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象是无限游戏NPC 作者: 子浣 简介: 谢愠有一个秘密。 他喜欢自己的兄弟余温水整整十二年。 然而不是所有的暗恋都有结局,谢愠的暗恋,终止于暗恋对象的死亡。 直到某一天,谢愠误入了一个名叫“真实之门”的游戏世界。 灯光闪烁,电流滋滋作响,走廊上一片混乱。 走廊深处,隐隐传来柴刀刮划地板瓷砖的声音。 身旁的队友已吓得四处逃窜,唯有谢愠还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走廊深处那个愈来愈近的身影。 直到拎着柴刀,浑身是血的男人走近了,他才终于挪动步伐,却不是后退,而是向前。 他一步跃进男人的怀里,小声道:“我再也不要放你离开。” 数个世界后,真实之门的论坛上新发了一个贴,回帖数力压无数攻略贴,在顶端飘红数月。 标题:我在门后瑟瑟发抖苦恼怎么活,大佬在门后和NPC黏黏糊糊谈恋爱。 照片上,一片废墟残骸,氛围阴森,谢愠却搂着余温水的脖子笑得欢快。 对谢愠而言,这就是他的真实。 第一章 深山老林 一个漆黑而诡秘的夜,夜枭怪叫着盘旋在半空中,怪异的咕咕叫声在这片静谧的山谷中不断回响。远处的山脉只剩下了一个黑漆漆的轮廓,如俯卧的大蛇,蜿蜒起伏。 抬起头,墨色的天空中勉强可辨别出几块厚实的云层,将月亮盖得密不透风。 无风无月的夜晚,天气却格外寒冷。谢愠刚刚站定,便感觉有一阵刺骨的寒意透过衣料,狠狠扎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他咳嗽两声,抬起头,有些茫然地打量着自己周遭的环境。 一片茂密的树林,枝丫如同鬼魅,在黑暗中张牙舞爪,似是在跳舞。远处山脉巍峨,不断延伸,似乎没有尽头。很显然,他现在正身处一处深山之中。 “好痛……”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响动,谢愠回过头,只见一个身穿校服的女孩子正扶着头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见到谢愠,又看到自己身处的地方,她脸上露出惊恐又警惕的神情:“你是谁?我这是在哪里?”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深山老林里,身边还有个不知好坏的陌生男人,换谁都得吓一跳。 谢愠赶忙举起双手以示清白:“误会了,我也是刚刚才醒,对于现状完全摸不着头脑。” 闻言,女孩有些怀疑地打量了他一番:“真的吗?” “真的。”谢愠也觉得自己这话没什么说服力,夜晚加上寒冷,完全陌生的环境令他很没有安全感。他不再多言,而是四处环视一番,最后发现,唯一能走出这座林子的路似乎只有眼前这条铺满了树叶树枝,坑洼又细长的泥泞小道。 他转过头,对女孩道:“我知道你不信我,但当务之急不是互相怀疑,而是抓紧走出这片林子,找一个能过夜的地方。再这么下去,我们都会冻死在这里。” 说着,先迈出了步子:“你跟上来也可以,不跟也可以,你自己决定。” 女孩愣了愣,林子里的气温的确还在往下降,现在尚可以勉强忍受,但夜再深些的话呢?她一点也不想被稀里糊涂地冻死在这个鬼地方! 咬咬牙,她跟上了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 谢愠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心中默默松了口气。刚刚话说得那么酷,但实际上,让他真的把一个小女孩扔在荒山老林里,道德层面上的难度还是太高。 大约是雨季降临,林子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冷湿气。路窄且难走,两人趔趔趄趄地跌撞着走在小路上,然而走了十几分钟,都看不见这片树林的尽头,由此心里不由得开始发起毛来,怀疑这林子是否真的有尽头。 耳边除了夜枭的怪叫,就只剩下鞋底踩碎树叶枯枝的声音。 谢愠的脑海里忽然很不看场合地浮现出一个很恐怖的想法。 话说,现在跟在他身后的玩意儿,真的还是那个女孩子吗? 他怎么一点儿都听不见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据说人有三盏魂火,在两肩和头顶,火被吹灭则易招阴,因此,人在走夜路时觉得不对劲,也千万不能回头,免得魂火熄灭。正巧,谢愠这会儿也凑不齐回头的勇气,干脆开口先搭个话探探虚实。 他道:“那个……小妹妹,你还记得你来以前是在哪里,又在做什么吗?” 万幸,他身后真的传来了女孩的回话声。 她显然还是没放松警惕,但已不再像方才那样防备他了:“我记得,我应该是在补习班里上课,课上突然觉得很困,然后……醒来就到这里了。” 谢愠心里重重地松了一口气,点点头:“我也是,我本来在火车上,突然感觉好困,眼一睁一闭就到这里来了。” 女孩沉默了一会儿,迟疑道:“这里究竟是哪里?我们是怎么来的?我们……还能回去吗?” 这些问题,谢愠一个也回答不上来,但面对一个比自己小了这么多的女孩子,他心里莫名有种责任感,他安慰道:“一定行的。” 一定行的。 这句话不知是在安慰女孩,还是在安慰谢愠自己,总而言之,短暂的对话后,两人重振旗鼓,继续向前走去。 好在方向没选错,又走了约摸五分钟的路程,他们总算是走到了这片树林的尽头。 失去了树木枝丫的遮挡,目的地的庐山真面目总算显露出来。 道路的尽头,竟然是一栋大楼!这栋楼红白相间,粉刷的十分干净,看起来像是近期刚刚翻新过。大楼中间似乎还写了什么字,可惜夜色的笼罩下,能分辨出大楼外观已是极限。 谢愠吃惊地瞪大了眼:“等等,这样的深山里怎么会有这种地方?” 女孩迟一步走出来,见到面前的景象后,也是惊得说不出话来:“这、这是学校?” 听她一说,谢愠这才意识到眼前的楼的确很像是教学楼的样子。 “是的,就是学校哟。” 突然,一道稚嫩的童音毫无征兆地响起。谢愠和女孩一同转过头,朝发声地看去。 然而,没有预想中的孩童,只有一只破烂肮脏的泰迪熊人偶倒在树边,朝他们裂开塞满棉花的大嘴。 两只玻璃球做的眼珠镶嵌在他棕色的皮毛里,那童音正是从它的嘴里发出:“恭喜两位成功从树林逃出,现在!欢迎来到泰迪熊(我)的死亡游戏世界!” “接下来,请让泰迪熊(我)开始为两位解释游戏规则吧!” 第二章 泰迪熊的游戏世界(1) 【泰迪熊(我)的死亡游戏世界】 【难度:两星】 【参与人数:7……正在绝赞增加中!】 【游戏场景:深山学校。】 【游戏规则——】 【一、玩家不可拒绝游戏,否则死亡。】 【二、进入学校后,玩家身份更改为“学生”。学校内共藏有?张学生证,请在学校内找到属于自己的学生证。】 【三、没有学生证的学生不可私自离开学校,否则立刻死亡。】 【四、这间学校里潜藏了?个怪谈,请学生们注意,否则死亡。】 【五、这间学校内藏着?个连环杀人魔,请学生们注意躲避,否则死亡。】 【六、找到学生证并活过今夜的学生,将判定为通关游戏。】 【游戏守则:绝对公平、绝对真实、绝对守信!】 【游戏——开始!】 “……是、梦吧?” 一直到他们来到学校门口,女孩才用颤抖的声音打破了沉默:“那只玩偶,它说的都是真的吗?” 谢愠没有回答,也无从回答,他看着眼前紧闭的学校大门,透过玻璃,建筑物内只有一片化不开的黑暗。那片黑暗里似乎潜藏着什么东西,正暗中窥伺着他们,空气中飘散着一股绝望与不安的情绪。 倏然,一声尖锐的尖叫声如利箭般划破了天空,那声音的尖锐程度已难以分辨男女,甚至已到了非人的程度。 谢愠和女孩皆是一惊,他们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恐惧。 那只泰迪熊说过,在他们来以前,已经有五个玩家进去了。 那声尖叫,恐怕就是那五个人其中之一发出来的。 谢愠下意识侧耳想细听还会不会有其他动静,然而尖叫声后,余下的只剩一片死寂。 鼻息间恍惚有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 夜色依旧浓密冰凉,死亡衍生而出的寒意由心而发,朝四肢百骸扩散开来。 他看向眼前的大门,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转身对女孩道:“无论它说的是不是真的,我们都没有其他的选择。” 女孩脸色惨白,眼眶微红。谢愠本以为她会哭,可女孩没有,她擦了擦眼睛,神情竟然还算冷静。 她道:“你说得对。”说着便上前一步想要推门,快到像是不想再留给自己害怕和犹豫的机会。 谢愠制止了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怔了怔,似乎没反应过来为什么在这个关头会被问及名字。 谢愠道:“刚刚泰迪熊的规则上说了,要找到‘自己’的身份证。”他在“自己”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所以找到别人的学生证,是不算数的。规则上的所有数字又都是问号,里面的情况……往好了想,学生证的数量和我们玩家的人数相对应,往坏了想,证件的数目会茫茫多,多到可怕的地步。” 何况还有那些“怪谈”和“连环杀人魔”。 不过上面这句话谢愠没说出口,他不想在徒增不安了。 女孩明白了他的意思:“我懂了,知道彼此名字后,两个人找的话效率会更高,找到的几率也会更大。我叫于梓彤。” 谢愠很欣慰她的机灵,告诉于梓彤自己的名字后,道:“小心。” 于梓彤点点头,随后,两人一起推开了学校大门,没身入黑暗之中。 第三章 泰迪熊的游戏世界(2) 外面是一片漆黑,学校里也是一片漆黑。 好在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已经开始能够隐隐分辨出事物的轮廓,陌生安静、危机四伏的环境里,无论是谁进来都会自觉放轻动作,唯恐发出一点点声音。 进入学校后,便是一面地图。游戏还算有点儿人性,告诉了一头雾水的玩家建筑物的构造。 学校只有一栋主教学楼,共分为六层。 一楼是大厅,多媒体教室,室内体育馆,声乐室,画室等活动用地都在这里。 二楼至四楼都是教室,从下往上分别为高一至高三,不同年级各占一层。 五楼是校长办公室、会议室、会客室以及资料保存室。 六楼是安装空调外机和放松用的天台。 而每栋楼层都有东西两部电梯,和中间的大楼梯及东边的安全楼梯,二四六楼的安全楼梯旁设置有杂物室,一三五楼的大楼梯旁设置有仓库。 看完地图后,于梓彤用手势表示自己想要先去上面的楼层探索。这个选择很容易理解,毕竟一楼的房间大部分都空旷,如果真的被撞见了,连藏身的地方都找不到。 而教室楼层的教室里有密密麻麻的桌椅和储物柜,加上仓库和杂物室的设置,正遇上什么,躲藏起来也方便些。 谢愠点点头,做了个OK的手势。两人就此分开。 看着于梓彤离开的背影,他若有所思地挑了下眉。 略作思索后,谢愠从正中的大楼梯走上了二楼。 刚上二楼,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便扑面袭来,他皱了皱眉,侧脸看了一眼,只见原本雪白的走廊墙壁上,竟是溅满了血迹。 克制住本能呕吐的欲望,谢愠抬起头,努力分辨门上挂着的牌子上写着的字。 高一6班。 和地图上显示的一样,二楼是高一教室。想起先前泰迪熊说过的“绝对真实”,他推测这句话大概代表着游戏内的关键信息不会作假。 既然如此,二楼相对而言安全的地区,应该是东边。杂物室和安全楼梯的设置让身处东边的玩家拥有更多的藏身与逃离的路径。 而一三两楼,相对安全的地区是在中间,同理,大楼梯加上仓库。 那么西边呢? 相较而言,那里没有楼梯,只有一部电梯。谢愠看过不少恐怖电影漫画,在这种地方坐电梯的一般没有好下场。 西边……不能选? 不对。 谢愠抓了抓自己的头,无声苦笑了一下。眼前的情况根本就不是什么选择题,说到底,想在这个世界里靠选择找一条正确的道路,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他定下神,朝东边离大楼梯最近的教室走去。 打开房门后,一股灰尘和发霉的气味扑面袭来,鼻腔粘膜被刺激的又痒又痛,他捏紧自己的鼻子,揉捏两下,克制住想要打喷嚏的欲望。 现在这种情况,最重要就是冷静和思考。 方才那个泰迪熊所说的规则里,还有几处可以深入推敲的细节。 首先,就是这个被称为“游戏”的地方,从规则里可以看出,他们被称作为“玩家”。 可是,他们究竟是通过怎样的方式到达这个世界来的?又为什么会被选做为玩家? 刚刚谢愠偷偷用藏在手里的树枝划了自己一下,疼痛和红肿都跟现实没有任何差别。 很显然,眼前的一切不是因为做梦或者幻觉,他是真的在火车上莫名被人送到了这个鬼地方。 同时,那只会说话的玩具熊,通过它会说话的特性,也简单扼要地告诉了他一个事实——这里绝对不是他原先身处的现实世界! 谢愠压住心中的不安,简单地理了下思路。 他坐在火车上,因为疲惫,睡着后醒来便到了这个地方。 而据于梓彤所说,她也是因为莫名的困意袭来,睡着后莫名到了这个地方。 都因为“困”所以“睡着了”。 所以说,来到这个世界的契机,是因为那阵莫名的困意? 谢愠在心里给那股困意打了个问号。 然后就是那只泰迪熊口中的规则,为什么它要特意把“怪谈”和“连环杀人魔”分为两个规则来叙述?一般来说,用一条概述不就行了吗?毕竟玩家遇上这两样的结果都是死亡。 而且,杀人魔后方加了躲避,可怪谈后面却没有,只提了注意。 这是否代表着,杀人魔和怪谈有本质上的区别。譬如,怪谈可以杀死玩家和杀人魔,而杀人魔却只能杀死玩家。 并且,怪谈遇上以后,不会立刻致死,还有转圜的余地? 谢愠一边思考,一边动作上也没有丝毫迟缓,他飞速地在教室的桌椅下方摸了一圈,最后在倒数第二排靠近后门的桌肚里找到了一枚四方形的卡片。 心跳加快了几分,他拿出来翻开一看。 的确是学生证,但上面印着完全陌生的脸和名字。 谢愠难免有几分失落,转而又笑自己异想天开,怎么可能第一张就是自己的。 将这张学生证随手塞进外套的口袋,他正想从后门出去前往下一个房间,便听到一声刺耳的“叮咚”声传遍了整个大厅。 谢愠瞳孔微缩,迅速屏住呼吸,矮身蹲下,躲进了桌底。 如果他没听错,这个声音应该是电梯到达相应楼层的提示音。 作为砧板上的鱼肉,玩家在知晓有不知道多少个杀人魔存在的情况下,是不可能使用电梯这种会暴露自己位置的工具的。 所以,会使用电梯的,只有可能是杀人魔!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沉重的脚步声和利器拖在地面上发出的刺耳声音在走廊上响起,并逐渐逼近。 随着声音的接近,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也一同传了过来。谢愠蹲在桌子下,头皮绷紧,捂住口鼻,心脏在胸膛里如鼓擂般轰鸣。 然后,脚步停了下来。 门被推开了。 第四章 泰迪熊的游戏世界(3) 伴随着“吱呀”一声,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充斥了这间教室的每一个角落。 教室里非常安静,安静到谢愠可以听见另一个人沉重的如牛般的呼吸声。桌椅的缝隙间,一双浸满鲜血的布鞋与拖在地上的斧子正从前门缓缓朝室内移动。 布鞋鞋底与地砖接触又分离,发出令人起鸡皮疙瘩的黏腻声响,在地砖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脚印,斧刃上也不断向下滴落着猩红的液体。很显然,这些属于前一个受害者的鲜血才刚沾上不久。 谢愠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死亡在这里,并不是一个玩笑。 他本寄希望于这位朋友只是进来随意看看,很快就会离开,然事与愿违,对方似乎莫名笃定了这间教室里有人,不仅没有离开,还翻找的分外仔细。 随着距离的拉近,杀人魔粗重的呼吸声,斧刃在地上拖动的声音,还有那黏糊糊的脚步音,无一不在刺激着他的神经。 谢愠本以为自己会被现况吓得手脚发软,然而真正面对上这种情况以后,他却发现自己的头脑变得前所未有的冷静,甚至还能分析眼前的情况。 继续躲在这里只能是等死,必须赶紧跑。 问题在于路线。 杀人魔是从前面的教室门进来的,如果想跑,就只能从后门。好在,谢愠选择教室时,比较保守,这间教室正好处于整座走廊的正中间,他可以从后门直接前往大楼梯。 呼出一口气,他将身子伏得更低,慢慢地用手肘和膝盖蹭着地面,朝后门的方向匍匐前进。 小心翼翼地避让开所有的桌椅,后门就近在眼前,谢愠手掌撑地,屈起膝盖,半蹲起身,然后—— 跑! 桌椅下面虽然能够躲藏,但前后门这种一览无余的地方,加上开门的动作,想要悄无声息地通过,几乎不可能。 与其慢吞吞地经过,还不如赌一把用速度取胜! 他抓住门框,借用惯性把自己甩进走廊,跃出的瞬间,眼角的余光让他短暂地瞥到了那位杀人魔的身影。 一个干巴巴的细长男人,几乎可以说是瘦骨嶙峋,与他手中巨大的斧刃极不匹配。他面容丑陋,双目突出,如同金鱼,脑袋正上方又往下凹了一块,似是被什么重物压瘪了,凹陷处直至眉心,令他整个头顶看起来像是骆驼峰。 他死死地盯着谢愠,脸上神情似怒似癫。 这……还能算是人类吗? 来不及更多思考,两脚落地的瞬间,极速飙升的肾上腺素便催促谢愠迈开步子,朝不远处大楼梯狂奔而去。 身后传来桌椅被掀翻的巨响,杀人魔的怒吼声震得他两耳嗡嗡作响。 谢愠本以为杀人魔会继续追他,谁知在他下了楼梯后,那脚步声便停了下来,只有杀人魔粗重的呼吸声在这静谧的夜里不断回响,证明其并没有离开。 为什么不追了? 难道杀人魔不可以下楼梯? 心中泛起一丝古怪,伴随着一点点好奇。 但很快,这好奇便被谢愠给压了下去。 好奇心害死猫。 恐怖片里好奇心泛滥的早死。 不该看的别看不该管的别管。 在心里重复了如上三句话以后,谢愠没有回头去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是直直下了一楼。 一楼,空旷的大厅内,一切都是那么安静与平静。 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恐惧和劫后余生的庆幸,两种情绪在他的心脏里剧烈跳动着。 谢愠抹了把脸,发现额头和手心里不知何时已浸满了冷汗。 不等他松一口气,突然,电梯又响了。 这一次,是在西边。 “叮咚”。 清脆的提示音,就像是死亡的宣告。 谢愠站在走廊上,只感觉有一阵悚然感猛然爬上自己的后脑。 冷静,冷静。 说不定只是玩家呢? 他一边安慰自己,一边艰难地转头看去,只见原本漆黑一片、仿佛看不到尽头的西部走廊上,随着“叮咚”声响,亮起了一道细长的光条。 很快,那光条随着电梯门开启的声音慢慢扩大。 然后,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滚了出来。 借着电梯灯光,谢愠清晰地看见那人头神情惊恐,眼睛不甘地瞪大,嘴巴大开,牙齿被血液浸染为黑紫色的红。 而这颗人头只是一个开始,很快,更多破碎的尸块从电梯里被人扔了出来,手臂、大腿、内脏…… 尸块与大理石地板接触,发出黏腻的声响,血液流得到处都是,不难想象,那小小的电梯厢已成了怎样一副地狱光景。 浓烈的血腥味与死亡的气息扑面袭来,谢愠似乎忘记了恶心,大脑在尖叫,可身体却因为过度的恐惧而动弹不得。 二楼的杀人魔不知道还有没有离开,眼前就又来了一个新的。 并且非常显然,这位电梯杀人魔比二楼的那位更加恶趣味。 谢愠感到崩溃的同时,一种说不出的愤怒也袭上他的脑海,他是真想骂人了。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杀人魔?规则上的写的“?个”不会真的是不限数量吧!? 再这样下去,别说找学生证了,光是躲避这些疯子就已经要耗尽他全部心力了! 二楼那位说不定还守在楼梯口,大楼梯走不通,朝东边跑时间又不一定够,他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谢愠竭力思考着解决办法。 可恐惧已经侵蚀了他大半的思考能力,身体中的每一块血肉都在尖叫,似乎这样就能将一部分恐惧排解出去。 四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也仿佛变成了一汪深不见底的黑色海洋,谢愠溺在其中,痛苦挣扎,几乎无法呼吸。 一滴冷汗,顺着他的下颚缓缓滑落。 西边电梯里,尸块很快就被扔完了。 电梯里传来沉重的闷响声,那个杀人魔要出来了! 谢愠忽然抬起手,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他用的力气非常大,差点把自己掐出眼泪来。而这剧烈的疼痛给了他力量,将他短暂地从被恐惧淹没的情绪中解救出来,向前几步,他向仓库的方向走去。 地图上显示,一三五楼的大楼梯旁都设有仓库,可供玩家和杀人魔玩躲猫猫游戏。 从刚刚的情况看来,杀人魔找得非常仔细,因此玩家躲藏起来的安全性也变得非常低,但眼下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咬咬牙,他走进了仓库。 第五章 泰迪熊的游戏世界(4) 仓库内部的样子和谢愠想象的并不一样。里面没有横七竖八的杂物堆积,只有几把废弃的桌椅和几只被涂鸦得不成样子的储物柜。 比起仓库,不如说这里是废弃教室还比较合适。 出乎意料的是,仓库里除了谢愠,竟然还站着另一个人。 一个男人。 那男人身材高挑,肩宽腰窄,肌肉线条优美有力。他穿了件黑色外套,头上戴着兜帽,正背对着门口的方向朝窗外眺望而去。 吸引了谢愠视线的,不是男人健硕有力的身体,而是他自然垂下的左手里,正握着一把血淋淋的柴刀! 鲜血一滴滴落下,在地面上汇聚成一滩水洼。 是杀人魔。 冷汗从谢愠的额角流下。背后,沉闷的仿佛重物砸在地上一般的脚步声,已经在走廊上重重响起。 没有再选一次的可能性了。 无处可逃。 死局。 就在这时,男人听到了走廊上的脚步声,他回过头,正好对上门口站着的谢愠的视线。 见到谢愠,他先是一怔,旋即唇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微笑。 男人的夜视能力非常出色,因此即便是在这片黑暗里,他也可以清楚地看见站在门口的青年脸上的绝望与恐惧,颤抖的嘴唇,还有…… 如濒死的猎物一般,孤注一掷的眼神。 似乎被这眼神打动了般,他向来死水般无波无澜的心脏竟然错了一拍。 男人心想:真奇怪。 他非常清楚,自己现在应该做的,是举起手中的柴刀,狠狠地剖开青年的肚皮,让这具鲜活的肉体彻底失去生气。 可莫名的,他不想这么做。当了这么多年NPC,他还是头一次遇上这种情况。自己……似乎没办法对眼前这个人痛下杀手。 甚至,还有一种想要亲近对方的冲动。 太奇怪了。 男人摸不透这种情感究竟从何而来,于是他并没有进行任何动作,而是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盯着面前的青年。 谢愠站在门口,几乎是在等死了。谁知数十秒过去,对方也没动一下,他惊讶又迟疑地看过去,心底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苗。 走廊上的电梯杀人魔越来越近,谢愠心一横,迈开了脚步。 却不是逃跑,而是笔直朝男人的方向走去。 他已想清楚了,刚刚那些电梯里的尸块已明明白白地告诉他,遇上走廊上那位是绝不可能活的,是必死局。 至于眼前这位?谢愠摸不清他的底细,但就单凭对方没有第一时间冲过来杀自己这一点,就比走廊上那位好上太多! 站在原地不动或者鲁莽地前去其他空旷的房间也是死,还不如赌这一线生机! 走近了,谢愠才看到男人兜帽底下的笑容。 男人定定地看着他,然后,举起了手中的柴刀。 赌错了? 谢愠闭上双眼。 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来临,黑暗中人的听觉变得格外敏锐,他能听到背后另一个杀人魔逐渐接近的脚步声,还有面前男人极轻的笑声。 谢愠睁开眼,只见男人已收回柴刀,一手扶着门,竟然是替他将身后的储物柜推开了一条缝隙! 储物柜里虽然很窄,但已足够容纳一人躲藏。 柳暗花明又一村。谢愠心里一喜,赶紧从那条缝隙里挤了进去。 就在他躲好的瞬间,西边电梯厢里的杀人魔走到了教室门口。 空气中的血腥味骤然变得浑浊浓重,甚至更接近于腐烂。谢愠拼命忍住呕吐的欲望,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那杀人魔见到站在储物柜前的男人,脚步一顿,声音又粗又哑:“049号,你不去捕捉猎物,在这里站着做什么?” 被称作049号的男人道:“等猎物自己送上门咯。” 和那电梯杀人魔不同,049号的声音非常好听,只是语气轻佻又冷淡,便有种说不出的漠然。 电梯杀人魔听了,轻嗤一声,却并不觉得这回答有多奇怪。 049号算是他们NPC界的奇葩,天天独来独往,性格诡异,还遮着张脸,也不知道是长成了什么不可见人的模样。那些不长眼的女人还天天往他身边凑,真是奇了怪了! 他粗声粗气道:“那你就在这等着吧!” 049号道:“当然。不过,一楼已经有我在了,你还是去别的楼层吧。” 电梯杀人魔怒道:“要你多废话!” 说完,真的转身朝门外走去,看方向,应该是回西边了。 脚步声逐渐远去,电梯被按开的“叮咚”声再度响起,049号抬手扯了下自己的兜帽,后退一步,打开了身后储物柜的门。 储物柜内,青年依旧蜷缩着身体,他的心里莫名有些失望:这么胆小懦弱的人,自己怎么会对其有特殊的感觉? 下一刻,青年转过头,两眼直直地看向049号,脸上再不见了方才的临近崩溃般的神情,而是装满了难以置信的喜悦。 谢愠从储物柜里钻出来,怕丢了似得视线死死锁在眼前的男人身上,同时试探地喊道:“……余温水?” 049号皱起眉:“什么?” “你是余温水对不对,”谢愠听了他的反问,情绪更加激动,“我、我就知道,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余温水。 049号在脑海内搜索了一遍,却完全没有发现任何与这个名字相关的回忆。 他想,大概是对方认错了人吧。 依照他的性格,应该立马否认才是。可出于一种莫名的心理,049号并没有第一时间出声,想看看青年接下来还会说出什么话来。 谢愠慢慢站起身,见男人没有对自己的话语产生任何反应,脸上的喜悦逐渐褪去,变得迟疑。 他又喊了一声余温水,上前两步,抬手想要触碰男人的兜帽。 049号眼疾手快,一把将他的手打落,冷冷道:“你要干什么?” “我……” 谢愠一时语塞,他也说不清自己是从哪里来的胆子,竟然敢去主动碰一个杀人魔。可是,对方刚刚才从另一个杀人魔手里保护了自己,这让谢愠对其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信任感。 而且,余温水的声音,他怎么可能听错? 那可是他暗恋了足足十二年的对象! 但是,如果真的是余温水本人,男人见到他的时候就应该表明身份了才对。 是真的是自己认错了人,还是另有隐情? 男人不肯摘下兜帽,看不见五官,无法确认身份,一切都无从说起。 谢愠有些失落地低下头,见到男人握着柴刀的左手,心底又是一沉:余温水是右撇子,眼前的男人却是个左撇子。 充满期待的心瞬间又被抛回深渊之中,他嘴里充满苦涩道:“对不起,我好像真的认错人了。” “……” 做NPC这么久,049号见过无数人哭泣痛苦扭曲的脸,却没有任何一人像眼前青年这样,单只用一个失魂落魄的表情,就能带得他也一阵不舒服。 握住刀柄的手不自觉收紧,049号发现自己竟然有种冲动,想要将面前失落的人搂进怀里,好好安慰。 自己不会是疯了吧? 第六章 泰迪熊的游戏世界(5) 049号背过身去,不再看谢愠。 他对着漆黑安静的走廊,突然犯了烟瘾,想要用尼古丁来麻痹自己这毫无理由地活跃起来的不安分的神经。 谢愠这会儿也缓过劲来了,他看着男人的背影,压住心底那些翻涌的情绪。冷静思考,眼前的男人就算不是余温水,也绝对是个特例。 根据规则,玩家是必须要“躲避”杀人魔,否则就会被追杀至死亡。这个规则刚刚西边电梯的一幕也证实了,那些尸体,恐怕是没躲避杀人魔的玩家的下场。 可眼前的这个杀人魔,不仅没有杀自己,还救了自己。 就连刚刚自己失控去触碰他,他也没有动怒杀自己。 也就是说,他是一个身处于规则外的存在。 谢愠心中浮现出一个猜测,鼓足勇气再开口道:“你……是玩家吗?” 049号愣了一下,紧接着轻嗤出声:“我是玩家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他语气里充满了冷漠与讥讽,任谁听了都会觉得背上长刺,而向来对这些敏感的谢愠却像是没听出来似得,语气轻快道:“如果你是玩家,要不要考虑和我组队?” “……” 原先被问“是不是玩家”的时候,049号就想问谢愠:你是不是脑子不正常? 明明刚刚才看过自己和另一个杀人魔对话,还来问这种问题,怕不是智商有恙。 这还不有,眼前的玩家竟然还邀请自己组队,049号做NPC做了许久,还是头一回遇见这种情况,也真是开了眼界了。 他回头,眼睛在谢愠身上上下一扫,玩家的个人信息很快在他眼前显示出来。049号的视线在【通关游戏数:0】这项数据上顿了一下。 也就是说,这人是个第一次进游戏的新人? 这人是疯了还是神志不清了?第一次进游戏,就不知死活地邀请一个杀人魔NPC组队?是智障太狠听不懂规则吗?见到刚刚那一幕还没弄懂吗?在这个世界里,一个不小心是真的会死的! 049号自认够冷,是个合格的逃生游戏NPC,周围人对他的评价也倍儿高。 即便他每个游戏里都只当个划水的,一个人都没杀过,但关于他手下亡魂足有千万的谣言还是层出不穷,相信者还众多。 自己已经是这副形象了,这人都能心大地提出和自己组队,要是这么放他出去,和让他出去送死有什么区别? 还是说,只是单纯因为自己和那个叫余温水的很像,就能得到他托付如此信任? 049愈想愈烦躁,这烦躁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莫名其妙一把无名火就把他点着了。 他丝毫没有自己刚刚不顾身份打破规则,救下对方的自觉,只一个劲儿觉得谢愠防备心实在太差,这样下去可怎么行? 不行,绝对不行。 于是滑到嘴边的嘲讽和拒绝被咽了回去,049号似乎忘了自己的任务就是杀掉眼前的青年,他拎着柴刀,神色冷漠,语气也冷冷的:“别拖我的后腿。” 意思就是答应同行了。 谢愠眼睛一亮,忙点头道:“好!” -- 其他在这栋教学楼里尖叫逃命的玩家做梦都想不到,他们其中的一位竟然找了个杀人魔保驾护航。 两人简单地做了个自我介绍后,便一同离开了仓库。 刚刚在储物柜里,谢愠也没有闲着,而是将整栋教学楼的地图在脑海内重新过了一遍。 出来后,他提出要去五楼的办公区域看一看,049号身为NPC,自然没什么异议,只是提出要带着谢愠坐电梯上去。 有了队友,谢愠也有了底气,他没有细问其中原因,毫不犹豫地就点了头。 这毫不犹豫的劲儿令049号又是一番不爽,万一自己是个心脏的,把他带去卖了呢?怎么一点儿防备心都没有呢? 不过他忍了又忍,还是什么都没说。 因为西边电梯杀人魔的那一出尸块“表演”,谢愠对那座电梯多少有点排斥,049号则是嫌弃那电梯太脏,两人便一同坐了东边的电梯。 灯光通明的电梯厢内,谢愠偷偷地用余光瞥身边的男人。 男人的五官大半都隐藏在兜帽之下,只露出一个线条凌厉的下巴与薄薄的嘴唇,不过谢愠比他要稍矮一些,从这个角度,可以隐约窥见男人笔挺的鼻梁。 毫无疑问,是个大帅哥。 光看轮廓,049号就已经和余温水长得非常相像了。只可惜看不见全貌,否则就能彻底将自己心中的猜测确定下来了。 其实,谢愠心里很清楚,049号绝不可能是玩家。但刚刚在仓库里,他还是问出了那个愚蠢的问题,甚至提出了组队的请求。 只要和余温水有关,即便只有一点点的可能性,他都不愿放手。 而且…… 想起刚刚049号因为纠结而抿起的唇,和最后无奈妥协的叹息声,谢愠咬住下唇,没忍住,唇角轻轻弯了一下。 就算没看到全脸,他也已有百分之八九十的确信,眼前的人,就是余温水。 “叮咚”声响起,抵达了目标楼层,电梯门缓缓开启。 门外便是未知,谢愠心一紧。 就在这时,049号不动声色地向前走了一步,恰好挡在了他的前面,做了一个隐晦的保护姿态。 “走吧。” 谢愠愣了愣,随即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嗯!” 第七章 泰迪熊的游戏世界(6) 五楼。 如果地图没有出错,资料保存室就设置在校长室的旁边,学生资料应该也放在那里。 刚进学校时,谢愠的脑子一片混乱,这会儿冷静下来,加上身边有队友的安心感,他终于想起了这一回事。 泰迪熊说过,这一局游戏他们的目标很简单,那就是找到属于自己的学生证,规则上也有写着,进入游戏后,他们的身份就是学生。 这也就意味着,资料保存室里,很可能保存有他们身为学生的档案! 只要能找到档案,就能知道自己的年级与班级,再前往对应的楼层和教室进行寻找。 这个方法虽不能保证百分百可以找到学生证,但绝对比他一开始那样像只无头苍蝇在教学楼里乱转要强。 五楼的地形比一楼还要开阔,简直一览无余,如果在这里被杀人魔找到,除了比赛跑就只能够等死了。 电梯在身后关闭,黑暗重新将两人吞没。从亮处进入暗处,眼睛还需要一定适应的时间,无法分辨方向,什么都看不见的感觉非常糟糕,然而还没等谢愠感到不安,一只手忽然伸过来,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朝旁边拉了一下。 谢愠:? 他吃惊地睁大了眼,随即便听到049号道:“你是能上墙么?直直往墙上走。” 谢愠:…… 很好。 毒舌这一点,也很像是余温水的风格。 就在049号松手的前一秒,谢愠急道:“别放!” 049号道:“怎么了?” 怎么了? 其实也没怎么。 就是想要你多拉一会儿我的手而已。 当然,谢愠是不可能这么说的。他将语言重新组织了一番:“我……我不太能看见路,你可以多牵我一会儿吗?”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自己这是在对一个杀人魔NPC撒娇吗? 可还是忍不住心生期待。 说他恃宠而骄也好怎样也罢,谢愠很清楚,如果049号真的是余温水,那他是不可能拒绝自己的请求的。 他舔了舔下唇,充满期待地等待着049号的回复。 -- 049号觉得自己从见到这个叫谢愠的人起,脾气就变得好到恐怖,连耐心都被拉长了似得。 他甚至怀疑,就算谢愠现在要求自己去帮他找那什么“学生证”,自己都会在嫌弃之后同意下来。 诡异。 太诡异了。 可青年的体温与脉搏透过掌心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令049号莫名觉得心情不错,便也放弃了追究这情绪的源头。 何必追根究底呢? 反正自己也就只是一个NPC而已。 反正这次游戏以后,自己和谢愠应当也不会再见面了。 于是,049号依言将牵着青年的手收得更紧。 见049号真的没把自己的手松开,谢愠眼睛一亮,方才因为左右撇子的差异而产生了些许迟疑的内心再度被喜悦填满。 而且,在这种陌生的环境中,有人可依赖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让他心安又让他沉迷。 接下来的路程没有发生什么多余的变故。 穿过长长的走廊,谢愠抬起头,看见了写着“校长办公室”几个字的门牌高高挂在眼前房间的正上方。 这代表着他们这一行的目的地、资料保存室就在前方不远处了。 谢愠正想继续往前,049号却忽然松开手,张开手臂将他拦在了后方。 谢愠一怔,听话地停下了脚步。 随即,一阵细密的、像是在咀嚼什么肉类的声音,便从眼前的校长办公室里传了出来。 “好吃……”女人细细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满足,“真好吃……” 谢愠头皮一炸,定睛看去,这才发现,原来校长办公室的门竟然开着一条小小的细缝。 那咀嚼声,正是从那条细缝里传出来的。 他心头蓦然涌上一股不安和不舒服的感觉,在这种鬼地方,女人幸福又满足的声音显得分外可怖与诡异。谢愠抬起手,扯住049号的衣袖,想让他和自己一起离开。 可049号并没有动,他侧耳仔细地听了一会儿,然后回头轻声道:“你先去资料室,我进去看看情况。” 谢愠瞪大了眼,心中不安更甚。他直觉办公室里面不是杀人魔,而是其他某种更棘手的东西。 他咬唇:“我们一起进去。” “不行。”049号拒绝的很果断。 此刻的谢愠已经顾不及思索自己是不是会拖049号的后腿,他只单纯的不想和男人分开:“那你和我一起去资料室。” “……” 049号真想扶额。 他叹了口气,道:“办公室里的不是杀人魔,而是怪谈,你应该在游戏规则里看到过。” “它会在一定区域里画出自己的领域,任何经过的人,无论是NPC还是玩家都会被强制拉进去。一旦进领域,就必须遵从规则,和它玩一场游戏,通过了就能成功出来,失败了就会死亡。而这种游戏的难度非常高,几乎可以说是必死局。” 黑暗里,049号的声音平稳而冷静:“说实话吧,我不是玩家,而是NPC。和你不一样,我就算死了也能被游戏重新复活。我进去以后,这个领域会有一定的安全期,不会再拉人进去,趁这个机会,你赶紧去你要去的地方,然后离开。” 说完,他静静地等待青年松开自己的衣袖。 毕竟话已至此,就算是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择了。 可谢愠并没有如049号所想的那样,听完以后立马害怕的离开,而是继续神情坚定的摇头:“不,我不要和你分开。” “就算能复活又怎么样,那你也会很痛,不是吗?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我可以保护你。” “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保护我? 自己这么弱,竟然还说要保护别人,究竟是谁给他的胆子放这样的大话。 这也太可笑了。 可049嘴唇动了动,什么都没有说。 他这时才发现,原来谢愠眼里的不安并不是因为对门内未知的恐惧,而是在害怕和自己分离。 在成为NPC以后的记忆里,还从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感觉自心口汩汩涌出,049号最终还是无奈地低了头。 他重新牵住了谢愠的手,这一次,不是手腕,而是手掌。 他轻轻扣住青年的手指,道:“你要听话。” 谢愠拼命地点着头。 049号牵着谢愠,抬手推开了校长办公室的门。 第八章 泰迪熊的游戏世界(7) 方才在走廊上,还能听见办公室里的女人的说话声与咀嚼声,可现在推门走进来了,迎接他们的反而只有一片死了一般的寂静。 空气中的血腥味很淡,更多的是另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气味,湿哒哒的,又闷又潮,非常难受。 谢愠走着走着,脚边忽然踢到一个圆咕隆咚的东西,吓得他不由自主地将049号的手抓得更紧。安抚一般,049号回握了他一下。 谢愠有些不好意思,明明是自己执意要跟来的,现在又是这么一副胆小的样子。他朝旁边看了一眼,049号的注意力此时并不在谢愠身上,他皱着眉,打量着办公室内的一片黑暗。 过了一会儿,049号下了结论:“我们已经在领域内了。” 似乎是为了回应他的话,寂静的办公室内倏然响起一阵尖锐的笑声,随着笑声,室内大亮,所有的灯被瞬间打开。 谢愠被晃了一下,下意识闭了闭眼,等再睁开时,眼前的景象令他脸色一白。 只见一张深桃木色的办公桌被摆在整个房间的正中,四面环绕着都是高大的展示柜,没有窗户,整间办公室就像一间封闭的监牢。 办公桌上和地板上都堆积了满满的头骨,那几座高度可及天花板的展示柜里,更是整整齐齐摆放着数百个头骨。猛一看去,仿佛有无数双空洞的眼睛自四面八方睥睨俯视着房间正中的人。 由于空间狭小,这个场面更显震撼。 谢愠低头,看见刚刚自己不小心踢开的那个头骨上,覆盖着一层透明的黏液,正缓缓向下流淌。 办公桌后,缓缓站起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女人身着白衣,一头乌黑长发,背对着他们,光看身形怎么看怎么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但在她转过身后,谢愠才讶异地发现,眼前的女人,竟然长了一颗暗绿色、布满疙瘩的蛤蟆头! 这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直长了人类身体的癞蛤蟆! 她、亦或是它,鼓着两侧的腮帮,浑浊凸出的黄眼睛紧盯着来客,大嘴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然后,张开嘴,从嘴里吐出了两颗白色的头骨。 那两颗头骨上沾满了从它嘴里流出的透明黏液,与周围那些头骨上的黏液如出一辙。 “好吃,”它说,“真好吃。” 谢愠头皮发麻,这才意识到空气中那股怪异又潮湿的味道,究竟从何而来。 他胃液翻涌,几欲作呕,扭头看了一眼,却发现刚刚他们进来的门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小小的玻璃柜,里面空空的,什么都没放,看大小,应当刚好可以容纳两颗头骨。 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油然而生,谢愠压住喉咙里的恶心感,不着痕迹地又朝身旁的049号更靠近了一些。 因为早已在走廊上被告知过怪谈和领域的情况,他除了恶心与惊异以外,并没有产生更多的恐惧,只是看着眼前的蛤蟆人,等待它公布接下来的游戏内容。 049号更不用说,看着眼前的癞蛤蟆,连眉毛都没动一下,非常淡定。 蛤蟆人盯着他们看了一会,似乎有些不理解这两个新来客为什么和之前的那些客人不一样,既没有尖叫也没有吓得跪地求饶。 它吐出黏糊糊的舌头,声音和此前谢愠在门外听到的一模一样,是道非常温柔的女声:“你们也是来给我当食物的吗?” 049号平淡地看着眼前诡异的蛤蟆人,他心底是真的没什么感触,当NPC这么久,比这恶心千倍的玩意儿他都见过。面对这个恶意满满的问话,他淡淡道:“游戏是什么?不要磨蹭了,抓紧开始吧。” 蛤蟆人见自己确实是吓不到这两个人了,只好不甘心地挠了挠脸上那些麻麻赖赖的脓包:“游戏?咕……好吧……” 【领域游戏(怪谈):抓鬼牌】 【难度:一星】 【参与人(?)数:3】 【游戏规则】 【一、玩家坐定后,由游戏世界所有者(泰迪熊)进行逆时针发牌。】 【二、发牌完毕后,玩家开始正式丢牌。每局每回合,玩家都可以抽取右方玩家的手牌一张。】 【三、凑成对子的手牌可以丢弃,先丢弃完手牌的玩家取得最后胜利,无论其他玩家是否还持有手牌,游戏都将宣告结束。】 【四、游戏结束时,手牌被判定留有鬼牌的玩家死亡。】 【领域游戏——开始!】 地面一阵震动,房间正中的办公桌后移,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三角形的小桌。 桌边放了三把靠椅,谢愠与049号对视一眼,得到对方的肯定后,走上前,在桌边坐了下来。 坐定的时候,他听见049号在自己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不要多想,抽牌的速度越快越好。” 谢愠怔了怔,旋即微微点了下头。 果然很听话。 049号笑了一下,在谢愠的左侧坐下。 蛤蟆人此时也慢吞吞地走了过来,坐在了谢愠右边的位置上。 按照这个座位,谢愠会抽取蛤蟆人的手牌,049号抽取谢愠的手牌,蛤蟆人抽取049号的手牌。 所有玩家坐定,眼前的桌面上凭空出现了一只巴掌大的泰迪熊玩偶,它肚子破了个大洞,里面装满了被染红的棉花。它怀里抱着一副扑克牌,不紧不慢地将牌一张一张分发给三名玩家。 发牌结束后,谢愠拿起自己的牌组看了一眼,见到没有鬼牌,心里多少放松了一些。又不免偷偷去看049号的脸,自己是没有抽到,万一049号不幸运地抽到了呢? 兜帽下,男人的唇轻抿着,不带一丝上挑或下垂的弧度,手里理牌的动作熟练利落,根本无法从其中看出任何端倪。 他只好按捺住心中的不安,继续专心于眼前的游戏。 丢掉手牌中所有的对子,开始正式抽牌。 由于蛤蟆人的身体是正常的人类形态,所以从它手里抽取的扑克牌并没有预想中黏糊糊的液体。谢愠低头看了一下,红心A,和他手里另一场方块A凑成了对子,手里的牌数减少两张。 轮到049号抽牌,他伸出手指,从谢愠手里拿走了一张黑桃Q,同样顺利凑成了对子。 整个游戏过程平淡无波,没有任何曲折,只是单纯的抽牌、出牌、再抽牌、再出牌。 在这个枯燥的过程里,一个奇怪的疑问出现在谢愠的脑海。 按理说,这个抽鬼牌的游戏非常简单,只要运气够好,就算小学生都能取得胜利。 同样的,如果运气太差,很容易便会被一张鬼牌给害死。 可刚刚在办公室里的那一幕,再明显不过地告诉谢愠,这个蛤蟆人已经和非常多的玩家玩过了“抽鬼牌”游戏,并且无一例外地成为了最后的存活者。 这有可能吗? 谢愠想着,有些古怪地侧头瞟了蛤蟆人一眼,不想蛤蟆人竟然正好也在看他,视线相对,蛤蟆人那双昏黄的凸眼里流出一道恶毒的光。 谢愠背后一凉,总算想起为什么自己从刚刚开始起就感觉到一阵诡异的不协调感了。 刚刚叙述规则的时候,他并没有听见那句“绝对公平、绝对真实、绝对守信”游戏守则。 第九章 泰迪熊的游戏世界(8) 这游戏绝对有鬼。 问题在于,一个抽鬼牌的简单游戏,对方究竟是怎么出的千? 疑惑与焦虑涌上心头,连带着谢愠伸出去抽牌的指尖都带了些许的迟疑。就在这时,049号坐下前在他耳边说的那句“不要多想”再度回响在耳畔,他咬了咬唇,尽量不多想地抽了一张过来。 很幸运,这张牌不仅不是鬼牌,还帮助谢愠凑成了对子,转眼间,他的手牌只剩下了两张,蛤蟆人三张,049号一张。 他将手牌朝049号递过去,同时暗中祈祷,这张牌一定要帮助049号取得游戏的胜利。 049号从谢愠的手牌里抽走了一张红心K,看清牌面以后,他眉头微挑,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他没有如谢愠祈祷的那样出牌,而是说了声“过”,便将手牌递向蛤蟆人。 谢愠心底一沉。 就在049号说出“过”的瞬间,蛤蟆人那张丑陋的脸上咧开了一个古怪的笑,他从049号的手牌里抽了一张,顺利凑成对子,转眼间,他的手牌也只剩下了两张。 谢愠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只觉四面八方的空气都在这瞬间朝自己压迫而来。伸出手,他拼命祈祷不要抽到鬼牌。 然而事与愿违,他收回手,在牌面上看到了一只灰色的小丑。 手腕止不住地一抖,谢愠想控制脸上的神情,可根本无法控制,恍惚中,他看见小丑和蛤蟆人正一起对着自己哈哈大笑,像是在嘲讽他的无能和愚蠢。 “谢愠。” 049号的声音响起,依旧平静,带着奇异的安抚:“没事的,把牌给我。” 不行。 绝不可以。 下定了决心一般,谢愠深深吐出一口气:“049号,抽左边的。” 他手里的两张牌,一张鬼牌,一张红心10,左边的正是红心10。 他选择将鬼牌留给自己。 或许是错觉,话音落下的瞬间,谢愠看见面前的男人非常温柔地笑了一下。 049号朝他伸出手,却并没有如其所言地把红心10抽走,而是坚定地选择了鬼牌。 谢愠惊了一下,下意识将牌捏紧,不让对方抽走。 049号无奈道:“乖,不是说了吗?你要听话。” 见青年还是一脸不愿,他又哄道:“相信我,好吗?” 话里饱含温柔与耐心,几乎连049号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谢愠心中挣扎几番,最后还是微微松开了手。他选择相信049号,相信余温水。 看着眼前这一幕,蛤蟆人毫无征兆地发出了尖锐的笑声,它捂着肚子,笑得舌头都吐了出来,黏液顺着流淌到了地上,两只无神的眼疯狂转动:“好精彩,好精彩,看来你们已经决定好谁要被我吃掉了!” 就在这时,049号开口,打断了他的狂笑:“游戏结束。” “哈哈哈……哈?结束?怎么可能!!” 蛤蟆人脸色大变,谢愠亦是没反应过来。他们一同朝桌面上看去,只见牌堆的最顶端,赫然多了一副花牌K的对子。 而049号的手中已空空如也,方才从谢愠手里抽走的那张鬼牌,竟然变魔术一样从他手里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蛤蟆人尖叫道:“不可能!这不可能!”它疯了似得翻开谢愠最后剩下的那张手牌,见到红心10的瞬间,谢愠竟然从它那张深绿色的脸里看出了一丝惨淡的白。 它恶狠狠地盯着049号,用尖锐的嗓音大喊:“你出千!你出千!!!” 049号淡淡地看着他,也不反驳,而是对着三角桌边上一直静静待着的小泰迪熊布偶道:“游戏结束,请求判定所有玩家的剩余手牌。” 小泰迪熊歪了歪头,从肚子的破洞里发出清脆的童音:“判定中……” “判定已完成。” “游戏结束,还有两名玩家持有手牌。” “玩家一号,剩余手牌数1,牌面为红心10。玩家二号,剩余手牌数1,牌面为——” “鬼牌。” 听到鬼牌两个字的瞬间,谢愠呆呆地看向049号,大脑还迟钝着没能明白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蛤蟆人剩下的那张牌,是鬼牌? 怎么可能?鬼牌明明被自己抽走,又被049号抽走了才对啊?为什么最后会出现在蛤蟆人的手牌里? 种种疑问一口气涌上脑海,谢愠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049号看向一脸懵圈的青年,笑了笑,走上前牵住了谢愠的手:“我不是说了吗?相信我。” 感受着指间传递过来的对方温暖的体温,谢愠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他暂时放下了那些疑问,扑上去紧紧抱住了男人:“……你知不知道刚刚我有多害怕?” 过了一会儿,谢愠的腰间轻轻搭上了一只手掌,049号勾着他的腰,声音低沉:“不怕,有我在。” 第十章 泰迪熊的游戏世界(9) 伴随着蛤蟆人的诅咒与尖叫,头顶的灯光响起一阵电流声,随即,办公室内重新陷入了一片黑暗当中。 谢愠抱着049号缓了一会儿,等情绪终于冷静下来,才意识到他们的姿势有多暧昧。要是放到余温水还有记忆的时候,抱一下当然没什么所谓,可现在的余温水看自己,大概就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拉个手还能说是引路,但一个陌生男人紧紧抱住,049号应该会觉得很不舒服吧。 他连忙松开手,后退一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却没发觉自己推开的瞬间,面前的男人不悦地扯了下唇。 灯光碎后,就像是破除了什么魔咒似得,四周的景象已恢复了原本的模样,房门重新出现,储物柜里面塞满了资料与文件,空气中那股潮湿的古怪味道也消失无踪。 大约是因为刚刚的经历,此刻的黑暗竟带了一种莫名的安宁。谢愠环视一周,见那只蛤蟆人的确是不见了,松了口气,这才想起自己心中的疑问:“刚刚你究竟是怎么把游戏结束掉的?” 049号也没想藏私,直截了当道:“出千,那只蛤蟆不也在出千么?” 见他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谢愠顿时感觉自己像个笨比:“抽鬼牌是怎么出千的?” 049号只说了两个字:“藏牌。” 藏好牌,然后在需要的时候与手牌进行替换,随时随地都能结束游戏,取得胜利。 谢愠目瞪口呆:“藏牌?可牌不是由那只泰迪熊发的吗?” “一丘之貉。在领域内,怪谈是随心所欲的,规则只是给玩家看的,无法对它们造成任何约束。只不过这只蛤蟆太蠢,才被我摆了一道。”说到这里,049号声音渐冷,看了谢愠一眼,警告道:“以后遇见这种事,能跑就跑,别跟着别人就进去了。” 谢愠一噎,本想说自己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会趋利避害,又想起方才自己在走廊上缠着049号不放手的事情,顿时讪讪地闭了嘴。 049号见他这副模样,没忍住,抬手揉了揉青年的头发。 蛤蟆人的确是死在它的自大之下,觉得所有进领域的玩家都已经是它的掌中玩物,进行游戏只是一个玩弄猎物的过程。 因此,它一直到最后的回合,才开始做手脚,将手里的两张牌全都换成了鬼牌,为的就是欣赏玩家们以为胜利就在眼前,最后却被一掌拍死的绝望神情。 却没想到,藏牌的不止他一个人。 049号也藏了牌,将谢愠的鬼牌抽走以后,他便换掉了牌,将手牌全部出掉,不给下一回合蛤蟆人进行换牌的机会。 其实,他在前一个回合抽到谢愠的K时就能结束游戏。 但他没有那么做,特别是在看到那只蛤蟆人看向谢愠时那充满恶意的眼神时,就更不想了。 怎么能这么轻易地让这玩意儿死掉? 应该以牙还牙,让它在最得意最放松最快乐的时候,用它的方式杀死它,这才有趣。 想起蛤蟆人那不可置信的眼神和尖叫,049号扯了扯唇角,然后重新拉住了谢愠的手。 谢愠抬头看向他,眼里满是信任。 049号忽然觉得,被当成那个叫余温水的人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他道:“走吧。” 谢愠点点头,手指动了动,反扣住049号的手指,两人十指相扣,都很默契地没打破这暧昧的氛围。 无边无际的暗令走廊看起来像是没有尽头,但不知是不是谢愠的心理作用,他总觉得四周的景物看起来清晰了些许。 紧接着,他意识到了自己会有这种感觉的原因:天要亮了。 再过一段时间,黑暗便无法成为玩家的庇护,届时,杀人魔便将开始尽情地屠戮。想要找学生证,必须尽快。 资料保存室是一间不算大的屋子,开门时灰尘乱飞,一股霉味在空气中飘荡,好在并没有受潮,这味道还算可以忍受。 保存室的架子是按照入学时间来排序的,但那字实在是太难分辨,这时谢愠才意识到自己的思考还是太不全面且太过天真——在这样黑漆漆的地方,想要去看纸质文字,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都已经废了千辛万苦来到这里,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几十个书架在漆黑中立成一个巨大的山峰,谢愠在其中徘徊,就像是一只蝼蚁。如果有时间,他大可以在这里慢慢找,可看天色,已经不容得他再耽误时间了。 焦虑的情绪让谢愠的心里产生一种自厌感,他不由得想:自己为什么没有先前想到这个问题? 这时,他的手指被人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049号低声道:“别急。” 听到他的声音,谢愠冷静了一些,咬了咬下唇,沮丧道:“嗯。” 049号安抚完青年,便抬起头开始查看书架上的标记,和谢愠不同,利用良好的夜视能力,他很快便在书架中找到了年份最新的几个书架。 其实按照规定,NPC是不得向玩家提供任何帮助的,否则会受到处罚。 但,帮一次也是帮,帮两次也是帮。049号清楚,自己不应该总是这样把人护在身后,而是应该让谢愠自己好好练练,可见到青年失落沮丧的模样,他还是忍不住心软,将人领到了目标书架前。 在谢愠怔然的目光中,049号松开手,蹲下身,开始不紧不慢地翻看起书架上的资料。 “049……”谢愠有些手足无措,觉得自己又给对方添了麻烦。 049号翻看的速度很快,听青年的声音里带了些不安,有些好笑:“怎么了,我们不是队友吗?这没什么,别想太多。” 怎么能不想多呢? 说到底,049号一个NPC,根本就没必要帮他完成任务,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是自己在占便宜。谢愠想帮忙,奈何他看清一个字的时间,都够049号翻好几页了,怎么都是帮倒忙,站在旁边干看着又心里过不去,蹲下身,他凑近男人,小声道:“谢谢。” 暖暖的热气打在耳边,有点痒,像是猫爪子在心尖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 049号按住心头这阵莫名的悸动,道:“在这个世界里,凡事一定要想清楚再做,否则很容易就会把自己送进死局,毕竟,没人能一直帮你。” 说完又有点后悔,这话太像说教,语气又太硬。 可谢愠听完,眼睛却亮了起来。 六年前,同样的夜里,狭小的出租屋中,冷漠的青年看着他书桌上的数学考卷,眉宇间带上了一丝无奈:“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凡事一定要想清楚再做,考试是你一个人的事,没人能一直帮你。” 他嘴唇翕动,特别想喊余温水的名字,却还是忍住了,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049号抿了抿唇,继续翻看文件。 不多时,他便在第二个文件夹内找到了谢愠的学生档案。谢愠的猜测没错,上面果然记录有他的学生信息,档案显示,他是这所学校高二六班的学生。 高二,也就是说在三楼。 049号将这个信息低声同谢愠说了,随后便将物品全部恢复至原位。 谢愠想起那几个杀人魔,又想到049号的身份,担心被见到049号和身为玩家的自己一起同行,又给对方带来麻烦,迟疑道:“要不……我一个人去吧,万一遇上了的话……” “遇上了,然后呢?”049号打断了他的话,站起身,“费了那么多功夫把你带到这儿,就为了让你被其他人杀掉?” 谢愠羞愧道:“我一直在给你添麻烦。” 049号道:“你说对了。”说着,弯下腰,一把将他拉了起来:“可我愿意。” 他们之间的距离拉的极近,令谢愠可以清楚地看见男人兜帽下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嘴唇动了动,正想说什么,忽然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走廊上传来,紧接着资料保存室的门被推开,两道人影飞速地闪了进来。 门紧接着又被关上,很快,走廊上又响起一阵脚步声,与先前的不同,这脚步声又重又沉,伴随着牛一般的喘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自门缝间流淌进来。 腥味有如实质,隔着一扇门,却依旧瞬间充斥了这间小小的房间。谢愠头皮一炸,这得是杀了多少人,才会有这样的味道? 正想着,那脚步声的主人便在资料保存室的门前停下了。 谢愠清楚地听见,先前跑进来的那两道人影,已经经不住这样的压迫,溢出一声细小的啜泣。 虽然很细小,但是在这寂静的黑夜里,便十分明显。 走廊上的杀人魔听到这声啜泣,愈发笃定了里面有人,口中发出兴奋的吼声,他拎着手中的利刃,没有第一时间推门,而是凑近了门旁边的窗口,朝里看,试图寻找瑟瑟发抖、已成瓮中之鳖的猎物。 一张沾满鲜血的国字脸带着扭曲的神情贴紧了玻璃,他的头发、眉毛已经完全被鲜血打湿,结成一络一络的小结,眼睛赤红,嘴巴咧开了一个狰狞的笑容,露出里面沾满血液和肉碎的牙齿。 然而,他并没有见到预想中猎物因恐惧而扭曲的脸,房间里,只站了一个戴着兜帽、手持柴刀的高大男人,见到他,男人上前几步,走到窗前,语气冷漠地问:“怎么了?” 走廊上的杀人魔失望道:“049?怎么是你?……你不是应该在一楼吗?” 049号道:“上来逛逛,顺带处理个怪谈。” 闻言,杀人魔脸上露出一丝忌惮:“那只怪谈死了?” 他们这些NPC,说到底也只是身体能力被强化了的人类,几乎是不可能比过那些诡异的玩意的,一般见到了,都是躲着走的。可049号却偏要做那个怪胎,听说,这人手里光是人命就捏了成千上万条,杀个怪谈更是家常便饭。 妈的,自己也真是倒霉,竟然和这个瘟神分配到了同一个游戏世界。 话说,这家伙不应该一直在高端局吗?怎么会突发奇想来这种新手世界玩票? 无论如何,房间里的猎物都不是他能碰的了,杀人魔不甘地后退几步:“好吧,那你慢慢逛……” 049号把头微微一点,站在窗前,一直目送着杀人魔的身影重新没入黑暗,才有了动作。 他回身,把浑身僵硬的青年搂进怀里,语气无奈:“怎么还是吓成这样。” 第十一章 泰迪熊的游戏世界(10) 谢愠脸一红。这已经是第二次049号像这样帮自己支开杀人魔了。 男人抱他的动作实在太熟练,他紧张地抓住049号的外套,说不清此刻加快的心跳究竟是因为惊吓还是心动。 049号本也就不指望他回答什么,管也不管屋内的其他两人,搂着谢愠便朝门口走去。 这是,那两道身影的其中一个急急开口,拦住了他们的步伐。 “那个,大佬,你们是高端玩家吧!”那人从地上爬起来,大概是牵扯到了身上的哪处伤口,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可以带带我们吗?” 说完,意识到自己的表达太像白嫖,忙补充道:“我们是第一批进入学校的人,手里线索很多,可以进行交换,马上就要天亮,我保证这些线索是你们在这几个小时里找不出来的!刚刚我被那个杀人魔咬了一口,现在腿已经不行了,我不用你们带着我,只用带我女朋友走就行!求求你们!” 他的话说得很快,语气极其诚恳。听到他这么说,一直跪坐在地上的女人从嘴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她已经被这个世界吓傻了,只会一个劲的哭,想来,刚刚杀人魔来时发出了动静的人也是她。 049号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没说话。 见他沉默,男人还以为是自己的态度不够真诚,强忍着腿上的痛楚,他咬紧牙,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本子,颤抖着递了过去:“这、这是我记录下来的所有线索,这个世界太诡异了,说是新手局,可这根本不是新手局的难度,你们拿走这个,记得带上我的女朋友……” 这时,谢愠忽然出声道:“049,我们走吧。”说着,先一步拉开了资料保存室的门。 “等、等等,为什么?”男人难以置信地看向青年,见那名方才与杀人魔交谈的男人也要依言离开,顾不得剧痛,连跳了好几步,“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只要她能活着……”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门关上时,锁舌发出的轻响。 走廊上,四处溢满了鲜血的味道,是那杀人魔离开时留下的。 按亮电梯,谢愠听到049号略带玩味地说:“我还以为你会答应他。” 谢愠无法反驳。的确,刚刚他是有一瞬间被男人所说的话共情,将那两人的情况代入了自己和余温水,顿时心软。 可是…… 他轻声道:“那两个人,其实已经死了吧。” 那个男人将笔记本递向他们的时候,谢愠清楚地看到,他身上的衣服,是一件蓝白相间的校服外套。 那衣服极干净,没有任何一丝血迹,谢愠低下头,在男人的脚上看到了一双纯白色的运动鞋,也很干净。 刚从杀人魔手里逃亡出来的人,怎么可能衣着这么整洁? 049号不置可否的一笑:“如果你刚刚拿了那人的笔记本,就能和他们一起穿上新校服了。” 谢愠道:“……我觉得我这身挺好的。” 049号轻笑。 嘴上语气轻松,谢愠的心确实越发沉了下去,他看向一侧的走廊玻璃,天空已从黑转为沉闷的灰。外界看起来一切如常,可这楼里发生的一幕幕,都在时刻提醒他,这是另一个世界。 一个充满了死亡与血液的世界。 谢愠忽然觉得荒谬,因为当他想起那些尸体和血液时,内心竟然没泛起什么波澜。短短的几个小时,他已经习惯了周身充满死亡的黑暗。 更可能,是因为身边人带给自己的安心足够充足,他甚至有一种错觉,只要049号在,就没什么能对他产生威胁。 紧接着,资料保存室里遇到的那对情侣出现在谢愠的脑海,那两人应当是男生占据主导地位,以求在这个疯狂的世界能够保护自己的女朋友。 可是,他受伤以后,被他保护的太好的女友根本什么都无法为他做,只能一个人蜷缩着哭泣,眼睁睁看着重伤的男友向他人乞求,以用自己的命换她的命。 如果049号受了伤,无法再保护他,反而需要他的保护,现在的自己,能够做到吗? 谢愠有些茫然。 第十二章 泰迪熊的游戏世界(11) 乘着电梯下到三楼,电梯门打开,由于天色渐亮,走廊上的黑暗散去了些许,已经能看出事物原本的模样。 三楼与二楼和五楼都不同,墙面干净,地板上也没有凌乱的脚印,甚至空气中那股血腥味都散去了,一旁,一扇扇教室的门紧闭着,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摆放整齐的桌椅。 眼前景象越是平静,反而越让人心生怯意。 就像是如镜般无波无澜的漆黑湖面,不知下方隐藏了些什么,未知所带来的彷徨加大了感官中的每一丝颤栗。走出电梯厢,诡异的不安如蛛丝般爬满了谢愠的心脏。 049号大略打量了一番四周的环境,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沉,头一次直白地露出了烦躁与不悦。 他道:“这楼层我不会陪你走,想要找我,来四楼,记得一定要走大楼梯。” 谢愠一愣,眼睛睁大:“你要走?为什么?” 049号脸色不好,他语气极快地解释道:“玩家进游戏以后,会有一个醒来的过程。为了防止开场全灭,游戏将玩家醒来的地方设为“安全点”。安全点对NPC的约束力很大,我必须得走。” 听到这话,谢愠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他本想说什么,但看到049号难看的神色,还是没有多言:“好,无论有没有找到,我都会去四楼找你。” 049号“嗯”了一声,重新按开电梯。 转瞬间,走廊上便只剩下了谢愠一个人。 他慢慢迈开了步子。走廊上很安静,也很平静,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回响,049号一走,空气中最后一丝血腥味便也散去了。此时的谢愠有一种错觉,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自己只是在一所再平常不过的学校里行走。 一边走,他一边抬头注意着身旁教室的门牌。一扇扇走过,终于,高二六班的门牌出现在谢愠的眼前。 从玻璃窗望进去,教室内空无一人,黑板上甚至还留着几道粉笔字,谢愠眯起眼分辨,发现那是一道方程式。 外面看里面,看不出任何异状。谢愠拉开教室门,正想走进,却被一声极细小的“喂”给喊住了脚步。 是个女孩子的声音。 这声音令他感到有些耳熟,加之被通知过这个地方对NPC的约束限制很大,谢愠心里没产生什么紧张感,便回过了头。 喊他的竟然是于梓彤。 少女素白的脸上染了丝丝的血迹,头发也凌乱地散在颈间,刘海被汗水浸湿,黏在额头上,显然,她也是经历了一番恶战才到这里来的。 自两人在一楼大厅飞分开,已过了好几个小时。见到人的第一时间,谢愠便低下头看了对方的装束,没见到那身诡异的蓝白校服,他松了口气,这才开口道:“你怎么在这里,上面的楼层全都搜完了?” 于梓彤嘴角露出苦笑:“哪可能。我去了六楼以后,就在小卖部里遇见了杀人魔,还有一堆尸体,借着空调外机的掩护才逃了出来。到五楼看到那么空旷,就又下了一楼,结果四楼还有杀人魔……一直跌跌撞撞逃到了这里,见到了队友才好一些。” 这一番经历和谢愠差不了多少,不过谢愠有049号保驾护航,游戏体验增加了许多,没那么惊心动魄。听到后面,他问道:“这里还有其他玩家?” 于梓彤点头道:“有,有四个,三男一女,人都挺好的。”说着,她忽然压低了声音,“但是好奇怪啊,我问了他们,他们都说自己一醒来就在学校里了,好像只有我们两个是在学校外的树林里醒过来的。” 谢愠一怔。这个疑问刚才他听049号说安全点的时候就产生了,连带着也对于梓彤产生了怀疑,却没想到刚打照面,对方竟然先一步把自己的台词给抢了,令他无话可说。 顿了顿,他道:“可能是因为任务不同,你没有暴露自己的任务吧?” 于梓彤摇头道:“没,但我听他们的对话,他们的任务好像是活过天亮,没有找学生证这点。说到这个,学生证你有线索了吗?” 谢愠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四周看了看,道:“这楼层没有杀人魔?” 于梓彤道:“我在这里待了半小时左右,没有看到杀人魔,也没有遇见过怪谈。”她眉头蹙紧,唇角向下撇,流露出一丝不安与脆弱,她长得漂亮,这种情绪放在她身上,格外惹人怜惜:“你说真的有学生证这东西吗?不会是规则在骗我们吧。” “不会。”谢愠将之前从二楼教室里找到的学生证递给于梓彤:“这是我在二楼找到的,游戏规则应该是真的。” 他安抚道:“别急,我们一起在这里找一找。” 于梓彤点点头。 谢愠又问:“其他的玩家呢?” 于梓彤道:“他们觉得这里人太多,不安全,要去其他楼层找藏身处,就都走了。” 觉得安全点不安全,所以离开了安全点。谢愠一听便觉得那四个人是凶多吉少了,不过死亡在这里本就是最常见不过的东西,他听完这话,甚至感觉有点习以为常。 谢愠叹了口气道:“你去六班,我去七班,两个人一起找,效率更高。” 于梓彤迟疑道:“我能和你一起去七班吗?我一个人有点怕。” 谢愠道:“可以。” 他将六班的门重新关上,视线下滑,他在面前少女的脚上,看到了一双雪白的、纤尘未染的运动鞋。 第十三章 泰迪熊的游戏世界(12) 谢愠的脸色未变,视线羽毛一样,只在那双鞋上轻轻掠过,便移开了视线,什么都不知道似得,带着少女一起走向了教室。 于梓彤声音清甜,几声塑料袋响,她从口袋里拿出了一袋小零食:“给你!这是我从六楼小卖部拿的,一晚上跑来跑去的,你拿去垫垫肚子。” 谢愠没有接,转过头对她“嘘”了一声,神情严肃:“虽然现在还没有杀人魔来,但很难说之后会不会有,千万不能放松警惕。” 看少女怔愣,又微笑道:“零食你留着自己吃吧,你是女孩子,需要的体力更多。” 于梓彤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在他脸上转了一下,然而谢愠从神情到动作,自始至终都是无比自然的。 她乖巧道:“好,那,我从前面开始找,你从后面开始找,可以吗?” 谢愠道:“好。” 他抬起步子,径直走向教室尾端,走路的过程中,他可以感受到少女的视线如冰冷的蛇信一般黏腻地滑行在他的背上。 于是寒毛直竖,肌肉也不自觉地绷紧。 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谢愠极力保持冷静,然后沉着地看向站在黑板前的于梓彤,像一个无微不至的大哥哥那样,细致地叮嘱道:“记得每一张桌肚的最里面都要搜,学生证很小,保不齐就错过了。” 于梓彤的声音柔柔的:“好。” 就在她弯腰开始翻找那些桌椅的瞬间,谢愠在最后一排蹲下身,悄无声息地从后门摸了出去。 他把腰伏得很低,将身体保持在窗沿的正下方,一路小心地摸到了六班教室前,拉开门,闪身钻了进去。 谢愠的时间不多,于梓彤那边很快就会发现他的离开。他必须快速地搜完这间教室的抽屉,然后离开这间楼层。 从一开始,谢愠就没信过于梓彤,即便她是他到这个世界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但在谢愠这里,这件事只会徒增她的不可信。 说他多疑也好,冷漠也罢,这个世界里,谢愠除了049号,根本就不相信任何人。 所以,方才被于梓彤询问的时候,他没有说真话,还有意将她引到了七班去,免得她在六班给自己添多余的麻烦。 而后来于梓彤脚上的那双鞋也恰恰证实了谢愠的远见。 少女已经死了,现在出现的,只是一副不知填了什么东西的躯壳而已。 并且和之前那对男女一样,少女见到他以后,觉得自己已经博取了谢愠的信任,便将零食拿出,想让谢愠接过去——把身上带着的某样东西递给还活着的玩家,恐怕是他们同化别人的一种方式。 好在谢愠早已见过这一套,并不上当。 手掌撑住桌子,往里一探一摸,然后走到下一张桌子面前,重复同样的动作。时间有限,谢愠的动作极快,全程神经紧绷,汗珠沁出额头,顺着他的下颌骨滴落进领口。 就在他搜到一半的时候,走廊上忽然传来一声清甜的、略带疑惑的声音:“咦?人呢?” 紧接着,便是教室门拉开的声音,伴随着少女的喃喃声,有如鬼魅。 “好奇怪啊。” “怎么会突然跑了呢?” “为什么要跑呢?” “好奇怪啊。” “哦,原来在这里。” 话音落下,一只纤细白皙的手从外面扶住了玻璃,漆黑一片的走廊上,陡然出现了少女甜美的笑脸:“找、到、你、了。” 这场景同方才在资料保存室内的情况如出一致,只不过这次,没有站在前面保护他的人了。 谢愠看了窗户一眼,没有慌张,反而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更快地搜了几个课桌,不需要再掩饰动静,桌椅被拖拽的声音在空旷黑暗的教室里回响。 见状,“于梓彤”咯咯地笑了起来,然后毫无征兆地一把打开窗户,从走廊上翻了进来! 冷静。 再冷静一点。 谢愠一边与“于梓彤”拉开距离,一边更快地翻找桌肚。许是瞎猫碰见死耗子,在窗边第四排的座位里,他的手探进去,竟然真的摸到了一张四方形的卡片,来不及细看,他一把将卡片塞进了口袋,随即拼命朝教室门口跑去。 他的速度已经很快,可“于梓彤”更快,知道谢愠已经看透了自己的伪装,便也懒得继续演戏,她趴伏在桌上,四肢扭曲成根本不可能的角度,手脚并用,蜘蛛一般以一种匪夷所思地速度朝谢愠直冲过来。 这他妈—— 谢愠在心底骂了句脏话,几秒钟的时间,他已冲上了讲台,用力将眼前的讲桌一推,试图阻挡“于梓彤”的脚步,然而没用,讲桌倒下的瞬间,一只柔软冰冷的手就已经握住了谢愠的手腕。 按理说,“于梓彤”的力气是不可能比过谢愠这个成年男人的,然而这里根本就没有道理,被抓住的瞬间,谢愠只感觉自己是被一根老虎钳牢牢钳住了骨头,伴随一阵“咯吱”的响动,钻心的疼席卷上脑海。 这一下,他这手腕就算没骨折,也得骨裂了。 谢愠痛得冷汗直流,顾不上手腕不手腕的事情,他随手抄起一旁的黑板擦便往“于梓彤”的脸上砸去。很幸运,这只板擦上沾满了粉笔灰,白花花的粉尘顿时如雾一般四散开来。 “于梓彤”显然没想到这一出,怔愣下手上的力气松了些许,谢愠抓住这个间隙,一脚将她踢开,跌撞着冲出了六班教室。 “于梓彤”的反应很快,四肢在地面上一撑,便迅速地追了出来。 大楼梯的楼梯口近在眼前,可少女咯咯的笑声已贴在后脑上响起,谢愠感觉自己是跑不过这邪门玩意儿了,一咬牙,左脚蹬地,全力往前一跳,整个人扑到了楼梯上。 刚受过伤的手腕因为这个动作狠狠在台阶上磕了一下,差点疼得他飙出眼泪。 古怪的是,和二楼那个杀人魔一样,明明自己就在眼前,“于梓彤”却还是在楼梯口的位置停了下来。 脚步声与争斗声都停了下来,黑暗中,只剩下了谢愠拼命喘气的声音。楼梯的台阶很凉,他忍痛挣扎着爬起身,站在楼梯上俯视面前的少女。 “于梓彤”依旧保持着四肢着地的诡异姿势,脸上笑容甜美,只是看他的目光却充满了怨恨与恶毒。 她舔了舔嘴唇,柔柔道:“你别跑呀,我有好东西给你呢,你不想通关了吗?” 谢愠估计他们这些人是有限制不能走楼梯的,怪不得049号离开时特地叮嘱了自己要从大楼梯上楼。 他抹了把脸,等呼吸平复了一些,才问道:“什么东西?” “于梓彤”做出了一个伤心的表情:“你忘了,在学校门口我们说好的,要帮对方找学生证,你看,我都还记得的。” 说着,她突然将身体弓起,脖子朝前一伸,竟然从嘴巴里呕出了一张四方形的卡片。 “于梓彤”笑道:“你看,我都还记得的,所以我帮你找到了你的学生证,没有学生证你是无法通关的,来,快来拿吧。” 拿了“于梓彤”给的东西,就一定会被她同化,可不拿,就永远都通不了关。 翻来覆去,都是一个“死”字。 谢愠低头看了看那张沾满唾液的卡片,又看了看趴在地上笑容诡谲的少女,开口道:“你确定那张学生证上写的是我的名字?” “于梓彤”肯定道:“当然,我确认了好几次呢!放心,我是不可能骗你的,你可以下来看一看呀。” 谢愠点点头道:“那我就放心了。”说完,便要回头继续上楼。 “于梓彤”笑容一僵,叫道:“什么意思?你真不想通关游戏了?!” 谢愠脚步顿了顿,平淡道:“你读一下那张学生证上的名字。” “于梓彤”还以为他是想进行确认,低下头,一字一字地将地上卡片上写着的名字念了出来:“王、晨、鑫。” 念完,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上神情变得难以置信起来,她抬头,怒道:“这不是你的名字?从一开始你就在骗我?” 谢愠没有回答,径直走上了楼梯,将少女愤怒的咆哮扔在了身后。 想也知道,他怎么可能再把真名告诉一个陌生人?何况还是在这种被夺走学生证,就无法通关,必死的情况。 所以进门前,谢愠套出了于梓彤的名字,却给了对方一个假名。 他不想害人,但也不相信任何人。 能让他信任的人,只有—— 谢愠抬起头,在四楼的楼梯口,见到了一个倚墙站着的修长身影。 049号在这个位置已经等了很久,准确来说,和谢愠分开以后,他便立马乘坐电梯到了四楼,在这里等候。 等待的时间里,他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虑感,仿佛心神都牵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上,脑子里一直在想,万一谢愠被骗了、被杀了怎么办?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怎么办? 于是不禁后悔起来,觉得自己应该一直跟着他的,顶着限制也要。 直到现在,见到从楼梯走上来、气喘吁吁的青年,049号的心才终于落到了实处。 谢愠看着他,傻兮兮地笑了笑,神情间一点儿也不见方才的冷淡,走上楼梯,他一把拥住049号,脸眷恋地在男人的肩头蹭了蹭。 鼻息间有淡淡的血腥味,更多的则是049号身上那种说不出的清冽冷香。紧绷的神经在这香中放松下来,谢愠抬起头,见男人唇角温柔的弧度,心里一动,嘴比脑子更快地将话说了出来。 “049号,可不可以让我看看你兜帽下的脸?” 第十四章 泰迪熊的游戏世界(完) 几乎是话出口的瞬间,谢愠就有些后悔了。 但不可否认的是,比起后悔,他心里更多的是一种期待。 只要049号拉下兜帽,他就能确信他的身份。毕竟心中百般猜测,终究也只是猜测,不安稳感始终浮着,比不上真的确信后的踏实。 于是,谢愠并没有收回刚刚的失言,而是抓住了049号的衣角,恳切地看着男人。 049号抿起唇,心底划过一丝犹豫。 不是不可以,只是摘下帽子而已,这么个小小的愿望,又是被谢愠提出来的,他当然可以满足。 可是,049号身为NPC,非常清楚,这个世界的随机性非常强,一个NPC和一个玩家,想要再次相遇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如果自己不是他想要找的那个人,也就算了。如果是呢?那么谢愠就不得不再一次承受分别的痛苦。 这场游戏已经走到了末端,而且自己也什么都记不起,即便给谢愠看到了自己的脸,也不过是徒增烦恼而已。 在谢愠满怀期待的目光中,049号缓慢地摇了摇头。 不失望是不可能的。谢愠心里一沉,咬住嘴唇:“为什么?” 049号道:“在这个游戏世界,NPC和玩家的匹配是完全随机的,就算你能看到你想要的答案,我们也不可能再见第二次了。” 谢愠完全没想过这一点,顿时神情慌乱:“什么意思?我以后都没法见到你了吗?” 他不自觉将抓着049号的手攥得更紧,步子也往前挪了几步,几乎要贴在男人的身上。 049号没说话,视线下滑,落在了青年另一只下垂的手上。 忽然,他视线一凝,一把抓住谢愠的手臂,将那只手拽到眼前。 只见方才被“于梓彤”捏住的地方已经肿成了一圈鼓包,像个馒头似得,红中透着骇人的紫色,几乎有些发乌。 被他这么一拽,谢愠口中溢出一声痛呼,正说着的话也被打断了:“疼……” 049号蹙起眉:“怎么弄的?” “没什么。”谢愠本想含糊过去,奈何049号神情不愉,定定地看着他,只好说了实话,“在楼下遇到了个之前认识的人,她穿了校服,本来想骗我,被我识破了。我拿了学生证就跑了,没什么的,之后去医院包扎下就好。” 三楼么?很好,他记住了。 049号的手指在伤口上方停了一下,没敢碰,停了会儿,他低下头,在上面轻轻地亲了一下。 干燥柔软的唇在快要失去知觉的肌肤上烙下一个滚烫的烙印,紧接着撩起一片颤栗。 谢愠瞪大眼,大脑一瞬间空白,就连方才因为男人的话而慌张焦虑的思绪也被清空。 心跳在耳边鼓动起震耳欲聋的声响。 049号却像是没察觉自己这举动有多么暧昧一样,一手虚握着青年受伤的手腕,一边朝墙角后方看了一眼。不只是看到了什么,他皱起眉,低声道:“跟我走。” 谢愠回过神,搓了搓自己滚烫的脸,跟上了049号的步伐。 四楼的走廊比其他楼层都要诡异,从墙面到地板,再到天花板,全都涂满了不详的黑色,空气中血腥味浓到呛人,只是却见不到什么断肢残骸。 谢愠觉得古怪,看了几眼,随后才意识到,那些黑色并不是油漆,而是有人把血涂在了上面。 更远的地方,有一个隐约的轮廓摇摇晃晃,像是有个人被倒吊在了天花板上。 他皱起眉,想要再看的仔细一点,眼睛便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给遮住了。 “别看。”049号声音微冷,“进教室。” 微凉的手指搭在眼眶上,指腹有薄薄的茧,力气却收敛且温柔。 谢愠闭着眼,乖顺地被拉进了教室。 教室门关上,阻隔了大部分的腥味。室内倒还是寻常的样子,049将遮在谢愠眼前的手放下,示意他在课桌前坐下。 谢愠看着站在讲桌前的男人,有一瞬间的恍然。 和余温水一起在教室里的场景,实在是太熟悉了。 他和余温水是十几年的发小,从小学,一直到大学,直到余温水的离开,他们的关系很好,但始终都止步于好兄弟好朋友的关系。 最亲近的接触止于拥抱,最过火的也只是十八岁那年醉酒后的抚慰。 谢愠很清楚,余温水是个直男,因此只敢偷偷在对方身后看着他。余温水在做什么?和谁聊了天?新认识了哪个女人? 到最后,几乎都有些病态了。 他真是个很能忍耐的人,满满一腔的情意,硬生生忍了十二年,都不曾被宣之于口。 可结果呢? 忍到最后,什么都没了,余温水也没了。 余温水走了多久,谢愠的世界就荒芜了多久,直到这次被莫名拉进这个诡谲的世界,遇到049号以后,他才真正感觉自己死寂了许久的心再度鲜活起来。 看着眼前的049号,谢愠只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泛起了欢欣的颤栗。 他曾经错过一次的人,现在又因为奇迹而出现了他的面前。 是的,奇迹。 其他被莫名拉进这个死亡世界的玩家,恐怕都会咬牙切齿地诅咒自己的命运。 可谢愠只觉得幸运。如果不幸运,自己怎么可能还有这样的机会,能够再次见到心爱的人? 他的心头忽然浮现出一个极其疯狂的想法。 余温水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他和自己以前的关系究竟怎么样,那还不是由自己一张嘴胡说? 看他也不很讨厌自己,甚至还对自己做出了这样暧昧的举动,那是不是代表着,自己其实是有机会的? 只要他说,他和余温水其实是情侣关系,余温水是不是也会相信? 这时,049号在他身边坐下,打量着他的伤口,哑声问:“疼吗?” 谢愠回过神,用力摇头,将脸埋进了男人的颈窝里:“不疼,只要你在就不疼。” 049号没有应答,只沉默地将他搂进怀里。 谢愠坚定道:“如果再也没法遇上你,那我就不离开了。” “别胡说。”049号侧脸,透过窗户看向外面将亮的天色。他一手勾着青年的腰,一手探进了青年的口袋,将里面放着的两张卡片拿了出来,看清其中一张上有着青年名字和照片的学生证后,049号松了口气:“等天再亮一点,我就送你出去。” 谢愠闷声道:“不要。”说着,还又往男人怀里蹭了蹭。 049号是真有点头疼了,他顿时后悔起刚刚自己怎么就实话实说了,让青年什么都不知道,开开心心地走不更好吗? 他正想狠下心,把人推开,便听到怀里的谢愠开口,说了一句令他久久未能回神的话。 “你都不记得了。”谢愠道,“我们的关系,你全忘了。” 049号怔了怔,道:“什么关系?” 谢愠抬起脸,抿了抿唇,却是狠狠下了决心。 因为紧张,他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恋人。” 轻飘飘的两个字,骤然落地,砸出千钧的重量。 049号瞳孔微缩,一时有些没回神。 谢愠此刻也是心虚的要死,连带着膝盖都有点发软,快站不住脚。 老天啊,原谅他的自私和卑鄙吧。 他真的再也受不了只能远远遥望着心爱之人的甜蜜折磨了。 谢愠偷偷打量着面前男人没被掩藏住的下半张脸,男人下巴紧绷,薄唇紧抿,显然也是在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怕他怀疑,谢愠忙又颤巍巍地添了一把火。他扶住049号的肩膀,仰起头,鼓足了勇气,嘴唇轻轻地印在了男人线条冷厉的下巴上。 像是被这个吻唤回神志似得,049号低下头,细细端详怀里的人。 成为NPC以后,他从没思考过自己以前的事情,更没对谁动过心,他似乎天然就对其他人没有兴趣,更别提进一步发展为情侣关系。 就像是和世界隔了一层玻璃,渐渐地,049号便也习惯了独来独往。 可自从遇见了谢愠以后,这种感觉就消失无踪了。说来也怪,打死进这个世界以前的049号也不相信,自己不仅会出手保护玩家,还将他带在身边,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他护在身后,无时无刻地不想要牵他的手,拥他抱他。 谢愠说认识他,049号其实已经信了八分,就算大脑会说谎,留在深层的潜意识不会骗他。如果不是真的先前认识,且关系亲密,自己是绝不可能对一个陌生人、还是个玩家做到这一步的。 可……恋人? 谢愠似乎已察觉到了男人从兜帽下投过来的探究目光,心里虚的不行,算起来,他还是第一次对余温水撒谎,又想起对方看破谎言的功力是一等一的,更加紧张。 被审视的煎熬与内心的紧张,形成了内外两种压力,谢愠被挤在中间,忽然觉得有些委屈。 他难受的想:余温水不信他。 就算他失去了记忆,自己也无法成为他的答案。 十几年来在内心里堆积起的郁闷终于将坚固的堤坝冲破了一个缝隙,酸楚的热流直冲向眼睛与心脏,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谢愠连忙将头低下,然而还是没能瞒住049号。 见青年泛红的眼角,049号心里一疼,霎时,什么怀疑与揣测都消失了。 他抬手捧起谢愠的侧脸,低头,轻轻吻在青年的眼睑上。 “我知道了。”049号保持声音平静,透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克制,“等一会天亮了,我先把你送出去,然后……我会想办法,去找你。” “这个游戏世界很诡异,他不会只把你拉进来一次,记住,出去以后,宇岩风在网上找一个叫‘真实之门’的网站,好好记住里面的各类事项,不要乱和人组队。”方才还嫌黑夜过得漫长无边,现在天光即将破晓,又觉得时间过得实在太快。 许多话来不及说,便都略去了,049号有些粗糙的指腹滑过谢愠的侧脸:“只要活着,就还有见面的希望。刚刚那样自暴自弃的话,不准再说第二次。” 谢愠感觉被亲到的地方像有火烧,他有些欣喜,049竟然真的相信了,一面又有些不安道:“你真的会来找我?” 049号道:“会。”顿了顿,又道,“下次见面,会给你看我的脸。” 这句话像一个委婉的承诺,在说他们一定还会再见的。 049号此刻还轻轻搂着他的腰,不知为什么,方才还觉得没什么的亲密举动,在青年说出“恋人”二字以后,便带了股说不出的暧昧。 谢愠张了张嘴,又闭上。 049号信了他的胡言乱语,这很好。 在此基础上再想要些什么,就实在不合理了。 049号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道:“怎么了?” 谢愠道:“还有一件事。” 049号道:“什么?” 谢愠硬着头皮,心里比刚刚遇见于梓彤还要紧张:“你能不能亲我一下?” 说完,他又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遮在眼前:“不……我……当我没说。” 昏了头了。 见男人真的信了自己的鬼话,谢愠一时松懈,不经脑子就把想在脑子里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049号一顿,难得也感觉出了几分窘迫。如果青年真的和自己是恋人关系,这个要求……不能说是不合理。 他的目光落到谢愠红润饱满的唇上,心跳有点失速。 沉默一会儿,他压下冲动:“不了。” 不等谢愠失落,他又继续道:“下次见面了,再亲。” -- 天真正亮时,谢愠靠在049号的肩头,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经过一夜的奔波,此刻的他无比疲惫。 049号叩着青年的手指,望向四楼被鲜血浸染的走廊,破晓的晨光刺破云层,将浓稠的黑暗尽数化开。 用拇指心不在焉地摩挲了一下青年的指节,他想,原来自己有过去,有回忆,甚至还有恋人,拥有身为人类的一切一切。 那么,他当初又是怎么变成NPC的? 不行,无论怎么想,在此以前的回忆都是一片空白。 049号的神情暗了暗,推醒肩上的青年,他温声道:“醒一醒,天亮了。” 谢愠揉了揉眼睛,他还有些迷糊,男人拉他,他便顺从地跟着站了起来。 天亮以后,学校便恢复了如常的平静。四楼被鲜血浸染的走廊失去了以往的压迫力,只让人觉得恶心。 和黑夜里的那种令人心里发慌的静不同,从电梯下到一楼,一直到大厅前,路上都没再遇见一个人。 玩家、杀人魔,全都消失不见了。 谢愠被049号领着推开了近在眼前的学校大门,只感觉有一阵难以抵御的困意袭上脑海。 他挣扎着最后的清醒向后看去,却只能看见一个隐约的轮廓。 紧接着,身体向后倒去,耳边传来了孩童的嬉笑声—— 【正在检测玩家通关条件……】 【确认存活。】 【确认学生证身份相符。】 【确认已逃离学校。】 【——恭喜玩家成功通关!】 第十五章 现实(1) 车厢内的暖气很足,一阵嘈杂的乐声在耳旁响起,谢愠睁开眼,正好看到坐在自己对面的高中男生手忙脚乱地将耳机重新插进耳机孔。 男生撞上谢愠的视线,抱歉一笑:“不好意思啊,哥们儿,耳机没插牢,吵着你了吧。” 谢愠扶住额头,渐渐清醒过来。他坐在座位上顿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我就一直在这里睡着吗?” 男生愣了下,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儿莫名,不过还是回答了:“是啊,一直睡着呢。”说罢见谢愠依旧一脸懵懂,笑道:“咋了,做梦了吧?” 谢愠眨了眨眼,回了一个笑:“嗯,做了个挺长的梦。” 他抬起了自己之前被捏碎了的手腕,却只见到了一截修长洁白、完好无损的肌肤。 受的伤,身上的汗水与血迹,学校里发生的一切,都消失得了无影踪,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抿了抿唇,谢愠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解开锁屏看了眼时间,动车还差十分钟到站,他醒的正是时候。 经过短暂的交谈,对面的男生显然已经将兴趣转移到了谢愠的身上,试探地继续搭话道:“哎,哥们儿,你是要去哪儿啊?万一咱俩有缘分呢。” 谢愠虽然不太习惯和陌生人交谈,但他现在的心情因为方才的梦境而有些郁闷,为了抒发这股郁闷,他开口答了男生的问话:“去W市,扫墓。一个……一个好朋友的忌日。” 男生“啊”了声,抓了抓脑袋:“不好意思。” 谢愠道:“没什么,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他停顿了一下,然后道:“我刚刚还梦到他了。” 眼前的青年嘴里说着好朋友,脸上神情却怅然又怀念,显然,那个人对他的意义早已超过了朋友的范畴。 男生歪了歪头:“女朋友?” 谢愠笑了下:“只是普通朋友。” 男生脸上露出了然:“我懂了,友情以上,恋人未满,是不是?” 殊不知这句话恰好地戳到了谢愠的软肋上。他苦涩地想,自己和余温水的感情,要是真能有一点超过友情,那就好了。 可惜,现实的一切并不如梦境中那样完满。 梦里的余温水失去了记忆,所以自己说什么,他就信什么,自己说他们是恋人,余温水便搂住了他的腰,亲吻他的手腕和眼睛。 想起男人干燥柔软的嘴唇,谢愠脸上不自然了一瞬,他道:“那个人是男的。” 男生连着两次说错话,也是语塞,低头双手合十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谢愠被他夸张的动作逗笑,两颗圆圆的小酒窝在唇角浮现,他摆摆手,道:“没事。” 男生看着谢愠的笑容,心里莫名有些窘迫,干咳两下:“那……你刚刚说梦到的人,也是他?” 谢愠说:“嗯。” 应完,不由得想起梦的内容,暗笑自己真是疯了,什么死亡游戏,杀人魔怪谈学生证的,怕不是电影看得太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 余温水已经死了,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 哪里还可能有什么下一次。 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动车的速度逐渐减缓,车内广播也变了内容,乘务员开始提醒在W市下车的乘客检查好行李,准备下车。 谢愠站起身,从上面的储物架上拿下自己的行李,正想离开,便听见男生喊住了自己:“等等,你掉东西了。” 男生一边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一边笑道:“想不到你竟然和我同级啊,哪个学校的?” ……学校? 早已当了数年社畜的谢愠一头雾水,转身低头看向男生手里捏着的东西。 那是一张四方形的卡片,上头贴着谢愠的照片,旁边清晰地写着“高二六班 谢愠”的字样。 他脸色骤变,一把夺过男生手里的东西,匆匆说了句“谢谢”,便头也不回地跑下了车。 第十六章 现实(2) W市是个绿化做得很好的四线小城市,没有机场,动车站倒是修得非常漂亮。余温水严格上来说,并不能算这里土生土长的人,但他死后,他的家人却执意要将他的坟移到这个城市来,实在很奇怪。 出了车站,谢愠先是被头顶灿烂的阳光照得眯了眯眼,举目望去,蓝天白云,晴空万里,路边全是翠色绿植,显然绿化做的十分到位,一阵风吹来,携着一阵淡淡花香,更令人心旷神怡。 他看着眼前的景象一恍惚,才想起自己真是许久没回W市了。 前几年,因为自己不愿接受事实,一直将这个地方列为“禁地”,不能碰也不能提,就连出差都要绕着这里走。想起那段幼稚的时光,谢愠勾起唇角,笑了下,旋即,又感受到手里那张卡片硌人的边角,神色重新沉了下去。 他不会认错,这张卡片,就是自己在梦境那座学校里拿到的学生证。 不。 那根本就不是梦,而是真正发生过的。 原本模糊的记忆,在看到这张卡片后全数回笼,一件件清晰的浮上脑海。将手里的学生证攥紧,谢愠有些恍惚。 既然不是梦,那就代表着,余温水是真的还活着。 而且,还变成了一个诡异世界里的NPC。 想起分别前男人抱着自己做出的承诺,谢愠感觉有一阵热度猛然袭上自己的耳朵和脸颊:真是疯了,自己竟然真的趁人之危,骗了余温水那种事情。 最离谱的是,余温水还信了。 心跳越来越快,明明方才才经历过混乱的死亡游戏,谢愠却已经开始期待起下一次游戏的到来。 还有那个“真实之门”的网站……听都没听过,真的能搜到吗? 他将学生证装进口袋,一手拖着行李,一手拿起手机打开了搜索引擎。然而还没等他将字符输入,肩膀便被人从后面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谢愠?” 谢愠回头,对上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女人挽着头发,猫眼红唇,不是特别漂亮,但很有气质。她身材苗条,身高一七五左右,踩着高跟鞋,几乎和谢愠差不多高。 她看谢愠一脸茫然,失笑道:“你已经不记得我是谁了吧,难怪,你都这么多年没回来了。陆采,这个名字还记得吗?” “啊!”谢愠恍然,脑海里记忆的堤坝被女人的名字打碎了,洪流汹涌奔袭而来,他收起手机,慢慢道:“好久不见。” 陆采理了下鬓角的头发,微笑道:“记起来了?” 谢愠说:“嗯。” 当初他和余温水一起在W市的重点一中上高中,他们两容貌出彩,成绩也优异,自然成了学校里的风云人物。而陆采身为校长的女儿兼学生会会长,从一开始天天抓他两违规,变成了同流合污的一份子,一来二去成了朋友。 一般而言,这种两男一女的三角朋友圈,基本都是修罗场。然而实际情况是,谢愠痴恋余温水,余温水一心学习,陆采对男人压根没兴趣,家里床肚底下美女图片比这两个男人都还要多。 因此,他们三人的朋友关系一直非常稳固。 直到升高三的那个暑假,谢愠被陆采找了出去,在楼下的奶茶店,陆采问他:“你是不是喜欢余温水?” 于是他们两人之间多了个秘密。 谢愠必须承认,陆采在那段时间真的帮了自己很多。痛苦多了一个人承担、受不了时有人可倾诉的感觉实在弥足珍贵,即便升入大学后,他们的联系还是很频繁。 直到……余温水的死讯传来。 黑色的葬礼上,谢愠在祭坛上给余温水上了一炷香,便头也不回地离开,自主切断了和过去有关的所有人的联系。 他选择了逃避。 此时重回旧地,重遇故友,谢愠也有些感慨,他打量着眼前的女人,笑道:“你变了好多。” 陆采笑着摇头:“当然变得多啊,咱两都多久没见过面了,我都要结婚了。” 谢愠一愣:“结婚?”他记得陆采的性向,不由得朝她的左手上看了眼,“去国外?” 陆采摇头:“不,家里给安排的对象,明年年初的时候举办婚礼,给你的邀请函都准备好了,没想到今天这么巧,在车站碰上了。” 谢愠一下子顿住,原地尴尬着不知道这种情况是否适合说一句“新婚快乐”。 陆采倒没那么多想法,她无所谓地笑了笑,放轻声音:“今天回来,是给那人扫墓的?” “嗯。”谢愠点点头,“过去这么久,想着回来看看他。” 几年过去,他其实还是接受不了余温水已经离开的事实,不敢回W市,不敢接触两人共同的朋友,幼稚地觉得只要这样,就能装作男人依旧活着。 直到几个月前,无意中找到了以前的社交账号,看着上面和余温水的聊天记录,他终于决心回来一趟。 然后就在动车上睡着,然后进入了那个诡异的世界。 陆采眼里划过一丝黯然:“嗯,回来也好。还记得地方吗?我和你一起去?” “记得。”谢愠并不打算将那个世界的事情告诉任何人,点了点头:“不用,你不是要去别的地方吗?” “说是别的地方……”陆采似乎想说什么,临到嘴边又停了下来,她微微一笑,岔开话题:“算了,还有,你有空的话,回余家一趟看看吧。” 谢愠一怔:“余家?我……” 他眼底流露出一丝犹豫,最后一次去那里,还是参加余温水的葬礼的时候。当时闹得不太愉快,他也没打算再去。 陆采似乎看出他心里的顾虑,笑道:“去年我去的时候,余阿姨还问我你的事情,她好像有东西要给你,只是联系不上你,一直保存着。” 谢愠抿了抿唇,道:“好,我知道了。” 陆采和他交换了个联系方式,笑着调侃道:“下次可别再把我删除了。” 谢愠有些窘迫地点点头,看着陆采离开的背影,决定改变自己的路线,先去余家一趟。 第十七章 现实(3) 抬手打了辆车,报了余家的地址后,谢愠靠在车窗上,心不在焉地垂眉在手机的搜索栏里输入了“真实之门”几个字。 出现的搜索结果不出意外,全都是些牛头不对马嘴的内容,大部分还都是卖门的广告。 连着翻了几页,他的耐心也有些被消磨殆尽的趋势,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朝窗外望去,景色由陌生逐渐转为熟悉,是他曾经看过千次万次的院墙阁楼。 谢愠眼中流出一丝怀念。 那年他跟着父母来这里拜年,认识了余温水,后来父母工作渐忙,他便成了这里的常客,几乎成了余家的第二个小少爷。在这里,他从小学上到高中,对里面的一草一木都可谓如数家珍。 却不想,过了这么久,这里竟然还是分毫未变。 付完车钱,站在余家老宅前,谢愠看着红漆大门上那只铜狮子门环,深呼一口气,抬手轻轻敲了几下。 很快,门内便传来了前来开门的脚步声。 谢愠心里忽然有些紧张,他仓促地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将背挺得更直。 门被打开,门后站着的,是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或许是保养得当,或许是鲜忧少虑,岁月并没能在这个女人的脸上留下多少斑驳的痕迹。此时乍一看,竟和当年别无二致。 正是余温水的母亲,余彩霞。 谢愠喉头一哽,低声道:“余姨。” 余彩霞见到他,怔了一下,随即唇角弯起温婉的弧度:“小愠,你长大了。”她后退一步,微笑道:“进来吧。” 谢愠低头匆匆说了声“好”,便带着自己的行李走了进去。 余家的屋子很大,四面白墙黑瓦,圈着弯弯绕绕的深红色回廊。中间庭院里倒是十分有情调的做了个白沙湖,由浅到深,围了一转卵石。不过里面没养鱼,只有几株孤零零的水草在湖底摇曳。 回廊连通着北面主宅与四角的房屋,而四屋间则又由独立的走廊连通。 这分布格局奇怪又诡异,但余家奇怪的事显然不止这一件,当年把葬礼和尸体跨越几个省带到W市来办,在外人眼里就已经够奇怪的了。 那年办完葬礼以后,余姨便放弃了自己A市的公司和事业,在W市的这间老屋里安顿了下来。 走上回廊,余彩霞先打破了沉默:“你今天过来,是为了拿东西的吧。” 谢愠正对着庭院里的假山发呆,闻言回神,磕巴解释:“是、是,我刚刚在车站碰到了陆采,她说您有东西要给我。” “陆采?”余彩霞有些意外,“她已经有好几年没来这里了。” 谢愠一懵:“可她说,去年的时候还来看过您。” 余彩霞唇边露出一丝苦笑:“小愠,你是不是记错人了。陆采她几年前被家族安排联姻,结婚以后就去了B市,这些年从没回来过。” 结婚以后……?谢愠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他分明记得,刚刚陆采说,她明年年初才会举办婚礼,怎么到了余彩霞的口里,就变成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有种现在就打电话给陆采的冲动,可没等他碰到手机,余彩霞便推开了眼前的房门,转头道:“进来吧。” 谢愠只好打消了想法,跟了上去。 这间是余家的书房,虽然不算是书香世家,但藏书量也颇为可观,书本独有的香气弥漫在房间内,伴随着挥之不去的潮湿霉味。 谢愠抬头在四周打量了一番,想起路上没见过一个人,有些疑惑,问道:“余姨,这房子是您一个人住吗?” 余彩霞正俯身在书架里翻着什么,闻言淡笑道:“也没其他人能住啦。” 她很早的时候不顾家庭反对,和余温水的父亲离了婚,如今又痛失爱子,没有亲戚没有家人,事业也放弃了,一直就这么孤身一人住在这座大房子里。 谢愠顿时羞愧难言,余姨在自己小时候,像母亲一样照顾自己,可自己却因为不愿面对现实,这么久都没回来看过一次。 他嘴唇翕动,嗫嚅道:“余姨,对不起。” 余彩霞的笑容依旧温柔又和蔼,她看向谢愠,有些嗔怪:“哪里对不起了,你啊,从小就爱胡思乱想,你余姨过得开心着呢。” 她直起身,将手里一个书本大小的小盒子递给了谢愠:“说是我有东西要给你,其实,这是小小留给你的东西,只是一直由我保存着而已。” 小小,是余温水的小名。 冷漠帅气的青年,却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小名,那时谢愠听到后,足足笑了好几天,还被余温水记了仇,没帮他补习,导致谢愠期末挂了好几科。 尽管嘲笑,但谢愠从没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任何人,只在和余温水独处的时候,亲昵又暧昧地呼唤这两个字,偷偷把这当做两人间独有的秘密。 而余温水死后,谢愠便将这段回忆彻底封存了,偶尔见其他小孩也有其他的小名,也只是一笑而过。 此刻看着余彩霞手里的盒子,那两个字像是一把利刃,轻而易举地捅破了堤坝,回忆如洪水般汹涌而来。 谢愠接过那只盒子,盒子出乎意料地轻,从重量上分辨不出里面的内容物究竟是什么。 他低头闷声道:“谢谢余姨。” 余彩霞看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小愠。” 谢愠道:“嗯?” 余彩霞笑道:“小小已经离开很久了,你也该朝前看,重新找自己的幸福了。” 谢愠怔住,整个人像是被冰冻一样,半响做不出其他动作。他吃惊地看向余彩霞,想从女人的神情中看出些端倪,可他失败了。 他勉强挤出一个笑:“余姨,您在说什么,余温水和我的幸福有什么关系……” 余彩霞微笑地看着他,眼中只有温柔:“余姨不傻,看得出来。”说罢,看谢愠一副慌张慌乱,手足无措的模样,顿时失笑:“别慌,你余姨不是那种老古董,而且,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 她走上前,轻轻拍了拍谢愠的肩膀:“好了,回去吧,你不是还要去扫墓吗?” 谢愠有些语塞,他无法反驳余彩霞的任何一句话,心事重重地跟在余彩霞身后走出了大门,临关门前,他想起了什么,忙回过头:“余姨,我还会再来看您——” 余彩霞在门缝里对他笑了一下。 木门合上,谢愠在门口对着紧闭的房门愣了许久,半响,脱力般蹲下身,苦笑着喃喃:“……怎么可能过得去呢?过不去的啊。” 一个人冷静了一会,谢愠抹了把脸,开始打量手里的盒子。 从外表上看,这盒子非常朴实无华,黑色,没有任何花纹,连锁都没有,摸上去是木制的,可重量实在太轻,更像是纸质的。 他握住盖子,将盒子打开。 里面的内容物非常简单,简单到谢愠难以想象这竟然是余温水留给自己的“遗物”:一张纸条,一只耳钉,一包只剩下一半的牌子不明的香烟。 余温水抽烟吗? 谢愠拿起那包烟,在鼻子下方嗅了一下,却没闻到任何属于烟草的气味。 他古怪的歪了下头,转而查看其他两样东西。 耳钉是紫水晶的,在阳光下折射出的光神秘而迷人,纸条很脆,泛着淡淡的黄,一看便知经年已久。谢愠打开纸条,发现上面的内容不是什么留言,而是一串由英文字母和数字组成的网站地址。 除了耳钉,香烟和网址都让他感到摸不着头脑,无法揣测余温水的意思,谢愠便暂时不去多想,将盒子重新合上,塞进包里。站起身,他拿出手机喊了个出租车,转而拨出了刚保存不久的陆采的联系方式。 对于余彩霞和陆采的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谢愠有一肚子的疑惑急需解答。 可拨出以后,电话那头响起的却是一道礼貌的女声:“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号码是空号……” 谢愠将手机屏幕凑到眼前,重新确认了一遍拨出的号码,联系人的确显示的是陆采,他们在车站分开的时候,谢愠还拨出过一次,那时,陆采的手机也的确响了…… 现在却变成了空号?怎么可能? 他心中没由来的一番意乱,诡异的不安像蛛网一般,缠绕上了他的心房。 余彩霞说,陆采几年前就结了婚,离开了W市,再也没回来过。 陆采却说,她明年年初才结婚,去年还看了余姨,还帮余彩霞带了话。 这两人言论完全不同,其中关键的信息倒是一样的:陆采的确是迫于家族嫁给了男人,余彩霞也的确有东西要交给他。 谢愠脑海内冒出一个荒谬的猜测,他抿了抿唇,转头重新敲响了余家大门:“余姨,您在吗?我想问一下,您大概是什么时候见到陆采最后一面的?是不是……在她结婚的前一年?” 门内久久没有回应,只有风声在空荡地回响。谢愠皱起眉,正想再敲,身后传来车子按喇叭的声音。 他回头,一辆出租车停在路上,副驾驶的车窗打下来,司机从里面露出脸:“小伙子,是不是你喊的车?” 谢愠道:“对,是我。师傅,你能等一会儿吗?我有事找里面的人。” 司机“害”了声,大咧咧道:“小伙子,你是外地的吧,这房子已经荒废很久了,里面咋可能有人住?” 谢愠呆住:“荒废很久了?” 司机道:“是啊,说起来,这家人也是咱们市的一个大户人家,但天公不作美,前几年,他家的独生子出意外没了,没多久,女主人就受不了打击,大病一场,也跟着去了。我记得……他家是姓余来着是不是?” 天空蔚蓝,阳光明媚,可谢愠只觉得冷。 他喃喃:“死了?……死了?” 司机看他脸色难看得很,心里也挺犯嘀咕的,他喊了一声,问:“哎,你到底走不走啊?” 谢愠回神,抿住唇,捏住背包带子的手攥紧,指节都发了白:“……走。” 他上了车,报出了墓地的名字,然后把脸埋进手掌里,深呼几口气,道:“司机师父,你知不知道刚刚那家的女主人,大概是什么时候病逝的?” 司机从后视镜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你让我说具体的,我还真说不出来,也就前几年的事儿吧。对了,你知不知道陆家的大小姐?就是一中校长的那个宝贝女儿。” 是陆采。 谢愠抿紧唇,道:“知道。” 司机道:“当时陆大小姐出嫁,对方又是B市的豪门,按理说这是上嫁啊,可陆大小姐就是不愿意,还在W市闹了个好大的新闻。大概就是她出嫁的第二年年初,余家那位女主人被送进了医院,当晚就走了。……你真不知道?我记得这两件事全都上了报,连着一个月都在反复报道啊,我一个不关心这些的人,都看得记住了。” 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抖出一根衔在嘴里,一边点火一边啧啧感慨道:“你说这些豪门,也真是不太平,还是咱们小老百姓好,过平常的日子,享受平常的幸福。” 谢愠脱力般靠在后座座椅上,良久,他才勉强扯起唇角,笑了一下:“是啊。” 第十八章 现实(4) 或许是因为天气太好,连带着墓园里那种阴冷萧瑟的氛围都被减弱了不少。空气中松香的味道很足,谢愠捧着一束刚在门口买的百合花束,走到一座墓碑前,看着上面余温水的照片,苦笑了一下。 他俯下身,将花束放下,用手指简单地擦了擦照片上的灰尘。边擦,边低声道:“这次回来本只想着来看看你,没想到遇上了这么多事。” “余温水,你答应了要来找我,不准食言。” “我等你。” 说完,谢愠站起身,低声道了句“再见”,便毫无留恋的离开。 余姨和陆采的事情像是重石一般在心上沉沉压着,几乎令他喘不过气来。 刚刚还说过话,对他笑的人,其实在几年前就已经死了。 和他寒暄,如常谈笑的人,其实根本就没回过W市。 谢愠眼中有些茫然,明明不会抽烟,可他现在急需类似尼古丁的物品麻痹内心。揉了揉眉心,他顺着台阶走下,直到墓园门口。 门口那家卖纸钱花圈的老板娘几分钟前刚看他捧着花走进去,现在又看他出来,有些诧异地搭话道:“哎,小伙子,你是来看家人的吧,不烧点纸钱吗?” 纸钱…… 纸钱能烧到余温水那个世界吗? 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黑衣男人手里捏着“天地银行”发行的花绿钞票、一脸茫然的模样,谢愠眉心一动,有些失笑。 他忍住唇角的弧度,摆摆手:“不用了。” 惹得老板娘看他的眼神愈发奇怪。 走出墓园,谢愠招了车,随口报了个酒店的名字。 W市的变化是真的不大,还是他记忆里的样子,没有大城市的匆忙,只有悠闲和平淡。谢愠托着腮,看向车窗外。 从他回来起,怪事就一直在发生。 以至于现在谢愠有些怀疑,是这座城市本身就有古怪了。 他看窗外看得出神,又带着行李,以至于出租车司机把他当成了外地来的观光客,下车时,还给了他一份旅游社的宣传单,惹得谢愠哭笑不得。 酒店是他从软件上随意找的一家评分还不错的连锁快捷酒店,处于闹市街上,十字路路口旁,车来车往。酒店门口还挂着庆祝开业的彩带,看起来刚开不久。 几个小时不间断的奔波,又经历了一堆莫名其妙的事,谢愠也有些累了。走进酒店,开好房间,他侧身避开一对举止亲密的情侣,按下了电梯。 电梯刚好就在一楼,轿厢门打开,谢愠一抬头,意外发现里面竟然站了一个电梯员。 电梯内光线明亮,白炽灯的光亮的晃眼,轿厢墙上挂着整牙植发的广告牌,而身穿制服,面带微笑的电梯员站在其中,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若是大酒店有这样的服务也就算了,可快捷酒店……?谢愠诧异地打量了一眼对方身上的制服与工牌。察觉到他的视线,电梯员的露出一嘴白牙:“您好,请问要去几楼?” 谢愠看着他,莫名觉得有些古怪,他没回答,后退几步,没有进电梯。 回到前台,谢愠屈起食指指节敲了敲桌面,问道:“你们这里还有专门的电梯员?” 前台小妹眼里掠过一丝迷茫,随即反应过来,点头道:“有啊,有的,前几个月新设立的岗位,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这样啊……没什么。”谢愠松了口气,看来是自己多心了。紧接着又想起了什么,继续问道:“电梯员的制服是什么颜色的?” 大概是因为从没遇到过回问这种奇怪问题的客人,小妹疑惑地歪了歪头,还是笑着回答了:“我们的制服都统一是蓝色的。” 谢愠动作一滞。 他道:“……蓝色?” 可刚刚电梯里的那个人,身上穿的衣服,分明是鲜艳的大红。 谢愠揉了揉眉心,将手里的房卡推了过去:“可以给我换房间吗?” 小妹“啊”了声,接过房卡,有些忐忑道:“是房间有问题吗?” “我还没进过房间。”谢愠道,“我不想坐电梯,所以我想从十四楼换成二楼或三楼的房间,可以吗?” 到底是做服务业的,更奇葩的客人也不是没见过,只不过是不想坐电梯而已,可以理解。小妹维持着完美的职业微笑,在电脑上查询了一下,道:“二三楼现在客满,可以给您更换成四楼的0479室,请问可以吗?” 谢愠道:“可以。”顿了顿,他又问道:“那个房间曾经没发生过什么命案吧。” “……”小妹嘴角僵了僵,“客人,我们酒店从没发生过任何一件意外,安全设施都是很有保障的。” 谢愠也知道自己现在在别人眼里肯定像个奇葩,他苦笑一声,不再多说,接过新的房卡,便朝楼梯走了过去。 电梯什么的,他暂时是不想再碰了。 走进酒店房间,谢愠将房卡插入旁边的供电槽,反锁好房门,又不放心地挂了链条。房间是标准间,入口处是卫生间和淋浴,里面一张大床,旁边有电视和书桌,两个单人座沙发被放置在窗户旁边。 他将房间里完完全全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奇怪的地方,这才放松了一些。 脱掉外套,他重新从背包里取出了那个黑色的小盒子。 谢愠大学时打过耳洞,不过工作以后,就没再戴过这些装饰品。 耳洞还没完全长合,他拿出耳钉,用手机屏幕充当镜子,一用力,将耳钉摁在了自己的耳垂上。 紫色的光闪动,还真挺好看的。 尽管不知道有什么寓意,但是余温水给的东西,谢愠一律照收不误。 戴完耳钉,暂且忽略那半包香烟,他又拿起了那张纸条,将上面写的网址输入进了手机的搜索栏中。 这一次,手机加载的速度变得格外缓慢,慢的谢愠切了好几次网,都没得到任何改善。 就在几乎要以为加载不进去的时候,手机屏幕一黑,旋即,一道红光闪过,一扇诡异的门缓缓在黑暗中浮现。 这个场景,令谢愠无端联想起。欲。言。又。止余温水所说的“真实之门”。 他抬起手指,在门上轻点了一下,“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个缝隙,一个输入框弹出,上面用正楷小字写着一个问题。 “请问,游戏守则是?” 如果之前只是怀疑,那么这个问题就是将那点怀疑给确定了下来。谢愠心脏狂跳,颤抖着手指将“绝对公平、绝对真实、绝对守信”这十二个字给输入了进去。 点下确定,又是漫长的加载时间,加载过后,又一个输入框弹出:“您最近一场的游戏世界主人是?” 谢愠输入:泰迪熊。 这一次,页面变换得很快,一个类似论坛的页面出现在谢愠眼前,粗略扫去,里面几乎都是与游戏和BOSS、以及规则有关的帖子。 不会错。 这就是余温水要自己找的那个叫“真实之门”的网站。 可是……一阵淡淡的疑问浮上他的心头,这盒子是余温水死前留给自己的,为什么他会知道“真实之门”的网址,还将它留给了自己? 简直像是几年前就预示到了自己会进入游戏一样。 谢愠皱了皱眉,将疑虑压下,他开始翻看论坛里的帖子。 “真实之门”应该是由玩家们自主创立起来的网站,置顶飘红的两个帖子,一个是和其他论坛一样的版规,一个则言简意赅地写了四个字“新人必看”,后面还带了一串感叹号。 谢愠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到床上,他点开了那个“新人必看”的帖子。 发帖人ID叫做“我叫太阳我最叼”,名字狂霸拽,写出来的内容倒是很简洁实用。帖子一开头,他就非常迅速地拉了几个新人常问的问题出来,譬如:那个游戏世界究竟是什么?怎样才能摆脱游戏世界?游戏世界里的一切是真的吗?诸如此类。 而这几个问题,“我叫太阳我最叼”都给出了很明确的答复,那就是——没有答案。 这些问题没有人能给出准确的解答。 谢愠虽然有些失望,但这也是意料之内的事情,他手指下滑,继续翻看。 在列举完那些没有答案的问题以后,贴主才开始贴一些游戏内的新手说明。 这个论坛之所以叫做“真实之门”,是源自于游戏的十二字守则,且达到通关条件后,只需要推开一扇门,就可以离开。那扇门可能是世界内任何一扇门,这也是需要玩家自主寻找的。 每个世界都有不同的主人,可能会有很多批不同的玩家进入同一个世界,但过关的玩家不会再进入同个世界第二次。 后面再说的规则,就都是谢愠知道的了,怪谈领域、安全点之类的。 真正吸引了他注意力的,是结尾处的一行小字。 【“真实之门”具有很强的迷惑性,很多游戏世界都会在里面展现出你最想见到的人事物,借此迷惑玩家多次进入游戏世界,甚至让玩家心甘情愿地永久停留于它们的世界。】 【记住,门内的一切都是虚无,门外的世界才是真实。】 谢愠不自觉的捏紧了手机。 门内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迷惑? 余温水…… 他呼出一口气,极力压住心底的不安,退出帖子,谢愠侧头看向酒店窗外。 此时正是一天里阳光最明媚的时候,高楼大厦间一片金灿灿的颜色,光线像一只调皮的精灵,在反光玻璃上来回跳跃穿梭,几乎耀花了人的眼。 正出神时,忽然,一阵巨响自楼上传来,谢愠猛然回神,只见一道黑影从窗外滑过,直直坠落了下去。 他心里一突,站起身两步并一步走到窗边,低头向下一看。 却见到刚刚在电梯轿厢里见到的那个穿着大红色制服的电梯员正浑身是血地躺在酒店一楼的遮雨棚上,他浑身抽搐,七窍流血,两只眼睛几乎从眼眶里完全掉了出来。 似乎察觉到了谢愠的视线,电梯员那两只眼珠滴溜一转,竟然准确无误地停在了谢愠的身上,随即,他满是鲜血的嘴巴缓缓裂开一个笑容。 眼前场景太过诡异,谢愠脸色一白,连着后退了好几步。 这时,手机振动,一条群发消息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屏幕上。 [您已加入07879号聊天群,此聊天群由“真实之门”倾情提供。] 【白晓恬:哈喽,有人在吗?】 【白晓恬:我看了下,这局游戏的玩家都有论坛账号,就拉了个群,有问题或者线索可以在群里分享。】 【白晓恬:对了,温馨提醒一下误入的玩家,现在游戏玩家和场地已经确定了,不要想着从酒店逃脱,否则会被直接判定游戏失败哈。】 【白晓恬:o(‘^`)o】 游戏? 刚从游戏里出来的谢愠没由来一阵慌张,他的确是想早点再进入游戏世界没错,可……也没想这么快啊!这么短的时间,余温水能找到自己吗? 似乎是为了附和那位叫做“白晓恬”的玩家的话,两行血字凭空浮现在一旁窗户的玻璃上。 【游戏副本开启倒计时:3天9小时35分24秒】 【请各位玩家做好相关准备。】 第十九章 酒店(1)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户上的血字也在不断跳动着倒计时。 谢愠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一时不知该是哭是笑。该说自己太幸运、还是太倒霉?自从回到W市起,超出常理的事情就一直在不停地发生,这样下去,自己迟早得神经衰弱不可。 一会儿功夫,手机里那个聊天群又发出了好几条消息。 【吕易:卧槽,白白,你竟然也在W市?什么情况啊。】 【白晓恬:吕子哥,你为什么在W市,我就为什么在W市呀~】 【李琛雨:乐了,看来都是老熟人。】 【吕易:没办法啊,这酒店副本已经死了几百号人了,就一瘟神地带,除了咱们也没人敢过来了。】 【沈晨:是么?我看刚刚晓恬还说有个误入的玩家。】 【吕易:啊?真的假的,不会吧,这儿都关门了,还有能误入的?】 【谢愠:……】 【谢愠:我就是那个误入的玩家。】 【吕易:……哥们儿你牛,我想问问,你这没事儿跑一家废弃了的酒店里来是图啥啊。】 谢愠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谢愠:你们确定这酒店已经废弃了?我看这里都是正常营业的,还在下面办了入住手续才上来。】 【谢愠:还有……这个聊天群是怎么得知我的真实姓名的?】 【沈晨:“真实之门”的个人资料都是从游戏世界获得的。】 【沈晨:只要你在游戏世界里透露过一次自己的真实姓名,就会直接被显示在“真实之门”里。】 【谢愠:这个网站难道不是由玩家自主建起来的吗?】 【沈晨:不是。】 谢愠越听越古怪,满肚子都是疑问,不过看对方的态度,应该也是不想多说,便识趣地没有追问。 其他几人听了谢愠的阐述,也有些诧异。 【吕易:开业状态?你确定?】 【李琛雨:这位朋友,请问你是不是从进入W市起,就一直在不停地遇见莫名其妙的怪事?】 【白晓恬:比如,走夜路上被不是人的玩意儿跟踪啦,聊完天才发现对方是死人啦,看镜子时你没笑镜子里的人先笑啦之类的。】 【吕易:嘶……白白,你好吓人。】 谢愠联想起自己遇见的一系列古怪事件,犹豫了下,在聊天框里打字道“差不多吧”。 【白晓恬:那就对了。】 【白晓恬:这是W市给玩家留下的线索,具体的我就不多说了,论坛里有人发过相关的帖子,等出去了你再看。说回酒店,你说你进来的时候,这家酒店是正常营业的状态对吧。】 谢愠打字道:对。 打完字,想起之前刚下车时出租车司机古怪的眼神,这才迟迟反应过来,在别人眼里,自己怕不就像是个拉着行李往废弃酒店里跑的怪人。 他闷闷地叹了口气,几乎快要被这诡异的一切给折磨疯掉。 【李琛雨:你说的正常营业,是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在吗?】 【谢愠:工作人员,还有顾客。】 这话一出,几乎是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想到,既然这里已经废弃许久,那那些工作人员和顾客究竟是些什么玩意儿? 灯火通明的大厅内人来人往,酒店前台服务人员的笑容,过往顾客的脚步匆匆,坐在座椅上休息的小情侣。这样的场景本该热闹,可现在只让人觉得阴森。 【吕易:我有个提议,这个副本让我们做好相关准备,还给了我们三天多的准备时间,一定是有意义的。】 【吕易:要不,我们趁着游戏还没正式开始,集合一下见个面,然后分组探索一下酒店?】 这个提议倒是很中肯。 其他人也都纷纷同意,互相报出自己的房间号后,便约好五分钟后在酒店的大堂集合。 谢愠将自己的外套拉链拉好,临走前,他有意无意地摩挲了下耳垂上的紫色耳钉,嘴唇轻抿,想了想,还是将那张学生卡给放进了口袋。 拔卡出门,酒店走廊上深红的地毯柔软,棕色的墙壁,灯光色调昏暗。空气中有若有如无的芬芳剂的味道,很淡,却有很强的存在感,像是在掩饰什么其他的古怪气味。 楼梯口停放着一辆装满了床单被套的保洁车,另一边的酒店房间门敞开着,似乎有人正在里面进行清理。 谢愠视线下移,发现保洁车的下方缝隙里正在缓缓向外渗出血液。 大概是恐怖的事情见了实在太多,这次他心里连慌都没慌一下,没看见似得,径直侧身走了过去,下了楼。 酒店大厅还是和谢愠刚进来时一样,人来人往,交谈声、脚步声,都看不出有任何不妥。 路过前台时,他有意无意地朝里面看了一眼,刚刚帮他换房间的前台小妹还站在那里,正微笑着和前来帮助前来的顾客办理入住手续。 正当谢愠在人群里打量,试图寻找队友时,一个黄毛青年忽然从沙发座上站起身,朝谢愠的方向挥了挥手:“白白,这这这。” 谢愠一怔,不等他反应,一个穿着碎花长裙的女孩子便与他擦肩而过,朝青年走去:“吕子哥,好久不见。” 吕易笑嘻嘻道:“很久吗?好像也没有吧。来来来,快请坐。” 他朝旁边空着的位置指了一下,白晓恬毫不客气地坐下,从他们两人的互动来看,应该是已经认识很久的老朋友了。 谢愠犹豫了下,也跟着走上前去。 白晓恬第一个察觉了他的接近,转过头她漂亮精致的脸上闪过一丝警惕,但唇角笑容依旧保持地很好:“你是?” 谢愠举了下手机,言简意赅:“谢愠。” 吕易心直口快:“卧槽,你就是那个倒霉蛋。”他站起身,像是刚刚招呼白晓恬一样,指了指另一边的座位:“坐坐坐。” 莫名得了“倒霉蛋”这一头衔的谢愠嘴角抽了抽,依言坐下。吕易外表看起来很年轻,像是学生的样子,嘴巴也是真闲不住,从见到谢愠起就开始叭叭个不停:“你别说,这地方是真的鬼。你在群里说完这酒店正常营业以后,我房间就突然来了电,房卡也好端端出现在了卡槽里,还有个敲门给免费客房服务的,花样是真多。” 白晓恬懒洋洋道:“你不会贪小便宜,给人开门了吧。” 吕易笑道:“白白姐,我要是开了门,你还能在这个地方见到我吗?”说完,眼睛又看向了谢愠,很显然,比起白晓恬,他对这个无意识误入的“倒霉蛋”更感兴趣,“哥们儿,我看你还挺淡定的,很有大佬风范啊。这是你第几个游戏世界啊?你上个游戏玩的是什么?顺带一提,这是我第十九个世界,上一个玩儿的是四角游戏。四角游戏你知道吧,就是一个漆黑的小房间,四个人轮流拍肩咳嗽走角落,没过多久,玩家就会发现房间里不知何时就多了一个人和他们一起玩游戏……” “行了,行了。吕易,你这话也太多了。”一道温润的男声从旁传来,打断了吕易连珠炮似得说话。 吕易悻悻闭嘴,谢愠暂时得了解脱,抬头看去,只见沙发旁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两个人。 男人是刚刚说话那个,驼色外套,戴着眼睛,唇边噙着微笑,看起来温文尔雅。女孩一头齐耳短发,深绿色皮衣,超短裙,嘴里嚼着口香糖,神情看起来有些不悦。 男人笑道:“你好,我是李琛雨。” 女孩道:“沈晨。” 谢愠也自我介绍道:“我是谢愠。”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李琛雨的视线在自己的身上停留了许久。谢愠抬起头朝李琛雨看了一眼,得到对方含着笑的点头一个。 他满头雾水地将头点了回去。 沈晨嚼着口香糖,在另一侧的沙发座上坐下:“这游戏应该就我们五个吧。” 白晓恬道:“嗯, 我用道具查看的。” 吕易道:“不愧是白白姐,财大气粗,这也用道具的。” 白晓恬瞟他一眼,淡淡道:“上个游戏我没检测玩家人数,导致NPC混进玩家群,开场就死了一半人,我被砍了右手,差点没逃出来。” 吕易“嘶”了声,弱弱道:“白白姐,好道具,小弟感恩。” 沈晨没理他们的插科打诨,等李琛雨也一同坐下后,她看向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谢愠:“谢愠,你说你是办理了入住手续后才住进酒店的,也就是说,你和这里的工作人员交谈过,是吧?” 谢愠点头:“对。”紧接着,意识到沈晨想问什么,他继续道:“就是前台右侧那个扎着丸子头的女人。我和她说过两次话,一次是办理入住,一次是让她给我换房间。交谈过程中一切如常,没有任何和任务有关的线索。” “换房间?”白晓恬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字,开口道:“为什么要换房间?” 虽然是队友,但毕竟是初次相遇,谢愠掠去了细节,只道:“我觉得这里的电梯有问题。” 其余几人不约而同地看向电梯的位置。吕易苦下脸:“唉,完了,我还特地选了个十二楼的房间住。” 沈晨点点头道:“也就是说,至少那个工作人员是安全NPC,可以交谈。” 说着,她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传单,放到了众人中间的那张小桌子上:“这是我在我房间的书桌抽屉里找到的,你们都看一下。” 谢愠凑上前去,发现那张传单上竟赫然是这家酒店的招聘启事。上面明确地列出了几个空缺的岗位,还有具体薪资。 他粗略浏览了一遍,发现几个岗位中间,电梯员的那个选项被人用圆珠笔粗暴地划去了,力量很大,连传单都有些破损。 白晓恬若有所思道:“你觉得这张传单可能和我们的任务有关系?” 李琛雨推了下眼镜,微微笑道:“不是可能,是一定。除去电梯员以后,剩下的岗位刚好五个。我们五个,一人一个。” 吕易对这个倒没什么反应,只撇了撇嘴,抱怨道:“游戏外要打工,游戏内还要打工,真是够够的了。” 沈晨见大家都看过了传单,便拿着传单站起了身,临走前,她又向谢愠确认了一遍:“右侧,扎丸子头的女性,对吧。” 谢愠点头:“就是她。” 沈晨没再多说,径直穿过大厅的人潮,向前台走去。 不多时,她和前台小妹说完话,转身回来,对众人点了点头:“果然没错,这传单和任务有关。我们的身份已经被改成了前来找工作的应聘者,负责考核我们的酒店经理会在四天后回到酒店,届时,游戏将正式开始。” 第二十章 酒店(2) 沈晨年纪小,看起来又是一副叛逆少女的装扮,办起事儿来却很是靠谱。 听完关键信息,吕易啧啧感叹:“沈晨妹妹的行动力还是这么强,爱了爱了。” 沈晨压根没理他的意思,折好传单,她道:“分一下组吧,我和李琛雨是绑定搭档,吕易和白晓恬也差不多,谢愠,你看下你想跟哪一组。” 说完,似乎是想起了谢愠在群里问的那些怎么看怎么萌新的问题,她又补了一句:“如果不愿意,现在回去也行,有线索我们会在群里分享通知。” 谢愠站起身:“我跟沈晨你们组吧。回去就算了,刚刚我下楼的时候看到个清洁车,现在怕不是还没走。” 闻言,吕易好奇道:“清洁车?清洁车咋了?” 谢愠言简意赅:“有血。” 没血不一定是好事,但有血一定不是好事。 吕易做了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末了又忍不住好奇地问道:“我记得,你住在四楼对吧?” 谢愠看他衣服跃跃欲试的模样,问道:“你对它有兴趣?” “还真有点。”吕易道,“不要阻拦我,也不要担心我!我相信白白姐会保护我的安全!” 谢愠点点头:“我没要阻拦你,也没担心你,它就在四楼楼梯口的位置,发现了什么,记得发群里。” 吕易倒吸一口凉气,做出痛心的表情,“谢愠同学,你怎么能不担心我呢?呜呜呜,你三十七度的身体怎么会说出如此冰冷的话语,你在说气话,我不信!” 谢愠多少已经摸清了这人一句话大半玩笑的戏精属性,笑了一下。就在这时,他不小心瞥到了吕易脖子上那条黑色的颈带。 上面写着一串英文单词,大意是死亡与我同在。可奇怪的是,那些字母都是反过来的,整个句子也是倒着的,像是印刷错误。 吕易见他发愣,有些奇怪道:“咋了?” 谢愠满肚子古怪不知该不该说,沈晨适时开口打断道:“行了,都别墨迹了,马上就要到晚上了,赶紧探索看看吧。” 吕易抬手看了眼表,道:“还真是,都这个点儿了,行行行,走走走。有啥事儿记得群里联系哈。” 谢愠总觉得沈晨是有意打断吕易说话的,看了她一眼,没多说什么,点点头,便和沈晨李琛雨一起上了二楼。 一楼大堂又吵又闹,人来人往,可一旦上了二楼,就仿佛远离了尘嚣和喧嚷,来到了另一个安宁的世界。 在这里,什么声音都没有,一条笔直的走廊两头穿向没有尽头的黑暗之中。 上楼以后,沈晨忽然停下脚步,道:“你也发现了吧。”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谢愠一下没反应过来,慢了半拍才道:“吕易?” “嗯,”从刚刚起就一直没开口说话的李琛雨扶了下眼镜,微笑道:“吕易有问题。” 沈晨道:“刚刚我们过来的时候留意了一下,发现那个吕易的头发发旋方向不对。”她抬手指了下自己的头顶:“吕易的发旋是朝左的,可那个吕易的发旋却朝右,而且,他身上的那些小装饰,位置全都反了,我怀疑他可能是被镜子给杀了。” 谢愠道:“那白晓恬和他一起走,岂不是很危险?” 李琛雨道:“放心,她心里有数,别想了,我们自己找找线索吧。” 沈晨看着也对白晓恬十分放心的样子,认同地点点头,开始在走廊里四处查看起来。 可谢愠总觉得不对劲,他蹙起眉,不安像一团雾霾,将他的心笼罩于其中。 好在,这一次,他不祥的预感没有被应验。半小时后,白晓恬在群里发了新的消息。 【白晓恬:问题解决了。】 -- 和谢愠他们分开后,吕易便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看起来颇没正形。 从沙发上站起身,他对白晓恬道:“你觉得那个叫谢愠的到底是什么来头,群里问的话看起来像个新人,真人看着也不像老手,可他那个耳钉……哎呀,有点东西的。” 白晓恬嫌弃道:“人家是什么来头,和你有毛线关系,天天操心别人。” 吕易笑道:“哎呀,我就是好奇嘛。那个耳钉你也知道,只存在论坛和传言里的道具,据说死了以后,可以消耗耳钉额外获得一次重生的机会。没想到我竟然有幸能亲眼见到,哎,你说,那真货还是假货?” 白晓恬道:“人家的东西,是真是假和你有什么关系?别想这些了,现在去哪儿,你说。” 吕易耸了耸肩:“好吧好吧,那白白姐,咱们一起去他说的四楼看看呗?” 白晓恬道:“可以,我都行。” 吕易眨眨眼:“白白姐最好了!” 谢愠前面提醒过电梯有问题,因此他们走的也是楼梯。白晓恬走在前面,一边分心注意身后的吕易,一边思绪却是飞到了那只耳钉上面。 事实上,从见到谢愠的那一刻起,她的视线就没从青年的耳垂上移开过。 说不动心,那绝对是假的。在这个充满了死亡的诡异世界里,拥有两条生命代表着什么不必多说。如果可以,让白晓恬用身上所有的道具去换那只耳钉她都愿意。 可心动归心动,有些事情是底线,白晓恬不会去碰,也不会去做。 “喂喂,白白姐,别走啦,四楼已经到啦。”吕易开口喊住她,“这么心不在焉的,少见呀。” 白晓恬停住脚步,四楼到的这么快?看来自己真是分心了。 她“哦”了声,视线不经意间朝后看去,只见贴在楼梯中段的楼层数字4,是反过来的样子。 白晓恬瞳孔剧烈收缩,她猛然回身,只见四楼那张清洁车旁,吕易正朝她无害地笑着。 “白白姐,你快来啊,”他扶住了那辆正不断流出鲜血的清洁车,歪了歪头,“怎么了?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白晓恬不动声色地抓住了口袋里的道具,走上前,一副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跟着一起查看起清洁车。 她倒是想走,可惜不能。她还是头一次这么莫名其妙、不明不白地中了招,必须得从眼前这玩意儿的身上找到点端倪,否则,就只能等死。 吕易丝毫没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他胆子大,伸手进清洁车,翻开了上面盖着的雪白的床单被单,往里一看,一具血淋淋的尸体正躺在车子的最底部。 这场景对两人来说,都是很常见的事情了。吕易又看了看四周,没见到其他的异状,不由得失望道:“就这?就这?” 白晓恬道:“就这还不好吗……等等。”她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你停下。” 吕易“啊”了声,听话地乖乖停下:“白白姐,你不会是中招了吧,怎么从刚刚开始就一副奇怪的样子。” 白晓恬没理他,而是自顾自地查看起吕易脖子上那条黑色颈带。 待看清上面的内容后,她松了口气,连握住道具的手都松开了,哭笑不得道:“你是缺心眼吗?你已经中招了,你都没发现?” “中招?我?”吕易满脸莫名,闻言,他也朝白晓恬的裙子看了一眼,又绕到她身后去看白晓恬的衣服标签,这才回过神:“……靠,我特么刚刚发现你们四个全是反过来的,还以为是你们不对劲,中招了呢,还在心里骂了你半天蠢比,结果是我中招了??” 白晓恬道:“比起中招,不如说是这个世界的设定吧。镜子里,和镜子外。”她指了指楼牌号,“你但凡多留心点,都不至于没发现。” 吕易被她接连嫌弃,装憨笑了几声,又道:“还好,还好,只是设定。白白姐你还在。” 白晓恬面上嫌弃,其实心里也在想“还好”。毕竟是认识多年的好友,心里多少还是有有感情的。在发现吕易的颈带上的英文字符恢复了原样的时候,她是真的觉得很庆幸。 背过身,白晓恬拿出手机,道:“我先把这个消息和他们说一下。” 却不想,在她转身发消息的瞬间,一把冰冷的小刀悄无声息地从背后扎入了她的心口。 剧痛袭上,白晓恬失去平衡跌倒在地上,温热的鲜血汩汩自胸口涌出,她难以置信地回过头:“为、为什……么?” 黄毛青年俯下身,把她随身携带的那些道具全都搜了出来,又拿走了女人身上的房卡,这才嘻嘻一笑:“抱歉啦,白白姐。” 说着,他变也似地从怀里拿出了一面正方形的小镜子,摆在了她的旁边。 白晓恬费力看向镜子,镜子里,她狼狈地倒在楼梯口,身旁却空荡荡的,既没有清洁车,也没有吕易。 吕易已经懒得在瞒她,他将手伸进了镜子,紧接着整个人便像一张没有骨头的皮那样,一个一米八的成年男人,竟然就这么钻进了一面小镜子里。 失血过多导致的眩晕感逐渐袭上脑海,意识彻底消失以前,白晓恬模糊地看到青年很随意地用手指在颈带上抹了一下。然后,一把将镜子里的另一个她给拽了起来。 那个“白晓恬”被拽起来后,抖了抖身上沾了血迹的裙子,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她似乎是抱怨了什么,一旁的“吕易”笑了起来,嘴巴张合,像是在安慰女人。 从神态到举止,和常人没有任何区别。 这时,白晓恬才迟缓地想起,自己已经被拉入了镜子世界,所以,那个吕易的颈带才会是正的,而不是因为他还没死。真傻……又不是新手,竟然被这样的伎俩给骗了。 她苦笑着咳出一口鲜血,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确认里面的女人已经死亡后,“吕易”将镜子收了起来,道:“好了,你现在给他们发条信息,告诉他们,问题已经解决了。” “白晓恬”点点头,将消息发出,然后,和吕易相视一笑。 殊不知,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尽数记录在监控摄影机的镜头下。 办公室内,西装革履的男人敲了敲桌面,显然已经有些烦躁。他第无数次地抬头看向门上那血淋淋的倒计时,可无论他看多少次,数字都没有因此而减少。 暗骂了一声,男人深呼一口气,将监控影像重新调回二楼。 看着屏幕上一脸不安的青年,他眸色愈深。 第二十一章 酒店(3) 接到白晓恬的通知以后,二楼的三人多少都松了口气。 沈晨道:“看来白晓恬还是稳的。” 谢愠道:“我之前听你说她和吕易是队友,是固定队友的意思吗?” 沈晨“嗯”了声,便没继续多说,看起来对八卦其他人关系这件事很没有兴趣。 倒是李琛雨在一旁接上了话,他笑着介绍道:“是啊,他们之前组队都快两年了,后来因为什么事儿才散了。刚刚那个‘吕易’不也说了吗,这是他第十九次进游戏,白晓恬的话,我记得她是第二十多次了?” 谢愠眼底掠过一丝诧异,这种充满死亡的游戏世界里,两个人能组队两年,其中的信任和熟悉自不必多说。可后面,他们又是因为什么事情才散了的呢…… 二楼走廊上并没有什么东西,墙上也没挂什么照片图画,但沈晨还是找的非常仔细,从地毯材质到墙面,甚至还有一旁悬挂的壁灯,都没有放过。 她的认真,让谢愠有些无所适从,总觉得自己像个划水的。他跟着蹲下身摸了摸地毯的材质,只觉得很绒很温暖,像是摸到了一只动物温暖的皮毛,但……一般的地毯会有这种触感吗? 旁边同样划水的李琛雨似乎看出了他的无所适从,笑眯眯地安慰他:“沈晨她就这样,习惯每个细节每个角落都搜查一遍。别太在意。” 谢愠仰起脸,对他敷衍地笑了下,其实,比起沈晨,更让他感觉奇怪的还是这个李琛雨。因为他发现,不是错觉,这个男人是真的时时刻刻都在盯着自己看,那视线令他觉得如芒在背,分外诡异。 似乎是察觉了他的不对劲,李琛雨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说着,竟还想上手摸他的额头。 都是成年男人,两人又算不上熟悉,谢愠登时感到一阵不适,后退一步避开了李琛雨的手:“没事。” 李琛雨见他闪躲,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这时,沈晨站起身,平淡道:“没什么发现。去三楼吧。” 谢愠点点头,不知是不是巧合,无论是吕易还是李琛雨,一直都在或有意或无意地接近自己,而打断这一切的,总是沈晨。 三人又在三楼探查了几番,依旧没有任何发现,上到四楼时,清洁车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地上一滩有些干涸了的黑色的血迹,映在深红的地毯上。 沈晨看了那血迹一眼,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她转身,对谢愠道:“你的房间就在四楼对吧,那就回房间吧,在游戏正式开始前,应该是找不出什么线索了,我也要回去了。” 李琛雨笑着对他挥了挥手:“有事群里联系。” 这是实话,无论怎么找,上几层楼,走廊、房间、地毯、墙壁,全都是一模一样的。他们也不敢鲁莽的进房间搜索,只能在走廊上打转,这样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谢愠点头道:“好。” 走前,沈晨忽然上前几步,往他手里塞了个什么东西。 他心里一怔,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刷了门卡后,便进了房间。 看着青年的身影消失在房门之后,李琛雨推了下眼镜,笑着看向身旁的少女:“沈晨,你有点儿多管闲事了。” 沈晨淡淡道:“无论你在打什么主意,都最好停下。” 李琛雨道:“要是我不呢?” 沈晨看他一眼,懒得再理,径直上了楼。她的房间在七楼,李琛雨则在十楼。 见她不说话,李琛雨又追了上来:“怎么,你敢说你对那耳钉没兴趣?” 沈晨被缠的烦了,看着眼前披着温文尔雅的皮的队友,她眼底滑过一丝失望,又很快将这抹外溢的情绪掩饰了起来:“那耳钉的主人,我认识,不是你惹得起的人物。” 说着,加快了脚步,和男人拉开了距离。 李琛雨站在台阶上,若有所思地抹了下嘴唇。这个游戏世界果然很有意思,他本是听说死了许多人,才在好奇之下跑过来凑个热闹的,想不到给他的惊喜远比想象中的多,先是游戏开始前,就死了个经验丰富的老手队友,接着,又来了个带着极珍稀道具的新人队友。 不是他自视甚高,但李琛雨在这游戏里玩了三年多,三十多个游戏世界,还真没遇到过真正意义上比自己厉害的玩家,就连论坛里人气颇高的白晓恬在他面前,也不过只是一个有点小聪明、小幸运的普通玩家而已。 沈晨,他倒是很欣赏她的果敢和聪敏,也是他少有地看不出来历和游戏时长的玩家,所以李琛雨才和她组了挺长一段时间的固定队伍。 可现在沈晨却说,给了谢愠耳钉的那个人,他根本惹不起? 李琛雨笑了笑,他还真不信。 -- 回到房间后,谢愠挂好链条,环视房间一圈,倒是没发现有其他人进来的痕迹。 他走到窗边,向下看了一眼,电梯员的尸体已经不见了,连血都没有留下,只有遮雨棚上的大坑证明之前发生的事并非幻觉。 拉开书桌的抽屉,谢愠果然也发现了一张同样的招聘传单,和沈晨的那张同样,这张传单上的电梯员岗位也被人用圆珠笔给划去了。 看来,这游戏还是给玩家留了些余地的,不会强迫让玩家去坐那座见鬼的电梯。 看完传单,他又用柜子里备用的床单将浴室里的镜子给裹住,这才开始查看沈晨刚刚匆忙塞给自己的东西。 那是一枚小指粗细的黄铜短哨,边缘略有生锈,整体看起来相当古朴。 想起白晓恬之前在大堂说的“道具”,谢愠此时自然而然地联想到:莫非,这也是个什么道具? 可他和沈晨又不熟,沈晨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将道具塞给他? 又翻来覆去将短哨查看了一番,谢愠谨慎地没有吹,但也看不出这玩意儿有什么作用或其他的玄机,在群里找不到私聊的选项,没法问沈晨,于是只好暂时收了起来。 酒店房间里,有几桶方便面和纯净水,也有烧水壶,挨过这三天是不成问题的。瞎忙活了一天,又是惊吓又是在酒店跑圈的,谢愠早就饿了,方便面虽然不怎么,但有比没有好。 想着将来几天与泡面相伴的生活,他叹了口气,站起身用水壶接了水,还没等烧,便听房门被人从外面敲响了。 敲门的是个女人,她声音礼貌中带了一点无奈:“是谢愠先生吗?您的餐送来了,麻烦您开一下门。” 谢愠迟疑了一下,凑近猫眼,发现走廊上推着餐车的女人,竟然是他之前交谈过的那个扎着丸子头的前台小妹。 这是个安全NPC。 谢愠开口道:“我没点餐,你送错了吧。” 前台小妹叹气道:“不是您点的,是经理让我送来给您的。” 谢愠顿了一下:“经理?就是四天后回来,对我们进行考核的那个经理吗?” 前台小妹道:“对啊,我们酒店也没别的经理了。经理还点名要我来给你送餐,唉,好奇怪,我明明就是个坐前台的。 ” “……你们经理的名字叫什么?” “我们这些打工仔,哪里知道经理的名字,只知道个工号。” 谢愠嘴唇微动,手指不自觉地蜷缩成拳:“工号多少?” “049。” 前台小妹还在纳罕,这客人怎么这么奇怪,先是因为不喜欢电梯换了房间,现在经理让自己给他送餐,又开始盘问经理的工号,这、这不会是有被害妄想症吧。 正腹诽着,房门便打开了。 她立时松了口气,将餐车推给谢愠,又道:“明天我还会给您送餐,到时候将餐车还给我就好。” 谢愠点点头,难得真心地说了句:“谢谢。” 前台小妹礼貌微笑:“不客气,应该的。”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每天三餐都会有人来送,且每餐都不重样,偶尔还会有甜品。虽然不能上网,只能翻翻聊天群,但谢愠习惯性包里带几本杂书,每天没事看看书,吃吃甜品,休息休息,竟然感受到了一种度假般的轻松。 至于其他人,当然就不会有这么好的待遇了。他们忌惮着不敢点餐,开始还好,后面两天,白晓恬几乎天天都在群里抱怨方便面快吃吐了。 四天时间,转瞬即逝。 第四天的晚上,谢愠坐在书桌前,抬头看着玻璃上不断变少的倒计时,心中默默倒数。 倒计时终于清零,红字消失,随即,整个酒店都开始微微震动起来。谢愠连忙扶住了桌上的水杯,静静等待震动的结束,窗外的场景开始疯狂变换,一会儿是月色下开满了花的庭院,一会儿是灯光璀璨的城市夜景,一会儿是安宁寂静的村庄小道,直到最后停下时,窗外定格为一片黑漆漆的虚无。 一道夜枭般的怪声划破沉默的夜:“开始营业!欢迎各位客人莅临本酒店!另外通知!实习考核即将开始!请各位应聘者前往一楼大厅集合!重复一遍,请各位应聘者前往一楼大厅集合!” 第二十二章 酒店(4) 【???(应游戏所有者要求,名字不予展示)的游戏世界】 【难度:四星】 【参与人数:5】 【游戏场景:大酒店。】 【游戏规则——】 【一、玩家不可拒绝游戏,否则死亡。】 【二、进入酒店后,玩家身份更改为“应聘生”,游戏正式开始后,酒店会为应聘生提供五个不同的岗位,岗位分配完全随机,得到岗位后,玩家身份更改为“实习生”。】 【三、请不要打扰他人工作。】 【四、这座酒店内潜藏了?个怪谈,请实习生们多加注意。】 【五、请不要惹怒客人,遭到投诉的实习生会遭到解雇。】 【六、实习三天、并没有遭到解雇的玩家通关游戏。】 【游戏守则:绝对公平、绝对真实、绝对守信!】 【游戏——开始!】 窗外纯粹的黑暗无端令人发冷,似乎暗藏着什么不详之物,玻璃上清晰地倒映出屋内的场景,像是一面巨大的镜子,诚实地映射着一切。谢愠皱起眉,将窗帘拉紧,又拿重物将窗帘的边角压死,这才穿好外套,起身出门。 走到楼梯口时,他碰巧遇上了从楼上走下来的沈晨。 沈晨今天穿的倒是没那么叛逆少女了,一件米色运动外套配上淡蓝色牛仔裤,两手揣在兜里,神情有些困乏。 见到谢愠,她怔了一刻,旋即走上前来,低声道:“哨子你带了吗?” 那枚黄铜短哨已困惑了谢愠许久,闻言,他忙道:“带了,就在我身上。”说着,就要从口袋里将哨子取出来。 沈晨制止了他的举动,脸上闪过一丝犹豫,顿了一会儿,才压低声音道:“那是个道具,遇到危险时,只要吹哨子,就可以抵御一次致命伤,只有三次作用。我用过两次,最后一次给你。” 谢愠就是个傻子,这时也听出了这是个相当珍贵的道具,立时就要把短哨还给沈晨:“不行,我不能要,你收回去吧。” 珍稀道具白送还被人拒绝,沈晨一时有些愣:“为什么?” 谢愠烦恼地抓了抓头发,尽量委婉道:“我……我有喜欢的人了……” 沈晨脸上的神情肉眼可见的空白了一瞬,然后一个没绷住,笑出了声:“不是,你想什么呢!” 她笑了好半天,才终于止住,用手指拭去眼角的泪花:“余哥救过我的命,所以我才会把哨子给你。”她指了下自己的耳垂示意:“余哥愿意把那耳钉给你,一定是因为你是他心里最重要的人。所以,我也想要多少帮他保护一下你。” 余哥? 余温水? 骤然从第三人口中听到余温水的名字,谢愠心跳陡然加快,甚至顾不上误会的尴尬,一肚子问题急待解答:“你怎么会知道余温……余哥?” 不知是不是错觉,听到这个问题以后,沈晨脸上的笑容忽然就沉了下去,她道:“我怎么会不知道他?他可是‘真实之门’里最早的那批玩家……其他的论坛里有,你自己去看吧。” 说完,便冲他潇洒地摆摆手,先一步下了楼梯。 谢愠脑海空白了一瞬,紧接着,他攥住拳,黄铜短哨在掌心里硌出鲜明的疼痛。 余温水曾经是玩家这一可能,他早就想到过。可此时听到人真正地肯定下这一猜想,谢愠的心里还是一阵颇不是滋味。 自己自诩为余温水最好的朋友,却没能发现对方的任何一点异状。自己嘴里说着喜欢,可余温水的死讯他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余温水的葬礼也被他搞得一团乱糟。 谢愠苦笑一声,他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耳垂上那枚紫色的耳钉,深呼一口气,飞速理好心情,跟在沈晨身后一起下了楼。 来到一楼,深夜的酒店并没有如想象中那样熄灯安静下来,而是依旧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和房间窗户的情况一样,酒店外面也是同样的一片虚无的黑色,像是整栋楼都被蒙上了一层不透光的黑布。客人们丝毫不受影响,依旧源源不断地在酒店大门里进出,像极了游戏里正在不断刷新的NPC,看起来诡异又滑稽。 大厅里,其他三人已经在沙发上等着了。白晓恬和沈晨都有些恹恹地靠在沙发里,一副没休息好的样子,李琛雨倒是精神不错,他大大方方地看向谢愠,两人对视,谢愠先一步移开视线,李琛雨却是露出了意味深长、又势在必得的笑容。 沈晨在一旁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心知自己是拦不下李琛雨了,无声地叹了口气。 白晓恬今天穿了身鲜艳又美丽的红裙子,衬得她皮肤分外白皙,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红玫瑰。她对谢愠挥了挥手,同时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抱怨道:“我还以为游戏会等到白天才开始呢,这几天早睡早起,可健康了,谁知道来了这一出,哼,真滴讨厌。” 谢愠挑了个单人沙发坐下,想起白晓恬在群里的发言,笑了笑:“天天吃方便面,早就不健康了。” 白晓恬拿出手机,借着屏幕照了照自己憔悴了不少的脸蛋,叹息道:“唉,太可恶了,等出去我可要好好补补。” 接着,几人又就刚刚得到的游戏规则讨论了几句。不过,由于上面给出的线索基本都在他们的意料之内,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说的。 从规则上来看,很多规则后面都没有被加上“死亡”的警告,看起来危险性比之前谢愠的学校副本还要小。可实际上,在游戏开始以前,他们中就已经没了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手玩家。 不过,也多亏于此,他们提早地判断出了酒店的镜子有问题。如果吕易没有死,这么一面酒店里随处可见的玩意儿会坑多少人,简直无法想象。 不多时,一个矮瘦干瘪、身穿制服的老头儿推开工作间的门,摇摇晃晃地朝他们走来。 他先是用尖酸刻薄的视线打量了他们一番,才不满道:“你们就是应聘者?怎么又都是些毛头小鬼!唉,算了算了,就这样凑合着吧!” 老头儿挪动脚步,朝人海的另一头张望了一番,看到了什么,抬起手臂,招了招。然后转过身对众人道:“小陈也是实习生,不过,他比你们提前来了几天,现在已经上岗了。他的工作完成地非常不错!你们也要向他多多学习学习。都来打个招呼!” 提前了几天?已经上岗? 谢愠面露诡异,他朝其他几人看去,发现他们的脸色也都不太好看。很显然,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传单上那栏被圆珠笔划掉的岗位——电梯员。 白晓恬将拳头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借着拳头的遮挡,她低声询问谢愠:“谢愠,你确认电梯有问题?” 可谢愠却迟迟没有回答。 他看着那个穿过人群,正不断朝他们走过来的身影,因为难以置信,搭在腿上的手掌微微颤抖起来,又被他自己强硬地按住。 白晓恬有些奇怪,看了他一眼,没等继续询问,那位提前来的实习生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 身穿红色制服的青年脸上笑容亲切温和,丝毫见不到他倒在遮雨棚上眼珠爆出、七窍流血时的狰狞。 他见到谢愠,登时露出一副十分高兴的模样,伸出手来,道:“我是陈冰,岗位是电梯员,很高兴认识你们。” 谢愠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没有动弹。 一旁的老头儿见他不愿握手,立马不悦道:“现在的年轻人都怎么回事儿?这么没有礼貌的吗?我们酒店可容不下不懂礼貌的员工!” 谢愠还是没有动。 其他几人见状,多少也明白了些什么,纷纷皱起了眉头。沙发上的沈晨看着面色惨白的青年,正想出手,一只手掌就在这时搭上了还在喋喋不休的老头的肩膀。 老头“啊”地怪叫了声,转过头怒道:“是谁这么——” 他的声音在看到身后的人后戛然而止。 只见老头身后,正慢步走出一个戴着银白面具,西装革履的高大男人。 男人的声音很好听,但因为没有一丝情绪的起伏,因而听来让人心口发冷:“怎么了?” 刚刚还气势逼人的老头子顿时蔫了:“经、经理……没什么,就是实、实习生们互相认识一下。” “哦——”男人拉长了尾音,有些意味深长道:“我还不知道,你管的这么宽呢。” 老头谄笑道:“没有,没有,这不是看到了,想着帮大家联系一下感情吗?对不对?” 后面的这句“对不对”,是对着沙发上的玩家说的。然而有了刚刚那一出,谁都不愿意附和,只冷眼瞅着他。 倒是那个陈冰笑眯眯地想打圆场:“经理,他也是一片好心……” “我问你了么?”男人冷冷看他一眼,上下一扫,淡声道:“现在客流量这么大,不守在自己的岗位上,倒有时间出来联系感情?给你工资,就是让你来摸鱼划水的吗?” 陈冰一愣,脸上笑容顿时僵住:“我……” 男人却已经懒得再和他多说,下巴一挑,示意他回电梯工作。 陈冰无奈,只能悻悻转身。临走前,他回过头,不甘愿地瞪了谢愠一眼,神情中流露些许恶毒。 老头也跟着他身后屁颠屁颠地溜了。赶走了那两人,面具男人这才不紧不慢地环视了一圈玩家,道:“你们好,我是这家酒店的经理,工号049。具体情况,你们应该也已经了解了一些,我就不多说了。” “最近是客流量高峰期,这段高峰期将维持三天。我会给你们三天的实习期,岗位随机分配,去前台领取入职申请表,填写完交给工作人员,就会有相关人员带领你们前往工作岗位。” “还有。”男人的声音顿了顿,忽然看向谢愠:“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谢愠自看到男人的那一刻起,视线就一直死死地黏在他的身上,此时闻言更是不假思索地就站起了身。 见这个来历不明的NPC就要强制把谢愠带走,沈晨心里一急,出声道:“等等。我们不都应该是统一在前台进行入职登记吗?为什么只有他不一样?” 男人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更像是懒得说话。 倒是谢愠看向沈晨,眨眨眼,示意她安下心去。 惹得沈晨一头雾水,看着他们一同离去的背影,实在没明白,谢愠对这几个不同NPC的态度怎么会差距这么大。 穿过大厅的人潮涌动,一路七拐八拐,便拐进了一个安静无人的角落。这里很暗,两盏壁灯昏沉沉地照着一扇深棕色的双开木门。 门旁边的墙上贴着一块铝牌,上面用正楷写着“经理办公室”的字样。 谢愠跟在男人身后进了那扇门,紧接着,锁舌落下,“咔哒”一声,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不等他反应过来,便被紧紧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办公室里没有开灯,一片纯粹的漆黑,没有室外光的透入,双眼在这里完全失去了作用。 谢愠感觉自己被抵到了一面墙上,后背有些冷,紧接着,男人有力的手掌便抚了上来,透过布料,在皮肤上灼烧起炽热的温度。 他耳朵一热,摸索着搂住男人的脖颈,小声道:“我好想你。” 第二十三章 酒店(5) 049号神色暗了下,将怀里柔韧的身体拥得更紧:“嗯。” 谢愠眷恋地蹭了蹭男人的肩膀,熟悉的香味与体温,让他这几天一直提心吊胆的心情顿时安定了下来:“你这几天去哪儿了?” “游戏设定。”刚刚在外面飞一般介绍了一堆游戏,049号现在什么都懒得说,只想和青年好好亲热一番。 之前谢愠说他们曾是恋人时,他还心存疑惑过,现在看来,应当是真的了。 那样抓心挠肺地想见一个人,对049来说,还是头一次。 谢愠道:“那这次游戏,你是不是不能一直陪我了?” 这次却半天没听见男人回话,取而代之的,是黑暗中一声东西落到地上的脆响声。 紧接着,他感觉到自己下巴被一只修长的手捏住抬起,动作轻柔而不容抗拒。 虽然不知道对方想要做什么,谢愠还是下意识握住了049的手腕,然而已经迟了,温热的吐息不断接近,随即唇角一软,一个羽毛一般的吻落了下来。视野被蒙蔽,其他感官便更加清晰,他几乎清楚地感觉到049柔软而干燥的唇面,贴着自己的肌肤轻轻摩挲抿咬的感觉。 像是有一道闪电自尾骨攀升上脊髓,头皮发麻,背部僵硬,身体却情不自禁地朝男人的方向贴的更紧。 谢愠先是震惊,后来破罐子破摔,干脆享受起这个吻来。他握住049腕部的手也慢慢消了力气,落下去,又被抓握起,十指相扣。 这一吻很长,从唇角到唇珠,每一寸都被细细品尝采撷,直到察觉男人在舔他的牙齿,谢愠才终于缓过神,有些慌乱地错过脸,吞吐道:“我、我们还没到这一步^” 尝到甜头的男人却不肯饶了他,又将他搂了回来,唇又被吮住,谢愠全身都发红发烫起来,眼角沁出泪珠,求饶道:“049……” “不是你要我亲你的吗?”男人用手指温柔地揩去那滴将落未落的眼泪,低声道,“乖,叫我名字。” 谢愠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等反应过来后,一种前所未有的激烈情感瞬间冲上了他的大脑:“余、余温水。” 余温水笑了笑,按住青年的后脑,覆唇上去。 此时的谢愠已再无法抵抗任何来自男人的攻势,只能任人摆布。唇齿缠绵,黑暗中响起细密的水声,灌入耳里,暧昧到令人快要发疯。抱他吻他的不是别人,是他苦苦暗恋了十二年的余温水,他本已经死去的爱人,像一艘在风雨里飘摇了多年的船,如今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港湾,谢愠死死回抱住余温水的身体,心中满足里掺杂着一丝不可忽视的惶恐。 和心爱之人心意相通的滋味实在太美好,他甚至开始卑鄙的想:如果余温水永远都无法恢复记忆就好了。 这样一来,他就不会发现,其实恋人的这件事是自己在骗他,其实自己的身份,只是一个认识了很久的好朋友、好兄弟而已。 严格来说,两个人都是头一次恋爱,也是头一回接吻,都没什么技巧性。混乱中,谢愠感觉自己被余温水抱了起来,男人的力气很大,抱着他一个一百多斤的成年男人,还能一边接吻一边走路。 被压倒在沙发上时,谢愠才算稍微清醒了一点,道:“任务……” 余温水无师自通地撩开青年的衣摆,闻言道:“不急。”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是经理。” 听出了他的画外音,谢愠哭笑不得道:“那也不行。” 余温水皱了皱眉,还想说些什么,这时办公室里的电话响起,他这才终于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 嘴唇应该是肿了,有些疼。谢愠有些庆幸没开灯,否则自己这坐立不安的样子估计得被好一阵嘲笑。 只是他不太明白,余温水为什么会让自己喊他的名字……难道,他是想起了什么? 余温水走到办公桌旁接起电话,语气没什么起伏地应了几声,态度相当敷衍,随后便挂了电话,整个过程不到三十秒。 随即,谢愠听到男人走到墙边,捡起了掉到地上的东西,灯光亮起,他眯了眯眼,发现那张银白的面具已经又回到了余温水的脸上。 他抿了抿唇:“不是说好了,下次见面,就会给我看你的脸吗?” 余温水站在办公桌前,没回答,冲他抬了抬下巴:“过来。” “想看,就自己摘。” 偌大的办公室内,背后大面大面的落地窗外是纯粹的黑暗,顶上的玻璃吊灯灯光枯黄,屋外是诡谲的世界,屋内,青年像是被蛊惑一般,从沙发上站起,一步步走进了办公桌前的西装男人。 他抬起手,手指颤抖,轻轻地抚上男人脸上的面具,动作轻柔地像是在对待什么不得了的珍宝。 然后,扣住,面具被他慢慢地摘了下来。 看清的瞬间,谢愠屏住了呼吸。 面前的男人眉眼陌生又熟悉,褪去了校园时期的青涩,多了成熟与稳重,每一寸每一寸,都是他在心里描摹了千万遍的模样。 曾经失去了的,终于又一次回到了他的身边。 谢愠抓住了男人的衣角:“余温水。” 余温水道:“我在。” 谢愠再说不出其他的话,抱紧了男人的腰,几乎有些颤抖。 论坛上说,门内的一切都是虚无,门外的世界才是真实。 以前谢愠觉得,恐怖片里那些被幻象所骗的人都是傻瓜,明明不是真实的,却还一头热|地冲过去送死,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可现在,他抱着失而复得的恋人,才发现真不真实的,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只要余温水在,就好。 他低声道:“你让我喊你的名字,是因为你想起来了什么吗?” 余温水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背:“没有,但是……” 但是和谢愠分开以后,他回到了那所学校的五楼资料室重新找了一遍,有了一个奇怪的发现。 一般来说,他们这样的高级NPC都是被游戏世界凭空捏造出来的,没有家人、没有回忆,没有过去,因此才会用代号来称呼彼此。 和只能被困在同一个游戏副本中的低级NPC不同,他们有自己的意识,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可以查看玩家的信息,拥有的权限更高,并且,还可以在不同的游戏世界里来去自如。 也正因如此,任何游戏世界里,一般都不会留下有关于他的痕迹,只会分配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给他,游戏结束,角色也会一同销毁。 可是在学校的资料室里,他却在档案上发现了自己的名字和班级,还有自己的学生证。 这一切都显示,那个游戏世界并没有把他当成NPC,而是将他当成了玩家看待。 离开副本后,余温水便去查了自己的NPC违规记录。他帮了谢愠太多次,违规记录少说也得有十几条,可是,什么都没有。 就像是,系统默认了他的行为是正确的。 简而言之,不止是泰迪熊那个游戏副本,还有系统,都将他判定成了玩家。 余温水就是个傻子,这时候也明白了,谢愠说的没错,自己以前恐怕真的是个玩家,还因为某种原因,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不过面对谢愠,他并没有把话说完,只模糊地说了个大概。 谢愠几乎是立马就想起了沈晨。 沈晨说余温水救过她,也就是说,她大概率是和还是玩家的余温水一起通关过游戏副本的。 他道:“这次的玩家里,有一个曾经见过你,也许可以……” 余温水知道他的意思,摇了摇头:“还不是时候。这个游戏副本比较特殊,你看到游戏副本的主人是匿名了吧。” “嗯。” “刚刚那通电话,就是她给我打的,算是我的一个老朋友。所以我在这个游戏里的权限才会这么大。”余温水道,“刚刚游戏介绍也说过了,营业会一直维持三天,七十二小时,你懂这代表着什么吗?” 谢愠很快便领会了他的意思,艰难道:“难道说……这七十二个小时里,所有人都不准休息,必须不间断地工作?” 余温水也觉得有点荒谬,笑了一下:“你说对了。她打电话给我,就是说她懒得过来监工,让我好好监视实习生,不准他们偷懒。” 连续工作七十二小时,谢愠惊了。他今天本就因为游戏将开始,没怎么休息好,已经有些困了,一想到后面还有那么长时间不能休息不能睡觉,还没正式上岗,已经开始头晕了。 游戏世界可不和你谈什么劳动法,直接把人压榨到干。 谢愠这下可算知道,为什么规则里比起学校那个副本,几乎不存在死亡条件了。 光是这七十二小时的门槛,就足够玩家吃不消的了。 他扶额道:“是不是只要偷懒休息,就会被判定为不认真工作,遭到解雇,无法达成通关条件?” 余温水道:“嗯。没达成条件的玩家会被永久滞留下来,替这座酒店的主人打一辈子的工,直到他被酒店里的客人或怪谈给杀死。” 好狠。 事实证明,残忍的资本家不止不分国界,还不分世界。 见谢愠一脸无语,余温水笑了笑,从办公桌上拿起一份入职申请表格,递给他:“先把表格填了,办公室里有薄被,你先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等天亮了再去报道。” 谢愠怔了怔,道:“可以吗?” “我说可以,就可以。” 男人仗着权势徇私舞弊,还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谢愠失笑,低头看向申请表。 和现实中的申请表不同,这张表格并不需要他填写真实姓名或者证件号一类,只需要他提供一个称呼,再填上想要申请的职位就行。 真名已经曝露,掩饰也没什么意义,谢愠直接填上了自己的名字,填好以后,岗位那一栏里慢慢浮现出两个小字。 “前台”。 这意味着,他被分配到了前台,负责接待前来入住的客人。 第二十四章 酒店(6) 办公室内,灯光已被调暗,窗帘垂下,将玻璃遮掩得严严实实。 将申请表填好给余温水后,谢愠便感觉到困意上涌,因而也没有推辞对方的好意,裹着薄被便在沙发上睡了下来。 余温水走前替他掖好了被角,又亲了亲他的额头,这才不紧不慢地离开了办公室。 将门用钥匙反锁,确认其他人无法进入以后,余温水重新戴好了面具,径直走向前台。 在此以前,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有恋人,也没有这方面的需要。可是见到谢愠,尝过青年的味道后,他才明白,自己不是没有欲望的,只是还没遇见正确的对象而已。 从拿到夜枭似得怪声宣布“开始营业”以后,酒店的客流量便一直在疯狂增加。扎着丸子头的前台小妹忙得一塌糊涂,脸都快笑僵了,这会儿看到余温水,忙暂时放下手里的活,喊道:“经理。” 余温水对正在等待的客人点了点头,示意稍等,然后将申请表递给了她。 前台小妹看了眼表格,看实习生被分配到前台,还不等她高兴活计总算有人分担,就看到了名字那栏的“谢愠”两字。 这……这不是经理这几天一直嘱咐我给他送餐的那位吗?她还一直猜测那个奇怪客人和自家经理的关系来着。 还以为是帮手,结果是个关系户。 前台小妹感觉自己已经看破了真相,连带着也看到了自己一个人干两个人活的未来。 她眼前一黑,颤巍巍地向上瞟了自己这位上司一眼。然而隔着面具,她压根看不出对方任何情绪上的端倪。 余温水察觉了视线,道:“怎么了?” 前台小妹认命道:“我这就上传员工信息。”捏着那张表格,她又想起了什么,转头询问道:“经理,之前那几个实习生的岗位也已经确认了,需要我把详情发给您吗?” 余温水道:“不用。”他权限够高,玩家的信息情况在他眼里一览无余。 交代完表格,他又转身去了一楼餐厅旁的露台。这里足够寂静,几乎没什么人会来,露台旁边的三角桌上,放着一台十分复古的转盘拨号电话,酒店里没有信号,所有的通讯都得仰赖这样的有线电话。 余温水在电话边上顿了会儿,像是在沉吟,然后他伸出手拿起电话,拨出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那头的人听来刚起床不久,声音还有点儿懒洋洋的:“喂,049号,不是刚刚才打过电话吗?难道我的酒店出事了?” “没。”余温水手掌撑在三角桌上,平视着眼前挂在墙壁上的油画,那是一张风景画,画中残阳如血,金色的稻田浸满了红光。“037号,我们是同个时期成为NPC的,没错吧。” 037号对他这问题感到有些奇怪,不过还是笑吟吟地接过了话茬:“对啊,但今时不同往日,我都成为游戏世界所有者了,你还是个NPC在疯狂打工。说到这里,之前我听有人说,你早就可以成为世界所有者,但是你拒绝了,真的假的?” 余温水眸光一动,这是真的,当时他拒绝的原因,一个是觉得麻烦,一个是对所有者这个身份感到莫名的抗拒。 一旦成为所有者,虽然能得到自己独立的世界,还能在那个世界里拥有最高的权限,但同时,也就失去了得到其他游戏世界权限的能力。 他手指点了点桌面,没有回答,而是道:“你消息这么灵通,那有没有听说过……玩家变成NPC的情况?” 本以为037号会继续不着调地胡扯一番,却不想她听完这话,语气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她又低又快道:“别说了!” 余温水一愣。 037号道:“你是从哪儿听来……唉,算了。这台电话现在可能有系统在监听,这件事等你离开游戏,我们再面谈吧。” 余温水道:“你果然知道。” “知道,但是不多。”037号道,“成为游戏所有者后,权限提高,系统对我的信任度也上升了不少,所以才能知道点皮毛。” 说着,她自嘲一笑:“有时候我想,可能你拒绝的举动,才是有先见之明的。” 听她语气伤感,似乎有要伤春悲秋的前兆,被当过情感垃圾桶的余温水十分警觉,提前道:“就这样吧,之后见,挂了。” “……哎?哎!你这人,行吧行吧,记得帮我看好那群苦力们,别让他们偷懒,怠慢了我的客人!” 电话挂断。 余温水摸了摸脸上的面具,陷入沉思。 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之处,能让系统开创先例,让他转变身份。 更可能的是,被这样转化然后失去所有记忆的,除他以外还有许多人,甚至有可能所有的高级NPC曾经都是玩家。 想到这个可能,余温水的脑海里不由得冒出一个疑问——系统究竟是什么,这扇门又究竟是怎么出现的? 可惜,这个问题是注定得不到答案了,至少现在得不到。 剩下的,只能等见到037号再说了。 -- 谢愠一觉睡醒,见屋内灯光昏暗,以为还是晚上,迟一步才想起外面那诡谲的黑暗,立马拿出手机一看,竟然已经八点半了。 这个点儿,上什么班都铁定迟了。 他连忙坐起身,余温水办公室的沙发又宽又大,因此他起来时并没有感觉身体酸痛。走进洗手间,洗漱台前已经被人摆放好了崭新的牙具和毛巾,镜子已经被人用浴巾遮好,旁边放了张纸条,上面有些潦草地写着“早餐在桌上”。 谢愠看着纸条,一时说不清心里是感动更多还是空虚更多。 说到底,这一切都是他骗来的。余温水以为自己真的是他的恋人,才会对自己这么好。 谎言的滋味如同毒药,剧毒却充满了诱人的甜美味道。他轻轻叹了口气,飞速洗漱完毕,解决掉桌上的早餐,谢愠理好外套,拉开了门。 离开始营业已经过了八个多小时,现在,酒店里的人多到用人山人海这样的词来形容绝不夸张,客人们像是罐头里的沙丁鱼,你挤我我挤你,所有人都在一起说话,乱成了一锅粥。 谢愠一怔,转头看到前台那个扎着丸子头的小妹已经累到快要变形,赶忙走了上去,抱歉道:“抱歉,我来晚了。” 小妹正在给前来的客人办入住手续,一边嘴上还得为另一位前来咨询的客人贴心解答问题,百忙之中,抽空看了谢愠一眼,顾不上多说,只用眼神示意了下自己身边空着的座位,让他坐下。 谢愠一脸茫然地坐了,看着忙碌的前台小妹,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刚巧手机里来了新的群组消息,拿出来一看,好家伙,竟然有几十条新消息,他往上刷了两下,发现全是关于这座酒店的信息。 其他三人从十二点起就一直工作到现在,对酒店已经有了许多的线索,让刚睡醒还吃了顿早餐的谢愠不由得有些心虚,见他们还问了他被带走的情况,便顺手报了个平安。 本以为这个时间,其他人应该都在工作,没想到立马便收到了回复。 【沈晨:还活着?】 【谢愠:还健在。】 【白晓恬:OAO你昨天被那个经理带走以后就没声儿了,我还以为你已经没了呢。所以他找你有什么事?有没有特殊的线索?】 【谢愠:没什么事。】 他想了想,觉得这个说辞没什么信服力,干脆把余温水告诉自己的一些事情模糊了细节说了出来。 【谢愠:线索倒是有一点,这家酒店的老板,也就是这个游戏世界的主人懒得过来,但他明确规定所有工作人员必须不眠不休地工作72小时,否则会被判定为消极怠工,遭到解雇。】 【白晓恬:???】 【白晓恬:不是,这?啊??我还在想为什么把我带过来的这个人怎么没说什么时候休息呢,合着是不给休息?】 【李琛雨:这消息你确定吗?】 【谢愠:嗯,应该不会错。】 【沈晨:清楚了。】 【沈晨:那我也简略说下这边的情况吧。我们几个的岗位都确定了,李琛雨和白晓恬都在餐厅,负责打杂,食材和工作人员都没有异样。我在客房部,负责清理客房,有意思的是,这边的工作要求明确说了,尸体也包括在清理范畴内,不过我暂时还没发现哪间房间不对劲。你那边呢?】 【谢愠:我在前台接待客人,具体的还不是太清楚。】 【李琛雨:现在的问题在于,这个消极怠工的判定究竟是什么。】 【李琛雨:一般来说游戏世界是不可能给出这种条件的,不睡觉连着工作三天,还是这样的工作强度,说实话基本不可能,所以我猜测应该是有安全点的。】 谢愠一怔,不等他发问,沈晨就先一步做了解释。 【沈晨:这种从现实中主动进入游戏世界的副本,是不存在玩家传送点等于安全点这种情况的。】 【沈晨:所以需要自己找。】 说到这里,刚刚还理性分析的李琛雨突然冒了出来。 【李琛雨:哎呀,小晨好难得说这么多话,对一个新人这么热情,真难见。】 【沈晨:。】 谢愠多少感觉出了李琛雨对沈晨话里话外的阴阳怪气,有些莫名其妙,这对搭档也出了问题? 不等他深想,眼前的桌子忽然被敲了两下,谢愠一惊,赶忙收起手机,有种上班摸鱼被当场抓住的心跳感。 他抬起脸,发现自己的桌前,正站着一个穿着一字肩长裙,消瘦细长的女人,女人一头枯黄的卷发,披在颈间,脸色苍白,嘴唇也是惨白的颜色。 她声音沙哑:“不好意思,我想麻烦你帮我查一个人的入住信息可以吗?” 说完,又连忙从包里拿出了一堆证件:“你看一下,就是我结婚证上的这个男人,我是他的妻子,我……我想查一下我的老公他是不是有了外遇……你可以把他的房号告诉我吗?” 第二十五章 酒店(7) 看热闹是天性,女人话音刚落,一旁的NPC便纷纷投来好奇的视线,一时间,柜台前拥挤了许多。保安大哥焦急大喊着“排队排队”,然而收效甚微。 原配来酒店抓外遇这件事儿,谢愠还只在电视剧里见过,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反应。不过最基本的常识他还是有的,愣了一会儿,礼貌微笑道:“不好意思,按照规定,我们酒店是不能对他人提供客人的入住信息的。” 女人的脸色霎时变得更为难看,焦虑和愤怒让她惨白的脸上涌上血红,捏住了结婚证,小红本在她手里皱成了一团:“不行?为什么不行?我也不是他人啊!你看看,你看看这个证件,我是他老婆,法律作证的!” 法律……谢愠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在这个世界听到这个词,他正想说些什么,一旁的前台小妹忽然伸出手来,暗示般点了点他的手臂。 谢愠愣了一瞬,紧接着意识到了什么,话到嘴边的拒绝调转了个方向:“……我知道了,我帮您查看一下。” 打开眼前的电脑,里面的操作系统虽然复杂,但万变不离其宗,他大略一扫,也就理解了如何操作。 输入女人丈夫的名字以后,房间号随即出现。谢愠看了一眼,心中闪过一丝诧异。无他,这个男人竟然和自己住在同一楼层,408号房。 408,不就是他看见清洁车的那天,大敞着门的那间房吗? 后来白晓恬说,她再去四楼的时候清洁车已经消失了,可谢愠还是觉得不太对劲,不过后来也的确没再看到那台清洁车,也就只能作罢了。 他当时还想,那间房的客人十有八九是凶多吉少,没想到缘分来的如此巧妙。谢愠干脆地将房间号告诉了女人,女人听完,咬着指甲,口中不断喃喃重复着“408、408”,脚步虚浮地离开了柜台。 送走女人,他松了口气,转头对前台小妹真心地说了句“谢谢”。 若不是小妹提醒,他还真忘了,自己现在并不是在现实,而是在游戏。副本世界里,比起常识,更需要的是“规则”。 “请不要惹怒客人,遭到投诉的实习生会遭到解雇。” “没什么。”小妹摇了摇头,叹口气道:“咱们这一行,一天里会遇到很多这样的人,迎合他们就好。记住,千万不要拒绝客人。” 她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只是这个家伙从入住开始,自己就一直在不停地见到他,而且他还和经理又不可言说的关系,真放着他被投诉,最后大难临头的还是自己。 作为一个普通NPC,她不知道什么玩家、游戏、规则的,只知道自己的工作和职责,自从有记忆起,她就一直坐在这个座位上,带着微笑为往来的客人办理手续,身边的同事来了又走,只有她没离开过。 但谢愠不同,这个人就像是一个变数,一个定时炸弹,不说,前台小妹已经默认了他不会工作,就是个来这里摆烂的,她表示心很累。 谢愠也察觉到了一点对方透露出的淡淡嫌弃,尴尬地轻咳了一声,也不好意思继续再问,在旁边观察了一会儿,弄懂了前台的工作流程,也开始试着帮前来的客人办理入住手续。 出乎意料,这工作还挺容易上手的,不多时,原本一条的长队分成了两条,两个人一起工作,效率确实提高了不少。 但是,由于客人还是在源源不断地从那扇黑漆漆的大门涌入,导致这项工作就像是永远都不会迎来尽头一样,埋头苦干了快一小时,抬头一看,排队的人数不减反增,谢愠不由得有些发怂。 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除了一开始的那个女人,其他的客人看起来和常人没什么差别,也没有胡乱搅事的。 只是,如果真的就只是坐在这里工作三天就能通关,虽然人的确是很累,但这个游戏的难度,应该不足以被评为四星才对。 这个念头刚出现,便听见电梯那边传来一阵骚动,谢愠下意识朝那边看去,只见刚刚那个说要抓外遇的女人拨开人群,满脸惨白,正跌撞着朝前台跑来。 她一下子扑到了前台桌子上,呼哧呼哧喘着气,一头长发散乱,那狼狈的模样吓得她后面的客人都忘了提醒她不要插队。 谢愠不着痕迹地避让开了女人的身体:“您好,有什么能帮助您吗?” “血!血!”女人抬起脸,凄声尖叫道:“那间房外面全是血!” 大约是早有预料,此刻谢愠心里倒是不怎么惊讶。可一旁的客人听了女人的话,却开始纷纷议论起来。 “血?怎么回事,这家酒店都不打扫的吗?” “卫生真差……” “有血不是很正常吗?这个女的真奇怪。” “要不我们换家酒店住吧。” 眼看着有些客人就转身要走,谢愠忙道:“不好意思,经过查询,您的丈夫现在还没有退房,也没有喊任何客房服务,所以我们的清洁人员也无权私自进入房间。” “不对!你怎么听不懂呢?房间里全都是血啊!” 女人显然是受了很大的惊吓,整个人都有些神神叨叨的。她一把抓住了谢愠的左手手腕,还想继续说什么,谢愠曾因为这个动作受过伤,立马条件反射地抽出了手,同时不忘强装微笑道:“如果您真的很在意,我这边可以通知工作人员去帮您看一看……” 女人闻言,立马叫到:“你!我就要你和我一起去!” 谢愠本想解释自己只是个前台接待员,奈何女人神情癫狂,根本听不下半个字。 他叹了口气,不再多说,站起身,将自己手头还没完成的工作交给了前台小妹。 离开前,谢愠将这件事发到了群里。很快,沈晨出现,提醒道:“据我所知,客房的万能钥匙只有客房部的服务员拥有。” 比起提醒,这更像是一个警告。 也就是说,408还有一个负责清理客房的服务员,就是他帮助女人打开了房门,才有了女人现在神神叨叨说房间里全是血的一幕。 谢愠不由得想起了那台诡异的清洁车,心里一紧,将手伸进口袋,他紧紧攥住了那枚黄铜短哨。 -- 女人是真的受了惊,整个人走路都不稳了,精神也不太好,恍恍惚惚的,从她嘴里根本问不出什么线索。 谢愠心中无奈,走上楼梯,他不由得想:也不知道余温水现在在哪里。 随后苦笑:自己实在是过于依赖对方了。 压住心底的不安,上了四楼,浓烈的血腥味顿时扑面而来,更让他觉得不对劲的是,楼梯口处,赫然停放着一辆往下滴着血液的清洁车。 “你、你看,”身后,女人的声音在发抖,“全是血!” 谢愠皱起眉,绕过清洁车,他向408看去。 408房门大敞,接近房间门口的地毯已经被血浸染为黑色,屋里开了灯,却是红色的灯光,染得整个房间一片血红。 这时,女人低声催促道:“进去啊,快进去啊!” 谢愠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攥住短哨,他走了进去。置身于房间内,腥味更浓,整个房间闻起来就像一间屠宰场。地毯湿漉漉的,踩上去就会发出一声黏腻的怪响,雪白的床单上,一个人形的血迹呈大字型躺在那儿。 女人也进了房间,见状不由得带着哭腔道:“我丈夫、我丈夫他现在究竟在哪里啊?” 谢愠本不想回答她,可她一直翻来覆去地说,让他不由得有些心烦,淡淡道:“至少可以肯定,他来这里不是因为外遇了。” 女人哭声一顿,似乎也是没想到事情还能这么换位思考,她抹了抹眼泪,这会儿倒是突然能正常说话了:“他好几天没回家,我查了他的支付记录,发现他入住了这家酒店,我还以为……” 谢愠抓紧机会问道:“你丈夫走前难道就没有说他要去哪?” 女人道:“他说他要出差。” 谢愠眸光一闪:“去哪里出差?” 女人刚想回答,突然,一旁的洗手间里传来了一阵哗啦啦的水声,紧接着便是“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听起来,就像是有谁从浴缸里爬出来,然后光脚走在湿漉漉的地板上一样。 房间内的两人都是一怔,谢愠反应很快,拽着女人就往房间门口走去。 说时迟那时快,谢愠前脚刚踏进走廊,408的房门后脚就砰一声关上了。巨响回响在整条走廊,整个情况诡异非常。 他心脏跳得极快,不等他缓过神,一只手臂从后面一把勾住他的腰,将他往后带。 谢愠反应不及,接连后退几步,正想用手肘将身后的人顶开,便听耳边传来男人无奈中带着焦急的声音:“……你是不是傻?” 谢愠的动作顿时停住,他张嘴想喊余温水的名字,又立马想起旁边女人的存在。可他回顾一圈,哪里有女人的半个影子?不止如此,连先前充斥了整座走廊的血腥味都不见了,楼梯口处空无一物,清洁车已不翼而飞。 余温水抱着怀里愣了神的青年,大略检查了一遍对方身上的确没什么伤口,松了口气,道:“你刚刚进到镜子里去了。” 第二十六章 酒店(8) 余温水很清楚,037号和他差不多,都是对屠杀玩家没什么兴趣的NPC,这个性格在她当了游戏所有者后也没有多少改变。 可她的实力实在太强,又因为游戏场景的特殊性,导致不确定因素增加,游戏副本的难度也跟着提高了许多,足有四颗星。 因此,余温水除了必要的“工作”环节,一颗心几乎寸步不离地全挂在了谢愠的身上。 却没想到,他刚离开了两个多小时,青年就不见了人影。 问过前台小妹,余温水立马赶去了四楼,然而还是晚了。 在看到地上的镜子碎片的时候,他浑身上下的血液都瞬间变得冰冷,一向冷静的大脑甚至无法继续思考。 还好,还来得及。 余温水将青年转过来,低下头,深深地吻住青年的唇瓣。察觉到男人前所未有的慌张,谢愠尽管害羞,还是回应了这个吻。 只是他还是有点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中的招? 余温水似乎看破了他心中所想,将那片镜子取出,沉声道:“有人把这个藏在四楼楼梯的拐角。” 谢愠低头,看了他手里的碎片一眼,镜子里映出的走廊果然是一片血红,楼梯口还停了一辆清洁车,和现在看到的截然不同。 酒店的地毯和墙纸都是深色,镜子碎片摆在角落里,还真的很难被发现。感受到这个举动里透露出的无限恶意,谢愠不由得头皮发麻,也有些疑惑:“吕易应该已经被解决掉了才对,怎么会还有……” “这座酒店的怪谈不止针对玩家,对NPC也一样有效。”余温水道,“不过这碎片不是NPC放的。” 不是NPC,那就是玩家。 也就是说,他们之间又出了一个镜面人。 谢愠心里一紧。究竟是谁? 其实余温水早已通过监控知道了真相,可他什么都没说,也没有给谢愠任何提示。 他现在可以保护谢愠,但不可能永远都保护他。如果自己死了、伤了、病了,那谢愠又该怎么办?等死吗? 所以现在,趁着他还能将青年护在羽翼下的时候,必须强迫青年成长起来。 毕竟身处于这个游戏世界的每个人,都说不明白,这场噩梦究竟何时能走到尽头。也可能是根本没有尽头的。 虽然这么说,但回到一楼后,余温水并没有离开,而是藏身在人群里,抱臂倚墙远远地看着前台的情况。 前台小妹见谢愠回来,“呀”了一声:“你没事儿吧?刚刚经理来找我问话的时候,我都吓死了,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谢愠摇了摇头:“没事。”顿了顿又道:“这家酒店真的没出过什么命案?” 小妹无语道:“你怎么还在问这个?真的真的没有啦,我在这里工作了很多年,不会骗你的。” 谢愠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却没再多说。 从酒店里其他人的说辞来看,酒店里有血、有尸体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有前台小妹的说法不一样,对了,还有那个被满屋子血吓得说不好话的女人,她们对于尸体和血的认知都和正常人一样。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区别? 谢愠沉思着,继续做起手上的工作。 前台小妹见状,也顺带在旁边教了他一些工作的小窍门。她本以为这个人是个懒屁股,没想到干起活来手脚还挺麻利,头脑也转得快,立时对谢愠的好感度提升了不少。 当然,如果经理不一直在旁边盯着看,那就更好了。 这个人没有发觉经理的存在,不代表她发现不了,在上司的监视下工作,压力简直蹭蹭蹭地往上涨好不好! 一直这么忙到了下午一两点,饭点早就过了,谢愠动了动自己酸痛的脖子,扭头问道:“你不去吃饭吗?” 前台小妹闻言,道:“吃饭?哦哦哦……你先去吃吧,餐厅有员工餐的!” 看来这游戏还没丧心病狂到不给吃饭的地步。谢愠道:“你不饿?” “我、我还好吧。”前台小妹眼神闪躲,然后叹了口气:“其实,我最近在减肥。” 谢愠动了下眉毛,显然没想到NPC还得做身材管理。 前台小妹见他一脸欲言又止,恼羞成怒道:“怎么了怎么了,没见过减肥的啊?去吃你的去!你的活交给我就行。” 谢愠本还想说什么,扭头忽然看见一旁的人群中间,沈晨正朝自己这边看,猜想对方应该也是趁着午饭时间过来,有事儿想找自己,忙对前台小妹道:“好,那就麻烦你了。”说完便朝沈晨那边走去。 沈晨五分钟前就到一楼了,彻夜未眠,加上还得不间断地寻找线索,她现在整个人都是精疲力竭的模样,见到谢愠,没说话,只疲惫地朝餐厅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路上,沈晨忽然道:“你还记得第一天我们探索酒店的情况吗?” 谢愠愣了愣,道:“记得。” 沈晨道:“那你还记不记得,四楼的那辆清洁车是停在上楼梯口,还是下楼梯口?” 这问题问的真及时,刚和清洁车朋友来了个心跳加速会面的谢愠想都不想,便道:“下楼梯口。” 沈晨点点头,道:“可是当时我们再上四楼的时候,血迹却出现在上楼梯口。” 谢愠一怔,来不及再多想,便看到了身穿红裙的白晓恬正站在餐厅门口,笑吟吟地招呼客人。 和沈晨不同,一样是彻夜不眠工作到现在,白晓恬却依然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看起来甚至比凌晨的时候还要有活力一些,当然,这可能也是她化了妆的缘故。 见到他们,她眨了眨眼,道:“休息了?” 沈晨摇摇头:“只是吃个饭。” 白晓恬笑道:“嘿嘿,厨房可是我的地盘,你们去坐,我给你们端几个好吃的菜过去!”说着就要动身。 谢愠忙制止了她:“上了这么久的班,你也很累了,就别麻烦了,我们自己来就行。” 沈晨打了个哈欠,也道:“嗯,辛苦你了。” 白晓恬闻言,叹了口气,忧愁道:“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要是能早点找到安全点就好了。” 谢愠认同地附和了几句,便跟着沈晨一起走进了餐厅。 餐厅里几乎坐满了人,由于是自助餐,餐品被摆放在两张长条桌上,粗略看去包括甜品足有二十多种菜品。旁边还有自助饮料机和巧克力喷泉,空气中满满的食物香气,这种烟火味无端令人安心。 沈晨太久没睡,因此也没什么食欲,只随便拿了几块小蛋糕,又串了点水果在巧克力喷泉里沾了下,给自己补充点能量和糖分,以维持身体最基本的机能。 谢愠则是真的饿了,这家餐厅的饭菜味道又相当不错,七挑八选拿了不少,这才和沈晨一起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他很清楚,沈晨来找自己,不可能只是单纯为了吃饭。果不其然,刚落座,沈晨便单刀直入道:“你认识那个经理?” 谢愠掰开一次性筷子,正想否认,便听沈晨继续不紧不慢道:“刚刚他一直在旁边看着你。” 她到一楼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人群的另一头,那个戴着面具,西装革履的男人。沈晨对自己的视力很有信心,因而立马就看出这个男人是在看谢愠。 这件事谢愠还真的不知道,顿时露出一脸懵逼的表情,他还以为余温水已经走了呢,原来没有? 不想瞎猫碰上死耗子,沈晨看他这表情不像装出来的,松了口气:“看来你的确不认识他。” 谢愠犹豫了下,道:“也不算是不认识吧。” 他对沈晨的信任度很高,想了想,把镜子那件事告诉了沈晨:“我不小心中了招,是他救了我。” 大略将刚刚经历的事情说完,沈晨的眉头也越皱越紧。 她道:“看来这个世界不像我们想的那么简单,镜子也不是死亡条件,而是里外世界的差别。这个构造和我以前见过的一个副本很像,关键点就在于玩家要知道进出世界的方法。” 她抬起头看向谢愠:“现在已经知道了,进去的方法是镜子,那出来呢?你是怎么出来的?” 谢愠无奈摇头:“我也不清楚,是经理把我拉出来的。” 沈晨的表情立马变得意味深长。她拿起一块抹茶味小蛋糕放进嘴里,边嚼边道:“那个经理恐怕对你有意思。” 谢愠背脊一僵,心虚道:“有意思?有什么意思?” 沈晨道:“一般来说,像他们这样的NPC都是可以在不同世界间来回走动的,拥有的权限也很高。和这些——”她勾起下巴,在餐厅范围内圈了一圈,“普通甚至低级NPC不同,他们心里很清楚玩家和NPC的差别,所以基本不可能出手救玩家。他们巴不得玩家赶紧死完呢。” “但是他却救了你,这可是违反NPC内部规则的。” 谢愠一愣,心中涌上一股说不上的滋味,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笑道:“沈晨,你话真的变多了不少。” “不和你说能行吗?你一个新人,就进了这个四星游戏。”沈晨看出他在转移话题,叹了口气:“别怪我多嘴,和NPC纠缠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的。” 谢愠低头专心吃饭,闻言,只含糊地“嗯”了声。 第二十七章 酒店(9) 沈晨说的,谢愠都明白,可理智明白,情感却无法接受。 说到底,余温水在现实中已经死了,变成了“真实之门”的NPC,可谢愠还活着。他们现在倒是可以简单相守,可一想到未来,他的心中还是止不住地滑过一丝渺茫。 不过谢愠已经打定了注意,无论如何都要和余温水在一起。如果余温水无法回到现实,那自己就干脆留在游戏副本里也没什么所谓。 沈晨吃了两块蛋糕,精神恢复了一些。她在餐厅内环视一周,最终定格在开放式厨房的窗前。 从她的方向,一眼就能看见在厨房杂物间里忙东忙西的李琛雨,这个活可比其他的累多了,没事儿还得搬运重物,好在餐厅也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开饭,还是有喘息的余地的。 如果现在要从剩余玩家里评选出一个最想找到安全点的人,那一定是李琛雨。 沈晨看了他一会,敛回视线,也掩饰掉了她眼底的失望。 沈晨年纪不大,在这个游戏里的资历却比大部分玩家都要高。她一直独来独往,从不和人组队,李琛雨算得上是她的一个特例了。 她也是个女孩子,也会有喜欢、心动的情绪。可她又太过冷静,能让理智轻松地压过感性。 有了先前在楼梯道里,因为谢愠的耳钉而起的那番争执,现在李琛雨在沈晨的心里,已经是个过去式了。 她很清楚,有些事情碰不得。特别是抢夺他人保命道具的这种事情,更碰不得。 可李琛雨却被利益蒙心,这无疑让沈晨特别失望。 这时,谢愠也环视了餐厅一圈,开口道:“沈晨,你有没有发现,这酒店里穿红衣服的 人特别多?” 沈晨回神,难得迟钝的“啊”了声,这才反应过来,跟着观察了一番。果然,谢愠说的没错,这餐厅里近百号人,竟然有一半都穿了红色的衣服。 在游戏世界里,不会有毫无理由的反常,这些反常都是线索。沈晨立马沉下脸色,不再瞎想其他的,专心到眼前的推论里来:“这可能是游戏给我们的一种提示。” 谢愠朝餐厅门口看了一眼,想起白晓恬身上那条如火焰一般的红裙子,他抿了抿唇,压低声音道:“我之前被拉进镜子世界的那件事,可能是玩家做的。”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白,我们之间有内鬼。 瞬时,线索像是串珠一样,全都被一根线连了起来。沈晨深深地拧起眉,道:“……白晓恬有问题。” 谢愠忙道:“还不一定,只是衣服而已,还没法下定论。” “不对。”沈晨道,“我和你说了,四楼的血迹位置不对。” 谢愠清楚她的意思。血迹的位置不对,也就意味着四楼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流血事件。 至于流的是谁的血…… 沈晨皱眉道:“想不到白晓恬竟然没玩过吕易。” 谢愠道:“他们以前是组队关系的队友吧。” 沈晨“嗯”了一声,整个人看上去有些低落。可能是两个主人公都已经不在了,她难得多说了些话:“吕易喜欢白晓恬,白晓恬因为游戏副本的关系,一直没接受他,后来吕易找了女朋友,他们也就不欢而散了。” 游戏世界凶险异常,步步杀机,谁都说不清楚自己会不会在下一秒迎来死亡。真到了那个时候,队友死亡,总比恋人死亡要稍微好受一些。 没有得到,失去时就不会觉得痛苦。 只是谁都想不到,白晓恬和吕易分开以后,却一起死在了同一个游戏副本里,也是命运弄人了。 沈晨简明扼要的做结:“所以,游戏副本里还是别谈恋爱最好。” 谢愠猝不及防膝盖中了一箭,咳了几声,赶忙转移了话题。 他道:“坐前台的这段时间,我发现往来的客人分成了两个不同的类型。” 沈晨坐正了身体,示意他继续。 谢愠用手指抵在桌面上画了个圈:“这个部分的客人,都认为酒店里有尸体和血,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他手指移到旁边,又画了个圈:“但这部分的客人,和正常人的认知差不多,会对尸体和血有恐惧情绪。其实不止是客人,工作人员也一样。还记得那个扎丸子头的前台小妹吗?她就属于后者。” 沈晨道:“你说得对。其实我也隐隐有这个感觉。像我们客房部,领班属于前者,但其他的服务员意见则各不统一,我还以为是正常设定,现在听你这么一说,这应该是有意为之的。”她沉思道:“游戏把NPC分为两派,究竟是为了什么?” 谢愠摇了摇头,也是满肚子不解。 但毫无疑问,这个问题的答案非常关键。午饭吃完,沈晨道:“我在客房部会多注意这些NPC之间的不同。” 谢愠道:“我也会。” 沈晨顿了顿,又道:“之后的线索,我们固定在餐厅,或者找个地方说吧。群里……”她看了眼餐厅门口白晓恬站着的方向,“群里还是做做样子比较好。” 她看起来还是有些接受不了白晓恬竟然会被一个已经知道有问题的玩意儿干掉的事实,离开时有些心不在焉。 谢愠等了一会儿才动身,走到餐厅门口时,白晓恬还笑吟吟地对他打了个招呼,这会儿距离比较近,他才看到了女人脸上没被妆容遮掩住的疲惫。 想起对方说过,出去以后一定要好好补补。可惜,她已经再也出不去了。 交谈过、见过面的队友在副本里死去,这对谢愠来说还是第一次,心里难免有些压抑。 回到前台,小妹正在对一位人高马大的女客人解释为什么明明只住了半天却不能把一半的房费退还给她,一边解释一边还能帮其他的客人办入住和退房手续,业务能力和一心二用能力显然已炉火纯青。 他坐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想起了什么,朝人群的另一头看去,可是,他只能看到熙攘的人群,并没有发现那个戴着面具的身影。 心头掠过一抹失望,谢愠呼出一口气,正想通知后面排队的客人可以到他这里办理手续,忽然,视线的角落里出现了一抹刺眼的红。 他一个激灵,立马转头看去,刚好见到一对男女亲密的挽着手并肩向前台走来。 女人正是先前那个找谢愠去408号房抓老公外遇的女人,后来她莫名消失,还让谢愠懵了好一会儿。现在她见到谢愠,竟然一副很高兴的样子,丝毫不见先前在408里被吓得神志不清的模样。 她走到前台,很感激道:“谢谢,要不是你,我还真找不到老公呢。” 谢愠发现,她身上依旧是那件一字肩长裙,可颜色却从白变成了刺眼的大红。她亲密地依偎在身旁的丈夫肩上,而她的丈夫,也穿了一件红色的西装。 他心里一突,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垂眼朝女人手里的包看去。果不其然,包上的品牌名被倒转了过来。 女人已经变成了镜面人。 谢愠对她微笑了一下:“……没什么,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现在是需要办退房手续吗?” 女人摇了摇头,笑容越发甜美:“退房,为什么要退房?我们是来续房费的!对吧?” 女人的丈夫低头对她宠溺一笑:“对,我们不会再离开这座酒店了。” “……” 再三确认后,谢愠帮女人和女人的丈夫办理了长达一年的入住手续。看着他们相携而去的背影,他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诡异,不是对谁,而是对这座酒店。 “谢愠。” 谢愠回过神,抬起头,脸上还带着一丝未褪的疑惑。只见戴着银白面具的男人正站在他面前,静静地看着他:“我有事要对你说,来我办公室一趟。” 恰巧,谢愠也有一肚子问题想和余温水说,他刚想站起身,戴了耳钉的耳垂却一疼,像被针扎进了大脑一样,虽然来去很快,但还是疼得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男人俯下身接近谢愠,低沉的声音里满是担忧。 谢愠摸了下耳钉:“没事,就是疼了一下,已经好了。” 男人声音里担忧依旧未褪:“真的没事?……可能是发炎了,快点过来,我帮你上药,嗯?” 这番话听来很贴心,可落入谢愠耳里,只让他觉得奇怪。 他侧头看向身旁的前台小妹。对方显然已经听到了这句暧昧无限的话,却很懂事的什么都没表示,而是愈发专心地投入到工作之中。 也有耳朵灵的客人朝他们投来好奇又八卦的视线,不时和旁边的人窃窃私语一番,大概是在讨论面具男人和这个前台小哥的关系。 余温水是知道玩家规则的,因此他虽然在谢愠面前徇私舞弊玩得很得心应手,但在其他人面前,他还是会装装样子的,自然也就不可能对他说这样暧昧的话。 所以现在,余温水为什么…… 谢愠心中闪过一个答案,瞬时手脚一片冰凉。 他看向面前的男人,十指不自觉地攥成拳,唇色也变得惨白,但他依旧维持着笑容,道:“不用了,经理,我现在还在上班时间。” 说完,谢愠扭头对前台排了一长串的队伍扬声道:“需要办理入住退房手续的人,可以到我这里来!” 立马,一堆人冲了过来,强制挤散了他们的对话。 男人在旁边站了一会儿,见谢愠的确是没有想要跟过来的意思,只好转身离开。 却不知道,看起来专心工作,和往常无异的青年,此时手指都已经抖得打不了字了。 他对别人都很粗心,唯有对余温水心细如发,男人身上的每一个违和之处,都会在他眼里无限放大。 正因为如此,谢愠才能用两句话就发现,刚刚那个余温水是假的。 十有八九,是镜面人。 怎么回事?余温水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谢愠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咬紧牙关,拼命忍耐着情绪的崩溃,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要相信余温水。 可不安却在他心上划了个大洞,他落入其中,不停下坠,好像无底深渊。 第二十八章 酒店(10) 晚上十一点,距离发现余温水的镜面人已经过去了近九个小时。谢愠本以为很快就能见到对方,但是,没有。 不安和恐惧随着时间流逝在他心底越酝酿越疯狂,谢愠开始不由自主地在脑海里想象最糟糕的结果:余温水中招了。 他甚至后悔起来,自己刚刚应该跟着那个镜面人走的。至少,还能找到一点线索。 来来往往的客人中,身穿红衣服的人越来越多,来办续房手续的人也越来越多,且一办就是按月按年的,像是铁了心要在这里住下来一样。酒店大厅吊顶上的玻璃灯映着他们脸上幸福的笑容,让谢愠心里的不安又蒙上了一层更深的阴影。 这个时间,人流量稍微少了一些。前台小妹从刚刚就一直观察着谢愠的脸色,见青年脸色越来越难看,整个人状态也不对劲,忙劝他道:“谢愠,你去吃饭吧,晚饭还开着呢。” 前台深棕色木质桌面上的花纹就像漩涡,在谢愠眼底疯狂打转。他也察觉了自己的状态极差,没有推辞,点点头:“好。” 去餐厅的路上,谢愠拿出手机看了看群,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相关的线索,可是群里从下午到现在,没有一个人说过话。最后一条聊天记录,还是沈晨在他去408以前给他的提醒。 最终,他脚步一转,换了个前行的方向。 他决定去余温水的办公室看一看。 -- 镜面世界,四楼,刺鼻的血腥味中,余温水走到那辆诡异的清洁车前,掀开里面遮盖在最上方的白色床单被单,只见里面三具尸体,两男一女,都是血肉模糊的一片,想要辨别身份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一下,低头看向手心里的镜子。 里面空无一物,什么都照不出来,包括他自己。 于是余温水的眉皱了起来。 这时,身后脚步声响起,踩在这厚厚的绒毯上有些沉闷。 他回过身,只见沈晨正不紧不慢地从楼梯下走上来。 她的声音和神情都很冷静,看着眼前的面具男人:“你究竟是谁?” 余温水短促地笑了一下:“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回答你?” 沈晨没回答,走上前看向清洁车的内部,然后深深拧起了眉,道:“这是吕易和白晓恬的尸体?……那还有一具是谁的?” 余温水看她一眼,没说话,他收起镜子,又走到了408的门前开始观察。 沈晨觉得这NPC实在是古怪,可同时,她又觉得他很熟悉,像是以前见过似的。 谢愠对他很亲近,听到自己说他对他有意思的时候也没什么反应,唯一那点反应更像是害羞。 甚至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个NPC很熟悉。 对方还一直在保护谢愠。 这样的人,沈晨思来想去,也就只认得一个。 她跟了上去,试探道:“余哥?” 余温水顿了一下,有些意外地侧头瞟了她一眼。 他知道对方很聪明,也知道对方当过失忆前的自己的队友,只是没想到,这个女孩子能这么快就察觉到自己的身份。 玩家变成NPC这件事儿,难道真的就这么好察觉? 这个小动作对于沈晨而言,无疑是一种肯定。她脸上的冰冷和防备顿时冰消雪融,变得惊喜起来。她看着余温水,瞳眸巨颤:“余哥,你、你竟然真的成功了!!” 余温水开门的动作一顿:“成功?” 沈晨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我忘了,从玩家转换成NPC以后,记忆会被清空。这还是余哥你之前告诉我的。” 她认真道:“余哥,五年前,我们当过一段时间的固定队友。” “最后一次副本任务的时候,你告诉我,你要尝试转换身份,变成NPC。所以我才能这么快就认出是你。” -- 这个区域鲜有人来,偌大的酒店就像分裂成了两个不同的领域,外面人来人往,热闹非凡,里面却安静的连根针掉到地上都听得见。 谢愠的记路能力还不错,七拐八拐以后,总算是到了经理办公室门口。 他吞咽了一下,抬起手,握在门把手上。 只听锁舌硌哒一声轻响,门被打开,屋内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走廊上的光就像一道细线,打进屋内,也照亮了在沙发上坐着的男人。 谢愠不由得打了个颤,但还是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灯光亮起,戴着面具的男人看向他,旋即笑道:“你终于来了。” “你一直在等我?”谢愠轻声问道:“为什么?” “余温水”摘掉了面具,他长相和余温水一模一样,令谢愠有一瞬间的恍惚。 面对这个问题,他笑了一下,理所当然道:“这哪有什么为什么?我们是恋人,不是吗?” 一边说着,“余温水”一边从沙发上站起身,朝他走过来。 谢愠道:“我问个问题行吗?” “余温水”道:“当然可以。” “余温水现在在哪里?” “余温水”神色冷了下,又很快恢复正常:“我就在这里啊。” 谢愠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余温水”脸上的笑容加深,他已经走到了谢愠身前,一双眼睛里似乎有无限的温柔与深情。 “找他干什么呢?”他抬起手,轻轻地抚摸谢愠的侧脸,“再过不久,我就能穿上红衣服了,到时候我们一起永永远远、幸幸福福地住在这里,不好吗?” 谢愠定定地看着他的脸,忽然粲然一笑。 紧接着,他一拳砸到了男人的脸上,两手抓住对方的肩膀,膝盖狠狠往上一顶,毫不留情又准确无误地击中了“余温水”的腹部。 “余温水”猝不及防,被他这一套打的后退几步,俯身蜷缩着干呕着,脸上再不见了那种装出来的神情,怒道:“你干什么!” “我只是警告你,不要再装成他的样子。”谢愠确认了对方的确不是余温水后,就再没了那些多余的顾虑,他俯视着坐在地上的人:“现在,可以好好回答我,余温水在哪里了吗?” “余温水”根本没想到谢愠竟然会打自己,从他复制的记忆来看,青年性格很好,且对这个NPC恋人几乎百依百顺,因此,他就先入为主的认为对方很好搞定。可现在…… 他吐出嘴里的血,怒极反笑:“你不用再找他了,他出不来的。” 谢愠心里一沉:余温水果然是被困住了。 当初自己误入镜面世界,是余温水救了自己,也就是说,他是肯定知道出去的方法的。可现在镜面人却说他出不来了,为什么? 难道说,出去镜面世界,由他一个人是不足够的? 那他又为什么会进去? 一个个疑问接连出现在谢愠的脑海中,他深深吐出一口气,正想再说什么,办公室的门在这时被人敲响。 “谢愠。”门外传来的是沈晨的声音,“你在吗?白晓恬不见了,你有线索吗?” 谢愠一愣:沈晨?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在这里? 而且白晓恬不见了,直接在群里发个话不就好了,为什么…… 也就是这愣神的功夫,余温水已经越过他,一把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门外,走廊灯光昏暗,暗红的颜色弥漫在整个世界。门内,西装革履的男人与青春靓丽的少女并肩站着,都在朝他微笑。 沈晨也变成了镜面人! 谢愠隐约中听到一声空响,一声噼啪声,紧接着,灯光熄灭,四周陷入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当中。 啪! 门被关上,连走廊上那点微弱的光线也消失了。 危机感袭来,谢愠却无比冷静。 刚刚他揍那个镜面人的时候,对方并没有反抗,而且力气和真正的余温水比,也差了许多,这种玩意儿,来两个自己也能打过。 问题在于,对方为什么要关灯?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说起来,刚刚他进办公室的时候,“余温水”也同样是没有开灯,就在办公室里坐着。镜面人怕灯?应该不是的。刚刚灯开了那么久,也没见“余温水”有什么异状。 灯…… 光亮…… 谢愠脑海里灵光一闪:难道,他们是在害怕被什么东西看到? 他心里掠过一个猜测。这个猜测他还不能笃定,但现在也无路可走了。 呼出一口气,放轻脚步,谢愠在黑暗中凭借着方向感朝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那两个镜面人没什么夜视能力,就在这间办公室里随便乱走,一边走,嘴上还不闲着。 “沈晨”道:“谢愠,你在哪里?我有话要和你说。” “余温水”道:“我们一起穿上红衣服,永远生活在这里不好吗?我和他有什么不同?” 红衣服。 这已经是这个镜面人第二次提到红衣服了。 谢愠没有出声,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手掌向前方的黑暗探去,他终于摸到了办公室的墙壁。 洗手间的位置,应该就在前面。 他继续向前走,而身后那两个镜面人的说辞已经又换了一套。 “沈晨”声音温柔地快要掐出水,一点儿都没有她平常那副又冷又叛逆的样子:“谢愠,快出来吧,我带你去找余哥。” “余温水”已经被他识破,又被他揍了一顿,已经懒得在装下去自讨没趣,专心在黑暗里摸索青年的位置。 就在这时,洗手间的门被拉开,吱呀一声在安静的黑暗里分外清晰。两个镜面人毫不犹豫,立马朝着发声处跑去。 谢愠知道自己藏不住,此刻也是绝命一搏,他一把扯掉了洗手台上遮住了镜子的浴巾,朝后一躲,拿起手机对准了门口的方向。 只是几秒钟的时间,男人和少女已经冲进了洗手间,知道猎物就在瓮中,他们也不急了,脚步放慢,一边走还一边对着漆黑一片的洗手间内部嬉笑:“别担心,镜子里很好玩,真的很好玩。” 没拧紧的水龙头有水滴落下,在黑暗中砸出一声巨响。危险一步步逼近,谢愠屏住呼吸,默数着他们的脚步。 一、二、三…… 就在“沈晨”和“余温水”想要伸手抓住谢愠的瞬间,一道强光亮起,照亮了洗手间的每一个角落。镜面人被晃花了眼,下意识抬手遮挡,紧接着意识到了什么,他们的脸色骤然惨白。 他们的旁边,一面镜子静静的贴在墙上,而谢愠站在洗手间的最里侧,用手机自带的手电筒明晃晃 地照着。他将距离估算的分毫不差,打开手电筒的瞬间,两个镜面人刚刚好出现在镜子的面前。 在这道光亮的照耀下,他们无处遁形,只能任由镜子里映照出他们的模样。 镜子外,一男一女面容狰狞,满脸的不可置信与恐惧。 镜子里,余温水和沈晨同样并肩站着,只是男人的脸上戴着银白面具,沈晨的模样也依旧是没什么表情的冷酷模样。 镜子内外,截然不同。 见到这个景象,谢愠就知道自己赌对了:这两个镜面人之所以会关上灯,是因为他们害怕被镜子映出身形。 他们由镜子而来,却也畏惧着镜子。 第二十九章 酒店(11) 谢愠感慨道:“镜面人的智商,是真的不行。” 如果是真的余温水和沈晨想杀自己,现在自己尸体怕不是都已经臭了。还有刚刚和“余温水”打架也是,看来镜面人的硬件素质和原身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他在这里嘲讽,两个镜面人却没了愤怒的余力。墙上的镜子于他们而言就像是一面黑洞,想逃却无能为力,只能任由镜子将他们两全都吸了进去。 两个成年男女在谢愠眼皮底下,像两张人皮似得,毫无反抗能力地被吸进了镜子里。旋即,镜子里发出一声惨烈的尖叫,血液四溅,镜面瞬间被染成了刺眼的血红。 谢愠拿着手电筒走上前,摸了下镜面,发现血液是在镜子里被溅上的。 “谢愠,”沈晨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让一下。” 谢愠连忙退后几步,随即,镜子上的血液被一只手随意抹去,沈晨一个轻翻从镜子里跳了出来,余温水紧随其后。 见到他们,谢愠紧绷了许久的神经总算是松懈了下来。 他松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这才想起来问:“你们两个怎么都进镜子里去了?” 说起这个,余温水和沈晨都是一阵窘迫。 沈晨干咳两声:“呃,之前你不是在餐厅里和我说了经理的事情,我因为太好奇,就跟了他一段路,发现他进了镜子……” 中午。 谢愠和沈晨离开以后,余温水也不再站在原地当“望夫石”,而是重新去了一趟四楼。 他的权限足够高,因此可以打开酒店里所有房间的门。可惜的是,408室里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甚至没有客人居住过的痕迹。倒是洗手间和浴室一团乱遭,洗发用品与浴巾扔了满地,浴缸的水龙头还在放着水,好在酒店的排水系统不错,没有造成积水的情况。 看起来,就像是有人在浴室里准备洗澡,却在中途发生了意外,挣扎无果后,凭空消失了一般。 这个猜想实在让人很不愉快。 余温水走上前将水龙头拧上,便退出了浴室。 经过镜子时,他用余光发现,镜子里的人忽然突兀地扭过头,看了他一眼。 这种异状,对早已知道怪谈情况的余温水而言根本就是儿戏,他内心毫无波动地关上了浴室的门,旋即回到了一楼。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离开餐厅的沈晨发现了他的踪迹。 两人先后从办公室洗手间的镜子进入了镜面世界,然后在四楼遇见,一番简短的对话后,便准备一起进408一探究竟。 尴尬的是,他们刚打开门,便遇上了刚办完续房手续,回到镜面世界来的那对红衣服夫妻。 妻子诧异道:“你们是谁?这是我们的房间!” 丈夫则一言不发,死死地盯着他们,一双眼里透露着诡异。 余温水反应极快,他上前一步,歉意道:“不好意思,我是这家酒店的经理。之前您在前台反应了房间有血的问题,我们正准备帮您清理。” 沈晨也立马配合道:“您好,我是酒店的客房服务员。”说着,还将自己的工牌展示了出来。 闻言,夫妻两人脸上的警惕和恶意顿时消褪了许多。 丈夫笑道:“我妻子就是爱大惊小怪,房间里有血不是很正常吗?还麻烦你们跑一趟。” “哎呀,对不起啦。现在已经没事了,不用打扫的,我们自己来就行。” 余温水道:“好的。” 旋即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将房门口的位置让了出来。 看着夫妻二人幸福的依偎着走进了408,房门砰然关闭。沈晨叹了口气道:“谢愠说408的浴室里有东西,现在也没法确定了。” 余温水看着倒对408浴室里的玩意儿没什么兴趣,因此也不觉得多么可惜。 沈晨抓了抓自己的长发,道:“余哥,我的休息时间差不多结束了,我们现在该怎么出去?” 余温水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不知道怎么出去,是怎么敢进来的。” 说着,从口袋里将小镜子拿出来,抛给了沈晨。 沈晨打开镜子看了看,有些迟疑道:“镜子里什么都没有。” “那恭喜你。”余温水声音平淡:“你的镜面人跑了,你现在也出不去了。” 第三十章 酒店(12) 说起来,这件事也的确是得怪余温水。 他的确是知道如何出入镜面世界,但他太低估了镜面人的能力。不留神让自己的镜面人跑了,导致他一直被困在了镜面世界无法出去。 沈晨呢,则是压根就不知道需要压住镜面人在镜子的另一头这件事,傻愣愣地就钻进了镜子里。 听到这里,谢愠已经有些无语凝噎了,他抽抽嘴角:“然后你们就一直被困到现在?” 沈晨捂住额头,一直没什么起伏的脸上被尴尬地通红,她摆摆手:“我已经在反省了。” 余温水也照葫芦画瓢道:“我也在反省了。 谢愠已经没力气再说什么了,他收起手机,走到洗手间外,一下子瘫坐在了沙发上。 沈晨见状不对,很有眼色地小声道:“余哥,那我先走了。”说完便轻快地蹿了出去,走时还很贴心地又把门给关了起来。 一时间,黑暗中只剩下了两人的呼吸声。 余温水向谢愠走去,在青年的膝前蹲下,摘掉面具,他抓住青年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对不起。” 谢愠反抓住他的手指,心里那股一直被压着的火终于被放了出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为什么你要一个人去那种地方?你不信任我,可以,我能接受。但是你不能这么一声不响就离开我!” 发现余温水出事的瞬间,恐惧就一直在谢愠的身体里疯长。他已尝过一次失去对方的滋味,再也无法经受住第二次了。 谢愠其实胆子挺小的,从小到大一直很害怕什么鬼啊怪啊的东西,小时候连墓地都不敢去,清明节上坟,常常被自己丰富的想象吓得在坟前哇哇大哭,惹得过往的路人止不住称赞:“好有孝心的孩子!” 上学以后,余温水还常拿这点逗他,哄他去看恐怖片,然后搂着吓坏了的他笑个不停。 后来,余温水死了。谢愠也就再不怕墓地了,偶尔看到恐怖片,还时常想象,要是自己能够看到鬼魂就好了,那样说不定就能见余温水一面了。 可惜一次都没遇见过。 在发现余温水的镜面人那一刻,谢愠脑子里一片空白。 也就是那个瞬间,他发现了,自己其实从没长大过,依旧是那个胆小又怯弱的小孩子。在失去的恐惧面前瑟瑟发抖、无能为力。 九个多小时,谢愠一直在煎熬,他不知道该怎么救余温水,于是一直抱着余温水一定会有办法的心态如坐针毡的等着。他现在的怒火不止是向余温水,大部分是向自己。如果他能够胆子大一些,如果他能够更厉害一些…… 余温水抬起手,一把将青年抱进怀里,手掌抚过脊背,才发现谢愠一直在发抖。 他又是心疼又是内疚,忙低声哄着。 说实话,他发现自己无法离开镜面世界后,并不怎么慌张。因为他清楚地知道,镜子是连接两个世界的钥匙,自己通过镜子找到镜面人,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镜面人不可能永远躲着,而余温水也有自信不会在镜面世界里被杀死,同时还能搜寻搜寻线索,一举两得。 不过,那对镜面人的确还是有点脑子的:一旦关上灯,他和沈晨自然也就无法用镜子照出他们的身形,从而强制他们回到镜面世界。 还好谢愠头脑转得快,从这一个小举动就明白了镜面人的弱点,将他们引进了洗手间,用整个房间里唯一的那面镜子,将他和沈晨救了出来。 余温水的本意是想帮谢愠探查一下镜面世界,可现在看到青年的模样,他才明白自己错的实在彻底。 谢愠要的不是自己的关怀和照顾,而是自己的陪伴。 余温水再三保证了这样的事情不会再次发生,谢愠才慢慢冷静了下来。 他固然生气,但余温水一亲他,他的火也就点不起来了。 而且,这一趟虽然各种不靠谱,但收获还是不少的。 余温水又吻了吻怀里青年的眼睛,这才道:“你还记得之前的那个电梯员吗?” 电梯员。 谢愠骤然想起了刚入住酒店那天在窗边看到的诡异一幕,心里一阵不适。他道:“记得,那个叫陈冰的。” 余温水点头道:“镜面四楼的清洁车里,装了三具尸体,两男一女。你觉得他们是谁?” 谢愠回想了一下,迟疑道:“应该是408号那对夫妻之中的丈夫、白晓恬、还有……吕易?” 余温水摇了摇头。 谢愠便又猜:“难道说,没有408的房客,另一具男性尸体是陈冰?” “错了,”余温水道:“从一开始,你们之间就没有叫吕易的玩家。” 他在虚空中轻点了一下:“这个副本玩家数五人,沈晨,白晓恬,李琛雨,谢愠,还有一个,是陈冰。他才是你们的队友。” “而吕易,他是上一轮游戏的玩家。他没有死,但是他也没有选择通关游戏。” 谢愠错愕道:“……为什么?” 余温水神情中掠过一丝迟疑,他想起了镜面世界里与沈晨的对话,停了许久,才继续道:“他可能在试图将自己的身份从玩家,转换为NPC。” 第三十一章 酒店(13) 谢愠脸上的神情空白了一瞬,他举起手,先喊了停。随后在脑海里仔细地将事情从头到尾缕了一遍。 入住酒店第一天,遇见红衣服的陈冰,又亲眼看到对方跳楼的样子,于是谢愠下意识将其归类于NPC。 紧接着,吕易出现,他和在场除谢愠以外的所有玩家都认识,因此所有人都默认了他是第五位玩家。 然后,他借组队为名,带走了白晓恬,将她转换成了镜面人。 谢愠这时才想起,当时他们之所以会在大厅集合,也是因为吕易的提议。 他迟疑道:“转换身份?那是怎么回事?” 余温水刚想开口,便听办公室门口传来沈晨的声音:“比起转换身份,应该说,吕易错误地听信了论坛上的谣言。” 她声音响得猝不及防。谢愠吓了一跳,一下子收回还和余温水牵着的手,又忙着将面具戴回到男人脸上,手忙脚乱了一通,这才慌张地朝门口看去:“沈晨?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沈晨轻轻关上了办公室的门,拿出手机充当照明,她轻咳几声:“客房部那边还在休息时间,所以我又回来了,因为有些线索我觉得还是应该趁现在和你说明白比较好。” 她看了眼余温水:“毕竟,有些话,余哥不太好和你解释。” 谢愠听到她的称呼,一愣,又看向了余温水。 余温水对他点了点头,沈晨也连忙补充道:“我之前在镜面世界里,已经和余哥简单的认识过了。” 虽然她之前提醒过谢愠,不要和NPC乱搞,但余温水能和其他NPC一样吗?那肯定不一样啊!想起谢愠耳垂上的那颗耳钉,沈晨还真是有些庆幸自己之前那些话没被余哥听到,不然岂不完蛋。 原本谢愠也就打算让他们两人见个面,看能不能帮余温水找回一点记忆。闻言,他松了口气,继续看向沈晨:“谣言?是什么?” 发现了余温水的身份以后,沈晨对谢愠原先的那层隔阂是彻底消失了,她详细道:“几个月前,真实之门的玩家中间流传起了一种说法,只要在通关游戏后一直滞留在游戏世界,并帮助那个世界屠杀后来的玩家,就有几率可以转换玩家身份,成为NPC。且只有成为NPC,才能有彻底脱离游戏的机会。” “但是,恕我直言,纯属瞎扯。”沈晨拧起眉:“你之前和我说过,NPC被分为了两部分,对吧。” 谢愠点头。 沈晨道:“我和余哥在镜子里逛了几圈,也遇到了几个被镜子强制抓进来的NPC,发现只有会那些恐惧血液和尸体的NPC会被抓进镜子里,那些觉得血和尸体稀松平常的则不会。” “被抓进镜子里的本体死亡以后,镜子外的镜面人会换上红衣服,这时候的他们不会再害怕镜子,还能在镜子里自由进出。不过,他们都有一个特点——” 谢愠在这时接上了她的话:“这些红衣人,都很喜欢酒店。” 沈晨点头:“也就是说,这个怪谈和酒店是一体的,它在帮助酒店同化客人,以达到让客人永远居住在酒店里的目的。这样的同化是没有止境的,无论吕易在这里杀多少玩家或NPC,都不会有尽头。” “可是吕易显然并不知道这一点……我们必须赶紧找到他,不然,不知道他又要做出什么来,他是玩家,手上的道具可是很多的。”沈晨烦躁地抓乱自己的头发:“恐怕不止白晓恬,连陈冰也是死在他手上的。” 谢愠沉默。 沈晨给的线索非常详尽,可以说是事无巨细也不为过了。 而且这么多线索,全都是不求回报地放出来的,谢愠很感谢,可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微妙。因为他察觉到,沈晨的态度转变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余温水。 坐在自己身边的男人从头到尾一言不发,显然也是很信任沈晨的样子。 这也是当然的。 他们是老搭档,老队友,自己所不知道的余温水,沈晨都见过。而他们在一起经历过的生死考验,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所以,现在所表现出来的信任和默契,都是理所应当的。 可谢愠还是觉得一阵说不出的不悦。 见他不说话,沈晨还觉得有些奇怪,出声问了一句:“谢愠,你在听吗?” 谢愠回神,含糊地应道:“……嗯,我听到了。”他警告自己,这会儿可不是在开玩笑,一不小心就是要送命的,容不得他在这里胡思栾晓。压下心头那点小情绪,他又问道:“吕易这么出入镜面世界,他难道不怕镜子吗?” “不怕。”余温水这时开口道,“他把他的镜面人给杀了,因此才会这么肆无忌惮地出入镜子。” 沈晨点头:“对,之前我们看到的那个有问题的实际上就是真正的吕易。他杀死了自己的镜面人,得到了自由出入镜面的权利,这样做也是有副作用的。”说着,她展示出自己的手机,里面的字竟然全都被倒了过来,和镜面人一模一样。“刚刚我和余哥也把我们的镜面人给杀了。” 所以那时候看到的吕易才会是被倒过来的,不是他不想掩饰怪谈的情况,而是他无法掩饰。 这两人一唱一和,十分默契,谢愠不动声色地侧头问余温水:“之前你在四楼,也遇到了我的镜面人?” 余温水道:“对,他就在408的房间里,我强制用他换了你。” 也就是说,余温水一眼就看出了那个镜面人不是自己。谢愠心里多少得到了一些安慰,呼了口气,他扭头对沈晨道:“这个消息不用告诉李琛雨。” 他说的是问句,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谢愠早就察觉了这对老队友间也出了问题。果不其然,沈晨苦笑道:“我和他发生了点矛盾……已经不再是队友了。” 说着,她不自觉地看向了余温水。 察觉到沈晨的视线,谢愠心底掠过一丝不快:明明在和自己说话,看余温水做什么! 但他没表现出来,总结道:“所以现在的重点,就是找到吕易,然后——” 沈晨接道:“然后,杀了他!” 顿了顿,她又道:“还有,陈冰和白晓恬从十二点以后就失踪了,也要多注意他们。” 谢愠示意自己知道了,沈晨这才离开了办公室,这次她是真的彻底走了,客房部的休息时间已经结束,好在她在镜子里的时候可以随便休息,精神恢复的还不错,还有力气继续应对接下来的工作。 看少女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后,谢愠也跟着站起身来:“那我也走……” 话没说完,手腕就被轻轻一拉,他猝不及防,重新跌回进柔软的沙发里。 余温水站起身,走到门口反锁了房门,转身回头,捏住了躺在沙发里的青年的下巴:“吃醋了?” 谢愠脸颊爆红。 他没想到,刚刚那么黑、只借了点手机光的昏暗环境里,余温水竟然都能如此敏锐地捕捉到自己的情绪。难为情地抿住唇,他偏过头道:“……没。” “还没。”余温水弯唇笑了下,想起刚刚青年手忙脚乱给自己戴面具的样子,他就一阵好笑,摘下面具,他附唇上去,在青年细白的颈侧不轻不重地吮了一下。 谢愠蓦地瞪大眼,“唔”了声,双手搭上余温水的肩膀,想推开,又因为紧接着的亲吻而无法使力。 沙发很软,也很大,但两个成年男性躺在上面,还是略显拥挤。余温水温柔又细致地顺着谢愠的脖颈一路亲上嘴唇,轻轻咬了咬青年饱满的唇珠,他低声道:“我对她一点记忆都没有。” 谢愠被亲得微喘,这会儿他也不掩饰自己那点小小的嫉妒心了,轻哼一声:“你也不记得我啊。” “不一样。”余温水眷恋地闻青年身上的味道,在那对形状漂亮的锁骨上不断留下暧昧的记号。他不得不承认失忆前的自己眼光实在是好,竟然找了个这么可心的恋人。 谢愠睫毛微颤,努力抑制住喘息:“哪里不一样?” “哪里都不一样。”余温水摸了摸他的脸,轻笑道:“你是我的恋人,她只是个曾经的队友,顶多也就是个朋友,怎么能一样?” “而且,我现在也不记得她了,和陌生人也没什么差别。” 说着,余温水轻轻拈着青年没戴耳钉的那只耳垂,笑道:“别吃醋了,嗯?” 谢愠一怔,听着男人哄自己的温柔嗓音,心底说不上是甜蜜还是隐痛。他眼神闪烁了一瞬。 因为是恋人,所以自己才不一样。 可是,事实上,自己并不是余温水的恋人啊,这一切都是他因为私心,编出来骗余温水的。 他其实也不过就是个和陌生人没什么差别的朋友而已。 余温水还不知道自己这一番哄恰好踩在了谢愠的地雷上,依旧不住亲吻着怀里的青年。 谢愠轻声道:“嗯,不吃醋了。” 余温水听出他语气低落:“那还是不开心?” 谢愠摇摇头:“我只是在想,你还能不能变成玩家。” 这个问题,余温水还真的无法给出保证,就在他停顿的这片刻,谢愠继续道:“如果你不能变成玩家,我就和你一起变成NPC,一起留在游戏世界里。” 余温水皱起眉,本想叫他不要乱说,话到嘴边,却又沉默下来。 半响后,他开口道:“好。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第三十二章 酒店(14) 一共三天的副本时间,现在已经到了第二天,群里除了闲聊以外,就只有沉默和空白。李琛雨不蠢,他很清楚,自己是被排除在调查队伍的外面了。 这样的事李琛雨不是第一次遇见,他也很清楚沈晨就是这么一个说断就断的冷情女人,所以也没感觉奇怪,一边工作,一边自顾自地进行相关的调查。 他很聪明,游戏副本的经验也够丰富,对于副本的情况已经摸了个大概。但是单人行动还是太具有局限性,李琛雨又没有谢愠或白晓恬这样可以和客人接触的优势,因此对于镜面人的线索还是知之甚少。 直到当天上午,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过来找到了他。 餐厅角落,李琛雨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人,神情少有的不太好看:“有什么事?” 他对面的青年见他不悦,双手举起做投降状,又是挤眼又是弄眉,嬉笑道:“哎呀,琛雨哥哥,咱们都多久的交情啦,你怎么能对人家这么冷淡呀?” 正是消失了数天的吕易。 李琛雨推了下眼镜,连日的工作让他的疲惫到达了顶点:“吕易,你有话就直说,不必绕圈子。” “好吧,那我就直说了。我想说的一共有两句话。”吕易竖起两根手指:“一、白晓恬从一开始就有问题。二、我还活着,你不必这么警惕我。” 李琛雨一愣,脸上最后维持的一点淡然也消失了。他皱眉道:“……你在说什么?” 吕易狡黠地眨了眨眼。 如果沈晨或谢愠的任何一人在场,一定会十分惊讶,因为吕易紧接着说出来的话,竟然和他们方才在办公室里讨论的结果大差不差。只是细节处被他篡改了许多。 比如:白晓恬才是那个妄想要转换身份,成为NPC的人,为此她杀了陈冰,又坑害了吕易,还好吕易技高一筹,临到关头发现了不对之处,后来又想办法杀死了镜面人,这才逃出了镜子。 紧接着,他为了表示诚意,还将出入镜面世界的方法和副作用详尽地告诉了李琛雨。 吕易话里真假各半,还真的挺有迷惑效果。见李琛雨依旧半信半疑,他还笑道:“要不要我现在就帮你抓镜面人?很简单,你进镜子,我在外面等着,一抓到镜面人给你送进去,这样你就也能自由出入镜面世界了。” 李琛雨扯了扯唇角,半笑不笑道:“你觉得可能吗?”一旦进了镜子,吕易想拿他的命,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吕易依旧嘻嘻笑着,一副听不懂他话里意思的模样。 其实,吕易说得这些话,李琛雨是半点不信的。逻辑上的问题多到数都数不完,光是那个从白晓恬手里虎口脱险,再反杀镜面人这一点就对不上:从第一天他们集合起,吕易就已经出了问题,怎么可能到后来分组行动的时候才被副作用影响? 李琛雨漫不经心地想:吕易可真是把他当成傻子在哄了。 他看了吕易一眼,装成颇有兴趣的样子,道:“然后呢,你的目的是什么?” 吕易直白道:“解决白晓恬。她一直在屠杀玩家,不解决她,后患无穷。” 李琛雨道:“那你为什么不去找谢愠或沈晨?他们应该比我更合适吧。” 听到这个问题,吕易忽然停顿了下来,他挤了挤眼,露出狡黠的神情:“为什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啊。”他指向耳垂:“沈晨太死板了,传说级别的珍稀道具放在眼前,自己不要就算了,还非拦着别人。” 李琛雨神情微动,这下他倒是真的有些动心了。他回想起沈晨说“耳钉的原主人自己惹不起”的话,心中仍有些轻嗤不屑。他打量着眼前的吕易,怎么看怎么觉得对方是个很好的利用工具,于是唇边的笑容也不由得带上了几分真心。 他点头道:“合作愉快。” 李琛雨却没看到,他背过身去的瞬间,身后的吕易打量着他的背影,同样露出了一副兴味十足的表情。 吕易开口喃喃:“是啊,合作愉快。” -- 谢愠从睡梦中醒来,急急忙忙赶去上班时,见到在台后认真工作一丝不苟的前台小妹,不由得十分佩服。 他因为有余温水的存在,过得还算是正常工作的作息,但前台小妹不同,她是正儿八经结结实实地在工作岗位上坚守着了几十个小时,并且不吃饭不休息不分神,这年末不给发个最勤奋员工奖,谢愠都觉得说不过去。 前台小妹见到他,照例打了个招呼,又小心翼翼地朝他身后看了一眼。这会儿顾客不多,她也有了八卦的闲心:“事情解决啦?” 谢愠有些怀疑她是不是看出了什么,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差不多吧。” 前台小妹放心道:“哦,那就好。昨天那个经理好奇怪哦,还好你没和他走。”她扭头指了指自己身旁的座位,“坐吧坐吧,今天等会儿人会特别多,你做好心理准备。” 闻言,谢愠一怔,看她的表情不由得带了些深意。之前他就觉得,这个前台小妹虽然平常的举动和其他的普通NPC一样,但总是在某些细节方面相当敏锐。 自从得知的确有玩家转换NPC身份以后,虽然说那是谣言,但眼前就有个余温水的实例,以至于谢愠现在看谁都像是玩家。 他顿了会儿,又笑自己想得太多,开始专心工作起来。 午饭他没和沈晨碰面,而是和余温水一起去了办公室吃饭。 余温水上午的这段时间,借着巡视察看的名义,在酒店内看了一圈。去除游戏副本的影响,过往的客人和工作人员和现实中基本没什么差别。 而陈冰和白晓恬这两个已经成为红衣人的玩家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地悄无痕迹。余温水也去他们的房间看过,依旧一无所获。 不过不同的是,陈冰是个第一次进入游戏的新人,没有论坛账号,当初才没被白晓恬拉进群,这样的人,当然也没什么道具积累。 可白晓恬不同,她手里乱七八糟的道具相当多,加上她还有一些追求者给她送礼,道具的质量和数量都很可观。 余温水本以为吕易杀了她以后,会顺手也将她的道具全部拿走,可是,吕易并没有这么做。 看来沈晨的推测没错,吕易是真的铁了心的想要成为NPC了,所以才会视这些道具于无物。 吕易想成为NPC,是因为论坛上成为NPC就能通关游戏的谣言。 那自己呢?当初又是为了什么,才从玩家转换成NPC? 然而一切疑问的回答,都被埋藏在了他被消除的记忆之中。 余温水抬头看向谢愠,青年吃东西时很专心,低头嚼东西的时候腮帮一鼓一鼓的,像只可爱的小仓鼠。 他神色一软,视线游离着,随即在谢愠的耳垂上定格。 他早就发现了谢愠戴着的这个紫色单边耳钉,先前觉得很熟悉,又因为上面没什么危险气息,就没有多问。 但现在,余温水不知怎么,心念一动,伸出手去。 谢愠一惊,抬起头看向他,眼睛瞪得大大的:“怎么了?” “别动。”余温水捏住了他那只带着耳钉的耳垂,“这耳钉你从哪儿来的?” 谢愠眼神有些疑惑,又有些好笑:“是你送给我的啊。”顿了顿,又补充道:“是以前的你留给我的。” 他倏然想起这枚耳钉是有余姨转交给自己的,由此有想到了余姨病逝的事情,心里一沉:余温水自幼和他母亲相依为命,可以说,余姨是余温水唯一的亲人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说这件事,好在余温水现在失了忆,什么都不记得了……这可能也算是某种程度上了幸运了。 余温水确实什么都不记得了,见他神情骤然失落,只当他是想起了当初自己离开他的事情,安抚性地亲了亲青年的脸。 谢愠被侧脸上温热的触感惹得又红了脸,他不自觉地跟着摸了摸耳钉,问道:“这耳钉有哪里奇怪吗?” 余温水道“这应该是个道具。” “道具?”谢愠有些意外,但又觉得不声不响送个道具给自己,的确是余温水的作风,不由得弯了弯唇。“有什么作用?” 余温水没有答话。他轻轻抚摸着青年白皙柔软的耳垂,紫色的耳钉上,他感受到了一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气息,是属于自己的:“如果你在游戏世界死亡,这枚耳钉会让你重新得到一次生命。” 谢愠顿时错愕。 他看向余温水,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到一丝开玩笑的痕迹,然而没有,于是更加震惊:“这……” 在游戏世界里拥有两次生命,谢愠智力正常,也不是一无所知的懵懂新人了,这其中代表的重量,他非常清楚。 本以为只是男人留给自己的小礼物,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道具。 余温水倒是觉得没什么,不如说他也觉得,只有把这样的道具给谢愠,他才能稍微安心一些。 但是,这个道具也有弊端:持有者必须将耳钉戴着,才能发挥应有的功效。 这就像是天天把价值连城的珍宝举在外边四处展示,也就难免有心怀鬼胎之人会想要抢夺。 而余温水的担心果然没错。 当天下午,一位不速之客来到了前台。 李琛雨微笑着对谢愠道:“晚饭的时候,可以一起聊聊吗?” 第三十三章 酒店(15) 只是几天不见这位队友,谢愠就感觉对方陌生了不少。 李琛雨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戴着眼镜,穿着款式简单的外套或大衣,配上他长相出众的脸,有种斯文败类的感觉。 他经常笑,无论面对什么事情都是一副淡然又笑吟吟的模样。这种人谢愠不是没遇见过,可能做到这么让人想要亲近的还是少数。 不过,越是这样,他对这人的警惕就越高。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谢愠正想拒绝,便听李琛雨压低了声音,继续道:“我有吕易的线索。” 谢愠心头突突一跳。 李琛雨这话直切痛点,就像是知道他们现在最急着想做的事是什么似得。谢愠看向他,试图从他的表情中找到些许端倪,然而李琛雨的笑容滴水不漏,怎么看都是一副热心队友提供线索的模样。 谢愠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了。” 清楚他是答应了自己的邀约,李琛雨满意道:“我会在十二号桌等你。” 他的算盘打得很响,只要谢愠赴约,他就能在吕易的帮助下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他进入镜面世界。李琛雨已经杀死了自己的镜面人,现在能够轻而易举地在镜子里外穿梭,来去自如。但谢愠很明显还没有,他耳钉的位置已经说明了一切,所以只要进了镜面世界,谢愠就是案板上的鱼。只能任由自己宰割了。 想到这里,李琛雨笑意加深,他对谢愠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他想的很美,殊不知一切都通过监控落入了余温水的眼中。 余温水若有所思地摸了下下巴,抬起手,拿起放在桌上的拨号电话话筒。 熟稔的拨出一串号码后,电话那头很快接通。 “哟,049,游戏过程中打我这么多次电话,很少见啊。”037号似乎是正把话筒夹在肩窝里,因此声音靠得很近,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这次是有什么事?游戏应该也快结束了吧。” 余温水这两天被谢愠和沈晨“余温水”“余哥”地叫着,乍一听自己的编号,竟然还觉得有些不习惯。 他苦笑着敲了敲自己的眉心,转而道:“我有个问题需要问你:你这家酒店已经开了很久了吧。” “是啊。” “难度一般是多少?” 037一愣,旋即笑道:“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问题……我想想,系统当初给我的评估是两星。我这里不算是高难副本,玩儿的也不是那套。系统给我两星我还觉得高了呢。” 余温水沉默了一会儿,说:“可这次,你的酒店难度有四星。” 四星的副本,在六星难度封顶的游戏副本中,已经算得上中上难度的游戏了。 037号这次顿了许久,才开口,她先是“啧”了一声:“唉,怎么会这样?” 余温水道:“你是所有者,但连副本难度都不看?” 037号苦笑:“你也知道,我这酒店的情况特殊,NPC数量也很多。不过其中没有喜欢杀人的危险NPC,唯一一个怪谈也是和酒店相辅相生,不是会杀人的类型,所以基础的难度是很低的。” 她说得是实话,往来顾客和工作人员怪是怪了些,但基本没什么恶意,连身为怪谈的镜子也有打破的方法,甚至不需要玩家参与什么额外的游戏,但是…… “但是,”037号继续道:“决定酒店难度的并不是酒店本身,而是参与游戏的玩家。049,你应该也发现了吧,比起酒店本身带来的恐怖,那些玩家更多的还是死在自己人的手里。” 说起这点,她心中也是颇为无奈。037号之所以会选择成为游戏世界所有者,就是为了不再当NPC去四处杀人,塑造游戏副本时,也努力降低了所有可能出现的难度。 奈何她虽然已经努力降低难度,但由于其自身实力实在太高,以至于酒店像是有了自主意识一般,开始自己修改游戏难度。难度一高,吸引过来的玩家也就越多,各路玩家凑在一起,你猜忌我,我怀疑你,结果往往是在短短三天内,玩家们就自相残杀死了个干净。 因为这样,037号的风评还在NPC界中上升了许多,也是歪打正着了。 余温水道:“你的意思是,你这家酒店的难度的星级评估,完全是通过副本里的玩家来决定的。” 037号道:“对。”她说完,又调笑道:“049,你从游戏开始的时候就一直不对劲到现在,该不会是因为玩家里有你在乎的对象吧。” 她哈哈大笑起来,自己也觉得自己这番话说的实在扯淡。毕竟049号杀人如麻的名声实在太响亮,又是出了名的男女不近,怎么可能去在乎什么玩家? 然而她笑了半天,都没能等到049号的反驳,于是笑声渐渐小了:“……不会吧?” 余温水没回答,淡淡道:“之后见面再说。” 037的八卦之魂顿时熊熊燃起,她满肚子好奇,最后还是被她拼命忍了下去:“……所以你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四星难度在我的酒店里虽然不算最难的那一种,但也很难得了,发生了什么吗?需要我去镇场?” 她身为游戏所有者,在自己世界内的权限到底还是要比049更高一些的。 余温水道:“不用,我问你这个问题只是为了确认下自己的猜测。” 037号饶有兴趣道:“哦?怎么说?” 余温水道:“有个玩家一直滞留在你的游戏世界里,屠杀其他玩家。” 037一怔后笑了起来:“怎么又来!” 余温水挑了下眉:“这种情况你之前也遇到过?” 037号道:“不是我遇到过,现在不少所有者都遇上过这种情况,真搞不懂那些玩家在想什么……” 余温水想037是所有者,对于游戏世界里的规则知道的应该比自己更多,便继续道:“这样的举动会造成什么后果?” 037号道:“这玩家通过了游戏,却选择滞留,那他就只能永永远远待在那个游戏世界里了。”说到这里,她好笑道:“有点儿像非正式NPC的存在吧,放在那儿吧,之后我去处理。” 余温水道:“你能处理他,也就是说,我也可以出手?” 一般来说,除了游戏系统明确规定的身份,比如之前的杀人狂,否则,他们这些有身份的高级NPC或游戏所有者是不能干涉玩家之间的事情的。 因此,余温水也就一直没有动吕易,而只是在旁边护着谢愠。 037号听见他的问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游戏规定是我们不能对干涉玩家,但是,他现在已经不是玩家了。” 余温水翘了下唇角,道:“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他呼出一口气,脑海里还在回想之前谢愠说,如果自己无法变回玩家,他就和自己一起成为NPC的事情。 余温水若有所思地靠在办公椅上,看着监控里的一切,不由得想:或许,那样的日子也不错。 自己成为游戏所有者,而谢愠就成为他的专属NPC。 他们会一直在一起。 也很好。 站起身,余温水确认好了吕易的位置,随即大步离开了办公室。 -- 李琛雨想利用吕易,夺得谢愠的耳钉。沈晨给的警告他不放在心上,很大的原因是因为他觉得,给谢愠耳钉的那个人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在这个游戏里。 而吕易知道李琛雨会想利用自己,也打算将计就计,利用他将玩家杀干净,至于后面处不处理李琛雨,那也无所谓了,毕竟也不是每一次都非得赶尽杀绝的。而且如果他真的得到了耳钉,自己还得杀他两次,太冒险。 他们的算盘一个比一个打得响亮,只可惜他们做梦都不会想到,他们以为的那个戴着耳钉什么都不懂的新人,会和整个游戏副本里权限最高的NPC是恋人关系。 晚餐时间,谢愠准时离开了前台。离开前,前台小妹还抬眼对他说了句“小心”:“那个餐厅部的人怎么看都很奇怪。” 谢愠之前就觉得对方的感知很敏锐,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笑着说了句:“谢谢。” 往来的客人对他们这番像是在背后说同事坏话的对话显然没什么兴趣,仍然各自聊着天。 谢愠漫不经心地朝人群里看了一眼,在队伍的末尾,看到了两个还穿着校服的年轻少年少女。 让他在意的是,他们身上校服的款式,竟然和他之前那个学校副本中见到的校服一模一样。 是巧合吗? 这个疑问只在谢愠心底匆匆掠过,并没有留下痕迹,毕竟校服也就那么几种款式,相像也没什么奇怪。 到了餐厅,李琛雨早早就在十二号桌边坐着等候了。他虽然是餐厅部的,但由于并没有参与料理制作,所以晚餐时间也能休息。 谢愠进门前,有意在附近看了一圈,果然没见到白晓恬的身影,也不知道她和陈冰都跑去了哪里…… 坐到李琛雨的对面,谢愠没动桌上的菜品,直接道:“吕易现在在哪儿?” 李琛雨不着痕迹地扫过青年耳垂上那枚闪闪发亮的紫色耳钉,微微一笑:“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有敌意呢?” 他站起身,慢慢走到了谢愠身边的位置坐下。 谢愠轻蹙起眉,见他接近,只觉得一阵不舒服。他侧身避让,不想李琛雨得寸进尺,竟然抬起手揽住了他的肩膀。 李琛雨声音里带着满满的笑意,还有一点儿尽在掌握的自信,他刻意压低了嗓音,凑在谢愠的耳边道:“你有没有,和男人玩儿过?” 第三十四章 酒店(16) 谢愠心里陡然一惊,还以为是李琛雨眼力过人,看出了他和余温水的关系。转头见到对方脸上充满了暗示意味的暧昧笑容后,才反应过来李琛雨这是在和自己聊骚,顿时失笑。 谢愠半笑不笑地看着他:“玩?怎么个玩法?” 李琛雨长相帅气,又是游戏老手,在论坛里风评和名声相当不错,有这些附加条件在身上,混迹于花丛之间自然也是无往不利。 他本就男女不忌,谢愠的外在条件也不错,如果不是戴着这么个珍稀道具,李琛雨还真有和青年发展些其他关系的念头。 可惜…… 他笑了笑,直接戳穿了谢愠的装傻:“你知道的。”顿了顿,又道:“你和这枚耳钉的主人,不就是这样的关系吗?” 听他提起自己的耳钉,谢愠眸光一沉。 李琛雨见他神情微动,只当是自己说中了,笑了下,继续道:“这种事儿在圈子里常有,没什么的。” 谢愠挑了下眉:“这种事?” 李琛雨道:“新手支付‘报酬’,和老玩家组队。”说到这里,他声音蓦地低了下去:“我也很厉害的,手里道具也多,也会对你很好,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谢愠这下听明白了,李琛雨是把自己当成了那些用身体换取大佬庇佑的玩家。他有心想反驳,但一想到耳垂上的耳钉和两个游戏世界里余温水对自己的种种保护,又莫名有点虚。 说起来,好像真有点像那么回事儿。 自己说是余温水的恋人,然后余温水保护他。他……这算不算是在骗余温水的感情? 谢愠感觉自己快被绕进去了,忙截断了这诡异的思路。他扯了扯唇角:“不了。” 李琛雨可惜道:“是么?好吧。”他竟然也没过多纠缠,反而很洒脱又利落地干脆放弃,识趣地松开了手,这让谢愠颇为意外。 察觉到他的视线,李琛雨微笑道:“强扭的瓜不甜,我没兴趣强迫别人。不过我真的很喜欢你,如果你改变了想法,欢迎随时联系我。” 说完,他又道:“好了,说回吕易的事情。” 李琛雨做戏的功力十成十的足,他将一个游戏人间、同时又识趣洒脱的追求者角色表现的非常完美,任谁看,都会觉得他是因为对谢愠有兴趣,才会对其表现地如此亲近,而不会想到其他的地方去。 也就更不会想到,比起青年本人,他对青年的耳钉更感兴趣。 李琛雨道:“吕易上午的时候过来找了我,还和我说了一些关于白晓恬和陈冰的事情。” 谢愠眉心一跳,李琛雨这一句话里涵盖的三位大哥都是这个副本里的定时炸弹,吕易是个爱杀玩家的疯子,白晓恬和陈冰都是被酒店同化了的玩家,也天天想着把他们都带进镜子里穿红衣服,可以说是玩家比副本要狠了。 他虽然是新手,但因为有余温水和沈晨的存在,舒舒服服地抱着大腿知道了所有的线索和事件,不过谢愠并没有表现出来,依旧装成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继续听李琛雨的说法。 李琛雨的话术和吕易不太一样,吕易是七分真三分假,真假混杂在一起。而李琛雨则是说一半藏一半,说的倒是都是真话,但该怎么理解,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将吕易说的那些关于白晓恬和陈冰的事情,还有吕易如何从白晓恬手里虎口脱险的事情都说了出来,然后问道:“你怎么想?” 谢愠听吕易这么理所当然地就把锅一股脑扔到了白晓恬头上,扯了下嘴角,道:“能怎么想,纯纯扯淡。” 李琛雨被他逗得笑了一声,点头赞同道:“我也觉得。”转而又道,“吕易想要我把你带过去,一块儿研究怎么抓住白晓恬。” 谢愠一阵无话可说:研究抓白晓恬?有那必要吗?人都死了几天了! 又想起李琛雨并不知道红衣服所代表的含义,大概还没看出白晓恬已经被镜面人完全替代的事实,谢愠便又收回了滑到嘴边的话,道:“为什么是找我?于情于理,都是沈晨更合适吧!” 他故意说这话,装出一副和沈晨关系并不怎么亲密的样子,果然,李琛雨神情放松了不少,无奈笑道:“你还不知道?她和我闹掰了。吕易大概也是怕我拒绝,才有意没提沈晨。”摇了摇头:“不说这个了。我觉得,对于吕易这个提议,我们应该将计就计。” 谢愠道:“怎么个将计就计?” 李琛雨道:“他和我约在十分钟后见面,我们一起去,然后杀了他。” “……”谢愠还以为他真要提出什么与众不同的建议,结果竟然这么简单粗暴。 不过,从某个角度上来说,李琛雨果然不愧是和沈晨当过队友的人,这两个人就算掰了,思维方式也是一样的,目的一模一样:都是要杀了吕易。 看破了谢愠的想法,李琛雨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离副本结束就只剩一天了,没必要和他周旋太多,直接快刀斩乱麻,以绝后患就好。” 他心里是真的这么想的。原本的计划是将谢愠引到吕易那边,两人合伙杀了谢愠,自己拿走耳钉,这个计划的好处在于,即便谢愠主动提出要沈晨也同去,他也能有把握和吕易把这两人一起杀了。 但现在情况有变,听谢愠的口气,他和沈晨并不像李琛雨想象中那么亲密,于是整个关系链中的优先级也就变了,比起已经算是个老油条的吕易,当然还是孤身一人、依旧是个懵懂新人的谢愠更容易被掌控。 因此,和谢愠一起杀吕易的好处,也就远远大过了和吕易一起杀谢愠的好处。 李琛雨在“真实之门”里过了几年刀口舔血的日子,手上自然也沾过许多人命,杀队友对他而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不过同时他也很细心,又连忙安慰了还是“一张白纸”的谢愠几句,说吕易心怀鬼胎,本来就不是个善茬,吧啦吧啦了一堆,中心思想就是,这人该死,杀了不亏,不必有心理负担。 谢愠听得哭笑不得,他不着痕迹地抬起手,轻轻摸了下自己的耳钉,一副已经被李琛雨说服的模样:“十分钟后就去?会不会有点太快了。” 李琛雨的视线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跟着谢愠的手指移到了那枚泛着紫光的耳钉上:“……越快越好,免得夜长梦多。” 谢愠迟疑了一下,才道:“好吧,你等我一下,我去拿个道具。” 李琛雨把他当成抱了大腿的,自然也不奇怪他的说法,点了点头:“好,我在这里等你,速去速回。” 谢愠道:“我五分钟就回来。” 李琛雨朝他笑了笑,趁着他经过自己身边,还暗示一般握了下他的手腕。 惹得谢愠有些好笑,这哥们儿还没放弃和自己聊骚呢。 离开餐厅,谢愠直直走向余温水办公室的方向,推开门,沈晨正坐在一旁的靠椅上百无聊赖地翻手机。 见到谢愠,她抬了下眼,笑道:“一切顺利?” 谢愠也跟着笑了:“嗯。” 由于进入副本后,论坛上非好友的玩家不能够进行私聊,也没法当场加好友,唯一的交流途径就只有聊天群。经过了那么多事,沈晨和谢愠当然不可能再在群里说话,因此他们能交流信息的机会,也就只有中午和晚上的休息时间。 但是,今天下午李琛雨来找他之后,沈晨便有心灵感应一般,用了个能私下传递消息的道具问谢愠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话里话外透出的关心,完全就是把谢愠当成了自己人。 谢愠想起自己之前还无缘无故吃过对方的飞醋,也是有些不好意思。他将李琛雨的事儿告诉了沈晨,很快便又一次得到了沈晨的回复。 好巧不巧,沈晨的回复竟也是四个字“将计就计”。因此谢愠才会在刚刚和李琛雨的对话中装什么都不懂的白痴,一步步引诱对方改变想法。 沈晨道:“谢愠,你演技还挺行,李琛雨那只老狐狸都被你蒙住了。”她想起了什么,饶有兴味地牵起一边唇角:“不过,我估计有一半是你美人计的功效。” 她和李琛雨做了不短时间的队友,自然也清楚对方是个男女不忌的德行。 谢愠听了这话,压根没往心上放:“施展美人计的不是我,是它。” 他点了点自己的耳垂。 李琛雨真的想要什么,谢愠还不至于看不出来。 沈晨看向他的耳钉,沉默一会儿,道:“余哥真的很看重你。” 谢愠听出她话里有话:“你知道这枚耳钉的来历?” “应该说,真实之门里资历稍微久一点的玩家都知道。”沈晨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剩下的,你去论坛上看看就知道了。” 说是这么说,谢愠现在在副本里,又看不了论坛,只有干好奇的份。想起之前他想沈晨问起余温水的事情,对方也是一样要他去搜论坛,难道,余温水是个很出名的玩家? 不过现在也不是好奇这事儿的时候了,谢愠穿好外套,扭头问道:“我现在要去和李琛雨碰面,你要不要跟在后面?” 沈晨道:“我原本的确打算这么干,现在嘛……”她扭头看向空空如也的办公桌,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应该用不着我了。” 第三十五章 酒店(17) 这五分钟的空余时间,谢愠本想的是回来找沈晨一起去。可听到沈晨这么说,他心里奇怪,跟着一起看向办公桌,意识到了什么,吃惊地说:“余温水?他不是不能插手玩家之间的争斗吗?这属于违规啊!” 沈晨看了他一眼,慢悠悠道:“他为你做过的违规事还少吗?” “……”谢愠无法反驳,一时语塞。 沈晨看出他的不安,道:“余哥心里肯定有数的,不用担心他。” 谢愠用手机看了眼时间,五分钟就快到了,他来不及再多说其他,点点头快步离开。 虽然担心余温水,但不得不承认,知道了余温水出手,他的心安定了许多。 余温水给他带来的安全感,是无可替代的。 只是短短两天的时间,谢愠已经感觉自己对这座酒店的一楼构造相当熟悉了,穿过人群,他重回餐厅。 李琛雨依旧坐在桌前,不紧不慢地往嘴里塞东西,见到谢愠,他笑了笑:“真准时。” 这五分钟里,李琛雨想过很多可能,比如谢愠并不是去拿道具,而是趁机溜走了。游戏时间只剩下一天,谢愠身上又不知道有多少道具,再加上他的工位又是在整个酒店最显眼的位置。只要他下了决心坐在前台不走,自己和吕易想要强杀他就难了。 谁知谢愠竟然真的回来了。 李琛雨现在看谢愠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自投罗网的肥美猎物,又愚蠢又可爱。 殊不知,谢愠现在也是这么看他的。 谢愠道:“现在走吧?” 李琛雨点点头:“嗯,快走吧,休息时间要结束了。吕易和我说的碰头地点在五楼的0572号房。” 谢愠道:“好。” 于是两个人你看我是傻子,我看你是大傻子的一同走出餐厅,上了五楼。 -- 0572号房内,吕易嘴里哼着小曲儿,不紧不慢地翻看着手里的皮包。 皮包里塞满了各种奇怪的东西,蓝色的塑料口哨、彩虹色荧光手环、小橘子发绳、电动小老鼠等等,内容物完全可以凑足一个地毯。 吕易仔仔细细地挨个看过,拈起那只电动老鼠的尾巴,半笑不笑道:“哎呀,不愧是白白姐,道具是真的多。” 0572号,正是白晓恬的房间号。 空气中似乎仍残留着女人身上那股说不出的香味,不是香水,也不是洗发露沐浴露。曾经他为白晓恬痴狂的时候,为了寻找同样的香味翻遍了全世界,却仍然未能找到。 现在,白晓恬已经死了,被他亲手杀死。 想起白晓恬死前难以置信的表情,吕易唇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却比起他之前那些嘻嘻哈哈的模样真挚了不少。 没什么,女人多得是呢。等自己杀够了玩家,成为NPC,通关游戏……还会有更多更好的选择。 将道具一样一样拿出来,又一样一样收回那只皮包里,房门在这时被敲响。 吕易有些意外,李琛雨来的这么快? 他没有第一时间开门,也没应声,而是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晚上的休息时间刚刚开始十分钟,李琛雨就已经成功带着谢愠来了? 除非谢愠是个没脑子的笨蛋,不然这基本不可能。 正当吕易决定忽视敲门声的时候,门锁却忽然闪过一阵绿光,随着悦耳的提示音,门把手被按开了。 有人用了万能钥匙开了自己的门! 怎么回事?按照规则,NPC是不能强制打开玩家的房间的!难道是玩家?沈晨、还是李琛雨临时反水? 吕易瞬间警觉地从床上跃起,手里攥紧了那面小镜子:如果门外的玩意儿真的太危险,那他还有能逃进镜子里的机会。 房门缓缓打开,然后在门链处卡出。一只戴着手套修长的手掌伸进门缝,竖起食指,对着那条链子轻轻一划,铁制的门链直接应声而断。 吕易看不出对方是用了什么手段,他只从这个手段里看出了一件事: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 跑! 常年积累下来的危机感知令他只剩下了这一种想法,吕易飞快地打开了镜子,就在他手指触上镜面的瞬间,一道清脆的响指声响起,裂痕自镜面正中如触手般飞速漫延,皲裂成无数碎片。 房门被彻底推开,门口站着的男人还维持着打响指的动作,他身材高大,一身西装,脸上带着诡异的银白面具。 吕易的背后沁出了冷汗:“……你、你是谁?” 他在这个副本里滞留了三个多个月,经历了几十次对局,杀了上百个玩家,危险自然也有过许多,但没有哪一次令他感到如此的恐怖。 就像是自己已不再是猎人,而变成了蜷缩在捕兽笼里瑟瑟发抖的猎物。 男人看向他,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走近。皮鞋踩踏在厚厚的地毯上,只有一声声闷响。 “你是玩家……不、不对,你是NPC!”吕易一边后退一边怒吼,“规则上,NPC禁止干预玩家,你难道不知道吗?” 吕易的心里本还抱着一起侥幸,觉得对方不可能真的想要杀自己,可男人对他的愤怒与恐惧始终无动于衷,他走到吕易面前时,吕易已经瘫坐在了床沿边上。 男人伸出手,毫无怜悯地捏住了他的喉咙。仿佛被人一巴掌打醒,窒息与濒死带来了强烈的求生欲,吕易用尽全力握住口袋里的水果刀,狠狠对男人刺去。 利刃没入,可是,接下来并没有如吕易所想的那样,鲜血四溅或是传来痛呼,他就像是在刺一个沙袋,不管多么用力,都没有任何效果。 吕易脸色瞬间雪白:攻击无效,他无法杀死男人,甚至连给对方造成伤害都做不到。 就像一只蝼蚁面对巨象,拼尽全力,也只是微不足道的挣扎。 生命的最后,吕易看到的是纯黑色的绝望。 手里的身体渐渐失去生气,水果刀也应声落地。余温水拎着吕易的尸体,不急不慢地走进了洗手间。 洗手间的镜子里空无一物,这也不奇怪,他和吕易都杀死了自己的镜面人,因此镜子对他们是不会有任何反应的。 余温水手臂使力,将吕易的尸体扔进了镜子里。 一阵波纹无声泛起,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镜子里,本已完全失去气息的尸体在一息过后,竟然又缓缓地动了起来。他站起身,茫然地四处巡视了一番,像是完全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紧接着,似乎是在另一边的洗手间里看到了什么令他惊喜的东西,“吕易”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丝笑容。 他笑着离开了镜子前,再回来时,已经换上了一身红衣服。 -- 谢愠和李琛雨到五楼时,发现0572的房门竟然是大开着的。 李琛雨脸色一变,朝里看去,里面空荡荡的,没有想象中的血腥场面,也没有吕易的踪影,于是心里不由得犯起了嘀咕。 谢愠见房间里空空如也,心知是余温水已经来过了,不过面上,他依旧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走上前,奇怪道:“人呢?你不是说吕易在这里?” “不知道。” 李琛雨也是一头雾水,自然不可能回答谢愠装模作样的疑问,他走进房间,看到地毯上散落了一地的道具和水果刀,还有碎裂的镜子,便知道吕易十有八九是凶多吉少了。 他不知道吕易到底是怎么死的,但结果已经摆在眼前。尽管疑惑,可李琛雨此刻更多的还是喜悦。 吕易死了,这无异于给他省下了一个极大的麻烦。 现在,他只需要对付谢愠就好。 天时地利人和,李琛雨低下头,手悄悄地伸向地上的水果刀。 谢愠在他身后平静地看着他的动作,眼神冷静,一丝慌乱都没有。 就在李琛雨握住水果刀的时候,一旁关着门的洗手间里传来了几声怪异的响动,像是有人在里面摔了一跤,发出极重的闷响。 李琛雨一怔,心里那些弯弯绕绕瞬间被打散。他开口道:“吕易还在这里!谢愠,快过来!” 可他身后静悄悄的,没有传来任何回复。 李琛雨转头看向门口。 只见青年的身后,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戴着银白面具的男人,那男人李琛雨认识,是游戏刚开始时负责对他们进行考核引导的经理,也是这个游戏世界里的关键NPC,根据他的经验判断,对方的权限应该相当高。 可现在,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李琛雨在那扇面具上停留了一瞬,紧接着明白了什么,又看向了谢愠。 很巧,谢愠也在看着他,青年的神情很平静,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在演独角戏的舞台剧演员。 那个被称作经理的NPC在这时抬起手,轻轻捏住了青年的下巴,青年没有反抗,任由男人将他搂进怀里。 然后,那个NPC脸上的面具被取下了一半,露出了线条凌厉的小半张脸。男人低下头,深深吻住了青年的唇。 李琛雨瞳孔骤然紧缩。 他耳中这时回响起了沈晨对他的警告。 沈晨说他招惹不起,李琛雨那时还不屑一顾,根本不愿相信。 现在他才骤然醒悟,自己是多么愚蠢。 可惜他明白的已经太迟了。 男人搂着谢愠,后退一步,随即,0572的房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关上。 李琛雨这才反应过来想跑,可洗手间的门已经被打开,血腥味瞬间充斥了整间房间,一阵剧痛袭来,最后残留在李琛雨视野里的,是一道鲜红色的身影。 “不要着急。”说话声模糊地响起,“很快,你也能穿上红衣服了。” 第三十六章 酒店(18) 谢愠几乎是被余温水拖回办公室的。 路上,谢愠隐藏在心底的不安慢慢显现出来,他问余温水:“你真的对吕易下手了?这不是触犯规则的吗?” “不。”余温水的声音听来没什么耐心,甚至隐含怒气,但他依旧回答了谢愠的问题:“吕易的身份已经不算玩家了。” 谢愠还想说什么,却被余温水一把推进了办公室的门内。 办公室的灯还开着,不过沈晨已经离开了。门被反锁,锁舌声似乎预警着什么,不等谢愠躲避,温暖的唇便落了下来。 余温水今天的吻不知怎么,显得格外急切,连谢愠的唇角都被他咬破了,丝丝的鲜血流出来,又被男人粗暴地吮去。 谢愠从喉头溢出一声呜咽,想推男人,又无法下手,只好任由余温水索吻。半响后,男人才终于满足了似得,放开了他已经红肿的唇,将额头抵在他的颈窝里微微喘息。 “你……”谢愠脸颊发烫,“你怎么了?刚刚还、还在那个房间门口亲我,万一被人看到了怎么办?” 余温水眯了眯眼:“你很在意?在意被那个男的看到我亲你?” 谢愠一愣,旋即失笑:“你是说李琛雨?我在意他干嘛?我是怕你被其他工作人员看到了!” 听谢愠这么说,余温水脸色稍霁:“看到了就看到了吧,他们不敢乱说的。” 谢愠摸了摸他的侧脸,试探问道:“你……在生气?” 余温水顿了下,沉默半响,闷闷地“嗯”了声:“生气了。” 谢愠心想:你这可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倒像是吃醋了。 这么想着,脑子里不由得冒出了一个有些荒诞的想法,谢愠道:“……你不会在吃李琛雨的醋吧。” 余温水道:“你和他在餐厅里的事情,我都看到了。” 餐厅里的事情? 谢愠怎么回想,都只有李琛雨一副对自己耳钉心怀不轨的模样,实在想不起来其他,于是虚心请教道:“看到了什么?” “还能看到什么?”余温水原本已经降下去的火又烧了起来,“他想杀你、想拿你的耳钉,你不清楚?” “这我清楚。” “那你为什么还任由他搂你?抱你?和你说那些话?” 谢愠愣了愣,才意识到余温水是在说李琛雨在餐厅里勾自己肩膀,暗示他可以保护自己的事情,顿时哭笑不得。 严格来说,谢愠其实并不能算个同性恋,他对余温水以外的男人根本就没任何兴趣。对同性的亲近行为,譬如搂肩膀、拥抱一类的,他都不会多想任何,什么暗示不暗示,暧昧不暧昧的,根本不存在。 而对他表白的男人,谢愠不是没遇见过,但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当朋友很好,但想要超过这层关系,那是绝不可能的。 包括李琛雨说的话和那些举动也一样,对于谢愠而言,更像是一个无关痛痒的玩笑,不值得他在意,也不会让他在意。 余温水现在说的这件事,他以前从没注意过,更没想过余温水竟然会在意。 谢愠和余温水当了十几年的正儿八经的好朋友好兄弟,以好朋友的身份,自然不可能去说什么“那个男的搂你肩膀了怎么回事”“那个男的和你说话那么暧昧是为什么”之类的话。 如果不是失忆,那谢愠恐怕永远都没机会能见到这样为了自己而吃醋的余温水。 他心口鼓胀着说不出是酸是甜,侧头亲了下男人的唇角:“是我错了,我根本没想到那边去。” 余温水泄愤般轻咬了下谢愠的耳垂:“我不喜欢他碰你。” 谢愠回抱住他:“不会再有了。” “当然不会再有了。”余温水已经把李琛雨和穿上了红衣服的吕易一起关在了0572号房里,这两人这么爱凑一起,那就永远一起好了。他抱起谢愠,轻轻放到了沙发上。 谢愠抓住余温水的衣袖,眨了眨眼:“你没再生气了吧?” 余温水敲了下他的额头,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道:“不气了。已经快十二点了,睡吧。”半点没提要他回去工作的事情。 谢愠现在也已经习惯了仗着恋人的权限“为非作歹”,他笑了下:“你真好哄。” 余温水站在沙发边上看着他,没说话。半响,蹲下身,紧紧地抱住了坐在沙发上的青年。 谢愠道:“怎么了?” 余温水道:“事情已经结束了,明天中午你收拾好行李,到了晚上,我会送你出去。” 谢愠愣住,紧接着才想起,这个游戏副本一结束,也就意味着他又要和余温水暂时分开了。 说到底,余温水是这个世界的人,他却只是暂时出现在游戏副本里。 像是被一盆冷水骤然泼醒,唇角被亲出的伤泛起了叮咬般的刺痛,像是痛在心尖上,不至于伤心痛苦,只是难以言喻的失落。 谢愠眨了眨眼:“你还会来找我,对吗?” 余温水握住他的手:“会的,我保证。” “那就好。”谢愠慢慢地躺下来,“那就好。” 他重复了两遍“那就好”,翻了个身,面朝沙发里侧,呼吸均匀,像是一下子就睡着了。 余温水知道自己的恋人因为临在眼前的无可奈何的分别感到失落,可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无法改变什么。 无声叹了口气,他慢慢退出了办公室。 谢愠听到门开合的声音,手指蜷缩了一下。 这样的场景,令他忽然想起了他和余温水刚上初二那年,余温水搬家的事情。 那时候他们已经多少懂了点事儿,他也知道了什么叫做喜欢,也明白了对余温水的这份喜欢,是绝不可以说出口的,便只一直当一个青梅竹马好兄弟,笑嘻嘻地跟在余温水身边。 那时的谢愠以为只要自己安分守己,就能永远和余温水在一起,然而生活中的意外远比人心中所想的要更多。 余温水的父亲工作变动,从W市到A市,他虽然和余温水的母亲离婚已久,但法律上来说,余温水的抚养权是在他手里的。以前因为工作实在太忙,一个男人又带不好孩子,便将他托付给了余温水的母亲带着。 现在难得能提供给儿子更好的教育环境和生活,余温水的父亲便想要带着余温水也一起离开。 谢愠得到消息时,余温水的转学手续都已经提交了上去。 他如遭雷劈,难以置信,找到余温水的家里。 少年神情如常,见到他,还轻轻笑了笑,拉他到自己的房间里说话。谢愠一路忍着憋着,最后所有情绪都在房门关上的瞬间爆发。 他抓住余温水的领子质问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余温水却只是沉默。 对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来说,不同班、不同校就已经算是很远的距离了,何况还是W市到A市这样连大人都觉得遥远的距离。 谢愠感觉自己即将要失去余温水,惶恐有伤心,对着余温水又哭又骂,还狠狠地和他打了一架,最后闹累了,就在余温水的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那时的余温水也和现在一样,在睡下的他背后叹了口气,然后轻轻地走了出去。 但是第二天,谢愠盯着两只又红又痛的肿眼睛起床时,余温水走进来,告诉他,自己不走了。 谢愠又惊又喜,恍恍惚惚地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他盯着面前额边泛青的少年,不停地问:“真的?真的?” 余温水昨天被他稀里糊涂揍了一顿,现在却也不生他的气,低头帮谢愠细细系好衬衫的扣子,轻轻“嗯”了声:“真的。” 谢愠欣喜地一把抱住他,随即才不好意思道:“对不起,昨天……我太冲动了。” 余温水看着他,笑了下:“觉得对不起,就帮我上药吧。” 谢愠当然不可能拒绝。 那时候的大喜大悲、大起大落,现在回想起来,就好像还是昨天的事情。 一晃眼,已经过了十几年了。 旧事在脑海里盘旋,像是一把钥匙,将记忆的锁全数打开,于是那些被塞到了犄角旮旯的事情再度浮现于眼前,不想再想起的讨厌回忆也纷杂着。谢愠不禁拧起眉,翻了个身,手腕忽然被人温柔地拉住。 原来是,余温水不知何时已经无声地回到了他身边,他轻声安抚道:“睡吧。” 听到余温水的声音,谢愠安心了许多,重新闭上了眼睛。 办公室内安静温馨,办公室外灯火通明。 同一时间,镜面世界的酒店五楼,走廊内,沈晨推着清洁车,走到了0572的房门前。 房门口的地毯已经被血液浸透,干涸后化为大片大片的黑色。 她拿出万能钥匙,刷开房门,门内,身着红衣的吕易和李琛雨正坐在落地窗旁的那张四角桌旁打牌,他们神情如常,谈笑风生,就像是一对深交已久的老友。 尽管已经有心理准备,也早就在解除队友关系时下定了决心,可现在看到李琛雨这副模样,沈晨心里的某个位置还是疼了一下。 第三十七章 酒店(完) 听到动静,房内的两人都朝她看了过来。 吕易依然是一副笑嘻嘻的脸,见到她,颇不正经地问了句:“服务生小妹妹,你有什么事儿呀?想要哥哥帮你,可得先把名字报上来。” 李琛雨戳了他一下,满眼不赞同,旋即转过脸,推了推眼镜,对沈晨歉意地笑了下:“不好意思,我朋友他就是嘴上没个把门的,你别见怪。对了,你来找我们,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吗?” 他们两言语间,看起来就像压根不认识沈晨这个人一样。 沈晨知道,他们已经彻底被镜子、被这座酒店给同化了。 但她心里还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期望,开口问道:“你们……还记得你们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李琛雨和吕易对视一眼,都露出了奇怪的神情,像是觉得这个问题根本不该被问及一样。 李琛雨笑道:“没有名字,我们早就不需要名字了。” 沈晨抿了抿唇:“……那你……你们不走了吗?” 吕易道:“走什么走,干嘛要走,这里挺好的呀。” 李琛雨道:“嗯,我们打算就在这里住下来了。” “……”沈晨推着车,低下头,沉默半响:“那,再见。” 李琛雨觉得这个女孩子真奇怪,笑了笑,点点头道:“再见。” 吕易大大咧咧地对沈晨挥了挥手。 沈晨后退一步,将房门再度合上。舒了口气,她从另一个房间的镜子里走了出去。临走前,她还没忘将东西从清洁车里拿出来。 那是一只皮包,如果吕易还有记忆,就会想起,这只皮包是属于白晓恬的。 里面装得满满的,全是道具。 沈晨捏着皮包,慢吞吞地走到了余温水的办公室门口。 没过多久,余温水哄睡了谢愠,悄无声息地推开门走了出来。见沈晨神色恹恹,开口问道:“你很怪我?” 沈晨回神,抬起头,意识到余温水是在说他杀了吕易、又借吕易之手杀了李琛雨的事情,于是摇头:“怎么可能,李琛雨他玩了这么多年游戏,还不清楚游戏里有些事是不可以做的,这个结果,也是他罪有应得。” 她举起手里的皮包:“这个是白晓恬剩下的道具,还有吕易和李琛雨的……他们都已经不再需要这些东西了。” 余温水接过来,掂了掂重量,挑了下眉,没说话,径自打开皮包,把里面的道具分给了沈晨一半。 沈晨愣了愣,忙道:“余哥,我不用的。你给谢愠吧。这场副本,算起来也是我借了谢愠的光,才能通关的这么轻易。” 余温水懒得和她谦让拉扯,淡淡道:“拿着吧。” 沈晨多少也知道他的脾性,听他这么说,知道余温水没什么耐心和自己说来说去,苦笑一声,不再多说,慢慢地将那些道具全都收了起来。 三个论坛上赫赫有名的老手玩家的道具,加起来少说也有四五十样,就这还不是全部,有些东西是跟着玩家一起消失的。 道具的在副本里的获取难度极高,得到的机会也全凭运气,对普通玩家而言,拥有四五样就已经很了不得了,现在他们人手二十几个,还谦让着你不要我不要的。 沈晨被这奢侈的场面逗笑了,她站直身体:“谢谢,余哥。” 余温水“嗯”了声,又道:“明晚12点,你们该出去了。” 沈晨道:“好。”停了下,继续道:“在外面,我会先带着谢愠的,余哥,你一定要出来啊。” 余温水没有回答。 那天他们在镜子里时,沈晨认出了余温水的身份,还告诉他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据沈晨所言,自己当初之所以选择了转换身份,是因为他想要在游戏里找一个人,一个非玩家。 至于究竟是游戏里的NPC还是所有者,沈晨也不清楚。 沈晨说,自己当时为了那个人简直快到了疯魔的阶段,每天都在疯狂的进行任务,直到最后一次相遇,自己对沈晨坦言,说了转换身份的事,然后便再也没在玩家圈里出现过。 对此,余温水怎么想都难以相信,更难以想象,自己会对除了谢愠以外的人那么痴狂。 明明谢愠才是自己的恋人,……不是吗? 可潜意识里却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沈晨说的都是实话。 心里那抹古怪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余温水脸上露出了些许烦躁。他带着手里的皮包,回到了办公室里。 第三天。 果然如余温水所言,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这一天的工作也格外轻松,甚至连前台小妹都有空和谢愠聊天了。 熟了以后,前台小妹的性格也活泼了不少,嘴巴叨叨叨疯狂地和谢愠吐槽了一堆工作上的杂事,还有酒店工作人员的八卦之类。 说到后面,她眼里还露出了一丝疑惑,道:“说起来,之前来一组实习生的时候,还发生了件怪事。” 谢愠正在帮有一对红衣人办理续房手续,闻言道:“什么怪事?” “他们之中的其中一个,看到我就一直在喊一个我不认识的人的名字。”前台小妹将房卡递给客人,“还一直在质问我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为什么会死。” 谢愠一怔。 前台小妹继续道:“很奇怪吧?”她笑了起来:“我不在这个地方,还应该在哪里呢?而且我也没死啊,不还好好地坐在这里当打工人呢吗?” 谢愠隐隐意识到,前台小妹以前应该也是个玩家,至于那个玩家,应该是她以前认识的队友。 后来,前台小妹在这场游戏里死去,变成了现在的模样,每一天每一天,都在这座酒店里机械地工作着,忘记了重要的人和事、也忘记了自己是谁。 谢愠苦涩地笑了笑:“嗯,他真的好奇怪。” 前台小妹丝毫没察觉到他情绪的不对劲,说完这件事,便转了话题,又说起了下一件事。 中午休息的时候,谢愠和沈晨又在餐厅碰了次面。 沈晨道:“不用再担心那些失踪了的人了,他们已经——” 谢愠接道:“已经失去了记忆,彻底地属于这座酒店了,对吗。” 沈晨愣了愣,旋即笑道:“嗯。如此一来,吕易也算是如愿以偿地成为了NPC吧。” 虽然这个NPC,和吕易原本想成为的高级NPC天差地别。 但是失去了所有记忆以后,同时也就不用再承担死亡游戏带来的无止境的恐惧与绝望,他可以没有烦恼、没有忧愁地永远在这里生活下去。 时间流逝飞快,转眼间,晚上12点便到来。 失去一整天踪迹的余温水准时出现在大厅里,他依旧戴着面具,对谢愠伸出了手。 谢愠带上了自己的行李,伸手与余温水交握。 沈晨也从楼上跑了下来,他们三人走向酒店门口。前台小妹意识到了什么,对着门口大喊道:“谢愠!再见!” 谢愠回过头,用力对她挥了挥手。 余温水这时也在他耳边轻声道:“再见。” 谢愠鼻子一酸,轻轻道:“再见。” 他感到手心被轻捏了一下,紧接着,他便和沈晨一起被推入了面前深沉的黑暗之中。 一阵眩晕过后,熟悉的系统提示音响起。 【正在检测玩家通关条件……】 【确认存活。】 【确认玩家保持有实习生身份。】 【恭喜玩家成功通关!】 “喂,小伙子,小姑娘,你们还好吗?” 耳旁传来关心的问话声,谢愠扶住隐隐作痛的额头,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马路旁的人行道上,而出声问话的人则是一个穿着保洁制服的老人。 行李还都带在身上,谢愠爬起身,对老人感谢地笑道:“没事,没事,谢谢您关心。” “那那个小姑娘呢?”老人握着手里的扫把,“唉,你们这些年轻人,天天有家不回,躺在大马路上算什么事?” 小姑娘? 谢愠回头,只见自己身旁果然还躺了个人,正是沈晨。 “她是我朋友,我这就带她走。”谢愠这会儿回到了现实世界,见到游戏世界里的队友,不由得有种割裂感。和上次离开学校时一样,刚醒时他感觉自己在酒店里经历的那一切就像是一场梦,现在看到了沈晨,梦的迷雾散去,一切的一切又重新浮上脑海。 他安抚走了老人,这才俯身,推醒了沈晨。 沈晨也和他差不多,醒来以后神情先是迷茫,后来才想起了什么,重新聚起光。谢愠看她似乎也没什么事儿,便不再多说,而是拿出手机来查看时间。 此时天色已微亮,之前谢愠刚进酒店时,还是下午,这会儿却显然已经是凌晨的时间段了。手机上的日期显示,现在是谢愠进酒店那天的第二天,时间早上五点。 但事实上,他在游戏世界,已经度过了近七天。 “现实世界和游戏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见他疑惑,沈晨开口道:“有时一个副本就得耗费十几天的时间,如果时间流速一样,那岂不是到处都在发生失踪案?” 这倒也是。 谢愠动了动身体,按理说他在酒店里工作了一整天,怎么都该感到疲惫,但现在身体轻快,倒真像是在大马路边上美美地睡了一觉。 他想起之前学校那个副本也一样,自己的手腕骨折,出来后却完好如初,于是问道:“在副本里受了伤,出来后也会恢复如常吗?” 沈晨道:“对,就算你在游戏里断腿断手,出来后也不会留下任何伤。”她抬头看了眼天色,又道:“走吧,还是先找个休息的地方吧。” 谢愠觉得也是,总不能两人就这么杵在大街上干说话,应了一声。 沈晨走了两步,想起了什么,扭头道:“我托余哥转交给你的那个皮包,你没忘记拿吧。” 谢愠道:“没忘,在我包里。”上午一醒,余温水便塞给了自己一个包,里面内容物杂七杂八,什么都有。余温水也没解释里面都是什么,只让他自己去问沈晨。“包里装的都是什么?” 沈晨道:“都是道具。走吧,先找个地方休息,再教你该如何鉴别道具的作用。” 第三十八章 现实(5) 通关副本后,再回望身后那栋酒店,被繁华幻象笼罩的建筑物此时终于显现出原本颓败的模样。果然是一栋早已被废弃的大楼。 凌晨的气温格外寒冷,雾蒙蒙的天空日光还未破晓,街道上格外宁静。 谢愠是回来扫墓的,沈晨则单纯是为了酒店副本而来,两人在W市都没有落脚点,于是多走了几步,找了家附近的快捷宾馆开了两间单人房。 凌晨五点,孤男寡女,沈晨还是一身怎么看怎么像叛逆少女的装束,两人办入住手续时,前台的工作人员止不住地拿古怪的眼神瞟谢愠。 谢愠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特别是沈晨拿到房卡后还对谢愠说了句“我洗个澡再去找你”,于是那个工作人员的眼神更加古怪了。 若不是沈晨看起来像个高中生,实际上已经成年,谢愠估计那个工作人员都快想要报警了。 走进电梯,他扶额道:“……你是故意在他面前那么说的吧?” 沈晨双手揣兜,闻言侧头对他露出一个恶作剧般的笑容:“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谢愠:“……” 使了坏的沈晨心情愉快,哼着小曲儿走出了电梯。她的房间在三楼,谢愠则是五楼。 谢愠按住开门键,对她报了自己的手机号码,道:“来前记得给我个信息。” 沈晨对他比了个OK的手势。 随着电梯门的关合,沈晨脸上的笑也慢慢消失。 其实,在得知余温水变成了NPC,还和谢愠有恋人关系的时候,她的内心是无比复杂的。 严格意义上讲,沈晨和余温水并没有做过固定队友,因为初期的“真实之门”传送类的游戏副本众多,而这种副本又是根据玩家实力进行队友匹配的,没什么固定不固定一说。沈晨作为高级玩家,自然经常和余温水碰面。 余温水在玩家内部的名气很大,他人帅不说,头脑还格外聪敏,身手也相当漂亮,几乎是所有玩家心中固定队友的首选。但真和他走得近的玩家,却寥寥无几。 这不是因为没人想接近他,而是没人能够接近他。 余温水就像天然带着屏障,隔绝了全部的好意或恶意。但也不能说他冷漠,论坛上曾有玩家统计过,有余温水在的副本,玩家存活率是最高的,这意味着他在通关的同时,还会帮助其他玩家。 沈晨应该算是和余温水走的比较近的一个了。可能是因为她看起来比较识趣,不像其他那些对他怀有爱慕之心的小女孩。 也是因为这一点,沈晨才能得知,余温水竟然爱上了一个“真实之门”里的人。 她并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NPC还是所有者,但显然那个人也是对余温水很喜欢的。因为每次副本结束,余温水都会失踪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又突然出现。 沈晨很清楚,那段时间里,余温水是进入了“真实之门”里,去找那个人了。她曾当面问过余温水这件事情,余温水也没做隐瞒,很干脆地承认了下来:他的确是爱上了游戏里的人,失踪的那段时间,他也的确是进了副本里,与对方相处一段时间后,再由那个人将他从游戏世界里放出来。 至于那个人究竟是谁,他却只字不提。 玩家和“真实之门”里的人谈恋爱,任谁看,都是在找死。人心隔肚皮,万一哪次对方突然起了杀心,临时变卦,不把余温水从副本里放出来了呢? 但余温水从不在意,任别人怎么说怎么劝都不回应,他似乎把那个人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 后来,余温水失踪的时间变短了,间隔也慢慢拉长,沈晨曾揣测他是不是和那个人掰了。 不过很快她就意识到是自己错了,因为余温水开始整天在真实之门里泡着,几乎没有间隔地前往各个不同的副本,所有人都在猜测他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急着要去送死。只有和余温水走得近的几个伙伴清楚,他是在找那个人。 最后一次副本时,余温水从怪谈手里得到了一枚可以得到重生机会的紫色耳钉。 他捏着那枚耳钉,告诉沈晨,他要转换身份,从玩家变成NPC。 沈晨甚至没来得及阻止他,就被迫强制退出了副本。 自那以后,她便再也没见过余温水。论坛上很多人都说他死了,沈晨便也当他死了。毕竟从玩家转换成NPC?这怎么可能呢。 直到几年后的这次副本。 当沈晨在谢愠耳垂上看到那枚紫色耳钉时,她心中无疑是震惊的。这份震惊在她发觉谢愠的的确确只是个新手玩家,不可能是那个余温水曾为其痴狂的人时,便尽数化为了沉重与复杂。 她知道谢愠和余温水是青梅竹马,还是从小穿一条开裆裤的关系。而谢愠无疑是喜欢余温水的,且据沈晨观察,这份情感维持的时间还不短。 那么,他知不知道,余温水曾那么样的喜欢过其他人? 想起失去记忆的余温水搂着谢愠,满脸温柔的模样,沈晨深深地叹了口气。她现在竟然有些希望余哥还是别拿回记忆,就这么和谢愠开开心心地在一起比较好,不然那场面,光是想想她就觉得头皮发麻了。 烦恼地抓了抓头发,沈晨心想,怪不得都说人知道的越少越开心,人家两个当事人都还开开心心的呢,她一个旁观的那么操心做什么? 于是干脆不再去想,去自己的房间洗澡休息了。 -- 谢愠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一头栽进宾馆的床铺里,整个人呈大字型望着天花板发了好一会的呆。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感觉,离开前的余温水态度似乎有点奇怪,一副匆匆忙忙的样子,明明是两人马上就要分开,但他却基本找不见余温水的人影,只在最后离开时见了一面。 不过,谢愠也没有深想,毕竟以余温水的身份,应该也有许多不得不做的事情要去处理。 想起和男人在副本里的温存,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唇瓣,随即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脸上一热,忙挥散了脑子里那些旖旎念头,拿了干净的换洗衣服钻进了浴室。 热水冲走了杂七杂八的思绪,洗完澡,谢愠边擦头发边从浴室里走出,估摸着沈晨作为女孩子,又要休息,应该要花的时间更长,便拿着手机躺到了床上,再一次进入了“真实之门”的论坛。 沈晨在游戏里数次因为懒得多解释余温水以前身为玩家时的事情,而推说让谢愠去论坛上自己看。谢愠牢记在心,这会儿总算腾出功夫,他在论坛自带的搜索栏里输入了“余温水”几个字,瞬间跳出了一堆搜索结果。 看着眼前足有几十页的帖子量,谢愠目瞪口呆。 虽然从沈晨对余温水的态度和称呼中也能看出余温水在“真实之门”的玩家中地位相当不俗,但也没想到竟然到了这种程度。 粗略一扫,大部分帖子要么是在吹余温水彩虹屁,要么是在炫耀自己在副本里遇上了余温水。还有不少探讨八卦问题的,譬如:余温水的来历啦、余温水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啦、余温水的对象究竟是谁啦等等等等。 这些帖子的发布时间大多都是在几年前,谢愠耐着性子翻了几个八卦贴,平白无故吃了一肚子陈年老醋,紧跟着八卦贴的,是一堆闲人在背后说余温水这不好那不好的黑帖,于是谢愠又莫名生了一肚子气。 等他好不容易翻到前面,终于有一个帖子的标题吸引了他的视线。 【给新来的玩家简单介绍下余温水。】 发布时间在半年以前。 谢愠还没想过,自己身为余温水的青梅竹马,竟然还有需要通过其他人的描述来重新认识余温水的一天。他抱着一种奇妙的心情点了进去。 帖子里描述的,是一个谢愠从没认识过的余温水,这个余温水利落果断、待人漠然、甚至有些残忍。如果不是各种特征相合,谢愠几乎要以为楼主说的是另一个同名同姓的陌生人了。 据楼主介绍,余温水是整个“真实之门”游戏中最早的那一批玩家,相当于是这片充满未知世界的开拓者。一开始,余温水受到关注只是因为长相实在太出众,引来了一帮子看脸的爱慕者。 但后来,关注他的人越来越多,因为最早那批玩家七七八八地,几乎全部死完了,只有余温水还活着,而且活得相当自在。和他经历过同一个游戏的玩家都说他是个怪物,无论什么样的游戏副本,在余温水面前,都像是一串打了结的耳机线,只需要花点耐心,就能轻轻松松地解决,然后通关。 这样的名声传出去以后,自然也就有很多人想要搭上这艘大船。毕竟在这种死亡游戏里,能得到这么一位高手玩家的保护,岂不就能高枕无忧了? 于是有人色|诱,有人利诱,总之无所不用其极。可是,余温水从不会给这些人任何一点机会,能和他来往的,只有那些实力强劲的玩家。 这种做派难免遭来置喙,这也是为什么谢愠会看到一堆骂余温水的帖子的原因。 但无论那些人怎么说,余温水的实力都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帖子中列举了一堆余温水曾攻略过的高难副本,不少副本甚至详细到了所有者名称和所在城市,可见楼主对余温水这个人的了解相当深。 谢愠手指轻点过副本旁标注的那些城市:A市、B市、C市…… 余温水的脚步,几乎遍布了全国。 而这么多的事情,都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的,而帖子里描写的余温水,也是他从未见过的。 他对余温水根本就一无所知。 谢愠心里止不住地涌上阵阵失落。怎么会这样呢?明明帖子里描述的时间点里,他和余温水都是形影不离的在一起的,学习、玩乐、睡觉,因此谢愠一直觉得自己是离余温水最近的人,也是最了解他的人。 可此刻,谢愠才意识到,他距离余温水其实很远。 既然如此,余温水会不会在自己并不知道的地方,真的喜欢上了谁? 那现在欺骗余温水和自己成为恋人的事情,岂不是非常不妙? 刚刚看过的那些八卦贴里的内容重新浮上脑海,谢愠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觉得自己被帖子影响过深,多疑过了头。 他甩去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杂绪,继续向下看。 帖子很快就翻到了头,最后,楼主写道:后来余温水在一次游戏副本中悄然失踪,随后再没有玩家目击过他的踪迹,推测为死亡。值得一提的是,在余温水最后一次通关的副本中,他获得了一枚传说级别的珍稀道具。据跟他同个副本的玩家描述,那是一枚可以让佩戴者死亡后重生的耳钉,现下落不明。目前被收录于【副本传说级别道具总集】之中,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楼主在末尾附上了那个总集的链接,谢愠心念一动,正想点进去,沈晨的消息在这时传了过来。 他只好暂时先收藏了那个帖子,起身去开了门。 第三十九章 现实(6) 沈晨的发尾还有些湿,显然是一洗完澡就跑过来了。她走进屋内,看见谢愠放在床上还没按灭的手机屏幕,挑了下眉:“你还真在论坛里搜了余哥。怎么样?看完什么感受?” 谢愠关上门,闻言回道:“感觉挺陌生的。” 沈晨道:“很正常,他只把最真实的一面留给了你。” 谢愠一怔,旋即失笑:“还能这么说?” “本来就是啊。”沈晨打量着他:“说实话,遇见你以后,我越来越佩服余哥了。” “像我们这样莫名其妙进入游戏的玩家,在现实世界基本没有朋友,连亲人都会疏离,因为两个世界带给人的割裂感太强了。” “就像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在和平的现实世界里坐立难安、噩梦连连,反而在充满血与死亡的游戏世界里感到安心和舒适。所以大部分玩家都会选择断绝与普通人的来往。” “可是余哥竟然能把自己的玩家身份瞒得这么好,还有亲人、朋友、恋人。”沈晨抬眼看向谢愠,笑了下,“所以我才说,你一定对他很重要,重要到他舍不得远离。” 这几句话恰到好处地驱散了谢愠心底的那点不安,而且沈晨又是真正和失忆前的余温水来往过的玩家,说话便更有信服力。 原本摇摇欲坠的心安定了不少。谢愠开玩笑道:“这些话不会是余温水托你对我说的吧。” “我只是说实话而已。” 不着痕迹地吹完耳旁风,沈晨一边在心里默道:余哥,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破破烂烂的黑色水笔来:“回到正题,我这次来是为了告诉你如何鉴定道具的。” 两人在一旁的圆桌边上坐下,沈晨握着那支笔,随手拿起边上印着宾馆标识的小本子:“道具根据获取途径分为两个大种类。第一种,游戏通关过程中获得的,比如这支笔,就是我从一个关于笔仙的副本里得到的。通过这种途径得到的道具功能比较零散,而且不会特别强。但也有比较实用的,比如这支水笔。” 说着,她扬了扬手里那支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水笔:“这支笔可以预测未来,但只能通过询问笔仙的方式预知,一天也只能预知一次。” 她闭上眼:“笔仙笔仙,我是你的今生,你是我的前世。明天我会进入副本吗?” 少女的声音在房内飘荡,忽然,不知从哪儿蹿出一阵冷风,吹得谢愠后颈一冷。 他缩了下脖子,紧接着便看到坐在对面捏着笔的沈晨瞳仁已变成了完全的白色,短发被风扬起,整个人的皮肤也呈现一种青灰的颜色,看起来就像是死了一般。 同时,她手里的那支笔也动了起来。 水笔的笔尖戳在纸面上,歪歪扭扭地写了两个字:不会。 “会”的最后一个笔画写完,冷风随之停止,沈晨的皮肤也慢慢恢复了血色。 谢愠道:“你就这么把预知的机会给用了?” 沈晨无所谓地耸了下肩膀:“反正不进副本,还不如拿来给你演示。现在游戏里的绝大部分道具基本都是这种道具,鉴定方法也很简单,手机拿出来,点进论坛,看到左下角那三个点了吗?对,下载APP,安装,打开,点击扫一扫功能,来,拍这个。” “……”谢愠跟着她的指示,像个被年轻人教导如何使用智能产品的老年人一样安装了一个图标血红的APP,“这么现代吗?” “要相信科学的力量。”沈晨道:“特别是在那些牛鬼蛇神面前。” 谢愠抽抽嘴角,他刚见过她使用水笔时鬼气森森、整个人仿若妖魔的模样,这会儿又被一把扯回了现代科技的领域,APP扫码搭配上笔仙,这组合真是说不出的违和。 拿起手机,他用摄像头对准了沈晨手里的那支笔,很快,屏幕上便浮现出了几行小字。 【道具类别:因果律道具。】 【道具等级:珍稀。】 【道具描述:笔仙生前用过的黑色水笔,可通过笔仙游戏预测未来(一天一次),预测出的未来必然会实现。笔仙生前是个学生,每天都在苦逼的刷题。最后,她受不了庞大的压力,选择了跳楼自杀。令她没想到的是,死后她依旧没能离开这支该死的刷题笔。】 沈晨道:“明白了吧。” 谢愠点了点头,想起之前学校里得到的那张学生卡,估计也是某种道具,之后自己也跟着鉴定下好了。 沈晨又道:“这是一种,还有另一种道具,获取途径是——怪谈。” 谢愠一顿,蓦地想起方才看到的那个介绍余温水的帖子里也写到过,余温水从怪谈手里得到了一枚耳钉,也就是他耳垂上的这枚。 似乎看破了他的想法,沈晨点头道:“对,没错,你的耳钉就是通过这个途径获得的。想要从怪谈手里得到道具,就只有一个办法——杀死怪谈。” “因为获取方法的困难,所以这种类别的道具,级别最低也是珍稀,更多的则是传说。” “这部分的道具我也没有,或者说,放眼整个游戏也没几个人拥有,APP也无法鉴定这些道具的作用,能得知其作用的只有获得了道具的玩家。更细节的分类,比如因果律道具、身份道具这些,我就不多赘述了,说不完。” “这个app在副本里也能用,且扫过的道具都会被自动上传到论坛上,你可以自己去看看翻翻,不看也没什么要紧。至于传说级别道具,刚刚你看的那个帖子里也附了链接,之后你去看就行。” 许久没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沈晨随手拿起一旁的矿泉水,拧开灌了几大口。 谢愠研究了会儿APP,又从行李里把那些包里的道具取出来,随意扫了几个,确实如沈晨所言,功能基本都挺零散的,什么寻找踪迹、向某个特定人传递消息等,比起保命,更偏向于辅助作用。 他这会儿才想起来问:“这些道具是从哪儿来的?” 沈晨笑了笑:“是其他几个人的‘遗产’,按规矩,咱两五五分。” “遗产”这个说法实在不能更贴切。上个副本里沈晨帮了他许多,谢愠本想全都还给她,但听到“按规矩”几个字后,便又闭上了嘴。 有时“按规矩”来的关系,要比谦让来谦让去的打太极更为牢靠。 不再多说,谢愠将里面的道具收好,原先用来装道具的皮包则给了沈晨。这皮包大约是白晓恬的东西,女式,看牌子价值还相当不菲。沈晨也没说什么,乐得接受了这个礼物,对她而言,继承队友的遗物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她一点儿也不在乎用死人的东西。 谢愠整理道具的过程中,视线忽然停留在行李最底部,那只小盒子上。 这只盒子是余温水托余彩霞留给他的,里面装着三样东西:耳钉、“真实之门”的网址、还有一包拆封了的无味香烟。 此时,耳钉和网址的作用都已经被解开,唯一剩下的就是这包香烟。 他将那只盒子拿了出来。 沈晨立马被盒子吸引了视线:“这是余哥的东西吧?” 谢愠看她:“你见过?” 沈晨犹豫了下,她还真见过,但听人说,这盒子是那位让余哥爱得要死要活的不知名人士送给余哥的,这会儿在谢愠手里见到,她心里真是说不出的复杂。 该说真不愧是余哥吗?能把老情人给的东西转送给小情儿,这事儿一般人还真不敢做。 她含糊道:“嗯……见过一两次。里面装了什么?” 谢愠从里面将那半包烟拿了出来,对沈晨道:“你认识这个吗?” “灵烟。”沈晨答得极快,她眼睛都看直了,死死地黏在那包烟上不放。 谢愠意识到了什么,试探道:“这……不会也是什么很珍稀的道具吧。” 沈晨点点头:“你说对了,余哥真是把什么都给你了。怪不得论坛上那些人都争着想要当余哥的对象,原来待遇这么好。”她笑了笑:“这是灵烟,也收录在那个帖子里,作用是镇静。” “镇静?” “对。”沈晨道,“副本内的大部分治愈类道具都是可以治愈伤口和残肢的类型,但灵烟不同,它可以稳定人的心神,令恐慌的人安定,让疯魔的人清醒。” “它是整个游戏里唯一一个精神类治愈道具,所以虽然只是珍稀等级,但依旧被收录在传说级道具那一行列里。” 谢愠这时才意识到余温水为自己想得有多么周全。 他给了自己耳钉,让自己拥有第二条性命,又给了他灵烟,让他不会在死亡世界里失去神志。两样道具,从身体到精神,周密地将他牢牢保护。 沈晨见谢愠失神,心知自己的作用已经发挥完毕,也该退场了。轻咳一声:“谢愠。” 谢愠回神,看向她。 “我的预定是这个副本结束后,就离开W市,你呢?怎么说?” 谢愠道:“我也差不多。本来我就是请带薪假回来扫墓的,只请了两天的假。” 沈晨道:“谢愠,你最好还是把工作辞了比较好。” 谢愠心里清楚这一点,但就算是要辞职,也得去公司写个辞职报告才行。两人目的地相同,都是要去车站,便约好在中午一起出发。 沈晨和谢愠加了个论坛上的好友,然后起身离开。一个四星副本死了三个老手玩家,这可是个大事件,她还有不少需要联系的人和需要处理的事情。 房门关合,屋内恢复安静。 谢愠深深呼了口气,躺倒在床上,他点进了那个“副本传说级别道具总集”的帖子。 却不想,帖子里收录的第一个道具就是余温水留给他的耳钉。 【道具类别:???】 【道具等级:传说。】 【道具描述:一枚紫水晶耳钉,可以令佩戴者获得第二次生命。是目前所知所有道具内排行第一的传说级道具。所有者是“真实之门”里一位远古大佬,目前大佬和耳钉都下落不明,欢迎各个玩家提供目击情报。】 他不自觉地摸上自己的耳垂。 沈晨说的没错,自从进入游戏世界,谢愠便感觉自己和现实世界产生了非常强烈的割裂感。 比起平静又空荡的现实世界,他更喜欢那个有余温水在的游戏世界。即便在那个世界里,死亡和恐惧如影随形。 谢愠情不自禁地想,余温水现在又在哪里、正做着什么呢? -- 天空蔚蓝,无垠高空中,雪白的云层如同一座桥,踩在上面轻飘飘的。 余温水面色沉静,踩在云端上的步伐又平又稳。走过这段云桥,花藤凉亭的轮廓便隐约的显现出来。 此刻坐在花藤凉亭中的,是一个身穿粉色洋裙的红发少女,她长相可爱,姿态优雅,面前的大理石圆桌上摆着一只了装满各色甜点的鸟笼,她一手捏着茶碟,一手握着茶杯,神情惬意,显然非常享受这一餐下午茶。 余温水走上前:“037。” 闻声,037号回过头,对他粲然一笑:“049,你来啦。好了,你想要问我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四十章 现实(7) 这座云朵上的花藤凉亭,是系统中枢给游戏所有者的特权,每个游戏所有者除了自己的游戏世界外,还可以选择一个完全虚拟的空间,用于休息。 这部分空间的内容和游戏副本一样,完全由所有者来制订,只不过空间大小是由所有者的实力强弱来决定的。037号选的是花藤凉亭,也有人选择了城堡、商场、书店、豪宅等等。 余温水懒得和她绕圈子:“我之前问过你,知不知道玩家变成NPC的情况,你还记得吗?” 037号唇边的笑容略微淡去了一些,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目光锐利:“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件事?……该不会是为了那个玩家吧。” 副本里发生的事情,想要瞒过037这个副本所有者是不可能的。余温水承认的也很干脆:“对。” “我的天哪。”037号放下茶杯,捂住额头,一副受不了的模样:“之前你去系统中枢搜索玩家资料的时候,我就有这个预感,没想到……049,我必须提醒你,游戏里的事情不一定是真的。” 她撩起额前散落的碎发,露出一只空荡荡的干瘪眼眶,里面的眼球已不翼而飞:“看到了吗?这就是轻信那些玩家的下场。我们在他们眼里和那些怪谈并没有什么区别,就是一堆宰了还能爆装备和金币的数据而已,你想玩玩我无所谓,但是别动真情。” 余温水眸光微动,没说话。 037曾经当高级NPC的时候,遇见了一个男性玩家。她鬼迷了心窍,一见钟情爱上了对方,那个男玩家也不抗拒,欣然接受了她的求爱。那时的037号也像是现在的余温水这样,认真保护着她的玩家恋人,每个副本都寸步不离,宁愿违规也不愿让恋人受到一丁点伤害。 直到某个高难副本内,因为所有者的失控导致游戏整体崩坏,怪谈肆虐,杀了副本里几乎所有的玩家。 037号为了保全恋人,甘愿向那个副本的所有者献出了自己的一颗眼球作为祭品。那时的037号实力强劲,已经半步迈入所有者行列,因此对方也接受了她的献祭,与他们联手杀死了怪谈。 那个怪谈爆出了一件传说级别的道具,问题在于,那件道具并没有归属于那个男玩家,而是被锁在了037号身上。 为了得到这件道具,男玩家亲手杀死了因为献祭和杀怪谈而奄奄一息的037号。 037在系统内部重生后,才意识到对方也从头到尾都没对她动过半分感情,只把她当一个好用的工具而已。 暴怒的037号亲手杀死了自己曾小心翼翼护在心尖上的人,然后选择成为了所有者,不再干涉游戏里的任何事,连自己的游戏副本都懒得去一次。 有过相似经历的人说出“别相信玩家”的这种话,显然非常具有信服力。余温水说自己没被影响那绝对是假的,但他选择暂时忽视过去。 他用沉默回应了037的警告,半响开口道:“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些,我只想知道,玩家转换为NPC到底是怎么回事。” “……”037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劝不了好友,她小声道:“别人都说你是个不解风情的性冷淡,怎么石头一开花就玩得这么痴情?……咳,好吧,这件事你还真问对人了。以前那会的时候,我傻了吧唧地昏了头,动过想要变成玩家的念头,所以偷偷修改了自己的权限,去中枢那边查了下这件事情。” 余温水挑了下眉,忽略掉037号话里的含沙射影,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还真的有转换身份成功的先例。”037号调了下坐姿:“而且,不仅仅是玩家转换成NPC这么简单,更像是身份互换。” 余温水意识到了什么,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蜷起,再开口时,声音都有些沙哑:“……你的意思是,NPC变成了玩家,而玩家则取代了他的身份,变成了NPC?” 系统内的NPC数量基本都是固定的,因为他们不会死亡,也无法离开这个游戏,大部分人都只是麻木地听从系统的指令,在各个副本中穿梭,屠杀玩家亦或扮演自己的角色。 余温水的脑海里倏然冒出一个疯狂的猜想,但紧接着,这个猜想就被他狠狠地按了下去。 他揉了揉眉心:“你继续。” 037看了他一眼:“你应该也发现了,咱们系统内的NPC数量是固定的。所以,我猜测根本就不存在什么转换身份的事情,存在的只有互换身份——一个NPC离开,变成了玩家,就必须得要一个玩家过来填补他的空缺。至于那个NPC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中枢里没有记载,也没有除了他以外其他关于这件事的记载……” “那个NPC……”余温水看向她,疑窦在心墙的阴影缝隙中如杂草般疯狂生长:“叫什么?编号是多少?与他互换了身份的玩家现在的NPC编号又是多少?” 他的疑问一个接着一个,如雨点般急促。037号一愣:“你怎么突然这么着急?算了,那个NPC的编号001,是系统内的初代NPC,算是咱们这些人的龙头老大。” 037号托着腮,笑了下:“也是这个原因,我放弃了转换的想法,他们个位数编号的NPC和咱们这些两位数的权限根本就不是同一个层面。被他转换的那个倒霉蛋,说起来你也认识,是0198号。” “啊,你可别告诉他啊。”红发少女的眼里滑过一丝狡黠,“他当NPC当得还挺开心的。” 0198号,是个又白又瘦的美少年,喜欢装成女人的样子欺骗那些见色起意的玩家,再杀死他们。余温水曾和他合作过两个副本,熟不算熟,只能说是认识。 听到答案,余温水心里一块巨石放下,紧接着又自嘲一笑,觉得自己疯了:他刚刚听到037说曾有NPC和玩家身份互换时,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自己和谢愠。 037号观察着他的神情:“我还以为除我以外,不会再有NPC探寻这件事情。049号,你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会问我这个问题?” 余温水犹豫了一瞬,旋即笑道:“还能因为什么?如你所想。” 见他笑了,037号却是不由得一怔。她这位好友待人接物一向带着种说不出的冷漠,对谁都冷冰冰的,想块不解风情的石头。 没想到这样的人坠入情网后,也会有这样的转变。 她尝过那种神魂颠倒的滋味,清楚这种时候,他人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况且自己又不是当事人,怎么就能肯定049号的感情会和自己一样,迎来悲惨的结局呢? 说不定,049号就是幸运地找到了那个正确的人。 037号晃走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望向花藤凉亭外一片空茫茫的蓝天白云,这个天上王国如同仙境,天空碧蓝如洗,仿佛一面澄澈的镜子,映照出人的前生今世。 她从鸟笼里拿出一颗精致的糕点:“老石头开花,我管不了啦。不过那个发现也恰恰证明了,从NPC转换为玩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要急,慢慢来吧。” 余温水“嗯”了一声,不再说话,跟她一起看向原处的蓝天白云。这地方实在太空旷,望进眼里,令人的内心也一片平静的空白。 -- 简单的休息后,沈晨已经恢复了那副又冷又恹的叛逆少女模样,她应该是补了个眠,但没睡好,因此哈欠连天。 谢愠和她在宾馆的餐厅里吃了点东西,填了肚子,便打了车,一同前往车站。 两人的目的地不同,定的车票与时间也不同,沈晨先走,谢愠则要迟她四十分钟。 今天的天气还算晴朗,凌晨时见天雾蒙蒙的,天亮后倒还算舒朗。车站因为地处偏僻的位置,四周的绿植树木也要比其他地方茂密许多,空气也比市区要清新许多。一眼望去翠色时深时浅,令人心情平静。 车站附近来来往往的都是拖着行李,行色匆匆的人,似乎各个都很繁忙,身负重任,于是沈晨和谢愠这两个不怎么忙的闲人便在人群里显得格外突出。 望见车站门口,谢愠不由得想起前些时间在这里见到的陆采,现在想来,她身上的确是处处透着古怪,但那时自己还身处于现实世界,而不是诡秘多端的游戏副本,怎么可能见到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呢? 见他发愣,沈晨出声提醒道:“别发呆,挡路了。” 谢愠回神,果然发现自己身后有两三个女孩子拖着巨大的行李箱,正不满地望着自己,他正好站在进门的这个斜坡前,挡住了她们的路。 他露出抱歉的笑容:“对不起。” “没事。” 那几个女孩子原本还因为被挡了路而满心不愉,没想到转过身后是个长相不错的高挑青年,顿时少女心作祟,大方地原谅了谢愠。 走进候车室,沈晨挑了下眉:“刚刚你想起什么了?” 谢愠正拿着手机,对着陆采先前给他的号码犹豫着要不要拨出去,听她问话,笑着摇摇头,撒谎道:“在想辞职的事情。” “辞职也好,就不用烦心当社畜了。”沈晨在候车室的银白长排座椅上伸了个懒腰,“昨晚……不对,是今早我给你的APP上,有可以进行道具交易的小程序。我们玩家的主要收入就从这里来。” 她笑了笑:“别看不起自己,你现在卖卖道具,起码也是个千万富翁。” 谢愠吃了一惊,转而释怀。道具的获取难度的确很高,之前那个酒店的副本足有四星,死了几百个人,也没见里面出现一个道具。倒是他通过“继承遗产”的方式拿了许多,以至于对道具这玩意一时间都有些麻木了。 毕竟没正儿八经当过有钱人,谢愠对千万级别的财产并没有什么实际性的概念,便也没怎么放心上。沈晨却是真的把他当成需要千叮咛万嘱咐的小孩子了,嘴里还在念叨着要他交易时“小心坏人”,买道具一定要“先验货”,絮絮叨叨地,与她那叛逆少女的形象相去甚远,听得谢愠又好笑又感动——沈晨是真心在关心他。 无论这关心是因为谁,但这份心意绝不是假的。 他们这对话内容实在新奇,惹得旁边不少路人好奇地回头看过来,见他们两人年纪都不算大,便以为是网络游戏里的事情,一笑而过。 毕竟谁也不会想到,看起来和平常人无异的青年和少女,早已有过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经历。 不多时,沈晨的车到了。她对谢愠挥挥手,便走进了验票口。 第四十一章 现实(8) 谢愠等车的时间里,顺带着看了看沈晨说的那个app的交易程序。 里面虽然的确有人卖道具,但远远没有买道具的人多,粗略一看,几乎都是在求购某些道具的。没办法,道具稀少,自然僧多粥少了。 会被摆出来卖的道具,基本上都是些寻人或传递消息这样的小道具,就这样,都能卖出五位数的价格。偶尔有些什么特殊功用的,都是十万百万的起步了。 至于求购的,那就五花八门了,求购治愈类道具的,还有求购身份类道具的,这种求购一般都是让卖家自带价,免得买家开价太低,卖家不卖。且开价只要不是过分离谱,比如张口就是几亿的,基本都会被接受。 没办法,在游戏世界里,命可比钱重要太多了。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哪儿还有机会用钱? 谢愠潦草地看了几眼,便关上了程序。他暂时不打算去出售手里的道具,他手里还有点儿积蓄,生活上不会出现什么困难。而且卖出去的东西,不一定还能再买回来,不如留在手里做个保险了。 至于买道具……一个是他用不着,谢愠昨天用app挨个扫了下自己现在持有的道具,杂是杂了点,但什么都有,加上他本来也不缺什么。二呢,是他也买不起,稍微有点功用的都是几十万几百万的,他一个无产阶级属实没见过这阵仗。 又翻了翻论坛,看了会儿里面乱七八糟的帖子,候车厅里便响起了通知乘客上车的广播声。 谢愠乘车回到A市,一路上都没再遇上什么奇怪的事情,他顺利地回到家,吃了点东西,就给公司打去了辞职电话。 领导十分诧异,显然不明白他怎么一个带薪假休完直接休辞职了,但谢愠辞职的意愿很坚定,便没有继续挽留,只通知他来公司,用一周时间交接下剩余的工作。 这一周里,谢愠每天上班下班加班,回到家,便对着空荡荡的房屋,随便点个外卖或下个面对付两口,日子似乎恢复了平静,曾经的经历就像是梦幻的泡影,只是他的黄粱一梦。 这份平静并没有让谢愠感到轻松和愉快,反而让他越来越焦躁不安。 一周了。 他已经一周没见到余温水了。 由于前两个副本,谢愠几乎是连着经历的,因此完全没有什么自己如果再也进不了游戏该怎么办的担心。 但这几天一直风平浪静的,他心里不免生出了一些不安。他还上论坛找搜索过这种问题到底该怎么处理,但只有问“怎么能不进游戏”的人,却没有问“怎么样才能进游戏”的人。 只能说人与人的悲喜并不相通了。 那个问“怎么能不进游戏”的帖子里,下面的回帖千奇百怪,各种帮楼主出馊主意,甚至还有人劝楼主死了得了,一了百了。 热度最高的那个回帖,是一个数字id的人发布的,他得意洋洋地宣称自己已经整整一年都没进过游戏了,惹得一堆人羡慕的不行,纷纷在下面向他讨教秘诀。 可谢愠看了,不仅不羡慕,还觉得很慌张。 一年?一年?! 一想到自己很可能也会一年都进不了游戏,见不了余温水,谢愠的失魂落魄也越发明显,工作上出了许多纰漏,但因为他即将离职的缘故,领导上司也没说什么,只让他多多注意。 周五,交接完最后的工作,谢愠用纸箱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工位上的东西。一旁的同事突然得知他要辞职,也挺意外的,这会儿主动凑过来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吃个散伙饭。 谢愠摇了摇头,拒绝了。 他现在的心思,根本就不在现实世界上,而是飘飘悠悠地飘到了另一个世界。 其实,谢愠觉得沈晨那番有关玩家与普通的人话也并非全对。至少,对他而言,令他安心的关键点并不是现实或游戏,而是余温水。 只有待在余温水的身旁,他才能感觉到片刻宁静。 同事见他态度疏离,便也没继续多说,互相道了个别,谢愠带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公司。 回到家后,谢愠平躺在卧室的床铺上,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翻个身,又拿起了手机。 他点进了论坛,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翻了两下,这时,一个新发不久的帖子引起了谢愠的注意。 “本人萌新,一直在不停进入副本,四天前刚刚进游戏,现在已经打了四个副本了(大哭)(大哭)有没有大佬能救救孩子?” 据那个萌新楼主所言,自从四天前他进入游戏后,平均一天一个,几乎是接连不断地在进行游戏。虽然出来以后身体不会觉得疲惫,可精神上却实在是受不了了,这才发帖向论坛里的大哥大姐们求助。 然而,和之前那个“怎么能不进入游戏”的帖子一样,这种问题根本就是没有回答的。 因此帖子里回复的基本也都是些在插科打诨的人。 有人回复说:“楼主,不是咱不想帮你,你这问题实在是个世界未解难题。游戏挑选玩家进副本的频率,本来就是看游戏的心情的,你进游戏这么多次,只能证明‘真实之门’特别喜欢你。咳咳,另外,楼主我建议你将这个帖子删了,否则以后很可能会没人愿意和你当队友,因为你的进游戏频率也会影响到和你接近的人,你这种情况,还是早点选个人又傻又厉害的固定队友比较靠谱。” 楼主回给他三个大哭的表情。 看着他们的对话,谢愠却是不由得心念一动。 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如果这个楼主真的可以影响别人进游戏的频率,那自己不也就能够搭上顺风车一起进去了吗? 说干就干,没做过多的犹豫,谢愠直接点进了私聊界面,胡七八糟做了个假身份,装成老手玩家的样子和那个楼主搭上了线。 果然是个新手,对面的人也是病急乱投医了,丝毫没发觉谢愠是在欺骗自己。一番聊天过后,谢愠得知对面名叫徐煜,十九岁,是个在读男大学生,目前正在A市上学。 过于频繁的游戏副本对他的生活造成了很大的影响,相当于每天白天上课,晚上还得参加杀人游戏,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 得知两人是同市后,谢愠便和他加了好友,约定明天上午十点在A市大学的公交车站见面。 之所以这么急,是因为徐煜在聊天栏里哭丧着脸说,这日子他实在是过不了了,希望谢愠能尽快来救他。还承诺了,只要谢愠愿意过来,他可以用道具作为报答:虽然天天进副本听起来很倒霉,但是他运气还算可以,几乎每次进副本都有所收获,也不知让人说他是欧好,还是非好。 次日,A市的天空阴云密布。谢愠早早便起了,他穿好外套,将道具和手机带好,便出了门。 来到约定的地点,距离十点还差半个小时。因为是周六的缘故,街上行人还挺多的,来来往往都是青春无限的学生。谢愠行走在其中,不由得有些恍惚——他想起了一起和余温水一起上大学的日子。 在街旁的奶茶店买了杯果茶,谢愠靠着公交站牌,本以为还要等一段时间,没想到连手机都不等他掏出来,就听到有人在他背后喊“谢哥”。 他转过头,只见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个子一米八左右的黑发男生,正充满试探地看着自己。 谢愠挑了下眉,“嗯”了声:“徐煜?” “是我!”徐煜见到他,眼泪都快掉出来了,“谢哥,我可算等到你了!昨天我又进了副本,真的快把我弄崩溃了!” 谢愠问他:“几点进的副本?” 徐煜老老实实回答:“七点半。平常也就差不多是这个时间。” 七点半……现在才上午十点不到,谢愠没再说什么,只道:“我今天一天都跟着你吧,你有什么安排?” 徐煜看他的眼神里简直充满了信任:“我要去老城区给我外婆送个东西,然后就没别的事儿了!” 谢愠把头一点,说道:“好,那走吧?” “走!” 徐煜的外婆家在老城区一片相当破旧的居民区,低矮的楼房外墙上斑驳泛黄,爬满了常青藤。 天阴,四周弥漫开一片灰蒙蒙的雾,明明是上午,看天色却像是凌晨,整个小区都阴森森、凉嗖嗖的。 小区门口,保安室里空无一人,栅栏门大敞着,自由出入。雾中很难看到很远的东西,只能看到近处,路边一辆辆自行车和电动车零散的停靠这。 “唉,”大概是因为有大佬带着,徐煜说话的语气都轻松了不少,“这地方挺诡异的吧,以前还没什么,现在进了游戏,要不是谢哥,我估计都不敢一个人来!” 这可怜的娃,到现在都没发现谢愠是个假大佬,正要算起来,谢愠经历的副本还没他的一半多呢! 但不同的是,徐煜进入副本后,运气还可以,基本都是一两星的低级副本,随机到的玩家也都比较会玩。 而谢愠刚进去时,连新人场都是地狱难度,紧接着又是一个四星的高难副本,要么一个队友也没有,要么队友们都互相杀疯了,着实难顶。 听到徐煜的话,谢愠本想说什么,这时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感袭来,他捂住额头,再抬眼时,发现自己已不在小区门口,而是在一座破旧的居民楼的楼道前。 他四处看了一番,转头看向满脸懵逼的徐煜,肯定道:“我们……进了游戏。” 第四十二章 鬼楼(1) 这栋居民楼从外观上看,和这座小区里其他的居民楼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四周雾气更浓,除了楼梯道口外,几乎无法看清周围的景象。 如果说之前谢愠还对徐煜的描述抱有些许怀疑,那现在他真是对这话深信不疑了。这也太灵了也,两人刚见面十几分钟,徐煜就把自己带进了副本,顺利地让谢愠都有点不敢相信。 徐煜哭丧起了个脸:“游戏?副本??这就又进来了?这游戏就这么喜欢我吗?” 他语气悲痛欲绝,谢愠忙掩饰住了自己的欣喜,假情假意地安慰了他两声。 难受归难受,现在副本也已经进了,与其唉声叹气,还不如抓紧振作起来。徐煜深深地叹了口气,四周环视一圈:“现在就咱们两个人吗?” 谢愠道:“再等等吧。” 徐煜毕竟也有过五次的游戏经验,更别说现在还有谢愠这个“大佬”给他撑着腰,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在楼道旁边的花坛上坐了下来,抬头看着谢愠,羞羞涩涩地犹豫了一会儿,问道:“谢哥,趁着现在就咱们两人,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谢愠侧头看向他:“什么?” “你那个耳钉,是真货吗?”徐煜问完,又觉得不太好似得,忙补充道:“我就是第一次见到传说级道具,所以有点好奇!不用回答也行!” 谢愠已经通过上个副本知道了这耳钉对他人的诱惑力有多大,停顿了一瞬,还是点了点头。作为排名第一的传说级道具,耳钉的名声实在太响亮,他想要隐瞒也没办法:“是真的。” 徐煜眼睛一亮:“那个传说中的大佬,该不会就是你吧!谢哥!” 谢愠摇了摇头:“是我的一个朋友。” 徐煜还想说什么,忽然,有一声哭腔自他们两人身后传来。 两人对视一眼,一同回头看去。 只见一个穿着超短裙,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孩子正踩着高跟鞋,一边抹眼泪一边朝他们这里走来。她身边跟着一个从面容到衣着都很朴素的短发女生,正细声细气地安慰着那个超短裙女孩。看起来,她们应该是相互认识的朋友关系。 见到现在楼道门口的谢愠和徐煜,她们先是一愣,很快,那个超短裙女孩反应了过来,一把甩开短发女生的手,蹬蹬蹬朝他们跑了过来。 “小哥哥,”超短裙女孩咬着涂满口红的嘴唇,满脸委屈,“你们知道这是哪儿吗?我刚刚和我的朋友路过小区的时候,突然就到了这里。” 谢愠心知这应该是两个第一次进游戏的新手玩家了。眼前的少女梨花带雨,看起来楚楚可怜,但他天生不吃这一套,只简略道:“马上会有人来给你们解释的。” 等游戏规则出来,只要人识字,就能理解情况。 超短裙少女被他冷淡的态度冰得一愣,又扭头看向一旁的徐煜。 徐煜连进副本数次,比起眼前的女色,他更在乎自己能否在这次游戏里活下去,见女孩看向自己,他忙关心地说:“小姐姐,你们两刚刚是进雾里去了吗,有没有看见什么?” “……”意识到自己的外貌对眼前两个男人根本不起作用,少女脸上流露出一种索然无味的神情。她拨了下自己的卷发,冷冷道:“没看到什么。” 徐煜被她这冰火两重天的态度惹得一愣一愣的,看了看她,又扭头看了看谢愠,谢愠朝他耸了下肩膀。 两个女孩子的出现像是某种开关,不一会儿,楼梯道门口又零零落落出现了几个玩家,四男三女,加上原本的谢愠四人,竟足足有十一个玩家参与了这场游戏。 这次的玩家大部分都是新手,不过第一次进副本的,只有那两个女孩子而已。 那个超短裙女孩儿又缠上了一个后面进来的,一看就是老手玩家的西装男人。与谢愠和徐煜不同,西装男非常热情地解答了她的疑惑。听到“死亡游戏”几个字时,少女花容失色,西装男适时安慰,没多久,两人就黏黏糊糊地搂在了一起,看起来分外亲密。 其他玩家显然对这种事也是见怪不怪了,都冷眼旁观,只有徐煜啧啧感叹:“套路,都是套路。” 倒是谢愠稍稍注意了一下方才和超短裙少女同行的那个短发少女,发现无论超短裙少女做了什么举动,她都只是默默地在旁边看着,连神情都不变一下,而超短裙少女除了一开始和她同时出现,其他时间就像没有看到 众人又等了一段时间,见没有新玩家再进来,也没有所有者出现阐述规则,西装男正想开口,让大家都进楼看看找找线索,这时,旁边灰蒙蒙的迷雾中出现了一个轮廓。 穿过迷雾走进来的,是一个身穿黑色外套的男人,他身材高大,头上鸭舌帽的帽檐压的很低,只露出一个线条冷厉的下巴,但从他的举手投足间,仍不难看出他不一般的气场。 徐煜心中暗自卧槽了一声,好家伙,这出场方式,一看就是大佬! 他扭头,本想和谢愠交流下这位压轴队友,却见方才还对女孩子们爱搭不理、冷冰冰的谢愠,此时正目光灼灼地盯着男人,连唇边都带上了几分笑意。 余温水脚步未停,直直走到了谢愠面前,抬手捏了下青年的耳垂:“久等了。” 再见到余温水,谢愠心里的石头总算放下了大半。他忍住心底的情绪,尽量冷静地:“嗯”了声。 徐煜在旁边看着,莫名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不是自己能够插足的,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会儿,他开口问道:“谢哥,这位是?” 谢愠很清楚,余温水会到玩家的出生点来,很可能是已经伪装成了玩家的身份。因此他回答也很保守,只道:“是我的……队友。” 徐煜露出了然的神情:果然,大佬的队友也是大佬。 余温水抿了下唇,对谢愠的话不置可否,但他看向谢愠的眼神,就像是在问谢愠这个陌生的男生是谁。 谢愠暗暗给他递了个眼神,示意待会再给他解释。 其他的几个玩家基本都在暗中观察这个最后才出现的神秘玩家,只有那个挽着西装男的超短裙少女,在用一种意味深长、颇感兴趣的眼神打量着谢愠。 谢愠察觉了她的视线,回头看过去的时候,少女却已经先一步扭过头。 他心底闪过一丝古怪。 第四十三章 鬼楼(2) 不等他继续深究,楼梯道里一楼靠里的房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一时间,在场的所有玩家都朝那扇门看去。 门内走出来的,不是多数人想象中的妖魔鬼怪,而是两个看起来聪明伶俐、长相甜美的小女孩。两个小女孩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一个穿着红裙子,一个穿着蓝裙子,看起来都十岁左右。 “小七小七,”红色裙子的小女孩说:“游戏开始了吗?” “小九小九,”蓝色裙子的小女孩眨巴着眼,“游戏早就开始啦!” 似乎是为了应和她们的话,规则在这时正式跳出。 【小七和小九的死亡游戏世界】 【难度:两星】 【参与人数:12】 【游戏场景:鬼楼。】 【游戏规则——】 【一、玩家不可拒绝游戏,否则死亡。】 【二、进入鬼楼后,玩家身份改为“租客”,入住这座鬼楼。鬼楼共四层,除去原住户,共四间空房,请玩家合理分配房屋,不得有空房出现。】 【三、租客不可打扰到原住户,一旦遭遇超过两次投诉,将立刻死亡。】 【四、这座鬼楼里潜藏了?个怪谈,请租客们注意,否则死亡。】 【五、这座鬼楼内藏着数个心怀不轨者,请租客们注意躲避。】 【六、在鬼楼内成功存活四天的租客,将判定为通关游戏。】 【游戏守则:绝对公平、绝对真实、绝对守信!】 【游戏——开始!】 两个小女孩手拉着手,看着面前的玩家们嘻嘻地笑着,她们的笑声又脆又甜,可飘荡在楼梯道里,只为这场景平添了几分诡异而已。 她们鸟儿一样的又飘进了门里,异口同声地喊道:“奶奶!新租客来啦!” 紧接着,一阵沉重缓慢的脚步声响起,这一次从门里走出来的,是一个瘦小干瘪的老太太,她用浑浊的双眼打量了楼梯道前的十二个人,满是褶皱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又来新租客啦?来,这是钥匙,四把看好了。自己选完房,可就不能后悔咯。” 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掌,露出里面四把贴了门牌号的铁钥匙。 站得最近的谢愠接过了钥匙,老太太看了他一眼,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老太太看着年近八十,抓住他的手却跟老虎钳子一样,掐的谢愠生疼。她诡谲地笑着:“孩子,我看你面相不错,你要是想和小七小九一起住我家,也是可以的。” 谢愠怔了一瞬,旋即微笑:“谢谢您,老太太,不过还是不用了。” 老太太像是惋惜,又像是不满地自喉咙里发出一声嘟嚷,松开了谢愠,转身慢慢地挪回了家。 房门砰一声关上,屋外几乎凝结了的空气也重新流动起来。 谢愠低头看向自己手里的四把钥匙,分别是:102,201,301,402。 102,就是老太太与小七小九对面的这一间了。其他的房间情况应当也差不多,对面应该都是一家“原住户”。 “谢哥!”徐煜凑了过来,“你没事儿吧。” 谢愠道:“没事。”又抬起头看向人群,“玩家十二名,四个房间,三人一组刚刚正好。” 徐煜立马道:“我和谢哥你们一组!” 他不是傻子,一看就知道谢愠和那个黑衣男人关系绝对相当不错,他很有危机意识,怕自己被抛下,赶忙主动贴贴。 谢愠也正好就是这个打算,想了下,他挑走了301的钥匙,将剩下三把扔给了其他玩家,然后便带着余温水和徐煜头也不回的走上了楼梯。 第四十四章 鬼楼(3) 副本的难度并不高,又有不少新人玩家,通关条件更是简单:既不需要找东西,也不需要玩游戏,只需要在这里住四天就能通关。 看着谢愠三人离开的背影,超短裙女孩撇了下嘴,搂着西装男的手臂摇了摇,撒娇般道:“一定得三个人一间屋子吗?就我们两人不行吗?” 话间满是暗示的意味,西装男滑到嘴边的拒绝立马打了个转,吞回了肚子里。他看向身旁容貌姣好的女孩子,吞咽了下,拿起了201的钥匙:“也是,虽说人数是平均分的,但也说不定背后有什么隐藏规则,我们就先两人一间房吧,剩下的你们自便。” 他说的冠冕堂皇,背后代表着什么意思,所有人却都是心知肚明的。冷眼目送这两人也离开了楼道口,剩下七人的选择转眼只剩下了最顶楼和最底层的选择。 四楼的情况尚且不明,但出于某种心理,大家都不是很愿意住在顶层。 可如果选择一楼,那就代表着必须要住在那个诡异的老太婆和身为游戏所有者的两个双胞胎小女孩的对面。 挑了二三两层的两个队伍里,都有一看就是高级玩家的人,也就没人敢阻止或出言置喙他们先一步挑选房间的举动,现在那两队人都离开了,剩下的玩家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也各自分了队。四个人的队伍住在一楼,三个人的队伍则住在了四楼。 短发女生和另外的两男一女一同被分到了一楼的房间里,进房前,她毫无征兆地扭过头看向对面小七和小九的房间,原本黑褐色的瞳孔一瞬间变成灰白,又迅速恢复了原状。 门内,两个小女孩站在小板凳上挤在一起,笑嘻嘻地通过猫眼看外面的情形,对上短发女生的目光,她们拍起手,笑得更欢快:“087号这个男人婆,竟然会和0198那个女装癖混在一起,还有049那个面瘫脸……嘻嘻嘻,有这三个人在,这次的副本游戏一定很好玩!” -- 一路上了三楼,谢愠站在301的门前,转身看了眼对门的302室,忽然道:“你们说,如果我现在去敲对面的门,打个招呼,这算不算是规则上的打扰到原住户?” 徐煜五个副本全是老老实实跟着规则,一步一小心地走过来的,骤然听到这么个作死的问题,心里一凛,忙道:“别,谢哥,千万别!一共就两次机会!” 余温水后一步走上来,他不动声色地扫了这陌生的男生一眼,转而看向门前的青年:“不用,晚点的时候我过来。” 说着,他一步迈上最后几个台阶,站到了谢愠身后,接过了青年手中的钥匙,拧开了房门,动作间几乎将谢愠整个人都搂进了自己怀里。 徐煜在旁边看得一愣。 更让他不敢相信的,是谢愠对这个怎么看怎么暧昧的姿势竟然也不怎么反抗,反而是一副很顺从的模样:“你……能吗?” 余温水道:“可以,我也是‘租客’。” 两人自顾自打了两句哑谜,还好谢愠还没把徐煜这个工具人给忘记,扭头示意他进门。 徐煜这才回神,恍恍惚惚地跟了上去。 这居民楼从外表看起来极其老旧,像极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残余势力。但房子里面的情况还算可以,空气流通,屋内也没什么怪味。两室一厅,带一厨一卫,主卧里还额外带一个小阳台。 屋内通水通电,电器一应俱全,冰箱里有食物,厨房里有米面和调味品,家具和床铺也很干净,甚至连换洗衣服都在衣柜里被准备好了,全面的程度比起贴心,更让人觉得不舒服。 谢愠看了眼衣柜里的衣服,又看了眼洗手台上的清洁用品,全是男用的,简直就像是知道拿到钥匙入住的会都是男性一样。 又拿出几件衣服看了看尺寸,发现都能和他们的身高衣码对得上号,谢愠笃定道:“这些不是前任租客留下来的,而是有人给我们准备的。” 可是,从他们选钥匙到上楼开门,一共不过几十秒的时间,又有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准备好这么多的东西呢? 徐煜感到一阵寒毛直竖,却见谢愠和余温水都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又觉得是自己大惊小怪了,于是默默把吃惊的表情忍了回去。 他摸了摸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徐煜道:“谢哥,还有……”他看向余温水,这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这位不知名大佬的名字。 以往几次副本里,大家都是见完面,会各自做个自我介绍,报个姓名什么的,可这一次,大伙却都不约而同地表现得很冷漠,连最简单的交流都没有。 余温水看了他一眼,道:“余温水。” “余哥!”徐煜忙喊道:“我叫徐煜,还是个新人,给您添麻烦了。” 他眼神亮晶晶的,看起来就像个很容易相信别人,脑袋还不太好使的人。余温水顿了下,调出他的玩家信息看了眼,发现这玩家竟然已经有五次的游戏副本经验了。 余温水转头看向自己只进过两次游戏副本,这会儿已经冷静地在屋内搜集各种线索,一脸沉思的恋人,莫名有了一种谢愠成长过快的感觉。 没办法,没比较就没伤害。 这间出租屋里没留下任何其他人生活过的痕迹和线索,谢愠看向客厅沙发正上方的挂画,画里一片蔚蓝的天空,却飘着血红色的云彩,整幅画色彩饱和度极高,让人感觉非常不舒服。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十一点,倒是能和他们进来的时间相合。也到了午饭的时间点,谢愠撸了撸袖子,道:“我来煮点饭吧。” 徐煜正紧张的承受着余温水的低气压,他直觉这位大佬不是很喜欢自己,听到谢愠这么说,他连忙道:“谢哥,我来给你打下手!” “不用了。”谢愠从冰箱里随便拿了点东西,他的厨艺不算很好,也很少下厨,多一个人在厨房里反而添麻烦。 他以前和余温水混在一起的时候,想吃点什么,多半都是余温水下厨。但现在,且不说男人失了忆,不一定还记得怎么做饭,就是记得,谢愠也不想让他做。他私心不想让其他人尝到余温水的手艺。 于是也就只能自己当这个苦力了。 谢愠走进厨房,殊不知背后的徐煜顶着余温水的压力,都快想哭了。 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看看东看看西,然后尴尬地抓了抓头:“……余哥,我、要不咱们先把房间分一下?” 余温水虽然不清楚谢愠为什么会突然带着一个陌生的男人进游戏,但他还是相信谢愠是有他自己的原因的。听到徐煜的话,他歪了下头,语气漠然:“不用分了,你在客卧,我和谢愠在主卧。” 徐煜从之前门口两人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感,就多少察觉了一点儿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过还是没有确定:毕竟距离很近,行为很GAY的钢铁直男他也不是没见过。 这会儿察觉到余温水语气里那股满满的占有欲和敌意,徐煜才意识到,这两人估计还真是一对,连忙表示清白:“放心吧,余哥!我懂!我今天是第一次见到谢哥!” 余温水轻轻挑了下眉,摘了鸭舌帽,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你们为什么见面?” 徐煜赶忙把自己的悲惨遭遇全部复述了一遍,听到他一天一“进宫”的情况,再结合谢愠见到自己时,眼里如释重负般的神情,余温水将情况猜出了大半。 他道:“你进游戏的频率的确不太正常。” 徐煜狂点头,眼泪汪汪:“余哥,难道我真的这么招游戏喜欢?” 余温水调了下权限,又更仔细察看了下对方玩家身份的情况,闻言轻嗤:“它要是真喜欢你,你现在也不会是玩家。” 这句话徐煜没听懂,茫然地眨了两下眼。 余温水也不解释,过了会儿道:“确实有点问题。” 徐煜听出余温水话里似乎有可以解决他这个问题的方法,立马凑上前去,满脸期待:“真的!对吧!我就说人不会无缘无故倒霉的!那,余哥,这该怎么解决?” 余温水道:“这点你不用担心了,这个游戏副本后,系统会自主帮你修复的。” “那我以后就不用再每天都担惊受怕了?”徐煜满脸都是“终于又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他感激道:“谢谢,谢谢你余哥!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他一时激动,上前两步就想要抓住余温水好好感谢一番,好巧不巧,谢愠在这时走出了厨房。 徐煜立马僵住,他对上谢哥逐渐变得不友善的目光,心里欲哭无泪。他这才迟迟意识到,自己原来是这个家里最多余的……不,是最亮的人! 三千瓦大电灯泡!谁用谁知道! 照亮了整个房屋的徐煜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老老实实地吃完了午饭,向谢愠表示了衷心的感谢后,便拍拍胸脯包下了洗碗的活,表现的要多诚恳有多诚恳。 谢愠没和他多客气,只让他无论听见什么都不要开门,也小心不要弄出大动静,有什么事论坛好友联系。徐煜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一定牢记在心。 余温水和谢愠一同走进了主卧,关上门,这会儿两人才算是终于得到了独处的空间。 不等余温水动作,谢愠便先一步主动抱住了男人,用脸在男人肩头蹭了蹭,深呼一口气:“……终于见到你了。” 余温水捏了捏他的后颈,神情和声音都变得温柔:“以为见不到我了,就去找了那个玩家?” 谢愠猝不及防,被一语道破心思,把脸埋住没说话。 余温水又好笑又无奈,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又何尝不想时时刻刻将青年留在自己身边,可是游戏内总是凶险且杀机四伏的,除非他每个副本都像在学校里那样,无时无刻不牵着谢愠的手,把人牢牢看住,否则余温水再周全,也无法完全保证谢愠的安全。 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他转换身份,成为玩家。 可这关于这一点的线索,几乎可以说是没有。想起之前在玩家里见到的0198号,他记得,037说过,0198就是那个在系统里记录的,被001号NPC互换了身份的那个倒霉玩家。 他的身上,可能带着什么相关的线索。 第四十五章 鬼楼(4) 不过现在显然也不是该着急那件事的时候。 余温水亲了亲恋人的额头,拉着他到床边上坐下:“这个副本的情况不算复杂,你应该也发现了,玩家之中除我之外,还有其他的NPC。” 谢愠犹豫了下,问道:“是那个穿着超短裙的女生,和另外一个短发女生吗?” 余温水颇为意外地挑了下眉:“你看出来了?这么厉害。” 谢愠被他这哄孩子似得语气惹得失笑:“你怎么把我当成笨蛋似得。” “没。”只有两人独处,余温水的态度也随意了些,他向后半靠半躺在床头,稍稍放松了身体:“是真夸你聪明呢。” “不是我聪明,是她们太明显了。” 超短裙明明自诩为第一次进游戏的新人,后面却分毫不见任何慌张,知道了是死亡游戏时,比刚进这怪地方的时候还要冷静。不止如此,她还一直疯狂打着转儿地接近那些看起来就是老手的玩家,显然很有识人的眼力和经验,这些事情无论哪一样,都很显然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能做出来的。 而那个短发女生从头到尾的态度也很奇怪,就像是个专门跑来配合超短裙女生演戏的工具人似得,只在必要的时机出场,其余时候都在幕后默默看着一切。 此时再听到余温水说这件事,谢愠自然而然也就联系了起来。 他想起自己第一个游戏的情况,试探地问:“你现在的身份是租客,也就是说,规则里说的‘心怀不轨者’另有其人?” 他原本以为余温水会和学校那时一样,担任屠杀玩家的角色。但先前余温水又说,他可以帮他们去打探线索,于是谢愠又不确定了起来。 “错。”没想到,余温水笑着摇了头:“应该说,不止是我们。” 不……止? 谢愠眼底滑过一丝诧异,不等他继续问,房门便被人从外面敲响。 徐煜的声音里带着强烈的焦急:“谢哥,不好了,快和余哥一起出来看看!出事了!出大事了!” 谢愠朝门口看去,眉头动了下,却并没有要去开门的意思。 余温水也没动,只懒懒笑着,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 谢愠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两人很默契地一同安静了下来,门外的“徐煜”却越发暴躁了起来。 他拍门的手也慢慢重了,一下一下,将房门敲得震天响。本就是老房子,门被他这么一折腾,立马发出“吱呀吱呀”的尖酸声响。 “谢哥,余哥!你们听到了吗?”不止是敲门声,连喊声都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掩饰不住其中的愤怒:“快出来,快出来啊!!” 越到后面,原本的男声便发展的越发尖锐起来,在这难听的叫喊声中,谢愠发现手机上有一条新信息。 来自徐煜。 【徐煜:T T谢哥~你们还在主卧吗?】 谢愠看了眼屋外还在垂门的玩意儿,回道:“在,你现在在哪?” 【徐煜:那就好,我现在在客卧。】 【徐煜:我刚刚听到你和余哥在屋外叫我,差点儿就出去了。】 【徐煜:还好有个人敲了下窗户,估计是路过吧,我就没开门,靠,不然我岂不是没了?】 【谢愠:……】 【谢愠:小徐同学,我必须提醒你,我们现在住在三楼,是不会有人路过的。】 【徐煜:……】 门外的玩意儿似乎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这个行为无法欺骗到这房里的任何一个人,费了白天功夫,什么都没捞着,悻悻地走了。 重新恢复安静后,谢愠侧耳听了听,确定外面的确没有另一位了,这才松了口气:“这也是‘心怀不轨者’的一员吗?” 余温水道:“还不止。这楼里……还是挺热闹的。” 他揉了揉谢愠的头发,道:“别管了,午睡一会儿吧,不然下午没精力。” 谢愠也没反抗。昨天和徐煜约好在大学小吃街上见面后,他就一直因为各种猜想和紧张而睡不着觉,现在也的确累了。 打了个哈欠,谢愠揉了揉眼,问道:“你不困吗?” 余温水身体微微僵了下,无奈道:“……你这是在邀请我同床共枕吗?” 谢愠先是“啊”了声,慢慢反应过来后,脸已经红了彻底。 他转移视线:“反正……” “什么?”余温水没听清。 谢愠便凑唇到他耳边又重复了一遍:“反正到了晚上,也还是要一起的,不是吗。” 整个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和一套被褥,如果想休息,那就只能两个人躺在一起。 余温水本想拒接,但念头一转,又轻轻点头同意了下来:“你说得对。” 他并没有告诉谢愠,他此刻脑海中一直在嗡嗡作响——都快吵死了!消息提示音一条接着一条,很显然,0198号和087号又起了冲突。 只要这两个在同一个副本里,那这种事儿就会变得极其常见了,余温水根本懒得去理。 他脱掉了外套,然后转头,正对上青年亮晶晶的光明正大偷看的目光。 谢愠被抓了现行,也不觉得尴尬,直接拿出手机:“余温水,你看。” 余温水将外套随手搭在了一旁的椅子上,挑了下眉,看向青年的手机。 只见手机屏幕上,赫然是一个写了日期的群发公告,没想到NPC原来也可以给玩家的手机发消息。 通知里都是住在这个公寓里需要做的事情,和一些日常活动安排,小到打扫卫生,大……也大不到哪儿去。这些,很显然都是一楼的屋主发给他们的。 果然,这个游戏并不是只要他们像米虫一样乖乖在屋子里住四天就可以的。 “别看了。”余温水换上睡衣,很干脆地一把揽抱住了青年的腰,躺到了床上。 谢愠脸一红:“……余、余温水!” “没事。”余温水看着谢愠红通通的脸,不知是自嘲还是打趣地笑着说道:“一对恋人躺在同一张床上,除了单纯的睡觉,还能做什么呢?” 谢愠抓住他的衣角,不可否认,现在他确实是累了,连日积攒下来的不安和疲惫,在此刻他身处余温水身边的安慰中,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余温水也是看出了他的疲惫,才会提出让他午睡的建议。 正当谢愠要睡着时,窗外忽然传来一声“砰”的声响,像是有人用力地敲了下玻璃。 他下意识清醒过来,正想坐起身,便被余温水温柔又坚定地给按住了肩膀:“我来处理,睡吧。” 谢愠“唔”了声,蹭着离余温水又近了些,这才慢慢躺了回去。 201室。 西装男名叫李庆宇,今年三十出头,是一家上市公司的副经理。和那些喜欢打官腔的人一样,他坐上这个座位以后,最喜欢别人奉承自己,最不喜欢别人称呼自己时带上那个“副”字儿——即便是实话实说。 搂着怀里的少女走进房间,李庆宇脸上难以自抑地流露出猥琐的笑容。他其实也没进过几次副本,仅有的那些游戏经验基本也是抱着别人的大腿哭爹喊娘挺过来的,但他对如何装腔作势这件事显然很有研究,这不,报酬来了! 一个可怜又愚蠢的漂亮女孩子,竟然把自己当成了可以依傍的大树。 李庆宇忍住笑意,继续尽心尽力地扮演者自己的角色,两只眼睛止不住地在少女笔直的双腿上滑动着:“那……咱们要不先休息?” 少女状似无意地撩了下自己的长发,像是没察觉到男人的视线一般,露了个无辜又清纯的笑容:“好啊,叔叔,我刚好困了,咱们要不先睡觉吧。” “好好好。”这建议正和李庆宇胃口,他忙不迭地应下,哈巴狗似得跟在少女的身后走进了卧室。 同一时间,102室,短发女生默不作声地听着同住女生对那两个将二楼三楼钥匙抢走的队伍的抱怨,像出神了一般定定望着窗外的一片灰雾。 “……那个跟着男人走了的女生你是不是认识啊,也不担心吗?喂,你听没听见我说话?”同住的女生不悦地整理着衣柜里的衣服,半响没听到回应,扭头又喊了一声:“喂,你在看什么?窗外有什么?” 她走了几步到短发女生的身旁,满脸疑惑地朝窗外看去,却只见到一片灰白而已。 女生正想收回视线,窗沿的正上方就在这时忽然漫出一片妖艳的鲜红色。 一开始只是窗沿,后来鲜红越来越多,覆盖了所有的灰白。 女生呆了许久,才从窗缝里钻进的腥味中反应过来,这些都是血液。 有人从楼上,往下面倒了一盆血。 其实更像是有人割开了谁的大动脉,才会想这样瀑布一样源源不断地流出鲜血。但这个念头女生没敢细想,她很害怕承认这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那就代表着,在房间内也不是安全的。他们还得在这个鬼地方住四天,最忌讳自己吓自己。 “别怕,这血不是从他们队流出来的。”短发女生这时站起身,拉上了拉链,对她比了个“嘘”的手势,“我们的楼上是原住户,小心别打扰到他们。” 女生原本六神无主的神情有了焦距,她看向短发女生:“……对、对哦,我们是102,他们在201,我都忘了……那个,我叫林佳佳,你呢?” “何芮。”短发女生看着面前因为慌乱而不自觉对自己流露出依赖神情的林佳佳,“别担心,我会保护你。” 林佳佳怀疑地看了何芮一眼:“……你?为什么?” 何芮却没多说什么,又坐回了原位,沉默的神情方才看着木讷,此时却因为方才的举动,充满了一种说不清的神秘感。林佳佳在旁看着,有些紧张,又忍不住想要去接近:她一直孤身一人在这个游戏里,也的确很需要有个可信任的、可保护她的人。 只是她并不知道,眼前看着沉默寡言的何芮,其实正在游戏副本的NPC后台内破口大骂。 【087号:0-1-9-8!够了没?告诉你多少次了,杀人的时候不要弄得到处都是!】 【0198号:呜呜,冤枉了~姐姐~这次真的不是人家干的!人家是下了手,但还没‘放血’呢!】 【087号:那……049?】 余温水靠在床边,看着床上已睡熟了的谢愠,听到脑海内的消息提示音,他动了动手指。 【049号:想多了。】 【087号:……也是。】 【0198号:唉,这两个熊孩子的副本,真够棘手。早知道是他们的游戏,我就不来了。】 【0198号:来得人质量也不怎么样,对吧?】 【087号:不知道,在忙。】 0198号还穿着那身超短裙,他靠在床上,床下,李庆宇已经开始泛灰的尸体正安静地躺在地板上。 得到这样的回答,他也不奇怪,心里偷偷骂了句:爱骗女人的男人婆。便站起身,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第四十六章 鬼楼(5) 谢愠是被窗外雨水砸在遮阳棚上的噼里啪啦声吵醒的。他迷瞪着睁开眼,看了眼时间,三点钟,不算晚。 睡过午觉的身体彻底没了那种疲惫与劳累,一身轻松,谢愠穿好衣服,活动了一番,微微一哂:在现实世界睡不着,到了游戏世界却睡得这么踏实,也是没谁了。 窗外依旧是白花花的一片浓雾,什么都看不清,玻璃和窗沿边上都有像是被谁用抹布擦拭过的擦痕。谢愠走到窗边抬手摸了下,旋即一怔:这些痕迹并不在里面。 这意味着,有人从三楼的窗外擦了他们这间房屋的窗户。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低头看了下窗户的插锁并没有被打开的痕迹,心知大约又是这个游戏里的怪状。 先前房东发来的公告,谢愠那时实在太困,因此只看了囫囵个皮毛,这会儿再看,才发现这公告真是事无巨细。 定期一定要打扫房屋啦,驱虫除味啦,墙皮要保护周到啦……啰里啰嗦了一堆,谢愠看了一会儿,没看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倒像是真的租了个事儿妈的房子一样。 看到结尾,都没看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白白浪费了五分钟。他扯了下唇,确认没有其他新消息以后,便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他睡醒时没见到余温水,便以为对方是在房间外面。没想到走出房间后,见到的却是空荡一片的安静客厅,另一边的客卧房门大敞着,也是空的。 阳台的拉门开着,风从外面吹进来,吹得窗帘一耸一耸的,如波浪起伏。 谢愠迟疑了一瞬,试探地叫道:“徐煜?……余温水?” 自然没人回答,只有他自己的声音空荡地回响在这间老旧的房屋内。 不安的凉意自背部爬上后颈,谢愠很清楚,如果他们两人要去哪里,一定会和自己说,或者发个消息、留个纸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悄无痕迹地消失不见。 出问题了。 只是不知道,是自己出了问题,还是他们两出了问题。 不等谢愠近一步思考,“砰砰”两声,防盗门被人自外面敲响,一道粗声粗气的男声传来:“……快递!有人在家没!” 谢愠皱起眉,这个敲门法,是一定会吵到邻居的。 他们的邻居是原住户,一旦被投诉,违反规则,就会遭来杀身之祸。 想到这里,他快走两步到防盗门前,通过门上的猫眼,看到外面的确站着一个身穿快递员制服,怀里揣着包裹的中年男人,又见对方举起手,似乎又要敲门,赶忙开口:“等等,先别敲,大哥,你这快递确定是我家的吗?” “没错啊,青园小区七号楼一单元301室谢愠。”快递员没想其他,拿起包裹看了眼上面的地址,“不是你?” 已经被人指名道姓的说出了名字,谢愠无话可说,他问:“是我……大哥,你能把快递房门口吗?” 快递员道:“还真不成,这个包裹得你亲自签收了我才能走。” “……” 没有办法,谢愠只能打开门。 他握住门把手,轻轻往下一按,推开时却被挡了一下,他一怔,低头才发现门竟然被人从里面反锁上了。 谢愠瞳孔微缩。 如果余温水和徐煜是因为什么原因不得不仓促离开,那他们离开后也不可能把门从里面反锁。 只有一种可能,他们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间屋子。 出了问题的,是自己。 门外,快递员的说话声已带上了几分不耐烦:“喂,开门啊,还签不签包裹了?” 谢愠定了定神,想起规则里那句“心怀不轨者”,心跳加快了几分:“……快递员大哥,你能之后在送过来吗?” “之后?为什么?”快递员不满,“说实话吧,要不是公司现在有规定,我是一次都不想来你们这栋楼,鬼气森森的,你这次不签,下次我还不一定什么时候来呢。” 谢愠抿了抿唇,没等他想好理由,便听快递员又道:“你为什么不想开门?家里就你一个?你一大老爷们儿一个人开个门还不敢吗?” 对,他还真不敢。 谢愠干巴巴道:“没呢,我朋友在里面睡觉呢。” 外面立时安静了下来,谢愠杵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半天没听到动静,也没听到人离开的脚步声,心里奇怪,又从猫眼往外看了一眼。 不想这一次见到的却不是楼梯道,而是一只黑白分明的瞳仁。 那个快递员,正在从猫眼往门里看。 “是吗?”他的声音忽然变了一个调,“那为什么我看你只有一个人呢?” 一般的猫眼都是无法从外面看到里面的,因此谢愠没想过对方能看到自己,他被吓了一跳,后背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勉强冷静下来,他一边环视周围,一边道:“我说了,他在里面睡觉,你怎么可能看到他?” “既然如此,你就开门把快递签了吧。”快递员阴恻恻道,“反正你也有你朋友在家啊。” 找了一圈,谢愠总算从一旁鞋架底层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搭扣,看形状应该是前任房客用来遮挡猫眼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玩意儿现在被卸了下来。他矮下身捡起了搭扣,一把扣在了猫眼上,挡住了外面那个快递员的视线。 “不用了,”谢愠道,“你改天再送来吧,我不想吵他休息。” 那个快递员还是不肯放弃,言语中不断强调自己手上的这个快递对谢愠有多么重要,而自己多久多久才能来一次,左一句右一句都是在让谢愠开门。 谢愠其实已经有点疲于应付,但又不敢离开,害怕快递员又砰砰敲门打扰邻居,只好站在门口一句一句地拒绝快递员的话。 两人就这么站在门口你来我往的推了近三十分钟,最后快递员似乎是终于认清了自己是没法让谢愠开门的,只好悻悻地带着包裹离开了。 听着脚步声在楼道里逐渐远去直至消失,谢愠又站了好一会儿,确认门外的确没人了以后,这才脱力般一下子蹲到了地上。 他看着门把手,还是有些心有余悸:自己这还装什么大佬呢?连最智障,最浅显的陷阱都差点踩中,要是这门没锁,自己现在怕是已经…… 摇摇头,谢愠在心里警告自己要振作,却不想重新站起身时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短暂地一黑,紧接着,他惊醒了过来。 窗外雨声依旧,白雾浓稠,桌上的时钟指向三点四十。 谢愠坐在卧室的床上,一脸懵。 窗边的书桌旁,一道颀长的身影正静静地坐着,他垂着眼,神情寡淡,正翻看着手里的报纸,灰色的纸张摩擦,时不时发出细微的刷拉声,与淅淅沥沥的雨声搭配,格外相宜。 听到动静,余温水的视线从报纸上移开,看向了谢愠,见青年神情慌张,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他微微皱了皱眉,道:“做噩梦了?” 谢愠看着余温水的脸,蓦地低下头,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他摸到了一手的冷汗。 “不是噩梦。”谢愠吐了口气,“但我也说不清楚是什么……” 如果说是梦,那也实在太过真实了。 而且,时间完全契合:他第一次醒来时是三点钟,从听到敲门声到快递员离开、他再次惊醒,刚好差不多四十分钟。 但如果不是梦,他为什么又会再度从这张床上惊醒过来? 大约是谢愠的语气听来实在太过仓惶,余温水很干脆地合上了手里正在看的报纸,走上前来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没发烧,但是汗津津的,显然是受了惊吓。 他没再多问,而是道:“起来吧。” 谢愠说:“好。” 爬起身,又穿了一遍衣服,系扣子时,因为实在太有既视感,谢愠一阵恍惚,如果不是这一次又余温水陪在身边,他还真的有些难以分清现实和梦境。 余温水捏了捏他的肩膀,道:“不要想太多。”想了想,还是决定直接把猜测说出来,不想让谢愠这么失魂落魄的:“你做噩梦,可能是因为这次游戏副本的怪谈在作祟,所以别再想了,过会儿就好,嗯?” 怪谈…… 知道了事情发生的可能原因,谢愠心里稍稍安定几分:“你的意思是,这个怪谈很可能和梦境有关?” 余温水道:“嗯。” 虽然这个事实并不能让人安心多少,但至少让谢愠明白了问题并不是出在自己的身上,他心下一松,悄悄呼出一口气。 可是,他并没有发现,自己身后的余温水的脸色却并不如他的语气那般平稳。 能控制梦境的怪谈,十有八九是梦魇。 余温水身为 pc,一直混迹在游戏副本中,知道的东西自然比谢愠要多得多。他很清楚,梦魇的能力是让玩家在梦中感受到恐惧,逼迫玩家采取自杀行为,或者让玩家在梦中感受到绝对的幸福与极上的快乐,让玩家无法自拔,活活溺死在幻境之中。 也就是说,它的目标并不是玩家的躯体,而是玩家的大脑。 精神上的崩溃,远比肉体上的损坏要恐怖的多。 更重要的是,如果一切都发生在梦境里,那自己能干涉的地方实在是太少了。 余温水看着面前背对着自己的恋人,不由得有些烦恼。 要不……先下手为强,找一下梦魇的所在地,把它宰了得了。 第四十七章 鬼楼(6) 谢愠这会儿已经缓过神来,将房东发来的各种规定又看了一次,他回头喊道:“余温水。” 余温水立时收起了脸上的所有神情,对他挑了下眉,示意自己在听。 谢愠道:“房东的公告你看到了吗?……她是发到手机上的,你应该没手机吧。” “有。”余温水道,“我现在是正在伪装玩家的身份,为了防止有玩家通过论坛拉群,我们都是会带手机的。”说完见谢愠眼睛一亮,又补充道:“但是,仅限于这个游戏。” 本以为可以通过手机随时联系余温水的谢愠闻言又闭上了嘴,想想也是,哪可能会那么好的事情? 他好奇道:“NPC没事儿也会上论坛吗?” 余温水道:“不会。那是系统专门为玩家提供的,其他身份进不了论坛。” 谢愠歪了下头:“也就是说,真正在管理论坛的人,其实是游戏自己?” 余温水道:“差不多吧。” 虽然早就想过这个可能性,但谢愠还是不由得有些诧异。这未免也太周到了。如果没有论坛的存在,玩家无法互相交流信息,新手玩家的死亡率将大大提升。还有那个可以扫描道具,检测道具用途,提供玩家交易平台的小程序,应该也是由游戏发布的。 这一举动,无疑是在帮助玩家。 但是,为什么? 它毫无征兆、毫无意义地将人拉进死亡游戏,将玩家在规则和恐惧中折磨致死,却又在游戏副本外的地方,提供给玩家帮助,让玩家能够拥有一定的生存能力。 简直就像是把玩家都当成了观赏用的小白鼠,一边将他们投入各种副本,看着他们痛苦挣扎的样子以供取乐,一边又好好地养着他们,让这些玩家不至于太快死亡,榨取出更多的乐趣来。 谢愠被自己的想象激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摇了摇头,将这个想法晃出脑袋:“……公告里说,要我们这些租客好好打扫房间,应该也能找出一些线索。徐煜呢?他应该还在客卧吧。” 余温水并不关心其他玩家,随口道:“应该吧。”他走回窗边的书桌前,拿起桌上的报纸,扔给了谢愠。 报纸的纸张发出响亮的刷拉声,谢愠接过报纸,有些奇怪地看了眼余温水,将报纸展开,他一眼就看到了正中被人拿红笔画了圈的新闻报道。 【A市惊现“鬼楼”!一夜之间,九名房客自杀身亡!】 于是心中一惊。 九名房客…… 去掉三个NPC,这个副本里真正的玩家数,正好是九个。 再看旁边附着的照片,如果拨开外头那化不开的古怪浓雾,他们现在身处的这栋居民楼,应该和照片上的这座楼一模一样。 谢愠喃喃:“自杀……” 余温水走上前,手掌轻轻地扶在他的背部,像是在安抚,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更加不安:“这九个房客生前分别住在四个房间,102、202、301、401。” “这不是和我们拿到的钥匙完全一样?” “嗯。而且房东提出的那些要求也很值得品味。”余温水伸出手指,在报道上轻点了一下,“她要求租客每天都要检查煤气栓,而102的三个房客死于煤气泄露。要求保护墙面,而202的房客被发现时,尸体被镶嵌在水泥墙内。” 谢愠皱眉:“被镶嵌?不是说都是自杀吗?”他沿着男人修长的手指看向文字,发现当时警方的调查结果的确是自杀没错,他们发现,202的房客在前一天自己买了水泥粉,在家兑水搅拌,然后亲手把自己砌进了墙里。 还有其他两户房客的死法,更是古怪。301的两个房客是上吊死的,上吊的位置就在门口的简易衣架上。那衣架谢愠看过,高度顶多一米五,寻常人上吊会有求生本能挣扎,这么矮的地方,根本就不可能上吊成功,可他们偏偏就这么活活吊死了。 401的三个房客则是在睡梦中活活被虫子给咬死的,发现尸体时,几乎只剩下了三具骨架,还是通过衣柜里的各种证件才分辨出了他们的身份。很难想象,到底是有多少虫子才会造成那样的惨状。 再联想到房东要求珍惜家具、做好驱虫的要求,谢愠只感觉一阵寒毛竖起。 “这是十七号的报纸,案件发生在一星期前,也就是十号。”余温水道,“但今天,才刚刚七号。” 谢愠道:“也就是说,我们在这房子里的四天,实际上是在经历这九个房客自杀前经历的四天。” 余温水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视线下移,他看向青年细白的脖颈。 按理说谢愠长相一点儿也不女气,个子也高,怎么看都是个货真价实的成年男人,可余温水却总是想要保护他,最好将人揉进怀里,好好搂着抱着哄着,完完全全地护着他。 几乎有些偏执和病态。 【“我们在他们眼里和那些怪谈并没有什么区别,就是一堆宰了还能爆装备和金币的数据而已。”】 037说过的话在耳边一掠而过,余温水眸光微动,抬起手,捏住了青年的侧颈。 动脉在掌心下微微跳动,这里是人类的要害和弱点,只要他稍微一用力,就能轻而易举的杀死他,可被拿住了要害的谢愠却依旧是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看向他的眼里满是信任。 谢愠还以为余温水是想和自己亲密,脸颊微红,十分配合地放松了身体,仰起了脸。 余温水敛去眼底的情绪,微微低头,吻住了青年的唇。 “别想太多。”余温水开口,却不知是在对谢愠说,还是在对自己说,“先静观其变吧。” 谢愠当然无不可:“我去喊徐煜,先听房东的,把扫除工作做一下。” 余温水说:“好。” 他定定地看着青年离开房间的背影,唇上还停留着方才接吻的触感,脑子里却不由得在想—— 自己以前,真的和谢愠认识吗?两人真的是恋人吗? 他现在根本毫无记忆,如果当时谢愠使用了什么道具,让自己对他卸下了防备,又编织了那一套谎言出来欺骗自己,让自己成为他的保护伞,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余温水侧头看了眼还有些凌乱的床铺,青年平静恬淡的睡脸再度浮现在眼前,他摸了下自己的下唇,淡淡地笑了一下。 如果真被骗了,那自己就干脆认栽,承认是谢愠技高一筹,大不了和037一样,成为所有者,然后一个人安静舔伤口。 但现在,他还是想要相信自己的小恋人。 余温水进入了NPC后台,里面0198的抱怨已经累积了许多,087号只偶尔冒出头附和一下,立马被0198吐槽说她“见色忘友”。 【049号:。】 【0198号:哟,又一位见色忘友的朋友来了。】 【0198号:哈哈哈,真想不到这个词儿还有能用在您049大佬身上的一天,嗯?那位小朋友的滋味一定很不错吧,杀之前也借我玩玩儿怎么样?】 【049号:不要对他出手。】 【0198号:啊?】 【0198号:……?】 202室的房间里,摘下了假发的秀美少年满脸难以置信的歪了下头。 【0198号:那什么,049,你是不是游戏参加太多,玩糊涂了。咱们这次的任务是屠杀玩家,不是养小宠物。】 余温水知道这个人的脾性,并不多做解释,只简单的说了下这个副本的情况,便重新退出了后台。 0198号说了半天没得到回应,撇了撇嘴。他倒是会卖余温水这个面子,不过嘴上的嘲讽是少不了的。 尽管0198号以勾引玩家为乐趣,但他看得很清,也分得很开,选择NPC角色也基本都是选择可以尽情屠杀玩家的角色,这些人在他眼里不过是用于消磨无聊时间的猪猡。 认识的人里骤然蹦出一个会对“猪猡”温柔以待,甚至动真心的情圣,难免会觉得吃惊又好笑。049号很强,追求他的人也相当多,男人女人、所有者NPC都有,没想到最后让他动心的竟然是一个玩家……简直荒唐极了。 0198号从床边上站起身,嫌弃地踢了一脚躺在地上早已冰冷僵硬的李庆宇,经过穿衣镜前的时候,他望着里面化着精致妆容、男女莫辨的漂亮少年,满意地抿了下唇。 算了,管049又发什么疯呢。自己还是赶快寻找下一个目标吧! 重新戴好假发,他揉揉眼睛装出一副刚哭过还惊魂未定的模样,一溜烟儿离开了202,跑上了楼。 -- 谢愠本想敲徐煜的门喊他出来,抬手想起中午午睡前那件事儿,还是拿起手机,给他发了个消息。 还好徐煜没在休息睡觉,接到消息后,不多时便来开了门。 一见谢愠,他便倒豆子似得把自己在房间里的发现一一说了出来:“谢哥,我这个次卧以前的租客应该是个女人,虽然衣柜里的衣服还有洗漱用品都是男性用品,但我在桌子抽屉和床肚底下发现了化妆品,还有几张明星海报和照片。然后就是这篇报道……” 谢愠被他这副毫不藏私的架势搞得哭笑不得,示意他停下,然后道:“这篇报道我刚刚也看了,上面的鬼楼应该就是我们现在住的这栋。” “靠!那还出租给我们,那老太……房东这么不负责吗?”徐煜愤愤道。 谢愠道:“你再仔细看下报道的时间。推算下来,案件这会儿还没发生。” 徐煜定睛一看,发现还真是,不由得露出悚然的神情:“我的天……这是要我们也全都死在这里的节奏啊。” 顿了顿,他一拍脑门,疑惑道:“可是这报道上写的是九个人,但我们却有十二个人啊……” 谢愠想起这孩子还不知道玩家里有三个NPC的事情,视线闪躲,随口找了个理由糊弄了徐煜一番,徐煜也不怀疑,傻了吧唧的就信了。 谢愠看着他乐颠颠的样子,有种欺骗了老实人的罪恶感。他轻咳一声:“我的想法是,我们现在先跟着房东的要求做,把房子整个打扫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线索。” 徐煜听话地点点头,比了个OK的手势。 第四十八章 鬼楼(7) 余温水走出房间时,恰好听见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声从楼上传来。 三人面面相觑,余温水最先反应过来,让他们在房间里等着,他出门去看看。 徐煜看着重新关上的大门,忧心道:“余哥他不会出事吧。” 谢愠从上个世界已经多少了解了一些余温水的实力,这个世界有只是个二星副本,因此分毫不担心地找了打扫工具出来:“他没事的,别管了,抓紧打扫吧。” 徐煜幽幽地看着谢愠:“谢哥,你这样的说辞放到恐怖电影里就是绝对的死亡flag啊。” 谢愠一噎,哭笑不得道:“说什么呢,行了,你去打扫客厅,我去厨卫看看。” 徐煜不由得感慨果然大佬就是大佬,做什么都这么有自信的样子。前几个游戏副本的队友基本都是抱团移动,发生什么事儿跑的比谁都快,趋利避害四个字可谓演绎到了极致。放到这个副本里,谢愠和余温水却都一副悠悠闲闲的样子,出了什么事儿还首当其冲地去处理,简直不像同一个游戏里遇见的人。 徐煜道:“不得不说,我这道具花的是真值……谢哥,你之后还带人进副本吗?我能不能预约一下啊?” 谢愠听他提起道具的事情还愣了一下,紧接着才意识道徐煜是在说关于那个帖子的事情,先前帖子里就说过,能在进副本频率上帮上忙的人,徐煜会给道具作为谢礼。谢愠并不缺道具,因此也没放在心上。 说到底,他找徐煜也不是因为好心,只单纯是想要利用对方而已。 上个酒店副本里,玩家们勾心斗角,一个赛一个地想要对方赶紧死,以至于谢愠这会儿见到徐煜这样的清流还有点不习惯。 他含糊道:“唔……不带了吧。道具也不用了,你自己留着吧。” 徐煜大惊:“哥,这十几万块钱呢!你是活菩萨吗?” 谢愠菩萨被他夸张的神情逗乐,只道:“我进这个副本,原本就也是为了一点儿私事,帮你只是顺道。” 徐煜半信半疑,不过还是坚持要给他道具。谢愠无心与他拉拉扯扯,随口应付了他几句,便拿着清扫工具去了厨房。 老房子的厨房,通风做得很一般,空气中很明显地漂浮着一股油烟陈积下来的味道。唯一的那扇窗户是向外推开的双开玻璃窗,玻璃已经被熏成了深黄色,最上方的窗户还糊了两层报纸,非常有年代感。 谢愠还没忘记之前在卧室里见过的水痕,他可不认为在这种诡异的雾气中特地帮住在三楼的住户擦外玻璃窗的家伙是出于好心,因此并没有开窗通风。 抽烟机和煤气灶上都积了很多黑色的油迹,下方的储物柜门里装满了餐具,放在最上方的盘子和碗里甚至还残留有水渍,一切的一切都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谢愠他们中午吃饭的时候用的并不是这个柜子里的餐具,因此很显然,在他们来以前,这个房子是一直有人居住的。 住在里面的人,不出意外应该就是报道上写的那两个房客了。 谢愠用清洁剂和热水简单地将料理台上的油渍清理了一遍,想起徐煜说的在房间里找到过化妆品的事情,又蹲下身在餐具柜里翻了下,果不其然,里面的盘子和碗筷基本都是情侣款式的。 但如果是情侣在这里住,他们又为什么要分成两个房间? 也可能这两个房客并不是一男一女,而是两个女孩子住在这里也说不定。 谢愠又前去浴室看了一眼,放在浴室角落的洗衣机里还放着没被清洗的衣物,正当他想要打开洗衣机的盖子往里看的时候,身后的大门突然被人用力敲响。 谢愠一震,连忙走出浴室回到客厅,见徐煜傻兮兮地要去开门,赶紧对他打了个手势。 徐煜茫然地看向他,敲门声这时还在继续,而且声音相当大。 徐煜急道:“谢哥,这样下去,邻居……” 谢愠没说话,示意徐煜离门口远一些。他不知道梦里的事情是不是真的,但是在梦里,这扇门的猫眼是可以从外面往里窥视的。 他沿着墙边,朝门口的鞋架走去,蹲下身后,在最底层拿到了一只搭扣。 和自己梦里的情况一模一样。 谢愠拿起搭扣,一把摁在了猫眼上,这才开口打断了那恼人的敲门声:“是谁?” “是我啊,快递员。”快递员的声音幽幽地从门缝里穿进来,“客人,你不是让我之后再送来吗?现在您的朋友应该已经起了吧。” ! 谢愠瞳孔微缩,一阵寒意顺着后腰攀上脊背,撩起一片鸡皮疙瘩。 他勉强定下神:“……你记错了吧,我没见过你啊。” 快递员大哥笑了一声:“怎么会呢?你忘了吗?我三点的时候刚来过啊!”几声摩擦声响起,他似乎是拿起了包裹,又念了一遍上面的地址,“青园小区七号楼一单元301室谢愠,三点我来的时候,你对我说不便开门,所以我才会离开的。现在请你打开门,把包裹签收一下吧。” 第四十九章 鬼楼(8) 谢愠几乎已经有点冒冷汗了。 门外的快递员说得没错,三点的时候,他的确醒过一次,也和快递员在门口周旋了许久。 但是,紧接着他便惊醒了过来,余温水告诉他,一切都是一场梦,安慰了他,让他冷静下来。 可是为什么,这个本该只在噩梦里出场过的快递员,现在却明明白白地说出了他梦里的内容? 难道,一切并不是一场梦? 又或者,自己现在根本就没有醒过来…… “谢哥?”一旁的徐煜见他脸色难看极了,忙小声问道:“没事吧?……这人也真奇怪,我根本就没听到你开门的声音啊,三点钟,那时候我们都还各自在房间呢。” 谢愠狠狠掐了下自己的手心,强制用疼痛让自己冷静下来。无论是不是梦,眼前要紧的都是先将这个快递员给应付走。 他对徐煜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转而对快递员道:“……不好意思,我现在不方便签收,你还是改天再来吧。” 快递员不满地叫道:“改天?又改天?!你当你是天王老子吗?全世界的时间都得围着你转?一大老爷们儿屁事怎么这么多呢?赶紧开门把这包裹签了,我还得送下一家呢!” 谢愠听出他语气里的烦躁,问道:“……难道没送完我的包裹,你就不能送下一家吗?” 这个问题一出,门外忽然安静了下来,过了会儿,那快递员才再次出声,冷冷道:“这关你什么事?” “既然不关我事,那我就不问了。”他一急,谢愠反倒显得很平和,“我这几天都不会签收包裹的,麻烦你还是先送别人的吧。” “为什么?为什么不签!”快递员彻底恼怒了,他砰地砸了下门,又抓住了门把手开始疯狂晃动起来,似乎是想要用蛮力将门拉开。 徐煜已经被这阵仗给干懵圈了,他看向谢愠,而谢愠脸色虽然还是很不好看,但已经冷静了下来,还有心思问他:“徐煜,你有没有发现,这个世界里的一些人和一些东西,都很想让我们做出一个举动?” 徐煜想了想,试探道:“难道是开门?他们想让我们给他们开门?” 谢愠点了下头,继续冷冷地看着眼前不断被摇晃的大门。这个快递员并没有做出特别扰民的举动,因此他也就懒得阻止。 也就在这时,又一道脚步声在楼梯道内响起,听动静,是从楼上走下来的。 随即,门外响起交谈声:“你是谁?” 谢愠一怔。 是余温水的声音。 那快递员十分不满道:“我是送快递的!你是这户的住户?……你们怎么回事儿啊,签个快递磨磨唧唧的,非得要人跑好几趟,说了是加急件,里面的东西也很重要的!偏偏就是不签!我能把他吃了还是怎么滴?真受不了!” 余温水的语气听来没什么起伏,漠然地像是在看一场表演,等快递员抱怨完了长长的一堆,他才再次开口道:“收件人是谁?” “谢愠!” 余温水道:“能代签吗?” “不行。”快递员道:“必须得本人来!唉,我真不懂了,一个大老爷们,非得让我改天再来,我还能没事儿干就只顾着送他的快递吗?” “知道了。”余温水打断了他,“那你就改天再来吧,今天我们不会签收快递的。” 不知是什么原因,方才还怎么都不肯走的快递员听了这话,竟然不多时便乖乖的离开了,楼梯道重新恢复了一片安静。 徐煜顿时松了口气。不得不说,余温水一到场,这安全感真是蹭蹭蹭地往上飞涨。 安静的门外,余温水轻轻叩响了大门:“谢愠,开门。” “我回来了。” 这时,从刚刚起就一直没有动作的谢愠动了动,却不是过去开门。 他扭头对着徐煜扯了扯嘴角,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他们最想让我们做的事情,就是开门。” 第五十章 鬼楼(9) 不得不说,门外的“余温水”还挺遵从人设的,见谢愠不开门,并没有像那个快递员一样又是敲门又是大骂,只冷冷淡淡的说了几句话,看好像确实没机会了,这才慢吞吞地离开了。 听着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徐煜这才想起来呼吸似得,连着深呼吸了好几次,颤巍巍地对谢愠道:“我的天,这些玩意儿竟然还会自导自演剧情的吗?” 谢愠自己也上过当,要不是门提前被反锁,他早就中招了。回想起酒店里遇到的那个前台小妹,他犹豫了下,道:“还是不要把他们当成刻板印象里的NPC比较好。” 徐煜“啊”了声,疑惑道:“什么意思?” “把他们当做真的人类来看比较好。”谢愠淡淡道,“太看不起他们,只会让你栽跟头。” 这话不仅是在警醒徐煜,也是在警告谢愠自己。 “我倒没有看不起……”话说一半,徐煜立马想到自己差点儿被对方双簧戏给骗了的情况,又闭上了嘴,他叹了口气,道:“我怎么感觉这个两星副本比我之前进过的都要难好多呢?” 谢愠道:“是么?” 就他感觉,这个副本的难度和学校其实差不多,虽然没有学校那些嗜血的杀人魔和随时会被追杀的恐惧,但光是梦魇和那件像是在预示着什么的可怕的自杀案就够玩家们吃一壶了。 不想徒增伤亡,谢愠将梦境的事情告诉了徐煜,又警告了一次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给别人开门。徐煜听得心惊肉跳,连声保证就是亲爹亲妈过来,他也不能够给别人开门。 谢愠被他那一惊一乍的神情逗笑。 两人随后又在屋内连清理带搜寻的找了一圈,找到了两个相框和一本日记。 相框一白一粉,都是很普通的款式,里面是空的,里侧的相框背板上有放过照片的痕迹,很显然,里面原先的照片是被谁给刻意地拿走了。 日记本当然也被撕了个七零八落,但从里面为数不多带有字符的纸页上看,写这本日记的是一个女孩子。 日记开头,女孩显然是刚搬到这里,很兴奋地写着:“终于一个人出来住了!住在侧卧,房间很干净,同租的人也很好,生活方方面面都很照顾我,好开心,终于有好事发生了!” “看日期,这篇是上个月三号写的。”谢愠道:“她只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就自杀了。” 徐煜摸了下自己的后颈:“这儿也太邪乎了。” 不过毕竟是游戏世界,不邪乎还不对味呢。 日记又翻到下一篇,日期已经是半个月后了,从日记本的侧面来看,中间的内容几乎全部都被撕掉了。 半个月后,大概是因为当初一个人出来住的新鲜感也褪去了,麻烦的事情逐渐显露出来。女孩子开始在日记里抱怨一些事情。譬如同租的人吃完饭不刷碗,全都堆在水池里,也不扔垃圾,浴室里洗完澡总是弄得很乱,一到晚上,隔壁还总是传来杂音,让她没法睡觉。 “……真的没办法再在这里住下去了,等这次租房的日期一到,我就要从这里搬出去。” 这篇日记的内容,乍一看只是一些谁都会经历的和他人同住的困扰,合租的人一开始还装模作样地装一下,后面就原形毕露,糟糕的生活习惯暴露无遗,让人无法忍受。 谢愠在这时想起在厨房餐具柜里看到的那些成双成对的餐具,若有所思道:“徐煜,你说,日记里那个住在主卧的合租人,是男人还是女人?” 徐煜想了下,道:“应该是女人吧,毕竟她一开始还说对方在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很照顾她,能这么做的,一般也只有女生吧。怎么了吗?” “没什么。”谢愠不置可否,道:“继续看吧。” 又往后翻了一页,中间同样被撕去了很多内容,日期来到十天后。 “合租人知道我要搬出去以后,很伤心,还和我聊了天,再三保证之前的问题不会再发生,希望我可以留在这里。唉,好困扰,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离开不太忍心,可留下来又太折磨,托隔壁的福,我已经好几天都没能睡个好觉了。住在对面的邻居也是个怪人,天天说一堆奇怪的话……算了,没办法,总之就先留下来,看看情况吧,反正下一个房子也已经找好了,随时都能搬走。” 徐煜终于也意识到了一点不对劲,他奇怪道:“之前那篇日记里,这个女孩子明明已经烦透了合租人,为什么在这里她又说不忍心?”他抓了抓头:“难道这就是女孩子之间的友谊?” 谢愠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道:“你难道就没想过,她这几篇日记里写的‘合租人’,其实根本不是同一个人吗?” 徐煜一怔:“可是报道上说,301只住了两个房客……” 越往后,他的声音越小,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难道?” “对。”谢愠道,“这个女孩的合租人其实是两个人,应该还是一对情侣。而他们之中,有一个根本就不是人类。” 仿佛是为了肯定他们的猜想,下一页的日记本上,被人用黑笔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两个字—— “快逃!” -- 余温水回来,是一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 天已彻底黑了,窗外漆黑一片,只有近处的雾气被灯光照亮,透着令人不安的灰色。 徐煜拿着拖把勤勤恳恳的拖地,屋子不大也不脏,拖个地不算特别费事,只是因为那本日记的缘故,让人干什么都背后发毛。 谢愠简单地炒了两个菜,从厨房走出来的时候,正好听到有人把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余温水走进客厅,神情有些疲惫,他关上门,揉了揉眉心,抬起手的时候,谢愠眼尖地发现他的手掌上还带着血迹,不过很明显不是余温水的血。 “楼上死了两个,楼下202也死了一个。”余温水道:“现在就只剩九个了。” 九个里还包含了三个潜伏在玩家中的NPC,而这才第一天。 谢愠道:“怎么死的?” 余温水道:“睡死的。” 谢愠挑了下眉。 -- 时间倒回到两小时前。 余温水刚走进楼梯道,便闻到了一阵刺鼻的血腥味,还夹杂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臭味。 上了四楼,401的大门正大大敞开着,从血腥味和臭味的浓烈程度来看,这里应当就是一切的源头了。 客厅里,0198号正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摆弄手机,见到同样过来“凑热闹”的余温水,他眼神幽怨:“哟,你也你来啦。” 0198号本是想演一出“好不容易勾搭上的队友突然死亡,他这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无知少女惊慌失措求保护”的戏码,结果事与愿违,哭哭啼啼地跑上来,正好碰到401的玩家一边尖叫一边往外跑,他反而不得不安慰起别人来,实在无语极了。 住在401的玩家只出现了一个人,是个女玩家,此时她正坐在沙发角落里蜷成一团瑟瑟发抖,眼神发直,神情呆滞,显然是受了很大的惊吓。 于是余温水直接对0198号问道:“出什么事了?” “死人了呗。”没有观众,0198号也懒得再装,耸了下肩,“401一共住了三个,死了两个,就剩她一个了。尸体就在主卧里,自己去看。” 这几间房间的内部构造都差不多,余温水简单地扫了眼,便朝主卧的方向走去。 主卧的门紧紧关着,走得越近,那股腥臭的气味就越发严重。余温水握住门把手,推开了门。 刚刚有房门遮挡,臭气就已足够熏人,拉开房门后这股味道更是浓郁到难以言喻。只见昏暗的房间里,两坨血肉模糊的肉块正躺在床上,皮肤已经全没了,只能从形状能勉强辨认出是人类。 血液满床、满地都是,黑红一片。忽然,地板上一个黑点动了一下,牵一发而动全身,紧接着,立马又有无数黑点动了起来,粗略一看,像是一团黑色的潮水一般在蠕动。 余温水定睛看去,才发现那不是黑点,而是一只黑色的虫子。 那些虫子在地板上吸饱了血,又重新涌回了床上,继续啃噬起上面的肉块。 这一幕着实令人心里不适。他皱了皱眉,重新把门关上。 “报纸你看了吧。”0198号道,“被虫咬死,哈,这死法完全契合。”他用食指绕着自己披在肩上的假发,“也不知道这两个倒霉鬼是触犯了哪个死亡条件,竟然在第一天就死了。” 余温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是梦魇。” 这两个玩家死时躺在主卧的床上,窗帘也拉得很紧,显然是在休息睡觉,结果就这么在睡梦里中了招,不知不觉地丢了性命。 0198号一愣,精致漂亮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什么?梦魇?”他站起身,咬住指甲:“靠,我就说那两个小鬼的副本,怎么会给这么多线索,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他愤愤地骂了几句小七和小九,眼珠一转,又看向余温水:“对了,049,你不是也有个小宠物要保护么?要不咱俩携手,先把这个怪谈给宰了……” 这一点倒是和余温水的想法不谋而合,0198疯是疯了点,但实力还是有的,也足够聪明,和他当同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余温水正想回答,突然,一道缓慢且沉重的脚步声自楼梯道传来。0198号一顿,朝门口看去,然后恶狠狠地骂了一声。 余温水转头,只见大门口,一个衣衫破旧的老头正探头探脑地往门里看,见到两人,他露出一嘴黄牙,一边搓手一边笑道:“就是你们家要换煤气罐吧?” 第五十一章 鬼楼(10) 不得不说,这楼里的服务还挺齐全,送快递的加上换煤气罐儿的,十分热闹。 就和报纸一样,实在很难想象,在现在这个时代,还有人家里依旧使用煤气罐这种东西。0198号满脸嫌弃地瞟了眼门口脏兮兮的老头,小声对余温水道:“现在怎么说?杀了他?还是就这么不管?”反正他们两都是NPC,等级还比面前的这个老头要高,就算放着不管,遭殃的顶多也只有401唯一剩下来的这个玩家。 那个女玩家也已经被吓得神志不清,几乎呆滞木然了。身体上的伤可以通过离开游戏副本的方式修复,但精神上的损伤却几乎是不可逆转的。就算能幸运的离开,也是个半疯不疯的废人了。 游戏里这种玩家很多,0198身为NPC,见过的就更多了,因此现在的女孩儿在他眼里,和死了没什么差别。 余温水却道:“不能不管。” 0198号意外道:“为什么?难不成你真的变成菩萨心肠,见谁都想救了?” 余温水不咸不淡地看他一眼:“你忘了,401需要有玩家住在这里。” 规则第二条,玩家必须合理分配房屋,不得有空房出现。 现在401尸臭熏天,又是血又是虫的,如果仅剩的一个女玩家也死了,那又该让谁来住这个房间呢? 0198号立马就被余温水给说服了,他很肯定,女玩家一死,049号十有八九会硬把自己塞进这间恶心的屋子里,这男人心太狠太毒。 他撩了下耳边的碎发,扬起一个笑脸,夹住嗓音,细声细气地对老头子道:“不好意思啊,叔叔,我们这边现在不需要换煤气了呢。” 老头儿的脸几乎是瞬间就拉了下来:“什么意思,你们涮我是不是?”说着,手一甩,腿一抻,俨然一副要就地打滚的架势。 0198也不是吃素的,和你好好说话还不行?一把扯住老头儿的衣领,恢复了本音:“别给你脸不要脸,好好看看我俩是谁。” 老头儿被他突如其来的气势镇得一哆嗦,悻悻闭上了嘴,但又或许是因为知道,余温水和0198号现在也受规则的约束,不愿自己真的撒泼打滚吵到邻居,哼哼唧唧了几句,竟然一屁股坐到了门旁边,不走了。 0198怒了,正想出手,又一道脚步声响在楼道——有人走上了楼。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除了换煤气罐的,他们接连又见到了推销保险的、订牛奶的、订报纸的、检查水表电表的……总之一大堆人,呼啦啦地凑上来,简直像是闻到了肉味的鬣狗,目光灼热|地盯着401大敞的门,却又苦于门口站着的两个“门神”无法进入,只能用贪婪又恶意的目光打量着门内的陈设。 好说话一点儿的,就用嘴劝退。有些实在难缠,譬如那个换煤气罐的老头,0198号烦不胜烦,一律拖进房间里给宰了。 等好不容易应付完这些人,余温水和0198号离开了401,又把房门关上,反锁,以防里面那个女孩子神志不清把命给送了。 经历完刚刚那一茬,0198已经彻底没了继续演戏骗人勾搭无知玩家的余裕。余温水也累了,两人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 转述时,由于有徐煜在场,余温水并没有把话说全,只简单说了下401的情况。当听到有两个人竟然在睡梦里活活被虫咬死的时候,谢愠和徐煜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但他们会死,还是因为怪谈的缘故。”谢愠若有所思道“这场游戏除了违反规则以外的死亡条件只有一个,就是开门,无论现实梦境。” 余温水点头表示赞同。 徐煜搓了搓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这里以前的房客,也是因为怪谈,才会自杀的?”他自言自语道:“那也不对啊,如果是那样,日记最后一页就不该是那样的内容了。” 余温水道:“日记?” 谢愠将之前找到的日记递给余温水,道:“这是以前住在这里的住户留下来的,应该是那九个人其中的一个。” 余温水垂眼简单地翻了下,道:“不对。” “不对?”谢愠一怔,脸上露出些许困惑的神情,“哪里不对?” “这不是NPC写的,是曾经来到这里的玩家写的。”余温水摸了下上面的墨迹,“墨水和本子都是道具。” 徐煜大吃一惊:“玩家?可上面的内容根本一点儿也不像玩家啊。” “可能和这个道具的作用有关系,也可能是因为这个玩家的精神已经被游戏世界给支配了。”余温水合上笔记本,小七和小九的游戏副本难度不高,但实在难缠,把玩家们分隔开不说,线索还给的很零碎,各种诡异的人事物都像是不详的征兆,让人心底发毛。 谢愠眉头皱了一瞬,他努力压制住脑海里那些不好的猜想,道:“好了,别说了,先吃饭吧。” 三人拿起碗筷,都沉默了下来。 而无论他们愿不愿意,时间都毫无仁慈地向前奔去,夜幕彻底笼罩了这栋破旧的小楼。无知的玩家们纷纷睡下,以为第一天终于结束,殊不知这才是恐惧的开端。 第五十二章 鬼楼(11) 谢愠睁开眼,立马便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原因很简单,他现在所处的地方并不是阴森森的鬼楼,而是一个他熟悉无比的房间。 是余温水在余家老宅的房间。 和煦的阳光透过窗缝洒入,细尘在空气中上下浮动,屋内的陈设都是他最熟悉的模样。一旁的书桌上摊着一本打开的课本,没做完的试卷散落在地上和靠椅上,大概是被风吹的。 四周很静,没有人,另一边的屋门敞开着。 谢愠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从床上站起身,他低头,发现自己身上穿得俨然是初中时的校服。 心跳不由得快了几分。 他走到书桌前,拿起一张试卷,试卷批改过,前面的选择和填空都被人非常敷衍地随手填了,几乎没怎么得分,背面的大题则干脆就是一个大大的“解”字,剩下的全都空着。 谢愠一看就知道是自己的手笔,有点囧。看试卷内容,这会儿他应该刚上初二,正是余温水家里闹搬家风波的时候。那时他以为他和自己的初恋彻底完蛋了,考试干脆摆烂,选择题意思意思写了,大题一律交白卷,气得班主任把他找到办公室大骂一顿,说他理科卷子大题写个解也就算了,文科大题还写个解是想干什么? 后来余温水不走了,但考试摆烂的事儿却木已成舟。谢愠抬不起头,余温水却很有耐心地拉着他在书桌前,一道一道地给他讲解,又帮他补上了前段时间落下的课程。 青涩的回忆涌上脑海,谢愠唇边带上了微微的笑意,紧接着又一阵怅然若失。 这么多的回忆,他和余温水的曾经,现在却只有他一个人记得了。 在这间充满两人青春的房间里,谢愠自问:希望余温水记起一切吗? 想,却也不想。 开弓没有回头箭,从他欺骗余温水、和余温水接吻的那一刻,就再也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谢愠自嘲一笑,将试卷放回原来的位置。 从房门口朝外看去。屋外的庭院也和他旧时记忆里的一模一样,比起前段他去余家拜访时,里面灰暗破败的景象,现在的庭院显然要更加苍翠具有生命力。 走出房间,谢愠吃惊地见到一道熟悉无比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红木走廊上,看着庭院正中的池塘,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听到动静,那身影侧过脸来,然后轻轻笑了一下。 “怎么醒的这么早?”初二的余温水已经开始长个子,五官也慢慢褪去了稚嫩,日后令人疯狂的俊美轮廓逐渐显现。他又心性成熟,虽然和谢愠年纪相当,却像是谢愠兄长一样,总是照顾着自己的小竹马。 谢愠已经完全傻了。 他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还有能再见到初中时的余温水的一天。 眼前的一切,都让谢愠感觉像是真的回到了十年前一样。 余温水见他不回答,脸上露出些许疑惑,他走上前:“做噩梦了?还是身体不舒服?”说着,他抬起手,覆在谢愠的额头。 少年的手心温热,触感无比真实,如此近的距离,谢愠甚至可以看到他手腕上青色的脉络。 他有些慌乱道:“没不舒服,就是做了个噩梦。” 余温水道:“没不舒服就好。早饭已经做好了,走吧。” 谢愠一个二十多的成年人,在十四岁的余温水面前,竟然还像个需要被照顾的小孩。他跟在余温水身后,沿着走廊,慢慢地走着。 旁边落下的阳光很暖,照得人懒洋洋的。空气清新,环境清幽安静,喜欢的少年正走在自己身前,一切都是还没有改变的样子。 谢愠望着余温水的背影,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有些恐怖片里的角色,明明知道自己身处幻境,一切都是假的,却还是心甘情愿前去赴死。 他微微加快了脚步,一把拉住了余温水的手。 余温水侧脸对他笑了一下,反扣住他的手指。感受到指尖传递过来的温度,谢愠忽然想要这场梦境永不停止地继续下去。 第五十三章 鬼楼(12) 少年余温水带着他一路走到了庭院正中的主宅。谢愠本还担心了一下,如果余温水想骗他开门,自己该如何回应,却没想到余温水压根没这打算,直接推开大宅的门,让他进来。 餐厅里已经充满了食物的香味,米粥和包子摆在桌上,还冒着热腾腾的白气,一旁放了几碟开胃小菜,都是谢愠最喜欢的。 他本以为余姨会在餐厅里,可见到的却只有空荡荡的房间。 看破了他的想法,余温水道:“我妈出门去了。快吃吧,吃完还要继续写试卷。” 谢愠“啊”了声,有点发怂。他以前那会儿学习成绩虽然不能算顶尖,但还过得去,可如今他进了社会好几年,哪里还记得当初学的那些公式定理和套话,要他去写卷子,那不是开玩笑吗? 初中……初中的题应该不怎么难吧。 他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在餐桌前坐了下来。 余温水看他满脸不情不愿地,眉眼却微微泛起了些笑意:“不是你自己和我保证的,会好好把卷子写完?” 谢愠早就不记得当初的细节了,见他这么说,只好点头。 低下头,他用勺子搅了下碗里的粥,试探的喝了一口。米粥炖的很稠,米粒软烂,带着淡淡的甜味。有些烫,但刚刚正好。 这感官实在过于真实,谢愠眼底不由得划过一丝诧异。 ……这里真的是在梦境里吗? 谢愠的思绪略略从酸甜的青春回忆里清醒了一些,于是背后不由得出了一层冷汗。如果这一切都是梦魇的手笔,那也实在是太可怕了。 余温水看他脸色怪异,问道:“怎么了?从刚刚起就心不在焉的。” 谢愠摇了摇头,站起身,走到橱柜前,道:“没……我想换个勺子。” 他胡乱找了个理由,然后打开了橱柜的门。 他原来在余家的时候,是从没开过这个橱柜的,自然也不可能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如果这个梦境是依托他的记忆被梦魇所创造出来的,那么这里面应该什么都不会显示出来。 可是,他打开橱柜后,见到的是满满一橱柜的餐具,餐具摆放得很整齐,排列方式是按颜色排的序。有的还沾着水痕,有的一看就很久都没用过,常用的那些碗碟都是谢愠有一点印象、见过它们出现在饭桌上的。 于是他又蹭地一下站起来,跑出了餐厅。 余温水跟了上来,他眉头蹙起:“谢愠!” 谢愠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走廊上的一处破损的栏杆,他转头问余温水:“那里怎么坏了?” 余温水疑惑又担心的打量着他,叹了口气,还是答道:“之前有客人来的时候,他家的小孩不小心碰坏了,还没来得及修。” 谢愠神情动了动,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并没有类似的记忆,只记得走廊的这一片儿的确翻修过栏杆,却并不知道具体的理由。 可现在,这个世界却为他完美的补全了。 这里真的是梦境吗? 谢愠不由得再一次自问道。 “谢愠!”余温水终于还是没忍住,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晃了晃,“你到底怎么了?可不可以告诉我?” “……余温水。” “嗯。” “我做噩梦了。”青年的脸色极为难看,他扶着自己的额头,杂乱的记忆溃了堤,疯狂地奔涌而出,是真的,还是假的?如果是真的,那他之前所经历的那些都是什么?如果是假的,又怎么会连细枝末节的地方都如此真实? 就像一个怪圈,真真与假假,一切都疯狂地在打转,不安的疑窦随着圆圈不断增长。 ……话说回来,为什么这里一定是梦呢? 有没有可能,自己之前经历过的那十几年,才是一场长长的噩梦,梦里他最心爱的人死了,他还落入了一场死亡游戏。如今终于梦醒,终于身处现实,所以一切才会这么真实? 谢愠被自己的想象骇得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余温水似乎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他愣了一下,动作和语气都放缓了许多,还有点儿好笑:“……就因为这个?别怕,那些都是假的。” 谢愠用力摇了摇头:“不是的。” “现在,我想要醒过来。余温水,我该怎么做?”他声音有点抖,“或者,我永远都不要再做那个噩梦了,可不可以?” 话音刚落,谢愠清楚地看到面前的少年神情怔愣了一瞬,旋即无可奈何般叹了口气,伸出手臂,轻轻将他搂紧了怀里。 “马上就天亮了。”谢愠听见余温水道,“再忍忍,你马上就能醒过来了。” 闻言,谢愠微微睁大了眼睛,旋即,他感到自己的耳垂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带着被蜘蛛叮咬般的疼。 是耳钉。 于是,他地动山摇的心神终于定了下来,不安和猜疑慢慢消退。 这枚耳钉,是已经死去的余温水为他留下的宝物。 梦魇给大脑带来的蒙蔽和误导逐渐褪去,曾经的回忆伴着刻骨铭心的情感再度涌上心头,谢愠这会儿才终于真正地清醒了过来。 少年余温水松开了他,微笑道:“好点了吗?” 眼前的少年严格来说,应该属于梦魇的一部分,可是,他却帮助了自己,而不是梦魇。 谢愠点了点头:“好多了。” “休息一下吧。”余温水摸了摸他的头发:“你太累了。” 谢愠又点头,余温水拉起他的手,领着他重新回了餐厅。简单的吃完早饭,两人又回到了余温水的房间里。 少年没再提试卷的事情,而是让谢愠躺下休息。谢愠一切招办。他本以为自己刚“醒”,一时半会不会困,却没想到脑袋刚挨到枕头,便感到一阵困意袭来,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觉黑甜。 再醒来时,谢愠已经回到了鬼楼的房间内。窗外的天已蒙蒙亮起,时钟七点十三。 梦里的余温水没有骗他,自己果然很快就醒了。 他半坐起身,抬手摸了摸耳钉,莫名有些怅然若失。 这时,放在枕头旁的手机响起消息提示,谢愠拿起来一看,是徐煜发来的。 【徐煜:谢哥,你还好吗?】 【徐煜:TAT太吓人了,我梦到我回老家过年,我爸妈开车来接我,车上还带着一群亲戚,我一上车他们就问我考试成绩,处没处对象,还要给我介绍相亲,问我专业就业率。一大堆人从车站一路唠叨到回家,梦里我想躲进房间,突然听到里面有声音,旁边人还开始劝我开门。我强忍了一整晚他们的唠叨你造吗!这还不如不睡觉呢!】 【谢愠:……】 听起来真的好惨。 如果自己这会儿说自己梦到了初恋情人,一定很拉仇恨吧。 【谢愠:没开门就好。】 【徐煜:QAQ九死一生啊。】 【徐煜:对了,谢哥,我想拉个玩家群……之前都是别人拉群我跟着蹭,但是这个本里的大家好像都不太乐意拉群的样子。你觉得呢?】 【谢愠:可以。】 【徐煜:好耶!】 这消息刚出现在对话栏里,谢愠的手机屏幕上便闪出了提示。 [您已加入09476号聊天群,此聊天群由“真实之门”倾情提供。] 【徐煜:哈喽,大家好,我是301的租客。现在拉了个群方便大家交流线索!】 【林可可:……终于有人拉群了。】 【林可可:我是住在202的林可可,现在202只有我一个人了,有木有人愿意和我一起住,呜呜QAQ】 202? 谢愠挑了下眉,想了想,还是和徐煜私聊知会了一声:“林可可是NPC,小心。”便放下手机,起身穿衣洗漱。 该说不说,徐煜这个人还是很不错的,能拉他一把就拉了。 余温水并不在房间里,也不知道是又去了哪里。梦里的那个拥抱太温暖,让现在的谢愠非常想要见一见长大了的成年余温水。 等他洗漱完出来,手机上的消息已经对了一大堆。先是徐煜发来的一堆问号和感叹词和感谢,还有群里几个玩家的交换信息。 目前,401的三个玩家已经死了两个,只剩下了一个。301,也就是他们自己的房子里三人全在,202的玩家死完了,剩下的那个是NPC,原本大家都以为最危险的、和游戏所有者还和NPC住一起的102的三个玩家(还有一个是NPC,故而不算),反而全都存活。 玩家们都或早或晚地发现了那张登着报道的报纸,并一致认同上面那栋鬼楼是他们所住的这间楼的说法。 一楼遇上了四次送煤气的,两次换煤气的。 二楼呢由NPC假装的林可可只一个劲儿地说自己记不太清了,然后说了一连串譬如送牛奶的送报纸的人的名单。 三楼是送快递的。 四楼并不清楚,唯一剩下的那个玩家也并没有出来说话。 活四天…… 谢愠摇摇头,将手机塞进口袋,拉开房门走进客厅,一阵冷风迎面吹来,带着一股凉飕飕、阴森森的气息。 他等看清客厅内的情况时,他不由得瞪圆了眼,瞳孔因为震惊和恐惧而微微收缩。 大门旁边的鞋架上,正软绵绵地吊着一具男性尸体,一旁防盗门大大敞开,门外,那个谢愠都已经眼熟了的送快递的男人正站在门口鬼鬼祟祟地朝里张望。 “客人,”见到谢愠,快递员的脸上露出一个诡谲的微笑:“您的快递,请签收。” 第五十四章 鬼楼(14) 谢愠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其实还没醒,还在做梦。 他强忍住心中的惊骇,抬眼打量了一下鞋架上的尸体,不是徐煜或余温水,也不是玩家之中的任何一个,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 不是语烟′就好。 他心里多少放松了一下,皱眉抿唇看着门外的快递员,正想着要怎么应付走他,却没想到一道温柔的女声先替他回应了这一句问话。 “来了。”女声自谢愠身后响起,谢愠一愣,下意识移步让开门口的位置。只见主卧里不紧不慢地走出了一个身穿白裙的长发女人,她长相不能算漂亮,但很有气质,皮肤白,笑起来很温柔。 女人似乎根本看不到谢愠的存在,她一边将头发扎起,一边问道:“什么快递呀?” “应该是您先生买的。”快递员道,“他特地嘱咐我们快递站加急配送,好像是个很重要的东西。” “很重要的东西?”女人歪头想了下,似乎没得到什么头绪:“好吧,那我先帮他签收好了。” 快递员忙道:“不行的,贵重物品只能本人签收,还得照相上传,我们这边规矩很严的。” 女人有些意外:“这么贵重?”她为难地皱起眉:“可是我老公他现在不在家呢……” “啊,”快递员挠了挠脸,“那我等会再来?可以吗?” “可以的。”女人微笑道,“最好在晚上的时候来。” 快递员点点头,表示理解,很快就走了,一点儿都没有之前纠缠谢愠时那种不死不休的劲儿。 谢愠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这出像是演戏一样的闹剧,他扭头看向一旁紧紧关着的侧卧门,又看了看鞋架上那具软绵绵的尸体,忽然意识到,这里的确是梦境,但也不是梦境。 现在他大概正在经历,那本日记本的主人所经历的最后一天。 那一天,她在日记本上用黑笔写满了“快逃”。 快递员表现的非常正常,但谢愠猜这并不是因为他很冷静或者有古怪,而是因为他根本没看到挂在鞋架上的尸体。那具尸体挂在靠里侧的位置,从门口往里看,的确是视角盲区。 唯一有问题的,是这个白裙子女人。 谢愠的推测没有错误,这间301室的房客的确有三个,住在主卧的是一对夫妻,住在侧卧的则是那个日记本女孩。 最后,除了白裙子女人以外,男人和女孩子全都死了。 谢愠试探性地走了两步,又摸了摸周围的东西,发现女人的确看不见自己,自己的行为举动也无法影响到这个世界以后,便开始查看屋子的情况。 日记本上说,同租的人不收拾东西,不刷碗,浴室也总是乱糟糟的。谢愠看了一下,的确如此。洗碗池里的碗全都堆着,已经堆满了两个洗碗池。里面泡了水,浑浊水面上浮着油花。洗手台下方的地面上已经堆满了黑色的垃圾袋,由于有厨余垃圾的缘故,整个厨房里的气味非常一言难尽。 再看浴室,里面的各种瓶子倒了一地,护发素倒在地上,流了一大滩出来,也没人去管。排水口上更是糊满了头发和污垢,需要换洗的衣服扔在了洗衣机盖上,连打开放进去的动作都懒得。 应付走了快递员,女人将大门重新关上,脸上的神情依然是温柔的。她走到餐桌前,将上面的碗筷和菜碟堆在一起,拿到了厨房。 她拿起一个还没装满的垃圾袋,将剩饭剩菜倒了进去,扎紧,随手扔到了一旁的地板上。然后再将空下来沾满油污的碗碟一股脑塞进洗碗池,也不管已经爆满的洗碗池,便走出了厨房。 谢愠虽然猜到和日记本女孩合租的是一对情侣或夫妻,但他本以为那个对她好的人是女方,不收拾东西不爱干净的人是男方,但看到女人走进厨房,却对里面的乱象熟视无睹的模样,谢愠发现,自己想反了。 那个乱糟糟的懒鬼,是这个女人才对。 既然如此,那日记里写的那些话背后,就是另外一种剧情了。 一个孤身一人出来租房子住的年轻女孩子,头一次独自生活,心生彷徨,租她房子的男主人这时走上前,主动送上关心和关怀,令她感觉无比温暖,同时也对将来的生活充满了美好的憧憬。 但好景不长,男主人的老婆是个好吃懒做的女人,不爱干净、不讲整洁,对女孩子的生活造成了很大的困扰,白天过得不开心不说,晚上隔壁的噪音还总是吵得人无法睡觉……女孩决定搬出去。 知道了她这个决定的男主人感觉很伤心,又找她谈了很久,聊了天,对她倒了很多苦水。女孩本就对温柔周到的男主人抱有好感,闻言心生不忍,犹豫了一下,还是留了下来。 可她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么一刻的不忍,让她葬送了性命。 谢愠打量着面前的女人,心里也是有点奇怪。 报道上明明确确地写了,这些房间里房客的人数,这些人数一般都是经过详细调查、多方考证后得到的数据,因此,住在301的人的的确确只有两个才是。 可现在谢愠看女人,怎么都看不出对方是个非人生物的端倪。 他眼里划过一丝困惑,不过紧接着,这丝困惑就被女人的举动给打碎了。 只见白裙子女人处理完那些碗碟,便慢慢地走到了侧卧的房门前,脸上温柔的微笑逐渐变得诡异,她微微蹲下身,对着门把手下方细小的锁孔,开口道:“小鱼,你在吗?……她出门了,能给我开个门吗?我想和你聊聊天。” 谢愠一惊,因为女人发出的并不是刚刚她和快递员交谈时所发出的声音,而是一道低沉的男声。 紧接着下一秒,他便看到之前还紧闭着的侧卧门,缓缓地打开了。 第五十五章 鬼楼(15) 谢愠心中一紧,几乎就要出声提醒。然而就在他揪紧心脏的瞬间,眼前的一切又变得模糊起来,紧接着便是强烈的失重感,仿佛整个人从高处毫无阻拦地坠了下去。 在这失重感中,他睁开了眼睛。 先感知到的,是一股自床边散发来的刺鼻的血腥味。 天已亮了,但因为窗外的浓雾和窗帘的遮挡令人分不清具体的时间。室内昏暗,刚睁开的双眼尚且无法明确分辨四周的具体情况,大脑的危机意识已先一步警告谢愠,此时此刻他的房间里,还站着另一个人。 一个浑身浴血,却气息平稳的人。 这个人的身后,主卧的门正大咧咧地敞开着。 怎么可能? 自己睡前明明锁了门才对…… 谢愠又想起了自己上一个“梦”里,徐煜用论坛拉了个群聊,群里还有玩家说话,真实到根本无懈可击。 由此可见,在这个游戏副本里,什么都有可能是假的。 包括现在的状况。 谢愠定了定神,按下因为紧张而加速的心跳,不动声色地呼了口气,扭头朝一旁看去。 却发现站在他床边的“血人”,不是别人,正是余温水。 室内只是昏暗,并不是黑暗。在微弱的光亮下,余温水的神情很平静,一双眉眼望着躺在床上的谢愠,眸子里不带任何感情。 他身上的外套已经沾满了血液,或者说,是沾饱了血液。因此,那件外套看起来格外的沉重。右手自然下垂,左手则扣住了一把血迹斑斑的柴刀,修长的手指扣在刀柄上,竟然是洁白干净的。 谢愠的心跳失了一拍,吞咽了一下。他吃惊地发现即便是面对这样的余温水,自己的心中也没有任何的畏惧和害怕。 “余温水?”他揉了揉眼睛,一手撑在床板上半坐起身,“出什么事了吗?” “……” 余温水顿了一下,像是这才回过神一样,低下头摁了下眉心,道:“你醒了……不,其实,这里还是在梦里。” 谢愠一愣,但也没表现出过多的吃惊,毕竟余温水先前也已经说过了,这个副本里的怪谈和梦境有关的事情。 只是……“你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余温水道:“我和另一个NPC去找了下梦魇,它在这场游戏里暂时不会发挥什么作用了,但也只是暂时的。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我有一些事要告诉你,并且只能以这种形式告诉你。懂我的意思吗?”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在现实中交谈,这段对话会被第三个人听到。 谢愠皱了下眉,又很快松开,他点了点头。 余温水言简意赅道:“徐煜有问题。” 尽管在听到上一段话的时候,心里已经有所猜想,但真的听到以后,谢愠还是皱了下眉。 余温水道:“别担心,不是你想的那种有问题,他是个好人,但是,不要和他走太近。” 他先前利用权限查了下徐煜的玩家资料,出于谨慎,还顺手翻看了一下对方的玩家代码。结果却发现,有些地方有诡异的人为修改过的痕迹。 再加上游戏对于这个人超出寻常的“喜爱”,余温水有些怀疑,徐煜有可能是对上了游戏的某个点,甚至有原先隶属于游戏,后来逃离出来的可能。 无论如何,这种和“真实之门”牵扯过多的人,还是远离比较好。 “还有。”余温水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对这个问题有些犹豫,他垂下眼睛,“我在梦魇里看到了一些以前的事情,大概是我以前的记忆。” 不知怎么,听到这句话,谢愠竟然比之前还要紧张。 他不自觉屏住了呼吸,手指也不自然地抓紧,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很自私,自私的不希望余温水恢复记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谢愠忽然意识到,从刚刚开始,余温水对自己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疏离。 为什么? 自己的谎言被发现了? 他紧张的看着男人的嘴唇,像是在焦急地等待什么,但余温水沉默片刻,只是叹了口气,道“算了”,便转身离开。 离开前,余温水顺手关上了房门,随着锁舌扣住发出的轻响,谢愠再一次醒了过来。 -- 他摇了摇有些昏沉的脑袋,穿好衣服洗漱,随后就坐在床边上,咬着唇思考“梦”里余温水来找自己的事情。 余温水特地通过梦魇来寻找自己,肯定不只是为了说那句让他和徐煜保持距离的话,之所以那么隐秘,更大的原因,应该是那段被重新拾起的回忆。 余温水欲言又止,令谢愠难免有些焦躁。 他胡思乱想着:难道余温水已经想起了,自己和他其实并非恋人这件事实?所以才会那么神情复杂? 但再怎么想,也都毫无根据。 说实话,谢愠非常好奇,却又没有追问的勇气,只好很没骨气地当没发生过,站起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客厅里,徐煜正坐在桌旁目不转睛地看着手机,桌上的菜色比较简单,没动过,碗筷倒是都摆好了。 见到谢愠,他扬起一个笑容,举了下手机:“谢哥,玩家差不多都进群了,我们交流了下线索,发现每个房间的线索都是不同的,但都和那场自杀案有关……咦?余哥呢?他还没醒吗?” 群? 那应该是梦里的内容才对啊…… 余温水,昨天回来找了自己一次,但那也是梦里的事情,他说和另一个NPC去找了梦魇,大概到现在还没回来吧。 谢愠此刻有些疲于思考梦和现实的问题,不欲多言,也懒得去把二者分清,点了下头,坐下身,拿出手机开始翻看手机消息。 昨晚又死人了,又是两个。死了一楼的两名玩家,还剩下两个,是那个短发女生(NPC)和另一个和她同住的女孩子。 谢愠没天真到以为每个NPC都和余温水一样,在心里已经默默地把一楼剩下的那个女玩家给划去了。 也就是说,目前除了他们三楼,其他几层楼的租客已经只剩下了游戏规则条件的最小数目,一个。 然后,是关于自杀案的线索。 除了四楼以外,其他楼层的玩家都拿出了自己在房间里搜到的线索,但都非常的细琐。谢愠看了一部分,关于案件困惑并没有因此减少,反而越来越多,就像一个乱七八糟的毛线球,想理清,不得其法,于是越理越乱。 徐煜一开始还试图和谢愠讨论关于那些线索的事情,看谢愠似乎不怎么上心,干脆换了个话题:“对了,谢哥,我昨天又做梦了,梦的内容有点奇怪。” “好像是关于那个……日记本主人的。” 谢愠抬起头,看向他:“说说。” 第五十六章 鬼楼(16) 徐煜的梦的内容,和谢愠在梦里看到的,似乎是同一件事的两个视角。 只不过一个在门外,一个在门内而已。 谢愠看到的,是那个白衣女人杀死男人后,又笑眯眯与快递员虚与委蛇的片段,而徐煜所梦见的则刚刚好是小鱼在客卧内的视角。 -- 隔着客卧的木门,女人与他人交谈的声音并不清晰,但依旧可以听出是携着笑意,满满温柔的。 小鱼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她颤抖着抚摸上自己的胳膊,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她不理解,一个刚刚杀了自己爱人的女人,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恢复如常? 慢慢地从地上站起身,因为恐惧而发软的膝盖恢复了一点儿力气,小鱼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撩起了挂在墙角的挂画。 挂画后方,一个小小的洞口出现在眼前。 这个洞口的位置正对上客厅的一个废插座的插孔,从外面看,根本无法发现,就像是有人刻意这么安排的。透过洞口,小鱼可以清楚地看清外面的情况。 这个洞口的位置,是住在对面的邻居告诉她的。想起那个阴沉干瘪的瘦高男人,小鱼皱了下眉,虽然不知道那个男人为什么那么清楚,但这个发现确实帮了她不少忙。 比如,她就是从这个洞口,看到了男人被杀害的全过程。 此时此刻,白衣女人正在和门外的快递员谈笑,大概谁都不会想到,一具尸体就挂在近在咫尺的地方。 小鱼看着女人窈窕的背影,心里的厌恶和愤恨几乎就要满溢出来。 可她又鼓不起勇气反抗。因为她很清楚,这个白衣女人绝不是正常的人类。 应该说,这整栋楼都有问题。 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搬进来呢…… 小鱼的眼底划过一丝绝望。 很快,交谈结束,防盗门被关闭。白衣女人转过身,小鱼心底一跳,连抓着画框的手都一抖,画框与墙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女人似乎朝这边看了一眼。 心理作用吧…… 小鱼定下神,继续看着客厅的情形。 却见女人不急不忙地收拾好了餐具,笔直朝客卧的方向走来。 “小鱼,你在吗?……她出门了,能给我开个门吗?我想和你聊聊天。” 是小鱼最熟悉的男声。 这个声音属于她信任的那个人,也属于……那个被挂在衣架上的灰白色男尸。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小鱼心跳几乎直接快要从嗓子里跳出来。 没事的,没事的。 自己已经反锁了门,也知道门外的人是她,只要不开门就好。 只要不开门就好。 可就在下一刻,她却清晰地听到了房门的锁被轻而易举拧开的声音。 -- 听到这里,谢愠皱起了眉。 他本以为徐煜的梦会和自己的梦断在一起,没想到对方竟然还比自己延伸了一点:敲门后,白衣女人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把客卧的门给打开了。 “谢哥……”徐煜说完这个梦,也觉得有点怪异,不由得搓了搓胳膊,“你觉得……这个梦是在预示什么?” 面对这个问题,谢愠顿了一下,他看了下徐煜迟疑和不安的眼睛,心中有些叹气。 这个梦还能预示什么? 这则自杀案的线索很零碎,唯一精确的线索,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人数。 案件里的房客有九个人,但这次的租客却有十二个。 且每个房间,如果去除掉NPC,人数恰好相符:一楼去掉NPC,三个人,二楼一个人,三楼两个人,四楼三个人。 而这个梦也很明确地为三楼住户了一个线索——和梦里那个白衣女人一样,三楼的三个人里,有一个人是鬼。 游戏会对NPC提供便利,让他们可以肆意屠杀玩家,但是玩家也有一线生机,至少游戏会用种种细节暗示玩家,你们之中有内鬼。 谢愠早就知道这批玩家里有三个NPC,所以这个线索于他而言并不重要,大部分时间他都有些忽略。 但现在看着满脸不安的徐煜,他很清楚,对方显然已经想到了这个环节,且有这个怀疑了。 有了余温水昨晚的警告,谢愠不想告诉徐煜太多,但这人又是个难得的实诚人,也不想坑他,叹了口气:“余温水的身份比较特殊。” 徐煜小心翼翼道:“什么意思?……他的身份其实和那个白衣女人一样?负责把我们两个都吊死?” “……你觉得他会吗?” “不会。”徐煜回答的很快,显然他对余温水这个人还是有相当的信任的,只是种种暗示令他还是有点不安。 谢愠道:“放心吧,如果他真的要杀人,第一个被杀的肯定也是我。” 停了停,他又道:“不要对梦境想太多,这个世界的梦有很大问题,不过游戏整体难度不高,做好自己的事,不去碰雷区,四天一到,就自然能出去的。” 徐煜垂下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点了点头。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其他人想把它挖出来,是不可能的事情。 谢愠不善良,也不是菩萨,于是只是拍了拍徐煜的肩膀,没多说什么,让他先把饭吃了,回房休息,今天房东交代的事情他来做就好。 徐煜依言做了。 客卧的门关上后,谢愠独自一人坐在餐桌前,不知怎么突然想起方才徐煜所说的那个画框后方的洞,莫名有种被一道视线暗中打量的不适感,不由得深深地拧起了眉。 他控制住回头看的冲动,只呼了口气。 才两天,徐煜的状态就已经有点不对劲了。 看来那个梦的影响还是很大的。不过余温水说,那个怪谈梦魇暂时不会再做什么……希望会好转吧。 又等了两个小时左右,余温水才回来。 和梦里一样,他穿着黑色外套,手里扣着柴刀,只是身上并没有血腥味,刀上也是干净的。 只是脸上神情不知怎么有些阴郁,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猛然看去,竟然像极了谢愠在学校初遇余温水时的模样。 满满的冷漠和距离感。 余温水真的想起了什么? 谢愠有些动摇,抿了抿唇,站起身,他扬起一个笑脸,故作轻松道:“你回来了?……怎么耽误了这么久?” 余温水关上门,摇了摇头,他走近了,放轻声问:“吃饭了吗?” 谢愠道:“还没。” 虽然现状看起来像是他在等余温水,实际上只是因为今天的饭菜,他并没亲眼看到是谁做的,是徐煜,还是别人?无论是谁,他都不太放心。 余温水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他看了眼饭菜,微微侧头示意谢愠跟着自己进房间。 走进房间,不等谢愠说话,余温水便塞过来一块面包。 “先吃这个。”余温水道,他眼底依旧有些疲惫,但或许是因为距离拉近的缘故,那抹疏离感消失了不少。 谢愠接过面包,道:“你呢?” 余温水摇了摇头,他没有多说,始终若有所思,似乎依旧在考虑昨天恢复的记忆。 谢愠犹豫了一会儿,道:“……你想起了什么?要是想知道什么,可以问我。” 闻言,余温水微微侧过脸,露出了这两天来的第一个笑容,他伸出手,轻轻把谢愠拉进自己的怀里,低下头,与其交换了一个温柔且极具安抚意味的吻。 想起了什么? 余温水实在无法说出口。 谢愠说他们是恋人,余温水相信,他们是青梅竹马,余温水也很相信。因为他毫不怀疑,怀里的青年于自己而言有多么重要。 可同时,昨天在梦魇里见到的回忆,并不像是掺假。 也就是说,谢愠在骗自己…… 余温水闭上眼,掩去眸子里的冷光,唇齿缠绵的动作,却变得狠戾。 第五十七章 鬼楼(17) 昨天晚上。 一片沉寂的如同死了一般的黑暗中,余温水睁开了眼睛。 只是一个吐息的时间,他便认清了自己的处境——自己正在梦里。 身下的触感冰冷坚硬,鼻息间有浓烈的血腥味,浑身上下的关节都发出阵阵剧痛,余温水艰难地撑起身子,借着NPC独有的身体素质,他的双眼从眼前这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勉强分辨出了自己此刻正身处于某处走廊上。 这段走廊很长,而且很诡异,两侧是血红色的木头搭成的走廊,两端很长,但不是那种笔直的且一望无际的长,而是弯来转去,仿佛永无尽头的迷宫。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地方,他非常的熟悉。 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就住在这里。 除去走廊,其他部分都是浓得化不开的雾,余温水思考片刻,迈开了步子。 可越走,那种偏离了轨道的感觉就越是强烈。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与四周的浓雾一同袭上了余温水的背脊,自从成为NPC后,余温水还是第一次产生这种事物超出掌握的感觉…… 咦? 自从成为NPC后……? 大脑袭上被劈开般的疼痛,在这阵疼痛中,余温水几乎是下意识地摸上了自己的左耳垂。 指腹的触感坚硬而冰凉。 是耳钉。 也就是在这个瞬间,余温水忽然意识到这个梦境的内容究竟是什么。 梦魇为自己塑造的,是一个自己还没成为NPC之前,身为玩家的梦境。 梦魇会用各种幻象迷惑玩家,但是,为了确保玩家沉浸,它绝不会塑造一个虚假的世界。这意味着,这个世界里的大部分客观信息都是真实的。 他心头一跳,意识到这是一个自己拿回曾经记忆的绝佳机会。 可眼前的浓雾遮掩,诡异走廊上危机四伏,还得先把这情况解决了才行。 正当余温水决定从栅栏处翻出去,直接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离开这走廊时,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从后方接近了他。 紧接着,一只冰冷的手向前,轻轻地遮住了他的眼睛。 余温水一惊,可他的内心却出乎意料地兴不起任何反抗或者慌乱的念头。 “嘘——”身后人压低了声音,又轻又快道:“跟我走。” ——是谢愠。 怎么可能?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不对,不是谢愠,应该说,是梦里的谢愠才对。 余温水抿了抿唇,微微一点头,十分顺从地跟着“谢愠”一路向前走。 说来也怪,方才还分外诡异,曲曲折折的走廊,在谢愠来了以后,竟然恢复了笔直般,他们二人一个弯都没转,就这么笔直的走了出去。 浓雾散去,耳边风声响起,光亮从青年的缝隙投入眼睑,这条路是正确的。余温水正想说什么,却听“谢愠”先一步开口说话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又不悦又不舍:“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过来……这个世界不是玩家可以踏足的地方。下次我一定一定不会再救你了。” 说完,他轻搭在余温水眼前的手收回,又一推。余温水往前趔趄了一下,回过头,却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走廊、迷雾、还有谢愠。 尽管心中早有猜测,但方才“谢愠”的那番话,无疑是坐实了余温水心中的那个猜想: 谢愠曾经是NPC,甚至还是所有者,而自己则是玩家。 037号说过,在系统内部有记录的身份更换只有一例,那就是001号和0198号,既然如此,那自己和谢愠又是怎么一回事? 谢愠说过他们是恋人,说明谢愠的记忆是保留着的。 那为什么谢愠不告诉自己这些事情? 又或者……从一开始,谢愠就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骗局。 不对,那耳钉呢?耳钉确实是自己留给他的…… 无数的疑问在大脑里疯狂盘旋,头部的疼痛也越来越剧烈,余温水咬住牙,深呼出一口气,正想要恢复状态,甩去杂念,重新开始搜寻梦魇的痕迹。 这时,四周的场景又发生了改变。 这一次,他到了一条车水马龙的街道上。 “余哥!”有人拍他的肩膀,声音很熟悉。 余温水转过头,紧接着瞳孔微缩。 喊他的不是别人,正是0198号。 是0198,也不是,因为他对自己的称呼不是049,而是“余哥”。 这也意味着,0198号在变成NPC以前,竟然和自己是认识的。 此时的少年并不像游戏里那样,性格古怪,爱穿女装,笑容里总夹着嘲讽。 相反,此时的他十分阳光,一头短发利落,身着运动服,笑容开朗。跟在少年身后的,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 余温水掩去眼底的情绪,对他们点了下头。 0198上下打量了余温水两眼,忽然皱起眉,道:“余哥,你又去那里了?唉……陆姐都说了,那个世界根本就不是个正常的游戏世界,不会对玩家开放的,那个所有者也是个怪胎,你老是过去,万一回不来了怎么办?就算有耳钉,也不能这么玩儿啊。” 他嘴里说的,应该是谢愠的那个世界。 余温水不知该做什么反应,于是什么反应都没做。 这时,0198号身后的那个陌生男人也开口了。 “余温水,”男人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对那个人到底有什么样的执念,但是相信我,不值得。而且那个人的实力远超过我们见过的所有NPC……毕竟没有哪一个所有者能像他那样,他的世界是——” “是——” 啪嗒。 就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也可能是暂停键,总而言之,男人的话戛然而止,他整个人的动作也像是被中止了一样,滑稽地停在了那里。 不止是他,整个街道的时间都停了下来。天上的飞鸟,街上的行人,马路上的车水马龙…… 除去余温水,只有一个人没有被停下来。 0198号看着被暂停的男人,无趣地撇了撇嘴,阳光开朗的面具被他摘了下来,眼睛里重新盛满了似笑非笑的嘲讽。 他对余温水歪了下头,笑了一下。 “余哥。”0198号的语速很慢,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你终于想起来了。” 余温水的神色骤然冷了下去。 —— 毕竟是他人的游戏世界,0198号和余温水都很默契地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联手找到了梦魇的所在,让其暂时失去了干扰能力。 要直接宰了,其实也可以,但如果宰了这玩意儿,小七和小九那两个小孩子不知道还能想出什么折腾玩家的法子,指不定连带着他俩都要遭殃。 在离开前,0198号意有所指地道:“你们队的徐煜也有问题。” 余温水心中已有猜测,只略一点头。 0198号见到余温水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就烦,心思一转,唇角扯起一抹嘲讽的笑容:“你也别太恋爱脑,你那小‘宠物’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我们现在落到这般田地,有大半的功劳都在他身上呢。” “你也发现了吧,他在骗你。” —— 回忆到这里截止。 谢愠察觉到了余温水的心不在焉,抬起眉眼,有些不安道:“怎么了?” 余温水摇了摇头:“再忍忍,过两天,就能出去了。” 第五十八章 鬼楼(18) 梦魇解除以后,环绕在整座楼的诡异氛围也跟着散去了不少,窗外的浓雾逐渐稀薄,渐渐可以看出远处场景的轮廓。 一夜过去,再天亮时,稀稀落落的阳光总算透过了阴鹜的云霾,天空变得透亮,让一直垂在玩家心上的沉重也消散去了一些。 谢愠醒的时候,余温水正坐在床边,垂着眼心不在焉地擦拭手里的刀。 谢愠躺在床上,有些茫然的转过脸,望着男人线条利落的下颌,恍惚竟然有种他们不在游戏世界,余温水也没死的错觉。 但错觉终究是错觉,很快,这瞬间的恍惚便被男人望过来的眼神所打碎。 “谢愠,”余温水道,“我有问题想要问你。” 他的语气中可以听出他已极力克制词句中的冰冷,想让这句话缓和,可背后所隐藏的情绪却始终无法掩盖。 谢愠回过神,知道有些事儿是自己不得不面对的了,抹了把脸,点点头道:“我先去洗漱。” 走出房门,洗漱的间隙里,谢愠收到了几条徐煜的短信,知道对方的情绪已经稍微恢复了稳定,还因为昨天的事情向自己道了歉。 谢愠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大体上看,徐煜的推测并没有什么错误,思路也是清晰的,只是由于梦魇和那本日记的缘故变得有点错乱而已,本质并不坏。 他回了几句安慰的话,当打出“再忍忍,过两天就能出去了”的话时,忽然一愣。 这句话,是昨天余温水回来后对自己说的。比起安慰,更像是不知说什么时的敷衍。 余温水明明知道,自己想要的都不是离开,而是陪伴在余温水身旁,他想要见到余温水,这份情感早已深深埋入了他的心脏,化为了执念。正因如此,他才会疯了一般主动与徐煜见面,进入游戏。 他人避而不及的生死局,却成了谢愠的温柔乡。 但是……到底哪一环出了问题? 为什么余温水的态度会发生那么大的变化?他到底发现了什么? 如果余温水有所有的记忆,他或许还可以把这个欺骗解释为表白,以余温水的性格和对自己的纵容,就算拒绝,也会保留二人最后的体面。 但余温水已经完全失忆了,谢愠换位思考,怎么都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别有用心接近他的不怀好意的人。 谢愠的眼底难以抑制地略过一丝不安,他低下头,深呼一口气,转身回到了房间。 房间里,余温水一直很安静地在坐在原地。谢愠关上门,挤了个笑容出来,刚想开口,便见余温水不动声色地将食指竖在唇前,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同时,像是为了响应一般,卧室的窗外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道难以言喻的黏糊糊的动静,仿佛有一个浑身裹满黏液的东西紧紧贴在墙面上爬行。 黏腻的爬行声逐渐接近,谢愠抬起眼,朝窗户看去—— 只见一个满脸皱纹,头发花白稀疏的老头紧贴着玻璃,他的身体像是根本没有骨头,以一种他人根本无法想象的扭曲姿势趴在九十度竖直的玻璃上。他浑身上下都沾满了诡异的黏液,手掌拍在玻璃上,又慢吞吞地挪走,留下一道水渍。 毛骨悚然感瞬间袭上谢愠的后背,他下意识后退一步,抬手捂住了嘴巴。 谢愠几乎是无法自控地想起了那天自己打开窗帘后,在玻璃上看到的水渍。他还以为是有谁在外面擦拭玻璃,原来……是这玩意爬行留下的痕迹。 窗外的老头似乎察觉了有谁在看着自己,竟然硬生生将脖子掰折,脑袋从腋下钻了出来,一张丑陋且布满皱纹和黏液的脸紧紧贴到了玻璃上,浑黄色的污浊眼珠咕溜溜转动着,在看到谢愠的瞬间,他的眼中立马透露出了一抹充满恶意的光。 咧开干瘪的唇,老头抬起手,狠狠地敲上了玻璃—— 谢愠瞳孔紧缩,下一秒,他便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余温水将他的头按进自己颈窝,隔绝了视线,同时用手掌不急不缓地由上到下轻抚青年颤抖的背,安抚的动作温柔而娴熟。 就像做过千百次。 察觉到谢愠的手也环上自己的背,余温水无声地轻叹。就算知道这个人在骗自己又能如何呢?已经栽了,也只能认栽了。 身后窗外,玻璃被敲打的响声并未落到实地,取而代之的,是一道近乎无声的细小的爆裂声。 紧接着,血腥味四下漫延开来,老头的血液将整块玻璃都染成了鲜艳的红色,然后,这些血液又被下一个沾满黏液的诡异人影给“擦拭”了干净。 -- 一楼,102。 087,何芮坐在主卧的大床上,指间夹着烟,看着窗外又一次淋下的血雨扯了扯唇。 她身后的床上,被子勾勒出一道极窈窕的轮廓。伴随着几声咕哝,一个女孩从被子里钻了出来,从她裸露出的肌肤看来,她身上没穿任何衣物。 这个女孩子不是别人,正是何芮做过承诺,说会保护她的林妙妙。 林妙妙揉了揉眼睛,见到何芮,脸上扬起笑容,凑上前搂住了何芮的腰,撒娇道:“你怎么醒的这么早。” 何芮心不在焉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眼里没有任何感情。 NPC后台消息响起。 是来自0198号的私人聊天。 【0198号:楼外那群玩意儿越来越多了。】 【0198号:看来小七小九的世界也濒临崩溃了呀~】 何芮没理他,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 【087号:昨天你让我帮你潜入049的梦魇,然后呢?有收获么?】 0198回得很快。 【0198号:他已经想起他的身份了,剩下的么,就等他完全想起来,再把那个姓谢的给杀了。】 何芮垂下眼。 【087号:前提是,余哥还愿意杀了他。】 【0198号:和他愿不愿意无关……难道你想要一辈子被困在这扇门里?】 【087号:说到底,谢愠也只是个棋子而已。】 【087号:换位思考,让你杀了001,你愿意吗?】 201室,0198号看着何芮的话语,似乎想起了什么,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 他没再回复。 -- 余温水放开谢愠后,窗户外已经只剩下了星星点点的新鲜水迹。 这个拥抱,极大的安抚下了谢愠不安的心,余温水保护者的姿态令他的心也安定了下来:至少可以确认的是,余温水不会抛下自己。 自己不会被放弃。 内心深处的彷徨感减弱了许多,谢愠松了口气,总算能冷静下来道:“之前你说有问题想问我,是什么问题?” 余温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在梦魇里看到了一些东西。” “所以我想问你,谢愠,我们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谢愠根本不知道余温水在梦魇里看到了什么,只在知道对方并不是想追究自己欺骗了他恋人身份的事情以后,心下大松,老老实实把自己的记忆说了出来。 谢愠第一次见到余温水,是在上小学的时候。 他跟着他父亲一同去上司家拜年,在大人们虚与委蛇,各种客套的时候,他悄悄溜了出去,然后在一间半关着门的房间里见到了余温水。 然而,这段关系一开始并不是什么善缘。小时候的谢愠皮得很,见到余温水手里的玩具,眼馋手痒,商量着想要玩,谁知道余温水这狗脾气,根本懒得理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陌生小孩。 谢愠一生气,过去给人揍了。余温水也没和他客气,动了手,两个小孩儿当场扭打起来,直到两边的大人过来把他们给分开。 这一架没让两人产生隔阂,反而让他们的感情变好了许多。那次以后,谢愠就成了余温水家的常客。 那时余温水一家人还住在老宅,谢愠放了学,就跑过去和余温水玩,两人形影不离,且除了第一次以外,没闹过什么矛盾,连余彩霞都十分惊讶,说没想过小小竟然能和同龄人玩的这么好。 后来,两人都上了初中,自然而然地也就进了同一所初中,还很幸运的进了同一个班级。 也就是在那会儿,谢愠察觉了自己对余温水的感情。 当然,这点他省略而过,只说了两人关系很好的事情。 谢愠说的时候,余温水全程坐在旁边,只静静的听着,脸上神情若有所思。 “而且,这几天我也梦……在梦魇里见到了我们以前的事情。” 听到这句,余温水忽然挑了下眉,望着谢愠道:“什么?” 谢愠虽然察觉到他的态度奇怪,但也没放心上,只当对方是因为回忆带来的信息量而不断思考。谢愠道:“是以前我们上初中时候的事情。那时候你说你要搬家走去外地,我还因此闹了你好久。” 说到这里,他不好意思地弯了下唇:“后来你留下来了,我在你家过了夜,你带我吃早饭,然后帮我复习题目。” “梦魇里,你抱着我,告诉我很快就会醒了。” “然后我就醒了。” 谢愠随意地倚靠在墙边的衣柜上,说这些话的时候,他视线下垂,神色温柔,唇边带着微微的笑意,整个人看起来又柔和又放松。他的双眼波动着粼粼的光,就算余温水再迟钝,也清楚,对方一定是喜欢自己的。 于是此前焦躁的心情一下就缓和了。 怀疑的种子被暂时挖去,余温水站起身,轻轻拉过谢愠的手腕,将他带到床边,让他坐到自己的腿上。 环抱住青年柔韧的腰,嗅着对方身上熟悉的香味,余温水深深地吁了一口气。 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就先珍惜彼此陪伴的时间。那些疑点和猜测,就先放在脑后吧。 第五十九章 鬼楼(19) 401室。 腐烂的气味已经渗透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形容枯槁的女孩蜷缩在角落,短短两天时间,她就已经只剩下了一具空洞的躯壳。 “没救了。”何芮走进房间,问到这股刺鼻的气味,深深地拧起了眉头,又在见到窝在沙发角落里眼神空洞的女孩以后,说了这么一句话。 “高见。”0198号为她鼓掌,“你要不说,一般人还真看不出来她没救了呢。” “……” 何芮没理他的冷嘲热讽,抱臂道:“有什么事不能在后台说?非要到这个鬼地方。” 0198号道:“不是很好?这个地方,就连楼外的那些玩意都不会愿意过来的,多清静。” 何芮对0198号将这个充满尸臭气味的房间称为“清静”的行为不置可否,她开口,却听一阵脚步声自楼道传来。 随后,虚掩的大门被拉开,走进来的人是余温水。 男人依旧是一身黑衣,身材高挑,整个人都透着疏离感。他一手拉开门,一手抬起按住了鸭舌帽的帽檐,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赏心悦目。 见到他,何芮的脸上露出一丝意外。余温水看出了她脸上的吃惊,微微点了下头,语气平淡地扔下一个炸弹:“小七和小九被人杀了。” ——! 何芮脸色沉了下去。 游戏所有者在自己的世界里被人杀害了。 匪夷所思。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我们这次进游戏,能过得这么舒心?”0198号弯起唇,“自从我们进入游戏后,这个世界就开始疯狂的崩溃。那两个小崽子把梦魇摁在自己的世界里,当成怪谈用,结果是什么?” “结果是她们的梦魇连领域游戏都做不出来,反而让姓……049号的小宠物回忆起了不少有意思的回忆。” 听到0198号提起谢愠,余温水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不过他的情绪全都被掩盖在了帽檐下方:“直接说目的。” 0198号不着痕迹地与何芮对视了一眼,然后耸了下肩,道:“这个世界现在有我们三个在,至少在这一轮游戏内,不用担心它会因为失去所有者而完全崩溃。当然,我想说的是……现在那只梦魇处于无主状态,不受这个世界控制,也不会出现领域游戏的情况。” “余哥,你想不想知道真相?”0198忽然改变了对余温水的称呼,他微微咧开了嘴,露出两排整齐的白齿,“这个时候的梦魇,可是最诚实的。把你的小宠物带过来,087号可以把你送进他的梦里去,我知道你现在还不记得那么多事,但我可以保证,只要他想起一切,我们现在的情况就能焕然一新。” -- 客厅。 谢愠坐在餐桌前,扶住了自己的额头,从刚刚起,他的头就像是被人用电钻钻了一般剧痛不止。 仿佛失去了什么一样…… 墙外黏腻的爬行声越来越频繁,几乎到了不绝于耳的地步,无论是卧室还是阳台,甚至厨房,只要是可以看到外面的地方,都在不停地掠过一道道在墙面爬行的黑影。这栋楼就像已经被那些古怪的奇行种吞噬了,彻底陷入了怪异的圈中。 阳台上,又一道黑影爬过,谢愠用眼角余光扫去,只见玻璃上趴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快递员。 此刻他皮肤青灰,两颗眼珠子完全化为了黑色,猛然看去,就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窟窿。 快递员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走过去,也没有用力拍打玻璃试图进来,而是黏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谢愠,十分渗人。他身上的黏液一股股地顺着肢体流下,在阳台玻璃上挂下一缕缕的水渍。 余温水刚刚说有事出了门,这个世界里他的身份特殊,NPC的人数也多,谢愠完全理解,只是他对那两个NPC的感觉依旧很诡异,就像以前见过一样…… 但怎么可能呢?应该是错觉吧。 脑海里的疼痛令他无心再去理睬外面的快递员,收回视线,手肘撑在桌面上捂住额头。 客卧的门在这时开了。 “……谢哥。”徐煜走了出来,声音有点虚弱,“余哥呢?” 他慢慢地靠近了谢愠,拍了下谢愠的肩膀。 谢愠强打起精神:“他临时有事,出去了。你找他有事?” 徐煜见他脸色难看,话到嘴边也有些踟蹰,半响道:“余哥他是NPC吧?” 徐煜的确对别人没什么心眼,但并不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况且这个游戏也是个两星世界,对玩家的提示已经给足了,走到这一步,再看不清真相,那前几个世界也是白活了。 谢愠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徐煜抹了把自己的脑门儿,在谢愠对面坐下来,两人相视无言,房子内一时只剩下了墙外那些东西爬行的声音。 良久,徐煜终于凑足了勇气般,开口道:“谢哥,其实,我也有件事想要告诉你。” “前几天,我一直在反复做梦,而且反复的见到一个人。” “那个人,长得和我们第一天在楼下见到的那个超短裙女孩长得特别像,可是,那个人是个男人。” 超短裙女孩。 是那个NPC。 谢愠心底一惊,抬起头看向徐煜,只见他满脸沮丧,正烦躁地抓乱头发。 徐煜眼底掠过一丝茫然:“如果报道的线索属实,我们之中有三个NPC,那么……那个人也是NPC吧?谢哥,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失去了一段很重要的记忆?但我就连这件事本身也忘记了?”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谢愠猛然想起了他在梦魇里梦见与余温水的过去时,感受到的同样的违和感。 就像脑海里真的失去了一段很关键很关键的回忆一样。 谢愠揉了揉太阳穴,百般话语,却也只能道:“别想太多。” 徐煜没再多说,而是拍了拍脸,扬起一个笑脸,道:“也是,不想了,反正是梦里的事儿。我去做点吃的,谢哥,你要吃吗?” 谢愠刚想回答,大门在此时被打开。 “谢愠。”余温水的视线在徐煜的身上略略定了一下,点了下头算打过招呼,便看向了坐在餐桌前,脸色不佳的谢愠,“我有事想和你说。” 谢愠鲜少见他如此认真的模样,尽管心中知道他们NPC掌握的线索肯定是要比普通玩家多一些的,但心里还是有点疑惑。 脑海中仿若有一道声音在告诉他,有人一直在推动这一切,想要将他摆到划定好的位置上去,让他知道一些事情。 而那件事情,是他费尽心思也想要忘记的。 “谢愠。” 余温水又喊了一声。 谢愠站起身,走上前,有些迟疑道:“那件事和你有关吗?” 余温水愣了一下,神色柔软下来:“和我们有关。” 谢愠拉住了他的手。 大门关上,徐煜看着义无反顾就跟着NPC男友走的队友,苦笑着叹了口气。 他打开冰箱,拿出菜品,走进了厨房。玻璃外依旧黏腻爬行声不绝于耳,可徐煜的神情却平静了许多。 他一边切菜,一边若有所思的想:自己真的不能再这么经常的进入游戏了,现在,他已经有些熟悉甚至习惯这个世界的意思了。 -- 门外,余温水没有急着拉谢愠离开,而是捏着他的手,轻声道:“这个世界的所有者已经死了,虽然我和其他两个人还能撑一段时间,但也不能保证绝对的安全。只剩最后一天了,我想要带你去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所有者死了?”谢愠的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那对穿着红蓝裙子的小女孩的模样,皱起眉,疑道:“所有者……会在自己的世界里被杀吗?” 余温水轻轻捏了捏他耳垂上的耳钉,没回答,而是道:“你在那里会很安全,徐煜那边也会有人看着。到时候,你直接跟他们走就好。” 谢愠道:“那你呢?” 余温水道:“我——” 他在这里忽然停顿了一下,这个停顿很小,几乎无法察觉,随即,他低下头,让鸭舌帽帽檐的阴影打在脸上,遮去所有的神情。 “我要去确保这个世界在我们离开前不会崩塌。” 谢愠垂下眼,也不再多问,点了点头。 余温水淡淡的笑了一下,牵着他的手,慢慢走到了一楼。 一楼101号门前,血液泼满了整个楼道,连天花板上都有。血腥味浓郁,鞋子踩上去还会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黏腻声响。 谢愠低下头,在楼梯的角落里看到了没被清理干净的衣服碎片和肉沫。 是蓝色和红色的裙子碎片。 谢愠不受控制,几乎是下意识地皱起了眉。 “来啦。”0198号听到声响,打开了门,见到谢愠,他唇角露出了一个似嘲讽似嘲笑的弧度,“进来吧。这是这座楼里唯一一座没登报,还失去了主人的屋子了,在这里,你不会被房间里那些自杀的房客打扰。” 自杀的房客,说的应该就是之前谢愠见到的那个白衣女人的幻象了。 余温水冷冷地扫了0198一眼,0198号立马露出一个识趣的微笑,双手举起,后退几步。 余温水拉着谢愠走进了屋子。这间屋子和三楼的屋子陈设几乎一模一样,但氛围莫名令人安心不少,黏腻的爬行声在这里完全听不见。谢愠站在这里,只觉得头痛都被极大的缓解了。 他环顾一周,道:“那个老太太呢?”他记得游戏刚开始时,还有一个负责分发钥匙和扮演房东角色的NPC。 余温水道:“那个人就是梦魇,怪谈的化身,小七小九物尽其用,让它顺带着扮演了NPC。正如刚刚所说,这里是安全的,你可以去这间房子里的任何地方。但是记住,不要离开这间房子,游戏结束,我会回来接你。” 谢愠听他反复叮嘱,感受到男人言辞间的关心,心底热乎乎的,有些失笑,于是用力点着头,再三保证自己绝不乱跑。 余温水这才离开。 关上101的门,何芮也从隔壁的102走了出来,0198号倚着楼梯栏杆,不阴不阳道:“真是情深。” “不过,你真的确认不让他也进入梦魇?” 余温水抬起手,摘下了鸭舌帽,露出冷峻的眉眼,他淡淡地扫了0198号一眼:“这件事自始至终只是我个人的好奇,他不愿想起来,我不可能去强迫他,更不可能去欺骗他。” 余温水毫不怀疑,就算谢愠在不愿意,只要自己提出要求,谢愠也会答应。 0198号嗤笑:“你怎么知道他不愿意?说到底,你也在害怕真相,更害怕他想起来真相,不是吗?真是深情……” 余温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也是懒得回答这个问题,撩起眼皮,凉凉道:“让徐煜下来,和你一起进入梦魇,你害不害怕吗?” 0198一噎,瞪大眼睛:“你、你怎么知道?……靠。怎么一个二个都拿这件事做比较?行吧,随便你了,走吧。” 第六十章 鬼楼(20) “余哥……余哥!” 余温水是被人推醒的。 背后触感坚硬,似乎是某处的地板,随着意识清醒,一阵寒意也跟随着侵袭上身体的各处。他强撑着坐起身,感觉到喉头处卡着一口无比熟悉的腥甜液体。 自己受了伤,而且很重。 从余温水有记忆起,他就几乎没受过任何伤,这样的疼痛和虚弱感令他感觉新鲜又陌生。 他可以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此刻的身体素质,只是普通的人类玩家,而非NPC。 侧过头,余温水看向方才将自己晃醒的少年,意外地见到了0198号的脸。 他皱了下眉:“你怎么在这?我不是让你去保护谢愠吗?” 0198号闻言,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些许茫然:“余哥,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啊?谢愠?那是谁?” 听到他这么说,余温水也跟着愣了一下,停了一会儿,他道:“……你的名字是什么?” “我是白心雨啊,余哥,你为什么这么问?” 白心雨。 这就是0198号的真名? 余温水道:“没什么,刚刚做了个梦。” 白心雨舒了口气,跟着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应该是这个破怪谈在作怪。余哥,明天就要过关了,再不抓紧就来不及了。怎么办?还要继续吗?” 明天就要过关了,所以来不及了? 在游戏世界里,除了过关,难道还有其他的目标要完成吗? 余温水没急着回答,而是抬起手,轻轻摸了下自己的耳垂,冰冷坚硬的耳钉在指腹硌出清晰的触感,显示眼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魇。 “嗯。”他不动声色地试着使用NPC后台,没有任何反应,“继续吧。” 白心雨闻言,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笑,他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抖出一根纯白的烟卷,叼进嘴里,点燃。 引人注意的是,明明是烟,可点燃后,却没发出任何一点味道。想必也是什么道具吧。 轻轻吐出一口烟雾,他道:“那咱们走,陆姐还在等我们。” 余温水点了点头。这会儿他真的不得不庆幸起自己是个疏离又冷漠的人,就算拿出这样的态度敷衍,他人竟然也没察觉到什么不对。 他们二人这会儿正身处于一座类似于教学楼的建筑内,方才躺的地方正是教学楼的走廊,窗外是冰蓝色的月光,余温水抬手撩开帘子的一角,看到了夜幕下宁静的操场和树木。 “这地方也是真邪门。”白心雨咬着烟卷道:“明明就一栋楼的范围,房间的位置却不停地在变化,复杂程度真是比我当初被关的那个世界还要诡异邪门儿了。” 听了这话,余温水的眉头轻动,没露出任何破绽,心中却已泛起惊涛骇浪。 曾经也有人想过这个问题——这些副本都给了规定的逃脱和存活时间条件,那么,如果在时间超过以后,不通关,继续住下去会怎么样? 这种情况一般分为两种,第一种,玩家自主决定不通关,强制滞留,和此前酒店里的吕易一样。但这样做,在余温水的眼里,不过就是玩火自|焚而已——就算用手段让自己逃脱死亡,也永远无法离开了这个地方了。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游戏,一个人只能参与一次,通过了就能获得离开的资格,而一旦错过这次离开的机会,就相当于永远被囚禁。 第二种情况,未能在限时时间内凑足通关的条件。 虽然性质不一样,但是这两种人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死。 白心雨说自己被关住了,现在却又好端端的出现了…… 为什么?怎么做到的? 难道是那个001号利用权限,救了他?初代NPC的权限真的能这么大吗? 一个个疑问在余温水的心中浮现,又被暂时地压了下去。 余温水不是爱说话的人,白心雨似乎也有心事在思考,两人沉默地走过一段有一段长长的走廊,弯弯绕绕,上楼下楼,终于在一个楼梯口处,见到了一个浑身沾满了血的女人。 女人垂着头虚弱的坐靠在楼梯的扶手旁,奄奄一息,她的右手里握着一把尖刀,左手则攥着一只纯黑色的晴天娃娃。 余温水怔了一下,白心雨比他反应更快,立马掐了烟,跑上前去:“陆姐?陆姐你怎么样了?怎么会弄成这样?” “心雨……”被称作陆姐的女人抬起脸,艰难地抬起手,将攥着的那只晴天娃娃给了出去:“这就是这次杀死怪谈后给的东西。” 杀死怪谈。 余温水在这瞬间明白了为什么白心雨会说“马上要通关,快来不及了”这种话,因为他们的目的并不是通关,而是……杀怪谈,然后搜集怪谈爆出来的极品道具。 当初的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简直太冒险了。余温水能感觉到自己身为玩家时,身边的人都是相当信任自己,且愿意听自己说话的,既然如此,他就更不应该,也不能为了这种事,将他人的性命置于危机中。 除非……他们是找到了什么更高难度的副本,为了通关,而在搜集线索。 白心雨接过了陆姐手里的娃娃,没细看便塞进了随身携带的包里,旋即极为熟稔地开始替她进行包扎和紧急处理。 余温水走上前,抽出那只娃娃,他此前从没见过这种诡异的仿佛诅咒一般的道具,但拿到手的瞬间,一个前所未有的直觉告诉他,这是极品道具,作用是—— “预示吉凶,道具所有者只需随身携带,无论遇上任何事,娃娃都可以通过颜色告诉你这件事的好坏。黑色为凶,白色为吉,苦脸为凶,笑脸为吉。” “余哥,”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口,女人恢复了一些力气,靠在栏杆上,抬头看向余温水:“刚刚我被强制卷入了领域,救了我的人,是谢哥。” 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时候,这个人的口中听到谢愠的名字,余温水眼中掠过讶异,他脱口而出道:“真的么?” “不会错,就是他。”女人道:“他说他不希望你去找他……余哥,我、我们之前的猜测是,他的世界已经崩毁了,所以你,我,我们才会哪里都找不到他。可是见到他以后,我心里产生了一个新的猜想。” 余温水心中忽然一阵没由来的紧张,他道:“你说。” “他的世界没有崩塌,而是重建了。”女人扶住额头,拧起眉,似乎脑袋里传来了剧烈的疼痛,即便如此,她还是继续断断续续地道:“很可能,那个世界的恐怖程度,远远超过我们所有人的想象。但是,就算是这样,明天我也还是要去。” 说着,她扭头看向了白心雨:“心雨,你要不,还是留在……” “我也去。”白心雨道,“不过别误会,我进入那个世界,可不是为了姓谢的。001自从进入他的那个鬼世界,音讯全无……妈的!” 他咬牙骂了一句,漂亮精致的眉眼间终于流露出一丝余温水极为熟悉的,0198号的味道。 三言两语之间,余温水已经大致理解了目前的情况。 此刻,他们三人正在为了进入谢愠所有的那个游戏世界,做最后道具搜集的准备。在此之前,谢愠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让他们怀疑谢愠的世界已经崩塌,这个人也死了。 可就在这个被称为陆姐的女人遭遇危机的时候,谢愠却再一次出现,救了她的命。 她到底是谁?和谢愠又有什么关系? 余温水扫过浑身浴血的女人,最终什么都没说,点了点头。距离通关还有几个小时,三人不约而同地或站或坐在这阶楼梯上,四周寂静,廖然无声,仿佛暴风雨前最后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白心雨突然开口道:“001曾经救了我的命,我这条命自然也就是他的东西。所以无论他在哪里,是死是活我都要找到他。” 余温水看向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别怪我没提醒你们,明天进入那个姓谢的所拥有的游戏副本,你们可别像之前那样,觉得他还会对你们有任何的仁慈之心,因此放松警惕。我从来不信那个人,所以我有自信不会迷失,至于你们——一定多注意!” 说着,白心雨从包里把那包他刚刚抽过的,纯白色的烟给拿了出来,一把塞进余温水的手里:“余哥,这包灵烟可以镇定人的精神,让疯魔的人重新清醒,你拿着,以防万一。” 见余温水似乎想要拒绝,白心雨扯了下嘴角,又道:“别拒绝,你都快被那个姓谢的迷得晕头转向了,谁都不知道那个鬼世界里会发生什么事,拿着总有备无患。” 余温水没再说话,接过了烟。 又一阵沉默后,天总算微微亮了,女人道:“走吧……一切都准备好了吧。” 她这话不是对着白心雨说的,而是对着余温水说的。 余温水明明记忆不全,可不知怎么,嘴里几乎是不受控制地道:“嗯,放心吧,除了我们三个以外,其他所有人都会以为我们在上一次副本获得耳钉后就失踪并不知去向了。” 闻言,女人放心的点头,在白心雨的搀扶下,她站起身,三人在迷蒙的天光中,慢慢离开了教学楼,乍看之下,与其他任何的玩家没有差别。 只不过,他们并不是离开了这扇名为“真实之门”地狱,而是要前往更深的地狱,去一窥真相究竟。 第六十一章 鬼楼(完) 小七和小九死后,鬼楼就迎来了一个漫长的雨季。 坐在安静的房间内,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谢愠垂下了眼睫。这间房子果然很安全,也很安静,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过来打扰,冰箱里吃的也都齐全,在这里度过,宁静到几乎让人感觉有些无聊。 仿佛他根本没有身处在死亡游戏中。 只是余温水果然没有回来过,很可能,直到离开,自己都无法再见到他了。 再有几个小时就到通关时间,谢愠深深地叹出一口气,望向窗外的雨帘,自言自语地问道:“难道我当初做错了吗?” 不该因为一时的贪恋和头昏脑热,就欺骗余温水,自己和他的关系。 如果不欺骗,大概也就不会牵扯出那么多零零碎碎的事情了。 可是,如果没有鼓起勇气,那些吻和那些温柔的眼神,自己大概这辈子都无法得到吧。 余温水很温柔,对自己很好。可谢愠偷偷地爱了他那么多年,对朋友的温柔和对恋人的温柔,分得比谁都清。 可惜借来的总是要还的。 “让我自私一次吧。”谢愠抬头望着发霉的天花板,轻声道:“我不希望余温水想起来那些事情。” 为什么不希望? 只是因为害怕他得知真相后,离开自己吗? 徐煜说过的那句“忘记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事”像是魔咒,这段时间一直环绕在谢愠的脑海里久久不去,让他也不由得疑神疑鬼起来,或许自己也一样,失去了某段记忆? 可谢愠回望过去,每一个阶段的回忆都拥有十分清晰的连贯性,并不存在这个部分缺一块,那个部分缺一段的情况。 自己太疑神疑鬼了吧。 拿起手机,刚刚好有人在这时发来消息。 群聊因为死亡已经变得沉寂,谢愠在这个世界里本也就没怎么在意这部分的情况,这会儿还说话的,几乎都是NPC和仅剩的几个可怜的玩家了。 不过这次的消息是私聊。 【0198号:哈喽,你好啊,可以准备一下出门了。】 【0198号:087已经上楼去喊你另外一个队友了。】 【谢愠:没有别人了吗?】 【0198号:没了哦,嘻嘻,一楼的那个女孩子今早自己作死,已经死成一滩了。】 如果说这句话在现实世界由其他人说出来,谢愠都不会放在心上,但是在这里,0198号说的一滩,他很相信,那就是真实意义上的一滩了。 【谢愠:那四楼的那个人呢?】 【0198号:那个?哦,那个女的已经不行了,她完全疯了,就算出去也是个废人了。怎么了,菩萨想要渡人?】 谢愠没把他言语里的冷嘲热讽放在心上,严格来说,他并不是一个多么善良,多么乐于助人的人,也可以说,大部分时间,他都自身难保,更别提帮助别人了。 但是,正所谓别人千里之外杀人我管不着,可这种事已经发生在眼前,实在难以视而不见,更刚好的是,他还有这个拉把手的能力。 或许是因为他沉默的时间太长,0198号又发了一条信息过来。 【0198号:喂喂,说话。】 【谢愠:能救,为什么不救?】 0198号愣了一下,眼神瞬间变得复杂,旋即又扑哧一乐。 他手指如飞,在手机上打下了“所以我说,你们这些初代所有者就是爱多管闲事,这么个菩萨心肠早点从门里出去当个慈善家多好,还在这浪费人才呢”。打完一笑,又尽数删去。 不行。 他怎么又想起来001了。 都怪这见鬼的匹配机制,竟然把他和001配在了一起。 0198号点了点唇,最后发出去一句“随你”。 “喂,”何芮靠在高一层的栏杆上喊他,“人已经喊好了,出发?” 0198号扯起嘴角,有些嘲讽地笑道:“不行——谢菩萨打算去四楼渡个人。” 何芮愣了一下,道:“他还是那么……” 0198号接道:“还是那么爱多管闲事。” “……”何芮知道0198不喜欢谢愠,没多说,转而道:“你真的不见他一面?” “见谁?”0198号懒懒地撩起眼皮,视线在三楼的方向一顿,笑了下,“不见。” 他在评头论足余温水和谢愠的时候冷嘲热讽,将姿态端的比谁都高,话说得比谁都风凉,但不可否认的是,事情真的落到自己头上的时候,他也是懦弱的。 因此0198号也奇迹地理解了余温水那份小心和维护,不然他也不会明明拥有记忆,这些年却从不和失忆后的余温水交流拉关系,而是在等到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才终于亮明身份。 何芮也没多说,两人各自陷入沉默之中。 不多时,谢愠先一步出了房间门,出乎他意料的是,0198号竟然没再多说嘲讽的话,只是笑眯眯地和他一起往楼上走。 四楼的尸臭味已经到了在门外都能闻到的地步,且那种尸臭不止是腐烂,更多的是一种虫子所散发出来的臭味。 谢愠深深地拧起了眉毛,他实在很难想象,这种地方竟然还有活人居住。 见到他的表情,0198号没什么起伏地“哈哈”了一声,半笑不笑道:“别太共情,那个女孩已经疯了,对外界的什么刺激都不会有任何反应。嘛,或许人家比你这个清醒的人要更舒心哦。” 说完,他示意谢愠在外面等自己,便打开门走了进去。 疯了的人比清醒的人更舒心吗? 谢愠一哂,还真无法反驳这样的言论,他从怀里的口袋里拿出烟盒,轻轻抖出了一支纯白的烟。 0198号拎着一个瘦骨嶙峋,脱了相的女孩子走了出来,见到谢愠手里的烟卷,他一怔,愣愣道:“这盒烟……是余、049给你的?” 他神情露出古怪的复杂,似乎牵起了什么过往的回忆。 谢愠点了下头,然后将烟衔进了自己的嘴里,点火,深深地吸了一口。 无味的白色烟雾渗透肺部,又从肺部浸入四肢百骸,混杂一片的大脑瞬间迎来清凉,仿佛冷水浇下,于是迎来透心凉的清醒。 于是连带着那些乱七八糟的芜杂想法,都一同被清空了。 “原来是这种感觉。”谢愠低声喃喃自语了一句,又深吸了一口,便将剩下的烟卷随手塞进了地下瘫软着的两眼失神的女孩嘴里。 0198号看着他,顿了一会儿,才道:“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谢愠低下头理了下衣服,随即抬头轻松道:“没有啊,只是被梦魇影响了而已。” 0198号不是个爱管别人闲事的人,便也懒得多说,“哦”了声,道:“你也不用等049了,游戏结束后,我们还要在这里收拾一下烂摊子,毕竟这个世界完蛋了,得有人给他收尸嘛。” 听到这句话,谢愠眉心又一次刺痛,不知是因为余温水,还是因为这个世界的崩毁。 他点了下头。 0198拎着刚吸完烟、还有些浑浑噩噩没完全清醒的女孩子,把谢愠送到了一楼的单元楼门口,旋即就像是在躲谁一样,一溜烟消失了。 不多时,何芮也和徐煜一起走下了楼。 见到谢愠,徐煜如常地笑着打了个招呼,竟然依旧十分开朗:“嗨……咦?余哥不在吗?” 谢愠道:“他有其他事处理。” 徐煜识趣地没有深问,只笑道:“现在想来,既然余哥的身份是……”他扫了眼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四楼女孩子,没说完,顿了下,才继续道:“那我就放心了,他之前说会帮我解决进游戏这么频繁的事情,真是松了口气。” “不过,总感觉这个世界里的那些人,想要告诉我们什么……只是这样就通关结束了吗?感觉有点仓促啊。” 谢愠愣了下,也露出个笑:“你以为你在玩rpg游戏吗,还要求剧情有始有终?”说是这么说,也或许是因为距离通关的时间还有那么一小会儿,他想了一下,还是跟着思路道:“可能那个自杀案的起因,加上这个世界的死亡条件一起想,是:这些人都为外来者打开了门。” 比如三楼的住户,很可能不止一次地为那个快递员打开了门。 “这座鬼楼内藏着数个心怀不轨者,请租客们注意躲避……”徐煜喃喃了一遍刚开始时游戏的规则,但脸上的表情还是有些难以释怀,“但是原住户呢?到最后,我们的邻居也没出场。” 谢愠道:“谁说原住户就一定得是邻居的?” 徐煜一愣,想起那个梦,神色复杂:“等、等等等等,你的意思是,我们其实自始至终都和报道里的那三个人住在一起?” “你那天和我说,你做了关于那个女孩子的梦吧。”谢愠道,“但是那并不是怪谈导致的,因为在更前面的时候,怪谈就……嗯,暂时被处理了。” “哈哈……”徐煜苦笑,“果然有些事还是不要问的太明白比较好。” 谢愠弯唇笑了笑。 这个推测他心里其实早就有,但是真正确定下来,还是在0198号在101室里,说的那句“在这里,你不会被房间里那些自杀的房客打扰”这句话。 单元楼外的雨还在下,雨水的独有的土腥味和潮湿的味道在楼道内漫开,并不闷,反而很清爽,一楼楼梯道里的惨状依旧,只是时间流逝,血液结块干涸,气味也散去了许多,此时听着雨声,心中竟然感到阵阵宁静。 不久后,谢愠心中隐隐有所感觉,时间到了,于是他直起身,与徐煜对视一眼,一同迈出了单元楼。 【正在检测玩家通关条件……】 【确认存活。】 【恭喜玩家成功通关!】 第六十二章 回忆之梦(一) 清晨,风柔和地抚过侧脸,窗边的枝丫探入窗缝,在阳光温柔的照耀下,余温水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略显陈旧的天花板,自己现在大概是躺在某间卧室的床上,旁边是搭了校服外套的靠椅,书桌上散落着几张试卷,上面是大片大片的空白和大大的红叉。 他微微眯起了眼。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已经成功和其他两人进入了谢愠的游戏世界,但和余温水见过的其他所有世界都不同,这个世界没有集合点,没有游戏规则,也没有所有者和负责介绍规则的NPC。 这里只有柔软温暖的床铺,清新的清晨的风,窗外隐约的鸟鸣声。恐惧与死亡似乎已不复存在,一切都是那么的安宁,和平。 余温水抿起唇,他的潜意识告诉他,这个房间他很熟悉,且不止一次地来过这里。 动了动身体,他刚想起身,臂弯处便传来一声迷迷糊糊的呜咽,紧接着,一具温热柔软的身体便贴了上来。 余温水顿时全身肌肉紧绷,他低下头,在自己的怀里见到了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 是谢愠。 不,准确来说,是小时候的谢愠。这会儿的谢愠眉眼还没完全长开,仍带着青涩的稚气,眼角有些泛红,像是睡前哭过。他无比依恋的靠在身旁少年的怀里,睡得香甜。 余温水心里一突,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穿好衣物,走到镜子前一看。果然,不止是谢愠,镜中的自己也变得年幼了许多,看起来最多也就十四五岁。 又转身拿起桌上的试卷看了看,果不其然,和他的推测一样,现在的他们正在上初二。 身处梦魇中时,里外的时间差距极大,有可能在里面过了几百年,在外面也不过就是弹指一瞬。外面的人虽然能保证他能够离开,却无法保证他不会在其中迷失。 一两百年还好,如果是数千数万年呢?那结局就只会剩下彻彻底底的迷失,神志陷入混沌,失去所有的自我感知。 余温水放下试卷,神情凝重。他侧脸看了眼床上还在熟睡的谢愠,神色放缓了一些。 无论如何,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这条路跪着也要走下去。 推开房间的门,门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旁边是庭院和湖泊,四周树木葱郁,环境极好。走在长长的红色走廊上,余温水忽然意识到,这走廊是自己上一次在梦魇中见到谢愠时,他们身处的地方。 大抵是刚入春,枝丫都冒着新绿,余温水抬起手,指腹碾过叶面,清晨的露水带着微微的潮湿。正出神时,忽然听到走廊另一头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 “小小。”出声的是一个高挑的女人,她身穿职业西装,妆容精致,风韵优雅,唇边噙着温柔的笑意,“假日怎么醒的这么早?小愠呢?” 余温水愣了一下,指尖的力度不自觉加重:“……他还在睡。” 余彩霞加深了笑意:“哎,昨天闹得晚了吧,好了,好好哄哄他,之前因为搬家那件事,小愠一直都没怎么休息好。”说着,她抬起手,看了眼腕表,道:“公司有事,我要去A市处理一下,今天肯定是回不来了。吃饭的问题你们自己解决,家里的钱你随便用。” 余温水意识到了女人的身份,不自觉抿住唇,视线向下,点了点。 余彩霞露出笑容,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妈妈爱你。” 说完,她从包里拿出口红,简单地补了下妆,转身离开。 高跟鞋的踩踏声逐渐远去,余温水内心的震动却久久不能平息。 第一个梦魇里的谢愠推着他的肩膀,要他离开,说这个地方他不该来。 可在这个世界里,谢愠将一切都设置到了完美,不止为自己和他套了青梅竹马的身份,甚至还给了自己一个家庭,一个母亲,让他与此处产生羁绊,产生留恋和情感。 谢愠根本就不希望他离开,反而希望他永远地留在这里。 零碎的记忆随着余彩霞的几句话而逐渐复苏,余温水缓慢地眨了眨眼,脑海里的信息逐渐冒出来,这种感觉就像是当NPC被分配身份和角色的感觉。 这个世界里,他是余家的独生子,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和谢愠小学时认识,因为一个玩具打了一架,然后成为青梅竹马,上了同一所初中。 至于白心雨和那个被称作陆姐的女人,并没有在他的记忆里出现。 这也很正常,毕竟他们都属于“外来者”。 余温水呼出一口气,迈开步子,前去厨房淘米煮了粥,盖好锅盖,他原路返回,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里。 床上的少年还在睡着,他走上前,轻轻捏了捏谢愠的脸颊,看着少年睡眼惺忪毫无防备的样子,余温水实在很难想象,对方竟然是一个这么大的世界的所有者。 余家,还有学校,从小学到初中,以及周边各类商店,高楼大厦…… 很有可能,这个游戏世界的范围,是整个城市。 一座完全虚拟的虚幻的城市。 一个孤独的痛苦的徘徊的所有者。 余温水轻笑一声:自己到底喜欢上了什么人啊。 他松开了手,没急着喊谢愠起来,拉开窗帘,他拿起放在一旁的书,随手翻了起来。 -- 谢愠“唔”了一声,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来,伸了个懒腰,侧过脸,刚好对上余温水略带笑意的视线。 他一顿,耳垂不知怎么有些红:“啊,余、余温水,你怎么醒这么早?” “是你醒的太晚了。”余温水合上书,站起身,拿起一旁的衣服扔给他,“起来吧,今天我妈有事出门,早饭我煮了粥。” “哦哦,好。”谢愠一秒都没多想,便听话地穿好了衣服,又在余温水的催促下刷牙洗脸,每一个动作中都透着顺从。 余温水却慢慢地沉下视线。 他发现自己根本看不透面前的人到底是不是在演戏。 这个世界里谢愠对他的信任和依赖完全超出了正常的范围,温顺的模样与梦魇外的谢愠几乎一模一样。余温水有些怀疑,就算自己现在要杀了谢愠,谢愠都不会反抗。 都说最高超的骗术就是骗过自己,前一天在那个陌生副本里救了那个陆姐的谢愠还是非常清醒的,是个名副其实的强大所有者。但此刻的谢愠很显然,已经将他自己的记忆全部删除了。 这是个非常大胆,也非常孤注一掷的抉择。 这意味着,他放弃了真实,选择自己为自己造一个虚假的美梦。这里有他的青梅竹马,有朋友和老师,还有父母…… 如果清醒地看,一个游戏世界再大,也不过是一个巨大的谎言。里面的所有人都是NPC,失去知觉,无比麻木,没有死,却也没有活着。 可是一旦沉溺其中,放弃所有思考,那这里就是一个充满美梦的乐园。 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无比热闹。而塑造了这一切的所有者,也不再孤独。 余温水吃惊的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理解了谢愠的选择。 可问题在于,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自己变成了NPC,谢愠却变成了玩家? 而且和001与0198号不同,他们的身份转换,就连在系统中心都没有记录。 “洗好啦。”谢愠擦好脸,将毛巾挂好,走出来见到余温水正看着书桌出神,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到上面空白加红叉的试卷,老脸一红,忙上前去一把将那些“黑历史”给拢了起来。“哎呀,别看了,这不是我的真实实力!我那会儿心根本不在考试上,哼,说起来,我考这么差还得怪某人呢……” 说着,他若有若无地斜了余温水一眼,眼里带着淡淡的埋怨。 短短几句话的时间,余温水已经将整件事的逻辑理清楚了。 此前他无法再在这个世界里找到谢愠,谢愠也拒绝再和他相见,并且在自己的世界里为自己灌输了一段记忆,那就是——余温水搬家了,所以他再也不会出现了。 那个时候,谢愠是真的下定决心不再和余温水见面了。 他很清楚,自己的世界有多么复杂,且在那个位置上,对真实之门背后的种种规则看得比谁都清楚,因此早已放弃了奢望。 可余温水却不愿离开,而是回到了他的身边。 这一次,谢愠没再选择拒绝,而是顺从了自己的心,将心爱的人留在了身边。 所以才会有眼前这段,初中时期,自己要搬家,却又没有真正搬走的剧情。 余温水回神,闻言笑了笑,道:“那等会吃完饭,我给你赔罪。” “赔罪?哦?怎么个赔罪法?” “辅导你一题一题把这些试卷全部重新做一遍,让你重回真实实力。” “!!!” 谢愠涨红了脸,轻轻哼了一声,却也没反驳,快走两步,抓住了余温水的手腕:“好了好了,赶紧去吃饭吧,我都饿了。” 余温水“嗯”了声,反手扣住谢愠的手,两个少年牵着手,走在洒满阳光的走廊上,就像一幅画。 第六十三章 回忆之梦(2) 早饭后,余温水遵循承诺,拉着不情不愿的谢愠坐到了书桌前,开始为他正儿八经地讲解题目。 这些东西余温水几乎没有自己学习过的记忆,但是在见到的瞬间,那些知识点就像复苏一般,不断钻进他的脑海,连带着许多细碎的细节碎片,比如两人的学校如何,班级如何,曾经交过什么朋友,喜欢过哪些人种种。 看着眼前对习题皱着眉头咬着笔的小孩,余温水无奈地牵了牵唇角。这大概也算是谢愠消除他自己记忆前留下的一个暗示吧:他说出了所有的前情提要,只希望自己这个演员尽善尽美地配合他完成这个梦境。 只不过,余温水更加好奇,自己和谢愠究竟是怎么相遇的?谢愠以前到底是什么样子? 还有,虽然只是推测,他觉得以前的谢愠很可能非常希望脱离这个游戏,这种渴望是其他NPC所没有的,谢愠实力强劲,权限也比一般NPC要高出许多,那么,他是因为什么想要离开? 进入梦魇后短短几天,余温水心中的疑惑非但没有得到解答,反而越扩越大。 写完一张卷子,谢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大大地舒了口气,见余温水又拿起一张文科卷,忙求饶道:“等等等等,这些知识点我都是知道的,也背了,就是懒得写而已。好不容易放了假,难道我们就要一直待在家里写卷子吗?” 余温水看他一眼,道:“不然你想去做什么?” 谢愠嘿嘿一笑,身子贴过来,手臂自然地搭在余温水的肩膀上:“听说新电影上映了,我们一起去看嘛,顺便再去吃个饭。” 听到这熟悉又老套的约会路线,余温水低头轻笑,没有反驳,而是道:“可以,但是,这些卷子你又打算什么时候解决呢?我记得老师下了死命令,让你写好明天交上去吧。” 谢愠嗫嚅几下,小声道:“反正回来还可以写嘛。” 余温水敲了下他的额头:“你回来又要叫困叫累耍赖皮,最后还不是我来帮你解决?别想了,继续写吧。” 谢愠吐了下舌头,乖乖地放下胳膊,拿起笔。 余温水也从一旁拿起教材,见他实在失望,又哄道:“抓紧写,如果时间来得及,我们下午出去玩。” 闻言,谢愠扭过头来,眼神亮晶晶的,笑弯的眉眼里盈满了光:“小小,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余温水心知这个“小小”十有八九是自己的小名,无奈道:“好了,别闹了,赶紧写。” 有了“约会”的鼓励,谢愠的效率果然肉眼可见地拔高了一截,不一会便解决了所有的卷子。且如他所说,他的基础确实打的很稳,虽然最近摆了点,但知识点还是很快便学会了。 放下笔,谢愠得意道:“你看,我就说了,展现真实实力。” “嗯。”余温水帮他收拾好杂乱的桌面,道:“走吧,中午带你出去吃。” -- 在来之前,余温水心中就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因此与谢愠相处起来也就格外的有耐心。 不得不承认的是,谢愠这个世界的每一个细节做的都实在是太完美了,有时候,就连余温水也会恍惚,自己究竟是身处幻象,还是现实。 更让他有些疑惑的是,从始至终,过关条件和副本介绍都没有出现过。 那么,这个地方的出口究竟在哪里? 数月过去,余温水和谢愠一同升上了初三,进入初三后,余温水久违地感受了一次成长期的痛苦,几乎每天晚上,他都会被关节的抽痛给痛醒,然后看着一旁睡得烂熟的谢愠倍感无奈。 当然,他的个字也在抽节一样往上蹿,容貌褪去青涩,轮廓慢慢分明,眉眼间冷漠疏离的气质终于初现端倪。 初三下学期,余温水第一次接到了女生当面递过来的情书。 之所以说是第一次,是因为他曾经也接到过很多次匿名情书,不是放在他的抽屉里,就是偷偷夹在他的书里作业里,还有偷偷塞进他的外套书包里的。每一次收到,余温水都会面无表情地将那些情书带出学校,然后在角落的垃圾桶里全部扔掉。 这行为不能被其他同学看到,否则会伤害那些不知名的少女心。 而且还不能被谢愠看到,要是被谢愠发现,就算自己无意于此,也免不了要受一顿闹。 但是这次不一样,人家将情书和告白递到了眼前,余温水避无可避。 学校走廊上,身穿校服的长发少女满脸通红,充满羞涩地递出手里桃粉色的信封,小声诉说自己的心意。她对面的少年挺拔高挑,白衣黑裤,冷漠俊美,怎么看怎么是标准的校园恋情剧。 在一片起哄声中,余温水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下意识侧头去找谢愠的身影。看到窗边趴在桌子上装睡的小孩时,他一边心中苦笑“都多大的人了,竟然还会因为一个初中生的告白乱了阵脚”,一边面无表情,冷淡地回绝了面前的女孩。 回到教室,前座男生转过头,嘻嘻哈哈地调侃余温水怎么不接受,余温水没回答,只道:“老师来了。” 一直到放学,谢愠都维持着闷闷不乐的低气压。搞得余温水跟在他身边,都有些好笑:谢愠喜欢自己喜欢的这么明显,是真心觉得自己不会发现吗? 就是不知道,自己和谢愠成为恋人,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余温水唇角勾了勾,脑海中在此时莫名浮现了和谢愠在学校副本里见面时,对方惊喜又惶恐的神情,用一副几乎快哭出来的模样道:“我好想你……” 他眸光一沉。 殊不知走在前面的谢愠,也在偷偷观察余温水的神情。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余温水在搬家那件事以后,就有点怪怪的,这点怪到底怪在哪里,谢愠也说不出来,但他可以感觉到的是,余温水比以前对自己要更温柔了。 以前就够温柔了,现在还要更甚,几乎到了有求必应,可以说是迁就的情况。 谢愠当然难免飘飘然——这样对谁都保持距离,冷着脸的余温水,只对自己特别,这怎么能让他不多想呢? 可今天告白的一幕却打碎了他这点幻想。 虽然余温水明确地拒绝了那个女孩子的告白,可是,谁又能保证,以后不会出现一个让余温水喜欢的又漂亮又温柔的女孩子呢? 说到底,余温水和自己不一样,他是个异性恋,是喜欢女人的。 就算他对自己再好,也只是朋友而已。 想到这儿,谢愠啧了一声,闷闷不乐地一脚踢飞路边的小石子。 余温水多少看出了他心里在想什么,有些好笑,见他闷头闷脑的样子,心中莫名升起一种冲动。 他想要亲亲他。 可是如果自己的行为在这里发生改变,很可能会导致后续所有的一切都发生改变,牵一发而动全身,随即梦魇崩塌,那就得不偿失了。 于是余温水再怎么心痒,也只能快走两步,上前牵住了少年的手,低声哄道:“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 从鬼楼离开后,谢愠得到了徐煜强塞过来的通讯道具一个,那个被他救了的四楼女孩哭得不成人样,又紧紧拉着谢愠的衣角不放,说什么都要他留下联系方式,日后好报答他。只是当时的场面实在太像是负心汉抛弃女友,搞得小区里经过的大爷大妈都频频回望,无奈谢愠只好先答应下来,安抚了女孩的情绪。 回到家,谢愠洗了个澡,躺在卧室的床上,本该令他感到安稳和熟悉的家,此刻却不知为何变得有些陌生。 鬼楼四天,在现实世界里,也不过只有两个小时。 这些天长时间的外出和时间紊乱,还有时刻牵挂着另一个人,患得患失的心,都令谢愠无法定下心来。 就在这时,他收到了沈晨打来的电话。 “哈喽——”沈晨在电话那头听来心情不错,“最近怎么样?” 谢愠揉了揉眉心,道:“还凑合。” 沈晨听出他语气里的疲惫,讶异笑道:“怎么了,难道你又进副本了?” 谢愠“嗯”了声。 沈晨顿了会儿,道:“谢愠,你不会觉得你进副本的频率实在太高了吗?” 谢愠哪里摸得准正常进副本的频率,只能反问道:“会吗?” “会。”沈晨道,“我就算接活,最多最多也就一个月进一次。嘛,反正自己多注意,那些现实副本还算比较明显,只要不触发,运气好一点,还是可以避免的。” 然后又想到谢愠和余温水的事儿,猜测对方估计是压根不想离开,忙干咳一声,拉开话题:“对了,我这里有个有意思的活,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参与一下?” 谢愠知道沈晨口里的“活儿”十有八九就是带人过副本,他道:“具体内容是什么?” 沈晨道:“十天前,论坛上出现了一个id叫‘溺水鱼’的用户,他发了个贴,是有关于一个小村落的。据他所言,那个村落是他的老家,父母和家里的老人都住在村子里。但是几天前,那个村子出了点问题,无数细节都表明,那个村子变成了现实游戏的场所。” 说完,她笑了下:“当然,这种事儿绝不算多么少见,我看到过也没当回事儿,但是今天,那个‘溺水鱼’私聊了我,希望我接下那个单子,并且提出了一个很有趣的报酬,我觉得你可能会有兴趣。” 谢愠挑了下眉,不可否认,他的好奇心还真的被勾出来了一点:“说说?” “他可以提供游戏内一个传说级道具的线索。”沈晨道,“那个道具的效果,是可以将游戏里的人带到现实世界,当然,使用次数只有三次,时常一天。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将游戏里的人带到现实世界。 谢愠的心跳骤然加快,他沉默了片刻,道:“地点在哪?” 沈晨笑了下:“两天后,雨晴山,在W市和A市的交界,打车过来。” 挂了电话,谢愠又简单翻了几下论坛,并没有看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他将道具整理好,便早早睡下:虽然现实不过只是两小时,但四天副本带来的疲惫是货真价实的。 却没想到,再睁开眼时,他竟然会出现在余家老宅里。 应该说,是此前在梦魇里见到的,过去的余家老宅。 第六十四章 回忆之梦(3) 谢愠望着周遭的一切,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开门声吸引了视线。他一转头,就见到了身穿校服的少年余温水。 比起上次的梦魇,此时的余温水明显成熟了不少,见谢愠呆呆地坐在床上,他怔了一下,旋即笑道:“今天醒的怎么这么早?” 谢愠的心跳陡然加快,他手伸到被子里,偷偷地掐了自己一下,疼痛清晰地传达入脑海,表明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又进入了那个梦魇。 谢愠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扯起唇角,道:“做了个噩梦。” 理由都烂的和上次一样。 余温水却也没有深问,只走上前摸了摸他的头发,替他将衣物都拿好:“梦只是梦而已,别想了,起来吃饭吧,今天没有早读,但第一节 是班主任的课,别迟到了。” 班主任的课……没有早读…… 谢愠一边穿衣服一边在脑海中竭力回想,终于想起了这段“关键剧情”。 初三下半学期,余温水收到了别班女生的告白和情书,虽然余温水拒绝了,但自己还是因此与他生了许久的闷气。 这气在他人眼里,根本就是毫无缘由且莫名其妙,换了个人被这么对待,估计早就一肚子恼火加莫名其妙,溜之大吉了。 毕竟他们再亲密,也只是兄弟哥们儿,根本没有任何吃醋的立场。 可余温水不仅没被这冷脸堵走,反而更加温柔更加好脾气地凑上前来哄他。 这能怪自己喜欢上他吗?? 不能吧! 谢愠没深想,只当这里是个短暂的梦境,期限一夜,于是本着且行且珍惜的原则,他从床上蹦了起来,拍了下自己的脸,道:“对!不能再迟到了!我起来啦!” 原本见之前谢愠的闷气程度,余温水以为还要再哄一段时间的,没想到一觉睡完,小孩就自己恢复了活力,像根本不长心似得。他笑了笑,道:“洗漱完就来厨房吧。” 谢愠点头。 趁着余温水离开的时间,他悄悄回到了房间,打开书包,翻了下自己近期的作业,果然不错,是初三。 这段时间临近中考和升学,他们班又是升学班,班里气压极低,人人都是一副自危的模样,天天埋头苦学,能卷死一个是一个。 唯独谢愠,天天悠悠闲闲,能摆则摆,还摆烂得毫无心理负担。毕竟身为学神的余温水是他的青梅竹马,谢愠又不是那种怎么都点不通的愚钝学生,跟在后面学一学,在查缺补漏一下,竟然也算得上是个优等生。 他勾着唇,将作业书本重新塞回了书包,哼着曲儿回到了洗手间开始洗漱。 谢愠万万没想到,此时此刻,一门之隔的地方,余温水正沉默平静地看着他的所作所为。 刚刚谢愠醒的时候,余温水就比谁都更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或许是因为他自己就是外来者,因此对这种事更加地敏感。 在看到谢愠古怪的行为后,这猜测就更加笃定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此刻的谢愠,是他认识的所熟知的那个成年后的谢愠。 只是,他为什么会进入到梦魇里? 是0198和087搞的鬼?还是这个世界的确就是在吸引所属者的回归? 余温水收回搭在门上的手,决定不显露任何痕迹,继续遵从人设表演,他回身沿着走廊重新回到了厨房。 不多时,洗漱好的谢愠便走进了厨房,毫不客气地在桌前坐下,开始大快朵颐。边吃还不忘称赞余温水的厨艺,弄得余温水哭笑不得。 他道:“睡好了,不生气了?” 谢愠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这个世界里,前一天被当面告白递情书的事情,顿了一下,缓缓道:“生气干什么?说到底,这也不是你的错……” 余温水失笑:“难得这么讲理。” 谢愠顺嘴接道:“你说的我好像之前不讲理似得。” 旋即对上身旁少年笑而不语的神情,哽了下,道:“反正,今天我开心!” 余温水道:“好,你开心。” 被哄一般附和的少年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明明壳子里已经换了人,可当他弯起眉眼,看向自己时,眼里的喜爱和恋慕分毫未少。 -- 初中的一切都令谢愠感到熟悉又陌生,记不起面孔却有印象的同学,模糊的座位表,任课老师和各类考卷作业。 还有,侧头就能看到的,身穿校服的余温水。 这会儿谢愠的座位在靠走廊窗户的第五排,余温水则在正中第三排,这样的座位排序,极大地方便了谢愠上课时明目张胆地偷看余温水的背影。 台上老师的板书写了一排又一排,书本敲了讲台好几次,但谢愠基本没分出半点注意力给他,而是一直呆呆地看着余温水的背影发呆。 一边发呆,一边在脑子里来回地绕之后发生的比较重要的事情。 其实初中时,自己的感情都还算能够控制在稳定的阈值内,真正的爆发,是在高中。 中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谢愠的模样和身高终于也开始了翻天覆地的改变,进入高中后,给他送礼物情书,远远芳心暗许的女生也多了起来。 可谢愠多,余温水更多。高中是个青春蓬发的时间段,情窦初开的男生女生私下里看对了眼,便偷偷拉起了小手,比初中时要成熟许多。在这样的环境里,就算无心于此的,也多少被影响了。 因此上高中后,缠着余温水的人只有变多,没有变少。且和初中那些扭扭捏捏的不同,那些人缠是真的缠,不止缠余温水,还缠谢愠。 下课了,在窗户边上、教室门口守着,送早餐送面包送零食送奶茶。 放学了,继续守着,黏着被问来问去,要去哪里?想去哪里?有没有空去哪里? 如此云云,有时就连假期都没法得到清净。 余温水为人冷淡疏离,很不好接近,相比之下,他的青梅竹马谢愠就要好接近许多。那个时候,追求余温水的那些人找的最多的人不是余温水本人,而是谢愠。 想到这里,谢愠深深地叹了口气。 早知道,自己在初中就该先下手为强,还免去了后面的一系列麻烦。 不过想是这么想,做,谢愠肯定是不敢做的。 就算他曾用谎言和余温水亲密地相拥接吻,但这样的行为,并不影响他看到初中时的余温水就脸红心跳,眼神闪躲,惊慌欣喜地像个真正的初中生。 不对,等等。 谢愠忽然意识到,这里并不是自己的曾经,而是一个虚幻的梦境。 也就是说,自己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完全不需要任何顾忌的呀! 反正是自己的梦,那肯定要和自己的想法走。 比如自己想要弥补曾经的遗憾,在初中时就对余温水告白,将自己压了那么久的情感和爱意倒出来,全数倾倒在 只是谢愠还有些忌惮梦魇的存在。按理说自己已经离开了副本,就应当不会再受到梦魇的影响了才是,可现在…… 不是他多心多疑,而是这个梦的内容实在太真实,也太诡异了。 如果真的是身处于梦魇中,那自己的行事,还是要更小心一点才是。 纠结来纠结去,谢愠最后还是怂了,决定再观望一下,再说其他。 -- 而这波怂,果然怂得很是时候。 第二天醒来,谢愠发现自己仍身处于余家老宅的时候,心里一半是对自己没有冲动上头的庆幸,一半是依旧没能离开梦境的不安。 可是,在等到洗漱完再次在厨房里见到余温水的那一刻,这份不安和焦躁又变成了莫名的安心。 至少,这里有自己心爱的人存在。 这就够了。 其他的烦恼,还是等之后再思考吧。 谢愠抹了把脸,扬起笑容,走到桌前:“早上好!” 余温水抬起头,微微笑了下,道:“早上好。” 余温水本以为谢愠过一小段时间就会离开,可令他没想到的是,一直到中考,谢愠都没有被换回来。 很有可能,一直到自己离开这个梦魇,谢愠才能跟着离开。 余温水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他本就是不愿谢愠进入梦魇,才会那么大费周章,一直到青年离开副本都没去看。奈何兜兜转转,还是让谢愠掺和了进来。 唯一的好处是,自己还是有能力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让对方感到开心和幸福,能时时刻刻陪伴在他的身边。 直到最后一刻真相的出现。 余温水对自己和谢愠互换的身份有许多种猜测,其中最大可能,就是这个世界后期出现了一些问题。 如此稳固且完美的世界出现问题和变动,只有一个可能:有人在尝试通关。 出现问题后,自己被迫与谢愠交换了身份…… 不对。 余温水忽然摸上了自己的紫色耳钉。 如果自己在那时就与谢愠互换了身份,那自己后来,又是通过什么方式把耳钉留给他的呢?这枚耳钉应该永远被埋葬在了游戏中才对,根本不可能让游戏外的谢愠得到。 从逻辑上就无法自洽。 所以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余温水努力回想,却只能得到一片空白的头痛欲裂。 在这份疑虑之中,中考到来了。 第六十五章 回忆之梦(4) 这几个月的时间,谢愠从一开始的不安,慢慢变得熟悉和习惯。连带着曾经荒废了的学业也在一通恶补后捡了回来。 中考后便是一个格外漫长的暑假,余温水和谢愠十分顺利地以相当优异的成绩进入了市重点。 开学那天,余温水在高中学校的门口见到了0198……白心雨。 白心雨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做什么表示,只用一个极微小的眼神示意他往学校里看。 余温水望过去。 只见学校的广场的正中,一个和演讲台类似的红布台子上,那个被称作“陆姐”的女人正身穿校服,满脸笑容地拿着话筒对台下的新生讲话:“大家好,我叫陆采,是本校的学生会会长,各位有意愿为建设本校环境做贡献的同学,可以将自己的个人简历投放到校教务处前的信箱。” 金色阳光下,漂亮高挑的女孩一身纯白校服,在讲台上笑颜如花,一时吸引了无数视线。 陆采。 余温水若有所思地将这个名字在心中咀嚼了一遍。 根据梦境中的情况来看,陆采、白心雨还有自己应该是时常组队的队友,而在这场梦境之后,自己和白心雨都成了NPC,编号为0198和049,只有陆采没有。 那她人呢?究竟是通关了,还是死了? 未知。 余温水收回思绪,装作与白心雨不认识的模样,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却发现身旁的谢愠死死盯着台上的陆采,满脸诧异。 谢愠也认识陆采? 余温水心中疑惑,他抬手握住青年的肩头,道:“怎么了?你认识她?” 当然认识!怎么可能不认识? 当了那么多年死党的人,当初在火车站莫名出现又莫名消失的人,也是一个在自己心里留下了无数疑点的人。再见到陆采,谢愠说不出这究竟是初遇还是重逢,心中的情绪实在是复杂极了。 他有许多问题想要问陆采,只可惜,不是眼前这个陆采。 “不认识。”谢愠收回视线,试图掩饰这次失态,“只是在想学生会什么的,我要不要试着去参与一下,听说对以后的规划还挺有用的。” 余温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戳穿这拙劣的掩饰,抬起头揉乱了眼前少年的头发。 谢愠松了口气,每到这种时候,他都会发自内心地感激余温水这种默不作声,不深追不强迫的温柔。 只不过……他诧异的事不止是又一次见到陆采,更让他摸不着头脑的,是在他的记忆里,初次见到陆采,是高一上学期过半,自己和余温水逃课看电影,翻墙时被身为学生会会长的陆采当场抓住,后面好一通麻烦拉扯。 可是在这里,初次见到陆采却变成了学校门口的演讲……话说,当初开学的时候,有这样的事发生吗? 谢愠抿了抿唇。 他以为自己把后来的诧异掩饰的出色,可余温水早已看破了他的心绪,将事情猜到了七七八八。 看来,谢愠不止是见过陆采,且身为唯一一个知道这个世界后续发展的人,能让他这么诧异,只可能是因为眼前的剧情是曾经没有过的。 看来,还是有些微小的地方发生了改变。这也没办法,毕竟余温水没有过去的回忆,虽然每到面临选择的时候,都有直觉和记忆碎片作为引导,但其他的日常相处和对白性格,他就无能为力了。 就像是在搭一座地基不牢固的城堡,越往上就越是摇摇欲坠。人物上的差距和改变无法避免,只能尽力维持整个世界顺利发展了。 根据新生手册上的介绍,开学第一天不会上课,而是会进行新生欢迎仪式,校长讲话,优等生讲话等等,然后就是前往各自的班级选好各自的座位,进行简单的自我介绍和课本分发,然后就会解散,到了第二天再正式上课。 前往大礼堂的路上,余温水突然感觉衣服被人轻轻拉了一下,他不着痕迹地放慢脚步,侧过头去,只见白心雨垂着眼,有些恹恹。 “你的人已经找到了。”白心雨的外貌显然也便回到了十几岁的模样,面容年轻稚气,“可是001……我怎么都找不到,你有没有线索?” 余温水低声道:“到处都找过了?” “W市都快被我翻个底朝天了。”白心雨的脸上难得流露出一丝无措,显然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余温水此前听说过,知道001号曾救过白心雨的命,是白心雨的救命恩人。大概也是因为这件事,一直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白心雨收了玩心,开始一心一意追在001屁股后面跑。 好巧不巧,001号和谢愠的关系相当不错,偶尔001也会到谢愠的世界里溜达一下。而前段时间,就在谢愠决心与余温水断绝所有联系以后,001又去了一次,这一次,他没有再从谢愠的世界里离开。 正因如此,白心雨才会和他和陆采一同进入世界。 若是换了个人过来说,自己翻遍了整个城市都找不到某个人,余温水一定不会信,至少不会全信。但是白心雨并非普通玩家,他身为核心玩家,手里极品道具数不胜数,他说找遍了整个城市,那就一定是把这座城里的每一个人都看过了一遍。 整个W市都没有…… 余温水沉思片刻,道:“我这里有两个推测。” 白心雨显然是已经完全没有办法了,急道:“你说。” “一,001根本就不在这个副本里。” “不可能。”白心雨断然道:“他绝对是来了这里。” 余温水点了点头,道:“二,001的确不在W市,而是在A市。” “这个副本是城市,但不止一座城市,而是W市和A市两座城市。” 白心雨微微瞪大了眼睛,视线不受控制地朝谢愠那头看了一眼。敏锐地察觉到他人打量的视线,谢愠刚想回头,便被余温水不轻不重地捏了下耳垂,制止了他的动作。 此时的谢愠是知道白心雨就是0198号的,之前他应该对白心雨这个人没什么印象,但是这会儿再见到可就不一定了。 谢愠果然没坚持回头,而是和余温水说起话来。 白心雨在后面看着,眉头皱起,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两个城市?一个城市的游戏世界都很可怕了,谢愠竟然可以支撑起两个城市的运行? 这个人的实力,究竟有多可怕? “余哥,你……确定吗?”白心雨道。 余温水轻轻“嗯”了声,他当然不可能说毫无根据的话:自己的母亲余彩霞时常需要飞去A市上班,父亲的公司也在A市,各种人际往来都表明A市确实存在,否则这些身处游戏里的人,是不可能产生要离开这里,前去其他地方的想法的——因为会破坏整个世界的平衡。 而且,此前见到徐煜,他不也正好是在A市上大学么? 见余温水如此笃定,白心雨咬住牙,用力一点头:“好。如果我找不到他……不,我一定会找到他的。” 余温水道:“一定会的。” 白心雨只当他在安慰自己,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便逆着人流转身朝学校门口跑去。 只有余温水清楚,自己不是在开玩笑。 白心雨是一定会找到001号的,然后,他会和001号互换身份,跌入这个充满死亡与绝望的世界里,成为一个杀人不眨眼的NPC。 送走了白心雨,余温水与谢愠一同走进了礼堂。 例行校领导的讲话很无聊,一波一波的鼓掌声就像是已经提前被彩排好,所有人都知道什么时候该鼓掌,什么时候该停下,十分有眼色。 而接下来的优等生讲话,则毫无疑问地落在了以状元身份考进学校的余温水的头上。 其实谢愠抱了一点点私心,是不希望余温水上台去出这个风头的。 正是因为这场演讲,无数的少女心悄悄许出,于是环绕在余温水身边的莺莺燕燕花花草草,在三年里锲而不舍,从没断过。 谢愠坐在椅子上,望着台上的余温水,听着周围接连不断充满惊艳语气的议论,深深叹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心上人有多好。 可是,对方从来不属于他。 就算短暂的拥有过,那也是他用谎言堆砌而成的虚伪假象。他心中清楚余温水的性格,利用了余温水对自己的特别,让余温水为这段根本不存在的情感买了单,负了责。 如果有一刻,余温水是真的喜欢自己,就好了。 谢愠唇角牵起一丝苦笑,垂下眼,轻轻地翻动着学生手册。 “……好的,谢谢余温水同学如此精彩且鼓舞人心的演讲。接下来有请学生会会长,陆采,为大家做最后的总结。” 演讲台上,余温水放下话筒,大步走向后台。幕布的遮掩下,台下的观众无法看到后台的情况。 幕布边,手持演讲稿的陆采正微微笑着看向余温水。 后台人多眼杂,余温水不欲与她多言,步子未停,径直走了过去。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陆采忽然又轻又快地说了一句话。 “他不愿让你见证最后的事实,梦魇即将失效,抓紧时间。” 余温水瞳孔微缩,他控制住了回头看陆采的冲动,敛下神情,若有所思。 第六十六章 回忆之梦(5) 陆采说的不是游戏,而是梦魇。 也就是说,她对于自己究竟是谁,来自于哪里,是非常清楚的。 这个人,来自于梦魇外的世界。 身后,陆采的演讲声已经响起,余温水并没有要等陆采下台后一问究竟的想法,而是在一顿后,径直离开了后台。 台下的人潮中,谢愠静静地坐在座位上,捧着学生手册,看起来有几分心不在焉。他容貌年轻,又身穿校服,任谁来了都看不出这具十几岁的皮囊里装着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灵魂。 或许,这个年龄还要拉得更长。 余温水隔着人群,细细打量着他。 “你到底在隐瞒什么?”余温水喃喃自语,“这个世界的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却无人能够回答他。 闭上眼重新整理过情绪,他走上前,轻轻地捏了一下谢愠的耳垂。 谢愠正出神,突然被人碰了敏感部位,陡然一惊,抬起头,眼里划过一丝戒备,又在看清眼前人样貌时重新柔和了下去:“你回来啦。” “嗯。”余温水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下去,“这活还挺累人的。” 谢愠不着痕迹地扫过周围向余温水投来的,充满惊艳和爱慕的打量目光,笑了笑:“别人想要这累还要不找呢,状元郎,你就不要凡尔赛啦。” 余温水弯了弯唇,没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像是无意提及一样,看着台上正侃侃而谈的陆采道:“说起来,之前在校门口的时候,你是不是说想要进学生会攒资历?” 谢愠愣了一秒,才迟迟想起自己当时慌乱中随意编造的拙劣借口,尴尬道:“我……我就是说说。” 又见余温水一直看着台上的陆采,视线没动过,他内心划过一丝莫名的不悦,明明知道这两个人是绝对不可能有任何关系,可内心深处的占有欲蠢蠢欲动,尖叫着不想要余温水这样看着别人。 谢愠的手指抓紧了校服的布料,嘴上依旧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怎么了?你想进学生会吗?” 余温水依旧没移开视线,听到这话,甚至还笑了一下:“确实有点兴趣。刚刚在后台的时候,刚好碰到了学生会长。她这个人……挺有意思的。” 不可能。 谢愠的心里骤然响起了这样一道声音。 不可能。余温水、他、陆采,他们三人的确是好朋友没错,但是,余温水从来没有对陆采表现过任何多余的兴趣,更遑论说觉得她很有意思了。 可是…… 可是这个世界,从他到来开始,就一直有种种微妙的、不同的变化,这些变化堆积起来,像是无数只蝴蝶,扇动翅膀,于是一阵风吹起,令原本既定的未来也偏离了轨道。 当初高一时,他们根本不知道陆采这一号人,于是也没留下什么印象。 但是这一次,陆采早早便出现,还是以那样大张旗鼓、夺人眼球的方式出现。也难保余温水的心态不会有所改变。 ……算起来,如果陆采真的和余温水在一起,他们两还真是门当户对的一对金童玉女…… 谢愠越想脸色越难看,一种难以自控的焦躁在他心底不断升腾,像是百爪挠心。 他低下头,想要掩饰自己情绪上的不对,于是自然也错过了余温水这时转头朝他看过来时,眼里的无奈与疼惜。 方才陆采借机警告,说梦魇即将失效,要他抓紧时间。 余温水此刻能抓紧时间做的事情,唯有一件:破局离开这个副本。 这段时间以来,他为了维持梦魇的稳定,一直细水长流,努力让所有事情走在原本既定的轨道上。 但是,如果梦魇真的即将失效,那他再这么温水煮青蛙下去,就只是纯粹的在浪费时间了。 想要加快世界的变化,就只能从一个人身上下手。 那就是这个世界的所有者,谢愠。 他方才有意将欣赏陆采的话语说得很暧昧,而成效也卓然,青年失魂落魄地靠在椅子上,眼神与肢体动作都充满了不安。 想问,又不敢问。 他明明是喜欢自己的。 余温水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心中开始思考另一个问题。 无论是现在还是当初,谢愠都毫无疑问是喜欢自己的。否则身为一个门内的所有者,他不可能一次又一次地救自己,挽留自己,甚至还为自己塑造了这样一段温柔又美好的虚假回忆。 谢愠的实力强劲,能支撑起两个城市的运转,这样的实力,即便是与所有的NPC与所有者相比,都可以说是第一。 可是,谢愠在自己面前,却无时无刻不是小心翼翼,充满愧疚,卑微得近乎讨好…… 重逢后,谢愠说过,自己死在一场车祸里。 这段记忆显然是虚假的。 所以这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谢愠编出了这么一段记忆? 余温水抬起手,轻轻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耳垂。 紫色的耳钉依旧在那里。 这里依旧是梦魇世界。 “余、余温水。”一旁,谢愠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吞吞吐吐道,“你……可千万不能早恋啊。” 余温水怔了下,转过头。 谢愠一脸正气:“高中生,还是要以学业为主。” 余温水望着他,忽而莞尔:“你说得对。” 谢愠见他附和自己,偷偷松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松完,便听余温水又道:“不过,我的确有了一个喜欢的人。” 咚! 仿佛一块千钧巨石砸下,心脏传来一阵剧痛。谢愠瞪大了眼,张开嘴,却发不出声。 一向细心到连他皱几次眉都数得清楚的男人,这会儿却丝毫没发觉他的不对劲,远远地望着台上正在演讲的少女,唇角弧度温柔:“不过,我也是刚刚才发现就是了。” 谢愠这下彻底慌了。 他甚至感觉自己的膝盖、关节,全都失去了力气,周围的声音离他愈来愈远,脑海里传来一阵嗡鸣。 耳旁不断回响着余温水的话。 “我有了一个喜欢的人。” 不会。 不会的。 不可能的!!余温水明明会一直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他怎么会喜欢上别人?……他怎么能喜欢上别人! 那个人是谁? 是陆采? 谢愠心里在一瞬间划过了烈火般的怒意与寒冰般的杀意。 在冰火两重天的炙烤中,他闭上眼,拼命克制住自己不要失控。 不能失控…… 如果他失控的话,这个世界就会…… 他必须、必须必须维持住这里的平衡…… 抓在座椅扶手上的手不断收紧,然后,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掌覆了上来。 谢愠猛地睁开眼。 身旁,余温水侧过脸来,神情担忧:“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谢愠怔了怔,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起来,”余温水半拉半抱着将他带了起来,“我带你去医务室。” 谢愠下意识想拒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靠在余温水的怀里,感受着令人眷恋的体温,破罐子破摔:“是有点不舒服。” 头顶,青年的声音关心中略带责怪:“傻子,不舒服就早点说啊。” 他闭了闭眼,轻轻“嗯”了声。 话说起来,刚刚自己是在想什么来着? 必须维持住这个世界的平衡? 这个世界的平衡……又怎么能是他能控制的呢? 真是昏了头了。 第六十七章 回忆之梦(完) 校医室里空无一人,老师临时有事,在桌上留了张纸条便匆匆离开。余温水将谢愠安顿在里面的床上,回身在柜子前仔细查看有没有能用上的药品。 谢愠躺在床上,望着校医室灰白色的天花板,脑子里飞速回想曾经的种种回忆,却始终无法想起余温水有过喜欢谁的端倪。 难道……过去真的发生了改变? 不,不对。这里不是过去,这里只是一场真实而冗长的梦境。等到梦醒了,再见到余温水,他依旧会温柔的亲吻自己,在自己的谎言之中,他们会是最亲密的恋人。 谢愠努力想要稳住自己的心神,可嫉妒与心痛依旧在疯狂漫延。 这里是梦境,不是真的。 所以……他想要做什么都可以。 反正不是真的!!! 最终,情感打败理智,占据了上风。 “余、余温水。” 余温水打开柜门拿药,听到呼唤,他并没有急着回头,而是将药盒拿出来以后,又从饮水机处倒了杯热水,才走回床边,微微笑道:“来,吃完药喝点热水,今天大概也就是同学之间互相认识一下,你先好好休息,晚点我来接你回家。” “不是。”谢愠一下抓住了余温水的手腕,“我、你……你刚刚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对。” “是谁?” 余温水适时地在脸上表现出尴尬与无奈:“抱歉,现在暂时还没办法告诉你。”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谢愠的声音骤然提高了好几度,他急切地半坐起身:“那个人是谁?” 余温水看着他,脸上神情却无比平静:“你为什么这么想知道?” “我……”谢愠闭了闭眼,半响,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他破罐子破摔道:“因为我喜欢你!” 话音落地,校医室里陷入了一片寂静。 谢愠睁开眼,两只眼睛死死地看着地板,迟迟不敢抬起头看面前人的反应。 心脏在他的胸膛里剧烈跳动,就在刚刚那个瞬间,谢愠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回到这个时候。 他的心里,大概一直都对当初没有表明自己心意这件事感到无比的后悔。 背负了数年的心意说出口后像是放下了千钧的重担,心中先是一片轻松,但紧接着,不安、焦躁、恐惧、慌乱……种种情绪便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 他根本不敢去看余温水的神情,深深地低着头,像是在等待一场审判。 余温水看着面前的青年,眼神一点点变得柔软。 他蹲下身,单膝跪地,拉住了谢愠的手,一字一句道:“我喜欢的人就是你。” 余温水本以为紧接着便是两情相悦,可是面前的少年听了他的话,却依旧低着头,没有任何动作。 他察觉到了不对劲,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谢愠?” “你是谁?”手腕突然被一阵大力捏住,“谢愠”猛地抬起头,脸上神情冰冷,两只眼睛瞳孔漆黑,没有一丝光亮:“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余温水吃痛,拧着眉毛“嘶”了一声,听到他的痛呼,手腕上的力道竟然真的减轻了一些。 察觉到这个变化,他一怔,旋即反应过来,眼前的人大概已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成年谢愠,而是还没失去记忆的,身为“所有者”的谢愠。 自己不同寻常的举动竟然将他给引了出来。 余温水沉下脸色,眯起眼,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 明明是同一副皮囊,装进了不同的灵魂后,给人的感觉也大不相同。 他所遇见的谢愠,温柔平和,同时又坚韧坚强。 而眼前的“所有者”谢愠,不言苟笑,眉眼间像是凝着霜,冻得人心里发抖。 这样的谢愠,让余温水感觉既陌生又熟悉。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被捏住的手腕,试探道:“你抓得我太疼了,能松开吗?” “谢愠”愣了一下,皱起眉,没说话,但手还是乖乖松开了。 这下余温水确定了。尽管内里的灵魂变了一个,但说到底还是谢愠,他依旧喜欢自己,也会心疼自己。 余温水深呼一口气,反手重新牵住了“谢愠”的手,见他眼神依旧警戒,苦笑道:“我就是余温水,本人。” “谢愠”怀疑又困惑道:“……你不像他,而且……你是个NPC。” 余温水点了下头:“我确实是NPC。”他想了想,也不知该如何表达,干脆道:“不过我来自未来。” “谢愠”挑了下眉,歪头道:“你为什么要答应我的告白?” 果然,谢愠所有的一举一动,这个“谢愠”都是能感知到的,只不过因为某些不明不白的原因,一直潜藏着。余温水道:“因为在未来,我们已经是恋人关系了。” 闻言,“谢愠”呆了一瞬,脸上露出了茫然无措的表情,他脸色微红,难以置信地看着余温水,磕磕巴巴道:“什、什么?” 这会儿,余温水总算是从这副样子里看出了一点儿熟悉的感觉。他笑了笑,大着胆子搂住了谢愠的背,见他没有反抗,低头亲了亲他的唇。 “谢愠”满面通红,看着面前偷摸喜欢了许久的人,已经彻底晕头转向了,不过他还是保有理智,问道:“你怎么会变成NPC?我明明和你说过很多次,不要与真实之门牵扯太深!你怎么还是……” 听到这个问题,余温水心中一瞬间闪过失望的情绪:这个没失去记忆的“谢蔚”竟然也不知道,大概他的记忆是和梦魇里的时间线同步的。 他摇了摇头:“变成NPC以后,我就失忆了。重逢以后,你告诉我,我那时候出了车祸。” “车祸?”“谢愠”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他笑了一会儿,摇头肯定道:“不可能。” 余温水笑了笑:“我也觉得,大概知道我彻底失去记忆以前,都一直在你的世界里。” 而他相信,在“谢愠”的地盘,自己是不可能因为车祸而死的。 那么,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愠”也是一脸沉思,忽然,他抬起头,道:“这里要坍塌了。” 余温水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是在说梦魇。 从拉偏剧情开始,余温水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此时倒也不慌乱。 “谢愠”转过头来看着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我有一个猜测,你要不要听?” -- 谢愠睁开了眼睛,看到了自己房间的天花板。周围的陈设熟悉而温暖,他缓过神,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从那个梦魇里成功脱身了。 在里面时感觉无比冗长,可出来以后再回望,却又觉得有些短暂。 不过,想起最后,梦境里余温水竟然答应了自己的告白,谢愠的唇边又牵起一抹甜蜜的笑意。 总得来说,是个好梦。 虽然不知道进去和离开的契机究竟是什么,但回顾一下自己青涩的学生时期,谢愠还是挺乐意的。 只是在梦魇里,有时他会恍神一下,觉得自己……可以操控那个世界。 实在是太奇怪了。 手机上有一通来自沈晨的未接来电。谢愠缓了缓神,回拨了过去。 “喂——”沈晨接起来,声音懒洋洋的,听起来也是刚刚睡醒,“谢愠?你可算接电话了,我还以为你那边又出状况了呢,等你等得我都睡着了。” 谢愠干笑两声:“哈哈。” 沈晨道:“不会真出了吧!你这是什么运气啊……” 谢愠道:“没什么,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你找我有什么事?” “哦,对。”沈晨抓了抓头发,坐起身,“之前我不是和你说过了雨晴山的事?现实游戏村落的那活。” 对谢愠而言,那已经像是许久以前的事情了,他回想了一下,道:“那个‘翻车鱼’委托过来的工作?我记得,是深山老林里疑似被划分为现实游戏的小村庄。” 沈晨道:“本来计划是明天再动身,但事情有点不对,我们现在得提前走了。” 谢愠道:“出什么事了?” 沈晨的语气沉了下来:“就在几小时前,那个村庄旁边的河流里发现了大量尸体。” 原本只是猜测,现在尸体出现,猜测也变成了事实。 而且,有尸体,还是大量尸体,也证明了这次游戏的难度绝不会低。 谢愠也变了脸色,他快走两步到衣柜前,随手扯出几件衣服:“我们在哪儿碰面?” “W市车站,那边不通车,我们要一起做大巴过去。”沈晨道,“带好道具。” 谢愠道:“好。” 为了节省时间,加上也已经不缺钱,谢愠直接喊了辆车将自己送到了车站。他以为自己动作已经够快,却不想一下车,就看到身穿牛仔外套的少女已经站在车站前等着自己了。 沈晨背了只小巧的双肩包,看到谢愠,她招了招手。 谢愠提着自己的包走上前,回头看了下车子,低声道:“要不直接坐车去?比坐大巴快一点。” 沈晨摇了摇头:“不行,那边的地方如果游戏领域太大,很容易把司机也牵扯进去。” 谢愠道:“那大巴车就不会吗?” 沈晨诡异地笑了一下:“他们这些开大巴车的,对于这些神神道道的事儿,可比我们有经验多了,他们是最不容易被拉入真实之门的人群之一。” 正说着话,一辆灰白破旧的老旧巴士缓缓驶入车站,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咯吱声,车门打开。 谢愠迟疑地看着车身上斑驳的油漆痕迹,又抬头看了眼大巴车的编号。 404。 Not Fou d。 一股不安的气息瞬间漫延开来。 “别看了。”沈晨小声道,“走吧,这是唯一一辆通往我们目的地的巴士。” 第六十八章 蛇冢村(1) 自从进入真实之门后,比这还诡异的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谢愠呼出一口气,平了平心态,跟着沈晨一同走上了大巴车。 沈晨从口袋里拿出了两张车票,这不是她买的,而是“翻车鱼”在她接过委托后寄过来的。 驾驶位上的是一个带着灰色渔夫帽的大叔,胡子拉碴,形容憔悴,看着像是有几天没睡过觉了。两只浑浊的眼睛随意瞟了一下沈晨手里的车票,便点了点头,态度很是敷衍。 谢愠有些担忧地拧起眉,和沈晨咬耳朵道:“这司机不会是疲劳驾驶吧。别地方没到,咱们先在车上出事了。” 沈晨看他一眼,道:“不用担心,如果真出什么事,司机疲劳驾驶和车祸应该是危险性最低的事了。” “……”谢愠张了张嘴,莫名有些无言以对。 他侧头向车厢内部看去,讶异的发现车上除了他们以外,竟然还有三名乘客。 最前排坐着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稀疏的老太太,瘦小干瘪,看起来起码有七八十岁。一身大红花袄,裹得严严实实,旁边座位上放着个编织袋,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中间靠右坐着的是个中年西装男,双手抱着公文包,身体蜷缩在座位上,时不时四处张望一番,看起来有些神经质。 最后排则是一个带着头戴式耳机的十八九岁的男孩子,一头杂乱的黄毛,脸上戴着大大的墨镜,身上穿的衣服和鞋子都是名牌货,看着像是都市里家境殷实的小少爷。 谢愠与沈晨对视一眼,都没说话,选了中间靠前的左边位置坐了下来,与那三个人都保持了一段距离。 与想象中不同,这辆大巴车破是破了点,行驶起来竟然十分平稳,车窗外放眼望去,是阳光明媚的田园风光,碧色的麦浪一波接着一波,远处天空湛蓝辽阔,白云舒卷,令人心胸舒畅。 谢愠道:“这里景色倒是不错。” 沈晨托着下巴,却是兴致缺缺:“哪儿的乡下不都是一个样子?” “小姑娘,你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 突然,一道苍老的声音横插进了他们的对话,两人都是一怔,抬头看去,只见先前坐在最前排的老太太竟然不知何时换了位置,跑到了他们的座位前面。 谢愠定了定神,开口问道:“老婆婆,您对这里很熟悉吗?” “你问的是雨晴山,还是蛇冢村?”老太太苍老浑浊的眼里闪过一道精光,“不过无论是哪个,婆婆我都很熟。” 蛇冢村。 听到这个名字,谢愠心里一滞,眉头不由得拧了起来,他侧脸看了眼沈晨,她也是一副脸色不佳的样子。 很显然,她也不知道那个被列为现实游戏的村庄竟然叫做这个名字。 “听起来您是本地人。”沈晨道,“我和我男朋友是过来旅游的,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可以推荐一下?” 老太太顿了下:“旅游?”她脸上露出一个诡谲的笑容,“旅游好啊,蛇冢村可是个好地方,适合旅游。特别适合你们这样年轻的小情侣。好玩的地方嘛,你们到了就知道了。” 谢愠头脑一转,也跟着笑了起来:“其实我们是听了蛇冢村的传闻以后,慕名而来的,老婆婆,你既然是本地人,可不可以和我们说一说那个传闻究竟是不是真的?” 却不想话音刚落,老太太的神情就变了。她奇怪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你们……是听了传闻以后,慕名而来?” 还真有传闻! 谢愠本是诈她一下,没想到真诈出了东西。 “对,”沈晨瞬间便领会了谢愠的意思,帮腔道:“我们都很喜欢这些东西。” 老太太长叹一声:“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可千万别搞这些封建迷信的东西!” 说完,背过身去,竟然一步一步蹒跚地走回了自己原先的座位上。 谢愠与沈晨面面相觑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无语。 沈晨低声道:“这老太太脖子手腕上挂的不是佛珠就是护身符,竟然还说我们封建迷信。” 谢愠道:“嗯,你看到了吗,她旁边那只编织袋里装的全是纸折的金元宝。” 沈晨皱起眉:“老一辈人喜欢用这玩意儿代替纸钱……这辆车应该只停蛇冢村,她是要去那边给谁烧纸?” 谢愠道:“刚刚那村子不是死了很多人么。” 沈晨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很抱歉道:“这次是我的问题,没问清楚那村子的名字。操……你不害怕蛇吧?” 谢愠对爬行动物说不上喜欢,但是也不害怕:“还好。” “那就行。”沈晨看向窗外,“也不知道蛇冢村那个传闻到底是什么,看那老太婆的样子,不像是个好地方。” 谢愠安慰道:“反正都不是好地方,至少这地方还落个风景好。” 沈晨:“……谢谢,并没有被安慰到。” 就这么开了三十分钟,一路平稳,没有任何异状。就在谢愠和沈晨两个人昏昏欲睡,以为就要这么平平安安地到达蛇冢村的时候,大巴车突然停了下来。 察觉到刹车,谢愠一个激灵,立马清醒了。他皱起眉,警觉地在车内环视一圈,却见其余三人脸上都带着诧异。 刚刚劝他们不要封建迷信的老太太动作极快的从怀里摸出了一本佛经,转着手上的佛珠,闭上眼睛念念有词起来。 西装男恐惧地尖叫道:“怎么回事?这是出什么事了?!车为什么会停?!” 最后排,一身奢饰品的黄毛少年也摘下耳机,皱着眉打量着四周。 沈晨叹了口气:“还是出事儿了。” 谢愠没说话,手已经伸进了口袋,随时准备掏出道具。 司机并没有理睬他们,而是伸出手,按开了前后车门。 车外空荡荡的,除了空气,什么都没有。 但车上的所有人都知道,有什么东西被司机放上车了,只是他们看不到而已。 西装男像是被掐住了喉咙的鸡,再叫不出任何声音,惊恐万分地发着抖,他蜷缩在座位上,恨不能把自己团成一个小球。 黄毛少年收起了耳机,不再想方才一样吊儿郎当,坐直了身子,也是一副随时待战的模样。 谢愠心中默默记着数,大约两分钟后,前后车门才终于关上,车子重新开始了行驶。 沈晨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我猜,游戏已经开始了。” 谢愠道:“不用猜,确实已经开始了。” 沈晨愣了一下,刚想问你怎么这么确信,还没开口,便看到侧边车窗上,一行血淋淋的小字浮现出来。 ——“欢迎来到蛇冢村。” 【蛇冢村的篝火庆典】 【难度:四星】 【参与人数:?】 【游戏场景:蛇冢村。】 【游戏规则——】 【一、玩家不可拒绝游戏,否则死亡。】 【二、进入蛇冢村后,玩家身份更改为“游客”。请热情参与篝火庆典前的准备工作,并尽情享受篝火庆典。】 【三、参与了准备工作的玩家可以得到纪念徽章一枚,篝火庆典后,参与玩家可得到纪念手链一条。】 【四、没有手链的玩家不可离开村庄,否则立即死亡。】 【五、蛇冢村的夜晚偶尔会有野兽出没,请游客们注意躲避。】 【六、得到手链的玩家,将判定为通关游戏。拥有纪念徽章的玩家通关时可额外获得道具[大蛇的祝福(珍稀)]】 【游戏守则:绝对公平、绝对真实、绝对守信!】 【游戏——开始!】 可获得额外道具? 谢愠与沈晨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疑惑。 沈晨摇了摇头:“我之前也没遇见过这种情况。不过,这个现在不是重点,重点是……” 谢愠道:“参加人数未知。” 沈晨“嗯”了一声:“很不对劲,一般来说,游戏都会明确介绍参加人数到底有多少的。” 谢愠想了想,道:“我之前遇见过一次参加人数会变动的情况。” 沈晨挑了下眉:“说说。” “那是我第一次进门。”谢愠道,“当时的游戏人数是七,不过后面又加了句正在增加的标识,进去以后也确实遇见了在我之前进入游戏的玩家。” “我懂了。”沈晨若有所思,“那这次应该也一样了,村子里大概率也会出现前几轮进入游戏,但还没完成游戏的玩家……也就是说,这个篝火庆典并不是到了那天,就可以过关,必须要我们‘参与’进去。” 而这个参与的方式究竟是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谢愠点了点头:“不止如此,这个问号,可能代表着参与游戏的不只有我们玩家,还有……” 还有方才司机放上来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未知玩意儿。 沈晨面色沉凝,沉默了一会儿,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你刚刚怎么知道游戏开始的?那会儿还没出字呢。” 谢愠说不上来原因:“我也不知道,当时莫名就有那种感觉……” “喂,你们。” 身后传来一声招呼,谢愠回头,发现是那个黄毛少年。 黄毛站在他们的座椅后面,居高临下地望下来:“要不要一起组个队?” 宇岩风 第六十九章 蛇冢村(2) 无论如何,这开场白都真够没礼貌的。 沈晨怎么说也是个叛逆少女,心里有不爽,当场便呛了回去:“组队?组什么队呀,不好意思,我和我男朋友情深意笃,暂时……还没有容纳第三个人的打算呢。” 这下,别说是黄毛,就是谢愠都被她膈应了一下。原本沈晨说他们是情侣关系,毕竟也是为了套话和做人设,谢愠便没多说,现在,他是真有点哑然失笑了。 少年脸色一僵,恼怒道:“你、你在说什么呢!我不是那意思!刚刚的规则难道你没听到吗?” 似乎见沈晨还想装傻,他匀了匀气,尽量语气平稳道:“别和我说那些虚的,我从上车起就一直盯着你们,无论是开车门,还是规则出现,你们的表现都很冷静,一点慌乱都没有。普通情侣?骗骗那老太婆还行,骗我就算了。” 沈晨还想再说什么,谢愠抬手将她拦下。他道:“那你说说,我们为什么要和你组队?” 黄毛往前看了眼,又往旁边看了眼,见那两个人都没往这边看,这才压低声音道:“我以前就住在蛇冢村。你们刚刚是诈那老太太吧,和我组队,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谢愠挑了下眉,黄毛看着是个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他也懒得绕弯了,直白道:“你也是玩家?进过多少次游戏?” 黄毛见他还算好交流,松了口气道:“四次。” 同是玩家,看起来也不像有敌意的样子,沈晨的态度也软了些,没先前那么咄咄逼人:“你是看到了论坛的消息以后赶过来的?认识‘翻车鱼’吗?” “对,虽然挺多年没回来过了,但毕竟是我老家,看到消息以后就想回来看看情况,只是没想到在车上就进游戏了。”黄毛道,“翻车鱼?那是什么?一种鱼?” 见他不认识这个ID,沈晨不欲多言,摇了摇头:“算了。” 黄毛又道:“这游戏难度四星,我一个新人,没队友是铁定死的,找你们也是想抱个大腿。怎么说,互惠互利一波?” 他这番话说的直白又实诚。 谢愠看了眼沈晨,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便道:“好。” 黄毛脸上的神情放松了许多:“我叫于泽秋。” 说完,抬手摘下了脸上的墨镜,露出了一张还有些稚嫩的娃娃脸,整个人看起来几乎像个初中生。怪不得要带墨镜,否则就他这么一身装扮,到乡下来,是难免要那些喜欢捡软柿子捏的混混们遭打劫的。 谢愠和沈晨也各自报了名字,大巴车座位宽敞,于泽秋干脆把自己的包拎过来,和他们挤在了一起。 “蛇冢村之所以叫蛇冢村,你们大概也猜到了。”于泽秋缓缓道,“村子东面有一座悬崖,悬崖底下就是蛇冢,据说已经存在上千年了……别看我,这年限我也觉得挺不太真实,但一百多年是肯定有的。” 谢愠道:“一般人应该都会觉得这东西不详吧,蛇冢村怎么还拿出来当村名用?” 其实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心里多多少少已经有猜测了,问出来只是为了确认。 果不其然,于泽秋道:“因为蛇冢里埋的不是普通的蛇,是大蛇神。” 沈晨闻言讶然:“这村子不会是信奉蛇神吧!” 于泽秋点头默认。 谢愠脑子里想得却是另一件事情:“蛇性本淫……” 说起这个,于泽秋脸上露出一点尴尬的神情:“嗯,据说村子与大蛇神签订了契约,每隔百年供奉一对童男童女出去,便能得到大蛇神的庇佑,就算是无法生出孩子的人,也能保得子嗣绵延不绝。” 他说得十分含蓄,不过沈晨还是听懂了。 怪不得那老太太在听说他们是慕名而来的时候,眼神那么奇怪,原来是以为他们两是不孕不育,跑过来求子来了! 她红了红脸,自己也觉得好笑,扶额笑出了声:“这也太……” 她的后半句话没能说完,一声刺耳的“滋滋”声打断了她。 三人不约而同地止住了话头,抬头朝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只见大巴车顶端一前一后的两颗灯泡都不约而同地开始闪烁起来。老式的大巴车上装得也是老式灯泡,亮起来是橘黄色的光,一闪一闪,晃得人心下难安。 车厢里,老太太的念经声就没停过,西装男也一直蜷缩在自己的位置上瑟瑟发抖,安静的很。 沈晨移开视线,望了窗外一眼,轻轻的说了一句:“马上要过隧道了。” 谢愠与于泽秋神色都是一凛。 在真实之门里,一个异变的产生往往只代表着开始,像是多米诺骨牌。灯泡的异状是第一张骨牌,它倒下了,意味着接下来还会有更多情况发生。 隧道里漆黑一片,里面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 三人谁都没说话,但都不约而同地从各自的包里拿出了道具。 大巴车一直往前行驶,没有给他们任何做心理准备的时间,便驶入了隧道。原先看着远处的田园风光,还觉得行驶速度不算很快,但进隧道时,隧道口“嗖”地一声自车窗边掠过,耳膜因为气压改变传来压迫感,这才意识到,他们一直都在飞速奔向目的地。 隧道里有隧道灯的存在,因此并非一片漆黑,但冗长的隧道和封闭的环境还是令人心生不适。谢愠的注意力从车内移到了车外,这才迟迟意识到,一路上风光确实很好,但是这么长的时间,他们在路上连一辆车都没遇见过。 像是这方圆几十里的人迹全都消失了、清空了,也可能……是被真实之门所影响了。 虽然是乡下,但一路上这么多小集落,起码也有一千多号人。现在,这些人呢? 谢愠又想起了发布规则时,人数那一栏上那个大大的问号,心中苦笑一声:别是因为参与人数太多,真实之门怕吓着他们,才没公布吧! 隧道灯不算很亮,因此隧道里还是有些昏暗的,车厢里的灯一直滋哇乱闪,惹得人心烦。突然,在某一次灯亮的间隙里,谢愠借着车窗的反光,看到了什么。 他眯起眼睛,身子微微前仰,想要看得更仔细一些,等真正看清后,他脸色一变。 只见原本空空如也的前排座位上,此时竟然坐着一个黑漆漆的人形轮廓! 谢愠侧脸看了眼旁边的座位,用肉眼看,座椅上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但是透过车窗,在灯泡亮起的瞬间,便可以清楚的看到,他们车上每一个空空如也的座位上,此刻都坐满了黑影! 头皮一瞬间发麻,后背也传来一阵颤栗。 怪不得之前那次停车的时间那么长,想放这么多黑影上车,确实是需要花些功夫的。 一边想着,谢愠的目光却是停在了那个西装男的身上。 原本他以为这个人就是个门内随处可见的,胆小怕事的人,可这会儿看他的动作,虽然蜷缩着,但后背却有意识地和椅背隔开了一段距离,像是想要和什么东西划分界限似得。这很不寻常。 谢愠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该不会这个西装男,就算不借助车窗反光,也可以看到这些黑影吧。 见他脸色不对,沈晨小声道:“怎么了?” 于泽秋也看了过来。 谢愠示意他们注意车窗,灯泡再度亮起,看清情况后,两人的脸色顿时变得五彩纷呈。 顿了半响,沈晨干笑道:“……这么热闹呢。” 于泽秋游戏经验少,这会已经有点说不出话来了。 谢愠想了想,问沈晨道:“你身上有镜子么?” 既然这些黑影只能在倒影里看到,他又没有西装男那双眼睛,只能另寻其他办法了。 沈晨脑子转得快,闻言立马反应过来了他的意思。她拿出一枚腮红盒,递给谢愠:“小心点用,刚买的呢。” 谢愠抽抽嘴角,接过腮红盒:“放心,丢了给你买新的。” 沈晨要的就是他这句话,欣慰笑道:“这才对嘛。” 他们两虽然警觉,但算不上紧张,聊天时语气也比较轻松。被这氛围影响,于泽秋也放松了些,没方才那么紧张了。 沈晨问他要不要一个,她那儿还有块散粉里有小镜子,于泽秋摇了摇头,指指自己那副大的能遮住半张脸的墨镜:“有时候爱装b还是有好处的。” 沈晨笑了。 这条隧道并不算很长,不多时,明媚的阳光就重新洒入了车厢,尽管灯泡还在发出让人心烦的响声,但是比起方才隧道里的情况,已经好上很多了。 光明给人带来的安心是不必多言的。攥紧的心微微松弛了些,谢愠看着窗外的景色,随口道:“还要多久才到?” 话音刚落,便看到一块木制的路牌横在街边,斑斑驳驳,上面三个红漆大字歪歪扭扭地写在上面——“蛇冢村”。 看到这路牌的同时,于泽秋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已经到了。” 大巴车的车速慢慢减缓,最终随着一声他们上车时听到的“吱呀”声,车子停下,车门缓缓地打开了。 司机沙哑浑浊的声音从前面传了过来:“到了,都下车吧。” 谢愠留了个心眼,打开腮红盒,在镜子里看了眼,等那些黑影们都下了车,才站起身道:“走吧。” 第七十章 蛇冢村(3) 听到蛇冢村这个名字的时候,谢愠脑子里第一个浮现出来的是几年前大学时无聊看的恐怖电影,里面的故事背景发生在一个偏远的苗疆村庄,泥泞、落后、神秘诡异,阴冷潮湿的气候里滋养了无数的蛇蚁爬虫。 更不用提那些颜色诡异的树林、灌木丛与长得到处都是的藤蔓了。 可下了车以后,看着眼前一栋栋颜色亮丽的小楼与脚下平整的水泥马路,谢愠才意识到,是自己太先入为主了。 面前的村庄平常的不能更平常,间或可以听到里面有狗吠声传出,路旁几只呆头呆脑的小公鸡在四处乱跑,大约是因为到了饭点,上空有几缕炊烟升起。一条小河在阳光的照耀下下,从东到南,如同亮闪闪的丝带一般贯穿了整个蛇冢村。 沈晨下了车,见到眼前的景象,也是一呆,疑惑地问道:“这里就是蛇冢村?” 似是看穿了他们的想法,于泽秋笑道:“近几年交通也发达了,到处都通了网通了车,除了大山里,哪还有那么落后的地方。” 大约是到了老家,看到情况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尽管只是表面,于泽秋的神情也放松了不少。 很快,大巴车上另外两个乘客也慢悠悠地走了下来,西装男走得是后门,老太太走得是前门。 西装男抱着公文包,神情惊疑不定地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村子的入口,往旁边走了几步,在与他们隔开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显然是没有单独进村的想法了。 老太太一步三晃地走下了大巴车的台阶,看也不看他们,径直走到了村口,一把扯开手里的编织袋,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只打火机来,竟然就在村口的地方直接烧起了那些金元宝! 烟尘与火光一下子散开,老太太嘴里念念有词的,谢愠专注地看着她的嘴巴,勉强算是分辨出了几个零碎的词。 沈晨显然也在读唇语,她道:“这老太太……是在给她儿子烧纸?” 毕竟没有亲耳听到,谢愠保守道:“可能是。” 他们都下车以后,大巴车的车门便再次关上,随着喑哑的引擎声,大巴车缓缓驶离了站台。 于泽秋正在摆弄自己的墨镜,见司机走了,有些讶然:“这司机就走了?他难道没被牵扯进游戏?” 沈晨游戏经验多一些,闻言侧头看了眼大巴车的方向,随口道:“可能他早就进游戏了,只不过他的职责是去载更多的人来这里。” 想起司机那张憔悴惨淡的脸,谢愠想,说不定事实真是这样。 一车一车的将鲜活的生命拉上车,将他们送往代表死亡的目的地,然后无限次的重复这个过程…… 只是,谢愠想不明白,如果真是这样,司机就也是玩家了,那么,他也能看到那些黑影?黑影又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有些人能看到,有些人看不到? 重重疑惑间,村子里缓缓走出一个拄着拐杖,留着山羊胡的老头,他一身灰色的中山装,花白的头发杂草般蓬乱,他看了车站前的几人一眼,张开嘴,声音沙哑而苍老:“欢迎诸位远道而来,我是村长,蛇冢村欢迎你们。” 说完,头微微向后侧了一下,紧接着,一个看着七八岁大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便跳了出来,“咯咯”地笑起来:“大家好,我叫小纽,你们就是来这里旅游的游客吗?跟我来吧,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谢愠看着小女孩,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上个世界的小七和小九。 她们两个身为所有者,却在自己的世界里被杀害了。 死人谢愠已见了很多,可听到这个消息以后,他的心里依旧涌上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就像是这件事情……他已不止一次地见过。 “谢愠,”身后沈晨见他出神,小声喊道:“创个群先,不然之后不好联络。” 谢愠回神,意识到这会儿不是想那些破事的时候,他点了点头,拿出手机通过真实之门创了群,正想邀请沈晨和于泽秋,却吃惊地发现,刚刚创的群里,竟然一瞬之间挤满了“人”,直接达到了群容纳人数的上限——9999。 沈晨也看到了这一点,皱起眉:“退群吧。我们……还是另寻其他办法吧。” 之前的酒店之行让谢愠和沈晨都是一波肥,通讯类的小道具多得很,于泽秋没进几个游戏,但道具方面也没什么问题。 各自确定好后,三人一同跟在小纽身后,走进了蛇冢村。 见他们都走了,西装男战战兢兢地,也急忙跟在了他们后面。 走进村里一段距离后,谢愠悄悄打开了手里的腮红盒,用镜子查看了下身后的情况。只见村长拄着拐杖,走到了还在烧金元宝的老太太旁边,两个人似乎说了些什么,显然彼此认识。 合上腮红盒,谢愠不动声色地将小盒子重新装回了口袋。 走在前面的小纽看到了他这个小动作,笑嘻嘻地转过头来:“这位游客,你在做什么?” 她这一回头,把跟在她后面的几个人全都吓了一跳。因为她并不是和普通人一样,转头时带着脖子肩膀和上半身一起转,而是直接把整个头都扭了过来,身子却还笔直板正地对着前面。 谢愠的脸色白了白,而后面的西装男没他这份镇定,已经惊叫了起来。 小纽看他不回答,脸上的笑容变得越来越诡异:“回答我!你在做什么?” “我在检查自己的眼睛,有点迷了沙子。”谢愠看着她,勉强平静道:“怎么了吗?” 小纽阴森森地冷笑一声:“没怎么,但是提醒你们一句哦,在蛇冢村里,你们最好不要拿出镜子一类的东西来。” 谢愠心里一动,如果是几个月前的他,这会儿估计都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了,但现在,他叫住了想要回头继续走的小纽,追问道:“是最好不要,还是不能?” 这两者听起来差不多,实际上意思可差远了。一个是做了必死,一个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小纽奇异地看了他一眼,又“咯咯”笑了起来:“你想怎么做是你的自由!村子里大家想要做什么,都是自由!” 谢愠听明白了:可以做,没有强制要求,也不是必死。只是做了的后果要自己来背。 小纽哼着歌儿蹦蹦跳跳地继续在前面领路,于泽秋小声道:“卧槽,谢哥!你竟然还敢和她说话,也太牛了吧。” 一两句话间,已经开始叫哥了。 谢愠无奈一笑:“我不问也不行啊,总不能……真就不用了吧。” 顿了顿,他又道:“刚刚在村口那个自称村长的人,你见过他吗?” 说起这个,于泽秋拧起了眉:“没见过。我离开以前,蛇冢村的村长是个戴眼镜的四十岁男人。” 谢愠点了点头,没再继续问,走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也并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蛇冢村其实并不大,但地形复杂,七拐八绕的走了一会儿,又过了河,小纽才终于停下脚步,指着路边一栋低矮的小楼道:“这就是你们住的地方了。” 只见一栋灰扑扑的两层小楼,外墙不少地方都开了裂,又密密麻麻地爬满了爬山虎,一圈围栏圈了个类似庭院的地方出来,外面还好些,里面杂草蹿得都有人腰高了,再往里看,还有个类似鸡舍的小地方,不过里面当然是没有鸡的了。 小纽将他们带到了地方,便转身要走,谢愠想了想,也是因为觉得她是个难得能说出点有用信息的NPC,于是又把她给喊住了:“等一下。” 小纽还真停下了步子,转头看他,不过这次她没故意吓他们,而是正正常常地转过了身:“咋了?” “我们来这里的时候,听说蛇冢村最近要举办篝火庆典,也都想出一份力,可不可以告诉我们……该去哪里帮忙?” 来这里的路上,谢愠留心看了周围的环境,无论是哪里,都看不出有半分即将举行庆典的热闹样子,不过确实能偶尔看到零星几个村民的影子。虽然不知道是NPC还是玩家,但有其他人在,心总是能安定一点儿的。 沈晨听了,心念一动,也看向了小纽。 小纽却不吃他这一套,笑嘻嘻道:“我怎么知道?” 也是,事关奖励,不可能那么容易就透露出来的。 谢愠也就是试试,没成功也不失落,他犹豫了一下,又问道:“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话说到一半,摇了摇头,失笑道:“不,没什么,辛苦你了。” 说完,变魔术似得从口袋里拿出一颗水果糖,递给了小纽。 小纽见到糖果,开心地叫了一声,抓过糖,连蹦带跳地跑走了。 沈晨却听懂了谢愠没说完的话,她走近了谢愠,贴着他的耳朵悄声道:“你是想问余哥的事吗?” 谢愠点了点头。 不可否认,从搭上大巴车起,他心里就隐隐期望着能见到余温水的面。 在梦魇里是一回事,真的见面又是一回事。在谢愠心里,自从上次在鬼楼分别以后,自己和余温水就没再见过了,他……真的很想他。 从进门起,余温水没有哪一次是没陪在自己身边的,因此,谢愠从没想过进门后会见不到余温水的可能性,他对这件事抱有一种理所当然的信任。 只是……往常都是一开始,余温水就会出现,这一次则不然。 是出什么事了吗? 第七十一章 蛇冢村(4) 谢愠还记得鬼楼里,余温水之所以没送自己出来,就是说有事要处理。而他也全然相信他的能力,有时甚至都快以为余温水是无所不能的了。可是…… 如果、万一…… 谢愠不想去想这两个词,太让他不安了。 皱起眉,他摇了摇头,道:“走吧,先进屋看看。”又回头看向那个从头到尾除了两声尖叫外就没发出过其他声音的西装男:“不好意思,你的名字是?” 西装男紧抱着公文包,顿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叫梁世清。” 他的声音实在太小,谢愠废了点功夫才听清:“好吧,我叫谢愠,都是玩家,就……尽量互相照应着努力吧。” 西装男没说话,依旧满脸警惕。 谢愠也不是真的要和他搞好关系什么的,只是大家都住在同一个房子里,以防真有什么需要交流的地方,名字总是要知道的。 见他不愿多言,谢愠也没勉强,对他点了点头,便和沈晨于泽秋一起进了房子。 屋内的陈设与外面一样,老旧破烂,一张低矮的红木方桌放在整个客厅的正中央,一面正对着大门的案台,上面摆的不是香炉,而是一面被打碎的铜镜。铜镜上方的墙上挂着一副黑白人像,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正微微笑着。 “这是……”于泽秋迟疑了下,“遗像?” 谢愠抬头看了看:“应该是。” 三人又各自将整间屋子探索了一遍。一楼除了正厅,旁边还有一个简陋的厨房,有多简陋呢?没有煤气灶,只有土灶台,连烧水壶都没有,用的还是煤炉子。 旁边倒是有间柴房,里面木柴和煤块都还算充足。 厨房另一边是洗手间,说是洗手间,实在太文雅了,因为里面只有一根简易的水管,厕所还是蹲厕。 沈晨难以置信道:“这水管……我们该不会就要用这东西洗澡吧!还有那个灶台,这、这也太——于泽秋!你不是说你们村子这几年通电通网发展迅速吗?这些起码十几年前的东西是什么鬼?!” 于泽秋却是拧起眉:“我根本没见过这些东西啊,就是之前我离开家的时候,蛇冢村也早就把这些给淘汰了……那会儿的村长是个喜欢追求时代潮流的人,你看马路就知道了,那都是他一趟趟去市里跑来的。可是这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个遗像,我也从没见到过谁家里会把遗像摆在正厅里的……这里真的是蛇冢村吗?” 这番话若是换了个人说出来还好,可偏偏是由在蛇冢村里生活了许久的于泽秋说出来,顿时,空气中仿佛有嗖嗖冷箭穿过,气氛变得格外沉重。 谢愠拍了拍他的肩:“这里确实是蛇冢村不会错,那两个NPC都是这么说的。游戏和现实肯定有差别的,冷静点。” 于泽秋勉强稳住心神,点了点头。 沈晨看了看他苍白的脸色,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游戏地点定在她的老家,到了地方后发现一切的一切都变得陌生又诡异,熟悉的人一个不见,她十有八九也会产生这样的怀疑。 叹了口气,她道:“去卧室看看吧。” 一楼是一间十分宽敞的大卧室,里面摆了张双人床,一扇窗户对着后院,采光还算可以。一面桐木大衣柜占据了整面墙,床铺与衣柜之间放了一个梳妆台,令所有人都头皮发麻的是,梳妆台的镜子不仅被打得稀碎,还被人涂上了血红色的颜料,向下淌了满桌。 谢愠皱了皱眉,抬起头看了眼双人床上方的相框。那是一张全家福,女人坐在椅子上,怀里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穿着中山装的男人站在她身后,三人都笑着看向镜头,看起来幸福又美满。 只可惜,这是一张黑白照片。 “这女人是外面遗像上的吧,”沈晨道,“这小女孩儿……怎么长得那么像小纽。” 谢愠道:“应该就是她。” 三人又往二楼走,二楼的两间卧房和一楼的布置差不多,只不过没有照片。朝南的那间卧室多了一个小阳台,里面摆了几个盆栽,上面还有晾衣杆,可以用来晾晒衣服。 用镜子确认过这间房子里没有黑影存在后,沈晨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二楼那间带小阳台的屋子,不知何时跟上来的西装男则抱着公文包默不作声地去了二楼的另一间。 于泽秋望了望西装男,又望了望沈晨,最后看向谢愠:“谢哥,我俩挤挤……” “别想了,你谢哥那间屋已经住满了。”沈晨很懂行,一把拉过于泽秋,“你就和我一起挤挤吧。” 于泽秋看着沈晨,羞涩道:“这样不好吧。” 谢愠安慰他道:“放心,你沈晨姐一个能打你十个。” 沈晨哈哈大笑:“确实,而且在游戏里,入夜后正是怪事儿最多的时候,到时你能兴起歪念头,我也佩服你。” 于泽秋讷讷,他看向谢愠:“你们说住满了……难道你们还有队友人没到?” 谢愠其实也不确定余温水会不会来,也不清楚他会以什么身份来,于是只含糊地点了点头。 原本他们到的时候天色还算早,看房子稍微耽误了下,一会会的功夫,天边便泛起了红霞。 云彩被霞光烘得通红,最东边的天已经提前一步暗了下去,谢愠出门看了看,一般这个时候,寻常村里都是最热闹的时候,外出劳作的回家,在家操持家务的开始煮饭,如果有小孩子,便会有嬉戏打闹声。 可是蛇冢村里什么声音都没有,整个村子像是死了一样,一片寂静。 晚风吹过,清爽惬意,身处山水间,风景又怡人,可此刻,没有一个人心里是轻松的。 “晚上吃什么?”沈晨道,“我倒是可以做,调味品也有,但是……没有菜啊。” 谢愠没说话,变也似得拿出了一把绿油油的青菜,还有两根胡萝卜。 沈晨讶道:“你这是从哪儿整来的?” 谢愠道:“外面菜地里拔的。”顿了顿,似乎是怕他们不放心,又补充道,“已经拿旁边的鸡和狗试过了,没毒。” 沈晨哭笑不得地从他手里接过菜:“这真是……唉,也好,总不能饿着肚子。” 于是,晚饭便是一道素炒胡萝卜丝和青菜汤,大米也是现成的。用灶台煮出来的米饭比电饭锅做出来的多了些烟火气,挺好吃的。 吃完以后,天也彻底暗了,毕竟在陌生的环境,三人都算是初来驾到,哪哪都不熟悉,于是晚上也不出去冒险了,洗完碗便各自回到了房间。 第二天,谢愠悠悠转醒后,他震惊地发现,自己身处的房间竟然一夜之间大变样了。 原本破旧的房间变得焕然一新,有些褪色的家具重新变得鲜亮,就连上面的照片都成了彩色。 梳妆台的镜子恢复如初,没有碎片,也没有淌了一桌一地的红色颜料。 谢愠意识到了什么,他匆匆穿好衣服,接水洗了把脸,便打开大门走了出去。 只见门前那条小路上此时正人来人往,扛着锄头去种地的,骑着自行车载着报纸的,挑着扁担的,吆喝声,笑骂声,村头还有女人叉着腰大声吼着自家小孩的名字,让他抓紧回来吃早饭。 村子的上空一道道炊烟飘起,鸡鸣犬吠,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 谢愠呆呆地看着。 昨天荒芜寂静的蛇冢村仿佛只是他们的一场梦,一觉睡过,梦醒了,于是蛇冢村也活了,一下子充满了烟火气。 忽然,他意识到了什么,拿出腮红盒,小心翼翼地对着他们照了一下。 结果没有出乎他的意料,在镜子里,他身后来来往往的并非是村民,而是一道道拥挤的黑影。 谢愠合上腮红盒,不动声色地走进了门。 这下他算是懂了。昨天他们根本没有真正进入蛇冢村“里面”,这会儿,游戏才算是正式开始。 而那一道道在镜子里的黑影,正是蛇冢村“里面”的村民们在“外面”的投影,此前他们没进过蛇冢村,在车上的时候,自然也就看不到这些人了。 如此一来,司机能看到他们,也就不奇怪了。 可是……西装男又是怎么能看到的呢? 谢愠望向二楼,眉头微微皱起。 游戏里沈晨并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没过几分钟,她便带着于泽秋走下楼来。见到谢愠,她打了个哈欠,又仔细地观察了一下他的神情,这才意识到了什么,试探问道:“出状况了?” 谢愠道:“你们二楼没有状况?” 沈晨道:“正想和你说呢。这间屋子似乎是时间回溯了,所有的家具和墙壁都变得很新。” 谢愠点了点头,道:“我们应该是进到里世界来了。” 里世界,对应的是表世界,这意味着他们进入了蛇冢村更深一层的地方。在真实之门里,这情况并不少见,因此沈晨只是略略惊讶了一下,便接受了这个现实:“有点意思。” 于泽秋按捺不住,走出房子看了一眼,退回来时,脸色难看:“这……” 谢愠和沈晨都看向他。 于泽秋慢慢道:“这地方,我在我奶奶的照片里看到过,是五十年前的蛇冢村。” “五十年前,蛇冢村举办了篝火庆典,还有……整个村子最后一场活人祭祀。” 第七十二章 蛇冢村(5) 从进入里世界那天算起,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这两天间,三人结结实实的当了一回乐于助人的大善人,村里但凡有什么鸡飞狗跳的事情,他们都要去掺和一把,成天不是扶老人找小孩就是喂鸡喂狗,一天下来土头灰脸的不说,还什么都没捞着。 唯一的好处是,每次帮完了忙,村民们或多或少都会分他们些新鲜蔬菜,至少吃饭的部分是不用发愁了。 他们也明里暗里地打听过篝火庆典的事情,最后,只有一个年轻女人悄悄和他们说了庆典会在十五天后开始,其他的,她也是守口如瓶,不愿再多透露半个字了。 十五天的四星副本。 难度比起酒店,只多不少。 而西装男自从那天进入二楼的房间以后,就像是死了一样,既不出来调查,也不出来吃饭,房门一直紧闭着。 不过只要他不害人就好,其他人也懒得去管他死活了,在这个自身都难保全的游戏世界,多管闲事和加速自己的死亡无异。 又一天做完好人好事,于泽秋坐在饭桌前,忧愁地看着桌上绿油油的一片,叹了口气:“早年听我奶奶说,蛇冢村的篝火庆典都办的很盛大,可是……这哪有半点盛大的影子?” 沈晨夹了一筷子青菜,猜测道:“可能因为我们是外乡人吧。” 谢愠“嗯”了一声,想了想:“于泽秋,之前你说蛇冢是在一座悬崖底下是吧。” 于泽秋先是点了点头,后警觉道:“谢哥,你该不会是想要去那边吧!不可能的,就算是我刚离开的时候,那边都是只有村长和村长的亲信才能进去的!我们现在是外乡人,这还是在依旧有活人祭祀的蛇冢村,要是被发现了……”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完,但是谢愠与沈晨都听懂了:要是被发现,他们怕不是刚好就会成为这次被活祭的倒霉蛋了。 谢愠“唔”了声,又道:“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给篝火庆典帮忙,会不会其实是要我们帮忙寻找适合用来活祭的对象?” 此言一出,于泽秋立马打了个冷颤:“别吓我,这……我做不出来。” 沈晨却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像她这样在真实之门里辗转了好几年的老玩家,人命在他们心里,怕不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了。说句难听点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真实之门鲜少会给玩家提供道具奖励,还是珍稀级别的,根据论坛上寥寥无几的记录,前几个奖励道具作用无一不是可以和传说想比拟的神器。 如果为此要杀几个人,其实……真的不算什么。 何况,这些村民根本不算是人类,顶多只是NPC而已。 突然,一只手拍了下她的肩膀,打断了她的思绪。 沈晨微怔,抬起头,恰对上谢愠的目光。 谢愠轻轻对她摇了摇头:“还记得那个人数后面跟着的问号吗,恐怕现在村子里住着的这些人里,有很多都是暂时失去了记忆的玩家。” “而且,一个道具罢了,不值得。” 人性深处都是黑暗的,正因如此,每个人才会为自己设下底线。但这个底线一旦跨出去了,想再回来就很难了。 沈晨眼神清明了些,她轻轻点了点头。 “但是……”话说一圈,又绕回来了。于泽秋愁眉苦脸道:“难不成这十五天里,我们就天天做好人好事吗?” 沈晨叹了口气:“先再等等吧。” 却不想,她的话音未落,便听到房子外面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啼哭。 那啼哭声像是女人发出来的,又像是幼童发出来的,总之尖锐凄厉,令人不寒而栗。 三人不约而同地放下筷子,站起身来。 沈晨干笑道:“……这么快就等到了。” 谢愠道:“确实有点快。” 五十年前的蛇冢村,自然是没有后来平摊宽阔的水泥路的,雪白崭新的楼房别墅也变成了与他们住的地方差不多的破旧模样。 灰扑扑的黄土地上,一个身穿红袄的女人躺在血泊之中,她的脖子已经断了,一道裂口从她的右侧动脉斜向下延伸到了左侧锁骨处,鲜血还汩汩地从断口涌出,刺鼻的血腥味瞬间漫延开来。 谢愠拧起眉,强压下胃里的不适,观察了一番旁边其他人的神情,奇异的发现,有一部分村民脸上露出了惊恐与慌乱的神情,还有一部分村民则面色如常,仿佛躺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一条鲜活的人命,只是一头牲口罢了。 沈晨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接近了谢愠,附在他耳旁小声道:“你的猜测没错,看来这些村民之中有的是玩家。” 于泽秋则颤抖着声音道:“这个女人……不是那天告诉我们庆典什么时候开始的那个人吗?” 谢愠的神色变得更沉。 不多时,村长拄着拐杖不急不忙地走了过来,看到女人的尸体,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又是个不听话的。” 转头对旁边一个身强力壮的年轻男人道:“五六,你去把她扔到……里去,唉,马上就要庆典了,大喜的时候,真不让人安生。” 被称作五六的男人虎背熊腰,身高足有一米九多,肌肉虬结,一张国字脸埋在他肩颈发达过头的肌肉里,甚至显得小了一号。 听到村长的话,他应了一声:“是!” 走上前,五六没有丝毫惧怕地一把抓起女人,往肩上一扛便往东边走,女人的头本就只有一层皮连着,在他的背后摇摇晃晃,鲜血洒了一路。 于泽秋喃喃道:“我今晚百分百要做噩梦。” 谢愠侧头对沈晨小声说了句什么,沈晨点了点头,拿出个道具往自己身上一拍,悄无声息地跟上了五六的脚步。 于泽秋发现了,他紧张道:“沈晨姐是要去干什么?” 谢愠道:“跟踪五六。” 于泽秋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但他并没有出言阻止。游戏世界里,比起暴风雨,更可怕的是暴风雨前的风平浪静,他们因为没有线索,已经卡了很久的进度了,再这样下去……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结局。 尸体被带走,村长拄着拐杖离开,于是看戏的村民们也各自散去了。谢愠却没有动身,依旧在血泊旁等了一会儿。 果不其然,不多时,一道穿着红色花袄的佝偻身影出现在小路的尽头。 正是那天大巴车上与他们同行的老太太。 她手里依旧提着那只编织袋。那天在村头烧了以后,现在编织袋里又是鼓鼓囊囊的。 老太太见到谢愠,愣了一下,眼里划过一丝精光:“小伙子,你和你女朋友这几天在蛇冢村里玩得如何?” 谢愠对她点了下头:“很充实。”顿了顿,又道:“不过真没想到,村长竟然是您的先生。” 这话一出,不止是老太太,就连于泽秋的脸上都露出了诧异。 老太太脸上先是惊讶,后又控制不住地浮现出慌乱的神情,她视线左右漂移,没再说话,只蹲在那摊血泊前,默不作声地拿出金元宝开始烧。 纸灰纷飞,为空气中的血腥味增添了一抹浑浊的厚重。 谢愠又站了一会儿,才和于泽秋一同回到了房子里。 于泽秋小声道:“谢哥,你怎么知道她是村长夫人的?” 谢愠道:“我瞎扯出来诈她的,不过好像猜错了。” 于泽秋惊到:“啊?不是吗?我看她那样,还以为你猜对了呢。” 谢愠摇了摇头,没再多说,而是道:“听村长刚刚说的,庆典确实是要开始了,同样的,活祭也要开始了,他们那边为了选活祭对象,肯定是有动作的。我们没必要再去漫无目的地做好人好事了,直接接近村长和他身边的人吧。” 于泽秋犹豫了下:“好。” 谢愠走到窗边,看着湛蓝的天空,心中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游戏已经进展到这会儿了……余温水却连要出现的意思都没有。 他们与普通情侣不同,一个NPC一个玩家,现实世界里无法联系,游戏世界里手机又用不了。谢愠能做的只有等待,可是等待永远是最折磨人的。 上个世界里,余温水的表现就很奇怪。 有没有可能……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是在骗他?其实他们根本就不是恋人,只是朋友,是自己鬼迷心窍,说了谎话。然后余温水生气了,才会不来找自己的…… 不,别想了。 谢愠深呼一口气,强压下不安,休息了一会儿,缓了缓神,才推门走了出去。 晚上,沈晨很迟才回来,谢愠随意炒了点东西,三人聚头在餐桌前,各自分享今天得到的情报。 比起前几天,今天的收获不可谓不多。 沈晨喝了口水,开口道:“靠,我还以为这里真是个普通村庄了,没想到后山的路那么绕,全是树,不小心踩到个树枝树叶的就要被发现,跟的我胆战心惊的。不过……收获也还可以。” 她道:“那个五六果然是把尸体送去了蛇冢。悬崖那边没什么遮挡物,我只能远远地看着,他把尸体扔下去以后,还跪着拜了几拜,嘴里不知道说了什么东西,然后才离开。最诡异的是……他离开以后,悬崖下面竟然真的传来了咀嚼声。” 第七十三章 蛇冢村(6) “因为这个咀嚼声,我多留了一会儿。但是下山的路变了,我废了点功夫才出来。” 沈晨说得轻描淡写,但其中危险其余两人都想得到,路变了,其实就是鬼打墙。在那种诡异的地方遭遇了鬼打墙…… 谢愠道:“我这边跟了下村长,他确实挺不喜欢外乡人的,但可能是规则对他的制约吧,他没赶我走,只是把我放进书房里晾了一会儿。这段时间里,我在他的书桌里找到了这个东西。” 他拿出两张被折成方形的信纸,沈晨和于泽秋都接过来看了眼:“这是……” “庆典的筹备物资清单,你看下物资会送来的时间。”谢愠道:“我觉得我们着急的点错了,这个游戏可能是个阶段性游戏,不到某个阶段,他的事件就不会开启。” 沈晨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在第一阶段,等到了第二阶段,庆典准备才会正式开始,后面可能还会有第三阶段,庆典开始,和第四阶段……活人祭祀之类的。” 于泽秋道:“意思是,我们现在还得继续等。” 说完,三人都沉默了下来。 现在最折磨人的,大概就是等待了。 沉默了一会儿,于泽秋道:“怪不得,村支书会那么说。” 村支书是个干瘪瘦弱的中年男人,戴着眼镜看起来一脸懦弱。 谢愠道:“说什么了?” 于泽秋道:“他说,明天会有一批物资进村,还会有个城里的记者过来报道庆典的相关事宜。” 沈晨眼睛一亮:“明天?那这第二阶段也不算来的很慢啊!看来明天就是争取徽章最关键的时候了!” 谢愠眼睛也是一亮,不过他的关注点和沈晨不同,他道:“记者?” “对,”于泽秋道,“好像是个男的。” 闻言,谢愠的心脏不由自主地剧烈跳动起来,虽然明天还没来,虽然根本还无法确定,可谢愠的心里就是有一个声音在说——他来了。 沈晨显然也和他想到一块去了,方才还沉凝的脸色一松,笑了起来:“哎呀,看来咱们一天三顿绿叶蔬菜的养生生活马上就要结束了。” “什么意思?”于泽秋一头雾水,“那个人是你们的队友?……不可能吧,我听村支书说村长和那个记者的关系非常好,一般来说玩家的身份不可能那么高啊。” 玩家确实不可能,但是那个人不是玩家,而是NPC。 不知怎么,方才还一筹莫展搅和成一团的情况,在听到余温水到来的消息后,突然就变的轻松也明晰了许多。 谢愠站起身道:“既然如此,那就明天去看情况吧。都早点起,蹲一下物资,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沈晨和于泽秋自然没有异议。 第二天很快便来了。 不到六点,三人便在客厅里碰头吃完了早饭,早早地出了门。 清晨的蛇冢村还很安静,来往的村民并不很多。空气中凝结着淡淡的水汽,四周白纱一样的晨雾笼罩着整个村庄,只极偶尔地能听到两声鸡鸣狗吠声。 路边的黄土地上还凝结着昨天女人干涸的血液,大片大片的黑迹印在上面,仿佛不会褪去的污痕。 谢愠看着那片污迹,忽然道:“那个女人,应该是玩家吧。” 否则,也不可能向他们这些外来人透露线索。 沈晨叹了口气:“大概吧。” 真相到底如何,已经无从知晓了。 事实证明,他们来得早是对的。朦朦胧胧的晨雾中,货车的引擎声和几人的交谈声已经隐隐传了过来。 走近了些,便看见货车的驾驶座上,司机正从驾驶座的窗口处探出半个身子与村长交谈,货车后面载着满满当当的箱子,有两个穿着背心脖子上环着毛巾的壮汉正靠着车子聊天,看样子是村子派过去的苦力了。 “昨天的推测对了。”谢愠小声道,“现在应该是第二阶段了。” 沈晨嗯了一声,捋起袖子,拽着于泽秋便走上前去,准备当个热心群众。谢愠正想也跟过去,却被沈晨推了一把:“哎呀,你是真没看见还是假没看见?” 谢愠一怔,顺着沈晨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村长身后的墙边上,正依靠着一个个子高挑的年轻男人,他头上带着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令人看不清他的长相。他的脖子上挂着一台相机,那相机款式老旧,镜头很大,此时正被男人捏在手上把玩。 引人注目的是,男人的手非常漂亮,修长且骨节分明,指甲干净圆润,指腹轻抚过镜头的边缘时,甲片下方微微泛白。 谢愠几乎被他的动作蛊惑了,人不动了,眼睛也不会动了,只死死地看着男人的手。 似乎是察觉到了这炙热的视线,男人把玩镜头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露出小半张脸。 那一瞬间,谢愠几乎抑制不住地想要扑上前去。 是余温水。 余温水当然也看到了谢愠。只是几天未见,青年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脸色苍白了些,这会儿傻乎乎地盯着自己,眼神火热的生怕其他人不知道自己和他的关系似得。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无论来这里以前做了多少心理建设,真正见到谢愠的瞬间,余温水还是对谢愠产生了心疼与怜惜的感情。 他也很想他。 之前的梦魇里,谢愠走掉以后,留下余温水和还保留有记忆的“所有者”谢愠好好的聊了一番。 而聊天的内容,将余温水心里原先的所有猜想全部都打翻了。 梦魇里,“谢愠”先是说了些无关痛痒的猜测,比如之后可能会发生什么,自己的力量是否会崩溃……紧接着,他盯着余温水,用最平淡的口吻说出了最惊人的话。 “余温水,我必须提醒你,可能你自己都没发现,你的身份是有问题的。”“谢愠”平淡道,“那个来自未来的谢愠之所以可以进入这个梦魇,是因为梦魇默认了他等同于我,可是,就算是同一个人,如果他真的变成了玩家,脱离了真实之门,这种情况也是绝不会发生的。” “没错,谢愠现在依旧是一个所有者,而你也依旧是玩家。我不知道他……或者说之后的我到底用了什么方法,但是,他的的确确是窃取了你的玩家身份,并且取走了你的所有记忆,而你代替他被关进真实之门里,成了NPC,帮他履行职责。” 余温水半天没反应过来,他紧皱着眉:“不可能……我去系统中枢查过,根本没有身份更换的记录。” “谢愠”十分不屑地笑了一声:“我想要换一个人的身份,还需要经过系统中枢?而且你和他现在身份上没有换完的残留部分,正是你们没经过系统中枢就被迫更换身份的最大证据,自然不可能有记录。” 这些天来,余温水想过谢愠可能会骗自己,也可能有隐藏的秘密。 可是,他从未想过,他会害他。 最后,“谢愠”对他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你看,我之前就说过,要你离我远一点,不要再来找我了,我……迟早会没法控制自己的。” 余温水没有说话。 他不相信谢愠会害自己,也不愿意去相信。 其实这次蛇冢村的副本,他是可以第一时间就赶过来的。 但是所有者“谢愠”说出来的真相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令余温水一时半会根本无法回过神来。 不过最后,他还是来了。 -- 前方,村长也注意到了这三个外乡人,他先是不着痕迹地拧起眉,又松开,露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你们早啊,这么早过来做什么?” “村长好,”沈晨是女孩子,年纪不大,装起乖来真有两分样子,“哎呀,我们这不是听说庆典要开始了,特地过来帮忙的。” 村长委婉拒绝:“你们是过来旅游的,怎么好意思让你们帮忙呢。” “哎呀,顺带活动活动筋骨嘛!”沈晨像是听不懂人话似得,“村长您就别和我们客气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说!” 于泽秋也道:“是啊,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直接说就好。” 村长握着拐杖,浑浊的小眼睛在他们两个之间来回转了一圈,忽然又看向了后面还在发愣的谢愠:“小伙子,你也是要来帮忙的吗?” 谢愠突然被点名,勉强将视线从余温水身上移开,他看了看村长,莫名察觉到一丝诡异。 这个问题……似乎没必要特地问自己吧。 这个问题,比起真的在关心发问,更像是在确定什么,仿佛只要谢愠点了头,就会被安上什么身份。 他不动声色的与沈晨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于泽秋。 沈晨也已经发现了这个不对劲的地方,但她并没有退缩,而是拧着眉,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轻轻点了点头。 就算要被冠上什么身份,她也认了。 这次的道具,她势在必得。 于泽秋则有些犹豫地看看谢愠又看看沈晨,最后一咬牙,也留了下来。 其实道具不道具的,对谢愠的吸引力真的不大,他无法下定决心,于是将视线投向了余温水。 余温水见他朝自己看过来,眼睛里满是求助,心尖一软,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然后,他看见谢愠几乎是毫不迟疑地便对村长道:“我不是来帮忙的,我只是来看热闹的。” 第七十四章 蛇冢村(7) 一个珍稀级别的道具,对于老玩家来说,虽然少有,但是与命相比,肯定还是命重要些的。 可是,眼前的这个道具与普通的珍稀不同,这是真实之门的规则所给予的,名字还叫“大蛇的祝福”。大蛇,在蛇冢村里,可是被用人血浇灌供奉而成的蛇神,能得到它的庇护,好处只会多不会少。 如果说整个游戏里,谢愠耳朵上那枚代表着“重生”的耳钉是最令人眼红的道具没有之一的话,那么真实之门规则赋予玩家的特权,就是第二了。 之后的游戏里不知道还会遇上什么恐怖和危险的事情,现在还在四星副本里,趁机为将来多做打算,总是没错的。 就连一向冷静的沈晨都把持不住了,可谢愠却拒绝的没有一丝丝犹豫。 村长一怔,眯起眼审视般打量着谢愠:“你确定不来?” “不来,”说完,生怕他继续多言一般,谢愠忙补充道:“这次不来,之后也不来,绝对不来!” 村长:“……” “刘村长。” 余温水放下相机,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我看他应该是不想多累,要不我带他吧,刚好我这边拍照写报道,也需要一个打下手的。” 听他开口,村长脸上的褶子舒展开来:“你带他?行,也行……这也算是给庆典的准备做贡献了。” 说罢,身子转过去,手一挥,对货车司机道:“再往村里开一些吧,我们卸货。” 司机点了点头,将探出车窗的大半个身子缩了回去,引擎发动,货车缓缓驶入了蛇冢村。 谢愠皱眉看着前面站在货车旁边的沈晨,眼神里满是担忧。 沈晨察觉到他的目光,轻轻对他点了点头,示意他放下心来。 “走吧。”余温水揽了一下谢愠的肩膀。 于是谢愠收回了视线,跟在余温水身后离开了。 太阳升起,四周朦胧的纱一般的晨雾也渐渐消散,村子的面貌重新变得清晰,连带着各种各样的声音也真切了许多。 余温水在前面走,谢愠在后面跟着,两人一前一后,路上都没有说话。 突然,余温水脚步一顿,停了下来,谢愠一愣,看向前方,恰好看到那一大片血污。猛然见到,确实挺触目惊心的。他解释道:“昨天死了个人……不知道是玩家还是NPC。” 余温水侧身,示意他走到自己身侧来,然后边走边问:“怎么死的?” “割喉,”回想到那天的血腥场面,谢愠微微皱眉,“头都快掉下来了。” “看起来像是人做的,还是?” 谢愠反应过来:“应该是……人吧。我当时没在现场。” 余温水点了点头:“尸体怎么处理的?” “那个刘村长身边一个叫五六的人把人扔进蛇冢里面了。”说到这个,谢愠难掩担忧地问道:“你这个世界的身份是什么?怎么会到那个村长身边去?是不是有什么任务需要你做?” 余温水的眉头松了松,他仗着戴着帽子,谢愠无法看到自己的神情,眼神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面前的青年:“没什么身份,其实就是辅佐村长把所有玩家变成村民……到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回到了先前他们住的房子前。 谢愠也不奇怪余温水知道他们住在哪里,他的脚步隐隐快了几分,等到余温水和他一起走进卧室,谢愠立马关上了房门,迫不及待地扑进了男人的怀里。 “我好想你,”两人独处,谢愠不再装模作样的掩饰,眼里的感情几乎要满溢出来,“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他的语气里带着撒娇的味道,余温水本想忍耐,却还是禁不住心头柔软,伸手搂住了青年的腰,将他拥进怀里:“抱歉,我来迟了。” 谢愠没再说话,抬起头,亲在了余温水的唇角。 比起一个吻,这更像是一个邀请。 余温水闭了闭眼,微侧过头,吮住了青年柔软的唇瓣。 两人唇齿相贴,温存了好一会儿才分开。 经过了几天贫瘠且充满了烦躁不安的乡村生活,此时见到恋人,谢愠心里满是欣喜,黏在余温水身上不愿放开。 余温水也由他任性,等到两人在床边坐下,谢愠才终于分出神来给他讲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一些琐事余温水心里都有数,因此只是听着,知道谢愠说起二楼那个西装男的情况时,他才颇感兴趣地一挑眉:“这么说来,他直到今天都没出过一次房门?” 谢愠也很疑惑:“嗯,我们还彻底查过这间屋子,没有什么暗道之类的。他……” 余温水道:“你说。” 谢愠叹了口气:“我怀疑,他可以在里外世界之间穿梭。毕竟他和那个大巴车司机一样,可以看见里世界的黑影。那个烧纸钱的老太太大概也看得见,只是我没法确定。” “而且,我有件事一直不太确定:于泽秋说,这里是五十年前的蛇冢村,可是有些地方,又……” 这一次,余温水替他说完了:“有些地方,又根本不像是五十年前的样子,更偏向于现代,是不是?” 谢愠点了点头。 说起这个,余温水的唇角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原因很简单,这个世界的所有者贪得无厌,拉了太多人进来,掌控力又不足,以至于整个游戏都陷入了混乱。现在这里脆弱的就像一张纸,只要有一个玩家过关,整个世界都会彻底崩溃。” 不是所有所有者都有谢愠和037这样的实力,想要将一个容纳了数百号人的大世界稳定住,需要耗费的心神是巨大的。而蛇冢村的所有者显然不清楚自己到底几斤几两,毫无规划地拉了那么多人进游戏,也不像其他游戏那样选择杀人或放逐,而是将他们全部困在游戏里…… 这样的做法,严格来说,已经算是犯规了。 谢愠也意识到了什么:“真实之门之前在规则里给玩家加了额外奖励,难道是在鼓励玩家全力通关?” 余温水点了下头:“这种情况,系统无法直接干涉,但会从其他方向入手。这个世界的所有者已经越界了,只要这轮游戏结束,他就会被清除。” 清除,就是死亡。 蛇冢村的所有者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但他依旧做了。 “蛇冢村的所有者,就是村长没错吧。”谢愠不解道:“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余温水平静地给出了答案:“他想要回到五十年前。不是游戏,也不是里世界,他想要时光倒转。” 谢愠愕然。 这话也未免太天方夜谭了。 自从进入门以来,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一件又一件的发生。可是时光倒转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无论如何,谢愠都认为是绝无可能的。 但凡有一点点可能…… 那会让整个世界都陷入疯狂。 正想说什么,忽然,谢愠的余光瞥见了一旁墙壁上挂着的全家福。 照片上,搂着孩子的女人笑的温婉,她身后的男人也笑着,幸福的光洋溢在他的脸上。 意识到了什么,谢愠低声道:“之前我就猜想过,这里可能是村长以前居住的房子。如果照片上的人是村长,而他的妻子和女儿到现在都没有出现。如果他真的想要时间回溯,那他是不是为了再见一次自己的家人?” “再细节的我就不清楚了。”余温水对这样感天动地的情节并不感冒,“不过很有可能。” 谢愠不由得有些感慨:“如果我是村长,大概也会这么做吧。” 余温水微微拧起眉头:“……怎么做?” 谢愠却没继续说,只在心里补完了接下来的话。 如果有一天你离开了我,我会用尽所有办法成为所有者,拉再多的人进我的世界也无所谓,只要真的能再见你一面,付出多少代价都值得。 不过,这话说出来实在太矫情了也有点太刻意了,像是自己抓着个机会就表现自己似得,没意思,少说多做才是真的。 谢愠没说,余温水其实也读懂了他想说的话。 他顿了片刻,低下头,释然一笑。 分开时,心里或许还会有怀疑和不安,但此时两个人在一起,于是那些怀疑也变得多此一举。看着眼前的青年,余温水很肯定,谢愠是不可能想要害自己的。 当初两人的身份交换,只可能另有隐情。 而知道隐情的人…… 不知怎么,余温水突然想起了在梦魇里,对自己发出了提醒的陆采,心念一动。 “谢愠。”他开口道,“你之前说,你做过一个梦,梦里见到了我们以前的时候,没错吧。” 谢愠一怔,虽然不知道余温水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但还是点了点头道:“对。”继而想起了什么,微笑道:“其实进游戏以前,我又做了一个同样的梦,不过那个梦非常长,里面出现了好多我们以前都认识的朋友,还有一个女孩子,虽然你可能忘了,但是那时候我们三个关系真的非常好。” 余温水瞳孔微缩,他掩饰去了自己的动摇:“那个女孩子,是不是叫做陆采?” 这下,动摇的人变成了谢愠:“你怎么知道?” 第七十五章 蛇冢村(8) 余温水没有说出实话,只是道:“我最近稍微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谢愠的眼里不由得流露出一丝慌乱,他看向其他地方,强笑道:“原来如此……” 紧接着,他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奇怪,害怕余温水继续深问,他忙转移了话题,不再聊以前的事情,而是把话题转到了近期:“说起陆采,我之前还在现实世界里遇见她了,只是那件事实在很奇怪。” 余温水果不其然被转移了注意:“怎么奇怪?” “我是在车站遇到她的,那会儿我刚刚从第一个世界里出来,其实……你走了以后,我已经有好几年没回过W市了。”本来谢愠提起这件事,只是为了转移注意力,现在他却真情实感地投入了进去:“相遇了以后,我和她聊了几句,她说她要结婚了,还劝我去你家里看一看。对了,就是因为那件事,我才会回到你家里去,见到余姨,拿到你留给我的东西。” 谢愠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耳上的耳钉:“可是拿到东西以后,司机却告诉我,陆采早在几年前就嫁人了,余姨也……早就走了。” 说起这个,谢愠的脸上染上一丝茫然和悲伤:“对不起,余温水。那段时间我总是接受不了你离开我的事实,连带着W市也不敢回,没能照顾好余姨……” 明知道父母和同学都只是当初的所有者“谢愠”给自己塑造的假象,可是听到这个消息,余温水的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一痛。 沉默片刻,他伸出手,轻轻揽住了谢愠。 同时,余温水看着墙上的照片,陷入了沉思。 他总觉得,蛇冢村背后的真相不会这么简单。 -- 安抚下谢愠的情绪,两人又上了二楼,去查看西装男的情况。 房间的门依旧是被关得死死的,虽然是老房子,但大概是由于规则的保护,房间的隔音做得极好,从外面无法听到从里面泄露的任何一点声音。 谢愠侧耳听了一会儿,迟疑地说出自己心中的另一个猜想:“他不会已经死在里面了吧。” 余温水摇了摇头:“不太可能。我们现在还没掌握住为什么有些人能看见黑影,有些人看不见的规律,不过我的初步猜想是:只有经历过一轮庆典的人,才能看到里表世界的影子。” 既然已经经历过一轮庆典,那么会在初期的准备阶段就殒命的可能实在太小了。 谢愠“唔”了一声,点了点头,视线无意识地向旁边瞥去,却意外看到了栏杆上的一抹污痕。 那抹污痕藏在栏杆下方,不细看真发现不了。 他走过去蹲下身,仔细查看道:“这是……血?” 话音未落,只听天花板上传来一阵诡异的孩童笑声,余温水喝道“小心!”,旋即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了谢愠后颈的衣料,往后大力一扯。 谢愠顺着他的力气倒在了后面的地板上,不等他反应过来,他方才站的地板上方,竟然垂直砸下来一块横梁木!只听“轰隆”一声,地板破了一个大洞,而那根横梁木笔直地竖插下去,如果余温水没有拉他,恐怕这会儿谢愠的脑浆得溅的满地。 “这……”谢愠心有余悸,强定下神,他抬头看去,神情更为愕然。 只见原本空无一物的木质天花板上,不知何时竟然趴了一个鲜血淋漓的小孩子。 说是小孩子,其实更像是一团血肉模糊的人形肉块,没有皮肤,只有鲜红的肉裸露在外,眼珠子和两排尖牙镶嵌在那肉块中,红白一片,十分骇人。 刺鼻腥臭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谢愠唇色惨白,不过很快,他的手便被余温水用力握住了。 温暖的体温从相握的手掌中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谢愠呼出一口气,终于恢复了些许力气,从地板上爬了起来:“这不会是村长的孩子吧。” 照片上的小孩圆润可爱,可面前的小鬼除了恐怖外再无其他。 余温水沉声道:“如果真是他的孩子,那这可就不是个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了。” 小鬼倒趴在天花板上,对着谢愠一通龇牙咧嘴,似乎非常想要过去攻击他,可有像在惧怕什么,迟迟不敢动身。最后,它只能恨恨地剜了余温水一眼,悻悻离开了。 小鬼走了,可天花板上骇人的血迹,和二楼与一楼客厅的惨状却实实在在地留了下来。 而且这么大的动静,西装男的门都始终紧紧关闭着,显然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开门的了。 谢愠与余温水也歇了这个念头,决定出门再去村子里看看。 前几天,谢愠和沈晨于泽秋也在村子里左右打听过,只可惜当了再多苦力,排外的偏见已经在村民们的脑子里根深蒂固了,唠嗑可以,想要试探线索,那就纯属做梦了。 但是余温水一出现,他们的态度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或许也有庆典将近的原因在,每个村民都变得和蔼可亲起来,特别是知道余温水是个记者,他手里还有照相机以后,那就更不同了,几乎可以说是热情。 对庆典的事情,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随着采访与拍照的深入,蛇冢村神秘的面纱终于被稍稍揭开。 原来,这里原先并不叫蛇冢村,而是和无数个平常的小山村一样,叫王家村。后面人多了以后,姓氏渐渐杂了,加上村子改了名,这个原先的名字也被埋葬在历史长河里,逐渐被人忘却。 蛇冢则是在某一天里突然毫无征兆地出现的。那年村子里先是闹蝗灾,后来开始闹蛇灾,家家户户连一粒米都拿不出来,本来村子就小,人数也不多,在这样下去,迟早是要灭村的。 就在这时,一个村民站了出来,小心翼翼的说,他在上山砍柴的时候,发现那些蛇全部都是从同一个地方涌出来的,那就是东边的悬崖下方。 那里是一道深不见底的裂谷,没人知道下面是什么。可在当时的村长带着村民去到悬崖以后,裂谷伸出竟传来了无数蛇嘶叫滑动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村长大着胆子朝下面看了一眼,随后,一条巨大的如同巨龙一般的大蛇便从裂谷中缓缓直起了身子。 当时在场的村民无一不骇然,有的扭头就跑,有的则立马下跪,高呼蛇神。 村长与大蛇做了一项约定——每隔五年,村子便会向大蛇进贡一对童男童女,而大蛇则庇佑蛇冢村风调雨顺,子嗣绵延不绝。 谢愠发现,村民们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无一不是满脸崇拜,似乎活人祭祀对他们而言是一件再常见不过的事情,大蛇神也不是个会吃人的怪物,而真的是庇佑他们的神。 面对这狂热而邪恶的信仰氛围,谢愠不寒而栗。 余温水借着拍摄资料的借口,拍了不少照片下来。等到了无人的僻静处,谢愠才终于开口道:“你之前称呼游戏世界里这个村长叫刘村长,没错吧。” 余温水“嗯”了声,道:“他自己介绍自己姓刘。” 谢愠奇怪道:“那就很不对了。因为于泽秋……一个曾经在蛇冢村生活过的人说过,现实世界里,也就是五十年后的蛇冢村,村长姓王。” 蛇冢村原先是王家村,既然五十年后的村长姓王,现在的村长也应该姓王才对。 余温水只说了两个字:“招婿。” 谢愠听明白了:刘村长之所以不姓王,是因为他是个倒插门女婿。 继而又想起了那个血肉模糊的小鬼。 那么小的孩子,死法却那么可怖,究竟是谁…… 余温水看出了他的想法,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他们一路上也明里暗里打听了村长家里的事情,可得到的回答要么是不知道,要么直接闭口不谈。 问到一家农户门口时,里面一个头裹布巾,身穿淡蓝碎花围裙的女人满脸警惕地上下打量了他们几眼,才不情不愿地让他们进去。 这间屋子与前面几家都不同,外面又是鸡又是鸭看着很热闹,里面却冷冷清清的,空旷又干净,卧室的门虚掩着,谢愠悄悄地走近,透过门缝朝里看,只见里面没有床和其他的家具,只有两张长桌和几把椅子。数不清的瓶瓶罐罐摆满了桌面,比起一间五十年前的农屋,里面的布置更像是一间实验室。 谢愠心里正诧异,忽然听到一声质问从身后传来:“你在看什么?” 他吓了一跳,回过头,正对上女人不满的视线。 余温水这会儿正在外面查看鸡舍,屋内就只有谢愠和女人,他舔了舔嘴唇,正想找借口,便听女人继续道:“你是玩家吧,怎么想的,单独和一个高级NPC混在一起?” 谢愠一怔,下意识想要回答,却害怕女人是在诈自己,警惕地没有开口说话。 女人叹了口气:“行了,认识一下,我叫秦辽辽,也是个玩家,不过,我是前两轮游戏进来的,在这里已经滞留了三个月了。” “三个月?”谢愠瞳孔微缩,紧接着才反应过来,游戏里和游戏外的时间流速并不一样。 秦辽辽“嗯”了声,解下头上的头巾,当着谢愠的面推开了卧室的门,走了进去。 谢愠望着她,迟疑道:“那你为什么……还有记忆?” “道具。” 回答他的并不是秦辽辽,而是后一步走进屋的余温水。 男人的神情平静且漠然,捧着相机,唇边划着一丝淡淡的弧度:“没错吧。” 第七十六章 蛇冢村(9) 秦辽辽警惕地看着余温水,并没有说话。 玩家对于真实之门的反感是毋庸置疑的,不是每个人都像谢愠和沈晨那样,能毫无芥蒂地接受一个NPC。 谢愠看出她的敌意,心下叹了一声,忙打圆场道:“总而言之,我们是来做相关采访的,那个什么……” 他正想回头示意余温水做出采访的样子,忽然听到秦辽辽略带迟疑道:“等等,你……你是余温水?” 这下,余温水和谢愠都是一怔。 由于这里没有其他高级NPC,余温水便没有继续用帽子掩盖自己的长相。听到这个问题,他没隐瞒,大方承认道:“对。” “你怎么会变成NPC?!”秦辽辽瞪大眼睛,后退了一步,“不对,你……你是怎么成功的?身份转化理论上来说是不成立的才对,为什么你能做到?” 谢愠听出了不对,拧起眉:“什么叫做‘成功’?” “你和余温水是队友,竟然不知道这一点?”秦辽辽向后撩了下头发,“老玩家都知道,余温水之所以那么拼命地收集道具,就是为了转换身份,成为NPC。” 谢愠瞳孔微缩。 想要成为NPC? 也就是说,这一切并不是意外,从一开始,余温水就是计划好的? 他内心动摇,迟疑地回过头去看余温水的神色。 却见男人面色如常,平静的仿佛只听到了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 余温水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 ——为什么?余温水会想要变成NPC? 难道现实里已经没有让他挂念的东西了吗? 那……自己呢?余姨呢? 谢愠的脸色刹那间惨白,他匆忙背过身去,才勉强压住了自己的情绪,没有太过失态。 秦辽辽也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愣了愣:“你没事吧。” 余温水则皱起了眉。 他是知道谢愠的身份实际上是所有者的,当初他之所以执意前往门内,十有八九也是为了谢愠。 可是……谢愠不知道。 当初本是不想让谢愠多想,才将事实瞒了下来,可眼前的情况越理越乱,实在无奈。 余温水轻叹一声。 谢愠强压下情绪:“……没事。那,你既然已经经历过三轮庆典,可不可以和我们透露一些庆典相关的情报?” 秦辽辽的视线在谢愠与余温水之间游离了一圈,到底没有深问。她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来,随手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可以是可以,你们能给出什么报酬?” 说着话,她的眼睛却是看着余温水的。 谢愠一笑:“报酬?不应该是你给我们报酬才对吗?” 余温水和秦辽辽都是一怔。 “别忘了你现在的处境。”谢愠收起笑容,冷冷道,“你现在只是个被淘汰的玩家,只是游戏规则与其他不同,你才勉强靠着道具和伪装活到了现在。你大可以不告诉我们,但你要想好,这个世界的难度多高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现在我和余温水还能做事,等我们也被淘汰了,你就等着吧,看看有没有比我们更强的玩家进游戏。” “这个游戏一天不结束,你就一天别想回到现实。来,不是想耗么,咱们看看谁耗得过谁。” 秦辽辽本以为他只是个扒着余温水大腿活到今天的花瓶,没想到竟然是个脑筋灵活、牙尖齿利的硬茬,一时愣在原地,一双眼微微眯起,半响,她灭了烟,道:“你们想问什么?” “庆典,还有村长的事情。” 身为玩家,秦辽辽知道的事情其实并不比其他村民多多少,只是她这段时间伪装成失忆的样子成为了村民的一员,大幅削减了他们的警戒心,这才知道了一些底下流传的秘闻。 庆典部分,秦辽辽知道的与其他村民差不多。不过对于刘村长这个人,她提供的情报就多了许多。 据说,刘村长其实并不是原先的老村长想要的女婿,本来要成为村长女婿的,是邻村一个高大帅气的年轻小伙子,那个小伙子在县城里教书,人高马大,还很孝顺,俘获了不少女孩儿的芳心。 村长的女儿长得也很漂亮,气质温婉,人也勤劳。两人一见钟情,两家父母也对彼此都很满意,于是一锤定音,直接敲下了两人的婚期。 年轻人火气旺盛,在定下婚约以后,村长的女儿便与教书老师偷尝了禁果。两人甜甜蜜蜜,如胶似漆。 然而好景不长,就在成婚的前半个月,意外发生了。 一天早上,教书老师的尸体被人发现,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被塞进了一口狭小的枯井里,捞上来时四肢断裂扭曲,原本英俊帅气的脸也不成样子,眼球破裂,牙齿掉光,胆子小的看一眼就要尖叫出声。 村长的女儿当即哭晕了过去。 村里报了警,可来的警察却将这个案子结为意外,便匆匆喊了火葬场的人过去把尸体拉去火化了。 村长的女儿当然无法接受这个结果,痛哭流涕,要为自己死去的爱人找一个说法。可是,权势面前,哪里有公道可言,她把眼泪流干了,嗓子吼破了,也无法改变既定的结局。 老村长夫妻两为女儿心痛的同时,也在担忧另一件事:原定的女婿死了,女儿也已经非完璧之身,还已和人轰轰烈烈的定过婚约。在五十年前封建落后的乡下,这样的事无疑是不为世俗所容忍的。 这样下去,女儿该怎么办?这个村子又该怎么办呢? 很快,刘村长就出现了。 刘村长原名刘满祥,是个土生土长的村里人,与英俊帅气的教书先生不同,他个头矮小,相貌平平,偶尔还有些猥琐。 他跑到了老村长面前,先是一番慷慨陈词,表达了自己对村长女儿的喜爱,又信誓旦旦的保证,自己一定会保护她,对她好,不会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老村长夫妻虽然对刘满祥不太满意,可看在他能吃苦,勤劳肯干,还真心疼爱自己女儿的份上,点头同意了。 于是半个月后,婚礼如常举行,只是新郎变了个人。 再后来,村长的女儿生下了一个小女孩,女孩长到九岁那年,村长的女儿因病去世,很快,小女孩儿也染了病,母女二人纷纷殒命而亡。 刘满祥悲痛欲绝,将她们下葬后,誓不再娶,一直到了今天。 谢愠想起村口见到的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纽,又想起趴在天花板上血肉模糊的小鬼,心里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因病去世……怎么可能会变成那副模样? 不止如此,当初那个男人和村长女儿的死,怕也是另有隐情。 余温水说得对,看来这并不是一个感人肺腑的爱情剧本。 所以,这个世界的所有者,到底为什么想要将时间倒转?他到底想要找什么? 刘村长…… 这个人实在太古怪了。 一般来说,所有者是不会在自己的世界里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的,他们更喜欢像泰迪熊还有037那样,当一个旁观者。可是,刘村长不同,他不仅参与了进来,还把所有的疑点和线索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 余温水沉思片刻,道:“我再问一个问题。” 秦辽辽点了下头:“你问。” “为什么有人能在里表世界里来回穿梭?” “原因很简单。” 秦辽辽又点燃一根烟:“他们的任务不同。比如那个送我们过来的404号大巴车司机,他也是玩家,但他也能在里表世界穿梭,因为规则需要他将人源源不断地带进来,所以给了他这个能力。” 余温水道:“那么,你认识梁世清吗?” 梁世清,就是西装男的名字。 秦辽辽的脸色瞬间变了,她沉下脸,语气中透出急切与慌乱:“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他、他不会也进来了吧。” “他进来了。”谢愠道,“和我坐得是同一班大巴车。” 秦辽辽是个聪明人,再联想余温水方才的问题,苦笑:“他……成了任务者?妈的。他明明那么胆小,何必呢……” 她抹了把脸:“他还好吗?” 谢愠实话实说:“从进入游戏开始,他就一直藏在房间里,没再出现过了。” “我知道了。”秦辽辽点了点头,“我累了,今天就这样吧,我也没什么好再说的了。” 她神情疲惫,显然还没从方才的消息里缓过神来。余温水与谢愠见状,也不强留,站起身便走了。 离开秦辽辽的屋子,时间也已经转到了午后。 谢愠呼出一口气:“回去吧,我还有事想要问你。” 余温水知道这一茬自己是躲不过的,“嗯”了声:“好。” 路上,两人遇到了刘村长,他手里提着一只拔了毛的大公鸡,还有一篮子鸡蛋,笑吟吟道:“记者先生,唉哟,今天早上时间紧,没来得及给你安排住的地方,还有这吃的,咱们村子小归小,但肉啊菜啊什么的是不少的,你缺什么,直接说就行。” 余温水也不和他客气,从他手里接过食材:“村长客气了,住的地方不用担心,我凑合着和这个助理挤一挤就行。至于报道,蛇冢村这里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我会多美言几句的。” 显然,刘村长想听到的就是这句话,连声道谢:“也好也好,你们两都是城里人,住一起刚刚好,那就多麻烦记者您了。” 余温水道:“不麻烦。” 刘村长向他们摆摆手,转身走了。 回到屋子,放下菜,谢愠立马沉下脸:“说说吧,秦辽辽刚刚说的那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七十七章 蛇冢村(10) 余温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其实这件事说起来,他自己也还是一半云里雾里的,大半结论都只是推测,和谢愠说实话,也没什么不行。 只是余温水很清楚,谢愠现在恼火的原因,只有一小部分是因为自己的隐瞒,更多的原因,是他在害怕自己想要变成NPC的原因。 想要解释这件事情,那就必须要把谢愠的身份和自己的身份全部都坦白出来,然后又要扯出更多的麻烦来。 余温水一想到这点就脑仁发疼,他望了面前脸色阴沉,眼神不安的青年一眼,无奈地想: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件事,其实是之前在酒店里第一次遇到沈晨时,她告诉我的。”余温水缓缓道,“当时我和她在镜子里相遇,然后她说漏了嘴。” 谢愠动了动嘴唇:“那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余温水道:“这件事连我自己都没弄清楚,不想让你徒增烦恼。” “我就是不懂,为什么当时的你会那么选择。” 与余温水不同,分离了太久,永远失去心爱之人的痛苦滋味在谢愠的灵魂上刻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在两人的感情上,他没法像那样做什么事都思考以后的事情,只想更珍惜当下,努力将眼下的陪伴留得更久一些。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甚至不是在抱怨余温水的隐瞒或离开,也不是在介怀他放弃了自己,而是在害怕。 如果余温水真的是因为想要探究真实之门的秘密,而选择变成NPC,谢愠都保证自己能够接受。 他是在害怕,余温水是为了某个在门内的人,为了能陪伴那个人,才选择进入了门。 谢愠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余温水,你……你不要骗我,我想听实话。” 余温水心中难以抑制的浮现出一抹心疼。他抿了抿唇,到底不忍心再欺骗这个真心爱着自己的青年:“对于这件事,我没有想起任何记忆,但是……我大概是为了一个人,才会选择成为NPC。” 这句话说出来,他突然一阵恍惚,仿佛又回到了梦魇中的医疗室里,所有者“谢愠”语气冷静,条理清晰。 他笃定地说,一定是之后的他夺走了余温水的身份。 但……如果是余温水心甘情愿给他的呢? 余温水当时也问过了这样的问题,可“谢愠”摇了摇头,苦涩地笑了一下。 “余温水,我向你保证,就算你想给我玩家的身份,或者愿意成为NPC永远陪伴我,我的确会心动,也会要你陪着我,可是到最后,我还是会选择放你离开。” “除非,我真的变了心想要害你,否则……” 否则转换身份,只会是一件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情。 因此,余温水想不想给这个身份,反而是次要的了。 只是他至今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谢愠会夺去自己的身份,还消除了两人的记忆,将他永远地留在了门内。 他确实怀疑过,可矛盾的是,谢愠对自己的感情并没有掺假。 像是冰和火贴在了一处,冻得人心里冰凉,又烤得人心中温暖,快乐与痛苦并在一处,给人感觉只剩下了煎熬。 余温水说他自己都没理清,并不是在骗谢愠,也不是在找借口。 他确实一直心乱如麻。 听到这个回答,谢愠唇色发白:“那个人是谁?” 余温水犹豫了一下。 而就在这犹豫的当口,谢愠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跌坐在椅子上:“你……你真的喜欢上了别人吗?那个人难道就那么重要,值得你抛弃一切却陪伴他?那我呢?余姨呢?你的朋友你的学业呢?既然、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你有那么一个喜欢的人,为什么还要亲我抱我对我那么好……” 他整个人都颓丧了不止一点半点,头深深地低了下去,说到最后,他的语气里染上了哭腔。 余温水只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揪住了,撕扯开钻心的疼,他正想上前说出真相,便听谢愠继续道:“既然如此,我也和你说实话吧。” “其实你和我,根本就不是恋人。” 余温水的动作一下僵住,他错愕地望着面前的青年,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我确实一直喜欢你没错,但也只是暗恋。从刚懂得情爱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可我太懦弱了,而你……太受欢迎了。” 梦魇里的回忆包裹着鲜亮的外衣,看起来暧昧而甜蜜,可此时鲜亮褪去,终于露出了原本晦涩的模样。 “你失去记忆了,所以不记得,当时真的有好多人喜欢你。偷偷送情书送奶茶的,看你打球的,在路上堵你的,还有迂回着接近我来打探你的。男的女的都有,可你一个都不喜欢。” 谢愠抹了把脸,似乎终于从这段时间以来自己给自己塑造的梦境中抽离了出来:“我是个懦夫,真的,我太懦弱了,我贪恋你对我的好,所以一直不敢把心意说出来,只敢和你当好兄弟,还为你从不交往谁而感到窃喜。我以为我们能一直那样下去,直到后来……” 直到后来,一场车祸,阴阳两隔。 一场长达十二年的爱恋,刻骨铭心,沉重到无人可捧起,最终也只能放置于墓碑之上,尽数散去。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你有喜欢的人。”谢愠深深捂住了脸,“如果、如果你早一点告诉我的话,我就……” “是你。” 余温水深深地叹了口气,心口疼得无以复加,他大步走上前,一把将青年拥进怀里:“我喜欢的人从头到尾都是你。” 谢愠在余温水的怀抱里呆住:“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余温水微微松开了他,单膝跪地,用指腹一点点擦去他眼角的泪痕。“我从我们第一次见面,还没有任何记忆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你对我而言是不一样的,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否则我怎么会一次次的救你。” 谢愠怔怔地看着他,耳朵忽然一痛,原来是余温水的手指用力捏住了他的耳垂。 这疼痛此时让他冷静了一些。 就算其他的都是假的,这枚耳钉也不可能作假。 这是全游戏里最珍贵的道具,代表着第二次生命,代表着重生。 是失去记忆以前的余温水,留给自己的最宝贵的东西。 谢愠曾经还奇怪过,为什么余温水会给自己留下这么珍贵的道具,难不成猜到了自己会进入真实之门? 此时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猜测。 谢愠怔怔道:“难道那个门里的人……” “就是你啊。”余温水轻叹一声:“本来不想和你说的,太复杂了。谢愠,还记得上个世界里我说要去办的那件事吗?其实,你做的那个梦不止是梦,或者说,那是一个独立的世界,我当时进入了梦魇,而你不知道什么原因,也进了进去。” 谢愠的眼睛蓦然瞪大:“怎么可能?也就是说,梦里的那个余温水,其实就是你?” “接下来的话,你冷静听我说。”余温水深呼一口气,“其实那个世界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包括你脑海里的所有记忆。那其实都是以前的你塑造出来的世界,谢愠,你曾经是一个所有者,而且是一个强大到足以操控两个大城市的所有者。” “而我的身份,是一个玩家。我们早就认识,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我进入了你的世界。” “我的记忆并没有完全恢复,也只知道这么多。谢愠,我喜欢的人从头到尾都只有你。” 真相所带来的冲击远比想象中的大,谢愠在原地懵了半响,都没有缓过神来。 他艰难道:“什么叫……都是假的?” 余温水心里一疼,这就是为什么他不想让谢愠知道太多。“后面可能是出了一些事,我们的身份也产生了变化,然后……都失了忆。”他没有将对谢愠当时所作所为的猜测说出来,只含糊了过去,“你忘记了自己所有者的身份,也忘记了……以前的事情。” 谢愠按住了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他努力消化着余温水所说的一切。 “所以,我们曾经的所有回忆,都是假的?”他艰难道,“我们一起生活,一起上学,一起长大……” “不,那些都是真的。” 谢愠怔住。 余温水望着他,眼神坚定:“谢愠,那些事确实只是发生在门里,但是那些回忆都确确实实发生过,我们的确相伴了那么长的时间。” 他低头,在青年的指节上落下一吻:“还有,我对你的爱,也都是真的。” 随着话语落地,谢愠闭上眼,强忍哽咽,用力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看向余温水,“一个人承担这些不辛苦吗?” 余温水见他还算冷静,松了口气,笑了笑:“不辛苦,你不怪我就好。” “我是真的完全没有那些记忆。”谢愠垂头看向自己的手,眼里划过一丝茫然与失落,“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为什么会互换身份……” 余温水轻轻摇了摇头:“先别想了,越想越乱。” 谢愠道:“等离开这个世界,我想去B市一趟,去找陆采,我觉得她应该知道些什么。”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问题,还是蛇冢村。 第七十八章 蛇冢村(11) 两人把话说开,心里都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谢愠擦干眼泪,又扭捏道:“余温水,你……你真的喜欢我吗?不是因为我骗你所以你为了负责才……” “不是。”余温水无奈又好笑,亲了亲他的唇,“我是真心爱你呀,谢愠同学。” 听到这个称呼,谢愠迟迟想起自己在梦魇里扮演初高中生的那些事情,脸色爆红,连忙去捂余温水的嘴。 两人笑闹了一番,时间也临近傍晚,谢愠主动起身做饭。 靠着欺骗得来的感情,和真正被心爱的人表白完全不一样,他现在整个人如置梦中,开心的不得了。 但余温水说的那些话,也着着实实在他心上笼上了一层阴影。 将心比心,如果位置互换,谢愠也会将真相牢牢瞒住。 曾经以为真实的过去,其实都是假象,这样的事情实在太恐怖了。 如果没有余温水的陪伴,他很可能真的会因为无法接受而崩溃。 但是,余温水说的对,无论如何,他们都的的确确拥有过那段时光,就算都是假的,但那么多年,还有彼此心中的情感,也都是真的。 他呼出一口气,定下神来。 等饭菜差不多煮好,沈晨和于泽秋也土头灰脸地回来了。 沈晨一进门,张嘴显然就是要抱怨,但鼻子先一步闻到空气中的饭菜香味,于是抱怨的话暂且咽了回去:“哇,今天晚饭这么丰盛?” 谢愠支使于泽秋将菜端到桌上,笑着应了声:“嗯,回来的时候村长过来送了只鸡,还有一篮子鸡蛋。” “真好。”沈晨看着一锅鸡,馋的不行,“余哥出马就是不一样,这几天每天不是青菜就是胡萝卜,我眼睛都快吃绿了,终于有肉啦!” 于泽秋记得这个男人是之前站在村长边上的那一位,跟在后面也迟疑地问了声好。等摆好碗筷,他才终于灵光一闪:“啊!你难道就是那个传说中的余温水!” 余温水正斜靠在椅子上垂眼查看今天拍摄的照片,闻言一怔,他还是头一回被人当面这么称呼,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看了于泽秋一眼:“你好。” “你、你好。”于泽秋也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慌慌张张道了歉,又回过头激动道:“沈晨姐,谢哥,你们怎么没说剩下一个队友是余温水呀!我都感觉这些天白提心吊胆了。” 沈晨和谢愠都无意告诉他余温水的真实身份,于泽秋毕竟没什么任务经验,眼睛不像秦辽辽那么毒辣,也没那么聪明冷静。告诉他只会多生事端,于是都只是一笑,没说什么。 等几人都在餐桌前坐下,沈晨扒了几口饭,才指着天花板上的血迹与地板上的坑道:“我刚刚就想问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谢愠边啃鸡腿,边和她绘声绘色地将之前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本来说到梁世清为止,沈晨和于泽秋的脸上都还带着点若有所思,显然,他们也很在意梁世清一直闭门不出,到底是在搞什么幺蛾子,但谢愠说到那一团血肉模糊的小鬼时,他们的脸色就变得很精彩了。 “停停停。”沈晨十分不认同道:“都吃饭呢。” 谢愠一脸无辜:“这不是你问我的吗?” 沈晨道:“那也没让你说这么详细。所以,那个小鬼就是小纽了?” “那个小鬼应该是村长的孩子没错,但是不是小纽就不知道了。他们两个长得虽然很像,可毕竟没有证据,只能说是可能了。” 沈晨叹了口气:“这村长果然有问题,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图个什么。” 谢愠悄悄看了余温水一眼,见他对自己轻轻点头,这才将此前余温水所说的话转述了一遍:“……总之,他应该是想实现时光倒流。” 于泽秋满脸震惊:“时光倒流?这人是不是哆啦某梦看多了啊?” 沈晨道:“我看像,这特么的,真以为游戏世界是时空机,能带他回去以前?太荒谬了。” “是很荒谬。”这时,一直在旁没有出声的余温水忽然道:“但是,如果他不是用自己的力量,而是借用其他的力量呢?” “其他的力量?”沈晨先是疑惑,后意识到了什么,满脸震惊,“难道说……” 余温水点了下头:“大蛇神。” 谢愠道:“他开了这么多轮游戏,却并不将失败者抹杀,而只是消去他们的记忆,让他们继续留在村子里,原因大概也就是这个。” 于泽秋在旁边也听懂了,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所以,他聚集了这么多人在这里,其实是为了把这些人都献祭给大蛇神?!” “两条人命可以换一整个村五年的风调雨顺,子嗣绵延。”余温水嗤笑了声,“那两百条人命呢?两千条呢?” 在场所有人都一阵不寒而栗。 谢愠叹了口气:“总之,这个世界已经非常脆弱了,就算这一次村长没实行活祭,下一轮也必然会来。我们必须抓紧通关。” “可是我不理解。”于泽秋皱眉:“规则分明说过,只要参加了庆典,就能通关。” 沈晨打断了他:“不对。规则上说的是,参加了庆典,就能得到纪念手链,有纪念手链的玩家会被判定通关。” “如果无法参加庆典,或者手链‘不小心’弄丢了呢?” 于泽秋闭上了嘴巴。 谢愠道:“无论如何,既然说过会发手链,那就一定是有这样东西在村子里的,这几天留心找找吧。对了,你们今天去帮了忙吧,怎么样?是什么情况?” 说起这个,沈晨和于泽秋都深深叹了口气。 于泽秋夹了块鸡肉:“总之就是些体力活,搬这个搬那个的,全都送进村口那个大房子里,那边是什么村干部办事处,但里面除了村长外,也就一个村支书在里面,其他都是过去帮忙的村民。” 沈晨道:“说起来真的很奇怪,那个地方看起来谁都能去,要帮忙,好像也不是很困难,这真的是拿到道具的额外任务吗?简单的都有点诡异了。” 谢愠道:“可能还有别的隐藏条件没被我们发现。” “啊,好难。”沈晨深深地叹了口气:“我最恨的副本类型第一就是这种莫名其妙交代不清的谜语人副本,第二则是所有者是神经病的副本,这见鬼的蛇冢村竟然两个都占了。” 谢愠闷笑出声。 吃过饭,沈晨借口帮他一起洗碗,两人挤进了厨房。 借着水流的声音,沈晨冲他眨了眨眼:“今天你心情看起来还不错啊,是因为余哥来了?” 谢愠失笑:“难道我前几天表现的很糟?” “那倒也不是。” 谢愠还想说什么,一抬眼看见沈晨身后竟然不知何时悄然无声地站了一个黑色的高大男人,那男人神情木然,手里还攥着一把尖刀。 见谢愠发现了自己,男人脸上露出一个扭曲诡异的笑容,将刀高高举起—— 他瞳孔紧缩,大吼一声:“小心!” 说着,将沈晨的身子往后推了一把,沈晨还没反应过来,刀子擦着她的手臂滑过去,瞬间洇开大片血迹。 她强忍剧痛,回过身去,看见男人,也是一惊。 “你是谁?!”沈晨捂住伤口,冷喝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男人却不答,只一边笑,一边在嘴里念念有词,又举起了手里的刀。 沈晨沉下脸,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电击枪,谢愠也没有任何迟疑地抄起了一旁的刀子。 男人缓缓走近,这时,谢愠才听到了他嘴里念叨的话:“童男……童女……” “没事吧!” 身后厨房的大门猛然被人打开,闻声赶来的于泽秋与余温水都是一脸严肃。 等他们看清厨房里的景象,却都是一愣。 只见厨房里并没有第三个人,而谢愠手里举着刀,正与沈晨对峙。沈晨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她望着谢愠,紧握手里的电击枪,满脸警惕。 于泽秋瞠目结舌:“这……这是什么情况?” 余温水倒是很淡然:“他们被魇住了。”说完,快步拿起一个杯子,一人当头一杯冷水,毫不留情。 “咳、咳咳咳咳——” 沈晨猝不及防,被水呛住,她再睁开眼时,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这……” 谢愠抹了把脸,眨眨眼,四处张望了一番:“那人呢?” “不见了。”沈晨松开手,皱眉痛呼一声,“靠了,怎么在房间里都能出这种事?” “你们这是什么情况啊?”于泽秋已经完全傻了,“是被幻象迷惑,自相残杀了?” 沈晨道:“谢愠手上的刀连血都没有,能是他砍的我么……是一个黑衣服的男人,中年,四十多岁,左脸一颗痦子,门牙是金的。” 谢愠放下手里的刀,补充道:“左撇子。” 于泽秋没想到他们两个那种情况,还能留意记住对方的特征,也是服了。 余温水道:“应该是这房子的问题。今天就不要做其他的事了,换件衣服,休息吧。” 两人都刚经历过惊魂一刻,这会儿又浑身湿淋淋的,便都点了点头,各自回房间去了。 第七十九章 蛇冢村(12) 换下湿淋淋的衣服,又就地用烧好的热水简单擦洗了下身子,谢愠感觉清爽了许多,方才被突然袭击的阴影也消散去了不少。 余温水依旧在翻看相机里的照片,眉头紧锁,神情专注,似乎正在那些照片里寻找什么。听到响动,他抬起头,见到刚换完衣服,皮肤还透着粉红光泽的青年,心头一动,连带着眉眼间的冷冽也消散而去。 他放下相机,朝谢愠伸出手:“感觉好些了吗?”顿了顿,又道:“刚刚的情况,我只能选择用那种方式。” 谢愠知道他是在说泼冷水的事情,失笑道:“我感谢你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怪你。我现在好多了,唉,真想不到在房子里还会遇到这种事。” 余温水让他躺到床上,拉暗了灯光:“前几天没发生过这些事?” 谢愠窝在被子里,歪头看着身旁的男人:“没有,一切都很平静。我的猜测是,那段时间还在‘准备阶段’,所以什么事都没发生,直到那些物资来了以后,庆典开始筹备,游戏才进入开始阶段。” 余温水微微点头:“很合理。” “还有,那个袭击我和沈晨的男人,他拿着刀冲过来的时候,我听到他嘴里喊着‘童男童女’,他应该是在帮接下来的活祭寻找合适的祭品,可是……” 可是,这就与他们先前对刘村长要进行一场大型活祭的猜测相悖了。 余温水道:“那个男人出现的时候,你有察觉到吗?” 谢愠回想了一下,十分确定道:“没有,我很确定进入了厨房的人只有我和沈晨,在我看到那个人之间,对他的存在完全没有感应。” 他虽然没有多年游戏的老道经验,但曾经身为所有者的身份与这段时间来积攒下的危机感,如果真有第三人进入厨房,他不可能没察觉到。 而且不止是他,就连沈晨也对那人的出现一无所知,同时瞒过两个人,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事出诡异,余温水却笑了一下:“那他应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了。” 谢愠反应了会儿,才读懂他的意思:“他难道是表世界的……” 可如果真是这样,事情怕比他想象的要更加复杂。 首先,他们不具备特殊身份,无法看到黑影的存在,除非借助镜子等可以反射物品的东西,否则他们根本不知道另一个世界中的人是否就在自己身边。这倒也罢,最可怕的事情,是那些黑影还拥有着可以随意在里表世界穿梭的能力,就算他们锁了里世界的门,只要表世界的门没被锁上,就依旧有被偷袭的可能。 或许,就在此时此刻,这个房间里也有黑影…… 谢愠几乎是下意识就想去摸自己外套里的腮红盒。 “没事,这里我之前看过了,没有黑影。”余温水看穿了他的想法,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后颈。 谢愠对余温水的信任完全无条件,听到这句话,心立马放下。 其次…… “于泽秋分明说过,蛇冢村的活人祭祀在五十年前,也就是现在举行了最后一次,之后就停止了才对。表世界的蛇冢村时间还在现代,怎么会还有人寻找用于活祭的目标?” 余温水冷冷道:“有些事不大张旗鼓的做了,不代表完全消失。” 谢愠打了个寒颤。 在游戏世界也就罢了,可这里是被改造而成的现实世界,也就是说,现实中,还有村庄在做活人祭祀这种事情…… 他的内心深处不由得涌上一阵寒意。 余温水拿起了先前放在一旁的相机,递给了谢愠:“看看这几张照片。” 谢愠定了定神,接过相机。 只见上面拍摄的,无一例外都是今天拜访过的那些人家屋后的鸡舍。 这些鸡舍有长有短,有圆有方,还有的形状诡异,一直翻到最后一个,谢愠“咦”了一声。 这座鸡舍上,竟然放着一颗人头木雕! 那颗木雕人头呈暗棕色,色泽油亮,显然是受过保养。人头看起来是一名短发女性,她面容狰狞扭曲,眼睛嘴巴都因为痛苦而瞪圆,形容极为可怖。 即便是隔着相机,谢愠心中都不由得一阵震颤。 今天去“采访”时,他的重心和注意力都放在接受采访的村民身上,完全没注意到这些细节。他吃惊地看向余温水:“这是……” “这是秦辽辽家。”余温水淡淡道,“她应该是想把这个作为提醒,才会放在明显的地方,其他的村民家里虽然没有这么明显,但应该也有相似的木雕。” 他接过相机,一张一张,边翻边道:“这些鸡舍的形状应该各自代表着其他的身体部位,我刚刚浅略看了一遍,按照头、四肢、躯干来分的话,一个人六块,这里有十二个鸡舍……” 活祭需要一个童男一个童女,正好两个人。 “等等,”谢愠艰难道,“也就是说,这些人……把活祭的人分成了碎块后,藏进了自家的鸡舍……?” 余温水道:“嗯,这十二户人家,应该就是额外得到了‘子嗣绵延’保佑的人。” 谢愠感到了深深的不适。不止是因为这些人家竟然私藏碎尸的行为,更是因为他们被欲望蒙蔽双眼,不分善恶的狂热。 最令人胆寒的恶人永远不是那些知道自己所行为恶的家伙,而是做着错事,却坚信自己是正确的人。 蛇冢村的村民们显然属于后者。 自从他们开始信奉邪神以后,他们的神志也在潜移默化中被篡改成了扭曲邪恶的样子。 “秦辽辽她……”谢愠皱起眉。 余温水道:“她还有记忆,暂时没事。不过那些被洗了记忆的玩家,虽然还有意识留存,但都有一定程度被影响,或者说被污染。” 谢愠深深叹了口气。 他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望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喃喃自语般道:“真实之门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它到底想做什么?难道就是为了看我们自相残杀吗?” 这些问题在真实之门的论坛上居高不下了数年,却从未有人能给予解答。 谢愠不自觉地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耳钉。 具有复活能力的耳钉。 也就是说,真实之门甚至已经强大到可以操控人的生死。 而且,它还可以通过所有者,逐渐渗透现实世界…… 突然,谢愠的脑海里毫无征兆地掠过了一些模糊的片段。 片段里,黑夜之中,他穿着校服外套,迎着猎猎冷风站在一座摩天大楼的最高处,面无表情地俯视城市夜晚斑斓的夜景。他的身后还站了一个看不清脸的高大男人,正用带着笑意的声音问他:“你真的舍得夺走他的身份?” 紧接着,谢愠听到那个身穿校服的自己说:“舍不得又怎么样?我必须关门……” ——! 谢愠像是被惊醒般睁开眼,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睡了过去。 他侧头望向窗外,只见天色已然大亮,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天亮。 回想起那个诡异的梦,谢愠一时间有些恍惚。 如果他不知道自己原先是所有者,还丢失过一段记忆的话,大概只会把这个梦当成无稽之谈,很快甩到脑后。 但是…… 梦里的他还穿着高中的校服,可说话的态度,以及所处的位置,都是谢愠毫无印象的。还有那个看不清脸的男人,声音他听了就很熟悉,非常像是鬼楼里他遇见的,那个叫徐煜的男大学生的声音。 而且,梦里自己说了,要关门。 关什么门? 谢愠的心剧烈跳动了起来。他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真实之门。 曾经的自己认识徐煜,并且他们还曾在一起计划过彻底关闭真实之门! 不过结果大概率是失败了,否则他们不会失去记忆。 门原来是可以被关闭的? 谢愠深深呼出一口气,翻身下床,用最快的速度洗漱穿衣,然后推门走了出去。 客厅里,余温水和沈晨都已经坐到了桌边,在厨房忙活的出乎意料是于泽秋。 见谢愠出来,他们各自打了声招呼。 不多时,早饭端上桌,鸡蛋青菜面,面汤里加了酱油和香油,葱花点缀,虽然简单,但味道相当不错。 吃饱喝足,沈晨和于泽秋也准备动身前去继续做热心帮工。 在谢愠来以前,余温水已经和他们说过了鸡舍的事情。于泽秋俨然已经化身为余温水的迷弟,连吹带捧,满脸崇拜。 这其实并不奇怪,只是前面几个世界里的玩家要么是新人没见过余温水,要么没能看见余温水的脸,骤然出现一个见到了余温水本人,又知道其各种事迹的,就显得热情过头了。 余温水到不是很在意,只是谢愠看着于泽秋吹捧的样子,心里有些莫名的不爽。 离开前,沈晨和于泽秋各自带了几个煮好的水煮蛋,准备当工作之余的零食吃。没办法,都是体力活,总归需要补充体力的。 谢愠回房间简单收拾了几件道具带在身上,忽然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发现是沈晨。 沈晨的神情有些复杂又有些八卦,她走上前,小声与谢愠道:“这事儿我昨天就想问你了。” “你和余哥交往也不短了,你怎么还是个……?你们难道没有那啥过?” 第八十章 蛇冢村(13) 谢愠脸色瞬间爆红,他看着沈晨,瞪圆了眼睛,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沈晨也有点不自然地抿了抿唇。她其实不是八婆,她是真的担心。 她不知道两人交往的其中细节,但是她很清楚,余温水还是游戏者期间,对谢愠的存在避而不谈,但却有一个游戏世界里的……挚交。 沈晨从昨天那个男人口中知道谢愠还没有哪方面的经验以后,脑子里乌七八糟的,瞬间涌出一堆狗血情节。什么白月光替身文学,我只爱你身上另一个人的影子,对你的本人毫无兴趣之类的。 她真心把谢愠当成好友,不希望他会为情受伤,特别是另一个人还是余温水。 “我们……”谢愠多少也清楚沈晨的意思,强忍羞涩地解释:“我们之前分开了很久……重逢也是在游戏里。” 游戏里步步杀机,吃饭睡觉都不一定安全,在里面简单亲近一下还可以,真要上真枪实弹,就有些冒险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安全,游戏里面什么都没有,余温水也不会舍得让谢愠受罪。 沈晨恍然,心顿时放回肚子里,她捂嘴笑了一下:“是我多嘴了。”说完便离开了房间。 谢愠揉了揉脸,重新低头开始收拾道具。 经过昨天的事,他直觉村子会变得越来越危险和古怪,真遇上事了,想放下背包,再从背包里翻找出需要的道具,多少有点天方夜谭。因此找几件关键道具放在口袋里方便随时取用,是非常必要的。 最后,他选了一串可以警示危险的红水晶,以及可以短暂迷惑他人的小型喷雾剂。 再出房间时,沈晨和于泽秋都已经走了,余温水坐在客厅里,望着门桌上的遗像若有所思。 见到谢愠,他道:“准备好了?” 谢愠点了点头:“嗯,走吧。” 余温水便站起身来,刚迈出大门,谢愠的肩便被一把搂住,他先是一怔,旋即听到余温水在自己耳边压低了声音:“别回头,也别有太大反应,接下来的话你听着就好。我刚刚借着镜子看过了,那个叫梁世清的西装男确实在这栋屋子的表世界生活,他在客厅里烧了金元宝,还有……那遗像是活的。” 活的遗像? 谢愠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脖子向后看的冲动,他抿了抿唇:“村长妻子和孩子的怨念,比想象中的重很多。” “而且金元宝……” 他的脑海里蓦然想起了大巴车上,还有进村时那个大红花袄老太太手里的编织袋。 余温水道:“你有印象?” 谢愠道:“之前在来这里的大巴车上,遇见过一个老太太。” 他将那老太太的相貌特征简单描述了下,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对了,进村的时候,我看到她一边烧纸一边和刘村长说过话。” “我知道了。”余温水听完,却选择将这个话题略过去,他道,“今天我们不去采访村民,我们直接去蛇冢。” 谢愠皱起眉,担忧道:“能行吗?哪里不是不让外乡人进?” 说完,见到余温水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这才反应过来,余温水可不是普通的外乡人,他是高级NPC,身份比玩家特殊不知道多少倍,更不用说权限了。 而且看昨天刘村长对他的态度,想进个蛇冢,并非什么难事。 想到这里,谢愠才迟迟想起来询问:“刘村长一个所有者,为什么对你会那么客气?” “做贼心虚。”余温水冷冷地笑了一声:“他以为我是中心系统派来监视他的,自然对我百般好脸色了。” 中心系统…… 谢愠莫名觉得这个词无比熟悉,眼神闪烁了一下。 两人找到刘村长的时候,他正一手杵着拐杖,一手背在身后,在田垄上看下面一片人在农地里忙活的样子,脸上带着笑容,似乎是在透过眼前这片景象怀念什么。 见到余温水,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哎呀,余记者,你好你好,采访工作怎么样啦?” 余温水早已经戴上了鸭舌帽,帽檐压低,声音里没什么情绪:“很顺利。今天我想要去蛇冢看一看,拍摄一些相关的图片。” “蛇冢?” 刘村长脸上的笑容明显僵住,他眼里有为难和打量,但脸上依旧保持着笑容,显然,他并不想让余温水过去,却又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这是理所当然的反应,毕竟按照他们的猜想,蛇冢村里有刘村长最大的秘密…… “呃……”刘村长搓了搓手,“去蛇冢是为了什么吗?那里其实就是一个悬崖,里面看不到什么的。” 余温水对他这套说辞早有准备:“刊登报道的时候需要介绍村名和庆典由来时,都要涉及蛇冢,相关的资料和图片都是必须的。” “原来如此。” 大约也是被规则制约,一说起采访需要,刘村长的态度就软了。他用怀疑和担忧的眼神看了一眼余温水身后的谢愠,道:“可以去,但是必须要有人陪同。呵呵,当然,这不是怀疑你们,是为了保护你们的安全,这座山上,什么邪门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横竖目的已经达成,余温水也不在乎身边的人多一个少一个,他道:“可以。” 于是刘村长喊了一声:“五六!” 谢愠侧头看去,只见先前那个扛过女人尸体的如同巨人一般的国字脸男人缓缓走了过来,他面无表情,一双眼睛里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绪。 简直和行尸走肉一般。 刘村长对这个五六显然极为放心,他道:“你带他们去蛇冢一趟,务必保护好他们的安全。” 他在“务必”两个字上咬了重音,五六点点头,闷声闷气地说了声:“知道了!” 随后走到他们面前,歪了下头,示意他们跟上自己。 因为之前的事情,谢愠对这个五六只有反感,这个人……根本不像个正常的人类,比起冷酷冷血,他更像是一个空壳,只是在木然地执行村长的命令。 余温水也皱了皱眉,不过他没说什么,只是跟了上去。 蛇冢村的地形还算是比较贴近山,没过多久,村里的人烟狗吠声就远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山间独有的静。 风声,虫鸣声,树叶娑娑声。阳光细碎,空气潮湿,脚下掺杂着枯枝叶的泥土格外湿软,脚踩上去感觉黏糊糊的。 最近下过雨吗? 这个念头在谢愠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不过很快,他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 只听被林子遮掩的四周,渐渐传来一声声黏腻又诡异的滑行声,紧接着,便是低沉的“嘶嘶”声,越往里走,那些声音越是密集,到后来,几乎不绝于耳,黏腻又柔顺的声音仿佛是从大脑皮层上滑过,令人头皮发麻。 脚下的泥土里混杂的并不是什么雨水,而是蛇爬过时留下的黏液! 谢愠脸色逐渐变得难看,他伸出手,轻轻拨开了一旁的树叶—— 就在这时,一只干燥温暖的手掌轻轻覆住了他的眼睛,阻隔了他所有的视线。 谢愠一怔,随即便听到余温水在自己耳边轻声道:“别看,想知道什么,我和你说。” 他心头一暖,小声道:“我们现在……是被蛇包围了吗?” 余温水道:“差不多,别怕,除了恶心一点,伤害不了我们。” 谢愠点了点头,乖顺地将拨开枝叶的手放下。 余温水也顺势松开了遮挡他视线的手,不过紧接着,他就又握住了谢愠的手心。 谢愠愣住,下意识看了眼前面的五六。 “别怕,他是个傀儡。”余温水道:“还记得鬼楼里的房东吗?” “记得,那个房东是小七小九物尽其用,用梦魇塑造出来的躯壳。这个五六也是?”谢愠了然,怪不得他觉得五六那么古怪。 余温水将他的手握得更紧:“嗯,不过这个五六里面装的,应该是大蛇的一部分。” 大蛇与村长无论从活祭还是游戏层面,都算是合作共生关系,会帮助村长也不奇怪了。 双手相牵,体温交织,连带着心中因为四周环境而染上的阴冷也消散去了许多。 蛇声愈来愈密集,愈来愈接近,直到他们越过一棵四人合抱粗的参天老树,那些杂音才渐渐远去。 谢愠知道,这是蛇冢快要到了的缘故。 果然,不多时,一座刀劈斧砍一般的悬崖便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里的树林比前面更加繁茂,阳光彻底被阻挡,只有些许光亮勉强照亮四周的景色,空气里湿气混着腥气,又潮又闷,浑浊不堪。脚下泥土黏腻难行,前方一道幽深黑暗的峡谷,根本看不见底,周围地势崎岖,稍有不慎,便会坠入其中,成为大蛇的腹中之餐。 五六开口,声音仿佛被砂纸磨过一般:“这里就是蛇冢。” 似乎为了响应他的话,峡谷深处传来了一声极为难听的蛇吐信的声音。 谢愠的注意力却已不再蛇冢上。 虽然隔着林子,他看得并不真切,但是就在这里距离一百多米的地方,赫然立着一座石制的祭坛! 祭坛上花纹古朴复杂,前方立着两个十字架,当然,这并不代表着什么宗教,因为十字架的上下左右都带着绳子,很显然,这是用来捆绑祭品的。 两个十字架中间,是一面平台,上面放着一把生锈的砍刀,还有干涸已久的黑褐色血迹凝结在上面和周围。 这里,就是蛇冢村用来活祭和分尸的地方…… 第八十一章 蛇冢村(14) 古老诡异的死亡气息萦绕在蛇冢周围,谢愠不自觉将余温水的手握得更紧。 就算他曾经是强大的所有者,那也是曾经的事了,现在的他没有任何记忆,只是个最普通的玩家,此时此刻,面对深谷和祭坛,他最深刻的感受,就是铭刻在本能里的,对死亡的恐惧。 余温水的脸色倒没什么变化,他身为NPC多年,穿梭于无数游戏世界中,见过比这更加邪异的场景。 他用力捏了下谢愠的手,随即放开,转而双手拿起胸前的相机,往前走了几步。 五六伸出手臂,阻挡在他的身前:“禁止往前。” 余温水却无视了他的阻拦,身子一侧,径直走到了峡谷前。 越往前,那股人血腐尸和泥土混在一起的恶臭味就越浓烈。 他举起相机,对着峡谷深处连拍了好几张。 谢愠在一旁看看余温水,又看看五六,只觉得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害怕余温水一不小心掉下去,又害怕五六会对余温水做些什么。 还好一切都只是他的担忧,虽然被无视,但五六并没有做什么,只是空洞地看着余温水的背影,很快,拍好照片的男人就动作轻巧地回到了小路上。 五六问:“拍完了吗?” 余温水没回答,望了眼祭坛,一股阴冷的气息攀上了他的手指,于是他并没有询问是否能拍摄祭坛,而是道:“拍完了。” 五六点了点头,便转身往回走。 余温水放下相机,没急着动身,而是淡淡道:“我有一个问题。” “大蛇神是只接受村长的祭祀,还是任何人来祭祀,只要提供合适的祭品,它都接受?” 五六便是大蛇神的化身,对他提出这种问题,和当面直接问大蛇神没什么区别。 听到这个问题,五六的脚步瞬间停住,他转过头,看了余温水一眼。 谢愠发现,他原本和常人无异的眼睛,竟然在一瞬间变成了瞳孔竖直的蛇瞳! 与此同时,他戴在左腕上可以预示危险的红水晶也瞬间勒紧,释放出灼热的温度。 这是警告! 可余温水站在原地,神情冷淡,似乎并没有察觉道扑面而来的恶意。 良久,五六道:“无论是谁。” 说完,他又将头转了过去,迈着沉重的脚步沿着小路走下山去。 余温水沉默了一下,侧头对谢愠道:“走吧。” 谢愠强压住内心翻涌的恐惧,点点头,跟了上去。 下山的时候,余温水依旧牵了他的手,可这一次,这个动作未能祛除掉谢愠心中的不安。 方才余温水向五六……向大蛇神提出的那个问题实在是太诡异了,他甚至不敢想象这个问题背后所代表的含义。 难道,余温水想要和这个邪神做交易? 谢愠深深拧起了眉。 有五六带路,他们一路上并没有遇上什么鬼打墙的诡异事件,蔚蓝的天空与明媚的阳光重新挥洒下来。 谢愠心中一松,却不自觉想起了另一件事。 先前沈晨也跟着五六去过蛇冢,还亲眼目睹了他将尸体扔进蛇冢的场景。 可是,她并没有提及四周全是蛇的情况,更没说过那座祭坛的事情。 为什么?是真的没有遇上、没有看到,还是有意隐瞒? 谢愠多少已经将沈晨当成好友对待了,他是真的不希望她出什么问题。 五六完成了任务,便先一步离开去找刘村长了。 这里位置偏僻,周围没有村民也没什么房屋,正适合说话。 谢愠深呼一口气,抓住了余温水的肩膀:“余温水。” “你刚刚是不是想要和那个蛇神做交易?” 余温水一怔,知道自己方才表现的太过明显,没有隐瞒:“是有,但是这只是个替补方案,不到无计可施的地步,我是不会用它的。” “替补方案?” 余温水道:“所有者虽然可以掌管自己的世界,并制定规则,但是他们世界里的那些东西,镜面人、梦魇、还有这个蛇神,实际上都是真实之门的力量。他们只能借助,然后维持平衡。” 谢愠道:“也就是说,刘村长其实根本无法控制蛇神?” 余温水微微点头:“其实从进入这个世界起,我就觉得很奇怪了,一般来说,所有者是不会直接参与游戏进程的,更不用说在其中扮演关键角色了,一但涉身其中,就很容易被自己设计的规则所制约。” 谢愠突然明白了什么,他道:“可是刘村长依旧参加了游戏,不惜让自身作为关键线索,就是为了指引玩家住进他曾经的房子,替他承受以前妻子和孩子的怨恨,而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得到名正言顺向蛇神祭祀的身份与资格!” 不止如此,如果按照这样的思路推演下去,从刘村长一开始建立这个世界,将游戏定为“庆典”的时候,可能就早有预谋了。 能力是真实之门给的,那么,如果用自己世界的主题,去诱导真实之门给出一个他想要的能力呢? 比如,想要得到向“神”祭祀许愿的机会,就将自己的世界设定为一个充满了邪异信仰的偏僻村庄…… 还能这么玩? 怪不得余温水在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直接提出了村长可能是想将所有人活祭了的猜测,毕竟在他眼里,一切都是蓄谋已久。 谢愠先是了然,后驭艳风又拧起了眉:“就算是这样,你也不应该有和那个玩意儿做交易的想法,太危险了。” 危险…… 余温水笑了一声,却听不出他的声音里有什么情绪:“自从有回忆以来,我就日日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危不危险的,对我来说再正常不过。” “而且,去除所有情感因素,找那条蛇合作其实是最合适的方法。只要辨认出所有的NPC和玩家,然后将那些NPC作为祭品,一口气扔给大蛇神,就能在风平雨顺中顺利举办庆典,一次解决所有的问题。” “放心,我知道轻重,除非其他路全都堵死,否则我不会真的去做。” 将所有的NPC作为祭品……这只是含蓄的说法,说白了,就是将他们全都杀死。 那得杀多少人? 谢愠不由得想起了酒店时和他共事的那个前台女孩,她是NPC,可无论从记忆还是言辞上,她曾经很可能是一个玩家。 谢愠很清楚,会出现在那里,还没有成为高级NPC,是因为那个女孩已经死在了游戏里,出现的只是真实之门模拟出的她的记忆和模样。 可即便如此,杀害这些“人”的罪恶感,依旧不可抵消。 他承认,余温水说的没错,只要这么做,所有人都能得救。 可是……背后血淋淋的真相和沉重的罪恶感,却只能余温水一个人去背负。 而且和大蛇那种喜食人肉人血的邪恶存在做交易,天知道会生出什么危险的事端。 余温水身为玩家时,在论坛上被无数人崇拜,因为和他在一起时,通关快速,生存率也很高,值得信赖,他本人似乎就是安全感的化身。 可是在无人知道的地方,他不知道做过多少次这样的抉择。 任何人都有新手时期,也不知道余温水是经过了多少痛苦与挫折,才走到了这一步。 谢愠与余温水分别了那么久,而在这么久的时间里,他们失去了彼此全部的回忆。 他自己确实是安安全全的生活在现实世界里,每天对着没有变化的枯燥生活发呆或抱怨,重复着工作,在下班时透过办公楼的窗口望着天空中的晚霞,与同事一起聚餐或者回家吃饭睡觉。 可是余温水不同。 这些年……他都活在门内充满了恐惧、鲜血与死亡的世界里。 如果谢愠是余温水,大概都要恨死真实之门了。 可是,当初身为玩家的他却决定转换身份,成为NPC,永远地进入真实之门。 为了自己…… 谢愠闭了闭眼:“你说得对。但是,如果真到了无计可施的那一步,向那个玩意儿活祭许愿的人,会是我。” 余温水愣愣的看向他。 谢愠笑了笑。 我不能代替你,但我愿意接过你身上的担子,承担风险,与你一同负重前行。 同时,一项强烈的渴望也出现在他的心中。 他想要尽快找回自己的记忆,弄清楚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 犹豫再三,他开口道:“你还记得之前鬼楼里,和我们住同一间房的,叫做徐煜的玩家吗?” 余温水已经在后来与0198的交流中得知了徐煜的真实身份——初代管理员001号。 失去记忆前的谢愠与001号关系匪浅,001号后来也在谢愠的世界里失去了踪迹。 谢愠失去记忆后,与徐煜的关系顶多只能算是互相利用,并没有什么成为朋友的迹象。他会在这时候突然提起这个人,原因只有一个。 余温水道:“你是想起什么了吗?” 谢愠道:“我以前……是不是和他认识?” 余温水道:“他是001号。” 001号。 这个排号,徐煜以前显然是个大佬。 不过也正常,如果他没什么能力,以前的自己也不可能和他去探讨什么“关门”的事情了。 不过…… 谢愠思考了一下,失笑道:“也就是说,鬼楼里,除了我救出来的那个女孩子,其他的通关者连一个普通玩家都没有?上个副本也太卧虎藏龙了……” 第八十三章 蛇冢村(15) 谢愠似乎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真正将徐煜的身份放在心上,吐槽了一句就将这话题轻轻揭过。 他没等余温水回复,便道:“昨天厨房那个人,我后来又仔细想了一下。他……应该不是村民,而是玩家。” 余温水神情微动,到底没将自己心中的疑惑问出来。他食指与拇指轻轻摩挲着脖颈上相机的边缘,没有正面回答这句话:“表世界本来也就没有村民。” 昨天那人的神情实在太癫狂,双瞳充|血,嘴里还念念有词,看起来和那些被蛇神与村长蒙蔽了双眼的村民别无二致,因此一时之间,谢愠根本没往这个层面去想。 直到方才上了山,看到了祭祀用的场地,他才皱起眉,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想。 就像沈晨说的那样,会给一样道具的任务,一般来说是不可能那么简单的。搬东西跑腿固然很累,但也顶多是累而已。在这个邪异的村庄里,没有性命之忧的事就是最简单的事,累归累,死不了。 那如果说,规则中的“庆典”,并非是他们现在所准备的用那些礼花彩带装饰起来的宴会,而是……活祭呢? 谢愠的脑海里蓦然浮现出这样一幅场景: 阴暗潮湿的森林深处,虫鸣声、蛇嘶声不绝于耳,夜空中一轮黯淡的月,月下林中,一座足有两人高的篝火燃着巨大的火焰,四面围的全是人,火苗在他们的眼中跳动,映照出他们癫狂的神情。 篝火前的十字架上,两个血淋淋的“祭品”被牢牢捆住,他们已奄奄一息,而两条人命当前,却无法唤回在场任何一个人的良知与理智。 不多时,一道人影出现,他将那对祭品一把薅下,摁在十字架前血迹斑斑的案台上,举起了手中的刀—— 然后,村长选出了十二家可以得到蛇神庇佑的人家,将断肢分给了他们。 得到断肢的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这样的猜测实在太合理了,而且奖励道具的名称还叫做“大蛇的祝福”。 是了,对于帮助自己举行了活祭的玩家,大蛇当然会慷慨地给出自己的祝福。 “不对。” 谢愠沉思着,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余温水也在思考今天的事情,闻言侧头道:“什么不对?” “沈晨不对。”谢愠说出这四个字,自己背上先出了一层冷汗,他压下个人感情,继续道,“你还记得吗,她之前跟踪过五六,一直跟到了蛇冢。” 余温水知道这件事,他点了下头。 谢愠道:“她说,五六将尸体扔进了蛇冢,她还听到了咀嚼声。可是……” “如果大蛇真的喜食人肉,那怎么可能不吃掉向他献祭的那些祭品?” 五六就是大蛇,他把尸体扔进蛇冢,相当于自己给自己送外卖。如果他真的那么做了,就证明他至少是爱吃这玩意儿的。 总不会有人把自己家和自己的肚子当成垃圾场,什么都往里塞。 可是太不应该了。 这件事简直处处古怪。 蛇冢村风调雨顺,大蛇功不可没,既然他有能力做到这一点,就根本不必要那些人家去藏尸体的断肢,应当直接给他们庇佑才对。 为什么他不吃那些祭品? 为什么他要让蛇冢村的人藏断肢?而且是藏在鸡舍里…… 沈晨那天究竟看到了些什么? 多番疑虑下来,谢愠只暂时想出了一个结论。 沈晨有问题。 也可能,她本身没有问题,但出现在她身上的事出了问题。 如此想着,谢愠又回忆起了一个细节。 昨天厨房那个男人,虽然嘴里叫着童男童女,像是要连他们两个一起杀。但是他的目的自始至终,似乎都只有沈晨而已。 他心口处像是放入了一个大摆锤,来回摇摆,晃得他心里难安。谢愠喉结上下一滚,下意识去看余温水。 却见男人依旧一脸平静,鸭舌帽的帽檐抬起,帽檐下俊美的眉眼疏离冷淡。 他望向谢愠,冷淡的神情变得柔和,唇角弯起,露出一个笑来:“你害怕她出问题了?” 谢愠诚实地点了点头。 沈晨帮过他,教过他,可以说是他在这个世界里交过的第一个朋友。 平心而论,他当然希望是自己多虑,可…… 从村口村长喊人帮忙的时候,谢愠就发现了,沈晨对于道具这种奖励实在太热忱了。之前酒店的时候她收获了那么多道具,后面也能随手就拿出珍稀级别的道具,可是,她却依旧愿意为了那个什么祝福去冒险。 人心永远是最难测的东西,而欲望能轻而易举地侵蚀一个人的心。 谢愠不敢赌。 还好,他唯一相信的人,或者说,就算会被背叛,也愿意相信的人,就在他身侧。 余温水却笑了笑。 他道:“在门里,出了问题的人多,没出问题的人少,谢愠,虽然我不想提醒你这一点,但是,你最好还是不要对谁投注太多感情比较好。” 谢愠没说话。 他知道,余温水说得是对的。 门里诡谲多变,稍有不注意就会失去性命,这个副本人少,可前几个副本,无一不是玩家死个七七八八,出来的只有少数人。 在这样的情形下,去结交什么朋友,实在太扯淡也太没必要了。彼此当彼此的工具人就好,如果交往太深,后面对方死了,也就是给自己徒增伤心而已。 余温水见他脸色不好,到底心软,叹了口气:“好了,就算她有问题,她也没有什么恶意。更多可能是身份或者任务不一样,才会有那些奇怪的情况。” 谢愠一想也是,虽然沈晨有些奇怪,但招惹来的基本都是让她自己陷入危险的事情。 于是心下定了不少:“是我想太多了。” 又走了两步,路上人渐渐多了起来,荒凉与僻静被烟火气洗去,心中的阴冷与潮湿也减弱了几分。 路上有之前接受过采访的村民见到他们,还很热情地打了个招呼:“余记者!这不巧了吗,我家刚杀了猪,来来来,拿点猪肉回去吃!” 余温水道:“这怎么好意思。” 虽然这么说,但他的语气冷冷的,令人听不出任何客套。 那村民笑道:“哎呀,什么好不好意思的,这段时间还得多麻烦你呢!” 说着,手往臂上挎着的篮子里一摸一掏,拿出一个白色的塑料袋来,里面的猪肉泛着新鲜的光泽,还沾着一点点血,鲜红的肉块衬着雪白的脂肪,一看便知是一块上好的五花肉。 余温水也没再推脱,伸手接过了猪肉,说了句谢谢。 村民笑着挥挥手,离开了。 谢愠在旁边看着,深深叹了口气。 如果这里不是个信邪神的村子就好了。 如果……这里不是门里就好了。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掌。 自己曾说过要关上真实之门,如今看来,应该是失败了。 自己已经被迫离开了真实之门,按理而言,门也不应当再拉一个对它有恶意的人进来。 可它依旧做了。 谢愠抬头看向余温水的背影,下定了决心。 既然自己能关门一次,那就能关门第二次。 余温水在门里受太多罪了,有时候活着,大概还不如死了。 他想让他重新回外面去。 为此……他愿意做个赌注。 照例采访和拍照结束,回到屋子,谢愠简单地做了两道炒素菜,锅里炖了五花肉,诱人的香味一直传到门外的小路上。 虽然余温水说了,遗像是活的,但说实话,谢愠真的不是很害怕这一点,这房子鬼也闹了,房梁也掉了,还有人冷不丁过来搞一手偷袭。可他不也这么住下去了吗?一个活的遗像罢了,只要它不整什么幺蛾子就无所谓,如果它要整……那自己横竖也没什么办法,干脆别担心了。 在外面当了一天苦力劳工的沈晨与于泽秋一推门,就嚷嚷起来:“饿死我了!什么好吃的?今天是什么好吃的?” “红烧五花肉。”谢愠从厨房探出头来,沈晨很上道,立马就走过去端菜端碗,她的神情正常,步速均匀,昨天晚上遇袭的事情显然没在她心里留下任何的阴影。 谢愠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下,最后什么也没说出口。 吃饭时,他将自己那个活祭才是“庆典”的猜想说了一遍。 于泽秋先是皱眉,似乎觉得荒唐,后又觉得谢愠说的实在很有道理:“怪不得昨天那个男的那么疯狂,原来他是为了道具。” 说完搓了搓手臂:“如果活祭才是我们需要帮忙的部分,那我们应该怎么参与?围在篝火和尸体旁边跳舞?还是去帮忙搜集祭祀所需要的祭品?” 沈晨的神情也有一瞬间的凝滞,她皱了皱眉,伸筷子夹起一块五花肉。 肉已经被炖的软烂入味,肉皮软糯弹牙,肉块汁水饱满,配上米饭让人食欲大开。美食入口,沈晨眉头的结也解开了。 她轻咳一声,决定把事情挑开:“余哥,谢愠,你们今天去山上了吧。” 谢愠一怔,他挑了下眉尾:“你怎么知道?” 这是承认了。 沈晨拨了下头发,苦笑道:“今天村长让我们帮着去田里除杂草。” 谢愠这才知道为什么村长那会儿会站在田垄上。 他看着沈晨,没说话。 于是沈晨继续道:“之前我不是去跟踪五六么……” 第八十四章 蛇冢村(16) 山上森林茂密,空气理应比山下更清新,可这里却恰恰相反,潮湿沉闷,每一次呼吸都是浓郁的腥味,说不出是土腥味,还是血腥味。 沈晨是跟踪的老手,带了隐匿用的道具,在五六身后不远处小心地跟着。 她对五六的观感,和谢愠对五六的观感出奇的一致:不像个人。 沈晨是个女人,这里又是一处深山老林,一旦被五六发现跟踪,她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力,能用道具保命都是万幸。 一般来说,她是不会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的,队里有被余温水捧在手心里保护的谢愠,还有个看起来跋扈,实则傻得可以的于泽秋,只要沈晨想,她自然可以让他们两个去跟踪,自己完全没必要冒风险。 只是,沈晨在门里待了太久,她的骨子里渴求着鲜血与死亡的刺激,也对这个诡异的村子充满了好奇。 而且,她也不是有勇无谋,今天早上趁于泽秋去洗手间,她在房间里用“笔仙”做了占卜,得到了今天的运势——吉。 这意味着,就算今天真有不测,她也绝不可能失去性命。 上山的路坎坷陡峭,五六走在小路上还好,沈晨为了藏住身形,只能选择在林子里走,脚下一会儿是枯枝一会儿是石块,泥土还不知怎么黏黏糊糊的,她走的跌跌撞撞,十分勉强。 正走着,突然,一道冰冷而滑腻的物什悄无声息地缠上了她的脚腕。 沈晨没反应过来,低头看去。 只见自己脚腕上,赫然缠了一条手腕粗细的蛇! 那蛇似有灵性,见她看向了自己,还抬头吐出嘴里鲜红的蛇信。 沈晨身子一抖,头皮一麻,差点尖叫出声。不过还好,她还记得自己是在跟踪过程中,咬牙忍住了尖叫,只是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咔嚓。” 一道极小的、踩断枯枝的声音在她脚下响起。 极为细小的声音,可是在这除了风声虫鸣外再无声音的山上,便如同轰然巨响。 沈晨一瞬间感觉自己呼吸都要停了。 她强忍住恶心与恐惧,抬头看了眼小路,还好,五六似乎并没有听到这声响动,依旧背着血淋淋的尸体往前走。 松了口气,沈晨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军用小刀,蹲下身,毫不留情也毫不犹豫地掐住了自己脚腕上这条蛇,一刀捅进了它的上颚。 她虽然觉得恶心,但也不怕蛇,杀蛇更是毫不手软。 沈晨确实是个女孩子,可在这门里过了这么多年,无数个游戏副本,她已经是老手,也被许多玩家奉为“大佬”。沈晨记不清自己看过多少惨烈的尸体和死法,也记不清自己……曾杀过多少人。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不杀人,自己就要被杀。沈晨不想被杀,所以她选择杀人。 人都杀过了,还怕一条蛇吗? 沈晨冷静地拔出刀,擦干净手上的血,将蛇的尸体扔到一旁,正想站起身,却发现不知何时,一道高大健壮的身影已站在了她的身前。 怎么可能?自己刚刚明明没有听到任何的声响。 沈晨的脑子因为惊惧,瞬间陷入了一片空白之中。她有些茫然地、几乎是下意识的抬起了头,只见五六麻木空洞的脸正低垂下来,毫无光亮的瞳仁静静地望着她。 他身上还扛着尸体,尸体的气味和血的腥味,还有这森林里独有的浑浊气味,都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沈晨的咽喉。 沈晨无法呼吸,也无力抵抗,只能露出一个虚虚的笑容,也就是在这一秒,她的手已经放入了外套的口袋。 那里有她留下来用于逃脱保命的道具! 可五六似乎已经看穿了她的想法,根本不给她这样的机会,伸出手,一把扼住了她的脖颈,然后狠狠一晃! 沈晨根本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手臂难以控制地被甩了出去,她整个人像面条一样,被五六掐着举了起来,在半空中,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氧气逐渐流失,喉间的疼痛也愈来愈明显,沈晨因为缺氧而昏沉的大脑里此时只有一个想法。 去你妈的笔仙!这叫哪门子的“吉”?! 就在这时,五六竟然开口了。 他看着沈晨,不知想到了什么,那双眼睛竟然有了些许变化,瞳仁变得竖直。 “你……要不要和我做一笔交易?” 沈晨人被掐的半死不活,脑子却还在转,这是她在死亡边际舞蹈多年所连出的本能。 交易? 什么交易?一个村长身边平平无奇的跟班能和自己做什么交易? 不对,他的瞳孔竖直,比起人类,更像是蛇……难道? 沈晨心思灵敏,几个回转间已经猜出了些许真相,她双手扒着五六掐自己的手,强忍疼痛,用最后的力气点了点头。 下一秒,她就被放了下来。 跌坐在黏糊糊的不知道掺杂了什么的泥土里,沈晨也顾不上恶心了,扶着旁边的树站起身,干咳了许久,又往自己嘴里倒了片药丸,才终于恢复说话的能力。 她呼出一口气:“你就是蛇神?” 五六看着她,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沈晨觉得有点奇怪。 她现在身处的是死亡游戏,而不是什么言情小说,她可不认为是因为自己有哪点独特的魅力,才得到了一条蛇神的青睐。 唯一的可能,是她身上带了些什么东西,或者拥有什么特质。 是个女人?不对。 是…… 等等。 或许就是因为是个女人! 沈晨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抬起头,没有试图在五六面前装模作样:“我可以先问问,你想要得到什么吗?” 五六道:“一个灵魂。” 一个灵魂,而不是你的灵魂。 他要的不是沈晨的命。 知道这一点后,沈晨悄悄松了口气。 但是,问题又来了,他想要的是谁的灵魂呢? 沈晨百思不得其解,试着问五六,可他又恢复了那木头的样子,一句话都不说。 好吧。 她叹了口气,道:“那么,我就先找来你想要的东西,你再给我我想要的东西吧。” 祭祀的规则一向如此,五六也没再说什么,抬起手,在她眉间点了一下,便转身离开了。 沈晨被点了以后,隐隐感觉有什么东西悄然附在了自己的身上。她一低头,便看到自己旁边出现了提示。 【新增任务:完成大蛇的契约!】 【任务完成奖励:未知。】 【任务失败惩罚:死亡。】 她抹了把脸。 这到底算哪门子“吉”啊…… 和五六纠缠了那么一番,她手上不是血就是泥,衣服上也是,脖子上还带着骇人的紫红手印,为此,她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把这些痕迹全都清除。 怪不得那天沈晨回来的这么晚。 谢愠听完了她的遭遇,心里一阵复杂。 而沈晨隐瞒了这么久,也是十分心虚。 余温水的指节在桌上叩了叩,他神色若有所思,似乎已经有了思路。他道:“很显然,大蛇神想要的,是一个女人的灵魂。” 这和沈晨的猜想差不多,她点了点头:“嗯,我是玩家,还是个女人,大概是因为如此,他才会选择和我进行交易。” 于泽秋听到沈晨被蛇缠住就已经脸色不好了,再听到她还被五六掐了脖子,差点丧命,脸色又更白了一层,他垂头丧气地吃着碗里的五花肉,忽然想到了什么。 “对了。”于泽秋道:“我以前听我奶奶说过,她说……大蛇神可能真的就是在找一个人。” 谢愠讶然:“为什么?” 于泽秋道:“因为他接受活祭,可是他从来不会吃人。所以我奶奶说,他大概是在寻找哪个迷失的灵魂。” “不会吃人!”沈晨之前瞎编了一个听到大蛇神吃人的事情,这会儿又骤然听到这个线索,差点气吐血:“你怎么不早说?” 于泽秋有点儿心虚:“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谢愠在旁看了沈晨一眼:“你也没资格说人于泽秋。当时既然出了事,为什么不说?” 这下轮到沈晨心虚了。她支支吾吾一番,叹了口气:“其实,我当时就猜到了,庆典指的大概率不是村民准备的那些,而是指活祭。” 大蛇神指名道姓地找她帮忙,只要完成任务,那得到道具绝对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规则上没说道具的数量,如果只有一个…… 如果只有一个,那拿到这一个人的,必须是她! 所以,简而言之,就是欲望迷了眼,昏头了。 沈晨苦笑:“不过,仔细一想,要在余哥面前做手脚,实在是……” 实在是太难了。 余温水没接她这个奉承,倒是谢愠皱起了眉,忧心道:“原本只要参加了活祭就能通关,可这下你不多完成任务,就会死啊。” 沈晨闻言怔了一下,心里蓦然涌上一股暖流。 她玩笑道:“我都差点当二五仔了,你还担心我的命?” “这不算二五仔。” 谢愠分的清楚,老话说得好,论迹不论心,谁心里都有被欲望蛊惑的时候,可只要不做出来,那就是坚守住了底线。 只是,大蛇想找的那个灵魂,究竟是谁? 女人…… 一时间,四人都陷入了沉思之中。 突然,一阵拍墙声响起,打断了他们的思绪。 谢愠朝发声处看去,只见那副遗像不知是怎么了,这会儿竟然开始无风自动,上面的女人也不再微笑,而是露出了狰狞而痛苦的神情。 他被余温水通知过,因此内心对于这副遗像的发难多少有心理准备。 但沈晨和于泽秋显然已经完全呆住了。 谢愠干咳一声:“哦,对了,忘记和你们说了。” “这副遗像,好像是活的。” 第八十五章 蛇冢村(17) 先有沈晨瞒大蛇情报,后有谢愠忘说活遗像。 于泽秋真想哭:大哥大姐,我就是一新人,你们互相伤害不要牵扯到我! 余温水倒是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他毕竟是高级NPC,加上实力远超大部分的所有者,因此系统给他的权限也相较他人更高一些。 蛇冢村的所有者刘满祥先引导门给自己想要的蛇神,又百般阻挠高级NPC进场,然而余温水是NPC界赫赫有名的刺头,系统和他的关系极近,刘满祥怕他,更害怕闹出太大动静导致门注意到自己的真实目的,不敢硬拦,只好让他进了这个世界。 他好吃好喝好脸色地供着余温水,说是为了写采访稿时余温水能多美言几句,实际上……也差不多了。 只不过刘满祥指望余温水美言的对象不是什么采访,而是系统。 他确实提防着余温水,但是,说到底,他是所有者,以前是NPC,而余温水也是个NPC,严格意义上来讲,他们是一边的。 因此,就算再警惕,刘满祥也没有对余温水产生什么更大的恶意。 他想破了头都想不到,一向活得和冷面阎王一样的余温水,会和一个玩家搅在一起。 遗像到底没有小鬼那么可怕,能力也没他那么强,哭丧似得嚎了一会儿,便再度安静了下来。 餐桌上落针可闻,静得一批。 沈晨顿了许久,抹了把脸,她竖起拇指,悄悄往后抬了一下:“你们说……大蛇想找的人会不会就是村长的女儿?” 她指的正是那副遗像。 于泽秋不大同意:“不是很可能。” 沈晨望着他。 两人毕竟是天天干苦力劳动累死累活的“兄弟”,于泽秋干咳两声,补充说明道:“是这样的。这条大蛇神是接受人命活祭的,而且活祭的情况,怎么说呢,还挺血腥挺诡异的,由此可见,它并非是一条好蛇。” 这是句废话。 谢愠耐下心听他能说出什么幺蛾子来。 于泽秋继续道:“我可以担保,我这边的线索是绝对正确的,蛇冢在几百年前,前几辈人的时候就有了。当然,现实世界里那个可能是假的,但是既然游戏建立在现实世界的基础上,有些设定是所有者无法改变的,因此,门给了刘村长蛇神的力量,但是刘村长无法控制蛇神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综上所述,蛇神在几百年前就出现了。” “这几百年里,他接受了活祭无数,吞了不知道多少条人命。而村长的女儿,刘村长的妻子在五十年前,也就是距离我们现在所在的时空约五六年前的时候才死,一条百年多的邪神想找她?不可能。” 这不是什么爱情故事,是恐怖故事,哪里有什么神爱上人的扯淡展开。 谢愠听到这里,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他放下手中的筷子,“那么我想要提一个问题。” 于泽秋道:“什么?” “一条起码接受了上百年活祭的蛇神,你觉得,他会因为什么理由,化身成人,留在刘村长身边仍他驱使?” 于泽秋顿时语结。 他看了眼沈晨,又看了眼余温水,迟疑道:“或许……他根本不是蛇神……” 不等谢愠继续,沈晨便打断了他的话:“不可能。我今天被他抓住的时候,分明看到了他的蛇眼。” 余温水点了下头:“嗯,他确实是蛇神。” 于泽秋郁闷住了:“我完全不理解。好吧,那这个故事如何?村长的女儿在爱人死后悲痛欲绝,知道要被嫁给刘村长后更是百般不愿,于是她在一个深夜里前往了蛇冢,许下了爱人复活的心愿。可是她并没有给上任何祭品就病死了,大蛇神为了讨债,现在在到处寻找她的行踪,要把她的灵魂吃下去,然后实现她的心愿?” “……”沈晨道:“这也太狗血了,你当你写小说呢。” 于泽秋啧啧有声:“小说可没现实狗血。” 他看了看谢愠和余温水的反应,却见两个大佬神情各异,竟然都若有所思,像是对自己刚刚花了五秒钟胡编乱造出的故事信了不少,顿时匪夷所思:“等等,谢哥,余哥,你们……不会真的信了吧!” “没信。” 谢愠很清楚,门所给的那些邪恶力量确实强大,可是终究是邪恶的一方,而且根本没有什么情感之类的玩意儿。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实在太多了,一个荒僻的村子,比村长女儿这种情况更惨的有的是,偷摸着去蛇冢许愿的人只会多不会少,谢愠并不觉得他会为了一个灵魂费那些周章。 五六势必是蛇神,因为余温水问他的话,他也答了,属于是默认。 后面五六掐了沈晨的脖子,又没杀她……谢愠觉得,不止因为她是女人,还因为她住在这栋房子里,多少沾染了村长女儿灵魂的气息,这才放了她一命,让她帮忙寻找。 所以,他们方才那番半真半假半胡闹的推测,有一半是真的。 至于矛盾的那一半…… 谢愠忽然想到了什么,咬了咬唇,望向余温水:“有没有可能……蛇冢里,有两条蛇神?” 餐桌上瞬间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余温水。 余温水道:“有可能。” 于泽秋信余温水,因为他知道余温水是论坛上赫赫有名的大佬,甚至可以被称为最强玩家。 沈晨信余温水,不止是因为知道余温水的实力,更知道他的身份。 谢愠信余温水,更不需要理由了。 他道:“所以,蛇神其实是两条,一条是接受了百年活祭的邪蛇神,另一条才是五六。” 沈晨了然:“所以我们的推测其实没错,他找的人就是村长女儿!” 她心里顿时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脸上也露出了些许笑意:“这下好了,明天……我把这遗像带给他就行了。” 谢愠却道:“我劝你别要着急。” 沈晨疑惑道:“为什么?” “因为这栋房子里的事、我们和刘村长的事还没完。”谢愠向后靠在椅子上,手摸着下巴,“刘村长很显然也不知道五六其实是另一条蛇神。” 太多谜题没解开,如果提前把东西给了五六,势必会导致线索中断。沈晨意识到了什么,她慢慢冷静下来:“五六为什么会跟着刘村长,他又为什么要找村长女儿?他……究竟是谁?” 话说到这里,其实众人心中都有了一个猜测。 于泽秋心直口快,直接将这话说了出来:“会不会是村长女儿当初那个惨死的爱人?那个教书先生?” 话音刚落,便听墙上的遗像又开始嚎起来。 于泽秋话一顿,神色奇异的回头看了一眼,刚刚他没什么防备被吓了一跳,这会儿却一点不怕了,笑了笑:“这照片还能听懂我们说话呢。” 谢愠的心里已有了脉络,他没搭茬,只道:“看来当下我们最要紧的事不是去当苦力和找手链了,而是去查当初的案子。” “还有,楼上那个梁世清,还有之前坐大巴时见到的那个带着金元宝的老太太、和带我们进村的小纽,也都要查。” 余温水今天鲜少开口,见谢愠说的差不多了,才补充道:“于泽秋,你去翻翻村子里有没有留当时的卷宗,沈晨,你去查那三个人,我和谢愠去打听五六的情况,顺带帮你查人,有事发消息。” 沈晨和于泽秋都没有异议。 吃完饭,收拾好碗盘,清洗完毕,这次厨房门大敞着,于泽秋在旁边拿着他那副墨镜战战兢兢地“保驾护航”,倒也没出什么岔子。 夜深,各人各自回房休息。 山村的夜晚总是安静祥和的,山下没有蛇,只有平静的风声和细小的虫鸣声。 洗完澡的谢愠靠在床上,床头灯的光橘黄温暖,他望着窗外,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条规则。 晚上的山村可能有猛兽出没。 那到底是狼虫虎豹,还是……蛇? 他心念一动,摩挲着指尖,静静思考着。 这时,床另一边沉了下去,是余温水上来了。 谢愠回神,转头望向他:“是我的错觉吗?” 余温水正翻看相机里今天排到的蛇冢里面的照片,闻言抬了下眉:“什么错觉。” “今天讨论的时候,你很安静。” 余温水莞尔一笑,难得开玩笑道:“话都让你说完了,我无话可说。” 谢愠撇了撇嘴,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于是半分不信。 余温水放下相机,扭头望着身边的青年,定定看了半响,直把谢愠都快看得不自在了,才开口道:“谢愠,你不是一朵需要我保护的莬丝花。” 此前百般相护,不愿让他看到半分血腥丑恶,死亡的气味在门内弥漫,但余温水拼尽全力,让谢愠离那些腌臜远远的。 可是,谢愠并非是那些瑟瑟发抖,只想用色相换取保护的弱者。 他前几个世界将人保护的太好太密,学校里,他牵着谢愠的手,不让他离远自己半分。酒店里,他处处相护,处处特权。鬼楼里,他数次出门,却不愿让谢愠出门哪怕一次。 但蛇冢村里,余温水并没有执意保护,谢愠也活得很好。 第八十六章 蛇冢村(18) 谢愠失去了记忆,成了普通人,会害怕、会恐惧,可是这些压不垮他的脊梁,他依旧会竭力的思考,去活。而不是像一些玩家那样,只会一昧的瑟瑟发抖,乞求那些虚无缥缈的诸天神佛的庇护。 余温水心想,谢愠到底曾经是所有者,自己……不该太过度的保护他的。 论私心,他其实不愿谢愠找回记忆,当初在梦魇里见到的“谢愠”有些太冷了,而眼前的青年干干净净,会和自己撒娇,喜欢黏在自己身边,掏心掏肺,愿意把命给自己。 在这一点上,谢愠和余温水的想法倒是不谋而合。 更相同的是,最后,他们都会更愿意爱人取回记忆。 余温水心想,谢愠今天问了徐煜的事,十有八九是已经想起了什么。这大概是他更多接触了门内人物和环境的影响,以后,自己也应当适当放手了,而不是事事都替他做。 谢愠怔了一刻,不知道余温水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说,他笑了笑:“可是我想你保护我啊。” 谁不喜欢被护在怀里,被保护被宠爱的滋味呢? 余温水也笑了,他抬起手,摸了摸谢愠的耳钉,轻声喃喃道:“说不定,不是我保护你,而是你保护我呢。” 大概是被这句话所影响,沉沉睡去后,谢愠竟然做了一个梦。 他睁开眼,立马意识到自己是在梦里。 或许是曾经进入过梦魇的缘故,谢愠近日以来极少做梦,且即便是在梦里,他也意识清醒,只是无法操控自己的身体。 数次尝试转身扭头举手等动作失败后,谢愠认命地放弃了挣扎,看看自己到底梦到了些什么东西。 他这会儿似乎是在一个纯白色的类似于空间站的地方,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地砖,和医院似得,缝隙被银白色的不明物质填充,在明亮的灯光下闪着冰冷又漂亮的光。 这是哪里? 谢愠心里刚冒出这个念头,他的身体就动了起来。 穿过无人的纯白色走廊,又穿过无人的纯白色大厅,就在谢愠的眼睛几乎对“白”这个颜色产生疲劳的时候,一道人影出现了。 他抬眼看去,紧接着一怔。 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正是徐煜。 徐煜不再是那副青春无限的男大学生打扮,而是一身白色风衣,远看像是穿了个白大褂,里面套了件黑色毛衣,脸上的笑容倒依旧是开朗活泼的。 他看见谢愠,眼睛一亮,手抬起来挥了挥:“002!” 谢愠一怔。 002? 这是在喊自己? 似乎是为了帮他确定下这个猜测,徐煜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怎么在这儿?没回自己的世界?” 谢愠心里无端跳了跳,一种诡异的熟悉感冒了出来。 他对徐煜嘴里的话完全陌生,甚至听不懂。 但是,他心里就是清楚,徐煜说的话都是对的,他对话的人就是以前的自己。 很快,谢愠便听到“自己”开口了。 “谢愠”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他叹了口气:“回来办点事。你呢?” 徐煜大大咧咧道:“我又没自己的世界,就只能在你的世界里躺平玩耍咯。” 说完,他又忽然压低了声音:“而且,要是让别人知道我这个001的实力比不上你这个002,那我岂不是丢了大面子,还不如不要自己的世界得了。” “谢愠”嗤笑一声:“但你起码也能控制一个城市吧。” 一个城市。 谢愠心中暗自吃惊,他见过最厉害的人应该就是酒店的所有者了,没想到徐煜竟然这么强大。一个城市,最起码也有百万人口,无数高楼大厦,这…… 他还没吃惊完,就听到徐煜哼了一声:“你特么能随随便便就控制两个城市,竟然还有脸说我。” 谢愠:…… 自己原来这么强吗? “谢愠”道:“控制两个城市是很累的。” 徐煜道:“那你不如少控制一个。” “谢愠”道:“不,少控制一个会很无聊。” “切。”徐煜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你也真会选,一个A市临海加工商业发达,好吃好玩好喝还有海滩。一个W市清静加风景环境怡人,适合养老,换了我我也不愿意放手。” A市,W市。 谢愠瞳孔微缩。 这都是现实中有的城市,这也代表着,自己曾经身为所有者时,将两个大城市都变成了现实游戏。 这也太疯狂了。 内心震颤的同时,谢愠也不由得想到了现实里,他曾遇上的那些诡异事件。 怪不得他会遇上那些事,曾经被当做现实游戏的场所,多多少少会留下一点真实之门的痕迹和残余的力量。 所以…… 所以,他才能在余家老宅里,见到本该是虚假的余温水的母亲。 所以,他才会在出租车上听到司机说起现实里根本没发生过的陆采与余家的事情。 一切都早已埋下因果,都是有迹可循的。 “谢愠”没搭话:“你今天来这是要干嘛?” 徐煜笑嘻嘻道:“还能干嘛,和你一起回A市玩儿呗。” “谢愠”翻了个白眼:“玩?是带着你的小男朋友一起玩儿吧。” 徐煜的小男友? 谢愠心里不由得生出一股好奇。 徐煜笑道:“嘘,嘘——小声点儿,被别人听到就完了,我男朋友是个玩家,你悠着点。” “谢愠”懒得理他,径直往前走。 徐煜也忙跟在他身后。 穿过一道门,后面的人渐渐就多了起来,且和“谢愠”与徐煜不同,他们各个奇装异服,还有不少人手上沾着鲜血,带着柴刀斧子电锯,还有人手里有枪械。 谢愠心里不由得打了个突,心想还好自己没遇上过这些手里有枪的NPC。 他们看到了“谢愠”与徐煜,脸上竟纷纷闪过了敬畏与害怕,还有些人露出了钦慕的神情。 穿过这些满身鲜血的人,又进入了一个大厅,大厅有前台,前台坐着的不是人,而是一台机器人,见到他们,还在屏幕上显示了一个微笑:“您们好,尊敬的001号、002号初代管理员。” “谢愠”走到前台,手指在台面上敲打了两下,似乎在犹豫什么,过了会儿才下定决心般,开口道:“你……帮我查一下。” “副本ID号855C47D,有一个叫……余温水的玩家,帮我查查,他的下一个副本在哪里。” 谢愠怔住。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脑海里几乎一片空白。 很快,机器人就查询出了结果:“此名玩家在三十秒前进入了游戏,副本ID458P748。” “谢愠”道:“把我传送过去。” 机器人的屏幕上显示出一个为难的笑容:“抱歉,您身为所有者,是不可以进入其他玩家的世界的。” “谢愠”也没有和他讲道理的意思:“我说行就行。” 说完,从手里变魔术似得变出了一张卡片,在虚空中轻轻一划。 “滴——” “经检测,初代管理者,最高权限。” “通过,通过。” 提示音结束,机器人屏幕上的为难不见了,转而变成了一个灿烂的微笑:“好的,已为您开启传送通道,传送目的地,副本编号458P748。” 徐煜在一边已经看呆了:“002,你……” 说完,又乐了起来:“靠,老树开花,真人不露相啊!余温水?等等,这名儿我好像在哪儿听过。” 徐煜仔细回想了一番,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等等,我家宝和我说过,这人是他们小队的队长,那个冷面杀神!” “冷面杀神。”“谢愠”冷笑:“他一个玩家,你们一群NPC,叫人家冷面杀神?” 徐煜道:“大哥,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死在他手里的怪谈有多少啊?我们NPC死了倒是无所谓,还能在系统中枢复活,怪谈死了就是真没了!” 每个所有者在拥有自己副本世界的时候,只有一次调动门内力量的权限。 这下好了,余温水一刀一个,全给他们砍没了。 怪谈没了,连带着副本难度的评级也直线下跌,可以说是他所过之处,不仅造福了和他同队的那一批玩家,还造福了以后进副本的玩家,好处无穷无尽。 很多怪谈,就连他们NPC都是要躲着来的,余温水可倒好,身为玩家,还把怪谈给砍了,这强大的程度简直令所有人都感到了匪夷所思。不少所有者听到这名字心里就犯怂,见到他更是恨不得一脚给他踹出自己的世界。 要不是规则限制,徐煜相信,有很多所有者非常愿意在见到余温水的瞬间便给他通关,恭恭敬敬地给他送走并再也不见。 “谢愠”一点儿不在乎,“哦”了一声就想去传送通道。 徐煜忙给他拦住了:“你这是要赶去找他?” “谢愠”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然后想起什么似得,虚空中点了几下,给了他一个权限:“权限给了,去和你的小男朋友去A市度假吧。” “好嘞,谢谢……不对!”徐煜抹了把脸:“你要去找他做什么?” “谢愠”理所当然道:“保护他。” 徐煜无语凝噎:“人家需要你保护吗?” “谢愠”懒得理他,摆了摆手,迈腿进入了传送通道。 梦境在这里戛然而止。 谢愠睁开眼,发现天光已然大亮。 他回到了蛇冢村。 方才的梦境令他心脏止不住地怦怦直跳,谢愠捂住了自己的心脏,试图让它平息下来。 余温水。 余温水。 自己怎么会一点儿都不记得了呢…… “醒了?” 谢愠抬起头,只见自己在梦里都心心念念着要去见的男人正抱臂倚在门边,冷峻的眉眼此时噙了温柔的笑意:“起来吃早饭吧。” 梦里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瞬间消失不见,谢愠翻身下床,径直走过去,紧紧抱住了余温水的腰。 以前是我追在你身后。 现在换你在我身边时刻保护。 即便失去了记忆,他们也始终在下意识的奔赴去对方所在的地方。 头顶上,余温水的声音里有几分无奈的纵容:“怎么了?噩梦?” “不。”谢愠摇了摇头,“就是想你了。” 第八十七章 蛇冢村(19) 天天见面,晚上还睡一起,就这都能想来想去的,这黏糊劲也是没谁了。 沈晨和于泽秋大清早的除了早饭还吃了一堆狗粮,混了个肚饱。吃完后照例洗碗,然后各自按照昨天的安排去调查情况了。 谢愠坐在客厅的椅子上,却是在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把梦里的情况如实说出来。到底他没有余温水那样能把所有事都沉在心里的心性,停了许久,还是开口道:“余温水,我……好像想起了一点以前的事。” 今早他的情绪就有点不太对劲,余温水也猜出了他不对劲的原因,因此听到这话时,并没有多么吃惊:“什么事?” 谢愠将那个梦十成十地对余温水说了,余温水听完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梦里见到的,的确是真实之门的系统中枢站。” NPC就像是群众演员,哪里需要就去哪里演,只不过有些NPC只徒有屠杀玩家的能力,却没有权限,而余温水这种高级NPC是拥有一定操控世界,以及管理副本的权限的。 如果所有者出了问题,他们也能够第一时间进行处理,让世界不至于立马崩塌,里面的玩家也还有离开的机会。 说他们是去杀玩家的可以,但说他们是去保护玩家的,也没错。 002号。 余温水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复杂。 这个编号和这个梦境,无疑是让谢愠再一次清楚的意识到,他的确是个所有者没错。同时,也再一次提醒了谢愠,他曾经以为真实的一切,其实都是虚假的。 他们根本就不是什么青梅竹马,也从未在一起长大,学校家庭,同学老师父母,所有的人事物,不过是谢愠给他自己塑造的一场梦。 可是,那场梦又是那么真实。 真实到所有的回忆都清晰地刻在脑海,连同感情一起,刻骨铭心。 那些事物或许是假的,但是,他们在一起的时光都是真的。 余温水不知该如何安慰谢愠,只好牢牢将他抱在怀里。 温暖的体温透过拥抱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谢愠闭了闭眼,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心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或许是因为,无论过去真假,他们此时此刻都正在彼此的身边。 察觉到谢愠的情绪平静,余温水也开口慢慢道:“初代管理员的权限极大,这个名号代表的不止是NPC,更多的是管理者,如果要选一个最了解真实之门的人,非初代莫属。” 但是现在两个初代管理员,一个001徐煜,一个002谢愠,无一例外全都失去了当初的记忆。 实在棘手。 余温水摸了摸他的额头:“这件事你不需要着急,也急不得,来日方长,我们慢慢来。” 他说的话,谢愠不可能不听,点点头,将脑袋温顺地靠在余温水的肩膀上。 却又想起梦里见到的,自己刷权限的样子,心里忽然一动,抬起脸:“梦里我是通过那个机器人,外加权限才得以找到你的,你呢?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余温水就知道他会问这个问题:“只有拥有自己副本世界、身为所有者的NPC才会被限制前往其他世界,我没有升为所有者,所以不会那么麻烦。而且……我虽然不是所有者,但是权限和所有者无异,系统没法限制我。” 简而言之,他想去哪就去哪,谁都没法管。 谢愠拉长尾音,“哦——”了一声,笑道:“那你很强啊。” 余温水笑了笑,很不含蓄:“嗯。” 也不知是实在看不下去他们在这不干正事徒秀恩爱还是怎么的,墙上的遗像突然开始鬼哭狼嚎起来,相框噼里啪啦打在墙上一通乱响。 谢愠吓了一跳,下意识放开手回头,却被余温水一手揽住了腰。 余温水不急不缓,从谢愠的外套口袋里轻巧地拿出了那只腮红盒,打开,对着遗像前面放着的香炉照了一下。 只见小镜子里,原本空无一人的香案前,竟赫然站着一道穿着西装的高瘦身影——正是一直在房间里不见踪影的梁世清! 余温水之前说了,他见过梁世清在这里给遗像烧香,但谢愠还是头一回亲眼见到,而且不是那种影影绰绰的黑影,是清清楚楚的身形。 镜子中,梁世清正将手里的香颤巍巍地插进香炉里,突然似有所觉,回过头来,满脸震惊道:“你们?!” 谢愠这下算是知道为什么小纽会警告他们不要用镜子了,一旦用镜子,那些黑影就会发现他们的窥探。 表世界的人想要得到道具,为庆典添砖加瓦,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直接取一对童男童女的命。 虽然这件事在里世界需要推敲才知道,但看之前那个来袭击的男人,显然,表世界里庆典等于活祭这个等式已是公认的事实了。 谢愠对这个梁世清非常好奇,对他到底分到了什么身份,以至于能够随意出入里表世界更是好奇,见他发现了自己,并没有退却,反而跃跃欲试地准备迎战。 谁知梁世清真是个胆小任务,嘴唇颤了颤,惊惶地看看谢愠又看看余温水,似乎十分明确地意识到了自己根本打不过这两个人,一转头,竟然忙不迭地跑了! 谢愠:…… 可以,这位很显然是个识时务的俊杰。 他喊道:“等等!” 梁世清根本没等他的意思,一溜烟就走出了屋子。 拿着镜子出去实在太危险,天知道会不会照到什么其他丧心病狂的凶恶之徒。谢愠叹了口气:“等等,你难道不想知道秦辽辽的消息吗?” 之前和秦辽辽对话,谢愠从她的话里听出了梁世清大概率是为了找她,才来到蛇冢村的。 果不其然,原本还对他们避如蛇蝎的梁世清听到这个名字,脚步一顿,竟然真的停了下来。 他迟疑着转过身,眼睛上下打量着余温水和谢愠,似乎在思考他们到底有何居心。 谢愠一笑,耸肩道:“行了,大家都是人类,咱们还是玩家兼队友,没必要那么警惕。就是想害你,那也得你真有那个被害的价值才行,来来来,大家一起分享下情报。” 顿了顿,又沉下了声音:“当然,你要是实在不愿意,我也不会逼迫你。只不过现在秦辽辽处境危险,再拖下去所有人都得死,你要是想和她一起当冤魂,我也不在乎,你就去想吧。” 如此软硬兼施,梁世清终于畏畏缩缩地回过身,走回了屋内。 只见他走到香案前,小心翼翼地将那三炷香又拔了出来,摁在一旁的一个小水碗里,让那香彻底熄灭。 他做完这件事以后,一阵阴冷的寒风吹过,梁世清的身影慢慢在镜子里消失不见,转而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谢愠合上了镜子。 “辽辽她……”梁世清嗫嚅着,脸上不掩急切,“她还好吗?她真的还在这里?” 余温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不知发现了什么,竟然笑了一下:“在。” 梁世清像是放了一个重担,身子一晃,差点栽倒下去,他摸了摸膝盖,干脆直接坐到了地上:“在就好……所以,你们想问什么?” “你被分到的身份,还有任务。” 梁世清不紧不慢地徐徐道来。 原来,他和谢愠他们一样,身份是游客,但是,却他的通关条件却截然不同。谢愠他们的通关条件是参加庆典,得到手链,但梁世清的不一样,他的通关条件除了参加庆典,还多了一样—— 【找到刘村长身上的秘密,并摧毁他最珍视最宝贵的东西。】 听到这个条件,谢愠和余温水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诧异。 如果说他们里世界的玩家只是被门含蓄地用道具催促通关,那表世界玩家的规则就是明摆着想要让刘村长这个所有者死了。 “厉害。”余温水似笑非笑,“能让门产生这么明显的恶意,这个刘村长实非凡人。” 梁世清到底没和他们一起组过队,对他们嘴巴里说的那些事并不清楚,尽管事关他自己能不能从蛇冢村里出去,但他似乎根本不在乎这件事情,只是急切道:“你们……你们能带我去找辽辽吗?” 谢愠看着他,莫名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也懒得为难他,道:“可以,但是你必须回答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每天给这副遗像上香?” 梁世清颤颤巍巍地看了遗像一眼,小声道:“表世界的玩家想要进入里世界,都需要用这个法子。当然,不是必须在这里,在任何地方祭拜遗像,谁的遗像都可以。” 谢愠心念一动:“无论是谁都得用这个方法?就算是其他玩家也一样?” “没有其他玩家,没有!”这句话不知是触到了梁世清的哪个开关,他顿时兔子似得跳了起来,“玩家只有我们这一批,他们其他人……都已经被这个村子给污染同化了,那些都已经不是人,只是畜牲了!他们……他们都在自相残杀,和活祭……” 客厅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谢愠脑子转得很快,立马明白了梁世清话里隐藏的含义。 那些表世界的玩家通关失败以后,被留在了蛇冢村里。他们并不在里世界,因此受影响的程度并不很深,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和规则。但是,可能被永远滞留在游戏世界里的恐惧吞噬了他们,其中不少人领悟出了庆典和活祭的关联。 于是他们为了通关,决定自行搜寻祭品、举办活祭…… 他们本该是被侵蚀污染最轻的人,却比里世界失去了记忆的村民更病入膏肓。 第八十八章 蛇冢村(20) 想起那个骤然惨死的女人,谢愠道:“他们之前,是不是进入了里世界杀了个女人?” 梁世清咬牙道:“他们杀的人多了去了!甚至有的人会随身背着遗像,带着香炉,就是为了能出其不意地杀人!” 谢愠不由咂舌。本以为里世界已是地狱,谁成想表世界的情况更加恶劣,甚至可以说是凶险了。 梁世清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一都说了,然后左看看,右看看,似乎也意识到眼前两个人都不是普通的玩家,而是大佬级别的任务,说话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所以……辽辽她在哪里?” 谢愠回过神,他与余温水刚好也是要去周围打听五六此人的情况,于是道:“走吧,我们带你去。” 余温水也点点头,没有异议。 大概是在表世界待了太久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梁世清天性如此,一路上,他都与谢愠与余温水隔着好一段安全距离,视线神经质地飘来飘去,怀里紧紧地抱着那只黑色公文包不撒手。 谢愠心中好笑,但也没说什么。换位思考,他如果经历了那些事,大概会比梁世清更加警惕。 不多时,农舍的轮廓便显现出来。 秦辽辽依旧在那间农舍里喂鸡,她包着头巾,表情冷淡,手臂里圈着一只装满了稻谷的竹筐。将手放进去,抓住满满一把稻米,然后像下雨一样从半空中洒入鸡群。 她显然做过了许多次这样的事情,动作已经十分娴熟。 谢愠不动声色地绕到后面去看了眼鸡舍,发现果然有一颗头颅被人光明正大地放在了鸡舍顶上。 还好鸡崽子们不具备“害怕”这一情绪,否则天天住在用人头装饰的鸡舍里,非得患上心理疾病不可。 秦辽辽听到动静,敏锐地抬起头,见到是谢愠和余温水,脸上神色松了松:“你们怎么来了?” 语气听起来并不大欢迎。 谢愠摸了摸鼻子,余温水倒是一点儿都不知道尴尬为何物,戴着帽子,挂着相机,两手揣在口袋里,姿势非常之拽:“不是我们要来找你,是其他人要来找你。” 秦辽辽听了,细眉皱起:“谁?” “辽辽!”梁世清三步并两步,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直接越过了他们,蹦到了秦辽辽面前。“还好、还好……你还活着……” 他的声音里带着细细的颤抖,说到“活着”两个字的时候,甚至带上了哭腔。 此前被他宝贝似得抱在怀里的公文包,此时也被他扔在了地上,两只手臂一张,紧紧地拥住了秦辽辽。 是了,在这里,什么都不重要,心爱之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微风拂过,梁世清的哭声在这一方小院子里回响着。而周围人家,却无一不为了即将到来的庆典而张灯结彩,满脸喜气。 说来讽刺,记得一切的人悲痛欲绝,忘了一切的人却能无忧无虑地享受当下的片刻安宁。 谢愠竟有一刻稍稍理解了,为什么刘村长不惜世界崩毁的风险,也要强行用活祭让时间倒转。 也不过是厌恶了死亡与绝望,为了追求寻觅曾经得到的片刻安宁罢了。 只是当初走错了路,行错了事,于是一错再错,走入了岔路,如今已经无法再回头了。 秦辽辽一向习惯隐藏自己情绪,此时见到梁世清,竟然也红了眼睛,与他紧紧地拥在了一起:“傻子,我不是都说了不要担心,你一个人进到这种地方来,万一真出了事,要我怎么办才好?” 梁世清道:“就算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谢愠:…… 突然有点理解自己秀恩爱的时候,其他人无语凝噎的心情了是怎么回事? 他默不作声,悄无痕迹地后退了一步,正打算拉着余温水一起溜走。秦辽辽眼睛尖,看到了他的动作,直接出声将他们拦住了:“等等。” 她拍了拍梁世清的背,让他先站到一旁,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递给了谢愠:“谢谢你们。” 游戏里步步杀机,能有一个愿意伸手帮忙的人,实在难得。加上谢愠和余温水的实力的确远超寻常玩家,秦辽辽也很乐意与他们打好关系。 谢愠望着那张纸条,犹豫了一瞬,紧接着,一只修长的大手便先他一步接过了纸条。 余温水打开纸条看了眼,见上面写的竟然是有关手链的线索,这是通关的关键信息。他挑了下眉,唇边露出一个笑来:“这线索真要给我们?” 秦辽辽撩了下耳边散落下来的头发:“给都已经给了,还有什么好说呢。” 余温水道:“我们会破局的。” 大约是因为见到了阔别已久的恋人,秦辽辽的态度也柔和了不少,她点了点头,忽地又抓住了一旁的梁世清:“这货虽然胆小,但办事还算牢靠,你们要是有什么事想要他去表世界办,尽管说就好。” 她真不愧是老玩家,一眼就看出了梁世清的身份。 谢愠顿了下,迟疑道:“那天有个女人在路上死了……” 秦辽辽道:“我知道,她原本住在靠北边的红瓦房里。” 谢愠道:“你看到了?” 秦辽辽道:“她死的太惹眼了,我看不到都难。” “那……你还记不记得,后面去了个穿红袄子的老太太,拎着一袋子金元宝过去烧纸?” 梁世清这会儿情绪稳定了些,听到这话,转过身:“是不是那个和我们坐同一辆大巴车进村的那个老太太?” 谢愠道:“对。” 秦辽辽皱起眉,她张了张嘴,却不知为什么,没有说出任何话。 余温水站在旁边,也想起谢愠和自己提过这么一号人物,挑了下眉,最终还是开口道:“她不是玩家。” “现在保有‘游客’身份的,就只有四个人。” 谢愠、于泽秋、沈晨、梁世清…… 刚刚好四个。 梁世清和谢愠听了这话,不由自主地对视了一眼。 谢愠还算镇定,梁世清却直接抖了三抖,脸色白的和纸一样。 秦辽辽露出了了然的神情:“果然,其实我刚刚进村的时候,也在大巴车上看到了那个老太太,刚刚听到世清说在车上看到过她,心里还愣了一下。她……是NPC?” 余温水摇了摇头:“也不是NPC。” 闻言,秦辽辽和谢愠都陷入了沉思之中。 不是玩家,也不是NPC。 那…… 这个游戏里,除去玩家和NPC,还有一个玩意儿,那就是怪谈。 在蛇冢村里,就是大蛇神了。 可是……蛇神的化身应当是五六才对,怎么这个老太太也是? 谢愠心中惊疑不定,脑海里骤然回想起这些天来所得到的大蛇神的信息,里面种种矛盾之处,此时却慢慢地抽丝剥茧,一点点明晰起来。 只有一种可能。 他们两个都是大蛇神。 大蛇神,有两条…… 他抿了下唇,看了秦辽辽一眼,秦辽辽刚好也在看他,彼此都见到了彼此眼中的惊诧。 很显然,这件事刘村长也是知道的,谢愠曾见过他与红袄老太太说话。 秦辽辽和谢愠心中各有猜测,余温水则神情平静,似乎心中早有定数,只有梁世清一脸懵比,左看右看,满脸茫然。 谢愠开口道:“如果想打听前几年的事情,应该去哪里打听?” 秦辽辽清楚他的意思:“你们是游客、外乡人,那些老头子老太婆虽然知道的东西多,但对你们一定是闭口不言的,被消除记忆的玩家脑子里都是虚假的过去,想要打听很难。” 谢愠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你有糖吗?” “糖?” 秦辽辽显然没反应过来这个话题的跳跃程度,愣了一会儿,才道:“有不少。” “我也有。” 终于有一个听得懂的话题了,梁世清打开公文包:“我有低血糖,随身带了很多。” 秦辽辽看起来不像个爱吃糖的,她会有糖,大概也是为了梁世清准备的。 谢愠接了两大把糖,放进口袋里,鼓鼓囊囊的。 秦辽辽疑惑地看他:“你要糖做什么?” “我知道我该去找谁打听了。” 年纪小,嘴巴不严,知道的还多的人…… 秦辽辽道:“谁?” 谢愠手指递到唇边,轻咳了两下:“刘村长的孩子,那个带我们进村的小女孩,小纽。” 梁世清可还没忘记进村那天,那个小鬼故意扭脖子吓唬他们的事情,听谢愠竟然要去找一个死人打听消息,脸都绿了。 他犹豫了下,看向谢愠身边那个带着鸭舌帽的高个子男人,希望他能对谢愠劝阻一二。 谁知余温水一开口,却道:“嗯,很合适。” 梁世清:…… 这莫非就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谢愠心中有了数,告别了秦辽辽,和余温水一同离开了农舍。 想要向村口那些七大姑八大姨打听蛇冢村或者刘村长的秘密,确实很困难,但是想要打听小纽一个小屁孩的踪迹,就十分轻易了。 几个人你一嘴我一句,不一会儿便把小纽的行踪透露了个干净。 只是与谢愠想象的不一样,在他们口中,小纽与刘村长毫无关系,而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第八十九章 蛇冢村(21) 她们每个人都是一脸信誓旦旦,再三保证小纽绝对不是村长家的崽子。原因有二。 其一,小纽虽然不知道何时、又是不知道从哪家冒出来的,但是她确实不曾被村长一家照顾过,住也就是住在村里废弃的空屋里,混着吃百家饭长大。村长夫人生前心善,路上见个小猫小狗都会看抚一二,如果小纽真的是她的孩子,她不可能任由小纽流落村头。 其二,刘村长和刘村长的夫人是有一个小孩儿的,还是个小男孩。只是后来夫人病重,连带着那个小男孩也一并离世了。刘村长现在孤家寡人,也是让人感慨。 谢愠看得出来,她们对议论刘村长家事这件事情还是忌讳如深的,只含糊的略微提了两句,便掠了过去。 他想到了什么,问道:“那个小男孩是不是比小纽年纪大些?” 老妇们面面相觑一阵,迟疑笑道:“害,毕竟是别人的家事,我们不太清楚,也不好打听太多,只不过……看起来应当是要大些的吧。” 不好打听太多…… 谢愠抽抽嘴角,若非刘村长身份特殊,这会儿怕不是的被她们三言两语间把小时候尿裤子的事儿都扒个干净。 他沉吟后,向那几个老妇道了谢,便与余温水一同朝着她们口中所说的,小纽暂住的老屋去了。 虽然村民们一口咬定小纽非村长所生,但她们的理由在谢愠看来还是太站不住脚跟。毕竟老旧农村,观念封建,更重香火,若是出了什么重男轻女的,抛弃孩子的事也不奇怪。 蛇冢村里的怪事太多了,这种抛弃自己孩子的事情发生在这里,竟然显得再稀松寻常不过。 至于夫人的态度…… 余温水看穿了他的想法,开口道:“刚刚那个问题,你是在怀疑,小纽是被刘村长一家给抛弃的?” 谢愠如实点头。 余温水道:“那几个人不是说刘村长的夫人很好心吗?” 谢愠听出他是故意这么说的,余温水比他的脑子转得快,这会儿肯定早已想通了其中关节。他笑了笑:“就算再好心,刘村长的夫人十有八九也是恨刘村长的,她是个情爱至上的女人,若非身处乡村,怕不是宁愿死也不愿嫁给一个自己不爱之人,还生下那个人的孩子。” 余温水道:“你还挺笃定。” 谢愠摇了摇头,这几天的搜集线索,他已经大概知道了蛇冢村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故事,现在要做的,只是去确认而已。 他没再提,一边与余温水走在乡间小路上,一边转移话题道:“刚刚秦辽辽给了你什么东西?搞得那么神秘。” 余温水两根手指夹着那张纸条,递到了谢愠眼前。 谢愠接过来看了两眼,只见上面只写了一行短短的字。 刘村长行事谨慎多疑,最重要的东西只会贴身保管。 “最重要的东西?” 谢愠喃喃重复了一遍,对刘村长而言,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他的目的是想要通过活祭,利用大蛇神的力量使时光倒转,为此,他需要足够的祭品。 因此,在目标达成以前,刘村长最重要的东西便是能让玩家通关的手链……否则玩家一走,他就没有足够的祭品,这个摇摇欲坠的蛇冢村也会被摧毁。 谢愠心思回转,立马明白了纸条的意思,有些吃惊道:“这么重要的线索,秦辽辽竟然就这么给我们了?” 余温水并没有多么高兴,这个线索说珍贵确实珍贵,但说没用也是真的没用。 最重要的东西是手链,毕竟只是他们的一个猜测,并没有事实和证据论证。 而且贴身保管,这四个字就更耐人寻味了。 蛇冢村被囚禁了那么多的玩家,几百条手链,刘村长不可能真的全都挂在身上,否则走起路来那真是叮当乱响,打眼又富贵。 这纸条只是给他们指明了个方向,提出了一种可能性。 谢愠清楚这一点,不过还是将纸条折好放进了口袋,妥帖保管好。 不多时,小纽的住处编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刚来蛇冢村时,沈晨一天能抱怨十几次所住房屋的破旧和落后,但是,如果和眼前这座屋子作比较,他们住的地方已经算是“皇宫”了。 一座摇摇欲坠的小木屋,木板被几枚生锈的铁钉胡乱钉在一起,算作墙面。大约是经年已久,木板都已腐朽,露出了灰败的颜色,可以说是既不遮风也不挡雨。 旁边就是垃圾堆,蚊虫乱飞,臭气熏天,还好不是大夏天,否则这气味得更加恶心。 隔了垃圾堆几步的地方,有一个裸露在外的水龙头,上面接着小半只被剪短的塑料管,旁边堆了几个塑料盆,都沾了水渍,显然是有被人使用的。 谢愠见状,心里顿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小纽一个小孩子,还是个小女孩,竟然就一个人住在这种垃圾堆一样的地方? 余温水似乎有心宽慰他,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想,道:“小纽已经死了。” 是的,她已经死了。无论是怎么死的,又是死在了哪里,她都已经不是人了。 死了,反而能少受很多的痛苦。 活着的人,却日日饱受折磨,苟延残喘。 谢愠听懂了他的话,叹了口气,走到小木屋前敲响了房门。 很快,里面就传出了一道轻快的脚步声。 木门打开,陈旧而又酸涩的吱呀声后,门缝里露出了小纽的脸。 她依旧扎着羊角辫,认出了谢愠,她笑嘻嘻道:“给糖的大哥哥!” 给糖的大哥哥。 对于小纽而言,谢愠给她的印象,远没有那一颗水果糖来的深刻。 谢愠无奈一笑:“你在做什么呢?” 小纽道:“什么也没做啊?怎么啦,大哥哥,你是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吗?” 她年纪虽小,心思却剔透,一眼便看出了他们的来意。 谢愠道:“对,我有事想问你,你愿意说吗?” 小纽眼珠子骨碌一转,看了他身后站着的余温水一眼,似乎在忌惮什么。她打了个太极:“那得看你问的是什么问题了。” 说着,她后撤一步:“进来说吧?” 谢愠正犹豫,便听身后人道:“可以。” 余温水上前一步,抬起手臂,将谢愠揽到身后,做出了一个保护性的动作。他冷冷的睨着小纽:“不过,只有我进去,他不进。” 谢愠清楚的看见,小纽看着余温水,脸上闪过了一丝恼怒和恐惧,还有浓浓的厌恶。 很显然,如果谢愠进去,是绝不可能发生什么宾主尽欢的好事的。 小纽再是个孩子,但到底不是活人,成了鬼,心性也变了。 他心里那抹怜惜也淡去,手放进口袋,摸出一颗糖来。蹲到小纽面前,他道:“我问问题,如果你回答不了,或者不愿回答,都可以不回答。但是如果回答了,每个问题,我都奖励你一颗糖。” 小纽看着他掌心里那颗糖球,咬着手指甲,眼里有一点犹豫。她道:“真的可以不回答?” 谢愠道:“可以。” 小纽松了口:“好吧,你问吧。” “第一个问题,”谢愠捏住了那颗糖球:“你的爸爸妈妈是故意抛弃你的吗?” 这个问题问的很有意思。 按那些村妇的说法,小纽是个孤儿,且从小就是个孤儿,按理说,是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的,更遑论知不知道是否故意抛弃了。 谢愠这问题有揭人伤疤的嫌疑,小纽奇异地看了他一眼,沉默一会儿,竟然点了点头。 这意味着,她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也知道自己的确是被故意抛弃的。 谢愠心里有了底,将手里的糖球塞给他,又问了第二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你是不是有一个哥哥?” 小纽又点了点头。 于是手里又多了个糖球。 “第三个问题,你见没见过村长身边那个高高壮壮的、脸型四方的男人?”似乎是怕小纽不知道那人究竟是谁,谢愠还站起身,用手掌在自己头顶大概比了个高度:“大约这么高。” 小纽道:“见过。” 谢愠给了糖。 “第四个问题,你最早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小纽顿了顿:“几年前吧。” 她这个问题答得含含糊糊,谢愠却也没有在意,依旧给了她糖果。 “第五个问题,这个几年前,是你母亲死去以前,还是以后?” 小纽忽然抬头,看了眼前的人一眼。 青年相貌生的很好看,虽然另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也很好看,但他太凶了,身上还有她最讨厌的味道。可这个大哥哥不一样,他很温柔,还愿意给自己糖吃…… 小纽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小声道:“其实……” “其实,我不是妹妹,我是姐姐,那个小孩子是我的弟弟。” “我才是最先从妈妈肚子里出来的。” “五六叔叔很凶,但是他对妈妈很好。妈妈……妈妈不喜欢爸爸,她病得很重,连我和我弟弟都分不清楚,还闹着要跳山,可见到五六叔叔以后,她就不提跳山的事情了……” “可后来妈妈变了,妈妈把我给扔了,只要弟弟,不要我了……爸爸也不要我了……他们都是坏人。” 谢愠静静听着,不知想到了什么,指尖一抖,手里的糖球没有捏住,滚落到了地上。 第九十章 蛇冢村(22) 蛇冢村隐藏的秘密,抽丝剥茧,慢慢展现于他的眼前。 他定了定神,将糖球捡起来,放到了小纽的手里,顿了顿,又将口袋里所有的糖果都拿了出来,满满一捧,五颜六色,全部放进了小纽的怀里。 小纽得了这么多糖,脸上的难过也消散去了。 她捧着糖,望着谢愠,似乎依旧念念不舍:“真的不来我家坐坐吗?” 谢愠眉心跳了跳,他面无表情地拒绝了:“不用。” 小纽撇了撇嘴,扭头走进木屋,关上了门。 谢愠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转头问道:“如果我和她进去了,会发生什么?” 余温水揉了揉他的头发,难得含糊道:“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救你的。” 谢愠笑了笑,也很聪明的没有再追问。 小木屋里,小纽开心的将怀里的糖果放到了桌子上。 “真开心。”她嘀咕道,“还从来没有人给过我糖呢,还这么多!一定很甜,对不对呀?” 她拉开了橱柜,只见里面一件件挂着的,不是衣服,而是一件件血淋淋的人皮! 腥臭的味道扑面而来,小纽却微微笑了起来,神情残忍又天真。 良久,她伸手,打开抽屉,里面有一张小一些的皮,看起来像是从一个小孩子身上扒下来的。 小纽自言自语道:“爸爸,我学的好不好啊?” “当初你剥去了弟弟的皮,一刀一刀,我都是亲眼看着的。” “现在,我也学会啦~” “只可惜那个大哥哥身边有人保护他,不然我也要把他的皮剥下来,挂在我的衣柜里,这样,他就能永永远远的和我在一起啦~” 小纽的笑容可爱,说出的话却字字带血。一双黑黝黝的眼睛里,带着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恨意。 她小声道:“他们很厉害。爸爸,你完啦,这个村子也要完啦。” 小纽本就是依附在蛇冢村副本里的鬼魂,能留存到今天也不过是仰赖于真实之门的力量。 她拿起一颗糖球,缓缓剥开外包装,将糖放进了嘴里。 糖大概是很甜的。 可是,她是鬼魂,什么都尝不到。 死前,她没尝过甜味,以至于死后,她连“甜”是种什么概念都不知道。 可小纽依旧眯起了眼,似乎十分开心,十分快乐。 她透过一格一格的木窗向外看去,只见天高云阔,一片悠然,于是抿唇一笑,合上了抽屉。 -- 离开了小木屋,小纽的话依旧久久回荡在谢愠的耳旁。 他已然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可真相如刀,即便是发生在其他人身上的故事,他也有些不 愿相信。 晚上,沈晨和于泽秋回了房子。他们今天一天都在村里村外来来回回的跑,知道了帮刘村长干活只是白费苦力以后,便也不再理睬刘村长的各种支使,即便如此,调查加上找东西还是把他们累得够呛。 沈晨最是生气,她坐到桌边上,手一拍,恼火道:“谢愠!余温水!” 谢愠鲜少听到她对余温水直呼其名,有些奇异地看了她一眼,进而想到昨天她的分工,还有今天他们两做的事,心里反应了过来,于是也有些心虚:“呃,别生气,先吃饭吧。” “我气得吃不下!”沈晨愤愤道:“我可听村口那些大姨大妈们说了,你们两今天先是带着那个叫梁世清的西装男溜达了一圈,又费心思打听了小纽的事儿。怎么着,不信我还是咋的,和我一个劲的抢活。这两个人是由我负责调查的!” 余温水端着碗,不紧不慢地吃着饭,脸上一点心虚都没有,面对沈晨的指责,他的表现也很平淡:“也是碰巧,今早你们先走一步,后脚我就看到梁世清在遗像面前上香,就直接把他给弄出来了。” 沈晨道:“那小纽呢?” “小纽是我的主意。”谢愠忙打圆场,“我们不是要去打听五六的事情吗,但这事儿村里没人愿意松口说两句,思来想去,也只有小纽愿意多说说话了。怎么,你又去找她了?” 他当沈晨是因为跑了两趟空才这么生气的,谁知沈晨哼一声:“我又不是傻子,知道你们已经调查过了,干嘛还去白费那个功夫,调查完那个老太婆就躺下睡觉去了,刚刚才想起来回。” “……”谢愠道:“你还挺自豪。” 沈晨道:“是怪你们办事儿办太多,衬托的我没用了。” 想她也是一个论坛上排的上号的金大腿,如今和谢愠余温水一队,就尽是浑水摸鱼了。 谢愠想起了今天对老太太身份的猜测,眉头一挑:“你查那个老太太查出什么来了?” “还挺多,”沈晨弯唇一笑,身子突然坐直,向前倾,一副很有倾诉欲的样子,“其实刘村长的事儿,这群村民不愿意说就算了,这老太太他们竟然更加避之不及。我本来不想多上心的,但心里好奇,就用了伪装的道具,随手打昏了一个,模仿成他们的样子加入了对话。” “哦,你和余哥的动向,我也是从她们嘴里听到的。” 谢愠摸了摸鼻子:“这群村民嘴里不说什么,眼睛一直时时刻刻的盯着我们呢。” 蛇冢村就这样,沈晨都懒得再发表什么评价了,她道:“那老太太似乎早就在村里了,而且一直都是那副模样,没有亲人也没来往的好友,天天不知道闷在哪里,折那些邪门的金元宝。村里谁死了,她就会突然出现,然后把金元宝在尸体面前给烧了。但是要真问起她多大岁数了,什么时候出现在村子里的,却没有一个人能说得上来。” “她唯一来往密切的人,就是刘村长。” 谢愠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有底了。 看来那个老太太,确实是蛇神的化身,只不过这个蛇神,是蛇冢村一直以来祭拜的那个,也就是吃了百年活祭的那条蛇。 而五六,则是年轻的一条。 谢愠点点头,又将今天的事简略的说了一遍,说的时候,屋子里一直隐隐有哭声,甚至还有血腥味传来,房顶上簌簌声响,似乎有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在不断爬动。 于泽秋被这异象搞得浑身发毛,一低头见到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人,竟然都面色如常,就着血腥味和鬼哭声一口饭一口菜吃的正香,顿时欲哭无泪。 是他太胆小了吗? 沈晨听谢愠说到秦辽辽和梁世清的事的时候,一边扒饭,一边发出“啧啧”感叹声,等听到小纽的部分的时候,又眉头紧缩,一副不忍心和同情心爆表的样子,可以说是十足的捧场了。 她听完后,心里也有了些许猜测,扭头望了眼遗像:“明天我们就去找五六吧。” 谢愠没反对,只道:“就差手链了。” “关于这个……”于泽秋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今天我去查村子里留下的卷宗,发现当时教书先生死的时候,前村长的女儿,刘村长的夫人已经怀孕了。后面她生下的那个小女孩,其实是她和教书先生的孩子。” “后面就没记录了,我就又偷摸去村头的诊所里看了眼,发现还真有病例记录。村长夫人和刘村长,原来有两个孩子!” “可后来不知怎么回事,有只剩一个了。别人也只当他家只有一个小女孩,可是……他们家应该还有一个小男孩的。” “砰!” 似乎为了响应他的话,遗像发出一声巨响,连相框上的玻璃都开了裂。 天天和这几个人混在一起,于泽秋的胆子也大了许多,他连头都懒得回,继续道:“还有一件事。我发现刘村长的房间的书柜里有个暗格,里面藏了保险箱,不过我没钥匙。” 谢愠忽然道:“刘村长行事谨慎多疑,最重要的东西只会贴身保管。” 这是秦辽辽给他们的线索。 余温水道:“保险箱里面大概就是手链,钥匙应该在刘村长的身上。” 一切的难题都解开了。 沈晨却忽然叹了口气,走到厨房,拧了块干净的毛巾,走到遗像前,擦去了上面的灰尘。 遗像上的女人也露出了忧伤又痛苦的神情,却不复骇人的狰狞了。 第二天,四人一同起了个大早,谢愠找了块布将遗像蒙上,又在客厅里喊了一声,也不管那个血肉模糊的小鬼听没听到,便径直离开了。 他们没有急着去找五六,而是先去了一趟秦辽辽的农舍。昨天秦辽辽已经得了消息,今天带着梁世清起了个大早,见他们来了,推着梁世清往前走了一步。 “你们去吧。”她道,“我现在的身份不是游客,就不去了。” 梁世清显然对秦辽辽能不能和自己一起出去这件事心里没底,被推了一个趔趄,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罕见的没有露出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而是道:“辽辽,我会和你一直在一起,马上我就回来找你。” 言下之意,如果秦辽辽要死,那他也会跟着一起死。 秦辽辽闻言,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应声,只是朝他挥了挥手。 五个人沉默地踏上了上山的路。 这一回不用他们走到悬崖上,知道了半山腰,五六的身影便出现了。 第九十一章 蛇冢村(23) 这一回队友都在身边,沈晨便也没有那次那么胆战心惊了,她接过谢愠手里的遗像,揭开上面的布巾,递给了五六:“喏,你要的灵魂。” 五六接过遗像,仔仔细细地看了看遗像,一向呆滞麻木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一丝温柔。 沈晨抬了抬下巴,见遗像上的女人竟然也是笑着的:“你要找的人是她吗?” 五六道:“是,是她,就是她……” 谢愠忽然出声道:“你就是当初那个教书先生吧。” 五六看向他,没有说是,却也没否认。 谢愠慢慢走近,一句一句慢慢地,将当初的事情重现了出来。 蛇冢村最开始祭拜的大蛇,是红袄老太太化身的那一条。她其实和沈晨当初胡诌出来的蛇神一样,喜食人肉人血,后来大约是老了,衰弱了,能力也不够了,想要继续履行当初的契约,那就只能用祭品尸块分放在不同人家的方式去完成“子嗣绵长”的承诺。 每次新玩家进村,她都会在大巴车上,也是为了给这些玩家做标记,让他们前往蛇冢村的里世界,同时,再选人留在表世界。 真实之门是扇靠谱的门,他见老太太快要不行了,便提前给刘村长又备了一条蛇神下来,那条蛇就是五六。 这事说来也是巧了。 当年刘村长对前村长的女儿早有歹念,奈何人家与教书先生伉俪情深,所有人也都十分支持这郎才女貌的一对,他嫉妒入骨,便前去蛇冢,对蛇神许诺,只要他能娶到前村长的女儿,便会用活人鲜血做祭品感谢。 可活祭这种事儿,哪里吃空头支票这一套,理所当然的没理他。 阴差阳错的,这句话被教书先生给听到了。 他找到了刘满祥,想要向他质问,谁知刘满祥是个阴狠毒辣的人物,见自己满心肮脏败露,便一不做二不休,举了斧头便砍。 教书先生是个常年握笔杆子的,哪里比得过他这种莽汉的力气,当即被砍了一斧子,留了一口气跑到山上。 他知道自己逃不过,于是前去蛇冢,希望自己能得到力量。 当时昏昏沉沉,没说清到底希望得到什么力量,便被后面赶上来的刘村长给杀了。 刚刚好,新鲜的血肉加上承诺,老蛇神干脆将自己的一部分力量给了教书先生,虽然教书先生已经死了,但这并不影响它偷用漏洞完成契约。 可谁知,正好真实之门想找个替代老蛇神的,见教书先生身上有蛇神的力量,便让他转世重生成了新蛇神,也就是五六。 宇枫岩五六活过来以后,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前村长的女儿。 可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刘村长装得老实情深,其实心里恶毒扭曲,他心胸狭窄,怎么可能去心甘情愿的养其他男人的孩子? 村长夫人本就因为爱人去世打击过大,又被迫嫁给一个她不爱、甚至恶心厌恶的男人,在前村长死后,她便被刘村长给逼疯了,整日不言不语,只对自己的孩子还有半分反应。 刘村长见状,心中起了歹念。 他本就重男轻女,厌恶小纽是个女孩子,还是其他男人的种,而自己的小孩儿不仅是个男孩,还长相可爱,和小女孩差不了多少,于是瞒天过海,没有告诉任何人,将自己的孩子与小纽掉了包。 村长夫人已经疯疯癫癫,她厌恶刘村长,也厌恶这个男人在自己肚子里留下的骨肉,甚至连一眼都不想看。刘村长便说要将那个孩子给扔出去,她也不管。 于是,小纽便被这么抛弃了。 村长夫人被蒙骗着抛弃了自己和爱人的女儿,让小纽在外流浪捡垃圾吃,却宠着捧着刘村长的儿子。 直到五六找到她,她神志回归些许,才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可那时已经什么都晚了。 她崩溃大哭,找到刘村长理论,却被残忍杀害。 大人无情,孩子却有情,小男孩见到父亲竟然杀了自己最喜欢的母亲,也疯了一样的叫,去咬刘村长的手。 虎毒不食子,可刘村长明显毒过老虎。 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甚至剥了他的皮,将他养成了小鬼,想要让其在自己手下供自己驱使。 然而阴差阳错的,儿子没变成小鬼,小纽死后却变成了小鬼。 这小女孩笑嘻嘻的,不仅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还装模作样的叫刘村长爸爸,甚至学了一手他剥人皮的手法。 刘村长觉得留她有用,也觉得她不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威胁,于是将她留了下来。 不得不说,他的胆子是真的大,当然,也有他是这个世界所有者的缘故。刘村长自以为可以掌控一切,不仅驱使两条蛇神为自己办事,还敢将五六留在身边。 他封印住了村长夫人的灵魂,于是五六只要有一天找不到她,就一天要受他驱使。 若不是沈晨那天胆子太大,跟踪了五六,五六怕不是一辈子都找不到线索。 谢愠说到这里,终于停了下来。 五六抱着女人的遗像,脸上神情说不出的复杂,当他听到女人疯了以后被蒙骗着丢掉了自己和她的女儿,微微动容,遗像里也传出痛苦的哭声。 他拍了拍遗像,道:“别哭了,都过去了。” 然后对眼前的几人道:“谢谢。”又问沈晨:“你有什么愿望要实现?” 沈晨心里早有了想法:“我要刘村长的保险柜钥匙。” 她不想对着一个怪谈许有关人命的心愿,这太邪性了。不过钥匙就在刘村长身上,她许了这个愿,五六想要以什么方式实现,那就是他自己的自由了。 五六没有任何疑问地点了点头。 他看了看遗像,眼里露出一丝犹豫,似乎想说什么。 一向在这种时候胆小不敢言的梁世清却眼观鼻鼻观心,开口道:“要不要我们帮你把小纽喊过来?” 五六看向他,点了点头,真挚道:“谢谢。”犹豫了下,又道:“可以把那个小男孩也找过来吗?” 说得是村长夫人和刘村长生的那个儿子。 他神情温柔:“到底是她的骨血,也曾经保护过她。” 于泽秋已经被这凄惨的爱情故事感动得不行,赶忙表示道:“我去找!” 倒是也不怕了。 谢愠则没有那么积极,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余温水的旁边,然后牵住了余温水的手。 与心爱之人死别的痛苦,他最清楚不过。 余温水也慢慢回握住了他的手。 于泽秋和梁世清都离开了,五六这时抬起头,意味不明地看了谢愠一眼:“你和你身边这个男人,并不是一路人。” 说得是他们两个人的身份了。 谢愠坦然地笑了笑,说出的话却很叛逆:“嗯,我偏要强求。” 即便两人一直隔着门与现实的鸿沟,他也偏要强求。 不多时,于泽秋和梁世清便回来了。 梁世清手上牵着小纽,怀里抱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小童,而于泽秋手里攥着链子,链子另一头,竟赫然是刘村长! 刘村长本来还气势汹汹,不知道一直以来在自己手下工作的玩家怎么会突然变脸,等到他见到五六,还有他手里的遗像以后,才知道大事不妙,当即就想逃。 五六已经拥有了蛇神的力量,自然不可能让他逃跑,手一抓,就将刘村长隔空抓了回来。 刘村长被他掐着脖子,竟还有力气大吼大叫:“放开我,放开我!我是所有者!你这样私自使用蛇神力量,是违规的!” 沈晨又是搬砖又是种地,土头灰脸地干了那么多天活,结果全是白忙活,看到他就恶心生气,阴阳怪气地提醒道:“不违规,只要有人献上祭品,向蛇神许愿,那蛇神做什么都不违规,不是吗?” 她用胳膊拐了下余温水,余温水不着痕迹地避过,“嗯”了一声。 刘村长这才发现余温水的存在,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愕:“049?049!你在干什么!他们是玩家!你应该帮助我才对!!要是没了我,这世界就会崩溃的!” 他叫声惊恐,但吐字还算清楚,于泽秋和梁世清两个人都被懵在鼓里,闻言猜到了什么,纷纷诧异地看向余温水。 谢愠不着痕迹地,将余温水的手又握得紧了些。 余温水却笑了一下,他抬起手,略略抬起鸭舌帽的边缘,露出一双俊美却冷漠的眉眼,此时他眼里带着嘲讽的笑意:“错了,就是因为有你,这个世界才会崩溃。” 刘村长不愿放弃:“如果我死了,你见死不救,你会受处罚的!” “刘满祥,你已违反所有者条例,根据规定,我就算亲手杀了你,我都不会受处罚。” 刘村长眼里露出一丝绝望。 他知道049是个铁面冷血的人,是绝不可能出手帮他了。 自己稳了这么多年,如今大功将成,却折戟此处,实在太不甘心了。 就在五六即将动手的时候,谢愠突然道:“等等。” 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谢愠看着面露死灰的刘村长,问出了心中埋藏已久的那个问题:“你想要将时光倒转到五十年前,就是想做什么?” 第九十二章 蛇冢村(24) 刘村长已是将死之人,如今也懒得再装,竟将心中所想如实说了出来。 他露出了狰狞的笑:“第一件事,就是让这对狗男女没法在一起,什么教书先生,根本就是给我戴绿帽!我要让这个女人清清白白的跟着我,我锁她一辈子,她不是讨厌我的孩子吗?那我就让她一直生!生到死!” “第二件事,那就是当初那斧子,我不该劈这畜牲的脖子,我应该一斧子劈开他的大脑!这样就根本不会有什么他变成蛇神的事情了!” 他明明没说什么粗话,也没有咒骂,更没有诅咒,可说出的话,却令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了一股寒意。 这不是坏,这是恶。 有些人做坏事时,知道自己在行恶。 可有些人为恶,却认为自己没错,还觉得自己就是正义。这才真正令人胆寒。 谢愠点了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然后后退一步,对五六道:“动手吧。” 五六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出手了结了刘村长的性命。 然后,剖开了他的肚子,在他的胃里找到了一把沾满血的银色钥匙。 梁世清已经跑一边吐去了,沈晨拿出一条手帕,隔着手帕接过了那把钥匙。 “真他妈狠。”于泽秋也被刺激的不轻,脸刷白刷白的,“竟然把钥匙藏在肚子里。” 小纽和那个血肉球见到了村长的尸体,却都开心的拍起手来,肉球说不了话,只有小纽高兴的大叫:“爸爸死咯,爸爸死咯!” “傻子。” 五六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我才是你爸爸。” 小纽一愣,呆呆地看着他,又看了看他手里的遗像。 五六闭上眼,他周身渐有荧光闪烁,紧接着一片大亮。所有人都被刺得眯起了眼,再睁开时,却见身材高大如巨人的五六已经变成了一个身材颀长的温润青年,他戴着眼镜,笑容温和。 而他手里抱着的也不是遗像,而是一个长发及腰的窈窕美人,美人唇边带着温柔的笑,只是有些呆愣,似乎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小纽的身上褪去了阴霾,脸上多了一丝红润,眼睛亮亮的,变得活泼可爱。那团肉球也变成了一个小男孩,白白嫩嫩,看起来真的和小女孩没什么差别。 小纽惊讶地看着小男孩:“弟弟!” 又看女人:“妈妈!” 最后看向五六,扭捏道:“爸爸!” 小男孩也照葫芦画瓢,喊爸爸妈妈。 女人眼里流出泪水,她紧紧的抱住了五六,又蹲下身,将两个孩子都搂紧了怀里。 如果刘村长没有出现,他们本该如此幸福。 五六对余温水说:“这个世界快要崩溃消失了,我们也将彻底消亡,最后一点力量,就让我自私的完成最后的心愿吧。” 余温水正在后台调整所有者死后,副本世界的数据,闻言道:“随你喜欢。” 于是五六转头对剩下的玩家道:“还剩下一个庆典,你们就可以离开了。这个村子并不好,但是庆典大概还是算得上热闹的,放下心来玩一玩吧。” 他神情平静,丝毫不见即将死亡的慌张。 沈晨道:“我们要先去找手链。” 五六道:“你们做什么都可以,我们就在前村长的房子里,有事可以来找我。” 说完,便带着女人和两个小孩,一同离开了。 沈晨望着他们的背影,慢慢收紧了手。 忽然,她喃喃道:“你们说,这些世界真的是假的吗?真实之门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它要让我们进门?它到底想得到什么呢?” 这些问题都没人可以回答。 沈晨显然也不是为了得到回答而问的,顿了顿,便又笑道:“无论如何,在门里最重要的事,是和自己最重要的人在一起,珍惜每一分每一秒。” 于泽秋与梁世清也十分感慨:“是啊。” 说完,又一同回头,看看余温水又看了看谢愠。 梁世清刚经历过与秦辽辽的生离死别,想了想,竟然也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出声保证自己会保密后,便匆匆下山去找秦辽辽了。 他只想要每一分每一秒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 于泽秋道:“哇,你们竟然瞒了我这么久!余哥……余哥你是出事儿了吗?怎么会成NPC……算了。”他突然打消了所有的疑问,“这几天谢谢你们,要是没你们,蛇冢村真的要完蛋,会变成人间地狱的。” 他的目光穿过树林的间隙,望向很远的地方:“这里虽然不好,但是也不坏啊,毕竟是我的家乡……” 沈晨听出了端倪,秀眉一簇:“等等,难道你就是……” 于泽秋伸了个懒腰:“翻车鱼。” 他说完,见沈晨神情不对,赶紧跑了:“我也不知道这里四星难度啊,你看我还亲自上阵了!报酬,我报酬还没结呢!你不能打我!” 沈晨立马追了上去,两人很快便消失在下山的路上。 谢愠笑了笑,道:“我们也走吧。” 他沉默地走了一会儿,忽然抓住了余温水的手臂。 “余温水……” 谢愠喊完了名字,却再没有下文,只是看着面前的男人,执拗地用掌心贴着余温水的手腕,体温交融,有力的脉搏在他掌心里跳动。 就在刚刚沈晨说那些话的时候,谢愠的内心忽然浮现出一个极其荒谬又极其可怖的猜想。 当初谢愠第一次进门以后,得到了真实之门论坛的网址,在里面的一个新人必看帖子里,有一段话他怎么都忘不掉—— 【“真实之门”具有很强的迷惑性,很多游戏世界都会在里面展现出你最想见到的人事物,借此迷惑玩家多次进入游戏世界,甚至让玩家心甘情愿地永久停留于它们的世界。】 彼时谢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以为是游戏里会出现的幻象,或者蛊惑一类的事情。 但是,并不是这样的。 虽然玩家不会第二次进入相同的游戏,但一个游戏总会有不同批次的玩家不断进入,除非这个世界直接灰飞烟灭了,否则只要还存在一天,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新玩家。 其实从学校的时候,谢愠就应该意识到的。 真实之门,会将死去玩家的记忆和外貌保存起来,然后将其设计成NPC,让那个人永永远远在门内生活下去。 或许有一天,这个玩家曾经的好友、恋人、亲人进了门,进了游戏,然后发现了他…… 就算依旧会动会笑,甚至还有体温心跳,可是,那个人也已经死了。 就像是小纽一样。 可即便如此,为了再见到心心念念不敢忘记的人,也会有玩家愿意铤而走险,愿意放弃一切…… 所以,才会有那段警告的产生。 阳光还算暖,可谢愠的背后却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他闭了闭眼,想止住自己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念头,下一秒,余温水便反手牵住了他,将他拥入怀中。 “别怕。”余温水的声音沉着又冷静,在此时此刻拥有着让人心安的力量:“我在这里,我会陪着你的。” 谢愠没说话,他只是骤然想起了余温水死去的那一天。 那天漫天飞雪,谢愠天性畏寒,却只穿一件单薄的白衬衣,跪在余温水冰冷的棺前,跪了很久很久。 余温水曾永远地离开过他一次,谢愠吃过那钻心剜骨的痛,于是怕了井绳,这一回,他宁愿自己死,都不愿再见到余温水出任何差池了。 自己曾经是所有者、是初代管理员。 自己有很强大的力量。 ……他要关门。 他要余温水永远地陪在自己身边,两个人要在现实里,活在阳光下,永远永远在一起。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在谢愠的脑海里浮现,然后逐渐深刻。 谢愠抬起手,慢慢地回抱住了余温水。 “我只是怕。”一开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了。“我真的很怕,怕你会离开我,怕一切都是假的。” 其实谢愠一直都很怕,从余温水告诉他,曾经两人的一切都只是游戏里的错觉时,就怕的不得了,那种两手空空的恐惧感无时无刻不包围着他,只不过被他可以隐藏住,忽视了而已。 余温水沉默片刻,轻轻道:“我知道。” 谢愠咬了咬下唇,道:“我这一次来蛇冢村,其实是因为于泽秋的委托,他会提供一个传说道具的线索,那个道具可以让门里的人来到现实。” “我想拿到那个道具,然后,我们一起去找陆采,去现实里……” 余温水“嗯”了一声,低下头,吻住了谢愠的唇。 这个吻很重,很深,几乎抵死缠绵。 他边亲边拍着怀里青年的后背,又重复了一遍:“别怕。” 他们会行走在阳光下的。 一吻毕,谢愠将脸埋在余温水的脖颈,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良久,他开口道:“余温水。” “我想要找回记忆,然后关门。” 关门。 余温水心里一惊,他看向谢愠的眼睛,却见青年神情坚定,俨然已下定了决心。 他道:“你说的关门,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嗯。” “别犯傻。”余温水神色沉凝,“这事没那么容易。” 连“神”都能搞出来,真实之门的能力远在他们的想象之上。 谢愠道:“我知道我现在没这个能力,所以我想找回来。我……虽然不记得了,但是我在失忆以前,曾经试过关门,是和徐煜一起的。” 余温水怔住。 他也想起,在自己看到的那些记忆里,谢愠似乎是突然性情大变,不愿再见自己。 如今联想起来,难道是因为决定动手,不拖累自己吗? 关门…… 难道,真的可以实现吗? 余温水沉吟片刻,摸了摸谢愠的头发:“这事急不得。” 谢愠见他没再劝自己,便知道他是懂了自己的意思,笑了笑:“我知道的,我就是想和你说,我不想瞒着你。” 经常瞒着谢愠的余温水闻言,莫名心虚的摸了摸鼻子,揽着谢愠下山去了。 第九十三章 蛇冢村(完) 失去了所有者的蛇冢村本该像鬼楼一样开始暴动,但大约是有余温水和五六一同维护的缘故,暴乱并没有发生,一切都像是之前那样,安静祥和。 危险彻底消失,村庄褪去了往日的阴霾,一直沉在人心上的大石撤去,于是村里的人也前所未有的感到了轻松。 谢愠也终于得空,开始欣赏起蛇冢村的风景。远方残阳如血,晚霞旖旎如画,一切都被笼罩在梦一般的橘红色里。 余温水在田垄边找到他:“五六和梁世清一起去处理表世界的事情了,那条老蛇也躲在表世界,她已经没多少能力了。” 一边说,一边摊开手,谢愠侧头看去,只见余温水的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一条银白的手链,光芒四溢,很是漂亮。 他笑:“不是参加完篝火庆典才能得到手链吗?” 余温水拉过他的手腕,替他扣好手链上细小的锁扣:“先戴上也不迟。” 冰凉的银链坠在腕间,落在肌肤上,像点点细小的水花。 余温水帮谢愠戴好手链,又侧头亲了亲他的耳垂:“以后别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为了一个道具,不值得。” 谢愠却只是笑,并没有应答他的话。于是余温水知道自己是劝不住他了,叹了口气,将他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在你记忆里,以前的我……是什么样的?” 余温水从没问过这样的话,谢愠怔了一怔,才慢慢开口道:“你是一个混蛋。” 余温水突然被骂,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听谢愠继续道: “你对谁都不关心,都很冷漠,却对我很特别。处处照顾我、维护我,替我补课。说句实话,我真的不怎么聪明,智商情商都挺低的,做什么都很容易搞砸。但是你却愿意一直陪在我身边。” 谢愠望着远方的斜阳,眯起眼,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有时候我会怪你,你对我太好了,那种好已经远远超过了好友兄弟,可我偏偏又是个鼓不起勇气更进一步的懦夫,一直拖着一直拖着……” 拖到最后,得来了余温水的死讯。 万念俱灰,不过如此。 谢愠不愿相信当初那些回忆都只是发生在虚拟世界里的一场长长的戏剧,可又会觉得庆幸。 还好不是真的。 还好余温水还在自己身边。 谢愠又想起什么,皱起眉:“说起来,刘村长也是门外的真实人物吧?不然他怎么会那么疯的想要操控现实世界的时间?他……是后来转换身份吗?” 余温水却摇了摇头:“在门里的时间太久,人的神志是会被侵蚀的,NPC也不能幸免。刘满祥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门捏出来的NPC,只不过他的游戏世界与现实勾连,又把所有线索都引到了他自己的身上,久而久之,就会把自己的谎言当成真话。” “他根本没在现实世界里存在过?”谢愠瞪大了眼,“那他这么大费周章的……” 余温水接了他的话:“只是一场空罢了。” “有玩家想进门成为NPC得到所谓的力量,自然也会有NPC渴望门外的自由想成为玩家。可是除了极少一部分的玩家,根本没人成功。” 余温水顿了顿,将之前在医务室里听到的话如实说了出来:“谢愠,之前你离开梦魇以后,我见到了失忆以前的你。” 谢愠的眼睛蓦地瞪大:“什么?” “不过他并没有之后的记忆,也不知道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只告诉了我一件事。”余温水指了指谢愠,又指了指自己,“我们的身份似乎并没有完全换过来,我只能算半个NPC,你也只能算半个玩家。我们最真实的身份,依旧是所有者和玩家。” 谢愠动了动嘴唇:“也就是说,只要我找回记忆,依旧可以使用初代管理员的权限?” 余温水“嗯”了一声,就没再多说,显然对谢愠想要关门的那个疯狂想法依旧持有不满。 谢愠轻轻握住了余温水的手,掌纹交叠,十根手指亲密无间:“余温水,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平平安安的,幸幸福福的。” 余温水沉默半响,回握住他:“我也是。” “谢愠——余哥——”马上就能离开游戏,还能有庆典玩,有珍稀道具拿,沈晨这会儿开心的要命。她远远地从道路另一边跑过来:“马上篝火庆典就开始了,还有烤肉吃,快来快来!” 谢愠与余温水对视,笑着做了个“珍惜当下”的口型。 余温水有些无奈,拉着他走向庆典的方向,一同享受这在门内十分难得的安宁。 晚霞渐褪,夜幕落下了沉黑的影子,五十年前的乡村还未遭受现代社会的污染,只见夜空如幕布,星辰罗布其上,璀璨如河流,震撼又美丽。 在这动人心魄的银河下,一座高高的篝火照亮了蛇冢村的夜晚。大概是老蛇神被处理掉了的缘故,村民们的脸上也彻底褪去了冷漠和警惕,还有那可怖的狂热,所有人都聚集在篝火边上,有人唱歌有人跳舞,饭菜的香味与欢声笑语在半空中飘荡。 篝火另一边,已恢复了教书先生模样的五六怀里抱着自己的爱人,神情温柔,两个人紧紧依偎在一起,他们身边,小男孩和小纽正追逐打闹,已然与常人无异。 谢愠隔着篝火望着他们:“我们一离开,这个世界就要崩毁了吧。” 余温水夹了一块烤的刚刚正好的肉放进他碗里,闻言道:“嗯。” “那……五六他们呢?” 余温水动作顿了顿,如实道:“他们不是真实之门管理下的NPC,他们属于这个世界,因此这个世界崩毁,他们也会一起。” 五六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可现在他的脸上看不到分毫即将死亡的恐惧或绝望,只紧紧拥抱着失而复得的爱人,微笑着,眼睛一刻都不舍得从她脸上离开。 他们才刚刚重逢,却享受不了多久幸福,便又要永别。 谢愠忽然觉得心里堵得慌,他没再说话,侧身拥住了坐在身旁的男人,将脸眷恋地埋进了余温水的颈窝。 余温水搂住他的腰,也将他搂进了自己怀里,然后像是知道谢愠心中所想一般,轻声安慰道:“我们会有一个好结局的。” 谢愠点了点头,细软的发丝磨蹭在余温水的颈侧,有点痒痒的,像是一只小猫。 未来总是虚无缥缈,充满迷茫的。 无论如何,他们此时此刻都在彼此的身边,这就够了。 -- 次日早晨,余温水将谢愠从睡梦中喊了起来。 谢愠迷迷糊糊地穿衣洗漱,等洗完脸,差不多清醒过来:“要结束了吗?” “嗯。”余温水摸了摸他的脑袋,“好好在外面休息几天。” 谢蔚心中念念不舍,抬起头去亲余温水的唇。 这几天乱七八糟的忙得要死,两人温存的时间反而少了许多。 余温水十分配合,一只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扣住他的后脑,加深了这个亲吻。灵活的舌尖挑开唇齿,入侵到更深的地方,谢愠几乎被他舔到了喉咙,又被吮住舌尖,等到两人分开,他舌根发麻,身体也软了。 余温水的吻鲜少如此激烈,谢愠摸了摸自己红肿的唇,耳尖都红了。 始作俑者却一副老神在在的淡定样子,替他理了理衣领,便牵着他的手出了门。 村口,之前接他们进村的404号大巴车正停靠在公交站台旁等候,沈晨于泽秋都已经到了,谢愠看了一圈,没见到梁世清的人影,于是问道:“梁世清呢?” 于泽秋翻了个白眼:“那货说什么都要和秦辽辽待在一块儿,就是害怕出了差错秦辽辽出不来,得了,咱们自己走吧。” 说完,便转身上了车。 余温水捏了捏谢愠的手心:“去吧。” “我一定很快就找到那个道具。”谢愠突然回头,“到时候你要好好陪我。” 余温水唇边笑容加深:“我答应你。” 谢愠这才上了车。 三人坐定的瞬间,熟悉的提示音响起。 【正在检测玩家通关条件……】 【确认存活。】 【检测到有额外奖励条件。】 【条件符合。】 【恭喜玩家成功通关!】 本以为那个稀有道具只有得到了任务的沈晨能拿到,却不想提示音结束以后,三人都得到了获得新道具的提示。 【道具类别:祝福类道具。】 【道具等级:珍稀。】 【道具描述:一个深山老林里居住的蛇神的祝福,携带时可以获得所有爬行类动物的好感,主动使用可以实现一个心愿,心愿不可超出蛇神的能力范围。诸位,世上并没有神,有的只有人心中顽固不化的封建与邪恶的|欲|望。】 这道具描述倒是挺中肯。 终于回到了现实世界,三人这会儿都没心思去细看道具。于泽秋看着谢愠,啧啧感慨:“唉,我之前看论坛帖子的时候,还以为余哥是个既高冷又不近人情的大佬,没想到谈起恋爱来也这么黏糊。” 沈晨深有同感,她看了眼于泽秋,突然在他手里看见个熟悉无比的相机:“等等,这相机不一直在余哥手里吗?” 第九十四章 现实(1) 于泽秋晃了晃:“你忘了?昨天篝火庆典的时候我拿过来给大伙拍纪念照用呢,后面也没还,余哥说让我拿着就行。” 这相机能从游戏里带回到现实,显然很不一般,沈晨心里顿时有点酸,回头对谢愠挑拨离间道:“你看看,余哥把相机给了他,却不给你,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谢愠压根不吃她这一套,他好奇道:“里面还有照片吗?” 于泽秋闻言,打开相机翻了翻,随即惊喜道:“还真有!你们快看!所有人都被拍到了!” 谢愠伸头过去一看,只见照片上,暖色篝火旁,他与余温水坐在一起,他正侧头与余温水说着什么,余温水目光温柔而专注,手搂着他的腰,摇曳的火光映亮了他们身形,也清晰的映照出他们彼此脸上的绵绵情意。 沈晨摇了摇头:“真黏糊。” 谢愠略有尴尬地轻咳一声:“照片记得发我一份。” -- 回到A市,下了大巴,于泽秋当场付了剩下的报酬,他从口袋里拿出三枚水红色的玻璃弹珠,放进了沈晨和谢愠的手里。 沈晨十分怀疑道:“这就是那个传说级道具的线索?” 于泽秋扬了扬手机:“用app扫。” 谢愠与沈晨依言做了,只见滴滴声响起,手机屏幕上竟然显示出了几行小字。 【道具类别:消耗类道具。】 【道具等级:传说(?)】 【道具描述:可以让真实之门里的人走进现实,时效一天。据少数几个古早玩家所言,这个道具本属于游戏里一个十分强大的NPC,后来不知怎么流落到了玩家手里。此物只包含了那个传说级别道具的部分能力,是残次品,因此并不算严格意义上的传说级别。】 沈晨瞪大了眼睛:“这……你不是说是线索吗?怎么直接把东西拿过来了?” 于泽秋也有点为难:“呃,这确实算是线索吧?描述你们也看到了,这玩意儿其实并不算是那个传说级道具,只是复制了一部分能量的残次品。我只有三颗,都在这儿了。说句实话,在遇到你们以前,我都想不通这玩意能派上什么用场,毕竟谁没事儿招猫逗狗的去把游戏里那些杀人嗜血的大哥们引到现实里来啊?” 这说的倒是实话。 沈晨将手里的珠子全给了谢愠:“这玩意儿我拿着也没用,别拒绝,就算是感谢你和余哥在游戏里的照顾了。” 谢愠没推辞,握住了珠子,小心地放进了自己外套内里的口袋:“谢谢。” “谢什么,我才是要谢谢你们愿意接手这个烫手山芋呢。”于泽秋挠了挠头,“那什么,接下来你们有安排吗?一起出去吃个饭?” “不了。”沈晨两条手臂交叉在胸前打了个大大的叉,“我现在就要去五星级大酒店包个总统套房舒缓一下这段时间以来在村里的痛苦。” 说完,见于泽秋想问谢愠,她又继续道:“我劝你也别问谢愠,放过你自己,这人是个倒霉体质,两天一扇门,睡个觉都能给自己睡进去,如果你想要感受刺激,那当我没说过。” 谢愠:…… 想反驳但是她说的都是实话怎么办。 于泽秋一听,立马后退几步,撤出了三米远:“不不不不不,我还是自己去吃吧。” 说完,隔着距离跟他们加了好友,便拦了出租忙不迭地跑了,看起来颇像是落荒而逃。 沈晨幸灾乐祸的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看你把人给吓的。” 谢愠无奈:“不是我吓的,是你吓的。” 沈晨抹去眼角笑出的泪水:“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谢愠道:“我?我准备去趟B市找个人,再回A市找个人。” 沈晨惊讶道:“跑这么远?你这是接了什么私家侦探的活吗天天找来找去的?” 谢愠笑了笑:“其实都是我以前的朋友,好久没见了,想去看看她。”说完见沈晨神情复杂,欲言又止,又补充道:“没事,她……以前应该也进过门,所以我才会去的。” 沈晨这才恍然大悟道:“哦,那行。我还想提醒你小心点,毕竟跟我们走的越近的人,越容易进门,那破地方,进去的人越少越好。” 这倒确实。 谢愠心里清楚,自己谋划关门的事一旦出问题,那十有八九是一个死字,他不愿将沈晨牵扯进来,因此也没多说,笑着扯开了话题。 很快,沈晨喊的专车来了,她上了车,对谢愠挥了挥手:“拜了,有要帮忙的地方随时联络。” 谢愠笑:“放心,肯定不和你客气。” 目送沈晨坐着的车远去直至消失在视野之中,谢愠轻呼出一口气,他将手伸进外套内袋,又摸了摸那三枚玻璃珠,在指尖留下了冰冷光滑的触感。 想起了什么,他神色渐渐温柔,后面就是火车站,谢愠直接走了进去,买了最近时间点前往B市的车票。 在候车室银色长椅上坐下,借着等车的空隙,谢愠搜索了一下陆采当年嫁人的新闻。这件事是发生在游戏里的,在现实中自然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在第三遍改变了搜索关键词却依旧一无所获后,谢愠皱起了眉。 B市也是一个大城市,想在一个城市里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非常困难。 谢愠犹豫了几分,打开联络簿,再一次试图拨通陆采的电话。 或许是听到了他心中的祈愿,这一次,电话竟然拨通了! 在等待的忙音中,谢愠听到自己的心跳愈来愈快,在胸膛里咚咚直响。 在他的记忆里,陆采是除了余温水以外,与自己走的最近的人,而自己那些年里沉重到几乎撑不下去的暗恋,也是因为有她的陪伴才没有溃堤。 如今虽然知道了真相,但是两人十几年的情谊是不假的。 “……喂?” 忙音结束,一道熟悉又陌生,略显沙哑的女声在手机那头响起。 谢愠回神:“是陆采吗?”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手不自觉攥在手心里,莫名的紧张。 陆采沉默了一会:“谢愠?” “是我。”谢愠心里一松,“你这会儿在B市吗?” 陆采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手机那头传来细碎的声响,紧接着是几声几不可闻的交谈声,看来她的身边似乎有其他人在。 过了一会儿,是脚步声,随即背景音也变得安静,很显然,陆采是换了个地方与他继续交谈:“……我不在B市,工作上临时有事,所以跑了趟A市,怎么了吗?” 谢愠一听她在A市,心想正好,一次找两个,免得两个城市间来回奔波了。 他思考了一下,决定从一开始的事情说:“之前我回了趟W市。” “你回去了?”打火机的声音响起,陆采点了根烟,“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回去。” 谢愠苦笑了一下:“我自己也是这么以为的。然后,我在火车站遇见了你,你还劝我去余家看望余姨,你还记得吗?” 这一次,陆采的沉默变得格外久:“你见到我了?” 她语气里带着说不出的古怪,明明与谢愠相见的那个人是她,可诧异的那个人却也是她。 谢愠听出了不对:“嗯,怎么了?你不记得吗?” 陆采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你听她的话了吗?你回余家了?” “回了,”谢愠隐隐意识到她想问什么,补充道:“我回了余家,也见到了余姨,拿到了余温水留给我的东西。” 陆采似乎是在烦躁地来回踱步,半响,她道:“谢愠,你想起来了多少?” 陆采果然知道什么! 谢愠眼睛一亮,他强忍住激动,含糊道:“不多。” 陆采道:“但你想从我这里知道全部。” 谢愠指尖敲了敲座椅扶手,忽然道:“你去A市,是为了见001吗?” 陆采顿时消音,再开口,她的语气里竟然带了点笑意:“你连这个都想起来了。对,我确实是来找他的,不过这傻子彻底失忆了,成天搁哪儿当大学生玩过家家。” 谢愠听出她语气里的松动,于是趁热打铁道:“我和余温水过去找你。” “行……等等,你说什么?和谁?” 谢愠颇有耐心,一字一顿:“我、和、余、温、水。” 从接起这通电话起就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陆采,在听到这三个字以后,像是突然被打了鸡血,连带着声调都拔尖了:“余温水?你是认真的吗?不是,啊???他、他……他还活着?”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颤抖。 谢愠轻轻“嗯”了声:“他现在是NPC,我和他在门里遇见的。” 陆采哽了许久,才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她停了一会,又道:“他是NPC,你准备怎么把他带到现实里?你把你那个道具找回来了?” 谢愠下意识问道:“什么道具?” 陆采“啧”了声:“哎哟喂,和你这个失忆症真的无话可说!” 这句话倒是有几分陆采从前的气势了。 谢愠突然想起之前看到的玻璃珠描述里那个“十分强大的NPC”,心想这说的该不会是自己吧,后又觉得好笑:怪不得会有这么一个功能奇怪的传说级道具,向来大概是当初自己为了出门,特地做出来为了与余温水约会用的吧。 他不紧不慢道:“不,我没找回来,不过拿到了几个小珠子,能把他从门里拽出来。” 陆采明白了:“你们两……唉,以前我就觉得你两脑回路不太正常,现在发生这种事儿我都不觉得奇怪了。刚好,到现实来也能躲避那憨批门的监控追查,来来来,我们共同谋划一下大事。” 谢愠道:“什么大事?” 陆采语气神秘:“我想把真实之门给彻底关上!” “……” 谢愠想,自己怪不得能和陆采成为好朋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陆采说他们两不正常,其实她自己也不遑多让! 第九十五章 现实(2) 与陆采约好见面的时间和地点,谢愠去火车站退了票,重新喊了车,踏上回到A市的路。 他喊的司机是个嘴不得闲的,见谢愠行李简单,神情疲惫,于是向他搭话道:“小兄弟,刚从外地回来啊?” 谢愠心情尚可,面对这种闲聊算不上反感,他撩了撩眼皮:“嗯,刚回。” “从哪儿回的啊?” “雨晴山。” “啊……”司机显然也知道那边最近发生了什么,一时噎住,他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后座的青年,横看竖看觉得这不像个坏人,于是忍不住好奇地继续问道:“去那边做什么?玩?我听说那边可不太平哦,好像出了个群体溺水事件还是怎么,怪吓人的。” “对,”谢愠看了眼后视镜,正好与司机对视,见司机慌慌忙忙移开视线,他忽然起了玩心,唇角一勾,“我就是为了调查那件事过去的。” 司机讶异道:“调查?……小兄弟,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谢愠睁眼瞎扯淡:“侦探。” “这行不好做吧!”司机显然对侦探这两个字抱有极大的探索欲望,毕竟这行现实里不常见,却是不少小说和电视剧电影里的常客:“是不是很危险?雨晴山那边调查出了什么结果?” “还行。”谢愠半真半假,“雨晴山那边也结束了。” 司机摇头感慨:“哎呀,我跑出租这么长时间,还是头一回遇上侦探。哎,说起来,A市最近还真发生了一件挺离奇的事儿,不过没见报,知道的人也不多。” 这下被勾起兴趣的人换成了谢愠:“哦?是什么?” “A大,知道吧。” 谢愠心想我可太知道了,徐煜不就是A大的学生吗:“知道。” 明明车上没有第三个人,司机却为了塑造氛围似得,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就昨天,A大有三个学生跳楼了!” 谢愠一怔,没说话,等司机继续。 “这年头,高校自杀的事件层出不穷,哪个学校每年没几个跳楼的呢?但是一下跳三个,还是少见的,不止如此,我听说啊,那三个小孩儿跳下来以后还手牵着手,围成了一个圆形,那场面,真是要多诡异有多诡异哦!” 谢愠敏锐地嗅到了副本的味道。他没显露出情绪,而是问道:“司机师傅,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有个老乡,姓王,在那边当保安呢!怎么,小兄弟,有兴趣?我帮你进去怎么样?” 这司机未免有点太热情了。 谢愠的警惕即便在现实世界也不放下,他笑了笑:“不用了,这次我回A市……就是为了休息。” 司机显然有些失望:“好吧。” 接下来这司机说的就是些可听可不听的废话了,谢愠敷衍地应着,到了地方,他付完钱下车,看了眼时间。 距离他和陆采约定的时间还差一个小时。 他又摸了摸怀里的珠子,思前想后,还是先回了一趟自己家。 -- 余温水回到了系统中枢。 好巧不巧,鬼楼里他们共事过的0198和087也在系统中枢办事儿,0198号正不耐烦地催促着机器人,但机器人毕竟是机器,没有丝毫要鸟他的意思,依旧斯条慢理坐着自己的事情。 087靠在一旁打哈欠,她的短发稍微长长了些,看到余温水,她挑了挑眉:“049。” “余……049?”0198号扭过头:“你已经从梦魇出来了?” 余温水道:“我已经进过第二个世界了。” 0198号讶异道:“什么情况?这么快?” 快吗? 实际上,余温水在梦魇里已经足足待了几年了,只不过黄粱一梦,醒来后至多也才过了一小会儿。 他没细说,只道:“你们在这做什么?” 0198号看了看机器人,拧起眉:“送你走以后我也进了个世界,结果被那个所有者举报违规了。靠,那傻叉,看我之后不弄死他!” 0198号干起事儿来比其他NPC都要更嗜血且离经叛道些,违规操作在他身上并不显得奇怪。余温水侧头看向087号:“你也违规操作?” 不应该啊,087号看起来不是那么冲动的人。 不等087说话,0198号便先一步阴阳怪气道:“这女人的处罚比我还严重,那个世界的所有者不给我面子,更不给她面子,直接下套想把她看中的那个女玩家给搞死,087直接提刀去砍所有者去了。” 余温水闻言微微一怔,这可一点儿都不像是087的作风。 虽然她确实会庇护顺眼的玩家,但是,她是不可能做到为了一个玩家去挑衅系统权限的事情的。 只有一种可能,那个玩家对她来说非比寻常。 0198见余温水陷入沉思,突然一笑:“说起来那女玩家,049你也认识呢,是……” “白心雨。” 087突然压低了声音,语气冷硬地喊出了0198的真名,话里带着的警告威胁不言而喻。 0198撇了撇嘴,切了声,回头继续骂机器人去了。 087号看向余温水,转了话题:“怎么样,都想起来了?” 余温水道:“想起来了,但是不完全。” “挺正常的,梦魇就那样,而且0198送你去的并不是你自己的梦。” 余温水瞳孔微缩:“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087号道,“你难道指望他是个说话算话的好人?你睡下以后,他操作你进入了谢……的梦。” 她没说完谢愠的名字。 无论从记忆还是0198的只言片语里,余温水都看出0198不喜欢谢愠,甚至可以说是讨厌谢愠这个人。 怪不得那个梦魇里会出现所有者“谢愠”,怪不得现实里的谢愠也会出现在梦魇里。 余温水有些无奈,但从结果上来看,也并不是什么坏事,因此他也说不出指责的话。 087见他不语,便也没继续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你最近看过037的情况吗?” 037,酒店的所有者,和余温水关系不错。 余温水皱起眉:“她怎么了?” “她……”089不太习惯背后说人八卦,一下顿住,在思考着措辞。 最后还是终于骂完机器人的0198凑过来,将这事儿说了清楚:“你还记得吧,037那女人曾经有个喜欢的不得了的玩家?她还为了他献祭了一颗眼球,结果反而被那人一刀捅死那个?” 余温水道:“那人不是死了吗?” “死什么呀?”0198笑嘻嘻道:“猜猜当初那人不惜杀死自己的女人也要得到的传说道具是什么?” 余温水看着他,没搭腔。 0198自个儿表演的也很开心,他对余温水使了个眼色,带着他笔直往中枢走。 到了中枢管理室,他在控制面板上敲击两下:“喏!” 余温水看去,只见先前还只有001号与0198号的身份转换记录上,竟赫然多了一条—— 037号与0595号。 余温水怔住:“你怎么有调查这条记录的权限?” 查身份转换所需要的权限是很高的,他们未成为所有者以前,是没有足够权限的。 0198号不满道:“你应该问的是这个吗?” 余温水又换了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身份转换的?” 0198翻了个白眼:“我又没失忆……不对不对,重点不在这儿!” 余温水这才不紧不慢道:“037号转换身份成功了?” “对!”0198号一拍手,“当初那个玩家之所以不惜杀了她,也要得到的道具正是身份转换的资格!这门也真是奇了,竟然搞出这么个道具出来!037被杀以后气疯了,直接去报仇,但是妇人之心嘛,临阵手软,没把人杀死,但对外都说已经把人给宰了。” “现在那个玩家竟然又找了回来,还使用了那个转换资格,把037给换成了玩家!还把所有道具都留给了她!原来啊,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在帮037找道具,给她找寻底牌,等到准备工作做完,才使用了这个道具。现在这个哥们儿接替了037的位置,管理了她的酒店。怎么样,感不感动?够不够狗血!” 0198号一说起别人的八卦就口若悬河,口才极佳,且声情并茂,极具感染力。 余温水听完了,唇角难得浮现出一丝笑意:“挺好的,她当初的付出没有白费。” “好什么好,037都哭得累死了,当初要死要活想出去,现在又要死要活想回来,折腾。” 余温水挑了下眉:“你……你当初和001也是这么身份互换的吗?” 0198号一顿,没想到这把火会突然烧到自己身上,他瞪了余温水一眼,张了张嘴,方才还舌灿莲花,现在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顿了许久才道:“当然不是。” “是我自己要和他身份互换的,他被……盯上了,如果不换,他就会死。”0198没有笑,漂亮的雌雄莫辨的脸上此时少有的蒙上了一层阴霾:“我宁愿死的人是我,所以我强迫他和我换了身份。” “妈的。” 0198号拧起眉:“他为什么偏偏考进了A大?明明只要他不回来,门就不会找到他的,他就永远都不会再进门了。” 余温水听到这句话,突然愣住。 他不由得想,如果之前谢愠没有因为放不下自己而回W市的话,他大概也不会再和门产生任何瓜葛。 可是,他回来了。 因此他们的命运依旧纠缠在一起,无法分离。 第九十六章 现实(3) 余温水看着0198懊恼的脸,正想说什么,耳边忽然传来提示。 “……049号NPC,您的传送已经开启,请尽快就位……” 0198也听到了,一怔:“你不是刚刚从副本出来?” 真实之门不允许有NPC在他手下浑水摸鱼,一般定期会让NPC进入副本里干活,但这种规则显然不适用于余温水这样刚刚从副本里出来的情况。 余温水也有些不解,旋即想到了什么,眉头松开:“应该是有人找我。” “有人找你?”0198号十分诧异,但余温水并没有给他继续提问题的机会,便匆匆离开了。 0198望着他的背影,撇了下嘴,收起了控制面板,消去方才调出记录所留下的所有痕迹。 关上控制面板前,一声极小的、只有他能听到的提示音响起。 “001号初代管理员,很高兴为您服务,再见。” 0198号面不改色,只将手放在胸口,轻轻握了下脖子上的银色吊坠,那是一枚刻着001编号的小钥匙,也是徐煜给他留下的唯一一样东西:拥有全中枢最高权限的钥匙。 他垂下眼,掩去了所有的情绪,离开管理室,他再度换上了那副阴晴不定笑嘻嘻的模样。 -- 谢愠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看着茶几上里的玻璃球,莫名有些紧张。 窗外温暖的午后阳光洒落进客厅,细小的浮尘在空气中上下浮动。突然一声轻响,玻璃球裂成了碎片。 谢愠忙直起身子,不知道是出了什么问题。然而没等他伸手去碰那堆玻璃碎片仔细察看一番,手腕便被人从后面抓住了。 “你也真不怕被碎片扎到。” 说话的男人声线冷淡,带着些许无奈。 谢愠眼睛一亮,回过头,正对上余温水的眼睛。 这还是第一次,他们相见的地方并非门里那危机四伏的世界,而是安全又平静的高级公寓。 不是余家老宅,也不是学校,是在他成年后居住的公寓客厅里,宽敞明亮。 余温水没戴帽子,长大后彻底褪去青涩的俊美脸庞上带着微微无奈的笑:“又发什么愣呢。” 谢愠没说话,只是转过身,单膝跪在沙发上,隔着靠背拥住了面前的人。 余温水轻轻搂住他的背:“这么快就拿到道具了?” “嗯,不过是残次品,三次机会,每次一天。”谢愠将下巴靠在余温水的肩膀上,“我已经和陆采联系上了,她还有以前的记忆,我们定在一个小时后见面……现在只剩四十分钟了。” 陆采…… 梦魇里的种种浮上心头,余温水皱了下眉,正想说什么,便听谢愠道:“之前她也在梦魇里出现过吧。” 余温水怔了一下,下意识侧头看向谢愠,谢愠笑了笑:“别这么看我,我又不是傻子,那个梦里做出不符合我记忆的事情的除了你,就是她了。” 余温水不置可否:“她知道很多事情。” “希望她愿意告诉我们吧。”谢愠想起之前的通话,“对了,她和我们有同样的目的。” 余温水道:“关门?” 谢愠点了点头,松开了手臂,乐道:“我们仨不愧是好朋友。” 这么离经叛道的想法一般人根本不会有,NPC不用说了,玩家们光是在游戏里活命就已经耗费去所有的心神,别说是彻底关闭真实之门,能隔段时间不进门好好休息休息,他们都已经足够开心了。 结果呢,他们这个小团体,分分钟出了两个想干大事的。 余温水也觉得有些好笑,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先去看看情况吧。”顿了顿,又道:“她不是应该在B市么?这里应该是A市吧。” 谢愠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太清楚:“她说她刚好有事来了趟A市。” 余温水抬了下眉毛:“你觉得她是有什么事?” 谢愠“哈哈”笑了声:“总不能是来找徐煜的吧。” 说完,又想起陆采说的那句“要关门”的话,猛然沉默下去,他发觉,陆采还真有可能是来A市找徐煜的。 毕竟是001号初代管理员。 四十分钟后,明哲路与求安路交叉口的咖啡馆内,玻璃门推开,门上系着的风铃摇响,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服务员热情的“欢迎光临”的招呼声响起,谢愠与余温水一同走进了店里。 这家咖啡馆环境清雅,二楼有包厢,私密性相当不错。谢愠在前台报了陆采的名字后,便被指路到了二楼左手边第二间包厢前。 推开门,只见包厢里正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女的是陆采,至于男的…… 徐煜原本正看着菜单,神情茫然,显然不知道自己是来这里做什么的,一抬头看到余温水和谢愠,眼睛一亮:“余哥、谢哥,你们也在这儿?” 谢愠:“……” 余温水的声音带着点笑意:“还真是他。” 陆采有些讶异,又有些理所当然:“你们已经见过了啊。那说话就方便了,来来来,坐坐坐,喝什么吃什么随便点,我不请客。” “你不请客还说的这么大方。”短暂的惊讶过后,谢愠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真是好久不见了啊。” 陆采笑道:“确实很久不见了……” 她又看向余温水:“余哥,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徐煜莫名觉得这话有点不太对头,莫名嗅到了狗血的味道,看看陆采,又看看余温水:“你们……” 陆采笑了笑:“我们以前是队友。” 顿了顿,又补充道:“放心,我只对女人感兴趣,而且谢愠和余哥是一对,没那么多狗血的事儿。” 徐煜“哦”了声,转头拿起一旁的平板下单了一杯橙子味拿铁和栗子蛋糕。 谢愠道:“你们两又是怎么碰到一起的?” 徐煜回道:“我前几天逛论坛逛到一半,收到了条私信,说我失去了以前的记忆,她能帮我回想起来,所以我就来了。” 谢愠难以置信:“你就不担心是骗子?” 徐煜摇了摇头:“主要是我最近也的确总是梦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事。” 谢愠道:“关于什么?” “呃……”徐煜皱起眉,似乎在努力回忆,“梦里我们俩好像是对狐朋狗友,在一个很大很奇怪的机构里工作,和科幻片似得。我经常会找你要一把钥匙,然后去找个一个人……还有个机器人,我也会在它面前查询某个……ID?反正是一串很长的数字,然后再进传送。” “那就对了。”陆采突然打了个响指:“那是你身为管理者时的记忆。” 徐煜张了张嘴,面色古怪了一下,不知怎么,竟没有发出质疑,显然,他也早有怀疑。 这时,一直在旁边没开口的余温水道:“陆采。” 陆采回过头:“余哥。” 余温水道:“前段时间在梦魇里的那人,是你没错吧。” 陆采道:“……嗯,是我。” 余温水道:“你既然那天已经在梦魇里见过我,为什么之前又做出一副完全不知道这事的样子?” 陆采沉默了一下,才道:“我以为那个你只是梦魇的一部分。” 余温水道:“既然如此,为什么又对我发出警告?” 演讲后台,正是因为陆采对他发出了警告,他才意外得到了和“谢愠”对话的机会,也成功从梦魇中脱身。 陆采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谢愠,扶住额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良久,她才慢慢道:“因为无论你是梦魇的一部分,还是不是,我都不希望你再被谢愠牵扯进去。”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的脸色都变得有些奇怪。 余温水其实心中已有几分了然,但还是问道:“什么意思?” “余哥,你忘了。”陆采将耳边散落的头发撩到耳后:“当初我们并没有成功从谢愠的游戏世界里脱身,因为那根本就是一个没有任何任务、也没有任何时限,更没有任何规则的死局。” “但最后我们还是出来了。” “因为谢愠亲手杀了你,拿走了你玩家的身份,而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给自己植入了一份虚假的记忆,同时也消除去了你的记忆。” “足有两个城市的副本世界失去了所有者,没有任何NPC或怪谈能够支撑,因此那两个虚拟之城直接崩毁,我们剩下的人才得以离开。” “001……不,徐煜,你之所以会失去记忆以及管理者的身份,也是同样的原因,当时你也在谢愠的游戏里,你被崩塌波及,权限受损,而你的……有人为了救你,与你互换了身份。” 陆采的神情很平静,但她说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宛如惊雷,结结实实地砸在在场所有人的心上。 谢愠沉默了许久,才慢慢道:“我……杀了余温水?” 陆采看着面前的好友,脸上露出一丝不忍:“谢愠……” “我不怪你,事实上,没人责怪你。当时真实之门突然暴动,你受了影响,如果你那么做,我们所有人都要死,而不是这样简简单单的失去记忆或者身份更换这么简单。” 真实之门突然暴动。 为什么? 谢愠突然想起记忆碎片里,自己同徐煜所说的“关门”一事,恍惚明白了些什么。 大概之前关门的事真的出了问题,才会导致暴动,所以后面引发了一系列问题。 可是…… 自己杀了余温水? 第九十七章 现实(4) 谢愠愣愣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 这时,一旁的余温水伸手过来,将他的手牢牢扣住了。 “别想太多。”余温水的神情很冷静也很平静:“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而且事实不会那么简单,就算发生了,也一定是我们两共同的决定,别把错误都想在自己身上。” 谢愠抿住唇,回握住他的手,动摇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他轻轻点了点头。 可心里却有些后怕。 上一次自己是实力极强的所有者,拥有两座城市,还和身为初代管理者的001号徐煜共同联手,却依旧失败,下场惨淡。 这一次如果再失败了…… 那自己就没有能力去做什么更换身份保命的操作了,他们真的会死在里面。 这个选择是对的吗? 或许……或许可以委曲求全一点,自己住在门里,反正余温水也是可以保护自己的,这样一来,无论如何,他们都能一直在一起……没有风险…… 谢愠不怕自己出事丧命,但他害怕因为自己,导致心爱的人离开。 他此时此刻,不由得生出了退缩之心。 余温水却好像看破了他心中所想,收紧了他们相握的手:“谢愠。” 谢愠抬起头。 “现实世界很好,我不想在门里了。”余温水笑了笑,眼里是前所未有的温柔,“等事情结束,我们一起在门外生活,好吗?” 谢愠眸光微动,轻轻点头:“好。” 是了,他真是被面临的危险吓昏头了。 和余温水一同安定的生活在阳光明媚的现实世界,让爱人彻底摆脱真实之门的痛苦,才是关门的真正目的。 这时包厢门敲响,服务员送来了徐煜刚刚点的拿铁和蛋糕。徐煜接过来,将包厢门重新关上。这么会功夫,他终于大概听懂了这群人到底在谋划什么。 他吃了口蛋糕,喝了口咖啡,微笑道:“我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吗?” “哇。”不等谢愠开口,陆采便故作讶异道:“001,才几年不见,你就变得如此冷血啦?” “什么叫冷血!”徐煜绷不住,“你听听你们在说什么,关门?拜托!我可能是失忆了,以前也可能是什么很厉害的管理员,但是我现在就只是个普通的玩家,OK?” 陆采点了点头:“这么说来,你也不记得那个人咯?” 徐煜道:“哪个人?” “那个让你每次去费尽心思寻找、处处保护的人,那个在危急关头情愿与你身份互换,为了你被永远困在真实之门里的人。” 徐煜愣在位置上。 他张了张嘴:“我……” 他想说我忘了,事实也的确如此,可是话到嘴边,莫名其妙的,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陆采见他这副噎住的样子,满意点了点头:“你看。” 余温水道:“真实之门的运转原理其实很像一台大型电脑,控制着所有世界,想要关门,势必要前往系统中枢找到关闭那些运作系统的方法。” 陆采道:“我们之中,目前能进入中枢的人只有你。” 余温水摇了摇头:“除非我升为所有者,否则权限不够。不过,我知道一个权限够的人。” 徐煜觉得自己真是上了贼船,就这么几个人竟然在谋划关门这种惊天奇事,叹了口气:“谁?拉进来吧,威逼也好利诱也罢,让我看到点希望的曙光。” “这人我可以安排你们在游戏里见面,但不一定能劝他加入我们。” 徐煜道:“那怎么办?” 问完发现其他三个人竟然都在看自己,心生不妙:“等等,那个人究竟是谁?” 陆采“哦”了一声:“那个人就是当初那个为了你自愿更换身份的人。” 谢愠心里浮现出一个漂亮少年的模样:“原来是他。” “你们都知道是谁?为什么只有我这个当事人不知道?”徐煜抓了抓头发,咬咬牙:“好吧,好吧,至少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别打哑谜,行吗?” 余温水这会儿却不说话了,陆采依旧笑眯眯的,却也嘴巴紧闭。徐煜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谢愠,谢愠无奈耸肩:“我只知道他的编号,0198号。” 徐煜万分烦恼地捂住脸:“你确定他看到我的瞬间是和我叙旧,而不是一刀砍死我?” 余温水想起白心雨这些年身为NPC的做派,一时之间竟然还真的不敢保证:“……我尽量拦住他。” 徐煜扯了扯嘴角:“……如果有下辈子,我是绝不会再赴这种诈骗一样的约了。” 谢愠有些好笑,想起什么,他道:“对了,我之前听说,你们学校出了自杀案?” “自杀?哦。”徐煜喝了口拿铁,看起来并不是很上心,“对啊,听说他们是什么灵异社的,天天搞些邪门的实验,根本就是打着灯笼去茅坑——找死。” 谢愠道:“他们的死状很奇怪吧。” 徐煜道:“非常奇怪,一看就知道是鬼怪作祟那种怪。” 话是这么说,徐煜的神情却很淡定。 谢愠有些奇怪:“事情就发生在你的学校,你竟然一点都不慌,也不好奇?” 徐煜语重心长道:“正是因为就在我的学校,所以我一点都不好奇,自从进门以后,我就知道这种邪门事十件里有九件都和门有关,一旦好奇是绝对要被拖进门里的。那天余哥帮了我以后,我进门的频率就大大下降了,对此我很珍惜,所以我、一、点、也、不、好、奇!” 谢愠:…… 好有道理,他竟无法反驳。 陆采却“呀”了声,颇有兴趣道:“这么说来,你们学校就有现成的见面场所?” “见面场所?”徐煜顿了会儿,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你……你的意思是,要我进门?” 陆采理所当然地笑道:“这不是当然吗?进了门,才能见到0198呀。” “……”徐煜脸都绿了:“你是魔鬼吗?” 谢愠竟然也觉得很不错:“要不就明天吧。” 余温水配合道:“明天的这个时候,你们去学校,我安排0198。” 见他们三言两语间就定了自己的生死,徐煜面如死灰:“你们是魔鬼吗?” “没关系,有这么多人在呢,你肯定不会出事的,啊。”陆采笑眯眯道:“明天这个点,你学校门口集合。” 徐煜认清了现实,面无表情地多点了一份蛋糕。 谢愠也跟着点了个黑森林,他摸了下耳垂,想起什么:“对了,陆采。” 陆采在平板上点了杯热可可,撩起眼皮:“什么?” “之前我说,我在W市的车站看到了你,你听起来似乎很惊讶。” “啊……那件事啊。”陆采撩了下耳边的发丝:“因为我确实没回到过W市的车站,但那件事我记得,余哥死前嘱托过我。” “我猜测,那个应该是真实之门在现实世界的投影,按理来说,你已经不是所有者,当初的世界也崩毁了,这种情况是不会发生的才对……但你的确看到了我,也从余姨手里拿到了耳钉。” 陆采显然也很费解。 余温水淡淡开口道:“因为他的身份并没有剥离干净。” 陆采神情一凝:“什么意思?” “谢愠和徐煜不同,徐煜当初是走了真实之门的流程,正式摆脱了管理员身份的,但是谢愠和我的身份转换并没走这些流程,而是强制更换,因此身份剥离并不干净。简而言之——” 余温水指了指自己:“我只能算是半个NPC,谢愠也只能算是半个玩家。” 陆采眯起眼:“也就是说……谢愠在进门以后,能力很可能在慢慢恢复,所以W市才会出现本来只可能在游戏里出现的事情。” 余温水“嗯”了声。 “那是件好事儿啊。”陆采笑了笑,“这下多了个助力,而且,余哥,你既然还是玩家,那应该有办法拿回你以前的道具,我们之前天天蹲怪谈,收获可不少。” 徐煜在旁边听着,竟然慢慢觉得这事还真有点成功的苗头。 第二天,余温水回到了系统中枢,找到了0198号。 很幸运,0198因为处罚,并没有进入其他副本游戏,依旧在中枢待命。见余温水主动来找自己,他显然很讶异:“哟,太阳从西边出来啦?” 087号也在旁边,面无表情地同他打了个招呼:“嗨。” 时间不多,余温水也不墨迹,直接问道:“有个活,来不来?” 0198很警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来。” 余温水道:“就算是他想见你,你也不来?” “谁?”0198下意识问道,紧接着反应过来,骂了一声:“是他?他怎么可能想见我,你当我是傻子啊?” 余温水也不勉强,他知道自己越表现的急切,越容易让0198号怀疑,于是耸了下肩,以退为进道:“你不来就算了,不过不要怪我没提醒你,这次的副本地点就在A大里面。” 0198号神情几经变换,终于在余温水作势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出声道:“等等……” “副本编号是多少?” 同时,A大门口。 一身亮橙色运动服的徐煜从大门里走出来,将陆采和谢愠领进大学。 路过保安室的时候,里面的保安撩起眼皮子瞅了他们一眼:“你们不是本校的学生吧。” “保安大叔,这是我哥,这是我姐,他们是来参观我学校的。” 闻言,保安没再多说,点了点头,让他们进去了。 谢愠看着他,忽然问道:“大叔,你姓王吗?” 保安看了他一眼:“我不姓王。”似乎预知到他接下来的问题,又道:“我们这没有姓王的保安。” 谢愠没再多说,道了声谢,便和陆采徐煜一同走进了A大。 第九十八章 现实(5) 下午的A大校园生机勃勃,阳光晴朗而不晒人,因此有许多学生都在操场和路上运动或散步。 身处这样的环境,谢愠不由得觉得自己年轻了许多。 陆采眯着眼睛,“哇”了一声:“不愧是全国闻名的学府,俊男美女真不少。” “这两件事根本没关系好吗。”徐煜低头拿出手机看了眼,“我学长把灵异社的位置发给我了,不过因为刚刚发生……那种事,所以周围现在还贴着警戒条,有人在外边看守,想混进去有点难。” 谢愠有些奇怪:“警戒条?还有人看守?” 陆采接了他的话:“这可不是自杀案会出现的事,他们这么做更像是在保护现场和证据。” “好吧。”徐煜耸了下肩,“我本来想等会再说的,不过现在说也一样。昨天我在学校群里打听了一圈,才知道灵异社一共有六个社员,现在死了三个,还有三个不知所踪,好像是失踪了,也可能是被凶手拐走了,总之众说纷纭。不过我觉得,他们应该都是在……门里。” 陆采弯起唇:“有点意思了。” 徐煜用力握紧手机:“一点都没有意思!这个案子刚发生的时候,我就觉得灵异社那些人太作,不死才怪,结果我现在比他们还要作死!” 谢愠笑了笑:“说不定下一组手拉手环圈跳楼的人就是我们。” 陆采没心没肺,哈哈大笑。 徐煜扯了扯唇角,说句实话,他心里其实也没什么恐惧或害怕的情绪,甚至正相反,他也有些跃跃欲试。 “对了。”谢愠道,“别忘了你的任务。” 徐煜一怔,下意识问道:“什么?” “0198号。” “……” 徐煜抹了把脸:“……我看余哥还是挺正常的,这个0198应该不至于上来就砍我吧?” 谢愠想起自己第一次在门里见到余温水时的情况:“余温水现在看着是挺正常,但是之前他是个手持柴刀的杀人魔。” 陆采笑眯眯地耸了下肩:“而且余哥这算是好的了,我打听了下,0198号在NPC界的风评很差,得到的最多评语就是‘疯子’。” NPC基本都是一群杀人如麻的家伙,能被他们都评价为“疯子”的0198…… 徐煜想了想:“我要留遗书。” “来不及啦~”陆采一把抓住他的衣领,“走吧,灵异社出发。” 灵异社在老教学楼的四楼东边,老教学楼设施陈旧,因此这一整层楼除了落满灰尘的杂物室,便只有灵异社一家社团使用。东边是活动室,西边则是一座阴气森森的鬼屋。 徐煜介绍:“这鬼屋是灵异社做的,他们会用这间鬼屋赚取一定的社团经费。” 谢愠好奇道:“他们很缺经费?” 徐煜道:“听说他们会购置很多摄影器材,用于拍摄灵异录像带,那些器材好像比摄影社的还要好,供养它们需要不少金钱。” “灵异录像带?”陆采忍俊不禁,“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不怕拍出第二张贞子来。” 谢愠道:“有没有可能那就是他们的本意。” 走到灵异社活动室前,正如徐煜所言,活动室门前围满了明黄色的警戒带,还有一个年轻警察站在门前看守。 陆采和谢愠长相都很年轻,因此警察看到他们三个,只当他们是过来看热闹的学生,习以为常地摆摆手:“闲人免进。” 谢愠心思一转,正想说什么,突然一声巨响自楼下传来,听起来……像是有什么重物从高处坠地。 很快,楼下传来一声声此起彼伏的尖叫。 这场突变令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愣,年轻警察看看他们,看看楼下,一时不知该如何抉择。 陆采在门里待久了,嘴上没个把门,习惯性笑着调侃:“哎呀,看来灵异社失踪的那三个社员这下也找到咯。” 警察脸色突变,犹豫了一下,警告他们不准进入灵异社,便匆忙跑下楼去了。 谢愠看着他的背影,感慨道:“还是年轻了。” 陆采赞成:“如果是我,就得把我们三个全都铐起来一起带到楼下去。” 徐煜扶额:“大哥大姐,咱们先进去吧。” 矮身穿过警戒线,推开灵异社的门,一阵呛人的灰尘扑面袭来。窗帘拉得很死,明明是下午,屋内却没有一丝光亮。 谢愠按开灯光,灵异社的陈设展现在他们面前。 只见墙壁和天花板都被漆成了血红色,地板是黑色的,窗前桌上放了一架足有半人高的十字架,两侧书架装满了录像带,地上、角落里慢慢都是拍摄器材,不难看出价值不菲,然而都落了灰,显然很久未有人擦拭打理。 徐煜愕然地抬头看着血红的天花板:“……我室友说灵异社的人都是群疯子,我还以为他在开玩笑,没想到……” “不。”陆采摸了下墙壁,捻了捻手指:“这漆刚刷上去不久,可能是上午才刷的,最早不过昨天晚上。” 徐煜皱眉:“怎么可能……” 灵异社的社员们死的死,失踪的失踪,门前又有警察看守,这里起码有三天时间无人来过。 陆采道:“这里百分百是个现实游戏了,趁着没进门,多收集些线索。” 谢愠一进门便走到了两架书架前,挨个看上面的录像带。这个时代已经极少能看到这样复古的东西了,很多人家里甚至根本没有录像机,可灵异社的社员们显然很热衷拍摄这些,每一盒录像带上都用胶布贴了名字。 “这是什么?”陆采走过来,随意抽出一盒,“四角游戏?我的天啊,这些人是真的一点儿都不怕死。” 四角游戏,顾名思义,一间漆黑不见光的房间,四个人分别站在四个角落,其中一个人开始走,走到前面的角落里,拍一下那个角落里的人的肩膀,然后换成那个人往前走。如此循环往复,直到有人走到空的角落,咳嗽一下,然后继续往前走。 诡异之处在于,玩到后面,就会发现,明明四个角落里都有人,房间里却还是一直有人在走,咳嗽声也许久不曾响起过…… 而多出来的那个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除了黑暗房间里的四个人,没人知道。 这是个很邪门的游戏,甚至可以说是在有意招鬼,没想到这几个大学生竟然敢玩。 谢愠拿出一卷叫“废弃医院”的录像带:“他们是不是有在开直播?” 他刚刚就发现了,这些录像带中不少都是记录社员们前往各种地方探险的,这种惊悚类直播还挺受欢迎,加上周围摄影器材相当全面,因此多问了这么一句。 徐煜一拍手:“对!他们的确有做这种事!” 陆采似笑非笑:“又是为了钱?” “也可能是为了名。”谢愠将录像带放回书架,转而拿起旁边的相框。照片上六个人笑容灿烂,三男三女,搭肩搂背靠在一起,样子很是亲密。 陆采翻了翻书架上的海报:“全是恐怖片。” 楼下还在闹着,警铃声响起,警车由远及近。楼梯有脚步声响起,陆采放回海报:“看来我们没多少时间了。” 徐煜还是头一回干这种事,身为守法公民,他有点怂:“所以?我们应该怎么进去?” 谢愠道:“关灯。” 徐煜正好站在门边,闻言立马将灯给关上了。活动室内立马陷入一片黑暗,屋外的脚步声已经很近,徐煜不声不响地摸了摸背后的门锁,将门给反锁上了。 陆采听到锁舌的声音,打趣道:“很坏哦。” 徐煜道:“如果被抓了,我会矢口否认并一口咬定我只是被迫的。” 陆采摇了摇头:“这套说辞是我的,猜猜一个弱女子和两个高大的男人,他们会相信哪一个?” 徐煜道:“我是在校生,知道的东西多,被胁迫的可能性大。” 谢愠受不了他们的小学生吵架:“行了行了,来看录像带吧。” 随着他话语落地,活动室角落的电视机亮起了惨绿的光,机顶上的录像机也开始运行。 这台电视机起码有十年的历史,和现在流行的大而薄的电视不同,它极为笨重,随着磁带转动的声音,屏幕上开始出现画面。 画面上,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举着手机,她穿着超短裙,笑容甜美:“欢迎各位观众来到我的直播间~今天我们探索的地方是——” “废弃医学院。” “砰!” 拧动门把的声音响起,门外,老警察正皱着眉教训先前下楼去的年轻警察:“你知道那些学生们好奇心重,怎么还放任他们不管就离开?” 年轻警察讪讪道:“当时那个女孩子开玩笑说那三个失踪学生找到了,我一时心急就……” “她说的?”老警察的神情一瞬间古怪。事实上这句话没错,五分钟前他们接到报案,之前失踪的那三个学生和之前跳楼的三个,以完全一样的方式死去了。 如果说第一例只能说是诡异,第二例出现,那就是邪门了。 丰富的办案经验让他的心里浮现出一丝不安,老警察看向在门外捣鼓来捣鼓去的手下:“干什么呢?还不开门!” 手下一脸苦相:“门被人从里面反锁了!” “那就踹门!他们一定还在里面!” 几声巨响后,门被踹开。 然而活动室里空无一人,黑暗的屋内,只有录像带运转的声音在响。 老警察拧起眉,走上前去拿出了录像带,只见上面写了五个字—— 《惊悚直播间》。 第九十九章 惊悚直播间(1) “哈喽大家好!欢迎大家来到我的直播间,我是你们的小可爱青青哦~” 甜美的女声在空荡大厅里的回响,平白染上了几分空灵感。手机狭窄的屏幕上,一个身穿亮粉色超短裙,扎着双马尾的年轻女孩子笑着对镜头比了个V。 谢愠从迷茫中苏醒过来,见此情景,有些茫然:“这……这是什么情况?” 陆采没比他好多少,拍了拍脑门,似乎还在清醒中。 徐煜看起来倒是还好,他的关注点不在少女身上,而是四周环视一圈,用笃定的语气道:“我们现在在青山第四医院里。” 似乎为了应证他的话语,那个自称“青青”的女孩子笑眯眯道:“今天我们要探险的地方是青山第四医院。好的,这位ID叫做‘青青超可爱’的用户提问,青山第四医院是什么地方,那么就让青青为大家解答一下吧。” “A市的一二三医院大家应该都知道,但第四医院却鲜有人知,这是因为早在十年前,这里便被国家下令废弃了。”青青身子轻轻摇摆,两条辫子也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晃,“在场的观众们,有没有人知道第四医院废弃的原因呢?答对奖励青青的香吻一枚哦~” “……” 谢愠本来还在怀疑这个青青是0198的伪装,听到这里便知道绝不可能是了。他移开了目光,耳朵留意听着那边直播的动静,眼睛则开始打量起他们所处的环境。 正如之前所说,这里是一间极大且极空旷的大厅,从对面分隔均匀的玻璃窗口和他们现在所坐的一排排整齐的银白长椅上,不难看出这里是医院的挂号大厅,旁边的柱子上贴着医生守则,黑色方正字体后面是绿茵茵的草坪。 长椅后面再远一些的地方,是长长的扶梯,另一边是药房,暂时没有看到电梯间的位置,或许在这个地方看不到。 另一边,青青依旧在开心的与直播间里的观众们互动:“嗯……很遗憾,大家回答的都不对呢~正确答案揭晓!十年前,有病人趁着温柔漂亮美丽的护士姐姐不注意,跳楼自杀了!他的尸体被路人发现并报警,后来法医检查尸体时发现,这个病人的背上竟然被人刻了一行小字——第四医院的医生护士都在虐待病人!” “他们会打断不听话的病人的四肢,把他绑在床上,以便他们喂饭,一开始是饭,后面就变成了肉和米的浆糊,直接灌进他们的胃里。” “如果有病人大喊大叫,他们会直接割掉病人的舌头,或者搞哑他们的嗓子。” “他们不允许病人与外界接触,他们将病人锁在笼子里,他们是魔鬼!是刽子手!!!” 青青的声音骤然变得尖利起来。 谢愠眼皮跳了跳。 他戳了戳旁边已经完全懵了的徐煜:“真的假的?A市有这种地方?” 徐煜摇了摇头:“假的……现实里哪可能出现这种地方,第四医院确实倒闭了没错,但那是因为院长经营不善导致资金链断链,所以才关了门。” 谢愠了然,他们这会儿是在游戏世界里,很多东西都是由所有者的意志决定的,因此具体设定上出了各种问题也不奇怪。 他道:“所以,这个第四医院是医治什么的?” 徐煜小声道:“是精神病院。” 谢愠:“……” 这年头,生活压力越来越大,精神病人也越来越常见,需要用药物维持正常生活的人有很多,但是严重到需要住院的,就很少了。 简而言之,会住院的,基本都是病入膏肓的疯子中的疯子。 医院里的灯光很昏暗,淘汰了好几百年的白炽灯管镶在吊顶上时不时发出“滋滋”的怪声。这鬼地方本就让人背脊发凉,此刻更是让人出了一身毛毛的冷汗。 陆采倒没怎么被影响,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突然“啊”了一声:“又有新玩家进来了。” 谢愠一怔,显然没想到在警察到现场以后,竟然还有人能像他们一样看录像带看进来。他扭过头,正好对上了四张惊慌茫然的面容。 两个身穿运动服的男大学生,一个看起来很老成的中年男人,还有个长相漂亮的短裙女孩子。 “这、这是哪里?!”女孩看清自己所在的地方后,惊恐地瞪大了双眼,连着后退了好几步:“这里是哪里?我要回家!” 两个男大学生虽然神情慌张,但还没完全失控,只是惨白着脸看向正在直播的青青,眼神中带着深深的彷徨。 相较之下,中年男人要镇定不少。他看向谢愠三人,看出他们神情中的淡定,于是沉声询问道:“请问一下,这里是哪里?” 陆采却没回答他的话,而是饶有兴趣的反问道:“大叔,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中年男人被她轻佻的态度惹得皱眉。这个年纪的人就这样,他人但凡对他表现出一点不尊重,他便不悦。 陆采可没兴趣管他,侧了侧头,对另外两个男大学生使了个眼色:“来,你们说,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她漂亮的脸蛋在对付异性方面有天然加持,两个男生对视一眼,迟疑的开了口:“我……我们是B大的学生……” 他们指了指旁边的女孩儿,表明他们是一起的。 “B大?”谢愠有些奇异地挑了下眉,“你们不会是灵异社的吧。” 男生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徐煜道:“你们是不是有一个爱好,是四处作……四处探险,或者玩一些很邪门的恐怖游戏,然后拍成录像带? 这下旁边的女孩都不哭了:“你们怎么知道?!” 陆采拍手大笑:“这下齐活了!哎哎哎,你们社长是不是很喜欢直播?” 这下没人回答,但看他们的眼神,她说的没错。 一件事可能是巧合,但几件事都一模一样,那就显然是有人在背后蓄意为之了。 两所相距甚远的高校,竟然出了同样的事。 谢愠想了想,问出了他此刻最关心的问题:“你们学校有人跳楼自杀吗?” 他话音未落,中年男人拧起眉头,厉声喝道:“这位小同学,注意你的言辞!” 徐煜小声问男生:“这人是谁?” 男生也小声的回复:“我们的教导主任,他听说我们在拍录像带,一口咬定我们是在做不法的事,强制要求我们放给他看,结果……” 结果,就到了这里。 教导主任已经开始焦躁起来:“这里到底是哪里?你们又是谁?” “这里是青山第四医院哦~” 回答他话语的,是一道甜美到发腻的女声。 在场的七个人齐齐变了脸色,不约而同地朝身后看去,只见方才还在手机前搔首弄姿的青青竟不知何时到了他们的身后,还与他们贴的很近。 她微微笑着,明明长得很漂亮,在惨白灯光的映照下,却无端透出一种阴森森的惨淡感觉。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副本的规则正式展现在众人眼前。 【青青的惊悚直播间】 【难度:五星】 【参与人数:7】 【游戏场景:青山第四精神病院。】 【游戏规则——】 【一、玩家不可拒绝游戏,否则死亡。】 【二、医院分为五层,进入医院后,玩家身份更改为“病人”。请积极配合医生与护士的治疗,争取早日康复出院。】 【三、在入院治疗期间,病人需通过直播不断积攒热度和打赏,以积攒足够的积分支付医疗费。越惊悚越恐怖的内容得到的积分越多哦~】 【四、夜晚有医生巡逻,病人如需夜间出行,请尽量不要被医生抓住。】 【五、部分病人精神状态较差,会出现攻击行为,请病人们尽量避免与其接触。(已有部分持刀病人逃出病房,请小心)】 【六、得到医生康复认证的病人,或攒足一万点积分的病人,都可以成功通关游戏。】 【游戏守则:绝对公平、绝对真实、绝对守信!】 【游戏——开始!】 几乎在规则介绍结束的瞬间,谢愠感到自己手腕一紧,他低下头,发现自己竟然被绑上了一台崭新的手机! 手机上用蓝色标签贴了序号:C-002。 他转头去看徐煜的,果不其然,徐煜手腕上的手机写的是C-001。 陆采抬了下手,问青青:“这台手机就是供我们直播用的?万一没电了怎么办?” 青青笑着说:“不会没电的哦~” 青青十有八九是这个世界的所有者,因此她说不会没电,那就一定不会没电。 陆采点了点头,放下手。 谢愠想了想,也举起手提问:“这台手机是二十四小时全程直播的吗?不可以关播?” 青青脾气似乎很好,笑着道:“不可以关播哦。” 谢愠又道:“那我应该从哪里查看我的直播数据反馈?” 青青耐心解答:“手机上可以收看实时弹幕,直播间自备录播功能,使用您自己的手机就可以查看,数据也会发到您自己的手机上,请留意信息哦。” 她回答的非常全面,谢愠放下手,表示自己没有问题了。 然而就当青青准备离开的时候,那个穿着短裙的女生突然举起了手。 谢愠心中划过一丝不妙,果不其然,他听到女生抽噎着问:“这里到底是哪里?我不想玩什么鬼游戏,也不想直播,姐姐你放我回家可不可以?” 第一百章 惊悚直播间(2) 这种情况下总是有不怕死的出头鸟打头阵。 谢愠第一次游戏没队友,剩下几场游戏队友基本都是老手,因此几乎没遇见过这种情况。 他有些诧异地看了看女孩,又看了看青青,果不其然,方才还笑容灿烂的青青这回儿已经彻底沉下了脸。 “你不想玩游戏?也不想直播?” 女孩眼泪流出,她不顾同伴的阻拦,用力点了点头—— “噗”。 一声细小到人耳几乎捕捉不到的细微声响后,女孩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水,甚至还会眨眼睛,可她脖子以下的部分,却已经尽数化为了肉泥。 血腥味瞬间漫延开来。 其中一个男学生承受不住,转身吐了起来,教导主任和剩下那个男学生也都脸色青白交加。 青青收回手,微笑道:“还有问题吗?” 这下鸦雀无声。 于是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回过身慢慢地收起直播设备:“时候不早了,请诸位迅速前往各自的病房内。” 说完,她便带着设备一同消失了。 男学生吐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好不容易吐完,转回来看到地上的肉泥和人头,脸色一变又想要吐,谢愠赶紧拦住他,示意几个人先离开再说。 女学生诡异且毫无反抗能力的死亡显然起到了杀鸡儆猴的作用,这会剩下几个人也没了先前犹犹豫豫的怀疑,谢愠说什么他们听什么。 六人离开了挂号区,安静空旷的医院里连脚步声都回荡的十分清晰,刚刚有青青的直播声音还好,现在彻底没人说话,寒气便从骨子里渗了出来。 走到另一边的前台区域,环形柜台前趴着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女人,她似乎正在睡觉,也可能是死了,柜台旁边则贴心的放了医院区域划分图,以供他们观看。 谢愠抬腕看了眼手腕上的直播机屏幕,又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眼:“没有时间,应该是游戏里禁止显示。” 陆采则道:“这个直播镜头是不需要我们自主调整,他自己就会放到正面进行拍摄,即使把直播手机藏起来也一样。” 徐煜指了指前台趴着的护士背后的显示屏:“PM9:30,现在是晚上九点半。” “哥哥……姐姐……”方才吐得脸色惨淡的男生艰难开口,“你们……你们之前也进过这种世界吗?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 谢愠道:“自我介绍。我是谢愠。” 陆采皱了下眉,似乎有些不赞同他直接把真名说出来的行为,谢愠不动声色地侧了下头,于是陆采视线转过去,看到了前台上放着的姓名登记册。 他们可以骗人,但是不可以欺骗真实之门,到时候姓名登记出来,真名依旧会暴露,无端撒谎还会引起这几个新人的恐慌。 于是陆采道:“我是陆采。” 徐煜的自我介绍稍微热情一些:“我叫徐煜,和你们一样,也是大学生,不过我是A大的。” 吐了的男生道:“我叫顾行,行走的行,B大的,也是灵异社的社员……” 另一个男生道:“我叫陈星星,也是B大灵异社的。” 一直僵着脸没出声的中年男人道:“我是付友章,B大教务主任。” 他眉头一直拧着,显然还很难以接受自己身上竟然发生了这么离奇古怪的事情。 顾行虚弱道:“我们会死吗?” 谢愠道:“只要好好听规则的话,然后努力通关,就不会死。” 顾行脸上的恐惧多到快要溢出来:“所以我们现在真的是在游戏里扮演病人?这里不是个精神病院吗……” 谢愠叹了口气:“嗯,听规则的话,好好直播赚取积分吧。” 都是年轻人,对直播这件事还算是比较了解的,顾行没再说话,只是惨白着脸去戳手腕上的手机屏幕:“一条弹幕都没有……真的能获得积分吗?” 谢愠心想这鬼地方就算真有弹幕和观众,也一定不是什么干净玩意儿。 很显然,徐煜和他想到一块去了,面色复杂了一瞬,他问道:“你们说你们两都是灵异社的吧,那是怎么想起来去拍录像带的?还去玩那些邪门游戏,是因为嫌自己活得太长还是觉得生活过于美好需要找点罪受?” 陈星星抿了下唇:“我……我这会儿想起来也觉得很奇怪,但是当时就是鬼迷心窍一样,而且当时做那些事,真的一点点都没感觉到不对劲,反而……很乐在其中。” “我现在也想不明白我怎么会去做那些事了。”顾行蹲下身,捂住头。 付友章也道:“其实灵异社的行为是不归我管的,可……” 可那会儿他不知怎么了,竟然执意要这些学生去放录像带。 甚至可以说,这些学生之所以会进来,百分之九十都是他的原因。 徐煜看出了他的想法,出言安慰道:“放心吧主任,就算没有您这几个人天天作肯定也会把自己作死的。” 陈星星、顾行:“……” 他们竟无言以对。 谢愠又问:“你们灵异社的社长是不是叫青青?” 他怀疑A大和B大的灵异社被掌控在同一个人手里。 但没等陈星星和顾行回答,前台一直趴着的护士忽然坐直了身体,露出脸上苍白扁平的五官,无神的眼睛在他们之间转了一圈。 徐煜差点被她吓死:“靠……谢哥。” 他压低了声音提醒谢愠,谢愠侧头看过去,正对上护士的目光 “你们……”护士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根本不像个女人,“你们是今天办理入院的病人吗?” 规则上已经写明了玩家身份,于是陆采道:“是。” “好的,请在这里登记。” 护士将登记簿往前推了一下,陆采径直走上前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谢愠第二个,徐煜第三个,有了他们的带头,剩下三个新人也登记了名字。 看他们都很老实,护士脸色略微缓和,她合上登记簿,缓缓道:“你们的病房在三楼左手边,每个病房可以容纳两个病人。平时活动时间是早上八点到晚上七点,早中晚饭会有广播通知,晚上七点后不可以再出门,今天由于你们刚入院,所以不计违规。” “住院费按天计算,每天你们都需要支出一千点积分,否则会被赶出医院。” “医院里不可以食用或饮用自带食品和饮品,老鼠、蟑螂、人肉,都不可以。” “你们的主治医生姓陈,任何问题都可以去找他,平时遇到困难可以寻找护士,尽量不要麻烦其他医生。” “如果遇到任何你认为不和谐的情况,请前往护士站求助。” “除此之外,病人可以自由活动。我们的医院非常人性化,不对病人设过多限制,主要以疗养为主,希望诸位在这里能够早日康复。” 说完,护士从柜台下方拿出四把钥匙,放在了他们面前。 按理说,他们只有六个病人,两人一间病房,也只需要三间才是。 谢愠很清楚,她是把之前那个死掉的女学生也算上了。 他看了看护士的脸,想到之前陆采也和她问答过,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于是道:“病房两人一间,如果里面有三个病人,会怎么样?” 护士看向他,顿了一会儿,才慢慢道:“记一次违规。” “那如果只有一个病人呢?” “不会的。” 不会的,病房里不会只有一个病人。 如果真的只有一个,医院会帮他们填补上。 谢愠听懂了这个言下之意,倒也不是很惊讶:“如果空病房呢?” “记两次违规。” 竟然比多一个人还要严重。 “违规次数几次记满?记满了会怎么样?” 护士道:“三次。” 事不过三。 却没有回答谢愠的第二个问题,显然并不打算告诉他们记满的后果。 谢愠看出她已经不想再说话了,识趣道:“谢谢。” 旋即伸手抓起钥匙,带着一行人离开了前台。 想要走楼梯上楼,那就必须回到挂号厅。 时间太晚了,不知是不是错觉,头顶上的灯光也越来越昏暗,忽闪忽闪的情况越来越频繁,谢愠估计过不了多久灯光就会彻底熄灭。 他们对这个破地方还不了解,一旦彻底陷入黑暗,会非常不利,何况规则里还写了病院里又“逃脱”出病房的持刀病人。 谢愠摊开手心里的钥匙,只见病房号分别为3001、3002、3003、3004,他想了想,把其中一枚钥匙给了陆采,又把另一枚钥匙给了付友章。 陆采看着他,突然懂了他的意思,扭头对陈星星说:“你,陈……陈星星是吧,过来,你和我一个病房。” 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性命都难保了,还管什么亲不亲的,听到有大腿愿意保护自己,陈星星忙不迭地抛弃兄弟,跑到了陆采身边。 付友章看了眼陆采,侧头道:“顾行,你和我一起住。” 顾行自然不敢有异议,有年长者保护,他心里也安心一些。 被剩下来的徐煜看着谢愠手里剩下的两把钥匙,意识到了什么,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 谢愠十分有先见之明地把他扶住了,对他微笑道:“剩下的病房,3001,你的,3002,我的。” 第一百零一章 惊悚直播间(3) 徐煜欲哭无泪:“我不想和不认识的人同一个病房。” “没事,”陆采安慰他,“指不定不是人呢。” 徐煜:…… 谢谢,他真的没有被安慰道! 谢愠对这事儿显然已经多少轻车熟路了,他拍了拍徐煜的背,在他耳边小声道:“别怕,来的应该不是别人,而是0198号。” 恐惧源自于未知,知道会和谁同个病房,徐煜多少松了口气,他怀疑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不希望会有其他人和你住在一起?” 这算哪门子理由。 徐煜叹了口气,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的,他也不再挣扎,认命地接过了谢愠手中的钥匙。 路过挂号厅的时候,陈星星大着胆子朝里面看了一眼,咦了一声。 陆采道:“怎么了?” 陈星星道:“尸体和血迹都不见了。” 闻言,谢愠也侧头看了看,果然,原本血流满地的挂号厅里面此时干干净净,方才的血腥回忆似乎只是他们的集体错觉。 谢愠道:“至少这里的卫生做的还是很到位的。” 之前听那个护士说什么老鼠蟑螂人肉的时候,谢愠还担心了一下这里的环境卫生问题,现在看来还算可以信任。 至于她说的什么非常人性化啦、没有过多限制疗养为主啦,在谢愠耳朵里听起来就像是放屁,比起她的话,他更愿意相信青青那些骇人听闻的话。 谢愠点了两下手腕上的直播机,明明他离镜头很远,却在屏幕上面看到了自己的正脸,这可真是太诡异了。 突然,一声电流声响起,灯光骤然消失,四周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手机屏幕微弱的光亮中,谢愠看到有一张青灰色的苍老人脸在自己的肩膀上浮现。 他怔了一瞬,手指下意识攥紧,强忍住了心中的恐惧和回头的欲望,把尖叫憋了回去。 其他人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只是因为突如其来的黑暗停住了脚步,一时间没人敢说话,周围只有颤抖的呼吸声。 还好,这次断电只是几秒钟,白炽灯再次亮起。那张人脸也随之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时,谢愠看到自己直播机的屏幕上出现了两条弹幕。 【主播这是撞到鬼了吗?】 【还好主播没有回头看!吓死人了!】 谢愠意识到了什么,他从口袋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发现上面的积分竟然涨了一百。 而之前他开播了那么久,都没有一点儿积分进账。 刚刚发生了什么呢? 灯突然灭了,然后直播屏幕显示,自己撞鬼了。 谢愠隐约懂了这个直播的加分机制。 只要他们遇上了恐怖事件,吸引到了观众,这个直播就会给他们加分。 且遇上的情况越可怕,越危急,越恐怖,得到的积分就越多。 “在看什么呢?” 陆采走在他身边,见他望着手机出神,小声问了句。 谢愠回过神,道:“我在想怎么赚积分。” 刚刚那个护士说的很清楚,每天住院费一千积分,如果不能支付就会被赶出医院。 医院是游戏场景,玩家被赶出游戏场景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今天他们刚入院所以不需要支付,但明天是怎么都得还上这一千积分的账的。 还有通关条件…… 通关条件有两个,一个是医生的康复认证。这条路从谢愠听到医生不是余温水以后就立马否决了。 原因很简单,如果是普通病院,他们生的是感冒发烧之类的病,痊愈了是可以肉眼观察到的。但……这里是精神病院,一个精神病人该如何证明自己已经痊愈? 根本不可能。 因此他们想要通关,唯一的希望就在这小小的直播机上。 一万积分,就能通关。 刚刚他撞了鬼,涨了一百积分。 想要一千积分,就得撞十次鬼,想要得到一万积分,那就得撞一百次鬼。 谢愠面无表情地想,他得把鬼给撞死。 他想了想,把即将上到三楼的众人喊住,语气极快地重复了一遍自己刚刚的遭遇还有对积分机制的推测。 顾行听完,面色难看道:“……这、这不就是让我们重复之前在灵异社里的所作所为吗……?” 是的,灵异社的社长就是让他们这些社员一起去玩一些很作死的灵异游戏或者探险,以赚取直播热度的。 他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谢愠也没有勉强:“我只是告诉各位积分获取的方法,要不要做是各位自己的自由。” 说完,他快走两步,迈上了最后的台阶。 三楼很安静,两侧是长长的病房走廊,他们的病房在左手,尽头有安全通道,还有一扇窗户,可以看到外面浓郁到化不开的夜色,右手是护士站,亮着很微弱的光,可以隐约看到里面有值班护士在里面坐着。 陆采轻声道:“都先去睡觉吧,有事明天说。” 众人正有此意,忙不迭找到了各自的病房,用钥匙打开走了进去。 徐煜站在3001病房门口,站了半天,才终于咬咬牙下定决心,拉开了病房的门。 却见漆黑一片的病房里,赫然已经住着另一个人。 那个人坐在靠里那张病床上,很安静,似乎正在等着他。 徐煜手一抖,心想他妈的,就是鬼也必须上。重新关上病房门,破罐子破摔的走到了外侧这张病床前。 窗外夜色浓郁,但也并非完全无光,徐煜走近后才发现,坐在另一张床上的不是他想象中形容可怖的鬼怪,也不是面容狰狞的杀人魔,而是一个长得非常非常漂亮,皮肤雪白的男孩子。 年纪不大,看起来十八九岁的样子。 在看清男孩面容的那一刻,徐煜的心脏止不住怦怦加速跳了起来,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对他狂喊,这个人对他很重要,比他自己的生命都还要重要。 如果之前他对陆采和谢愠的话还存疑,现在则是彻底相信了。 这个少年,是被他忘记,此刻又被他想起的,最重要的人。 另一边,谢愠打开门,却只看到了空荡荡的病房。 他脚步顿了顿,警惕地在门两边看了看,这才慢慢走了进去。 关上病房门,谢愠坐到病床上,脱掉鞋子和上衣外套躺了上去。 他本想用被子遮住手腕上的直播机,后又反应过来根本没用,被他人无时无刻窥伺着的不舒服感令他皱起眉头。 谢愠轻轻叹了口气,翻个身,闭上眼强迫自己睡着,不去想另一个室友,不去想余温水。 可事与愿违,他的精神此时此刻因为方才发生的一系列事格外清醒。 自从进过酒店以后,谢愠几乎没有在副本里睡不着的烦恼,可今天显然是个例外。 他正想数羊,突然感觉病房另一侧一沉:有人在他床边上坐了下来。 谢愠全身肌肉都紧绷起来,不过下一秒,那个人就拉了拉被子,替他掖好被角,然后轻轻地,一下一下的拍着自己的背。 “睡吧。” 是余温水的声音。 安心如潮水般向谢愠涌来,他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闭上眼,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八点,广播准时在大厅和各个病房内响起。 “亲爱的病人们,现在是早晨八点,早餐时间到了,请各位迅速前往二楼食堂进行用餐。亲爱的病人们……” 谢愠早已经爬起来洗漱完毕,然后坐在床位上,对着另一个床位发呆。 上面睡着一个病人。 但是,这个病人并不是余温水,而是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男人被剃光了头发,眼窝深深陷了下去,唇色发白,眼皮紧闭,显然丝毫没听到广播。 这…… 这人是谁? 余温水呢? 昨天的安抚和哄睡像是一场梦,谢愠不安地摸了下自己的耳钉,站起身,决定不管这个陌生人,先去看看徐煜的情况。 3001病房和3002病房是正对门,谢愠刚打开病房的门,便看到跟在0198号身后笑得满脸灿烂讨好的徐煜。 “……”谢愠眯起眼,“你们是室友?” 徐煜正低头替0198号理领子,闻言抬起脸笑了一下:“是啊,你和余哥不是吗?” 谢愠抿着唇,不高兴道:“不是。” 徐煜怔了下:“啊?那余哥去哪了?” 不等谢愠回答,0198号便开口道:“别聊了,先去食堂。” 他的语气和之前在鬼楼里的时候完全不一样。鬼楼里的0198号是个恶劣的小孩子,浓妆艳抹装成女孩子诱骗猎物落入陷阱,再用欢快的心情和饱含恶意的笑容将猎物杀掉。 因此就连说话的时候,语气里也难免带上了冷嘲热讽的笑意。 可此时此刻,0198号一头黑色短发干净柔软,语气平静,神情甚至可以称得上乖巧,尽管也带着些不满和不耐烦,但也只是为他添了几分少年气息罢了。 根本就是两个人。 谢愠活见鬼似得看看0198号,又看了看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盯着0198号不放的徐煜,摇头啧啧:爱情使人盲目。 他们一同下到了二楼,虽然不知道食堂的具体方位,但这回儿是用餐高峰期,正好有不少病人都往食堂的方向走,顺着大流,不久便到了地方。 第一百零二章 惊悚直播间(4) 食堂里面的装潢看起来十分普通,一共六个打菜窗口,米饭和热水都是自助的,吃完喝完了会有人过来添。 食堂里还挺闹的,聊天声说笑声不绝于耳,不少病人都是结伴同行,也有的孤僻的自己独自坐在一边吃饭,神情木然,但看起来还算正常。 如果不是他们所有人都穿了病号服的缘故,谢愠根本看不出这里是精神病院。 不过,这也显得他们这些没穿病号服的新病人格格不入。 谢愠领了餐盘,视线在旁边的用餐区域绕了一圈,很快便看到一个靠角落的位置上,陆采正在向他们招手。 他记下了位置,旋即移开目光,专心打饭。 因为是早餐的缘故,食堂的菜色很少。谢愠拿了两个烧麦,端了碗米粥便和徐煜0198号一起走向陆采。 餐桌旁,所有人都在,只是三个新人昨晚显然都没有睡好,眼下一片青黑。 刚放下餐盘,谢愠便听到0198号道:“我叫白心雨。” 陈星星他们只当白心雨是他们其他的队友,也纷纷自我介绍了一番。 陆采倒是扑哧一笑:“心雨,好久不见啦。” 白心雨看向陆采:“……陆姐。” 两人显然是认识的。 陆采对他点了点头,又转向谢愠,见他独身一人,奇怪问道:“余哥呢?” 谢愠郁闷地搅了下碗里的粥:“……没见到。” 陆采道:“不会是没进来吧。” 白心雨道:“不会,他和我一起来的。” 谢愠也道:“昨晚,余温水好像到我的病房来了一趟,但是……” 但是他并没有回头,因此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余温水?他也不确定。 顾行在旁边小心的听着,听到这里,有些奇怪道:“那个,那个护士不是说,一个病房只能容纳两个病人吗?” 如果余温水在的话,那就是三个病人了。 谢愠神情一滞,继而放下心来。 陆采和徐煜也反应过来了,脸上的担心褪去,低头吃起早饭来。 道理很简单。 一间病房只能容纳两个病人,一旦超过这个数字,病人就会被记违规一次。 余温水是不可能让谢愠背次数的,因此,他会出现在病房里的原因只有一个—— 他这次的身份不是病人。 这也间接解释了为什么谢愠没能第一时间见到余温水。 谢愠心里顿时放轻松了些,众人很快吃完了早点,见到已经有病人陆续离开食堂,这才也跟着起身离开。 食堂门口,陆采自主发挥了老手玩家的带头作用:“现在先去找我们的主治医生,然后再去研究一下得到积分的方法。” 她点了下自己手腕上的直播机:“戴着这玩意儿吃饭都吃不安生,不过只要能找对方法大赚一笔,很快就能离开这里了,也算双刃剑吧。” 自从昨天谢愠说了攒积分的方法以后,三个新人的脸色就一直不是很好。在现实世界里作死也就算了,起码还能骗骗自己世上根本没鬼,但是有了昨天的经历,是不信也得信了。 在一个有鬼的世界里,故意玩招鬼的游戏,会有什么下场? 答案:死无全尸。 但是如果不玩,没有积分,也是一个死字,根本就是进退两难。 这个游戏根本就是有意在为难玩家,做了起码还有一线生机,不做必死无疑。 陆采现在提议先去找医生,间接的也是给新人一个缓冲接受的时间。 昨天没来得及看,今天重新回到昨晚上的前台旁边,医院的略缩图还算详细,一楼是挂号、拿药和等候区,二楼是食堂和病房,三楼一整层都是病房,四楼是医生办公室和病房,五楼是院长办公室还有资料档案室,还有……手术室。 陆采皱了下眉:“怎么这么多病房。” 第四医院虽然是十年前的建筑,但占地面积也算挺大的了,他们这只是其中一栋院楼。而且听介绍,这里只有精神科,并不接收其他病人。 这也就意味着,这里光是精神病人,就占满了三层楼…… 谢愠回忆了一下:“怪不得食堂里那么多人。” 陆采:“先去四楼吧。” 之前那个护士说,他们的主治医生姓陈。到了四楼以后,谢愠让其他人先在旁边等候,自己径直走向护士站,大约是因为他没穿病号服,又是个生面孔的缘故,走到半途,突然被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人拦住了。 年轻男人笑容轻佻:“哎呀,你是新来的病人吗?需不需要帮忙?” 谢愠不着痕迹地扫了眼男人胸口的名牌,是个医生。 有困难找护士,尽量不要麻烦医生。 他道:“不用麻烦您,医生。” 说完,便转头对着护士站里的值班护士道:“你好,我想问一下,陈医生现在在哪里?” “你找陈医生啊——”方才的年轻医生丝毫没有退意,又缠了上来,“我认识他啊,我带你去。” 谢愠侧头礼貌微笑,又把之前的台词重复了一遍:“不用麻烦您了。” 见他如此不领情,年轻医生总算不再纠缠,收起笑容,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谢愠脖颈侧边的动脉,切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他离开后,值班护士才站起来:“陈医生在三号办公室,需要我带路吗?” 谢愠摇了摇头:“不用了。” 他回身对队友们使了个眼色,在一旁等待的六个人立马跟了过来。 三号办公室位于右侧走廊的尽头,紧邻安全通道。 徐煜嘀咕:“真奇怪,三楼的安全通道在左边,四楼的安全通道却在右边。” 白心雨轻声道:“应该是有两条路,分别提供给工作人员和病人。” 他说完,徐煜立马捧场道:“心雨你真聪明!” 活像个狗腿子。 谢愠不忍直视地别过头,刚好看见陆采也是一脸被噎住说不出话来的模样。 走到办公室门前,谢愠伸手叩了叩门,很快,里面便传来了一道温润的:“请进。” 陆采道:“男人,三十多岁,不低于三十五,不超过三十八。” 谢愠握着门把手还没摁下去,听到这话已经惊了:“这么神吗?” 陆采笑了笑:“经验。” 却没说是哪里来的经验。 谢愠也没问,他推开办公室的门,里面摆了两张办公桌,后面拉了帘子,旁边有个小休息室,应当都是看诊用的。 精神病院,需要这些东西吗……? 此时此刻,坐在办公室里的人只有一个,竟正如陆采所言,是一个三十五左右的男人,梳着背头,带着眼睛,笑容很温润,看起来稳重老成。 男人看到他们,笑着自我介绍道:“你们好,我是陈岛屿,你们叫我陈医生就行。” 他从神情到语气都极其正常,笑容和态度也令人感到如沐春风,这样的人,很容易便叫人放下防备。 果然,陈星星和顾行看起来轻松了许多,连一直不言不语的付有章都松开了眉头。 至于其他四个老油条,除了白心雨,脸上的笑容比陈岛屿还要真挚。装嘛,谁不会? 陈岛屿让他们走进办公室,又拿起资料看了两眼,将他们的名字与真人一一对应,然后道:“以后在医院请尽量穿病号服。对了,诸位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有没有相关证件?” 说完笑了笑:“别误会,这是例行确认,咱们医院经常有些……居心叵测的人混进来,我身为主治医生,必须好好把关才行。” 相关证件? 前阵子刚辞职的谢愠没想到还有这一出,顿时愣在原地。 陈星星、顾行和徐煜都已经拿出了大学生证,付有章则拿出了教务主任的工作证,白心雨是NPC,做个身份根本就是手到擒来。 谢愠将希望的眼神投向陆采。 没想到,陆采明明是个老玩家,这会儿在口袋里摸了摸,竟然摸出来一个记者证。 陈岛屿看到记者证,有些吃惊的挑了下眉,笑着问道:“这位病人是做记者的?” 陆采知道陈岛屿是把自己当成潜入进来曝医院黑料的记者了,她道:“别担心,我是写八卦和生活报道的,和医院这种地方八竿子打不着。” 陈岛屿点了下头,看向谢愠:“这位病人,你呢?” 唯一的无业游民沉默许久,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取出一张证件,拍到了陈岛屿的办公桌上。 陈岛屿低头看了眼:“啊,这位病人原来是个高二的学生。” 陆采没忍住,回过头:? 叫了谢愠无数声哥的徐煜:? 就连白心雨都没绷住,神情扭曲了一瞬。 谢愠本人倒是一点儿都不心虚:“对,我高二,不过上学晚些,已经十八了。” 他拿出来的,正是之前在第一个学校副本里,意外得到的学生证。 陈岛屿将学生证还给了谢愠:“好的,非常感谢你们的配合。之后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来找我,早晨八点到晚上七点是自由活动时间,早中晚准时到食堂用餐。” 离开办公室,陆采先笑了出来:“嗯,十八岁高中生,谢愠,可真有你的。” 徐煜迟疑的打量着谢愠:“谢哥……” 谢愠收好学生证:“道具罢了。” 徐煜“唉”了一声:“心情真的好复杂……” 谢愠没管他复杂不复杂,转头看向了三个新人:“直播的事,你们考虑的怎么样了?” 第一百零三章 惊悚直播间(5) 顾行对昨天晚上的事有很强的心理阴影,根本鼓不起勇气:“我、我想再看看情况,看有没有其他办法能获取积分。” 新人会有这种侥幸心理也不奇怪,谢愠十分理解的点点头。 付有章对直播这种东西根本不感冒,也搞不懂名堂,对妖魔鬼怪这些东西更是有着天然的反感,因此他也同样拒绝了谢愠。 最后,答应和他们一起玩直播的就只有陈星星一个。 他胆子比较大,加上昨天陆采照顾了自己的缘故,对谢愠他们也算比较信任,深知抱大腿的重要性。 徐煜见只有陈星星松口,知道这几个新人恐怕顶多也就活这一个,叹了口气:“你命也真不好,刚进门就遇上五星副本,这倒霉程度真是绝无仅有。” “确实。”陆采扭头对谢愠道:“谢愠,你有没有感觉,这个副本实在太针对玩家了?” 不仅强迫玩家自己找死,还出了一堆难题,塞了四个纯纯的萌新进来添乱。 谢愠道:“当然有感觉啊,被针对不是很正常吗?” 徐煜道:“正常吗?” 谢愠看了眼陈星星,刻意压低了声音,对徐煜和陆采道:“如果你是真实之门,你发现有几个玩家正在试图关掉自己,你会怎么办?” 陆采脸色一变:“你的意思是,真实之门已经发现了我们的意图?!” 她看向徐煜。 徐煜忙摇头自证清白:“我昨天还没来得及和心雨说这件事呢!” 谢愠也道:“确实不怪他,也不是谁说出去的,是真实之门自己发现的。” 只要在门内,就是它的地盘,不被发现才是奇怪。 陆采看他这副模样,忽然笑了一下:“看来你对这件事已经有眉目了。” 谢愠道:“何以见得。” 陆采道:“不然你不会这么淡定的。”她停了下,又道:“你已经想起一些以前的事了吧。” 谢愠没有隐瞒,轻轻点了下头:“细节的……等出门再说吧。” 徐煜大约的知道他们在打什么谜语,叹了口气:“要是我没失去记忆就好了,这会儿我真的感觉自己很没用。” 说着,他微微侧头看了眼白心雨:“也没能力保护自己喜欢的人。” 白心雨耳尖红了下:“我保护你就行。” 徐煜闻言立马喜笑颜开:“心雨最好了!” 谢愠只想离他们八丈远。 陆采也默默挪远了些,感慨道:“白心雨这是给001灌什么迷魂汤了,之前就是,001一见他就死心塌地的追在他屁股后面嘘寒问暖,这会儿徐煜失忆以后本来都那么不情愿,刚过一个晚上,就又被白心雨拿捏了。” 谢愠道:“克星吧。” 陆采道:“所以,直播内容怎么说?四角游戏?笔仙?半夜洗头?” “你还记得我们刚进来的时候,青青是怎么说的吗?她一直在介绍这个第四医院,所以很显然,我们要做的事情是医院探险。” 陆采皱起眉:“太危险了。规则里特地表明了夜晚医院的危险性,NPC还再三强调了不允许夜晚出来,还有那些持刀病人……” 谢愠转过头,奇异的看了她一眼:“所以你不想做?” 话音刚落,陆采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不,我简直太想做了!医生加上持刀病人的双重围捕,医院里还会撞鬼,这应该是我遇上的最刺激的一个副本了!” 谢愠:“……” 他就知道。 以前陆采就是这样,表面上看起来是个品学兼优的乖乖女,实际上疯得很,还胆大心细,不得不承认,她与真实之门的适配性真是高到离谱。 不同于他们四人的嬉笑打闹,陈星星脸上始终是愁云惨淡,他忧心的看着面前丝毫没有被困难任务影响到的四个大佬,叹了口气,鼓起勇气走了上去:“那个……谢哥。” 谢愠转过头:“怎么了?” “我想问问直播的事。” 于是谢愠将刚刚和陆采说的重新说了一遍,又贴心道:“如果你想撤,随时都行。” 陈星星道:“不,我倒不是想撤,我是想说,按照这个方法,起码得七点以后才能开始,如果耽误一会,那可能就是七点半八点。在今天十二点以前,必须上交一千点积分,如果到时候没攒满的话……” 他抓了抓头发:“谢哥,你别笑我胆小,我到时候就算大着胆子溜出来,应该也就是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要是直播积分真的按刺激程度算,我怕我拿不到足够的分数。” 他虽然是新人,但考虑东西倒是很仔细。 谢愠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陈星星眼睛亮起。 “但是,事实很残忍。”谢愠摊了摊手,“就算你指望用风险小些的招鬼游戏来刷分,但,任何招鬼游戏最适合的时间都是晚上或者半夜。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通过医院探险刷积分,或者,你可以用招鬼游戏赌一波。” 陈星星脸色白了白,认清了现实,不安又沮丧的退回去了。 众人回到了各自的病房,换好病号服,随后便是分头行动,徐煜和白心雨一组,负责调查四五楼,谢愠陆采带着陈星星调查一二三楼。 不同于昨晚的寂静和空无一人,此时的一楼人来人往,看起来竟然还很热闹,只可惜挨个看过去,全部都是穿着病号服的人,挂号厅似乎只是个摆设,因为这里全是病人,且医治的只有精神疾病。 银白长椅上坐满了人,前台的护士换成了另一个长相更加可爱的女孩子,笑起来很是甜蜜。 谢愠走上前,那个护士立马问道:“有什么可以帮助您?” 谢愠道:“这里晚上有护士值班吗?” 护士歪了下头,十分歉意道:“抱歉,七点过后不是工作时间,而且七点以后是禁止所有病人离开的病房的,请勿违规哦。” 既然如此,那他们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个护士是谁? 谢愠面色不改,点头道了谢。 转过身,分别前往挂号厅和取药处的陆采和陈星星也走了过来。 陆采道:“这些病人根本没法进行对话,比游戏里无法互动的NPC还NPC,就是给他们一拳他们也没反应的。” 陈星星则道:“我刚刚装病去药房问过了,他们说,这里除了常用药品以外,根本没有什么精神类药物,都是疗养为主。” 陆采笑了一声:“有些情况严重的病人是必须吃药调理的,结果这里竟然没有任何药物?……那他们怎么保证,每个晚上七点,这些病人都会乖乖待在病房里?” 谢愠沉思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拧起眉:“……饭。” 陆采冷哼了一声:“我猜也是。” 见陈星星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谢愠解释道:“昨晚那个护士不是说,禁止病人食用自带的食物和水吗?刚刚陈医生又再三叮嘱,要我们三餐一定要去吃。” “所以,不是没有药,而是药物早就被放进了我们的饭食里。” 陆采道:“怪不得这些病人看着都木呆呆的。” 精神类药物会让人思维和行动都变得迟缓,且极其容易疲惫劳累,可以有效限制住这些病人。 陈星星道:“怎么办……我们已经吃了。” “只吃一餐还好。”谢愠道,“他们应该是小剂量小剂量来的,但是中午绝对不能吃了。” 否则晚上根本没法进行什么医院探险,直接躺在床上当咸鱼得了。 陆采在这时看了眼直播机:“呦,这会儿还有弹幕呢。主播这是在精神病院里吗?是的哦,现在的直播内容是精神病院大探险~说起来,这些看直播的观众都是谁啊。” 谢愠随口道:“不知道,鬼吧。” 【哈哈哈哈什么鬼啦】 【我还想问你们是谁,是NPC?还是玩家?】 谢愠看到屏幕上飘过弹幕,看清内容后,眼皮跳了跳:“等等,玩家?NPC?” 他抬头看向陆采:“这……这些观众该不会是……” 陆采脸上的嬉笑也收了起来,她皱眉点了两下手腕上的屏幕,试探道:“有观众在吗?你们是从哪里看到直播的?” 【还能是从哪里,当然是真实之门论坛啊?】 【真实之门什么时候开放这项业务了,还只有三次副本经验以上的玩家才能发弹幕,好严格。】 【主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直播?】 【等等,仔细一看,这不是陆采大佬吗??我擦,陆陆姐还记得我吗?之前荒岛副本你还送给我一个椰子来着!】 “真实之门论坛?!” 陆采一个没绷住,鲜少的失态了,她不自觉放大了声音,然后愕然地与谢愠对视。 谢愠皱眉看着手上的直播机,道:“现在抓紧联系徐煜,告诉他这一点。还有,查看自己的积分,看看有没有涨。” 陆采比了个OK的手势,拿出手机给徐煜发消息,谢愠则打开手机看了眼。 积分依旧是100点,没变。 也就是说,这个积分和直播的热度、弹幕没关系,是另外根据刺激程度结算的。 第一百零四章 惊悚直播间(6) 陈星星是新人,不知道真实之门的论坛是怎么回事儿,只猜到应该是和自己一样落入这个诡异世界的人们组织起来的交流地。 和昨晚不同,这会儿发弹幕的人还算有一两个,能聊起来,陈星星终于找到了聊天对象,走到一边对弹幕诉苦去了。 “徐煜说他知道了。”陆采放下手机,看着自己0点积分啧了一声,“既然是另外评分,那就不要搞什么24小时直播出来啊,难不成我洗澡也得被看?太烦了吧。” 谢愠道:“真实之门不希望我们有其他动作。又无法无时无刻都监视我们,所以……他找了许多个好帮手出来。” 他也没想到,真实之门竟然会搞出把直播页面直接挂到论坛上的事情来。 【啊?这是什么?直播?直播打副本吗?这是什么新套路,没见过。】 【卧槽,里面是真人?看得到吗?】 【肯定是真人啊,陆采大佬没见过?隔壁直播间还有白心雨大佬。】 【白心雨?!他消失好久了!我还以为他死了呢!】 【这是哪个副本的新玩法吗?所有者是谁啊,小七小九还是白骨?】 “小七小九……”看到这条弹幕,谢愠忽然想起了什么,“说起来,上一次我和徐煜碰到一起的时候,副本世界也出了问题。” 陆采“啧”了声:“那门就是在针对你们两个了。上次出了什么事?有这么奇葩吗?” 谢愠笑了一下:“没这么奇葩,不过,里面的两个所有者死了,导致副本世界直接暴动,所有的鬼怪都疯了,那两个所有者就是小七小九。” “那两个熊孩子啊。我记得他们手里的怪谈是梦魇。”陆采看了谢愠一眼,叹了口气,附在他耳边小声道:“他们和你以前关系很好,那栋楼当初还是你帮她们建造的。梦魇可以复原人失去的记忆,他们……可能是想要帮你。” 谢愠一怔。 他总算知道那个时候,自己知道小七小九死去以后,心里为什么会空落落的了。 记忆没了,可潜藏在更深处的情感还在。 陆采拍了拍他的肩:“看来你和徐煜上一次做的事给门留下的印象很深,门真的很反感你们两凑在一起。” 谢愠叹了口气,看着手腕上的直播机,知道观众都是真人以后,真是做什么都束手束脚的:“先等晚上吧。” 他们决定不管直播,先继续探索,弹幕却已经因为他们谈话的内容而慢慢炸开了锅。 【小七小九死了???开玩笑的吧,那两个小孩儿不是梦魇所有者吗?】 【怪不得最近看不到讨论鬼楼的帖子了……】 【所有者不是不会死的吗?我听说真实之门里NPC总量是守恒的啊?】 【确实不会死,但是所有者死亡会有额外惩罚……说到底,真正能杀掉所有者的要不就是门内的怪谈反噬,要么就是真实之门亲自动手,说小七小九彻底不存在了也不为过。】 【妈耶……长知识了……】 【所以和陆陆姐在一起的这个人是谁?为什么说真实之门会针对他和另一个玩家??】 【不知道,没听说过,不过陆姐这么说,这个人肯定也是个高手。】 【直播副本吗,真的没见过,能近距离看大佬通关也太棒了吧!我要记笔记好好学习!】 【确实该好好学习了,最近现实副本出现的几率越来越高了……】 一楼的电梯厅在大厅的最右侧,被柱子挡的严严实实,里面两台乘客电梯,一台手术用电梯,都有电,却无人使用。 陆采仰头看了看楼层数,三台电梯全都停在五楼,他问道:“你们觉得为什么会没人用这些电梯?” 陈星星抢答:“我猜这些电梯都闹鬼。” 谢愠没说话,直接上前一步按下了其中一台客用电梯的按键。 陈星星惊了:“谢哥!万一真有鬼怎么办?!” 谢愠看他一眼:“那幸运了,可都是活生生的积分呢。” 陈星星一顿:“……说的也是。” 说话间,电梯门叮咚一声打开,电梯轿厢里空无一人,墙上黏着各种小广告,顶上昏黄的灯棒时明时灭,让人毫不怀疑它随时可能熄灭。 陈星星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扭头还想挣扎什么,便见陆采和谢愠已经先一步走了进去。 他鼓起勇气,也跟了进去。 轿厢门关闭,谢愠摁下了二楼按键,然后道:“陆采,你觉得青青说的都是真的吗?” “什么?”陆采问,随后眨了下眼:“哦,是说这里医生会打断病人……” “嘘!” 谢愠突然伸出手,捂住了陆采的嘴巴,明明是他发的问,这会儿却又不允许人说话,实在太奇怪。不过陆采反应很快,立马便看向了电梯里用于联络外界的对讲设备。 此时此刻,里面正传出细小的“沙沙”声,如果不仔细听,还真发现不了。 有人在监听他们说话。 陆采挑了下眉,抬手拉下谢愠的手,转移了话题:“我们这是要去几楼?” 陈星星道:“二楼呀,陆姐你忘了?” 陆采笑着看他,于是陈星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已经过去快一分钟了,电梯怎么会还没到?” 正常来说,电梯从一楼升到二楼,顶多只需要十几秒的时间,可是现在电梯确实一直在上行,可却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 上方窄小的四方屏幕上,数字1上方的像素箭头一直在重复上升的动画,可下面的数字却一直没变过。 三人仰头看着屏幕,过了五分钟,电梯里终于发生了变化。 数字1依旧是1,可顶上显然已很有年份的电灯先一步支撑不住,灭了。 轿厢内陷入一片彻底的黑暗之中,只有显示屏上的数字和箭头还在亮着鲜红的光,那红光的亮度没法照明,却足够为轿厢内增添几分诡异恐怖的氛围。 陈星星吓得差点腿软,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便听谢愠道:“靠墙站。” 他几乎是立马不假思索地往旁边挪了几步,背部紧紧地贴在左边的墙上。陆采站在右边,谢愠则站在最后面。 很快,陈星星便懂了谢愠这么说的目的。 尽管黑暗中没有任何一点可视度,但是,陈星星明显感觉到,电梯里多了人。 而且,不止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滴滴滴滴——” 电梯发出了尖锐的叫声。 在这刺耳的噪音里,陆采平静道:“超载了。” 这台正在运行的电梯可一直都只有他们三个人,轿厢门一直都是关着的,根本不可能有人上来,更不可能会超载……如果上来了,那,上来的东西是什么? 陈星星的背后瞬间覆上一层冷汗。 谢愠贴着电梯轿厢,心跳如鼓擂。他控制自己冷静下来,皱眉看着眼前的一片黑暗,上一次撞鬼的时候,也是灯忽然灭了,他等了一会儿,灯亮了,鬼也就消失了。 现在该怎么办?主动出击,还是静静等待? 他看了看显示屏,脸色一变。 原本显示正在上行的箭头竟不知何时停了,上面的数字在1和2之间疯狂跳转着,他摸了摸轿厢,仔细感受了一下,终于确定,这台电梯确实停止了运行。 他们被困在里面了。 情况也很显然,等待是不会有任何改变的,他必须主动寻找破局的办法。 联想到方才陆采说的那句“超载了”,谢愠灵光一闪,开口道:“喂,谁是最后一个上来的?没看电梯已经超载了,运行不了了吗?” 陆采很快应和道:“我是最先上来的乘客,我还有事呢,别耽误我。” 陈星星上下牙关打颤,磕磕巴巴道:“我……我也是最先上来的乘客。” “我也一样。”谢愠道:“既然如此,就麻烦自觉一点,下去坐另一部电梯或者走楼梯吧,你耽误了我的时间,我无所谓,可你同时也耽误了其他人的时间啊!” 他语气之正常,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如何,只是真正在身为一个电梯乘客而不悦烦躁,漂亮的扮演了一个理中客的身份。 电梯里的警报声依旧在响,终于,前方沉闷的黑暗隐约的动了一下。 然后,那刺耳的警报声停了下来。 电梯又开始运行了。 谢愠松了口气,可眼下,还有一个更关键的问题摆在眼前。 他们送走了那个超载的“客人”,让电梯继续上行,可是,到底要怎么样,才能从电梯里脱身出去呢? 刚才的对话和情况,让谢愠意识到,自己是可以和黑暗里这些未知的“客人”们对话的,且他们暂时还没有要攻击自己的打算,于是又开口抱怨道:“这电梯真慢!” 陆采不愧与他是知心好友,那边又呼应起来:“毕竟是有十个念头的电梯了!” 谢愠:“不对啊。” 陆采:“怎么不对?” 谢愠:“这里还没到十个年头呢……” 陆采意识到自己是把青青的话和现在所处的时间弄混了。也是,青青之前说的是十年前没错,可那个时候,第四医院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他们现在身为第四医院的病人,刚刚才吃过饭,住了病房,见到了医生和病人,所以很显然,现在他们身处在十年前还没被封的第四医院。 ……这也就代表着,那个病人跳楼的案件还没有发生,依旧在酝酿阶段。 他们可以去找这个病人!这绝对是一个破局的关键点! 想清楚后,陆采笑了笑:“是我记混了,这里的饭吃了以后,真让人昏昏欲睡……” 几乎在她说完的瞬间,黑暗就忽然开始躁动起来。 谢愠眼睛一亮:这些突然出现的“乘客”,很可能是第四医院里的亡魂! 第一百零五章 惊悚直播间(7) 陆采方才的话,是在暗示第四医院的食堂的饭里掺了药。 这件事情一开始还好,多做一段时间,有些病不是那么严重,还没彻底失去思考能力的病人很快就会反应出其中的不对。 而且……谁说精神病院里的,都是精神病人呢? 有些不愿吃药、想要保持清醒的病人,会拒绝再去食堂,但是,这里能得到吃的东西的地方,又只有食堂。 这样一来,摆在这些病人面前的只有一条路:绝食。 青青的话在这时回响于耳边。 “……他们会打断不听话的病人的四肢,把他绑在床上,以便他们喂饭,一开始是饭,后面就变成了肉和米的浆糊,直接灌进他们的胃里。” 这大概就是绝食病人最后的结局了。 所以,不可以不吃饭,必须要去食堂。 谢愠皱了下眉,继续和陆采打配合:“是啊,菜色也一般,难道以后三餐都得吃这些东西吗?或许……我们可以少一两餐不吃?” 不知怎么,他说出这句话以后,黑暗里的亡魂们反而安静了下来。 陆采明白了,她笑了笑:“不好吧,医生说了,让我们必须吃呢,所以不管你吃不吃,我一定要吃,而且要吃很多很多很多——” “滴滴滴滴滴——” 电梯超载的尖锐警报音直接掐断了她的话,黑暗里不明显的人影开始越来越多,甚至三人明显的感觉到了拥挤的感觉,这个时候,谢愠让大家都退到墙边的举动就显得很明智了。 谢愠被黑暗中看不清的病人挤到了墙上,他不适的动了动手腕,病号服的袖口撩开,露出的直播机屏幕上,微凉的光芒映照出了电梯里的场景。 医院所使用的电梯轿厢相较于普通电梯,已经算是很宽很长了,在直播机的帮助下,谢愠抬起头,正好对上一张因痛苦而扭曲的可怖面孔。 谢愠:“……” 他掐了下手心,没说话,只不动声色地视线下移。 这个病人身形十分肥硕,脖子上甚至堆积着层叠的肥肉,两条袖管空荡荡的,再往下,谢愠发现,他并不是靠双腿站立的,而是被“叠”在另一个同样很肥的病人的肩膀上。 察觉到了谢愠的视线,那个病人张开了嘴,像是想要说话,谢愠在这时看清了他的嘴巴里没有牙齿。 人棍。 这电梯里,密密麻麻挤满的,竟然全是无手无腿无齿的人棍。 谢愠心里猛然蹿上一股彻骨的寒意。 他看到了,直播间里的观众们自然也清楚的看到了,一时间,弹幕里已经炸开了锅。 【我的天啊?这是什么东西??】 【这都是人棍啊,应该是怨灵吧。】 【靠,这医院到底是干什么的?】 【卧槽太吓人了,太恶心了,不行我想吐了……】 【这电梯里全是人棍……这他妈是死了多少人?】 【起码五星副本才能有这种情况吧。】 【主播竟然还能这么淡定,换我上我早就吓疯了。】 其实谢愠也已经快要吓疯了,手心都快他自己被掐烂了。 超载警报声像在催命一样,渐渐的已经快要分不清这尖锐的声音究竟是从外面传进来的,还是从大脑里传出去的。 电梯里的人甚至还在加,在被挤成肉饼以前,谢愠大喊道:“我不吃食堂的饭!我宁愿饿死我都不吃!你要吃你就吃吧!吃死你!” 陆采:…… 陆采也跟着大喊:“算了!想了想!我也不吃了!吃不下那么难吃的东西!” 陈星星都快吓瘫了,见状也忙颤巍巍道:“我我我我我也不吃,死都不吃!” “啪。” 陈星星表完决心的瞬间,灯亮了。 电梯里空无一人,只有三个冷汗津津的玩家坐在电梯的地上,彼此相顾无言。 那些恐怖的病人们消失后,电梯终于恢复了正常,短短几秒便到达了二楼,谢愠站起身,拍了拍裤子,提起陈星星,拉起陆采,走出了电梯。 陈星星摸了摸自己的裤子,欲哭无泪:“还好还好,我刚刚差点尿了都。” 陆采已经开始和谢愠分析起来了:“我觉得电梯之所以发生刚刚的事情,是因为我们选择楼层的问题。你发现了吧,里面怨灵的样子,应该都是因为不愿吃食堂的东西,而被医院故意处理成那样的。” 这和谢愠的猜测不谋而合,他点了点头:“没错,病人们不愿吃东西,所以医院把他们的手脚都切掉,牙齿拔掉,放在床上直接把食物灌进他们的胃里,这也是他们明明每天服药,还失去手脚,却依旧那么肥胖的原因。” 陆采:“他们痛恨食堂,痛恨医院的饭食,这大概率也是他们的死因。所以,在我们选择食堂所在的二楼以后,他们出现了。” 谢愠:“直到我们保证不会吃这里的任何一粒大米,他们才愿意放我们离开。” 陆采:“我们再坐电梯来二楼的话,他们应该不会再出现了,不过,如果我现在再返回一楼呢?会发生什么事?会遇见什么样的怨灵?三楼呢?四楼呢?” 谢愠:“死在这里的病人们在用他们的死状,为我们揭示这个医院不同楼层里潜藏的秘密。” 陆采弯唇一笑:“对的,真是群好人。” 谢愠嗤了一声:“这群好人刚刚差点杀了你。” 陆采说:“但是他们确实帮我们省下了很多麻烦,食堂有问题是我们刚刚推出来的,但如果我们不够聪明,没推出来呢?要不是他们,我们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谢愠竟然有些被她说服了,他道:“那……要不你再去坐一遍电梯?” 陆采撩了撩头发:“等会吧,等会就吃饭了,先在二楼调查下。”她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眼,哇哦了一声:“刚刚这趟电梯真是坐的值了。” 谢愠看向她,只见陆采笑眯眯地举起手机摇了摇:“三百点积分啊,谢愠,还努什么力,坐两趟电梯就能解决住宿问题了。” 一直余惊未消,靠在一边定神的陈星星闻言赶忙拿出手机查看,然后万分感动道:“感谢老天爷!” “今天解决了,明天呢?”谢愠连手机都没拿出来:“一共五个楼层,一个楼层三百点,加起来也就一千五百点。就算这危险性不大,是送的好了。然后呢?这些积分顶多也就够我们支撑一个晚上的,我们的目标不是一千点,而是一万点通关。” 听了谢愠的话,陈星星也冷静了下来,重新唉声叹气起来:“刚刚还算安全,我都已经这样了,晚上……该怎么办啊!” 陆采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已经很好了,想想你那个同学还有教导主任。呵,两个胆小鬼,连病房都不敢出呢!” 陈星星抹了把脸,站直身体:“我好多了……陆陆姐,谢哥,顾行他们……真的没办法活吗?” 陆采道:“命是系在自己身上的。” 谢愠看陈星星腿还有点软,看看陆采,道:“要不……晚上的调查,两人一组吧。白心雨带谢愠,你带着陈星星。” 陆采道:“你呢?”问完意识到了什么,笑了一声,“你倒是很相信余哥。” 是的,谢愠很相信,余温水会找到自己,所以选择了一个人行动。 谢愠没有反驳,只是笑了一笑,摸了摸自己耳垂上的耳钉。 殊不知这一个小小的动作,直接将所有观众的注意力都拉到了他的耳垂上。 瞬间,弹幕密密麻麻的袭来。 【等等?是我看错了吗?还是这个直播显示问题?这枚耳钉不是……?】 【应该是显示问题吧,毕竟我也看到了。】 【不是,谁特喵能告诉我,全真实之门最珍稀的道具,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玩家身上????】 【刚刚陆陆姐说什么,余哥?妈呀,余哥也在这个游戏里吗?我靠我靠我靠,我真的好久好久没听到余哥的消息了!】 【所以这耳钉不是余哥的道具吗?为啥会在这里出现?】 【这不是在问废话吗,肯定是余哥送给他的呗。】 【定情信物吗?】 【那应该是全游戏最珍贵的定情信物了吧……】 【我有个问题,如果余哥真的在这个游戏里,为什么真实之门没有给他直播窗口?陆陆姐和他资历差不多都在被直播,而且,那个叫白心雨的玩家也没有……】 弹幕七嘴八舌讨论的痛快,但很可惜,没有一个人的注意力放在屏幕上。陆采和谢愠都是眼不见为净的主儿,直接就当直播机不存在,陈星星倒是会和弹幕互动,但此时他已经被谢愠方才的话所感动,知道自己能报上陆采的大腿,于是也不管什么直播不直播了,全心全力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事情上来。 二楼除了食堂,便是一长排的病房,大约是休息时间的缘故,大部分病房里都是空的,只偶尔有几个病人还在病房里,有的神情麻木且呆滞,有的则很是亢奋,显然没摄足够药量,还活蹦乱跳着大吼大叫。 陆采道:“只要吃的饭少一些,虽然行动能力会受限,但正常的走路和说话还是能做到的。” “走路也走不了太多。”谢愠摸了下自己的脉搏,“我已经觉得有点累了。” 陆采道:“缓缓,少两顿饭,晚上就会感觉好一点了。” 三个人把二楼转了个遍,眼看着差不多要到午饭广播,陆采用手机给徐煜发了消息,约他们在食堂见面。 原本,几个人全都是不打算吃东西的,只意思意思在食堂坐一会儿,却没想到,广播响了以后,食堂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第一百零六章 惊悚直播间(8) 陈岛屿穿着白大褂,在一群病人中间看起来格格不入,他在食堂里环视一圈,找到了谢愠他们所在的方位,笑着挥了挥手。 他大步流星地走上前来,扫了眼空荡荡的桌子:“你们怎么不吃饭?是因为不想吃饭吗?” “……”谢愠心想这算什么狗屁开场白:“哦,我们人多,有些菜打了吃不完,正在计划着分别打不同的菜,这样每个人都能尝一点,还不会浪费食物。” 他发现,自从蛇冢村以后,自己睁眼胡扯八道的功力真是渐长。 果然,陈岛屿听了也没有继续怀疑,笑道:“哦……这真是个好办法。” 陆采道:“陈医生,您怎么会到这个食堂来吃饭,这里应该不是医生该来的地方吧。” 先前他们并没有见到有医生或护士之类的工作人员,加上这里饭食掺了药,工作人员更不可能在这里用餐了。 陈医生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笑得温文尔雅:“哦,我只是从电梯的维护人员那里听说,有病人在喊绝不再吃食堂里的东西,所以才过来看看。主要还是担心你们是新来的,会不小心……犯了忌讳。” 忌讳。 这用词实在太有意思了。 这里是医院,又不是什么信教场所,何有忌讳一说。 之前上电梯的时候,谢愠就发现了电梯里的对讲设备是被人监听着的,听到陈岛屿这么说也不慌,“哦”了一声:“那肯定和我们没有半毛钱关系的。” 陈医生意味深长的说:“那就好。” 谢愠看他话说完了,步子却半天不动,似乎准备在这里监视他们吃完所有东西,刚想在说什么,便听一旁的白心雨似笑非笑的开口道:“陈医生,您真是太关心我们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陈岛屿也算是半个高级NPC,白心雨这个NPC和他理应是同一边的才对,因此他一开口,陈岛屿笑容顿住,顿时显得有些茫然。 白心雨继续道:“既然如此,您也别客气了,今天就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吧,刚好交流交流感情。” 0198号疯名在外,NPC界不少都知道他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陈岛屿这才意识到,这位主儿现在的身份也是病人。自己为难病人,不就是在为难他么?于是忙见好就收,不去触白心雨的霉头:“不了,等会还得去巡房呢,你们吃好喝好。” 说完,转身便走了。 徐煜看着陈岛屿急匆匆的背影,“啊”了一声,转头对谢愠道:“原来这就是有人罩着的快乐吗?我终于体会到了!” 谢愠:“……你体会到了就好。” 碍事者离开,他们终于能正式继续话题了。 陆采将电梯里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说给了徐煜和白心雨听,然后道:“我的想法是,午饭时间过后,我们先去把剩下几个楼层的积分都拿了,确保今天绝对安全,然后晚上的探索稍微保守一点,尽量以保命为主。” 陈星星连忙表态:“我没意见。” 谢愠和徐煜也说了没意见。白心雨挑了下眉,终于有点0198号那有点邪气的样子了:“不愧是陆陆姐,电梯里全是怨灵,却能说的那么自信,好像肯定能把我们所有人都带出来。” 陆采显然十分习惯他这脾性,笑容不变:“啊,我当然有自信了,实在不行,不也有心雨弟弟在这兜底吗?” 白心雨道:“你就这么肯定我会好心?” 陆采看了眼徐煜,意思不言而喻。 白心雨“切”了一声,身体却老老实实的牵住了徐煜的手:“等会跟紧我。” 徐煜从早上起就充满了恋爱的酸臭味,笑得脸都歪了:“好的好的。” 陈星星愁容不解,有的人在副本里担惊受怕,为了活过第二天想破脑袋,有的人直接就抱着大腿谈起恋爱来了,这实在令人太伤心了。 谢愠看着白心雨和徐煜情深意笃的样子,心中难得也有了几分焦躁,不由得又摸了摸自己的耳钉。 方才在一二楼里,他将每一个NPC看得比谁都仔细,尽力不放过哪怕一点是余温水的可能性。可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谢愠简单的推测了一下,终于发觉,真实之门如果真的想针对他们,那第一步要做的大概就是把自己和余温水彻底分开。 毕竟上一次,自己选择了关门,有一大部分原因是余温水。 重要的记忆被封存在大脑深处,似乎还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灰雾,任他如何竭力分辨都无法看得真切。 模模糊糊记起来的部分,也像是梦一般,一触即碎,大致的匆匆一瞥似乎还觉得清晰,但如果真的想要去思索细节,根本无能为力。 谢愠看着徐煜,又想起了余温水,他在思考,他们三个人被删除记忆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难道说,被排除到真实之门以外的人,就会失去所有关于真实之门的记忆吗? 可是……余温水是成为了NPC,并没有离开真实之门,反而留在了里面,也依旧被删除去了记忆。 所以这个猜想并不成立。 “谢愠亲手杀了你,并拿走了你玩家的身份……” 陆采的话再度浮现在谢愠耳边。 这段时间以来,他刻意的不去思考这句话背后所隐含的意义。 但谢愠很清楚,陆采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人。 自己确实杀了余温水。 谢愠压下这念头带给自己的负面情绪,转而更努力的去思考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做。 突然,一个想法如同一道闪电,钻进了他的脑海,短暂的照亮了其中所有的思绪。 如果……如果当初关门的行为,其实并没有失败呢? 只是他们的计划进行到某一步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和徐煜,或者说只有自己,是必须要拥有“玩家”身份,才能完成的。 所以,自己才会……不得不用杀死余温水的方法,完成身份转换。 一切都在这时被捋顺了,猜想提出,接下来便是取证以应证或推翻这个猜想。 可惜的是,谢愠失去记忆后,对真实之门的了解实在寥寥,他倒是想问白心雨或者陆采,奈何被直播机限制,根本无能为力。 这个时候,他才无比真实的感觉到了真实之门对他们的恶意。 陆采正在和白心雨说四五楼的情况。 白心雨无聊的转着一把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长柄汤匙:“我们先去的地方是五楼,院长办公室的门锁着进不去,资料档案室我们翻了一遍,没什么大问题。至于手术室区域——说件有意思的事情,整个五楼根本就没有手术室区域。当时我还有点奇怪呢,不过下到四楼以后就明白了,五楼比四楼小了起码三分之一。” 陆采:“也就是说,五楼有被隐藏起来的区域。” 白心雨笑道:“是的,是不是很有意思?四楼么,行动的就大部分是些穿着白大褂的了,病人基本都很老实的待在病房里,百分之五十都躺着,还有百分之二十神神叨叨的不是在墙上画画就是对着角落自言自语。” 谢愠道:“还有百分之三十呢?” 他觉得白心雨不会那么无聊,胡诌一个数字出来玩。 白心雨看向他,眯起眼:“还有百分之三十——是空的,没有人,不知道他们被带到哪里去了。” 陈星星在这时道:“他们违规太多次,被惩罚了。” 白心雨道:“不要那么乐观,也可能他们就是那些持刀逃跑的病人。” 陈星星顿时蔫了下去。 陆采把之前青青话里那个病人的事简单说了下,白心雨道:“确实应该去找,只是这里人太多了,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 谢愠说:“惩罚区域。” 白心雨和陆采都看向他。 谢愠说:“那个病人背后刻了字,还选择了跳楼,用自己的生命去引起大众的注意,能做出这样的行为,说明他还有给他刻字的人没有过度被药物所控制。同时,他得到的惩罚又没到断手断脚那么严重的地步。” “很可能,他们现在只是被监禁在了某个地方。” “合理。”陆采打了个响指,“愠愠真棒。” 白心雨则只是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深深的警惕和偏见。 好吧,谢愠完全可以理解。毕竟看记忆,是他把徐煜给拖进浑水里的,害得白心雨差点永远痛失所爱不说,自己还亲手杀了余温水……谢愠知道,白心雨、余温水、陆采三个人是组了很长时间的队友。 怪不得鬼楼里,0198对自己的态度那么不好。 不过,鬼楼的时候,徐煜分明也在,为什么白心雨在那时候不与徐煜相见呢? 难道说,白心雨以为徐煜并没有失去所有记忆,害怕徐煜还记得什么,所以才不敢去见面? 谢愠想了下,又摇头算了。别人两口子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处理吧,他自己的事都还没处理完呢,实在没办法继续热心肠啦。 吃完饭,众人一同来到了电梯间前。 进电梯前,陆采道:“里面怨灵的死相很大程度上暗示了我们那个楼层所隐藏的危险,多注意观察,虽然电梯还算‘安全’,但没有什么是绝对安全的。诸位,小心。” “好的,知道了,”白心雨懒懒地靠在徐煜身上,“走吧,陆妈妈。” 陆采瞪了他一眼,按下了电梯的按键。 第一百零七章 惊悚直播间(9) 电梯门打开,依旧是那盏时明时暗的白炽灯,陈星星抬头畏惧地看了灯一眼,他很清楚,灯灭的时候,怨灵就会出现。 好在现在所有的队友都在旁边,且几乎都没什么紧张感,唯一一个有紧张感的徐煜也因为白心雨的缘故,注意力完全离开了现在的副本,被弹幕吐槽“有了媳妇连鬼都不怕了”。 电梯门关上,陆采道:“先去哪一层?” 谢愠道:“一楼。” 陆采比了个OK的手势,按下了一楼的按键,随后所有人都非常有准备的后退一步,各自靠在了轿厢边上。 电梯缓缓下降,钢索转动的声音自顶部传来,伴随着白炽灯不安的“滋滋”声响。白心雨拿出手机来看了眼,道:“自己的手机在这里打不开。” 谢愠道:“那就只有直播机能用了?这个无论何时都禁止关闭的设定在这种地方竟然排上了用场。” 白心雨嗤笑:“这可不是为你服务的,而是为直播间的观众们服务的。为了让他们更好的看清副本里恐惧的一切,进而……对门产生恐惧与畏惧。” 谢愠道:“恐惧控制。” “恐惧只是一种工具。”白心雨说完这句话,便抱着手臂闭上了嘴。他抬头眯眼看着小屏幕上不断下降的箭头,和上一次坐电梯一样,从二楼下降到一楼的短短距离,却半天不曾到站。 白心雨忽然说这些话,令谢愠感到了一些奇怪,他意识到,白心雨大概率是已经猜出了他们想要做什么,才会突然提起关于“门”的事情。 毕竟他没有失去记忆,又本来就和001走的很近,上次他救了徐煜,这一次提前猜到了这一切也不奇怪。 恐惧控制…… 谢愠靠在电梯轿厢上,抬头望着滋滋作响的白炽灯,然后,灯灭了。 大约是有经验的缘故,尖锐的超载警报响起时,没有人慌乱。 一楼的怨灵和二楼的很相似,不过他们只被截掉了双腿,两条手臂还在,脸上两个血肉模糊的洞——他们的眼珠被人挖了出来。 眼睛可以看路,腿可以逃跑。 谢愠当机立断,喊道:“我要离开这个地方!无论如何我都要逃跑!” 其余人跟着一起喊出了这句话后,灯打开,电梯到站。 “很合理。”徐煜刚刚和一个怨灵脸贴脸,这会儿惊魂未定,紧紧抱着白心雨不撒手了,“一楼是有大门在,这里的病人因试图逃跑而死。” 陆采连电梯都没打算让他们下,电梯门一打开,就又按下了关门键:“接下来三楼?挨个来?” 陈星星整个人都快化身壁虎了,徐煜有白心雨抱,陆采和谢愠看起来都挺淡定,而他只能心疼的抱住自己:“我还行,能撑。” “不能撑也得撑。” 陆采按下了三楼。 “你们说,”谢愠突然开口:“刚刚那些话,会对我们的住院生活产生什么影响?” 陆采怔了下:“什么意思?” 紧接着反应过来,说了句:“我靠。” 白心雨道:“陆妈妈,不可以骂人。” 徐煜略有迷茫:“啊?什么意思?” 谢愠道:“之前我们在这座电梯里去二楼的时候,为了解决怨灵,表明了不再吃饭的决心。然后就被举报到了那个陈岛屿医生面前,非常显然,在电梯里我们的一言一行都是被监控着的。” “不吃饭,就有医生过来监视着吃,如果想要逃跑呢?” 徐煜懂了。 这意味着,他们在医院里的境地,会更加艰难,甚至可能会被“特别照顾”。 “无所谓了,”陆采破罐子破摔,“反正迟早要把所有楼层都找一遍的。” 白心雨也道:“都已经这样了,也不算什么大事了。” 电梯上升。 三楼的怨灵较之一二楼,简直可以说是平庸了,每一个都麻木而消瘦,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颜色,外表上倒是看不出有哪里不对,四肢健全,五官齐全。 这时,陈星星颤巍巍的小声道:“嘴……” 谢愠朝他那边看了眼,发现他面前的病人正朝陈星星张大嘴巴,于是立马领会道:“我一定会向所有人说出这家病院的真相!” 其他人也跟着说了,于是灯光再度亮起。 陆采道:“拔舌?”是问陈星星。 陈星星点了点头,一米八的大男孩,这会儿瑟瑟发抖,眼泪都要出来了。 连续遇上这么多死相凄惨的冤魂,尤其自己很可能很快就要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这心理压力的确不是一般的大。 谢愠几乎觉得陈星星有点可怜了。 第一次进门,就遇上这么大难度的副本,比自己当初还要惨,何况第一次进本的时候,自己还有余温水保护呢。 恐惧控制吗…… 他若有所思的摸了下耳钉。 确实,陈星星经过这个副本,大约要对真实之门产生心里阴影了吧。 进而是畏惧、害怕,这两种负面情绪会使人从根源上对真实之门产生臣服心理,下意识就觉得无法与之抗衡。像他和陆采这样,冒出关门念头的玩家……应当更加少了。 或许,真实之门就是为了不让玩家产生这样的想法,才会这么做? 谢愠终于明白了白心雨方才说那番话的意思。 他是在暗示自己,真实之门非常害怕有人试图关闭它。 陆采在这时道:“四楼。” 电梯再度上升。 这一次的怨灵是彻头彻尾的人彘。无眼无舌无手无腿,只有一颗血肉模糊的头颅顶在皮包骨的躯壳上,电梯里漫延开一片刺鼻的血腥味——这是前几楼所没有的气味。 怨灵加强了。 陆采轻声道:“这意味着,我们开始接近医院的中心了。” 这一楼的通关词是“我要摧毁这里。” 徐煜忧心的皱起眉:“怨灵的恨意也增强了。” 陆采说:“五楼。” 电梯继续上升。 这一次,只用了十几秒,灯就灭了。 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味在轿厢里漫延开来,电梯轿厢不算完全封闭,但这么狭小的空间,这股味道一出,电梯里简直成了毒气室。 谢愠差点没吐出来,用力捂住口鼻,奈何收效甚微。 “我糙,”徐煜绷不住骂了一句,“这他妈的是什么玩意?!” 谢愠眼睛都感觉有点睁不开,强忍着身体的不适,他伸出手腕,用屏幕的微亮往前照了下。 然后,他傻在了原地。 只见一大团巨大的肉球,高两米左右,目测起码六百来斤,无数肥肉如同肿瘤一般堆在他的身上,肥肉上还有一粒一粒的脓疮,正往外流出恶臭的脓液。 他的脖子上长了一只手,右手臂的地方则长了一只脚,三颗头颅分别长在他的前胸后背和下半部分。为了支撑这肥硕庞大的身躯,六条腿一同发力,谢愠注意到,其中一条腿的膝盖上长了一只眼睛,另一个膝盖上则长了一张嘴巴。 “这他妈的——”陆采的尖叫都有点失真了,能把她吓到这种程度,实在很难得,“这他妈的是什么玩意!!!” 陈星星理智彻底掉空,连叫都叫不出来了,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木然地杵在原地。 白心雨也在骂,徐煜已经捂住了白心雨的眼睛,被吓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谢愠胃液翻滚,他看着那只眼睛,竟然奇迹一般保持住了冷静,并轻声道:“我要——杀死这医院里的所有人。” 白心雨:“我要杀死这医院里的所有人。” 说完,狠狠掐了一下徐煜捂在自己眼前的手背。 徐煜:“我、我要杀死这医院里的所有人。” 陆采:“我要杀死这医院里的所有人!陈星星!”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飞起一脚,越过异形肉山,狠狠踹了陈星星一脚。 陈星星被她踹的差点跌倒在肉山上,竟然又被吓回了神志,先是一阵大吐特吐,在呕吐的间隙里艰难道:“呕……我……我要杀……呕……杀死这医院里……呕的所有人——” 灯亮了。 气味也一扫而空,但众人脸色全是刷了墙粉一样的白。 电梯门一开,所有人都冲了出去,一通大吐特吐。 白心雨吐完了又开始骂,本性暴露,开始疯狂向这个游戏世界和真实之门宣泄自己的愤怒。 “别骂了。”谢愠吐完,走到洗手间的水龙头下面接了点水漱口,“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怨灵,那些怨灵的恨意又为什么那么强了。” 陆采洗了把脸,又把陈星星拎过来用冷水冲他:“这楼层被隐藏起来的手术室……更像是实验室。” 徐煜奄奄一息的搂着白心雨,不得不说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他这会儿竟然还算挺清醒的:“我后背全是冷汗。” 白心雨拉住了他的手,徐煜回握回去。 谢愠的精神和身体都不是很舒服,人虚弱的时候,另一种焦躁也一同袭来。 想要见余温水。 “都检查下自己的分数。”陆采道,“然后各自回去吧,用自己的手机联络,晚上还要再来一次食堂,别忘了。” 陈星星被冷水冲醒了,整个人脸色惨白,瑟瑟发抖,看起来实在可怜的要命。不过他的精神还算强韧,这会儿举手提出一个问题:“我们在医院里的这段时间,能吃什么吗?” 这显然也是一个大难题。 摆在他们面前的选项似乎只有两个:忍饥挨饿,或者吃掺了安定剂的饭。 白心雨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厉害,刚刚见了那玩意儿,现在你还能想到吃饭的事。” 陆采轻轻摇了摇头:“再忍忍,晚上出来再说。” 晚上的食堂依旧热闹,窗户外的天色还很明亮,周围都是饭菜的香味,格外馋人。 还好有了五楼那个怨灵的事,几个人都不是很有食欲。 他们在桌前枯坐着,也懒得再去商量些什么,现在还没人因为电梯里那些言论过来找麻烦,很大原因应该是有白心雨的功劳。 陈星星脸色惨白,忧心道:“……顾行和付主任一直都没来。”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凶多吉少了,但没人开口说出这个事实。 各自回到病房,终于,夜色降临,广播声响起——七点了。 第一百零八章 惊悚直播间(10) 广播声刚响,便有一个护士走进来,拿着一部手机,笑吟吟地看着他,道:“收今天的住院费了。” 这么早! 谢愠吃了一惊,他以为一天的住院费是在十二点的时候自动结算的。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还好,还好,他们已经通过电梯提前得到了通关的积分。 谢愠伸出手腕,护士轻轻一扫,“滴”的一声,护士道:“好了,谢谢您的配合。” 真先进…… 之前app扫道具查看详情的功能就让谢愠感到与时俱进了,现在护士扫手机收取积分更是让谢愠感到一阵微妙。 他见护士温温柔柔,似乎很好说话,于是留心多问了句:“房费不是十二点才交吗?” “不是呀?”护士回过头,笑眯眯的说,“医院里,一天的结束是七点。难道接待你们进入医院的护士没有说吗?” 当然没有。 现在想来,那个护士很可能是怨灵,想要害他们,才会隐藏下这么关键的信息。 也怪自己,遇上怪事太多,导致这次也没当回事,直接略过去了,否则说出来,大家一合计,大概能够猜出来。 还好,他们都有足够的积分。 护士离开后,谢愠倚在病床上发呆。 隔壁床的病人依旧在睡觉,只是调转了个姿势而已。他正在思索自己偷偷溜出去的行为会不会惊醒这位室友,突然意识到了不对。 早上广播的时候,这人也一直在睡,直到现在,就是说,一共三餐,他都没有去食堂吃东西。 这行为是要被惩罚的。 惩罚的结果么,之前在二楼电梯里,谢愠已经见过了。他不由得皱起眉,开始担心起一个陌生NPC的身体安危。 毕竟这个室友奄奄一息,快要死了的样子,每天睡觉,很安静,也打扰不到他。 万一因为惩罚,谢愠不得不换室友,来了个不省心的,那就全完蛋了。 根据真实之门在这个副本里的种种行为,谢愠觉得自己的猜想完全可能付诸现实。 暮色渐渐沉郁,最后一缕霞光也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病房和走廊的灯光全部自动关闭——断电了。 夜晚彻底来临了。 “哒、哒、哒。” 一阵脚步声于门外响起,谢愠转头凝望,透过病房门板上的玻璃窗口,只见一道手电筒的光芒破开了漆黑的走廊,紧接着,一双眼睛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玻璃上。 谢愠被吓了一跳,那双眼睛的主人看到了他,却眯起来,似乎露出了一个微笑,然后才不紧不慢地离开,去看下一个病房了。 谢愠可没傻到觉得这个笑容是友好友善的,他仔细想了下,觉得这副眉眼极其肖似陈岛屿。 他们的主治医生,正在巡房。 失策了。谢愠心想,如果真的巡房的话,陈岛屿十有八九不会只来这一次,万一哪次他们被抓住七点后没在病房里…… 发现这一点的不止他一个人,手机上,群聊已经拉好,此时消息一条接一条的冒了出来。 【陆采:有巡房,怎么说?】 【白心雨:没法说,唯一的方法,趁着现在第一次巡房刚结束,去办公室或者保安室偷取巡房时间表,这种事绝对有规律的,然后,尽可能的在每次巡房的空隙里回来,循环往复。】 【陆采:我开始觉得恶心了,七点就来收积分不说,这会儿还来个巡房,我真有点生气了。】 【陈星星:要不……我是说,或许我们可以等明天白天的时候找到时间表,再开始探索。】 【白心雨:行不通。】 【谢愠:不行。】 这两句话几乎是同时发出,谢愠怔了一下,见白心雨没有下文,便继续道。 【谢愠:我们今天只吃了一顿早饭,又累了一整天,现在已经很饿了。明天还不能吃东西,今天还剩一点力气,到了明天,就真的一点力气也不剩了。】 【白心雨:而且,你真的觉得今天不出去,明天七点以前你能弄到一千积分?】 【徐煜:唉,我已经开始饿了。】 【白心雨:所以?出发?】 【陆采:嘘!别急,我听到有情况。】 不止是陆采,谢愠也听到了。 走廊上,脚步声忽然停下,转变成了低低的交谈声,那声音太小,内容实在没法听清楚,只能知道陈岛屿是在和谁讲话。 旋即,一道脚步声离开,转而,另一道脚步声响起。 不等谢愠从这场变故中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病房的门就倏然从外边被人给打开了。 谢愠:! 他一惊,下意识坐直了身体,全身肌肉都绷紧。 不过紧接着,站在门边上的人就让他重新放松了下来。 男人容貌俊美,神情冷淡,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薄唇微抿,不怒自威。他身高腿长,白大褂穿在他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身体力行的诠释了什么叫做斯文败类。 谢愠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他忙不迭地下床穿鞋,上前一下子扑进了余温水的怀里。 余温水抱住他的腰,亲了亲他的唇,言简意赅的解释了下自己的情况:“我只有晚上才能出来。” 这点谢愠差不多猜到了,他用力抱着余温水,问候了一句真实之门不一定存在的祖上。 余温水笑了,带着他离开了病房。 临走前,谢愠担忧的看了眼自己的室友,余温水顺着他的视线望了一眼,满不在乎道:“别管,那是我用来蒙骗门设置的——” 谢愠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撸起袖子,露出了手腕上的直播机。 余温水愣住:“这是什么?” 谢愠小声和他说了下情况,余温水道:“所以,现在我们的一言一行都会被这些玩家二十四小时监控?” 谢愠叹道:“差不多吧。” 余温水摸了摸他的脑袋:“别管了,让他们知道又怎么样,无所谓。” 谢愠一直很佩服余温水这种天塌下来都一副无关紧要的淡定,更主要的是,他有淡定的资本。 先前一直多少有些不安的心,在见到爱人的瞬间,便定了下来。谢愠拉住余温水的手,轻轻的“嗯”了一声。 他定下来了,可弹幕已经炸开了锅。 【卧槽卧槽卧槽是真的余温水!!天啊长得太帅了!我尖叫!】 【膜拜余神,余神保佑我副本顺利通关,道具拿到手软。】 【拜余神+1】 【所以这个叫谢愠的果然是余哥的小情人?】 【嫉妒!我也想和余哥谈恋爱呜呜呜】 【请问谁不想,看到这人耳朵上的耳钉了没,余哥送的!这可是拥有一次重生机会的极品道具!】 【我酸了。】 【不是,我只想知道余哥刚刚说的那个蒙骗门什么什么的是啥意思?还有为啥他只能晚上出来?难不成门对高阶玩家还有这种限制?】 【我也觉得好不对劲……之前好多人都在传余哥已经死了,竟然还会再出现……】 【你们可盼人点好的吧。】 【呃,这是真实之门的直播间还是饭圈啊,粉丝收收味,还是说副本的事吧。】 弹幕再怎么炸锅,都影响不到这两个人。余温水牵着谢愠,光明正大的把病房里的其他队友都喊了出来:“这楼巡房的医生已经被我调走了,你们多注意其他楼层的巡逻和病人,大家都是老手,不用我多说了。” 陆采笑着比了个OK的手势,打趣道:“余哥一来,安全感直接爆棚,我现在感觉怨灵打我脸上,我都不带害怕了。” 白心雨脸色也好看了许多,不过嘴巴一点不饶人:“是吗?那你试试?” 余温水道:“时间不多,抓紧行动吧,尽量早点会病房,否则明天撑不住。” 他看了眼陈星星,知道是新人,于是道:“陆采,你带着新人去搜一楼。白心雨,徐煜搜二楼,我和谢愠去四楼,三楼先空着,五楼先避开,那里今天不适合去。” “今天不适合。”陆采若有所思的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意识到了什么,说:“好,知道了。” 白心雨不作声的点头,三组人前去了楼梯间,然后各自离开。 陈星星跟在陆采身后下楼,离开前抬头朝那个突然出现的医生青年看了一眼,到底没忍住好奇,和弹幕发出了一样的疑问:“陆姐,那个人……真的是我们的队友吗?” 如果玩家可以拥有医生身份,那这个副本的难度对他一个人而言,简直太简单了,根本不符合游戏守则里的绝对公平。 陆采似笑非笑的回头看了他一眼,没回答,而是道:“你知道为什么刚刚余哥让我们不要去五楼吗?” 陈星星道:“啊,为什么?” “因为有两个玩家消极怠工,七点以前没交上住院费,不满足一千积分要求,也没有遵守规则。”陆采道:“你觉得,五楼电梯里看到的东西,是什么?” 恐怖的回忆再度复苏,陈星星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是……病人?” “是手术室里的亡魂,那些病人被运进了手术室,然后变成了那副模样,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们还活着,至少活了一段时间。”陆采对他笑了一下,“交不上住院费的病人,就不能继续住院了,但是,这并不代表着医院会放他们离开。” 剩下的话,陆采不说,陈星星也懂了。 交不上住院费的人,会被送去五楼的手术室…… 所以,刚刚那个人才会让他们不要去五楼。今天,为了送人进去,手术室会被打开…… 想起顾行和付友章即将遭受的折磨,陈星星脸色煞白,腿几乎都已经要站不住了。 陆采拉了他一把,神色如常的笑道:“你看,知道的太多反而不会快乐,所以有些事何必要追根究底呢?” 于是陈星星闭紧了嘴巴,再也不问有关那个人身份的事情了。 第一百零九章 惊悚直播间(11) 顾行和付友章一整天都躲在病房里。 付友章在抽不知从哪来的烟,神色沉郁,一言不发,抽得整个病房都是一片烟熏火燎的样子。病房的窗帘紧紧拉着,仅能从屋外透进来的一点点光来判断到底是白天还是晚上。 一整天没吃饭,饥饿感很大程度上消磨了顾行的意志力,他躺在床上,望着病房雪白的天花板,第无数次地怨恨着想:“为什么是自己?” 抬腕看了眼手腕上的直播机,屏幕上偶尔有寥寥几个弹幕划过,大部分都是来斥责他为什么不跟着规则走的,连食堂都不去,简直在找死。 小部分心善的则在劝他,既来之则安之,与其在这里胆战心惊的等死,不如去外面找寻一线生机。 无论是骂他的劝他的,最后在看到他这副顽固不化的懦弱模样后,都失去了耐心,纷纷离开了。 此时的屏幕上,只有顾行万念俱灰的脸。 或许…… 或许这一切都是假的。 什么死亡,什么直播,什么病人医生……只要自己从这场噩梦中苏醒过来,一切就都能重回正轨,他会回到校园中,继续校园生活。 在此以前,他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等…… 打火机响起,付友章又点燃了一根烟。他看着手里钱包里的照片,上面有他的家人们。 “次啦啦——” 病房里的广播毫无征兆的响起,顾行与付友章都是一凛,虽然不说话也不动作,但他们此时都将全副身心放到了广播上。 “现在是北京时间,晚上七点整。美好的一天又结束了,各位病人,我们明天再见。” 甜美的女音说完这句话,便关上了广播,病房里重回一片寂静。 不等顾行想明白这句话背后所隐含的深意,便听“咔嚓”一声,病房门被人从外面给打开了。 这下付友章和顾行都是脸色大变,他们分明已经反锁了病房的门! 穿着粉红护士服的女孩笑吟吟地从门后探出身子来:“收今天的住院费了。” 顾行顿时万念俱灰,他在病房里躺了一整天,怎么可能有积分用来交住院费? 付友章则更加干脆,粗着嗓子道:“没有!快滚!我们要睡觉了!” “没有吗?”护士笑容不减,“真的,真的没有吗?”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持续性压抑的绝望氛围彻底摧毁了付友章最后一点理智,他怒吼着跳起来,冲到了门前,一把抓住护士的肩膀想将她往外推,一边推,一边嘴巴里还骂骂咧咧的:“你妈的,老子一点病没有,你们凭什么把老子抓进来当病人?还要老子付住院费!呸!门都没有!有本事就把老子赶出去……” 他声音渐小,终于发现了不对。 他一个成年男人的力气,竟然一点点都推不动眼前这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小护士! 护士被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通,却分毫不生气,还对着他微笑了一下:“原来如此,我懂了。” 她伸出一只手指,像是扫去什么灰尘一般,将付友章的手给扫了下去,然后后退了一步。 随着她后退的动作,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等着的几名医生猛然冲了进来,他们各个力大无穷,一把便将他们抓住于言′,摁倒在了里面的病床上,又用床单将他们牢牢绑在了床上。 其中一个医生给他们的病床安上了轮子,护士点点头:“拉到五楼去吧。” 于是滚轮转动,顾行和付友章被推到了电梯间,上了手术专用电梯。 全程他们不断挣扎,可仿佛有一个屏障,将他们所有的动静都隔离开来了一般,走廊上静悄悄的,没有哪怕一个病人被他们所打扰。 电梯里有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在消毒水的味道下,又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臭味。 病床旁站立的医生宛如一尊尊苍白的塑像,比起救人的良医,更像是无情的死神。顾行在此时此刻,终于感到了后悔与恐惧,但是已经太迟了,他的双手双脚都被牢牢绑在了床上,动弹不得。 “啊——”恐惧漫延上四肢百骸,在此刻化为一声绝望的尖叫,“救命!救命啊!有谁能来救救——” 顾行的声音戛然而止。 站在他旁边的医生拿起了一把手术刀,毫不留情的捅进了他的嘴里,血液瞬间从顾行的嘴巴里如小溪一般汩汩流淌出来,剧痛袭上脑海,顾行流着眼泪,痛苦的张开嘴,吐出了一截肉块。 那是他的舌头。 付友章被骇的说不出话来,他面如死灰,终于知道全部完蛋了。 五楼很快就到了。 满身鲜血的顾行和僵如死木的付友章,被这些医生七拐八拐地推向了手术室。 顾行承受着剧痛,心中死亡的绝望漫延,最后一点点清醒,他看向了旁边掠过的无数病房。 不,那已经不能算是病房了。 带着尖刺的铁栅栏取替了房门,病房里,一个脸上长了手的怪人倒在地上,原本是手的地方,则被缝上了两条腿。恐怖的是,他竟然是醒着的,肚皮上长着的三只眼睛里充满了木然和绝望。 另一间房里,一颗头颅下方没有身躯,两只手和两条腿全部都长在他的头上,这已经完全违背了常理,可不知为何,他依旧活着。 另一间…… 顾行终于懂了。 在这里,活着才是最恐怖的事情,死亡反而甘美。 他“呜呜呜”地发疯一般挣扎起来,希望身边的医生能在自己变成那些怪物以前,一刀捅死自己。 可那些医生却再也不看他,推着他走进了手术室。 大门关上,手术中的灯亮了起来。 顾行和付友章的直播界面,彻底消失不见。 -- 离开前,谢愠走到付友章和顾行住着的病房里看了一眼,发现里面空荡荡的,别说人了,就连病床都不见了。 他皱起眉:“怎么会这样?他们被带走了,可我却一点点动静都没听到。” 难道是这些医生和护士会什么技巧,能辟开一个独立的空间? 不可能,这些人连高级NPC都不是…… 倏然,一个恐怖的念头浮上了谢愠心头,他抓住余温水,小声道:“这个副本里的怪谈,就是医院本身,对不对?” 只有这个答案,能解答他的疑惑了。 果不其然,余温水飞快皱了下眉,默认了谢愠的猜测。 谢愠这下只觉得自己脚下踩的地板都极不安全了,先前的几个副本好歹都只是被怪谈所影响,这下倒好,他们直接在怪谈里面试图通关。 余温水叹了口气:“所以我不想告诉你。” 谢愠平下心:“反正迟早都要知道的。” 他紧紧抓住余温水的手,道:“去四楼?” 余温水便牵着他走向楼梯间。 先前分配任务的时候,还是挺有逻辑可循的:二楼有食堂,饭食在第四病院里可以说是非常招人怨恨的玩意,凶险程度很高,所以交给白心雨和徐煜去做。 一楼虽然也很凶险,但比起二楼,已经要好上不少。 三楼跳过:三楼全是病房,要探查的话,除非挨个搜病房,否则根本查不出什么东西。 四楼有医生办公室,若要问病人们最恨的是谁,不用说,肯定是医生了,真要论起来,四楼恐怕比二楼还要险一些。余温水有这层身份在,也相信谢愠,因此直接揽下了这项苦力。 一到四楼,两人便迎面撞上了巡视的医生,余温水半点不慌,将谢愠推到了一旁的病房里,对着那个巡视的人点了下头。 那医生显然对余温水很是忌惮,点回了下头,便又离开了。 余温水又将谢愠给拉出了病房,全程他的动作都又快又轻,病房里原先的病人丝毫没被惊醒,当然,也可能是用了药的关系。 谢愠靠在余温水身边,拉了下他的白大褂,轻声道:“是我的错觉吗?还是真实之门确实对你很好?每次你的身份都让人好羡慕。” 他只是随口一调侃,却不想余温水皱起眉:“确实很奇怪。”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遇见吗?”余温水丝毫不顾忌谢愠手腕上的玩意儿,更不在乎现在还有人在看他们的“直播”,直接道:“在学校那次,有些NPC还会质问我,怀疑我。可是到了酒店以后,这种情况就不再有了。” “再准确一点,是我们两相遇以后,我的身份就忽然被拔高了。除去鬼楼那次根本没有特殊身份,其他时候……就连所有者,都会忌惮我几分。” “谢愠,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余温水虽然是提出问题,但眼神里没有分毫疑惑,显然已经有了答案。 谢愠已经懂了他的意思。 这份影响,很可能是自己还有记忆的时候,留给余温水的。 果然!他的推论没错!当初自己之所以会与余温水转换身份,是有目的的,且那个目的,只有在余温水是NPC,而自己是玩家的时候才能达成。 为了保护余温水,自己在最后通过某种方式,给了余温水一个权限,保证他的安全,且在再次相遇后,又足够保护他们两人的安全。 当初关门的事……很可能到现在还没失败,他们依旧行进在计划的一环上! 余温水何其聪明,显然已经从某些蛛丝马迹上发现了这个事实,此时才会用似是而非的口吻去侧面提醒谢愠。 这会儿见谢愠已经明白,便不再多提,带着他前去医生办公室。 第一百一十章 惊悚直播间(12) 与昨天不同,今天七点后的医院全面断电,没有一盏灯是亮着的。就连屋外也已黑漆漆一片,惨淡的月光分毫照不破这栋阴冷的建筑物,巡视医生的手电筒移开,整个走廊便都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谢愠的夜视能力实在算不上好,但余温水却因为NPC的身份转换,身体能力得到了成倍数的提升,即便行在黑暗里,步子也迈得极稳。 他知道谢愠看不清路,于是一手拉着,另一手还揽着他的腰。这样亲密的举动,让行走在黑暗中和瞎子差不多的谢愠心里多了许多安定。 医生办公室的门锁着,余温水早有准备,取出一把黄铜色的小钥匙,直接打开了门锁。 随着锁舌“咔哒”的轻响,门被打开,谢愠先进去,余温水跟在他身后,又将门重新关紧。 在漆黑的环境中待得久了,谢愠的眼睛终于适应了一些,能勉强分辨出一点物体的轮廓来。 他小声同余温水交换线索:“白天的时候,徐煜和白心雨去过五楼的档案室,查了资料,里面只有一点杂七杂八的员工资料,没什么可用的线索。” 余温水点了头,对这件事并不惊讶:“这也就代表着,病人的病例,基本都被医生们个人保存。” 他们这一行的目的就在于此。 能保存病例的地方,肯定就在办公室里的某处。 谢愠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因为害怕被察觉办公室里有人,没开手电筒模式,只是调了下屏幕亮度,借着这点光开始在办公室里查看起来。 余温水并没有参与这场调查,而是依旧站在门口,抱着手臂,似乎在等着什么。 就在谢愠从书架上数不清的文件夹里翻找的时候,突然,门被人从外面毫无征兆地敲响了。 谢愠瞳孔微缩,几乎是下意识的锁了屏,办公室里瞬间重新变成一片黑暗。 敲门的人力度并不大,但也不是那种鬼鬼祟祟的小,见门里没有反应,便又敲了一遍,这次时间很长,足有十几秒,似乎非常笃定里面有人。 谢愠捂住了嘴巴,下意识求助的看向余温水。 余温水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继续找,不用管这边,然后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在门锁上一拨,“咔哒”一声,反锁了。 谢愠强忍住不安,重新打开屏幕,继续在书架中翻找类似病历的文件。 这声细响以后,门外的人安静了一瞬,又问:“是谁在里面?” 余温水只倚靠在门边,并不回答。 那人在等待中,渐渐失去了耐心,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吱”声响起,紧接着,是冰冷又细小的碰撞声——他在试图开锁。 不过开锁的东西似乎并非什么发夹或别针一类的小物,而是一件尖锐且极不符合锁孔尺寸的利器…… 是一把刀! 门外的人,是规则里所说的,逃出来的持刀病人! 只不过,他们并没有真正的逃出来,只是暂时逃离了医生和护士的管制,在这座建筑物里如同鬼魅一般游荡。 就在锁孔被疯狂晃动出可怜尖酸的声音时,余温水终于开口了:“你是哪一床的病人?” 声音瞬间停了。 那人道:“我是1061的病人!你从哪儿搞来的医生钥匙?快放我进去!我要找到自己的病历!” 1061? 谢愠神色古怪了一瞬。第四医院的病房号都是按楼层排的,因此,最小的数字也是2头,毕竟一楼是没有病房的。 可1061,又分明是一楼的病房号。 难不成一楼也和五楼一样,有被隐藏起来的部分? 他一面疑惑,一面翻找着,终于,一个印着第四医院远景图的长条册子出现在他的眼前。 重重呼出一口气,谢愠取出册子,开始翻动。 那面,余温水依旧在与那病人插科打诨:“哦,那你已逃出来很久了吧。” “很久了?有多久?能有多久?”病人又开始抓门板了,抓的人一身鸡皮疙瘩,“我也才逃出来一……咦?我已经逃出来多久了?一年?两年?病历!我要病历!” 余温水道:“你要病历做什么?” “只有有病历,我才能证明自己没病,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门外那人突然生了疑惑,“你也是病人,你怎么会不知道?” 门外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谢愠忍不住回头看去,刚好撞见一双眼睛突兀的出现在下方的门缝里! 漆黑的瞳仁占了整双眼睛的百分之八十,眼白却只有可怜的一点点,随着瞳仁的转动,那一点点眼白也有点不真切了。 这根本不能算是个正常人! 那人见到谢愠,眼睛眯起来:“啊……我看到你了……” 谢愠惊得手都晃了一下,余温水却早有准备,半蹲下身去,身上的白大褂顺着他的动作,垂落在地面,刚好让那人可以看清他的身份。 他说:“那你有没有看到我?” 病人被他的白大褂挡住视线,当即僵住了:“你你你你是一声?!” 余温水看着门缝里的眼睛,声音平淡:“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病人了?” 那人显然没想到半夜三更钻办公室的竟然是医生自己,当即也顾不得什么偷摸不偷摸的了,大声怪叫着就要跑。 这一声动静估计隔着两层楼都能听到,更别提这层的巡视医生了。 谢愠心里一紧,而余温水在这时却突然打开了锁和门,手伸出去,竟然直接揪住了那人的衣服,把人给抓住了! 谢愠捧着病历本目瞪口呆,弹幕也炸开了锅。 【???这是什么操作?】 【门缝下面出眼睛,吓死我了!】 【哈哈哈哈这人见到余哥跟老鼠见了猫一样,太好笑了吧。】 【持刀病人就这?就这?】 【别就这了,也就余哥这边这么戏剧性,一楼那队被持刀病人追杀的躲在厕所隔间不敢动了都!】 【妈耶,所以余哥现在反抓了持刀病人?】 一道急促的脚步声自走廊另一头走过来,紧跟着滚轮转动的声音,手电筒的光辟开了黑暗,巡视医生忙不迭地赶来,另只手里还提着一把血淋淋的手术刀,若是顾行在这里,定是一眼就能认出,这人正是电梯里割了自己舌头的那个医生! 见到余温水,巡视医生神情诧异:“怎么会是您……?” 他怀疑的目光在余温水脸上打了个转,又看了眼被打开了的办公室。 余温水却冷静得很,抓着那病人像是抓着一只老鼠一样:“这是之前你们不小心放出来的吧,他说他是1061的病人。” 那医生这才把视线移到那个病人的身上:“1061?哦……这是几年前逃出来的那只老鼠,本来要送到五楼去的,结果他跑了。” 余温水淡淡道:“我下了个套,才把他给抓住,趁着五楼还开着,送过去吧。” 他在不经意之间,把自己随意进入办公室的行为说成了为了抓逃跑病人而做的“下套”,而那个医生果然也打消了怀疑,笑道:“聪明!” 然后抓着那病人,不顾挣扎,把他给绑到了病床上,推着离开了。 把病人给送走,余温水关上门,后退一步,对身后的谢愠淡淡道:“找到了?” “找到了。”谢愠回过神,“就不知道另一个书架还有没有了。” 余温水便也不再在门口站着,而是走上前,帮着他一起搜索书架。 两人的效率显然更高,不一会儿,另一个病历本也被找了出来。 谢愠简单的翻了一遍,发现二楼的是轻度精神疾病,轻度抑郁症、轻度狂躁症、轻度臆想症等。 而三楼则是较为重度的,重度双相、精神分裂…… 四楼则是些疯子,具有一定的攻击倾向,被惩罚或者逃离的病人也大部分都是四楼的。 这些部分看起来还算正常,但是另一本上的内容,却是令人不由得毛骨悚然了。 那是一本手术纪要。 准确一点说,这是一本疯子的日记。 【10月25日,病房号1058,两名病人被成功的融合在了一起,为了保证完美,我在他们的脑袋上额外安装了六只眼睛,并将多余的两条手臂和腿分别安装在了他们的前胸后背,小腹尾椎,现在,他终于是一只完整的生命体了。】 【11月6日,病房号1059,1060,1061,五名病人,本该有六名的,但逃跑了一名。我将他们的四肢和大部分器官都切除,为他们减轻了肉体的负重,让他们能够更轻便的行动。随即我用四个头颅取替了其中一名病人的四肢,让他可以用其他人的脑袋进行活动、行走……这真是太美了!】 【11月17日……】 谢愠脸色铁青,胃液在胃里不住翻涌。 余温水也见到了这记录,伸出手将本子合上,轻声道:“别看了。” 谢愠点点头,拿着那本子,紧紧抓住了余温水的手。 找到了想要的东西,接下来,是去护士站,那里有大部分在院病人的记录。 却不想,他们刚离开办公室。走廊的顶灯忽然开始疯狂闪烁起来,紧接着,“啪”一声,不知哪里的玻璃被撞碎了,在这寂静的环境里荡出不安的碎响。 余温水皱起眉,正想回头叮嘱谢愠跟紧自己,然而不知何时,手心里紧紧牵着的那双手已经不见了,他的身后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谢愠失踪了。 随着他的消失,走廊上的异变也停了下来。余温水看着空荡荡的走廊,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 第一百一十一章 惊悚直播间(13) 五楼的电梯开了。 谢愠回过神,惊恐的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电梯里面! 他抬头看了眼电梯右上角的小屏幕,上面亮着一个鲜红的数字“5”。外面是死寂一片的电梯间,想起余温水的叮嘱,他根本没有任何出去的打算,只抬起手拼命地按电梯按键。 然而,没有任何反应,电梯门始终明晃晃的开着,惨淡的白炽灯在电梯间印出阴冷的光。 谢愠知道自己是中招了,如果想离开,电梯行不通,必须找安全楼梯。 无奈,他只能走出电梯。 而就在他离开的瞬间,电梯门关上了。 谢愠:…… 视野一片黑暗,这一次,却没有余温水在自己身边了。 没有什么比陌生的环境外加失去视物能力要更让人不安的了,谢愠小心摸索着走了两步,刚走到电梯间门口,便听到病床滚轮声自另一边由远及近,其中还带着脚步声。 他意识到,这应该是四楼那个医生推着1061号病人过来了,于是又摸索着找了个墙角,小心的蹲了下来,将自己的存在感缩到最小。 说来可怜,谢愠的眼睛因为方才电梯的光,好不容易适应了一点黑暗,这会儿又全白费了,想要走路不磕绊,只能靠摸。 失去了视觉,其他感官都变得更为敏锐起来,耳边除了病床滚轮和脚步声,谢愠还听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哀嚎声自墙面的另一边传来。 只不过那哀嚎声已经很虚弱了,显然已至垂死边缘,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与死亡所带来的恐惧一起,如一道黑雾,悄无声息地缠绕了上来。 谢愠紧抿着唇,电梯间外,那滚轮声愈来愈近,手电筒的光已经可以照到他外面的地板上。 他正屏息躲着,突然看到手腕上直播机亮着微光的屏幕上,无数弹幕闪过,全都是在提醒他回头看! 谢愠一滞,不知道这是否又是一个陷阱。但这些弹幕毕竟都是玩家,还算可以信任。他咬咬牙,强忍恐惧回头看去,只见身后手术用电梯上方的数字,竟不知何时开始了变化! 有人正从楼下坐电梯上来! 外面就是推着病床过来的医生,出去的路被堵死了,可如果继续待在这里,等电梯上来,他就会被撞个正着! 腹背受敌,进退不得。 谢愠的背后细细密密冒出一层冷汗来。 电梯是死物,无论谢愠此刻内心如何煎熬,它都依旧以平缓且毫无变化的速度上升着。 终于,数字跳到了五楼,然后,向上的箭头停下,电梯门打开了。 里面站着的是一个秃头矮胖的中年男人,穿着白大褂,油光满面的脸上糊着一层猥琐的微笑,小眼睛里似乎还闪着兴奋的光。他搓了搓手,在电梯间里环视一圈,突然,视线在角落里一个一人高的海报架上定住了。 “这里原来有这玩意儿吗?” 中年医生疑心很重,嘟囔了一句,便要走上前来。 这时,电梯间外的四楼巡视也到了,手电筒的光在电梯间里一晃,立马把中年医生的注意力给拉走了。 “李医生,你来啦。”四楼巡视医生收起手电筒,示意那中年医生看自己推的病床:“这就是那个1061号病房的病人,当初他逃了出去,现在终于被找回来了。” 中年医生闻言,再顾不上什么海报架的事情了,快步走上前,搓了搓手,笑起来:“哎呀,竟然是一楼的病人,呵呵,真是让你逃了好久啊……不要着急,马上就让你和你的病友门团聚。” 四楼巡视医生又问:“李医生,你的手术服呢?” 李医生道:“还没穿呢,等会去手术室了再穿。” 巡视医生:“是出什么事了吗?” 李医生摆摆手:“也不算,就是放在办公室的手术记录不知道被哪只小老鼠拿走了……罢了,反正总是能抓到了,不管他了。” 听到“办公室”三个字,巡视医生想到了什么,神情一瞬间古怪,不过又很快恢复了原样。 他显然极为忌惮余温水,到底没把四楼发生的事说出来,只推着病床,和李医生一起走了。 海报架后,谢愠胸膛里的心脏狂跳不止,他用颤抖的手指用力摁住胸口,呼出一口气来。 “原来如此……”他小声喃喃,似乎想用这种方法驱散自己心中的不安,“怪不得刚刚余温水会和那个病人说‘你已逃出来很久了’。” 弹幕一片问号,显然还没搞懂。 想到他们用提醒救了自己一命,谢愠干脆坐在地上,用气音为他们解释:“根据病院地图显示,一楼并没有病房,但那个病人却说自己是1061来的,从后面那些医生的反应来看,这不是谎言,因此可以想见,原来的一楼,确实设有病房。” “但现在为什么又没有了呢?”谢愠自问自答,“原因很简单,因为实验手术,曾经一楼的所有病人都死光了,所以,现在只剩下了二三四楼。” “之前探查二楼的时候,病房号并非是从2001开始的,而是2045,我推测,每个楼层的病房号都有一个上限,一旦达到那个上限,病房就会彻底消失。” “这个副本是有时限的,时限就是在二楼所有的病人死完以前,通关游戏。否则按照顺序,玩家所住的3001和3002都是非常靠前的数字。” 而这个过程,一定会非常非常漫长。 这所医院充满了恶意,用住院费强迫他们去作死,找寻“刺激”,又给这份折磨设了一个充满绝望的时限,明摆着就是希望玩家死。 【在直播间里蹲了一整天,主播总算是和我们沟通了一下。】 【想问问主播到底是怎么和余哥认识的啊,你们是恋人吗?】 【这副本多少星?通关要求是什么?】 【你的耳钉真的是那个传说级道具吗?】 …… 弹幕一下子炸开了锅,谢愠忽视了那些乱七八糟的问询,只简洁回了副本有关的问题:“五星,每天住院费一千积分,积分要靠惊悚和恐怖内容获得,否则会被送往手术室。通关要求是主治医生出示痊愈证明,或者积攒够一万积分。” 他边说,边用病号服的袖口重新盖住屏幕,不再去看弹幕,然后从海报架后爬起来,慢慢摸索着离开了电梯间。 这会儿,滚轮声和交谈声已经离得远了些,谢愠不准备在原地坐等着余温水来救自己,方才突然的位置转移已经够奇怪的了,如果说怪谈真的是医院本身,那么只要它想,自己和余温水就永远都无法见面。 他必须靠自己。 五楼的走廊上除了消毒水,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淡淡血腥味。谢愠已经重新适应了黑暗,努力放轻脚步,猫儿一样摸到了一处类似资料室的地方。 他并不打算进去,而是转头去找院长办公室。他记得办公室就在资料室的旁边。 白天,白心雨和徐煜来的时候,并没能成功进去。 但是现在,谢愠试探的按了下把手,门竟然开了。 他顿时心脏狂跳,小心的推开门,试图走进去。 然而下一刻,意想不到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骤然亮起的灯光让谢愠一下子几乎睁不开眼,而耳边,李医生和巡视医生本该越来越远的交谈声,在此刻竟然越来越近了! 什么情况? 怎么回事?! 谢愠用力按了下眼眶,强制自己睁眼查看四周环境。 却见一间长条形的房间,四面全是银灰色的柜子,中间是长椅,旁边一个桶子里放满了蓝色和绿色的手术服。 这里竟然是手术更衣室! 谢愠非常肯定,自己先前推的是院长办公室的门,然而眨眼间,却毫无征兆的到了这里来。 如果之前还有些怀疑,那么现在就彻底不用怀疑了,这间第四医院就是怪谈本身,而它想要杀掉自己,才会数次将自己送往险境! 且谢愠猜测,它无法把自己传送到走廊上或手术室里,否则这会儿它只需要把自己送到手术室和医生面前,自己立马就会死无全尸! 极度的危机感令肾上腺素疯狂上涌,脚步声已到了更衣室外,谢愠一横心,拿起一件手术服就往身上套! 李医生推门走进更衣室,见到竟然有人在里面,愣了一下,小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做手术的应该都已经在手术室里等着了。” 谢愠带着口罩,套着手术帽和手术服,语气里不见分毫慌乱。他拿起手术纪要,让李医生看:“李医生,是余医生让我去帮忙拿一下您的笔记,我才来的晚了些。” 李医生见他准确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又搬出了余温水的名号,脸上的质疑消散了些,他“哦”了声:“余医生有心了。” 然后道:“既然如此,你就跟着我一起进手术室里吧。刚好,最近我身体不太舒服,已经很久没自己些这东西了,你……就看着手术过程,帮我写了吧!” 他依旧在怀疑! 不愧是五星难度副本的NPC,不可能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说辞,如今没动他,只不过是忌惮余温水或许真的认识他。 第一百一十二章 惊悚直播间(14) 当然,谢愠不知道的是,还有一件事也在其中起到了蝴蝶效应:几天前,087号和0198号因为庇护的玩家受伤,直接毫不客气的把人家副本的所有者都给砍了。0198号刚好在这个副本里,049号近来与他关系还不错,李医生也是担心,就算眼前的人真的是玩家,自己莽撞出手,到时候049和0198又过来把自己砍了,那真是欲哭无泪了。 毕竟他并非高级NPC,能不能复活还是两说呢! 不过,李医生也有自己的法子,毕竟整栋医院都是怪谈,力量也是前所未有的强大。只要他们齐心协力,悄无声息的搞死一个玩家,到时候余温水找不到凶手,也只能认栽。 只要谢愠在手术室里露出半点马脚,他就会立马出手! 想清楚后,李医生露出一个恶心的笑容,已然开始在脑海里兴致勃勃的构想起要如何改造谢愠了。 谢愠也知道自己这会儿是砧板上的鱼,只能任人宰割,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盒,谨慎的点了点头。 那是余温水留给他的另一样道具,灵烟,可以稳住他的理智。 有了电梯里五楼的怨灵做提醒,谢愠一点都不怀疑,手术室里有自己难以接受的、甚至足以毁坏自己理智的玩意儿在等着他。 他认命的点了下头,于是李医生得意一笑,换了手术服便带着他离开更衣室。 与其他楼层不同,五楼走向手术室的这段走廊上,被非常微弱的灯光照着。 虽然心里多少做了些准备,但真正走上走廊,看到两侧病房……或者被称为笼子更适合的房间里的“人”时,谢愠还是头皮一阵阵的发麻。 没有身体躯干、四肢全被缝在脑袋上的“人”。 亦或是只有躯干,五官全长在肚皮上的“人”。 上半身是腿,下半则长了头和手臂的“人”。 …… 他们或许已不能再被称之为人了。 恶臭、绝望、麻木……宛如一股肉眼无法捕捉的黑雾,侵蚀这外面这条长长的走廊。恶意化作彻骨的冷,钻入谢愠的骨髓,他强忍住呕吐的欲望,手指不自觉捏紧了手中的手术纪要。 这座医院的恐怖之处,远超谢愠的想象。 而且不同于蛇冢村里,收集活祭品,是为了回到五十年前这个目的。第四医院里的这些医生没有任何目的,只单纯是以折磨为乐趣,这是一种纯粹的恶,比坏更恐怖,因为这是深植于人的灵魂里的,根本没有好坏之分。 就像有的人生来就善良,也有的人……生来就是以折磨为乐的。 走廊尽头,手术室门上的灯牌亮着幽绿色的光,似乎在提醒谢愠这如噩梦一般的经历还没结束。 他的手指已经碰到了口袋里的烟盒,而就在这时,一声微弱的“啊”声从他右手侧的房间里传来。 谢愠几乎是下意识转头去看。 随后便看到了一个被截断了半身,肩膀上长了一双腿用作走路的“人”艰难地向他伸出手来,眼里并不像其他病人那样完全麻木,还含着痛苦的泪水。他的另一只手上长了一颗头,也睁着眼睛,流着眼泪。 是…… 是顾行和付友章…… 前面都是些陌生的NPC,谢愠还能催眠自己那都是假的。 可看到认识的玩家被做成这样的瞬间,他再也撑不住,脑海里有一根紧绷的弦,被这么轻轻一弹——断了。 李医生见谢愠脸色大变,神情恍惚,立马喜上心头,伸出手要抓住谢愠。 然而就在这个瞬间,他伸出来的那只手被截住了。 余温水脸色冷若寒冰,眼神更是快要杀人。李医生手上沾了无数条人命,竟然硬生生被他看得发了个抖。 “余医生。”他仗着自己身处怪谈保护,又是在副本内,余温水也得守规则,不愿轻易放过已经到嘴边的猎物:“这是个……玩家。他违反了规则。” 余温水只冷冷的看着他:“所以呢?” 李医生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按规则来,他现在是我的了。” “他是你的?”余温水突然笑了一下,“我怎么不知道呢?” “按规则来的啊!规则——” 李医生的声音戛然而止。 余温水松开了手,简单地甩去手上的鲜血,又侧头看了眼右侧房间里的“人”一眼。 “人”发现他在看自己,艰难地说了一个字:“……死……” 他现在唯一的祈求,就是死。 余温水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帮他完成了愿望,然后扶住了怀里的青年,见人神情木然,“啧”了一声,心里从刚刚谢愠消失起就一直燃着的怒火并没有因为除了个没眼色的虫子而得到缓和,反而越烧越烈。 他抬起手,在谢愠的口袋里摸了一下,摸到烟盒的瞬间,眉头终于舒缓了一瞬。将烟盒捏在手里,余温水没急着给他点,而是把人直接打横抱起,带谢愠离开了这个鬼地方。 他在走廊上走着,每走过一个房间,里面的“人”都会在一息之后,彻底失去生命体征。 “……谢……谢……” “……终于……解……脱……” 走廊上的灯灭了。 手术室的灯也灭了。 未能做完的、违背人伦的手术彻底的停止了,医生们倒在手术台旁,血腥味无声无息的漫延开来。 这毫无忌惮,视规则于无物的行为无异于挑衅,于是他也彻底激怒了怪谈。他们所在的空间开始疯狂的扭曲起来,地板震动,这座建筑物,仿佛在怒吼。 谢愠昏了,可他手上的直播机还在勤恳的为另一头的直播间里的观众们转播一切。 而这突如其来、且根本不讲一点道理的强劲实力,已经让所有人都彻底震惊了。 【???余哥???】 【他……他不会是把所有NPC一下全杀了吧……这是什么恐怖的能力啊??】 【这还是玩家吗?】 【玩家个屁啊!脑子呢?这明显是高级NPC才能有的能力和权限!】 【怪不得余温水这么久都没出现过,他变成NPC了!】 【我靠……我人已经傻了……】 【按这么玩下去,有了余哥什么副本都不用怕了,直接全杀了强硬通关不就行了?】 【行个鬼啊,再厉害的NPC,在其他所有者的副本里也必须守规则,否则是要被抹杀的!余哥是疯了吗?】 【冲冠一怒为红颜?】 【余哥到底在想什么??哈喽?看得到吗?回一下弹幕?】 余温水走在仿佛下一刻就要崩塌的建筑物里,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冷静。 他找到了一处椅子,将怀里的青年放下来,然后咬住那根烟,点燃,深吸一口烟雾,然后吻上了谢愠的唇。 清凉的烟雾被渡入谢愠口中,他手指一颤,理智慢慢回笼。 余温水这才将烟卷放进了他的唇齿间:“吸气。” 谢愠这会只能乖乖听话,他慢慢吸完了一整支烟,终于感觉自己慢慢恢复了。 “余温水……” 可依靠的人就在面前,才遭受过精神重创的谢愠眼里几乎要溢出委屈的泪水。 余温水紧紧抱住了他,哑声道:“别怕。”又骂了一句,“它知道杀不了你,所以想通过这个方式毁掉你的神志……怪不得选了这种副本。” 这个“它”指的自然是真实之门。 谢愠擦了擦眼睛,竟然笑了一下:“我们的猜测是对的。” 余温水看着他。 谢愠道:“你给了我耳钉,保全我的性命,又给了我灵烟,保全我的理智……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或者说我们,早就想到了会有今天这个时刻的到来。” 余温水轻轻摸了一下他的侧脸,点点头:“嗯。” 谢愠抬手覆住了他放在自己侧脸上的手,完全忽视了周围疯狂如地震一般的颤动:“我一点都不善良,我做这件事,只是为了你。” 余温水笑了:“我知道。” 谢愠闭上眼:“可我还是让你在门里,待了这么多年。” “那你又待了多久呢?” 此时此刻,余温水和谢愠都已决心彻底忽视掉那诡异的直播间和背后不知道多少的观众,或者说,他们根本也不在意了。 余温水道:“谢愠,还记得在学校里,我们第一次重逢的时候,你对我说过,你愿意永远在门里陪着我吗?” 那似乎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谢愠片刻怔然。 余温水却道:“我和你一样。我也愿意永远的在门里陪着你。” 曾经的所有,都是心甘情愿。 谢愠眼底一酸,潜藏在脑海深处那些模糊不清的记忆似乎也被这句话勾起共鸣。 余温水接着道:“第四医院整个都是怪谈,这的确很危险,但是……对我们而言也是机会。因为身处怪谈领域内,真实之门将几乎无法进行对我们的监视。所以,他设立了这么个玩意儿。” 他垂眼去看谢愠手腕上的直播机。 谢愠:“因为它觉得,我们不敢在这么多人面前,讨论那件事。” “但事实是,人多力量大。”余温水笑了笑,“现在怪谈暴乱,真实之门对我们的管控能力将更加薄弱。” 第一百一十三章 惊悚直播间(15) 谢愠摸了下不断颤抖的墙壁:“暴乱了,但它没有选择杀我们。” “他杀不了。”余温水平静道,“001号和002号两个初代管理者都在这里,怪谈被至高权限彻底限制住了。没有门,001号就是他的顶头上司,拥有绝对的控制权。” 谢愠怔住:“001他?” “我想来找你的时候,被这所医院有意限制我的行动。我根本到不了五楼。”余温水道:“所以,我改变了思路,先去找了白心雨和001,然后联系了陆采。001用了管理员权限,帮助我们限制住了怪谈。” 谢愠下意识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直播机。 屏幕上密密麻麻全是弹幕,震惊与问号齐飞。 【EXM?这就是大佬的聊天吗?为什么我感觉我已经理解不了内容了?】 【别担心,你不是一个人,因为我也理解不了了!】 【初代管理者?001?002?卧槽我还以为这都是传说中的人物了!】 【所以和白哥在一起的那个男的不止是白哥的男朋友,还是001初代管理??不是,那为什么他现在又变成了玩家?初代管理者又为什么会帮助玩家?】 【感觉大佬的世界里发生了很多我们完全不知道的事情……】 【只有我在意那个门的管控的话题吗?这是不是代表着只要进了门,门就一直会监视我们的行为?】 【太可怕了吧】 【所以谢愠到底是哪号人物,为什么真实之门会这么针对他??】 【余哥到底想做什么?大佬们到底在计划什么事?】 余温水在这时突然拉过谢愠的手腕,对着直播机一字一句吐字清晰:“诸位,自从真实之门出现以来,我们这些被波及者无时无刻不生活在恐惧的阴霾之中。现在我们做了一个计划,希望诸位一同参与进来,当然,你们有拒绝的权利。” 谢愠震惊地看着余温水,余温水继续道:“那就是,彻底关闭真实之门,将其中所有的NPC和玩家都拯救出来,彻底脱离真实之门。” 【……我靠。】 【感觉震惊又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拯救玩家就算了,拯救NPC又是什么意思?】 余温水弯唇一笑:“我现在的身份是NPC,难道你们没有好奇过,这是怎么回事吗?对,肯定有人说,是身份转换,我想问的是,身份转换的原理是什么?” 却无人能回答了。 “我和谢愠——这位002初代管理员,都失忆过。” 余温水如同喝白水一样,将所有的底牌彻底掀开来。他抬起手,轻轻捏住了谢愠耳垂上那枚耳钉:“而这枚耳钉,则是失忆前的我们,留下来的至关重要的线索。” 谢愠意识到,余温水此举是破釜沉舟了。 的确,如今真实之门彻底占据主动地位,如果再不行动,就算这一次躲过去了,下一次还会被送到更危险更恐怖的副本内,到那时,余温水还能保护自己吗?就算自己拥有耳钉,可徐煜、陆采等人没有耳钉,他们死了,那就真的是死了。 缺少他们的帮助,关门会彻底失败。 余温水仍在继续说话,建筑物疯狂摇晃,弹幕也一通乱糟,他却云淡风轻:“相信不少人都知道高级NPC被杀不会死,而是会被重新复活,重新投放入门的事情,我这里确定一下,这是真的。但是——又有没有人对这件事有所质疑?门难道真的就那么强大,可以重新塑造生命?” “退一万步,NPC是被保存在它数据库里的一段数据,那么我的存在又该怎么解释呢?NPC可以和玩家互换身份,甚至到现实的事情又怎么解释呢?更关键的是这个耳钉,这是一枚可以让人拥有一次重生机会的耳钉。如果真的可以发挥作用,那也就意味着,真实之门已经厉害到想要我们死就要我们死,想要我们活就要我们活。” “但实际上,它办不到。否则它想抹消我们,不需要绕这么多弯。” “所以,我在这里,第二次向所有人发问:身份转换的原理是什么?为什么NPC可以不死?为什么这枚耳钉可以给玩家重生的机会?” 余温水鲜少一次说这么多话,但可以看出,他胸有成竹,显然早已将这些问题在心中思考过千百遍,并有了一个确定的答案。 玩家之中不乏聪明人,事实上,能活下来并且有发弹幕资格的,很少有蠢货。 【只有一个说法能解释这件事,那就是在副本和游戏中的,并非是我们的肉体,而是我们的精神体。】 【对……所以真实之门才能随意将身份进行转化,转化成NPC的,就将那个人的精神体留在门里……】 【而且他也能复活玩家,因为他可以将那个人的精神体给保存起来重新投放。】 【所以实际上我们的肉体一直在现实里?不对啊,不可能啊,我确实有很真实的出门感,而且身处地点也有不一样,现实时间和副本时间对不上,还有现实副本又如何解释?】 谢愠在旁边,听着余温水的提出的种种问题,又看着不停争论的弹幕,动了动嘴唇:“你……是什么时候想到这些的?” 余温水实话实说:“当初学校初见你,我就有怀疑了。后面酒店以后,我去见了037号,她以前因为一件绑定道具,被自己的爱人杀害。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有绑定道具这种东西,所以开始留心。不过真正确定,是在梦魇之后。” 谢愠皱起眉:“可你一次都没告诉过我。” 余温水沉默了一瞬:“因为有些事,我觉得不告诉你或许会更好。而且时候一到,你……自己就知道了。” 他们的对话像是在打哑谜,可是谢愠很清楚这几句对话的意思。 一件件回忆在此刻如同回放一般飞速在他脑海划过。 余家的异状,车站里的陆采,所谓的现实副本,得知小七小九死亡时的空落心情,数次进入梦魇可却没有被过度影响也没有分毫慌乱的原因,初代管理员们…… “因为,根本就没有现实世界。”谢愠慢慢地,说出了这个连他自己都有些不能接受的真相,此时此刻,他的内心就像这栋病院楼,疯狂晃动着,曾经坚信着的东西在一点点崩塌…… 【没有现实?】 【我开始慌了。】 【谢哥,大佬,002,可以多说一点吗?我害怕……】 【难道,所谓的离开门根本就是假的,我们从来没离开过门,只是离开了其中设立的副本?而A市和W市这些虚拟城市就像是中转站?】 谢愠点头肯定了这条弹幕:“对,从来没离开过门,只是离开了副本。” “所谓的现实世界,其实是虚假构筑的,也是被所有者……或者说管理员所掌控的。我当初掌管的是A市和W市。其他的城市可能也被其他初代所掌控。” 走廊另一边传来了白心雨的声音:“但现在,数字不断变化,大部分初代都被真实之门剥夺了权利,只剩下了001和002号的管理权限不变。” 谢愠抬起头,只见陆采、白心雨、徐煜、陈星星四人都不约而同来到了五楼。 白心雨继续道:“我拥有001号留下来的所有权限,因此我可以保证,我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以前那些初代可能是被洗掉了记忆,所以他们掌管的城市也彻底消失。我可以说,现在在直播间里的所有玩家,全部都身处于A市和W市。” 陆采抱着手臂点了点头:“我以前在B市,可近几年我实际都是在A市生活的。” 再看弹幕,果然如此,全都是A市和W市的玩家。 徐煜是三个失忆症里面恢复记忆最少的,他站在白心雨身边:“感觉我好像一不小心参与了什么大事。” “你确实参与了。”谢愠回过神,伙伴都在身边,这让他心态稳定了许多,他笑了下,又对余温水说:“之前你说,我们的身份并没有彻底被转换完毕。” 余温水点头:“这也是为什么,虚幻的A市和W市依旧还在的缘故。” 怪不得梦魇中,他们进入谢愠的世界后,没有规则,没有出口,没有类似任何副本的地方。 因为那根本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副本。 “现实世界真的存在吗?”陈星星在最后面,情不自禁地问出了这个所有人心中最畏惧最惶恐不安的问题。 这一次,回答他的是谢愠,他斩钉截铁道:“存在。” “我所掌控的一切,都是在现实的基础上构建的。” 徐煜又问了一个所有人都想知道的问题:“那我们到底该怎么关门?这么说下去,我们就算离开了副本,也只是回到一个虚构的世界中,这样下去根本没尽头啊……” “有尽头。” 余温水直起身:“如果你们两个依旧是管理员,那确实没有尽头,但现在,你是玩家,而谢愠也有半个玩家的身份。” “离开副本后,谢愠就能得到A市和W市的最大掌控权,因为他依旧是所有者。而你和他又有玩家的身份,所以理论上,你们是可以通过权限的操作,真正意义上离开真实之门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惊悚直播间(16) 白心雨道:“当初我选择和你转换身份,你给了我这把钥匙。这代表着001最高管理员的权限。啧,我本来是不想趟这趟浑水的,早知道当初就不去姓谢的世界里找你了。” 他摘下了脖子上的钥匙,扔给徐煜,又笑起来:“啊,这下真实之门和这破医院彻底弄巧成拙了,这破医院急着杀谢愠,结果惹恼了余哥,不然余哥和我们还愿意和他好好玩一会儿,等到了现实再商量这件事呢!” 谢愠靠在椅子上:“彻底离开真实之门,我们会看到什么?” “真正现实里的我们,现在是什么样子?我们的精神体到底怎么了?如果我们无法找到关闭这噩梦的方法,如果……这根本就是一场永无止境的折磨呢?” 此时医院走廊上,直播间内,都无人说话,一片彻底的寂静。无人敢想象,如果这绝望又虚假的一切都没有尽头的话,到底该怎么办。 余温水摸了摸谢愠的头:“你很怕吗?” 谢愠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男人。 余温水轻轻蹭了蹭他的脸:“我说过,会一直陪着你。” “就算身处之处是假的,只要你是真的,那这一切对我而言,就是真实。” “所以别怕。” 谢愠站起身,紧紧抱住了余温水。 “嗯,”他听见自己声音沉闷,“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真实。” 徐煜轻轻的抓住了白心雨的手。 “我好像有点想起来了。”徐煜小声在白心雨耳边说:“当初……在转换身份以前,你杀过我一次,对不对?” 白心雨的手指一瞬间缩紧,他有些慌乱地抬起头看徐煜,徐煜却笑着:“谢谢你还愿意来找我。” 陆采道:“真实之门无法捏出生命,因此里面所有的NPC,实际上都是现实存在的精神体,只不过有些被真实之门改造了,才会有那么多充满恶意的嗜血恶徒。” 【我以前在一个副本里见到过我姐姐……但她那时候已经是NPC了,我以为她真的死了,原来还没有吗?我还能再见到她吗?】 【我也在副本里见到过我男友,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原来那不是虚拟数据,而是真的……】 【所以副本里所有都是真实的,只是那些人……那些精神体被真实之门所设置的怪谈和鬼怪所影响……】 “对。他们的精神体被影响,变成了彻底的怪物。”陆采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精神体活下来,有些人是真的,彻底的死了。有些人没死,只是没能通关或者被污染了,就留在了门里,被真实之门物尽其用了。” 【那么001和002离开了真实之门,回到了真正的现实,然后呢?到底该怎么结束掉这一切?】 【需要我们提供什么帮助?】 这个问题由余温水回答,他作为论坛里被奉为“神”级的玩家,加上方才还展现了一波实力,说出来的话也极具可信度:“001和002会在现实里找关闭真实之门的方法,剩下的玩家们,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在A市和W市内尽可能搜索一切违和感的地方,找到关闭世界的方法,这是世界所有者无法做到的事情,我们要尽可能的尝试。这个过程中很可能被影响进入现实副本,因此有很大的危险,但这是最后两个玩家中转站,只要关闭掉,或许我们所有人都能够——重新回到真正的现实。” “而我们NPC会在NPC中转站负责接应,尽可能保证误入现实副本的玩家的安全。” 【实在太荒谬了,我真的不敢相信。】 【为什么我完全没有类似的记忆,如果我们的精神体进入了门,应该也会有一个过程的,可我完全不记得……】 “梦魇。”谢愠抬起头,“梦魇是我世界里的怪谈。它可以为所有人造梦,也可以剥夺记忆。” “小七和小九是为了我,才把梦魇藏在他们的世界里。可是他们压不住梦魇,门也发现了他们的反抗,所以他们死了。” 谢愠站起身:“一定可以关门的。” 余温水:“嗯,一定可以。” 白心雨少有的附和道:“一定行。” 徐煜:“一定。” 陆采道:“不过在这之前,你们得想办法恢复所有的记忆,否则001和002没有记忆,根本无法达成目的。” 谢愠点点头:“或许,上一次关门时我们就尝试过同样的方法,所以其他城市的中转站都被关闭了,但最后失败在关闭A市W市中转站这一环,可能是因为梦魇和001号也和我在一起的原因。” 他看向自己的手:“如今,只差一步了。” “这一次玩家被聚集在A市和W市,所有人齐心协力,一定很快就能找到关闭中转站的方法。” “好。”谢愠站起身,“那么,就先解决现在的问题吧。” “确实。”白心雨扬了下手机,“现在的问题是一万积分。” 想要离开副本,就必须听副本的规则。这是硬性要求,谁都无法违抗。 这话题陈星星这个新人总算能参与了,他拿出手机:“六千七。” 谢愠拿出手机,道:“六千九。” 说完他怔了一下:“我和余温水在四楼遇见了逃出来的病人,翻了手术纪要,又被电梯坑到五楼,看了那么多恐怖的东西,你竟然只比我低两千?!你是遇到了什么?” 陈星星抓了抓脑袋:“我……我和陆姐在一楼走散了,然后我遇到了三个持刀病人,被他们四处追赶,不小心找到了废弃病房,撞见鬼在玩四角游戏,在他们意识到我是多出来的那个之前跑了出去,又被持刀病人赶到了洗手间,遇见了镜子鬼,躲在隔间差点被杀,后面陆姐找到我,我们又撞见了保安,被保安拿着砍刀赶了一路…………” 众人:…… 【对不起,我现在真的得笑一下。】 【怎么会有人真倒霉啊哈哈哈哈哈哈我服了。】 【谢谢这位同学为严肃的话题添加了笑点。】 【妈耶这一路上是得多倒霉,没停下过逃命就算了,竟然还被四波不同的鬼追,扶额。】 【新手能活这么久真的很不容易了,如果继续玩下去应该能成为大佬。】 【别继续玩下去了,我现在只想关门!等这个直播副本结束我就去帮忙找关闭中转站的方法!啊啊啊我终于能从这场噩梦里摆脱出来了!】 【我其实在想的是……妈的老子明天不上班了!一想到我竟然在虚拟的现实里当社畜我就要吐血了!】 【确实,虽然不在现实,但是班一样的加……】 【我想回现实呜呜呜我想回C市,如果不是余神提醒我真的没意识到我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在A市而且从来没想过回家!】 【我也想回N市了,想躺平。】 【关门关门关门!好激动!我感觉我也在参与一件大事!】 【你确实在参与。】 “怪谈还在暴走。”谢愠明智的转移了话题,“必须尽快让这场异象平静下来才能继续接下来的事。” “一般来说。”陆采开口,“场景就是怪谈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怪谈之所以能操控场景,应该是通过了医院里的某样东西或房间,才能这么做。” 她刚说完,谢愠就意识到了什么,与余温水几乎异口同声道:“院长办公室。” 办公室前。 似乎意识到这些玩家对自己根本没有任何该有的敬畏之心,怪谈更加愤怒的摇晃起这座建筑物,玻璃破碎声,电路毁坏的声音,还有横梁结构不堪重负发出的艰涩声响。 有簌簌的碎片不是掉下来,陆采一手挡在自己头顶上,一手拿着手机,用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功能进行照明。 金色的院长办公室门牌在灯光扫过的瞬间闪出光芒。 她没有犹豫,直接伸手去拉门把手,然而没等她打开,整个人就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陈星星目瞪口呆,惊慌失措道:“陆姐!” “别担心。”白心雨道:“我就知道这玩意儿不会那么轻易就放我们进去,这会儿陆采应该是被传到什么地方去经受考验去了。” 陈星星满脸担忧:“既然知道,那为什么还让陆姐去?” 白心雨像是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积分啊!这天大的赚积分好机会,你不赶紧把握?等明天白天真实之门缓过劲来,操控NPC开始杀我们,那就真全完了!” 陈星星刚经历过惊魂追杀,闻言哭丧着脸:“啊……如果我真的死了怎么办?” 白心雨道:“那么大伙会记住你的名字的。去吧。” 此前那番“关门”的话说得确实鼓舞人心,但现实依旧冰冷残酷,游戏依旧要通关,规则依旧要遵守,死亡并不会因此立马离开他们的身边,只不过看到希望的曙光以后,给了他们这样的错觉而已。 像是一桶冷水浇下,陈星星也懂了白心雨的意思。他确实很适合门内的节奏,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比刚开始时冷静多了。 他走上前,正要摸上门把手,谢愠开口道:“别急。” 陈星星看他,然后便看到青年递给了自己一支雪白的烟。 第一百一十五章 惊悚直播间(17) “在紧要关头,这烟能帮助你稳住理智,保持清醒。还不知道怪谈会让我们看到什么,但只有保持冷静,才能找到正确的那条路。” 【真是大佬,太豪了,灵烟这种级别的道具竟然直接送人。】 【这就是初代管理员的魅力吗,爱了爱了。】 陈星星看弹幕满屏的惊叹就知道这应该是件很珍稀的道具,连声道谢后,又问:“那陆姐她……” “她也有烟。” 陈星星这才放心的被传送离开。 白心雨“哈”了一声:“这小子不会是喜欢上陆采了吧。” 余温水道:“吊桥效应,很正常。” 谢愠道:“可惜……” 可惜,这场喜欢注定不会有结局。毕竟陆采是弯的…… 下一个,徐煜自觉走上前,白心雨却反手抓住他的手掌,意思要和他一起走,仿佛刚刚对着陈星星满脸冷漠的人不是他一样,完全把双标演绎到了极致。 有经验的余温水道:“没用的,抓着也依旧会被传送走。” 白心雨骂了一句,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 所有人都各自离开,转眼,办公室门前就只剩下了白心雨余温水和谢愠。 谢愠在这时道:“这间医院的怪谈,就是第四医院的院长。所以他能够控制整间医院。” 余温水笑了,他夸道:“真聪明。” 谢愠无奈地看他一眼:“我猜,今天我们根本不可能进入这间办公室,走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让它帮我们尽快赚取分数。” 余温水道:“对,事实上这间医院里能进去的人只有一个。” 谢愠道:“青青。” 余温水点点头。 谢愠站起身:“那……我先去拿积分了。” 余温水笑着捏了下他的手心,又安抚道:“别怕,如果真出事了,我也会去救你。” 谢愠回握住他,然后松开手,触摸门把手,传送离开。 看着谢愠也消失在原地,白心雨伸了个懒腰,玩家全数退场,没了直播的束缚,他似笑非笑道:“啊,接下来呢?说实话吧。” 余温水看他一眼,脸上也没了方才的温柔,只剩下冷漠:“001的权限还在你身上。” 这不是个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白心雨知道瞒不住他,笑了笑:“对,那钥匙不过是个幌子,当初徐煜离开游戏,他的权限产生了复制性转移,我拥有了和他一样的001权限,但这不是掠夺,而是复制——徐煜身上的权限依旧在。” 余温水点了下头,变魔术一般,指缝间夹住了一张卡片。 那是学校里,谢愠带出来的学生证身份卡。 白心雨了然挑眉:“002的权限卡。” “谢愠身为所有者,对A市和W市有最根本的掌控权,他想彻底离开真实之门。不需要这个东西。”余温水看着手里的卡片,“真正的主战场,在我们这里。” NPC才是最接近中枢系统的角色。 白心雨眯起眼,笑起来,却难得没嘲讽。他想起当初在谢愠的世界里,将刀捅进徐煜的心口时,男人难以置信又痛苦的神情,爱人温热的血液,和逐渐失去生机的身体躺在自己怀里,无时无刻都在折磨着他。 可是,他又不得不那么做。 “余哥,你真残忍。”白心雨说,“你竟然选择让他杀了你,别看他好像没事人一样,其实心里都要难受死了。” 余温水看着学生证上,谢愠略带羞涩的笑容:“他没那么脆弱,而且我们和你们不一样,你们使用了身份转换道具,而我们是强制转换,必须由他动手。” 白心雨道:“可你又一次骗了他。不得不承认,余哥,你真的很聪明。当年进谢愠的世界以前,你就想好了吧。想好自己可能会失忆,想好陪他演戏,想好关门,想好这一切……从你拿到耳钉开始,还是认识谢愠开始?” 余温水淡淡地看他一眼:“我的记忆还没恢复完全。” 白心雨道:“这不碍事。因为你的布局非常成功——一路引导着失忆后的自己找寻到真相。你们重逢的地点是学校?余哥,别告诉我你这件事也忘了:进谢愠那个鬼世界以前,我们最后一个游戏,就是学校!这张权限卡也是在那里找到的吧。当初陆姐说她被谢愠救了,我还奇怪姓谢的为什么会来,现在想来,他是来藏权限卡的吧!” 一切断裂的碎片连接起来,真相逐渐浮出水面。 白心雨冷冷道:“你早就想好了关门的事情。比谁都先,比谁想得都深,你让002爱上了你,又让002去影响了001,然后是我、陆姐还有……余哥,我真的很佩服你,别和我说你不记得了,实际上在谢愠召唤你前往现实之后,你就基本全部想起来了吧。” 余温水没有否定,反而一笑:“当初如何,真相如何,很重要吗?现在所有人都已经上了贼船,计划进入最后一环,胜利就在眼前,难道你要在这时退出?” 白心雨摇了摇头:“我只是感慨,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还是说一切都只是你刻意为之?” 真实之门,里面却处处都是虚假。 余温水站起身,他笑了一下,玩笑般道:“毕竟……我是公认的第一玩家嘛。” 他握了下白心雨的肩膀:“走吧,现在我们的任务是,帮助他们找到这个世界的所有者,进入办公室,停下暴动,等待明天通关时刻的到来。” 白心雨道:“最后一个问题,你真的喜欢谢愠吗?还是说,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你计划的一部分?” 余温水却没有给他任何的回答,转身走下了楼梯。 白心雨深深的叹了口气。 无论如何…… 这都是余温水。 真相到底如何?在此刻,似乎也并不是很重要了。 -- 次日天微微亮时,谢愠靠在厕所隔间的门板上,摸了把自己被冷汗浸透的后颈,然后苦笑一声。 空气中的血腥味消散而去,只有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呼吸之间,谢愠推开门板,拿出自己的手机查看了积分。 一万一千九百分。 “够了。”谢愠说。 【感天谢地,终于够了。】 【昨晚那情况不够都不行好不好。】 昨晚谢愠被怪谈直接传送到了这间隔间里,左手边的门板被人用黑色蜡笔画满了眼睛,右手边的门板则被破旧的木板钉了起来,怎么看怎么让人背脊发凉,满满当当都是不详的感觉。 事实上,也的确很不详。 因为谢愠刚决定既来之则安之,放下马桶盖在这里坐下的时候,隔间外就响起了小女孩的歌声和拍皮球的声音。 皮球每一次触及地面,都有一种黏答答的声音伴随其后。 ——是血。 怪谈似乎下定决心,对他采用精神攻击。一整晚里,除了拍皮球的小女孩,还有鬼怪冤魂过来要他开门,咚咚咚地敲个不停,或者用眼睛往里偷窥,怪笑。 后半夜时,一只身高起码四米多的细长女鬼披头散发,双手扶在门板上,对谢愠一个劲的笑。 大约是之前抽过的灵烟发挥了功效,他出乎意料地保持住了理智,没有因为这层出不穷的折磨而疯魔。 就这么终于碍到了天亮。 “真的天亮了吗……”谢愠疑心病发作,不敢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天色,看了自己的手机的显示时间,还是怀疑,最后在弹幕和广播声的双重催促下,才终于推开门板走了出去。 离开厕所以后,手机里就开始收到群聊的消息,此前似乎是被屏蔽了信号。谢愠打开看了眼,所有玩家都完成了那一万分的指标,问题在于,他们并没有成功通关。 【陆采:看来规则没有那么简单。】 【白心雨:我更倾向于,是怪谈作祟。走吧,我和余哥昨晚已经找到了藏身在四楼的所有者,那个叫青青的?】 谢愠发了个OK出去,用冷水洗了把脸,冰凉的水流强硬地挤走了大脑一夜未眠的疲惫。 就在他到四楼时,见到的并非队友,而是陈岛屿。 陈岛屿双手插兜,白大褂的口袋里夹着一支钢笔,见到谢愠,他道:“来错地方了,现在是早餐时间。” 谢愠眉头抽|动:“陈医生。” 陈岛屿看着他,却慢慢笑了起来:“走吧,我们一起去食堂——” “陈医生。” 余温水总是出现的如此及时。 且每次他一出现,谢愠的心就会立马充斥着落到实地的安全感。 同样的白大褂,同样的眼镜,可余温水和陈岛屿完全是两个感觉。 陈岛屿三十多岁,更多的是一种沉稳,或者说内敛和圆滑,世俗和时间磨平了他的棱角,也将他包裹的无法窥探。 而余温水则有一种年轻的凌厉和冷淡,像是冰,似乎一眼就能看透,但实质上却无法琢磨,伸手想一探究竟,得到的只会是被冻伤的结果。 “余医生……”陈岛屿眯起眼:“是我的错觉,还是你确实在……帮助玩家?” 余温水道:“是或不是,很重要吗?你只需要装个傻,卖个人情给我,然后由我来承担一切后果就好。” 第一百一十六章 惊悚直播间(完) 陈岛屿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笑话,哈哈笑了起来。 “你不会有好结局的。”陈岛屿弯起眼,同时后退了一步,表示退让。“为玩家动真情的NPC,都没有好结局。” 谢愠一怔,余温水的神情也微微松动。 陈岛屿还以为自己说动了他,然而只是一息的时间,余温水就恢复了平淡的神情,还弯起唇角,笑了一下:“谢谢提醒。” 只不过,他觉得这句话,陈岛屿不应该说给自己听,而应该说给谢愠听。 如果谢愠一直都是002,生活在虚拟的城市里,没有自己的存在,也就不会牵扯出这么多的事情了。 真实或者虚假,也没那么重要了。 余温水拉住了谢愠的手,低声道:“走吧。” 青青的病房在4012。 不过,她本人却是住在四楼最尽头的杂物间里。 堆满杂物和灰尘的小房间的角落里,放着一只狗笼,旁边是吊水架。少女身形较矮,被捆住手脚后便被强制塞在笼子里,生命靠吊水维持。 其他人已经先一步到了,个个都是神情凝重的模样。谢愠掩住口鼻,强忍住打喷嚏的欲望,在见到狗笼和旁边干瘦少女的时候,他怔住了。 第一天进医院时,青青扎着双马尾,穿着超短裙,清纯甜美,活力无限的模样给谢愠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可眼前的少女,干瘦枯槁,被胡乱剪短的头发如同杂草,没有滋养,枯黄分叉。嘴唇也是苍白的,双目无神,瘦的根本就是一层皮裹在骨头上。刚被从笼子里放出来,她还有些茫然,手腕脚腕上全是被勒出来的红印。 这是……青青? 看透了他的疑惑,陆采点了下头:“她确实就是……青青。路青青。” 陈星星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嘴唇微动:“社长。” 徐煜惊讶的说:“你们的社长就是她?真的吗?” 陈星星点了点头,看向少女,眼里有不忍。 “所有者的力量已经渗透到了虚拟现实之中,她通过灵异社的方式,操控社员进入自己的副本。”白心雨蹲下身,拍了下狗笼,“不过把自己搞的这么惨的所有者……真的很少见啊。” 陆采道:“现在的关键在于,怎么劝她跟我们去院长办公室。” 怪谈倒是其次,他们杀也杀了不少。 问题在于,怪谈替代所有者控制了整个场景,如果所有者不出面,他们连怪谈的面都见不着,别谈杀了。 他们在这边讨论的热烈,路青青只靠在狗笼旁,一言不发。 谢愠一天多没吃饭,外加没睡觉,整个人也虚的很。他走到路青青面前,蹲下身:“现在你只用听,想回答了再说。” “以下是我的推测——” 路青青本来是个很普通的高中女学生。每天普通的上学,普通的放学,回家、做作业、睡觉,偶尔维护以下身边的人际关系,和世界上的大部分人一样,过着平凡又无趣的每一天。 但某天,她在路上遇见了一个人,准确而言,是一个做街头直播的主播。 那个女孩子化着精致的妆容,穿着漂亮的衣服,脸上笑容甜美可爱,一边对着手机跟着音乐跳舞,一边和直播间的观众们互动。 听她的话语,手机那头,有着无数爱她、喜欢她、愿意看着她陪伴她的人。 同时,路边路过的那些人,也不由自主的回头看那个女主播。 青青背着沉重的书包,呆呆的望着。 啊。 她的心里突然浮起涟漪。 一个充满渴望的念头出现:如果我也能变成那样就好了。 于是路青青开始学习化妆,打扮,偷偷打工攒钱买了智能手机,然后开启了自己的直播间。每天借着参加补习班晚自习的借口,实际上是跑去路边做直播。 纸总有包不住火的一天。 终于,路青青还是被父母发现了直播的事情。 路青青的父母观念腐朽,认为智能手机和网络都是荼毒人心的东西,而女儿会变成这样,都是网络害的——她一定是染上了不治之症:“网瘾”。 于是他们扔掉了路青青的手机,带着她去医院,看病。 那家医院,就是第四医院。 院长是个贪恋钱财的垃圾货色,在发现路青青的父母是对有钱又好忽悠的蠢货后,便喊来了所谓的权威医生,承诺给路青青用最好的“特效药”,会让她“病愈”。 路青青就这么住进了精神病院。 一开始她不愿相信现实,大哭大喊大叫,尖叫着抵抗所有的控制。 可病房外的父母,却露出了怜悯可怜的表情。 路青青的挣扎,只是坐实了她的病名。 她被吊了水,吃了过量的安定剂,终日只能像个活死人一样躺在病床上。 后来,父母生了一个弟弟,慢慢的很少再来看她了。 一个“精神病”女儿,留给他们的只有耻辱。 路青青被永远的遗弃在了这间医院里。 没了住院费,医院却没有将她赶出去,而是开始折磨她,惩罚她,强制要求她听话。而青青偏偏不愿放弃出去的希望,因此她也是被惩罚的最严重的那个。 最后,她选择孤注一掷,让同样被关在这间医院里的人,将医院的种种罪行刻在自己的背上,然后一跃而下,用自己的生命向外界传递了消息。 谢愠说到这里,停下。 他摸了下自己的喉咙,旁边便伸过来一只矿泉水瓶。 余温水道:“喝吧。” 谢愠说了这么多,嗓子干到快要冒烟,接过来便拧开了瓶盖,灌了好几口。 白心雨在旁边,眼睛很尖的发现那瓶矿泉水是被拧开过的,看了眼余温水,没戳穿。 余温水发觉了他的视线,递过去一瓶:“要吗?” 白心雨接过来,不着痕迹地在瓶口处一摸,发现了一个不易察觉的注射孔,唇角一牵,转而拧开瓶盖,递给了身旁的徐煜:“渴了没?喝吧。” 徐煜没有一点点戒心,接过来就喝。 有了他们两开头,陆采和陈星星也先后喝下了余温水给的水。 就在这时,路青青开口了:“……你说的大致上没错。” 谢愠见她开口,眼睛一亮,他问:“但是第四医院应该并没有进行什么人体改造吧。” “进行了。”路青青神情中带着服用过量安定后的木然和疲惫:“他们改造了人的精神,以给那些病人洗脑为乐,把他们逼疯或者逼得痴傻,摧毁他们的信仰和过去所有相信的东西。” “比起肉体上的痛苦,精神上的无形折磨是更恐怖的事情。” 原来如此。 谢愠叹了口气,拿出手机,出示积分:“我们已经达到通关要求了。” 路青青看了屏幕一眼,然后挣扎着站起身来,避开了谢愠想要扶她的手,摇摇晃晃的走出门外。 众人互相对视,跟了上去。 路青青带着他们上了电梯,摁下了五楼的按钮。 似乎是察觉到了所有者的气息,院楼非常的宁静。 五楼,院长办公室。 路青青伸出手,握住了门把手,然后把门轻而易举的给打开了。 办公室里,红棕木的办公桌后,真皮老板椅上,一个肥硕如猪的圆滚滚的男人坐在椅子上,西装几乎要被他撑爆,他满脸都是油,见到来者,肥肉中挤出了一个笑容:“你们好,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这应该就是院长了。 或者说,是路青青意识里的院长。 他是路青青的噩梦,是心魔,是恐惧的来源。 就是因为他的存在,她被关进了第四病院,最终选择了跳楼。 路青青竟然是选择了她心底的恐惧作为自己副本世界的怪谈,怪不得她的力量被怪谈全面压制,怪不得怪谈控制住了整个病院。 谢愠明白了路青青的意思。 想要成功离开,有两个方法:主治医生的证明书,还有一万积分。 这两个途径,一个是陈岛屿,一个是路青青。但结果,应该都是一样的,拿着证明的陈岛屿,或者得到一万积分的路青青会为他们打开院长办公室的门。 谢愠深呼一口气,走进了院长办公室。 “病人——”院长鼓起掌来,浑身肥肉颤动:“恭喜你,成功病愈!接下来,你可以出院了!” 说着,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小小的卡片,递给谢愠。 谢愠接过来,发现那是一张离开医院的通行证,背后盖着章,写着“通关”二字。 徐煜、陆采和陈星星也先后得到了这张通行证。 现在,只需要从一楼大门离开这里就好。 谢愠最后一个走出院长办公室,门重新关上。 陆采收起通行证,似乎动了什么恻隐之心,对路青青道:“你是这个副本的所有者,不应该让怪谈居于上风,你已经战胜了他,你死后,第四医院也就此倒闭,那个院长也因破产跳楼……” 说到一半,一阵眩晕感突然袭上脑海,陆采趔趄了一下,手撑在旁边的墙面上,本以为是太久没吃东西导致的低血糖,缓过这阵就好,然而晕眩感却越来越强烈。 她软软地倒了下去。 谢愠没想到会在这时突然横生枝节,正想上前查看,没等走上前,他也晕了过去。 陈星星和徐煜自然也没例外。 直播间里,所有观众都是满头问号,反应不过来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变故。 不过紧接着,在场所有人都听过的熟悉的提示音响起。 【正在检测玩家通关条件……】 【确认存活。】 【恭喜玩家成功通关!】 第一百一十七章 真正的过去(1) 所有玩家消失,白心雨鼓起掌来:“不愧是余哥,药剂的量掌控的刚刚正好,能将所有人晕倒的时机把握的这么精准,不容易。” 路青青站在原处,对着玩家消失的地方出了会神,皱起眉:“049,0198,你们两到底在搞什么鬼?” 余温水道:“没事,不会波及到你。” 路青青道:“恐怕你已经波及到我了。” 白心雨做了个讨饶的手势:“052姐姐,硬要说是你先波及到我们的。A大那个灵异社是你的手笔吧?不巧,我对象在A大上学,049对象又是我对象的好朋友,另外那个女玩家是049对象的好朋友。你看,真不能怪我们啊。” 052路青青被他这一连串的沾亲带故给惹黑了脸,她似乎极不想再继续再五楼待着,于是也没说话,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滚蛋,转身回了四楼。 那间小小的杂物室承载了她所有的噩梦,却也在数不尽的黑夜与恐惧中,给了她扭曲畸形的安全感。 所以……她建造了一个她本应当成牢笼的世界,然后住进了那个狗笼里。 她早就被折磨疯魔了。 “那走吧?”白心雨看着路青青的背影消失在楼梯,他转过视线,笑了笑,“最后一个地点,就在这里?” “我们得到那枚耳钉的地方——” 余温水点了下头,和白心雨一同走向了另一边的手术室。 大概是玩家离开的缘故,手术室没有再被隐藏起来。 两侧的病房里全是血肉模糊的一片,可见昨晚余温水下手之重。 “明明可以更快速通的。”白心雨走在其中,微微笑着,“只要威胁他们的主治医生,写一份证明出来,不就好了?更不用提你还有职务之便。” 余温水道:“你不是都已经知道了?还问我干什么?” 白心雨点了点头:“啊,对对,我是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是为了让怪谈对谢愠起杀心,才安排他和你一起去四楼找那本手术纪要,引导怪谈把谢愠传送到手术室。如果不是这样,你无法找到手术室的位置——毕竟,怪谈实在太警惕了,不是吗?” 白心雨说到一半,笑了起来:“而且,你之所以不让陈岛屿写证明,是因为根本没有陈岛屿这个NPC吧。” “他是你做的伪装,披的马甲。你伪装了自己,然后去确认了谢愠的身份卡——准确来说,是002的权限卡片,然后你偷梁换柱,把权限卡拿到手,得到了足够的权限,于是你终于可以利用初代管理员的权限玩双簧了。不能凭空捏造出生命,但是你可以捏一个空壳,然后自己操控他。” 白心雨又鼓起掌来:“太厉害了,太精彩了,余哥,我真的都要佩服你了。说实话吧,是不是一被002用道具喊回A市,你就想起了全部?” 余温水没有回答:“你知道的真多。” 白心雨道:“可惜的是,我知道这么多,却无人能分享。我真想找一个人和我一起为你鼓掌。” 余温水道:“那就不必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手术室门口。 里面医生的尸体,和手术台上改造到一半就失去生命的病人倒在一起,手术室里慢慢都是血腥味。 “真怀念。”白心雨眯起眼。 几年前,他们和陆采三人一起进入了一间手术室副本。 和这次不同,那个副本里他们的身份无一例外全是医生,需要做手术,手术的对象还不是人,而是尸体、怨灵。 他们死在了手术台上,恨着手术,又希望能再来一次,让手术成功。 那次可真是折腾的够呛。 怪谈则是一个恶意让手术失败的女护士,耳钉也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在准确点,掉下来的是一枚水晶,耳钉是余温水后来亲手制成的。 余温水绕过手术台,打开墙角的独立配电箱,拿出了一只小包。 里面是三颗珠子。 他观察后,扔给了白心雨一颗。 白心雨接过来后一看,诧异道:“……存影珠?” “你看,至少我这件事没骗你。”余温水道:“我没有恢复所有的记忆,全部的记忆,都被保留在这里。” 存影珠,传说道具,只要用血液绑定,就可以储存那人所有的记忆,只要不捏碎,就会一直储存复制,且不会因为那个人失忆而消失。捏碎后,记忆将全部流回那个人的脑海。 重复的会被大脑自动合并,而遗忘了的……则会被彻底唤醒。 算下来,这三枚珠子,已经结结实实收集了好几年的记忆了。 白心雨已经不想再想眼前的男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谋划这件事的了,他捏紧了手心里的珠子:“这是……徐煜……001的记忆?” “愿不愿意让他想起全部,你来选,我看他现在半记得半不记得的样子也挺开心的。” 白心雨没说话。 当年的事……当然不止是生死这么简单。 他们之间出现了很大一条裂缝,所以001才会离开他的身边,后来白心雨去谢愠的世界,也是为了找001求和。 他说:“你呢?你会让谢愠记起一切吗?” 余温水看着手心里那颗代表谢愠记忆的珠子,说:“你之前问过我,是不是真的喜欢谢愠。” 白心雨挑了下眉。 余温水道:“一开始,我确实是抱有目的接近他。但后来,我动心了。” “我是真的喜欢……不,我是真的爱他。” 珠子破裂声清脆,被封存的记忆慢慢流回。 白心雨笑了一声,指腹用力,也捏碎了自己手里的珠子。 然后碎片一扔:“走吧,回NPC中转站了。” -- 白心雨躺在沙发上,翻着手机,突然“啊”的叫了一声。 陆采正把菜端到桌上,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吓了一跳,骂道:“白心雨,你有病是不是。” “陆姐,抱歉抱歉。”白心雨做了个讨饶的手势,然后站起身,将手机举到沙发另一边,一个身材高挑的俊美男人面前,“余哥,快看,你被论坛里那些玩家封神了!‘第一玩家余温水,余神的魅力无人可挡’,啧啧啧,这彩虹屁吹的!” 余温水抬起眼,半笑不笑:“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白心雨笑,“也不怪他们吹,毕竟余哥现在可是拥有最强道具的玩家!妈呀,一条额外的生命,第一道具配第一玩家,合适!” 此时,余温水刚得到紫水晶,将其镶嵌在了耳钉上。 闻言,他下意识摸了下耳垂:“不过,你们难道不会觉得奇怪?真实之门竟然有……复活人命的力量。” 白心雨大大咧咧,没放心上,又躺回沙发上:“不奇怪,这破门搞出什么来我都不奇怪!” 陆采踹了他一脚:“过来帮忙端菜端饭!” 白心雨讪讪起身,余温水则依旧坐在沙发上,眉眼微沉,没人能看透他心中的想法。 同时,NPC中转站。 002号对着镜子整理了下自己的领带。 001号笑着勾住他的肩膀:“我们的初代管理员002大人,还是第一次去其他所有者的世界扮演NPC吧!怎么办呢,要不要好好开个酒席庆祝一下呢?” 002翻了个白眼:“怎么,想把A市接手回去了。” “不不不不。”001瞬间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千万别,002,你知道我的,要我正儿八经去管世界简直要了我的命,初代里有能力一个人把控两个世界的就只有你了,你不能不管我呜呜呜呜……” 002根本受不了他,做了个暂停的动作:“停,知道了。” 按照规矩,所有编号个位数的初代管理员都会掌控一个虚拟城市,也只有初代管理员,才有足够的能力掌握整个城市,这是其他NPC所做不到的。 他们遵从真实之门的意愿,根据现实,塑造一个虚假的“现实”,麻痹被选中进门的玩家,让他们误以为自己真的回到了现实。 有些在游戏中死去的玩家,则被“物尽其用”,抽了记忆,捏了空壳,塞进虚假城市里当好用没成本的NPC。 有时候002看着繁华的城市,自己身为所有者,都有些无法分辨真假了。 和001不同,他性格孤僻,不喜欢与其他NPC或管理者来往,最经常做的事就是留在自己的世界里发呆,实际上,这也是很多所有者共同的习性。 但今天,002破天荒的决定前去其他所有者的世界,帮忙处理里面不再遵循所有者管控的失控怪谈。 按照规定,002身为所有者,就不可以前往其他所有者的世界。但他是初代管理员,拥有绝对高的权限,想要去哪里都是随便去。 当然,这不是他自愿的。001答应了那个所有者前去帮忙,结果临时出了状况,没法去了,千求万求着002过去帮他处理这件事——放眼整个真实之门,也只有002的能力和他差不多了。 被他缠的没法,002只好答应。 反正处理个怪谈,只是举手之劳,而且到时候死在游戏里的玩家,有些他看得顺眼的可以抽离记忆带回去,为自己的城市多添一个人口,也多添一份趣味。 002并不担心会出现什么“死掉的朋友却在现实里遇见”的事情,他的怪谈是梦魇,可以随意修改别人的记忆。 001看他不再整理衣服,立马开口问道:“准备好了吗?” 002不理他,径直走向前台的机器人,权限卡在虚空中一划:“开启传送,副本编号CY570889.” 机器人道:“好的,002号初代管理员,已确认您的权限副本编号CY570889,开启传送,祝您愉快。” 愉快…… 002有些无语的扯了下唇角。 这时候的他,并不知道,自己会在这一行中遇见一个他愿为其付出所有的人。 一个叫余温水的玩家。 第一百一十八章 真正的过去(2) 华丽的大厅,深至脚踝的柔软驼毛地毯,四盏双层水晶灯将这偌大的大厅照得明亮堂皇。四周墙壁上乃至廊柱上,都挂满了油画,五彩斑斓的,黑白灰的,人物的风景的,全都有,琳琅满目,几乎晃花了人的眼睛。 除了正中一座向上不知延伸到何处的象牙白回旋楼梯,这座大厅再无它物,没有窗,没有门。 此时大厅内或坐或站了十二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此时他们的脸上神情都很凝重,还有人在偷偷瞄站在左侧廊柱旁,一个戴着耳钉的高挑男人。 余温水正在看廊柱上挂着的画。 画上是金灿灿的麦田,一望无际,麦田上悬着一枚鸭蛋黄一般橘红的太阳,像落日,但四周的天空都是蔚蓝的,没有被余晖染红的痕迹。 他今天是一个人进门的,没带任何队友。 几天前,真实之门论坛上有人发出消息,直言这个副本的情况极不稳定,难度只有两星,却总会一口气吞噬十几个玩家进入游戏,最后能出来的,只有一两个,还是那种极为有经验和道具储备量的大佬。 这难度明显已经远远超出了两星,且根据那人的说辞,怪谈对副本的掌控度远远超过了所有者。 这是极为罕见的情况。 余温水对于这种事儿是很有探究欲和好奇心的,不过,他也不是胡乱发好心,今天会过来,更多是因为想要确定心里的一个猜测—— 据说,真实之门为了副本世界的稳定,除了固定的所有者和高级NPC外,还有九个更高级别的管理者。他们的编号都是个位数,且拥有的权限和能力都极其之高,特别是数字最靠前的两个管理者,甚至可以和真实之门并肩。 如果真的有这个存在,那么他们一定不会置这个似乎在暴乱边缘的副本不管。 余温水这一行的目的,就是找到那个管理者。 若那个管理者可以交流,那就更好了。自己心里那个潜藏已久的计划,也能再迈出一步。 于是余温水根据指引,进入副本,来到了这间挂满了画的大厅。 一眼望去,少说也有上千幅,不同风格的画混在一起,有种诡异的美感。 “这得有多少幅画啊……”一个穿着牛仔外套的短发少女搓了下手臂,从她里面穿着的校服不难看出,她还是个学生。“真他妈邪门。” “确实挺邪门的。”少女身后,一个盘腿坐在地毯上的长发男人接过话头,他嘴里叼着香烟,形容憔悴,看起来像是好几天没睡过觉:“更邪门的是已经过了快两个小时了,连个规则都没弹出来,也没NPC出来引个路。” 长发男人旁边蹲着一个小流氓打扮的黄毛少年,也叼着烟,闻言笑嘻嘻的推了长发男人一下:“怕什么,没看到这个本有余哥坐镇呢么?实在担心,要不你上楼去看看?” 长发男人拒绝道:“不了,我很惜命。” 短发少女还想说什么,一道突然响起的脚步声打断了她。 大厅里的十二个玩家不约而同地全部抬起头,看向发声处。 只见不知通向何处的回旋楼梯上,正缓缓走下来一个穿着深色西服的俊美青年,那青年看起来至多二十岁出头,皮肤被深色布料衬得近乎雪白,一双漆黑的眸子干净清澈。他的身材很好,从腰到腿呈现出一道赏心悦目的弧线。 他走到了楼梯中间,便没有再继续,环视了一圈在场的所有玩家,语气平淡无起伏:“欢迎诸位前来参加画展,很不幸的是,画家近日身体不适,不便于见人,还请诸位访客先跟我来,画展将择日再开。” 就在青年话音落下的瞬间,规则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秋季画展】 【难度:两星】 【参与人数:12】 【游戏场景:画家别墅。】 【游戏规则——】 【一、玩家不可拒绝游戏,否则死亡。】 【二、进入别墅后,玩家身份更改为“访客”。请尽情观赏别墅内的画作,发挥您的艺术细胞去理解和欣赏。】 【三、别墅会为您提供食水住宿,但请勿打扰病中的画家。】 【四、不可毁坏或丢弃画作,否则立即死亡。】 【……五……%@^&**……画……是最完美……的……】 【六……%@@¥##$*&……】 【游戏守则:绝对公平、绝对真实、绝对守信!】 【游戏——开始!】 第五第六条规则,竟然是模糊不清的乱码! 更让人满肚子疑惑的是,整个规则都没提及通关要求。 这在此前可从未有过! 顿时,玩家们的神情都开始变得古怪起来,但是并没有人提出疑问,余温水留心观察了一下其他人的反应,发现在场玩家竟然基本都是老手,这在一个二星副本里可是相当罕见的。 很显然,这群人也是觉得这副本很不一般,才会跑过来凑热闹的。 危险的地方同样藏着机遇,越古怪的副本,里面越可能产出稀有道具。 虽然死亡比例听起来很骇人,但是…… 两星的难度,对于这群老玩家而言,实在很难提起警惕。 余温水不着痕迹地扫过楼梯上西装青年漂亮的脸蛋和腰线,心想:看来这一次的主线任务,就是画展了。 至于通关要求,十有八九是成功参加画展。毕竟是两星副本,不会太为难人。 问题在于,中间会有什么变数。 察觉到他打量的视线,青年竟然也移过视线,看了余温水一眼。 两人视线相对,没等余温水有什么反应,那青年便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又连忙把视线给移开了,白皙的耳尖透出点点粉红的颜色。 简直…… 简直就像是害羞了一样。 余温水愣了一下。 他是知道自己长得还算不错,自小到大想涌到他身边来的狂蜂浪蝶不在少数,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魅力竟然有一天能对NPC也发挥作用。 还是个男NPC。 算着众人大致看好了规则的时间,青年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不发一言地转过身走上楼梯。 余温水回过神,抬步跟了上去。 被他们的动作影响,玩家们也三三两两的行动起来。 002走在楼梯上,悄悄做了个深呼吸,感觉胸膛里的怦怦乱跳的心脏总算平复了一些。 然而方才惊鸿一瞥后的惊艳感还久久停留在心中无法消散。 金灿灿的明亮大厅内,廊柱的画作前,有些冷漠的英俊男人抬起头,那视线有如实质,像是看一件物什一般掠过他的脸和身体,明明没什么感情,可002偏偏从其中感觉出了几分欣赏。 002一直都住在自己的城市里,懒得四处跑,只坐在高塔上,乘着阳光或月色,托着腮宛如看戏的神明一般俯瞰地上忙碌的人们。 他见过很多人,可还是头一次对一个人产生这种奇妙的感情。 像是被子弹击中了心脏,却没溅出鲜血,而是绽放了一丛丛的烟花。 实在太——太奇怪了。 002松了松自己的领带,将这奇怪的情感归类于错觉。 可等他无意中一回眸,发现那男人竟就跟在自己身后很近的地方,且对方还用一种饶有兴味的目光打量自己时,就再没办法用那种借口自欺欺人了。 002掩饰什么一般,加快了脚步,走上楼梯,引着众人来到了一处极其宽阔的空间。 这地方和楼下的布置差不多,都是很空旷宽敞的大厅,不过廊柱比楼下要多了一倍,四面墙上也不都是画了,除了窗户,还有几十扇门。 “这里便是客房。”002头一回做这种引路的工作,本就有些不习惯,因为那个男人的缘故,连说话都有些紧张。“钥匙在门上,请诸位自行挑选房间入住,三楼是餐厅厨房,在画家的身体痊愈以前,您们可以自行活动。” 说完这些话,他便想要离开,然而余温水却没想放过他:“等等。” 002僵住脚步。 “你的身份呢?”余温水的语气淡淡的,可毫无征兆拉住一个NPC质问的行为,本就够让人诧异了。“不介绍一下吗?” 002过来只是串个场,真正的目的是整治这个副本内的怪谈,闻言怔了一瞬,总不能说实话实说自己是“打酱油”的吧,看了眼三楼,终于灵光一闪:“……我是这里的管家。” 余温水歪了下头:与言方“管家先生。” 002硬着头皮点了下头。 “之后如果有问题的话,可以找你解决吗?在哪里能找到你?” 在这里002应该要拒绝的,却偏偏鬼迷心窍般,抿了下唇:“……可以来……” 他眼珠一转,看向了最左侧的房间:“可以来2001号房间找我。” “那么,我就住2002。”余温水扯了下唇角,浅浅的笑了一下。 002回过神,几乎有些后悔,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他被男人的笑晃了下眼,匆匆一点头,逃也似的离开了。 NPC离开,玩家们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短发女生走上前:“余哥,你胆子真大,那NPC看起来很不简单啊。” 第一百一十九章 真正的过去(3) 余温水看向少女:“沈晨?你也在这儿?” 沈晨嚼了嚼口香糖,笑道:“补习班上完了,顺路来分碗羹嘛。” 余温水之所以方才用那样的态度试探,是因为他直觉青年绝不是普通的NPC,很可能是传说中那些初代管理员。不过外人面前,他当然不可能将这话说出来,而是道:“规则不完整,必须要尽快找齐。找NPC试探也算一种途径……拉群了吗?” “拉了。”方才在楼下的长发男人扬了下手里的手机,“各位,都报一下名字吧,简单认个脸留个印象,不然等会死了谁都不知道。” 游戏还没开始,就先提死字,属实不太吉利。 不过在场的全是老玩家,对死字已经习惯到根本不屑于避讳了,纷纷报出自己的名字,同时也在群里发言,以便其他人更好的对上号。 余温水简单的看了下在场玩家的构成——七男五女,除自己以外,基本都是和队友一起来的。 总共四个小队,分别是两对小情侣,沈晨、长发男人和黄毛混混的三人小队,剩下四个女孩则是一个小队。 还有就是自己这个独行侠了。 “怎么说呢,两星副本的规则其实也不算太难猜,现在要做的主要还是确认。”黄毛混混看起来吊儿郎当不着调,说出来的话倒是很有条例,“根据给出的条件推测,通关条件十有八九是参加那个画展。” 长发男人道:“问题在于,谁都不能确定,乱码部分的规则是否涉及死亡条件。说不定那个规则是晚上不准出门否则立即死亡,或者白天不准留在房间里否则立即死亡呢?” 他这话说的所有人都打了个冷颤,死亡如影随形的感觉实在太不好了。 沈晨嚼着口香糖,看似心不在焉地问道:“余哥,你觉得呢?” 余温水却不接她的橄榄枝:“或许吧。” 说完,先行一步走向了2002室,拔下上面的钥匙,走了进去。 “哦豁。看来余哥不打算和任何人同行啊。”黄毛混混吹了声口哨,“沈晨妹妹竟然被拒绝了,好可怜。” 沈晨不咸不淡地瞟了他一眼。 长发男人道:“很正常,看余哥没带任何队友来,就知道他更想要独自行动了。各位,先回房看看情况吧,这是一人一间的房屋规格,在不清楚规则的情况下,尽量不要同住。” 余温水不掺和的前提下,长发男人自然而然的担任了玩家中领导者的角色,而他显然也是个知名玩家,其他人也没什么异议,都很顺从的接受了他的指挥。 于是大厅转眼间便空旷下来。 2002室里,余温水关上房门,谨慎的反锁。 这是一间非常标准的单人房,比起别墅客房,其实这里要更像一间酒店,进门后,左手是鞋柜和衣柜,右手边则是浴室和卫生间,在往里走,一张书桌和沙发椅,单人床上铺着雪白的床单被褥,两只枕头,看起来蓬松柔软,一左一右两只床头柜,其中一只上面放着台灯,另一只上面则放着一台电话。 窗户外傍晚斜阳落下,纱布窗帘轻轻的拢在玻璃上,为这旖旎的晚霞更添了一分朦胧美。 更厚的厚布窗帘被卷起在两侧,余温水望着那晚霞,忽然有些疑惑地皱了下眉。 他走上前,撩起窗帘,手指轻轻碰了一下窗户—— 是画的。 窗户和晚霞,都是被画出来的。 余温水收回手,不动声色的捻了下指腹,又打开门走了出去。 他走到大厅墙边的窗户边上,仔细察看一番。果不其然,这里的窗户也是画的。 这座别墅里,根本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让他们看到外面的世界。 其实没有也就罢了,偏偏还画出假的来蒙骗他们,这行为实在让人不禁心生寒意。 有点古怪。 不过余温水的心思并不在这个副本上,他对道具什么的也并没有兴趣。 他真正注意的,是那个自称管家的青年。 方才那人上了三楼…… 余温水心念一动,干脆也不回房了,直接走上了楼。 三楼的构造要比一二楼复杂一些,也正常一些,分了厨房和餐厅,还有一间镶嵌着壁炉的书房,三面大木书柜直通天花板,旁边还有可以移动的木梯,书柜中间是窗户,不用想,也是画的。 穿着黑白女仆长裙的女仆们端着盘子或推着放满玻璃瓶的餐车,只不过神情木然,活像木偶,见到余温水也不会说话或行动,只是如同被提前设计好行动轨迹的木偶一样,自顾自坐着自己的事。 假人NPC。 余温水在心里将真实之门的NPC分为三类,一种,高级NPC,他们拥有自己的编号,初步估计有一个中转站,每次会前往不同的副本扮演对应的角色,在副本内的权限和角色能力都比较好。 第二种,普通NPC,他们生活在那个副本里,行动也被限制在其中,并不会进行任何的流通。且高级NPC基本都知道自己是在副本中,但普通NPC一般会把副本当做自己真正生活的世界,基本不具备副本权限。 第三种,就是假人NPC了,这一种顾名思义,假人。前两种都可以交流,也会根据交流内容的不同产生不同的结果,和真人无异。但假人NPC是不可以交流的,他们比起人,更像是场景里摆放的花瓶一类,观赏用。 余温水随意地扫了他们一眼,侧身躲过一个端着瓷盘的女佣。这些人看起来像是在准备晚餐,都是一副很忙的样子。 他跑去后厨看了一眼,只有正在烹饪菜品的厨师还有打杂洗碗的佣人。 餐厅里,只有正在摆放餐具的女仆。 哪里都没有那个漂亮青年的身影。 书房里亦是空空如也,而整栋别墅一共也只有三层,回旋楼梯到此结束。 余温水走进书房,随意地在壁炉前的扶手椅上坐下,打量一番后,也排除了有什么暗室机关的可能。 实在是很奇怪。 NPC虽然拥有高级权限,但是在副本里也要遵循副本的规则,难不成那个NPC突然就瞬移消失不见了?……不可能。 而且,还有一点古怪:这间别墅的拥有着是一位画家,别墅里也挂满了画,放眼整座房子,却找不到一间画室。 没有暗室机关,那么…… 就只可能在上面了。 余温水抬头看了眼天花板,将视线放到了书柜旁的梯子上。 就在他打算登上梯子去天花板上一探究竟的时候,青年的声音毫无征兆地自他背后响起。 “你是在找我吗?” 余温水动作一顿,从善如流地转过身,正对上青年明亮又带有几分探究的眼睛。 初见时青年高高在上,说话时亦有几分冷淡。可这会儿接近了看,余温水才发现他比自己要矮上一些,模样也很乖顺,说话语速适中,谈吐间很有修养。 比起那些一言不合就乱砍乱杀嗜血如狂、或处心积虑想要害人的NPC,眼前的青年简直像只无害的小白兔。 于是余温水的好感顿时提上去不少。 传闻中的初代管理员竟然是这副模样,余温水觉得好笑,不想自己刚一笑,青年的耳朵竟然又红了。 “那……什么。”002一点儿都不明白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了,竟然被一个玩家看得如此窘迫,“你找我有什么事?” 余温水觉得他有趣,难得起了逗弄的心:“我有说我是在找你吗?其实我就是在这里找找线索而已。” 002脸一下子红透了,说话都磕巴起来:“啊、我、我看你一直在找什么的样子,还以为……” “你在看我?从哪里?”余温水极其敏锐,一下子就找到了关键,他视线环绕一圈,除了窗子,就只有画。 准确而言,只有画。 余温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挑了下眉:“莫非你一直在画里?” 002三言两语就被套出了副本的关键信息,恨不得捂脸。反正这人也不是在找自己,他转过身就想要遛。 余温水看自己把人逗狠了,连忙道:“开个玩笑,我确实是在找你。” 于是002又停下脚步,回头有些羞恼地看余温水。 余温水望着他,心里莫名一跳,原本准备好的诸多问题在此刻全部飞了,千言万语化成一句话—— “你叫什么名字?” 不过他刚问完就有点后悔了,NPC一般只有编号,没有名字的。 但002对这个问题却早有准备,事实上,他在很久以前,就模仿着城市里的那些玩家,给自己起好了名字。 “谢愠。” 002道:“我叫谢愠。” “谢愠。”余温水重复了一遍,“我叫余温水。”说完也觉得这样自我介绍的样子有点儿蠢,笑了一笑:“不过我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问题,我就直接说了,你……有没有兴趣和我组队?” 002……谢愠怔住。 他几乎差点下意识脱口而出:你在想什么?我可是NPC! 而且他可一点都不相信,眼前的人是那种NPC和玩家都分不清楚的小白。 余温水看到谢愠吃惊的模样,意料之中的弯了下唇,继续道:“嗯,我当然分得清NPC和玩家。不过……玩家和NPC就不能组队了吗?有NPC的帮助,玩家的闯关也能做得更加轻松,很多危险都能避免。” “说得再直白一点——谢愠,我能抱你的大腿吗?” 第一百二十章 真正的过去(4) 那时谢愠一点儿都不知道这个口口声声说要抱自己大腿的人,实际上是整个游戏里被评为第一的大佬玩家。 他鲜少与人来往交流,更多时候只作为一个旁观者的角色,偶尔见到情侣好友,心中也并没有什么波澜,只是会好奇:明明人时时刻刻都在与他人交流,为什么和其他人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就平平常常,甚至还会厌恶烦躁,可和这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却时常露出幸福的微笑呢? 茫茫人海,天地偌大,这个人难道有什么不一样吗? 谢愠没有过经历,因此完全无法理解明白。 直到遇见余温水,他才终于懂得,有些人就是不一样的。那种一眼便被击中心脏的感觉,几乎令人无法思考,紧接着,一股甜蜜的感觉便会充盈空白一片的心房。 于是从此以后,那个人都会像星星一样,无时无刻都闪着光。 谢愠懵懵懂懂的落入了余温水的圈套,而余温水虽然也没谈过恋爱,但拿捏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初代管理员还是轻轻松松。 那个副本里,他们第一次相遇相识,没过两天,谢愠便住进了余温水的房间。 他们青涩地吻了彼此的唇,柔软温暖的触感中,余温水清楚地看见了谢愠眼里近乎炽热的迷恋。 可那一瞬间,他的心是冷的,毫无波动的。 冰火碰撞间,余温水只有一种想法:成功了。 想捆绑束缚住一个人,让他为己所用,最好的方式,无疑是让他爱上自己。 余温水因为这副皮相气质和超群的能力,被狂蜂浪蝶扰了多年,此时此刻,他终于真心实意的感谢起自己的魅力还算足够,竟然能以这种方式,轻而易举地夺得初代管理员的心。 早在一年前,余温水就已经有了彻底关闭真实之门的想法,倒不是因为他有多么的圣母,想救全体玩家于水火之中,而是他已厌恶极了这不知何时是尽头的恐怖与血腥,也厌倦了随时随地都可能丢掉性命的生活。 他从来都不是个喜欢把命运寄托于他人身上的人,所以有了这个想法以后,他选择自己制定、并尝试思考如何推进计划。 数年的游戏经验,若论对真实之门的了解程度,玩家之中他说第二,绝没人敢称第一。 现在,计划已迈出了最重要的一步。 余温水轻轻拥着怀里的人,冷漠的眉眼间带着淡淡的笑意,可眸光是冷的,心里满是盘算。 他当然不会那么蠢,主动提出要谢愠协助自己关门。 那样做的话,会带来很多很多的麻烦。而且想要做到这件事,光是谢愠的力量是不足够的。 不只需要002,还需要001…… 因此,必须要谢愠自己产生这种想法,到时候,谢愠自然就会去寻找001的帮助。 画展的副本中,谢愠带着余温水一同进入了画里。 那副画正是余温水此前在一楼大厅里,盯着看的那副蔚蓝的落日。 仿佛无边无际的金黄麦浪中,青年懵懂又珍爱的亲吻和拥抱,然后便是毫无难度的通关。 后来,不用余温水说,谢愠也会自觉地通过查询玩家ID的方式,前去他所在的副本,并一次又一次无所求得为他提供帮助。 渐渐的,白心雨和陆采也认识了谢愠,而余温水本就没打算瞒着他们,直接介绍了自己和谢愠的关系。 他们无一例外都对余温水竟然会和一个NPC交往恋爱表示了震惊,不过余温水的态度很坚定,作为好友和队友,他们只能表示祝福。 介绍好友认识这个行为,毫无疑问让谢愠对余温水的信任和爱恋又上了一层。 某次副本结束后,谢愠小声地问余温水,可不可以与他在现实中见面。 那是余温水第一次那么吃惊,也是第一次从谢愠的言语中隐隐摸到了真相的尾巴。 不过最后,他当然没有拒绝。 后面,谢愠果然和他一起出现在了现实中。 对此,谢愠的解释是,他拥有可以在门内和现实间穿梭的道具。 这个解释余温水当然没信,他更倾向于谢愠有什么隐瞒着的绝不可以告诉自己的事情。 事实也的确如此。 谢愠根本不敢告诉余温水真相。 什么,其实你们玩家从来没有从真实之门里真正离开过,不过是来到了一个中转站,一个完全虚拟的城市,就连所谓的现实都是假的,是被人为塑造的。 而其中之一的塑造者,就是他本人。 这才是他能够在现实和门之间来去自如的真正原因。 不过为了这个借口更真实,谢愠捏造出了一个道具。幸好,余温水似乎也没起疑心。 商场,游乐园,电影院,米其林三星到路边摊,还有天气很好的下午,牵着手在家附近的公园里散步。 余温水做戏做全套,让谢愠结结实实体验了一把恋爱的甜蜜感觉。 事实证明,他这样的男人,只要愿意,就能轻而易举地让人情迷意乱。 不过,他们并没有做到最后一步。说到底,余温水始终只把这场感情当成一种掌控的手段,接吻和相拥而眠都还好,但要他真的付出到那种程度—— 不是不行,只是感觉不太值得。 幸好,谢愠也不太懂这种事,从未提过相关的事情。 有时候余温水会见到垂着眸,不知道在调节什么的谢愠。那时的谢愠褪去了深陷感情中的狂热与乖顺,变得几乎无情和冷漠,无数数据印在他眼中,而他指尖轻轻拨弄,世界的参数也随之变动。 不得不承认,比起对自己言听计从,捕获起来毫无难度的谢愠,余温水要更喜欢身为初代管理者的谢愠一点。 就这么过去了大半年,余温水感觉到,时机终于成熟了。 为了刺激谢愠,他故意让自己身陷险境,然后受了重伤。 剧痛之中,余温水看到了谢愠恐惧和痛苦的脸。 那时候,他知道,自己赢了。 后面不用他继续做引导,谢愠也开始计划如何将这个噩梦彻底关闭。 他开始联系001,开始调整整个副本的参数,开始反水NPC,将有编号能力数一数二的所有者都集合起来。 一切都如余温水所想的那样,顺利进行着。 几乎是完美的天衣无缝的计划。 如果…… 如果最后,谢愠没得知真相就好了。 余温水至今也忘不了,谢愠知道自己其实只是做戏,只是为了利用他,其实完全不喜欢他的时候,那破碎的表情。 仿佛什么极其珍视的东西碎成了尖锐的碎片,然后狠狠扎进了最脆弱最柔软的血肉之中,空了一块的心脏,还被刺得剧痛不已。 余温水以为自己能够如同开始的时候一样,用最冷静最平静的态度,去思考解决方法,去思考如何稳住谢愠。 可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也感到了自内心深处传出的疼痛。 那是看到心爱之人痛苦,而引发的共感。 在他无所觉的时候,他已彻底沉浸在了那由他一手编织出的谎言中。 漂亮的网不仅捕获了猎物,就连猎物也一不小心落入其中,共同沉沦。 假的也变成了真的。 可惜,余温水并没有得到解释的机会。 谢愠揪着他的领子,告诉了他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 虚拟城市,虚假的记忆…… 最后,谢愠用了最符合他性子的报复方法。 他消除了余温水的部分记忆,又给他灌输了一段虚假的记忆。 在谢愠的操纵下,余温水带着白心雨和陆采,一同正式进入了他的世界。 在此以前,谢愠从未真正用过自己身为所有者的权限和能力。 可规矩从来都是一破再破。 他给余温水和自己都编织了一段梦境。 他消除了余温水和自己的记忆,让两人成为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一起上学,一起生活,亲密无间。 可有时在梦魇的作用下,无法控制住的记忆回溯,令谢愠无比的痛苦。 渐渐的,他终于明白,一切始终是假的。 如果余温水不喜欢自己,那么任由自己如何操控记忆,也无法得到余温水的心。 最后他几乎是自暴自弃的强迫自己直面现实,然后认清,无论余温水如何利用自己,如何伤害自己,自己都始终是爱着余温水的。 这份爱足够他为余温水献出一切。 余温水想要关闭真实之门,而谢愠也不忍心再让自己心爱的人继续在这充满恐惧和死亡的世界挣扎了。 夜晚,他站在城市的最高处,看着脚下如蝼蚁一般的行人,车水马龙,灯光迷离。 001就站在他的身后。 计划的齿轮,最后还是如余温水所计划的那样,缓缓转动起来。 所有人都是其中的部件,且在余温水的谋划中,都身不由己又心甘情愿的担任自己的职责。 真实之门发现后发生的暴乱是意料之中,但谢愠没想到,真实之门竟然早就在初代管理员的权限中埋下了一枚可以随时控制消除的芯片。 许多初代管理员,还有NPC都因此被彻底抹除。 但谢愠和001都成功活了下来。 因为他们得到了爱人献给自己的玩家身份,以生命的夺取为代价。 第一百二十一章 真正的过去(5) 尖利的刀刃埋入余温水的胸膛中,鲜红的血液逐渐洇开,如同彼岸花绽放。 谢愠被余温水握着手腕,想要抽出手,却被牢牢攥住,他想不到,一个濒死之人竟然也能有这么大的力气,竟然就这么强硬的要他将刀刃越埋越深。 疼。 好疼。 谢愠恍惚间觉得被刀刺入心脏的不是余温水,而是自己。 尖利撕扯般的疼痛牢牢扼住了他的咽喉,在谢愠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时候,已然泪流满面。 “别怕。”余温水还有力气对他笑,“早点找到我。” 手里感知到的体温逐渐变得冰冷,谢愠闭上了眼睛。 “002权限,夺取身份。”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静又冰冷:“转换身份为玩家,所有权限寄存于身份卡中,存放地……学校。” 如果这是你的期望。 那么我能做的只有成全。 -- 所有记忆回笼。 亲手杀死挚爱的痛苦犹然铭刻,谢愠睁开眼,看到了自己家里熟悉的陈设。 他“哈”地苦笑一声,摸了摸自己耳垂上的耳钉。 “把耳钉和灵烟都留给我,还有真实之门论坛的网址,厉害啊,余温水,什么都被你算到了。” 谢愠深深吐出一口气。 但是说实话,他心里此刻一点儿都没感觉到失落或不安的情绪。 如果说他和余温水的开始,只是一场被人精心谋划的戏剧,那……之后呢? 以前的谢愠一定要踌躇多想,可如今手里捏着那些与余温水共同的回忆,谢愠吃惊的发现自己竟拥有了前所未有的笃定。 他选择相信。 手机响起,是徐煜的来电。 谢愠动作一顿,接了起来。 “靠!” 不用看人,光是从声音里,就能听出徐煜的崩溃:“我靠!002,你你你想起来了没?我全想起来了啊啊啊救命啊我在医院里竟然还像条狗一样那么黏糊那个小子我是不是有病啊?” 谢愠对自己好友和白心雨的感情可以说基本不知道,甚至他都不知道那个让001天天追着自己要自己给他开权限的玩家就是白心雨。 先前看徐煜和小狗一样黏糊着白心雨,说话还甜兮兮的,像个恋爱入脑的二傻子,谢愠还以为这两人感情多好多好,结果徐煜拿回记忆后,却是这个反应? 他不由得有点好奇:“这么崩溃?你和他之前发生了什么?” “……别说了。”徐煜抹了把脸,回避了这个提问,“现在呢?002,谢哥,咱们要怎么像余哥说的那样,进入真正的现实世界?” 其实,比起那些被蒙在鼓里的玩家,更不知所措的,应该是他们这些初代管理员才是。 这些与现实无异的虚拟城市的确是他们造出来的没错,可他们从未真正去过那所谓的现实,究其一辈子都被关在这虚假的牢笼中,无处可逃,也从没想过逃。 或许他们真的如同余温水推测的那样,曾经也是生活在现实中的某某。 可那部分的记忆根本不存在,就像是一个空壳,只不过大部分空壳指的是躯壳,而他们所谓的空壳是灵魂。是真实之门往他们的灵魂中灌进了可能根本不属于他们的记忆与意识,于是一切都抹消重来。 “还能怎么去。”谢愠有点想抽烟,奈何已经戒了一段时间,家里连个打火机都没有。“我开放所有者权限,然后你用你的001初代权限干涉,强迫真实之门把我们放出去。” 徐煜似乎极为烦恼的“哈”地长叹一声:“你说外面的现实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不知道。”谢愠的回答十分简短,他熟练的进入了后台,向001开放了所有者权限,“唯一能肯定的是,咱们已经无法停下了。” 徐煜没再说话。 很快,001正式进入后台。 谢愠是知道他的权限比自己高一些,能力也比自己要强的,只是并不知道具体差别,他和徐煜当了多年好友,也从没想过要问这些东西。 在徐煜操作的间隙里,他登录了真实之门论坛。 果不其然,医院里的那次超实时直播影响极其深刻,几乎所有玩家都在讨论“关门”的事情,以至于错过了直播的玩家也全都得知了事实真相。 有玩家反对关门,甚至还有人已经深深爱上了在门内副本里走在刀尖上的那种刺激的快感。 不过大部分人都抱着想要回家的心情,还有……想与相爱之人再见面的情感。 部分资深玩家已经开始整理如何寻找城市问题的攻略,挖出了大量的陈年老帖,想从其中找到些许线索。 其中包括沈晨。她给谢愠发了消息,内容并不复杂,只是表示了支持。 论坛首页几乎一水儿全是攻略贴和讨论帖,内容无一例外极其严肃。 然而在这些攻略贴中,一个题目格格不入的话题聊天贴在首页置顶飘红。 ——《我在门后瑟瑟发抖苦恼怎么活,大佬在门后和NPC黏黏糊糊谈恋爱》 谢愠:…… 他有直觉,这绝对是在说自己。 点进去一看,果不其然,放在第一楼的,就是自己和余温水的照片。 是照片,不是截图。 照片上,自己坐在篝火旁,身后是蛇冢村和荒山野岭,身边的余温水侧脸温柔,被火光映亮的眸子带着笑,一手搂着自己的腰,而自己也是笑着的,两人一看便知是恋人关系。 谢愠有一瞬间的怔然。 手指轻轻抚过手机屏幕上的余温水的脸。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点开论坛时,看过的那个“新人必看”的帖子。 【“真实之门”具有很强的迷惑性,很多游戏世界都会在里面展现出你最想见到的人事物,借此迷惑玩家多次进入游戏世界,甚至让玩家心甘情愿地永久停留于它们的世界。】 【记住,门内的一切都是虚无,门外的世界才是真实。】 那时候谢愠以为是在说余温水。 现在回想起来,大概是哪个玩家察觉到了事实,用最委婉的方式,向所有人发出的警告。 可是谢愠想,如果有余温水在,那么就算是虚假,也无所谓。 他渴求的就是如此简单。 从当初,到现在。 没有变化过。 “谢哥。”控制后台中,绿灯亮起,检测身份的光扫过,紧接着,两人的编号和身份全部呈现出来,然而在001和002的编号后面,紧跟着的是“玩家”的身份。“好了。” 只有玩家的身份,才能离开这扇门。 在这最后一刻,谢愠终于模糊的捕捉到了余温水的真实用意,然而只捉住了一点影子,黑暗就侵蚀了他的视野。 - “滴……滴……滴……” “正在……检……测……” “恭……恭喜玩家……通关……” 谢愠睁开了眼睛,入目的是一片黑暗。 他吃力的坐起身,发现自己整个人正浸泡在一种黏糊糊的说不清是什么玩意儿的透明液体里。 身下是一枚鹅蛋形状的舱室容器,此时“鹅蛋”微微抬起,方便他站起来。 头痛欲裂。 谢愠用力捂住额头,缓解那阵作呕的晕眩感,这一刻他的头里装得好像不是大脑,而是一枚炸弹,随时都可能BOOM一声,爆炸。 “……哎卧槽,谢哥?” 徐煜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于是谢愠缓过劲后,回身看去。 然后瞳孔微缩。 “这、这是什么?”他少有的惊愕到磕巴。 只见被黑色冰冷的铁块包裹的房间里,一眼根本望不到尽头,整整齐齐列满了和他身旁一模一样的鹅蛋形舱室,不同的是,那些鹅蛋都卧躺着,似乎里面的主人还没醒来。 四面满满都是闪着微蓝光芒的巨大机械,每一道光芒都藏着人脑无法解读的复杂数据,然后一道道的由铁块间缝隙的蓝色光线输入进“鹅蛋”里。 就好像…… 他们在真实之门里的一切,都是被这么操纵的。 徐煜这会儿清醒过来,也惊了。 “原来我们一直以来就活在这些机器的管控之下?”徐煜矮下身去看旁边的舱室,“哈,我的天啊,快来看,这是谁?” 谢愠努力压下心里的震惊,走到他身边,低头看去。只见透明的玻璃里,一张熟悉又苍白的面容浸泡在营养液内。 他看了一会儿,才终于艰难的从记忆的角落里挖出了相关的记忆:“……003?” “余哥的猜测没错。”徐煜打了个响指,“所有真实之门里的生命体都是经由真实之门随意篡改后的结果,门里自始至终都只有玩家,只不过是身份不同的玩家。” 那瞬间,谢愠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重重放下了。 不过这安心也只是瞬间,因为他意识到,余温水此前说的那一切都只是猜想,根本没有实际的证据证明这一切都是存在的。 如果…… 如果所谓的现实真的就是通关整个游戏,如果真的只有玩家才能离开真实之门。 那么余温水就真的会永永远远的留在真实之门里。 “……骗子。” 徐煜正俯身去认“鹅蛋”里的老熟人,没听清谢愠说了什么:“什么?” “没什么。”谢愠烦躁的向后捋过自己的头发,“现在我们要做的是,是找到办法,关闭这些见鬼的玩意儿。”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大结局 NPC中转站内,余温水和白心雨并肩同行。余温水面无表情,白心雨则微微笑着,眸子里透出的光却危险千倍,宛如丛林里蛰伏的野兽,路过的几个NPC也是杀人嗜血之辈,竟然每一个敢看白心雨。 不过单看他们这组合的搭配,还真是像极了当初的001和002。 一个寡言少语,一个嘻嘻哈哈。 089正靠在前台百无聊赖的和机器人掰扯之前处罚的事,看到他们行迹匆匆的过来,怔了一下。 白心雨笑眯眯地对她比了个大拇指:“何芮芮,别在那儿和人工智能吵架了,正式干活了。” 何芮怔了一瞬,旋即看向余温水:“余哥。” 余温水对她点了下头,不过记忆里确实没有关于何芮的记忆,看白心雨的反应,应当也是个可信之人:“走吧。” 三人一同到了系统中枢,用不着谁催促,白心雨就轻车熟路的用001的权限打开了后台,并输入了徐煜和谢愠的玩家ID。 随即,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对着屏幕上的结果陷入了沉默。 【NPC编号001:徐煜】 【身份:玩家】 【目前状态:通关】 【NPC编号002:谢愠】 【身份:玩家】 【目前状态:通关】 “哇哦。”白心雨先打破了僵局,“怎么说呢?我是真的没想过竟然有朝一日能在真实之门里看到通关这两个字啊。” 余温水的心则是重重放下了。 原来…… 只要能够真正离开真实之门,就能得到通关的结果。 如此一来,就算自己无法离开门,谢愠也已经彻底安全了。 余温水几乎能想象到反应过来一切的谢愠会有多么生气,但是,这的确是他的私心。如果要他和爱人一起死,或者为爱人奉献自己的生命,而这个人是谢愠的前提下,余温水绝说不出一个不字。 可是,如果要谢愠陪着他死…… 人都是要私心的,余温水心中默默道:原谅我这次私心吧,如果能够再见,我一定给你赔罪。 何芮则没多说,将白心雨朝旁边挤了一下,让他让开了操作台的位置。 她灵活的手指在操作台上飞舞,竟然一副对这个系统构造十分熟悉的样子。 这会儿,白心雨才终于有心给余温水解答疑惑:“给您介绍一下,初代管理员,009。目前编号是被贬的,当初负责管理真实之门的所有数据和处理BUG之类,哦,之前那个前台坐得就是她,而不是那个人工智障机器人。” 余温水恍然,多看了眼何芮,终于觉得这个人似乎是有点熟悉的,自己一定此前在哪里见到过,可要他想,又一时想不起来。没办法,记忆确实恢复了,但不是每件事都能那么清晰和深刻的。 何芮旁若无人的认真操作着,白心雨则悄悄扒住他的肩膀,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八卦:“当初你和002在A市玩高中生过家家的时候,这个人就是陆采学生会手底下的风纪委员。哈,你说巧不巧,一共九个初代管理,咱们三人小队,一人搞定一个,咱们不干大事谁干大事啊你说?” 余温水:“……” 何芮:“0198,如果你再废话我真的要打你了。” 白心雨却一点不担心她打自己,还继续不屈不挠的八卦:“这人当初被消除收回了所有权限,又因为实在太有用了被真实之门留了下来,不过被洗了记忆,改了编号。结果呢?结果这人一开始就留了一手,防备这破门的这招。不过她没余哥你那么阴险精明,她是在真实之门的系统里留下了自己的记忆。” 余温水:…… 何芮:…… 一番话能把两个人全都骂了,这也真是不容易。 “有了!” 这时一项不正常的突变数据闯进了何芮的视野之中,她无心去教训白心雨,少见的连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余温水抬眼去看,只见一排排已经熟悉到他已经能倒背如流的数据洪流中,一枚如同北极星一般的亮光开始闪烁,只不过那亮光是神秘的紫色。 “果然。”何芮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很淡很淡的笑容,“余哥,你的猜测是对的,即便从真实之门离开,也能够用某种方式和门内的人进行联络。” “某种方式。”白心雨插嘴,“某种方式是指什么方式呢?” 何芮根本没理他:“只是他们到底是用什么办法联系上的?这联络是单方面的吗?能给他们回信吗?所谓的通关和现实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整个人都彻底沉浸在了信息洪流中,奔涌而来的真相令她无法自拔,彻底沉溺,还情不自禁的喃喃自语起来。 “哈,无聊。”白心雨向来最讨厌这些复杂的玩意儿,也根本就看不懂,伸了个懒腰,扭头对余温水道:“这里就交给089吧,她擅长这些东西,我们先出发去A市和W市,顺便看看有没有能带上的NPC……喂,有结果或者情况了用后台Call一下。” 何芮头都没回,只给他比了个OK的手势。 余温水却没动身,皱着眉看着屏幕,忽然道:“我来试试。” 何芮愣了下。 余温水道:“不是不相信你,而是对面那人……大概是谢、002。” 何芮挑了下眉,松开手做投降状,让开到了一旁。 - 现实世界,徐煜骂了一声,抬手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已经有些烦躁了:“这破地方根本就没有尽头好吗,我真服了,这难道就是现实世界?科幻片吗?” 谢愠则抬头仰望着那些巨大的机器:“001,你数据管控的本领如何?” 徐煜怔了一下:“呃……还好吧……” 他顺着谢愠的视线看去,警觉道:“不会吧,你不会想要我挨个把这些数不清到底多少台的机器给用数据管控给关上吧,别扯了!” “不是。”谢愠道,“这么多机器用得数据肯定不会是分开的,一定有一台主机在控制所有。” 徐煜这才略微安心:“你想要我找到他们?……哈,这里是现实世界,我们都是人类,不是什么NPC了,抬起手也召唤不出操控面板。” 谢愠走向另一边:“你说的对。” “所以呢?” 谢愠在机器另一边一个极其隐蔽的、隐藏在微蓝光芒下方的开口里敲了两下,紧接着一个透明的面板通过那个小口弹出的设备投射在机器上:“所以,就要好好找找,现实里的控制面板怎么找。” “……行吧。”徐煜认命的接手这个苦力。 谢愠则越过那数不清的“鹅蛋”舱室,走向那蔚蓝光芒汇聚之处。 那里有一个很小的,宛如核心一般的东西。 “系统权限,002……对了,这里是现实。”谢愠自嘲一笑,刚刚才讽刺完徐煜,自己竟然又犯了这种蠢,“而且,权限卡也在余温水手里啊……”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摸了下耳垂上的耳钉。 神奇的事在这时发生了。 耳钉似乎和那闪着微蓝光芒的核心产生了什么呼应一般,在谢愠的动作下,竟然也迸发出了紫色的光芒。 谢愠怔愣后飞快的取下耳钉,旋即,手里一轻,耳钉与那核心接触—— 操作面板在谢愠面前弹出。 一丛丛数据流,全是真实之门最核心的内容。 “徐煜。”他听见自己声音几乎在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胜利近在咫尺的激动,“不用找了,主机在这里。” -- 虚拟城市。 沈晨坐在废弃的酒店里,抽了一支烟。她确实行为举止很像叛逆少女,但鲜少会做这样的举动。看着电梯,她微微发了会愣,忽然想起了什么。 她记得,这个现实副本的最大诡异之处,也是一切的开端,正是从电梯里那个电梯员开始的。 抱着试探的心态,她掐灭烟,站起身,走向了电梯。 废弃酒店理应断水断电许久,就连刚刚沈晨试探着掰总电闸都没有任何反应。然而出人意料的,在她按下电梯按钮的时候,电梯竟然叮咚一声,开门了。 身穿血红色制服的电梯员对着沈晨露出诡异的微笑:“您好,顾客,请问要去几楼?” 沈晨平静地直视他:“这里是虚假的世界。” 电梯员听了这话,不发一语,而是加深了微笑,然后抬起手,关闭了电梯的门。 随后,电梯彻底停运了。 不止是酒店,A市和W市各地的现实副本场所都发生着同样的事。 无数人从这些诡异的情况中意识到,没错,一切真的是假的,全都是真实之门让他们感受到的幻觉! 这里根本不是真实! 一直稳定的副本,在无数质疑下,开始摇摇欲坠。 和蛇冢村那时暴走的情况,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两个偌大的城市,所有者又是通关状态,一向稳定宛如泰山一般的世界,终于出现了一条裂缝。 且这条裂缝在不同方人手的努力下,还在不停扩大。 -- NPC中转站。 谢愠与余温水成功取得了联系,通过数据信号的方式。 “开始了。”余温水看着面板上那开始紊乱不堪的数据,轻声道,同时给谢愠发去了信号,要他随时注意现实的情况。 真实之门终于开始意识到,一直隶属于他管理下的蝼蚁竟然真的要翻天了,它开始不顾一切的疯狂阻止,整个中转站全是警告音,连带着灯光也变成了骇人的大红。 有些NPC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开始吱哇乱叫起来,中转站乱成了一锅粥。 白心雨靠在墙上,抱着手臂,还有心情笑:“我的天,哈哈哈哈,这下真的大发了。要是成不了,下一次估计咱们就得一起被发配到那个西伯利亚世界种土豆了。” 何芮在旁边给余温水打下手,闻言冷冷道:“还想种土豆,美得你,肯定是直接死。” 余温水手指轻滑,谋划了数年的计划,经历了无数波折,如今终于走到了最后一步,若要说谁最激动,那一定是他:“不会失败的。” 这次一定会成功。 然后他会和他的爱人一同走到真实的阳光之下。 再不分离。 他轻轻捏了下自己的耳垂,哪里是曾经戴着耳钉的地方。 数据越来越乱,最后只剩下了紫光和乱码在屏幕上疯狂涌动。 从来不可撼动的中转站在此刻,竟然开始剧烈的震动起来,仿佛地震,四面八方的墙壁开始挤压变形,锐利的警告音尖叫着“Error”! 最后的虚拟城市彻底坍塌,意味着整个玩家中转站也永远陷落。 这冲击无意是一记重拳,真实之门根本无法处理集中奔涌而来的那么多繁杂玩家数据,而那些无处可去的数据本来是被寄存在A市和W市之中的。 何芮在这时再度上前,飞速敲击键盘,几乎可以说是轻而易举的入侵到了原本铜墙铁壁一般的内部数据,紧接着——统统格式化。 “这是咱们能做的最后事情了。”何芮直起身,“剩下的,就看现实里的那两位了。” 尽人事,听天命。 -- 现实。 微蓝的核心发出的光芒越来越弱,准确来说,四面八方的所有蓝光都开始变得极其微弱,甚至有的蓝光还彻底熄灭了下去,再不亮起。 “……谢哥。” 徐煜的声音有点抖。 谢愠不发一语,关闭了控制面板,向那核心和耳钉伸出手去。 蓝紫色的光被他攥紧在手心里。 ——“噼啪”。 先是极微小的声响,然后,那破碎声越来越大,几乎是从四面八方延绵不绝的传来。 手心里如同有火在烧,谢愠摊开手掌,只见耳钉和核心已然彻底碎成了无数碎片。 明亮如白昼的灯光亮起,彻底照亮了整座大厅,然后,那些卧躺着的舱室,开始慢慢直立起来。 【NPC编号001:徐煜】 【身份:玩家】 【目前状态:通关】 【NPC编号002:谢愠】 【身份:玩家】 【目前状态:通关】 …… 【NPC编号049:余温水】 【身份:NPC】 【目前状态:通关】 …… 【NPC编号089:何芮】 【身份:NPC】 【目前状态:通关】 …… 【NPC编号0198:白心雨】 【身份:NPC】 【目前状态:通关】 …… “检测到所有玩家达成通关条件。” “真实之门彻底关闭。” “希望……能与诸位再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