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给了仙界老祖宗 作者:猫说午后 文案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嫁了块木头。 再说你可能还不信,这木头居然是仙界老祖宗。 成亲半年后的时拂晓如是说。 流芳派众人敢怒不敢言,自家老祖宗花蓉上神传说中帅绝四海八荒,法术通天震寰宇,怎么就被这么一个废柴小娘子捡了个大便宜? 时拂晓拍拍都快被她睡包浆的大木头,只是笑笑: 那当然是,盘他! 某花姓仙尊:……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天作之合异能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时拂晓,花蓉┃配角:折允,商兀凝┃其它: 一句话简介:全世界都管我夫君叫祖宗 立意:纵然生活已入穷途,但坚强乐观,不放弃希望,总能迎来柳暗花明。 第1章 她竟然是仙界流落人间的仙…… 时值深秋,天色阴冷,风高无月。 夜已深,城内诸家灯火渐熄,唯城中坤贤街乔府,后院里人头攒动,似是有大事发生。 乔府人众,大至主家长辈,小至女婢小厮,皆倚着乔府后院围墙,站成了一个圈,指着院中间绑在架子上女子悄声议论。 “看来这次主君请的道士有几分本事,竟能伤着那妖女。” “可不,之前任何刀枪棍棒,落在她身上,无论多深的伤痕,顷刻间便能痊愈。这位道长能伤着她,想来这次必能杀了她。” “阿弥陀佛,最好尽快除了这妖女,如此诡异,当真叫人在乔府呆着不甚安宁。” 众人口中的妖女,便是时尚书家的嫡长女——时拂晓,也是他们乔家的少夫人。 时拂晓天生面貌丑陋,头发稀疏,口歪眼斜,身材矮胖。两年前依仗时尚书的身份,嫁了这城中首富乔家的嫡公子乔赟为妻。 但这婚姻是何模样,时拂晓自己再清楚不过。 乔家行商,要得不过是权,时家为官,要得不过是钱。这场婚姻就是时家和乔家的一项交易罢了。 自打成亲后,乔赟是一次都没有来过时拂晓的房间,只在几个妾室的房里轮流休息,夫妻之名形同虚设。 对此,时拂晓表示深切理解,毕竟她长得丑嘛,若易地而处,自家这幅尊荣恐怕自己也接受不了。 她本想着,就在乔家安安心心的当个透明人,把自己这辈子好吃好喝的过完也就罢了,至于什么夫妻恩爱,什么子孙满堂一类的,她就不奢求了。 可怎知,老天连这点儿愿望都不给她实现。一年前,时家也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一夜之间惨遭灭门。至于凶手,此乃至今未破的悬案。 说实在的,自己这模样,过去在娘家时,确实也不受待见,亲娘都不待见她,就更别提旁人了,反正就是没让她饿死的待遇。所以时家遭难,时拂晓也就象征的掉了两滴泪,处理了下后事,也没多难过。 但她万万没想到,时家一倒,乔赟的真实心思才暴露出来。原来,乔赟居然那么厌恶她,厌恶到恨不得将她除之而后快! 她懂!她明白!她长得确实碍眼! 但是真的有让人厌恶到想让她死的地步吗?长得丑也不是她的错,爹生娘给的,罪不至死啊。 反正时家没了后的这一年里,乔赟给她下过毒,买凶暗杀过她,也制造过坠崖的意外,也被他身边的小妾推下过满是凶兽的斗兽场……总之,时拂晓差不多已经体验过了二十来种死法儿。 可她就是没死成啊! 鹤顶红当饭给她喂,一点事没有;凶手的剑捅进心口,拔出来伤口就痊愈,连捅几剑后凶手被吓跑;摔下山崖变成一摊肉泥,没过一会儿手脚就全自动接好;被推下斗兽场,咬掉一块肉就立马长回来,喂饱了满场凶兽,她也没死成。 这么遭人嫌弃,她也想早死早超生,重新投个好胎。奈何人丑命硬,不仅死不了,还成了叫乔家老小闻名便惧的妖女,被关在狭小的库房里,逃命都没机会。 时拂晓曾经也想过自行了断,毕竟她活着,她伤心别人也伤心,可等投了湖,她才可怕的发现自己在水底下居然能呼吸! 发生在时拂晓身上的这些事,她自己也奇怪,怎么她还有这种异能?莫非她真是妖?可妖不是都长得很美吗?她怎么就长成了这副尊容? 终于,乔家不知从何处请来一个道士,用柳条沾了不知名符水,给她一顿抽,抽的她全身都是血痕。但这次,血痕没有痊愈,乔家人终于看到了希望。 时拂晓也终于看到了希望,这种日子她早过够了。 她可不想再解锁更多的死法儿,虽然死不了,但疼啊,他娘的,疼是真的疼!若是可以,时拂晓当真也想叫乔赟常常被摔成烂泥有多疼,也想让他那小妾尝尝用自己血肉喂饱百兽的滋味。 但想想算了吧,一来她没那本事,二来她没那狠心。反正她也没死成,与其让她报仇,她更想赶紧结束她这一言难尽的人生。 那道士说,时拂晓是个寿千岁的女妖,需挑个无月的夜晚,引冥火烧之,才能除掉她。人间寻常的刀剑,最毒的毒药都对时拂晓没用。 所以今夜,就是时拂晓的死期。 时拂晓被绑在后院中的架子上,脚底下用朱砂画了一张巨大的符,乔家众人在后院围了一圈,将她围在中间。道士摆了法坛,在她的正对面。 那道士,生得当真是仙风道骨,身高八尺,长须长眉,身着道袍,手持拂尘,不怒自威,从头到脚大喇喇的写满了两个字——高人! 趁等吉时的空档,时拂晓冲那道士一笑,问道:“道长,我这都要死了,您能让我死个明白吗?你给我解释解释,我何来的寿千岁?又为何伤能自愈?” 道士横眉冷对,剑指一结,指着她道:“妖孽休想拖延时间!时辰一到,必叫你尝尽冥火焚身之苦!” 时拂晓不由翻了个白眼,得,不问了,死了自己去问阎王。 见道士如此笃定,站在人群里的乔赟甚感安心,本想随意处置了时拂晓,对外报个病逝的名目,怎知竟是个妖女。 杀也杀不掉,放走怕她报复,所幸这位道长是个有真本事的,这次总能无后顾之忧了。想着,乔赟挑眉对时拂晓道:“念在夫妻一场,我会让道长给你个痛快。” 说这话时,乔赟依旧端着翩翩公子的风度,人模狗样,仿佛之前那些伤人害命的事不是他干的。 我呸!时拂晓心下一嗤,随即眼珠子一转,厉声道:“要脸吗你?谁跟你夫妻一场?你伤我、害我、今日还请道士杀我!来日我变成鬼,第一个吃了你!” 当然只是吓唬他的,她对乔赟,无爱无恨,只是乔赟厌恶她厌恶的紧。对于一个无爱无恨,又不相干的人,时拂晓怎么会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话音落,乔赟明显身子一颤,身旁那娇滴滴的小妾更是眼里当即噙满了泪花,捏紧了乔赟的手臂。乔赟忙安慰那小妾,再看向时拂晓时,眼里仿佛都能挥出刀来。 时拂晓抿唇一笑,摇头叹气。 乔赟冲那道士作揖:“还请道长施法,除妖!”除妖这两个字,几乎是从乔赟牙缝里挤出来的,足可见恨得牙痒痒。 那道士抬头看了看天色,复又低眉一番掐算,而后点点头,道:“吉时已到。” 被火烧的死法,拜乔赟所赐,时拂晓也感受过。只是不知这冥火烧起来,会不会比寻常的火更疼一点?但愿这火劲道够猛,能先让她疼个不省人事,在昏迷中踏上黄泉大道。 时拂晓看着举起桃木剑,准备施法的道士,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那神情,颇有从容赴死的悲壮与孤勇! 然而,预想中的烈火焚身之苦却没有到来,耳畔却忽地传来声声混乱的尖叫:“啊!妖术!妖术!救命啊!妖术!” 期间似乎还还夹杂着乔赟的惊呼:“道长!怎么会这样?救命啊道长,道长救命!时拂晓你个妖女!” 甚至还有乔老夫人的哭喊:“我乔家是造了什么孽,娶了时拂晓这么个妖女!造孽啊造孽。” 时拂晓听着一头雾水,缓缓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那一瞬间,时拂晓不由一愣。 地底下不知何时伸出无数藤蔓,尽数将乔家众人,以及那道士捆得死死的。甚至有几根藤蔓,还似人手一般,在乔赟的脸上啪啪啪的抽嘴巴子。 这可惊呆了时拂晓,那道士也是气急,奈何被藤蔓困得动弹不得,看向时拂晓怒道:“妖孽!莫要害人再造恶业,待老夫解了你这妖术,汝必速速受死!” 说着,默念口诀,铜钱剑自行飞起,去砍那道士身上的藤蔓。 时拂晓听罢,脖子不禁嫌弃后仰,这话她可就不乐意了,反驳道:“你这道士怕不是有毛病吧?姑且不说这是不是我干的,就算是我干的,有这本事,还会乖乖受死?这要是我干的,就不会被你们绑在这儿了!还莫要害人,你转头问问你身旁这人模狗样的公子哥,到底是谁害谁啊?如此堂而皇之的颠倒是非黑白,你们还要不要脸?” 时拂晓口中的词宛如断线的豆子,嘟噜噜的滚出来,直说的那道长和乔赟面色青白。 “时拂晓!你说谁人模狗样?”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时拂晓定睛一瞧,正是乔赟最宠爱的那位小妾,也是一直想尽办法想要取代她扶正的那位小妾。 不等时拂晓说话,那小妾又接着道:“你长成这个样子也好意思出来恶心人,也好意思说旁人人模狗样?我要是你,一出生就自己找个地方一头撞死,省得活下来挡着旁人的道,甚是碍眼。” 时拂晓灿然一笑,本就歪得嘴更歪了:“听说你和乔赟是青梅竹马?怎么他没娶你做正妻?反倒娶了我这个碍眼的来做妻?意思就是你连我都不如喽?乔赟要弄死我那些手段,十有八九都是你出的吧?这么着急跳出来,是怕我死不了吗?实在不好意思,姑奶奶我就是命硬。你以为我稀罕呆在你们乔家?要不是你们说我是妖女死活扣着我,姑奶奶我早走了。这什么少夫人我一点儿都不稀罕,只有蠢货才拿旁人不稀罕的东西当个宝。” 一席话直说的乔家人面色一阵青一阵白,那道士咬着牙道:“好个伶牙俐齿的妖女,老夫今日定要替天行道。” 说着,铜钱剑正好斩断了束缚道士的藤蔓。脱开束缚后,道士一把握住铜钱剑,再结剑指,正欲继续做法引冥火,却听一段仙乐,自天际缥缈而来…… 乐声之曼妙动听,实属人间罕闻,贯入耳中,沁入心脾,直叫人深觉神思安宁,灵台清明。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仙乐飘来的方向,但见一名身着碧色广袖仙袍的仙女,自天际御云而来,缓缓停在了乔家后院的上空。 那仙女的容貌,乔家人看呆了,时拂晓也看呆了。都说仙女中最丑的,放在人间都是罕有的绝色美人,这位仙女的容貌,简直惊为天人,唇似丹霞,飞眉入鬓,眼角流波万千,美得摄人心魂。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仙女空灵又温柔端庄的声音响起:“流芳派先掌门时吟之女时拂晓,于人间因果已了,前尘已尽,本仙今日请命下凡,迎仙子时拂晓归位。” 仙女又看向那道士:“敢问道长,您是要替哪片天,行哪方道?以冥火灭我流芳派仙子?” 众人闻言更是惊诧,齐齐看向时拂晓。 时拂晓更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是仙女?所以鹤顶红对她没用,人间的刀剑凡火都伤不了她?眼前的仙女和她说的话宛如天方夜谭,但若不是真的,又怎么解释她身上那些离奇的经历? 我的亲老天爷啊,这辈子她受尽冷待,受尽折磨,对人生充满绝望,只想一死为快的时候,突然有位神仙出来告诉她,她其实是仙界流落人间的仙女。 这是种什么感觉,这就是穷了半生,苦了半生,你爹突然跟你说,他其实是当朝皇帝,从前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身为皇子的你感受下民间疾苦。 亲生的老天爷!这波……委实不亏! 可是……为什么她一点儿记忆都没有呢?要不是因为她异于常人的本事,她都不敢相信这位仙女的话。 那道士看着天上的仙女,又看看缠着乔家众人的藤蔓,喃喃道:“流芳派,流芳派……以修习木系仙术,驱使五行之木而立足于仙界的流芳派……” 就是他今生修行一世的目标,挤破了头都想要成为外门弟子的,仙界五大流派之一的流芳派? 可是,道士不解,怎么又来一个?那之前自称流芳派的仙又是谁? 众人正惊诧着,仙女一挥手,解开了时拂晓身上的绳索,时拂晓忙跳下架子活动筋骨,都被捆一天了。 仙女扫了一眼众人,抿唇一笑,问道:“方才,是谁嫌弃拂晓仙子样貌粗鄙?不妨本仙今日,就解了拂晓仙子的封印,让你们瞧瞧拂晓仙子的真实样貌。” 第2章 被自己好看哭了 众人闻言一愣,时拂晓亦是一愣,问道:“我不长这样?” 仙女冲时拂晓抿唇一笑,点点头,而后道:“先掌门时吟可是我流芳派一等一的风流人物,掌门夫人玄姒音,曾经更是被誉为仙界第一美人,你的真实样貌,又怎么会差呢?其实你即便入了凡间,也不该这么丑,只是当年给你下封印的长老,那日喝多了酒,手下没个轻重,才把你变成了这幅鬼样子。” 时拂晓亦是学着那仙女抿唇一笑,甚是端庄:“哪位长老啊?”她这十八年,大半的罪都是因为这容貌受的,看她有机会不扒了那位长老的皮。 还有……仙女口中说的先掌门时吟和夫人玄姒音,莫非是她的神仙爹娘? 仙女像是洞悉了时拂晓的心思,灿然一笑:“待回了流芳派,你会知道的。本想等回了门派再给你解除封印,但我觉得……”仙女扫了一眼乔家众人,再次看向时拂晓:“现在更合适。” 说罢,仙女的纤纤玉手捻起兰花指,似跳舞般在胸前左划右划,一道道青色的光芒随着仙女的手指一起跳跃,宛如夜空中流星一闪而过的绚丽流光。 不多时,一团青色的光芒在仙女手上托起,好似一颗熠熠生辉的夜明珠。仙女信手一拨,青色的光团瞬间将时拂晓包裹,随即一张符自时拂晓头顶飞出。 仙女看了叹气,这符画的……果然跟时拂晓被封印后的长相一样潦草。 符咒失效,自行消散。时拂晓周身的青色光芒,亦渐渐散去,只见一个与之前全然不同的,风姿绰约的佳人出现在众人眼前。 仙女看清时拂晓真是的样貌刹那,一愣,随即,含笑的嘴角微微抽搐。好家伙,不愧是时吟和玄姒音的女儿。 乔赟亦是呆住,这、这居然是他妻子真实的样貌? 乔家众人亦是沉溺在时拂晓的样貌中久久不能回神,本以为今日见到的仙女已经够美了,现下与时拂晓一比,竟有些暗淡无光。 时拂晓睁开眼睛,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纤腰翘臀大长腿,身子一动,体态轻盈,全无之前之前矮胖笨重之感! 她竟然真的变了! 时拂晓忙问仙女:“有镜子吗?有镜子吗?” 仙女便从乾坤袋中取出一面白玉流光镜递给时拂晓。时拂晓赶忙接过,抬手便照。 一照之下,时拂晓只觉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仙女忙伸手拉她手臂:“这是怎么了?” 时拂晓眼神游离的看着镜子,似呓语般说道:“我……被自己美到了。” 仙女:…… 道士:…… 乔家众人:…… “这……真的是我吗?”时拂晓伸手抚上自己的脸。 镜中的女子,骨若削成,明眸善睐,瑰姿艳逸,芳泽无加,眼里似有尘世万千光彩,这万古的春秋风华,仿佛都凝聚在了镜中人的一啼一笑间。 仙女见时拂晓这模样,委实有些不知说什么,趁众人的目光还沉溺在时拂晓的容貌上,一把夺回镜子,装回了乾坤袋。 时拂晓这才回过神来,手随镜子而去,她还没看够呢。仙女又像是洞悉了她的心思:“今日还有事,以后慢慢看。” 时拂晓只得意兴阑珊的收回手,点点头。这时,仙女看向乔赟那小妾:“眼下你瞧着,是谁出来恶心人?又是谁该一出生就一头撞死?” 小妾听罢深觉委屈,她哪儿知道妖女是仙女,还有这么美的容貌。一时只觉心下甚是委屈,伸手揪住了乔赟的衣袖,拽一拽道:“少主……” 乔赟完全沉溺在时拂晓的容貌中,像是失了魂一般,全然忽略了往日最爱的小妾。 那道士见此,叹了一口气,自行封住了眼识,以免被仙女皮相扰了修行清净。仙女的样貌,又岂是凡间男子能够消受得起的?饶是他修了这么些年的不净观,眼下都需得用封住眼识的方式方可抵御,这满院男丁,从此之后怕是废了。 小妾见乔赟这般失魂失魄的模样,便知不好。也罢,少主是指望不上了,眼下只能靠自己。想着,小妾恳求仙女给她解了藤蔓束缚,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 “拂晓仙子,您是高高在上的仙女,从前是我肉眼凡胎不知轻重,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我一命。” 说着,那小妾砰砰嗑下头去。这若放在从前,或许她还会妒忌一下,可眼下,时拂晓是神仙啊,是话本、庙里才能看见的神仙,她有几个胆子敢与神仙叫板?乖乖求饶就是了。 时拂晓从来都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只是眼下让她报仇,委实没有能力,也不好去求仙女帮她报仇,反倒还要欠人家人情。 既然她是神仙,想来日后也能腾云驾雾,到那时候勇哥幻境什么的,把她体会的各种死法,都让这二位一起感受下。 时拂晓见那小妾头都快嗑碎了,暂时懒得理他们,摆摆手道:“行了,滚吧先。” 那小妾听罢,又重嗑了几个头,然后爬起来风一般的跑了,至于她心爱的少主……哪有逃命重要? 小妾之后,那乔家众人亦学着她的样子,给时拂晓磕头认错。甚至那乔老夫人还说,日后定要出钱给时拂晓修座庙,日日香火供奉,等她回了仙界,一定要保佑他们乔家。 时拂晓险些呕出一口血来。 至于那乔赟,当真是失了魂魄,看着时拂晓,只会念叨娘子,拂晓娘子,为夫的好娘子。最后,乔家夫人伤心难过的将乔赟拉走了,走时,乔赟还不断的念叨着那几句话。 众人离去后,那道士走上前,给仙女和时拂晓行了礼,向那仙女问道:“在下道闻,不知仙子是流芳派商掌门什么人?” 仙女上下打量道闻一番,说道:“在下商兀凝,乃商掌门之女,你知道我爹?” 道闻又问:“兀凝仙子此次前来,商掌门可知?” 商兀凝甚是不解,又仔细看了道闻几眼,说道:“我想做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爹?” 道闻行礼致歉:“道闻多有得罪,还请二位仙子莫要见怪,道闻告辞!” 说罢,道闻拂尘一甩,拂袖而去。 道闻走后,这偌大的乔家后院,就剩下时拂晓和商兀凝两个人。时拂晓这才迫不及待的问道:“兀凝仙子,你方才说我爹叫时吟,我娘叫玄姒音,那我凡间的父母,他们不是我的亲生父母吗?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仙界的爹娘又在哪里?” 时拂晓一连串的发问,商兀凝却不着急回答,反而在院中缓缓踱步,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问,你无需心急,我会慢慢解释与你听。眼下,我有别的事情问你。” 时拂晓做了个请的姿势:“兀凝仙子请讲。” 商兀凝停下踱步,转过身来,看向时拂晓:“今天,算不算是我救了你?” “算。” “那我救了你,还帮你收拾了欺负你的人,你是不是应该报恩?” 商兀凝面上的笑容依然如方才般端庄优雅,可这话一问出来,就叫商兀凝方才的所有帮助,在时拂晓心里都汇成了一句话——无利不起早。 时拂晓轻叹一声,微微挑眉。报恩,确实是要报,但至于怎么报,不得她时拂晓自己说了算吗?可毕竟商兀凝帮了自己,先听听她本人怎么说。 于是,时拂晓道:“是该报恩,兀凝仙子可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你的?只是你在仙界多年,而我……不像是能帮你忙的人。” 商兀凝却坚定道:“能!且只有你能帮我!” 时拂晓问道:“你需要我帮你什么?” 商兀凝抬袖,掩唇一笑:“好说好说,事情简单,替我嫁人。” 时拂晓一听不乐意了,她已经成了一回亲,不仅没体会到夫妻恩爱,还被迫感受了那么多死法儿,还成亲? 再说了,替商兀凝成亲,对方是什么人,人品如何?样貌如何?家世如何? 这些她都不知道,要是个能嫁的良人,商兀凝会费这么大劲跑来找她替嫁? 果然这贼老天没那么好心,刚还以为是个救人于水火的仙女,眼下看来除了会法术,样貌出众些,同那些凡人也没什么差别。 报恩是要报,但冤大头绝对不能当。 时拂晓抬手一挥:“嫁人?不嫁!兀凝仙子日后若有需要,我这条命都可以给你,但嫁人就免了吧。” 商兀凝闻言急了,上前一步扯住时拂晓的袖子,紧紧攥在手里,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事情是这样的。十八年前,我派掌命长老掐算推演,说东方樕鼄之山生了块人形奇木,我流芳派自上古以来,便是以木系仙术立足于四海八荒。掌命长老说,那奇木,与我流芳派气运有所牵连,需掌门之女嫁此木为妻,方可成全天道大运。我是掌门之女,而你是先掌门时吟之女,都是掌门之女,想来你嫁还是我嫁,没有什么差别。” 商兀凝一手扯着她的袖子,还蹙着眉心,颇有些着急的模样,与方才那端庄优雅的样子甚是不同,看起来,更像个人间俏皮撒娇的小姑娘。 这十八年来,时拂晓看得明白,她从来不是个有运气有奇遇的人。虽然今日从凡人摇身一变成了仙女,但凡事最好还是不要抱有侥幸心理,问个清楚明白,与己不亏。 想着,时拂晓一笑,反问商兀凝:“既然都是掌门之女,你嫁还是我嫁没有区别,那为什么你不嫁,要我嫁?” 商兀凝歉意一笑,颇有些不好意思,手抚上耳后鬓发:“我……心里已经有中意的人了。还有就是,你虽也是掌门之女,但是……是先掌门之女,而我是如今的掌门之女。你说,堂堂掌门之女,嫁给一块木头,岂非成为仙界笑柄?” 哦,时拂晓听明白了。先掌门,也就是说她那位神仙爹爹已经不是掌门了,商兀凝嫁给一块木头丢人不行,但她就算丢人也没关系,是这个意思吧? 这十八年一言难尽的人生,没给时拂晓带来什么一丝一毫的美好回忆,反倒是培养了她一身破罐子破摔的桀骜不驯。 之前什么也没有的时候,她都有胆量说拒绝就拒绝,更何况现在她已经是仙女了,有了十足的底气,往后像商兀凝一样,仙术一学,本事一大,自然更不会委屈自己。 时拂晓端庄一笑,温柔的推掉商兀凝拽着自己衣袖的手,谦和有理的说道:“这事,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听时拂晓这般说,商兀凝委实急了,方才还端着的仙女做派也全然端不住了,复又一把扯住时拂晓袖子,蹙眉跺脚道:“哎呀!算我求求你了行不行?我求求你,只要你这次帮我,我发誓,从今往后在流芳派,我保护你,我罩着你!叫谁都不敢欺负你。” 时拂晓依旧笑得端庄谦和:“从前我不知道自己是个仙女,但往后,想来我自己能照顾自己,不劳兀凝仙子费心。” “啊这……” 商兀凝面露为难,纠结半晌,方才颇有些心虚的说道:“这个……我还没来及跟你说,你知道你为何会在人间吗?还有就是……其实你,空有仙骨,但学不了仙术,说白了……”还是个废人。 第3章 稳赚不亏,成交!…… 时拂晓闻言一时哽住,这个消息与她而言,无异于苦了半辈子,好不容易知道了老爹是皇帝的消息,老爹却又转头告诉她,国家已经亡了。 何为一瞬天堂,一瞬地狱,时拂晓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好在她命苦惯了,打击倒也还在能承受的范围内。她深吸一口气:“你说吧,我都能接受。” 商兀凝干笑两声,然后道:“说白了,就是……你和凡人相比,除了寿命长一点,凡俗的武器伤不了你,没什么区别。你天生八字五行缺木而水重,是修习不了木系仙术的。” 时拂晓闻言,似是又看到点希望,忙问道:“那修习不了木系,我总能修习别的吧?”五行缺木,其他的又不缺,且还水重,有木系仙术,就有水系仙术吧? 商兀凝面露为难,而后道:“这个嘛……八字五行齐全,修行所得灵力,方可在体内相生运转,你五行缺木,便是五行缺一环,虽水重,却也只是一滩死水,别的……也修不成。” 时拂晓听罢,深觉这贼老天绝对是她后娘。 时拂晓走到一旁的石椅上坐下,重重一声长叹,也罢也罢,至少摆脱了相貌奇丑的命运,她无奈一笑,对商兀凝道:“原来我这命,是这么个鬼样子,还劳烦你辛苦跑一趟。不过你不用安慰我,好在我命长,漂漂亮亮的活个几千年,也算不枉此生。” 商兀凝听罢,面上神色更是尴尬,时拂晓见此,深觉不好,忙道:“打住!你再开口,恐怕我就要向你讨教一下仙女自行了断的方法了。” 商兀凝干笑两声,劝道:“其实……我也不想你伤心,但是我觉得,你还是明明白白的比较好。要不然,你听完吧。” 时拂晓听罢看向商兀凝,凝视了半晌。也罢,明明白白的死,总比稀里糊涂的活着强,叹道:“你全说完吧。” 商兀凝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知了时拂晓。 原来,仙界修行的有两种人。一种是外门弟子,就是人间有仙缘的修行人,通过自身努力,可以进入仙界更专业的修行,以此来获取仙骨。 还有一种,叫内门家生子,便是两个已有仙骨的人成亲生下的孩子,比如时拂晓。 内门家生子,生来便有仙骨,这也是前世因果带来的福缘。拥有仙骨,虽可长寿,但也只保一千年寿命。 但是大部分家生子,长至二十岁成年,便可通过修行,使修为灵力增长,得以滋养仙骨,便可突破一千年寿命之限,获得更长的寿命。 也就是说,时拂晓这样天生修不了仙术的,也就只能活个一千岁,放在人间,就叫早夭,还是注定的。 听商兀凝讲完这些来龙去脉,时拂晓反而乐了,喜道:“如今我才十八岁,也就是说,我还能活个九百八十二年。” 商兀凝微叹一声,转身看向头顶长空,面色微有些凝重,开口向时拂晓讲述道: “十八年前,九乌派有一位弟子,走火入魔,感召魔王占据躯体,五大掌门率门中弟子齐聚九乌派。先掌门时吟与夫人玄姒音,死于那场恶战,魔王虽暂时被击退,但无法消灭。你是掌门之女,又不会仙术,所以掌命长老,便命人抹去你的记忆,躯体化为婴孩,将你送至凡间,以免被魔王趁虚报复。” “拂晓……”商兀凝侧头,叹息道:“你被送至凡间时,已有九百五十一岁。” 那加上凡间的十八年……时拂晓怔怔的问道:“你的意思是?我只剩三十一年的寿命?”连凡人的花甲年岁都活不到? 时拂晓听罢,只觉鼻头微微有些发酸。这十八年在人间,没有一日过得顺心,人人都看不起她,嫌弃她,嫌她碍眼。但她也用尽全力乐观的活着,即便被乔赟害了那么多次,她也不曾想过报复,依然开开心心的笑对每一天。 然而今日,将死之际得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却又被告知,亲生父母已故。而她过去那九百多年的时光,与她而言,早已变成了一片空白。抹掉她记忆的人,是否询问过她的意见?而她自己,又是否愿意忘掉过去? 事已至此,想再多也没有用。时拂晓伸手抹掉眼眶上险些落下的眼泪,深吸一口气,转头向商兀凝问道:“兀凝仙子,我亲生爹娘,他们爱我吗?” 商兀凝转过身子,莞尔一笑:“爱,很爱!你是他们的掌上明珠,时吟掌门穷其一生,都在寻找补全你命格的方式。” 时拂晓听罢,低眉一笑,心头的阴云尽皆散去,这便够了。 商兀凝快走两步上前,蹲在时拂晓面前,手按住时拂晓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看着她的眼睛,对她道:“你虽然只剩下三十一年的寿命,但是这往后的三十一年,想来你不愿如现在这般过下去。你替我成亲好不好?只要你肯嫁给那块木头,我便能光明正大的带你回流芳派。” 说道这儿,商兀凝眼睑微垂,声音微低:“实不相瞒,我是偷跑下来接你的。门中本来的意思,是想让你在人间安度余生。但是我见你过得实在辛苦,与其像之前那样活着,不如随我回仙界。你虽然修不了仙术,在仙界也没有了亲人,但是我向你保证,只要你帮我,今后的三十一年,我定竭尽全力,护你周全。管你吃,管你住,管你花,让你开开心心,自由自在的过完剩下的日子。” 商兀凝眼里满是恳切与真诚,时拂晓看着她的眼睛,不由抿唇。人间的日子,时拂晓确实已经过够了。她学不了仙术,过去的记忆也已经全失,去了仙界,不能保证能照顾得了自己。 如今只是嫁块木头,就跟参加了场婚礼没有区别,去之前什么样,回来她还什么样,还能换来今后三十一年的一张长期饭票,自由自在的混吃等死,说实在的,稳赚不亏! 念及此,时拂晓伸手按住商兀凝的肩膀,郑重道:“成交!” 商兀凝闻言一喜,面上当即便绽放出花朵般的笑容,一把握住时拂晓的双手捧在胸前:“好拂晓,亲姐妹!你真是帮了我大忙了!你放心,以后我一定好好报答你!” 说罢,商兀凝结剑指,朱唇微动,似是念了什么口诀。不多时,一团云便在院中凝结而成。 时拂晓都看傻了,问道:“这就是你方才从天上飞下来用的那朵云吗?” 商兀凝一把扣住时拂晓的手腕,将她拉上了云朵。时拂晓堪堪站稳,只觉脚下像是踩在了棉花上,柔软而又踏实。 商兀凝拉紧她的手,对她道:“这是御云诀,仙界还有御剑诀。” 哎,时拂晓看着干羡慕,她也想学了这御云诀,坐着云自由自在的飞来飞去。 商兀凝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对她道:“你别难过,等回了仙界,带你去驯化一只会飞的灵宠,你一样可以飞来飞去。” “还能这样?”时拂晓转悲为喜,满心里已经开始想象自己骑着灵宠翱翔天空的样子,想来仙界还有更多让她稀奇的东西,她已经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回到仙界。 商兀凝见她如此开心,心下更是得意,握着时拂晓的手不由更紧了些,说道:“走吧,我们回家。” 话音落,脚下云朵腾空而起,风自耳畔呼啸而过,时拂晓眼看着脚下的房屋越来越远,也越来越小,不由觉得有些恍惚,还有些不可思议,她真的在飞。 御云速度很快,片刻间,便已飞到了云层之上,停止了上升,稳稳的向前而去。而脚下的城镇,此时已经看不见了,只有那些连绵起伏的青山,半遮半掩的在云下,好似一副副山水画,走马灯般向身后奔驰而去。 商兀凝抬手一挥,一个闪着金色光芒的透明罩子,罩住了她们二人。顷刻间,方才耳畔呼啸般的狂风不见了,她张牙舞爪的头发也平顺了下来。 现在没有了狂怒的风声,可以说话了吧?时拂晓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商兀凝,便先挑了一个和眼前人相关的来问:“兀凝仙子,你说我在流芳派活了九百多年,那之前我们认识吗?我们关系好不好?” 商兀凝背对着时拂晓,站在她的身前,时拂晓看不到她面上的神色,但听商兀凝道: “咱们流芳派坐落于白玉京。白玉京很大,东西南北共有四楼,分管整个白玉京,每一楼下有五万仙众。你住在东面云生结海楼,我住在南面春在溟濛楼,我只是听说过你,你我不曾有交集。” 时拂晓有些吃惊,感叹道:“这么大啊……” 然而时拂晓不知道的是,她问得问题,勾起了商兀凝十八年前的回忆。 那时,时吟掌门尚在,她爹商朔不过是春在溟濛楼的楼主。 彼时的时拂晓,是高高在上的掌门之女,又因为她修不了仙术,每每出行都有无数仙婢随行,掌门夫妇对她更是疼爱有加,就连万年方得一匹的鲛人纱,都拿去给她做衣服。 那鲛人纱,流光溢彩,万年如新,冬暖夏凉,不受火灼,不受金削。木系仙术修持者最惧火与金,这鲛人纱无疑是流芳派中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说实在的,过去九百年多年间,商兀凝都只能远远瞧一眼时拂晓,她是打心眼里羡慕。 好在,现在她才是掌门之女,过去那些羡慕的,不必再羡慕了。且曾经羡慕的人,日后还得仰仗她的照顾。 商兀凝看着前方,抿唇一笑,时拂晓越是需要仰仗她,她越是开心,她越开心,指不定日后对时拂晓就更好,到时时拂晓也开心,两全其美! 商兀凝正想着,却听时拂晓复又问道:“对了兀凝仙子,抹去我记忆的人,你知道是谁吗?等回到流芳派,能都带我去见见吗?我有些事,想问问他。” 第4章 莫非……神仙也被她美到了…… 商兀凝听她这般问,微叹一声,对她道:“如我方才所言,我是偷跑下来带你回去的,你暂时只能先藏在我的住处。十日后,便是掌门之女与那块人形奇木的成亲礼,到时你替我出嫁。” 商兀凝转过身子看向她,眼里神色仿佛事情已经办成,笑嘻嘻的道:“待礼成之后,生米煮成熟饭,旁人就算质疑也没有办法。这就等于在众人面前过了明路,你以后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在流芳派现身啦。至于你要找的人,是流芳派掌命长老。是他抹去你的记忆,也是他送你去的人间,等到时你直接去找他便是。” 掌命长老?时拂晓听罢,谢过商兀凝后,将这个称呼默默记在了心上。 二人一路前行,穿过一大团厚而浓密的云,时拂晓便见一座巨大的城出现在眼前,目之所及,竟看不到那座城的边界。 那仙城里草木花叶繁盛,不愧是木系仙术流派的仙门。虽是夜晚,但城中仙府皆以白玉堆砌而成,云层之上,月朗星稀,月光洒在层峦叠嶂的仙府上,似泛着晶莹透亮的光芒,在绿意盎然的草木间,既清幽旷远,又恢弘大气。 时拂晓为眼前景象所惊叹:“那就是白玉京吗?” 商兀凝抿唇点头,得意一笑:“五大流派中,咱们白玉京是最美的。九乌派所居的赤城,到处岩浆火焰;煊赫派的黄金台倒是金贵,只是金克木,他们的术法最惹流芳派讨厌,我们从来不去。露华派的墨海瑶台,是个清净的好地方,只是在海底,太过清冷。回川派中人倒是忠厚耿直,但是住的地方嘛……在大荒,真是一言难尽。” 听商兀凝这般说,时拂晓基本已经明白各个门派所修习的五行术法,九乌必是火系,煊赫是金系,露华是水系,回川是土系。五行相生相克,这五大门派,岂不是你来我往,到头来谁也弄不过谁? 时拂晓默默琢磨着五行相生相克,猜测着五大流派之间的关系。却没注意,不知何时商兀凝已捻了个隐身诀,带着她进了白玉京。 一路辗转,最后二人停在了春在溟濛楼之后的一处仙府中。 二人在院中落地,脚下的云自行散去。商兀凝拉着时拂晓,小心的左瞧右瞧,见院中确实无人,方才收了隐身诀。 商兀凝对时拂晓:“这里就是我的仙府,你这些日子暂且住在我这里,待事成之后,你便可以回你从前在云生结海楼的仙府。自先掌门夫妇仙逝后,你们的仙府便一直封存至今,里面的东西一样都未曾动过。” 说罢,商兀凝复又叮嘱道:“你可要藏好了,莫要乱跑,一旦被人发现,我们的计划可就全空了。” 时拂晓郑重的点点头,正欲问自己从前的住处是什么样的,却听身后的传来一个男人沧桑的声音,严厉质问道:“兀凝,为何要用隐身诀,如此鬼鬼祟祟,你去了何处?” 二人陡然一怔,时拂晓被吓的直冒冷汗。商兀凝赶忙一把将时拂晓拉至身后挡起来,道:“爹,我出去转了转。” 时拂晓躲在商兀凝身后四处查看,却见院中半个人影都没有。商兀凝也是警惕的四处观察。 二人正紧张着,却听那沧桑的声音,变成了一个清朗的青年男子声音,男子哈哈笑起:“瞧把你吓得。” 说着,面前的空地上,逐渐显形出一名青年男子的身影。商兀凝看清来者,松了口气:“折允师兄!你吓死我了。” 商兀凝撇下时拂晓迎上前去:“你什么时候来的?还用隐身诀藏在这里。” 那名叫折允的男子撇撇嘴,说道:“你不是待嫁吗?已有十几日没见着你,便想着来看看你。怎知你居然偷跑出去,害我在这里白等几个时辰。” 听折允这般说,商兀凝的面颊眼可见的漫上一层红晕,颇有些不好意思道:“原来师兄这般惦记我?” 嗯?时拂晓见此,心下明白过来,这名叫折允的男子,莫不就是商兀凝口中的那位心上人? 时拂晓这才细细打量起眼前的这位男子。细看之下不由惊叹,好一个俊逸出尘的男仙。 他身着碧色长袍,颜色与商兀凝身上的相仿,头戴银色簪冠,长剑悬于腰间,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身姿挺拔。看着他,时拂晓脑海中忽然冒出一句话——公子世无双。 如此姿容,凡间的兰陵王怕是都无法与之相较。看来仙界不仅仙女好看,男仙一样出众。时拂晓的心砰砰直跳,但她知道,这不是看见喜欢的人那种心跳,只是被好看到了。 折允与商兀凝说话间,也注意到了院中的另外一个人,向商兀凝随口问道:“你的小姐妹吗?” 说罢,折允这才看向时拂晓,一看之下,折允愣住,似是有些不大相信眼前的景象。 时拂晓被他看得颇有些不自在,在人间也就罢了,怎么仙界的男子也被她美到了? 真暗自开心呢,却忽然听折允声音略带颤抖的问道:“拂晓?是你?”他神色复杂,似有难过,又似有激动。 嗯?时拂晓指着自己鼻尖问道:“你……认识我?” 折允撇下商兀凝,快走两步上前,来到时拂晓面前,着急问道:“你不记得我了?是我,折允啊!” 商兀凝也走上前来,在二人身边站定,向折允问道:“师兄你一直跟我在春在溟濛楼,我怎么不晓得你认识拂晓?” 折允对商兀凝的话恍若未闻,他一把按住时拂晓的肩头,自上而下的看着她,脸几乎贴到她的脸上,时拂晓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折允唇齿间的气息。 折允神色严肃,眼里渐渐布上血丝,语气间带着丝丝悲伤,强压着心头的动荡,哑着嗓音道:“这十八年你去了哪儿?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整整十八年!” 被人嫌弃了十八年的时拂晓,突然之间被一个如此俊朗的男子扣着肩膀,脸还和她贴的如此近,一时间只觉呼吸变得急促,心跳仿佛遗漏了半拍。她眼睛不住的躲闪折允灼热的目光,身子也像是被灌了铅一样丝毫无法动弹。 商兀凝自小便与折允相识,心底里倾慕他已有好几百年,她从不知道折允和时拂晓认识,更没见过折允师兄情绪这般动荡的模样。 时拂晓的样貌,曾经的身份,还有折允如今这不为她所知的一面,各种猜测漫过商兀凝的心头,各种叫她难以接受的画面出现在脑海里。 商兀凝只觉一股凉意自脚底升起,瞬间爬满了全身。她忙上前一步,用力扯开折允抓着时拂晓的手,将折允推开,上前一步挡在二人中间,盯着折允的眼睛道:“师兄你做什么?吓着时拂晓了,她刚回来,有什么事以后再说。还有,她回来的事,你保密。” 商兀凝挡在了二人中间,折允虽就在她的面前,但她能清楚的感觉到,折允的目光仿佛越过了她,情绪与在意,都在她身后的时拂晓身上。 商兀凝心间传来一股酸涩,她从未如此难受过。她一把推上折允的胸膛,将他推的更远,拉住时拂晓手腕就往屋里走,匆匆撂下一句话:“师兄你请回吧,我们要休息了。” 回屋关门的瞬间,商兀凝见折允还站在原来的地方,神色怅然,心下更是难受,重重关上了房门。 月色下,折允长身玉立于院中,往昔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江倒海,她居然不记得了自己。 折允微叹一声,也罢,不记得了……更好…… 这些年她去了哪里?又是怎么回来的?得找机会问问她,折允深深望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转身离开。 房中,商兀凝一进门,便重重在椅子上坐下,嘟着嘴,瞪着一双大眼睛看向时拂晓:“你说,你为什么会认识折允师兄?”尤其是情分还不浅的样子。 时拂晓耸耸肩:“我不记得了啊。” 商兀凝闻言泄气,抬起双脚踩在椅子边缘处,抱住了膝盖,嘟囔道:“也对,问你也是白问。” 随即,商兀凝又看向时拂晓,警告道:“你以后离折允师兄远一点。不许和他说话,不许理他,不然我就不管你了。” 很明显商兀凝的心上人便是刚才那位折允,前尘往事与时拂晓而言早已是一片空白,她拥有的只有眼前和未来,又怎么会为了一个男人得罪自己的长期饭票呢? 于是,时拂晓走上前,扯一扯商兀凝的袖子,商兀凝看她一眼,赌气般的别过身子去。 时拂晓只好走到另一面,又扯了扯商兀凝的袖子,哄道:“好啦,别生气啦,我答应你就是。我在凡间时,看过不少才子佳人的话本,你要是需要,我还可以教教你怎么得到你家折允师兄的心。” 商兀凝面上依然是生气的样子,嘴角却已经忍不住有了些许笑意,转过身来,抬眼看向时拂晓:“真的?” 时拂晓点点头:“真的!” 商兀凝这才放下腿来,整理了下自己的裙摆,嘟囔道:“我知道我长得没有你好看,过去也不如你风光,我虽羡慕过你,但我身边一直有折允师兄,所以我从未嫉妒过你。” 商兀凝伸手拉住时拂晓的手,恳切道:“折允师兄便是我的全部,你一定不能和我抢。只要你不和我抢折允,你想要的,我都尽我所能的满足你。” 时拂晓略一歪头,打趣道:“我从今往后的生活都要仰仗着你,折允是你的全部,那你便是我的全部。” 商兀凝破涕为笑,站起身双手握住时拂晓的双腕,甩啊甩:“好啦好啦,我带你去看看给你准备的房间。” 说罢,商兀凝拉着时拂晓便往内阁而去。进了房间,时拂晓微微一愣,房间布置的极好,床铺整齐,梳妆台上所需一应俱全,衣架上还有好几套新衣服,甚至桌上的白釉花瓶里还插着刚采摘的鸢尾。 时拂晓一一看过,心间漫过丝丝暖流,眼神不自主的柔和下来,商兀凝见此,得意的笑道:“怎么样?我对你好吧,这些都是我去接你前布置下来的。” 时拂晓心头不免有些感动,人间十八载,那对所谓的父母,都不曾对她这般用心过,时拂晓诚挚的向商兀凝道了谢。 之前在乔家院中,她还以为商兀凝也是个唯利是图的人,现在看来,根本就是个单纯的小姑娘,也没什么坏心思。想想她之前在乔家,那模样还真的像个慈悲的仙女,如今看来,当时装的很辛苦吧? 商兀凝将她安顿好后,对她道:“那你早点休息,明日我得跟爹爹去瑶台寻些奇珍异宝作为我的嫁妆。其实等你替嫁,这些东西反而都是你的,我会好好给你挑选一些。你这几日老实在这院子里呆着,千万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 叮嘱一番后,商兀凝与时拂晓道别离去。时拂晓躺在陌生又缭绕着花香的榻上,思绪纷繁万千。 那个折允,过去到底和她是什么关系?见着她怎么会那么激动? 第5章 原来他还是这流芳派抢手的…… 时拂晓满腹的疑惑,她的亲生爹娘长什么模样?仙逝后坟冢何在?只是不知,神仙过世后会不会有坟冢?她很想去祭拜。 还有一桩叫她极为奇怪的事,如商兀凝所言,是流芳派的人做主将她送去凡间的,这件事商兀凝知道,但是那个叫折允的为什么不知道?还说找了自己十八年,尤其是看他方才那个模样,与自己情分不浅的样子。 她当真想去找那折允问个明白,可已经答应了商兀凝不再和折允说话。若是得罪了那位大小姐,她又是掌门之女,不仅长期饭票没了,恐怕日后过得更难。 哎……时拂晓叹气,看了只能等成亲后,去找那位掌命长老问个明白。 思绪烦乱间,时拂晓不知何时睡去。 第二日醒来时,天色大亮。时拂晓刚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便见一张符“嗖”一下飞了过来,立在了她的面前。 吓得时拂晓一个激灵,从榻上弹起,怔怔的看着那张符。 正困惑着,却听商兀凝的声音从符上传来:“就知道你得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这是传音符,听到这段声音时,我已经随爹爹去墨海了,要去三日。你桌上我已经给你留好足够三日的食物啦,仙界的食物不会坏,放心吃。你房中有耳室,里面有汤池,睡醒后好好洗个澡。新衣服也给你备好啦,抓紧将你那身染着人间浊气的衣服换了。小晓晓,乖乖在家等我回来哟,千万不要乱跑,整个院子我布了结界,你可以在院子里随便溜达,没有人会发现你,但是千万不要出院子哦。” 长长一段话,时拂晓好半晌才听完,这要商兀凝在跟前,她恐怕都要忍不住唤一声娘了。 传音毕,传音符化作一缕青烟,自行消散。时拂晓掀开被子下了床,不由失笑,啰嗦归啰嗦,但心里还是挺温暖的。 时拂晓走到房中正中的桌子前,果然见上面摆满了食物,各种水果、糕点、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菜式,但当真是色香味俱全,看着就有食欲。 她从衣架上挑选了一套淡紫色广袖长裙,细看之下不由微叹。这衣服上的紫藤花装饰,竟然都是真的花,且那裙子的手感,触手生凉,柔软异常。 时拂晓好生喜欢,就这件了。想着,拿起这件衣服便进了耳室。 进了耳室才发现,耳室中另有乾坤,进门屏风后便是水晶珠帘,珠帘中间围着一个白玉汤池,冒着热腾腾的水汽,水面上还飘着各色花瓣。 一看之下,时拂晓心情极好,褪去衣衫,光脚踩着白玉阶梯,缓缓钻进了汤池中。温热的水漫至锁骨,只觉周身的困乏尽皆褪去,身心畅快无比。 时拂晓靠着白玉池壁,舒缓了闭上眼睛。 正欲好好享受这汤池沐浴,忽地,房中响起一个声音。那声音空灵又缥缈,回荡在整个耳室里,让人辨不清是从何处传来。 时拂晓一愣,好像是个男人的声音,但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坏了嗓子,沙哑而又破败,一声声的唤着她的名字:“拂晓……拂晓……” 这声音的语气,不知为何,充满了悲伤与不舍。就好似七年前在人间,祖父过世,祖母伏在祖父灵柩上唤他名字一样。 时拂晓心下一惊,赶忙拽过扔在池边的衣服,裹住自己,厉声质问道:“谁?谁在这里?” 可问出之后,却没有人回答,那声音也消失不见。 时拂晓警惕的在水池里愣了半晌,待回过神来,忙从水中出来,换上衣服便跑了出去。 房中安静如斯,哪里还有半点声音。 时拂晓平复了半晌,鼓起勇气再次走进耳室,但见四方的耳室里,四面都是墙壁,除了屏风和衣架,连个柜子都没有,根本没有可以藏匿人的地方。 莫非……是她太累了,幻听了? 时拂晓只得出了耳室,坐在椅子上,方觉腹中空乏,便挑了桌上几个糕点来吃。 仙界的食物,美味远胜人间百倍。糕点一入口,时拂晓便被好吃哭了,不由自主的闭上眼睛细细品尝。吃吃喝喝间,时拂晓渐渐忘了方才耳室里的惊吓。 待填饱肚子,时拂晓坐在梳妆台前,好生为自己打扮了一番。现在的她,容貌当真叫她心生欢喜,为着这容貌,时拂晓生生打扮了一个时辰。 将匣中的首饰挨个试了一遍,又挽了自己最喜欢的发髻。看着镜中如今的模样,时拂晓不由感叹,若是从前在人间也是这幅长相,想来就不必受那么多苦,说不定会成为一位名留青史的美人,更说不定还会祸国殃民,哎……长得太好看了,没办法。 打扮的这么好看,呆在房中多无趣,想着,时拂晓便起身去了院中。 到了院中,时拂晓这才看清这院子的样子,昨夜太黑,又加上折允的事情,都没来及细细欣赏。 但见院中,布满了各种各样的鲜花植被,直将这院落簇拥的宛如花中楼阁。时拂晓过去不曾研究过花草,所以这些花花草草,她也叫不上名字,只是觉得异常好看。 且不似人间,花丛中没有那些飞来飞去的虫子,就更显干净。忽地,时拂晓瞧见不远处一朵牡丹上,飞着一个长翅膀的小人,围着那朵牡丹似蜻蜓般飞来飞去。 时拂晓赶忙揉了揉揉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看花眼了。再次看去,那小人仍在。时拂晓提着裙摆,蹑手蹑脚的走上前去,细看之下,只见那小人样貌甚是奇异。 他只有拇指大小,虽有人形,但原本是头发的地方,竟然从皮肉里长出一朵小型牡丹,覆盖在头顶上。他的五指竟然是绿色的枝条,两腿更是两根枝条托在身下。 时拂晓都看傻了,这是什么东西? 走的近了,那小东西似乎也发现了时拂晓,嗖的一下躲进了牡丹里,露出一个小头,眨巴着大眼睛,同样好奇的观察时拂晓。 这时,那小东西开口说话,声音尖细而又轻微:“你是谁?” 小东西虽努力放大了声音,但时拂晓也只是勉强听清他说了什么,为了避免吓着那小东西,时拂晓也只好尽力压低声音,回道:“我叫时拂晓,你是谁?” 小东西歪一下脑袋,说道:“我是精,牡丹精。” 时拂晓闻言恍然,哦!过去在人间看过的话本上说,兽成气候称妖,花草成气候称精。 想着话本上的描述,时拂晓试探性的问道:“那你……会吃人吗?” 小牡丹精脖子一歪:“人是什么?有天地灵气,日月精华好吃吗?” 时拂晓不由失笑,嗐,果然话本上的东西不能当真。 时拂晓正欲再逗逗这牡丹精,却见那小牡丹精警惕的看一眼墙外,然后从花中飞出来,倒着如跳水般钻进了牡丹花里,“嘭”一声轻响,化作一缕粉色的轻烟,消失不见了。 时拂晓忙上前查看,可是那牡丹花里,哪里还有小牡丹精的影子。 正失落呢,时拂晓忽然听到墙外传来两个女孩子嬉笑的声音,想来就是他们吓走了小牡丹精。 “这旁边是商兀凝的仙府吧?听说她随掌门去墨海置办嫁妆。哈哈,待商兀凝嫁了那块木头,以她那大小姐脾气,怕是日后要闭门不出了吧?” 一听她们提起商兀凝,时拂晓心下不由生了好奇,走上前去,站到墙根底下。 但听外面的人接着说道:“她不是嚣张的很吗?日日端着掌门之女的派头,待成亲之后,看她还有什么脸面出现在诸位同修面前。” “哈哈哈,恐怕连折允师兄的面都不好意思见了吧。成天仗着自己的身份缠着折允师兄,也不瞧瞧,折允师兄什么时候对她另眼相待过?” “还不如十八年前的时拂晓。那位纵然修不了仙,但长相却是比姒音上仙还要过人,若不是无法在仙界露脸,这仙界第一美人的称号,还不知是她们母女谁的。” “诶,说起这位,你还不知道吧?有年时掌门诞辰,我奉楼主之命,去云生结海楼送贺礼,你猜我见着了谁?” “谁?” 但听那女子神秘兮兮的说道:“折允师兄啊,我瞧见他同那时拂晓,坐在云生结海楼那棵万年梧桐的树杈上,聊得可开心了,那神情态度,可是折允对其他女修从来没有过的。” “哼,敢情这两位都不是安分的主。一个仗着身份缠着折允师兄,一个远在云生结海楼,还能将咱们春在溟濛楼的弟子勾过去。好在时拂晓已经失踪好些年了。” “哈。”那女子笑道:“我知你倾慕折允,但是折允师兄,是咱们这辈同修里最出众的,不仅灵力高强,长相也数一数二。倾慕他的人遍地都是,可咱们只是刚修得仙骨的外门弟子,如何争得过那些内门家生子?她们不仅样貌比咱们这些从人修上来的好看,身后的家世依靠,也远比咱们强,如何争得?倒不如实际些,找个肯努力的外门同修做仙侣。” 嚯,时拂晓心下感叹,原来昨晚那位折允,还是这流芳派抢手的香饽饽。 二人的声音越来越远,时拂晓听不清了。便只好走回了院中,在椅子上坐下,反复思量着方才那两位仙众的话。她和折允还真的认识,一时间,她对折允的好奇心,更强了。 第6章 这位难道是前男友???…… 这院中只有时拂晓一个人,呆了一会儿实在是无聊,那小牡丹精也不见再出来。时拂晓只好回房,想从架子上找本书来看,打发打发时间。 虽说曾经在流芳派生活了九百多年,但对现如今的时拂晓来说,跟刚进入仙界的修行人没什么区别。 书架上的书品类繁多,有专讲瑞兽灵宠的,有介绍法器兵器的,还有专讲五大流派的,还有一些时拂晓看不懂的术法修习书。 挑来挑去,最后看中了一本叫《流芳通史》的书,既然记忆已经全失,那就从流芳派开始,重新了解这个世界吧。 时拂晓抽出书,在贵妃榻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半躺下,翻开了《流放通史》。 书中讲,二十万年前,盘古开天辟地后,天地寂寞,女娲娘娘便造了人。 可怎知人出世后,便有了我爱与我执,由此两者,纷争不断,造下恶业无数,感召轮回现世,从此众生便有了轮回之苦。 女娲如同爱护自己孩子一般爱护人间众生,又怎么忍心众生受轮回之苦?便想引众生踏入仙途,由人成仙,长寿命以作修行,再由仙飞升为神,再由神入佛境,从此脱离轮回之苦。 彼时,天地初开,灵力蓬勃,金木水火土五行,因灵力汇聚,便自行化生为人形。 而化生的这五位,便是上古五大仙尊。 他们五位非人、非仙、非神,乃天地灵力化生而成,故与人不同,无魂无魄,有今生无来世。 五位仙尊化生后,女娲便将引众生修行之任,交给了他们。 于是,五大仙尊,便创立了五大流派。而他们流芳派的那位创始仙尊,名唤花蓉。 乍一看这个名字,时拂晓还以为他们流芳派的老祖宗是女相,可继续往下看才知道,原来花蓉仙尊是男相。 时拂晓不由失笑,腹诽道,这五位仙尊是化生,不似胎生、卵生有父母。化生无父无母,想来也没人给取名字。这名字,必然是他自己取得。 能给自己取个花蓉这种名字的男人……时拂晓脑海中出现一个耳后别鲜花,说话兰花指,走路摇肩摆胯,笑容娇俏柔美的软男子。 咦惹……时拂晓不禁打了个寒颤,赶紧将脑中的画面甩了出去。 继续往下看,书中写到,五行有五德,木之德为仁,仁为五德之首。故,在那个时候,花蓉仙尊便也是五大仙尊之首,统领五大流派事务。放在现在,叫做盟主,放在人间,便是君王,其他四位仙尊则好似人间的诸侯。 书里的花蓉仙尊,天生仁厚,灵力高强,智慧卓绝,凡事以德服人。在他的带领下,人仙两届,建立起了各自的秩序,从此人修仙,有了正途规矩,仙飞升成神,也有了正途规矩。 总之,按照书中的描述,他们花蓉仙尊,就是个完美到没有半点缺点的人。 仁厚、严谨、智慧、灵力高强、做事一丝不苟……时拂晓抬眼看向房梁,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了乔家请来的那个叫道闻的道士。想来,花蓉仙尊的样子,和道闻道士差不多,一看便是位高人,定是个长须长眉,刻板严肃的老头子。 看起来书来总是容易忘了时辰,不知不觉间,天色已入暮。 书上的字看起来有些费劲时,时拂晓才意识到夜幕降临,便放下书揉揉眼睛起身,点亮了烛火。 回到房中,时拂晓准备吃些东西,在椅子上坐下,刚没吃几口,却听到窗外响起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拂晓?拂晓?” 又听到有人叫自己,时拂晓都快魔怔了,好在这个声音不似今晨在汤池中听到的那么渗人。 时拂晓心头生疑,商兀凝不是说没人知道她在这儿吗?窗外的人又压着声音唤了她几回。她没有回答,离座起身,放轻脚步,悄声走了过去。 顺着窗户的缝隙,时拂晓看见昨夜那个叫折允的男子站在窗外,正不确定的看着院中几扇窗户,似是在找她。 原来是他? 关于他,时拂晓确实有些问题想问问,但是想起商兀凝……犹豫半晌,思来想去,还是不要得罪长期饭票的好,于是便决定假装听不见,想来他叫的没趣,自然就走了。 谁知这时,却听窗外的折允说道:“我知道你在这里,兀凝去了墨海,一时半会回不来。我有事想同你说,你若是不出来见我,那我便只好用隐身诀,进去挨个房间找了。” 会仙术就是嚣张。 时拂晓只好折返回去,打开了窗户。 窗外,暮色下,折允长身玉立于此。他见时拂晓出来,展颜一笑,宛如三春明媚的阳光,委实好看的耀眼。 时拂晓礼貌的笑笑,学着商兀凝那般称呼他:“师兄来的不是时候,兀凝眼下不在,若不然,你等过两日再来找她。” 折允见她这般说,无奈笑道:“你这般语气疏离的跟我说话,我还当真有些不习惯。你明知我是来找你的,又何必故意旁引?” 时拂晓眨巴眨巴眼睛,也不知自己从前和折允是怎么说话的?反正眼下,她只能这么说。时拂晓只得道:“那……师兄找我,有什么事吗?” 折允复又一叹,颇有些伤感:“你从前从不叫我师兄。你是真的不记得了,还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你故意疏远我?” “我是真不记得了!”时拂晓有点点不耐烦:“你有事说事吧,好好一个大男人,这般唉声叹气的做什么?”跟她人间时家那位丈夫早逝的婶子似的。 折允一笑:“这倒像是我熟悉的时拂晓。” 折允上前一步,看着她的眼睛,问道:“这十八年,你去了哪儿?” 时拂晓耸耸肩,说道:“在人间啊。我这十八年都在人间,昨晚兀凝才来找我,说我是仙女,恢复了我的容貌,将我带回了这里。” 折允叹息,原来在人间,还被隐去了容貌气息。难怪这些年,除了鬼界,能找的地方他都找遍了,都没有时拂晓的踪迹。 时拂晓见他又面露忧伤,不由问道:“你认识我?兀凝不是说,你是春在溟濛楼的弟子,她过去都不认识我,你怎么会认得?” 折允抿唇一笑,眼里神色变得温柔,像是陷入了什么美好的回忆里:“和你相识,是场意外。云游商人十方,每五十年会在五大流派挨个走一遭,他总能搜集到四海八荒那些稀奇的东西。而你,最喜欢捧他的场,每一年他来,你都会早早去集市等着。”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这个世界那么大,而你不会仙术,只能困守在咫尺之间。十方带来的东西,能让你看到这个世界的色彩。” 不知不觉间,夜幕已彻底降临,月出东山,皎洁的月光,洒向整个白玉京,亦洒在折允的侧脸上,让他看起来俊逸得更加不似真人。 折允再次开口:“五百年前,也是十方到来的日子,十方那天出售的第一件物品,是凡间搜罗来的十册话本,仙界的人大都看不上人间的东西,但是你喜欢,很巧,我也喜欢。怎知那天你忘记带云贝,话本便被我买了下来。这若是从前,但凡你看上的东西,没人出价出得过你。于是你私下里来找我,问我能不能把话本转售给你。” 折允说到这儿,不由低眉一笑,神色更加温柔:“可是我也很想看,并不想转售。你甚是着急,便给我出价,从我购得的一百云贝,硬生生把价出到了五千云贝。” 时拂晓听罢直冒冷汗,想想在人间月例少的可怜的日子,她居然有这么豪气的时候。 “后来呢?你卖我没有?”时拂晓不由问道。 折允看着她,抿唇笑着摇摇头。时拂晓松了口气,他这要是点头了,估计她得心疼一宿。 折允接着道:“虽然没有卖你,但是我答应你,可以借给你看。你听罢后很高兴,还说你仙府还有很多好看的话本,我愿意借给你,那你也愿意借给我。如此这般,我们便算是相识了。” “之后的几十年间,我便常去云生结海楼借还话本。我们越来越熟悉,聊得也越来越多。各类话本,你总有许多有趣的见解,每次我离开流芳派,回来后你都缠着我,让我给你讲讲外面的世界……旁的女修,说来说去便只有修行,而你,虽困守于此,眼里却装进了整个世界的颜色,再加上很多东西你从未见过、体验过,他们在你眼里蒙上了一层想象的色彩。在你眼中,仿佛流芳派之外,草木被风拂动的样子都是优雅的舞蹈。” 折允温柔的神色中,漫上了一层深切眷恋:“也不知从何时起,我越来越期盼去云生结海楼的日子,越来越想见到你,甚至想每一日都能见到你,盼望时时刻刻你都能在我的眼前。” “终于……”折允看向时拂晓的眼睛,月色下,他的眼神越发深邃,仿佛藏着沉淀百年的故事,他嘴角漫上一抹浅笑: “我鼓起勇气,向你表明了心思,我生怕你拒绝,生怕一腔真情得不到你的回应。幸好……听我说完后,你脸颊绯红,你对我的心思是一样的。可是你又告诉我,你只有一千年的寿命,这份情意,你怕是无福消受。” 时拂晓听着折允讲述这些,就好像在听着别人的故事,却也不知不觉沉浸在了他的讲述中,就仿佛看话本时,看到一对有情人,却因命运的捉弄而无法在一起,心间不免有些酸涩。 她不自觉地问道:“后来呢?” 第7章 时拂晓:总有刁民想害朕 折允眼睑低垂,长长的睫毛在月色下,影子几乎盖住了整个眼睛,他微微叹息:“你还是拒绝了我,你说我是流芳派这一辈中最出色的弟子,纵然有情,但你寿命短,又学不了仙术,怕是与我无法站在一处。” 时拂晓听罢直蹙眉,当初的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按理来说,既知命短,就更应该抓住仅有的时间好好在一起啊?为什么要拒绝?这么期期艾艾,婆婆妈妈? 折允一声长叹:“此后,我们便还像从前那般。直到十八年前,九乌之战前夕,你托人找我到云生结海楼,你告诉我,时掌门终于找到了补全你命格的方式,待降服魔王归来,你的命格就能补齐,到时我们就能在一起。我问你是什么方式,你却告知我不便言说。” “可怎知……掌门夫妇仙逝于那场大战,而你从此后也下落不明。” 折允声音渐有哽咽:“我找了你整整十八年,天上地下,能去的地方我都去过,可是哪里都没有你。你的气息仿佛消失在了四海八荒。如今看你好生回来,你可知,我有多高兴?” 折允说得确实真挚动情,若当成话本看,她会酸涩,会感动,可一想到对方口中的人是自己,她就怎么也共情不起来,反而觉得有点点尴尬,不知如何面对。 比起折允这番深情,更让她关心的是,当年她的神仙爹爹,居然已经找到了可以补全她命格的方法。但是……到底是什么呢? 时拂晓正想着,却见折允一步上前,如昨夜那般扣住她的双肩,对她说道:“你不在的这十八年里,我没有一日过得心安,没有一日不在后悔。为什么当初你在的时候,我没有更有勇气一点?这样我们就不会有那么多遗憾。现在你回来了,我不管你命格能不能补齐,也不管你还剩下多久时间,我们在一起好不好?余下的岁月,让我来照顾你,我也会尽力调查时掌门留下的一切,找到那个能补齐你命格的方式。” 时拂晓面上神色更加不自在,商兀凝的面容不断在她脑海中浮现,她用力挣脱折允的双手,后退一步: “抱歉师兄,过去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在人间最绝望之际,是商兀凝救我了,她的恩我必然会报,有些事情既然已经答应了她,我便不想反悔。” 说着,时拂晓就想关上窗户,折允却上前一把推住窗户:“那我呢?我们过去几百年的情义便就此不作数了吗?” 时拂晓蹙眉咬唇,说实在的,她觉得有些奇怪。 折允说得一些事,做法选择,不像是她会做的。即便她失了记忆,莫非前后性格也会有这么大差异吗? 首先,因自己命不久矣而拒绝心爱之人这种事,时拂晓就不会干。无论眼下情形如何,既然喜欢,当然是先弄到手再说啊。 她也不会拒绝之后,还和拒绝掉的那个人如从前那般相处,没道理拒绝了人家还给人家希望。 她对流芳派一片陌生,过去的事她什么都不知道。说难听点,旁人怎么说怎么是,她又如何辨别真假? 一个陌生人,忽然跳出来,对你说曾经与你多么相爱,还说要照顾你的后半生,你敢信吗?做买卖还得考虑下对方的人品呢,何况是终身大事! 想着,时拂晓问道:“若我曾经对你真的情义深厚,必然与你有些物件往来,你有什么东西,能证明你说的话吗?” 折允眉眼微垂,叹道:“你一向守礼,除了话本借还,并无其他相往来的物件。要如何你才能信我?” 时拂晓看他这般,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好。她默了半晌,对折允道:“既然我曾经在这里生活了九百多年,那么你说的话,想来终会有旁的佐证,信与不信,我日后自有判断。今日,还请折允师兄早回吧。” 说罢,时拂晓向折允福一福身子,关上了窗户。 折允看着紧闭的窗扉,颓然一笑,她的主见和聪慧,一如从前。 他抬头看了看白玉京上空的那轮圆月,轻轻一叹,越发觉得自己漂泊无依。入流芳派已有千年,如今已成为流芳派最受瞩目的弟子,可为何……他还是觉得,心中始终空着一块。 折允不再多想,捻了隐身诀,御云而去。 时拂晓回到房中,在桌边坐下,随手拿起一块糕点,有一口没一口的啃起来,心里细想着折允方才说的话。 姑且先当他说的话是真的,若他与自己有几百年的情义,明显和她更亲密,但为何,他会不知道自己去了哪里?反而是不认识她的商兀凝,不仅能及时的找到她,还知道她这些年过的辛苦。 商兀凝对折允那般着迷,为什么过去几百年间,丝毫不曾察觉过她和折允的关系?按理来说,越喜欢的人,越不是会时时在意他的动向吗?会连这么明显的变化都不知道? 且他们同在春在溟濛楼,今日院子外头路过那二位仙子也说,商兀凝仗着身份常常缠着折允,那应该常常见得到,可她为什么连折允常去云生结海楼都不知道?甚至从昨晚的话里来听,商兀凝都不知道他们认识。 要么……就是这俩人之间,有一个在对她撒谎,要么,就是他们都没有撒谎,但是这期间另有她不知道缘故。 不知不觉间,时拂晓已经啃完了一块糕点,又随手倒了一杯花果茶,双手捧着,小口细泯。 虽然她已经忘了过去,他们俩个人说的话都无法证实,但人是相处出来的,日久见人心,真心假意,总有看得明白的那一天。 这两个人到底是真心假意,倒还不是时拂晓最在意的。她最在意的,是今晚折允说,十八年前,她的神仙爹爹,已经找到了可以补齐她命格的方式,而且那时的她也知道这个方法。 也就说,如果她能恢复记忆,或者查到爹爹找到的方式,那么她就也有修习仙术的可能,也就可以摆脱数着日子等死的命运。 想到这儿,时拂晓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十八年前为什么不告诉折允方法是什么,卖哪门子的关子? 她记得商兀凝昨晚说,他们一家曾经在云生结海楼的仙府,自爹娘仙逝后便已封存,里面的东西都没有动过。说不定等她回去后,能从爹娘的遗物里,找到些线索。 不对……时拂晓猛地抬头,眼里流出一丝惊惧。 那天在乔府,商兀凝明明跟她说,她被送到人间,是因为不能修仙。怕魔王趁虚报复,才抹去她的记忆,将她化作婴孩,想让她在人间安度余生。 既然她在十八年前,就已经知道了补齐自己命格的方式,又怎么会任由旁人抹去她的记忆,然后送去人间无知无觉的等死? 一时间,这两日商兀凝在她心里留下的所有温暖,都瞬间冷了下来。就连这两日萦绕在自己心头,忽然变成仙女的喜悦,也尽皆蒙上了一层阴影。 时拂晓抚着心口,叫自己慢慢冷静下来。 折允和商兀凝的话,都有叫她疑惑之处,在弄清楚这些疑点之前,对这两人还是防备些好。 十八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那个抹去她记忆的掌命长老,她又该如何去找? 时拂晓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商兀凝的仙府地处较高,站在窗边,越过院落,正好可以俯视半个白玉京。朗月夜空下,云雾缭绕间,白玉京那些层峦叠嶂的仙府甚至壮观。 时拂晓想了又想。眼前的这座城,对现在的她来说,全然是一片陌生。出了这院落,她连路都不认识,又如何去找掌命长老调查过去的事? 她本想自己去调查,但眼下看来,还是只能先听商兀凝的安排——九日后成亲。 待她能正大光明的出现在白玉京,能正大光明的回到自己曾经的仙府,再慢慢去找寻十八年前的真相。 至少,她要知道自己去人间的真正原因,若能顺道找到补全命格的方法,对她来说也更好。 三日后,商兀凝于夜幕时分归来。 时拂晓正半躺在贵妃榻上看书,忽然门被一把推开,吓得时拂晓一下子从贵妃榻上坐起来。 定眼一看,却见商兀凝一脸疲惫的走了进来,口中直说累死我了累死我了,然后径直走到她的榻上,身子一仰躺了下去。 可把时拂晓吓得,心跳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呢。 时拂晓放下手中的书,走上前嗔道:“你这突然回来,都不敲门吗?可吓死我了。” 商兀凝轻哼一声,眉毛一挑,反问道:“这是我的仙府,敲什么门?” 时拂晓作势捏捏手骨,说道:“要不是我打不过你,你这般推门进来,我定要狠狠收拾你一顿才好。对了,这次去收获如何?”说着,在塌边坐下。 商兀凝得意一笑:“满载而归!且六日后都是你的。” 时拂晓笑笑,接着道:“你总算回来了,我有好些问题想问你。你之前说,我爹穷其一生,都在寻找补全我命格的方法,最后找到了吗?”她想听听商兀凝怎么说。 商兀凝微叹一声,拉过时拂晓的手,似安慰般的捏了捏:“你过去便被这件事所扰,如今还是逃不过。据我所知,是没有找到。” 这和折允说的不一样,是商兀凝在撒谎,还是她根本不知道,还是说是折允在撒谎? 商兀凝见时拂晓陷入沉思,坐起身,说道:“好啦,不要再去想这种渺茫的事情啦。” 随即,商兀凝狡黠一笑:“我从瑶台给你带了样好东西,猜猜是什么?”说着,商兀凝低头便去掏乾坤袋。 第8章 不就是块木头吗?嫁!…… 乾坤袋只有巴掌大小,商兀凝却足足伸进去半只手臂。 时拂晓看着格外新奇,不愧是仙界的东西,这乾坤袋,果然是另有乾坤,不由问道:“你这小袋子里面,能装下多少东西?” 商兀凝边翻腾着找东西,边说道:“半个白玉京都装的下,不是什么稀奇东西,仙界人手一个。但是不能装活物,会迷失在虚空里。” 翻腾了好一会儿,商兀凝面上一喜,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对打着绳结,做成挂件的小海螺。 她将其中一个递给时拂晓,时拂晓接过,拿在手里把玩。 小海螺色如青玉,同人间见过海螺有些不同,上面没有花纹,乍一看,倒像是用玉雕琢而成。系海螺的绳子,也不是人间普通的绳子,色白,且有星星点点的小光点。 商兀凝摇一摇自己手里的海螺,解释道:“这是墨海的连枝螺,生来便是连枝一对。你肯定不知道,关于这连枝螺,还有一段令人叹惋的故事。” 说着,商兀凝自顾自的讲了起来:“传说上古时期,五大仙尊尚且在世。海螺本生来只有一只,可墨海孕育出了一对连生的螺,后来这对螺,修成了妖。 他们本来兄弟情深,可是,慢慢却有了分歧,一只想要得到权势,一统妖界,另一只却只想逍遥一生。于是,他们便分道扬镳。想要得到的权势那只,为了降服妖界的那些妖,不惜修习禁术,伤害凡人性命,吸食凡人魂魄以增强妖力。此事被五大仙尊知晓,自然不会容他,打散了他的妖丹,将他关入墨海水牢,受尽苦楚。 至此,他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但也知自己命不久矣,临死之际,最惦念的唯有自己的兄弟,才知他们兄弟在一起的时光,才是最饱满充实的。他便将所有想说的话,都留在了自己的真身海螺里。 他死后,他的兄弟找到了他的真身,听到了所有的话。他本已要元神尽散,可怎知,他的兄弟舍去一身妖力,保住了他的元神。但是,从此之后,他们兄弟二人,便只能永远做两只普通的海螺了,没过多久,便身死入了轮回。 可是不知为何,他们死后,墨海就开始出现更多的连生海螺。人们都说这是他们真挚的兄弟情义,在墨海凝结而成的留恋。后来,人们就管这种海螺,叫做连枝螺,意为同气连枝。” 时拂晓听罢这段故事,忽然觉得手里冰凉的海螺有了温度:“原来还有这样一段传说……挂在腰封上,还挺好看的。”说着,就拿着海螺往腰间去比。 商兀凝略一歪头,说道:“这连枝螺,可不止是好看那么简单。” 商兀凝抓起时拂晓握着连枝螺的那只手,放到她的耳边,说道:“你听好了。” 商兀凝将自己手里的那一只放到自己嘴边,说起了悄悄话。 她声音很小,却从时拂晓耳边的连枝螺里传了出来,时拂晓不由一惊:“啊这……” 商兀凝放下手,展颜一笑:“知道这连枝螺的作用了吧?我是想,等成亲后,你就回云生结海楼住了。白玉京很大,你不会仙术,用不了传音符,也不会御云御剑,如果你有事找我的话,岂不是得走一整天才能找到我。” “但是有了连枝螺就不一样了,你要是有事找我,对着这连枝螺一喊,我就会即刻御云到你身边。怎么样?我贴心吧?” “噔”的一声,时拂晓的心好像被什么打中,即便先前的猜测让她满心里怀疑,却仍然控制不住一股暖流漫上心头。 忽然,时拂晓心里生出一个强烈的愿望。但愿,待她弄清楚一切后,结果是商兀凝没有骗她。很多事情,希望她只是不知道而已。 时拂晓冲着商兀凝一笑,扬一扬手里的海螺,说道:“你且放心吧,我定一日喊你十次。晨起喊你叠被,洗脸喊你打水,吃饭喊你布菜,看书喊你添茶,写字喊你磨墨……” 商兀凝伸手一推时拂晓肩膀,急道:“人间的驴都不带这么使唤的!” 时拂晓听罢,笑倒在榻上,商兀凝赌气般的哼了一声,别过头去,眼角却看着躺在榻上的时拂晓,唇角挂着藏不住的笑意。 “对了!”商兀凝似是想起什么事,正色道:“我不在这几天,折允师兄没有偷偷来找你吧?” “没有!那肯定没有!”时拂晓斩钉截铁的回道,一点不带心虚的。 商兀凝松了一口气:“那天看他那个样子,我还以为他会趁我不在来找你呢。” 关于折允,时拂晓想知道的基本也都知道了,她看了看手里的连枝螺,对商兀凝道:“你放心吧,就算他来找我,我也不会理他。” 听时拂晓这般说,商兀凝一颗心落地,顺势躺了下去,和时拂晓并肩横躺在榻上。时拂晓侧脸看向她,问道:“你是掌门之女,想来喜欢你的人应该不少,你为什么喜欢折允?” 商兀凝仰头躺着,一手举起,连枝螺的绳结吊在她的手指上,在她眼前如钟摆般轻晃,却听她反问道:“拂晓,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你喜欢我吗?” 时拂晓微微一愣,回忆着这几日的相处,说道:“我觉得你和我在人间时,见过的虢国公主很像。都有些霸道,却都不是坏人,活泼调皮,心思单纯,肯对人好。我挺喜欢你的。” 商兀凝抿唇一笑,接着对时拂晓道:“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想就好了。你知道吗?我小时候不懂事,觉得自己是楼主之女,对春在溟濛楼同修的弟子,都很霸道,觉得他们应该做什么都听我的。所以,好多人都不喜欢我。” “他们后来都疏远我,去做什么都不带我。我才慢慢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才慢慢去改。但是很多事,木已成舟,几百年过去,大家各自的圈子都早已形成,即便我改好了,也很难再融入进去。唯有折允师兄,无论是我从前霸道不懂事的时候,还是后来我学会对人好的时候,他待我,始终如一。他那么优秀,又那么好看,待我又亲和,我喜欢他,有什么好意外的吗?” 商兀凝抬起手,轻轻拍拍时拂晓的肩头,说道:“幸好你过去不认识我,也幸好你失去了记忆,才能一开始认识我,对我就是现在的印象。说起来,除了折允师兄,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了。不过你也别得意……” 商兀凝正色道:“你过去的处境,可没比我好到哪里去。” 听她说起自己,时拂晓心头起了好奇,问道:“那我过去的处境是怎么样的?” 商兀凝笑笑道:“像你这样天生五行缺木的,别说流芳派了,五大流派自上古以来都没出过一个你这样的。你修不了仙术,却是掌门之女,时掌门又疼你,什么好的东西都给你。大家面上羡慕着你,可打心眼里都瞧不上你,觉得你德不配位。” “那你呢?你那时心里怎么想我的?”时拂晓凑过去,盯着商兀凝的眼睛问道:“别人瞧不瞧得上我,我无所谓,他们跟我无关。重要的是你,你是不是也瞧不上我?快说!” “那倒没有。”商兀凝眨巴眨巴眼睛,撇撇嘴,斩钉截铁的说道:“你半斤,我八两,虽然被人反感的缘故不一样,但最后承受的结果是一样的。所以,我为什么要瞧不上你呢?想来也是因为这样,我才没有嫉妒过你,还愿意真心实意的对你好。” “哈哈哈哈哈……”时拂晓忽然笑起来,弄得商兀凝一头雾水:“你笑什么啊?” 时拂晓喘着气,艰难的说出一句话:“听没听过人间一句话?王八配绿豆。” 商兀凝忙道:“我要当绿豆!” “不不不,你是王八,王八比绿豆强一点。”好歹是个活的。 “你才是王八!”说着,商兀凝翻身跳起来,对着时拂晓的腰就是一顿上下其手,直挠得时拂晓尖叫笑声连连。 俩人玩闹了一阵,见天色已晚,时拂晓便哄着商兀凝陪她去耳室沐浴,毕竟自从上次在汤池听到古怪的声音后,时拂晓已经三天没敢洗澡了。 商兀凝不明所以,俩姑娘便手挽着手,结伴去了耳室。沐浴过后,各自道别,回房休息。 余下的几日,商兀凝呆在院中待嫁,不能出去,时拂晓自是更不能出去,俩姑娘就只好找了各种稀奇好玩的法子打发时间。 六日的时间很快过去,迎来了掌门之女嫁于人形神木的大好日子。 为顺利完成替嫁,商兀凝早早两日前,就开始装悲伤,那当真是装的格外的像,只叫人看了肝肠寸断,对她不免心生同情。好好一个正值芳华的小仙女,怎么就要嫁给一块木头了呢。 为着这份伤心,成亲前一日,商兀凝无不悲伤的对父亲道:“虽说是喜事,但这委实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父亲也知我自小心高气傲,并不想叫人瞧见这般模样。明日就让我自己在房里收拾打扮吧。” 如此这样一番说辞,直叫商掌门听着深觉对不住女儿,便应下了商兀凝的要求。 成亲当日,就只有商兀凝和时拂晓两个人在房里。所有相关事宜,商兀凝全部亲自上手操持,忙前忙后,直将时拂晓打扮的宛如一朵鲜艳夺目的牡丹。 镜中的时拂晓,穿着正红的婚服,涂着正红的口脂,额间贴着正红的花钿。右眼眼下的皮肤上,商兀凝还贴心的幻化了几片小桃花瓣给她贴上,要多美有多美。 时拂晓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禁感叹,这若是人间成亲时也有这模样,恐怕现在孩子都好几个了吧。 两人刚收拾的差不多,就听外面有人敲门,提醒道:“兀凝仙子,吉时已到,准备出阁吧。” 商兀凝冲外喊道:“就来。” 说罢,商兀凝取过红盖头给时拂晓盖上,在她耳边说道:“你别怕,我会捻了隐身诀跟在你身边。待行过大礼后,这婚事就算是成了,到时我会现身,说明你的真实身份。咱俩对好的说辞,你可千万别说错了哈。” 时拂晓点点头道:“放心吧,你每□□我背十遍,早都滚瓜烂熟了。” 商兀凝深吸一口气,捻了隐身诀,将时拂晓扶起,说道:“走吧。” 第9章 花蓉:我复活了? 随商兀凝出了房间,时拂晓脚踏上一条花瓣铺成的路上,随即便响起丝竹礼乐之声。 脚下的花路,离地而铺,就好像是原本的路面上,又修了一路琉璃路,琉璃上铺满花瓣,还有和花瓣同色,如极光一般的光芒,在脚下的花路上萦绕流转。 时拂晓秉着呼吸,盯着自己脚下的花路,看着那些稀疏的花瓣,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踩空了。 透过盖头,时拂晓看到有不少穿着同商兀凝和折允一样的男修女修,站在花路两侧,想来,这便是流芳派弟子统一的服侍。 可惜此时只能看到腿,人脸隔着红纱盖头看着有些模糊,没法儿欣赏仙界的俊男美人。 就这般,一路踩着花路走出商兀凝的仙府。 这时,时拂晓忽然听到,前方好像有人在唱歌,响彻在白玉京的上空。 可不知为何,这声音竟难辨男女,却格外婉转动听,歌声似远似近,忽而像是自心头而起,忽而又像是从千里外瞬息而来。 如此好听的歌声,时拂晓从未听过,就连那日商兀凝下凡时的仙乐都无法与之比拟。时拂晓为歌声所吸引,睁大眼睛,尽力去瞧前方。 只见前方的花路上,正中停着一辆花车,而拉车的是一只样貌奇怪的兽,乍一看像马,但细瞧之下,却发觉那兽身上披着虎纹,头是白色,尾巴又是红色,模样甚是怪异。 时拂晓有些害怕,不由放缓了脚步。 这时,忽然听到商兀凝的声音,在自己脑海中响起:“腹语传音,只有你我二人能听到。别怕,这兽唤做鹿蜀,生于杻阳山,是瑞兽,鸣叫如人歌唱。此兽皮披之,可得子孙满堂,仙界成婚皆由它来拉婚车,取个好意头。” 时拂晓这才放心的向前走去,这是自时拂晓来仙界后,除了那小牡丹精,第二次见到的奇怪东西。原来这美妙的歌声,便是这鹿蜀的鸣叫,好听,当真好听。 等成亲之后,她定要问问商兀凝,这兽能不能养一只,鸣叫实在是太好听了。 时拂晓在两名仙子的指引下,走上婚车,端坐好。 待她坐稳,便听身旁有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唱和道:“吉时到,掌门嫁女,神木娶亲,举世同庆,万仙同贺。众仙送新娘,共赴春在溟濛楼主楼。” 话音落,鹿蜀哒哒向前走去,它的歌声,一直萦绕于时拂晓耳畔,不由闭目,陶醉于鹿蜀的鸣叫中。 不知在婚车上坐了多久,婚车忽地停了下来,有两位仙女伸手,将时拂晓从车上扶了下来。 春在溟濛楼主楼,正厅富丽堂皇,厅中六柱皆有白玉雕刻的牡丹做饰,开阔宽敞,人间的皇宫正殿也不及这主楼的排场。 厅中两侧站满了人,而折允也在其中,还是很靠前的位置。 时拂晓瞥了眼他,继续向前看去。但见正中台阶上,摆着一个香案,香案上则供奉着一个牌位,牌位前供满百色香花。 隔着红纱盖头,时拂晓看得不甚真切,只是心中疑惑,这是成亲又不是上坟,怎么还供着牌位? 时拂晓在两名仙子的牵引下,缓缓往里走着,这时,又听那中年男人唱和道:“迎新郎新娘。” 话音落,左边的人自发让开一条道路,但见一个身形高大,身着婚服的人形大木头,被四个人用撵抬了过来。 木头人直愣愣的戳在撵上,画面甚是滑稽。 时拂晓不由细看了下,虽看得模糊,但也基本能看出来,那木头当真生的神奇,居然四肢俱全! 时拂晓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去,不由腹诽。 前些年时尚书老家的庄子上,挖出来一根极像婴孩的萝卜,乡民们都将那根萝卜当做土地的儿子来祭拜。还不惜千里迢迢送来了时府,只可惜,萝卜到的时候,基本都坏了一半。 当时她就觉得愚昧,怎么折腾了一大圈到了仙界,还有这种愚昧的事出现?长得像人就当神木敬着,还要给它娶个夫人。由此可见,愚昧,不分仙人。 一路走至厅中那块牌位前停下,一直为她引路的两名仙女也退了下去。 到了眼跟前,时拂晓这才看清,牌位上写着:天父地母承天广运大仁不息圣德伟业文成武就流芳立派仙尊——花蓉。 花蓉……哦,时拂晓这才想起来,是之前书上看过的,流芳派的立派老祖宗。也是之前商兀凝说,流芳派诸仙成亲要拜的人。 正想着,那穿着婚服的人形神木,也被抬到了时拂晓身边,与时拂晓并肩站在花蓉的牌位前。 时拂晓微微侧头,眼角余光打量着身边这人形神木,她甚是好奇,这神木到底有多类人? 这神木,足足高了她一个头,似是比流芳派翘楚折允还要高些。自下而上看过去,这神木脸上五官分明,眼睛是闭着的,甚至还能看见根根分明的睫毛,只不过现在说是小木刺更合适。 紧闭的眼逢狭长,倒像是个大眼睛的人闭上后的样子,鼻梁高挺,嘴唇上薄下厚,配合的恰到好处。时拂晓看罢微叹,这难怪会被人当做神木,这未免也太过逼真,宛如技巧精湛的匠人雕刻而成。 这真的是天生地长孕育出来的?上次商兀凝说这神木是哪里孕育出来的来着?时拂晓回忆了半晌,终于想起来,是东方樕鼄之山。这樕鼄之山,莫不是个天生的娘胎? 时拂晓顺着神木的脖子一路看下去,忽地怔住! 只见那神木宽大飘逸的婚服袍子下,小腹之下,两腿中间,竟不甚平坦,不对,应该是……甚是不平坦。 像平地忽而耸起的峻岭青山,更像旷野平川傲然独立的触云高塔。 时拂晓只看了一眼,便觉脸上烧得慌,匆忙收回了目光。 不愧是仙界孕育出来的神木,生得当真齐全! 时拂晓又忍不住看了看就近的几位女修,各个目不斜视,神情坦然。心下不由感叹,不愧是仙,境界就是高! 正感叹着,忽听一直主持婚礼的那位中年男人,继续唱和道:“吉时到,新郎新娘行礼。一拜天地——” 话音落,时拂晓转身,身边的神木,也被人扶着转了个身。时拂晓按照商兀凝之前教她的的样子,朝着正厅外,恭敬拜了下去。 “二拜天父地母承天广运大仁不息圣德伟业文成武就流芳立派仙尊。” 说着,时拂晓又转回身子,神木也被人转了回来,朝着面前花蓉仙尊的牌位,恭敬一拜。 “三——仙侣对拜!” 时拂晓转向神木,神木也被人扶着转向她。 时拂晓复又躬身一拜,她起身的时候,不知为何,仿佛觉得那神木的右臂轻轻晃了一下,不由一愣。 待她再去细瞧时,却见神木的手臂稳稳的贴在身侧,并无改变。 许是自己起身的时候晃了神,眼花了一下?时拂晓并未多想。 然而她看不到的是,就在她起身的瞬间,一缕无形无色,无声无味的神魂,自那神木头顶飘了出来。 沉睡了二十万年,而这二十万年,无知无觉,无感无受,无思无想。 花蓉就像是睡了一觉,所有的记忆还停留在二十万年前,散尽灵力仿佛只是刚才的事,可醒来后,他却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 花蓉恍惚了半晌,随即那一缕无形无状的神魂,瞬息之间,便将整个流芳派,里里外外看了个遍,并回到了原处。 他还在他所创建的流芳派,但整个流芳派上下,已经没有一个人是他所熟识的。 而此时此刻,楼外有鹿蜀所拉的婚车,厅中站满了人,手持礼器,肃穆威严。而他的仙身正穿着婚服,和一个同样身着婚服的女子站在一起。 可是他为什么会留下一具仙身? 眼前的香案上,甚至还摆着他的牌位,前面挂了一串不知所云的尊称。 这衣饰,这春在溟濛楼的摆设,这满厅的人所持的礼器,花蓉终于愕然的意识到:我是在成亲? 如他这般的一个存在,天生地养,木之灵气汇聚化生而成的神。无魂无魄,亦无七情,眼里从来只看天下众生,从未将哪一个个别的人特殊的看待过。 男人是众生,女人也是众生,神兽是众生,妖兽也是众生,灵宠同样是众生。 也就是说,这么多年来,在他眼里,人和畜生没有区别。 就他这样一个存在,今日居然在成亲?此情此景,甚是滑稽可笑。 比起成亲更让他不可思议的是,他乃木之灵气化生而成,无魂无魄,有今生无来世。可为何此时此刻,他竟有了一丝神魂? 花蓉忙归心探了一番,发觉自己这缕神魂,天魂、地魂、命魂,三魂齐全。再探,却发觉自己尚无七魄。 人有七魄,无非因人有七情:喜、怒、哀、乐、爱、恶、欲。而他尚无七魄,便代表尚无七情,更无血脉肉身。 他能有神魂,这绝非不是偶然。他只记得,他与其余四位仙尊,为封印魔王而散尽灵力,同归天地,从此木只是木,水只是水,本应再无意识神魂。 除非天地再出机缘,五行重新化生,而再化生的那个人,也不再是他,毕竟无魂无魄,无阿赖耶识可记载生生世世的一切。 可如今他有了神魂,便代表着,从今往后,在天地间,有了一个独一无二的他。生生世世,轮回流转,无论皮相如何改变,他始终是他。 花蓉尝试了下化形,却发现自己的灵力早已漫散于天地各处,若想再化人形,需得重聚灵力。也不知灵力融于天地已有多少年,想来再聚灵力,得费些时候。 花蓉满心里困惑。今昔是何年?他为何会有仙身留世?为何会孕出神魂?又为何会和一个小姑娘成亲? 这些问题,想来只有一个人能回答得了他。 正想着,忽听厅外高声传来一声:“报——” 花蓉朝那方看去,时拂晓也看过去,厅内众仙亦然。 但见一名男修,急匆匆的从厅外跑了进来,在香案右手边一位青年男子面前单膝落地。那青年男子的衣着远比旁人庄重华丽。 来报那名男修面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喜色,对那名青年男子道: “报!掌门!就在方才,东方樕鼄之山,南方招摇之山,西方钱来之山,北方单狐之山,中方甘枣之山,万兽齐吠,万鸟齐鸣。白玉京千百花精皆醒,同出本体,共向春在溟濛楼而拜。” 时拂晓看向那男修跪拜的青年男子,委实一惊,他就是掌门?商兀凝的爹? 眉眼确实有些相似,但是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出头的样子!难道这就是长生不老的好处吗? 她的爹爹若没有仙逝,是否也会如此年轻俊美? 商朔闻言大喜,走上台阶,来到正中,站在时拂晓前面些,振臂一呼,朗声道: “天佑流芳!自二十万年前仙尊仙逝,我流芳派便受制于煊赫、九乌两派。如今神木娶亲,掌门嫁女,大运天成,祥瑞现世,我流芳派,他日定会再登仙界之首。” 商朔语气间满是抑制不住的激动,一番话说得抑扬顿挫,豪迈大气,仿佛下一刻流芳派便能登顶泰山。 “哈哈,我就知道,你嫁还是我嫁,果然没有区别!”但见商兀凝收了隐身诀,俏生生的站在台阶下,面上欢喜。 众仙愕然,商掌门的面色,更是阴晴不定。 众仙看看商兀凝,又看看神木旁身着婚服的时拂晓,各个都充满了好奇:既然商兀凝站在这里,那与神木成亲的,又是谁? 第10章 花蓉:复活醒来多了个小…… 众人的目光,不由聚集在身着婚服,头戴盖头的时拂晓身上,满眼皆是好奇。 掌门商朔深深剜了一眼商兀凝,但眼下祥瑞现世,可见这婚事并没有因为换人导致大运不成。 商朔心头虽气,却也寻不到由头重新成亲。 但作为掌门,自己的女儿,将如此关乎流芳派万年气运大事当做儿戏,众目睽睽之下,他焉能不斥? 商朔冷下脸,斥责道:“简直胡闹,如此大事,你竟寻人替嫁?若坏了天道大运,你我父女二人岂非流芳千古罪人?” 商兀凝不服气的撇撇嘴,眼里噙上泪花,高声反驳道:“流芳派的天道大运,凭什么要牺牲我个人的幸福来成全?凭什么让我嫁给一块木头?就因为我是掌门之女?” 话音落,便听两边观礼的人群里,不时的嗤笑议论起来。 “就知道,凭商兀凝的性子,定不会安安分分的成这个亲。” “做了掌门之女,住着春在溟濛楼最好的仙府,依仗着掌门的身份,好的法器武器,总能在大家还没见面的时候就率先挑走,如今竟不愿承担掌门之女该承担的责任。” “想来她是怕成了亲,再无机会同折允师兄结为仙侣了吧?说的那么委屈,到头来还不是为了自己。” “倒也不必如此苛责。明明是样貌出众,身份不凡的当红年华,却要同一块木头成亲,试问换做是你,可能接受?” 仙人耳识异于凡人,纵然这些话众仙只是小声议论,却也清晰的落进了商兀凝的耳中。 一时间,她心中委屈更甚,不由看向了时拂晓。自己如今因身份得来的特权,与当年的时拂晓相比起来,可有百分之一?何至于对她如此苛刻? 花蓉自是也尽数将这些话听入了耳中。原来本该嫁他的,是那个叫商兀凝的小姑娘,但是小姑娘不愿嫁,便来了出狸猫换太子,找了个替嫁的倒霉蛋。 花蓉不由看向身侧穿着婚服的小丫头,也不知这倒霉蛋是谁?大好年华配了一块木头。 不过话说回来,嫁给他,当真如此叫人委屈吗? 商朔自是也听到了这些议论,心知此事若包庇护短,身为掌门的他,恐今后在仙界难以服众。 商朔心下叹了口气,面色威严,冷声对商兀凝道:“你可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身为我的女儿,你逃避本该承担的责任,还将自己不喜之事强加于他人。纵然你是我的女儿,也不得不罚……” 商朔尚未来及说出惩戒之法,却听商兀凝又接着道:“掌命长老先前有言,掌门之女嫁于此木为妻,便可成全天道大运,却没有指名道姓,一定得是我商兀凝。更何况,我也没有强迫她,她心甘情愿。” 此话一出,商朔似是意识到什么,眉心一跳,看向身侧的时拂晓,莫非…… 商兀凝冲着时拂晓朗声道:“该你了!” 时拂晓听罢,缓缓揭下头上的盖头。 当时拂晓的面容展露于众仙面前的瞬间,厅中立时一片骚乱。 花蓉这才看清嫁于他为妻的小丫头的样貌。 竟是个极美的小美人,眼中波光流动似瑶池仙露,唇似朱砂点粹,丹霞如烟,肩若削成,腰若扶风。既有仙女窈窕之高洁,又有魔女婀娜之娇媚。 这容貌,若放在他的时代,也担得起仙界第一美人之称,离若怕是都要逊色几分。 折允更是面色一惊,眉心蹙在了一起,怎么会是拂晓?为什么偏偏是拂晓? 但听厅中众仙讶然道: “时拂晓?竟然是她?” “失踪了十八年,她居然还活着?” “她这十八年去了何处?怎会杳无音信?如今怎么又突然之间替商兀凝出嫁?” “哎……我若是她,天生五行缺木,修不了仙术。庇护自己的父母仙逝后,绝不再回仙界,如此一个废人,若他日魔王再现,连自保的能耐都没有,回来受这份委屈做什么呢?” “这话说岔了,我瞧着这个时拂晓颇有几分聪明。掌命长老说了,这神木与我流芳派气运有所牵连,如今她嫁了神木为妻,从今往后,怕是整个流芳派,都得敬着她。” “敬着又有什么用,她修不了仙,仙骨千岁将至,怕是没几日好活了。纵然从小到大,被时掌门夫妇捧在手心里,但自己没有能力,从前依附父母,此后却只能依附一块木头,终是受人摆布的命。可怜可叹……” 这些话,尽数都听在了花蓉耳中。花蓉稍稍一探,果然,他这小娘子身上,没有半点灵力存在的痕迹。且其仙骨已然暗淡,看损耗,已有九百多年,若小丫头再修不了仙,恐命不久矣。 小丫头无灵力在身,耳识如同凡人,根本不知道厅内众仙在议论些什么,只睁着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四下乱瞟,甚是单纯。单纯的有些……可怜。 花蓉心间,不知为何,只觉有些酸涩。 这让他微微一愣,这种感觉……是情绪?是哀? 过去他无魂无魄,从未体会过这种七情六欲。莫非……他的七魄也在渐渐形成? 花蓉为心间情绪所牵绊,目光忍不住锁在身旁的小丫头身上,想更多的去感知这种他从未体会的感觉。 商兀凝冲时拂晓微微点头,时拂晓会意,按照之前排练好的说辞,朗声道:“在下时拂晓,先掌门时吟之女。天生五行缺木,于仙法无缘。多年来,承蒙流芳派众仙关照,保我无忧。而今命不久矣,愿以余生残命,成全我派天道大运。” 商兀凝接着道:“时拂晓亦是掌门之女,如今大礼已成,万兽齐吠,万鸟齐鸣,祥瑞现世。足可见并未因我而坏了此事,我何错之有?” 商朔听罢此话,看着自己女儿做下的这等事,贴在背后的手,气得都有些发抖。但此事如今确实毫无纰漏,时拂晓又这么一番高尚的说辞,委实叫商朔不知从何责怪。 只是……旁人也就罢了,为何偏偏是时拂晓?当初兀凝知道时拂晓去处的时候,就该抹了她相关的记忆。怎知这丫头如今大了,竟有了自己的主意,不和父亲一条心了! 哎……商朔一声轻叹,他和掌命的一番心思,算是白费了。 商朔上前一步,面色威严,叫人看不出悲喜。沉稳,且掷地有声道:“如此善做主张,险些坏我派大事。虽最终于大运无碍,但此等行径,不可不罚。罚,春在溟濛楼小修商兀凝,禁足仙府,断食辟谷,一月为期。” 时拂晓不知道这惩罚有多严重,但花蓉却知道。如众仙这般未飞升成神的仙,不食虽可不死,但习气尚存,饥饿感仍在。一月不食,便是要将凡人那生生饿死的滋味,体尝整整一月。 商兀凝被掌刑阁的人带走时,冲时拂晓一个眨眼,颇有少女恶作剧得逞后的喜悦。时拂晓便也回了她一个眨眼,像是俩人合谋干成了一件大事。 花蓉看了无奈失笑,被人卖了还这么高兴? 说罢,商朔看向时拂晓,威严的面孔上,流露出丝丝慈爱,与他那二十出头的外表甚是不符。商朔放缓了语调,含笑对时拂晓道: “十八年未见,不成想,你竟以这种方式回来。既已回来,我即刻便命人重启先掌门在云生结海楼的仙府。有什么需要,托人来跟我说便是。” 时拂晓行礼谢过商朔,起身扫了一眼厅中众仙,问道:“不知……哪位是掌命长老?” 商朔笑笑道:“是了,从前的事你都忘了。掌命源于女娲一脉,整个仙界只有一位掌命长老,当年花蓉仙尊乃五大仙尊之首,故掌命长老万年来一直居我流芳派。掌命是仙界唯一能与天神沟通的人,负责辅佐五大流派的气运,但门派内的琐事,掌命长老从不参与。你要找他,待兀凝解了禁足后,让她带你去吧。” 还要等一个月才能见到掌命长老吗?但很多困惑,萦绕在时拂晓心头已久,她实在不想再等到一个月后,便问商朔: “您是掌门,想来掌命长老知道的,您也知道。您可否告诉我,我为何会去人间,又为何会被抹去从前的记忆?” 商朔摇摇头,叹道:“这些都是掌命的主意。掌命听命于天神,不受仙界俗务管辖,所以,我也不甚清楚。” 哎……时拂晓叹气,看来还真就得再好奇一个月。 时拂晓只得按捺住心头的好奇,行礼道谢。 商朔转身,对折允道:“你是春在溟濛楼首席弟子,神木娶亲一事要紧非常。便由你负责,送神木夫妇回云生结海楼,本该属于神木之妻的嫁妆,清点妥当,一应送去。” 折允的眼睛一直看着时拂晓,眼里满是无法消解的痛,他喉结微动,收回目光,行礼应下。 商朔冲时拂晓点头,微微笑笑,而后便率众朝厅外走去。厅内众仙,跟随其后,一同离开了春在溟濛楼正厅。 折允依着规矩,向时拂晓行礼道:“迎请神木夫妇归府,入洞房。”这一句话说的,颇有即将赴死的沉重之感,仿佛嫁木头的是他一般。 时拂晓见此不由翻了个白眼,找谁不好,偏偏找他?得,等下回去,恐怕又要听好一番唠叨。 情义,委实感动,面对,也委实尴尬。 更何况她现在心里,惦记着更重要的事,实在不想回去后还要被折允耽误时间。 第11章 咋?还是个二婚?…… 可还能怎么办,她又不认路,掌门偏偏派了他,只得暂且先敷衍着了。 时拂晓含笑回礼,客气道:“那就有劳了。” 折允看看她,没有说话,命身旁几位同修,复又将花蓉的仙身抬上了轿辇。 一路随折允从春在溟濛楼出来,时拂晓又上了那鹿蜀所拉的车。与方才不同的是,那块木头也被抬上了婚车,直挺挺得站在车上。 神木刚上车,便听那鹿蜀一声嘶鸣,声线宛如人间戏子吊嗓般婉转动听。随即,又欢快地蹦跶起来,连带着婚车也有些颠簸。 时拂晓生怕这神木一个跟头栽下去,忙伸手握住了神木的手臂,她可不想刚成亲,“夫君”就被摔断头。 鹿蜀在折允的驱使下,一跃而起,拉着婚车腾空而去,高高地飞在了白玉京上空。吓得时拂晓忙抓紧扶手坐稳,另一手将神木的手臂捏的更紧了些。 花蓉见了一笑,这是怕他摔下车吗? 虽化不了人形,但他声、香、色、味、触五感已醒,自然能感觉到少女柔软,且略带冰凉的手指捏着自己手臂的感觉。 说实在的,除了他的坐骑,他还从未与什么人肢体触碰过。这感觉……格外新奇,有些不适应,却又想再多感受一些。 想着,花蓉控制仙身,向前倾倒而去。时拂晓见此大惊,忙起身一把抱住了神木,将他稳在了婚车上。 此番惊得时拂晓心砰砰直跳,我的亲娘,飞这么高,这神木若是掉下去,岂不摔得七零八落? 成亲当天就把流放派的天道大运摔成渣渣,那她往后三十一年还要不要在流芳派混了? 时拂晓不敢撒手,便一直紧紧抱着神木的腰。 花蓉见小丫头吓得花容失色,心下更是开心。开心的同时,他又有些新奇,这便是七情中的喜,对吗?从前只说七情苦,如今看来,感觉还不错。 这苏醒后短短片刻,他便体会了哀与喜,虽然都很轻微,却已足够让花蓉感到格外新奇。既已有了三魂,想来七魄齐全,也要不了多久了。 那么从今往后,他是不是也可以像人那样,去感受这个世间? 鹿蜀驰天而行,很快,便到了云生结海楼。云生结海楼主楼,同春在溟濛楼主楼格局相差不大。 鹿蜀越过主楼,往主楼后方而去。但见不远处最高的山崖上,有一棵巨大的梧桐树,如顶如盖。山崖宽阔而平坦,梧桐树下,便是一座独立的白玉仙府,是宛如人间王府般四进四出的大院落。 此时日渐西沉,山崖之后便是万丈云海,夕阳染红了那片云海,也染红了梧桐树下的仙府。梧桐树背倚着斜阳,好似墨笔勾勒的树影,意境绝然。 眼前的景色之美,仿佛顷刻间便能撑破时拂晓的眼睛。 花蓉看着眼前那棵梧桐,一时心生感慨。这棵梧桐树,当年还是他亲手种下的,那时不过是一棵连他膝盖都不到的小树苗。沧海桑田,当初的小树苗,都长成了参天大树。 折允看着时拂晓这般惊叹的目光,御云靠近婚车,微微笑笑,对她说道:“那便是你从前的仙府。那棵梧桐树,我曾与你坐在树杈上,看过无数次夕阳。” 时拂晓嘴角流出一丝尴尬的笑意,敷衍道:“方才一过主楼我便被那处景色所吸引。原来我曾经就住在那里,当真是极好的地方。”若论美,前几日商兀凝的仙府,不及此处百分之一。 折允心下却没来由有些难过,趁机说道:“拂晓……纵然我无缘与你结为仙侣,可神木无知无觉,你我日后还是可以像从前一样,互诉衷肠,让我来照顾你余下的日子,可好?” 花蓉:??? 什么叫神木无知无觉?什么叫还像从前一样?这是……小娘子刚成亲就被别人惦记上了? 花蓉神魂离体,绕着折允飞了两圈,细细一番打量。折允忽觉有些奇怪,明明设了结界,刚才为什么感觉还有风? 时拂晓目不斜视,对折允道:“今日祥瑞现世,师兄你也看到了,我如今孤身一人,实在不敢造次。我余下的日子不多了,既然过去的事我已经忘记,那便当前尘往事吧。还望师兄同我一样,前尘往事莫再追忆。兀凝……算了。” 时拂晓本想说,兀凝是个好姑娘,那么喜欢你,你多多注意她。可转念一想,感情永远是两个人的事。 就好比,她爱某个人入骨,可那个人若是不爱她,旁人也不能按头叫人家来喜欢她,来对她好。 他们俩的感情,就让他们俩自己去沟通相处吧,她只需要守好对朋友的承诺就行。 折允听罢,只觉心头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堵的难受。他沉吟片刻,再次看向时拂晓时,眼里潜藏着丝丝坚定,对她道: “拂晓仙子既说前尘往事不必追忆,那我便答应,从此不再与你言说往事。但是拂晓,没有过去,还有未来,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你重新认可我。” 时拂晓听了叹气,何必呢?也罢,日后能避则避吧。 花蓉在一旁听着蹙眉。 听来听去,也就是说,他这小娘子失去了从前的记忆。而这小子的意思是,小娘子没失去记忆前,和他曾有过一段感情。然后呢,这小子完全当他不存在,以后还想和他的小娘子再续前缘? 纵然他现在还没体会到情为何物,但他堂堂五大仙尊之首,怎能允许旁人惦记他的小娘子? 折允是吧?他记下了。 花蓉看着时拂晓,不知为何,也有点点气。要不是知道时拂晓没了记忆,当真想问问她,过去是不是和那什么折允有点什么? 很快,鹿蜀所拉的婚车便在山崖上那处仙府前停下。 时拂晓走下婚车,但见那仙府门前匾额上书四个大字——暮染拂晓。 折允解释道:“这座仙府,地处白玉京最东处。又因山崖地形特殊,东西两面皆为云海。此处景色,以拂晓和夕阳最美,故时掌门便题了这四个字,既符合这仙府的景色,又暗含你的名字。” 时拂晓了然,随即,折允手结剑指,默默念了什么口诀。不多时,只见一张半人高的符显现在仙府大门上,随即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不见。 折允说道:“仙府封印已除,你可以进去了。” 说罢,同行的几名男修,便开门先将神木搬了进去。虽说是时拂晓从前住的地方,但她还没折允和这几个男修熟。 随他们一路入内,一直走到最里面的一处小院里,方才见他们推开门,将神木搬了进去。 时拂晓也紧随其后进了房间,跟着上了阁楼,才发现是卧室的布置。神木便被安置在塌边,随即,不知折允施了什么术法,桌子上顷刻间摆满了菜品,还有喝合卺酒用的酒具。 折允对同来的几名男修说道:“拂晓不会仙术,如今仙府里只有她一人,搬运不便。劳烦诸位师弟将嫁妆直接送去库房,将礼单留下即可。” 时拂晓谢过后,几位男修行礼而去。 折允看看时拂晓,对她温柔的笑笑,说道:“早些休息吧。”折允放了一张符在桌子上,说道:“若是有什么事找我,撕破这张符即可。” 花蓉见那符微微挑眉,流芳派的传讯符,一般只在试炼或者战争中使用,此符消耗灵力较大。像折允……花蓉方才探知,不过才是三重天境界的修为,画这符给时拂晓,也算下了血本。 说罢,折允冲时拂晓笑笑,转身离去。 折允走后,时拂晓长长吁了一口气,端了一整日端庄终于端不住了,忙走到梳妆台前,将头上重重的凤冠摘下,好好揉了揉自己的脖子。 折腾了一整日,她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做到桌边,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 花蓉神魂离体,飘到时拂晓身边,看着自己的小娘子,吃相宛如狼吞虎咽。这是得多饿啊。 时拂晓连吃好些,只觉噎得慌,拿起旁边的酒杯就为自己斟上了一杯。 花蓉见此,忙想阻止。她不会仙术,这仙界的酒,她怎能喝得? 可他就一丝神魂,根本没法儿阻止,眼睁睁的看着时拂晓将那一杯酒一饮而尽。 时拂晓酒刚落肚,只觉全身立时像火烧一般灼热了起来,眼前的美味佳肴也变得像幻影一样格外的不真切。 还残留的一丝意识告诉她,这酒,怕是她喝不得。 完了完了,她还想吃饱后,好好看看这府邸呢,想找找父亲的遗物,看看有没有补全她命格方法的线索,可眼下这样,怎么找啊? 不行不行,头好晕,得躺着,得躺着…… 想着,时拂晓晃晃悠悠的起身,往塌边而去。可没走几步,却看见塌边还站着一个人,还穿着婚服。 时拂晓尽力甩了甩头,记忆忽然和人间成亲的那天重叠。想起乔赟,一时只觉来气,伸手指着那人道:“乔大公子!你不是嫌我丑嘛?成亲两年来你不是恨不得我死吗?你跑我房里来做什么?” 花蓉:???还是个二婚??? 时拂晓头晕的厉害,这仙界的酒,上头怎么这么快?看着眼前的“人”,也不知是酒劲还是什么缘故,这么多年来,心里的委屈,竟一时之间全部涌上了心头。 指着那身着婚服的人就骂:“我可告诉你!我从前长得丑那是因为被封印了样貌!我可是天上的仙女,我是仙女下凡!” 说着,时拂晓更加恼火,虽语气中气势不减,但眼中还是蒙上了一层氤氲的水汽: “所以你别想杀我行不行?我保证不烦你,保证什么也不求。我是仙女我死不了,可是火烧真的疼,从悬崖上摔下去也疼,被一剑穿心也好疼。还有斗兽场,那么多野兽,它们把我都全身上下的肉都咬遍了,真的好疼好疼……” 第12章 就这么扒木头衣服?拿木…… 纵然时拂晓说的东拉一句,西扯一句,可花蓉还是听明白了。 她过去的十八年,一直在人间,还被封印了真实容貌,长得奇丑无比。她人间的夫君嫌弃她,不仅如此,还厌恶她,想要杀了她。 花蓉如何不知,作为有仙骨的仙子,凡俗的方式怎么可能杀得了她?只需稍稍一串联,便知她次次没死成,她那人间的夫君,必定没少想法子折磨她。 哎……花蓉看着眼前明明难过还强撑着的小姑娘,天生仁厚的他,心里委实心疼。 只听她说的,又是火烧,又是坠崖,又是百兽啃噬的,稍加想象便知当初她经历时有多痛苦。 不仅心疼,与此同时,花蓉还体会到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情绪——愤怒。 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纵然不喜,放在家里不理会便是,又何必如此次次伤人害命? 姑且不说他与时拂晓的关系,作为五大仙尊之首,人间有如此心恶之人,待他重聚灵力,化回人形,这笔账定然也是要算的。 “你怎么还不走?”时拂晓醉眼迷离的指着花蓉的仙身问道,脸颊红扑扑的,像极了刚剥皮的水蜜桃。 花蓉无奈失笑,他倒是想啊,可这木头仙身,他也动不了啊。 时拂晓秀眉一蹙,走上前推了花蓉仙身一把,似是要将他推开。可木身前后晃动几下,复又稳稳当当站住。 “呵……”时拂晓搓搓方才推了花蓉的手,那硬邦邦的触感忽地将她拉回现实世界,嘟囔道:“我怎么忘了,你不是乔赟。你是神木,是块大木头。” 说着,又推了花蓉仙身一把,似是要确定下眼前的到底是不是木头。可醉酒没控制好力道,直把花蓉仙身推得摇摇欲坠。 时拂晓似是想起什么,忙上前扶住花蓉的双肩,将他仙身稳住,嘴里还道:“可别摔坏了流芳派的天道大运啊!” 扶稳花蓉的仙身,时拂晓自己却又有些站不住,扯着花蓉的衣襟才勉强站稳。身子摇摇晃晃,脸几乎贴近花蓉的胸口:“什么东西戳我?” 时拂晓低头一看,正是大木头那生得格外齐全的物件。 花蓉见小姑娘正一言不发的低头看着自己的下半身,一时只觉老脸滚烫。 他也不想这样挺着!可这是木身,自然全身上下都是硬的!他能怎么办? 谁知时拂晓接下来的动作,更叫花蓉吃惊。她竟一把抽掉了花蓉婚服上的腰封,并扯下了他的婚袍,只留下白色的中衣。 一时间花蓉都快尴尬上天了,就这么扒人衣服的? 时拂晓上下打量着花蓉仙身,丝毫未有尴尬,坦然的打量,坦然的疑惑:“这樕鼄之山,到底是个什么山?怎么能把一块木头孕育的如此像人?你说,给你一块母木头,你能和她下个崽儿吗?” 刚刚体会过愤怒情绪的花蓉,被迫又生生的体验了一回。他不断跟自己说,不气不气,不气不气,小丫头眼里,他只是块木头,不气不气,不气不气! 谁知下一秒,时拂晓小手一伸,扯住他中裤上的带子一拉,哗啦一下,丝绸质地的中裤便掉到了脚边。 花蓉:??? 花蓉脑子立时冒出曾经在人间游历时听到的一句话:你大爷! 时拂晓依旧无比坦然的上下打量,醉酒的身子还微微轻晃:“兀凝跟我说了,我要和你同床共枕,你说你这样……睡觉顶着被子,那不得漏风啊?” 忽地,花蓉见时拂晓眯着眼睛,醉憨憨的一笑,说道:“若不然……我帮你锯了吧?”说着,就开始四下查看,仿佛是在找工具。 花蓉倒吸了一口冷气,他若现在打坐入境界重聚灵力,能不能赶在小姑娘找到工具前化回人形? 谁知下一秒,时拂晓复又看向花蓉,醉眼迷离中透着一丝狡黠:“我逗你的。我哪儿敢毁伤流芳派的天道大运呢?” 有病吧你?刚饱受巨大惊吓的花蓉心下怒骂,跟一块木头逗着玩?不怕路过的夜神功曹当你神智不清? 时拂晓甩甩头,不行不行,真得睡了,她要不行了。想着,时拂晓将花蓉的木身推倒在榻上,自己也倒了下去。 花蓉看着自己的仙身,只穿着敞开的中衣,直挺挺的横躺着榻上,脚边还挂着没掉下去的中裤。不由伸手捂脸,他活得那几万年,就从没这么姿容狼狈过! 花蓉正叹息着,谁知下一刻,时拂晓侧身一翻,手搭上他的胸口,腿也搭上他的双腿,整个人都挂在了他的半壁身子上。 少女因醉酒过热的体温源源不断的传来,她口中温热的气息缭绕在他的颈弯里。不知为何,花蓉只觉心内骤然紧缩。这种奇异的感觉,让他想躲避,却又想感受更多。 花蓉干脆神魂离体,侧身躺在时拂晓身边。少女抱着自己的仙身,依偎在自己身侧,双目轻合,长而微翘的睫毛还挂着点点泪珠。 花蓉不禁含笑,方才那种心中骤然紧缩的感觉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绵长不尽的温暖和踏实。 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她就一直这样抱着自己睡下去,也未尝不好? 这时,小姑娘忽然迷迷糊糊的嘟囔道:“你虽然是块木头,也比我那人间的夫君强多了。至少,我可以抱着你睡觉,你也不会想着杀了我。我一定要找到补全我命格的方法,待我学会仙术,定要再去乔家,把他们家的钱都变没,这样乔赟再也没有钱请人杀我了。” 嘟嘟囔囔说了一番话,小姑娘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且沉重,想来是睡着了。 花蓉看着时拂晓安睡的侧颜,不由失笑,学了仙法不想着报仇,竟想着把人家钱变没。 命格中五行缺一样,对仙界中人来讲,想要补全,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小姑娘运气也是顶尖的好,恰好五行缺的是木,又恰好他这个本无魂无魄的人,突然有了神魂,又恰好赶在她仙骨将枯之际醒了过来,还成了夫妻。 五行缺木而已。他是木之灵力化生而成,说白了,他就是五行之木。 木系仙术修习之人,所念咒语驱使木之灵力,驱使的其实就是他的灵力。若他看门派中哪个人不顺眼,收回灵力让他咒法失效也极其容易。 所以,补全时拂晓的命格,对仙界中人难如登天,对他来讲,不过是举手之劳,甚至都不需要化回人形。 只是眼下他灵力尚未恢复,并不能帮小姑娘完全补全命格。但给她一些木之精气,让她可以用些简单的仙术,倒是不难。 想着,花蓉伸手,指尖落在时拂晓眉心,轻轻一点,随即收回手。 这点精气,暂时可帮她填补空缺的命格。让她至少可以引气入体,但却不能帮她留存灵力。 若是将人的身子比作容器,从前时拂晓这容器便是残破的,什么也不能装。但是现在,虽然能引气入体,但是这容器有漏,并不能灵气留存在体内,然后去运转周天,提升境界。 若想完全补齐她的命格,还需花蓉灵力完全恢复。 见小姑娘已经睡沉,花蓉神魂离体起身。 他也是时候去找小掌命,问问这一遭神魂觉醒的因果缘由。 仅瞬息之间,花蓉神魂便到了白玉京后山的一座洞府门前。 白玉京众仙皆居仙府,唯有掌命,居竹林洞府,此处清幽僻静,灵气充沛,确实适合女娲一脉居住。 花蓉神魂飘进了洞府,但见不远处的书案后,一名人首蛇尾的白发老者,正挑灯夜读。 觉察到动静,掌命抬头望去。眼下花蓉无形无色,掌命虽看不到他,但他苍老的眼中,依然闪过丝丝动容:“仙尊……” 花蓉看着眼前白发苍苍,肤如老树的掌命,如当年般,伸手摸着他的头,叹息道:“小掌命,你老了……” 花蓉仙尊那温柔从容,又带着些许戏谑的声音,一如从前。 回想起二十万年前,他还只是个幼童。他本不是成为仙界掌命的最佳人选,只因仙尊一念仁,怜他幼小无依,方与女娲商讨让他成为掌命。 从此仙尊将他带在身边,跟随仙尊五万余年,仙尊对他的教导,对他的照顾……若当年仙尊选择的掌命不是他,或许后来仙尊也不会有散尽灵力的一天,那时的他,太弱小。 幸好,等了二十万年,终于等回了仙尊。掌命擦去眼下的泪水,说道:“今日见祥瑞现世,便知仙尊归来。” 掌命蠕动着蛇尾,将花蓉带至洞府静室,里面摆着一个阵法。 花蓉道:“这是……结魄阵?” 掌命点点头:“今日祥瑞现世,我便备下了这阵法。想来仙尊必会来寻我。仙尊如今已具三魂,却无魄无形。此阵法,可助仙尊结魄。破晓前,仙尊便可得有形有色之魂魄。” 花蓉轻道一声好,便飘进了结魄阵。 待花蓉进入阵法,阵法便自行启动。掌命守在阵法前,目光灼灼的看着花蓉。 花蓉的这一缕神魂,想来整个仙界,除了他无人能够察觉,也无人能与他交流。 且以仙尊的神力,哪怕结魄之后,这魂魄,恐怕普通仙众还是无缘得见。还须得仙尊重聚灵力,再次化形,方能真正入世。 结魄阵中,花蓉只觉已觉醒的五感更加清晰,神魂中渐渐有了重量,不似之前那般漂泊动荡。 花蓉闭目养神,顺道询问掌命:“除我之外,其他四位仙尊,可还有神魂存世?” 掌命叹息道:“唯有土之尊坤赋,因其厚德秉性,尚存一丝意识,但无神魂可再次化形。” 花蓉眼中有了一丝光亮:“坤赋?那便好,那便好……”否则这天地之间,他未免也太过孤独了。 坤赋那留着一缕胡子的俊脸浮现在花蓉眼前,结魄阵中,那些他从未有过的情感纠缠着往昔的记忆,越发清晰的出现,恍惚间,花蓉仿佛被拉回久远的当年。 那时他们五大仙尊刚刚化生,其中金、木、土三位为男相,水与火为女相。 化生于土的坤赋至信,厚德载物;化生于火的煌歌至礼,意志最为坚定;化生于水的离若至智,最为聪慧;化生于金的斩霜至义,最厌不平。 而他,化生于木,生来便是至仁之德。他们五人,没有七情六欲,生来便守着天地赋予各自的德行。 无我执,无贪念,不知有我,便从不将某人、某物视之为己物,故来去自在,无牵无挂,在天地间逍遥快活。 结魄阵中,七魄渐全的花蓉,第一次对自己往昔所经历的一切,心生悲哀,只觉心间阵阵酸涩。 直到二十万年后的今天,回忆起其他四位仙尊的面容,花蓉方知何为不舍,也终于理解了人间亲人离世时的那种心痛。 今日他体会到的所有情感,皆是人类的情感。也许天道让他再生,并得三魂七魄,便是想让他体会人心。 可能……等他真的尝遍人心万种滋味,便能解了从前之惑,重新肩负牵引重任,再无遗憾。 花蓉陷在回忆中许久许久,但阵法外的掌命,却看着渐渐有形的花蓉,心头感慨到几欲落泪。 只见,阵法中,那一人长的巨石上,花蓉渐渐显形。 眼前的仙尊,身着白衣青袍,手抻耳后而侧卧,青丝如瀑,垂至胯际。剑眉入鬓,英气蓬勃。唇含浅笑,温柔从容。 那醉玉颓山之姿,仿佛弹指间,便能倾覆天地。 是花蓉仙尊,一如当年。 如今仙界的书籍中,将花蓉仙尊描绘的太过尽善尽美。没错,从前的花蓉仙尊,所行确实完美到无可挑剔。 但掌命记忆中的花蓉,却和书中的花蓉判若两人,他最喜拿人逗趣,言辞犀利,总能将人说的一口饭都吃不下去。若无强大的智慧和法力,放到人间,花蓉仙尊恐怕就是个自大又促狭刻薄的小子。 天将破晓之际,结魄阵散去,花蓉睁开眼睛,抬手一瞧,见自己已有形有色,说道:“这魂魄倒比肉身来的轻松便利些。” 掌命恭恭敬敬的行下礼去:“掌命,恭迎仙尊。” 花蓉看着他一笑,站起身,飘到掌命面前,问道:“原本今晚来找你,是想问问你,本尊此番再生之因果。” 掌命行礼道:“仙尊恕罪,天机不可泄露。” “呵……”花蓉瞥了掌命一眼,嘲道:“小掌命如今也学会了这神神叨叨的做派。” 掌命再度行礼,身子比之前俯的更低:“还望仙尊赎罪。这世道上的人,同二十万年前相比,早已换了一批,可不变的是人心。仙尊吃过人心的苦头,便知人心变幻莫测,若泄露,恐生变故。” 花蓉听他这般说,不由想起当年金之尊斩霜重伤一事。他沉吟片刻,飘至掌命的书桌前,看着桌上掌命未完成的画作,挑眉道: “行了,本尊也不为难你。本尊且来问你,本尊那小娘子是怎么回事?为何会被抹去记忆?又为何被送去凡间?” 第13章 不得了,仙尊学会赶着回…… 掌命神色忽变,微微蹙眉,竟换了一副面孔,也不再行礼,语气间微有些生冷,回道: “原本嫁与仙尊的,本该是商掌门之女商兀凝,这时拂晓,实属变数。关于她的事,恕小仙无可奉告。” 花蓉闻言,站直身子。他个头较高,看向掌命时,眼睑低垂,片刻后,他移开目光,叹息道:“哎呀……小掌命,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仙尊虽是玩笑的语气,但掌命还是听出了丝丝不快。他深吸一口气,恢复了之前神色,再复行礼: “人总是会变。更何况,已过了二十万年。仙尊,时拂晓之事,小仙无可奉告。还有……” 掌命沉声,郑重道:“今日仙尊出了这洞府,日后也不必再踏足。沧海桑田,时移世易,待时机成熟之际,小仙再来向仙尊请罪。” 花蓉微微侧头,眼睛余光瞥向身后侧的掌命。 忽地想起掌命幼时,时时刻刻围在他身边,唤他仙尊时单纯无邪的样子,心间如针扎般咻然一疼。 但花蓉心里清楚,掌命自有天命在身。 此番他苏醒的蹊跷,这神魂也来的蹊跷,想是自有一番因果在里头。他看着掌命脸上自己从未见过的神色,心间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花蓉不易察觉的轻叹一声,随即唇角复又挂上那从容淡泊的笑意,淡淡道:“好。” 说罢,花蓉未再留恋,转身离开了掌命的洞府。 花蓉离开后,掌命复又回到书桌前,提笔继续画那副未完成的画。没过多久,洞府内忽因灵力波动掀起一阵微风。 掌命抬眼,但见一名身着玄色斗篷,遮住面孔的人,以移形换影之术来到他的面前。 掌命颔首行礼,那人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问道:“如今时拂晓替嫁,可会有什么变故?” 掌命回道:“并无变故,祥瑞现世,大运已成。假以时日,我流芳派必会再登五大流派之巅。” 那人轻笑一声,似是很满意这个回答。 转瞬又有些不放心的问道:“你那封印记忆的术法可会出差错?若当年的事被时拂晓知晓,你我二人恐会在仙界身败名裂。” 掌命勾唇一笑:“我的术法,您且放心便是。就算上古仙尊在世也奈何不得。况且她修不了仙术,又大限将至。就算被她知晓又如何?还能翻出您的手掌心去?” 那人听罢,冷嗤一声:“也是。只是我瞧着兀凝那孩子,同时拂晓走得有些近,委实有些放心不下。你既这般说,那便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小辈们的事,就由着他们去吧。”反正时拂晓也没几日可活了。 掌命微微颔首,而后眼观鼻,鼻观心,不做言语。 那人见此,复又说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流芳派。金系煊赫派的黎明戈,野心不小,若他们有所动作,第一个遭殃的便是流芳派。我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定要竭尽全力,护我派周全。” 那人这一番话,像是哄着掌命,又像是在跟掌命表心意。掌命听罢,颔首行礼,笑道:“身为掌命,自当辅佐五大流派气运。煊赫野心为天道所不容,既降大运与我流芳派,必有天道的道理。” 那人亦向掌命回礼:“请掌命长老放心。我身为掌门,必承天命,绝不辜负长老二十年来的辅佐之恩。” 商朔说着这番话,唇角挂上掩饰不住的笑意。他刚坐上掌门,才十八年,便有天道大运降世,想来,他便是那天命之人,这如何能叫人不喜? 掌命但笑不语,只恭敬回礼,好生送了掌门离开。 而花蓉这边,他离开后山洞府后,并没有着急回云生结海楼。而是去了后山另一面的竹林。 天刚亮,太阳还未升起,竹林中迷雾未散,露重潮湿。 花蓉在竹林深处停下,落下右膝,半蹲在地上,伸手轻轻覆上了地面。魂魄丝发未束,自肩头滑落,发丝落在他修长的手上。 花蓉挑眉开口道:“坤赋,你可能听见我在唤你?” 静默半晌,忽地,花蓉脑海中传来一个男人浑雅的声音,是无比震惊的惊呼,震得花蓉脑中直嗡嗡作响: “花蓉?你醒了?你居然醒了?你还有魂魄了?你居然有魂魄了?” 花蓉听到他的声音,展颜一笑,收回手,说道:“你果然还有一丝意识,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坤赋的声音复又在花蓉脑中想起:“还不如没有!这一丝意识,唯有掌命可与我交流一二,旁人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你可不知道,你们走后,我过得有多寂寞!” 从坤赋那浑雅的嗓音中,花蓉竟听出一丝丝哭腔。 回想起当年坤赋化形时那一缕小胡子的硬汉样,瞬间便有些着不住了。能把一个硬汉逼出哭腔,足可见这二十万年的孤独。 花蓉笑道:“好了,我这不是醒了吗?日后你便不寂寞了。我既能拥有魂魄,你待我想想法子,看日后能不能也让你生魂。” 坤赋笑笑道:“你我五人本就是机缘化生,能活一世已是天道恩赐,我对生魂倒不甚在意。倒是你,为何会生出魂魄?想来现在,你也能感知七情六欲了。” 花蓉点点头,将自己醒来之后,一直到在掌命洞府中发生的所有事,都给坤赋讲了一遍。 坤赋听罢后,对花蓉说道:“这么说,你现在也不知道你生魂的缘由,还娶了个小娘子。也好……有了魂魄也好。我们这样纵然逍遥,却也活得无知无觉,在世上走了一遭,除了守着天道赋予的德行,都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或许你有了七情六欲,日后反而能悟出另一番境界。” 说着,坤赋话锋一转:“至于掌命那小子,我劝你日后还是远着些,他和从前不一样了。” 花蓉微微蹙眉,对坤赋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坤赋叹了一声:“你们都走后,我意识独存了一万年,实在是寂寞的紧,我索性便封了意识。直到十八年前,我又感觉到魔王的气息,方才苏醒过来。可惜十八年前那场大战,是发生在九乌派的雪飞炎海。那里赤火千里,没有土,我意识到达不了,不知那场大战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流芳派先掌门夫妇死于那场大战,还封印了一只有吞天噬日之能的九尾妖狐。” 花蓉问道:“先掌门夫妇?就是我那小娘子的爹娘?” 坤赋愣了愣,不耐烦道:“我等于沉睡了十九万年,我咋知道你小娘子的爹娘是谁。反正大战后我去找过掌命一次,那小子……哼……” 坤赋冷嗤一声,接着道:“淡漠疏离,一口一个天道大运,还让我以后别再去找他。” 花蓉想想方才掌命的样子,心头漫上一层疑云,但有些事情,急不得,需待徐徐图之。 花蓉抬头看了看天色,见日出东山,便站起身,说道:“我得回去了。” 坤赋不解,语气间还有些嫌弃:“得回去?得?什么叫得?”他们五人过去一向来去自由逍遥,从来没有得去做什么这么一说。 花蓉唇角挂上一丝绵长的笑意,笑叹了一声道:“我那小娘子怕是要睡醒了。” 想起昨晚小姑娘想锯了他的情形,花蓉只觉无奈,可不得回去看着吗?别刚有了七情六欲,还没感受下呢,就先落得个五肢不全。 不等坤赋多说,花蓉撂下一句走了,瞬息之间便没了踪影。 回到云生结海楼的仙府中,花蓉见小姑娘还没醒,抱着他的仙身正睡得四仰八叉,时不时还磨两下牙。 花蓉无奈失笑,魂魄便在就进的贵妃榻上盘腿而坐,准备打坐重聚灵力。 谁知,坤赋的声音猛然在花蓉脑海中响起:“啊呀,想不到你这小娘子竟是如此美人!这容貌,与咱们水之尊离若相比也毫不逊色啊。” 坤赋竟然跟来了!还跑到他小娘子的闺房里来,看见了他小娘子的睡颜! 一瞬间,花蓉便深切理解了,当年那些人为何会那么紧着自己的仙侣。只可惜坤赋还似当年,根本不明白。 花蓉没有回答,在房中扫了一眼,只见窗边的矮柜上,摆着两盆盆栽,床头的小柜上也摆着一盆。 盆里有土! 花蓉信手一挥,忽见那三个花盆里的植物突然倒长,直接将盆里的土紧紧缠绕起来,包得密不透风。坤赋的声音,随即便像闷在了缸里,骂骂咧咧也听不清他在说啥。 花蓉再度闭目,他只需重聚一层灵力,便可使用一些仙术,比如移形换影什么的。到时,小姑娘的闺房里,一星半点的土都不能有! 白玉京位居东方,东方地气暖和,草木繁盛,乃木之灵气聚集之所。天地间的木之灵力,不断流向花蓉。 花蓉估摸了下,照这个速度,约莫一个月左右,他便可重聚一层灵力,一年时间,他便可再化人形。 花蓉正打着坐,忽然,房中传来一个声音。花蓉警惕睁眼,时拂晓也被那声音从梦中惊醒。 那声音,一声声唤着时拂晓的名字,带着浓郁的悲伤和不舍,且沙哑而又破败,空灵渺远,竟不知是从何处传来。 时拂晓吓得脸色都变了!又是这个声音,和上次在商兀凝耳室汤池中听到的一模一样! 时拂晓厉声回应:“谁?到底是谁?” 那声音随即消失不见。花蓉一个闪身便离开了时拂晓闺房,下一瞬,魂魄便已飘在仙府上空。 花蓉查看一番,竟没有在附近察觉到任何人的气息。他转而落到那棵巨大的梧桐树上,手覆盖上粗糙的树干。 借助木之力,凡是体内有木之灵力的人,花蓉瞬息之间便可探得他们当下的心识。 但凡方才那人心里还想着这件事,就必能被他找到。只是现在灵力微弱,只能探片刻,但也足够了。 第14章 小娘子美艳不可方物 一探之下,整个白玉京几十万修习木系仙术的仙众,包括地下金剑牢中的罪人,花蓉竟没有找到一丝与方才那声音相关的心识。 花蓉收回手,望着偌大的白玉京,心下冷笑,竟还有探心识都找不到的人。这二十万年后的流芳派,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花蓉回到房中,见小姑娘已经下床,坐在窗边的贵妃榻上。她面色苍白,但看情绪,似乎已经是稳定了下来。 他很想问问小姑娘,这声音她过去有没有听到过? 可惜他身份特殊,除了掌命,没人能看见他的魂魄。眼下以魂魄之体,他并无法与小姑娘交流,小姑娘也没有自言自语的习惯。 看来……只能探心识了。 花蓉伸手,轻轻按住了时拂晓的头顶。魂魄轻微,时拂晓毫无察觉,却不知她此时的想法,花蓉已然尽数知晓。 时拂晓委实不安,这声音到底是何处而来。上次在汤池就把她吓得够呛。这才隔了十几天,又来!她哪儿能受得住这般惊吓? 可眼下,这满白玉京,她一个信任的人都没有。商兀凝她也不敢问,毕竟之前觉察到的那些异样,还未找到答案,她不敢贸然将这件事告知商兀凝。 这仙府这么大,就她一个人,若这声音再出现可怎么好? 时拂晓伸手搓搓眼睛,只把眼眶周围搓得一片红。 好在,那个声音也只是唤她名字而已,且听起来还很不舍的样子,好像没有要害她的意思。 这里是仙界,她又是仙女,不可能有鬼! 对对对,没有鬼,那就肯定是别的什么,只要她留心,总能找到的,不怕不怕。 时拂晓就这般将自己安抚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准备去梳洗沐浴。 探到此处,花蓉收回了手。不禁失笑,有鬼啊,怎么没鬼?这么大只鬼,可不就一直在她身边吗? 时拂晓起身,在房间里四处探索,终于在屏风后看见一扇小门,进去发现正是汤池。比商兀凝的还好看,想想这是她的家,便也没犹豫,直接走了进去。 时拂晓去沐浴,花蓉自然不会跟进去,便回到贵妃榻上,继续打坐。 时拂晓沐过浴,从汤池中出来,才发觉居然没有带更换的衣物。所幸这偌大的仙府里,只有她一个人,出去拿便是。 想着,时拂晓便将刚脱下的婚服外袍拿起,随便按在胸前,挡住了前半身的重点部位,就从耳室中走了出来。 花蓉听见小姑娘的脚步声,睁开了眼睛。这一看不要紧,只把花蓉惊得险些刚聚成的七魄又离魂而去。 但见小姑娘,半干的头发顺直披在肩上,全身上下,除了身前有那外袍遮挡,其余皆显露无疑。偏偏她又是单手按着,外袍两侧,婀娜的曲线被花蓉全然收在眼底。 最要命的是,她边往外走,另一只手还撩了一下湿漉漉的头发。 “嗖”的一下,花蓉的神魂瞬息间便离开了这间屋子,出现在院中的花园里。 院中草木鲜花繁盛,但花蓉眼前全是方才看到的情形。 坤赋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脑海里:“怎么了花大仙尊,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花蓉从容一笑,看着院子里肥沃的土壤,侧身靠在院中一棵小树上,挑眉道:“没什么,只是我那小娘子尚不知我的存在罢了。” 随即,花蓉话锋一转,看向眼前时拂晓所在的楼阁,眼中笑意愈发促狭:“本尊多看几回,习惯了就好。” 坤赋不明所以:“什么跟什么啊?” 接着,坤赋又道:“这若换做从前,让你成亲,怕是你把天捅个窟窿都不愿意吧。怎么如今瞧着,你并不排斥你那些后辈给你塞的这个小娘子。” 花蓉眼睛依旧看着阁楼那边,回道:“昨日成亲,我几乎是同她礼成的瞬间便醒了过来,哪有那么巧合的事,其间必有缘由。从前纵然我不通七情,却也知成亲婚娶便要负责。无论我是否自愿,小姑娘既嫁了我,我堂堂五大仙尊之首,便不能亏着她。” 坤赋听罢觉得有道理,忽而好奇道:“那你感受到情爱了吗?是种什么感觉?” 花蓉闻言低眉,情爱?小姑娘碰他仙身时,他不反感,且想更亲近些。可她昨夜抱着自己仙身睡觉时,他又感觉到心头一紧。 这是情爱吗?花蓉觉得大抵不是,他并没有像传闻中那样朝思暮想。 但是他现在,无论出于同自身相关的因果,还是小姑娘本身的谜团,他都想了解她更多。 他复又想起自己见过的所有女仙,他从未对谁有过好奇心。但想来也是同自己苏醒有关。 花蓉再次抬眼看向时拂晓所在的阁楼,对坤赋道:“情不情爱的我不知晓,我只是对她很感兴趣罢了。” 坤赋细细咂摸着花蓉的回答,未及悟到,转瞬却见花蓉又回了阁楼。 坤赋“啧”了一声,若是日后连花蓉都陷进情爱,他以后还是得接着寂寞,那他还不如继续封了意识呢。 花蓉回到阁楼里,见小姑娘已经换好衣服,而他的仙身也被好生塞进了床榻里侧,身上还盖上了被子。 花蓉看看在房里忙忙碌碌的时拂晓,继续闭目打坐。 时拂晓揉揉太阳穴,还觉得头有些疼。谁知道仙界的酒劲儿那么大那么猛呢,早知道一口都不碰了。她本来还想昨晚就好好看看这仙府,硬生生拖到了今天。 时拂晓放下手,先从自己这间屋子里翻腾了起来。 摆在明面上的东西自不必说,书架、梳妆台等等。在塌边,她看到摆着一个柜子。时拂晓走上前将其打开。 一打开时拂晓就傻眼了,柜子并不似看到的那么大,里面的空间,足有她这房间的两倍。且里面,全是好看的裙子! 女人的梦想啊! 时拂晓眼睛里闪着光走了进去,但见这柜子里,每一件裙子,都是用她在人间从未见过的衣料制成的。 几乎每个色系的衣服都有很多套,按序排列,宛如彩虹。她随便拿着比了两套,发现都是她的尺寸。 时拂晓一直往里走,但见最里面,单独挂着一件素白的衣裙,是对襟束腰襦裙制式。 这裙子的衣料,不能说是完全的白色,随着光线流动,时而会泛出海蓝的光芒。 且衣料上仿佛被撒上了如星辰般的粉末,随风而动时会掉落一片晶莹,但转瞬即逝。 时拂晓的目光全然被这套裙子所吸引,顺着裙子看下去,见裙子还摆着一双同样面料制成的鞋子,旁边摆着一个首饰盒。 时拂晓将首饰盒打开,里面是一套白色雏菊制成的首饰。这雏菊花瓣色白,但花蕊又是淡蓝,与这套裙子极是相配。 时拂晓委实看着心动,索性脱下身上的衣服,摘下头饰,换上了这一套裙子。 衣柜里有一面大水镜,时拂晓看着的镜中的自己,真真正正的有了过去想象中仙女的样子,她当真是爱极了这套裙子。 她心满意足的从衣柜中走了出来,不自主笑了一声,还转了个圈。 花蓉听见笑声,睁开了眼睛。随即一愣,这是……鲛人纱?鲛人纱出自墨海,万年方得一匹。不受火灼,不受金削,冬暖夏凉,万年如新。 且小姑娘的容貌,分毫没有被这鲛人纱压下去,当真是……美得炫目。 时拂晓就穿着这身衣服,走下了阁楼,出了院落。 想起那个奇怪的声音,花蓉有些不放心,便跟了上去。 时拂晓从自己院中出来,四处看了看,进了旁边一处更大一点的院落。 院中满是玉兰,来到院中阁楼前,时拂晓推门走了进去。但见这房里正中的墙上,挂着一幅画。 时拂晓走上前去,那副画上,画着三个人。一男一女携手坐在不远处的秋千上,目色温柔的看着眼前的小女孩。 小女孩扎着垂髫,手持一个风车,高高举着。 莫非,这花中的男女,就是她的爹娘,而那个小女孩,是她?想着,时拂晓不由自主的细看起这幅画来。 画中男子,好一个谪仙人,眉眼俊朗,气度出尘。画中女子虽是简衣素装,却难掩绝色姿容。 时拂晓心间泛起温暖,她的眼睛和鼻子,长得像爹爹,其余则更像娘亲。 谁知,看着看着,时拂晓却觉出不对来。 画中的她,手里高高举着风车,乍一看,像是在举着玩。但是细看之下,时拂晓方才发觉,小女孩是垫着脚的,且举起的手往前倾,眼睛看过去的方向,也不是风车。 与其说是举着在玩儿,更像是在把风车递给什么人。 可是画中小女孩的面前,明明没有人。她是要递风车给谁呢? 时拂晓觉得奇怪,但没有多想,转身上了阁楼。阁楼里的格局和她的那间差不多,只是更宽敞些,帷幔等物所用布料色泽也更沉稳。 时拂晓在房间里翻腾,这里所有留存的衣物,都是男女两式。梳妆台上的饰品,除了女子常用的,还有几只男子的簪冠。 想来,这间便是她爹娘所住的阁楼了。 那么,这里是不是能找到补全她命格的线索? 第15章 全世界的人都想害她!…… 想着,时拂晓便走向了房中书架,虽然觉得父亲不会把补全她命格的方式,放在这么明显的地方。 但想想又觉得,父亲为了补全她的命格,肯定翻了不少古籍孤本,说不定书架上,还真的会有线索。 想着,时拂晓便在书架上翻找起来。 花蓉见小姑娘神情忽然变得严肃又认真,有些好奇,不知小姑娘想做什么。于是便又伸手探了一番小姑娘的心识。 片刻后,花蓉收回手。不由一笑,原是如此。虽不知她父亲找到的方法是什么,但是她的命格,他完全可以给她补齐,。 眼下小姑娘虽不能固气,但已经可以引气入体,使用简单的仙术。 可是,要怎么告诉小姑娘呢? 花蓉瞥了一眼书架,见书架上有一本仙术引咒书,里面都是入门级别的仙术,比如简单的御云诀,传音符的画法,隔空取物什么的。 花蓉轻轻抬手,那本书就掉在了时拂晓的脚边。 嗯?时拂晓低头,见一本掉在自己脚边,俯身拾了起来。她随意翻看了下,见是本仙法书,便知与自己无用,就放回了书架上。 怎知刚放上去,那书又掉了下来。 如此反复三次,时拂晓拿着那本书在自己手里拍了拍,无奈道:“你是自己有脚嘛?” 时拂晓实在好奇,明明自己放得好好的,怎么这本书会反复往下掉?她已经习惯了仙界中奇奇怪怪的事情,对于一本自己长脚的书,她已经没什么好意外的了。那就让她来瞧瞧,这书里到底有什么玄机。 想着,时拂晓将书打开,第一个仙术,便是隔空取物。 时拂晓按照书中教的,结了剑指,复又默念的那咒语。念完咒语的刹那,时拂晓忽觉自己体内有一股清灵的力量贯入,在她丹田中反复流转,甚至觉得神识都清明了不少。就连外面院中的虫鸣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时拂晓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想着,她看向房中间的茶几,看到上面有杯子。便按照书中教的,结剑指对着那个杯子,在头脑中想象那杯子飞来自己手中的情形。 “嗖”得一下,那杯子顷刻间塞进了她的手心里,砸的她手心有点点疼。 花蓉不由失笑,看来还不会控制力道。 时拂晓看着手里的杯子,眼睛都瞪大了!她不是不能修仙吗?她不是用不了仙术吗?这又是怎么回事? 她放下杯子,忙将腰间的连枝螺拿起来,放到嘴边,喊道:“兀凝兀凝,你听得到吗?” 连枝螺中传来商兀凝有气无力的声音:“听得到啊,我都快饿死了。” 时拂晓知道她死不了,就没关心她,紧着问道:“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像我这样命中缺一环的,也能用仙术?” “你怎么还在想啊?”商兀凝有些不耐烦的声音传来:“用不了用不了。用仙术是要纳木之灵气入体的。纳入体内的灵气,到了一定程度,就要去运转周天,突破境界。你五行缺一环,都无法引气入体,你怎么用仙术啊?” 那现在这是怎么回事啊?莫非商兀凝在骗她?但听她的语气不像啊。时拂晓复又问道:“你确定?” 商兀凝愈发不耐烦:“哎呀……确定确定。你就算把上古仙尊的坟刨出来也是这个说法。” 花蓉嘴角微微抽搐。 时拂晓只得道:“那……没事了,你好生歇着吧。” 连枝螺里复又传来商兀凝的哭诉:“时拂晓你有没有良心?我都快饿死了你都不问问我。” 时拂晓无奈道:“又死不了,关心什么关心?比我在人间受得罪轻多了!” 眼下她有更要紧的事要做呢,想着,时拂晓不再管商兀凝,放下了连枝螺。 她复又抬起手,对着远处梳妆台上的梳子,又试了一下隔空取物。果不其然,那梳子如愿到了她的手中。 时拂晓看着那梳子,愣在原地。 同时愣神的,还有花容。她方才,第二次取梳子,似乎没念口诀? 花蓉疑惑蹙眉,按理来说,仙界的人,无论是悟道后获取仙骨的凡人,还是天生就有仙骨的家生子。他们都还需借用天地间的灵气来修行,要借用灵气,就需口诀引咒。 除非是已飞升的神,才有创物之能。又或者是像他们五大仙尊,天生便是化生于五行灵气的,才无需口诀引咒。 可时拂晓为什么可以不用口诀引咒? 时拂晓愣了好半晌,方才回过神来。 就目前来看,在仙界与她说过话的三个人,一个商兀凝,一个折允,一个商掌门。 他们三个都说她修不了仙,可她现在明明可以用仙术!他娘的,这三个人绝对都在诓她! 不成,她得找旁人问问去。 时拂晓手里捏着那本书,风风火火的出了门。花蓉紧随其后。 出了仙府,四下扫了一圈,时拂晓怔住。她家这仙府,修在山崖上。而且,居然没有下山的通道。好家伙,感情从前他们一家人出门都不靠脚的。 时拂晓翻开手里的书,翻到飞行篇,看到了御云诀。便照着书上的术法,念咒引诀。果然,就如同在凡间商兀凝来接她时一样,一团云凝结在了脚下。 时拂晓跳上了云,又按照书中的描述,用意念去驱使脚下的云朵。“嗖”一下,脚下的云如箭离弦般飞了出去。 花蓉吓了一跳,耳边只留下小姑娘穿破云霄的尖叫,且很快就没了踪影。花蓉生怕她控制不好一个跟头栽下来,连忙追了上去。 追上去后,花蓉果然看见小姑娘爬在云朵上乱飞,根本不会控制。他抬手,将那朵云的速度稳了下来。 时拂晓见那云没刚才冲得那么猛了,方才慢慢站起身来,一点点的去控制那云朵。她先稳住了自己的气息,又稳住自己的心态,然后一点点的理清思路。 不能着急,脑子里不要想别的,先控制云朵升降。时拂晓屏气凝神,不多时,云就很听话的按照她的想法上下浮动。 时拂晓见此,渐渐有了信心,也松了口气。学会控制升降,她便又按照方才的思路,控制前进后退。 约莫在天上折腾了一刻钟的功夫,时拂晓便基本掌握了御云的方式。 花蓉看了含笑点头,孺子可教也。 本以为他得帮着时拂晓落地,没成想,他只是出手帮她稳住了最初的速度,之后小姑娘便能自己理出思路去控制那云。 是个聪明的,也是个……有胆子的。 时拂晓稳住脚下的云后,便低头去看地上。见自己还没飞出云生结海楼的范围,便四下观察了一番。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人最多的闹市处,控制云朵降了下去。 花蓉不知道小姑娘想做什么,索性便将手按在了她的头顶上,直接去探她的心识。 在闹市中降落,时拂晓跳下云。但见闹市中,有法器铺,有仙草店,还有衣料脂粉铺,路上的行人,偶有牵着奇怪动物的路过……这闹市,除了卖的东西奇怪点,行走的动物奇怪点,基本上和人间的闹市没有区别。 时拂晓刚在闹市中走了没两步,众人的目光便被她吸引了过来。路过她身边的人,脚步明显都缓了下来。 “她身上的是鲛人纱吧?”路人投来羡慕的眼神。 “是鲛人纱!这仙子长得可真好看啊。”路人投来赞叹的目光。 “这鲛人纱,从前不是只有时掌门的女儿才有吗?” “她好像就是时掌门的女儿!” “对对对,昨日才听说她代替兀凝仙子和神木成了亲,昨晚就回了云生结海楼。” “我的老天爷啊,时掌门仙府建在山崖上,她不会仙术怎么下来的?” 时拂晓现下耳识远比之前灵敏,见这些人都认识她,她实在忍不住了,直接转头向说话那人问道:“敢问这位仙修,我是否当真五行缺木修不了仙?” 见时拂晓这般朗声问话,越来越多的人停下脚步,朝这边看来。那人回道:“确实如此!” 时拂晓见身边围的人多了,又向另一个人问道:“你来,你说!我是不是修不了仙?” 那人面露茫然,点头道:“是修不了啊。” 时拂晓又抓着几个人问了同样的问题,大家的回答都一样,就是她确实修不了仙。 时拂晓怔愣在原地,怎么都说她修不了仙?难不成她方才隔空取物,方才御云而来,都是假的吗? 时拂晓正愣着,又听身边的人议论道: “她怎么回事?失踪了十八年,难不成坏了脑子?” “我瞧着八成是坏了,不然怎么会同意嫁给一块木头?” 时拂晓听着这身边的议论纷纷,只觉脑中胀痛。怎么她明明可以修习仙法,所有人却都说她修不了? 一个失去了记忆的人,所有人都告诉她,她命格不全修不了仙,她日日绝望,为此苦恼。可有朝一日,她忽然发现她其实可以修仙,但所有人还是非要按头说她不行! 一时间,时拂晓脑中冒出一个非常可怕的想法——整个流芳派的人都在诓她,所有人都想害她! 哈哈哈……一直探着时拂晓心识的花蓉不由大笑,他这小娘子怎么这么有意思? 花蓉愉悦的面容,和时拂晓困惑气恼的神情形成鲜明的对比。 时拂晓看着周围的这些人,他们或笑或闹,或疑或奇,可落在时拂晓眼里,就好像一个个戴着□□的恶鬼。 她脸上写满了害怕和不信任,实在呆不下去了,转身御云,踩着云朵逃离了闹市。 这一下,人群宛如潮流般向时拂晓方才站立的地方涌来! 云生结海楼众仙看着飞走的时拂晓愕然惊叹。 这时,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时拂晓都能御云了?这他娘的猪都会上树了?” 那个过去九百多年间,被视为修仙界底线的时拂晓,居然会御云了!这个消息,几乎不到一个时辰,就传遍了整个流芳派! 可谓是近千年来,流芳派最大的奇闻! 与此同时,知道这个消息的,还有身在春在溟濛楼的掌门——商朔。 第16章 谨遵祖宗教诲(1) 商朔身着悬色斗篷,坐在掌命长老洞府的上座上,面上满是阴云,指着云生结海楼的方向,沉声质问: “时拂晓不是这辈子都修不了仙吗?现在这是怎么回事?云生结海楼闹市,众目睽睽,多少人都亲眼看到,时拂晓御云而去!” 掌命亦是蹙眉,行礼回道:“时拂晓命格有异,她确实修不了仙。莫非……” 商朔抬头,冷声道:“莫非什么?” 掌命再度开口道:“在下也只是揣测。时拂晓五行缺木,是否是因为同那神木成亲,以姻缘的方式,意外补全了命格?” 商朔复又想起自己女儿做下的蠢事,气不打一处来。却知此事因自己女儿而起,实在不好将气撒在掌命身上。 只得按下一腔怒火,无比憋屈的沉声道:“怪我教女不善。” 掌命未置可否,转而对商朔道:“掌门,眼下整个流芳派都已知晓时拂晓可用仙术一事。先掌门执掌流芳派五千年,人虽已去,威望仍在。时拂晓是先掌门之女,对外,掌门不可不厚待啊。” 商朔瞥了掌命一眼,语气间更是憋屈:“我知道。等下我便去云生结海楼,安排时拂晓入楼主门下修习课业。” 掌命点点头:“掌门心里有数就好。至于时拂晓……她既然已能修仙,为保流芳派气运,怕是不能再留了。待她开始修习课业,必会参与试炼,试炼必有凶险,掌门无须烦忧。” 商朔起身,往洞府外走去。路过掌命身边时,商朔停下脚步,轻笑道:“长老所言极是。”说罢,商朔拂袖而去。 时拂晓回到自己仙府中,一遍遍的试着隔空取物。丹田内灵气充沛的感觉越来越明显,除此之外,她还感觉到身量也比之前更加轻盈。 花蓉本有些担心,若是个命格齐全的人,堪堪引气入体,尚不知如何运转周天。像时拂晓这般瞎起咒,若控制不好,就会导致气血翻涌,严重点,甚至还会走火入魔。 但小姑娘现在只能引气,却不能固气。恐怕明早一觉醒来,今日引入体内的灵气就尽皆消散了。 索性就由着她玩儿吧,花蓉不再管时拂晓,闭目打起了坐。 却忽听门外有人高声传讯:“掌门到——” 时拂晓微一蹙眉,掌门此时来做什么?她出门相迎,但见商朔站在府门外,负手而立,望着远处的云海。 时拂晓按下心头那些疑虑,上前行礼道:“拜见掌门。” 商朔闻言转身,冲时拂晓一笑,神情一如成亲那日那般慈爱,他对时拂晓道:“你御云一事,我已知晓。拂晓,恭喜。想来先掌门夫妇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时拂晓面上客气的笑笑:“可之前,所有人都说我修不了仙,您也这般说。” 商朔听出了时拂晓语气中的怀疑,耐心解释道: “我没有骗你,流芳派中人也没有骗你。你之前,确实五行缺木不能修仙。来此之前,我已去问过掌命,掌命说,兴许是因为你同那神木成亲,以姻缘的方式,意外补全了命格。” 时拂晓听罢更是狐疑:“这么简单?”困扰了他们一家人九百年多年的问题,居然只需要嫁一块木头就解决了? 商朔摇摇头:“只是揣测罢了,并不确定。但无论如何,如今你命格补齐,就是天大的喜事,又何必去纠结缘故?” 时拂晓听着这话,觉得自己仿佛是在梦里。她自人间到仙界,不过十几天而已。可这十几天发生的事,对她心态的考量,却比她从前在人间的那十八年还要多。 好在时拂晓是个适应能力很强的人,既然结果是好的,那就如此吧。她看向商朔问道:“不知掌门今日前来,可是有事?” 商朔点点头:“引气入体之后,需要学会运转周天,方可突破境界,使灵力在体内层层叠加,与自身相合。你既已引气入体,就需入门主楼下修习课业。自己瞎练,很容易走火入魔。” 商朔接着道:“一月后,便是新一辈小修开业的日子。来找你前,我已去过云生结海楼楼主处,一月之后,你便前往主楼,跟随这辈小修一起修习课业吧。在此之前,切记不要再自己瞎学术法。记下了吗?” 时拂晓听罢便明白了,行礼说道:“多谢掌门,拂晓记下了。” 将一切安排妥当后,商朔没有多做停留,关怀了时拂晓几句生活上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便转身离去。 时拂晓回到自己房中,目光落在睡塌里侧那块神木上。她走上前去,侧身在塌边坐下,看着那神木类人的面容,说道:“我的命格补齐,当真是因为你吗?” 她记得在人间时,远方有位表妹,名唤陈炎灼。起先她不解为何会给一个女孩子取这样一个名字,直到后来才听说。那表妹出生时,算命的说她五行缺火,便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难道这样的方法真的有用吗?她缺木,嫁了块木头,命格便补齐了?可若当真这么简单,为何父亲不早早给她找个木头夫君呢? 正疑惑着,忽然听见窗外有似小鸟扑腾翅膀的声音。时拂晓转头看了过去,花蓉亦睁眼看去。 正见一只木头做成的喜鹊,口中衔着一方花笺飞了进来。 木制喜鹊停在她面前,将口中的花笺放下,复又飞了出去。 时拂晓拿起那张花笺,将其打开,但见上面写着两个字:恭喜。右下角的署名,是折允。 又是他。时拂晓和花蓉同时想。 时拂晓重吁了一口气,心下颇有些无奈。拿起花笺走到床头的柜子前,用火折子点亮灯,便烧了那张花笺。 花蓉见次,心下了然,看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小姑娘对那小子没有心思。 时拂晓烧了花笺,看着桌上的那本仙法书,颇有些意犹未尽。本想再玩儿会书上的仙术,但念及掌门的话,便只好作罢。 折腾了一整天,她委实有些累,沐浴过后,便躺在神木身边,安然睡去,花蓉也继续在一旁的贵妃榻上打起坐来。 余下等开业的一个月,时拂晓过得甚是无聊。 商兀凝在禁足,每次连枝螺喊她,听到的都是有气无力的抱怨。直到后来,商兀凝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无比哀怨的哼哼唧唧。 时拂晓还在爹娘留下的乾坤袋里,找到了好多好多云贝,本想去街上买东西,以购买来添补无聊。 可到了集市中才发现,仙界卖的好些东西,时拂晓连名字都叫不上,更不知道是用来干嘛的。只能孜孜乘兴而往,怏怏败兴而回。 最后干脆把这府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溜达了一遍。 这期间,她发现三进院里有一处院子,看外头是格局跟她那件差不多豪华的阁楼。可走进去后才发现,那院子,无论是花园里还是屋子里面,都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 时拂晓也不知道这间空房子是用来干嘛的,便寻思着日后是不是能把它改造改造,让它变得有用起来。 而这一个月间,花蓉起初还会陪小姑娘出门转转,后来发现小姑娘哪儿也不去,就在这仙府里瞎晃悠。索性便也不跟着了,一直专心打坐,重聚灵力。 就这般无聊的过了一个月,终于熬到了开业的日子。 开业头一天的晚上,时拂晓忽觉整个人复又活了过来。 满脑子里想着自己修仙之后能做的事情,兴奋都有些睡不着觉。在榻上翻来覆去,吵得花蓉一宿也没怎么好好打坐。 第二天时拂晓起了个大早,换上之前商掌门着人送来的流芳派弟子服,就去了云生结海楼主楼。 这回花蓉则没有跟去,教授的那些课业,包括修行的次第,都是二十万年前他亲手制定下来的。跟着小姑娘再去听一遍,委实没什么意思。 眼下一月之期已过,花蓉已恢复了一成的灵力。于是,时拂晓出门前,花蓉在她身上下了个契,若是出什么事,他便能及时知道赶过去。 看着小姑娘高高兴兴的出了门,花蓉便继续闭目打坐。 时拂晓在云生结海楼主楼外御云落地,身边已有不少同她穿着一样的男女弟子抵达,正三两结伴的往里走去。 时拂晓抬头看了看,白玉京四楼的主楼形制都差不多。皆是占地广阔,富丽堂皇。 成亲那日戴着盖头,又坐着鹿蜀所拉的婚车,根本没看清春在溟濛楼是什么样子,今日倒是可以仔细瞧瞧。 同那些弟子一起进了主楼大门,便见一个广阔的演武场,上面已有不少男女弟子在自行晨练。 演武场两侧,便是几处独立的阁楼,分别是掌刑司、典籍司、仙籍司等管理部门在云生结海楼的分司。 时拂晓拿出商掌门同衣物一起送来的小册子瞧了瞧,便按照小册子上写的,先去了仙籍司报到。 阁中正厅,有两位衣着比他们小修高级一点仙子,分别坐在两张桌子前,前面各自排队站了七八个弟子。 一面是外门弟子的划籍处,另一面则是内门弟子。时拂晓自行去了内门弟子那边。 在流芳派呆了一个多月,时拂晓基本已经明白,外门弟子和内门弟子,在修行和教授上,基本没什么区别。 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外门弟子,是由人自行修行悟道得来的仙骨,而内门弟子,也叫家生子,是两个有仙骨的仙所生的后代,天生就有仙骨。 相比之下,反而外门弟子更显成熟稳重,同那些不曾经历过修行毒打的内门弟子,神情姿态上有着很明显的区别。 很快就轮到了时拂晓划籍,等她报完名字之后,就听旁边内门弟子那边,发出一阵轻笑。 第17章 谨遵祖宗教诲(2) 时拂晓不解的看过去,但见几个小修,正看着她笑。时拂晓看完不由翻了个白眼,笑什么笑,她脸上有花吗? 时拂晓懒得理会他们,划完仙籍,便去了法器司那边领法器。 可还没进法器司呢,时拂晓就听见里面似是传来争执的声音。她有些好奇,贴着门边走了进去。 但见里面站了两拨弟子,靠里面的那一波,似是被靠外头的这一波拦了下来。屋里头气氛甚是凝重。 外头这波,时拂晓只能瞧见个背影,领头的是个身材娇小可爱的小姑娘。 而里头那波,正好面对着她,站在最前面被拦下来的,是名男修。 那男修身姿挺拔,面容……平平,若放在人间倒是个俊公子,但放在仙界嘛,就有点儿不够看了。 那名男修俯视着眼前的小姑娘,面上看不出悲喜,不卑不亢道:“烦请冉小修让条道。” 时拂晓看着那小姑娘略一歪头,声音清脆如铃,笑着道:“我就不让,把千机扇给我,就让你走。” 那名男修亦笑:“这阁里的法器,供弟子课业所用,用完便放回。今日在下先一步选了法器,冉小修若也想用千机扇,明日请早。” 这时,那名男修身边有一名小修开口道:“规矩便是如此,冉小修这般行止,怕是过分霸道了些。” 随即,那名小修又对那名被拦下的男修道:“白师兄虽刚入流芳派,但已是一重天境界,今日大可紧守规矩,不必退让。若是退让,我等日后岂非处处低人一等。” 说着,那名小修也看向那名小姑娘,神色坚定。 “哈哈哈哈……”那小姑娘毫不遮掩的嘲笑起来,侧过身子,下巴微挑,缓缓在几人面前踱步。 她清脆如铃的声音,同她说话时的嚣张语气极是不符:“刚刚入门就已是一重天境界。这有本事自行获取仙骨的外门弟子就是厉害,难怪常常被师长拿来教育我们。只可惜……” 那小姑娘再次回头看向那名男修,一字一句的迫问道:“外门弟子有依靠吗?孤零零一个人飞升仙界,你爹娘在哪儿?你亲友又在哪儿?我爹是云生结海楼副楼主,娘亲是仙籍阁上仙。爹爹同掌门亦是至交好友。” 小姑娘的笑声愈发嘲讽:“一重天境界?哼,别说你是一重天,就是你修到了十重天,外门弟子始终是外门弟子,没有背景,没有依仗。这就是命。” “今日我把话放这儿了,千机扇以后就是我的,外门弟子谁也不许碰。若是不服气,没关系,你大可上报楼主,看看我会受什么处罚。” 手里握着千机扇的那名男修并未多言,倒是他身边的那名小修有些沉不住气了,愤言道:“如此拉帮结派,仗势压人,这仙界风气同人间那股乌烟瘴气有什么区别?” 那小姑娘不怒反笑:“怎么?你不服气吗?那就今生好好积德行善,多给自己种些善因,来世投胎,直接投到仙界,也做个内门家生子。” 话音落,小姑娘这一侧的内门弟子都轻笑起来。而那边的外门弟子则各个面色都不大好看。 内门这边拦着不让走,而外门弟子不愿低这个头。这种事若是开了头,日后便会无休无止。于此,双方僵持不下。 时拂晓看罢冷嗤一声,敢情之前书上说的都是些花里胡哨的。她记得之前看《流放通史》,上面讲花蓉仙尊定下规矩,内外门弟子没有区别,需享有同等资源与教授。 但实际情况却是……内门家生子的修行见识等,自然不如同批的外门弟子,但强就强在有亲友作为依仗。而外门弟子,除了自身能力过硬,却什么人脉依靠都没有。 花蓉仙尊定下的规矩是好规矩,但实际情形总是会与理想状态有出入。虽然无奈,却是现实。 时拂晓最是看不惯真正有能力者,反而要被那些色厉内荏的草包压制。 不就是拼靠山嘛?谁没有似的。 时拂晓一步上前,笑道:“哈哈,没想到我刚一来,就看了这么一出好戏。” 双方的目光都被时拂晓吸引了过来。这辈的内门弟子,大多才是刚成年,顶多二十岁出头,刚刚长成人形,有好些并不认识她。 那小姑娘上下打量一番时拂晓,看清她容貌后,微微一惊,而后便道: “这位小修好样貌,如此风采,想来也是我内门弟子。这里有些琐事,让小修见笑了,小修自去挑选法器,别与我们一般见识。” 时拂晓复又上前一步,说道:“既然同是内门弟子,那就不能给咱们老祖宗丢脸啊。老祖宗都说了,内外门弟子不可差别对待,这位小修拦人抢夺法器,委实有失水准。” 那小姑娘见时拂晓竟然帮外门弟子说话,面色微变,但内门弟子多少都有些人脉,她不敢随意得罪,先问清楚名号再说。 想着那小姑娘行礼道:“在下冉汐月,云生结海楼副楼主冉玺之女。不知这位小修是谁家的仙子?” 时拂晓笑道:“在下时拂晓,先掌门时吟之女。” 谁知冉汐月听罢一笑,对身边的同修弟子说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那个九百多岁,才来跟我们这辈小修一同入门的奶奶啊。” 这下时拂晓知道方才在仙籍阁那些人笑什么了,原来是在笑她年纪。 时拂晓坦然一笑,回道:“是呀,我的乖孙女儿。” “你!”冉汐月闻言怒视时拂晓。反倒是外门弟子那边,发出阵阵轻笑。 冉汐月横了一眼那些外门弟子,转头对时拂晓道:“这若是旁人也就罢了,你一个自身难保的泥菩萨,也好意思站出来替别人出头。这么做之前,就没想过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吗?” 时拂晓挑了一缕头发,在指尖绕着,说道:“你有什么能耐?不就是有个副楼主爹吗?今儿这头我还真就出定了,且以后都得按规矩行事,谁也别想比别人多占些什么?不就是比靠山吗?谁没有啊?” 说着,时拂晓拿起连枝螺,说道:“大小姐,我有麻烦了,还不快踏着移形换影从天而降?” 房中掀起一阵因灵气波动而来的微风,转瞬,商兀凝出现在时拂晓身边。 一见商兀凝,冉汐月如变脸般换上一副谦卑的神色,忙拱手行礼:“大师姐!” 其他人也忙跟着行礼唤大师姐。 商兀凝扫了众人一眼,趁众人没察觉,冲时拂晓眨了下眼睛。而后又端起大师姐的派头,沉声道: “时拂晓是同我穿一条裤子的姐妹,她日后在此处修习,若有人想与她为难,便是与我商兀凝为难,那我必不会对他客气。” 冉汐月等人听罢,面面相觑,只得行礼说了声是,而后各自绕开那群外门弟子,进了里边去挑选法器。 这种仗势欺人的事,商兀凝打小没少干,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甚至都没问时拂晓是什么缘由,转头就抛去了脑后。拉住时拂晓的手,对她道:“恭喜你终于补全命格可以修仙啦!” 时拂晓学着那些小姑娘行礼:“也恭喜大师姐一月禁足期满,不用喊饿啦!” 商兀凝伸手抽了时拂晓胳膊一下,白了她一眼,颇有些气恼道:“都能修仙了,连枝螺还我!”说着,作势一摊手。 时拂晓一把护住自己腰间的连枝螺:“给了人家,就是人家的。哪有要回去的道理。小气鬼被人揭短就要反悔说要保护我的誓言了吗?” 商兀凝失笑,对她道:“行了别贫了,快去挑法器吧。可别头一天修习课业就迟到。我也要去修习课业啦,晚点再来找你玩儿。走了走了。” 说罢,商兀凝复又以移形换影之术离开。 商兀凝刚走,方才那名被冉汐月拦住的男修走上前来,行礼道:“在下白行简,今日多谢仙子解围。” 时拂晓笑着摆摆手,说道:“不客气,本就是她们坏了规矩。你别放在心上才好。” 白行简低眉笑笑,对时拂晓说道:“近日拂晓仙子的事,传遍白玉京,在下也有些许耳闻。听闻仙子记忆全失,在下私心猜想,仙子可能不知各类法器作何用,可需在下效劳?” 时拂晓扫了一眼满屋子的法器,两手一拍道:“及时雨!” 白行简素来不愿欠别人什么,听时拂晓这般说,展颜一笑,侧身摊手:“仙子请。” 边往里走,时拂晓趁着这个空档向白行简问道:“对了,我一直挺好奇。你们外门弟子,是从凡人飞升仙界。不知你获取仙骨,用了多久?” 白行简说道:“在下资质愚笨,八十高龄方得飞升。” 八十岁?纵然她已有九百多久,但只有人间十八年的记忆,八十岁,对时拂晓来说,比仙界的八千岁概念更清晰。 她不由看向白行简,眼里有些吃惊,这年纪轻轻的样子,也不像八十岁啊。 白行简猜到记忆全失的时拂晓在疑惑什么,解释道:“获取仙骨后,无论多大年纪,都会返老还童,容貌再次定格在初长成人之时。” 哦……时拂晓了然,心间又起了旁的疑惑,问道:“那仙界众人,除了像我爹娘那般骤然仙逝的,是会一直无休无止的活下去吗?” 这个问题时拂晓早就想问了,若是能修仙,就能一直活下去。那无论仙界中人繁衍的多慢,迟早都会人满为患啊。 第18章 谨遵祖宗教诲(3) 白行简听罢一笑,解释道:“世间大道,从来阴阳同在,有生便有死。无论是凡人、仙界、还是神界,都没有真正的长生不老。若想不死,唯有不生,这便是寂灭涅槃之境。” 时拂晓看着白行简,听他继续说道:“仙界中人,取得仙骨后,皆可保一千年寿命。而这千年中,则需引气入体,运转周天,提升境界的同时滋养仙骨。如此这般,可延长寿命至一万年。若万年大限将至,还未突破十重天飞升成神,则会进入天人五衰,再入轮回。” “哦……”时拂晓听罢了然,原来仙还是会死。 解了惑,这生死的事情时拂晓暂不再多想,问起了关于法器挑选一事,疑惑道: “方才那冉汐月同你争千机扇,莫非这法器格外厉害些吗?若是法器能力层次不齐,为何还要将法器放在这里,每日让弟子自行挑选?这若谁起的早,不就能拿到最好的法器了?” 白行简闻言失笑,解释道:“修习课业所用的法器品级基本都差不多。只是这世间法器万千,每个人适合的法器都不一样。所以对于初学课业的弟子而言,宗门是希望,弟子们能将各类法器都用一用,在修习中最终找到最适合自己的法器。所以才定下这个规矩。” 时拂晓了然的点点头,目光落在柜格中一只铃铛上。 那铃铛半只手掌大小,色银,其上雕纹风雅,若说是法器,更像个装饰品。那她就挑个好看的吧。 想着,时拂晓将小铃铛拿在手中。白行简见此,说道:“铃?属召唤类法器。凡召唤之物,必听器主号令。” 时拂晓摇摇手里的铃铛,微微讶然:“还分类?” 白行简点点头,指着旁边柜格上几个鼎和塔状的法器,说道:“像这类法器,便是属困。其中常有阵法或幻境,可用于困敌。” 又指着一旁兵器架上的刀剑枪戟,说道:“这类属攻。其实除了白玉京,其他几大流派,常用的都是剑。但是咱们流芳派修习木系仙术,金克木嘛,刀剑一类的武器,很少被选用。就连平时飞行,也是用御云诀多过御剑诀。” 时拂晓了然的点点头,白行简又给她介绍了几种防御类法器。时拂晓挨个瞧了一遍,见那些法器,都没有小铃铛好看,最后还是敲定,选了手里这个小铃铛。 反正明日到她手里的也不知道是别的什么,随便选个好看的先用着呗。 选好法器,时拂晓和白行简一同从法器阁出来,往主楼走去。 一路上,时拂晓都在玩儿手里的铃铛,白行简见此,说道:“说起铃铛,听闻整个六界,最厉害的召唤类法器,唤做锁魂铃。” “锁魂铃?”时拂晓闻言蹙眉,这可不是个好名字,有点儿瘆人。 白行简点点头:“听闻这锁魂铃,出世于上古时期,那时五大仙尊尚且在世。此器能力强大,器灵意志坚定。持此器者,可召唤世间十万恶鬼,并驭其为自己所用。” 白行简接着道:“传闻锁魂铃出世时,整个冥界都为之动荡,无数生魂哀嚎三日而不绝。花蓉仙尊深知此器过于强大,若落入心术不正之人手中,必是一场浩劫。于是,便将冥界一分为二,辟出鬼界,将锁魂铃困于其中,叫其不得入世。” “鬼界?”时拂晓不解反问:“那想要锁魂铃的人,直接入鬼界去取不就好了?” 白行简笑道:“哪有那么容易?鬼界没有入口,也没有出口。说白了,花蓉仙尊辟出鬼界,就是为了困住锁魂铃,根本没有打算让旁人出入。” 这下时拂晓明白了,惊叹道:“这锁魂铃这么厉害。居然能让咱老祖宗直接为它辟出一个世界,就是为了困住它?” 白行简将手中的千机扇在掌心中重重一扣,挑眉点头:“就是这么厉害。” 时拂晓看着自己手里的小铃铛,问道:“那这小铃铛,能召唤什么啊?” 白行简教了口诀给时拂晓,而后道:“你试试。” 时拂晓依言去试,咒语落,铃铛边炸开拳头大的一股粉色的烟,随后一只面色迷茫小可爱出现在时拂晓面前。 时拂晓看清后惊呼:“小牡丹精?”这不是之前商兀凝院子里那只吗? 小牡丹精这才看清自己在哪儿,一见周围这么多人,面露惊恐,“嘭”一声又化作一缕粉色的烟消失不见了。 时拂晓不禁蹙眉吐槽道:“召唤这胆小鬼能干什么啊?日后要是打架,召唤它出来把对手可爱死吗?” “哈哈哈……”白行简闻言朗笑:“白玉京百千花精,兴许有厉害点儿的也说不准。这次可能只是凑巧召唤了只胆小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主楼,去了二楼的文智阁。 上午是文课,就是给弟子讲些理论知识,课堂就设在文智阁里。进了文智阁,见里面已有了不少弟子,各自交头接耳的说着话。 冉汐月早一步到,已在靠前的位置上坐下。见识拂晓进来,白了她一眼,神色倨傲。 时拂晓无奈挑眉,这冉汐月,长得身量纤细,大眼睛樱桃唇,极是可爱。可是那刁钻的眼神和倨傲的神态,怎么就那么惹人讨厌呢? 时拂晓扫了一眼教室,正准备找个位置坐下。却见一名女修,从教室后朝他们走来。样貌同白行简一个级别,但是气质如兰,叫人望之便觉舒适。 那女修来到白行简面前,语气亲密:“简哥你怎么才到?” 女修这才看到白行简旁边时拂晓,看向白行简:“这位是?” 白行简介绍道:“这位就是时拂晓,先掌门时吟之女。” “哦……”那女修闻言,向时拂晓行礼道:“久闻前辈大名。” 时拂晓听罢颇感不适,回个礼:“别前辈了,叫我时拂晓就是。” 而后听白行简又道:“这是内子九笙,我二人在人间便已是夫妻,相伴五十余载。一同修行,一同飞升。” 原是夫妻,时拂晓了然。 白行简将方才法器阁发生的事,简单跟九笙说了一遍。九笙听罢看向时拂晓,再度行礼,神色明显比方才多了几分亲近:“多谢拂晓仙子。” “客气客气。”时拂晓摆摆手道。 九笙接着对时拂晓道:“后面还有位置,我们一同过去吧。” 时拂晓随白行简夫妇在教室后落座。刚坐下,就听前面传来一群人高声说话的声音。 时拂晓闻言看过去,正见几名小修围着冉汐月,恭维道:“冉姐姐是副楼主之女,副楼主掌云生结海楼典籍。想来这种课程,对姐姐来说极是容易。” 冉汐月抿唇含笑,也不做言语,只拿过一根毛笔在手中把玩。 又听围在她身边的,旁的小修道:“咱们的文课,由楼主亲自教授。听说在楼主的课堂上,只要回答问题回答得好,就能得一张功能性符咒,作为奖励。这些符咒,在一个月后尸灵谷试炼上,能起到很大的作用。” 说罢,又有小修道:“对对对,听说尸灵谷有些灵宠,比较倔强。且听闻,越是脾气倔的灵宠,灵丹越是强大。若是有楼主奖励的符咒在手,定能驯化一只极强的灵宠。” “冉姐姐自小在副楼主身边耳濡目染,想来楼主的那些符咒,都会被姐姐尽收囊中吧?好姐姐,一个月后尸灵谷试炼,你驯化完灵宠,若是还有剩下的符咒,可记得想着妹妹我啊。” 冉汐月“嗒”的一声,将手中的毛笔轻轻撂在桌面上,眼皮都不曾抬一下,说道:“放心吧,届时你们跟好我,我会照顾你们的。” 话音落,又是好一片恭维。 时拂晓没有再听,侧头问坐在左边的九笙:“尸灵谷试炼是什么行程?” 她没有问坐在身后的白行简,毕竟人家俩是夫妻,该避嫌的时候还是要避。 九笙说话极稳,态度舒缓,整个声音语调,听起来好似一坛陈酿的酒:“是试炼,也是选灵宠。灵宠既是主人的坐骑,也是主人一同作战的伙伴。但与法器不同,灵宠与主人的关系,更像是相互成就。上古时期,花蓉仙尊有言,众生平等。人道可修仙,那么畜生道的众生自然也可修仙。” 九笙接着道:“在仙尊制定规矩前,畜生道的众生修行并无道途可言。有些灵兽便走了旁门左道,成为妖兽,为祸一方。人修仙骨,兽修灵丹。花蓉仙尊为了畜生道的众生也能修炼正途,便定下了这个规矩。仙界每一个弟子入门,都要去尸灵谷挑选灵宠,与灵宠签下魂契。自此之后,灵宠跟随主人一同修行,会和主人一同成长。” 时拂晓听罢了然,原来如此。但她又有了新的疑惑,问道:“既然是挑选灵宠的地方,为什么要取尸灵谷这么个名字,委实有些瘆得慌。” 九笙失笑,关注点还真奇怪,刚刚开口:“那是因为……”不等九笙说完,忽见她看向门口,冲时拂晓使了个眼色,转身坐好。 整个文智阁也随即安静了下来,时拂晓回头看去,但见一名身着墨蓝色广袖长袍的男子,踏步走了进来。 他的样貌也不算出众,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但时拂晓这些日子都习惯了,看起来很年轻的,若问及年龄,大多都是千岁打底。 可这个人,他整个人的气质,与这些日子时拂晓见过的其他男仙不同。大多仙众都是飘逸出尘的感觉,他虽也穿着广袖长袍,但姿态神情,却透着一股冷硬的肃杀之气。 此人在教桌前站定,面向众人,在屋中扫了一圈,最终,目光定格在时拂晓脸上。 第19章 谨遵祖宗教诲(4) 这眼神看得时拂晓只觉后背一凉。 但她素来胆大,即便害怕,也能装的很胆大。于是,便也坦然地看了回去。 这时,时拂晓听见右后侧,有两个弟子极小声的说道:“这位就是沈乾川沈楼主吧?听闻他也是外门弟子。” “是外门弟子,听说如今已有九重天境界,还坐到了楼主之位,是咱们外门弟子的榜样。” 悄悄言说了两句,那两名外门弟子便不再言语。 沈乾川看了时拂晓半晌,而后收回目光,朗声道:“诸位小修,今日是你们初学课业的日子。今后切记要以修行为己任,博爱众生,匡扶大道。” 说着,沈乾川走出教桌之后,在各张桌椅间缓缓踱步,锐利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 “无论是外门弟子,还是内门弟子,都不可有门第之见。外门弟子不得因出身外门而妄自菲薄,内门弟子也不可因出身内门而妄自尊大。修行,必先修心。” 话音落,众修齐声说是。 “好了,废话不多说。开始讲课。”沈乾川转身回到教桌后。 “想来你们已然知晓,仙界有五大流派。外门弟子飞升仙界,大多可以按照自身五行比重,自行去选择修行的流派。但是内门弟子,无论命中五行是否木重,都得留在流芳派修习木系仙术。其他四大流派,对于内门弟子,也是这个规矩。” 这时,忽然有人开口问道:“那若是五行火重而木弱的内门弟子,去九乌派修习了火系仙术,会怎么样?” 沈乾川冷声道:“不怎么样,只不过会背上个叛逃弟子的骂名,终身为人所不耻。” 话音落,那人似是受到了惊吓,悄然闭嘴。 “接下来的话,内门弟子可要记好。即享有天生便有仙骨的善果,那必要承担由此而来的其他因果。倘若你命中五行,其余重过木,那日后修行路途中,定不如木重者平坦。必要咬紧牙关,克服命运给你的考验。” 内门弟子齐声称是。 时拂晓顺着沈乾川的话去想。也就是说,内门弟子没有选择流派的权利,无论适不适合修习本门仙术,都得留在本门修习。 如此说来,倒是外门弟子更自由些。虽然获取仙骨的过程艰辛,但是飞升之后,可以自由选择适合自己的道途去修行。 沈乾川接着道:“内门弟子,木弱者。日后修行若是遇到困难,切忌不可灰心丧气。需知五行无论是引哪一气入体,都不过是修行的媒介,最终飞升上神,都是要舍弃的。记下了吗?” 众人齐声回答,记下了。 说罢,沈乾川引咒,下一刻,所有人的桌面上,都出现一本薄书:“两个时辰,将这本书看完,之后我会提问。” 说罢,沈乾川在教桌后坐下,众人皆低头翻书。 时拂晓将书打开,是一本介绍五大流派的书,便认真看了起来。 很快,两个时辰过去。时拂晓凭借人间多年看话本的经验,两个时辰的功夫,旁人看一遍,她看了两遍。 时辰到,沈乾川开口道:“日后出师,尔等必会与其他四大流派的弟子有交流。五行相生相克,五大流派的术法,自是也会相生相克。我且来问你们,日后你与其他四大流派弟子,五人共处一境,若遇克木的金系弟子挑衅,尔等当做如何?” 话音落,冉汐月第一个举手。 沈乾川看向她,示意她说。冉汐月站起身,开口道:“我会游说克金的火系弟子,帮我御敌。” 沈乾川点点头,这也是流派间往来常有的做法。 可冉汐月刚说完,就见一名男修站起身反驳道: “你能游说火系弟子,难道人家就不能游说水系弟子,来帮他克火?要我说,不如自身实力强大。即便金克木,绣花针也无法撼动擎天树。就好比一捧土,也掩不住海啸。” 冉汐月挑眉看向他,不屑道:“近万年来,自煊赫派掌门黎明戈承袭掌门之位,便一直对流芳派虎视眈眈。而流芳派便是选择同九乌派交好,以此来克制煊赫派。若非如此,当年九乌那个感召魔王占据身体的弟子出现,流芳派怎会那么全力以赴?以至于连先掌门夫妇都仙逝在那场大战中。” 时拂晓听冉汐月提起自己父母,不由看向她。 冉汐月接着道:“我说的法子,已然是如今能用的最好的法子。若非十八年前雪飞炎海之战,九乌派欠下流芳派大恩,煊赫派如今哪会那般消停?” 冉汐月直接引当年之事作为案例,说的那名弟子毫无反驳的余地,那名男修,只得怏怏坐下。 冉汐月瞥了那男修一眼,冷嗤一嘲。 沈乾川扫了一样众人,问道:“可还有别的见解?” 众人默然,沈乾川的目光直接落在时拂晓面上,点名道:“时拂晓,你来说。” “我?”时拂晓还在想着父母的事,忽然被点名,微愣,而后站起身。 时拂晓沉吟片刻,说道:“方才听两位小修所言,皆是相克。可五行明明还有相生。若遇金系弟子挑衅,我为何要理会他?与其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倒不如去游说其他三位弟子,同行相生之道。如此这般,相互帮助,各自灵力都可得增长,这样的好事,想来他们三个都不会拒绝。面对别人的强大,那名金系弟子还会继续挑衅吗?” 时拂晓微微耸肩,接着道:“加入我们,便是一同增长修为。不加入我们,只能干看着别人强大。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话音落,身后的白行简和左侧的九笙都笑了。其他弟子也似是从未听过般见解,各自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尤其是内门弟子,自小长在流芳派,早就听多了五大流派之间,是如何挖空心思克制对手,但却从未有人想过相生之道。 而且细想起来,似乎从未听过哪两个相生的门派结盟,大多是同能克制自己对手的流派结盟。 沈乾川听罢,凝视时拂晓半晌,点头道:“免动干戈,且还能一同繁荣,两全其美。” 说罢,沈乾川一挥手,一张符落在时拂晓的桌子上:“这是给你的奖励。” 时拂晓将符拿在手中去看。有好事者,伸长脖子,也去瞧时拂晓手里那张符。待看清后,听那人“啧”了一声,说道: “是缚妖符。三重天境界才能画出的符,至此一张符,便能困同境界对手一刻钟。” 冉汐月见符到了时拂晓手中,只觉一股气血冲上了脑子,愤然坐回了椅子上。 对于沈楼主的符,她本笃定的认为是她的囊中之物,竟这般被时拂晓拿去了。这叫她怎么在那些内门弟子面前抬得起头来? 时拂晓收起符,开口向沈楼主,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敢问楼主,大部分人命中五行皆备。倘若有一个人,既修习了木系术法,又修习了金系术法,会如何?” 沈乾川回道:“金克木,若两气同在一体,金强则木气消散,这还算不差。若比重相同,或者木气强,则必然相互抗衡,气血翻涌,最终导致灵气散尽,形同废人。” 时拂晓又问:“那若是相互无关的,比如金与水同在一体,会如何?” 沈乾川微愣,教授五千余年,从未有弟子问过这种问题。他凝视着时拂晓,回道:“两气相抵,灵力尽散,形同废人。” 时拂晓听罢,心间又起了新的疑惑,开口再问:“若有人同时修习五大流派仙术,五气齐聚,当做如何?” 沈乾川彻底愣住,半晌后,吐出两个字:“不知。” 话音落,满室哗然。 时拂晓明白了,看来是没有人试过。她心中仍有疑惑,索性一次性问明白。便开口道: “五大流派相克,却也相生。若我流芳派得露华派相助,岂非灵力增长迅速?为何不与露华派结盟?” 沈乾川笑着摇摇头,脸上写满了五个字——你还太年轻。 随即沈乾川说道:“八万年前,九乌派和回川派,试过你说的方式。两派结盟,回川土系强大起来。露华派知晓此事,如何容忍对手强大?当即便引林断江水淹了九乌赤城。自那件事后,再无相生的流派敢谈结盟。” 时拂晓听罢默然,说白了,就是人心中的猜忌与不信任导致的。 时拂晓抬眼看向沈乾川:“若是世间出一至高强者,迫使五大流派归一,大家放在一起修行。如此这般,彼此皆有进益,不是很好嘛?” 难道这么多年,就没人试图去这么做过? 沈乾川紧紧盯着时拂晓的眼睛,吐出两个字来:“狂妄。” 时拂晓一怔,她……说错话了吗? 沈乾川瞥了时拂晓一眼,撂下一句休息吧,踏步离开了文智阁。 沈乾川刚一走,课前那几个围着冉汐月的弟子,都朝时拂晓这边围来,赞许道:“拂晓姐姐,你好厉害。刚才连楼主都被你问住了。” “是啊拂晓姐姐,你以后能不能多教教我们?” 墙头草……时拂晓心里骂道。懒得搭理这种人,客客气气敷衍了几句,便和白行简夫妇一同离开了文智阁。 冉汐月看着时拂晓被人簇拥离开的背影,手都隐隐有些发起抖来。可时拂晓背后有身为掌门之女的大师姐撑腰,她委实没法子当面压制她。 她一定要扳回自己的地位,之后楼主的符咒她都要拿到。若是一月后尸灵谷试炼,不能驯化同批次里最强的灵宠,她还不被她娘亲扒了皮。 想起娘亲生气时的样子,冉汐月只觉浑身发寒,不由伸手抱紧了双臂,她一定不能让时拂晓再出头夺走奖励。 第20章 咱祖宗不太聪明的样子啊…… 从文智阁出来,时拂晓同白行简夫妇一同去街上吃了点东西,然后又回了云生结海楼。 下午有两堂课,设在主楼后试炼场。 一堂是术法课。学术法的同时,仙长会传授战斗技巧。目的是让弟子们在实战中,能将所学术法合理使用。 就比如之前时拂晓瞎玩儿的隔空取物。放到实战中,便是要练习如何趁对手不注意,夺取其手中兵器。又或者如何借助环境中的外物,给对手增加障碍。 另一堂是操纵法器课。除了会用以外,还要了解各类法器的优缺点。以便在实战中扬长避短。 等真正上了法器课,时拂晓心下才明白,这每日自行挑选法器的规矩当真是个好规矩。 弟子们每日挑选的法器都不相同,如此这般,便可以熟悉各类法器。这规矩,不仅是为了找到适合自己的法器,更重要是还可以知己知彼。 时拂晓心下不由感叹,定下这些规矩的花蓉仙尊,当真想的细致又齐全。 下午的这两堂课,让时拂晓意识到一件事。上午的课,她或许可以凭借天赋聪明拔得头筹,但是下午的课,却是真正的在磨炼身手。 实战中的判断力、敏捷度、交手的力度等等,这些都毫无捷径可言,唯有靠勤学苦练,方有所成。 上午时拂晓轻松拔得头筹,但下午,才真的让她体会到那种被自我限制,又突破自我的喜悦。 于是,时拂晓越练越沉迷,待课结束时,只觉酣畅淋漓,无不充实。 一日的课程结束,日已西沉。弟子们拜别师长,去法器阁交还了法器,便结伴离去。 时拂晓同白行简夫妇一同走出主楼。三人在楼外停下,时拂晓邀请道:“不如晚上一起吃饭吧。” 白行简同九笙相视一笑,方才对时拂晓说道:“我二人飞升不久,在选定流派前,一直住在瀛洲。到了白玉京,又忙着开课业的事。至今尚未找到住处,目前还住在客栈里。如今课业已开,我们打算,先抓紧时间安顿下来。” 九笙歉意行礼:“今晚暂不能同仙子相约了,待我们安定下来,必请仙子共饮。” 时拂晓这一个多月闷在府中委实可怜,这好不容易认识了新朋友,想与他们多亲近亲近。 听他们这般说,心头有些失落,但又想再努力一下,复又开口道:“就算找住处,你们也不能不吃饭吧。先吃饭,吃快一点,等吃完你们抓紧去。” 见他们二人不言语,时拂晓补上一句:“就吃个饭而已,绝不会耽误你们的事。”若他们还拒绝,恐怕就是格外要紧的事,时拂晓便不会再坚持。 白行简见时拂晓这般坚持,面露些许为难,同九笙相视半晌,这才对时拂晓说了实话: “实不相瞒。我二人在人间的资产,皆是金银等物。来了仙界才知道,仙界所用的货币是云贝。其实,我们是打算,借着课下的功夫,看看能否找些管吃住的活计,好赚些云贝。” 时拂晓这才明白外门弟子的艰难,不由开口问道:“那你们没有云贝,是住哪里的客栈?这些日子又是怎么生活的?” 白行简展颜一笑,化尴尬为坦然,似央求般笑语道:“拂晓仙子您可别问了。总之……一言难尽。”自是露宿林间,采食林间。 时拂晓伸手轻打了自己嘴巴一下。想也知道,没有云贝,衣食住行必然困难重重。 这时,她忽然想起一桩事来,眼前一亮,对白行简和九笙道:“对了,我忽然想起来。我家有一处院落是空的,里面什么也没有。不如以后,你们和我住一起吧?” 时拂晓说出这个提议前,就已想到,以今日在法器阁,白行简毫不退让的那番骨气,恐怕不会轻易接受她的帮助。 不等白行简夫妇再开口,时拂晓抢着道:“我这么做,不是纯粹为了帮你们,而是为了我自己。” 说着,时拂晓语带哭腔:“你们不知道,那偌大的仙府里,就我一个人。我还失去了记忆,说真的,有时候想出门做些什么,都不知道找谁去询问。” 更要紧的是,还有那个唤她名字的可怕声音。 在她等开课业的这一个月里,又出现过一回。若白行简夫妇能去和她同住,对她来说,也会安心不少。 时拂晓上前拉住九笙的手,央求道:“你们别拒绝我,以后就同我一起住吧。如此这般,既能解了你们的燃眉之急,我也能有人陪。不然……我一个人也太孤单了。” 九笙看向白行简,投去询问的目光。 白行简看看九笙,从前在人间时,他们过得不差。但是来仙界之后的这一个月,九笙跟着他风餐露宿,他委实愧疚,也委实心疼。 这若只有他自己,想来就算是日日露宿街头,也会自己去想法子赚云贝。 但他却不能不考虑九笙。对于仙界,除了很熟悉一些理论知识,在生活方面,实在是尚不知晓门路。 不知道要如何去寻找能赚云贝的地方,不知道有什么规矩,也不知要多久才能赚够买下一座仙府的云贝。在此之前,他总不能让九笙一个弱女子,跟着他风餐露宿。 想着,白行简心间已做下决定。面向时拂晓躬身行礼:“日后拂晓仙子若有需要白某的地方,白某必全力以赴。” 这是……答应了?这可真是太好了,以后那个声音再出现,有他们俩在,她也不会再那么惊惧。 时拂晓展颜一笑,眉宇间满是控制不住的喜色,她忙对二人道: “那我们还等什么?一起回家吃饭吧。还有还有,你们以后别再拂晓仙子拂晓仙子的叫我,虽然我比你们年长九百多岁,但这在仙界根本不算什么。你们就叫我拂晓。也别总行礼,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 白行简夫妇二人闻言一笑,点头应下。 一席话说罢,三人一同御云,在时拂晓的指引下,往自家仙府而去。 进了仙府,时拂晓将白行简夫妇带到那处空院子里,说道:“就是这里了。我失去了记忆,也不知道这间阁楼从前是做什么的,但是现在,这里从花园到阁楼,什么也没有。以后你们就住在这里吧。” 时拂晓将二人领进阁楼里,对他们道:“你俩先收拾着,我去准备晚饭,等会儿来喊你们。” 白行简转头对九笙道:“你去帮拂晓吧,这里我一个人来就行。” 九笙点头应下,时拂晓见此,挽过九笙的手,一同去了自己院中的小厨房。 阁楼上打坐的花蓉听见动静,睁开眼睛,跟了过去。 跟进小厨房,花蓉见除了时拂晓以外,还有一个陌生的面孔。也不知道小姑娘头一天的课业进行的如何,但是这么快就交了朋友,还带回家里来,是花蓉没想到的。 来小厨房的路上,时拂晓就和九笙商量好了,今晚做饺子吃。 时拂晓虽是内门弟子,但只有人间的记忆,和同样从人间来的九笙,能想到的吃食基本都差不多,并没有仙界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小厨房里,九笙擀着饺子皮,时拂晓包着饺子。夕阳余晖从西侧的窗户中洒进来,落在二人身上,画面甚是安宁。 花蓉在一旁看着,除了感到安宁温馨,他还体会到另外一种感觉。便是烟火气,那种叫人看一眼,便觉不再孤独的烟火气。 九笙擀着饺子皮,温柔的对时拂晓笑笑,声音一如陈酿的酒:“拂晓,真不知道要怎么谢谢你才好。今日帮我们外门弟子解围,如今又这般帮我和简哥。” 时拂晓将手里刚包好的饺子放在盘子里,又拿起一张饺子皮,边包馅边说道: “哎呀,你们俩不要谢我。帮外门弟子,那不叫帮,那叫紧守咱们花蓉老祖宗的教导。还有喊你们来府里住,实在是因为我一个人害怕。所以,不要谢我,我还要谢谢你们呢,能来府里陪我。” 老祖宗?花蓉低头看了看自己,他有那么老吗? 今天到底发生了些什么?花蓉抬手,复又探了时拂晓的心识。不消片刻,时拂晓这一日发生的事情,花蓉尽皆了然于心。 他收回手,看向时拂晓的眼里,漫上一层深切的欣赏。 当年五大流派混战,引发了一场浩劫。 那场浩劫中,他们五人本打算平息战争后,为仙界做最后一件事,那就是选出仙界盟主,使五大流派归一。 只可惜,尚未完成,便因封印魔王,散尽灵力,同归天地。 时拂晓问沈乾川的问题,沈乾川回答不了,但是他可以。 若五气齐聚一人体内,会行相生。五行之气相生运转,从此灵力生生不息。简单说,便可从外界引气,变成自身可以生气,飞升上神的几率会大大提升。 但若想做到这样,有一个大前提——就是修心。 修五德,唯有五德齐备之人,方能体会好生之德,方能使五气相生运转。 若不能体会五德,不能使五气相生。五气齐备的结果,便是五气相互克制,到时就不是灵力尽散,形同废人那么简单。会被蚕食经脉,吞噬骨血,五脏衰竭,干枯而亡。 当年先设五大流派,而没有直接设一个修五行的大门派。便是因为修仙容易,修心难。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那时天地初开,人心懵懂,五行之德尚未教化,只能循序渐进,先建立五大流派。 花蓉目光落在时拂晓脸上,神色间满是欣赏的笑意。没想到啊,小姑娘竟能想到这一层。 花蓉正赞赏的看着时拂晓,谁知下一刻,就听他赞赏的人,对九笙道:“对了九笙,你有没有觉得,咱们那位创派老祖宗,是个时而睿智时而糊涂的人?” 花蓉:??? 第21章 我拿你当娘子,你拿我垫…… 九笙闻言不解:“为什么会这么觉得?仙界那么多典籍,在瀛洲时各个流派的我都看了不少。可无论是哪个流派的典籍,说起咱们花蓉仙尊,那都是个完美无瑕的人。” “完美无瑕?”时拂晓“啧”了一声:“不见得。” 说着,时拂晓解释道:“你看啊,虽然花蓉仙尊说,外门弟子和内门弟子没有区别。但现实情况你也看到了,想来仙尊仙逝后的这二十万年间,各大流派内门弟子仗势欺人的事,屡见不鲜。说到底,内外门弟子,还是不平等。” 时拂晓复又道:“今日我能帮你们解围,并非源自花蓉仙尊定下的规矩。而是因为我搬出了比他们更强的靠山。说白了,还是仰仗着更高的地位。” 听时拂晓这般说,花蓉微微蹙眉。这委实不能怪他,当初定下这规矩时,他就料到了时拂晓所说的情形。 便额外定了条规矩给掌门,继任掌门之位者,需紧守监察之责,杜绝内门弟子仗势欺人。 若论身份地位,整个门派中,没人强的过掌门。若掌门秉公处理,弹压不正之风,看护外门弟子,即便内门弟子自持身份,也不敢公然造次。 如今竟然会出现这等事,那就只能证明,现今的掌门,德不配位。要么就是自持身份瞧不上外门弟子,要么就是想借助内门的关系网巩固地位,对这种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时拂晓说罢,又道:“还有内门弟子修习一事。明明很多内门弟子,五行木弱,并不适合修习木系术法,却不能像外门弟子一样,选择适合自己的流派。明知道不合脚的鞋还要硬穿?定这条规矩,真不知道咱们老祖宗是不是跟内门弟子有仇。” 花蓉听罢,眉心蹙得更紧。 他在世时,并无这等规矩。 内门弟子,同样可以前往别的流派入门修习。如今会变成这样,那就只能证明,这二十万年来,五大流派之间的猜忌和相互防备,比他在世时要严重得多。 二十万年前的事,复又浮现在花蓉眼前,那种深切的心凉感,此时愈发清晰。花蓉从来笑意从容的嘴角,少见的挂上一丝冷笑。 时拂晓看向九笙:“所以你说,咱们那位老祖宗,是不是时而睿智时而糊涂?” 九笙顺着时拂晓的话想了半晌,默默的点点头,似是在思索:“听你这般说,好像确实如此。” 时拂晓正准备再吐槽两句,忽然,一张传音符,凭空出现在两人面前。 符面上传来白行简的声音:“拂晓,我在这间阁楼里发现了些东西,你过来瞧瞧。” “东西?”时拂晓不解,那阁楼她里里外外都看过,什么都没有啊。白行简发现了什么? 时拂晓起身,对九笙道:“走,瞧瞧去。” 二人放下手里的活儿,一同走了出去。花蓉也跟了过去。 一行人再次来到那间空空荡荡的阁楼里,时拂晓和九笙一路找上了二楼。但见白行简站在床榻边,而床榻已被他移去一旁。 而在床榻底下,竟然有一个暗格,暗格里躺着一只漆黑的木箱子。 白行简见时拂晓到来,说道:“我本想将床榻移开,细细打扫一番。可走到此处,忽然发觉这里脚步踩上去的声音,和别处不同。细寻片刻,便发现了这个暗格。箱子我没有动。” 时拂晓点点头,俯下身子蹲在暗格旁边。见这暗格不大,里面只有那只大木箱子。时拂晓看了看,问道:“有没有办法把这个箱子弄上来?” 白行简听罢,结剑指引诀,不多时,便唤藤将那口大木箱子托了出来,稳稳放在了一旁。 箱子上并没有锁,时拂晓本有些不敢打开。但转念一想,这里是她的家,想来不会有什么危险,便伸手打开了那个大木箱子。 箱子里到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不过是一套银色的战甲。时拂晓将战甲拿出来细看。片刻后,九笙说道:“这是套男子的战甲。” 时拂晓不解:“难道是我爹的?可我爹和我娘,明明住在四进院东侧的那处院子里。为何又会放一套战甲在这里?” 时拂晓暂将战甲放在一旁的柜子上,再去翻腾那箱子,却发现箱子里,除了这套战甲配套的头盔、腰封以及靴子外,再无其余东西。 虽不知为何这套战甲会在这里,但想来是爹的东西,不如拿回去和爹娘的遗物一同放好。想着,时拂晓对白行简道:“八成是我爹的,我拿回去放好。你自收拾你的。” 白行简点头应下,时拂晓在九笙仙术的帮助下,将那口木箱子抬回了爹娘的院落。 进了阁楼,时拂晓将父亲的衣柜打开,打算将这套战甲放进去。 可打开衣柜一看,时拂晓愣住。柜子里,居然有另外一套男子所着样式的战甲。 九笙亦是注意到柜子里的战甲,不由疑惑的看向时拂晓:“这……” “难道不是我爹的?比一下尺寸。” 说着,时拂晓将柜子里战甲拿了出来,九笙则自觉地拿出了箱子里的战甲。二人一比对,这才发觉,箱子里的那套战甲,比她爹爹衣柜里的那套,肩要宽一点,腰身也要更长一点。 明显,这套战甲的主人,身形比爹爹要高。 时拂晓和九笙面面相觑。随即,时拂晓又拿了几件爹爹的衣服出来,去和那套战甲比对。而比对的结果,衣柜里那套是爹爹的,但箱子里这套,确实不是。 那这是谁的战甲?过去住在那间阁楼里的又是谁?为什么现今空空如也? 那间空阁楼,时拂晓自打看到那日就觉得奇怪。她家这仙府纵然大,但是每一处都有每一处的用处。就连后院专为灵宠提供的居所,都精心布置了花草,房中亦铺了地毯。 唯有那间阁楼,空得格外奇怪。阁楼前的小花园里,连花草树木都没有。 花蓉在一旁全程看下来,也觉得有些异样。莫非,除了时吟夫妇,小姑娘还有什么别的亲人?又或者,时吟夫妇有什么至交好友曾同住在府? 时拂晓将战甲放下,在一旁的椅子上落座,看向九笙:“什么人曾经住在我家?又为何那件屋子搬得那么空,却独独留下这套战甲。” 忽地,时拂晓想起爹娘阁楼入门处的那副画。 画中的她,垫着脚尖,手举风车,手臂前倾。似是要将手里的风车递给什么人,可画上明明没人其他人。 疑惑不解之下,时拂晓拿起连枝螺,开口唤道:“兀凝。” 连枝螺里传来商兀凝的回应,时拂晓开口问道:“从前我家,除了我和我爹娘,还有旁人同住吗?” 商兀凝说道:“没有啊。没听过时掌门曾有什么至交好友同住的。” 时拂晓问出了心间最后一个猜测:“那……我除了爹娘外,还有别的亲人吗?” “也没有啊……”商兀凝接着道:“拂晓你怎么了?怎么忽然问这么奇怪的问题?需不需要我过来一趟?” 在商兀凝这里得到肯定答案,时拂晓吁了一口气,对商兀凝道:“没事,想来是我还今日太累了,胡思乱想。你早些休息吧。” 连枝螺里传来商兀凝的一声嗯,而后听她关怀道:“内门弟子仗势欺人的事常有,若发生什么事,你别放在心上,直接喊我就是。” 时拂晓又同商兀凝掰扯了几句,放下了连枝螺。 九笙看向她道:“你是觉得,这套战甲,可能是别的亲人的东西?” 时拂晓点点头,接着又道:“肯定是我多想了。过去我有没有别的亲人,这种事情,一两个人兴许骗的了我,但白玉京那么多人,骗的了所有人吗?想来是没有的。好了,不多想了,我们抓紧包完饺子吃饭。” 时拂晓同九笙再次去了小厨房。 可接下来,时拂晓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奇怪,她就是觉得奇怪。 这一个多月来她在府里溜达,无论是从别的房屋的布局中,还是各院中的花草植被,都能看出来爹娘打理的很用心。那间空房子,空得极其突兀。 这便也罢了,曾经住在那间屋子里的人,走的那么干净,为什么没带走战甲?她在前些日子看得书中了解到,战甲对仙界中人来讲,是很要紧的东西。 大多战甲,都是采用特别的材料制成。尤其是流芳派中的战甲,更是为了抵御金系术法而造。这等要紧的东西,居然没带走? 花蓉自是知道小姑娘心中的疑惑,他回忆起自醒来,见掌命时掌命说的那些话,以及至今发生的所有事。他隐隐觉得,现在的仙界与神界,在酝酿着什么。 但这一切……花蓉看向时拂晓,同这小丫头到底是有什么关系? 时拂晓同白行简夫妇吃过晚饭,帮他们将住得地方安顿好,便回了自己房中沐浴。 沐浴过后,时拂晓复又如往常般,只穿着轻纱质地的睡衣,擦着头发从耳室中走了出来。 花蓉手抻着头,侧躺着贵妃榻上,眼皮微垂,唇角笑意从容,坦然的将眼前风景尽收眼底。 这一个多月来,花蓉已然看习惯了。 今日下午的课业,无论是术法教授,还是法器教授,都伴随着对身手的训练。时拂晓此时只觉两腿酸乏。 她爬上榻,横躺下来,直接将两腿纤长的腿搭在了花蓉的仙身上。 第22章 花大仙尊觉得,自己是个…… 时拂晓舒缓着腰身,开始琢磨起心里头惦记了许久的事。 和神木成亲后,商兀凝便被禁足。紧着她又忽然发现自己可以使用仙术,然后便又是准备入门课业的事。 而今,商兀凝解了禁足,她也顺利入门修习。是时候找个合适的时间,喊上商兀凝去找掌命长老了。 折允和商兀凝彼此出入很大的话,那个奇怪的声音,还有家中那个空阁楼,里面那套不知主人是谁的战甲。 她这十八年,在人间的日子过得纵然凄凉,但却从来没有稀里糊涂,得过且过。 她不知道过去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态,但是现在的她,从小到大能指望的都只有自己。 所以,她任何的欺骗隐瞒都不想要,一星半点的疑惑都不想有。唯有明明白白的知道一切,她才对自己的命运有掌握感,才会知道该做怎样的选择,才会觉得……不害怕。 想着,时拂晓腿从花蓉仙身身上拿下来,正过身子好生躺在枕头上,合眼睡去。明日,明日课后,便喊上商兀凝,去找掌命长老。 第二日晨起,时拂晓和白行简夫妇一同刚吃过早饭,便同往云生结海楼而去。 这日的晨课是讲门规,沈乾川讲完之后,便盯着他们背。于是这一上午,过得沉闷又无聊,因着没有考问理解,便也没人得到楼主的符咒。 下午又教授了新的术法,还和昨日一样,让弟子们边学,边以切磋的方式学会使用。 待傍晚下课后,时拂晓让白行简夫妇自行先回了仙府,自己则去找商兀凝。 已有三重天境界的商兀凝,除了自身需要修习的课业外,还在春在溟濛楼法器阁帮忙。因着要规整弟子们课业后归还的法器,回来的晚些。 商兀凝刚回到仙府中,就见时拂晓等在院中。眼前一亮,小跑两步上前,喜道:“你终于想起来看我了?” 时拂晓回以一笑,侧头嗔道:“我哪一日不想着你。你禁足的时候,我不是天天陪你说话吗?” 商兀凝抿唇一笑,眼睛弯得好似上弦月:“知道你最好了!今天来找我有事吗?” 时拂晓点点头:“你能不能带我去见掌命长老?” 商兀凝应下:“小事儿,掌命长老居竹林洞府。现在就带你去。” 时拂晓面上一喜,御云而起,跟着商兀凝往后山竹林而去。 商兀凝领着她在竹林一处洞府前停下,商兀凝冲着洞府门口喊道:“长老你在不在?我是小凝儿,我好姐妹有事找你,我们进来了哦?” 里面没有回应,商兀凝冲时拂晓使个眼色,说道:“八成又喝了酒,我们进去瞧瞧。” 谁知,两人还没走两步呢,就听洞府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干涩冷硬,甚至还带着一点点嫌恶:“时拂晓?我知道你找我何事,但恕我无可奉告,也不会见你,你走吧。” 掌命如此生冷的声音,把商兀凝吓了一跳,面色微变。在她的印象里,掌命长老可是最好说话,今日这是怎么了? 时拂晓闻言蹙眉,转头向商兀凝低声问道:“我过去得罪过他吗?” 商兀凝一脸迷茫的摇摇头:“没听说啊……但是过去我们不认识,你得罪了也说不准。” 时拂晓白了洞口一眼,她肯定过去得罪过这个小心眼的老头子,不然怎么能把她在人间的样貌弄的那么丑。 小气……想着,时拂晓冲洞口行礼喊道:“晚辈时拂晓,拜见长老。晚辈初归仙界,记忆全失,疑惑满满。听闻过去晚辈的记忆,是长老亲手抹去,也是长老亲手将晚辈送去人间。过去许是晚辈行止有不当之处,若长老心中有气,大可惩处晚辈。但今日,还请长老为晚辈解惑。” 谁知,这般诚恳一番言语后,不仅没得到掌命的松口,反而使他态度更恶劣起来。但听从洞府里,幽幽传来一声:“滚!” 时拂晓愣住,商兀凝亦是瞪大了眼睛。 这下时拂晓可就不乐意了,怎么会有这种人?她实在气不过,朗声开口道:“长老好生不讲道理!你抹我记忆,封我容貌,送我离家。害我受尽痛苦折磨,凡事有因有果,无论如何,您都得给我一个交代。” 话音落,时拂晓等了片刻,洞府内没有再传来任何声音。 行行行……时拂晓气不打一处来,站直身子复又朗声道:“长老若不肯见我,不肯为我解惑。那么从今日起,我日日来,月月来,年年来,直到长老肯见我为止!” 半晌后,洞府内传出两个字:“随你。” “诶?”时拂晓就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想着,提裙就要往洞府里闯。她到要看看,这位掌命究竟是何方神圣。 谁知没走两步,却被商兀凝拉住了手臂,冲她摇摇头道:“有结界,你进不去。” 时拂晓叹了一声,只得退回来。 商兀凝对时拂晓道:“掌命从前不这样,今日不知是怎么了?你别急,许是今日有什么事让他恼火。其实他人很好……” 说着,商兀凝压低声音对时拂晓道:“找你替我成亲的主意,还是掌命长老偷偷提点我的。不然我也想不到下凡去接你。” 谁知这下,洞府里反而传出声音:“小凝儿,话莫要乱讲。我只是告诉你,掌门之女皆可,何曾让你去接这个孽障回来?”说到孽障这两个字时,掌命语气中厌恶更深。 孽障?他居然叫她孽障! 可把时拂晓气得,正欲反呛两句,却听商兀凝对着洞口赔笑道:“是是是,长老不曾说过。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说罢,商兀凝拉过时拂晓的手:“先走先走,改日你再来磨他。” 时拂晓深深望了那洞府一眼,万分不甘的被商兀凝拖走了。 一路上时拂晓都没什么好脸色。 普天之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被人抹去记忆,封印容貌,苦哈哈的过了十八年。现如今只是要个说法,解一下心中的疑惑,怎么还被人又是骂滚又是骂孽障的? 她当初到底怎么得罪了掌命? 商兀凝见时拂晓脸色极差,伸手搂过她的肩膀,宽慰她道:“好啦,不生气了。一会儿陪你回府,陪你踢蹴鞠,今晚再陪你睡。” 听商兀凝这般说,时拂晓心情稍微好了点,便点点头道:“行。” 等他们回到时拂晓仙府中,却见白行简夫妇已经准备好了晚饭,就等时拂晓回来一起用。 正好商兀凝也没吃饭,时拂晓相互给他们介绍了下,四人便一同坐下吃起了晚饭。 吃罢晚饭,四个人又在院中玩起了蹴鞠。 渐渐地,时拂晓就忘了在掌命那里找的不痛快。院中欢声笑语不断。 花蓉听见,引仙术推开窗户,反身坐在贵妃榻上看了出去。 看了一会儿,花蓉摇头叹息,这种小孩子的玩意儿,居然也能玩儿的这么开心,这些小辈,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玩儿至亥时,白行简夫妇回去休息,时拂晓和商兀凝也一同回了阁楼。 进了屋,见着床榻里侧的神木,时拂晓道:“今晚先把它挪开,不碍事的吧?”毕竟今晚她要和商兀凝一起睡。 商兀凝直接往耳室走去,边走边道:“就一晚而已,不碍事。”说着,便已进了耳室。 时拂晓走至榻前,用刚学的仙术,将花蓉的仙身从榻上搬了下来,想放在塌边。 怎知自己仙术不精,还没等将神木好生放下呢,仙术便失去了效用,“咚”一声闷响,神木摔在地上。 时拂晓惊得“嘶”了一声,肩膀缩在一起,定定地看着神木。 待回过神来,左右细瞧一番。见神木没嗑着碰着,这才放下了心,拿了两套换用的睡袍,进了耳室同商兀凝一起去沐浴。 花蓉就在一旁的贵妃榻上,眼睁睁地目睹了自己的仙身,是如何被嫌弃搬离床榻,又是如何被粗暴的摔在地上。 他本从容含笑的唇角,微微有些抽搐。 花蓉抬手看了看自己,嘴角的笑意,变得有些奸猾。如今他已恢复一成灵力,且看他日后怎么跟小姑娘报今日的“仇”。跃跃欲试的同时,花蓉对自己这从未有过的作弄人的想法,颇感新奇。 不过今晚就先算了。 花蓉起身飘离了时拂晓的闺房,今日房中还有旁的女子,他可不想等会儿看两个姑娘,穿着睡袍从耳室里出来。 自己的小娘子,看也就看了。至于旁人……他可是个正经人。 花蓉索性在前院找了间空屋,想来是待客的客房。他进了屋中,在榻上盘腿坐下。 这时,脑海中传来坤赋的声音:“哎哟,这不花大仙尊吗?您今儿被您小娘子赶出来了啊?” “哼……”花蓉冷嗤一声,看向一旁有土的盆栽,说道:“我想留在哪里,尚无人有能耐,能将我赶出来。” 坤赋“啧”了一声,甚是不屑,接着道:“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好歹曾经在世五万年,人界那些个小夫妻什么样我还不知道?瞅瞅那一个个的,都怕自己小娘子怕的要死,指东没有敢往西的。” 花蓉轻笑,两手交叠放在丹田前,缓缓闭上了眼睛,笃定道:“我不会如此。” 坤赋见他这般气定神闲,叹笑道:“你别怪我多嘴,你现在有了三魂七魄,等于就是一头扎进了人界。那七情六欲就是个大染缸,身在其中,你以为你跑的掉?即便你想跑,那周围的环境也不允许。你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花蓉微微睁眼,瞥向那盆盆栽:“赌什么?” 第23章 敢动我娘子的人? 坤赋道:“就赌你会不会动情!立个誓如何?” 花蓉再度闭眼轻笑:“你只这一丝意识,没有肉身。没有肉身,就没有脑子,果然是异想天开。” 坤赋正欲回嘴,却听花蓉接着道:“哦……我忘了,你有肉身的时候,也没脑子。” “你……”坤赋被花蓉噎得无力回嘴,便道:“行吧,我说不过你,不和你掰扯。就问你赌不赌?” 花蓉语气清淡如水,却透着丝丝能定天下的沉稳:“若想我动情,那便等忘川水干涸,锁魂铃出世。” 坤赋自语般叹息道:“真狠。” 随即一笑:“好!此言一出,你这誓便算是立下了。花大仙尊,咱们……且待来日。” 花蓉合眼打坐,不再言语。忘川中有冤魂恶鬼无数,鹅毛不浮,不可能干涸。锁魂铃更是被他亲手困在鬼界,更不可能出世。 余下几日,时拂晓每天上完课,回府和白行简夫妇一起吃过饭,就去竹林洞府门口耗着。 每日耗到亥时,方才离去。 然而,整整六天过去,掌命丝毫没有要出来见她的意思。时拂晓挑眉,行,她以后来,把书本和当日课业都带上。反正仙子寿命长,那就天长地久的耗下去呗,谁怕谁? 花蓉自是也知道时拂晓每晚都去做什么,苦于不能与她交流,没法儿告诉她别再去找掌命,只能暂且由着她去了。 这日晚上,时拂晓再次在掌命洞府前等至亥时,依然无信。 时拂晓轻叹一声,便将带来的小桌子、书本、笔墨纸砚、小蒲团、果茶、小甜点等都收进了乾坤袋,起身离开。 刚飞离后山不久,还未进入云生结海楼的地界,却见不远处折允从水净寒波楼的方向而来。 折允自是也瞧见了她,便直接御云飞了过来。 时拂晓本想跑得,却听折允喊道:“拂晓!兀凝闲聊时都同我说了,你这是刚从掌命处回来吗?” 时拂晓只得停下云,站在云上,略一施礼:“师兄好,是的,刚回来。” 折允见她神色郁郁,问道:“他还是不见你?” 时拂晓点点头:“许是过去我将他得罪狠了吧?” 折允摇头蹙眉:“你没得罪过他。” 时拂晓一愣,随即更气:“我没得罪过他?那他为何这般对我?对着兀凝就是小凝儿,对着我就是孽障。” 折允御云离她近些,在她面前停下,说道:“那天听兀凝提起,我本就想抽空来找你一趟,想跟你说下关于掌命长老的事。方才去水净寒波楼替掌门送东西,没想到回来在这儿遇到你。” 折允四下看了看,说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去你仙府吧。” 时拂晓微有些犹豫,折允心下明白她排斥自己,便道:“我不进去。就在府后少人的地方说便是。” 时拂晓对掌命的事,实在是好奇的很,毕竟这关系到她自身那些疑团,便应下了折允的提议。 不多时,二人落在时拂晓仙府后面的云崖空地上。 折允抬手设了个隔音结界,开门见山道:“你过去不仅没得罪过掌命,且和掌命关系还很好,时常给他送酒过去。你不会仙术不能喝仙界的酒,但却为了掌命,学了不少酿酒的法子。” 折允抬起下巴,指一指不远处的那棵巨大梧桐树,接着道:“那树下过去便是你的埋酒地,现在指不定还能挖出来几坛。” 时拂晓看着那树下的方向,疑惑道:“那他为何这般对我?” 折允叹息道:“我也不知晓缘故。但掌命对旁人还是一样的,只是对你……像换了个人。但我能确定的是,掌命的改变,定和十八年前的事有关。” “十八年前?”时拂晓眼里闪过一丝刺痛:“是我爹娘仙逝那年……” 折允点点头,缓缓踱步至前,望向面前那一片云海:“掌命长老属女娲一脉,听命于天神,辅佐五大流派气运。十八年前,九乌派弟子费渡入魔,先掌门夫妇仙逝,而你也就此下落不明。” “从前我不知道你去了何处,也不知你是如何离开。但自我知道送你离开的是掌命,我便隐隐觉得,掌命的变化,许是从那时起。” 时拂晓蹙眉道:“可这一切的真相,只有掌命知道。他不肯见我,也不肯告知,我又如何知道十八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着,时拂晓看向折允,眼神迫切而又期待:“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不通过掌命,便能查到十八年前发生的事?” 折允闻言静默,似是在思考。 半晌后,折允眸中闪过一丝光亮,抬头对时拂晓道:“你爹娘的器灵一定知道,我们可以去问器灵。” “器灵?”时拂晓反问。 折允重重一点头:“凡所持法器,时日一久,必与主人心意相通,生出器灵。你爹的寒潭镜,还有你娘的月影簪,现如今都存放在流芳派的先贤祠里。我们可以去先贤祠。” 时拂晓忙道:“你告诉我先贤祠在哪儿,我现在就去。” 折允眉心紧蹙,摇摇头道:“自花蓉仙尊创立流芳派,至今二十五万年。先贤祠里所供奉的法器,皆是这二十五万年间,已飞升的上神,或者仙逝的上仙所留。已飞升的上神自不必说,凡上仙有资格仙逝后入先贤祠者,必得有九重天境界以上的修为。” 折允接着道:“也就是说,先贤祠里供奉的法器,随意一件,便是世间罕有的珍宝。所以,先贤祠不仅设有强大的结界,还设有严密的看守,每日都会安排各楼弟子轮值。我们若想进入先贤祠,必得有详尽的计划和准备。你莫要着急,待我回去,好生部署一番,我们再做打算。” 这么严?时拂晓蹙眉,半晌后,她看向折允问道:“若计划失败,进入先贤祠被抓,会有怎样的处罚?” 折允微一沉吟,说道:“金剑牢,百年□□。” 时拂晓听罢心下一沉,金剑牢……流芳派仙众唯恐避金而不及,这牢名一听便知骇人。时拂晓沉声问道:“若进了这牢,会怎么样?” 折允重叹一声:“灵力尽皆被压制,在牢中形同凡人,每日受九剑穿心之苦。百年之期,流芳派再厉害的上仙进去,都得掉一个境界的修为。” “不行!”时拂晓听罢斩钉截铁的说道:“这件事我会另想法子,我绝不能让你帮我做这么危险的事。” 对于折允,她要守着对商兀凝的承诺。即便抛下这一缘故不谈,这也是她自己的事,她没道理拉着旁人同她去冒这个险。 折允看着时拂晓的眼睛,久不言语。良久,他方才道: “你一向有主见,我劝不动你。但是拂晓,我想让你知道,人与人之间的付出总是相互的,在自己力竭之时,接受旁人的帮助,并不丢人。” 时拂晓微微一怔,不由看向折允。月色下,眼前的男子,眼神深邃而又坚定,同之前那个让她觉得有些哀怨的男子判若两人。 折允接着道:“我不知道你接下要怎么做?但是今晚回去后,我便会着手准备进入先贤祠一事。你何时改变主意,何时来找我。自然……若你的方法能奏效,更好。” 说罢,折允冲她一笑,眼底似有暖风:“早些休息吧,我走了。” 折允撤了隔音结界,转身离去。 洁白如霜的月色洒在他颀长的背影上,让他显得愈发俊逸出尘。 时拂晓追上前两步,冲着他的背影喊道:“我会拿你当朋友!”也仅限于此…… 折允顿足,侧头浅笑:“这话……百年前你便说过。”折允回过头,御云离去,唇角笑意愈发暖如春风。 折允走后,时拂晓来到那棵梧桐树下,引仙法口诀,驱使梧桐树树根,将埋在地下的酒顶出了地面。 共有五坛,坛上还贴着字。分别是黄时雨、美人面、夜光杯。其中黄时雨和美人面各两坛,夜光杯一坛。 不亏是自己起的名字,时拂晓一眼便分辨出黄时雨是梅子酒,美人面是桃花酿,夜光杯是葡萄酒。 方才听完折允说的话,她打算再去找掌命试一试。 之前硬磨不行,那她这回便打打感情牌,若还不行,怕是只能找折允,去一趟先贤祠了。 能用嘴皮子解决的事情,就尽量别搏命,尤其搏得还是折允的命,惭愧惭愧。 时拂晓带着五坛酒回了自己闺房,放在正中的桌上。 打坐的花蓉睁开了眼睛,小姑娘往日都是亥时归,今日似是晚了两刻钟。 花蓉看向桌面,还带着几坛酒回来。 看见酒,本以为时拂晓又同那位商小修出去玩儿了。但看小姑娘的神色,却是格外凝重,还心不在焉的,不像是玩闹归来的样子。 花蓉走上前,探了时拂晓的心识。片刻后,花蓉收回手,神色微沉。好个掌命,当真是物老成精,心思竟然变得这般深。 花蓉忽而忆及坤赋所言,掌命叫坤赋不要再去找他,仿佛也是在十八年前九乌之战后。 看来,十八年前发生的事,有必要去查一查。 想着,花蓉离开阁楼来到院中,开口问道:“坤赋,你可知十八年前九乌之战,感召魔王附体的魔子费渡,被杀之时,都有谁在场?” 第24章 我可以,我又不可以了。…… 随即坤赋道:“听说有几派的掌门在,还有掌命。” 坤赋说罢,花蓉转身便往春在溟濛楼而去。坤赋见此疑惑,这是要干什么去? 花蓉瞬息间便到达春在溟濛楼,直接便寻去了商朔的仙府。进了商朔房中,见商朔已打坐入了境界,在他身侧停下,伸手去探了他的心识。 片刻后,花蓉收回手。看向商朔微微蹙眉,为何他的心识里,没有一星半点关于九乌之战的信息?莫非十八年前,商朔不在场? 他本想再去趟先贤祠,按照折允那小辈说的,去找找寒潭镜和月影簪。可如今他的灵力只恢复一成,怕是破不掉先贤祠的结界。 看来这件事,只能小姑娘自己去找答案,他暂时无法探知。花蓉低眉看了看自己的手,灵力不足,这种无力的感觉,当真难受。 如此,花蓉便只得先回了仙府。 回到阁楼里,见房中灯已熄灭,便知小姑娘已睡。花蓉抿唇一笑,下一刻便出现在榻上。 他手抻着头,侧身与自己的仙身重叠躺在一起。另一手抬起,食指尖上,便出现一朵盛开的小花。 随即,他将那朵花移至时拂晓的鼻息处,轻轻一弹,花粉便落了下去。 “阿嚏……”睡梦中的时拂晓,打了个喷嚏。只觉鼻子痒痒的,还伸手搓了搓。 他复又一抬手,榻上凭空出现几根细藤。那些细藤似人手般灵活,一会儿挠挠时拂晓脚心,待她再次睡熟后,又挠一挠她的腰间……如此这般,反复来回。 时拂晓在睡梦中,不是缩脚,就是扭胯,或轻笑,或蹙眉,睡得极不安稳。 花蓉见此,心情甚好。 任由藤蔓“折磨”着睡梦中时拂晓,自行起身去了一旁的贵妃榻上打坐。 第二日一早,时拂晓醒来,只觉浑身酸痛,精神疲乏。 她昨晚做了一宿的梦,梦见在商兀凝院子里和商兀凝玩蹴鞠。但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小牡丹精,那小牡丹精一直挠她痒痒,一会儿腰身,一会儿脚心,一直不停的挠啊挠。 还灵活的不得了,她根本抓不住,可把她这一宿累的。 想想今天还要跟沈楼主去化清谭学习运转周天,她就头大。听说运转周天要打坐,可千万别打坐的时候睡着啊。 和白行简夫妇一同吃过早饭,三人便同去了云生结海楼。 等所有人都到齐,沈乾川便将他们,带去了位于白玉京北山之巅化清潭。 化清潭位于北山之巅,山顶终年积雪,草木难生,唯有好些万年松柏,于雪中傲然独立。 众人一到化清潭,便觉冷风阵阵,呼出的气都看得见。只穿着弟子服的他们,各个打了个寒颤。 唯有已有一重天境界的白行简,面对如此寒冷,毫无反应。 沈乾川命弟子们围着化清潭一圈打坐坐下,而后道:“尔等已修习七日,这七日里,捻诀引咒,已有不少木之灵气聚于体内。灵气来自天地,如人采食。采食天地者,取回食材,必得清洗烹饪,灵气亦然。” 沈乾川在弟子们身后缓缓踱步,接着道:“聚于体内的灵气,需运转周天,调和经脉。七日为一小周天,七七四十九日为一大周天。至于何时可堪破境界,就看尔等的努力和天赋了。” 说罢,沈乾川开始教他们如何运转周天:“如今灵气在尔等体内,犹人如迷阵,不知所行何处。尔等需闭目打坐,将体内灵气,尽皆聚于丹田,再由丹田而出,行遍十二经脉。如此来回七次,便可固气于体,也可驭气于心。不仅可滋养仙骨,此后仙术强度亦会增强。” 如此一番教导,时拂晓听明白了。 也就是说,在运转周天之前固气、驭气之前,体内的灵气是不听话的。但运转周天之后,这些灵气,就像是被驯服的骏马,从此为自己所用。 “化清潭此处,水汽最为丰沛。水可生木,化清潭可助你们事半功倍。若运转小周天成功,在此处,你们便不会再觉寒冷。运转成功的人,来我这里划去名字,便回云生结海楼自行练习。开始吧。” 说罢,沈乾川引咒挥手,不远处的巨石上,便自行生木,结出一套桌椅。沈乾川走上前坐下,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本书,看了起来。 时拂晓闭目,按照沈乾川教的方法,开始试着聚气于丹田。 时拂晓感受过灵力在体内的感觉,第一次照着书本引咒时,便觉身体轻盈,丹田温热。可这种感觉,只有每次引咒的时候才有,过后便不见了。 现在让她聚气,要从哪里去找? 她试了许久,也没感觉到灵气,自然也没有聚气于丹田。甚至坐得久了,她愈发觉得冷,手脚冰凉,身子都有些发抖。 正在这时,忽听身旁有人起身。她睁眼望去,便见白行简已站起来。白行简冲她点点头,示意她加油,便去沈乾川处划名。 是了,白行简是他们这辈弟子中,唯一一个入门时便已是一重天境界的人,想来运转周天这种事,他早就做的无比熟练了。 白行简划去名字,作为第一个完成的人,在沈乾川处的得到了一张符咒,并听沈乾川称赞了他过人的天赋。 第一个完成的人已经出现,众弟子们愈发努力。时拂晓也重新闭目,可无论她如何努力,都完全找不到体内的灵气,更不可能体会到那种聚气于丹田的温热感。 不断有人陆陆续续去沈乾川处划名,起于弟子虽然还未运转完周天,但聚气之后,便已能抵御寒冷。但时拂晓,双唇都已冻得发紫,却还是不能聚气。 她内心明显开始慌乱。她不是可以使用仙术了吗?为什么却无法聚气? 时拂晓睁开眼睛,深吸一口气,再次闭目,忍着寒冷再次去试。 可无论反复多少次,她还是做不到。 直到除她以外的最后一个弟子离开,她依然做不到。 化清潭边只剩下她一个人还在打坐,沈乾川凝视她半晌,似是看出端倪,走上前去。 时拂晓双唇发紫,面色苍白。 沈乾川落膝,在她面前半蹲下,挥手设下避寒的结界,问道:“可是遇上了什么问题?” 时拂晓睁眼看向沈乾川,怔怔道:“我感觉不到灵气……” 沈乾川蹙眉,似是意识到什么,伸出食指落在时拂晓眉心,注入一点自己的灵力给她。而后收回手,说道:“再试试。” 灵力入体,时拂晓再次感受到那种丰沛轻盈之感,便依言去试,可沈乾川给她的灵力,沉入丹田后,不等她聚气,就消失不见了。 时拂晓猛地看向沈乾川:“灵气不见了。” 沈乾川蹙眉道:“你不是已经补全命格?”说着,沈乾川握住时拂晓的手腕,拉至面前,去探她的脉息。 一探之下,沈乾川方才发觉,时拂晓的身体宛如无底的瓶子,根本无法存住灵气。这边引气入体,那边便漏了出去。 时拂晓见沈乾川面色凝重,看着他的眼睛,迫切地问道:“楼主,到底怎么回事?” 沈乾川叹了一声:“同神木成亲,兴许在某种程度上了,让你弥补了命格中的缺陷,但并未完全改变你的命格,你可以引气入体用些简单的术法,但是却无法聚气。灵气在你体内,来来去去,始终无法留存。” “那我的寿命……”时拂晓再次问道。 沈乾川站起身摇摇头:“仙骨无灵气滋养,一如往常。” 时拂晓闻言,低眉失笑,就知道她是个没运气的人,老天爷怎么会对她那么好心? 但是她不想就这么认命! 眼前的化清潭深不见底,潭水清澈,但潭底漆黑一片,就像她心头那些挥之不去的阴影。 时拂晓索性起身,向沈乾川问道:“楼主,那我以后还可以继续修习课业吗?” 沈乾川看向她,冰冷的面孔上,难能可贵的露出一丝笑意,点点头:“只要你愿意。” 时拂晓向沈乾川行礼道谢:“多谢楼主关照。”说罢,便离开了化清潭,往云生结海楼而去。 接下来的一下午,因着弟子们皆已固气于体,下午的仙术教授,比之前要求高些。而时拂晓,明显感觉到了吃力。 被冉汐月借着切磋之名,将她击退几次,方才满意离去。而先前那些墙头草,复又都围回了冉汐月身边。 众星捧月中,冉汐月越过人群投来的眼神,倨傲且又鄙夷。 时拂晓根本懒得理会她,自行捡起被冉汐月挑飞的小铃铛,去角落里自己练了起来。 一直到傍晚,课业结束,时拂晓同白行简夫妇一起回了仙府。 她没有着急回阁楼,而是在自己的院中,拿出了之前折允给她的那张符咒。 折允说,只要撕掉这张符,他就会到。 之前她本想带着那五坛酒,去找掌命打打感情牌。但前提是,她以为她命格已经补全,唯一的疑惑只剩下十八年前发生的事。 可是现在,她想活下去,就得找到补全她命格的方法,就得知道关于爹爹的所有事。以掌命现在的态度,想来要想找他恢复自己的记忆,恐怕难上加难。 没有什么,比陪了爹爹几千年的器灵,更明白爹爹的经历。 想着,时拂晓做下决定,撕碎了手里的符咒。 几乎是符咒撕开的瞬间,折允便被传送到了时拂晓面前。 第25章 花蓉:情敌?没事的我不…… 见时拂晓终于召唤了自己,折允望着她,唇边挂上深深的笑意,那笑意直达眼底:“你终于唤我了?” 时拂晓冲他恭敬行礼:“先贤祠之行,恐需劳烦折允师兄。” “你我之间,无须这般客气。” 说着,折允接着道:“自那晚回去,我便已做了详尽的计划。七日后,先贤祠的轮值,夜里丑时那一班,是由我带领弟子前去。我到时会为其中一名弟子施昏睡诀,你便以易容术,易成那名弟子的容貌,混入其中。” 时拂晓点点头:“好。” 折允接着道:“易容术只能维持半个时辰。也就是说,我们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去查问器灵。你切记,要挑最要紧的问题询问。” 时拂晓应下,折允复又叮嘱道:“唯一需要小心的,是沈楼主。很不巧,七日后我轮值的那天,恰好是沈楼主坐镇先贤祠。他为人刚正不阿,又灵力高强,五识灵敏。到时你我只可以腹语传音来交流,切记不可发出任何一丝声音。” 话音落,时拂晓脑海中浮现出沈乾川的面容,他那一身凌厉的肃杀之气,直教时拂晓打了个寒颤。 她闭目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好!我记下了。” 折允看她神色紧张,展颜一笑,开口宽慰道:“别怕,就算被发现,还有我呢。我绝对不会让你出任何事。” 时拂晓听他这般说,再复行礼:“今日之恩,来日定当报答。” 折允又听她这般说,无奈失笑,却也知改变不了时拂晓的想法,便也不再多言语。只道: “那七日后,待你课业结束,我便来云生结海楼接你。届时你在试炼场等我,等弟子们都走了,我再来。” 时拂晓应下,折允冲她笑笑,便先行离去。 花蓉静静立在阁楼的窗前,听完了二人间全部的对话。看来七日后,他也得随小姑娘去一趟。 想着,花蓉望向折允御云离去的背影。 只可惜小姑娘记忆全失,无法探得心识。他还真的挺好奇,过去没有他的那九百多年间,小姑娘是如何过的。 这小辈肯这般倾尽全力的帮她,对小姑娘倒是一片真心。如此长久以往下去,在他化形前,小姑娘是不是会对这小辈敞开心扉? 花蓉眼睑微垂,目光落在院中时拂晓的身上,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与树影相交辉映。 就这样看着她,他忽然有些迷茫,若他化了形,小姑娘知道了他的存在。到那时,身负夫妻之名,他又该如何与小姑娘相处? 忽地,花蓉心间闪过一个想法。若等他化形之时,小姑娘更愿意和那个小辈在一起,与他而言,也未尝不好。 至少,免了他的困扰。 花蓉收回目光,坐回贵妃榻上合眼打坐。 想起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小姑娘的笑声,夜里拿他仙身当被子抱的温度,还有那些让他无奈的举措…… 想到她日后可能会跟那小辈走,这些时光都将一去不复回。一时间,花蓉心间漫上一层浓郁的孤独感。 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孤独感。 这一夜,怀着心事,时拂晓睡得极不踏实,第二日很早便醒了过来。 反正睡不着,索性去早市上吃些东西,然后直接去法器阁挑法器好了,看看除了铃铛,还有什么别的可用的。 想着,时拂晓便翻身起来,梳洗过后,给白行简夫妇留了个传音符,便自行去了早市。 吃过早饭,她便往云生结海楼而去。 今日她来的很早,云生结海楼法器阁等都还没开门,想来是授业的仙长们都没到。无奈之下,她只得在楼中瞎逛,顺道消消食。 走到仙籍阁附近时,时拂晓忽然听到从仙籍阁后的小竹林里,传来一个男子质问的声音:“之前明明说好,一册是二十云贝,现在为何少了足足一半?” 时拂晓一愣,忙一侧身子,在墙边躲好,探出半个头朝那边看了过去。 见是冉汐月带着她那几个狗腿子,她们对面站着的,是上次法器阁里,帮着白行简说的那个外门弟子。 叫什么来着,时拂晓拧眉回忆。对,想起来了,叫韦一清。 时拂晓接着看过去,见韦一清手里拿着一袋云贝,面色不渝的看着冉汐月。 冉汐月将手中的课业册子,挨个分给身边的弟子们,而后对韦一清道:“我反悔了不行吗?以后就都是这个价格,你爱写不写。” 韦一清面色愈发不渝,不屑道:“身为副楼主之女,竟还会赖十来个云贝。你就不怕,我把你们找人代写课业的事,告诉沈楼主吗?” 冉汐月不屑的翻了个白眼:“你且去说,靠代写课业赚云贝的是你,你以为你躲得掉?” 韦一清闻言面色一沉,冉汐月显然是有些不耐烦了:“以后就这价格,你爱写不写。想来你们外门弟子里,缺云贝的不少,你就等着喝西北风去。” 说罢,冉汐月便准备带着那些弟子们离去,韦一清蹙眉抿唇,看着手里那袋云贝,不由攥紧了手,无比憋屈。 哦……时拂晓算是明白了过来,课业的手稿每七日一交,今日便是教手稿的日子。感情冉汐月这群人是着了韦一清代写。 韦一清身为外门弟子,刚到白玉京,有多艰难,她已经再白行简那里了解的很清楚。那日在法器阁,明明是厌极了冉汐月这群人,现在也为了云贝不得不与她们交易。 虽然不是光彩的事,但既然是做生意,那就得有做生意的诚信。 时拂晓一下从墙边跳了出来,朗声道:“哈哈,诸位同门早啊,都围在这里干什么呢?” 时拂晓佯装看了看她们手里的课业,说道:“原来是有秘密交易啊。” 冉汐月面色微变,将手里的册子收到了背后,而后道:“关你什么事?” 时拂晓笑笑道:“本来也不关我事。你要是跟人家说好多少就给多少,我这也就不出来了。但眼看着你们做生意不讲诚信,我这行侠仗义的瘾就又犯了,这不就出来了吗?” 时拂晓显然已经知道了她们在做什么,冉汐月只觉被时拂晓揪住了小辫子,冷声道:“那你想怎么样?” 时拂晓挑起下巴,指了指韦一清:“自然是把昧下的云贝还给人家啊。” 冉汐月横了时拂晓一眼,怕她跟楼主告状,只得深吸一口气,咽下心头的火气,将半袋云贝扔到了韦一清脚下。 韦一清看着脚边的云贝,明知本该就是属于他的,可他就是弯不下这个腰去捡,仿佛捡了,脸皮从此往后也就掉在了脚底下。 谁知下一刻,却见时拂晓走上前来,无比坦然的弯腰将那袋云贝捡了起来,在手里掂了掂,而后递给了韦一清:“喏,拿着。” 韦一清看着时拂晓一愣,伸手接过,眼眶竟然微微有些泛红:“多谢拂晓仙子。” 冉汐月等人见事已了,便转身准备要走。 却听时拂晓忽然道:“让你们走了吗?” 冉汐月等人止步,回身看向时拂晓:“你还想怎样?” 时拂晓低眉笑笑,踱步走上前:“你们这大清早的就给人不痛快,失信在先,不尊重在后。平白伤了一个对仙界充满憧憬的弟子的心,这份心灵上的打击,你们不能不补偿啊。” 说罢,时拂晓直接朝冉汐月伸手:“五百云贝。五百云贝给韦小修补偿心灵损失,这事就算是结了,日后我绝不再提。” “好……好你个时拂晓。”冉汐月都被时拂晓气笑了,可她也没法子,把柄在她手里。 无奈之下,冉汐月只得从乾坤袋里掏出五百云贝,交到了时拂晓手上。她狠狠瞪了时拂晓一眼,对众人道:“我们走。”飘然离去。 时拂晓看着她们的背影一笑,不再理会她们,转身走回韦一清面前,将敲诈来的五百云贝给了韦一清:“以恶制恶,别有心理负担,收着吧。” 韦一清面上更是感激,他不似白行简那般喜怒不形于色,什么表情都写在脸上,他看向时拂晓:“您屡次帮我们外门弟子解围,当真不知要如何感谢你才好。” 时拂晓笑笑道:“谢什么?我能做的不多。但是你……” 时拂晓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好不容易得来的仙途,这是若是被沈楼主知晓,都不知道要怎么罚你,若是传出去,日后旁人怎么看你,你还要在仙界呆一万年呢。我帮你要来这五百云贝,也是想着你能用它们周转一些时日,再找找别的活计。这代写课业的事,不能常做,授人以柄。” 韦一清低眉抿唇:“若非实在走投无路,我也不会走这一步。多谢仙子教诲,一清记下了!” 时拂晓冲他笑笑:“走吧,去法器阁。” 二人一同往法器阁走去,还未走到,正见白行简夫妇也到了。时拂晓冲他们招招手,同韦一清说了几句,和他分开后,便迎上前去。 白行简不解道:“你那么早出来,怎么还没去法器阁?” 时拂晓打个哈哈道:“早饭吃多了,消消食,这不就晚了吗?对了……” 时拂晓边和他们二人一同往法器阁走,便对白行简说道:“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下。” 白行简大方地一摊手:“请说。” 时拂晓看着远处韦一清的身影,对白行简说道:“我爹娘给我留下了好多好多云贝,那么多,我估计我用几辈子都用不完。我寻思着,你能不能帮我,在白玉京建立个像人间钱庄那样的地方。” 白行简和九笙闻言不解,问道:“建这个做什么?” 第26章 堵人! 时拂晓微叹,说道:“从前我在人间时,爹不疼娘不爱,夫君更是恨我入骨。我从小到大,月例少的跟蚊子肉似的。过的日子呢,也就是刚好有顿饿不死的饭吃,刚好有件能遮体的衣服穿。所以……新飞升的外门弟子的艰难,我感同身受。” “那你的意思是……”白行简似是意识到什么。 时拂晓看向他,狡黠一笑:“建个像钱庄那样的地方,借钱给新飞升的外门弟子,好让他们能喘口气。至于抵押,就不必了,记档留存就好。等日后他们站稳了脚跟,再还我也不迟,还不上也不打紧。” 时拂晓再次对白行简道:“我在人间时,身处深闺,很多东西知道却不了解。但你不一样,你在人间活了八十年,都成人精了,所以这事,只有你能帮我。当然,我也不会让你们白替我操心,打理钱庄的谢礼,我会每月双手奉上。” 白行简夫妇闻言,眸中皆闪过一丝光亮,正愁不知道找什么活计呢。随后向时拂晓行礼道:“拂晓,你此举,等于是帮了所有外门弟子!谢谢你……” 时拂晓忙扶住他们二人的手臂,制止他们行礼:“你们跟我还这么生分。” 白行简站起身,眸色诚恳:“是真的感谢……” 时拂晓冲他们抿唇一笑,说道:“晚上回去就拿云贝给你,走吧,挑法器去文智阁吧。” 三人在法器阁选好法器,便一同往文智阁而去。时拂晓今日本打算挑个别的法器,奈何这一顿折腾之后,比从前更晚,没办法,还是拿了小铃铛。 毕竟这种只能召唤花精的小铃铛,委实鲜少有人问津。 到了文智阁没多久,沈乾川便走了进来,正准备开讲课业。谁知,尚未来及开口,却见冉汐月盈盈起身,对沈楼主道:“禀楼主,弟子有事相告。” 沈乾川看向她,示意她说。 冉汐月看了时拂晓一眼,说道:“小修时拂晓,还有小修韦一清。时拂晓找韦一清交易,代写课业,不甚被我发觉,有韦一清乾坤袋中海量云贝作证。” 话音落,满座哗然。 时拂晓眼睛都瞪大了,倒打一耙,厉害厉害。 韦一清愤然起身,指向冉汐月道:“你胡说!” 冉汐月灿然一笑,看向韦一清:“胡说什么?难道你没有因为缺云贝而帮人代写课业吗?” “你!”韦一清明显神色一虚。众人见此,当下便议论纷纷,好些人本是不信的,可他这神色,几乎就坐实他代写课业一事。 时拂晓恨铁不成钢的看了韦一清一眼,真是个沉不住气的。慌什么啊? 沈乾川看向时拂晓:“你有没有?” 时拂晓只得起身:“弟子没有。” 可她也不能说是冉汐月等人找韦一清代写课业,这不等于把韦一清卖了吗?刚帮完人家,就捅一刀,实在不好。 冉汐月瞥了时拂晓一眼:“仙界多的是术法,将笔迹模仿的一模一样不是什么难事,查笔迹是查不出来的。有没有,查一下韦一清乾坤袋不就知道了。他一个新飞升的外门弟子,哪里来的那么多云贝。” 沈乾川向韦一清伸手,示意他交出乾坤袋。 韦一清头都快埋进了胸口里,磨磨蹭蹭的交出来了乾坤袋。沈乾川一查,果然找出了很多云贝。 还有韦一清的神色,几乎就等于是承认了。 沈乾川看向时拂晓:“你还有什么话说?” 时拂晓坦然道:“我没有!既不能查字迹,冉小修空口白牙,如何就说这云贝是韦小修同我交易得来?” 冉汐月开口道:“我就是证人,我亲眼所见。” 时拂晓又道:“满世界都知道你和我不对付,你的证词,怎知不是诬陷?” 沈乾川开口道:“此事证据不足,就此作罢。你们这三个,各抄一遍门规,以作惩戒。” 冉汐月闻言瞪大了眼睛,不服道:“楼主,明明是他们……” “行了!”沈乾川出言阻止道:“若不然拉你们去掌刑司,让掌刑长老引问心咒探一探你们的心识?” 那是只对犯人才用的术法,而且去了,必然知道她说的是假话。冉汐月这才闭了嘴,怏怏坐下。 时拂晓瞥了冉汐月一眼,代写课业是小事。沈楼主明显不想把这件事闹得上纲上线。 烦,真是烦!她这么大把年纪,还得坐在这里,和刚长成人形的小修,在这里玩儿这种过家家。 但这冉汐月,能这般诬陷她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好在今天是小事。若日后在什么更严重的事情上诬陷她,那可就不好玩儿了,此风断不可长! 想好对策,时拂晓坐回了座位上。 沈乾川看向韦一清:“傍晚课业结束后,你到我仙府中来。”韦一清行礼应下。 一日的课业结束,在试炼场,时拂晓目送冉汐月离开,然后拿起了连枝螺:“大小姐忙完了吗?来云生结海楼试炼场找我,今晚带你去玩些痛快的!” 连枝螺里传来商兀凝的回应,不到半刻钟的功夫,商兀凝便御云来到了试炼场。 “去做什么?”商兀凝问道。 没给商兀凝歇脚的时间,时拂晓便直接拉着她御云,向冉汐月离开的方向追去。 路上,时拂晓简单将今日发生的事跟商兀凝说了一遍,复又说了自己的计划。商兀凝听罢,眼里当即就放出了跃跃欲试的光芒。 在天上,俩人看着冉汐月和她那几个跟班分开,便御云落地,堵住了冉汐月的去路。 “冉小修回家吗?”时拂晓落地问道。 冉汐月看见商兀凝,脸色明显一变:“大、大师姐……” 仗势欺人这种事,商兀凝做来最得心应手,但见她眉毛一挑,冷笑道:“我不接触新弟子已有好几百年,没想到,现而今连个副楼主之女都这么有排场?比我当年还是楼主之女时的派头还大呢。” 冉汐月看都不看乱看,忙行礼道:“大师姐哪里话,有大师姐在,想来是无人敢造次?” “我瞧着你就敢!”商兀凝厉声道。 冉汐月吓得不由后退一步,商兀凝则逼近一步:“之前怎么跟你说的,拂晓是我的姐妹,若与她过不去,便是同我过不去。你倒好,不仅不拿我的话当回事,还敢变本加厉的诬陷她。” 时拂晓在一旁听了鼓掌,还是掌门之女好用,兀凝小公主棒棒的。 冉汐月面色明显一变,忙行礼作赔:“大师姐,都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这次就别跟我计较了。” 商兀凝灿然一笑:“我这个人呢,一向讲道理。你得罪了我家拂晓,既然要道歉,总得拿出点实际行动来。” 冉汐月忙道:“大师姐尽管吩咐,我做什么都行。” 商兀凝道:“不难不难,听说冉小修博学多识,得了不少符咒作为奖励。可我们拂晓,自小便命格有缺,不如你就把你那些符咒都拿出来,作为赔礼送给拂晓如何?” “啊?”冉汐月闻言愣住。 “不愿吗?”商兀凝反问。 “愿!我愿……”冉汐月面色已是惨白,从乾坤袋里,将自己这些日子得来的符咒,尽皆双手奉上。 商兀凝含笑接过:“既如此,那我们便既往不咎了。日后别再犯就是。” 冉汐月点头行礼。 商兀凝冲时拂晓一眨眼,摇了摇到手的符咒,二人心满意足的离开。时拂晓知道冉汐月最在乎什么,那就拿走她最在乎的东西,让她记住这个教训。 冉汐月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面色越发的白。这些符咒,是她尸灵谷试炼的依仗,若不能驯化同批次最强的灵宠,娘一定会打死她的。 想起娘亲那严肃骇人的神情,冉汐月额上竟冒出冷汗,双臂环抱着自己身子,抖如筛糠。 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泪水如泉涌般落下。心间的恐惧越发厉害,她从来没想此时此刻这般厌恶过时拂晓。 都怪时拂晓多管闲事,还屡屡出头抢她符咒,才让她不得不给时拂晓一点教训。现在被抢走了符咒,尸灵谷试炼可怎么办? 她身子抖得愈发厉害,时拂晓,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时拂晓和商兀凝分开后,便回了自己仙府,将抢来的符咒分了几张给白行简夫妇。又将库房里,满满一乾坤袋的云贝给了白行简,请他着手准备钱庄一事。 看到那么多云贝,白行简夫妇二人都傻眼了。时拂晓却不以为然,这样全是云贝的乾坤袋,库房里十几个呢。 余下的几日,白行简夫妇课后便去筹备钱庄,而时拂晓则没事就翻爹娘房里的各种东西,想着能多找些线索。 而时拂晓不知道的是,自打那晚抢了冉汐月的符咒,她日间便时时都盯着时拂晓,巴不得找出一星半点的错处来,好师出有名,给时拂晓沉痛一击。 就这般盯了好些天,直到六日后,结束课业后的试炼场,冉汐月发现时拂晓竟逗留不走,往常她可是比谁都跑得快的。 于是,冉汐月便也留了下来,躲在暗处,想看看时拂晓到底想做些什么。 第27章 哎,娘子要被抢走了吗?…… 时拂晓在试炼场等了约半个时辰,太阳都已落山,折允方才到来。 折允御云落下,冲时拂晓笑笑,说道:“等着急了吧?” 时拂晓回以一笑:“尚好。” 随即,折允引咒捻了个隐身诀,带着时拂晓一同隐匿身形,御云往先贤祠而去。 而与此同时,他们二人不知道的是,花蓉的神魂,也来到了他们身边,同他们一同往先贤祠而去。 到了先贤祠附近的一排房屋处,有不少弟子进进出出,皆排着队列,神情肃穆,相互之间毫无言语交流。 折允带着时拂晓进了其中一间,关好门腹语传音,向时拂晓说道: “晚间你要易容的那名弟子,唤做文煜。二重天境界修为,他本没有巡防先贤祠的资格。今日我以带他历练为名,与他说了这桩事。眼下已被我施了昏睡诀,到明日晨间方才会醒。” 接着,折允递给她一包糕点,再度腹语传音:“你先吃些东西,在这里等我。等到了丑时,我再来找你,到时我们易容进去。” 说罢,折允起身离去。 时拂晓在椅子上坐下,小口吃着糕点。屋外时不时传来阵阵整齐的脚步声,除此之外再没其他声音。 这种肃穆下的安静,让她连大点儿的动作都不敢做。 就这般一直等到了丑时,时拂晓坐得身子都有些僵了。丑时一到,折允便推门走了进来。 看向她的眼中光芒灼灼,冲她一点头,便对她施了易容术。 时拂晓变成了一个男人的样子,只觉整个身子重了不少,视线也高了不少,就连胸前,走起来路来都感觉轻盈了不少。 花蓉在一旁看了失笑,虽是男子的样貌,但眼神还是像只小猫般充满灵气。 折允冲她笑笑,腹语传音道:“别怕,有我在。等下跟好我就是。” 时拂晓冲他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缓解了下心内的紧张。 折允转身将门拉开,时拂晓紧随其后跟了出去。先贤祠位于北面连苑横空楼,与主楼遥相而望。 时拂晓本以为,那么重要的先贤祠,该是个非常恢弘的所在。可到了才知道,先贤祠看起来,倒像是个普通的藏书阁,并无什么特别。 只是周围戒备森严,弟子们巡逻不断,且都是三重天境界以上修为的弟子。 折允带着一队人上前,同一班巡逻的弟子交换了班次,那班弟子便回了他们出来的那边,折允则带着他们顶替上去。 一路巡逻至先贤祠侧门,忽见折允悄悄对着时拂晓的丹田处弹了一下。 时拂晓吃痛,“哎呀”一声弯下了腰,手不自觉捂住了丹田。 折允忙伸手扶住她的手臂,关怀道:“文小修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不等时拂晓回答,就听折允对起于弟子说道:“你们先去巡逻,我帮文小修调息。切记不可懈怠。” 弟子们闻言,关怀了几句,便列队去了别处。 趁着这个空档,折允推开先贤祠的侧门,带着时拂晓溜了进去,并轻手轻脚关好了门。 花蓉趁开门的空档,跟着他们俩一起进了先贤祠。 时拂晓抬眼看过去,这先贤祠里,整整齐齐排列着无数到腰那么高的台子,每一个台子上,都有一件法器。召唤、攻击、防御、困守四类法器俱全。 无论是走到法器身边能感受到的灵力强度,还是法器的外观,比法器阁的那些都不知道要强上多少倍。每个法器前有石刻的碑文,上面记录着这每一件法器主人的生平。 折允示意时拂晓跟上他。时拂晓屏气凝神,跟着折允绕过无数法器,到了最里面。 方才一路看过来,这里法器的摆放,是按照主人仙逝的时间由外到内摆放的。 她爹娘的法器,在最里面。 折允走到两处台子中间停下,指了指两侧的法器,腹语传音道:“这便是寒潭镜和月影簪,是你爹娘的法器。” 时拂晓依言看去,寒潭镜宛如清澈的潭水凝结而成的冰镜,上面散发着幽蓝的光芒。 而月影簪……时拂晓见过,爹娘阁楼中的那副画上,娘的发髻上,便簪着这个簪子。 时拂晓低头去看碑文,上面写着爹娘的生平。从他们年少时,一直写到他们仙逝那日。 爹娘法器前的碑文上,最后一句话是一样的:以身换仙界安宁,义高无量,怎奈何英年仙逝,流芳永憾。 忽地,时拂晓鼻头一酸,红了眼眶。流芳永憾…… 阁楼中的那副画不断出现在她的眼前,她无数次的想象过,若爹娘还在世,是不是也会像商兀凝的爹爹那般风华无双? 她同娘亲走在一起,旁人是不是会认为她们是姐妹? 流芳永憾……对于忘记一切的她而言,又何尝不是永憾? 折允伸手按住她的肩膀,传音道:“别难过,若时掌门和姒音上仙还在世,必然也希望你坚强乐观的活下去。” 时拂晓点点头,她的修为无法使用腹语传音,便只得以眼神示意折允,可以探问器灵了。 折允手结剑指,闭目引咒。一团如萤火一般的光亮出现在折允指甲,随即,他将那点光亮,点在了时拂晓的眉心,说道:“将手放在法器上,你便可以和器灵对话了。” 时拂晓依言去做,指尖碰到寒潭镜的刹那,一股凉意侵入皮肤,仿佛刹那间便入了骨髓。时拂晓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忍着寒潭镜带来的压迫,按照折允来之前跟她说的,去感受器灵,与器灵对话。 可不知为何,时拂晓试了好久,都没有出现折允所说的,那种进入另一个意识里的感觉。 花蓉觉出不对来,伸手去探了寒潭镜的器灵。手碰到寒潭镜的刹那,花蓉面色微变。 他复又探了一旁的月影簪,情况同寒潭镜一般无二。 花蓉收回手,看向时拂晓,小姑娘怕是要失望了。 折允似是也发觉了不对,腹语问道:“怎么了?还没进入器灵的意识?” 时拂晓点了点头,折允接着道:“这术法不可能出错。你先去试试月影簪,我来试试寒潭镜。” 说罢,时拂晓去了月影簪那边,再试。 而折允则再次引咒,去探寒潭镜的器灵。这一探之下,折允心陡然一凉。 他收回手,走到月影簪旁,伸手再探。 片刻后,折允收回手,凝视着眼前的月影簪,面上满是疑惑。时拂晓觉出不对来,伸手拉一拉折允的小臂,示意他告诉自己出了什么问题。 折允转头看向她,眼里神色复杂,他喉结上下浮动,片刻后,传音过来:“拂晓……寒潭镜和月影簪,器灵已毁。” 已毁?怎么会? 折允知道她的疑惑,但他也同样疑惑道:“器灵怎会已毁?器灵一旦孕育,除非主人甘愿放弃法器,又或是因交战法器被毁,器灵才会消散。就连那些已飞升上神之人的法器,器灵都尚在,可寒潭镜和月影簪的器灵为何已毁?” 时拂晓一把拉过折允的手,在他手心里写道:可有什么别的法子,能销毁器灵? 折允点点头:“有,我曾在一本古籍上看到过。但销毁器灵的术法,极其恶毒,是仙界禁术,早在五万年前,大部分禁术就已被毁。” 也就是说,是有外力可以销毁器灵的! 时拂晓泪水从眼眶里滑落,不由伸手按住了心口。 心下绞痛的同时,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她被送去人间,被抹去记忆,都不是偶然,是有人故意不想让她记得。而爹娘法器器灵被毁,必然也是为了掩盖什么。 或许……就连爹娘的死因,都有待查证! 花蓉探着时拂晓的心识,她这一刻所有的情绪,都清晰的浮现在花蓉的心里。 在世五万年来,他从未体会过这么复杂的情绪,有不安、有恐惧、有惦念、有遗憾,还有……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查出真相的坚韧。 花蓉同时拂晓心识相连,此时此刻,她心间的一切痛苦他都感同身受,是那么的叫人心疼。 这份痛处,叫他莫名生出一个想法,便是从今往后,再也不想让她像此时这般。 而折允,也从未见过时拂晓这般神情,明明眼里满是泪水,可她的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坚韧。 时拂晓复又在折允的手上写道:可有什么办法,恢复器灵? 折允默默的摇了摇头,他腹语传音道:“拂晓,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但我能想到的,想来你也已经想到了。你失踪的十八年委实蹊跷,先掌门夫妇器灵被毁也委实疑点重重。你还想再查下去吗?” 时拂晓毫不犹豫地重重点头。 折允一笑:“好,我会帮你到底。既然销毁器灵的事禁术,那我们便从禁术查起。” 时拂晓看着折允如阳春三月的目光,在他手上写道:谢谢! 花蓉看着时拂晓望向折允那期待又感激的眼神,心中没来由的有些不适。 可他们何必冒险,待他恢复灵力,自是有更安全的法子,能替她查出真相。 第28章 商兀凝:折允同时拂晓有…… 折允复又对时拂晓腹语道:“仙界历年来,修习的禁术者,皆已伏诛。曾经藏书阁的禁书区中,有禁术的记载。可是五万年前,仙界出了一个邪仙,此人近乎将禁术学遍,对仙界造成极大的危害。自他之后,仙界便将记载禁术的书籍尽皆毁去。为何五万年后,还会有禁术现世,委实令人不安。此事疑点重重,只能先去找找五万年前那人相关的卷宗,看是否还有禁术留世。” 折允向她投以宽慰的眼神:“先贤祠,我或许可以接着巡逻之便带你进来,可掌刑司却没有这么容易。你且等我想想法子,这些时日,你便好好准备尸灵谷试炼,我这边一有消息,就会联系你。” 时拂晓眼中满是感激,对着折允好生行了个礼。 他们进来已有些时候,折允示意时拂晓随她出去。 二人走出先贤祠,将门小心关好。 可谁知,就在这时,忽见方才班次的弟子,朝他们走了过来。时拂晓心头一紧。 这也就罢了,偏生其中还有她易容的那名男修。 文煜看见折允,迎上前来,面色愧疚:“师兄对不起,你给我历练机会,我却睡着了……诶?” 文煜瞥见时拂晓,惊诧道:“你怎么和我一模一样?你是谁?” 惊呼声引来众弟子,不等折允想法子,便已有弟子捏碎了传讯符。 几乎是顷刻间,沈乾川便出现在众人面前,文煜指着时拂晓忙道:“沈楼主,此人扮做我的样子混进先贤祠。” 时拂晓心下一慌,完了,但决不能连累折允。 想着,她一脚将折允踹了出去,作势要跑。 沈乾川面色一凌,引咒捻诀,时拂晓当即便被无数藤蔓束缚在身,又施法去了时拂晓的易容术,时拂晓真实的样貌出现在众人面前。 花蓉看罢蹙眉,抬手,正欲替时拂晓收了藤蔓。 却见沈乾川神色中的凌厉褪去,面露困惑:“拂晓?” 就在此时,沈乾川忽然使出移形换影,轻道一声:“走!”转瞬便将时拂晓送离了先贤祠。 下一刻,沈乾川复又施幻术,将众人关于时拂晓的记忆,暂时抹去,若无其事的对众人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若无事,不要随意捏碎传讯符。” 众人面面相觑,确实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各自朝沈乾川行礼,然后继续巡逻。 待众人走后,折允松了一口气,像沈乾川行礼道谢:“多谢楼主出手相助。” 花蓉委实觉得奇怪,便上前探了沈乾川此时的心识,探罢后,花蓉失笑。这沈乾川看着冷心冷肺,原是个如此重恩义的人。 沈乾川向折允问道:“晓晓来此,可是为了时掌门的法器?” 折允点点头:“沈楼主与时掌门的情义,晚辈知晓。那便不瞒您了,寒潭镜和月影簪,器灵已毁。” 沈乾川闻言,面色咻然一变,双目渐渐赤红,泛着杀伐凌厉的血色。 他的指节捏的泛白,唇角亦微微抽搐。 过了许久、许久,沈乾川方平下心绪,对折允道:“这件事我会去查,看好拂晓,莫要再让她身陷险境。” 时拂晓突然被沈乾川送离,下一刻出现在自己房中,跌坐在自己地上。 臀骨摔的生疼,手肘也疼得钻心,可这些远不如沈乾川带给她的冲击来的大。 沈楼主为何会帮她?他和自己过去是什么关系?家中那套不知主人是谁的战甲,是不是就是沈乾川的? 时拂晓从地上爬起来,揉着手肘在椅子上坐下。就现在看来,沈乾川对她没有恶意,还很好,那她是不是可以,去找沈乾川问问? 而花蓉,离开先贤祠后,并没有着急回去,而是借着神魂之便,直接去了掌刑司。 时拂晓进掌刑司很难,毕竟这里的上仙,各个灵力高强,且还掌握着独门术法,比如问心咒等。 但掌刑司中没有结界,花蓉来去自由。 进了掌刑司,花蓉直接去了卷宗阁,找到了折允口中关于五万年前修习禁术那人的卷宗。 此人名为驳苍,出自流芳派,以禁术修得不死之身。 甚至开宗立派,宣扬邪说,搅动仙界,风云四起。最终被五大流派合力收服,囚于金剑牢。 此人乃是不死之身,仙界无有术法可将其诛灭。可是,十八年前,这驳苍竟然在金剑牢中仙骨尽毁,死于九剑穿心。 花蓉微微眯眼,又是十八年前。 继续往下看,花蓉发现了一处有意思的地方。驳苍死时的那段时间,轮值金剑牢的,正是当时尚身为楼主的商朔。 那日他去探商朔心识,没有找到半点关于十八年前九乌那场大战的信息。可坤赋明明说,当时商朔去了,既去了,又为何没有? 那就只能说明,为了掩盖什么事,商朔抹去了自己关于九乌之战的记忆。 看来现在这个所谓的掌门,不仅不称职,还藏着不少事。 只是现下,不知晓此人的真正目的,也不知晓他藏着的那些事,同时拂晓有多少关系。眼下只能静观其变。 花蓉离开掌刑司,回了云生结海楼。 折允从先贤祠轮值出来,天已蒙蒙亮,他直接先去了时拂晓的仙府。怕她担心,去找了说了她被沈乾川送走之后的事,叫她心安,方才回了自己的仙府休息。 折允刚到自己仙府,却见商兀凝已经等在门口。 商兀凝常来找他,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折允冲她笑笑,走上前,说道:“师妹今日好早,离早课还有一个多时辰,怎么不多睡会儿?” 说着,折允走到了商兀凝面前,唇角笑意一如既往的宠溺。 对上他的眼眸,商兀凝那些早已准备好的质问之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得强笑着道:“睡不着,过来看看师兄。师兄,你昨晚去了何处?和谁在一起?” 昨晚冉汐月随她爹来父亲仙府小坐,两位长辈说话的间隙,冉汐月告诉她,亲眼看见折允去接时拂晓,两个人还很亲密的样子。 冉汐月的原话,商兀凝记得清清楚楚,她说:时拂晓身为大师姐姐妹,受大师姐照拂良多。全流芳派的人都知道大师姐心属折允,她还同勾勾搭搭,实在配不上大师姐对她的一片真心。 商兀凝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冉汐月话中有挑拨之意,她如何不知。纵然她当下便驳斥了冉汐月,可心里到底还是留下了一个疑影。 时拂晓是她这么多年来,唯一与她真心相待的姐妹,她自然不愿失去她。 且……商兀凝看向折允。拂晓记忆全失,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对折允生出什么心思,更何况自己还叮嘱过她,以拂晓的为人,不会来同她争。 只是折允,自那日见到时拂晓,便出现那般她从未见过的反应。 此时与时拂晓无关,所以她选择来问折允。 折允听她这般问,微微蹙眉。商兀凝对他的心思,他自然很是清楚明白,必不能叫商兀凝知道昨晚他和时拂晓在一起,以免多生事端。 想着,折允笑笑道:“自是去先贤祠轮值,同师兄弟们在一起,这不才刚回来。你怎么了?忽然问起这个。” 商兀凝听罢,冲他一笑,说道:“既然我问了,师兄答了,我便信你!”至于冉汐月的话,就全当她是挑拨捏造之言。 折允心下轻叹,商兀凝虽脾气骄纵,但心思却极是赤诚,心明亮的像一面镜子,那双入鬓的飞眉,在她笑起来的时候,更显得她坦荡灿烂。 在他年少时,曾有过一段灰暗的日子。那时候,他看到旁人的仙侣,也会羡慕。 那时他便想,日后若有幸结束那样的生活,他想要的仙侣,一定得是如阳光般灿烂的人。 在入门那日,见到商兀凝的那一刻,他心中最羡慕,最渴慕的那个人,就和商兀凝的样子完美重叠在了一起。 所以那时旁人都不理她的时候,他想同她亲近。 本以为自己会爱上她,可惜……折允微微低眉,相处了几百年,他心中对商兀凝始终生不出半点男女之情。只能对她的一腔爱慕视而不见。 商兀凝本想邀折允同去自己府中用早饭,面前却忽然飘来一张传音符,是自己父亲的,喊她去春在溟濛楼一趟。 商兀凝只得先辞别折允,去找父亲。 到了春在溟濛楼掌门殿,商兀凝如往常一样,去书房找父亲。 不想,却在花园中见到了父亲。 商朔招手示意商兀凝过来,对她道:“昨晚冉汐月的话,爹都听到了。你方才去见折允,爹也见到了。” 商兀凝微微抿唇,对商朔道:“我相信他们。” 商朔勾唇笑笑,微微摇头,说道:“小凝儿,从前,爹就见过折允去找时拂晓。但怕你难过,从未告诉过你。眼下时拂晓归来,你又同她成了好姐妹,爹对你委实有些放心不下。” 商兀凝蹙眉,不解的看向商朔。 但听商朔接着道:“一个人即便缺失了记忆,但是她的性格不见得会有多大的变化。时拂晓过去就同折允关系非常,如今你又能保证他们清白几日?若你真的喜欢折允,便离那时拂晓远些。” 商兀凝听罢更是不解:“我为什么不能既喜欢折允,又同时拂晓做姐妹?” 第29章 夫君君陪着去选灵宠(一…… 商朔微叹一声,说道:“你知道当初时拂晓为何会被掌命送离仙界吗?” 商兀凝摇摇头,商朔叹息道:“时拂晓,于流芳派气运有碍,是个不祥之人。她的命,注定与仙界格格不入,你同她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商兀凝闻言愣住。 商朔伸手摸了摸女儿的鬓发:“时拂晓不是个好人,迟早会伤及你和折允的感情。你应该同爹站在一起,爹永远不会害你。” 商兀凝只觉手脚有些发麻,连同冉汐月的那些话,在她心里拨起一阵动荡。 她静默半晌,方才对商朔道:“这件事,容女儿自己判断,望爹成全。” 商朔凝视了商兀凝半刻,而后点点头,示意她去上早课。 商兀凝从掌门殿出来,只觉心头的不安,越发严重。 余下的日子,折允那边没有传来什么进展,时拂晓又无法进入掌刑司,事情只能这般搁置。 中间时拂晓去找了沈乾川一趟,沈乾川却没有私下里见她,只叫身边弟子传了话给她。 说寒潭镜和月影簪器灵被毁一事,让他意识到流芳派潜藏暗渊,他会帮时拂晓私下追查此事,但面上,还是疏远些好。 时拂晓虽没有从沈乾川那里问明白来龙去脉,但至少折允告诉她,沈乾川曾是自己爹,亲自带回流芳派的外门弟子。至于其中的细节,想来等事毕,沈乾川会给她答案。 日子过得平静无澜,很快,就到了尸灵谷试炼。 尸灵谷试炼前一天晚上,时拂晓和白行简夫妇一同在府里吃饭。 今日课上,沈楼主已详细讲了尸灵谷的地形,还有试炼的规则。 原来尸灵谷,分为外围、中围、内围三层。畜生道的众生,同他们人道一样,也分修为高低。 外围的灵宠,就等于他们这些刚入门的弟子,修为极低。被驯服签订魂契之后,会跟着主人一起修行成长。 当然,仙界有时拂晓这样资质不佳的人,妖界自然也有资质不佳的灵宠。所以,所有弟子在三千岁的时候,会有一次重选灵宠的机会,前提是自己最初的灵宠修为没有长进。 这时,弟子就会进入中围去挑选灵宠。中围的灵宠,想较于外围的要厉害很多,大多是天赋极佳,自行成才的好苗子,等同于仙界的散修。 重新签订魂契后,从前的灵宠,要么继续养着,要么解了魂契放归。但一般情况下,养了这么久,早已成了不可分割的一份子,二十多万年来,放归灵宠的案例,几乎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 至于内围,沈楼主有讲解,也是这尸灵谷名字的由来。 上古时期,梼杌、穷奇等凶兽占山为王,为恶作祟。使得那片本灵气汇聚的山谷,成了尸横遍野的恐怖之地。又因此地灵气充沛,故而慢慢被人叫出尸灵谷之名。 后来,仙尊坤赋,便在尸灵谷最中间,以自己的灵力,建了锁妖洞。将所有凶兽锁在了洞中。 此后不久,花蓉仙尊便以魂契的方式,给了妖界众生修行的机会。 兽本无善恶之分,完全取决于与其签订契约的主人。主人若行差踏错,那么与其有魂契的灵宠,自然也会成为凶兽。所以如今的囚妖洞里,还囚禁着这二十万年来,所有跟随主人,犯下大错的凶兽。 念及此,时拂晓委实觉得可惜,不由自主的叹息道:“没跟个好主人的那些灵宠,当真可怜。签了魂契,助纣为虐,本也不是它们的过错啊。” 白行简听罢一笑,夹了菜给九笙,解释道:“咱们花蓉仙尊,早已想到。便定下规矩,凶兽若愿重新认主,重新签订魂契,往昔罪业,烟消云散,不再追究。” 时拂晓听罢,当真觉得心下舒畅,问道:“那怎么今日沈楼主没讲。” 九笙失笑:“因为魂契一旦签订,无论是灵宠还是主人,都默认生死相随。至今没有灵宠重新认主的案例。” 时拂晓听罢,心中不免感叹,竟如此忠诚,她叹息道:“也不知道我能领个什么样的灵宠回来,就我这毫无长进的术法,恐怕也只能领个小菜鸡回来了。对了,咱们仙界最厉害的灵宠什么样的?” 白行简听罢挑眉:“那自然是上古五位仙尊的坐骑。青龙、朱雀、白虎、麒麟、玄武。五行有五方,五大神兽镇守五方,五位仙尊自五行化生,天生就是它们的主,连魂契都不必签。” 时拂晓听罢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这人间神话传说中的五大神兽,居然真的有啊。” 花蓉听他们说起五大神兽,心下委实有些想念他的青龙。等他化形之日,青龙也能回来了吧。 九笙接着道:“五大神兽自不必说,都已是神了。我听闻仙界现在最厉害的,是十八年前魔子费渡的灵宠——九尾墨狐。” 时拂晓和九笙同时看向白行简:“讲讲。” 白行简看着两个姑娘好奇的眼神,不由失笑,开口讲到:“费渡的灵宠,本是一只普通墨狐。可费渡你们都知道,后来被魔王附体,而他的灵宠,也魔力剧增,长出了九尾,成了天上地下,唯一一只九尾墨狐。” 白行简又接着讲到:“传闻当时的九尾墨狐,有吞天噬日之能。同他的主人费渡一起,险些灭了整个九乌派。后来五大流派合力,诛杀了费渡,但是九尾墨狐,不知为何却被囚禁在了锁妖洞。若论实力,曾经跟随魔王的九尾墨狐,怕是现今最强的灵宠了。但传闻,此兽同它主人一样,性情暴戾,极其凶残。囚禁在锁妖洞最高一层。” 时拂晓听罢后,脖子不由后仰。 沈楼主说了,锁妖洞自地下而建,越接近地面的,越厉害。也就是说,底下的凶兽若想出逃,就得层层进过许多比它们更厉害的妖兽。 妖兽之间可没有照顾同类一说,自然是自相残杀,这么些年来,根本没有妖兽能逃出升天。 毕竟,没有哪只妖兽,能活着进过九尾墨狐的身边? 时拂晓暗暗抚心口,只靠听,这九尾墨狐都能叫她觉得骇人,实际见到不知有多可怕。不过她也没机会见,怕什么呢? 几人说笑间,已吃完了晚饭,准备好了明日试炼要带的东西,便各自早早歇下了。 第二日,时拂晓等人起了个大早,毕竟选灵宠这等事,相当值得期待。 吃过早饭,准备好一切,便一同去了云生结海楼。又在仙长的带领下,往尸灵谷而去。 时拂晓虽然无法引气入体,但在尚未到达尸灵谷,便已感觉到格外充沛的木之灵气。 不多时,穿过片片云雾,尸灵谷出现在眼前。 谷底树木繁盛,远远看去,宛如一片绿海,郁郁葱葱看不到尽头。 且树高浓密,完完全全就是一片原始森林,其中迷雾缭绕,时不时还能听到各种兽鸣回荡在山谷间。 仙长带着他们在尸灵谷上空停下,站在云朵上,仙长结剑指引咒。 不多时,就看到远处,尸灵谷上空,出现三个传送门。 仙长对他们说道:“入口已开,五个时辰后关闭,务必及时返回。白色传送门就是你们要去的地方。蓝色是中围,红色是内围,御云看清脚下,莫误入了不该去的地方。” 说罢,便已有几个弟子御云冲了过去,不多时,便进了白色传送门。 白行简转头对时拂晓和九笙道:“我们同去吧。” 时拂晓点点头,三人一同朝白色传送门飞去。 冉汐月看了他们一眼,紧跟了上去。 她看着时拂晓的背影,心中忽然升起强烈的恨意,抢了她那么多符,以为就能选个最好的灵宠出来了吗?做梦。 不知为何,想起这些日子处处被时拂晓压一头的憋屈,冉汐月心中的恨意越发强烈,比往日任何时候都要强,强到恨不得时拂晓去死。 白行简和九笙率先进了传送门,消失不见。 时拂晓正欲下去,却被冉汐月引藤蔓从身后缠住。 时拂晓一惊,回头看到冉汐月,见是她引术法困住自己,质问道:“冉汐月,你做什么?” 时拂晓无法引气入体,一月来仙术毫无长进,根本解不了冉汐月的藤蔓。 冉汐月的面容出现前所未有的扭曲,这是时拂晓从她那素来倨傲的神态中从未见过的。 她咬着牙狠狠说道:“我能做什么?自是恨不得你去死啊!” 说罢,冉汐月控制藤蔓用力一甩,将时拂晓直接甩去了内围红色传送门处。 时拂晓心下大惊,入了内围,她岂能活着出来? 就在她半个身子都跌入传送门时,商兀凝忽然移形换影,凭空出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拂晓,撑住啊!” 她怎么会来?还出现的这般及时? 时拂晓不及细问,只觉身下有强大的吸力,使劲将她往传送门里拽。 商兀凝周身灵力爆发,用尽全力将时拂晓往外拖拽。 可惜她那三重天境界的修为,却毫无用处,时拂晓的身子,又被吸下去几寸。 商兀凝愈发着急,另一手引出藤蔓,将时拂晓的身子,和自己的身子缠在一起。 她双眉紧蹙,周身又是一股强大的灵力爆发,嗓中随即发出一声嘶吼,拼尽全力往外拉时拂晓。 第30章 小姑娘抱起来软软的(二…… 冉汐月见此,忽然慌了神,心中方才那强烈恨意也随之消失不见。 她这才觉出害怕,看着跌入内围传送门的时拂晓,不禁后退。 她做了什么?她这是做了什么?残害同门,是会被抽仙骨的大罪啊! 她怎么会?怎么会这般控制不住自己?她再讨厌时拂晓,也从来没想过让她死啊。 被恐惧席卷的冉汐月,当即便逃离了现场,躲进了外围传送门。 时拂晓的身子又被吸下去不少,几乎胸膛以下,都已经进了内围。 商兀凝急出泪来,紧紧抓着时拂晓的手,爬在云上。 若非她方才去找掌命喝酒,又怎么会听到父亲和掌命的计划,他们要杀时拂晓。 冉汐月只是中了操纵情绪的幻术而已。 看着身子不断往下陷的时拂晓,商兀凝的心紧紧缩在一起。 她的父亲,她敬了几百年的父亲,竟然以这种手段要时拂晓的命,甚至牺牲冉汐月,让她背上残害同门的罪名。 她无法接受父亲的行为,她一定要救下拂晓。商兀凝泪水落得愈发的多,颤着声音对时拂晓道: “你一定要撑住!我通知了折允师兄,他很快就能来,你再坚持一下,我一个人不行,我们两个一定能救出你。” 时拂晓的脖子也已经陷进了内围,她看得出来,商兀凝近乎力竭,却还是紧紧抓着她的手,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往昔人间十八载岁月,从来没有人待她这般好过。 看着商兀凝的眼泪,看着她拼命的模样,时拂晓忽而一笑,即便是今日就死了,那这辈子也值了! 传送门的结界,已经没过了她的下巴,趁还能说话,时拂晓对商兀凝道:“和你相识一场,得你真心相待,我无憾了。若我能活着出来,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你永远是我心里最好的姐妹!” 说罢,结界已经没过时拂晓的鼻子,她另一手攀上商兀凝的手,抓着她的手指,一根根的去掰。 再这样下去,商兀凝也会被拖进尸灵谷内围。 商兀凝哭得愈发厉害,她不肯松手,时拂晓用了好大力气,才把她的手掰开,又用沈楼主给的符咒,斩断了连着她们两人的藤蔓。 跌进尸灵谷的瞬间,时拂晓的耳畔,回荡着商兀凝声嘶力竭的呼喊。 在仙府中打坐的花蓉,忽地睁开眼睛,眉心紧蹙。 他在时拂晓身上下的契,为何波动如此强烈?下一瞬,花蓉便从仙府中消失。 商兀凝跌坐在云上,看着平静的传送门,哭得越发厉害。 对不起,是我爹对不起你。 早知今日这般情形,她当初或许就不该带时拂晓回来。几百年来,除了父亲、折允,她就只有时拂晓这么一个朋友…… 商兀凝的心乱做一团,她纵然骄纵,纵然仗势欺人,可她的心里,却始终记得自己是除魔卫道的修行人。她内心从来磊落,从来没有藏污纳垢。 而今日,她最敬爱的父亲,竟然要以这般龌龊的方式害人。 可那是她的父亲,她又如何做到揭发这一切,又如何能忍受失去父亲? 商兀凝从来没有这般痛苦过,她过往认知的世界,在一瞬间崩塌,那种不知何去何从的迷茫,将她彻底席卷。 耳畔传来一股灵力带起的风,商兀凝转身,见折允出现在身边,面露疑色,在她身旁半蹲下。 看见折允的那一瞬间,商兀凝凌乱无主的心,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她一把保住折允的腰,哭得声音直颤:“师兄,我没能救下拂晓。是爹爹和掌命……我该怎么办?师兄,我该怎么办?” 折允看着眼前的内围结界,目光涣散:“你是说,拂晓跌进了尸灵谷内围?” 回应他的,是商兀凝更难过的哭声。 折允眉心紧紧蹙在了一起。 他早就知道商朔和时拂晓的过节,但没想到,商朔居然在这个时候就动手。 他本想等时拂晓实力再强大一些,有了和商朔对抗的本事,再告诉时拂晓真相,毕竟他不想看着时拂晓以卵击石。 但没想到,商朔竟然这么按捺不住。 若时拂晓今日死在内围,他必然也要同这流芳派翻脸。 所以,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折允一把抓住商兀凝的双肩,盯着她的眼睛,每一个字几乎都是从他牙缝中迸发出来:“若拂晓出了事,我和你们商家,势不两立。” 商兀凝闻言呆住,哭泣戛然而止,双肩不住的抽搐。 她不敢置信的看着折允,她仰仗依赖了几百年的折允师兄,此时此刻,在她最无助的时候,说要和她势不两立? 商兀凝不信,她不敢信,她强自辩白:“师兄你信我。我是真心待拂晓的,我不知道爹爹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没有参与,我真的没有。” 折允冷笑一声,眸中是商兀凝从未见过的不屑:“你们是父女,你又如何撇的干净?今日你爹害她,你敢去掌刑司做证人,将所有事情说的清楚明白吗?” 要她揭发自己的爹?不行……她做不到。 折允见她目光躲闪,笑意中的嘲讽愈发明显:“你包庇,你就是助纣为虐,就是狼狈为奸。今日我不妨将话挑明,我与拂晓百年前便已相交,我心中的那个人,始终是她。” 商兀凝怔怔的看着折允,心在这一瞬间被彻底撕裂…… 时拂晓没有做到答应她的承诺,而她深爱了几百年的人,如今说心里的是别人。 她这百年来的一片痴心,竟是一个笑话。 既然不喜欢她,为什么不早些告诉她,任由她放任自己的感情,痴恋他几百年? 说罢,折允起身离去,他得去找人,找人来救时拂晓。 商兀凝忽然叫住了他,在他身后跪下,忍着心间撕裂般的痛,对折允说道: “师兄,日后我绝不再纠缠你。但求你念在百年情义,念在爹爹教你成才,请你不要说出真相,求你……” 说着,商兀凝俯身拜下。 她知道,爹爹此行上不得台面,可那是她爹,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走向灭亡。 折允念及这些年的点点滴滴,轻叹一声,算是应下,转身离去。 商兀凝脱力的倒在云上。 消耗灵力过大,连御云都有些不稳当起来,她看着自己发抖的手,心中剧痛更甚。 拂晓,我商兀凝,对得起你了! 时拂晓彻底跌进内围传送门,落地之前,及时御云而起,方才没叫自己摔着。 周围一片安静,偶有树叶响动的声音,时拂晓不敢乱动,在一棵树干巨大的树后藏起来,警惕着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而时拂晓不知道的是,花蓉也已经到了她的身边。 花蓉扫了一眼周围,眉心紧蹙在一起。 他从时拂晓的心识中,探得方才所发生的一切,自然也觉察到了冉汐月那诡异的变化。 小姑娘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竟然招来如此杀身之祸? 但眼下不是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小姑娘处境危险,在救援到来之前,须得先护住她。 所幸现在花蓉灵力已恢复两成,许是可以护着她撑到救援到来。 想着,花蓉抬手,将自己的灵力注入了时拂晓腰间的铃铛里。有了他的灵力,她应当可以召唤一些周围厉害的花精树精,暂时护着她。 这时,时拂晓忽然又听到了那个唤她名字的可怕声音。 她心头一紧,握住了腰间的铃铛。 一声声拂晓回荡在耳边,远比在白玉京中听到的更清晰。且比起之前的不舍,此时这个声音里,更是多了一份焦急。 这几个月来,这个声音每隔十几天就会出现一次,虽然不像是人的声音,但是其中的不舍,尤其是现在的焦急,让时拂晓更加确定,这个声音的主人,不会害她。 这个声音此时怎么这般清晰?莫非,它的来源,就是尸灵谷? 时拂晓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是不远处一片寸草不生的空地。 她犹豫半晌,仔细观察了下四周,见没出现什么异兽,便小心朝那个方向走去。 她想弄清楚,这个声音的主人,到底是谁? 花蓉自然是也注意到了声音的来源,看到那片空地时,花蓉眉心一蹙,那里是锁妖洞。 一直唤着小姑娘名字的声音,竟然是从锁妖洞而来? 以小姑娘的灵力,还有他现在的两成灵力,不见得能从锁妖洞安然脱身,须得拦住她。 想着,花蓉信手一抬,一片荆棘出现在眼前,拦住了时拂晓的去路。 时拂晓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荆棘丛,委实一惊。忙四处查看,这是什么东西施的术法。 不等花蓉再想法子,却见方才时拂晓来的方向,那片树丛里,传来似婴儿啼哭般的声音。 花蓉心下一沉,是蠪侄(lóng zhì)。 此兽好食人,善作婴儿啼哭声以诱人。 时拂晓亦是捏紧了铃铛,好歹已经学了两个月的课业,来尸灵谷前也做足了功课。这恐怕……就是传说中的蠪侄。 那兽啼哭了一会儿,见时拂晓不上当,迈着沉重的步子,从密林中走了出来。 蠪侄映入眼帘的那一刻,时拂晓倒抽一口凉气,全身上下,瞬间发麻。 第31章 有夫君在,别怕(三更)…… 此兽其状如狐,有九尾,更有九首,生虎爪。 它九首之上的每一双眼睛,都流露着贪婪且又凶残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时拂晓。 时拂晓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抵得过着蠪侄,但是无论如何都得拼死一战啊。 想着,时拂晓念咒引木,想先行拦下蠪侄。 方才布荆棘之后,花蓉便意识到,自己若贸然出手,只会叫小姑娘以为身边又有什么别的东西,只会叫她更加害怕分神。 与其如此,倒不如直接将灵力注入到时拂晓体内。 时拂晓引咒的那一瞬间,花蓉神魂从时拂晓身后抱住了她,周身灵力源源不断的向时拂晓体内送去。 说起来,他还是第一次主动抱小姑娘,怀里暖暖的,颇叫人……心痒。 巨大的荆棘藤从地下疯窜而出,顷刻之间便将那两人高的蠪侄困在了其中。 时拂晓惊呆了,诧异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她……有这么厉害? 蠪侄在荆棘藤形成的囚笼中疯狂挣扎,荆棘深深的扎进它的肉里,蠪侄发出声声痛苦的嘶吼,响彻林间。 一时间,林中各个地方都出现了躁动,无数不知名的野兽嘶鸣声响起。 飞鸟四起,地面震颤。 时拂晓眼看着远处林中,一棵棵巨树倒地,朝着她的方向而来。时拂晓心道完了,这下是捅了妖兽窝了。 她忙引咒起术,在自己周围筑起巨大的荆棘围墙。 所引荆棘数目之多,单根之粗,足以叫时拂晓惊叹,原来逼急了她竟这般有能耐。 不消片刻,各种不知名的妖兽出现在荆棘墙之外,将时拂晓团团围住。它们各个眼露凶光,看着时拂晓,宛如看着一块美味的鲜肉。 蠪侄挣脱了束缚自己的囚笼,已是满身血痕。 它九首之上的眼睛里,比起方才,充满仇恨,一声宛如号令般的嘶吼响起。 群兽群起而攻之,甚至有异兽口吐火焰,意图焚烧保护着时拂晓的荆棘墙。 更有生有双翅妖兽,越过荆棘墙,龇牙咧嘴朝时拂晓而来。 时拂晓见此,忙起咒引木,不远处一棵被妖兽撞到的大树直接朝半空飞来,将那长着翅膀的妖兽打飞出去,重摔在地,半晌没了反应。 时拂晓暂松了一口气,又将巨树推出荆棘墙外,压倒一片妖兽。 她当真没想到,自己居然有能耐引如此之多的木之灵力。 时拂晓如法炮制,又搬来不少巨树弹压,愣是有了一战之力。 花蓉看了欣慰,很好,无论是反应还是胆识都有,不然就算给她再多灵力,今日也怕寡不敌众。 蠪侄虎爪勾地,死死的盯着时拂晓,眼中竟出现一丝人类才有的阴沉。见她已有抵抗之力,蠪侄悄悄退出了兽群。 妖兽众多,时拂晓并没有注意到蠪侄离开,只是还在同那些妖兽奋力而战。 花蓉见时拂晓攻势防御兼顾,安心了不少,如此这般,想来能撑到救援到来。 可谁知,就在时拂晓专心对敌之际,蠪侄已悄悄绕到了她的身后。 蠪侄中间那颗头,微微张口,竟引了仙界术法,一条藤蔓入蛇一般窜出,直接缠住了时拂晓的腰。 时拂晓一惊,不及她和花蓉反应,那藤蔓猛然收缩,直接将时拂晓朝锁妖洞甩去。 时拂晓跌进了锁妖洞的结界,消失在尸灵谷内围。 花蓉面色一凌,妖兽竟会引仙法?莫不是那失传已久,可寄魂于兽的禁术? 花蓉冷笑,紧着便追时拂晓进了锁妖洞。 临进入锁妖洞的刹那,花蓉瞧见传送门处,进来不少救援的仙长,以沈乾川为首。 如此看来,那蠪侄是知道救援即将到来,所以才将时拂晓甩入锁妖洞。 目的,就是要让时拂晓死。 如此缜密的暗算,待他救了时拂晓出去,定要揪出那幕后之人。 锁妖洞在地底如塔般而建,结界特殊,一旦进入,便会出现在最底层。 而出口,却在最顶层,若想逃离锁妖洞,就意味着要打败每一层的妖兽。 时拂晓跌落在锁妖洞最下层,坚硬的土地摔得她臀骨生疼。 耳畔传来无数粗重的呼吸声,与方才外围灵气充沛之感相比,这里满是煞气,甚至……魔气。 时拂晓立时屏住气息,全身都不敢乱动。只转动眼珠子,去看周围的环境。 此处光亮稀薄,无数双闪着绿光的眼睛,在黑暗中逐渐苏醒,看着时拂晓的方向。 时拂晓的心一下一下的跳动着,当她看见远处石壁上的匾额时,心下一沉,终于知道何为绝望。 锁妖洞。 她跌入了关着无数凶兽的锁妖洞。 这里的兽,哪一个身上不是背了无数人命,嗜血成性。 且它们都曾跟随为祸一方的邪修,修为远非外头那些只是性情凶猛的妖兽可比。 花蓉单膝落地,半蹲在时拂晓身边,虽知她感觉不到,但依然伸手按住了她的肩头。 他很想告诉小姑娘,有他在,拼死一战,未必不能逃出升天。 而时拂晓,果然没叫他失望,心中渐渐理出一条线来。 她的目的不是打败斩杀这些凶兽,而是突破重围,到达出口所在的最高层。 那么接下来,以阻拦防御为主,就看她的能耐,能冲上第几层。 面对蠢蠢欲动的凶兽,时拂晓眼里的神色,渐趋坚定。 沈乾川带领众仙长入了尸灵谷内围,引咒使出足足一成的灵力,在整个内围地毯式的搜寻时拂晓的气息。 肆虐的妖兽尚未平息,仙长们皆持法器同妖兽门战在一起,为沈乾川寻人护法。 沈乾川搜寻完一遍,丝毫没有找到时拂晓的踪迹。他牙根紧咬,鬓边青筋暴露,周身再度爆发强大的灵力。 灵力以他为中心,如流水般细密的流向整个尸灵谷内围。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没有找到时拂晓。如此反复几遍,都没有时拂晓的气息。 其中一位仙长,似是意识到什么,对沈乾川道:“时拂晓只是个刚入门两月的弟子,进了尸灵谷内围,怕是已经……”葬身妖腹。 沈乾川没有看他,只冷冷说出突出一句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说罢,不再理会那人,继续寻找。 而锁妖洞内,时拂晓在花蓉的帮助下,已闯至第三层。她衣服破烂不堪,纵然争斗中留下伤痕已经痊愈,但她浑身上下已满是血迹。 她背靠在通往下一层的悬梯上,不断喘着粗气。 脸上湿漉漉的,不知是血是汗。 还没休息多久,身后又传来妖兽的嘶鸣。它们已突破时拂晓设下的阻拦,追上来了,她只得咬着牙,在此处又筑起一座厚厚的荆棘墙,继续向前跑去。 身后的妖兽拼命追着时拂晓,它们相互之间还不时撕咬,同类互食,吞噬修为。 如此狠辣残忍,说这里是兽界炼狱,也毫不为过。 外面沈乾川等人还在苦苦搜寻,折允和商兀凝因修为不够,只能在外面等消息。 这期间,折允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传送门。而一切,都清晰的落进商兀凝的眼里。 自折允师兄找人回来后,就没有再和她说过一句话,甚至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在这一天,活了近千岁的商兀凝,第一次体会到何为心痛欲裂。 可这丝毫没有减轻她心中对折允的执念,反而过去的点点滴滴,愈发清楚的在她心中浮现,撕扯着她的心,愈发的痛。 她知道,无论过去她和时拂晓之间的感情有多好,有多真心相待。自此之后,她也无法再继续和时拂晓无嫌隙的做姐妹。 你深爱的人,却深爱着你最好的朋友。商兀凝嘲讽的一笑。 或许,当真就像爹说的那样,她和时拂晓之间,做不成朋友。 商兀凝站起身,看了一眼传送门,又看了一眼折允专注的背影,转身离去。 自此,时拂晓是生是死,都再与她无关。 在花蓉的帮助下,时拂晓已闯至锁妖洞第八层。 越往上的妖兽越凶猛,能闯至第八层,于她而言,早已是想象不到的结果。 时拂晓早已力竭,许是受伤太密集的缘故,她身上的伤痕,也愈合的也越来越慢。这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情况。 时拂晓知道,走到这里,自己无论是意志还是体能,都已经到了极限。 花蓉看着眼前小姑娘这副模样,天生仁德的他,心中早已心疼的不成样子。可惜他的灵力只恢复了两成,能帮小姑娘到这个地步,已然也是他的极限。 花蓉很想告诉时拂晓,马上就到最后一层,哪怕他舍弃这缕神魂,重新散尽灵力封印锁妖洞,他也会救她出去。 身后追来的妖兽,不是高层更强的凶兽,就是从底层起就不断厮杀吞噬其他修为的凶兽。 时拂晓施法,也只挡了它们片刻,便又不得不继续往前走。 时拂晓边施术阻拦追击,边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前冲,终于,她进了第九层的地界。 以之前任何时候都强大的魔气迎面冲来,时拂晓只觉自身灵力都要被侵蚀殆尽。 身后群追不舍的凶兽群,竟也在此时渐渐安静了下来,各个踟蹰着不敢上前。 时拂晓透过如黑雾般的魔气看去,但见一双泛着金色流光的眼,正目光灼灼的望着她。 它浑身漆黑,周身溢散着黑色的魔气,时拂晓的身高只有它的腿长。 它身后九条如墨的巨尾,蛇舞般轻晃摆动,姿态气定神闲,又高贵优雅。 它的四肢上捆着缚妖藤,连着四壁的墙面,藤上雷电闪闪,更有无数妖虫在藤上钻来钻去。 时拂晓心下一沉,完了,是十八年前,魔子费渡那只,有吞天噬日之能,险些覆灭整个九乌派的九尾墨狐。 第32章 小娘子还挺招人喜欢?…… 花蓉对九尾墨狐的了解,也仅仅只是这些日子从旁人口中得知。 这九尾墨狐的身上,不仅有强大的魔气,还有煞气,甚至还有死于其口的无数冤魂的怨气。 这只九尾墨狐,根本就是一只集世间恶于一身的怪物。 不过幸好,花蓉看向捆着九尾墨狐四肢的缚妖藤。 此藤是当年,由他和雷神亲手锻造,用以锁住妖力极强的凶兽。 藤上有雷电,且布满噬心虫,但凡九尾墨狐动用一点点力量,就会被雷劈五脏,更会有千万噬心虫钻其心骨,将会承受极大的痛苦。 就连当年已入神境的妖兽——龙子睚眦,都无法扛过锁妖藤带来的痛苦,乖乖束手就擒。 有锁妖藤在就好,时拂晓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九尾墨狐看着眼前的时拂晓,走上前几步,俯身,闪着金色流光的眼,和她对视在一起。 九尾墨狐的脸离时拂晓不过一尺,她的心瞬间提上了嗓子眼。 时拂晓体能已到了极限,只觉四肢空乏,仿佛已经没了肢体,眼皮沉重的像灌了铅一样,下一秒仿佛就要失去意识。 时拂晓偷偷催动灵力,九尾墨狐两侧的地面上,便悄悄钻出无数荆棘藤。 可谁知,九尾的右前爪,在地上轻轻一踩,它没有催动妖力,仅靠周身溢散而出的魔气,便将那些荆棘藤化为黑灰。 九尾墨狐如此强大的妖力,她恐怕,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花蓉见此,忙又往她身体里送了些灵气,然而疲惫至此的时拂晓,再也没有力气去催动这些灵气。 她身后那些蠢蠢欲动的凶兽,在观察了片刻之后,发起了第一波攻击。 花蓉轻叹一声,他已做好准备,舍神魂封印锁妖洞里的凶兽,救下时拂晓。 可谁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九尾墨狐的头,竟越过时拂晓的肩膀,催动妖力,张开满是獠牙的狐口,宛如吸力强大的黑洞,将第一波袭击的妖兽尽皆吞噬殆尽。 九尾墨狐催动妖力,触发了缚妖藤的反噬,雷电在九尾五脏中来回窜动,万千噬心虫更是钻进九尾心骨。 九尾疼的皱鼻,身子不受控制的抽搐曲蜷起来。 兽群见此,抓住间隙,发起第二波攻击。 也不知是缚妖藤带来的痛苦,还是凶兽的攻击激怒了它,九尾忽然面露凶光。 接下来的一幕,叫花蓉看得瞠目结舌。 只见,在妖兽袭来之前,九尾竟伸出一尾,先将时拂晓温柔的护了起来。 而后,九尾不顾缚妖藤的攻击,毫不犹豫的催动妖力,再次张口,试图吞噬袭来的妖兽。 可惜,缚妖藤的反噬越发厉害,九尾的身子更厉害的抽搐起来,巨大的痛苦,逼得它不得不停下吞噬。 妖兽们趁机钻进第九层,团团将九尾围住,大有狼群围猎之势。 时拂晓被九尾用毛茸茸的尾巴卷着,只觉温暖而又舒适。 这时,有只凶兽,趁九尾不注意,瞄准了它尾巴里护着的时拂晓,张开血盆大口,朝时拂晓咬去。 时拂晓忙动用灵力,却因体力耗尽而动作迟钝,导致没能拦住袭击的凶兽,眼睁睁的看着凶兽的大嘴,朝自己咬来。 正当以为自己要死了的瞬间,却见九尾忽然再次催动妖力,将袭击时拂晓的那只凶兽一口吞没。 时拂晓微微一愣,是九尾……救了她? 容不得她多想,体力耗尽的疲惫再次如洪水般袭来,彻底将时拂晓淹没。 她意识一黑,在九尾的尾巴里晕了过去。 九尾见此,温柔的将时拂晓放在安全之处,自己站在她的身前,独自面对千百凶兽。 面对不断袭击的凶兽,九尾每催动一次妖力,都要深深承受一次缚妖藤的反噬之苦。 即便在如此痛苦之下,九尾却丝毫没有退却之意。 兽群的攻击凶猛不断,却没有一只能够近身时拂晓。 甚至在反噬严重之时,九尾不惜以自己的身躯,去当那些扑向时拂晓的妖兽,哪怕自己被撕咬去一块血肉,它也毫不在乎。 花蓉站在一旁,看着奋战的九尾,陷入了沉思。 缚妖藤的反噬何其厉害,那近乎是五脏六腑一寸寸碎裂的过程,心更会被噬心虫钻的千疮百孔。 可九尾墨狐为了保护时拂晓,竟然生生承受了这么多次反噬。 这得是多么强大的执念和意志,就连他这个上古仙尊都自叹不如。 眼下生死存亡之际,花蓉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抬起手,信手一挥,捆着九尾墨狐四肢的四根缚妖藤,化作四缕绿色的轻烟,消失不见。 九尾微怔,闪着金色流光的双眸中,凶戾的暴怒消失不见,恢复成方才初见它时,那睥睨一切的高贵从容。 没了缚妖藤的束缚,九尾的身子不再因反噬而抽搐曲蜷。 它直起狐身,四爪优雅而立,昂首挺胸,身后四散飞扬的九尾在强大的魔气中,宛如暗夜中绽放的黑色大丽花。 花蓉活了五万年,自认已见过天上地下万千神兽、妖兽,却从未见过哪只兽,能有九尾这睥睨一切的尊贵。 若不是周身魔气强大,万年难得一见的祥瑞之兽,怕是都不及九尾墨狐的风姿。 他隐隐感觉,除却五大神兽,九尾将会成为这个世道上,最为强大凶猛的妖兽。 那些凶兽见九尾没了束缚,兽感受危险的本能,叫它们极力往来路逃去。 可惜……来不及了。 九尾不徐不慢,右前爪向前一步,落地的瞬间,强大到能席卷一切的魔气,仅仅顷刻间便充斥整个锁妖洞。 所有追来的,没追来的妖兽,连最后的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尽皆覆灭在九尾魔气之下,化作一缕魔烟,无数妖丹被九尾收归体内。 花蓉本是担心,如此强大的魔气,时拂晓的身子必然无法承受。 可当他要去保护时拂晓时,却发现,时拂晓所在的位置,竟干干净净,没有半点魔气。 如此,花蓉愈发确定,九尾在保护时拂晓。 可是,为什么? 九尾墨狐吞噬了洞内凶兽的所有修为,锁妖洞中彻底安静了下来,它餍足地舔了舔爪子。 花蓉看了都有些心悸,锁妖洞里的凶兽,各个修为狠厉。 现下竟如此轻而易举的被九尾全部吞噬,那可是近千凶兽啊。 如今九尾墨狐的妖力,别说覆灭一个九乌派了,怕是覆灭整个仙界,都有能耐做到吧。 花蓉再次抬手,准备召唤缚妖藤。 这么强大的妖兽,断不能放它离去,否则仙界,恐怕又会迎来一场浩劫。 怎知花蓉还没动手呢,却见九尾在时拂晓身边卧了下来。敢情人家压根没想出去。 花蓉心中第一次升起如此强烈的好奇之心,这九尾到底要做什么。于是,便暂且收了缚妖藤。 只见九尾墨狐,在时拂晓身边卧下后,伸出一条尾巴,轻轻将时拂晓卷了起来,将她拉至自己怀里,让她靠着自己身子躺好,又用尾巴盖在了她的身上。 九尾用它的大长嘴,轻轻顶了顶时拂晓的脸,见她没反应,便只好停下动作。 花蓉忽见九尾面露痛苦,极力的使出妖力,唤出一声拂晓,声音沙哑而又破败。 随即一滴泪水,从它金色的眼里的滑落,打在时拂晓的脸颊上。 花蓉一怔,这个声音,不就是每隔十几天就会呼唤时拂晓名字的那个声音吗? 竟是九尾墨狐?它竟能兽吐人言? 花蓉走上前,见九尾唤完时拂晓后,面色更加痛苦,他手落在九尾头顶,感受到一抹禁术的痕迹。 又是禁术。 花蓉心下一沉,九尾墨狐,是十八年前魔子费渡的坐骑,制服费渡后,九尾便被关在了锁妖洞。 又是十八年前。 只可惜,他无法探知除却人道以外众生的心识,不能得知九尾的记忆。所以,时拂晓和魔子的坐骑,为什么会扯上关系,也就无从得知。 花蓉轻叹一声,看来只能慢慢去查。 他见九尾对时拂晓无害,便坐去了一旁。 没了缚妖藤的束缚,九尾便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力量,收敛了周身溢散的魔气。 魔气消散后,身处尸灵谷的锁妖洞中,便充满了这片原始森林里,强大的木之灵气。 好在小姑娘只是疲惫过度晕了过去,待她休息好,就能醒来。 不如自己趁着此处木气充沛,抓紧重聚灵力。 想着,花蓉便在一旁盘腿而坐,闭目打坐。 不愧是郁郁葱葱生长了几十万年的尸灵谷,充沛的木之灵气,使花蓉的灵力,几乎以成倍的速度恢复。 看来以后,不如夜夜来此打坐,恢复灵力的速度想来更快。 九尾墨狐安静的爬在时拂晓身边,花蓉也在一旁安静的打坐。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天色暗了下来,月光顺着锁妖洞的缝隙倾斜而下。 尸灵谷的木之灵气,被花蓉收取了个七七八八。 他睁眼,抬手看了看自己,他已恢复三成灵力,连之前给小姑娘渡去的那些灵气都恢复了。 且他明显感觉,这缕神魂也更加稳固。 就在这时,九尾墨狐抬起头,看向花蓉,目光中,瞬间充满警惕,又将怀中的时拂晓护得更紧了些。 花蓉见此一愣,它看得见自己? 转身他便明白过来,他因灵力恢复而神魂稳固,九尾墨狐是兽,眼睛本就可见人所不能见。 如今它又拥有了如此强大的修为,若体内的不是魔气,日后指不定能堪破神境,能看见他也不算意外。 花蓉冲他一笑,说道:“你不必害怕,本尊诞生自上古时期,乃是木之尊花蓉。两月前同时拂晓成亲,现今算得上是时拂晓的夫君。” 听闻花蓉二字,九尾墨狐脖子一歪,竟有些可爱。可护着时拂晓的那份警惕,却丝毫没有松懈。 花蓉只好接着道:“你每隔一段时间,便唤时拂晓,想来你知道她。以她的灵力,若没有我,如何能到达锁妖洞第九层,又如何能见到你。” 恐怕遇到蠪侄的时候,小命就交代了。 第33章 堂堂上古仙尊竟然吃灵宠…… 九尾墨狐听罢此话,看了看时拂晓,似乎觉得花蓉说的有道理,这才放松了警惕。 九尾墨狐松开时拂晓,让她在干草堆上躺好,走到花蓉面前,俯下身子,恭敬一拜。 花蓉微微笑笑,伸手摸了摸九尾墨狐的头:“你倒也没有传闻中那般十恶不赦。身为魔子的坐骑,你竟肯礼敬本尊。” 九尾不置可否,乖顺的任由花蓉摸头。 花蓉复又问道:“你为何会救拂晓?还能口吐人言,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九尾听罢,抬起爪子,似乎想在地上写什么,可只划出一横,爪子突然像是被冻住,露出痛苦的神色。 花蓉复又感觉到禁术的痕迹。 九尾拼尽全力也无法表达自己,心中像是埋藏了极大的悲伤和恨意,金色的双眸中落下泪来。 九尾仰天一声长啸,穿破锁妖洞,长久的回荡在尸灵谷内。 漫长无尽的黑夜中,星辰灿烂的银河下,九尾的这一声长啸,是那么悲伤,那么孤独…… 已能体会七情的花蓉,深受感染,心内升起强烈的共情。 他看向九尾,一声长叹:“你每次呼唤拂晓,都要动用妖力,每一次都要饱受缚妖藤反噬之苦。如此强大的执念和意志,本尊都自叹弗如,你到底……经历过什么?” 九尾看向一旁昏睡的时拂晓,岂止是近期的呼唤,这十八年来,为了寻找时拂晓,它几乎每隔七天,都要动用一次妖力。 可缚妖藤不仅困着它,还限制它的能力。每动用一次妖力,他的五脏六腑,都会被雷电慢慢击碎,心更是被噬心虫钻得千疮百孔。 七日后恢复过来,它又继续寻找,如此这般,往复十八年…… 花蓉的手,搭上九尾的头顶,九尾低头,温顺的任由他抚摸。 花蓉边抚摸安慰它,边探了它的妖丹。 忽地,花蓉愣住,他身为五大仙尊之首,竟从未见过这种情况。 花蓉诧异的看向九尾墨狐:“你的妖丹里,为何会有仙骨完美融合?” 这种情况,他当真是闻所未闻! 六道轮回里,妖生于畜生道,而仙生于人道,仙骨怎么可能会与妖丹融合? 就好像人和畜生,永远无法生出子嗣一样。 九尾无法表达自己,听花蓉这般问,只能暗自垂眸。 金色的双眸,像天外的宇宙洪荒,无法窥见其低。 越来越多的谜团出现,花蓉深觉如今的仙界,比二十万年前水更深。 他彻底收了再用缚妖藤困住九尾的想法,向它问道:“你可愿重新签订魂契?重新认主?” 九尾眸中闪过一丝生机,点点头,而后转头看向一旁昏睡的时拂晓。 花蓉失笑,温柔的抚摸九尾的头顶:“你想认时拂晓为主?本尊正有此意。待她醒来,你认了主,那么往昔罪业一笔勾销,你自由了。” 九尾听罢,回到时拂晓身边,再次将她揽尽自己怀里,安静的趴在了她的身边。 纵然无法表达自己,但日后能就这样守护着她,与它而言也够了。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昏睡了整整十二个时辰的时拂晓,在九尾毛绒绒的怀里转醒过来。 全身酸痛! 时拂晓醒来的刹那,就对上了九尾那对金色的眼眸,身子一僵。 昏死前的记忆渐渐回到脑海中,好像、好像最后群兽袭击,是九尾救下了她。 尤其是她现在还安然的睡在九尾怀里,一条大尾巴还像毯子一样盖在她的身上。 九尾要是想杀她,早在她昏死的时候就把她吃了,不会等到她安然转醒。 时拂晓心中没那么怕了,之前锁妖洞里那些凶神恶煞的凶兽都不见了,半根兽毛都没留下,她鼓起勇气问道:“你救了我?” 忽然,九尾的那张大狐狸脸朝她靠近过来,唬得时拂晓脖子直往后仰,直到躲无可躲。 谁知下一刻,九尾墨狐用它的脸蹭起了时拂晓的脸,那长长的胡须略过时拂晓的脸和脖子,直蹭的她发痒。 时拂晓这下终于确定,这只叫仙界谈之色变的九尾墨狐,竟然真的对她没有半点恶意。 时拂晓被它蹭的笑出声,放大胆子,伸手摸了摸九尾的脖子,九尾竟无比开心的受了。 劫后余生还有这么大惊喜,时拂晓摸着九尾的脖子,面上笑意藏不住:“你是不是和我有缘?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花蓉在一旁看着一人一狐极尽缠绵,忽然反应过来,这九尾墨狐,似乎是公的! 于是,花蓉干咳一声,九尾墨狐朝他看来,时拂晓自然看不到花蓉,面露不解:“你在看什么?” 九尾墨狐感受到了丝丝酸意,便只好不再蹭时拂晓,将额头抵上了时拂晓的额头。 时拂晓一愣,没反应过来,九尾只好再抵一次。 如此三回,时拂晓还是没反应,九尾无奈的看着时拂晓。 时拂晓忽然想起之前沈乾川讲的签魂契的方式,明白过来,不可置信的问道:“你想和我签魂契?” 我的老天爷啊,六界第一强的九尾墨狐,竟然要和她签魂契? 这是看上她什么了?看上她废柴好欺负吗? 虽然不敢相信,但六界最强的九尾墨狐主动送上门来,不要是傻子! 时拂晓拿出魂契符,放在自己的额间,复又移开,不放心的问了句:“你不后悔?” 九尾墨狐好像很是无奈,直接伸出爪子拨正她握着魂契符的手,主动抵了上去。 一瞬间,一道金色的光芒自两人的额间发出,包裹住九尾整个身躯。 时拂晓只觉强大的灵力刻进了自己灵魂里,留下坚不可摧的印记。 半晌后,九尾周身金光散去,而从前强大的魔气、煞气、怨气,在它签订魂契,心念转变的瞬间,全部转化为灵气。 从此之后,九尾墨狐,再也不是妖兽,而是灵兽,且还是六界第一强的灵兽。 签订完魂契,时拂晓看着眼前的九尾墨狐,彻底放下心来,半分惧怕都没有了。 从今往后,他们俩人兽一体,生死相随! 时拂晓摸着九尾的脖子,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本以为她只能捡回去一只和她一样废柴的灵宠,万万没想到,冉汐月一藤鞭,给她抽来这等无上机缘! 花蓉看着开心的小姑娘,不禁摇头失笑,小姑娘恐怕不知道,愿意重新签订魂契的强大灵宠,在这世间有多难得。 开心了好一阵子,时拂晓这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仙长说了,传送门只开启五个时辰,眼下……早过了! 时拂晓忙四处找出口,似自语般的问道:“我们要怎么出去呢?” 九尾墨狐头一低,将时拂晓拱上自己的背,又偏头看向花蓉。 花蓉会意,也飞上了九尾墨狐的背。 九尾墨狐忽然一声长啸,周身爆发出强大的灵力,一道金色光柱直接冲破了锁妖洞。 甚至冲破了尸灵谷的封印,只往苍穹而去。 还在外面寻找时拂晓,以沈乾川为首的一众仙长,见此强大灵力的光柱,皆不由愣住。 他们的衣衫和鬓发,在强大的灵力场下,如有狂风袭来般胡乱翻卷。 同一时间,白玉京几乎所有人倾室而出,震愣的望着尸灵谷方向的那抹光柱。 商朔站在春在溟濛楼最顶层,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澎湃。这是……有什么旷古绝今的法器或者神兽出世了吗? 他连忙召集了自己的亲信弟子,准备前往尸灵谷一探。 时拂晓的头发在强大的灵力场中,张牙舞爪的乱飞,眼睛都快睁不开,忙抓紧九尾墨狐脖子上的毛。 见冲破封印,九尾墨狐收了灵力,抬爪凌空,一跃冲天。 一人一狐,瞬间便沐浴在了灿烂的阳光下。 耳畔的风呼啸而过,时拂晓不由展开双臂,深吸一口尸灵谷灵气充沛的空气。 劫后余生的感觉,真好! 在尸灵谷救援的众仙见此,心下大惊,齐齐朝沈乾川围来,死死盯着在天上驰骋的九尾墨狐! “这是、这是……九尾墨狐?” “它竟然没有魔气!成了灵兽!” “骑在九尾背上的是谁?时拂晓?” 众仙长这才惊讶的反应过来:“九尾墨狐重新认主!九尾墨狐竟然肯重新认主!”还是那个修不成仙的废柴时拂晓? 时拂晓自是也看到了地上的沈乾川等人,冲沈乾川喊道:“沈楼主,我没事!我也找到属于我的灵宠啦!” 见此情形,那个一向冷面的沈乾川,竟在此时展颜一笑,眼中隐有泪光。 时拂晓本打算让九尾墨狐带着她回白玉京,可谁知,九尾墨狐没有听她的。 而是用自己强大的修为,带着她跑过尸灵谷的树梢,又跃上北山的冰峰,穿过人间的闹市,踏上墨海的水面…… 短短的几个时辰内,时拂晓见到了九乌派的雪飞炎海,墨海的辽阔深远,黄金台的金尊玉贵,还有回川派的大漠苍茫…… 天上、人间…… 她的世界,从来没有这么大过。 她终于知道海底有多么多彩绚烂,鲛人的歌声有多好听;她也终于知道樕鼄之山的凤栖梧桐有多大,凤凰翩翩于飞的样子有多美。 见过了许多从未见过的神兽,看过了许多从未看过的风景。这个世间,比她想象的,还要大,还要美…… 最后,九尾墨狐带着她,在一片开满野花的湖边停下。 第34章 小娘子,上! 眼前的湖像海一样一望无际,湖边的草地上满是鲜花,蝶舞鸟鸣,花香缭绕,人迹罕至。 时拂晓爱极了眼前的美景。 片刻后,九尾墨狐踏着优雅的步伐,从她身后走来,嘴里叼着一束不知名的紫色野花。 九尾墨狐用头蹭蹭她,将那束野花放在了她的双手中。 时拂晓捧着野花,喜道:“送我的?” 九尾墨狐微一点头,姿态宛如一个优雅从容的翩翩公子。 时拂晓道过谢,捧着野花放在鼻息下,用力一吸,花香沁人心脾。 九尾墨狐凝望着她,眼里满是宠溺。 她曾说世界很大,她却只能困于方寸间。那么从今往后,它会带着她,看遍世间的每个角落。 花蓉侧身躺在草坪上,看着眼前的一人一狐,忽然就想画一幅画,名字就叫少女和她的狐狸。 可惜啊,没有肉身,画不成。 但不知为何,他却想将眼前的景象,深深的印在心里。 直到夕阳西陲,时拂晓收到沈乾川的传音符,说让她尽快回来,直接前往春在溟濛楼正厅。 说是她坠落内围,锁妖洞被毁等相关事宜,需要前来查明。 在尸灵谷九死一生的时拂晓,这才想起冉汐月,神色微冷。 她确实坏过几次冉汐月的好事,但她万没想到,这小姑娘竟然想让她死。 曾经在人间时,自己无法左右命运,现如今来了仙界,又有了九尾墨狐做灵宠,她怎么可能再轻易让冉汐月逃脱罪责。 想着,时拂晓翻身跳上九尾墨狐的背,对它说道:“我们回白玉京,直接去春在溟濛楼。” 花蓉见她要走,便也飞了过去,站在了九尾墨狐的头顶。 九尾墨狐眼皮微抬,看了看头顶的花大仙尊,眼里有些无奈。随即,九尾墨狐抬爪,一跃飞上了苍穹。 九尾的速度,远飞寻常御云可比。在空中接连几个移形换影,便驮着时拂晓和花蓉回到了春在溟濛楼正厅殿外。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流芳派的重要人物,商掌门、四大楼楼主及副楼主、掌刑司等各司长老,几乎都等在春在溟濛楼。 待九尾墨狐落地,时拂晓便也跳了下去。 正准备上前说明坠入尸灵谷的原因,怎知她连站都没站稳,却见身侧窜过去一道墨影,直冲商朔而去。 “九尾!”时拂晓惊呼! 只见九尾墨狐忽然发狠,冲向商朔。 正厅前的空地上,顷刻间便爆发出一阵强大的灵力场,周围的千年古树生生被震断,十丈之内的建筑尽皆塌毁。 众仙长们忙御结界抵御,沈乾川几乎是以移形换影到达时拂晓面前,用结界将她保护了一起。 一阵劲风过后,见九尾已经同商朔对峙在一起。九尾攻势凶猛,商朔吃力抵御。 九尾墨狐死死盯着商朔,金色的双眸中恨意滔天。商朔修为不低,九尾墨狐一时半刻强攻不下,发出一声声凶戾的嘶吼。 时拂晓见状委实一惊。 时拂晓不知其中隐情,只以为九尾墨狐曾是魔子费渡的坐骑,而当年商掌门参与过剿灭费渡,想来是那时同商掌门结下的仇怨。 她不愿九尾墨狐刚离开锁妖洞,便再有惩罚,忙上前挡在了商朔面前:“九尾!不可伤人!” 时拂晓这一挡,九尾只得暂且收了灵力,可那双眸看着商朔,依然宛如烈焰。 商朔亦收了术法,面色平静,沉声道:“九尾墨狐,你既已重新认主,往昔仇怨,大可放下。本座念你重生不易,今日,不会同你计较。” 花蓉在一旁看着,竟从九尾墨狐的眼睛里,看到一丝深切的嘲讽。 都说狐妖最是类人,九尾这情绪,委实也太细腻了些,不知是否是因为体内妖丹同仙骨融合的缘故。 时拂晓听商朔这般说,心下确实,果然是和九尾前主人同仙界的仇怨有关。 想着,时拂晓对九尾劝道:“是啊,你好不容易出来,可不能再因为过去的仇恨,害自己再被囚禁锁妖洞受苦。” 九尾看看时拂晓,纵然它恨商朔入骨,可恨它因禁术无法表达自己,无法说出真相。 现在一切真相未明,若它贸然杀了商朔,再获罪被囚,在这个人心诡秘的仙界,谁来保护不会仙术的拂晓? 想着,九尾只得按下心中滔天恨意,看着眼前道貌岸然的商朔,退到了花蓉身边。 花蓉见它眼中恨意丝毫未减,问道:“可是在为你的前主人报仇?” 九尾墨狐却摇头,表示不是。 它心中愈发着急,利爪挠地,似乎想写什么,可是却因为禁术,什么也表达不出来。 “不是?”花蓉微微蹙眉,意味不明的看向商朔。 见九尾墨狐终于安静了下来,商朔看向时拂晓,叮嘱道:“获此狐为伴,是你的无上机缘。但此狐终究曾随主人入魔,你定要小心看护,莫要让它再生恶念。” 时拂晓点头应下,见风波平息,商朔留了弟子收拾残局,领着一众人进了正厅,九尾墨狐同花蓉亦跟了进去。 商朔及各仙长,以此在座位上落座。 时拂晓站在堂下,身后跟着九尾墨狐,还有九尾墨狐身上侧躺的那缕魂魄。 折允站在商朔身边,冲时拂晓微一点头,似是再给她打气。 待众人做好,听商朔问道:“你是如何掉进尸灵谷内围?锁妖洞又为何被毁?其中关押的上千凶兽,又去了何处?” 时拂晓冲商朔一行礼,看了眼坐在沈乾川身边的,云生结海楼副楼主冉玺,说道:“回掌门,是冉副楼主之女冉汐月,以藤鞭推弟子入尸灵谷内围。” “胡说!” 冉玺站起身,面色阴沉:“时小修,栽赃也要讲逻辑。你能安然在内围脱身,还能从锁妖洞带出九尾墨狐,此等能耐,难道还躲不过小女的一记藤鞭?笑话。” 时拂晓瞥了冉玺一眼,朗声道:“沈楼主可为我作证,我虽可用简单术法,但命中缺漏并未补全,无法引起入体,又怎么可能抵得过冉汐月的藤鞭?此番能从尸灵谷内围逃生,纯属运气好罢了。” 商朔听罢嘴角微微有些抽搐,明明以时拂晓的能耐,在蠪侄面前根本毫无争斗之能。 可是,她不仅躲开了蠪侄,还躲开了内围兽群的围剿,撑到了救援到来。 本想推她下锁妖洞,那断无生还之可能,可谁知,她不仅生还,还冲上第九层,见到了九尾! 如今时拂晓已同九尾签订魂契,不仅没有消除威胁,威胁还更大了! 商朔当真是顺不过来内心这口气,幸好他谨慎,没有暴露自己。 商朔面上依旧端着刚正不阿,沉声道:“劳烦掌刑司长老,带冉汐月前来。” 不多时,冉汐月被带上殿来,面色惨白。 商朔看向冉汐月:“可是你推时拂晓入尸灵谷内围?” 冉汐月看了父亲一眼,强自辩解道:“我没有……是、是她自己掉下去的。” 冉玺同商朔私交甚好,看在他的面子上,想来商朔不会叫掌刑司动用问心咒。 又没有人证,只要女儿咬死与她无关,此事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时拂晓冷嗤一声,转头看向冉汐月:“你没有?撒起谎来当真是不脸红。” 时拂晓冲商朔一行礼:“还请掌门明察,我绝无造谣污蔑。” 冉玺亦道:“仅凭时拂晓一面之词,便想给我女儿安上残害同门的大罪,有些不妥吧。” 沈乾川面上看不出悲喜,但听他说道:“有没有,让掌刑司启问心咒便可分明。” 话音落,冉玺和冉汐月都明显一惊,尤其冉汐月,眼里满是恐惧。 冉玺两步上前,冲商朔恭敬行礼:“掌门,问心咒伤修士神识,动用一次问心咒,需百年方可养回。小女年纪尚小,断不可用此狠咒。我冉玺,愿以云生结海楼副楼主之位担保,小女断不会生残害同门之心。” 这些年,他一直帮着商朔,尤其当年商朔继任掌门之时,他更是为他出力不少,眼下商朔不会不念旧情。 然而冉玺哪里知道商朔的想法。 时拂晓这次死了也就罢了,可她偏偏没死,又有了九尾墨狐傍身。若此凡不能给她一个交代,她若心生反叛,查出当年之事的始末,对商朔来讲,将会是更大的威胁。 不等商朔再开口,却听时拂晓说道:“冉副楼主心疼女儿,不愿用问心咒。那么,我提议,将问心咒用在我身上,如此便可知我有没有撒谎。” 冉汐月闻言一惊:“你疯了!你可知被施问心咒的后果是什么?为了拉我下水,你竟如此不惜代价?” 时拂晓冷笑一下:“我父母已逝,没有人能为我在掌门面前担保。那我只有用尽全力保护自己,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不想看到害我的人,还能逍遥法外!” 从前在人间,她是没有反抗的能力,如今她有了,她就不会任人宰割。倘若今天要不到一个说法,那她就带着九尾叛出流芳派,然后再为自己报仇。反正她也修不了仙。 这时,沈乾川说道:“时拂晓是受害者,问心咒不能用在她的身上。还请掌门秉公执法,让掌刑司长老,启用问心咒。” 冉玺期待的目光看向商朔,启不启用,全在掌门一句话。 第35章 好好修行,保护娘子!…… 商朔自是看到了冉玺眸中的期待,但是他更忌惮九尾墨狐。 若时拂晓今日得不到满意的交代,不能将她暂且安抚,物极必反,有九尾墨狐傍身的她,只怕是会坏了大事。 心中做下决定,商朔沉声道:“心生邪念,残害同门,是大罪,断不可轻饶。若是放过,岂非助长这等歪风邪气,让仙门众人日后人人自危,难以彼此信任?” 商朔此话一出,冉玺心中一沉,但见商朔转头看向掌刑司长老,接着道:“便以问心咒一探吧。若冉汐月当真冤枉,本座自会耗费修为,为其弥补亏损。” 话音落,冉汐月委实慌了,脸色更加惨白,身子抖如筛糠。 曾经那双明亮且又倨傲的大眼睛,充满无助的看向冉玺:“爹……爹……救救我……” 说话间,掌刑司长老已走上前,冉玺护女心切,一把拦住掌刑司长老,胸口起伏不定,他看向商朔,语气间隐含愤怒,一字一句道: “我辅佐掌门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算汐月一念之差犯了错,所幸如今时拂晓安然归来,且还带回九尾墨狐,若无汐月,她何来这等机缘?汐月年纪尚小,为何不给她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时拂晓闻言笑了,嘲讽道:“难道我命大没有死,冉汐月的错就可以轻轻带过吗?何况我带回九尾墨狐,是我机缘天定,与冉汐月有什么关系?难道她的初衷就不是让我死了吗?” 她绝不会再容忍,任何一个想要伤她性命的人,安然留在身边。 不等冉玺再说话,沈乾川忽然出手,给冉玺施了定身术:“身为副楼主,还是不要阻拦掌刑司长老办事。” 冉玺修为不如沈乾川,即便愤怒,却也无法动弹,只能愤恨的盯着沈乾川和商朔。 掌刑司长老走到冉汐月面前,施了下问心咒。 将冉汐月神识中相关的记忆片段提取出来,以镜面的效果,呈现在众人眼前。 当众仙长看到时拂晓被冉汐月甩入尸灵谷内围时,满座哗然。 冉汐月再也绷不住了,落泪大哭起来,频频向商朔磕头:“掌门掌门,请您明鉴啊,我没有想让时拂晓死,我不知道我那时候怎么了,我忽然很像杀了她,我真的没有想让她死。” 额头嗑的泛红,冉汐月还觉不够,又跪行至时拂晓面前,苦苦哀求道:“拂晓姐姐,我真的没有想要杀你。你屡屡与我作对,我纵然讨厌你,可你想想,我们俩之间的仇怨,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吗?没有啊,我没有害你性命的必要,我真的没有杀心。” 时拂晓微微俯身,看向冉汐月:“我也觉得我们俩之间仇怨,没有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可是冉汐月,你说你没有杀心,但事情是不是你做的?你当时推我下尸灵谷内围的时候,你确定你没有想让我死吗?” 冉汐月闻言愣住,哑口无言。 她确实没有想杀时拂晓的心,可是她当时就像中了邪一样,满心里都是嫉妒和愤怒,就想让时拂晓不见天日。 一旁的花蓉听罢这番话,走上前去,探了冉汐月的心识。心识探罢,花蓉收回手。 冉汐月没有撒谎,她确实没有杀心。甚至方才在她的心识里,花蓉还觉察出了她的疑惑。 花蓉微微蹙眉,冉汐月没有杀心,却在那时情绪动荡不能自制,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操纵情绪的禁术。 又是禁术,无论是时拂晓父母法器器灵被毁,还是九尾墨狐无法表达自己,都是禁术。 花蓉看向上座的商朔,唯一一个会禁术的人,便是五万年前的邪仙驳苍,而驳苍死之前,轮值金剑牢的人,是商朔。 商朔听罢冉汐月的话,闭目一声叹息,眼中无不沉痛:“流芳派小修冉汐月,心生邪念,残害同门。按门规,抽去仙骨,逐出流芳派。” 商朔复又看向掌刑司长老:“行刑。” 冉汐月哭嚎的哀求声响遍大殿,在她绝望的情绪中,被掌刑司长老抽出了仙骨。 仙骨抽出的瞬间,冉汐月一身的修为和灵力也同时消散,彻彻底底变成了凡人,爬在地上,再也没有力气哭喊。 沈乾川解了冉玺的定身术,冉玺三步并做两步,跑到女儿面前,将女儿从地上抱起来,抱在怀里。 冉玺目光满是悲痛与失望,他解下自己腰间的副楼主信物,掷在地上,看向商朔,嘲讽道: “当年时掌门仙逝,四大楼主及诸位长老皆有承袭掌门之位的权力。若无我为你效力,从中斡旋,你岂能力压群雄坐上掌门之位?如今成了掌门,倒是学会了秉公办事。” 忽地,冉玺朗声道:“即日起,我冉玺,便不再是流芳派的人。” 说罢,冉玺瞥了时拂晓一眼,抱着冉汐月大步离去。 冉玺父女离去,时拂晓冲在座诸位行礼:“感谢掌门,诸位长老及楼主、副楼主,为我讨回公道。” 众人说了一番安抚时拂晓的话,又恭喜她得了九尾墨狐后,便各自散去。 花蓉看向九尾墨狐,叮嘱道:“你好生看护时拂晓,我晚些回去。” 九尾墨狐应下,带着时拂晓离开。 而花蓉,则直接跟随商朔去了掌门殿,趁商朔处理门中事务的功夫,花蓉走到了商朔身边,再一次探了他的心识。 这一次,没有再像上次那般一无所获。 待花蓉收回手时,面色已是冷得可怕。 是商朔,他要借冉汐月的手,杀时拂晓。 时吟和玄姒音器灵被毁一事,以及方才九尾墨狐对商朔的态度,这一切怕是都和商朔脱不了干系。 他为什么要对一个不会仙术的小姑娘,下如此狠手?商朔到底在忌惮时拂晓什么? 商朔既然要杀她,这一次不成,那么得了九尾墨狐的时拂晓,对他威胁更大,他之后必然会有更大的动作。 他没有办法从商朔的心识中,探知关于十八年前的事,一定是被动过什么手脚。 十八年前,商朔一定做下了为人所不容的事,否则无须这般遮掩忌惮。 或许,就连时吟夫妇的死因,都不见得是魔子费渡所为。 花蓉唇边冷笑更深,二十万年前,对人心的那种失望,再次涌上花蓉心头。 看来,他必须抓紧时间重聚灵力。 如今有九尾墨狐在,商朔下一次行动,必然会更加严谨,危险定然也会更大。 他必须要赶在商朔有下一次动作前,化回人形。 从春在溟濛楼出来后,时拂晓没有回仙府,而是先去找了商兀凝。 商兀凝在房中坐在,手里拿着当年生辰礼上,折允送她的镯子出神。忽然听到院中传来时拂晓的声音:“兀凝小公主,我平安回来了!” 商兀凝面色不变,将手中的镯子放回梳妆匣里,起身走了出去。 时拂晓见商兀凝出来,面上一喜,拍拍九尾墨狐的脖子,说道:“你看!我不仅活着出来了,我还带回了它。” 商兀凝淡淡的将目光移去一旁,说道:“早前便已听闻,恭喜。” 时拂晓觉察出她情绪不对,从九尾墨狐背上跳下来,走上前问道:“你怎么了?有什么事不开心吗?”说着,伸手去拉商兀凝的手腕。 谁知商兀凝手一抽,身子一转,背离了她。 时拂晓微愣:“你怎么了?” 商兀凝回头看向她,面上满是嘲讽:“你记不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不会靠近折允师兄。时拂晓,自接你回仙界,自问我待你以诚。你为何骗我?为何不遵守你我的约定?” “兀凝……”时拂晓微微蹙眉:“我对折允并无心思,只是自我回来,越来越多的谜团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必须查明,必须找到补全我命格的方式。这其中很多细节,我现在无法向你言明,但是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爹娘器灵被毁一事,事关重大,甚至连爹娘的死因都出现疑点,时拂晓实在不敢轻易说出来。 商兀凝看着时拂晓的脸,冷笑出声:“你没有和折允私下见面吗?前些日子,折允去云生结海楼试炼场接你,你们用隐身诀去了何处?嗯?折允第一次见你,便一副失了魂的样子,我早就该料到你们过去便有情。” 折允那些如刀子一般捅她心脏的话,再次出现在她的耳边,商兀凝冷声道:“时拂晓,你觉得,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和抢走自己心爱之人的女子,做亲密无间的朋友?” 商兀凝唇边漫过一丝自嘲的冷笑:“亏我在知道你有危险时,还特意喊折允师兄去尸灵谷救你。” 纵然此时商兀凝的态度让时拂晓很难过,但她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不对劲的地方。 她试探性的问道:“兀凝……冉汐月要害我,你怎么会知道?还能那么及时的赶来救我?兀凝,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此话一出,商兀凝身子微怔。 她去救时拂晓是真,但她也决不能出卖自己父亲。 就连今日,明知道冉汐月是无辜的,做了替罪羊,她都不能开口为冉汐月作证。 商兀凝心口骤然一疼,她的道心……动了。 一时间,那种头脑混乱的痛苦,再度将她席卷。 她本想做一个除魔卫道的仙,可为了保护父亲,明知真相她却只能三缄其口。对折允的爱而不得,对时拂晓的愧疚和恨。 无数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商兀凝的心头,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眉心魔印一闪而过。 混乱的情绪尽皆化作一腔愤怒,商兀凝一把扯下腰间的传音螺,拿在手上,立在时拂晓面前: “你问我有没有事情瞒着你?难道你没有事情瞒着我吗?时拂晓,尸灵谷为了救你,耗我百年修为,我商兀凝不欠你什么了,从今往后,你我各走各的路。” 说罢,商兀凝将手中传音螺重重掷在时拂晓脚下,转身离去。爹说得对,或许她和时拂晓,当真做不成朋友吧。 纵然今日她不与时拂晓撕破脸皮,往后待她查出尸灵谷之事的真相,有九尾墨狐傍身的她,必然不会放过自己父亲。 她和时拂晓之间,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商兀凝离开,时拂晓捡起脚下摔掉一角的传音螺,一声长叹。九尾将头凑过来,蹭了蹭时拂晓的脸,仿佛在安慰她。 时拂晓心下如塞了一团棉花般难受,对九尾笑笑道:“我们回去吧。” 而在白玉京外,凡间的一处客栈中,商朔一袭玄色斗篷,见到了已带着女儿前往凡间的冉玺一家。 冉玺见到商朔,随手设了个隔音结界,面上满是冷笑:“掌门还来做什么?” 商朔微叹一声说道:“我商朔,岂是忘恩负义之辈。只是今天你也瞧见了,时拂晓咄咄逼人,如今又有了九尾墨狐傍身,若不能给她一个交代,后果难料啊。” 冉玺一声冷嗤:“是啊,怪我们一家自身不够强,又没有强大的灵宠傍身。我若也有只能吞天噬日的灵宠,想来掌门今日便会护着小女了吧。” 商朔眉间满是沉痛:“你我之间,说话何必如此生分。我且问你,你还想不想让汐月重获仙骨?” 第36章 长江后浪推前浪,花蓉表…… 冉玺闻言眸中闪过一丝明光,一旁的冉汐月母女,亦是期待的看向商朔。 欣喜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怀疑,冉玺疑道:“仙骨被抽走,又如何能再生?” 商朔笑笑,说道:“九尾墨狐生性残忍,随费渡入魔后更是作恶无数。当初我本是要诛灭九尾,以绝后患,但掌命长老却拦了下来,你可知为何?” 冉玺不解道:“为何?” 商朔看着冉玺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是因为九尾墨狐的妖丹。” 说罢,商朔踱步至窗边,解释道:“九尾墨狐的妖丹里,融了一根仙骨。掌命长老亲口告知本座,妖丹同仙骨相融,这样的妖丹,从盘古开天辟地至未来人世大劫覆灭,都很难再出第二个。此丹,仙若食之,必破境飞升而化神,人若食之,生仙骨并得九重天修为。就连用在时拂晓这样的人身上,恐怕都能补全她那缺损的命格。现下你可知,此丹意味着什么?” 冉玺闻言震惊,人食之,得仙骨并得九重天修为,至十重天便可突破尝试突破神境。意味着,无论是仙还是凡人,但凡食此妖丹,就等于省去了整整一个跨度的修行。 冉玺看看自己虚弱的女儿,心中燃起希望,可一想到九尾墨狐那强大到令人闻风丧胆的妖力,不免蹙眉:“可是……九尾墨狐强大至此,如何能取它妖丹?” 商朔摇头笑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笑叹模样。 笑罢,商朔指指自己的心口,说道:“比修为更强的永远是心。你可还记得,二十万年前,火之尊煌歌重伤金之尊斩霜一事吗?” 冉玺听罢,似是明白了什么,恍然道:“若有计谋,未必不能以少胜多,以弱胜强。” 商朔嘴角含着一抹笃定的笑意:“上古五大仙尊,强大到无可匹敌,更有五大神兽傍身,只可惜他们不通人心与人情。最后,照样沦为五大流派手中博弈的棋子,甚至自相残杀。可见,有脑子,比有强大的修为,重要多了。所以……又何惧区区一只九尾墨狐?” 冉玺听罢这一番话,对商朔彻底臣服,单膝落地,拱手请命:“只要掌门能让小女再生仙骨,我冉玺,万死不辞。” 商朔看着冉玺心悦诚服的模样,满意的笑了:“不久后的仙盟大会,是你最好的机会。” 时拂晓同九尾回到仙府,便见折允和白行简夫妇,同在院中小亭里等着她。 见她回来,三人面上大喜,迎上前来。 白行简道:“我和九笙如外围后,等了你许久都不见你进来,还以为你被传送去了别处。等出来才知道,原来你被陷害坠入了内围。” 九笙接着道:“可担心死我们了,幸好你没事,平安回来。” 说话间,白行简和九笙身边,分别跟着一只小夫诸和小重名鸟。 两只灵宠看见时拂晓身后的九尾墨狐,都眼露怯意,缩到了主人身后。 折允对时拂晓笑笑,说道:“他们俩自外围出来,便同我一起守在内围传送门处,整整一天一夜。直到我们看着你骑九尾墨狐,冲破尸灵谷结界,才一同回来。” 九笙眼露崇拜:“拂晓,你和九尾墨狐从尸灵谷出来的样子,真的太夺目了!” 看着他们三个,时拂晓心间因商兀凝而来的沉闷,这才渐渐散去,对他们道:“你们都这么关心我,谢谢你们。” 九笙已经该准备好了晚饭,闲说了几句,四人便一同回屋用饭。 饭桌上,白行简向时拂晓问道:“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同九尾墨狐签订魂契。你是怎么驯服它的?” 白行简看看爬在门口的九尾墨狐,此时它已经化了身形,除了九尾还在,大小宛如一只普通的狐狸。 时拂晓便见到将在尸灵谷的遭遇同他们三人说了,说罢后,三人皆暗自称奇。 九笙惊叹道:“我们自飞升仙界后,但凡有人说起灵宠,就会提到九尾墨狐。在我们心里,九尾墨狐,一直都是强大、邪恶又神秘的存在。真的没想到,它居然和你有这样的缘分。我现在瞧着它,都觉的跟做梦一样。” 时拂晓咽下口中的菜,重重点头,无不感叹:“我也觉得跟做梦一样。” “对了!”时拂晓看向折允:“折允师兄,怎么从来没见过你的灵宠?” 折允眼底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阴冷,随后笑道:“我讨厌动物,任何动物我都不喜欢。当年尸灵谷选灵宠,我去都没去。” “啊?”如此温柔清俊的折允师兄,竟然不喜欢动物。 白行简笑笑,打圆场道:“本来选灵宠一事,也是各自的意愿。但是灵宠也是主人作战的伙伴,所以几乎人人都会选。折允师兄不喜,不选也无妨的。” 时拂晓又问道:“折允师兄是内门弟子,为什么从来没见过你的亲人?” 折允笑笑,解释道:“我爹娘是散修,当年死于作乱的妖兽之口。后来商掌门带弟子除妖,救下我带回了流芳派。” “原来折允师兄同我一样,爹娘早已仙逝。”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折允师兄才不喜欢灵宠吧。 吃罢饭,白行简夫妇回了自己住处。 九尾墨狐看着白行简夫妇离去的方向,暗自出神。 待二人走后,折允这才对时拂晓说道:“拂晓,有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时拂晓看向他:“师兄请说便是。” 折允犹豫片刻,说道:“但你得答应我,务必要沉住气。” 时拂晓见他神色严肃,点了点头。 折允叹了一声,开口道:“这次冉汐月的事,作为证人之一,我去了趟掌刑司,趁机翻看了驳苍的卷宗。驳苍是世间留存,唯一会禁术的人,他死之前,轮值金剑牢的人,是掌门商朔。” 时拂晓闻言一怔,问道:“所以,师兄是怀疑,掌门便是会用禁术的人?” 折允点点头,接着道:“这次通知我来救你的,是兀凝。想来你也想到了……” 时拂晓点点头:“我一早便觉得奇怪,冉汐月要害我,为什么那么及时赶来的会是兀凝。” 时拂晓心头忽地如针扎过,冉汐月的话再次出现在耳畔:我同你的仇怨,根本就没到不死不休的地步,我为何要杀你? 莫非……她真的错怪了冉汐月,时拂晓转头看向折允,眸中满是疑虑:“有没有一种禁术,可以操控人的情绪。” 折允叹息:“有!” 时拂晓闻言痛惜闭眼,折允接着道:“这十八年,所有人都不知道你去了何处,商兀凝却能刚找到你。冉汐月要害你,没有问心咒,又不是上古仙尊,商兀凝却像能看破冉汐月心识一般,那么及时赶来救你……” 时拂晓面上闪过丝丝冷意,还有悲凉:“兀凝跟做下这些事的人在一起,她都知道……” “要杀我的人,不是冉汐月,是掌门。” 可是,商朔要杀她的动机是什么? 一时间,自回仙界以来,所有的疑惑,都在时拂晓心里串成了一条完整的线索。 她明明已经知道了补全自己的方式,却被抹去记忆,送去人间等死。 初回仙界,商朔对她宽容,百般照顾,无非是因为她不能修仙,又失去记忆,过不了多久也会死。 可是她忽然能用仙术了,那么就要借冉汐月的手来杀她。这么做,无非只有一个原因,商朔在掩盖什么。 又想起爹娘的法器器灵被毁,掩盖的意图彻底坐实。 九尾墨狐早在时拂晓意识到是商朔要害她时,便已站起身,走到她身旁。 时拂晓蹲下身子,看向九尾墨狐,问道:“十八年前九乌之战,你在对不对?” 九尾墨狐点点头,时拂晓又道:“我爹娘的死因,可与商朔有关?” 九尾墨狐的双眸中忽地泛过一道金光,好似金色的火焰,它重重点头。 时拂晓心头一酸,落下泪来。 一旁的花蓉也一声叹息,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时拂晓双唇咬得发白,泪水不住的往下落,这才是商朔要杀她的真正原因,怕她能修仙,怕她为爹娘报仇。 她是不是该庆幸,自己从前是个不能修仙的废人,若非如此,恐怕十八年前,她就已经死了。 商朔是她的杀父杀母仇人,商兀凝知道吗?她若是知道,她又是怎么做到若无其事的和她相处这么久? 折允站在时拂晓身后,见她搂着九尾墨狐的脖子,肩膀哭得颤抖。 他面露不忍,走到时拂晓身边,一同半蹲下,伸手按住时拂晓的肩膀,对她道: “你若想给你爹娘报仇,我会帮你。无论何时,我都会站在你身边。如今你有了九尾墨狐,还有沈乾川,深受你爹娘大恩,若他知道先掌门的死因,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他在外门弟子中颇有威望,你又建立钱庄帮助外门弟子,很多外门弟子都记着你的恩情。你若现在奋起反抗,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花蓉闻言蹙眉。 就算要报仇,时拂晓如今命格都没有补齐,沈乾川会竭尽全力,可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商朔手握流放派大权,怎么可能轻易扳倒? 这个折允在胡说些什么?之前那么稳重,如今怎么想到如此冒进的法子? 花蓉看向时拂晓,不免有些心焦。 小姑娘可千万不能听了这小子的话,现在报仇,无异于以卵击石。 时拂晓竭力咽下喉中苦涩,开口道:“纵然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掌门,但是我们没有证据。商朔在流芳派多年,背后势力盘根错节,修为又强。若是没有猜错,他恐怕还有禁术傍身。我想给我爹娘报仇,若无一举扳倒商朔的把握,我不想轻举妄动。” 花蓉闻言松了口气,还好,小姑娘纵然难过,还能保持理智。 折允接着道:“商朔已经害了你一次,如今你又有九尾墨狐,对他威胁更大。他肯定还会再对你出手,你若现在不反击,岂不是要做鱼肉,任他宰割?” 花蓉:“?” 如此提议,当真是为了小姑娘好?花蓉心中觉出不对来,伸手探了折允的心识。 折允往昔的一切经历,尽皆浮现在花蓉心中。 花蓉看着眼前这个温和无害的小辈,心中万分震惊。 好一个卧薪尝胆,含垢忍辱的孩子啊,当真是叫他刮目相看! 第37章 花蓉:终于化出人形,可…… 此时此刻的时拂晓,纵然心下情绪波动异常厉害,可人间十八年的忍辱负重,反而能叫她在这种时刻下保持冷静思考。 时拂晓伸手抹一把泪水,再次开口道:“折允师兄,我知道你担心我。可如今我没有记忆,补全命格的方法也没有找到,若贸然大张旗鼓的报仇,只会打草惊蛇。” 时拂晓摸着九尾墨狐的脖颈:“它有很强大的灵力,可我不能只仰仗着它。我如今的能耐,若当真要报仇,只会成为你们的拖累。” 折允还想再劝,却被时拂晓打断:“你不用再劝我了,若不能一击即中,我不愿以卵击石。倘若师兄有心,便帮我找找证据吧。” 这番话说罢,折允也知劝不动时拂晓,便只得暂且作罢,起身说道:“你也不要思虑太多,想来先掌门夫妇在天有灵,定会保佑你。” 时拂晓点头应下,折允便暂且告辞离去。 花蓉看着折允御云离开的背影,唇边含上意味不明的笑意。 当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不知为何,探过折允心识后,花蓉内心反而平静了下来。 前些日子,他还觉得小姑娘日后可能会对折允动心,如今看来,即便小姑娘动心,他也得出手阻止。 夜间,时拂晓怀着心事,沉沉睡去。 看她睡着,花蓉对守在房门口的九尾墨狐道:“你好生看护她,尸灵谷木之灵气充沛,本尊去尸灵谷打坐,明日回。” 九尾墨狐俯首应下,花蓉起身来到院中,唤出了坤赋。 坤赋慵懒的声音在花蓉脑海中响起:“花大仙尊有何吩咐?” 花蓉笑笑道:“需要你帮我盯着商朔,他接下来若再有什么计划,要及时告知我。” 坤赋只是一缕意识,凡有土之地,皆是他意识所及,帮着监视个人,委实不是什么难事,坤赋应下。 交代完这些事,花蓉便前往尸灵谷打坐。 余下的日子,一切好像凝滞了一般,时拂晓找寻证据毫无进展,自然也没有找到补全自己命格的办法。 自尸灵谷之后,她再也没能使出来在尸灵谷时那般强大的灵力。她去找了沈乾川,沈乾川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来,只以为是否是尸灵谷灵气充沛的缘故。 她还给九尾墨狐取了个名字,叫阿墨。 阿墨待她是真的好,一起去集市,看见她喜欢的糕点,会拉住她叫她买来吃,还会拽她去首饰铺,帮她挑选好看的首饰。还处处和她心意。 虽然都是她自己付钱吧,但她也委实窝心。她打心眼里觉得,阿墨若是个人,她一定会爱上阿墨。 花蓉夜夜前往尸灵谷,灵力恢复很快,终于,赶在仙盟大会前,花蓉恢复了八成的灵力。 虽然没有全部恢复,但这八成灵力,已完全够他化出人形。 仙盟大会前一晚,坤赋来找了花蓉,对他说道:“你猜的没错,商朔确实会在仙盟大会上有所动作。” 花蓉点点头,问道:“他打算怎么做?” 坤赋说道:“如今的仙盟大会,和咱们在时有些不大相同。仙盟大会上,五大流派齐聚。以交流比试为主,最后获胜者,会得到嘉荣草。除此之外,还会开启法鼎秘境,供五大流派新入门的弟子获取本命法器。” 花蓉静静的听着,坤赋接着道:“商朔联络了冉玺,打算在法鼎秘境动手。昨夜,商朔已经将你留下所有缚妖藤都给了冉玺。还有激发灵宠兽性的奇尾草。九尾墨狐强大非常,弱点只有你那个小娘子。他们会先将你那小娘子抓起来,引九尾发狂,再用以奇尾草使其迷失心性,屠杀秘境其他弟子,再由冉玺出面,以缚妖藤制之。到时,时拂晓的死因会嫁祸给九尾,然后诛杀九尾,再由冉玺顺理成章的取走九尾妖丹,救她女儿。” 说完商朔和冉玺的计划后,坤赋叹息道:“人心啊,无论是二十万年前,还是如今,都是一般模样。这杀人诛心的手段,当真叫人胆寒。你打算怎么做?” 花蓉笑笑道:“那我明日便在仙盟大会上化形,陪时拂晓入秘境,我倒是要瞧瞧,谁还敢在我眼皮子底下造次。” 与坤赋告别后,花蓉回到时拂晓房中。 小姑娘已然睡熟,身边还躺着他的仙身。他忽然勾唇一笑,心间隐隐有了些期待,不知道等明日小姑娘看见化形后的自己,会是什么样一个反应? 花蓉走到九尾身边,指一指自己榻上的仙身,叮嘱道:“明日仙盟大会,辛苦你,带上本尊仙身。明日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沉住气,有本尊在,必不会再叫人伤害拂晓。” 九尾看着花蓉的眼睛,重重点头。 花蓉抿唇一笑,伸手摸了摸九尾的脑袋,一脸宠溺。 第二日一早,时拂晓早早起来,待一切收拾妥当,走到九尾墨狐面前,说道:“阿墨,我们走吧。” 谁知下一秒,九尾墨狐变大身躯,从时拂晓榻上,叼起了花蓉的仙身。 时拂晓一愣:“不是,我们是去仙盟大会。你带这块大木头做什么?”说着,抱住花蓉仙身的脚,就要往下拽。 九尾死死叼着,就是不给时拂晓抱走。 时拂晓自然争不过九尾墨狐,使了好半天劲,好说歹说,九尾就是不松口。 无奈之下,以为九尾把大木头当玩具,时拂晓只好说道:“好吧好吧,你要带就带着吧。” 时拂晓翻身骑上九尾墨狐的背,出去和白行简夫妇汇合。 俩人看见九尾叼着那块木头,也是一愣,时拂晓无奈的解释道:“也不知阿墨今天怎么了,就是要带着我这木头夫君。见笑了,呵呵……” 白行简和九笙打趣几句,便一同去云生结海楼主楼,和沈乾川等其他弟子会合。 仙盟大会在中方甘枣之山举行,待会合完毕,四位楼主,分别带着自己的弟子,同掌门及其他仙长,一同往甘枣之山而去。 路上,时不时就有人打趣时拂晓:“哟,拂晓前辈今日带着夫君一同前去啊。” “你们别笑人家拂晓,仙侣结伴共赴仙盟大会,寻常寻常,哈哈哈哈……” 这些人都是这些日子混熟了的,时拂晓知道他们没什么恶意,只能恨恨的白了他们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等到了甘枣之山,正见云雾缭绕的山顶上,无数座椅浮空而建,中间是比武场,五大流派的人陆陆续续基本都来了,坐在各自的区域。 时拂晓带着九尾墨狐进场,委实引发不小的轰动。 尤其九乌派的弟子们,看着九尾墨狐,各个都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时拂晓在这些目光下委实不适,但想想自己的灵宠,十八年前险些灭了人家九乌派,便也坦然接受了。 沈乾川似是也感受到了来自九乌派的虎视眈眈,冲时拂晓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 时拂晓会意,忙骑着九尾墨狐,紧紧跟上了沈乾川。 落座后,时拂晓贴着沈乾川坐下,九尾将花蓉的仙身放在了时拂晓身边的椅子上,自己蹲在了她脚边。 这时,见北方天际处,一众身着玄纱的弟子,御蛟龙而来。 尤其是为首的那名女子,容貌出众,姿态高贵,发饰以及衣着上,都镶嵌着串串珍珠,宛如流动的水滴,当真是惊艳众人。 面对众人羡艳的目光,那女子却神情淡漠,意兴阑珊。一副这世间的一切都入不了我眼的清高冷傲。 时拂晓不由开口向沈乾川问道:“沈楼主,那是谁啊?” 沈乾川解释道:“那是如今露华派的女君……知遥。” 坐在时拂晓身后的白行简闻言,伸过头来,惊诧道:“那便是墨海女君知遥?听闻这位上仙,有众多的爱慕者和追求者,可这位上仙心高气傲,谁也瞧不上,至今没有仙侣。” 九笙也感叹的点头:“像这样的上仙,恐怕得飞升上神后,才能找到如意郎君吧。” 九笙接着又看了看时拂晓:“知遥女君气质高贵,可论样貌,比咱们拂晓还是差点点。” 时拂晓害羞捂脸:“这哪儿好意思啊?” 花蓉神魂在一旁看了失笑,确实不如她。 时拂晓的样貌,也就只有当年的水之尊离若,可以来比比高低。 这时,从西方天际,又飞来大批弟子。 他们各个身披金甲圣衣,手持各类兵器,从天际压来,宛如大批天兵天将下凡。 时拂晓忙道:“这肯定是金系的煊赫派!” 沈乾川点点头,指着为首那名男子说道:“那便是煊赫派掌门,黎明戈,此人颇有野心。十八年前九乌之战后,九乌火系遭受重创,没了九乌的威胁,煊赫派如今如日中天。他们的术法又与我们相克,待你入了秘境,离煊赫派弟子远着些,谨防他们拿流芳派弟子开刀立威。” 时拂晓忙点头应下。 不多时,五大流派人皆到齐,煊赫派掌门黎明戈,开口朗声道: “又逢百年盛会,众门派新入门的弟子将入法鼎秘境,凭机缘获取法器。届时,诸位新入门弟子,可同仙侣结伴,也可同灵宠结伴,但只可选其一为助力。其余弟子们,便按境界,准备比试切磋吧。” 话音落,不少其他流派的弟子,私下议论:“如今九乌派式微,这煊赫掌门,倒是自发担起了主持之责,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啊。” “自花蓉仙尊仙逝后,五大流派二十万年来可从来没有出现过盟主。如今这黎明戈,怕是惦记着仙界盟主之位吧。” 九乌弟子听罢,尽皆不语,只是看向九尾墨狐的目光,更加充满敌意。 他们十八年前在费渡和九尾手里遭受重创,即便火系术法能克金系术法,但烛火之光,也熔不掉千斤巨鼎,只能任由黎明戈大放厥词。 这时,黎明戈看向商朔,笑着道: “听闻半年前,你门下新入门的小辈,同九尾墨狐签了魂契,不知是哪位小修?竟有如此本事,能入尸灵谷内围,还能闯入锁妖洞。不如引荐引荐,也叫我门下弟子,同那位小修取取经。” 话音落,全场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九尾墨狐以及它身边的时拂晓身上。 时拂晓十八年来,还从未受过如此盛大的注目礼,颇感不适。 但想想九尾墨狐那吞天噬日的可怕灵力,她忽地生出一股老母亲般的骄傲,便含笑坦然的看着说话的两位掌门,无视全场的目光,行止姿态,颇为大气。 商朔冲黎明戈笑笑道:“同九尾墨狐签订魂契的,是我派先掌门时吟之女,想来先掌门在天之灵,保佑着小修时拂晓。” “哦?”黎明戈看向九尾墨狐身边的那名少女,原是时吟之女,那为何,他安排在流芳派的那个人,没将此事告知他? 黎明戈向身边的儿子黎知允腹语传音道:“知允吾儿,寻机会去找折允,将此事问明白。别忘了再提点他几句,我可没有更多的耐心等着他。” 黎明戈再次看向商朔,笑着道:“想来今日法鼎秘境,你那有九尾墨狐傍身的弟子,必能拔得头筹。” 商朔只是笑笑,没再多言。 冉玺已带着缚妖藤和奇尾草入了法鼎秘境,等到时九尾墨狐发狂,这一辈的入门弟子,能有几个活着出来?说不定还能重创其他四大流派。 至于九尾的妖丹,冉玺想要?做梦! 待九尾墨狐和时拂晓死了,再顺势“查”出冉玺做下的事,五大流派岂能放过他?蠢材,当真是蠢材,永远只配做他人手里的棋子。 想着,商朔道:“吉时已到,多说无意,不如开启法鼎秘境。等新入门的弟子们进了秘境,仙盟大会的比武,便也可以开始了。” 花蓉唇边含着从容的微笑,看向九尾墨狐:“是时候了。” 九尾墨狐记着花蓉的嘱托,他是木之仙尊,化形时需要阳光的照拂。 于是,九尾用尾巴卷起花蓉的仙身,朝比武场上空抛了出去,暴露在烈阳之下。 花蓉闭目,神魂消失在原地。 九尾墨狐忽然做出这般举动,时拂晓和众人皆是一惊,尤其是九乌派的弟子,更是瞬间进入了备战状态。 可怎知,众目睽睽之下,正午灿烂的阳光尽皆贯入了凌空的那具人形木头上。 天地竟有一瞬间黯淡无光,唯有木身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宛如整个世界的全部光明。 下一刻,天地再复晴明,一场漫天花雨随阳光一起落下,蔓华香阵阵钻入鼻息。 在场所有灵宠神兽,皆仰头长鸣,对着那具被刺眼的白光环绕的木身,俯身恭敬拜了下去。 众人正愣神着,忽见从东方樕鼄之山的方向,一双凤凰携万鸟而来,而西方昆仑之山的方向,更见瑞兽白泽携万兽踏云而来。 天地间所有草木,凡孕育化灵的精怪,更是罕见的皆出本体,混在万鸟与万兽之间,一同前来。 神兽、神鸟、花精皆凌空踏云,同在场的所有灵宠一样,皆对着那具木身凌空拜了下,恭敬非常。 不止时拂晓,在场的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黎明戈看着眼前的一切,愣神道:“这、这是……” 一旁的墨海女君知遥接过话:“史书记载,能招来万鸟齐鸣,万兽来朝盛况的景象,只出现过一次,便是二十五万年前,上古五大仙尊化生之时。” 话音刚落,一阵地震袭来,众人皆站立不稳,忙各御仙术稳住身形。 片刻后,地动停止,墨海女君身旁的长老收到一张传音符。 传音符消散后,那长老面色一凌,跪在墨海女君知遥身边,禀报道:“启禀女君,墨海青龙渊的封印,破了!” 天际传来一声深远的龙吟,但见神兽青龙,盘旋着身子,朝那具泛着白光的木身飞来。 青龙就位,庞大的龙身,绕着木身不断盘旋。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白光中,一名墨发飞扬,身着白袍青衣的男子渐渐显形。 时拂晓紧紧盯着自己的木头夫君,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她从未见过如此这般好看的人,身形高大清俊,青丝墨发垂至腰际,眉眼恍若画成,面庞似雕琢无双的绝世艺术。 若仅仅只是长得好看也就罢了,偏生他周身高贵出尘的气质,就好像神坛上供奉的神明,是那么美好而又不可触碰。 漫天的花雨还未停下,百鸟万兽皆对他俯首称臣,这般祥瑞盛况之下,她看着那名男子,缓缓抬起右手,漂亮又凶猛的神兽青龙,便乖乖的化作一条小蛇,盘在他的手腕上。 他唇角含着从容淡泊的笑意,看着自己手腕上的小蛇,在漫天的花雨中,美得就像一尊一击即碎的白玉神像。 时拂晓的心,在这一瞬间,便漏了半拍…… 从此她的眼中,怕是什么也装不下了,她这般想。 花蓉低眉,看向人群中的时拂晓。 见小姑娘看着自己,那双灵动的大眼睛痴痴的,连自己在看她都没有发觉。 只是就这样,痴痴的望着他。 仿佛他是这世间,她眼中唯一的色彩。 花蓉唇边笑意更深,小姑娘的反应,他很满意。 流芳派众人,渐渐回过神来。化形能有如此祥瑞降世,能唤醒神兽青龙,又长得同上古遗卷上他们老祖宗的画像一模一样……还能是谁呢? 流芳派上下,自掌门到仙长,再到普通仙众,皆离坐而起,单膝落地,拱手而拜,齐声道:“流芳弟子,恭迎仙尊!” 唯有时拂晓,目光依旧沉沦在眼前的景象中。 好像眼前的人,触及到了她灵魂深处,某一个深远的记忆,叫她久久无法自拔。 而其他四大流派的人,心里也明白了这位是谁,如此祥瑞降世,又唤醒了青龙,唯有上古时期的花蓉仙尊。 而他们也清楚,五大仙尊奉花蓉仙尊为首,当年更是统领五大流派所有事务,是仙界从古至今,唯一一位君王般的存在。 四大流派在各自掌门的带领下,一同行礼跪拜: “煊赫弟子,恭迎仙尊。” “九乌弟子,恭迎仙尊。” “露华弟子,恭迎仙尊。” “回川弟子,恭迎仙尊。” 于是,在千万人的目光中,花蓉走向时拂晓。 他每走一步,走过之处便生一朵莲花,周身更是花瓣缭绕。众人皆是惊叹,这便是木之灵气化生的福利吗? 花蓉走到时拂晓面前,伸出手摊在她的面前,说道:“法鼎秘境,为夫陪你去,可好?” 一时间,时拂晓的心怦然遗漏,倾慕、仰慕、羡慕、崇拜等等复杂的情绪,夹杂着淡淡的自卑在她整颗心里铺开。 她想,她已经爱上了眼前的人。 就是这般突如其来的,没有理由的,深深的,爱上了他…… 白行简在她身后,伸手轻轻戳了一下,时拂晓这才回过神来,小脸霎红! 看着眼前的花蓉,一时间,哭得心都有。为夫?为夫! 她嫁的大木头怎么就变成了上古仙尊花蓉? 而且……花蓉仙尊不是老头子吗?怎么长的这么美? 他也没有像当初自己猜的那般娘娘腔,只是温柔,更有一种淡泊从容的力量。 墨海女君知遥,目光凝在花蓉身上,向身边的亲信说道:“那便是流芳派之前塞给仙尊的小娘子吗?传闻中流芳派先掌门那个修不了仙的女儿?” 亲信闻言,点点头,知遥清冷的目光,淡淡的落在时拂晓身上:“这蠢笨的小姑娘,又没有灵力,如何配的上花蓉仙尊?” 亲信闻言微微讶然,他们女君,素来高傲清冷,瞧不上任何男子,可今日竟然说出这番话,想来,他们女君的一颗心,已经给了花蓉仙尊。 不过也是,这一番触目惊艳,天下女子,谁能不爱呢? 花蓉见时拂晓没有反应,复又将手往前伸了伸,再次说道:“法鼎秘境,九尾墨狐留下,为夫陪你去。” 时拂晓看着花蓉的手,忽然感觉自己不配。 明明自己的手很干净,可若同花蓉的放在一起,就像是沾了泥巴一样。 他那么美好的人,就像她爹寒潭镜的镜面一样干净,这样的人,应该敬着,供着,她不敢沾染他。 面对花蓉,时拂晓呼吸都急促不稳,她磕磕绊绊的挤出一句话:“仙尊先走,我跟着您。” 花蓉失笑,应下了时拂晓,他看向商朔,神色意味不明,说道:“作为拂晓的仙侣,本尊陪她去法鼎秘境,可有异议?” 商朔忙道:“没有没有,仙侣结伴同行,也是规矩,仙尊您随意,随意。” 天知道,此时此刻的商朔,一刀捅了自己的心都有。 让他惦记许久的,能成全流芳派的天道大运,竟然是上古的花蓉仙尊。还因为他那个任性的女儿,成了时拂晓的夫君。 本来,花蓉仙尊应该是他的女婿。如此一想,商朔心里更加难受,只觉心梗。 法鼎秘境开启,花蓉遣散了来朝的万鸟万兽,在众弟子的目光中,带着时拂晓,率先往秘境走去。 时拂晓看着花蓉走过的路上,开出的朵朵莲花,不由疑惑,这些花,都是真的吗?里面有莲子吗? 想着,时拂晓不由蹲下身子,掰开了一朵莲花的莲蓬。 嚯!是真的莲花啊,不是幻象,那以后,岂不是有吃不完的莲子粥了? 花蓉化形后,不知为何,感知时拂晓的心识更加清楚明白。当听到她这一句心声时,花蓉叹笑扶额。 几十万年来,看到他溢散出的灵力化成的莲花,想着做莲子粥的,她也是头一个啊。 花蓉只得控制住了溢散的灵力,回身扣住了时拂晓的手腕,将她拉进了法鼎秘境。 第38章 啊这,两个人要怎么睡?…… 花蓉握着她的手腕,微凉的温度隔着衣衫传来。 时拂晓一手抱着刚才掰成两瓣的莲蓬,一手任由他拉着走。时拂晓在他的侧后方,愣愣的望着眼前的他。 高大挺拔的背影遮挡在她的前方,她的个头只到他下巴。 他的步伐从容不迫,仿佛这世上没有事情会让他担心害怕。他明明那么放松,那么自然,却能让她感觉到一股倾倒一切的磅礴之力。 秘境结界的风拂起他散落的头发,隐约露出他的侧脸,高挺的鼻梁和长长的睫毛时隐时现。 时拂晓的心漏了一拍又一拍,却始终无法从他身上收回目光。 不知不觉,她已跟着花蓉进了法鼎秘境。 进来的所有人,会随机传送到不同的地方,而她和花蓉,被传送到一处小瀑布边。 花蓉松开她的手,在一块巨石上坐下。 耳畔瀑布水声哗哗作响,一股股清凉的气息阵阵袭来。花蓉看向她问道:“你可有带束发的簪冠,或是发带一类的东西?” 时拂晓愣了下,哦了一声,忙将手里的莲蓬放在脚边,去翻乾坤袋。 她身上没有男子的簪冠,但是有几根流芳派弟子通用的发带,时拂晓抽出一根,对他说道:“只有这个。” 这四个字,时拂晓说得声音很轻。 她本不想这么没出息的,可是面对花蓉,她压根控制不了的声音,就像面对严肃的长辈,声音不自觉就变得很轻。 花蓉温柔笑笑,转过身子,背对着她,说道:“劳烦娘子,帮我束发。” 时拂晓双手紧张的发凉,她握着发带走上前去,伸手拢住了花蓉散落的丝发,一股清雅的蔓华香钻入鼻息,时拂晓心头一荡。 花蓉身上的香气,叫人产生置身花丛的错觉,清新淡雅,沁人心脾,比任何香料都自然好闻。 时拂晓边给花蓉束发,脑海里边胡思乱想。 从前在人间时,听旁人说起五行,只觉得木和土两个属性,笨笨蠢蠢的,不似水一般柔情,不似火一般热烈,也不似金一般刚强。 直到今天,见到从木之灵气里化生的花蓉,她才知道,原来同木相关的一切,竟然可以这么美。 他步行时脚下生出的莲花,他化形时落下的漫天花雨,还有此时此刻,他身上如此叫人心醉的香气。 仿佛集世间之美于一身。 而他本人,更像是一棵能遮挡一切的擎天树,高大挺拔。忽地,她想起之前九尾墨狐带她去樕鼄之山,见到的那棵凤栖梧桐。 时拂晓唇边含上笑意,她想,花蓉仙尊就像是那棵梧桐树,有漂亮的叶子,漂亮的躯干,还能引凤来栖。 时拂晓给花蓉束了一个马尾,又用自己乾坤袋素雅的簪子给他簪上,比起方才的逍遥率性,更多了一份英气。 束好头发,花蓉转回身子,看向她,说道:“你可知,商朔今日在法鼎秘境设了埋伏,你若同阿墨一起进来,怕是凶多吉少。” 时拂晓闻言愣住:“仙尊怎么知道我同商朔有过节?还知道九尾墨狐叫阿墨?” 花蓉闻言失笑,解释道:“本尊……” 话在他口中拐了个弯儿,重新说道:“我同你成亲那日,神魂便已苏醒。只是我沉睡二十万年,一身灵力早已归于天地。重聚灵力半年之久,今日方才化形。” 时拂晓听罢,人傻了,不敢相信般的问道:“莫非……自打成亲后,仙尊的神魂便一直在我身边。” 花蓉点点头:“不然你怎么能突然使用仙术?还有尸灵谷内围和锁妖洞中,你又怎么能召唤出足以阻拦凶兽的荆棘藤。” 时拂晓的心弦仿佛被拨动,她心头一怔,仿佛被什么东西打中:“原来,是仙尊救了我!” 她就说那日很奇怪,从尸灵谷出来,她就再也用不出那么强大的灵力了。 时拂晓承了这么大的恩,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是上古仙尊,方才五大流派的人都在跪拜他。史书上也说了,花蓉仙尊,是从古至今,仙界唯一一位君王般的存在。 面对人间的皇帝,是要跪下谢恩的吧。 想着,时拂晓便跪在了花蓉面前,行礼叩谢:“晚辈时拂晓,多谢仙尊救命之恩。” 这跪下时拂晓方才发现,仙尊刚化形,衣着不全,是赤足,可他的脚底,并没有踩在地面上,而是离地寸许。 行走于世,而不沾染半点尘埃,一时间,花蓉在她心里更加圣洁而不可攀。 “你自称什么?”花蓉反问。 她说晚辈,虽是礼敬,可花蓉心下却有些难受。这个词,让他忽觉他们之间的距离,好远好远。 时拂晓听罢,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她说错了吗? 想着,她直起身子,无比真诚的歉意一笑,对花蓉道:“晚辈失去了过去的记忆,只记得人间生活的那十八年。若是称呼有不当之处,还请仙尊海涵。” 花蓉心下一声叹息,更远了。 他只好站起身,将时拂晓从地面上拉起来,对她说道:“我从前虽不通人情,却也知人世成亲的意义。你既已嫁我,我便会怜你、护你。” 说着,花蓉唇边笑意更深,接着道:“更何况,与你朝夕相处半年之久。该看得,不该看得,我都看过了,自然会对你负责。” 时拂晓闻言一愣,往昔的一幕幕清晰的在她脑海中浮现。 沐浴之后,不穿衣服从耳室出来! 甚至有时候嫌身上湿漉漉的,睡袍都不穿就钻进被子,和仙尊的仙身同床共枕! 想到这里,时拂晓哭得心都有。 她要没记错,有几次醒来,她不是抱着仙尊的仙身,就是腿搭在仙尊的仙身上。 看着花蓉从容温柔的笑意,时拂晓脸直接红到了脖子根,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过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对对对,时拂晓给自己找了条出路,强撑着,鼓起勇气对花蓉道:“我……不知道仙尊在。” 花蓉见小姑娘的脸眼可见的红透了,忽觉自己一把年纪,这么欺负一个小姑娘不太好,便笑了笑,岔开话题道: “我知道,自回到仙界,这些时日,你一直在找补全命格的方式。” 这是时拂晓最关心的事,听花蓉提起,忙期待的看向他。 但听花蓉接着道:“我不知道你父亲找到的方法是什么,但我是木之灵气化生而来。补全你的命格,与我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当初我灵力未全,只能先让你用用简单的仙术,待咱们从法鼎秘境出去,我便为你补全命格,可好?” 时拂晓闻言一愣,待她捋清楚花蓉的话之后,随即脸上便绽开了一朵灿烂的花:“真的?这么容易!” 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花蓉已许久未从小姑娘脸上看到如此灿烂的笑意,心情没来由的跟着好了起来,笑着点头:“真的!” 时拂晓正准备再次心里跪谢,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斗法打杀声。 时拂晓面色一凌,这才记起来此行的目的是什么,花蓉伸手握住时拂晓的手腕,说道:“事不宜迟,我们去寻法器。” 时拂晓嗯了一声,跟着花蓉离开了瀑布边。 法鼎秘境内新入门的弟子们找法器找得如火如荼,而秘境外,五大流派弟子们的比武也已经开始。 素来清冷,不屑同旁人多说的知遥,今日却一直同商朔搭话,话里话外都是在询问花蓉相关的事。 商朔自是觉察出了知遥的心思,计上心来,便顺势将相关的信息,都透露给了知遥。 然而,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比武场外,罕有人迹的峡谷中,折允正同一名身着金甲圣衣的男子站在一起。 折允冲那名煊赫派弟子行礼:“见过兄长。” 黎知允不屑冷哼一声,说道:“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如今又是流芳派的弟子。就莫再要以我弟弟的身份自居了。” 折允眼底闪过一丝阴冷,行礼起来后,面上已恢复他惯常那副温和笑意。 黎知允双手背后,缓缓在他面前踱步:“父亲让你找回时拂晓,你找了十八年一无所获。如今时拂晓归来,同九尾墨狐签了魂契,让你尽快借时吟之死,挑起流芳派内乱,你也挑不起来。” 黎知允看向折允:“怎么?你这幅样貌,连个小姑娘的心都拿不下?” 折允喉结微动,说道:“时拂晓素来是个有主见的,想撺掇她,没那么容易。” 黎知允冷嗤一声:“这么些年过去了,即便做了流芳派的首席弟子,你还是个废物!同你那贱人娘亲一样,始终上不得台面。” 折允闻言,眸中闪过一丝厉色,忽地引咒出手,山谷中大树的根部尽皆从地面破土而出,仿佛万千巨蛇朝黎知允袭来。 黎知允恍若未闻,轻轻抬手,腰间佩剑出鞘,引咒捻诀。顷刻间,一柄剑,化作千万柄利剑,贴着地面朝袭来的树根砍去。 顷刻间的功夫,黎知允便破了折允的法阵,将他一脚踹到在地,踩着他的胸口,用剑挑起他的下巴。 “如今是有胆量了,敢同我出手。纵然你境界比我高一点,但是金克木,你如何是我的对手?除非你再加把劲,修上九重天,兴许我就不是你的对手了。只可惜,你好像不是修行能一日千里的天选之子。” 折允含垢忍辱这么些年,可他唯一不能忍受旁人辱他母亲。尤其是生母占着父亲仙侣之位的黎知允! 折允记着父亲给他的许诺,冷笑出声,死死盯着黎知允的眼睛:“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来日我未必不能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黎知允听罢,笑意更是充满嘲讽,从乾坤袋取出一枚金印,拿在手里,在折允面前把玩。 折允见此金印,面色微变。 但听黎知允接着道:“你是说这个吗?继承煊赫派掌门的凭证?你不会真的以为,你替父亲拿下流芳派,就能继承煊赫派掌门之位吧?动脑子想想,金系掌门,你一个修木系仙法的,做得成吗?十年前,这枚金印,父亲便已传给我了。” 折允双眸几欲泣血。 幼时在煊赫派受过得所有侮辱,所有折磨,那些人的嘴脸,都在折允心里更加清晰的浮现。 娘亲的死,团团的死,逼得他伸手,想抢回黎知允手里的金印。 那是他为娘亲和团团报仇的唯一希望! 黎知允踩折允的脚更加用力,如此还不够,复又引金丝网将他困在地面上。 金印在他手里把玩,他就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折允。 看着折允碎裂的目光,看着折允拼命想抓近在咫尺的金印,却永远也抓不到的样子。 黎知允语气戏谑,看着折允,就好像鸿鹄看着蝼蚁: “你现在是不是很恨父亲,明明答应了你,利用了你,你在流芳派潜藏九百多年,忍辱负重,父亲却出尔反尔,将金印传给了我?” “你不仅恨父亲,你还想杀了我吧?甚至还想着,从今往后,我们让你做的事情,你一件都不会做!你想反抗,想永远不再做别人手里的棋子。” “可是有用吗?你是煊赫派掌门黎明戈之子,却成了流芳派首席弟子。你若生了反叛之心,我便将你的身世公之于众。你猜流芳派会怎么对你?其余四大流派又会怎么对你这个卧底?” 黎知允府下身子,在折允耳边道:“即便你恨,你怨!你永远都姓黎!你的命运,永远只能和黎家绑在一起!可惜黎家却从来瞧不上你,你还不得不继续为这个伤你辱你的黎家卖命!” “这就是……你的命!” 黎知允垂着眼皮俯视着他:“如今流芳派仙尊归位,决不能给他们休养生息的机会。尽快挑起流芳派内乱,记下了吗?” 说罢,黎知允御剑离去,在空中解了束缚折允的金丝网。 折允躺在地上,目光空洞,终是呕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衣领。 想想自己这千岁的光阴,折允忽觉讽刺,无比的讽刺,他忽地大笑了起来,血与泪齐落,心似被利刃割裂,碎成千万块。 他的眼前忽然出现商兀凝的身影,天知道他有多羡慕她,恣意任性,随心所欲,明艳如光…… 可是他,面上风光霁月,暗地里,却永远都是一堆沼泽里的污泥。 往昔的一幕幕在心中浮现,碎裂的心再也看不到半点希望。他的命?他有什么命?不过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罢了。 可纵然是蝼蚁,也想活命,也想体体面面的活下去。 所有人都弃他厌他,商朔看重他,无非就是为了培养一把为他所用的利刃。商兀凝和时拂晓,来日知晓他背后的这一切,还会爱他,当他是朋友吗? 命运就好像一棵大树,根都坏了,还怎么指望它长得枝繁叶茂? 折允捂着胸口站起身,背上满是泥土和碎草叶。 他从乾坤袋中拿出一本书,上面记载着从商朔那里偷来的禁术。 折允唇边闪过一抹苦涩的笑意,翻开了那本书,眸色渐渐冷下来。 既然摆脱不了做棋子的命运,那就让他拼尽全力,做一个摆布一切的执棋手! 时拂晓和花蓉,在法鼎秘境中寻找法器,中途杀了两只看守秘境的凶兽。 他们正准备入山谷寻法器,却忽然听见法鼎秘境传来外面仙长的声音:“法鼎秘境出事,请诸位弟子停止寻宝,尽快离开秘境!” 法鼎秘境的结界打开,仙长又连续催促四五次,弟子们一脸茫然的结伴离开秘境。 时拂晓看向花蓉:“仙尊,这是出什么事了?” 花蓉摇摇头:“不知,出去看看。” 等他们出去后,看到眼前的一切,惊讶无比。 但见秘境外,躺着整整百具尸体,死状残忍。 各个流派的都有,但是一眼扫过去,以身着金甲圣衣的煊赫派弟子最多。 五位掌门都已到来,黎明戈见自己门派折损这么多弟子,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法鼎秘境里的凶兽,皆有修为限制,怎么会死这么多人?” 花蓉抬手,一片青色的灵气自他手而下,覆盖了所有尸体。 片刻后,花蓉收回手,沉声道:“死去所有弟子的修为和记忆,都被人拿走了。” 商朔闻言一怔,又听知遥蹙眉道:“夺人修为,此乃禁术。如今仙界还有什么人,能用如此毒术?” 商朔眉心亦是不展,驳苍那里的禁术,如今都在他的手上,除了他,还有谁能使出如此毒辣的手段? 九乌女君怜幽看向花蓉:“仙尊,不知您可有法子查出幕后之人?” 花蓉看着地上的尸体,淡淡道:“本尊自可探人心识,但此人敢在本尊眼皮底下夺人修为,想来也会用禁术掩盖自己的识海。” 回川掌门荒云叹道:“仙尊刚归位,此人便敢造次,也是有恃无恐的很了。” 花蓉勾唇笑笑,他一个仙尊算什么? 当年五大仙尊皆在,仙界的人都敢算计到他们五人头上,陷害斩霜和煌歌自相残杀,斩霜险些死于煌歌之手。 如今只他一人,心有城府者,有什么敢? 花蓉开口道:“仙盟大会到此为止,能在秘境里动手的,只有五大流派自己的人。诸位掌门回去后,命掌刑司排查审问门中弟子,何时找出凶手,何时再举行仙盟大会。” 各位掌门领命,商朔唤来折允,嘱咐道:“你负责收敛本门弟子的尸体,再去掌刑司协助掌刑长老,排查审问。” 折允行礼,领命应下。 众掌门也接连安排弟子善后。 知遥走上前来,冲着花蓉行礼,而后说道:“仙尊刚归位,想来灵力不稳。露华派水气丰沛,水可生木,若仙尊无事,可前往露华派修养。” 花蓉看都没有看一旁的知遥,只道:“费心,不必。” 眼下多事之秋,时拂晓随时都有性命之忧,如今又有人敢堂而皇之的取百人性命,哪有功夫去什么露华派。 何况,花蓉看向时拂晓,他的小娘子虽五行缺木,却水重,待他替她补全命格,一样可以滋养他。 知遥讨了个没趣,只得安慰自己,上古仙尊非神、非仙、非人,无魂无魄,不通七情六欲。不搭理她,自然也不会搭理旁人。 可是,关于上古仙尊,有一断极其隐秘的往事,旁人都不知晓,花蓉仙尊都未必知道,唯有他们露华派历代女君守护这段秘辛。 有这段秘辛在,知遥觉得,或许,得到花蓉仙尊的情,她可以尝试一下。 想着,知遥暂且行礼退离。 待众人搬尸体离去,花蓉转头看见时拂晓,关怀道:“怕吗?” 时拂晓仰头看着花蓉,抿唇摇摇头:“本来是怕的,可有仙尊在,就不怕了。” 小姑娘那双灵动的双眸中,神色坦率赤城,花蓉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顶。 就在这时,一直盘在花蓉手腕上的青龙,忽然游了下来,变成手臂粗细,绕着时拂晓盘了几圈。 时拂晓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龙,欣喜和惊讶齐具。 花蓉笑笑道:“青龙是神兽,喜欢心地赤城之人,它喜欢你。” “它喜欢我啊?那我能摸它吗?” 花蓉点点头,时拂晓伸手,摸上了青龙坚硬的龙鳞,凉凉的,硬硬的,手感像蛇一样。 远处的九尾墨狐见此,忙跑了过来,一头顶掉了时拂晓摸青龙的手,金色双眸里委屈巴巴的,忽然像只寻常的大狗子。 时拂晓和花蓉同时失笑:“阿墨吃醋了啊!” 花蓉低头看向时拂晓:“我们先回白玉京吧。你想骑阿墨,还是想骑青龙?” 时拂晓没骑过龙,确实想试试,但看看九尾墨狐那委屈巴巴的小眼神,便说道:“还是骑阿墨吧。” 话音落,青龙缠回花蓉的手腕,俩人一起上了九尾墨狐的背。 一路上,花蓉就坐在时拂晓身后,她后背靠着花蓉的胸膛,大气都不敢出,只觉被幸福满满的包围着。 待回到仙府中时,天色已暗,白行简夫妇无比局促的和时拂晓花蓉一起吃了晚饭,刚吃完,俩人行个礼就跑了。 独留下时拂晓和花蓉在房中。 花蓉抬手,让青龙盘在了九尾墨狐的头顶上,然后对它们俩道:“你俩自己找地方去歇着吧。” 时拂晓委实不安,屋里只有一张床,怎么睡啊? 总不能再把仙尊当从前那样,胡乱赛被子里啊。 花蓉从门口走回来,在一旁的贵妃榻上坐下,随手拿了一本书来看,对时拂晓道:“你先去沐浴吧。” 时拂晓见花蓉无比自然,一切都好像习惯了一样,只得怔怔的应下,自行去了耳室。 待时拂晓出来后,花蓉才去。 汤池中,花蓉想起从前的日子,心里隐隐好奇,不知如今自己化了形,小姑娘会如何对待他? 沐浴后,花蓉从耳室出来,却见时拂晓在塌边打了地铺,自己坐在上面。 花蓉一愣。 时拂晓见花蓉出来,忙起身道:“仙尊您睡榻上,我睡这里就行。” 第39章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小姑娘对着他恭恭敬敬的神色,就像凡人对着神坛上高不可攀的神明。 花蓉薄唇微动,这大半年来,他见过小姑娘和她那些朋友无所顾忌玩闹的模样,也见过同冉汐月对峙时的大胆和不羁,第一次御云时的冷静,先贤祠里的坚韧,还有尸灵谷下咬紧牙关以卵击石的勇气。 她本是那么鲜活而又充满灵气,可偏偏面对自己时,却又这般恭敬拘谨。 这就让他,心中凭空生出一片孤寂。 就仿佛人世间的所有鲜活快乐他都没法参与,只能像上古时期那般,站在高位上,漠然的俯视一切。 花蓉忽然觉得,上古时的那五万年,自己活得宛如天道一般冰冷,除了守着天道赋予的仁德之行,他便毫无自己。 花蓉走上前,在塌边坐下,轻薄的白袍同一头青丝顺长落在腿面上,他开口对时拂晓道:“其实,你从前如何,以后还可如何,不必对我这般恭敬小心。” 时拂晓闻言,心下一喜,实不相瞒,她求之不得! 可当她迎上花蓉那张好看到世所倾倒的脸,心跳便全然没了章法。 他不仅长得好看,他还有那么干净如玉的气质,以及那份撑起他所有从容淡泊的能力。 而自己……时拂晓微微低眉,全仙界最废柴的就属她,没有知遥女君那般显赫高贵的地位,就连旁人都有的亲人依靠,她都没有。 就连人间,都讲究一个门当户对,当她母家败落时,迎来的都是乔家那般的态度。 乔家普通人家尚且如此,何况他是整个仙界唯一一位君王般的存在。 这婚姻,说来也是旁人硬塞于他的。 纵然他说会对自己负责,可到底是因为他天生仁厚肯担起责任,他愿怜她护她,可唯独不爱她…… 她并不愿为了满足自己的爱慕,在他身边自欺欺人,卑微的去捆绑他。 她心里都明白的,她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 时拂晓冲花蓉笑笑,说道:“从前不知大木头是仙尊的仙身,所以,是我造次了。日后我会同所有人那般,敬着仙尊。至于这荒唐的成亲,仙尊也不必放在心上。” 一番话说罢,时拂晓不给花蓉再说话的机会,忙道:“仙尊快些歇着吧,我也困了。” 她生怕方才那番话说完,从花蓉嘴里听到一声认可,那她一定会很难过。 她忙掀开被子,在自己铺好的地铺上躺下,背对着花蓉。 仙盟大会上,花蓉仙尊化形的那一幕,在她眼前久久挥之不去。是那么绚烂耀眼,那是得多么受宠于上天,才会引来世间所有生灵的朝拜。 一定也有很多其他姑娘像她一样,被花蓉仙尊深深的吸引,一颗心,无法控制的,毫无保留的落在他身上。 是不是此时此刻,也有很多姑娘像她一样,想着花蓉仙尊而睡不着呢? 哎……时拂晓心中叹息,她不过就是那万千仰慕者中的一个。 花蓉看着时拂晓纤细的背影,心下也在叹息,他该怎么让小姑娘明白,他是真的想好好和她在一起。 可是……这男女之事上,他这也是老铁树开花,头一遭,委实不知该用些什么法子。 夜渐深,榻下传来小姑娘平稳的呼吸声。 朝夕相处这么久,花蓉知道,小姑娘这是睡熟了。 他便起身下榻,在小姑娘身边蹲下,掀开被子,将小姑娘抱了起来,小心得放回睡塌里侧。 他明白小姑娘敬着他这份心,但他怎么忍心让小姑娘自己睡在地铺上? 花蓉在她身边躺下,伸手将时拂晓揽进了自己怀里。 一手扶着她的后脑勺,另一手扶着她的后背,小姑娘额头贴在自己颈弯里,呼吸打在他的皮肤上。 一抹青光闪过,源源不断的木之灵力,自花蓉双手送进时拂晓身体中。 时拂晓身上血肉渐渐变得透明可见,血骨经脉隐隐显形,木之灵力自任脉起,一寸寸的遍布她的全身。 明早起来,想来小姑娘的命格就能补全。 想着,花蓉闭上眼睛,下巴轻轻抵在时拂晓的头顶上,阖眼睡去。 第二日一早,时拂晓渐渐苏醒,意识模糊间,便觉一股清甜的花香钻入鼻息。 随即便感觉自己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手抱着对方紧窄的腰,腿还大喇喇的搭在对方的腿上。 她微微一愣,睁开眼,入目的便是花蓉衣领微敞的胸膛。 时拂晓一惊,赶忙就要起来,谁知却被花蓉手臂按住,头顶传来花蓉温柔而又从容的声音:“别动。” 声音那么那么的近,仿佛从她脑海中传来。 “仙尊……”时拂晓心都提上了嗓子眼,怔怔的轻唤。 花蓉没有睁眼,安心的抱着小姑娘,接着道:“你的命格尚在修复,再睡一会儿吧。” 原来仙尊是在帮她补全命格,白激动了,时拂晓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时拂晓的安静地躺在花蓉的怀抱里,只觉自己全身经脉都有灵力流淌而过的那种温热与充沛之感。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方才那般睡着也就罢了,偏偏现在醒了,在花蓉怀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那般煎熬。 盼着能再多呆一会儿,可混乱的心跳和胡思乱想的心绪,折磨得她又想快点结束。 时拂晓在花蓉怀里不敢乱动,直到手和腿都有些麻了,方才开口道:“仙尊,还要多久?没有快一点儿的法子吗?” 头顶传来仙尊的一声轻笑,他身子一侧,将时拂晓压倒在枕上,自上而下的看着她,唇边依然是从容的笑意:“有,若以双修之法,本尊精血入你体内,很快就能补齐。” 时拂晓闻言瞪大了眼睛,她万万没想到,花蓉仙尊这般神仙人物,竟能以如此平静从容的口吻,说出这等可怕的虎狼之词! “那、那可能慢一点也无妨……”时拂晓声音渐次低下去,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微微侧头,躲开了花蓉的视线。 花蓉失笑,委实无法再去逗弄小姑娘,便伸手再次将她揽到怀里,修补她的命格。 花蓉接着道:“仙盟大会上,商朔计划落空,日后恐怕还要对你不利。若是现在找到冉玺,命掌刑司审问,倒也能给商朔重击。” 听花蓉说起正事,时拂晓心绪平静了不少,说道:“我怀疑爹娘的死因,也同商朔有关。若不能找到证据,为爹娘报仇,我不愿轻举妄动。折允师兄也在帮我找证据,待证据齐全的时候,我必得为爹娘要一个说法。” 花蓉低眉看向她,说道:“后续的事情,我会帮你查。至于折允,从此之后,你不许再见他。” 时拂晓抬眼,面露不解:“为何?” 自回到仙界,折允帮她许多,纵然无法回应他的感情,但是她心里是认这个朋友的。 花蓉觉得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时拂晓命中缺木,却能唤醒他。 而他一醒来,便出现这么多疑团,再加上仙盟大会上有死了那么多弟子,不像是商朔所为,还有折允心识里看到的一切。 他总觉得这背后还有一张更大的网,牵扯更复杂的因果。 而这些事情,他不想小姑娘过多的参与。 想着,花蓉对时拂晓道:“你记着我的话便好。” 花蓉在她心里恍若神明,虽不知原因是什么,但仙尊既这般说了,她听着便是。 本也是为了查证当年的事,才同折允有这些联系。 虽然商兀凝已经和她决裂,但她不顾一切救自己的那份恩情,时拂晓永远记在心上。 折允,能不沾染,还是不沾染的好。 想着,时拂晓应下了花蓉的话。 俩人就这般说了一会儿话,花蓉松开了手,对时拂晓道:“你命格已经补齐,往后,不用再惦记着自己会不会死,好好修行。” 时拂晓试着聚了一下灵气,果然,这次当真有沉入丹田之感,没有再像之前那般流走。 她揪心了那么久的命格一事,如今就这样补齐了。 可为了找到补全命格的方法,意外查到的关于爹娘的那些事,却无法叫她很好的享受此时此刻的喜悦。 只觉有恍然如梦之感,时拂晓爬下床,恭敬行礼:“多谢仙尊。” 看她又行礼,花蓉委实无奈,但他也知道,一时半刻改变不了小姑娘的想法。 便免了她的礼,对她道:“如今你命格已经补齐,其实你命中反而水重,你修习水系仙法会更合适,不如去露华派。” 时拂晓忽地想起知遥,她记得那日知遥看仙尊的眼神,也记得只要曾邀请仙尊前往露华修养。 心下有一瞬间的酸楚,拒绝道:“如今仙界的规矩便是这般,我身为内门弟子,还是留在流芳派的好。” 花蓉看向她点点头:“也罢,有我在,你即便命中水重,修习木系仙法,也不会太吃力。” 时拂晓熟悉妥当,趁花蓉梳洗的功夫,去集市上,为花蓉定制了几套衣衫簪冠,拿回来后,给花蓉换上。 因着仙盟大会上出得事情,为了弟子们的安全,这几日各大流派都停了课业。 时拂晓便自行打坐,学着运转周天,想把之前欠下的课业都不上。 可还没坐一会儿,便见掌刑司长老,以移形换影之术到了她的仙府中。 一见花蓉便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慌张道:“启禀仙尊,掌命长老出事了!” 花蓉闻言蹙眉,忙带上时拂晓一起,前往后山竹林洞府。 花蓉和时拂晓赶到的时候,商朔及四大楼主皆已到齐。 刚进洞府,便听到商朔怒极的声音:“掌命长老来自女娲一脉!是谁?是谁竟敢下此毒手?” 时拂晓跟着花蓉走进去,但见石榻上,躺着一名人首蛇尾的老者,他的蛇尾垂软无力的耷拉在地上,双目紧闭,双唇紧抿,整个人面色灰败。 众人见花蓉进来,忙让开一条道,各自行礼。 花蓉问道:“怎么回事?” 商朔行礼回道:“回禀仙尊,掌命长老的识海,被人毁了。” 花蓉微微沉吟,看向商朔,几乎是顷刻间便摄取了商朔的心识。 探罢心识后,花蓉垂眸,此事与商朔无关,会是谁?探取摧毁掌命的识海,一定是想知道什么。 现在掌命成了这个样子,那个人的目的,显然已经到达了。 掌命的识海里,到底有什么是那个人想要的? 想着,花蓉对沈乾川说道:“你负责将掌命送去昆仑瀛洲,到时自会有使者接掌命回神域。待神界修复好掌命识海,本尊自会前往神域,找掌命问清缘由。” 沈乾川领命,带着掌命离开。 商朔委实不安,掌命是他最重要的臂膀,如今竟被人毁了识海,虽还有命在,可即便醒过来,也只能形同的傻子。 自仙盟大会近百弟子命丧法鼎秘境,商朔便觉有什么事情,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他不知道背后之人是谁,也不知道此人目的。 在背后运筹帷幄这么多年,直到坐上掌门之位,这还是第一次叫他如此不安。 掌命是神域的人,连他都不敢在掌命面前过于造次,而这个人,竟敢对掌命下此毒手。 掌命被送走后,花蓉遣散了众人,唤来了坤赋,叮嘱道:“你帮我盯紧商朔和冉玺,若他们有什么动作,及时告知我。” 时拂晓:“嗯?我吗?” 花蓉和坤赋齐齐失笑,坤赋无奈道:“瞧瞧,我这一缕意识是有多没存在感。” 花蓉看向时拂晓解释道:“是土之尊坤赋。他尚有一丝意识存世。” “哦!”时拂晓了然,对着地面行礼道:“晚辈时拂晓,见过坤赋仙尊。” 坤赋笑了一声,对花蓉说道:“你娘子自称晚辈,你娶鸡娶鸡,是不是应该也叫我一声前辈。” 花蓉白了坤赋一眼,对时拂晓道:“坤赋说嫂子不必见外。” 坤赋和时拂晓齐齐愣住,时拂晓当即小脸霎红:“坤赋仙尊言重了!”上古仙尊叫她嫂子,这叫人哪儿好意思啊。 坤赋叹了一声:“哎,走了走了。” 说罢,坤赋离去。花蓉同时拂晓一起回了云生结海楼。 余下的几日,五大流派调查仙盟大会上的凶手,但都没有进展,五大流派掌刑司一筹莫展。 这日晚间,时拂晓正准备入睡,却忽地收到一段来自折允的腹语传音,他声音有些虚弱:“拂晓,我出了些事,你可以来竹林洞府,帮帮我吗?求你,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时拂晓听罢,面色一凌,忙看向一旁的花蓉。仙尊说不要再见折允,可毕竟自己承了他的恩,且方才听折允的语气,似是遇到了什么事。 但见花蓉侧身坐在贵妃榻上,掌着夜明珠,再翻看她收藏的话本子。 时拂晓犹豫片刻,毕竟折允曾帮过自己,于情于理,她都没有不去的道理。 而就在这时,掌刑司的长老忽然到来,对花蓉说道:“启禀仙尊,方才我司弟子探查法鼎秘境,发现了禁术的痕迹,还请仙尊前往一探。” 花蓉起身,对时拂晓道:“你早些休息,我去去就回。” 目送花蓉离开,时拂晓松了口气,正准备寻个借口出去呢,花蓉就被叫走了,幸好幸好。 时拂晓看花蓉走远,便隐去身形,前往后山竹林洞府。 第40章 放心以后我养你! 路上,时拂晓有些担心。 她虽答应了花蓉,不要再见折允。可是折允那般真心实意的帮过她,且方才听他的声音,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她实在无法做到坐视不理。 倘若今日求助的是商兀凝,她也会毫不犹豫的出手帮忙。 掌命长老已被送回神域,竹林洞府已没了结界。竹林洞府地处偏僻,眼下夜已深,更是罕有人迹。 时拂晓走了进去,开口唤道:“折允师兄?你在这里吗?” 没人给她回答,时拂晓顺着走了进去,一路走到最里面,正见折允痛苦的蜷缩在洞府里侧,浑身冒汗,衣衫近乎湿透贴在身上,整个人好似在水里浸过一般。 时拂晓委实一惊,小跑上前,将折允从地上扶起来:“折允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接触到折允身体的刹那,时拂晓心中震惊更甚,她委实不敢相信,但事实又确实是如此。 她怔怔的开口问道:“师兄……你体内,为何会有火之灵气?”可即便有了火之灵气,火与木并不直接相克,没道理会让折允师兄如此痛苦。 折允攀着她的手臂坐起来,忍着痛苦打坐运气,待气息暂且平稳一切,方才有了些说话的力气,他颓然一笑:“为了报仇。” “报仇?”时拂晓反问。 折允这才看向她,眼里满是疲态:“我骗了你,我爹娘本是黄金台的人,他们不是死于妖兽之手,而是死于黎明戈仙侣逢佳儿之手。” 折允笑意更是凄凉,大颗的汗珠从他额边滚落:“你知道吗?八百年前,我自见到你,便对你心生怜惜。想着日后能护你一点,便护你一点,你可知为何?” 时拂晓摇摇头,折允接着道:“因为我们同病相怜。我本是煊赫派内门弟子,可我天生命中金弱而木重。所学术法与本命相克,修行丝毫未有寸进。后来爹娘被害,我逃离黄金台,想尽一切法子装作散修的孩子,进了流芳派。” 时拂晓忽然明白过来,问道:“可是你想报仇,但木系术法不敌金系,所以你便学了火系术法。” 时拂晓明白了,折允也曾修习金系术法,所以学了火系之后,三种灵气在他体内彼此相克消解。 时拂晓记起沈乾川课上讲得内容,忙道:“那这样下去,你岂不是会修为尽散?”形同废人? 时拂晓蹙眉,无比痛心道:“师兄,你这是把自己逼上了一条不归路啊!” 折允看向时拂晓,眸中隐带请求:“你能救我。” 时拂晓一愣:“怎么救?” 折允眸中燃起希望,他伸手扣住时拂晓的手腕,看着她的眼睛,说道:“火之灵气霸道凶猛,如今在蚕食我体内金木两气。若想彻底压制霸道凶猛的火气,唯有你天生水命可以办到。” 若能救折允,时拂晓自然乐意,问道:“那我该怎么做?” 折允说道:“拂晓,这具皮囊限制了你的天赋。世上水命的人那么多,可唯有你能唤醒花蓉仙尊。那是因为你的神魂,唯水而已!” 神魂?时拂晓愣了片刻,似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你……要我死?” 时拂晓尚有些不太确定,可折允的下一句话,便将她直接打入了冰窟里。 折允看着她的眼睛,眸色无不真诚:“拂晓,若今日易地而处,我也一定会用我的命来救你。” “呵……” 时拂晓讽刺的一笑,不等她再说话,忽见折允忽然使出仙法,地底伸出无数藤蔓,挡住了时拂晓的退路。 时拂晓周身闪过一道金色的光芒,凭空出现一座铁牢,将她困在了里面。 折允支撑着身子,费力地站起来,对时拂晓道:“你不能修仙,今日你救了我。我答应你,一定找出商朔伤害你爹娘的证据,一定替你为他们洗刷冤屈。” 时拂晓摇头叹息:“师兄,你当真,让我失望。” “阿墨!”时拂晓冲门外的方向喊了一声,话音落,九尾墨狐庞大的身躯走了进来,几乎占满整个洞府。 折允闻言一惊,眼里似有怀疑,对时拂晓道:“你竟从未信任过我?” 九尾墨狐催动灵力,轻而易举便解了时拂晓的所有束缚。它站在时拂晓身侧,泛着金色流光的双眸,盯着折允,仿佛只待时拂晓一声令下。 时拂晓面上看不出悲喜,开口道:“我相信你是真心实意的帮我,但我失去了往昔所有记忆,我不信自己对你的判断。” 时拂晓伸手摸摸九尾墨狐的脖子,接着道:“相信你,愿意来帮你,和我叫阿墨悄悄跟着以防万一,并不冲突。” 幸好记得花蓉的叮嘱,虽不知缘故,但她多少有了些防备。 折允自知不敌九尾墨狐,恳求道:“拂晓,求你,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不等时拂晓说话,身后却传来花蓉的声音:“难道拂晓就想死吗?” 听到花蓉的声音,时拂晓心头一喜,转身唤道:“仙尊!”随即,心下又有点愧疚,仙尊前几日刚和她说完,让她远离折允来着。 花蓉冲她点点头,走上前来,摄取了折允的心识。怎知,却一无所获。 花蓉一笑:“不错啊,知道掩盖识海了。法鼎秘境,百名弟子身亡,此事与你有何关系?” 他方才去法鼎秘境,可等他到了之后,原本出现的禁术痕迹,却消失不见。 几乎是同时,又感觉到他之前在时拂晓身上下的契有波动。便知是调虎离山,忙赶了回来。 幸好,花蓉看看九尾墨狐,还算聪明,知道带着九尾。 折允深受体内灵气的折磨,终是支撑不住身子,跪倒在地,他看着花蓉,说道: “与我无关,我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死了。我不过是取了他们的修为和记忆,以作修行之用罢了。” “今晚是我调虎离山,法鼎秘境不过是幻术罢了。关于的禁术的事,我想,仙尊该去问问掌门,而不是问我。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些灵气,还有其他门派修行的方法,没有必要杀那么多人。” 折允看向花蓉,接着道:“这仙界的一切规矩,都是出自仙尊之手。想来没有证据,仙尊也无法堂而皇之的问罪掌门。毕竟您的威望,在仙界比您的法力更重要。” 若花蓉没有证据便出手治罪,必然会引起仙界人心动荡,魔王必然不会放过机会挑拨离间。 花蓉听罢一笑:“如今你们这些小辈,当真是比二十万年前的人更大胆了些。仙人各自有道,凡事自有因果。做下的事,一样都逃不掉,来日自有清算之时。你欲取拂晓性命,此事不得不罚。” 花蓉抬手,一道青色的光芒笼罩折允全身:“你能撑到现在,实为体内木之灵气充沛,能助你抗衡金火二气。本尊便收了你所有木气,之后,你便自求多福吧。” 他乃木之灵气化生,他就是五行之木,凡仙界所取木之灵气,都是他的灵气,收回还是赋予,都由他说了算。 折允感觉到体内的灵气尽皆被抽走,他死死的盯着花蓉,双眸几欲泣血。若没了修行千年的木之灵气,如何抗衡体内的金火二气,等他的,只有修为尽废! 他不想千年努力就这般化为乌有! 可他又有何本事,在花蓉手下谋求一线生机? 收回了折允所有木之灵气,也不知是因为受伤过重,还是心内悲恸过大,折允终是呕出一口鲜血来,颓然跪在地上,恍若失去了生机。 终是花蓉走上前一步,微微俯身,看着折允,眼神流露出上位者天生的悲悯:“你能走到今日,实属不易。本尊念你半生艰难,又真心实意帮过拂晓,不愿与你太过为难。” 花蓉接着道:“你既夺了法鼎秘境五大流派,百名弟子的修为。便需明白,上天乃好生之德,五行相克,自也相生。修行更要修心,心念一转,念生念仁,绝境亦可逢生。你记下了吗?” 折允体内已有金火二气,他只需再聚水土木三气,若能体会好生之德,心存善念,必能成就无上机缘,成为仙界唯一一位五行齐备的修行人。 以此心念和修行,必能造福仙界众生,将功补过。 若是体会不了,那自己已夺了他的木之灵气,等他的就是修为尽废,空有仙骨,却形同废人,寿不过千岁而已。也算是惩罚了他偷人修为之罪。 或成或败,全在折允一念之间。 花蓉目光扫过折允头顶,走回时拂晓身边,说道:“走吧。” 时拂晓看了一眼折允,重重一声叹息,她拿他当朋友,他却想要她的命啊。 学了这么久课业,时拂晓自然也知道花蓉抽走他所有木之灵气意味着什么,这仇,便算是报了。 时拂晓不再过多纠结,摸摸九尾墨狐的脖子,示意它一起走。 不多时,时拂晓和九尾墨狐,便跟在花蓉身后一同离开了竹林洞府。 时拂晓有些愧疚,踟蹰半晌后,对花蓉道:“仙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听你话的,只是折允有恩于我,他向我求助,我实在是……” 花蓉伸手摸摸小姑娘的头顶,笑着说道:“你来救他,说明你知恩图报,不是个白眼狼。这并非过错,你也无须道歉。” 时拂晓听罢,红着脸笑了,道谢道:“幸好有仙尊帮我惩戒了折允,不然日后,谁知道他还会不会惦记我的神魂。我要是让九尾帮我报仇,那个想利用九尾制造事端的掌门,还不知要怎么揪着这个小辫子不放。哎……” 时拂晓轻叹一声,颇有些伤感:“一个两个的,以为是朋友,最后却都是这样的结局。” 花蓉安慰道:“聚散有缘,自有因果,无须太放在心上。” 时拂晓听罢,深切的觉得,比起他们普通人对感情的执着,仙尊好像更靠近天道,能淡泊的看待事情的发展,遵循规律,来去自在。 想来她今日如果真的死在折允手上,与仙尊而言,不过也是一句自有因果吧。 哎……有点儿心酸是怎么回事? 想着,时拂晓不自觉的说道:“仙尊法术通天寰宇,离天近,离我远。仙尊所言的境界,我恐怕要好久好久才能体悟吧。” 花蓉听罢一笑,说道:“也没有通天寰宇,我如今只恢复八成灵力,尚有两成未复原。说起来,若煊赫金系全门派都来打我一个,兴许打得过呢。” “啊?”时拂晓瞠目结舌:“还能打得过仙尊?” 花蓉笑笑道:“自然,这轮回中,本就没有完全的完美,一物降一物,阴阳相对,五行相克,乃是天道。” 听罢,时拂晓眼中一亮:“那我若是好好修行,达到十重天境界,是不是也能保护仙尊呢?” 花蓉失笑:“自然能。” 不知为何,听到花蓉说自己并非那么强大,反而让时拂晓觉得自己离他近了,更让她觉得,仙尊没那么高高在上,似乎接地气多了呢。 时拂晓面上的笑意藏不住,忙又道:“对了,折允说我天生水命,想要我的神魂封印他体内的火气。水生木,那我的神魂,是不是也能帮到仙尊?” 小姑娘现在在自己面前的样子,就是花蓉自化形之后便期待的,他唇边笑意更深:“同你成亲之时,你便唤醒了我。你说你能不能帮到我?” “那自然是行的!哈哈……”时拂晓灿然一笑,拍拍胸脯道:“仙尊放心,您剩下的两成灵力,我帮您养回来!” 花蓉失笑,实在是灵力重聚得他自己来,但是…… 花蓉看向笑意明朗的小姑娘,若自己缺失的两成灵力,能叫她不再将和他的距离拉得那么远,那这两成灵力,不要也罢。 说笑间,时拂晓和花蓉已回到仙府中。 折允吊着一口气从竹林洞府出来。 他的修为皆是依仗木之灵力而来,如今被花蓉尽数抽走,若想保住修为,他须得尽快再重新找回木之灵力,来压制金火两气。 时拂晓那条路走不通,没关系,他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赌上一赌。 他是当真没有想到,自己为时拂晓做了那么多,她居然还对自己有防备。 更可笑的是,他努力许久,都没能叫那个丫头爱上他,听他摆布。却偏偏,花蓉化形那日,她便给予了花蓉那么痴情的眼神,还有托付一切的信任。 可笑,当真可笑。 一个世所不容的私生子,见弃于亲人同门,一个化生于五行之木,得宠于上天。 同生仙界,为何命运差距就这么大? 还假惺惺的跟他说什么念生念仁,也就是他高高在上,才能说出这么幼稚的话来。把自己的人生换给他,看他还能不能念生念仁? 折允感觉到修为正在一点点的流逝,他费力的爬上云,隐去身形,往春在溟濛楼而去。 自月前尸灵谷一事后,商兀凝便日日呆在自己房中,好像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连日来脑海中想着的,唯有折允。 夜已深,房里只有一颗夜明珠,闪着似月色清冷的光亮,商兀凝缩在榻上,目光空洞的看着眼前的黑暗。 忽然,她的房门被人“嘭”地一声推开,一个黑影跌了进来。 商兀凝警惕:“谁?” 她忙握了法器起身查看,借着夜明珠微弱的光,待看清眼前人的面孔时,商兀凝委实一惊:“师兄!” 她一把将折允从地上抱起来,揽进怀里,伸手替他擦去唇边的血水:“你这是怎么了?谁把你害成这样?” “时拂晓、花蓉……”折允费力的说道:“他们查出了尸灵谷一事你父亲是主使,计划着要查到证据,再治你父亲的罪。我阻止他们,却反被花蓉抽取了一身的灵气。” 信息量太大,商兀凝一时间消化不了:“仙尊是上古神祇,他怎么会做这种事?” 折允已得知一切,他对商兀凝道:“此仙尊非彼仙尊,从前他无魂无魄,不通七情六欲,自然秉公处事。可如今他有了魂魄,便也有了七情六欲。有七情六欲,便会有私心。” 商兀凝心疼的落下泪来,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你?师兄,我把我的灵力给你,我的所有灵力,我都渡给你,你一定不能有事!你不会有事的。” 折允反握住商兀凝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无不深情的说道:“从前是我错了!是我辜负了你。经历这么一遭,我才知道,谁是真正对我好的人。” 连月来,无论商兀凝心中受了多少伤痛,只折允这一句话,便尽数烟消云散了。 她深切的体会到一种苦尽甘来的喜悦,握着折允的手,对他道:“我一定会救你,我现在就把所有灵力给你。没事的,灵力给了你,我还可以再修行。” 折允感动非常,握着商兀凝的手承诺道:“等我好了,我们便成亲。你舍灵力救我,我无以为报,那就让我用余生保护你。” 商兀凝喜极而泪下,在他耳畔轻声道:“好、好……” 商兀凝将折允扶到榻上,自己去了一旁闭目打坐,周身上下,木之青光潋滟如波。 不多时,她的修为和灵力凝聚成一颗青色的丹,商兀凝握住青丹,送进了折允的心脉里。 随着修为和灵气入体,折允便觉自己的流逝的修为渐渐回来,待回了些灵力,他便趁机压止住了体内的金火二气。 但是他知道,以商兀凝这点儿修为,能压制的时间不长,除非他能获得更强的人的修为和灵气,又或是得到时拂晓的神魂。 法鼎秘境虽然得到了百人修为,但都是些刚入门的弟子,有的甚至连运转周天都不太会。 更强大的人,若想杀而取之,委实不是易事,既冒险,又不能永绝后患。最一劳永逸的法子,还是得到时拂晓的神魂,永远的封印金火二气。 可她身边有花蓉和九尾墨狐…… 折允思量片刻,九尾墨狐是商朔最大的威胁,妖丹也是商朔最想得到的东西,他必然会去想法子对付九尾。 那就剩下花蓉……正面对抗花蓉是不大可能,但,如果让时拂晓主动离开花蓉,却不难。 折允修为恢复,渐渐睁开了眼睛,商兀凝焦急的问道:“师兄,你好些了吗?” 商兀凝姣好的面容,迎着夜明珠的光辉落入眼帘,折允伸手揽过商兀凝的身子,将她卷进了榻中,在她耳畔哑声道:“我一刻也不想再等了……” 商兀凝心头一荡,一切都被她抛去了脑海,沉沦在了心爱之人热烈的温度中。 第41章 你能教我如何做个寻常男…… 时拂晓在花蓉身边修行,能获取到的木之灵气,当真比郁郁葱葱长了几十万年的尸灵谷还要充沛。 而时拂晓的水命,又使得花蓉这具没本没有神魂的身体,与魂魄逐渐的相融的更加稳固。 且他刚刚化形,灵力又未完全恢复,仙身偶尔还会有僵硬之感,水命无形中的滋养,让他血脉也更加通畅。 七七四十九天后,时拂晓第一次运转大周天,便轻而易举的突破了一重天境界。时拂晓万分开心,若以这个速度,她岂不是很快就能到十重天。 然而花蓉却告诉她,想多了,越往后越难。若遇到瓶颈,在一个境界上卡个几千年也是有的。 而与此同时,时拂晓和花蓉,收到了商朔发来的请帖。 时拂晓看着手里的请帖,不解的同时,还有些担忧:“兀凝要和折允成亲?仙尊,已过了一个多月,为何折允不仅没有修为尽散,还好端端的要和兀凝成亲了?而且……兀凝嫁给他,当真是好事吗?” 花蓉眼睛没从手里的书上离开,对时拂晓道:“你可记得,你当初第一天去学习课业,问过沈乾川的那个问题。” 时拂晓想了想,没想起来,问道:“什么问题?” 花蓉放下话本子,看向时拂晓:“你问他,若一人齐聚五行之气,当做如何?” “哦!”时拂晓一拍脑袋:“我记起来了,沈楼主说不知。” 花蓉笑笑,对时拂晓道:“五行相克,却也相生。若一人能齐聚五行之气,念生念仁,便可使体内五行之气生生不息,从此不必再从外界引气,飞升上神的机会,也会大大提高。” 时拂晓听罢愣住,这是天大的好事啊,她忙问花蓉:“那为何当年仙尊还要创立五大流派,各自修行?” 说着,花蓉忽地想起从前,接着对时拂晓道:“当年,天地初开,人心懵懂,我等承女娲之托,肩负教化之责。可修行容易,修心难。若不能体会好生之德,五气齐聚而相克,结果便是经脉尽断,丹田尽毁,活不了多久。” 时拂晓听罢明白了:“所以仙尊只能以五大流派的方式,先接引众生入修行之道。” 花蓉点点头:“我等本想逐步使五大流派归一,怎知人心难测。当初的流芳派,因有我坐镇,行事狂妄自大,引来其他四大流派的不满。” 花蓉将上古时的旧事,讲给了时拂晓听。 当年,他们五大仙尊刚刚化生,其中金、木、土三位为男相,水与火为女相。 化生于土的坤赋至信,厚德载物;化生于火的煌歌至礼,意志最为坚定;化生于水的离若至智,最为聪慧;化生于金的斩霜至义,最厌不平。 而他,化生于木,生来便是至仁之德。 他们五人,没有七情六欲,生来便守着天地赋予各自的德行。 无我执,无贪念,不知有我,便从不将某人、某物视之为己物,故来去自在,无牵无挂,在天地间逍遥快活。 五行虽有相克,但上天乃好生之德,他们五人使五德归位,所言所行皆顺天而为,故五人之间只行相生。 后来,他们五人应女娲之邀,各自创立五大流派,坐镇其中,引教众生。 便是从那时起,他们与人,才有了真正的接触。 他们按照天地之道,建立修行次第。 又在流派中,设掌门,设长老,分管教授、典籍、仙籍。可没过多久,第一任掌门告诉他,须有门规,更须有掌刑司。 花蓉不解,便问他此为何用? 掌门便将他亲自带去了自己的楼院中。 那日所见,花蓉至死难忘。 楼院中,有哭诉者,有指着对方高声厉骂者,有争夺法器者。 花蓉全然看不明白,不知他们是在做什么? 他便叫来争夺法器的那两个人,询问他们在争什么。 那两个人,其中一个说,法器是他先发现的,是他的。另一个又说,虽是对方找到,但法器出世的消息,是他告诉对方的,所以法器应该属于他。 花蓉听罢,还是不明白,为何要说这法器是他们自己的?放归于天地,谁需要谁用不好吗? 在那天,花蓉还见到一名女修,引冥火灭了自己的仙侣,问起缘故,方知其与其他女修有染。 花蓉更是不解,为什么要结仙侣呢?若为人之繁衍,男女相合便是,为何定要非他不可? 听到这儿时,时拂晓扶额干笑,这就是曾经仙尊对男女之事的看法吗?若为繁衍,是谁不重要,繁衍了就完了!当真是叫时拂晓哭笑不得。 现在看来,他能那么平静的说出那般虎狼之词,也不足为奇。 然而那时的花蓉,此些种种,他皆不能理解。 于是,在那天,他以灵力之便捷,走遍了整个人间。 他见到了一双男女相拥在一起,面上是他从未见过的喜悦;见到了老人离世时满屋子的人痛哭流涕;见到了因丢失钱财而绝望跳崖身死的老妇;也见到了为争夺一亩田地大打出手的兄弟二人…… 最后,在战场之上,他看到了厮杀拼搏。他们看着自己的战友死在身旁,痛苦与恨意到了极点,但如此痛苦,并没有叫他们停下手中的杀伐,反而促使他们,更加执着的举剑冲向对方。 花蓉心间第一次起了疑惑,他们,到底在争什么?又为什么而争?在他看来,所有的一切,本应属于天地,属于众生,可人类偏偏为了据为己有,不惜杀害生灵。 两个人相拥在一起,为何会那般喜悦?人之老死,天之道罢了,为何会难过又为什么,定要占有更多的东西? 莫非……这便是感召轮回现世的我执?执着于我,认为这是我的,我的财务,我的家,我的人……方才有了这一切纷争,造下恶业无数。 时至此时,花蓉方才明白,女娲邀请他们创建五大流派的意义。若不修行,不舍我执,不离轮回,这痛苦便生生世世,永无止境。 花蓉天生最具仁德,知晓缘故后,自然更要扶持女娲匡扶仙界。 他本以为,在他们五大仙尊的坐镇教化下,定能叫更多的人踏上仙途,再飞升上神,再由上神入涅槃之境,永离轮回。 可不谙人心如他们五人,又如何能料想到人之习气有多重。 花蓉作为五德之首,其余四位仙尊天然便奉他为首,一切按他所言来办,因无我执,四位仙尊,从未有异议,也不知何为异议。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因花蓉为首,流芳派便自诩高人一等,任何灵石、法器、神兽皆要占得更多,渐渐引得其余四大门派心生不满。 于是,那时的九乌掌门与煊赫掌门私下联合,故意制造事端,嫁祸与回川露华两派,引起门派之间的争斗,回川为取得支援,只得求助于生土的流芳派。 于是流芳派便也卷入了争端。 五位仙尊本想制止纷争,怎知,他们还是低估了人心。九乌掌门诓骗煌歌,说招摇之山有妖兽现世。 煌歌从未对自己门派的小辈生疑过,听罢便前去消灭妖兽。可她不知道的是,她早已中了自己门下小辈的障眼法,只因信任,毫无察觉。 那天,斩霜同样被煊赫掌门以同样的理由骗去招摇之山。 中了障眼法的煌歌,便将斩霜看成了妖兽,引火烧之,斩霜的刀剑利刃,在煌歌的烈火中尽皆消融殆尽。 那天,斩霜重伤。 而煌歌,险些被愧疚折磨的走火入魔。 他们五人齐聚,以相生之力,足足用了三月功夫,方才养好了斩霜的伤。 自此事起,他们五人,对人心人性,失望至极。 也从此事明白,他们五人的力量,若继续留在仙界,只会成为心术不正之人手中的利刃。他们不懂七情六欲,不懂何为我执,注定为人所欺骗,为人所利用。 那时仙界的秩序,基本已建立完成,该教的也都教受完毕,他们便想,待使五大流派归一之后,便回去过从前的逍遥生活。 可怎知,仙界的纷争,却更加严重,终于引发了一场波及六界的,五大门派混战的浩劫。 人之我执,感召轮回,仙之我执,最终感召魔王。 那场浩劫中,人心之恶尽数显现,最终魔王现世,集仙界所有贪嗔痴之恶业于一身,强大非常,且无法消灭。 魔王化生于人之三毒,此三毒不除,如何除魔王? 同样是化生,只有他们五人,方能封印魔王。 也恰好,他们对仙界已然失望,正好借封印魔王之际,散尽灵力,保住仙界,同归天地。 然而仙界五大流派归一的愿望,却也随着他们五人的仙逝,从此被搁置了下来。 花蓉不徐不慢的讲完这一切,望着窗外叹息道:“这一耽搁,便是整整二十万年。” 不知为何,听完花蓉讲完往事,时拂晓看着他,总觉他比从前更加叫她钦佩,言行皆是为了天下众生。 再看看她,在人间时,每天想的事,是怎么安安稳稳过完这一辈子。回到仙界后,是怎么补全命格,后来又是如何为爹娘讨回公道。 时拂晓忽然觉得,自己格局好小哦。 花蓉一番话,像是打开了她看世界的眼睛,想着,时拂晓不由问道:“那仙尊好不容易复生,是不是还要继续完成五大流派归一的愿望?” 花蓉点点头,含笑道:“这是我毕生的心愿!只是要完成,委实难,贪嗔痴的习气何等粗重。折允那小辈,我给了他惩戒,却也提点了他无上机缘。他现如今好端端的活着,若无意外,他或许能成为第一个五行齐备的修行人,意义非凡。” 时拂晓想起那日临走前,花蓉对折允说的话,这才明白那番话中的含义,了然道: “原来折允陷入那般绝境,只需转一转心念,便可绝境逢生,还能成就无上机缘。仙尊的教导,我也记下了,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念生念仁。” 花蓉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顶。 忽地,他唇边含上一抹笑意,手从时拂晓头顶取下,拉过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跟前,说道: “从前我不通七情六欲,不明白人心人情,想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放任仙界私欲,最后造成那般局面。” 花蓉坐在贵妃榻边,被他这么一拉,时拂晓就站去了花蓉两腿中间,与他挨得那么近,他身上清甜的花香愈发浓郁。 时拂晓的心不受控制的砰砰跳起。 只见花蓉唇边笑意更深,哑声问道:“你能教我如何做个寻常男人,如何做个寻常丈夫吗?” 时拂晓心跳的愈发厉害,抿唇片刻,拉起花蓉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花蓉感觉到她胸腔中蓬勃跳动的心脏,抬眼看向她:“心为何跳的这般快?” 时拂晓面上飞上一层霞色,说道:“因为这里有仙尊,所以跳的快。” 说罢,时拂晓鼓起勇气,踟蹰着低头,在花蓉脸颊上轻啄一下,随即飞速的逃离,低眉问道:“仙尊紧张吗?” 轻薄柔软的唇在他脸颊上一闪而过,心口有一瞬间紧缩之感,花蓉微愣。 可他有些辨不清,小姑娘口中的紧张,是什么情绪?是否就是动情的开始。 见花蓉不回答,时拂晓抬起手,贴上了花蓉的心口。 花蓉的心脏,在他胸腔中平稳而有力,并没有像自己这般跳的快。时拂晓微微失神,随即笑道:“哈哈,仙尊果然是不喜欢我。” 不过没关系,她也不敢肖想。 “我喜欢你啊!” 花蓉蹙眉反驳,神色间满是真诚:“我喜欢看你笑,喜欢你开开心心的样子。想护着你,让你没有烦心的事,想让你一直这样开心下去。” 时拂晓摇摇头:“此喜欢非彼喜欢。”更像是慈爱的长辈,疼爱喜欢的晚辈。 时拂晓后退一步,离花蓉远了些,接着道:“我说的喜欢,会让一个人,想靠近而又不敢靠近,想远离而又不忍远离。会吃饭时想着他,修习课业时也想着他,就连梦里都是他。不愿看到他对旁人好,也不愿看到他同旁人走得近。一生一世,都只想和他在一起,心里只有他。” 听完这番话,不知为何,花蓉心头一暖,像是被浓郁的幸福包裹着,他开口问道: “你方才说,你心里有我……所以你,想靠近我,又不敢靠近。你吃饭时会想着我,修习课业时也想着我,就连梦里也是我。不愿看到我对旁人好,一生一世,只想和我在一起,是吗?” 时拂晓心头一震,脸红的宛如熟透的苹果,教仙尊人情人心,她怎么把自己套进去了? 听花蓉这般问,时拂晓委实不知该如何回答。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个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随即,落进他坚实的怀抱里。 花蓉的身影在耳畔响起:“可我希望你,想靠近的时候就靠近,但不要想着远离我。虽然我还不太能理解你说的喜欢,但与你相处相处那么久,我却知道我不想看你敬着我,也不想你把我当成高高在上的仙尊。那会让我觉得,太冰冷,也太孤寂。” 有一点他完全没有想到,拥有魂魄后,回想起自己从前存世的那五万年,最让他感到后怕和不想再体会的,唯有身处高位之上,那漫长无尽的清冷孤寂。 试问谁不想听到心爱的人,同自己说这样一番话。 时拂晓的心感觉被满满当当的装了起来,她能理解,完全能理解花蓉曾经的高处不胜寒。 她唇边漫过深深的笑意,记着他的鼓励,想靠近时便靠近。于是,她伸手握住花蓉的手,抬头侧眼看向他: “我不会再放仙尊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世上。” 花蓉下巴担在时拂晓头顶上,用下巴揉了揉她的头顶,面上笑意隽永:“那就好。” 几日后,商兀凝和折允的婚事如期举行。 商朔广邀宾客,四大流派的掌门,以及其他同商朔有些交情的,都应邀而来。 春在溟濛楼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宴席上,花蓉在,商朔这个掌门,也只能把正中的上位让给花蓉,时拂晓则坐在花蓉身边。 众人看着时拂晓,心中委实觉得哪里不太舒爽。 废柴了九百多年,又失踪了十八年,回来后就跟换了命一样,先是同九尾墨狐签订了魂契。 要知道兽重新签订魂契的事,二十多万年来,几乎没有出过先例。这次不仅出了,还出在这个叫大家鄙视了九百年的小废柴身上。 这也就罢了,紧接着替嫁的大木头,还摇身一变成了上古仙尊花蓉。 不仅补齐了命格,还因为嫁了他们老祖宗,修行一日千里。哎,这命运大起大落,羡慕不来啊羡慕不来。 众人又看看坐在花蓉下首的商朔,他虽面色坦然,但隔着肚皮,他们几乎都能听到商朔气绝的声音。 就是不知道商兀凝有没有后悔找时拂晓替嫁。 商兀凝自是没有的,终于能嫁给折允,这是她这半生最大的心愿。花蓉固然好,可她心里的那个人,始终是折允。 成亲礼罢,商兀凝送入洞房,折允则留在席间,招待宾客。 婚宴随即开始,正厅上正在表演墨海带来的歌舞,知遥端起两盏酒,盈盈走上前来,向花蓉行礼道:“仙尊,这是墨海佳酿,知遥今日特意带来的,给仙尊品尝。” “放下吧。”花蓉淡淡的说道。 知遥依言将一盏酒放在花蓉面前,随即自己端起另一杯,对花蓉道:“知遥恭喜仙尊,二十万年后重回仙界。” 知遥从来心高气傲,看不上仙界寻常的男子,直到那日仙盟大会上看到花蓉,她才知道上古时的仙尊是何等风采。 在此之后,她便格外庆幸,在她存世的这一万年中,能见到上古仙尊再次化形。 这般出尘绝世的风姿,能看一次,对她来讲,此生无憾了。想来这天上地下,再无人可与花蓉仙尊比拟。 花蓉抬起酒杯,遥遥一敬,一口饮下。 知遥见花蓉喝了酒,唇边漫过一丝笑意,随即自己也饮下手中的酒。 其他四位掌门,也陆续向花蓉敬个酒,花蓉一一饮下。 远处的折允,向知遥递来询问的目光,知遥冲折允微微点头。 折允见此,放下了心。 忘情水,墨海至宝,无色无味无灵息,同寻常的水毫无差别。掺杂在酒中,更是神不知鬼不觉。 远比情蛊、忘情咒等更伤人于无形。 饮下忘情水,从此之后,花蓉怕是再也无法回应时拂晓的感情,说不定,还会觉得麻烦。 以他对时拂晓的了解,心性坚韧,虽无傲气但一身傲骨,长久以往下去,即便花蓉不离开,她自己也会离开。 只要他们二人分开,时拂晓得不到木气滋养,修为自会变慢,取她神魂就会容易很多。而花蓉得不到时拂晓命格水气滋养,在他灵力全部复原之前,总会有破绽可寻。 知遥看看花蓉身旁的时拂晓,小姑娘拖着下巴,眼里没有歌舞,只看着一旁的花蓉。 知遥挑眉轻叹,也不知仙尊为何会对这蠢笨的小丫头格外青睐。 若非折允告诉她仙尊对时拂晓爱护有加,她委实也不愿动用忘情水。 这忘情水,是上古时离若仙尊所造,留在墨海已有二十万年,是墨海守护的至宝之一。 同为上古仙尊,花蓉自是无法破解,也无法察觉离若的术法。 待逼走了时拂晓,他们之间有了无法弥补的裂痕,再解花蓉仙尊的忘情水,想来到那时,自己再趁虚而入,尚有一丝希望。 想着,知遥看向花蓉,说道:“仙尊,墨海每隔七八十年,便会有一回海啸,我墨海生灵还有海边凡人之界,每每海啸之时,便会遭受重创。不知仙尊可否做主,让煊赫和回川两派,在我墨海海啸时,能以金土筑墙,阻拦水灾伤害生灵。” 听罢这话,花蓉眸中隐含赞许,鲜见的看向知遥:“为众生着想,是你身为墨海女君该做的,你做的很好。如此这般……” 花蓉看向黎明戈和荒云,说道:“墨海再有海啸,就劳烦两位掌门,协助墨海治理水患。” 两位掌门行礼应下,知遥亦起身道谢。坐下后,知遥又就着造福众生的话题,同花蓉攀谈起来。 时拂晓在一旁听着,只觉自己被隔绝在了他们的话题之外,完全插不上话。 自己的生活,永远就只有那一亩三分地,而他们,却考虑着天下苍生。 看着知遥,一股淡淡的自卑感,在她心中漫散开来。 知遥在说话的间隙,偶尔瞥一眼时拂晓,见她神色蔫蔫的,心中更觉可笑。这样的小姑娘,怎么配得上心怀苍生的花蓉仙尊? 婚宴结束,众人各自散去,时拂晓同花蓉从春在溟濛楼出来,一同御云往云生结海楼而去。 时拂晓看着身边花蓉,想起方才他和知遥那些话题,忽觉他离自己又远了。记着他的鼓励,便鼓起勇气伸手,握住了花蓉的手腕。 她想找回这些日子以来的亲近,盖掉自己心头的惶恐和不愉。 自那日和花蓉长谈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明显更亲密了一层。 她也能清楚感觉到,仙尊为了能给她一个寻常丈夫该给的,很用心的在体会人世间的情感。 花蓉手腕忽地被时拂晓握住,他低头看了过去。 这若换做之前,他必然会感到欣贴心的暖意,然后再趁机拥她入怀。 可此时此刻,不知为何,之前那种感觉竟消失不见,反而觉得有些疲于应付。 他看着时拂晓的手,不自觉微微蹙眉。 时拂晓觉察到花蓉面上一瞬间的变化,心下忽地一凉,她忙收回手,不解问道:“仙尊,怎么了?” “没什么。”花蓉淡淡道:“许是累了。” 这语气……时拂晓讶然,自仙尊化形,从未用这样淡漠疏离的语气和她说过话。 第42章 花蓉指着心:这里痛!…… 话音落,花蓉似是意识到自己这态度不好。 他脑海里分明还记着,之前小姑娘带给他的所有欣喜和温暖,也记着自己想要好好和小姑娘在一起的想法。 可为何忽然之间,小姑娘拉他手腕时,他会觉得心中再也生不出之前那种甜蜜的感觉? 花蓉看向时拂晓,微叹一声,安慰她道:“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时拂晓笑笑,点了点头。 她虽期待花蓉主动的靠近,可从始至终,她也没对花蓉抱过什么希望,说白了,她不敢奢求花蓉也能很爱很爱她。 所以,这个时间给不给,结果如何,对她来讲并不要紧。 二人回到仙府中,一路无话。 夜里,待时拂晓睡去,花蓉起身下榻,看了睡熟的小姑娘一眼,以移形换影之术,到了人间。 他想弄明白自己心中的情感,为何会有这般朝来暮去的变化。 从前他对人间的概念很空乏,上次下凡,是走到哪儿算哪儿,看到什么算什么。 而这一次下凡,不知为何,却下意识的想起,时拂晓曾经在人间生活的地方。 待稳住身形,看清所处环境之时,花蓉微微讶然,竟是曾在小姑娘心识中看到的乔家。 花蓉便进了乔家,朝记忆中小姑娘曾居住的院落走去,白袍青衣的俊逸身影,在这间人间的宅院里,高贵出尘的格格不入。 身边乔家下人来来往往,从花蓉身边走过,却没有一个人能看到他。 不知走了多久,花蓉终于到了时拂晓曾经居住的小院。 这处小院,在乔府最偏僻的角落里,同一路走来,见到的其他院落相比,显得破落又窄小。 院子栽种的草木植被,也没有其他院中那般稀有珍贵。只有一棵苹果树,还有几株稀稀落落的牡丹。 小院里的环境,同他脑海中,时拂晓的记忆重叠在一起。 他信手一挥,将自己脑海中的相关记忆抽取了出来,以幻境的方式,重新让记忆的画面出现在小院里。 一片青光闪过,时拂晓不真切的幻象,连同当时的环境,重叠着现实,出现在眼前。 他看到春来之时,小姑娘独自一人在院中栽种蔬菜的身影。 他记得曾在小姑娘心识中看到过,她在人间时为人所轻视,几乎没什么月例银子,唯有自己栽栽种种,才能满足一日三餐所需。 他又看到秋来之时,苹果树上结出果子,小姑娘自己攀着□□,将熟透的果子都摘下来,嘴里叼一个,手里提一篮。 还看到她忙忙碌碌,进进出出,腌制苹果的过程。 等到了冬日,她房中碳火稀缺,搓着一双冻红了的手,却还面上愉悦的,边蹦蹦跳跳的跺脚御寒,边在院子里欣赏雪景…… 心间骤然一疼,花蓉不禁蹙眉。 可尚未来及弄清这疼痛的来源,它已转瞬即逝,任他无论如何都再也捕捉不到。 花蓉没有收回身边的幻境,小院里仍旧是时拂晓曾在这里生活时的幻象,春去秋来的来回显现。 花蓉上前几步,推开了院中房门,屋里陈设同小姑娘的记忆中没有差别,唯独房间正中多了一个神位,供着时拂晓的名字。 神位前有新鲜的供果,还有烧落的香灰。看来乔家人,还真给小姑娘供了个神位。 花蓉亦将相关记忆做成幻境,房里也出现了时拂晓的幻象,她曾在这里生活的痕迹,一丝不留的真实展现在花蓉面前。 刚在屋中,找了个地方坐定。 他忽见小姑娘的幻象,红着眼睛,抹着泪水从房门处走进来,直直上了床榻,掀起被子一把将自己蒙了进去。 啜泣声隐隐传来,被子也跟着微微抖动。 心口那种疼痛感再次袭来,可又再次不着痕迹的很快消散。 花蓉微微蹙眉,到底是什么,让他心痛一下之后又陷入这种茫然的空洞中。 就在这时,小姑娘掀开了蒙在自己头上的被子。 花蓉抬眼望去,小姑娘眼睛依旧红肿,却已经不哭了。她拔下簪子,跪在榻上,在架子床的架子内侧上,用簪子刻画起什么。 花蓉亦上了榻,时拂晓的幻象就在他的身边,专心致志拿着簪子刻写。 花蓉顺着她的手看去,幻境与现实重叠。 幻境中的时拂晓,字尚未刻完,但现实中,架子床上那行字清晰可见,还有些陈旧的痕迹。 花蓉抬手抚上那行字,手同幻象里的时拂晓的手,重叠在一起。 “即便所有人都不爱你,可你也要爱自己,好好生活。” 看清那行字的刹那,心口一阵剧痛混着强烈的窒息感袭来,可又在刹那间消失不见。 花蓉深深蹙眉,伸手按住一侧太阳穴。 心中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他会感觉如此之痛? 可即便很痛,他又想拼命的去捕捉,但它却偏偏稍纵即逝,留在他心里长久绵延的,只有平静和空洞。 他抓不住自己心中的感情,像是她的幻象怜悯下的恩赐,只是瞬息间的动荡。 花蓉睁开眼睛,心里还是没能留下任何他想要的情感,平静和空洞盖过了他想捕捉的一切。 花蓉目光扫过这间小屋,即便心中已归于平静,可他却不想看着小姑娘的幻象,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 就像不想曾经的时拂晓,生活在这样的地方。 一片灵气从花蓉身体里溢散而出,瞬间便填满整座小院。 灵气所过之处,以眼可见的速度,开满繁盛的鲜花,就连架子床的架子上,都缠绕上茂盛的花藤。 花蓉的灵气过后,整间小屋比皇宫里的花房还要美,小姑娘的幻象,便穿梭在这如梦境的花屋里,显得不再那么凄清寥落。 花蓉走出房间,再次来到院中。 虚晃的幻境正值寒冬飞雪。 茫茫雪景,同满院的鲜花交合在一起,飞雪和落花纠缠着彼此,飘飘荡荡地落下,构成一幅奇异又绝美的画卷。 小姑娘赏雪的幻象,在这幅画卷里,更显的美轮美奂。 花蓉看着她,眼里满是疑惑,不知在思索着些什么。 这时,脑海里忽然出现坤赋的声音:“放着仙府里鲜活的小娘子不抱,跑到这里对着一个幻象发呆。怎么有了魂魄之后,你的行止同那些凡人一样,越来越古怪?” 花蓉鲜见的没有怼他,他只是伸手抚上自己的心口,平静的说道:“我好像遗忘了什么,可又好像什么也没忘。我怎么确定,自己有没有爱上一个人?” 坤赋咂摸半晌,回道:“问我你也是白问。不如,你化个形,去找个凡人问问。” “也好……”花蓉应下。 到了乔府门口,花蓉似是想起什么,复又折返回去。 径直到了乔赟的房中,此时的乔赟,正抱着自己的小妾,睡得香甜。 花蓉冷嗤一笑,信手一挥,两道青光便钻入了乔赟和那小妾的神识里。 凡人生死自有因果,他不能出手妄加干预,但是,却可以给他们二人一出幻境。 凡他们曾经对小姑娘做过的事,都会实实在在的在幻境里亲身经历一遍,所有五感获得的体验,都同真实感受没什么两样。 她曾经被伤过多少次,如何痛过,如何心酸过,如何无奈过,乔赟他们两人,都要完完整整的在幻境里体验一遍。 布下幻境后,花蓉离去。 身后的房间里,传来乔赟同那小妾撕心裂肺,而又充满恐惧的尖叫。 花蓉凌空站在星空下,青色的长袍在夜风中翻飞如蝶。 他闭目,神识搜过无数凡人的心识,他想找一个足以能解答他疑惑的人。 片刻后,花蓉选定了人选。 是位三十来岁的夫人,乃是当今皇帝之妻,且与皇帝鹣鲽情深,皇帝为她不纳后宫,只与她一人相守。 这位皇后的经历行止,于如今的凡间来讲,当真当得起离经叛道四个字。 她曾四嫁于人不得善果,后来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养起了男宠,怎知买回来的第一个男宠,便是如今夺位登基的皇帝。 与情之一字上,想来这位皇后,看得比任何人都透彻。 而此时,这位皇后,正同皇帝在江南微服私访。 花蓉幻化成了一名普通商人的模样,到了江南水乡,虽然夜已深,但凡间的热闹,远比仙界有趣的多。 最后,花蓉在勾栏瓦肆里,找到了正在和微服私访的皇帝,一同看傀儡戏的那位皇后。 帝后二人已是三十六七的岁数,可坐在一起看戏的亲密样子,比新婚夫妇还要腻歪。 花蓉探过心识,知道这位皇后不是个拘泥于俗礼的人,与她而言,开门见山比虚与委蛇更容易得到答案。 想着,花蓉直接走上前去,隐见皇帝身边有几个同行的人,面露警惕,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花蓉不做理会,冲那位皇后行礼道:“我观夫人气质出尘,眉宇间通达自在。在下有个问题,不知可否请教夫人?” 帝后同时向他看来,皇后轻轻打着扇,挑眉道:“你说吧。” 花蓉再复行礼:“怎么确定自己有没有爱上一个人?” 帝后相视一眼,仿佛在彼此询问,这世上会有这么傻的人? 随即,皇后看向他,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说是有个姑娘,喜欢上了一个人,可这个人,既不给她承诺,也不给她答复,也不拒绝,但是偶尔还会关心她一下,这姑娘日日烦心,纠结痛苦,甚至为此抑郁成疾。她心中始终充满疑惑,这个人到底爱不爱她。” “病中,这个人只来看过这位姑娘一次。旁人都劝她别再想着这个人,可姑娘记得这个人对自己的好,依旧徘徊纠结在他到底爱不爱自己这个问题上。病情逐渐加重,没过多久,这位姑娘,到底还是为了这个人,搭上了一条命。所以你说……” 皇后慵懒的打着扇子看向他:“这个人到底爱不爱这位姑娘?” 花蓉听罢,眼露一丝迷茫,无论他有没有爱上时拂晓,他都不会看着她走上绝路。 随后便道:“若真爱一人,必会守着她,护着她,不会看着她走上绝路。” 那位皇后抿唇一笑:“是了。可这世上好多人,都看不透这一层,最爱自欺欺人。这姑娘一早便该明白,当她心中疑惑这个人到底爱不爱她的时候,其实真正的答案就是不爱。” 皇后瞥了花蓉一眼,神色间似有不屑,接着道:“真的爱一个人,哪怕是冲向南墙撞破了头,也会只想和她在一起。而你心中有了这个疑惑,我劝你善良,还是早些离人家姑娘远些吧。别白白给人家希望,又在徘徊犹豫中伤透对方的心。” 一旁的皇帝似是很满意皇后的神色和回答,手捂着自己心口,对皇后道:“有我做标杆,想来华华比任何人都清楚,真爱一个人该是什么样?” 皇后神色渐趋温柔,打趣道:“是,这世上没有人及得上你,我该求神拜佛,感谢老天让我遇上你。” 花蓉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后行礼,拜别帝后。 真正爱一个人,哪怕撞破南墙也要和她在一起。 当你心中有爱不爱这个疑惑的时候,答案其实就是不爱。 别白白给人家希望,又在徘徊犹豫中伤透对方的心。 返回白玉京的路上,这三句话反复在花蓉脑海中出现。 他想和她在一起吗?哪怕撞破南墙也要在一起? 花蓉细细思索,倘若现在小姑娘说要离开他,说爱上了旁人,他会是什么心情? 回想起那日,他和小姑娘的那一番长谈,她说想远离又不舍远离。 那时候的他,好怕没有小姑娘之后的孤寂,可现在,小姑娘如果说要走,他似乎觉得也没什么。 他不愿像那位皇后说的一样,在徘徊犹豫中伤透小姑娘的心,他希望她一直开开心心的。 如果自己现在的这种犹豫会伤到她,那他会选择离她远些。 花蓉微叹一声,过了二十万年,哪怕有了魂魄,他还是体会不了人世间的情感。 许是他这样化生于世,无父母亲眷的人,天生便不配肖想人世间的情爱,更不配去试图爱上一个人。 等下回去后,便重启二十万年栖身的仙府,离她远些吧。 做下这个决定的那一瞬间,花蓉心间又是咻然一疼,如有万蚁蚕食而过,可又是稍纵即逝。 心痛短到让他来不及去捕捉,去思考这意味着什么,很快,他的心间又归复平静。 回到白玉京的时拂晓的仙府中时,天还未亮,时拂晓还没有醒。 九尾墨狐和青龙守在楼下,花蓉没有再上二楼,走向青龙和九尾墨狐,向青龙伸出手去。 本如小蛇一般盘在九尾墨狐头顶上的青龙,复又缠上花蓉手腕,花蓉对九尾墨狐道:“今日起,本尊便不再住这里。以后,你好好陪着拂晓,可好?” 九尾墨狐的眼中闪过一丝悲光,一口咬住了花蓉的长袖。 花蓉只是在忘情水的作用下,忘了情爱,却没有忘记其他情感。面对九尾墨狐的挽留,花蓉心生不忍。 他伸手摸摸九尾的头:“即便不住这里,我还是会护着拂晓,她若有事,我必定及时赶来,你且放心。” 九尾见留不住花蓉,呜咽一声,松开了口。 花蓉转身离开,却没有注意到九尾墨狐和青龙,俩神兽对望下,依依不舍的眼。 临出门前,一片灵气自花蓉周身溢散而出,遍布整座仙府,就同乔府中那处小院一样,百种奇珍异草以眼可见的速度,繁盛的开满整座仙府。 远远看去,宛若精美绝伦的空中花园,美不胜收。 第二日天亮,时拂晓在一片清甜的花香中醒来。 起初,看着这满院的鲜花,她格外欣喜,想也知道,这般神迹,也只有花蓉仙尊能够做到。 可没多久,她便欣喜不起来了,府中里里外外都没有花蓉的身形,不知他去了何处。 一直到晌午时,白行简和九笙从钱庄回来,才给她带来花蓉开了云巅仙府的消息。 白玉京所有人都知道,云巅仙府曾是二十万年前花蓉仙尊在白玉京的住处。 时拂晓有一瞬的失神,九笙伸手握住时拂晓的手,关怀道:“你同仙尊怎么了?可是闹什么不愉快?没事的,生活在一起哪有不吵架的?过两日就好了。” 时拂晓冲九笙笑笑,旁人过两日就好了,她和花蓉仙尊可不一定。毕竟,他们之间并没有感情开始过。 昨日婚宴之后,仙尊便不大对劲,让她预感很不好,只是没想到担心的事这么快就来了。 她和花蓉仙尊之间的那点亲密,本就薄的一碰即碎,想来昨日在知遥的衬托下,她的短处暴露无遗,无法再得他那一点点的例外。 时拂晓鼻子微微发酸,眼眶有些泛红,随即,她一笑,伸手拍拍九笙肩膀,安稳道:“别担心我啦,明天一觉醒来,我又是一条好汉!” 九笙看了叹息,拂晓这坚韧的品性,今日瞧着当真叫人心疼。 这若是旁人,九笙兴许还能抱个不平,可偏偏那位是上古仙尊,他们这些小小的外门弟子,实在没有置喙的余地。 余下两日,时拂晓都没有再见过花蓉。 等到第三日,九乌女君怜幽带来消息,说是查到了仙盟大会作乱的人。 是煊赫派黎明戈之子,黎知允做下的恶事。 之所以这么久没有查出来,是因为黎明戈包庇儿子。 花蓉便前往煊赫派处理此事,黎知允被判抽出仙骨,神魂打入畜生道,百世轮回。 而黎明戈因包庇之罪,被罚禁闭五十年,煊赫派掌门之职,由煊赫派掌刑司长老代行。 处理完黎知允和黎明戈的事务,花蓉正准备回白玉京。 却被知遥拦了下来,知遥行礼道:“二十万年前,五位仙尊散尽灵力封印魔王。仙尊可知,为何唯有仙尊一人,独留一具仙身于世?” 这是自花蓉神魂苏醒后,心中最大的疑惑。 听知遥这般问,花蓉微微蹙眉,上下打量她两眼,似有疑色:“你知道?” 知遥低眉,颔首一笑:“水之尊离若创立露华派,我派承仙尊大恩。露华派历代女君,奉离若仙尊密旨,为仙尊守着一段秘辛。” 说着,知遥看向花蓉:“这段秘辛,可以解答仙尊所有疑惑,还请仙尊,亲往露华派,一探究竟。” 花蓉自神魂苏醒,便一直觉得奇怪。 当年他们五人同时散尽灵力,其余四位仙尊,唯有坤赋因其不变之厚德而留一丝意识于世。 剩下的四个人,他、斩霜、离若、煌歌,本该一同仙逝,可偏偏,只有他留下了一具仙身,且还有了神魂。 这是最叫他不解之处。 眼下听知遥这般说,花蓉应下了知遥的话,同她一起去了墨海瑶台。 瑶台仙境隐于海面迷雾之中。 穿过迷雾,偌大的瑶台之上,满是冰雕建筑,处处点缀着珊瑚奇石,远远望去,宛若有座冰城坐落在墨海海面上。 花蓉不愿大动干戈,便叫知遥免了瑶台的迎接礼。 知遥应下,进了瑶台后,便直接带着花蓉去了女君殿的密室。 花蓉走进密室,便感觉到了离若灵力的气息,心间难免觉得亲切。从前不通人情,而今回想起来,他们五人,当真担得起一句情同手足。 知遥引咒,对着密室里,冰桌上一枚手掌大小的蚌施了灵力。 蚌打开之后,离若灵力的气息更加明显,蚌底泛着耀眼的白光,叫蚌底看起来深不见测。 花蓉看着那枚蚌,走上前去。 这时,知遥说道:“离若仙尊在世时,曾告知墨海女君,若来日花蓉仙尊再化形于世,务必告知他,他留下仙身的答案,就在这枚蚌中。这个秘密,我们墨海女君历代相传,并谨遵仙尊之命,无女君之外的人知晓。” 花蓉点头:“辛苦了。” 花蓉一看便知,这蚌中是离若的一段记忆,若想知道答案,需得进入她的记忆里,以她的身份和角度,重新去看一遍当年发生的事。 花蓉不再耽搁,身形化作一缕青色的光芒,钻进来蚌中。 花蓉进去蚌中的刹那,折允出现在门口,走了进来。 知遥头都没有回,冷冷道:“我给你创造了机会,你给我创造的机会呢?” 折允笑笑道:“女君九重天境界的修为,晚辈哪儿敢诓骗女君?时拂晓已经到瑶台了,正在女君殿后面的庭院礼,女君设下的迷阵中。” 知遥转身离开密室,对折允道:“抓紧些吧,要不了几个时辰,仙尊就出来了。” 二人到了庭院迷阵中,见时拂晓正一脸着急的寻找出口。 知遥对折允道:“我不知你帮我是什么目的。但你需记着给我承诺,绝不可伤人性命,若今日在我瑶台,时拂晓性命有碍,我必不轻饶你。” 她堂堂墨海女君,千年来守护墨海生灵,自是心怀这个位置上该有的责任。 她只是瞧不上时拂晓这种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只想得到花蓉仙尊的情爱,让时拂晓知难而退,并不想背负杀生的因果。 折允笑笑道:“承诺女君的事,我怎敢反悔?” 说罢,知遥引咒抬手,对折允施了幻术,将他变成了花蓉的样子。咒法毕,折允看看自己,去了约定的地方。 折允离开,知遥再次引咒,给迷阵中的时拂晓,造了一出幻境。 迷阵中的时拂晓,一脸迷茫。 她本好端端的在自己仙府中打坐,可忽然一阵强大的灵力场闪过,待她睁眼时,就出现在了这个奇怪的地方,还怎么都出不去。 时拂晓委实有些心急,她知道商朔一直对她虎视眈眈,忽然横遭这种变故,阿墨又没带在身边,她得尽快想法子离开。 她已经通知了阿墨,只是不知道自己离白玉京多远,以她的灵力,送去的消息阿墨能不能收到? 正着急着,时拂晓忽地听到,不远处似乎有声音。 她忙屏住呼吸,躲到了一棵巨大的珊瑚后,露出一双眼睛,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第43章 君若无意我便休 巨大的珊瑚将时拂晓纤瘦的身影,遮挡的很隐蔽,几乎没人能发现她。 一男一女的交谈声越来越近,时拂晓的心也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是花蓉仙尊的声音。 绕过庭院小路蜿蜒的拐角,花蓉和知遥并肩而行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知遥穿着嵌着颗颗珍珠的玄色纱裙,走在花蓉身边,步态雍容而又高贵。 花蓉依旧是白衣青袍,头顶簪冠,还是前些日子时拂晓去专程给他买的。 知遥盈盈行于花蓉身侧,面含桃色,轻笑着开口道:“仙尊若实在不喜流芳派嫁于你的那位姑娘,何不与之和离?” 时拂晓心口一紧,忙看向花蓉,却见花蓉微微蹙眉,叹息道:“本尊身为上古仙尊,自是不能弃人于不顾。” 知遥眸色间闪过一丝失落,随后笑着道:“可惜遇到仙尊的时候,仙尊身边已有了人,是知遥无福。” 花蓉侧头,低眉颔首,目光投向知遥,神色是那般温柔,而又充满欣赏:“你又何必妄自菲薄?如你这般的女子,才是本尊心中欣赏之人。” 知遥听罢含羞,面上笑意盈盈:“仙尊过誉了。” 随即,二人又聊起了知遥这些年为露华派所做的一切,知遥半谦虚半炫耀,而花蓉也恰到好处的给与意见和赞美。 俩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二人离去,时拂晓抱着双腿,坐在了巨大的珊瑚后。她望着自己的脚尖,眸色暗淡。 本该在黄金台处理仙盟大会一事的花蓉仙尊,眼下却出现在瑶台,本该在仙府中修炼的她,恰好也被人弄来了瑶台。 知遥故意的也好,旁人要害她也罢。 把她弄来这里的人,目的就是让她看到方才那一幕。 时拂晓颓然地笑笑,如果这个人的目的,是让她知难而退,那么她成功了。 她知道了花蓉仙尊对她真实的想法,无论对方是故意还有无意,她能给出的反应,结果都是一样的。 原来即便自己变成仙女,嫁了这天上地下最耀眼的人,她依然是那个碍人眼的。 心揪在一起,一阵阵的抽痛着,泪水也不受控制的汹涌而下。 即便心里像压了一块棉花一般难受,时拂晓却还是从乾坤袋里拿出了纸笔,还有之前在掌命洞府前用过的小桌子。 她伸手擦了擦眼泪,深吸一口气,铺开纸张,提笔写下了和离书。 君若无心我便休![注1] 纵然她满心满眼都是花蓉,可她却不愿卑微的占着这个位置遭人嫌弃。 她也没有想要报复的心,故意占着这个位置恶心知遥。她和花蓉仙尊成亲,本就是个意外,她嫁他时,只以为他是块大木头。 而花蓉仙尊,成亲前没有人问过他的意愿,只是就那样,将无法与人沟通的花蓉塞给了她。 这对他,本就不公平。 和离书上写下的每一笔,时拂晓都感觉是一道划在自己心上的伤痕。明明那般不舍,却又只能选择离开。这种感觉,就像是本属于自己的一部分,要被生生撕裂一样。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写完这封和离书的,只感觉自己的眼泪,也随着这满纸的墨迹干涸殆尽…… 写完和离书,时拂晓将东西都收回了乾坤袋。 她拿着和离书,往花蓉和知遥刚走过的方向走去。 若不出她所料,现在她应该能走出这片庭院了。 果然,这次没有再出现鬼打墙一般的怪异,她顺利地走出了这座庭院。 庭院只有一条往外走的路,顺着这条路走过去,想来她便能见到花蓉和知遥。 走出庭院,时拂晓在蜿蜒小路尽头的一处庭院里,见到了相谈甚欢的花蓉和知遥。 时拂晓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 待她走近,相谈甚欢的两人终于看到了她。 花蓉微微讶然:“你怎么在这里?” 时拂晓已收拾好情绪,笑笑道:“有人想让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不过也不重要了……” 时拂晓全程没有看知遥一眼,她将和离书放在厅中石桌上,推到花蓉面前:“晚辈仍然感谢尸灵谷仙尊救命之恩。但晚辈自知平庸,配不上仙尊,想来这封和离书,能让你我二人都得到解脱。仙尊不必再为责任烦忧,我也不必再日日纠结仙尊作何想。” 花蓉看看那封和离书,眼里漫过一丝歉意:“委实抱歉。” “大可不必!”时拂晓出言反驳。 她生平最厌旁人向她道歉,这意味着被放弃、被对不起的那个人是自己,纵然事实确实如此,可她也不爱听,打心眼里排斥。 说罢,时拂晓向花蓉行个礼,转身的刹那,目光复又在他面容上扫过。这张当初惊艳了她整颗心的面容,终究不属于她。 目光一扫而过,时拂晓走出小亭,御云离去。 御云飞在墨海上空,带着腥气的海风拂过她的鬓发。 今日离开墨海之后,从今往后,花蓉再和她没有半点关系,自己的生活里再也没有他。 他或许会同旁人携手走在一起,跟旁人说曾对她说过的话,做和她做过的事。 仅仅是这般想了想,时拂晓心间便传来剧烈的疼痛,痛到她身子不自觉的曲蜷起来,她捂着心口跪倒在云上,泪水再也不受控制的大颗大颗落下…… 而方才的小亭里,知遥抬手,“花蓉”身上的术法消失,折允将和离书推到知遥面前,含笑看向她:“恭喜女君得偿所愿。” 知遥看都没有看折允一眼,拿过和离书起身去了女君殿。 折允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笑得意味不明。 知遥在女君殿,约莫又等了一个时辰,方才见蚌里闪过一道青光,花蓉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密室里。 知遥忙上前轻唤:“仙尊……” 花蓉却对她的话恍若未闻,似是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 离若记忆中看到的一切,委实给他带来了庞大的冲击。 他从来没有想过,朝夕相处五万年之久的水之尊离若,心中竟然藏了这么大的秘密,与他所认识的离若,差别竟如此之大。 而他……留下仙身,拥有神魂,竟是承了离若如此大恩。 水之尊至智,至智…… 花蓉心间反复念着这两个字,良久,他闭目一声长叹,慧极必伤啊…… 半晌后,花蓉睁开眼睛,伸手将存有离若记忆的那枚蚌,收到了自己的虚鼎中。 得知了自己想知道的一切,花蓉没有多留的想法,也没有向露华派道谢的想法。 毕竟,露华派自离若而来,他们承离若之恩,替离若守护,是他们天然的责任。 花蓉仿佛忘了身边还有个知遥,抬脚便走出了密室,径直往外走去。 知遥见此,忙小跑上前几步,追上花蓉,急言道:“仙尊,您入离若仙尊记忆的时候,流芳派小修时拂晓送来了这个。” 一听时拂晓的名字,花蓉停下来的脚步,转过身来,清冷的目光落在知遥面上。 那眼神,同看一个普通的神兽没有差别。 毕竟,与花蓉而言,除了时拂晓,让他从好奇到觉得鲜活之外,他这么些年来对众生的看法是一样的,人和神兽在他眼里都是众生,没有区别。 知遥将手中的和离书递给花蓉,说道:“时小修忽然送来了和离书。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知遥同仙尊说的话比较多,仙尊又突然到访露华派,叫时小修误会了什么。” 和离书? 花蓉闻言蹙眉,眼中流过一丝慌乱的不知所措。 他伸手接过,待看清时拂晓字迹的刹那,心间那如万蚁啃噬的剧痛再次袭来,可又恰到好处的转瞬即逝。 花蓉看着那封和离书愣神,神色似月色茫然。 心中那遗失了什么的空洞感,在此时更加强烈。 知遥知道花蓉喝下了离若仙尊留下的忘情水,便开口道:“知遥虽然觉得可惜,但若仙尊对时小修无意,这封和离书于时小修而言,也是解脱。” 于她而言,也是解脱吗? 花蓉望着那封和离书,久久不能回神。这是不是意味着,从此之后小姑娘和自己再也没有半点关系? 忽地,花蓉收回那封和离书,看向知遥道:“离若留下记忆,为何本尊化形之时你不说,等到今时今日才告知本尊?” 知遥早已想好了对策,行礼对花蓉道:“毕竟是离若仙尊的秘辛,整个露华派,也只有历代女君传承守护,旁人并不知晓。自仙尊化形,无论何时身边都是一群人,平时也有时小修在,知遥没有机会开口。” 花蓉没再多说什么,可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仙界密语传音的方法又不少,这个说法,委实没有说服力。 又恰好自己入离若记忆时,时拂晓送来了和离书,他心中隐隐觉得不安,想抓紧回去。 花蓉忙往外走去,可没走几步,却忽然感觉到,自己在时拂晓身上下的契,连着他的心强烈地震动起来,这是危险的预兆。 花蓉忙看向知遥,问道:“拂晓来瑶台,可有带九尾墨狐?” “没、没有……”知遥把人弄来的,特意避开了九尾墨狐。她想起折允,似是意识到什么,忙问:“时小修可是出了事?” 花蓉眉心深蹙,移形换影追着时拂晓身上的契而去。 知遥见花蓉离去,忙跟着追上。定是折允从中作了什么,若因此事伤及时拂晓性命,她如何担负得起伤人害命的因果? 下一瞬,花蓉的身影出现在瑶台千里外的墨海海面上,身形刚显,便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灵力,并随着九尾墨狐的嘶吼传来。 花蓉定睛看去,但见九尾墨狐,正对着一座半人高的塔发动攻击,似是要将那塔打碎。 花蓉墨色沉了下去,那座塔他认得,是当年斩霜闲暇时造的法器之一,名曰浮屠塔,又称命塔,现如今应该由煊赫派保管。 此塔为困守型法器,但浮屠塔与寻常困守类法器不同,非正非邪。 若人被困在浮屠塔中,会失去塔外的所有记忆,而浮屠塔,又会编造一个新的人生给困在塔里的人。 这段人生,浮屠塔会根据人心中最恐惧的一切而建,会一点点的,让困守其中的人走进浮屠塔布下的圈套中。 倘若塔中人,最后没能通过浮屠塔的考验,心生邪念,浮屠塔便会正大光明的将其诛杀。 当年斩霜造下此塔时,坤赋便编排过这塔不讲道理,以人心中最恐惧的一切为诱饵,等人家受不了就诛杀人家。 这就好比一个人本没有坏心,你却鼓励他去作恶,人家做了,你又以作恶之名把人给杀了。 所以说,此塔非正非邪。 又因此塔编造的幻境,遵循现实因果,遵循人最真实的心念,在塔里经历的那段人生,同真实的命运一般无二,甚至可以算成真实人生的一部分,链接塔内塔外的两重因果,故此塔又名命塔。 若被此塔所困,没有格外强大的意念,几乎九死一生。 花蓉见九尾墨狐如此卖力的想摧毁浮屠塔,便知发生了什么。他忙上前,向九尾墨狐问道:“拂晓可是被困在了浮屠塔中?” 见花蓉到达,九尾墨狐动荡混乱的灵力,渐渐平稳了下来,它冲着花蓉点点头。 花蓉见此,抬手放出青龙,青龙的身形在一瞬间变回巨大,盘旋在浮屠塔上空。 花蓉吩咐道:“青龙九尾,你二人在此护法,我入浮屠塔,去带拂晓出来。” 说罢,花蓉身形化作一道青光,钻入了浮屠塔中。 时拂晓进了浮屠塔已有些时候,想来浮屠塔给与时拂晓的命运已经编写完成。 只是不知,等他进去后,在这段以时拂晓为主的命运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匆忙追来的知遥赶到时,正见花蓉进了浮屠塔,知遥犹豫半晌,心一横,也跟进了浮屠塔。说不定,这是个能和花蓉仙尊结缘的契机。 时拂晓渐渐恢复意识,揉着太阳穴从榻上坐起来。 她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自己在一间华贵的宫殿里,打着地铺睡在廊下。 一段记忆涌入她的脑海中,她叫时拂晓,是姑妄城城主花蓉的贴身仙婢。 而仙婢,只是她明面是上用来掩饰的身份,她实际是花城主培养的暗卫杀手,是所有暗卫里最强的一个。 她无父无母,自打记事起,便在乞丐堆里摸爬滚打。 是花城主,救下了冬日里险些冻死的她,又将她带回姑妄城。 给她遮风挡雨的屋檐,给她吃饱穿暖的生活。还教她读书习字,教她习武修行。 而她,自见到花城主的第一眼,便深深的爱上了他。 她永远也忘不了初见那天,自己冻得瑟瑟发抖,意识都有些模糊。他那辆华贵的马车路过她的身边,停了下来。 他撑着伞,披着玄色貂氅,从马车上走下来。 满天飞雪中,时拂晓像看到了高贵的王子,像看到了昆仑之巅珍稀的墨玉。 一眼万年,她想,就是她见到花城主的那日。 这些年来,纵然其余暗卫,偶尔私下里会对她说,他们只是花城主手里的利刃,随时可用,随时都可抛弃的利刃,无需太过尽心。 但她还是拼尽全力的努力,在一众暗卫中脱颖而出,最后成功被挑选为陪在花城主身边的贴身仙婢。 只要能陪在城主身边,只要能日日看着他,让她做什么她都心甘情愿。 天色已蒙蒙亮,时拂晓算着时间,再过一刻钟,城主就该醒了。 想着,时拂晓钻出地铺,将铺盖收拾好,简单洗漱一番,候在了城主寝殿门外。 不多时,寝殿内便传来花城主浑雅的声音:“拂晓,入殿。” 时拂晓推开门,两手交叠放于腹前,颔首走了进去。 花城主走到桌前,将一封礼单递给她,吩咐道:“这是给知遥郡主的聘礼礼单,明日便是吉日,由你负责,带聘礼去兰幽城下聘。” 时拂晓的心微微一颤,随即伸手结过礼单,恭敬应下。 知遥,兰幽城城主之女,也是花城主的未婚妻。城主终于是要成亲了吗? 时拂晓目光落到花蓉面上,见他嘴角洋溢着甜蜜的笑意,她长长的眼睫,不自觉地颤了颤。 能陪在城主身边,对她这样的人而言,已经是格外的恩赐,她有什么资格心中不愉快。 她的责任,便是守护着他,守护着他想要守护的一切。如今的他,还有他未来的子嗣。 守护好这一切,是她能给他最好的报答。 时拂晓拿着礼单,退到了一旁。 本以为明日去兰幽城下聘,对她来讲将会是人生中最大的艰难。 可她没想到,命运没有给她体会这艰难的机会。 魔族进犯,一夜之间,兰幽城被夷为平地,城主与护城将士死于魔族之手,知遥下落不明。 知遥失踪后,花城主派遣无数暗卫和兵力,到处去寻找知遥的下落。 时拂晓陪在城主身边,日日看他愁眉不展,焦虑不安。 若有一天自己失踪了,城主会不会分半分这样的情绪给自己? 三个月过去,知遥依旧下落不明,到处都找不到她的痕迹。 时拂晓本以为,没了知遥,花蓉短时期内不会再考虑娶妻,那么自己就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就这样安心的陪在他身边。 可谁知,又过了两个月,知遥只身一人,穿着兽皮制成的斗篷,闯进了王城。 她在城主面前哭得梨花带雨,诉说着自己这五个月来的艰辛。 花蓉城主心疼不已,说兰幽城没了没关系,以后的日子,他会好好护着知遥。 时拂晓全程垂眉站在他们身边,看完了一切,安静地好似一座不会哭笑的雕像。 又过了一个月,迟来的婚礼再次在姑妄城盛大的举行。 新婚当日,时拂晓晨起,她本该负责今日婚礼游街时的全程护卫。 可不知为何,素来身体强健的她,竟然病倒在自己房里,意识浑浑噩噩,且高烧不退。 不得已,她只得向城主告假。 这一整日,病痛和心痛一起折磨着她,她心中清楚的知道,过了今日,他将会成为旁人的夫君,与旁人朝夕相对,恩爱缱绻。 这一日的浑浑噩噩,时拂晓不知自己是如何度过的。 直到入夜,她忽然听见王城的方向传来厮杀声,她撑着病体,从榻上爬起来,推门走了出去。 不远处的王城火光冲天,刀刃相接的厮杀声不断传来,时拂晓心猛然一揪。 不顾自己身体安危,御剑朝王城的方向赶了过去。 是北面翼城的王军,他们已经杀进了王城。翼城一直以来,都比姑妄城强大,是姑妄城最大的威胁。 可姑妄王城固若金汤,若无内应,翼城王军怎么可能这么轻易便打进来? 王城已是尸横遍野,时拂晓一路厮杀,方才冲过层层包围,冲到了宫廷大殿。 眼前的一幕,叫她几欲肝肠寸断,花蓉城主一身婚服,躺在知遥同样一身凤冠霞帔的知遥脚边,生死不明。 而知遥手持利剑,剑锋上挑着花蓉城主的仙骨。 他的仙骨被抽了…… 时拂晓眸光碎裂,提剑腾空,凌厉的剑气朝知遥杀去。 养尊处优的知遥郡主,如何能是严密训练下的时拂晓的对手,被时拂晓毫不留手的剑招杀的节节败退。 她本想杀了知遥,城主那么信任她,那么爱她,她竟勾结翼城伏击姑妄城,甚至抽他仙骨。 可未来及杀掉知遥,翼城的王军已冲进了宫殿。 时拂晓不得已,只得拉起花蓉,将他背在背上,用绳子绑在腰际,一路厮杀出去。 重重包围下,她眸中只剩一片血色,只剩下一个念头——她要带城主离开。 她每一次出剑,都直击要害,每一次出剑,都用尽全力。浑身上下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 面对如此坚韧的时拂晓,翼城的王军渐渐心生忌惮。 如此接连不断的厮杀,换做是旁人,早就坚持不住,早就殒命在剑锋之下。 他们经历过那么多次征战,却从未见过一个人,能有如此这般坚韧的心。 那一天,时拂晓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她只记得,杀到最后,她已经感觉不到握剑的那只手,也感觉不到身上伤口的疼痛。 她终于救下了花城主,带着他逃出了姑妄城。 为了躲避追兵,时拂晓带着他,不得不躲进翼城王室的王陵里。 王陵神圣非凡,想来翼城的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们会躲进翼城王陵。 时拂晓在王陵里,一边养伤,一边照顾花蓉。 整整三天三夜,却始终不见花蓉苏醒,不得已,时拂晓只得用问心咒,探了花蓉的心识。 看过花蓉的心识,时拂晓方才知道,他不是醒不过来,而是他自我保护的本能,让他不愿苏醒。 醒来,就意味着要面对一个成为废人的自己。 即便昏迷中没有意识,他的心念中,却无法接受仙骨被抽的事实。骄傲如他,不愿做一个废人。 时拂晓心疼不已,她的命,是城主救得,她的人生,是城主给的。守护花蓉城主,就是她一生的唯一的目标,也是她活着唯一的意义。 时拂晓没有犹豫,待自己伤好了些,便决定抽出仙骨,换给花蓉。 仙骨被抽出的后,要不了多久便会枯萎,所以她必须一抽出仙骨就换给花蓉。 可抽仙骨,必然会遭受无法承受的剧痛,没有人能再仙骨被抽的情况下依旧保持清醒。 王陵里除了棺椁,在没有第三个人可以帮她替换仙骨。 所以她必须保持清醒,时拂晓拔出簪子中的毒针,服下解药,将那枚针,刺入了自己心头,唯有如此,她才能一直保持清醒。 她握紧剑柄,手向后一挽,锋利的剑刃挑破了脊梁骨上的皮肉。 她扔掉剑,目光看着眼前昏迷的花蓉,手指钻进挑破的血肉,一寸寸的,将自己仙骨抽了出来。 第44章 恭喜仙尊喜提火葬场 仙骨一寸寸地被抽出,骨肉剥离的剧痛在一瞬间席卷时拂晓全身,她全身上下不断地颤抖起来,大颗大颗的汗水顺着额头滑落。 仅顷刻间,她身上的衣服,就像在水里泡过一样,紧贴在了皮肤上。 经脉里一身灵力,也随着仙骨一同流逝,身上本可用仙骨滋养的伤口重新渗出血来,体力透支的疲惫感亦随之袭来。 时拂晓几次险些晕厥过去,但插进心口那枚毒针,却总能适时的让她清醒。 整根仙骨终于被抽了出来,时拂晓用身上仅存的灵力,将仙骨换给了花蓉。 从此之后,除了一身剑法,她与凡人,再也没有区别。 仙骨换罢,身体和精神承受已过极限的时拂晓,终于晕了过去,身子软绵绵的摊到在花蓉身侧。 失去仙骨和修为,即便花蓉复原,自己这凡人之躯,又能陪他多久呢? 彻底失去意识前,这是时拂晓最后一个念头。 没过多久,花蓉醒来,而想象中那种灵力尽失成为废人的无力感,却没有发生。 周身修为尚在,他伸手摸了摸自己仙骨的位置,原本被抽掉的仙骨,也安然在自己身体里。 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当他看到身边晕倒在身边的时拂晓时,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忙抱起时拂晓,用灵力去探了她的仙骨。 一探之下,花蓉大惊,内心的震荡一浪冲过一浪。 她浑身是伤,没了仙骨滋养身体,那些伤再也无法自行愈合,少女浑身衣物湿透,各处伤口都在不断渗着血。 他无法想象,她是承受了何等样的痛苦,才能清醒着将仙骨抽出来。更无法想象,仙骨被抽后,她又如何忍着巨大的痛苦,用仅存的灵力替他换上仙骨。 直到看到那枚刺入她心口的毒针,花蓉方才明白过来,心中的震荡愈发厉害。 他从来都知道,这个姑娘对他有别样的情义。 这也是他将她选为贴身护卫杀手的一个原因之一,只是他没想到,这个姑娘,能为他做到这种程度。 可不知为何,每每见到她,他心中便会不自觉的变得空洞无物,生不起任何怜惜和多余的情感。 但是今日,此时此刻,看到时拂晓为了他变成这样,他心中的剧痛一阵阵的袭来,如万蚁蚕食般痛的让他喘不过来气。 一个念头出现在他的心中,那个念头在他心中那般久远,久远到仿佛是上辈子的记忆。 那个念头告诉他,你明明想看她开开心心的样子,想护着她,让她一直鲜活的活下去,为什么会让她变成这样? 心痛与愧疚,混着泪水从花蓉眼里落下,滴在他怀中时拂晓的面庞上。 他紧抱着少女,周身上下灵力溢散而出,灌入时拂晓体内,她的伤口渐渐愈合。 少女在他怀中,逐渐有了温度,身子不再像之前那般冰冷。 一些从未见过的画面,出现在花蓉脑海中。 新婚典礼上,自己身旁身着婚服的她;睡在自己身边,手脚并用趴在他身上的她;满是凶兽的山谷里,聪慧又坚韧的她;骑着一只九尾墨狐,看遍山川湖海,笑容明媚的她…… 这些画面在他脑海中一闪而逝,久远,又那么叫他难以忘怀。那些鲜活又真实的情绪,仿佛填满了他整个孤寂的生命。 他不知道这些画面从何而来,可当他心中出现这些画面的时候,他忽然觉得,他爱的那个人,从来就该是怀里的少女。 对知遥的那些感情,则变得莫名其妙,更像命运强塞于他的轨迹,仿佛到了那个节点上,他就得爱,就得去娶知遥,非他本心而来。 不知过了多久,时拂晓在花蓉怀里醒来。 迎上花蓉目光的刹那,时拂晓心头一震,城主从未用如此深情又温柔的目光看过她。 见她醒了,花城主面上的喜悦都是那么的真挚,宛如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花蓉一把握住她的手,紧紧握住,急言关怀道:“你醒了?感觉可好些了?身上的伤还疼吗?” 他的手明明修长好看,可握着她的时候,却又那么的温暖宽厚。他看自己的眼神,他毫无顾及的亲昵,这一切都是时拂晓一生都不敢肖想的场景。 可是,现在就这样真实的出现了。 她怔怔地看着花蓉,摇摇头:“不疼了……”你在,什么都不疼了。 但花蓉还是不大放心,又往她身体里注入灵力,以助她伤口能愈合的更快。 之后,他靠坐在棺椁前,让时拂晓靠在他的怀里休息,用自己的身体,当她温暖的床榻,想让她安心休息。 时拂晓枕着他的手臂,唇边漫过绵长无尽的笑意。 在王陵养伤的那段日子,是时拂晓这辈子最幸福,最开心的一段日子。 只是城主,照顾她养伤之余,一直忧心着姑妄城。 时拂晓陪在他身边多年,她了解他,他或许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私人恩怨,但他放不下姑妄城民。 翼城王室贪婪暴戾,喜征战杀伐,翼城苛捐杂税极多,城民苦不堪言,如今姑妄城也落到了翼城手上。 他这些年精心治理姑妄城,一心想让城民过上富足的生活,想让他们不受资源限制,有很好的环境安心修行。人人皆可修得仙骨,人人皆可获万年寿命。 他天生仁德,悲悯众生,这是他的目标,是他心里最大的愿望。 时拂晓打心眼里觉得,他这样的人,不该陪着她躲在王陵里,最后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中。走出去,去完成他的目标,站在高山之巅,那才是真正的他。 于是,待自己伤好之后,时拂晓跟他说:“我们回去吧,虽没了仙骨,但我一身剑法尚在。以你的威望,重新招兵买马不是难事。” 那天,花蓉揽她入怀,在她耳边呢喃道:“待夺回姑妄城,我们便成亲,我想让你,做我唯一的王妃。” 时拂晓从来没有笑得这么发自内心过,她也伸手抱紧了他紧窄的腰,侧脸枕着他的胸膛,轻声道:“好!” 从王陵出去后,花蓉联络姑妄城旧部,又联络城内城民。 姑妄城民素来敬仰花蓉,又厌恶翼城王室暴戾,短短几月功夫,便组件起一支强有力的王军。 而知遥,早在姑妄城破之后,就做了翼城城主的王妃。而原本属于姑妄城的资源灵脉,都被知遥拿去重建兰幽城。 现如今的知遥,不仅是翼城城主的王妃,还是兰幽城的城主。 花蓉的王军,民心所向,又摒弃从前不忍征战的慈心,不再容忍翼城王室。这一次,仅用了一年时间,便瓦解了翼城的实力,一举夺回姑妄城,并同时占领了翼城。 翼城王室,被囚禁姑妄城水牢中,不日便要受死刑,而身在兰幽城做城主的知遥,暂且逃过一劫。 翼城被破之后,知遥日日坐立难安,她知道,花蓉总有一天,会来找她,会报背叛抽仙骨之仇。 知遥想了三天三夜,最后决定,与其等着他来,不如自己去服软认错,兴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时拂晓记得那日,王宫外大雪纷飞,她穿着花蓉亲手为她披上的斗篷,握着他的手,与他并肩坐在王座上。 知遥被人带进大殿,甩开钳制他的宫人,扑倒花蓉脚边,死死抱着他的小腿,哭得梨花带雨: “花蓉,你信我!是翼城城主逼我的。当时兰幽城被魔族踏平,父王和母后都死在魔族手上,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却被抓到了翼城。我孤身一人,没有依靠,没有人帮我,只能屈服于翼城城主的胁迫之下。如果我不按他说的做,他一定会杀了我……” 时拂晓低眉看着知遥,她本以为,知遥做下那般事,花蓉不会再原谅她。 可谁知,花蓉松开了握着她的手,弯腰拉起了知遥。 时拂晓的手,尚且保持着与他相握的姿势,掌心里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她就在一旁,看着身侧他们二人相对而立,掌心里本属于他的温度,一点点的流逝…… 花蓉本欲抽手,知遥却反手握住了他的双臂,哭诉道:“我与你自幼定亲,两情相悦,若非被胁迫,我怎么会抽你仙骨?你原谅我好不好?求求你,原谅我好不好?父王母妃已故,我只有你了,我不能再失去你……” 知遥梨花带雨,哭得痛彻心扉。 花蓉沉默片刻,对一旁的婢女说道:“将知遥郡主曾经住的宫殿打理出来,带知遥郡主下去休息。” 知遥离开后,花蓉重新坐回时拂晓身边,却没有再握回她的手,只对她道:“她有她的难处,你放心,答应你的,我不会食言。” 时拂晓点头笑笑,没再多说什么。 知遥是他半生所爱,当初在王陵里,他或许被自己所感动,但感动,终究不是爱,知遥一出现,她便知道,有些东西,她握不住。 可是她终究舍不得离开他,她想等他自己说出离开的话,或者……希望他能多忍一忍,她没了仙骨,寿命不长,等她离开,他想做什么都行。 余下的日子,花蓉来看她的日子越来越少,可去看知遥的时间,却越来越多,甚至到后来,她的宫殿,花蓉再不踏足。 而他承诺自己的大婚,再也没有被提及。 慢慢的,就连服侍她的宫人们,看她的眼中,都充满了嘲笑。 他们也不再尽心服侍她,什么事情都得她亲手来,有人抱怨她不会同人打交道,不会做人。时拂晓能说什么呢,她一个被培养的杀手,怎么可能会那些虚与委蛇。 她就如此这般尴尬的呆在花蓉身边,旁人难受,她自己也难受。 但她不在意,她又活不长。 多年来,守护花蓉,早已成为刻进她血脉里的习惯和责任,花蓉便是她活着的全部意义。倘若离开他,她完全不知自己该过什么样的生活。 她闲来无事,每天就在自己宫里,养养花,喂喂鸟,日子过得倒也安生。 直到有一天,花蓉外出巡城,知遥找到了她。 知遥穿着崭新的衣裙,戴着刚定制的华贵首饰,来到了她的宫中,她唇含笑意,眼里满是胜利者的骄傲,她看向她,说道: “你一个杀手出身的棋子,不过是他培养的一把利刃,你又如何配的上他?” 时拂晓没有看她,只喂着笼中的小雀,淡淡道:“知道我是杀手,还来触我霉头,不怕我一剑挑了你?” 想起新婚大典那日时拂晓凌厉的杀招,知遥忽地心生惧意,不由后退两步,可她似有想起什么,神色恢复坦然: “你没了仙骨,纵然武艺高强又如何?身为一个凡人,你如何动得了我?” “你试试。”时拂晓语气平静又淡定,叫人完全摸不准她的想法和实力。 知遥不自觉离她远了些,面上依旧是清冷孤傲的神色,她睥睨般的看着时拂晓,说道: “过了这么久,城主的心意如何,想来你看得清楚明白。他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你这般占着这个位置,他不好说什么。但娶你违背他的本心,你又何苦,让大家都这么难受?” “让他自己来跟我说。”他若让她走,她一定会走。可若他没开口,她便不会离开他,守护他是她的责任。 “好!”知遥拂袖,摊开一直握在手里的毒针,说道:“那就让我们来看看,他到底更在意谁?” 说罢,知遥便直接将手里毒针扎进了自己脖子。 “你做什么?”时拂晓眸色一寒,上前便想拦住知遥,可没了仙骨,到底不如有灵力的知遥动作快,她没能拦下。 就在她近前的空档,知遥反手,将另一根毒针刺进了时拂晓体内。 时拂晓吃痛,跌坐在地上。 知遥忍着毒发的痛苦,冷笑着说:“想来你认得,这是螣蛇之毒,现如今整个姑妄王城,解药只有一枚,你猜他会救谁?” 想着,知遥以灵力压制毒性,换上一副惊恐的面孔,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快来人啊,救命,快通知城主……时拂晓要杀我。” 时拂晓没有灵力,无法压制毒性,没过多久,她便晕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在姑妄城水牢内,体内的毒,不知为何已被压制。 水牢看守见她醒了,眸色间无比嘲讽,说道:“明知城主心里的人是知遥郡主,你竟还要杀她?莫不是救了城主,就忘了自己身份?如今城主罚你入牢,不日就会和知遥郡主举行大婚典礼,你就老实在这里等死吧。” 时拂晓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泪水从眼角滑落,他竟……这般信任知遥,都不曾听自己分辨一句? 她可以接受他不爱她,也可以接受他令娶旁人,却无法接受,他如此误解她的心意。 半生真心,半生守护,到头来,他连自己一句分辨都没有听,便定了她的罪。 她在水牢里,独自一人,度过了无数个不见天日的黑暗,螣蛇之毒逐渐深入骨髓。 这期间,她没有见过花蓉一次,也未曾听旁人提及他过问自己。 时间漫长的就好像没有尽头,水牢里越来越冷,没有仙骨滋养身体的她,手上生出冻疮,双腿的关节,在潮湿的环境下日日酸痛,还有螣蛇之毒,日日钻她心肺。 在凄清冷寂了许久之后,水牢的门终于被打开。 时拂晓从地上爬起来,许久未见光明的她,被门口光亮刺得睁不开眼。 光明中出现一个人影,向她走来。 她忽地想起初见那日,他撑伞走下马车,身上也是如现在这般闪着光明,她忍着浑身的疼痛,朝那个身影爬去,喃喃轻唤:“城主……” “呵呵……”一声女子的轻笑,惊碎了她所有希望。 时拂晓眼睛渐渐适应了光明,知遥的面容出现在眼前。她依旧那么光鲜亮丽,容光焕发。 知遥踱步到她身边,笑着道:“我安然无恙,螣蛇之毒已解。那唯一一枚解药,他还是给了我。而你,那日听我说完你要害我,他想都没想,就把你打入了水牢,你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时拂晓抿着双唇,一言不发。 知遥雍容的脚步,在她眼前来回走动,但听她接着道: “念在你死期将近,今日来,就是想让你死个明白。我身边的医师告诉城主,我体内余毒未清,但是没有解药,只能以毒攻毒,所以,再过几天,他就要取你这颗被螣蛇之毒侵蚀的心,来为我做药引。” 时拂晓身子一颤,伏在地面上的手,不住的颤抖起来。 心痛得紧紧缩在一起,像有一只大手,抓着她的心,来回不断的用力揉搓。 她从来没有觉得这般痛过,就连当日在王陵里抽仙骨时,都没有这般痛过。 活了半生,背着他与翼城王军孤军奋战时,她不曾绝望,被关进水牢这么久的日子,她也不曾绝望。 可是此时此刻,深切的绝望却席卷过她的整颗心。 一生守护,一生痴情,却抵不过知遥只言片语。 那么,他又有什么资格,来取自己的心? 这时,她的心中响起一个声音,堕魔吧,知遥就在你的面前,只要你堕魔,你就能杀了她,就能杀掉这个毁了你一切的人。还能杀了花蓉,杀了那个给你希望,又叫你如此绝望的人。 那个声音宛如心魔般蛊惑着她,不断的蚕食着她的心智。 就在她快要受不了,快要接受那个声音蛊惑的时候,她脑海中,忽然出现一个久远的,不属于她的记忆。 她看见自己,一身似仙女般的打扮,坐在阳光明媚耀眼的白玉仙府里,神色单纯而鲜活,和她这个阴冷的杀手全然不同。 她向一个人承诺道:“我也会记着仙尊的教导,念生念仁。” 念生念仁? 所以她不能堕魔,即便她真的很想杀了知遥,但心底深处的声音却告诉她,她不能违背对那个人的承诺。 那个声音还在蛊惑着她,可她却渐渐坚定了心念。 命运已让她走上绝路,此一生注定沦为弃儿,父母弃她,她信任和守护的人,走过那么多弯弯绕绕,最终也弃了她。 她努力过,也付出过,可改变得了自己,却改变不了旁人。 这才是命运,真正让人无奈之处。 时拂晓摸出了靴中的小剑,冰凉的剑柄握在手中,却比任何时候,都让她感觉到安全。 她想,这是她唯一一次,能左右自己命运的时候吧。 她的这颗心,她曾毫无保留的都给了花蓉,可他却不屑一顾,那么现在,他又有什么资格来取自己的心? 想着,时拂晓反手握住了剑柄。 泪水从她眼角滑落,这一生爱而不得,又割舍不下。 只愿未来,生生世世,再不遇花蓉,不要触目惊艳,不要满心期许,平平淡淡,无波无澜,足矣! 而王城的另一面,知遥刚离开后不久,花蓉便前去她宫中看她。 本想给知遥个惊喜,花蓉便没叫人通传,谁知他进去后,却见知遥的贴身仙婢,正拿着一个小瓷瓶,往一个小鼎中喂血。 花蓉眉心一蹙,以为这婢女要伤害知遥,沉声道:“你在做什么?” 那婢女一听见花蓉的声音,一脸慌乱,匆匆忙忙便去收鼎,花蓉抬手,身边的随从上前,制住了那名仙婢。 花蓉走上前,命人将鼎打开,但见里面趴着一只通体通红的血虫。 花蓉忍住恶心,蹙眉问道:“此为何物?” 那仙婢躲躲闪闪,不敢回答,花蓉见此,口吻严厉:“若不从实招来,即刻便抽去仙骨,打入水牢。” 那仙婢一听,忙一头跪倒在地,匍匐哭诉道:“是情蛊,是知遥郡主豢养的情蛊。” “情蛊?”花蓉蹙眉,他似是意识到什么,对身边人吩咐道:“上刑!让她一字不落的从实招来!” 那名仙婢,在针刑痛苦的折磨下,哭着喊着说出了一切:“知遥郡主知道您爱了上时拂晓,便给您下了情蛊!打您再次见到她的第一眼,便已被情蛊所惑!” “知遥人呢?”花蓉蹙眉发问。 那婢女在刑法未停,哭得愈发凄惨:“可您纵然中了情蛊,却还是忘不掉对时拂晓的感情。每每知遥郡主想跟您亲近,您心底深处的情义便会反制情蛊,迫使您无法与郡主有任何亲密的举动。郡主深知威胁,便一心想除掉时拂晓,螣蛇之毒是郡主下的。眼看新婚大典将近,郡主今日晨起便去了水牢。” 花蓉震愣地起身,望着鼎内蠕动的血虫,拔出剑,一剑将其刺破。血虫在花蓉锋利的剑刃下,疯狂地蠕动了几下,便彻底僵死。 那些迟来被压制的爱,汹涌如水的灌入心间,这些日子他做下的所有事,如凌迟般将他整颗心毫不原谅的生生撕裂。 漫散而下的泪水沾湿了整张脸,他推开所有人,疯狂无状的朝水牢的方向跑去。 冲进水牢的刹那,正见时拂晓反手握剑,毫不犹豫地刺入了自己心口! 目睹此景的花蓉,呼吸在一瞬间停滞。 他震愣地看着时拂晓往后倒去的身影,在那一瞬间,心肺碎裂成片,双眸泣血而下。 强大的灵力自他周身爆发,冲破了水牢中所有禁制。 知遥被重重地振飞出去,砸在墙上,随即重摔在地,呕出一口鲜血。 花蓉冲上前去,接住了少女即将落地的身影。 少女依旧温热的身子就在怀中,可她紧闭的双眸,还有染红她半身的鲜血,却无时无刻不再提醒他,他彻底的失去了她。 她再也不会睁眼,再也不会提剑守在他的身边。 花蓉心间传来心肺撕裂的剧痛,即便忘情水很快便将其消解,可它还是如潮水般一浪一浪的袭来,源源不断的折磨着他。 在接连不断的冲击下,花蓉抱着时拂晓的身体,终是呕出一口鲜血,连同忘情水,一起吐了出来。 心间撕裂的剧痛占满了所有的空洞,他抓住了所有之前捕捉不到的一切。 这就是爱,他知道了,清清楚楚的知道了,他爱她,很深很深的爱她!一刻也不想失去她,哪怕撞破南墙也只想和她在一起! 可是,她再也醒不过来…… 他紧紧地抱着她,埋首在她的脖颈处,低哑的嘶吼闷而无力的自他嗓中传来。 强大的,独属于木之仙尊的青色灵气,化作一团青光,从他周身爆发而出,裹住了他和时拂晓的身体。 强大的灵力场,冲散了他头顶的簪冠,青丝如瀑般落下,在灵气中四散飞扬,可那头青丝,却眼可见的根根变白…… 浮屠塔再也无法承受花蓉的灵力,从内部逐渐碎裂,花蓉的青色灵力从那些裂缝里钻出,不消片刻功夫,浮屠塔自内部,彻底破碎。 所有记忆瞬息间全部回到花蓉脑海中,他抱着时拂晓,落在墨海海面上。 他这才想起,自己根本不是什么姑妄城主,而是木之尊花蓉,而时拂晓也不是什么暗卫杀手,而是他自醒来,便同他成亲结发的夫人。 可浮屠塔所造的命运万般真实,所经历的一切,背叛与放弃,欺骗与谎言,深爱与失去,都那么真实而又鲜明。 从前不通人情的他,走了这么一遭,什么都明白了。 怀中的小姑娘,心口安然无恙,没有没柄而入的剑,没有染红半身的鲜血,只是安静的沉睡着。 他唇角露出笑意,可眼泪却更不受控制的落下,他紧紧将小姑娘抱在怀里,埋首在她颈间,阵阵苦笑…… 花蓉这一刻才知道,失而复得,这四个字有多么美好! 这段命运,是以时拂晓为主而编写,浮屠塔会让她经历她最怕的一切。 原来她最怕的,是自己同旁人在一起,是自己放弃她!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他轻抚时拂晓的鬓发,他不可能同旁人在一起,他也永远不会放弃她! 一旁的知遥也醒了过来,才想起来,自己是谁。 看着一旁抱着时拂晓忽哭忽笑的花蓉仙尊,她忽地明白了什么。 她本以为这遭是个和花蓉仙尊结缘的契机,可怎知……浮屠塔会直接呈现人最真实的心念,她想要的,不过是权势,还有他的身份地位能带给自己的荣光。 想来清醒后的花蓉仙尊,看得更清楚明白。 知遥抿唇,尴尬地拂一拂鬓发,觉得自己实在没脸再呆下去,便趁他们都没注意自己,悄无声息地回了瑶台。 时拂晓渐渐醒了过来,思绪还沉沦在浮屠塔编写的命运中。 她睁眼便看到了花蓉,眼前的男人,青丝变白发,俊逸的面庞被泪水洗劫,姿态近乎狼狈,哪里还有半点之前从容淡泊,万人敬仰的仙尊模样。 但这并不妨碍时拂晓回想起被一次次放弃的过程。 她眼中流出一丝惊惧,一把将他推开,从他怀里出来,爬地飞快。 浮屠塔,她之前听沈乾川课上讲过,会依照人最真实的心念而编写命运。浮屠塔中,她被辜负,被放弃,这些都是仙尊原本的心念。 时拂晓清楚的记得,自己将剑捅进自己心口时,是多么的绝望。纵然是幻境,可经历的所有痛苦和感受,却都是真实的。 幻境里经历一遍便也罢了,现实中,算了吧。 时拂晓站起身,抹掉面上残留的泪水,对花蓉道: “和离书已给仙尊,仙尊心念,无论是在瑶台,还是在浮屠塔里,晚辈皆已看得明白。但晚辈不是那个视城主为一切的暗卫杀手,是流芳派先掌门时吟之女——时拂晓!君若无意,我便无梦。从今往后,愿与仙尊,再无瓜葛!” 说罢,时拂晓跨上九尾墨狐的背,摸摸九尾的脖子,声音无比疲惫,轻声在它耳边道:“阿墨,我们走吧。” 第45章 望你怜悯,盼得一顾。…… 从今往后,愿与仙尊,再无瓜葛。 花蓉半跪在地,依旧保持着方才抱着她的姿势,空荡的怀里却再也没有那个填满他整个生命的小姑娘。 花蓉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似有什么从心间抽离般阵阵生疼。 他多想冲上去抱住她,恳求她不要走。 可是……现实中,是他自己开了云巅仙府离她而去,浮屠塔中,更是从利用到彻底舍弃。 所有事,都是他自己亲手做下的,他根本没有去拦住她的底气。伤她至此,他又有什么资格再去求她留下? 明明爱她入骨,可为什么,他会生出重启云巅仙府的想法?为什么浮屠塔王陵换仙骨之前的那些年月,他心中空洞的对她生不起半点怜惜? 浮屠塔呈现人最真实的心念,他和知遥若是没有进入浮屠塔中,那么浮屠塔编写在时拂晓命运中的“花蓉”“知遥”,便只会按照浮屠塔的意愿,让她去经历最怕的一切。 可是,他和知遥都进去了,取代了那两个虚幻的角色,那么浮屠塔就不得不呈现他们二人真实的心念。 可呈现出来的结果……纵然他后来是为知遥情蛊所惑,可是之前呢?王陵替换仙骨醒来之前,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拿她当棋子,当利刃,利用她的情义保护自己。还让她去兰幽城下聘,让她负责新婚游街时的护卫。 在浮屠塔中,她本可以不经历那么残忍的绝望,若他早一点明白自己的心意,在他进去之后,他就可以依照真实心念的爱去保护她。 可是……花蓉苦笑,泪水打在墨海海面上,他都做了些什么? 墨海的海面倒影出自己的样子,青丝变白发,面孔被泪水洗劫,跪伏的样子宛如一棵行将枯萎的老树。 从前不懂情,也不懂爱,一朝了然,竟是如此惨败不堪的境地,伤害了最爱的人,也伤害了自己…… 他不知道怎么再去找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让经历过那般绝望的她原谅自己。 他忽然理解了为什么凡人总说一醉解千愁,他现在也想一醉不醒。不必再面对这个失去她的世界,也不必再面对伤她至此的自己。 不远处的陆地上,商朔和折允隐去身形,一直看着墨海海面上发生的一切。 折允唇边含着成竹在胸的笑意,而商朔,却有些心悸。 他看着墨海之上的花蓉,满头白发,姿容狼狈似行将枯萎,不由开口对折允叹息道: “那可是上古仙尊啊……化生于五行之木,建立三界秩序,创立流芳派,强大到用自己的灵气,供养几十万木系仙术的修行人。你竟把他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商朔看着身侧小了自己几千岁的这个年轻人,心悸更甚,他只是为了掌门之位杀了几个人,而折允,诛心啊…… 折允听罢挑眉:“我只是想让他们两个分开。这两人,一个助另一个修行,一个命魂滋养另一个,让他们俩在一起,迟早强大到无法击破。本来仙尊也不必受这种折磨,怎知这位初有情便如此深情,连忘情水最终都能被反制。” “不过这样也好……”折允看向商朔,笑意恭敬有加:“花蓉成了这幅模样,即便灵力再强,人也算是半废了。想来日后岳父登顶仙界盟主,再无阻碍。” 商朔听罢,笑着叹息,心间无不庆幸,幸好折允是自己一手培养的首席弟子,幸好他已经是自己女婿,是自己人。 这样的人若是站在自己对立面,他都不敢保证自己能赢。 折允瞥了一眼远处的花蓉,一声轻笑,眸色间无不轻视,上古仙尊,就这? 他转身往流芳派的方向走去,对商朔道:“花蓉怕是短时间内不会回流芳派,还等什么呢?” 商朔看着花蓉,心间忽有种兔死狐悲的凄凉感,轻叹一声,和折允一同离去。 坤赋再次见到花蓉,是在人间乔家,时拂晓曾经居住的小院里。 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几坛浮生一梦,把自己灌了个不省人事,躺倒在房中小榻上。他那小娘子的幻象,还如从前般生活在这间小院里。 坤赋看着花蓉如今的样子,心下无不叹息。 如手足般相处了五万年,他印象中的花蓉,从来都是那么从容不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缓缓谈笑间便可定下天地乾坤。 可是现在,眼前的花蓉,青丝变白发,在迷梦中沉沦不醒,脆弱的好似一碰即碎的薄胎花瓷。 坤赋不由在他耳边道:“花蓉,这世间情之一字,竟当真如此可怕吗?” 花蓉没有回答他,这若是从前,他少不了被花蓉怼上几句,可此时此刻,他却觉得,花蓉再没有同他玩笑的心思。 坤赋一声叹息,安静的在一旁看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花蓉忽地睁开眼睛,眸中闪过一丝惊惧:“回流芳派!” 花蓉移形换影消失在眼前,坤赋知道出事了,赶忙跟上。 下一瞬,花蓉出现在白玉京结界外,二十万煊赫派弟子,身着金甲圣衣,御云如层峦叠嶂的城墙般,挡在花蓉面前。 花蓉蹙眉,对坤赋道:“白玉京结界被设了阵法,我用移形换影没能进去,被传送到这里。拂晓可能出事了,坤赋,劳烦你去里面帮我盯着,有什么事及时告知我。” 坤赋应下,那一缕意识,没有灵力,阵法与结界都无法阻拦他,坤赋顺土便进了白玉京。 花蓉面前站着二十万煊赫派弟子,禁术操控的痕迹显露无疑。 金克木,这二十万弟子就是为阻挡他而来。 花蓉眸色渐沉,他打开双手,周身强大的青色灵气爆发,瞬息间便遍布方圆千里。 灵气拖着他缓缓上升,如雪的白发在灵气中四散飞扬。 一道刺目的青光闪过,漫天花雨从天而降,飘飘荡荡的落在二十万煊赫弟子中间。 他们被眼前突如其来的花雨所震撼,还没反应过来,却见花蓉抬手,宛如赏雪般接住了一片落下的花瓣,将其捏碎在掌心中。 随着他掌中那枚花瓣的破碎,所有落在人群中的花瓣一同破碎,灵力自花瓣中迸发而出。 顷刻之间,方才还如天兵天将般肃穆威严的二十万弟子,各个东倒西歪,坠云的坠云,倒地的倒地,吐血的吐血。 他们这才意识到这浪漫绝美的漫天花雨有多大的威胁,忙爬起来,使出灵力,提剑向花蓉攻来。 花蓉面色淡然,复又伸手接过一片花瓣,将其捏碎。 二十万身着金甲圣衣的煊赫派弟子,竟连花蓉的衣角都无法碰到。 他们连忙抬手,引咒念法,在头顶筑起巨大的金钟罩,方才拦下漫天的花雨。 他们一手撑着金钟罩,一手将剑甩向高空,使出御剑诀,一时间,一片黑压压的剑雨朝花蓉攻来。 花蓉眸色渐寒,方圆百里的所有大树急速疯长,变粗变高,顷刻间便穿破云霄,拦在了花蓉面前。 随即,千万根藤条如有生命般,从那些大树的空隙里钻出,穿过利剑的间隙,朝大军攻去…… 大树背后传出一声响彻苍穹的龙吟,但见花蓉白衣青袍立于巨龙头顶,飞上树顶,如帝王般睥睨着煊赫派二十万蝼蚁。 而于此同时,白玉京内,早已是人仰马翻,整座仙城已毁去大半,仙众们自发结伴,筑起护卫型结界,尽力抵御着。 九尾墨狐驮着时拂晓,凌空立于春在溟濛楼上空,他双眸泛着金光,强大的灵力一波又一波震荡而出,逼得商朔等人根本无法靠近。 时拂晓骑在狐背上,看着地上冉玺及其夫人的尸体,大笑出声,语气间充满讽刺: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凭什么说是我杀了他们!冉玺持浮屠塔将我困于墨海,不见你们问罪。等我从浮屠塔出来,他们莫名其妙的死了,你们却说是我杀了他们!要抽我仙骨,取我魂魄,你们证据何在?” 沈乾川领着一众外门弟子,苦苦求情:“掌门,我沈乾川以一身修为作保,时拂晓绝不会残害无辜!此事必定还有内情!吾等请命,暂将时拂晓软禁仙府,再由掌刑司长老细细查明!” 一众白行简为首的,受过时拂晓恩惠的外门弟子,齐齐附议。 一旁的折允面露悲痛之色,对众人道:“我与拂晓百年情义,我自然会护她。可她指使九尾墨狐杀冉玺夫妇二人,是我亲眼所见。万法皆空,唯因果不空。拂晓残害同门,便该伏诛,如今又连同九尾墨狐,毁我仙城,如此罪孽,怎可饶恕?” 说着,折允看向时拂晓:“拂晓!莫要再一错再错,今日你不担此因果,来日报应加深,结局只会更加惨烈。” 时拂晓冷笑:“这话,你还是跟你自己说吧。” 说罢,时拂晓不再理会折允,对众人道:“要么,现在打开白玉京结界放我离开,要么,就让阿墨灭你整个流芳派!” 话音落,白玉京众人皆眼露忌惮,唯商朔和折允,面色不变,甚至还有些必胜的笃定之意。 忽听天际传来一位老者空荡的声音:“九尾墨狐,莫要再造杀业。” 话音落,一根来自神界的捆神索,曲蜷着绳身向九尾墨狐飞来。 九尾墨狐眸色一寒,一声狐嚎,爆发出强大的灵力,去抵御飞来的捆神索。 毁天灭地的灵力,近乎将整个白玉京夷为平地,无数仙府在顷刻间坍塌,白玉京几十万仙众在惶恐中御结界抵御。 可那根捆神索,自神界而来,在九尾墨狐吞天噬日的灵力中,宛如漂浮在海面的浮木,丝毫不受影响。 不消片刻,捆神索便钻破九尾墨狐的灵气,将其四肢紧紧困住,并压住了它的灵力。 九尾墨狐从空中跌落,巨大的狐身重重砸在地上。时拂晓也从九尾墨狐背上重摔下来,呕出一口鲜血。 掌命长老从神域回到仙界,站在了商朔身边。 商朔冲掌命行个平礼:“好在长老回来的及时,方能制住这孽畜。” 没了九尾墨狐,时拂晓那点修为,很快便被折允用藤蔓困住。 沈乾川、白行简等人,见此眸色一寒,御灵气上前,挡在了时拂晓面前,大有要与商朔等人决一死战之势。 这时,沈乾川却忽地收到掌命长老的腹语传音:“置之死地而后生,你且放心。” 沈乾川闻言,面色微微一变。 纵然这些年,掌命长老与从前大不相同,可他忽然想起,当年九乌之战前夕,时掌门曾与深夜特来寻他,告诉他,来日掌命长老若有任何决定,你都不可违背。 他想起那夜,时吟同他说了很多话,言语间,似有交代遗言之感。他当时本以为,时吟只是觉得征战费渡困难重重,还说了一番安慰的话。 如今看来,竟是另有隐情,或许……时吟掌门早已料到了必死的结局。 想起这些,沈乾川看着面色如水的掌命,拉着一众外门弟子,离开了时拂晓身边。 白行简等人急言:“楼主,不救拂晓了吗?” 沈乾川使出定身咒,将一众外门弟子定在了身后,任凭白行简等人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 这时,掌命瞥了折允一眼,看向时拂晓,说道:“这孽障与我流芳派气运有碍,如今又背负两条人命,指使九尾墨狐荡平白玉京。此等罪行,不得不罚。判,时拂晓抽仙骨,神魂打入忘川。” 折允闻言蹙眉,他这一番苦心布置,目的就是取时拂晓神魂。 可掌命竟要将其神魂打入忘川?忘川弱水千里,恶鬼无数,鹅毛不浮。 若时拂晓神魂进了忘川,他还怎么取得? 想着,折允开口道:“神魂打入忘川,便是永世不得超生,这惩罚,未免过了吧?” “怎么?”掌命冷冷道:“老夫自神域而来,属女娲一脉,可与天神沟通,你对老夫的惩罚有异议?” 折允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商朔自然知道掌命是何等样的本事,代表神域同仙界沟通,他的话,谁敢有异议,而且,让时拂晓不得超生,这不是很好吗?折允拦什么? 商朔忙道:“折允年纪尚小,又同时拂晓有些旧交,难免心软。一切就依掌命长老所言。” 折允闻言哽住,眼下众目睽睽,他做不得什么。时拂晓神魂入了忘川,这一番谋划便算是白费了,一时只觉肝儿疼。 商朔看向掌刑司,说道:“行刑吧。” 时拂晓看着走来的掌刑司众人,叹息闭目,在这场博弈中,终究……还是输了。 九尾墨狐被捆神索捆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时拂晓被抽出仙骨,被抽出神魂。 它奋力嚎叫挣扎,金色的双眸几欲泣血,却什么也做不了。 掌命抬手,拿出一个小鼎,将九尾墨狐收了进去。 事情告一段落,整个白玉京一片狼藉,商朔安排众弟子前去查看仙城毁坏情况,又亲自带人,来到永无光明的冥界,将时拂晓的神魂,打入了忘川。 待一切做罢,商朔悬了许久的心,终于安定了些。 他转头问身边的折允:“花蓉那边怎么样了?” 折允笑笑道:“岳父请放心。花蓉不知为何,只重聚了八成灵力。没有完整灵力的他,就像有缺口的堤坝,迟早会被二十万弟子齐聚的金系术法攻破。这一仗,虽杀不了他,但至少可以去他五成灵力,他已构不成威胁。” 商朔听罢,终于放下了心。 今后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再也而不用担心十八年前的事会被查出,也不用再担心花蓉会寻仇。 从此之后,算是可以高枕无忧了。 商朔带着几个亲信,准备回白玉京,却听折允说道:“岳父,白玉京外还有二十万煊赫弟子在斗花蓉,我得去瞧瞧。” 商朔点点头:“你去盯着也好,但是不要自己出手做什么。最好用下易容术,莫叫人抓了把柄。” 折允从善如流的应下,一副乖女婿的模样。 而白玉京的另一面,待商朔等人离开后,掌命长老便回到竹林洞府中。 他在洞府中,将虚鼎中同样来自神界的法器结魂鼎拿了出来。 鼎打开的瞬间,已有神魂的坤赋,出现在眼前。 掌命恭敬的行了个礼,说道:“掌命恭迎仙尊。” 坤赋一身金色法衣,留着一缕小胡子,整个人宛如天将般硬朗。 他嗖一下飘出洞府,匆匆撂下一句话:“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我去找花蓉,救我小嫂子。” 掌命在他身后喊一声:“仙尊接着!” 坤赋转身,一个小鼎出现在手中,是关着九尾墨狐的那个鼎。坤赋冲掌命一点头,飞离了后山。 坤赋飞出白玉京外,见花蓉还在同那二十万煊赫弟子僵持,而他的灵力已被击破,被金系灵气瓦解,现如今所剩灵力不足四成。 花蓉忽见坤赋熟悉的样子出现在眼前,微微一愣。 坤赋飞到花蓉面前的瞬间,身后一阵巨大的沙尘扬过,遮天蔽日,挡住了那二十万弟子的视线。 坤赋忙对花蓉道:“时拂晓被诬陷残害同门,已被他们抽取仙骨,神魂打入忘川。还打什么打?抓紧去救人!” 花蓉闻言,眸中闪过一丝血色,和坤赋一起,往冥界而去。 路上,坤赋将关着九尾墨狐的鼎递给花蓉:“里面是九尾墨狐,掌命那小子给我的。这小子,心思当真越发的深,步步为营的那个样子看着就来气,不过幸好心还是好的。” 花蓉没功夫听他絮叨,也没功夫询问掌命的事,拿过鼎便进了冥界。 困着二十万煊赫派弟子的沙尘渐渐散去,折允的身影出现在人群中。 他见眼前已没了花蓉,便知其去了何处。 折允唇边闪过一丝笑意,他一定是去忘川救时拂晓。 忘川何等可怕之处,等他把时拂晓的神魂从忘川带出来的时候,怕是一成灵力都剩不下吧? 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救出时拂晓神魂,花蓉又没了灵力,她那缕神魂,岂不就是自己囊中之物? 想着,折允带上一万八重天境界修为以上的弟子,一同进了冥界。只待花蓉救时拂晓出来,就是他动手抢神魂的最佳时机。 入了冥界,便不见日月,天空灰蒙蒙的一片,阴冷的风一阵阵拂过。 忘川河,冥界唯一的一条河,河中弱水三千,困冤魂恶鬼无数,怨气冲天。 弱水之上,鹅毛不浮,花蓉和坤赋无法飞在忘川上空,只得在忘川岸边停下。 坤赋望着无数冤魂哀嚎的忘川,说道:“冤魂千万,你若想找到她,等你出来的时候,怕是一成灵力也剩不下了。没有灵力,你这具仙身,还能留多久呢?” 花蓉淡淡道:“我一定会找到她。若我活不下来,就劳烦你,送我和她一起入轮回。还有……五大流派归一的事,也拜托你了。” 说罢,花蓉没有丝毫犹豫,纵身跳入了忘川。 弱水腐蚀性极强,花蓉只得御灵力抵御,无数恶鬼感受到花蓉的灵气,似饥饿中的人见到美味珍馐,疯了一般争先恐后向他涌来。 花蓉只得铺开灵气,漫散于整个忘川河。 一时间,整个河面上,都散发出淡淡的青光。 恶鬼们随着灵力一同散开,贪婪的吞噬着纯净的木属灵气。忘川河下,花蓉挨个去看他们的面容,一个个的寻找着时拂晓的踪迹。 灵气被恶鬼们吞噬殆尽,花蓉便再释放一次灵力,再一个个的寻找。 就这般,周而复始,他在忘川无数饿鬼中寻了一遍又一遍,灵气被恶鬼们吞噬的不到一成。 终于,他在千里外的忘川河底,见到了被恶鬼缠身的时拂晓。 时拂晓自入了忘川,这缕仙之神魂,便被恶鬼们痴缠惦记。 他们在忘川中受苦几十万年,却从没见过仙之魂魄,若是能吞噬仙魂,兴许能抵御一些忘川之苦。 忘川水中阴冷恶寒,自打入了忘川,时拂晓神魂被腐蚀的痛苦难忍,却因神魂无法毁灭,只能生忍着巨大的痛苦。 她想离开,可弱水鹅毛不浮,又有恶鬼痴缠拖拽,她根本无法逃离忘川。 就在将要绝望之际,却见一片青光漫过头顶,随即,便见花蓉朝她而来,那满头的白发,俊逸的面容,在弱水中恍若一缕明光,不自觉牵动时拂晓的心。 他竟……还愿救自己? 他明明不喜欢她,为什么还要费这么大劲,入忘川来救她? 花蓉使出灵力,震开她身边所有痴缠的恶鬼,一把将她揽进了怀里。 温暖的怀抱驱散了弱水的深寒,时拂晓震愣的看着他,不知作何反应。 花蓉抱紧怀里的人,终于放下了心,唇边露出笑意。 花蓉带着她,往忘川水面而去,灵力流逝的越发的快。 花蓉知道,待出了忘川,他恐怕剩不下多少灵力,这具仙身也保不了多久。 神魂再入轮回后,也不知来世是否还能遇见她,可就算再遇见,他们彼此也不记得如今的事。 想着,花蓉不再顾虑,揽过她的头,贴上了她的双唇。 这一世,是他对不起她。 做夫君伤她至绝望,做仙尊没能护她一生平安。 二十万年前,他们五人便败于人心,二十万年后,他还是没能赢。可这一次,输掉的不仅是大道,还有她…… 泪水从花蓉眼角滑落,融入弱水中消散。 随着他吻的渐渐深入,时拂晓心间的酸楚再次被揭开,为什么要等到她绝望放弃的时候,他才来爱她? 花蓉抱着她出了忘川水面,用灵力将她拖上了岸边,自己才从忘川中爬出来。 花蓉盘腿调息片刻,而后看向坤赋,轻笑着道:“拂晓,就托付给你了。” 听罢此话,坤赋心头一酸,他最怕的还是来了,花蓉仙身即将消散…… 时拂晓看着眼前陌生的人,有些茫然,坤赋见此神色,笑笑道:“小嫂子别怕,我是土之尊坤赋。” 时拂晓行了个礼,可面对花蓉,时拂晓却不知说些什么。 花蓉明白她面对自己时的生分,温柔对她笑笑:“我无魂无魄五万年,于人情人心体感甚少,等我学会的时候,却也晚了。是我没有做好,不求你原谅我。但我希望你知道,情因你而生,便永远只属于你,来世若再相见,望你怜悯,盼得一顾。” 时拂晓的心陡然一颤,不及她回答,不远处忽地传来折允的声音: “望你怜悯,盼得一顾。花蓉仙尊,好生感人啊!可惜你灵力尽散,坤赋仙尊又刚刚生魂,时拂晓的魂魄,我要定了,你们……没有来世了!” 第46章 “等我” 今日在白玉京外看到煊赫弟子时,花蓉便猜到是折允做的,现下看到他,花蓉轻叹一声:“可惜了……” 折允不知他说可惜什么,笑笑道:“仙尊有没有后悔当时没有杀了我?天道赋予你天生仁德,你便不忍杀人害命。可是这世间,从来都不仁慈。被二十万煊赫弟子消解去五成灵力,又跑来忘川救人。仙尊啊……不知是该敬佩你,还是该说你蠢。” 时拂晓闻言一愣,原来他为了救自己,竟付出了这般代价?现如今灵力尽散,如何还能抵得过折允? 她已是穷途末路了,想来今日无论如何也逃不掉,被折允敛去神魂的命运。 想着,时拂晓看向花蓉,他救了自己那么多次,今日也让自己救他一次,希望他不要怪自己不够宽厚。 想着,时拂晓对折允道:“仙尊当初便提点过你,五行相克却也相生,你当时已齐聚金火两气,可若你将五气齐聚,体内五气相生,从此你便会有源源不断的灵力,飞升上神的几率也会大大提升,会成为仙界唯一一个五行齐备的修行人。” 时拂晓没有再说念生念仁,她知道即便她说了折允也体会不到,还不如就让他五行相克而亡,自己魂飞魄散后,至少还可以让花蓉少去一个威胁。 折允眸中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有些狐疑:“这么容易?” 时拂晓见此冷笑一声,接着道:“仙尊可不似你,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仙尊再次化形,目的就是要使五大流派归一。你做了这第一人,兴许还能统一五大流派呢。” 折允又是狐疑不信:“你会这么好心告诉我?” 时拂晓瞥了他一眼:“信不信由你,仙尊当初就提点过你,我说的对不对,你自己去想。” 折允思量片刻,面上闪过一丝笑意,对时拂晓道:“好,为保万一,待我先敛了你的魂魄,再去纳五气!” 说罢,折允抬手,带来冥界的一万煊赫弟子,便朝他们三人攻来。 花蓉看了坤赋一眼,朝他一点头。 坤赋会意,连忙使出仙法,一时间大地震荡,遮天蔽日的沙尘卷土重来,将所有煊赫弟子及折允困于其中。 沙尘中的折允冷笑:“还来这一套,能撑多久?” 趁着暂时拖住折允,花蓉不再过多耽搁,用最后的力气,重新打开了前往鬼界的结界。 鬼界,当初他为困锁魂铃,亲手从冥界中辟出的一方世界,除了他能再次打开,神鬼难进。 鬼界结界打开的瞬间,花蓉便一把握住时拂晓的手,将她推了进去,随即放出困在鼎中的九尾墨狐,连同他自己的青龙一起,都送进了鬼界。 花蓉看向九尾墨狐和青龙:“替我照顾拂晓!” 花蓉再次看向时拂晓,向她温柔一笑,对她道:“等我!” 说罢,花蓉关闭了鬼界的结界。在这神鬼难进的地方,想来可以暂时保住她不被任何人迫害。 而打开鬼界,却也将他最后一丝力气耗尽,花蓉用仅存的一丝灵气锁住仙身,随即便失去意识,倒在了忘川河边。 他还得带时拂晓出来,他不能死。 这是他失去意识前,最后的一个念头。 坤赋见花蓉锁住仙身,不再耽搁,一把抱住他,带着他遁地而走。 待沙尘消散的时候,折允眼前已没了三个人的身影,一时只觉心梗,这种时候他们居然还能跑? 折允厉声道:“找!给我找!死都要找到时拂晓的魂魄!” 而与此同时,冥界神殿中,身着玄色华服,坐于王座之上的冥王将夜,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鬼界的方向,唇边露出一丝笑意,似自语般,对身边的鬼判说道:“二十万年了,鬼界的结界终于开了。我冥界那困于鬼界的百万生魂,终于迎来出头之日。” 冥王是神,唯一一个不在神域的神。 当年花蓉开辟鬼界时,冥界尚未建立完全,待天地孕育冥界完整之时,他方才发现,属于冥界的枉死城,竟在鬼界的地界上。 而那时,花蓉已经仙逝。 从此之后,世间所有枉死的生魂,便被困于鬼界,不得伸冤,不得轮回。 化生于天地的花蓉何等本事,他辟出的鬼界,就连他这个神都进难以进入,每每只能以神识前往鬼界查探情况,却什么也做不了。 将夜叹息一声,对一旁的鬼判吩咐道:“鬼界结界破灭的机缘已现世,本王须得前往鬼界,怕是需要些时日,你且好生看护冥界,守好冥王殿。” 说罢,将夜于王座上合目,神识飞向鬼界。 坤赋带着花蓉一路遁地而走,将其带到了他这些年无聊乱逛,在地下发现的一处洞天内。 此处洞天足有一处王宫般的大小,距地面百里之深,有一条地下河流淌而过,洞内生长着很多泛着幽幽蓝光的巨大晶石,虽不见天日,却美不胜收。 坤赋在河岸边,以岩石塑了一张石床,将花蓉放在了上面,他虽已失去意识,但坤赋知道,花蓉必是吊着心念,便对他道: “此处水汽丰沛,你锁着仙身,试试重聚灵力。” 可坤赋知道,花蓉此次复生,能重聚灵力那么顺利,实在是现在这具仙身,当初仙逝后,在樕鼄之山梧桐神树中养了二十万年。 可现在他又再一次散尽灵力,即便仙身被他用仅存的灵力锁住,想要再次醒过来,却不知要多少沧海桑田的岁月。 坤赋又在花蓉上方的位置,用灵力凿出一个洞,好让阳光能正好照在他的仙身上。 做完这一切,坤赋在花蓉身边盘腿而坐,有水有阳光,希望对他能有些助益吧。 看着那一缕阳光下的花蓉,坤赋摇头叹息,也不知道是在帮兄弟,还是在养花呢。 坤赋不再多想,找来了一些土,舀了地下河里的水,和成泥,开始为自己塑仙身。 只见一个留着小胡子,如将军般的硬汉,在河边玩起了泥巴,画面实在是叫人扶额。 坤赋也是无奈,他怎么就没有现成的仙身存世,还得自己捏,等捏好之后,再送到土气丰沛的地方养着,少说得有个几万年吧,他才能重聚灵力,重新化形。 掌命这小子有塑神魂的法器,怎么不早些从神域带来?他若能和花蓉差不多时候化形,他们也不至于像眼前这般被动,小嫂子不会死,花蓉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越想越气,坤赋手下的动作不自觉重了起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忽地一愣,怒!他能体会怒了? 坤赋忙看向一旁的花蓉,一阵胆寒,连忙念起清心咒,七情六欲,要不得要不得。 而在鬼界的时拂晓,爬在九尾墨狐背上,细细观察着足下这一方土地。 青龙盘在她的手腕上,也在看着眼前的一切。 时拂晓记得鬼界,是当年花蓉为了阻止锁魂铃出世,而单独辟出的一方世界。 她想象中的鬼界,应该是一片清冷孤寂。 可她没想到,鬼界竟是赤地千里,岩浆顺着地表的缝隙缓缓流动,宛如九乌派的雪飞炎海。 耳畔时不时就传来声声鬼哭,不少生魂经过她的身边,各个面色惶恐,似是在躲着什么,而远处,竟还有一座鬼城,幽幽的矗立在鬼界中。 时拂晓从九尾墨狐身上下来,拉住一名经过身边的女鬼,问道:“敢问此处,为何会有鬼城?” 那女鬼以为她是新枉死的魂魄,便对她道:“是鬼王费渡所建。他是十八年前新来鬼界的魂魄,听闻身前是个仙,在什么九乌派。不知为何枉死入了鬼城,还拿下了锁魂铃。自他来之后,以锁魂铃驱使十万恶鬼,鬼界便从此生灵涂炭。” 那女鬼叹了一声,接着道:“我枉死于五百年前,本想入冥殿伸冤,怎知却来了枉死城,枉死城又在鬼界。伸冤无望,轮回也无望。本来在鬼界日子还算安生,可自从十八年前来了费渡,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费渡,时拂晓知道,当年九乌之战,害自己父母身死的魔子,也是阿墨以前的主人。没想到他被杀之后来了鬼界,继续作恶。 那名女鬼对她道:“鬼城里是锁魂铃驱使下的十万恶鬼,你能躲则躲吧,鬼王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抓一批生魂修炼。我瞧着你魂魄格外纯净,莫要被鬼王捉了去。” 说罢,那名女鬼便匆匆离去。 女鬼走后,时拂晓示意九尾墨狐,将她带到了一处隐蔽的小山丘后。 在山丘后,时拂晓从九尾墨狐背上下来,看看手腕上的青龙,摸着九尾墨狐的脖子,说道:“也不知仙尊他们如何了?他灵力尽散,不会有事吧?” 九尾墨狐闻言,轻轻顶了顶她的脸,仿佛在安慰她。 “想来是不会的。”时拂晓这般安慰自己,二十万年前,他不是也散尽灵力过一次,如今不也好端端的。 时拂晓靠着九尾墨狐,看着鬼界灰蒙蒙的天,心间有些迷茫。 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好像只能等着他来带自己出去。为什么她一直这般没用。 查父母死因,断掉线索。怀疑是商朔所为,又找不到证据。命格要他补全,尸灵谷要他救,浮屠塔也要他救。 白玉京他被煊赫派二十万弟子拖住,没能及时赶来,她便被人抽取仙骨,神魂打入忘川。 那唯一能做出的挣扎反抗,也是依靠着阿墨的灵力。 若是没有他,她恐怕就要和忘川中所有冤魂一样,永世不得超生。 现在又是他,为了保护自己,将她送进了鬼界,自己却也只能等着他再来带她离开。 她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不再这么没用,才能在面临大敌的时候,能有一战之力。 不及她多想,忽地,耳畔传来一阵铃声。 那铃声一下,一下的响着,声音不大,却仿佛有穿破神魂的力量,仿佛在她身体里回荡,几乎将要冲破她的意识。 时拂晓痛苦的捂住了耳朵,可丝毫没用,那铃声“叮铃”“叮铃”的声音,如梦魇般在她脑海中动荡。 她渐渐意识模糊,身体不受控制的,朝铃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九尾墨狐猛然跳起,青龙也脱离她的手腕化成巨龙。 狐嚎和龙吟同时发出震天的声响,短暂的冲破了铃铛的魔音。 时拂晓意识归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山丘之上,她这才意识到,恐怕是锁魂铃的召唤。 锁魂铃召唤魂魄,却不能影响活物,所以九尾和青龙都没事。 时拂晓忙从山丘上爬下来,爬上九尾墨狐的背:“阿墨,我们走!” 九尾墨狐想也没想,驮着时拂晓便朝反方向跑去。青龙断后,不断以龙吟抵抗锁魂铃的召唤。 也不知跑了多久,锁魂铃的声音渐悄,他们才停了下来。 九尾墨狐和青龙并肩而立,死死盯着锁魂铃的方向。 这时,四面八方传来一个男人空荡而又嚣张的声音:“哈哈哈,仙之神魂。没想到啊,自我当年被抽取仙骨,变成凡人身死后来了鬼界,居然还有仙魂来此。我若不拿你来修炼,岂不是可惜?” 那声音顿了顿,接着道:“看看,这是谁,九尾墨狐。瞧见从前的主人,你竟不出来迎接一下吗?” 话音落,九尾墨狐眸中闪过一丝厉色,立时龇牙咧嘴,像是随时都要扑咬的模样。 却听费渡又道:“哦,我怎么忘了!你不是九尾,你是那个占了我宝贝九尾身体的小子!为了活下去,甘愿舍人身而入畜生道,小子,你好强的意志!” 时拂晓闻言,心头不由一颤。这话什么意思,阿墨是谁? 九尾墨狐眸色愈发凶厉,仿佛心中藏着天大的冤屈与恨意。 锁魂铃的声音复又传来,时拂晓痛苦地捂住耳朵,面容都有些扭曲。 那如心魔般在魂魄里震荡的铃声,叫她终是无法忍受,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叫声。 青龙盘旋在他们头顶,龙爪向下一抓,当即扣下一个结界,将时拂晓和九尾墨狐扣在了里面。 结界隔绝了一些锁魂铃的声音,但此神器无孔不入,隐约还是有锁魂铃的铃声传进来。 但尚在时拂晓能以心智抗衡的范围内,她这才痛苦稍缓,只觉支撑着魂魄的精神力满是疲惫。 费渡的声音再次传来:“神兽青龙,小姑娘来头不小,竟能让青龙为你护法。可这里是鬼界,你只是一缕魂魄,你天生便要听锁魂铃的召唤,即便青龙和九尾拼命阻拦,你迟早还是得乖乖听锁魂铃的召唤,自己来到我面前,你那点薄弱的心智,又能抗衡多久呢?” 第47章 她终于知道了九尾墨狐是…… 听费渡废话了这么半晌,时拂晓似是意识到什么,对费渡喊道:“你说了这么多废话,却不见你真身。莫不是忌惮青龙和九尾,不敢前来。” 费渡闻言,半晌没了声音,而后又听他笑道:“忌惮又如何?诚如我所言,你迟早要听锁魂铃的召唤,我就在鬼城里,等着你。” 说罢,费渡似是离去,周遭安静了下来。 但青龙没有撤走结界,依旧在结界外盘旋,保护着里面的时拂晓。 时拂晓静心留意了半晌,发觉确实没了动静,方才暂时松了一口气。 她忙问九尾墨狐:“阿墨,费渡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你不是他从前的那只灵宠,那你到底是谁?” 九尾墨狐眼里流出一丝深切的悲伤,金色的狐眼,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它走上前,用头蹭着时拂晓的脸,一遍又一遍…… 他知道,费渡的话没错,时拂晓一缕神魂,即便有他和青龙,也迟早会被锁魂铃召唤,沦为费渡修炼的垫脚石。 他和青龙,只能暂时拖住费渡,却不能让她永远安全。 看来,他能陪在她身边的日子,只能到这儿了。 想着,九尾墨狐松开时拂晓,后退一步。狐爪在地上轻轻一按,一股灵力朝时拂晓而去,将她禁锢住。 时拂晓一惊:“阿墨,你要做什么?阿墨……”她费力地挣扎,却无法脱离九尾墨狐的禁锢。 九尾墨狐看向结界外的青龙,以神兽之间的方式,同青龙交流半晌。 随即,便见一直盘旋的青龙停了下来,隔着结界,青色的龙眼望着九尾墨狐。 半晌后,青龙闭目,一声悲切的龙吟,久久回荡在鬼界。 九尾墨狐看着她,依旧那么优雅高贵。 他费尽全力,终于再次发出了人声,声音破败而又沙哑:“拂晓……” 时拂晓一愣,这才惊觉。 原来自回仙界便听到唤她的那个声音,是阿墨!她这也才想起,自尸灵谷回来后,再也没听过这个声音。 不及她发问,却见九尾墨狐张开狐口,一颗融合了仙骨的墨色妖丹,从他口中吐了出来。 时拂晓震惊的看着他,眼里泪水直流,身子一阵阵的颤抖。 她知道灵宠失去妖丹意味着什么,可她却无法阻止九尾,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九尾,在她眼前化作一团墨色的烟。 那团墨烟将她和妖丹团团包裹住,妖丹自她心口入魂魄,在九尾的妖力下,妖丹同仙骨分离。 妖丹里的灵力,重塑时拂晓经脉血肉,而原本融合在妖丹里的仙骨,则重新成为了她的仙骨。 时拂晓这才明白,九尾墨狐舍去一切修为,竟是要为她重塑肉身和仙骨。 骨骼血肉重新生长的痛苦传遍她每一根神经,可是她不想要,一点也不想要,心中的痛更甚,声音几近哭喊: “阿墨……求你不要……不要离开我……我求求你,求求你阿墨……求你停下……” 随着九尾墨狐的仙骨与她重塑的肉身逐渐结合,那些属于九尾墨狐的记忆,尽皆出现在时拂晓脑海中。 她站在九尾的角度,看遍了他所有的记忆。 看着自己爹娘抱着襁褓中小女孩的样子。也看着幼小的自己,牵着九尾的手,在庭院中玩耍。 一同在流芳派生活的点点滴滴,都出现在脑海中。 他帮她收拾欺负她的人,给她买她喜欢的吃食和首饰,偶尔也会抓几只花精放她被子里吓唬她。 春暖花开的时候,辫一束又一束的花环,站在远处,然后把她的头当玩具套,偏生她还开心的不得了。 她也看到了十八年前九乌之战的真相。 那日,爹娘、商朔、掌命、煊赫派黎明戈、九乌女君怜幽、露华女君知遥,他们联手打败了费渡和九尾墨狐。 随后,掌命支走了怜幽和知遥,紧接着商朔便用弑神诀偷袭杀害了父亲。黎明戈就在一旁看着,仿佛乐见其成。 她也以九尾的角度,看到了娘亲护在他的身前,被商朔一同杀害。 她真实的感受到了他那时的绝望和心痛,也体会到了他满心的恨意和悲伤。 他被商朔重创,将死之际,满心里的念头,却是担心不会仙术的她,怕她也死在商朔手上。 她看着他一点点地爬向九尾墨狐奄奄一息的身体,倾尽一身修为,将自己的仙骨和神魂同九尾妖丹融合在一起。 甘愿舍人身而入畜生道,他是在何等绝望的悲伤中做完的这一切。那一刻萦绕他心间的所有恨意和悲痛,都清晰的涌入了时拂晓心间。 成为九尾墨狐后,他被囚锁妖塔。 他为了找她,在尸灵谷是如何忍着缚妖藤的反噬,一次次的催动妖力,那每一次反噬的痛苦,她终于感同身受。 时拂晓终于知道了他是谁。 她终于知道了,府中那间空荡的阁楼是谁的旧居,那身多出的战甲是谁的荣耀。 还有爹娘房间的那副画,那个被抹去的人,那个她垫着脚尖递风车的人,到底是谁,她终于知道了…… 时拂晓再也按不住心中撕裂般的痛,面孔被泪水洗劫,在被九尾包裹的灵力中,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哥——” 他是她的兄长,时暮染啊! 她以为她没有亲人了,无论是人间,还是回到仙界后,她以为她都无法再体会亲人陪伴的幸福。 她的哥哥陪了她这么久,为她受了那么多苦,她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时拂晓早已哭得溃不成军,半晌后,失去所有修为的九尾墨狐,变成一只普通的墨狐,尸体从墨烟中跌了出来,重重摔倒在地上。 肉身重塑,也重新拥有了仙骨的时拂晓,扑上前去,用力摇着九尾墨狐的尸体,泪水不断的落下: “哥!哥!你醒来好不好?我求求你,你醒过来!你不要再离开我!我求求你……” 可那具狐狸尸体,却再也没有睁眼。 一道青光闪过,一缕少年的神魂,从狐狸的尸体里飘了出来。他的长相,同她是那么相像,身形比父亲更高大,身着一身白色法衣,是那般挺拔英俊,清逸出尘。 他诧异地看了看自己的魂魄,而后转头看向时拂晓,面上笑容明朗:“晓晓,我的魂魄变回人了!” 许是他此番舍生取义,天道给了他重回人道的机会。 时拂晓早已哭成了个泪人,上前一把抱住时暮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时暮染失笑,眼中亦落下泪水,伸手轻抚妹妹脑后的长发,笑着道:“这不是魂魄还在吗?别难过,哥哥这么一番努力,不是想看你难过。” 时拂晓依然没有往昔的记忆,但是她共享了哥哥的记忆,从前在仙界的每一天,都出现在脑海里。 她知道了爹娘,还有哥哥,有多么爱她,她也终于知道了,曾经的自己是多么幸福。 纵然时暮染也享受这难得亲人相聚,但他知道,要不了多久,费渡还会卷土重来。 他抓住时拂晓的双肩,将她从怀里拉起来,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道:“如今哥哥已为你重塑肉身,锁魂铃对你不再有用,你和青龙好好呆着一起,不要分开。花蓉仙尊是真的爱你,尸灵谷的时候,你晕了过去,当时他便准备舍弃神魂封印凶兽救你出去。” 时暮染接着道:“不知道仙尊何时才能再次打开鬼界,但是我相信,他一定会来接你。至于我……” 时暮染笑笑:“怕是躲不开锁魂铃了,但哥哥不需要你来救我,只想你好好活着。十八年前,我就该和爹娘一起死,但是我放心不下你。你修不了仙,商朔怎么会放过你?我便选择和奄奄一息的九尾融合,我夺舍了它。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你能好好活下去。” 时暮染伸手擦去时拂晓脸上的泪水,语气中隐带训诫:“所以……别让我失望!你好好活着!是哥哥唯一的希望。” 时拂晓泪落连连,她早已哭至哽咽,紧紧握着时暮染的手,拼命摇头。她刚刚找回哥哥,她不能再接受得而复失。 远方,锁魂铃的声音再次响起,时拂晓一惊,忙更紧的抓住了时暮染的手,可时暮染的面色,却眼可见的陷入了迷茫。 铃声一声声的接近,没了九尾墨狐,仅凭青龙的结界和它的龙吟,并不能抗衡锁魂铃对魂魄的召唤。 即便时拂晓拼尽全力抓紧了时暮染,他却还是被锁魂铃召唤,手一点点的从时拂晓的双手中抽出。 “哥……哥!”时拂晓声嘶力竭,可却无力阻止。 她第一次这么恨自己,第一次这么恨自己的无用!她宁愿被锁魂铃召唤的是她! 若她早知九尾墨狐是哥哥,若她早知哥哥要舍弃妖丹为她重塑肉身,刚才她便不再抵抗,跟着费渡走了便是! 可是,来不及了。 时暮染终是松开了她的手,神魂朝鬼城的方向飘去。 时拂晓声嘶力竭,却无法再唤回时暮染。 可她怎么能再眼睁睁的看着哥哥离去?时拂晓用力一跃,御云起身,再次紧紧扣住了时暮染的手腕。 可怎知,就在这时,她身边出现一个如水影般虚幻的人影。那人影动手轻轻一打,瞬间便分开了时拂晓和时暮染的手。 随即,那人朝时暮染的魂魄抬手,一道明光钻进了时暮染体内。 时拂晓哭声立时哽在嗓中,她眸中闪过一抹厉色,毫不犹豫出手,将修为灵力全部运于掌心,重重朝那人攻去。 可掌心却穿过那人的身体,落了个空。 如此接连不断的打击,时拂晓神智早有些失措,指着那名男子厉声吼道:“你是谁?你对我哥做了什么?” 那人影笑笑道:“冥王将夜,本王给了你哥哥一些神力,可保他神魂不被费渡所吞噬。” 这时,青龙收了结界,绕着将夜盘了几圈,将夜一笑,也适时的向青龙抱拳行了个礼,很是熟悉的样子。 时拂晓动荡不安的心,这才渐渐回了些神,忙问:“你没骗我?” 眼前的冥王一身玄色华服,周身散发着幽夜一般的气息,气度相貌,饶是同花蓉相比,也丝毫不落下风。 若说花蓉是化生于光明,眼前的男子,便是化生于黑暗,如星辰般的眼,如夜般的深邃。 将夜再次看向她,眸色灼灼,望着她,似是能看穿她的灵魂:“骗谁也不会骗你,阿若!” 时拂晓微愣:“你唤我什么?” 将夜笑笑,看着她的神色,像看着熟悉已久的故人:“阿若!水之尊,阿若。” 这话带给时拂晓的震惊程度,不亚于知道九尾墨狐是她的哥哥。 时拂晓蹙眉发问,面上满是狐疑不信:“你说我,是上古水之尊离若?” 将夜低眉一笑,一手理一理自己的袖口:“不然你以为你的神魂为什么那么值钱。能唤醒花蓉,仙界那小子想要,连费渡也要闻着味儿爬过来。” 时拂晓愈发困惑:“上古仙尊不是无魂无魄?我若是离若,为何会轮回?” 将夜听罢轻叹,看着时拂晓的目光中,满是叹惋:“水之尊至智。可惜啊,慧极必伤。你是你们五人中,最早体会到人心的。因有情,在世时便已生出神魂,仙逝后,神魂又在我冥界养了将近二十万年,方才入了轮回。” “咱们俩……”将夜伸手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比划比划:“也算是相处了二十万年的至交。只是可惜……” 将夜上前一步,俯身靠近时拂晓,唇边挂上一抹笑意:“本王倾心阿若许久,阿若却不肯回眸一顾。满心里只有那个无魂无魄,不通人情的花蓉。” 看着向自己俯身而来的将夜,时拂晓脖子不由后仰,纵然他容貌气度半点不输花蓉,但时拂晓眼里全然是别扭的嫌弃。 将夜见此,重重一叹:“哎,也罢。轮回一遭,你还是念着花蓉,再见他也是一见倾心。阿若许是不知,这千年来,本王一直在三生石前看着你,若非为了鬼界百万生魂,本王早在你转世的时候,就去找你了,哪儿还有花蓉什么事。” 一番话说得云里雾里,需要消化的东西实在太多,时拂晓一时接受不来。 将夜不再废话,对时拂晓道:“我知你心中疑惑很多,等从鬼界出去,你去三生石走一遭,便什么都明白了。眼下,还是先做正事吧。” 说罢,将夜看向时拂晓:“你想不想救你哥哥?” 时拂晓重重点头:“想!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将夜一笑,负手在身后,平地而起,向北面飞去:“你随我来。” 时拂晓爬上青龙的龙头,跟在将夜身后。 不多时,将夜在一片湖边停下,湖之大,几乎望不到尽头。 将夜看着那片湖泊对时拂晓说道: “当年花蓉辟出鬼界时,截断了忘川河。从此之后,忘川河一分为二,冥界的忘川改了河道,而在鬼界的忘川,则变成了这片湖。但忘川本是一体,在湖底深处,链接着唯一一条可以同往冥界忘川的路。这也是鬼界唯一和外界相连的地方。” 将夜接着道:“花蓉虽非神非仙,但化生于天地五行之木,天生仁德,自身便是天道的一部分。他辟出的鬼界,本王身为神,也只能以神识的方式进来,能用的神力不多。若想救你哥哥,若想打通鬼界前往冥界的道路,还得靠你。” 时拂晓问道:“我该怎么做?” 将夜看向她,面色隐有不忍,片刻后,将夜说道: “你身在流芳派,修习木系仙术,从未纳过水之灵气。费渡出身九乌派,如今鬼界赤地千里,唯有忘川有水。你若想重获水之尊的能力,怕是要入忘川了。弱水腐蚀性极强,又有冤魂无数,你可能忍耐?” 时拂晓看着忘川,想起之前在忘川里那种钻心彻骨的痛。 然而,她共享了时暮染全部的记忆,自然是记得,时暮染为了找她,是如何承受了无数次缚妖藤的反噬。 心肺被雷电击得寸寸成灰,心被噬心虫钻的千疮百孔。周而复始,整整十八年。 一想起这桩事,时拂晓便鼻头一酸。 她忍着泪意对将夜道:“我能!” 将夜点了点头,对时拂晓道:“引气入体你当学过,只需以同样的方式,引水之灵气入体便可。” 时拂晓应下,将青龙交给将夜照看,以血肉之躯,踏入了忘川。 刚一进入,钻心彻骨的痛瞬间传来,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边落下。巨大的疼痛让她身体颤抖不止,几乎无法让自己保持引气入体的坐姿。 为了遏制疼痛,她紧紧咬着唇,唇被咬破,血如泪一般从唇角流下。 时拂晓费尽全力,盘腿坐于忘川底,一面抵御着巨大的痛苦,一面开始引气入体。 起初,她还被弱水腐蚀的疼痛难忍,但当她引气入体后,水气如同早已属于她一般,连运转周天都不需要,便同她完美融合。 被弱水腐蚀破碎的皮肤,竟也开始以眼可见的速度修复。 时拂晓周身散发出微弱的玄色光芒,忘川中的冤魂争先恐后而来,贪婪的吞噬起她散发出的灵气。 然而,吞噬的速度,却赶不上她重聚灵气的速度,连同那些冤魂的怨气,都被她一同吸收化解。 时拂晓渐渐感受不到弱水腐蚀之痛,意识沉浸在了境界里。 一时间,天地大道,阴阳五行,宇宙星辰,六界生灵,万事万物的运转规律,皆在她心间逐渐清晰起来。 一些她从前关心的事,都变得不再重要。而像商朔折允等人的那般精心算计,步步为营,在这样宏阔的天地大道中,竟是显得那般渺小又可笑。 她终于理解了花蓉的仁慈,终于理解他为何会放过折允,会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并非因为他有多么善良,多么圣母,而是他见过并理解世界更大的样子。 就像鸿鹄,看到井底之蛙为抢食而殚精竭虑,也会想告诉他们,走出去,会有更大的世界,更多的食物,不必再这般为些蝇头小利而争夺。 将夜在湖边看着,但见独属于水之尊的玄色灵气,在湖中铺散开来,整个忘川水面,都散发着淡淡的玄光。 将夜唇边笑意更深,他靠在青龙坐下,手抻头闭目小憩,对青龙道:“且等着吧,得些日子呢。” 时拂晓在忘川河底整整七七四十九日,直到她再也纳不到水之灵气,方才出了境界,睁开眼睛。 睁开眼睛的刹那,时拂晓愣住。 但见眼前整个忘川皆已干涸,而河床底下,那唯一一条链接冥界的通道,也清晰的出现在眼前。 时拂晓抬手看了看自己,她从未感觉过如此充沛的灵力,仿佛世间所有水气皆可号令。 将夜笑着走上前,看着尚在湖底的她,似打趣般说道:“忘川是我冥界唯一一条河,待从鬼界出去,还望仙尊怜悯,重造弱水。另外还需仙尊帮个忙,拿下锁魂铃,召唤鬼界百万生魂,回归冥界。若无锁魂铃,途中跑掉一些,人间可就要麻烦了。” 时拂晓无需再御云,轻轻一跃,便飞到了岸边,忙向将夜问道:“我现在是几重天境界的修为?能不能打得过费渡,能不能救回哥哥?” 将夜摇头失笑:“修为境界,那是花蓉为方便凡人修行定下的方法。你们化生于天地,出世便是五行之主,何须以境界论修为?” 时拂晓没太弄明白,但她暂且不关心,又问:“那我现在能不能去救哥哥?” 将夜指一指鬼城的方向:“试试不就知道了。” 时拂晓不再耽搁,“嗖”一下飞上天。眼前的鬼界赤地千里,远处鬼城幽幽伫立着。 她缓缓张开双臂,玄色的灵气自她周身溢散而出,如雾般落在地面上。 灵力落地的瞬间,便凝结成冰,熄灭了所有岩浆火焰。 时拂晓眸色渐沉,往鬼城的方向而去,所过之处,冰封千里。不多时,整个鬼界便如同冰城一般寒冷孤寂。 费渡感受到威胁,手持锁魂铃自鬼城而出。 当他看清时拂晓的刹那,委实一惊,这才过了四十几天,这小丫头怎变得如此厉害?莫不是脱胎换骨了? 费渡连忙握紧了手里的锁魂铃,清灵的铃声响起,十万恶鬼自鬼城而出,齐齐站在了费渡身后,一时间煞气冲天。 将夜微微蹙眉,锁魂铃还是锁魂铃啊,这十万恶鬼,这可怕至此的煞气,若是放在仙界,怕是能将半个仙界都毁灭了吧? 只可惜……将夜看着费渡叹息,运气太差,遇上的是他们阿若。 第48章 我留下的忘情水,你用着…… 十万恶鬼站在费渡身后,浩浩荡荡立于鬼城之上。 冲天的煞气近乎吞敝鬼界所有的光明。 这若换做从前,别说十万恶鬼,一只恶鬼都能够时拂晓喝一壶。可此时此刻,她心间却有一个声音,明确的告诉她,她打得过。 不是盲目的自信,不是乐观的猜想,而是根据双方情况,客观分析的结果。 她觉得,她不仅打得过,还能以压倒之势,轻而易举的取得胜利。 与时暮染共享的那些记忆,再次清晰的出现在脑海中。 九乌派雪飞炎海,眼睁睁地看着爹娘死于眼前,原本平静而幸福的生活,为人私欲而化为乌有。 哥哥那般鲜衣怒马的年华,本该有一个光明的前程,本该是比折允还耀眼的流芳派首席弟子,却被生生剥夺一切,沦为尸灵谷人人闻而惧之的凶兽。 而她自己,十八年人间生涯,被夺去记忆,夺去容貌,尝尽人心冷暖,世态炎凉。 就连花蓉,那般无上而强大的存在,却也因为救她,被害至灵力尽散。 曾经都是他们守护她,那么从今往后,就由她来守护他们。所有伤害他们的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时拂晓闭目,鬼界灰蒙蒙的云层中,传来滚滚天雷。空气中水气逐渐凝结,整个鬼界愈发潮湿阴冷。 被她吸收殆尽的弱水,如暴雨倾盆般从十万恶鬼头顶灌下,弱水淋满恶鬼魂魄,原本浩浩荡荡的恶鬼大军,皆被弱水腐蚀压制,打落至鬼城之中。 一时间,整个鬼城为弱水淹没,十万恶鬼连同费渡,在汹涌的弱水中沉浮不起。 鬼哭狼嚎,鬼界炼狱,以此形容,毫不为过。 费渡忍着被弱水腐蚀的剧痛,举着锁魂铃将手伸出水面。 可惜,无论他再怎么拼命摇铃,沉浮在弱水中的十万恶鬼,即便有心听他号令,却也无力回应。 时拂晓俯身朝鬼城中费渡的方向飞去,在费渡目眦欲裂的目光中,将其冻成一座鬼雕,轻而易举的拿走了锁魂铃。 锁魂铃器灵感受到更加强大的神魂和意志,很快就在时拂晓手中安静下来,乖乖认主。 锁魂铃到手,时拂晓便收了满城弱水。 “叮铃——” 一声铃声轻响,十万恶鬼转而爬向费渡。被弱水冻住的费渡都来不及再发出一声呼喊,便被恶鬼们撕咬吞噬殆尽。而后呆立于原地,静候主人的召唤。 弹指的功夫,支配鬼界百万生魂十八年的恐惧,化为乌有。 整个鬼界都安宁了下来,天空密集的乌云散去,时拂晓凌空站在鬼城上空,鬓发随着灵气带起的风缓缓飘荡。 她手指抚上锁魂铃,在铃内虚空中探寻时暮染的气息。 不多时,她便找到了时暮染,让器灵将哥哥放了出来。 时暮染出铃的刹那,神色依旧迷茫。 时拂晓看着安然无恙的他,踮起脚,上前一把揽住哥哥的脖子,泪水再次落下,却混着发自内心的笑意。 她终于……救下了哥哥! 片刻后,时暮染回过神来,耳畔传来妹妹的喜极而泣的哭声,眼前的鬼城已是一片狼藉,城中十万恶鬼乖顺静立。 时暮染第一时间便担心妹妹的安危,忙一把将她拉起来,快速的上下打量。 时拂晓却冲他一笑,摊开手掌,锁魂铃静静躺在她的手心里。 时暮染见此,方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重叹一笑。 时拂晓擦去脸上的泪水:“对不起啊哥,这次没有听你的话。我天生五行缺木,爹爹娘亲还有你,护了我九百多年。我好不容易认出你,我不能接受再失去你。” 时暮染自是欣慰与她终于不用再被人保护,可也万分心疼,他知道能打败十万恶鬼,付出的代价,绝不会简单。 时暮染满眼心疼,问道:“付出了什么代价?” 时拂晓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命好罢了。” 不远处传来将夜的声音,他缓缓朝他们踱步而来,边说道:“以血肉之躯入忘川,将弱水吸收殆尽……这可不是仅仅靠命好能做到的。” 时暮染闻言心底发寒,诧异的看向时拂晓:“弱水腐蚀性极强,鹅毛不浮。你若是没能吸收尽弱水,岂非永生永世都要呆在忘川里?” “可我做到了!”时拂晓看着他的眼睛,眸色坚定而灼耀:“哥哥为了我,可以舍人身而入畜生道,可以忍耐缚妖藤反噬之苦,我为什么不能为哥哥忍受弱水腐蚀之痛?” 时暮染看着她,久久说不出话来。 良久之后,时暮染重重一叹,笑道:“也罢。你如今有了自保的能力,即便哥哥魂飞魄散,也能放心了。” 将夜已来到他们身边,听罢这话,说道:“你不会魂飞魄散。本王可以给你两个选择。” 时暮染看向将夜,不解地问时拂晓:“这位是?” 时拂晓回道:“冥王将夜。这次能救出哥哥,多亏了冥王指点。” 时暮染听罢,忙行礼道谢。 将夜摆摆手,免了礼,然后对时暮染道:“你的心智坚韧,非常人所能及,本王钦佩不已。你可愿跟随本王,在冥界做个鬼判?” 时暮染复又问道:“不知,第二个选择是什么?” 将夜挑眉笑笑:“本王私心,想让你留在冥界,这第二个选择,本王不大想说。” 将夜犹豫半晌,还是开了口:“第二个选择,自然是入轮回,但本王会将你今生的记忆留下,交给你妹妹保管。来日成年,再由你妹妹还你记忆,带你回仙界,重头修行。” 选择的结果时暮染已明了于心,他向将夜行个礼:“晚辈承蒙冥王抬爱,但晚辈,还是想陪在妹妹身边,想和亲人在一起。” “哎……”将夜叹气:“也罢。” 他转而对时拂晓道:“阿若,劳烦你用锁魂铃,引鬼界百万生魂,重回冥界吧。” 时拂晓应下,摇响了手里的锁魂铃。 锁魂铃清灵而又虚幻的铃声响彻整个鬼界,时拂晓、时暮染、将夜还有青龙,四人在前,身后跟着困于鬼界二十万年的所有生魂,一同走过忘川河底,那唯一连着冥界的通道。 时拂晓离开鬼界的同时,露华派墨海瑶台震动不已。 露华派女君知遥,连忙派人去排查瑶台震荡的原因。 许久之后,震荡停下,巡逻墨海的弟子冲进女君殿,单膝落地,向知遥行礼上报:“报!女君,玄武台封印已破。上古神兽玄武出世。” 知遥闻言大喜,兀自站起。 上次青龙渊封印被破,是花蓉仙尊化形归来。那么这次是玄武台封印,这是不是意味着,创立他们露华派的离若仙尊也已现世归来? 她之前还羡慕流芳派,有上古仙尊坐镇,必能在五大流派中一骑绝尘。但万万没想到,他们露华派的仙尊也归来了。这是不是意味着,露华派从此将地位大变? 知遥忙对露华派众弟子道:“跟上玄武神兽,所有露华派弟子,随我前去恭迎仙尊。” 说罢,知遥领着一众露华派弟子,浩浩荡荡的离开了瑶台。 回到冥界,突然归来的百万生魂,伸冤的伸冤,清算的清算,一时间,整个冥界忙得人仰马翻。 而时拂晓和将夜,则将时暮染送到了轮回井,青龙从时拂晓手腕上下来,恋恋不舍的绕着时暮染盘旋。 时暮染对这个一起作战了许久的伙伴也很有感情,伸手摸了摸青龙的龙角。 将夜取出时暮染的记忆,将其凝结成一枚记忆珠,然后交给了时拂晓。 时拂晓接过,然后对时暮染道:“哥,你安心投胎。十八年后,我就去接你。你放心,我没事就会去看你的。” 眼眶又有些发红,但想想这于哥哥而言无异于新生,且十八年后又会再见,如此想着,时拂晓心中反而有些高兴。 时暮染伸手揉一揉时拂晓的额发,安慰道:“照顾好自己,十八年后见。” 说罢,时暮染将青龙交给时拂晓,冲他们招手笑笑,转身入了轮回井,消失在一片明光中。 时拂晓看着哥哥消失的方向,似松了口气一般,重重叹了一声,随后,对将夜道:“带我去三生石吧。” 将夜点点头,笑着道:“等你看见曾经我们的相处,莫要太过感动。” 时拂晓侧头看向他,兀自一笑,什么跟什么啊。 来到三生石前,将夜指指那块泛着淡黄色光芒的巨石:“那就是三生石。” 时拂晓点点头,走到三生石前停下,缓缓闭上了眼睛。 三生石上的光芒忽然亮起,一段久远的记忆,出现在时拂晓脑海中。 她的前世,确实是水之尊离若。 刚刚化生的那一万多年,她亦无魂无魄,不知世间情为何物。常常五人结伴,于世间逍遥自在,好不快活。 后来,他们便接受女娲嘱托,建立五大流派。 她以水系术法,创立了露华派,自门派建立后,便同人有了真正的接触。 刚开始,她也不明白,人与人间的那些情爱和恩怨,到底有什么好执着的? 亲情、爱情、友情,人们为了它们,或甘愿牺牲自己,又或造下杀业无数。即便遭受了深沉的痛苦,却也心甘情愿的沉沦。 为了弄清这一切执着的真相,为了能叫自己门下弟子们更好的修行。她便开始大量的去接触人情相关的事。 为了能对一切情感感同身受,她偷偷叫斩霜帮她做了一个,能为人编写一段截然不同命运的命塔。 斩霜不知她是何意,但还是按照她的要求,给她做出了浮屠塔。 拿到浮屠塔后,她便进了浮屠塔中。 第一次进浮屠塔,她是人间青城派的掌门,天生冷心冷肺,但她却守着一方安乐,护着一众平安。 可是,却因为她的冷心冷肺,不通人情,最终导致青城派覆灭于朝廷之手。 看着青城派满地的尸体,那是离若生平第一次,悲痛欲绝。 那次从浮屠塔出来后,她方才知道,她最怕的,便是自己不懂七情六欲,最后没能教导好自己一手创立的露华派。 浮屠塔中青城派的满地尸体,成了她的心结。 她清楚的明白,若不能感同身受,谈何给与最好的引教? 要想通情,便要先有三魂七魄。 于是,离若瞒着所有人,自己去了一趟神域,找女娲为自己塑了神魂。 拥有神魂后,离若渐渐的明白了人世间的那些爱恨情仇。 她也对天生仁德,执掌整个仙界,为众生定下所有修行次第的花蓉更加钦佩。 于此同时,见过了那么多人世情仇的她,却开始害怕。 怕拥有了神魂的自己,也会像那些泥足深陷的人一样,陷在情爱的痛苦中无法自拔。 为了破解这个心结,离若再一次进入了浮屠塔。 而这一次,浮屠塔让她看到的是她自己的人生,不过却是全然不同的另一种走向。 这段人生里,她就如她所担心的那般,深深的爱上了一个人。而这个人,就是他们五尊之首,花蓉。 可是幻境中,无论她如何表白示好,无情无欲的花蓉,始终不明白她在做什么。甚至后来,开始厌恶她,躲着她,对她如洪水猛兽般避之不及。 这一次从浮屠塔中出来,离若方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 后来千万年的岁月,她总想着花蓉,总念着花蓉,并非是因为钦佩他,而是早已在不知不觉间,爱上了他。 离若好怕浮屠塔中的幻境成真,于是便为自己造了忘情水。 可惜,她是水之尊,即便她造出了世间最难以防备,最伤人于无形的忘情水,却还是不能隔绝她心底深处的爱。 每每再见花蓉,她还得忍着心跳的悸动,装作从前不通人情的样子。 她格外盼望着花蓉对她也能有一些别样的情感,可无魂无魄的花蓉,还是一如从前。 她知道,无论她有多少爱意,多少期待,可当这一切都落在花蓉身上,便永远都不会有一丝半点的回应,他根本无法生情。 这比不被爱,更加让人绝望。 离若就这般纠结痛苦的过了整整三万年,直到魔王出世,他们五人决定散尽灵力,同归天地。 她知道,除了她,其余四个人都是无魂无魄,一旦仙逝,那便是有今生无来世,从今往后,整个世间,再也找不到半点和他们相关的痕迹。 她心中爱花蓉至此,叫她如何能接受,这世上以后再也没有花蓉,甚至连轮回转世都找不到半点痕迹,一旦仙逝,这世上便不会再有花蓉的半点气息。 她无法忍受一个没有花蓉的世界。 于是,在封印魔王前夕,离若生生扯出自己的三魂,将其上所承载因果尽皆转移至自己的七魄,只留下干净的魂力,如此这般,就可以为花蓉塑魂。 她还需为花蓉留下仙身,可她化生于水,周身上下唯一能找到的木之属性,唯有天赐的五行齐全的命格。 她在封印魔王之地,悄悄建立五行阵法,其中四种灵气尚可取,唯有花蓉的木之灵气取不得,毕竟她要留下的是花蓉的仙身。 于是,她凭借自己命格中那一点点木之属性,自己站在了木位上,以自己的命格,填补了阵法的空缺。 封印魔王后,离若在花蓉彻底消散之前,靠着这个阵法,为他塑魂造身,而后送去了樕鼄之山梧桐神木中修养。 她不知道花蓉再次苏醒,需要多少个沧海桑田,但是她将他留下了,从此之后,在这个世间,永永远远都会有个他。 仙逝之后,离若残缺不全的七魄到了冥界。 却不知冥王将夜,早已倾心于她这个水之尊,见她魂魄残缺至此,将夜用了足足二十万年的时间,收集冥界处处残留的魂力,为离若悉心养魂。 沧海变桑田,高山成平地,将夜终是为她重新养出了完整的魂魄。 二十万年后,掌命带着神谕来到了冥界。 掌命告知离若,仙界如今五大流派尚未归一,恳请她入轮回,重塑肉身,引教仙界。 掌命还说,神界已经感知到花蓉仍然存世,如今他苏醒的机缘已到。但这因她种下的,还需她亲自去唤醒花蓉。 将夜却不赞成掌命的话,他希望她别走,希望她能留在他的身边。 将夜问她,二十万年的相处,莫非在她心中还抵不过永远也回应不了她的花蓉? 可就在这时,掌命告诉将夜,鬼界中还有百万生魂,若想带他们回冥界,就得让离若走。 毕竟那唯一链接鬼界和冥界的通道,在忘川河底。弱水腐蚀性极强,又鹅毛不浮,魂魄一旦进入忘川,便永世不得超生。 唯有水之尊离若,拥有抽干弱水的能力,能让那条唯一的通道现世。 于是,一个为了仙界众生,一个为了鬼界生魂,彼此都选择了放手。 离若知道,再轮回转世,重生后的那个人,也不会是现在的她。 这就好比山花烂漫,一岁一枯荣,根是同一个根,可明年这根上再长出的花朵,却不再是去年的那朵了。 她这一生,爱上了一个永远也无法回应她的人。 花蓉虽有了神魂,但她自己,如今也只是一缕神魂,根本无法唤醒他。 注定是要错过的。 只盼着轮回后,她转世成为的那个人,能够得到她一生求而不得的爱,也算是圆满了她毕生的遗憾。 离若辞别将夜,道过珍重,入了轮回井。再睁眼,便已是流芳派时吟夫妇手中的襁褓小儿。 看到离若的一生,时拂晓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她天生五行缺木,命格不全,竟是为了给花蓉留下仙身,用自己的命格填补了阵法的空缺。 所以,也只有他,才能补齐她的命格。 三生石上的光芒没有褪去,今生的因果,再次出现在时拂晓脑海中。 原来,商兀凝婚宴上,知遥便已诓骗花蓉饮下忘情水,所以后来他才会那么对自己。 就连在浮屠塔中,王陵换仙骨前,他也是因为忘情水的影响,才对她视而不见。 而王陵换仙骨后,他的本心盖过了忘情水的效力,才有了他们那短暂的幸福时光。可之后又被知遥下了情蛊,才有了那些绝望与悲伤。 在忘情水和情蛊的两重作用,最终都没能抵过他心中对她的在意,浮屠塔中,他的本心反制了忘情水,青丝变白发,心肺碎裂成灰。 时拂晓的泪水连连落下,原来他早已把她最想要的都给了她。 而她一直疑惑的事,花蓉为何自化形后,便只有八成灵力,三生石也给了她答案。 为了阻止仙盟大会上商朔企图害她的预谋,他灵力未全便重新化形。 而化形之后,没有再重聚剩下的两成灵力,却也是因为她。 他不是回去曾经的灵力巅峰,而是他心底里排斥,排斥再回到曾经,成为那个高高在上,孤寂不知情的仙尊。 尤其是化形后,她对他的那些恭敬举措,更让他惧怕孤独。从前无情而不知,可如今有了情,便再也不愿去体味被捧上神坛的寒冷。 若他还是曾经那个法术通天寰宇的仙尊,世人对他的那些算计,便什么也不是。 可他为了她,为了她一点点不再恭敬的态度,甘愿不再汇聚灵力,从而被二十万煊赫弟子找到漏洞消解他的灵力,受了那么多的折磨。 明白了一切的时拂晓,面孔被泪水洗劫,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伤心,还是太过高兴。 内心的冲击一浪高过一浪。 时拂晓一擦眼泪,走下三生石,转身便要离开,她现在就想去找花蓉,一刻都不想再等! 告诉他是自己误会了他,她想告诉他,她再也不要和他分开,再也不会抛下他。 至死方休。 “阿若!”将夜在身后叫住了她。 时拂晓止步,转头看向将夜。将夜眸光似星辰深邃,他沉吟半晌,方才道: “如今你取了锁魂铃,又在忘川吸纳了那么多冤魂的怨气,或许留在冥界更适合你……你做仙尊,做得太辛苦,留在冥界,留在我身边,就不必再去想那些世俗的事。” 时拂晓看到了离若的一生,自然也知道这位冥王和离若是何等情义。 可时拂晓心里,有自己的答案。 从前她想的,只有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事,但是她现在,发自心底的希望五大流派归一。希望仙界众生,为了纳五行之气修行,人人都能学会念生念仁,这样,他们一家的悲剧便再也不会出现。 她希望十八年后,接哥哥回来时,能让他生活在一个截然不同的仙界中,没有阴谋,没有争夺。 时拂晓侧着身子看向将夜:“冥王对离若的那番情,拂晓动容。花蓉让离若一生爱而不得,冥王为离若倾尽心力。我不知倘若离若在世会怎么选,但在我看来,冥王爱得是阿若,而他……爱得是拂晓。” 时拂晓抿唇一笑:“冥王看着我,倒影在眼底的,却是另一个人。” 话音落,将夜的心骤然一疼。 一岁一枯荣,同一枝根上开出的花,今年的这朵,却再也不是从前的那朵。 眼前的少女眸色清亮而鲜活,不似藏着许多心事又佯装不通情的离若。 冥王望着时拂晓的双眸沉默许久,脑海中却全是那个再也回不来的离若。或许一千年前,他就不该放手让离若去轮回。 半晌后,将夜坦然一笑:“你走吧。” 时拂晓向冥王道谢行礼,离开了冥界。 刚一出冥界,时拂晓就见湖泊之后的群山之中,有一只硕大的乌龟爬在那里,身影在群山之中时隐时现,云雾缭绕间,梦幻而又神圣。 时拂晓愣住,好、好、好大的乌龟啊。 见时拂晓现身,那巨大的乌龟化作一座花坛般大小,腾云朝她飞来。身后跟着以知遥为首的一众露华派弟子。 时拂晓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什么大乌龟,而是水之尊离若的坐骑——玄武。 玄武在时拂晓面前停下,恭敬颔首。 一种天然的熟悉之感漫过心头,时拂晓不自觉地跳上玄武的背,手腕上还缠着小蛇一般的青龙。 待看清跳上玄武那人的面容时,知遥愣住,一时只觉头皮发麻。 她没想到,跟着玄武前来,见到的人会是时拂晓。她更没想到,玄武恭敬下拜的人,竟也是时拂晓。她更更没想到,倾尽露华派前来迎接的仙尊,竟还是时拂晓。 时拂晓不是几个月前,便已被抽去仙骨,打入忘川了吗? 如今为什么好端端的,还成了他们露华派的创派始祖,水之尊离若? 时拂晓纤细的身影立于龟甲之上,俯视着眼前的知遥,勾唇笑笑,问道:“知遥,我留下的忘情水,你用着还趁手吗?” 第49章 她似是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知遥闻言心头大骇,忙敛裙单膝落地:“知遥知罪……” 知遥抿唇,眼珠在眼眶里来回打转。她实在想不明白,从前根本瞧不上眼的小丫头,怎么转眼就变成了水之尊? 可她也知道,露华派是水之尊一手创立,即便她如今是露华派女君,但只要仙尊在,露华派一众弟子信服仙尊必然胜过她。 当日答应折允做那件事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日后要承担的后果。只是她没想到,会如此叫她被动。 知遥深吸一口气:“任凭仙尊处置。” 时拂晓低眉看着地上的知遥,神色越发凉。 若非花蓉反制了忘情水,那么她和他,岂非是要生生错过了? 可此时细细回忆之前的一切,巧合太多。 她刚给完和离书离开瑶台,就遇上冉玺带着浮屠塔前来,她和花蓉刚刚分开,回到白玉京等她的就是欲加之罪。 而知遥身在高位,又是个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以她从前的本事和地位,知遥怕是不屑于伤她性命,去背负伤人害命的因果。 想着,时拂晓设了一个隔音屏障,只将知遥和她圈在里面,对知遥说道:“你和我虽然结了梁子,但我知道你是个合格的女君。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清清楚楚的告诉我,否则……” 说着,时拂晓一抬手,知遥瞬间便感觉体内的水之灵气开始流逝,顷刻间便掉了半个境界的修为。 知遥大惊,忙跪地陈情:“知遥做错事,甘愿受罚。自然不会再对仙尊有任何隐瞒。” 她自幼纳水之灵气,修习水系仙术,若要拿走自己所有灵气,对水之尊而言易如反掌,她哪敢不乖乖听话。 “说吧。”时拂晓收回了手。 知遥平一平心绪,将来龙去脉都告知了时拂晓。 原来,仙盟大会后不久,折允就找上了她,告诉她有方法可以让她如愿以偿,便是叫她用忘情水,离间花蓉和时拂晓分开。 她如何诓骗花蓉饮下忘情水,又在瑶台如何调虎离山,哄得时拂晓写下和离书,所有事情,她都清楚的告诉了时拂晓。 说罢,知遥再次行礼:“还望仙尊明鉴,知遥自知犯下的错不可饶恕,但知遥对仙尊,绝无杀心!” 时拂晓看看她,说道:“我知道。但你做过的事,我不可能当做没有发生,不得不罚。” 时拂晓目光扫过知遥头顶:“两条路给你选。要么自己饮下忘情水,从今往后,你还是露华派的女君。要么,离开露华派,再也不让我看见你。” 自浮屠塔之后,想来仙尊也明白她更看重什么,给她这两个选择,其实仙尊也知道她会选什么,这已经是对她格外开恩。 况且,仙尊还设了隔音结界,摆明了是给她留着颜面。 反正,对她来讲,这仙界,除了花蓉仙尊,她也没有瞧得上眼的男子。 知遥行礼:“从今往后,知遥愿一心一意,辅佐仙尊。迎仙尊回瑶台之后,知遥便自去取忘情水,甘愿领罚。” 待知遥饮下忘情水,对花蓉也就没了念头,且从今往后,即便遇到中意的人,她也将爱而不自知。 这惩罚,便算是还回去了。主要她还惦记着一桩事,时拂晓不愿这个节骨眼上,露华派女君易主,以免横生枝节。 想着,时拂晓对知遥道:“我还有些事得去处理。知遥,我命你带露华派所有三重天境界以上修为弟子,前往九乌派。不可伤人性命,但务必叫九乌臣服,你记下了吗?” 五大流派争执了二十五万年,要想归一,须得用些强硬手段,她相信知遥有这个能力,能顺利拿下九乌派。 知遥闻言,面色隐有担忧:“倘若九乌派对外求助流芳派和回川派,可怎么好?” 流芳派生火,而回川派克水,知遥委实有些担心。毕竟多少个沧海桑田过去,五大流派一直都是相互制衡。 时拂晓想起坤赋,笑笑道:“你放心去做便是,回川派那边,自有他们的祖宗做主。至于流芳派……” 时拂晓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有我呢。” 知遥听罢放下了心,行礼道:“知遥领命,还望仙尊,早日回露华,瑶台万千弟子,皆在恭候仙尊。” “知道了!”时拂晓冲她一挑眉:“你去吧。” 知遥带着所有露华派弟子,行礼后离去。 待他们走后,时拂晓抬起手腕,看着盘在手腕上的青龙,说道:“带我去找他,你知道他在哪儿吧?” 青龙颔首,随即,青龙变作手臂般粗细,飞去在前面给时拂晓引路。 在青龙的带领下,时拂晓乘着玄武,自河流入了地下,一路跟着它,到了一处地下洞天。 洞天内生长着巨大的晶石,散发着幽幽的蓝色光芒。 时拂晓刚一踏入,便见整个洞天内开满花海,但这些鲜花,却又很快的颓败、枯萎…… 一片枯萎之后,复又有一片鲜花,重新发芽、打苞、绽放…… 这片花海,盛开颓败的速度很快,时拂晓往里走的这十步间,便已看了三次绽放枯萎。 坤赋还在河边雕刻着仙身,忽地,他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愣神片刻后,眸中闪过一丝喜色,赶忙转身:“离若?” 转过身的刹那,却见时拂晓映入眼帘,坤赋微愣:“小嫂子?你、你怎么从鬼界出来的?还有你身上,为什么会有离若的气息?” “等我以后再跟你解释。” 青龙已抢先一步在花蓉身边落下。 时拂晓收回目光,走上前去,在他的身边停下,但见他双目紧闭,静静地躺在石榻上。 一缕阳光洒在他的身上,还是一如从前那般触目惊艳,现如今他又是一头白发,显得整个人更像一座白玉雕像,光洁无暇而又不真实。 时拂晓在他身边站定,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微颤。 她缓缓抬手,握住了花蓉搭在腹前的手。 略有些冰凉的温度从掌心传来,时拂晓的心骤然一疼,将他的手拉倒了侧脸边,泪水从眼角滑落。 她似乎,已经好久好久没见他了。 坤赋走至时拂晓身后,开口说道:“他用最后一丝灵力锁住了仙身。吊着心念,想要重聚灵力,想重新醒过来,去鬼界接你出来。” 坤赋看一眼身边那片绽放即逝的花海,接着道:“但他又一次散尽灵力,仙身的修养跟不上。即便将灵力聚来,却也无法汇聚到仙身里,灵力徘徊在他的身边,就成了这瞬息枯荣的模样。” 随着坤赋的话,时拂晓紧紧握着他的手,泪水落得愈发厉害。 想想自会仙界至今,所有走过的路,时拂晓心中百感交集。她看向花蓉,花蓉的面容在她泪光模糊的眼中,渐渐变得模糊,愈发叫她心疼。 好在,她回来了,带着水之尊的所有灵力。水生木,这一次,换她来救他。 想着,时拂晓松开他的手,爬上了石榻,在他身侧躺下,拥住了他的身体,将头依偎进他的颈弯里,紧紧地抱着他。 玄色的水之灵气从时拂晓周身溢出,丝丝紧密的灌进了花蓉的仙身里。 坤赋见此,唇边漫过一丝笑意,微微挑眉,悄无声息地离开地下洞天,去了入口外守着。 花蓉的仙身逐渐有了温度,不再似之前那般冰凉。 坤赋在洞天出口处,不知等了多久,忽见那片瞬息枯荣的花海,又一次绽放后停止了枯萎,长久的盛开了下去。 坤赋心中一喜,跨一步上前,向洞天里面看去。 但见花海中央的那方石榻上,阳光洒落下的那一双人影,就这般依偎在一起,时拂晓身上的玄色灵气和花蓉的青色灵气紧紧纠缠在一起,相互融合。 花蓉身上淡淡的青光愈发蓬勃。 虽不知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但不用时拂晓说坤赋也猜到了,她就是离若,是五行水之主。 欣慰的同时,坤赋陷入了疑惑。 若时拂晓就是离若的话,又和花蓉成了亲,那他到底算娘家人,还是婆家人啊? 是该叫时拂晓嫂子,还是叫花蓉妹夫。 思来想去,坤赋觉得,还是当娘家人比较好,辈分高一点!他永远说不过的花蓉以后要叫他哥,想想都觉得带劲!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头顶缝隙里落下的阳光变成了月光,时拂晓方才从花蓉身边起来,微一抬手,水之灵气便充斥在了整个洞天里。 坤赋见此,方才走上前来:“花蓉如何了?” 时拂晓的手轻抚花蓉脸颊,回道:“他仙身亏损严重,暂不能再给他太多水灵气。待他仙身修养好一些,我再给他滋养。” 坤赋点点头:“确实急不得……” 他看看长满整个洞天的花海,复又叹息道:“此番亏损严重,他完全控制不了自身的灵气,任由灵气这般溢散徘徊。不知他何时才能醒过来。” 时拂晓握着花蓉的手,冲坤赋笑笑:“待我解决了五大流派的事,等外面彻底安全了,我们就带他出去。去木气丰沛,阳光灿烂的地方,再由我为他提供水之灵气,想来这次,要不了太久。” 坤赋闻言,长长送了一口气:“那便好,那便好……” 时拂晓看向坤赋,对他道:“你现在这一缕神魂,寻常仙界中人怕是看不见你,不知你可有什么方法,能告知回川派听我号令?” 坤赋自是知道时拂晓要做什么,毕竟,那是他们五人曾经同归天地前,最大的遗憾。 坤赋一挑眉:“放心吧,过会儿我就给回川弟子托梦,让他们听你号令,全力辅佐你。” 时拂晓看着他,抿唇一笑,重重点头:“嗯!” 时拂晓从石榻上下来,对青龙道:“你在这里,好好守着他。待解决了五大流派的事,我就来接你们。” 青龙一声龙吟,绕着时拂晓盘了一圈,而后重新缠回了花蓉的手腕上,小小的龙头恋恋不舍的看着时拂晓。 时拂晓深深的望了花蓉一眼,跃上玄武的背,离开了地下洞天,往流芳派而去 第50章 记仇小本本拿出来,准备…… 夜已深,流芳派春在溟濛楼掌门殿的后厅内,昏黄的烛火散发着幽幽的暗黄色光线。 商朔坐在正中的椅子上,折允站在他身边,眼皮微垂看着地面,一言不发,唇色泛着诡异的惨白。 商朔面色不渝,不知为何,他这些日子总觉得心里不安,修仙人特有的敏锐告诉他,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商朔看向折允,沉声问道:“还是找不到花蓉的踪迹?我总觉得心里不大安宁,还是得尽快找到他,趁他现在虚弱,尽快除掉他才是。” 折允声音有些有气无力,却含着一丝冰冷:“我说了,花蓉即便不死,若想重新苏醒,也得几万年的光阴。” 商朔深深瞥了他一眼,起身走到了窗边。 他已有好些日子没有再去找掌命。 当年掌命说,从樕鼄之山带回那块神木,会成全流芳派的气运。他本以为是天命眷顾他,可怎知气运是回来了,但没想到回来的是上古仙尊,还同他站在了对立面。 当年他本来要趁时暮染刚同九尾融合时虚弱,然后斩草除根杀了时暮染。 可掌命却说融合了仙骨的妖丹千古难见,留着日后可助他突破上神之境。 可到头来,九尾墨狐成了时拂晓的灵宠。 当初掌命还说,尸灵谷是除掉时拂晓最好的时机,可他明知花蓉神魂已然苏醒,必然会保护时拂晓的情况下,还这么建议他,让时拂晓顺利和时暮染汇合。 现在,他怀疑,就连小凝儿去找时拂晓替嫁,都是掌命有意安排。 如此漫长的布局和深沉的心思,事到如今,倘若还看不出来,才是蠢? 好个掌命啊! 商朔站在窗边,看着无尽的长夜,心下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他本以为自己杀了时吟,顺利成为了掌门,已是最终的胜利者,可事到如今,他才隐隐觉得,自己不过是一场大局中的棋子,还是那个自以为掌握一切,身先士卒,冲锋陷阵,为他人做推手的棋子。 这般想着,商朔负在身后的手,渐渐攥成了拳,皮肉发白。 “叮铃——” 一声悠远而又清远的铃声,从白玉京无尽的夜里传来。声音不大,却是那么具有穿透力,仿佛拂过耳畔的刹那,便钻进了灵魂深处。 “叮铃——” 又是一声铃音响起,浓郁的煞气缓缓向白玉京压来,沉重的压抑感自心底深处传来。 那铃声仿佛牵引着心底深处所有的黑暗和悲伤,重重的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叫人喘不过气来。那种灵魂即将要从身体里剥离的迷离感,让人神智愈发不坚定。 商朔似被定住一般,怔怔的望着夜空。 折允亦是觉察到不对,忍着压抑的不适,朝窗口走来。白玉京万千仙众,亦各自持法器、携灵宠出门,仰头看着头顶。 一片浓郁的煞气袭来,原本月朗星稀的夜空,顷刻间便被遮得密不透光。 人们隐隐可见,十万恶鬼鬼魅般的身影,在漆黑的煞气中进进出出的游荡,朝着掌门殿而去。 与此同时,又见玄武神兽庞大的身躯,从那片浓郁的煞气中落下,一名少女提铃静立在玄武的龟甲上,垂眉望着掌门殿的方向。 白玉京四位楼主忙集结楼中所有仙众,进入备战状态。他们不知这是什么,但浓郁到几乎盖住整个白玉京灵气的煞气,足以叫他们感知到强大的威胁已然接近。 玄武神兽在掌门殿前落下,一股煞气混着几十个恶鬼,如游龙冲向掌门殿的大门。 “嘭”一声巨响,掌门殿大门四分五裂。 煞气争前恐后的冲进掌门殿中,商朔和折允不及反应,便被强大的煞气冲散,重重砸在掌门殿最里面的墙上。 二人摔落在地,先后呕血,折允本就惨白的双唇越发没有血色。 他们死死盯着大门的方向,滚滚流动,漆黑的煞气中,那摄魂的铃声再次响起。 但见一名少女,身着玄色斗篷,斗篷的帽檐遮着她的眼睛,只漏出高挺的鼻梁和含笑的嘴唇。 少女赤足而行,右手提铃,从那股浓郁的煞气中向他们走来。 商朔忍着心口的剧痛,双眸几乎泛着血光,不敢置信般喃喃道:“锁魂铃!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折允闻言亦是大惊! 被困在鬼界二十万年的锁魂铃?为什么会重新现世? 水生木,时拂晓自然是不会用自己的灵力对付流芳派,但她有锁魂铃,一样可以叫流芳臣服。 时拂晓在二人面前站定,冷冷开口:“商朔,杀父杀母,囚禁兄长,借刀杀人,诬陷栽赃,这笔账,我该怎么和你算呢?” 商朔和折允,这才意识到眼前的少女是谁。 商朔眼里满是不可思议:“你不是死了吗?你怎么活了?还有重新仙骨……” 话到此处,商朔似是意识到什么,眸中闪过一丝凄厉:“是时暮染,他竟舍弃自己的妖丹来救你?” 时拂晓没有理会他,自顾自的说道:“哦……险些忘了,还有被抽仙骨,神魂打入忘川,这些账,我该从何处跟你算起?” 时拂晓在商朔面前踱步,缓缓说出自己在三生石中看到的一切:“当年,你本是想着连我兄妹二人一同斩草除根。若非掌命从中斡旋,哥哥和我,恐怕已是死于你手。拜你所赐,我在人间十八载,深受乔家折磨,一剑穿心之痛,火烧皮肉之痛,百兽啃噬之痛,筋骨碎裂之痛,烈毒穿肠之痛……一一尽受。” “既如此……” 时拂晓在商朔面前停下,垂眸看向他:“我便先废你修为,留你仙骨,让你尝尽我所受之苦,然后再抽你仙骨,毁你肉身,神魂永驻忘川,可好?” 商朔死死的盯着时拂晓,眸中恨意森然,还藏着浓郁的不甘。 趁着时拂晓和商朔对峙之际,一旁的折允,悄无声息的捏碎了手里的传讯符。 随即,不等时拂晓动手,折允在商朔身边,启用夺人修为的禁术渡灵诀,一爪掏穿了商朔的丹田。 商朔怔住,呼吸在一瞬间停滞,不敢相信般看向身边的折允。 时拂晓亦为眼前的变故的一惊,她想出手阻拦,却已经来不及了。时拂晓收回手,索性不阻拦了,看狗咬狗不香吗? 折允顷刻间便吞噬了商朔所有修为,折允在商朔耳畔压低声音道: “你这种只会杀人的蠢货,根本不配坐在如今的位置上。你不过……就是神域一统仙界的棋子罢了。没错,掌命的识海,是我毁的,我早就知道了时拂晓是谁,也早就知道了时吟和神域的计划。你杀了时吟,就以为自己是赢家?可时吟即便是死了,却还能将你玩弄于鼓掌之中。你以为凭你,也杀得了时吟?为了自己一双儿女,时吟甘愿以死来引你上钩,你当真是我见过,最蠢的人。” “小凝儿……”商朔喃喃道,他看向时拂晓,眼里不再有恨意,转而变成满满的期待,费力说出一句话:“凝儿真心待你,救她!” 待一番话说完,商朔的全部修为,都到了折允身上,而他之前因时拂晓诓骗被五气相克损伤的身体,也暂得压制。 待取尽商朔修为,折允一把抽了商朔仙骨,扭断了他的脖子。 商朔那充满震惊又不甘的神色,是他尸体上最后的表情。 时拂晓以锁魂铃收了商朔的魂魄,然后看向折允:“你的账还没算呢,你不会以为,你拿了商朔的修为,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说着,时拂晓周身亮起玄色的微光,如黑雾一般,想折允流去,寒冰自他脚底而起。 折允冲她笑笑,将商朔的仙骨扔到她的脚边,任由时拂晓对付他,不做丝毫反抗。 他唇角含着笃定的笑意,说道:“我自是逃不出仙尊的手掌心,可是仙尊,你恩怨分明,我和商朔你不会手软,但有的人,无论如何你也不会杀。” 话音落,掌门殿侧面的小门被一把推开,商兀凝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没走几步,商兀凝震愣在原地,看着地上商朔的尸体,几乎喘不过气来,泪水如雨般落下,洗劫了商兀凝的面容。 她一把扑到商朔尸体旁,将他的尸体抱起,声嘶力竭的呼唤。 折允忙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对商兀凝喊道:“凝儿快跑!是时拂晓杀了岳父,她还要杀我,你快跑,你不要留在这里!” 商兀凝闻言,哭声戛然而止,看向一旁的时拂晓,而商朔的仙骨,就在时拂晓脚边。 那双从前清亮的眼里,满是痛惜与恨意,时拂晓看在眼里,心下不由叹息,这是她看过最复杂的眼神。 时拂晓知道,商兀凝是真心待她,曾经尸灵谷,她曾拼尽全力救过她。那时她便发誓,无论今后如何,那日的情义与恩,她会永远记着。 可她也知道,隔着商朔,商兀凝与她永远做不成朋友。 时拂晓对商兀凝道:“我是想杀你爹,但他不是我杀的。” 商兀凝嗤笑一声,泪水落下,她站起身,从腰间抽出龙筋鞭,站到折允面前,对时拂晓道:“我爹做下的事,是我们商家对不起你。可他是我爹!你要为爹娘报仇,我也无法对我爹的死视而不见!” 说罢,商兀凝正欲挥鞭,却听身后折允密语传音于她:“她有锁魂铃,我们不是她的对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走,再寻机报仇。” 说罢,折允忍着灵力相互消解的痛苦,催动体内火之灵气,融化了困住他的寒冰,而后一把握住商兀凝的手,便朝殿后的门冲去。 时拂晓见此,眸色一寒,抬手朝着折允的方向一指,十几枚锋利的冰刀便朝折允后背刺去,身边混着恶鬼的煞气,亦朝他们而去。 第51章 慈父之心 眼看着冰刃和煞气都要抓到折允,怎知这千钧一发之际,却忽见折允回头,留给她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意,侧身往商兀凝的身后躲了躲。 商兀凝恰好转身挥鞭挡冰刃,并没有留意到折允躲藏的动作。 就这么简单一个变化,时拂晓本冲着折允去得攻击,全部成了朝着商兀凝。 时拂晓眸色一寒,不得不停下所有攻击。 冰刃几声脆响掉落在地,本追着折允而去的煞气,也停止了攻击。 趁着这个空荡,商兀凝抓着折允的手,俩人移形换影消失在原地。 时拂晓心头一震,厉喊出声:“兀凝!” 然而,俩人已经消失不见。 时拂晓蹙眉,跟着折允离开,商兀凝怕是凶多吉少。自她回仙界,商兀凝是真心待她,甚至尸灵谷舍命相救,无论和商朔有什么仇怨,商兀凝她不能放任走上绝路。 时拂晓收了锁魂铃,所有弥漫在春在溟濛楼的煞气尽皆散去,夜空再复清明。 浓郁的煞气散去的刹那,正见四大楼主带着无数弟子冲进掌门殿。 本是各个如临大敌,但当沈乾川看清时拂晓面容的刹那,当即便收了法器,面露喜色:“拂晓?” 时拂晓看向他,抿唇一笑。 于此同时,玄武也回到了时拂晓身边,看着神兽玄武,众人似是明白了什么。 可当他们看到地上商朔的尸体,难免一惊,可又忌惮玄武神兽和锁魂铃。 心里各有各的考虑,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 好在这时,沈乾川带头心里:“流芳派弟子,恭迎仙尊。” 话音落,即便很多人满心里疑惑,还是跟着沈乾川行了礼:“流芳派弟子,恭迎仙尊。” 时拂晓微微抬手,示意他们免礼,而后坐去了掌门的位置上。 流芳派众人看着上座安然无恙的时拂晓,满心里不解。 不是说时拂晓是杀害冉玺夫妇的凶手吗?为何会成了水之尊?她仙骨被抽,肉身被毁,神魂又入了忘川,眼下是怎么回来的? 唯有沈乾川,面色中含着欣慰的笑意。 时拂晓自然猜得到,流芳派众人现在心里的想法。她指一指地上商朔的尸体,对掌刑司长老道:“先把尸体收了,我会给你们交代。” 商朔的尸体被抬走,时拂晓从锁魂铃里放出了商朔的魂魄,对他道:“是要掌刑司用问心咒,还是你自己交代,选吧。” 商朔自知已是穷途末路,又惦记着商兀凝,便将十八年前如何计划成为掌门,如何接九乌之战杀害时吟夫妇,又是如何用禁术抹去时暮染存在过的痕迹,以及后来对时拂晓的陷害,一一交代。 待他交代完一切,时拂晓复又将他的魂魄困回了锁魂铃。 整个流芳派,一时哗然。 原来执掌了流芳派十八年的掌门,竟是如此心思阴毒之人。 待时拂晓做完这一切,掌命方才姗姗而来。 众人自发给掌命让开了一条道,掌命看着上座的时拂晓,露出笑意,恭敬行礼:“这些年情非得已,还望仙尊恕罪。” “你上前来。”时拂晓对掌命道。 掌命依言上前,时拂晓离座起身,设了个隔音屏障,将她和掌命圈在里面,开口问道:“是关于我爹……” 其实自打知道九尾墨狐就是哥哥,她便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掌命重重一叹,无不感慨:“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先掌门慈父之心啊。” 掌命接着道:“你一出生,便五行缺木,命格不全。先掌门为此,愁眉不展。而我那时虽领神谕,要助花蓉仙尊复活,完成五大流派归一,却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法子。二十万年前的事,便已证明,五大仙尊强大至此,却也斗不过人心。” “先掌门因你的命格烦心不已,便找我为你和你哥哥卜了一卦。算出九百年后,你们兄妹二人都有生死劫。暮染更是要身入恶道永不超生。我的目的,是五大流派归一,先掌门的目的,是改变你兄妹二人的命运。所以,九百年前,我便和先掌门一起,做下了一个局。” 原来,神域一直烦心和头疼的事,只有五大流派归一,还有鬼界百万生魂。 时吟便通过掌命,和神域达成交易,他可以让自己的女儿去唤醒花蓉,可以使五大流派归一,鬼界百万生魂重回冥界,这两件事,花蓉都可以办到。 但他要女儿命格补全,要儿子脱离永堕恶道的命运。 听到此处,时拂晓方才知道,即便她曾是水之尊离若,但神界让她轮回的目的,仅仅只是唤醒花蓉,却从未想过让花蓉生七魄,对她有情,再补全她的命格。 而要同时达成这四个目的,却不是容易的事。 时吟知道,五大流派归一,最大的阻碍,不是有没有五大仙尊,而是人心深处对权和利的执着。 既然他无法阻止人心,倒不如利用人心,引诱他们达成自己的目的。 于是,便让掌命投靠辅佐商朔,十八年前,更是以自己的死,来换得商朔这颗坚实又好用的棋子。 时吟夫妇仙逝后,掌命便按照他和时吟的计划,先保护时暮染不死,暂囚尸灵谷,而时拂晓,也被他抹去记忆和容貌,送去人间。 掌门之女嫁神木成全流芳派气运,这纯粹是掌命为了时拂晓重回仙界放出的假话。 他算准了商兀凝那样的性子,无论有没有折允,都不会嫁一块木头,所以便暗示商兀凝去接了时拂晓回来。 本来,要唤醒花蓉,根本无需成亲。 但为了时拂晓和时暮染,时吟得赌!就赌花蓉会不会生情!会不会为了救时拂晓打开鬼界! 赌赢了,一切计划顺利进行,赌不赢,时拂晓千岁陨落,生生世世命格不全,时暮染则只能永远呆在畜生道。 掌命瞒着神界给花蓉塑了七魄,并以辅佐为名,推着商朔去害时拂晓,实则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 时暮染顺利出尸灵谷,而他唯一能重回人道的契机,唯有舍生取义,方能得天道眷顾。 所以,原本神界计划让花蓉打开鬼界放出百万生魂,在时吟的布局下,变成了花蓉为救时拂晓,送她和时暮染入鬼界,再由时拂晓从鬼界打开通道。 而时吟笃定,若妹妹失去仙骨和肉身,在鬼界那么危险的地方,哥哥一定会救妹妹。如此这般,妹妹重获仙骨复活,哥哥重回人道,即便死了再入轮回,也好过在恶道里受苦。 说罢,掌命一声叹息:“先掌门为了你们一双儿女,殚精竭虑。既不负神界的嘱托,又成全了一片慈父之心。” 时拂晓听罢,泪水悄然落下,纵然父母早已身死,却为她和哥哥,铺完了所有的路,父母之亲情,从来都在她的生命轨迹里,半刻也没有离开过。 爹爹不仅达成了补全她命格的目的,也助哥哥摆脱了永堕恶道的命运。还设计让她打通了鬼界前往冥界的道路,最终还为五大流派归一扫清了障碍。 掌命接着感慨:“我与先掌门相交数千年,他从来不是攻于心计的阴险之辈,但是为了一双儿女,竟成了如此伟大的执棋手。此次五大流派若能顺利归一,先掌门……功在千秋!” 时拂晓含泪一笑,如今五大流派的局面,归一近在咫尺之间。 才与掌命说完话,便见门外回川派掌门荒云,带着一众长老前来。 一见时拂晓,荒云便单膝落地行礼,喜道:“方才我派中弟子入定时,皆见到了坤赋仙尊。仙尊有命,命我回川派速速前往流芳派,之后诸事,皆听水之尊吩咐。” 时拂晓免了他们的礼,问道:“九乌派可有找你们求援?” 荒云点点头:“我们离开大荒时,九乌派确实派人请求援助,但我们收了仙尊托梦,没敢轻举妄动,便先来了流芳派。” 时拂晓点点头,对沈乾川和荒云道:“煊赫派掌门被关禁闭,想来这些时日,整个煊赫派都在折允的控制下,眼下折允跑了,正是一盘散沙,群龙无首之际。劳烦二位,去一趟煊赫派,便以我和花蓉的名义,务必是煊赫派臣服。煊赫派若不听,待知遥拿下九乌派,我自会派九乌弟子前去帮忙。” 沈乾川和荒云领命,一同往煊赫派而去。 时拂晓在流芳派等了三日,万没想到,沈乾川和荒云,竟然比早前就去了九乌派的知遥回来还快。 二人带着煊赫派几个重要长老,面带喜色的回来。 问过那几位长老,时拂晓才知道,原来自打煊赫派落在折允手里后。 凡事曾经和折允有过节的,都没落得什么好下场。 而折允,根本没把他们煊赫派的弟子当人看,下了禁术之后,全当畜生驱使,几番禁术控制下来,煊赫派早已是元气大伤。 当沈乾川和荒云到了煊赫派之后,根本没有什么大的斗法环节,失去主心骨的煊赫派,听闻是木之尊和水之尊的要求后,内部打了三天的口水战,便乖乖跟着沈乾川和荒云来了流芳派。 时拂晓听罢无奈扶额,想想当初仙盟大会上,宛如天兵天将的煊赫派,不由觉得有些讽刺,人生际遇,真实大起大落啊。 不过,时拂晓委实好奇,折允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和煊赫派,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仇? 想着,时拂晓看向来自煊赫派的长老,问道:“黎明戈何在?” 第52章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煊赫派长老行礼道:“回禀仙尊,尚在静室中反省。” 说罢,煊赫派长老接着道:“掌门夫人逢佳儿,自折允接管煊赫派后,便已下落不明。还有黎知允曾经的灵宠……” 那位长老顿了顿,接着道:“被人以凌迟之刑……千刀万剐,死于非命。” 时拂晓蹙眉,若她没记错,折允曾说他不养灵宠,似是对灵宠很避之不及的样子,莫非是这黎知允的灵宠给他留下过什么心理阴影?以至于他那么厌恶灵宠。 时拂晓点头应下,转而对沈乾川道:“沈楼主,劳烦您上前来。” 沈乾川领命,走上前在时拂晓面前站定。 时拂晓抬手,食指落在沈乾川眉心,一点明光闪过之后,时拂晓收回了手。 沈乾川似是悟到了什么,震愣片刻,方才叹道:“原来如此……” 时拂晓对他道:“纳五行之气的修行方式,便是告知了你。你已有九重天境界的修为,距离突破上神之境,不过一步之遥。若成,你便是仙界纳五行修行的第一人,意义非凡,若不成,这一身修为,怕是就要折损了。你可愿,打这个头阵?” 沈乾川单膝落地行礼,眼中满是郑重:“义不容辞。” “我信你!你去吧。”时拂晓看着他的眼睛说。沈乾川行礼,起身便回去闭关。 随后她又对回川掌门荒云道:“流芳派掌门已死,露华尚在收服九乌。这几日,劳烦您主持大局。先使已归顺的流芳、回川、煊赫三派合并,重新建立秩序,仙籍归档等事务。至于修行方式……” 时拂晓看向沈乾川的方向:“待他出关,仙界自会有榜样。” 荒云应下,着手便开始去做时拂晓交代的事。这一番要整合三大流派,且有的忙呢。 时拂晓不再耽搁,带上玄武,便以移形换影去了煊赫派黄金台,直接到了关黎明戈禁闭的暗室。 黎明戈见时拂晓到来,眸中微微一惊,随后叹道:“商朔……输了……” 时拂晓瞥了他一眼:“当年在雪飞炎海,助商朔支开知遥和怜幽,是你做的吧?” 黎明戈一笑:“是我。时吟这样的人做流芳派掌门,是对我最大的威胁。倒不如顺水推舟,叫商朔那等宵小之徒成为流芳派掌门,日后我才有机会瓦解流芳派。” 时拂晓摇头失笑,面露不屑:“你一心想着成为仙界盟主,却从未想过,五大流派各自修行,各自为政的情形下,如何甘心听命于你?” 黎明戈抬眼看向她:“上古仙尊,本也是要五大流派归一。我想统一五大流派,有什么错?” 时拂晓轻笑:“你不过就是想要千古一帝的名号。倘若五大流派归一那么容易,为什么五大仙尊在世时不做,要留到二十万年后,给你来完成?阻碍归一的,从来不是没有强大的人,而是不知念生念仁,自私自利的那颗心。” 说罢,黎明戈怔怔的看着她,似是在反应什么? 时拂晓没有再和他多说,此行的目的,本也不是来跟他说教。 想着,时拂晓伸手,摄取了黎明戈的心识。关于折允的一切,都浮现在脑海里。 仙界不似人间,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凡结仙侣,必订魂契,从今往后,一生一世便只有对方。 可黎明戈,在同逢佳儿结为仙侣后,又同旁人生下了折允。 在仙界,身为私生子,远比背叛门派,更惹人唾弃。 除了黎明戈、逢佳儿还有黎知允,没人知道折允的父亲到底是谁。他生母没结仙侣便生下他,自有孕之初,便身受非议,排挤。 这般的环境下,折允出生后,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常年为人所欺辱,可为了保护娘亲,折允却一直忍着一切,敢以弱小之力,却对抗所有恶意。 再加上黎知允知道他真实的身份,他又是高高在上的掌门之子,伙同煊赫派同辈弟子,施加给折允的恶意更是数不胜数。 然而,面对这一切,小小的少年,却从来没有放弃过,他付出了比别人多百倍的努力去修行。 一心一意,只想变得强大。 他以为,只要自己变得强大了,就不会再有人欺负他,他就可以保护娘亲,爹爹也会因为他的优秀,而愿意正大光明的接受他。 只可惜,折允天生木重而金弱,弱到命中只有一金,修行极其费力,这便叫他无论付出多少努力,都不及旁人的一半。 就连当年选灵宠时,折允都因为自身的法力限制,只选了只同他一样资质不佳的灵宠。 同门弟子欺负他,同门弟子的灵宠便欺负他的团团。 可即便团团是个资质不佳的灵宠,却是折允从小到大唯一的朋友,他从来不嫌弃团团,爱极了团团,睡觉都抱着一起睡。 直到八年后,一次试炼中,折允再次被黎知允带着人压制,夺走了他好不容易斩杀的三枚妖丹。 折允气不过,同黎知允起了争执,双方大打出手。 可惜,天生金弱的折允,又怎么可能是黎知允的对手。黎知允下手毫不留情,折允受了重创,一旁的团团实在着急,最后跳出来狠狠的咬了黎知允一口。 黎知允怒极,便放自己的金剑虎去咬团团。 折允救不下团团,跪在黎知允面前苦苦哀求,求他放过团团。 这是他第一次求黎知允,黎知允告诉他,只要他愿意从在场所有人的□□钻过,便放了团团。 为了救团团,折允应下,生受了这份屈辱。 可惜,黎知允却出尔反尔,即便折允照做,他还是当着折允的面,叫金剑虎咬死了团团,并吞噬了团团的妖丹。 也就是从这一天起,那个曾经心性坚韧,无论遭受多少委屈,都愿意乐观努力的少年,真切的生了恨意。 他想有朝一日,叫所有伤害过他的人,伤害团团的人,付出惨重的代价。 试炼结束后,折允抱着团团的尸体,在外游离了整整一个月,方才回了黄金台。 可没想到,他回去后,等他的是另一个噩耗。 他失踪一月未归,他的生母四处找他,最后实在无奈求到了黎明戈面前。 逢佳儿借此机会,除掉了这根眼中钉,肉中刺。对外宣称,折允母亲闯进掌门殿,意图杀害掌门夫人,而被掌门夫人反杀。 多年来,对未来的憧憬,对亲情的期许,终于在这一天,在折允心里化为灰烬。 原来有些事情,不是他努力,就能改变和得到的。 折允将团团和生母的尸体葬在了一起,他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为团团和娘亲报仇,要将整个煊赫派,踩在脚下,让所有欺辱过他的人,永远站在低处仰望他。 看到此处,时拂晓一声叹息,本也是个善良坚韧的人,最后竟变成了这幅模样。 最令人心寒的是,时拂晓目光落在黎明戈头顶上,折允经历的一切,他这个做父亲的全都知道,却没有丝毫作为。 时拂晓接着看了下去。 折允葬了团团和娘亲后,本打算离开煊赫派,他想去做个散修,也不想再对着那些令人作呕的面孔。 可谁知离开黄金台的路上,黎明戈找到了他。 折允见到他,本能的躲闪,眸中似有警惕。 可黎明戈,却难能可贵的流露出舐犊之情和愧疚。他对折允说:“这些年,是爹对不起你和你娘亲。所有的一切,都是爹的错。但爹是掌门,你的身份,让爹没有办法正大光明的维护你。让你受了这么多苦,是爹的不是。” 折允眼眶微红,却还是和黎明戈保持着距离。 黎明戈见此,重叹一声,对折允接着道:“可爹心里,是在乎你的。你是我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不爱你。这些年,爹一直在想,有什么法子,能让你正大光明的站在爹的身边。现在,爹终于想到了。” 黎明戈伸手捏住折允的肩膀,对他道: “既然你要离开煊赫派,不如去做些有意义的事。你五行金弱而木重,爹回想法子做个局,让你以已故散修子女的身份,入流芳派修行。你只需要找机会挑起流芳派内乱,我们就能趁机夺下流芳派,一步步完成一同仙界的大业。” 黎明戈看着折允的神色间,满是郑重其事的嘱托: “只要你做好这件事,就能成为大功臣,爹就能正大光明的认回你,还能将煊赫派掌门之位传给你!孩子……爹从来没有放弃过你!” 一番话,说的折允啼泪横流,感动非常,跪在黎明戈面前,郑重承诺:“儿子,绝不辜负父亲所托!” 说罢,黎明戈拉起折允,面上满是慈父之色:“走,咱们父子去人间,好好吃顿团圆饭。” 折允望着身侧的父亲,眼里满是崇拜和敬爱,重重点头,跟着父亲一起御剑前往人间。 看到此处,就连时拂晓都忍不住一声叹息。 少年满心期许和敬爱,最终换来的不过是彻头彻尾的利用,从折允出身的那天起,他木重的命格,便成为了黎明戈计划中的一部分。 就连商朔那样的卑鄙无耻之徒,临死之前,都求着她就自己女儿。而这黎明戈,竟然连自己亲生的骨血,都当做棋子摆弄。 若无他这个父亲,也就没有后来的折允。 这一瞬间,若抛去折允害她的那些事不谈,她还当真理解了折允,若换成是她,未必会和现在的折允有什么区别。 若不是今日她探了黎明戈的心识,恐怕所有人,包括折允自己,永远都不会知道,最后那顿代表父子情深的饭,他爹送了他一份怎样的“大礼”吧。 时拂晓目光落在黎明戈头顶:“若按照仙界的律法,你还真没有做什么十恶不赦之事,可是我怎么觉得,你比折允还可怕?既如此,那还真就不能只是关你五十年便作罢的。” 第53章 入魔 时拂晓话音落,黎明戈这才抬眼看向她:“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一将功成万骨枯,有些牺牲是必然的。” 时拂晓一声嗤笑,乍一听似是很有道理。 但是,她的父亲,为了她和哥哥,与神界达成交易,布下这么大一个局,牺牲了自己,却成全了他们兄妹。救回鬼界百万生魂,促成五大流派归一。 不负亲人,不负苍生。 唯独没有考虑过他自己,就连娘亲,都心甘情愿的陪着爹爹做完这一切,和他一起仙逝。 相比之下……时拂晓对黎明戈说道: “无论有多少冠名堂皇的理由,都改变不了你自私自利的那颗心。你凭什么,踩着旁人的尸体,去获取自己想要的?” 时拂晓伸手,以灵力做绳,将黎明戈困了起来:“我不会杀你,省得背负因果。你做下的事,总会有人来找你清算。” 说罢,时拂晓将黎明戈带回了流芳派。 掌门殿中,荒云正忙着处理三大流派的事务,见时拂晓带着黎明戈进来,忙停下手里的事,迎上前来。 荒云瞥了一眼黎明戈,向时拂晓行礼:“仙尊可有什么吩咐?” 时拂晓没再看黎明戈,只对荒云道:“折允此人心思深沉,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倘若他再有什么动作,不知还有多少人死于非命。你且叫人放出消息去,就说,煊赫派掌门黎明戈已归顺水之尊,不日将会重掌煊赫派。” 荒云闻言不解,愣了下,但还是依照时拂晓的吩咐去做了。而黎明戈,则被暂时关在了流芳派的静室中。 荒云做事的效率很快,没过几日,关于黎明戈的消息,便传遍了三界。 自打那日逃离掌门殿,折允便和商兀凝一起,躲在人间一处山林里。 当初折允听了时拂晓的话,纳了五气,结果便是体内灵气相克消解,即便他那日夺了商朔所有修为,却已然无法像从前那般压制。 他已渐觉丹田经脉有撕裂之感,想来要不了多久,他就会丹田尽毁,经脉尽断而亡。 折允谎称被时拂晓重伤,在林中修养,而商兀凝则每日去探听仙界的消息。 这日,折允又费了商朔那里夺来的一成灵力,暂且压制住了体内疯狂相克的五气,但他知道,这样的压制,根本撑不了多久。 商兀凝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折允堪堪运气完,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 商兀凝见此,忙冲上前去,在身侧蹲下,眼中隐含泪水,扶着他的问道:“折允!你可还好?” 折允看向她,有气无力的摇摇头:“无事,仙界有什么消息吗?” 商兀凝担忧的看着他,回道:“并无追兵的消息。只是听闻黎明戈归顺的时拂晓,不日将重掌煊赫派。” “噗——” 折允内心猛然动荡,一股冲击上了心头,呕出一口鲜血,一时间,整个人更显苍白。 商兀凝见此一惊:“你怎么了?” 折允捂着心口的手,呈爪状抓了下去,修长的手指几乎要隔着衣衫嵌进肉里。 眼下到了这一步,与他而言,谁都可以活,只有黎明戈不能活!可是为什么,黎明戈还能重新走出来? 早知如此,当日就不该留着他,本想慢慢折磨他,不成想竟给了他反身的机会。 折允眸色间的恨意愈发森然,鲜血顺着他的唇角流下。他不甘心就这样死了,哪怕是死,他也要拉着黎明戈陪葬! 商兀凝见他这幅模样,愈发担心:“折允!你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 折允看向她,眸中似有犹豫,半晌后,方才为难般的说道:“我被时拂晓重伤,体内被她灌了水之灵气,眼□□内灵气相互消解,我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商兀凝闻言愣住,浑身上下是被灌了铅。 为什么?为什么她爹爹死了,她爱的人她也留不住? 明明她这一生,从未做过恶事,从未起心动念伤害别人,为什么今时今日会落到这样的境地? 从流芳派尊贵的大师姐,到如今流落人间,她爱的人也要一个个离她而去? 站在时拂晓的角度,她要报仇她无法说她错。可站在自己的角度,她却因为时拂晓要失去一切。 她不明白爹爹为何要做下那些事,更不明白为何偏偏作恶的人是她爹。可那是她爹,她不想失去,也只能维护。她爹又死在了时拂晓手上,如今她最爱的人也要不久于人世。 她想恨又不能恨,想放下又放不下。 一时间,心内复杂的情绪纠缠着她,几乎要将她的心念撕裂。商兀凝的眉心,魔印再次一闪而过。 折允见此,不由一怔。 随即他便想明白了,商兀凝虽张扬跋扈,但本性单纯善良,经历这一切与她本心背道而驰的事,她又不能依照自己的本心去除恶卫道,俨然已经她的成了心魔。 折允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的商兀凝,心间再次燃起希望,他本想哄着商兀凝把所有修为给他,这样他兴许还能再临死前杀了黎明戈。 但现在,魔印……兴许,他还有救。 商兀凝泪水更汹涌的落下,她紧紧抓着折允的手,说道:“你不能离开我!我要怎么救你?我把所有修为渡给你,都给你,我能救下你吗?求你不要离开我。” 折允伸手将她揽进了怀里,轻抚着商兀凝的鬓发,在她耳畔轻声道:“时拂晓杀了你爹,我即将不久于人世,她恐怕不会放过你。我不在了不要紧,但是兀凝,你得有自保的能力。否则……我死了也不会安心。” 商兀凝听罢,埋首在他的颈弯里,紧紧将他抱住,身子颤抖不止:“可我不想你离开我……” 她只有折允了。 折允对她道:“若此时能成,你不仅能有自保的能力,兴许还可以救我。若是不能成,至少你也会比现在强,我就算死了也会安心。” 一听能救他,商兀凝忙止住哭声,从他怀里出来,伸手紧紧握住他的双臂,眼里满是坚定:“什么方法?你告诉我!哪怕是拼上我这条命,我也要你活着。” 折允轻声道:“你可还记得十八年前,魔子费渡吗?” 商兀凝闻言一愣,好半晌,方才喃喃道:“你的意思是……入魔?” 折允点点头,眼里似有痛惜:“时拂晓是水之尊,我们都不是她的对手。能和上古仙尊有一战之力,唯有魔王。” 商兀凝想起当年的魔子费渡,费渡走火入魔,被魔王占据了身体,那时的费渡,已然不是费渡了。 她若是入魔,那么那个人,还会是她吗? 折允接着对她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我们要做的,不是像费渡那样,变成承载魔王的一具躯壳。而是把心献给魔王,以此换取魔界的力量。” 折允伸手拉过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眼里藏着浓郁的真挚与心疼:“我体内的水之灵气,唯有时拂晓能再次抽离。若是换得的魔界力量足够,你便可以胁迫她,那么我就能活,我们一起远走高飞,再不理会世间俗务。倘若不行,我死了之后,你又魔气护体,时拂晓不敢轻易动你,你不要想着报仇,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好好生活。” 只要商兀凝入魔后能打败时拂晓,那么久可以抽离自己体内的水之灵气,如此这般,就可以阻断五气相克消解,再凭借商朔那里夺来的修为,很轻易便可压制剩下的三中灵气,他就还能好好活着。 相处近千年,他了解商兀凝,这一番话,以退为进,她一定会上钩。 果不其然,商兀凝想了片刻,眸色渐渐坚定,然后对折允道:“好!只要能救你,入魔又如何?” 折允了知仙界所有禁术,自然是知道该如何献祭魔王获取魔气。 折允布下阵法,待商兀凝踏进阵法的刹那,林间狂风大作。 黑压压的魔气,以商兀凝为中心,自阵法中铺天盖地而来,很快便漫过了整座山头。 魔气所过之处,草木枯萎,生灵涂炭。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终于平静下来,商兀凝再次睁眼,眸中红光一闪而过,眉心的魔印,声声扎根。 折允唇边漫过一丝笑意,既已借出魔气,便已有了翻身的资本。哪怕来日商兀凝的不顶用了,只需取了魔气,便可纳为己用,还不用同魔王交易。 当真是笔划算的买卖。 夜已深,时拂晓承玄武站在白玉京上空,眼识飞出仙界,看着人间山林中方才魔气肆意的地方,不由一声轻叹。他总能将事情做得更绝…… 身侧闪过一道明光,冥王将夜现身,出现在时拂晓身边。 他负手而立,亦看着相同的方向,对时拂晓道:“尚好,不是魔王本尊。这股魔气虽然棘手,但有本王在,不会再让你散尽修为去封印。” 时拂晓低眉一笑,对冥王道:“想来折允不会折损自身。若入了魔,可还有轮回的机会?” 冥王对她道:“那要看献祭的是什么了?若是心,待脱离入魔之体后,尚可轮回。若献祭的是魂魄,永世不得超生啊。” 时拂晓轻叹一声:“若入魔那人还有救,还请冥王网开一面,送她入轮回。她……于我有恩。” 第54章 你真的爱过我吗? 将夜看看她,叹道:“即便她献祭的不是魂魄,若作恶太多,还是要入地狱受刑,天道有天道的规矩。” 时拂晓微微抿唇,复又问道:“那受刑之后呢?” “尚可轮回,至于投身何处,量刑而定。”冥王回道。 “也罢。”时拂晓点点头,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都是自己的选择。兀凝不是坏人,此战,许是不用大动干戈。 二人刚说完话,正见远方方才平息的魔气,再次爆发,规模远比之前更加宏大。 黑压压的魔气几乎吞噬了半片天,魔气里幻化出无数人面,张狂肆意,或咆哮、或愤怒,或痴狂,或妒忌……仿佛集世间所有负面情绪于一身。 而魔气之前,正见商兀凝和折允,同往白玉京而来。 大片的魔气跟随商兀凝一同朝白玉京压来,她的衣袍和鬓发,在强大的魔气中四散飞扬。 商兀凝眉心魔印深刻,双眸也似血红。可是她的神情,却一如当年,丝毫未变,唯有真心待人的那片赤城。 流芳派、回川派、煊赫派,三大流派弟子齐聚白玉京,近五十万仙众各持法器灵宠,进入御敌状态。 时拂晓和将夜相视一眼,布下坚不可摧的结界,将整个白玉京罩了起来。 商兀凝和折允渐进,面对眼前的时拂晓和将夜,折允笑道:“仙尊好胆识,竟将所有弟子都护在了结界中。只是凭你二人,是否抵得过兀凝呢?” 时拂晓立于玄武龟甲之上,笑笑道:“我只是不想兀凝伤及无辜,背负因果。” 商兀凝眸泛红光,对时拂晓道:“我本就不想伤及无辜,我也不想杀你。只要你抽出折允体内水之灵气,我二人便速速离去,绝不再现身。” 她的目的是救折允,只要救下折允,她就会听折允的话,和他一起远走高飞。 至于爹的仇…… 商兀凝闭目,心口骤然一痛,爹杀了时拂晓父母,她杀了爹,这桩仇,谁也不欠谁了。 折允对商兀凝道:“同她废话有什么用?我如今这般情形,皆是拜她所赐,你同她讲道理?” 时拂晓听罢摇头笑笑,微一抬手,将关在静室中黎明戈,以移形换影之术提到了身边,以灵力将其束缚。 黎明戈出现的刹那,折允面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时拂晓对商兀凝道:“兀凝,你可知这是谁?” 商兀凝不解:“煊赫派掌门,怎么?” 时拂晓接着道:“你知道他是煊赫派掌门,那你可知,他还是折允的爹。” “爹?”商兀凝大惊,不由看向折允,而后道:“折允是散修之子,爹娘死于凶兽之手,是爹救他回来的。” “哼……”时拂晓一声嗤笑:“兀凝,你一片真心,千年恋慕,我真为你感到不值。黎折允……” 时拂晓看向折允:“你竟对自己的结发夫人,从未说过半句实话。” 时拂晓抬手,自黎明戈识海中提取出他关于折允的记忆,又造水镜,将一切事实的真相,还原于商兀凝眼前。 关于折允,那往昔的一幕幕出现在眼前。 在商兀凝震惊和心疼的神色中,时拂晓收回了水镜,默然静立。 商兀凝看向折允,眼前爱了近千年的,此刻竟让她感觉如此陌生,她竟是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可折允的经历,也委实叫她心疼,她眸中含泪,伸手拉住了折允的手,颤声问道:“夫君,为何这些事,你都不曾告诉过我?我是你的夫人,无论你出身如何,经历如何,我爱就是你,我愿意和你一起承担一切。” 自己那些难以启齿的过往,就这般被时拂晓揭露与眼前,结界中的流芳派弟子,不免有不平者,骂道: “煊赫派对不起你,黎明戈和黎知允对不起你。可自打你入了流芳派,掌门看重,大师姐倾心,仙尊曾视你为挚友,人人唤你一声大师兄,敬你爱你,你为何还要帮着煊赫派试图挑起流芳内乱?” 从此切断和煊赫派的所有关系,在流芳派好好做一个光明霁月的首席大弟子不好吗? “你懂什么?”折允冲下方说话那人厉声喝道。 他双眸似泛着血色:“你知道我曾经在黄金台过得是什么日子吗?你知道团团和娘亲的死得时候我有多么绝望吗?谁稀罕做你们流芳派的首席大弟子,我要的是煊赫派,我要的是煊赫派至高的权位,我要他们都去死!” “还有你!” 折允看向黎明戈,苦笑中满是恨意:“我为了你的一句话,为了你的一句认可,蛰伏流芳派九百年,不惜背上卧底的骂名。可你竟然将掌门印给了黎知允,你竟然还想让曾经踩在我头上的人,继续踩着我!” “不妨告诉你,仙盟大会上那死掉的百名弟子,是我用禁术控制黎知允杀得。你引以为傲的儿子,竟是如此蠢材,你也是个蠢材!我只是动了动手指,你们一个被抽仙骨,一个被关禁闭五十年。现在你看到了吗?谁更值得你骄傲?” 黎明戈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震荡:“竟是你!是你……” 商兀凝看着身边的折允,神色更加茫然,在她心里,折允从来都是那么温柔,那么包容。这还是曾经那个容下了她所有任性的折允师兄吗? 商兀凝明白,他会变成这样,委实是黎明戈不当人,这不是折允的错,任谁也无法忍受那么多折辱。 方才水镜里,她也看得很明白,在团团和他生母死之前,饶是经历过那么痛苦,他依然是个想努力做好的坚韧少年。 商兀凝忙伸手抱住折允的手臂,宽慰道:“你有我!无论旁人怎么对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在你身边。黎明戈这个爹,不要便是!” 时拂晓在一旁听着,不由叹息,商兀凝这番话,这片心,若是旁人,怎么都感动了,只可惜…… 时拂晓提出自己识海中,当年竹林洞府的记忆,幻化在水镜中。 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亲眼看到,当初折允,是如何调虎离山,如何诓骗时拂晓,想要取她的神魂,最后又是如何被花蓉惩戒。 待这段记忆结束,时拂晓收回水镜,问道:“我一直很好奇,你没能领会花蓉话中含义,被他抽取木之灵气之后,你是如何活下来的?” 折允神色微变,他自然是骗了商兀凝。 商兀凝抱着他手臂的手,不由松了些:“你不是跟我说,是他们要找爹报仇,你为了阻止,被花蓉仙尊抽去木之灵气的吗?” 商兀凝眼中闪过一丝疑色,却又有些不敢相信,她颤声问道:“所以……你当日说,你终于知道谁是真正对你好,要同我成亲,只是为了哄着我把修为渡给你吗?” 说着,商兀凝彻底松开了她的手臂,身子不禁后退。 折允见此,神色微慌,忙握住她的手,对她道:“当初不过事从权益,并非有心骗你。我们不与他们纠缠,动手!胁迫时拂晓抽出我体内水之灵气,我们立马离开,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你松手!”商兀凝厉声躲开,泪水漫散而下:“我只问你,你当初娶我,是真的爱我,还是为了自己活命?” “他当然只是为了自己活命。”时拂晓淡淡的说道。 她取出锁魂铃,放出了商朔的魂魄,对商兀凝道:“那日他哄你走的太快,未来及将真相告知你,让你爹自己同你说吧。” 商朔魂魄出现的刹那,折允不由瞪大了眼睛。商兀凝颤声道:“爹……” 商朔见商兀凝眉心魔印,面上满是痛惜,魂魄颓然跪倒在地:“是爹错了!是爹利欲熏心害了你。杀我的是折允,他心思歹毒,你快去拂晓和冥王那边……” “住手!”商朔神色猛然一变,冲上前去,挡在了商兀凝身前。 可他只是一缕魂魄,商兀凝不解转身的刹那,正见折允的手呈爪状,穿破了她爹的魂魄和她的胸膛,捏住了她的心。 抓住她心的刹那,折允微微一愣。 商朔的魂魄剧烈颤抖,越来越透明,即将魂飞魄散。 他费力的转身,看先时拂晓,眼里满是哀求:“救她!”说罢,商朔的魂魄化作点点金光,消散而去。 商兀凝献祭心得来的魔气,正源源不断的朝折允身体中涌去。 商兀凝看着眼前的折允,就连泪水都逐渐变得干涸。他对自己下手,竟毫无半点犹豫,不念及半点旧情。 生命和力量,一点点流向折允,将死之际,他就在自己面前,可他的眼睛,只死死的盯着力量的来源处,竟未分一眼来看她。 这便是她爱了九百年的人,不惜为他献上半身修为,舍仙入魔的人。 时拂晓和冥王同时出手,一道玄色灵力,和一道神力,越过商兀凝,齐齐向折允打去。 折允眸色一寒,一把捏碎商兀凝的心脏,顷刻间获取了全部魔气。 千钧一发之际,折允御魔气一挡,拦下了时拂晓和冥王的攻击。又是一片魔气,自他身后铺天盖地朝时拂晓和冥王袭来。 时拂晓和冥王,抬手撑起巨大的结界,拦下了折允的攻击。 趁这个空隙,折允一把从商兀凝的身体中抽出她的魂魄,念出了献祭魂魄的咒语。 “兀凝!”时拂晓一声高呼,忙拿出锁魂铃,开始同折允抢夺商兀凝的魂魄。 冥王则在身边护法,抵挡魔气的攻击。 商兀凝的神魂已恢复了从前未堕魔时的样子,她颓然一笑,看着身边的人,眼里满是失望和嘲讽。她对折允道:“你方才抓到我的心了吧,你可知,为何我的心,只有半颗?” 第55章 我是你的儿子,你怎么忍…… 折允面色冷漠,没有理会商兀凝。 而商兀凝也没有理会他,神色似是陷入了什么美好的回忆里,自顾自的说道: “因为爱你啊。那日你说要娶我,你可知我有多开心?我以为你终于看懂我的心,我对你的感情终于苦尽甘来。所以,给你渡修为的时候,我便将我的半颗心也取了出来,融入在我的修为里,一起给了你。” 折允一震,面上闪过一丝惊慌:“你说什么?” 商兀凝苦笑一声:“我的那半颗心,早已同你的修为融为一体。你为了抢夺魔气捏碎了我的心,在你身上的那一半,又怎么会安然无恙?” 话音落,折允忽觉遍布经脉里的灵气,开始冲击经脉,经脉出现裂缝,逐渐有碎裂之势。 折允不敢相信般的看向商兀凝:“你下了同心结,你故意的?” 商兀凝的笑意更加苦涩:“我故意什么?我怎能未卜先知?知道你有朝一日会捏碎我的心?” 她有的,不过是赋予同心结时的痴心与爱慕罢了。 献祭魂魄的咒语已经完成,商兀凝身后出现巨大的魔气旋涡,将她的魂魄往旋涡里拉去。 “兀凝!”时拂晓一声高呼,飞身一跃,紧紧扣住了商兀凝的手腕,拖住了她被魔气旋涡拉扯的魂魄。 随着同心结的发作,折允周身经脉寸寸断裂,修为和摄取的魔气,不受控制的溢散而出,面色惊慌而痛苦。 冥王忙以半身神力,压住了魔气的扩散。 就在这时,远方天际忽地压来两股灵气,一股色青,一股色金,辅助冥王一起,将折允和商兀凝献祭得带来的魔气,团团围在三股力量中。 没了折允的控制,魔气宛如无头苍蝇般四飞乱撞,很快便被封印成宝石般大小。 花蓉和坤赋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花蓉身后则拖着一片花海。 冥王将夜笑笑:“两位,别来无恙。” 将夜看着花蓉身后那片花海,不禁挑眉,灵气溢散完全不受他控制,弱成这个样子,还赶来封印魔气? 坤赋同冥王相互见礼,花蓉淡淡瞥了将夜一眼,直直去了时拂晓身边。 随着淡淡的青光闪过,一根藤蔓爬上时拂晓和商兀凝的手臂,将他们缠在一起。 时拂晓见此一愣,内心一阵动荡,忙向身侧看去。 但见花蓉立于她的身边,身后万千花海,看着面色微有些苍白的他,泪水忽地漫上眼眶,模糊了视线。 花蓉冲时拂晓抿唇一笑,微微点头。 时拂晓会意,看向商兀凝:“再坚持一下!我一定带你回来!” 商兀凝看着眼前的时拂晓,忽地想起当年的尸灵谷,她也曾这般救过她,笑容漫上唇角,泪水同时滑落。 玄色的水之灵气,自时拂晓周身钻入献祭的旋涡,层层灵冰冻结,将那些不断拉扯的魔气,冰封禁锢起来。 花蓉和坤赋,各自凝结一团灵气,交付给将夜,将夜又以神力将其化作封印,连同刚才封印的魔气一起,一掌打入了旋涡里。 封印打入旋涡的刹那,吸收融合时拂晓的灵气,搅动着魔气急速旋转,旋涡越来越小,吸力也随之减弱。 时拂晓一用力,将商兀凝的魂魄从旋涡中抽了出来,于此同时,旋涡彻底关闭,魔气再次被封印。 魔气散去,天空恢复澄净。 商兀凝虚弱的神魂落在时拂晓怀里,而一旁的折允,口吐鲜血,周身满是经脉破碎的血痕。 时拂晓低声在商兀凝耳边说了几句话,随即商兀凝面色微怔,片刻后,恢复坦然:“原是如此……” 随后对时拂晓道:“若在成亲前知道,我会原谅他。可现在,他骗我修为,哄我入魔,还杀了爹爹。这样的裂痕,已是无法修复了。无论真实的答案如何,就算知道了,与现在的我而言,又有什么意义?” 将夜走上前来,看了看商兀凝,对时拂晓说道:“她神魂纯净,没生过任何恶念,即便入魔,也是为着救人。只是眼下她神魂虚弱,须得尽快入轮回,我现在就帮你打开通道。” 时拂晓看向将夜:“多谢!” 商兀凝亦是道谢,而后对时拂晓道:“连枝螺,你还留着吗?” 时拂晓重重点头,从乾坤袋里,取出两枚连枝螺,一枚上有些破裂的痕迹,但早已被时拂晓修补好,她将原本属于商兀凝的那一只放在她的手里: “我从来没后悔过认识你,即便后来分道扬镳,但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的好姐妹!” 商兀凝冲她一笑,将连枝螺握紧在手中,神色美好的似初见那日。 将夜打开了通向冥界的传送门,只要过了传送门便是轮回井,两名鬼差手持兵刃,立于轮回井边。 商兀凝费力的站起身,神魂虚弱到若隐若现,她看向一旁的折允,对他道: “这一生,给了你一片真心。你做下的一切,都有你的苦衷。我不后悔爱你的这一千年,也不后悔为你付出的一切。但命中注定,你我始终是无缘无分。只盼今后,生生世世,再也不会爱上你。” 终其一生,只爱了一人,最后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爱成了绳索,让她做了他最好用的傀儡。 这片心从未被珍惜过,恨也显得没有价值,心伤至此,真实的答案也没了意义,爱与不爱的都不要紧,只要再也不是他便好。 商兀凝目光扫过折允的面容,眼中再无半分留恋,转身进了轮回井,消失在一片明光中。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折允心头兀自一痛,但转瞬即逝。 时拂晓看向折允:“你也快坚持不了了,但我觉得,你还是死个明白的好。也是给兀凝这一片深情,一个交代。” 说着,时拂晓伸手,凌空指向折允的心口,一缕似清水一样的东西,从折允心间逐渐抽离。 折允一震:“这是、这是什么?” 时拂晓解释道:“当年你离开煊赫派的时候,你爹打算送你去流芳派卧底。又怕你对流芳派中人生情,误了他的大事。所以,当年他带你去人间吃饭,在酒中,下了从知遥那里求来的忘情水。” “你没想到吧,你想用忘情水逼得我和花蓉分崩离析,但其实你自己,才是那个早就中了忘情水而不自知的人。” 随着最后一丝忘情水的抽离,折允心中那些迟来的爱,如泉涌般灌入心间。 被忘情水压制了九百多年的爱,一股脑的全在他心中涌现。那些陌生的爱意和心痛,疯抢般占据了他的整颗心。 强烈的恐惧席卷了他,他不敢相信,他居然爱商兀凝至此。 他想将这一切爱意都扔出自己的心,可哄骗她的那些画面,亲手捏碎她心脏的那个画面,如利刃般刺向他的心,刺进他的每一根神经,翻搅着他的神智。 他不信他那么无情对待的人,竟然是自己最爱的人。 折允浑身剧烈颤抖起来,泪水漫散而下,看着眼前的时拂晓,像是看见了什么妖魔鬼怪,嗓中发出因恐惧而来的怪异的抽泣声。 他四肢匍匐在地,连连向后退去。 不经意间,手碰到了地上商兀凝的尸体。 折允僵硬的回头,商兀凝心口破碎的尸体出现在眼前。九百年来相处的所有时光,比从前更加的清晰的出现在眼前。 就连很多从前他毫不在意的事情,都那么清晰的浮现。更可怕的是,他想想起更多,想将所有关于她的回忆,都一丝不差的想起来。 即便他再不想承认,有一个声音却一遍遍的翻搅着他的神智,一遍遍的提醒他,是他杀了她,亲手杀了她,还杀了她的父亲。 他怎么忍心那么欺骗她,怎么忍心杀了自己最爱的她? 商兀凝的尸体似无数根利针刺穿他的每一根神经。他似躲避魑魅魍魉一般,逃离了商兀凝尸体身边。 折允疯狂的好似一只嗜血的野兽,眸中只剩下一片血色,他仿佛忘了自己已经经脉寸断。 然而下一刻,他转而扑向了一旁的黎明戈。 他完全无视黎明戈惊恐的眼,用仅剩的灵力,一如野兽般撕扯着黎明戈的肉身,口中不断说着什么。 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人一个人去拦折允,任由黎明戈的肉身,被状如疯癫的折允撕得粉碎,宛如人间凌迟之刑。 周身灵气自黎明戈被撕碎的经脉中溢散而出。 将死之际,曾经又那么渴望力量的折允,对近在咫尺的灵气竟视而不见,甚至极其厌恶的全部打散。 最后,折允连黎明戈的魂魄都没有放过,用残存的灵力撕扯到他魂飞魄散。 就在身边的时拂晓、花蓉、将夜、坤赋,他们四个人听得清清楚楚,这期间,折允一直在重复一句话:“我是你的儿子,你怎么忍心?” 杀了黎明戈之后,折允原本素白的仙袍,早已被鲜血染红,俊逸的面容上泪水冲刷着血迹。 忽哭忽笑,状如疯癫。 折允残破的身躯,爬向商兀凝身边,身后拖出一道血痕。他伸手将少女依旧温热的尸身紧紧抱在怀里,泪水滚落在她的面容上。 他爱她。 到流芳派后见到她的第一眼,就爱上了张扬肆意的她。她像一个小太阳一样,照亮了他从前所有黑暗的时光。 他爱她的单纯,也爱她的张扬跋扈,更向往她身上的明艳。 若无忘情水,在见到她的那一刻,他就能忘了所有阴暗的过往,就能早早回应她所有毫不遮掩的爱意,是不是就没有今天的结局? 他是不是就能向对她承诺的一样,带着她,看遍这个世间所有的风景? 可这一切,他爱她的一切,却被他亲手毁了。他是怎么忍心,让那个明艳如光的她入魔?他又怎么忍心,亲手捏碎了那颗视他为挚爱的心? 折允一口鲜血,身子栽倒下去,最后的一丝生命力,也随之流逝。他的尸身依旧紧紧的抱着商兀凝,再也没有松开。 时拂晓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眼含泪光:“若折允的爹不是黎明戈,又或者,黎明戈对他有过半分怜惜,是不是都不会走到今天的结局?” 花蓉将她揽进了怀里,用力捏了捏她的手臂。 片刻后,折允神魂离体,望了商兀凝许久,转身走向将夜,在他面前跪下: “折允自知罪孽深重,愿入地狱受刑。还望冥王殿下怜悯,罪业洗清之后,能让我投胎到兀凝身边。” 将夜神色微有些不忍,开口道:“你可知愿力大于业力?若依业力,以你们今生的纠葛,来世必会再次相爱,你必有债要还。可是她最后的愿望,是生生世世,再也不要爱上你。在此愿力之下,你即便投胎到她身边,怕也是无用的。” 折允凄凉一笑,心阵阵抽痛,他抬头看向将夜:“那我便许愿,生生世世,护她平安!” 第56章 我吃醋了! 说罢,折允颓然一笑,可眼中神色却渐趋坚定。 近千年的时光里,他明明早已得到了自己心中想要的一切。旁人的尊重,师尊的爱护,心爱之人的情义…… 可终究是因为旧时的仇怨,黎明戈的忘情水,统统再次失去。 但是这一回,他不想再去恨任何人。 亲手将自己最爱的人一步步推上绝路,今后的时光与他而言,最恨和无法原谅的人,只有自己了…… 不奢求再次拥有,但求能弥补一二。 冥王将夜默默看了折允片刻,打开了冥界的通道。 就在折允快要踏入冥界的刹那,不远处云生结海楼一处仙府上空,忽然五色霞光缭绕,恰如彩虹般绚烂夺目,冲刷着这片方才被魔气占据的天空。 时拂晓和花蓉相视一笑,对他道:“沈乾川做到了,齐聚五气,念生念仁。五大流派归一已是大势所趋,你毕生所愿,终于做到了……” 花蓉唇色依旧泛白,最盖不住他嘴边温柔的笑意,他将时拂晓揽进怀里,轻声道:“是你做到的。” 如此祥瑞盛况,在仙界几十万年的历史上从未出现过,众人各个惊讶不已,忙向五色霞光闪耀的方向走去。 时拂晓伸手牵过花蓉的手,对他道:“我们也去吧。” 花蓉看着身侧那只握着自己的小手,眸光恍如阳春暖阳,但听他轻声道:“好……” 说罢,跟着她,一同往云生结海楼的方向而去。坤赋那缕神魂自然跟着飘在了身后,将夜微微耸肩,五行齐聚的修行人,他也没见过,不如去瞧瞧,想着,也跟上了大部队。 折允望着那耀目的五色霞光,忽地明白了什么,喃喃道:“一念生,一念死,原是如此……” 他收回目光叹息摇头,转身走向了通往冥界的通道。 五色天光之下,唯有他离开的反向,同众人相反,显得是那么寂寥。可是唯有他知道,他最想要的,早已不在身后的五色霞光中,而在眼前的红尘万丈里…… 时拂晓、花蓉、将夜、坤赋四人已来到云生结海楼楼主的仙府中,身后跟着荒云以及煊赫派和流芳派几位长老,再往后便是三大流派的所有弟子,黑压压一片,几乎占满了整个云生结海楼的地界。 不多时,沈乾川闭关出来,看到眼前的人,微微一愣,随即向时拂晓和花蓉行礼:“回禀仙尊,弟子……做到了!” 花蓉抿唇笑笑,问道:“眼下,感觉如何?” 沈乾川试了试周身灵气,那运转自如,周身充沛的灵气,委实叫他身心都觉通畅,他开口道:“五行之气齐聚体内,相互滋养,似是从此不再纳天地之气,都可源源不绝。隐隐觉得,突破上神之境,也不是什么难事。” 话音落,人群中一片惊叹,随即发出一阵欢呼,响彻整个白玉京。 时拂晓亦是开心,如此这般,待日后接回兄长,这样的仙界与他而言,将会是极好的修行之境。 想着,时拂晓忙对沈乾川道:“那就由你主持五大流派归一的事务。重新为仙界制定修行之法。荒云、知遥、怜幽三位负责辅佐你。说起来……” 时拂晓道:“知遥去了九乌派,至今尚未回来。” 许是经不住念叨,时拂晓话刚说完,就见远方天际处,九乌派弟子和露华派弟子一同前来,分别是知遥和怜幽领头。 两派弟子各个神色疲惫,相互嫌弃,分明是一同前来,中间却隔着一条宽阔大道。 刚入白玉京境内,当怜幽和奇遇九乌弟子看到其他三大流派的弟子都到了一处时,面色不由微愣,还有不知发生了什么的迷茫。 众人自觉让开一条道,知遥和怜幽上前,知遥率先行礼:“回禀仙尊,九乌弟子负隅顽抗,颇费了些功夫。” 若不是仙尊明令不得伤人,哪儿需要那么麻烦,她早就放大水把九乌派淹了。 怜幽先向花蓉行了礼,又看向时拂晓。若非玄武神兽就在眼前,她委实不敢相信,当年流芳派先掌门那位天生五行缺木的女儿,竟然是上古水之尊。 怜幽行了礼,本想问问时拂晓为何要叫露华派来收服九乌派,可当她看到天上尚未褪去的五色霞光,心头疑惑更大,不解道:“这是……” 时拂晓对她道:“露华派和流芳派,自有我和花蓉仙尊坐镇。回川派坤赋仙尊神魂也已苏醒,只是你们现在还看不见他。煊赫派被折允折腾的只剩一口气,就只剩下你们九乌派。所以……为了仙界五大流派归一的目的,不得不对你们出此下策。” 怜幽面色更是迷茫:“五大流派归一?” 怜幽问完,不等时拂晓解释,周遭的长老弟子们便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七嘴八舌的说道: “是啊!看到这五色霞光了吗?是流芳派沈楼主,齐纳五行之气招来的祥瑞。” “从今往后,仙界弟子们,修行再也不必受命格限制,无论是金弱还是木弱,五行齐聚的结果都一样。” “且五气齐聚,五气相生,灵气源源不断,再不受天地资源的限制。” “瞧着沈楼主那样,突破上神之境也指日可待了吧?” “只是不知纳五气需要什么条件?还请沈楼主快快主持大业,让五大流派整合完成,我等也好尽快修习!” 怜幽看着眼前这群各个流派的长老,委实觉得脑子里有些塞不下。这群老匹夫,心高气傲了那么多年,和别的流派相互提防了多少个沧海桑田,如今竟各个神色似赶着过节的孩童一般期待。 虽然怜幽还没消化完接受到的这么大信息量,但瞧着这群老匹夫的样子,便也知道五大流派归一已然是大势所趋,她不可能做那个特例。 怜幽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做了近万年的女君,自然知道五大流派间的勾心斗角有多厉害。 纵然表面上看似平静和平,但其实相互提防,隐形的压迫和联盟从未间断过。这个女君做得有多心累,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倘若五大流派归一,想来今后,再也不必那般殚精竭虑,防这防那,无论是她还是门中的弟子们,都可以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修行上,也、也挺好的…… 想着,怜幽向时拂晓和花蓉行礼:“九乌女君怜幽,谨遵仙尊教导。” 最后一个门派也解决了,时拂晓和花蓉相视一笑。随即,时拂晓对沈乾川和几位掌门道:“那边辛苦沈楼主和几位掌门,劳烦几位辅佐沈乾川,做好五大流派归一之事!尽快吧。” 几位领命。 聚集在云生结海楼的仙众们,在沈乾川及各位掌门的带领下,各自散去。 坤赋看了一眼他们俩,心知他们必有不少悄悄话要说,便自行找了个借口,回去打坐重聚灵力。 坤赋走后,将夜上前一步,来到时拂晓面前,对她道:“你上次在冥界跟本王说的话,对,也不对。” 时拂晓微微侧头:“此话怎讲?” 将夜道:“你说本王看着你,眼里是另一个人。纵然轮回之后,同一根藤上开出的花,今年这朵不再是去年那朵。可终归这两朵花的根茎是一样的,无论轮回几世,都不会改变。” 说着,将夜意味深长的瞥了花蓉一眼,对时拂晓道:“有些人蠢,于情之一字上始终不开窍。若你来日心累了,不想继续了,随时来冥界……” 说着,将夜府下身子,直视时拂晓的眼睛:“本王……等你!” 花蓉一把拉过时拂晓,不动声色的挡在了她的身前,眼皮微垂,周身散发着寒冰一般的气息,看着将夜道:“那你怕是等不到了。” 将夜唇边笑意不减,直视花蓉:“不好说……” 他与天地同寿,有的是时间等,更何况,他堂堂天神,还比不过非神非仙非人,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从一团灵气里化生出来的花蓉吗? 花蓉望着他,面色更冷,若非他现在灵力亏损到极点,当真想把眼前这个碍眼的东西一藤鞭抽回冥界去。 将夜自是注意到了花蓉的神色,不做理会,完全忽视,只对时拂晓道:“待仙界事毕,记得来一趟冥界,本王的忘川河,还干着呢。” 时拂晓看看花蓉的神色,心里头没来由的开心,转而对将夜道:“冥王放心便是,答应你的必不会忘。” 将夜点点头,打开前往冥界的通道,转身离去。 看着将夜离开,花蓉一把将时拂晓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最宝贝的珍宝,低眉问她:“将夜……唔……和你怎么认识的?” 时拂晓微微侧头,装作茫然不解的样子:“你吃醋了吗?” 看着她明亮的大眼睛,花蓉只觉耳朵有些烫,颇有些难为情,下意识的回道:“没有……” 时拂晓挑眉,明明就是吃醋了还不承认! 想想之前自己偷偷藏着心思苦恋的样子,委实觉得此时此刻是扳回一局的大好机会,便佯装蹙眉道:“哎,冥王说的没错,有些人啊,于情之一字上实在不开窍,既然没有吃醋,那我现在就去冥界帮冥王重造忘川。” 说着,时拂晓从他怀里出来,转身便是要走。 花蓉见此神色微慌,上前两步再次将她禁锢在怀里,顿了片刻,短促的“嗯”了一声。 时拂晓:? 随即不解的问道:“你嗯什么啊?同意我现在去冥界?” 但听耳畔传来男人浑雅的声音:“我吃醋了!” “哈哈……”时拂晓开心失笑,花蓉听着小姑娘毫无章法的笑声,心头没来由的也跟着开心,唇边漫上一丝笑意,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轻抚她如瀑般的长发。 待开心劲儿过去,时拂晓从他怀里抬头,看着他缺乏血色的面孔,面有担忧的问道:“对了,你怎么这么快便醒来了?眼下恢复的如何?” 第57章 时拂晓:哦豁!少年花蓉…… 时拂晓看着他身边铺满几丈远的花海,破有些担忧的问道。 但听花蓉无奈一笑,颇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当真是……手无缚鸡之力了。” 说罢,花蓉松开时拂晓,拉过她的双手握在手里,对她道:“有你的灵气,我恢复的很快,但这次因为感知到魔气,强行苏醒。我恐怕……还得再修养一些时日。” 言下之意,就是还得沉睡些日子。 时拂晓虽有些舍不得他,但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心中清楚,还是修养要紧,便对花蓉道:“那我们快回仙府吧,你且安心修养,其他事情,有我呢。” 说话间,时拂晓拉着花蓉上了玄武的背,一同回了仙府。 回了云崖仙府,俩人默契的谁也没提从前的事,只想最开始那时一般,一同去了时拂晓所住的那间阁楼。 花蓉如从前一般在榻边坐下,时拂晓则抬手布结界,不多时,浓郁的水之灵气便充满了花蓉所在的结界里。 有她的灵气笼罩,想来能助他恢复的更快些。 花蓉看着小姑娘认真的动作,心里温暖的同时,却还有些担忧。 他醒来时就听坤赋说了,时拂晓从鬼界回来,带着离若的气息,在地下洞天用自己的灵气养了他一天一夜,又在洞中布下灵气结界,方才离去。 虽知这是她原谅了自己的表现,可想想之前做下的那些事,他到底还是有些担忧。 想着,花蓉抬眼看向她,犹豫片刻,问道:“你……原谅我了吗?” 时拂晓目光落在他的面上,见他堂堂上古仙尊,神色间竟有入情窦初开的少年般的忧色,心下不免高兴,故意淡淡道:“原谅你什么?” 花蓉微微低眉,声音也有些低:“就……之前的事。” 时拂晓这才想起来,对花蓉道:“对了,你知道我从折允心中抽出来的那丝水,是什么吗?” 花蓉点头:“我在离若的记忆力看到过,是忘情水。” 话音落,花蓉似是意识到什么,眉心微跳:“我之前,莫非也中了忘情水?” 时拂晓点头:“若非在冥界三生石里看到真相,我恐怕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花蓉闻言了然,原是忘情水之故。 他打心底里松了一口气,然而下一刻,心却再次被提起来,倘若不是因为浮屠塔制造那般凄惨的幻境,逼得他心痛至极,将忘情水吐出,他岂不是在之后很久的日子里,都无法感知到自己对小姑娘的爱。 岂不是就会像折允一样,爱而不知,将心爱的人伤害到绝望。 仅是这般想想,都叫花蓉觉得胸腔内喘不过气。但幸好,幸好浮屠塔之行刺激太大,逼出了忘情水。 他看向时拂晓:“所以,你是原谅我了吗?” 时拂晓瞥了他一眼,对他道:“从来也没怪过你。你救我那么多次,即便你再过分,也能抵消了。更何况,喜不喜欢一个人,本就不能强求,我自然也不会因为你不喜欢我而怪你。” 听她这般说,花蓉轻叹,他知道,她本就是心思通透的人,凡事都能想得明白,从不会钻无谓的牛角尖,可但凡是人,知道自己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心里还是会难受的吧? 他希望小姑娘在他这里,能任性些,自在些。 想着,花蓉对时拂晓道:“我是你的夫君,你不必事事都这般懂事明理,大可顺着自己的脾气心情,怪怪我。” 时拂晓闻言,一手悄悄摸进乾坤袋,然后凑上前去在他身边坐下,本可爱的小脸上,瞬间漫上一脸的坏笑,说道:“是吗?花蓉仙尊……” 说着,时拂晓手迅速从乾坤袋中抽出来,抓着一把香粉,就吹到了花蓉脸上。 氤氲又充满迷惑的香气瞬间在空气中散开,花蓉微微一愣,没来及说话呢,只觉眼皮一沉,整个人就软到在了榻上。 时拂晓见花蓉已经睡了过去,哈哈大笑,站起身把手上的香粉拍干净,然后摆正花蓉的身子,让他躺好,盖上被子。 她这才去细看花蓉,那张俊逸到如梦如幻的脸,在加上沉静的睡颜,当真想让她好生欺负一番。 想着,时拂晓身形化作一缕玄色轻烟,直接钻进了花蓉的眉心。 无他,不过就是引梦香而已。 她不过是用引梦香,给她这位于情之一字上实在不开窍的夫君,编了一出教学梦境而已! 虽说当初浮屠塔,是根据她心中最怕的一切建的,进去之后是什么身份,这委实也怪不得花蓉。 可是,时拂晓一想起来自己做暗卫杀手的经历,就觉得心里憋得慌。 凭什么入了幻境,他是高高在上大权在握的城主,她就得是阴沟里挣扎的杀手? 所以这次造得梦,时拂晓无论如何都要搬回来一局。 这次的梦境,时拂晓放在了人间,毕竟那是她曾经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人间,也是这世间情感,最复杂的地方。 至于身份嘛…… 当然是满足了时拂晓所有的想象,花蓉是长得好看,但身世凄凉的小少年,流落街头,靠坑蒙拐骗生活。 而她,当然是那个救美少年于水火的侠女啦,哈哈哈哈。 时拂晓入了梦境,待眼前的迷雾散去,正见自己身处闹市。 引梦香造梦极是真实,街上妇女老少、垂髫小儿往来不断。有临街摆摊的各类小贩,也有街道两侧店门大开的各类商户,人群往来熙熙攘攘,还飘着各种美食的香气,别提多真实。 时拂晓低头看看自己,一袭红衣宛若天际丹霞,墨色的长靴精干又舒服,腰间悬着长剑,当真是个帅气的侠女模样。 她对自己这身打扮很是满意,抬脚走上了街道,想来现在花蓉已经接受了梦境所造的所有记忆。 也不知在这种凄惨的经历记忆中,花蓉如今会是个什么性格,总不能还跟现实中一样,从容淡泊吧。 花蓉的气息就在附近,时拂晓也不着急,就在街道上边逛边找,顺道还买了一包榛子,边吃边四处观察。 约莫走了半条街,时拂晓忽见右前方的月老庙旁,贴着墙蹲着一名衣衫褴褛的少年,十六七岁的模样。 少年虽衣衫破烂,灰败的以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脸上也沾着一些一些污秽,可却依然遮挡不住那张足以叫人惊艳的五官。 不是旁人,正是花蓉。 时拂晓看见他,刚塞进嘴里的榛子险些没卡在嗓子眼里。 这、这、这也太好看了吧? 现实中的花蓉,从化生之初,便是现在的样貌,从未有过少年时期的稚嫩,第一次见到他,周身上下便是那成熟稳重、淡泊从容的气息。何曾见过他这般青涩的样子? 时拂晓咽一口吐沫,脑中忽地冒出一个想法,若在梦里和他有了夫妻之实,也无不可吧? 少年面色沉郁,丝毫没有街道上往来的行人那般愉悦,漆黑的双眸似是盯着什么,神情格外专注。 时拂晓有些好奇,顺着少年花蓉的目光看过去。 见他谨慎盯着的,是一家药材铺。 那家药材铺怎么了?时拂晓不解,便边吃榛子,边一同观察。 约莫十颗榛子的功夫,时拂晓见一对夫妻模样的人,领着一个十一二岁模样的小男孩走了出来,穿着打扮皆是不俗,不是富商就是官宦。 夫妻俩神色欢愉,而那个小男孩,则恹恹的,似乎神色间对那对夫妻还有些害怕。 可单看五官的相似程度,亲生的无疑啊,小男孩怕什么?莫非是小男孩生病了,怕吃药? 就在这时,一直蹲在月老庙墙边的花蓉动了,只见他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根手腕粗得棍子,背在身后,穿过人群,朝那一家三口走去。 十六七岁的花蓉,身形已经长得很高,只是比起现实中,消瘦了不少,却多了一股子在民间摸爬滚打多年的痞气,神色沉郁,与那张青涩稚嫩的脸极是不相符。 时拂晓不由搓了搓鼻头,给他造这么一个身份,等花蓉醒来,别怪她才好。 时拂晓正想着,却见花蓉已经走到了那一家三口身边,随即抄起手中木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牵着小男孩手的那名男子打去,口中大喝:“小阙快跑!” 手腕粗得木棒朝中年男子打去,男子下意识的就松开牵着小男孩的手,去挡那朝自己头打来的木棒。 小男孩瞅准时机,拔腿就跑,那女子伸手去拉,竟是没拉住,叫小男孩泥鳅一般的溜走了。 花蓉一棍在将中年男子放倒在地,见那个叫小阙的小男孩已经跑了,便也不多耽搁,追着小男孩,俩人一同跑远。 时拂晓在一旁都看呆了,堂堂上古仙尊,竟抄木棒打人,如此简单粗暴!绝了! 不等她多想,正见那名中年男子已经捂着头站了起来,看着花蓉和小男孩离开的身影,气急败坏,大喝一声:“给我追!” 话音落,不知从何处冲出来一大堆行武的小厮,拿绳索的拿绳索,拿刀剑的拿刀剑,齐齐朝着花蓉和小阙追去。 毕竟是引梦香给花蓉编造的梦境,她这个造梦者,也只能决定大的走向,至于细节,时拂晓也不清楚。 不清楚归不清楚,但时拂晓知道,机会来了! 之间时拂晓将手中一包榛子往怀里一揣,拔腿追了上去,面上满是压制不住的兴奋,酸酸甜甜可口美味稚嫩可爱的夫君君,我来了! 第58章 我要和自己争男人了?…… 那一群行武的小厮,直将花蓉和那名唤小阙的小男孩,逼到了一处狭窄无路的小巷子里。 这巷子里放着几辆货车,几袋喂马的草料,一看就是隔壁客栈存放的东西。 看着逼来的小厮们,小阙眼眶已经泛起微红,眼中的惊恐神色更是一览无遗,抖着微颤的身子,躲在了花蓉身后。 这一堆成年的小厮,自然不是一个少年和一个小男孩所能及。但面对如此险境,少年花蓉竟还是站在了小男孩面前,眼里大有背水一战的孤勇。 花蓉对小阙道:“等下我会拖住他们,你趁机便逃。我们的秘密基地,你逃了去那里等我,如果到晚上我还没有回来,你便尽快离开。” 小阙眼泪骨碌碌落下,咬着嘴唇,重重点头,原本惊恐的神色里竟也有了些坚定。 话音刚落,那群小厮便已持兵器上前,花蓉神色一凌,赤手空拳,正欲搏命,却见那些小厮尚未靠近自己,却各个面露痛苦之色,哎哎呀呀叫唤着,倒地一片。 花蓉和小阙愣住,随着眼前黑压压人群的逐个倒下,正见巷子口,一名红衣似火的少女,临风俏生生的立在那里。 微风将她细碎的鬓发吹散,若有若无的在她白皙的面颊上清扫而过,竟是叫花蓉在一瞬间愣神。 她手持一个空了个纸袋子,还保持向外甩的姿势,再看那些小厮身后脚下,多少有些榛子当啷啷地滚着。 好功夫!竟然只是一些榛子,便将这些人打的七零八落。 那些小厮们,似是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接二连三的从地上爬起来,捡起武器,调转方向,看向时拂晓。 他们眼里明显有了些忌惮,看似为首的那位,开口对时拂晓道:“那小男孩是我们冯家的小公子,这小子拐跑我们公子,我们正打算接公子回去,还请女侠明辨。” “小公子啊?”时拂晓收了手中纸袋子,手悄无声息的按在了剑柄上。 还未来及说下一句话,却听那小阙急急喊道:“我不要做他们的小公子!他们要杀了我去救弟弟!我不要!我从小到大,只有花哥哥一个人!” 时拂晓当然没打算听信这群小厮的话,无论小阙和小厮谁说的是真的,她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帮花蓉去做他想做的。 一道明光闪过,时拂晓已是长剑在手,信手挽了个剑花,脚下步伐已如游龙般进了小厮中间。 或用剑背一剑拍到在地,或用剑柄重重砸向脖颈,一时间,刚刚站起来的小厮们,又嚎叫着逐个倒地。 偏生时拂晓身形如鬼魅,即便他门想要还手,却根本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连人和剑影都看不清,如何还手? 时拂晓边打边道:“听清楚了吗?人家不要跟你们回去!” 从巷口到巷内,时拂晓一路打过来,待解决完所有人,收剑回鞘的刹那,她已站在了花蓉面前。 一闪而过的剑风从二人面上拂过,发丝落下的瞬间,花蓉便对上了少女的眼睛。 眼前的少女,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 可她行事干脆利落,武艺高强,双眸明亮,笑容鲜活……是他摸爬滚打这么些年,从未见过的色彩。 面对这样光彩照人的少女,少年眼底闪过一丝自卑,随后向少女行礼:“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我身无长物,不知要如何谢你。但若姑娘又吩咐,在下绝不推辞。” 却见少女眸中闪过一丝促狭,对他道:“既然身无长物,那便以身相许吧!”救命之恩不都是这么报的吗? 花蓉微愣,随后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简陋的衣衫,苦笑一声:“姑娘说笑了。” 时拂晓正要反驳,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蹙眉转身,正见那些小厮,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已经一溜烟的跑了。 时拂晓转头对花蓉道:“想来他们会去报信,我们先离开这里。” 说罢,时拂晓带着花蓉和小阙离去,再隔了两条街之后,找了间客栈,开了房间,点了吃食,方才领着他们去休息。 不多时饭菜端进屋,时拂晓招呼花蓉和小阙坐下,边吃饭边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花蓉坐在桌前,背挺的笔直,两手放在腿面上,并没有动筷子,显得局促不安,即便他的眼睛时不时的瞟着桌上饭菜,却还是没有动。 花蓉正欲回答,却听小阙紧着道:“爹是亲爹,但那女人不是我亲娘。我娘亲在我六岁的时候过世,那女人便成了新娘亲,可她待我很不好,总是打我骂我,爹爹也不信我。我便找机会从家里逃了出来,后来我就遇到了花蓉哥哥,这些年都是哥哥照顾我!虽然我们总是吃不饱,但是哥哥爱护我,再也没有人打我骂我。” 说着,小阙接着道:“可是半年前,我爹寻人找回了我。又是道歉,又是赔罪。那女人也承诺说自己会改,我才跟着他们回了家。可谁知道他们居然是骗我的。那女人的孩子得了病,不知哪里来的臭道士,说弟弟的病,只有和亲生兄弟姐妹替换五脏六腑才能活下来。他们抓我回去,就是想让我救弟弟!” 小阙说着,声音逐渐哽咽,眼泪唰唰落了下来。 花蓉伸手,似安慰般,摸了摸小阙的头顶,而后看向时拂晓:“不知女侠师从何处?” 时拂晓闻言哽住,干咳一声,而后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花蓉微微抿唇,回道:“我见姑娘武艺高强,身手不凡。小阙还小,冯家势力遍布半个周朝,我们怕是躲不了多久。” 时拂晓闻言了然,接过他的话:“你是想让小阙入我宗门习武,既能得庇佑,又能习得自保能力。” 花蓉点点头。 时拂晓挠挠头,这可难办了,她哪来的师门,又不能告诉花蓉,除了他们俩,这世界里的所有人和事都是假的。 “容我想想……先吃饭。”说着,时拂晓将筷子塞进花蓉手里,又往他面前的碗里,加了各种菜和一根大鸡腿:“快吃!” 花蓉确实饿了,便不再推辞,拿起筷子,唐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小阙刚从冯家出来,为着他能更好的救弟弟,这次回去,冯家当真没亏待他,眼下倒没有多饿,只随便吃了几口。 时拂晓拧眉想了片刻,要想帮小阙,看来只能再用一次引梦香,编点别的剧情给小阙才行。 但她并不想就这么放过让花蓉报恩的机会,对花蓉道:“让我帮小阙也可以,但是……” 花蓉放下筷子,将口中食物咽下去,起身行礼:“若女侠能救小阙,让我做什么都行。” 时拂晓看着他诚恳的脸,手指在桌上轻扣:“以身相许!你以身相许,我就救他。” 话音落,花蓉面露难色,犹豫半晌,方才对时拂晓道:“可……我早已娶妻。” 时拂晓:???!!! 她瞪大眼睛看向花蓉:“你再说一遍?” 花蓉道:“我早已娶妻。” 他大爷的!时拂晓内心狂怒,她编的梦境,没有这一出啊! 她忙问花蓉:“你妻子呢?” 花蓉听罢,面露茫然之色,片刻后,对时拂晓道:“我不知道她在哪儿,我也想不起她的样貌。但是我知道,我有妻子。” 时拂晓听罢,觉得哪里有些不大对,复又问道:“那你合适成亲的?” 花蓉闻言蹙眉,似是在努力想着什么。 这时,一旁的小阙对时拂晓低声道:“我认识花哥哥的时候,只有六岁,哥哥十一岁,现在我十二岁,这六年我一直和哥哥在一起。从未见过哥哥成亲。但哥哥总说他有妻子,认识他的时候他就说,虽然我还小,可我也知道,小孩子是不能成亲的。女侠姐姐,若你有空,记得带哥哥去看看大夫。” 时拂晓听罢,似是意识到什么,看向花蓉,探问道:“那你还记的你成亲时,是什么样吗?” 花蓉眉心蹙得愈发紧,半晌后,对时拂晓道:“我只记得,我全身都动不了,我娘子就穿着大红嫁衣在我身边。是在一座大殿上,比皇宫还好看,还有好多人,都像神仙,但我记不起他们的容貌。” 小阙紧着压低声音道:“看吧,神仙都出来了,是得看大夫吧?” 时拂晓听完花蓉这一番描述,却是明白了过来。 他记着的,是他们大婚那日。那时他还是块没有化形的大木头,在春在溟濛楼的正殿上。 弄明白这一点,时拂晓看着眉心依旧紧蹙的花蓉,心下是又感动,又无奈。 感动的是,哪怕是用了引梦香,他还能记着自己,始终存着这份执念。无奈的事,呜呜呜,她岂不是要和自己抢男人了? 花蓉需要修养些时日,她是舍不得的,她本想着,在梦里和他好好度过些快乐时光,怎知,他居然记着成亲的事! 这下好了,想和青涩的小少年发生点儿什么的想法,就这么变成泡影了吗? 第59章 好想照顾下花小倌的生意…… 时拂晓自然不想就这么算了。 可也不想和自己争。毕竟这种情况,无论争不争得赢,结果都很尴尬。输了,不如自己,赢了,算不算花蓉变心? 时拂晓委实觉得脑壳疼。 拧眉想了半晌,时拂晓忽地有了主意,既能解决小阙的事,又能解决花蓉现实记忆的问题。 想着,时拂晓对花蓉道:“既如此,那我也就不勉强你了。你先继续吃饭。” 边说,边拉花蓉在椅子上坐下。 时拂晓看着安静吃饭的他,少年虽一身褴褛,但那双眉眼,还有握着筷子那双修长的手,都暗自彰显着本属于他仙尊的气度。 时拂晓就这样怔怔的看着他,心中忽地起了好奇,不由问道:“那你都不记得你娘子了,你还爱她吗?” 花蓉闻言,眸中忽地流过一丝温柔,宛如春暖冰消时化出的一弯小溪。随即他眼中又闪过一丝失落,冲散了那股温柔,少年的声音在安静的房中响起: “我虽忘记了很多和她相关的事,可每当我想起她,心里就很暖。无论多么难熬的寒冬,心里只要有她在,便不再寒冷。” 花蓉忽地伸手捂住自己的心口,接着道:“心里还会很痛。就好像我没有做好,伤害到了她那般的痛。” 时拂晓闻言,鼻头猛然一酸。 眼前的少年青丝如墨,丝毫不似他后来那一头白发。到底浮屠塔之行,在他心里留下的痛,远比以往他所有的经历都来的刻骨铭心。 时拂晓微微眼睑微垂,一瞬间压回眼中的泪光,再抬眼时,已然是一片灿烂之色,她对花蓉道:“那便祝你早日找到你的娘子。” 花蓉看向她,他没想到她会信自己。 这么多年来,所有人都觉得他有娘子是他臆想出的假象,是得了癔症。就连他自己,翻遍所有记忆,也无法和成亲那段经历融合在一起。 可他就是相信,就是觉得自己有娘子。一想到关于自己娘子的事都是假象,他的心就会莫名痛得很厉害,叫他根本无法接受这样一个所谓事实。 花蓉眼中微有动容,唇边挂上一丝笑意:“谢谢。” 时拂晓抿唇笑着摇摇头:“不必客气,你一定会找到她!” 待三人吃完饭,时拂晓喊了店小二收了空碗筷,然后对花蓉和小阙道:“你们在这里等我,别乱跑,我有些事要离开一下,晚点儿再来找你们。” 二人道谢后应下,时拂晓冲他们眨巴下眼睛,离开了客栈。 时拂晓在街道上找了个无人的巷子,避开所有人的视线,暂时离开了花蓉的梦境。 下一刻,时拂晓的闺房中,就见一缕玄色轻烟从花蓉眉心钻了出来。 轻烟落在地上,渐渐化出人形,正是时拂晓。 时拂晓重新拿出引梦香,在花蓉身边坐下,另一手捏了捏花蓉的鼻子,明知他听不到,却还是对他说:“忘情水能被你反制,引梦香也被你反制。谢谢你……” 谢谢你给我这一片汪洋如海的爱。 说着,时拂晓看着沉睡的花蓉,双唇轻轻印在了他的脸颊上。 一片绯红爬上少女的脸颊,时拂晓起身,却接着道:“但这并不妨碍我继续给你造梦。” 小阙的命运,改了便是。至于“我有娘子”这件事,她有更好的办法! 想着,时拂晓将引梦香再次吹向了花蓉,待香散去,再次化成一缕轻烟,钻进了花蓉的眉心。 这一次再落地,天色已然全黑,天上一轮圆月同街道夜市中的灯火遥相辉映。 她离开的时候,这里还是上午,敢情她出去那一小会儿,花蓉梦里的世界,都过了这么久。 时拂晓刚落地没走两步,就见一堆做官兵打扮的人朝她围了过来。她自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站在原地,静静看着那些官兵,做出一副心中有乾坤的高人模样。 那为首的官兵见此,上前行礼,随后问道:“女侠当真知道韩将军家小公子的下落?” 时拂晓点头:“自然,你们随我来!” 说着,朝之前那间客栈走去,官兵们紧随其后。 小阙的亲生爹娘不是对他不好吗?这好说啊,给他换个爹娘不就行了。反正是引梦香编造的梦境,随她怎么编。 时拂晓一路回到客栈,刚一进去,却见那店小二和掌柜,见到她就跟见到鬼一样,面色一惊,慌忙躲进了后厨里。 时拂晓不由蹙眉,怎么?她是什么凶神恶煞吗? 时拂晓看了看奇怪的二人,没有多想,带着官兵上了,去了之前安置花蓉和小阙的房间。 刚推开房门,时拂晓就傻了。 之间房中一片混乱,桌椅到底,花瓶破碎,帷帘亦被扯得东倒西歪不成章法,显然是进过了一场大战。 人呢? 时拂晓只觉一股火气涌上心头,转身拨开身后跟着的官兵就下了楼,直冲后厨,将躲在里面的掌柜和店小二揪了出来,厉声问道:“我带来的人呢?” 那掌柜忙道:“女侠莫迁怒!是冯家!傍晚冯家带人找来了这里,把你带来的两位公子都带走了!” 时拂晓一把松开那掌柜,掌柜身子不稳,若不是店小二接住的快,险些摔倒过去。 时拂晓闭目,铺开了神识,探寻花蓉的气息。 那为首的官兵猛然拔剑,厉声道:“说!带去了何处?” 掌柜怯怯道:“兵爷!这我们上哪儿知道去?赶紧去冯家找啊!” 那官兵只得收了剑,对时拂晓道:“感谢姑娘带路,我等这就去冯家寻小公子。” 说着,那队官兵就要离开,谁知才迈出一步,却听时拂晓道:“不在冯家。” 众官兵不解回头。 “随我来!” 一行人又风风火火的离开了客栈,往勾栏瓦肆的方向而去。终于,在一处花楼的后巷里,时拂晓再次见到了花蓉的身影。 小阙被冯家人那主母紧紧抱在怀里,还有几个婢女帮忙压着,小阙哭嚎不断:“哥哥!你们不能卖我哥哥!” 饶是小阙已经哭的声嘶力竭,却丝毫没人在意他。 花蓉被人用粗绳子反绑了手,按着跪在花楼后院的小门门口。好几个花楼打手的模样的人牵制着他。 之前在药材铺见过的那名冯家住,就是小阙所谓的父亲,就在花蓉面前。 冯家住俯身看着眼前的少年,伸手揉一揉上午头上被他打出的那个包,冷哼一声,对花蓉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从我手里抢人?还跟我抢亲生儿子?” 饶是已落穷途,少年眼中神色依旧坚韧,对那冯家住道:“你这样的人也配做父亲?我若不救他,小阙迟早死在你们手里。” 冯家住又笑:“他是我儿子!这条命是我给他的,我要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哪里轮到的你说三道四?你不是爱管闲事吗?我就卖你紧着花楼,做个小倌,自有贵人们教你做人!” 时拂晓听到此处险些没笑出来。 她知道,在人间,有些达官显贵有怪癖,美少女和美少年对他们来说一样有滋有味。而现在,堂堂上古仙尊竟然要被人卖去花楼? 一时间,时拂晓竟有些犹豫,救不救呢? 若不然等花蓉被卖进去再救?这样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去做他的第一个客人,等把他折腾够了,再把人带出来。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想了想,时拂晓还是觉得不行,不能太过分,一旦他醒过来找自己算账怎么办?还是按原计划来吧。 想着,时拂晓朗声对那冯家主道:“若小阙不是你的儿子呢?” 话音落,所有人齐齐朝她看来,花蓉和小阙看见她,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就好像垂死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 看着俩人如此神色,时拂晓忽地有些心虚,要花蓉知道她刚才怀着去照顾他生意的心思,怕是就没这眼神了吧。 那冯家主冷嗤一声:“不是我儿子?那会是谁的儿子?” 这时,却见官兵群中,有一名年近四十的官兵走了出来,摘下头上普通士兵的头盔,走上前来,沉声道:“我儿子!” 话音落,所有官兵,连同那名为首的,一起向那名男子行礼:“将军!” 韩将军微一抬手,身边那群官兵便上前,三下五除二将花楼的打手和冯府的小厮们撂翻在地,将小阙解救了出来。 又有人上前,解开了花蓉的束缚。 韩将军走上前去,抽出腰间佩剑,将剑横在冯家主脖子上:“他是我小儿子!当年我夫人于战乱中产下一子,不幸遗失,多年找寻未果,不成想,竟在你们冯府!” 冯家主方才听到韩将军三个字的时候,人就已经傻了。 韩将军是谁,那可是他们的护国大将军,身上战功无数,杀伐决断,就连皇帝都要敬他三分。 可冯家主却有些不信,颤声道:“若、若小阙是将军的儿子,那我儿子呢?” 军中军医从官兵中走了出来,对冯家主道:“冯家主,你只有一个儿子,尚在病中。老夫已打听过了,您不能接受儿子重病,生了癔症,总幻象自己还有个孩子,可以救你生病的儿子。” 冯家主面色一怔,忙看向身边的夫人和丫鬟:“他说的是真的吗?” 却见冯府所有人,默默垂泪点头。冯家主身子一软,跪倒在地,眼里满是不可思议,整个人身上都写满了恍然如梦四个字。 时拂晓看罢,得意一笑,委实想问冯家主一句:惊不惊喜意不意外?这剧情改得好不好? 第60章 大结局。 为避免之后还会有理不清的麻烦,韩将军干脆叫带来的军医主持,问花楼要了清水和碗,现场做了滴血认亲。 滴血认亲的结果,自然是——将军失子终相认,恶毒养父悔当初。 赶跑了冯家主一家人,韩将军紧紧牵着儿子的手,将自己的佩剑递给了花蓉,郑重道:“小公子多年来对小阙的照顾,韩某无以为报。以此剑为凭,来日公子若有所求,或财或名,韩某自当全力以报。” 韩将军声名在外,把小阙交给他,花蓉自然是一万个放心,他伸手摸了摸小阙的头,对他道:“以后跟着将军爹爹,小阙一定要做一个出色的人。” 小阙重重点头,随后眼中泛起泪光:“花哥哥,以后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花蓉点头:“我会随时去看你的。” 小阙这才抿唇点头,与花蓉道别后,跟着韩将军一行人离开。 月色下,还没走出几步,韩将军便伸手抱起儿子,扛在了肩头上,抓着儿子的手,边一张一合地打拍子,边唱起了豪迈的军歌。他身边跟着的官兵,被他喜悦的情绪感染,跟着一起唱了起来。 欢笑声伴随着男人们豪迈的歌声,渐行渐远。时拂晓站在花蓉身边,看着道路尽头的那群人,笑着问道:“以后你都可以放心了。” 花蓉一笑,重重松了口气,接着说道:“六年前我见到小阙的时候,他虽然还小,但他眼里却满是仇恨,恨虐待他的继母,也恨对他不管不顾的生父,说等长大后,一定要找他们报仇。” 花蓉微叹:“别人犯下的错误,不该耽误他自己的人生。自那之后,我便一直将小阙带在身边。我想用我的行动告诉他,这世上爱大于恨,别因为那些坏人,蹉跎了自己的人生。现如今小阙跟了韩将军,我放心了……” 听花蓉说起往事,时拂晓这才渐渐明白过来,他为何会做这么一个梦。 想来是折允的遭遇,让他心里难受,觉得可惜,心结难解。 生而为人,唯有父母难选,半生命运的轨迹,几乎都同父母交织相缠,而他们做下的事,也最能让人体会到命运的那种无力抵抗。 若无黎明戈,何来后来的折允? 小阙幸运遇到了花蓉,可惜折允……连唯一所爱都毁在父亲的算计中。 时拂晓不易察觉的轻叹了一声,随即便将这些事都抛去了脑后,转头看向花蓉:“我又救了你一次。这回怎么说?” 花蓉哑然,目光落在时拂晓的面容上,他捏了捏手里的剑,微微抿唇,半晌后,对时拂晓道:“我去找韩将军,在军中某个差事。” 时拂晓无奈蹙眉,脖子不禁后仰:“这跟我救了你有什么关系?” 花蓉耳尖眼可见的挂上一缕淡红,他犹豫半晌,终似下定决心般说道:“那要以身相许,总不能让你养我!” 时拂晓闻言失笑,哈哈哈,这是新用的引梦香起作用了吗? 随即,时拂晓问道:“你不是说你有娘子吗?不找了啊?” 花蓉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不知为何,今日你走后我才记起来,我并没有娘子,那些记忆,好像是我小时候做的一个梦。” 花蓉抬头看向她,目光灼灼:“你和我梦里的娘子,挺像的……” 时拂晓一笑,上前拿过他手里的剑,随手扔了出去,然后一把抱住花蓉的脖子,对他道:“我不要你去谋差事。我教你习武,我们一起除暴安良,劫富济贫,看遍这人间所有风景!” 少年耳尖的烫红蔓延到了脸颊和脖子根,却也没有拒绝少女的亲密,只这般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对她道:“好!” 随后,少年认真道:“待我赚些钱,便娶你为妻!” 时拂晓重重嗯了一声,旁边花楼绚烂的灯火色,照印在少女脸上。花蓉只觉心中有一种难言的熨帖。 他之前明明记得自己有娘子,这么多年来,只要想起娘子,心中就总会有被填满的感觉。 可今日他才记起来,那不过是自己做的一场梦罢了,心中空洞了一下午,可偏偏,当眼前的少女再次出现时,心中那种空洞再次被填满,同从前一样熟悉。 他想,或许,过去那个梦里的人,便是她,上天让他以梦的方式,早一点让他见到了未来的娘子。 念及此,花蓉不知哪来的勇气,搂住少女的腰,将她按进自己怀里,双唇落在了她柔软的唇瓣上。 就此之后,花蓉便跟着时拂晓走了。 俩人住在山间的小屋里,每日随她习武,也不知是不是天赋使然,他这个从没练过武的人,竟然学的很快,只用了半年功夫,便已有小成。 时拂晓本想在梦里和他成亲,但不知为何,想起了他还在沉睡的事。若是园房是在梦里,多少还是有些遗憾的吧。 这个念头之下,纵然时拂晓很像尝尝少年花蓉的味道,却还是暂且婉拒了他的提亲,只道时机尚未成熟。 花蓉虽然伤心,却还是尊重时拂晓的选择,暂时便以师徒相称。 此后,江湖上便多了一对除暴安良的师徒,他们所到之处,冤案得以昭雪,恶人得以惩处,他们用自己的心念,坐着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就这般朝夕相处一年之久,忽然有一日天崩地裂,周遭的一切,都变得虚幻不实。 连花蓉手中的剑,都凭空如烟般消散,花蓉不知发生了什么,着急闯进时拂晓的房间,便去唤她。 可当他进入房间后,却见时拂晓正笑盈盈看着他,对他道:“梦要醒了,我走了哦。” 说着,时拂晓冲他抿唇一笑,身影眼可见的变得虚幻。 花蓉神色陷入了慌乱,他赶忙去抓时拂晓,什么梦要醒?他只知道,他不能失去她! 可眼前的人影,他怎么也抓不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化作一缕轻烟飘散。 花蓉声嘶力竭的唤着她的名字:“拂晓!拂晓——” 那缕轻烟从榻上沉睡的花蓉眉心中钻出来,化为人形,忙去看榻上的花蓉。 但见他眉心紧蹙,喃喃急唤:“拂晓!拂晓!” 时拂晓连忙推他:“快醒醒,花大仙尊,快醒醒!” 花蓉猛然睁开眼,少女熟悉的五官落入眼帘,他猛地坐起,不管不顾的将她拦进怀里,紧紧抱住:“师父你要去哪儿?为什么要走?” 时拂晓听罢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少年花蓉这般唤她也就罢了,成熟如他,淡泊从容如他的花容也这般唤她,委实太好笑了! 花蓉听着耳畔少女爽朗的笑声,一年前的记忆,这才逐渐回到脑海里,随即,自己也跟着笑了出来。 他松开时拂晓,握着她的双手,眼前的少女面上喜色稍微褪去,他无奈道:“你用了引梦香是不是?这一年多在梦里逗着我好玩儿吗?” 时拂晓边笑边点头:“好玩,太好玩了!” 花蓉正欲俯身去亲她,却听传来敲门声,随即门外响起坤赋的声音:“拂晓,青龙躁动不安,花蓉是不是醒了?” “醒啦!”时拂晓高声回答,松开花蓉的手,跑去开门:“快进来吧。” 坤赋一缕魂魄飘了进来,时拂晓对花蓉和坤赋道:“你们且先聊着,一年多没出来,我得去看看沈乾川这个仙界盟主做得合不合格了。” 说罢,时拂晓暂时离去。 坤赋来到塌边,上下打量花蓉一番,而后道:“恢复的不错啊,有两成法力回来了吧?” 说着,坤赋凑到花蓉身边,揶揄笑道:“引梦香的滋味如何?这一年多在梦里,过得是不是很开心啊?你要是再晚醒一年,指不定孩子都能抱出来吧。” 花蓉闻言蹙眉:“你也知道是梦中!她虽是真身入梦,可我却是神魂,无论如何也不会有孩子,更何况我们还没……” 说到这,花蓉戛然而止,不动声色地下了榻。 却见坤赋在他身后瞪大了眼睛:“你成亲好说歹说快三年了吧?还没园房?” 花蓉没有理他,兀自在屏风后换衣服。 可偏偏坤赋不知好歹的凑过来,接着道:“你是不是不会啊?没关系,我教你!我跟你说,有了神魂后的这一年多,你沉睡了我实在无聊,就看了不少人间的话本子,什么方法,什么姿势……我全会了!” 花蓉目光淡淡的落在坤赋面上,坤赋戛然而止,不再多说,行,木克土,他认怂! 虽然坤赋被自己怼了回去,但他的话,确实引起了他的深思。他确实不太会,知道大概怎么做,具体不了解。好歹在世五万余年,总不能到时候还被小姑娘看笑话吧? 如此想着,花蓉心下已有了想法,他换了一袭白色法衣,自屏风后出来,扔给坤赋一句话:“用不着你教。”他自己学。 踏出卧室门的瞬间,花蓉使出移形换影之术,脚落地时便到了人间。 想想梦里头,小姑娘对自己无数次撩拨之后逃之夭夭,他就觉得像是有只小手在心头挠来挠去,委实难受。 梦里被她拒绝还有些失落,现在他当然能理解小姑娘的心思,无非是觉得在梦里,他不是真身,多少有些遗憾。 花蓉微微笑笑,在人间铺开了自己的神识,片刻后,收回了神识。 花蓉从容地整一整袖口,这不就全会了吗? 各类方法,各类姿势,各类氛围营造,全会了! 花蓉回到仙府中,先将坤赋赶了出去,随后轻轻抬手,一片嫣红的玫瑰花瓣落下,铺满了整间屋子,自然也落满了床榻。 看着焕然改变的房间,花蓉唇边漫过一丝满意的笑意。 一年多没出来,沈乾川那边堆了一堆事务待时拂晓审查。 这一年多,在沈乾川、坤赋、荒云、知遥、怜幽几人的努力下,已将五大流派整合完毕,并重新制定了修行法则。 初入门的弟子,将根据自己五行的比重,选择合适的五行术法修习,于此同时,要在不断的幻境历练中,去感知天地大道之五德,体会何为好生之德,待通过考验,便可引五气入体,修习更高等级的法门。 在此教导之下,众修为了修习五行之法,很积极的去融汇仁义礼智信五德,去感知何为好生之德,慢慢的,仙界的犯罪率大幅度的下降,修行的环境,越来越好。 时拂晓在盟主殿,一直折腾到戌时才回来。 刚进自己阁楼,时拂晓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花香,就好像埋首在花蓉怀里一样浓郁。 时拂晓心头不由一颤,怀着疑惑,走上了阁楼。 刚一推开门,入目便是满室花海。 花蓉不知何时已换了白色的睡袍,丝发未束,衣领微敞,露出一截坚实的胸膛,他侧坐在贵妃榻上,手里虚握着酒杯,浅斟慢饮。 铺开在贵妃榻上的素白睡袍边缘,还落着几片嫣红的花瓣。 说他妖冶,却分明有着一副淡泊从容的神情,稳如泰山。说他正经,偏生又有倾倒一切醉玉颓山之姿。 时拂晓都有些看愣了,夫君太好看,容易走不动路怎么办? 花蓉见她回来,放下酒杯,冲她温柔笑笑:“耳室帮你放好了水。” “哦……”时拂晓愣愣的应下,转身进了耳室,全无之前梦境中嚣张的女侠模样。 花蓉唇边含着笑意,目送她进了耳室。 时拂晓沐过浴,换了睡袍,站在耳室门口,心砰砰直跳,总觉得这会是个不寻常的夜晚,又期待又紧张。 她深吸一口气,终是拉开了耳室的门。 门打开的刹那,抬首差点撞进花蓉怀里,她不由惊道:“你怎么……” 话未说完,却已被俯身而来的花蓉,拖着双腿抱起。 被人这样忽然抱起,时拂晓为了稳住身形,双手不自觉便搭在了他的双肩上,低头看着他的眼睛。 花蓉抿唇一笑,明知故问道:“我怎么了?” 时拂晓脸颊绯红,唇抿得很紧,唇角的笑意却藏不住,半晌后,终是鼓起勇气,红着脸轻声道:“温柔点……” 这三个字,宛如一把火焰,直接点燃了花蓉的心,他抱着时拂晓转身便朝塌边走去。 火热的吻缠着他身上的花香席卷而来,身上有了他的重量,不觉便叫人渐渐沉沦其中,他满身的花香因动情而更加浓郁,宛如置身于万千花海中,只想与他长久缠绵其中…… 许久之后,花蓉抱着她,在她耳边哑声问道:“可还喜欢?” 时拂晓气息尚且不稳,细细回味一番,给出一个非常诚恳的评价:“仙尊好本事!” 花蓉闻言失笑,在她面颊上印下一吻,笑着道:“那得感谢你,新婚那晚没有狠心锯了我。” 时拂晓愣了下,忽地想起那晚,她看着硬邦邦的大木头生过什么心思。 她面露一丝慌张,不由抬头看向花蓉,无比后怕的感慨道:“是啊,幸好啊……” 花蓉沉眸看着她,咬着她泛红的耳朵尖,哑声道:“那……再感受下这份‘幸好’……” 说着,翻身吻住了她的唇。 时拂晓还没缓过来呢,只觉身上又是一重,心下不由哭唧唧,还是据了好! …… 十八年后,花蓉手里领着一只小小的花熙,出现在人间的街道上。 小花熙出生已有十几年,奈何天生经脉里便有水木两种灵气,天道为弥补这种逆天的能力差距,所以成长的极为缓慢。 虽说已经出生十七年,但还是人间三岁孩童的模样。 小花熙指着面前摊位上的一对红丝带,嗲生嗲气的对花蓉道:“爹爹我要那个……” “好……”花蓉笑着应下,买下那对发带,分别系在花熙头上的两个小揪揪上。 正系着,却听不远处传来一个少年愤怒的声音:“我说姑娘!你讲点道理,我还急着进考场,你抓我出来做什么?” “你给我放开!” 少年还在咆哮,花蓉系好女儿的发带,抬眼看去。 正见时拂晓提着一个少年的衣领,往他们这边而来,花蓉不禁失笑。 时拂晓一路将少年提到他们面前,这才松开了手。 少年回头看着已经关闭的考场,气得差点儿哭出来,对着时拂晓就是迈埋怨:“你是不是有病?断人前程,等同于断人性命啊!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何必如此害我……” 少年喋喋不休的骂着,花熙抬着头看着那少年,想起仙府里的画像,嗲嗲开口道:“舅舅……” 少年听罢更气:“谁是你舅舅,你们一家是不是都有病?一个喊声哥就把我提出考场,一个还叫我舅舅!我长这么大,自小父母双亡,还从来不知道我有个妹妹……” 少年依旧喋喋不休,委实聒噪,时拂晓很是无奈,取出当初冥王帮忙存储的记忆灵珠,一巴掌拍进时暮染的眉心里。 少年聒噪的抱怨戛然而止,眼前只觉有一道白光闪过,遮挡了所有的视线,半晌后,少年的眼睛渐渐恢复清明…… 当眼前白光散去,时拂晓一家三口再次出现在眼前。 时暮染愣了片刻,忽然噗嗤一笑,不好意思道:“对、对不起……” 不等时拂晓和花蓉再说什么,花熙又唤了一声:“舅舅。”还张开了双臂。 时暮染心头一喜,俯身将小女孩抱了起来,然后高高举起:“是舅舅呀……” 和花熙玩了一会儿,花蓉伸手将花熙抱回来:“先不闹,等接舅舅回去后再和舅舅玩儿好不好?” 花熙乖乖应下,小短手堪堪楼主花蓉脖子,侧头枕在爹爹颈弯里。 时拂晓拉起时暮染双臂,上下打量一番,取笑道:“当年的仙界才俊,如今竟是变书生了!” 时暮染一个爆栗敲在时拂晓脑门上:“好意思说,这十八年你来看过我吗?” 时拂晓忙反驳:“日日都在水镜里看着你!” 兄妹俩正斗嘴呢,却见不然出现许多官兵,开始清道,四人只好躲到了路边。 时暮染解释道:“今天是长宁公主下降的日子。” 时拂晓了然,不多时,正见驸马穿着喜袍,骑在高头大马上,领着后面的花轿走过。 花轿路过眼前的瞬间,风带起轿上车帘,公主的侧脸映入时拂晓眼帘,时拂晓微微一愣,不由握住了腰间的连枝螺。 长宁公主唇边含笑,眼角似有春风,想是爱极了驸马。 花轿路过身边,紧随花轿之后的,便是自小护着公主长大的贴身侍卫,他脖颈上有一道疤,宛如一只巨大的蜈蚣爬在皮肤上,张扬可怕。 一旁的时暮染解释道:“听说那侍卫的疤,是五年前为救公主留下的。当时皇帝感动非常,想让那侍卫做公主的驸马。可怎知,公主死活不愿,那侍卫也是痴情,被公主当众拒绝,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守护着她。” 侍卫的目光扫过路边的人群,落在时拂晓面上,微微愕然。 时拂晓自是也看到了他,四目相接,片刻后,侍卫冲他浅浅一笑,收回了目光,跟着公主的花轿,渐行渐远。 时拂晓轻声对花蓉道:“他轮回,竟然没有失去记忆。” 花蓉自然也认出了那位公主和侍卫的真实身份,不由叹息道:“恐怕未来,不知多少世的轮回,他都要这般爱而不得,默默守护。” 时拂晓心下亦是酸涩,可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无法再去做什么改变,她只希望,在无尽的轮回中,兀凝能幸福快乐。 至于折允,想要生生世世守护她……各自的心愿,想来心愿达成,也算是圆满吧。 花蓉宠溺地捏捏花熙的鼻尖,一手抱着女儿,一手牵过时拂晓的手,说道:“我们走吧。” 街道的尽头,出现一只庞大的玄武神兽,而路过的人群,却无一能看见它。 四人上了玄武的背,玄武腾云而起,往遥远的天际而去。 耳畔的风轻抚而过,脚下便是红尘万丈。 时拂晓看看花蓉握紧自己的手,看着在他怀里昏昏欲睡的女儿,还有身边一直问着仙界如今情形的兄长,笑意漫过唇边。 她心里像是裹着温热的棉花糖,甜又柔软。 她和花蓉不再有来世,将长长久久的存在于天地之间,今后漫长无尽的岁月,便如此过下去,也是极好、极好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