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小公子竟是皇帝 作者:竹家少爷 文案: 在江湖上闯荡多年的任忌有一个身份,是所有贪官污吏都忌惮的大盗——影下鹤。 有一日打马长街时竟不小心扯下一位小公子的下裙,小公子腿真白,长得真好看,性格也软软的。 任忌决定参军,挣出功名来证明自我,好能堂堂正正的跟小公子在一起。小公子也拜了名师,跑去京城读书入仕途。 两人就此分开,谁知此次分别竟是永别。 等再相见时,任大将军看见龙椅上坐着的新皇。 ???这不是我的小公子吗??? 放浪形骸武功高超深情攻&心思深重用情至深苦难受 标签:强强 宫廷 HE 正剧 古代 架空 久别重逢 第1章 “来人来人,都给我起来!” “抓贼啦!” “影下鹤来了!” 张府灯火通明,来往脚步繁乱,喊杀声四起。 今夜无月,万物漆墨 张家当家坐在祠堂上,皱着眉头指挥着家丁四处寻找。偶尔暴怒的训斥几个办事不得力的护卫。 与此同时,后院的屋顶上匍匐着一团黑影,与夜色融为一体。 黑影扯了扯嘴角,露出两颗小虎牙 “这家张太爷倒是知道我会来,准备的挺周全,可惜了,抓我还是嫩了点……嘶,好冷,小爷不陪你们玩了,再见!” 黑影站起身,从重檐顶上一跃而下,顺着角门溜出张宅。 手里沉甸甸的全是银子,任忌跑到寻常百姓家的小巷,每一家门口扔一锭银子,给自己剩了几个铜板。 城门守卫正闲着发呆,他趁此机会飞快地爬上城门,顺着土坡滑了下去,在树林里找到自己的黑马,扬长而去。 第二天,街头巷尾的谈资又变成这个天下第一侠盗——影下鹤 “你听说了吗,昨夜影下鹤又出手了。” “这次是谁啊?” “广益县的张家。” “那个放高利贷的?” “可不是嘛,靠着骗穷苦百姓借贷发家,手底下全是催债的地痞流氓,什么坏事都干。” “这可大快人心啊!” “而且广益县的百姓,都收到了银子,哎哟哟,这得多少钱啊!” “这好事怎么轮不着我,影下鹤什么时候来咱们浮梁……” “瞧你内出息!” 任忌骑着自己的黑珍珠,一路晃晃荡荡,用铜板买了几个烧饼,边吃边进了临水郡。 “大城郡就是不一样,一大早上就这么热闹,这下好玩了。” 他也没注意黑珍珠走到哪里去了,一路上左顾右盼,看着早起的商贩慵懒地收拾着商铺,准备开张。 黑珍珠当然冲着水草肥美的地方去,哒哒的马蹄踏上青石桥,可能是美味的引诱,马儿已经是一路小跑了。 任忌回过神来,发现黑珍珠速度飞快地沿桥面边缘走着,完全没注意到前方的一位白衣少年,任忌这时候想拉住马已是不可能,只好迅速扭转马头,想要错身而过。 马头和马身已经顺利错开,没想到的是,马后臀上用来挂箭筒的挂钩竟然勾住了白衣少年的腰带,随着黑珍珠向前小跑,哗啦一声,少年的下裳竟应声落。 任忌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好白的腿…… 少年面色羞红,急忙捡起地上的裳服,慌忙系上,这才抬起头怒视着任忌。 任忌被这一瞪瞪得是毛骨悚然,同时第一次正眼打量这个少年 好清秀的少年!这是任忌心里飘来的六个字。 “呃……嗯,不好意思啊,是我骑马没长眼睛,本来都让开了的……这……我怎么知道竟然勾住了你的腰带…好在这里人少…我我…我可没看见你的腿昂!一点没有!”任忌先发制人,啰嗦了一大堆,看着眼前的少年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眼下暂时是铁青色。 少年憋了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听见他最后几句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澄清,竟然给他气笑了。 看着少年微微弯起来的嘴角,眼睛里还有一丝凌厉的怒火,但他生了一双好眸子,温温润润,像含着一湖春水。 任忌突然愣住了,如同柳条垂进碧湖,在他心间泛起微微波澜,一圈一圈荡开去。 “咳!你怎么还笑了呢,不过你笑起来可真好看,为了赔罪,我请你吃点东西吧,如何如何?” 任忌稳住心神,打着哈哈,掩饰刚才一瞬间的失常。 “不必。” “别啊,这样我心里不好受的,走啦走啦,我初来临水郡,人生地不熟的,也没什么朋友,陪我转转呗!吃个早点,求你了。”任忌发挥自己厚脸皮的特长,露出两颗小虎牙,歪着头祈求者少年。 “……” “当你同意啦!” 他迅速从马上翻下来,拍拍马屁股。 “去吧,珍珠,你自己吃草去,一会来找你。” 然后轻轻扯了扯少年等袖子,拉着他下桥 “我们去哪呀,有什么好吃的没?赶了一晚上路,饿死我了!” 少年叹了口气,显然输在的素质和脸皮上。 “去吃面吧,这边。” 第2章 少年带着任忌转过几条街口,来到一个幽深的小巷子,繁密的芭蕉叶挡着晨曦,让这里看起来影影绰绰,并且远离喧嚣。 任忌脑子里升起了莫名的想法:这孩子不会要把我引到没人的地方,然后抢劫吧,要不就是劫色……或者报仇杀人??? 随后他想起来自己身上除了几个铜板以外啥也没有,这要是劫财可有点丢人,还是劫色吧…这么好看的少年…血赚不亏嗯哼。 任忌就带着这龌龊的想法,一路随着少年进了一家面馆,面馆开的偏僻,招牌也不大,此时刚刚开门。 “是小白公子啊,里面请,刚烧开水,马上给你下面啊。” “好。”少年点点头。 小白?这名字到和他挺配。 任忌坐在板凳上,看着对面的小白,抱手一揖。 “在下任忌,任意的任,百无禁忌的忌。” 小白被他突然的礼节吓了一跳,一路上已经习惯了这人的无礼行为,还以为就是个地痞流氓,没想到此礼拜的周周正正,俨然有世家公子的风范。 于是连忙回礼,“在下白芷,白云的白,兰芷的芷。” 任忌又恢复自己笑嘻嘻的样子,吊儿郎当地攀谈起来。 “哎,小白,刚才我在路上看见好多你这样的白衣少年,今日有什么特殊的吗?” 小白目光闪了闪,随后正色道:“临水郡世家公子的聚会,闲谈作赋,仿兰亭之会。” “无聊无聊,一群世家少年作风老派,端着个架子,这个兄那个兄,来回恭维,诗词歌赋呢?写不出几首像样的,几个古人之典来回引用,按照家财多少评文墨好坏,可笑至极。要我说,就是个大型炫富会。” 轻轻的一声,任忌听到对面传来憋笑的声音,小白的家教显然不允许他在公开场合放声大笑,又着实被任忌逗得不轻,拿袖子捂着嘴,眼睛弯弯的露在外面,这笑容又一次成功吸引了任忌。 “你说的太对了,我也觉得。”小白声音颤抖的小声回答,“不过,临水县不一样,各家公子要带面纱,隐藏身份,为的就是防止以家庭背景论高低。” 两个人熟络起来,在任忌的影响下,小白的话也多了起来。 “各家公子为了夺魁,只好在配饰上动心思,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往身上戴,里面环佩声响,花枝招展像孔雀一样,评审按照配饰的价值评论高低。” 小白说完,方才发觉自己在背后议论是非,有违君子之风,连忙收起笑容,正襟危坐。 任忌眼泪都笑出来了,“像孔雀一样,哈哈哈,小白啊小白,也亏你想的出来,哈哈哈。” 他发觉小白突然正襟危坐,起了坏心,站起来,捏住小白两边嘴角往上扯,“笑起来这么好看,干嘛不笑,我还想多看两眼呢,你知不知道你其实是一个特别逗的人。” 小白红着脸拍掉他的爪子,瞪了他一眼。 “我是白家的公子,母亲希望我如父亲一样,秉君子之道,不可言行夸张。” “为人何必收敛自己的天性,你这么可爱,干嘛要像个乖木头似的,一板一眼,再说了,要装着正襟危坐去别人面前吧,跟我,没必要。”任忌从筷子筒拿出两双筷子,递给一白一双,自己留一双,眼巴巴的盯着老板端过来两碗素面。 他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触动了小白的心绪。 从小便要求压抑心性,一板一眼模仿着被称为世之君子的父亲,去哪都是一派小大人的作风,完全没有16岁少年应有的样子,这么多年以来,小白已经习惯了在人前伪装自己,甚至快要忘记自己的本性究竟是什么样子,十几年来终于有一个人告诉自己,在他面前可以不必伪装,这是何等的触动? “怎么,你也要去参加?”任忌挑起一口面条,头也不抬地发问。 “嗯。” “为什么啊,你明明知道这是什么性质的,走个过场而已,何必呢?还是说。小白你家其实特别有钱?”任忌口齿不清的含着面条。 小白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他,“朝廷翰林院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吴巍知道吗?” “唔…知道!据说是难得品行高洁、学识广博的智者,好像,挺受尊敬的。”任忌在自己的脑海中拼命搜刮,他向来懒得关注朝廷上的事,知道吴巍,也大抵是因为对方实在盛名在外。 “吴先生年过半百,膝下无儿,仅有一女,因此公开招揽弟子,传其毕生所学。”小白说这话时,透着着溢于言表的崇拜和敬仰之情,“所以,这次的兰亭集会,吴先生放出话来,夺魁者,便收为闭门弟子。” “哟呵,好志气,想拜师学艺啊。”任忌突然升起一种敬佩感,又有一点惋惜,好好一孩子,怎么就想学那么一套文绉绉的东西,可惜可惜。 小白点点头,算是承认,又有一点不好意思,自己的家庭情况肯定是比不及那些世家公子,再加上自己的文辞又不一定能占据绝对优势,如此承认,确实给人一种不自量力,大言不惭之感。 ”简单啊,打扮成孔雀。“任忌还没有从上一个笑点走出来。尴尬的笑了两声以后,发现对方没回复自己,赶紧埋头吃面,缓解尴尬。 “我是庶出公子,母亲地位及低,白家本身实力平平,就算有什么好东西,怎么会给我呢?” 任忌闻言,下意识抬头打量小白的表情,这孩子人单纯,心思全写在脸上,此时那双眼睛里的忧郁表露无遗。“母亲一生输在出身门第上,所以一直望子成龙,希望我能够进入仕途,飞黄腾达,从此不再受地位限制,她光知道兰亭会可以成为文士展露锋芒的平台,每年都让我如期参加,今年更是希望我夺魁,她哪里知道比的是家财地位呢?” 任忌没有马上接话,在脑子里盘旋一会儿,倒是真心想帮帮他,谁让自己解了人家的裙带,相处下来,这孩子可怜的境遇又实在让人心疼 想来讽刺,自己从小放荡不羁,最讨厌出身门第条条框框的限制,也是因此成为影下鹤,过着漂泊不定,劫掠九重城关,潇洒快活的江湖生活,没想到自己弃之如履的东西,竟然有人穷尽一生去追求。 既然打定主意要帮,就得想想怎么帮,任忌发挥自己所长,决定帮小白偷点什么珍贵的东西,提提身价,不过虽然如此,到底比的还是文墨辞赋,那就要看小白争不争气了,自己也无能为力。 “这简单,我来帮你,明天黄昏,在今早的青石桥上见。”任忌算算时间,事不宜迟,喝完最后一口面汤,满意的咂咂嘴,从怀里掏出剩下的铜板扔在桌上,“相信我,一定要来。“撇下一句话,迅速闪身出了面店。 第3章 任忌刚才迅速搜刮了一下脑子里的信息,在他所知的贪官豪绅里,为非作歹的,钱有的是,但是真有宝贝的不多,毕竟是土财主,哪里懂得什么文玩收藏,字画赏玩。清士隐士又不可动,影下鹤虽是名副其实的大盗,但是正是因为自己劫富济贫,只对不义之财下手的原则,才落下个侠盗美名。 不过这么一琢磨,倒是真想起来一位,前几天在广益的张家库房里,任忌看见了一个玉簪,世间珍宝,他从小耳濡目染,此时一打眼就知道那绝对是难得的宝贝,玉簪通体毫无瑕疵,使用一整块羊脂玉雕磨而成的,成色透亮,质地温润,更重要的是雕刻手法精湛,绝对是名匠之作。那样一件稀世珍宝,竟然被张家随便扔在库房里,这才真是有眼无珠。 任忌心里想:反正你也不识货,拿着怪浪费的,不如给我吧。 从溪边揪住吃草正欢的黑珍珠,任忌快马出城,原路回广益。 他本就生的英气凛然,五官精致,身材更是高挑出众,素爱穿一身黑,所以得了影下鹤这么个名号。此时的他快马扬鞭,散发不羁,快意潇洒,竟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任忌心中无奈,还是晚上出来的好,这也太惹眼了 。 紧赶慢赶,终于在黄昏时分回到了广益县,果不其然,大街小巷贴满了影下鹤的通缉令,虽然百姓对自己爱戴有加,官府明面上仍是要出面缉拿大盗。好笑的是,因为从来没人见过影下鹤真容,通缉令上竟连画像都画不出来,只写了几个身材特征,被通缉这么多年,任忌早就习惯了,就凭这几句描述,能抓到才真是见鬼了呢。 此前来过一次,此次轻车熟路,任忌把马拴在城门外,溜溜达达,走进了城。 艺高人胆大,任忌仗着自己身手好,此时还没日落就溜进了张宅,张家刚刚失盗不久,也实在是没什么东西好偷了,再加上自认为影下鹤再大胆也不敢在风头上再回来,所以警卫松懈,后院角门无人看管,任忌很轻松就进去了。 因为库房在张宅正堂的右侧,尤其显眼,必须得等着夜半三更在去,任忌倒不是怕被抓,只是万一被人看见脸就不好办了。 于是翻身蹿上阁楼,劳累一天,任忌很快就靠着大梁睡着了。 再次醒来,已经三更天,任忌从阁楼上溜溜达达的下来,此时万物沉睡,万籁俱寂,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守夜的家丁早不知道去哪偷懒了。 任忌顺利的溜进库房,库房看起来经过了大规模的清点,估计是张家用了一天清算自己的损失,就在他担心玉簪下落时,一转头,瞥见门后面有一个不起眼的架子,走过去一看,果然簪子和一些古玩字画被随意的丢在角落。 任忌真心替这玉簪感到可怜,黄金有价玉无价,何况是如此精美的宝玉,在土财主眼里,还不如金银条块来的珍惜。如此一来,任忌心中对张家本来就不多的内疚感也无影无踪了,理所当然的把玉簪揣在怀里,轻车熟路从角门出去,隐匿在夜色里。 第4章 任忌不敢耽误,距离跟小白约得时间还有一个白天,广益县与临水郡之间距离不近,还要翻过几座山丘,实实在在是耽误不得。 任忌着急赶路,也没再细细鉴赏玉簪,他相信自己的判断绝对不错,况且玉簪入手温润细腻的手感,已经极力证明了它的价值。 抛开他不谈,小白已经在家中思来想去了两天,明天白天就是兰亭集会,如何能够一鸣惊人,不过闲暇之余,竟然惊讶的发现自己从没质疑过任忌,他到底要怎么帮自己,小白还从没担心过,好像潜意识中已经默认他会帮自己完美的解决问题。虽然印象中的自己绝对不是一个对谁都推心置腹、毫无城府的人,但是对任忌莫名其妙的信任和踏实感真是不知何起。 临水郡属于蜀地,此时正是雨季,大雨连绵。 小白算算时间,已经到约定时间,窗外雨丝洋洋洒洒,如银针坠地,小白披上外披,与母亲打了个招呼,撑着一把油纸伞向青石桥走去。 任忌有些着急,山上下了一天雨,小路泥泞难行,大大延长了他行路时间,此时早已经过了约定时间,太阳完全落下,天地间昏暗朦胧。任忌专心赶路,雨丝打在脸上身上毫无察觉。 可算是到了青石桥,桥上空无一人,任忌倒是不意外,谁会傻傻的站在大雨里等一个一面之缘的人,虽然不觉得意外,但真正看见空无一人的小桥,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黑珍珠奔波几天,纵然是匹日行千里的良驹也经不起这样折腾,看见青石桥下河床中肥美的青草,有气无力的喷了个鼻息,也不管主人有没有命令,驮着任忌下到河床下,愉快的吃起草来。 青石桥下原本的河流已经枯断,只剩下大片肥沃的河床,蔓延着葱茏绿草。 任忌跟着黑珍珠下来,趁着它吃草,心中盘算着要如何找到小白,目光漫无目的四处打量。 突然,在青石桥下,任忌依稀辨出一个瘦弱的身影。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只有桥头挂着一盏幽暗的小灯,任忌常年夜间活动,一双眼睛凌厉如鹰眼,灯影绰绰间,认出了等候自己多时的少年。 小白虽然早早就到了,也没刻意计算着时间,等着等着发现太阳几乎快要落完,才发觉任忌迟到了,因为觉得他一定不会爽约,所以理所当然接着等下去,后来打伞打的胳膊酸了,便走下河床,到桥下避雨。 小白无聊的靠坐在桥下,听着雨丝落在青草上的簌簌声,他最喜欢雨天,此时呼吸着下雨时沁人心脾的空气,心情舒畅,竟然慢慢睡着了。 再醒过来时,小白等的人已经到了,黑暗中看不清楚,却依稀认出了那高挑结实的身材。小白只感觉到眼前的人浑身冰凉,散发着泥土和雨水的味道。 “傻小子,你还真一直等我啊,下雨了路不好走,耽搁了一会儿。”任忌赶紧解释道。 待逐渐适应黑暗,小白接着桥上微弱的光亮,看清了任忌的脸,他的头发已经完全被水打湿,雨珠顺着他披散的长发一滴接一滴的落在地上,几缕发丝粘在额头上。因为劳累和寒冷的缘故,本来就白的脸愈发显得苍白。 小白此时才真正的发现,这人真是足够英俊。棱角分明,英姿飒爽,挂着桀骜不驯的笑容,好一个鲜衣怒马少年郎。 就在小白失神刹那,雨势加大,桥头那盏微微弱弱的油纸灯笼终于还是熄灭了,四周一下陷入黑暗。小白吓了一跳,收回思绪,回道: “其实也没等多久。你怎么淋着雨回来?” 任忌摆了摆手,“一点小雨而已,无妨。”边说着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你看看这个,喜欢不喜欢?” 黑暗中没法“看看”,小白伸出手,靠着触感辨别此物的花纹和质地。 小白边摸索一边暗暗称奇,应该是玉质的,手感细腻温润,整体形状大抵是个簪子,上面刻着些花纹,雕刻的线条摸起来精细柔和,应该是个精致的玉簪。这是小白初步得到的结论。 顺着往上摸索,突然碰到了一个冰凉柔软的东西,比刚才摸到的玉要冰凉,却更细腻柔软,小白努力想知道那是什么,于是用两只手握着,一寸一寸细细摸索。 骨节、腕骨,肌肉……这怎么好像是……人的胳膊和手? 小白这才意识到自己摸了半天的其实是任忌的一只胳膊,脸刷的一下红了,赶紧松开手,惊呼道:“你怎么一点儿体温都没有?” 任忌手臂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动,小白的手软软的,还有点温热,细细抚摸着自己的手臂的感觉真的是……他掐断了自己的想法。 “你可算是舍得放开我的胳膊了,我这人从小体质偏寒,手脚冰冷,再加上淋了点雨吧,没事没事,东西喜欢吗?”任忌不以为然,就凭自己这体格,别说淋雨了,就是泡在冰水里一晚上也不带生病的,只是天生体寒,小时候母亲还真没少灌自己汤药,想到母亲,任忌这才发觉自己确实好久没回去看看她了。 “嗯,很好看,是玉簪吗?” “对,明天你就带它去,一定能一鸣惊人。”任忌抓起小白的手,将玉簪放到他手中。 小白小心的攥住玉簪,道: “就算如此,真正比较的还是个人才华,我怕……” “怕什么,我相信你。” “等等……你哪弄来的玉簪?”小白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这家伙怎么看也不像是富贵子弟,一身风尘,又不是娇生惯养的样子,他哪里找来这么好的东西? “偷的。”任忌回答的理直气壮。 小白涨红了脸,迅速把玉簪塞回对方手里。 “不义之财,我不要。” 任忌心里觉得好笑,这孩子的性格,跟他大哥不相上下。自己费劲吧唧偷来的,可不能浪费,于是赶紧劝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小白别扭的不看他。 “影下鹤。” 这三个字如同一个强有力的保证,证明了这只玉簪确实取自为富不仁的家伙,影下鹤他敬仰已久,虽说确实是梁上之人,但绝对是行侠仗义的侠盗,小白放下心来,心底升起对任忌地敬佩之情。 “不用担心,张家本来也没把他当回事,这么好的东西放在库房也是糟蹋了,好玉配佳人,给你正合适。”任忌笑嘻嘻地道。 小白接道:“总归还是偷……” 任忌从不否认自己地行为确是偷到无疑,更懒得打着劫富济贫地旗号,只是很多事情,不能如此简单地定义。 “这天下有绝对的善恶吗?”任忌突然认真地发问。 小白思考了一会儿,道:“有吧。” 任忌仗着自己夜能视物,抬起手来,揉了揉小白地脑袋,笑道:“果然是少年人,还没闯过江湖,才会有这么幼稚地想法。” 小白抓住他头上的手,气呼呼地嘟囔道:“你能比我大多少。” 任忌确实年龄与小白差不多少,十七岁的少年,却已只身闯荡三年,三年前因为不喜欢条条框框地任家,于是辞别父母,自己出来亲自领会人间百态,一晃竟三年没回家了。 三年以来,任忌做过很多差事来谋生,看过自诩君子的士子巧言令色求取功名,见到过为非作歹的奸商与官员勾结,明目张胆的坑蒙拐骗,强买强卖。 任忌于是在小小年纪便明白,自己从小受过的儒雅教育不足以应对世间人性之恶,善恶是非本就难辨,于是一咬牙做了大盗,仗着一身本领,专盗奸商恶霸,为的是给官府提个醒,及时惩治,实在不行还能拿钱救济百姓,一举两得,不知不觉也做了两年,还得了个天下第一侠盗的美名。 任忌上前一步,把小白圈在自己怀里,解开他头上原本的发带,一垂青丝散下,任忌轻轻拢起来,用玉簪绾好,歪着嘴角打量起来。 小白刚刚才适应黑暗,一抬眼看见了满脸笑意的任忌,刚才他突然上前,小白感觉到自己脸红心跳,好在黑暗中看不出来,扭捏地问:“怎…怎么样?” 任忌像是欣赏什么艺术品一样,满脸自豪地道:“我的眼光还是那么好,这玉簪果然配你。” 外面一道白光闪过,随后紧跟着一声响雷震耳,小白被吓了一跳,往前一闪身,竟撞进了任忌的怀里。 小白慌乱的想要退出来,此时又是一声响雷。随即感觉自己被环抱住,一只冰凉的手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抚。 小白觉得自己这辈子没有如此安心过。 第5章 等雨停了,任忌送小白回了家。小白拜托他一定留下,等到兰亭会结束了再走,任忌欣然同意,找了个客栈住下。 客栈的店家是个老婆婆,带着个年龄不大的小姑娘叫阿沁,蜀地民风淳朴,祖孙二人对任忌很是热情。 任忌回到自己房间,几日奔波,累的他沾枕头就着。 第二天,任忌睡了一个白天,反正小白要去参会,也没什么事,醒来吃了几个烧饼就继续昏昏沉沉睡去。 直到快要黄昏,他才听到楼下传来小白的声音。 迷迷糊糊的推开门,正看见那一袭白衣的少年,正小心地跟婆婆询问自己。 “这里,小白。”他冲小白摆了摆手,笑眯眯露出一对小虎牙。 小白抬起头来,与他四目相对,灿烂一笑。 任忌险些从楼上栽了下去,这笑容太过美好,惹的他小鹿乱撞。 稳了稳心神,任忌走下楼去,勾着小白的肩膀道:“这么高兴,看来是成了?” 小白兴奋的点了点头,回答道:“那是,而且,吴先生果然盛名在外,根本不看门第,而是糊上名字,评定文章好坏。” 任忌心想,这不就是考试吗,小时候在学堂里的经历涌现出来,瞬间一阵恶寒。 “哟,这么难,我们小白还能夺魁,真厉害。”任忌笑嘻嘻地道。 “先生收我为徒,母亲也高兴,只是师傅还要去巴蜀其他郡县考查,一个月以后回临水接我,入京去翰林院听书。”小白的声音里充满了对未来的向往和兴奋。 “翰林院……”一想到那帮年纪轻轻就满口之乎者也的木头疙瘩,任忌就一阵头大,心疼起小白来,这孩子要是去翰林院听书,不得无聊死。 “你呢,以后去哪?”小白打断了他的思路。 “我啊……”,任忌挠了挠脸,“我去哪都行啊,不过……” 他看了看小白,心里有了新的想法。 “小白,趁这一个月,你跟我出去玩玩怎么样,愿意不?”任忌歪着头看着他,一脸渴望的样子。 小白被他这问题吓了一跳,抬起头又看见妖孽一样的笑容,红着脸道:“可…可以是可以,去哪?” “唔,就在川蜀呗,你从小到大拘在这读书,也该看看蜀地是什么样子的。” 窗外1阴阴沉沉的,渐渐下起了小雨。 任忌高兴地看着窗外,冲小白嚷嚷道:“快看,又下雨了!蜀地就是好,天天下雨。” 小白道:“你很喜欢雨?” 任忌眼睛依然紧紧盯着窗外,兴奋地回道:“当然,我出生的地方在京城,每年也就夏天下一点小雨,我离家以后直奔川蜀,就是为了能天天看见蜀中连绵的大雨。”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抻了个懒腰,雨后的空气总是那么沁人心脾,从心底里透着愉快。 小白靠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任忌。 他们都喜欢雨,都喜欢巴蜀,小白觉得眼前这个性情洒脱的男人就像一场连绵的大雨,洗去自己涂在脸上多年的脂粉假面;就像雨后的空气,惊艳到心底深处。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不是对朋友,应当有的感觉。 一阵凉风吹进窗来,吹在小白发热的脸上。 第6章 小白赶在太阳落山前回到家里,母亲因为白天的消息高兴地忙活饭菜,小白悄悄地推开自家院门。 白府是不会让母亲和他居住的,母亲曾是名满京城的歌女,后来美人迟暮,生意也不再好,便落魄来到蜀地,给白家老爷做了妾,生下来小白。即使这样,白家仍是不能接受母女二人低贱的身份,让他们搬出白府,住在这临水郡旁的山坳里。 小白叹了口气,母亲高兴地样子无处不透露着可怜,一辈子因为身份低人一等,生了儿子也连带着儿子不受待见。 这辈子低贱怕了,才无论如何嘱咐儿子要讨好父亲,秉承君子风姿,挤破脑袋入仕途,盼着儿子能光明磊落的活着,不再寄人篱下。 “娘,我回来了。”小白冲着里屋喊。 “快进来,你爹……来了。” 小白心里咯噔一下,这个爹,从小到大没来过几次,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来究竟要干嘛。 一想到这个爹,就怒不可遏,他看的通透,母亲让他当做楷模的父亲,实际上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要不然,当年怎么会硬纳母亲为妾,又翻脸无情。 小白收起笑容,走进里屋。 “爹爹安好。” 周周正正的跪下,磕了个头,从前不觉得怎样,此时做这个虚情假意的礼节时,小白突然从心底升起来一股厌恶,他想到了任忌。 那家伙,绝对不必像我活的这般虚伪吧。 与往日不同地是,父亲没有甩下几两银子,留下厌恶的眼神一走了之,而是热情得搀扶起小白,像个慈祥的父亲一样,拉着儿子的手。 小白不解其意,僵硬的由他拉着。 “小芷啊,从前阿爸最疼你,眼下你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不负众望的当上吴大学士的弟子,阿爸真是替你感到骄傲。” 父亲脸上地褶子笑的推了起来,胡须一颤一颤地抖动,看见这副恶心的嘴脸,小白恶心的只想吐,不过他做出这副嘴脸的原因,倒是能猜出来了。 小白冷着脸,突然用1力,猛地把袖子从父亲手里抽出来,还厌恶的拍了拍,这样的伪君子碰他,嫌脏。转头看了看母亲,伊正用欣慰又期许的眼神看着这父慈子孝的一幕。 可怜的老歌女还觉得自己丈夫良心发现,终于想起了母子二人,要回来共享天伦之乐。 小白升起一种无力感,他无法戳破母亲半生的幻梦,于是僵着,一字一句的道: “父亲不必再说,儿子当尽力谋得一官半职,光耀门庭。” 最后四个字说的咬牙切齿,小白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如此虚伪的话也能从这张嘴里吐出来,他倒是有点小瞧自己的演技了。 他突然好奇,要是任忌遇到这件事,会怎么处理呢?以他的性子,大概会直接给这张虚伪的老脸一脚吧,那该多爽。 小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蠢蠢欲动,最后到底还是多年隐忍的习惯战胜了愤怒,放弃了。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真的很想活成任忌的模样,由着性子来,不受拘束,自由自在,嫉恶如仇,转念又突然发现,这一晚上脑子里怎么全是任忌。 想到这,小白的心情好了点,看着眼前的老脸也没那么恶心了,冷冷道:“父亲没什么事就请回吧,我们这里东西都是野菜野果,怕伤了爹的胃,爹爹嘱托的,小芷会记得的。” 母亲微微张开嘴,想说什么,小白第一次用一种严厉的目光制止了她,即使万般不想违拗母亲,也实在不想留这伪君子吃饭,更是不想看见母亲天真的模样。 等那伪君子终于走了,小白颓废地坐在地上,把脸埋进双手里,道:“对不起,娘,儿子不应当顶撞你。” 母亲气的双手发抖,嚷道:“你怎么能赶你爹走!他多久才来这一次,你不跟你爹好好学学书文,不好好孝顺你爹,你还……你还赶他走?” 老太太气的从桌上抓起一只碟子,扔向儿子。 小白一动未动,硬生生的让那只碟子砸中额头,碎片划开皮肤,血流如注。 事到如今,还有像娘一样地痴人,执着的认为父亲能救下落魄街头的她便是最大地恩赐,便是当世君子,小白苦笑了一下,连呼吸都是痛的,这个屋子,这个家,他已经一刻都不想呆了。 小白直起身来,给娘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响头,血水混着泪水顺着脸颊滴落。 “娘,孩儿不孝,想出去散散心,一个月以后再回来,还请娘,多多保重。” 小白的母亲一时气急,下手没轻重,此时看着满面鲜血的儿子,慌得不知所措。 再她还没做出反应以前,那个从小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儿子已经冲进了雨里,消失在黑暗中。 第7章 任忌吃完饭,在心里美滋滋的规划着要带小白去哪里玩,打算等到晚上的时候再以影下鹤的身份出去赚点盘缠,白天睡了一天,眼下也不困,便坐在窗框上,闭着眼睛听雨声敲打着窗外竹叶声。 门口传来微弱的敲门声,几乎被雨声掩盖,要不是任忌听觉敏锐,还真发现不了。 连忙从窗框上翻身下来,打开了门。 “小白!你怎么弄成这幅样子?” 此刻的小白全身被雨淋湿,不住发抖,白色的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雨水混合着泪水血水染红了一大片,下裳的裙角处沾满了泥污,应该是一路跑过来的。 “发生了很多事,一气从家里跑出来,只能来打扰你了。”小白颤抖着小声开口。 任忌心疼的看着他这副样子,不知道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小白可怜无助的模样激起了他的保护欲,几乎想都没想,就将全身颤抖的小白揽进怀中,轻轻安慰着。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小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从小到大委屈不少,从未有过一个人可以给他如此坚定的臂膀和温暖的怀抱,委屈瞬间充满了小白的心,坚强的铠甲被卸下,几乎是泣不成声的将脸埋进任忌的胸膛。 这个怀抱太温暖,舍不得离开片刻。 任忌轻轻拍着小白因为哭泣颤抖的肩膀,一边仔细查看着额头地伤口,好在不算太深,只是划开了一个口子,即使这样,半天泡在雨水里,又留了不少血,伤口此时已经泛白,往外冒着粒粒血珠。 “没事没事,小白,我在这里呢。”他扳过小白的肩膀,看着他红肿的眼睛,道:“你先去床上把湿衣服脱了,我去要点热水。” 说完,冲出了房间,冲着楼下喊到:“阿婆,阿沁!还有热水吗?” 阿沁脆嫩地声音从后厨传来,:“有的!你自己来提,我提不动。” “好!”任忌连着提了好几桶热水,倒在屋内的木盆里,又托付阿沁煮碗素面,算一算时间,小白应该是没吃晚饭。 回到屋里,小白正穿着小衫,坐在床上等他。 “去洗一个热水澡,会好很多,还没吃饭吧,我让阿沁煮了一碗面,一会儿就好了,换的衣服我给你找找,先去吧,都要冻坏了。” 小白感谢地看了他一眼,慢慢的走进内室。 任忌打开自己的包袱,平日四处漂泊,衣服只有两套,一套身上穿着,另一套已经洗的干干净净,平整的叠放起来。衣服下面是药物,止血的药粉也有。 这是从任家带出来的习惯,任忌总会把事情打点的干净利落,井井有条。 恰巧此时阿沁送面上楼来,任忌开门接了面,谢过阿沁,才转身抓起衣服和药瓶,走进内室。 嗯,都是男的,怕什么。 心里着么想着,还是稍稍有点不好意思,但是秉着不要脸的原则,任忌装作云淡风轻的走进去,把衣服放在小白旁边。 小白此时正全身泡在木盆里,黑色的长发随意散落在肩膀上,发丝漂浮在水面,手里拿着任忌送的簪子,微微出神。 听见任忌进来的声音,连忙抬起头,脸红道:“你…你怎么就这么进来了。” 任忌不自然的转了转眼珠,干咳一声,道:“都是男的怕什么,我来给你处理伤口。” 小白哦了一声,表面上自然,耳朵却红起来。 “你别动。”任忌伸手把小白的脑袋固定在木桶边缘,轻轻拨开碎发,小心的撒上药粉,小白乖乖的靠着,一动不动,手里紧紧攥着玉簪。 “是不是有点疼。”任忌弯下腰来,在那伤口上轻轻吹气,这药粉效果不错,就是太刺1激,刚抹上肯定剧烈的疼。 想想这药,还是三年前离家时候,哥哥给准备的。 任忌摇摇头,收回思绪,从他的角度“明目张胆”的打量着小白。 这孩子可真瘦。 虽然任忌外表看起来纤瘦,但实际上肌肉饱满,十分壮实,但是小白不一样,瘦弱的身躯配上白净的肌肤,赋予他病态的美,细长雪白的脖颈,和柔软的腰身让他看起来十分协调。 任忌呆呆的看了好半天,咽了咽口水。 收回视线,小白仍然乖乖靠着一动没动,举着簪子放在眼前,细细欣赏着。 “这么喜欢啊。”任忌揉了揉小白的头发,示意上药已经完成。 “咦?”小白瞪大了眼睛,举起玉簪对着烛光,“任忌!你看!” 任忌顺着视线望去,吓了一跳。这玉簪远看通体洁白,如同切开的羊脂,凝练饱满,被热水浸润一下,内部渐渐浮现出细密的红丝,如同叶脉一样在白色的凝脂中散开着,玉如凝脂,血丝细密,好比人的肌理,不再是顽石一块,更像是活物。看来还真是让自己淘到宝了。 转过头来看向小白,对方正懵懂惊诧的看着玉簪的变化,瞪大了那好看的眼睛,水波映在其中,在那温柔的眸子里泛着阵阵波澜, 小白完全没注意到任忌的视线,两个人靠的很近,也丝毫没有发觉。 真好看。 任忌不再有兴趣看玉,悄悄歪过头,欣赏着小白的模样。 水汽氤氲,隔着缥缈的水雾,任忌欣赏着自认为此间最美的景致。 第8章 任忌最后还是因为那灼热的目光被小白发现,而被赶出了浴室。 此刻正一脸坏笑的靠在桌上,等小白出来。 “小白,快点啊,面要凉了。” “来了。”一袭黑色的身影从内室走出来,小白不自然的扯着衣角,任忌的身材要比小白高大,这衣服并不是完全合身,袖子长出来一大截,盖住小白纤细的手指,裤子也同样松松垮垮的系在腰上。 任忌忍不住笑出声来,小白就像是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可爱的要死。 “来吧,吃点东西。”任忌走过去,单跪在小白身前,替他卷起裤脚。 小白有些不好意思,说了声谢谢,乖乖的坐下吃着面,任忌撑着头,在一旁看着。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跑出来了吧,发生什么事了?” 小白喝完最后一口面汤,嘴角沾上一点油渍,任忌笑着伸出手,替他抹了抹嘴角。 冰凉的手指触摸在脸上,小白的心跳如擂。 稳了稳心神,平静地说出了前因后果,任忌听完满脸愠色,道:“你也真是好脾气,换做是我……” “你一定一脚踩在那伪君子脸上。”小白悠悠的打断他。 “哎?你怎么知道,就是这样!”任忌惊讶的道。 小白哑然失笑,回道:“我还不了解你。” 任忌被这无心一句话撩动内心,随后坏心又起,突然凑近了小白,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你还有很多没了解的呢。” 小白满脸羞红,轻轻推开任忌,嗔怒道:“干嘛突然凑过来,吓死我了。” 任忌哈哈大笑,满意的欣赏着自己的调戏成果——满脸通红的小白。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快去睡吧。”任忌用下巴指了指床,又勾人的眨了眨眼。 小白看见他坏坏的笑容,露出两颗小虎牙,心里想起一种动物——狐狸! 还得是千年的老狐狸精,妖孽。 小白腹诽着。 “你乖乖去睡觉,我一会儿出去一趟,挣点盘缠,带你出去散散心。”任忌起身,揉了揉小白的脑袋。 小白哦了一声,乖乖地跑去睡觉了。 任忌守着他完全睡熟,又替他掖了掖被子,这才蹑手蹑脚地打开窗户,翻身出去,悄无声息。 大雨还在不停的下着,任忌匍匐在临水郡的县衙楼瓦上,一双夜视鹰眼紧紧盯着比邻的县太爷府邸。 最后一批家仆睡去,已经是三更天,任忌抿了抿嘴,从三丈楼檐上一跃而下,迅速隐匿在黑暗中。 雷声掩盖了最后一丝细微的声响,县太爷的仓库被打开。 前阵子临水郡的一户富家子弟失手打死个农人,告到县太爷这,县太爷不顾铁证如山,硬说是农人蓄意挑事报复,对富家子弟从轻判罚,可怜农人一家老小指望这一个壮丁,此时不但赔偿没有,仇家还未得到应有的惩戒,家里穷的连死者都无法安葬。 任忌从县太爷家的账房抽出账簿,一目十行的对照。 方才已经在衙门偷来了案底记录,和审讯的供词,任忌随意坐下,研究起来。 账本加上供词,这县太爷家突然增加大笔花销,远远超过往日,加起来也超过了当月俸禄,供词便更加可疑,前后矛盾,涂涂改改。 任忌做事向来滴水不漏,百姓之间传出来的事情,真假难辨,其中隐情也并未尽知。他最烦的便是这种私下受贿的案子,调查起来费力费神,不如那些平时就为祸一方,欺软怕硬的来的直接。 任忌确定了结果,便起身毫无波澜的取走了沉甸甸的银子,背在身上,顺道,还把县衙的账本和那份供词揣在怀里。 此时此刻,已无须再躲藏,任忌飞起一脚,踹响县衙门前的鸣冤鼓。 咣! 沉闷的声响在倾盆大雨声中也足显得震耳。县太爷家很快四处亮起了灯火。 家仆们一个拉一个起来,又传来一声尖叫,显然是发现仓库被盗。 任忌已久立在屋顶,冷冷地看着下面忙乱的样子。 有一个家仆发现了他,张大着嘴指着那黑影,虽然看不清脸,但看着纤瘦高挺的身影,应该便是…… “影下鹤。” 冰冷的声音印证了家仆的想法。 没来得及做出其他反应,再一看,那黑影已经消失不见,似乎从未出现。 第9章 任忌算一算带小白出去玩大致的银两,外加这两天客栈的钱,剩下的依旧分发给百姓,尤其那农户,好歹让他们家能够买口棺材。 顺着来时的路线,赶在五更前回到客栈,从窗户翻进屋内。 小白还睡着,任忌悄悄地落进屋里。 他尽量放轻脚步,脱去身上的外披,挂在架子上。 小白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嘟囔道:“任忌…你回来了啊。” “嗯。”任忌温柔的回答。 “唔…有没有受伤……有没有淋雨啊。”小白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微微抬起头来。 “我是谁啊,怎么可能,别担心,接着睡吧。”任忌揉揉小白的脑袋。 小白迷迷糊糊,卷起一半的被子,向床里面滚了滚,给他留出位置。 “唔…嗯你睡……唔”小白梦呓一样地说了一半,马上又睡熟了。 任忌舔舔嘴唇,露出了坏坏的笑容。 这可是你主动邀请的。 秉着有便宜白不占的想法,任忌美滋滋地躺下,盖上另一半被子。 侧身躺着,欣赏小白的睡颜。 这孩子长得真好看。 任忌已经不知道第几次产生这种想法了,控制不住的伸出手,顺着小白高挺的鼻梁轻轻抚1摸下去,冰凉的手指蜻蜓点水般划过樱红的嘴唇。 柔软的触感几乎让任忌把持不住,急忙收回手,努力平静下来。 装作什么没有发生一样,任忌闭上眼睛,刚刚要睡着,小白突然翻身,在任忌的颈窝旁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轻轻地呼吸喷在任忌的耳边。 任忌本来快要平静下来,被他这样无意的勾引,再也控制不住。 无奈的坐起来,靠在床头,所幸不睡了,专心趁着月光欣赏小白姣好的面容。 离家三年以来,影下鹤风里来雨里去,孑然一身,形单影只。第一次被人挂念着,任忌心头一暖。 从前从未想过自己是不是喜欢男人,任家的教养,以及影下鹤的身份,时刻告诫着他远离姑娘,以免惹来风流债,再加上他心性不羁,不愿意沉浸于情情1爱爱之中,所以从未对姑娘动过心思,更不知道喜欢和爱是什么样的感觉。 可是,对小白,那种不同于以往的欣赏和喜欢,是爱情吗?对一个男人? 任忌向来是一个能很快辨明情况,又能乐观接受的人,所以,他几乎很快就欣喜地接受了自己喜欢男人的事实。 他好像,真的爱上小白了。 疲劳还是让任忌睡着了。 小白醒来的时候,任忌抱着自己睡得正香,一条修长的腿压在他身上。 小白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这个健壮的男人从身上搬开,想悄悄跨过任忌下床。 没想到刚迈出一条腿,反应机警的任忌迅速清醒,条件反射般的拉住他的手腕,往后一拉。 小白重心不稳,整个人坐在任忌的身上。 四目相对。 任忌看清来者,赶紧松开手,不好意思的道:“你也知道,我这人比较……” 小白揉了揉手腕,道:“无妨。” 突然想起来自己还在任忌身上坐着呢,赶紧红着脸跳下来,轻咳一声,道:“我去看看衣服干了没有。” 任忌玩味的看着匆匆离去的背影,昨晚确认了自己对小白的感情,和小白的相处变得更加兴奋又充满乐趣了。 趁着小白出去,任忌匆匆洗漱,随手绑起头发,欣赏着铜镜中的自己。 嗯,还是挺帅的嘛。 “不要脸”的想着,小白已经从衣架边回来,手里抱着一大捧衣服,包括任忌昨天挂上的外披。 “昨晚下了一夜雨,没想到居然干了。”小白递过来外披,“我马上换回来,等我把衣服洗好了还你。” 任忌点了点头,幻想小白替自己洗衣服的样子,美滋滋的。 小白因为昨天某位色1狼的眼神,实在觉得不好意思,躲进内室换好衣服,洗漱完毕,匆匆走了出来。 “走吧,我们今天出发,在蜀地玩几个地方,大概能赶在一个月以后回来。”任忌从桌上抓起玉簪,捞过小白在怀,小心翼翼的替他挽起头发,避免碎发碰到伤口,然后轻轻擦了遍药粉。 小白乖乖地站着,任由他操作。 二人收拾好行装,结了房钱,去马厩里牵出黑珍珠,一路向城门走去。 “上马吧,昨天下雨,路不好走。”任忌拍了拍黑珍珠的马鞍,邀请到。 小白不像任忌,穿着瘦腿的裤子,长长的下裙的确不适合在泥泞不堪的路上拖行,于是点点头。 黑珍珠是中原的高头大马,俊瘦健美,马头扬起来比任忌还高,马背对于小白来讲也是望尘莫及,试了几次都爬不上去。 任忌笑着敲了敲小白的头,“笨,我来帮你。” 双手握住小白的腰侧,稍微一用1力就能抱起来,举过马背。 好轻。 小白实在太瘦,重量与他的身高完全不符,任忌吃惊不小,暗暗盘算的得喂点什么东西才能长肉。 小白突然被他抱起来,面色绯红,急忙爬上马背做好,掩饰心中的慌乱。 任忌牵着黑珍珠,走到城门口,官兵正一个一个排查,昨夜得知影下鹤出现,县太爷立刻封锁临水郡八个城门,出入人士一律排查。 小白悄悄低下1身,在任忌耳边小声道:“抓你的?” 任忌回了一个“那是当然”表情,还挺骄傲的样子换来小白一记爆栗。 任忌笑起来,小声道:“别担心,就说我们是去走亲戚,别太刻意就行。” 小白瞪了他一眼,随后点点头表示明白,任忌牵着马走进城门。 “站住,干什么的?”一个外县征调的民兵骂骂咧咧地喊住他们。 “官爷,出县串门去。”任忌换上一脸谄媚,大丈夫能屈能伸,态度好一点,能省下不少麻烦。 “哦,马背上的是你娘子?”那民兵不屑的瞥了一眼马背,问道。 小白差点气的当场吐血。 这几个民兵从外调来,不认识小白,再加上小白本来生的柔美,挽着发髻,下裳如裙,竟混淆以为小白是女子。 刚要开口解释,没想到任忌那边传来轻轻的笑声,道:“是啊,官爷,刚成亲的,这不,陪她到临水的娘家看看。” 小白这下是不能再出口解释了,哀怨的看了罪魁祸首一眼,索性转过头去不看,显得更加娇羞。 “兄弟好福气啊,娘子漂亮的很啊。”那民兵笑呵呵的,低声问道:“兄弟回哪去?” 任忌道:“涪陵县。” 没想到那民兵极其阴险,突然看向小白,问道:“姑娘你说,一会儿你们夫妻二人要去哪啊。” 任忌心里咯噔一下,遭了,刚才忘了对词儿了,这要是没说对,肯定当场逮捕。 不过倒也不怕,就这么几个民兵,任忌动动手就出去了,只是这样一来脸就被看见了,以后有点麻烦而已。 任忌转头看向小白,本以为那孩子第一次遇到这种盘查,肯定会满脸惊慌,没想小白面色平静如常。 微微捏起嗓子,娇嗔道:“官爷,这日头也不早了,今天我们夫妻二人还有好多事情要办,得去萍野县市集买个锄头,还得去广岩看个旧友,最后去涪陵呢,看看天色早晚,说不定还得去广益…您这盘问的是不是也太久了。” 小白假装嗔怒,一双好看的眸子写满妩媚,惹得那民兵怪不好意思,迅速放行。 任忌就这样在一群民兵羡慕的眼光下,领着自己貌美的“小娘子”大摇大摆出了城门。 刚走远,确定那些民兵听不到以后,任忌佩服地道:“行啊你小白,运气够好的,这都能对上,小娘子真厉害。” 话末还不忘调侃。 小白伸手轻轻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道:“什么运气,我怕说岔了,就想了想你要从西门出城的原因,把临水西边的大县全说了个够,这样总有一个能对上。” 任忌一脸坏笑,道:“小娘子果然聪颖。” 又换来轻轻一巴掌。 “对了,刚才做给那民兵的表情,不准再给除我以外的人看。”任忌突然想起来,那样妩媚多情的眼睛,要是四处暗送秋波,万一给别人看见了,这滋味想想都酸。 “哼。” “小娘子”扬起脖子,道:“我就做给别人看,要你叫我小娘子,还夫妻,昂?” 任忌着急的嚷嚷道:“不叫了还不行,反正不能做给别人看。” 小白得到满意的答案,马上点点头,表示答应。 任忌马上满意地道:“娘子真乖。” 小白:“……” 第10章 二人傍晚便到了临水郡最近的大县萍野,任忌直接带着小白来到一个藏书阁。 “我们不去客栈吗?”小白被他拉着,从窗户翻进去。 “有不要钱的好地方,谁还去住客栈啊,我每次在萍野落脚,都来这。”任忌关上窗户,答道。 “哇!”小白发出由衷的赞叹,这里卷帙浩繁,一架一架的书整整齐齐的摆放着,最里面有一张案几,旁边是宽敞的席子。 “不错吧,”任忌骄傲的道,“这里原来属于一个乡绅,后来举家搬迁,锁起来这地方没人管。我第一次到这来的时候,全是灰土,那书都散在地上,无处落脚。” 小白惊讶地指着眼前整洁的阁楼,道:“这些都是你整理的?” 任忌坐在席子上,拍拍身旁,道:“来坐,那是当然,这席子和案几也是我弄的,方便有空来这住住。” 小白由衷的佩服起来,在任忌身边靠着他坐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会儿。 任忌起身道:“饿了吧,我出去买点吃的,你在这好好休息。” 小白点头后,任忌顺着来路,翻出窗户。 任忌走后,小白起身,穿梭于书架间,找了几本平时爱看的,回到案几边。 挑书的时候,他总在想,任忌这样的人,会喜欢看什么书呢? 诗词?史书?传奇? 他想不出来,总觉得这些都有可能,但是哪个也不能完全切合任忌的气质。 小白拿着《贞观政要》读的入迷,天色渐晚,光线太暗,读起来有些吃力了。 索性放下书,趴在席子上出神。 任忌…任忌…任忌 小白无意识地念叨着,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不久任忌回来,带回来了饭菜和几只蜡烛,二人吃了晚饭。 点上蜡烛,案几附近一片明亮,小白趴在桌上,继续读着他的书。 任忌也去书架上挑了几本书,抱回来。 从任家和哥哥那里养成的习惯,让他无论走到哪里都习惯于读书,漂泊在外并不方便携带,偶然间发现这处地方,正好做个仓库,里面原本的书也能供他阅读。 这藏书阁里的书,大部分任忌早已读完,只剩下些实在不愿意碰的淫词艳曲,乡野粗语。 小白盯着任忌放下的书,道:“你喜欢读兵书?” 任忌嗯了一声,道:“兵书有用。” 小白突然笑起来,道:“你该去当兵,一定能成为护国将军。” 任忌瘪了瘪嘴,回道:“除非特殊情况,否则,我才不会去受那种拘束。不过相比于入仕途,我倒是更喜欢军队,战场上刀剑无眼,完全凭真本事,可不像那些卖官鬻爵的老奸臣似的。” 小白不置可否,任忌翻过小白的书,看了看封面,道:“贞观政要?怎么会有人喜欢看这么无聊的书?” 小白轻轻拍了他一下,回道:“谁知道呢,我就是喜欢看这些治国理政的书,总觉得大有学问。” 任忌揉了揉他的脑袋,道:“我们小白野心不小啊。” 此话换来小白的一个白眼。 两人不再说话,各自秉灯夜读。 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了,小白有些疲倦,从书中抬起头来,悄悄看着任忌。 任忌在读兵书的时候显得格外专注,灯影在俊朗的侧脸上投下阴影,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专注而坚毅。 认真的男人最帅,小白此时深表赞同,他悄悄的细致观察任忌的面容。不同于自己的柔美,那是一张五官立体,棱角分明的面孔,一双浅褐色的眸子里,透着厌世的漠然和坚毅。 很好看的脸,把美貌与凌厉完美融合的一张脸。 他开始好奇任忌的家,究竟是怎么样的家庭,能培育出任忌这样,武功高强又才学渊博的后生,如此人才又不走仕途,反而做了大盗,游荡江湖。 究竟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才能在十七岁的年纪便对人世漠然如此。 任忌注意到灼热的目光,抬起头来,笑道:“累了?那睡觉吧。” 小白急忙转过脸去,慌乱道:“那…那我睡了。”低头却发现没有被子和枕头。 任忌往旁边移了移,坏笑着拍拍自己的腿,道:“躺这吧,外披你用来盖着。” 没等小白回答,不由分说的拉他躺下,又将自己的外披轻轻替他盖好。 外面又开始下雨了,淅淅沥沥的雨声让人惬意思睡,小白红着脸躺在任忌的腿上,起初心跳如狂,却因为实在是太舒适安心,竟然也很快睡着了。 任忌继续看着他的书,满眼笑意,不时低头看着熟睡的小白,一股美人在怀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待有困意后,吹灭了燃烛,任忌轻轻扶着小白的头,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保持着坐姿,单手托腮睡着了。 第11章 第二天早起,小白就被任忌拉着去早市逛逛,萍野的市集是蜀郡最大最繁华的集市,小白向往已久。 早上开始,这里已经是人满为患,叫卖声、讨价还价的声音不绝于耳。 小白从小被母亲拘在学堂,还从未见过如此热闹的景象,满眼新奇,转着脑袋,四处张望。 任忌无奈的按住小白的头,说道:“别转了,都给我转晕了。” 小白懒得理他,继续四处打量着。 “有什么喜欢的吗?”任忌随手从小摊上拿起一包炒栗子,扔下钱,递给了小白。 小白道了声谢,回到:“没什么需要的。” 二人继续逛游着,体验着市井生活最真实的一面。 “小心!” 任忌把小白护在身后,几块木屑和鱼鳞飞过来,打在任忌身上。 小白从身后探出头来,问道:“怎么了?” 前面一个有一个鱼摊,一个老实巴交的商贩正绝望的看着自己鱼被打翻在地上,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正怒发冲冠的看着他。 显然,摊子是这大汉砸的。 “你怎么砸我摊子!你陪我鱼!” 那商贩带着哭腔,看起来楚楚可怜。 大汉冷笑一声,道:“别这装,老子打的就是你!” 言毕,提起拳头,一把抓起那商贩,冲着脸就是一拳。 商贩瞬间鼻青脸肿,鼻血流了满襟,大汉提起拳头,还要来第二拳。 旁边的人纷纷围上来看热闹,议论纷纷,有的指责这大汉,有的猜测发生了什么。 小白听见旁人议论,以为是恶霸欺负乡里,连忙拽住任忌,道:“这也太欺负人了,你快去帮帮忙啊。” 本以为任忌嫉恶如仇的性格,肯定二话不说冲上去救下那商贩,没想到任忌此刻两手抱在胸前,一副看戏的模样,嘴里嚼着栗子,丝毫没有上前伸张正义的想法。 “你……”小白怒视着他。 任忌看着小白生气的样子,哭笑不得,咽下口中的栗子,道:“傻小白啊,你也太单纯了,你看。” 任忌用下巴指着大汉不远处的一个破衣烂衫的老头,那老头正一脸大仇得报的样子,恶狠狠的盯着那商贩。 任忌看着搞不清状况的小白,笑着道:“这老头和这汉子,穿着上大不一样,所以肯定不是一家人,一个小商贩能让一个乞丐如此记恨,错在谁,就很难说了,所以啊,我才不会贸然出手。” 小白第一次注意到那老乞丐,又看看穿着整洁的汉子以及手里涕泗横流的商贩,愈发搞不清状况,倒是很佩服任忌,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观察如此细致,又分析的头头是道。 看来还是自己把问题简单化了,先入为主的认为砸人铺子的大汉是欺负百姓的恶人,自然心中向着那弱不禁风的商贩。 任忌放下手,走过去,做个一揖,对那汉子道:“这位大哥,一早如此大火气,所为何事啊?” 那汉子粗鲁地嚷道:“管你屁事,一边待着去。” 任忌无所谓的耸耸肩,回道:“我也不想管,可是家里那位非要我问问清楚,还劳烦大哥告诉一声。” 那大汉冷哼一声,道:“还真爱多管闲事。” 被汉子提在手中的商贩看见任忌来管,以为是哪个路见不平的大侠出手,急忙求爷爷,告奶奶的道:“大侠救救小的,他欺负人。” 那汉子听他叫喊,生气地吼道:“你这奸商,还好意思说俺欺负人?你答应给那老汉五两银子娶人家姑娘,姑娘接走了,钱倒是赖上了,害得人家是女儿也见不着,更是饿的走头无路,你该打!” 任忌津津有味地听着,边点头边道:“嗯,确实该打。那我不管了,大哥你继续。” 说完就退出了人群中心,回到小白身边。给那满怀希望的小贩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那小贩气的差点晕过去,冲着他背影喊道:“大侠你别信他的啊!我没有!” 那大汉也是一脸茫然,不知道任忌上前来要干嘛。 任忌站在小白身边,冲大汉喊了一句:“谢谢大哥,我明白了。” 那大汉雷的不轻,敢情这人还真就是来凑凑热闹的。 任忌从怀里掏出五两银子,扔给那老汉,道:“身上钱带的不多,这些够你维持一段生计了,赶紧想个出路养活家吧。”说完又转向那汉子,道:“大哥,这人嘛,你看着处置,不过,打死人偿命,下手还要知轻重。” 众人哗然,这是什么人,一出生就给素不相识的老乞丐五两银子。 小白轻轻扯了扯任忌的袖子,道:“你就相信那大汉的话了?” 任忌回道:“理由充分,证据确凿,自然相信,何况他还有一罪呢。” 小白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奇怪的盯着他。 任忌笑了笑,从身上摘下一片鱼鳞,提高音量,对着那小商贩道:“你是欺负萍野百姓没见过活鱼,才拿这死了几天的臭鱼当鲜鱼卖吗?” 萍野没有大江流过,自然也不长鱼,百姓都没见过活鱼,这集市卖鱼的也就这一家,大家图个新鲜,纷纷去他家买,价格不便宜,因为那贩子一直说自己这鱼都是当天早上宰杀的鲜鱼,从南边连夜运来,价格自是高的吓人,小百姓都望尘莫及。 那商贩狡辩道:“我这都是从涪陵县拉过来的,货真价实的鲜鱼。” 任忌挑挑眉毛,道:“看着老实巴交的,一肚子坏水,当天早上宰杀的鱼,这鳞片怎么可能是这样毫无光泽。你特意把鳞刮了再卖,就是为了掩盖这件事吧。” 那汉子一听急了,再次提起拳头道:“好啊你,从前以为你服务周到,替大家刮好鱼鳞,没想到是臭鱼充鲜鱼,看俺不打死你。” 这下百姓纷纷把矛头对准了商贩,纷纷叫好。 任忌拉着小白挤出人群,继续吃着他的栗子。 小白佩服地道:“你还真厉害,你怎么知道死鱼鳞片的事?” 任忌骄傲的扬起脖子,侧眼看着小白,道:“这就叫经验,学着点,傻小白。” 小白抬起手来,扇了那洋洋得意的人一下,两人打打闹闹,有说有笑的四处闲逛着。 第12章 白天出去溜达,看遍萍野附近小县的青山绿水,晚上回到藏书阁,聊聊书文,小白和任忌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越是和任忌接触,小白越是疑惑。这个男人表现出来的教养和才华,远在自己之上,有时候从他的举手投足间,能感觉到很明显的世家公子风范。虽然刻意隐藏,但是骨子里带出来的气质,是绝对无法掩藏的。 疑惑归疑惑,任忌一直在用自己的方法,带他认识世界,认清人情冷暖,他学到的东西,比十几年来坐在学堂中的还要多,小白对这个亦师亦友的人,越发依赖和敬佩,这其中还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 时间转眼过去十几天,二人离开萍野,来到广岩县,广岩县也是大县,以学堂出名,官家设学,来此求学赶考的世家公子络绎不绝,整个县城书馆云集,一派风雅。 二人找了一个清净的客栈,住了进去。便上街闲逛,小白偶尔钻进一个书店,翻翻找找,看看有没有散失的古书书页,任忌便站在店外,晒着太阳等他。 萍野和临水连着下了十几天的大雨,饶是喜欢,也呆不住,身上都快发霉了,任忌颇为享受广岩的这点暖阳。 待小白出来以后,二人找了一个小茶楼吃饭,任忌带着小白选了二楼雅座,虽然贵点,反正他也不缺钱,还能坐的舒服点, 雅座没有多少人,此时不是饭点,任忌和小白坐在一个偏僻的地方,以免一会儿人多起来吵闹,他们都不是喜欢热闹的人。 正吃着,店小二引着一个颇有君子风度的男人上楼来,坐在离任忌和小白不远处,那个角度有一个屏风,男人没注意到他们,任忌和小白倒是看了个一清二楚。 小白压低声音,道:“好一派君子之风。” 任忌不置可否,夹起一个虾仁放在嘴里。 过了一会儿,店小二又引着另一个穿着富贵的男人上楼,坐在之前那个男人对面。 任忌和小白默不作声,悄悄观察着。 没想到刚才还一派正直君子模样的男人一见到富贵男子上来,立马换上一副谄媚的嘴脸,笑着迎接他坐下,口中“当世英才”“才高八斗”“君子之风”的奉承话不断。 小白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变化,向任忌投去一个佩服的眼神,任忌回了他一个表情,小白非常确定,那代表“傻小白”。 二人继续静悄悄的吃着,躲在屏风后面听着外面二位“当世英才”互相吹捧。 话说的差不多了,一开始那男子看看左右,开口道:“王督学,你看这小小心意,还请您收下。” 银子滚动的声音传来,哗啦啦的响着。 任忌心想:终于到重点了。 拍了拍小白,提醒他注意,两人竖起耳朵继续听着。 那王督学笑纳了银子,口中说着“劳您费心”,二人又虚伪的谦虚了一会儿。 根据经验,任忌知道下面就该请这个王督学办事了。 果不其然,送银两的男子说道:“几天以后这个学府推荐……” 王督学很识时务,立马接道:“宋大人爱子聪慧伶俐,推荐给上头,真是最适合不过了啊。” 这个宋大人马上欣喜的道:“多谢王督学赏识,还劳费心。” 小白皱着眉头,默不作声。 任忌笑嘻嘻地看着他,这种卖官鬻爵,私下贿赂的事情,他从小看的多了,那套话自己都会说了,小白初经人事,恐怕第一次见到如此明目张胆的受贿,肯定被颠覆的不轻。 任忌看小白吃好了,拉着他起来,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王督学和宋大人这才发现楼上还有两个人,具是一惊,任忌拉着小白,用余光睥睨的瞥了他们一眼,便泰然自若的下楼去了。留下两个当世英才面面相觑。 出了茶楼,任忌率先开口道:“躲在暗处观察,总会发现一些很有趣的东西。” 小白气呼呼地道:“向朝廷举荐,本来就该凭真才实学,这算什么事啊。” 任忌无所谓的道:“没办法,朝廷选人入仕不靠科举而靠各学府举荐,那就很难有公平性所言。你到了京城一入翰林,看看那些人,再看看朝廷里世家大族时代控制着官位,各自划分势力,卖官鬻爵,拉拢党羽,这就是我如此讨厌那地方的原因。” 小白深以为然,越发觉得自己以前相信努力读书就能凭真才实学找到出路的想法多么可笑。若不是任忌帮了自己一把,给自己提供机会让吴巍选中,他或许这辈子都只能籍籍无名的待在小山坳里,受人冷眼,还要抱着虚无缥缈的希望可怜的期盼着,了了此生。 小白开口道:“谢谢你。” 任忌大概明白他想到了什么,无所谓的揉了揉小白脑袋,回道:“应该的。” 第13章 转眼间一个月已过去大半,任忌和小白来到最后一个地方——涪陵县。 涪陵县邻着涪江,山清水秀,浩浩汤汤,青翠山峰延绵不绝,晨起山间升起薄雾,笼罩着整个涪陵县,美不胜收。 小白与任忌在客栈住下,客栈的窗户推开能看见涪江,小白坐在窗边,欣赏着这美景。 临水郡也有大江穿过,却没有涪江这样壮丽,流水隆隆的声音响彻云霄。 任忌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路途奔波也实在将他累坏了。 小白转过头,看着任忌的睡颜。 这家伙,睡着的时候看起来倒是很温顺,完全没有往日的张狂。 替他盖好被子,小白决定自己出去逛逛。 从客栈出来,小白走在石板路上,在这安静的县城里四处闲逛,人生地不熟的,他很细致的记下了来路,便于一会儿回去。 此时正是山雾升起的时候,小白越走越觉得眼前白茫茫一片,很快浓雾便稠密的不见五指,小白决定等雾散去再走,于是扶着墙边坐下,等雾散去。 吱呀一声,小白听见旁边传来开门声,一个农户走出来,道:“小公子,这涪陵的晨雾一旦起来,一时半会退不下去,你在外面等着,衣服会湿的,不如进来坐吧。” 小白正诧异对方如何发现自己,但是在外面坐着确实不是办法,他的衣服已经稍微湿粘,很不舒服,于是道了声谢,跟着农户进去。 小白经过与任忌相处一段时间,已经学会了凡事留心,所以很警戒的站在屋里,观察着那农户。 谋财?害命? 小白心里闪过几个可能性,看看四周的环境,这农户家不算富裕,甚至有些破烂,小白开始警觉起来,对方是不是要打劫呢?可是他身上也没钱啊,都在任忌那里,对方会不会一气之下把自己杀了? 小白4有点后悔单独出来逛游,心里希望任忌能快点来找自己。 那老农钻到黑暗的后厨,提着一把亮闪闪的菜刀,缓缓走出来。 小白瞬间觉得不妙,正要夺门而出。 “咣!” 那老农手起刀落,劈开了一个小西瓜,放在桌上,道:“小公子吃这个解渴吧,家里没什么好招待的,只有后山上摘的野瓜。” …… 小白尴尬地不知道该说什么,连忙坐下,这两天跟任忌待在一块儿,疑心变重了,险些冤枉了好人。 一边吃着瓜,一边与老农攀谈起来。 这老农实在也是个热心的汉子,平日乐善好施,发现小白坐在自家窗户下,怕他被这水雾打湿衣服,才热情的邀他进屋。 小白着实是冤枉了好人,羞得面红耳赤。 等浓雾微微散去,已经能看的清周围景物后,小白起身谢过老农,推开门,一袭黑色身影正立在不远处。 小白欣喜地喊道:“任忌!” 任忌正四处找他,闻声看过来,放下心,粲然一笑。走过去拉住小白的手,道:“怎么自己乱跑,害得我找了半天。” 小白不好意思地道:“刚才你睡着了,我…就自己出来看看。” 任忌无奈地捏了捏小白的鼻子,道:“你啊你,就会让我担心。” 小白吐了吐舌头,道:“多亏了这个老伯,让我待在屋里等雾散去。” 任忌抬起头看向屋内的老伯,抱拳说道:“多谢。” 老伯略微颔首回礼,雾气仍然未完全消散,任忌牵着小白,往回走去。 第14章 任忌一边唠叨着小白,责怪他自己跑出去,一边牵着他来到客栈后面的小山上。 “下次要出去就叫我,这大雾起的突然,要是迷路了怎么办,要是……唔…呜呜” 小白被他啰嗦的受不了,踮起脚捂住任忌的嘴。 “知道了知道了,你简直比我学堂的教书先生还啰嗦。哎,你带我来这干嘛。” “唔唔……唔!”任忌发出抗议的声音。 小白放下手,任忌哀怨地看了他一眼,道:“有好吃的。” 随即拉着小白到一颗枇杷树下,此时正是枇杷结果的季节,绿油油的树冠上点缀的硕大饱满的黄果,压弯了枝头,让人看了就垂涎欲滴。 任忌身手敏捷地蹿上树,摘了好几个果子,扔给树下的小白。 跳下来,坐在小白身边,道:“你知不知道,枇杷果还叫情鸳鸯果。” 小白好奇道:“不知道,为什么?” 任忌指着树上,道:“因为它的果子总是两个一对儿并蒂结果,好比鸳鸯一般,成双成对。” 小白拿起抬起头看看枝繁叶茂的枇杷树,果真如此。 二人吃着枇杷果,酸甜可口,润肺生津,小白从来没吃过如此甘甜可口的枇杷,临水郡也有,不过味道酸涩,实在难与这里的比。 任忌笑着看着吃的美滋滋的小白,道:“不够我再去摘,多吃点。” 一顿风卷残云之后,小白揉着肚子,靠在树上,欣赏着远处的山间的落日。 他的腿上兜着几个金黄的枇杷果,实在无法再塞进肚子里去。 此时已是夕阳,蜀地的落日很美,从层层的山间穿出金辉,天地间笼罩在一片圣洁的金光中。 小白看着散发金辉的落日,如痴如醉。任忌看着金辉照耀下的小白,如醉如痴。 任忌轻声道:“这几日,你有什么想法吗?” 小白移不开视线,痴痴地道:“什么什么想法?” 任忌轻笑起来,揉揉小白的脑袋,把醉在风景中的人拉回现实。 “砸人摊子的大汉伸张正义,老实本分的人小贩却要强占姑娘,满口君子之道的人巧言令色,辛苦耕种的农民却乐善好施。” 任忌淡然地说着几日的见闻,话锋一转,道:“所以啊,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善恶,凡事多留个心眼,这样才不会吃亏。此次入京,可千万别学翰林院那些腐儒,道貌岸然,表里不一,无论什么时候,什么环境下,都要明辨是非,洁身自好。” 这本是离家前哥哥嘱咐自己的,也是任家向来的处事原则,这么多年的历练,他始终奉行着哥哥的嘱托,警醒自我。也越来越觉得,这句话在这污浊的世道下,显得尤其正确。 任忌温柔地看着面前单纯的人,江湖险恶,此行的目的,也就是要教会小白为人处世之道,自己多年来混迹江湖,人间冷暖看的太通透,深知人心的无常险恶。这孩子过于单纯,迟早要吃亏的。 他自知不是一个好管闲事的人,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小白的命运便像是责任一样压在他身上,让他不得不替小白操碎了心。 小白看他认真的说教着,玩心大起,俏皮地把脸凑近,在任忌耳边道:“知道啦,老师傅。我现在不就和一个——闻名江湖的大盗在一块嘛。” 鼻尖似有似无的擦过任忌的脸颊,惹得他不知所措。 在黄昏美景下,压抑心头的情感再也忍不住,任忌转过头,无奈地看着刚才撩拨自己的小白,此刻正不自知的继续欣赏着美景。 任忌轻轻哼笑一声,低声道:“没错…可他——还是个色狼。” 说完,一伸手从小白后颈穿过,把满脸惊讶的人拉过来,侧过脸,狠狠地吻住那一点红唇。 小白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一时反应不过来,等终于明白任忌在做什么时,心中竟一阵悸动。 索性闭上眼睛,抬起手,搭在任忌脖子上,加深了这个吻。 他没想过任忌对自己的情感是什么样的,但他一直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有依赖、佩服、感激,掺在一起,还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是他从前从未有过的。 他想过自己或许是爱上了任忌,但是,一个男人的爱,会不会让他觉得恶心? 小白从不敢表达出来,怕任忌从此讨厌自己,宁可选择永远不让他知道,也不忍看见他半点厌恶的样子。 可是……任忌对他,好像是同样的想法。 小白觉得不可思议,又欣喜如狂,心悦之人恰好心悦自己,这是何等的幸运。 一切来的如此顺心如意,压抑心中的情感再也不能隐忍。 任忌做好了被扇一耳光的准备,却没想到小白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心下了然。 揽过小白的腰,微微勾起嘴角,啃咬着小白柔软的唇瓣。 几个枇杷果滚落在地,无人去管。 夕阳快要过去,太阳努力散出最后的余晖,温暖着人间。 小白在剧烈的心跳声中,沉醉于任忌怀抱。 第15章 自从黄昏一吻后,任忌和小白相处的更加自然,也更加甜蜜。转眼一个月快到了,小白甚至乐不思蜀,片刻都不想与任忌分离。 是夜,任忌枕着胳膊躺在床上,小白轻轻靠在他的胸前。 “还有三天,吴先生就要来接我了。”小白委屈巴巴地说道。 “所以我说了啊,跟我私奔不就好了。”任忌用手指绕着小白的头发,笑嘻嘻地道。 “哎……”小白忧郁地眨着眼睛,一刻也不想与任忌分离,却又实在无法放下来之不易的机会。 任忌抬起身,在小白的发丝上轻轻吻了吻,道:“没事,我可以陪着你去京城,到时候还能找机会见面。” 小白眼睛亮了起来,欣喜的道:“真的吗!你愿意陪我?” 任忌好笑地看着他,京城本就是自己的家乡,何况陪他去,有何不可呢。 “那是自然。” 小白吧唧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道:“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任忌被他撩1拨的受不了,反身起来,把小白压在身下,道:“那是不是该给我点奖励。” 小白像只受惊地小猫,一只手抵在任忌的胸前,心虚地道:“等…等等,还有一件事。” 任忌握住抵在他胸前的手,无奈地问道:“什么事?” 另一只手继续动作着,悄悄解开小白的腰带。 小白毫无察觉,勾起嘴角,坏坏的笑起来,那双眼睛美的能把任忌的魂儿勾走。 任忌实在是受不了,把刚解下的腰带轻轻覆在小白的眼睛上,挡住那勾人的目光。 “咦?你挡我眼睛干嘛?”小白一只手被任忌紧紧握着,另一只被他压在身下动弹不得,无法拿开脸上的腰带。 任忌轻轻一笑,捏了捏小白的鼻子,道:“看着你这双眼睛,我就没法谈正事了。” 小白脸红到耳朵,连忙岔开话题,道:“过两天回临水,你要不要回去见见我娘?” 任忌正用手指摩挲着小白的脸颊,闻言一顿,道:“可以是可以,难不成你想……” 小白回道:“我喜欢谁,总要让我娘知道吧。”腰带微微滑落一点,露出小白一只眼睛,正带着一点点期待和调皮的目光盯着任忌。 任忌觉得脑袋都热起来,黑着脸把腰带重新盖上。 小白接着道:“顺便——还得得到她同意啊。” 任忌满脸黑线,这才刚抱得美人归,就要见丈母娘,这可真是他有生之年最棘手的考验。 任忌捏着小白的脸,道:“你可别忘了我们的情况,你娘能接受你带回去个男人吗?” 小白晃了晃脑袋,把布条抖开,重新露出一只眼睛,笑盈盈地道:“这点上,我娘还是挺开明的。只要是我喜欢,她大概不会反对。” 任忌哼了一声,道:“这样的话,既然我的小娘子都开口邀请了,当然要去见见了。” 小白用露出来的一只眼睛瞪着任忌,抗1议道:“什么小娘子!” 任忌看着那双嗔怒的眼睛,充满了娇羞和妩媚,那目光来回扫视着自己,像羽毛一样拨动的他的心。 任忌啧啧称赞道:“啧,这双眼睛就是瞪着我都这么好看,这要是给别人看到了,可怎么得了。” 言毕,重新把腰带盖好,小白再次失去了视觉,气鼓鼓地道:“你就会欺负我,你还能挡住我的眼睛一辈子不成,你……唔” 腰带下面一张一合的小嘴让任忌再也忍不住,低下头堵住了滔滔不绝的小白。 许久,小白气喘吁吁地道:“色1狼!” 任忌哈哈大笑,回道:“你这就叫我色1狼,是不是太早了点。” 黑暗中的小白感觉到任忌冰凉的手逐渐下移,在腰部停留着,突然感觉腿上一凉,这才发现自己的腰带早就被解开,下裳没了束缚,四处摊开,展示出一片好光景。 任忌满意地看着小白惊恐的表情,咯咯的笑起来,抬起手抚1摸着小白的耳垂,俯身低声道:“我不在的时候,不准拿那种目光盯着别人,记住了没,嗯?” 最后一个尾音微微上扬,挑1逗地语气惹得小白满脸通红。 但是秉着死鸭子嘴硬的态度,小白笑嘻嘻地回道:“我——不——要。” 任忌的脸阴沉下来,侧过脸,惩罚性的咬住小白的耳垂,低声道:“你会后悔的,傻小白。” 说完便重新吻住了小白的唇瓣,一双手狠狠地抚1摸着小白地腰臀处。 …… 反正那天以后,小白真切地明白,永远不要违拗任忌,那家伙就像一只健壮饿虎,而自己恰好是那只不知死活的小羊羔。 任忌与小白终于赶在最后一天的黄昏前,回到了临水郡。 明天吴巍就会按约定来接小白北上,一想到眼前游山玩水又有彼此相伴的美好生活即将结束,二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闷。 任忌默默地牵着黑珍珠走在前面,小白趴在马背上,腰实在是酸的没法直起来,哀怨地盯着前面的罪魁祸首。 任忌修长高大的背影给他一种安全感,在他身边,自己从来不必担心任何事,可以大大咧咧,单纯的思考,单纯的行动,他就像是巨大的保护伞,帮他辨别复杂的人世,抵御伤害和困境的折磨。 小白伸出一只手,隔空描画着任忌的身影,嘴角勾起满足的笑。 这么优秀的男人喜欢我啊。 大概是升起了这样的满足感,小白轻轻笑出了声。 任忌回过头,温柔地看着伸出一只手,还在傻笑的小白,道:“怎么了?笑的这么开心。” 此时又是一天的夕阳,任忌逆着光,金辉从他的身后洒来,打在脸上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更加俊郎。 整个人都发着光呢。 小白1痴痴着看着任忌,心跳加速,甜甜地笑道:“没事。” 任忌无奈地转过身,继续尽职的牵着黑珍珠,向小白家走去。 炊烟生气,小白远远看见了自己的家。 “娘!”小白兴奋想要下马,却因为马背太高而卡在马鞍上尴尬的下不来,任忌捧腹大笑,搂住小白的腰,把他稳稳的放在地上。 小白快速冲进家门,他娘泪眼婆娑的拉着儿子,自从打走了儿子,悔不当初,百感交集,终于见到日思夜想的爱子,抱着哭了好一会儿。 任忌靠在黑珍珠身上,等着小白叫他。 “娘,我…带你看一个人。”小白害羞地指了指远处的任忌。 “这是你的朋友吗?快进来坐。”老太太擦着眼泪,连忙道。 “不是……娘,这其实是儿子……心上人。”小白扭扭捏捏地道。 他不是一个喜欢藏着掖着的人,单纯的性格造就了他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习惯,心里藏不住事,更何况是对自己的亲娘,更是不想也不能隐瞒。 任忌是他万般珍视的人,自然要坦坦荡荡的给他一个身份。 他娘半天反应不过来,死死盯着任忌,又看看儿子的脸,想从中找到丝毫的破绽,却只能看到那一张严肃而坚定的脸。 老歌女年轻时出入烟花之地,什么事情没见过,倒是能接受也能理解,叹了口气,道:“和一个男人?” 小白坚定的点点头,他喜欢的是任忌这个人,根本不在乎他是什么性别。 老歌女重新打量起任忌,脸色变得阴郁而凝重,良久,对小白道:“你把他叫过来,我要单独跟他谈谈。” 第16章 任忌在小白担忧的目光中走进那间小屋。他幻想着无数种可能,是不支持断袖之恋,亦或者有什么别的考量?事到如今,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老歌女黑着脸,厉声对小白道:“你在外面等着,不准偷听。” 小白委屈巴巴地退出屋子,留下任忌一人,顺便关上了房门。 屋里安静无声,谁都没有率先开口说话。 任忌听着屋外涓涓流水的声响,炉子里柴火被烧的噼啪响声也清晰可辩。 “你觉得你能给白芷什么?”老歌女终于率先开口道。 “爱、陪伴和保护。”任忌脱口便是。 老歌女冷笑一声,道:“陪伴?你的陪伴和爱只会成为他的负担,只会成为他仕途之上的绊脚石!” 任忌不明就里,疑惑道:“为什么?” 老歌女用一种鄙夷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任忌,厌恶地道:“你看看你的样子,像个地痞无赖,长得倒是清秀,哪里有点世家大族或是读书人的样子?没权没势,没地位没财富,你究竟能给小白什么?” 任忌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竟是在这里刁难,一时竟不知道怎么理解。 老歌女看他不说话,以为自己一语中的,得意的不行,接着讽刺道:“我们小白将来入翰林读书,当上一品大官,再娶个尊贵的小姐,要是实在喜欢男人,凭我儿子的相貌也能找个家世显赫的男子,从此再也不用为了身份受人冷眼,而跟你在一起呢?混迹市井,违抗父母,这就是你给他的陪伴?” 任忌觉得不可思议,道:“小白对于您来讲,就是给个谋权位的工具吗?” 老歌女面目狰狞,恶狠狠的回道:“对,你也无需怪我势利,这辈子我们母子因为身份吃尽了苦头,我一个半身入土的人,期盼一下儿子将来飞黄腾达,带我颐养天年,不可以吗?” 任忌瞬间觉得好笑,任家世代掌职御史太夫,位列三公,监察天下百官,掌管群臣奏章,族人门生遍及四海,声誉威望响彻九霄,而自己又是主家嫡系子孙,是普天之下都要尊一声任二少爷的人,这样家事显赫的自己,现在居然被嫌弃了,理由还是无权无势。 现在若是搬出任家,恐怕这老歌女二话不说便把儿子打包送进任府。 可是他不想,三年前离家游历那天,便是做好全身而退绝不再倚仗本家的打算,这么多年,就算是再遭人冷眼他也从未想过要倚靠祖上辉煌。 现在,更是不能,他与小白的感情,绝对不能被权利和金钱玷污半点。 事到如今,多说无益,任忌收起拘谨,随意的靠在门框上,冷冷地道:“权利地位,我可以挣。” 老歌女狂笑起来,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笑话一样,道:“就凭你,你有半点学问吗,你能做官吗?痴人说梦!” 任忌实在是哑口无言,活了这么大,这是第一次被人说自己没学问,从前在宫里做太子伴读,虽然着实讨厌,这“之乎者也”也是学的分毫不差。 任忌懒得再与这疯人废话,转身打开屋门,回头道:“真不知道就凭你,怎么能养出小白这样单纯善良儿子。” 言毕,头也不回的迈出屋子,留下潇洒的背影。 小白正焦急的站在黑珍珠旁,见他满脸不快地走来,连忙迎上来,问道:“我娘跟你说什么了?” 任忌拉着小白,轻声道:“一会儿再与你说,先回客栈。” 小白理解的没有追问,回头冲着站在屋外的母亲道:“娘,我今晚上不回来了,明天一早我便回来!” 任忌心事重重的带小白回到阿婆好阿沁的客栈,开了一间屋子,任忌冲向床榻,累的整个人瘫在上面。 小白心疼地坐在床边,替他解开了外披,柔声道:“累了就睡会儿吧。” 任忌坐起身来,直勾勾地盯着小白,许久,下定决心,道:“你母亲说……我的身份太低,配不上你,让我不要再与你来往。” 小白五雷轰顶,呆呆地不知作何反应,很久才颤抖得开口道:“她……真是这样想的?” 任忌微微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屋内沉默了一会儿。 小白突然仰起脸看着任忌,明媚地笑着道:“那便我不听她的就是了,反正,我不能离开你,入翰林后我一定努力做大官,这样娘也能满足了。” 任忌深情地望着那一双含着春水般明亮的眸子,心中一动。 小白宁可违拗母亲的意思,也不愿与他分开。 任忌轻笑一声,揉着小白头发,道:“我知道你其实也不愿再违拗母亲,所以我们要想个办法。” 小白道:“什么办法?” 任忌回道:“朝廷入秋后便要招兵,我若是参军,便能立功换赏,提升权位,如此便符合你母亲的要求,是个万全之策,只是这个方法要离开你至少五年,我真是不想用。” 这个方法是刚才回客栈的路上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他不愿意入仕为官,那样一来,自己离家三年就变得没有有点意义了,又回到原点,思来想去,他更愿意去军队,以自己的武功和头脑,还真是不愁挣不到军功,就是会苦点而已,不过这么多年什么苦没吃过,他当然不怕。 小白的目光暗下来,失落地道:“不要。” 任忌轻轻笑起来,揽过委屈的小白,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道:“好啦,傻小白,你一入翰林,就算是我陪你北上,吴巍也不会允许他的徒弟和市井小民来往,我们一样无法见面,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小白眼泪汪汪,鼻翼颤抖,许久,才轻轻点了点头。 任忌把他放入怀中,轻轻安慰着,道:“好啦,别难过了,今夜是我们最后一晚,可别这么伤感的度过啊。” 小白点点头,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襟,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强忍泪水。 任忌感觉到自己的胸口,一片心碎的湿热。 第17章 吴巍按照约定,接走了小白。 任忌心里空落落的,二人昨晚约定五年后的今日再回临水郡青石桥下相见。 这漫长的五年,便只能在无尽的思念中度过。 每年入秋以后,衙门才会张榜招兵,现在离入秋还有两个月左右,任忌想刚在入伍前,回已经阔别三年的家看看。 快马加鞭,一个月左右就赶回了京城。 快四年没有回来,此处繁华依旧。京城乃是国都,更是天子脚下,寸土寸金的地方,在这里能够有一套私家府邸,便是位高权重的最好证明。 任家辅佐殇朝开国国君征战南北三十载,是当仁不让的开国第一功臣,被任家后辈尊为老祖宗。 老祖宗立下的任家的家训:忠君报国,修身自洁,为人坦荡,勤勉思学。 以上四点,犯一条,则族谱除名,永世不得再以任字为姓,不得再踏入祖宗祠堂半步。 因此任家后代清高孤直,不恋财权,恪守本分,从来不参与党羽纷争来谋求财富和地位,更不会私下受贿,徇私舞弊,正是这种刻在骨子里的君子之风,让任家在历代政治浮沉中得以保全下来,直至今日,殇朝立国二百年,任家的后代依然坐在御史大夫的位子上,兢兢业业的辅佐着每一代殇王。 任家有本家与外家之分,一直继承御史大夫位的那一脉,便称为本家,外家乃是旁系。任家从来只会在本家嫡出的儿子中找一位继承家业,担任家主,剩下的同辈,不论是本家外家,都要自行出去谋求生路,绝对不能赖在家族中,挥霍祖上基业,坐吃山空。 任忌与他哥哥任无双都是本家嫡出,这届任家家主本应该在二人之中挑一个,可是任忌不愿意一辈子被束缚在这家族和官位上,又自认为哥哥比他更适合担任家主,于是在十四岁的年纪便退出族长之争,把这全部重担留给哥哥。 从立国之初,开国国君便在皇城边最为繁华之地,赏给任家一大片土地以建造府邸,从此,任家便世代居住此地。 原本土地之大,够整个家族聚居,后来家族日益繁衍壮大,京城的土地不再够所有族人居住,便实行本家外家分开,除了本家嫡系的儿子外,其余都不可以再居住在京城任府,只能自己买地建宅。 任忌虽然退出了族长之争,却依然是本家嫡系的子孙,可以不必自寻住所,依旧与哥哥还有母亲住在这京城任府中。 任府府名叫“云起阁”,是老祖宗留下的。 任忌一路轻车熟路,走过小时候熟悉的街道,从任家角门翻墙而入。 世人皆说任二公子最为神秘莫测,十四岁宣布退出族长之争便无人再见过,时至今日,也从没以此身份活动过。甚至就连这传说中的任二公子是不是还活着,都有人争论不休。 不过京城的少女们,大多坚信不疑他还活着,任家家主已经订婚,而这身份显赫又至今未娶的任二公子成了她们大多数人的梦中情人。 不过,此是后话,任忌常年离京在外,是毫不知情的。 任忌怕被人认出来,哪怕是自己家也得翻墙进去,自己也哭笑不得。 任忌进了府,便不再躲躲藏藏,光明正大的在园子里走着,直奔母亲的住处“法空观”,母亲虔诚的信仰佛教,万法皆空,于是住所的匾额便起自梵文佛语——法空。 一路上来往仆人认出了他,一个个惊喜地喊着二少爷,奔走相告,对任忌嘘寒问暖。任家府中仆人与主子关系都好,任忌又素来平易近人,因此府中上下的家仆都喜欢他,三年多没见,当初矮小稚嫩的二少爷已经长成高大俊郎的少年,几个府中老人竟欣慰的泪眼婆娑。 等他到了法空观,早有丫鬟通知了任母,老太太颤颤巍巍地站在门口,极目远望,四处寻找着日思夜想的小儿子。 任忌远远看见母亲,招了招手,道:“娘!”飞快的跑过去,在老太太面前直直的跪下,磕了个响头,笑着道:“娘,儿子回来了。” 任母赶紧把儿子扶起来,拉在怀里怎么看都不够。 “你也真是的,出去这么久真是一点儿也不惦记你娘和你哥。你看看,我儿子长大了,也长高了,壮实倒是真的,怎么这么瘦,是不是在外面吃不饱……” 老太太啰嗦起来没完,任忌赶紧回道:“娘,我在外面吃的好睡得好,别担心了。” 任母嗔怪的看了他一眼,马上又笑盈盈地道:“你哥刚才有事出去了,马上回来。” 任忌点了点头,回道:“不急。” 任母问道:“族长之争也过去了,当年你一走了之退出竞争,现在你哥已经顺利当上家主,是不是你也可以回来了?” 任忌道:“娘,任家后生均要自行打拼,京城家业再大也是哥哥的,我可不能留在这。” 任母着急地道:“你这意思是还要再走?” 任忌点了点头,要参军这事却没告诉她,老太太绝对会提心吊胆的不让自己去,这种事情还是瞒着比较好。 老太太叹了口气,道:“这儿子大了,都不在身边了。” 任忌拉起娘的袖子,半撒娇道:“娘,这不还有哥哥呢嘛。” 老太太瞪了他一眼,道:“生你有什么用?我这老太太要是没你哥陪着,不知道得寂寞成什么样。” 任忌笑起来,露出小虎牙,道:“所以当年我就说,我哥比我适合当家主,完全没必要争。” 任母嫌弃的看了他一眼,道:“算你识相,就算是留下来,也争不过你哥。” 任忌哑口无言,憋了半天道:“娘…我好歹也是你亲儿子。” “哎哟,你爹和我当年就盼着老二能生个闺女,结果生下来一看……” “好了娘,不要再说了。”任忌无奈地打断她。 丫鬟们都笑,园子里一片欢声笑语。 自从走了二少爷,她们已经很久听过这熟悉的拌嘴声,这些年无比怀念,日思夜想盼着二少爷回来的心,绝不比任老太太少。 第18章 任忌与母亲说了好一会儿话,才离开法空观,来到哥哥的住所——烟雨楼。 “一蓑烟雨任平生”,哥哥为人淡泊宁静,阔达自然,这楼名与他再般配不过。 任家的两个公子,少时单论长相便名满京城,大公子任无双长相温润柔美,如春风化雨。二公子任无忌俊朗英气,如玉石雕琢。纵使性格与风格完全不同,兄弟感情却好的不行。 任无双比任忌大五岁,在二人一个十七岁,一个十二岁的年纪,父亲溘然长逝,留下偌大任家家业,旁系亲戚以幼儿年少,德不配位,主家后继无人为由,企图篡谋主家家业,取而代之。 那些以为孤儿寡母好欺负的外族旁系怎么也没想到,仅有十七岁的任无双承受住丧父之痛,以雷霆万钧的手段和奇巧的心思谋略,迅速稳定了局面,并且只身一人扛起朝中御史大夫一职,做的风生水起,有声有色,小小年纪便能够担当国之重任,受到皇帝赏识,从此震慑族人,名扬四海。 任忌清楚他哥哥是典型的扮猪吃老虎,外表看起来文文弱弱好欺负,实则城府极深,心思缜密又聪慧过人。无论是修身齐家治国,全都做的有条不紊,滴水不漏。只是他的绝顶聪明,很少会用于官场斗争,哥哥总是超然物外,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出手。 任忌曾经总是对哥哥说:“还好你是我哥,否则万一跟你做对手,或一不小心惹了你,那简直太可怕了。” 任家能保全下来,自己能够平安长大,全部仰仗哥哥,长兄如父,任忌自知世道险恶,很少与他人交心。从小到大只有哥哥,是他能完全信任、依赖的人。 任无双回到任府,便听说弟弟回来了,急急忙忙赶到烟雨楼,三步并两步走入了寝室。 “小忌,你回来了?!”声音中饱含惊喜。 “哥!”任忌笑嘻嘻地打招呼,拉哥哥在身边坐下。 “离家三年才回来,每个月就那么几封来信,你可当真是忘了这个家,让哥哥看看。”任无双与任母反应一样,惊喜地看着曾经稚嫩的孩童成长成如今英俊潇洒的少年。 任忌与哥哥无需拐弯抹角,直接了当道:“哥,我要参军了,赶在入秋前,回来看看。” 任无双了解弟弟甚至多于了解自己,以任忌的喜好和性格,能提出这个想法,是他早就料到的,因此也没过多惊讶,回道:“怎么突然要参军了?” 任忌耸耸肩,想起了与小白母亲不怎么美好的对话,无奈地道:“挣挣功名呗,看看这东西到底为什么值得那么多人对它趋之若鹜。” 任无双笑了起来,回道:“你要是想要功名,咱们家还不够吗?” 任忌吐了吐舌头,道:“自己挣才有意思嘛。” 任无双敲了敲弟弟的脑袋,道:“你啊,没一天老实的,战场上刀剑无眼,我虽然相信你的本事,但也要万分小心才是。” 任忌发自心底的绽出笑容,哥哥总是能很快的理解并全力支持自己的想法,知音难觅,知己难求,有这样的亲哥哥做知音,实乃人生大幸。 “那么……娘那里……”任忌扭捏地道。 任无双笑着摆了摆手,打断道:“明白明白,对娘隐瞒你参军的事,免得她担心,就说你去南方经商了。” 任忌一直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灵魂纽带,自己的想法,哥哥总能猜的一字不差。 任忌笑着点点头,做了一个“你懂我”的表情,任无双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傻弟弟,这么多年兄弟俩形影不离,知根知底,这点小事还能猜不出来吗? “哦,对了,小蕊,去库房把皇上赏的那把玄铁古刀拿过来。”任无双对门外的丫头吩咐完,看着任忌道:“既然要去参军,总要有一件趁手的兵器,老早以前皇帝问我要什么赏赐,我看这古刀并非俗物,特意为你留的。” 任忌感动地快要潸然泪下,哥哥对自己的照顾,总是无微不至,时刻记挂。 短刀呈来,任忌不得不再一次佩服自己哥哥的眼力,这刀鞘上没有半点装饰,朴素的甚至有些廉价,但是就是这样一把其貌不扬,通体乌黑的短刀,细看材质和刀刃口,便知道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好兵器。 这刀因为年月久了,嗜血成性,此刻散发着逼人的寒气。 任忌怎么看怎么喜欢,合上刀鞘,挂在腰间,谢过哥哥。 如今完事齐备,他要尽快回到临水,准备秋后入伍。 第19章 转入秋季,金风送爽,万物肃杀。 回到临水郡,任忌第二天便以事先准备的假户籍入了伍,编入巴蜀的戍边队。 边境常年会受到蛮族侵扰,北部蒙古大漠,东部大洋倭寇,西南部,便是这苗疆蛮族。 朝廷花重金供养戍边队,常年驻扎在边疆,根据当地地形与气候,进行适应性的训练,为这广大无垠的帝国,提供第一层屏障。 此时正处安定时期,川蜀以西崇山密林中的最大部落——奕猊族,前不久刚刚内乱,尚且无暇自顾,当然没心思入侵殇国,所以,相比其他地方的戍边军,巴蜀的训练与巡视都要相对轻松许多。 夜晚到来,任忌走进自己的军帐,看到里面的情形,皱起了眉头。 他入伍的身份,是庶民,自然不会有多好的待遇,被分进其中一个团级编制下,与同期入伍的士兵们同食同宿。 那些士兵们,都是各地征调来的,穷苦农民出身,没有什么良好的教育,睡满二十人拥挤的军帐里不时传来粗俗的辱骂声,更有些猥琐的流氓,讲着自己与姑娘的“销魂事”,吸引一大批听众。为人粗俗,卫生状况也不好,二十多个粗重的汉子,一天辛苦,满身臭汗,挤在军帐中。饶是任忌也有些无法忍受,更何况任家教养毕竟深入骨髓,虽然三年江湖生活让他习惯了市井粗鲁,但是听着这样一帮人满口1淫言浪语,也是大为不快。 任忌干脆起身走出帐子,转到后面的马厩去,看看他的黑珍珠。 啃着随手摘的野果,任忌坐在黑珍珠旁边,眺望着远处连绵不绝的黑影,西南十万大山,当真是气势磅礴,震慑人心。 黑珍珠与主人一样,一匹日行千里,膘肥体壮的宝马良驹,与其他士兵带来的骨瘦如柴的老马站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黑珍珠不满的打着鼻息,伸过头来,喷了任忌一身。 任忌无奈的摸了摸马头,他自然明白这老朋友的想法,自己也是一样,可是这条路既然选了,又哪能不吃一点苦呢? 任忌静静地靠在马厩的栅栏上,任由思绪万千。 小白现在在干嘛呢? 入翰林院了吗? 会不会不习惯啊。 这可怜的孩子会被那帮老腐儒吓着吧。 那帮老东西最好别为难他,否则要他们好看。 …… 任忌就这么想着,时而担忧,时而欣喜,浓浓的思愁涌上心间。 分别以来,他一直刻意的让自己忙碌着,以期暂时忘掉离别之苦,如今突然闲下来,压抑已久的相思便纷飞而起,折磨着他。 就这么坐着,直到天色完全墨黑一片,四下茫茫。 此时他才注意到,不远处的兵器库点起一盏小小的火苗,飘忽不定。 任忌起身过去查看,很快就要夜禁,各人都要回到军帐,此时此刻在兵器库点灯做什么? 任忌走过去,从窗户往里一看,只见到一个羸弱的身影,正在检查着虽有的兵器情况,并把损坏生锈的搬出仓库。 那是一个穿着麻衣的男孩,估计起来,与自己差不多大,只是一看就不是练武出身的人,四肢太过细软瘦弱,搬着厚重的甲胄兵戈,实在是太过于吃力。 任忌敲了敲窗户,道:“我来帮你吧。” 那男孩抬头看过来,任忌看到了他的正脸,那是一个白白净净的少年,他的神情中透着坚毅,还有一些孤傲和不屑。从他破烂的麻衣上来看,估计是流放边疆的庶奴。 那男孩神情淡然,慢慢地放下手中的兵器,行了一礼,回道:“多谢好意,不过我是庶奴出身,您还是少跟我接触为妙。” 言毕,重新吃力的搬起那些兵器,深情淡然的,转入后仓。 庶奴,一般是犯重大罪过的犯人或者朝廷中被贬的大臣后代。这些身份最底层的人,要随时受当地郡县调度,拿着少的可怜的一点报酬,做着没人愿意做的粗活累活,还要因为身份问题,倍受侮辱。 任忌追进仓库,回道:“庶奴我见多了,如此瞧不起自己的,你还是第一个,在下任忌,不知道小公子姓甚名谁?” 任忌以君子之礼,周周正正的行了礼,吓得那男孩一愣,回道:“你怎么能对我行礼?” 任忌轻笑,说道:“我也是平民百姓而已。嘿,小公子,看你的样子,应该是被贬边疆的宗族后裔,应该读过书。” 那男孩性格倒是直快,立马回道:“要是想藏着自己的身份,就别到处给别人行礼,以你的风度,起码也是读书之人出身,怎么可能是平民百姓。” 任忌觉得这人真是说话直中要害,毫不留情,期间神情自始至终带着高冷和不屑,虽然身份低贱,但是气节风骨,刚毅正直,在如此困境中还能有如此教养,任忌开始好奇他的家族。 那男孩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接着道:“初墨。” 任忌明媚的笑起来,说道:“初公子就别逞能了,还是让我来帮你吧。” 初墨瘦弱的形象,让他想起了小白,他们的身世应该同样的凄苦,但是同样在逆境中养成了良好的风骨秉性。 在这军队里,以任忌的出身,是不可能融入那群粗俗的农民间的,长路漫漫,军队中最需要互相照应,与初墨成为朋友或许还能给他的生活带来些许的乐趣。 他默默在心里想着,希望小白在翰林院能够一切顺利,不要因为身份再次受人冷眼。 初墨依旧不喜不悲,平淡地接受了他的好意,回道:“把这堆搬出去摆在院子里就好,多谢。” 任忌在心中赞叹一声,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面对自己如此的好意与帮助,依然能平静的对待,不会因为别人的丝毫恩惠失了风度体面,感恩戴德,当真是好骨气。 别人的帮与不帮,在初墨看来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就算身份再低贱,只要自己瞧得起自己,就不会因为他人的一时抬举和恩惠而感激涕零。初墨从来自重自爱,这点拿捏的恰到好处。 任忌愈发欣赏起初墨来,产生了要与他成为好友的念头。 随着宵禁的柝声传来,他已经迅速帮初墨干完了工作,赶在巡视前,溜回了大帐。 第20章 每日早起,军营准时集合训练。 帝国的边境,十万大山高耸入云,山气水雾弥漫四方,在这里守卫的军队,如同在云中作战,所以被成为云间军。 任忌所驻守的地方,叫端涯口,是帝国最西南的边境,被誉为天涯的端点。以驻地为名,他们的军营便叫端涯营,这样大大小小的军营点在蜀郡中有8个,统称云间八军。 每一个营地,都配有督尉一员,是最高的管理和决策长官,督尉以下是正副团练,负责平时的治军和训练,再往下便是普通军人,再根据军功,获得升迁机会,大概就是这样的权利构成。 任忌的目标很明确,要想取得功名利禄,就必须要当上团练,再晋升成督尉,这样就能与朝廷中央取得直接联系,就有机会往更高一级的都督和将军位晋升。 鸿鹄之志,当上副团练是第一步。 现在的副团练,一看就是出身稍微优于其他庶民的,靠着家里的关系,刚入营便得了个官职做。 不过副团练没有什么实际权利,只不过是晋升必须的跳板罢了,不需要什么真才实学,花钱基本就能打点明白。 因为任忌心知肚明这副团练怎么来的,所以对这副团练朱朴也没多少尊敬,一直对他不冷不热,更不会向其他的士兵,为了少训练,少吃苦,纷纷拿出自己的一点积蓄“孝敬”副团练。 时间久了,朱朴还真就拿自己当个人物,每天都要借着权势欺负欺负新兵,从他们那里收点好东西,要不然就加重训练,一时间嚣张跋扈,无人能管。 一日,骑术训练。 任忌翻身跨上自己高大雄健的黑珍珠,往队伍中一站,鹤立鸡群,好生威风。 黑珍珠是不可多得的好马,正直壮年,纯黑的毛色和健壮的肌肉一下子吸引了正在一旁监督训练的朱朴。 朱朴眼前一亮——这可真是匹好马,之前怎么没发现,这新兵看着瘦骨嶙峋的,一看就好欺负,这下可有坐骑了…… 打着如意算盘,朱朴挥挥手,示意狐朋狗友们聚在身边,气势汹汹的冲着任忌走过去。 “你,骑黑马那个,下来,我们副团要骑。”一个小喽啰嚣张地指着任忌道。 任忌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回道:“参军的时候我便说了,这匹马属于我私人,并未上交军队。” 那小喽啰冷哼一声,回道:“哟,你1他1妈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这马是你说不交就不交的吗?” 任忌看都没看他,看起来这群人成心找茬,看来今天必定无法相安无事的度过。 他看都懒得看小喽啰一眼,回道:“交了也没用,这匹马只有我能骑。” 朱朴忍不住,厉声喝道:“小小新兵,私敛财物,哦……”他看了看手下送来的名册,接着道:“任忌是吧,小小庶民,哪有钱买来这样的宝马,说!你是不是拿了军营的钱?” 任忌无奈地看着他,这借口找的也太烂了,他带着黑珍珠入伍的,怎么可能拿军营的钱买马?旁边看热闹的士兵也强忍着笑意,神情扭曲的看着事态发展。 懒得和他们废话,任忌跳下马来,冲着朱朴道:“你骑吧,可是我告诉你,宝马认主,你技术不够,出了什么事,我概不负责,诸位也帮我做个证人。” 朱朴对这宝马垂1涎欲滴,仗着自己平日骑术还不错,也没听清任忌的警告,拖着自己发胖的身躯,艰难地爬上了马背。 黑珍珠被他吓得一惊,四肢直打颤,早已习惯主人纤瘦的身材,突然跨上来一个大胖子,纵是健硕的宝马也不能立刻习惯。 朱朴坐稳了马背,才发现这匹马是真的高大,坐在马背上都不敢看地面,这哪里是骑马,这分明是骑了只腾云的飞龙。 手下的小喽啰没有眼里见,看不出副团练已经吓得满身大汗,头晕目眩,还在下面起哄。 “老大威武!” “这马和您太配了!” “老大!快跑起来试试马!” 朱朴这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即使吓得面如土色,也不想在手下面前跌了脸面,于是强迫自己,拉起马缰,驱马跑起来。 黑珍珠跑了几步,觉得背上的感觉与平日不一样,这背上的人死沉死沉的不说,一双讨厌的脚还狠狠地踹着自己的肚子,与平日里温柔的任忌大不相同。 黑珍珠的屁股被背上的人抽的疼,愤怒的疾驰起来,在跑马场里发挥着它日行千里的本事,跑到如同一道疾风,呼啸而过,惹得士兵们纷纷赞叹。 小喽啰们喊叫声不断,朱朴得意洋洋,开始享受疾驰的快1感,说什么宝马认主,你看,这不也乖乖的跑起来了吗?以后这马归了自己,骑起来,得多威风…… 正得美滋滋的想着,脚下嘚瑟的一用1力,黑珍珠吃痛,终于愤怒的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背上的果然不是熟悉的主人,气的当时便抬起后蹄,借着巨大的速度,把背上那油腻的胖子整个甩了出去。 朱朴正春风得意,猝不及防,加上速度太快,缰绳脱手,这个人飞出去十米远,重重的落在地上,五脏俱裂,竟然就这么断了气。 黑珍珠气的抖了抖鬃毛,快速跑回任忌身边,喷了个鼻息表示自己的不满,任忌摸了摸他的耳朵,表示安慰。 小喽啰们壮起胆子冲着朱朴走过去,哆哆嗦嗦地喊道:“死…死了。” 众人的目光唰的聚焦在一人一马上,任忌靠在黑珍珠身上,满脸无所谓,道:“关我什么事,诸位也听见了,是他来抢我的马,警告的话也说过了,执迷不悟,丢了性命,这怪不了我和我的马。” 小喽啰指着任忌破口大骂:“你这狗东西就是想让这妖驹摔死老大,这么危险,你怎么不多提醒几句,就那么两句话,谁知道啊!” 任忌双手抱在胸前,冷着脸道:“这世上任何一个人,我都只救一遍,如果不听我的,还要第二次去送死,我就一定会成全他。” 这是任忌的师傅告诉他的,师傅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如果要寻死,救他一次是为人本分,第二次还要继续送死,那就是真的不想活,这时候再救,反而落得一身埋怨。 任忌深以为然,多年一直奉行此道,人生在世身不由己,唯独可以自由的选择生死,这是旁人不能剥夺的权利。 团练和督尉很快来到事发地,多人作证是朱朴先抢马,证据确凿,而且他平日里为人不善,欺压了不少兵卒,此时一下成为众矢之的,纷纷指责平日里根据贿赂,增减训练的恶行。 事件明朗,任忌和黑珍珠洗清了嫌疑,朱朴的狐朋狗友们树倒猢狲散,立马没了声音。 这可怜的朱朴在当了短短几个月不到的副团练后,便一命呜呼,尸体被送还了老家。 副团练的位置空缺出来,又没有能花钱买下这职务的兵卒,督尉便只好从庶民里选一位平日表现良好的。 以任忌的功夫,老早便脱颖而出,加上平日里为人平和正直,很多人都推举他。 任忌很快被认命为新的副团练,这升职速度之快让他实在没想到,黑珍珠的事件也真是因祸得福,自己从来没想过要对朱朴痛下杀手,这只是一个意外而已,朱朴死后自己马上取而代之,一定要受一大帮人诟病。 不过,他才不在乎。 诟病就诟病吧,人言又杀不了人,相比之下,离成功又近一步,倒是令他倍感高兴。 第21章 在军营日子过得飞快,每天准时的起居和劳累的训练,让任忌几乎没有时间思考别的事情。 小白的身影,每晚都会出现在他甜蜜的梦中,睡前躺在床上,也都在担心那孩子究竟习惯与否。 军营里对于他的态度分成截然不同的两派,一派边是当时支持他做副团练的兵卒们,那些穷苦出身的贫民十分感激任忌的宽和清廉,他们无需拿出为数不多的存款去孝敬上级,更不会因此而受到残酷的加训,任忌总是会根据每个人的程度,安排适当的训练,久而久之,他所管理的兵卒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提高,而且没有受伤或者因为受不了而逃跑的。 另一派则是坚信是任忌伪装了意外,杀死朱朴上位,因此从来不愿意与任忌来往,甚至对他避之不及,很不凑巧的是,任忌的顶头上司——团练魏翔,便是此派的代表人物。在工作往来中,处处掣肘,让任忌举步维艰。 任忌很无所谓,他早就看出来魏翔是个急功近利的人,只有莽夫之勇,书读的不多,空凭着点功夫,平日里倒是没有什么大的恶行,虽然讨厌自己。但也不是罪大恶极的人,有什么事忍让着点,大家还是能相安无事的度日。 大约五年前,奕猊族曾经与殇朝有过一次战争,规模不大,以奕猊族兵败称臣,首领阿骨黑逃亡收场。虽然说战争影响不算大,但是奕猊族留在边境上的蛊虫毒蛇之类,还是多的很,边境附近的百姓皆深受其害。同时,当年兵败流窜的阿骨黑不时在边境活动,多年来朝廷不时派人抓捕,却都被那狡猾且身手不凡的阿骨黑逃掉,甚至还损失了朝廷不少人马。 朝廷于是不再派兵搜寻,不过贴出了悬赏,凡抓到阿骨黑的人,升官加爵。这条悬赏令嫌少有人愿意尝试,阿骨黑身手不凡,以一对十完全没问题,再加上熟悉地形,像条泥鳅一样捞不着,吃力不讨好,条件又险峻恶劣,久而久之,逐渐淡忘了还有这条悬赏。 任忌就更不知道了,五年前他还在京城陪着太子读书呢,哪里知道这阿骨黑其人如何。 但是魏翔不一样,一直以来都把抓捕阿骨黑当成人生追求,因此对他的动向额外关注。 转眼任忌已经在军营里呆了快一年,多疑又稳重的性格让他习惯于每天在夜晚骑马出去巡视一圈。这个时间只有他自己一人,能安静的想想事情,沉淀沉淀。 此时正是夏季,丛林中的夜晚雾气弥漫,任忌小心的驱使着黑珍珠放慢脚步。 黑珍珠的鼻子草木瘙痒的难受,直喷着粗气,任忌拍拍它的脖子,道:“好了好了,安静一点。” 黑珍珠马上听话的不出声。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任忌听到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声音时隐时现,不是很清楚,但是应该不会听错,是从东边传来的。 任忌调转马头朝东,悄悄的遁着夜色潜行过去,躲在树后,他看到了几栋苗氏寨子,发出幽幽的火光,火光中映着几个人影,忙忙碌碌不知在布置什么。 任忌眯起眼睛来观察着,雾气又重了些,实在看不清楚,又不敢打草惊蛇,边境上什么样的人都有,加上丛林里毒蛇毒虫繁多,身上没有护甲,还是小心为妙。 悄悄记住位置,任忌拉着黑珍珠慢慢离开,想等明天天亮以后再来查看。 第二天一早,任忌便冲到魏翔的军帐前,报告了这件事,与此同时,几个早上巡逻的小兵跑回来,磕磕巴巴的道:“团练…太…可怕了,竹芝村,整…个村子都死了……不剩一…个。” 魏翔拍案而起,喊道:“因为什么死的?” 小兵回道:“不…不知道…” 魏翔想了想,说道:“可能是因为瘟疫,走,去看看。” 任忌正靠在军帐上,闻言挡住了魏翔的去路,道:“魏团练不觉得蹊跷吗?一个村子的人一夜尽亡,怎么可能是因为瘟疫。” 魏翔当然知道不是瘟疫,这种一个村子被灭的情况,只可能是因为南疆的虫蛊,这样阴毒的蛊,只可能是阿骨黑的手笔,他自觉得这是个立功的好机会,不想让武功高于自己的任忌抢了功,因此骗他说是瘟疫。 魏翔瞪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任忌接着道:“刚才我说了,昨夜那个寨子里还有灯火和几个人影,村子里的人死了,应该是那几个人干的,说明他们并未打算逃跑,你这样贸然前去,会有危险的。” 魏翔怒道:“许是你看错了,要是杀了一村的人,还留在里面,等着被抓吗?” 任忌皱起眉头,烦躁地道:“魏团练要是想去,请务必带上我,还能帮个忙。” 他实在是不想看着魏翔带着手下的兵卒去送死,因此决定跟去看看,危难时刻也能帮个忙。 魏翔冷冷地道:“不必了,你留下来训练吧。” 任忌没有再说话,让开道路,冷冷地看着魏翔点了一队人马,疾驰而去,他的原则不能变,已经提醒过一次,仁至义尽,还要再去送死,就跟他没关系了。 不过,跟着魏翔一起出去的兵卒们没有错,他们的命还是得救的,任忌迅速向兵器库跑去。 “初墨!初墨!”任忌敲着窗户喊道。 “你好吵啊,干嘛。”初墨从里面走出来,依旧是一副超然物外的神情。 任忌与初墨这一年来已经成为好友,初墨是一个观察和办事能力极强的人,记忆力又惊人的好,否则如何能一个人把庞大的兵器库管理的井井有条,初墨在任忌当上副团练后,帮他迅速整理了手下人员的名单,又通过几天的观察,把每个人的特点和优势分析出来,有了他的帮助,任忌的这个副团练当的顺风顺水,纪律森严,更是整个端涯营战斗力最强的分队,作为回报,他每天帮初墨干点粗活累活,二人建立起牢不可破的“互相利用”关系。 从前任忌总觉得自己过于凉薄,对于俗世已经是毫不关心,没想到与初墨一比,简直小巫见大巫,初墨这个人,是真的超然物外到一定境界,一年来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关我什么事”,初墨的生活里,除了工作以外就是休息,没有任何一点事情能在他的心里惊起波澜,他是对这人世彻底不管不顾的人,而任忌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面对很多事情还是忍不住去帮忙。 就好比要去救魏翔等人,换做是初墨,一定会觉得浪费时间还不如去把自己的工作多完成一点,别人的命,关他什么事。 任忌道:“你有没有那种解毒的药什么的,给我拿点。” 初墨转身走进去,很快又出来,拿着一个小药盒,道:“中毒了吃进去就行,能暂时减缓血流速,记得要把毒液弄出来。” 任忌接过药盒道:“边境上疑似有…” 初墨打断他,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拿着药就行了,干嘛用关我什么事,你出去小心点,争取活着回来,要不没人帮我搬东西。” 任忌无奈地扶额,道:“你的关心听起来真让人舒服啊。” 初墨投给了他一个“关我什么事”的表情,转身走进屋里。 任忌无奈地笑了笑,能让初墨关心这么几句,已经是交心朋友才能有的待遇,他该知足了。 时间不等人,任忌飞身上马,冲着竹芝村跑去。 第22章 任忌回到昨夜的地方,观察着村子,村里静悄悄的,任忌心中一惊,果然这是一个诱敌深入的阴招,魏翔中计了。 任忌没有轻举妄动,确定这村子里确定没人埋伏后,骑马进入。 一进去,便看到地上躺了一大片人,都是魏翔带出去的,此时一个个躺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他们中了毒,不敢大幅度做动作,这是蜀郡人都有的常识,地上的士兵看见任忌来了,疯狂的眼睛求救着,这是他们唯一能做的。 任忌看着他们的样子实在好笑,掏出初墨给的解毒剂,喂给其中一人,又帮他挤出毒液,那人方才脱险。 任忌分给他几个药粒,让他去救其他人,自己拿着药,向远处的魏翔走去。 魏翔看见他过来,不想承认自己失算,阿骨黑确实埋伏在附近,等他一进来,就放出毒蛇,他们一群人全部中招,连一招一式都没与阿骨黑交上手,更别提抓他了。 魏翔性子火爆,又羞又恼,看见任忌过来,不顾蛇毒,蹭的坐起来,冷冷喝道:“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任忌哈哈大笑,回道:“魏团长错了,我没那么无聊,你这条命还想要,就先把这个吃了。” 魏翔瞪着他,回道:“这是什么,毒1药?你为什么要救我,我死了,你不就是团练了吗?就像你杀了朱朴一样。” 任忌的笑脸瞬间黑下来,把药丢到魏翔身上,站起身来,不屑地道:“随你怎么想,东西扔这了,这条命要不要,全在你。” 说完,他交代其他人回去军营,搬救兵,而自己则决定在村子里搜搜,看看有什么值得注意的没有。 魏翔盯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吞下了药丸,任由兵卒搀扶着自己回去。 任忌觉得真凶抢了魏翔等人的马匹武器,图谋不轨,眼下应该还走不远,再晚点就真是放虎归山,抓不到了。 所以他决定不等援兵,先去探探情况。 顺着村外杂乱的马蹄,他一路跟到了一片密林中。 突然,即使是轻轻的一声,任忌依旧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丝响动。 眼前闪过一道绿影,任忌下意识地拔出玄铁刀,贴着绿影划过。 蛇头落地,蛇身落在任忌身上,还在不停扭动着。 任忌恶心地把蛇身拎起来,向远处扔去。 “真是后生可畏啊,小小的娃子竟然杀了我的竹叶青。”一道阴森苍老的声音从密林后面传来。 任忌稳住心神,平静地问道:“你是谁?” 一个老人从前面走出来,露出了他的脸,左耳有耳洞,挂着金环,头发剪短,用藤条系在额头上,身上布满刺青,一看便是奕猊族人。 与此同时,四周陆续走出三个奕猊族年轻人,四个蛮人四面八方把任忌围住,拔出亮闪闪的苗刀,逼近过来。 任忌这时候才知道什么叫“艺高人胆大”,他一点也不觉得慌乱和害怕,相反,他心中有些狂喜,这四个蛮人看着不简单,要是抓回去,他的晋升之路势必能更快些。 抽出玄铁刀,任忌策马疾驰,向密林外冲去,黑珍珠速度极快,那几个年轻蛮人拦不住。 “竟让他跑了!” “那是什么马,这么短的距离怎么能做到那么大的速度。” 正在议论着,突然听到密林外传来一个挑衅地声音:“喂,你们不来给什么竹叶青报仇吗?” 为首那老人气的胡子都直了,放这小子走了,竟然还敢来挑衅,他阿骨黑好歹也是奕猊不败的战神,虽然老了,但是身手如常,加上还有三个徒弟,凭他们的实力,能把那瘦弱的青年撕成两半。 阿骨黑气冲冲地领着徒弟追出密林,那黑衣少年正靠在马背上,桀骜不驯地看着他。 “你找死。”阿骨黑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一伸手,锋利的苗刀直冲任忌面门而去。 任忌微微转过身体躲过,迅速飞起一脚,踹中阿骨黑的心窝,阿骨黑吃痛,三个徒弟赶紧上前支援,四把亮闪的苗刀与任忌的玄铁刀行程鲜明对比,不断交锋着。 密林中地方狭小,不利于防守,这才引他们出来,到更为开阔的地带。 借着地域宽阔,任忌左闪右闪,一把玄铁刀不断变换着角度,一时间竟四人皆无法近身。密林中落满枯叶,任忌低下1身去,用脚铲起大片枯叶,遮蔽着视线,趁着一个愣神的功夫,迅速爬上了身边的一株参天大树,当他骑在枝头时,刚才铲起的落叶才刚刚落下,这是多年做“影下鹤”练出来的本事,旁人没得比。 四个蛮人四下张望,寻找着消失的任忌。 任忌把身体藏在树影后,静静等待着。 再近一点,再走一步…对,就是这。 任忌看好了距离,等到阿骨黑走到树下时,从天而降,整个人落到阿骨黑的背上,用膝盖卡住他的脖子,阿骨黑突然受到巨大的冲击力,腿一软,跪了下来,但他凭借多年经验,迅速做出反应,将手中的苗刀从身后挑起来,直冲任忌腰部而去。 任忌表面上忙于卡着他的脖子,实际上就等这一手,将玄铁刀往腰上一横,只听到金石相撞的声音,苗刀顺着玄铁刀的刀背擦过,竟未伤他一毫。 阿骨黑没有想到还有人能破他这一突袭,一时间慌了手脚,阿骨黑三个徒弟已经赶到眼前,任忌手下一用1力,顺着关节卸下了阿骨黑的胳膊,就是暂时脱臼而已,这能让他失去攻击力。 解决掉一个,任忌面对着三个青壮年,往后退着,靠到一棵小树上,把玄铁刀挥去,削铁如泥,瞬间便砍倒了一棵小树,任忌拎起来,一边绕在树后躲避攻击,一边迅速切掉枝条,做成了简易的木棍,锋利的苗刀出手速度快,刀锋小,极其难防,如果用这个棍子,就可以保证苗刀进不了身。 任忌将玄铁刀收起来,挥舞着木棍,苗刀果然难以紧身,不断在木棍身上削砍着,木屑四处飞溅。 任忌抓住时机,将棍子在地上作为支撑,撑起自己的身体,双手一撑,落在一个人的背上,迅速掏出玄铁刀,卡在那人脖子上。 “都别动,要不杀了他。”任忌冷冷地开口。 其余两个人犹豫了一下,继续操起刀,向任忌刺来。 任忌无语地看着这一幕,你们当真不考虑救一救你们的伙伴吗? 任忌侧身躲过攻击,低头对刀下的人说道:“对不起了兄弟,你的朋友们看来不想让你活呢。” 那人急忙叫喊起来,“都给我住手!” 剩下的两人停下动作,退出老远,道:“对不起,但是让汉人抓到也是死,你还是死在这里吧。” 任脸瞬间黑下来,他绝非善类,这蛮人伤了他军营多少兄弟,本来想捉活的,既然这么不知好歹,那么… 手中一用1力,玄铁刀蹭着脖子而去,那人应声而到,几朵血珠溅到任忌脸上。 那两人看着现在的任忌,害怕起来,脸上带血,面色冷酷的黑衣少年,像取人性命的阴司,杀气腾腾的盯着他们。 那双眼睛里,尽是果决。 任忌看淡生死,没有丝毫犹豫的杀了那人,将来若是上战场,杀人更多,没必要装的心慈手软。 他不是佛祖,无需普渡众生。 很快,那两人也成为刀下鬼,一命呜呼。 任忌用他们的衣服擦了擦玄铁刀,抓起一旁的阿骨黑,像军营走去。 督尉带领的援军正在竹芝村外,焦急的寻找着任忌。 远远看见那高大的黑马走过来,都放下心来,继而好奇的看着任忌身旁的老人。 一个老一点的士兵突然喊道:“阿…骨黑?我没看错吧。” 另一个人答道:“好…好像是,怎么回事,他怎么让一个新兵给抓到了。” “这…这也太强了吧。” “那老狐狸朝廷多少员大将都拿他没办法,这居然栽在这少年手里了…不可能不可能” 任忌走到跟前,将阿骨黑交给督尉,道:“那边树林外还有三个,被我杀了,你先把这个人带回去,就是他放的蛇。” 督尉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点了几个人去密林外拉尸体,自己押送着阿骨黑回营。 任忌万事小心的性格,让他想要在竹芝村搜寻一下,看看有什么线索。 于是翻身上马,只身走进了村子。 第23章 任忌在寨子里搜索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阿骨黑应该就是用他的剧毒蛇,害死了整个村子,看着寨子里的生活痕迹,唏嘘不已,仿佛那些村民只是外出一般,还会回来做完这些没有完成的事情。 正当任忌准备离开,直觉告诉他,身后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他,猛地回头,在树上看到了一个小男孩,正打着哆嗦,直勾勾地盯着他。 大概是村子里幸免于难的孩子,任忌骑马到树下,喊道:“孩子,我是汉人,你下来吧。” 那小孩子警惕地盯着他,任忌灿烂的一笑,露出他的小虎牙,像个温暖的邻家哥哥一般,小孩子一天一夜躲在树上,此时已经是草木皆兵,筋疲力尽。看到如此模样的任忌,哇的哭出声来。 脚下一滑,掉下树来,任忌急忙伸手记住他,这才发现这孩子其实是个奕猊族人,起了疑心,但是这孩子这么小,也不会有什么威胁。 任忌把他放在马上,轻轻安慰着。 那小孩子估计是失去了亲人,无依无靠,抱着任忌的腰嚎啕大哭。 任忌就这么温柔地任由他抱着,静静地等他平静下来。这孩子只有十岁左右,一定吓坏了,看着眼前依靠自己的小孩,突然升起一种“父爱如山”的感觉,虽然他只比他大八岁而已。小孩子真好玩,小白能生就好了……任忌及时掐住了自己可怕的想法。 等到孩子终于平静下来,任忌柔声问道:“怎么躲在树上?” 那孩子抽搭着答道:“父..母都被…绿色的蛇…咬死了。” 任忌摸摸他的头,问道:“你还有其他亲人吗?” 孩子虽然小,但是很清楚,立马回道:“没有了,我们是生活在汉地的奕猊人,没有…没有亲人。” 孩子目光黯淡下来,不再说话,一只小手拉着人忌的衣服,显然是怕他也丢下自己。 任忌无奈地看着他,这孩子要怎么办呢? 初墨。 这名字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任忌立刻想出了办法,初墨的仓库里有大片地方,平时也没人去,只要自己省吃俭用,留出点口粮,还是能养活这孩子的,等他稍微长大点,学个一技傍身,就能自己出去闯荡了,实在不行,等过了入伍的年纪,加入军队也未尝不可。 任忌低头,看着孩子,说道:“你要不跟我走吧,去汉人的军队,可以吗?” 小孩子犹豫了一下,紧紧攥着任忌的衣服,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任忌脱下外披,盖在孩子身上,挡住他蛮人的特征,驱马回到军营。 进入营内,四周向他投来奇怪的目光,任忌莫名其妙,但也无暇顾及,直奔初墨的兵器库而去。 “初墨!初墨!”任忌站在骑在马上,冲着里面喊道。 “啊你有完没完,说了多少次别骑马过来,好吵啊。”初墨气呼呼的从里面出来,“又干嘛?” 任忌无奈的耸耸肩,回道:“这孩子父母都去世了,我把他放在你这。” 初墨瞪着任忌,又看看裹着衣服的,眼泪汪汪的孩子,叹了口气。说道:“进来吧,我给他搭个床,只是说好了,养孩子可不关我的事。” 任忌欣喜的抱着孩子下马,回道:“了解了解,什么都不关你的事。” 很快,初墨便在后仓收拾出一块地方,足够这孩子生活了,而且在一大排架子后面,旁人发现不了。 任忌满意的谢过初墨,二人并肩坐下,看着小孩子瞪着眼睛,好奇的四处看。 任忌冲着小孩招招手,道:“还没告诉你我叫什么名字呢,任忌,百无禁忌的忌。” 小孩子默默记下,回道:“我姓萧,叫…叫小乙。” “竟然取了个汉人的名字,看来是奕猊族遗留下来的族民吧。”初墨淡淡地说道,“我叫初墨。” 小乙点点头,害怕地盯着这个满脸写着“不要打扰我的”大哥哥,把头转向熟悉的任忌,问道:“我…叫你什么?” 任忌愣住了,本来想让他叫哥哥,但是刚才升起的那种慈父心里让他觉得有些怪异,想来想去没什么结果,便答道:“叫师傅吧,以后我还得教你很多东西呢。” 初墨在一旁冷哼一声,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还真不客气。” 任忌尴尬地笑笑,道:“你就不能安静一会儿吗?” 初墨转过头懒得看他,抛下一句话,道:“叫我哥哥就行。”随即转身出门,投入他伟大的工作中去了。 任忌揽着小乙的肩膀,悄悄说:“以后可别长成初墨那样,太可怕了。” 小乙深以为然,重重的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外面传来一阵咆哮,“任忌,你是不是又说我坏话!” 两人具是一抖。 第24章 任忌安顿好小乙,起身向督尉的军帐走去,一路上见到的人,依然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自己,这让任忌十分疑惑。 “王督尉,我回来了。”任忌冲着里面喊道。 “进来。”王阳苍老的声音传来,他是一个从军十五年的老兵,这才升职当了个督尉,管理端涯营。 “怎么样,那些是什么人?”任忌撩开帘子,问道。 没想到军帐里的人都用默不作声,死死地盯着他。 “你们……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王阳咳嗽两声,问道:“你当真不知道?” 任忌莫名其妙地回道:“我只知道是奕猊族人,功夫还不错,怎么了?” 王阳不可思议地回道:“那可是朝廷一级通缉犯,蛮人前首领——阿骨黑。” 任忌更加莫名其妙,阿骨黑就阿骨黑呗,能怎么着。 王阳看他不解,解释道:“以前那么多人也没抓到他,你一个人活捉了他,还杀死了他的三个徒弟?” 任忌无言以对,只好回道:“好像…是的?”心里想着,哪有这么厉害,四个人没有半点配合,危机时刻还互相出卖,这算哪门子强势对手? 王阳无奈地说道:“我已经通知朝廷,很快你就能领赏了,小伙子,前途无量啊。” “能升官吗?”任忌问的直接。 周围人看着他这个官迷,露出了鄙视但又嫉妒的神情,没办法,人家有真本事,当然想做官。 王阳回道:“做个督尉肯定没问题。” 任忌连忙摆手,道:“别别,不敢抢您的位置。” 王阳看他的样子,哈哈大笑,说道:“任忌啊,我这老东西要退休了,这位置很快就空出来,舍你其谁啊。” 任忌自从当上副团练,出现在王阳视线中,他就看出这孩子过人之处,不但武功高强,而且做事细密周全,有头脑,聪明伶俐,又能迅速把手底下的人管理的军纪严明,井井有条,为人正直清廉,将来是能当大将军的材料。 王阳十分喜欢这少年,恰好自己老早便想辞官回家,正好把这位置给他,也算是实至名归。 任忌感动地谢过王阳,同时在心中盘算着,督尉已经是五品官职,应该能够的上小白母亲的要求了,没想到,短短一年,他就已经完成了原本的规划,剩下的便是等着小白从京城回来,从此就能团聚一起,再不分离。 如意算盘打的啪啪响,仿佛已经看到与小白幸福甜蜜的生活在向他招手。 王阳很快向朝廷递交了辞呈,并且举荐任忌顶替自己的位置,任忌活捉阿骨黑有功,平日又口碑极佳,因此破格从副团练晋升成督尉,管理整个端涯营。 至于魏翔,任忌依然任用他为团练,这人虽说做事莽了点,但是为人正直,不压榨兵卒,加上武功也还不错,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魏翔自觉理亏,来找任忌请罪,二人冰释前嫌,从此更卖力的替任忌管理军队。任忌在初墨的帮助下,改革了些制度和训练模式,将兵卒按照各自擅长的地方,分开训练,又自己研究了几个阵法,破有成效。在他的努力下,端涯营已经成为云中八军中纪律最严明,战斗力最强的营队,深受朝廷重视。 春去秋来,四载已过。 初墨已经从一开始的排斥小乙到现在十分喜欢这孩子,小乙人瘦瘦小小的。但是力气挺大,能帮初墨干不少活,而且这孩子话少,平时一言不发,这让初墨觉得很是满意。二人每天待在仓库里干活,互相少有交流,却是默契十足,用任忌的话来说,这是“死人的相处模式”。 萧小乙每天吃着任忌省下的口粮,茁壮成长,转眼已经从小小的个子蹿到快与任忌一般高,早在四年前,他就正式拜任忌为师,学习武功,他的天赋极佳,别看才十五岁的年纪,已经能把任忌大多数功夫学到精通,更是把任忌上天入地,飞檐走壁的功夫学的最好。 任忌看着自己的爱徒日渐成熟,总是感叹道:“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就按小乙这个势头,将来影下鹤的江湖地位不保啊。 任忌不单只教他功夫,还从识字开始,一点一点教他学习汉文化,并且逼着这孩子读兵书。 初墨曾经来找他,问道:“你干嘛非要逼着这孩子读书,人家痛苦的我都看不下去了。” 任忌白了他一眼,回道:“谁帮你干活你就向着谁,这孩子要是只学武不读书,将来就是个莽夫,要是读了兵书,才能封候拜将,统帅千军万马。不读书,怎么能成为像我这么优秀的人呢?” 拜最后一句话所赐,任忌的脑袋被初墨抽了一下,疼的他捂着脑袋缓了半天。 小乙的头发留了起来,已经长长了,任忌帮他用发带束了起来,耳朵上的耳环早已取下,再加上长袖衣物的遮挡,身上的纹身也看不出来,一口流利的汉话,小乙俨然成为了地道的汉人,小时候没发现,长大后一看,萧小乙也是一个长相俊美的少年,仪表堂堂。 任忌对于他,亦师亦友,亦兄亦父。小乙对任忌,忠心耿耿,一片赤诚。 一切都好,至于任忌自己,也从十七岁的年级,长到了弱冠之年,比以前更加成熟了,五年的军旅生涯给了他太多历练,高强度的训练让他比以前壮了一倍,虽然外表看起来还是很瘦,但是身上的肌肉已经结实的硬鼓鼓的,蕴含无限的力量。 任忌自己能感觉到,这五年,他是真的长大了,扛下了整个军队的责任,让他体会到哥哥一人抗下任家的艰辛。 少年人的洒脱和不羁在他身上,已经沉淀成一种深沉和稳重,纵使依然不喜欢死气沉沉的样子,但是他的思考方式已经更加周全,城府也愈发深沉,猛然间发现,自己和哥哥,越来越像了。 蜀中险峻的环境,将他塑造成更加坚毅硬朗的样子,年少时满脸稚气已褪,客观来讲,这张成熟而又俊郎的脸,确实足够吸引人。蜀地民风自然淳朴,他总能收到附近村寨中少女们求爱的信件,只好一封封委婉措辞拒绝,然后摆在军营外面,白花花一地,蔚为壮观。 有次他去河边洗澡,引来一大堆附近的少女们红着脸看,他实在是被盯得毛骨悚然,只好半夜再来。这件事,被初墨和小乙笑话了好久。 初墨有时候盯着他的脸,嫌弃地道:“你这张脸到底为什么对姑娘们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任忌心想:我还能吸引男人呢。 不过没敢说出口,初墨打人是真的很疼。 这五年中,天下也发生了不少事情,殇朝老皇帝在两年前驾崩,太子却突然病亡,老皇帝的五子——岭南王枫华,继承大统,吴巍成了丞相,这些消息都是任无双给他的家书中提到的,太子枫锦曾是任忌十年同窗,听到这个消息他也难受了很久。更加记挂着小白,不知道在吴巍府中过得如何,有没有生病? 数着日子,日夜翘首以盼,与小白约定的五年,还有七天就要到了,任忌请了假,又把事情安排给了魏翔,准备第二天启程,赶往临水郡。 正当任忌坐在军帐中,欣赏着外面黄昏美景,期待着与小白的重逢时,一骑快马冲入。打破了这份宁静。 任忌走出军帐,看到来人,是旁边岭阳营的督尉。 “怎么了?”任忌问道。 来人气喘吁吁,从怀里拿出一张诏书,宣读起来: “端涯营督尉任忌接旨——”任忌跪了下来,“朕新登基,国家动荡,蛮夷侵犯,家土遭辱,朕即命蜀郡端涯营督尉为总督,统领云中八军,誓死与蛮夷一战,守卫国土,愿卿尽忠竭力,大胜而归。” 任忌楞在原地,机械性地扣头谢恩,抓起那人问道:“什么意思,蛮人与我们开战了?” 那人回道:“是的,蛮人前几天攻打了最北边的茶远县,并给朝廷下了战书。” 任忌无力的垂下手,国家有难,他不能不救,手底下的云中八军千万人马,不能弃之不管。与小白五年之约,恐怕是去不得了。 微微燥热的风拂在他的脸上,烦躁的不行。 黄昏快要过去,天地间已经一片昏暗,残阳如血,任忌借着最后一点光辉,眷恋地向着临水郡的方向望去,最终叹了口气,走入大帐。 “通知所有人,进入战时戒备。” 国家的责任压在只有二十二岁的任忌身上,在个人与国家之间,他不能不选择救下天下苍生。 纵使再撕心裂肺的思念着小白,也无可奈何。 任忌提起笔来,给小白写了两封同样的信,一封寄到临水,一封寄到京城。 这五年来与小白也有书信往来,但只是在一开始的三年,枫华登基后,任忌的信便石沉大海,没有回复。 因为相信小白,所以他从来没多想,加上路途遥远,送信困难,久而久之也就只写不寄了,任忌的包裹中,留着这些年写给小白的一封封未寄的信,已经满满一大包。 这一次,他必须要告诉小白,自己无法赴约。想着那个曾经在青石桥下固执地等着自己的少年,任忌一阵心痛。 再等等,就一年,我马上就能打赢蛮人,回去见你。 任忌无力地放下笔,把脸埋在手中,陷入绝望。 晚风带着杀气与血腥漫过整个蜀地,大战在即。 第25章 枫华刚刚登基,地位尚且不稳,屋漏偏逢连夜雨,没想到此时蛮人又趁机入侵。 枫华这个皇帝当的窝囊的很,太子枫锦的母亲梁太后与梁家,在朝中势力做大,如日中天,而一手扶植他坐上皇位的吴巍丞相,表面上帮着他对抗梁家势力,实际上也在暗地里限制皇权,处处掣肘。 枫华势单力薄,要想保住王位,不得不依靠于吴巍,而梁太后又步步紧逼,登基两年来,过得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只好小心的维持着两家的势力平衡,让他们互相牵制,给自己留出喘息的机会。 大战在即,枫华决定离开京城,御驾亲征。 “你要御驾亲征?”玉鲤大声喊道。 “是啊,怎么了?”枫华正来回踱步走着,心不在焉的答道。 “前线凶险,蛮人狡诈,气候又湿热,诸多危险,你怎么能就这么去?”玉鲤急不可耐地嚷嚷着。 枫华被他嚷嚷地受不了,无奈地道: “你别吵,没事的,咱们如果想要拉拢势力,这个任忌很重要,朕得亲自会会他,看看此人到底能不能信任。” 玉鲤道:“那这朝廷怎么办?” 枫华回道:“那两家暂时势均力敌,让他们互相牵扯也好,相反,朕不但能从中脱身,暂时得到一个喘息的机会,还能发展新的力量,鼓舞士气,两全其美。” 玉鲤道:“那群老东西会放你走吗?” 枫华冷冷地笑了一下,说道:“哼,别的地方可能不会,战场危机四伏,他们倒是巴不得我死在外面呢。” 玉鲤点点头,说道:“那行吧,不过,为了你的安全,出京以后你的身份必须隐藏起来,要不这样,咱们互换身份,就说是保护天子,那帮老东西也不会起疑心。” 枫华想了想,回道:“不错,朕还能更自由一些,只是你的安全……” 玉鲤摇了摇头,道:“眼下就别管我了,你用我的身份去?” 枫华心里微微有些感动,也只有玉鲤,愿意替自己如此着想。 枫华想了想,说道:“不行,南疆巫术盛行,朕的名字没有办法,你的生辰八字和名字,就不要再暴露了,起一个新的吧,以免遭人暗算。” “嗯……我看看啊。”枫华一边想,一边踱步到书架旁,“随便起一个就好”,言毕,顺手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翻开一页。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枫华轻轻念到。 “是《诗经》啊。”玉鲤随口回道。 “嗯,不错,就叫白露吧。”枫华把书放回书架,笑着决定了。 任忌被任命为都督已经一个月了,这一个月以来他奔走于云中八军,把其他营队的训练布置完毕,整顿军纪。指挥与蛮人交手,轻轻松松赢下几场,加上初墨的帮助,粮草调配井井有条,形式大好。 只是每天指挥调度千军万马,夜以继日的研究战术,任忌精疲力尽,有时候随便靠在哪都能睡着。 “你听说没有,天子御驾亲征,今天就到咱们这来了。”初墨闯进任忌的大帐,嚷嚷道。 任忌靠在椅子上睡得正香,被他吓得差点掉下来,不耐烦地道:“天子?细皮嫩肉的,来这干啥。” 初墨道:“别管这些了,人马上就到了,我前几天就提醒你了,你准备了没有?” 任忌楞楞的看着他,大言不惭地说:“你好像是说过来着,不过……嗯…我给忘了。” 初墨黑着脸抓起一本书,冲着任忌脑袋拽了过去。 “哎哟!”任忌抱头鼠窜,“别打,很疼的好不好,再说了,有什么要准备的啊!” 初墨拿起第二本书甩了出去。 “哎!你还来!”任忌一把接住了飞来的暗器,“得得得,来多少人?” “倒是不多,只有皇帝和一个翰林院书生,一路由沿线郡守互送。” “那不好办了,还准备啥,来的人不多的话,口粮也是够的,其他的,我这可给不了。”任忌把书放回桌上,耸了耸肩。 初墨重新拿起那本书,这次拿在手里,冲着任忌扇过去,这次打个正着。 “哎哟!你怎么又打我!” “你心可真是够大的,我就问你,军帐还够不够?”初墨被他气的七窍生烟。 “嗯……这我倒是忘…哎呦!”他又被初墨当头一棒。 “有话好好说,你把手里东西放下!”任忌捂着头,蹿出老远。 初墨随时准备着再打他,一动没动,说道:“库存还剩一个,你打算怎么办?” 任忌想了想,回道:“给皇上用那个单独的,翰林院的书生和我一个不就好了,我这地方大。” 初墨放下手里的书,瞪了他一眼道:“暂时也只能这样了,你快点准备准备,一会儿接驾。” 任忌朝他做了个鬼脸,在那本书飞来之前,溜出了大帐。 第26章 天子的车马很快就到了,规制不大,普通的马车而已,估计是为了安全考量。 任忌率领众人,跪在营前接驾。 明黄的身影从马车上下来,他悄悄抬起头观察着从未见过的枫华,岭南王枫华登基前,从未到过京城,任忌自然也没有见过。 此时一看,那是一张清秀的脸,透着一股焦躁和不耐烦,不知道什么原因,任忌看着他那副表情就有点不爽,但仍然还是周周正正的行了大礼,新天子留给他的印象不是很好。 起身后,“天子”说了一大堆话,什么“众爱卿辛苦”诸如此类。任忌悄悄翻了个白眼,视线向身后的马车飘去。 此刻又是一天的黄昏,任忌微微眯起眼睛,迎着那刺眼的斜阳望去。 一眼万年。 一位身着白衣的少年正从马车上下来,瘦弱的身躯,如瀑的长发在晚风中卷拂飘摆。 任忌痴痴地望着那个背影,小白…是你…吗? 脑海中浮现出初墨对他说的话,皇上和一个翰林院书生? 我怎么没想到呢,真的是你吗,你……来到我身边了? 任忌的心疯狂跳动着,痴念着小白,立刻冲那少年走过去,而自己竟毫无察觉,就这么离开了天子面前。 天子仍在讲话,没想到这都督直接走了,众人屏气凝神,这……也太嚣张了吧…… 玉鲤正假扮皇上,说着那些套话,鼓舞士气,眼见着任忌无视自己,直冲小白而去,气不打一处来,停止说话,怒气冲冲的看着任忌的背影。 众人心中只有两个字:完了。 任忌仍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大逆不道”,那少年刚刚踩到地上,仍是一个瘦小的背影,白衣飘飘。 任忌轻轻拉住他的袖子。 少年转过身来。 小白? 像,简直太像了,乍一看,面前的少年除了比记忆中小白成熟一些,身高,身形与五官几乎是分毫不差,可是…… 当他细细的观察过少年的眼睛,任忌立即放开了手。 记忆中小白的眼睛里永远像含着一池春水,温柔而明媚,碧波荡漾,如同阳光透过云雾,熠熠生辉。 而眼前的少年,那双眸子虽然与小白一样的好看,清澈而美丽,但是却写满了阴郁。 那是一种极度忧愁的目光,略带着一丝惊诧。打量着他。 任忌立刻就确定,那不是小白,或许只是单纯相似罢了,记忆中那个明媚单纯的少年,是不会有这样忧愁的表情的。 任忌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对不起,您和我的故友太像了,一时间竟然认错了。” 枫华低下目光,淡淡地回道:“无妨。” 只要不看神情和眼睛,他与小白还是太像了,那一句“无妨”,将任忌拉回五年前骑马过桥的清晨,那时面对犯错的自己,小白也是这样云淡风轻地回道。 一晃,五年了啊。 任忌陷在如烟如风的往事中,轻轻勾起嘴角,眼中尽是温柔。 枫华退后一步,戒备地看着面前走神的男人,不解其意。上下打量着他,发现没有带武器,方才放下心来。 柔和的光束打在任忌的脸上,映在他温柔深邃的眼眸中,偷下一片阴影,衬得他的线条更加凌厉立体。 枫华此时才发现,面前的男人,真是俊郎至极,散发着成熟的魅力,棱角分明的面孔,略带着高傲和自信的神情。 一身黑衣,高挑而纤瘦。随意束起的长发在风中舞动,潇洒俊逸,发丝轻轻拂过枫华的脸。 好温柔的神情,在想心上人吗? 枫华如此猜测着,避过任忌的身影向后看去,玉鲤正气呼呼的瞪着那身影,枫华微微1冲他摇了摇头,表示不要责难于他的失礼。 玉鲤瞪了任忌一眼,转过头去,继续假扮着天子,鼓舞士气。 任忌听见天子的声音重新响起,大梦初醒,抱歉的对枫华笑笑,道:“对不起,失态了,我叫任忌,不知公子叫什么?” 枫华微微一惊,原来他就是任忌,明明自己亲自封的总军都督,只是这穿着或许太简朴了些,导致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就是他想要拉拢的蜀郡总督。 枫华回礼道:“白露。” 任忌几乎是立刻瞪大了眼睛,惊呼道:“你说什么?” “白露。”枫华又说了一遍。 任忌吃了一惊,长得如此像也就罢了,怎么还姓白?莫非是小白的亲戚? “你的家,难道在临水郡?”任忌问道。 “不是…”枫华心想,这名字都是随手从书里摘的,哪里还有家族呢? 任忌垂下眼眸,略有些失望,低声嘟囔道:“那可真是太奇怪了,怎么能这么像?” 枫华在心底涌起一种苦涩的感觉,那是羡慕,虽然不知道让任忌如此牵挂的人究竟是谁,可是能让别人如此记挂着,当真是让人嫉妒。 从没有会如此在乎朕,朕不过是一颗政11治的棋子罢了。 枫华垂下眼眸,面色阴郁的从任忌身边擦肩而过。 任忌回过头,在陆离斑驳中目送着那白衣少年远去。 第27章 任忌安排了夜间巡逻,又去看了看小乙和初墨,这才走回自己的军帐。 看着里面亮着灯光,任忌一时没反应过来,撩开帘子走进去,才想起来白露和自己一个帐子。 “回来了?”白露坐在床上,正在看书,轻声问道。 “嗯。”任忌脱下自己的外披,挂在架子上,走回自己的床上。 等了一会儿,白露没有再与他说话,专注地看着书,任忌枕着胳膊,悄悄打量着他。 白露整个人无时无刻不在透露着忧郁的气质,任忌开始好奇起来:明明与我差不多大,为什么一副饱经沧桑的样子?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无聊的想了一会儿,任忌的肚子打起了鼓,忙了一晚上,饭都没来得及吃,眼下实在饿的不行,任忌翻身下床,溜到后厨找吃的去。 翻了好半天,才找到剩下的一个馒头,任忌无奈地拿着它回到军帐。 “吃点吗?”任忌掰了一半,另一半递给白露。 白露也确实有些饿了,车马劳顿,晚饭没吃多少,于是接过馒头,道了声谢。 任忌正靠在床头,大快朵颐,自己都快吃完了那半个馒头,白露还一口没动。 “你怎么不吃?” 白露微微有些尴尬,但是也只好实话实说,道:“等你吃完,看看有没有毒。” 任忌哈哈大笑,道:“你怎么疑心这么重啊,我还能害你不成。” 白露的目光暗淡下来,回道:“不是这个意思。” 任忌收起笑容,道:“你和我的故友长得虽然像,性格完全不同,他呀,太傻太天真,而你,疑心太重,阴郁沉沉的。” 白露苦笑一下,道:“被人暗害的次数多了,就变成这样了。” 任忌不解其意,正想继续询问,白露却抢先问道:“你的故友,是你喜欢的人吗?” 任忌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回道:“你怎么…知道。” 白露瞥了他一眼,啃着馒头,道:“看出来的,一个姑娘,怎么能跟我长得像?” 任忌耸了耸肩,无所谓地道:“他是个男的。” 白露微微一惊,抬起头来,问道:“你是断袖?” 任忌重新坐回床上,舒服的躺下,慵懒的回道:“怎么了,嫌恶心?” 他从来不想否认自已与小白的关系,别人看不看得惯都好,他任忌什么时候在乎过别人的看法。 白露重新低下头,淡淡地道:“那倒不是,就是有点吃惊罢了。” 半天没有回应,轻轻的呼吸声传来,白露这才发现,任忌早就睡着了。 放下书,白露轻轻下床,走过去,替他盖上被子。 他睡着的样子,真的很温顺呢。 白露叹了口气,吹灭了蜡烛,转身朝自己的床铺走去。 夜晚,任忌醒过来,出去看看夜巡的情况。 从外面回来,他撩开帘子,让皎洁的月光透进来,月色很美,晚风拂面,任忌靠在大帐的柱子上,如痴如醉,少有的宁静,让在战争中时刻紧张的他略微放松下来。 转过身,借着月光,他发现白露的被子掉在地上,于是走过去,发现白露紧紧的蜷缩着,眉头紧锁。 这人到底是多没有安全感,才能在睡觉的时候都保持这个姿势。 任忌轻轻捡起被子,刚要给他盖上,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腕被抓住,白露蹭的坐起来,防备的盯着他。 “别紧张,别紧张,是我,你被子掉了。”任忌无奈地解释着。 白露看清楚后,慢慢松开了手,任忌揉了揉被捏疼的手腕。 白露看着他的动作,说道:“抱歉,我睡的太轻了,容易惊醒。” 任忌无奈地问道:“你到底是经历什么,才会这么多疑?” 白露侧过脸,长发垂下,挡住了他的一半的脸,任忌看着那双忧郁的眸子,在月光下流转着光亮。 “很多人都想要我的命。”白露叹了口气,淡淡地说道,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对任忌倾诉心中的苦闷。 温柔的轻笑声传来,任忌递过来一把黑色的刀,说道:“我拿着刀,你会睡不好吧,这刀你放在身边吧,我现在身无寸铁,没有威胁。” 白露接过刀,紧紧地握在手中,心中微微一暖。 任忌向帘子走去,背对着他,月光在他身上映出明亮的光辉,投射出纤长的影子。 白露看着他放下帘子,最后一丝月光顺着缝隙,打在那俊美的脸上,衬出侧脸完美的曲线。 任忌微微回头,轻声道:“或许你可以相信我,我是不会害你的。” 白露微微睁大眼睛,痴痴地盯着那月光下的少年,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涌上心头。 你说我可以完全相信你,可是,你又想要什么呢? 想了很久,白露才拢了拢头发,紧握着任忌的刀,重新睡下。 第28章 第二天一早,任忌便收到前方战报,形势严峻,不容乐观,蛮人已经攻下滇南镇,再往东北深入就是天子所在的端涯口。 任忌暗骂一声废物,敌方兵力不多,区区一万人而已,却因为驻守滇南镇的督军刚愎自用,盲目出击,中了敌军的计。 任忌烦躁的揉了揉眉头,他早就通知各营小心行事,借助地形,以守为主,巧功为上,这些督军的年纪都比他大,表面上尊他为总军都督,背地里认为他是乳臭未干的毛孩,十分不服管教。 这些人,到底什么时候能明白,领兵打仗挣得不是一个人的功名,而是肩负着千万个家庭的生死。 天子坐在大帐帷幄中,等待着他的回复。 “皇上,滇南告急,臣请前去领兵增员。”任忌拱手道。 “滇南?”天子看了看墙上的蜀郡图,“那不是离端涯口不远了吗?” 玉鲤扮演着天子的角色,偷偷瞧着站在一旁的枫华,根据他的眼色行事。可是枫华却压根没有看他,顺着目光看去,视线的尽头是皱着眉头研究地图的任忌。 玉鲤没有指示,只好接着说道:“那朕要撤离这里吗?” 任忌用自认为不明显的不屑目光瞥了天子一眼,果然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一遇到危险就抱头鼠窜,真不知道是来御驾亲征还是来添乱的。 玉鲤敏锐的捕捉到了任忌视线里的一丝鄙视,气的他当时就想发作,这任什么的,真是天生与自己八字不合,从一来就不喜欢他。 任忌用手抵着下巴,走来走去,一边专注的思考着,嘴里念念有词,“一万…后山…主力军……嗯…足够了……” 想好了以后,任忌抬起头来,坚定地回道:“不用,我打的赢。” 玉鲤看他那斩钉截铁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回怼道:“你有多大的把握,在拿天子的性命开玩笑吗?”边说边看向枫华,想得到些指示,没想到对方依然死死地盯着任忌,嘴角还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真见鬼了,枫华今天没生病吧,他居然还会笑? 任忌毫不客气地瞪着他,道:“皇上要是想走也行,不过路上山高谷深,我可不保证没有伏击,端涯口再怎么说也是重军把守,总比外面安全些。” 玉鲤懒得跟他废话,最后一次急切的把目光瞥向枫华,对方终于有了回应,微微一点头。 “行吧,朕留下。”玉鲤如获大赦,急忙下了结论。 任忌迅速部署了端涯营留守后方的防卫军队,交代魏翔不准贸然进攻,又与初墨通了气,这几日行军的粮草全部安排妥当。 经过四年的磨合,魏翔、初墨与他早已配合默契,不用多费功夫。 任忌等着行前准备的功夫,来到初墨的兵器库旁,看了看四周,喊道:“小乙!” 一道黑影闪过,小乙从不知道哪棵树上翻下来,悄无声息地落地,手里还拿着几个刚摘的野果。 “师傅。”小乙低下头,抱拳回道。 任忌满意地看着这小子的身手,真不愧是自己教出来的徒弟,身手敏捷,毫无声响,别看才十五岁的少年,已经与自己不相上下。 “小乙,我要去滇南解围,天子留在端涯口,这期间,你贴身护卫天子和白露,别让他们发现你,有什么发现,可以找你初墨哥商量。”任忌拍着小乙的肩膀,另一只手顺手拿过小乙手中的野果。 小乙严肃地点了点头,说了句“师傅小心”,便迅速闪身离开,消失在密林中。 任忌算算时间差不多了,牵出黑珍珠,往军营空场走去。 随他去滇南的士兵已经披挂完毕,随时待命,任忌正准备翻身上马,远远看见白露瘦弱的身影朝自己走来。 “你的刀。”一双洁白修长的手。递过来一把漆黑的玄铁刀。 任忌微微一愣,笑道:“你拿着就行,我用不上,这几天只要好好待在端涯口,就没有任何危险,放心吧。” 以他目前的了解,白露那多疑脆弱的性格,得知敌军离端涯口已经很近,现在肯定紧张害怕的不行,任忌这才出言安慰几句。 没想到白露根本没有一丝害怕的神情,面色如常,带着那固有的忧郁,好看的眸子深处不见一丝波澜,轻轻说道:“有你在,我不担心。” 任忌微微一怔,升起一丝感动,才短短一天,白露竟然已经完全信任自己,那便更要护卫住天子的安全,这样才不至于辜负白露的信任。 “那我走了,”任忌将手中从小乙那里抢来的野果扔给白露,灿烂一笑,随即翻身上马,拉住缰绳,冲着严阵以待的兵卒喊道:“全军听令,即刻出发!” 言毕,看了一眼白露,微微颔首,继而调转马头,疾驰而过,飞奔出营,身后跟着一千训练有素的铁骑军,奔腾的马蹄狠狠地踏过地面,扬起一阵黄沙。 白露盯着最前面那巾袍飘扬的少年,眼中透出从未有过的温柔与钦慕。 直到完全看不见,才握紧手中的野果,转身走进军帐。 第29章 枫华静静地坐在大帐的偏座,膝上摊着一本书。 玉鲤环顾四周,见周围无人,才小心地道:“枫华!枫华!” “嗯?”枫华微微挑起眉毛,从书卷中移开目光。 “这么多天,你看那个任忌如何?”玉鲤把手拢起来,捂着嘴说道。 枫华无奈地瞥了他一眼,道:“你把手放下来,本来没什么事,这样反而可疑了。” 玉鲤“哦”了一声,放下手,依然一脸好奇地盯着他。 枫华思忖片刻,道:“不错,是个真性情的人。” 玉鲤眼珠转了转,结合着之前枫华的表现,问道:“你已经完全信任他了?” 枫华微微一怔,随后道:“没有。” 玉鲤舒了一口气,道:“这就对了,我看你对他好像深信不疑似的,我就说嘛,以你的性格,怎么可能接触才短短两天就下定论。” 枫华立刻回道:“我看起来很多疑吗?” 玉鲤用一种复杂的表情看着他,默默点了点头。 枫华看着他那副表情,心中明白,无奈地道:“行行,知道了。不过,我确实是打算完全信任任忌了。” 玉鲤回道:“虽然我讨厌他那副桀骜不驯的样子,但是那人的本事真的没话说,而且正如我们之前查的,他没有任何背景,也不属于朝中任何一方势力,有他帮助你,你的地位就稳固多了。” 枫华轻轻点了点头,陷入沉思。 半个月后,任忌回到了端涯口,有他坐阵,不但迅速收回了滇南镇,还把双方僵持的火线往西直接推了五十里,逆风翻盘。 因为担心天子的安危,任忌稳住局势后立刻帅兵回营。 赶回端涯口的时候,正是夕阳,任忌远远便看见白露瘦弱的身影站在空场上,正极目远眺。 马蹄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白露向他的方向转过头来。 有那么一瞬间,任忌发觉那双阴郁的眸子,在看到他的一刹那,似乎一下子明亮起来,但转瞬即逝,很快便恢复如常。 任忌就在那么一瞬间,心跳漏了半拍,因为那个闪着金辉的眼眸,与小白一模一样。 很快回过神来,任忌勒住马,停在了白露面前。 “回来了?”白露依旧是那句话。 “嗯,还挺顺利的。”任忌翻身下马,与白露并肩往军帐走去。 “听说了你的战绩,真不愧是大名鼎鼎的云鹤将军。”白露回道。 任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云鹤将军是蜀地百姓给他取得别号,因为他有一支训练有素的铁骑队,那是这几年以来,他亲自挑选并训练的特种军,能在五尺栈道上飞马疾行,远远望去如同在云间飞驰,才得此名号。 自从战争开始,任忌多次率领铁骑军出征,云鹤将军的名号越打越响。 “对了,这几日有你一封信,好像还挺重要的,我便帮你收着了,给。”白露从袖子中掏出一封书信,没有封皮,封口完好,显然以白露的品性,是不会偷看他人信函的。 任忌迅速拆开,里面是一行娟秀的字体,白露很有风度的转过脸去。 只有短短一行,写道:“我已知晓,勿念。”下方一个名字,“白芷” 任忌心情复杂的看完信,小白与自己已经三年未曾通过书信,好不容易回复一封,才只有短短一行,甚至没有对他表示任何的担忧和思念,这太不合常理了。 他到底怎么了? 许是脸色过于难看,白露忍不住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任忌迅速恢复平常嬉皮笑脸的样子,无所谓的把信摊开给白露,道:“你看,没什么。” 白露轻轻瞥了一眼,突然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封信。 这字体,他好像曾经见过。 任忌陷在自己的心绪中,没有注意白露一瞬间的失常。 白露迅速平静下来,恢复了往日的神情,转身朝大帐走去。 第30章 宵禁之前,枫华趁任忌夜巡的空当,急匆匆地钻进玉鲤的大帐。 “哎哟妈呀,你干嘛!吓死我了。”玉鲤正准备睡觉,还没熄灭灯。 枫华从缝隙中朝外一瞥,确定无人,才转过头来,神色凝重地快速道:“任忌这人不像表面一样简单。” 玉鲤收起玩笑的表情,回道:“你发现什么了?” 枫华继续死死地盯着门外,轻声道:“方才,我看到了他的一封信,信上的笔迹是我们的一位故人。” 玉鲤瞪大了眼睛,惊呼道:“谁?” 此时,第一遍宵禁的梆子声传来,门口经过了几个夜巡的士兵,枫华转过头来,对着玉鲤做了个口型。 玉鲤惊讶地道:“那你岂不是很危险?” 枫华冷静地道:“他眼下还不敢杀我,暂时没事,而且这件事还不能确定,对了,你知不知道一个叫白芷的人?” 玉鲤细细在脑中回想,片刻后回道:“有,是吴巍的闭门弟子,不过是早年。” 枫华点了点头,快速地说道:“眼下不要轻举妄动,由我来探探虚实再说,回京以后你查一查白芷,这个名字让我很在意。” 玉鲤庄重的点了点头,此时第二遍宵禁的梆子声响起。 言毕,枫华抓起玉鲤桌上的一个果子,迅速闪身出帐,潜在夜色中回到任忌的军帐。 枫华进来的时候,正好第二遍宵禁的梆子声响完,任忌正坐在床上,细细的研读着兵法。 “去哪了?”任忌注意到他回来,出言问道。 “饿了,去找点吃的。”枫华调整到白露的身份,将手中的果子扔给任忌,接着道“给你的。” 任忌接住果子,笑嘻嘻地道:“你怎么知道我饿了,谢啦。” 白露坐在自己的床上,偷偷观察着任忌的一举一动,斟酌片刻,小心翼翼的问道:“白芷是谁啊?” 任忌正啃着果子,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慌忙咽下口中的食物,道:“心上人呗。” 白露脱了鞋,躺在床上,无所谓地哦了一声。 任忌想了想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可能是白天自己的面色失常,让他担心了吧,毕竟作为全军总督,要是自己的情感都调整不好,更别说领兵打仗了,想到这里,便没什么好奇怪的。 任忌啃了几口果子,仍然放心不下,半开玩笑的道:“怎么问起这个?” 白露仰面躺着,语气慵懒地道:“没什么,想听故事了,你讲讲呗。” 任忌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白露看起来不像是八卦的人啊,难不成私下是这样的?随即笑道:“这故事很长。” 白露转过头来,盯着他,道:“无妨,你说吧。” 既然人家要求了,任忌也不好再说什么,清了清嗓子,从与小白的相遇开始,一桩一桩的说给白露听。 白露是个合格的听众,全程一声不响,偶尔因为他的描述发出一声轻笑,初次以外没有丝毫打断。 任忌被迫回忆了一遍与小白的往事,这些年为了压抑自己的思念,他一直将那些美好的往事封在心里,甚至不曾拿出来回味。 离开小白五年以来,第一次赤裸裸的审视那段时光,又想起小白那封不痛不痒的回信,任忌悲从中来,语气逐渐沉重。 白露安静地躺着,只有轻轻地呼吸声传来,当任忌说完后,起身吹灭了灯。 “睡吧。”白露只是淡淡地说了两个字。 任忌苦笑一声,对方听出了自己的苦闷,却不知道如何安慰,只好用这个方法结束话题。 “嗯,好梦。”任忌吹灭了自己的灯,盖上被子躺下。 黑暗中白露睁开眼,轻轻侧过身,看向任忌棱角分明的侧脸。 许久,白露闭上眼睛,一滴泪珠滑落,落入青丝之中,消失不见。 第31章 任忌回到军营后,迅速指挥战场,端涯口是蜀郡的中心,四通八达,能够同时指挥云中八军所有的战略部署,偶尔任忌带着他的铁骑军出兵增员,可以说,形式一片大好,只是目前因为蛮人的物资供给毕竟是比汉人完备,地形和气候也更加适应,双方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两个月来,僵持不下。 转眼已经过了两个月,任忌与白露相处下来,还是挺喜欢这个人的,除了性格太过阴郁以外,几乎没有什么缺点,唯一的坏处就是与小白长得实在是太像,这总能让任他触景生情。 此外,任忌还发现了自己与白露超乎寻常的默契,他每每率领铁骑军出击,对于其他营地的指令均是坚守不动,蜀地地势过于凶险,每个营口间隔着高山大川,没有他的指挥,实在是不敢轻举妄动,一个失误,增员又慢,可能导致全面溃败。 可是白露却能够及时帮他调度好八个营地的兵源,甚至能够在关键时刻派出增员,用白露的说法就是,“我虽然相信你的能力,但是我做事习惯留有后路,所以必须要有增员。” 任忌在请示过天子后,便同意在自己出战时将调兵权委托给白露,起初还战战兢兢,几次下来后,他发现白露的增员总是很及时的到达,分毫不差,而且并不影响其他营地的情况。而且自己不必再拿出破釜沉舟的气势,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有后路的感觉还是踏实了很多。 这统筹规划全局的能力,与初墨真是不相上下,只不过初墨管物,他管人。 任忌心思细腻,也逐渐发现一些疑点,为什么白露与天子的关系看起来那么可疑,感觉二人身份似乎应该颠倒过来更为合理,其次,自从上次给白露展示了小白的信,他的疑心便很明显的加重了些,而且是针对自己的,任忌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小白在哪里招惹了白露? 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小白那“委屈求全”的性格,怎么可能得罪于天子的内臣。 索性便不想了,他也学着初墨,用一句“关我什么事”,结束了思考。眼下,他只想快点结束这场战争,回到临水郡,回到小白身边去。 一天夜里,天上无月,漆黑一片。任忌与白露照常吹灯睡下。直到三更天,任忌像往常一样醒来,提着灯火出去夜巡。这些事情他向来亲力亲为,这样才比较放心。 就在任忌出了大帐不久后,一道黑影迅速闪身钻入。 任忌走到一半,身上有些冷,才突然想起来自己的外披没穿,于是决定返回去拿。 当他站在大门外,突然听见里面传来异响,他在黑暗中依旧敏锐的眼睛再次发挥了作用,他很快辨认出一个黑影正站在白露的床前,死死的掐住他脖子,白露被他掐的无法发声,艰难的呼吸着。 那刺客没想到任忌半路回来,吓得一抖,却迅速恢复了冷静,松开手,迅速抽出一把尖刀,直冲任忌的心窝而来。任忌反应迅速,未曾躲闪,正面迎上去,一脚揣在那人小腹上。 刺客被踢的,往后推了一步,立即再一次冲上来,任忌身手敏捷,又夜能视物,占据上风,仅仅出手两次就击中要害,那刺客跪在地上,口吐鲜血 任忌不想打死他,一会儿还要确认身份,看着他眼下丧失行动力,便走到白露身边,轻声道:“没事吧。” 白露大口喘着气,脸色煞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一把抓住任忌的衣角,攥在手中。 任忌看他惊魂未定的样子,伸出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表示安慰。 白露在他靠在他的腰胯处,逐渐平静下来。 此时再一回头,那刺客已经跑的无影无踪,白露哑着嗓子,问道:“怎么办?” 没想到任忌此时勾着嘴角,露出志在必得的表情,回道:“没事,他跑不了。” 白露没有追问下去,任忌的这个表情,足以说明事情的可靠性,于是苦笑一声,道:“躲到这蜀郡,竟然还不放过我。” 任忌目光凛然,低声道:“敢在我面前杀人,够胆子,可惜他马上就要死了。” 白露闻声抬起头来,看着任忌,才突然发觉自己正靠在人家身上,任忌的手仍然在他的背上轻拍着。 一种奇异的感觉涌来,白露第一次感觉到了被人保护的安全感,曾经发生过的可怕事不算少,却第一次有人能来安慰宛如惊弓之鸟的自己。眼下,他只想暂时静止于此刻,去好好感受这份温暖。 白露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靠在任忌身上,缓缓睡着了。 第32章 白露睁开眼睛,一眼便看到趴在自己床边的任忌,晨曦的打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悄悄地伸出手,将他垂下的一束头发撩起来,别到耳后。 手指轻轻触碰到任忌高挺的鼻梁,柔软而细腻。 思量许久,枫华叹了口气,缩回了手。 任忌从睡梦中醒来,白露已经离开了大帐,因为担心昨夜的事情,任忌迅速梳洗,便向议事堂走去,白露已经在哪里等候多时了,显然,天子已经知晓刺杀事件,正暴跳如雷的命令手下追查。 任忌冷笑一声,要是像天子搞的这么大阵仗,这刺客早就吓跑了。视线移到身旁的白露,原本白皙的脖颈上出现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指痕,青紫一片。 “我知道凶手在哪,不用这么麻烦。”任忌开口,对天子道。 “什么?” “刺客此时一定是在这军营里,而且我对此人的身手极其熟悉,应该是铁骑军的成员。” 天子怀疑地看着他,问道:“你怎么知道是军队里的?” “首先,以白露的身手,如果刺客用匕首,一定能一刀毙命,为什么要选择需要更长时间和力气的方法来掐死他呢?这就说明,刺客害怕身上溅上大量血液,会暴露身份,所以,刺客只有可能是在军营里,因为宵禁不能及时处理溅血的刀和衣服的人。” 任忌分析的头头是道,枫华抬起头,神情中露出转瞬即逝的惊讶。 “那刺客被我打的不轻,只要调查一下就只知道了。”任忌淡然地做了总结。 “查。”天子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愤恨地道。 任忌叹了口气,终于道: “魏翔,去叫严峰过来。” 魏翔莫名其妙的接到指令,领命下去。 不一会儿,严峰被带过来,跪在大帐外。任忌撩起帘子走出去,看着阳光下一脸疑惑的少年,遗憾地摇了摇头。 板起面孔,任忌一改往日的平和,冷着脸道:“你受何人指使刺杀白露?” 众人皆是一愣,他是怎么知道的? 严峰也觉得莫名其妙,一脸疑惑地道:“回都督的话,我没有。” 任忌又叹了口气,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对严峰道:“我现在在救你,刺杀天子阁臣是诛九族的死罪,如果说出背后指使,说不定能保全严家老小。” 严峰低下头,许久没有出声。 任忌抬起头,惆怅地望着天。曾经自己引以为豪的铁骑军,竟然也会出现受人贿赂,谋财害命的蠢事。 “你知道我为什么猜到是你吗?”任忌明白了他的选择,悠悠开口道:“你骗得了别人,但是,却骗不了我,你是我任忌带出来的兵,一招一式皆来自于我,我很清楚的知道你们每一个人动作的特点,昨晚你虽然尽量避免与我过多交手,可是依然露出了破绽。” “现在,我再问你一遍,背后是谁指使?”任忌直直地盯着严峰,等待着他的选择。 “任都督,我对不起你,但是母亲生病,他们说,只要白露死了,那些钱就归我了。”严峰低低开口道,露出一丝邪笑,突然拔出任忌腰上的玄铁刀,向帐中的白露冲过去。 众人在这突然的变故中来不及反应。 魏翔等人站的较远,等反应过来也无济于事,眼见着刀锋向距离白露细长的脖子还有几寸距离,千钧一发之际,一条胳膊挡在白露面前。 锐利的刀锋毫不留情的在那结实的小臂上划下触目惊心的口子,鲜血即刻顺着手臂流淌下来。 “任忌!”白露脱口而出。 任忌捂着胳膊,此时魏翔已经赶到,正与严峰扭打起来,任忌面色一冷,瞅准时机从严峰手中夺下玄铁刀。 毫不犹豫的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 严峰死不瞑目,躺在地上,了无生气。 白露想都没想,冲向任忌,拉住他的胳膊,看着那足有一条小臂长的切口,血水已经汇成血流,落在地上,渗入土中。 “你怎么样了?”白露急切地问道。 “没事,小伤。”任忌露出无所谓的笑容,“你呢,他有没有伤到你?” 白露心中一动,道:“我没事,眼下你还管我干什么,快点包扎去。”白露拿出自己的手帕,按在任忌的伤口上,希望能止住血。 任忌虽然体格健壮,但是突然失去大量的血,仍然让他感到头晕目眩,白露迅速发现了异样,连忙扶着他坐下,把他头靠在自己身上。 与昨晚一样的场景,不过二人换过来了而已。 任忌头晕目眩,无暇顾及许多。白露的身份已经很明朗了,应该就是当朝天子枫华,要不然,不会有人不惜重金要取一个阁臣性命。 “枫华。”任忌微微抬起头,盯着对方惊讶的脸,接着说道:“我不会害你的啊。” 第33章 “你说白露就是枫华?”初墨坐在小乙的床上,对任忌道。 任忌坐在另一边,可怜的小乙只能蹲在地上,眼巴巴的盯着两位兄长。 “没错,应该是调换了身份。” 初墨向来言辞犀利,切中要害,此时道:“你怎么那么想让枫华信任你,就因为他和你的老情人长得像?你莫不是动心了。” 任忌翻了个白眼,道:“怎么可能,我只钟情于小白好不好,你想啊,这刺客毕竟是我铁骑军的人,若是不能撇清嫌疑,你我可小命不保。” 初墨纠正道:“是你,跟我没关系。” 任忌瘪了瘪嘴,心中烦闷,便起身拉着小乙出去训练。 “你小心你的胳膊,万一感染了可就废了。”初墨冲着二人的背影喊道。 任忌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听到了。 此时东侧的军帐内,一场谈话也在展开着。 “如果他像你之前说的那样,与白芷是那种关系,为什么这次还要救你?”玉鲤小声问道。 枫华来回踱步,道:“他已经发现我的身份,不存在误会的情况,所以目前来看,仅凭一个白芷,好像还不能确定。” “会不会是自编自导了一场戏,为了取得你的信任?”玉鲤道。 枫华绝望而阴郁的看了他一眼,回道:“我真的希望不是。” 玉鲤接着道:“我也希望不是。他实在是太强了,这样的人做我们的对手,你会很难办。” 枫华叹了口气,回道:“所以,就算是敌人,我也要把他变成朋友,至少不会伤害我。” 玉鲤点了点头,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一切照旧。” 枫华走回大帐,任忌也裹着他的胳膊回来,距离受伤已经过了几天,伤口已经结痂,不再流血,只是稍微一动便有可能重新撕开。 “你要干嘛?”枫华抬起头,看着拿着换洗衣物以及浴巾的任忌,奇怪地问道。 “洗澡啊。”任忌回道。 “等等,你的伤口才刚刚结痂,怎么能碰水?不许去。”枫华起身拉住他,用命令地口吻道。 任忌笑嘻嘻地央求道:“你就让我去吧,一身的汗好不好。” 这几日手臂受伤,他没办法下水洗澡,身上味道早就没办法忍受,何况任忌最爱干净,此时真是一刻不能再忍。 “那我跟你去。”枫华不容分说,随手抓起一件外披,拉着任忌的手走出去。 “别别…再怎么说你也是天子,我哪敢啊……”任忌慌忙收回手。 “别吵,再说了,起码现在我是白露。”枫华瞪了他一眼,重新拉起任忌的手,皱了皱眉头,道:“你手好冷。” 任忌无所谓地道:“体寒,没事。” 枫华突然笑了起来,回道:“你这人还真是,从内到外的冰冷。” 任忌好奇地问道:“我的内在性格很冷吗?” 枫华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此刻已经到了河边。 任忌试图单手解开自己的腰带,但是行军作战往往习惯于系的很紧,他努力了半天也没做到,刚要咬牙切齿地使用受伤的手臂,却看到枫华纤细洁白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腰上,轻轻解开了腰带。 任忌瞬间身体紧绷,不自在地僵直着。 枫华解开了他的腰带,踮起脚来褪去他的外披和内衬,一身饱满健壮的肌肉出现在他面前。 似乎感觉到任忌的不自然,枫华莞尔一笑,道:“都是男的,你紧张什么。” “怎么好意思让皇上替我脱衣。”任忌躲闪着目光,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在银白的天地中闪耀着光辉。 枫华在他耳边轻笑一声,道:“不要乱动,伤口碰水就不好了。” 任忌觉得那是他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次澡,枫华一直在旁边,拖着他的伤手,他非常难受的在另一个男人的注视下洗着澡,这种感觉,真是如芒在背。 枫华从他手中拿过毛巾,沾上水,轻轻擦试着他的后背,任忌并不是因为对枫华有什么感觉,只是觉得这样子未免太过亲密,心中对小白过意不去,所以眼下如坐针毡。 “好了,我自己来就好,谢谢。”任忌撩起一捧水,从头顶浇下来,水珠沿着他乌黑的长发低落,在水面形成点点涟漪。 枫华微微张大眼睛,摒弃凝神的看着这个场景。 月光下的任忌,全身散发着清冷的银辉。 心中狂跳,那是从未知道的,心动的感觉。脸颊燥热,死死地盯着出浴的少年,移不开眼。 枫华突然抬起手,扯开了发带,青丝垂落,遮挡着他的发红的脸。 “回去吧。”枫华小声道。 “好。”任忌完全不知道对方的想法,愉快地答应道。 第34章 蛮人似乎知晓了天子所在的地方——端涯口,集中蜀郡全部火力,攻打此处。 任忌有心而无力,蜀郡兵力过于松散,支援不能及时,时常有大敌当前,疲于奔命之感。 更让他疑惑的是,天子御驾亲征的地点,究竟是谁泄露给蛮人的呢? 这个内奸还无从查起,眼下更紧要的还是尽早找回战争的主动权。 为了安全考虑,枫华与玉鲤,最好撤离此处。 “我派魏翔护送你,去往最近的卷沉营,一路上都是我们的人,完全没有问题。”任忌撑在桌子上,对枫华说道。 自从知道了枫华和玉鲤的真实身份,任忌有事便直接跟“白露”汇报了,无需再走一遍假天子的流程。 玉鲤喝了口水,道:“这次没把握了?” 任忌看着他略微有些挑衅的神情,笑道:“有把握能赢,可没把握保住你的性命。” 玉鲤放下茶盏,道:“没本事就说没本事。” 任忌没有理他,转向枫华,道:“事不宜迟,你们明天就动身,等击退蛮人主力军,这仗也就快打完了。” 枫华听他这么一说,才恍然大悟,自从与蛮人开战以来,不知不觉已经半年,这半年与任忌同吃同住,二人已经很熟络,显然,他对任忌已经完全放心,虽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表面他的可靠。 枫华点了点头道:“就照你说的办。” 夜晚,玉鲤找了个空隙,来见枫华。 开口便道:“所以我们能够完全相信他了?” 枫华点了点头,又马上摇了摇头。 玉鲤疑惑地道:“你这是什么回答?” 枫华出神好半天,终于拉回现实,道:“我没有证据证明他的清白,但是……” 玉鲤屏息凝神地盯着他。 “玉鲤,我想赌一把,就赌任忌不会伤害我。” 玉鲤惊道:“你知不知道赌输了就没命了!” 枫华苦笑一声道:“反正那么多人都想要我的命,躲不过去的,死在任忌刀下,我认了。” 玉鲤瞪大了眼睛,道:“你怎么能这么想?” 枫华道:“这些年疲于奔命,玉鲤,我真的累了,如果连任忌都背叛我,那就真的没什么好活的了。” 玉鲤叹了口气,终是点了点头,道:“我从来都支持你的决定,这次我也只希望你能赌对了。” 枫华起身道:“任忌快回来了,你先走吧,准备一下,明早出发。” 玉鲤转身出了大帐,任忌与他擦肩而入。 任忌回过头,看着离开的玉鲤,什么也没有问,走回了自己的床上。 “过来,”枫华半倚在床头,冲着任忌招手道:“给我看看你的伤。” 任忌耸了耸肩,听话地走过去,这几个月以来枫华每晚睡前都会要求检查伤口,二人早已习惯。 枫华抓住他的胳膊,细细检查起来。 “已经差不多痊愈了,就是留了一道疤。”枫华用指尖轻轻摩挲着那鼓起的伤疤,惋惜地说道。 “在外面打仗,怎能不留疤。”任忌笑嘻嘻的收回胳膊,躺回了自己的床上。 枫华叹了口气,吹灭了灯,帐中陷入一片黑暗。 任忌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明天枫华走后,就是一场双方主力军正面交锋的恶战,几乎直接决定战争的胜负,能不能在一年内打完这场仗,全靠此时。 耳边传来枫华翻身的声音,他也没有睡着。 二人各怀心事的静默了很久,枫华轻轻地道:“任忌,要赶紧解了此围,然后去接我回来。” 任忌一愣,回道:“哦…哦好的。” 枫华没再说话,也没再翻身,好像是睡着了的样子。 任忌想了很多,从认识小白开始,到入伍从军,再到见到枫华,最后到即将的别离。 他想了想枫华与小白这两个长相相同,性格却完全相反的人,那双美丽的眼睛,一个明媚,一个忧愁,给人的感觉本该大相径庭,可是…… 两张面孔,两双美目,在他的脑海中循环往复。 任忌突然坐起来。 为什么这两双眼睛在看向他的时候,会带着同样的目光? 难不成枫华他…… 任忌心情复杂地看了旁边一眼,枫华睡得很沉,一动不动。 任忌自嘲的笑了笑,重新躺下。 心想到,实在是我多虑了,小白一介书生,如何能当天子,又如何不认识我,长得像只是凑巧罢了。 至于枫华,堂堂天子,怎么可能对我有那种感情呢? 不知道多久过去,任忌才终于睡着,梦中依然环绕着那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 第35章 枫华在任忌的帮助下骑上了马。 “我走了。”枫华小心的抓住缰绳,低头看着任忌。 “好,路上小心。”任忌笑嘻嘻地答到。 “皇上,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魏翔冲着假天子玉鲤说道。白露才是枫华这件事,半年以来还只有任忌知道而已。 玉鲤回头看了看枫华,得到了对方的认可,于是道:“出发吧。” 三人催马前行,枫华回头看了看站在原地的任忌,目光一闪,随后狠心地转过头,疾驰而去。 任忌静静地目送他离开,直到枫华的身影消失在实现尽头。 他收起笑嘻嘻的样子,换上严肃的神情,天子已经安全撤离,那么现在,就是真刀真枪,保家卫国的时刻了。 “现在听指挥,正午十分,瘴气减弱,你们正面攻打蛮人的总营,但是边打边退,引到旁边的葫芦谷中。铁骑军与我将会埋伏在那里。”任忌对着主力军下达命令。 转过头来看向小乙,小乙在多年的学习中,早就展现出来非凡的军事能力,已经能独当一面,由他帅兵布阵,任忌一万个放心。 “小乙,你带一队人马,务必切断后援,起码要拖住一个时辰。” 小乙严肃的点了点头,立即下去清点人马。 此时距离大战还剩两个时辰,军营里嘈杂忙碌,初墨忙着清算粮草与兵器等辎重,头都抬不起来。 任忌布置完毕,回到帐中,穿戴好软件,带上虎符军令,一切就绪。 就在全军整顿完毕,正要大举进攻时,魏翔骑马冲进了军营。 任忌惊讶地看着他,此时的魏翔浑身是血,焦急地说道:“都督!” “你怎么回来了,枫华还安全吗?” 魏翔道:“皇上安全,我已经互送到卷沉营,但是…路上突然冲出一伙扮成蜀民的蛮人,劫走了白露公子!” 任忌心中咯噔一下,还未说话,魏翔略有些试探地道:“陛下安然无恙,要不……” “不行!”任忌拍案而起,“白露必须救!” 魏翔道:“都督,大战在即,我看白公子此时已经凶多吉少,您可不能……” 任忌着急地吼道:“废物,白露才是枫华!” 魏翔呆愣地道:“什么?我拼尽全力保下的……竟然不是天子。” 任忌着急地踱步,没空与他废话,心中大概盘算好,迅速从腰间抽出一个令牌。 “小乙!”他冲着边上的小乙喊道,“你拿着令牌,统领铁骑军,绕到葫芦谷上方埋伏,接应主力军,歼灭蛮人,记住,时机未到之前,一定要沉住气。” “魏翔,你带着小乙刚才点的人马,截断敌人的后援,务必拖住一个时辰,时辰不到,军法处置。”任忌生气地瞪了他一眼,下达命令。 “是。”魏翔与小乙同时说道。 “对了,出发前去处理一下你身上的伤。”任忌对魏翔道。 魏翔看了看身上,道:“这不是我的血,是蛮人的,没事。” “师傅要干嘛呢?”向来沉默寡言的小乙突然开口问道。 “我去救枫华。”任忌解下身上的软甲,将玄铁刀插在腰间,淡淡地说道。 “师傅!”小乙惊呼,“皇上肯定被压入敌军大营,看守森严,您有多大把握?” 任忌看了他一眼,轻笑道:“这次师傅真的没有把握了,所以,小乙,这个虎符也交给你。” 任忌随手将虎符扔过来,小乙稳稳接住。 “我和枫华,明天下午之前如果不能回来,那你就顶替我的位置,全权接管云中八军,接下来的仗,就看你的了。”任忌快速地说道,不给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反应地机会。 “师傅!”小乙只能喊出这两个字。 “小乙,你的能力绝对足够统领军队,若是这种情况真的发生了,你便放手去做,务必保住殇代社稷。”他的语气微微低沉,接着道:“还有,记得告诉我哥一声。” 小乙此刻眼前模糊,艰涩地道:“小乙明白。” 任忌轻轻一笑,摸了摸小乙的头,说道:“出发吧。” 第36章 枫华被那伙蛮人绑着,向奕猊的军营走去,出乎意料的,他们并没有将他带往奕猊的族地,枫华推测,或许他们还不知道自己才是真正的天子。 很快他的想法就被证实了,他被带到一个老巫师的军帐中。 “你们这群废物,让你们抓天子,抓了个什么回来?”老巫师在门外气的大喊大叫,拿手指着那几个蛮人。 “算了,反正也没用,这人就杀了吧。”老巫师摆了摆手,转身走进军帐。 “临死前,我能知道,是谁告诉你们天子出走卷沉的吗?”枫华冷静地开口,就算是死,他也得死的瞑目,起码要知道这次又是谁来害他。 老巫师看了他一眼,道:“将死之人,告诉你也无妨,是你们中原人,好像姓梁。” 梁家。 枫华恨得咬牙切齿,梁家这次可真是,通敌叛国也要弄死自己,不过,因为梁家不知道自己与天子互换了身份,蛮人自然也不会知道,所以那老巫师看见抓到的是自己才会那么失望。 误打误撞,真天子被抓,真是哭笑不得。 老巫师拿着一把明亮锋利的苗刀走过来。 枫华此刻陷入了一种平静,知道自己终究难逃一死,身上的重担仿佛轻了很多,那些权谋与构陷,压制与掣肘似乎一下子远去,三年以来,他第一次觉得心中的愁苦没有如此强烈了。 临死前想到的最后一个人,是谁呢? 一抹黑色的身影出现在他脑中,那是一个潇洒俊郎的男子,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 枫华自嘲地笑了笑,没想到临死前,心里还是那个家伙。 “等一下,我刚研制出来的情1蛊,还没试过效果,正好拿你实验。”老巫师突然想起,收起苗刀,转身从腰上解下一个竹筒。 枫华觉得有点讽刺,自己这一生,过的战战兢兢,多少次被人暗害,好不容易交付真心,对方却已经心有所属,本以为终于一刀下去能够脱离苦海,却还要被蛮人的蛊虫嗜血而死,上天对他,太薄情了些。 老巫师从竹筒中取出一根长针,点了一些红色的汁水,在他的胳膊上刺下一个红点。 枫华平静地看着那个红点,道:“既然要死了,你不妨再告诉我,这是什么蛊。” 老巫师笑着道:“情1蛊嘛,顾名思义,若是两个时辰内你见不到自己的心上人,蛊虫发作,就会啃噬你的肝脏,那滋味,生不如死。” 老巫师收起银针,转身走出军帐,回头扔下一句话,道:“你还有两个时辰,好好享受吧。” 枫华绝望地靠在墙上,闭上眼睛,等着死亡的来临。 任忌低下1身来,匍匐在马背上,在密林中骑马,枝条丛生,一不小心就会被刮下来。 任忌仔细思索后发现,既然魏翔努力保全“天子”,说明蛮人的目标其实是“天子”,而不是白露,所以蛮人应该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对换了,至于白露,应该是几个小卒顺手绑回去邀功领赏用。 如果上面的一切推测没有问题,那么枫华应该是被当成普通俘虏,压到最近的大营中,就地处决,而不会去奕猊族居腹地。 他向蛮人前线的大营疾驰而去,他并不是担心自己的能力无法带着枫华从敌营中全身而退,而是担心自己晚了一步,枫华已经被就地处决,那样一来,天下势必大乱。 而且……他不愿意让枫华受到伤害,更不能接受他的死。 任忌向来喜欢开诚布公的审视自己的内心,就像是当初确定对小白的爱一样,他重新梳理了他与枫华之间的感情。 重新审视一遍后,任忌仍然没有得到自己已经爱上枫华的结论,他心中一直爱着小白,这没什么好说的,对于枫华,或许和初墨一样,就是朋友之情。 至于枫华对他,任忌不去管,他向来讨厌揣摩别人的心思。 离敌营还有一小段距离,任忌轻轻翻下马,将黑珍珠藏在密林中,然后将自己隐匿入树影,轻轻移过去。 此时距离枫华被俘,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任忌细细观察着,未见到他的身影。 视线一转,看见帐前有一个巫师打扮的人,正在说着什么。距离太远听不清,任忌观察四周,敌军主力此时应该正与小乙他们交战,营内几乎空无一人,只有军营门口,有两个守卫。 任忌贴着围栏走过去,趁其不备,打晕了守卫,随后向那老巫师的大帐潜去。 贴在帐后的阴影中,任忌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你怎么处理的那汉人?”任忌悄悄探出头,看见了蛮人首领正对巫师问话。 “眼下绑在我的帐中,给他下了情1蛊,还有一个时辰,这次…” “随便吧,反正也不是汉人的皇上。你那蛊要是成功了……” 任忌心中一喜,看来枫华还没有一刀毙命,虽然蛊虫也够头疼的,但是却为他争取了时间。 等着那两人走远,任忌转身钻进了帐中,一眼便看到靠在墙边的枫华。 “枫华,枫华。”他轻轻推了推他,枫华慢慢地睁开眼睛。 “我这是死了吗?”枫华惊讶的看见他,随后恢复了平静,笑盈盈地道。 “死前最后看到你,好像还不错。”枫华苦笑一声。 “是我,我来救你出去。”任忌警觉的观察着四周,“小心点,跟我走。 任忌从腰间抽出玄铁刀,划开枫华身上的绳子,收刀入鞘,拉起他的手。 “走。”任忌拉住枫华,从帐中钻出,沿着来时的路,一直跑到军营口。 就当快要全身而退时,突然传来一声呼喊:“你们怎么在这里!” 任忌心下一惊,估计是那两个被自己拖到林中的守卫被发现了,果然,敌方留营的人马迅速警戒,他与枫华暴露无遗。 “在那!给我抓住他们。”老巫师气急败坏的喊道,一大批蛮人冲他们跑来,手里拿着明晃晃的苗刀。 “枫华,听我说,出了营门向东跑,找到林中的黑珍珠就停,别怕,相信我。”任忌勾起一抹笑意,露出他的小虎牙,挑衅地看着冲过来的蛮人。 枫华惊讶地看着面前处变不惊又极度自信的少年,放下心来,从未有过的信任感和安全感充斥心中,他知道,只要有任忌在,就一定能活下来。 “好。”,枫华同样轻轻一笑,回道。 “就是现在,跑!” 任忌捏了捏枫华的手,枫华迅速向军营外跑去。 任忌抽出玄铁刀,挑衅地看着那群蛮人。 “来吧,该你们了。” 第37章 枫华一路向东跑,密林中的参差的枝叶抽在脸上,火辣辣地疼。 一路上注意着身后,既没有追兵,也没有任忌。枫华终于在一棵大榕树下发现了黑珍珠。 枫华不善骑马,更何况是黑珍珠这样性情暴烈的高头大马,危机时刻,即使害怕,枫华也只好咬着牙,拉住黑珍珠的缰绳。 本以为黑珍珠会暴躁的走开,或者因为认主而发出威胁的嘶吼,没想它抬起鼻子,在枫华身上闻了闻,然后温顺的低下头去,等着枫华骑上来。 树林中传来一声响动,枫华来不及多想,艰难地爬上马背。 响动越来越近,枫华紧张的攥着缰绳。 突然,身后落下一袭黑影,惊的枫华与黑珍珠俱是一震,正要回头看,耳边传来温柔地声音。 “别怕,是我。” 任忌拍了拍黑珍珠,催马前行。 “委屈一下,很快就好。”任忌一只手压下枫华的头,让他整个人趴在马背上,而自己也低身匍匐着,将枫华护在身下。 枫华能感觉到耳边传来呼啸地风声,即使在密林中,黑珍珠依然能保持速度,左闪右避,绕开低矮的枝条,疾驰而过。 身上的人此刻中紧紧抱住他,不让他收到半点伤害。 枫华悄悄勾起了嘴角,一动不动地紧紧抱住黑珍珠,幸福和心安的感觉让他忘了此时正在奔命。 果然,有任忌在,就很安心。 许久,任忌确定追兵已经跟丢以后,勒住马蹄。 “这是哪里?”枫华从马背上起来,揉了揉酸痛的脖子。 此时天已经开始昏暗下来,四周的景物影影绰绰,难以辨识。 “我也不知道,咱们先找个地方过夜,明天天亮了再回去。”任忌翻身下马。 二人找了一处被风的地方,升起火堆。 “你等着,我去弄点吃的去。”任忌的侧脸在黑暗中昏暗不明,只能看到那刀削般的棱角。 枫华有些看的痴了,身体中传来一丝异样,赶紧点了点头,道:“好,我等你。” 就在枫华等待任忌的这段时间里,两个时辰到了,蛊毒生效。枫华一路奔波,忘了计算时间,此时他浑身燥1热,面色潮红,呼吸急促,肝脏脾胃从起初轻微的痛感,逐渐加强到剧烈的阵痛,仿佛千万只蛊虫在啃噬一般,正像那老巫师说的,果然生不如死。 枫华蜷缩在火堆边,心里只有一个热烈的想法:见到任忌,紧紧地抱住他。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痛感更加强烈,汗水顺着他的额头落下,摔在地上变成几瓣。枫华痛的几乎失去理智,他现在很想一头撞死,趁早结束这痛苦。 “我回来了。”一袭黑影向他走来,手里拎着一个梭型的东西。 此时枫华已经没有心思去管那是什么了,他艰难的撑起身体,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你过来。” 任忌哦了一声,快步走过去,这才发现火光后面的枫华正痛苦的蜷缩在地上。 “你…是不是蛊毒……哎”话还没说完,任忌惊讶地看着枫华蹭的一下站起来,眼中布满血丝,一把搂住了他的腰,紧紧地抱着。 “别…别动,让我…抱一会儿。”枫华虚弱的声音传来,胳膊增加了几分力量,抱得更紧了。 任忌无可奈何乖乖地任由他抱着。在心里忏悔着:小白啊,你可别怪我,这只是兄弟,真的只是兄弟。 枫华将脸埋进任忌的颈窝中,贪婪的嗅着属于他的气息,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身上的蛊毒正在褪去,痛感减弱了不少,抬起胳膊一看,被点上的红点也消失了,显然情1蛊已解。 枫华保持着姿势没动,机会不易,他要再多抱一会儿,就再多一会儿也知足。 此番证明,任忌真的是他的心上人,再也避无可避,无法否认。 许久,枫华才眷恋的抬起头,恢复了往日的神情,笑着道:“刚才蛊毒发作,太疼了,抱着你好像能缓解一点。” 任忌尴尬地咳嗽一下,讪笑道:“嗯,疼痛的时候抓点什么东西确实能够缓解……现在好了吗?” 枫华微微点了点头,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找不出刚才那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任忌放下心来,扬了扬手,道:“弄了点鱼,将就一下吧。” 枫华轻轻一笑,坐回地上,道:“你烤我就吃。” 任忌无奈地看他一眼,乖乖走向火堆,道:“好好好,我烤我烤,等一会儿啊。” 枫华满足的打量着任忌忙碌的样子,嘴角挂上隐隐的笑意。 火光温暖的正好,独属夏夜的晚风抚1摸着他燥1热的脸。 “好了,小心烫。”任忌递过来一只鱼,枫华小心接过,任忌拿起另一只,坐在地上吃起来。 轻轻咬了一口,没有任何佐料,鱼也不是什么珍贵的品种,但是枫华却觉得,这比宫中的山珍海味,满汉全席还要美味。 “怎么样,怎么样,还可以吧?”任忌急切地问道。 “好吃。”淡淡地做出了评价,枫华抬起眼,对上任忌期待的目光。 任忌笑了起来,靠在一棵树上,道:“前几年在云梦闯荡的时候,天天给自己烤鱼吃,好多年了,没想到这手艺还没丢。” 枫华附和的点点头,没有说话,专心吃鱼。 任忌眺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峰,在黑暗中只能看见恍如波涛的形状。 “枫华,到底为什么这么多人要害你?”任忌突然转过头,抛出了问题。 枫华神色不变,反问道:“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任忌挑了挑眉毛,表示随便问。 枫华稍微犹豫一下,打定主意问道:“你是不是吴巍的人。” “不是。” 回答的干脆利落。 枫华的眼中闪起一丝光芒,随后叹了口气,道:“那好,我告诉你。” 任忌坐直身体,专注地盯着他。 枫华缓缓开口道:“三年前,先帝驾崩,原太子枫锦即将继位,却突发病症,竟然也一命呜呼,皇位空悬,吴巍找到了我,让我继承皇位。” 任忌点点头,道:“这我知道。” 枫华看了他一眼,接着道:“你不知道的是,太子枫锦实际上是被人毒死的,七窍流血而亡。” 任忌瞪大了眼睛,惊呼道:“什么?” 枫锦与他是十年同窗,二人同岁,从小玩到大,还记得幼时。枫锦总是说,“无忌,将来我当了天子,就任命你做护国将军,你一定能帮我把大殇江山守的好好的。” 一晃十几年过去,儿时玩伴竟被这样阴险的害死,任忌心中升起一丝恨意,眼前有些模糊,面前的火光变成一团橙色的影子。 “怎么了?”枫华好奇地问道。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任忌甩了甩头,道:“没事,你接着说。” 枫华担心的看了他一眼,接着道:“梁家人也发觉枫锦中毒而亡,与此同时,吴巍带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我,像计算好一样,及时到宫中继承了王位。” 枫华的目光阴郁地像蒙上了一层冰霜,显然,这是他最不想提及的一段。 “梁家人认为是我和吴巍联手,害死枫锦又假惺惺的过来继位,所以多年以来一直试图杀了我,为枫锦报仇。”枫华平淡地诉说着,仿佛在讲述着他人的故事。 任忌不知道说什么好,楞楞地盯着他。 枫华苦笑一声,道:“任忌,你知道那种,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却被安上了弑兄篡位的罪名,莫名其妙要在身上背负一条人命的感觉吗?” 眼尾落下一滴晶莹的泪珠,枫华慌忙侧过脸,将它隐藏进阴影中。 任忌起身走过来,靠在他身边,算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枫华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接着道:“在外人看来,我和吴巍似乎是狼狈为奸,蛇鼠一窝,但是,背地里,我根本就是受制于他的傀儡而已,吴巍早些年需要靠我的身份帮他执掌相位,这些年他的根基日益稳固,似乎已经想要取我而代之,所以我怀疑,严峰就是他派来的。” 任忌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对,严峰明确的接到指令刺杀白露,而蛮人巫师却以为抓错了人,很显然,操纵两次刺杀的不是同一种势力,严峰背后的人知道你与玉鲤调换了身份,而通知蛮人天子行踪的人却不知道。” 枫华道:“没错,而且对调身份这件事,梁家不知道,吴巍知道。” 任忌仔细搜寻了记忆,突然道:“不对啊,我记得吴巍从前不是靠为人正直,忠君克礼闻名的吗,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枫华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不过人心难测,也不奇怪。” 任忌心里猛地一抽,小白是吴巍的闭门弟子,那岂不是助纣为虐吗?如果不是这样,那以小白的性格,肯定会违拗吴巍的做法,那么……他现在还好吗…… 任忌转过身,握住枫华的肩膀,急切地问道:“枫华,你知不知道白芷?” 枫华眼中闪过一丝受伤的神情,很快恢复了正常,平静地道:“我调查过,是吴巍早年的弟子。” “早年弟子,你什么意思?” “就是在我登基前拜吴巍为师的,这几年在翰林中没有看到他,恐怕吴巍应该是看作闭门弟子,留在府中教导了吧。” 任忌转动着目光,细细思索着,枫华冷静地分析道:“你不必担心,我既然能调查到白芷的存在,就说明吴巍并没有想隐瞒他的存在,所以,他肯定没有遇害。而且,你不是还收到了他的回信吗?” 任忌点了点头,道:“这倒是。” 枫华问道:“那封回信,笔迹是白芷的吗?” 任忌道:“是,但是小白曾经跟我说过,要跟吴巍重新练习书法,所以笔迹也一直不固定。” “嗯,吴巍的书法也是天下一绝,作为他的徒弟跟师傅学没什么奇怪的,而且我看你最后那封回信,那位白公子似乎已经练成了,写的与吴巍如出一辙,所以,我当时以为那是吴巍给你的密信,才会一直怀疑你,或许是不是吴巍的人。”枫华的语气中透着一种轻松,他带着一抹浅淡的笑意,放松地靠在树干上。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任忌有些担心小白,但是听他这么一说,好像也没错,如果小白真的遇害,那么枫华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查到他曾经的身份的。 任忌突然想起来,五年前,他入伍前夕,哥哥曾经说过枫锦已经成婚,太子妃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叫枫琮,当时他还为当上了叔叔高兴好半天,那么这个枫琮去哪了…… 任忌不知道如何开口询问,太子暴毙,太子妃估计也难逃毒手,吴巍若想扶植枫华登基,势必也不会放过那个孩子,对外也将枫琮的存在隐瞒下去,这些内幕,以他庶民的身份,是不应该知道的。 他实在太急切的想要知道,于是试探地问道:“枫锦…前太子殿下……他…有没有孩子啊?” 枫华面色如常,平静地道:“有的。” “那……那那”任忌那了好半天,也不知道如何说,没想到枫华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轻笑一声,替他说了出来, “你是不是想问,既然有儿子,为什么还要我来继位?” 任忌十分感谢他的善解人意,重重的点了点头表示正确。 枫华深吸一口气,道:“你也知道,吴巍既然能害死枫锦,何况一个幼子,所以,梁家决定放弃皇位也要保住唯一的独苗,拜托前丞相之子秦博冠秦公子,带着枫琮连夜出逃大泱宫,至今无人知晓他的下落。” 秦博冠秦公子,是前朝丞相秦言的独子,其人聪颖,有经天纬地之才,又生的一副好容貌,比任忌大两岁,是哥哥任无双的同窗好友,二人如钟子期与俞伯牙,是交心的知音好友。 从前任忌与枫锦总爱跟在两位大哥哥的身后玩耍,秦公子待他,也如亲哥哥一般无二。 任忌陷入隔世经年的回忆,转眼物是人非,枫锦暴毙,秦大哥不知下落,自己的亲哥哥在政11治漩涡中孤身奋战…… 变故来的太快,一下子完全摧毁了任忌所有珍视的美好,他钻起拳头,恨吴巍恨得咬牙切齿。 枫华静静地看着他的神情,道:“你相信我吗,或者,你恨我吗?” 任忌回过神来,看着枫华那有些苦涩的表情,坚定的摇了摇头,道:“我当然相信你,又怎么会恨你。” 枫华突然笑起来,任忌莫名其妙的看过去,好半天枫华才停下,温柔地眸子盯着他,道:谢谢你,任忌,谢谢你愿意相信我。” 第38章 天已经大亮,远方的山峦不再只是乌黑的起伏,一草一木皆入眼中。 任忌与枫华辨别了南北,向军营走去。昨晚逃跑的时候慌不择路,没想到竟然离端涯口已经很远,此时赶回去大概要一天的时间。 二人终于在黄昏十分赶了回去,小乙正焦急的在帐中踱步,看见师傅回来了,激动的快要给任忌跪下。 “怎么样了?”任忌顾不得其他,忙问战况。 “你还不放心我们小乙吗,这仗打的漂亮极了,蛮人主力军已经溃散,剩下的基本不成气候。”初墨在一旁及时回到,他的神情乍一看与往日无异,一脸生人勿近的样子,但是任忌知道,初墨此时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庆幸大胜回归,庆幸任忌成功救回枫华。 任忌转过头冲他笑了笑,随后拍了拍小乙的肩膀,道:“行啊小子,不愧是我的徒弟。” 小乙羞赧一笑,会快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情。 “可是师傅,蛮人首领带着残余部队,跑到了木水寨,闭门不出,恐怕还得费些功夫才能全部歼灭。”小乙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冷静又理性的报告了当前情况。 任忌笑眯眯地揉了揉徒弟的脑袋,道:“别跟你初墨哥学那副表情,跟个收租婆似的,你第一次带兵就这么顺利,是好事,得好好庆祝一下,至于接下来的事,我相信会很容易的。” 初墨举起手里的书就要打他。任忌左闪右闪,此时枫华正好走进帐里,任忌一下子冲到他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道:“这…这可是天子啊,我看你敢不敢打。” 初墨瞪着他,道:“有本事你出来。” “我就不。” “噗嗤”,枫华看着这宛如垂髫小儿的闹剧,笑出声来,他那终日饱含阴郁的眼睛,此时弯弯的如同月亮,如同柳条点水,温柔地荡开波澜。 他笑了。 任忌瞪大了眼睛,一瞬间心跳漏了半拍。 小白。 他几乎立即想起了那个心尖上的少年,曾经的他,笑起来也是如此温柔,让人沉醉。 枫华本就与小白极其相似,唯一的区别就是那一身阴郁的气质,此时不见踪影,任忌几乎认为小白就站在他面前,灿烂地笑着。 任忌不自知的伸出一只手,想要去触碰面前的人,却忽然顿住,迅速放下了手。 怎么会呢,他是枫华啊。 任忌用他露出虎牙的笑容掩盖过一瞬间的失神,继续与初墨嬉笑打闹,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大战胜利,玉鲤也被接了回来。 一进大帐,玉鲤疯狂搂住了枫华的脖子,带着哭腔,嚎道:“枫华枫华,你没事吧,担心死我了啊,早知道就不换身份了,你要是死了怎么办啊啊啊啊啊啊……” 枫华被他勒的喘不来气,咳嗽着拍着他的胳膊,想要自救,可是对方自顾自的说着,完全没意识到枫华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任忌终于看不下去,嫌弃的走过去,道:“勒的那么紧,你是不是想谋杀天子?” 玉鲤瞪了他一眼,又继续饱含泪水,深情款款地望着枫华。 枫华无奈,拍了拍玉鲤的肩膀,轻声安慰着,眼中带着轻松的神情。 任忌颇为欣赏的靠在一旁,看着枫华此刻的样子,转眼已经与他相处快一年,一年前的枫华,不论何时都是一种苦大仇深的表情,忧郁的甚至有些可怜,可是如今,他已经能将自己从压力中解放出来,带上一点青年人的明快与潇洒。 任忌有些自大的想到:这全要归功与我春风化雨般的开导。 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枫华抬起眼看了他一眼,粲然一笑。 任忌知道自己已经满脸通红,急忙躲了出去。他向来拎得很清,他知道自己对枫华所有的感觉都是建立在——他与小白很像——这个基础上。除此之外,再有什么其他的,就真的只是兄弟情,就像是对初墨和小乙一样。 如此多年,任忌对小白问心无愧。 快了,快了,任忌有些满足的仰望着远方的天空,转眼之间,战争到了尾声,他与小白五年又一年的约,终于近在眼前了。 他从未感到过如此的放松,随意地坐下,感受着温凉的晚风,耳边是来自盛夏的蝉鸣。 不知过了多久,静谧被打破。 “怎么在这。”肩上盖上了一件外披,枫华脚步轻巧地走到他身边,贴心的送来了衣服。 “心里放松,出来看看景呗。”任忌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拉紧衣服,随意答到。 “仗,快打完了吧。”枫华深吸一口气,道。 “嗯,很快了。” “你……之后要去哪?” “去见小白。” 枫华没有了声音,很长一段时间任忌又变的只能听见无边的蝉鸣声。 许久,枫华轻轻叹了口气,道:“陪着我吧,以后。” 任忌惊讶的回头,看向他。 枫华又恢复了那副阴雨绵绵的神情,又好似比往日多了更多的愁苦和不舍,正用一种近乎于彻骨的绝望,空洞地扫视着远处的风景。 “带…带着你的心上人,去京城吧…我封你做将军,”枫华声音颤抖地说完,苦涩的一笑,接着道:“前路漫漫,我不想一个人走了。” 任忌有些动容的打量着枫华的脸,可是,除了哀愁,他读不出其他的情绪。 “好,一定。”任忌轻快地答到,露出一对小虎牙。转过脸去,不再看他。 枫华悄悄抬起一只手,抓住了心口,那地方一阵绞痛,酸涩的眼泪被他生生压制在眼眶中,越来越模糊。 你不必爱我,只要陪在我身边,就够了。 枫华惨淡的弯起一个笑容,用另一只手,隔空描摹着任忌的身影。就像是什么稀世珍宝,近在眼前,却求而不得。 无力的垂下手,枫华清了清嗓子,轻轻地道:“一起回去吧。” 第39章 事情不像任忌料想的那样顺心如意。距离上次击溃蛮人主力军已经又过去了三个月,此时正是夏日最后的尾巴,即将离开皓月蝉鸣,步入萧瑟的秋风中去。 任忌与小白重新定下的一年之约,眼看又要到了,蛮人却一直坚守不出,本以为寨子里的物资消耗完了,很快就会被迫开城投降,可是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奕猊残余部队竟在那弹丸之地坚守了三个月依旧生龙活虎。 任忌有些坐不住了,再这样下去,又要爽了小白的约,一时拖一时,连他自己都忍不下去,何况屡次被放鸽子的小白呢。 任忌左思右想没有头绪,死活也弄不明白对方闭门不出的物资从哪里来。派出去探查的人都说没有结果,任忌决定亲自走一趟。 与枫华打个招呼后,收到了一句惯有的“小心一点”,他带上小乙趁着夜色跑到寨子周围搜查。 “师傅,前门没有什么特别的。”小乙完全与夜色融为一体,岿然不动的潜伏在树上,紧紧的盯着敌方的哨岗。 “奇了怪了,这东西是凭空变出来的吗?”任忌有些暴躁,低声吼道。 “等等……你说前门,这寨子难不成还有后门?”任忌突然抓住了话中的关键,奇怪地问道。他实在没想到这么小的寨子竟然还有前后门,要知道这样设置,就要多出很多的人力和无力去修筑和看守,一般无关痛痒的小寨子不会这么做。 “嗯,有的,木水寨后面是大约20仗的悬崖,还有湍急的江水流过,供人行走的滩涂只有一点,所以应该不太可能是通过后门运输的。”小乙也是奕猊人,小时候出入过不少奕猊的寨子,对此了如指掌。 任忌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轻声道:“万事皆有可能,咱们去看看。” 小乙答应了一声,话音刚落,已经稳稳的站在任忌身边,从树上翻下来一系列的动作,悄然无声。 任忌赞赏的看了他一眼,随后两个人隐匿在夜色中,向木水寨后山走去。 站在细窄的滩涂上,饶是任忌也有些胆怯,一不小心就会被奔腾的江水卷走,那巨大的水声从他耳边呼啸而过,震的耳朵难受。 “师傅!”小乙扯着嗓子喊道,因为比较熟悉,所以一直一马当先带路,此时发现了重要的线索,扯开嗓子招呼任忌。 任忌揉了揉耳朵,小心的向他走去。 “怎么了?”任忌觉得自己此时像个耳聋的老人,无奈地叫喊着。 “这里修了简易的吊篮和梯子,物资就是从这里吊上去的!”小乙指着锁链,喊道。 任忌抬头仰望着那直插云霄的峭壁,不由得佩服起奕猊的执着来,能在如此艰险的位置修筑如此大的工程,没个三年五载是下不来的。 小乙拉了拉他的袖子,带着他离开了悬崖下。 二人爬上峭壁对面的平台上,隔着峡谷平视这对面的木水寨。 此时江水的声音没有那么大了,小乙用平日的音量,低声道:“这不是奕猊修建的。木水寨曾经不属于奕猊,也就是这两个月才投降的,木水寨的族民应该是南巫族,他们平日为了采药,会在山崖上挂上铁链,方便操作。” 任忌道:“所以奕猊族是利用了别人修建好的采药工程,用来运输物资?” 小乙点了点头,道:“应该是这样的。” 任忌皱起眉头,道:“这太艰险了,我们总不能从爬悬崖上去攻城吧。” 小乙符合道:“是的,而且我们还无法截断他们的补给,这里离奕猊腹地不远,四通八达,根本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 他们同时沉默了。 许久,小乙突然坐起来,目光炯炯,道:“有办法了,师傅。” 任忌嗯了一声,竖起耳朵听着。 小乙道:“奕猊族刚刚归降南巫族没多久,肯定没有完全认全,况且蛮人没有登基户籍的习惯,我可以装作是南巫人,跟着运送队进去,里应外合,给你们打开城门。” 任忌脱口而出,“不行。” 小乙奇怪的看着他,任忌低声道:“回营再商议。” 二人很快回到营中,初墨与魏翔也被召集过来,枫华正在和玉鲤处理政务,暂时无法脱身。 “有什么发现,说来听听。”初墨靠在椅子上,淡淡地问道,手里举着他的粮草调配清单。 小乙很快把情况汇报了一遍,不忘加上自己刚被任忌否决的想法。 初墨听后点了点头,赞同道:“小乙的方法不错,就是有点危险,但值得一试,你干嘛拒绝他?” 任忌叹了口气,道:“你知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那么危险,怎么能让小乙去冒险。” 初墨没再说话,小乙对于他和任忌来讲,是看着长起来的孩子,实在是不忍心让他冒如此大的险。 小乙意识到任忌并不是因为他的计策有问题而拒绝,而是担心自己的安危,连忙道:“我会小心的,让我去吧师傅。” 任忌再一次坚决的摇了摇头。 小乙的目光突然暗淡下来,低声道:“师傅是不是因为我是奕猊人,怕我反叛,所以才不让我去。” 初墨下意识开口否认,没想到任忌抢先一步,答道:“没错。” 初墨惊讶的看着任忌,对方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云淡风轻的看着小乙。 小乙红着脸,低着头不再言语。 任忌轻轻一笑,走过去摸了摸小乙的脑袋,道:“我确实在乎你奕猊人的身份,虽然你从小在汉人中长大,但是难保木水寨中有你熟悉的族人,我并不是担心你反叛,我反而担心你会因为亲手打开城门而产生自责的想法。” 小乙猛地抬起头,对上任忌温暖的目光。 “所以,不要再这样想了,你是我唯一的徒弟,师傅不会怀疑你,永远都不会。” 小乙感动地湿了眼眶,慌乱拿袖子一抹,道:“我…我知道了,不过,师傅打算怎么办?” 任忌列了咧嘴角,邪邪的笑了一下,道:“就用你的办法,不过,我去。” 小乙吓得面如土色,立即道:“师傅不像蛮人,会被发现的。” 初墨也点了点头,目光尖锐的审视着任忌,提醒着他。 任忌看着二人的紧张的神情,笑起来,道:“装扮一下不就像了嘛,这有什么。” 初墨站起来,道:“我知道你打定了注意,十匹马都拉不回来,不过你可想好了,这次可不是你逞能的时候,我们可以再想想别的办法,或者正面进攻……” 任忌抬起手,打断了他,笑容中露出微不可查的苦涩。 “初墨,我等不了那么久了。” 与小白分开太久了,日夜的思念烧灼着任忌的心,在这样的炼狱中咬牙坚持了六年,眼下,他真的一刻也不愿意多耽误。 初墨目光垂下,轻声骂了一句“疯子”,便随他去了。 任忌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转向小乙,道:“帮我扮成蛮人,明早就出发。” 第40章 任忌脱了上衣,赤裸着臂膀,小乙正趴在他背上,专心的刺着纹身。 细密的针点扎在身上,不痛不痒的,很是难受。 任忌不敢轻易动作,怕影响小乙,于是背着身子,嚷嚷道:“给我画好看点啊,这可是要留一辈子的。” 初墨在一旁给小乙打下手,闻言按住他的脑袋,斥责道:“吵死了,消停会儿。” 任忌安静下来,皱着眉头去感受那诡异的触感。 初墨看了他一眼,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就这样给自己背上刺青,我要是你爹,一定打死你个不孝子。” 任忌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你少趁机占便宜。” 枫华与玉鲤处理完政务,批了几个月攒下来的折子,又听到魏翔汇报了刚才商议的结果,枫华向雷击一样从椅子上窜起来,直奔大帐而去。 “任忌,我不同意你这样。”枫华隔着帘子喊道,随后迅速钻了进去,气冲冲的看着任忌。 面前的少年早已经换上小乙给准备的蛮族衣服,亚麻开襟短衣,用兽皮腰带勒紧,腹部是裸露在外的,此时能清晰的看见任忌宛如大理石般光滑细腻的肌理和精壮的腹肌,以及刚刚刺印在上面的一条青龙。 龙首倚枕在左臂,张牙咧嘴,怒目浑圆。龙身顺着背部盘绕而下,从肋骨下面重新绕回了腹部,青色的龙鳞片片分明,逐层叠次的拍铺开来,最后一抹龙尾从裤腰处钻入,隐没不见。 这条龙画工精细,十分逼真,契合着皮肤肌理,配上任忌的身材,简直是一幅绝世的人体艺术。 在蛮人观念中,纹此青龙,贵不可言。在汉人的观念中,身体发肤,不可刺画。 任忌的左耳打了一个洞,带上了当年小乙摘下的耳饰,此刻正流转着金光,微微颤抖着。他的额头上,带着小乙用兽皮编起来的发带,束着前额的碎发。 要说此时的他还有什么与蛮人不同,大概就只剩下任忌一头墨黑的长发,正随意的垂在两侧。 明明是汉人最唾弃的蛮族装束,硬是让任忌穿出了绝世无双的潇洒与霸气。 枫华呆呆地盯了半天,几乎瞬间就红了眼,不过他没忘记自己的态度,立马正色,厉声道:“你知不知道里面的情况,就要伪装进去,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任忌调皮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见我什么时候失算过?” 枫华顺着他的话捋了捋,的确,一年来,只要任都督出手,确实没有什么战术失败。 只好叹了口气,语气软下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么能就这样扮成蛮人的样子?” 任忌没有回答他,从腰后拔出玄铁刀,一抬手,斩断三千青丝。 乌黑柔软的发丝垂落在地上,任忌与蛮人,再无不同。短发的他,更多了份恣意和张扬,身上本就不多的书生气荡然无存,剩下的,是一种来自原始大山深处的野性。 任忌收起刀,看着目瞪口呆的枫华,轻声叹道:“战乱多年,大家都累了,枫华。” 真的累了,大大小小的战争数不胜数,即使不是为了小白,任忌也只想赶紧摆平这场战争,多拖一天,无论敌我,双方都会有更大的损失。 民本务农缫丝,安居乐业,奈何战火连绵。 枫华知道自己拗不过他,伸出手,替他拂去肩上的一缕青丝。 “任忌,小心一点,我等你回来。” 与之前无数次一样,枫华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叮嘱着,这是他唯一能为任忌做的,唯一能减少他的担忧和害怕。 怕他受伤,怕他死,怕再也见不到…… 怕自己无故枉死,怕自己亲手葬送祖宗江山,怕自己永远孤单一人…… 他害怕的东西太多了,可是相比于永远失去任忌,其他的立刻便显得不足挂齿。 任忌重重的点了点头,满脸笑意地拍了拍枫华的肩膀,转身走出大帐,去排兵布阵,准备最后的收尾。 枫华那温柔又不舍的目光眷恋的缠绕着任忌的背影,直到穷极。 曾经以前多少次的出征,这样缱绻的目光从来都紧跟在那纤长的背影身后,只是,任忌从来不曾回过头,对上那饱含深情的双眸。 第41章 任忌用着蛮人的身份成功混进了大寨,里应外合打开寨门,汉军铁骑冲入,奕猊的残余部队片甲不留,持续一年的南疆叛乱,终于以奕猊失败投降告终。 在这一仗中,任忌战功赫赫,天子御笔一挥,官拜上将军,正二品大员。 本来只是想升个五品的督军,好能回去娶媳妇,没想到折腾了六年,竟然封官拜将,与自己哥哥差不多品级,任忌哭笑不得。 所有事情了结,与小白一年的约已经近在眼前,任忌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想赶紧赶回临水郡,见到多年未见的心上人。 那孩子长高了吗?还是那么瘦吗?一定比以前更成熟,更好看了吧……这些年忙得都不好好回信,可一定要好好惩罚他…… 枫华要回京城,临行前,在军营中犒赏三军,一同痛饮。 酒宴上,枫华站起来,举着一杯酒,道:“众位将领,驱逐蛮人,各位血战沙场,功不可没,朕特封全军都督任忌为上将军,京城赐宅,其余人等,按功封赏。” 山呼万岁。 枫华转过身去,对任忌道:“任将军,此次劳苦功高,想要什么赏赐,但说无妨。” 任忌轻轻一笑,枫华第一次以天子的身份对他说话,相比于平日苦大仇深的样子,穿上龙袍的他,尽是帝王威仪。 “皇上,臣想要您,华冠上的明珠。” 此话一出,众人惊出一身冷汗,这是什么桀骜不驯的将军,一开口就要龙冠上的明珠? 魏翔深深地看了看任忌,这位少年将军可能要当场被治大不敬罪,拖下去斩首,可惜了,挺有才华的一人…… 枫华半天没反应过来,脱口道:“什么?” 任忌邪邪地勾起嘴角,重新一字一句道:“枫华,我想要你的明珠。” 枫华无奈的看着面前这口出狂言的少年,没法拒绝,只要是任忌想要的,哪怕是天下山川江海,自己也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给他。 枫华缓缓走下高台,站到任忌对面,单手摸上他的窄腰,拔出玄铁刀。 抬起手,割下龙关上熠熠生辉的明珠。 “拿好了。”枫华拿过任忌的手,将明珠牢牢的握在那冰凉的手心中。 两只手若即若离的接触,却足以让枫华心尖一颤,这样的接触,怕是以后不会再有了。 “任忌,等到京城的庆功宴,朕亲手册封你为将军。” 任忌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不行,我还得回临水郡呢。” 枫华原本温柔的眸子突然如凛冬的白雪般冰冷,重新覆盖上惯有的阴霾和忧郁,还有一闪而过的受伤。 “好…”不知道过了多久,枫华觉得自己简直用尽全力力气,挤出了一个字,“朕等你回来,再办庆功宴。” 他要知足,明明知道任忌早已有心上人,二人永远不可能,但是仍然义无反顾地动了情,事到如今,只能自食恶果。 怎样都好,只要还能看见他,只要能有他陪着,接下来的路,不用再自己一个人孤单冷清的闯荡,就足够了。 枫华重新绽开笑颜,举起酒杯,笑道:“我敬你一杯。” 不等任忌回答,一饮而尽,烈酒辣喉烧心,能暂时掩盖那撕心裂肺的情伤。 任忌举起自己地酒杯,嫌弃地抿了一小口,道:“对不起啊枫华,我不习惯喝酒,味道太冲了。” 枫华摆了摆手,剧烈的灼烧感让他能名正言顺的红着眼眶,不至于被人发现,真正泪流不止的原因。 酒,真是个好东西。 “任忌,事情办完了,就回来找朕……朕…也需要你。” 艰难地说完,枫华伸出手,拿过任忌手中的酒杯,在任忌喝过的位置,覆上薄唇,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唇印在杯口上相叠,如此了了一桩心愿。 任忌有些动容地看着此刻的枫华,心中似乎隐隐明白了什么,但是他不想去碰,也不想想明白,这份感情,明了了又如何,他永远无法给枫华一个答复,与其注定伤害,不如放在那里,不去碰,不去想,让时间冲淡一切。 “好。” 任忌故作轻松答应下来,不管枫华对他是什么样的感情,在他这里,枫华永远是一个与自己情投意合的朋友,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枫华再次孤身去面对如狼似虎的群臣。 枫华再一次笑了,发自内心的,如同春风绿暖江南岸,惊鸿一瞥,溺在那一乡温柔。 太美了。 任忌几乎找不出什么形容词,少时诵读的诗词歌赋什么也想不起来,只好发出这简单的感叹句。真的太美了,客观来讲,比当年小白的笑容还要惊艳,那是一种饱含沧桑与深情,又在一瞬间如释重负,明媚动人的美。 这种成熟与睿智的目光,是小白不曾达到的。 任忌突然有些鄙视自己,怎能对别的男子有如此的评价呢? 摇了摇头,把刚才惊鸿一瞥的心动遗忘,他与枫华,永远都不可能。 他很清楚,所有的心动,都来源于与小白一样的面孔,和同样含情脉脉的眼睛。与其说对枫华心动,不如说是对那张脸动心。 这点他不是自欺欺人,每一次看到枫华,脑海中浮现出来,挥之不去的都是小白。 换句话说,他从来不爱枫华,只不过是兄弟情义,或者……君臣之情。 枫华把杯子重新还回任忌手中,再一次说出那句已经不知道叮嘱过多少次的话, “早点回来,我等你。” 第一次,枫华舍弃任忌,转身离去,留下明黄耀眼的身影,落寞而孤独的重新走回属于他的高台。 真龙天子,势必要盘旋于天柱,俯视人间众生,高处不胜寒,留给枫华的,除了人人羡慕的无上权利,就只剩下那形单影只的落寞。 富有天下,唯独没有你。 任忌目送着那瘦弱的背影离开,一瞬间涌起酸涩的感觉,不过转瞬即逝。 蜀郡大雨连绵的季节过去,春去秋来六載,他与小白,分开太久,该回家了。 第42章 快马扬鞭,任忌赶回临水郡。 从熟悉的青石桥下走过,当年那面色羞红的小小少年,不断浮现眼前。 他勾起嘴角,兴奋的胸口都有些酸痛,深吸一口气,黑珍珠不需要他催促,已经自觉的下到河床底下,咀嚼起肥美多汁的青草。 任忌从马上蹦下来,蹦蹦跳跳的四处看,河床的青草,青石桥石缝中的嫩芽泥土,在他眼里都充满生机。 心情大好的他坐不住,上蹿下跳,任家稳重端庄的家训,全都扔到脑后去。 小白,小白……他想把这些年的经历好好给那傻孩子讲讲,战场上惊险刺1激的事情,军队中的奇闻异事,足够他兴奋好半天,任忌都能想象,小白瞪大眼睛,呆呆地听着的样子。 又是一阵控制不住的轻笑,任忌嘴上念叨着,转眼已经是黄昏。 再等等再等等,上一次小白不也是在这等他到天黑吗?小白一定会来,而他只要乖乖等着,就一定能等到。 好巧不巧,外面又下起大雨,瓢泼大雨是残夏最后一点倔强,再过几日入秋后,满目金黄,就不会再有这样浩荡缥缈的雨雾了。 大雨能让任忌感到幸福,小白也是,如今两样东西都近在眼前,任忌幸福地憨笑一声,抱起胳膊,靠在桥洞中,感受着拂面的雨丝与凉风。 天色完全暗下来,雨没有停,小白没有来。 再等等。 这一等就是一个月。 任忌不去催,不去找,因为相信小白不会爽约,小白的母亲,他更不愿意与之有任何交流,他就在原地等着,心上人一定会来。他有这个自信。 可是一个月过去了,再怎么样的借口,都不变得有些苍白无力。 小白…究竟在哪呢? 实在无法忍受漫长的煎熬,任忌硬着头皮敲响了小白的家门,与六年前不同的是,原本炊烟袅袅的小屋,没有一点生活气息,冷清死寂的像个停尸的义庄,原本郁郁葱葱的小院破败不堪。 小白的母亲也不在。 辗转打听,终于站在了白府的大门前,那是一间面积不大,却规制齐整的宅子。 如此小的面积,还要按照大户大宅的规制建造,乍一看气派高贵,细看装修却俗不可耐,比及京城那些真正的大户人家,简直是东施效颦,可笑的很。 当然,京城的大户人家真的只是大户人家,不包括任府,任府那举世闻名的云起阁,眼前寒酸各色的小府,是连相提并论的资格都没有的。 敲开那扇大门,装模作样的走出一位管家,问了来意,毕恭毕敬的退下,说是要禀告老爷。 任忌无奈地站在大门外,这府再小,也终归要有个基本样子,连个会客堂都没有吗? 他富二代本性觉醒,略有些嫌弃的等着。 大门重新打开,管家弯着腰请他进去,任忌觉得自己可真是开了眼,这么小的府邸,竟然设计的重重叠叠,好几重内门,真是好生“气派”。 他皱了皱眉,小心的迈过一道道门槛,室内的装潢更是刺痛着他从小欣赏高雅的眼睛,几副一看就是仿造的书画字幅挂的满眼都是,家具也是以次充好的木头,既不结实也不实用,只是装个样子。 书架上摆满了各种书籍,放眼过去,民间话本1小1说翻得快烂了,最显眼位置的四书五经落满灰尘,一看主人家从买回来就没打开过。 如此基本可以做出判断,这家的老爷,不过是个附庸风雅的伪君子而已,实在谈不上什么气质。 话虽如此,当任忌见到那白发苍苍,却依然梳的整整齐齐,一脸正派的端坐在上的白父时,还是周周正正的行了礼,任家的教养不能丢。 “小公子找我何事?”白老“淡如水”,平静地问道。上下打量了任忌一眼,显然不是什么官场上的官老爷,还不够穷酸的呢,再看看那一头短发,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白老爷更是连搭理都懒得搭理。 “我来打听一下,白二公子白芷的下落,请问他在这里吗?”任忌小心翼翼的开口。 “他?死了。”白老就像是在谈论阿猫阿狗,随口答道。 “什么!”任忌如若五雷轰顶,怀疑自己听错了,连忙喊道:“您是不是听错了,白芷,小白公子呀!” “我还能听错了不成,白二公子就这一个,错不了,后山埋着呢,你要感兴趣,自己去找。” 任忌呆愣在原地,怎么可能……六年别离,春去秋来的思念,换来的竟然是天人永隔吗? 小白还那么年轻,怎么可能…一定是假的…一定是。 “老先生,别说我相不相信您的话,就算是真的,白芷好歹是您的儿子,你就这样的态度?” 任忌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地道。 “呵,我的孩子,白芷可不是我的亲儿子,这么多年吃我的用我的,好不容易长大了出息了,却病死了,我养这小崽子又什么用!” 似乎是提起让人气氛的往事,白老爷气的吹胡子瞪眼,怒视着任忌。 “还有,信不信由你,尸骨运回来的时候,白府上下看的真真切切,就是白芷没错,你要是不信,大可以去问,他已经死了,跟白家一点关系都没有,管家,送客!” 不由分说,白老爷下了逐客令,任忌脑袋混沌一片,剧烈的疼痛着。 他还是不信,要自己去确认。 “老先生,白芷是什么时候死的?”任忌拦住要关门的老管家,问道。 “大概一年前。”管家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正是与蛮人开战前后。 “是…因为什么?” “病死的。” “您也确定,那尸骨…是小白?” “错不了,一模一样的。” “身上有没有带什么东西?” 老管家闭口不言,任忌从身上摸出自己的玉佩,递到他手中。 对方这才笑逐颜开,重新道:“那倒是没有,就是穿着一袭白衣而已。” “有没有带着簪子?” 这是他最后的希望,小白不会把自己送的东西乱扔。 “那倒是没注意,不过小公子,我劝你一句,这身上再又什么值钱的东西,尸骨从京城一路送回来,也早就被那些大兵顺走了,你这么问啊,没用。” 老管家收了东西,倒是十分热心。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 任忌的脑袋更疼了,眼下几乎全凭一口气吊着,老管家在他看来变成了重影,双腿一软,重重的跪坐在门槛上。 “小公子,小公子,你没事吧。”管家呼喊地声音传来,忽远忽近的,在任忌听来很不真切。 “没…没事……我还有一个问题……白…白芷不是白老爷亲生的……是…怎么回事?”艰难的问完,任忌侧过头,吐出了嘴里涌出来的腥甜液体,低头一看,满目鲜红。 “哎呀…血血……”老管家惊恐的看着他,嚷嚷起来。 “闭嘴…别吵,回到我的问题!”任忌不耐烦地吼道。 “哦哦…我告诉你啊,”老管家做贼心虚的回头看看,自家老爷没有要出来的迹象,这才小声接着道:“小白的母亲原本是个落魄歌女,说难听点,就是妓1女,遇见我们老爷的时候,带着个小婴儿,就是白芷白公子,我们老爷看她们孤儿寡母的可怜,这才收了那妓1女为妾,小婴儿也收做自己的儿子,不过因为他们娘俩身份实在是太低贱,老太爷死活不同意二人进白府住……” “小白的母亲现在怎么样了?”任忌几乎快昏过去,胸口,脑袋都是一阵阵剧痛,甜腥的味道上涌,又是一口鲜血。 “啊呀…你这,儿子死了以后,那女的就疯了,现在见谁咬谁,嚷嚷着要人还给他儿子,我们老爷慈悲心肠,把他接回府里疗养了。” 疗养…说的好听,不过是怕有伤风化,影响了白家门面,才关起来免得出去丢人吧。 任忌冷笑一声,双手撑起身体,站了起来,道:“谢了,告辞。” 步履蹒跚的向黑珍珠走去,任忌用最后的力气爬上马背,随后两眼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43章 那是一个冗长的梦,隔世经年。 梦里的小白依然笑颜如花,春风温柔的目光一闪而逝。 任忌不想醒过来,梦太美好,不如溺死其中。也只有这样,才能再见一面。 然而事与愿违,娇嫩地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任哥哥!任哥哥!” 那声音从远方飘来,将他从黄泉拉回人间。 阿沁? 艰难地睁开眼睛,熟悉的木架屋顶映入眼帘,一束阳光照射进来,刺痛了他的眼睛。 我在哪?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黑珍珠背上,他从白府出来,怎么会在这里? 咳咳咳,任忌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整个胸肺部火辣辣地疼,很快血腥的味道又充满了整个口腔。 “呀!怎么又吐血了,任哥哥,醒醒。”阿沁着急地喊道,伸出小手,轻轻拍着任忌的背。 “这是哪……”任忌声音沙哑地问道,一边环顾四周。 “是我们家的客栈啊,任哥哥还认得我吗?”阿沁递过来一碗水,耐心地解释到。 抿了一小口水,润了润干涩的嘴唇,任忌这才低声笑道:“认识啊,我们小阿沁都长这么大了,越来越漂亮了。” 阿沁羞涩地抿嘴笑起来,道:“黑珍珠把你驮过来的时候,我和阿婆都吓了一大跳,六年没见,你怎么弄成这幅样子?” 任忌苦笑一声,道:“说来话长了。多亏了黑珍珠还认识这里。” 阿沁回道:“黑珍珠是一匹很有灵性的马,可真是救了你一命,任哥哥饿不饿,我给你煮完素面去?” 任忌又喝了一大口水,道:“不…不麻烦了,我现在没什么胃口。” 阿沁重新坐下,又问道:“之前那个小白公子呢?” 任忌楞在原地,许久才缓缓道:“死了。” 阿沁咬起嘴唇,不知道说什么好,二人安静的坐着,空气安静地似乎凝固。 直到阿婆推开门,端着一碗汤药,苦涩的清香瞬间充满整间屋子。 “任公子,大夫给你开了一副药,你这是急火攻心导致的呕血,喝下去能好受一些。” “谢谢阿婆。”任忌接过那一碗褐色的汤药,眉头都没皱一下,一饮而尽。 汤药再苦,能苦得过心里吗? “阿婆,阿沁,我还得麻烦你们一下,这几日我得住在这里,房费过几天补上。” “任公子说的什么话,你大可以在这里放心的住下,房费什么的都不是问题。”阿婆笑眯眯地回道。 “是啊是啊,任哥哥在这多住几天才好呢。”阿沁兴奋地附和道。 “小女孩子家家的,能不能矜持一点。”阿婆用手指戳了戳阿沁的眉心,无奈地道。 阿沁不满的撅起嘴,道:“不要,谁让任哥哥长得那么好看呢。” 任忌轻轻一笑,道:“多谢我们阿沁夸奖。” 阿婆起身拉着阿沁,道:“你再休息一会儿吧,争取睡一会儿,病才好的快。” 阿沁不清愿的走出门,道:“任哥哥,等你好点了,一定要给我讲讲这几年的故事啊。” “好。”任忌温柔地答应下来。 阿沁这才高兴地离开。 这一个月来,任忌在青石桥附近找了一家客栈,没想着要再回阿沁家,没想到当年匆匆相识的祖孙俩,竟然这样帮助他,任忌心头一暖,倒在枕上。 现在的他,太虚弱了,就连呼吸起来都带着火辣辣地痛感,实在没有办法挪动半步,眼下只好在这里住下,等修养好了,再去看看小白。 哦不,是小白的坟墓吧。 修养了一个星期,任忌才终于能正常呼吸和行走,这几天每天早晚灌下去的苦汤,让他觉得自己血管里留的都是中药。 神农尝百草,真是难为他。 跟阿沁打了声招呼,任忌牵出了黑珍珠,黑珍珠好久没见到主人,惊喜的用脸蹭着任忌的手,任忌爱怜的拍了拍他。 “多亏了你了,老伙计。” 确实,要不是黑珍珠带着他找到阿沁,他怎么可能恢复的这么好。 “走吧,我们去看看小白。”任忌拉起披风,带上帽子,这件披风是拜托阿沁给做的,能挡住他的短发,边疆初定,很多人依然忌惮着蛮人,一头短发,会让他收到很多繁琐的打量和盘问。 一路上很顺利,终于到了白老爷所谓的后山,这里荒山野冢不少,看得出来许久无人问津,墓碑倒在一旁,杂草丛生。 几乎花了半天的时间,任忌才从看起来比较新的几个墓碑中,找到了小白的。 白府二公子白芷之墓。 简单如此,只有身份,连他的生平都没有,小小的一个坟包,隔断了一往情深,划分了阴阳二界。 任忌静静地坐下来,盯着那墓碑出神。 得知小白死讯已经整整一周了,再有什么不可思议和撕心裂肺的痛也都想明白了,眼下他非常平静,平静地甚至有些可怕。 小白死于疾病,怪的了谁?若是死于非命,或许任忌还能够用余生揪出凶手,替小白报仇,可是,小白就这样单纯的离开了,就这么简单。任忌连活下去的动力都找不到。 怪谁?怪自己。 任忌只能把这些错归结到自己身上,当年跟着他进京,回去重新做个任二公子,当年若不是死活不愿重新背上这个身份,是不是早已经与小白修成正果? 怪他的执念,一错千古恨。 就这样一动不动的坐着,天色昏暗下来,夜晚的坟地里影影绰绰,阴森恐怖,任忌却一点也不觉得,静静地听着乌鸦恼人的叫声,呆坐在黑暗中。 一只小麻雀飞来,停在小白的墓碑上。 任忌与它大眼瞪小眼半天,那小麻雀依然没有飞走,甚至歪着脖子打量起他。 轻笑一声,我和鸟置什么气呢? 任忌随手一摸,发现了枫华给他的明珠,此时放在手心,就像是热碳一样烫手。 这颗明珠代表着六年来出生入死的军功,代表着对小白的一份承诺,甚至……代表着枫华一片真心。 这些负担对他来讲太沉重,任忌丝毫不觉得眼前那硕大的明珠有什么价值,随手一扔,弹中了那只嚣张的小麻雀。 麻雀扇起翅膀飞走了,明珠不知道落在何处,明天太阳升起来,估计会被乌鸦叼走吧。 那又如何呢。 一直端坐到太阳升起,他才缓缓站起来,背对着初升的晨曦,深深地看了小白的墓碑一眼。 拉起帽子,转身走入一片光辉中。 第44章 许久不做影下鹤,手都生了。 任忌想。 影下鹤怎么又回来了? 贪官想。 沉寂六年的影下鹤重出江湖,再次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贪官们抓紧清理门户,生怕挨到自己头上。 任忌却没有来个“大清洗”的想法,不过是整点路费,把住宿费还上,然后回京城去。 之前答应了枫华要回去,总不能食言,只是,不能带着小白回去了。 揣着沉甸甸地银子,还清了账钱,又多给了阿沁一些,让小姑娘去买点喜欢的头饰衣服。 任忌了结在川蜀的所有事情,孤身一人,踏上归路。 京城,大泱宫。 枫华坐在龙椅上发着呆,世人都想坐的宝座此时就在身下,实话说,很硬,不是很舒服,甚至没有军帐里任忌弄得床铺舒服。 任忌。 分开已经一个半月了,没有他的一丁点消息,不过他坚信任忌是个不会爽约的人,更何况,将军的绶印还没给他呢,庆功宴还没办呢。 拖他的福,枫华手底下有了属于自己一批得力干将。 初墨找到了世界上最适合他的地方,枫华大手一挥把整个国家档案馆扔给他,那地方卷帙浩繁,快有十年没人整理过,给初墨去收拾记录,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小乙暂时还没有安排,天天蹲在书堆里帮初墨干活。 魏翔顶替了任忌的位置,做了云中八军的总督,用任忌的话来说,虽然脑子不怎么好使,但足够可靠。 一切都很好,就等着任忌了。 任忌对他很重要,大抵是因为多年以来,枫华第一次碰到玉鲤以外的人,单纯的向他走来。满眼都是那个普普通通的白露,而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对于一个从来没有安全感的人来讲,这份单纯的情义真是来之不易。 任忌,任忌…… 这个名字他天天都要在脑海里念叨不下百遍,有时候披个折子,写着写着就写下了一个单人旁,许久才反应过来,只好费劲的改成别的字。 太想他了啊。 对于那个情敌“小白”,或许不能这么叫,跟他做情敌,枫华连资格都没有。 至于小白,他已经调整好了心态,虽然那种嫉妒的感觉一点没少,但是也接受了。 管他呢,任忌还能做我的将军就好。 枫华再一次拿起奏折,捂着脑袋看着,其实有时候吧……皇位丢就丢了吧…谁爱干谁干,这也太累人了。 郑重的拿起笔,一下笔就是一个单人旁,枫华黑着脸涂掉了。 时间又过了一个月,枫华依然重复着他每天枯燥的工作,算算时间,从川蜀到京城,加上可能耽误的时间,任忌的归期就在这两天了。 距离一天天缩短,心跳一天天加快。 有一天又是一个人坐在龙椅上,早朝刚下,王满——他的小太监也偷懒去了,枫华难得清净,甩开几本折子。 大殿几丈高的木门被吱呀推开,没有一个人说话。 “王满,朕给你俸禄是让你偷懒的吗?别在这鬼鬼祟祟的,给朕倒杯茶去。”宁静被打破,枫华有些烦躁地喊道。 “嗻!”王满慌张地答了一声,声音确实从大殿外面传来的。 那……大殿里面的是…… 枫华猛的抬起头,一眼便看到了靠在柱子上,标准任忌氏抱胸站立的黑影。 “任忌?”枫华的声音微微颤抖。 “是我。”黑影缓缓抬起手,摘下了披风的帽子。一头潇洒的短发和桀骜不驯的脸露出来。 “啊…你怎么这样…进来了。”一万句话堆在枫华脑子里,不知道如何开口,憋了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无关痛痒的废话。 哦,也不完全无关痛痒,毕竟守卫森严的大泱宫,他是怎么就这么明目张胆进来的。 “嗯……要是去上书求见,太慢了,不如翻墙进来的快。” 枫华知道自己为什么老被刺杀了,这是什么松散的守卫? 任忌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笑了一下,道:“别担心,一般人没有我这个身手,进不来,你的大泱宫,守卫还是很森严的。” 枫华也跟着他笑起来,自从离开任忌后,还是第一次如此放松。 “那么……任将军,是不是可以办庆功宴了,群雄百官可都等着你呢。” “枫华……我…想要辞官回乡了。” 枫华的笑容僵住了。 “什么?”又是一句废话。 “我想辞官回乡了。”这次说的很痛快。 枫华呆愣楞的盯着他,许久没有反应,脑子里很乱,甚至理不清楚一条完整的逻辑线。 任忌也没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等他梳理着自己的逻辑。 想了半天,枫华只清晰的弄出一条线——任忌要离开他了,原因不明。 “为什么?” “小白……他死了。”任忌只顿了一下,很利索的说完了。 枫华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感觉,小白死了,他不是应该高兴吗?只有这样自己才有机会完全拥有任忌啊…… 可是,为什么这么心疼,心疼任忌…… 从前以为,自己最希望的事情是任忌留在他身边,现在才发现,他更希望任忌能够幸福。毕竟是盼了六年的人,就这样永远的失去了。 有些事情,真正在眼前才知道,和自己想象中的完全是两码事。 “那你…辞官是为了……什么?”枫华小心翼翼的开口。 “当年我是为了小白才参的军,现在……功名利禄我觉得没意义了。”任忌决定实话实说,他不想骗枫华。 又是一阵沉默。 “好……朕…让你走。”枫华艰难地开口。 “谢谢。”任忌发自真心的道。 枫华被这一句谢谢伤的不轻,是啊,你确实该谢谢朕,爱你如狂,也依然能云淡风轻地让你离开。 “那我……就走了。” “去哪?” “回川蜀,答应了客栈的小姑娘,还没给她讲完故事呢。” “你倒是记得和别人的约。”枫华苦涩地笑了笑,道:“和朕的呢?” 任忌没再接话。 “成全了天下,唯独负了朕。”枫华自嘲地道。 任忌依然无话可说。 许久,才硬生生地道:“对不起。” “你真狠。” 一句对不起像尖刀剜在心口,枫华只能这么说。 又是一阵沉默。 “可……朕也需要你啊……”枫华蜷缩在一起,把脸埋在手里,“你走吧,上将军的位置朕给你留着,想好了……随时回来。” “好。”任忌跪了下来,第一次行了臣子大礼,以上将军的身份。 枫华没有抬起头来看他,只是听着任忌完成一系列动作,再听着那脚步声一步步向门外走去。 每走一步,心就抽一下。 脚步声停下了,任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枫华,狼烟烽火为号,只要你需要,多远我都回来。” 门吱呀一声关上了,仿佛从未打开。 又吱呀一声开了,王满端着茶进来。 “放下吧。”枫华抬起袖子,挡住自己难看的脸色,直到王满弓着身子退了出去,才重新瘫倒在椅子上。 第45章 离开京城前,任忌想回家看一看,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现在的自己确实脆弱不堪,心底的伤痛每日每夜啃噬他的心。真的太累了。 人在极度脆弱的时候就会想家。 任忌趁着黄昏,从任宅后院的角门溜进去,哥哥不在屋里,按照他的习惯,此刻应该正在“广陵台”上研习音律。 任忌来到“广陵台”,这里是任府举办宴会的地方,从前一代家主喜欢音律,特意花了毕生积蓄修了这台阁,里面收集着天子赏赐或者各地买来的珍贵乐谱、乐器。 哥哥喜欢音乐,从很小开始,每天黄昏必然在那里修习音韵。 这是一个二层的阁台,二层是摆放乐谱的地方,此刻传来悠扬的埙声。 任忌放轻脚步,悄悄的窜上台子,靠在窗边,一眼便看见哥哥的一袭白衣。 任忌没有打扰他,静静地靠在窗框上,闭着眼睛听着哥哥的乐声。 埙声沉闷忧伤,却能安人心神。 自从上战场以来,他就没有如此安心过,回家的感觉如此美好,有哥哥在,他不必担心沙场上刀枪无眼,血肉横飞。乐曲涤荡着他的心,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被舔舐着伤口。 小白的死,枫华落寞的眼神,突然便离他远了。 乐声悠悠,万物平静。 一曲终了,他依然沉浸其中,没反应过来。 温柔如暖阳地声音传来:“小忌,你回来了?” 任忌缓缓睁开眼睛,答道:“嗯…” 声音哽咽,把自己吓了一跳。任忌觉得自己的眼泪溢出眼眶,鼻子发酸,连忙抬起手揉,不想让哥哥发现自己的窘态。 一只温柔的手落在头上,轻轻抚摸着。 “别怕,哥哥在呢。”任无双安抚着眼前的孩子,从小到大,只有遇到自己实在无法消解的苦闷,这孩子才会委屈巴巴的来找哥哥。 一滴泪水从雕刻般俊逸的脸上滑下,任忌痛苦地掩面坐下。 任无双席地而坐,让弟弟靠在自己身上,轻轻地道:“总要告诉哥哥你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任忌抹了抹脸,努力平静下来,缓缓告诉哥哥这些年自己的遭际。 “所以你突然参军,就是为了赢得功名,好让小白的母亲同意?”任无双问道。 “可以这么说。” “这小白姑娘,为何偏要拜师,女孩子家家的,哪有走仕途的道理。” “……”任忌觉得自己脑袋都大了,实在无法跟哥哥解释,“哥,先别说这个了,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拜托你。” “嗯?” “哥,任家历代家主恪尽职守,从不拉帮结派,或是参与党羽纷争,这是咱们家致仕之风。” 任无双点了点头,很奇怪这个从不关心朝中官宦之事的弟弟为何突然问起这个,接道:“嗯,父亲与我,都是这样做的。梁太后与吴巍的党庭之争,咱们家从未偏袒任何一方。” 任忌严肃地看着哥哥,一字一句地道:“那好,今天起,我拜托你举任家全部之力,支持枫华。” 任忌想在走之前帮帮枫华,枫华的处境他看的明白,吴巍表面上是站在他这边,实际上暗中以丞相的身份培育势力,胁迫皇权。 外戚梁太后的势力也是漫散朝野,更何况对枫锦的死耿耿于怀,时刻准备动手弑君,枫华就是在这两虎相争中找寻暂时的落脚点,努力维持两家势力的平衡,防止一家独大,这样,他们来回牵扯,就能留出空隙,让枫华培植自己的势力。 这大概是枫华和玉鲤一开始便找到自己的原因,任忌作为远在川蜀的都督,不属于两家任何一方的党羽,确实是个好人选。 只是如今他走了,枫华势必要重新夹缝中求生存,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可即使这样艰难,这样需要他,枫华依然让他走了。 任忌觉得很内疚,但又没有办法。小白的死太过突然,他总要冷静一下,重新寻找活下去的意义。 但是总不能让枫华如此艰难度日,想来想去,只有任家的势力最合适。 “什么?”任无双反应很大,几乎是拍案而起,丢掉了固有的优雅。 “怎么了?”任忌有些莫名其妙,看着平时温文尔雅的哥哥,现在的样子,一看就是发火了。 “小忌,你知不知道枫锦是怎么死的?他根本就不是病死的,是被人下毒暗害,小锦死了没几天,吴巍就带着枫华来继位,这样的一个为了权势杀害兄长的凶手,你居然让我帮他?” 任忌这才想起来,在别人眼里,枫华与吴巍一样,都是害死兄长篡权夺位的奸人。 连任无双这样理智的人也不相信枫华,任忌升起了一丝苦涩。 心疼枫华,是真的心疼。 “我知道,哥,你先坐下,我慢慢告诉你。” 任无双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摆,重新坐好。 “说吧。”脸上仍然带着愠色。 任忌叹了口气,就好像是在为自己鸣冤,把枫华对他说的话和枫华几次遇害的事情全盘托出,他不做分析,因为哥哥自己有判断,他要做的不过就是把每一分细节都说出来,摆在眼前,让任无双自己理清楚。 果不其然,他刚说完,哥哥就已经抓住了几个关键的细节,说道:“所以说,枫华实际上也在吴巍的胁迫下,枫锦的死跟他一点没关系?” 任忌如释重负的点了点头,道:“没错!” 任无双安静了片刻,突然道:“你怎么知道不是他们演的一场戏,为了骗你的同情?” 任忌一愣,他从来没这么想过,甚至连枫华告诉他的事情,也从来没做过一点怀疑,他不是一个粗心的人,只是这一次,大脑选择无条件信任。 “哥,一场豪赌,信不过我吗?”任忌笑了起来,露出他的小虎牙。 全天下的人(除了小白),都骗他,他也不相信枫华会。 那份真心太炽热,让他心甘情愿的豪赌一场。 即便如此,他心里也没底,不知道哥哥会不会答应,毕竟如此一来,任家历来与世无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局面,从此就不再有了,哥哥势必会被卷入政治漩涡中。 任无双几乎没有犹豫,便笑着回道:“我知道了。” 任忌有些诧异,因为哥哥好像已经完全放心下来。 任无双温柔地瞥了他一眼,说道:“吴巍之心昭然若揭,任家虽不参与党争,但总归忠于君王正统不可变,这件事如果与枫华真的没有关系,那任家当然毫不犹豫的支持他,再说,哥哥从来不会怀疑你的判断。” 任忌感谢的冲哥哥笑了笑,回道:“这些年保持中立,对吴巍低三下气,你这只高傲的狮子,怎么可能忍得了。” “是啊,你哥我,确实看吴巍不太顺眼。”任无双学着江湖语气,玩笑道。 “哥,我走后,你去拜访初墨,他知道如何与枫华取得联系。”任忌突然想起来一个重要的事。 “初公子?以前怎么没听说过初家。” “几代以前初家也算是樊口郡书香门第,入朝为官,后来不知道怎么得罪了皇帝,举家贬为庶人,流放临水郡,家道中落后,四处给别人做点文墨生意。前番与蛮人交战,征调庶民充军,我们在兵营认识的,他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便帮他做了不少苦役,从此便相熟起来,他也实在是块材料,枫华回京就把他留下,封了个史官做。” 任无双点了点头,说道:“好,我明白了,但你要去哪里呢?” 任忌皱了皱眉,回道:“小白死的突然,我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想回蜀郡住下,怀念怀念故人,三年五载我也不想回来,这儿还要拜托哥哥了。” 任无双叹了口气,道:“你终究是长大了,不再每日粘着哥哥了,放心去吧,在外面照顾好自己,调整好了,就回家吧。” 兄弟俩安静下来,任忌第一次觉得自己离家太久了,满身疲惫,他不再是当年充满活力的傻小子,一转眼,已经二十三岁了啊。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小白呢?二十三岁英年早逝。 枫华呢?也才二十三而已,却已经被阴谋诡计逼得阴郁而成熟。 哥哥呢?也就二十八岁,从扛起任家开始算,十多年了。 他们都在承受着不属于自己年龄的重担。 枫锦呢? 他突然想起来。 “哥,秦大哥和枫琮,有没有消息?” 任无双眼睛闪了闪,叹了口气,道:“知道,这么多年,我依然没有找到博冠。” “哥,吴巍还在朝堂上,找不到其实更好。” 任无双有些失神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以为博冠像你,他这个人有什么挣钱的能力吗?满肚子死书,还带着一个小婴儿……这可怎么活?” 任忌有些无奈,道:“好歹是个四肢健全的男的,有什么不行,哥,别太担心了,在外面谋生没有你想的那么难。” 任无双没有再说话,许久,才道:“博冠曾说,他喜欢蜀地民风,我想会不会……小忌,你帮我留心着吧。” “没问题。” 任无双苦笑着摇了摇头,换了话题,道:“你啊你,跟玩闹似的参了个军,封了个上将军,都快赶上我了,正二品的大官,说不要就不要了。” 任忌嬉皮笑脸的往任无双腿上一躺,伸了个懒腰,道:“上将军叫任忌,我是你弟弟,任无忌,不一样。” 哥哥温柔的手贴上他的脑门,凉丝丝的很舒服。 “哥,我累了,想听你吹曲子。” 任无双无奈地扶住他的脑袋,调整了一个舒服的位置,举手陶埙放在唇边。 低沉忧伤的曲调响起,自打知道小白死讯后便彻夜难眠的任忌,此刻闭着眼睛躺在哥哥腿上,竟很快沉沉睡去。 第46章 寒风凛冽,京城比川蜀寒冷的多。 正是过年期间,大泱宫里人人喜庆,宫女太监们都换上大红衣服,每个宫门口挂着两盏硕大的红灯笼。 大泱宫飘雪了,很美。 枫华抱着一个暖手壶,呆呆的坐在屋檐下,看着雪花一片一片的落下,又一点点积起一层白毯。 “在这楞什么神呢?”玉鲤大大咧咧地进来,一屁股坐在他旁边,不住的搓着手。 “你现在可真是……没大没小。”枫华假装责怪他,又指了指身后,道:“我让王满给你备了点年货,一会儿送你家去。” 玉鲤撇了一眼,道:“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带回去我也不吃,再说了,哪年过年不是咱俩过。” 枫华轻轻笑了起来。过年要举办国宴和家宴,他没有妻室,更无母兄,家宴便简化成了他和玉鲤两个人过,这么多年一直是这样。 除了去年,是在军营里过的,和任忌。 甩了甩脑袋,枫华笑着道:“你怎么还不娶妻?” 玉鲤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您老不也单着呢吗?” 王满唯唯诺诺的走进来,端着一壶酒和几个小菜,放在了枫华和玉鲤中间。 “你好歹是个天子,过年就吃这个?”玉鲤盯着那盘子小菜,许久才道。 枫华笑着给他和自己斟上酒,端起酒杯才道:“要是没有我这些小菜,你在自己家还不得喝西北风?别挑剔了,今天不想吃太腻的,改天再请你吃顿好的。” 玉鲤端起酒杯,二人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枫华看着窗外的飞雪,叹了口气。 “大过年的,叹什么气,小心一年都不顺气。”玉鲤的语气颇为老年。 “刚才说我才想起来,去年年末,胡伟光给我上了到折子,催我娶皇后,我不知道怎么处理,一直给扣到现在还没批回去呢。” 玉鲤夹了一口菜,含糊不清的说:“虽然不知道胡伟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确实是好事啊。” 枫华愣了楞,道:“什么好事?” 玉鲤无奈笑了笑,道:“枫华,您老今年贵庚啊?” 枫华觉得这真是一个难缠的问题,他从来懒得记自己生日,一时间还想不起来。 玉鲤伸出手指,比了一个“二”,又换成“四”,这才接着道:“再过几个月,你可就二十四岁了,还不想着结婚吗?” “啊,二十四岁很大吗,那你呢?”枫华惊呼道。 “我不一样,”玉鲤摇了摇头,“我天天被你这些破事缠着,哪有时间去找媳妇啊。” 枫华笑着道:“那还真是委屈你了。” 玉鲤没理他,接着说:“你毕竟是一国之君,该立个皇后,生个嫡子,要不然对外说不过去。” 枫华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可是……任忌也不愿意当他的皇后啊,而且……怎么着也生不出来一个嫡子吧。 他在哪过年呢?有没有好好吃一顿?自己一个人吗? 意识到自己思维又跑到任忌身上去,枫华再一次摇了摇头,把那纤长的身影甩出脑袋。 “我看看吧,反正也没什么感情,随便挑一个就好。”枫华无奈道。 “胡伟光给你上书,你还看不出来吗?他就是吴巍的走狗,肯定是想让你娶吴巍的女儿啊。”玉鲤喝了一口酒,被辣的呲牙咧嘴。 “不过是吴巍安在我身边的眼线罢了,娶谁都一样。” 玉鲤很精明地道:“你还是要挑一挑的,再怎么也是你的皇后…还得生孩子呢。” 枫华正喝着一口酒,闻言呛了一大口,咳的玉鲤差点去叫太医才停下来。 怎么可能呢? 从第一眼见到任忌,他就知道自己这辈子是不会有孩子了。 不过玉鲤倒是真实的提醒了他,太子位不能空悬着,他还是要花时间想一想处理办法的。 “建议你,最好不要娶吴巍的女儿,自从任家莫名其妙帮我们了以后,吴巍觉得你不好控制了。”玉鲤接着说道。 “怎么说?” “我这也是给你提个醒,当年吴巍怎么害死的枫锦我们还不知道,但是,如法炮制对他来说轻而易举,这个时候逼你娶妻,还要娶他的女儿,有可能是想自己当太子的姥爷,然后再把你害死,倒时候幼年天子,又是自家人,肯定更好控制。” 玉鲤说的云淡风轻,枫华却在寒冬腊月吓出一身冷汗。 玉鲤的分析不无道理,或者说,似乎就是真相。 枫华定了定神,突然有了打算,道:“那我更要娶他的女儿了,按你这么说,在孩子出生以前,他都不会对我动手。” “嗯,应该是,你有什么打算?” “他总不能守在我卧室里盯着吧,皇后我可以娶回去,生不生得了孩子,可就不一定了。”枫华坏笑着道。 “哦,小心外人你觉得你那方面不行。”玉鲤也觉得枫华的办法可行,这才放松下来,开起玩笑。 “滚。”枫华怒吼了一声,“朕要斩了你。” “别别别,错了错了,皇上您吃菜。”玉鲤急忙求饶。 枫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表示先饶他一命。 二人沉默着喝了许久,枫华才缓缓开口道:“其实现在,没那么害怕刺杀了。” “哟,长本事了啊。”玉鲤趁着“大过年的”不杀人这个传统,继续皮着。 枫华被他着欠揍的语气弄的受不了,摘下手上的玉扳指,弹了过去,正中靶心。 “哎呦!”玉鲤捂着脑门。 “百步穿杨。”枫华嘚瑟地道。 “你接着说,为什么不怕了啊?”玉鲤捡起扳指,还给他。 “任忌走的时候……把小乙留给我了,算作贴身护卫吧。”枫华小声道。 “啊,在哪?”玉鲤瞠目结舌,急忙回头,在屋内四处瞅着。 “那孩子神出鬼没的,我也就见过一次,不过能感觉到,确实一直守在我身边。” “真可怕。”玉鲤打了个哆嗦。 “所以,你别说有小乙在,自从任御史站在我们这边以后,吴巍做事情没有那么方便了,眼下也不敢轻易出手。” “毕竟你还是个种马。”玉鲤大无畏精神值得赞扬。 “玉鲤,朕不介意过年见血,沾沾喜气。”枫华冷冷地道。 “我闭嘴还不行。” “晚了。” “……” 二人打闹了好久才停下,雪又下大了,屋檐也挡不住,飘进来打湿了衣摆。 “玉鲤,我想找到枫琮,然后把皇位还给他。” 玉鲤看神经病一样的看着他,许久才道:“喝多了吧。” “不是,你别闹”枫华摆了摆手,“本来就是枫锦的位置,物归原主而已。” 玉鲤扑哧一声笑出了,道:“真伟大,我看你都能立地成佛了,感动的我要哭了。” 枫华白了他一眼,道:“没骗你,我不想生孩子。” 玉鲤收起笑容,道:“还没见过谁,不想让自己的血脉千秋万代当皇帝的。” 枫华语出惊人,道:“要不你认我做爹,这皇位给你了。” 玉鲤反应了好半天,跳起来,喊道:“我…占便宜没你这样的吧。” 枫华心情大好,道:“你要是不愿意当我儿子,就帮我找找枫琮吧,要是找不到,就委屈你了。” 玉鲤抓起一把雪,揉了个雪团,直冲枫华而去。 枫华迅速放下暖手壶,稳稳接住,又迅速出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砸在了玉鲤身上。 完事还优雅的擦了擦手,道:“暗伤皇帝,斩。” 玉鲤腹诽着,决定翻篇,气呼呼地道:“喝…喝酒,以前没觉得你这样,跟任忌学坏了。” 枫华不着声色的举起酒杯。 跟他越来越像了吗? 好像还不错。 第47章 随便披着一件外披,任忌不知死活的靠在窗边看雪。 巴蜀难得下雪,今年格外的冷,飘了些零星的雪花,却存不住,落地就化,像雨一样。 果然,阿沁很快就被窗户里灌进来的冷风吹的受不了,跑过去气呼呼的把任忌拨开,一把关上了窗户。 凛冽的寒风瞬间停了,屋里的温度暖的脸有些发烫。 “任哥哥,吃饭了,不许再打开窗户了!”阿沁一边拿着碗筷,一边教训到。 “好好好,听你的。”任忌无奈地脱下外披,走到桌前。 回川蜀以后,他仍旧住在阿沁的客栈,此时正值年关,没什么人住店,阿婆与阿沁自然带上孤独一人的他过年。 饭菜很丰盛,比平时多了几个菜,都是小姑娘一个人做的,很是能干。 任忌一边吃,一边夸赞,阿沁眼睛都快笑没了。 “哎,今天我上街,看见皇榜了,皇上要举行国婚了。”阿沁突然兴奋地道。 任忌猛地一愣,筷子放在嘴边停住,好半天没有动。 “怎么了,不好吃吗?”阿沁奇怪地看着他,用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啊啊,好吃。”任忌回过神来,有些艰难的挂上一抹笑容。 “皇后是谁啊?”阿婆慢慢地开口。 阿沁的注意力马上被转移,兴奋地答道:“听说是丞相的女儿,哎,好羡慕啊,听隔壁阿彩说,咱们皇上长得可英俊了。” 阿沁眼睛里都闪着星星,满脸花痴。 任忌抿起嘴,咽下一口菜。 是啊,确实很好看。 抬手来捶了捶胸口,有些发闷,在这隆冬腊月,竟然觉得头昏脑热,难受的很。 “对不起阿沁,有点热,我开一下窗。”任忌站起身,冲床边走去。 “是不是发烧了啊。”阿婆在后面喊道。 任忌回过身,笑了笑,“我没事,你们先吃。” 砰的推开窗户,冷风呼啸着灌进来,吹在任忌单薄的衣衫上,脑袋被这冷风一激,才觉得略微好了些,呼吸也顺畅了不少。 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么难受? 眺望了窗外好一会儿,仍然没能想到结果,不得已关上了窗,回到饭桌上。 阿沁大大咧咧的把手伸过来,贴在他额头上,另一只扶着自己的额头,“没发烧啊。” 任忌笑了笑,道:“别管我,快吃饭,好不容易做的,还这么好吃。” 阿沁白了他一眼,道:“就你嘴甜。” 一顿艰难的饭,有些酸苦。 终于熬到了吃完,任忌头晕的险些站不起来,挤出了一丝笑容,对阿沁道:“我好像真的有点发烧,先上楼了,明天我帮你打水,今天就别洗碗了吧。” 阿沁有些担心地看着他,道:“我要不要给你请个大夫去。” 任忌扶着桌子,还有力气笑着道:“请什么大夫,我自己就是,体寒的老毛病了,要是实在关心我,一会儿上来看看我死没死吧。” 阿沁瞪着她,不屑地道:“就你这张嘴,死了都活该。” 任忌虚弱的笑了两下,跌跌撞撞的向二楼走去,回到自己的房间。 毫无征兆,就这么病了,头昏脑涨。 任忌把这归结于自己不知死活的站在窗边吹风,不过心底深处,隐隐地知道原因绝不在此。 扑倒在床上,想睡一觉解决问题,翻转了半天,被阵阵的头痛打败,昏昏沉沉的坐起来,摸索到窗边,费力的推开窗户。 冷风再一次扑面而来,缓解了头胀和发热,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很快他的病情就会因为吹风而加重。 不过无所谓,他要趁着脑子还清醒,理一理乱糟糟的情绪。 翻身跨坐在窗台上,任忌望着纷纷白雪出神。 是好事啊,都多大的人了,该成家了,还有人能照顾他。 不过娶得是吴巍的女儿,说不定他很不情愿呢。 想到这里,心情稍微好了一些,感觉没那么难受了。 你在期待什么吗? 任忌自己问自己,没有声音回答他。 你喜欢枫华吗? 喜欢,很喜欢。 这次有人回答了,他自己回答的。 那小白呢? 也喜欢。 迅速,肯定的回答。 想到这里,几乎没有丝毫犹豫,扬起手来,给了自己一巴掌。 苍白的脸上留下一道清晰的红印。 始乱终弃,见异思迁,真不是个东西。 任忌在心里骂着,小白尸骨未寒,他就移情别恋了? 对枫华的感情又是在什么时候悄悄的开始的?在军营里吗?那会儿还不知道小白的死讯。 死局,无解。 几乎快疯了,直吹面门的寒风眼下也救不了他,脑袋迅速烧起来,涨的难受。 吱呀,房门打开,屋里吹起了穿堂风,更冷了。 “要死啊,都发烧了还开着窗,赶紧给我下来!”阿沁遵守诺言,进来看看他还活着没有,结果一进来就看见任忌的“自残行为”。 任忌缓缓地转过头,没有动作,空洞地看了眼阿沁。 轻笑道:“好阿沁,给我温壶酒吧,发发汗。” 阿沁一愣,道:“你不是最讨厌酒味吗,说又臭又冲,难以下咽。” 任忌轻声叹道:“今天想喝了,去吧,改天我去镇上,给你买首饰。” 阿沁瞪了他一眼,道:“你以为我就图你内点首饰是吧,行吧,等着,赶紧把窗户关上,喝完睡一觉。” 任忌听话的从窗框上下来,关上窗户。 阿沁转身走了出去,不一会儿端着一壶温酒进来。 “你慢点喝啊,别喝多了。”阿沁放下托盘。 任忌点了点头,笑着目送她出去。 酒香慢慢飘满整间屋子,阿沁拿来的是上好的白酒,只是在任忌闻起来,依然只有难闻的臭味。 斟满一杯,任忌静静地看着那一杯清澈的液体。 许久,才缓缓拿起来,皱着眉喝下去。 很辣,很苦,很难喝,很讨厌的味道,整个胸腔都烧起来一样,脑袋却意外的好受了些。 缓了半天,任忌斟上第二杯。 枫华,新婚快乐。 一饮而尽。 第48章 端坐在红帐下,枫华饮下合欢酒,礼成,盛大空前的天子大婚,落下帷幕。 喜娘退了出去,关上了雕花木门。 空气似乎凝固,没有一丝声响。 枫华与新婚燕尔的皇后并肩坐着,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过了一会,枫华站起来,转身向旁边的桌子走去,给自己到了杯茶,疲倦的坐下。 “你叫什么名字?”枫华不经意地问道。 “臣妾云汐,吴云汐。”回答的怯生生。 枫华没有再说话,把玩着手里的杯子。他实在是懒得与吴巍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有一丝半点的交谈,娶皇后,不过就是因势所迫。 不知道又这样无言地抗衡了多久,云汐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偷偷打量着枫华。 枫华依旧神情淡然的坐着,微微倚靠着桌沿,手里转着杯子,绝无开口说话的意思。 云汐是个聪明的人,叹了口气,道:“皇上,您是不是以为,我是父亲的眼线?” 枫华不为所动,心里暗暗吃惊于对方的坦诚。 “怎么?”慵懒地随意问道。 “皇上,我与父亲,已经四年未曾说过话,甚至没有在同一间屋子里呆过,我不过是他的一枚棋子,您是我的夫君,更是大殇的天子,这点道理我还是明白的,我一心支持您,绝不会拥护乱臣贼子。”云汐深吸了一口气,坚决地表态。 枫华依旧不动声色,这么多年历练的城府,已经能让他处变不惊,云汐突然的投靠,加深了他的疑心。 轻笑一声,枫华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盯着云汐道:“吴巍?” 云汐被他盯得毛骨悚然,不自在的坐的笔直。 ”无论如何,吴巍都是你父亲,若是他执掌皇权,怎么算,对你来讲都是百益而无一害,何必帮朕这个窝囊皇帝呢?” 云汐着急地跳起来,喊道:“不是这样的,现在的吴巍根本算不上我的父亲!” 枫华挑了挑眉,道:“怎么说?” 云汐咬着嘴唇,颤抖许久才颓然坐下,带着哭腔道:“四年前,父亲有次外出回来,突然性情大变,不再关心我和母亲,也从不与我们见面,母亲一气之下患了重病撒手人寰,这么多年,吴巍除了把我当成棋子嫁进宫里,从未尽过父亲的义务,我凭什么要帮他?” 枫华有些惊讶地听完她的陈述,恨不得立刻告诉玉鲤,如果云汐说的是真的,那么他和玉鲤之前的猜测便可得到证实。 现在朝堂上的吴巍,是替换过的。 “他回来后,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云汐抹了抹眼泪,说道:“他从来不和我见面,所以看不出来,如果真要说,就是他现在四处拉拢党羽,发展势力,从前的父亲,以此为耻,怎么可能这么做?” 事情有些蹊跷,令人难以置信,可是除了吴巍被人掉包以外,似乎没有更好的说法能解释曾经刚直不阿的清官变成如今这样究竟是为何。不过此事还不能盖棺定论,枫华并不打算与云汐坦白。 他慢慢站起来,第一次认真的打量起云汐,的确是个十足的美人,聪明灵秀,此时红着眼眶,倒是格外惹人怜。不过,除了夸赞一下她的美貌,枫华确实再无其他想法或是冲动。 “云汐,”温柔地叫了她的名字,云汐有些惊讶的抬起头,四目相对,枫华接着道:“朕从不愿意轻易相信别人,这么多年独孤一掷选择相信的,也只有一个而已,所以,朕还不能相信你,你要用实际行动证明的你的真心。” 云汐缓缓点了点头,松了口气。 枫华看着她头上沉重的凤冠,无可奈何,云汐和他一样,都是别人政11治斡旋中的棋子。 “云汐……”枫华有些艰难地开口,“朕与你,有夫妻之名,无夫妻之实,你…明白吧?” 云汐猛的抬起头,凤冠上的明珠凤尾一颤一颤的。 枫华叹了口气,接着道:“只要你安分守己,朕不但可以永远保全你皇后之位,而且保证绝不纳妃,如果你有一天受不了这样的生活,朕也可以昭告天下皇后病逝,给你新的身份出宫,再嫁人重新开始生活。一切随你所想,算是朕对你的补偿。” 枫华顿了顿,不忍心看着面前将哭欲哭的少女,狠下心转过身去,接着道:“除了地位和权势以外的东西,朕都给不了你。” 云汐抽搭了一下,下定决心,问道:“我可以知道原因吗?” 枫华没想到她竟会关心这些,在他的计算中,皇后大概会欢天喜地的收下旁人眼红的母仪天下之位,有没有夫妻之实,在帝王家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想了半天,枫华不忍心骗她,于是实话实说,道:“朕已有心上人。” 云汐马上道:“为什么不接她进宫?” “他不愿。” 云汐苦笑一声道:“这天底下还有不要帝王真心的姑娘。” 枫华一直在想吴巍的事,有些心不在焉,听她这么一说,随口接道:“他又不是姑娘。” 话一出口,枫华才意识到自己究竟说了什么,脸瞬间烧红,云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半天没有发出声音。 正当枫华认真地考虑要不要杀人灭口的时候,云汐突然灿烂的笑起来,边笑边说道:“这样也好,我也算没输给别的女人,认了。” 枫华有些无奈地看着她,云汐思考问题的方式非常奇特。 云汐停下大笑,有些试探地问道:“所以您,实际上喜欢男人?” 枫华看着那丫头有些八卦的脸,一时竟不知道什么好,看来对方已经从之前的伤痛中迅速恢复,八卦之心熊熊燃烧,真是单纯,像张白纸。 枫华决定认真回答她的问题,于是点了点头道:“嗯,不过只喜欢他一个男人而已。” 云汐轻轻一笑,举起手来,发誓般叹道:“我都有些嫉妒了。您放心,我答应您,有皇后之位干嘛不做,我一定老老实实的安守本分,一旦吴巍跟我有什么联系,我就汇报给您。” 枫华满意地点了点头,摸了摸她的头,道:“那早点休息吧,今晚我在外面的书房。” 云汐应了一声,摘下沉重的凤冠,扔在一旁。那东西就像是枷锁,连累的人喘不过气,第一次佩戴,一定很不习惯。 枫华转身出门,避开守夜的喜娘,钻入书房,瘫倒在椅子上。 看来事情比他想象中要顺利的多,明天要找玉鲤说吴巍的事……任忌……我好想他…… 思路停止在此,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沉重的龙冠忘了取下,压在头上,这么多年,他竟然已经习惯到丝毫没有察觉,安然如睡。 第49章 “有什么消息吗?”枫华端坐在书房中,正批阅着几个奏折,随口问道。 “还没有,派出去的人刚刚暗查了北方云中一带,没有发现秦公子。”玉鲤答道。 枫华放下折子,揉了揉眉头,烦躁地叹了口气。 “枫华,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是我们真的找到了,秦公子也肯定不愿意带着小太子回来,别忘了,你在他们眼里,是弑兄篡位的……” “我知道,”枫华打断他,“但起码要先找到不是吗?” 玉鲤叹了口气,道:“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执着的要去趟这趟浑水,梁家好不容易消停一阵,若是误会你要把枫锦唯一的独苗斩草除根……” 枫华沉吟了一会儿,缓缓道:“玉鲤,这个位置不属于我。” 玉鲤盯着他,坚决地道:“胜者为王,枫华。” 枫华笑了一下,反问道:“枫锦一出生便是天之骄子,锦衣玉食,我虽然是皇室子孙,却连生母都不知道是谁,从不受先皇喜爱,随便封到边疆当王爷,本应该安闲度日,莫名其妙被人扣上篡位的罪孽,在这里担惊受怕,胜者?我胜在何处?” 毕生之所爱,苦求而不得,这人生,真是失败透顶。 这一句放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玉鲤立刻道:“胜在你的血统,枫华,你再不济,身上也流着大殇最高贵的血脉。” 枫华从折子中抬起头,淡淡地看了玉鲤一眼,很快又不屑地重新埋首工作。 玉鲤深知对方并未信服,于是道:“枫华,出身和门第,血统和宗族,会决定一个人的起点有多高,也能决定他究竟能爬多高,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五年前我没有认识你,我现在又在哪里?” 折子后面的枫华,思绪飘回从前。 五年前。 刚刚登基的他只身一人在大泱宫闲逛,因为不熟悉环境而迷路,晕头转向走到百乐司的后巷,那是宫廷宴会中雇养的一批乐师歌舞妓训练生活的地方,后巷一般不会有人经过,因此成了藏污纳垢之地。 枫华厌恶地捂着鼻子,暗骂偷懒的太监。走了没几步,就听到一扇房间中传来一阵异响,隐隐是打斗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椅子倒下砸在地上。 宫内禁止私下斗殴,又闹的动静如此之大,一次还不停手,大有继续发展的趋势,枫华皱了皱眉头,闻声寻了过去。 挨近了便能听见里面的对话。 “玉鲤啊,长得比小姑娘还好看,让我怎么把持的住啊!”接着的是猥琐地淫笑。 “滚!放我出去!”一声少年的怒吼传来。 “这脏巷子没人来,啊,跟个小狼似的,真可爱,哈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打斗的声音,这次的动作更大,屋内传来咚咚的巨响。 枫华有些不知所措,听着里面激烈的声响,咬了咬牙,一脚踹开了房门。厉声喝到:“谁敢在朕面前胡闹!” 屋内的两个人具是一愣,回头看着枫华,待看清了那一身明黄后,一脸猥琐相的老宫人迅速跪下请安,浑身颤抖。 枫华没有理他,越过视线向后看去,一个约莫与自己一般大的少年,清秀的脸上此刻充满愠色,眼眶红了一圈,却硬是没掉一滴眼泪。 那少年迎上他的视线,坦然地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凌乱的衣衫,这才坦坦荡荡地给天子请安。 二人一比较,高下立判。 “你,抬起头来。”枫华冲着那浑身颤抖的宫人说道。 “嗻…嗻”老宫人抬起头来,一张苍老又丑陋的脸。 此时王满——他那个不靠谱的太监——可算是找到跟丢了的万岁爷,连连请罪,冲进屋里。 “王满,这是谁?”枫华指着那宫人问道。 王满长官宫中大事小情,认个人还是容易的,定睛一看,立刻谄媚地笑道:“回皇上的话,这是百乐司的总管,平时那些后辈小生都由他培养出来。” 枫华冷冷地道:“让你当了总管,就这么欺负新人吗?” 王满这才注意到旁边跪着一个少年,仔细瞅了瞅,小声道:“皇上……这小兄弟……奴才不认识。” 枫华从刚才开始便惊讶于这少年对事的风度和气魄,张弛有度,举手投足的礼教,毫不含糊,面对天子本人,依然泰然自若。一看便不是常年在宫里的老滑头,王满不认识很正常。 于是便自己开口询问。 “你叫什么名字?” “玉鲤。” “什么时候进宫的?” “一个月前。” “为什么进宫?” “被父亲卖了。” “读过书吗?” “跟学堂的先生略读过几本。” “想回家吗?” “回去有没出路,不想。” “那跟着朕吧。” 眼前的少年孤独悲惨的样子,激起了只身一人深居九重的枫华的同情,第一次有了同龄人之间惺惺相惜之感,一冲动便想留下他,权当做个伴也好。 由于玉鲤低贱的身份,吴巍没有拒绝他的请求。 更令他没想到的是,这少年起初深藏不露,实则才华横溢,很快便能帮自己出谋划策。而且玉鲤因为知遇之恩,誓死效忠枫华,为了他,甚至能豁出性命。 长久以来,想要他命的人不少,拼尽全力护他周全的,只有这一个玉鲤。在这政治漩涡的最中心,第一次给了枫华温暖和陪伴,让他不再孤身一人踽踽独行,便是玉鲤。 至今都很感谢能遇到他。 枫华从回忆中抽出,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玉鲤,你从一个小乐师,到如今的天子阁内臣,靠的不是你的血统和身份。”枫华站起身来,向玉鲤走去,“是你的才华让你得到了赏识,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枫华站在玉鲤面前,继续坚定地说道:“我不信血统,更不信门第,庶民也好,天子也罢,这些都是既定的东西,不必争抢攀附,一个人若是有经天纬地之才,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埋没的,就像……任忌。” 玉鲤叹了口气,无奈地道:“你啊,拥有别人几辈子求之不得的高贵血统,却说不稀罕,真够讨厌的。” 枫华继续举例子。 “或者,你看看任无双任家主,才华横溢,能力超群,整个御史台管理的井然有序,任家世代位列三公,却依然能培养出如此优秀的家主,就是不靠门第血统,靠真才实学选拔的结果啊。” 他突然顿住了,琢磨了一下,继而嚷道:“玉鲤!玉鲤!你之前查前朝史录,任无双和秦博冠是不是同窗好友,互为知己?” 玉鲤点了点头,道:“没错,还有枫锦和任二公子任无忌,也是同窗,都是先帝特批入宫伴读的。” 枫华拉着玉鲤的袖子,兴奋地道:“那是不是秦公子一定会相信任家主的话?” 玉鲤抽回自己的袖子,莫名其妙地道:“应该会吧。” 枫华眼睛一亮,拍手道:“那只要让任家主修书一封,秦公子便会相信我了!” “枫华,不是我说,任家突然帮助我们,就很莫名其妙,我们目前与任无双的沟通,只通过那个初墨,你怎么知道任家到底安的什么心,是不是也为了好友报仇?任家主信不信你还不知道,怎能愿意替你担保?” 枫华沉思片刻,面色凝重地道:“玉鲤,我必须要亲自见一见任无双,你有什么办法避开吴巍的眼线吗?” 玉鲤想了想,道:“不太容易,不过还是有机会的,半个月后的国宴,你可以假装外出醒酒,我与任无双事先约好,大概一刻钟,趁夜色避开眼线,够不够?” 枫华热切地点了点头,道:“足够了。” 玉鲤像个训练有素的士兵,立刻站直,低声道:“那我一会儿就去安排。” “拜托了。” 第50章 “我跟吴巍说,想要采买点宫外的东西,派你出去,明天早朝过后,你便换成常服出宫,在路上截下任家主。”枫华对玉鲤道。 玉鲤点了点头,接过枫华给他准备的常服,那是普通小市民的装扮,扔在人堆里,绝对找不出来。 任无双像往常一样下朝回家,纵使位列三公,他依然没有乘坐轿辇回家的习惯,云起阁离皇宫很近,只隔了两条街,他一般都会沿着大街走回去。 市井小民的生活在他看来,既不粗俗,也不烦乱,反倒有一种忙碌的充实感。在这一点上,与弟弟任忌的想法是一样的。 玉鲤赶着下朝之前,“埋伏”在任无双回家的路上。 远远见到任无双朝自己这边走过来,玉鲤的计划破灭了,原本打算把他拉到小巷子里说事,可是这任公子看起来声望很高,一路上的商贩都热情的跟他打招呼。放眼望去,更是有不少花枝招展的女子羞答答地偷瞧,跟在身后,快赶上潘安掷果盈车的盛况。 玉鲤一直在宫里拘着,吴巍是不会放枫华与他单独会见朝臣的,之前对任无双只不过是匆匆一瞥,有个大概的印象,那还是上次御驾亲征百官送行时候留下的。 今天才切切实实的看到了京城第一的公子任无双,当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一表人才,风度翩翩,挂着浅浅淡淡春风化雨的笑容,礼貌回应每一个招呼。面对女子的媚笑,更是目不斜视,坐怀不乱。 这是什么神仙气质。 正暗暗佩服,对方已经走过他身边,身上淡淡的清香飘过,任无双在人群中俨然是个璀璨的焦点,汇聚着无数的视线,玉鲤没有办法悄悄拉住他,只好躲躲闪闪的跟上去,好在吴巍回家不经过这里,还算是安全。 玉鲤贴在任无双身后,盼着他能在哪停下来好说话,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猥琐的痴汉一样…… 终于,走过半条街后,任无双在一个卖油纸伞的铺子前停下,饶有兴致的拿起一把赏玩。 玉鲤也挨过去,正要开口说话,没想到对方却率先低声道:“小公子从刚才开始就跟着我,是不是又什么话要说?” 玉鲤惊讶地抬起头来盯着他,对上任无双温柔的目光,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意。 “有事跟大人交代。”玉鲤压低声音道。 “你是哪家的人?”任无双问道。 我是哪家的,哼,我还任家的呢!玉鲤心里想着,嘴上老老实实地回道:“天子。” 市井中混乱的叫卖声,为他提供了天然的保护,这段对话淹没在鼎沸的人声中。 “三天以后的国宴,皇上想跟您私下会面,还请想办法避开吴巍,在大殿偏侧的花园中相见。” “好。”任无双痛快的答道,脸上的表情一直没有什么变化。 玉鲤正为任务完成松了口气,任无双开口道:“小公子是姓甚名谁?” 玉鲤有些惊讶,一直以来心直口快。想也没想就道:“就是个办事的奴才,你怎么还关心这个?” 玉鲤虽然一直跟在天子身边,但是毕竟出身贫寒,名义上是阁内臣,说白了就是皇上身边伺候的,身份跟那些宫女太监一样,更何况自己一身市民打扮,任公子怎么有空关心他的名字? 头上传来轻轻的笑声,温润又轻柔,玉鲤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还未收起笑容的任无双。 阳光照在无双雪白的皮肤上,熠熠生辉,那笑容更是明媚的令人心动…… “别瞧不起自己,我从来不看人的身份,只看喜欢不喜欢。”任无双认真地道。 玉鲤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烫,快速回道:“玉鲤。” 任无双笑意更浓,道:“玉鲤,玉公子,好名字。” 正在此时,两旁突然一阵骚动,市民百姓纷纷退到道路两旁,一个浩浩荡荡的队伍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中间——吴巍的轿辇。 玉鲤大惊失色,这吴巍怎么来了,这也不是他回家的路啊!自己绝对不能被吴巍发现,要是吴巍知道枫华与任无双私下会见,一定会严加防范,甚至可能会对枫华暗下毒手,正当他慌张的不知道怎么办时,任无双眼疾手快撑开纸伞。 玉鲤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自己身前,把他的脸严严实实的挡在纸伞后面,同时,他的手被一个温柔有力的手紧紧的握住。 任无双恢复了淡然的神情,几乎嘴都没动,轻声道:“别怕。” 玉鲤乖乖的缩在他身后,任由他牵着。 “任大人。”吴巍在轿子上坐着,高高在上的冲着任无双行礼。 “丞相大人。”任无双微微颔首。 “任大人当真是体恤民情,位列三公还步行回家。”吴巍那苍老的声音传来,玉鲤在伞后做了一个鄙视的表情。 “习惯而已。”任无双简单地敷衍过去。 自从任家帮助枫华,限制了吴巍的动作,他便一直视任无双为眼中钉,从前认为这么个毛头小子不值一提,甚至还有心拉拢,没想到对方不但不识抬举,而且在初次交锋后,吴巍惊讶地发现这个年轻的政治家的能力和城府绝不在他以下,是个可畏的对手。 “这……是谁啊?”吴巍的目光扫向任无双身边的玉鲤,挡在伞下,他只能看见下半身。 玉鲤心里咯噔一下,慌乱起来,任无双依旧面不改色,微微用力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放心。 “家里的小仆,替我送些东西。”任无双自然地答道,“怎么?大人有什么事吗?” 语气有些冷,意思分明是“不要多管闲事”,吴巍自然听的出来,不便再纠缠,施礼后,吩咐队伍继续前进。 玉鲤等了一小会儿,悄悄探出头来,看着吴巍的轿子已经走远,才舒了一口气。 “玉公子。”声音传来,玉鲤才发现自己正一手拉着任无双,一手大咧咧地扶在他胸前,踮起脚够着向外看,两个人贴的非常近,甚至能感受到彼此散发出来的温度。 玉鲤知道像任无双这种世家大公子,肯定最讨厌与别人肢体接触,瞬间慌乱的喊道“对不起”,迅速向后退去,却忘了身后就是那油纸伞的铺子。 “小心一点。”任务双轻轻伸出胳膊,揽着他的腰,“别撞上。” 玉鲤乖乖地站好,一动不敢动,这也太丢人了。 正当他认真考虑找条地缝钻进去的时候,任无双突然拉过他,一只手拖在脑后,把他的脸按在自己身上,宽大的袖子挡住了玉鲤的半个身子。 玉鲤贴着那个坚实的胸膛,有些不知所措,面前是雪白的衣服,晃着他的眼睛,耳边是任无双的心跳声,鼻间萦绕着他身上淡淡地檀香。 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感觉过了得有几个世纪,任无双才轻轻放开他,抱歉地道:“方才我看到了吴巍的门生,情急之下有些粗鲁,弄疼你了吗?” 玉鲤一脸茫然摇了摇头,这也叫粗鲁?那什么是温柔啊…… “那就好。”任无双又笑了,是灿烂的笑。 周围用目光追随着他的女子,都有些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任公子,几时这样灿烂的笑过?也……太好看了。 一笑倾城。 玉鲤第一次明白了这个词语。 心跳快的几乎要晕过去,玉鲤躲闪着眼神,快速道:“不宜久留,我…我先走了,公子一定…一定记得。” 说完扔下一把铜板,抢走任无双手中的纸伞,迅速溜进人群。 任无双目送着他的背影,无奈地笑了一下。 可爱的小家伙。 第51章 舞榭歌台。 盛大的国宴。 宴请朝中四品以上大员。 枫华靠在龙椅上,一杯一杯的喝着酒。 中间位置,几名舞妓在跳舞,枫华心不在焉,却假装饶有兴致的观看着,那几个舞妓看见皇上如此兴致盎然,舞蹈的更加卖力。 吴巍春风满面,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享受着朝中官员们的敬酒和奉承。 越来越不像话,枫华放眼望去,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员,吴巍的门生故吏竟占了一半多,再任他发展下去,这江山早晚得改姓吴。 在一片巧言令色中,唯有任无双不卑不亢的端坐着,一言不发,用礼貌的微笑回礼,却处处透着清冷和孤高。不谄媚,不卖弄。 当真是好风度。 枫华收回视线,继续扮演着一个不管不问的傀儡角色,衬托着吴巍的光芒。 酒过三巡,枫华已经喝下一壶酒浆,却没有几分醉意,依然清醒,这些年应酬往来,生生把这酒量练出来了。 不过他依然装作头疼的样子,扶额起身,无奈地道:“朕不胜酒力,先去醒醒酒,诸位可继续宴饮,不必拘礼。” 一阵假惺惺的关怀,那些走狗重新闻着利益的肥肉,摇着尾巴围到吴巍的身边。 傀儡皇帝去哪,与他们无关。 枫华冷冷一笑,正好,还省的我躲了。 任无双见枫华出去了,知道这是暗号,等了一会儿后,同样起身,转出大殿,向偏侧的花园走去。 吴巍今日春风得意,被夸赞之声推上云巅,正喜不自胜,没有注意到任无双的离开。 任无双走到侧花园,周围一片漆黑,他左顾右盼四处寻找,在转过一片假山时,他感觉有人拉住了自己的手,将他扯到了假山的后,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洞穴。 “玉公子。”任无双轻轻地喊道。 “这你都能认出我来?!”玉鲤惊讶地声音传来,今天的他换上往日的装扮,更是有意遮挡了脸颊,只露出眼睛来,再加上这月黑风高的,任无双怎么能一下子认出他来? “手。”任无双的手还被他牵着,“摸玉公子的手感觉出来的。” “你…可真行……枫华在里面呢,你快进去,我给你们守着外面。”玉鲤松开他的手,冲着洞穴扬了扬下巴。 “你小心些。”任无双微微颔首,躬身钻了进去。 这真是个天助枫华的好地方,从外面看就是一个假山小洞,仅有一人宽,走进去几步却豁然开朗,是一个不小的空间。 “臣任无双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任无双端正跪下,行臣子之礼。 “不必多礼,任公子……抱歉,朕要以这样的方式见你。”枫华虚扶起任无双。 “非常之时的无奈之举,圣上不必介怀,有何吩咐?”任无双恭恭敬敬地答道。 “任公子,吴巍…你怎么看?” “大逆不道之徒。” “那朕呢,可是穷凶极恶,恶贯满盈的逆贼?” 任无双惊诧地看着他,脱口道:“您怎么如此说?” 枫华苦笑一下,道:“朕在外人看来,不过就是弑兄篡位的逆贼罢了。” “皇上,舍弟曾说过您与吴巍并未同流合污,此话不知何起。” “任二公子?” 枫华惊诧之余,隐隐想到了什么。 “嗯,臣,相信自己弟弟的判断。” “任公子,朕……有一事拜托。”确定了任无双的想法,枫华便提出了本意。 “万死不辞。” “朕想找回秦博冠秦公子与枫琮,让枫琮继朕的江山。” 任无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半天才磕磕绊绊地道:“为…为什么…?” 枫华道:“本来就是属于枫锦的,现在还给他的儿子,物归原主罢了。” 任无双道:“您其实可以不必如此。” 枫华摆了摆手,道:“不必再劝。” “我能帮上什么呢?” “我已经派人出去寻找,但是秦公子恐怕不会相信朕,而且,天下之大,毫无头绪。” “您想让我来证明?” “修书一封即可。” 任无双轻轻一笑,道:“举手之劳罢了。” 言毕,从怀中掏出一个玉佩,呈给枫华。 枫华接过玉佩,那是一块华美至极,浑然天成的白玉,雕饰繁复,挂着鲜红的流苏。 “这是我从小贴身的玉佩,见此玉如见我,博冠见过后便会明白。” “多谢任公子。” “皇上,您的人主要在哪里搜寻?” “云中一带。” “舍弟已经去川蜀寻找,是我私下授意的,博冠出走多年,我也有些担心。” 枫华顿了顿,早就知道任二公子名为任无忌,与任忌只差一个字,不过任忌确实有着庶民的身份,因此也没多加怀疑,此时一提川蜀,再想想任无双对自己的信任和任家的支持,心下了然,便问道:“任二公子…可是朕的上将军?” “是,小忌在外闯荡,隐去中间一字,改称任忌。” 枫华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剧烈的感情涌上心头,任忌即使狠心离开了他,依然动用了任家的力量帮他。 将玉佩递还给任无双,枫华笑着道:“给任忌吧,相比于朕的人,朕更相信他。” 任无双接过玉,道:“那我马上给小忌写封家书。” 枫华轻轻点了点头,有些纠结的开口:“他……过得好吗?” 任无双看着枫华有些忧郁的眼神,叹了口气,道:“他啊,心里再苦,表面上也依然那样,不必担心了。” 枫华低下头,神情有些受伤。不过很快便收拾心情,恢复往日的样子。 “此事劳烦任公子费心。” “皇上,且不说吴巍权倾朝野,目中无人,任家应当辅佐皇室正统,就是作为一个哥哥,受我弟弟的托付,我也必须要护您周全。”任无双坚定地道。 枫华如释重负的笑了笑。 “好了没,该回去了。”玉鲤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来了。”枫华对任无双颔首示意,转身走出假山。 第52章 任无双紧跟着钻出假山,枫华径直走回大殿,不便与他同时进去,便站在原地等候。 玉鲤仍旧守在门口。 “玉公子。”任无双笑着说。 “啊……哈哈…谈的怎么样?”玉鲤尴尬地笑了笑。 “挺好的,手给我。”任无双回道。 “啥?”玉鲤奇怪着,手已经被任无双拉走。 “上次油纸伞的钱,玉公子给多了,还给你。”任无双边说着,边将几个铜板放在他手心里,微微握紧。 “啊……啊哈,谢谢……”玉鲤被他的动作弄得心跳加速,任无双的手实在是太过柔软温暖,好舒服…… 玉鲤赶紧掐断了自己的想法,对方可是个男人,他想什么呢…… 好在任无双即使收回了手,笔直端重的站着。 “任公子?” “嗯?” “你……是真心帮枫华的吗?” “是。” “那谢谢你了,他真的很可怜的,你不知道之前好几次差点被人暗杀,那个吴巍就是个小人,图谋不轨。” “你呢?” “什么我?” “玉公子安全吗?” 玉鲤愣住了,不知道他的关注点究竟放在哪里。 “我……我什么身份啊…别人杀我都白费力气……”玉鲤讪讪地道。 “当然不是,御驾亲征的时候你与枫华互换身份,不也是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中吗?”任无双的声音有些急促。 “额……好吧,不过现在还好吧。”玉鲤不知道他在着急什么。 “对不起,玉公子,我失态了。”任无双恢复平静,抱歉地道:“您与我的弟弟很像,想到他也曾置身危险,一时间关心则乱。” “没…没事,您该回去了吧,时间差不多了。” “嗯,那我先走了,”任无双颔首示意,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笑着道:“期待与玉公子再次见面。” 晚风拂过,带来他身上淡淡地香味。 “好…好。”玉鲤向来心直口快,今天却磕磕巴巴,脑子反应不过来。 一定是那个香味,害得我脑袋不清醒。 玉鲤得到了一个自以为是的结论。 直到完全看不到任无双的背影,他才重新动作,空气中,仍然萦绕着那股香气,安人心绪。 任忌正靠在床头,读着本兵书,那是他进来从旁边的书店淘到的,内容还不错,应该是古书散失的篇章。 阿沁咚咚咚的跑上来,拍着他的门。 “任哥哥!任哥哥!有人找!” 任忌一愣,居然还能有人找他,起身推开屋门,走了出去。 “任哥哥,人在楼下呢。” “谢了。”任忌随手关上房门,走下楼梯。 “谁…啊,小唐?”任忌看清了来人,惊喜地道。 来着不是别人,是任府的护卫小唐,从小就在任府长大,是哥哥手下得力的助手。 “二少爷。”小唐恭恭敬敬地道。 “怎么来找我了,我哥有什么事吗?”任忌问道。 “家主让我送个信物与您。”小唐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玉佩和一封信,递给任忌。 任忌接过来,惊讶道:“这不是我哥贴身的玉佩吗?” 小唐指了指信,意思是自己也不知道,答案都在信中。 任忌拆开信,里面盖着任家的族徽,千真万确是哥哥的,打开一看。 “小忌,圣上与我已经会面,托付你寻找博冠与枫琮,此玉佩可出示给博冠,见玉如见我。” “原来是这件事啊,”任忌把信重新叠好,对小唐道:“你等会儿,我写封回信。” 任无双走进初墨的镜海阁,那是皇家史书与档案存储的地方,取自“以史为镜,学海无涯”之意。 “任大人。” “任大人好。” “任公子!” 一路上不断有人与他打招呼,任无双只好含笑一一点头回应。 “初公子。”任无双站在办公地点的外面,出声喊道。 “来了。”初墨走了出来,面带疲倦,一看就是熬夜工作了很久,“怎么了?” “请把这个转交给皇上。”任无双从袖子中拿出任忌的回信。 “我觉得,虽然是家书,但感觉给皇上自己看比较好,也能安心些。” 初墨接过信,点了点头,道:“好的,多谢任公子。” 任务双揖拜告辞。 “枫华,枫华,初墨送来信了。”玉鲤举着一本书进来。 “拿来看看。”枫华接过那本书,翻到最底下,把封皮撕开来,一封信就这样放在夹层里。 这是他们研究出来的方法,宫外的消息,全凭初墨藏进封皮里,枫华再以读书消遣为由向镜海阁要书,这样便能躲开吴巍的检查。 枫华看见信封上的名字,心中微微一颤。 “初墨说,任公子让你亲自看看信。” 叹了口气,枫华有些颤抖的打开信封,入眼是潇洒俊逸的行书,凤舞游龙。 上面写着: 知道了哥,你告诉枫华,不用担心,我一定帮他找到,最近吴巍有什么动静吗?我一切都好。 空了一段,有一行匆匆添上的小字: 枫华他,最近好吗? “任公子还说,你关心的问题都在这上面,信物已经带到,放心就是。” 枫华对着最后一行小字发愣。 一滴清泪,晕开了墨迹。 第53章 任忌坐在桌子上,手里拿着一张蜀郡地图,研究着秦公子可能在哪里。 阿沁端过来一盘枇杷,道:“快吃,新鲜的。” 任忌看着那金橙橙的果子,恍然意识到,居然已经入夏了,蜀郡连绵的大雨,马上就要如约而至。 与蛮人打完仗快一年了,离开枫华,快半年了。 曾经割断的青丝已经长长了不少,这段时间,他不在向从前一样四处游历,一直住在阿沁这里,每日三餐喂养的好好的。 在军营里那几年,受的伤,瘦的肉,都已经恢复如初。 除了还是很想念小白以外,一切都好。 除了……会念叨念叨枫华以外…… 记忆中黄昏朦胧,金光漫漫,白衣少年批把塞了满嘴……那少年长得很好看很好看,一双眸子清澈如水。 想着想着,白衣少年的脸与枫华忧郁苍白的脸交织在一起……回忆像一根刺,狠狠地戳在心上。 兀自陷在回忆里,直到阿沁大声的叫他,才从往事中脱身。 “任哥哥,你吃,不够,我再给你摘,管够。” 任忌拿了一个果子放进嘴里,挑了挑眉毛,玩味地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什么事求我?” 阿沁被拆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那个…阿婆送我去学堂了,明天就开学……” 任忌吐出果核,笑道:“那很好啊,读读书。” 阿沁道:“听隔壁阿彩说,那个教书先生……据说特别…不好相处,冷冷的。” 任忌想了想自己幼时和枫锦坐在宫里,被凶巴巴的几位太师按在椅子上背着之乎者也,想到那痛苦的日子,不禁打了个寒战。 然后很欠打地来了句,“哈哈哈哈哈,太惨了,还好我已经不上学了。” 阿沁掐了他一下,任忌止住了笑声,咳了两下,道:“所以,你想让我干啥?” “你陪我去上学呗……装成我亲哥哥,万一那先生欺负我怎么办?” 任忌捧腹大笑,半天才停下来,道:“原来是充场面去啊,哈哈哈,还真亏你想的出来。” 阿沁瞪着她,霸道地道:“你就说去不去吧。” 任忌举起手来,做出投降地动作,道:“反正我也闲,去就去,不过你得帮我个忙。” 阿沁舒了口气,道:“说吧说吧,只要本姑娘能帮上的,尽管开口。” 任家好笑地看着她,回道:“不难,帮我找个蜀郡更详细的地图就行,这张太粗略了。” 说着举了举手里的图,要找秦公子,需要更精细的规划。 阿沁嗨了一声,道:“我当什么事,简单。” 任忌假模假式地抱拳,道:“那就麻烦阿沁姑娘了。” 阿沁也假模假式摆了摆手,道:“公子放心吧。” 两人笑了起来,一会儿阿沁就去忙活其他客人,任忌继续研究着他的地图。 第二天一早,任忌呵欠连天的被阿沁从房间里揪出来,早起上学堂的感觉对于任忌来讲已经十分陌生,极不情愿的洗漱完毕,这才清醒了一点。 阿沁已经背着个书口袋,站在门口等他,阿婆正拉着她的手不断嘱咐着,阿沁无奈地点头敷衍,看见他出来,就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跑上了街。 “慢死了,阿婆唠叨我好半天了。” 任忌又打了个哈欠,挤了挤眼睛,道:“快点,送完你,我好回去再睡个觉。” 阿沁白了他一眼,道:“懒死你。” 任忌不服气地回道:“我昨天深夜才睡的好嘛。” 阿沁道:“谁让你研究个地图研究到半夜。” 任忌回道:“我这不是着急找个人嘛,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那傻枫华还等着呢。” 阿沁没接他的话,只欲哭无泪地道:“不用去学堂,真羡慕你。” 任忌哼了一声,道:“我当年比你还苦呢,想起来就可怕,不说了不说了。” 一路上零零散散着聊着,转进几条巷子,很快就到了学堂。 阿沁之前介绍过,这学堂的教书先生年龄不大,心善,为了让普通百姓家的孩子能读读书,特意开了这个半天的学堂,学费不贵,比起其他学堂,少了一大半。正因如此,临水郡上不少百姓家都报名了,阿沁正是其中一个。 任忌倒是真有点佩服这先生,当真为国为民,胸怀天下的难得君子。 阿沁拽着他,“走,去前面签到去。” 任忌哦了一声,跟在她身后,穿过人群。 “叫什么名字?” 好耳熟……任忌猛地寻声望去,那人正背对着他。 一袭青衣,飘飘而立。 即使快十年没见,依然不会错的。 大哥的知己,枫华要找的人——秦博冠。 任忌兴奋地心跳加速,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正打算整个蜀郡一点一点的找,没想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秦公子居然就在临水郡。 阿沁已经蹦跶着跑过去签到。 任忌也走过去。 秦博冠登记完,转过身来问候阿沁,一抬头便看见一袭黑衣和一张俊朗英气的面容。 “无忌!” “秦大哥。”任忌笑着道。 “居然在这遇到你。”秦博冠兴奋地道。 “我一直在蜀郡。” “啊……你…长大了好多,当年离开家的时候……我记得才十四岁,才到我肩膀,现在已经比我高了!”秦博冠抓住任忌的肩膀,仔仔细细地打量一番,又叹了口气说道:“你们两兄弟还真是像,若不是你穿着黑衣,我还以为你是无双呢。” 任忌笑了笑,道:“秦大哥,咱们快有十年没见过了吧。” “是啊,从你离开家到现在,这十年回去看过任老太太和你哥吗?” “看过两次。” “怎么样?” “我妈身体不错,我哥,老样子。” 秦博冠有些感慨地道:“你哥一个人担下任家一大家族,肯定很艰难,这些年,我也没帮上他。” 任忌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哥什么人物你还不了解吗,别说是任家那芝麻大点的事,就是让他管这天下宇内,也保管万无一失。” 秦博冠赞同地点了点头,道:“这话倒一点没错。”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几十个孩子还眼巴巴等着上学堂呢,任忌决定长话短说。 “秦大哥,我看有什么事,还是等你忙完了再说吧,下课以后,你跟着阿沁姑娘就能找到我。” 说完,用下巴指了指阿沁的方向,阿沁奇怪地看着他。 “好。”秦博冠轻轻点头。 “对了……枫琮…”任忌压低声音问道。 “小琮在家里,你好歹是做叔叔的,该看看他,那孩子长得,与小锦真是一模一样。”秦博冠说话的语气透着自豪,但是任忌能听出来,在提到“小锦”时,有一丝哽咽的停顿。 任忌没说话,拍了拍他的肩膀,枫锦从小便跟在秦公子身后长大,二人感情好的就像亲生兄弟,枫锦英年早逝,还是被人以那样毒辣的手段害死,放在谁心里也不好受。 “阿沁,我先走啦,晚上你带着这位秦先生回家。”任忌冲他摆了摆手。 阿沁一脸茫然,道:“你们……认识啊。” 任忌笑了起来,揽着秦博冠的肩膀,道:“认识二十多年了,好好读书啊,我回去睡觉了。” 阿沁朝他做了个吐口水的动作。 任忌嘚瑟的笑了一下。随即对秦博冠颔首示意,便先回客栈等着了。 第54章 “任哥哥!”阿沁熟悉的拍门声传来。 任忌在朦朦胧胧中醒来,有些不知身在何处,反应了好半天,才想起来是秦公子来了。 急忙推开门走出去,阿沁看见他来了,说道:“秦公子在楼下等着呢。” 任忌笑了笑,道:“好的,麻烦阿沁姑娘炒两个菜,再温一壶酒,我们叙叙旧。” 阿沁答应下来,跑去后厨忙活了。 任忌整理了衣服,秦博冠向来见不得吊儿郎当的样子,调整了一下表情,任忌换上标准“君子模式”,走下楼。 “秦大哥。”任忌做了一揖。 秦博冠以长兄之礼回敬,任忌道:“秦大哥,坐吧,咱们叙叙…” 话正说一半,任忌突然发现一个小小的孩子从秦博冠的腿后面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任忌,两只小手紧紧抓着秦博冠的衣摆,懵懂无知的样子,可爱至极。 秦博冠怜爱地看着那小人儿,解释道:“琮儿,小锦的孩子。” 任忌笑了笑,道:“知道,和枫锦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说完蹲了下来,平视着那小孩子,张开手臂,道:“琮儿,到叔叔这来。” 小孩子紧张的往后缩了缩,攥的衣服攥的更紧了,秦博冠温柔的摸了摸孩子的头,轻声劝道:“琮儿别害怕,去让叔叔好好看看。” 枫琮慢慢地松开了手,小心翼翼地朝任忌挪过去,任忌一温柔的笑容让他不那么怕生。 看来这个叔叔只是长得有些冷峻,笑起来还是很温柔的。小枫琮这样想着,一下子扑进任忌怀里。 任忌小心地抱着软软的小人儿,温暖而纯真,觉得心都快化了,枫锦的死对于他和博冠来讲,都是很大的打击,眼前的孩子很好的慰藉了这份伤痛,任忌终于能理解,为什么秦博冠甘愿放下所有东西,只为了保住这个孩子。 秦博冠在一旁静静观察着任忌,突然说道:“你真是长大了,成熟多了,有个做叔叔的样子,不像你小时候,没个正型,根本看不出来是无双带大的孩子。” 小枫琮好像特别喜欢这个新叔叔,很快就放下戒备,好奇地拨弄着任忌的耳环,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奇怪佩饰。 任忌任由他玩着耳环,微微偏过头,笑着道:“枫锦小时候还不是一样,天天拉着我乱跑,你怎么不说呢,偏心。” 秦博冠有些艰难地笑了笑,道:“转眼之间,我们都成了父辈了。” 任忌道:“我还是不习惯做叔叔,显得岁数很大的样子。” 秦博冠轻笑了一下,道:“你今年也二十五了,大小伙子还不打算成家吗?” 任忌无奈地道:“我妈和我哥都不急呢,你怎么一上来就催我。” 秦博冠道:“你哥早就有婚约,任老太太不催你,大概是压根没指望你。” 任忌把小枫琮往上抱了抱,继续道:“你也知道,我这人闲云野鹤的日子过惯了,四处奔波,没处安家去。” 不知道怎么的,说这话的时候,他想到了枫华。 秦博冠没再纠缠,话锋一转,问道:“你这头发和耳环是怎么回事?” 任忌简单解释了一下。 阿沁端着托盘走过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惊讶地道:“你们怎么站在说话,快坐啊。” 二人相视一笑,坐了下来,小枫琮已经缠上了任忌,紧紧地挨在他身边。 秦博冠无奈地招招手,道:“别缠着叔叔,回来。” 任忌急忙拦下,道:“没事,坐着吧,我来照顾他。” 小枫琮高兴地扯着任忌的袖子,示意任忌给他夹菜。 任忌挑了一道清淡的菜,放在嘴边吹凉,这才喂进小枫琮的嘴里。 小枫琮吃的津津有味,任忌拿出手巾,抹了抹他油光瓦亮的小嘴角。 秦博冠看着任忌细致入微的动作,轻轻一笑。 任忌抬起头,问道:“怎么了?” 秦博冠满眼笑意,答道:“突然想起来,很久以前我与无双讨论过一个问题。” “关于什么?” “我对他说,你们两个人完全不像是亲兄弟,风格差的太多。” 任忌挑了挑眉毛,又给小枫琮夹了几片炒肉,看着小家伙满足地咀嚼着,才道:“我哥说什么?” “无双说,你们俩其实特别像,从前我不信,今天看见你这么稳重心细,当真是有任家风范。”秦博冠满意地道。 任忌有些无奈,道:“从前的我在你心里,到底是有多不堪。” 秦博冠弯了弯嘴角。 任忌拿过酒壶,给二人的酒盅里添满了清酒,酒的味道散发出来,小枫琮好奇的闻了闻,随后露出厌恶的表情转了过去。 “学会喝酒了?”秦博冠举起酒盅,抿了抿。 “自然而然就学会了呗。”任忌轻松地答到,当年在枫华大婚时酩酊大醉的夜晚,云淡风轻的一笔带过。 秦博冠给二人添了酒,淡淡地道:“人不会自然而然的学会喝酒的。” 任忌问道:“那你呢?” 秦博冠举起杯中酒,一饮而尽,苦笑道:“小锦死了以后,我才明白酒的滋味。” 任忌默然无声,的确,要想从那刺鼻的味道中尝出醇香,得配上心里的五味瓶,和那一点化不开的愁。 任忌觉得话题太过沉重,于是故作轻松的道:“找到你们真是太巧了,枫华拜托我的事情,没想到这么快就就完成了。” 哪知秦博冠闻之色变,拍案而起,怒道:“他已经害死了小锦,如今如愿以偿坐上王位,还要再对这幼子下手吗?” 任忌的笑容瞬间僵住,小枫琮吓得不敢咀嚼,张着小嘴呆呆地看着暴怒地博冠。 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人人缄默不语,四周汇聚而来小心翼翼的目光,好在这个时间人不多,没造成太大的影响。 任忌连忙道:“哥,你别激动,先坐下。” 秦博冠一动未动。 瞪着任忌好半天,才咬牙切齿地道:“无忌,你哥哥为了保全任家家业,侍奉枫华,我从不怪他,因为我知道他并不是真心替杀死小锦的凶手做事,但是你呢,你怎么能这样帮他,找到我们了,然后呢?把我们送回京师,让小琮儿得到一样的下场,七窍流血而死?” 秦博冠气的发抖。 任忌面色沉了下来,冷冷地道:“哥,我就算再不济,也是枫锦最好的朋友,也是我哥的同胞兄弟,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孩子,我当然不会做对不起你们任何一个人的事情。” 说完从怀中掏出大哥的玉佩,举起来晃了晃,道:“秦大哥,这是我哥贴身的玉佩,见玉如见人,现在,你可以相信我了吧。” 秦博冠叹了口气。 任忌做个个请的手势,道:“请坐,秦大哥,有些事情,还是慢慢说比较好。” 小枫琮有些害怕地看着面色阴沉的二人,往任忌身上靠了靠,任忌伸出胳膊,轻轻搂住这小人儿。 秦博冠缓缓坐下,拿过无双的玉佩,端详了好半天,才惆怅地道:“对不起无忌,事关小锦,我没办法冷静,一时失态。” 任忌恢复了往日的样子,轻轻一笑,道:“能理解。” 二人倒满了酒,任忌缓缓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无忌,我就问你一句,”秦博冠凌厉的眼神扫过,“你所说的所有过程,会不会是枫华自编自导的一场戏,就为了要你们兄弟俩的信任?” 任忌一愣,他还从未想过,脑海中浮现出枫华种种神情。 “我相信他,他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而且我哥与他接触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没有什么破绽……” “你哥心细,倒是可以放心。”秦博冠打断他,将玉佩递给他。 任忌笑了笑,收起玉佩。 “不过,我还有一事不明白,枫华已经举行国婚,他又年轻,为什么要找小琮回去,让自己的儿子当太子不好吗?” 任忌顿了顿,不知道该如何说,许久才低下头道:“我想……大概是因为我。” “嗯?” “算了,不重要,他不会有孩子的,而且,也想把皇位还给枫锦的后人。” “嗯。” 气氛陷入了沉默。 “叔叔……这…这是什么啊?”小枫琮吃完饭,又把注意力放在任忌的耳环上,指着询问道,声音脆生生的,任忌温柔地低下身去,摸了摸他的头,笑着答道:“耳环。” 小枫琮灿烂一笑,甜甜地道:“叔叔笑起来好好看,最喜欢叔叔了。” 软软的小人儿往任忌怀里一趴,笑嘻嘻地蹭着。 “小琮跟你竟然这么亲,平时挺怕生的。”秦博冠惊讶地道。 任忌垂着目光,温柔地看着小枫琮。 “哥,回去吧,为了枫锦,为了小琮,他需要更好的教育和生活,这些,只有枫华能给他。” 秦博冠紧紧地盯着枫琮,神情复杂,骄傲,担忧,欣喜,融合在一起,仿佛透过那小人儿,看到了曾经的枫锦和未完成的帝王梦。 秦博冠喟叹道: “他是未来的王啊。” 任忌赞同的点了点头,重复一遍:“他是未来的王。” 小枫琮因为这个从未听过的词,好奇地瞪大了眼睛。 第55章 等到来来回回的事情安顿好,已经过了三个月,任忌终于带着秦博冠和小枫琮启程了。 为了他们的安全,任忌决定亲自互送二人回京。 枫华那边也早已经安排好,将小枫琮以任家后生的名义安排进宫,让几位闲置已久的太师悉心教导。吴巍没有怀疑,更没有多加阻拦,事情很顺利。 至于秦公子回京,自然不能轻易抛头露面,便安排在任府居住。 启程那天,阿沁哭的泪汪汪的。 任忌顺着黑珍珠的鬃毛抚摸着,笑道:“这么舍不得我啊?” 阿沁嘴硬地道:“才没有!” 任忌摸了摸她的头,道:“过一阵我还回来呢,别哭了,都不好看了。” 阿沁继续嘴硬道:“谁要你回来,就因为你,学堂的同学们都不是真心与我交朋友。” 任忌奇怪道:“怎么讲?” 阿沁道:“都怪你,学堂的那些小姑娘们天天嚷嚷着来我家,还上赶子的巴结我,就是为了能认识我那个帅气的哥哥!” 阿沁把“帅气的哥哥”咬的很重,任忌哈哈大笑。 小枫琮没见过黑珍珠这样通体墨黑的高头骏马,瞪大了眼睛,胆怯又好奇的绕着黑珍珠转悠,黑珍珠轻轻在他身上蹭了蹭,小枫琮被逗得咯咯笑。 任忌把小枫琮抱在怀里,道:“琮儿想不想骑马啊?” 小枫琮一只手紧紧抓着任忌的衣领,另一只手兴奋地指着黑珍珠,嚷道:“要骑这匹漂亮的马!” 任忌应了一声好,回身对秦博冠道:“走吧。” 阿沁也给秦博冠做了一件外披,方便路上隐藏身份,秦博冠拉起了帽子,将脸隐匿在阴影中,翻身上马。 任忌单手抱着小枫琮,给自己也带上了外披的帽子,同样翻身上马。 阿沁泪汪汪地挥着手,任忌朝她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策马扬鞭,一路北上。 一路上要照顾小枫琮,走走停停,一个半月左右才终于回到京城。 正赶上傍晚,城门马上就要抬起,任忌跟秦博冠打了个招呼,二人加快速度,赶在宵禁前,冲进城门。 “站住,什么人,帽子放下来!” 京城护卫森严,正常的盘查必不可少。 任忌没有摘下帽子,一言不发地从怀里掏出自己的令牌,扔给那守卫。 守卫借着火光,细细地辨认着令牌上的字迹。 “原来是任二公子!小的有眼无珠,您多担待。”那领头的守卫慌张地道,“还不快放行,没眼力的东西!” 任忌收回令牌,道:“你们也是职责所在,无妨。” 那守卫乐得开花,连忙堆笑着道:“多谢任二公子理解,您受累。” 任忌嗯了一声,扬鞭而去,秦博冠跟在他身后。 作为开国元勋,任家这样显赫的家族,每一个家族成员都拥有一个身份令牌,可以在整个大殇,畅行无阻。这是天子对任家世世代代兢兢业业侍奉皇室的奖赏,彰显着无上荣耀。 任忌一路畅行无阻,带着秦博冠乘着夜色回到云起阁。 任无双早已在会客堂等着二人,看见博冠进来,兴奋地说不出话来,二位挚友已经太多年没见,唏嘘不已。 任忌打了个哈欠,怀里的小枫琮早就贴着他睡着了,口水湿了一片。 任忌怜爱地看着小家伙,轻声地道:“哥,你俩慢慢聊,我带着小琮儿先睡觉去了,一路累死我了。” 任无双走过来,第一次看见这个小家伙,笑道:“和小锦长得真像,真是可爱,快去睡吧,你的风满楼早就收拾妥帖了。” 任忌又打了个哈欠,小心翼翼地抱着小枫琮去睡觉了。 “二少爷!”几个家仆惊喜地喊道。 “嘘——”,任忌打断他们,轻声道:“我回来了,明天再说吧,我现在太累了,想回去睡觉。” 家仆点了点头,静默无声,目送着任忌。 任忌疲倦的回到自己熟悉的风满楼,从十四岁开始,就再没长时间住过,还真是有点想变这个温暖的小窝。 轻轻把小枫琮放在身边,任忌吹灭了灯,倒头便睡。 可能是在家的缘故,这一晚睡得安稳踏实。 依稀还梦见了小白,又或许,那是枫华。 第56章 “任家的后生小辈而已,就不劳烦丞相记挂了。”枫华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吴巍,忍下心底的厌恶,云淡风轻地道。 吴巍盯着他,狡猾的目光似乎要将他洞穿。许久,才不甘愿地道:“那是自然。” 枫华轻轻1点了点头,为了让他放心,补充道:“任家是开国功臣,又位列三公,向来后生子弟都是可以选择一两位优秀的入宫学习,朕与云汐还没有孩子,宫里的太师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让那孩子进宫。” 吴巍道:“皇上仁慈,只是,有些人居心不良,还是要小心为妙。” 他指的是任无双,枫华心里冷笑一声,恐怕说的是你自己吧。 “丞相放心。”枫华硬挤出了一个笑容,自认为伪装的很好。 吴巍没有行礼,直接转身走出了大殿,枫华早已经习1以1为1常,用刀锋般锋利的目光,凌迟着吴巍的背影。 欺人太甚。 第二天,任无双便领着小枫琮进宫了,小枫琮化名任琯,作为任无双的远亲侄儿入宫,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任无双甚至修改了家谱,硬生生添上去这么个人物,这样一来,饶是吴巍有所怀疑,也找不出破绽。 枫华坐在他的大殿中,几十根金丝楠木的高大柱子撑起了恢宏的金顶,他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睥睨天下。 当目光落在那小小幼子身上时,枫华的心颤抖了,无论怎么说,孩子父亲的死,与他脱不了关系。 任无双轻轻摸了摸小枫琮的脑袋,轻声道:“绾儿乖,照叔叔教的做,给皇上请安。” 小枫琮乖乖的跪了下来,扑在地上,稚嫩清脆地道:“任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万岁。” 枫华轻轻抬手,示意对方起来。 眼下还不是叙旧的时候,几位朝臣还站在旁边,枫华只好装作漫不经心地对任无双道:“朕会好好照顾这孩子的,任家,大可放心。” 任无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自然明白这个任家,包含着秦博冠。 枫华舒了口气,放大音量道:“无事退朝。” 小枫琮眨巴着水汪汪地大眼睛,紧张的盯着自己的小脚,之前已经给这孩子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工作,他才终于舍得离开秦博冠,进宫生活。 让这么小的孩子和自己最亲密的长辈分离,残忍又无可奈何。 王满拂尘一扫,毕恭毕敬的站在小枫琮身边,道:“任公子,随奴才下去吧。” 小枫琮差点哭出来,拼命忍着眼泪。 任无双叹了口气,蹲下来,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绾儿别哭,叔叔会常常来看你的,好好跟师傅学,皇上也是个很好的人,要跟他好好相处,宫里规矩多,凡事多小心……” 王满又抖了抖拂尘,任无双知道不可再耽误,无奈地起身离去。 小枫琮眼泪鼻涕一大把,仍是忍着不肯出声,乖乖地跟着王满走了。 王满领着这小委屈,穿过了层层大殿,绕到了层层回廊处,确猛然发现枫华正坐在花影下等他们,艳阳花阴,打在他的脸上,衬的脸色愈加苍白,五官愈加立体。 这是枫琮印象中,第一次见到叔父的样子,绝世独立。 “哟!皇上!”王满离老远屁颠屁颠的跑过去,“这儿风大,您怎么不回……” “孩子给朕吧,你下去。”枫华摆了摆手,示意王满退下。 王满“嗻了一声,把小枫琮往前带了带,弓着身子退下了。 只剩下叔侄二人。 枫华看着他走远,一阵轻松。 “枫琮。” 小枫琮瞪大了眼睛,他怎么知道自己的本名?任叔叔说了,不论如何也不能说自己姓枫。 枫华笑了笑,拿出自己的丝帕,替小人儿擦去了未干的泪痕。 “我知道你叫枫琮,在这宫里,我们俩是最亲的人。”枫华揽住小枫琮的肩膀,和声细语地道。 “皇…皇上。”枫琮怯生生的,不忘规矩。 枫华宛然一笑,道:“一定不能再让人知道你是枫琮,从今往后,我便叫你绾儿。” 言毕,枫华又是一笑,道:“算起来,我是你叔父,以后私下就这么叫吧,不要再叫皇上了,显得生分。” 小枫琮盯着自己叔父,叔父没有了刚才朝堂上的冰冷,一展笑颜,温暖和舒服。 枫华轻轻蹲下来,与他平视,道:“绾儿啊,你是我的家人,以后,我们就一起生活了。” 小枫琮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从心底已经接受了这个温柔的叔父,叔父的眼睛很好看,充满笑意却波澜不惊,甚至……有些微不可查的哀伤。 那是骨子里面的忧郁,无法用笑容来轻易掩盖,却仍是美得惊艳。 小枫琮咯咯一笑,道:“叔父和我二叔好像,笑起来都好好看。” “嗯?”枫华饶有兴趣的追问道:“你二叔?” 小枫琮用1力点了点头,骄傲地道:“我二叔超级好看,又高又帅,还有一匹神奇的黑马,二叔对我特别特别好。” 像是羽毛,从心尖倏地划过,微微一颤。 枫华笑道:“你二叔,是不是任无忌啊。” 枫琮再一次骄傲的点了点头,补充道:“阿沁姐姐叫他任忌,不过无忌才是本名,叔父也认识他?” 枫华抬起手,摸了摸孩子的头,道:“认识,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枫琮很高兴自己最喜欢的两个叔叔是好友,兴奋地小脸绯红。 枫华站起身,伸出一只手,对小枫琮道:“走吧,带你看看新房间。” 小枫琮握住了那只手,牢牢地攥着,枫华感受到手上的温度,温柔一笑。 “对了,你说的那个阿沁姑娘……是谁啊?”枫华颇有些在意。 小枫琮立马给予了反馈,道:“是客栈的老板,很好的姐姐,做的饭特别好吃!” “和你二叔熟吗?” “熟啊,他们好像很多年前就认识了。” 枫华淡淡一笑,哦了一声,结束了话题。 夜晚,枫华颓废地坐在自己的床上,出神的望着眼前的香炉。 只有在自己的寝殿,枫华才能卸下帝王的威严,任由自己的疲惫显示在脸上。 小枫琮很喜欢自己的新屋子,就在枫华寝殿的偏房,这样安排,一来枫华能照顾他,二来也能让小乙一同保护。 小家伙折腾了一天,此刻已经累的睡着了。 正出神间,香炉笔直的薄烟突然打了个弯,屋内钻入一丝清风。 枫华警惕的坐直,环顾四周。 “是我。” 枫华觉得自己呼吸都停止了,又是两年没见,短短两字如同金石,狠狠捶在他的心上。 “任…任忌。”枫华的声音有些颤抖。 “嗯。”任忌从阴影中走出来,轻轻一笑,“想不到你这地方的安保,还是这么差,随便一翻就进来了。” 枫华什么也没说,就那样死死的盯着他。 “额…我来看看小琮儿,有点担心那孩子不适应……”任忌被他盯得不自然,挠了挠头,解释道。 枫华的神情夹杂着欣喜与忧郁,苦笑一声道:“要不是琮儿在这,你也断不会来看我。” 任忌脱口而出:“当然不是。” 小琮儿的房间他还没进,一进宫,直奔枫华而来,说起来,似乎看枫琮才是个借口。 枫华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任忌不自然地笑了笑,移开话题,道:“这段日子,过得好吗?” “不好。”回答干净利索。 “……” “……” 又是一片寂静。 “任忌……朕很想你,真的很想你。”枫华低着头,颓然一笑。 原以为回答他的,又是一阵尴尬的笑声和转移话题,枫华不抱什么希望,只是自顾自的倾诉多年的思念。 没想到预计中的反应没有传来,任忌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有些疲倦地道:“谁又不是呢?” 枫华猛的抬起头,望向那靠在桌子上的身影,有些不可思议。 死寂多年的情愫突然活过来,又愈发生机勃勃的蔓延开来。 “你……” 谁都说不出什么,太多的思念堆在心间,互相撕扯,此刻竟什么也无法表达。 四目相对,隔着一缕青烟,含情脉脉。 枫华终于忍不住,试探地问道:“任忌,我可以……抱抱…你吗?” 任忌觉得自己大脑一片空白,等到终于恢复了思考,身体已经帮他完成了回答——双手张开着,敞开怀抱。 枫华的脚步有些踉跄,慢慢地朝他走过来,双手绕过他的腰,紧紧搂住,把脸埋在他的胸前。 那样没有安全感,放下一切伪装缩在他怀里的样子,让他几乎一瞬间以为那是小白,七年前大雨滂沱的夜晚,那受伤的孩子敲开他的房门,也敲开了他的心门,住进了他的心里,从此,便再未离开过。 心底一片柔软,踏实而悸动,终于忍无可忍,叹了口气,同样抬起胳膊,紧紧的抱住枫华。 两颗心挨得很近,连跳动的频率都逐渐一致。 枫华很满足,这样的幸福,在梦里都是奢望,贪婪地吸着任忌身上的气味,淡淡地清香,像雨后澄澈的空气,带着泥土与露水的味道。 “别……别再离开我了,我……我爱你啊。”枫华喃喃说道,醉在任忌温暖的怀中。 “枫华,”枫华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抚1摸着自己的长发,温柔而小心,像是抚1摸一段精美的绸绢。“即使现在抱着你,我依然想着小白,我爱小白,也爱你……” 感觉到后背上的另一只手,微微收紧,耳边传来任忌有些苦涩的笑声,他接着道:“枫华,我爱着两个人,三心二意,这样的我,配不上你的爱,更没什么资格谈真心……” 枫华紧紧的圈着他的腰,不想听见后面的话。 任忌任由枫华几乎要勒死他般紧紧的怀抱,撩1起那柔软的长发,在枫华的鬓角,轻轻印下一个吻。 “秦大哥会帮你像梁家解释,从此以后你便有任家梁家两家撑腰,再也不必受制于吴巍,不必再如此战战兢兢的活着……” 任忌的手指绕过枫华的青丝,绾起一个结,“枫华,不要再想我了,你富有天下四海……”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转过头,轻轻吻着枫华的发丝和耳垂。 “还有一个漂亮的皇后。” 枫华屏住了呼吸,急忙想抬起头,慌乱地解释道:“不是这样的!我们……” 话还未说完,便被任忌重新按回怀里,咽下了未完的话。 冰凉的手抚上他的脖颈。 “枫华,真想对你说,我很爱你,但……我没资格。” 这是他最后听到的一句话,脖子上的手用1力一捏,枫华便两眼一黑,瘫软下去。 别走。 这两个字却无法再说出口。 任忌打横抱起枫华,将他放在床上,仔仔细细地盖好被子。 他不能接受爱着两个人的自己,最好的办法,便是逃避,与枫华这段情,就这样放着吧。 从此以后,他会是一个杀伐果决的好皇帝,而他,依然是江湖游子,睥睨天下的大盗。 再无交集也罢。 枫华紧紧皱着眉头,任忌伸出手,慢慢将它展平。 手指顺着那光滑的肌肤划过,又轻轻拂过枫华的薄唇。 情到深处,任忌叹了口气,俯身轻轻一吻。 深情而专注。 一滴泪珠顺着那棱角分明的脸庞滑落,坠在枫华的脸上,开成一朵凄美的泪花。 第57章 “吴丞相,做臣子的应当辅佐国君,而非胁迫,您的手,伸的太长了。”梁镇在朝堂之上,毫不避讳的指责道。 梁镇便是梁太后的亲哥哥,也是枫琮的舅姥爷。之前一直想要杀掉枫华为自己的侄子枫锦报仇,在秦博冠秘密的劝说下,终于相信了枫华是无辜的,并且答应与任家联手,对抗吴巍。 “你!”吴巍在朝堂上嚣张跋扈惯了,此时恶狠狠地瞪着眼睛,恨不得用目光杀死这个老对头。他并不明白梁家为何突然要帮助枫华。 “老臣是皇上亲封的……”吴巍刚要以枫华撑腰,只听枫华淡淡地开口道:“吴丞相助朕登基有功不假,只是……这么多年丞相确实恃宠而骄了些。” 枫华皮冷笑地看着吴巍,低头转了转手上的扳指。 “吴巍……朕忍你太久了。” 吴巍的脸色刷的一下变白,他有些不确定的抬头看了看枫华,面前的少年依旧如几年前一样,干净而单纯,只是——那些阴郁和害怕已经微不可查,换上一副张扬而冷酷的神情。 吴巍第一次觉得,面前的少年,并不像表现出来的单纯,也不是绝不是他能控制的。 “朕决定,免了你丞相的位置。”枫华继续转着他的扳指,声音平平淡淡的,仿佛在讨论天气而非朝政。 “皇上!不可,当年您登基,吴丞相立下汗马功劳您都忘了吗,要是这样做,怎能让天下贤士为您效劳,怎能……”吴巍的忠实拥护者——胡伟光立刻拱手道。 “哦,你的意思是,朕得永生永世感恩戴德,听你那吴丞相指示咯?”枫华冷冷地目光扫过胡伟光,他那肥胖的身躯惊出一身冷汗。 “皇上,不可!” “皇上,吴丞相汗马功劳,尽忠职守,绝对不可。” “皇上,莫要轻信小人挑拨啊!” 吴巍的力量强大之处便在于此,多年间他利用职权便利,笼络人心,又亲手提拔了好些官吏,这朝堂里多半都是吴家的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枫华淹死,这也是这么多年,枫华一直无法撼动吴巍的原因。 枫华闭上眼睛,有些烦躁,不愿去看那些见利忘义的“臣子”。 “圣上的旨意,难道还需要你们这些人来审议吗?” 沉默许久的任无双突然开口,整个朝堂瞬间鸦雀无声。 “胡伟光,你安的什么心,自己不知道吗?”任无双亭亭而立,保持着他标志性的温润笑容,看起来温柔而和善。 胡伟光慌忙对上那双含满笑意的眼睛,明明绝世温柔,他却从中读出了杀意。 人人皆道任公子笑里藏刀,绵里藏针,他胡伟光今天才真正见识到了。 任无双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掏出一本账本,向前一递,王满连忙接过,给枫华呈了上去。 “启禀皇上,这是胡伟光胡大人贪墨朝廷20万两赈灾银的证据,白纸黑字,确认无误,证人已经扣押御史台,随时传唤。” 任无双一身正气,说的话掷地有声,砸在胡伟光身上,他脑海中只剩下两个字“完了”,慌忙看向前面的吴巍,没想到吴巍纹丝不动,一副撇清关系的样子。 枫华翻开账本,账本是复制版,由御史台全部核对完毕的,旁边用朱红小字注明了钱财的来源和流向,有疑问的钱款圈了起来。 枫华注意到有几笔钱财来向不明,加起来,正正好好20万两,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任无双做事周全,这本账本由他熬了几个通宵誊写完毕,又拜托初墨和秦博冠一笔一笔翻查了胡伟光家近五年的收支,才找到确确凿凿的证据。 “皇上,这…这账本是伪造的!”胡伟光突然灵光一闪,“臣府中的账本,怎么会在任御史手中,一定是有人要陷害我……一定是,臣,忠心耿耿啊!” 枫华一摆手,示意任无双解释。 任无双轻轻一笑,转过身去,依旧是温柔的语气,好似关心一般地问道:“胡大人可知道影下鹤?” 胡伟光脚步不稳,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影下鹤向来行侠仗义,只会光顾贪官恶霸之府,胡大人被劫掠了万元却不敢报案,莫非,是怕皇上注意到什么?” 温润的语气如锋利的尖刀,字字珠玑,切中要害。 枫华配合地问道:“胡伟光,任御史说的可是真的?” 胡伟光低下头,战战兢兢地道:“是…是真的……臣只不过还没来得及报案…对!还没来得及。” 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眼睛一亮,道:“皇上!您有所不知,这影下鹤说到底还是个蟊贼,偶尔偷到个贪官恶霸,得了个美名,可是在利益面前,这样的小人又怎能禁得住诱惑,即使臣清清白白,也依然下手行窃啊!” 任无双和枫华同时吼道:“胡伟光!” 所有人俱是一震,这么多年,从没见过枫华和任无双任何一个人发怒,二人皆是温文尔雅的典范,眼下居然同时怒斥胡伟光,真算是人间奇景。 任无双不允许有人如此玷污他的弟弟,枫华不允许有人如此谩骂他的爱人。 胡伟光不明所以,吓得不敢出声,跪的颤颤巍巍,冷汗直流。 枫华一甩手,将账本狠狠地摔在胡伟光身上,余怒未消,恨恨地道:“胡大人好好看看,白纸黑字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任无双收起笑容,冷冰冰地盯着胡伟光,道:“这账本,是影下鹤偷来,放在御史台的,胡大人,你无论如何都抵赖不得。” 任忌虽然离开了枫华,却依然想帮他把所有事情打点妥当,他早就料到胡伟光定会拼死保全吴巍,所以潜入胡伟光府中,想找找能扳倒他的把柄,没想到还真发现了账本上的出入,果断偷回来交给任无双,这才有了这个证据。 胡伟光感到恐惧,他从未见过圣上如此雷霆之势,入朝共事多年,更是从未见过任公子如此凌厉的样子。 他完了,彻底完了。 枫华摆了摆手,几个侍卫进来,拖走了胡伟光。 朝堂鸦雀无声,刚才气焰嚣张的吴巍门生皆噤若寒蝉,这招杀鸡儆猴,真是漂亮。 吴巍面如土色,收起了往日的嚣张跋扈,老老实实的跪下谢恩。 枫华看着如此唯唯诺诺的吴巍,心里别提多舒畅。 从此他可以不再受制于吴巍,可以名正言顺的把朝堂上和宫里吴巍的人清扫干净,虽然已经登基五年,直到今天,这个王位才算是完完全全的掌握在自己手中。 吴巍,你等着,很快就到你了,这么多年的账,朕一笔一笔跟你算。 第58章 吴巍的手下被枫华以各种名义清除出了大泱宫,丞相一职免去后,吴巍再也无法控制枫华与群臣的传达来往。枫华与任无双等人的会面,也可以光明正大的见面了。 接替吴巍位置的,是任无双,任家主未及而立便封官拜相,再一次轰动京城。 御史大夫的位置,枫华交给了秦博冠。 眼见朝堂上下逐渐清明,换上了自己的人手,那些困扰枫华已久的危机感和胁迫感终于不再。 换句话来讲,任忌又救了他一次。这位大功臣依旧视上将军之位如粪土,离开了京城,四处游历。 任无双说,他弟弟就好比一只野鹤,天高任鸟飞,随他去吧。 枫华也只好随他去,只是依然空着那将军位置,等着那只野鹤有一天回来。 小枫琮也能正大光明的恢复枫琮的身份住在宫里,吴巍极力劝阻无果。 任无双尽丞相之责,曾私下问他:“皇上与皇后大婚已有三年,仍无子嗣,皇上可要另纳妃嫔?” 枫华惨淡地笑了笑,回道:“没有子嗣还不是因为你的好弟弟。” 任无双冰雪聪明,很快便明白过来,略有些震惊,很快便释然了。 远在蜀郡的任忌,在驿站收到了哥哥的一封家书,写信的口吻小心翼翼,七拐八绕地终于到了正题,简单来说,便是询问任忌是否是断袖,顺便问了小白和枫华。 任忌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也不知道哥哥是怎么知道的,找阿沁要了笔,写了回信。 家仆把信送过来,任无双慌忙打开。 问的问题一概没答,只有短短一行字,依旧是弟弟那飘逸潇洒的笔记。 ——枫华安否 任无双笑着摇了摇头,叠起来了信,打发仆人送进宫去。 枫华的书房有一个锦盒,里面堆满了信件,全部都是家书,细看笔记便知道全是出自一人之手。 书信的内容是普通的日常琐事,不过,每一封的低下,都有固定的一行字。 ——枫华安否 枫华握着刚刚送进来的信,端详了好半天,一颗心不上不下,说不出来是何感觉,许久才叹了口气,小心翼翼的折起来。 既然关心我安不安好,你倒是自己回来看看啊。 把信依旧收在锦盒里,那盒子就像是他的一颗心,不断往里倾注着爱意。 他仍记得曾经与初墨的对话。 枫华:“他既然爱我,念我,为何不肯留下?” 初墨回道:“他没资格爱你,枫华。” 他有些烦闷,抱着脑袋道:“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说?” 初墨道:“他不愿意接受自己背叛小白而爱你的事实,你们两个的存在,让他觉得自己是个用情不专的人,既然无法审视自己的内心,最好的选择便是逃避,小白已死,他只能躲着不见你。” 枫华胸口绞痛,艰难地叹道:“我知道了。” 从那以后日日夜夜,除了思念,枫华不再期盼什么,他要等任忌自己打开心结,若是一辈子都打不开,等他一生也无妨。 任忌的来信很快便不再稳定,任无双告诉他,那是因为任忌不再待在蜀郡,而是像从前一样,踏遍天南水北,浪迹江湖去了。 除了盼他安好,等他归来,再没什么可做的。 玉鲤在枫华的特批下,拿到了皇宫的门禁,可以随意进出宫里宫外。 不知从哪天开始,玉鲤突然与任无双熟络起来,每天回来后开口闭口都是任公子,枫华有点无奈的听着他唠叨,受他的影响,在奏折上无意识画下个单人旁的情况,不减反增。 春去秋来,五年竟然就这样平淡的过去。 枫华自己也很惊讶。 五年光阴逝去,一切都不曾变,他依然爱任忌如狂,相思入骨,小枫琮依然每天在他身边转悠,转着转着,就长大了,从矮矮小小的样子,长成了活泼开朗的少年,每天活力无限,叔父长叔父短的叫着枫华。 枫华看着那蓬勃的朝气,由衷的感叹而立之年的自己,老了。 小枫琮无聊的坐在椅子上,背着叔父留给他的书文,他已经十五岁了,正是爱玩的年纪,身边却连一个同龄的伙伴都没有,虽然任叔叔、秦爹爹(从小一直这么叫)和叔父都会陪着他,但是小枫琮还是觉得孤单,觉得生活少了一点自由和活力。 正当他无聊时,面前的书桌从天而降了几个红艳艳的山楂果。 枫琮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却没看见任何一个人。 枫琮笑了笑,假装生气地道:“小乙哥哥,你又躲起来!” 低沉却磁性地声音传来。 “这儿。” 言简意赅。 枫琮笑着回过头,果然看见小乙正坐在身后的房梁上,手里拿着几个一模一样的山楂果。 “在哪摘的,好好吃的样子,小乙哥哥今天干嘛了,我今天背了好多书文,烦死了,一会儿叔父还要考……” 枫琮一看见小乙,便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的倾诉着自己的心情,小乙向来不爱说话,只是默默的听着,专注又认真。 不过今天倒是例外,小乙突然开口道:“我只比师傅小不到十岁而已,为什么你叫他们叔叔,却叫我哥哥?” 听见小乙难得开口地枫琮笑的眼睛都弯起来,立马答道:“不一样,他们是我的长辈,你是我的朋友。” 小乙好像是笑了,枫琮无法确定,隔得太远。 “小乙哥哥,你下来呗,在上面说话好累啊!” 小乙确实是笑了,这次枫琮听的很清楚,有点惊讶于小乙那迷人的笑声。 “等你再长大一点的吧。”房梁上传来这样的回复。 这么多年,每一次都是这样的回复,枫琮不知道自己要长到多大他的小乙哥哥才肯下来,面对面的与他聊聊,只好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便不再理采,坐下大声读着自己的书。 小乙恢复了沉默,专注地听着他念。 下了早朝,任无双保持着他标志性的和善笑容,站在宫门外,像每一位路过的大员点头示意。 笑的很好看,但缺了点什么。 玉鲤远远看着,心里评价到。 玉鲤背着自己的琴慢慢悠悠的走过去,快到身边的时候才道:“任~公~子~” 任无双看见自己等候已久的人,灿烂一笑。 嗯,缺的东西补上了。 玉鲤有些洋洋得意,自己也不知道在得意个啥。 任无双很自然的从他肩上接过琴,背在自己身上。 二人并肩向任府走去,任府的广陵台收藏着很多散失的琴谱,琴瑟鼓笙样样齐全,他们每天都相约一起去演奏、编排那些古曲,乐趣无穷。 自从五年前偶然发现了对方的音乐造诣,玉鲤与无双便好比俞伯牙与钟子期,高山流水觅知音,在音乐上找到了彼此之间的共鸣。 玉鲤虽然是被父亲卖到宫里当乐师,但到底有多年的基础和实力在身,琴技绝对无可挑剔。 让他惊讶的是,任无双这样一位在他眼里已经近乎于全才的翩翩公子,竟然还能在音乐上有很深的造诣。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每每这样想,玉鲤总是情不自禁露出很酸的表情,这次也不例外。 任无双很快便发觉他的表情,侧过脸,笑着问道:“怎么了?” 玉鲤这才回过神,慌忙打个哈哈:“没什么,没什么。” 总不能说,是嫉妒你任公子文武全才吧。 任无双没有追问,换了个话题,道:“以后稍微早点出来。” 玉鲤答道:“不行啊,早朝时候宫里不让出去,我只能等你们散朝了才能出来。” 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他突然要死的来了一句,“怎么,就那么想我?” 话一出口,玉鲤瞬间想把自己的脸皮撕下来,扔到海里喂鱼去。 却没想到任无双轻笑了一声,愉快地答道:“是啊。” 玉鲤那张还没来得及扔进海里的脸皮,非常红,红透了。 只好飞速岔开道:“那到底是为什么啊?” 任无双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答道:“不想对着别人笑那么久。” 玉鲤隐隐有些听出来话中的另一层意思,不想对别人笑……但是可以冲我笑…… 那张脸皮更红了,红的要熟了。 玉鲤更想把它撕下来喂鱼了,可是眼下没有海,只好不自然的拍了拍脸,哈哈笑了几声掩盖尴尬。 好在任无双没再为难他,只是轻轻扶着他的背。 “到了。”任无双轻声道。 任忌的头发长长了,终于恢复了从前的样子,不用再披着那件外披,只是耳环他扔带着,觉得很喜欢。 他总是自欺欺人的认为,摘下耳环,他便是从前的任忌,要去面对小白的死,痛不欲生,带上这耳环,他便是现在的任忌,可以暂时忘掉所有感情,潇洒自在。 虽然有些自我欺骗,但是着实有效。 他再一次恢复了从前的生活,每天四处游历,风餐露宿也不觉得辛苦。 哥哥的成长是在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中磨练出来的,而他的成长是在人情冷暖的市井中积累下来的。 十四岁离家闯荡,历了场情劫,打了场胜仗,封了个将军,兜兜转转,如今而立之年,再次恢复从前的生活。 恍如隔世。 与十几岁时不同的,便是他这只野鹤终于还是有了牵挂。不管离家多远,都要定期寄一封家书回去,汇报一下自己的近况。 非常顺便的,嗯,非常顺便的,问一问枫华是否安好。 任忌心里想着,在姑苏城的驿站,温了一壶桃花酒,寄回了一封相思书。 他向来要等到回信,才会去往下一个地方。 可是这一次等到的回信,不再是素来的一句安好。 而是匈奴起兵南下的噩耗。 第59章 北方的匈奴逐水草而居,部落分散,互相吞并,各自为营,一直难成气候,素来不是大殇的对手,因此,镇守北方的军队基本上都是闲置状态,也没有勤加操练。不知道为何,乌月族的族长崖耳烈竟然成功纠集了九个部落,率领浩浩荡荡的联军南下,大殇措手不及,节节败退,云中一带已然失守,大军继续南下,燕山以北大部分地区沦陷,京城岌岌可危。 枫华焦头烂额,大殇竟然没有一个将帅之才,重兵屯守的关隘连连失守,派出去的军队损失惨重。 “一群废物!” 枫华一甩手,把前线大败的战报甩在地上,啪的一声脆响,皇上如此雷霆之怒,群臣噤若寒蝉。 枫华气的来回踱步,吼道:“朝廷拿着多少钱养着这些兵,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们平时是怎么训练的?” 任无双一拱手,道:“皇上,大殇不缺兵,缺将。” 枫华向他投去了一个眼神,只有任无双能读出其中的绝望。 枫华颓废的坐在椅子上,摆了摆手,“退下吧,丞相留下。” 群臣鱼贯而出,慌忙回家给自己准备后路,一旦京城沦陷,好能尽快带着自己的金银珠宝,妻儿老小,全身而退。 大殿里只剩下枫华和任无双。 “皇上,可要离开京城?” “弃了这京城百姓逃跑吗?” “话不能这么说,不得已而为之。” 枫华看了任无双一会儿,叹了口气,道:“任公子,琮儿交给你了,你带着秦公子还有玉鲤,先离开京城吧,务必保护好琮儿。” 任无双惊诧道:那您呢?” 枫华笑了笑,回道:“任忌与我,有一个烽火狼烟之约,我相信我的上将军一定会回来,我得留下来等他啊。” 任无双有些动容。 枫华站起身来,叹了口气,道:“我若是出了什么事,好歹还有琮儿,大殇社稷不至于倾覆,任公子,事关重大,就全部托付与你了。” 任无双还想再劝劝他,刚要张口,枫华却摆了摆手,轻笑道:“任公子还不相信自己的弟弟吗?他说过会回来,就一定会,只要他回来,就一定能打赢这仗,我完全相信他,所以毫无畏惧。” 沉默许久,任无双缓缓退后一步,郑重地向枫华行了君臣之礼,微微颤抖地道:“枫华,保重。” 枫华轻轻点了点头,目送着任无双离开。 第二天,车辇已经全部准备好,从匈奴南下开始,枫华早就未雨绸缪的准备好一切,随时能够护送枫琮离开。 枫琮死死的抱着着枫华,哭喊道:“叔父跟我们一起走,京城太危险了,不要丢下叔父自己走!” 枫华摸了摸他的头,笑着道:“琮儿乖,就当是去南方玩几天,北方的战事一结束,叔父立刻接你回来,这几日的功课不许落下,听见没有,我已经拜托你秦爹爹看着你,要好好背熟知道吗?” 枫琮点了点头,仍是死死的抱着枫华没撒手。 秦博冠站在马车旁,看着枫华。 “怎么了?”枫华一边安慰着枫琮,一边问道,“秦公子有什么想说的吗?” 秦博冠严肃而郑重的行礼,道:“博冠谢过皇上保全琮儿之恩。” 枫华粲然一笑,道:“这有什么好谢的,琮儿也是我的侄子。” 秦博冠垂下目光,道:“从前误会您与吴巍同流合污,抱歉。” 枫华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放在心上。 秦博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骑上了马。 哄了半天,枫华才终于把枫琮从自己身上分开,枫琮红肿着眼睛,一步三回头的上了马车。 枫华一回头,发现玉鲤仍旧站着没动,他有些烦躁地道:“上去。” 玉鲤坚决地道:“我才不要留你一个人,你当我是什么?” 枫华懒得与他废话,玉鲤的倔脾气,与他讲道理是没有用的。干脆伸出手,抓住玉鲤的衣领,向马车上拖去。 “枫华!你给我放手,我才不走!”玉鲤一边挣扎一边喊道。 “闭嘴!”枫华把他推到马车上,枫琮极有眼力见的把玉鲤半拉半拽的拖了上去。 “枫华!” 枫华撑在车门上,冲着里面气愤地玉鲤,道:“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玉鲤,我不能让你留在这陪我冒险,别嚷嚷,我死不了,相信我,快点滚吧。” 说完砰的一下关上了车门。 玉鲤从窗户伸出头来,不甘心地瞪着他,却说不知道该说什么。 枫华满意地一笑,对着任无双道:“任公子,一路顺风,走吧。” 任无双点了点头,骑上了马。 车轮滚动,扬起黄尘,枫琮与玉鲤从窗口探着头,不舍的挥着手。 枫华也挥了挥手。 任无双与秦博冠同时回过头,看着枫华越来越小的身影。 “他就像枝芦苇,看似柔弱,却有极强的韧性。”秦博冠回过头来道。 任无双苦笑了一声,道:“他从一开始,就没给自己留退路。” 秦博冠惊诧地道:“什么?” 任无双道:“这马车上的物资正正好好的足够五人份,咱们四个加上初墨,正好是五个人,一分不多,严格计算好的,就是为了减轻负担,加快速度,初墨虽然没有跟来,但是按照原来的设计,枫华就没留出自己的位置。” 秦博冠半天没接话,许久才叹道:“到底得有多深的信任,才能有勇气把自己的性命全部赌在无忌身上。” 任无双没有回答他,车队经过任府,他扬起头来,看着任府禁闭的大门,任府上下早已经送到南方,那也是枫华事先安排好的。云起阁的牌匾依然熠熠生辉,高高地悬挂在原处,门前却已经一片落败。 此时已是深秋,万物肃杀,一片清冷。 任无双叹了口气,催马加快了速度。 大大小小的官员,枫华同意他们逃走,基本离开的差不多了,剩下几个不愿意走的,枫华感动之余也就随他们去了。 京城已经变成一座空城,枫华也已经变成光杆皇帝,一个人落寞的守在大泱宫。 前线战报仍旧是坏消息不断,魏翔带兵死守山海关,坚决闭城不出,饶是如此,也早已无力回天,山海关失守,旦夕之间。 一旦告破,京城便任人宰割。 枫华坐在龙椅上,望着空荡荡的大殿失神,面前放着一壶温酒。 初墨走进来,静静地站在他身边。枫华倒了杯酒递给他,道:“来一杯吧,就剩咱俩了。” 初墨接过酒,二人碰一下,一饮而尽。 “怎么不走?”枫华叹了口气,问道。 “跟你一样,等任忌内小子回来。”初墨回答的很平静。 “嗯?” “任忌打仗,没我给他调配,赢不了。”初墨回答的笃定而自信。 枫华轻轻一笑,道:“罢了,我就不逼你走了,也劝不动你。” 初墨看了他一眼,道:“何必这么悲壮,你我都相信任忌一定能扭转局势。” 枫华笑着点了点头,接着道:“只要有任忌在,我想死都死不了,真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初墨难得笑了出来。 “小乙也没走。”枫华接着道。 “他师傅给他的任务是保护好你,他怎么可能走。”初墨答道。 枫华皱着眉头。 “你别担心,之前你拜托我的事,已经安排好了,一路上都有官兵互送,枫琮他们很安全,而且,你别忘了还有任无双在,任家的势力很广,护卫他们的安全没问题。”初墨安慰道。 “看得出来,小乙挺舍不得的。”枫华轻轻一笑。 “舍不得枫琮吗?”初墨直白地答道。 枫华笑而不语,敏了一口酒,才道:“你知道就好。” 初墨笑着摇了摇头,无奈地道:“怎么都这样。” 在房梁上坐着的小乙险些摔下来,好容易才稳住平衡。 第60章 “枫华,前线战报。”初墨拿着战报走进来,递给枫华。 “不用看都知道是什么结果。”枫华苦笑一声,打开阅览一番,扔在了桌上。 “最多再守一天了,一旦山海关告破,就算任忌来了也无力回天。”初墨冷静地分析着局势。 枫华抱着头,有些魔怔地念叨着:“再等等,再等等,他会回来的。” 初墨摇了摇头,道:“枫华,我现在即刻去前线调拨军马,巴蜀的援军到了,我得领兵去支援。” 枫华叹了口气,近乎绝望地道:“这是我们最后的兵力了。” 初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别管这些了,枫华,如果今天晚上任忌还没到,就不能再等了,我已经安排好车马,你必须逃离京城。” “算了,初墨。” 枫华抬起头,有些苦涩地笑了一下,“我这条命都是任忌的,他若是不要,就扔了吧。” 初墨愣了半晌,低声骂道:“两个疯子。”摇了摇头,转身走出了宫殿。 夜幕降临,枫华让王满温了壶酒,或许,当做给自己送行罢。 “玉鲤,我会不会赌输了。”枫华挂着一丝凄苦的笑容,端起一杯酒,自言自语道。 “我这颗心啊,十年如一日,就放在那人身上,一定也不动,可他不要……怎么办……” “谁说我不要!” 枫华方才端起酒杯,薄唇刚刚沾到温暖的酒液,闻言一愣。 心花怒放,就是这个感觉。 像是大限将至,突然起死回生,像是万木凋零,恰好枯木逢春,像是无边的黑暗,终于升起不落的金辉。 他回来了,世界便亮了。 就这么死死地盯着他,害怕眼前的人影不过是幻想,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任忌赶了几天几夜的路,骑马骑的双腿酸软,有些磕绊地走到枫华身边,一把将他拥入怀中。 “臣……”任忌喘着粗气,在他耳边坚定地道:“臣任无忌,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坚实的拥抱不会骗人,枫华终于回过神来,泪水瞬间便夺眶而出,死死的抬起手抱住任忌,埋在他肩上啜泣。 任忌轻轻抚1摸着枫华的长发,低声安慰着。 “好了好了。” “别怕。” “有我呢。” 枫华一下一下的抽搭着,眼泪沾湿了任忌的肩膀。 “我好怕…任忌。”许久才软软地道。 “怕怎么还不走,这地方多危险知道吗?”任忌说到这就有些后怕,语气中带着几分愠怒,抱着枫华的手不自觉又收紧了力度。 枫华叹了口气,突然委屈起来,声音颤抖着道:“任忌,我不敢走,我怕我等了你快十年,最后依然是错过。” 任忌心口一痛,目光微凛,低头埋首于他的颈间。 枫华身上淡淡的酒味刺1激着他,任忌深吸一口气,沙哑着声音轻声道:“对不起。” 枫华用更紧的拥抱回答了他。 “给我吧。” “什么?” 任忌轻轻一笑,那温柔的轻笑敲打在枫华的心上,长久以来的担心和慌乱一扫而空,心中巨石落地。 “笨,不是一直想给我吗?一颗真心和官印虎符。” 枫华恍然大悟,慌忙扭过头喊道:“王满,把锦盒拿过来。” “嗻!”王满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端来一个锦盒,那是枫华早就准备好的。 里面端端正正的放着护国将军的金印,一只张牙舞爪的虎形兵符,还有一件深黑色暗纹的披风。 枫华与任忌四目相对,他那原本神采奕奕的面容,由于星夜兼程变得苍白而疲倦,却依旧俊郎如初,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那双眼睛深情款款,漆黑如墨,枫华这一生,只看了一眼便陷进去,无药可救。 枫华将披风拿过来,踮起脚,系在任忌你的身上,任忌静静地抱着枫华,任他操作。 由于王满在这里,枫华不得不换上皇帝的口吻。 “果然好看,真的很配你,”枫华的轻轻一笑,清了清嗓子接着道,“任忌,朕任命你为朕的护国将军,沙场凶险,还望将军多加小心,凯旋而归。” 任忌点点头,难得一本正经,盯着他的眼睛,坚定地道:“臣遵旨,皇上放心。” 枫华抬起手来,摸在任忌的胸口上,感受到胸膛那剧烈跳动的节奏。 “至于朕的一颗真心,十年前就在这里,以后也永远在这里,还望护国将军,保管好这御赐之物,莫要再丢下它。” “好。”任忌也抬起一只手,握着枫华的手,紧紧压在心口上。 “走吧,任将军,朕等你回来。”枫华轻声提醒道,前线还等着他的护国将军力挽狂澜呢。 “好。”任忌慢慢松开了枫华的手,一只手抓起锦盒上的虎符官印,转身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枫华的心里五味杂陈,既高兴,又不舍,既放心,又担心。 任忌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怎么了?” “启禀皇上,臣想讨一口酒喝。”任忌很严肃的样子。 “啊?” 没等他反应过来,任忌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回来,单手捏过枫华的下巴,轻轻一抬,便低头一吻。 讨的是天子唇上一点酒。 “等我回来。”四片唇瓣微微分离,任忌轻声说道。 狠心的转过头,战袍一甩,消失在夜色中。 枫华呆呆地抚1摸着自己的唇瓣,不自觉勾起一抹浅笑。 等你回来。 王满和房梁上的小乙,感觉却不太好。尤其是王满,心中疑惑,这任将军和皇上……出征的礼仪里也没这一条啊……王满觉得自己的人生观被带到了新的高度。 至于小乙,只是有些思念他那个永远长不大的琮儿了。 第61章 “回禀皇上,山海关大捷!任将军退兵百里。” “回禀皇上,黑山收复。” “皇上,任将军领兵深入大漠,敌军主力溃散。” “皇上,阴山北麓全境封锁,任将军率兵将匈奴驱逐出境。” 战报不断从前线送到大泱宫,举国上下欢庆,街头巷尾无不谈论这个传奇的任将军,一出手便迅速荡平大漠,驱逐鞑虏,京城总算安全,大殇反客为主,全面反击,匈奴一路退守到阴山以北,仍旧节节败退,不断向北驱逐。 护国将军名副其实,任二公子名扬天下。 任忌没有再用化名,实打实搬出自己任二公子任无忌的身份,小白死了,“任忌”无需再去赚取功名。 任忌是任忌,无忌是无忌,任无忌,才有资格做枫华的将军。 自欺欺人。 枫华心情大好,前方捷报不断不说,任忌终是没有辜负烽火狼烟之约,在最需要的时候,回到了他身边。 眼下只需要等着,等着他的任将军,凯旋而归。 朔北大漠。 任忌骑着高头大马黑珍珠,威风凛凛,御赐的战袍随风舞动,长风满盈。 一袭黑衣的护国将军,成了匈奴闻之丧胆的存在,如同索命的黑无常,所到之处,片甲不留。 “可以,够厉害,以前还真是低估你了。”初墨对任忌说道。 任忌微微偏过头,没有说话,大漠清冷的风卷起他的头发。 “差不多了。”任忌眯起眼睛,远远望着远方浑圆的落日。 “他们该投降了。”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任忌发出了进军的战令。 黄沙满天,血流成河。 “将军,崖耳烈前来请降。”魏翔拱手道。 “哼,他早该来了。”任忌转过身,“让他进来。” 崖耳烈在众人的监视下,仍旧闲庭信步的走进大帐,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趾高气扬地样子看的魏翔咬牙切齿。 “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大殇的手下败将!”魏翔忍无可忍,冲着崖耳烈喊道。 崖耳烈紧紧的盯着高台上的任忌,不屑地回道:“我是他任无忌的手下败将,又不是你们这些渣滓的降卒。” “你……” “魏翔。”任忌冷冷地打断了他,对上崖耳烈如鹰隼般犀利凶狠地目光。 崖耳烈一言不发,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任忌,任忌被他看的不舒服,开口警告道:“崖耳烈,你是来请降的,别忘了自己的处境。” 崖耳烈露出不屑地笑容,指着周边众人,道:“我是你任无忌的手下败将,这没什么好说的,但是这些人,被我打的落花流水,没资格接受我的投降,你让他们出去,我们才有的可谈。” 魏翔提起拳头,瞬间出手,崖耳烈反应迅速,面不改色地格挡回去,毫无畏惧。 “魏翔,带人出去。”任忌开口,众人只得听命,鱼贯而出,整个大帐中只剩下任忌和崖耳烈。 “单于王,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还要特意让他们出去。”任忌慵懒地开口,确是一语中的。 “任将军果然名不虚传,不辱任家家风。”崖耳烈别扭地行了个汉人的礼节。 任忌嘴角抽了抽,不知道他目的何在,一进来就是一顿奉承,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在内心警惕了几分。 表面上依然是波澜不惊,道:“单于王对我倒是挺了解,还知道任家。” 崖耳烈一笑,道:“我调查过将军。” 任忌挑了挑眉毛,道:“单于王对我了如指掌,一进来又多有奉承之意,到底想干什么呢?” 崖耳烈咧了咧嘴角,道:“你们汉人说,明人不说暗话,那我便不再跟将军绕弯子,依我看,以将军的本事和军中威望,完全可以推翻大殇,自己称王,何必俯首称臣,区区一个将军位,是不是委屈你了。” 任忌朗声大笑,好一会儿才道:“哦,我明白了,单于王这是最后一搏,想拖我下水。” 崖耳烈没有被他的反应影响,依然冷静地道:“是这个意思,任将军,天下你我一人一半如何?” 任忌没有正面回答他,轻蔑地勾着嘴角,反问道:“单于王觉得,什么最重要?” “权利地位和财富。”崖耳烈回答地毫不犹豫。 任忌轻蔑一哼,道:“我任无忌行走江湖,血雨腥风了快20年,这天下世人追逐的无非就是这三样东西,可是崖耳烈,你本就是乌木的单于,这三样东西哪一个你没有,何必要侵犯我大殇江山,自取其败?” 崖耳烈舔了舔嘴唇,眼中闪烁着贪婪的目光,“还不够。” 任忌鄙夷地瞥了他一眼,道:“崖耳烈,你回头看看。” 崖耳烈依言回过头,面前是朔北茫茫大漠,远方的战火刚刚熄灭,乌黑的浓烟嘶吼着冲上云霄,曾经肥美的草原不再,只剩下狼藉丑陋的黄土,横尸遍野。 “到头来,你得到了什么?” 崖耳烈静默良久,回过头来,“没有什么功名不是踩着血挣来的,无毒不丈夫,这没什么不能牺牲的。” 任忌轻蔑一笑,放松地靠在椅子上,“执迷不悟。” 崖耳烈贼心不死,问道:“所以,我刚才的话,将军考虑的如何?” 任忌依然与他兜着圈子,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仰望着房梁,道:“我这个人,生下来什么都有,任家是开国功臣之后,我又是本家嫡系的公子,豪门贵胄,天底下都得尊我一声任二公子,我若是想要,任家的家主之位,朝堂之上位列三公,金印紫绶,封官拜相,哪一个不是我囊中之物。” 言毕起身,盯着崖耳烈,接着道:“可我少小离家,游历江湖,为的就是脱离这份安逸,不再受这些权财的羁绊,哪怕这么多年风餐露宿,受人冷眼,这份心性依然没变,我自然不会答应你。” 崖耳烈显然不相信的样子,冷笑一声,道:“据我所知,这三样东西,天底下没人能禁得住诱惑,任将军还是好好想想吧。” 任忌道:“无论是作为任家后辈、当朝丞相的弟弟,还是作为天子亲封的护国将军,手握军令虎符,我任无忌自始至终都是大殇的臣子,忠于大殇,忠于天子,家国大义还是家风教养,于情于理,我都不会帮你,单于王还是尽早认清现实,恭恭敬敬去给我们家皇帝请降,或许,你的族人还能有一条生路。” 崖耳烈低低地笑了一声,听的任忌毛骨悚然,“那就没办法了,我可是仁至义尽,为将军谋了个大好前程。” 任忌冷冷地回道:“不需要。” 此次谈话最终结束,崖耳烈答应明日启程,亲自入京请降。 看似一切顺利,任忌却总觉得心里发慌,仍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看着崖耳烈毫无畏惧又奸邪狡诈的目光,任忌决定亲自押送他入京。 第62章 就在任忌决定亲自押送崖耳烈入京请降的那天,原本已经投降的匈奴部将突然起兵,激烈反抗,迅速从懈怠的汉军手中夺回一城。 崖耳烈撇的很清,说那是自己部下干的事,与他无关。 任忌暗骂一声,吩咐魏翔负责押送,自己与初墨领兵前去镇压。 前三天双方僵持不下,任忌怕伤害城中百姓,也没有强攻而入,奇怪的是,到了第四天,城中突然开城投降,再没有一丝抵抗的意思。 初墨皱着眉头,思索片刻,道:“任忌,这事不对。” 任忌道:“我也觉得,就好像故意引开我…推延时间一样…” 二人同时喊道:“枫华!” 任忌与初墨几乎立刻明白崖耳烈的用心,他并非真心投降,亲自入京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鼓吹任忌不成,只好将他引开,好能趁机对枫华下手。 任忌骂了一声该死,迅速地交代完毕便往回追去。 黑珍珠日行千里的速度,应该能正好与崖耳烈的队伍在同一天到达大泱宫,任忌紧赶慢赶,生怕顷刻间酿成大祸。 枫华压着厚重的朝服,正襟危坐于高堂之上。 崖耳烈用匈奴的礼节向他请安,表示臣服。想想这段时间以来,崖耳烈给大殇造成的重创,枫华便恨得牙痒痒,面若冰霜地与他交谈着。 整个过程,崖耳烈显得是毕恭毕敬,心悦诚服,因此原本紧张的气氛也松弛下来,人人只当是扬眉吐气,大快人心的时刻。 正当众人放松警惕的时候,崖耳烈眼中突然闪过毒辣的目光,从靴中抽出一把匕首,褪下刀鞘,直冲枫华而去。 殿前侍卫来不及反应,更想不明白为何这把匕首在刚才搜身的时候没被发现,崖耳烈本就身手不凡,刺杀枫华简直易如反掌。 枫华被这突然的变故惊的不轻,匕首已经近在眼前,身后是龙椅,退无可退。 正当崖耳烈认为自己百分百成功时,房梁上突然窜下一抹黑影,出手狠厉,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力气之大,竟不能再前进半分。 崖耳烈惊讶地瞥了一眼这从天而降的黑影,竟是只有二十年纪的少年,面色冷峻,从容不迫。 这种惊讶只存在了一秒,崖耳烈迅速反击,抽出了自己的手,与那少年扭打起来,锋利的匕首离枫华只有几寸,却始终无法完成刺杀。 周围的护卫迅速围上来,崖耳烈知道自己大势已去,急忙收手,凭着自己的身手,砍翻几个护卫,杀出血路,冲到大殿门口。 正当此时,他突然看到了自己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出现在这的人——任忌。 枫华此刻也从惊吓中恢复过来,远远看见,惊喜地喊道“任忌!” 崖耳烈此刻做着困兽之斗,凶狠的握着匕首,与任忌扭打起来。 “任将军,我只身一人在这,你若是敢,就放我出去,咱们好好切磋一场。”崖耳烈一边抵挡着任忌的攻击,一边抓空说。 任忌没有理他,而是趁机看了眼枫华,确定他身上没有受伤才稍稍放下心来。 崖耳烈又一次刺过来匕首,任忌闪身躲过,抽出腰间的玄铁刀,两个锋利无比的铁骑摩擦一起,发出可怖的声音。 “你都这么说了,我还怎么拒绝你,不过,你敢动我们家皇上,我会让你后悔出生在这世上。”任忌冷冷地,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 崖耳烈挑衅一笑,出手速度不减反增。 “小乙!一步也不许离开枫华,其他人也是,在大殿上护卫天子!”任忌远远地冲着殿中喊道。 枫华担心地望着任忌激战,刚想吩咐殿前侍卫上前帮忙。 崖耳烈突然刀锋一收,砍翻了一个禁军,抢过他的马,拍马跑远。 任忌反应迅速,骑上黑珍珠,追着他跑去。 与此同时,枫华下出指令,其余的禁军护卫拍马跟了上去。 崖耳烈引着任忌,左冲右突,一路跑到京郊,黑珍珠本是能追上那马的,只是黑珍珠已经连续赶了几天的路,此刻饶是日行千里的宝马也有些体力不支,所以一直没有追上,只能紧紧地跟在后面。 任忌一边来回闪避路上的障碍,一边伸手摸了摸黑珍珠,以示安抚。 后面的禁军护卫已经跟丢了,任忌气的要死,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让枫华把这帮饭桶换了,太废物了。 崖耳烈诚实的停下了,面前是一险滩峡高谷,奔腾的水流呼啸而过。 “任将军,我说过,那帮人不配与我交手。”崖耳烈俨然一副狂傲的神情。 任忌明白,此刻的他们,是一定要杀个你死我活了。 “崖耳烈,别扯没用的,我问你,匈奴一直是部落分散而居,各自为营,你到底是如何迅速统一起来的?” 崖耳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任忌继续分析道:“而且,你并非用了武力征服,因为我们的边境没有收到任何消息,所以,你大概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做完这一切,你既然要买通各部落的王,就需要大量的金银粮货,不可能是你自己的,你与他们势力相当,断不会有那么多积蓄,应该是有什么人暗中资助你,条件就是刺杀枫华?” 崖耳烈邪邪地笑了起来,道:“任将军果然聪明,帮我的那人是个汉人。” 任忌几乎立刻想到了吴巍,朝堂之上,能够有如此积蓄的,只能是曾经的丞相吴巍,又有足够的动机。 看来,崖耳烈应该是吴巍的一枚棋子,如果应运得当,或许这可旗子也能成为枫华扳倒吴巍的利器。 崖耳烈不再废话,举起匕首,直冲他而来。 为了枫华,得留个活口。 一旦想到这一层,任忌便感觉有些束手束脚,手中的玄铁刀生怕误杀了崖耳烈,一时间处于下风。 崖耳烈发起狠来,几乎招招致命,直冲要害而来,任忌明白对方实力绝不在自己之下,就是拼尽全力也未必能稳操胜券,更何况现在这样畏手畏脚。想明白了,便不再顾虑,放开手脚迎战。 两把刀锋闪着寒光,摩擦之处电光火石,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响声。 二人难分难解,崖耳烈的身上被任忌划了几道伤口,任忌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前胸后背都有刀伤。两人身上都血迹斑斑,依旧打的天昏地黑。 “任将军,真是个汉子,要是生在我们草原,绝对是最勇武的武士。”崖耳烈啐了一口血,紧盯着任忌道。 “咳咳,那还得多谢你夸奖了,我们彼此彼此。”任忌与他斡旋着。 方才挨了崖耳烈一记重拳,任忌觉得自己的胸口仿佛烧起来一样痛,咳出血水,崖耳烈也被任忌对准心窝一记重击,此刻弯着腰,无法直起身来。 “怎么着,崖耳烈,还不投降吗?” 崖耳烈大笑起来,扯动伤口,鲜红的血如流水,微微皱起眉头,蛮不在乎地道:“我们草原上的汉子,绝不投降。” 任忌又咳出一口血,抬起手来抹了抹嘴角,道:“那就再来。” 崖耳烈毫不犹豫的拉开架势迎战,勇武更盛。 任忌与他交战,没有注意后方,等反应过来,才发现崖耳烈已经将自己逼到悬崖边上,下面便是奔腾的江水,呼啸而过。 “这才是你的目的吧。”任忌一边用手抵着崖耳烈的肩膀,艰难地保持自己的平衡,一边咬着牙道。 “呵,任将军既然不愿与我合作,那我死,也得拉上将军垫背。”崖耳烈继续发狠,手上进攻不断。 任忌几乎退无可退,脚下的碎石滑落,跌进水中,了无踪影。 身上的伤口已经感觉不到,任忌只想着能尽快打晕崖耳烈,结束这场战斗。 任忌有顾虑,不能杀了他,可是崖耳烈没有,他的目的就是杀了任忌,因此几乎刀刀致命。 远处的树林中终于传来禁军的马蹄声,正四处寻找,任忌大声喊道:“在这里。” 崖耳烈看援兵以至,最后殊死一搏,趁着任忌分神,锋利的匕首直直插任忌的左腹,鲜血立刻喷涌而出。 任忌几乎当时便要昏过去,却依然强撑着,不断重拳攻击着崖耳烈的后脑,企图将他打晕。 援兵终于赶来,崖耳烈突然狡诈地笑了一下,狠狠的向任忌撞去,任忌吃痛,往后一退,被崖耳烈推下了山崖。 崖耳烈终于支撑不住倒地昏厥,被禁军五花大绑,只得束手就擒。 任忌在掉下山崖,全身悬空的那一刻只是想:完了,枫华等不到我,又该伤心了。 随后便落入水中,实打实呛了几口水,便失去了意识。 第63章 “皇……皇上!”一个侍卫急匆匆地跑进大殿。 “怎么样了,任将军呢?”枫华蹭的一下从龙椅上站起来,一整天这颗心都悬着,隐隐发慌,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回禀皇上,崖耳烈已经抓到,但是……”侍卫的神色犹犹豫豫。 “但是什么,你倒是快说啊!”枫华着急地吼道。 侍卫吓得不轻,立刻回道:“但是,我们找不到任将军,只…只看到悬崖边好多血。” 枫华的脑袋轰的炸开一样,一片空白。 “什么……” “任将军…恐怕凶多吉少……” “闭嘴!”枫华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满朝文武鸦雀无声。“去,去找,调集全部禁军,去找,他不会死的,就是把这京郊翻过来,也得找到!”枫华慌了手脚,有些语无伦次,颤抖着手,指着那名侍卫。 侍卫领命而去,枫华像是被抽去全部力量一样,颓然坐在椅子上。 浑身发抖,层层冷汗沾湿了衣服,贴在前胸后背上,很不舒服。 枫华的视线已经模糊,心中慌乱和担心几乎要将他撕碎。 可是他是皇上,文武百官,天下百姓都看着他,他不能倒下。 任忌生死未卜,任无双又未在京城,这种时刻,只等靠他一个人。 枫华抬起那宽大的龙袍袖子,挡住了自己的脸,另一只手抹了抹脸。 袖子放下,便又是一副威仪四方的模样,这是他必须要演的戏。 “来人,把崖耳烈带上来。”枫华沙哑着嗓子道。 崖耳烈被推搡上前,这一次搜身很干净,连衣服都脱掉了,只剩下单薄的中衣,鞋也没穿,确保没有任何凶器在身。 崖耳烈已经没有了早上时候的张狂,浑身血污,摇摇欲坠,随时要昏死过去一样。被侍卫拳打脚踢地带到,一把按在了地上。 枫华端起桌上放凉的茶杯,缓缓走下高台,一扬手,泼在了崖耳烈脸上。 “起来。” 崖耳烈眯着眼睛抬起头,枫华的脸长得很具有欺骗性,看起来文文弱弱,满面忧愁,身材看起来又很孱弱,似乎很好欺负的样子。再加之此人治国理政的手段柔和,不忍杀戮,在他看来,枫华便是一个好捏的软柿子。 这也就是吴巍刚来找他合作,便欣然答应的原因。在他们眼里,这皇帝不过是个废物,不成大事。 可是现在的枫华,原本饱含春风柔情的双眸,像是结成了寒冰,夹杂着怒火,像尖刀一样剜在他身上。 那是一双极度可怕的眼睛,凌厉的目光,让他几乎本能的有些害怕。 “别装死,朕的将军在哪?”枫华冷冷地开口,语气威严可畏。 “呵,”崖耳烈艰难地咧了咧嘴角,“你们还真是君臣情深,咳咳咳。” 任忌虽然没要了他的命,出手也绝不含糊,冲着他心窝那记重击,几乎是打出了三魂七魄。 “啪!” 枫华毫不犹豫,扬手抽了崖耳烈一个耳光,清脆响亮,他的脸上很快出现了一到红印,并逐渐肿大起来。 “任忌在哪?”枫华又问了一遍,咬牙切齿。 “哈哈哈哈,皇上,你那将军身手可真不错,”崖耳烈兜着圈子,发出一阵沙哑难听的大笑,“这么多年,我还从没见过能把我打成这样的,实在是佩服啊。” 枫华见他答非所问,面色一沉,一脚踹在他的腿骨上,崖耳烈疼的趴在地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朕再问你一遍,任忌在哪,再跟朕耍滑头,朕就把你的腿卸下来,说到做到。”枫华瞥了蜷缩在地上的崖耳烈一眼,冷冷地道。 “咳咳咳,咳咳。”崖耳烈咳出了一大摊血,才缓缓直起身来,露出一个奸诈的笑容,道:“您的护国将军啊,掉下山崖了,是死是活我不知道。” 枫华狠狠地转过头,向他投来危险的目光。 崖耳烈干笑两声,接着道:“身上少说也被我划了六七刀,这儿还被匕首捅进去了,好大一个血窟窿呢,是死是活,皇上您自己判断如何?” 边说着,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腹,给枫华详细介绍着任忌的伤口。 崖耳烈挑衅一样的举起自己的右手,模仿着手握匕首的动作。 死到临头,他大可作,无所谓。 枫华立刻暴怒,一把抽出边上护卫的佩剑,毫不犹豫,砍下了那只右手。 鲜血从断腕处喷射出来,滴在枫华白皙的脸上,衬得他更加可怖。 几乎染红了他的眸子。 满含杀意。 崖耳烈没想到这文弱皇帝竟然能够有如此魄力,惊恐地盯着自己的断手,痛地晕了过去。 砍下来的右手落在地上,屋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群臣惊恐的后退,胆大着抬起头瞄到他们那个文文弱弱的天子。 满脸血污,近乎疯狂的杀意。 枫华瘦弱的身影晃了晃,拄着剑,稳住了身形,血污顺着剑刃淌下,在大殿上精贵厚重的木地板上积起一汪血水。 他抬起手,抹了抹嘴边的血迹。 “你们,真是厉害。”枫华挂上了似笑非笑的神情,目光由痛苦和仇恨汇聚起来,“从前买通杀手要朕的命,一而再再而三也就罢了,如今还敢勾结外族,不惜让大殇有灭顶之灾,真是……令朕刮目相看。” 枫华慢慢踱步,来回审视着噤若寒蝉的地群臣,换上了高傲的讥笑。 “真的以为朕没能力抓到这内鬼吗?人心都是肉长的,崖耳烈纵然与你有什么山盟海誓,到头来,还是会互相出卖,别太自信。”枫华有意无意的看向吴巍——崖耳烈投降那天,他紧赶慢赶回到京城,时间把握的非常精准。 吴巍一动不动,面色如常。 枫华微微一笑,低头端详着自己满身的鲜血。 第64章 是夜,惊心动魄的一天过去,仍然没有任忌一丝一毫的消息,他就像是落入深海的明珠,不起一丝波澜,不着一丝痕迹,徒白牵扯人心。 枫华神情紧绷,一刻不肯放松,每一个回来禀告的侍卫,他都要抓住询问好半天,生怕错过丝毫线索。 整个京郊东南西北找遍了,若是再没有,怕是…… 在那阴冷至暗的地方,让水草缠住全身,静静地躺在水下,不为人知…… 枫华打了个寒战,眼睛更红了,布满血丝。 天色渐晚,这是最后一波侍卫回来禀报。 “皇上,我们顺着河向下游搜了十里,没有发现任将军。” “下去吧。”短短三个字耗尽了枫华的力气,他吐出一口气,抬起手紧紧压在胸口。 心肝疼的发颤,让他想起几年前情1蛊发作时的感觉,抓心挠肝,当年种下的情1蛊早已解除,那份情却一直种在心间,肆意生长,蔓延多年。 明日,任无双便能回来,枫华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他,他若是知道宝贝弟弟为了救自己这个窝囊皇帝,落得生死未卜,踪迹全无,任无双又该作何反应。 暴怒,亦或者其他什么,无法想象。 枫华甚至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恨不能回到几个月前,大殇亡了便亡了罢,也不愿让任忌回来受苦。 天下黎明苍生的重任压在他的肩上,物化于这身厚重的龙袍,逼得他掐断了这自私的想法。 静静1坐了片刻,胸口的绞痛不那么明显,枫华才轻咳一声,起身走回寝宫。 推门进去,枫华随手脱掉身上的华服,扔在一旁,王满慌忙跟上,小心翼翼的捡起那价值不菲的金丝银羽,轻轻掸去灰尘。 “下去吧。”枫华穿着单薄的常服,摆了摆手。 向卧房走去,一个人影被绑在床腿上,跪坐在地上。 “委屈单于王,回来迟了。”枫华淡淡地扫了崖耳烈一眼,毫无诚意地道。 崖耳烈跪久了,呲牙咧嘴的挣扎一下,又不小心碰到右手的断口,那伤口已经被珍贵的草药包裹,止住了血,这么一碰,又渗出点点血珠。 崖耳烈倒抽了一口冷气,很快恢复如初,舔了舔嘴唇,低低地道:“皇上绑我来这干嘛,大殇的牢房设在宫里吗?” 枫华不置可否,淡淡一笑,在书桌前坐下。 崖耳烈见他没回答,得寸进尺,哼了一声道:“我白天还差点杀了你,现在竟然敢跟我共处一室,你就不怕我再次动手?”言毕嘲笑地瞥了眼身上的绳子,“就这几根烂草根,困不住我的,小皇帝。” 方才枫华坐在书桌前,铺开了京郊的地图,仔细研究者河流和附近的村庄,推测任忌可能的位置,用朱笔重重的画上圈。听见他这几句话,眼皮都没抬一下。 崖耳烈突然感觉脖子上传来冰凉的触感,低头一看,一把锋利弯曲的苗刀很有分寸的贴着他的皮肤,再施加一丁点力气,便能在他脆弱的脖子上划下一条血流不止,足以致死的伤口。 稳稳端着那苗刀的人,正是白天在大殿上,破坏了他刺杀大计的少年。 少年冷着脸,像索命的无常,没有一丝声响,连呼吸都好似停止,浑身着黑,半个身子隐匿在黑暗中,如若不靠那把掩映着火光的苗刀,根本无法发现他的存在。 “朕当然没想着要用那根绳子困住你。”枫华这才不痛不痒的轻轻一扫,有些嘲弄地道。 崖耳烈因为脖子上悬着刀的缘故,没敢造次,僵硬着脖子,瞪着枫华。 “任无忌的徒弟,不错吧,很有他师傅的风范。”枫华忽略了他的目光,挑了挑眉,那挑衅又骄傲的神情让崖耳烈怒火中烧,冰凉的触感却提醒着他眼下悲凉的处境。 “为什么要把我悄悄从牢里带出来?”崖耳烈终于抓住了重点。 “朕在牢里放了一个你的替身,你猜,今夜,有没有人想要你的命?”枫华放下手中的朱笔,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问。 崖耳烈狠狠咬着后槽牙,险些咬碎。 “朕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救你一命,你也不必太感激,毕竟朕最后还是会亲手杀了你,在你的价值全部发挥了之后。”枫华惊讶地发现自己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像任忌,看似不正经,实则不可一世,带着天生的肃杀和气场。 崖耳烈恨不能给他一拳,余光一瞥,发现自己脖子上冰凉的触感已经消失,连同那尽忠职守的少年,一并消失的无影无踪。崖耳烈就在他身边,相隔不过几尺,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隐匿在黑暗中,这是何等身手。惊觉自己后背,已经下了一层冷汗。 “你今天若是在牢里,势必会被人灭口,那人知道我要保你,定会抽调身边的护卫,这样一来,他又可以派刺客入宫刺杀朕,怎么算,他都只赚不赔。”枫华嘴角勾起一抹讥笑,接着道:“所以朕干脆把你关在身边,这样一来,小乙可以同时保护你我二人,省的分1身无术,那人也绝对想不到,朕竟然把自己与刺客关在一起。大牢里你的替身是个陷阱,明天一早,这只上钩的耗子便能立见分晓。” 崖耳烈笑了笑,叹道:“没想到啊,从前我认为的窝囊皇帝,竟然还有如此魄力,那人来找我的时候,我几乎立刻就答应下来,就是以为你枫华只是个废物,扮猪吃老虎这么多年,还真是难为你了。” 枫华浅浅一笑,拿起朱笔,在地图上又圈了一个区域,嘲讽地道:“崖耳烈,你是不是对自己的判断太自信了些,一个在动乱中坐上皇位,背负弑兄篡位的骂名,又在吴巍党羽和梁家人的打压下,依然稳稳把这皇位做了快十年的人,你觉得,他可能没有半点心思手段吗?” 崖耳烈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被枫华尽收眼底。 “不愿意玩弄阴谋权术。不代表朕不会这一套,这次才明白,为什么你背后那人如此喜欢操控权谋,背地里见不得人的阴招狠招,有用的让朕都有一些沉迷。”枫华好看的眼睛散射出危险的信号,就像是一只猫把玩着掌中的猎物。 崖耳烈再次打了个寒战,汗毛耸立。 “是你们逼得。” 枫华总结陈词完毕,重新埋首于图纸,不再说话。 崖耳烈等了一会,冷笑一声,低声道:“你不会从我口中得到半点消息的,我不会出卖那人。” “拭目以待。”枫华面色如常,“朕倒是有点好奇,那人究竟许了你什么好处能让你堂堂单于王,如此效命。” 想了想,又补充道:“哦对了,单于王若是想自我了结,咬舌自尽,悉听尊便,朕这寝宫日夜有医术高超的太医值守,保证能将你救回来,不过这样一来,还得麻烦你,把自己的供词写出来给朕看了。” 崖耳烈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看错了,枫华方才的目光中,竟带着一丝悲悯,仿佛在看一只被射中心口的鹿,死到临头却无助挣扎。 枫华是擎弓的猎手,而他,是那只将死的鹿。 这种感觉不是很好,崖耳烈单方面结束了谈话,闭上眼睛养神。 枫华冷冷一笑,不再管他,好似这金碧辉煌的寝宫中,不曾有他这格格不入的落魄贼人般,神情自若。 枫华在最后一处地点画上标记,将搜寻人员部署完毕,盯着那大大小小的红圈发呆,盼着他的任将军能在其中。 做完力所能及的一切,一直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枫华这才发现自己的左手传来痛感。 低头一看,那可怜的掌心已经被自己的指甲硌出一道深深的血印。 叹了口气,缓缓放开拳头,枫华端起一杯清茶,囫囵吞下。 第65章 任忌从来没有感觉到疲惫,多年征战沙场给他带来了一副健壮的身体,鲜少生病。可这一次,身体实打实的叫嚣着,发出抗1议,没心没肺的罢工了。 任忌睁不开眼睛,在混沌之中踽踽独行一般,耳边缠绕着水中虚无缥缈的声响。 被黑暗包裹,拖着那副疼痛的肉躯,任忌不知道自己已经困了多少天。隐隐觉得一只冰凉的手抚上额头。 记忆迅速回归,与崖耳烈战斗后掉下山崖的一幕幕在脑中回放,任忌猛的想起自己的处境,同时,又很清楚的知道,这双手并非来自他认识的人。 习武之人总有些条件反射,任忌几乎想都没想就绷紧肌肉,试图坐起来防御。没想到那双手的主人好似很了解他一样,迅速从额头上移开,按在他的胸口上,将他的动作镇1压下去。 力气不大,足够让任忌这样的半身不遂者老老实实不能动弹。 “终于醒了。”感觉到胸口的力量消失,耳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任忌睁开眼,在阳光刺1激下眯起了眼,好半天才恢复视觉,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材笔挺的男人,年龄应该与他差不多大,客观来说那面容着实赏心悦目,一双狭长、眼角上挑的丹凤眼非常平静地审视着他,好像早已料到任忌的苏醒。 “最好别乱动,你这伤口禁不住大的动作。”那人警告道。 其实不必他来提醒,哪怕是刚才轻微的绷起肌肉,任忌也已经感觉到那尖锐的痛感,从全身上下叫嚣着占据他的神经。 “你是谁,这是哪?”任忌虚弱地开口,沙哑的声音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人轻轻一笑,“刚醒来的人果然逃不出这两句,你是谁,我在那,呵,真有意思。” 任忌没理他,静静等着他的回答。 那人也没隐瞒什么,淡淡地道:“赵煜丞,我救了你,这是我的医馆。” 任忌扫视四周一圈,整个屋子也就是个破败的木屋,说是寒舍一点不为过,内外两间而已,一眼便能望全的院子晒着一筐一筐的草药,这里也能叫做医馆,这个赵大夫还真是好意思。 “多谢。”任忌仍旧满怀戒备,拘谨地道。 赵煜丞依旧是淡淡地笑道:“任二公子不必如此戒备,我就是个普通的郎中,在山崖下发现了重伤的您,捡回来,或许能拿去跟任丞相换点金银珠宝。” 这人说话不着边际,十分不正经,快和任忌有的一拼,任忌偶遇棋逢对手,咧了咧嘴角。 “你怎么知道……哦。”任忌刚才还疑惑他的如何知道自己的身份,方才想起来自己随身衣物中装着任府的名牌,十分显眼的刻着“任无忌”,对方给他处理伤口,不可能看不到。 “宫里有没有人知道我在这。”任忌问道。 赵大夫摇了摇头,噙着浅笑,道:“任公子伤成这样,我又不知道您是不是被什么人追杀,怎么敢贸然送信出去?” 任忌有些无奈,这人的防范意识还挺强,不知道是不是该夸他几句。 “赵大夫,麻烦帮我带个口信,送进宫去,说我还活着。”任忌艰难的抬起手,在身上摸了摸,才惊觉衣服已经被换掉了,身上穿着的是扎眼的白色,很不习惯。 赵煜丞伸出修长的手指,从桌上勾起他的名牌,晃了晃,“找这个?” 任忌点了点头。 没想到赵煜丞又将那贵重的名牌放下,随口道:“我明天要进城给人诊病,顺路再给你带进去吧。” 任忌差点没从床上栽下来,慌忙道:“不行,越早送进去越好。” 赵煜丞盯着他。 任忌道:“我已经让我的爱人等了我快十年,不能再让他担惊受怕,甚至不知道我是死是活,劳烦赵大夫成全。” 感天动地的说一大堆,赵大夫慢慢的撩1起衣摆,任忌看到他的右腿上缠着厚厚的纱布。 “不是我不想,是我也没法子啊。”赵煜丞一摊手,“前两天不巧救你的时候被蛇咬了一口,虽然已经处理干净了,但这条腿,不足以支撑我从这出去。” 任忌这才发现,其实从一开始,赵煜丞都是单手撑靠在桌子上,没有给右腿压力。 二人大眼瞪小眼半天,没想到是两个病号。 这时房门上的铃铛想了起来,有人推门进来。 赵煜丞朝任忌一笑,道:“你运气还真好。” 顺手重新勾起那镶金戴玉的名牌,道:“这东西足够证明你的身份了吧,别到时候人家说我冒充皇贵。” 任忌不知所言,机械的点了点头。 赵煜丞把重量微微压在右脚上,皱了一下眉头,一瘸一拐走到外面。 “赵大夫,您这是怎么了?”一个少年的惊呼声传入任忌耳中。 “被蛇了咬了。” “没事吧,怎么这么不小心。” “背着个死沉死沉的大男人从河谷里翻上来,一路上没注意,就被咬了。” 任忌扯了扯嘴角。 “您还是这样,救起人来什么都不顾,哎,那明天京城的顾老爷请您出诊,这可怎么去啊?” “哼,”赵煜丞哼了一声,语气多有些自鸣得意,“就凭我的医术,顾老头请我出山,当然得用软轿抬我过去,哪有我自己亲自走到他那的道理。” 任忌颇为惊诧,这人的不谦虚还真是和自己有的一拼,多年没见过如此之人,任无双和枫华初墨等人,都是君子中的君子,典范中的典范,这么不要脸的话,他们是绝对说不出来的。 “也是。”没想到那少年竟没有一丝惊讶,任忌开始怀疑这赵大夫的医术是不是真如妙手回春,华佗转世。 “您上次给我爹的那副药,我已经按您说的,按时按量给他服了。”少年话锋一转,终于绕回本来目的。 “效果怎么样?”赵煜丞问道。 “赵大夫真是神了,我爹这么多年的老毛病,竟然缓解了不少,现在一下雨也不疼了。”少年有些敬佩地道。 第66章 赵煜丞笑了一下,手上动作麻利的给少年包好了药,勾起绳子,连同任忌的名牌,递给少年。 “六儿,这包药免费,你帮我去京城送个信,我这腿脚不方便。” “啊…啊……哦。”少年小心接过那华贵的名牌,别说那块玉,就是把边角上的黄金敲下来一小块,也够这穷苦人家开开眼界,挣出几个月的口粮来。 “这……太贵重了,赵大夫…我可不敢,弄丢了怎么办。”少年好容易把舌头捋直了,慌忙想还给赵煜丞,差一点脱手,还好赵煜丞早有防备,手指一勾,捏住了那险些落在地上的宝贝。 “没什么,丢了也没事,把信带到就行。”任忌突然喊了一句。 少年没想到屋里还有一个人,宛如惊弓之鸟,惊呼起来。 “别这么吓人,”赵煜丞一笑,伸出手按住少年的肩膀,“搞得跟被捉奸在床似的。” 任忌但凡能动,估计都要给他这句话跪下,这人怎么语不惊人死不休,没个正经。 “听见了吧,这东西的主人都不在乎,放心去吧六儿,跑到大泱宫门口,交给那侍卫,要是有人问你话,就说人在我这,带他们来就是。”赵煜丞收起不正经,很有条理的布置到。 少年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肩负着沉重的责任,转身出去了。 “啊,六儿!还有个事,记得去跟顾老爷子说一声,明天派个软轿来接我。”赵煜丞喊了一句。 少年含糊应了一声,费解地走了出去。 当真是不恋权贵,啧,自己居然也能去宫门口丢人现眼了,了不得。 “果然是三公之家,这价值连城的东西也真不怕丢。”赵煜丞啧了一声,扶着门框从外面走进来。 任忌眯着眼睛看着他,别看一瘸一拐的,还真让赵大夫给走出了特有的风度,从容不迫,飘飘然然。 “怕什么,那玉料金箔我家里多的是,大不了再雕一个便是。”跟他待在一起,任忌说话也变得不正常起来。 “……”赵煜丞噎了一下,递过来一个复杂的眼神,很鄙视他这种炫富的行为,“这么有钱,到时候我讹你哥赎金的时候,可绝不手软了。” 任忌想笑一下,又不小心扯到伤口,脸上完成了一半的笑容瞬间凝固,变成了讲哭不哭,将笑不笑的神情,定格在脸上。 赵煜丞走过去,在他脑门上拍了一下,道:“别折腾了,你烧还没退呢,六儿起码得明天才有消息,好好睡一觉吧。” 任忌从善如流的闭上眼睛。低烧让他的脑袋一片混沌,半昏半睡,很快便不省人事。 “皇上,今天要审崖耳烈吗?”小乙坐在房梁上,问道。 “审……” 话还没说完,王满砰地一声推开门,把枫华吓了一跳。 “皇上,皇上,宫门外有一个少年,手里拿着任将军的名牌。”王满气喘吁吁,一路从宫门外跑进来,他也知道任将军的下落对于皇上来讲有多重要。“他说,任将军被郎中救下,正在躺在医馆中。” “确定吗!”枫华的眼中闪过欣喜的花火,悬了一夜的石头终于落地,砸的他七荤八素。 “呵,居然没死,这命可真够大的。”崖耳烈一直在旁听着,突然插了一嘴。 枫华猛的转过头,狠狠地瞪着崖耳烈,一整晚没有睡觉,眼中布满血丝。 崖耳烈觉得枫华下一步,可能就要把他生吞活剥了。 “小乙,看住崖耳烈。”枫华下完指令,向宫外冲了出去。 王满跟在后面,叫苦不迭。 “孩子,你说你知道任忌的下落?”枫华气喘吁吁,握住六儿的肩膀,着急的问。 可怜的六儿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大阵仗,天子握着自己的肩膀,他感觉脖子一下都已经没有知觉了,舌头打起了结,磕磕巴巴地道:“啊……对。” “他怎么样了,伤势重不重?”枫华继续逼问道,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六儿,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个表情。 六儿吓得发抖,小声嘀咕一般回答道:“没……没看见,他在里屋,还能…说话,不…不过赵大夫…能把死人…死人治活,肯…肯定没问题。” 枫华眉头一皱,重复道:“赵大夫?” “对…赵煜丞赵大夫,是个…大好人,我们看病…都找他,就是一个人住在山里…过去不太方便。”六儿真诚又详细的回答道。 “王满,去户部查个底儿,赵煜丞什么背景,什么出身,回来朕要。” “嗻。” 枫华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六儿身上,六儿小心翼翼地掏出名牌,放在他手上。 枫华用指尖摩挲着那尚有少年体温的玉牌,心尖一颤。 是真的。 “走,带我们去。”枫华拍了拍六儿的后背,对身边的侍卫一招手,早已准备好的马牵了过来,几个侍卫佩刀上马,其中一个顺手捞起六儿,枫华同样翻身上马,动作行云流水。 自从在蜀郡的密林中被蛮人抓走,枫华便有意的练习马术,起码能在关键时刻保命,这些年颇有些进步,甚至可以说非常不错。 “王满,今日休朝,让他们回去。” “嗻。” 一群人快马加鞭,向京郊飞快的赶过去。 第67章 赵煜丞随意的瘫在椅子上,伤腿搭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给药罐子扇着风。 屋里是浓重的药味,苦涩的味道快把任忌熏吐了,即使整个人浑身是伤,一动不能动,可是不影响面部表情的表达,任忌吐出舌头,做了个表达恶心的动作。 赵煜丞敏锐的捕捉到他的神情,嘶了一声,用扇子把打了一下他没受伤的腿,“你那是什么表情,药香多好闻。” “……赵大夫,虽说医者不能自医,你还是考虑给自己看看鼻子吧。”任忌没皮没脸地道。 “你再啰嗦我就把辣椒给你煮进去。” “我闭嘴。” 又过了一会儿,任忌忘了自己的话,开口道:“六儿也该回来了。” 赵煜丞终于灭掉了那该死的文火,漫不经心地答道:“嗯,快了,您的爱人马上就来。” 全身只有脸能动的任忌露出美滋滋的表情。 赵煜丞翻了个白眼,起身端起药罐,叹道:“坠入爱河的样子,啧。” 任忌没理他,自顾自陷在与枫华重逢的快乐中,直到一碗黑黢黢的中药端到他的鼻子底下。 “用勺喂还是捏着鼻子灌?”赵煜丞问道,非常冷酷的样子,喂个药还有两种选择,可以说很周到了。 “别,错了,用勺。”任忌收起笑脸,秉着呼吸不去看那东西,险些没哭出来。 赵煜丞倒是很有耐心的拿过一个小勺,一勺勺喂了下去。 这人嘴虽然是欠了点,倒是很有医者的道德情操。 刚刚喂了几口,就听见外面一阵忙乱的马蹄声,赵煜丞因为站着的缘故,一眼便看到院子中的人马。枫华华丽的龙袍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光,闪了他的眼睛一下。 “来了。”赵煜丞轻轻一笑,放下药碗,“你的爱人好像没来啊,不过,皇上竟然屈尊来我这地方,你来头不小啊,啧。” 任忌扯了扯嘴角,坦荡地道:“他就是。” 赵煜丞仿佛被雷劈了一下,呆了几秒,重新捡回了自己惯有的神情,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瞥了任忌一眼。 枫华的脚步在门外响起,赵煜丞没忘了吐槽,快速对任忌道:“参见皇后。” 任忌侧着头,目光凝聚在满脸担忧的枫华身上,同时不忘回了他一句。 “说反了。” 赵煜丞轻轻一笑,闪到一旁。 枫华几乎是扑到任忌身边,又很克制的没有碰到他的任何一处伤口,小心翼翼的握住他的手,这一点上,他向来十分细心。 任忌满眼笑意,静静地看着他。 枫华吸了吸鼻子,凝视着任忌的脸,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仅仅攥着他的手,浑身颤抖。 “过来一点儿。”任忌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枫华很听话的靠过去,身体微微前倾。 任忌艰难地抬起还算完好的胳膊,在他的肩膀上圈了一圈,微微用1力的收紧,却也只能做到如此。 “掉下去的时候我就想,死没什么可怕的,但是死前不能好好抱抱你,那可就太惨了。”任忌轻声道。 豆大的泪珠顺着枫华的脸颊坠落,枫华红这眼,轻骂一声。 “混1蛋,老让我担心,每次都说等你回来,一次都没有实现,每次都是我去找你。” 任忌揉了揉枫华的头发,有些贪婪的享受着飘散而出的体香。 赵煜丞因为腿伤支撑不住,换了一个姿势靠在窗台上。 枫华这才想起来赵煜丞站在一旁,抬起头来,有些戒备的从头到脚扫视一遍。 赵煜丞冲他一笑。 “他的伤怎么样?”枫华问道。 “啊,还行吧。”赵煜丞一瘸一拐的走过来,单身撑在床头,直接解开了任忌的上衣。 任忌目瞪口呆,枫华瞠目结舌。 赵煜丞慢慢指着任忌的被纱布缠满了的上身,细心的介绍道:“右臂脱臼就不说了,我已经给他装回去了,其余的,这儿,左腹比较严重,好在没伤到内脏,其他的都是些刀伤,也不致命,就是防止感染就可以,好在现在快要入冬,伤口到不至于溃烂。” 枫华呆呆的盯着那一身洁白的纱布,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任忌有些无奈的开口。 “啊,不好意思,忘了你们是那层关系了,不过,你的衣服都是我换的,早看过了。”赵煜丞很不怕死。 枫华的脸色十分难看。在心里将崖耳烈凌迟处死了一万遍,任忌那宛如艺术品的肉1体,被难看的刀伤分割的七零八落,枫华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带着这样的伤,还能活着,已经是老天给他最大的恩赐,终究没有忍心收走他的无忌。 另一方面,又因为赵煜丞的动作吃了一口横醋,不过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这种事情上,根本没必要矫情。 枫华低下头,在任忌的唇上轻轻一碰,失而复得的感觉,如梦似幻。 赵煜丞又啧了一声。 此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赵煜丞透过窗户看出去,是顾老爷的人抬着软轿来了。 “呵,我说什么,来接我了吧。”赵煜丞冲任忌挑衅一笑。 “这京城的大夫都死绝了吗,偏偏来这深山老林里找你。”任忌怼了回去。 “哎呀,看来你还是不太清楚你的救命恩人到底有多厉害,这顾老爷的病,除了我,没人能治。” 言毕,赵煜丞起身向外走去,回过头对枫华道:“皇上,有话对你说,劳烦跟我出去。” 枫华深深地看了一眼任忌,起身跟上他。 “呐,这个,捣成药汁,给他敷在伤口上,上面再盖上纱布,他该换药了,别扯到伤口,要是流血了,就敷上这个止血,一定要止住血,这么大面积的伤口失血过多很危险的。”赵煜丞很不客气,语速飞快的介绍着,顺手拎了两片草药塞进枫华手中,当做样本。 “哦。”枫华也没多问什么,细心记下。 赵煜丞这才向门外走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道:“你别担心,我可不喜欢那嘴欠的小子,他现在的状况还不能轻易移动,怕伤口感染,先放他在我这里,等危险期过去了再接走吧。” 枫华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突然道:“谢谢你。” 赵煜丞灿烂一笑,“没什么,举手之劳,毕竟是我的病人,桌上还有半碗药,捏着鼻子给他灌下去吧。” 枫华眨了眨眼睛,目送他离开。 第68章 枫华返回屋内,重新坐在任忌身边,死死的攥着他的手,一言不发。 “怎么了?”任忌问道。 “害怕。” “对不起,不该让我们家小皇帝这么担心。”任忌笑嘻嘻地道。 枫华瞪着他那没心没肺地样子,狠狠的在他唇上咬了一下。 心里没忘了赵煜丞的嘱托,从桌上拿起半碗药,尚有余温。 “喝药。”盛了一勺,放到任忌嘴边。 任忌偏过头,笑嘻嘻地道:“不喝,太苦了。” “不行,良药苦口。”枫华在任忌的健康上绝不退让,固执地道。 任忌眨了眨眼,语气软了几分,道:“好枫华,赵煜丞那个遭瘟的好容易不看着,一会儿咱把药倒了,谁也不知道,哎……” 后面的话被堵在了嘴里,枫华兀自端起药碗,眉头都没皱一下,含了一口,低头堵住了任忌的阴谋。 任忌艰难地咽下苦涩的药,枫华喂完一口,刚想抬起身来继续,却没想到任忌抬起一只手,扣在自己脑后,不让他离开。 任忌充分发挥自己身上为数不多能自由活动的部位,灵活的舌头与枫华纠缠在一起。 唇齿间苦涩的药汁逐渐淡去,二人仍是没有要分开的意思。 枫华快要缺氧的脑海中猛的想起赵大夫的殷殷嘱托,及时识破了任忌的美男计,艰难地分开了两片紧贴的薄唇。 “不行,呼,喝药。” 任忌惊讶地看着那一滴没洒的药碗,目瞪口呆,这么激烈的亲吻,真是难为枫华了。 枫华平稳了一下呼吸,端起药碗,正要含第二口,任忌突然伸出手,拦下了他。 “用勺喂吧,赵煜丞熬出来这苦死人不偿命的东西自己不喝,拿来祸害我,你就别再尝了。”任忌轻轻一笑。 枫华叹了口气,听话的一勺一勺喂完,任忌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小时候体寒,我妈没少灌我苦汤药,都习惯了。”任忌抿起嘴,伸手捏了捏枫华的脸,“就是想让你亲我一口。” 枫华无奈地瞥了他一眼,伸手抹去他唇边的药渍。 即使在任忌美男计的诱惑下,枫华仍旧谨遵医嘱,小心的掀开任忌身上的纱布。 侍卫已经把药汁捣好,恭恭敬敬的送了进来。 任忌侧过头瞥了一眼,惊呼道:“小唐?!” 小唐冲他笑了笑,单膝一跪,“二少爷好。” 任忌扯了扯嘴角,示意他起来,笑道:“我哥想的真是周到。” 小唐退了出去,任忌对着一脸疑惑地枫华道:“这是任府的护卫,完全信得过的人,我哥估计是怕小乙一个人应付不了,悄悄地把他安插在大内侍卫中,关键时刻保护你。” 枫华依旧呆呆楞楞,昨日在朝堂上的雷厉风行消失无踪,自从他找到了任忌,脑子就不太好使,不过也不需要好使了。 任忌轻轻一笑,“我哥对你这个弟媳妇,还真是上心。” 枫华回答的驴唇不对马嘴。 “我爱你。” 任忌被这突如其来的告白震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初,轻笑道:“我也爱你,宝贝儿。” 枫华终于找回了理智,漂亮的眸子中有了明丽的神采,含情脉脉地凝视着任忌。 无论是曾经的小白,还是如今的枫华,这双眼睛和那明丽的神采对于任忌来将,杀伤力十足,几乎立刻沦陷其中。 “真漂亮。”任忌由衷的感叹。 枫华垂下目光,小心的抹去原先的草药,狰狞的伤口露了出来。 任忌身上那条气势磅礴的青龙,也布满刀伤。 任忌身上所有去不掉的伤痕,刺青,全部是因为他,枫华轻轻皱着眉,伸出手指,顺着任忌的锁骨往下,沿着那只可怜的青龙,小心的拂过。 枫华兀自心疼,没意识到自己的动作究竟多么勾人惹火,任忌任由他拂过自己的腹肌,一直隐忍着,当枫华碰到他的裤腰时终于忍无可忍,握住了枫华磨人的手。 “嗯?” “枫华,等我恢复的差不多再勾引我吧,现在动都没法动,白遭罪。”任忌笑的很暧昧。 枫华的脸唰的一下红了,连忙抽回了手,眼睛不小心往下一瞟,脸更红了。 任忌笑了起来,扯到了伤口。 枫华急忙起身,拿来捣好的药汁,小心的涂抹在任忌的伤口上。 任忌噙着笑意,仿佛那汁液深入伤口的人不是他,静静地看着枫华。 “明天,我要审崖耳烈了。”枫华替他缠上最后一点纱布,拢了拢被子,轻声说。 “我们家小皇帝挺聪明,还知道留他一命。”任忌笑嘻嘻地道。 枫华道:“我又不傻,你还真怕我一气之下杀了他啊,你拼死拼活也要留个活口,肯定是为了让他供出吴巍,好能拔掉这根刺。” 任忌学着赵煜丞,在枫华的脑门上轻轻一弹,又夸了一遍,“真聪明。” 不过转念一想,任忌叹了口气,道:“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说,吴巍给他的好处不少,豁出命去也有可能。” 枫华露出一个很精明的笑容,说道:“没事,我有办法。” 任忌啧啧称奇,离开的这几年,他单纯的小皇帝已经从被人追着欺负,长成现在能追着欺负别人了,欣慰,太欣慰了。 枫华一直陪着他,直到夕阳十分,任忌捏了捏他的手,轻声道:“回去吧,天黑了路上危险。” “你哥应该已经回来了,安顿好了就能来看你。”枫华抬头看了一眼醉人的黄昏。 “嗯。”任忌揉了揉他的头发,温柔的答应了一声。 “那我走了。”枫华轻叹一声,低头吻上任忌的唇。 “去吧。”任忌拍了拍枫华的腰,轻声说道。 一步三回头,就像牛郎和织女一个回天上,一个回人间,恋恋不舍。 赵煜丞揣着满满当当的诊金,大摇大摆的坐着软轿回到家门口,心里那就一个美。 哼着愉快的小曲儿,迈入自己的小破屋。 等等。 他慌忙退了出去,左右看看,确定自己没走错了山,确实是他那“医馆”没错,才又重新走了进去。 他的寒舍真是一派辉煌,桌上堆满了各种珍贵的补品,连那漏风的窗户都已经换成了精致的雕花轩窗。 他的目光被一排精贵的草药吸引过去,天山的雪莲,异域的曼陀罗……琳琅满目。 抬起头,看见任忌正满面春风,舒舒服服的窝在蚕丝锦杯中,欣赏着他惊诧的表情。 “哟呵,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赵煜丞嘴角抽搐,咬着牙道。 “枫华送来的,哦对了,门口那排枯枝烂叶的,我也不知道是啥,枫华让你随便拿去用。”任忌扬了扬下巴。 整个太医院的奇珍异宝都在这里,到了任忌嘴里,变成了枯枝烂叶。 赵煜丞忍住了抽他的冲动,蹲下来,挑出一味药材,道:“枫华还真是不挑,这东西祛毒凝血的东西也送过来,你又用不上。” 任忌瞅了一眼,道:“你是不是傻,那是给你治腿伤的。” 赵煜丞愣了一下,换上一副感人肺腑的嘴脸,道:“你们家小皇帝真可爱。” 任忌道:“不是一般的可爱,这些补品全部都是两份,那些药材枫华说你随便用,多余的送你了。” 赵煜丞笑的合不拢嘴,凤眼一挑,道:“哎呀呀,傍上大款的感觉真好。” 一边说着,手上不停,将满屋的奇珍异草收进柜子里,又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把大锁,牢牢的把柜子锁了起来,恨不能把那钥匙也吞进肚里去。 任忌神情复杂的看着他,“什么毛病?” 赵煜丞神情自然的瞥了他一眼,道:“穷出来的毛病。” 任忌啧了一声,说道:“凄惨苦命的孩儿哟。” 赵煜丞突然道:“你说我现在闷死你,然后卷着这些宝贝跑路,能挣多少?” 任忌看着他财迷的眼睛,觉得这事他还真干得出来,咽了口口水,连忙出卖了自己的哥哥,道:“你冷静,我哥还有钱呢,你可以拿我要赎金啊。” 赵煜丞认真的扫了他一眼,道:“能要二两银子吧。” 任忌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反驳道:“才二两,你把我当什么了,猪肉都不止这个价。” 赵煜丞嫌弃地道:“就你内德行,二两我都怕你哥不给。” 任忌咬牙切齿,道:“我一定要把你那些草药全用完,一个也不给你剩。” 赵煜丞挑起眉毛,晃了晃手里的钥匙,道:“第一,我锁起来了,第二,我还是闷死你跑路吧。” 任忌老老实实闭了嘴。 稍晚一些的时候,他就因为得罪了赵大夫,得到了一碗比平时苦一万倍的汤药。 美其名曰,良药苦口。 如果他不是半身不遂的状态,一定会亲手掰开赵煜丞的嘴,把这非人的东西一滴不剩的灌进去。 可是他不能。 第69章 “皇上,赵煜丞的身份查出来了。”王满低声道。 “嗯,说。”枫华的戒心消得差不多,漫不经心的随口一问。 “您知不知道那位神医赵乾昇?” “嗯,好像就住在京城,听说过。”枫华答道。 “赵煜丞就是他的独子,行医的要多多历练,老爷子狠下心把这儿子扔到山里,给乡亲们看病,收的钱不多,够本而已,再加上医术高超,手到病除,京郊的百姓没一个不对这个赵大夫赞不绝口的。”王满调查的十分清楚。 “就这么一个儿子,还真是舍得。”枫华笑了一下,摆手让王满退下,文武百官已经鱼贯而入,久久未见的任无双任丞相与秦博冠秦御史终于回归了朝堂,风采依旧。 任无双神色如常,只是眉宇间透出淡淡的疲倦,对弟弟的担心很好的藏在了和煦的笑容中,枫华却一眼能看出来。 “压上来。”枫华道。 崖耳烈五花大绑的推进了朝堂,依旧是狼狈不堪,那双狡猾的眼睛不怀好意的扫过文武百官,最后停留在枫华身上。 任无双的眼睛闪过瞬间的阴霾,他确实很想把这个差点害死自己弟弟的暴徒碎尸万段,但是顾全大局,没有发作,阴霾凶狠的目光也悄然而逝,无影无踪。 “今天没什么别的事,就是想请单于王解释几件事。”枫华低着头,转了转手上的扳指。 崖耳烈冷哼一声。 “第一,匈奴部落一直分散而居,乌月族的实力也并非其中最强,你是如何迅速集结几个部落挑起战争的,支撑其中的金钱是谁给的?” 枫华喝了口水,不紧不慢地接着道:“第二,那天在朝堂上刺杀朕的匕首,应该是有人在搜身之后重新交给你的,那个人是谁?” 枫华若有若无的扫视文武百官,轻笑道:“或许这两个人是同一位,还请单于王告诉朕,也好开开眼界,看看是哪一位大员有如此手笔。” 崖耳烈抬起头,阴险一笑:“告诉你有什么好处?” 枫华看了他一眼,轻轻一笑,道:“好处?还挺多的啊,朕可以让你死后体面一些,朕答应你,凌迟处死的一片片肉,都给你原原本本的缝回去,保证单于王有个全尸。” 他的语气云淡风轻,就像是讨论天气一样,开口却是如此恐怖的内容。 崖耳烈笑了起来,道:“那还真是得多谢你。” 枫华很有风度地道:“不必客气。” 笑容凝固在崖耳烈脸上,闪过一丝狠毒。 室内安静下来,崖耳烈不开口,枫华也没逼他,淡淡地坐在龙椅上,最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压抑的气氛逼迫在场所有人,几乎喘不上来气。 崖耳烈一身的冷汗,若是枫华与他唇枪舌战,环环相逼,或许他能够应对自如,但是此刻枫华从容不迫的样子倒是有些令他慌乱,想想前天晚上枫华对他说的话,他开始怀疑对方究竟留了几张底牌。不过转念一想,崖耳烈又觉得自己处理的很完备,应该不会让他们抓到什么把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枫华仍是没有什么反应,像是消磨时光一样,还让王满拿来椅子,给三品以上的大员全部赐座,站在大殿外官员也允许他们暂时到室内躲避风霜。 崖耳烈突然道:“指使我的人,是你们的丞相,好像姓任。” 任无双没什么反应,冷冷的扫了一眼崖耳烈,又恢复了他如许春风的笑容。秦博冠猛的一听,愣是没忍住,轻笑出声。 枫华噗嗤一笑,道:“单于王真是,都什么时候了还逗我们开心,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崖耳烈不明所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如此反应,吴巍也不知道是不是灭口不成,昨夜派人送进来一封伪造的证据,让他在朝堂上用以质控任无双。 崖耳烈难得糊涂,抓住最后的屏障,开口道:“没错,就是任无双,家境殷实,足够提供给我大比金钱,让我联合几个部落,攻打你们大殇,前天刺杀你,也是任府的人混在侍卫中交给我匕首的。” 枫华这辈子没听过这么好笑的笑话,为了再多笑一会儿,强忍着笑意,生生憋回去,表面上云淡风轻,想听听这个崖耳烈到底还想说什么。 “我有证据。”崖耳烈十分严谨的样子,居然还提供了证据。 “嗯?” “任无双和他弟弟任无忌的家书,里面肯定有谋反的内容,你若不信,虽然可能已经处理掉了,但是现在搜寻任府肯定还能找到些蛛丝马迹。”崖耳烈道。 枫华还未表态,任无双便开口道:“皇上,任家世代清白不可辱,还请派人搜查云起阁,还臣兄弟清白。” 枫华本来想直接拆穿崖耳烈得了,既然任无双如此说了,便摆了摆手,派人去了。 任无双波澜不惊地样子,让崖耳烈有瞬间的动摇,他不会看不出来有人诬陷,更不会不知道已经做了手脚,此刻竟然没有丝毫慌乱,究竟是吴巍那边出了问题,还是任家对于圣恩太过自信。 如果是后者,那真是太愚昧了,皇帝只看证据,什么时候会有这种滥白的信任? 崖耳烈把心收回肚子里,所有人屏气凝神的等了半个时辰。枫华派出去的搜查队火急火燎的回来了。 “皇上,搜出家书一封,在任丞相的床铺下面。” 王满极有眼力界的上前,为枫华取回了那证物。 枫华想笑又不能笑,表面严肃地接过来展开。 信是“任无忌”寄给“任无双”的,上面说想要趁着战乱,军权在握,带兵谋反。 枫华笑着合上信,递给王满,道:“任丞相自己看看吧。” 大小官员交头接耳,看皇上这个态度,崖耳烈大抵说的是真话,任无双怕是要完蛋了。 信递到任无双手上,还没来得及展开,就听枫华说:“这字仿的还挺像的。” 众人面面相觑。 任无双轻笑一声,打开信,迅速阅览,秦博冠凑在他身边,跟他一同浏览完毕,笑道:“别说,你弟弟那个放荡不羁的笔法,能模仿成这样不容易,此人很有书法造诣了。” 任忌写的一手潇洒的行书,因为个人抱负和性格使然,格外的气势恢宏,锋利俊朗,字如其人,极难模仿,眼前这封信仿的却很像,足可见下了很大功夫。 百官交头接耳的声音更大了,这……怎么一下就确定是伪造的了? 枫华道:“崖耳烈,朕做事也讲求证据,绝不凭空诬陷,今天不妨让你死的明白一点。” 招了招手,王满立刻恭敬的哈腰,枫华道:“去朕的书房,把那个锦盒拿来。” 王满低眉顺眼,立刻迈着小碎步去了。不一会儿便搬回来一个锦盒,放在枫华面前。 “去给单于王看看。” 王满搬着锦盒,走到崖耳烈身边。崖耳烈不知所以,警觉的盯着枫华的一举一动。 “王满,挑几封打开。” 王满闻言,立刻挑出几封信展开。 枫华轻轻皱了一下眉头,出言道:“小心点,那可是朕的珍宝,别碰坏了。” 任无双轻轻一笑。 王满小心翼翼的展开随手选的五封信,连呼吸都不敢用力,怕那薄如蝉翼的纸破损,两只手小心地捧着,递到崖耳烈面前。 “单于王,这是任家两兄弟真真正正的家书,不妨找找看,有什么细节是你那封伪书遗漏的?”枫华“循循善诱”。 崖耳烈的目光迅速扫过五封信,当看到最底下时,心里咯噔一声,意识到这封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伪书在枫华眼里,根本一开始就是个笑话。 五封信的下面,一封不落,周周正在一行: “枫华安否” “若是不信,那里面积攒了五六年的信件,单于王大可一封封的检查,肯定没有一封疏漏。”枫华适时开口,打破了崖耳烈最后的幻念。 崖耳烈沉默了一会,突然低低地笑起来,那笑声阴沉的令人很不舒服。 “我没想到,你和任家关系这么好,竟然到了要在家书中问候的地步。”崖耳烈道。 枫华不置可否,只是挂着笑容看着他无力挣扎。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恰好,这崖耳烈就是这百足之虫,枫华原以为他总算见了黄河死心了,该供出吴巍,捅破这层多年的窗户纸,结束这场长达十年的阴谋。 没想到还真让任忌一语成谶。 崖耳烈露出奸计得逞地笑容,对枫华道:“不过,我还是不会供出那人的,他给我的好处不少,我死了,我的家人还能享受,不亏,小皇帝若是想要清算,就把这文武百官,一锅端了吧。” 说完,放肆地笑了几声,旁边的侍卫忍无可忍,给了他一脚,愣是把那笑声截断。 饶是任无双再有教养,此刻忍不住想要冲上去结果了他,险些杀了枫华,又重伤任忌,诬陷他的清白,现在竟然还有脸如此放肆大笑。 已经侧过身迈出一步,秦博冠及时拉住了他的衣袖,示意他看向枫华。 枫华笑的如沐春风,好像在看什么市井闹剧,津津有味,与崖耳烈“舍生取义”的壮烈行成鲜明的对比。 秦博冠小声道:“他有数。” 任无双迅速捡回理智,恢复常态,等着瞧枫华的“胸有成竹”从哪里来。 枫华不慌不忙地样子,激起了崖耳烈内心最深处的不安,他敛起笑容,恶毒地瞪着枫华,好像这样,就能撕开枫华那令人生厌的笑容和自信般。 直到看见枫华终于收起笑容,皱着眉头放下茶盏,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崖耳烈高高悬起的心才又落下一些。 他的秘密还没有被发现,枫华的手里没有能威胁他的底牌。 没想到枫华皱着眉头对王满道:“这茶太苦了,谁弄的,重新泡一壶去。” 崖耳烈那颗可怜的小心脏重新悬起来,一天里上上下下几个来回,这滋味放谁谁也受不了。 等到新的茶飘散着热气端上来,枫华不紧不慢地品了一口,觉得满意了,才好像刚刚意识到崖耳烈还晾在那里,开口道:“最后一次机会,真不说吗,朕的耐心有限,晚些还想去看看任将军,实在跟你耽误不得。” 权衡之下,崖耳烈摇了摇头。 枫华笑意更浓,终于进入他最期待的环节。 “带上来吧。”枫华道。 几个侍卫拎着一个女子,还有一对儿老夫妇,很粗暴地扔在殿前。 崖耳烈看着那三个惶恐的人,彻底放下心来。 枫华不是一般的蠢。他想。 “单于王的妻子父母,朕都请来了,一家人总要团圆才好。”枫华道。 崖耳烈装出震惊的样子,随后固执的一扭头,道:“要杀要剐,随便你处置。” 枫华点了点头,从身边抽出佩剑,慢慢走下高台。 把长剑架在那女人的脖子上,枫华看着崖耳烈,玩味地道:“考虑好了,说不说?” “不说。” 枫华调整了几个角度,反着白辉的剑刃来回变换着,在女人白皙的长颈上若即若离的蹭着,却没有损伤一丝。 女人战战兢兢地缩成一团,连呼吸都停滞一般,眼角还挂着几滴泪水。 比划了半天,枫华突然收起剑,冲崖耳烈嫣然一笑,道:“骗你的。” 崖耳烈不知应作何反应,一时间竟拿不出一个表情来回应。 转身回到龙椅上坐下,枫华道:“我说单于王,你到底也算一方首领,统帅乌月族族人,为了你的一己私欲,连依附于你的百姓的无辜性命,也可以不要吗?” 崖耳烈那颗不上不下的心终于找准了位置,高高的悬挂起来。 “朕知道,这些百姓都是你找的替身,单于王真正在乎的,还在后面呢。”枫华学着他低低一笑,在崖耳烈听来,真是毛骨悚然。 “初墨,来吧。”枫华好像如释重负般,亮出了最后的底牌。 初墨闻言,快步走了进来,牵着一个小男孩。 小孩的面容,一看便知是大漠草原上劲风塑造的汉子,宽面高颧,眼睛细长。 崖耳烈终于绷不住,挣扎地像那孩子扑去,旁边的侍卫连忙拉住他。 枫华欣赏着崖耳烈的神情,呷了一口茶。 小孩抽抽搭搭,刚刚大哭完,看见崖耳烈急忙扑过去,嘴里不住的叫着阿爸。 “辛苦了。”枫华冲初墨点了点头,初墨转身退下。 崖耳烈愤怒的甩开身边的侍卫,紧紧地把孩子护在怀里。 “朕真是感动”枫华拍了拍手,笑着道:“崖耳烈,您的小儿子丢了身份,混在汉人之中,初墨不辞万里给您找回来了,如何?” 崖耳烈恶狠狠地瞪着枫华,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枫华笑道:“一开始就是猜猜,顺便让初墨去查了查从乌月进入大殇的商队,还真找到这孩子了。” 崖耳烈憋了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将将从牙缝中挤出个“好”来。 枫华收起笑容,厉声道:“朕不愿对孩子下手,单于王若是再执迷不悟,朕不介意杀了他。” 崖耳烈这次没再反抗,低声道:“吴巍,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干的。” 众人哗然一片,吴巍黑着脸,一动未动。 “证据?” “他来乌月找我的时候,送了不少奇珍异宝,我起先不答应,直到他送来一把宝刀,那应该是御赐的东西,后来我交给我儿子,现在应该还在驿馆挂着吧。”崖耳烈又把孩子往怀里拢了拢,闭着眼,豁出去道。 枫华递了一个眼色,侍卫匆忙而去,另一队侍卫从人群中拎出吴巍,甩在殿前跪下。 枫华看都没看他一眼。 所有人屏气凝神地等到着,空气凝固,只有孩子抽噎的声音短暂的打破寂静。 崖耳烈突然道:“我很好奇,你究竟许了任家兄弟什么好处,让他们如此为你效命?” 枫华悲天悯人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在单于王眼里,一切都能与利益挂钩,我们不一样罢了。” 表面上一本正经,枫华心里想到:把自己连人带心全部许给任忌,这代价可不小。 宝剑带了回来。 初墨捧着一本气势浩大的集子,里面有御赐物品名录。 宝剑与书目一对应,吴巍逃不了干系。 枫华似笑非笑地看着吴巍,十年的压抑舒缓开来,他的心情一下子明快起来,身上的担子也不觉得沉重了。 “吴巍,以初墨的本事,就是你想尽办法掩盖这把宝剑的来路,他依然能够在卷帙浩繁的名录中找到证据。”枫华道。 吴巍一言不发,被侍卫拖入大牢,等待审判。 至于崖耳烈,枫华道:“崖耳烈,念在你还有些人性的份上,朕会放过你的儿子,但是你,必须死。” 接着又加了一句,“凌迟处死。” 崖耳烈认命的冷哼一声。 枫华道:“这已经是法外开恩,如果不是任忌还活着,朕一定会把这孩子扔到上林苑喂狼,说到做到。” 崖耳烈被侍卫拖入大牢,那孩子发配边充军,饿不死,也不会过得多好。 如果不是他父亲一己贪念,相信用金钱维持的联盟能经久不衰,也不会仓皇联合几个松散部落便起兵南下,更不会把自己的生死都托付在吴巍身上。 万事都已结束,枫华紧绷地身体才微微放松。 任无双冲着他温柔一笑。 今日朝堂上还有一事要商议,是前几日礼部报备给他的。 “任丞相,”枫华开口,“枫颐……已经成年了。” 任无双的笑容瞬间僵住,像是掉入刺骨极寒之地,冻结在脸上。 秦博冠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任无双好似没有知觉,就这么楞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枫华。 第70章 由于病号的身份,任忌日日无聊的躺在床上,唯一的乐趣就是与赵煜丞斗嘴,同时期待着他的小皇帝过来看看他。 宫中的补品源源不断的送进来,赵煜丞财迷的眼睛泛着金光,一样不落的锁在柜子里。 任忌抗议道:“枫华给我的,你干嘛不给我吃?” 赵煜丞一本正经道:“你的伤口正在愈合,不能吃这些大补的发物,乖啊。” 任忌无言以对,委委屈屈的锁在被子里,眼馋地看着一大堆好吃的。 赵煜丞的腿好的差不多了,走路的速度变快了,在屋里忙忙碌碌地翻晒草药,像一阵风一样来来去去。 虽然任忌嘴上不承认,但是赵煜丞的医术确实没得挑剔,才住了短短几日,已经有不少达官贵人亲自到访,留下许多金银条块,赵煜丞眼皮都不抬一下——尽数收下。 任忌道:“赵财主富可敌国啊。” 赵煜丞瞥了他一眼,把钱两随手甩在桌子上,道:“有那来钱的手段,没那留钱的命。” 任忌奇怪地道:“你这么财迷一人,怎么钱还留不住?” 赵煜丞正好走过来给他换药,弯起手指狠狠地敲了他一下,道:“你当给你的这些药材,都是野地里长的,漫山遍野一大片,随手一揪就是吗?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任忌捂着脑袋哦了一声,笑道:“那你给穷苦百姓看病不收钱,就是把银子补贴在药材上了?” 赵煜丞轻轻揭开他的纱布,道:“算你聪明。” 任忌非常难得升起一丝丝敬佩,道:“看不出来你这个庸医还挺高风亮节的啊……” 他顿了一下,“等等!” 赵煜丞手上动作丝毫不受影响,熟练的换药,随口接道:“怎么了?” “不是,你怎么专挑我坑,还克扣我的口粮?” 赵某人大言不惭,道:“谁让任公子富可敌国?” 任忌噎了一下。 赵煜丞以他专业的手段迅速换完药,帮任忌重新系好衣带。 任忌道:“哎,老赵,我发现一个事。” 赵煜丞:“曰。” 任忌道:“我发现你好像不怕我们这些所谓的权贵,就算是枫华来了,你也的表现也不像是普通小市民见了天子的样子。” 赵煜丞笑了一下,回道:“这就是一技傍身的好处,不管是谁,什么地位,什么身份,只要生了病,半条腿跨进阎王殿,都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来找我父亲,现在找我,从小看得多了,这些人再怎么身份显赫,也得对我这个小小郎中恭恭敬敬,所以自然而然,也就不怕了。” 说完还很欠地补充道:“枫华贵为天子,小情人的命还是在我手上,我高兴呢,就好好养着,等着拿好处,不高兴呢,就干脆下个药或者闷死,卷钱跑路,啧,有什么好怕的。” 任忌道:“你还惦记着我这条命呢?” 赵煜丞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窗外传来一阵车马喧闹,赵煜丞走到窗边,支起窗框。 回头道:“外面来了两位公子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你哥吧,另一个…没见过。” 任忌嗯了一声,答道:“那应该是前朝丞相之子秦博冠,现在任御史大夫,是不是一本正经的?” 赵煜丞笑道:“没错,扔进书里都能直接当典范了,不苟言笑的,看来交赎金的来了,我得好好迎接迎接大金主们。” 言毕转身向屋外走去,任忌在后面喊道:“你说的二两银子,多一分都不给啊。” 赵煜丞被他逗得一笑,春风满面地走到屋外。 任无双看见他出来,赶紧行了一礼,道:“赵大夫是吗,多谢救命之恩。” 秦博冠也随着施礼。 二位公子风度翩翩,礼数周全,不像任忌那样放浪形骸,不拘小节,赵煜丞很不自然地回了一礼。嘴上道:“不客气不客气,随手捡回来的,多大点事。” 任无双和秦博冠同时顿了一下,没接上话来。秦博冠神情复杂地抽了抽嘴角。任无双轻笑一声,“赵大夫可真幽默。” 目光转到赵煜丞的“寒舍”上,这件破破烂烂的小屋大有茅屋为秋风所破的诗意,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任无双轻轻皱起眉头,担心任忌养病地环境。 赵煜丞站在一旁观察着任无双的表情,直到他在想什么,笑道:“任丞相不用担心,枫华来过以后,我这屋子的内部装潢不比大泱宫差,基本称得上一个小行宫了,就是外面还没来得及翻新而已,我这不也眼巴巴等着枫华来救济贫民呢嘛。” 任无双听他说话,噗嗤一笑,这赵煜丞跟任忌说话还真像,没个正形,自有可爱之处。秦博冠依然一脸正色,悄声嘀咕道:“这…是被你弟弟带坏的吗?” 任无双瞥了一眼他,笑的更开了。 赵煜丞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带着二人走了进去。 任忌侧着脸,一直看着门口,终于看见任无双白衣身影,嚷嚷道:“哥!哥!” 任无双的眉头重新皱起,心疼的看向自己全身是伤的弟弟。 赵煜丞笑道:“你别喊的跟受虐待的小媳妇看见娘家人似的,我又没亏待你。” 任忌顿了一下,咬牙道:“赵煜丞你个庸医,等我好了的,你看我怎么整你。” 赵煜丞心情大好,哈哈一笑,“你先好了再说吧,小残废。” 最后三个字散在风里,他已经很有眼力界的出门了,把屋内留给三人。 秦博冠目送着他出门的背影,轻声道:“你们这些小孩子,太没个正形。” 任忌笑着道:“好啦,秦大哥,跟个老古董似的,真不知道枫锦这么淘的一个人,怎么那么喜欢跟你待在一起。” 秦博冠有一瞬间失神,很快便恢复如初。 任无双握着弟弟的手,来回检查着伤口,任忌庆幸自己身上都被纱布缠着,若是让哥哥看见这一刀刀的,还不得心疼死。 “抱歉小忌,哥哥都没能第一时间来看看你。” 这两日枫华逮捕了吴巍,又当街凌迟处死崖耳烈,战争过后朝中大事小情堆在一起,任忌怕枫华一个人忙不过来,特意让哥哥晚几日再来。 “你别担心,哥,赵煜丞那个庸医手艺还是不错的,都快好了,娘那边瞒过去了吗?”任忌道。 “没告诉她老人家,现在还住在南方你们表亲家,等你伤好了再接老太太回来吧。”秦博冠接道。 任忌点点头,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任无双皱着眉头,看他没心没肺地样子,举手轻轻的敲了敲他的脑门,相比于赵煜丞的力道,真是温柔的微乎其微。 “平时叱咤风云的,四处乱跑,怎么让人伤成这样。”任无双嗔怪道。 任忌咯咯一笑,伤口马上抗议,只好堪堪收起笑容,道:“崖耳烈与我棋逢对手,我又想留他一命给枫华,投鼠忌器,畏手畏脚的,这不才受伤了吗,失误失误。” 任无双捏了捏他的手,没再说什么。 秦博冠环顾四周,发现赵煜丞是一点没夸张,枫华恨不得把虽有能搬动的好东西全部送过来了,真是一派金碧辉煌。收回视线,问道:“还习惯吗?” 任忌点头道:“还行,就是委屈赵煜丞,只能睡地上,等过两天恢复的差不多了,我就回家住了。” 任无双接道:“你的风满楼已经收拾好了,随时可以住进去。” “哥你真好。”任忌眨了眨眼睛。 任无双无奈地捏了捏他的脸,笑道:“我这弟弟真是长不大,几岁了啊?” 任忌一本正经地答道:“三岁。” 任无双温柔地抚着他的头发,噙着笑意,没有答话。 任忌想了想,突然皱起眉头道:“说道年龄……枫颐今年是不是……” 任无双地动作停滞片刻,又继续下去,淡淡地道:“嗯。” 秦博冠插话道:“你打算怎么办?” 任无双苦笑一下,惜字如金地道:“君命不可违。” 秦博冠和任忌一齐闭了嘴,三人一同沉默着。 很显然,任无双并不是很像谈这个话题,任忌也知趣的没有再说,三人聊了一会儿,直到赵煜丞回来。 “打扰一下,我就是想说,任忌还不适合这么长时间的耍贫嘴,他现在应该吃药,然后睡一觉,才有助于伤口恢复。”赵煜丞在以医者身份自居时,一直非常严谨又专业,分毫不差算着时间,把任忌闻之色变的苦汤药端了进来。 任无双自觉的接过来,喂任忌喝下了。 “那我们就先走了,枫华说他明天来看你。”任无双起身道。 “你跟他说,实在忙的话也不用过来,这穷乡僻壤的,过来一趟不容易,这一路上一定要让小乙保护好,千万别有一点闪失。”任忌嘱托道。 赵煜丞咳了一下,显然对“穷乡僻壤”不甚满意。 任无双轻轻一笑,道:“小忌,听人家赵大夫的话,好好养伤。” 任忌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赵煜丞的药中一直有安眠镇痛的成分,剂量也不小,任忌的伤口分散,躺着难免会压到,若是没有足量的成分,真会痛的咬牙切齿。现在的他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 任无双伸出手,抚上他的眼角,轻声道:“睡吧。” 意识陷入模糊,连他们走出屋子的声音都没听到。 第71章 早上起来,任忌没有像往常一样觉得神清气爽,反而觉得身体又沉又重,头脑更是一片浆糊。 赵煜丞熬完药端着走进来,把手贴在他的脑门上试了试。 “发烧了。”赵大夫言简意赅。 任忌一句话也懒得说,闭着眼睛。 “把药喝了再睡会儿吧,你的伤太重,病情反复也是正常的。” 任忌沙哑着嗓子道:“今天枫华来,我等一会儿再喝吧,你那药喝完就困。” 赵煜丞很难得地没有逼迫他,把药放在桌上,道:“也行,等会儿我再给热一遍吧。” “谢了。” “我还以为能等到一句——煜丞你真好呢。” 任忌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想象得到他说这话的表情,身体实在难受,索性没理他。 “我这耳根子这么那么清净呢。”赵煜丞坐在椅子上,随意的抖着腿。 任忌忍无可忍,道:“就你这吊儿郎当的样子,秦大哥看见了不知道要怎么说你。” 赵煜丞微微一愣,很快笑了起来,道:“秦博冠?挺有意思的,明明挺年轻一人,非得老气横秋的。” 任忌倒是非常赞成,回道:“他就那样。” 枫华的车马很快到来,赵煜丞起身拿起背篓,笑道:“明明是我自己家,还得给你们小两口腾地方,真是的。” 任忌道:“我倒是不介意你留下来观摩,你不觉得嫉妒就行,老光棍。” 赵煜丞道:“行走江湖,岂能被儿女情长影响。” 枫华正好走进来,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赵大夫好。”枫华非常乖巧地行礼,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他不但完全消除了戒心,而且对这个救命恩人感恩戴德,十分尊敬。 “好啊,那小子发烧了,你一会儿把药喂了,让他睡会儿吧,记得盖好被子。”赵煜丞随意地摆了摆手,便转身出门了。 “怎么样了?”枫华凑近床边,伸手探了探温度。 “不知道。”任忌伸出一只手,将将搂过枫华,接着道:“坐过来。” 枫华拿起桌上尚有余温的药,慢慢坐下。一口口喂任忌喝下。 喝完药的任忌觉得轻松不少,抬起头离开枕头,耍赖般枕靠在枫华的腿上,枫华轻轻地扶住他的脑袋,生怕不舒服。 枫华的动作又轻又柔,任忌被他哄得昏昏欲睡。 “吴巍审了吗?” “审了,人赃并获,容不得他抵赖。” “什么时候处决啊?” “年前的处决已经过去了,得等来年了,也不急,关在牢里,比死还遭罪。” 任忌低低一笑,道:“我家皇帝真是杀伐果决,威武霸气。” 枫华轻轻一笑,道:“这也是被逼无奈,生生历练出来的,起先我总想,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大家相安无事,保的天下平安就是,没想到我的退让反而换来他们的步步紧逼,慢慢才明白,在政坛之上,强者为王,手段狠厉才能勉强活下去。” 任忌快要睡着,朦胧间听到这话,用力握了握枫华的手,喃喃道:“以后有我在,你可以自由自在的做最本来的你,那些阴暗的东西,不会再靠近你半步。” 枫华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轻轻抚着他的头发。 “其实,我挺喜欢现在的我,任忌,你的小皇帝有自己的手段了,能从崖耳烈嘴中套出吴巍来,能把琮儿保护的好好的。”枫华轻声道,语气很骄傲。 任忌笑了,侧过头,吻了吻他的手背。 “我哥的婚期定在什么时候?”他迷迷糊糊地问。 “年后吧,礼部初定正月十二。” “哎……对了,我突然想起来,再有几天就是琮儿的生日了,我这个做叔叔的这么多年都没能陪他过个生日,实在是说不过去,我想趁那之前,搬回任府。” 枫华皱着眉头,迟疑道:“你的身体能行吗,要不还是别去了吧,琮儿肯定能理解的,等伤好了再搬动不迟。” “没事,我觉得好多了,回去以后住的更习惯。” 枫华道:“那我问问赵大夫,要是可以,后天我派车马来接你。” 枫华对赵大夫唯命是从,任忌毫无办法,干干一笑,道:“好吧,希望那个庸医能答应。” 枫华轻轻在他唇上点了一下,笑道:“人家赵大夫救了你,还天天说人家是庸医,他可是神医赵乾昇的独子,名气大着呢。” 任忌啧了一声,回道:“想当年,我当影下鹤的时候,名气也不小啊,哎……” 枫华轻轻一笑,俯身在他额上一吻,道:“快睡吧,大盗先生。” 任忌快要被扯入梦网,依然努力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薄唇,勾着嘴角道:“这里。” 枫华从善如流,重新俯下身,满足了他的要求。 任忌终于满意的进入梦乡,枫华任劳任怨的充当着人形枕头,静静地看着任忌的睡颜,大有超脱尘世,参禅悟道地意味,等到然恍然想起,已然金乌西斜。 赵煜丞推开房门,撒入一地金辉。 “还在睡?”他轻声问道。 枫华点点头,轻声道:“任忌说想回家住,他的身体可以吗?” 赵煜丞轻轻放下竹篓,随意靠在桌边,答道:“也没什么不行,他要愿意回去,你就派个平稳点的车辇来,动作都小心些就可以。” “那我后天来接他吧。” 赵煜丞无声的笑了笑,说道:“那挺好,这家伙终于不用占着我的卧室了。” 枫华道:“多谢赵大夫了,以后还得麻烦您去任府给他诊治了。” 赵煜丞一愣,回道:“大泱宫多少御医,你还用得着我?” 枫华道:“我信不过他们。” 赵煜丞粲然一笑,回道:“荣幸之至。” 第72章 两天后,枫华准备了软轿,来接任忌回去。 赵煜丞靠在窗边看着那浩浩荡荡的车马,啧啧赞叹道:“果然是皇家规制,真是不一般,这马车真是极尽奢华。” 枫华小心地扶着任忌从床上下来,伤口随着动作隐隐作痛,任忌倒抽着冷气,回道:“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赵煜丞笑了,说道:“你小子可算快滚蛋了,一天天的烦死了。” 任忌突然回过身来,周周正在地行礼,赵煜丞奇怪地看着他,凤眼上挑,脱口而出:“你干嘛,没发烧吧。” 任忌行完礼,恢复往常的样子,吊儿郎当地道:“谢谢你这个庸医的不杀之恩。” 赵煜丞一笑,道:“那我收下了,快滚蛋吧,小残废,记得把诊金给我送来。” 任忌笑道:“我们家小皇帝替我给过了,别想坑我。” 赵煜丞摆摆手,道:“快走吧,看见你就心烦,路上小心点。” 任忌扶着枫华的肩膀走到外面,看到了传说中的车辇,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的确不怪赵煜丞少见多怪,确是太过华丽。 枫华眯着眼睛,笑着看着他,一脸骄傲。 “不…这是不是……太豪华了些。”任忌瞠目结舌。 整个车厢都用软垫包裹,大到可以在里面打滚,地上铺着厚厚的棉绒,把减少颠簸发挥到了极致。 任忌叹道:“我收回刚才对赵煜丞说的话,是我孤陋寡闻了。” 枫华不置可否,扶着他上了轿子,躺下安顿妥当。 远远挥别赵煜丞,车马启程回京城。 任忌今天没有来得及吃药,所以现在格外清醒,躺在车上也不安分,无聊地望着头上的顶蓬。 枫华安安稳稳地坐在他的身边,任忌收回视线,落在正襟危坐地枫华身上,起了坏心,伸出一只罪恶的手,顺着枫华地衣带摸进去。 “嘶。”枫华吓了一跳,吸了一口气,隔着衣服按住他不安分的手。 “乖。”任忌稍微一用1力,便挣脱了对方微弱的反抗,轻轻在枫华光滑的小腹上游走。 “任忌,你……不能!”枫华羞得面红耳赤,再一次抓住他的手,“你伤…还没好。” 任忌没理他,挣扎地伸过另一只手,一边动作还一边道:“啊,伤口好疼啊,这只手够不到,嘶,扯到了,啊。” 枫华嘴角抽了抽,最终还是败给了这个不要脸的,明知道他故意装疼,还是不忍心让他继续哀嚎下去,叹了口气,松开了手。 终于放虎归山,再无束缚,任忌笑嘻嘻地解开枫华的衣带,衣服顺着枫华白1嫩的颈间滑落,堪堪披在身上,枫华露出半个肩膀,薄薄的胸膛若隐若现。 任忌咽了口口水,稍微用1力一拉,枫华重心不稳,撑子他的身上。 “任忌!”枫华红着脸,小心地撑在他的身体两侧,避免触到伤口。 “再近一点。”任忌眼角一挑,目光满含情1欲地勾着枫华。 枫华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形象——吃人的男狐妖。 虽然判断出对方的“不怀好意”,枫华依然乖乖地凑近了,任忌伸出一只手,扣在枫华脑后,狠狠地吻了他一下。 这个姿势下的枫华很难保持平衡,又不能碰到任忌的伤口,只好可怜的把膝盖跪在任忌的腿间,上半身将将撑着,凌乱的衣服无暇顾及,此刻将将的挂在腰上,若隐若现,诱惑十足,还不如干脆脱1光呢。 任忌的双手从他的脑后离开,顺着枫华的腰侧往下摸去。 枫华本就全身滚烫,任忌原本就不热的手掌变得更加冰冷,抚过的地方片刻舒服,随着他的离开,那位置又重新滚烫起来。 “任忌……好了…呼…”枫华有些迷离地道。 任忌坏笑起来,舔了舔他的小虎牙,轻声在他耳边道:“嘘,小点声,外面能听见。” 枫华有些撑不住了,双手微微颤抖。还要一边抵抗着任忌带给他的要命的感受。 好死不死,外面的侍卫敲了敲车门,枫华突然一吓,整个人顺势坐在了任忌的腿上,浑身冷汗,却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禀告皇上,是否需要整顿休息。”侍卫问道。 枫华警告地看了一眼任忌,示意他不要再动手,但是对方很显然并不接受警告,坏笑一下,手中的动作越发张狂,甚至顺着枫华的裤腰,往下深入。 “嘶……”枫华倒抽了一口冷气。 “皇上?”外面的侍卫又敲了敲车门,要是再不回答,他大概就要破门而入了,枫华稳了稳心情,故作淡定地道:“不用了,朕没说要休息,就不用来问……啊。” 任忌趁他说话时候,抓到了要命之处,害的他声调一扬,喘息出来。 “皇上,您没事吧……”小侍卫倒是尽忠职守。 “没事,退下吧。”枫华咬着牙,终于打发走了。 罪魁祸首笑嘻嘻地看着他,继续着自己的色1狼计划,丝毫不受一身伤口的影响。 枫华心里想:果然是只公狐狸精。 第73章 枫琮百无聊赖地坐在自己书桌前,怀念起跟任叔叔和秦爹爹他们一起去江南的日子,虽然是躲避战乱,但是功课好歹是宽松一些,叔父虽然在各方面都非常温柔,就是对他的功课一点不放松,刚刚回到皇宫,就得被按回书桌上。 好在…这里有小乙哥哥,也就没那么烦了。 想着念着,才一分神的功夫,眼前凭空出现几块糕点。 不用说,肯定是小乙哥哥拿来的。 “这儿。”熟悉的声音传来,言简意赅。 枫琮拿起糕点,边吃边站起来,回身望去。小乙果然如从前一般,手里拿着一样的糕点,靠坐在梁上。 “小乙哥哥——”枫琮把声音拖得老长,“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你生日。”小乙快速答道。 枫琮笑眯眯地弯起眼睛,岔开手指,“那小乙哥哥打算送我什么礼物呀?” 小乙不紧不慢地吞下糕点,转过身来,正对着他,修长的腿悬空垂下,严肃认真地道:“想要什么?” 枫琮是枫华指定的继承人,未来的天子,住在宫里,锦衣玉食,什么都不缺,小乙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该送什么,索性直接问本人。 枫琮露出得逞地笑容,有些得意地道:“随便什么都可以?” “嗯。” 枫琮仰起头。从小到大无数次以如此角度仰视他的小乙哥哥,一年年过去,他的视角不断升高,随着他的长大,小乙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近。 “我要小乙哥哥下来。”枫琮张开自己的双臂,对着小乙道。 “……” “我已经十七岁了,长大了,你可不能再说什么‘等你长大再说’,我不管,我就要小乙哥哥下来。”枫琮撒起娇来。 小乙轻轻一笑,温柔地笑声传入枫琮的耳朵,小心脏忽悠一下。 “稍等。”小乙斟酌片刻道,不知是不是幻觉,枫琮总觉得这两个字有些微微颤抖。 他的小乙哥哥身手麻利地从高大的房梁上翻下来,落地毫无声息,掀起一阵微风,而且,准确的落在枫琮张开还未来得及收拢的臂弯中。 小枫琮原本是随口一说,根本不抱什么希望,谁想到小乙哥哥居然真的答应了,一时间楞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盯着眼前的身影,一动不动。 他的小乙哥哥第一次真真切切的站在他的面前,他这才注意到,小乙哥哥身形纤瘦,身高很高,自己只能到他的锁骨。小乙哥哥的脸很好看,依稀仍有少年人的稚气。可能是常年待在暗处,雪白的皮肤衬得气质更加深沉。 小乙哥哥的瞳孔是深黑色,像是深渊般深邃,此刻正低垂着,藏在细密的睫毛后,直直的盯着他。 “啊…小乙哥哥,你…居然真的下来…来了啊。”他舌头有些打结,咳咳绊绊地道。 “嗯。” 小乙哥哥的声音不在是从高处飘落,而是实打实的在他的耳畔响起,格外真实又温柔。 “啊…你…好高啊。”枫琮绽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嗯。” “今天晚宴,叔父要给我过生日,我二叔竟然也要过来,任叔叔和爹爹都说不让他来,结果谁也拗不过他,哦,好像救了我二叔的那个大夫也被我亲爹爹抓来了,说是不放心二叔的伤口,今天的晚宴肯定有特别多我爱吃的东西,叔父问我想吃什么,我还点了你最爱吃的栗子糕,到时候你可以全部拿走。” 小枫琮的话打开了便滔滔不绝,小乙一直都会耐心的听完,然后会给他一个“嗯”,虽然简单,但绝不是敷衍,因为小乙总会记得他的每一句话,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最近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哪怕只是随口一提,都记得清清楚楚,下一次便会出现在他书桌上。 枫琮一时间说的欢快,张开的手臂也忘了收回去,终于一口气吐完,才想起来自己的姿势一动未动,边收起胳膊,边笑着道:“哦对了,就算是我生日叔父都不放过我,一会儿还说要考功课,这么长的书,怎么背的下来啊……啊我现在得背书了,他快……” “等下。”一向沉默的小乙破天荒的打断了他,枫琮正要转过身去,小乙轻轻抓住他刚收回一半的胳膊,力气却没有把握好,枫琮被拉的一转身,向前扑去,主动“投怀送抱”。 枫华眨巴着眼睛,一时间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愣着没动,他能感觉到小乙的身体不自然的僵硬着。 “抱…抱歉。”小乙反应过来,正要往后退,枫琮突然坏笑起来,收紧胳膊,环住小乙紧致纤瘦的腰,整个人都埋在小乙的衣襟中,那里传来独属于他的味道,安心又踏实。 小乙的身体绷得更紧了,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只好一动不动,像块木头一样任他抱着。 枫琮满足地蹭了蹭,喃喃道:“这就是最好的礼物啦。” 听完这句话,小乙什么也没说,试探着低下1身,小心翼翼地把枫琮扣在怀里,轻声道:“嗯。” 枫华忙完政务,依稀想起来自己说过要考枫琮的功课,枫琮是他指定的继承人,未来的天子,在这方面,自然一点不能放松。 揉了揉眉头,枫华便起身前往枫琮的书房,王满急忙跟在身后。 枫华向房门走去,枫琮的书房半开着一扇窗,正在他途经的路上,枫华随意往里一瞥。 王满恭恭敬敬地跟在自家主子身后,却发现枫华突然在窗前蹲了下来,一脸心虚地贴着墙,还给自己使眼色。 王满顺着皇上的旨意,同样蹲了下来,缩在窗栏下,不知所措。 皇上这是看见什么了,怎么不进去呢,缩在这听墙角吗? 枫华拽了拽他的袖子,用口型说:走。 二人于是来无影去无踪,悄咪1咪地溜出去了。 “皇……皇上,您这是干什么啊?”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的王满问道。 枫华笑了,眼角微微弯起来,回道:“成全一段美事罢了。” 王满更疑惑了。 第74章 “你说无忌也要来?”秦博冠微微皱着,问道。 “嗯,他自己说没问题。”枫华道。 “都多大年纪了,还想一出是一出,他的伤口哪里容得如此折腾。” 枫华无奈地看着随时开口教训地秦博冠,只好讪讪地道:“他说不想错过琮儿的生日,一直也没陪他……” 秦博冠的面色舒展一些,但仍严肃地道:“你找个医生跟着吧,以防万一。” “好,那我就让赵大夫也来吧。”枫华自顾自道。 秦博冠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那个不正经的郎中,能不能行?” 枫华笑道:“你们都太小瞧赵大夫了,肯定没问题。” 秦博冠不再反对,转身告辞。 枫华随即修书一封,写了一封邀请函,让王满给赵煜丞送过去。 王满一路颠簸,终于赶在中午之前到达赵煜丞深山中的医馆,累的气喘吁吁。 “您是宫里的人?”赵煜丞问道。 王满恭恭敬敬地行礼,回道:“是的,奴才是皇上的掌事公公——王满,皇上邀您去参加太子爷的庆生晚宴,还请您收拾收拾,咱们即刻出发。” 赵煜丞接过请柬,边打开边道:“你这语气,根本也容不得我拒绝啊。” 王满笑了笑,身子躬的更深,却没否认。 赵煜丞一目十行的阅览完毕,笑着问道:“肯定不是任忌那小子要我来的,枫华也没这么矫情,再说了我还跟他说过没事,这到底是谁非要找我去啊?” 王满想了想,早上皇上和秦御史的话没听全,不过是秦御史想找大夫的肯定没错,于是答道:“是秦大人说的。” “哦?”赵煜丞饶有兴趣地挑起眉毛,“真是意外。” “那咱们就走吧?”王满道。 “本来也不想去的,不过既然秦公子盛情难却,就去看看吧,不过我两手空空也不好,虽然是宫里什么没有,也不缺我这个,但是总要表示表示。”赵煜丞笑着道。 “这……那您尽快准备准备吧,要不就一会儿路上买?”王满催促道。 赵煜丞捏着下巴想了想,突然眼前一亮,道:“这样吧,你带人先回去,给我留匹马,我准备完了就过去,肯定能赶在晚宴以前。” “这……那您可务必准时到,要不奴才不好交差。”王满犹豫道。 “没问题,王公公先走吧。”赵煜丞摆了摆手,略略欠身。 枫琮兴奋地拉着小乙窜来窜去,比较正式的国宴终于结束,不必再拘谨着,面前只有几位叔叔而已,大家彼此熟识,坐在一起吃着茶酒点心,自在的很。 大泱宫的家宴从未举办地如此隆重,往年就算是过年,也只有枫华和玉鲤两个人顾影自怜,如今大家天南地北,时隔多年,竟然能全部聚在一起,非常不容易。更何况,一切朝中危机刚刚解除,枫华、任无双和秦博冠都难得轻松。 举办家宴的地方是能看雪景的露台,虽然冬季寒冷,但也别有一番风韵,旁边的火炉烧的啪啪作响,也不觉得太冷。 枫华小心翼翼地扶着任忌,靠在屋檐边的柱子下,又给他裹上厚厚实实的棉衣。 “要是觉得冷,或者伤口就疼了,就立刻进去,知道了没?”枫华握着把暖手壶塞在任忌的手里,担心地道。 “没事啦,别这么紧张,”任忌抬起手,在枫华眉心轻轻一点,“陪我坐一会儿。” 枫华乖乖地在他身边坐下,屋檐外,大雪纷飞。 寒风卷着雪花,吹进屋檐,落在任忌的头上,枫华怕打湿了他的头发,也无暇顾及自己,便伸手替他擦拭,没想到刚刚伸出的手却被任忌轻轻抓住。 枫华疑惑地看着任忌,任忌噙着笑容,没有说话。 风雪更盛,二人的头发上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的白雪。 任忌仰起头看着外面地大雪,眯起眼睛,轻声道:“枫华,我们就像今日这样,白头到老,好不好?” 枫华微微一怔,紧紧地钻着任忌的手。 任忌垂下视线,与他对视着。 “好。” 枫华粲然一笑,那美丽的眸子中,硬是在寒冬飞雪中,绽开烂漫春色。 任忌从那样的笑容中,看到了曾经的小白,那名字被他封在记忆力太久,猛的想起来,好像仍然带着血,生生从肉心上撕下来。 他转过脸去,就着满天白雪,在心底,彻彻底底地埋葬了小白。 心头血混着白雪,三尺冰寒,终归因为枫华明丽的笑容,消融而去。 第75章 玉鲤与任无双肩并肩坐着,有一搭没一搭聊起来。 越过任无双的肩膀,玉鲤看见了腻腻歪歪地枫华和任忌,哼了一下,不屑道:“真受不了。” 任无双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哎,任公子,上次那个乐谱我试着复原了一下,感觉差不多能对上了。”玉鲤道。 “真厉害,我就说你肯定可以。”任无双笑着回道。 玉鲤假装叹了口气,无奈地道:“你老是这么夸我,我都要骄傲了。” 任无双笑道:“哪里是我夸,玉公子本来就厉害,补了什么音,让我看看,好能接着夸。” 玉鲤被他逗得一笑,好半天才道:“手给我。” 任无双伸出自己修长的手,掌心摊开,玉鲤握住他的骨节分明地手腕,另一只手在上面小心地划了几个音韵。 一笔一划的划完,玉鲤抬起头看向任无双,没想到对方一直就没低头看,而是满眼笑意地盯着自己。 “不是,你低头看着啊。”玉鲤指了指他的手掌,正要再写一遍,任无双突然开口,轻轻念出他刚才写的东西。 玉鲤愣了一下。 任无双也没收回手,任由自己的手腕被玉鲤抓着,轻轻一笑,颇有些得意地道:“玉公子写是什么,我只凭感觉就能知道,不必看。” 玉鲤从那笑容中,读出了一些平日没有的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像是平白蒙上一层薄纱,看不真切。 他有些莫名发慌,下意识紧紧地攥着他的手腕,好像如此一来,就能看透那伪装背后的东西。 可是他失败了,任公子伪装的无懈可击,除了稍微不一样以外,带着那如蓄春风的笑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多年以来,从来如此。 “你……怎么了?”玉鲤松开他的手腕,转过去不再看他,有些犹豫地问道。 他的回答没有立刻传来,这还是第一次,玉鲤又颇为震惊地转回来,看向他。 任无双的笑容没有变,是真的没有变,堪堪的僵在脸上,外人看来没差别,但玉鲤一眼变知,对方心事重重。 “你……不知道吗?”任无双突然问道。 玉鲤迅速搜了搜自己记忆,徒劳无功,于是摇了摇头。 “我……”任无双开口,却始终无法再说下去,我了半天无果,于是干脆放弃,抬起手来,揽住玉鲤的肩膀,重新换上他固有的笑容。 “没事,就是想突然起来一些不太好的事情,都…都过去了。”任无双轻声道。 玉鲤将信将疑地转过头,本还想再咀嚼咀嚼其中不合理之处,没想到其他人传来一阵喧嚣,只好作罢,转过身看向那边。 众人准备了礼物给枫琮,此时正准备赠送。 任忌没动地方,靠在一旁招了招手,说道:“琮儿过来一下。” 枫琮蹦蹦跶跶地跑过去,还不忘随手带上他的小乙哥哥。 “任二叔——要送我什么呀?”枫琮眼睛弯起来,期待地道。 任忌摸着下巴,假装思考片刻,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道:“嗯,二叔也没啥能送你的,养了这么大的徒弟,小乙,送你了,拿走吧。” 枫琮立刻道:“不行,小乙哥哥本来就是我的,哪有拿我的东西送我的道理。” 任忌回嘴道:“什么就变成你的了,你小乙哥哥可是我捡回来的!” 枫琮毫不退让地道:“小乙哥哥可是陪了我六七年的人!” 任忌:“不行,那是我徒弟。” 枫琮:“不行,那是我的小乙哥哥。” 任忌:“算了,反正就是给你了。” 枫琮:“不可能,要给点别的。” 两个人唇枪舌战地战场旁边,是不知所措的小乙和一脸无奈地枫华。 初墨坐在一旁,幽幽地道:“还过生日呢,这俩人加起来都没有三岁。” 赵煜丞随意地靠在椅子上,无聊地抖着腿,他的任务主要就是随时待命,倒也没什么事,看看任病号身残志坚斗嘴的样子,肯定是用不上他这个大夫的。 刚才晚宴的过程中,玉鲤和任无双,枫琮和小乙,任忌和枫华,一对一对的狗男男非常令人不舒服,所以赵煜丞和同样形单影只的初墨随便聊了几句,二人相见恨晚,惊喜地发现彼此的嘴都差不多的毒,并且在和任忌唇枪舌战上迅速统一了战线,现在熟了起来,赵煜丞自然而然的回道:“等下次任忌小朋友办周岁宴的时候我一定来参加。” 任忌耳朵敏锐的捕捉到这边的对话,于是隔老远道:“庸医你说什么?” 赵煜丞回道:“为父什么也没说。” 任忌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回道:“我儿不要造次。” 初墨开口喊道:“哦对了枫琮啊,那个……小乙也算是我带大的,送你了,生日礼物。” 枫琮噎了一下,不知道这两个叔叔的脸皮到底是有多厚。 枫华笑道:“那……琮儿啊,朕是皇帝,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把朕的贴身护卫小乙送你了,生日礼物。” 枫琮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向枫华,得到了一个结论,不要跟脸皮厚的人带太久,会被传染的。 剩下的人终于是绞尽脑汁也和小乙扯不上半点关系,这才掏出自己的礼物。 任无双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轻轻揽着玉鲤的肩膀,对枫琮招了招手。 枫琮垂头丧气地走过来,没有忘了带上他的小乙哥哥。 “叔,他们欺负我。” 任无双轻轻一笑,掏出一只排箫,漆黑的外表光洁细腻,用红绳精细地编排在一起,还垂下来一个鲜红的穗子。 “哇,好漂亮。”枫琮终于收到了今天除了小乙以外的第一个礼物,感动的快要哭出来。 “这是我和你玉鲤叔叔送的,我们俩手工制作的。”任无双笑着道。 玉鲤道:“音色还不错,我调试的差不多了,这料子难得,磨了好久才成功。” 枫琮高高兴兴地谢过二人,兴奋地给小乙看。 初墨从怀中掏出一个厚本,放在桌子上,招呼枫琮道:“来,枫琮,良心不安,还是送你点什么吧。” 枫琮很快冰释前嫌,溜溜达达地凑过来。 初墨道:“这个,是我毕生钻研设计的账簿,按这个条框记录,绝对清楚,绝对没有一点纰漏,拿着吧,大孩子了,要学会有条不紊的管理生活了。” 枫琮嘴角抽了抽,任忌在一旁道:“快拿着吧,那可是你初墨叔最珍贵的东西,轻易不示人的。” 枫琮咽了咽口水,颤抖着拿起那发着金光的账本,被里面分条巨细的条目吓得够呛,这种神奇的东西,应该只有初墨的脑子能全部理清楚吧。 秦博冠一直安静地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地吃着饭,君子食不言寝不语,况且他的性格根本也懒得参与任忌那种幼稚的斗嘴中。此时他终于吃完,轻轻放下筷子,并且长短对齐的摆正,然后有条不紊地拿起手绢,擦了擦嘴,又把手绢叠成规矩的正四方形,这才开口道:“琮儿,来。” 枫琮抱着那个账本,颤颤巍巍地蹭了过去,他觉得接下来收到的礼物可能未必多么美妙。 第76章 事实证明,猜对了。 之间秦公子不紧不慢地掏出一本厚的能砸死人的书,上面工工整整地写了两个大字“镜海”。 “我把历代的史论整理了一下,有关于治国理政,君子为人的都注引出来了,琮儿,好好学。” 枫琮狠狠地点了点头,把账本和排箫往小乙怀里一放,又在身上擦了擦手,义正言辞地抱起那块板砖,哦不是,那本史书。 他能感觉到四面八方传来的同情的目光。 秦公子微微一笑,希冀的眼神让枫琮想即刻就钻进书海中遨游。 赵煜丞目瞪口呆地看着秦博冠掏出那本书,险些从椅子上掉下来,扶着桌子道:“不是吧,十七岁的孩子,你就送这个?” 秦博冠淡淡地递过来一个“我愿意,你这个吊儿郎当的废物”的眼神。 赵煜丞换了条腿支撑,终于像挺尸一样从椅子上直起身来。 开口道:“小太子,我呢,虽然刚跟你认识吧,但没那么不要脸,拿着,这是我的礼物。” 枫琮非常喜欢这个赵大夫,放浪形骸又不失风度,很有魏晋士大夫飘逸灵修的风范。才刚刚认识,人家就准备了礼物,相比之下,自己这些叔叔们……算了。 那是个挺精美的盒子,打开一看,枫琮险些口水都掉下来。 一排排各式各样的甜点整整齐齐,五颜六色地摆放在里面,琳琅满目,全都是御膳房没有的,散发着药草一样的清新的香气,甜香隐藏在那之后,慢慢地钻入他的鼻子,刺1激着他的味蕾。 “哇,嘶,”枫琮吸了一口口水,“好好吃的样子,赵大夫做的吗?” 赵煜丞笑了笑,答道:“当然。” 任忌此刻又充分发挥了感官灵敏地优势,隔着老远就闻到那股甜香,也咽了咽口水,回头对枫华道:“哎,皇上,收了他进御膳房吧。” 枫华替他掖了掖衣服,回道:“可以考虑。” 任忌又道:“我还以为你这个庸医只会熬苦汤药呢。” 赵煜丞又恢复了惯有的坐姿,半倚在桌上,笑道:“就是苦汤药熬多了,才额外的会做甜品。” 秦博冠已经忍了他这个不像样的坐姿非常久,终于忍不下去,开口道:“赵公子,注意仪态。” 赵煜丞充分给了他一个面子,破天荒的坐直了。 回头递过去一个眼神,好像再说“快点夸我”。 秦博冠装没看到。 任忌也终于良心发现一样,招呼枫琮过去,枫琮死死地护着自己的甜品盒,以他二叔惯有的德行,这里的东西怎么也得被顺走几个。 “琮儿啊,二叔我送你两样,大不大方,小乙算一个,你拿走吧,第二个呢——”任忌从怀里掏出一个机关人偶,所有的关节都会活动,按动机关就会摆出各种造型。 “这是我和你父亲枫锦,小时候逃学做的,手艺很巧吧,我留了这么多年,现在送你了。”任忌递过去小人,说道。 枫琮长这么大第一次直面与自己父亲有关的东西,一时间楞在原地,那小人偶在他手中,仿佛有灵性一般,格外的触动人心。 秦博冠听见枫锦的名字,倏地睁大眼睛,随即又暗淡下来。 这一幕被一直观察着他的赵煜丞尽收眼底。 “琮儿啊,你爹是个手很巧的人,没有什么东西是他做不了的,他虽然没能陪你长大,但是你要记着他,记着你非常优秀的父亲。”任忌难得正经。 枫琮紧紧地攥住小人,眼泪汪汪地点了点头。 “咳咳。”小乙轻轻咳嗽一下。 枫琮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怀里的甜品已经莫名其妙的没了两个,而刚才还在深情款款地任二叔手上沾着可疑地糖粉。 “小乙,你胳膊肘往外拐。”任忌咬着牙道。 “啊,二叔,你还我。”枫琮把其他的甜品往小乙怀里一放,好像进了保险库一样安心,这才腾出手与他二叔搏斗。 任忌非常不要脸的迅速塞了一个在嘴里,另一个塞进了枫华的嘴里,满嘴都是东西,呜噜着道:“就拿了俩,没了。” 枫琮都给他气笑了,但是东西已经拿不回来了,昨日之事不可留,还是得保住剩下的才好。 赵煜丞自然而然的又恢复了自己的坐姿,半靠在桌上,说道:“怎么样啊,任三岁。” 任忌被这好吃的东西弄的感动兮兮的,喊道:“啊太好吃了,赵煜丞,别当医生了,来任府或者大泱宫做饭吧,你挑一个。” 赵煜丞很配合地道:“任少爷,说说工资待遇吧,一年二十万两我就去。” 任忌:“你去死吧,怎么不干脆去抢。” 赵煜丞:“我也想,这不是被行医耽误了吗?” 边说着,赵煜丞伸出手,想从餐盘中抓一个葱油饼吃,没想到秦博冠突然伸出手,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 “用筷子。”秦博冠言简意赅地道。 赵煜丞讪讪地收回手,不再打那饼的主意。 秦博冠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这人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说话又轻浮草率,没有半点君子之德。 君子楷模的秦公子眼里容不得沙,终于还是忍无可忍,在桌子下伸出腿,踢了赵煜丞抖动的腿一脚。 “坐直。” 赵煜丞突然被踢了一脚,吓得一恍惚,反应过来以后一动没动,似笑非笑地看着秦博冠。 秦博冠看他没动作,还用那种表情看着他,于是决定再来一下,没想到赵煜丞早有准备,一伸手抓住他的脚腕,别在自己腿间。 “你…放开。”秦博冠重心不稳,撑着桌子道。 “我就好奇一件事,这世上能管我的就两个人,我爹和我未来的老婆,你要当我爹我肯定不同意,那……秦公子处处管着我,是想当我老婆咯?”赵煜丞勾着嘴角,凤眼微微扬起,低声调戏道。 “荒唐!”秦博冠被他噎的说不出话,哆嗦着叱咄出这两个不疼不痒的字眼,同时试图抽回自己的脚,但是失败了。 “我倒是没意见。”赵煜丞笑了起来,松开了他的腿。 秦博冠瞪了他一眼,收回自己的腿,端正最好,又理了理自己方才褶皱的衣襟。 小太监端着一盘糕点过来,赵煜丞随手从里面拿了一个,放进嘴里。 “勉强能吃,比我做的还是差远了,不来一个吗,秦公子?”赵煜丞朝那盘糕点扬了扬下巴。 “我不喜欢吃甜食。”秦博冠瞥了一眼,回道。 赵煜丞回道:“那是你没吃到好吃的。” 言毕,起身站了起来,朝秦博冠走去,秦博冠不知道他要干嘛,僵硬地绷直了身体。 一个与枫琮收到的一样的盒子放在了秦博冠的腿上,赵煜丞弯下腰附在他耳边,轻轻一笑,低声道:“这是给你的,秦公子,别让任忌那个馋虫看见。” 秦博冠突然被他附在耳边说话,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下意识的想站起来,赵煜丞好像随时都了解他下一步想干嘛,老早就把双手按在他的肩上,这才防止秦公子把自己从椅子上弹出去。 “吃甜的能让人心情变好,放松点秦公子,新年快乐,希望你喜欢。”赵煜丞说完,一手扶着秦博冠的肩膀,一手拿起他刚才摆放整齐的筷子,夹起那片葱油饼,放进嘴里,甚至还故意舔了舔筷子尖。 “你!”秦博冠气的说不出半句话,那是他的筷子,他怎么能就这么用。 赵煜丞放下筷子,一脸满足,很讨打在他肩上拍了拍,这才起身。 “诸位,先告辞了,太晚了山路不好走。”赵煜丞大声道。 “赵大夫慢走。”枫华回过身道。 “改天一块喝酒。”初墨摆了摆手。 “赵叔叔,下次再来啊。”枫琮非常舍不得这个会做好吃甜品的叔叔。 一一回应完毕,赵煜丞低头瞥了一眼旁边面色阴郁的秦博冠,重新俯下1身,低声笑道:“再会,我未来的老婆。” 如果眼神能杀人,赵煜丞可能已经死了一万遍,然后又被鞭尸一万遍,最后被分成了一万份喂野狗。 调戏完一本正经的秦公子,赵煜丞满意地走了,留下潇洒的背影。 秦博冠气的喘不上来气,好久才把手里的盒子扔在桌上泄愤。 任忌的身体不适合太长时间久坐,随着赵煜丞离开,晚宴也差不多到了尾声,大家纷纷起身准备离开。 任忌在枫华的搀扶下站起来,慢慢地经过秦博冠坐着的桌子,一眼便看到了桌上的小盒子。 “哎,这不是老赵那个甜品盒子吗,琮儿,你的吗?” 枫琮指了指小乙的怀里,说道:“不是啊,我的在这。” “哎哟,还有一盒,谁的啊,我数三个数,没人要我收了。”任忌看着那盒子,咽了口唾沫。 “三。” “二。” “一。” “好了归我了。” 任忌兴奋地伸出罪恶的爪子,刚刚要碰到,就被秦博冠拍了一下手背,打掉了爪子。 秦博冠飞快地扔下一句,“我的。” 随即抄起那盒甜品,转身就走,秦公子的步态竟然破天荒的有些凌乱和匆忙。 任忌莫名其妙地看着秦公子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拍红了的手背,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坏笑起来,得意忘形之下,扯动了伤口,痛的倒吸了一口凉气,但是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容仍然非常明显。 初墨从他身边走过去,恶狠狠地说道:“狗男男。” 第77章 等任忌终于能够长时间坐着,甚至稍微走动走动的时候,冬春已经完全过去,任无双的婚期以他为由,一拖再拖,终是到了。京城盛夏时节,蝉鸣蛙嚷,水穷园栀子花开,香味乘着晚风灌满风满楼,任忌像从前一样,最喜欢在晚上坐在风满楼的凉台上,楼前面有一棵巨冠桂树,树影打在凉台上形成一个阴影,刚刚好遮住他的身体。来的人从楼下往上看,是不知道有人坐在楼上的,而从上往下看,却看的很清楚,甚至能把水穷园的景致收揽完全。 廊梯上传来脚步声,任忌马上辨别出是哥哥。 “小忌,我知道你没睡,能聊聊吗?”任无双身着薄衫,靠在凉台的门框上。 从小到大,一眼就知道他藏在这的人,也只有任无双。 “嗯。”他往左边挪了挪,给哥哥留出半张席子。 任无双坐下,兄弟俩靠在一起。 谁也没有说话,静静的听着蝉鸣,任忌突然想起来,为何哥哥今天如此心事重重。 “哥,你的婚期,就在后天了吧,都准备齐全了?”任忌开口道。 “嗯。”回答他的是一声落寞。 任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自己一生活的潇洒快活,却才想起来哥哥一直活在枷锁桎梏中,有着诸多无奈。 任无双一直不喜欢他的未婚妻枫颐,也就是当朝公主,枫华的妹妹,这桩婚事是由先帝在任无双年少时就定下的,老皇帝实在是太喜欢任无双,说什么也要他做自己女婿,愣是许了个还未出世的公主,父亲本来不愿意儿子娶官宦子弟的女儿,避免儿子的幸福沦落为政治筹码,却苦于君命难违,最终以“公主过门以后不能再参与任何政治”为条件,答应下来。 任忌对枫颐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只记得是个长相挺水灵的姑娘,那还是他快要离家的最后一年,枫颐那会儿或许才只有五岁,有一次他和枫锦背着先生四处乱窜,偶然在御花园撞见,说了几句话而已,那场景在任忌的脑海中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印象,更不知道这个与自己哥哥差了十二三岁的女孩竟然是他未来的嫂子,造化弄人。 “哥……实在不愿意,就……”他想开口帮哥哥出主意,却发现根本没办法,先帝遗命,可以违拗吗?如果是任忌面对这事,大可一走了之,躲进深山,谁能抓的着?可是大哥不行,只要任家还在,大哥这一生就不能离开朝廷,不能离开官场,甚至无法选择自己地婚姻。 “小忌。”任无双突然开口。 “怎么了?” “怎么突然想明白了?” “什么想明白?” “从前你总觉得爱上枫华对不起小白,一直躲在川蜀不肯见他,如今怎么想明白了?” 任忌耸了耸肩,回道:“去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直到生命太过脆弱,此生太过短暂,我不相信有来世,今生不想与枫华就这么错过,小白……早已天人永隔,我想我或许该放过自己,随心而活。” 任无双没有回答他,二人又陷入了沉默。 “你看,我已经无法选择了啊。”一阵晚风拂过,任无双苦笑一声,温柔的看着任忌,接着说道,“可是你还可以,你还可以自由地去寻找自己倾心的人,无拘无束,这也就是哥哥为什么一直希望,你和枫华能有结果。” 任忌沉吟片刻,下定决心开口道:“哥,你是不是,喜欢玉鲤,就…就像我和枫华那样的喜欢?” 任无双没有丝毫犹豫地点头。 任忌惊诧道:“哥,你……不在乎他是男的?” 任无双笑起来,说道:“你是不是以为我和博冠一样是个老顽固,以娶妻生子,延续香火为人生追求,小忌,真的喜欢一个人,是不会在乎他的任何事的,哪怕是性别。我倾心玉鲤,无论他是什么性别,什么身份,都不会改变。” 任忌对此话深表赞同,但是一想到眼下的处境,便从心底涌起愧疚感,如果不是他的任性,如果当年当上任家家主的不是任无双而是他任无忌,或许,现在面临着与所爱之人分离,与厌恶之人成亲的人,就是他了。 任无双收起笑容,认真地道:“小忌,哥哥已经如此,没有办法,可是你一定要幸福,这样,才不枉哥哥替你抗下整个任家,用自己一生换来你的无拘无束。” “哥……”任忌的声音有些哽咽,所有的年少轻狂,都因为有哥哥在背后负重前行。 “小忌,不管怎样,逝者已逝多年,你没必要一生都为了小白守身如玉,感情这东西,一旦动心,便覆水难收,枫华与你之间的情义,天地为鉴,实在不应该辜负,以前还想着找机会劝劝你,不过好在你已经自己想明白了,别再走了,陪着枫华吧,那孩子实在可怜。”任无双轻轻地说着,夏日晚风拂面,流水蝉鸣,任忌一瞬间恍惚的好像回到小时候,自己缠着哥哥讲故事,躺在风满楼的凉台上,闻着栀子花香,那时候哥哥地声音也是如此轻柔,谆谆教诲。 任忌低头沉吟一会儿,抬起头来,眼睛里映着星光,缓缓道:“我明白,只是……对不起,哥。” “错不在你我,不必道歉。”任无双抬起手,在他头上轻轻一抚,无力垂下。 第78章 “退朝,任丞相留步。”枫华道。 百官鱼贯而出,任无双静静站在殿下等候。 “王满,你也下去,关上殿门。”枫华道。 王满毕恭毕敬地快步离开,顺手关上了殿门。 方才还人头攒动的大泱宫瞬间清净下来,只剩下相顾无言地两人。 许久,枫华叹了口气,道:“你的婚事,我没有刻意告诉玉鲤,他还不知道,这件事情,得你们自己解决,如果最后他连知道真相都是由别人通知他的,那就真的太惨了。” 任无双眉头微皱,薄唇颤抖了几下,仍是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枫华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等。 “我知道了,会…告诉他的。”任无双终于还是道。 “去吧,朕……真的无能为力。”枫华无力地道,先帝定下来的婚事,绝不是他可以取消的。 “臣告退。”任无双淡淡地道,留下落寞的背影,转身离开大泱宫。 枫华目送着他出去,感慨万千,如果当初被赐婚的是任忌,他又该如何? 玉鲤仍旧背着他的琴,在大泱宫外等着任无双。左顾右盼,不见人来,也不知道今日为何耽误多时。 近日来任无双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让他觉得非常不安。 “这里!”远远看见任无双一身朝服,从宫门出来,无论看几遍,都会由心底赞叹任公子绝世无双的气质和英俊。 任无双本是沉着脸,抬眼看到他,愣是挤出了一个勉强地笑容,慢慢地朝他走过来。 今日朝中事项繁杂,开完已经快正午十分,炎炎夏日,宫门外的侍卫偷闲,躲在门卫室内不出来,宫门外只有玉鲤和无双,拖着短短的影子。 “好热,走吧。”如此热的天气,玉鲤没舍得把琴递给任无双背,而是自然的拉起他的手,向前走去,想赶紧躲入阴凉。 任无双仍旧固执的从他背上接过琴,拉起他穿过一条条巷道,一言不发。 玉鲤奇怪地打量着他,任公子身上的檀香味道依然若有若无的萦绕鼻尖,安抚着他焦虑地身心。 走着走着,玉鲤发现这不是去任府的路,而是个偏僻的地方,四周没有做生意的摊贩,少有人经过。 “这是哪,怎么来这?”玉鲤问道。 任无双顿了顿,轻声道:“这个巷子再走过去一条街,就是涟水河的坊市。” 玉鲤看了看四周,确实依稀听到沿河叫卖和骊歌莺语之声,河岸边的热闹使得这里少有人来,确是个幽静的地方。 “还不错啊,以前怎么没发现还有这好去处,不过带我来这干什么?”玉鲤道。 “走…走走吧,想跟你说点什么。”任无双难得有些慌乱,甚至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玉鲤奇怪地偏着头,被任无双拉着往前走。 二人静静地走着,各怀心思,谁也没率先打破沉默。 “有一个人,”任无双终于开口道,有些憔悴,“他十七岁那年就被订下婚事,与一个还未出世的女子,他没见过那个女孩,见过后也不喜欢她,可是父命难为,这是他必须要遵从的旨意。” 玉鲤微微睁大了眼睛,觉得任无双这么长时间以来忧郁的原因,呼之欲出,他有点紧张,本能地不想听下去,微微挣开了手,却被任无双重新抓了回去,紧紧地攥在手心。 任无双继续道:“他知道自己无法选择,所以一直以来,不近女色,不动凡心,不起色念,也确实没有任何女子入得了他的眼,就这么坚持了十多年,本以为能安安心心的遵从父母之命,娶妻生子平平一生,直到他遇见了……一个男孩。” 玉鲤屏住了呼吸,任无双停了下来,面对面盯着玉鲤。 “那个男孩,单纯可爱的就像一颗未经雕琢的美玉,心直口快,偶尔脾气有点急,起初他们相见,男孩还怯生生的,却能保护他的朋友,在街上传达消息,后来,他发现那孩子的音乐造诣极高,觉得此生再也遇不到如此知音。” 玉鲤明白了,故事的主角,此刻正相望无言。 “他没有想到,自己多年不起波澜的铁石心肠,竟然因为一个男孩惊起波澜,前十年的努力全部前功尽弃,心底的一池水,被如春风般明媚的人吹皱,从此再未平静。”任无双继续诉说着“别人”的故事,却红了眼眶。 玉鲤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任公子有些湿润的眼睛,他从未想过,任无双竟然会以这样的感情对待自己,他并不排斥,甚至从心底迸发出狂喜,玉鲤知道,何止是男孩在“他”的心里吹皱一池春水,“他”又何尝未在男孩的心里留下一场波光潋滟。 只是,他们输给了过往,输给了先帝的一道诏书。 玉鲤沉吟片刻,开口道:“任公子……那男孩,或许也喜欢你呢?” “不要!”任无双突然抓住他的肩膀,低声吼道,“不要说……不要……”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微不可闻,任公子从未如此失态,抓着他的肩膀,低着头脆弱不堪,声音颤抖而哽咽。 “不要说……他不喜欢我,我才能继续与他以朋友的身份来往,我才不必逼着自己离开他……” 玉鲤捧起轻轻任无双的脸,看着那微红湿润的眸子,从心底泛起心疼,却也无可奈何。 他踮起脚尖,在任无双的唇上轻轻一碰。 “任公子,我不是枫华,不会把自己的感情藏在心底十多年,我这人向来心直口快,我喜欢你,爱你,我不想也不能欺骗自己,硬说跟你只是朋友关系。” “不要……”任无双几乎是哀求。 玉鲤看着任无双的眸子,认真地道:“我们……不要再见面了,任公子应该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娶妻生子,传承家业,我们…只能到此为止了。” 玉鲤了解任无双,既然已经娶了妻子,他绝不会允许自己一心二用,他们彼此若是再相见,只能说无尽的折磨和痛苦,他不想让任无双和自己为难,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段不知何起却一往情深的情谊,从此相忘江湖便是。 “琴,就送给任公子了,新…新婚快乐。”玉鲤一直刻意保持着语调的平静,但是最后四个字仍是哽咽了一下才勉强说完。 玉鲤的性格使然,绝不犹豫,绝不寡断,说完这些,也没管任公子如何反应,只是迅速离开这里,心里堵着沉甸甸的东西,不上不下,酸涩的要将他淹没。 任无双没有追他回来,背着琴,贪恋地看了那被背影最后一眼。 从那天起,任公子再未笑过,春风和煦的笑容,仿佛被他丢在了涟水河中,随波而去。 大婚之日,阴雨绵绵,新郎新娘都死气沉沉的走完了仪式,随着一阵恼人的鼓乐声,鞭炮声,枫颐披着盖头,第一次迈进了任府云起阁的大门,是任家名正言顺过门的妻子了。 任无双的伴郎是秦博冠,任忌被任无双压在自己的风满楼,没有出席,玉鲤显然也是不可能来的,初墨一直在负责婚礼的流程,指挥调度,所以现场忙前忙后的,也只剩下秦博冠——还有一个赵煜丞。 他是被任忌抓来充当劳力的,说好听点是伴郎,实际上也就是给秦博冠打个下手,递递东西,诸如此类。 赵大夫其实并不想来,纯粹卖了秦公子面子。当然,这份面子秦公子自己或许不想要,也并不知情。秦公子跟他说话没好气,显然还在上次被调戏的缘故下生着气。 赵煜丞问他甜品好不好吃,秦公子不想夸他,也不想说谎,干脆就当没听见,让这几个字崩碎在噼啪作响的炮竹中。 所有人都知道任无双拒绝的内心,这场婚礼来不来,也就那么回事。 任老太太早已经回来了,任无双告诉她,自己很喜欢枫颐,让她不要担心。老太太有点怀疑,但也无能为力。 目送着任无双穿着大红喜服的背影,秦博冠的思绪飘向很多年前,那个一直围绕在自己身边的小孩子——枫锦,娶了漂亮的太子妃,甚至很快生了枫琮。这些场景已经过去很多年,秦博冠仍记得那时的心情,欣慰又心酸,欣慰的是,他的小太子终于成家立业,心酸的是,他们注定没有可能。 秦大哥对枫锦除了兄长之外的爱,在那一年,赫然而止。 赵煜丞没心没肺的站在一旁,他和秦博冠都穿着暗红色的伴郎服,肩并肩站在一起,到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赵煜丞轻轻一笑,但是很快注意到秦博冠凝重的神情。 “在想什么?”他问道。 秦博冠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可能是实在没什么人好说话,竟然语气正常地回道:“一段往事。” “情伤?”赵煜丞笑着道。 正中下怀,秦博冠有点后悔理他了,闭嘴不言。 赵煜丞没再继续贫嘴,这让秦博冠很诧异,他只是安安静静的站在自己身边。 二人不再言语,静默地看着任无双和枫颐完成着那繁冗的礼节。 雨突然下大,秦博冠发现,一把雨伞不知何时撑在他头上,伞柄握在赵煜丞手中。 任忌坐在风满楼二楼巨冠桂树的阴影中,听着楼下忙乱的声响,来来往往,脚步不停。任府张灯结彩,一片红火景象,外人都道任公子青年才俊,小小年纪官至宰相,又有佳人在侧,皇亲国戚,以后的日子前途无量,定当平步青云。 于是巴结的,喝彩的,道喜的,络绎不绝。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这是一场多么苦涩又讽刺的婚礼。 任忌不愿意看见哥哥难受的模样,任无双也不愿弟弟看到自己狼狈的应付,所以任忌待在风满楼,仿佛世外桃源。 枫华今日也要过来,不以皇上的身份,或者说,主要是来看看他,于是任忌乖乖地坐在二楼,一个一个的数着来往的人,盼着枫华到来。 枫华忙完了上午的礼仪规制,把天子出面的流程走完,又批复了几个紧要的折子,约摸任府那边也差不多完了,才起身准备换上常服,去探望任忌。 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到底以什么身份出宫,任府人来人往,总有认识他的,那办成普通士子便不太合适,以皇帝的规格出去,又实在是阵仗太大,礼仪繁琐。 思来想去,只当成枫颐的表哥身份去,或许能省掉不少麻烦。 王满手脚麻利地替他换上普通的常服,却不知道头饰要如何佩戴。 枫华想了想,觉得还是一切从简,但又要显得正式一些。 他转过身,从柜中掏出珍藏多年未曾佩戴过的簪子,绾在头上。 第79章 “二百三十一……二百三十二……”任忌无聊地数着来往的人,依然没见到枫华。 “二百三十四……二百三十…来了!”任忌眼前一亮,枫华简洁低调地装扮出现在他视线中。 今天可算没披着那厚重的龙袍了,这么穿还挺好看的,任忌想。 簪子我怎么从来没见过……等等,那是?! 任忌险些从楼上栽下来。 是他送给小白的簪子,不会错! 是那独一无二的簪子,为何会在枫华手上?! 任忌被震在原地不能思考,那感觉如同看到起死回生般不可思议。 曾经以为随着主人永远入土,不能再见的东西,竟然就这样猝不及防的以这样的方式出现。 他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一种一直以来被他否定了千遍万遍也依然觉得不可能的情形,重新在他脑海里叫嚣着,苏醒过来。 小白没有死,小白就是枫华。 曾经他多少次的怀疑过枫华与小白的关系,世上本无如此巧合,怎么可能生出如此相像的人? 但他们的身份,太过悬殊,一个是在临水郡都让人看不起的小公子,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岭南王,后来是大殇天子。 无论任忌怎么想,也无法在他们之间建立丝毫的联系,再无数次否决了自己的想法后,他只好把万分之一的可能当成真相。 那就是,他们酷似的面容,真的只是巧合。 就这样说服自己多年,任忌至今仍然陷在对小白的愧疚中,他不知道为何被枫华吸引,义无反顾的爱上了他。 这样朝三暮四的行为,被他一度唾弃,甚至离开枫华五年之久不肯相见…… 如果,他们本就是一个人,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任忌兀自陷入思考,不只是心有灵犀还是什么,枫华竟然没有直接走上楼,而是远远的向二楼看去。 目光直直的穿过树冠,与任忌交汇。 任忌觉得,这一眼,看过了十年,看穿了生死。 小白不再是墓碑,枫华不再是意外。 命中注定。 枫华轻轻一笑,走上楼来,任忌僵坐着,听着那轻柔的脚步逐渐靠近。 “病才稍微好点就久坐着,这怎么行,今天的药吃了吗?”枫华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没发现任何异样。 任忌猛的惊醒般转过脸来,他的眼眶竟有些微微泛红,目光汇集在他头上的玉簪,死死地盯着。 “怎么了……你眼睛怎…哎!”枫华本惊诧地疑问,却被任忌突然拖入怀里,紧紧地抱着。 “你轻点,别这么大动作,伤口扯开了怎么办,快起来,我看看。”枫华想推开他,却被紧紧的箍在怀里,耳边是雷鸣般的心跳,咚咚的狂跳着。 “到底怎么了,任忌……”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劲,枫华软了语气,乖乖缩在怀里,伸出一只手,轻轻拍着任忌的胳膊。 任忌仍是一声不响,只是死死的抱着他,生怕被人抢走般护在怀中。 枫华无可奈何,只任他抱着。 又不知过了多久,枫华实在是觉得自己被勒的快要喘不过气,微微一挣扎,任忌终于松开了手。 待他坐直喘了几口气,任忌重新把他圈回怀里。 “今天到底怎么了,任公子大婚你心情不好,还是伤口又疼了,药吃没吃,饿不饿,我去给你要点吃的用吗?” 枫华温柔又贤惠,轻轻地在任忌耳边念叨着,同时轻轻抚着他的背,安慰着情绪波动的任忌。 任忌低下头,把脸埋进枫华的颈窝,一言不发,只是紧紧地抱着他。 许久许久,任忌才轻声道:“想你了。” 语气沙哑低沉,鬼才信。 枫华并不是喜欢步步紧逼的人,任忌不愿说,他就不问,乖乖地充当抱枕,安慰便是。 任忌从他的颈窝中抬起脸,用唇找上枫华的唇瓣,轻轻撕咬着。 “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枫华只记得,厮磨的间隙,任忌一直在重复这句话。 热情而绵长的吻,让他无暇思考太多。 “恭贺二位新人,我们就不打扰了,还望二位不要耽误良辰吉时才好。”喜娘挤眉弄眼的退下了,屋内独留任无双与他的新婚妻子——枫颐。 枫颐的长相很有枫家优秀的基因,绝对是千里挑一的美女,放在别人恐怕要乐的开花,任无双却没有任何感觉,颇想做个柳下惠。 枫颐抬起眼,打量着任无双,那双眼睛非常动人,与枫华一样的美,却比他多了妩媚和娇艳。 任无双静静地看着枫颐,没有任何想法,他已经在这场婚礼中变成了行尸走肉,眼下只是苦苦支撑罢了。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任无双想挤出一个笑容,却失败了,比哭还难看。 “夫人……”他只挤出这一句话,慢慢向她走过去。 “等一下。”枫颐突然道,声音很尖锐,任无双听起来不是很舒服,倏地停住脚步,微微皱起眉头,听她下面的话。 “任无双,你不愿意娶我,我知道,我也不愿意嫁,咱们既然两厢不情愿,这些事情就先放两天,也不急于一时。”枫颐强势地表明态度。 任无双反倒是乐得自在,本来就不知道这一晚上要怎么熬,对方正好提出来,免得他受罪。 “好。”任公子行礼,“那夫人早些休息。” 略略点头,任公子转身推开了房门,屋外偷听的喜娘被他拍在门后,捂着脑袋呜咽。 “公……公子怎么出来了。”喜娘惊讶地长大了嘴,因为偷听被抓包而面露尴尬。 任无双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也未多加怪罪,阔步端庄的走远了。 枫颐喊道:“外面的,给本公主关个门。傻愣着干嘛,是不是想罚跪!” 喜娘慌慌张张地关上了房门,生怕这脾气火爆的公主降罚。 第80章 任无双不知不觉中,来到了广陵台。 曾经与玉鲤无数次高山流水相会之地,已经成为他的习惯,带着他的躯壳,吸引着他的灵魂。 无比怀念,却永不再来。 任无双叹了口气,迈入其中,玉鲤的那把琴端放在最显眼的地方,静静地躺着,他的主人,抛弃了它。 也放弃了他。 任无双在琴边坐下来,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拨,清脆的声音响起来,意境悠远。 他与琴,都是玉鲤放弃的东西,眼下竟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情。 环顾四周,与玉鲤来往的种种,浮现眼前,终是不忍再看。 “小蕊。”他轻声唤道。 “公子,怎么了。”小蕊尽职尽责的守在他身边,随叫随到。 “帮我……把广陵台封起来吧,从今往后,不再来了。”任无双叹了口气,无力地道。 “可是,这是公子最喜欢的地方,每日必定要来,怎么能……”小蕊姑娘惊诧道,脱口而出。 任无双苦笑一下,抚着琴道:“钟子期离开了俞伯牙,从此断琴绝弦罢。” 最后爱怜般拨出一声清音,任无双深深的看了小蕊一眼,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广陵台。 大门落钥,此生或许不会再入其中,广陵一曲天下知,就让广陵台,埋葬过往,随风而逝吧。 今日枫华没有回宫,在任忌的风满楼过夜;自己的烟雨楼,枫颐占着。 可怜的任家主竟然在自己的云起阁中,无处可去。 任无双慢慢走到晤言亭中,凝神静气地打量起任家的水穷园。 任府内宅与前厅中间,隔着一个装修精美的园子,取名水穷园,任家府邸匾额上是开国皇帝御笔题写的“云起阁”,二者交相呼应,取自王右丞“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风雅至极。 任家府邸装修极为讲究,几代以前便请苏州园林大师指导修建,殇文王(殇朝第五位国君,枫华的爷爷)曾经到此游览,龙颜大悦,称此处是“燕北江南”,从此,任家的云起宅和背后的水穷园便名声大噪。遗憾的是,除了天子,任家世代清高孤直,不与朝臣、外姓过度私下来往,所以外人也无福欣赏这座园子。 任无双从小住惯了,一直不觉有什么,直到今日方才发觉此园当真对得起这美号,奇花异草,怪石嶙峋,亭台楼阁设计的十分巧妙,每一处亭子题书匾额,都是天子御笔或是书法大家题写。取景奇巧雅致,充满禅意。 水穷园的水景堪称一绝,引自城南活水,激荡有声,做景更有诗意,小楫轻舟横放于小池中央,随波浮摆,岸边石刻“无人渡”,当是选自“野渡无人舟自横”罢。又如一处水速减缓,渠道曲折,他此刻正坐着的亭子,名为“晤言亭”,昔日王羲之与好友会集兰亭,写下天下行书之首——《兰亭集序》,内有一言曰:“悟言一室之内”,取意于此,旁边曲折的溪流,自然也是效仿曲水流觞之作。 园子做工之精湛,心思之奇巧,难怪世人皆想观瞻一二,最值得称道的是,任家不喜铺张,更不愿多占京城寸缕如金的土地,所以此园从殇朝开国,天子亲赐此处为开国功臣任氏宅邸时便是此规模,往后历代家主都致力于修建此园,却从未扩大,历代家主增添的景致,亭台,各有其风格,竟然能完美融合,并在最有限的面积上,做出最为悠远的意境,实在是令人不可思议。 任无双成为家主后,没有再改建院子,他的俸禄,基本全部投在广陵台中,化成段段乐章。 小蕊锁了广陵台,又急匆匆地跟过来,任公子心情不好,她们这些天天与他相处的人都看得出来。 任家心善,从不把她们这些身份低贱的人当下人看待,平时无论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着他们一份。任老太太笃信佛法,更是菩萨心肠,恨不得把这些个姑娘当成亲闺女疼。任公子更是如此,春风化雨般温柔,对她们说话和颜悦色,从未苛责。任二公子呢,天生就是活宝,有他在地方,就是一片欢声笑语。 小蕊觉得自己能在任家做工,有幸在任家长大,真是太过幸运。这么多年跟在任无双身边,即使知道他们之间隔着万水千山,即使知道任公子绝不会纳妾,小蕊依然守候在他身边。 少女小心翼翼的掩藏起自己的爱慕,从情窦初开的年纪,藏到如今。 任公子于她之恩,定当万死不辞。 偏偏如此绝世无双的公子,天底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能如任无双这般风度翩翩,温柔体贴的公子,却被迫娶了枫颐。 枫颐的样子,小蕊看在眼里,养尊处优,处处颐指气使,看不起下人,随意使唤,只有今日一天的接触便显露无疑。枫颐公主的言行举止,脾气秉性,是宫里宫外人尽皆知的。 任公子内敛而沉稳,温柔而有礼;枫颐张扬而轻浮,泼辣而任性,他们本不是一路人,却偏偏做了夫妻。 任公子为了枫颐守身如玉如此多年,从不越界,像苦行憎般要求自己,鲜少与人来往,只得在广陵台中造出一方天地,孤芳自赏。 直到玉公子出现,闯入了那片封闭的天地,闯入了任公子的心。 小蕊知道,有玉鲤日子,任公子那温柔的笑容,会比平时多了太多的温柔和真实。 可怜她的任公子,从此连个知心人都没有。 小蕊静默地侍立一旁。 任无双打量了一会儿平静的水面,突然道:“这水……太静了。” 小蕊奇怪的嗯了一声。 “该养点什么……小蕊,明日帮我弄几条鲤鱼放进去吧。”任无双轻笑一声,说道。 小蕊哦了一声,任公子只能如此“睹鱼思鲤”了。 “公子,我给您把书房的偏卧收拾一下吧。在外面坐着也不是个办法。”小蕊提议道。 任无双的视线从水面移开,看向她,轻轻一笑,“这么晚麻烦你了,谢谢。” 那样的笑容,就是让小蕊干多少活都不会嫌累,何况只是如此呢。 小蕊边想边向书房走去。 第81章 枫华是在任忌怀里醒来的。 昨夜不知道为何,任忌心情波动很大,甚至比往常更粘人,抱着他不让离开,枫华索性破了规矩,在任府的云起阁留宿一晚,但是却不能让人看到他,于是清早天还没亮,枫华便悄悄离开任府。 任忌亲生为他绾上簪子,吻了吻他的额头,才恋恋不舍放他离开。 枫华走后,任忌又在自己的被窝里躺到中午,实在觉得胸闷难受,便扶着栏杆,一步一步的蹭到楼下,在水穷园的晤言亭坐下时,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 突然发现,素日安静不起波澜的池水,竟然不时欢腾起一团水花,金黄或大红的鱼尾拍打过水面,不知道是谁,在池子里放了些鲤鱼,想也不用想,应该是他哥睹物思人。 任忌笑了一下,到现在仍是不敢相信,在印象中墨守成规的任无双和秦博冠,竟然也能有今日这番遭际。 他们都被所谓规矩,拴住了太多。 静下来,他开始梳理小白与枫华的关系,问题出在吴巍,这显而易见,但是他是如何掉包原本的枫华和原本的小白,这一点不得而知,再有,既然他能偷梁换柱换掉天子,那么枫华与小白的长相肯定一般无二,这样只有双胞胎能做到。 那么原来的岭南王枫华去哪了?他和小白为什么分开了?枫华,也就是曾经的小白,为什么会对他没有一点印象?在临水郡的那些回忆,又去了哪里?现在葬在白家后山黄土中的骸骨,又是谁的? 一系列问题皆不得而知,任忌想立刻冲回临水郡寻找答案,奈何身上的伤口未愈,就连下个楼都费劲,更何况长途跋涉。 不过也不急,只要枫华,也就是小白,在他身边,就一切都好。 任无双没有因为新婚燕尔而偷懒怠工,依旧清晨起床办公,昨夜睡在书房,反倒是方便不少。 任忌坐在晤言亭中吹风,呆楞楞的看着那一尾一尾的大鲤鱼,思考着前因后果。 虽然分神,但他敏锐的神经仍然立刻察觉到,附近有人在看他。 他觉得很奇怪,这是在自己家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为什么不能大大方方的好好看,非要躲起来? “谁在那里?”任忌问道。 无人回答他,过了一会儿,他觉得那道视线消失了。 小莺——任府的侍女,端着水盆经过,看见任忌,嘱咐道:“二公子,吹一会儿风就回去吧,免得着凉,我一会儿把药给你端过来。” 任忌半开玩笑地道:“刚才是你在偷看我吗?” 小莺白了他一眼,说道:“我要看你直接出来,大大方方的看多好,还能跟你说几句话,再说了,二公子这张脸虽然好看是好看,可我也看了好多年,早就不稀奇了。” 任忌笑道:“那可不行,小莺,有空还是多看看,养眼,有益身心。” 小莺啐了一口,道:“不要脸的哟。” 任忌笑了两声,指着她手中的水盆道:“这都大中午了,不去吃饭,干什么活啊。” 小莺换上一副恨恨的表情,说道:“家主夫人不愿意和任公子同床,说要等两天,这不,可怜我们公子,在自己家里还要被赶出去,小蕊和我要把书房旁边的小卧收拾出来,给公子住两天,好久没打扫了,灰大着呢。” 任忌一愣,回道:“他们都已经结婚了,等不等着两天有什么关系?” 小莺回道:“谁知道呢,那女人尖酸的很,把我们几个下人使唤的团团转,一个不满意张口就骂,真不知道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能嫁给任公子,居然还不知足?” 任忌揉了揉眉头,道:“好啦,数你嘴碎,先别干活了,去把午饭吃了,下午再说吧,日头正毒呢。” 小莺笑嘻嘻地道:“还是二公子会疼人。” 任忌回道:“快去吧,一会儿饭菜都凉了。” 小莺谢过了他,端着水盆走远了。 任忌静静地等了一会儿,觉得那暗中偷窥他的目光,重新回来,如芒在背。 偷窥者很不高明,任忌甚至能听到他的衣服蹭着草木的莎莎声,但是奈何对方躲起来,任忌环顾四周,也没有发现。 反正是在自己家里,倒不用担心什么,任忌留了个心眼,便不再理会。 第82章 随着任无双的大婚完毕,这期间堆积起来政务如山,又到了年中,官员考核种种事项压在一起,枫华、任无双和秦博冠忙的抬不起头来,在案前一坐就是一天。 这个时候,每天无所事事、休养生息的任忌便十分遭人嫉妒。 秦公子本来便腰椎不好,连轴转的处理事务,一天到晚坐着,终于是疼的直不起来。办公时,只能拿枕头撑在腰后,稍稍一动,针扎一样的痛。 本来是老毛病,但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腰疼还没缓解,秦公子又因为辛苦的工作,成功累病了。 早上起来,秦公子便觉得头昏眼花,脑袋嗡嗡作响,精神状态极差,本想坚持着去工作,却发现连爬都爬不起来。 秦府的老管家——杜七——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秦公子也老大不小了,昔日同窗任无双都已经大婚,自己家的公子还单着,没个人照顾他,除了工作就是工作,这可怎么行? 杜七终于说服了秦公子好好在家躺一天,去御史台给他请了病假,又去派人去请京城神医赵乾昇来为秦公子诊治。 赵煜丞难得手边没事,便回到京城自己家里,看看老爷子。 “老爷子,我回来了。”赵煜丞溜溜达达地窜进家里。 “哼,你小子就来我这偷懒,那边的病人都诊治好了?”赵乾昇装着生气的样子,吹胡子瞪眼道。 “好了好了,你这老头子,一天到晚操不完的心。”赵煜丞无奈地道,从桌上抓了一把花生,很没正形的往椅子上一瘫。 “哎呀,还是自己家舒服。”赵煜丞放肆地靠着,没有秦公子的管教,让他非常爽。 赵乾昇又哼了一声,看着这不成器的儿子,气不打一处来,趁机数落道:“你看看你那样子,老大不小了,连个媳妇都不找,上次那李家小姐,我觉得挺好,你倒好,还不要,看看你这样子,怎么好意思嫌弃人家,有人愿意跟你就不错了。” 赵煜丞看着天花板,呵呵一笑,道:“我说爹,我到现在还单着的原因,您老不反思反思吗,那么个青年才俊的儿子,您倒好,直接扔山里头去了,我这一天天的,连个女的都见不着,在京城里也没个名气,能找到才怪了。” 赵乾昇从身边抓起一个花生皮,扔在他身上,道:“臭小子,那李小姐你怎么还不同意,人家哪里不好?” 赵煜丞无奈地把花生皮从身上摘下去,道:“不是人家不好,只是吧,爹,你都不知道你儿子有没有钟意的人选,就在那乱点鸳鸯谱,这可不太好吧。 ” 听了儿子这话,老头子眼前一亮,忙问道:“这是有喜欢的了,谁家姑娘,人家同意不同意?” 赵煜丞半开玩笑道:“爹,我问你啊,咱家这血脉非得传下去吗?” 赵乾昇哼了一下,道:“也不一定,你爹我半辈子看的人多了,一条命也就那样,没什么高低贵贱,血脉和身份也没啥重要的,姓什么最后不也是血肉之躯,烂在土里吗?” 赵煜丞打了个响指,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老爷子英明。” 赵乾昇白了他一眼,道:“所以呢,你到底看上谁了?” 赵煜丞从椅子上坐直,往前一凑,贱兮兮地道:“男的,想不到吧,你儿子还好这口。” 赵乾昇面不改色,哼了一声,道:“还真是没想到,我儿子有这么特殊的喜好,不过只要能管的住你,男的女的都无所谓。” 赵煜丞无奈道:“您还真是想得开啊。” 他那个年过半百的老爹回道:“喜欢同性又不是病,正常而已,再说了,要是真有喜欢的,你爹还能拦你不成。” 赵煜丞竖起来大拇指,赞赏地点点头。 “臭小子,铺垫了这么久,到底是谁?” 赵煜丞笑道:“别啊爹,八字还没一撇呢,虽然他早晚是我的,但这不还没追到手吗,过两天,瓜熟蒂落了再告诉您。” 老爷子又哼了一声,道:“别是跟你一样没个正形的吧,我还指望能有个人管着你,好好板板你那些毛病。” 赵煜丞在脑海里幻想了一下秦公子那正襟危坐,一本正经的模样,连忙道:“您放一百个心,那人绝对是君子中的君子,典范中的典范,跟个样板似的,端庄稳重,您绝对喜欢。” 赵乾昇听闻满意地笑了起来,道:“那就好,你小子可快点下手,别让人家跑了。” 赵煜丞笑了半天没起来,岔着气道:“爹,你这怎么跟土匪头子抢压寨夫人似的,放心放心,跑不了。” 爷俩正聊着天,管家急急忙忙跑进来,说道:“老爷,外面有两家人,都说要请您去瞧病。” 赵乾昇为难的瞥了儿子一眼,赵煜丞心领神会,立马表明态度,“爹,说好了的啊,咱俩亲爷俩明算账,你的病人我可懒得去。” 赵乾昇也知道儿子这德行,懒得扯皮,又问:“哪个紧急些?” 管家道:“都不算很紧急,一个是临街的王老爷家,小孙子发烧了,还一个是城南的秦御史家,秦大人腰疼的毛病犯了,还有些头疼。” 这……老爷子为了难,要说不紧急,还真是都不是什么性命攸关的,但是一时半会也没法说先去哪个,后去哪个。 正犹豫间,发现刚才还在一旁,像个死猪一样瘫在椅子上的儿子竟然已经迅速弹起来,手脚麻利的开始收拾药箱。 “爹,秦公子那个我替您去,走了。”火急火燎的扔下一句话,赵煜丞拎着药箱跑的无影无踪。 老爷子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发现还在东边。 真是见了鬼了,这臭小子什么时候这么积极了? 第83章 赵煜丞一路火急火燎地“飞到”了秦府,站在外面调整了一下呼吸,装作漫不经心一般都敲响了大门。 来开门的是一个岁数挺大的老头。 “公子是?”那老头问道。 “赵煜丞,赵乾昇的儿子。” “哦哦,原来是小赵大夫,快请进。”老头让开门口,引着他进来。 “我是秦府的管家,叫我杜七就是。” 赵煜丞边打量着四周,随口道:“看您这岁数,在这多少年了?” 杜七很骄傲地道:“四十年了,这秦公子都是我看着长起来的。” 赵煜丞笑道:“那还真是辛苦您了。” 杜七连忙道:“赵公子哪里的话,不辛苦,不辛苦,这秦公子就跟我自己的孩子似的,从小疼到大,哎,眼看着这么大人了,也没个人照顾他,一工作就忘了时间,身体也不好,这可怎么办啊。” 赵煜丞拍了拍他的肩膀,很自来熟地道:“七叔别担心,我和他是朋友,以后我来照顾便是。” 杜七欣喜地道:“那可太谢谢小赵大夫了,你们父子俩可是京城有名的名医,有您的照顾,我就放心了。” 赵煜丞粲然一笑。 说话间,杜七带着他来到秦公子的卧房。赵煜丞看了看那厚重古朴的房门,由衷的感叹秦公子为人的稳重和……老年化的审美。 “七叔,里面交给我吧,麻烦您打盆热水去。”赵煜丞道。 杜七连忙下去准备了。 赵煜丞推开房门,走了进去,秦公子的卧房朴素简洁,古玩字画整齐的排列在架子上,整个屋内的装潢,古朴典雅,一尘不染,比他那个山间的狗窝,可真是好多了。 赵煜丞啧啧赞叹。 秦博冠原本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听见推门声睁眼一看,却见到了怎么也想不到的人。 那人正挂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撑在桌子上看着他。 “怎么是你?”秦博冠问道。 “嗯,怎么说呢,”赵煜丞摸着下巴,“我爹一时半会走不开,非要我替他来看看你。” 秦公子这才恍然大悟,道:“你是赵乾昇大夫的儿子?” 赵煜丞慢慢向床边走来,一边笑道:“秦公子对我也太不上心了,这么简单的事情,现在才知道,我都要伤心了。” 看见他那不正经的样子,秦博冠瞪着他,没有接话。 “腰疼就别躺着,翻过来趴着。”赵煜丞道。 秦博冠原本混沌一片的脑袋,在看见赵煜丞的一瞬间就被气的清醒了不少,更不愿意像条死鱼一样任他摆布,干脆直接坐起来。 “杜七太紧张了,我没事,你随便开服药吧,不用诊治了。”说完,秦公子想要站起来,投入到他未完成的工作中去。 没想到刚一站起来,头晕目眩,再加上腰使不上力,竟然险些跪下。 赵煜丞不知道哪来的先见之明,也没拦他,站在床头,非常适时的出手,揽住秦公子的腰,阻止他跪软的动作。 “感谢我也不用这么大的礼啊,秦公子。”赵煜丞不忘嘴欠一下,秦博冠气的面色阴郁。 赵煜丞没管他即将杀人的样子,反而无所谓的蹲下1身,直接将秦公子抱上了床。 “你……你你放我下来!”秦博冠面红耳赤,气的语无伦次。 “秦公子,讳疾忌医可不行,趴好了。”赵煜丞将他翻过来,扣在床上。 秦公子还想反抗一下,被暴力镇1压了,而且自己的腰也不支持他的想法,只好无奈地趴着。 赵煜丞隔着薄薄的睡衣在他腰上像模像样的捏了几下,道:“你就是坐的太久了,骨肉黏连,揉揉就好了,倒是不严重,平时记得多走动,别天天坐着,早睡早起,多吃点水果青菜,知道不。” 秦博冠嗯了一声,对他说教的语气非常不满。 赵煜丞手脚麻利的解开了他的睡衣,退到腰际,露出光滑的后背。 “你干嘛!”秦公子一惊,慌忙想要坐起来。 “乖,我轻1点。”赵煜丞暧昧一笑,按住了躁动的秦公子。 “你…你,你给我穿上,衣冠不整,成何体统!”秦公子脸都涨红了,挣扎地道。 “一个在自己家里,怕什么,你的腰虽然病因简单,但也是老1毛病了,挺严重的,我给你揉一下,能缓解不少。”赵煜丞难得正经起来,只有当他给病人描述病情的时候,才会透出难得稳重。 秦公子只好作罢,愤愤的趴在床上,安慰自己:都是男的,没事没事,看病而已。 赵煜丞从药箱中拿出一瓶药酒,倒在手上一些,又把手搓热了,才放到秦博冠的腰上。 秦公子皮肤很白,腰线很深,又细又瘦,刺1激着赵大夫的视觉,赵煜丞咽了口口水,勉强抑制住自己不好的想法,开始移动爪子。 皮肤好软好嫩。 赵煜丞一边顺着腰侧推揉,一边想着。 秦博冠第一次被人直接碰到裸1露的腰背,很不自在,紧张的绷紧肌肉。 赵煜丞感觉到他的紧张,伸手在他腰上拍了拍,道:“别紧张,秦公子,在我们大夫眼里,每个人的身体都是骨头加上肉,没什么特别的,放松点。” 秦博冠闻言,倒是真的放松一些,酥麻的感觉从腰后传来,隐隐还有些温热,困扰了他几天的腰痛缓解不少,赵煜丞不愧是专业的大夫,顺着穴位和经络揉了几下,血流通畅,肌肉放松下来,秦博冠舒服把脸埋在枕头中,竟有些昏昏欲睡。 “睡吧。”赵煜丞下命令似的。 听到他这句话,秦博冠竟然真的就睡着了,还未来得及惊奇,他这句话怎么有如此大的魔力,几天的疲惫涌上来,便来不及再想什么了。 直到秦公子完全睡熟,赵煜丞才舒了一口气,只是在腰上这么揉了几下,他竟然非常不争气的起了反应,还好秦公子是趴着没看见,要不可就太丢人了。 深吸了几口气,好不容易压制住那团火,转身写下了药方,杜七正好端着热水,推门走进来。 “嘘,睡着了。”赵煜丞指了指秦博冠,用口型道。 杜七放慢脚步,悄无声息的放下了水盆。 赵煜丞也不在乎那热水烫手,从药箱中拿出一块纱布,浸湿拧干,叠成方正的形状,轻轻敷在秦公子的腰上。又很体贴的把秦公子“衣冠不整”的样子恢复了。 秦公子睡得很熟,这一系列的动作都没有惊扰到他,安安静静的趴着,一动不动。 赵煜丞蹲下1身来,看着秦公子的睡颜,心想到:不愧是一本正经的秦公子,连睡觉都这么老实。 趁着杜七没注意,赵煜丞迅速在秦公子的鬓角吻了一下,随后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收拾药箱出了门。 杜七跟在他身后,轻轻关上了厚重的房门。 走了很远,二人才敢大声说话。 杜七道:“怎么样,秦公子严不严重?” 赵煜丞道:“没什么事,您记得以后多嘱咐他起来走走,别老一个姿势干坐着,要是疼了就热敷一下,实在不行您就去叫我,我过来给他揉就是了。” 杜七道:“麻烦小赵大夫了。” 赵煜丞笑道:“秦公子的事就是我的事,怎么能算麻烦呢,这是药方,能缓解他的头痛,您拿好了,怎么熬也写在后面了。” 杜七虔诚的接过药方,生怕丢了什么宝贝似的,然后试探着问道:“那…这个诊金?” 赵煜丞笑了,摆手道:“不要了,只要秦公子能记得我这份辛苦,比啥都强,您别送了,我自己走就行。” 杜七目送他走远,感叹这小赵大夫的高风亮节,如此辛苦竟分文不取,熟不知对方的如意算盘打在了自家秦公子身上,不要钱是没错,人家要人也是真。 第84章 任无双大婚又过了几日,他和枫颐一直是分房而眠,木已成舟的事情,枫颐却要像个贞洁烈女一般,实在是不明白。 任忌一直卧房养伤,枫颐也一直没来看过,所以任忌对他的嫂子,也就打过照面,有那么一点印象罢了。 今夜无风,闷热的令人烦躁,任忌在被窝里躺了一会儿,觉得身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拜托小莺替他烧了洗澡水,便小心点泡在水中,闭目养神。 身上的伤口正在愈合,痒得很。任忌愤恨地低头看着一身伤口,伤口两端较浅的地方已经愈合的差不多,新长出来的肉颜色比较浅,而中间伤口较深的地方形势却不是那么乐观。就因为它们,老是不好,耽误了多少事。 啧,每次把枫华扣在怀里,他总是以伤口还没痊愈不能剧烈运动而拒绝…… 任色1狼的奸计多次未曾得逞。 烦死了。 泡的久了,口干舌燥,碍于身体,任忌实在不想自己从浴盆中1出去,碰巧听到外面有响动声,以为是小莺来给他送衣服,便开口道:“小莺,给你帅气的二公子倒杯水呗,渴死我了,放门口就行,不过你要是愿意进来欣赏一下美男出浴我也没意见。” 任忌洋洋得意地嚷嚷了一大堆,小莺却一句话没说,这非常奇怪,放平常,她早就啐一口,来一句“不要脸”了。 正奇怪间,有人敲了敲他屋门,任忌竖起耳朵,清楚的听到水杯碰到木质桌面的声音。 清脆的薄瓷和厚重的木桌之间的共鸣。 小莺仍是一言不发,放下杯子后好像就离开了。任忌皱了皱眉头,以为小莺遇到了什么烦心事,放心不下,便从水中站起身,随意的擦了擦身上,披上了换洗的浴衣,走出内屋。 浴衣不是他喜欢的灰色或者黑色,是白的,很有任无双的风格,但是薄如蝉翼,穿上以后依然能清楚的看到他的腹肌,再加上沾了水,此刻紧紧贴在身上,跟没穿也差不了多少。任忌使劲在脑海里搜刮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来到底是什么时候采买的如此骚气的衣服,最后放弃了,甩了甩脑袋,溅出好些水。 那杯水果然静静的放在桌上,没什么奇怪的,旁边的香炉也点上了,正飘散着浓郁的香味,任忌皱了皱眉头,他不喜欢这么刻意的味道,也不知道小莺是不是放错了。 没去理会,任忌端起水杯,边喝边向窗边走去。 没在楼下看到小莺的身影,丫头腿脚还挺快。 洗完澡,毛孔张开,终于能感受到微微的风丝在身上无力的蹭过,还是比较凉快的。可是……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热,像是有人在他脑子里点了一把熊熊大火,越来越热。 这把火顺着他的血管蔓延,烧遍了全身,他觉得自己身体的温度肯定足够自燃了,连忙四处看了看,确定没有起火才放下心来。 腿软,眼前一片模糊,那火苗渐渐向下集中,集中在小腹,又慢慢向下。 春1药。 任忌立刻明白过来现在的处境,他的身体反应已经快要被疯狂燃烧起来的情1欲压倒,软,腿脚发软,浑身都是烫的。 哪里都是火。 任忌觉得口干舌燥,眼睛也干的又涩又疼,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可能已经被烧干了。 他不受控制的伸出手,扯开了自己胸前的薄衫,却没有觉得凉快。 枫华,枫华在哪,枫华。 他的下1身已经不受控制,肿胀的有些痛了。 理智在丧失,眼前渐渐模糊一片。他往后一踉跄,手中的杯子脱落,碎在了地上。 面前走来一个人影,任忌努力聚拢视线,依然看不清楚,只是清楚的知道,那不是枫华。 那人影离他越来越近,一只手握住了他的胳膊,任忌稍一用劲抽回了胳膊,除了枫华,他不愿意别人碰他任何地方。 那人愣了愣,不死心的重新贴上来,这回是整个身体,任忌终于看清了来人——枫颐——他的嫂子。 第85章 头脑迅速冷却下来,任忌立刻出手推开了枫颐,但是没敢用大力气,事实上,他也用不出来。 “任无忌!”枫颐被推开以后很不爽,开口道:“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 任忌被雷的话都说不出来,身上虽然欲1火难耐,但他脑子还算清醒,加上自控力一直不错,此刻竟然能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回嫂子的话,不知道。”任忌有些喘。 “你别叫我嫂子!”枫颐像是受了什么刺1激,突然坐在地上,低声啜泣起来,“我招谁惹谁了啊,不就是你喜欢你任无忌吗,凭什么那么多公主,就我要被迫嫁给任无双,凭什么,凭什么我就要喜欢的人的嫂子!” 任忌心里堵得慌,咳了一下才冷冷地道:“不凭什么,这是命。” 他的哥哥又凭什么,凭什么要放弃掉玉鲤,凭什么高山流水再无知音,凭什么要为了她枫颐隐忍克制如此多年。 枫颐似乎没有女子的软弱,哭了一阵后情绪恢复正常,此刻竟然开始动手解自己的腰带。 任忌骂了一句娘,急忙转过身去,吼道:“枫颐,你要干嘛!” 枫颐手脚利索的脱掉自己的外披,只剩下里面的中衣,薄薄的贴在身上,趁着任忌背过身看不到,一下子扑在他的背后,用胳膊圈住他的腰。 任忌觉得自己的身体一下子烫的要炸开似的,倒不是因为此刻贴在他身后的枫颐,他不会对除枫华以外的人有任何的反应,但是,自己的嫂子脱得只剩下中衣,紧紧的贴在他的背上,这样的场景让他觉得又气又恼,血液上涌,全身都烧起来。 “滚开!”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因为害怕和枫颐有任何身体接触,于是只能口头警告,不能伸手推搡。 “无忌。”枫颐的声音软下来,带着点娇媚和撒娇,“就这一次,你成全我吧,以后我肯定好好跟你哥过日子,绝对不再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 距离他喝下那碗该死的春1药已经过去一段时间,药效越来越强烈,任忌已经快撑不住了,欲1火焚身,血气上涌,他能清楚听到自己心脏咚咚咚的声音,感觉到血流冲过血管的压力。 他扶住桌子,稳住身形,努力保持语气平稳,却是做不到了,“你…枫颐……你松开…我没喊人过来…是…是为了…给你…和我哥…保留颜面…我不可…不可能…你现在…滚出去…别逼我…” 他的声音虽然哆哆嗦嗦又断断续续,却是沙哑而低沉,像是从喉咙中直接吼出来的,枫颐却没有被他这可怕的状态吓到,反而明快的笑了一声,缠着他的腰更紧, “无忌,我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给你下药虽然卑鄙了一点,但是有用啊。” 一只手摸着他的腹肌,一只手向下摸去,“你是不是也忍不住了,这药药性烈,放弃吧。”枫颐又是一阵娇媚的笑声。 任忌低声骂了一句,顾不得授受不亲,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向外一甩,把贴在他身后的人甩了出去。 别碰我,除了枫华,谁都不能碰我。 任忌的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怒火中烧,一想到他哥哥守身如玉那么多年,面对身边的侍女都不曾有过肢体接触,枫颐此刻浪荡的样子,让他的大哥仿佛变成了笑话。 “滚开。”任忌像一只受伤的野兽,撑靠在桌子上,喘着粗气警告道。 枫颐勾了勾嘴角,志在必得的神情让任忌很不舒服,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枫颐突然从一旁的香炉旁抓起一把香粉,散了出去。 “无忌,我做了两手准备,春1药你能忍,这催1情的香粉绝对够你受的。”枫颐满意地看着任忌呛了一大口香粉,面色更红,喘息声骤然加粗。 “啊…”任忌本想开口骂她一句,没想到自己不经意的竟发出这样的声音,香粉的确效果更强。 原本喝下去的春1药,吸进去的香粉,还有香炉里正烧燃的香气。 任忌觉得自己可能要成为世上第一个被春1药毒死的人。 事态发展的太快,容不得他多想,更强烈的欲望已经如潮水般淹了过来,他就像是溺水的人,不断挣扎着,偶尔露出水面,追逐着最后一丝空气。 他的理智在一点点烧干净。 枫华啊,枫华……快来,你的夫君要死了,再不看见你就要死了。 他的目光涣散的活像个痴呆,就这么喘着粗气,直勾勾地盯着枫颐。 枫颐笑了笑,重新贴上来,这次与他面对面,枫颐伸出手指,轻轻在他唇上点了一下,娇嗔道:“任忌。” 任忌有一瞬间失神,因为眼前一片模糊,他大概只能看到那双一闪而过的眼睛。 瞬间清醒,那双眼睛和枫华不一样,绝对不一样,枫华的眼睛漂亮多了,而且,没有这么矫揉造作的神情。 他再一次用强大的意志压住了欲1火,原本涣散的目光瞬间恢复清明,任忌剑眉一竖,用尽全力推开枫颐,从地上捡起一片打碎的瓷片。 没有丝毫犹豫,在自己的小臂上划了一个口子,浓浓的血水涌出来,血腥味盖过了屋内暧昧的熏香。 “滚,枫颐,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如果你不是枫华名义上的妹妹,我手上这个瓷片割开的就是你的喉咙。”任忌举起他的小臂,将那血肉模糊的样子展示出来。 “枫颐,我他妈闲的劝你一句,这世上的事情不会尽随人愿,你得不到的,永远都不可能得到,活在世上,做事情得要点脸。” 任忌觉得自己一辈子没说过今天这么多的脏话,更没有指着鼻子骂过人,他不屑于,任家的教养也不同意,再者说,以前行走江湖,看不顺眼直接动手就是了,哪来的这么多废话。 第一次骂人骂的就是自己嫂子,这事还真新颖。 相比之下,被自己的嫂子下了春1药这事,难道不是更新颖? 枫颐被他怼的楞在原地,同时也震惊于任忌强大的自制力,她下的药和焚的香,都是十足十的量,甚至怕药效不够,有多放了些,这都能忍得住? 任忌觉得此地不能久留,他的身体烫的自己都害怕,若是枫颐还有一手,他可真的能当场死于心跳过速,于是踉踉跄跄的从衣架上扯下外披,随意裹在身上,从二楼直接跳了下去。 第86章 第87章 “皇上。” 枫华觉得自己没睡多长时间,王满那倒霉催的就在外面叫唤了。 枫华很想杀了他,做个暴君得了。 去他的早朝。 睁开眼往旁边看了看,任忌仍然在睡着,丝毫没受王满的影响,额头皱着,很难受的样子。 枫华悄悄的爬起身,呆呆的坐在床上,欣赏着自己一身的痕迹。 没脸看。 从旁边拽回来衣服披上,枫华尝试着从床上下来。 两个腿都在打颤,而且不是很舒服。枫华看了看门外王满的身影,又回头看了看床上的任忌,顿时生出一种懈怠的想法,什么早朝江山,不要了,不如回被窝里跟任忌再睡会儿。 从此君王不早朝。 说的就是此刻的枫华。 心里这么想,王满又催了一声后,枫华极不情愿的打开了寝宫大门。 宫女太监们跪了一地,端着朝服和洗漱的用品。 “去偏殿吧。”枫华关上了屋门,把任忌藏在里面,转身向偏殿走去。 等到重新架上了厚厚的朝服,枫华真心觉得自己这双腿要断了,撑都撑不住。 “王满,任忌在里面,一会儿你伺候他更衣,然后去把赵煜丞大夫找来,直接带进宫诊治。”枫华轻轻皱着眉头,低声嘱托道。“跟赵大夫说,可能是……中了春1药。” 最后两个字枫华声音低了下去,几乎微不可闻。 王满见怪不怪的应了一声。 “走吧。”枫华叹了口气,仰头看着蒙蒙亮的天,盘算着怎么让自己提前退休。 “启禀皇上,这是上月长江水患赈灾的钱款明细,请您过目。” 枫华坐立难安,微微歪在一边,好能缓解自己坐着的不适感。 “皇上,臣有一个提议,长江水患年年复发,疏浚之事投入不小,官员层层盘剥,到了实际使用时没剩多少,而地方官员每年指着这些钱财贪墨,大赚一笔,所以才会年年……” 枫华突然蹭的一下站了起来,给正在说话的官员吓了一跳。 “没事,接着说。”枫华扶着腰,摆了摆手,在心里把任忌骂了几万遍。 赵煜丞因为一大早就被抓起来表示非常不满,跟在王满身后,抱怨道:“王公公,你跟皇上说说,干脆把太医院拆了得了,天天折腾我。” 王满圆滑地道:“您能者多劳嘛。” 赵煜丞道:“任忌昨天住这儿?” 王满嗯了一声。 赵煜丞愣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出来,那笑声感天动地,惹得宫人纷纷侧目。 “任忌啊,任忌,不得了。”赵煜丞啧了一声,感叹道。 说话间已经到了寝宫外,王满推开门,闪身让了进去。 隔着老远就看到任忌的侧影,一动不动的躺着。 赵煜丞放下药箱,在他额头上轻轻一摸,说道:“发烧了。” 任忌这才睁开眼睛,满脸憔悴,眼睛都聚不起神来。 “我要死了老赵。”他声音沙哑着道。 “啧,行走江湖的大侠,还能让人给下了春1药,真有你的。” “你别笑话我,你在自己家里天天没事提心吊胆的,还防着自己嫂子?”任忌瞥了他一眼道。 “这么刺1激!”赵煜丞笑的一脸猥琐,“任残废的魅力还能吸引自己嫂子呢,你们这是要演一出大郎吃药的好戏啊。” “快滚滚滚滚滚,你个庸医。”任忌嘴上这么说,还是被他逗笑了,有气无力地扯出一个笑容。 “你既然在枫华这睡的,说明昨天晚上也没憋着啊,按理说睡了一觉,早该好了,怎么这么难受?”赵煜丞奇怪道。 任忌看了他一眼,没好意思说,卡了一下才慢慢道:“可能是……嗯……量有点大。” “什么?”赵煜丞愣了一下。 “大概一杯水,”任忌比划了一下,“还有焚的香粉,没焚的我还吸进去一大口。” 赵煜丞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随后爆发出一大串笑声,扶着床头一个劲的哎哟。 “哈哈哈,我的肚子都疼了,哈哈,你嫂子下手够狠的啊,这是要你的命吧,哈哈哈,这分量……大象都能放倒,你不是一直号称身手不错吗,哈哈哈这次怎么中了这么多?” 任忌心情复杂的看了他一眼,道:“行了你快点,有什么能缓解一下,我觉得我要被毒死了。” 赵煜丞边笑边转过身去,写了个药房,又从药箱里拿出几片薄荷叶,“含着点,能好受些。” 任忌接过来,扔进嘴里,闭上了眼睛。 王满拿着药房去抓药,赵煜丞继续保持着那欠欠的笑容。 “再笑的这么欠抽就我就告诉秦大哥去。”任忌眼睛都没睁,凭借了解就猜出来他的表情。 “哎哎,说好了,咱俩之间的斗嘴,不能捎带着家属。”赵煜丞马上收敛了一些,但效果不甚明显。 任忌没理他,过一会儿赵煜丞又道:“就这个分量,枫华被你折腾死了吧。” 任忌很佩服他的脸皮,不过就脸皮厚度这点上,他也不是吃素的,于是云淡风轻地道:“折腾了半个晚上,天都快亮了才睡着。” 赵煜丞抱拳表示佩服。 任忌道:“那药真是药效不错,你需要的话去找枫颐要点吧。” 赵煜丞笑了笑,“不需要借助这些,我也依然很强大。” 任忌投过去一个“我很相信”的眼神,被赵煜丞弹了一下脑门儿。 “我去宫里头溜达溜达,还没进来过呢。”赵煜丞道。 任忌叹了口气,从床上爬了起来,道:“你等会儿,我跟你去吧,这地方大的很,怕你走丢了。” 赵煜丞装作惊讶地道:“这么有良心了?” 任忌一边披上外披一边道:“这不是怕你转到哪个后妃的屋子去吗?” 赵煜丞粲然一笑,道:“我现在不就在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嗯,身边吗?” 任忌想说你说反了,但是想了半天也不知道皇上的男人到底该叫什么,历史上也无此先例,就放弃的闭了嘴。 二人慢慢悠悠的从寝殿出来,到御花园逛,任忌走的不快,身上的伤口还隐隐作痛,脑袋也是迷糊。 “老太太遛弯也就你这速度了。”赵煜丞不满地道。 “闭嘴。”任忌言简意赅,想了一会儿补充道:“秦大哥不喜欢嘴欠废话多的。” 赵煜丞笑了半天,有些得意地道:“错了,他是不喜欢除了赵煜丞以外的嘴欠话多的。” 任忌学着小莺,啐了一口,道:“不要脸的哟。” 赵煜丞被他这个语气恶心到了,转过脸不再看他,任忌笑了好半天。 “哎哎,残废。”赵煜丞抓住任忌的袖子,晃了晃。 任忌被他晃的受不了,拍掉他的手,道:“晃皇上的人还是要注意一点。” 赵煜丞继续晃他,然后低声道:“你看那边花架子底下的,是不是皇后啊,我看衣服像。” 任忌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没错,这个头饰和衣服,是皇后的规制。 一时间二人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任忌看着枫华名义上的妻子,总觉得有一种心虚的感觉。 正犹豫间,皇后娘娘转过脸来,冲他们这边笑了一下,慢慢走过来。 皇后是吴云汐,这点任忌知道,但是见到本人还是第一次,她给人的感觉很舒服,笑的很温柔,没有做作和故作妩媚。 比枫颐昨天的样子,不知道好了多少。 皇后毕竟是皇后,他们两个非太监的大男人站在御花园里,不合适。任忌和赵煜丞只好低下头,站的笔直,避免直视后宫嫔妃。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赵煜丞很别扭了行了一礼。 “皇后娘娘。”任忌同样行礼。 “起来吧,不用这么多规矩。”吴云汐抬了抬手。 三人一时间陷入沉默,赵煜丞看了看吴云汐,对方一直盯着任忌,怕是有什么话要说。 于是很知趣地道:“我去看看你的药。” 脚底抹油,跑了。 第88章 任忌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道:“皇后娘娘找我?” 吴云汐让身边的丫头退下,看着任忌,笑了笑道:“久仰任二公子大名,今日才得一见。” 吴云汐往后退了一步,毫不避讳地打量起任忌的脸,笑道:“早年在闺中的时候,就听姐妹说,任家的二公子英俊帅气,京城中再也挑不出一个能与之媲美的公子。” “皇后娘娘过誉了。”任忌仍旧低着头,心想,何止京城,全国也挑不出来。 吴云汐勾起嘴角,笑了笑,叹道:“任公子这张脸,不喜欢女子,还真是有点可惜呢。” 任忌猛的一抬头,她怎么知道? “枫华跟我说了,你和他。”吴云汐看出他的惊讶。“刚结婚那会儿就说了。” 任忌愣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道:“对不起。” 吴云汐笑了,“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枫华待我不薄,许了我皇后的名分,也没有因为吴巍而怪罪我,这么多年更是没有纳妃,在外人看来,我们或许还是恩爱的夫妻。” “这……” 吴云汐看着他,叹了口气道:“任公子啊,我就是拜托你,别再离开了,对他……好一点吧。” 任忌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再大家面前留下了这种抛妻弃子的混蛋形象,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只好啊了一声。 吴云汐笑了笑,道:“枫华曾经许诺,嫁给他五年以后可以离开宫里,换个身份,重新生活,可我一直没同意,这么多年赖在他身边。” 任忌沉吟片刻,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因为我想陪陪他,枫华一个人在这宫里不容易,他是我见过最能隐忍的人,当年能一个人斡旋在吴巍和梁家之间,在虎狼之中夹缝生存,还能暗度陈仓,一点一点拔除吴巍的羽翼。” 任忌抬起头看着她。 “他没有退路,才必须这样,逼着自己去面对。”吴云汐笑了笑,“可是你不一样,任公子,你就是他的退路,他的靠山,因为有你,他才敢往前走下去。” 任忌被她这一席话说的鼻子发酸,轻咳一声掩过。 “我知道了。”他也笑了笑,“多谢你了,现在枫华的靠山,决定一辈子陪着他了。” “那就好。”吴云汐笑了起来,眼中映着繁华影影。 “嗯……有件事想问您。”任忌道。 “怎么了?” “枫华怀疑,吴巍是假扮的,这可能吗?”任忌问道,“带面具应该不可能,那东西维持不了多久,破绽还大,肯定不会如此逼真。” 吴云汐想了想,回到:“双胞胎或许可以。” 任忌惊诧道:“您父亲有孪生兄弟?” 吴云汐道:“我不知道,隐隐这么猜测,如果有,可能也是被逐出家门的,这样家谱上无名,旁人也不会再提,我生下来以后就没听说过。” 任忌想了想,道:“那应该是了。” 吴云汐道:“怎么,狱中那个假吴巍,什么也不说吗?” 任忌摇了摇头,道:“枫华本想着今年开春便斩,在那之前审讯完,可是他除了承认自己通敌叛国,谋杀了前太子枫锦以外,什么也不承认,就连怎么谋杀的,也只说是下毒。” 吴云汐道:“他老奸巨猾,不会承认的,这事还得靠任公子去找答案了。” 任忌点点头,道:“我会的,一定会的。” 正说话间,赵煜丞估计看对话快结束了,慢慢悠悠溜达回来,行了个礼,道:“任忌,药好了。” 任忌向吴云汐行礼告辞,转身离开。 “什么感觉?”赵煜丞笑的很欠揍,“看见枫华正妻的感觉?” 任忌瞥了他一眼,不屑地道:“能有什么感觉,你要是看见枫锦……”他顿了一下,咬住了舌头,“算了。” 赵煜丞反应灵敏,拦下他,道:“枫锦,怎么了?” 任忌有点想抽自己一下,没事提他干嘛,但是看见赵煜丞激动的表情又有点喜闻乐见,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回到:“啊,就是,秦大哥,之前,可喜欢他来着。” 赵煜丞愣了一下,任忌没看得出来脸色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但是却在空气中依稀闻出了酸味。 任忌咧开嘴,无声的嘲笑着。 “你这几天都得吃我开的药,任大侠。” 任忌收起笑容,很乖巧的低头走路。 二人走了一会儿,赵煜丞开口道:“还有心思乐我呢,你嫂子这事,要不要告诉你哥?” 任忌叹了口气,道:“当然了,还好枫颐下药的是我,要是换做别人,说不定已经得逞了,那我哥……” 赵煜丞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事关皇家颜面,不知道你哥会怎么处理。” “他……应该能处理好吧。”任忌抬起头活动活动脖子,叹道。 第89章 喝完了药,任忌送走赵煜丞,回到枫华的寝殿,大摇大摆的躺在床上,看着奢华的装修,躺在柔软的床垫上,大有一朝选在君王侧,从此走上富贵荣华之路的感觉。这个想法逗笑了自己,冲着房梁傻乐半天。 “还有什么要商议的吗?”枫华正襟危坐。 扫视群臣一圈,呆若木鸡,又看看了任无双和秦博冠,二人均目光呆滞地垂着头,显然没有要发言的样子。 “退朝。”他缓缓起身,威严的整理衣襟,随后慢步往内殿走去,身后群臣山呼万岁。 君王的威仪他表现的丝毫不差,得体而庄重,此时的他迈着周正的步子,厚重的朝服压在身上却丝毫不显笨拙。 他就这样一步步转过了大殿和中殿,直到迈过禁门,确定没有任何外臣看得见自己。 “王满,不准跟着朕。” 枫华弯下腰,抱起碍事的层层华服,向内殿跑去。 王满一句“嗻”长长的尾音还没拖完,发现皇上已经一骑绝尘而去。 枫华一路小跑,跨过几层门槛,累的气喘吁吁。 终于到达自己的寝殿,嘭的一声推开内室的雕花木门。 全身墨色的人影正靠在自己床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上,闭着眼睛轻轻哼着小曲,慵懒地享受着晌午的暖阳。 听到这声巨大的开门声,任忌睁开眼,看清来人后,挑了挑眉毛,从床上坐起来。 “这么着急干啥?喘成这样。”任忌慢慢站起来,微微眯起眼睛,弯下腰凑近他。 “我想你了,想快点见到你。”枫华直言不讳。 突如其来的表白倒是把任忌吓了一跳,呆呆地看着枫华,保持着弯腰的姿势。 枫华得意的看着好不容易被自己调戏的任忌,微微低头,在他的唇上飞速舔一下。 任忌一脸懵圈的直起身,伸出自己舌头,慢慢的舔着刚才被调戏的下唇。 枫华一头埋进他怀里,两只胳膊从后背交叠,搂住任忌的腰身,像只慵懒的小猫,在他胸口来回蹭,整个人瘫软在怀里。 “累了吧。”任忌轻轻抚摸着怀里人儿的后背,替他缓缓摘下头上的冠冕,从肩膀上解下厚重朝服。 “嗯……”怀里的小猫咪轻哼一声,脑袋转了一边,又开始蹭来蹭去。 “现在都知道调戏我了,真是长本事了。”任忌张开胳膊,揽着着他往后退,拉倒在床上。 “睡会吧,还疼不疼了?”任忌笑的全身颤抖,很不要脸的直接问道。 “都怪你……你在这陪着我,不准走。”枫华脸红的快要烧起来,扯住他的左臂,把脸靠在上面。 “好好好,都依你。” 枫华满意的抱着他的胳膊,嘟囔了几个字眼,无法听辩,然后立即睡得不省人事。 任忌扯过被子,轻轻覆上。小心的调整了一下姿势,却始终保持左臂不动,靠在床头,目光如水的凝视着熟睡的人儿,想起今天吴云汐的一番话,轻轻一笑: 小白,别担心,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熟睡的枫华轻柔的呼吸撩拨着任忌的心,他无奈的忍受着,却最终败下阵来。 轻轻俯身,蜻蜓点水般温柔的轻吻额头,唇贴着柔软的皮肤下滑,眉心,鼻尖,最终衔住一点红唇。 满意的揩完油,枫华仍然没有醒,连动都没动,昨晚体力消耗太大。 因为枫华枕着他的胳膊,任忌只好微微抬起身,从远处拽来枫华的枕头,垫在自己头下。 美男在怀,任色狼心想事成,满心顺遂的睡着了。 第90章 这一觉睡到黄昏。 任忌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人摘下来,拿去踢了场蹴鞠,又重新装了回来。 他试着动了动全身,发现很困难,惊讶于自己的状态,呛了一口,剧烈的咳嗽起来,却觉得胸口火辣辣的烧着,口中是血腥的味道。 在他身边的枫华被他惊醒,迅速清醒过来,扶着他起来,轻轻拍着后背。 “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任忌强撑着偏过头,一口血生生吐了出来。 枫华吓得大惊失色,发疯一样的喊道:“王满,传太医!” 任忌想让他别担心,一开口,又是一口鲜红的血,喷在明黄的锦被上。 “任忌,你别吓我啊。”枫华急得要哭出来,紧紧的攥着他的衣服,搂在怀里。 任忌闭着眼睛靠在他怀里,身上百般不适。向来健壮的他从来没觉得如此难受过,哪怕被崖耳烈捅了一刀又推下悬崖都没有如此难受。 烈火灼心,五脏六腑像是被啃噬。 痛,痛不欲生。 如果不是枫华把他死死的搂在怀里,他可能真的会控制不住,拔剑自刎。 “咳咳咳。”任忌一直咳着,枫华浑身颤抖的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手足无措。 太医马上就来了,给任忌喂了镇痛的药,五脏六腑快要扯碎的感觉才稍稍缓解。太医院几位太医跪了一地,商量着病情,却都没有个结果,谁也无法解释到底什么突然诱发了任忌的症状。 任忌靠着枫华,脑门顶在他的下巴上,痛苦的蜷缩成一团,但是思维还算是清醒。 突然性的头昏,胸闷,吐血……这个症状,很熟悉,像是听谁说过,是谁呢? 秦博冠! 他睁大了眼睛,突然坐了起来,磕在枫华的下巴上,枫华疼的眼泪涌出来,任忌拍了拍他的手表示抱歉。 他好像知道吴巍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掉枫锦的了。现在,好像是冲着枫华又来一遍,只是误打误撞被他染上了。 昨晚和下午睡觉,唯一的不同就是枕头。 任忌声音沙哑着道:“给我刀。” 枫华一听慌了手脚,道:“不行,是不是还疼,要不要再吃一点止痛药,你……别拿刀。” 任忌虚弱的扯出一个微笑,“别傻了,我能扛得住,不会自尽的,给我吧,有用。” 枫华朝王满要来了刀,任忌接过刀柄攥紧,用1力向枕头赐去。 “哗啦”绣着金丝银线的枕套被撕开,大团大团的棉絮涌了出来。 任忌用刀挑开棉花,细细的翻找着,果不其然,在中心地方,从棉花中拎出了一个香包。 “这……这是什么?”枫华惊讶地问道。 “你这枕头换过吗?”任忌问道。 “回任公子的话,换了,这是新的,三天前吧,才刚换的。”王满看枫华犹豫,替他回道。 任忌的大脑飞速的运转着,超负荷的思考让他的身体叫嚣着疼痛起来,只好狠狠的咬牙。 “咳咳,枫华,把赵煜丞拎过来,还有秦大哥。”任忌皱着眉头道。 “好。”枫华转身给王满使了个眼色。 “这里面应该装着毒粉,枫锦死之前症状与我现在一模一样,这很可能是吴巍毒害你的。”任忌咳嗽了两下,把香包扔在一旁,保证自己闻不到。 枫华显然不想让他说话,没接话,只是冷着脸吩咐道:“去查这个枕头的来路,有什么人接触过,全部绑过来。” 任忌被他重新拉回怀里,靠着枫华的肩膀干笑了两声,“小暴君。” 枫华没理他,低头在他额头上一吻,只是紧紧的抱着他,生怕一个不小心…… 任忌拍了拍他的手,笑道:“没事,死不了,我还得陪你一辈子呢。” 枫华叹了口气,好像刚刚缓过来一样,“你也知道……三天两头的就受伤,动我就算了,这次下毒的人既然误伤到你,朕一定亲手送他下地狱。” 后半句枫华的语气冷了下来,冰冻三尺,杀伐果决的样子在任忌看来还有一点威风凛凛的霸气。 “我们小皇帝真爷们。”任忌笑道。 枫华收回阴冷的神情和语气,换上特有的温柔,叹了口气无奈地道:“一直挺爷们的。”抬起手在任忌的脑门上轻轻一抚,“遇见你之前。” 任忌笑了半天,直到病痛提醒他收敛,才老实一会儿。 赵煜丞早上才来,中午才走,下午好比容易晃晃悠悠回到自己山里的寒舍,看了没几个病人,天色刚黑,宫里又火急火燎的来人,把他抓了出去。 赵煜丞被拉上马背,一路飞驰向大泱宫跑去。 等到下马时候,赵煜丞腿都软了,一脸幽怨的跟着王满再一次进入枫华的寝殿。 “我说你们两口子,干脆折腾死我得了。”赵煜丞进门说道。 任忌想笑却咳了几下,只好放弃,从旁边拎起来那包毒粉,扔给赵煜丞,道:“你看看,这东西把我弄成这样,到底是什么?” 赵煜丞轻轻一扇,闻了闻,皱起眉头,道:“闻不出来具体有什么,你确定吗?” 任忌抬起胳膊,露出手腕,道:“你来看看。” 赵煜丞放下香包上前一步,两指按住任忌的脉搏,细细诊断着。 “心火郁结,这东西毒性不小。” “你再给枫华看看。” 赵煜丞看向枫华,对方点了点头,举起腕子。 “跟你症状差不多,但是没你那么严重。” 枫华放下胳膊,道:“这枕头我枕了快三天也没事,怎么任忌才枕了一个下午便有症状了?” 赵煜丞摸着下巴,想了想,道:“他体质特殊,天生体寒,血液粘稠,郁积心口,这才反应明显。” “无忌怎么了?”正说话间,秦博冠走了进来,脚步匆忙。 “秦大哥,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和枫锦之前是不是一样?”任忌从枫华怀里探出头,问道。 话一出口,枫华的手突然用1力捏了一下他的肩膀,秦博冠愣在原地。 “他,他怎么样,有没有生命危险?”秦博冠突然冲到赵煜丞面前,握住他的肩膀晃了晃。 “呃呃…你先放开我……”赵煜丞握住他肩膀上的手,攥在手里,接着道:“没事,发现的早,你看现在还生龙活虎的,这毒粉估计是靠气味作用,拿走就没事了。” 言毕,他察觉到秦博冠浑身颤抖,平时碰一下都要把他掀飞出去的状态都没有了,任他握着手,一动不动。 赵煜丞拍了拍那他的手背,秦公子才反应过来,低声叹道:“所以……你们知道,小锦……是因何而死的?” 往事就像一道伤口,被血淋淋的重新撕开。 “毒粉,放在枕头里,发作要隔几日,恐怕等你们发现时候,中毒已深,为时已晚。”赵煜丞捏了捏他的手,轻声解释道。 “这次,也是吴巍吗?”秦博冠声音颤抖。 “还不知道,我已经命人调查,不过,十之八1九是他。”枫华道。 秦博冠转过头去,眨了眨眼睛,抑制住那夺眶而出的泪水。 赵煜丞知道,以秦公子的骄傲是不愿他看到这一幕的,于是装作不知情,转身写药方,递给王满。 “任忌,你现在真是名副其实的药罐子。”赵煜丞笑着道。 “多灾多难。”任忌苦笑一声。 “你躺着多休息,我回去研究研究,再看看有什么能解毒的。” “嗯。” “你们回去吧,这么晚打扰你们。”枫华低声道。 秦博冠:“无妨。” 赵煜丞笑着道:“还知道打扰我,算你们两口子有良心,今天半夜三更可千万别叫我了。” “赵煜丞。”任忌突然叫了他一下,目光相对以后,任忌若有若无的瞥了一眼秦博冠,一脸坏笑。 赵煜丞笑了笑。 “秦公子,走吗?”他转过头,看向秦博冠,对方仍然六神无主的样子,表面上平静,却能从他颤抖的手看出他的慌张和害怕。 “走。”秦博冠像是大梦初醒,冲枫华行了礼,转身便离开。 赵煜丞向枫华示意,转身追了上去,与他并肩走着。 “秦公子,现在什么时辰了?”他问道。 秦博冠木讷的抬起头,看了看天上高悬的皓月,回道:“二更天了。” 赵煜丞笑嘻嘻地道:“你看啊,都这么晚了,山路难行,秦公子舍得让我一个人回我那小屋吗?” 第91章 秦博冠刚想说你不是可以去赵府住吗,赵煜丞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立刻补充道:“我爹为了不让我三天两头跑回家,好好在外面诊病,把我的房间都改成仓库了,赵府回不得。” 秦博冠被他父亲这顿操作震惊了一下,看看天色实在太晚,叹了口气道:“好吧,去我家吧。” 赵煜丞轨迹得逞,笑道:“就知道公子舍不得我。” 秦博冠瞪了他一眼,没说话。之所以答应他,是觉得自己家里的客房能住。 事与愿违。 当二人来到秦府时候,杜七照例来开门。 “公子可算回来了,刚才急匆匆的被宫里人叫走,没出什么事吧,哟,这不是小赵大夫吗,欢迎欢迎。” “七叔好。”赵煜丞笑了笑。 “没什么事,他来借宿一晚,家里客房麻烦您收拾一下吧。”秦博冠道。 “可是……公子啊,咱们家客房,经年累月无人住,现在堆了很多东西,一时半会儿收拾不出来啊。”杜七为难地道。 秦博冠呛了一下,方才还要笑话赵煜丞家卧房改仓库的做法,没想到自己家也是如此。 “要不,少爷您去住老爷的卧房?”杜七试探道。 秦博冠的父母早已作古,那地方是他的伤心地,偶尔去看看,缅怀先人,真说要住进自己父母日日生活的地方,触景生情,还是会悲从中来,很不舒服。 听见杜七的建议,皱了皱眉头,却也没有好办法。 赵煜丞知道他的顾虑,笑着打破气氛道:“不用了,您还得收拾,二老的房间就不动了,秦公子不介意的话,我们住一起?” 秦博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犹豫不决。 “秦公子,都是男人,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我能对你干什么呀。”赵煜丞眨了眨眼睛,低声道。 “轻浮。”秦博冠瞪着他训了一声,但也算是同意,领着他进入屋内。 赵煜丞已经是第二次来到这里,脱下外披,杜七已经送来了枕头和被子,放在床上铺好。 二人梳洗完毕,秦博冠坐在床沿,颇有些不自在。与别人只穿着薄薄的睡衣相见,这是从小到大都没有过的。 赵煜丞散下头发,乌黑的长发垂到腰际,从外面走进来,看见不自然的秦博冠笑了笑,道:“放松一点秦公子,你这人,小时候没跟伙伴一起睡过吗?” 秦博冠瞥了他一眼,赵煜丞穿着白色的中衣,胸口被水沾湿了一些,勾勒出肌肉的线条,黑发如瀑,随意的垂在身侧,雪白的脖颈连着锁骨,再往上看,下巴如刀刻一般的精致,凤目微挑,整个人有一种魏晋时期随意而飘逸的气质,秦公子噎了一下,被那气质惊艳到了。 “没有。”秦公子收回目光,装作无事发生,躺在床上。 赵煜丞笑了笑,吹灭了烛火,摸黑挨到床边,钻入被窝。 秦博冠转过身背对着他,赵煜丞也没再说话。 黑暗中,秦博冠睁开眼睛,任忌口吐鲜血,虚弱的样子仍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往事被他压在心中,不敢触碰,真相却在十五年后,生生撕开。 血淋淋啊。 秦博冠睡不着,无意识的来回翻身,当他再一次翻过身来,旁边的赵煜丞突然起身,按着他的肩膀扣在穿上。 “亲爱的,你已经翻了二十五次身了,睡不着是因为我吗?” 黑暗中看不清楚,秦博冠感觉到赵煜丞的黑发垂落在脸上,蹭的有些痒。 “没有,睡吧。”秦博冠侧过脸,低声道。 赵煜丞松开了他,躺了回去。 二人又陷入了沉默,秦博冠不再翻身,逼着自己闭上眼睛,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没睡多久,但是做了个梦,梦见全身是血的枫锦躺在自己怀里,一点点抽离出生命,一点点冰冷。梦中的他想喊,疯狂的寻找大夫,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除了目睹着心爱的人死在怀中,什么都做不了。 他甚至知道,自己喊的大夫,应该是赵煜丞。 “博冠!博冠!”有人在耳边轻声唤他。 秦博冠醒过来,发现自己后背和脑门上已经密密一层薄汗,不住的喘息着。 “怎么了?”赵煜丞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 “我……”秦博冠喘息着说不出话。 赵煜丞拦过他的腰,把他圈在怀里,一下一下的拍着。 “没事了,没事了。” 秦博冠惊魂未定,脑门靠在赵煜丞胸前,平复着呼吸。 已经很久没梦到枫锦了,一开始,一闭上眼睛便是那样鲜红血腥的画面,每每从梦里惊醒,整宿都不能再次入眠。 后来,因为要照顾枫琮,又要在外谋生,每天的劳累和近乎于苦行僧般的生活,让他活成了现在的样子。 只是为了不再想起,不再痛苦抑郁的连眼睛都无法闭上半刻。 这种节制的情感,将他的柔软包裹在坚硬的武装下,可是,今天任忌的样子,重新打碎了那层武装,露出了藏在心里十五年的伤痕。 痛的滴血。 赵煜丞也不多问,只是一下下轻轻安抚着。 “枫锦……”秦博冠深吸了一口气,闻到赵煜丞身上淡淡的药香,“死…死在我怀里。” “嗯。” “满身……都是血,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他,一点点……浑身冰冷……”秦博冠浑身颤抖。 “嗯。”赵煜丞收紧胳膊。 秦博冠闭上眼睛,贪婪地吸着赵煜丞身上药草的味道,那味道让他安心。 “赵煜丞。”情不自禁地地上喊了一句,和梦里不一样,这次可以出声了。 “我在。”赵煜丞低声回道。 “打……打扰你了吧,抱歉。”秦博冠恢复过来,伸出手撑在赵煜丞胸前,想要逃开那个怀抱。 “本来都快睡着了,”赵煜丞轻轻一笑,抓住他胸前的手,“没想到你一直在梦里叫我的名字。” 秦博冠觉得脸都快烧起来了,轻咳一声掩饰尴尬。 “睡吧。”赵煜丞把他手放到腰后,搂着他道。 秦博冠下意识推开,道:“搂搂抱抱的,不成体统。 赵煜丞低声笑了起来,重新将他搂了回来,道: “我身上的药草味道挺浓的,助眠。” 秦博冠不自在的动了动,还是不习惯这样近的贴在一起。 奇怪的是,赵煜丞有规律的安抚,和那确实安神的药草香,让他平静下来。 闭上眼,不再是血腥的味道。 秦公子第一次睡得如此踏实。 第92章 秦博冠是被一阵低语声吵醒的,这很难得,往常他总是会在天不亮就从轻度的睡梦中惊醒,再也无法重新入睡。 日日苦熬。 许久未曾有过的,睡个饱满,屋外鸟语花香,还有低声交谈的声音。 这样热闹的场景自从父母去世,秦府落败以后就不复存在了。 秦博冠叹了口气,从床上下来,推门走了出去。 清晨的阳光温暖而柔和,光线汇聚的终点,是随性披着头发的少年。 赵煜丞没有梳起头发,身上也只是穿着中衣,外面披着自己的外披,站在阳光下,站在秦府的草木之间,与杜七低声交谈着。 听见开门声,赵煜丞回过头,一眼便看到那靠在门边失神望着他的秦公子。 “醒啦?”赵煜丞抬起胳膊晃了晃。 秦博冠兀自现在那美好的场景中,光影斑驳下,勾勒出的少年模样。 他该承认,自己动心了。他该承认,那一颗随着枫锦的死而不再跳动的心,再一次,栩栩如生。 他很喜欢赵煜丞简简单单的模样,长发飘然,轻衫薄衣。 也很喜欢,他身上总是萦绕的药草香。 “还没睡够吗,怎么在这愣神?”赵煜丞慢慢走过来,笑着道:“我和七叔说话打扰你了吧,抱歉。” 秦博冠方才醒悟,看了他一眼,道:“不是,我自己睡醒的。” 赵煜丞道:“睡得好吗?” “挺好的。” 杜七一边修剪着一棵罗汉松,一边道:“多亏了赵大夫了,我还没见过我们秦公子睡得这么香甜呢,现在都已经晌午了。” 赵煜丞笑了笑,转头对他说道:“想吃什么吗,我也没吃呢,刚才七叔还问我来着。” 秦博冠看了看杜七,又看了看赵煜丞,有一种他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好久的错觉。 “什么都行,没有特别想吃的。”秦博冠理了理衣襟道。 杜七问道:“那我去准备白粥和小菜?” 赵煜丞道:“七叔,家里有合欢皮吗,没有的话我药箱里有,煮合欢花粥吧。” 杜七道:“有的有的,我这就去准备。” “谢谢七叔。” 秦博冠点头示意后,七叔便退下准备了,赵煜丞回过头,说道:“合欢花粥能安神,对你有好处。” “嗯。” 赵煜丞笑了笑,走上来拉住他的手,道:“走吧,梳洗一下好吃饭。” 刚刚发现自己已然动心的秦公子被他这不经意的动作拨撩的一阵悸动,晃神间被他拉到房中,按在桌前坐下。 “干什么……” “给你梳头啊。” “哦……让丫鬟来可以,不劳烦赵大……” “就让我来吧,秦公子这么的一根头发丝儿,我都不愿让别人碰。” 赵煜丞说的一本正经,秦公子听的乱了心弦。 “多谢。”他只好如此道,“昨晚……也多谢了。” 赵煜丞一边温柔的梳着,一边低声笑道:“秦公子无需客气,我还要谢谢你,让我了了一桩心愿。” “什么?”秦博冠仰起头。 赵煜丞轻轻把他的头按住,道:“看来你是真的不记得我了。” 为了防止遗漏,秦博冠在心中思忖了好一会儿,终于放弃。 “不记得。” 赵煜丞轻笑一声,拢起他的头发。 “不记得也正常,当时哭的那么伤心,怎么注意到我。”拿过手边的发簪,“当时枫锦病重,宫里从外面请了大夫,就是我爹,太子西去的那天晚上,我跟我爹进了一次宫,那时候就看见你了。” 秦博冠从镜中看向他,对方仍噙着笑意,替他梳好头发。 “当时,你抱着枫锦,浑身颤抖,哭的撕心裂肺,这么多年我一直想,如果能回到那年,我一定要走上去抱住那个少年,替他擦去眼泪。”赵煜丞放下梳子,俯身环住他的上半身,侧过头在额上轻吻。 “我想了十五年,都会后悔没在那时候就认识你,帮你分担痛苦,如今,我才终于实现愿望,谢谢你,博冠。” 秦博冠说不上来现在是如何感受,只是感叹缘分如此。 赵煜丞把惊鸿一瞥的他放在心里,一放十五年。 “吃饭了,宝贝儿。” 赵煜丞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打开房门,阳光倾泻而入。 秦博冠转过头。一抹阳光,从他的心窗倾泻而入,那里从此草长莺飞。 第93章 药粉毒性虽大,但是一旦从身边拿开,便能立刻恢复。 任忌又在宫里躺了一晚上,舒服多了,说到底,他一个非太监男士住在宫里不合体统,便辞别枫华,回到任府。 任忌刚刚从竹林穿过,来到内院,就听到哥哥的烟雨楼上传来哭喊声。 这个时间哥哥应该还在书房,他不放心,便走上楼梯,推门而入。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枫颐正坐在椅子上,看样子正生着气,脚边趴着一个血淋淋的人,被板子打的血肉模糊,奄奄一息,小蕊正在一旁哭喊。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个茶盏飞来,任忌手疾眼快的接住了,还好热茶温度刚好,没有烫了手。 他甩了甩手,把茶盏放在一旁。 “二…二公子。”室内的仆从跪了一地。 “二公子来了,求你救救小莺吧。”小蕊挣脱几个仆从,跑到他身边,哭喊着。 “贱婢!谁准你求情的,给我压起来,一块儿打,方才就在一旁哭哭啼啼的,烦死我了。”枫颐厉声喝道。 枫颐的侍女立刻走过来,想要架走小蕊。 “住手。”任忌往前一站,将小蕊挡在身后。 “我当时谁,任二公子回来了。”枫颐瞥了他一眼。 “什么事儿让嫂子如此动怒?”任忌拍了拍小蕊的手,对方立刻明白过来,往外跑去,枫颐的人鉴于他在场,也没敢拦着。 小蕊是去找任无双,这里的事还得他这个家主来解决。 枫颐看着他拍小蕊的动作,神情一滞,很快恢复过来,淡淡地道:“这个奴才给我端的茶水太烫了,险些烫坏了舌头,因此惩罚她两下。”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那杯茶温度刚好,小莺又伺候多年,办事最为伶俐,这种错误怎么可能犯。 “那也不至于这么大怒火吧。”任忌道。 “任无忌,”枫颐直呼他的大名,“或许你应该摆正自己的位置,任家的家主是任无双,而我是他的妻子,以我的身份惩罚一个小小贱婢,还轮得着你插手吗?” 两天之前枫颐还给他灌了春1药,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多年,现在竟然已经能够趾高气扬与他论起规矩身份来了。 任忌冷笑一声道:“您还知道您是我哥的妻子啊。” 枫颐顿了一下,笑道:“您知道就好。” 楼梯上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任无双推门而入。 “枫颐,你!”向来温润的他也气不过,开门便道。 “任公子,哦,相公,别为了一个贱1人失了分度,坏了名声。”枫颐道。 任无双深吸了一口气,对旁边吩咐道:“把小莺带下去,请大夫诊治,不要影响她以后走路,小蕊你留下,把今天的事情说一遍。” 任忌转身想要出去,这毕竟是大哥的家事,与他无关。 “小忌。”任无双背对着他,“留下吧,在这陪我。” 任忌愣了愣,回道:“好。”又重新站回原味。 “小蕊,你说。” “回公子的话,今天夫人让我给她送茶,拿起杯子就说烫,又换了小莺来,小莺端的茶扇了好久,绝对不烫的,结果……结果夫人还说烫,便…便让人打小莺板子,还让人扣着我,不让我去告诉公子……还好……还好二公子来了……要不,要不就出人命了。”小蕊低着头,磕磕巴巴地说道。 “枫颐。”任无双道。 “那丫鬟说的听清楚的,相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枫颐道。 “我要听你真实的目的,小莺哪里得罪你了?”任无双一字一句地道。 枫颐冷笑一声,道:“我说相公是不是想多了,她没大没小的想要烫死我,我气不过才罚了几板子,哪里还有什么真实目的。” 任无双冷冷地盯着他,任忌转过头看了眼哥哥,又转过头与小蕊对视一眼。 来了,这就是任无双发怒的样子,很可怕的。 枫颐也被他盯的受不了,不自在的动了动,回道:“好吧,这丫头以下犯上,在背后嚼我舌根子。” 任忌这才猛的想起来,那天在水穷园与小莺的对话,看来那时候偷窥他的估计是枫颐,将在场的话全部听了去。 任忌道:“那天在水穷园鬼鬼祟祟的是你?” 枫颐道:“二公子,注意你的措辞,我在自家园子里闲逛,怎么叫鬼鬼祟祟,倒是你,老大不小,怎么还有脸赖在任府不肯出去,我要是你,就在自己的小楼上老老实实呆着,是万万没有脸面来着叫嚣的。” 任忌被他一通话气笑了,这枫颐刚来没几天,就要赶他走。 任无双突然喝道:“够了,闭嘴。” 在场的人除了任忌俱是一惊,这么多年,哪见过任公子这样的架势,比起平日里和声细语的样子,这可真是足够的威严。 “小忌,小莺真的说了什么吗?”任无双回过头问道。 “嗯,抱怨了几句。”任忌答道。 “枫颐,小莺所做确实不妥,我替她向你道歉,至于这惩罚,已经打了几板子,该饶过去了。”任无双行了礼。 枫颐还想争辩,看见任无双面若冰霜的脸,只好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这板子哪里来的?”任无双道。 “回…回家主的话,这是公主自己带过来的。”枫颐带来的丫鬟回到。 “扔出去。”任无双瞥了一眼,道。 “任无双,你凭什么?”枫颐突然嚷道。 “凭我是任家家主,凭我官至丞相,凭我金印紫绶,身居一品。”任无双冷冷地道。 任忌险些笑出来,他大哥很少拿身份压人,但是一旦搬出来,能吓死不少。 枫颐气的说不出话来,瞪着眼珠子看他。 “任府从来不需要这东西,在这云起阁里,就没有这责打下人的规矩。”任无双补充道。 “你,”他看着枫颐身边的侍女,“你留下,其它公主带来的人,一律回宫里去,任府不需要这么多伺候的。” 枫颐蹭的站起来,道:“任无双,你欺人太甚,你信不信我跟皇兄说,让他削了你的官!” 任忌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说道:“你要跟枫华告状吗?” 枫颐常年在深宫中,不清楚朝政,只当任无双是枫华器重的大臣,只是这枫华再器重,也不能容忍他欺负自己的妹妹吧。如意算盘打的响,也不管自己和这个皇兄的关系亲不亲近,直接搬出皇上的名号,企图恐吓任无双。 任无双看了一眼笑出眼泪的任忌,皱着眉头道:“随你,我自会与皇上说明。” 任忌心想,我还能很皇上吹吹枕边风呢,你行吗? 看着枫颐气急败坏的样子,任忌没由来一阵舒爽。 任无双转过身,对屋内的人道:“你们都出去,小忌,这些人交给你了,我要跟夫人单独说话。” 任忌点了点头,招呼人走出去。 任无双要说什么,他大概能猜到。 第94章 任无双静静等着,兀自陷入回忆。 前几日枫颐刚刚过门,任老太太便高兴的拉着他的手嘱咐道: “双儿啊,现在好不容易娶了媳妇了,好好过日子,尽快给娘生个大胖小子,你弟弟可指望不上,任家家主的位置得后继有人啊。” 是啊,任忌可以与枫华无忧无虑,不必在乎生儿育女,枫华有枫琮继承皇位,任忌本就是闲云野鹤一个。 他不一样。 任家家主的身份,迫使他必须要有自己的继承人。 他需要一个儿子。 屋内安静下来,只剩下他和枫颐相顾无言。 “给我一个儿子,我放你回宫。”任无双开门见山。 “什么?” “我只要一个儿子,生下来以后,我就去求皇上让你回宫住,仍旧做你的公主,如何?”任无双道。 枫颐不可思议的愣了半晌,突然笑了起来。 “任无双,你当皇宫是什么地方,你当皇上是你什么人,你去求他就同意?”枫颐瞪着眼睛道。 任无双看了她一眼,慢慢地道:“公主若非要论,枫华该算我弟媳。” 枫颐像被雷电劈在原地,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许久突然发疯似的笑了起来,踱着步,道:“我说他任无忌中了春1药怎么还能忍得住,原来根本就不喜欢女人啊,哈哈哈,竟然睡到了龙床上,真是厉害啊,你们任家就是靠这个一步登天的吗?” 任无双忽略了她话中的讽刺,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给我生一个儿子,你就回去做公主,我们各自安好。” 枫颐安静下来,思索片刻道:“看来公子也没给我其他选择,好,我同意。” 任无双看着她,缓缓道:“今夜我过来。” 任忌也没回房,直接从后门溜出去,他要私下见吴巍一面,有些事情得问问清楚。 关押吴巍的地方是大殇最严密的监狱,重兵把守,可以说是连苍蝇都飞不进去。 任忌走到大牢门口,从怀中掏出自己的令牌递过去。 “任二公子,里面请。” 穿过层层的监狱,里面关押的重犯不成人样,这里是人间炼狱,这个世界最为污秽和丑陋的地方。 说是阿鼻地狱,一点不为夸张。 任忌被领到吴巍的牢前,狱卒打开了铁门,将他放了进去,又重新锁了起来,站在外面把守。 “吴巍。”任忌叫了一声,也不嫌地上脏,随便的坐下,靠在栏杆上。 “任二公子。”吴巍眯起眼睛瞅了他一眼,声音有些沙哑,这是长时间一言不发导致的。 “久仰大名,凭着一己之力翻覆朝堂,偷梁换柱,在下也是佩服。”任忌笑了笑。 吴巍冷笑了一声,“再怎么苦心经营,不也是你们任家兄弟的手下败将吗?” 任忌笑道:“抬举我们了,你输给了枫华,而不是我们兄弟二人,若是没有枫华在一开始就动用梁家势力制约你,恐怕来不及我们出手,这大殇就已经改了姓吧。” 吴巍道:“我的计划万无一失,唯一的漏洞就是小看了枫华。” 任忌道:“不妨让我来猜猜您的计划,看看我猜对了多少,如何?” 吴巍挑了挑眉毛。 “你应该是真吴巍的双生兄弟,因为某事触犯族规被家谱除名,从此自立门户,但你咽不下这口气,想方设法谋害了吴巍,为了自己操持大权,谋杀了枫锦,想要扶持枫华上位,却不巧,枫华体弱多病,竟然在你大计将成的时候溘然长逝,本以为计划失败,却偶然间发现吴巍的闭门弟子白芷与枫华长得一般无二,枫华本就远离朝廷,与他熟悉的人少,不会露出破绽,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消去白芷的记忆,让他彻彻底底成为枫华,但是真天子到底还是被你偷梁换柱,我说的,有一点儿错吗?”任忌道。 吴巍冷哼了一声,没有搭话。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了吗?”任忌问道。 “吴崇,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吴巍的孪生兄弟,我们兄弟俩从小长得就像,连亲娘有时候都分不出来,明明是一样的身份,凭什么他能够平步青云,受到族里长辈青睐,而我就要一直被踩在脚下?”吴崇的眼中露出的阴狠毒辣。可见他的恨意入骨。 “我不甘心,十几岁我不过是失手打伤了一个嘲讽我的族人,就被他们赶出家门。” “打伤?” 吴崇阴冷地笑了笑,“不过就是让他这辈子再也站不起来而已。” 任忌摊了摊手,此人的阴狠真是无药可救,也难怪被族谱除名。 “小子,”吴崇接着道,“你很厉害,事情的过程你猜的一点不差,不过,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怎么确定枫华就是白芷。” 任忌笑了笑,回道:“当时的白芷与我一直保持书信往来,可是在枫华登基三年前突然断了,回复也是寥寥草草,那是你伪造的吧。” “不错。” “当时枫华御驾亲征,不巧看到你伪造的信函,认出你的笔记,还以为我是你的手下,对我严加防范呢。”任忌笑道。 “我消除了白芷在这世上所有的练习,把他关在吴府,一点点消除他的记忆。”吴崇道。 “破绽在簪子,我曾经送给白芷一支独一无二的簪子,上好的美玉,是万万复制不来的,那天枫华戴着,我一眼便知道他一定是小白,因为小白是绝对不可能将我送给他的东西转手他人的。” “什么?”吴崇猛的抬起头,“怎么可能,他没有半点记忆,为何要留下那簪子。” “因为从骨子里觉得,那东西对朕很重要。”门外突然响起声音。 枫华正站在狱门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吴崇。 狱门吱呀的打开,枫华走了进来,身后的狱卒跪了一地,谁也没想到天子竟会亲自来这晦暗的地方。 “你怎么来了?”任忌抬起头,扯了扯他的袖子问道。 “这个监狱任何人来探视,都会有探子报给我知道。”枫华握住他的手。 “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任忌笑了笑,“这些东西太脏了。” “我总不能把他们都交给你,伤还没好,跑过来干嘛。”枫华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烧才放下心来。 “吴崇,朕问你,朕真的是白芷吗?”枫华道。 “没错,多讽刺,忙活了半辈子,让你个乡野出来的村夫当了皇上。”吴崇冷笑道。 “真好。”枫华看了看任忌,粲然一笑,“现在我终于完完整整的拥有你的心了,无论是白芷那一份,还是枫华的一份。” 任忌捏了捏他的手。 “枫华,哦不,白芷,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你不是也篡夺皇位多年,岭南王枫华死了,取而代之吗?”吴崇道。 “吴崇,你该不会以为,天底下出来双胞胎,还能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吧。”任忌道,“他和岭南王确实是亲兄弟,这皇位坐的名正言顺。” 这其实是任忌自己猜的,之前白老爷说小白不是他的亲生儿子,那是就有所怀疑,岭南王枫华好歹是先帝认了且封王的儿子,那血脉肯定是错不了,至于他们兄弟二人究竟为什么一个认祖归宗,成为皇室,一个在临水郡中过着风餐露宿的苦日子,这还有待调查。 “哈哈哈哈,无巧不成书。”吴崇大笑起来。 “枫华,我问问你,当年你凭什么无条件的相信任家,你就不怕他们也要谋反吗?”吴崇问道。 “别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吴崇。”枫华冷冷地道。 吴崇笑着道:“人心是会变的,当了这么多年皇帝,这点不需要我教你。” 枫华轻轻一笑,低头看了看任忌,视线移到二人紧握的双手上。 “没错,人心难测,但是这颗心永远不会。”枫华看着任忌,回答了吴崇。 任忌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 “吴崇,你是怎样清除朕的记忆的?”枫华问道。 吴崇道:“西域的幻术,用草药。” “解药呢?”枫华又问。 吴巍舔了舔嘴唇,“没有,这东西无解。” 三人陷入了沉默。 “我们的话问完了。”任忌突然起身。 “呵。” “哦对了,”任忌转回来,从怀里掏出一个粉包,扔在吴崇身上,“这东西,大人自己留着用吧。” “你!”吴崇方才阴冷的笑容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震惊,“你怎么发现的!” 任忌笑了笑,“体质特殊的人,只需要一个下午就能有很强烈的反应,这一点,也是你周密计划中的漏洞吧,如果不是我发现,现在枫华应该就与当年的枫锦一样,口吐鲜血而亡。” 后半句的语气逐渐狠厉,任忌到现在仍觉得后怕。 “吴崇,你真的,死有余辜,不妨再告诉你,当年查出胡伟光贪墨,害你失势的影下鹤,就是我。” 吴崇笑了起来。 “栽在任家后生小辈手里,可惜可惜啊。” 任忌没有理他,牵着枫华走了出去,将吴崇那凄厉的笑声甩在身后。 直到走到外面,再一次看见阳光,任忌有一种起死回生的感觉。 “怎么了,心事重重的,有什么不对的吗?”注意到一旁枫华心不在焉,任忌问道。 “记忆,找不回来了。”枫华叹了口气道。 任忌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道:“我们还有很多很多年去创造新的回忆,旧的那些便随风去吧,要它做什么。” 枫华点了点头。 “等我身体好一些,我就去一趟蜀郡。”任忌道。 “又要走?”枫华突然瞪大了眼睛,以为任忌要向之前一样,再一次离开他。 任忌笑了起来,道:“去打听打听你的身份,傻不傻。” 枫华拍了他一下,道:“还不是因为你,总是悄无声息的来又急匆匆的离开。” 任忌偏过头,趁着没人看见在他鬓角轻吻一下。 “不会了,永远都不会了。” 第95章 任无双喝了很多的酒,才鼓起勇气,慢慢走进自己的烟雨楼。 真是可笑,明明是自己家。 枫颐已经坐在床上等他,看见他进来,又带着一身酒气,一脸的嫌恶。 “公子这么勉强,何必非我不可,找个喜欢的小妾不是更好?” 任无双脱下外披,淡淡地道:“我从未想过纳妾。” 枫颐一愣,任无双走进内室,洗漱完毕,换上睡衣走出来。 从前心里眼里满满都是任忌,从未正眼瞧过任无双,枫颐今日才发现,任无双的气质也足够吸引人。兄弟俩长得很像,任无双少了些凌厉,更清秀些,稳重、成熟,永远仪态端庄,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乱了阵脚。 枫颐有瞬间的动容。 任无双叹了口气,转身吹灭了烛火。 ……………… 这世上能把这件事做的像上刑一样,恐怕只有他任无双。 强忍着不适感,借着酒劲才完成了任务,任无双几乎立刻蹦下床来,从衣架上扯下自己的外披便推门而出,逃也似的下了楼。 小蕊正守在楼下,看他脚步踉跄的出来,急忙上前扶住。 “公子小心,脸色怎么这么差?” 任无双难受地说不出话来,只是摆了摆手。 “公子,小蕊扶您去书房吧。” 任无双点了点头,靠在小蕊身上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转过头吐了出来。 “公子,公子!”小蕊着急的拍着他的后背。 “咳咳,咳咳。”任无双几乎要把胃吐出来,一阵绞痛。 小蕊搀着他走到晤言亭坐下。 “公子,我去给你倒杯水。”说完便跑开了。 任无双楞楞的看着池中几位鲤鱼,觉得那恶心的感觉终于压下去了些。 传出去怕是要让人笑死。 他苦笑一声,拉了拉外披,觉得浑身发冷。 小蕊跑了回来,端给他一杯水,任无双三两口吞了下去。 小蕊摸了摸他的额头,惊呼道:“公子发烧了。” 任无双放下杯子,低声道:“是有一点难受,扶我去书房吧,明早上请个大夫过来瞧瞧就好,不用担心,还要麻烦你收拾收拾了。” 小蕊无奈地笑了笑,扶他起身,“公子说的哪的话,只要公子一切都好,小蕊就知足了。” 任无双扯出笑容,道:“过两日该替你寻个好人家嫁了,好好的姑娘,不可耽误了。” 小蕊把头摇的像拨浪鼓,忙道:“不要不要,千万不要,最近府里事情多,小莺又受伤不能理事,没有我公子可怎么办?” 任无双没有勉强他,笑了笑道:“小莺还好吗?” “大夫来看过了,说是没什么大事,好好休养能恢复如初。” “那就好。” 说话间已经到了书房,小蕊扶他躺下,替他盖好被子。 “公子,小蕊就在外面守着您,有什么需要叫我就是。” 任无双闭着眼睛,抬起胳膊扶在额头上,轻声道:“夜里风寒,多穿些衣服,累了就回房吧。” 小蕊应了一声,给他倒了碗水放在床头,推门出去了。 枫颐从床上下来,推开窗户,从二楼望出去。 水穷园很美,甚至超过了皇宫,枫颐第一次如此觉得。 方才任无双的落荒而逃让她很不满,不过也可以理解,让两个互相没有好感的人做这种事情,真是一大难事。 她转过头,看向任忌的风满楼,那里还亮着灯。 若是从前,她肯定要想一想任忌在干嘛,做做嫁给他的白日梦,今天却没有,可能是知道了任忌喜欢男人,也可能是……发觉任无双或许还不错。 枫颐关上了窗,重新躺了回去,被窝中已经没有了温度。 小蕊站在书房外,听着任无双阵阵低咳,心疼不已。 她叹了口气,抬头望了望一旁的烟雨楼,那里有这世上她最羡慕的人。 究竟是几辈子的福分能嫁给任公子,又为何不懂珍惜。 小蕊直直地盯着烟雨楼,攥紧了拳头。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任忌睡不着,便干脆呆坐着,思念思念枫华,顺道再想一想岭南王和小白之间的关系。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任忌紧张起来听着,听出来是小蕊才放松下来。 “二公子,我是小蕊。” “进来吧。”任忌笑了笑。 小蕊推开门,走了进来,跪坐在他身边。 “这么晚过来,怎么了?” “任公子发烧了,很不舒服,刚才还吐了。”小蕊道。 “我哥……”任忌叹了口气,“真是难为他了,严重吗,我现在就去请大夫吧。” 小蕊道:“公子咳了好半天,这才刚刚睡着,等早上再说吧,只是明天能不能劳烦二公子去请赵大夫过来,别人我不放心。” 任忌笑了笑,道:“没问题,你啊,真是为了我哥操碎了心。” 小蕊犹豫片刻,问道:“玉公子真的再也不见他了吗?” 任忌道:“嗯,不来了。” 小蕊道:“玉公子走了以后,公子就再没开心过,每天头都不抬的工作,这身体怎么吃得消,你去求求玉公子吧,好歹…好歹……” 任忌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你让他们以什么样的身份相见?我哥喜欢玉鲤,却娶了枫颐,他无法接受自己做一个三心二意的人,我哥一直在努力让自己爱上枫颐,忘了玉鲤,玉鲤也理解他的选择,才会走的那么洒脱,我哥从小便被这场婚姻束缚,玉鲤是意外中的意外,任家不能后继无人,小蕊,这是死局,无解。” 小蕊叹了口气,道:“若有来生,我真想嫁给公子。” 任忌被她说的一愣,许久才笑了笑,道:“没错,他要不是我哥,我也想嫁给他。” 小蕊拍了他一下,道:“没个正经。” 任忌笑了起来,半天才停下。 小蕊起身,道:“我先走了,公子万一需要我呢,明早别忘了去请赵大夫。” 任忌应了一声,看着小蕊关上了房门。 他有些担心,小蕊方才说话的神情不太对劲,怎能如此悲壮? 第96章 第二天天刚亮,任忌便出发去找赵煜丞。 任无双病的严重,干脆请了病假,也无需早起。 小蕊送他出来,问道:“听说赵大夫住得远,需要给你准备马车吗?” 任忌想了想,道:“他现在应该住的不算远,我去秦府瞧瞧就是了。” 小蕊歪着脑袋,疑惑道:“秦府?” 任忌笑了笑,翻身上马,“我很快就回来。” 秦府与任府相隔不算太远,眨眼就到了,任忌敲了敲大门。 杜七跑过来,开了个门缝探出头,看见是他,惊喜地道:“这不是任二公子吗,快进来。” 任忌笑了笑,道:“我来找赵煜丞,在这吗?” 杜七道:“在的在的,刚起来,我帮你去叫。” 任忌道:“就说我哥病了,请他去看看。” 杜七应了声,急匆匆地跑去后院。 任忌看着他的背影,不怀好意的笑了笑,随意往门上一靠。 这个赵煜丞,还真让他得手了,啧。 这种不怀好意的笑容一直保持到赵煜丞出来,赵煜丞倒是没所谓,脸皮颇厚的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道:“嘴都要笑歪了。” 任忌翻身上马,道:“是不是得感谢我,要不是大晚上把你叫出来,怎么有机会得手?” 赵煜丞接过杜七递来的马缰绳,上马坐稳才没好气地道:“那可真是多谢你了,没把我折腾死。” 任忌笑了笑,催马前行。 赵煜丞手脚麻利的给任无双诊治一下,随手写了副方子,递给小蕊。 “任公子,心病难医。”他笑道。 任无双半靠在榻上,面色苍白,一晚上似乎已经夺取他所有气力,虚弱地扯出一丝笑来。 任忌在床头坐着,看了看赵煜丞,又看了看病弱的哥哥,叹了口气。 是,心病难医,这可怎么办。 任无双咳了一下,轻声道:“劳烦赵大夫去看看小莺,我实在放心不下。” 赵煜丞点点头,任忌站起身引他出去。 “你哥精血虚亏,昨夜喝了不少酒吧。” “你知道的。”任忌没头没尾的接了一句。 赵煜丞笑了,没再说话。 推开小莺的卧房,赵煜丞走了进去,任忌在外面等,小蕊看他一眼,跟着赵大夫进去,顺手关上了房门。 任忌看见紧闭的房门,也没多想,毕竟大姑娘家家的,卧房还是少让男人进的好,便安分老实的退开几步,在树下靠着等。 赵煜丞掀开小莺的被子,检查了一下,道:“伤的还不算太重,之前大夫开的药我看了,没什么大问题,一个月左右就能恢复了。” 小蕊替她盖好了被,漫不经心地问道:“大夫,有一个问题能不能请教您?” 赵煜丞看了她一眼,笑道:“只要我能答得上来,但说无妨。” 小蕊哂笑一声,道:“家中姊妹,前年嫁了人,一儿半女也没生出来,婆家不乐意,说要赶她出去,我放心不下,问问赵大夫有什么备孕的方子。” 赵煜丞深深看了她一眼,低头想了想,道:“还是食疗为好,多吃些绿叶菜,少碰生冷,慢慢调养身子便是,若是不放心,想要快些……”他低头拿起笔,“我写个方子给你吧。” 小蕊道:“麻烦您了。” 赵煜丞眼也不抬,龙飞凤舞的写着,笑道:“治病救人是分内之事,谈什么谢。” 说完便认真书写起来,偶尔皱起眉头思考,他许久不曾处理这类病患,一时间脑中有些混乱。 于是边写边轻声念叨着:当归2钱、赤芍1钱、丹参2钱、泽兰1钱、杞子2钱、熟地2钱、金樱子3钱、王不留行3钱、香附2钱,红花3钱、茺蔚子2钱、仙灵脾3钱…… 写好后拿起来抖了抖,晾干墨迹,递给小蕊,笑道:“这事急不得,身子还是慢慢调养的好,哦对了,男方也要注意,少饮酒。” 小蕊一怔,很快恢复过来,接过药方,道:“还是多谢赵大夫。” 赵煜丞笑笑,背起药箱,推门走了出去。 任忌在树旁等的快发芽,见他出来,问道:“怎么这么久,很严重吗?” 赵煜丞道:“小蕊姑娘问我讨了副方子,耽误些。” 任忌耸了耸肩,带他走出去,小蕊还要照顾任无双,先往书房去了。 看见她离开,赵煜丞才道:“这丫头真能替你哥操心。” 任忌好像早就知晓一样,淡淡地道:“是不是向你讨了备孕的方子?” 赵煜丞笑道:“没错,说是自己家里的姊妹,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任府的丫头都是从人贩子手里救下来的,哪来的爹娘姊妹,我一听便明白。” 任忌瞥了他一眼,无奈地笑了笑,道:“你还真是什么废话都记得啊。” 赵煜丞道:“在山里住着,难得见着个冤家天天跟我叨叨,一来二去都记住了。” 任忌笑了半天,搭上他的肩,回归正题道:“那丫头一心向着我哥,我有点担心。” 赵煜丞拍了拍他的背,笑道:“莫不是老了,操这些没用的心,说到底都是家事,能捅破个天吗?” 任忌白了他一眼,道:“也亏着你不娶老婆,要是有个三房四妾的,我看你怎么管,老婆孩子闹起来,掀翻了房顶也有可能。” 赵煜丞配合的摆出惊讶地表情,抚了抚胸口,叹道:“真吓人,还好我喜欢男人。” 任忌笑着给了他一拳,送他出了任府。 在门口问道:“今个还回秦府?” 赵煜丞目光精明的转了转,道:“不了,天天腻歪着容易厌烦,知不知道以退为进,欲擒故纵才是最好,今个该回京郊了。” 任忌耸了耸肩,道:“随便你,不过老赵,说实话挺佩服你的,你看看枫华,贤惠磨人的样子,啧,你倒好,给自己找个爹管着,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忍受秦大哥那老古董的。” 赵煜丞流氓惯了,脸不红,心不跳地道:“所谓衣冠楚楚,褪下衣服才有感觉。” 饶是任忌这种脸皮比城墙厚的也被他这话噎住,半天才顺了气,笑道:“不要脸的玩意儿。” 赵煜丞没有否认,翻身上马,又道:“你也别笑话我,我已经跟我爹说明此事,枫华和你,长辈可知道?” 任忌突然愣住,这么长时间他从未想过此事,可能是娘从小也实在对他没什么期待,父母望子成龙那点殷殷希望,尽数给了任无双,对他,没逼过婚,没逼过娶,但是,这也不代表老太太就能接受自己带个男人回家。 “你父亲如何说?”他问道。 赵煜丞颇有些得意地道:“我爹倒是没所谓,只说要带去给他看看,恰好那老头毕生所愿就是有个人能管束我,秦公子非常符合要求,简直是量身定制的,绝对没有异议。” 任忌沉默了片刻,突然觉得此事难办又迫在眉睫,抬手打了马屁股一下,道:“滚吧。” 赵煜丞看他烦闷,也没多说,笑了笑便催马离开了。 赵煜丞回了秦府,将马还了杜七。 “小赵大夫今日便回去了?”杜七问道。 “嗯,”他点了点头,“怎么说也拖了几日,山中老病妇孺不少,总归放心不下。” 杜七叹道:“医者仁心啊。” 赵煜丞看见他那一脸敬佩的样子,好悬没笑出来,他若是知道今日回去只是为了吊一吊他们家秦公子的胃口,不知道得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神一样的医者仁心。 不过也对,老爹虽然是强制把他丢进山里磨炼的,这些年与京郊百姓有了不浅的交情,真说立刻不干了,心里也过意不去,好说得找个替补顶上再走。 “劳烦七叔跟博冠说一声,”赵煜丞笑着道,“就说山中有事,先走了。” 没说什么时间回来,这样能把思念的心情提到最浓。 不知归期的思念,才是最有味道的,啧。 不知道秦公子该如何想他,真像看看那张俊脸上的表情。 赵煜丞暗自赞叹了一下自己的睿智。 辞了杜七,赵煜丞回到自己家,顺走了老父亲的花生瓜子,又牵了他的马,这才返回京郊。 第97章 虽说心病难医,过了几日,任无双身上的病已经痊愈,残酷的事实放在眼前,他仍要去完成传递薪火的伟大职责。 一入秋,枫华的生辰也到,可怜的皇上辛苦操劳,一年到头也只有这么一天能给自己放个假,当即脱了龙袍换上常服,悄悄从宫门潜出去,到了任府。 几天前说好的,任忌早早便在门外等他,见着那朴素的马车过来,方才笑眼盈盈地迎上去。 枫华戴着斗笠一样的帽子,白纱蒙了脸。 “可算来了,好不容易才能扔下政务过来,我们家小皇帝真是日理万机。”任忌附在他耳边,笑眯眯地道。 枫华恐让人发觉,没有回答,只是握了他的手,闪入门去。 进入门内,枫华才松了口气,任忌见他实在闷,抬起手扯下那斗笠。 “我哥在会客堂等着呢。” 枫华嗔怪地看他一眼,道:“不是说好平常身份来,无需如此阵仗的吗?” 任忌笑了笑,揽着他的肩膀,道:“这算什么阵仗,我哥见见弟媳妇而已,怕什么。” 说话间已经迈过高坎,任无双看见他俩进来,淡淡一笑,放下手中书卷,起身迎过来。 “皇上。”微微颔首,任无双行了个普通见面礼。 “任公子。”枫华垂眉还礼。 “任府比不上宫里,多有不周,需要什么便跟任忌说,随便麻烦就是。”任无双浅笑道。 枫华点了点头,冲他笑了笑,转眼看到墙后藏了个偷偷打量他的丫鬟,也冲她微微一笑。 小蕊没想到自己被发现,吓得立刻缩进去,不敢造次。 任忌没拘礼,拍了拍大哥的肩膀,嘱咐他注意休息,便扯了枫华向后院走去。 枫华看他火急火燎,总觉得自己是羊入虎口,不知道要去干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情,无奈地笑了笑,“慢点儿。” 任忌放缓脚步,偏过头来,含笑望着他。 “你母亲可知道我今日来?”枫华突然道。 任忌回道:“不知道,还未来得及告诉她,今日国寿,她老人家应该要去寺里祈福,祈求大殇社稷四海安昌,祈福皇上福祚绵长。” 老太太信佛,受自己丈夫影响,又毕生以山河社稷为重,纵使日日佛前祈跪,旁人求的财源滚滚,金榜高中一概不为,全是关乎天下苍生,总结下来,世界和平便全能概括。 若说非要带了些私心,恐怕也是给这不争气的二儿子求求姻缘。 任忌觉得老太太一早便出门,日暮方归,也见不着枫华一面,干脆没说。 结果好巧不巧,二人都快走到风满楼下,迎面撞上正要出发的任老太太。 “娘,”任忌喊了一声,也是告诉枫华此人身份,“吃的,水都带没带够啊,多大岁数了还天天往外头跑,咱们京城里面没有佛寺吗?” 任老太太没理他,目光直接越过,看向了他身后的白衣公子,年岁大了,记忆力不好,再者上次枫华来参加任无双的婚宴只是匆匆一瞥,现在忘得差不多,一时间没认出来,便笑眯眯地问道:“这位白白净净的公子是谁啊,你的朋友吗?” 任忌看了枫华一眼,今日卸下龙袍朝服,一身清爽,白衣飘飘,再加上他皮肤本就生的雪白,阳光一衬,微风一拂,真把他的小皇帝脱出仙风道骨,超然物外的气质来。 任忌答道:“是啊,这是枫……”枫华突然捏住他的手,打断道:“伯母,在下白芷,打扰府上了。” 任老太太最喜他这安静的气质,忙慈祥地招了招手,笑道:“原来是小白公子啊,来,我看看,生的好漂亮啊。” 任忌惊诧地望向他,不知为何搬出本名,一时间又不知道如何反应,自从十多年前与小白蜀郡分离,这个名字就一直没有变成活生生的样子出现在他视野中了。 枫华淡淡一笑,回应了任老太太的夸赞,走到了她的身边,还贴心弯下腰,方便老太太说话。 任忌看着二人表演的“母慈子孝”,无奈一笑,不过也好,看来母亲还是挺喜欢枫华这个人的。 二人正没说几句,老太太身边伺候的丫鬟小翠从烟雨楼方向跑来。 “老太太,夫人说身体不舒服回绝了。”小翠没好气地道。 任老太太惊讶地看着她道:“不舒服不去就是了,你为何这样的表情,快去问问有哪里不舒服,请个大夫来瞧瞧。” 小翠白眼一翻,道:“什么身体不舒服,我看她就是嫌累不想去,我刚才去请的时候,人家正坐在梳妆镜前面试妆呢,好不惬意。” 任老太太犹豫一下,笑道:“本就是礼佛去,小姑娘不愿跟着我这老太婆也有道理,算咯,我自己去便是。” 任忌分明从中读出失落之感,老太太一辈子没能生个女儿,任无双日日辛苦不能时常陪她说话,任忌这个疯小子又四处不着家,好容易有个儿媳妇,老太太别提得多高兴。 枫颐不愿意,不能强求,却也遗憾。 这时,一直站在老太太身边的枫华弯下腰,轻声道:“伯母,您看我陪您去如何?” 任忌闻言一抬头,这怎么行,好不容易才把人拐进家里,什么都没做的,就要跟老太太出去? 枫华悄悄递给他一个目光,意思是:你要是敢出言反对就完蛋了。 任忌无奈一笑表示自己了解,妻管严,没办法。 任老太太道:“小白公子,好容易来一趟,还是你们年轻人多聚聚,何必陪我这个老太太呢,我也不用人跟着,你在任府啊,吃好玩好啊。” 枫华坚持道:“我陪您去吧,路途挺远,一路上还有人说话解闷,我与任忌…兄,也没什么事情,闲来一聚而已,正巧想听听您讲讲佛缘,体悟体悟。” 任老太太一下子高兴了,携了他白净的手,道:“那可太好了,终于有人肯陪我这老太太说说话了。” 任忌一笑,指着问道:“我还用跟着吗?” 枫华看着他,轻轻一笑,任忌便知道他想干什么。 这小东西,还知道和未来的婆婆套套近乎。 真省心,算了,既然什么都做不了,还是让他们娘俩说说话吧,正好平日也没人愿意听老太太叨叨,枫华这好脾气的乖巧少年,正好补上。 “我不去了,伤还没好,回去躺着了,小翠,照顾好啊。”任忌又自顾自地接了一句。 任老太太有了枫华便忘了这个本来就没啥用的亲儿子,随意摆了摆手,拉了枫华便出去。 任忌目送他们出了门,无奈的溜回屋,干脆找周公老人家解几个春秋大梦去。 “小白啊,有没有娶妻生子啊,看你岁数和小忌差不多,早该成家了。”任老太太坐在马车里,身边坐着枫华,此时正乖顺的任她拍着手背,一路问东问西。 “还未曾娶妻。”枫华腼腆一笑。 “哎哟,”任老太太嗔怪似的看他一眼,“怎么这也跟我那二儿子似的,是不是工作忙没时间挑挑看看啊,你父母可有中意人选?” 枫华顿了一下,很无所谓地道:“我……大概算是没有父母亲吧,已经故去了。” 如果是白芷,好像还有一个母亲,但是他不记得,如果说枫华,除了知道自己素未谋面的爹是先帝以外,连母亲都不知道是谁。 任母愣了半晌,心疼地道:“这…可怜的孩子,若是不嫌弃,便多往任府这跑,有什么需要我这老婆子照顾的,尽管开口。” 枫华笑眯眯地应了一声,任老太太抬起手在他头上轻轻一抚。 第98章 在外人看了,这俩人仿佛才是亲母子。 马车逐渐减下速度,稳稳停在了洪福寺外,枫华率先下了车,搀扶着任老太太站定。 “这寺规模不算小,就是偏了些,香火不如城中的旺。”枫华淡淡地看着寺院的山门,红墙掩映着青松亭亭。 “人少也从容些。”任老太太笑眯眯的接过小翠递过来的手绢,净手虔心。 小翠同样递给枫华一卷,本想趁机抬头看看那张不错的脸,却发现他正带着斗笠,挡住了面容,不免有些遗憾。 枫华正叠了手绢,洪福寺住持——一个红光满面的和尚便走了过来,阿弥陀佛一声。 那住持不知怎的,总给人油腻之感,满脸的油光,不知道素菜清汤是怎么达到这个效果的。 一开口,那寒暄的样子满身烟火气,实在看不出来修为有多高,说他是个给山寺看门的,或许还能信,若说是一寺住持,未免难服。 老太太毕恭毕敬回了礼,道:“通源大师,俗人叨扰了。” 通源大师忙摆了摆手,道:“哪里的话,老太太惦念佛祖,真是赤诚之心,天地可鉴,天地可鉴啊。” 枫华一口气差点没噎死,诧异地从白纱后面看向那老和尚,那假和尚就像是餐馆的伙计,搭着条手巾,出来迎客,真怕他下一秒就要问出“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可能是枫华太过凌厉的目光扫在身上,老和尚抬起眼,注意到老太太身旁的白衣少年,面上覆着白纱,看不清面容,隐隐是个白面书生,便抱手道:“老太太,这是?” 任老太太笑道:“这是小白公子,陪我来的,小白,这是通源大师,洪福寺住持。” 枫华老早就看出来,那和尚华丽的袈裟无时无刻彰显着身份,轻轻一点头,未多说一个字。 老和尚只当他不重要,如商人般精锐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个圈,脑子里搜搜京城里姓白的人家哪家是大户,发现没有特别显赫的,便也懒得去巴结。 忙引了老太太进了山门。 枫华闲庭信步跟在身后,衣摆扫过门槛。 假和尚假模假式的给老太太介绍无边佛法,枫华看他那满眼精明的样子实在是碍眼,便扭过头去,四处瞧瞧。 这洪福寺是前朝建的,大殇佛教盛行,户部每年都要抽调不少银两,给这些大大小小的寺院修缮,基本也是够的,寺院中收下的钱,去向不甚明朗。毕竟非俗世之地,若对钱两还一一计较,未免显得坏了氛围。 枫华一直觉得,这其中巨大的漏洞,足够不怀好意的人贪个痛快。 不过往年各地赈灾,各个寺庙也会出资救济,加在一起分量不少,枫华也不便放手管这事,前几年被吴巍搅得头昏脑涨,大殇又内忧外患,一来二去,搁置了好多年。 转眼进了第一重殿,枫华迈步进去,光线一下子昏暗下来,半天才恢复过来。 第一重天王殿,风调雨顺四大天王威仪的怒视下方,这些泥塑做的很是精致逼真,枫华抬头一看便想,那阿谀奉承的老和尚每每如此经过,会不会心里发毛? 第二重是正殿,也就是大雄宝殿,规模最大,里面供奉三尊佛祖,掌管过去未来和现在。 任老太太拿了三炷香,在额间,嘴下,心口各自一碰,跪在蒲团上,好一会儿才起身,不知道求了多久国家昌盛,四海升平。 小翠很有眼力见的上前一步,递出一个包袱,老太太笑眯眯接过,对通源道:“功德箱在哪里?” 通源看见一包银子,眼睛都直了,露出贪婪的凶光,虽然很快便恢复正常,这一点破绽还是被一直观察他的枫华逮个正着。 通源假装阿弥陀佛谢过,伸手接过包袱,道:“多谢施主。” 枫华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他紧紧攥着包裹,大拇指还瞧瞧地摸索着银块的个头,一点也不像是个了却凡心的。 “小白啊,”任老太太拉过他,“今日万岁爷过生日,你也来拜拜,咱们这个皇帝虽然年轻却有作为,政令和缓,百姓生活的轻松,是个难得仁心皇帝,你也替他求求,再有,生活什么不顺心意的,报个平安也好啊。” 枫华尴尬一笑,却也不好拂了老太太面子,撩了一下衣摆,跪在蒲团上,双手合拢,闭上眼睛。 求什么呢? 嗯……那个…佛祖啊……你保佑我还能继续做个好皇帝?这话不太对,嗯……那就,算了祝我生日快乐吧…… 国家昌盛,四海安定吧…… 保佑我在乎的人能平安健康就好。 枫华终于完成了任务,磕完头站了起来,无奈一笑。 自己给自己祝寿祈福,这感觉太奇怪了。 老太太要继续往里走,枫华惦记着这假和尚,便没再陪,说是四处逛逛,等着老太太。 假和尚和老太太走后,枫华重新打量起大雄宝殿上的金身佛祖。 四处的装潢已经陈旧,不细看看不出来,眼下仔细一瞧,尽是破败之感。 枫华走到一根顶梁柱下,印象里户部去年报来的账上,有一条便是洪福寺的修缮,花了不少钱,据说用了金丝楠木,可是…… 枫华伸出手敲敲,确实是实心的,但是木头总也看不出来有半点金丝楠木的坚硬如石。 “施主可知何为粉饰太平?” 偌大的空殿突然有人说话,枫华震了一下,很快恢复正常,从从容容的收回手,笑道:“那你便带我去剥开这层粉妆便是。” 从阴影中走出来一个白净的小和尚,看着二十岁左右的年纪,身材清瘦,眉眼分明,如同一只芙蓉般,显得出尘而素雅。 比那油腻的老和尚不知好了多少。 小和尚冲他阿弥陀佛,不再发一言,转身绕到殿后方。 那白皙的面容在黑暗中尤其显眼,枫华追上他时,对方正站在一根柱子下,平静如水的目光仿佛能穿过白纱洞察枫华的内心。 枫华轻轻一笑,伸出手敲了敲,空心。 这就是洪福寺向户部报备的金丝楠木,呸,用金丝雀的羽毛糊的都比这结实。 枫华气不打一出来,小和尚轻轻一摇头,从大殿的后门钻了出去。 枫华连忙跟上,小和尚没有走青砖铺成的路,带他左拐右拐,来到山上的塔林碑林。 小和尚指了指一处圆凳石桌,示意枫华坐下。 “阿弥陀佛,”小和尚又说一遍,声音平平淡淡,不起波澜,若不是此人正实实在在站在阳光下与枫华说话,他都要觉得那声音仿佛真的来自虚无,“我本不应该告人的状,背后议论是非,只是实在看不得那帮俗人在佛祖面前喧哗吵闹,污了清净,才向您求助。” 枫华淡淡应了一声,抬眼望向四周林立的塔林,叹了口气道:“这些人平时怎么做?” 小和尚道:“将寺院修缮的银两挪为己用,以次充好,功德箱中的钱两只留出部分平日赈灾,其他的自己留下,通源寻了城中几户大人家,替人消灾做法,也能挣些。” 小和尚提到钱没有什么特别的强调,平静如水,枫华马上就相信他与那假和尚确实不是一路人。 向他举报不过是实在看不下去,并不是想顶了他自己做住持好能得到那肥差。 枫华冷哼一声道:“这假和尚业务还挺丰富。” 小和尚看了他一眼,道:“此事您若能管便拜托,若是无能为力,也不必过多忧心,忘却便是。” 枫华道:“尽我所能。” 小和尚道了声谢,从身旁拿起扫帚,便去塔林中扫除秋风带下来的落叶,仿佛刚才与他的对话一下子散去,不着痕迹。 枫华突然很想与他聊聊,便起身跟上他。 小和尚扫了一会儿,轻声道:“施主可有什么疑惑?” 枫华道:“这问题很俗,但我确实想问问您的看法,众人来佛前祈求,可有什么用?” 就像是任老太太,祈求的国家昌盛,政通人和,其实说到底,还要归结于枫华的作为,不管佛祖他老人家愿不愿管,这些事情都是枫华的。 说到底,某种意义上来说,枫华就是佛祖,他掌握着生杀予夺,天地万物,他有资格在凡间普度众生。 若他想做个昏君,今日回去便能做,可以不输桀纣,若他想做个明君贤君,便要继续这样每日操劳,只有在自己生辰那天才能出来游玩。 说到底,选择权在他,跟佛祖无关。 小和尚到没觉得他这个问题可笑,想了想,同样没拿高深的理由回给他,只道:“大概是心灵慰藉。” 枫华听了一笑,这话从出家人口中说出来,真是要多奇怪有多奇怪,但也出乎意料的真实。 没错,说到底,都是美好的寄托和夙愿。 “您似乎别无所求?”小和尚看了他一眼,轻轻一笑。 “没有。”枫华回给他一个放松的笑容,确实,眼下海晏河清,吴崇已经死了,任忌的伤口恢复很好,活蹦乱跳还留在他身边,确实没有什么好祈求的。 “倘若这些,全部都在顷刻间化为乌有呢?”小和尚突然问道。 枫华愣了一下,连想象都不敢。 没错,小和尚说的对,如果这些不在他身边,恐怕自己早已疯了,任忌被崖耳烈重伤推下山崖生死未卜的那段时间,他竟然能在朝堂上一剑砍断崖耳烈的右手,竟然有魄力把自己和贼人关在一起。 他要承认,如果不是任忌最后脱险,完整的回到身边,他可能会把整个草原踏平,报仇雪恨,不惜一切代价。 不惜一切代价。 这几个字回荡在枫华脑海中,作为帝王,此乃大忌。 小和尚已经从他的沉默中读出答案,轻轻一笑,用他那空灵的声音道:“这便是我佛的选择,也是旁人所求的希冀,会在未知的尘埃处埋下因果,发芽生根。” 枫华回过神来,才发现冷汗贴了一背,艰难地扯了个微笑。 小和尚看着他,施礼道:“不管如何,还请施主尽力,给通源留条性命,他罪不至死,切莫杀生。” 枫华点了点头,看看时间差不多,便请小和尚带他回到大雄宝殿,老太太差不多也完了。 路上才想起来没问人家法号,小和尚告诉他自己法号素白,还真与他气质很合。时间差不多,通源正好伴着老太太下来,那一包银子似乎让他心情不错。 “小白啊,”任老太太离着老远打了招呼,“等久了吧,累不累。” 枫华冲她摆了摆手,道:“不累。” 通源道:“您要回去了,我就不陪了,先回房…参悟参悟佛法。” 任老太太连忙道:“耽误您半天了,不必再送,多谢大师。” 通源笑的那叫一个烂漫,只是刚迈出一个脚,就听身后那白衣男子开口。 “大师留步。” 第99章 通源回过头来,不知道要干嘛。 枫华笑了一声,抬起手,摘下自己的面纱。 通源那灿烂的笑容一下子僵住,腿脚一软,扑通跪下。 每年宫里都有请僧人参加的活动,比如念念经文,祈求福祚绵长,国运通达。 洪福寺不小,他这个住持自然也有资格参加,所以离着老远见过皇上。 且不说皇上本就生的好看,很容易留下印象,就说这通源自己,平时的记性都用来记住哪家的少爷权贵,好能趁机巴结巴结,皇上的样子,他又怎能忘怀,擎等着哪天皇上来洪福寺,好能接待周到。 没想到没想到,他是怎么都想不到皇上会在自己生辰这天,一副书生打扮,遮着个面纱来访,这可真是招待不周,招待不周啊! “出家人,不必行此俗礼,大师忘了吗?”枫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随意坐在身后的花坛上,也不嫌脏。 “素白小师傅,”枫华喊了一声,“麻烦你给伯母搬个凳子,有劳。” 素白钻入身边的禅房,拎着把木椅出来,小翠扶着目瞪口呆的老太太坐下。 陪在身边一天,怎么看怎么喜欢的孩子,怎么突然就是皇上了?刚才不是还是自己父母双亡的可怜虫吗,任老太太本想收他为义子,现在想想真是有些可笑,怎么着,你还想当皇帝的妈? 枫华暂时没有理会抖成筛子的通源,冲老太太抱歉一笑,道:“我回头再向您解释,骗了您一天,实在抱歉。” 通源好容易捡回了理智,看见枫华和素白如此相熟瞬间又觉得难受起来,素白平日里无声无息的,是个真真切切的榆木脑袋,怎么才这一会儿就和皇上搭上话了,不免有些责怪自己,刚才干嘛非要陪着任老太太,一个丞相家的老母,哪里比得上皇上重要? 这若是他陪着枫华待在下面……不知道多少荣华富贵向他招手,啧啧啧! 老和尚暗自搓了搓手,稳定心思,上去恭敬地道:“阿弥陀佛,老衲不知皇上屈尊前来,多有怠慢,还望恕罪。” 枫华笑了笑,道:“你的罪何止怠慢这一条,别担心。” 通源让他吓出一身冷汗,难不成…… 他看了看一旁的素白,对方没有回应他,依然像块木头,没什么反应地杵在那。 不能吧,难道那小子向皇上揭露了他? 不可能,他做的天衣无缝,皇上就是要查,随便查个柱子,尤其是殿上最显眼的几处,用的都是实打实的金丝楠木,户部那帮人办事哪里这么精细,殿后的柱子谁会去查? “空心的柱子,”枫华终于抬眼看了他,“这大殿的筋骨,可是靠住持这一身浩然正气撑起来?” 哦吼,完蛋。 通源只知道这四个字。 枫华揉了揉眉头,站起身来,道:“外面有我的人,大师一会儿便回去交代交代吧,这洪福寺的住持太久没换,怕佛祖看了心厌,素白,交给你了。” 素白看了他一眼,眼中分明是拒绝。 枫华递过去一个眼神,那意思是:你不能拒绝。 素白叹了口气,苦笑一声,自己那轻轻松松,虔心修行的日子怕是结束了。 “俗物俗事不该缠绕大师们太多,”枫华突然道,“回去以后朕会看着办。” 素白冲他一笑,弯身行礼。 他从前也求过几个看起来身份不错的,只是这些消息都石沉大海一般,没想到今日让他撞上真的皇帝。 素白没有多惊喜,还是那句话,佛祖的选择而已,一切都是缘。 枫华起身,搀起任老太太,柔声道:“我们……回去吧?” 任老太太僵硬地看了他一眼,无奈跟着出去。 枫华与任老太太刚出山门,几个侍卫便走进来,“请”走了通源。 仍像来时一样坐了马车,任老太太却觉得不太自在,从前只当他是后生晚辈,突然…… 哎,哪知是真龙天子啊。 老太太怯生生地开口道:“皇上,我不知您的身份,方才说话间有得罪……您多担待。” 枫华看了他一样,轻轻一笑,仿佛又回到那单纯可爱的小白一样。 “我没让任忌道出身份,就是怕您碍于身份礼数,不敢与我相处,”枫华叹了口气,放下斗笠,轻轻握住老太太的手,“伯母,实在不瞒您,我的记忆有损,实在不记得自己的父母至亲,从一开始就是自己一个人,莫名其妙当了皇帝,莫名其妙的被困在宫里,数十年如一日,我甚至觉得自己与那传国玉玺没什么两样,冷冷冰冰一块破石头罢了,知道后来有了任忌,才算是有人陪我,可是,从来没人能给我长辈的关怀……” 这么多年历练下来,枫华非常明白语言的艺术,适时咬了舌头不再说,显得可怜巴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任老太太犹豫片刻,终是抬起了手,轻轻抚在他的头上,慈祥地道:“只要你愿意,我便当你是白芷,没爹没娘的小公子,我疼你。” 枫华笑了起来,眸子中如春光明媚。 黄昏时分,马车终于停在云起阁的匾额下,任忌睡了一天,正一身的懒骨头,靠在门上等。 见枫华笑容满面的回来,心先放下了大半,那孩子果然讨喜的很,自己完全不用担心。 夕阳的柔光打在他的侧脸上,温温柔柔的样子像片羽毛扫过任忌心间。 何德何能啊,得“妻”如此。 任老太太又拉着枫华说了半天的话,非要给他煮了碗长寿面,任忌一看,得,今天是一点也不给他留时间了。 吃完饭,老太太累了休息,枫华才脱身出来,来到任忌的风满楼。 任忌睡了一天也是累的要死,让小蕊烧了水,此刻正在内室泡着澡,舒舒服服的躺在里面。 楼上传来脚步声,听出来是枫华,他也不必遮掩,继续大大咧咧的泡着。 “在哪呢?”枫华关上了门,问道。 “里面。”任忌回到。 枫华轻笑一声,慢慢走进内室,水汽氤氲中便看见任忌惬意的样子。 “真够美的。”枫华俯下身,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任忌笑了笑,道:“一身的烟味。” 枫华抬起袖子闻了闻,笑道:“去佛寺嘛。” “过来,”任忌从浴盆中大大咧咧地站起来,“洗个鸳鸯浴吧。” 枫华被他没皮没脸地样子噎了一下,这么长时间还是没习惯,脸都红透了。 “一天没陪我了。”看出他的犹豫,任忌很委屈地道。 枫华无奈上前,任由任忌扯了他的衣服。 浴盆不算大,任忌伸直了腿,将枫华抱在怀里,勉勉强强放进去两个人。 “玩的怎么样?”任忌一边不老实的蹭着枫华的腰,一边在他耳边轻声问道。 “挺好的,你娘知道我的身份了,比我想的要好,顺便还收拾了一个贪墨国财的假和尚。”枫华侧过头,方便任忌把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 “唔……厉害。”任忌笑了笑,低头在雪白的肩头留下吻痕。 “一会儿就回去吗?”任忌又问。 枫华叹了口气,道:“不回去了,我已经跟他们说了,明早来接我,今晚陪你。” 任忌低低的笑了起来,唇不断蹭过枫华的后颈耳垂和脸颊。 枫华觉得洗澡水已经非常热了。 尤其是任忌,自己就坐在他腿上,有什么反应早就被他捕捉了。 感觉到腰后传来的热度,枫华又有了在劫难逃的危机感。 意乱情迷之际,突然想到今日素白的一席话。 枫华抓住了任忌的手,环在自己腰上,紧紧握住。 这或许就是佛祖的选择吧,让他们都能原原本本的保持着这段炽热的感情,这么多年过去,仍在一起,缠绵动人。 枫华微微侧过脸去,任忌的吻马上迎了上来。 很快洗澡的目的便不再单纯,战场也由任忌抱着枫华转移到了屋里。 任无双辛苦一天回来,抬头看到风满楼上灯火通明,又知道枫华没走,无奈地一笑。 这俩不知羞的家伙。 去书房洗了个澡,任无双觉得这一天最头疼的任务还没解决,做了好半天才拿出破釜沉舟的勇气,准备去烟雨楼。 小蕊拦下了他,递过来一碗汤药,说是补汤。 任无双也没多怀疑,喝了下去,便觉得身体里有些燥热,隐隐知道小蕊的给他的是什么。 不过也好,省的他视死如归的去做。 第100章 佛祖选择下,兢兢业业的好皇帝枫华四更就准时睁开了眼睛,任忌睡的很沉,侧着身,那张俊美的脸窝在枫华的肩上。 枫华轻轻从一旁扯过枕头,小心点把自己的肩膀换了下来。揉着脖子坐起来,一掀被子才发现自己不着寸缕。 脸刷就红了。 呆坐半晌,枫华重新调整好心态,才强撑着身子起来,披上衣服,洗漱完毕后又特意照了相镜子,确保自己脖子上的痕迹已经遮住。 这才推门下了楼。 任老太太岁数大了,觉少,起的也早,正在水穷园的一处亭子上坐着,吹风赏景。 “伯母,早啊。”枫华笑着走过去,打了声招呼。 “哦……是皇…小白公子啊,起这么早是有事情要忙?”任母打了个磕巴,最终还是选择了小白的身份唤他。 “嗯,今日该上早朝了。”枫华说的平平淡淡,仿佛不是要和朝中重臣共商国事,而是准备出门赶个早市一般。 任老太太被他这语气弄的不知道如何反应,只好笑了笑,道:“入秋转凉了,穿的也太薄了些,小翠!” 小翠正站在一旁,闻言上前一步。 “去把我屋里的那件外披拿过来,给白公子披上。”任老太太吩咐道。 小翠答应了一声,飞快的走开了。 枫华正想开口道谢,任老太太拉过他的手说道:“是新的,本来是给小忌准备的,看他天天窝在屋里睡觉,好东西给他也浪费,你拿去吧,不嫌弃就好。” 枫华很高兴,老太太能送他东西,说明终于还是没有被这个皇上的身份压抑住。 小翠捧着一个黑色的外披回来,任母接过来展开,展示给枫华看。 “我和小翠丫鬟缝的,看看手艺好不好?”任老太太那语气中的得意都快藏不住了,枫华看着她求表扬的样子,忍俊不禁。 “好好好,真漂亮,比宫里绣娘做的还好。”枫华笑着站起身,小翠替他系上。 因为是按照任忌那个气死人的身高做的,枫华穿着略有些长,只好往上提了提。 “回头有了好料子,我再给你缝一件,任无忌那小子不知道吃了什么,小时候天天就蹿个子,他的衣服别人都穿不了。”任老太太比量了一下,对枫华抱怨着,“小白,你喜欢什么颜色,下次我好留块料子。” 枫华很认真的想了想,道:“白色吧,看着干净。” 任老太太道:“白色好啊,干净又明快,最适合你们这些年轻人,无忌从小就穿黑的,每天死气沉沉的,别的还不要,你说多烦人。” 枫华笑着听老太太把自己儿子损了个够,时间也快到了。 “伯母,我得回宫里了,下次有机会,我一定再来陪您说话。”枫华半蹲在任母膝盖边,很乖巧的把自己缩成一个小团,软绵绵地道。 任母身边一直是那两个生了还不如养狗贴心的儿子,哪见过这么热乎乎的小棉袄,当时心底软了一片,伸出手怜爱的在枫华鬓边抚了抚,嘱咐道:“快去吧,别耽误了时辰,政务再忙也别忘了按时休息,空了就过来云起阁,我亲自下厨做菜。” 枫华笑着应了,起身告辞。 第101章 一般需要早起的——枫华,任无双和秦博冠,三位辛苦的国家公职人员。 秦博冠一早起来,又是一个头两个大,没了赵煜丞身上的味道,梦魇重新困扰着他,不到三更天就从满是血腥味的梦境中逃出来,再也睡不着了。 惊魂未定的坐了半天,秦博冠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这才短短几天,竟然就开始依赖上了,从前那么多年不也就这么过了吗? 索性不睡了,穿衣准备早朝。 秦博冠走出房门,坐上杜七准备的马车,早市已经开始了,京城中老百姓日常的水果菜蔬都会赶早市来买,便宜又新鲜。 秦府正坐落于繁华的早市旁边,秦博冠去大泱宫的路上一定要从中穿过。 马车在人群中小心翼翼地穿梭着,说实话,还没有走路快。 秦博冠习以为常,也没多烦躁,随手拿起一本书阅读起来。 还没看一页,眼前一花,秦博冠被巨大的力量往前一冲,当时便撩开门帘。 “怎么回事?” “好像撞着一个人。”车夫吓得颤颤巍巍,回头对他说。 秦博冠皱起眉头,从车上下来,马车的左边果然躺着一个人,正捂着自己的左胳膊,鬼哭狼嚎。 秦博冠蹲下来,小心的拍了拍那人。 “小兄弟,你怎么样了?” 那人一看是车上下来的,立马瞪起眼睛,嚎道:“什么怎么样,驾车都不长眼睛的吗,我的胳膊都给撞断了,哎哟,疼死我了啊,你得赔钱!” 秦博冠回头看了看车夫,对方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早就慌了神,一言不发。 为了不耽误时间,秦博冠妥协了下来,问道:“你要多少?” 那人立马来了精神,挣扎着坐起来,另一只手五指伸开。 秦博冠:“五十钱?” 那人嚷道:“开玩笑,我这几天都没法干农活,家里几口子怎么养活,五两,一分不能少。” 此人就是来讹钱的,五两银子够的上普通官员两个月的薪水,赔他几日误工钱哪至于这么多。 秦博冠有心想耗下去,早朝的时间却不允许,御史大夫上班迟到,这是多么严重的事情,搞不好还要扣他薪水。 没法子,他最终决定花钱消灾,低头从袖中翻出了自己的钱包。 刚要递出去,腕子却被握住,鼻尖萦绕着草药的香气。 “这不是李家的二小子吗,怎么着,胳膊断了不在家里养着,跑这来丢人现眼?” 秦博冠倏地抬起头,是多日没见的赵煜丞。 赵煜丞低下头,对上目光,冲他笑了笑,这才重新对李小二说道:“怎么着,给你赵大夫讲讲,撞哪了,用不用我给你治治?” 李小二一看见他来了,吓得下巴掉在地上,磕磕巴巴地道:“就……就是让……让车撞了一下……” 赵煜丞挑了挑眉毛,道:“是吗,我刚才在一边看的真真切切,你自己跑到车旁边撞了一下,然后半真半假往地上一趟,难道我看错了?” 李小二答不上来,支支吾吾,赵煜丞上前一把抬起了他受伤的胳膊!李小二立刻疼的呲牙咧嘴。 “好小子,家里干农活没有你,受个伤伤了胳膊到知道跑出来挣钱,”赵煜丞手上动作粗鲁些,却在慢慢检查着伤势,确认了没有新伤,面色又沉了几分,“开口还不小,我给你要死要活看个病,就收了二十钱,您是什么金贵的胳膊值五两银子?” 旁边的围了一大圈人看热闹,此刻明白过来,纷纷指指点点,弄的李小二更没面子。 “滚,别让我再看见你,真够给你爹娘丢人的。”赵煜丞甩开他的胳膊,拉着秦博冠站了起来。 李小二慌慌张张地抓住他的衣摆,道:“赵……赵大夫,你别告诉我爹,他会打死我的。” 他本是京郊一个农户家的二儿子,不想吃苦劳作,每天在外面闲逛,半个月前摔断了胳膊,去找赵大夫诊治,趁着受伤想到出来碰碰瓷,专找那大官员的车下一躺,趁着早市忙乱,又赶着早朝,人人只想快点花钱了事的心里,这几日还真让他挣了不少钱,一看生意好做,李小二胆子也大了,这是第一天开口要五两,结果好巧不巧居然遇见了赵煜丞! 赵煜丞收起惯有的笑容,握着博冠的手,在手心里细细的揉了揉,才冷冷地道:“好说,你给我五两银子封口,这事我烂在肚子里,保证带到坟里去,如何?” 李小二犯了难,痛苦地央求着他,赵煜丞不为所动,轻轻抽出自己的衣摆,“滚回家去,自己跟你爹交代了,在门外头跪两个时辰,我回去以后你爹要说不知道这事,就等死吧。” 言毕,不由分说的牵着秦博冠离开了。 “这么点路,走过去吧,坐车来不及了。”赵煜丞偏过头,轻声道。 秦博冠不自在的抽回自己的手,应了一声,众目睽睽之下,和一个男人手牵手,成何体统。 赵煜丞也不恼,乖乖与他肩并肩走着,再无一点动作。 “你怎么……回来了?”秦博冠开口问道,不知道如何措辞,“回来了”表示家在京城,“过来了”表示家在京郊,这不一样,最终还是选了“回来了”这个问法。 赵煜丞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笑了起来,道:“你不去找我回来,只好自己乖乖回来了,昨夜是不是又没睡好?” 秦博冠不自在的偏过头不看他,不愿承认,怎么说,难不成告诉他,没错,没了你我就睡不着吗?太丢脸了,就是把他秦公子剥皮抽筋也断说不出口。 赵煜丞没等他回复,从袖中取出了一只香囊,低了过去。 药草淡淡的香味瞬间浓郁起来。 “这是什么?”秦博冠接过来,问道。 “给你做的,能安神静气,平日放在身上,精神会好很多,等我回去再给你做个药枕,晚上就能睡踏实了。”赵煜丞回道。 “那你……”秦博冠突然觉得就算是药枕可能也没什么用,惊讶地发现自己不过迫切的想要面前这个人而已,想要他陪在身边,想要他的体温,想要他长发披散的随意模样。 “过几日,我就从京郊回来了,正好有个郎中在那里安家,我也没必要留下了,虽然技术跟我比差得远,好歹能应付,我爹也同意了。”赵煜丞好像没听懂他语气中隐含的东西,自顾自地道。 一向宠辱不惊的秦公子竟然有些烦躁,有种气不打一处来的感觉,皱着眉头淡淡应了声,便不再理他。 “我的房间我爹懒得给我收拾,说是东西没地方放,”赵煜丞接着道,突然转过脸看向他,目光中带着点点可怜与期许的味道,“博冠,我现在无家可归了,秦府能不能收留我?” 秦博冠愣了一下,被他这天上地下的一搞,整个人都云里雾里起来,怎么也没想到话题居然可以这么转? 怎么办。 当然是答应他啊。 秦公子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被这玩意儿吃得死死,一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好吧,我回头让杜七给你收拾一个客房。” “不要,”赵煜丞马上拒绝了,义正言辞的模样还以为是要为国献身般,“我要和你睡。” 后面五个字特意压低了声音,咬着秦博冠耳朵说了出来,热气蹭过耳朵,害的秦博冠不自在的抖了一下,马上被这短短五个字弄得红了脸。 这是什么直白的话啊! 我要和你睡! 他就这么说出来了?还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他还穿着一板一眼的朝服? 一想到百姓拿着尊敬的目光面对他这个身着二品朝服的御史大夫,他却在悄悄与人讨论一起睡觉的问题,秦博冠羞的无地自容,瞪了一眼赵煜丞,却是没拒绝。 大泱宫不远,秦公子胡思乱想的功夫已经到了。 赵煜丞没皮没脸,一句话脸也不红,若无其事地站住脚步,笑嘻嘻地道:“秦公子,先去上朝吧,我去趟任府,一会儿来接你,一起回家。” 秦公子不好意思地紧,也没管他说了什么,应了声就脚步匆匆的进去了。 赵煜丞目送着他离开,直到那笔挺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 第102章 他确实去了任府,上朝时间无聊不好打发,蹲在宫门口等他的秦公子这种事情,就是他这等脸皮也干不出来,只好去找任忌打发时间。 让他没想到的是,那小子居然在睡觉。 因为是任府的老熟人,丫鬟也没通报,引着他直接到风满楼就不管了,赵煜丞自己走了上去。 敲了敲门没人应答。 “任忌,我进去了啊。”他喊了一声,里面才依稀应了一声。 推门进去以后,任忌正躺着被窝里,衣服随意仍在一旁,床头摆了两个枕头,身旁的被窝陷下去一块,却少了一个人。 “昨晚枫华在这睡得?”赵煜丞随手捡起地上的衣服,笑着道。 任忌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是啊,这么早,你怎么来了?” “我的祖宗啊,还早呢,早朝都开始了。”赵煜丞笑着道。 “哦。”任忌也不管自己正赤着上身,掀开被子从他手里拿过衣服,胡乱披上,“自从我受伤以后,过得也不知道个时间日子,每天都得日山三竿再起来。” 说完还打了个呵欠。 正要穿好衣服,赵煜丞开口拦了下来,道:“别穿了,我正好给你看看伤。” 任忌哦了一声,大大咧咧坐下,敞开了上衣,道:“你看吧。” 赵煜丞笑了笑,走过去道:“也就是趁着枫华上早朝呢,要是看见了还不得赐我一死。“ 任忌痴呆一样地笑了笑,道:“快点吧你,跟绣花似的,我都要以为你真的对我图谋不轨了。” 赵煜丞道:”别臭美了,我这才刚刚抱得美人归,马上就入住秦府,谁看得上你,伤口恢复的不错,就是得留疤,过几天我看看有什么方子给你消消。” 任忌穿好衣服,捡了话里的重点道:“这么快就同住了,秦公子这次挺没有原则的啊。” 赵煜丞推开门,道:“遇见他命中注定的男人还需要什么原则?” 任忌想了想,笑道:“也是,你先去外面亭子等我,我让小蕊他们准备点茶点,边吃边等吧。” 赵煜丞竖起大拇指,称赞道:“真聪明。” 任忌无奈地道:“这个时间来找我,肯定是为了等秦大哥消磨时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能是关心我的伤势所以来看看我?” 赵煜丞笑了起来,道:“我原本是打算用这个借口的。”说完皱起眉头仔细想了想,“是不是太假了?” 任忌笑着骂了一声,把他赶了出去。 梳洗完毕,任忌懒懒散散地下了楼,觉睡得越多越累,真是这个道理。 赵煜丞已经坐在悟言亭里,惬意悠闲着喝着清茶。 “你这地方可真不错,”看见他过来,赵煜丞头也没回的道,“比赵府那个种满草药的后花园好看多了。” 任忌无所谓的坐下,随手拿了一个栗子糕,边吃边道:“是吗,我住了这么多年也没觉得好在哪。” 赵煜丞笑的喝不下去茶,抖了半天放弃了,放下茶杯道:“你这种无形的炫富真是致命。” 任忌道:“炫什么富啊,这宅子可是我哥的,将来是我侄子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赵煜丞也拿过一个糕点,道:“哦,所以现在你哥就是养了你这么个闲人在家里?” 任忌笑了起来,咽下最后一口栗子糕,道:“你也可以这么说。” 赵煜丞言简意赅的扔下两个字,又非常贴切。 “废物。” 任忌道:“我好歹还有个小皇帝养着呢,也不用一大早去上朝,安安心心在家躺着,每天的任务就是在床上把我们小皇帝伺候舒服了,哎呀,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赵煜丞自动免疫了他这些个不要脸的话,泼了盆冷水过来,“你的伤快好了,别想着天天装病,你好歹也是大殇的护国将军,一直不上朝也说不过去。” 任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想再过两三个月我就得上朝了,上次崖耳烈才纠结那么点人马,竟然能够直逼京师,大殇的军队是个大问题,缺将少训练,这个隐患不能留着 ,要不然早晚还得出事。” 赵煜丞道:“两三个月,这期间你想干嘛?” 任忌道:“回蜀中一趟,找找小白的身世,他和枫华到底是什么关系,我必须要查清楚。” 赵煜丞道:“你真的敢查?如果最后发现白芷和枫华没有一点关系,他只不过鸠占鹊巢假冒了这么多年皇帝,你该怎么办?” 任忌道:“就算这样又如何,枫华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起百姓,就算不是皇室血统,这么多年兢兢业业谁敢说他的不是,再说了,他又没有子嗣,将来把皇位传给琮儿,这江山到底还是姓枫。” 赵煜丞点了点头,道:“枫华的记忆我想了想,没有什么办法能找回来,用针灸或许还有可能,不过是在头上下针,到底有些危险,我想……” 任忌打断他,道:“我觉得我们或许没有必要让他恢复记忆。” 赵煜丞笑了起来,重新伸出拇指,道:“真聪明,不过,他与你在蜀中的记忆,就彻底找不回来了。” 任忌笑了笑,也给自己添了杯茶,道:”那又如何,我记得就行了,他少年的记忆也没有多美好,做别人的继子,寄人篱下那么多年,母亲又是歌女,身份不堪,连府里的下人都不如,好容易成为吴巍的学生入了翰林,最后却让人偷梁换柱,这些经历没必要回想起来。” 赵煜丞道:“你说他母亲是歌女?” 任忌瞥了他一眼,道:“说好听点是。” 说难听点就是妓1女。 这话憋在心里没说,二人心知肚明。 赵煜丞沉吟片刻,道:“会不会是这样,白芷的母亲曾是有名的歌女,在某处与先帝相遇,怀了龙种,先帝回京以后便将她抛诸脑后,但是因为帝王起居都会有人记录,后来宫里派人去寻,不知为何只抱回了一个孩子,就是岭南王枫华,而白芷让那歌女带到了临水郡,认了白家老爷做父。” 任忌想了想,道:“她为什么不跟着宫里的人回来,一下给帝王添了两个龙子,怎么也会封个妃子,在宫里呆着总比在外面流浪强。” 赵煜丞喝了口茶,才道:“有可能是因为先帝并不想承认与她的关系,只是舍不得龙种流落在外,因此才派人硬抢回来,却不知道其实是双生子。” 任忌叹了口气,道:“还真有可能让你说着了,这天下负心汉啊……” 赵煜丞笑了笑,接道:“有时候觉得,男人真不是东西。” 任忌赞同的点了点头,两个男人就这样达成了共识。 “真按你这么说,倒也说得通,为什么白母拼死拼活逼着小白入仕做官,恐怕就是想要皇上亲眼看见他,看见自己的儿子跟了别人的姓,看见自己的龙子无法认祖归根。”任忌道。 “典型的报复心里,”赵煜丞接道,“你或许应该尽快回蜀郡问一问,咱们推测的是最好的情况,毕竟这样一来,枫华和小白都是实打实的皇室后裔。” 任忌道:“应该不会错,毕竟岭南王枫华认祖归宗多年,帝王起居录不会有错,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赵煜丞又抿了口茶,道:“你把行程放长一些,你的身子不似从前,两个月往返蜀郡和京城绝对不行。” 任忌摆了摆手,道:“知道了,数你啰嗦。” 赵煜丞笑了笑,道:“我真的活该关心你。”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早朝快要结束了。 “我走了,”赵煜丞站起身,“去接我们家博冠回家。” 任忌笑了笑,两口咽了嘴里的糕点,也站起身,道:“我也去,进宫看看我家小皇帝。” 第103章 两个有对象的人谁也显摆不过谁,大眼瞪小眼的一起走到大泱宫。 任忌道:“你在这等着吧,我进去了。” 赵煜丞惊道:“你怎么进去,早朝时间宫禁很严的。” 任忌坏笑起来,露出他的小虎牙,指了指宫墙道:“翻墙进去呗,我好歹也是个江湖大盗好不好。” 赵煜丞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快滚吧,趁我没跟衙门举报你之前。” 任忌笑了半天,辞别了赵大夫,顺着宫墙翻了进去。 巡视的小侍卫左右看看,除了墙下坚强的小草微微动了动,其他没有一丝异样。 小侍卫走过去,从砖缝里拔出了小草,随手扔在地上。 任忌靠在阴影里,看见小侍卫的举动,摇了摇头,真是废物。 这大泱宫的安保还不如衙门来的紧,随便找一个刺客,进出枫华的寝宫都能跟回自己家一样,大摇大摆还不被发现。 又是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迫在眉睫啊。 任忌不是小偷也不是刺客,不过是只色狼而已,一头钻进了枫华的寝宫,大摇大摆地往床上一靠。 “师傅。” 任忌吓得差点从床上掉下来,捂着腰站起来,才看见小乙正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连自己都没发现他何时进来的。 “好小子,本事真大了,连我都没发现。”任忌笑着揉了揉腰,夸赞道。 小乙谦逊地低下头,还是不爱说话,只有明确向他提出问题才会蹦出一两个字来解答。 “怎么回来了?”任忌道。 “早朝下了,皇上该回来了。”小乙道。 “哦,”任忌应了一声,道:“这段时间我一直受伤,没来得及管你,现在枫华也安全了,不用你每日守着,今后的路怎么走,自己有想法吗?” 小乙摇了摇头。 “我是这样想的,你既然没什么特别想做的,不如还跟我回军队里,”任忌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功夫好,从小又在军营长大,耳濡目染,跟我打过不少胜仗,做个小将军独当一面已经没有问题。” 小乙没有谦虚的说“师傅谬赞了”,他仍是不习惯中原人那一套做作的样子,有能力就是有,没什么不能承认的,于是安静地等着任忌接着往下说。 “一会儿我跟枫华商量商量,三个月以后你就跟我去军营训练吧,一点一点做起来,将来前途无量。”任忌笑着道。 小乙点了点头。 任忌道:“没什么事了,去找琮儿玩吧,你现在也是太子的人了。” 小乙脸有些红,低头行礼,转身便离开,依旧悄无声息。 任忌呆了半晌,有点怀疑刚才到底有没有人来过。 真是好小子。 他的本事一点不落的全学去了。 啧。 名师出高徒啊。 美滋滋地重新躺回床上,枫华已经推门进来了。 “王满,不要打扰我,午膳准备两人份。”枫华回过头吩咐一声,关上了房门。 “就猜你会过来,”枫华走到床边坐下,“睡得好吗?” 任忌伸了个懒腰,顺势抱住枫华的腰,道:“舒服极了,巳时才起来。” 枫华笑着摘去头上的龙冠,随意扔在一旁,长发披散下来,扫过任忌的鼻尖。 “沉死了,”枫华抱怨一声,又脱去身上的华服,“今日早朝提到你了。” 任忌帮他解开腰带,饶有兴趣地问道:“说护国将军不上朝?” 枫华卸下几十斤的衣服,一身轻松,道:“嗯,那几个老东西还说,要让我解了你的兵权,他们说护国将军位高权重,怕将来佣兵自重,威胁皇权。” 任忌举起双手,笑着道:“冤枉啊,崖耳烈投降以后,我可是再没动过兵,怎么就佣兵自重了,皇上绕命啊。” 枫华假模假样地板起面孔,伸出手勾在任忌的下巴上,居高临下地道:“是吗,我看任将军昨夜挺嚣张啊,不是威胁皇权吗?” 任忌笑道:“求求皇上了,快收了我的兵权吧,我只想好好的在床上伺候您,打仗带兵什么的不适合我。” 枫华低下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笑道:“美得你。” 任忌顺势扯着他躺下,两人躺在床上,靠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枫华道:“不过他们说的也对,大殇的军政体制问题,导致将军确实容易佣兵谋反,况且军队散乱各处,不好调动,先帝为了防止武将谋反,干脆空设护国将军的职位而不安排具体人员,这也导致崖耳烈起兵南下,朝中竟无一员大将能够与之抗衡。” 任忌翻了个身,搂住枫华,道:“自古以来,皇权军权与相权便极难平衡,这是老症结,得慢慢来,况且你也不必担心丞相自大,武将谋反,只用想想如何改革,从体制上解决便是。” 枫华伸出手,环住他的肩膀,淡淡应了声,显然陷入了思考。 任忌将脸埋在枫华胸前,闷声闷气地道:“你也应该写一本类似贞观政要的书,专门谈谈怎么解决武将佣兵自重的隐患。” 枫华道:“嗯?怎么解决?” 任忌笑了半天,才平缓了语气,道:“好说,就写把大将军骗上龙床就行。” 枫华被他逗得笑了半天,两人滚做一团。 任忌抬起头,在他的下巴上咬了一口,道:“今天忙吗?” 枫华道:“不忙,没什么大事,就有几道户部的折子批一批就行。” 任忌低下头,用嘴扯开了枫华的衣襟,啃上了他白皙的脖颈。 枫华笑着推了推他,道:“怎么这么欲求不满的,昨晚不是刚要过。” 任忌继续着他动作,含糊不清地道:“还要……唔,好香。” 蓝颜祸水啊。 枫华迷迷糊糊间觉得自己非常能够理解历来因为宠爱女人而亡国的国君。 去你的折子。 第104章 秦博冠保持着宠辱不惊的稳健步伐,从宫门走出来,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闲庭信步的外表下是急切的内心。 第一次有人接他下班,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又……有那么一点期待和兴奋。 远远便看到树下等着他的赵煜丞,阳光撒在他的身上,勾出近乎于完美的身形。 秦公子至今仍对他阳光下随意披散着长发的样子念念不忘。 那是他第一次觉得,赵煜丞便是他人生的一道光芒,照进血腥和阴暗的角落。 “来了,”赵煜丞回国身,笑着伸出手。 秦博冠犯了难,四周都是来往的官员,他就这么伸出手……成何体统!不合规矩,不合规矩。 正要出言拒绝,赵煜丞突然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坚定地道:“博冠,看着我。” 秦博冠失神地对上那目光,像是有魔力般被紧紧束缚其中,无法自拔。 “博冠,你的眼里只需要有我。”赵煜丞又说了一遍,“无关他人。” 秦博冠败下阵来,终于还是伸出手,与他十指相扣。 秦公子从小便是典范,师长喜欢的样子,同辈标榜的样子,长大后是君王喜欢的样子,是太子的学习的榜样。 他在意别人的看法,活成了所有人喜欢的样子。 唯独没有活成自己最想要的样子。 如果不是被那伦理道德束缚的死死的,他又为何直到枫锦死在怀中,也依然无法说出那一句。 我喜欢你,并非出于兄长的爱护。 这句话至今藏在心里,藏了十多年,藏到他本人都快忘了。 直到赵煜丞出现。 这句话才从心里的角落中翻出来,没有一丝痛苦,自然而然,从最痛苦的地方消失的无影无踪。 因为那最痛苦的地方,已经土崩瓦解,不复存在。 秦博冠觉得掌心有些发热,侧过头看了看两人紧扣在一起的手。 赵煜丞侧过头,冲他轻轻一笑,又攥紧了几分。 秋风习习,叶落金黄。 丰收般,沉甸甸的情感,不经意间在心头硕果累累。 完事儿之后,枫华像摊水,软绵绵地躺在床上,任忌在一旁撑着胳膊,幸灾乐祸的看着他。 “大逆不道!”枫华瞪了他一眼,翻身不再理他。 “我认错,罚我还不行。”任忌说着,一边又在枫华光滑的后背上咬了一口。 “嘶!”枫华翻回来,觉得还是亲眼盯着这个色狼比较稳妥。 “说正经的。”任忌道。 “你还能有正经的?”枫华道。 任忌笑着在他腰上轻轻一拍,道:“说不说,不说我就玩点不正经的。” 枫华急忙求饶。 “我三个月以后回来上朝,这三个月还是称病,”任忌道,“我要回一趟蜀郡。” 枫华突然坐起来,翻身把他扣在床上。 “怎么了?”任忌有些莫名其妙。 枫华不自在地道:“你一说走我就害怕。” 任忌笑了起来,伸出手把枫华压在胸前抱住,安慰似的拍了拍后背,道:“我不走了,我保证只是回去找找你和岭南王的关系,起码有个定论,就停留七天,时间一到,不管有没有查到,我都准时回来,好不好?” 枫华唔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任忌抚着他的后背,接着道:“回来以后我就帮你整顿军队,南北大营都需要训练,蜀郡算是我的亲兵,目前来讲还可以,小乙也大了,我想把他带到军营里,历练历练将来好能接替我。” 枫华道:“你的徒弟你随意。” 任忌低声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是不安分的抚摸着枫华的肩背。 “任忌,再给我三年,最多三年,”枫华突然道,“我现在每日都在努力工作,想要尽早肃清朝野,给琮儿打好基础,完事儿以后,我就退位,这皇帝真是当够了。” 任忌笑道:“这全天下的人都想做的位子,你还坐够了,你可对得起人家吴崇苦心经营那么多年送你上位?”接着将脸埋在枫华颈窝中,低声道:“不急,你让我等一辈子都行。” 枫华叹了口气,道:“我等不及了,我等不及要和你每日待在一起,去个大雨连绵的地方,平平淡淡地过日子,任忌,我一点也等不及了。” 任忌抚着他的黑发,在手中绕了一个弯。 “让你这么一说,我也等不及了。” 枫华笑了笑,道:“赶紧努力工作吧,任将军,三年以内,争取把兵权顺顺利利的交给小乙。” 任忌抬起身,亲了他一口,道:“知道了,我的小皇帝。” 枫华也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才起身坐直,穿好衣服。 “一会儿王满要来送午膳了,快起来吧。” 任忌应了,也爬起来,穿上自己的衣服。 “咦,这是什么?”任忌指着衣架上一件黑色的外披。 枫华笑着道:“任伯母给我的外披。” 任忌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道:“这个颜色和暗纹……怎么这么眼熟呢?” 枫华幸灾乐祸地道:“这原本是你的,现在归我了。” 任忌焕然大悟,笑了起来,道:“穿着不嫌大吗,小皇帝?” 枫华道:“谁让你非长个五尺半还高的个头,要不然我就合身了。” 任忌笑起来,道:“除了你谁能找到如此身材的相公,还不知足?” 枫华走过去,搂着他的腰,笑道:“知足知足,我的好相公,现在吃午膳吗?” 任忌拍了拍他的腰,道:“吃吧。” 想说的话 现在来看,这本作品带有很多幼稚的笔法和混论的逻辑,让我自己都有些无地自容。但它陪伴了我整个高二的夏天,也是我第一本写到20万字完本的小说。这本书最开始的灵感来源于一首歌《盗将行》,我坐在澳大利亚的火车上,把这首歌听了几百遍,构思了这么一个故事。 在塑造任忌和枫华的时候用了我最喜欢的身份,皇帝&将军。 歌词里有一句“谢绝策勋十二转” 我脑海中想到的是一位为了爱人从良的大盗,在战场上拼死拼活挣得功名,拿着天子的赏赐回乡找爱人,却被告知爱人已经离世的消息。 那个时候,所有拼杀,血肉,和功名,都成了笑话。 任忌是张扬的,敢爱敢恨的。枫华是隐忍的,却是勇敢的。 可能在过程中,他也许同时爱上了枫华和小白,但我是相信人与人之间的磁场的,枫华就是小白,所以命中注定地,他们会重新相遇,重新相爱。你或许觉得他出轨了或者是什么替身梗,但我不这样认为。 由于个人问题,很多我觉得在书里没有交代清楚的地方就在这里说说好啦。 首先是枫华和小白长相一样的问题,很久之前小白的母亲与南巡的皇帝有过一段露水情缘,怀上了双胞胎,等着皇帝娶她回去,没想到皇帝只想要她肚子里的孩子,派人强抢,但是只带回了岭南王枫华,小白被留在了母亲身边。 起初的吴巍是真的,他收了枫华做徒弟,养在自己的学府里,后来的吴巍是假冒的,他起先杀了不在自己阵营的太子枫锦,想扶植岭南王枫华上位,却没想到岭南王病逝,本以为计划失败,却在吴巍的学府中一眼见到与岭南王长相一模一样的小白,于是就用小白来假冒岭南王上位。 这大概就是整个故事,题目中莫名其妙做了皇帝的小公子。 他们的故事就此结束,由于时间太长,很多感觉丢失了,所以应该也不会更新番外啦。 还有一段cp,可能会意难平,就是任无双和玉鲤,这一段可能有点雷区,任无双是真的跟枫颐有了孩子,因为任家三公之家,确实有“皇位”要继承。 不能永远活在童话里,我们还是要看到现实嘛。 后来的故事我没写出来,就在这里说说吧。 枫颐生下孩子以后由于出血过多离世,任无双一个人抚养着孩子。玉鲤最终还是回到了知音身边,接受了他的过去,他们重新相爱。 大结局时间线往后推五年,枫华终于肃清朝野,干干净净的把皇位给了琮儿,跟老攻过潇洒日子去了。琮儿登基后,小乙哥哥成为了大将军,新的一段故事又开始了。 所有所有的cp中,我最喜欢的就是赵大夫和秦公子了!!!这个设定真的太带感了,端庄稳重的老古董受&没个正形医术高超甜宠治愈攻。 我果然还是喜欢治愈,攻受双方一定要互相疗伤才行哈哈哈。 再悄悄告诉你们,赵煜丞其实是我自己,放在书里的化身呀。 现在是2020年12月29日的深夜2点,感谢你看到这里,感谢我们的相遇。 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