的希望落空。 去往花楼的路上,邓公子一脸不快,冷声道:“他算个什么东西,一次次拿乔,我早看他不顺眼了,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看不如教训他一顿也好让他老实些。” “要不是听你们说他为了银子什么都豁的出去,我还真当他有文人的傲骨,这几天能玩的都玩遍了,找点乐子也好。这事就交给你去办了,光揍人可不成,要让他出丑,好让我爹后悔让他榜上有名。” “你们玩,我先回了。” 说的正是梁家那位庶长子,邓公子环着兄弟的肩膀拍了拍,笑道:“你不也瞧他不顺眼?咱们好好商量商量整他的法子,将他夺你美人的仇给报了。别怪兄弟没提醒你,想玩女人手段得狠,那小娘子没了依靠,还不是任你揉搓?” 梁公子抬起手肘狠狠地给了他一击,莫名的生厌:“我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不至于为难一个柔弱女子,邓兄行事还是慎重为好。” 眼看从小到大的好友真就不给颜面地离开了,邓公子心里这口气愈发咽不下去,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口中的混账,如今倒是装起假好人了,怪不得连他妹妹都瞧不上他,为了一个穷酸女人心软至此,难成大器。 --- 林书安放学后收拾课本回家被先生留下,要他明早陪自己去醉春酒楼去见个人,如今他俨然是先生眼前的红人,昔日被同窗奉承的人也只剩不甘和愤恨。 林书安应下来,反正先生明儿去要路过他家,所以两人约好在他家铺子前碰头,定下来便匆匆回家了,至于后面那几双嫉妒的目光像风里沙终将在风停时跌落在地被人踩在脚底下。 回到家和甄妙说起这事,她二话不说将今年新做的还未穿过的一套衣裳拿出来,抚平放好:“先生带相公去见人,足见此人身份不一般,该穿得精神些。” 林书安从后面环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温热的呼吸时不时地撩拨着她早已红的滴血的耳垂,嗓音如丝竹动听:“你让我穿什么我就穿什么,我听你的。” 甄妙拍了拍他锁着自己腰的手,笑说:“早点歇着吧,明儿办完事回来又不能早睡。我倒盼着相公能早些考完,回来也能睡个好觉,天天这么熬怎么受得了。” “傻丫头,富贵本就不易求,这条路我才刚开始走你就心疼了?若真心疼我,不如早些怀个孩子?妙娘,我想当爹了。” 甄妙顿时红了脸,小声说“这又不是你我想就能成的。” 林书安将她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拉开衣带,俊脸上难得有几分急切:“不想,做可成?” 第二日林书安神清气爽地起身去铺子里生火了,甄妙抢在他点火折子的那刻将他赶走:“烟味大沾在新衣裳上可不成,相公若真闲不住去井里打桶水备着,我一会儿就好。” 林书安又如何不知道她那点心思,想是生怕他在那些人面前丢脸,谁想烟没沾身上,反而沾了一身血…… 第70章 ····· 林书安本是后进学堂的学子,同窗皆以为他是垫底的料,不想从一开始的默默无闻变作了先生最为器重的人,平日里对他颇为照顾。 甄妙盛了满满一大碗豆腐花,几个刚出炉的饼招待相公的先生。 她经常听相公说起先生会时不时地给他开小灶,为此他的同窗们很是嫉妒他,贵重礼物他们送不起,一点小吃食倒是管够。 早上本就客人多,她一个不留神原本坐在角落里的两人已经离开了。 姐姐从后院将洗好的马铃薯端进来,低头一边削皮一边问:“秀华这妮子心也怪狠的,还真打算在家里待到天气暖和了才出门?” 甄妙边装饼子边说:“也不能怪她,嫁到镇上来回娘家次数就少了,她又是家里最小的,爹娘兄长嫂子全都疼她,给我我也舍不得嫁人。” 甄妙抬头刚要问来人要什么馅儿的,瞧见人笑着转头招呼姐姐:“姐,我手头腾不开,你快来帮我一阵。” 甄娟没多想,在一边倒了干净水的盆里洗过手,刚走过来瞧见那羞得面红耳赤的人,也没问他要什么馅儿的,拿了几个大肉饼给他装好,见他要给钱,水波荡漾的眼含着嗔意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时候不早了,怎么还不去上工?误了时辰当心掌柜的扣你工钱。” 被一众人盯着的顾山动了动唇,吐出一句:“我,我……” 要不是眼下人多甄娟早忍不住笑了,这个呆子:“快些去吧。” 顾山从怀里拿出几个铜板丢下就跑,那模样活像被狗追似的。 姐妹俩对视一眼都忍不住满脸的笑。 眼尖的人嗅出了不对劲,调侃道:“娟娘这几天瞧着气色好了不少,遇到什么好事儿了?” “哪儿来的什么好事,辞了工在家里吃喝不愁,日子还能不好过吗?” “我还当娟娘说好了人家,之前我就想给你说门亲,我娘家有个大哥,他媳妇儿前年去了,家里有两个儿子,人勤快善良,你要是愿意我就跑这一趟给传个话去。” 甄娟勾了勾唇角,世人皆是如此,只因她嫁过人就活该给人当后娘,嫁些单论相貌都糟心的人,但来者是客,指着这些人做买卖,所以笑道:“我不急着嫁人,多谢嫂子好意。” “你怎么这么糊涂?天底下有女人愁嫁的,可没汉子愁娶的,少了一样就不能和人大姑娘一样挑三拣四了,趁着年轻赶紧找人嫁了才是。” 再好脾气的人听这话都直冒心头火,一旁的甄妙却忍不住冷了脸:“嫂子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即便嫁过人怎么了?我姐姐生得好,人又勤快心善,怎么就不能嫁个和心思的?有什么可将就的?再不济她还有我这个娘家妹子,我养她就是。” 那嫂子见向来随和的妙娘动了这般大的气,脸上也挂不住,尴尬地笑:“我也是好心,不乐意就不乐意,咱往后不说不就成了?”说完就快步躲走了。 甄妙倒也没有气很久,总不好冷着脸做买卖,人们经过这一事也不会自讨无趣,但私下里猜测甄娟和顾山有猫腻的人不在少数。 闲下来后,林母和姐妹俩说:“要是瞧着顾山这孩子和心思就早点说明白定下来,外头这些人眼睛鼻子耳朵灵,甭管藏得多深都能给你挖出来。流言害人,别让一件好事给他们祸害的变了味。” “姐姐,你说呢?我瞧你待他也不像是没那个心思的。” “我……” “娟娘待谁有何心思?不妨说来给我听听。” 突兀的男人声音从外面传来,甄娟到了嘴边的话突然卡在那里不上不下,最后闭紧嘴没再吱声。 “方少爷怎么来了?”甄娟以为他是来找相公的,笑道:“我家相公今儿陪先生办事去了,你若有事不妨晚些来。” 方子凌手里的折扇敲击着掌心,看向甄娟的眼睛里散发着一道玩味:“我今儿来不是找林兄的,是和令姐来拿我衣裳的,不知娟娘可缝好了?” 甄娟缩了缩脖子,声音变得低了几分:“还差一些,方少爷若是急着要,我这就给你拿出来,回去找个绣娘就成。” 甄妙这才知道姐姐前阵子伺候的是方家,笑道:“这是什么缘分,姐姐都不愿告诉我。只是方少爷,往后府上的针线活还是另寻别人吧,她是个急性子,不管什么事儿都要抢着做完,我看她整日里对着油灯生怕她看坏了眼睛。” 方子凌眯起眼,笑了一声:“可不是有缘分,只是不知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让娟娘开不了口提及我?” 甄娟心中涌起一阵燥意,这人分明就是成心使坏让她难堪,握了握垂在身侧的手,牙齿紧咬唇瓣,要不是怕吓到妹妹和林婶,她真想抓起针线将这张讨人厌的嘴给缝起来。 他到底要怎么样?自己做了什么错要被这样的人给欺负? “方少爷等着,我这就把衣裳给你拿来。” 从铺子到屋子里她每一步都走得沉重,站在桌边看向那把锋利的剪子,拿在手里稍迟疑片刻…… 甄妙招呼他坐下,刚要干活,有一人行色匆匆地跑来,指着前面嚷嚷道:“林娘子快去瞧瞧吧,你相公将人给打伤了,这会儿正在酒楼呢。原来县令大人也在,说要当堂断案,论个是非。” 甄妙和林母一听当即魂都飞了,强作镇定,拜托方少爷给姐姐传个话:“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甄娟抱着包袱从屋里出来,只见铺子里只剩这个男人,心里闪过一抹不安,连声音都略显虚浮:“怎么只有方少爷在,我妹妹他们呢?这是您的衣裳,往后那些误会和不快全忘了便是。” 方子凌接过来,当着她的面拆开,看到完好的衣裳笑道:“娟娘当真好脾气,我还当你恨不得把这衣裳当成我给绞个干净。” 甄娟确实有这个心思,谁让她发的起脾气却承担不起麻烦,剪子都要碰到这上好的料子了又被她给丢开。 “您这价值百两的衣裳我可不敢造次,我们穷苦小老百姓砸锅卖铁都偿还不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容易遭人闲话,方少爷慢走。” 方子凌见她一副把自己当做登徒浪子的模样,低笑一声:“我最多不过留你吃顿饭而已,你何故对我这般大的敌意?我不是说了?你要名分,我们成亲就是,哪儿还不如你的意?” 他说着顿了顿,笑得有几分吓人:“你怕我纠缠,莫不是心里有了意中人?是何人?爷倒是想看看是何方神圣。” 想到断了腿只能躺在床上等人伺候的焦远桥,心里的惧怕再次加深,干涩地摇头:“没人谁,我与公子实在是云泥之别。您待我未尝不是一时念头,若哪天腻了一纸休书或是您强来我也没法子,横竖我就是那田间地头的野草,从睁眼那天就是苦着,苦了一辈子。我别的不求,只请您别为难我。” 方子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站起身:“成,爷回去好好琢磨琢磨,来日方长,咱们有的是时间掰扯道理。” 甄娟看他带着那几个身形健硕的粗犷男人离开,抚着胸、、口喘粗气,先前的欢喜在此刻全都烟消云散,若是她执意和顾山成亲会不会害了他?这个疯子一样的男人能听得进去道理,知道他多么混账多么无礼吗? 她坐在灶火边周身被烘烤的暖暖的,可是心里却凉的吓人。 从没有觉得如此安静的院子是这么的难熬。 却说甄妙和林母赶到梁家的酒楼,外面已经围了满满当当的人,甄妙带着林母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挤进去。 只见最前面坐着几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人,交头接耳不知在说什么,另一侧那几个时常到家里来喊相公出去的年轻公子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而她的相公笔杆挺直,新做的衣裳上沾满了泥土,垂在一侧的手背和袖摆上有清晰的血迹,甄妙的心瞬间悬起来。 而地上躺着三个衣着粗鄙混混模样的人,个个鼻青脸肿,脸上被揍成了花,瞧着狼狈又可笑,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指着相公如杀猪一般地嚎叫:“这人心狠手辣,他是要打死我啊,救命啊,我上有老母下有小儿,一家子全靠我养,我若是残废了,家人岂不是要饿死。” 甄妙这才发现在人群中并没有看到先生,好端端的怎么会和这些地痞无赖起了争执呢? “大人,青天大老爷,您可得为小的做主。” 甄妙见其中一个往中间男人的位置磕头,原来这位就是县太爷,眉眼间一片正气,整个人都透着严肃沉稳,想来该不是会胡乱冤枉人的主。 “他说无意撞你,你却气不过动手打他,是也不是?” 甄妙看着相公冲这位大人跪下,一阵心疼,她虽不识大字却也知道只有秀才、举人、进士这些学问做得拔尖的人才不用跪。 “回大人,此人一派胡言,学生是与明思学堂先生一道来的,这几人见我们便动手打人,先生是文雅读书人,不善拳脚,被这几个恶贼打伤,这会儿还在医馆治伤。学生气不过,这才动的手。” 县令见这人气质如青竹,生得一副好相貌,倒没想到下手亦这般重,捋着胡子道:“你姓甚名谁,往日可与这些人生过过节?” “学生姓林名书安,去年才搬到镇上来住,从不曾和这些人有过交集。不过方才倒是听一人提过他们是收人钱财办事,还请大人为学生先生做主讨个公道,定要将那幕后之人给抓出来。” 坐在县令旁边的乡绅发现县令大人在听到此书生的名字时脸色冷了几分,不解地想难道林书安曾得罪过这位大人? 县令却将此事推在一旁,随口问道:“听闻你写的一手好字诗词歌赋也不在话下,还时常卖弄文采赚银子可是如此?” 林书安皱了皱眉:“学生曾做过一回,为郑老爷写祝寿词,不知道可有何不妥?” 第71章 不知我可否登门讨顿饭尝尝…… 寒门学子众多,全然指望家里供,哥哥嫂嫂弟弟弟妹只怕也不依,多是利用闲暇时抄书,或是为有钱人家写赋写碑文,以此来赚钱贴补家用。 不光本朝,历代学子皆是如此,流传多年的老规矩,被县令大人如此一问倒真不知哪里出了错。 甄妙听婆母提过,那些年找相公求笔墨的人多的是,相公大多不予理会,直到王氏狮子大开口要二十两彩礼钱,他才不得已为一位有钱的大老爷写了祝寿词,县太爷好端端提这事做什么? 难不成是那位老爷犯下大罪拖累了相公? 她急得忍不住跺了跺脚,却也只能在一边干着急,生怕自己胡乱开口添了乱。 眼睛不由地再次落在那带了血迹的手背和衣裳,心里一阵抽疼。 再看那不远处站着几个身着华衣的公子,交头接耳,嬉笑连连,一脸看好戏的表情,要说这事和他们没关系,她一千一万个不信。 这些个下做东西,阎王爷放他们投胎的时候没睡醒不成?怎么将这些人渣给投胎到好人家享福? 愈想愈气不过,在那些人里多看了两眼意外发现竟没有那位梁家公子。 也就在这时,相公往过来瞥了一眼,看到她有些惊讶,而后摇了摇头示意他没事。 甄妙心疼相公最喜爱的衣裳被糟践了,心疼相公被这些该去猪圈里泡一泡的肮脏人祸害,又担心这么冷的天在地上跪得久了,万一伤了身体怎么办? 想的越多也就越发觉得这个所谓的父母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更何况他自己的儿子也掺和在其中,其中少不了他的纵容。 这些人难不成都是冲着相公来的? 坐在县令身边的一位老爷摸着下巴说道:“做学生心要摆正,好好读书才是正经,一味攀附谄媚坏了品行才要不得,仗势欺人更是错上加错。” 旁边竟还有人帮腔,甄妙气急败坏,脑子突然间变得空空,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帮相公。 林书安拱手道:“去年郑老爷大寿,由观阅书斋掌柜的牵线,学生代为作赋祝寿得酬银四十两,此后一心在学堂读书,日日往返于学堂和家两处,这几人更不曾见过,若不是他们无端挑衅,学生更不会与他们白费功夫。” 一旁的邓公子冷哼一声:“好狂妄的口气,是不是今儿见县令大人也是白费功夫?” 甄妙真恨不得过去狠狠踹这人两脚,故意火上浇油,生怕县令大人不怒。 “求学入仕,人之本心罢了。学生愚笨,非天纵英才,只得勤奋苦读,多积累学识,自然不愿虚度光阴。” 大字不识的寻常百姓自然听不出其中有何用意,可在场念学堂的人都听过林书安的大名。 他从未上过学堂又是中途入学,能进明思学堂已经让人瞪眼,偏偏这大半年,先生随堂小考他都名列第一,先生的奖励拿到手软。 如今他自嘲愚笨,在场的所有书生都受到了侮辱。 县令的脸色凝重了几分,眼睛里的寒冰却有消融的意图。 “至于谄媚、仗势欺人……学生自问行得正坐得端,实在想不出何时有做过,恳请指点一二。” 之前厉声指责的人却被他反将一军,一张横肉颤动的脸憋的通红,竟是屁都蹦不出一个。 县令不动声色地看了儿子一眼,那些无证据的传言不能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林书安寒凉的视线再度落到那几个人身上,沉声道:“学生也大为冤枉,求大人还学生公道。” 有人小声说了句:“这几人油头垢面,双眼无神,一看就是嗜酒贪色之徒,寻常人见了都会绕道走,更别说林书生这等读书人,还请大人明察。” 当即有人附和:“怕是瞧见林书生的娘子买卖做得好,以为他是个文弱书生想打劫,反而偷鸡不成蚀把米吧?” 越来越多的声音嗡嗡响,站在一旁看热闹几个公子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这是犯了何事?围了这么多人怪唬人的。草民拜见县令大人。” 来人便是用四十两向林书安买祝寿文章的郑爷,瞧见林书安,惊道:“几日不见,林兄怎得这么狼狈?我方才去了趟观阅书斋,佟掌柜的同我说你摊上麻烦了,我寻思着不该与我家有关,心里放不下,所以过来看看。现在一看是打架斗殴倒是放心了,咱们的父母官公正廉明,明断是非,必不会让好人蒙受不白之冤。” 县太爷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脸色瞬间又变得难看,再次将林书安划为郑家一党。 林书安见县太爷对他为郑家费笔墨有这般大的意见,心道不过一方弹丸之地,也要学朝廷分个党派,互看不顺眼,当真太过可笑了些。 郑爷煞有介事地蹲在一边打量着躺在地上的几个男人一番,沉吟一阵道:“我瞧他们都是些地痞无赖讹钱的货色,只是未免太蠢了些,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是藐视我朝律法吗?县令大人,您应该狠狠地打他们一顿屁股。” 那几个人本就被打的伤痕累累,一听可能要遭板子当即吓的脸都白了。 “怎么能以貌取人呢?林书安长相俊秀,手无缚鸡之力就向着他?万一他是杀人放火的恶匪呢?知人知面不知心。” 郑爷轻蔑地笑了一声:“邓家的小子,不在家好好念书乱跑什么?看来你爹那顿打是白挨了,瞧瞧你这副样子,回去照照镜子好知道什么叫相由心生,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些人是你雇来的。” 邓公子粗声粗气地:“你别胡乱污蔑人。” 要说只是一个姓郑的出来捣乱就算了,偏偏又来了一个更加不好惹的疯狗——方子凌。 这人向来自私不爱管闲事,他与县令大人见过礼,笑道:“原不该打扰办案的,草民这里也有一桩事要告,求大人做主。” 说着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质字据,交给县令身边的师爷:“这是王三签字画押的借款,一年前他向草民借了五十两银子,原定上个月连本带利还请,如今他倒不认账了。此人嗜酒烂赌,两个女儿都被他卖到窑子了,他要是个好的,这老天只怕不睁眼了。” 他的目光又在另外两人脸上一扫而过,那副神情已然说明这三个人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 被两人一搅和这案子自然没了再断下去的必要,坐在县令身侧的人全都小心翼翼地观察大人的表情,都觉得这是拔了虎须了,怕是要大发脾气。 一旁的师爷怒斥道:“既如此,你们三人还不说实话?欺瞒大人该当何罪?” 甄妙和林母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 他们家在这镇上没什么依靠,别人若是诚心陷害,她们两个妇人就是想破天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在县令没有关起门来审,任由老百姓旁观,有人替相公鸣不平也未曾受到呵斥,方才将县令当做恶人,是她莽撞了。 “大人饶命,是我们一时鬼迷心窍,为了几两银子才犯下蠢事。” 跪在中间的人突然抬起头,指着那帮公子,痛哭流涕道:“是他,他让我们干的。” 除县令公子外,那些人之前笑得有多欢畅,此时的脸色就有多难看。 “是邓公子,他说瞧林书安不顺眼许久了,他骨头硬就把他的手给敲废了,让他断了考科举的心思。” “混账!如此心思当真恶毒,亏你也是个读书人。今年县试你考中第几名?” 邓公子被那一声混账吓得直接跪在地上,两手伸在前面,猛朝地上磕头,哆嗦着:“小的,小的,未考中。大人,小的知错了,求您看在家父的份上饶此一回吧,往后再也不敢。” 众人还在惊讶这林书生竟有郑、方两家帮忙说话。 却听林书安为自己的老师鸣不平:“孙先生乃明思学堂的授课先生,不想路上遭此横祸,请大人还我老师的一个公道。” 明思学堂的名声在城里也是响当当的,误了学子功课不说,万一先生要是有个好歹岂不是他们全县的损失? “来人,给我拖下去重重的打,几年的书全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连尊师重道都忘了。” 邓公子朝县令公子那边看去,却收到一记‘与我无关’的目光,不敢吭声只得咬牙独自受下来。 林书安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好个片叶不沾身! 甄妙快步走到相公身边心疼地扶着他起身,看他哪怕强咬牙撑着还是痛得忍不住皱起眉头,轻声说:“你且忍忍,回家我给你用热水敷一敷,这两天安心在家养着哪儿也别去了。” 林书安笑着摇头:“不碍事,顺路路过医馆得先去探望先生,也不知道伤的重不重。”看到旁边的两人,拱手道:“今儿多谢两位相助,今日太过狼狈,改日再好生招待两位。” 方子凌狭长的桃花眼中划过一抹光,扇骨敲着掌心,悠悠道:“早听闻林娘子有一手好厨艺,不知我可否登门讨顿饭尝尝?” 甄妙笑道:“这有何难,若不嫌弃明儿来家里就是。” 方子凌舍抵着牙槽,看了眼人早已散去的空档大街,不紧不慢道:“好老子不一定能养出好儿子,找你麻烦的未必是县太爷,林兄,往后可要当心了。” 第72章 一直笑到头发白了 与方子凌、郑爷分别后,甄妙扶着林书安去了医馆,看望先生顺便请大夫帮自家相公也瞧瞧,以防有个伤筋动骨。 林书安托人将先生送去医馆,自己同那几个混混缠斗最后直接被带到县令面前了。 去了才知先生被女婿接回家养伤了,虽然头上破了道口子看着吓人,好在没什么大碍,林书安也放心了。 至于他手上身上沾的都是那几个无赖的血,最多不过挨了几下拳头,身上有几处发青,大夫给他开了涂抹的药。 在一旁紧张的婆媳里也得以放心。 回家路过布庄,甄妙去里面挑了一块花纹颜色最好的布料,是普通布料的两倍,眼睛眨也不眨买下来。 林书安在一旁瞧得心疼,正欲拦下被母亲拍了下,笑得欢喜:“傻儿子,你媳妇心疼你呢。” 林书安纤长的眼睫低垂,嘴角弯了弯,那抹绯红一路染上耳廓。 甄妙抱着布料回来看到婆母笑,自己也忍不住红了脸,说道:“相公身上这件衣裳沾了晦气,丢了就是,我再给相公重新做一件。” 林书安却舍不得:“这也是你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好在没破,洗洗就好,丢了怪可惜的。” 甄妙一想到万一这位县令大人不问青红皂白胡乱断案岂不是平白无故受冤枉?被抓去大牢怎么办?挨了板子怎么办?相公要强,不堪折辱伤心伤神怎么办? 这世间郁郁而终的人多得是,她喜爱他,想他笑,想他高兴,想他与自己白头偕老,哪怕年纪比他小,她也乐意照顾他,什么苦累都不怕。 回到家,甄娟见妹夫这般狼狈,也没多问,往灶火里添柴烧水。 林母坐下来,感叹一声:“可真把我们吓坏了,这天底下的人真是坏的不讲道理。不好的见不得好的,想想都后怕。书安真是个死读书的无力书生,就真被这些混账给害了,多亏了方公子在县令面前把他们的皮给掀了,让他们不敢狡辩,这才招了。” 甄娟往盆里盛水的手顿了下,问道:“那县令也没给个说法吗?平白无故地遭打又遭冤枉,总不能因为咱们是贫民百姓这事就这么翻过去了吧?” “那倒没有,郑家的公子屁股被打开了花,这阵子也别想等出门作乱了,大人还让他爹带他来咱家赔罪,真是活该。” 水热之后舀入盆中,甄娟站起身说了句:“原本谁也不挨谁,不知道是不是这些有钱人见不得我们穷苦人过得好是怎么的。” 林母沉默下来,可不就是如此?自己儿子书读的好,人又长得俊,不就是少了家世?因为他们穷,这些人就恨不得把书安踩的爬不起来? 甄娟将水送到妹妹屋子外面就回来了,又将屋子给收拾了一遍。 --- 林书安将外面的衣裳脱下来,看了几眼。 甄妙端进来水,让他洗去身上的脏污,这才给他往身上的伤处擦药。 精瘦有力的白色肌肤上有多处留下醒目的大片淤青,足见那些人下了多狠的心。 甄妙的动作很小心了,还是时不时会听到他忍不住溢出唇的轻哼,那一声像是刀扎在心上,在眼眶里不停打转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屋子里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泪水啪嗒一声跌落在男人脊背上时已经变冷,激的男人身体僵了一下,快速转过身来,看到身后的人早已经哭成了泪人,笨拙地抬手为她擦眼泪,紧张地问:“怎么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一点小伤养两天就好了。” “万一要是遇上更坏的人呢?读个书也这么凶险。” 甄妙随即抿紧唇,这话说的不过脑子,即便窝在小村子里想欺负他们的人也不少,天底下想做官的人多了去,可能高中的也不过少数。这天底下有多少入相公这样的无辜人只因为挡了别人的路就被毁了一辈子,这些人真该死。 林书安将衣裳穿好,笑着将她拥在怀里:“怕了?怕了也不成,我现在是箭上的弦不得不发,再说你辛苦供我读书,为这些区区小事放弃我都瞧不起自己。别怕,早晚要讨回来的。” 林书安说着在她的眼睛上落下轻轻一吻:“你为我哭为我紧张,我很欢喜。自打成亲后,你我只亲近了几天,往后真就搭伙过日子了,我借着帮忙想多和你亲近,你看都不看我一眼就赶我回去看书。要不是今儿,我真以为我与你只是个挣诰命的人。” 甄妙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我那是怕耽误你看书。而且哪是我逼你,分明是你自己太用功了,我又不懂,你刻苦上进我还能拦着?” 从柜子里拿了身旧衣裳帮他穿,边问道:“今年的学费也该教了,相公去看先生的时候一并带上吧,前两天忙糊涂了给忘了。” 林书安摇头:“先不急,待县试考过再说。我想念官学,若是成绩好,每月可领粮食和银两,你也能少受些苦。” 甄妙不觉得苦:“我在家里闲着也没事做,多赚些银子也没坏处。这里虽说好,可我还是想攒银子买个属于咱们自己的院子。” 无根漂泊的日子总是让人不踏实,摇摇晃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摔倒了。 --- 天黑了,甄娟将明儿要用的食材备好,刚要去关门,一个人急匆匆而来,微弱烛光下,映照出男人羞又急切的脸:“回到家听我娘说了林相公的事儿,要紧吗?我带了些东西来,许是唐突了些,还请娟娘别恼。” 甄娟借着光定定地看着这个老实憨厚的男人,他只比妙娘大一岁,眼睛里一片清亮,像雪一样干净,这样的人,她有福气和他过一辈子吗? “快进来吧,吃过饭了吗?” 甄妙出来倒水,听到姐姐和人说话,好奇地走到门口,正好听到男人强装镇定地声音:“吃,吃过了。” “瞎说,一看就是刚收工回来,热水都没喝上一口吧?” 甄娟倒了一碗热水端过来:“去去寒气,还有几个温热的饼,你先吃些垫垫肚子。我妹夫遭了些皮肉伤,不要紧,你有心了。” 顾山赶紧起身接过来,冰凉的手贴着碗边,还碰到了柔软滑嫩的皮肤,他愣了下,哪怕看不见,他也知道此时的自己脸有多烫。 手渐渐有了知觉,笑道:“没事就好,往后有事来陈记粮油铺找我就好,虽帮不上什么大忙,出力气倒还是成的。” 他端起茶碗一口一口地抿着喝,干到起皮的唇突然碰到热水有微微的刺痛感。 甄娟看他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心里一热,笑得更加柔和:“明儿能抽空来我家一趟吗?” 顾山在铺子里做得是苦力活计,他为人厚道老实又识字,掌柜的也有意将别的活计交给他,若是忙不过来他也会帮着记账对账,好几次同他说练会了本事让他做个账房先生,轻省些工钱也多,他那时并没有放在心上。 如今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貌美温柔的女人,穿着得体,举止有礼,对他笑,给他倒水还给他拿东西吃,想想往后成亲与她一起过日子,自己成天灰头土脸,赚的工钱也不多,太亏待人家了。 他将水喝完,恢复湿润的唇快速地抿了下,说道:“掌柜的说想教我做账房先生,帮着管店里的琐碎事,我会用心学。” 甄娟手指在冰凉的桌沿来回滑动,听到他的话抬头看过来,惊讶道:“你还识字吗?” 顾山摸了摸头,尴尬地笑:“念了两年学堂,不是读书的材料便放下了,字还是认得的。” 孤男寡女也不好长待在一处,他虽不舍却也顾及她的名声,起身道:“天太晚了,我也该回了,娟娘早些歇着。” 甄娟将他送出去,看他走远关了门,回头见甄妙站在后面看着她,嗔着瞪了她一眼:“怎么不出声?吓我一跳。” 甄妙笑着说:“我先前就来了,没好打扰你们,我这未来姐夫倒是个上进的,我也能放心把你交给他。明儿中午他有空吗?不会误了他的事儿吧?” 甄娟拉着妹妹的胳膊,将油灯吹灭,声音略显平淡:“他说掌柜的待他很好,而且那会儿他也能歇一阵。我这辈子也不求什么荣华富贵,平平安安,被人稀罕着,什么都不用想不用看管,一直笑到头发白了,看孩子们长大,这一辈子也算没白来。” 甄妙笑起来:“兴许老天开眼了,见咱们姐妹俩吃了这么多年苦,发善心给我们好日子过。” 她的重生让她得以选一条不一样的人生路,她、姐姐、相公他们的命运都已经改写。她不求有泼天富贵,能有一处安身之所,衣食无忧,家人康健平安,日日开怀便足够了。 因为要招待客人,甄妙一早便和林书安出门去买肉,也正好去先生家探病。 甄娟和林母负责看家卖饼,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叫卖声不绝。 甄娟正和一位大婶闲聊,也不知怎么说起先前的秦家人。 “那一家子如今活的不成样子,一大家子全靠儿媳养着,男人瘫在家里就等人伺候,几个孩子也正在长身体,天天连肚子都吃不饱。秦家老婆子还在外面笑话你妹夫,说他考不中,存着这等恶心眼,怪不得留不住财。之前有人去看了她家的屋子,最后硬是被吓了出来,开口就要二百四十文,想钱想疯了。” 甄娟笑了笑:“还有这事吗?那是挺可惜的。” “方公子来了?” “今儿闲来无事,在街上走了走,离这边不远,索性就直接过来了。” 第73章 ··· 人家帮了自家一回,也没撵人的道理,林母冲了壶茶招待,忙着手里的活偶尔和这位少爷闲聊两句,到底还是不得劲,心里也盼着儿子儿媳能早些回来。 甄娟耳畔时不时听到男人清朗的声音,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更别说附和,恨不得一整天都忙碌不用挪地方。 身后那道滚烫的视线让她心浮气躁。 客人慢慢少了起来,甄娟想忙一天的美梦破碎,不得不转身,也不得不回应男人的寒暄。 “昨天和娟娘说的事儿,考虑好了吗?” 甄娟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这个男人真该死,他竟然当着林婶的面逼她。 果然林婶好奇地看向她:“什么事儿啊?” 甄娟抬起眼皮往他在的方向看了一眼,没错他眼底透出来的坏,他是故意的。 她蹲下身清洗菜,沾了泥的马铃薯很快糟了一盆水,倒了脏水换好新的,将那一个个长的歪七八扭的马铃薯倒进去。 “方公子说我绣活做的好,歇了怪可惜的。” 林母也跟着笑:“你和妙娘都手巧,一个缝补衣裳爱绣花,一个掌勺做菜比得过外头酒楼的厨子,如今全都在我家,外人盼都盼不来的。眼下家里日子过得好,不必受那些累了,要说最要紧的还是找个和心思的人家才成。” 方子凌眉眼飞扬,跟着笑问:“娟娘有了中意的人了?” 甄娟抿了下唇没吭声。 林母还以为她害羞不敢认,含糊地帮着应了一声:“瞧着是有了。” 方子凌将眼前的娇小人儿收入眼底,如星辰闪耀的光勾勒着属于她的每一处轮廓,越看心越酥,唇角上翘:“娟娘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定能嫁个好人家。” “那可不是。” 半个多时辰过去,甄妙和林书安终于回来了,让浑身快僵成一块冷硬石头的甄娟可算松了口气。 林书安将人带到屋里去,天冷,林母怕那精贵公子挨不了冻,甄娟去给他们送炭盆去。 甄娟应下来,本想让妹妹去送,可见她手上沾了面,回来还得再洗手,怪麻烦,再不情愿也得去。 阳光照着她的背,今天没有刮风,暖暖的,区区几步路,她却走得脚底生寒。 她走进屋子,门半开着,她蹲下身将炭盆给点着,光从窗户钻进来,在她不经意抬眼时刺了她的眼。 甄娟眨了眨眼,待那种酸胀感褪去,她望进方子凌那汪含笑的眼中,她快速低头,转身离开。 林书安微微皱眉:“方公子请自重。” 方子凌嗤笑一声:“窈窕女子,我与她都未婚配,心怀喜欢,自重了可求不到人。” 林书安提起茶壶为他添满水,不悦道:“家姐柔弱良善,与方公子非一路人。” 方子凌手里的扇子扇骨敲击着桌子,铛铛铛几声,他笑起来,声音清朗冷意逼人:“林兄应该知道我向来不爱多管闲事,你不过是我弟弟的同窗,交情淡薄,你生还是死,说白了和我没一点关系。” 随即他的话音一转,莫名多了几分柔意:“你是她的妹夫,喜事办了,你我也是亲戚,帮了你就是帮了她。不怕林兄笑话,我天南海北见识了不少人,瞧了不少美人,却没一个能让入我的眼。” “还请林兄看在咱们这多番牵扯的交情上,在她面前帮我多美言两句。” 林书安低头喝茶没出声。 方子凌也不以为然,一派悠闲自得。 约莫半个时辰后郑爷也来了,与方子凌大摇大摆空手来不同,他带了些常见的东西,不至于太贵重让人不自在。 方子凌朝外面瞥了一眼,见甄娟在前面忙碌,转回视线,折扇落在掌心,弯了弯嘴角。 再座只有林书安年纪最小,骨子里也有文人的那股傲气,纵使两人是镇上有威望的人,气场未被压半分。 “昨儿那事谁好谁歹,县令大人能瞧不出来?要真糊涂至此,屁股下面的那把椅子就得换人坐了。我猜你是被我家给连累了,林兄,想做官就别抱独善其身的心思。” 林书安端起茶碗,在那粗糙不平整的表面摩挲几下,笑道:“不是朝中人不谈朝中事,郑爷要是谈诗说词论文章,书安还能说两句,换了旁的,不知不懂不言。” 郑爷被他狠狠地噎了一把,苦笑道:“你就算与我划清界限,别人不信也是白搭。” “别人是别人,我是我,岂能一概而论?” 甄妙进来为他们往壶里添热水,站在门外听到相公一番话,忍不住笑了。虽说是得罪人了些,人自己行得正一身干净,即便泼脏水也挂不住灰。 他有他的道理,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有顾好这个家。 屋子里男人闲聊,她们在前头铺子忙活,有买饼的人闻着扑面而来的饭菜香,馋道:“这是做上什么好的了,香了整条街,快赶得上酒楼了。” 甄妙笑道:“听您这么夸,我都想改行开饭馆去。” 甄娟在心里笑,能不香吗?妹妹舍得下佐料也舍得放油,灶上炖的鸡汤,煎鱼、蒸的肉丸子、几个炒菜,够摆一桌子了。 往外面看了一眼,瞧这天色顾山也该下工了,等他来了饭菜正好上桌。 昨儿她让妹妹和妹夫说了一声,毕竟往后也是一家人。 饭菜备好,甄妙和林母往屋里端菜,甄娟走到外面朝着他来的方向望去。 她双手交叠置于腹部,眉头紧攒。 林婶说的对,她应该早些定下来,方子凌不是正常人,他若真要和她胡搅蛮缠起来,她压根不是他的对手。 她面对他,总是会害怕,不想见他,不想听到他的声音,他就像是夜里的猛兽,随时会咬断人的脖子。 中午街上的人少了很多,有的摊贩回家不便找了个方便晒太阳的地儿眯着眼打瞌睡。 好在男女不同桌,也不必担心会失礼,一刻钟后才瞧见顾山匆匆而来,那样子显然是回家梳洗换过衣裳的,对上她的视线便先脸红,声音透着属于她的柔和。 “娟娘,等很久了吗?” “没有,快些进去吧,我去端鸡汤。” 顾山跟她走进去拦下她,笑道:“烫,我来。” 甄娟收回手由着他,从眼睛到脸上都带着发自内心的笑。 正午阳光灿烂,两人并肩而行,哪怕不说一句话也看得出两人关系是何等亲近。 而正好看过来的人却被这道光给伤了眼,黑云伴着风雪在眼中狂卷,从瞧见人到进来,愈来愈烈。 那个男人一眼便看得出是个卖力气的,平平无奇,不善言谈,偏偏很得林书安照顾,听的多说的少,不过是大街上最常见的人,偏偏却入了甄娟的眼。 林书安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恨不得将筷子给折断的方大公子,无奈地摇头,真当这天底下的女子只求财? 放大公子的那筐子事儿,镇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他自己更该知晓自己为何不帮他。 “这位是……” 方子凌咬牙咽下胸腔里翻涌的怒意,声音如冬日寒冰。 林书安朝顾山看去,他虽然年纪不大,在这些有身份的人中太过寻常,但他坐姿笔挺,不卑不亢,虽能察觉到他在此处稍有些不自在,却也让人刮目相看。 顾山看了眼林书安,明白他的用意,起身拱手道:“在下顾山。” “做什么的?” “在粮油铺做事。” 方子凌嗤笑一声,眼睛里满是不屑:“原来是个卖力气的,林兄待谁都不客气,与你倒是几多照顾,我倒是好奇,两位是有何惊天动地的牵扯?” 这话着实为难人,说亲戚,还未定下来,传得嚷嚷开对姐姐不好,林书安主动解围:“方公子怎么不吃菜?是我娘子的手艺不合胃口?” 方子凌淡淡地扫了林书安一眼,挑眉道:“自然不差,若是往后时常能来叨扰就好了,这院子虽小,处处极合我心。添些名贵物件美食珍馐岂不舒坦?闲杂小碎有何用处?不过拖累罢了。” 林书安只当听不懂,不接话音,几番让顾山多吃些,不要见外,免得误了下午的差事。 方子凌一腔的火没处发反而倒灌回来,顿时失了胃口,一直忍到这顿饭散了,无关人离开,他才沉着脸走到今儿一句话都未同他说过的人身边。 “今儿早上我问你话,你不回答,看来是一早想好了回绝我的法子。就是那个顾山?你不妨说说他哪儿好,也好让爷明白些,是哪儿比不得他。” 他的话听着像是玩笑,可那目眦欲裂、阴沉如风雨将来的脸让甄娟不由地往后退了两步。 她垂下头,心跳加速,一时慌乱不已,但她很快从一堆杂乱中找到了线头,深呼吸一口气,抬头坚定地与那双眼睛对视:“方公子有钱有势,是金贵人,自然处处比他好。可我也只是个寻常人,只想平淡度日,经受不起方公子的半点惊吓。” 良久,甄娟听他喉咙里溢出一声无奈的轻呵,她还未看清,却听什么东西落地碎了发出清脆的声响:“甄娟,爷和你没完!” 说完他甩袖大步离开。 第74章 若是中意的女人…… 这阵响动惊到了在屋里收拾的甄妙和林母。 两人从屋里出来,只看到甄娟背对她们,肩膀抽动,显然在哭,而脚下一支玉簪子碎成了几瓣,哪怕她们这种未见过世面的也瞧得出来那可不俗。 而方才气冲冲走出去的男人除了方大公子还有谁? 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将两人给吓了一跳,莫非…… 林母急得拍了下大腿:“哎哟,这可真是,这可怎么好?” 甄妙走到姐姐身边,拉着她回屋里坐下,帮她擦去脸上的泪水,沉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姐姐怎么瞒得这么深?为什么不提早和我说呢?他对你不规矩了?” 甄娟摇摇头,抽泣着说:“我那阵子去他家府上做衣裳,原先好好的,后来他……我害怕就不去了,可他纠缠我。我怕他迁怒到你们身上,同他说理说不通,也不知怎的这人非得一根筋。我原想他见了顾山就应该死心了……” 甄妙拍了拍姐姐的背,安抚道:“别怕,有我在,往后他再来,我挡在前面。我偏不信他能厚颜无耻到插翅飞进来。” 甄娟哭累了,话也不想说,躺在床上背对着她们,时不时抬起袖子擦眼泪,粗布擦的皮肉生疼。 林母将儿媳拉到外面,叹了口气:“让她自己待一会儿。这事谁难也不难,只要娟娘早些成亲,他再怎么混还能抢他人妻不成?他对我们家也算多有照拂,要说坏到底了也不见得,有钱少爷爹娘宠出来的脾气,无法无天惯了。” 甄妙无奈道:“不管他好还是坏,他纠缠我姐姐本就不对,世人待女人刻薄,她能逃开焦家已经耗了全部的力气,要是被别人知道,会怎么看待她?” 方子凌这种富少爷压根不知道尊重人,若是真喜欢,便该带媒人上门来求亲,如此也会高看他几分,眼下只将此人当做无耻浪荡子,再敢上门来她先赏他一盆冷水。 因为哭过,眼睛还有些肿,甄娟没到铺子里帮忙,坐在窗前做针线活,时不时看一眼外面的天色,眼看着天际夕阳的光芒褪去变成寻常样子。 这会儿正是附近工地收工的时候,买卖正好,她放下手里的针线,拍了拍脸颊,试着扯出一抹笑,出了屋子。 甄妙和婆母确实忙的手忙脚乱,她过去接替林母的活,笑道:“林婶,您去歇会儿吧,我来。” 见林母盯着她欲言又止:“一点小事,我都好了。” 这会儿客人多,有些话不便说,忙了一阵子,饼都卖完,姐妹俩一起准备晚饭,甄妙这才问她:“姐,你要是对顾山满意的话,我们不妨挑个日子将亲事定下来吧?也省得夜长梦多。” 甄娟未犹豫干脆答应下来:“我只图他人好,别的我没什么挑剔的,比起焦远桥他好太多了。娘家那边,不用同他们说了,忙帮不上反倒添乱。外人爱说闲话只管冲我来就是,王氏还想从我身上讨好处想都别想。” 乡下爹还健在,这么做自是不妥,好在姐妹两对甄大的那点父女之情早在日复一日的磋磨中消失殆尽,有和没有无差。 既然做了决定,等也没什么好拖的,甄妙和林母挑了空闲的时候去了一趟顾家,也顺便瞧瞧顾家的家底。 顾家离主街不远,一座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宽敞小院子,东边墙角下开了一块菜地,鸡鸭在篱笆围栏里自在悠闲的觅食,在正屋不远处有一棵梨树,仔细看树枝上竟抽出了嫩绿的芽。 甄妙像个孩子示意婆母快看,林母呵呵一笑:“冬天总算过去了,天气暖和起来,日子也就好过了。” 顾母和顾父听到声音迎出来,见是他们欣喜不已,赶忙倒水拿麻糖招待她们,猜到她们的来意更加热情。 “早知道你们来我也好准备些好的,瞧瞧这些太失礼了。” 林母笑道:“这么见外怎么好?我们娘俩闲下来过来串个门子,和大妹子说说话儿。” 顾母换了个坐姿,腰杆挺得笔直,放在腿上的手抓了抓衣摆:“不瞒你们说,我也有这个心思。顾山和妙娘也见过了,我家那小子别提多乐了,就是不知道娟娘对我家那傻小子是个什么心思?他是呆笨了些,但人实在,不是偷奸耍滑的料。至于其他,劈柴挑水打下手凡是出力气的活儿都不再话下。” 见林母两人听得认真,顾母继续说:“我也就这么一个儿子,往后这日子全指着他们过,娟娘进了门,这家里里里外外,大小事全都她做主,再说我也喜欢这孩子勤快善良,必定拿她当亲女儿疼。再说,我们两家挨得这么近,要是想了也方便走动。” 林母看了眼儿媳,叹口气说:“她们姐妹俩命苦,亲娘去了之后两姐妹相依为命,娟娘打小就懂事,我儿媳多亏了她这个姐姐费心照顾才平安长大。之前的亲事,孩子们小没法反抗,吃了太多苦,好在你们是少有的开明人家,嫁过来我们也放心。” 甄娟的事儿顾家一早就知道,不计较不看低,一副儿子能娶到甄娟是他们福气的表情很难让人不生出好感。 “既然孩子们也彼此中意,那我们这就张罗起来吧?待媒人算过定下日子,妹子也能松口气了。” 顾母顿时喜不自胜,连连应道:“可不是,这是我儿子的生辰八字……” 两家互换过后又寒暄了一阵,甄妙和林母便告辞离开,顾母硬是塞了一篮子鸡蛋给她们,说是一家人不必见外,让两人不好推拒。 “顾山娘是个精细人,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净整齐,这点同娟娘倒是像,有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总有地方像的厉害。” 甄妙也松了口气:“要是日子定的近,倒是得好一阵忙。” “赶早不赶晚,变数太多,早定下来对谁都好。” 林母看了眼手里的鸡蛋,无奈道:“这鸡蛋攒得也怪不容易的,咱们就这么拿了怪过意不去的。” 甄妙笑起来:“明儿让姐姐到路口给顾山送早食去,迟早要做夫妻门外人也总要知道,没必要藏着掖着。” 林母想到什么又觉得许是自己想多了,那位方公子兴许是一时兴起,还能天天盯着娟娘不成? 如此一想倒也放心张罗起来了。 却不知不过一个时辰这信便传到了方家,不巧的是大少爷到县城办事不在府上,反倒被三公子半路拿了去:“里头写的什么?” 那人也不敢隐瞒,只得实话实说:“大爷让小的盯紧娟娘子,林家人打算让娟娘子和顾山成亲,小的赶紧跑回来送信了。” 方子辰嗤笑一声:“大哥真是疯了,成了,东西留在我这里,我给他。” 那人犹豫一阵只得照办。 方子辰等人走开,拆开扫了一眼,然后卷起来拿去灶房,在一众厨娘的注视下将信封丢进了火中,凶猛的火浪将其一口吞尽化为灰烬。 他拍了拍手,笑道:“就当什么都没看到知道了吗?嘴严实一点,不然别怪爷不让你们好过。” 方子辰对大哥的那点心思还是清楚的,不说大哥这般做法不尊重人,即便人愿意同大哥好,爹娘那关也过不了,他们是不在意门当户对这一套,可娟娘毕竟是嫁过人的,说起来不好听。 以防将来闹得不好收场,这个恶人就由自己来做。 方子凌这一趟在外待了小半个月才回来,边沐浴边听身边人汇报这几日府里和铺子里发生的事情。 “盯着林家那边的人可有送信来?” “不曾送过信。” 方子凌笑了一声,起身换好衣裳,想起四月初弟弟要参加府试了,这回可不能由着他胡来:“你吩咐下去,让管家挑几个身手利落的,三少爷动身他们一并跟着去。” 丫头刚要出去,又被他给叫住:“将娟娘新做的那身衣裳拿来,爷今儿穿那件。” 半个月大地苏醒,树木发芽,野草冒头,风虽凉,却也不必穿太多。 丫头将那件雪白衣裳拿来伺候他换上,得将一头乌黑长发用同色发带束起,倒也多了几分书生气,瞧着俊朗温润。 “你家爷瞧着可俊?娟娘会不会喜欢?” 丫鬟垂下眼帘,笑着讨好:“爷最俊俏。” 但凡在府里伺候的丫鬟哪个相貌会差?偏偏入不了大爷的眼,那个娟娘长相虽佳又不是天仙,还是个嫁过人的,也不知道哪儿招了大爷喜欢,明明半个月前才在那边受了气回来,屋子都遭了殃,所有的名贵摆件全都砸了个稀巴烂,比土匪扫荡还狠。 原以为发了顿脾气这人就算过去了,谁知记吃不记打,才一路颠簸回来,歇都未歇就要去找人。 方子凌未注意道丫鬟的情绪,将这几天在县城找来的有趣小物什带上,拿着折扇便出府了。 刚出院子正好碰上从爹娘那儿出来的三弟,笑道:“怎么?挨数落了?愁眉苦脸的。” 方子辰叹了口气:“别人家的爹娘都是劝儿子别太紧张,凡事量力而行就成,咱家爹娘怕是将我当做了天上的文曲星下凡,让我一定要考中,不然就给他们丢脸。谁不知道越考越难,我本来就没底,给他们一训我更难熬。” 方子凌用扇子轻轻拍了拍三弟的肩膀:“尽力就是,有大哥给你扛着。” 方子辰笑着应了声“好”,想起前阵子做的事心头涌上一阵愧疚,见大哥身后的随从手里提着一包东西,好奇道:“得了什么宝贝,没弟弟的份儿吗?” “女人家喜爱的小东西,你凑什么热闹?天色不早了,我先出门了。” 方子辰心一抽,笑着跟上来:“横竖我也没什么事,索性也跟大哥一起出去放放风。” 阳光西斜,马上就要忙起来,甄妙陪着姐姐去布庄买了红布,说说笑笑地回家。媒婆算过日子,适宜两人成亲的好日子已经过了,近来也没合适的,所以婚期便推迟到七月,唯一的好处便是省了买现成嫁衣的钱。 甄娟又有好手艺,自己缝嫁衣福气更足。 走到铺子前,只见两个公子背对她们交谈,其中一人一袭白衣,身材高大,脊背笔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书卷气。 “是来找相公的吗?” 甄娟吞了吞口水,声音微沉:“不是,他是方子凌。” 他身上那件衣裳一针一线都出自她的手,再没有人比她更熟悉,原以为半个月未见他,往后的日子就不必过得提心吊胆了,谁知道她才松了口气,这人又来给她添堵。 趁那人还没发现她们,甄娟想从后门回家,不想才转身,就听他含笑的声音:“林娘子,娟娘,瞧见我怎么招呼也不打就跑?” 甄娟只得站定,手却紧紧地环着妹妹,低着头不说话。 男人眉眼俊秀,特地换了书生装扮,拱手微微弯腰冲甄娟行礼,黑亮的瞳孔里荡漾一抹风情。 “上次是方某失态了,吓坏了娟娘,今儿特地来同娟娘赔礼道歉。” 随从走过来将手上的东西呈上。 “从县城寻来的小玩物,还望娟娘不要嫌弃,闲来无事可做个消遣。” 甄娟依旧低垂着眼,声音疏离又冷淡:“方少爷将东西收回去吧,我不需要这些。” 方子凌脸色一僵,而后笑道:“你先看过再说要不要,都是……” “我定亲了,方公子请自重,被外人瞧见了与你我都不好。” 方子凌脸上的笑彻底凝固而后变得面无表情,那双眼蓦地发红,凉薄的唇抿了抿,声音低沉:“你说什么?” 甄娟抬头看向他,哪怕被吓得浑身直颤,也没退缩,认真地将刚才的话又重新说了一遍。 “呵!” 方子凌唇间溢出一声急促的声音,他的手猛地扣住甄娟的手腕,将人拉到面前来,两人身体紧贴着,没有一丝缝隙,以至于甄娟能够感受到他身体的紧绷。 “甄娟,你非要和我闹吗?成亲啊,我这就让人去安排,镇上最好的媒婆,最丰厚的聘礼如何?” 甄娟咬牙挣扎,街上的人全都一脸好奇地看着拉拉扯扯的两人,她又羞又怒,声音里带着哀求:“别这样,求你给我点颜面,那么多人盯着。” 拉扯间她手上的包袱里露出一抹红色,布料一般,却刺痛了男人的眼。 “你求我?这会儿你知道求我了?那我求你的时候,你是怎么对我的?甄娟,你可真有本事,瞒着我就定了亲?” 甄娟的眼睛里突然溢出了恨:“我与你无任何关系,凭什么事事听你的?放手。” 男人像是铁了心,死死地扣着她,一点松手的意思都没有,甄娟也顾不得这么多人看着,横竖她要受人嘲笑指指点点,她好不容易从泥潭中爬出来,却因为这个男人变成了笑话,她自己便罢,还连累了顾山,越气越愧疚也越恨,抬起手狠狠地朝他脸上甩了一巴掌。 “你这位公子我瞧着作呕,离我远些,不然我和你闹个鱼死网破,大不了这条命我不要了。” 方子凌动了动唇瓣,话还未说出口,一阵刺骨的冷意兜头浇下来,他懵了一下。 甄娟趁着这个时候挣脱了他的桎梏,匆忙跑到妹妹身后,那盆水她身上多少也受到波及。 甄妙让姐姐回去换衣裳,她走到湿了衣裳的方子凌身边,叹口气道:“方公子这是何必呢?我们只是寻常人家,方公子出身显贵,呼风唤雨,自有良配,你一时兴起害的是家姐的一辈子。便是我这个做妹妹的也不能答应,方公子若心里真有家姐一分,还请莫要做让她为难之事。” 方子辰何曾看过大哥这般狼狈,又心疼又无奈,拉着他往回走:“快跟我回去换衣裳去,这天气若是着凉可怎么好?” 方子凌舌头抵着牙槽,笑得冷傲阴狠:“敬酒不吃吃罚酒,她想要名分,爷给不起吗?” 甄妙冷了脸:“看来方公子没少将人当玩意,但我姐姐清清白白,与你无任何瓜葛,莫要随口连累她的名声。若你执意要当强抢人的混账,我们家便是到京城也要与你论个是非黑白。” 方子辰看到林书安出来将林娘子护在身后,狭长的眼冷冷地瞥过来,让他莫名一颤,不知为何他觉得林书安和大哥一样骨子里都不是什么好人。 “方大少爷闹够了也该回家里去清醒清醒,话不要说的过满,方家真是你说了算?” 方子辰明显感觉到大哥的身体僵了一下,而后如此固执的人竟真的愿意离开,他感激地看了眼林书安,但是人家却连个眼神都未给他,护着自家娘子回去了。 整条街上反而他们兄弟俩成了大笑话。 方子凌余光扫了眼随从手里的东西,笑出声:“倒是我小瞧他们了。” “哥,你也别怪人家。那甄娟是嫁过人的,爹娘不会让她进府做咱们家的当家夫人,再说她一乡下村妇,不识字也不懂规矩,在咱们家也不自在。更何况,你又不是真心想娶她,又何必为她受这般委屈?她不愿当外室……” 方子凌由着自己这个弟弟胡说八道,却被外室两个字给惹得变了脸:“放屁,谁和你说我要养她做外室?我一早说了会明媒正娶抬她回来做夫人。” 方子辰从小到大还是头一回被哥哥骂,心里也不好受,说话也冲,没动脑子:“这镇上除了咱们自家人谁把你当好人?你这话便是写出来都没人信,更何况说的。你但凡真有这个心思,你做就是,他们还能拦住你?” 方子凌沉默,一直到回家也再未开口说过话,当天夜里便发起了高烧,甚至惊动了早已躺下的方老爷和方夫人。 这个长子虽然手段狠辣,但整个家也是靠他才如此风光,方老爷自然对他最为看重。 虽说小儿子想走仕途,这才是真正的出息,但方老爷却觉得若是没大儿子打下扎实的底子,一切不过空谈罢了。 方家这一夜闹得人仰马翻,方夫人心疼地坐在床边拉着儿子的手,担心道:“好端端的怎么会发烧?你们这些奴才怎么伺候的?” 下人不敢隐瞒,只说主子出去的时候心情尚好,还换了一身新衣裳,回来却湿透了,话也不说谁也不理,直接躺床上睡了,没想到这会儿就病成这样。 自然连同行的方子辰也给招了出来,所以方子辰睡得正香却被人从被子里给揪了起来,哈欠连天地面对爹娘的审问,将大哥过分的举动全倒了个干净。 原以为娘会站在他这边,不想娘气愤道:“哪家的丫头这么不识抬举?我儿子瞧上她,她还拿脾气?改天我去会会她。” 方子辰:“……” 爹娘在床前守着,方子辰也不敢走,搬了个凳子来远远地坐着,哪怕再困也不敢睡。 他后悔自己先前说话不过脑子,大哥即便坏,但对他这个弟弟十分宠爱,哪怕爹娘不许做的事,大哥也会带着他去做,爹娘数落时一并扛下来。 大哥待自己尚且有耐心温和,若是中意的女人…… 第75章 ···· 四月,街边的绿树抽出嫩芽,在春风中摇摆。 浅碎的光在叶片上跳跃,顺着柳条俏皮地滑落到行人身上。 林书安背着书箱走出铺子,看着站在后面眼巴巴望着自己的甄妙,无奈地笑了:“虽然远了些,也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来,在家里等我的好消息吧。” 甄妙抿了抿唇,点头应下来,如果不是家里还有婆母和姐姐放不下,她真想关店陪他一起去。 而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给他多带些银子,以防在外面受委屈。 可一想到相公高中后要考秀才、举人还要去京做天子门生,到时候等他们之间与天南海北无异。 这世间有许多事无法随心所欲。 “这段时间若遇到麻烦能避就避,等我回来再处理,难为你了。” 林书安将她被风吹到面颊上的碎发拂到耳后,深邃黑眸里荡漾着满满的不舍。 甄妙看他这模样,忍不住笑起来,心里的那一点小情绪一扫而空,反过来安慰他:“相公在外面不用多顾虑家中,横竖不过小半个月,我在家里等你。” 即便两人再不舍,也到了分别的时候。 原本这次是要搭方家的马车一并去的,林书安不满方子凌所作所为,直接拒绝了。好在天气日渐暖和,路上不至于太遭罪,他和几个同去赴考的学子租了辆车。 此行还有凌秀,原本也是精贵公子倒是半点不在意身份,两人结伴而行,一路上也不至于无聊。 四月有担忧,有期待亦有欢喜。 欢喜就是秀华终于嫁过来了,在林书安离开的五天后。 即便做了新嫁娘,秀华一如往常爱说笑,小到乡下谁家的鸡啄了哪家狗的眼睛,大到谁家的媳妇日子过不下去了,和恶婆婆厮打一通,原以为这肯定得闹个妻离子散,哪知道反而把那刁妇给制住了,日子反而越过越好了。 “村里人都说人果然是贱骨头,客客气气好声好气说话不成,非得闹个脸红脖子粗。” 甄娟将背篓里满满的干蘑菇倒出来,笑着说:“东家长西家短的话你和我们说就是了,可别回去在你婆母面前讨人嫌。还是山上的东西好,瞧着就欢喜。” 秀华掩唇乐得咯咯直笑:“我肯定不会和她说,不过她倒是时常来找我说话,生怕怠慢了我,我也不知道哪儿修来的福气,往后的日子不用愁了。说起来去年那场雨塌了山,连上山的路都给冲断了,得另寻小路,虽说不怎么好走,好东西却多。不过现在村里人大多吃喝不愁,也没人费劲上去,那么些个好东西倒白白浪费了。” 甄妙和甄娟也是这么想,费点力气就能赚钱,可惜到底远了。 秀华一打开话匣子就关不上了,说起她家相公更是含羞带怯逗得甄妙姐妹俩直笑。 “听说娟姐姐定了人家,什么时候办喜事啊?” 甄娟笑了笑:“七月,那会儿日子最好。” 自从那天方子凌气急败坏地走掉后再也没来过,她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往后应该无瓜葛了吧? “时间倒是充裕,缝制嫁衣也不必赶,时间当真是快。” 时间走得快却也长,但总归是有盼头的,整天说说笑笑,连清明时想念逝者时的难过也带走了。 扫墓那天甄妙姐妹俩回去了,数月未见,甄大看起来竟显苍老了许多,只是同她们说话依旧摆着架子,听到林书安不在家挣功名去了,这才稍微缓和了一些。 王氏借口孩子小不方便来墓地躲在家里,甄妙她们也不在意,也不想这个毒妇来扰娘的清净。 有甄大在身旁姐妹俩没多说镇上的事,提及最多的还是如果她还在也能得她们好好孝敬了。 “我也没什么本事,现在你姐妹俩自己闯出了一片天,我说什么估计都听不进去。但做人不能忘了根本,真发达了也给你娘立块碑,也不说修得多好,瞧瞧这草生的,我看着都难过。你们要是顾不上,这事我来办。”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冲银子来的,不过能把话说的这么有理有据,通情达理,看来私底下没少练。 甄大没得到回应也不恼,给人一副他只是说说而已的感觉。 甄妙和姐姐对视一眼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烧完纸钱给娘磕过头后他们离开墓地,走在回去的路上甄大才说出真正的心思。 “女婿不在家,家里全是没什么力气的娘们怎么成?万一真要有人作恶,你婆母生病走两步路还喘,就你们两个能斗得过谁?你二娘为人凶悍嗓门大了些,不是什么好的,但能帮你们镇住厂子,等女婿回来了让她再回来。” 没给姐妹俩开口的机会,甄大继续说:“我和你二娘也帮衬不上你们,人和力气随便使,有的是。” 甄妙哪会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好笑道:“爹的好意我领了,至于爹的话未免掺了水,二娘瞧着吃的圆润体胖,连我都打不过,更别说有力气的贼人了。我家里忙,没空伺候人,爹劝二娘打消这个念头吧。” 甄妙想到什么,笑着说:“这次相公要是考中了,到时候我们回来看你。” 打一巴掌给颗甜枣就是这样,连甄大这种成天在地里忙活的人也知道这世上只有读书考功名命才能变得金贵,要是林书安中了,就能吧甄家从泥坑里拽出来,好处多的很。 甄大笑着说:“成,成,你们回来我把家里的那只老母鸡杀了给你们添菜。” 姐妹两上完坟就回去了。 清明时节,天气阴沉,不多时便下起了小雨,不大,风一吹像头发丝。 她们提前准备好了伞,不过这会儿倒不急着用。 路上没什么人,两人也不用担心话被别人听了去。 “爹现在和王氏学了一身的好本事,妹夫以后越来越出息,若是回来他们会觉得这是给他们长脸,指不定他们敢背着你们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都是不能给好脸色的主,免得受牵累。” 甄妙看着姐姐笑了:“去年相公在林家那些人那里受得气,我咽不下,这回那家的也去考了,要是相公中了,他没中,我更回去好好的热闹一阵。” 甄娟好笑不已:“不是里正做主断了往来了吗?你还和他们置气?” 甄妙扯了扯嘴角:“就当我小心眼吧,我一想到那日他们那般看轻嘲笑我相公,我就不舒服,即便装了一年这火气还是旺的很,我非要瞧瞧他们笑不出来的样子。攒在心里的恨总得消了,往后日子越过越好,再去找那些人的麻烦,不解气。计较,外人说小题大做,不计较,自己心里堵着,事情还是早些了了好。” 至于往后甄大和王氏会不会借相公的势动小心思,那还远的很,没必要现在拿来愁。 相公不在的日子虽一如往常总归少了些颜色,也不知道他这些天考试可否顺利?有没有歇息好?临出门前给他带了几个饼,这会儿也该吃完了吧,那边的吃食可还合胃口? 甄妙越想越心慌,恨不得一睁眼一闭眼就能去他身边,被秀华得知后,笑她好没羞。 这回林书安和凌秀一如之前提前动身,到达目的地后直奔客栈,顺利定下两间客房,宛如吃下定心丸,闲聊几句便回屋各自复习功课了。 至于吃饭两人没在客栈里用,而是去大街上随便寻了个摊儿,便宜还吃得饱。要说在客栈里吃最省心省力,有人送有人收拾,也不耽误复习。 但人有高雅与粗俗卑鄙之分,走歪门邪道的人藏在暗处,让你揪不出来但却能狠狠地恶心你。 在考场内无法下绊子,心思便就动在了别的地方,临考前吃坏了东西闹肚子等等匪夷所思的事儿偏偏就发生了,寒窗苦读数年的苦功夫全都埋没了。 这一路上盯着他看的人着实不少,不知是在看他的相貌还是别的,那种视线让人莫名的不舒服。 他将自己的困惑告诉了凌秀,凌秀好笑地说:“林兄,你何时变得这么疑神疑鬼了?大街上这么多人,瞧你长得俊,多看两眼又不是大事。” “许是我多疑了,出门在外还是小心点。” 凌秀不以为然,望着街上的人流,感慨道:“这一回不知道还有没有好运气了,我同我爹娘说了若是考不中秀才,我就踏踏实实的管棺材铺,横竖饿不死。咦,方兄?你什么时候到的?” 林书安往前看了一眼,又垂下眼。 两人寒暄一阵,凌秀说起这两天林书安的忧虑,方子辰笑:“他们敢,光天化日官老爷眼皮子底下他们敢嚣张?” 前车之鉴无数,林书安自然慎重,他们不信是他们的事儿。 读书时,他恨不得将一个时辰掰碎分几块用,他不想等,不想重新来过,所以他抱着必中的心思来考,若他学识不够不中他认,可若是被一些荒唐至极的小事坏了事,他断然无法原谅。 考试前一天林书安早早歇下了,不知为何却睡不踏实,索性闭目养神,兴许过不了多久自己就睡着了。 睡不着的夜里一切动静都会放大,屋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响时,林书安腾地起身下地。 这么晚了这种响动太过反常。 第76章 人都死了 今夜月光清明,照亮了门窗,也将那道鬼鬼祟祟的黑影照了个明白。 只见他贼头贼脑的从怀里掏了个东西出来,将指头放进嘴里沾了口水,在纸伤戳了个小洞,一根小管子伸进来,就在他要吹的时候,感觉到有股力道覆在手里的东西上,意识到不对,他抽回东西转身就要跑。 只可惜就在他转身时,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吱呀一声,在这夜里显得十分刺耳。 求生是本能,只要不被人看到自己的样貌,就没人能发现。 而林书安早已经猜到他的意图,揪着他的后领用力一甩,装在门窗上传来的巨大声响惊动了熟睡的人纷纷出来查看。 奇怪的是挨着林书安的几间房内却无任何动静,足见这迷烟的功效。 亏得他未熟睡,若是招人算计,功亏一篑,他自己都无颜回去面对妙娘。 很快客栈里燃起了烛火,将夜的寂静与寒凉驱赶一空,也将撞的七晕八素之人的眉眼给照了个清楚,赫然是客栈里叫声响亮逢人便笑着称呼爷的小二。 “大晚上的,这是怎么了?” 林书安冷哼一声:“这人大半夜在门外拿着迷烟作恶,所为何几位当真不知?不妨去我隔壁房间瞧瞧,为何这么大的动静他们却不出来。” 有人当真推门进去里面的人依旧睡意正酣,任凭人怎么摇晃都叫不醒,还是有人端了凉的刺骨凉茶泼在脸上,才一个激灵给醒过来,茫然地看着出现在自己屋子里的一众不认识的书生:“诸位兄台,这是何意?” 如此众人才觉得后怕,若是自己也成了其中的一个倒霉鬼,白白浪费一年光阴,谁能甘愿? 凡中招的人房间都被吹了迷烟,如此荒诞的事情竟然就在眼皮子底下发生,当即恨不得直接打死这个混账东西。 这一番动静自然把掌柜的也给吵醒了,出来瞧见地上被打的不成人样的小二和众位气愤学子,掌柜的一时回不过神,只是磕磕巴巴地问:“这是怎么了?” “掌柜的,我们倒是要问问你,夜里吹迷烟偷学子的文房四宝,这是何意?今儿你必须给我们个说法,不然我们到官府那里说清楚,你这店与贼窝有何不同?往后也别开了。” 掌柜的瞬时被吓得脸色苍白,忍不住踹了小二两脚:“混账东西,你怎么能做这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你自己不想活,还连累我一家子同你陪葬,早知道你这么不是个东西,我当初就不该心软收留你。” 这小二年年借这种事大发一笔横财,因为整个客栈里几个睡过头爬不起来误了考试,只能自认倒霉,谁会想到这是被人陷害了呢?至于丢了文房四宝的,左右不过一两个,做贼的不会傻到真让人给抓住。 却没想到鬼做多了早晚会被人给察觉,林书安把他给害的去了半条命。 这事自然要报官府,只是这会儿衙门未开,只能先审问这小二一番再将他五花大绑了。 只可惜让人失望,完全问不出他到底是受谁指使,这些人挑中的都是无权无势却又极可能挡路的人。 说来挑人的法子倒是可笑,就像点豆子,有人或许本来就考不上,而像林书安这样的,自然是越多越好,就像灾荒年的馒头,本就不多,抢的人多,所以在某些人看来能死多少是多少,最好全死光才好。 但在旁人看来这种心思太过幼稚,天下间执着功名的人千千万万,今年不成还有明年,往后几十年只会越来越多,自己根基不牢,只能以这种旁门左道来制造可能的人实在蠢笨不堪,即便好运让他尝到了甜头,能保证一辈子都如此吗? 天子坐庙堂,那双眼岂是能被人随意糊弄过去的? 偏生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自作聪明之人。 林书安低头看了眼手背上的淤青,方才太过痛恨,所以下手力气狠了些,人散了不少,他转身要去看凌秀。 这次他们两人都中招了,说来也奇怪,不知是不是带死字的买卖做多了,凌秀总是容易遇上倒霉事。 “书安。” 林书安有些意外地回头,就着不甚明亮的光看清来人,竟是林书晨。 原来他也在,做了几十年的亲戚,现在又断了往来,其实从头至尾他们连朋友都算不得。 “我去年便是中了此招,不敢与家人说才谎称未中,今夜原本未打算睡,倒是托你的福,可以睡个安稳了。” 林书安不咸不淡地说:“我只为自己罢了。” 林书晨眼看他就要进屋,急切道:“我会让所有人知道我不比你差,咱们走着瞧。” 林书安好似未听到,径直走进凌秀的房间,看着还坐在那里发蒙的好友,叹口气说:“你怎么样?还是躺下来休息一会儿吧,到时候我叫你。” 凌秀依言躺下来,眼睛却睁着,突然笑起来:“说不定是老天爷的安排,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起来林兄才是有福气的人,能避开麻烦。” 林书安好笑不已:“不过多上了点心而已,时候不早了,歇着吧。” 天还未亮一众学子便赶赴考场,照例是搜检,连带的饼子都需要掰开看里面有没有夹私,不可谓不严格。 而掌柜的待天亮就将小二送去了县衙,但凡开客栈的,没人不知道这事,甚至有的掌柜的自己就靠这个赚黑心财,这不成文的黑买卖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但眼下他不得不照办,万一真给这些书生传出他伙同这些恶人行此事,只怕他连立足之地都没了。 官府受理,审问小二的大人对此举颇为震怒,在严打之下小二招了几个人出来,只可惜明知道他们这些小人物是受人指使,却再查不到更多的线索,将这些人通打一顿作罢,好在借机敲打了客栈老板一番,若是再出此事便将他们逐出城,这辈子不许踏入此地一步。 不论真假,倒是起了个杀鸡儆猴的功效。 县试是试胆与积攒考试经验,那府试自然就轻松许多,连考五场,五天转眼即逝。 考完后他们照例要看榜,与林书安的气定神闲不同,旁边的方子辰和凌秀明显要紧张低落许多,三人坐在一起沉默喝茶。 林书安沉吟一阵,看了眼方子辰,问道:“你大哥往后该不会寻我姐姐的麻烦了吧?” 方子辰顿时来了精神,摇头笑道:“那道未必,不是我大哥也可能是我母亲。以往我以为最受爹娘疼爱的人是我,这次才明白,只是大哥疼爱偏宠我较多罢了。在我爹娘眼里,我大哥才是珍宝,那日不过受了风寒,我爹娘硬是守了一夜。” 林书安皱眉,不满道:“倒也难怪你大哥无法无天至此。” 方子辰倒了杯茶,犹豫几分道:“按理说我大哥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怎的你们就这么不待见他?林兄,你大姨子同我哥认识那会儿,她还未曾订婚约,我哥喜欢她又有何错?反正我管不来,我大哥还讲理,我娘才不讲理。” 而这会儿那位不讲理的方夫人瞒着儿子来到甄妙的这间小铺子,不想看到的竟是一片被火舌。添过的破败屋子,人也不见一个。 问过人才知道原来昨儿夜里起了火,是隔壁铺子着火引起来的,也算是受了无妄之灾。 “也是可怜,辛辛苦苦靠卖饼养活一家人,这死……” 方夫人对这个死字听的十分清楚,转头问身边的丫头:“是死了吧?” 丫头点头:“夫人,是的,奴婢也听到那人说死了。” 方夫人叹了口气:“那这是老天的意思,她和我儿子没缘分,成了,回府吧。” 却不知她们前脚才走,后面甄妙和甄娟扶着林母回来,瞧着被烧了一半的铺子叹了口气:“天灾人祸挡不住啊。” 甄妙安慰道:“娘,人没事就是万幸,再说这不没酿成大祸吗?好在那家掌柜的是讲理的,损失他来承担,也是值得庆幸的。” “是啊,林婶,妙娘说的对,得亏这家人讲理,碰上那不讲理的才糟糕。” 林母被这场火吓了一跳而后晕了过去,好在无大碍,三人刚打算将铺子整理一番,听到顾山的声音,全都看过去,原以为听错了,不想还真是他。 “你怎么来了?” 顾山红着脸摸了摸头,见外人看过来,他连头都不好意思抬:“我同掌柜的说了一声,今儿歇一天,家里有什么事儿要做吩咐我就是。” 而被迫只能待在家里望着窗外风景发呆的方子凌,面无表情地盯着外面的风景,不得出门他连衣裳都懒得穿,似幽魂一缕飘来荡去,满脑子都是要怎样才能断了甄娟和那个男人的婚事。 还没想出个门道来,只见母亲急匆匆而来,推门进来后,一脸痛色地与他说:“阿凌,你往后绝了念想吧,你同那人无缘分。娘本来想会会她,若是能将你两的亲事定下再好不过,殊不知昨夜起了一场大火,人都死了。” 第77章 ····· 屋里的空气突然凝固。 许久,身体僵硬的方子凌才慢慢转身,衣袖扫落了旁边桌子上插着娇艳桃花枝的花瓶,瓷器碎裂的声音在地面炸开,有一片碎片落在他的脚边,他只要一抬脚就能踩上去。 方夫人被吓了一跳,见儿子要往前走,赶紧喊他:“别动,让丫鬟收拾了。” 偏偏儿子像是没听到一样,整个人宛如行尸走肉,双目呆滞,连走路也显得不利索,好在旁边的丫头眼疾手快将碎片给捡走,不然好不容易身体才好又添了伤可怎么好。 不过片刻的功夫,方子凌收起脸上的茫然和脆弱,俊脸紧绷,眉眼间一片森寒,在屋内多双眼睛的注视下穿衣束发,而后大步出门。 方夫人提着裙摆追上去,拽着他的衣袖:“你做什么去?身子还未好透,又被吹着了怎么办?” 方子凌咬紧牙,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不自知的愤怒与伤心:“是死是活我都要亲眼看过,要是人没了,这火从哪儿烧起来的,我让它烧个痛快。” 方夫人被儿子的话给吓了一跳,这孩子疯了吗?要是添了人命可怎么好? 知子莫若母,这孩子脾气犟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方夫人实在怕他一时冲动做出无法挽回的错处,赶紧让府上的奴才们拦下他。 可气又可恨的是十几人竟然都拦不住一个带病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出了府,方夫人只得追上去。 这会儿甄妙伺候婆母先回屋里躺下休息,她同姐姐还有未来姐夫一道收拾被火烧坏的东西,都是平日里常用的家伙什,说贵也不贵,到底是用久了使顺手了自然也有了感情。 因为他们紧挨着隔壁的铺子所以受损稍微严重,另一家虽有波及却不严重,只见那家娘子气急败坏地往这边走,路过受损最严重的那家还翻了个白眼,瞧见甄妙赶忙招手:“林娘子,这铺子被烧成这样,那家人给你银子了吗?” 甄妙摇头:“他们说会修补好,铺子里被烧掉的东西也会赔,人家家里这会儿正乱着,我也不好催人家,这不先收拾收拾,要不也怪难看的。” “咱们都被骗了,这家该杀千刀的打算不认账了,他家烧了个精光,东西都得添新的,前前后后弄下来得不少银子,他们打算破罐子破摔,收拾东西走人。” 甄妙疑惑道:“这怕是不能吧?嫂子你从哪儿听来的?可不要污蔑了人。” “嗨,你怎么这么傻?我自然是从房东那里听来的,他们家给房东塞了不少银子,连押金都不要了,想让房东不插手这事,咱们自认倒霉,他们好趁咱们不注意收拾了东西跑。” 甄娟丢下手里的活,攒眉道:“这也太过分了,不成,凭什么让我们担了这事做倒霉鬼?找他们说理去。” 甄妙又重新问了一遍:“嫂子这话可真?我们一道去找他们要说法去。” 这倒不能怪她警惕,人心险恶,稍有不慎反而被人算计了,既然这位嫂子说亲耳听到了,即便理论起来也有作证的。 嫂子倒也痛快,当即应下来要同去。 一旁满头大汗的顾山也从高处下来,他方才查看了下房梁,也是担心怕大火烧断了木头,万一下面的人没有察觉到容易出大事。 他顾不得拍去身上沾染的黑灰,走过去说:“我陪你们去,有男人在会好一点,不然他们仗着你们没男人撑腰欺负你们。” 甄娟感激地笑了笑,女人一辈子图的不就是这样吗?有个男人挡在前面,能提前预知她的心思,帮她解决麻烦,和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往后什么都不用操心。 几人刚准备往隔壁去,却不想才出门就见到好几天未见的人。 方家大公子向来身着华服,不管是面容还是头发丝都收拾得一丝不苟,像今儿这般衣裳微乱,一头黑发随意用发带束起的的狼狈样子全镇的人还是头回见。 甄娟看到他当即垂下眼,本能地往后躲,没看到男人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丝毫不在意外人的视线,眼睛里盛满狂喜快步越过甄妙等人走到甄娟身边,伸手要将人拥在怀里。 这一路他前前后后全想明白了,不论她是否嫁过人又同谁定了亲,他都喜爱她。这人如他身上的肋骨,听她死去痛如断骨,如今他只有一个念头,将她带回去好好护着,再没有人能伤她分毫。 只是他的手还未碰到她的衣角,她像受惊的小鹿快速往后退去,避他如瘟神一般,他的手就那么僵在空气中。 她受了惊吓,他不会同她生气。 甄妙挡在姐姐前面,瞪大眼像看仇人一般看着他,大有他敢轻举妄动就要找他拼命的架势。 方子凌黑亮的瞳孔微缩,打量了一眼这座铺子,本就窄小,被火给烧过看起来更显寒碜:“我安排人来修,够用吗?不够的话旁边这两间也给你用。” 任谁都觉得他在说诳语,他再不缺银子这条街上的铺子面也轮不到他来随意指派。 甄妙更加警惕,总觉得他接下来不会说什么好话。 “把你姐姐给我,晚些我会让媒婆上门来提亲,要什么只管提……” 果然,这话听着多侮辱人,他将人当物件来交换,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哪有半分怜爱,就是个强抢民女的纨绔恶少。 甄妙露出獠牙今儿不好好咬他几口不罢休,不过她还未来得及动作,只听身后传来妇人的声音。 “混账,你说的是什么胡话?哪有给不给的?你是来求人的。” 只见那纵然上了年纪相貌依旧美艳的妇人在方子凌的背上拍了几下,眼睛却望向甄妙身后的人,细细打量,温柔中不缺锐利和审视,一看便知并不怎么好相与,想来也不会纵容方大少爷胡闹。 甄妙客气地同妇人福了福身:“还请夫人做主,方少爷一句戏言,我们消受不起。” 方夫人笑了一声:“戏言?小娘子说错了,我儿子从不说戏言。他既然瞧上你身后的人,我当娘的也给掌过眼了,是个有福气的。倒不如说说,我儿子哪里不好让你们瞧不上眼?” 甄妙原本指着这位夫人能打消方子凌的念头,哪知这母子俩竟是一伙的,一个已经让她们头疼不已,再来一个着实难应付。 儿女私情哪儿能论出个是非来。 甄妙虽说活过一世也不过是个寻常妇人,如今只知道挡在姐姐面前,不许他们靠近。 突然姐姐拍了拍她的胳膊,她听到了姐姐唇间溢出了一声轻叹,紧接着往前走了两步,娇美的面容一片惨白却笑容大方。 “虽不知方公子同您说了什么,但我与方公子无半分瓜葛,且早已定亲,望贵公子自重。” 方子凌错愕地看着她,如何能看不出此时的她是下定了决心,再看那个姓顾的男人不知何时站在她身边,一副爱护有加的模样,他红了眼,胸腔里全是怒,呼吸都变得急促,声音沙哑地挤出一句:“让管事的给我滚过来。” 甄娟向来脾气温和,偏这阵子被他给惹得火气大了些,索性也不顾了直接问他:“你有完没完?到底怎样才能放过我?” 他身上穿的依旧是她亲手缝制的衣裳,当初得了银子觉得分外欣喜,如今却只剩下满满的后悔。 方子凌双手负在身后,春风徐徐,吹动他的衣摆和发丝,平白多了几分翩翩佳公子的味道,只是那张俊脸依旧如被触怒的恶兽。 没多久就见两个人匆匆往这边跑来,那个上了年纪的不认得,但后面那个分明就是甄妙铺子旁边的掌柜的,看来嫂子倒是没冤枉他们。 “人来了,要理论什么说就是。” 一时气氛沉默,明明那么生气这会儿却说不出话来。 方子凌轻哼一声:“他们不说,那你们说,就说说这铺子的事儿。” 那上了年纪的一听顿时两腿发抖,支支吾吾的说都说不利索。 “怎么?铺子怎么着的,怎么解决,难为你们?成,这差事你不必干了,至于你,铺子租给你不是用来烧的,烧了多少给我原原本本的复原,费了几天工,陪人多少银子。” 那管事借着这个差事没少吃香喝辣,一听自家主子要撤了他的差事,当即说出实话:“他说给小的好处,想撒开手不管倒霉被连累的两家,让他们自己把苦头给吞下去。小的方才再给他讲道理,这整条街大半铺子都是您的,要是救火不及时全给烧着了,拿他的脑袋都赔不起。” 在场的人无不惊讶,原来他们租的铺面背后的主人竟然全是方家的…… 方夫人听着十分得意,她这辈子生了三个儿子,最有本事的便是长子,她也最偏疼长子。眼前这女子细细说来配不上自家儿子,但这么多年,她也不是没给他物色家世好长相佳的千金小姐,奈何他一个都瞧不上,既然儿子认定了,她这个当娘的也不至于当恶人。 “我儿子人俊有钱,亦不会纳妾养外室,你为何不愿嫁他?” 第78章 儿随母 放榜之日,林书安同凌秀、方子辰一道去看结果。 今儿天气有如初夏,榜前里外三层围的结结实实,他们索性在一旁等着,待人少些了再去看过。 凌秀和方子辰眼睛时不时地往过瞄一眼,满脸焦灼不安。 一人从人群中挤出来满脸喜色,正好经过他们三人身边,突然停下来拱手笑道:“林兄吧?” 林书安还礼道:“正是,瞧兄台满面喜色想是考的不错。” “正是,苦读两年考了第八名,也算心满意足了。比不得林兄,拔得头筹,恭喜恭喜呀。” 自那天揪出害人的黑心小二后,前来考试的学子无不认识林书安,满面喜色的学子无不冲他道贺,便是一脸落寞之人也客气同他道喜。 方子辰比自己中了还要高兴,兴奋地拍着好友的肩膀,笑道:“我就知道你肯定能中,恭喜林兄,今儿我请客咱们到最好的酒楼去吃一顿,你也甭同我客气。是喜是愁这肚子总得填满了,不然哪儿来的力气念书?” 一个时辰之后榜前的人才散了,林书安站在后排看着排在第一的名字,轻轻扯动唇角,随即又拧起眉,今年当真忙碌,不过半年的功夫便要迎来院考,他也一样没底。 凌秀和方子辰都在榜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全都松了口气,欣喜地推着林书安往前走:“走走走,今儿不光吃饭还得喝两杯,横竖考完了晚些回去也无妨。” 林书安笑道:“那可不成,我牵挂家中母亲和妻子,想早些回家。” “那也不差这一顿饭的功夫。” 人逢喜事精神爽,压在心头的石头搬开,话难免多了些。 走进酒楼才发现今儿用饭的人不少,大堂已经坐满了,瞧着皆是来考试的学子,倒是比中了秀才还欢喜,皆是满面春风,笑如朝阳。 “三位客官楼上请,刚好有空位。” 林书安走在最末,一脚刚踩上木质楼梯被身后的人喊住:“书安,技不如人,我服你。” 林书安余光瞥了眼好似被谁用刀架在脖子逼迫一样的人,轻笑一声:“你的服气未免也太过言不由衷了。”说完未再理会径直上楼。 至于楼下的人如何咬牙切齿他一点都不在乎。 “林兄,你认识林书安?早知道就让你引见一下了,也不知是何等精妙文章,若是能让我们学习学习就好了。不如我们上……” 林书晨脸色不愉,声音略显干涩:“抱歉,朋友还在等我,下次有机会再说。” 他也考中了,比不得第一名风光,不过其中一个,不过回去不至于让家人丢脸。自从林书安和他娘回村与他们一家子断绝关系后,他们便成了笑话,在外面总是遭人指指点点,如今可能出口恶气了。 凌秀挑了最后一间包间,他推开门,一阵暖风迎面而来,还带着女子身上的脂粉香气,这才看到除了两位好友还有衣着华美的一男一女,愣了一下,冲两人行过礼坐下不出声。 只是那女子目光放肆,让他着实生恼。 方子辰摊开手给他们介绍:“这是我表兄陆之南,之前时间紧张顾不上见面寒暄,今儿正好见一面。” 陆之南一身书卷气,面色苍白一副病态,连声音也带着几分虚弱:“听闻林兄这次是府试案首,实乃大喜之事,只可惜我身体弱不能饮酒,便以茶代酒敬林兄一杯。” 林书安不好推拒只得饮了一杯酒,酒楼自酿的醉香春,香味浓郁,倒是担得起来而不饮实为憾事。 “不知林兄今年院考有几分把握?” “不怕陆兄笑话,只能尽力而为,如今不好下定论,这几个月多看书才是正经。” 方子辰跟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听闻前人头悬梁锥刺股,我虽做不到这份上,总得比往常更勤奋些才好。说来我也是半分把握都没,若是考不中只能重头再来,也不知何时是头。” 只听那女子清脆如银铃的笑声响起:“辰哥哥若是不中也无妨,大哥哥还能短了你的吃喝不成?前阵子他来了一趟,带了些女子喜爱的小玩意儿回家去,可是好消息近了?姑母时常同我娘抱怨说他到了娶亲的年纪却一点都不上心,我娘也帮忙相看了不少小姐,他竟一个都瞧不上。若真定下来,我得去瞧瞧是何等人物能入得我大哥哥的眼。” 方子辰脸上的笑瞬时僵住,吞了吞口水,声音略微干涩:“我天天忙着读书哪有空过问他的事,你若好奇自己找他去。不说这个了,大哥不成亲,我娘见天地给二哥和我张罗,实在苦不堪言。” 林书安此后不再轻易开口,饭菜虽美味却多了让人不适的打量,终究坏了胃口,即便如此一个时辰后才散了。 比预计出发晚了半个时辰,若是赶一赶也能到镇上,只是不知车夫愿不愿意做这桩买卖,夜路最是磨人,怕不好相谈。 连日来的考试让他们极为困倦疲惫,凌秀听他要去找车夫,与方子辰一并劝道:“何必遭那个罪,你便是再不喜他大哥也不必拿自己开玩笑,大不了你付他车钱就是,我们一路上说笑解闷不是更好?” 林书安也觉得再理,他实在归家心切,生怕自己不在的这几日家里生出什么事端,妙娘一人应付不来。 “林兄,你如此放不下,若是考中秀才念了官学,岂不是要将家眷也一并带上?吃得消吗?你应当以学业为重,操心太多容易分神。” 凌秀说着叹了口气:“我自己有几两重还是知晓的,院考我怕是无望,孙先生都说你是好苗子,若能一举得中总好过蹉跎三年。我们这帮学子,吃穿用度全靠家中供应,你心疼你家娘子那就更该少走弯路,她也能轻松些。” 林书安笑着点头:“凌兄说的是,我娘子如今挂心的只有姐姐,只要方家大公子能大发善心不再纠缠,我们家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方子辰脸上一热,无奈道:“你看我做什么,我如今都得仰仗我大哥,他虽说霸道了些,但也不过是情难自禁,你也是过来人,对我大哥莫要太过苛刻了。” 一句情难自禁便是林书安也只得沉默。 良久之后才说道:“他多少也该顾及女子的心思,强求便是错。” 方子辰也甚是为难:“看在你我交情的份上我会多劝着他,只是我大哥……向来随心所欲惯了,不吃硬,倒不如让你姐姐好言劝解,他若是听进去了事情倒好办。” 情才是世间最为难解之事,无道理可讲。 方家马车跑得快,一路未歇,回到镇上天已然擦黑,在林家铺子前停下,借着隔壁灯笼散发出的光才看到自家铺子竟似许久无人一般,瞧着颇为怪异。 林书安扣响门环,里面窸窸窣窣传来动静,打开门见是顾山颇为意外。 顾山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声音磕磕巴巴:“林相公回来了,我在铺子里守门,你放心,我是避开人来的,不会招来闲言碎语。” 林书安冲外面掀起帘子看过来的方子辰拱了拱手:“时候不早了,两位也快些回家歇息吧,改日我们再聚。” 目送马车走远,林书安与顾山围着桌子坐下,后院的甄妙听到自家相公声音,欢喜地跑过来,想到顾山也在放轻了脚步。 “我还以为你明儿才回来,匆匆忙忙赶路累了吧?饿不饿?我给你弄吃的。” 林书安确实很疲惫,飘荡在外的心此刻才算找到归宿,却又在听到她欢快声音时变得精神起来。 “是有些饿,离开几天怎么瞧着铺子变了样?是我记错了不成?” 甄妙简短地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暂时先略去了方大公子又来发疯的事。 顾山见听他考中了还是头名,激动不已:“这可真是大好事,林婶子和林娘子早就盼着了。”转头看了眼外面的月光,起身道:“既然你回来了,我就先走了,要是有什么事儿说一声就是。” 两口子一起将人送出门,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才回来将门关上。 “隔壁铺子着了火殃及了我们家,可恨那人竟然想买通管事的跑走,让我们自个儿闷头吃大亏。才一出事,顾山就来了,大大小小的事儿帮忙做了不少。只是那方子凌着实让人发愁,他自个儿来纠缠姐姐便罢,如今又多了他娘,可倒好他不露面了,他娘隔三差五地就来家里给他说好话,次次来都带贵重东西,分明就是一家子无赖。撵都没法撵,我看方子凌的脾气就随了他母亲,油盐不进的。” 林书安往甄妙指的地方看了一眼,吃的用的都不少,有话说烈女怕缠郎,与姐姐与顾山来说终究不是好事。 “白日里做生意,她就在旁边坐着,时不时地夸赞姐姐几句,生怕人不知道他家的那点心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顾大婶了。好在我从不让姐姐露面,她怕也快被憋坏了。” 第79章 ···· 甄妙话匣子一开说了不少家里的事儿,将煮好的面端到桌上,见他听的津津有味,坐下来,说道:“原该和娘说一声的,这两天天气变脸勤,有点着凉,吃药睡了。相公这阵子在外面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林书安先喝了口面汤,浑身上下都暖了,笑道:“无非赶路考试两样事,没什么麻烦。明儿我去见先生一面,往后半年还得请先生解惑。细细想来,这一年想是一刻也不得闲。” “反正家里的小事儿你不用上心,只管读书就是,有什么短缺只管同我说,我来想办法就是。” 林书安顿了顿,郑重道:“说来还真有一事得妙娘帮忙。” 甄妙只觉稀奇,相公这么有能耐的男人有什么事情需要她帮忙?笑着应下来:“相公直说便是。” “我这儿攒了些银子,都是之前抄书还有帮同窗办事得来的,本该早些交给你,但我有私心。”他索性将筷子放下,碗里的雾气在空气里飘荡,被油灯发出的光填了颜色。 “我的私心是想带你去一个地方换一样东西。” 甄妙以为他又要送首饰,笑容腼腆:“我什么也不缺不必浪费钱了,相公留着缺什么给自己添置些就好。” 林书安拉起她的手,被滚烫碗边碰过的指腹残留着热意,一点一点浸入到甄妙的皮肤里。 “我想用这些钱换一件对你来说十分珍贵的东西,明天我们一起去当铺把娘留给你的桌子赎回来好吗?它也是你的家人,不该让它在外面苦等太久。不管当初多苦,都已经过去了,往后凡事有我。” 甄妙原本想等过几个月买卖再好一点,手里的钱再多些,她再去把自己的镯子赎回来,现在听相公提起,心里酸酸甜甜的,想笑却也想哭。 “相,相公,你……” “那时你我不过只有数面之缘,你的决定我也不好干涉,既然现在你我做了夫妻,你的事便是我的,这本该就是我做的。明儿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去当铺。” 甄妙紧紧回握住他的手,眼睛里噙着泪,开始止不住地哽咽。 林书安揉了揉她的头发,笑着说:“真傻,这也值得哭吗?姐姐的事情,我……” 甄妙摇摇头:“明天方夫人要再来,我会和她说清楚。也怪我思虑不周,以为方子凌不来纠缠,方夫人一个妇人受到冷待后自己就走了,反倒忘了这天下婚约无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在反而更坏事。” 安静的夜里,两人坐在不算大的铺子里聊天,声音压低,时间脚步好像慢下来,晃晃悠悠。 “那天才知道整条街上大半的铺子都是方家的,我们虽然按时交租,但难免会受制于人。不怕相公笑话,我也不是什么聪明人,也不是天不怕地不怕,民怕官也怕这无法无天的有钱公子爷。我只想好好活着,不想与人斗,可……” 夜风从门缝里钻进来,油灯随风晃了晃,甄妙略带苦涩的脸也模糊了起来。 “可转念一想,畏畏缩缩地活着不就任人欺负了吗?我之前拼死和媒婆闹,和王氏闹,她们不也不敢欺负我了吗?我想护着我姐姐。” 林书安安抚道:“这原本也不怪你,方子凌,此人嚣张跋扈惯了,天生恶人,要想拿捏他确实非易事,你再如何闹也是个女子,比力气就差远了。” 甄妙急切地身子往前倾,呼吸也变得急促:“那怎么办?他就是镇上的土霸王,惹不得,难不成我们要因为他搬离这里?” 林书安笑了一声:“倒也不必,暂且不论他对姐姐的情能到何等地步,总归逃不脱一个利字,有利可图便好。” 甄妙被他给说糊涂了,自家虽然做小买卖,却也没什么利可图。 “万一他瞧不上咱们怎么办?” “那就找治得了他的人来治他,方家可不是谁都和他的胆子一样大。” 甄妙信他,他说什么便是什么,等他用了饭,倒了热水洗漱过,纵然消除了奔波的疲惫,整个人却困极了,回到屋两人便相拥着躺下,一夜好眠。 第二天甄妙照例给相公备了些见面礼让他带过去,一早上过去那位方夫人都没来,让一家人松了口气。 林母朝外面看了一眼,冲甄妙笑:“让你姐姐出来透透气吧,天气越来越好,见天的在屋里也怪憋闷的。” 甄妙应了声,快步回屋里去喊姐姐。 姐姐正在屋子里缝补衣裳,听甄妙喊她出去,笑着说:“我做活儿呢,在屋里自在些。”说着放下手里的针线,起身抱了抱妹妹,心疼地说:“看看你,日子好过了却没见胖了多少,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小小年纪管的事儿太多了些。那事儿你撂开手吧,往后我来同他说。你放心,我不会因为他做傻事。” 甄妙心里还是担心:“可惜眼下我们离不开这地方,要不然时间远了就淡了。” 甄娟掩唇笑得直颤:“傻丫头,往后我的根就扎在这个镇上了,顾山他们一家在这里,我往哪儿去呢?除非……没什么。” “快去忙吧,外面的事儿全交给林婶她哪儿忙的过来?” 等妹妹离开,甄娟坐下来,如此方子凌真把她往绝路上逼,她还能与他抗衡吗? 她不知道方子凌的软肋是什么,但她知道自己的,她不希望影响到妹妹一家,还有把无辜的顾山一家也拖下水。 不想一整天方夫人都未曾露面,甄娟有点意外,但心情却好了很多,自然也是后话。 孙先生难得留了林书安在家中用饭,回到家,婆母已经歇午觉了,甄妙正在铺子里纳鞋底,她想等到院考相公正好能穿。 新鞋踩在地上走得踏实,也希望能给相公带来几分好运。 男人连家门都没进,眼睛里荡漾着笑,抬了下下巴示意她出来。 甄妙翘起嘴角,跑回屋里和姐姐说了一声,像个欢快的孩子一样小跑着出来,快到相公身边蓦地停下,然后一步一步走过来。 林书安将她的举动收入眼底,这会儿大街上没多少人,即便有,在暖洋洋的太阳光下也懒得睁眼看,他将她柔软的手包在掌心里,拉着她往前走。 纵使一路上两人没说话,心却砰砰砰地跳个不停。 进了当铺小二说掌柜的在后面招待东家,甄妙将字据递过去,小二看了眼说了个数,林书安将银子拿给他。 小二拿着镯子出来,笑道:“你们看看,原样归还。” 甄妙激动地双手去接,就在镯子马上要拿到手时,一只手抢先一步夺走,笑得恶意满满:“哟,成色还不错,这么急着赎,看来是家里长辈的,珍贵的很吧?重要就好。这破镯子爷不乐意给你们赎了,你们回去吧,等什么时候爷心情好了,兴许就愿意给你们了,记得要天天来,要是错过了可就要不回去了。” 镇子说大不大,碰上讨厌的人竟是这般容易,要是早知这个铺子是邓家的,甄妙说什么也要换个地方。 “做买卖讲诚信,邓公子败坏自家名声,得不偿失吧?” 邓公子冷哼一声:“诚信?你们配吗?穷酸人不要来爷面前丢人现眼。”说着极不耐烦地冲他们摆了摆手,像撵阿猫阿狗一样随意。 “你……” 甄妙的话还未说完,只见耳畔一阵风拂过,眨眼间只见相公已经抓着那人的领口将人提起来,一拳砸了过去,那人因为疼痛本能地往后退,没察觉到手上的镯子被抢走。 林书安拉起目瞪口呆地甄妙,临出门前丢下一句:“邓公子别担心,我打的人我认,晚点我会带东西到府上探病。” 只见那邓公子脸色倏然白了脸,掌柜的见主子吃了亏,赶忙要叫人,却被主子给呵斥了:“叫什么人,还嫌你主子遭的罪少吗?林书安,早晚落在我手里。” 他怎么收拾人没人瞧见,倒是一个时辰后府里来了人说老爷请他回去,他又气又惊,没想到林书安真到家里去告状了。 下人径直将他带到书房,才刚进门一方砚台冲他脑袋上砸过来,要不是他躲得快只怕今儿得头破血流。 “你个混账东西,成天不务正业,之前惹他吃的苦头忘了?瞧瞧,他送来的都是什么,全是上回你老子为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点头哈腰赔笑求人收下的,如今还回来打的是我这张老脸。你看看梁家的小子,人家都知道收敛,昨儿他爹还和我说这阵子他老老实实在家中读书,你怎么不能学学?” 邓公子站在那里两腿都颤,生怕爹一个不痛快拿别的东西砸过来。 “林书安要是考不中秀才还好,要是往后平步青云,功名加身,回来算账,头一个就找你这个倒霉鬼。往后老实给我待在家里哪儿也不许去,要是被我发现你偷偷溜出去,我打断你的腿。” 邓公子依旧不服气:“不过一个穷书生,爹,你这么大的反应做什么?” “穷书生?听说他县试本该得头名的,县令大人给了他个第四名,不知怎么被知府大人知晓了,知府大人爱才,十分看好他,说他本有望得个小三元的美称,得知府大人看中的人,是你能惹的?” 第80章 ····· 连着数日未见方家人上门,甄娟几人的心未敢全然放下,日子却又恢复了以往的热闹。 林书安马上又要去学堂念书了,院试比县试府试难多了,这两天把该办的事办完,往后就不拿家里的琐事烦他了。 那边的顾家听说林书安考了第一名也跟着高兴,笑着说:“还是我儿子眼光好,一眼就瞧中有真本事的人家。虽说咱们家往后不指着人家照拂,总归是脸上有光,往后生下孩子,有这么个学问好的姨夫,稍微指点指点,兴许咱们顾家也能出个官老爷。” 顾山轻咳一声,听娘说起他和甄娟生孩子的事,脸皮一烫,不好意思道:“还早着呢,娘未免想的太远了。” “不远不远,如今四月天,眨眼间三个月就过去了,你成家立业,我和你爹心里的大石头也就放下了。” 顾母想到什么,沉默一阵,担忧道:“只是那方家人……要是那位大公子一心要与你争抢,儿子,你怎么办?咱们家没什么靠山,斗不过人家,听说这阵子方夫人时常到林家铺子里坐着。也就是欺负咱们这些穷苦人,要是换成有能耐的,给她十个胆子她敢吗?” 顾山一点都不担心,轻声说道:“娘,这世上的事可不是他们想就能成的,我相信甄娟,她既然同我定了亲就不会做半路反悔的事儿。过日子先苦后甜,也不是坏事。” “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一家人特地抽了个时间带了些能拿得出手的去了林家一趟,是道喜也顺便和甄家姐妹俩拿个准话,听听方家那边是怎么回事。 他们家是不计较甄娟不是头门亲,可和别的男人有瓜葛,还嚷得整个镇上都知道了,人活脸面,时间长了也伤人。 只可惜他们来的不巧,到了门口见林家铺子落了锁,问过隔壁的邻居才知他们回乡下去了。 考中了便是好事,也得告慰祖宗长辈,看样子回来得太阳落山了。 顾母笑道:“可真不巧,只得回去了,晚些再来吧。” 一家三口转身往回走,说说笑笑,一看就是鲜少红脸的和睦之家。 前面驶来一辆气派宽大的马车,帘子从里面掀开,露出一张俊美精致的脸,先是望了一眼前面紧闭的门,不经意转头看到顾山,弯了弯嘴角,一脸凉薄与不屑,不咸不淡地一声“哼”顺着春风吹到顾家人的耳中。 顾母待马车远去,忿忿道:“这人着实太过狂傲,空有一副好皮囊家世,怪不得人瞧不上。如此越发说明娟娘是好的,往后你要好好待人家。” “儿子晓得了。” 马车里方子凌与一面容秀丽动人的女子坐在一处,见他一脸不快,笑问:“好端端的怎么了?” “瞧见了坏我好事的一家子,心生烦闷,不该答应同你出来。” 女子手捏帕子掩唇娇笑:“敢情这是怪我了?为免也太不讲道理了,昨儿是你同我说要出去转转散心的。我兄长有心与那林相公结交,那日我见他不冷不热,想来是不愿理会我们,给我们想个好法子?” “是你兄长还是你自己?你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你爹娘可不会由着你胡来,你还是老实些。” 女子心思被戳破也不恼,眼珠子转了转,讨好道:“好表哥,你帮我一回,我也帮你抱得美人归如何?” 方子凌拿扇子在她头上敲了一下,没好气道:“你少给我添乱,再说你盯着的人和我瞧上的是同一家的,你坏她妹妹的姻缘,她看我能顺眼?趁早打消念头。” 这女子赫然是那日在府城与林书安一起吃饭的陆小姐,她是家中年纪最小且是唯一的千金小姐,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性子与方子凌有些像。 “这是我自己的事,你不帮我也别管我,横竖不拖累你就是了。晚些你给我爹娘写封信,说我要在此处多住一阵子。” 方子凌不悦,他向来不喜欢不听话的人,这些年全部的耐心都用在了甄娟身上,这个表妹如此固执,惹得他更烦,当即让车夫停车,冲她抬了抬下巴,说了声:“下车。” 此时马车已经出了镇上,好在马车走的慢,没到荒凉的地方。 陆小姐又气又怒,指着他骂:“方子凌,你是不是人啊?我怎么有你这样的表哥,你居然把我扔在半路上,你信不信我回去就和姑母说我要嫁给你?” 车夫不敢违逆主子的意思,马车当即在路边停下来。 方子凌扇子在掌心里敲了敲,冷冷地重复一遍:“下车。” 陆小姐也是个犟脾气不求人,说下车就下车,往回走还不忘朝那马车翻了个白眼:“活该你讨不到意中人。” 车夫小心翼翼地问:“爷,您要往哪儿去?这附近都是些穷村里,也没什么好瞧的。” 方子凌原先确实没什么游玩的心思,先前林书安摆了他一道,今儿他就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舌头抵着牙槽转了一圈,笑中带有几分坏心:“去桃花村,今儿林兄家里估计备好了酒宴,我得给他到个喜,也好让人瞧瞧他时至今日结交的都是什么友人。” 车夫听着牙根打颤,自家主子的心思当真是坏,乡下全是穷亲戚,互相盼着发财升官将来好依靠,林相公如今未中秀才,最多不过是说两句好话,若是给人知道有这般能耐的朋友呢? 方子凌单手支着下巴满脸喜意,不许他见娟娘?天下能走的路多的是,林书安有本事全堵了,不然别怪他自己找乐子。光明正大不可,偷偷摸摸更有趣。 而甄大确实依言将家里的老母鸡给宰了,王氏手艺不好,好东西到了她手里只有糟蹋的份儿,还得倚仗甄妙,甄大吃惯了小女儿做的饭菜,有些时间没吃到了,心里惦念的紧,坐在院子里同女婿坐着,闻到灶房里传来的香味,忍不住咧开嘴笑了:“还是我闺女做的饭菜香。” 林母和林书安也未理会,如今倒想到闺女的好了,当初要不是把她逼到绝路上,她何至于成了这般。 王氏如今也不敢得罪这姐妹俩,一家人还指着她们发善心将他们带出这村子,有眼色的打下手,难得关心问了句:“你成亲也有几个月了,这肚子怎么还没动静?给大夫瞧过了吗?” 甄妙忙得炒菜炖汤,没功夫理她,王氏自讨没趣,又看向甄娟,这回聪明了些,知道商量着来:“前阵子同村里的人闲聊,有人想给你说亲,我没敢应,你看你还有那个心思吗?要是有我就去问问。” 有些仇恨是这辈子绕不过去的,哪怕王氏话里全是讨好也无济于事。 甄娟很少想起在焦家的点滴,偶尔会梦起那个孩子,对王氏的恨直接窜上脑子,今儿是好日子她还是压了下去:“不劳二娘费心了,如今习惯了镇上的日子,即便真要成亲也得是镇上的人家。” 王氏将案板上的菜切完,心里越发认定镇上好,笑道:“镇上好,见识宽,我寻思着你们弟弟还没去过镇上,改天也想带他去见见世面,成天待在家里也不是办法。马上就要三岁了,再过几年也该入学堂读书,也能收收性子。到时候要是能得他姐夫指点那就再好不过了。” 甄娟看了甄妙一眼,说道:“他还小呢,正是玩乐的好年纪也别太拘着了。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二娘出去瞧瞧?看他们的茶喝完了吗?这里有我和妙娘两个人就够了。” 王氏只得悻悻地出去,她现在是几边不是人,和林家母子套近乎,人家脑子聪明,连一句实话都不愿意和她说,还能拐着弯儿把她给奚落一顿,甄大没用,当老子的这不敢那不敢,到头来还得和这姐妹俩说好话。 出了灶房才见院子里围了不少人,都是来夸赞她家姑爷好本事的,这腰杆儿当即挺得笔直,脸上有光。 “书晨也考中了,比起书安倒是差远了,能得头名可见这学问做的是何等好。想当年你爹就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学问好的,不愧是他的儿子。往后若是要回来,把我家那小孙子也交给你,让他好好和你学两天。” 那人话音才落就被身边的人拍了一巴掌:“会不会说话?人家书安将来是要做大官的,就你家那几口人,个个都不像是读书识字的,还是不要浪费钱了。” 林书安任由村里人说长说短,即便不好听,其中的羡慕嫉妒还是听得出来的。 “这么热闹?亏得我路过瞧了一眼,不然怕是要错过和林兄叙旧的机会了。”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众人往后看去,只见一个衣着华美,相貌与林书安平分秋色的俊俏公子走来,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 待人走近,林书安往灶房看了一眼,不悦道:“你来做什么?” 方子凌寻了个地方坐下来,四处打量一阵,笑道:“方才不是说了吗?路过。” 第81章 鱼死网破的悲壮 院子里的声音清晰地传入灶房中,正在和面的甄娟身子僵住。 甄妙安抚地拍了拍姐姐:“你就在灶房里待着,别出去了,兴许待一会儿就走了。” 甄妙没说的是,她和相公商量过了,等房租到期他们打算换个地方住。虽然生意肯定会受影响,但这铺子毕竟是方家的,万一方公子借着这个由头来刁难,最为难的会是阿姐。 姐妹俩再一起这么多年,姐姐心里想什么她怎么会不知道。无非是觉得给他们一家子招来了麻烦,心里愧疚,若是被逼的狠了,只怕一个晕头就便宜了外面那个恶人了。 只是她高估了那位方大公子的无耻程度,瞧那架势分明要留下来吃饭的,再加上不知底细的甄大和王氏热情挽留,他更没有走的必要,如此心安理得的往灶房看过来。 四月天,即便在阳光下也不会热,谁人会拿扇子,偏就这人生的相貌俊美,拿了也不违和,反而风流倜傥,惹得院外小娘子频频张望。 “林兄有什么难处只管同我说,我虽无什么学识,银子却是不缺的,咱们数年的交情莫要生分了。” 林书安笑了一声:“多谢方公子,只是我家中并无什么难处,怕要辜负你一片好意了。” 方子凌看着林书安一副油烟不进的样子,心中着实不舒坦,如果不是看在甄娟的份上,他一早断了此人的手脚,岂能容其在自己面前嚣张。 王氏还是头回见这么气派的公子,从头到脚挑不出来半点歹处,尤其听到家中有的是银子,顿时心都跳了几跳,听女婿就这么给拒了,在旁边急得想跳脚,若是能攀上这么好的靠山,往后还愁没有好日子过? 真是个书呆子,读书读傻了,这往后能成什么大器?自家儿子真能靠得上吗?只可叹她没个年纪相当的女儿,不然也能靠女婿的关系得门好亲事,哪怕就是做个妾他们一家人往后的日子定也差不了,而且还能多加照拂儿子。 只可惜,只可惜。 甄妙将做好的饭菜端上桌,灶上还有一锅鸡汤,她刚要转身,却听旁边的男人说道:“怎么不见娟娘?好些日子未见她了,我家中来了个妹妹,想与她学学缝衣裳的手艺。” 甄妙想说什么,还未来得及开口,王氏兴冲冲朝着灶房喊:“娟娘,快些出来,方公子有话要同你说。” 甄妙回头怒瞪她一眼,王氏张大嘴满脸的欢喜一时僵住,尴尬地低下头,往后退了两步,坐在一边不敢开口了。 方子凌将这一幕收入眼底耸了耸肩,扬起唇角:“既然林娘子不愿意,那便算了。不过我那妹妹向来大方,对帮她忙的人从不吝啬,心情一好赠首饰或是赠银子都是常有的事。” 王氏一听大为心动,横竖娟娘也没什么事做,白得的银子做什么不要?甄妙一家日子过得好,逢年过节也只给送一斤肉,别的光都沾不上,日子过的苦巴巴,也不顾甄妙恨她,拽了下甄大的袖子,示意他说话。 甄大有些迟疑,虽说娟娘嫁过人了,但眼下独身一人……好在此刻最不缺的就是人,人公子也是好心,出声道:“她是做得一手好绣活,只是公子的妹妹是千金大小姐,能瞧得上我们乡下姑娘的绣活吗?” 方子凌眼睛里闪过一道光,这话可是问对人了:“我身上穿的这身衣裳便是出自娟娘之手,我那妹妹瞧了才吵着要学。若是娟娘不乐意,我也不好强求。” “有何不乐意的,能帮上公子的忙是她的福气,妙娘,去将你姐姐找来,我同她说就是。” 院外看热闹的人一听娟娘得了这么一份差事无不羡慕。 甄娟在灶房已经将外面的话听入耳中,唇间溢出一声轻笑,脸上的表情淡了下去。 王氏听了甄大的话,三步并作两步欣喜地跑到灶房,冲着甄娟笑道:“娟娘,那位方公子想找你去教他妹妹绣活,这么好的差事,你爹给你应下了。” 甄娟凉凉地看了眼王氏:“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点心思?即便我去了,得了好处,你们也休想拿到一分一毫。” 王氏气急:“你妹妹嫁人有了自己的家,顾不上孝敬你爹,我们也不能怪她,你如今虽不和我们住在一起,但你终归是未嫁之人,理当为家中事家中人着想。你要是不听话,你爹也该给你找门亲事,你嫁出去了我们也不惦记你能往家里拿什么。” 甄娟冷哼一声:“灶膛里需添柴,你既然闲来无事那就在这里守着吧。” 王氏没来得及说什么,人已经出去了,只得认命地蹲下来添柴,眼睛不住地往外面看,竖起耳朵朝外面听。 甄大刚端起茶碗,见大女儿出来,笑道:“快来谢谢方公子,你整日在家闷着也无趣,倒不如去帮帮方公子。” 方子凌眼睛不由看向来人,他今儿本不抱希望能见到甄娟,此时着实是意外之喜。连着几日不见,她脸色好看了不少,本就是好颜色,春风吹拂,阳光和煦,落在她身上,自是说不出来的俏丽动人。 “好些时日未见娟娘了,我本想上门拜访,又于理不合,怕惹你不高兴。” 若不是这么多人看着,甄娟真想翻个白眼,他还有顾忌?这话别说人不信,鬼也不会信。 方公子的威名果然不是盖的,别路行不通,偏就想了最让她厌恶的法子,倒是好的很。 “方公子若是不急,不妨等回到镇上与贵府的小姐见过再下定论,娟娘愚笨,闷声做惯了只怕不会教。” 方子凌眼睛微眯,也不忍心在此刻刁难她,当即应下来:“那便依娟娘所言。” 甄大自是心满意足,若是女儿能在方家多出入,嫁个大户人家府上的小厮也成。以往压根不敢想与镇上的有钱老爷们有所牵扯,如今倒是悔的很,自家两个貌美如花的女儿要是全嫁到镇上去,即便做个姨娘也足够他们家一辈子吃香喝辣无忧了。 如今想什么都无用了。 “我那次在镇上听人说这位公子与娟娘不清不楚,倒也不知真假。” “什么?怎么可能?娟娘一看就是腼腆内敛的好姑娘,怎么可能做这种不知分寸的事,你可别胡说污人的名声。” “无风不起浪,要不是被人瞧见了能传出这种话?要是能成事,甄家也算攀高枝了。” “甄家也是祖坟冒青烟了,娟娘还有这么大的造化,王氏虽然刻薄,不得不说她命好,看来以后也是咱们村里不可得罪的人家了。” 私下谈论还不够,有好事的人朝院子里吆喝:“甄大,你这当爹的有福气,往后可能享清福了。说不准以后的女婿全是富贵的,让你沾光。” “快些问问你女儿今儿是不是说好带人来拜岳父的。” 外人的话甄娟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大半,看向方子凌的眼睛里是冷彻骨的痛恨。 方子凌却被她的眼神给刺痛,他并无意与此,但悠悠众口非他能控制,正是为了她,他此时更不能开口说话,只能充她摇了摇头。 “有件事忘了和爹说,我在镇上遇到了意中人,已经与之定亲,今年七月便成亲。我初嫁,爹与二娘未曾为我寻得良人,数年凄苦,我怕了,如今人是我自己挑选,往后不管好与坏,全是我的命,定然不会累极他人。” 甄大被她的惊的目瞪口呆,怎么会?长女怎么会做出这么混账的事,手指哆嗦地指着她:“混账,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爹吗?婚姻大事岂能你胡来?” 甄娟也不顾外人看热闹,自揭伤疤:“胡来?爹的记性未免太过不好了,我是为何沦落到今日的?爹何曾将我这个女儿放在眼里?我死都不会让你指着我再换银子。爹挑人的眼光不好,我信不过,便自选了。爹怪我骂我我都认,但事情已经成定局了,再无更改的可能。” 甄大又气又无奈,她虽然擅作主张,但是亲事已经定了还能有什么法子?今儿的好心情瞬间被冲散了。 林母出来打圆场:“既然是孩子真心喜欢,那就随她吧,她也长大了知道怎么瞧人,再不济还有我们,我们能让她吃了亏吗?” 王氏站在灶房门口气得直拍大腿,眼下这么多人,甄大这个琴爹都没说什么,她自然也没法开口。 只是方子凌脸上的笑渐渐地冷了下去,眼睛里宛如盛满了冰霜,放在腿上的手紧攥成拳。 甄娟冷眼看着方子凌,一副鱼死网破的悲壮。 方子凌直视她的眼睛,突然笑起来,舌头抵着牙槽,声音不咸不淡:“娟娘真是好气魄,方某着实佩服,只不过娟娘有些欠考虑了,话说的要稳妥,匆匆忙忙的难免不出什么偏颇。” 而在一旁的甄妙看了一眼林书安,林书安突然出声:“该慎言的是方公子,既然做客就该有客人的样子,话太多了只会讨人嫌。我长姐私事,被你这般嚷嚷,不知者还以为方公子与街头妇人无异。” 第82章 ··· 从桃花村回到镇上,甄妙便去顾家商量两家长辈见面的事宜,将两家的亲事绑得死死的,不许任何人从中使坏。 而甄大和王氏在家中想了几天终于明白过来,那位方公子怕是瞧上娟娘了,别人盼都盼不来的好事,她却非要嫁个只会卖力气的。 以至于真见了顾山瞧哪儿都不顺眼,连平日里极少见到的时兴点心和旁的礼物都没兴趣,大有一副要不是这个人自家女儿就嫁到方家享福了的样子。 顾家给了娟娘十两银子的聘礼,甄大问起,娟娘只应了一句:“我自己的事不劳爹费心了,我初嫁那日从妹妹家走,便不回村子里了。一切花销用度全由我自己担着,如今我也能好好的穿一回嫁衣,得一份体面。爹说是不是?我初嫁那天的事儿,爹没忘吧?” 甄大低下头不再吭声。 娟娘嫁人那天分外冷清,女儿脸上不见笑,就那么被焦家人接走了,什么风光体面,他那会儿也未放在眼里,如今被女儿控诉,一阵脸热。 两个女儿如今都成了被风卷走的纸鸢,他手里的那根线早断了,如今不论是哪个都拿捏不住。 “我女儿生得貌美人又勤快,配你委屈了,你既然是她未来的丈夫应该多为往后筹谋,岂能一辈子做那没出息的活计?别人有的,我女儿也当有,若是你亏待了娟娘我绝不饶你。” 甄大拿起长辈架子说了好些为女儿着想的话,只可惜女儿一点都不放在眼里。 那天之后村里人全都知道甄娟定了亲,她索性也大方的自己带人回来了,父女两人话也没多说几句,她就说要走了。 走在村外小河边,妇人们正挤在一起说说笑笑洗衣裳,也有眼尖的人看到了甄娟,一阵交头接耳。 顾山将这一切收入眼底,郑重同甄娟说:“岳丈说的是,你温柔漂亮明理又勤快,我能娶到你是我的福气。这阵子我也想了想,眼下的活赚得银子虽说够我们用了,但若是有别的安排便会捉襟见肘,我最近留意留意看看有没有别的活。” 甄娟抓着他的袖摆沉声道:“你不是说掌柜的有心教你管账?安心做这个差事就成,我从未想过大富大贵,银子身外物够用就好,只要日子能过得开怀我就满足了。赚得多也越危险,踏踏实实的就成。” 顾山笑着应下,脑海里闪过一幕他摇头赶走,笑道:“我知道了,听你的就是。” 眨眼已至六月,今年不似去年那般炎热干旱,却也时不时的下两场雨惹人心烦,屋檐上落下来的雨滴滴滴答答,眼睛所及之处全是湿哒哒的。 林书安撑着雨伞不紧不慢地在雨中行走,在一片烟雨朦胧中宛若谪仙。 他走至台阶将雨伞收好,甄妙迎上来接过他抱着的书,不小心碰了下他的袖摆,一片凉意蔓延到指尖,这人宁肯自己被淋湿了也要护住书。 甄妙将书放到桌上,拿了干净的衣衫要帮他换上,这才见他眉宇紧攒,心事重重:“相公为何事烦忧?” 林书安坐下来叹了口气:“今儿先生找我说了会儿话,他想介绍我去府城的学堂念书,虽然离院考只剩数月,跟着府城的先生学一阵定能大有增益。” 甄妙欣喜地说:“这是好事啊,有先生引荐,这是旁人羡慕不来的好运气,相公有什么顾虑吗?” “我放心不下家里,这铺子马上到期,就算找到新住处,也不见得能避开麻烦,若我不在家,你们遇到事儿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我寻思着要不算了,孙先生的学问也做得好,同他学也是一样的。” 阴沉的天空使得屋子里一片暗沉,雨声淅淅沥沥,清脆如山泉。 甄妙坐下来将他厚实的大掌包在掌心,笑了一声:“先生一片好意,怎么能辜负呢?他这般看重你定觉得相公是可造之材,他打心底里盼着你出息。相公不用顾及我们,若你实在不放心,你去哪儿我们跟着去哪儿。” 甄妙看了一眼屋内的陈设:“以前忙着赚银子,有个地儿好睡觉就成,现在想来,屋子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我们在一块哪儿不是家?” 林书安抬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叹了口气:“那生意呢?你好不容易做到这一步,舍得放下重新开始吗?府城比县城繁华,想要立足并不容易,一旦决定就无退路可走了,妙娘,你想好了吗?” 甄妙毫不犹豫地摇头:“不怕,路都是摸索出来的,不瞒相公,我还未与你成亲前已经做好被赶出家门无处可去的觉悟,勤快些总能将一个铜板变成十个。再说相公聪明,我们一起想法子还怕日子过不好吗?” 林书安瞬时被她脸上的笑所感染,心底的阴霾一扫而空。他确实没办法开口要求妙娘丢下手里的一切换个地方与他过苦日子,不想反倒是自己太过多心了。 “这事先和娘说一声,让她老人家心里也有个底。姐姐还有一个月就要出嫁了,我看看她是怎么想的,她愿意和我们同去自然是再好不过,若她不愿意……” 一家人围着饭桌吃饭,吃完甄妙没急着收拾,将相公到府城学堂读书的消息说了。 “孙先生一直挺照顾相公,又将这么好的机会给了咱家,学堂里独一份的,这份好意推不得。只是,相公一人在外生活多有不便,他还得分神牵挂我们,反而更容易耽误学业,我寻思着咱们到府城去找个营生。” 林母自然无意见,甄娟见他们全都朝自己看过来,笑道:“我还没见过府城是什么样的,也想去开开眼。” 甄妙一听高兴起来:“我原本还怕姐姐不想去,我们提早同顾家说一声,给他们吃颗定心丸。” 去顾家是林母带着甄娟一起去的,顾母如今看娟娘越发和心思,恨不得把家里的好东西全拿出来给她。 听说他们一家要去府城安顿下来,待临近成亲日期了再回来,顾母也知道甄家的情况也不好挽留,应下来,笑道:“可巧,顾山昨儿同我说掌柜的让他出趟远门,帮忙送货,算了下时间,正好赶得上你们成亲。” 甄娟皱了皱眉,心里隐隐有种猜测,临出门她同顾母说了一声:“他下工回来,让他来我家一趟吧,我有话同他说。” “好。” 林母只当他们有什么悄悄话要说,也没有多问,回家后便去收拾东西了。书安先过去打点清楚,待定下来再回来接她们,原本不用急,只是琐碎东西多,今儿一点明儿一点竟也收拾了两个大包袱出来。 这一去前路如何无人知晓,人生就像做梦一样,离开村子来到镇上,如今又要从镇上搬去府城,哪怕前面全是荆棘他们也得跨过去。 甄娟一直在铺子里坐着,眼看着外面的天色暗下来,星辰铺满天空,她发呆看了许久,顾山才气喘吁吁地跑来。 “等很久了吗?” 甄娟示意他坐,顿了顿,道:“我之前同你说的话你压根没听进去,我不拦你的志向,但你若是为了我这般,你大可不必如此。路途遥远,贼匪出没,多危险啊。眼下日子,我十分知足,我我求的就是如此。” 顾山沉默下来,两手紧握在一起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许久才说:“我不是赌气,是确实有这个心思,想让你穿好的戴好的吃好的,而不是跟着我劳累。一来一回虽然耗时长了些,银子赚的多,若你不喜欢,我这趟回来还是老老实实地同掌柜的算账。” 甄娟叹了口气:“外面多凶险,我不想担惊受怕,咱们平平淡淡过日子不成吗?” 直到数年后甄娟才明白,所谓平淡也不过是一场梦,经受不起一点外力的蚕食。 顾山握住她的手,郑重点头:“我知道了,你别生气好不好?我娘说你们要去府城了,定下来寄封信给我,我得空也好去看你。我们要这么久见不到面,我心里怪难受。” 甄娟笑着回握他的手,轻声道:“不过一个月,你等不了吗?我妹妹他们也是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许多事忙不过来,我去了也能给她搭把手。我的处境你也知晓,这一个月没什么合适的去处,也只能跟着我妹妹。待我妹夫在那边安定下来,回来接我们,我会去留个信,你若得空就来瞧我。” 顾山嗤笑一声:“让你笑话了。” 甄娟摇摇头:“你也是为了我好,我感激都来不及,我有时候觉得你真傻,放着那么好的姑娘不娶,做什么要娶我呢?外人少不得会传些闲言碎语,一辈子活在别人的指指点点中。” “不,在我看来没人比你更好,我只恨自己没生得早些,不然也不会让你受那么多委屈。” 甄娟手抚上面前这张脸,心情一片平静,与她来说这一辈子能这般过下去她就满足了。 屋外,好不容易停下来的雨又下了起来。 第83章 长成这样便是老板想留,老板…… 夏日雨水多,一下起来便缠缠绵绵不停歇,学业的事耽误不得,林书安带着银子冒雨去了府城。 一走就是七天,甄妙照旧做买卖,除了顾家人和秀华没和外人透露要离开的事。 第八天中午林书安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笑着说:“我先去拜会了学堂的先生,看了孙先生的介绍信,和他说了家里的情况,他许我晚两天入学。我在东大街租了一处院子,宽敞舒适,租金也便宜,就是多年无人居住,野草长的比人高,这几天我粗粗收拾了一遍,待我们去了还得再收拾一遍。” 林母笑道:“我原以为府城那样的地方房子紧俏,不好租,一年租金得多少?” 林书安坐下来:“一年二两银子,是先生好友家的旧宅,随便我们住多久,与我们来说是解了燃眉之急。” 甄妙也笑道:“万事开头顺畅,想来往后也顺。我们东西都收拾好了,房子的事儿还得相公和牙人说。” “我已经和车夫说好了,明天他直接来后门。现在我就去找牙人,将这事给办了,也不耽误功夫。” 林书安出去了半个时辰就将事情办了,方家管事的问了一句:“为何不租了?我家主子交代了,说见了您家的意思意思收点就成了,毕竟看在那位的份上,也舍不得她受了委屈。” 林书安将字据折叠好放入怀中,笑道:“我们已经物色好了去处,明儿就腾地方,到时候管事的可前去查看。” “这倒不必,您一家人的品行在下还是信得过的,若您往后要是改变主意只管来找我。” 林书安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管事的后脚便去了方家同大少爷汇报此事,躺在美人榻上闲闲翻书的男人笑了一声:“随他们去,买卖不好了,自然有他们服输的时候,下去吧。” 等管事的走了,他斜睨了一眼旁边的小厮笑道:“那顾山当真出了远门?” “回主子的话,千真万确,可要小的……” “不必,待他办完事到了城外再说。” 烛火曳动下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盛满了别样光芒。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车夫扣响了林家后门,吱呀一声,门开了,出来迎的正是那位林相公。 车夫帮着将大大小小的物件搬上车,笑着问了句:“林相公这是不打算回来了吗?这东西可真不少。” “在那边要多住一阵子,东西不用放久了容易坏,索性带上。” “府城繁华,好东西多,要不是没个顺手的营生,我也想住在府城。” 男人们力气大,大件东西没多久就搬完了,女眷们收拾了几个大包袱拿绳子捆在了箱子上,刚坐上马车,凌秀和秀华一前一后来为他们送行。 秀华男人手里扛着个大口袋,帮忙放到车上,秀华拉着甄妙姐妹俩的手说:“原以为咱们三往后能常坐在一处说话了,不想没几天又要分别了,这是我让大哥他们从山上弄的山货,府城肯定什么都贵,就着这些也能够吃一阵子。若是有什么难处,记得来信,我们能帮得上的一定帮。” 之前从乡下到镇上因为还有机会再见,甄妙没有过多的离别愁绪,直到现在才心生不舍。 “待你家相公来府城,你也跟着一道来,家中屋子多足够你们住。” 凌秀也向林书安拱手道:“再过两个月我们在府城见,愿林兄此去万事顺利。” 为了在天黑之前赶到府城,没说几句话便分别了。 天际阴云密闭,不知何时雨又要下起来,大路坑坑洼洼摇晃不停,一条路上只有他们几人奔向未知的新生活。 甄娟往后看了一眼,在心中默念,愿那个人平安回来。 路上泥泞不堪,比往常更不好走,又怕下雨淋湿了包袱,好几次车轮陷入泥坑中,三人赶忙下车推,等到了镇上整个人都像从泥坑里爬出来的,好在天色晚了,没人瞧见。 到了新家,甄妙和甄娟负责烧火做饭,林书安留车夫留下来歇一晚上再走,车夫婉拒了:“我在这里有落脚的地儿,你们家里事也多我就不添乱了。” 林书安将人送走,回到屋里脱去身上的外衫,换了件干净的长袍,捡着急用的大件往屋里搬。 其他的则暂时放在闲置的屋子里。 等饭做好端上桌憋了一整天的雨再次淅淅沥沥的下起来,没多久屋檐上开始落雨,滴滴答答的声音在松了一口气吃着热腾腾饭菜的人耳中宛如清泉叮咛般悦耳。 “连老天都在保佑我们,一直忍到现在才下,时间不早了,收拾收拾早点睡,旁的事儿明儿再说。” 甄娟和甄妙俩收拾好碗筷,烧了一锅热水,一家人梳洗之后这才歇了。 原本以为这一觉能睡到日上三竿,不想一年早起成了习惯,天还未亮,甄妙就醒过来,抬头望着房梁发呆,一时间闲下来还真怪不习惯的。 家中银子尚算充足,倒也能让她缓两天到街上看看做什么买卖好,她虽有心重操旧业,却也怕不合胃口,而且地方大了,人们所见也多,太过平常也难吸引到人。 横竖睡不着了,她干脆起身,去灶房生火做早饭,忙完了也好去街上转转。 才站在灶房前就闻到一股烟味,提着裙摆跨过门槛走进去,笑道:“姐姐怎么不多睡会儿?” 甄娟叹了口气:“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一家人的生计到底是个大事,想着出去瞧瞧,看有没有活干。” 甄妙只愁要做什么营生,要说害怕那倒没有,世间事万变不离其宗,她先前迈出了第一步,倒不怕再来一遍。 “我一会儿同姐姐一道去看看,顺便也看家里缺什么也好添置一点。” 早上熬了蘑菇粥,还有之前腌制的一些咸菜,刚出锅婆母和相公也醒了,听闻她们姐妹两想去街上,林母说道:“吃过早饭让书安陪你们去,他也熟悉地儿,你们姐妹俩长得漂亮,在路上不安全。” 姐妹两捂嘴偷笑,林书安也被母亲给逗笑了:“这里是府城,知府大人是公正之人,眼里容不得沙,娘只管放心。” “那也不能失大意,不管是哪儿总有几颗老鼠屎坏事,当心些总不是坏事。” 三人趁着雨停了赶紧上街了。 甄妙之前去了趟县城,还未到主街已经铺面林立,人来人往,热闹的很,而府城大街很是宽阔,铺子多的望不到头,且做一样买卖的就能找出好几家,单说卖包子、饼子的,她亲眼看过的已经三家了。不过每家铺子前人都不少,想来都是有得赚的。 甄妙想只要味道好,识货的人多的是,确实也没什么可愁的。 甄娟笑着拉了拉妹妹的衣袖,说道:“我可以去秀坊找活,只是不知道人家流行什么花样,我我学不学的会。” 甄妙却被前面的吵嚷声给吸引,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围得结结实实。她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转头看向旁边的相公,生怕他不喜欢自己这么爱凑热闹。 林书安手握成拳放到唇边轻咳一声:“前面是怎么了?我们过去瞧瞧吧。” 甄妙瞬间眉开眼笑,拉着姐姐的手去凑热闹。不过她没有往里面挤,只是站在外面听旁边的妇人交谈。 “自打魏厨娘攀了高枝被请去林家府上,饭馆的生意就一落千丈,前前后后换了不知多少,不想还招来了家贼,在采买上使手脚。气归气,可这生意再撑不起来,估计也只能关门大吉了。” “这也怪不得人家魏厨娘,林家给的银子多又没这么受累,换成我我也去。” “这老板倒也豪爽,一个打下手的一个月也给四百文钱,我都想去,只可惜家中拖累。” “我看一时半会儿难找人,顶上来的都要看真本事,若是试菜那关过不了,一样不收,想混日子还是别想了,做买卖的最是精明,你指望还能哄过他们不成。” 甄妙踮起脚尖往里面看了一眼,奈何她个子不高什么都看不到,好在旁边的相公个高,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中间跪了个人在求饶,我们再去前面走走?看你有什么要添置的。” 甄妙刚打算走,听到人群中传来一声:“只要踏实肯干,能通过我这一关,我给她多加五十文钱。” 厨房里只有一个掌勺的厨娘,而打下手的活计并不轻松,洗菜切菜剁肉泥,洗碗洗盘子扫地,样样都得干,确实得勤快麻利些才成。 林书安见她还在发愣,在旁边人的注视下拉着她离开了,惹得外人啧啧称赞:“这该是一家子吧?可真会生,男的俊女的俏的,怪养眼的,就是土气了些,一看就不是咱们本地人。” “我瞧那样子倒是才来的,兴许是要找活干。若是长相粗糙些还成,长成这样便是老板想留,老板娘怕也不依吧?这种人就该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免得出来祸害别人。” 第84章 斜对面正是那天他们停下来看…… 家里的米面粮油勉强只够三天,去粮油店买好,又买了些针线类的东西这才回家。 据说府城这样的街还有几条,要想全数转完得一个多时辰。 方才所见眼花缭乱,好似什么都不缺,甄妙一时也想不出要做什么好。 相公若是今年院考中了秀才接下来要准备三年参加乡试,所以直接租了四年便是八两银子。 景松学堂的刘夫子是最受府城人尊敬的先生,作得一手好文章写得一手好字,是城中有头脸的大户人家争相结交的人,即便是仅两个月的师生情谊,该有的礼数不能废,一年束脩为三两银子,与他们初来乍到的外来户简直天价。 吃过晚饭洗漱过后林书安刚打算吹灯,见甄妙还没躺下,疑惑问道:“怎么了?” 甄妙拿出三两银子交到他手里,郑重道:“虽说有孙先生这层关系在,我们该有的礼数不能废,明儿相公去学堂把学费交了吧。” 林书安摸了摸她的头,轻笑一声:“我本来没打算和你说这事,娘子有心了。” 甄妙脸颊微红,摇头说:“我管着家中银子,有时难免想不到,相公缺银子了同我说,你在外面同人打交道,总要带些傍身的。” 甄妙上辈子在乡下村子里待了几十年,却也没少听说寒门学子被同窗嘲笑穷酸的事儿,她不是摆阔,只是不想让相公笔直的脊梁和不低头的傲气因为无关紧要的人而沾染了污浊。 第二天甄妙起来清扫院子,听相公说之前院子里的杂草都快有人高了,想来那几天他该是累坏了。 这个院子一年二两银子可以说一点都不亏,正屋两间,还有东西两间厢房,都是宽敞,收拾出来院子也不小,门口能开一块菜地,还能再搭个鸡棚养几只鸡。 中午忙完家里的活,姐姐和婆母都去歇午觉了,她关上门背着竹筐出门了。 与之前一样,她的眼睛四处打量着,发现府城最赚钱的是酒楼饭馆还有茶肆,说书唱曲儿唱戏的只要一开场人多如潮,正如她听来的那般,这边的人会享受,不似他们乡下人舍不得花恨不得全部存起来才成,大多数人精神抖擞脸上带笑,极少见那苦哈哈的。 她买了几只小鸡仔回去,将它们养在一个筐子里,小家伙们在里面蹦跶的欢快,她蹲在旁边下巴抵在胳膊上笑盈盈地看着。 “我说醒来不见人,去街上了?小家伙们长得真讨喜,你呢?成亲也有一年了,是时候要个孩子了,林婶和妹夫心疼你从不在这事上催你,做长辈的哪个心里不惦记着?” 甄妙心里一阵挣扎,伸手摸了摸小鸡仔软软的羽毛,轻声说:“马上就要院考了,暂时不想这些。倒是这天气怪讨人厌的,阴阴沉沉,瞧着又要下雨了。” 去年这般天气,那场雨下了近半个月,他们没了房子也差点送了命,哪怕到现在都心有余悸。 甄妙的心里有些不踏实,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 天黑下来林书安才从外面回来,前脚才进来,后脚瓢泼大雨浇下来,甄妙接过他手里的书,庆幸地说:“赶得也真是巧,晚一步就要被淋湿了,今儿第一天上学堂感觉如何?” 林书安眉眼上扬,向来没情绪起伏的脸上带着明朗笑容,说道:“待姐姐成亲那日回去,我定要好好同孙先生道谢,不过一天我就觉得大为受益。” 屋外的雨声存在感十足,两人的声音隐隐有被盖过的意思。 “你先去睡吧,我要把今儿学的再复习一遍,盖好被子,这两天冷,衣裳也得穿厚点。” 紧要关头,甄妙也不好打扰他,听话地爬上床去了,她侧躺着,两只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男人宽阔的背,淡黄色的光勾勒出男人的身形,直到困意袭来,她才闭上眼入睡,在陷入沉睡的前一刻,她想的是不能将养家的担子压在相公身上,她虽不识字,却也知道抄书同温习功课不同。 阴雨绵延的缘故,天空阴沉沉,时候已经不早了,屋子里还一片暗沉。 甄妙做好早饭才发现向来早起的婆母还没起来,她走出灶房连伞都没打,双手举过头顶跑进正屋,小心翼翼地掀开门帘进去,在床边站定看过去,发现昨儿脸色红润的婆母这会儿脸色苍白,呼吸急促,她赶紧过来,手贴在婆母的额头上,一片滚烫。 她将林母叫醒,抓过旁边的衣裳一边帮忙穿一边朝外面喊相公进来,而这时突然一滴水珠落在她的额上,她抬头看了一眼,又一滴落下来落进红色的被子里,她用手抓了下已经湿透了,在这种昏暗的环境确实不易察觉。 也是他们疏忽了,多年未住的屋子难免有问题,之前雨下一阵停一阵也不像昨夜和拿瓢泼似的,雨势一大这才显露出来。 婆母想来是染了风寒,这病稍有不慎要人命,尤其听婆母呼吸粗重,她更加紧张。 相公进来,甄妙将婆母交给他:“等大夫浪费时间,我这就去拿银子,直接去医馆,也能放心些。” 林书安扶着母亲,眉心微微皱起,将母亲背在身上,轻声喊:“娘,儿子这就带你去看大夫,你和我说句话成吗?” 雨还在下,林书安身高腿长走的快,甄妙奋力将雨伞举高确保母子两不被淋到,跑着才能追上,没多久她的肩膀和头发就被打湿。 雨雾蒙蒙,连前面的路都看不清楚,林书安不时回头和林母说话,得到的不过是被雨水盖过的含含糊糊的哼声。 他们去了最近的一家医馆,林书安先带林母进去,甄妙站在外面屋檐下合上雨伞,刚才心悬着雨水打在身上也没感觉,这会儿一阵冷风吹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将伞靠在墙边,赶紧进去。 大夫诊过脉,摸着山羊须说道:“怎么这么不当心,大人了还不懂天凉添衣吗?人都烧起来了,要是在晚些病情加重会有危险,你娘还有旧疾,要是复发了,更坏事。我开副方子,你照着吃半个月方能大好。” 甄妙主动跟着学徒去抓药,学徒听他们口音不是本地人,提醒了一声在医馆煎药得另付钱,甄妙付了钱,过去接替相公照顾婆母,催促他:“这里有我在,相公先回去用点早食别误了去学堂。我待娘好些了再带她回去,你别担心。” 林书安点头应下,转身离开了。 甄妙坐在一旁看一会儿婆母又起身朝煎熬的地方望一眼,盼着药早些好婆母也能少遭点罪。 大早上医馆里还没病人上门,屋里充斥着浓浓药香味,一阵冷风从门外吹进来,好在前面隔了一张屏风,甄妙搬起凳子换了个方向方便帮婆母挡风。 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让甄妙忍不住回头,看到来人,惊道:“相公怎么又来了?时候不早了,别耽误了。” 林书安从怀里拿出个牛皮纸包递给她,柔声说:“看样子怕是要在这儿待一阵子,你肚中空空怎么好,先吃点才有力气照顾娘。”又从袖子里拿出帕子为她擦拭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又看到她的衣裳也湿了,长叹一声,让大夫帮忙开一副预防风寒的药。 她想拒绝,在他凌厉目光的注视下放弃,她身子结实岂会那么容易病? 目送他离开,喊丈夫回去用早食的大夫娘子瞧见方才的一幕,说道:“你们两口子真恩爱,谁也舍不下谁。放心,我家相公治风寒在城里有口皆碑,别太绷着,都快急哭了。” 甄妙轻声道谢,但她不知道这位夫人是从何处瞧出她快要哭了。 她眼下没什么胃口,将包子放在旁边,想回去得给婆母换个屋子,漏雨的地方也得早些修补。 不知过去多久,学徒唤她过去取药,为了药温度早些合适入口,她站在大门口忍着冷风吹,手贴着碗边待不烫了赶忙端过来扶起婆母饮下。药味冲且苦,哪怕吃了多年药的婆母忍不住攒起眉头,她将包子递过去,说道:“娘,您吃两口解解苦味。” 林母虚弱地睁开眼摇摇头:“你吃吧,我吃不下。怪我不争气,又病了拖累你们了。” 甄妙扶着她躺下来,安抚道:“这怎么能怪您呢?是我们没做好,没发现您那屋子漏雨,不然您也不必遭这个罪。大夫说吃过药盖上被子发一发汗就好了,您多少吃点儿,不然空着肚子睡觉多难受。” 林母是真没胃口,但看儿媳一身狼狈照顾自己,满脸担心,她掰了半个递给儿媳:“我们分着吃,乖孩子,自从你嫁到我们家就没过过消停日子,苦了你了。” 甄妙接过来咬了一口,闻言笑着眯起眼:“不苦,我出点力气算什么呢?相公为咱们一家人挣功。名呢,好日子在后面等着我们。” 林母被她给逗笑了,勉强吃下半个包子躺下来,脑子昏昏沉沉,许是药起了作用,她很快睡着了。 甄妙替婆母掖了掖被角,走到门口看了眼外面依旧下得很凶的雨,而斜对面正是那天他们停下来看热闹的饭馆。 第85章 ··· 林母睡了一觉发了一身汗,头脑不昏了,身体也有了力气,坐起来没瞧见儿媳,不死心四处张望。 大夫娘子见状,笑道:“嫂子安心坐会儿吧,你儿媳出去找修补屋顶的匠人了,她让我同你说一声。现在雨停了,早些修补好也放心。这雨怪讨厌下个没完,去年闹了旱灾,今年又发洪水,前阵子来送药材的伙计说南边被淹了,百姓四处逃难,也怪可怜的。” 林母拢了拢被子,应道:“可不是,我夜里不过不小心没留意就染了风寒,老天保佑,可别让咱们老百姓日子难过。” “嫂子一看就是有福的,儿媳妇长得俊又懂事,想来家里什么事都不用愁。” 林母瞬间笑开怀,眉眼间皆是得意:“可不是,我之前想都不敢想,我儿子能娶到这么好的媳妇。以前我家日子过得艰难,自打我儿媳嫁进来一日比一日好,不然我们一家人哪儿能搬到府城来,这全是我儿媳带来的福气。” 说话间甄妙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跑进来,见婆母气色好看了不少,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取了药扶着婆母回家。 临出门想起靠在墙边的伞,拿起来笑着说:“相公去学堂前又送了趟伞,不过没用上。娘,我请匠人将每间屋子都查看下,提前修整了住得也踏实。” 林母点头同意:“也好,屋子和物件一样,别看整天拿在手里磋磨它反倒结实,要是闲置了就坏得快。不知道修补一番得多少钱,我这病一回,书安的学费,再加上这事,几天就花了不少吧?” “修补的钱还得匠人看过了才好决定,家里还有银子呢,您别担心。再说这本来就是花完再赚的东西,一直藏在手里拿不成土疙瘩了吗?您只要安心养病就成了。” 林母何尝不知这是儿媳宽慰自己的话,就算担心也不好表现的太过焦急,只盼着往后的日子能好起来。 雨水将街上的青石板路冲刷的光亮干净却也易滑倒,甄妙扶着婆母走得分外小心,待到家门口,两个皮肤黝黑,高大结实憨厚腼腆的男人已经等在那里。 “两位大哥进来吧,麻烦两位辛苦些将几间屋子全查看一遍。” 甄娟听到声音从屋里迎出来,扶着林婶的另一边胳膊,急切地问:“大夫怎么说?” 见妹妹手里提着药包,继续问:“药是现在煎吗?林婶,我将另一间屋子铺好床了,您先去那边歇着吧,饿了吗?灶上还温着汤饭,我给您盛一碗过来。” 林母笑着应下来,之前没什么胃口,现在有点力气了,肚子也跟着饿起来。 甄妙伺候婆母半躺在床上,接过姐姐端来的汤饭要喂,林母笑着接过来:“我已经好了,我自己来就好,不用管我。书安在家就好了,去看看他们可有要帮忙的。” 甄妙不是不知道婆母的顾虑,她不愿无端端地猜忌人却也不是没有防备心,家里用来劈柴的斧子就立在墙角。 一刻钟后,查看过屋子的匠人说有几处瓦片裂了需要换新,若是需要他们今儿就能将好瓦换上。 “小娘子看……这屋子虽说有些年头了,好在没什么大毛病,修补好再住个几十年不再话下。” 几十年不敢想,但这几年却是离不得的,甄妙看了眼阴沉的天色,说不准什么时候这雨又要下了,时间耽搁不起:“那就劳烦两位大哥了,今儿可能做完?” “小娘子放心,不用半日功夫就好。” 两个男人得了准话自去忙碌了。 甄娟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安慰道:“万事开头难,我们初来乍到总要遇些事儿,很快就好了。” 甄妙笑了,她不觉得这会儿是熬日子,虽说眼下没找到合适的营生让人发愁,但这短短两日却让她涨了不少见识,乡间镇上觉得女子抛头露面做买卖不妥,府城却不同,女子能做的活儿不少,就像街上那家饭馆新请的师傅也是个女子,老板待人客气,工钱还给的多,足足有一两银子呢。 若是两个月后相公能考中秀才,便是姐姐所说的真正的好日子。 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每一天都得踏踏实实的过下去。 过去半日,房屋修补好,甄妙将一两银子递给他们,将两人送至门外,看他们消失在雨雾中才关上门。 方才修补到一半下起了雨,两人顶着风雨干活,甚至在从□□上下来脚打滑差点摔下来,甄妙被吓了一跳,赚得都是辛苦钱。 她回到屋里清点了一番身上的银钱,也只剩下七两了,姐姐出嫁要添妆,日常花销,兴许还有想不到的地方也要用银子,她眉头皱起而又慢慢松开,心里作了个决定——她想去饭馆给那位厨娘打下手。 “一个月四百五十文,还管两顿饭,做的都是家里的活,我瞧着挺好的。” 林书安放学回家就被自家娘子缠着说这事儿,这回他沉了脸色,严肃地吐出两个字:“不许?” 甄妙不满地嘟囔:“为何不许?相公是怕我回家晚了吗?咱家离大街不远,府城夜里街上也多的是人走动,不怕的。你要是实在放心不下,你来接我成不成?” 林书安垂眸看向拉着自己袖摆摇晃的那双手,上面起了薄茧,本该是十指纤纤的,为了生计,这一年就被磋磨成这般,他看着心疼。 “我抄书的钱也能贴补家用,短不了家里人吃穿。以前那是自家的买卖,累了乏了歇歇没人敢说,现在去人手底下做事,处处瞧人脸色,你生得这么瘦弱,哪儿受得住那些苦活?不成,我心疼,我娇美动人的娘子哪能由他们使唤。” 甄妙愣是被他给逗笑了,拉着他在床边坐下,整个人依偎在他怀里,轻声说:“我听街上的人说府城买卖最好的是这些不起眼的饭馆,不管开在哪儿,只要味道好,捧场的客人只多不少。不然那家老板为何明明都赔本了还不遗余力地请厨娘要开下去?无利可图他费这么大的功夫做什么?” 林书安听着眯起眼,细细打量眼前的娇人儿,年纪不大野心当真不小:“你是想?” 甄妙郑重点头:“我自问做饭菜味道不差,眼下先从简单的做起,边摸索边学,往后时机成了咱们还是自己做买卖。我知道相公心疼我,可想想这世间事哪一样不难?不苦?早晚得去做,躲是躲不掉的。” 林书安摸着她的头发,吐出一口气:“我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你凡事想的这么通透在理,再阻拦你反而是我的不是。妙娘,对不住,总是让你受委屈。” 甄妙紧紧环住他的腰身,侧脸贴着他的胸膛,如鼓点般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敲打在她的心上,她抬手捶了下他的肩膀,笑道:“天天说对不住我,你说的不累我听的都烦了。我不觉得苦,我自己乐意做的事儿,不光为你也是为我,这阵子我可算明白了,不管男女只要有手艺去哪儿都不怕。” “若是受不住了就回来,别总逼着自己忍,娘那里得同他她说一声。” 甄妙坐起身,耳边的热意慢慢消退:“我想等定下来再同娘说。” 第二天一早甄妙忙完家里的活便去了魏记饭馆。 饭馆做中午和晚上的生意,开门晚,她算着时间过去,老板才刚开门不久,正同送菜的摊贩讨价,冷不丁瞧见站在一旁的她,愣了下说道:“天还早,这会儿还不做饭。” “老板,听说您这里招打下手的,我手脚勤快,干活利索,您看我成不成?” 老板皱了皱眉,好笑道:“后厨的活又脏又累,顶你两个人的婆子都吃不消,你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万一要是累出个好歹反倒来找我的麻烦,我岂不是冤枉的很。” 菜贩子将两筐菜过了秤,老板扬了扬脖子:“送进去吧。” 甄妙往前走了一步,水眸里漾动着逼人的光:“老板,我将这些搬进去,您是不是能考虑给我个机会?” 老板依旧觉得不可能,嗤笑一声只当她痴人说梦,摆手让菜贩子将筐子给她:“你要是能将这两筐菜搬进去,明儿直接来上工就成。也不知你们这些娇姑娘怎么想的,绣花卖豆腐的活儿不做,跑来吃苦受罪,赶紧的,要是不成趁早让开,别误了事儿。” 这两筐菜不光是当季的新鲜绿菜,还有些瓜果马铃薯,结结实实地压在筐底就是男人脸色也得变两变,更别说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只怕端不起筐子来反而摔个结实的屁股蹲儿。 甄妙刚弯下腰手抓着竹筐两边,从饭馆里走出个妇人来,见状道:“这是做什么?这么重的活怎么能让一个柔弱女人家来做?” 老板冲妇人摇头:“她想来到后厨去打下手,我说她做不来,她偏不服气,她自己要做的随她去,撞一回南墙也就知道痛能死心了。” 妇人看着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啧啧两声:“你说你何必呢?你做不来的。” 第86章 ··· 自从在镇上租了铺子甄妙已经有小半年未再感受过因为提重物胳膊肩膀酸痛难忍的滋味。 这一筐菜虽然不轻,但对做惯苦力活的她来说也不算太难。 小时候傻,干活一味的用蛮力,反而扭到腰,痛的她连站都站不起来,哪怕这样还是被王氏拿棍子抽着骂偷懒,她做不完的事儿总得姐姐来善后。 她躺在床上养伤,王氏在外面骂咧咧,每每想来都像是在油锅里滚了一遭。 吃过一次亏,后面再做就知道用巧劲了。 老板见她身体贴着筐子,脊背笔挺,虽然走得不算快但是稳,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将两筐菜送到后院厨房。 甄妙擦去额头渗出的汗水,喘着气问:“老板,您瞧成吗?” 老板摸了摸下巴,看了旁边的妇人一眼:“留还是不留得我娘子说了算,店里已经有两个婆子了,这样吧,若是不成,我给你带些菜回去,就当为我方才的胡言赔罪了。” 甄妙银牙咬了下唇瓣,心里一阵惋惜,自觉也没什么机会了。她这张脸有时候也是个麻烦,天底下的女子无人不防着,哪怕她是良善清白的人也难放心。 她笑了笑,摇头道:“不必了,不过几分力气而已。” 无力地走了几步路,却听身后传来妇人的声音:“小娘子且回来,我有话同你说。” 老板不知娘子是何意,见两人往里面去,忍不住跟上去想一探个究竟却被瞪了一眼,只得站在外面同菜贩子结账。 老板娘带她去的是后院客厅,虽说不大胜在干净整洁:“坐下聊吧。” 甄妙依言坐下来,见老板娘还在打量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说道:“老板娘,我什么活都能做,不会挑拣的,我一心想赚钱贴补家用,仅此而已。” “你不必紧张,你家的情况我已经从别处听来了。” 甄妙愣了下,府城大了去,人来人往,她家的事儿怎么会? “这府城多的是眼尖耳灵的,路子通的稍微打听打听就晓得了,你们一家子的相貌都是拔尖的,旁人怎么会不生好奇?我信你无旁的心思,就冲你们两口子那般恩爱,你对婆母又孝顺定然不是坏心的人。留下来便是,明儿就来上工吧。” 甄妙虽然不喜自家家底被人窥探,眼下有活干也是欢喜的事儿,再说自家清清白白的也不怕别人盯着。 “多谢您。” 老板打发了菜贩子进来正好碰到甄妙离开,瞧那满脸笑容,等人走远了才问:“你怎么留下她了?以前不是瞧着几个长相不错的就要轰人走吗?何时变得这般大方了?” 老板娘翻了个白眼:“倒也不是我大方,是我对这丫头放心。你这等眼皮子浅的能有什么大出息?人家长得如花似玉,再看人家林相公也是一表人才,又是读书人,听闻在咱们府城最好的夫子那儿读书,将来前程不凡,人家是做官太太的命,看得上你这地里刨食的货色?再过两个月这院试的榜一张贴,倒是咱们得求人留下来。” 老板坐下来不以为然道:“府城的穷酸秀才少吗?只因他相貌俊秀就将他捧至这般,未免太过了吧?” “你懂什么?我听说天子选才不光挑学问好的,还要眉眼周正的,老皇上在位时不就有个奇丑无比的学子在殿试上被指了个榜眼吗?长得好怎么了?长得好能当状元!” 老板头疼地摸了摸耳朵:“懒得同你计较,这天下的理儿全都给你一个妇人给编排了。” 老板娘喜滋滋地剥着花生,眼珠子滚了滚:“要不人说相由心生,这小娘子瞧着就不是坏了心眼勾引男人的人,虽说小地方来的,可养得细皮嫩肉的,一看就知人夫家疼,福气大哟。” 甄妙不知老板两口子是如何说她的,兴冲冲地跑回家,长姐皱眉问她:“你大一早儿跑哪儿去了?也不说一声,害我担心。” 甄妙欢喜地冲姐姐笑:“我找了个活计,人老板让我明儿早上去,这一天会忙些,家里得劳烦姐姐费心了。” 甄娟瞪了她一眼,听说她找到活也跟着高兴,赶忙问:“什么活儿?离家近吗?” “就在大街上,前阵子那家饭馆缺个打下手的,我过去问了问我这样的成不,没想到成了,一个月四百五十文呢。” 甄娟看着乐得傻呵呵的妹妹,微微攒起眉头,而后又松开,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明知那儿的活脏累油烟重,但是能不去吗?家里开销样样费银子,做人从来都是表面风光内里苦,只盼着妹夫能早些出息,也好让妹妹轻松些。 “那这是好事,家里的事儿你别操心。” 之前买的几只小鸡仔正悠哉悠哉地在院子里转悠,甄妙脚步放慢,生怕踩着这些小家伙。 “姐,我去同娘说一声。” 甄娟看着妹妹的背影心里一阵担忧,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要回去了,往后这家里没人帮衬,全靠妹妹一人,这日子得多难,心里也越发不舍。 而躺在床上的林母听到脚步声闭了闭眼,见人进来,笑着说:“和你姐姐说什么呢?” “娘,明儿起我就要去饭馆里干活了,我不在的时候家里的事儿得靠您和姐姐了,若是有麻烦的留着等我回来再弄。” “累吗?”活着哪儿有不累的。 甄妙摇摇头:“我去瞧了,不累的。老板娘对我很好,原本老板已经招够了人,老板娘特地叫住我让我留下来。” 林母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好孩子,如果做的不顺心了回家来,咱们想别的法子。不成咱们继续做饼,大不了多跑几趟,我的身体马上就能好,力气不花钱。” 甄妙笑着摇头:“您好好歇着,凡事有我和相公在呢,您就该享福。” 林母在心里叹了口气,话好听而已,真正撑起这个家的是这孩子啊,他们林家修了几辈子的福娶到这么个好姑娘。 第二天甄妙换了一身土色的衣裳,包了一块不起眼的头巾,倒是把姿色压下去了几分。 后厨里有一位掌勺娘子,还有两位身宽体胖看着就有力气的妇人,瞧见她进来,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边忙手里的活小声地嘀嘀咕咕。 掌勺娘子姓段,面冷寡言,全程只赏了她一眼便继续忙。 没人吩咐,甄妙只得自己找活干,摆放在肉眼可见处的菜想来是今儿要用的,她打了水来洗了几遍,放在好拿取的地方,全然不知段娘子用余光打量了她几眼。 那俩婆子见她瘦弱,仗着年纪大,吆喝她去洗马铃薯,换了几盆泥水,刚要端去长案上,一人大力撞了下她,而后从她手里抢走了木盆。 而这会儿正好老板娘从外面进来了。 两婆子热情地寒暄道:“这玩意洗起来就是糟心,过了几遍水还能洗下泥土来,我们刚打算削皮呢。” 老板娘瞥了一眼:“今儿客人不少,你们几个手脚麻利一些,别误了段娘子的事儿。要是出了纰漏,不管是谁的错一并罚,自己掂量着,可别到了月底工钱都不够扣。” 两婆子的脸色顿时垮下来,认命的开始干活。 甄妙在心里笑了一声,这话倒是能镇得住鬼,最起码公平,这两人想犯懒就将钱赚了,在有道行的老板面前也只得乖乖收起狐狸尾巴。 苦活重活全看谁能熬到最后,所以这两人不足为惧,而她也不想与两人计较,她需要这份活,暂时她找不到比这里更符合期许的地方了。 将一大块肥肉剁碎向来是男伙计的事儿,到底男女有别,这费力气的差事就落在了甄妙的头上,她做饼时也时常剁肉馅儿,倒是能适应,时间久了却也累的胳膊都抬不起来,而那两婆子做些轻省的活儿,压低声音说着小话儿。 整个屋子里段娘子连炒几个菜,最多不过喝口水,又开始忙碌。 甄妙总觉得她的视线时不时地往她这里看过来,好似有不满,但声音却总催促着那两妇人:“怎么这么慢?耽误了事儿你们去和老板娘交代。” 那两妇人忙的脚不沾地,时不时地剜甄妙一眼,也不知道这段娘子是什么脾气怎么只逮着她俩折腾。 甄妙不紧不慢地剁好肉,然后依照段娘子的吩咐捏成大小一般的丸子,整整齐齐的码在盘子里。送到段娘子手边,还被盯着看了几眼,说了一句:“事情做的不错。” 那两妇人互相看了一眼又是一阵吃味。 饭馆里的活忙完天已经是黑夜了,整条街上点亮了红灯笼,随着风晃荡。 老板大方,让段娘子将未用完的菜炒了给她们吃,甄妙惊讶不已,两婆子互相挤眉弄眼:“听我的来对了吧?” 甄妙吃过段娘子的菜,细细品了品,确实很好吃,怪不得能将饭馆的生意起死回生。 段娘子只坐在一旁喝汤,一身的疲惫,见那两人狼吞虎咽摇了摇头,瞧甄妙吃得不紧不慢,微微攒眉,想到什么又松开。 第87章 好姐姐,你听我的,别回去了…… “从明儿开始我会留意你们的举止,从当中选一个教她怎么做菜,时候不早了,回吧。” 甄妙惊讶地看向段娘子,鲜少有厨娘会主动将自己的手艺交给别人,与她来说自然是欣喜的,暗下决心要在饭馆中待下去。 “段娘子,这怎么好意思?您可真是心善的好人,您放心,我们保证好好学。” 谁不想一个月赚一两银子,再说厨娘可比打杂的好多了,就连老板老板娘同段娘子说话都十分客气,就差给供起来了,真要学会了手艺,就算比不得段娘子那也不差。 甄妙冲段娘子笑了笑离开了。 阴雨连绵数天,今儿夜空中几许星子闪烁,月亮若隐若现,不知明儿能不能放晴。 若是真放晴了也喜也愁。 喜的是头顶阴霾散去,心情也清朗,愁的是定然很快就热起来了,后厨本就事多,四人挤在当中会难熬许多,以往卖的饮料自家先做起来好预防。 “妙娘。” 她只顾想事情竟没发现相公就在外面等着,欢喜地小跑过去,未将两婆子阴阳怪气地哼声放在心上:“几步远的路,相公怎么来了?可用过饭了?” 林书安冷冷瞥了两个婆子一眼,拉着她回家:“吃过了,姐姐做了面疙瘩汤。这么晚,让你独自回家我不放心。整日里读书脑子发胀,出来走走既能消食又能放松。今儿如何?可有人刁难你?” 甄妙知道他在意那两个婆子,笑道:“都是来赚钱的,刁难我做什么。相公,我和你说个好事儿,饭馆的厨娘段娘子或许会教我们怎么做菜,真是瞌睡递枕头,往后能光明正大的学手艺了。” 林书安看她笑得像孩子一般欢喜,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罢了,何必非要将她拘在家里。 两人不紧不慢地走回家,甄妙在屋里脱去沾了油烟味的外衣,转头见相公端了一大盆热水回来给她洗漱用,接着拿起她替换下来的衣裳要出去。 “相公,你做什么去?” 林书安回头不解道:“不是要替换的衣裳吗?我去给你洗了。” 甄妙俏脸微红,喃喃道:“这怎么成?我来就是,相公也读了一天书累了,早些歇着吧。” 林书安笑了一声:“说的什么糊涂话?你我夫妻我帮你洗两件衣裳又不值当什么,快些洗漱吧,回来我给你捏捏肩膀。” 甄妙看着他出去,抬手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嘴角噙笑,将巾子浸湿拧干擦脸,也不知他是从哪儿看出来自己肩膀酸痛的。 之后的几天两婆子什么事儿都抢在她前面做,除了头一天累得狠,往后倒是清闲许多。 段娘子倒是会教她们些花样,瞧着简单做起来难,精细活拼的是耐心,两婆子太过急切只动了两刀便被段娘子喊停了,给她们安排了别的活计,只有甄妙一人照着记忆里步骤忙碌。 先前两婆子等着瞧她的笑话,也不出声,后来才发现甄妙做的越好她们两人就越吃亏,那些脏活累活全都得她们做,心里自然不平衡。 “段娘子,您看要不这手艺等下工了再教?杂活这么多,我们也忙不过来,三人的分总不能全让我们给扛了是吧?这就是到老板娘那里去也说不通不是?” 段娘子睨了她们一眼:“你们左右不过是给我打下手,她手里的是我要用的,但凡你们能做像样点,这会儿你们手里的活就是她的了。抱怨之前先拿本事说话,我不管你们私下里如何,既然站在这里就得按我的吩咐做事。” 那两人敢怒不不敢言,趁段娘子不注意狠狠地剜了甄妙一记眼刀。 如此大半个月过去,甄妙已经能做出几道味道不差的菜,只是在刀工上还有些不足。 眼看甄妙俨然要做后厨里的第二个厨娘,两婆子心中的不满再也忍不住,一同去购置蛋肉,走在大街上,阴阳怪气道:“我当男人瞧着貌美的走不动道,原来在这巴掌大的女人堆里都吃得开,什么世道?” 老板让她们三人同去为的是防止在发生像上次那样在其中谋私利的事儿,甄妙满脑子想的都是回去了得买块豆腐练刀工。她们很少去饭馆酒楼吃饭,如今才知道当中大有门道,味道好是其一好看不好看也极为重要,客人花银子买的正是色香味俱全。 两婆子的话儿从她的左耳朵进去又从右耳朵出去,这些酸话若是放在先前她无法释怀,定要理论个高低,时至今日,一是为了相公的名声,二是她想在府城站稳脚。不管做什么买卖博的都是个好名声,相公科举路还有好长一截要走,上京赴考还要盘缠,眼下自家这点家底压根不成。 “你可知有些女人也好女色,怪恶心的。” 甄妙脚下一顿,指了指前面那家卖豆腐的铺子,好笑道:“我听闻那家老板娘是府城有名的豆腐西施,便是住的远的也要来她家买豆腐,婶子们说说是什么世道?生得美或丑由不得人,心丑了那就没得治了。” 阴阳怪气说话谁不会?正好今儿就要采买豆腐,甄妙径直往豆腐铺子去。 要说这豆腐西施着实夸大了些,胜在女人会挽发穿戴细致,干净清爽让人瞧着舒服,说话温声细语的讨人喜欢。 甄妙按段娘子的吩咐买了几斤,近几天虾酱豆腐点的人多,总是不够用,多备些为好。 临出门老板娘将今儿的买菜钱给了她,照旧惹来身边两人的不满,要说来两婆子方才的话倒是将老板娘也一并骂进去了。 甄妙从钱袋子里拿出铜板付账,接过装进篮子的豆腐。 “娘,你也在啊,连娘想吃豆腐我便来买了,我多买些,剩一块晚上让连娘做来给你下酒吃。” 甄妙看了一眼当中面红耳赤的婆子,没等他们寒暄去采买别的东西。 身后传来婆子的训斥声:“卖豆腐的铺子那么多,做什么非要跑这里来?害我丢死人。” “娘,不是你说这家豆腐爽滑好吃吗?” “算了算了,我办事儿去了,你回去看顾好连娘,她怀着身子别让她累着。” 甄妙望了眼那片广阔无垠的蓝天,许是小时候因王氏的缘故,她只将善之外的人都当做极恶,可如今听那婆子待家中儿媳这般宽厚心里不禁有些复杂,一时也说不清了。 一个月后甄妙领导了四百五十文工钱,回到家中喜滋滋地放入存钱的小罐子里,笑着说:“可惜时间紧了些,若是时间充足些还能再多给姐姐添妆。” 林书安正在桌前抄书,闻言笑道:“待我将这些书送去书斋也能换些钱回来,往后待我们日子松动了些再给姐姐补上。” 甄妙将罐子封口放回老地方,才要说什么却听外面传来急切拍打门的声音。 该入睡的时辰了,什么人会这会儿来敲他们家的门? 两人对视一眼出去了,响动将林母和甄娟都惊到了,全都出来往外张望。 甄妙手里举着油灯,院门开启,照亮了站在外面的两人,惊讶道:“秀华?你们怎么来了?快些进来,我去给你们做吃的。” 秀华是和她相公一块来的,也不知是遇到什么难事一脸焦急,几次要开口又不知从何说起。 林书安见状皱了下眉头,让人去屋里坐,将院门关上落了栓。 甄娟倒了两碗水端给两人喝,转身又将茶壶给提进来方便添水。 “这趟匆匆而来想来是为了我家中之事?秀华不妨直言。” 秀华先看了眼自家相公,又看向甄娟,叹了口气:“前些天镇上粮铺押送粮食的那些人回来了……” 甄娟心猛地一缩,隐隐有种预感,牙齿紧咬下唇,交握在一起的手收紧。 “这一趟总共走了六个人,只回来了两个,说是中途遇上发大水没跑的及,有三个是在下游发现的,人已经凉透了,顾山他……还没找到人,想来也是凶多吉少,掌柜的仁善,给落难的人家都送了银子,人没了要银子有什么用?股伯顾婶托人去打听了,又怕耽误了娟姐姐,所以让我将东西带来,让我和你说一声,是顾家对不住你。” 甄娟接过自己的庚帖,闭了闭眼,她如何能没能想到当日之言竟然成真,若是她不说那些话,顾山是不是就不会遇上这种事? 秀华起身抱了抱甄娟,担心道:“娟姐姐,你要想开些,是你们没缘分。” “我得回去一趟,我也算是顾家半个媳妇,出了这么大的事,于情于理我都得回去一趟。” 秀华见甄娟红了眼眶,要哭不哭的美人楚楚可怜,心里也不好受:“好姐姐,你听我的,别回去了。实不相瞒,你们不声不响地来了府城,方大少爷得知了,原本不信,后来当着整条街人的面发了好大的脾气,你要回去了,他肯定会来找你的麻烦。咱们躲着些成吗?” “姐姐等既然想回去那便去吧,毕竟你们差点就结成夫妻。若是方家敢胡来,我和他们拼了。” 甄娟积在眼睛里的泪水终于滑落,哽咽道:“小妹,我又让你为难了。” 第88章 ···· 秀华两口子赶路劳累,甄妙给他们做了自己新近学会的菜,倒了热水洗漱,回到屋里躺下已经很晚了,只有虫鸣声时不时地响起。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林书安侧过身将她拥在怀里,轻声说:“你的难过一点都不比姐姐少,但天灾人祸挡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往后的日子想来很苦,我明天去书斋把银子拿回来,你给姐姐带上,也是我们的心意。” 甄妙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在男人有力的臂弯中她翻身面对他,整个人扑进他怀里,声音中透着无力:“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姐姐,我一直以为只要她离开曾家她就可以过好日子,老天爷一点都不觉得她可怜吗?让那姓方的纠缠她,整日里担惊受怕,眼看马上就要成亲了,顾山又……” 林书安下巴在她的头顶上蹭了蹭,在她的脊背上拍了拍一以作安抚。 “你同姐姐说还是要往前看。” 甄妙起了个大早去做早饭,进去看到灶火上的粥翻滚,姐姐正在做饼,听到响动没回头,嗓音里带着沙哑:“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习惯了,我来帮你。” 甄妙将袖子挽了两圈洗过手来揉面,眼睛不时往旁边看,她这副小心翼翼地模样让甄娟哭笑不得。 “秀华说的对,兴许是我和他没那个缘分。不管将来如何,我只盼着老天能发发善心保佑他平安回来。” 甄娟将饼鏊架在灶上,往上面刷油,生饼放上去没多会儿飘出一阵诱人香味:“怕我想不开吗?你多虑了。你姐姐也是能经得起风浪的人,不过是运气差了些。我想明天回去,尽可能早些回来,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压在你身上,你也得顾好自己的身体。” 甄妙应下来:“相公说凡事往前看,日子还是要往下过的。” “我懂的。” 没多久秀华两口子也起了,本打算过来帮忙甄妙姐妹俩已经准备好了,张罗他们坐下吃。 林书安和张延聊学业,女人们自发地压低说话声音,以免打扰到他们。 饼子两面烤得金黄,吃起来烫嘴却香,就着腌制的爽口小菜,再喝一口粥,秀华摸了摸肚子,环顾四周,昨儿天色已晚,这会儿才得空好好看看。 “这院子可真是气派,瞧着是有钱老爷们住的吧?” 甄妙拿过她的碗要给她添粥,秀华赶忙拦下:“我吃饱了,肚子都撑了。” “一会儿要去街上转转吗?我眼下要去饭馆上工也不好陪你。” 秀华摆了下手:“依照我们姐妹的情分哪用这么见外,你只管忙你的,到时我和相公去就好。你怎么不做买卖了?” 甄妙也没瞒她:“府城繁华什么也不缺,我们初来乍到也摸不准人们的喜好,正好饭馆缺打下手的人我便去了,掌勺师傅段娘子人很好,只要得空就会教做菜,我学会了回来做给家人吃,换换口味。能赚钱还能学手艺,倒是不亏。” 秀华一副不敢置信:“这可真是遇到好人了,府城的人会不会瞧不起外来人啊?可别说,自打你们搬走了,我在镇上也没个能说话的人,天天都快憋死了。我相公明年才下场考试,但愿他顺遂,到时候他来府城考试我也跟着一道来,还能和你说说话。” 离上工还有半个时辰,甄妙和秀华将桌上的碗筷收拾回灶房。 “妙娘,你真的舍得下桃花村吗?你爹和二娘已经知道你们搬到府城的事儿了,王氏在村里大骂你们不孝顺,连个信儿都不送,摆明了就是要丢下他们享福。” 甄妙冷笑一声:“到了年末该有的自然不会短了他们,若是不知好歹,往后什么都没有,什么难听话冲我来就是。” “他们也只敢在背地里说难听话,离院试不到一个月了,你相公若是考中了,你看他们还敢不敢?你二娘那是个人精,现在满心满眼就指望你家相公出息了照拂他们,不敢胡来。明儿就要回了,怪舍不得你。” “往后你若觉得无趣了便来我家住,屋子多的是。不瞒你说,眼看离考试越来越近了,我反而心里不踏实。听说附近有座观音庙十分灵验,下次来带你去拜拜,多求几个平安符,求神仙保佑我们一家老小平安顺遂。” 夏日早晨的井水清凉,忙完家中事,甄妙便去饭馆了。 段娘子向来来得早,不知今儿是不是有事耽搁了,后厨只有她们三个打下手的。 菜贩已经将菜送来了,甄妙去院东角的井打了水回来,抱起堆放在一边的绿菜蹲下身刚要放入盆中,一颗马铃薯砸入水中溅起水花,打湿了她红润的脸颊,纤长的眼睫上沾了一滴水珠,要落不落的样子。 甄妙抬起袖子擦去脸上的水,将菜泡入水中,恍若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忙碌。 她的沉默让试探许久的婆子终于认定她就是个随便欺负的软骨头,丢下手里的活过来一把将她推倒在地,压低的嗓音透着厌恶和愤怒。 “你要不要脸?老板分明说好只要两个人,你还死乞白赖混进来,仗着有张漂亮脸蛋把林娘子哄得服服帖帖,蛊惑她和老板娘告状要撵我们走,你这么能耐怎么不让人供着你?瞧见大街上的绣春楼吗?那里多的是抬举你的,在这种地方多屈才?” 老板要撵她们走,甄妙一点都不意外,在这里待了一个月,林娘子为人严肃认真,容不得偷奸耍滑,而老板和老板娘因为厨娘离开生意一蹶不振,好不容易抓住救命稻草一心只想赚银子,对她们这些打下手的人盯得紧,她好几次无意中余光瞥到老板娘站在不被留意的地方往里面瞧。 “婶子再说什么?我听不懂,你们好歹是长辈说话这么难听未免太过分了。” “我们都是粗人从不讨好人,你聪明点最好自己滚蛋,不然我们干不下去你也别想太平。” 甄妙没有反驳缩起来抱着膝盖小声啜泣,任由收劲大的婆子推她,直到后门的帘子晃了晃而后回归平静,她脸上楚楚可怜的表情瞬间敛去,婆子再次伸手推她却甄妙一脚勾倒在地,端起手边的木盆朝摔得直哼哼地婆子倒下去。 马铃薯毫不客气地砸在婆子的鼻梁上,婆子痛得抱着鼻子来回翻腾,另一个急得指着甄妙的鼻子骂,看到甄妙手探向案板上刀的那刻瑟缩了下身体,颤声:“你想做什么?别胡来,杀人偿命,你也逃不掉。” 甄妙将滚到角落里的马铃薯拿在手里,泥土的涩感贴着皮肤,弯了下嘴角,提高嗓门道:“婶子你怎么这么不当心?摔坏了吗?” 很快有脚步声向这边走来,两婆子顿时慌了神,忍着痛从地上爬起来,眼睛躲闪,手指交缠,肩膀微颤。 甄妙轻笑道:“我拿刀削皮而已,婶子别给我乱安罪名。那天看婶子家中孩子比我年纪大些,但愿将来他在外面干活不会遇到像你这样刻薄的人。我劝你积点德,说不好什么时候报应就来了。” 她的话音刚落,老板娘掀起门帘进来,垂眼看着被水打湿的地面,菜杂乱的躺在地上,视线上移,其中一个婆子浑身湿透,一身狼狈。 “不想干了我这儿也不强留,这是一早就说定的事儿。段娘子和你们待得时间最长,等她来了听听她的意思,她不开口留你们,你们走人就是,别来祸害我的买卖。” 大清早凉爽的风从窗户扑进来,两婆子低头盯着鞋面,大气不敢喘,绷紧的脸发白,因为害怕肩膀微颤。 段娘子掀了门帘进来,瞧见这阵仗愣了一下,皱起眉头显然知道是为何。 老板娘如今的生意圈仰仗段娘子:“这两人你看留还是不留?” 两婆子向段娘子投去哀求祈求的眼神。 段娘子瞥了她们一眼:“咱们在一块做事时间也不算短了,你俩嘴碎小心眼爱偷懒我全看在眼里,厨房里的事本来就多且杂,你们把事情推给别人自己躲清闲。” 婆子抬起颤抖的手抹去额上的冷汗,卑躬屈膝地讨饶:“我们知错了,求老板娘别撵我们,我们以后保证好好干活。” 老板娘冷着脸:“现在知道怕了?早做什么去了?这一个多月你们做了什么自己说。” 灶膛里的柴在火焰燃烧下发出爆裂声响,随之恢复安静。 “不乐意说?那……” 婆子紧捏虎口,往甄妙那边看了一眼,从喉咙里挤出几句低低的话。 “我们也没坏心思,就是瞧她不顺眼,小地方来的人不都挺能使力气的?她年纪小有力气多干点活又没什么。” “私底下和她说了几句难听话,我嘴贱,以后一定管好再不胡说八道了。” 婆子在老板娘的威慑下将当初那些阴阳怪气甄妙的话全说了。 老板娘被两婆子的恶毒气得噎着:“亏我心软还想饶你们一次,滚,别碍我的眼。” 两婆子只得灰溜溜地走了,连工钱都没敢要。 “这两天你辛苦些。” 甄妙目送老板娘出去,皱了下眉,蹲下身清理地上的菜,地面的水已经渗入地下只留下一片显眼的痕迹。 段娘子拿起架子上的围裙往身上系,转身拿刀,随口问道:“撵了她们心里舒坦吗?” 甄妙笑了一声,摇头:“湿了衣裳的大娘,她家眼下只靠她一人养,儿媳有了身孕,儿子有腿疾,往后日子怕是艰难。” 段娘子挑了挑眉:“心软了?同情她们?” 甄妙提起木桶剩下的水倒进盆里,搓洗青菜发出哗哗声响:“日子过得难就能使坏?她欺负我我还要同情她?这是何道理?不过是听了一句她待儿媳尚且用心,感慨罢了。” 第89章 ···· 第二天甄娟和秀华两口子上路了,秀华和甄妙保证会照顾好姐姐,骡车晃悠悠的行远了。 只是姐姐这一去直到相公去参加院试都没回来,她着急担心又走不开,只得找回镇上的人帮自己打听消息。 饭馆里又招了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妇人唤苏娘,手脚勤快,爱说笑性子直没什么心眼,甄妙和她相处的很好,向来沉默寡言的段娘子也会和她们说两句家长里短,甄妙这才知道段娘子前几年没了丈夫,一人照顾年迈的婆母和两个孩子,好在有门手艺不至于让一家人饿肚子。 院考这几天甄妙的话也少了,整日里心事重重,段娘子和苏娘知道她心里记挂她相公,一直到最后一天才有了些精神。 不管考的好或歹她吊着的心总算能放下来了。 苏娘憋了几天终于忍不住了:“也怪磨人的,男人们博前程一家老小都跟着提心吊胆,但说起来也不白遭罪,将来等你相公做了大官你也是正儿八经的官太太了,到时候身前身后全是丫鬟婆子伺候,花不完的银子穿不完的好衣裳吃不尽的好饭菜。” 甄妙被她给逗乐了:“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味儿就不对了呢,你说的那是贪官的做派,想要什么都得靠自己的本事,靠抢靠贪和土匪有什么两样?你这人真坏,还没放榜呢,就让我做起白日梦了。” 苏娘捂嘴笑:“我们都知道你家相公学问好,一定能中。” “那我就借你吉言了。” 家里屋子多,他们虽然不喜方大公子,但这位三公子温雅和善是个值得交往的人,这次院考与凌秀公子住在她家中。 甄妙同老板娘请了半天假回家去准备饭菜了,他们这几天耗脑又耗神,吃的又差,得好好补一补才行。 林母如今也习惯了一人守着大院子,白天没事她喜欢坐在大树底下乘凉,眼睛不自觉地望着门口,发一阵呆然后继续缝缝补补。 今儿瞧见儿媳手里提着菜肉鱼,赶紧迎上去接过来,边往灶房走边说:“你先进屋喝汤吧,天这么热,四处跑累坏了吧?” 甄妙由着婆母去收拾,她喝了几大碗解暑的汤,到井边打了盆水洗了把脸,去灶房和婆母一起洗菜。 林母将烂菜叶子摘掉,看了眼乖巧的儿媳,说道:“他们这就考完了,书安也能歇息几天,那两位公子回家去让他也跟着一道,好将娟娘给带回来。实在那两位公子来得晚,就要考试我也不好追着人家问东问西,等他们回来先打听打听,看什么个情况。” “那位方公子没急着说想来该是无碍的。” 林母知晓这孩子不过是给自己宽心罢了,也不好说太多惹得她心乱。 一个时辰后学子们陆续交卷出考场,林书安在事先约好的树下找到凌秀和方子辰,一人垂头丧气一人饶有兴致的打量从身边路过的学子,看见他挥了挥手:“林兄,这儿。”待他走近了,说道:“瞧你步履轻松,光彩逼人,想来考的不差,我这次怕是不成了,在里面这几天简直度日如年,会又不会,乱写一通,只得回去准备,过两年重新来过了。” 旁边的凌秀愈发神情低落,方子辰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好好读书,咱们好歹考过了前两场,回去继续跟着孙先生学,在让林兄帮忙指点指点,总能考过的。” 凌秀看了眼府城的繁华,叹口气说道:“我也知道,只是看眼前繁华,而我如炭末无光,心中多少有些难过。罢了,我们三人中林兄能中就是好事。” “笑话,才考完就说能中,牛皮吹破了当心沦为让人耻笑的笑柄。” 此人说完便潇洒扬长而去,方子辰疑惑道:“这不是县令大人的公子赵英吗?林兄何时惹了他?” 方子辰靠近林书安压低声音道:“往后见着他当躲得远些,赵县令是个讲道理的好官,这个儿子可不老实,平日里就喜欢结交权贵,没他老子的半点骨气。我哥也说了,让我远离这种人,你好利用,你落难了也只会落井下石。” 凌秀听了他的话,往那边看了一眼,嗤笑一声:“可老天不开眼,往往这种人才吃得开。走了,走了。” 而没人想到最后变得最厉害的竟然会是凌秀,自然也是后话了。 方子辰和凌秀在街边的铺子买了些点心,芝麻糖和果子才同林书安回去。 “何必这么见外?” “上门叨扰这点心意是应当的。” 林书安笑了笑,转头正好与浓眉紧皱的林书晨目光相对,显然是考得不大好,见到他表情倏然变得平静,不自然地说道:“听说你在府城落脚……” 林书安只是点了点头便离开了,摆明了不愿和他多费唇舌,林书晨本就燥怒的情绪像那爆裂的炮仗一样炸开,呸了一声:“有本事考个案首,什么东西。” 离开热闹的街市走进回家的那条巷子,路上不见人,林书安这才问道:“我姐姐回去镇上有阵子了,你们可知道她遇到什么事耽搁了吗?莫不是你兄长又刁难她了吧?” 方子辰尴尬地摸了下后颈,纠结好半天,才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开口,我哥那性子不达目的不罢休。他虽然坏,但对你姐姐是掏心窝子的,不然按着他的脾性才不管她和人定没定亲,这抢了就是,任谁都砸不开我方家的大门将人带走。现在那个姓顾的不是回不来了?要不林兄你劝劝,让她嫁给我大哥?咱们两家结了亲往后也好照应。” 林书安一脸不耐地瞥了他一眼,他这才说:“我哥哪儿舍得难为她,你岳丈听说她和顾山的亲事黄了,将人带回家了。” 这世间女子能自己决定命运的不过寥寥几个,说到底还是逃不过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他便是回去帮姐姐解围也得等放榜之后,若中了,岳父多少顾及他些。 才走进院子就闻到满院飘香,勾动了三个男人的胃口,如今都肚子唱空城计。 “娘,妙娘,我回来了。” 甄妙和林母笑这迎出来,哪怕再俊俏的公子在考场里待了数天也难掩疲惫和憔悴:“锅里烧了热水,你们去洗漱换个衣裳,饭菜马上就好。” 八月天闷热的要命,在不大地方待几天整个人都发馊了,半个时辰后才从屋里出来,甄妙已将饭菜做好了,催促他们多吃些。 三人实在是饿狠了,今儿摆了一桌子好菜还有酒,吃痛快后便回去歇着了。 甄妙轻手轻脚地回屋里拿东西,突然见男人坐起来了,笑道:“吵醒你了?你睡吧,我这就出去。” 林书安揉了揉眉心,摇头道:“是我有话同你说,这回考试我自己觉得成,能不能如我愿只能等放榜日才能见分晓。回来路上我问过方兄了,姐姐在秀华家住着,手里有点活没忙完走不开。她孤身一人上路也不安全,待放了榜,若是有好消息,我也好给岳父报个喜,到时候我带姐姐一道回来。” 甄妙悬着的心可算是踏实了,笑着说:“相公有心了,你歇着吧。” 转眼到了放榜那日,甄妙正在灶前做菜,这阵子段娘子会将简单的菜给她练手,好在她争气未出纰漏,段娘子也夸她是当厨娘的料。 “今儿放榜,你收收心,可别将菜给做坏了。” 苏娘将切好的菜送过来,在旁边调侃了一句,她接过将菜倒进锅中,笑道:“那是爷们该操心的事儿,我不会过问。” “为何?妙娘,家里供读书人不容易吧?一天到晚只知道读书,家中里里外外都得你张罗,我才来那阵瞧你细皮嫩肉还以为你是大户人家的娘子,背井离乡,吃这么多苦,不委屈吗?” 甄妙面带笑意,委屈?有何可委屈的?与上辈子相比她此生算是在福洞里了。 “我家相公学问好,他又有这份心思,我做为他的妻子本就该做这些,再说为他也是为我。他不是只知死读书的书呆子,闲来也会和帮我和婆母干活。我针线活差了些又喜爱做这些,不觉得苦累,倒是我相公白日在学堂念书,晚上回家还要抄书,抄到很晚才歇息,赚了银子也全都交给我,自己不怎么用钱。” 苏娘羡慕不已:“怪不得你死心塌地待他,早就听说你家相公生得一表人才俊朗非凡,改天可得见见。” 一旁揉着酸痛胳膊的段娘子瞥向口无遮拦的苏娘,沉声道:“这话也说得吗?妙娘知你心性不同你计较,若给外人听了去,你这脸面往哪儿搁?不想给外面的人挑着你的错处,你最好管住自己的嘴。” 段娘子鲜少说这般严厉的话,苏娘被吓了一跳,小声同甄妙说:“对不住,我没过脑子就说出口了,你可别恼我。” 甄妙摇了摇头,将菜盛出来装盘等着前堂小二来端菜,接下来的大菜她还没学会倒不敢献丑了,回到自己该待的地方,刚要干活,来端菜的小二朝她拱了拱手,喜笑颜开道:“林娘子大喜,你家相公中了秀才,位列头名。既能念官学,又能领银子和粮食,享福的日子来喽。他这会儿在外面等你,你快些出去吧。” 老板娘自打撵走那两婆子后就不盯着她们了,一些小事交给段娘子来决定,甄妙出去见考中秀才的相公这是沾喜气的事儿,段娘子自然也不可能拦着。 甄妙解了围裙便跑出去了,满脸都是喜气,相公和她说过,若是成为廪生就能领银子和粮食,这是天大的好事儿。 她的相公此时笔直地站在不远处,面目冷然,待瞧见她才绽放出笑意,她控制不住欢喜地跑过去,拽着他的衣摆:“我听说了,相公考中秀才了。” 林书安不顾外人打量揉了揉他的头发,笑道:“这话该我来说,是,妙娘,我考中了头名,往后你不必为家中生计担心了。” 甄妙笑着说:“没想到我有一天也能做秀才娘子,我还真是好命。”而她的眼睛里却噙着泪水,正因为经历了上辈子的苦,这会儿才分外珍惜今儿的好。 林书安想到什么叹了口气:“我虽喜,但凌兄和方兄此次未中,打算今儿动身回家里去了,我打算和他们一起走,好早点将姐姐接回来。” 甄妙从袖子里掏出荷包塞到他手中:“回家去取来不及了,相公将这个带着,用得着。等姐姐回来,咱们一家人再好好摆一桌,我将鞭炮也给备上。路上小心。” 林书安向来不反驳她的话,她想怎么热闹都随她去,看她如此欢喜,他便知足了。 与甄妙分开后他回家去同母亲说几句话便和好友离开了,官学开学早,他得早些回来去报道。 那天他没告诉妙娘实话是怕她会担心,岳父他们既然揣摩到了方家大公子的心思,这次必然是要逼大姐嫁到方家去的,想来王氏那次之后就动了这个念头。他们一家子搬离镇上,岳父必定认定将来指望不上他们。 三人回到镇上夜已经深了,林书安在凌秀家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置办了些吃食回桃花村了。 有道是冤家路窄,那天他在街上遇到林书晨与他寒暄未曾理会,而眼下两人又共乘一车,车夫同两人寒暄,自然要问起两人考得如何。 林书安回答的含蓄:“尚算满意。” 车夫惊道:“这么说来是考中了?书安当真是给你老林家长脸,你可不能同你爹一样将一肚子学识给荒废了,做个穷教书先生有何用?男儿就该为官报效朝廷。” 车夫走得远听得多,好奇道:“我听说考中什么生有拿银子拿是不是?你是……你回来是给你岳家报喜来了吗?” 林书安点头:“廪生,是有这么回事。报喜是一回事,得了我娘子的吩咐带姐姐回府城,她记挂着饭也吃不好。” 车夫笑道:“府城虽说是个好地方,但你大姨子嫁到方家去也不差,人家好歹是咱们镇上有钱的人家,往后荣华富贵享受不尽,还能拉家里一把,你和妙娘在外面也不用记挂家里不是?这阵子甄大和王氏已经摆着方家老丈人的派头,威风的很,就是你姐姐性子够犟,死活不同意,天天扯着嗓子叫骂,实在是……这要不是亲眼所见我怎么都不敢相信是娟娘。” 而林书晨一路上都没开口,只有脸色如黑炭,眼睛里漾满了不甘和嫉妒。 林书安才刚到甄家院外就听到屋里传来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响,紧接着甄娟的歇斯底里的痛骂跟着传来:“你们敢将我卖给方家,我就死,死不成,你们五花大绑了我去方家,你们别想得到一点好处,但凡我得势定要将这个院子砸了,让你们去大街上讨饭受人冷眼。放我出去,妙娘知道了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王氏坐在墙根下嗑瓜子,眼看儿子蹲下又要捡瓜子皮,赶忙拦下来:“多脏啊,往后你就是小少爷了,到时候穿金戴银吃好的,不稀罕这些粗玩意儿。” 王氏将磕好的瓜子仁喂给儿子,优哉游哉地说:“娟娘啊,这由不得你。我知道你恨我,是,我以前对不住你们,多少年的事儿了,我和你们赔过不是了,你就大度点别和二娘计较了。人家方公子长得一表人才,家里又有钱,你有什么不满意的?人家瞧上你是你的福气。你妹妹能耐了只管她的夫家,你看看我和你爹过的是什么日子?再看你弟弟,甄家就这么一根苗,你们得对他好,得向着他,往后他长大了也好给你们撑腰。” “我呸,熬死我给你养孩子?想的美,瞧瞧别人家两岁孩童如今什么样儿,再瞅你儿子,我积德不说难听话,你敢让我不痛快,我咒你们不得好死。” 甄娟此时披头散发坐在床上,她骂得狠,可脸上全是泪水。 此时她像是重新回到了在焦家那些年的日子,整个人像被泡在水里没法呼吸,只盼着谁能来救一救她,她舍不得走到那一步。 “话说到这份上了,那我干脆也别讲什么情分,方家既然要你,那我一口价将你卖过去,你便是在方家闹的是死是活,也与我无关。敬酒不吃吃罚酒,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甄家闹得鸡飞狗跳,村里人全都听到了,听着都尴尬地摸了下鼻头,毕竟是别人家的事儿,他们也不好掺和,再说王氏真是嚣张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林书安将手里的点心给了一边的小孩,旁边的大人欣喜不已,就那么荡了一下便闻到里面是什么好东西,欣喜又感激,冲着里面嚷嚷:“王氏,你说的什么混账话?林秀才回来了,你欺负她娘子的姐姐,你不想活了?” 王氏这两天时常同甄娟对骂,还真没料到林书安会回来,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随即又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儿,再说一个穷酸秀才要是考不上举人进不了京,都是白搭,哪儿有花不完的银子实在?当即道:“姑爷来了啊?中秀才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啊,你爹还在地里忙活没回来,要不你等一阵?对了,甄妙怎么没和你一道回来?” 林书安只是问她:“我有话要与姐姐说,这是何意?” 屋里的甄娟听到林书安的声音当即来了精神,不停地拍着门喊:“妹夫,你快帮我,让我出去。” 王氏生怕林书安断了自己的财路,张开双臂阻拦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儿,女子出嫁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不规矩,为家中招来闲言碎语。” 林书安眼睛微眯,冷笑一声:“朝廷准许父母干预女儿婚假,可没准许后娘卖他人儿女的,你与人贩子有何不同?你执意如此,我便去县衙告状去,让姐姐和你将以前的事儿好好掰扯清楚。” 王氏吓得吞了吞口水,依旧不舍得这笔钱落了空:“我看在你是甄妙相公,又中了秀才的份上同你好声好气的说话,你说到底是个外人,回去念你的书去,不该你管的事儿别掺和。你摸良心说说,自打甄妙嫁到你们家,什么好的不是进了你们林家人的腰包,我们娘家人得了什么好处?她爹累死累活吃不上一顿好的,我儿子瘦成什么样儿了?你们眼里没我们做父母的,还不许我们自己想法子?” 院外看热闹的人故意道:“你儿子哪儿瘦了?这才两岁多就胖成这样,一点都不像咱们村里的娃娃,你这是拿他当富家公子哥儿养的吧?你这不是给人妙娘出难题?家里供读书人你当容易?怎么光看叫花子过年没见人挨打呢?” 林书安径直越过她走进堂屋,对着那道门说了句:“姐姐让开些,” 咚地一声,一脚将门给踹开了…… 第90章 该不会是逗我吧? 甄娟回到镇上安慰过顾山爹娘,原本想住两天便回府城,不知是谁把她回来的事告诉了甄大,她在秀华家中帮着捏包子,才刚拿起包子皮,甄大就带人闯进来,不顾秀华阻拦,气急败坏将她拉回家。 她自之前掉了孩子身体微虚,敌不过爹的力气,怕她跑了,就这么将她锁在屋里。 妹夫将门踹开,她憋了几天的泪终于决堤,朦胧中看到王氏还欲进来阻拦,未消下去的火气腾地窜上来,冲过去扯着王氏就是一阵捶打。 “你不就是欺负我没依靠,凭什么三番两次的将我卖人?我是活生生的人,不是骡子牲口。心肠歹毒的恶妇,你不得好死!” 新仇旧恨全堆在今天,甄娟疯了一般,无奈他们怕她借机跑了昨儿就没给她吃饭,此刻浑身发软无力,反被王氏给制住。 村里上了年纪的无不知甄家姐妹俩受的什么罪,这会儿瞧着更觉可怜,无不指责王氏心狠手辣,这后娘当的太过分,不为儿子积德。 好在陈伯娘冲出来将甄娟护在身后,不客气地推了王氏一把:“你收敛点吧,也不怕孩子娘半夜找你算账。” 陈伯娘心疼地看着甄娟,听到她肚子里传来声音,惊道:“作孽的,这是饿了多久?这阵子我娘家兄弟嫁女儿,没在家,断不能让你吃了这等苦头。去伯娘家里去,书安一道来吧,如今你是秀才公了,伯娘给你道喜,你娘如今可好?她是个有福气的。” 林书安应道:“回您的话,我娘近来身体不错,伯娘若是得空同秀华一道去府城住两天。” 陈伯娘扶着甄娟笑道:“要去的。” 没走几步远被一锦衣公子拦了去路,甄娟看向来人的眼睛里淬了毒,哪怕浑身无力依旧咬牙切齿指着他咒骂:“你同她一样不得好死,滚,别让我看见你。” 方子凌自知晓她回来一直克制不去见她,原想等她熬过这阵子再同她好好说说话儿,横竖她嫁过来,自己定然不会亏待她。又听闻她被他父亲带回了家,心里更踏实。 直到听弟弟说林书安这次回来是要带娟娘回府城,他忙赶了过来,不想话都未说一句竟得来她咒自己死的话。 他怔怔地站在那里,不可置信地望着她,许久才从喉咙里溢出一声短促地笑:“这是何意?” 甄娟压着越发疼痛的腹部,咬牙道:“不是你他们怎么会把我关起来?别装模作样了。” 方子凌锐利的眼似箭射向王氏,王氏赶紧低头恨不得缩进地里,肩膀颤抖,又不死心的说:“她不认我,她爹总做得了她的主。” 甄娟仰头望天,红着眼睛轻呵一声,心里残存的最后一丝暖意散尽,冷声道:“今儿劳烦各位叔伯伯娘婶子做个见证,娟娘命苦受不得这等磋磨践踏,亲爹要害我,我只能逃命去。往后我同身后这家人再无瓜葛,不论生死永不再见。” 这话可是大不孝,若要真理论起来娟娘讨不到半点好,赶来看热闹的纷纷劝起来。 “往后他若是容不下我,我绞了这头发到庵堂当姑子去,也好躲个清静。” 方子凌喉头微涩,胸闷难耐,深呼吸一口气,丝丝痛意蔓延向四肢百骸,宽袖下拳头紧攥,指骨泛白,指甲嵌入肉中,浑身的力气瞬间散去,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远。 咒他死,误解他,都无妨,可她竟狠心到要去做无欲无求的姑子,而他竟真不敢去纠缠。 人到死那一刻最渴望的是生,反而看似活着却如同‘死’了一般让他害怕。 马车驶离桃花村,他掀起帘子望向甄娟走过的路,空荡荡,了无人影。 游魂一般下了马车,才进府,表妹急匆匆跑过来扯着他的袖子追问:“林书安回来了?你去见他怎么不叫我? 方子凌拉开她的手,眼波微转,无声走回自己院子。 陆小姐一脸莫名,提起裙摆快步跟过去,跨过门槛进来,见表哥直挺挺躺在床上,两只眼睛瞪着屋顶,跟没了魂似的,愣是被吓了一跳,赶紧跑过来,轻轻推了他一下,难得温柔:“表哥,你怎么了?在哪儿受委屈了?我给你出气去。” 方子凌瞥了她一眼,依旧面无表情。 陆之雅在家有爹娘宠,来到姑母家亦是被捧在掌心里疼,何曾受过这等气,一手叉腰一手在他胳膊上狠狠拍了一巴掌:“无所不能的方大少为了个女人要死不活,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抢回来朝夕相对还怕不能日久生情?再说她又没婚配,不比我,那人是娶了亲的。恨也好过被忘了。” 方子凌眼睛微眯,蹿起的火光将那抹迟疑燃烧殆尽。 后来林书安独自去见了岳父,告知自己中了秀才,为了方便念书往后几年都会在府城生活,逢时过节若是不便来也会让人将孝敬老人的东西捎来,若是家中有事只需往府城官学送信便可。 甄大光想靠大女儿发大财,不想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再听村里人添油加醋一顿数落,大女儿到死都不愿回来瞧他一眼,二女儿避着不见,到最后一个女儿都指望不上,这怪谁?怪他听了王氏的话,这个女人看不得他过好日子,气冲冲回到家抄起立在墙角的鸡毛掸子朝王氏身上打去。 孩子惊恐的哭喊,女人仓皇逃窜的告饶声持续了许久。 林书安和甄娟到镇上同秀华两口子辞行,秀华见前几天还与自己说笑的姐姐短短数日就变得这般冷淡憔悴,眼睛里黯淡无光,心疼地抱了抱她。 坐上车甄娟没回头看一眼,这片生活了二十年的土地不值得她留恋一分,此生绝不回头。 三年光阴弹指而过,正值春光明媚,绿意盎然的好时候,府城大街一家饭馆帘子一动,跑出来个扎着红发带的小姑娘,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咯咯笑个不停,追出来的年轻女人一脸宠溺又无奈,快步过去将她抱在怀里,手轻轻拍着她的屁股:“小皮猴,不盯着就乱跑。” 这会儿还不到饭点,前堂小二正拿布子擦桌子,见小姑娘这么快就被抓回来,笑道:“也就你抱她才不哭闹,我们几个可真怕了。” 女子低头看向怀里的孩子,笑问:“你随了谁?你娘小时候乖巧听话,你爹也沉稳严肃,反倒你一刻也坐不住。” 女孩眼睛大且圆,水灵灵的,像刚洗过的葡萄,像极了她娘,两片唇瓣像红润的樱桃,含糊不清地吐出:“姨,姨母。” 这孩子自出生就由她这个姨母带着,天天起夜喂水喂糊糊,从一个小团子到这么大,关系能不亲吗? 抱着孩子进了后厨,女孩瞧见正忙碌的甄妙转头看向外面。 苏娘推了下甄妙,甄妙看过来,见那小团子撅着屁股对她,笑道:“林如婉,见了娘怎么都不叫一声?” 林书安考中秀才的那年十月,甄妙有了身孕,全家人欢喜不已,林母本想她辞了饭馆的活在家安心养胎,她不舍得,同家人保证自己会小心,好在段娘子和苏娘照顾她,自发帮她干活,偶尔姐姐也会来帮她,老板娘纵使撞见了也不说什么,让她庆幸的是孩子没和她闹脾气,乖巧地在她肚子里待了十个月,原以为会是个安静腼腆的孩子,不想皮的很。 甄妙生完孩子没几天就没了奶水,只得靠米糊羊奶喂养,需要大人更加上心,她也是头回当娘,手忙脚乱,焦头烂额,婆母和姐姐在旁边帮忙她尚能松口气,后来是姐姐瞧不下去,主动说愿意帮她照顾孩子,孩子是印刻在姐姐心上消不掉的疤,她一直有顾虑,怕姐姐想起自己的孩子会伤心。 “都已经过去了,你不怪我抢着和孩子相处,让你这个亲娘只能看着,我就很感激了。” 有姐姐帮忙照看孩子,没过多久甄妙就回饭馆干活了。 之后一年饭馆老板因老家的母亲病重不得不将铺子盘出去,甄妙很是动心,只是从老板娘那里听到要一百多两,便打消了念头。 新接手的老板性子急,瞧着不比别家赚钱,没多久便将铺子转手,新老板是个温润如玉的独身男子,为人谦和有礼,待他们这些人也大方,不光涨工钱顿顿还能吃上好的,甄娟也时常带孩子来也不怪,还会特地买些糖来哄孩子,任谁都夸赞不已。 甄妙这几年同段娘子学了不少手艺,时常夸她在做菜上有天赋,火候调料总能拿捏到好处,大有胜过自己的意思。 甄妙心里欢喜却不好表现在脸上,只是这喜到底还是抵不过心里的愁,也不知何时才能有一家自己的铺子。 晚上回到家见相公正抱着孩子说话,林如婉咿咿呀呀念个不停,瞧见她回来这才叫了声:“娘。” 林书安看过来,抬起下巴朝桌子的方向示意,甄妙走过去拿起来翻了翻,不解道:“我又不识字,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这是我同窗好友家祖上流传下来的菜谱,他们中途改换了营生如今手艺都失传了,你不是想咱们自己开间铺子吗?若能将这些菜琢磨出来,说不定能成。” 甄妙低头小心翼翼地重翻着这本稍微用点力就要散架的菜谱,不可置信道:“天底下哪来的这般好事?相公,你该不会是逗我吧?” 第91章 ··· 林书安怀里的女儿头发蹭他的下巴,他笑着往后仰,任由女儿巴掌大的小手贴着她的胸膛,他每说一句话,她的小手就跟着胸膛震动,咯咯地眯眼大笑起来。 孩童稚嫩清脆的笑在屋里回荡。 甄妙满心满眼都是开铺子的事儿,拿着菜谱站在林书安身边要听个明白。 林如婉看到她手里泛黄的书探身要抓,甄妙余光瞥见往后侧了侧身,如今这是自家生财的宝贝,本就脆弱,哪儿经得住这小祖宗的祸害。 就这么躲了一下,林如婉不死心又抓,如此几次拿不到干脆扯开嗓子嚎起来。 她这一嗓子愣是把婆母和姐姐给嚎来了,甄妙被她气得哭笑不得。 这么大的脾气也不知道随了谁,同婆母姐姐说了两句话让她们把孩子抱出去了。 “前阵子来咱们家的阮兄想在府城做个买卖,一时没个头绪,正好我得了这本菜谱,与他合计了一番,他出钱我们出手艺。” 那位阮公子她也见过,生得腼腆是个良善之人,加上相公看人的眼光,她自然放心。 “你倒是信得过我,也不怕说大话让人笑话。” 林书安将她拉到身边,压着她坐在他的腿上,握住她环着自己脖子的手腕:“那些公子们没少尝过珍馐美味,既然对你的手艺夸赞不已,我又何必多忧心?说来这本菜谱也是与我们家有缘,在前主人手里埋没了,兴许娘子能让它大放异彩。” 甄妙抿了下唇:“祖上传下来的东西,他当真舍得给我们?若将来我们真赚了大钱,人家不依怎么办?” 林书安摇头:“不会,你只管放心就是。” 那人家道败落,母亲病重,每年领得银子压根填不上这个窟窿,能卖的都卖了,这本书籍与学子无用,自是无人问津,林书安也是念在娘子喜爱才忍痛买下来。 他做事稳妥,尤其是旧物易主,更不会惹来麻烦。 甄妙先是一喜,当厨子得做出别人做不出来味道,这几年她和段娘子学了不少菜,站在灶前给客人做菜的次数却不多,好在尝过她手艺的人都夸味道不差,随即又是一阵愁,记录在本子上的菜,一没见过二没尝过,府城的肉蛋菜也不便宜,菜和蛋还好说,他们自己家就有,油呢?肉呢?每一样都是要花钱的,拿来摸索做坏了着实心疼。 林书安瞧她拧着眉头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安抚道:“凡事有我,你只管练手。” 思前想后顾虑多难成大事,甄妙点头应下,洗漱过后两人没急着歇下而是就着油灯从菜谱中挑了几道看起来做法简单,她有信心能做个八、九不离十的菜,甄妙将做法背下来,打算明儿晚些回来就动手。 林母和姐姐知道她的打算,又开了片菜地出来,种了些别的菜,又买了几只小鸡小鸭养着,哪天要用鸡鸭了她们好提前杀好去了毛备着。 官学中有不少家住府城的学子,每日放学他们大都直接回家。林书安这几年得先生赏识,不忍辜负家人期盼更加勤奋苦读,只在休假才回家。 离考试只剩四个月,是离京城更近一步还是再苦读三年,让家人陪他吃苦受罪,很快便见分晓。 “勤奋刻苦是好事,但也不好过于紧张,你家即在府城,回去与家人说说话,权当放松。” 先生本想说他近日来进步颇快,中举有望,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冲他摆摆手。 林书安心中也牵挂家中妻小,他也不蠢,先生以往念得他紧生怕他有所松懈,今儿这番话说明他已达到先生期许。 心生欢喜,他收拾好书箱便快步往家去。 刚出官学大门,就见县令家的公子陪着一位身着华服的贵气公子而来,可谓是冤家路窄。 林书安在紧要关头不愿得罪小人,未停留直接离开。 华服公子见他盯着离去的人一脸阴鹜,笑道:“你与他有过节?怕不会又嫉妒人才能相貌?若给你那正直无私的父亲大人知晓,你怕是又躲不了一顿斥责。” “我家与郑家向来不对付,他为郑家效力便是与我为敌,害我挨我爹数落更是可恨,令陆家小姐推拒与我的婚事,坏我姻缘更是该死。” “那你可要快着些了,除去一个看不顺眼的穷酸秀才不算难事,草草一掩便可了事。万一人家天生有福运,中了举人,上了京再中个状元,你区区县令之子可讨不到什么好处。” 甄妙与苏娘说笑着从饭馆出来,抬眼看到站在不远处的相公,脱口而出:“还未到休假日,相公怎么回来了?” 林书安冲一旁的苏娘拱手行礼,而后牵着她回家,说道:“先生见我太用功,怕我弦绷得过紧,让我回来陪你们说话也好放松。其实先生不叮嘱,我也打算回家住。若今年能考中,便要动身去往京城,这一去路途遥远,许久不得见,聚少离多我心中不舍。” 甄妙又何尝舍得,时常听闻有赴京赶考的学子在中途染病或是被土匪抢劫盘缠,更甚连病都丢了。京城繁华却充满风险,她亦是担心且不安。 “饭馆若是开起来,也可让人往老家带信,秀华两口子愿来再好不过,她家相公也可安心备考,也能帮忙护着你们。” 两人成亲这么多年,感情如胶似漆,深知彼此心意已决,甄妙知道他是心怀愧疚,笑道:“别胡思乱想,你只管去,家里有我在,中或不中都不重要,只要你平安无病就好。看我说什么胡话,还早呢,不急着愁。那几道菜我都练好了,明儿相公请阮公子来咱家一趟,总得让人尝过才好往下谈。” “饭馆那边……” “我与老板说一声请半天假不碍事。” “那成。”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第二天偏巧段娘子的孩子夜里发高烧,熬了一晚上,把自己的身子也给熬坏了,让婆母过来代她赔不是。 老板待他们这些人向来宽厚,还让小二拿了些吃食给老妇人,嘱咐让孩子大人好好养病。 和段娘子学了不少本事的甄妙稀里糊涂顶上去,段娘子做的几道招牌菜她虽知晓做法在家也练过,但站在本该是段娘子的位置还是头一回,而她本能的不想冒险,若是能撑过去还好,万一坏了段娘子的口碑她就是罪人。 苏娘看了眼皱眉的老板,小声说:“要不同外面的客人如实说吧,妙娘做些简单的菜还好,虽说段娘子平日里有指点过,万一出了纰漏可怎么好?岂不是砸自家招牌吗?” 不止苏娘,就连小二都觉得不妥,听得直摇头。 甄妙站在灶前望着灶膛里窜动的火焰,心里不时冒出几道声音。与她来说这是个练手的好机会,外面客人的反应能让她知道自己的盘算成还是不成,比请阮公子尝过菜给定论更直白。可她也盼着这个饭馆好,来府城的这几年她一直在这里干活,除却一开始的不快,之后在她看来这里同家一般舒适自在。 小二从外边进来,急促道:“外面的客人催着上菜,最先来的那几位等的不耐烦了,小的瞧他们不像善茬,得罪不得。” 厨房中气氛沉默,良久一手负在身后的老板松开眉头:“你只管做,做坏了与你无关。” 老板话音一落她们便忙活开了,甄妙心想这或许是老天考验她,哪怕她在家中练了无数次,真正做起来手还会抖,菜要切得整齐匀称,肉要切成薄片,调料适中,火不能烧得太旺,油烟往天上冲,锅里的菜发出油滋滋地声响,香味四散,装入盘中色泽漂亮。 甄妙递给老板筷子,略显紧张地笑:“您先尝尝?” 老板接过来,从锅里夹了一筷子肉,吹了吹放入口中不紧不慢地咀嚼,方才舒展的眉头再次紧皱,甄妙心里像是揣了小鹿似的,砰砰砰地跳个不停。 老板侧开身示意小二道:“去给客人送去吧。” 至于是好还是坏,老板没说就走开了。 甄妙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到后面顺手了,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放松了不少,脸上不自知地荡漾出一抹笑。 大半天下来整个人坐在椅子里连动都不想动了,她原本也不是娇气的人,想来还是紧张害的,到这会儿手里全都是汗。 苏娘在旁边坐下来笑着说:“你可露脸了,解了燃眉之急,老板会不会给你涨工钱?这几年你算是得了段娘子的真传。” 还未高兴多久,小二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哆哆嗦嗦地跑进来道:“林娘子你快出去一趟吧,坐窗户边的大老爷要见你。” 甄妙在身上擦了擦手心里的汗,秉着呼吸强作镇定道:“你回来时那人但的菜可用完了?瞧着是喜还是恼?” “菜全吃光了,那人坐在那儿面无表情的模样都凶神恶煞,我也瞧不出来他是喜还是恼。” 甄妙听到菜全吃光了,悬着的心放下来,跟着小二到前堂。 靠窗的位置果真坐着个粗壮凶恶的大汉,一看就不好惹。 第92章 ··· 邻桌说笑的几人见状看过来,目光小心翼翼地在大汉脸上停顿片刻,而后颇为同情地看向甄妙。 甄妙心里没底直打咯噔,面上镇定脸色却显苍白,在后院对账的老板闻声而来,不动声色地挡在她面前,同大汉拱手道:“客观,不知小店哪里做的不妥坏了您的兴致?” 大汉眉眼一挑,冲老板摆摆手,声音粗哑,操着一口难听懂的外地口音:“我听说你家厨娘是从清水镇来的,问她几句话,不是来闹事的。” 几人费了好半天劲才听明白。 甄妙也松了口气:“客官问便是。” “听闻你们镇上有个姓方的,为人嚣张蛮横,他是否娶亲,你可知晓?” 甄妙摇头:“我们离家数年未回去过,不知他是否娶亲。” 那大汉从怀里掏出铜钱付账后便匆匆离开了,几人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 甄妙早年从别人那里听闻方家做的都是不干净的买卖,在外面动刀子见血也是常有的事,再加上方子凌为人霸道,凭心情定规矩,说他是一方恶主都不为过。常在河边走哪儿能不湿鞋,这回看来是碰上硬茬了,也是活该。 回到后厨又炒了几个菜,甄妙痛得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外面小二又来报菜,她只得强撑着起身,才拿到锅铲就听苏娘惊道:“段娘子,孩子好些了吗?老板让你歇着,你怎么来了?” 段娘子笑道:“不碍事,正忙的时候全让你们扛着,我过意不去。今儿多亏妙娘救急,我来吧。”说着接过甄妙手里的锅铲。 甄妙退后一步,不知是不是她想多了,段娘子呼吸略喘,从自己手里拿东西好似再抢,她本就胳膊酸痛,方才那一下让她有种一只手臂都快掉下来的错觉。 她揉着胳膊走到苏娘身边蹲下帮忙剥蒜,苏娘朝她投来安抚的目光,她笑了笑。 也不怪段娘子,都指着这门手艺养家糊口,自己越俎代庖没出乱子,怎能不紧张?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事儿也不是没有。 看来往后连段娘子也要防备她了,心中多少有些失落。 人一旦心存芥蒂,哪怕不会撕破脸也再难像以往那般和气,待得越久摩擦越多,趁现在还能说笑两句早些离开也好,即便她发誓说没旁的心思,段娘子也不会信。 甄妙索性同老板说了一声便回家了,时候尚早,她自己抓了一只鸡放血拔毛。得亏这两年在饭馆这种活做多了,才能眼不眨心不跳利落收拾出来。 甄娟架不住外甥女闹腾着要出来找她娘,生怕孩子被那些肮脏东西给吓坏了,瞧见躺在木盆里的鸡收拾的干干净净,旁边连鸡毛都不见,笑道:“才眨眼的功夫你都收拾好了,这几年没白在饭馆待。娃儿早上还闹着要去饭馆找小二玩,这丫头一点都坐不住。” 甄妙叹了口气:“往后别带孩子去了,要是今儿这事能成,我明儿就辞了工不去了。” 她到底还是没将心里的难过说出口,数年情分,不论她如何为人,到最后还是留下惋惜。 被甄娟抱在怀里的林如婉挣扎着要下来,脚才沾着地就迈着小腿满院子追悠哉悠哉晃悠的小鸡和小鸭,咯咯咯清脆的笑声如银铃清脆悦耳。 甄娟两眼追着孩子,口中说道:“自己给自己干活最起码省了看别人的眼色,这回多亏了妹夫,解了你心头大患。” 甄妙将鸡洗过带到灶房,隔着一道门槛和姐姐说话:“我心里也没底,毕竟人家是往里面真金白银砸的,我也盼着自己争口气可别辜负了相公的一番心意。” “你打小做饭就好吃,即便做不成人家菜谱上独一无二的味道,也不会差到无人问。到时候咱们一家子都去给你帮忙,遇到事儿也好有个商量。” 甄妙嘴角含笑自然高兴,想起今儿遇到的那个大汉,皱了皱眉头:“说来也怪,今儿正巧碰到个外地来的人,听说我是从清水镇来的,专门叫我出去问方子凌的事儿。” 甄娟眉眼间的笑瞬时淡了,不咸不淡地说:“和我们有什么干系,这辈子都不会打交道的人提他做什么?” “这不就是正好遇到了,他向我打听方子凌有没有成亲,那人瞧着不像好人,难不成斗不过方子凌想在他的妻小身上动心思?” 四月天的午后尚算暖和,太阳光洒遍整个院子,小丫头蹲在地上冲小鸡小鸭们叽叽咕咕地说悄悄话。 甄娟索性将桌子搬到院子,帮着妹妹剥蒜切葱切姜片:“那也只能怪嫁他的女子倒霉。” “是妹妹的不是,不该提这个,姐姐别恼。” 过去数年,姐姐再没动过嫁人的心思,虽说与方家再无瓜葛,姐姐依旧无法释怀,就连方家那位三少爷应院考在家中借住,姐姐也是待在屋里,鲜少出门。 香酥鸡之前已经做过一回,家里人尝过说味道好,甄妙却觉得放入油锅炸时还有待改进。先将整只鸡切开,在两侧各划三刀,放入水中煮片刻,再换水加入香料继续煮个把时辰。 趁着这会儿功夫将鱼收拾出来,做个假河豚,假煎肉,再炒两个各家饭馆里都有的菜,如此一番张罗,听到院子里传来女儿的笑声和长姐“妹夫回来了。”赶忙迎出去。 林书安将女儿抱在怀里,将从外面折回来的花别在女儿的发间,女儿头上突然多了东西不停地挥着小手抓,非要拿在手里,没多会儿好好一朵花就被她撕扯的不成样子了。 相公身后的正是那位阮公子,谦恭有礼,拱手行礼道:“怀礼又来叨扰嫂子了。” “快进屋坐吧,饭菜马上就好。” 林婉如抱着她爹的脖子不松手,甄妙只能由她去。 锅里倒了小半锅的油,腌好的鸡入锅那声音听着就叫人欢喜,待炸熟后捞出控油,放置案板上切开,色泽漂亮,外皮酥脆,内里松软鲜香。 甄娟在一旁看得满脸欣喜:“瞧着比上次的还要好。” “这回掌握了火候便容易些,姐姐先将这道菜端过去吧。” 天气暖和了,天黑的比往常晚了些,夜幕落下,屋里点了灯,投在窗上的人影晃动,不时一阵轻笑传来。 甄妙站在院子里抬头望着天上的星辰,看起来渺小微弱,千千万万汇集在一处让人难以忽视。 “恭喜妹妹,看来是成了。” 甄妙笑起来:“这两只鸡倒是没白养。” 吃饱喝足,阮怀礼起身告辞,特地走至甄妙身前笑道:“就冲嫂子这门手艺,咱们的饭馆生意必定红火。我已经瞧好地了,就在大街上最热闹的那处,眼下请了人正收拾着。得空嫂子去看看,若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只管说一声便是。” 甄妙应下来,跟在相公身后将人送走,回来后这心才落回肚子里。 既然这边定下来,饭馆那边她便不打算去了,正好再过两天便做满一个月也能领满工钱。 甄妙看着多出来的五十文钱,不解地看向老板,老板笑道:“算是那天你帮饭馆解围的奖赏,我瞧你有几分天赋,往后和段娘子好好学。” 既然是赏的甄妙便坦然收下,对老板的提议却无法苟同,她不过顶了个缺段娘子已经担心不已,若是再刻意去学,岂不是让段娘子误以为老板想要撵走她? 甄妙可不愿意再往火上添油,笑道:“老板,我今儿也有事要和您说,这个月做满了,明儿我就不来了。” “为何?可是工钱不合心思?还是哪儿受委屈了?” 老板的话音才落,正拿着钱袋子喜笑颜开的几人全都向她看来,甄妙心中微恼,以往怎么没瞧出来这老板说话这么不着调?索性开门见山道:“我家中老乡打算开个饭馆,我去那边帮忙。” 光明正大的说出来总比往后给人猜忌的好,至于她做掌勺娘子的事儿她没提,饭馆正式开张前总要试卖几天,菜谱往墙上一挂更显直白,到时候他们也不必担心怀疑自己将段娘子的那几道菜带到别处。 老板不好留她,只得准了,她收拾东西走的时候,段娘子和苏娘拉着她说了好一阵话,虽说只是寻常的客套话,但也算是好聚好散。 之后甄妙就一门心思扑在琢磨菜谱上,夜里相公给她读过再告知其意,她琢磨一阵后心里有底再动手尝试。 街上的饭馆比不得大酒楼,花费过于昂贵的菜也无人问津,相公自发便将那些菜先略去了,如此挑拣下来也有近二十道菜,阮公子见他们自掏银子来练菜,赶忙说:“这是我们两家共同的买卖,出银子的事儿本该就是我来做,之前定的规矩不能说坏就坏了。” 甄妙越发觉得相公看人的眼光好,做菜也愈发上心,一家人得空就往饭馆里去,路上也时常能遇到熟人,相视一笑便各自去忙了。 苏娘倒是能明白为什么甄妙会离开,可为了避嫌就遭这个罪也太亏了,打杂说白了就是卖力气,掌勺的哪儿会轻易交徒弟?便是那些正儿八经拜了师傅的,耗了几年只会洗菜切菜剁肉的多的是,还不如留下来好歹也能和她说说话。 七日后,饭馆试营业,阮公子请了好友来捧场,个个非富即贵,一看便是养叼了嘴的,若是能得这些人点头,这买卖算是稳当了。 甄妙和甄娟在后厨忙,头一天客人不多,两人尚且能应付得来。 “方才又来了个公子,阮公子让小的给送副碗筷到楼上去,林娘子菜也炒好了,小的得给外面等了许久的客人端菜。” 甄娟利落地拿了碗筷,笑着说:“多大点事儿,值得你愁成这样,我去就是。” 小二年纪不大,头回做这差事,虽说聪明胆子却小,上上下下只他一个人,事一多久不知该如何是好,凡事都得学,甄妙姐两儿也不至于为这事难为他。 饭馆虽不大却分为上下两层,身份讲究的便上楼去做,尚算清净。 甄娟提着裙摆上去,温雅的俏脸含笑,阮公子瞧见她,笑问道:“怎么是姐姐送来了?” “小二忙不过来,我也帮把手。”她两眼精准找到特地空出来的位置,将碗筷送过去,不经意抬头看了那人一眼,瞬时如雷击一般僵在那里,回神后宛如遇见饿狼转身就要走。 “我们也算老相识了,瞧见我你跑什么?” 阮怀礼低头抿了一口茶只当未发现两人之间涌动的牵扯,转头和旁边的人聊天。 “我同先生请了假特地出来的,这是我经手的头一桩买卖,虽说是两家合开,也想做出个样子来给我爹瞧瞧。” 甄娟连一抹客套的笑都扯不出来,抿着唇看向别处,敷衍地行了一礼:“方公子。”便离开了。 方子凌手指勾着垂落的头发,眼波流转,桃花荡漾,弯了弯唇角。 桌案上切好的菜已经用完,甄妙正忙着做菜,听到声音赶忙催促道:“姐,菜不够用了。” 站在案板前的人许久无动作,甄妙将菜盛出走到她身边问:“怎么了?不就送了一副碗筷,回来连魂儿都丢了。” “他来了。” 他?谁?能让姐姐作出这副表情的除了方家那位公子再无别人,倒是没想到阮怀礼同他还有几分交情。来者是客,也不好上去将人撵出去,唯有安抚姐姐:“往后让小二多受点累,你先在后厨忍忍,那种公子不会往这里闯。” 甄娟就是一时反应过大,这会儿已经平静下来,笑道:“没事,只是突然见到他有些慌,我来是帮你忙的,成天躲起来算什么事。” 后来实在忙不过来甄妙要自己往楼上送菜,甄娟接过来,落落大方地端着托盘上了二楼,好似方才脸色冷白失态的不是她。 此刻她任凭那双火热的眼盯着她,哪怕灼出个窟窿她也视而不见,将菜上齐,走到楼梯拐角处腿微微发软,扶着墙站了会儿刚要直起身,身后传来男人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她身体一僵,什么都顾不上想要往楼下跑,却被男人拽住胳膊拉进怀里死死拥住。 甄娟一恼,拿起手里的木质托盘就要砸他,男人显然看穿了她的意图,使了一个巧劲接到自己手里,霸道地将人压在墙角。 “怎么一看到我就跑?娟娘,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没消气吗?” 甄娟咬紧牙不说话,眼睛望着楼梯下,却也担心楼上的人下来,心里急,气息也愈发不稳。 “若是之前你不信我一片之心待你,我无话可说,如今你无婚约,我亦如此,你我男未婚女未嫁,你为何避我至此?” 甄娟轻笑一声:“没什么缘由,我与方公子不合眼缘,你是客人,让开别挡着我干活。” 甄娟试图甩开他,不想他过分到双手扣着她的腰,紧紧地将她压在他胸前,声音如寒冰刺骨:“无妨,我已在府城安了家,你我见面的机会多的是。甄娟,你摸着你的良心说那几年我何曾真正为难过你?得罪我的人是什么下场,你应该清楚,要是想不起来,不妨想想那个姓焦的,我待你足够仁慈,是你得寸进尺,一次一次惹恼我。如此看来,这几年你是半点不念我的好,往后咱们好好算账。” 他慢慢松开她,唇贴着她的耳侧,笑了一声,继续说:“你恨我我好,怨我也罢,这辈子除非你有上天的能耐,不然你我纠缠不死不休。我劝你,别那么累,随我回方家做少奶奶岂不好?” 第一天来试菜的人出去后便好一阵夸,几十年前在天香楼尝过的香酥鸡不想在一间小馆子里尝到了。 那天香楼当初也是府城数一数二的酒楼,奈何富贵中养出了几个败家子,无人学会这不外传的手艺,坐吃山空后,天香楼易了主,家产能卖的全卖了,时至今日倒是出了个秀才却也难掩一家的破落。 到正式开张那日,正和饭馆的名声已经在老百姓中间传开,来客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为的自是念了多年的那道天香楼秘制香酥鸡。 无人不好奇这位掌勺是天香楼的什么人,听小二说掌勺的是个女子,无不感叹世道日下,骆家的门楣竟要一个女子撑起来,若是给骆家先祖知晓了怕是连棺材板都压不住。 如此一个月正和饭馆的生意红红火火,丝毫不见有冷却的苗头,让人喜的是墙上刻着菜名的牌子时不时还会多两道,久而久之连城中那些挑嘴的大户人家的公子们也来这里尝鲜,不大的地方常常爆满连找个座处都难。 “这不就是天香楼吗?瞧瞧这菜名,还有这味道,虽说有那么几道差了些,这辈子还能吃上无憾了。” 甄妙一家子也十分欢喜,如今饭馆收入颇丰,他们请了几个打杂的妇人和小二。她之前也算长了见识,尤为注重为人品行,作乱惹事嘴碎的一概不要,惹得人说酸话:“巴掌大的破地儿端这么大的架子,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 甄妙才不在意这些闲言碎语,天天劲头十足,哪怕累的腰酸背痛也满心欢喜。 林书安放学先到饭馆拿上甄妙提前备好的食盒给家中的母亲孩子送回去,再换身衣裳去帮忙。 两口子每每回家歇下已经很晚,甄妙更是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只是随着天气炎热起来,这觉也睡不好了,而离林书安考试也不过两个月了。 “相公往后还是不要去饭馆了,读书要紧。” 林书安拥着她笑:“不碍事,每日功课我也没落下,倒是这院子到期了,你想继续住这儿还是换个地儿?” 甄妙望向月光照亮的地方,笑着说:“继续住吧,这么宽敞的院子来个人也方便。相公得空去同主人家说一声,若人家要涨价只要不离谱我们依了便是。” 说完她突然起身下地,点亮了油灯,摸索出来个小匣子,像抱珍宝似的放到床上,打开给林书安看。 “银子太多不方便我便换成了银票,不过几个月就有这么多的进项,再过几年我们家也是有家底的人家了。这些待你上京了带上,去外面不比在家里,可不能给银子挡了手。” 林书安被她献宝似的模样给逗笑了,将压在银票上的银子拿出来,笑道:“待我真考中了再说,而且也用不了这么多,倒是你们整日辛劳也该添置些衣物首饰。我深知娘子勤俭,但你也得想想姐姐,她整日为家中操劳,也不清闲。” 甄妙笑道:“我晓得的,明儿我抽空再同她逛逛铺子去。这阵子也不知怎么了,总觉得她心事重重,我问她也不说。几个月前见了一回方子凌,之后他再也没来,瞧着不像是他使坏。” “打明儿起多留意些,方子凌此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今儿晚上才说好,第二天客人多,甄妙忙得晕头转向,还不得闲,小二神色慌张地从外面跑进来,嗓音尖锐:“林娘子,出事儿了,方才门外来了个自称是天香楼旧主人骆家的儿媳,说您偷了她家传世的菜谱,要和您算账呢。” 甄妙将盛入盘中,解了身上的围裙,亲自端着菜到前堂,原本吃饭喝酒的客人全都盯着吵闹不休的妇人,等着看热闹。 “奇了怪了,会做天香楼招牌菜的林娘子竟然和骆家无半分干系。” “要我说但凡骆家有一个能撑得起家门的也不会落到今日境地,无家产可变卖了,瞧人买卖做得好眼馋,跑过来闹,有什么好闹?指望人家将银子吐出来?痴人说梦。” 江氏就是从别人那里听来这家叫正和饭馆的厨子做的竟是夫家不外传的菜,这可了得,大把银子给不相干的人赚了去,他们一家人却苦哈哈吃糠咽菜,给谁不气? “谁是管事的?给我出来!我今儿就得好好掰扯掰扯,偷了我家的家传菜谱,得给我个说法,不然咱们就去见官老爷,让他老人家还我个公道。” 第93章 ··· 江氏见从后面走出来个年纪不大相貌清丽的妇人,柔柔弱弱似扶柳,她眼睫往下压,眼眸转向别处,下巴抬起:“你就是管事儿的?” 甄妙见眼前女子身着一袭洗得发白的衣裙,发髻间戴着一支金色步摇,浑身上下透出傲慢和不屑,也不恼,笑道:“正是,夫人方才所言我已知晓,不知有何凭证?照夫人这般信口污蔑人,那我是不是也能猜想夫人是从何人那里得了好处,故意来挑事的?” 江氏双臂环胸轻呵一声,好个伶牙利嘴的丫头,微微站直身体,从头到脚将人打量一番,翻了个白眼,轻蔑道:“好大的口气,也不打听打听我是哪家的,拿我和外面的叫花子比瞧不起谁呢?” 甄妙朝等上菜的客人赔礼道:“对不住您了,得请您多等一阵。” 那位客人摆摆手:“无妨,就是冲着林娘子的手艺来的,多等一阵也值得。” 甄妙正色看向江氏:“我也不同夫人绕弯子,菜谱是我相公给的,当中每道菜都是我在家中琢磨苦练数次经人尝过才敢将牌子挂在墙上,你既说是你家的,总得让我信服。” 旁边看热闹的客人出声点火道:“这还不简单?天香楼在咱们这地儿也开了几十年,最出名的便是这道香酥鸡,你若能做出来,我们这些食客自然也会帮你撑腰。” 看着妹妹被人侮辱刁难,甄娟脑海中当即浮现出一道身影,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筋骨暴起,一阵风似地跑出去。 而忙着看热闹的人都没发现。 江氏好似听到什么滑稽之言,嗤笑道:“骆家先祖立下规矩,这门手艺只传男不传女,这是全府城人都知道的事儿。” “骆家的家规是定给你们骆家人的,关我们外人何事?你不成,回去喊你家能做的来,不然你在人家门口闹,坏了我们的胃口照样能将你打一顿丢出去。” 人的全部心思无非就在一个利字上,想从她这儿讹银子痴人说梦。 现在他们家买卖好,眼馋嫉恨的人多的是,那些下作的招数防不防胜防。 要说这妇人来闹也不全是坏事,这菜谱确实出自天香楼,骆家人上门便认定了她的手艺。再来解决了这一麻烦,往后自家饭馆的名声更响,往后生意更不必愁。 “我只要回我家的菜谱,而你不得再以我家独有的菜做买卖。这是我家先祖的笔迹,与菜谱做比对便可知。你说是你相公给你的,你相公是何人?他又是从何处得来的?如此看来也不过是个鸡鸣狗盗之辈。” 甄妙温婉含着淡淡笑意的俏脸瞬间脸色大变,沉声道:“夫人慎言,我相公为人坦荡,是三年前院考第一名的秀才,岂是你红口白牙随意污蔑的?” 江氏呸了一声:“府城这么大秀才多的是,我家相公也考中了秀才,我可没像你这般抬出来压人。你要是说不清楚菜谱的来历,干脆挪个地方到府衙说理去。” 甄妙没忘拿到菜谱的那天,相公说是一同窗好友送的,她不至于怀疑相公骗她,可总觉得当中有些不对劲,所以没冒然将相公的原话说出口。 要想说清楚只能问过相公了,但眼下相公相公正在学堂上课,她私心里不想拿这事去扰他。 甄妙稍一犹豫,便被压了一头,引得食客心里也开始犯嘀咕,声音也不似之前那般坚定:“难道这菜谱真来路不正?可惜了这一手好厨艺,虽不及骆家那几代拔尖的厨子,也学了七成。” 而此时学堂也正是午休时间,林书安拿了本书回来翻看,刚要躺下,同窗从外面走进来,边擦汗水边说:“林兄,你家来人了,在外面等了你有一阵了,你快去看看吧。” 林书安以为是妙娘,她鲜少来学堂寻他,想来是发生什么要紧事了,面上却难掩欢喜,将书丢在一边利落地起身匆匆而去。 待走到学堂外瞧见站在大太阳底下的甄娟,微微攒眉,疾步而来:“姐姐,怎么了?” “妹夫,你快回去瞧瞧吧,那天香楼骆家的儿媳妇去饭馆闹事,非说咱们偷了她家的菜谱,口口声声让咱们还回去还要报官。” 林书安皱眉道:“姐姐先回去,我稍后就回来。” 甄娟看着林书安回了学堂,咬了下嘴唇,揪着裙摆的指骨泛白,转身往一条小路上去。 街边的柳树风姿绰约,柳条轻摆,她跑的急,柳条擦着她的肩膀而过,小路的尽头是一座阔气大门紧闭的大宅院,两座石狮子威风凛凛地立在那里。 甄娟在门口站定,稍缓片刻,脸上因为跑动的红晕散去,她抓起门环用力扣了扣,没多久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来人开了门见是她,客气地笑道:“原来是甄姑娘,爷这会儿在书房看书,您随小的来。” 此人的恭敬与讨好让甄娟的心更是一阵凉。 院子里的花木长势旺盛,有几种瞧着就精神的花卉已经盛开,争奇斗艳好不热闹,唯有最角落的一株花木平平淡淡,混在当中十分不起眼。 走过一道月亮门,迎面是一片碧绿的池塘,垂柳倒映其上,鸟儿贴着水面划过掠出一圈圈涟漪。 甄娟跟着下人走在长廊中,整个园子里除了虫鸣鸟叫只剩两人的脚步声。 下人在离书房门槛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冲甄娟拱了拱手道:“少爷不喜小的们打扰,您自个儿进去罢。” 甄娟看了眼开了半扇的门,这一路走来,炎热的天气她额头上渗出一层汗水,顾不上擦,如临大敌一般走进那方深渊。 迈过门槛一股清凉扑面而来,只见地上摆了几块硕大的冰块,燥热被驱赶,整个人平静下来。 而那个人就坐在桌案后,眉眼深深地望着她,见她看过来,扬起唇,笑道:“稀客,可是想明白了?” 甄娟哼笑一声:“方子凌,你手段真下作,有什么冲我来就好,别搞那些难看的把戏欺负我妹妹。” 方子凌脸上的笑渐渐消失,晦暗不明的眼眸紧盯着她,而后化作一声自嘲:“甄娟。” 她的名字在他的唇齿间滚了滚,而后他起身走到她身边,手指微曲勾起她的下巴:“你还真是个狼心狗肺,我忍你,你一次一次得寸进尺。告诉你也无妨,不让你妹妹活的可不是我,怪就怪你妹夫碍了别人的眼。还未正儿八经走上仕途便树了敌,乖乖回去过小日子兴许能安稳度日,非要一股劲儿往前冲,兴许连活命都是个问题。” 甄娟唇瓣颤了颤,两只圆润的眼睛泡在一汪水中,澄澈又晶亮,呆呆地看着他:“我妹夫向来只是勤勉读书,从不与人生过纠葛,怎么会得罪人?” 方子凌微微弯腰,两人双目相对,他的呼吸落在甄娟的面颊上,身边的气氛突然变得旖旎,他的声音微哑:“得罪人要什么理由?瞧他不顺眼还不够?在那些人眼里,林书安这种脊背挺得比竹子还要直的人,生来就是该被敲断骨头的。懂了吗?” 甄娟算是明白了,合着不是方子凌使坏,而是妹夫的仇人故意来找事,这可怎么好?桃花村巴掌大的地儿有什么紧要的事儿还得和里正攀交情,府城这么大,有权有势的人家无数,这可不是吵两声就能定是非的。 她愣神间感觉到粗粝温热的指腹贴着自己的脸部皮肤游走,猛地打了个颤,后知后觉地往后退,警惕地瞪视男人。 方子凌扯了扯嘴角,伸长胳膊手锁着她的脖子将人压回到自己面前,在甄娟满面惊恐中唇碰了碰她的嘴角。 哪怕她眼眶发红,泪水顺着面颊滑落,他依旧不松手,她恼羞成怒地挣扎,捶打他,还想出声骂他,而他满心满眼只有一个渴望——与她再亲近点。 落入虎口的羊,除了绝望和害怕只想逃离,只可惜男人力气过大,她死活挣不开,如躺在砧板上的鱼垂死挣扎,直到听他在耳边说了一句:“我可以护你妹妹一家周全。” 她抬起的胳膊僵硬片刻,最后渐渐落下去。 “方子凌,别说大话,你不过镇上一个黑了心肝肺的无赖,凭你?人家凭什么要买你的账?我是没什么见识,可也不能任由你将我当傻子捉弄。” 方子凌结实有力地双臂将她拥在怀里,耐心道:“无赖也有无赖的活法,有些事不该是你知道的,你若信我,往后再不会有人去找你妹妹他们的麻烦。” 甄娟深知天上不会掉馅饼,方子凌亦不是好心人,总要一物换一物。 她们姐妹俩从小吃尽了苦头,与她来说能得几年太平已经知足,若两人中只有一人能人生完满,她愿意主动把机会让给妹妹。 至于方子凌……她不过是不小心挑了他的逆鳞,没被他害死已是万幸。她这一辈子,豆蔻年华未遇到良人,好不容易缘分尽了,终于遇到却又失了良缘,兴许是老天爷看不得她好过,才将她丢给方子凌这样的人。 她抬眼从方子凌的肩膀望向前面,一片朦胧迷雾,什么都看不清,罢了,还能坏到哪儿呢? 垂在身侧的手像是失了知觉,僵硬地抬起掌心贴着他的背,有什么东西咣当一声落地砸了个稀碎。 而饭馆里的气氛僵持不下,甄妙自问行得正坐得端,清清白白得来的东西,费劲解释什么?而且这妇人明摆着是来讹钱的,越理论越说不通,索性丢下一句:“你这会儿便去击鼓鸣冤吧,我等官老爷派人来传我。” 心里有鬼的自然不敢说这话,食客全都好奇骆家儿媳会不会真去告状。 江氏听了甄妙由她去告的话,心里突然没了底,更见甄妙转身要走,好不容易唱起来的戏眼看就要停歇了,她赶忙拉住甄妙的胳膊,凶神恶煞地说:“不能走,你今儿不给我个结果哪儿也不想去。” 甄妙索性也不给她留脸面,甩开她的手:“官老爷是大青天,他断案说什么我都认,你还找我做什么?” 做贼心虚罢了。 也就在此时,林书安带着一个与他同样装束的书生回来了,那书生面红耳赤,两手藏在袖口中连头都不敢抬。 甄妙看到自家男人强撑着那口气顿时散开,满满的委屈像水一样席卷而来,令她眼眶发热,像个孩子一样抱怨自己所遭受的污蔑,看得林书安直心疼。 “骆兄,今儿当着众人的面我们将事说清楚,免得我家娘子平白无故受尊夫人污蔑。” 江氏一听便气坏了:“我哪儿污蔑你们了?做贼还不许人说?” 骆书生伸手去拽自家娘子,红着脸示意她少说两句,而后颇为羞愧地说:“那菜谱往后与骆家再无瓜葛,是我急用银子卖给林兄的,林兄为人正值怎会是你说的那种人?” 江氏显然不信:“空口无凭,我不信,那可是你骆家祖宗传下来的宝,家中长辈再艰难都未动过变卖它的心思。你卖了多少?” “二十两卖的,我怕人笑话,不敢去别的酒肆酒楼问询,原打算在书肆问问看能不能出手,正巧林兄看到解围全了我的脸面,不想道最后还是被你给毁了。” “才二十两?你是不是蠢?你看这几个月他家买卖多红火?让人拿着你家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贝发财,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 甄妙也松了口气,有食客催她上菜,她笑着应下来,林书安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忙吧。” 看着甄妙去了后厨,林书安从怀里拿出一张字据,原本他顾及同窗学子的情分愿意全这份脸面,可伤了自家娘子便不成了:“这是我与你家相公签的字句,自由买卖,你若要去公堂,我陪你走这一趟就是。” 江氏识字对相公的字迹更是一眼便能认出来,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说,反而帮了这一家子,只得灰溜溜地跑走了。 “你做什么和他签字据?丢人怎么了,卖给正经酒楼少说有百两的进项,你怎么不同我商量?瞧瞧你做的好事,要是没那张字据,有人能帮我们不光拿回菜谱还有这几月赚的银子。” 两人的声音虽然不高,却还是尽数传入林书安的耳中。 第94章 男人的脸瞬间黑下来。…… 那日之后饭馆里恢复以往的热闹。 甄娟时常到前堂查看有没有可疑之人,瞧着食客谈笑正欢,任凭她怎么看都没觉得有何异样,心中越发肯定方子凌的话听不得,不过是为了哄骗她罢了。 好在当初她留了个心眼,如今一切平静,便将方子凌这个无耻贼人抛在脑后,至于被占了的便宜就当被狗啃了。 距离乡试还有一个月,学堂里的同窗愈发用功,夜深了亦有人在挑灯夜读,甚至有人连做梦说梦话都是之乎者也。 林书安心里也不轻松,但离考试越近在别人眼里他的表现却过分悠闲了,天黑便歇了,早起了才读书,一派十拿九稳的样子。 虽不齿他如此做派,心中又羡又妒。此人是以院试头名入的府学,每年可领由官府发的四两银子,月考季考名列前茅,又得教授赏识,就连那些公子哥儿都想与之攀交情,若不是他早已有了妻儿,十分乐意为他与家中姐妹牵红线。 府学治学严谨,即便有瞧他不顺眼之人也不敢在学官眼皮子底下作乱,加之林书安此人为人挑不出半分错处,清清冷冷,与谁都客气,中间隔着一座大山。 吃过中午饭,林书安消食后拿了本书躺着看,待有了困意刚闭上眼被人推了下肩膀,不紧不慢地睁开眼,瞧见来人,神色略冷了几分。 那人满脸堆笑,一副讨好的模样:“林兄,今儿知府大人家的公子今晚在醉满楼设宴款待友人,我得了张邀贴,来请林兄同去。” 林书安复又闭上眼:“骆兄自去便是,你也知晓我向来不善应酬。” “多去个两次便好了,那位蒋公子可是知府大人的儿子,他之前便想与你结交,私下里对你几次夸赞。都说朝中有人好做官,依林兄的本事将来铁定是要在朝堂大展拳脚的,关系多些,走的路也多,说不定得人提携,一飞冲天也未尝不可。” 林书安笑道:“路还是一步一步走为好,眼下乡试考成什么样都不知晓,便想站在朝堂上坐天子近臣未免太过荒唐,家中小儿听了也会笑话。我如今乏困的很,想先歇着了。” 那骆公子也不好再强求,晚上去给知府公子回话,那人笑道:“原本想为赵兄出口气,不想人家是个明白人,心里不舒坦便多饮些酒。有个好消息要告诉赵兄,前阵子我与京城户部尚书家的公子送了封书信,他对赵兄甚是喜欢,想与你结实,你可愿与我同去?” 赵英不懂喜欢是何意,想起父亲不愿为他的前程奔忙,反而要让他老老实实凭考科举入朝为官。这让他在一帮早已谋好前程的兄弟中如何立足? “自是愿意,劳烦蒋兄为我奔忙了,往后小弟若是有出息,定报答蒋兄的厚待。” “好说好说。” “只是这林书安不识抬举,蒋兄还是要多加敲打才行。” 从醉满楼出来夜已深,七月夜里起了风,吹去了一丝酒意,等候在外面的小厮扶着醉醺醺的赵英说:“公子为何要为了那个姓林的这般动干戈?若是被老爷知晓了,只怕又要训斥您了。” “公子我最不喜那种清高之人,他不是不会弯腰吗?公子就让他多栽几次跟头到时候就会了。” 小厮沉默不语,虽说这世上的仇与怨有时候来的就是这般莫名其妙,可想法设法要断人家的前程未免太不上道,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数年寒窗苦读若这次功败垂成,比要人命还残忍。 赵英自说自话了半天,身边人无回应,笑了一声:“怎么?瞧不上你主子?” “小的不敢。” 七月中旬,林书安新抄的一批书要交付于书斋,因为要的急,他从官学出来抄近路走进一条小巷子里。 这两年他得府城聚贤书斋掌柜的赏识接了不少与他来说大有益处的活,读书人最爱书,尤其是被世家大族珍藏在藏书楼的孤本,那是他们这些寒门学子一辈子都难触及的珍宝。 临近乡试,他原本打算收心安心复习,直到掌柜的说起这本名为《花间集》的孤本,他心中大动,这是前朝颇有盛名的大才子魏延所著,后来朝代更迭,战火四起,待天下大定,留存于世的竟只剩这一本了。 林书安自然听过盛名,如此难得的好运气他怎舍得拒绝。 从掌柜的那里的知道这孤本是前年从朝中退下来的一品大官的私藏,原本不轻易示人,是这位大官府上的公子亲自找掌柜的选人誊抄,虽不知为何如此,惹来众多书生眼馋。 这种好事落在他头上,自然也招来众多人的羡慕及嫉妒。 走至今日这一步,越发觉得在桃花村的日子才是最安稳的,遇到的人也是最纯良的。 走得越高,忧心事越多,心思复杂之人也越多,凡事都不在单纯,看似前程风光,实则如入泥流,将来能不能洗得清全看他能否把得住。 他平时不愿意走这条巷子,墙角堆满杂物不说,时常有妇人从窗户上往下倒脏水,天气热些还好,若是到了隆冬时节,全结成了冰,让本就坑坑洼洼的路越发难走。 此时巷子里来往的人不多,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位怀抱坛子的老妇人,那妇人衣着粗鄙,满面沧桑,弯腰埋头看着地面大步往前走,时不时抬头看一眼,。 两人各走各路,原本相安无事,只在走至一处坑洼之处,那老妇人一脚踩在坑里,身体晃了晃,林书安快步要过去扶人,却见那妇人将手里的坛子摔了出去,瓷器碎裂的声音在安静的小巷子里显得过分刺耳。 头顶传来木窗被推开的吱呀声,老妇人拍着大腿心疼地嚷:“我这半坛子醋。”说着往前走了两步,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痛苦的直哼哼。 林书安再走近的那刻突然往后退了几步,而就在此时从小楼窗户上一盆水泼下来,浇了那老妇人一身。 那老妇人浑身湿透,指着林书安直埋怨:“你这孩子心肠怎么这么坏?看我一把年纪摔了也不知道扶起我来。” 林书安这才上前去将老人拉起,声音清冷:“老人家,这话倒不如问问您自己。得了人不少好处吧?不然使了这么多年的坛子也不舍得砸了。” 老妇人的脸色当即垮下来,眼睛躲闪,倔强道:“你胡说,我只是崴了脚。” “巷子口旁边就是粮油铺子,为了不堵着路几大车粮食经常停放在巷子里,日久天长,铺的青石板都压断了,我看您方才走的甚是稳当,不像是头回走。我无意冒犯,只是您这穿着想来家中艰难,往日宁肯自己摔了也不舍得砸碎坛子,今儿如此大方,又因为这坛子的声音,楼上的人往下倒水。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不知你在说什么。”老老妇人推了他一把,见他怀里用布裹着的看似书本东西落在泥水中,匆匆跑走了。 林书安布包拿起来,看了眼上面被水打湿而变深的痕迹,眉眼间闪过一片凝重。 不必说这摆明了就是冲他而来,想来人已经在书斋里等着他了。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热闹非凡,马脖子上的铃铛脆响,往常稍显安静的书斋门前停了一驾华贵的马车,马车上偌大的梁字正是《花间集》的主人。 即便退下来的大官,威严犹在,尤其是在山高皇帝远的小地方,便是知府见了都得自称下官,可以说无人敢惹。 此时梁家大爷正面色沉凝地坐在隔间中,林书安从外面进来,正好见他心烦意乱地将端起来的茶盏重重搁在桌子上,经身边人提醒抬眼看过来,脸色不愉道:“你可让爷好等,东西呢?” 下人从林书安手上不客气地拽过布包,手上一阵湿黏,瞬间脸色大变,快步走到梁大爷身边将东西递过去,果然自家主子的脸色当即沉下来,怒气上涌,一张宽厚的脸上布满要吃人的表情。 可不是,老爷最喜爱的孤本在外飘零数年已经有些残破,若不是世家好友相求,老爷压根舍不得让外人碰,谁知道千叮咛万嘱咐还是出了岔子。 “好大的胆子,将我家老爷的珍藏之物毁成这般,你是何居心?” 梁家大爷强忍着怒气瞪视林书安,朝他要个说法。 林书安拱拳行礼却说道:“不知掌柜的在何处。” 他不接茬反而问出如此不相干的一句话,梁大爷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倒是一旁的下人怒火滔天:“放肆,这就是掌柜的精挑细选的人?此书价值连城,怕是你倾家荡产都还不起。” 只是主仆两没有从他身上看到一点惧怕,男人身长如玉,腰杆笔直,不卑不亢,一副坦荡模样,倒不知该说他太狂妄还是读书把脑子读坏了。 “什么事惹得梁叔发这么大的脾气?” 隔间的薄帘子被拂开,从外面进来两个衣着华贵的公子,视线落在林书安这里,上下打量两眼,笑道:“这不是林兄吗?昨儿本想请林兄小酌两杯,林兄不肯赏脸,不想今儿在这里遇上了。” 如此倒不难找出算计他的是什么人了。 能算准他何时来书斋,又知晓他手中所带的是何珍贵之物,掌柜的同他提及此事时旁边不少书生也是知晓的,会是他们?从方才梁大爷身边下人的反应来看,有几分急于给他定罪的急迫感。 如此在脑海里反复转了转愈发认定,心道梁府的下人倒是威风的很,背着主子私下里与人做这等恶事,狗仗人势。将来他府上可容不得这种人,他辛苦筑起的房屋被这等蚁虫给祸害了。 “蒋公子有所不知,我们老爷最珍爱的《花间集》就在这里面包着,瞧瞧这沾了水泡成什么样了,也不敢贸然打开,万一撕扯烂了可怎么好。” 赵英心中暗喜,这一两银子倒是没白花,作势瞧了一眼,心疼道:“林兄实在太不当心了。” 蒋公子撇了下嘴,也是一脸痛惜:“仅存于世上的孤本,就这么毁了,确实可惜。林兄也真是,眼看马上就要乡试了,不好好读书怎么还净想着钱财之事?听说你家娘子饭馆买卖十分好,何不将机会让给别人呢?也不至于让自己摊上大事。” 而此事不光隔间里的人知道,屋外的书生知晓,就连外面的寻常百姓都得知官学有个品学兼优的大才子林书安损毁了大老爷最珍爱的书册,有价无市的珍品,这可是赔了命都还不起的。 甄娟从点心铺子买了如婉喜爱吃的桂花糕,刚要去买些针线,听到街上的人正在议论什么,原本没注意,待听到这个要死的人是自己的妹夫当即慌了神,拿起的彩线从手里滑了出去,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那位才从朝堂退下来,连知府大人见了都得毕恭毕敬的赔笑,一个穷酸秀才不知死活,闯出这么大的祸事。书读的好能中举人又如何?在大官面前也不过如此而已。” 甄娟转身往回走,走了几步停下脚步,眼下回去告诉妹妹除了担惊受怕什么事都办不成,眼下要紧的是如何办妹夫度过难关。 她的脑海里闪现出一道人影,二话不说转身往上次去的小巷子里跑去,这回没有半分犹豫,抓着门环拼了命地敲门,不把这扇大门砸出洞来誓不罢休。 上回的下人瞧见是她,还未行礼,人已经一阵风的跑进院子里了,嗤笑一声,装什么贞洁烈女,嘴上义正言辞一有事还不是往权势富贵这边跑。 彼时方子凌正捧着一本书看,他眉头紧皱,一脸不耐,翻了两页重重拍在桌上冷声:“什么狗屁玩意儿,去带……” 甄娟就是这会儿闯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求救:“我妹夫摊上事了,得罪了人,你能帮他吗?我想在我妹知道前将这事给了了。” 方子凌看了眼站在眼前的人,笑了声,略微温和地说:“既然你来求我,我帮你便是,既然是见贵人,也穿戴整洁隆重些。” 甄娟手指搅弄在一起,秀眉微攒,牙齿紧咬唇瓣,往前迈了一步拽着他的衣裳:“人命关天,你换什么衣裳?” 方子凌的手刚碰到腰间的束带,闻言一顿,只得作罢,笑道:“既然如此,便依你,你可得记住,下一回你得亲自为我更衣。” 甄娟的手颤了颤,无声地低下头,余光看到他从匣子里取了块玉佩佩戴上,拿起桌上的两本书扔进旁边中年男人怀里,抛下一句:“迂腐书生看的都是什么无病呻、吟的玩意儿,成了,带路吧。” 这一路他们是乘马车去的,甄娟跟在方子凌身边,低头看了眼自己,低头不出声。 进去书斋窃窃私语地人瞧见他们进来,冲那个中年男人喊了声:“掌柜的,您快去瞧瞧吧,梁家大爷亲自来了,这会儿正和林书安理论。” 甄娟猛地抬头看向拿着折扇在掌心一下一下敲击的人,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转头看过来,笑道:“怎么?” 甄娟摇了摇头,将心里的猜测压下去,方子凌不过是他们镇上的无赖,府城这种地儿他又算个什么,她也不过是实在找不到能帮上忙的人了,这才抓着他做救命稻草,人微言轻,势单力薄,真遇上这种大人物心都慌的要命。 走至隔间前,听到里面传来妹夫的声音:“梁爷家中的奴才该好好管教了,明知主子珍视,还帮着外人毁坏,可真忠心耿耿,不知得了多少好处来对付我这个穷酸书生。” 梁大爷不解地看了眼身边的喊冤的奴才,也顾不上父亲等珍藏,反倒对林书安指控自己的奴才要害他生出几分好奇:“你有何证据?平白诬陷人,纵使我惜才免不了也要去官老爷哪里的挨顿板子。” 林书安说出来的话不过是猜测罢了,赌的就是那人能不能沉得住气,倒不想果然不负他所望,他的话音才落那人就现了原型。 “梁爷若是不信,不妨去他的住处搜搜看有没有不属于他的财物。能买通您身边的奴才,想来财物定为可观。” “一派胡言,大爷您要为奴才做主啊,奴才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这等糊涂事。他是故意离间我们主仆情分,这人心思歹毒肯定存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梁爷摸着下巴悠悠说了句:“既然你没做,为何有这么大的反应?该不会真做贼心虚了吧?” 那奴才这才安静下来,躬身立在一旁,看向林书安的视线里淬满了恶毒。 “林书安,我们来打个赌,如果你赢了,我一概不追究,要是这狗东西真做了卖主求荣的事儿,打一顿丢庄子上去自生自灭。你若中举,我梁家派人一路好吃好喝送你上京如何?” 林书安没说什么,双手抱拳行了一礼。 站在门口的两人听到主子的吩咐办事去了。 甄娟见方子凌压根没进去的心思,趁人不备急得扯他的袖子,反被他握住手,轻声说:“别急,看会儿热闹,你这妹夫了得,不是庸才,这些人不见得能斗得过他。” 空气里突然陷入一阵沉默,甄娟甩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两步,两人中间保持了一段距离,疏离陌生的刺眼。 “既然我妹夫能自己将事解决了,就不劳烦方公子了。” 方子凌脸瞬间黑下来,舌抵着牙槽转了一圈,笑得有几分危险:“你倒是好的很,过河就拆桥,谁给你的底气?你妹夫能耐再大,只要我不许掌柜的将书拿出来,他一样别想好过。” “你卑鄙无耻。” 方子凌伸长胳膊压着她的腰靠近自己,像露出獠牙的兽,笑得恶意满满:“不卑鄙无耻怎么让治得了你?” 甄娟看到书斋小二提了茶壶进去,隔间里气氛沉默,一刻钟后那两人捧着个包袱回来了。 两人就坐在不远处,帘子晃了晃很快就什么都看不到了,没多久只听里面传来什么东西被摔碎的声音,紧接着是那奴才哭着求饶的声音。 “该死的奴才,心思动到老爷子的藏书上了,明儿是不是就敢要主子的命了?谁给你的?那人有何居心?老实交代尚有活路,不说实话也不用见你娘了。” “小的不知,小的知错了,不该贪便宜。那天有个小叫花子代人传话,说是只要今儿咬死了这书生,就给小的好处。小的被猪油蒙了心,想只是说几句话的事儿便应了。这事儿怎么回事,小的真不知道啊。” 林书安看向坐在一旁神色不明的两人,勾了勾嘴角。 梁爷一脚踹在那奴才的肩膀上,原本让外面的两人将这吃里扒外的奴才拖回府里处置,随即又断了这个念头:“罢了,将他拖到大街上去,赏五十大板,活不活下来全看天意。我梁家就丢个丑好给别家的奴才警个醒,免得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两壮硕的男人才碰到那奴才的肩膀,那奴才已经吓得打摆子了,面无血色地在地上直磕头。 而这时掌柜的从外面进来,赶忙拱手赔礼道:“实在对不住,书斋有急事耽搁了阵子,贵府小哥这是怎的了?” 梁爷只说道:“惩治不听话的奴才罢了,掌柜的不必多礼了,改日再细谈。” 他父亲虽说从朝堂中退下来,奈何朝中势力盘综复杂,以往旧敌依旧紧咬不放,此次说不定是仇家故意来恶心他们家的。 掌柜地愣了下,说道:“梁爷今儿不是来取东西的吗?小的一早就备好了,照您的吩咐办事,您看可满意?” 除掌柜的和林书安,其余人的视线全都看向桌上那个湿布包。 掌柜的不觉,将手里的盒子放在桌子上,打开,笑道:“您交给小的是何模样,如今原样奉还,下面是林秀才的手抄本,梁爷请过目。” 梁爷眉头微攒,打开那盒子一看自家老爷子的心头宝正好好的躺在那里,脸上闪过一抹惊讶:“怎么回事?不是损毁了吗?” 掌柜的惊讶道:“梁爷这是什么话,这等贵重书籍就是舍了我的命也不能让它有半点破损。” 梁爷到底还是松了口气,他之前还是有些担心要怎么和自家老爷子交代,谁都知道老爷子爱字画文章胜过一切。说白了,能从朝堂上安然退下,其中有不少他看中其才华多加提拔的国之栋梁,不偏不倚,铮铮傲骨,个个身家清白,是寒门学子出身,朝中人还未来得及传父亲笼络天下学子博好名声,父亲便以年迈体弱为由向皇上请辞。 父亲此举打消了皇上心中的疑虑,甚至还赏赐了诸多珍宝,派人将他们护送返家。 这会儿忍不住多看了这个清隽秀才两眼,出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这里面的又是什么?” 林书安将沾了水的布包打开,布块沾着封皮一下子全给扯了下来,而书里面的字迹晕染模糊,即便是干了怕也难补救。 “这是先前用过的书,我做了批注好给老家好友参考,他们与我是多年好友,两次县试失利,原想着对他们有用,不想……” 掌柜的接话道:“您府上的书林秀才三天前就送来了,他让我帮忙找一本书说今儿来拿,说要一并找人带回去,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这宝贝要真坏了,多糟蹋呢。” 掌柜的突然话锋一转,笑道:“梁爷,今儿小的东家来了。” “哦?你这位东家是何方神圣,铺子开了这么些年都没见过人,今儿可得见见。” 掌柜的出去将人迎进来,只见进来的是个身形高大,相貌风流,眼里藏着痞气的男人,浑身上下透着张扬和傲慢,一看就不是个善茬。 再看他腰间那块血玉配饰,不禁对这人刮目相看,笑道:“方老板幸会。” 甄娟听不懂男人们的寒暄,她只从寥寥数语中听出方子凌并不只是个镇上的无赖,他的买卖做到了京城,甚有名气,这人缺什么都不会缺了钱。 “得亏林秀才勤快提早送来,不然我这书斋的名声也怕是要毁了,梁爷,您这桩买卖可真让人提心吊胆,有此前车之鉴,往后得慎重了。” 方子凌撩起衣摆大大方方在另一边椅子上坐下来,不见半分拘泥,在他眼中,这位一品大员的儿子也只不过是个寻常客人罢了。 他这般做派倒将旁边两位官员公子衬托的拘谨不大气。 “可惜梁爷家的奴才找不出背后指使的人来,不然我这委屈也能找人撒不是?林秀才就是太善良了,你们这些读书人成天拘着那套规矩,给人欺负了还得忍气吞声彰显什么所谓的气度。劳烦林秀才同我手下的人说说这两人,这笔账我得讨。天道朗朗,天下太平,我就不信占理的还能怕了没理的?” 甄娟在心中嗤之以鼻,暗自在心里讽刺他,不占理的事儿也没见他收手不做。可听妹夫是被人故意陷害的,又觉得方子凌这话说的十分有道理,得把这两人的嘴给撬开,要是能把后面的鬼给揪出来往后就能太平了。 眼前摆放的东西无声地指责梁爷无端发难的行为,再加上先前打赌,更让他颜面扫地。 “爷说话算话,林秀才这次若中了举,上京赶考的费用我梁家自会奉上。千错万错我不该过分相信这狗奴才的话,我向林秀才赔不是。” 按理说甄娟不该开口,瞧方子凌半点用都没有,在一旁嘟囔了两句:“外面难听话传得沸沸扬扬,家里有老有小,万一分辨不清急坏了怎么办?” 林书安见长姐和方子凌在一起当即明白过来,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是家姐,她也是担心我,若是冒犯了您还请海涵。” “人之常情,既然如此,现在我们就出去将这一切给说清楚,若是因为我坏了未来举人老爷的名声,被我爹知道怕是得剥我皮。” 隔间里人陆陆续续地出去了,甄娟也要跟着去,冷不丁被人扯着袖子给拽了回去。 慵懒坐在椅子里的男人眼尾上挑,朝着一个方向抬了抬下巴:“知道刚才那两人是谁吗?” 甄娟摇头:“不知道。”她本就不是爱抛头露面的人,方才瞥了一眼那两人衣着华贵,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方子凌又将她往回拽了拽,嘴唇贴着她的耳侧,滚烫的呼吸逼得她往后退,他手上的力道大,让她挣不开。 “往后那你可得知道了,那两人瞧你妹夫不顺眼。人家都是官宦人家的公子,收拾无权无势的你们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罢了。你回去好好想想,一劳永逸还是一辈子提心吊胆。” 甄娟迟疑一阵:“你当真能保我妹妹一家安然顺遂?没骗我?” “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骗你又如何?这地儿待腻味了,倒不如家里舒坦,我明儿就回去了,甄娟你看着办。爷和你耗了这么多年,可不是没脾气的软柿子。成,明儿自个儿来,不成,往后各走各道。” 甄娟不知为何心突然缩了一下,传来一阵闷闷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外面全是人,她赶紧跑出来,外面那下人已经被打的趴在那儿连求饶的声都喊不出来了,众人这才知晓原来是恶奴帮着外人图谋主子家的宝贝,真是打死也活该。 “哪家缺德的专往人身上泼水?害人家差点惹上麻烦,不管有心还是无意都该骂,大白天做恶事,也不怕半夜鬼上门来和他搭伴。” 世人对鬼神充满敬畏,做的时候不觉,待拿了银子出来看个热闹,所见所听让人不安。 不想这种不安很快就成真。 夜里睡梦正酣,门被人从外面撞开,来了一群粗壮大汉,见东西就砸,人要是过去阻拦就一块被打,双拳难敌四手,任凭他们如何哀嚎求饶那些人都不做理会。待打砸尽兴了,为首的人冷声道:“不想再这里待不下去最好闭嘴,以后收银子做坏事好好掂量掂量,想想那人惹不惹得起。” 不过得了二百文钱,好好一个家被砸的不成样子,如今还要往里面倒贴钱。 老妇人的儿子被方才的事儿闹得发蒙,忍着疼痛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又听母亲哭天抢地嚎啕痛哭,借着月光看了眼家中一地的狼藉:“娘,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让我去绊一下那个书生给我二百文,你在外面那么辛苦,我寻思着这事儿多简单,便应了,谁知道那人下手这么黑,晚上就来报复我了。” 儿子这才知道白天嚷嚷的沸沸扬扬的那事儿居然还有自家老娘的份儿,气得一拍大腿却碰到了伤处,痛的龇牙咧嘴,恨声怒道:“娘,您这事做的忒缺德了,为了二百文钱差点毁了人家一辈子。那是官学出了名的才子,连里面教授学识的学官都对他赞赏有加,都说他前途无量。数年苦读就等金榜题名了,毁在咱们身上,我这张脸受不住。你要还认我这个儿子明儿就和人赔罪去,我良心上过不去。” 而另一边那个往楼下泼水的年轻妇人家中里里外外和被雨给洗了似的,一家子狼狈却又大气不敢出。 这事儿甄妙知道了,心里也不痛快,听他说没事这才松了口气。 “相公觉得这个想害你的人会是谁?想想都后怕,要是真惹上这么大的麻烦,有理也说不清……心肠歹毒至此。” 林书安安抚地拍了拍甄妙的手,笑道:“不碍事,往后我小心些便是。” 甄妙担心却又无力,只盼着能早些考完,省得被这些小人惦记。 相公不是主动惹事的人,在临近考试做这种事说白了就是想毁了相公的前程,这世上多的是见不得人好的人,惹人注目,背后的贼确实难防。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给他添乱让他惦记家里,往后饭馆里的事也得多上心,说不准那些人会将手伸进来。 而今夜甄娟久久无法入睡,身边的如婉睡梦正酣,有时还会嘟嘟囔囔说句梦话,娇脆稚嫩的声音让她的心软成一滩水。 她这辈子真没什么想忘,吃苦还是享福都是她一个人的事儿,可这孩子从小和她在一起,比亲女儿还亲。妹妹和妹夫在外面难免会惹来些麻烦,小麻烦还好,若是大麻烦可怎么好?她不舍得这孩子没个依靠,慢慢长夜,而她的心里已经浮现出了答案。 她第二天一大早将孩子抱到林母屋里就出去了,刚走到那宅子前,就见停了一辆宽大的马车,下人正往车上搬东西,她也不知道此时该有什么情绪。 原想直接去书房,端着水经过的侍女朝她点了下头:“我家主子这会儿刚起,正在更衣束发,您要不等一阵?” 这丫头看她的眼神中透着打量与淡淡的轻视,她只当没看到,点了下头,索性站在院外等着。 她不知道丫头有没有和他说自己来了的事儿,只知道他洗漱过后,用过早饭,还未有出门的打算,她站在院子里望着天,发丝被风拂起,漂亮的脸上无一丝表情,她虽出生乡野,却也知道有求于人,不管对方甩她多难看的脸色都得受着。 突然屋里传来碗筷落地的声音,紧跟着传来的是侍女急切的讨饶:“主子息怒,奴婢这就换了菜来。” “滚,别在爷跟前碍眼,自己找管事婆子去。爷生平最恨不安分的人。” 方子凌昨儿一夜未眠,早上醒来头脑昏沉,眼睛不时地朝外张望,在心里暗骂那个女人没良心。 越等越心烦意乱,偏巧身边还有个没眼色的丫鬟,眉眼动作间藏的那点心思十分刺眼。直到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将手落在他的肩膀上,积蓄了一早上的怒气终于爆发,耳边回荡着吵人的哭声压垮了他紧绷的神经。 甄娟好奇地看向门口,只见两个家丁将方才那个姑娘从屋里拖了出来,因为害怕和哭的太过用力整个人像一个破布娃娃一样,先前有多得意,此时就有多狼狈。 甄娟看着皱起眉头,她一早就该知道方子凌不是什么善茬,高兴了怎么着都成,心里不痛快了朝谁都能撒脾气,她的心瞬间拧起来。 她的心里隐隐透出几许后悔,步子往后退了一步,却见脸黑如炭的男人不耐烦地从屋里出来,抬头看到她,脸上闪过一抹狂喜,快步向她走来,拉起她的手问:“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这些下人真是越来越混账了。什么时候来的?” 甄娟转头看了一眼,那侍女的背影还未走远。 方子凌看在眼里,脸上没半丝愧疚:“怪我心狠?若我不心狠,这些人还不得反了天?我一心待你,容不得半点不规矩的人。” 甄娟愣了下。 这般小动作惹得方子凌发笑:“怎么?真当爷是那浪荡子不忌口?自从见过你,我未再瞧过别人一眼。” 他嗓音低沉,字里行间透着温柔,多情又缱绻,似一道烟雾缥缈不真实。 屋里桌子上摆放着还未用过的早饭,他大袖一挥:“撤了重做。” 他的手扶在她的肩头,稍稍用力,甄娟只能坐下来,垂眼看向别处,说道:“我今儿来就是同你说一声,你记住自己说过的话,若是食言,你别想好过。” 听罢她的话,他越发自如地揽着她的肩膀,亲昵道:“那是自然,那我这就同你家提亲?彩礼媒婆我一早就备好了,就等你点头了。你娘家人总得知会一声,我们正儿八经地成亲不好落人口实。我知晓你心中不喜你爹和二娘,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往后愿不愿意来往,给他们好脸色这全看你自个儿。” 甄娟心中越发复杂,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只见他满面欢喜,一个人在那边念叨要张罗什么,她抿了抿嘴角,打断道:“我们俩的事晚些同我妹妹他们说成吗?” 男人的脸瞬间黑下来。 第95章 “你们在聊什么呢?”…… 甄娟看在眼里,依旧横下心道:“我妹妹正为她相公参加乡试忧心,我不想她分神,待这事了了,再说我们俩的事。” 方子凌薄唇抿成一条线,眼睛里的光渐渐淡下去,好似一片浓墨。 甄娟心里略不安,还是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两人目光相对,像置身在一场征战中,无声的硝烟弥漫,就看谁先沉不住气。 甄娟两手紧张地搅弄在一起,眼睫颤了颤,想退缩却又强撑着,哪怕眼睛酸痛也盯着他看。 方子凌唇间溢出一声笑:“甄娟,还想和我耍花样?是不是以为你妹夫中了举人,就能借机甩开我?我告诉你,想都不要想。他便是当了官,你答应我的话都钉死了,别想不认账。” 甄娟没想到他会这么想,无力地摇头:“我没有,你别污蔑我。我们闹了这么久,谁都觉得我和你在一起没好下场,我妹妹更不会同意。” 她顿了顿,认真道:“到时候我会和她说清楚,方子凌,既然你要与我成亲,有些话我们提前说好。男人本就多情,我也不指望你这辈子收心同我好好过日子,但别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带到我跟前来碍眼。” 屋子大门敞开,风夹着院子里的花香一并进来,吹散了一室的剑拔弩张。 方子凌手握成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眉眼间浮现出点点笑意,点头道:“那是自然,我虽不是好人,你是我费劲千辛万苦求来的人,我怎么舍得委屈你?” 甄娟勾了勾唇角,显然并不信他的话。 方子凌原本到了嘴边的解释的话又咽回去,罢了,来日方长。 他自认为长相俊朗,又是大富之人,若真想要女人,只要勾勾手指便可,何愁美人环绕身侧? 他原想不过一个乡间妇人如何值得他大费力气,直到他见了别的女人脑海中闪现出来的全是她才知道自己是真的栽了。 他比甄娟年长几岁,正是贪欲的年岁,可偏偏竟做了数年的和尚。 母亲还当他憋坏了身子,急得请大夫给他诊治,说来也是好笑。 甄娟浑浑噩噩地回到家,坐在院子里只觉得像是做梦一般,如婉咯咯清脆如银铃的笑声让她回神。 张开双臂让孩子扑进她怀里,摸了摸孩子一头柔软的发,笑道:“姨母的好如婉就该无忧无虑的长大。” 之后甄娟照旧去饭馆帮忙,有好几次有人想闹事,她们还未反应过来,只见用饭的几个大汉提着那人的衣领就给扔出去了。 见饭馆里的食客全都看他们,眼睛一眨:“瞧什么?爷天天都来这里用饭,谁不长眼敢坏爷的兴致,到时候可不就是丢出去这么简单,爷让他缺胳膊断腿。” 饭馆中的小二给吓坏了,担心有这种客人会不会影响生意。 甄娟从后厨出来看了一眼,见那两人同方子凌家赌坊的打手没差,想来是他的手笔,说了声:“有他们在也好,省得那些不长眼的来找麻烦,好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日子一天一天过,有人平静如水,有人心急如焚。 乡试在贡院考,比之前的县试府试更加严格,这天乌云密布,好像一场大雨随时可能落下。 便于监考的明远楼变得模糊,但那股压迫感依旧存在。 林书安在冬字号舍,才刚坐定拿出文房四宝,突然起了一阵狂风,其中伴着豆大的雨珠,不多时外面便下起了倾盆大雨,雨声清脆,一下一下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号舍挂上了油布,他点起了油灯,而后奋笔疾书,洋洋洒洒,写的十分顺畅。 这场雨连着下了几天,让本就逼仄的空间变得更加拥挤煎熬,却没有挡住监考官的火眼晶晶,有人以为借着雨的势可以心安理得作弊,不想才露了个头就被发现,考场内的士兵将人架起给丢了出去,任凭其如何嚎哭读书不易,诚心悔改,依旧无济于事,最后被这漫天的大雨给冲刷的一干二净。 一直到考试结束,阴了几天的老天终于露了笑脸,林书安舒展一番筋骨,收卷后,林书安跟着一帮学子往外走,听他们闲聊。 “看前几天那架势,有不少人未答完便赶了出去,何苦来哉,又白费两年功夫。” “一听你这口气便知是头一回考,人生短短几度春秋,数年一考,谁等得起?喏,你瞧前面,那人考至头发花白也不过是个秀才,你能不怕?那些被拖出去的人想来也是几次失利了,这才做下此等糊涂事。他们不知朝廷有令,绝不姑息替考、作弊行为,罢了,这都是人的命。我们虽然考完全场,能不能中还是未知。” 可不是考完了还不得消停,还要等放榜,自从进了八月一家人的心就没放下来过,七上八下,面上太平,说说笑笑。 甄妙确实心乱的厉害,她虽然不识字却也知道能中举人的少之又少,她自然盼着相公高中,可天下事又不是盼就能成的,无处欢喜又不敢伤怀。 不想她没等来相公中还是没中的消息,反而在家中见了一位不速之客,可不就是那阴魂不散的方家大公子? “他来做什么?” 甄娟坐在一边闷不吭声,方子凌手中的折扇落在掌心,那声音好似带着催促,她这才强扯出一抹笑:“是我带他来的,我有事儿要同你商量。” 甄妙也不傻,姐姐好端端怎么会带他来家里,莫非? 甄娟也未等妹妹开口,直接说:“我们家中的事指望不上别人,我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他一番真心待我,我便答应同他成亲。亲事在何处办,他说由我选,方便两姐妹时常见面,往后便定居在此处了。” 甄妙不可置信地摸了下姐姐的额头:“好端端的说什么胡话?莫不是烧坏了脑子?你不喜他,同他成亲做什么?难不成是他逼你了?我不是同你说过了,我和相公便是遇到事也能解决,我们无需求他。” 甄娟笑着安抚妹妹:“都不是,是我自己也想有个家,好过有冷暖的日子。嫁谁不是嫁?他样样好,我嫁过去就能过好日子,我知足了。” 甄妙急得来回踱步,她知道不是这样,可眼下姐姐已经下定决心了,她就算不同意也阻拦不了什么。 甄娟看了一眼旁边的方子凌,方子凌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性子,颇为人模人样地说:“妹妹放心,我定不会让你姐姐受了委屈。往后我们家住得这般近,你若是信不过可时常去府上看她,我若真亏待了她,任凭处置。” 他从怀里拿出一份提前书写好的字据:“若我有违背,就照上边写的来处置我就是,我绝无怨言。” 甄妙信不过他:“你若不认,我们又拿你如何?方公子做的什么买卖,我还是清楚的。” 方子凌笑了一声:“那你可是冤枉我了,我在外面做买卖靠的都是诚信,我又不是土匪,靠打家劫舍发财。” 林如婉和父亲去外面玩得满头大汗,明明两眼皮都开始打架,瞧见姨母坐在树下,猴急地跑过来钻进她怀里,将装在小荷包里的麻糖拿出来往甄娟嘴里塞。 甄娟顿时眉开眼笑:“没白疼丫头,真好吃。” 方子凌见状在旁边蹲下来,从怀里拿了块成色极好的玉佩,递过来。 林如婉不能免俗地喜爱这些漂亮东西,甄妙在一旁出声阻拦,甄娟笑着说没事,她喜欢就拿着。 方子凌也在一边哄孩子改口:“如婉喜欢的话,姨夫家里还有很多,以后自己来家里挑好不好?” 林如婉第一次听到姨夫这个人,眨巴眨巴眼睛,问道:“什么是姨夫?” “就是你姨母丈夫,往后我们是一家人。”方子凌难得有耐心给她解释。 林如婉看了眼爹娘,继续开口问道:“是不是姨母要和你走,往后就不在家里住了?” “你可以来我家玩,或是一直住下去也成。姨夫家里院子大,你想住哪儿就住哪儿。” 林婉如将爱不释手的玉佩塞入他的怀里,冷了脸:“我要和姨母睡,不要姨夫,还给你。” 甄娟怜爱地摸了摸外甥女的头发,笑道:“傻丫头。” 她原本担心方子凌会发脾气,余光瞥见他只是笑了笑,站起身,看向甄妙两口子:“我们往后就是一家人了,改日我会让媒人上门来提亲。婉如这孩子挺可爱,性子率真敢说敢做,待我和娟娘的亲事办了,让她时常到我家中去玩。” 方子凌眼睛低垂看到甄娟看向宛如的眼底荡漾着他从未见过的柔光,只要她喜欢,他做什么都成。 若是将来他们有了属于自己的孩子,她也该像今日这般吧?眼底皆是柔情,永远笑着,待他这个孩子的父亲也不会再如之前冷淡,他明白,此刻的她定然不会喜欢他。他已经强求了她一回,往后能否地久天长,恩爱和鸣只盼她能爱屋及乌,将来看在孩子的份上对他多些好感。 方子凌最后还是将那枚玉佩给留下了,家里只剩下他们一家子,甄娟走到沉默不言的妹妹身边说:“生气了?这事儿没提前和你说是我不对。他也没那么差,他家不嫌弃我出身低微,嫁过去便能做少奶奶,花不完的银子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我以前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这样的命。” “可我觉得方子凌不像是能靠得住的人,你当初那般厌恶他,如今却又向着他,如何都说不过去。若是为了我与相公,你让我有什么脸面面对你?” “一辈子的事,我岂会这么稀里糊涂的就把自己给交代出去?与你们无关,你就当我不想再吃苦了,贪图富贵,成不成?” 甄妙和她是亲姐妹还能不知道她压根不是这种人,可眼下她将话说道这种地步,甄妙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无济于事。 “既然我说什么你都不愿意放弃,但是咱们说好,你若在他家受了委屈你得同我说,我这个娘家姐妹可不许你将那些事压在心里。” 甄娟笑着应下来:“我听你的就是。亲事,我打算回去办。你们一家子好不容易在府城站稳了脚跟,王氏那个不要脸的寻到了地儿,常常阴魂不散来找你们怎么成?在镇上,方家向来不好惹,他们便是有心也得掂量掂量。” 甄妙勾了勾嘴角:“无关紧要的人罢了,你既然这么说,那听你的便是。” 这几年甄妙都抽不出空回桃花村,每到清明时节,只在家里祭拜。如今饭馆一半也算是自家的营生,更是不得闲,但姐姐嫁人这样的大事,甄妙还是要回去一趟的。 甄妙也知道姐姐还有另一层顾虑,那就是相公若是考中了,前途自然不差,加之有心人挑拨,虽说他们不放在心上,若是生了麻烦一样得费心收拾。 甄娟拍了拍妹妹的肩膀,笑道:“你们放心往前走便是,后面的琐事都有姐姐帮你扛着,我们还像小时候一样,姐姐护着你。” 放榜那天天光大好,抬头望向漂浮着白云的天空,几只鸟儿在空中悠哉盘旋。 林书安正在家中教吵闹着要学写字的女儿练字,他握着女儿的手一笔一划在纸上书写,小姑娘什么都不懂,随着他的力道在纸上游走,咯咯笑得欢快不已。 林母正在院子里喂今年新养的几只鸡,听它们咕咕地叫着欢快,养得又肥,笑着说:“吃饱了多下蛋,我们家小丫头就爱吃蛋饼。” 冷不丁外面传来一阵敲锣声,鸡受了惊讶,一下子全都散开了,林母丢下手里的碗,快步朝门口跑去,刚打开门,人已经道门前了,客气地同她行了一礼:“请问这可是林举人家?” “正是正是。” “大喜了,林举人这次乡试考中头名解元,您是解元母亲吧?老太太好福气。” 邻里乡亲全跟在报喜人身后同林母道贺,向来的清冷的家门口今儿围了这么多人,热热闹闹的,林母喜极而泣:“多谢多谢。” 甄娟从院子里出来往报喜人手里塞了喜钱,笑道:“劳烦你跑这一趟,这些拿去叫壶茶吃点点心。” 报喜人低头一瞧,可是不少呢,沾了喜气,笑得更欢畅嘴里也甜:“林举人这等学识渊博之人往后必然位列朝堂做大官。” “借你吉言了。” 甄娟扶着林母笑道:“这是大好事,您该笑才是。” “对对,我是该笑,看我,光顾着我们乐了,得赶紧告诉妙娘,好让她安心,咱们家最担心的就是她。” 府城大见识广,见了秀才多是说穷酸秀才,一副瞧不上眼的模样,对举人尤其是解元态度却大为不同,毕竟中举后已经有了当官的资格,整个家族都是莫大的荣耀。 邻里皆知他们一家是外来人,上了年纪的无不羡慕林母的福气,儿子中了举人,往后就是举人娘了,儿媳也是手艺极好的掌勺娘子,一家人日子红红火火。 不等甄娟到饭馆,小二已经从食客那里听来林娘子相公中举的消息,争着同甄妙道喜,举人娘子喊个不停。 甄妙又惊又喜乐得合不拢嘴,没多久又见姐姐来了,想来也是为了告知她这个好消息,姐妹俩拥着又笑又哭。 甄娟为她擦去眼角的泪水,笑道:“我妹妹才是这天底下最有眼光的人,给自己选了门上好的亲事。你瞧着吧,接下来上门道喜的人估计多的很。” 甄妙笑:“我一开始图的也不过是他这个人,如今也算是意外之喜,今儿我早些回去,做些好的庆贺。” 不光食客就连段娘子和苏娘她们听闻都来同她道喜,无不羡慕她是个有福气的人。人长得漂亮,还勤快肯干不抱怨,做菜又有天分,这才短短数月,来饭馆用饭的人当中不乏有些大老爷,生意也越来越好,如今又是举人娘子,这可真是块活招牌,谁都想来沾沾喜气吧? 甄妙回到家看自家女儿皱眉一脸不快,问及才知家里阿里道喜认识的不认识的来了一堆人,她原本和爹爹一起练字,后来只能一人在纸上勾画,那狗爬似的鬼画符连她自己都看不下去。 而现在林书安还在屋里同两人说话,来人是他关系最为亲近的友人,方子辰和凌秀。 “中了举人好处多的很,既然那些有钱大老爷有心结实,你为何却将人打发走了?” 方子辰喝了口茶,笑道:“凌兄怕是不知,这些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他们可不是欣赏林兄的才气,而是想攀上林兄这层关系,待林兄将来成为朝中大官好借着这点小恩惠办大事罢了。他们的银子岂能白花了?林兄不收想来不是爱财之人,再加上如今有嫂夫人养着,这些财务自然入不了眼。” 林书安笑道:“不明来路的钱财,就和那蛇临末会反咬一口,倒不如远着些,方能平安。” 凌秀羡慕道:“明儿林兄要去赴鹿鸣宴,想来届时府城有头脸的人物皆会露面,这可是广结人脉的好机会。” 方子辰对这话可不认同:“林兄岂是这等俗人?要说能耐,我方家也不差,不照样不被林兄放在眼里?林兄是聪明人,要想往上爬,不相干的人还是少理会的好,免得招惹些莫名其妙的闲言碎语,到时候可真是有苦难言。” 凌秀笑了笑,说道:“做人不能太过死心眼,谁知道什么时候就用上了?我倒是羡慕林兄,若我能有这般本事,我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你们也知道我家中营生,虽说不缺银子,可没人看得起我,偏我自己也不争气,今年院试又未中,说是回去接手家中的买卖,我这心里总是不甘心。只有读书考取功名,当了官才能光耀门楣,让当初那些欺负我的人高看我。” 林书安皱了皱眉:“凌兄这话不对,日子是给自己过的,何必将那些人放在心上?当将心态方平缓,切勿急躁生乱。” 方子辰在凌秀发呆的时候冲林书安摇了摇头。 这一晚上凌秀抱着酒坛子喝个没完,突然笑起来:“到时候林兄的名字也会刻在恩科乡试题名碑上,解元多风光。” 两人将大醉的凌秀安顿好,方子辰手负在身后,一副老成模样:“凌兄心浮气躁,这心怕是不稳,真怕他一个歪念走错了路,你看他连劝都听不进去。” 林书安无奈道:“这条路终归难走,考中风光,考不中愈发消磨人的意志,走什么路全看他自己。你呢?确定不考了?” 方子辰笑:“到底不是那块料,如今我们两家也算是亲家了,沾沾你的光就是了。我娘张罗着给我说亲,心心念念地想抱孙子,倒没想到我哥先要成亲了。” 林书安中举是大好事,一家人也只是坐在一起吃了顿丰盛的饭菜,自然方子凌也来了,两手空空来的,美名曰:“外人才带东西,自家人不见外。而且我可听说了,那日来送礼的人回去时全都原封不动带回去了。” 自从甄娟表明自己会和方子凌成亲后,他们一家人待方子辰稍微和气了些。 “我们两家往后就是亲家了,你将来是要做大官的,我自然也得收敛些,若是因为我给你带来麻烦,只怕你姐姐不会轻饶了我。” 甄娟正拿着筷子喂孩子,闻言顿了顿,知道那人盯着自己也没理会。 至于鹿鸣宴,林书安本就是安静少言的性子,在一旁安静吃饭。 觥筹交错间,有一位陆姓老爷向他敬酒,他不好推却只得饮下。 “林举人生得一表人才又颇有学识,怎么早早成亲了呢?平日里无人一起谈论诗词歌赋,抚琴品茶很是无趣吧?” 林书安拇指摩挲着杯壁,只是笑了笑,不出声。 “实不相瞒,我家中有一女儿,琴棋书画皆佳,若林举人有意不妨见见?” 林书安倒不知自己何处长的像陈世美,摇头道:“那倒不必了,我闲暇时不喜谈论诗书,至于抚琴品茶,我一粗人也品不来这等雅物,有负老爷美意。” 他未久待便借口家中有事离开了,每每想起对这些人颇为鄙夷,自然这些话也不会和家人说。 让他没想到的是,原以为这事就这么算了,不想那位陆小姐竟找上门来,他们一家人尚未反应过来,她已出声质问:“我爹有意将我许给你,你为何不答应?” 平地一声雷,让难得在一起吃饭的林家众人全都吓了一跳,甄妙更是一脸不可置信,这些年她和林书安的十分恩爱,往后一家人日子也过得欢喜,却未想过像林书安这般男子,将来功成名就,自然入得了名门贵女的眼。 中了举人便有府城的小姐,若是中了状元呢? 林母安抚地拍了拍儿媳的手,让她不要理会,交给林书安就是。 今儿甄妙做了几道拿手的大菜,林书安虽不挑食,但对娘子的好手艺十分喜爱,连饭都忍不住多吃了两碗,馋瘾刚被吊起,来了个不速之客,坏了他的兴致,再听那些话更让他一脸不快。 他鲜少同不相干的人多费口舌,方才瞧见妙娘脸色发白,便知道她定是多想了,气恼这没眼色的人上门来扰清净,不客气道:“为何要理会,我已有妻儿,家人和睦,倒是小姐该自重。” “她不过一乡下妇人,粗鄙不堪,又不能识文断字,对你无任何助力,聪明人都知该作何选择。” 林书安的脸色更加难看,清润好听的嗓音中带着警告与厌恶:“堂堂一府的小姐口出浊言,不知分寸,跑到别人家中大放厥词,真要论粗鄙,是谁粗鄙?自己走还是待……” 林母抢先接下儿子的话,站起身:“听小姐口气想来是瞧不上我们乡下妇人,那可真不巧,我就是个乡下妇人,我是他娘,我们一家人未招惹你,你一进门不是粗鄙就是肖想别人的丈夫,这难道就是你们大户人家的规矩?趁早给我滚,不然我笤帚扫你出去。” 甄娟瞧着这位小姐分外眼熟,突然想到方子凌母亲便姓陆,娘家在府城也是有头脸的人,最为疼宠家中幺女,养成了个无法无天的性子。 兄妹俩真是一个德行,她倒是觉得这两人才最为相配,若是她未来的婆母能早些给这两人定了亲事,也就不会有今儿这么多事了。 甄娟笑了一声:“你是方子凌的小表妹吧?陆小姐,耍横也要看清地方。我好歹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将来你也得恭恭敬敬地称我一声表嫂。” 陆小姐好不容易忍到林书安高中,迫不及待想全自己的梦,对这位还未过门的表嫂全然不放在眼中:“就算嫁入方家,你也不过是个走了些许好运的乡下人,真以为能在我面前摆什么长辈身份?我那位哥哥可不是什么好人,男人骨子里向来对得不到的人趋之若鹜,但得到了转身又丢的也比比皆是。奉劝你一句,乖一点方家还能容你到老,若是不识抬举,等着被休吧。” 甄娟虽然一早知道自己无非就是这么个下场,但这会儿被人戳破,心上依旧一阵寒凉。 林书安厌恶地瞥了一眼那被惯坏的娇小姐,在众人注视下走出门,那陆小姐得意地冲几人冷哼一声,跟着就要出去,却不想那人很快回来,身后还跟了几个脏兮兮的叫花子。 “将她给我拖出去。” 陆小姐今儿来是特地打扮过的,一身上好的料子,金线绣的纹路在泰阳光下熠熠生辉,被那脏兮兮的乞丐一抓,赫然印上了几个黑乎乎的手掌印,那让人几欲作呕的怪味让她烦躁地挣扎。 任凭她如何呼喊,林书安只是当着她的面将大门给关上了,一副厌恶至极的模样。 已经走到门外那乞丐还不松手,径直将她拖到大街上,惹来无数路人注视,陆小姐简直羞臊死了。 尤其正逢与自己向来不对付的魏家小姐出来逛街,半点不不客气地说:“听闻你对咱们的举人老爷有心思,怎么却和一帮乞丐混在一起?莫不是我们听错了?说来那位林举人当真是有几分本事的,那位老大人点名要见他呢。看来人家往后前途无量,显然瞧不上你呢。” 陆小姐狼狈地甩开那几个乞丐,自己最爱的衣裳上满是黑手掌印,整个人都要羞臊死,她从小到大未受过这种委屈,抹着泪珠儿回家去了。 而此时方子凌正和舅舅在客厅里说话,冷不丁瞧见女儿走进来,笑道:“多亏你来提醒我,不然我也怕是犯了糊涂。” 待女儿走进来,看她那副狼狈样,陆老爷心疼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谁欺负你了?” 方子凌看到这个向来嚣张跋扈的表妹这般模样,忍不住皱了皱眉。 陆小姐却像见了救星一般,哭诉道:“那林书安不识抬举,他家人欺负我便罢了,他还喊了一堆叫花子将我拖到大街上羞辱。爹,女儿的脸面全丢尽了。” 她还不死心说方子凌眼光不好:“待嫁的千金小姐多的是,表哥怎么偏偏瞧上个嫁过人的乡下村妇?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死?她倒好,还在我面前摆什么表嫂架子,真当我会给她脸面,她算个什么东西。” 方子凌脸色一变,起身冷笑一声:“她不算什么,也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你往后见了她得老老实实喊声表嫂,若是不乐意往后别让我看到你。舅舅,表妹也不小了,也该多管束不能纵着,找门亲事收收心吧,免得将来惹了捅破天的事儿,可没人给她收拾烂摊子。” 陆老爷还想留自己这个外甥,外甥却甩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半点颜面都没给他留。再看女儿这副样子,气得直叹气:“我要早知道那个林书安和你表哥看中的人有这层关系,我压根就不会开这个口,着实丢人丢到家了。罢罢罢,今儿也算给你个教训,看你往后还敢不敢再这般无法无天。” “爹,我受人欺负你都不向着我。” “孩子,你长大了,也该懂事了。你哥生性文弱,他只喜欢读书摆弄花草,你又是个女儿家,这偌大的家业不能垮啊。有你表哥帮衬着,往后让他帮衬着,你们兄妹俩日子也好过,咱们陆家也不至于没落了。” 陆老爷看人看了一辈子,最为无奈的无非就是自家孩子不成器,他又何尝愿意将陆家的家业托付给妹妹的儿子,哪怕亲到底还是外姓人,着实是无奈之举。 方子凌从陆家离开之后便赶去了林家,看着紧闭的院门,他皱了皱眉,抬手扣着门环,好半天才听到有人来开门。 甄妙瞧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他的好表妹要抢她丈夫不说,还将她姐姐说的一无是处,所以只开了一道门缝,再无往日的随和,没好气道:“你来做什么?” “我来见娟娘,我表妹胡来的事儿我知道了,我想见见她。” “见她做什么?怪不得以前我姐姐怕你家人,还未进你家的门就被人冷嘲热讽,要真嫁过去还不得被欺负死?” 方子凌面露不耐,他还是尽全力压了下去,讨好道:“没有以后了。” 甄妙道:“你改日再来吧,她现在并不想见你。” 方子凌嘴唇动了动,难得没有强逼,只说了一句:“我无意为我表妹开脱,但你也该知道就算不是她,日后还有别人。尤其是京城那等繁华之地,听过榜下捉婿么?你相公这皮相即便中不了三甲,也少不得有哪家王公贵族家的小姐愿意提携。” 甄妙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那人已经转身离开了。 直到晚上夜深了,林书安和甄妙躺在床上,两人皆无睡意,脑海里闪现的都是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像是一场梦一般。 “若是去了京城你真被人盯上该如何是好?人家是千金小姐,能与你谈天说地,不像我成天柴米油盐,一身烟火气,出门给人笑,闷在家中又不甘。” 林书安笑着将她揽到怀里:“你我成亲,是因为我喜欢你,能念诗词又算不得什么本事,你若要学不比旁人差。而且我能有今日全是妙娘的功劳,家中里里外外全由你一人操劳,我若真做了那陈世美真该天打雷劈。待姐姐成亲后,我便也该准备动身去京城了,提早寻个住处也好安心看书。妙娘,你与我同去吧?” 甄妙正沉浸在失落中,突然听到最后一句,愣了下,抬起头看向男人,顿了顿,说道:“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我要是走了,谁来管?娘到底上了年纪,你忍心她一人奔忙吗?” 林书安将她拥得更紧,叹口气:“可我也舍不得你,如今我才明白为何父亲情愿放弃功名利禄要和母亲长厮守在一起。我日日苦读书,只有晚上才能与你待在一处,如此数年,非我心中所愿。此次上京到春闱结束,少说也是半年无法得见。我放不下你,你不在,我书也读不进去。” 甄妙好笑地在他肩膀上捶了一下:“怎么像个无赖似的?我若和你走了,该怎么同阮公子说?我们本来就是一人出一半的,待得久了,我还怪舍不得的。” 林书安摸了摸她的头发:“我同他说就是。若我考不中,咱们回来重操旧业就是,若是考中了,就得听朝廷安排了,兴许是去哪个小地方做个县令,若是得为做官而奔忙……我怕是要在娘子手下做个账房先生了。” 甄妙没好气低笑出声来:“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真做账房先生,何必考什么科举。不过我也不想你低声下气地求官,有你帮忙,我们的买卖肯定能更好,我也想同你待在一处。” 甄娟和方子凌的亲事定在十月,说来也好笑,方子凌年年让人算喜日子,嫁衣首饰年年打年年做,到今年终于将两人的亲事定下来,甄娟原以为怎么着都得明年才能办亲事,奈何这人急,恨不得刚应下的第二天便将人娶回去。 若是不知底细的人还真当两人是天作之合,恩爱有加。 林书安同阮公子说了近日的安排,虽惋惜,但也应下来,说成亲那日他会前去贺喜。 而林书安不知的是,一家人动身回去,有一人匆匆忙忙赶来,打听到林家的住处才得知他们一家人回去了,又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两路人一前一后到了镇上,甄妙一家人在秀华家中住下来,原本方家有将别处的宅子安排给他们住。正好秀华家住得开,甄妙和她许久未见,两人有说不完的话,两家孩子又想一起玩,自然就待在一处了。 秀华看到身后的甄娟,略微为难地皱了皱眉,趁长辈们聊天的功夫,将甄妙拉到一旁,抿了抿嘴,说道:“我得同你说个事儿,你想想要不要告诉娟姐姐。” 甄妙笑了笑:“什么事儿,这么谨慎,还得躲起来说?” “前阵子镇上来了个人,说是顾山拖他来和家里报平安的,顾山这会儿在外面被拖住了,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你说怪不怪?人居然没死,还不早些来信,这娟姐姐答应要嫁方大少爷了,他又出来了。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甄妙脸上的笑也垮下去,是啊,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 “这事儿娟姐姐迟早要知道的,你想想怎么同她说吧,真是作孽。” 姐姐要嫁给方子凌已经不是秘密,顾山没死的事儿想来是方家有意瞒着的,怪不得之前方子凌执意要姐姐住到别院去,还是姐姐甩了脸色才作罢,原来他也怕啊。 “全看我姐姐怎么想,若是她不想嫁,哪怕就是得罪了方家我也要拦下来。” 秀华叹了口气:“你知道娟姐姐压根不是这样的性子,她不会舍得让你为难。” 事已至此,她们在旁边紧张担心也无用,到最后全看姐姐怎么想。 “你们在聊什么呢?” 第96章 ···· 两人一回头就见甄娟笑盈盈地看着她们,两个孩子跟在她身后朝这边挤过来。 秀华和甄妙彼此看了一眼,含糊着将这件事给揭过去了,却也没忽略掉甄娟眼底一闪而过的疑虑。 甄娟自己很喜欢孩子,而孩子也愿意缠着她,每年秀华一家人都会去府城住几天,一年见一回,秀华家的儿子依旧十分粘她,跟在身后甜甜地喊她姨母。 甄妙看着和孩子们玩在一起的姐姐,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果要是没发生那件事就好了,可往往天不遂人愿。 方家对大儿子娶亲这事十分上心,哪怕外面的人拿甄娟的过去说事,他们照旧有条不紊地张罗着,也不知什么时候起,这种声音慢慢的消失了。 方家为甄娟备了一座院子出嫁,而甄大一家子也来了镇上,整日里好吃好喝的给人伺候着,晨宝手里拿着鸡腿啃得满嘴油,含含糊糊地说:“娘,我们不回去了,以后住在这里吧。” 王氏笑了一声,端了茶来喂儿子喝:“娘可做不得主。这以后就是你大姐姐的家业了,得她点头了我们才能来。晚些你见到了她了记得嘴甜一点,可别惹她生气。” “她生什么气?她本来就该拿好的给我,娘不是说了?全家人都得围着我转。” 甄大听到这话抬手就往晨宝的后脑勺上甩了一巴掌,怒骂道:“能的你,去学堂连个文章都背不好,夫子总夸人家的孩子,说都懒得说你一句,你整天除了吃抖威风还会做什么?围着你转,人家以后有自己的儿子,那是正儿八经的小少爷,你没本事人家将来看你一眼都嫌丢人。” 王氏脸上的笑当即垮下来,这几年甄大见不着女儿女婿,二女儿生了外孙女连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人人都知道两个女儿在府城过好日子,却从没有提过要带他去享清福。村里的人也不向着他,好几次他听人说是活该报应,回来了就朝她撒气。 儿子现在大了也知道呛人了,王氏赶紧拦下儿子,轻声说:“晨宝,你得听话,娘以前和你姐姐们有误会,往后也帮你说不上话,你得聪明点,让她们喜欢你,知道了吗?” 王氏想到这几天外面嚷得沸沸扬扬的事儿,担心地看向甄大:“听说那顾家的儿子没死,过去这么多年了,娟娘会不会还忘不掉他啊?方家这么好的亲家,要是半路上出了岔子可怎么好?” 甄大皱了皱眉头:“别瞎操心,方家既然铁了心要娶娟娘,那就说明他们会处理,绝不可能让顾家的人影响到。我明天也去一趟,我是她爹,不露面怎么行。” 话是这么说,但谁都知道这不过是自己全自己脸面罢了。 只是第二天他们一家子去走到秀华家门外,就见一个粗壮大汉正急切地和甄娟解释什么,快步赶过来,听那人说: “他也是没办法,当时被水冲下去,头撞在石头上昏了很久,醒来什么都记不得了,还是今年开春突然想起了一切,当下就要回来找你,只是手上有事走不开,这不就拜托我来了。要是早知道你们搬去府城了,那天见到的林娘子就是你妹妹,也不用……哎,这可怎么好?” 甄妙也没想到上次在饭馆里遇到的那个吓人的男人竟然是顾山的朋友,可不是?要是早点说出来,就没今儿这么多事了。 甄娟笑了笑,问道:“顾山还好吗?他现在在那边做什么呢?” 这大汉是个实在人,也不知道隐瞒一股脑儿的全说了。 “救了他的是个出来帮忙的药铺小姐,他这会儿帮着打理药材,说来这人也是有本事,谈成了一桩大买卖,他说要让你们过好日子。” 甄娟点了下头:“劳烦大哥同他说一声,我与他缘分浅薄,多谢他挂念,盼他往后平安顺遂。” 大汉没想到会这样,不解道:“这是为何?他满心满眼念着你……” 甄娟笑道:“我们亲事已退,而且我马上要成亲了,再谈论过往不大合适。” 大汉只能惋惜离开。 甄大和王氏悬着的心总算落下来,刚要过来说两句话,方家那边就派人过来,他们认得那人,是方子凌身边的最得力的手下,就这么看着甄娟和那人走了。 甄妙看到两人没什么表情地说:“你们来干什么?” 甄大想摆脸色,而后又咽了回去,闷声道:“书安考中举人怎么也没往家里送个信?我还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你弟弟也入了学堂,村里的夫子教的不怎么好,府城大了,想必夫子学识高。这次回去,让晨宝跟你一起回去吧,让女婿给他挑个好些的学堂。他要是不听话,你只管打骂就是。” 甄妙好笑地扯了扯嘴角:“爹这话,我们不应就是不孝顺,应了又得担负责任。人读书是要看天赋的,若不是这块料,学个几年都学不明白,爹到头来还要怪我们不上心。爹也知道家里供一个读书人多难,笔墨纸砚束脩,吃穿用度都要银子,这钱我是找你们要呢还是我自己扛着?我想爹也打算让我出这个银子吧?我可出不起,我这一大家子要张嘴吃饭,年年还要给你孝敬。等姐姐的亲事办完,我相公就要动身去京城了,这一路的盘缠都不知道去哪儿拿。” 甄大听女儿一顿哭穷虽不信却也没办法辩驳,女婿进京考状元才是要紧事,若是中了,他们家也是麻雀变凤凰,按理说他做丈人的,也该拿点银子,等女婿真出息了也能念他的点好。可家里的钱全都给王氏花在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身上了,再加上之前种种,连女儿都能瞧出这个儿子不是那块料,也就王氏做着晨宝能中状元的美梦。 本该最亲的一家人就这么不欢而散,连一杯水都没讨上。 原本成亲前两人是不能见面的,好在方子凌还没糊涂到让人将她带到方家去。 偌大的别院里只有他们两人,男人脸色不愉地手负在身后望着发黄的树叶久久不出声。 甄娟不耐地皱眉:“有什么话直说,不说我回去了。” “你知道了。” 甄娟轻笑一声:“知道了。” “是不是不想同我成亲了?” 甄娟看他薄唇紧抿,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临末变成一声叹息:“听人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虽不识字也知道答应了人的事不会反悔。你若执意拿过去之事来与我理论,我无话可说。想来你一早就知道他还活着,怕我知道?那你多虑了。我本没有成亲的打算,若不是你苦苦相逼。” 方子凌才放下的心沉入水底,本该喜悦,可又喜不起来,反倒自己憋了一肚子的气,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她。 他正犹豫的功夫,她就这么转身走了。 原以为她在身边就高兴了,至于她心里装着谁他不在乎,横竖都会像这树上发黄的叶子转枯然后埋入泥土中。可又害怕她知道顾山还活着心里起了别的念头,如今得知她的真正心思,心里竟一阵失落。 如果她真还是对顾山不死心,他会让这个男人彻底消失。 甄娟就是知道如此,所以什么都未想什么都未说。 林书安高中举人,又难得回来,学堂的先生和同窗好友都想同他叙旧,这几天推不掉的酒席多的很,至于镇上那些富商的邀请,他一个没应。 先生每每说起那场考试心中就遗憾,若是将来中个状元,那便是连中三元。 而方府办喜事这天县令大人也来了,陪在身边的自然是儿子赵英,见到林书安寒暄了几句,自然是夸赞他满腹学识,将来前程无量。 林书安客气地道谢,目光落在跟随在赵英身边的人时缩了缩,而后当做没看到与人寒暄。 甄妙给姐姐盖上盖头,扶着她出门那刻脸上依旧是满满的担心,直到姐姐拍了下她的手背,轻声说:“别担心,没事的。” 迎亲路上,鞭炮齐鸣,骑在马上身着喜服的新郎意气风发,满面欢喜,喜气铺满整条长街,那一天方家摆了三天流水席,自是有人欢喜有人羡慕亦有人叹息。 林书安握紧甄妙的手,轻声道:“别怕,姐姐还有我们娘家人。” 甄妙有些哭笑不得,她怎么忘了如今相公就是他们一家人的底气,他方子凌想欺负姐姐还得想想能不能过了相公这一关。 他们一家人待到甄娟回门,两家这才一起回去镇上。 方家的马车宽敞又气派,方子凌往后要去府城住,镇上铺子的事务交给了弟弟打理,有些事情还没交代清楚,甄娟又不愿意等他,哪怕不舍也许她先回来。 要说成亲后方子凌将她捧在心尖上疼宠都不为过,连陆夫人都吃味不已,说从来没见过自己这个目中无人的大儿子有这么规矩的时候,尤其是甄娟动身离开,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男人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位置,一直到出了城再看不到。 回到府城不久,甄妙便开始张罗去京城该带的行礼,婆母和女儿只能托付给姐姐照顾,甄娟自然乐意,也没回方子凌那座气派大院子,依旧在旧屋子里住下。 林书安离开前被梁府的人请去了一趟,老大人梁老爷点名要见他,真见到人了不住地夸赞:“都说字如其人,着实有道理,先前之事让你受累,既然你们有言在先,我们梁家自然也该信守承诺,这一路由我梁家送你上京,一路用度全由我梁府承担。” 林书安笑道:“多谢您的好意,那不过是一时戏言罢了,书斋已经结了在下银钱,而且确保书安然无恙本就是在下的本分。” 梁老爷摸着胡子笑道:“是个不错的后生,实不相瞒,老夫这次是有事相求,想托林举人顺便给我京中故友送样东西,他的生辰将至,一直想让我将一样宝贝送给他,之前没舍得,如今倒觉得身外物算什么,哪儿有人情重要。不知你可愿意?这一路花费全当我给你的工钱如何?” 林书安难得犹豫几分,拱手回话道:“这一趟在下要带娘子同行。” “随你便是。” 林书安会答应是因为马上临近寒冬,京城要比老家冷多了,这一路上舟车劳顿,吃苦受冻,他倒是无妨,大男人怎会连这点苦都吃不得。只是妙娘虽说也能吃苦到底是女子,他不舍得让她跟着受累。 妹夫和妙娘离开那天,宛如揪着他们的衣袖哭的十分可怜,甄娟心疼坏了,好说歹说才将小丫头给哄好。一直到方子凌回来,她便带着林婶和外甥女回了她所谓的家。 只盼着这一路妹妹他们能平安无虞。 梁家到底是京城当过大官的,府上的车夫驾车驾的稳当,马儿也跑的快,在官道上疾驰。 “去京城少说也得走一个月,天气冷了,少不得会有些不长眼的山匪抢劫,我们白天赶路,晚上找地儿养好精神,也不耽搁事儿。” 这话甄妙倒也是听过的,每到过年在外面做买卖的商人不管多难都会回家只为过个好年,而山贼他们也寻着这个机会打劫,为了活命只得将一年劳累得来的银子全都拱手相让,不可谓不狼狈落魄。 虽说官府年年剿匪却毫无成效,以至于一到过年路上来往的行人便提心吊胆。 甄妙怕此次进京会遇到急事被银子挡了手,便将家里大半的银子都带上了,留下的是给婆母过日子用。 这次也算得上是倾家荡产了,林书安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说不紧张是假的,但他作为一个男人要将所有的情绪都藏在心里,不能被甄妙给看出来,在外面他就是她的主心骨。 马车宽敞舒坦,累了可直接躺下来歇歇,甄妙却舍不得,这是她头一回出远门,沿途的风景怎么看都看不够。 秋风日渐凉起来,这几天他们为了赶路也没歇息,吃住都在马车上,早上醒来冷的浑身打颤。 好在已经到了京城的地界,再过一两天便可入京。甄妙想好了,他们先找个便宜的住处好好梳洗一番睡个饱觉,这几个月她得把相公照顾好,不能渴着饿着冻着。 林书安将梁老爷托付的差事办了这才松了口气,而后马不停蹄地找了当地的牙人花了三两银子租下了不大且败落的一处院子,无奈京中东西样样不便宜。虽说离考试的地儿远了些,但这里只有他们两口子住的也自在些。 甄妙衣着打扮在京城这等繁华之地显得有些太过土气,出来买菜买肉总被旁人用异样的眼光盯着,她是靠辨人眼色吃饭的,何尝看不出来当中的轻视与嘲讽? 不过她不在意,这样看起来才最安全,不起眼才不至于招惹麻烦。而她也不许林书安往外面跑,一是京城的街道虽宽敞却总有马车来回奔跑,二是她的私心,这京城风气开放,就连她都见了不少团扇掩面出来逛街的千金小姐,个个貌美如花,娇俏可人,她不怕相公瞧上这些人,怕的是这些千金小姐盯上她相公该如何是好。 那位陆小姐也是运气不好,方子凌是她的表哥,听姐姐说陆家少爷无心经商,陆老爷身体不适,这不就指着方子凌庇护,所以陆小姐只得老老实实寻亲嫁人了。但在京城可没这般好的运气,随便拎一个人出来都和那些惹不起的大官沾亲带故,真要惹上个麻烦哭破喉咙都不见得能在皇城脚下听到一声响。 这心思在一天晚上她没留意说漏了嘴,林书安先是一惊而后止不住笑起来,见她气恼这才强忍住,说道:“你多虑了,我这等相貌在老家还算尚可,京城多的是真正俊俏的人,不过你不放心我便不出去,安心等考试。事事要你在外面张罗,苦了你了。” 甄妙羞涩笑道:“不苦,比在家轻省多了。而且家门口卖什么的都有,买了就走,也不必和谁打交道攀谈,成天守着你,我挺欢喜的。” 林书安将她拥在怀里,给予她无声的安慰和保证。 只是让两人没想到的是,他不去街上却架不住人自己找上门来,任谁都不得不惊叹命运神奇。 天越发冷了,天空阴沉,寒风凛冽,冬日里能吃的菜不多,虽说便宜吃久了也难受,她便上街去买肉又买了些猪骨头想做个暖汤,欢欢喜喜的从外面回来,却瞧见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站在自家门口同相公说着什么。 她也是女人,女人见到中意男人时含羞带怯的模样生生刺痛了她的眼,快步跑过去挡在相公面前,一脸不善的问道:“这位姑娘有什么事同我说就是。”说着示意相公回屋里去。 林书安在家中读书,听到有人敲门以为是甄妙,不想竟是个陌生女子,原本只是问路,后来不知为何东拉西扯起别的事,他刚想撵人走,正好甄妙回来了,应付女人还得自家娘子才成,便心安理得回去了。 那女子恋恋不舍地往里面看了一眼,见甄妙不悦,问了路便离开了,只是甄妙心里却不舒坦,只得将满满的不高兴发泄在做菜上。 她何尝不知道防是防不住的,说怕相公变心,被别人抢走,她更害怕的是自己出身低微越发追不上他罢了。 大字不识,又无靠山给他靠,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寻常女子都能做的琐碎杂事而已。有时候也不知道眼界宽了是不是好事,走的越远越觉得自己卑微渺小,而身边的人却如山一般高大显眼任谁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他的好。 甄妙在灶房里发呆,待醒过神来看到男人正站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她收起自己的狼狈,笑道:“还得炖一阵子,软烂了才好吃。你先回屋里去看书吧,这里烟火味重,呛呢。” 林书安摇头,走进来在她身边蹲下来,轻声道:“我又不是什么金贵公子,这些活我也做过,倒是你生气了。害怕我会离开你?那我宁肯不考也不要让你提心吊胆。” 甄妙愣了下,说道:“说的这是什么胡话,你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怎么能……不成,你若因为我就作出这般决定,我良心难安。” 林书安拉着她的手包在掌中,柔声道:“我能有今日全是你的功劳,我考功名并不是求什么功名利禄,我只想你高兴,能得你欢心,若你不高兴了,我守着这些身外物有何用?倒不如老老实实回去给你算账去。” 甄妙被他给逗笑了,这才说道:“我只是担心你将来真做了官,别人都有靠山,唯有你什么都没有,将来升官也难。别人家夫人金贵优雅,我却这般。” “这有何难?那些不过是浮名罢了,我又不看重。往后我便同他们说我无什么本事,多亏娘子受累养我才有今日,想来他们也瞧不上我了,往后自然少了这些烦忧。” 甄妙舍不得,却也不愿忍受自家相公被人觊觎,既然两难全,相公又如此顺着自己,她回握相公的手,笑道:“委屈你了,往后怕是少不了难听的闲言碎语,到时候我躺在前面便是。” 林书安真心觉得这般能省了许多麻烦,再说人善还是恶,有才还是空有一堆草,如何能瞒得过金銮殿上的天子之眼?所以他一点都不担心。 京城的雪下得大,一夜的功夫,起来走在上面已经能没了鞋面。 甄妙扫了条小路出来,口中呼出白雾,脸红扑扑的。 相公昨儿睡的晚这会儿还没起,她没去吵他。自己出门去转了转,整条街都被白雪覆盖,房顶上,树上都是,瞧着十分壮观。而做买卖的早已经出摊了,缩在一起谈天说地。 “这年还没过各地的学子就赶来京城了,挑的时候不好,若是早些还能寻个便宜的住处,这会儿只能任人宰割了。” “可不是,前些年有个上了年纪的,好不容易来到京城,听说还是借钱来的,刚到没几天就去了,写把命都搭上了未免太惨了。这帮学子可真是不易。” “得了吧,用得着你在这里可怜人?若是高中,你见了人还得跪下磕头,穷苦百姓你倒是可怜可怜自己吧。瞧见了吗?前头吃豆腐脑的那几个,人家正商量去城外赏梅花去呢,你有人家的雅兴?” 甄妙听的心中一动,回到家,林书安才起,见她进来,带着一身寒风,笑道:“去哪儿了?有什么好事?” “我们也出去赏梅花吧,你整日里待在家中怪闷的,也好出去散散心,读书也不差这半日工夫。” 林书安不忍她失望,笑着应下来,一边收拾一边说:“我们离家也有数月了,年也不能一起过,有些想家了。” “我也想如婉了,这孩子皮的很,没人管着只怕要翻了天。” 第97章 ··· 方子凌重新置办了个比先前还要大的宅子,院里假山流水,树木花草皆是叫不上名来的名贵,屋里摆放的一切也都不是俗物,尤其是甄娟用的首饰,更是捡好的往回收。 林母这辈子还是头回住这么气派的宅子,见甄娟并不在意这些身外物,表情淡淡的:“他待你还好吧?” 甄娟正在喂外甥女吃糕点,闻言笑道:“吃穿用度都是好的,伺候的丫头婆子都许我自己挑,不能好看了不能心眼多。” 林母点了点头:“这人还真怪,有些瞧着不好的,私下里倒是有所不同。既然如今栓在一起了,那便好好过日子吧。只盼着他能长长久久如此待你。” 冬天了,屋里搁了炭盆子暖烘烘的,甄娟之前落了胎,这些年一直畏冷,穿得颇为厚实。她本就生得漂亮,这阵子吃的精细,穿着也富贵,若是不知底子的瞧见了只觉得她是个淡雅无欲的贵夫人,谁能想到她是乡下出身? 甄娟不喜人杵在眼前,所以她一般都会将人打发走,和林母说说话,逗弄逗弄孩子,至于心里想什么没人琢磨的透。 甄娟不是不知道方子凌私下里让人留意她,她只当不知,凡事不让任何人挑着错处。 许是正因为如此,方子凌才会恼怒无奈,变着法子的在那事上折腾她,哪怕是累极了也不会让他从她嘴里套出半句话。 一家人两条心怎么都走不到一处去,说她心里有人,那也不见得,她整日里不得闲,不是摆弄这个就是那个,从没有独自发呆的时候。 方子凌自问颇会看人,如今却犯了难。 中午太阳好,如婉想去街上玩,甄娟不舍得拒绝便叫了马车去了制衣的铺子,眼看就要过年了,孩子爹娘顾不到,她做姨母的就得把这事张罗起来。 哪怕冬日里街上依旧热闹非凡,如婉掀开帘子往外面瞧,看到卖糕点的铺子,顿时跳起来,指着撒娇:“姨母,我想吃核桃酥。” 甄娟让车夫将马车停下,牵着她下车,笑着说:“家里花样不比外面的多?你姨夫特地请了手艺好的糕点师傅来,要是知道你瞧不上喜欢外面的,怕是得伤心死。” 如婉哪儿听得进去,蹦蹦跳跳地往那儿走,才刚进去,甄娟被一只冰凉的手给攥紧了手腕,疑惑地看过去,看清人时愣了下,而后笑起来:“是你啊。” 多年未见,这个男人也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说两句话都会脸红的人了,被风霜雨雪打磨过的男人浑身散发着冷厉与坚毅,眼睛里盛满了滔天的风浪,最后溢出一句:“你,你为何?” 甄娟没有回答,这儿毕竟不是说话的地儿,笑道:“你去前面茶靠窗的那间等我,正好我也有话要同你说。” 说罢她继续陪着外甥女选糕点,从头至尾她的脸上没有表现出过大的情绪起伏,就像这人与她不过可有可无。 着实淡漠的可怕。 到了茶楼包间,那人正焦急地来回踱步,见她进来赶紧迎上来抓住她的胳膊问:“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嫁给他?我让人回来打听,就怕他强娶了你,不想还是晚了一步。娟娘,我如今也有了营生,能赚钱让你过好日子,你同我走吧,我带你还有我爹娘去新的地方开始生活。” 甄娟从他掌中将手抽出来,摇头道:“顾山,你可有想过我身后还有妹妹?方子凌是什么人,你也知道,他疯起来怎会不去对付我家人?” 甄娟为如婉擦去嘴角沾上的碎屑,悠悠说道:“我不可能为了你让我的家人陷入困境。” 顾山眼底的光蓦地暗下来,低垂着眼看着桌子上冒着热气的茶。 甄娟叹了口气,说道:“我本无意再嫁人不是假话,我只是不想我妹妹为我担心,你人又实在便答应了。” 顾山的表情越发淡下来。 “我先前嫁的人家如何我不想多说,但若不是我妹妹不顾天黑路远去找我,兴许我活不到现在。那些年,活的不像个人罢了,唯一的孩子也那么枉死,我早没了力气。” 顾山身体僵了下而后恢复平静。 “这几年我见了一回那人,废了双腿,人也落魄潦倒,当真丑陋,这是他该得的报应。方子凌虽不是好人,真正为我出了这口恶气的却是他。” 甄娟笑了笑:“他骂我白眼狼没良心倒也不是全错,我这辈子与我自己没什么想妄,只要我妹妹一家子过得好便成。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我妹夫将来若当了官,身后无人帮衬怎么成?我知道你有本事将来会有大出息,可我等不及而已。” 甄娟端起茶喝了一口:“你我的亲事几年前就已作罢,如此再来纠缠实在无理。今儿我就当未见过你,你大好年岁也该寻个知你懂你的人好好过日子。” 她将桌上的糕点收拾好,拉着外甥女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只留那人坐在那里许久未回过神。 甄娟知道今儿见顾山这事是瞒不住方子凌的,自打成亲后他不再像以往那般指控她的不是,而是小心眼的在心里生气,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她不爱看,索性直接让车夫找他去。 方子凌确实已经知道了,他这人向来霸道也不守什么君子规矩,满心满脑装的不过是他在意的那个女人会不会丢下他同老相好跑了。冷不丁听到她来了,他有些惊讶,火气也直往上冒,但碍于她最看重的孩子也在他不好发作。 而且如婉这孩子虽皮了些,却待他这个姨夫也好,这不才进门就将她爱吃的糕点塞了他一嘴,甜腻腻的齁的嗓子都难受。但看甄娟在一旁笑,心里那点气又消了些许。 他故作不知,挑眉看向她说道:“难得,今儿怎么有空来找我?坐,这儿没什么好茶,只有铁观音。” 甄娟还是后来才知道这男人在府城的产业竟如此之多,什么茶楼酒楼布庄,明面上看似与他无关,实际上他坐在背后点银子,镇上的人只知他嚣张霸道做的都是些被人痛恨的凶险买卖。不过前些年他将手里的赌坊全都给转了出去,算是改邪归正了。 “我品不出什么味来,你也知道。今儿忙吗?我想和你一块回家。” 方子凌深邃的眸子看过来,甄娟坦然和他对视,他眼底的疑虑渐渐打消,漾动着点点的光,而后笑道:“我让人寻些如婉喜爱的小玩意儿来,晚上在外面吃了再回去。” 甄娟微微歪头笑得温柔:“好。” 有些话明知当不得真,但只要她说,他就愿意信。 毕竟来日方长。 后来秀华来府城看望他们,无意中说起顾山带着爹娘一道搬走了:“要说那药铺小姐怪胆大的,竟然追来了,瞧着就是养尊处优长大的,顾山倒是好福气。” 甄娟听了笑了声,如此也好,她倒能松了口气。 如婉这和秀华家的儿子耀州玩的开心,孩子咯咯欢笑的声音响彻整个屋子。 “你们家如婉小小年纪就是个美人胚子,我现在就盼着我家耀州像他爹多点,要是丑了,我都不好意思带他来和如婉玩了。” 以前秀华想着和甄妙结亲家,现在慢慢的打消了念头,不为别的,读书可不是谁都能成的,拔尖的也只有那么几个,林书安若这次考中了那就是正儿八经的官老爷了,两家门第差了十万八千里,她哪儿还敢高攀?她相公连着两次失利,一腔心思全放在儿子身上,小小年纪就被逼着习字念文章,所以来了方家玩的十分开怀。 “只盼着他能出息一点,不像我们碌碌无为。” 甄娟倒也赞同,男儿家有了本事才能护着家人,这世上出生就富贵权势滔天的人多的很,寻常百姓哪儿惹得起,想要改命就得往上爬。 甄娟看着外甥女眼底一片柔光,愿如婉一辈子无忧。 甄妙和林书安这个年过得怪冷清的,虽说吃的上不受委屈,漫长的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打发。 “上回赏梅的人多,也没瞧个尽兴,这天是冷了些,雪将消未消,兴许别有一番味道,我们再去看看?” 甄娟不想去,那天回来相公便着了凉,虽说只喝了一副药就好,但她扔不放心,想到什么笑道:“相公教我练字吧?我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怎么写。” 林书安笑着应下来,将纸铺开,手握着她因为整日里干活变得粗糙的手一阵心疼。 甄妙原本欣喜激动,待看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与他的比起来像是老树皮一样,尴尬地要收回,却被他给握紧了,耐心地带着她一笔一划的写下名字。 甄字写完,甄妙笑道:“怪难写的,若不是相公带着我便是照猫画虎也写的难看,我打小在这事上就不开窍,一同和姐姐跟着娘学绣活,我总是被笑话,反倒姐姐总能学的像模像样,若是换成她定要比我写的好看许多。” 林书安带着她将妙字写完,而后笑着摇头:“读书识字苦闷,随性潇洒才好。我们的孩子我不强求他们做什么,一辈子知晓是非,无忧无虑就好。” 几场风雪后,转眼就是会试开考的日子,甄妙将要带的东西反复检查了几遍确保无遗漏才松了口气。 林书安反倒一派沉稳坐在一边看她忙碌,脸上盈满笑意。 外面传来敲门声及熟悉的声音打乱了两人间的安静。 “怎么听着像是凌公子的声音?他何时也来了京城?” 甄妙说着要出去给人开门,却不想被林书安给抓住手腕,她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林书安脱了外衣躺回床上去,说道:“你就同他说我受了风寒,身子未好。” 甄妙急得呸呸两声,哪儿有在临考试的时候这么咒自己的?但她没多问,相公这般做定有他的用意。 男人们间的事不该她多嘴,但这位凌公子与自己相公算得上极为亲近的关系了,若不是发生了大事,相公断不会如此。 她贴心地将帕子放在他的额头,掖了掖被角,这才小跑着开门了。 “嫂子,大白日的怎么还关门?这不马上要考试了,我刚到京城就打听到你们在这里住着我便过来看看。” 甄妙笑得有几分勉强,叹了口气说道:“人生地不熟的也没个去处,也没什么人上门来找,关着也安全些。” 不过短短几个月的功夫未见,她也清楚感觉到凌秀的圆滑,不知为何人竟有这般大的变化。 进了屋子瞧见躺在床上的林书安,凌秀惊讶道:“这是怎么了?瞧过大夫了吗?马上要考试了,这可怎么好?” 甄妙无奈道:“着了凉,京城太冷了,一个月都两回了,这不上回还剩了些药我正打算给他煎了。你怎么来京城了?可找到住的地方了吗?” 凌秀说道先生:“就在客栈住着,这回来是跟朋友见个人顺便长长见识。本来想喊林兄一道去坐坐,也为他鼓鼓劲儿。身子这样了,考试能成吗?” “不管怎样都得考,家里算是把家底都押上了,哪儿还能等。你先坐着,我给你倒水去。” 林书安压抑着咳嗽,见凌秀要往床边坐,赶忙拦下道:“你还是离我远点,免得过了病气遭罪。” 凌秀未察觉到有何不对,笑道:“你还担心我,你该想想后天怎么去考。也真是怪倒霉,怎么紧要关头就病了呢。这样吧,我找人给你请个医术高明的大夫来,兴许一剂药就能药到病除。” 林书安虚弱且无力地摆摆手:“不必了,这两天就盖着被子好好睡一觉兴许就好了。你不必为我担心,还是去忙你的事要紧。” 谁都知道一个风寒都得小半个月才能好,光靠睡哪儿能成?只怕越睡越迷糊。果然人不可能太顺了,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这么紧要关头来这一出可不是要人命? 凌秀一直很羡慕林书安,运气好学识好,不管去哪儿都得人赏识,时间久了总难免会嫉妒,如今看他栽了跟头,心里竟莫名的痛快。 他也未多待,叮嘱好友好好养病便离开了,甄妙将人送至门外,满面感激:“他向来话少,心中难受也不和我说,你们是好友,你的话他听得进去。” 甄妙看他走远了,转身回去将门关上。 回到屋里相公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正在穿衣裳,她过去帮他系腰带。 林书安见她沉默不语,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待考完我再同你细说。” 三月天,甄妙走在大街上听人议论的都是往年会试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儿,有人未中无颜面对家中父母想不开吊死了,也有人成了哪位大人家的乘龙快婿,还有救济了穷书生的青楼女子来找人了,一地的鸡飞狗跳,精彩的很。 甄妙闲来无事,也会走很远站在远处望着那戒备森严,紧闭的门,将听来的事儿在嘴里嚼了嚼,心想都是苦命人。 “听闻当朝帝师周太傅的孙女也要在这次高中的举人中择婿,要是被选中那可真是祖坟冒青烟了,一朝改命,往后在这京城也是有头脸的人。” “可不是,有人为了攀高门连自己老家的妻小都丢了不要,要么托人说未中在京城备考,要么干脆没了音讯,家里人日子过得苦哈哈,他自个儿享尽荣华。想知道嫁的是不是个人,这会儿就全显形了,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 “就看今年谁那么好运入了周太傅的眼。” 甄妙听得不是滋味,索性回去了,连着几天都未出门,为了防止自己胡思乱想她捡起了丢了许久的绣活,去布庄买了布给相公做新的春衣。 如此一番忙碌倒是将烦心事丢在一边,她针线活是比不得姐姐,倒也不至于不成样子。熬了几天,待五日后林书安从考场出来,她只差一点收尾就做好了。 出了考场,林书安在人群中找寻妙娘,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两人是彼此唯一的依靠,不想先看到的居然是凌秀。 只见凌秀快步迎上来,一脸热切地说:“如何?身体还好吗?连着熬了几天看你脸色倒是好看了些许。” 林书安笑了笑:“劳烦凌兄记挂,过些日子放了榜便可知好坏了。不知可有见到我家娘子?” 凌秀这会儿才听出林书安话中的客套与疏离,强忍着不适抬起胳膊拍了怕他的肩膀,笑道:“这是京城,天天都有士兵巡逻,嫂子是大人,不过几天未见可把你给担心的。走吧,我的几位好友在悦来客栈定了包间,正好一起喝一杯。” 林书安摇头:“对不住,凌兄,我困乏的厉害想先回家歇着,再说你的朋友我与他们不熟,见了也怪尴尬。” 正说着抬眼看到妙娘一边张望一边往这边跑来,林书安也顾不上他,往那边走去。 只留凌秀看着两口子说说笑笑地往出城的方向走去。 林书安是聪明人,不知是从何处瞧出了破绽。他也知道这般做不厚道,可他自小受够了别人的冷眼和欺负,原以为自己撑着这脊梁骨早晚会得人高看,无奈自己不争气。 自从同县令之子做了朋友,他吃了太多甜头,终于像个人一样能挺直腰杆说话,往日欺负他的那个姓邓的也好声好气地称他一声凌兄,为了当初的事同他赔不是。 一时间有太多人恭维他,日夜都有玩耍的地儿,总比一人愁苦死读书要轻松许多。方子辰有个好哥哥,不论去哪儿都被人捧着,林书安骨子里喜静,又瞧不上这套,偏就他是个俗人,对别人鄙夷的狐朋狗友视作朋友。 但这几天赵英明显不耐烦,来了京城后,他们这些人与大街上的寻常百姓没什两样,甚至人家还瞧不起他们。也不知赵英眼巴巴地要见什么人,今儿一早打发他出来就堵人,自己却不知去哪儿了。 回到客栈人也没回来,如此直到要放榜了才见了人。 凌秀却觉得赵英不知哪儿不一样了,整个人看起来阴鹜森冷,看着怪吓人的。 外头的人熙熙攘攘,全都扎堆瞧头名状元是何人,客栈里反倒冷冷清清。 凌秀正打算也去凑个热闹,小地方的才子到了京城想来就担不起这个名号了,他还得去安慰安慰林兄,毕竟倾家荡产来的京城,万一狼狈而归,这不是要人命吗?哪知才要离开,从窗外传来一道响亮的声音“昭南府平邑县桃花村林书安高中会元。” 凌秀一愣,而隔壁的赵英先开门出来,直接往他这屋子来,一把将他推倒在地,气急败坏:“这就是你说的病了?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该不会还巴结着他吧?倒是我小瞧你了。” 凌秀哪儿知道林书安得了病还能一举高中? “妈的,玩老子,真当老子是蠢才,嘴上说的好听,实际上谁都不得罪,好个京城的贵人。老子饶不了他们。” 这边他还在骂骂咧咧,那边突然来了人说是他们家少爷安排好了,到时候一定让他满意。 赵英的脸色这才好看了点,但心里的恨还是如火一般。 甄妙正在家里熬鱼汤,今儿早上见老伯卖的鱼新鲜,她想万一相公考中去宫里见皇上,养不好身体怎么好?鱼汤在火上咕嘟咕嘟地煮着,院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狠狠吓了她一跳。 她出来见到来人是相公拍了拍跳个不停地心,问道:“急急忙慌的怎么了?” 相公向来沉稳很少有这般失态的时候,只见他绷着脸快步向甄妙走来,甄妙被他盯着心都发颤,强扯出一抹笑意:“是没考好吗?无妨,我们过几年再来考,相公把心放平些,别放在心上。” 林书安紧紧地将她拥在怀里,声音中带着颤抖:“妙娘,我考中了,这个月二十一要去参加殿试。” 甄妙先想到的是自己这鱼汤是派上用场了,高兴地不知该如何是好,想到什么说:“正好,我给你新做的衣裳马上就好了,到时候穿着去。也该写封信和家里人说一声,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林书安摇头道:“不急,待殿试过后在送信回去也不迟。” 未过多久他们这处稍显穷酸的屋子来了不少道喜的人,皆是各地来学子,认得不认得一声林兄显得分外亲切,有些人急于询问考试心得,也有人问考中会元是不是神清气爽,千奇百怪的问题让林书安哭笑不得。 这会儿来了这么多人,又正是吃午饭的时候,甄妙也不知该怎么好,只见为首的那位身着华服的公子笑容清爽地推着林书安往出走,高声道:“今儿林兄和我们到聚贤楼去喝两杯,到时候全须全尾地将人送回来。” 林书安也没法推却,和甄妙交代了两句,说自己不会喝太多,便同人一道出去了。 甄妙看了眼灶上熬好的鱼汤,勾了下唇角,想相公这些年少有放纵的时候,整日里不是读书便是帮家里干活,整个人淡淡的,像今天这般笑得欢畅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 聚集在京城的学子,有出身贫寒者也有出身勋贵之家,纵使林书安中了头名,自然也入不得一些人的眼。看似坐在一起谈天说定,字里行间多是鄙夷与讽刺。 林书安全当屋外的风,全程嘴角噙着淡笑,他的正直表露在脸上,所以给人好脸色或者是不放入眼中是众人能猜测到的事儿有人好面子不愿惹他,有人不信邪偏就想找找他的不痛快,可了劲儿的劝酒,不将他灌醉不罢休。 林书安自然是拒绝,一瞬间气氛有些剑拔弩张,那人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林兄好傲骨,一杯酒任我好说歹说都不愿赏脸。” 众人的目光全都看向林书安,有幸灾乐祸也有人惋惜,这位可是宁国公府上的二少爷,从小受尽宠爱,所作文章就连皇上都多加夸赞,所有人都觉得这次春闱他肯定高中榜首,不成想被区区一个乡下来的愣头青给抢了,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这不借着这个机会好好的戏弄此人一番,非得把这根傲骨给敲断才成。 坐在林书安身侧的华服公子是周太傅最得意的孙子周子然,见状不悦道:“展俊,差不多得了,你不服气,难不成是信不过皇上选的人?好歹是宁国公府上的公子,连愿赌服输都做不到,这等肚量也不嫌丢人。” 林书安笑道:“非林某不肯喝,实在是饮酒伤身,再过几天便是殿试,我想展公子也想在殿上得个好名次,因此误了正事岂不得不偿失?” 众人惊讶地发现林书安的几句话竟真将这位暴躁小公子给安抚下来,着实让人难以置信。 这一次小聚除了一开始气氛有些紧绷,之后反而轻松谈笑,临散还意犹未尽。 周子然依言将林书安送回家,在路上笑道:“展俊为人好强,冲动了些,心倒是不坏,你别同他计较。不过你几句话让他消停下来,倒是难得。” 林书安虽说没喝醉,俊脸上还是染上几许微红,抬手揉着眉心,闻言笑道:“只要他懂的好坏,就不会纠缠下去。” 从繁华的大街到他住的小院子路有些远,越走人越少,到了巷子口他与周子然分开,回到家,看到坐在院子里的房主,房主迎上来:“给您道喜了,没想到我这小院子里竟出了您这个才子,小的愿您官运亨通。” 林书安摆摆手道:“多谢您的好意,殿试还未过一切都无定数,大话说多了可不好。对了,这院子我们还得继续租,届时和您再详谈。” 房主自然满口应下,越不便多打扰他们两口子便离开了。 甄妙看他脸色发红,眼睛里却一片清明便知道他没喝醉,笑道:“看来往后这般应酬多的是,轻易又推不掉,想想都累人。” 林书安跟着笑:“所以说风光也不是白来的,你……” “林兄,你可算回来了,我听人说上门来和你道喜的人多的很,我寻思着晚些来,咱们也能多说说话。” 林书安这次脸上未带笑,面无表情地看着凌秀,挑了挑眉:“你我还有什么话要说?说你同那赵英交好,意欲害我缺考?凌秀,你便是装恶人也装不像,我看一眼便知,我不管你有何苦衷,往后我们不必来往,就当从未认识过。” “我……我不过是和他交个朋友而已,平日里吃饭喝酒罢了,你何故小题大做?” 林书安笑了一声:“我一书生,不与人结仇也不与人结怨,一心不过读书而已,却仍有人瞧我不顺眼,处处给我使绊子。我与认识数年,你明知欲害我之人是谁骗偏还与他来往,除了你与他狼狈为奸想害我,我想不出别的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好自为之。” 之后凡是上门寻他喝酒之人,林书安一概拒绝,最后索性将那扇院门紧闭,任来人是何身份一率不开,他这等脾气连朝中大官都有耳闻。 出宫办差的公公回宫后将这当成笑话说给皇上听:“听说要见他的人当中有不少有头脸的人,换做别人早顺着枝儿爬了。他这般连场面应付都不做,若是殿试不过关,只怕要惹来众人嘲笑。” 皇帝闻言笑了笑:“殿试上朕来会会这个林书安。” 而赵英左等右等也未等来那人帮他办成事,他愤愤不平地找上门去,却见那人正搂着个穿粉衣唇红齿白的俊俏小倌说笑,见他过来,没好气地说:“姓蒋的真不是个东西,送的都是什么货色。爷不管你们有什么过节,想借爷的手出气,你也不看看人家是什么身份。万一明儿中个状元,入了翰林院,将来进了内阁,手中掌着生杀大权,让爷给你去做替死鬼?你想的美。不甘心,你也考个状元,入朝和他斗去。” 赵英再次明白他不过是被人当玩物给耍了。 姓蒋的从这人手里得了什么好处,他不知晓,而他堂堂县令家的公子竟沦落到和这小倌一般的地步。 父亲当初气急骂他蠢,倒是没骂错。 第二日赵英同凌秀回去了,一路上两人都保持沉默,直到凌秀忍不住问道:“赵公子为何对林书安有那么大的仇怨?” 赵英嗤笑一声:“他爹等与我爹是昔日同窗故友,时常有书信往来,他爹经常在夸赞他如何聪明好学,而我爹总不满我贪玩不上进,即便后来断了联系,我依然记得。直到我爹被调回来做县令,机缘巧合我见到他,本有意与他结实,他傲慢狂妄目中无人,偏偏谁都对他赞赏有加,如此我便更恨他。现在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人家甚至不将我当回事。” 林书安若真考中状元将来便要入职翰林院,将来前途无量,而他兴许将来再见此人怕是要匍匐在地叫这人一声大人。 凌秀望着天边沉下去的太阳,说了一句不敢说出口的话:“我眼瞎信错了人。” 赵英冷哼一声:“你不过是个窝囊废,打不过人不会想别的法子,想靠别人的势达到自己的目的。” 和他一样。 两人回去后,赵英闭门不出,再难见他一面,而凌秀少了依靠,昔日那些恭维他的人一如往常孤立他,宛如昙花一现。 第98章 正文完 殿试那天,天还黑着,两口子就起了,洗漱过后,甄妙煮了粥,将罐子里快要见底的咸菜盛了一碟,就着加热过后的饼,两人吃好后一起出门了。 相公让她回去再睡会儿,她执意要跟着一起去。 大街上出来摆摊的摊贩边收拾边打着哈欠同旁边的人说话,无非是从别处听来的消遣的话,谁家媳妇跟谁跑了,谁家夜里两口子拌嘴连房顶都快掀了。自然更多的是谁会是状元郎,这人长的俊吗?比起往年的状元郎强不强?不知哪位大人家手脚快,能为自家女儿觅得好郎君。 甄妙在京城中走动,也听了不少话儿。这些大人身边多的是打听消息的能人,不出家门就将这些学子的身价背景给查的明明白白。 她站在远处瞧着那道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待了许久,天色大亮,她这才往回走。 男人苦读一辈子为的不就是做官,她自然是希望他能得个好名次,而自己呢?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隔了这般远,虽说看不见,但她心里知道。 她是没什么大本事,胜在有几分好手艺,往后真留在京中,少不得要见些夫人们,为了自家男人的脸面迎合,说些言不由衷的话还是保持原样做自己? 转念一想,他们刚到镇上,府城不照样被人瞧不起?京城这等繁华之地想来更不能免俗,主动丢了骨气去迎合她做不来。想着想着自己忍不住先笑了,她相公还在等着见皇上,她倒想的够远。 四月天暖和起来了,街上卖的花样也多了。她忍不住过去瞧了几眼,就见那位向来难说话的摊主十分客气地同一衣着普通的妇人说:“夫人慢走。” 后来才知道这位是户部侍郎严大人的妻子,原本也是富家小姐,不顾家人反对嫁给了寒门出生的严大人,陪着相公从一穷酸书生一直熬到今天,即便日子好过了也一直勤俭,也甚少同那些名门贵妇来往,一心操持家中事。就连两个孩子在她的教导下也十分出类拔萃,便是皇上见了都夸赞有加。 先前那些夫人们时常在背后笑话严夫人穷酸,反被家中男人给训斥一通后再不敢了。能得圣上称赞的女人,天下间能有几个?再说人家养的孩子乖巧懂事又聪敏,自家的被疼爱的如同混世魔王一般,将来还指着为家族挣脸面,瞧眼下如此德行倒也开始愁起来。 甄妙心里的阴云瞬间烟消云散,人各有命数,只要不偷不抢想做什么都是自己的事儿,家里和睦日子过得顺遂才是实在的,至于外人口中的评断也算不得什么。 院子里的香椿树发了嫩芽,她坐在小凳子上托着下巴望着天空发呆。 而此时的林书安在众人及那位最具威严的帝王注视下大方谈论家国大事,他出生乡野,所见所闻比娇生惯养的富家公子多的多,言之有物,且句句在理,皇上听得时不时点头,或是攒眉,或是舒心一笑。 如此也让平日里受尽恭维的公子们汗颜,尤其是展俊,绷紧脸,咬着唇,在轮到他时虽说对答如流,越到后面心里越发虚。 所以后来林书安被钦点为金科状元,而他不过是个探花,他难得没有表现出半点不服气。 倒是皇上调侃了他两句:“展俊如今长大了,倒不像以前那般凡事要将人比下去,这是好事。好好学习本事,为朕效力。” 展俊应了是。 之后他们一行前往文庙拜谒先师孔子,沿途围满人。 展俊见林书安不住在人群中张望,忍不住问:“你瞧什么呢?” 林书安笑了笑:“我在看能不能找到我家娘子,想她来看,又怕她被挤到。” 展俊噎了下,没好气道:“出息。” 随即又说:“我服输,是我比不过你。其实我也想去各地开开眼,只是我爹娘不许。以前总觉得在京中什么见不到,现在反而是笑话。” 林书安笑道:“往后总有机会。” 林书安不过是客套话,展俊却觉得十分有道理,想着自己在京里待一阵然后自发请调,到时候爹娘也插不上手。这么想着心里一喜便看这个状元郎越发顺眼了。 完成祭祀后换上补服前去拜见国子监祭酒,司业,又推却不过同一帮人吃了些酒,这回他照旧没多喝,有人不满先被展俊和周子然给拦了下来。 “可惜林兄成了亲,要不然这会儿也不会和我们坐在一起喝酒了,怕是各位大人争强着要你当座上宾。” 林书安笑了笑:“都道人不如故,我能有今日全亏我娘子省吃俭用,辛苦操劳,我若坏了良心,弃他不顾,老天看不过眼,定要雷劈了我。” 那人笑道:“何必说这么狠的话,追名逐利,本就是男人天性,罢了,全当我胡说,林兄听听便是。” 不想展俊拍了桌子瞪大眼,斥责道:“何止胡说,你是放屁,见谁都能喊爹的玩意儿,瞧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古来抛妻弃女的有几个好下场?自己犯蠢,别把那些位大人们给扯进去,人家可不像你这般不要脸。” 那人嘟囔了两句:“我不过说两句玩笑话,展公子怎么就当真了?” “我说你狗娘养的,也不过开开玩笑,你可别气着了。” 那人顿时涨的脸颊发红,一副遭受奇耻大辱的模样。考中进士的都是要派下去当官的,正是春风得意时,却被人添堵还不能反驳如何能不气? 林书安看在眼里,同周子然说道:“时候不早了,我家娘子还在等我,我先回去了。” 众人都以为这位状元郎不高兴了,也不好多留,客套了两句便让人走了。 林书安回家扣响院门,很快从里面传来脚步声,妙娘紧张又娇软的声音传来:“谁?” 他脸上的笑顿时柔软了几分,心间一阵躁动:“我。” 甄妙听出是他,赶紧开门让他进来,他的声音沙哑显然是喝了酒,笑着说:“我去给你熬醒酒汤。” 林书安拉住她,笑着摇头:“不用了,我想洗把脸。这是我从酒楼带回来的小零嘴,你尝尝,好吃么。” 甄妙接过来放到灶房,然后去倒水了,端着水进来同他说:“今儿真跟住在云里似的不知真假,听人说你中了状元我还不信。原说你肯定会有些不一样,现在瞧来人愈发精神了些倒也没什么不同。” 林书安接过帕子笑道:“能有什么不同?照旧是你相公,与别人一样的长相。今儿你可去看了?” 甄妙知道他说什么,点头:“看了,我相公真是俊,我见那些女子全都盯着你瞧,说不来该欢喜还是该难过。” 林书安擦过脸,整个人清明了不少,笑着将她揽到怀里:“这辈子都是你的,你难过什么,反而该得意才是。” 甄妙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脖颈上温热的温度,蓦地红了脸,拦下他,说道:“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啊?娘在家中等急了。相公这就要做官了吗?若是走不开,我回去一趟便是。” “不必急,我同你一道回去,这么些年也未来得及和爹好好说说话,往后留在京城为官,就算将来外放也是他乡,路程遥远,亲自上坟祭拜也不是易事。” 甄妙听相公说过状元郎会被安排到翰林院做六品修撰,往后前途无量。虽不知他能走到哪一步,但在这京中一家人花销是个大问题,就像这几个月虽说他们省吃俭用依旧花钱如流水挡都挡不住,担心道:“往后我们一家人来京城住,花销大,单靠你的俸禄成吗?我倒是想在老家继续操持饭馆,又丢不下你。” 林书安拥着她躺倒在床。上,笑着说:“往后你只管在家中享福,养家的事儿我来。苦了这么些年,辛苦你了。” 甄妙将头埋在他的肩膀上,明明心里欢喜,却还是叹息一声:“这些算不得什么,若不是遇到你,我怕这辈子都不得闲。只是忙惯了,一闲下来反倒不习惯。你说往后能不能在京城也摆个小摊子做个买卖,会不会给你丢人?” “只要你喜欢便是。” 后来甄妙才知朝廷官员妻女不得经商,而她抛头露面也着实不好看,可她依旧欢喜,哪怕自己这般天真会为他招惹来闲言碎语,他仍愿意顺着她。 回到家那天,下起了雨,地板被雨水打湿,看到院门上挂着锁,两人只得往方子凌家中去。 才走到门前看到,就见自家那个小家伙拽着她姨母的手,使出浑身的力气边拽人边嚷嚷:“我们去找姨夫,姨夫给我买娃娃。” 甄娟无奈地劝:“下雨小心淋到,等雨停了再去。也不知道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听他的话不听姨母的话了吗?” 这个年纪的孩子在加上是被疼爱大的,嚣张又固执地让人头疼。 甄娟抬头看到撑着伞回来的两个人,惊喜道:“怎么也没让人送个信回来?好了,如婉,爹和娘回来了,我们快些进去吧。” 甄娟满脸喜悦,笑道:“先前官府派人来送信,说你中了状元,可真乐坏我们了。这些年的苦没白吃,这一路劳累,饿了吗?我吩咐人去备些吃食。” 倒是林母见到儿子,瞬时泪眼朦胧,毕竟她这辈子比谁都希望儿子能有出息,如今可算心愿了了。 林书安笑道:“让娘担心了。” 林母抹去眼泪拉着儿子儿媳问他们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京城如何,甄妙笑着说了,转眼看到自家女儿嘟着嘴不满地看着他们,赶紧招手让小丫头到自己身边来。 如婉犹豫一阵还是不情不愿地过去了,到底分开了半年多,难免会生疏。 接下来林书安同林母说近来的安排,而甄妙和孩子还有姐姐聊天。 “你们这就要去京城了,隔着这么远,往后连见面都难。咱们姐妹俩好不容易在一起,又要分开了,我这心里也怪不是滋味的。倒不如不成亲,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被捆住了脚哪儿也去不了。” 如婉人小鬼大,和母亲亲近如初后倒豆子似的说话:“姨母有小弟弟了,姨夫天天都想姨母去找他,这样他就能多看看小弟弟。” 甄妙愣了下,激动道:“真的吗?恭喜姐姐。” 甄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眼底柔情满满,笑了声:“往后我就指着他了,我倒想他是个儿子,以后也不必担心被人欺负,将来他长大也能给如婉撑腰。” 她说这话时方子凌就站在外面,噙在嘴角的笑渐渐地淡了下去,她有身孕是他最欢喜的事,但她将儿子做依靠,他又算什么呢?非他计较,而是她太过冷淡,任他如何放低身段去讨好,她与他之间总隔着一层,他走不过去而她也不愿意过来。 她在外面给足了他脸面,而回到家,哪怕她就在眼前也只有一室的清冷。 他所得到的也不过是个人罢了。 林书安一家人两天后回到桃花村,那天整个村的人全都出来看状元郎,就连县令大人也特地来道喜,还有当初给他授课的孙先生,为自己教出了个状元郎得意不已。 而站在不远处的甄大一家子却不敢上去攀谈,王氏推甄大,被甄大瞪了一眼,老实地抱着自己的儿子心里气的牙根痒。 原以为和方家攀亲,以后有好日子过,谁知道上门几次却连正儿八经主事的人都见不到。摆明了就是不把他们当回事,王氏嘴快骂甄娟不孝顺,眼里没爹娘,哪儿知道出了府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几个婆子撸起袖子朝王氏脸上甩了几个大嘴巴,一张脸肿的不成样子,怕人笑话还是等天黑以后才回去的。 经过上次一家人的胆儿都给吓破了,哪儿还敢说什么。 而人群中还有脸拉得老长的林奶奶,这几年她孙子次次院试考不过,家里二儿子一家子成天的闹,口口声声不想养吃干饭的,她这个奶奶没办法指责大孙子,可这吃家里喝家里的,连她都看不过眼,尤其是三房家的一次次传来好消息,她又气又羡慕。 这回可更好,人家中了状元,村里头一个,林家祖辈都没未办到的事儿,一口气全成了。瞧瞧三房的那个婆娘笑得多得意,这就要跟着儿子去京城享福了,她这辈子连想都不敢想,要是没闹得这么难看,她也能在入土前见一回皇城长什么样吧? 心事终了,一家人准备离开,有人问道:“书安,你做大官了也不帮衬下你娘子家的弟弟?兴许去京城见了世面,人也就开窍了。” 林书安未开口,甄大自己就出声:“不是读书的料去哪儿也没出息,成了,你要是眼红自个儿去京城见世面。” 甄大看着两个女儿头也不回的离开,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再见不到她们了。 看那一家子欢欢喜喜的说笑,要是他之前没顺着王氏,女儿是不是也不会和他生分成这样? 甄妙一家人离开镇上那天,秀华一家人也去送了,只有孩子们不懂离别的愁绪还在一起说说笑笑,直到分开那一刻还相互挥手。 秀华和一旁的甄娟笑:“这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说不定再见,妙娘就是诰命夫人了。” 甄娟看着那远走的马车,将手放在腹部,轻声道:“这也是她自己博出来的命,看她好,我也就放心了。” 十年后,秋叶随风缓缓落下,气派的宅院一妇人正在打理盛开的秋菊,岁月好似未在她脸上流下痕迹,看起来越发温婉高贵。 突然从外面传急促的脚步声,一家丁急匆匆地跑进来:“夫人,您等的人来了。” 妇人直起身,看向家丁身后身着青衫的高大俊朗的书生,那眉眼俊逸,唇红齿白,一身清冷气,半点不见小时候的皮实闹腾。 “谨之来了,这一路上舟车劳顿累坏了吧?瞧这相貌真俊,你娘送来的信上都不说实话,说什么难说亲,如此好相貌又有才学,不知哪家姑娘好运气能入你家的门。” 那唤谨之的男子是秀华的独子,上京是为参加明年三月的会试。秀华两口子对儿子抱有极大的期待,所以才给在京城的甄妙写信厚颜请她帮忙多照拂儿子。 谨之躬身行礼道:“打扰夫人了。” 甄妙嗔笑道:“何必这么见外?我同你娘是姐妹,虽说多年未见,情分还一如往常,你把这里当自己家,不必拘礼。” 甄妙一早就为他备好了居住的院子,刚想亲自带他过去,女儿清脆如银铃的声音传来,一早上就不见了人影,现在看她一身男子装扮,当即冷下脸来,正要呵斥,却见她快步走过来,水亮漂亮的眼睛里漾满好奇:“我是不是见过你?” 谨之垂眼行了一礼并不吭声。 不想她轻笑一声,漂亮的脸上眉宇飞扬,颇有几分英气逼人,双手环臂走到他身边,微微侧头,长马尾发辫随之滑落,娇声道:“你莫不是就是爹为我相看的夫婿?” 谨之惊讶地抬头看向她,刚要摇头,就听她说:“冲你这长相,本小姐就同意了。” 甄妙惊得张了张嘴,半天才斥责道:“如婉,你怎么这么胡来?吓坏谨之了。” 如婉眼尾上扬,唇角含笑:“你就是秀华姨母的儿子,小时候同我玩耍的那个人?后来怎么不来找我了呢?娘,女儿学您一回,自己做主定了亲事。明年可要好好考,我也想当状元娘子。” 又见他一个大男人羞得满脸通红,笑得像个纨绔子弟般离开了。 甄妙也是一阵脑袋疼,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若是谨之愿意,她这个娘倒不会阻拦,只是自家这姑娘也不知怎么好端端变成了这幅无赖样子。 不过知女莫若母,她那强做无畏的模样还真有几分自己当初的模样。 不过眨眼间就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她站在山间小路上眼巴巴地盼着那人来,心里又酸又涩…… “你娘当年曾说想两家结儿女亲家,若你满意这丫头,待明年春闱放榜后再来谈此事。谨之,非姨母势力,着实是如婉性子与寻常女子不同,她被骄宠长大,我和他爹舍不得她,所以亲事一直未定下。若你愿意我们两家知根知底,我也能放心。” 谨之看了一眼那人离开的方向,抿了抿唇,应道:“您的顾虑谨之明白。” 一切只等春闱后。 他未忘记那年她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你娶我好不好?以后我来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