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大佬失散多年的白月光》作者:撇十 文案: 谢迟第一次见林牧洵,便将他一次可能的恋情扼杀在了摇篮里。 可她不知道的是—— 林牧洵为了她的这第一次见面,等了十一年。 山高水长,天地广阔。 他终于再次寻回了他的铠甲和软肋。 * 林牧洵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挺狠的人。 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 可是每当他被身边那小祖宗气的牙痒痒,想将这狠劲用在那小祖宗身上时—— 她便睁着双湿漉漉的眼,对他露出个讨好的笑。 又或者是红着眼角,嘴上说着对不起,眼神却倔的像个大爷。 搞得他怒气全消,只能叹息着揉揉她的脑袋,再说句下不为例。 毫无威慑力。 狠了个寂寞。 唉,算了,继续装温润儒雅吧。 * CP:温(凶)润(狠)儒(异)雅(常)的护食大狼狗x脾气温软不爱说话的高岭之花。 反套路竹马文(?)/双强/总体上是甜文。 排雷: *女主有失忆情节,病秧子,还有一点精神问题,不是病娇。 内容标签: 强强 天之骄子 青梅竹马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迟,林牧洵 ┃ 配角:俞杨,叶子鱼,何遇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当你的竹马成为了天降。 立意:那个人一步步朝她走来,跨过时间,越过山海 原创网第65章锁文 怪人(改) 谢迟没想到会撞到这一幕。 明明只是稍微偏离了下大道,怎么就——打断人家告白了呢? 方才暧昧的话语仿佛还在耳畔。 如今却只剩下尴尬。 她看着眼前手足无措的女孩,还有那树稍下,戴着眼镜,穿着校服的高大男孩,挠挠头。 “那个,我刚刚转学,迷路了,你们继续,继续——” 说完,迅速转身。 “等等。” 身后传来道干净清润的男声。 紧接着,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便拦在了面前。 谢迟疑惑抬眸,撞进那人的眼里。 他有着双极其稀少的琥珀色眸子。 暗金色的。 有点像狮子的眼睛。 可却意外的没有攻击性,或许是他温润的眉眼,又或者是这人身上自带着的,干净冷冽的气质。 ——像是书中写的那种,在民国时代才会出现的世家公子。 谢迟抿紧了唇,一时间竟有些看愣了。 直到耳边一声轻笑。 不知什么时候沾染在外套上的枯叶也被他随手捻起。 “裹的像粽子一样。” “啊?” 一时分不清这是调侃还是陈述,她呆愣了下,身体却抢先做出反应,往旁边瞥了眼。 刚刚告白的女生已经不见了。 不知是因为被她撞破,还是因为这男生奇怪的举动。 好像哪一种,都相当得罪人的样子。 emmm。 转学第一天就得罪人,这可不是好兆头。 她碎碎念一句,又抬眸看了眼这莫名其妙拦在她面前的男生,一句“麻烦让让”还未出口,便被他堵了回去。 “你是迷路了吗?” 他问。 “啊——嗯。” 谢迟犹豫一瞬,却还是乖乖点头。 “我带你去吧。” 他又是一句,吓得谢迟赶忙摆手,就要拒绝,“不,不用。” “为什么?” 他掩下睫羽,在眼下形成一片细密的阴影,“你很怕我?” 谢迟一愣,有些疑惑于这人突如其来的低气压,却还是结巴着解释,“我……我们不太熟……” 而且,这人身上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像是…… 熟悉? 可是明明他们今天才刚认识,她刚刚还在那,破坏了……嗯?! 怎么不知不觉间就被他带着走了这么远?? 她一惊,赶忙停下脚步,对上他带着笑意的眸子。 “那个,你去找那女生吧,我自己可以——” “谢迟?我等了你很久。” “???” 谢迟瞪大眼,半响后才指了指自己,不可置信地问:“我?” 他点点头,面上一派淡然,像是他刚刚说的不是“我等了你很久”,而是“我今早吃了早饭”一样。 “为什么?”谢迟不解地歪了歪脑袋,“为什么,要等我?” “可能因为这是我的任务吧。” 他耸耸肩,递过来一只手,自我介绍道:“林牧洵,老师叫我来接你。” “……” 谢迟没应,只是看着眼前的手。 还有耳边那又被重复了一遍的,“我等了你很久。” 那奇怪的熟悉感又回来了。 眼前人影攒动。 她轻咬下唇,勉强维持住清醒,抬眸往上看去。 阳光透过树梢。 这陌生的男生仍背光站着。 被他影子覆盖着的庞大阴影里,那双泛着暗金色的眸子正如捕食者般锁定着她,里面有涌动着万千情绪,生生酿起一场即将到来风暴。 ——这不是陌生人该有的眼神。 她僵了下,终于明白那莫名的熟悉感和怪异感是源自哪里。 这人看她的眼神,不像是十几分钟前才第一次见面的同学。 更像是—— 认识了很久的人。 可是怎么会呢? 她明明,已经有十几年没回到苏淮了啊。 脑后一痛,耳畔也再次传来了如旧电视般的沙沙声。 她踉跄地后退几步,被他伸手扶住。 “谢迟?” 距离被迅速拉近,她甚至都能看见这人眼中闪烁着的担忧,“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 她没回答,狠咬住下唇,直到那里传来些铁锈味,才终于找回点理智。 “……没事。”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赶忙抬手,将嘴角擦净,“我就是,有些低血糖,还有,呃——” “你回去吧,我不用人带路。” 她噼里啪啦地说完,也不等林牧洵的反应,便绕过他,往方才来时的大道上走去。 简直是落荒而逃。 林牧洵轻笑了声,倒也没要强行跟上的意思,只是目送着她走远,直到她那纤细的身影化为一道小黑点时,才想起什么,从口袋中拿出手机,接起。 “喂,王栋,人已经到了。” “嗯。” “不,我好像吓到她了。” 他应着,摘下眼镜,眼神冷冽,“不知道为什么——” 她嘴角鲜红的血仿佛还在眼前浮动,带着他也不由自主地抬手,轻抚了下自己的唇。 温热,柔软。 像刚刚触到她时的感觉。 “我总觉得她,还记得我。” * “我们一中啊,可是有名的重点高中,本科率达99%,重本率达90%,这俗话说的好,上了一中,就等于一只脚踏进了重本的大门——” [我等了你很久。] “而我们三班啊——” [林牧洵,老师叫我来接你。] “到了同学!” 一只大手猛然拍在她的肩膀上。 谢迟一愣,在班主任的注视下茫然抬头。 ——是一个四面见方的大露台,顺着边缘俯瞰下去,还能看到浓缩成一个小黑点的学校大门。 ——天台? 那眼前这个水泥盒子不会就是……她的……新班级吧? 谢迟挠挠头,看着那斑驳的黄铜大门,还有旁边班牌上几个被锈的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字,对她妈睚眦必报的程度又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她不就和她杠了句不想一直服从大人的安排么,至于把她一个人丢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还给她安排了这么高的教室吗? 这上一趟学得爬几楼啊。 “额,咳——!!” 班主任察觉到她的走神,不满地清了清嗓,看她回神后才重新挺胸正色道: “现在我来正式介绍一下,我是你的新班主任,也是你的数学老师,我姓刘,名明旭,你就叫我……” “刘老师好。” “不不不,叫我老刘就行,老师的宗旨就是要和学生打成一片,这样才能更好的提高教学质量和……” “好的,刘老师,”谢迟吸了吸鼻涕,“我们可以先进去再讲吗?” 这里风真得好大。 “呃——当然,请进吧。”老刘有些尴尬地推开门。 随着他开门的动作,一股人群中特有的热气和味道便瞬间铺面而来。 谢迟皱皱眉,即使在来前已经做足了心理建设,身体仍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 她往后退了一小步,动作不大,却被旁边的老刘捕捉到了。 他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会儿,才走进教室,对着下面大声囔道:“先安静下,我给大家介绍一下新同学。” 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老刘也将话筒递到了她面前,目光期待。 “谢迟,你先做个自我介绍吧,让同学认识一下你。” 谢迟没办法,只能埋头上了讲台。 “我……” “我……大家好……” 短短一句说完,手心已经被汗浸湿了一层。 可下面依旧是一片安静。 或许说,尴尬。 直到老刘出声打断这过于尴尬的空气。 “谢迟同学不爱说话,我就代她来介绍一下吧。” “她呢,因为一些身体原因转学到我们班,大家多照顾她一下,好好相处,然后座位的话……” 他目光在班级里转了圈,而后定格在了最后那排上。 “哎,叶子鱼!俞杨呢?” “他去厕所了,”后面传来一个欢快的女声,“怎么,老刘你要给我们俞杨介绍个新同桌呀?” 话音刚落,班级后排的男生堆里就传来了一阵不怀好意的哄闹声。 谢迟僵了下,露在外面的耳垂瞬间又红了一个度。 “滚吧,以为谁都像你们一样脸皮比城墙拐角还厚啊?” 老刘拍拍桌子,不痛不痒地骂了句,见班级再度安静下来后,才略带歉意的对她道:“你等会就坐最后一排靠窗那儿,就是……” “就是你得自己去搬桌子啦,俞杨上回把那桌子砸坏了,人也揍到……” 后排那女生话说了半段,又被老刘怒吼着打断。 “叶子鱼!我是老师你是老师?这么爱说话你上来讲?” “切,什么嘛,说话都不让……” 谢迟耳朵一动,抬眸瞥了眼那叫叶子鱼的女生。 ——圆脸短发,有些杂乱的刘海下一双滴溜溜乱转的大眼睛,看起来相当有活力。 脑子里突然就蹦出来一个词,声如其人。 还未细想,肩膀便被老刘拍了下。 “你就暂时坐那儿,反正这学期也不剩几个月了,至于桌子——” 老刘声音一顿,突然想起她不认路这事,便随手给她指了个人。 “叶子鱼!既然你这么喜欢和新同学聊天,就陪她一块搬桌子去。” “不用上课?好咧!” 叶子鱼听着可以出门,便双眼放光地蹦跶到讲台桌前,路过谢迟时,还抬手和她打了声招呼。 谢迟愣了下,没想好怎么回应这热情,老刘又紧跟着开口道:“顺便把俞杨叫回来。” 叶子鱼动作一顿,脸上的表情也瞬间垮了下去。 “我真不知道俞杨在哪啊老师!” “你少给我装,等会回来,谢迟,俞杨,桌子,一个都不能少。” “……那我可以不回来了??!”叶子鱼搓搓手,兴奋地问。 随即便被老刘拎着领子,丢了出去。 半分钟后,谢迟也被丢了出来——同样的姿势。 “……” “……” 相顾无言,俩脸尴尬。 同桌(改) “你听说过俞杨吗?” 一路尴尬到操场,叶子才像是终于寻到话题一样,回头问了句。 “……没有。” “那我们先去找他吧。” ??? “为,为什么……” 话未说完,便被叶子鱼强拉着转了个向。 “可是……桌子……” 她问了声,晕头转向中,还没忘记自己渐行渐远的桌子。 “哎呀,等我们找到俞杨,再让他回来帮桌子也不迟嘛。” “为什么要让他帮忙,这是我的桌子……” “你不知道吗?你桌子就是他摔坏的啊!” 叶子鱼诧异回眸,看她一脸迷茫,便叹息着问: “你是叫谢迟吧?” 谢迟点点头,声音中已经带了点喘。 叶子鱼没注意,仍在碎碎念,“听着像个男孩的名。” “唉,算了,看你不怎么说话,我就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叶子鱼,叶子的那个叶,子非鱼焉知鱼之乐的那个子鱼,等会要带你去见你那个同桌,他名字更好记了,俞杨的那个俞,俞杨的那个杨——” 身后迟迟没有回应,叶子鱼有些纳闷回头,就看见新同学逐渐涣散的眼睛。 “……” 原来老刘说得还真不是骗人的啊,这身体条件也太差了点。 她皱了下眉头,有些为新同学的未来担忧。 * 到球场时还是上课时间。 到处都是在上体育课的人。 “咳咳——” 谢迟站在场外咳嗽几声,感觉到呼吸稍微顺畅了些后,才定了定神,往球场上看去。 几乎不用叶子鱼开口,她就一眼就锁定了此行的目标。 因为那群男生在一堆穿着校服,戴着黑框眼镜,连投篮都不会的学生里实在是太显眼了。 不过,翘课出来打球? 谢迟轻蹙了下眉,心中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同桌也有了层初步印象。 “唔——” 一边的叶子鱼也是眉头紧锁。 “怎么会不在呢?” 她自言自语了句,向谢迟招了招手,带着她往操场中心走去。 路过那群男生时,便随手抓过一个穿着红色球衣的寸头男生,大声囔道: “吴格,你们家老大呢?” “哎呀,都和你说了,不要什么女生给你送什么礼物就往我这送,我也很——” 那个叫吴格的男生一脸不耐烦地转过头,见着谢迟就愣在了原地。 “这,这位是……” “瞧你这出息,就差流鼻血了。” 叶子鱼颇为嫌弃地推开他,往旁边张望了眼,又对着那个叫吴格的男生问道:“哎!俞杨呢?上哪去了?我们有事找他。” “得,又是找他的。” 吴格拉了拉嘴角,那点少男心思也瞬间掐灭在了摇篮里,“你说着咋漂亮妹子都是来找他的?” “找个屁,老刘找他!”叶子鱼说罢,往他屁股上就是一脚。 “你踹我干嘛?你们自己去找啊!他刚刚去买水了,我估摸着他现在要么在小卖部,要么在回来的路上。” 吴格说着,颇为委屈地往旁边让了让,眼睛还在不自觉的往谢迟那瞟。 可惜人女孩子只是盯着地上的白线发呆,别说领会他的少男心思了,连眼神都没给一个。 “害,本来还想给让俞杨这混蛋给他新同桌偿下债的,这下子……” “什么玩意?新同桌?老大的?!” “我的?” 脑袋上传来道突兀的男声,带着男孩子身上特有的薄汗味。 谢迟一怔,连旁边倒吸冷气的声音都没听完,就被人堵在了球筐下。 “……” 一时没人说话。 从谢迟这角度看去,只能看见叶子鱼诧异中还带点看戏的目光。 …… 她惹麻烦了吗? 谢迟犹豫了一瞬,抬眸看去。 “同学,你能不能不要……” 后半句彻底消失在那双看不到底的眸子里——狭长,深邃,带着点刀锋一般的弧度。 看着比上一位的“黄金瞳”还不好惹。 “呃,没事,你继续,继续。” 她怂怂地垂眸,带着整个脑袋都耷拉下来,委委屈屈的像是他欺负了人家姑娘一样。 俞杨单边挑眉,难得起了些逗弄的心思,“你知道我上一个同桌是怎么没的吗?” “被你揍没的。” 这回应得倒挺快。 他顿了下,又故意吓唬她:“那你还敢来找我?我揍人可不分男女。” “……因为叶子鱼说,桌子是你摔的。” 而且为什么要揍她,他们都不认识。 谢迟掩下眼睫,心里对这人又有了第二层印象——看着就很不好惹的暴力狂。 “所以你这是在怪我?” “……” 好吧,讲不通道理还思维奇特的暴力狂。 谢迟在心默默里翻了个白眼,决定放弃和这人的沟通,“我要去搬桌子,同学你麻烦让让。” “我,让让……” 俞杨嗤笑了声,正想说话,就看见这小姑娘怂怂的从自个的视线下钻过去,又头也不回地离开。 从头到尾,就给了他一个意味不明,但让人十分不爽的眼神。 “嘿——!” “不是你等等,你刚刚那个眼神什么意思?你不喜欢我,我还不喜欢你呢。” “你回来!我不需要同桌,你赶紧和老刘说调座位!” 他想也不想地追上去,留下俩个吓到原地石化的人影。 半响后,叶子鱼才缓缓回神,和吴格对视一眼,不可置信道:“天啊,我今天看见的俞杨是假的吧?他人设不是注孤生的么?” “绝对是真的,他昨天还在酒吧拒绝了个妹子的搭讪呢,没想到他好这口啊……” “走走走,跟上去跟上去。” “不行!我会被揍的!” 吴格赶忙拉住想要尾随的她,然后就挨了个暴栗。 “你知道你为什么没有女朋友吗,看看你这尿性!连个热闹都不敢看,还指望哪个女孩子能喜欢上你?” “我……不是你回来,你这女人咋这么八卦呢?” * 放桌椅的仓库就在操场边上,相当显眼。 谢迟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 本来以为今天终于顺利了点,但现实很快告诉她,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看门大爷和——胡搅蛮缠的看门大爷,哦,大叔。 “叔叔,我刚转学,还没学生证,您就让我进去拿一下吧,”谢迟试图和这个看门大叔讲理,“要不我在您这登记行不行?” “那不行,”守门的大叔拿眼睛斜睇着人,语气也很冲得很,“上回三班那小子打烂一个桌子,害得我被领导罚了三百,现在你无凭无据的又来讲你是来搬桌子的,谁信嘛?万一你是来偷桌子的怎么办?” “那你说怎么证明?只要不是学生证就行……” “打电话给你班主任!叫他下来领!” 一部手机啪地摔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我不知道我们班主任电话。” “你是学生你怎么不知道老师电话呢?!!!” 大叔气得直拍桌子,声音也提高了八个度,基本就是贴着她的耳朵在吼。 “……我刚转学啊。” 她低头看着那手机,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委屈。 ——被莫名其妙地扔到一个冷的四面露风还得自己搬桌子的教室就算了,莫名其妙的被个疑似校霸的人针对也算了,现在还被人莫名奇妙地被人迁怒。 哪能这么欺负人啊,这学我不上了还不行么? 她缓缓转身,眼眶蓦地红了俩个度,随时都会哭出来的样子。 “你走错了,该往这走。” 耳边突响起道低沉的男声,接着一只手就将她拽了回来。 俞杨颇为嫌弃地扫她一眼,“这儿,怎么连个路都能走错呢?” “你怎么——” “你!你就是那个害我赔了三百的小兔崽子……” 话未说完,那人便被俞杨单手拽起。 “我不太喜欢麻烦,所以你现在最好告诉我你是要学生证、班主任电话还是三百块钱?” “三,三百……” “想清楚。”他挑挑眉,一直空闲着的左手也慢慢举起。 “学,学生证。” “行,”他干脆利落地甩开手,也不管人有没有摔着,便冲着旁边灌木丛吼了声,“吴格!” “到!” 吴格头上顶着俩叶子,听见他声音就下意识地蹿了出来。 那速度快得,叶子鱼都没来得及拉住,只得一齐冒出头,讪笑了声。 “不是,有话好好说,俞杨你打人干嘛啊?” “你学生证呢?” 俞杨眉头紧锁着,对着吴格又是一声。 “啊?”吴格一头雾水地往口袋里摸了下,“没带,我们出来打球干嘛带这个啊?” “那你就扣在这儿当抵押吧。” 他说罢,蹲下|身,拿手轻拍了下那大叔的脸,笑的邪气,“除了他,我再多给你三百,够那张桌子的担保了没?” “够了,够了……” 看门大叔哪见过这架势啊,吓得嘴巴都在开瓢,整个人瘫在地上,看的人心惊肉跳,只后悔怎么惹到了这么个凶神。 说实话,谢迟也后悔,但还是得上前劝阻。 “不是,你行了,别吓他了,他一把年纪了吓出病怎么办?” 她伸手拽了拽俞杨的衣袖,那点委屈早就顾不上了,只怕这人真就吓晕在这。 俞杨一愣,还真就停手了。 “你这是在拦我?还是在关心我?” 他说着,饶有兴趣地看向手边的小姑娘。 “我是在担心被讹,呃,我是担心他进医院。” 谢迟有些无语地应了声,上前搀起那个大叔,“你还好吗?” “我,我……” 俞杨在不远处挑了挑眉。 “没事,没事,你们离我远点!不要碰我啊!!” 他尖叫一声,转眼间就化成了操场边缘的一个黑点。 “有这么吓人吗” 谢迟往后看了眼。 ——好吧真得挺吓人的。 不过也还真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刚刚,谢谢你了。” 她回身,嗫嚅着道谢。 “谢什么?”俞杨随手把几张钞票丢在那桌子上,“我又不是因为你。” “那也的得谢谢你,”她低头,长卷发顺着发红的耳尖滑落下来,在肩膀上盘落出好看的弧度,“要不是你,我也应付不了他。” “啧,你这个样子能对付的了谁?” 他收回眼神嗤笑了声。 “那委屈的样子给他看,他能怜香惜玉还是咋样?下回再遇见这种人别管礼貌,直接骂就完事了,实在不行我让吴格教你俩招。” “我……” 谢迟想了想,还是把那半句反驳的话又咽了回去。 “行了,我俩恩怨都解决了,你回去以后,记得和老刘说换座位的事。” 眼看着这人拍拍屁股就要走,一旁的叶子鱼反而急了,“说好的搬桌子呐??!” “谁说我要帮你们帮桌子的,我俩有什么关系吗?” 他轻勾了唇角,语气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俞杨,你搞清楚再说话,我俩可是从初中二年级到现在的交情!” “那个我其实可以帮忙……” 吴格话未说完,便被俞杨一手摁了回去。 “没说你,对吧,新.同.学?” 再迟钝的人,听见这不怀好意的重音,也知道是在调戏了。 谢迟垂下眼睫,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回应,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理。 嗯,不理。 她默念几句,转身往仓库走。 这可气坏了俞杨。 “嘿!叶子鱼你这同桌TM的是不是有病?!” 他骂了声,看着那头也不回离开的身影,难得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血压升高,头晕脑胀。 “是你同桌,”叶子鱼干脆利落地白了他一眼,“还不去帮忙?刚刚老刘可是和我说新同学低血糖低血压身体不好叫我多照顾一点呢。” “……” “老大,你想帮忙就别这么别扭了,人都被你吓跑俩回了。”吴格也弱弱地应了声。 “滚!” 你是谁?(改) 俞杨最后还是帮忙把桌子搬回去了。 只因为那桌子的确是他搞坏的。 但不可否认,他现在对自己这个新同学的好奇心的确远超对上课的厌恶。 俩相衡量,他自然一屁股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研究起了自己的新同桌。 嗯,只是研究而已。 他对自己道,目光却不由得,随她而动,最终汇聚在她侧脸上。 ——是带点淡棕色的长卷发,上课的时候往上挽起,露出优越的侧脸和一截白皙的脖颈。 很容易成为男生初恋的长相。 只可惜是个脑子不好的。 他收回眼神,嗤笑了声。 下一秒,一根粉笔头就从讲台瞬移到了他的额头上,“啪”的一声,分毫不差。 “俞杨,你上课时候笑什么?我的课很好笑吗?” 讲台上的历史老师守旧古板,对俞杨这样的差生更是不喜。 “没什么。” 俞杨耸耸肩,吊儿郎当的样子瞬间点燃了历史老师的怒火。 “那你来说说,英国立宪制的标志是什么?” “立宪制?” 俞杨蹙了下眉,觉得这个历史老师大概是对他有什么误解。 “老师,您觉得我这连课都不爱听的,会答题吗?”他反问了句,声音不大,但听起来莫名嘲讽。 于是历史老师更加气结,大骂了一句“死猪不怕开水烫”后,便将矛头转向了他旁边的谢迟。 “那个眼生的同学,你来帮你的同桌回答一下。” “老师你别闹了,她连本书都没有……” 声音被被旁边窸窸窣窣的声音打断。 他诧转眸,接着就看到那被他盯了大半节课的小姑娘犹豫着站起,用小声却十分确定的声音答道: “1689年,《权利法案》的颁布。” “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谢迟。” “嗯,大家都应该向这位谢迟同学学习,要对这些重点知识点做到倒背如流的程度……” 台上的历史老师还在滔滔不绝,台下的俞杨却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是看着身边再度安静下来的谢迟,看着她微颤的眼睫,和躲闪的目光。 “艹!” 他暗骂了声,踹了下桌角,发出“咚”的一声。 * 后面的几节课过得风平浪静,没出什么幺蛾子。 一直挨到傍晚。 放学铃声准时响起。 谢迟听着,紧绷了一天的神经也瞬间放松下来。 “呼——” 她倒在椅背上长出了口气,脑子里想的还是请假条的事。 第一天就请假会不会不太好啊? 她纠结着。 还没想出个结果,就看见叶子鱼转过头来。 “嗯?俞杨呢?刚刚不是还在这么?” 谢迟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自己同桌去哪了。 事实上,她连俞杨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真是的这人,行踪不定的,和鬼一样。” 叶子鱼嘟囔一声,又想起什么,凑到她面前,绽出个笑,“你今天和我一起走吗?” “什么?” “就是,欢迎新后桌,以及俞杨的新同桌?” “……” 谢迟没应,只是不解地看她,像是不明白这种事有什么好庆祝的。 叶子鱼只得改换战术。 “呃,我知道学校门口有家奶茶很好喝,如果你……” 她眨眨眼睛,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真诚友善一些。 “不用了,我有人来接。” 谢迟无奈打断,正想起身道别,就听见她感慨似的一句: “啊,你家里还有人来接你啊?真好,不像我爸妈,每天九九六,忙的影子都见不到。” “呃……” 不忙吗? 谢迟想起自家那俩个一年到头都见不到人的家长。 好像怎么也不能算到不忙那一类去。 “我,爸爸妈妈……”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看见叶子鱼低头看了眼手机,而后满脸慌乱地站起,丢下句“我哥到楼下”后,便急吼吼的向门外跑去。 “拜——” “下周一见哈!爱你哦!” 走廊那传来她的回声,一震一震的。 “……” 谢迟沉默了几秒,垂眸轻笑了一声,转而拿起手机,给对面那位“家长”发了条消息。 叔,把车放在旁边小巷那等我吧,别被人看见。 唉。 确认消息发送出去后,她才心事重重地握了下手上的笔,浅茶色眸子中光华流转,也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 几分钟后,学校旁的小巷。 “今天第一天上学怎么样?” 驾驶座上王栋听见后面车门开合的声音,便拿开蓝牙耳机问了句。 “别提了,一塌糊涂。” 谢迟恹恹道,将自己往椅背上一抛,整个人都透着股丧的气息。 “怎么?谁又惹到我们家大小姐了?” 王栋笑着调侃了句,另一只手已经松开了手刹。 黑色的迈巴赫悄无声息地从小巷里拐出,消失于夜色之中。 “没有谁,就是我自己的问题,”谢迟顿了下,有些颓然地换了个话题,“今晚吃什么?外卖还是餐馆?” “太太叫我带你回家里吃饭。” “回家?你找到符合我妈要求的厨师了?” 不太可能吧,据她所知,他这几天都被她妈那近乎变态的要求折磨到去各大业余厨艺竞赛节目里找人了。 “反正……回去就知道了。” 谢迟察觉出他语气里的心虚,抬头奇怪地问:“什么回去就知道了?我怎么觉得你有事瞒着我?” “没有啊哈哈哈,这不是太太说要给你个惊喜么?” “呵,我妈上回说要给我惊喜,今天就给我安排了个天台上的教室,四面漏风上课还得爬六层楼的那种,我累得人都快散架了!” 余光瞥见马路对面好像有间特别红火的奶茶店,她声音一顿,对着前边的王栋吩咐道:“叔,你下周一上学时,帮我买一杯奶茶,呃不,三杯吧。” “现在买不行么?” “给同学的。” 她按下手边的开关,电动窗帘缓缓闭合,将那些流动的光影都隔绝在视线之外。 “我们家小姑娘是真的长大了哈,都懂得这些人情世故了。” “不是,他们今天帮我搬了桌子。” “哦,那是得好好感谢一下人家,新同学人都挺好的吧?” “嗯。” 谢迟心不在焉地应了声,脑海里又莫名浮现出那眉眼温润,干净清冽的身影。 林牧洵? 他到底是什么人? 那莫名其妙的幻觉和耳鸣又究竟是什么? 她锁紧了眉,却没想到,这在脑海里盘旋了一天的问题,会在半个小时后就得到了答案。 因为他俩真的再见了。 和早上差不多的场景,只是变换了位置,还少了个正在告白的女孩。 “你,你……” 谢迟看着那个眼前那熟悉的身影,震惊到声音都在结巴。 这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她家门口!? “哎,小少爷您这么早就回来啦?” 跟在她后头的王栋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脚步都不带停顿的就迎了上去,“是在等我们家阿迟吃晚饭吗?” “哈!?他?等我吃晚饭?王栋你给我解释清楚……” “走吧,我妈给你准备了你最喜欢的西红柿蛋汤。” 林牧洵眼疾手快地拦在他俩之间,言语间还带着点若有似无的哄诱,“你不是最喜欢番茄了吗?” “你怎么知道——不对,我不去你家吃饭,你让开。” 谢迟此时也不想管他俩熟不熟,合不合礼仪,有没有修养这种问题了,推开他就往家里走。 “诶?阿迟你不能这么任性的啊,再说你小时候不是最喜欢……” “叔。” 林牧洵冲他摆摆手,笑道:“现在生气会不会太早了?你可是还要在我家住半个月啊。” 果然,话音未落,他就看见某人气呼呼地冲了回来,那样子特别像一只发怒了的小牛,奶凶奶凶的。 他没忍住噗嗤一声,下一秒就对上来人怒气冲冲的视线。 “什么叫还要到你家去住半个月?!” “……” 他没回答,只是默默盯住那双气到眼角都在发红的眼睛。 ——怎么过了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还是一生气就先急红了眼的模样。 “手机拿来。” “手机?” 谢迟一怔,愤怒瞬间卡壳,“给你手机干……不对你别转移话题,还,还有早上……”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闭上眼。 该怎么说? 和他说自己有精神疾病,再质问他为什么偏偏是看见他的时候,产生了幻觉吗? …… 她神色复杂地瞥了眼那人。 可林牧洵却像是没注意到她的异常般,顺着她的话,将话题延续了下去: “问题要一个一个来,现在我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 一只大手摊在她眼前,干净修长,带着微蜷的弧度。 谢迟看着那手,咽了口唾沫。 ——得不承认真是手如其人,这人的手居然也透着股干净温润的气息,让人不自觉的地选择相信。 算了,勉为其难的相信他吧。 “你要是骗我,我就……” “就什么?揍我吗?”林牧洵接过她的手机,往里边录个人信息的同时,还没忘记逗一下她。 “我就让王栋揍你。” “他可不一定打的过我。” 林牧洵轻笑一声,按下确定键后就将手机递还到她的手里,“看完后记得通过一下我的申请。” “……” 谢迟很想怼他一句我才不通过,但最后还是在好奇心,呃——良好修养的驱使下选择了先看手机。 “这不是我爸的字吗?” 谢迟奇怪地放大那手机上的照片,才发现那是封给她的信。 “亲爱的阿迟,我是最爱的你的爸爸……” 亲爱的阿迟,我是最爱你的老爸。 很抱歉在你转学的这天爸爸妈妈缺席了,我们最近实在太忙,没法回去照顾你。 但你现在又是在高中的特殊时期,我们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所以就和你林叔叔商量了一下,让你先去他们家住几天,正好你也有个伴。 对了,你应该已经见过小洵了吧,要好好和他相处,不要闹脾气,如果学习上有不会的也可以问他。 “所以……你是……” 谢迟收起手机,心情复杂地打量了眼身前这个,已经见过俩面的男生。 “林牧洵,你林叔叔的儿子,你的对门,未来半个月,我俩估计还要住一起。”他耸耸肩,答的一脸坦然。 “林牧洵……” 谢迟若有所思地重复一遍,似在咀嚼,又像似在审阅这份回答的真实性,“你说你是我的邻居?” “对,我家就在那。” 他说罢,怕她不信个,抬手指了指她家对面,那中式园林风一样的建筑群。 “不只是吧?” 谢迟吸了吸鼻子,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林牧洵,我看着很像个傻子吗?” “什么?” 他不解。 “你今天早上是在等我对不对?就像今天在这等我吃晚饭一样,我问过班主任了,他根本没有叫任何人去接我,更别说是去找高二的学生了。” “……” “你到底是谁?” 那句我等了你很久,那些幻觉和耳鸣,又到底是什么? 骑士(改) 他喉结轻滚,没有答话,但轻咬下唇的动作还是出卖了他。 他在抗拒回答这个问题。 可谢迟的目光如影随形般跟着他。 很显然,她并不准备就这么放过他。 气氛一时间有些冷凝。 直到王栋突然出声。 “阿迟你不能这样冲小少爷发火的啊,他也是为了你好……” 他说着,想上前拉开他们,却很快被谢迟呛了回去。 “你走开,你是我管家还是他管家?” 谢迟看都不看地挥开他,眼睛仍直勾勾地盯着那位从刚刚开始就默不作声的人。 “我的问题很难回答吗?” 林牧洵犹豫了一瞬,正要开口,却被道女声打断。 谢迟一怔,往旁边看去。 就看见一个穿着围裙的中年女人,五官和林牧洵有几分相似。 “怎么了这是?大冷天的都在这杵着干嘛呀?” 那中年女人囔囔着,见着谢迟,便几步凑到她眼前,捧起她的脸,欣喜道: “这不是阿迟吗?哎哟赶紧让阿姨看看!一晃就长这么大了。” “……” 谢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热情,只能求助似地看向王栋。 孰料,视线才刚离开了会儿,她便被那人拥进了怀里。 一个温暖又陌生的拥抱,带着她最喜欢的番茄味。 等—— 等等?! 她满脸通红的从那完全陌生的怀中挣扎出来,“阿,阿姨您是?” “哎,你这孩子,怎么看见我还结巴呢?小时候不是最喜欢乐阿姨乐阿姨的叫我啦了?都不记得了?” “我……” 谢迟很想说自己确实不记得了,可最后,她还是识趣的将话咽了回去。 ——眼前的中年女人看起来有些情难自禁,眼尾还依稀有闪烁着的泪光。 本该是很温馨的场面,她却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 “乐阿姨……” 她喃喃着,往后退几步,可那中年女人又紧跟着凑了上来。 “不是,你这孩子,怎么还越长越害羞呢?过来让阿姨好好看看,哎呦这都多少年没见了,长成大姑娘了……” 乐煦说着还想上前,却被自家儿子拦住了。 “妈,”林牧洵有些看不下去地拍了拍她的肩,“您别揉她了,再揉要熟了。” “什么?熟了?发烧了?” 乐煦这才发现她脸上是有些红得过分,抬手探了下她额上的温度。 “怎么这么烫?发烧了吗?怎么发烧了呀?水土不服吗?” 她霹雳啪啦地说着,一串死亡四连问下来,直接将谢迟砸懵了。 “等,等等。” 谢迟有头疼地抚了下额头,半响后,才弱弱地答:“我没有发烧……” “什么没有!你们这些小孩子就是不听话,和小洵一样,这样冷的天气才穿这么少,能不发烧吗?” 乐煦打断她,一边唠叨着,一边把她往家里拽,动作强硬,完全没给她任何辩解的机会。 “我没——” “什么你没我没的,你们小孩子我还不了解吗?走走走,跟阿姨回去,阿姨给你煮红糖姜汤喝,对你这种体虚体寒的小孩子最好了!” “王,王栋救命!!!” “哎,救命之类的话不能乱说,不吉利的。” “唔唔唔!” “呼——” 林牧洵看着那俩人离开的背影,长出了口气。 没想到长得也软软糯糯,说话也软软糯糯的一小家伙真生起气来还是挺能唬人的,还真是长大了啊。 他这么想着,叹息一声,正想说话,就听见王栋踌躇的一声: “小少爷,我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嗯?” 林牧洵听见声音回头,正好对上老管家复杂难辨的眼神。 他愣了下,也随之正色起来。 “您也看到了,我们家阿迟不是小时候那么好糊弄了,我们这样捂着,又能捂多久呢?” ——你的到来,对阿迟来说,又到底是好还是坏呢? 王栋心情复杂地看着面前这个男孩——他彻底长大了,早已不再是那副飞扬跋扈的少爷模样,他应该是要感到欣慰的,可是…… “王叔,你是希望阿迟想起来,还是想不起来?”他不答反问。 “我……” 王栋摇摇头,“我不希望,但……” 他突然安静了下去。 ? 林牧洵皱了下眉,虽然他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沉默是什么意思,但直觉告诉他,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你想说什么?直说。” “……” “小少爷,你能陪我去拿几样东西吗?” * 回到家时,客厅里的灯已经黯了大半,只有玄关和厨房那还隐隐亮着灯。 “妈?” 他问了声,走进厨房,正好撞见还在厨房里忙活的乐煦。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饭菜都凉了,”乐煦的目光上下扫了扫,最后定格在他沉着的脸上,“你去哪了?怎么一脸不高兴的?” “和王叔聊了几句,阿迟呢——” 话未说完,就被他妈堵住了嘴。 “嘘!”乐煦往客厅那努了努嘴,压低声音道,“我刚刚给她煮红糖姜汤,结果她喝了俩口就睡着了,我也没敢叫醒她,这不,连晚饭都没吃。” 她颇为可惜地看了眼料理台上那一堆红红黄黄的番茄料理,这可是她查了好多食谱才做出来的满满一桌“番茄大餐”,现在得全进自家那俩臭男人的肚子里了。 “哎,她家那臭小子怎么没声了? 她疑惑抬头,哪还有半个人影。 “诶诶诶!不是都叫你别去吵人家了吗!!” 林牧洵没理她妈,径直朝沙发走去。 昏黄的灯光下,那蜷缩在沙发一角的女孩仿佛一件易碎的陶瓷,稍加触碰就会立即消逝在他的眼前。 这是他期待了多少年的画面,可现在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定格在旁边的茶几上。 那里放着一个褪了好几层漆的老旧茶杯。 ——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杯子。 ——做成恐龙形状的深绿色杯体上插着几个红色的角,喝水时总是容易插到人的鼻子,她却相当喜欢,还给它取了个颇具风格的名字,叫小绿。 自此以后,家里都会回荡着她奶声奶气的小绿喝奶奶,小绿喝水水,小绿喝药药,小绿你饿了吗? 嗯,她那时候真的相信小绿能帮她喝掉那些她不想喝的东西。 回忆涌上心头,他轻勾了下唇角,垂眸看她,“到最后还不是全进了你的肚子里,嗯?” “唔?” 谢迟像是听到他的调侃一样,咕囔着翻了个身,又继续抱着毯子睡了。 客厅里的动静自然没逃过乐煦的耳朵,她气势汹汹地冲过来,见谢迟没醒,才重重锤了下自家儿子的后脑勺。 “人阿迟好不容易才睡着,你别乱动她,一边写作业去!” 林牧洵没说话,俯身将人打横抱起。 “低血糖,低血压,慢性胃炎,吸收能力差,曾多次呕吐,有厌食倾向。” “什么?”乐煦皱了皱眉。 “有表达障碍,会时常感觉到焦虑,脑海里经常会出现如老旧电视机一般的沙沙声一样的幻听,混杂失真的人声——不排除会对身体造成损害的可能。” “你在……说谁?” “你们不是都知道吗?只有我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 他轻笑一声,“妈,如果有空麻烦帮我问一下谢阿姨,这就是——她说的保护吗?” * 林牧洵走进房间,将怀里的小姑娘轻轻放在床上。 她似乎是感觉到在被搬动,眼睫不安地颤了颤,将要转醒的样子。 “你现在可千万别醒啊,”他半开玩笑地说了句,伸手去按她身边的床头灯,“我还有话要和你说呢,你一醒,我就说不出来了。” 没想到小姑娘还真的安分下来,缩在被子里,呼吸浅浅的样子像极了某种乖巧的小动物。 他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下,还是没忍住,轻握了下她露在外面的手。 软乎乎的,只有他半个手掌那么大,却冷得像是下一秒就能泛起一层冰碴。 他抿抿唇,眼里有冷芒闪烁。 眼前又浮现出那份血淋淋的报告来。 薄薄的一叠,却是用她的病痛写就的。 他从没想到她离开他后会经历这些,那些人把她从他身边带离的时候明明说会保护她的,他们明明说会保护她的。 就保护成这副奄奄一息的样子??! 从未有过的愤怒占据了他的大脑,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完那份报告,又怎么到家的,可当真正看到她的时候,那些愤怒又全部变成了深切的无力。 “对不起……” “以后我不会离开你了,好好睡一觉吧,晚安。” 他低头在她的手背上印下一个吻,在西方文化里,这是保护,也是无法出口的爱,无关风月,只关乎于你。 如果无法改变过去,那就改变未来。 从现在起,他是她的骑士,也是为她而生的复仇者。 猫和眼镜 谢迟第二天早上是被一个大屁股憋醒的。 当然那时候她并不知道那是个屁股,她只是本能地觉得有些喘不上气,便迷迷糊糊地伸手挥了下。 然后,她就碰到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嗯? 她又摸了俩下——不仅毛茸茸,还是温温热热的,带点小鱼干的味道。 嗯??! 她猛然惊醒,一睁眼就和一只粉嫩嫩的肉爪子打了个照面。 一只……大橘猫?怪不得她刚刚会觉得喘不上气呢。 “喵!” 罪魁祸首见她醒了,便跳到被子上居高临下地冲她打了声招呼。 “你是从哪里进来的,怎么跑我头上来了?” 她连忙坐起来,本来是怕伤到它的,没想到它却一下子蹿进了她怀里,还撒娇似在她肚子上打了个滚。 谢迟笑着揉了揉它的肚子,又把它整个抱起来,“你快出去,不然被王栋看见了又要告诉我妈了——呃,等等。” 她看了眼天花板,又看了看周围那一大片一大片粉红色的壁纸,还有自己屁股底下那张和书上描述的颇为相似的公主床,终于想起了点什么……不该想起的东西。 “……” 她深呼吸了下,垂眸看向怀里的大猫。 “这是你家啊?”她明知故问道。 “喵。” “你是林牧洵的猫?” “喵喵喵。” “那你知道你们家大门在哪吗?” 这回倒是没喵喵喵了,它直接摇了下头。 谢迟只当没看见,抱着它就往门外走,“你带我出去,我以后会常带小鱼干来看你的,乖哈。” “什么小鱼干?” 一出房门,耳边就传来了道疑惑的男声。 谢迟心里咯噔一下,一转头果然是那已经见过好几次的熟悉的身影。 呃,不对,好像今天看起来有点不一样。 他好像是刚刚洗过澡,半干不湿的短发里还带着一丝朦胧的雾气,有水珠不断从他微垂的睫毛上滚落下来,打在金色的镜框上。 谢迟的目光也随着那水珠不断下降,最后又回到他高挺的鼻梁上,只觉得蒸汽缭绕中,那镜框也莫名带上了些撩拨。 谢迟眨眨眼,一时间竟有些看愣了。 ? 没得到答复的林牧洵一脸问号摸了下自己的脸,没什么东西啊。 “怎么一直看我?哪里不舒服吗?”他又问。 “呃……” 谢迟咬了下下唇,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不能说自己刚刚在觊觎他的美色。 “嗯?什么?” 林牧洵低头想听的更清楚些,没想到这个无意间的动作能把她吓得直接往后跳了一下。 ……这么怕他么? 他抿抿唇,原本还熠熠生辉的眸光也慢慢黯淡了下去。 做贼心虚的谢迟自然没有注意到他神情的变化,只是撇开视线结结巴巴地解释道:“那个,我在,我在说给它买小鱼干的事!” 说完也不等人反应,自己的耳朵就红了大半。 “是吗?那不行,它可够胖了。” 他应了声,伸手想要接过她手上的大橘猫,没想到这小家伙还在她怀里待上瘾了,扒拉着她的手臂死活不肯走,泪眼汪汪的一副马上就要生离死别的样子。 谢迟有些于心不忍地拦了下他的手,“算了算了,让它再抱一会吧。” 反正她也马上就要走了。 林牧洵瞥了眼某猫那正往不该钻的地方拼命乱钻的大脑袋,思考了几秒后还是面色不善的将它拎了起来。 “不用,它太胖了,怕压到你。” “喵——!!” 大橘猫还想往谢迟怀里钻,却又很快被自家主人的大手按了回去。 “你再吵?” 他丢过去一个你看我揍不揍你的眼神,却很快被大橘猫愤怒的喵喵声怼了回来。 “林小六,你别以为你老了我就不敢揍你啊。” “喵!!!” “那个,倒也不必如此,”谢迟有些无语地看着这快要打起来的一人一猫,“一只猫我还是抱得动的,而且我还挺喜欢它的。” “不是抱不抱的问题,这猫它得寸进尺……” 他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转头问她:“你记,呃,认识它吗?” 谢迟摇摇头,有点纳闷地反问,“这不就是很常见的大橘猫吗?” “它叫橘子,”林牧洵把猫放到她眼前,藏在镜框后眼眸也带上了一层审视,“小名林小六,数字的那个六,认识吗?” 谢迟越发的迷茫。 “我应该认识吗……不是,你为什么从昨天起就一直是这样神神秘秘的样子,我问你是谁的时候你也不回答。” “我已经回答了啊,我是你邻居,也是你爸爸朋友的儿子,”他松了口气,整个人也跟着放松下来,“而且橘子很怕生,我看它这么喜欢你还以为你们昨晚认识了。” “真的?”谢迟狐疑地看他一眼。 “我骗你干嘛,我们之前又不认识。”他一脸坦荡道。 “那你干嘛之前在楼梯那拦住我?还说等了我很久?” 林牧洵没想到她连他说了什么都记得,一下子有些愣住,过了几秒后才结结巴巴地开口道:“我……我那不是想看看我爸念叨了十几年的老友女儿长什么样嘛,更何况我们之后还要一起相处半个月的。” “……” 其实这些说辞她并不相信,她又不是傻子,但他说得滴水不漏的,她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好像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难道真的只是她的幻觉? 谢迟摇摇头,决定把这事先放一边,先解决眼下这事,“我没有答应住你家,我要回家。” “可是你爸妈都没法回来照顾你,而且你昨天不是睡得挺好的吗?” 林牧洵眼疾手快地挡住要离开的她。 “说的好像他们在家里待过几天一样,而且王叔栋可以照顾我,等等……” 谢迟突然想起什么,一脸惊恐地看向他,“昨天谁抱我上来的?” “我妈,我搭了把手。”他答得面不改色,反正他妈也不会戳穿他。 “哦——不对,你不要拐走话题。” “……行,不拐你,”他弯弯嘴角,笑得有些无奈,“但是王栋不能照顾你了,他最近得去出一趟差,听说是去找厨师了。” “哦对了,”林牧洵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指了指楼下,“王叔走之前说怕你会乱丢,就把你家的钥匙给我妈保管了。” 说罢,他还“一脸沉痛”地拍拍她的肩:“乖乖住下吧。” “……现在晕倒去医院能把王叔召唤回来吗?” 林牧洵挑挑眉,露出个和王栋同款的标准微笑来。 “不能,但是能把我召唤出来。” “不要你可以吗?” “不行。” …… 半个小时后,客厅。 “来我家住几天就这么难以接受?” 林牧洵将早餐放在谢迟面前,人也试探性地往她那挪了挪,这回小家伙倒是没躲,只是眼神飘忽地瞥他一眼,便又埋头撸猫了,一点都没搭理他的意思。 那只一向喜欢和他对着干的臭猫居然也没点反抗的意思,就乖乖地瘫在她腿上任人揉搓。 真是白养它这么多年了。 他暗搓搓地收回视线,斟酌了一会儿后才重新开口道:“如果你是真的不愿意的话……” “我不是不愿意,”谢迟揉了揉橘子肚子上的毛,突然开口,“林牧洵,你听说过猫的应激反应吗?” “什么?” “如果我像这样把橘子从楼梯上丢下去,或者是突然把它带到一个温差很大的地方,又或者它很怕生而我又强行把它带到一个都是陌生人的环境时,就有可能会触发应激反应,轻则脾气暴躁重则猝死。” 林牧洵皱了皱眉,好像明白她想要说什么了。 谢迟也没看他反应,只是自顾自地低头道:“我又不是一只猫,我是一个人,猫只要接受信息就好了,人却是要反馈信息的。” “……我不爱说话,也没什么沟通能力,你也看到了,我一看见你妈就脸红结巴,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回应别人的热情。” “所以如果我住进你家的话,不仅是我会很难受,你们也会很难受的,毕竟要天天面对的是一个不知道如何正面回应的人,谁都不会好受吧?” 她自嘲地笑笑,但好像并没有多么的难过,大概是平时也没少体会到这种一个人导致大家都很尴尬的感觉,都已经习惯了吧。 但她的听众显然不这么想。 林牧洵看着她眼睫下的阴影,心里就像是被什么揪了下,生生的疼。 他很想告诉她以前那些事,告诉她她以前的模样,告诉她这不怪她。 但当真正看向那双浅茶色眸子的时候,那些的汹涌的话语又瞬间化为了无形。 她受不了再来一次了。 他揉揉她的脑袋,勉强扯出个笑来,“谁说你不会说话不会正面回应了,你昨天对我生气的时候不是吼得很欢吗?那反应是假的啊?” 谢迟愣了下,也反应过来了——对哦,为什么她就能和他无障碍的沟通,还敢直视他眼睛呢?明明他也是陌生人啊? “……” 林牧洵看着这小家伙看他的眼神慢慢从迷茫转变成狐疑,心里暗叫一声不好,怎么就忘了她对自己的疑心还没有彻底消除这事呢。 “我猜你要说我们有缘。”她歪着脑袋半开玩笑地说了句,却把他冷汗都吓出来了。 “呃,是啊,有缘。” 谢迟了然地点头,“那我就当你在安慰我吧,谢谢你啊。” “……那,住我家的事情呢?” “我试试吧,毕竟王叔都走了,住那么大一房子我也挺怕的。” “嗯,嗯?!” 已经做好要打持久战准备的林牧洵骤然听见这回复,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你,你刚刚说你同意了?” “对啊,”谢迟有些被他懵懵的反应逗笑,“但是我要先去我家拿一下我的书,枕头和游戏机,所以我现在……得下去和你妈沟通一下。” 虽然她挺不想去的,但是既然要在人家住这么久,这一关总是要迈过去的。 她抱着橘子起身:“我可以带着它去嘛?我看它真的挺喜欢我的。” “呃,可以,你去吧,记得回来吃午饭。” 林牧洵愣愣地回了句,脑子里还是懵的,她同意了?她怎么能这么快就同意了呢?难道不该再稍微难过那么一会会的么?? “林牧洵。” 已经走到楼梯口的谢迟突然回头唤了句。 “嗯?” 他应声抬头,正好撞进她巧笑嫣然的茶色眼眸中。 “其实你戴眼镜真的挺好看的,是我见过戴眼镜最好看的。” “……” 要命。 “老父亲” 林牧洵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比她大一岁,安静,温柔,绅士,懂得她的所有喜好,却有很多不能告诉她的秘密。 看不透。 谢迟有些烦躁地丢开书,看不下去,心浮气躁,满脑子都是林牧洵和他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难道他以前打过她?欠过她钱?抢过她零食和玩具?或者……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身边正在舔毛的橘子。 “喵?喵喵喵??” 橘子还没来得及表示一下内心的疑问和抗拒,就被她整个抱了起来。 她摸了摸它头上那俩搓发白的毛,笑得温柔:“小橘子啊,你能告诉我一下你小名为什么叫林小六吗?” “喵。” 橘子以为是在叫它名字,便歪着脑袋应了声。 “不是……唉,算了,你也不会说话。” 谢迟放下它叹了声气,她也知道她这样是有点强猫所难了,但是她总觉得林牧洵那天问她认不认识这只猫的时候是带着试探的。 是在试探什么呢? 她又揉了把橘子的大脸,这看来看去的也没觉得它除了比正常猫胖点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啊。 “难道林牧洵还抢了我的猫?” “咳。” “……呃,我书呢?我书呢,刚刚一没注意怎么就去逗猫了呢。” 她装模作样的在沙发上翻找了几下,一路翻到沙发后面时才抬头故作惊讶道:“咦,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林牧洵挑挑眉,倒也不去揭穿,只是把一杯热牛奶放在她面前,“喝了吧。” “啊——!!为什么又要喝,我都喝了俩天的牛奶了!”谢迟一听又要喝牛奶,眉毛都纠结在了一块。 “这个得一直喝才能出效果,你才喝了俩天。” “可是它很腻啊,我不想喝。”谢迟委屈巴巴地看他。 “不行。” 平时一向很迁就她的林牧洵这回难得没顺着她,只是把杯子递到她嘴边,一副“红糖姜汤和热牛奶你自己选吧”的表情。 “……行吧我喝。” 毕竟比起红糖姜汤那又甜又辣的魔幻口感比起来,热牛奶至少还算是正常的人类饮料。 谢迟视死如归地捧起那杯热牛奶,然后一口气猛灌了下去。 “喝慢点,你这样喝更容易腻,”他有些无奈地说了声,俯身捡起地上散落着的课本,“你刚刚在自己一个人在那嘀嘀咕咕什么?” “咳——咳咳咳!!”谢迟突然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迅速回身,见她没事才松了一口气,“怎么连喝个牛奶都能呛到?” “呃,没事,那个……” 谢迟的目光上下扫了扫,最后定格在他手里的那本数学练习题上。 “我刚刚在写数学题,嗯,数学题。” “写数学题?”林牧洵疑惑地翻了下手里崭新的练习册,“写数学题干嘛要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那不是数学题太难了嘛,我就自言自语的排解一下压力。” “哦。” 林牧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的确是有听谢叔叔提过她什么都好,就是数学很让人头疼的事情,不过…… 他翻了翻那些在他眼里和一加一等于三没什么区别的数学题。 “很难么?” “嗯,对啊,所以你快走吧,我得做作业了。” “那我教你吧。” 俩个人同时开口。 谢迟愣了下,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教你。”他拿书轻敲了下她的脑壳,转身往写字台那走去,“还坐那干嘛?不是说要写作业吗?” “……” 谢迟可算是知道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 — — — — — — — — — — — — — — — 第二天早上,教室。 “小迟迟你周末有没有想你亲爱的前桌我啊!我可是逢人就说我有了个新后桌呢!!” 谢迟刚进教室就被人贴着耳朵吼了声,震得她耳膜都在嗡嗡嗡的响。 谢迟对着这个突然蹦出来的人思考了片刻,才想起自己好像是有一个见人就握手的自然熟前桌来着,还有一个…… 她睡眼惺忪地转头往自己位置旁看了眼,哦,那个奇奇怪怪的同桌不在。 “咦,小迟迟你是不是没睡好啊?”叶子鱼伸手指了指她的眼睛下的乌青,疑惑道,“怎么脸色这么苍白?” “……” 她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谢迟就觉得脑袋上又有火在冒。 为什么睡不好?还不是因为林牧洵这个混蛋!! 讲到那么晚就算了,居然还暗搓搓的鄙视她的智商。 哦不对,准确的说他也没有鄙视,他只是一边讲一边无奈地叹气,然后让她自行体会俩人智商的差距而已。 偏偏她还不服输,晚上趁着他走了后又自己翻出那练习册写了几页,这一写——她就更深刻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眼睛会了脑袋不会,也更深刻的体会到了她和林牧洵智商上的差别。 没事,不就是个数学吗,田忌赛马时候还知道不能拿最劣的马比人家最好的马呢,数学本来就是她弱项,输给他一点也不丢人。 ……她以后再也不让林牧洵给她讲题。 最后她就是在以上这些复杂的心路历程下入睡的,第二天起来俩大黑眼圈,脑袋都是懵的。 “小迟迟?Hello?你还在线吗?” 叶子鱼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这怎么回答还能回答到掉线呢? 谢迟逐渐晃过神来,见着她的手才牛头不对马嘴地回了句“我是没怎么睡好”。 “……要不,你还是趴桌子睡一会儿?” 我怕你猝死。 “不用。” “叶子鱼你又堵门干嘛?”脑后传来一道嫌弃又熟悉的男声。 谢迟眨巴眨巴眼,哦,是她那个奇奇怪怪脾气很坏的同桌。 “哟,俞大佬日理万机的居然能来上课,”叶子鱼不甘示弱地嘲讽回去,语气里也带上了点若有若无的调侃,“怎么?来看你新同桌啊?” “注意你的措辞啊,她不是我同桌,只是暂时要坐一起的同学而已,而且谁专门来看她啊?”俞杨说完还有些心虚地瞥了眼身边的谢迟,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心虚。 不过话说回来,这小姑娘看着柔柔软软的,不会真因为他这话难过吧? 他想起之前那些被他拒绝的姑娘们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模样,顿时更心虚了。 这些小动作自然没逃过叶子鱼的眼睛,她强忍住内心疯狂尖叫的冲动继续调侃道:“那不是因为我们小迟迟的话,您又是来干嘛呢?” 俞杨颇为嫌弃地扫了她一眼,“你不用在这和我阴阳怪气的,我回来是因为老刘说他等会升旗仪式的时候得看见我在,不然就告诉我爸去。” “没想到俞大佬您还有怕的啊?” “叶子鱼你又活腻歪了吧?” 谢迟看了眼又开始互怼的她俩,摇摇头,默默往自己的座位上走去。 “哎,那个,我……” 俞杨看她一声不吭地走远,还以为自己刚刚那番话真的伤到她了,正想着怎么补救的时候就被旁边的叶子鱼狠狠拽了下袖子。 “你别去吵她,她昨天没睡好觉。” “没睡好觉?”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我听说她们家是刚搬来这个地方,人生地不熟的……” “停停停,”俞杨伸手制止了她那些奇奇怪怪的脑内剧场,压低声音道,“你觉得我刚刚那些话会很伤人吗?” “呃,伤人。”叶子鱼斩钉截铁地应了声。 至于伤不伤的了谢迟她就不知道了,她甚至怀疑谢迟根本就没听进去。 但是! 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难道不是俞杨居然会担心女生会不会因为他的话而伤心了吗? 那可是俞杨哎,被女生摆了一操场蜡烛告白都能面不改色拒绝的万年单身狗哎! “干嘛?”俞杨下意识地搓了搓胳膊,被她这么一脸深意地盯着真是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叶子鱼要不是你有喜欢的人,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喜欢我了。” “别拿我男神转移话题,”她大手一挥,按着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叫你平时不积德,你看报应来了吧?” “???” — — — — — — — — — — — — — — — — — — — — 谢迟倒是没理会身后那俩人的吵吵闹闹,她往桌子上一趴,睡的那叫一个天昏地暗,等第四次被叫醒的时候已经是晚自习的课间了。 “唔,晚自习结束了吗?”她揉揉眼,哑着嗓子问了句。 没有得到答复。 她抬眸看了眼,才发现叫她的不是叶子鱼,是另一个扎着马尾辫,戴着眼镜的女孩。 “她是语文课代表。”叶子鱼在前边适时地解释了句。 谢迟点点头,把刚刚睡觉前就写好的作业交给她,但那个人拿了作业好像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就在她桌子前直愣愣地站着。 “?”她给叶子鱼递去一个疑惑的视线。 于是叶子鱼便又跳出来,对着她商量道:“小迟迟啊,你能不能帮她一个忙,叫俞杨交一下作业?” “你们自己和他说不行吗?”谢迟转头看了眼,那人睡得比她还香,“而且我和他又不熟。” “我,他,他……” 叶子鱼见课代表憋了半天都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便又把话头接过来道: “那不是你现在离他近吗?俞杨他都不交作业,为这事课代表都被骂好多回了,你就当交个朋友,刚好你们都不爱讲话。” “……交朋友就不用了。” 她转身轻拍了下俞杨的肩膀,他睡得并不深,一有动静就醒了,醒了后就拿那双黑漆漆的眸子直盯着她。 “呃,你作业,能交吗?” 谢迟看着那对微微隆起的剑眉,心里也在直打鼓,毕竟她和这人也不熟啊,而且他还那么喜怒无常的,上回在操场那可以上一秒开玩笑下一秒踹人,鬼知道他下一秒会不会突然打她。 俞杨自然是不知道他在人小姑娘眼里已经变成了这种形象,只是锁着眉头试探道:“你没生气?” “我生气什么?” “哦,那就好。”他点点头,然后便又趴了回去。 “等等,作业!”谢迟哪能想到他这么不按常理出牌啊,赶忙拽住他的校服道,“你先交作业再睡。” “……” 俞杨的目光的扫过她拽着自己校服的手,又对上那双因为刚睡醒而泛着水光的眼睛,那点逗弄的心思又悄然冒了出来。 “你帮我写吗?”他挑挑眉,笑得恶劣,“你帮我写就有。” “……???” 这人怕不是个傻子吧? 谢迟刚准备开口拒绝,就听见头上的下课铃响了声,然后下一秒,她座位旁的那扇后门也应声开启。 有人进来了。 能不和他玩吗? “你好,请问叶子鱼是在这的吗?” 一个穿着格子衫的男生从后门走进来,见着他们就不紧不慢地问了句。 “呃,在的。” 谢迟正准备转头叫叶子鱼,却发现刚刚还好好坐在位置上的人已经一下子蹿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叶子鱼指着那个男生大喊了一声,脸上写满了惊恐和震惊。 那男生并不在意叶子鱼的反应,他推了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开口时仍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我是你哥哥为什么不能来?而且你不是说字典落我这了吗,叶阿姨就叫我送过来了。” ——哥哥!? 在一旁听八卦的谢迟这才想起她那天好像是有说过她有个哥哥来接她的事,不过听这情况…… “叶子鱼是重组家庭,”俞杨像是看穿她心中所想一样俯身在她耳边解释道,“这人是她继父的儿子,叫何遇。” “哦……” 谢迟若有所思地点头,但还是毫不留情的向后退了一步。 “等等,”俞杨把她连人带椅子的拽回来,语气里已经有了几分不满,“我就这么吓人?” 不是吓人,是有病。 谢迟瞥了眼他,心里直想翻白眼。 这头俩人在那僵持时,那头叶子鱼已经和个炮仗一样冲了上去捂住了人家的嘴。 “不是说好在学校时不准对外宣称我们是兄妹吗?!”她压低声音,伏在何遇耳边咬牙切齿道。 “唔唔唔。” “什么?” 何遇一脸无奈地拿开她的手,指了指后面那一堆看八卦的人,“我也没想宣称啊,但是你这么一吼他们不是都知道了吗?” “……看什么看,作业写完了吗就看看看!!” 叶子鱼回头怒吼了句,班里的人也不敢惹这个女霸王,更何况是气头上的女霸王,纷纷转头表示自己什么都没看见,什么哥哥妹妹的都是假的。 “走走走,你和我到外面来说,”她吼完仍是不解气,便又推着人往外走,“这里人多眼杂的不好说话。” “等等,我还有话没说。” “你还要说什么啊?”叶子鱼也是有些急了,“何遇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婆婆妈妈的呢?” 何遇倒也没因为她这话生气,气定神闲地在教室里看了半圈后,目光又落回到谢迟的身上。 “你是谢迟吗?” “???” 谢迟骤然从这个陌生人嘴里听到她的名字也有些没反应过来,只是一脸茫然地点了下头。 “你有……” “靠,何遇我警告你不准打我后桌的主意啊!”叶子鱼不等人说完,便跳起来狠狠按了下何遇的后脑勺,将他整个人都生生压矮了半截。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又不认识她。”何遇揉了揉腰,对叶子鱼这个风风火火的性子也是彻底无语了。 再说了,那个人放在心尖上的人他敢打主意吗? “那你怎么知道我们家小迟迟的名字?哼,男人果然都是大猪蹄子。”说罢,她还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在一边看戏的俞杨。 “什么我们家?唉,算了,你先别说话,我真的有事。” 何遇绕过她直接对谢迟道:“谢迟对吧?林牧洵在外边等你。” ……??? 一时之间,三脸懵逼。 “——你刚刚说什么?我男神在门口??!” 谢迟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旁边的叶子鱼又高分贝尖叫了起来。 “男神?” 正处于极度亢奋状态的叶子鱼自然没听见谢迟那点弱的和蚊子叫一样的声音,只是不住地摇晃着何遇的袖子道:“你说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 “在门口,但是……” 叶子鱼又围着他绕了个圈,而后半撩起自己的短发道:“你看我这个发型还正常吗?有没有翘起或者打结的地方?” “没有,但人不是……” “等等,我脸上不会有眼屎吧?你说我现在去厕所洗一趟还来得及吗?” “我说了人家不是……” “你哥刚刚都说了,他是来找谢迟的,你没听见吗?”一直在旁边看戏的俞杨直接就一盆冷水泼下来,顺便还把何遇没说完的话也给说完了。 “什么,”叶子鱼看了眼谢迟,觉得自己脑容量有点不够用,“可是她不是刚转学来的吗?她怎么会认识我男神?” “是啊,我也很想知道。” 俞杨轻笑一声,细长深邃的眼睛里也染上了一层探究。 “我也想知道,我这个刚回到苏淮的同桌是怎么认识你男神的?” “……” 谢迟看了看叶子鱼,又看了看俞杨,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垂下了头。 不是,干嘛一个个都拿这种审问犯人一样的眼神看她,她也很想知道啊。 “我们父辈认识,还有什么问题吗?” 后门那响起道温润的男声。 谢迟一怔,诧异地回头,正好撞进他带着不快的琥珀色眸子中。 “这位同学,你能把手从她凳子上挪开了么?” 林牧洵面色不虞地走到他俩身边,平日里一向温文尔雅的人此刻敛了神色,瞧着还怪有压迫感的。 “你们,父辈认识?” 俞杨意味深长地笑了声,只当没看见旁边那人,“怎么没听你说起过啊?该不会是个骗子吧?” 他话音刚落,旁边的谢迟就急了。 “他不是骗子!” 她站起来急吼吼地反驳了句,突然放大的音量不但吓到了俞杨和林牧洵,还将整个班级的目光都生生吸引了过来。 “……” “那,那个,呃……” 她扫了眼周围同学神色各异的眼神,喉咙一哽,脸又瞬间红了个通透。 “反,反正——我们认识,他没骗人。” 她结结巴巴地丢下这句话,也不等其他人反应,拉住林牧洵的袖子就往外走。 “出,出去讲。” 她现在可算是知道叶子鱼是什么感受了,这种被众人的目光围着八卦的感觉真的不太好。 林牧洵还想说什么,但是看着小家伙滴血一样的耳垂,再多的话也都化为了妥协和无奈的笑。 “好,出去讲。” “……” 等到他俩走远后,何遇才有些不忍直视地拍了下已经濒临石化的叶子鱼。 “别眼巴巴的看着了,人都走远了。” “我是不是要失恋了?” “你还没恋爱吧。” “暗恋不算吗?我都喜欢他俩年了,结果……” 叶子鱼想到他刚刚看向谢迟时神色,又想到她和谢迟的差距,心情也不由得低落了下去。 “长得好看就是可以为所欲为啊。” “唉,你以后就知道这不是喜欢,只是崇拜了。”何遇有些无奈地敲了敲她的脑袋,又把字典放在她的手里道,“好好学习才是要紧事,别想那些七的八的,进去吧。” “哦。”叶子鱼恹恹地应了声,正准备回教室疗伤的时候却又被何遇叫住了。 “诶,刚刚那个在旁边讲话的男生,是叫俞杨吗?” “是啊,怎么?” “没事,你回去吧。” 何遇摆摆手,目送着她进去以后才意味深长地笑了声。 俞杨啊,这可算是——彻底触到那人的逆鳞了吧。 也不知道他家那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妹妹会不会傻乎乎地掺和进这三个人的事里。 — — — — — — — — — — — — — — — — — — — — 谢迟把林牧洵带到教室旁的小天台上,这里又黑又暗,只有头上那吊下来的白炽灯正坚持不懈的在他俩头顶摇晃着,让这很正常的场景莫名增添了些偷|情的意味来。 如果不是现在情况不允许的话,她都想为当初主持修建这个小天台的人拍手鼓掌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脑子才能想到在学校顶楼建了一个遗世独立的教室,然后还在旁边修了一个这么适合约会的天台啊? “那个,以后能不能不来……” 她看了眼面前的林牧洵,还是把到喉咙边的后半茬话收了回去,“你来找我是什么事吗?” 林牧洵没回答,只是默默从口袋里掏出俩袋东西递给她。 “等会记得去三楼接水,有杯子么?” 谢迟疑惑地接过,在灯光下翻了俩遍才发现那是俩包感冒药。 “昨天给你讲题的时候就看见你一直在吸鼻子,今天刚好路过药店,就问了下店员水土不服导致的感冒应该要吃什么药。” 他抿抿唇,最后还是没忍住轻刮了下她仍有些发红的鼻子,无奈道:“以后有什么不舒服要和我说” “所以,你……” 谢迟不可置信地看了眼他,又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那俩包小小的感冒冲剂,眼眶一热,突然就有那么点想哭。 “你怎么知道的?我连王栋都没有告诉。” 她吸吸鼻子,尽力掩住那些汹涌而来的情绪。 ——和她打视频的妈妈没有发现,一直照顾她的王栋也没有发现,后来甚至连自己都忘记了这件事情,怎么,他就发现了呢? 林牧洵倒是没想到小姑娘会因为这种事情哭,怔愣了几秒后才有些好笑地揉揉她的脑袋。 “哭什么啊?这有什么好哭的?” “我没哭。” 她只是有些感动而已。 “好,没哭,是眼睛进沙子了。” 他又安抚了会儿,看她情绪慢慢平静下来后才低声询问道:“刚刚那个是你同桌吗?” “嗯。” 谢迟点了点头,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他语气不对,但不对归不对,她也没有多想,只当他还在因为刚才那事生气。 “你是还在因为俞杨那些话生气吗?”她问。 “嗯?”林牧洵愣了下,摇头道,“不是。” 事实上他根本就没听那人在讲什么,光是看见那个危险分子拽着她的椅子就够他上火的了。 “嗯,其实他说话就是那样子的,感觉全世界都欠他八百万一样,你不要和他生气。” 谢迟想起他刚刚让自己帮忙写作业的那个流氓行径,又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但是一直到腮帮子都疼了,她也没听见对面那人的回应。 她这才奇怪地抬眸打量了眼,却发现他并没有看她,只是独自站在离她俩步远的地方,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灯光下,他温润的五官也像是被打上了一层细密的阴影,光是站在那儿,都有种莫名的阴郁感。 她眨眨眼,突然觉得自己有些不认识这样的林牧洵了。 “……你怎么了?怎么不讲话?” 谢迟试探性地走上前,本来只是是想看一下他怎么了的,没想到他却突然把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能不和他玩吗?” 金属眼镜冰凉的质感在她耳边擦过,刚刚还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此刻伏在她耳边的样子却像极了一个委屈的孩子。 一晃经年 谢迟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教室,又怎么昏昏沉沉地回到林牧洵家的。 脑子里空荡荡,只剩下了一句能不和他玩吗。 能不和他玩吗? 能不和他玩吗?? 为什么不能和他玩??? 如此魂不守舍地循环了一天后,她终于发出了一句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为什么不能和他玩?难道俞杨身上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当然这话是不敢对着林牧洵说的,她也就只敢在房间里对着橘子发泄一下。 毕竟头疼归头疼,林牧洵还是要天天见的,躲都躲不掉。 思及至此,她便又有些后悔起前天晚上的草率了。 当时她什么都没听清,光顾着肩膀上的他了,然后就昏头脑胀地应了声,接着,接着……就被那张脸上突然绽放的笑容迷惑住了。 这种被灌了迷魂汤一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熄灯的时候,直到躺上床,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刚是答应了一个多么奇葩无理的要求。 “唉,不然什么叫男色误人呢,”她郁闷地转头,又对着身边的橘子自言自语道,“你说你主人一天天的心里藏那么多事情不累吗?说话说半截不累吗?撩完就跑他不累吗?” 说到最后,她干脆一拍桌子,气愤道:“林牧洵这个渣——” “渣什么?”他倚在门框上饶有兴趣地问了句 “渣,”谢迟还想说什么,余光却突然瞟到门边那个高大的身影,“呃……” 她迅速抱起身边的橘子,挡在身前一脸正经道:“渣猫,我在和它说不能乱调戏周围的小母猫。” 他点点头,明知故问道:“可是我刚刚好像听到了我的名字。” “没有啊,你听错了,我说的是林小六,对吧小六?” “喵。” 橘子表示并不想理这俩个人型的神经病。 “林小六……” 他低头强掩住笑意,过了片刻后才重新开口道:“下去吃早饭吧,我妈说再让你这么折腾下去,不仅我家的床要塌了,你人也得迟到。” “啊?” 谢迟看了眼被她翻得一片狼藉的公主床,又看了眼站在门口的林牧洵,突然觉得这样子好像的确是……不太像女孩子? 林牧洵像是看穿她的尴尬一样退到了门外。 “你先整理吧,我下去了。” 说罢他突然回身,把还赖在她怀里的橘子也一起带了出去。 谢迟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他,直到房门被带上后才长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那晚以后他还是以前那副温润儒雅,君子端方的样子,可她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呢? 她又想起那晚他在天台昏暗灯光下的眼睛——冰冷、阴郁、暴戾。 那一瞬间,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人,可是没有,那就是林牧洵,另一个,从未在她面前出现过的林牧洵。 林牧洵,你到底还对我藏了多少秘密? “那个,谢迟啊——” 门外又传来他熟悉的笑音,“你下回发牢骚的时候,要记得把门关上。” 不然会被他这种罪魁祸首听见的。 “……你听了多少?” “这个啊,”他靠着门板颇为认真地回想了一下,“大概是你说我撩完就跑那里吧。” “……” “其实如果你不想我撩完就就跑的话我也可以不跑的……” “啊啊,你别说话!我需要冷静一下!!” 他轻笑一声,几乎能想象出她现在满脸通红的模样。 “……跑还不是因为你会害羞。” 他垂眸嘟囔了一声,是只有他和怀里的橘子才能听见的声音。 — — — — — — — — — — — — — — — — — — — — 经历了早上那点小插曲后,谢迟看林牧洵总是哪看哪膈应,索性找了个今天要值日之类的理由迅速开溜。 等林家那俩位大人回过神来时候,人都已经跑没影了。 “什么值日那么急啊?早饭都不让孩子吃啦?”乐煦放下碗筷,有些气不过地拍了下桌子,“回头我要找他们领导好好谈谈,哪能饭都不让孩子都不让孩子好好吃啊?” “我看呐,你先别忙着找领导说话,先问问你面前的宝贝儿子吧。” 林山海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自己的儿子,后者正在不紧不慢地往自己的面包上夹番茄,一点都没理他的意思。 于是他又提高了点音量:“林牧洵,我怎么觉得你最近戴眼镜的频率有点高啊?你不是只有俩百的度数吗?” “度数高了,懒得摘。”他面不改色地回道。 “我怎么不信呐……” “你知道你那个项目为什么投资失败了吗?”林牧洵意味不明地抬头看了自家老爸一眼,又伸手去够旁边的番茄酱,“就是因为你太疑神疑鬼了。” “嘿你这臭小子!我那叫谨慎,谨慎懂吗?” “停停停,这都什么啊?” 眼看着这俩人又要吵起来,乐煦赶紧敲了敲手边的碗,见他俩消停了后才重新开口道:“我现在不想知道眼镜,也不想知道你那个项目,我就想知道阿迟是怎么了!” “……你去问你儿子嘛,我哪知道,我又没惹阿迟。” 林山海有些无辜地放下报纸,朝餐桌对面努了努嘴。 于是乐煦也跟着他的视线恶狠狠地转头,“林牧洵,你又欺负人家了是不是?” “我哪敢欺负她啊。” “他宠着还来不及呢。” 父子俩这回倒是体现了难得一致是默契,却把乐煦搞得更加茫然。 “那你没欺负她她为什么连早饭都不吃了?” “你不懂,能让人躲着的又不只有欺负,对吧林牧洵?” 林牧洵只当没听见,将装着三明治的饭盒和牛奶一起放进书包后便转身朝大门走去,“我出门了。” “诶,你就不吃了啊?”乐煦在后面喊了句。 “嗯,不吃了。” 他看了眼手表,现在出发的话,大概还能在班级门口等她一会儿。 不知道小家伙等会看见他会是什么表情,大概又会脸红到说话都结巴吧。 他低头笑了起来。 — — — — — — — — — — — — — — — — — — — — 可惜这些反应一个也没出现,小家伙只是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然后又纳闷地挠挠头,最后才对他开口道:“你怎么能比我快呢?” 那语气,还透着点不服输。 “……大概是因为我坐车,你坐地铁吧。” 他有些哭笑不得地应了声,伸手把饭盒和牛奶递给她,“三明治多加了番茄和沙拉酱,牛奶是已经温了的,再腻也不准倒掉。” 谢迟愣愣地接过,半响后才呐呐道:“你跑这么一趟,就为了给我送早饭?”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高二高三的教学楼和高一的隔了大半个学校呢,他们班还是在六楼…… 谢迟愣愣地对上他的眼睛,俩道视线交汇的一瞬间,那点愧疚又不可抑制地涌了上来。 想想自己早上干得那些事,她根本不值得他对她这么好啊。 “那个林牧洵,其实你可以不用……” “林神!?” “……” 走廊那传来了道元气满满的女声,谢迟回头,有些见怪不怪地看了眼那个飞奔而来的娇小身影。 不过这回好像不是奔着她来的。 她突然想起什么,拉着身边的林牧洵轻声道:“这是我前桌叶子鱼,你等会记得和她多说俩句,她好像喜欢你。” 他闻言,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嘴角不易察觉地沉了沉,“对别人倒是挺贴心的。” “啊?” 林牧洵却没再理她,将目光转向已经跑到他俩面前的叶子鱼。 “你好,何遇的妹妹对吧?”他彬彬有礼地问了句,脸上并无太大的波澜。 叶子鱼一怔,似乎是被他主动的招呼声吓到,盯着他看了好几秒后才不可置信道:“那,那个,是我哥哥让你来找我的吗?” 原来她那个呆子哥哥还是有点用处的啊!! “不是,我来给谢迟送早饭的。” 话未说完,他就被身边的小家伙轻轻踹了脚。 “你干嘛啊?”谢迟冲他做了口型。 “按你的意思和她聊天啊。”他颇为无辜地挑了挑眉。 “我说的聊天——” “那个,”叶子鱼有些看不下去地打断他俩,“所以你们俩……是情侣吗?” “不是。” “怎么可能?” “哦,还好还好……” 嗯?等等,还好个屁啊还好,都送早餐了这不是情侣也得是暧昧期了吧!? “……我们不是情侣,”林牧洵看她一脸震惊,以为是刚刚那个否定还不够坚定,于是又很实诚地补了句,“我们只是住在一起而已。” 我们,只是,住在一起,而已?! 咔嚓。 左边胸膛里传来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林牧洵等了几秒,看她不说话了才回头给谢迟递去一个完成任务的眼神,然后就又被小家伙狠狠踹了脚。 “你都在干什么啊?” 他更无辜了,“你不是说好好聊天吗?” “你管这叫好好聊天?”她指了指旁边一脸幻灭的叶子鱼。 林牧洵挠挠头,有些为难道:“可是我说的都是实话,而且我真的不喜欢……” 话未说完,他就被小家伙捂住了嘴,附赠一个我可求你别再火上浇油了的眼神。 “……” 放在她背后的俩只手下意识地往前收紧,本来只是想护住她的,却意外发现这个动作像极了拥抱。 拥抱啊,他有多久没有像这样抱过她了? 十年,还是十一年? 他低头,和那双带着慌乱的浅色眸子对视,是记忆中的样子,蕴着雾,藏着水,只是看上一眼,便仿佛看见了江南水汽隔山绕水而来。 他咧咧嘴,竟莫名生出了几分想哭的冲动。 一晃十几年了啊。 叶子鱼 今天很不正常 这是谢迟今天第二十次偷瞄自己前桌得出的结论。 别问她为什么要偷瞄,在今早林牧洵那一通天马流星拳一样的打击后,她是真的很怕这个前桌承受不住去干什么傻事。 事实证明她的担忧是对的,这个话痨同桌从早自习结束后到现在整整半天都没有讲过一句话,而且那本英语书她已经看了俩小时了,书还是反的。 “……” 谢迟收回眼神想了想,倒也挺能体会叶子鱼的心情。 毕竟谁被男神那么……那么……姑且算是拒绝过后都会很难过的,更何况还是她喜欢了那么久的男神。 其实谢迟很早就知道叶子鱼有一个喜欢的人了,但她从没想过那个人会是林牧洵。 在叶子鱼透着星星眼里的描述里,那个叫林神的人高冷淡漠,表面看起来很好相处,但其实很难接近,从小到大,横扫各大奖项,是一中校史上最为惊才绝艳的人物。 而谢迟眼中的林牧洵…… 性格很好,脾气也很好,就是心里揣着很多事的大型宠物犬。 除了姓氏和性别,哪哪都不一样。 但震惊归震惊,谢迟知道这事后还是有想着帮帮她,给她一个助攻的,不然也不会有今早那事了。 ——没想到啊,林牧洵脑子里的聊天和她脑子里的聊天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一顿猛聊直接把人聊自闭不说,还把人家的仇恨值给点满了。 唉。 谢迟低下头,为自己逝去的友谊默默哀叹了声。 虽然她也不知道那能不能算友谊,但一想到以后身边会少了她的叽叽喳喳声还是莫名的会有点……难过。 谢迟没想到的是,沉寂了一整天的叶子鱼居然在晚自习课间时,主动找她说话了。 “你和林神……林牧洵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回头,眼里有火光闪动,一副如果她不如实回答就会直接掀桌揍人的模样。 谢迟愣了下,反应过来她是在和自己讲话后才小心翼翼地答道:“我们的爸爸是发小,现在是邻居。” “你都说你们是邻居了!”叶子鱼终于抓住一个漏洞,拍着桌子愤然而起,“那你怎么能和他住一起呢?” 她看了整整俩年背影的人,她无论怎么努力都没有得到丝毫回应的人,凭什么你一转学就能和他住在一起呢? 凭什么你就能和他相谈甚欢,能让他专门来给你送早餐和感冒药,能让他对你百依百顺呢? 就因为你们的爸爸是发小,就因为你们家离得近? 那她这俩年的喜欢算是什么?她这俩年为了追逐他而做出的所有努力又算是什么? 她越想越气,最后竟直接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谢迟有些手足无措地想安慰她,可是刚靠近便被她大力挥开了。 “你滚开,我不要你管!” 她红着眼睛推开她,又对着那些看热闹的人凶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失恋啊?!” 本来很严肃很难过的气氛被撕开一道裂缝,大家都顺理成章的以为这位大姐只是和往常一样大姨妈来了心情不好,于是人群里便很快传来一群男生和以前一样的调侃声。 “叶大姐,您也没恋爱过啊。” “对啊,您都没恋爱过哪来的失恋啊?”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我看呐,叶大姐八成是暗恋上哪班纯情的小男生了!” “……” 叶子鱼咬咬牙,直接起身,发狠把他们的桌子全砸了。 砸完后她还嫌不解气一样扬了扬手里的拳头,目露凶光,“还想说什么啊?一起啊!”’ 众人迅速摇头,并表示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叶子鱼满意地放下拳头,然后又回到自己的座位埋头痛哭了起来。 “……???” 谢迟整个人都被她这一收一放丝毫不拖泥带水的感情转换惊呆了,但也不敢贸然上去刺激她的情绪,只能在后面默默拿了盒纸巾,看她什么时候鼻子堵了就递过去一张。 叶子鱼兴许是哭得狠了,倒也没推开她,俩个人一收一递的,颇为默契。 但这难得的默契很快便被某个叫俞杨的人打破了。 “哟,我今儿是老眼昏花了吗?居然能瞧见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叶家小霸王流眼泪?” 他吊儿郎当地凑过来看了眼,见叶子鱼是真的在哭后才有些意外道:“不是吧,还真哭了啊?” 叶子鱼的哭声稍微停顿了下,就那么一下,随即又和开闸泄洪一样痛哭了起来。 俞杨有些为难地挠挠头,他也没什么没哄女孩子经验,于是只能转头看向后边的谢迟。 “她怎么了啊?” 谢迟想了想,还是掐头去尾模糊重点地回了句:“她……暂时失恋了。” “失恋了?” 俞杨摩挲了下下巴,而后恍然大悟道:“她终于被她那个心心念念的林牧洵拒绝了?” “我就说嘛,人根本看不上她,也就她还傻乎乎的追在人家后边,还说什么一定会努力学习追上人家之类的傻话。” 说罢他还嫌现在不够乱一样,继续围着叶子鱼滔滔不绝道:“哭什么啊?你为这男的做的改变还不多吗,为这事最球也不和我们打了,你说傻不傻!” “这样吧,你要是喜欢这种书呆子型的还不容易,爸爸我马上把楼下八班的那个第一名给你带过来!” 那声音大得,恨不得楼下八班的那学霸给直接吼上来一样。 “……” 谢迟是真的有些纳闷,到底是她的问题还是这儿风水不好,为什么她来这以后遇到的每一个男生都这么“特别”呢? “你自求多福吧。”她看着俞杨的眼睛,颇为认真地提醒了一句。 “啊?” 下一秒,一个板凳便破空而来,直接砸向了他的头顶。 “卧槽,叶子鱼你干嘛,谋杀亲爹啊你?” “叶子鱼我告诉你我不打女人的啊,你要是拿我泄气也别往我脸上打啊!” “你还有完没完了!?” “……”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因为他们三全被老刘“请”去办公室面壁思过了。 “你说你们三个啊,我就去开了个会,你们就差点把教室给砸了,你们怎么就这么能呢?” “那桌子又不是我砸的……” 俞杨摸摸自己脸上的俩团淤青,有些无语地嘟囔了一声。 没想到这一下直接点燃了老刘的怒火,“你还有胆子说!我叫你回来是叫你来上课,没叫你回来打架!还和女同学打架,你羞不羞啊你!!” “还有你俩!”他越说越气,又转头指着叶子鱼和叶子鱼怒道,“你俩也和着俞杨一起捣乱,气老师啊?你们知不知道你们这样子一闹教导主任又要找老师谈话了,啊?” “……不是俞杨的错老师,都是我砸的,我今天心情不好。” 叶子鱼吸了吸鼻子,说这话时眼眶都还是红的。 老刘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身边的俞杨很大声的嗤了一声。 “老师你信她吗?就她那一副哭的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 他满不在乎地挑挑眉,本来应该是十分帅气的动作,但配上那俩团淤青就有些莫名的滑稽。 老刘终于注意到他脸上的这俩道伤,“你这淤青哪来的?又去打架了?” “嘶——差不多吧。”他顺水推舟地应了句。 老刘一听就急了:“你又去打哪个了,哪个班的?还是哪个学校的?” “就是在球场的时候随手打了个,我哪知道他们是哪里的,反正不穿着我们学校的校服。” “你,你——” 老刘看着一脸无所谓的他,只觉得自己心脏病都快被气出来了:“你,你最好祈祷你没把人打出事,别又像上回那样……” 俞杨眼里的光灭了刹那,稍纵即逝,快得让人无法察觉。 “怎么会呢,我下手很有分寸的,放心吧一根毫毛都不会少你的。”俞杨扬了扬嘴角,仍是一副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老刘一听这话,气的脸都涨红了。 他似乎是想要说什么,最后却只剩一声沉重的叹息。 “你最好知道你真的在干什么。” 说完这句话,他便独自转身,再不理人了。 “谢谢啊老刘。” 像是达成了什么秘密协议一样,俞杨转身冲她们眨了眨眼睛。 “走吧。” — — — — — — — — — — — — — — — — — — — — 出了办公室的谢迟还是有些晃不过神,她觉得自己刚刚好像听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但好像又什么都没有听懂。 但,现在最重要的叶子鱼。 她看向身边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的叶子鱼,心中也不免有些后悔。 “你……没事吧?” 叶子鱼却没有理她,只是和俞杨说了句谢谢后就转身往天台那走去。 “那个,我不是——” 谢迟想追上去,却被俞杨拉住了。 “你这样子不行的,”俞杨朝她眨眨眼,露出俩板大白牙,“她就是吃软不吃硬,你要想重新赢得她的信任或者向她道歉的话,得真诚一些。” “真诚?”谢迟有些疑惑地重复了一句。 他点点头,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笑了起来,“至少不能像前几天那样和那个姓林的一起骗我们。” “我没有……” 谢迟下意识地反驳了一句,却越说越心虚。 那算是骗吗?她突然有些不确定起来。 “不真诚一定是撒谎吗?” 他笑着反问了一句,又拍拍她的肩膀,“如果你想和人交朋友的话,你至少不能把什么事情都埋在心里吧,这样子多无聊啊,喝酒的时候都没有东西聊。” “……” 谢迟有些迷茫。 是她的错了吗? 折磨 虽然还有疑惑和迷茫,但谢迟仍一步步地走向了那个背对着她的人影。 “我们可以聊聊吗?” 说罢,她也不等叶子鱼反应,直接隔着她坐了下来。 “关于我和林牧洵——” 她深呼吸了下,整理好语言后才重新开口道: “之前说的那些都没有骗你,我认识林牧洵的时间,和认识你们的时间一样长。” “怎么可能!你当我傻子吗?!” “只认识几天的人会有那样的眼神?会有那样浑然一体的气场?谢迟,没看出来啊——” “我把你当后桌,你把我当傻子??!” 叶子转过头来,一脸怒容,眼里满是对她的厌恶。 “你TM说你们是情侣我都认了,就当我比不上你,可你在这装圣母是什么意思?骗我很好玩吗?!” “……” 谢迟有些害怕地咽了口口水,但仍是硬着头皮继续道: “我没有骗你,转学的那天早上我在教学楼楼下遇见了林牧洵,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至少是我记忆里的第一次见面。” “我知道你在疑惑什么,我也很奇怪我遇见林牧洵的时候为什么会有种熟悉感,还出现了幻觉,但他不肯告诉我,还用一些似是而非的理由解释了他的身份,就像你们听的那些。” “——有时候我也能感觉到他们在瞒着我什么,但我真的不知道,我也很迷茫。” 她一口气说完,低下头,蜷缩在角落里,有点像放犯错误后乖乖待在墙角受训的狗狗,可怜兮兮的。 预想中的骂声没有到来,叶子鱼直接被这信息量给吓到了。 什么玩意啊?什么熟悉感,什么幻觉,什么秘密,不会还有什么私生子之类的东西吧? 可她的震惊落在谢迟眼里,却变成了另一种意思,于是她沉吟了下,又踌躇道: “如果你关心的是我住林牧洵家那事的话,那是因为我爸妈比较忙,所以……” “等等,等等,你先让我捋一捋。” 叶子鱼赶忙打断她,她怀疑要是她再不说点什么的话,这小孩能把她家有几口人干什么的都供出来。 想想还有点好笑,也有点愧疚,真的是有多少年没有见过这么单纯的孩子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也不知道林牧洵是怎么冒出来的,是么?” “嗯。”谢迟点头。 “所以你也不知道林牧洵为什么会对你好对吗?” 谢迟继续点头。 “所以林牧洵不喜欢你对吗?” 谢迟沉默了几秒后还是猛地摇了摇头,要和才认识了几天的人谈喜欢也太魔幻了一点。 “那我还有希望对么?”叶子鱼抿抿唇,有些紧张地问了句。 “啊?”这回谢迟不摇头了,她直接懵了。 “就是……经过我刚刚缜密的推断,我觉得既然你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对你好,而且也不是喜欢的话,那会不会是兄妹情?就是保护啊这种。” “我爸爸妈妈还在。” 他爸爸妈妈也还在,我们今早才见过。 “哎呀我说的是那种精神层面的,”她挥挥手,像是找到了什么支撑她的理论依据一样,兴奋道,“反正只要你们不喜欢,那我就有希望对吧?” “嗯……嗯。”谢迟犹豫着应了声。 她现在可算是搞明白了,什么真不真诚都是假的,叶子鱼就只是想知道林牧洵有没有喜欢的对象,她还有没有希望而已。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林神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叶子鱼凑到她耳边一脸严肃地问了句,“作为回报,我可以告诉你俞杨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 大可不必,她不需要。 * 晚自习的下课铃已经响过许久。 班上的人都三三俩俩地走了个差不多,只剩下一些格外用功的学霸和……作业没写完的人…… 比如叶子鱼。 谢迟整理好作业和试卷,又偷瞄了前排叶子鱼一眼,见她仍在奋笔疾书,没有注意到这边后,才放心地低头,打开手机。 等会,不用来找我了,回家见吧。 她一个字一个字的打完,正要发送出去,手机却被另一只突然冒出来的大手抢走了。 “和谁聊天啊?”俞杨凑在她耳边,调笑了声。 “我……” 谢迟瞥了眼前面的叶子鱼,压低声音,和他好声好气地商量:“把手机还给我好不好” “不好,”俞杨将手机放在自己眼前晃了晃,思索了会儿,重新开口,“林牧洵的?” “不是,你轻点声。” 谢迟现在是真的有些生气,但又不敢再刺激叶子鱼,只能用眼睛瞪他,可惜她这点眼神对俞杨来说和没长出牙的小奶狗一样,毫无杀伤力。 “这样吧,”俞杨飞快地在屏幕上打了几下,“我发现我对你身上那一堆又一堆的秘密越来越感兴趣了,咱俩做个朋友怎么样?” “你……我和叶子鱼讲话时你没走?” “我什么时候说我要走了?只是去抽根烟而已。” “可是……” 谢迟想说什么,却被他伸手制止。 “嘘,”俞杨对她竖起一根食指,“你知道我不喜欢磨磨唧唧的,交不交吧,就一句话。” “交,我交还不行么。” 谢迟对这个人的无赖程度简直无语了,只能先息事宁人的答应了他。 “好,明天见啊,同桌。” 俞杨笑着摆摆手,将手机丢还给她后,便背上书包离开了。 “……” 谢迟一脸莫名地接过手机。 这个人不是很不待见她的吗?怎么感觉今晚的他格外不正常,说话也不正常,行为也不正常…… 有病。 “小迟迟,你在想什么?” “啊,没……” 她下意识地敷衍,却又想到什么,声音忽然停了。 “嗯?怎么了呀?” “呃,没有,就是俞杨说,要和我交朋友,还加了我联系方式。” 谢迟停了几秒,还是在某人“真诚”的建议下,选择如实相告。 叶子鱼一愣,似乎是在消化这话。 下一秒,她才大分贝地尖叫起来:“真的吗?!真的啊!俞杨找你要联系方式了?” 谢迟愣愣点头,不明白她的点在哪。 “艹!”叶子鱼一拍大腿,兴奋道,“没想到啊,我居然能看到俞杨那万年单身狗老树开花的时候!” “——哎小迟迟,不是姐姐骗你,聊天可是通往爱情的桥梁,你可要把握住机会,这年头,像俞杨那样颜值的人可没几个了。” “……” 谢迟没再说话,只是垂下头。 ——算了,她对人也没多了解,也许就像叶子鱼说得那样呢。 * 被连番打扰的后果就是……一直到见到走出校门,她都没想起那条信息还没有被发送出去的事情。 于是当她转过拐角,就看见了那半倚在车门上的高大身影。 “怎么这么晚?” 林牧洵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下,确定她一切正常后,才长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是有事……” 谢迟在他跟前站定,酝酿了很久的话却像是卡进了喉咙,倒都倒不出来。 “怎么了?” “不是,”谢迟摇摇头,深呼吸俩下,才抬眸对上他的眼睛,认真道:“林牧洵,我们以后还是分开走吧,不要再一起走了。” “什么?” 他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只是懵懵地看着她,像是不解她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种话。 “为什么?”许久后,他才沉着声音问,“给我个解释。” “……” 谢迟垂下眼睫,自顾自道:“我设了闹钟,会自己吃药,所以你也不用穿越大半个操场来找我了,怪麻烦的。” “——我们,以后还是各走各的吧。” “是谁和你说什么了吗?” “不是,是我自己的决定。” “……”他沉默了会儿,又问,“因为俞杨?” “啊?!” 谢迟抬起头,疑惑道:“关俞杨什么事?” “那是因为什么?你怕别人的目光?还是我阻碍了你什么?” 她没答话。 半响后才弱弱地问:“如果说是因为叶子鱼,会不会很丢人啊?” “叶子鱼?” 林牧洵蹙眉重复了一遍,有点没搞懂这答案的逻辑点在哪里,此时已经接近深夜,路上人流渐少,他思索一番,还是决定先带她上车。 “上车,有什么话回家再说。” “可是——” “这事我不会同意,而且你要是今天没给我说清楚,我就和谢叔说给你多加套数学卷子。” “……” 拿数学欺负人算什么本事?? *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不想让我去找你,是因为叶子鱼喜欢我。” “嗯。” 谢迟应着,乖乖缩在沙发的一角。 像是又回到了不久前那个刮着冷风的小天台,只不过现在她身边的人变成了林牧洵,而生气的林牧洵,也比叶子鱼有压迫感多了。 …… 在她回完了那句“嗯”以后,气氛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没有人说话,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他们俩的呼吸声。 谢迟有些扛不住身边那道无处不在,如有实质般的视线,只能坐立不安地解释道: “我只是想帮帮她,而且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有喜欢的女孩,你也不会希望他们身边有像我这样的存在的不是吗?” 这明明是对他们都好的决定,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你这样的存在?”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凑近,“你是什么身份,你知道吗?” “我——” “你都不知道你在我心里是什么身份,那你又凭什么为我做出决定?” “……那我在你心里又是什么身份?” “什么?” “我!说!” 谢迟看着有些诧异的他,一向平静的眼眸中也难得出现了点愤怒的情绪。 “如果你不告诉我,我是什么身份,我又怎么知道呢?” 她说着,突然暴躁起来。 “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全世界的人都在隐晦地提醒你,你的记忆有问题,你不是个正常的人,你是个疯子,你身上有秘密。” “却从来都没有人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偏偏是我!!” 她吸了吸鼻子,大吼大叫过后,只剩下无尽的疲倦和委屈。 “……林牧洵,我真的生气了。” “这游戏一点也不好玩。” 说完,转身离开。 ——不想再看见眼前这人,也不想再去理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就这样吧,什么林牧洵,什么叶子鱼都和她没有关系,连她的记忆也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 林牧洵在原地沉默地站着。 直到视线中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后,他才咧了咧嘴角,笑得苦涩。 有想过她会猜到,会朝他发火,但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 沉吟片刻,他还是掏出手机,找到那熟悉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被接通。 他没有过多言语,当刀直入道:“阿迟已经知道了。” “不,没有想起,但——” 他握着电话,看了眼她离开的方向,长叹一声。 “谢叔,算了吧,别逼她了。” “你不知道她刚刚哭的时候——” 他停了下,想起她通红的眼角,摘下眼镜,抬手抹了把脸。 “我就觉得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所以,算了吧。 这太她,也太折磨他了。 阿迟 深夜。 林牧洵推开房门,见床上的人没有动静后才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床边。 小家伙已经睡着了,明显哭过的模样,身子蜷缩在床的一侧,怀里还紧紧抱着一只几乎和她等高的大熊。 他知道这只大熊,是她之前说要回家收拾东西时坚持要带回来的东西,也是她口中爸爸送她的生日礼物,从她出生起就一直在她身边,陪她度过了很多一个人的晚上。 “——其实你身边有很多线索不是吗?关于我存在的线索。” “可是你却完全把我从记忆里剔除了,明明之前说要一直陪着我的,我都没怪你呢。你今天怎么还冲我生气了呢?” 他坐在床边喃喃了一句,眼眶也是红的。 “……你知道吗?那不是你爸爸送给你的生日礼物,是我送的。” 他这么说了句,记忆也一起回到十六年前的那个晚上。 那个时候他只有一岁多,印象深刻不是因为她的出生,只是因为他在大半夜被人吵醒,然后手里就塞了个莫名其妙的东西。 白白的,软软的,像极了后来,他第一次在阳光下触到她脸上的感觉。 后来他知道那是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还有那个小卷毛的名字。 阿迟。 是念出来都会感觉到柔软的名字,也是他一生的软肋。 “——当时谢叔找了好多名字,结果你比预期的时间整整迟到了一整周,都急得要签字剖腹产的时候你就这么出来了,瘦瘦小小的一个,刚出来就直接下了病危,先天性心脏畸形。” “陪在旁边的护士问你叫什么名字,谢叔一着急说了句‘啊迟了’,然后就被我爸揍了一拳。” “叫什么阿迟,叫平安啊!” 他照着记忆里妈妈的腔调学了嘴,那些平时都被他阻隔的很好的情绪静静地流淌在空气中,在他和睡着的谢迟间拉出道让人挣脱不开的网。 “最后名字没能换成,但你很努力的活了下来,然后就开始在院子里撒开脚丫子的疯,在我的房间里肆意释放你调皮捣蛋的天性,就像是要将你在病房里的那俩年都补回来一样。” “我那个时候真是恨透你了,因为你总是会带着你那条傻乎乎的大狗,闯进我的房间,打翻我的玻璃瓶和模型,在我的历史书上画上各种小人,还和我说各种我早就知道了的弱智故事。” “但我只能顺着你,谁叫我是你哥哥,你那时候又那么小的一团,随便一阵风都能把你吹走的样子。” 他哽了哽,再也说不下去,泪眼朦脓中,他像是又看到记忆中的那个小女孩,那个有着一头浅棕色的小卷毛,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俩个小酒窝,不高兴时会一脸委屈地蹦到他怀里撒娇的小团子。 “你——” 他红着眼睛轻笑一声,伸手将她的额上的碎发撩到耳后。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快要坚持不住了。 — — — — — — — — — — — — — — — — — — — — 谢迟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阳光透着窗帘,恍恍惚惚的让人看不真切。 她揉揉酸痛的眼睛,心想自己昨天大概是睡昏了头,才会梦见林牧洵在自己身边哭了,醒来之后自己都觉得很好笑,那个人怎么会在自己床边哭呢,他永远都是把自己的心事埋藏的很好的样子,不肯透露给她分毫。 想到这,她不免有些烦躁地锤了锤自己手边的大白熊。 嗡—— 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响了下,她疑惑地放下熊看了眼,居然是已经好久都没联系了的妈妈。 “喂,妈。” 谢迟接起那电话,心中也有些忐忑。 ——她最近没干什么坏事啊。 还没想清楚,电话那边的谢愉就直接开口了:“喂,阿迟吗?妈妈再过几天就回来了,你记得下周五放学后直接回家里。” 电话里妈妈声音听起来有些反常。 “……好的,”谢迟应了声,又有些疑惑地追问道,“妈妈,你在忙吗?” “妈妈没有啊,为什么问?” “你听起来很着急。” 电话那沉默了下,片刻后才传来了谢愉的讪笑声,一听就是忽悠人的那种。 “那不是妈妈很久没见你了么?对了,你在乐阿姨那住的还习不习惯,要不要妈妈叫王栋先停下工作回来陪你?” “不用了,你们去忙吧,我这很好,乐阿姨做的番茄蛋汤很好喝。” “那妈妈就放心了,你记得要乖,还有,”她踌躇了一下才继续道,“还有不要和小洵靠太近,学习上有问题问一下就好了。” “……嗯,好,我要去上学了,拜拜。” “对了,你药有没有吃,要记得吃——” 谢迟挂断电话,坐在床上思索了会儿后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打开抽屉,翻出一罐药来。 这是之前她十岁时妈妈给她吃的药,说是能缓解焦虑,抑制幻想。 她想了想,还是把那罐药收进了抽屉的最深处。 一直是能抑制,但那些抑制的,到底是我的幻想还是我的记忆呢? 她有些自嘲地笑了声,转身向旁边的卫生间走去。 本来是想去洗把脸醒醒神的,没想到盥洗盆上却早已有了一个不速之客。 “橘子,你怎么跑这来了?” 她愣了下,有些好笑地抱起它,“你不是有个自己的猫窝吗?怎么跑盥洗盆这来睡觉……??” 话未说完,她的手就触到了一阵粘腻,伴随着刺鼻的臭味。 谢迟呆呆地看着浑身都湿透了的它和它身下那些红红绿绿的呕吐物,这是——拉肚子还是呕吐? “你,你等一下啊,我现在就去帮你叫人。” 她有些慌张扯下一块毛巾,裹住它后就带着它飞快地朝楼下跑去。 “林牧洵,橘子它——” 客厅里没有她熟悉的身影,只有一个穿着西服的中年男人站在那儿,一副等候多时的样子。 谢迟有些怔愣地问了句:“林牧洵呢?” 那个男人低头毕恭毕敬地答道:“小少爷去上学了,他说您昨天太累了,所以已经给您请了假,并吩咐我来照顾你。” “……照顾?”她皱皱眉,不满道,“你是他叫来看着我的吧?” “您多虑了。” “行了行了,你别和我说什么您啊我啊之类的东西了,我现在没空和你客套。” 谢迟将奄奄一息的橘子举到他面前,有些着急道:“家里有没有益生菌或者其他什么常备的药?” “益生菌??” 那男人也愣了下,似乎是没搞懂益生菌是什么东西。 “就是……唉,算了,你会开车吗?” “会是会,但是小少爷说过——” “你还说你不是林牧洵找来看着我的?” “……” 男人有些无奈地推开门,“请吧。” — — — — — — — — — — — — — — — — — — — — 半个小时后,宠物医院。 “平时会经常拉稀吗? 谢迟犹豫着摇摇头。 “之前有打疫苗吗?” “——??” 谢迟这回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只能回头看向身后的那个男人。 刚刚在车上简短的交流中她已经知道这个中年男人叫李默,是林家给林牧洵配备的保镖,虽然她很奇怪林牧洵到底是从哪里冒出个保镖来,但从他此刻比她还茫然的眼神来看,他是真的对保护林牧洵外的事情一概不知。 于是她只能硬着头皮道:“应该有……打过吧?” 林牧洵那么细心的一个人。 “什么叫做应该有?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自己的猫自己都不清楚吗?” 女医生有些不满地将一张单子递给她,“先去做个血常规和生化检查吧,对了……” 她顿了下,又转头问:“你刚刚说它的呕吐物里有红的是吗?” 谢迟点点头,不安道:“很严重吗?” “可能是急性肠胃炎,但如果你没打疫苗的话也不排除猫瘟的可能,要不买个试纸再量个体温吧?” “猫,猫瘟!!??” “那个,那个医生你等我一下。” 谢迟这回是真慌了,她急急忙忙地把李默拉到了宠物医院门口,“你真的没法联系林牧洵吗?” “小少爷在学校上课,我无法联系他。”他公事公办地回了句。 “可是橘子是他的猫啊,他不得回来看看吗?” “……抱歉。” “那你和他说是我出事了,骨折啊感冒啊发烧啊随便来一个,什么都行。” 李默有些无奈:“我不能骗小少爷,更不能用您来骗小少爷。” “你——” “哎,8 号病人的主人在哪里?” 八号病人? 谢迟觉得这号码好像有点耳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单子后才赶忙挥手道:“在这里!” 喊完后她突然觉得哪里有点不对,这声音…… 谢迟诧异地回过头去,刚好看见那个熟悉的人影。 ——身材高大,短发黑眸,哪怕穿着粉粉嫩嫩的工作制服,都压不住他那外放的“杀气”。 “……” 谢迟有些害怕地垂下脑袋,她觉得自己要被灭口了,在发现自己的同桌,一个校霸每天来宠物店打工,还穿着粉嫩的制服之后。 喵。 “别太紧张,它不是猫瘟,只是急性肠胃炎而已,挂个吊瓶就好了。” “你,来帮橘子打针?” 谢迟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橘子。 “不是我,”俞杨笑笑,将装着医疗用品的的小推车放在她面前,“是这儿的老板娘。” “老板娘?” “就是刚刚那个给你的猫看病的,超凶的那个——这是你猫吗?它叫什么名字?” “……橘子,它叫橘子。” “橘子?” 俞杨若有所思地重复一句,又蹲下|身挠了挠橘子的下巴,目光里是有前所未有的柔和。 “一定很疼吧,小可怜,来看这。” 他不知从哪变戏法一样掏出一管开过的营养膏,而一直都不爱理人的橘子也被这香味吸引,转头看了眼这个陌生人。 “想吃吗?但是你得好了才能吃,”他轻摸了下橘子的脑袋,柔声道,“要快点好起来啊,别让你主人担心。” 说完,他笑着看了眼谢迟。 “……” 谢迟从未听过他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和目光对人,呃不,对猫讲话,一时间竟有点愣住了。 但是她没有反应,不代表她身边的人没有反应。 李默大步上前拍了拍俞杨的肩膀:“请问您是哪位?” “您又是哪位?”俞杨起身看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后才抓着他的衣领嗤笑道,“我瞧着你这年纪当谢迟男朋友也超纲啊?” “……” 李默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黄毛小子,放在身侧的的拳头紧了松,松了又紧,空气中的□□味也在这对视中越发浓厚。 谢迟怕他俩真的在这打起来,赶忙开口阻止道:“李默,没关系的,他是我的同学,没有危险。” “我觉得他具有暴力性,且情绪十分不稳定,相当危险。” 李默直白地回了句,但还是乖乖把手放下了。 与此同时俞杨也放下了抓着他衣领的手,转头对谢迟咧了咧嘴:“你这保镖选的可真不怎么样。” “李默不是我的保镖,等等——” 谢迟奇怪地看向俞杨:“你怎么知道李默是保镖,我有说过吗?” 俞杨的目光闪烁了下:“你不懂,这是我们这种人的直觉。” 说罢,他还转头看了眼站在她身边的李默,而后者则给了他一个谢谢夸奖的眼神。 “可是你为什么没有一点震惊?” “什么?” “我并没有在班上说过我的家境,平时也是穿着校服,你为什么一下子就联想到他是我保镖呢?” “……” “为什么不是我的哥哥,不是我的叔叔,不是好心的邻居?” 最后,谢迟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你早就知道我是什么人了,对不对?” 俞杨挠挠头,下意识地转头避开她的视线。 “好了,这里是医院不是警局,我可没兴趣知道你们之间那些你猜我猜的小孩子游戏。” 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三俩下间便打破了这房里尴尬的氛围。 “……” 谢迟坐在原处转了转眼睛,她认出这是刚刚给橘子看病的那个医生,也注意到俞杨在看到这个女人的时候很明显松了一口气——看起来俞杨应该很信任她,或者是……喜欢她? 她打量的时候那个女人也走到了她的跟前。 “8号情况怎么样,还拉稀吗?”女人站在她跟前询问了一句。 谢迟摇摇头。 “嗯,”女人蹲下仔细地检查了下橘子的状况,而后起身在随身携带的小册子上画了几个勾,“那等会先吊个吊瓶,记得回家后观察一天,二十四小时内没有呕吐拉稀的话就可以再次进食了。” “好的,谢谢医生。” 谢迟点头点,同时借着这个位置看到了她身上的名牌——杨山。 “……那个杨医生,”谢迟抬头叫住已经转身准备注射的杨山,犹豫道,“橘子挂瓶时,我可以抱着它吗?” 毕竟它这么怂的一只猫,连自己一个人睡都不敢的,更别说让它一动不动地在这种全是陌生人的环境里打吊瓶了。 “唔,”杨山略微思索了一下,回头时脸上的表情终于温和了点,“你可以抱着,或者让它倚在你身上,反正不要让它乱动就行了。” “好的,谢谢你。” 谢迟低头看了眼怀里的橘子,它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将头凑到她身边磨蹭了俩下,然后又恹恹地倒了回去 “……没事的,你等会乖乖的不要动,马上就好了。” 她低声抚慰一句,但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慌的不行,满脑子都是挂完瓶之后要是还吐血怎么办,它都十一岁了万一挺不过来怎么办,也不知道这家医院水平怎么样,当时看它离家近就选了。 谢迟这头正在心乱如麻神游天际,那头杨山已经干净利落地开始了。 “抱紧了,不要让它乱动。”针头进去前,她还是好心嘱咐了一句。 “啊?” 谢迟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了橘子凄厉的惨叫声。 “你不要挠啊!!” “啊啊啊,李默快过来帮忙,我按不住了!!!” …… 宠物医院,十二点刚过。 这天是工作日,下午又下了点雨,小医院里没什么人,只有寥寥几个来寄养宠物的,也都被俞杨接待完了 杨山坐在桌子前百无聊赖地玩了会儿指甲后,还是将目光投向了隔壁隔间里的那个身影。 那孩子还真就在那什么都不做的干抱了几个小时,都不知道是傻,还是轴。 不过,看那孩子还带个保镖非富即贵的样子…… “哎,小杨子,过来一下。”杨山朝门口的俞杨招了招手。 “干嘛?” “那个是你同学啊?叫啥?看着挺好看的。” 俞杨颇为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你就说你要干啥吧?” “要不咱们敲她一竹竿,怎么样?”杨奸商满眼放光地敲击着手边的计算器,就像是从那不断上涨的数字里看到了真的钞票一样,“姐算过了,等会除了药外再给她推销些高档的营养品和宠物用品,我们这一天也不算亏。” 原本还嬉皮笑脸的俞杨瞬间敛了神色。 “你再说一遍?”他目光沉沉地问了句,“要敲谁的竹杠?” “那小孩子啊……不是,你看这事说出来虽然不光彩,但是那小孩家里那么有钱,买点营养品和宠物用品也不算是骗她,老年猫的确是需要更好的照顾啊,我和你说,这在经济理论上就叫做,叫做——” 她卡了几下,才满意地蹦出句:“潜在客户!” “去你妈的潜在客户!” 俞杨猛锤了下桌子,又冲着杨山怒道:“人家来找你看病,你敲人家钱?敲完还说人家活该被你敲,你这什么狗屁逻辑?” “我……”杨山也是有点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怒气吓到了,有些莫名其妙道,“不是,你这么生气干嘛?我也没看你打架的时候三观这么正过啊?” “这和打人是一件事吗?” “怎么就不是一件事了?” “那个……” “反正我是这老板,我爱怎么爱就怎么卖,你敢和她说我就解雇你,正好你姐我也没钱发工资了!” “说的好像我爱干一样,天天铲屎……” “那个!”李默在旁边等了等,见他俩没有停下的意思后才提高音量喊了句,“这瓶挂完了,你俩什么时候有空换一下?” “……” 气氛一时间就非常的尴尬。 三人互相对视了会儿,最后还是俞杨没声好气地走了进去,“我去吧,省得某人真转职推销员。” “……啊哈哈,弟弟不懂事,李先生不要见怪。” 李默倒真没见怪,只是看着她沉声道:“我还以为杨医生医者仁心不会干这种事。” “呃……” 杨山看着眼前这人高马大的男人,思考了几秒后还是服软道:“要不 ……我给你们个九折优惠?” “那倒不必,只是希望杨医生不要坑一个孩子的钱。” 李默摇摇头,一板一眼地回了句。 “当然当然,怎么会呢,我最喜欢小孩子了。” 杨山讪笑着搓了搓手掌,心里却早已把俞杨这个有异性没人性的小混蛋骂了几百遍。 …… “你怎么了?” 谢迟看着一脸怒容的俞杨,又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已经睡着了的橘子。 他没回答,三俩下将挂瓶换完后就一屁股坐在了她的对面。 “如果她说的话你就会买对不对?” “什么?” 谢迟有些诧异地抬眸,却发现他也在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还有未消散的怒气。 “杨山的的那些玩意儿。”他压抑着火气,一字一句道。 “……” 谢迟本来是想买其实也行的,但是看他这副一点头就会立马骂人的样子,她也只能跟着摇了摇头。 “哦,那就好,你别听她的,她掉钱眼子里了。” 俞杨郁闷地嘟囔一声,小孩子赌气一样的语调逗乐了谢迟,她有些好笑地问了句:“你是叛变了吗?” “什么叛变,我就是看不惯,不——”俞杨别开视线,些别扭地扯了一句成语,“不是有一句话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吗?” 谢迟倒是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反应了下后才犹豫着问道:“所以你不上学在这打工也是因为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不会吧,叶子鱼不是说俞杨家挺有钱的吗? 俞杨抿抿唇,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开口道:“我在这打工是因为我得养猫。” ——养猫?什么猫需要不上课来养?? “你养的……不会是什么珍惜保护动物吧?” “不是,你在这等一下。” 他丢下句话,起身从旁边的寄养室里抱出一个太空箱来。 “介绍一下,这是白手套,是我之前在学校门口救下的猫,但是它现在还在生病,所以你只能隔着这个箱子看它了。” 谢迟低头看向那箱子,隔着玻璃她能看见里边有一只通身漆黑,只有脑门和四只脚是白的牛奶猫——不对,它只有三只脚,剩下一只是涂成黑白色的假肢。 “它……” “它之前车祸,被一辆车撞断了前腿,我和杨姐花了老大的功夫才把它命救了回来。” “——但救他养它都是要钱的,所以我就干脆留在这儿打工还债,反正那课我也不听。” 他风轻云淡地将说了几句,明明是和平时一样的语调,却压着整个房间的气氛都莫名悲伤了起来。 谢迟低下头,她能够感受到俞杨的心情,可是却不知道怎么把心里的那些安慰转换成语言告诉他。 “……那个,白手套的眼睛很好看,蓝颜色的,像大海一样。” 最后,她只是这样牛头不对马嘴地安慰了句,说罢便将头埋得更低了——这是什么鬼的安慰啊?! 但是预料之中的吐槽没有到来。 她有些诧异地抬眸,正好看见他笑得开怀的模样。 “你笑什么?” “没有,我就是觉得你太可爱了。” “……??” 明明是夸人的话,可是为什么她觉得这人是在嘲笑她? “不是,主要是……” 俞杨好不容易止住笑,正想解释几句的时候就听见医院大门那传来了一声毫无感情的电子音。 “您好,欢迎光临。” 好久不见,林牧洵 林牧洵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刺眼一幕。 “你们是在举行什么猫咪相亲大会么?”他轻笑一声,自然而然地在谢迟身边坐下,“李默和我说挂完这瓶就可以走了。” 谢迟却没回答,只是茫然地瞧着他,似乎是不明白他是怎么从天而降的。 “怎么?朝我发完火连我的脸都忘了?”他勾了勾嘴角,眼底却没有笑意,雾沉沉的看得人心里发慌。 “不是……李默不是说你不能回来吗?”谢迟挠挠头,有些别扭地避开他的视线。 虽然说已经不生他气了,但果然还是有点尴尬。 “我不放心你,所以中午就赶回来了,结果……” 他目光缓缓在她和俞杨之间转了个来回,再开口时已经转了话锋:“不是答应我不和他玩了吗?” “……” 谢迟这才想起这茬,但这叫她怎么回答,俞杨就在这里啊,她难道要当着他面说我之前被林牧洵的美□□惑了然后就稀里糊涂地答应了他的要求,所以现在她不能和他一起玩了吗? 这也太无聊了。 于是谢迟识趣地选择了闭嘴,但她不说话,不代表别人也不会说话。 “你说不和他玩是什么意思?”一直在状况外的俞杨终于回过神来,他看着林牧洵不可置信道,“你还限制她的社交?” 这话像是惹恼了林牧洵,他面色一变,眼里也冷得像是凝上了浮冰:“不是限制,是建议,我不会伤害她。” 可惜俞杨是什么人,看都不看的就直接冲上去揪住了林牧洵的领子:“你特么的是谁啊?到现在还在这和我咬文嚼字呢?你TM凭什么……” “不是,等等,俞杨你放开他!” 谢迟没想到俞杨会突然发难,要伸手去阻止的时候却被俞杨拦了下来。 “你别拦着我,这人都限制你交朋友了你还护着他?你是不是傻?” 俞杨虽然没读什么心理书,但侦探电视剧还是看过的,于是他直接把电视剧里的名词套过来,对着她恨铁不成地大吼道:“这是控制狂你懂不懂?” “我不是控制狂。”被揪住衣领的林牧洵居然还在一脸淡定的对他解释一句,“我是在保护她。” “你逗我呢,保护人会限制别人的人际交往?我和你说从你不拿正眼叶子鱼的时候我就看你不爽了,现在看了你果然是个变态……” “我没有限制她的人际交往,”林牧洵仍是那张冷得能掉冰碴子的脸,“我只是限制她和你的交往而已。” 这话说得,不只俞杨愣住了,谢迟也愣住了。 林牧洵看没人接话,便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身世复杂,多次被记过处分,有过伤人的记录……” “你调查我?” 林牧洵没有回答,只是不可置否地看着他。 “你在这给我装什么死人呢?你TM到底查了我什么?” 他仍没有得到答案,于是怒火再也压抑不住,他直接举起拳头抡向了林牧洵。 但是预想中的撞击感并没有到来。 他感受到拳头被人接住了,之后就是他的手臂,他的肩膀,他能看见旁边谢迟倒转的脸,然后是颠覆的世界,最后他的意识和身体一起重重摔在冰冷的地上。 之后他的面前就出现了林牧洵的脸,他的眼镜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掉了,露出下面那双不带任何情感的琥珀色眸子。 他愣了愣,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是从来没认识过这个人,一个老师们交口称赞的书呆子会有这样的眼神吗?冷得像是北极地上长久不落的煦日,只要看上一眼,就能让人感受到冻土层上亘古不变的孤独凛冽。 ——他想他得重新认识一下这位叫林牧洵的好好学生了。 林牧洵却没给他好好思考的机会,他就维持这个居高临下的动作开口道:“你刚刚不是问我是谁,我凭什么不让她和你有来往吗?” “凭我是阿迟的青梅竹马,凭她小时候叫我的一声哥哥,够不够?” 依旧不带丝毫起伏的句子,却如同平地惊雷一般炸响在她的耳膜。 谢迟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林牧洵:“你刚刚说什么?” 林牧洵也不打算对她隐瞒了,回身一字一句地重复道: “你的记忆没有出错,我们的确认识,不是几天前那个在楼梯上那个尴尬可笑的相遇,十六年级年前,你还没出生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 “……” 谢迟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直想知道的真相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展现在她的眼前,她反而有些不敢相信起来。 她的精神没有问题,她不是一个疯子。 可是—— 为什么? 她看进那双情绪不明的琥珀色眸子,为什么…… 我会忘记呢? — — — — — — — — — — 晚上,林宅。 谢迟从抽屉里掏出那罐药来,药已经被吃了大半,剩下的几颗胶囊藏在半透明的瓶子里,摇晃时还会发出沙沙声,像是在嘲笑她的傻气。 一个人完全没有十岁前的记忆,难道还不够奇怪么? 她自嘲地笑笑,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笑当时怎么就信了爸爸妈妈的那些鬼话,还是在笑自己的不敢面对。 就像今天早上一样,她明明已经察觉到了这东西的不对劲,可还是没狠下心把它给扔了。 “……你们都在骗我,我也在骗我自己。” 她看了眼旁边的窗户,正思索着高空抛物的可能性时,房门就被敲响了。 “我可以进来吗?” “……林牧洵,我现在不想见人。” 她现在只想一个人消化一下。 “不想见人,那见猫呢?” ?? “林小六刚刚肚子疼,闹着想见你,你也不见吗?” “……” 谢迟叹息一声,上前推开房门:“林小六……呢?” 门口没有林小六的身影,只有一个端着餐盘的林牧洵。 谢迟愣了下,还没反应过来,门就被他伸手抵住了。 “我们谈谈。” 他看着她的眼睛,不容置喙的说了句,不像是商量,更像是告知。 “……进来吧,”谢迟沉默几秒,还是妥协的往里边侧了侧身,“一直端着那个餐盘不累么?” 隔着房门她都能闻到那上面浓厚的番茄味了,酸酸甜甜的,带着诱人的热气,搅得她那一整天都没有进食的胃也有些隐隐发疼起来。 林牧洵眨眨眼,像是终于回过味一样将餐盘放到写字桌上。 “饿了一天还不吃饭,你是准备把自己活活难过死?还是像林小六那样去医院再打个半天的吊瓶?” 他头也不回地招呼了一句后就继续忙着摆放饭菜了,像是笃定她会乖乖听话一样。 谢迟杵在原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最后在不想理人和肚子饿中还是肚子饿占了上风。 她绝对不是向番茄屈服的哼,她只是觉得吃饱以后更有助于思考而已。 林牧洵用余光瞥了眼磨磨蹭蹭的她,思考了一下后还是直接回身将她拉到了桌子前,“吃个饭走出了房间有几百平的感觉,肚子饿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他不容抗拒地将谢迟按在椅子上,又将番茄烫饭放在她面前:“试试,我刚刚亲手煮的。” “你煮的?” 谢迟执着勺子的手微微顿了下,怎么也无法把眼前这碗香气四溢,色泽鲜亮的番茄烫饭和林牧洵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联系在一起。 说起来好像今天下午在宠物医院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个样子,她一直以为手无缚鸡之力的林牧洵居然直接把俞杨给掀翻了…… 这么想想,嘴里的番茄也有些食之无味起来。 她到底是有多惨啊,所有人都在骗她,所有人都对她有所隐瞒。 林牧洵却没有注意到她情绪的转变,只是继续道:“我刚刚让我妈出去了,现在我家只有我们俩个人,我们谈谈吧。” “……谈什么?怎么骗我吗?” 她吸吸鼻子,眼里也像是进了热气。 “不是,从现在开始我会和你站在一个战线。” “和我站在一个战线?那你告诉我我六岁那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没有六岁之前的记忆?为什么你们都对我有所隐瞒?” “……” “看吧,你都不肯告诉我,又怎么说我们是同一个战线呢?” “我的意思是——从今天开始,我不会瞒着你任何东西,也不会阻拦你去寻找真相,但是我不能主动把全部的事情告诉你,这是我和谢叔达成的约定。” “我爸爸?” 谢迟皱眉:“是我爸爸叫你不要告诉我的?” “不,”他轻笑一声,低头看向她瘦得不成人形的手腕,“是你的体检报告叫我不要告诉你的。” “……”谢迟默默收回左手,硬着头皮逞能道:“我觉得我能受的住。” “你确定?今天一个我俩以前认识的消息就把你搞成这个样子了,我要是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你今天还不是要进急诊?” “……不是,你突然知道你有一个,一个,”她瞥了林牧洵一眼,才有些别扭地嘟囔了一句,“活了十六年才知道自己小时候有个竹马,世界观都被颠覆了。” 话音未落,她就听见了那人略带感怀的轻笑声。 “是么?可是我等你这一声,已经等了十多年了。” “……” 谢迟有些诧异地抬头,饭菜升腾的热气中,她似乎又看见了第一次和他在楼梯上与他相遇的情景。 那时候他也是用这样专注的目光看着她,然后说了一句—— “好久不见,阿迟。” 眼前有光圈浮现,回忆与现实的界限再次模糊,在白茫茫的噪点中,那奇异的熟悉感又占据了她的大脑。 “……好久不见,林牧洵。” 她缓缓开口,像来自现在,又像是来自久远的过去。 梦 头好痛。 等等,怎么又梦到这里了,那那俩个…… 谢迟转身看去,果然看到了迷雾中的那俩个人影。 “No regrets” 【不后悔?】 “The existing technology is’t mature……may be irreversible……” 【现有的技术还不成熟……这可能是不可逆转的……】 “I’ve decided.” 【我已经决定了】 “Even if she hates you? ” 【即使她会恨你?】 “Yeah.” 【是的。】 “……你们是谁?”谢迟一步步地走近那俩个迷雾中的人影,“为什么要一直出现在我的梦里?” 人声渐渐停了。 那俩个人似乎被她惊扰,慢慢转过头来,露出俩张空洞虚无的脸。 “你们到底是谁?” 她眯了眯眼,试图看得更清楚些,可那迷雾却变得越发的浓厚,那俩人的身影逐渐在雾中消失了,只留下她一个人立在这压抑凝实的黑暗里。 下一秒,黑暗分崩离析,她的眼前出现了一间从未出现过的破败房间。 谢迟环视了一下这个房间,窗户和门都被钉死了。 她是被困在这了吗? 脚上传来一阵粘腻感,她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和手脚上都是血。 ——她受伤了吗?可是为什么她感觉不到疼? 哦,她好像是在梦里。 可是为什么她会做这种梦?这也是在她回忆中的事情吗? 一片狼藉的墙角突然传来了异动。 她吓得往后退了一下,可是又马上想起自己这是在梦里,没有痛感的,于是她大胆上前,翻开那堆杂物往里面看了一眼。 是一张脸。 一张她自己的脸。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她听见她的声音不受控制的在耳边响起,但她没有开口说话,这些声音到底是哪里来的?这张脸又是从哪里来的?? 为什么她会做这样扭曲恐怖的梦? 突然间,那张脸尖利地嚎叫了起来:“留在这里陪我!你本来就应该留在这里陪我!!” “不,不……” 她想要摇头拒绝,想要往后退逃跑,可是头和脚却像是在地上生了根一样纹丝不动。 紧接着,她就看见血从那张脸上淌了下来,接着整个血水都顺着天花板漏了下来,血水漫过地板,漫过她的脚踝,接着漫过了她的脖子。 漫天的血色中,只剩下了那张脸尖利的哭嚎声。 “留下来陪我!” “不……” “你本来就属于这里!” “承认吧,你就是我。” “不……我不是!” “我不是你,我也不属于这里,我是谢迟,我是谢迟!” 她大喊一声,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那个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公主床,熟悉的粉红色壁纸,熟悉的装潢。 她这是——醒了吗? 谢迟小心翼翼地环顾了下四周,生怕从哪里再蹦出一张满是血水的脸来。 她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是昨晚想要扔掉却被林牧洵打断的那罐药,没想到就这么放在床头柜上了。 “药……” 有汗从额头上淌下来,她的手下意识地往前伸了伸,却又倏地收了回来。 不能吃。 不能吃,不能示弱。 她跌跌撞撞地从床上滚下来,拧开房门的时候却正好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你怎么了?” 林牧洵有些手忙脚乱地抱住快要倒下去的她,“怎么脸色这么苍白?” 谢迟摇摇头,伸手想要推开他,却被他抱得更紧。 “你现在和我去医院。” “不是,不用紧张,我就是刚刚做噩梦还没缓过来,有点低血压而已。” 她闭了闭眼,像是下定决心一样开口道:“林牧洵,你能帮我把那床头柜上的那瓶药扔掉吗?” “药?” 林牧洵这才注意到床头柜上那罐没有名字也没有其他标签的药。 他一脸疑惑地拿起来看了眼,“这是治什么的药?” “……是我从小就吃的药,我妈妈专门找医生给我开的,说是能抑制那些幻象。” “幻象?” 他像是想到什么一样拧起眉毛。 “从六岁开始的幻想。” 谢迟低头轻笑了声:“你应该也知道真正抑制的是什么了,所以我这几天都没有吃它,就做噩梦了。” “……” 他默了默,屈膝和她平视。 “干嘛要低头啊,又不是你的错。” “我只是不想再逃避那些,可是……” 她吸吸鼻子,又想起了刚刚那个可怕的噩梦。 林牧洵注意到她情绪的变换,却还是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没关系啊,别怕,想不起来也没关系的。” “不用逼着自己想起来,我在呢。” 我在呢。 — — — — — — — — — —— — — — — — — — — — 驶往学校的车上。 “真得要去上课?”林牧洵有些担忧地看了眼她毫无血色的脸,“要不今天继续请假一天吧,我带你去医院看看是不是生病了。” “不行。” 谢迟果断摇头道:“我连续请假俩天老刘会觉得我不务正业的。” “……??” 林牧洵有些不解:“不务正业和请假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我之前生病的时候我那个班主任就是这样子说的。” 说罢,她似乎是怕林牧洵不相信一样用右手拿拉了拉嘴角,又用左手提着眉毛,而后学着以前那个班主任的样子横眉竖眼道: “谢迟!你一个月来半个月,还来学什么?不要和我说什么生病!隔壁班长发烧到39℃不也坚持来考试了?这么不务正业干脆辍学回家结婚生子吧,反正就你这样的也考不上什么好大学!!” “……”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顺着她问了句:“后来呢?” “我就用期末考成绩让他闭嘴了,但他后来就一直不太待见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在学校的时间太短了,没有感情。” “但是现在这个班主任我还挺喜欢来着。”谢迟低着脑袋嘟囔了一句。 林牧洵不可置否地点点头,正好这时候车也到了学校,于是他下车帮忙拉开车门道:“要是有什么不舒服就打我电话,手机带了么?” 谢迟点了点头。 “还有你记得和那人保持点距离。” 林牧洵将书包递给她,又一脸严肃地嘱咐了一句。 “啊,好啦知道了,我先走了,拜拜!” “哎……” 他还想回身给她拿点东西,一抬眸小家伙却已经跑得快看不见人影了。 “这么不待见我啊……” 他挠挠头,目送着谢迟走进校门后才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人,“叫你去查俞家近来的动向你查了吗?” “查了,没发现有什么异动。”李默在后面毕恭毕敬地答了句。 “那你先把这事放放,帮我去查一下谢愉在十年前的大额消费记录,重点调查她下半年的出境记录,在国外停留一个月以上的,全部给调出来。” “您是说……” 林牧洵摘下眼镜在手边擦了擦,再抬头时眼里早已没有了方才的温柔和迁就。 “给我查,我要知道十年前谢愉都对她的女儿干了什么。” — — — — — — — — — — — — — — — — — — — 谢迟到班上的时候还十分热闹,大家都在打打闹闹,完全没有要开始早读的样子。 呃,不对,总感觉多了点什么。 谢迟绕过身边那个趴着的人,小心翼翼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他今天怎么来了啊?还这么早……不会是还记恨着昨天下午的那件事情吧? 心神不宁地思考了一会后,她还是伸手拍了下前边正在聊天的叶子鱼。 “俞杨今天来的时候是不是很生气啊?”她有些忐忑不安地问了句。 “没有啊,”叶子鱼一脸疑惑地摊手,“他就是这个样子的,来去不定,哎!你怎么突然关心起他了?” “呃,没有,我就随口问一句。” 谢迟眼神飘忽地应了句。 可是她这副心虚的样子在吃瓜群众叶子鱼眼里却像是坐实了他俩的奸情一样。 “……哎,你这些天和俞杨聊得还不错吧?”叶子鱼凑到她跟前意味深长地问了句。 “啊?” “哎呀别装啦,你都知道关心俞杨是不是来上学了,还在这和我装什么糊涂呢,没事,我都懂得!” 说完,她还递过来一个继续加油的眼神。 “……??” 谢迟一脸茫然地看了眼叶子鱼,最后还是乖乖选择了闭嘴。 总觉得叶子鱼那个脑子会把所有东西都加工成奇怪东西的样子。 可叶子鱼又不会因为她不说话而停止脑补,就比如现在…… “小迟迟,你和俞杨关系更进一步的契机马上来了。” “啊?”谢迟张了张嘴,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已经跟不上叶子鱼的思维了。 什么玩意?契机?那不是已经来了吗——从那天他在她面前被林牧洵掀翻开始。 “哎呀!就是运动会嘛,你不知道吗?我们学校下周六到下周一要举行运动会。” “……” 谢迟摇摇头,然后就被叶子鱼猛拍了下肩膀,“也对,昨天老刘说得时候你还没有来,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所以,”谢迟回头看了眼还在熟睡的俞杨和旁边和打了鸡血一样的同学,“这和我们的关系有什么关系?” “因为俞杨被选上了啊。” “选上了?什么?” “接力跑,跳高,跳远,400米短跑……” 叶子鱼掰着手指数了数,最后直接放弃这个话题继续道:“总而言之到时候你去加个油,陪个跑,许一个得到第一名就当你女朋友之类的,你们的关系不就更进一步了吗?” “……” 好吧,她算是知道叶子鱼在误会什么了。 “哎呀反正这很简单的,这你自己决定一下,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叶子鱼将手机举到她面前,满眼放光道:“你觉得运动会开幕典礼上我应该穿裙子还是穿裤子?裙子的话是应该穿古风的还是穿带泡沫袖的?” “……” “你怎么不回答?是觉得这些图片都不好么?不会吧,都是我精心挑选的啊……” “不是,”谢迟摇摇头,指了指她的背后,“老刘在你背后站着呢。” “……” “上课期间玩手机啊,”老刘一脸嘲讽地拿起那手机翻看了几眼,“学习这么紧张,还有空研究衣服和同学聊天啊叶子鱼?怎么着?衣服能帮你多解几道数学题?” “……没有啊老师,”叶子鱼抬头讪笑了几声,“我这不是在研究开幕式上的搭配嘛,也是在为班级做贡献啊!” “开幕式?我什么时候说举牌的是你了?” “可是你之前和体育老师说……” “哦,本来是你的,可是体育老师说你那天又要参加比赛又要举牌太辛苦了,所以我们就准备换个人。” 老刘说完,也不管叶子鱼的反应,就指着谢迟满意道:“哎,就谢迟你了吧,身高也够,长相也合适,回头记得挑身合适的裙子来!” “……” 她开始后悔没听林牧洵的话了,她应该请假的。 今天不宜出门 谢迟独自坐在操场的看台上叹了口气。 从刚刚老刘说完那话后叶子鱼就不理她了,到现在甚至干脆不见了。 明明以前体育课老师吹哨以后都会来找她的—— 是因为她抢了那个什么举牌吗? 可是她根本不想在这种大冷天里穿着裙子露着腿去举那个牌啊,她感冒都还没好,现在只想找个有暖气的房间里好好待着,而不是待在这种地方吹冷风。 谢迟吸吸鼻子,只觉得在这冷风的关怀下鼻子又更堵了些。 说起来今早出门前乐煦阿姨好像有和她说过最近几天气温骤降会下雨的事情,但她那时候心神不定的也没有听清楚,就急急忙忙地推着林牧洵出门了。 好吧,她现在又后悔了,今天就不该出门。 算了,还是回去和老刘说她不适合举牌吧,也许他那还有暖气给她捂捂。 等等—— 谢迟突然察觉出几分不对,脚步一顿,震惊地看向身后,“你什么时候坐在这的?” “刚刚,我来这看风景。” 俞杨说完也不等她反应,直接单手开了罐可乐递到她面前,“喝吗?” “我感冒了,而且……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俞杨抬眸看她,明明是和平时一样的眼神,却莫名让她看出了点杀气来——对哦,她知道了他那么多秘密,还见过他那么尴尬的时候,他会不会杀人灭口啊。 “……” 谢迟咽了口口水,默默往后退了步。 “你后退干嘛?我是什么怪兽吗?”他又瞪了她一眼。 “呃……那个,我要回去找老刘,你继续……” “是因为叶子鱼那件事情吧。” “……” 这家伙是不是在她心里装了什么窃听器啊? “行了别看了,你那点心思就差写在脸上了,想知道叶子鱼为什么对举牌那件事这么在意吗?” “为什么?” 俞杨没回答,只是朝她勾了勾手。 于是谢迟疑惑地凑近,却被他抓住了手。 “不是俞杨你干嘛——” “你不会以为叶子鱼是单纯的对这个牌子情有独钟吧?” “……” “还是她喜欢出风头?” 谢迟愣愣地看着眼前骤然放大的脸,彻底失声。 俞杨嗤笑一声,却还是绅士地松开了手,“运动会开幕式上,那个混蛋会在主席台致辞。” “啊?” 谢迟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个混蛋是谁。 “所以你是说,叶子鱼会那么生气……是因为林牧洵?” “不是,是因为举牌子时,会从主席台上路过。” “从主席台前路过——怎么了吗?” “你可别忘了,叶子鱼可没你那个条件,她要见那混蛋,要么装上厕所路过他班级,要么通过她哥瞅上俩眼,再有就是这个运动会。” “???” 没有暗恋经历的谢迟表示听得一脸懵逼。 于是俞杨只能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用大白话再给她解释一遍。 “你想啊,要是你好不容易等到一次机会,可以穿着好看的裙子从你喜欢了好久的人面前走过去,结果这时候突然冒出来一个人顶替了你,这人还和你喜欢的人住一起,你什么心情?” “赶,赶尽杀绝?”谢迟下意识地答了句。 “……是横刀夺爱。”俞杨有些无语地触了触她冻得发红的耳朵,“记得回去买个围巾,耳朵都红得要长冻疮了。” “行了,我去训练了,你也早点和体育老师请个假回班吧,嘴都白得发紫了还在这吹什么冷风呢?” 他丢下这句话就拿着可乐离开了,只留下一个若有所思的谢迟。 叶子鱼是在嫉妒她。 是——因为林牧洵而嫉妒她。 她想她现在应该立即去找叶子鱼,去解释清楚她不想横刀夺爱,可是当那一幕幕浮现在她眼前时,她却有些不确定起来。 青梅竹马吗? 她有些乏力地瘫坐在台阶上,只觉得脑子里一堆的情感问题和逻辑问题交缠在一起,彻底超过了她的认知范围。 头好痛,肚子也好痛。 等等……肚子为什么会疼? 她疑惑地扒拉开羽绒外套往下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身下居然隐隐见红了。 这是连月经都在告诉她,她今天不应该出门吗? — — — — — — — — — — 谢迟有些难受地趴在桌子上,小腹就像是在被好几个几百斤的壮汉同时拉扯撕裂一样,疼得她浑身都在颤。 明明也去了医务室拿了颗止疼药吃啊,为什么还会这么疼? 而且不只是肚子,连脑袋都在闹着罢工。 虽然还能勉强维持着清醒,但是……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低血糖了,不是什么大问题,以前每次月经来的时候都是睡一觉就好了 对,睡一觉就好了。 可是真得好冷啊,低血糖会这么冷吗? 她想要伸手去拉身上的羽绒服,可是脑袋里一片昏沉,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 几秒后,大脑也彻底失去了意识。 — — — — — — — — — — 俞杨训练回来,已经是差不多快要放学的时候了。 也不知道谢迟有没有懂他的意思,虽然他也不知道今天下午为什么要找她说那段话……可能只是看不爽林牧洵那个混蛋吧。 对,他只是看不爽林牧洵那个混蛋,绝对没有要帮她的意思。 “老大,你座位旁怎么都没什么人啊?你不会还有什么课忘去上了吧?” “怎么可能。” 俞杨有些无语地按了下吴格脑袋,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疑惑道:“谢迟不是回来……” 他推开后门看了眼,真和吴格说的一样没有人,偌大的教室里只剩下了门口的他俩。 嘿,还真是体育课撞上放学啊。 “那边是不是有人把衣服落下了?” “什么衣服?”俞杨闻言往谢迟的座位上看了眼,一脸嫌弃道,“白痴,那是个人。” “……” “……” “卧槽!吴格你还愣着干嘛?打救护车啊!!” 他上前拍了拍谢迟的脸,一向吊儿郎当的脸上也有了几分慌乱。 “谢迟?谢迟?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没有得到回应。 刚刚还和他聊天的人,此刻却和烂泥一样软趴趴地倒在桌子。 俞杨咬咬牙,对身边的吴格招呼道:“快过来帮忙,她失去意识了。” “呃,对对,苏淮一中高一三班这,有个女孩晕倒了,麻烦你们快点,好好,谢谢。” 吴格挂断电话,有些慌乱地看向俞杨,“老大,救护车说现在晚高峰,可能会晚点。” “……那先去医务室,你过来,我们一起把她抬到医务室去。” “我,那我是抓她左手还是抓她右手啊?” 吴格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事,绕着眼前这和尸体没啥俩样的人慌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更别提要搬动她了。 “爱抓哪只抓哪只,先救人!” “……你,你抱她不行吗?”吴格往后退了几步,慌得声音都带上了点哭腔。 “你别这么怂好不好?丢人!”他有些不耐烦地吼了声,“快过来帮忙!” “你们在干什么?” 旁边突然出现了一道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 “我们在……” 俞杨一愣,转头看向来人。 “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蹙眉,有些疑惑地问。 林牧洵没理他,看清教室里的情况后,直接走到谢迟面前蹲了下来。 “阿迟?” 他颤着手摸了下谢迟的脑袋,烫的吓人。 “她晕倒之前怎么了吗?呕吐,头晕之类的?”他一边问,一边卷起她的袖子探了下脉搏,很弱,弱到几乎没有起伏。 “……老大,这就是那个人啊?居然还会把脉!” 吴格凑到俞杨耳边悄声说了句,眼里也或多或少地带上了点崇拜。 俞杨没理他,垂眸沉默几秒后,还是不情不愿地配合道:“我之前看她在操场上有些脸色苍白,等训练回来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操场……所以她至少晕倒了半个小时,对吗?” “我们刚刚已经叫了救护车,马上就到。”吴格在旁补充了句。 “不用了,谢谢你们。” 他俯身将人打横抱起,等旁边那俩人从这突如其来的公主抱中缓过神来时,人早已不见了。 “不是,你要带着她去哪里?” 回过神的俞杨冲出去想要拦住他,却在门口被另一个熟悉的人堵住了。 “抱歉。”李默不卑不亢地朝他鞠了个躬,“这位同学,您现在不能过去。” “你……”俞杨收回拳头,试图用正常人的思维和他交流,“你没看见你们家小少带着个晕倒的人走了吗?” “我看见了。” 依旧是那个刻板的和机器人一样的语调。 “你就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吗?救护车马上就要到了啊朋友?” “我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对。” …… 这么沉默地对峙了几秒后,那个姓李名默的机器人才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一样,大发慈悲般对他解释了句: “其实你不用担心什么,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一个人会永远无条件保护她的话,那一定会是小少爷。” “——这是我们小少爷的执念,也是我的任务,所以也请你不要为难我。” “……” 俞杨看着他,嗤笑一声,“执念啊?” 他想他应该是要生气的,揍他一拳的时候再好好嘲笑一下什么狗屁的执念。 可是此时此刻,一股无法言说的无力感却突然席卷了他。 就像是全世界都在对你说她和你没关系,你只不过是个外人一样。 可是……明明他也很关心她啊。 意识深处的餐馆 谢迟觉得自己好像坠入了一个类似鸡蛋的透明空间中。 就像单面镜一样,她可以听见身边人声涌动,可以感觉到自己被拥进了一个熟悉的怀里,可是她却无法让外界感知到她的存在。 在这个类似精神领域的空间里,她所有说出的话都变成了脑海里的回响,做出的反应也逐渐消弭于无形。 她这是被困在……自己的意识里了吗? 身体还在继续往下坠落,她的面前浮现出很多像梦一样的画面,有好的也有坏的,五彩斑斓的像是走马灯一样在她面前飞快闪过。 她不会是死了吧?因为一次大姨妈?? 意识越沉重,她慢慢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那个像鸡蛋一样的地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老旧的小餐馆。 是现在很难在闹市里找到的那种苍蝇馆子,四面都是白绿色的墙,木质的窗户也被刷成了深绿色,椅子是木质板凳,桌子上还盖着红色的塑料布。 “我们先说好啦,你等会可不能又哭又闹啊,真是的,怎么又哭了?不是都给你点番茄蛋汤了吗?” 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张纸巾。 谢迟没接,只是一脸茫然地抬头往桌子前看了眼——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桃花眼,远山眉,稚气未脱的脸上还带着点嫌弃。 “真是的,哭什么哭啊?不就是谢叔叔和谢阿姨又出差了吗?我爸爸妈妈也经常不在家啊!” 谢迟张了张嘴,可是没等她讲话,身后就传来了另一个小女孩委屈的声音。 “可是今天是我的生日啊。” “所以我这不是来给你过生日了吗?” “你又不是我爸爸妈妈。” “我不是你爸爸妈妈,我是你哥,不然我现在才不在这陪着你呢!” “你才不是我哥,我们又不是一个爸爸妈妈……” “我就是!” “……” 谢迟这下是彻底懵了,因为她突然发现自己不是那个小男孩,也不是那个小女孩,而是一个漂浮在番茄鸡蛋汤上的阿飘,准确的说是,旁观者。 ……所以她这到底是穿越成一个番茄精了,还是仍身处于自己的回忆里? 可是如果是回忆的话,那这一段记忆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等等。 谢迟一脸震惊地转头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个女孩。 没错,虽然五官都很模糊,但那双浅茶色的眸子和她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这,这是小时候的她?那桌子对面的那个就是—— 胳膊上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她低头看了眼那凭空出现的针孔,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看见那间小餐馆和那俩个奇怪的孩子一起在她面前消失了。 紧接着,她也被一股外力强行拽出了幻境。 “她醒了。” 身边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迟钝的大脑也被这久违的人声唤醒,她挣扎着想睁开眼睛,可是眼皮却重得像粘上了胶水一样,最后她只能闭着眼迷迷糊糊地喊了声“疼。” 她的确是疼,疼得她都想再缩回那个温暖的“鸡蛋”里,至少那里没有被几百个壮汉同时猛踹拉扯撕裂的疼痛。 可惜身边却有一个人一直在她身边晃悠,不让她继续睡过去。 “哪里疼?” 头顶上突然放上了一个微凉的手掌,伴随着好闻的松木香气。 “肚子,好热……” 她有些意识不清地嘟囔了一声,本能地靠向那个散发着凉意的手臂。 林牧洵愣了下,伸手给她握住后才对那个医生摇了摇头,“还没有退烧。” “估计是这个月经引发的发热,我给她施了艾灸按理来说是应该要好一些的,”那老医生捻了捻山羊胡,又俯身探着她的脉搏道,“等会药效起来让她好好睡一觉就好了,记得万万不可再让她晕过去。” “等她好点以后记得给她多熬点补气血的汤,什么羊汤鸽子汤鱼汤都给她灌上,别管她爱不爱喝,你啊,就是太宠着她了!” 老医生说完这句话就收拾着药箱离开了,只留下一个胡子拉碴一脸憔悴的林牧洵。 “……你已经晕了一天了你知不知道?” 小家伙没有反应,他低头一看,才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了过去。 “……” 他哭笑不得的将她额头上的湿发撩到耳后,大概是仍在发热的缘故,她原本苍白的皮肤此时也显示出某种异样的潮红来。 “这样子看着倒像是一个正常人了。” 是会发热会嘟囔着自己疼的正常人,而不是昨天那个毫无生机的躯壳。 “下回就当为我的健康着想,可不要这样吓我了。” 他叹息着揉了下她的脑袋,正准备起身去帮她拿热毛巾,却被身后的人倏得握住了手。 “……” 林牧洵一愣,稍微施了点力想要把手抽出来,却被她抱得更紧;她似乎是不满意这块自己刚刚捂暖的东西离开,此刻死死抱着他手的样子看起来颇像是一只守着财宝的恶龙。 他动作一顿,心中也不可避免地生出几分欢喜来。 就像是——她真的在挽留他一样。 “你啊……” 他坐回去想要说什么,可是所有的话语好像都不能描述他此刻的心情。 最后,他只是伸手轻捏了一下她的脸。 你就是就吃定我了。 — — — — — — — — — — 谢迟第二天是被一阵手机的振动声惊醒的。 她有些艰难地坐起身子,身体像是被卸了一遍又重新组装上一样,稍微动一下都疼地厉害。 于是她伸手在脖子上按了几下,本来是想活动一下关节,却正好看见枕头下闪烁着的微微荧光。 说起来,刚刚在睡觉的时候好像的确是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一直动来着,可是谁会这么早来找她?妈妈? 她一脸疑惑地起手机喂了声,对面立即传来了俞杨略带沙哑的声音。 “俞杨?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这么早给我打电话?” 电话那头的俞杨似乎也愣了下:“你醒了?” “我……不就上睡了一觉吗?” 只是睡的时间长了点而已,搞得她现在都有点昏头脑胀的。 俞杨被她气到,在电话里冲着她大吼:“你自己看看这是几号,你晕倒那天是几号!” “几号?不是周五……” 手机日历上明晃晃的写着周日。 ??? 谢迟觉得自己一定是精神错乱了,她得回去再睡上一觉。 “现在知道是几号了吗?你那天在班上晕倒,被那个混蛋带走之后就没有任何消息了,我特么还以为你死在医院了!” 耳边传来他略显暴躁的吼叫声,谢迟皱了皱眉,不得不把手机拿远了些才继续道:“你说我在班上晕倒了,是林牧洵把我带回来的?” “……这个问题我现在暂时不想回答,”他顿了顿,又哑着嗓子问了句,“你身体好些了么?” 谢迟还是第一次听见他用这么温柔的声音和人说话,不由得愣了会才继续开口道:“还行,就是脖子有点疼。” “那就好,吴格都快被你吓死了,直拉着我的手问你是不是死了。” “……”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俞杨这和开玩笑一样的话是在关心她,可是她也不敢问,怕自己自作多情。 最后她也只能以半开玩笑地口吻回了句:“叶子鱼说你们天天打架,我还以为你们不会怕这种场面呢。” “我们那是天天打架,又不是天天打死人,而且叶子鱼……” “嗯?叶子鱼怎么了吗?”谢迟有些奇怪地追问了一句。 “……没什么,就是提醒你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心理准备?” “怎么说呢,有些人可能天生不适合交朋友吧。” “啊?” “没什么,反正你做好心理准备就是了,如果你真的想要朋友的话,其实我……唉,算了,好好休息吧,其他事情等你回来再说。” “诶?不是你等等……” 电话里传来了一阵忙音。 谢迟看着那显示通话已经结束的界面,心里突然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于是她点开了和叶子鱼的聊天框,正想要问俞杨今天怎么怪怪时,就看见了那聊天框上的最后一条消息。 是叶子鱼发给她的,内容相当简短,短的甚至有些绝情。 【我想了很久,发现我果然还是无法做到和我的情敌做朋友。】 下面还有几张像是屏幕截图一样的东西,谢迟一一点开看了眼。 是她们学校的表白墙。 “墙墙,请问我们学校的林牧洵学长是有女朋友了吗?我刚刚看见他抱着一个女生走出了校门哎,还是公主抱!” 下面都是一些和评论一样的东西: “这个女生不是谢迟吗?三班的转校生,我们班还有很多男生想要她联系方式呢,没想到这么快就把我们学校的大众男神搞到手了。” “何止,听高二的人说这俩个人住一起了,他俩上学都是一起来的。” “靠,我还以为林牧洵是同性恋呢,贴吧同人文果然不靠谱!” “哈哈哈,我猜楼上和我磕的是同一对CP,我站学长攻。” “楼上的你那是邪教,学霸和校霸的CP,当然是是俞杨在上面好不好?” “哎呀楼上那俩个你们都别吵了,你们不知道俞杨是谢迟的同桌吗?” “靠!这妹子不简单啊,徒手单撕了一对贴吧热门CP?” “……” 原来林牧洵和俞杨居然是CP吗?? 谢迟蹙眉回想了一下那天他俩在宠物店打得天翻地覆拳拳到肉的场面,越想越觉得这个墙上面的妹子可能是对爱情有什么误解。 咦,她重点是不是错了? 但她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叶子鱼情敌了啊,这几张截图是明明是在讲林牧洵和俞杨的爱,呃,八卦啊。 难道就因为一个公主抱? 好吧,公主抱是亲密了一点,但那时候她都疼晕了,总不能指望她自己站着走出来吧?? 我在你眼里还真不是人啊? 门突然被人打开了。 谢迟一脸惆怅地望过去,正好撞进某人干净的眉眼里。 目光相接的瞬间,俩个人都是一愣。 最后还是林牧洵先反应过来,他眉眼一弯,看着她笑道:“怎么醒了都没和我说一声……” “等等!你先站那,对,就那!!” 林牧洵被吓得停顿了一下,然后就看见了更让他匪夷所思的一幕。 只见小家伙一脸慌乱地在手机上点了几下,又随手将手机往枕头底下一塞,随着那手机彻底在他眼前消失,她也像是长出了一口气一样又转头看向了他。 “有什么事吗?” 她无辜地眨了眨眼,一副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你什么都没见到的表情。 “……???” 他犹豫了下,“我现在可以动了吗?” 小家伙微笑着点了点头,是和平时一样的笑,但看在眼里总觉得有几分做贼心虚的味道。 他识趣的不再提手机,只是将手中的药递到她面前,“饭前喝了,这是医生特意给你开得养胃的方子。” “啊……” 谢迟愁眉苦脸地看了眼面前那黑漆漆的药汤——虽然她很喜欢中药那种带着苦涩的气味,但是并不意味着她的胃也喜欢中药。 “不是,为什么要突然喝中药啊……” 喝热牛奶不好么?她现在觉得热牛奶超级可爱。 “你少来,你知道你有多虚么?给你看病的医生说他一个七八十几岁的老头脉搏都比你强劲,你这个样子是准备活到三十岁就自然老死吗?” 他不容置喙地将药碗强行塞到她手上,“我今天就站在这看着你喝完,你别想再像喝牛奶那样,一转头就全都倒下水槽里。” “……” 谢迟往上偷瞄了眼,好像是真的生气了。 算了,早死早超生,而且倒牛奶那事的确是她的不对…… “你别生气,我喝还不行吗?” 她嘟囔一声,而后便仰头一口气将药汤全灌了下去。 “好苦……” 谢迟吐了吐舌头,苦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下一秒,一个不明物体就被扔进她的嘴里。 谢迟下意识地闭上嘴巴,几秒后才反应过来那是一块软糖,还是草莓味的。 “还苦么?”林牧洵冲着她挑了挑眉。 她摇摇头,又砸吧了一下嘴巴后才抬头道:“下回能换西瓜味的吗?就是学校小卖部里面卖的那种。” ……这熊孩子,还学会得寸进尺讨价还价了。 他沉默几秒,觉得这家伙大概还没有体会到吃药的严重性,于是又看着她的眼睛厉声道:“别下回了,干脆就等会吃完早饭后怎么样?” 果不其然,小家伙一听这话就急眼了。 “我刚刚不是喝了一碗吗!” “这是养胃的,那是补气血的,能一样吗?” “可,可是……” “要不然你是想再晕倒一次?这一回我可不会再救你。”他继续吓唬小孩子。 “……” 看小家伙彻底没了声息,他觉得恐吓战略大概已经初见了成效,于是收拾好药碗就大步往门外走去,反正她会自己跟上来的。 可是一直到要出房间了都没要看见她有要下床的动静,他脚步一顿,有些疑惑地往后看了眼。 刚只见刚还很有活力的小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被子下的那部手机掏了出来,此刻正傻愣愣地盯着那屏幕,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牧洵,我是不是真的不适合交朋友啊。” “……谁说的?” 他轻笑一声:“我现在在你眼里都不是人了么?” “你……” 他似乎是在她的呆愣中意识到什么,忽地凑近道:“还真不是人啊?” 是笑着的语气,可那双眸子却不似在开玩笑,黑沉沉地直盯着她,似乎是要从她的眼里看出什么答案一样。 “不是,你先……” 谢迟有些慌乱地伸手抵住他的胸膛,本来是想把他推远的,却被他握住了手臂靠得更近。 “你个小没良心的,我不就逼着你吃了一次药,就不把我当人了?” “不是,就,就是……不像是朋友……” “不是朋友那是什么?”他低头注视着她,眼中有光芒闪烁。 “……” 谢迟有些尴尬地低头避开他的目光。 不知道为什么,以前他虽然也会逗她,但是一般到了她脸红结巴的时候他都会很绅士地停下了,可这次他就像是要从她的嘴里逼出什么答案一样寸步不让,搞得她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是她的什么? 她真的没思考过这种问题,只是在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她的生活。 她现在已经习惯了他天天叫她喝牛奶,习惯了他每天早上上来叫她起床,习惯了每天放学以后都能看见他倚着墙角等她的身影,习惯了每次遇到不会的题就踩着拖鞋去隔壁的房间找他…… 她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每天早上起来都会见到他的生活,可是在内心深处,她却一直不认为这是友情。 友情应该是像叶子鱼和俞杨那样双向的情感反馈,而不是像他们这样子的——完全无法同等的情感。 即使知道了真相,知道他们曾经在一起长大,他们在彼此眼中也是不一样的情感分量。 所以如果非要给这种关心和感情找一种定义的话…… 大概是哥哥吧。 潜意识里突然蹦出了这样一个答案。 很荒缪的,但在他俩这诡异的关系中好像又蛮合理的。 “什么?” 林牧洵有些没听清地低下脑袋,接着就看见小家伙毅然决然地抬起了头,要拼命的架势倒是把他吓了一跳。 他不会是把人吓着了吧?逗得太过了?要不然还是不要逼她了…… 他这么想着拉开距离,然而刚刚还不敢直视他的小家伙此刻和喝了假酒一样从床上蹦跶起来,然后瞧着他大声道:“我说,大概是哥哥吧!” “……” “……” 一秒,俩秒,三秒…… 谢迟那点信心和勇气也在他那双越发黯淡的眸子中迅速崩塌。 “那个,要是你不满意这个回答的话还是可以换的……” 她戳着自己的手指干笑了俩声,正要抬眸偷瞄他神情的时候,眼睛却被一双微凉的大手覆住了。 “哥哥就哥哥吧,我挺满意的。” 耳边传来他微沉的声音。 “那个林牧洵——” 谢迟想出声解释一下她不是在占他的便宜,却被他的下一段话打断了。 “我真的没生气,我还挺高兴你能说一声哥哥的,毕竟按你那什么事情都放在心里的性格,能说出是陌生人都是有可能的。” 他掩眸轻笑了下,看着眼前这懵懵懂懂的小家伙,那句堵在喉咙里的失望和难过却怎么也无法说出口。 倒也不能怪她,他好像也没搞明白自己对她是什么感情呢。 最开始好像的确是像看妹妹一样的情感,可后来那点感情也在漫长的时间里逐渐发酵沉淀,变成了他自己都看不懂的东西。 如果她没有离开的话,他们之间可能真的像是她口中像兄妹一样的打打闹闹吧,他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只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 他会对让那些人负责,为十年前的事情,为她的离开负责。 他目光一凛,嘴角却仍笑得温和。 ——既然她希望他是个哥哥,那他就在她面前当一个好哥哥吧,就像她很小的时候说了一句喜欢温润儒雅的人,他就记了十几年一样。 “还愣着干嘛?现在不应该和你哥哥我说一下你刚刚为什么问我那个问题吗?” 他拿开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下:“还有为什么一看到我就一脸慌乱地收起手机?” “……” 他不问这个问题还好,一问她那点情绪就又回来了。 谢迟摸了摸额头,最后还是垂下脑袋道:“叶子鱼说要和我绝交。” 那声音,委屈得他心都软了一截。 等等……叶子鱼不就是何遇那重组家庭的妹妹吗?那天她还让他俩多讲讲话,把他气得生了一上午闷气的那个?怎么就这么几天的功夫就直接进展到绝交这一步了? 林牧洵有些疑惑地挠挠头:“叶子鱼?你俩之前关系不是挺好得吗,怎么……” 他话音未落,就又被满眼通红的她狠狠瞪了眼。 “不是……这又是怎么了?”看着快要哭起来的小家伙,他也不由得慌乱起来,“你好好和我说,我等会让何遇去和叶子鱼说好不好?” “不好。” 她又奶凶奶凶地瞪了他一眼。 “……” 他现在可算是知道何遇此前和他说的那句女人心海底针是什么意思了,他再聪明的大脑也搞不清楚此刻她到底是在气什么又在委屈什么啊。 “……不是,宝啊,你现在就告诉我你想干嘛好不好?除了现在开车带你去找叶子鱼以外我都满足你。” “你知道叶子鱼为什么和我说绝交吗?” “嗯?为什么?” “因为她喜欢你。” “……不是,等一下,”他伸手叫停,“我知道她喜欢我,但这和你们俩绝交有什么关系?” “因为叶子鱼说我是她情敌!” 谢迟大喊了声,可是喊完不仅没觉得身心舒畅,反而还更委屈了。 “我觉得这是迁怒。” 她顿了顿,又继续嘟囔道:“早知道就不答应给她做僚机了……” “等等,什么僚机?” “追你的……”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起身半推半拖地将一脸茫然的他拉出房间,然后砰地一下关上了门。 “我要思考一下再下床吃饭!” 他有些无奈地敲了下房门,“你要思考什么啊?不能一边吃饭一边思考吗?” “不行!”里面传来她赌气一样的声音,“我要想一下我是要她冷战还是和她绝交。” 他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行吧,那你快点想,我在门口等你。 门里彻底没了人声,只留下几声闷闷的锤击声,八成是又在郁闷地拿她那只大白熊泄气了。 他笑着摇了下头,想了几秒后还是掏出手机给那人发了条消息。 【你妹可把我害惨了。】 对面很快回了过来。 【你以为你没把我害惨吗?我都哄俩天了。】 【要不是你妹妹和阿迟说绝交,我会被轰出来?】 【要不是你那公主抱,我妹会说绝交?林牧洵你有没有良心?】 【我没良心?】 …… 最后,门口的俩个男人也莫名其妙地吵了起来。 转学的理由 谢迟的疼来得快去得也快,在家里休息了一天后就不顾林牧洵反对回了学校。 一部分原因是月底的大考将至,一直请假也的确是有些为难老刘,另一部分原因嘛…… 她来到班上看了眼,果然—— 大家看她的眼神都很奇怪啊。 说不上是什么情绪,难过也谈不上,就是有点果然是这样,又被当成异类的感觉。 话说上一回有这样的情绪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几个月之前,她被逼着转学的前几天,也是因为一个男生,她根本就不认识那个人,却因为那人的一封情书莫名被全班针对了。 那场针对在她的沉默中愈演愈烈,最后居然惊动了校长。 她想要和校长解释他们并不认识,可是打心眼里认定了她早恋的校长并没有听她的,只是找来了双方的父母进行了一次私密的谈话。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人对着她爸爸说他以后会努力保护她给她幸福时一脸深情样子,明明是情意绵绵的语调,却让她恶心的整个人都往后退了一步。 后来在回家的路上她和爸爸说她不认识那个人,爸爸什么都没说,只是摸了摸她的脑袋。 “阿迟,有些道理你要是不去讲,别人就会帮你去讲,到时候你想讲也挤不进去了。” 那天晚上,爸爸来到她的床边和她说了这样一段话,一段和她以前知道的道理不太一样的话。 他看起来很憔悴,后来她才知道那几天爸爸妈妈在商议着她户口和高考的问题,没想到还没有商量出结果就先发生了这件事。 结果当然是转学了,她一如既往的沉默,沉默地收拾书包,沉默地清空自己的桌面,沉默地迎接自己在这个学校的最后一天。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那天居然有个送别会,一场被送别的人都不知道的送别会。 她看见那个人捧着玫瑰花走过来,在一片嘈杂的声浪里对她单膝下跪。 他说,他爱她。 周围一片欢呼,大家都在她身边囔囔着在一起之类的话。 她没有动,也没有回答,只是觉得这一切都怪可笑的——一个她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现在居然跪在这里说爱她,而那些平日里都对她冷眼相向的人,此刻竟也都热情的为他们送上祝福。 大家都在为这场“爱情”欢呼,只有她不太高兴。 她不仅不太高兴甚至还有些想笑,所以她转头走了,但在出门前,她脑海里又回想起了此前的一幕幕场景——从他那天在校长室里恶心的嘴脸,到她桌子上那些充满威胁的涂鸦,还有那些每天都发生在教室里的推搡和冷嘲热讽。 画面的最后,是她头发都已经白了大半的爸爸。 所以最后她返了回去,拎起手边的椅子,在全班的注视下砸向了他。 既然他们想要一个告别会,那她就送他们一个真的好了。 既然言语无法告诉他们事实的真相,那她就去用行动告诉他们她有多恶心这一切。 肩膀突然被人重重地按了下,她懵懂地转过头去,正好撞进老刘关切的目光里。 “身体还不舒服?”他低声问了句。 她摇了摇头。 “那就好,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要及时和我说啊。” 老刘冲她笑了下,见她是真的没什么大碍后才转身提高音量道:“好,现在拿出我周五发下去的那份卷子,翻到选择题……” “……” 谢迟揉了揉自己的脸,决心不再想那些已经过去了的糟心事,好好学习,不要让别人为她操心才是正道。 只可惜……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讲台上的老刘讲得唾沫横飞,讲台下她听得迷迷糊糊。 老实说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学习成绩在这所学校算是什么档次,但如果有数学偏科比赛的话她肯定能拔得头筹。 因为数学对于她来说,就真得是天赋倒数努力没用的那种。 就比如现在,刚刚讲完的题,把阿尔法换成欧米伽再搞个动点P她就整个人都懵了。 她有些烦躁地低了下头,本来是想去找放在抽屉里的错题集的,却正巧落在了一个纸团必经的轨道上。 纸团在她的头上反弹了几下,然后落在了她面前的卷子上。 谢迟有些疑惑地往纸团投来的方向看了眼——是一个坐在她右后边的女生。 “这是你的吗?” 谢迟说完就想要把纸条递还给她,没想到那个女生居然猛地站了起来。 “……” 正在讲题的老刘也被这突然的动静搞得停顿了一下,但多年的教学经验还是让他很快反应过来。 “这位同学你既然这么激动就上来帮老师解一下这道例题吧。”他有些生气地敲了敲黑板。 “我……” 那女生嗫嚅了几下,最后还是俩眼一闭,硬着头皮走了上去。 谢迟一脸茫然地看着她站起,又一脸茫然地看着她伸手去够她手里的纸团。 原来她突然站起是想要自己手里的纸条啊。 所以——她是不想让自己看到这里边的内容吗? 就在脑海里出现这个想法的同时,一只节骨分明的大手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了出来。 “这么喜欢这纸条的话不如交给我保管如何?” 耳边突然传来道沙哑的男声,谢迟还没反应过来,他就直接从背后把纸条抢走了。 “诶,你怎么……” 谢迟有些生气地回头,俞杨却没有理她,只是自顾自地打开那张纸条看了眼。 “啧,女生真是种麻烦的生物,尤其是什么都不懂还爱好八卦的女生。” 他嘟囔一声,将纸条揉碎扔进了手边的垃圾桶,又转头看向旁边那个已经被他吓得动都不敢动的女生。 “躲在背后说别人碎话很好玩吗?” “什么叫她脚踏俩条船?什么叫她勾引我?” “你是亲眼看见我们谈恋爱了还是咋的?” “说啊!” 他一脚踹倒了旁边的桌椅,桌子椅子什么的全摔在地上,那女生哪里见过这样要杀人的架势,吓得话都不会说了,只是缩在墙角不停地抖。 其实不只那女生,全班都被俞杨这突如其来的发难吓懵了,以至于在最初的半分钟里面没有一个人敢上来拉住发怒的他。 最后还是离他最近的谢迟先反应过来,她伸手拉了下俞杨的袖子,又对着他摇摇头:“算了……” 然而俞杨发起火来哪是一个谢迟能控制的住的,他不耐烦地甩开她,又一脚踹开那个垃圾桶怒道:“不关你的事,你能算了,我还不能算了呢!这TM的有损我声誉!” “……” 不是,明明被议论的是我,怎么就成你的声誉了? 谢迟有些无语地看了眼一片狼藉的墙角,她好像知道自己那副桌椅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被踹坏的了。 这人的脾气也太坏了一点。 俞杨还是被人拉开送去办公室了。 等谢迟再一次看见他,已经是下午放学之后的事情了。 那时候她正独自坐在在教室里解决晚饭,一个暖手宝就这么咚地砸在了她的桌面上,紧接着那么大一个人也跟着坐在了她面前。 谢迟呆愣着抬头,和他黑白分明的眸子对视了几秒钟后还是默默把桌子上的番茄烫饭往自己这边挪了挪。 总觉得他一副饿极了要抢她饭吃的样子。 “……” 俞杨这才注意到她面前那盆红里还透着酸的东西,上下打量了几眼后才有些不确定道:“你晚饭就吃这玩意儿?番茄——鸡蛋——饭?” “是番茄烫饭。” 谢迟对他那嫌弃的目光很不满,但面对这个情绪不稳定的人也不能说什么,只能乖乖低头扒饭。 “你就不问我来干什么?”他顿了下,又问。 “干什么?”谢迟相当配合地应了句。 “……” 俞杨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觉得自己怪可笑的。 不管是精心挑选的礼物,还是在来之前才好不容易组织好的话语,都在真正看见她的时候化为了泡影。 ——她看起来很淡定,急急忙忙的只是他而已。 不管是生病,叶子鱼,小纸条还是受人排挤,着急的的人只有他而已。 “谢迟,你还有没有心?” 他轻笑一声,也不知道是在笑她还是笑自己。 “什么?” 谢迟有些茫然,不是他让人问他问题的吗,怎么回答了他还不满意了呢。 “你就没一点情绪是吗?” 他这么问道,语气平和,黑眸里却有意味不明的情绪。 “……啊??” 她有情绪啊,她现在不正在迷茫吗? “我有时候真的想把一桶水倒在你头上,看看你还会不会是这副什么都不关心的样子。” 他嗤笑一声,心里那点怒气和恶意又按捺不住地冒了出来,他想要欺负她,想要把她的桌子踹翻,把她欺负的眼角通红,让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印上他的倒影……什么都好,只要不是现在这副世间万物都仿佛与她无关的样子。 可最后,他只是一言不发地离开,然后重重地摔上门,似乎是在宣泄他那无法出口的愤怒。 “……” 谢迟一脸懵逼地看了眼被摔上的后门——不是,从他进来开始她就基本上没怎么说过话了啊,怎么他自己说着说着还能把自己给说生气了呢。 这情绪也太不稳定了一点。 嗯?等等。 “诶,俞杨,你的暖手宝掉了。” 她对着后门喊了声,没有回应,看起来应该是走远了。 算了,帮他放到他的抽屉吧。 谢迟有些无奈地拿起那个暖手宝,却发现有什么东西从那个暖手宝里落了下来。 她捡起来看了眼——是一张贺卡。 是妈妈辈风格的那种,一片花团锦簇中映着四个大红色的祝你康复,摸一下还会沾上一手的金粉。 ……是他们家有什么大人生病了吗? 她有些疑惑地将贺卡塞回去,要抽出手的时候却意外看到了贺卡背面上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听吴格说女生那里疼的时候都会抱着这个。 ——下次疼记得喊。 “……” 谢迟愣住了。 回礼 “你手里抱着的那个热水袋是从哪里来的?” 林牧洵有些奇怪地伸手,却在半道被她拦住。 “这个是暖手宝。” 小家伙一脸严肃地矫正道。 “……自己买的?”他看着那龙猫图案的暖手宝,眼中疑惑更深。 “不是,俞杨送的。” 虽然那比起送,更应该叫扔。 “你说他莫名其妙送我一个暖手宝,我要不要回礼啊,感觉白收欠他一个人情好像也不太好……” “可是该回什么呢?篮球,足球?” 她转头想要征求林牧洵的意见,却发现他人不见了。 “林牧洵?”谢迟有些奇怪地往厨房唤了声。 “嗯?” 他听见声音转过身来,脸上还是和平时一样的笑,眼里却没有了光。 “你怎么了?” 看起来笑得好勉强。 “没有啊。” 他走过来,又一脸温柔地伸手揉了下她的脑袋,“我只是觉得……” 只是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当年那个连客套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小家伙现在都知道收完人家的礼物要回礼了。 可惜这份特殊不是对他,是对着另一个男孩。 真是过分啊……明明小时候都不肯叫哥哥,天天在大人的起哄里说要嫁给他呢,怎么长大后反而就是哥哥了呢。 他掩了掩眼睫,再抬眸时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神情,“先喝药吧。” “——???” 等等,后面半截话呢? 谢迟一脸茫然地跟上去,“你刚刚想说什么?” “先喝药。” “可是……” “我今天专门去小卖部给你买了西瓜糖,你不是说喜欢吃吗?” 他随手拿起一块抹布裹住壶柄,谢迟被那异于中药的味道所吸引,从他背后冒出个脑袋来:“这看着怎么不像是中药?” 他点点头,将陶壶里的汤水都倒进旁边的白瓷碗里:“这是我妈中午专门给你炖的药膳,在这炖了快一天了。” “药膳?” 谢迟看着那飘着沫的白汤,虽然闻起来也带着丝苦味,但不管怎么说,带着膳字的总是比中药要友善一点的。 “那我喝完可以不喝中药了吗?” “谁说的?”他又转身打开了另一个温着的药罐盖子,“这个也是你的,记得喝。” “……” 谢迟没说话,只是一脸委屈地眨了眨眼。 “你别……” 林牧洵低头看她,然后那些狠心的话就又卡回了喉咙里。 虽然知道她九成九是装的,但此刻她湿漉漉的眸子透过药汤氤氲的热气,倒真得有几分要哭了的模样。 他喉结轻滚了下,那点本就不坚定的决心也很快败下阵来。 “那喝一半。”他妥协道。 “三分之一。”她默默举起三根手指。 “不行,就一半,不能在减了。” 林牧洵有些无奈地指了下她脚下的橘子,“橘子都比你乖,知道自己在生病,最近连小鱼干都不吃了。” 他一说这话谢迟就不干了,“谁说橘子没吃了?我昨天啊还看见它嘴角有鱼渣呢!” 林牧洵:“……” 橘子:???!! “——总而言之,汤喝一半再喝那药,”他不容置喙的在她面前坐下,“我在这看着你喝,你也别老盯着橘子的饭碗了,不可能的。” “哼。” 谢迟撅撅嘴,要拿起勺子喝汤的时候却突然想到了什么,拍着桌子大喊了一声:“我知道了!” 正在对面回消息的林牧洵被她突然的激动吓了一跳,“你知道什么了?” 不会又是什么逃避吃药的法子吧? “我知道该回什么礼物了。” “……” “林牧洵,我们再去一趟杨山的宠物医院吧,就是那天带橘子去看病的那家医院。” 他没有回答,只是单手敲了敲桌面。 “先把药喝了。” 是和平时完全不同的声线,微沉,带着点不容抗拒的威压。 “可是……” “等你喝完药我带你去。” “……林牧洵,你是不是生气啦?” “喝.药。” 好吧,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 — — — — — — — — — 林牧洵说到做到,在她喝完药后就带她坐电梯去了房子下边的下沉式车库。 谢迟还是第一次去车库,不禁有些好奇地四处打量道:“这里就是车库?怎么这么暗?” “因为没开灯。”他有些无奈地将手边的灯打开。 霎时间,车库里一片灯火通明。 “走吧。” “诶,等等……” 谢迟连忙追上去,跟在他后边绕过一辆又一辆的车,却在快到车库尽头时想起了一件很严肃的事情——这些车好像都是要有专门的司机才能开的,可是他们没有司机啊。 “林牧洵,我们没有司机怎么……” 前边的人突然停下,谢迟没有防备,一下子撞了上去。 “你干嘛啊?” 她摸了摸鼻子,却在看见面前那辆通体流光的大家伙时愣住了。 和刚刚那些车的画风都不同,这是一台银白色的重型机车。 “我不就是司机吗?” 他转过身来,眉目间灯光婉转,熠熠如星辉。 “——啊?” 谢迟觉得自己现在有点懵,先不说这个重型机车和他画风不搭,他也没到可以骑这个大家伙的年纪啊。 “呆愣着干嘛?” 林牧洵有些好笑地揉了下她的脑袋,又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一个头盔给她戴上:“不是急着去买礼物吗?这个最快了。” “……可是你不是没到十八岁吗?” “所以才要在晚上开啊。” 他低头帮忙调整了一下头盔的角度:“有没有坐过这个?” 谢迟很诚实地摇了下头。 “怕吗?” 谢迟点点头,但又很快摇了摇头:“我觉得你不会让我摔下去。” 林牧洵愣了下,有些不可置信地抬眸:“这么信任我?” 是啊,她也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对一个除了爸爸外的男生这么信任。 谢迟在原地默了默,最后还是一脸别扭地溜了——还好她现在戴着头盔,不然林牧洵肯定能看见她脸又红了。 “……” 林牧洵看了眼她慌乱逃窜的背影,像是想到什么一样低声笑了起来。 他刚刚在莫名其妙的难过什么呢。 明明他才是特殊啊。 — — — — — — — — — — 林牧洵没有骗他,这个大家伙重归重,速度是真得快。 引擎轰隆中,他俩甚至都没用半个小时就到了宠物医院的大门前。 “你要买什么?” 林牧洵停好车往上看了眼,这医院怎么看都不是适合买礼物的地方。 “嗯,说来话长了,”谢迟一边往里面走一边道,“之前带橘子来看病的时候,这里的老板说要敲我竹杠,骗我多买一些高档的宠物用品回本。” “……所以你这是又主动回来让人家敲了吗?”他哭笑不得地跟上。 “没有啊,我是来送礼物的,不过不是送给俞杨,是送给——” 她推开玻璃大门,刚好看见某人毫无形象地瘫在椅子上啃苹果的样子。 “……” “……” 杨山显然是没想到这个点了还能有人光临,呆愣了半响后才想起把自己的脚从桌子上挪下来的事。 “那个,请问二位是要……” 她丢开啃了一半的苹果迎上来,迎到一半了才发现不对啊,这俩人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 她定眼一看——这不就是那天和小杨子打架还打坏了她一个架子的人吗? 这,这怎么又回来了?又来找俞杨打架?? 但是俞杨现在也不在店里啊,他今天下午说心情不好请假后就没见着他人了。 不过也没看到那个人高马大的保安…… 她站在原地想了好久也没想出这俩小孩是来干嘛的,只能搓着手掌小心翼翼道:“那个,小店已经已经关门了,要是有需要……” 恕不远送。 “那个,”谢迟开口唤住想要去拉铁闸门的杨山,“你那天不是说要让我买一些高档的宠物用品吗?都帮我拿过来吧。” ???!! 都已经快走到门口的杨山听到这话又迅速返了回来:“你莫不是……” 有病? 她从医这么多年,还第一次遇见主动回来要求被敲竹杠的。 这要不是她运气太好,就是这孩子脑子被门夹了。 可是看起来—— 她又凑近仔细观察了一下,嗯,眼神清澈且有神,不像是傻了的样子。 难道财神爷终于感受到她的穷了? “……” 谢迟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这个又哭又笑的女人——她这到底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 想了想,她还是求助似地看向了身旁的林牧洵,可他却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只是气定神闲地冲着她挑了挑眉。 那意思很明显——你自己说要来的,你自己解决。 于是她只能硬着头皮上前道:“我们现在可以去看一下东西……吗?” 杨山这才从被财神爷砸中的狂喜里回过神来,赶忙拉住她就往里面带。 “财,啊不,小朋友你想要什么都和姐姐说,姐姐这不够还可以预定啊!” “要不要报会员卡?看病有优惠哦!” “要不号码给一个吧?哎呀,没什么事,就是交个朋友。” “哎你不俞杨同学吗?这样,姐姐看在小杨子的面子上再给你打一个九九折!” “……” 林牧洵笑着摇摇头,正想随便找个什么东西打发什么时间的时候就瞧见了墙上挂着的那幅老照片。 是刚刚那个女人和俞杨的合照,但应该是很久以前拍的了。 他神色复杂地打量着那张照片,脑海里又响起了不久前李默和他汇报的声音。 身世复杂,性格暴躁易怒,接受过心理辅导,初中时候有过好几次的处分记录,在几个月前还因为一桩特殊的事情差点被开除处分。 最关键的是,他的档案全被调走了,李默查了几个月,也只查到了上面这些语焉不详的东西。 ——这个叫俞杨的人身上实在有太多的谜团和未知,就像一辆失控的汽车一样,他不知道这辆汽车最后会驶向何方,只希望他在失控的时候不要撞到什么不该撞到的人。 不然他一定会把他卸了,不管他是什么鬼东西,也不管这家伙牵扯了多少各方利益。 但现在比起他更重要的是阿迟的态度,如果她真的…… 他不愿再想地垂下脑袋。 “你对他又是什么样的感情呢?” 道歉 “你说我对俞杨的印象?” “唔——” 谢迟抱着购物袋思考了一下:“脾气不太稳定,但应该是个好人。” “对了,我觉得他也有秘密,但什么秘密我就不知道了。”她想了想,又这么补充了一句。 话音未落,一直坐得很平稳的座位就骤然抖了下。 “林牧洵?” “呃,没事,刚刚遇到减速带了。” 他面不改色地稳住手把,心里却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她知道了? 不过仔细想想也不是不可能,如果她真的有心动用起谢家那些潜伏在苏淮的关系网…… 如果知道了俞杨的话,俞家背后那事…… 他在心里暗骂了句,握着车把的手上也不由得握紧。 “……” 谢迟有些疑惑地看了眼突然沉默下去的林牧洵,脑子里浮现的却是另一个很艰难的问题。 ——今天到底是给橘子喂橙子味的营养膏,还是给它喂草莓味的呢? 在宠物店的时候一时冲动,加上杨山在旁边怂恿就全买了下来,也不知道它爱不爱吃这玩意。 啧,早知道就给它买小鱼干了。 — — — — — — — — — — 耳边有风呼啸而过,初冬刚下过雨的苏淮已经有了几分彻骨的寒意,谢迟突然觉得有些冷,她打了个寒颤,不由得将手上塑料袋往上抱了抱。 林牧洵也被这塑料袋的哗哗声惊醒。 “冷么?”他回头问。 “大概是感冒还没好全。”谢迟摇摇头,看着旁边刚下过的雨的街道,心中也染上几分说不清的情绪。 “——我之前在北方的时候还见过比这雨更大的雪,下得气势磅礴,我一直以为雨和雪都是这么下的,看语文课本上写的江南还不理解,直到回到苏淮才知道那句‘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还真不是在骗我。” 林牧洵愣了下,也跟着笑了起来:“很少听你说在北方时候的那些事。” “因为你没有见过啊,就和我之前都不知道苏淮长什么样子一样。” 她扬了扬唇,眼里的光却慢慢黯淡了下去。 “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我没有忘记一个那些事情的话,我的记忆里应该也会有一个烟雨江南吧,就和语文书上的那些人一样。” “……” “来得及的。” “嗯。” 又是一阵沉寂,后排的她彻底没了声音。 林牧洵抿了下唇,他不懂女孩子的心思,此时也只能没话找话地挑起话头。 “你说得要买礼物,就是去买这些宠物用品就是给俞杨他家猫用的?” 那语气,隐约间还透着掩饰不住的点怨念。 谢迟愣了下,那点刚冒出来的悲伤情绪也瞬间被他的问题取带。 “应该也不能算他的猫吧……是学校里的流浪猫,被货车撞断脚才被俞杨接到了宠物医院里。” “白手套?” “对啊就是那只蓝眼睛的猫,你那天没看见吗?” 林牧洵皱了皱眉,那天他一门心思全在她和俞杨身上了,此刻听她提醒才想起旁边的太空箱里是有一只黑白色的牛奶猫,怯生生的,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 “而且我不是和你说俞杨虽然情绪不稳定,但应该挺善良的吗?就是因为这事,你想啊,要是你我肯定没勇气翘课去养一只猫。” 他轻哼一声,眼里也透着不满:“我倒是很奇怪俞宪的儿子什么时候沦落到要去宠物店打工才能养活一只猫了。” “俞宪?” 谢迟一头雾水地重复了一遍,正想询问时却看见了自家门口昏黄的灯光。 ——不是林牧洵家,是自己那个从搬过来后就没住过几个晚上的新家。 “我家不会进贼了吧?”她忧心忡忡地问了句。 “……不会,我刚刚就想告诉你来着,但是看你情绪不好就没说。” “啊?什么?” “你妈妈回来了,现在大概正在到处找你吧。” 他垂下眼睫,掩住那些莫名其妙的占有欲。 ——虽然知道这一天迟早都会到来,但果然,不管怎么告诉自己,到了真的要把她还回去时还是舍不得。 他一点也不想把她还回去,他想把她带在身边,放在伸手都能触到的地方,就像小时候那样,没有什么俞杨,也没有那些糟心经历,她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 "我妈???” 过于震惊的谢迟没有注意到他压抑着的情绪,只是看着自家不可置信道:“我妈不是说下个星期五才回来吗?” 怎么生生提前了一周?? 但她那点怀疑在看见门前那个怒气冲冲的人影时瞬间化成了现实。 短发,西装,还有那精致妆容都遮掩不住的怒气,不是她妈还能是谁。 “谢迟!!” 谢愉也很快注意到她,待她下车后就揪着她耳朵来了记河狮东吼。 谢迟一时间没防备,猝不及防的,震着她脑壳都在嗡嗡的疼。 但是她很快就没空管自己的脑子了。 “妈妈和你说什么?好好写作业好好学习,你好好学习就是大半夜的和男……” 谢愉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提溜了下自家女儿的耳朵,正想指着后面那辆重型机车继续开骂,视线却被那机车上那小崽子硬生生地怼了回来。 …… 谢愉下意识地松了松手,但她又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她女儿,她管教自己女儿,关他一个外姓人什么事? 思及此处,她也像有了几分底气般继续扭着谢迟的耳朵骂道:“就知道去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袋子里装的是什么?又去买什么零食了是不是?” 她说完就要去检查那袋子,却被谢迟抢了回去。 谢愉怔了下,刚刚那点找不到人以为她丢了的火气又上来了,“现在妈妈连看你东西的权利都没有了是不是?” “不,不是。” 谢迟摇了摇头,却仍没有把手上的袋子给她。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置什么气,就和之前和她吵架说自己不想永远服从她的安排一样,明明是知道会被骂的事情…… 谢迟没想到的是,她沉默不语的样子在谢愉眼里却成了心虚和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现。 “不是,你给我拿过来,我倒是要看看什么东西能让你大半夜地跑出去买!” 她说完就要动手去抢,谢迟想往后退,却被她伸手拽了回来。 “你回来,你别跑,我就是要看,你看看今晚谁还能来救你,今天你爸回来了都拉不住我这火气……” “我能。” 一只手凭空出现,握着她的手又强行将袋子拽了回来。 紧接着,她也被半楼进一个熟悉的怀里。 “……” 谢迟一脸茫然地看向他棱角分明的下颚线,林牧洵却没有看她,只是定定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多年未见的女人。 “好久不见,谢阿姨。” 他似笑非笑地说了句。 谢愉沉默了片刻,像是才看见他一样大笑起来,“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林家那小崽子,怎么,现在阿姨管教阿迟都要经过你的同意了?” “那倒没有,”他无所谓地笑笑,哪里还有平时的温润模样,“要是能经过我同意的话,我刚刚就直接打人了。” 话未说完,他的袖子就被狠狠拽了下。 他不满地低头,给她一个“我这是在帮你”的眼神,却又很快被谢迟瞪了回来。 “她是我妈妈,你怎么能打她。”谢迟冲他呲了呲牙。 “那我要干嘛?和她说阿姨好久不见吗?” 那还不如叫他去死。 “你……”谢迟垂眸思索了片刻,而后一脸义正言辞道,“你可以骂她,但不能打她。” “……那我尽量不带脏字的骂?” 站在不远处的谢愉听不见他俩在说什么,但光是看着他俩在那嘀嘀咕咕就已经够她上火了——本来这个女儿随着年龄的增长就越来越难管,现在可好,某人还给她找了个靠山。 她有些无语地按了下额头,几乎已经能想象到这熊孩子日后在自己面前上房揭瓦的模样。 谢景淮这个混蛋,出得这都是什么馊主意啊。 — — — — — — — — — — 最后谢愉还是被乐煦以喝茶叙旧的名义半拉半拽地硬拖走了。 “去房间里收拾一下东西,再好好和小洵道个别吧。”乐煦阿姨临走前,冲她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睛。 道别? 谢迟有些奇怪地看了眼自家的大门,又看了眼身后的林家大门,这不就一分多钟就可以走到的距离吗,有什么好道别的。 可是等她真得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时,却发现好像还真得有一点——舍不得。 不管是那处处都透着少女心的粉红壁纸,还是那吐槽了无处次的公主床,此刻都瞧着莫名可爱了起来。 仔细想想,她对这个地方好像比那个所谓的家还要熟悉。 她低下头,情绪也逐渐低落下去。 “……需要我帮忙吗?” 脑后突然传来林牧洵的声音。 “嗯?”谢迟略微思索了下后才将手里的袋子递给他,“你帮我把这里面的东西给橘子吧,我刚刚找了半圈都没有找到它,估计是又躲到哪个地方睡觉去了。” 他没接,只是看了眼那袋子。 片刻后,他笑了起来:“不准备和我说什么吗?” “我们不是就隔了个马路……” “抱一下吧。” “……???” 她还未反应过来,就被眼前人按着脑袋拥进了怀里。 一个和刚刚那个完全不同的,结结实实的拥抱 线头 “林牧洵?” 他没有回答,只是将头抵在她毛绒绒的脑袋上,小姑娘的身上有一种不同于他的柔软味道,他说不上来,有点像刚出生小动物身上的奶香味,又有点像被太阳晒过的被子。 他默默将头埋得更低了些,低到整个人都陷进去,低到他能够清楚地看见她耳垂上的小血管。 粉粉嫩嫩的,边缘处带着点异样的红。 他看着那漂亮的耳垂,突然就觉得喉咙有点发干。 有点想在上面磨磨牙。 可怀里小家伙逐渐剧烈的挣扎也在提醒他——是时候放开了。 于是他松开手,露出个和平时一样温和的笑来。 “回去记得喝牛奶。” 他伸手理了理她被揉乱的碎发,像是刚刚那场失控从来没有发生过。 “你……” 谢迟愣愣地看着他,脑子里还是懵的。 “还有要记得喝药,不要再偷偷把药倒进下水道了,回家以后可没有人看着你。” 他不知从哪变戏法一样掏出来一袋西瓜糖,全被塞进她的口袋里,细细封好。 “这是你喜欢吃的西瓜糖,还有巧克力,以后要是头晕或者又来不及吃早饭的时候记得吃。” “……” 谢迟就这么看着他,看着他像老父亲一样将所有事情嘱咐好。 她嘴角一勾,突然就觉得眼前这一幕有点好笑,“你看起来好像我爸爸。” “……怎么,我辈分还能再升一级?” 他笑着调侃了一句,手下的动作却没停,直到确认小家伙全身上下都收拾妥当,没什么遗漏后才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记得照顾好自己。” 他看起来很认真,认真的让谢迟怀疑自己不是要回对面的那个家,而是要去什么很远的地方了。 “……不是,你干嘛啊?”谢迟对上他的视线,露出个安抚的笑来,“我这是回自己家,又不是去什么龙潭虎穴,你干嘛紧张么?” “在我眼里,你那个家和龙潭虎穴没什么区别。”他嘟囔了声,眼里也闪过一丝不快。 “从我有记忆开始,你那俩个不靠谱的爹妈天天不着家,只留下一个王栋和一群保姆照顾你……” 他不再说下去,一双眼睛仍盯着他,里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情绪,黑沉沉的,看着吓人。 “……” 谢迟沉默了下,终于犹豫着问出了她从刚刚就很想问的问题,“林牧洵,你是不是讨厌我妈妈啊?” “不是,”他摇摇头,答得斩钉截铁,“我恨你妈。” 谢迟倒是没想过会得到这种答案,一时间竟有些愣住了。 “……你们什么仇什么怨?” “你猜。”他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 “——嘁。” 不说就不说,不稀罕哼。 — — — — — — — — — — 谢迟回到家的时候客厅的灯已经亮了,她蹑手蹑脚地凑过去看了眼,本来是想和谢愉好好认个错的,没想到客厅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 奇怪。 她妈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拿个鸡毛掸子坐在客厅,然后等她回来就是一顿抽吗? 正当谢迟准备上楼去看看时,她突然听见旁边那基本形同虚设的会客室里传来了人声。 有客人来了吗? 她有些疑惑地往旁边走了走,本来是想绕过那个会客厅迅速开溜的,却没想到会客厅的门没有关紧,露出了条小缝来。 也是借着这条没有关好的小缝,谢迟很清楚地听见了里面人谈话的内容。 关于她的。 她一愣,纠结了几秒后还是好奇地凑了上去。 — — — — — — — — — — “谢景淮你搞什么啊?我都说了别把阿迟和那个小崽子混在一起,你还非和我说什么‘近朱则赤近墨者黑’之类的东西……” “不是,你别和我说什么林牧洵学习好之类的东西,我不管他学习好不好,他学习再好我们家阿迟也不需要他教!” “我没和你说学习!你是没看见刚刚林家那个小崽子刚刚瞪我的样子,就因为我骂了阿迟几句……本来阿迟最近就越来越难管,现在你又给她找了个靠山,怎么着?谢景淮你是想给我再加点工作量呗?” “我没和你讨论教育理念!谢景淮我告诉你,要是阿迟因为这件事把以前那些……” “等等。” 谢愉似乎是感觉到什么,捂着手机的扬声器往门口看了一眼。 “怎么了?” 电话里传来谢景淮略显些疲惫的声音。 “没什么,刚刚总觉得人在门口。” 谢愉又往门口张望了几眼,确定门口没有人后才放心关上了门。 “呼——” 躲在沙发后面的谢迟长长出了一口气,可当那被人发现的恐惧褪去后,那点疑惑也和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看起来不光是林牧洵,她妈妈也很讨厌林牧洵。 但是她爸爸好像在这件事情上和妈妈出现了分歧?是什么呢? 她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现出前几天林牧洵和她说的那个约定——那个他和谢景淮之间的约定。 虽然他说自己答应只是因为他担心她的身体,但是其他人呢,她的爸爸妈妈会不会和她身边的人都签了这样一份“保密协议”? “……” 谢迟有些痛苦地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她觉得自己就像是《楚门的世界》里的楚门一样,被关在他爸爸妈妈编造着的记忆里,直到林牧洵出现,她才终于看到了一缕海岸对面的曙光。 是的,虽然现在线索乱的像是一团巨大的毛线球一样,但毫无疑问她已经找到了上面的那根引线。 十年前,在她身上发生的那件事。 她抬眸,眼里已经有了决断。 — — — — — — — — — — 另一边的林宅也依旧灯火通明。 林牧洵立在自己房间的窗户前,通过巨大的落地窗他可以清晰地看见对面谢迟的家。 二楼的灯还没有亮起。 她还没上楼吗?又被谢愉骂了? 他想起方才谢愉拽着她耳朵的样子,眉头也微微拧起。 但随即,身后的一阵敲门声又将他的思绪唤了回来。 “进来吧。” 他坐回自己的位置,有些疲惫地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房门应声而开,拿着一份文件的李默大步走了进来。 “这是您之前要的文件。” “嗯,”他头也不抬地接过来随手翻了翻,“谢愉十年前的出境记录都查到了吗?” “所有记录都全部在这了,另外经过数据的交叉对比,我们排除正常的生意往来后只发现了这一条奇怪的记录。” 李默又递过来一张纸,他接过打量了几眼,“英国?” “是,根据记录显示,她在英国停留了几乎半年,可是那半年她在英国根本就没有什么生意往来,这实在是……” “对于一个忙到连孩子都顾不上的工作狂来说,实在是不太正常,对么?” “英国啊……” 他轻笑一声,将那份报告放在一边,又抬头对李默道:“我有没有和你说过,阿迟其实是个混血儿?” “这?怎么会?”李默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是啊,他们对外人隐藏得很好,我之前知道的时候也很震惊,明明不管是谢叔还是谢愉看起来都没有任何外国人的特征。” “那……小小姐不会是……” 林牧洵摇摇头:“不是。”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下去,只是往椅背上一靠,思绪也陷入了很久以前的那个下午。 虽然现在说出来好像有些不可置信,但那个时候的谢迟真得更像是一个外国小孩——微卷的深棕色短发,高挺的鼻子和极浅的眸子,漂亮的就像是宣传画报里的小天使一样。 而且不仅是外表不像,在某些生活习惯上,她也不太像一个正宗的中国人。 比如——他眼前这坨奇怪的东西。 “这是什么?” 他戳了下面前这个形似雪糕的玩意,鼻尖上略带柠檬味的香气也在时刻提醒他那冰箱里的雪碧又遭殃了。 “这是漂浮气泡啊,我外婆送我的,她说是专门为我发明的!” 小家伙兴冲冲地蹦跶到他身前,嘴角还挂着没舔干净的雪糕——显然,她在展现厨艺的时候也没忘记偷吃。 “什么外婆?你连门都没怎么出过,从哪蹦出个外婆来?” 他有些无奈地擦了下她嘴角的雪糕,又示意她到自己身边坐下,小家伙却没理他,只是气呼呼地打开了旁边的电脑。 “我妈妈说这就是我的外婆。” “你哪有……” 电脑里突然传来了阵恼人的大笑声,他愣了下,有些疑惑地转头。 ——是一个外国的厨艺节目。 他知道这个节目,有点类似厨房版的明星脱口秀,他妈妈就很喜欢,据说的因为看那些黑暗料理有助于增长信心。 而此时的屏幕上,一个外国女人熟练地开启了瓶香槟,经过调味的粉色香槟从冰淇淋上整个倾泄下去,落在银盘里,起来就像是粉色的星云一般。 "Its name is floating bubble." 【它的名字叫做漂浮气泡】 "I want to dedicate it to my little granddaughter,and hope she will always be healthy and happy." 【我想要把这个献给我的小孙女,希望她永远健康喜乐。】 那个女人这么说道。 他在屏幕外蹙了下眉。 虽然觉得有些不敢相信,但他仍牢牢记住了电视上那个女人的名字。 ——阿娜塔。 回忆结束,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去查一个叫阿娜塔的女人,调查她名下所有的地产,这人是上个世纪的歌舞剧演员,也是阿迟的祖母。” “您是说……” “如果谢愉想在一个不是常住的国家藏住一个六岁小女孩的话,有什么会比自己妈妈的家更靠谱呢?” 运动会 听说苏淮地区一直有一句俗语,叫做十一月的天女人的脸。 而此时,站在办公桌前的谢迟却觉得眼前人比窗外的大雨还要让人捉摸不透。 “不是,老师不是说好了这牌我不举了吗?你看我病都还没好呢。” “那怎么行?” 老刘也有点被她吵烦了,直接掏出个点名册摔在她眼前道:“我之前答应你那是因为看你身体的确不好,可是你现在身体不是都差不多康复了,再说了老师临时也找不到顶替的…… “谁说的!”谢迟一下子急了,指着点名册上面那个名字道,“这个不是吗?” “……叶子鱼?” 老刘立马摇了摇头,脸上也浮现出几分一言难尽的神色,“反正这个不行。” 谢迟蹙眉,不满道:“怎么不行,她不是长得挺好看的吗?虽然身高不太够,但,但是很有活力啊! “——老师你不能因为她平时太闹就对她有偏见。” 说到最后,她还“哐”的给人扣上了顶大帽子。 “不是,我怎么就对她有意见了?” 老刘不干了,急忙摆着手辩解道,“老师对自己的学生一向是一视同仁的好不好!” 说罢,他还生怕谢迟不相信一样指了指角落里的那个玩偶服,“喽,看见没,是她自己和我说当不成举牌,做个玩偶也成,反正只要能从主席台那儿路过就行。” “……叶子鱼和你说的?” “是啊,她那天也和你一样来我办公室这哇叽哇叽地说了一大堆,后来我实在顶不住,心想刚好仓库里还有前几届学生留下的玩偶套子,就顺水推舟地给她了。” “你是不知道老师为这事掉了多少头发,本来就已经是计划好的事情,你们这班熊孩子还一个俩个的反悔,这离运动会就只有几天了——” “我没有和你计划好。” 谢迟面无表情地打断他,“我是被迫答应的,您根本就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就拿着那个成员册子离开了。” 就因为那册子,她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在编人员”,又莫名其妙地被叶子鱼一直记恨到了现在。 “啊哈哈,那不是……那不是老师看你合眼缘么?” 被这样的目光盯着,饶是见识多广的老刘也不由得有些心虚起来,“那这样吧,你帮老师这一次忙,以后体育课那边老师帮你去沟通,怎么样?” “不用了,我不用什么特权。” 谢迟转头看向角落里那颗已经落了一层灰的熊头,而熊头上也有一双死鱼眼在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熊本……熊?” 她小声嘟囔一句,转过头对着老刘道:“我就要它了。” “啊?” “您不是说一定要举牌的么?我也没说不干,我就穿着这个,然后让叶子鱼穿着我那件衣服站我旁边不就行了?” “这——” “您不是还定制了一个给我们班加油助威的牌子吗?您不准备拿出来给全校看看,毕竟那是您熬了三个晚上想出来的得意之作。” “……成交。” — — — — — — — — — — — — — — — — — — — — “怎么样,商量好了么?” “嗯。” 谢迟看了眼那倚在门口的高大身影,思索几秒后还是把熊本熊的事咽下去,抬眸对他笑道:“我和老刘说我身体不好,让叶子鱼替我去举牌了。” 林牧洵低低地应了声,见她性致好像不是很高便也没多问什么,只是拍拍她的后脑勺笑道:“既然事情都解决了为什么还是这样子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没有,我只是觉得……”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把脑子里面的想法表述出来。 “只是觉得这样子有点太卑微了?”林牧洵了然一笑,帮她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诶?你怎么知道?”谢迟有些诧异地抬眸。 “很难吗?稍微联系一下上下文不就行了。” 他轻笑一声,不等她反应过来便俯身继续道:“你不清楚叶子鱼是不是值得你这么妥协对不对?” “……也不是。” 谢迟转身陪着他一起穿过长廊,有雨打在廊前的芒果树上,带起一阵斑驳的树影。 “我主要是觉得,她好像不是真正的喜欢我。” 谢迟抿抿唇,眉宇间也多了分黯然,“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她最开始只是热情的客套了一下,我却把这误认为友情了。” 他点点头,面上说不清是什么神色。 “所以你之后准备怎么办?出于道义帮完她这个忙就和她绝交么?” “我……不知道。” 她一直不太擅长处理这些人际关系。 “之前俞杨也有和我说对她要真诚,所以我把能告诉的都告诉她了,但是没有用——她比起我好像还是更关心你。” 她低头自嘲地笑了声,“不过也可以理解,她都喜欢你那么多年了。” “突然冒出一个我,感觉不能接受也是正常的吧。” 林牧洵没有回答,只是将她送到班级门口,直到她要进去时才出声唤住了她,“阿迟。” “嗯?” “……没什么,我不想去干涉你,只是想告诉你无论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站在你背后,就像今天这样。” 他勾了勾唇角,露出个温和的笑来,“你看,去向老师提出一个合理的要求也不是那么难,不是吗?” 谢迟一愣,随即也看着他的眼睛笑了起来。 是啊。 没那么难,但好像也不太让人愉快。 — — — — — — — — — — — — — — — — — — — — 周五。 连续下了一星期的大雨终于停了,虽然天还没彻底放晴,但即使是阴天,也不能阻挡学生们无处释放的热情 。 很快,随着跑道彻底变干,各式各样的“大本营”也迅速铺满了操场周围的各个角落。 而此时,远离操场的教室里的老刘也是忙得焦头烂额。 “快快快!体育课代表叫几个人把桌子椅子搬到操场下面的大本营去。” “还有那个语文课代表,你带本作文纸下去,记得叫他们写广播稿。” “哎哎哎,那个谁你先别拍照了!带几个男生去把俞杨给我叫过来,等会马上就有他的比赛!” “还有……” 老刘的吼叫声蓦地停了,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你看见谢迟了吗?” 他随手抓住身边的一个女生问了句,那女生却一脸茫然地摇了下头。 “那叶子鱼呢?” “没见过,老师。” “……” 老刘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一脸头疼地按了下自己的脑袋——很好,在运动会还有俩个小时就要开幕的时候,俩个要举牌的不见了,第一个要比赛的也不见了。 这个运动会还开个屁啊! 可此时的谢迟却听不见几百米之外他的怒吼声,因为她被结结实实地堵在卫生间的隔间里。 而堵住她的人,就是叶子鱼。 “……” 谢迟蹙眉看着这个已经冷战了好几天的“朋友”,有些猜不透她此行的目的。 很明显,憋了好几天的叶子鱼可没她那样的耐性,她直接将手里装着汉服的袋子甩到谢迟面前,而后怒气冲冲地质问道:“是你和老刘说让我穿着这套衣服去举牌的?” 谢迟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俞杨说你一直很期待这次……” “我不要你的施舍!”她这么大吼了一句。 “这不是……” 谢迟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她揪住了领口。 ——不愧是能和俞杨当朋友的人,连这个揪领子的动作都几乎一模一样。 “谢迟你听着,我.不.用.你.的.施.舍。” 她凑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威胁的意味,“我想要这个机会,对,但我不想要你给我这个机会,因为这对我是一种侮辱,明白吗?别TM圣母心泛滥了!” “……” 谢迟沉默了几秒后还是垂下眼睫诚实道:“可是你眼睛红了。” 这是不是能说明她也不是那么讨厌她? “我……” 叶子鱼有些慌乱地收手抹了下自己的脸,却还是梗着脖子凶道:“我没有难过,只是觉得被侮辱了而已!” 谢迟点点头,俯身捡起那个被外力撞掉的熊本头套递到她面前。 “我没有侮辱你。” “你不觉得这只熊本很可爱吗?”她摇晃了一下手上那个已经有些残破的头套,“比如这个死鱼眼和这个欠揍的表情。” “什,什么?” 叶子鱼被她这跳跃的思维搞得有些发懵。 “我去找老刘,的确有一部分原因是这个开幕式对你很重要,好吧,在进入办公室里这几乎是全部的原因,但是现在不是了,我长这么大,还没穿过玩偶服呢。” “……???” 谢迟没理她的反应,只是自顾自地将头套套在自己的头上,声音透过厚重的头套,在狭小的隔间里带起一阵失真的回音。 “你小时候难道没有这种想法吗?”谢迟兴奋地摆弄了一下那个头套,“玩偶里面长什么样之类的?” “……” 叶子鱼摇摇头,要开口回答时却发现眼前这个大玩偶打了个趔趄,一副摇摇欲坠就要倒下去的样子。 她愣了下,赶忙上去扶住 “你怎么回事?平地走也能摔的?” 语气超凶。 “……” 头套里的谢迟沉默了几秒后才戳着手指弱弱道:“这,这个头套好像没有眼睛,你能帮我把头套摘出来吗?” “你是笨蛋吗?戴头套前都不看一眼?” 叶子鱼有些无奈地说了句,伸手就要去帮忙摘头套,可脱到一半时,她却意外发现了一件很严重的事情——这个头套,被卡住了。 “……” “呃,要不你先适应几分钟盲人的生活?” 叶子鱼挑挑眉,而后再也忍不住,看着头套上那张熊本的脸笑了起来。 好吧,她现在算是同意谢迟的一部分看法了。 至少这个死鱼眼是真得很搞笑,尤其是当它还被卡在了谢迟头上的时候。 卡住了 俞杨从宠物店匆匆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叶子鱼——正拿着一个剪刀——往一只熊本的眼睛里戳?? 不是,她的怨气都大到要在玩偶身上发泄了吗? “你没事拿它发泄干嘛啊,不怕老刘又锤……?” 他凑近想要制止,却意外发现那只玩偶居然是活的?活的?! 而此时那玩偶也像是感受到什么一样转过了头,一双死鱼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时不时地还会发出点呜呜的声音。 ——明明是很诡异又很搞笑的画面,却硬生生被他看出了点可怜的氛围。 于是他有些心软地握住了某人抓着剪刀的手,“不是叶子鱼,你已经变态到戳活人的眼睛了吗?” 叶子鱼闻言回头白了他一眼:,“这是谢迟,她被卡在头套里了,你看不出来吗?” “……” 这,着实看不出来。 “谢迟?”他一脸疑惑地拍了下那玩偶的后脑壳,发出沉闷的一声,“她不是穿汉服去举牌吗?怎么卡里面了?你强行给她套上的?” 那熊本像是被他这一下砸懵了,缓了好久后才猛然抬头对他呜呜呜了几句。 “嘿,这头套还能有让人变哑巴的功能啊?” 他有些好玩地对那双死鱼眼挑了挑眉,虽然知道里面的人看不见,但就是想逗她,听她那气急败坏的呜呜声就觉得前几天那种燥郁的心情都莫名缓解了不少。 “不是,你又逗她干嘛啊?”叶子鱼又白他一眼,倾身将谢迟整个揽进怀里,又拍了拍她的背安抚道,“没事没事,我马上就把你放出来啊,没事啊。” 一旁的俞杨还没从叶子鱼这突如起来的温柔里反应过来,就被她整个人拉到了走廊外边。 “你干嘛啊?干嘛吓她啊?”叶子鱼怒气冲冲地对他吼道。 俞杨张了张嘴,脑子里还有些发懵:“不是,我就逗逗她啊,我倒是要问一下你怎么回事呢,前俩天不是还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怎么今天就成知心妈妈温柔大姐姐了?” “……”叶子鱼似乎是想骂什么,但还是耐着性子环顾了一下四周后才恨铁不成钢地伏在他耳边低声道,“你不知道她怕黑吗?” ”……怕黑?”他更加茫然。 “是啊,我也不知道她是怕黑还是那种幽闭恐惧症之类的东西,但她刚刚好像是在头套里看见了什么一样,莫名其妙地大叫,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把她安抚下来,结果你这个憨批——” 说到此处,叶子鱼似乎是觉得骂人还不能解恨一样又跳起来锤了下他的脑壳。 俞杨却没有理她,只是定定地看着门内那个身影。 即使是着隔厚重的玩偶服,他也能隐隐看出她正在无意识的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她在下意识地保护自己最脆弱的地方——她在害怕。 他垂下眼,突然有些懊恼起来。 — — — — — — — — — — — — — — — — — — — — 后来那头套也没能离开谢迟的脑袋。 被困在头套里谢迟只能透过头套那不算厚重的布料看见外头不断地有人头闪动,还有他们吵架的声音,就比如现在…… “我的亲娘啊,离开幕式就只有二十分钟了,你们俩个到底能不能行啊?”耳边传来老刘略显暴躁的吼叫声。 然后面前就又出现了叶子鱼的身影,“不是,老师你就是叫我妈我也不敢下手啊。” “这怎么就不敢下手呢?不就是把你手上的剪刀往那怼,怼出俩个洞的事情吗?” “那能叫就怼出俩个洞的事情吗?那我要是一戳戳到一她眼睛呢?戳到她头呢?戳到她脸了呢?” “……” 谢迟看着那俩人在自己面前翻来覆去地吵着二十多分钟前的内容,又看了眼那迟迟不落下来的剪子…… 最后,她一脸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如果可以的话她倒是很想伸手给自己擦一下眼睛,毕竟放任那泪痕在自己的脸上干掉的感觉实在不太好受,但是现在的状况下好像要实现这个愿望也的确是有点困难。 她顿了下,像是要确认自己的手还在一样举了举自己的胳膊,但随即又觉得这个举动有点幼稚,于是她又默默将胳膊放下,带着眼睫也垂了下来,在鼻梁上覆上一片细密的阴影。 在世界重回黑暗的时候,她的思绪也回到了刚刚那个可怕的幻觉里。 是和平时都不一样的幻觉——一个七八岁的女孩跪坐在地上,她的衣服上都是血,怀里也都是血。 莫名的力量驱使着她上前看了眼,于是她看清楚了那个女孩抱着的东西。 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不是人的,是一只大狗的。 心脏如同被什么击中,她突然难过起来。 不是晚饭没吃到西红柿蛋汤的难过,是那种如同心脏被谁拿走了一样的,撕心裂肺般的疼。 她听见自己在说不要,可是那个女孩仍是举起了手里的刀片,一刀又一刀,鲜血四溅,溅在她的眼睛和脸上。 她居然感受到了带着铁锈味的温热。 于是无尽的怒意携卷了她,等到再回神的时候,已经是十几分钟之后了。 她倒在了叶子鱼的怀里,而那个几个小时前还在冷战的人正在竭尽所能地安慰她。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是喉咙却像是也被刚刚那个幻境侵袭了一样,连吞咽都会带上一股令人厌恶的血腥气。 她索性放弃了说话,只是直起身推开了她,她现在不太想和任何人有肢体接触,哪怕这个人是来帮助她的。 有什么东西从额上滚落下来,顺着下巴一路跌落进脖子里。 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那种溺水的感觉仿佛又回来了。 “……” “我的小姑奶奶啊,离运动会开幕式就十分钟了,那边广播都开始叫各班入场了,你这剪刀到底是剪还是不剪啊?!” 老刘近在咫尺的怒吼声又把她的思绪重新唤了回来。 不过看这内容,他们貌似是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轮回。 谢迟又幽幽地打了个哈欠,正思索着自己是不是要去睡一觉的时候,就听见了剪刀落在桌子时咚的一声,紧接着耳边就想起了叶子鱼的声音。 “不是,我真不敢啊,万一伤到她我怎么办啊?要不我们去高二那找林神吧?” 这话说完,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了一瞬。 林牧洵啊。 谢迟眨巴眨巴眼,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那双干净清朗的琥珀色眸子。 如果是他在的话,估计会不管不顾地强行把头套扯开吧。 她想到林牧洵徒手开头套的样子,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听到他的名字,终于肯笑了?” 头顶上突然传来某人不满的声音。 “……” 谢迟还记恨着他之前敲她脑袋嘲笑她的事,再加上喉咙也确实不舒服,于是便干脆扭过头不理他了。 他却不想这么轻易地放过她,大手一伸,拽住她的“耳朵”强行将她的脑袋又扳了回来。 “不就是一个头套和一个开幕式吗?没有林牧洵还不能行了?” 他轻笑一声,然后在在场的另外三个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拉住了谢迟的手。 “……” 谢迟下意识地后了缩下,却又被他用力拽了回来。 “老刘,你不觉得——” 他拍了拍谢迟的头,意外深长道:“这很像一个吉祥物吗?” “……???” 谢迟很想反驳一句她不是吉祥物,但老刘显然并不在乎她的意见,他直接把他们三往门外一推,“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五分钟后我必须看见你们三个出现在操场!!!” — — — — — — — — — — — — — — — — — — — — 这样草率决定的结果就是谢迟直到站上跑道时都是懵的。 俞杨从一个连方阵都没有走过的人变成了一个举牌手,而她成了一个吉祥物?? 好吧,其实成为一个吉祥物她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这是她自己作的,但是能不能麻烦你们考虑一下这只吉祥物现在基本处于瞎了的状态啊? 想到这,她努力眯了眯眼睛,试图将眼前的景物看得更清楚一些,但是很遗憾,在这种灰蒙蒙的光线下,她不管怎么努力好像都只能看见头套里交错的线头。 “……” 谢迟凭着记忆往自己的右手边看了眼,那里应该站着俞杨。 “怎么?”他注意到她注视的视线,转过头来问了句。 “说吧,怎么才能让我离开这个跑道?” 她终于憋不住地开口,声音都是哑的,原本有些软糯的嗓音带上点沙沙的质感,就像是带上了个小钩子一样,勾的他心里莫名一紧。 他轻滚了一下喉结,强行压下心绪俯身在她耳边道:“为什么要离开这个跑道,你可是我们班的吉祥物。” 谢迟整个人都被他的理所当然惊呆了,“可是我看不见啊!” 俞杨感受到她语气里的崩溃,想到此时头套里某人的神情,嘴角也不由得勾起。 “谁要你看见了?” 他问。 “???” 谢迟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的手再次被他握住了。 他这回攥得很紧,节骨分明的大手覆在她的熊掌上,不断有热气透过柔暖的棉花传来,带着她的手也热了起来。 “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摔倒的。” 他这么说道,不是平时吊儿郎当什么都不在乎的语气,郑重的,带点承诺的意味,就像是在寻求她的信任一样。 而此时,不远处的主席台上也传来了主持人的声音。 “现在朝我们走来的是高一三班的方阵……” “走吧。” 他轻笑一声,牵着她往前面走去。 第一反应 而此时,林牧洵正在主席台上,旁边站着何遇,等会校长讲话结束后,他俩要分别作为学生代表和运动员代表致辞。 别问何遇那个跑四百都和几千米马拉松一样的身体是怎么当上运动员代表的,问就是全校的体育委员都没空,他又刚好又在全国计算机联赛上给学校争光了。 “校长还真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学校有你一样,让你去当运动员代表,说谎都不带打草稿的。” 他低头看了眼那稿子,嘴上却还在不留余力地调侃着某人。 “你不知道外面学校都说咱俩是一中校长的亲儿子吗?” 何遇不在意地笑笑,垂眸看向下边的操场 ,“是不是三班的方阵要来了?” 林牧洵动作一顿,虽然知道小家伙不会穿着汉服出现在方阵前了,但还是鬼使神差地往下看了眼。 ——也不知道她穿上那件大红色的汉服,挽上发髻会是什么样子,大概会更好看吧?毕竟她本就生得好看。 “怎么看着三班方阵上那个人有些眼熟?” 耳边传来何遇有些疑惑的声音,“这不是我妹吗?你们……?” “阿迟身体不好。” 他随口答了句,要回去继续看稿时,就听见了何遇更加迷茫的声音。 “那为什么俞杨也在?这也是你们说好的??” 不,这个没说好。 他戴上眼镜,又往跑道上看了一眼。 这一看,眉头也倏地皱起。 那俩个莫名其妙的身影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沉默几秒,视线本能地落在那只被俞杨牵着的熊本熊上。 “哎,我妹妹穿这裙子还挺好看的,有几分女孩子的样了。” 何遇趴在栏杆上勾了勾嘴角,想暗骂一句林牧洵这货不识好歹,结果话说出去半天了都没有回音,于是他便有些奇怪地转了下头,正巧看见他看着下面那只熊本出神的样子。 “你在看什么?” “熊。” 他这么答了句,扶着栏杆的手上隐隐有青筋浮现。 何遇却没有感受到他情绪里的异常,只是继续看着跑道上那道红色的身影若有所思道:“熊有什么好看的?” 明明他妹妹更好看,不懂风情的家伙,真是白瞎了叶子鱼这么些年的喜欢了。 “那是我的熊。” “啊?” “我说,”他磨了磨后槽牙,眼里也燃起了几分怒火,“那是我的熊。” “……” — — — — — — — — — — — — — — — — — — — — 操场另一边的谢迟却不知道某人的醋坛子已经翻了,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关心,就比如这个该死的头套。 “不是,你到底是卡的有多紧啊,这怎么还——掰不走——呢?” 俞杨有心用蛮力帮她解脱出来,可是又怕会弄疼她,于是只能拿起旁边的剪子道:“我直接从左边帮你割开,你尽量往右边靠知道没有?” 谢迟想了想,还是抬头道:“可是这样子不就无法复原了?” “是你的头重要,还是这只熊的脑袋重要? 他有些无语,也懒得和她纠结,看准了位置后就直接下剪刀割了起来。 “……” 谢迟默默听着耳边的布料的撕裂声,身上莫名就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听着就像是一把刀在她耳边割来割去的。 她想起方才那个举着刀的女孩,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 俞杨停下手中的动作,“刚刚怎么抖了下?” “呃,没什么,我可能是有些怕这种声音吧。” 俞杨点点头,也没回答,只是继续掏开棉花道:“还记得那天我气冲冲地摔门走了吗?” “嗯?嗯……” 谢迟愣愣地应了声,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突然提起这事。 “我只是搞不懂,你为什么每次出事,第一个反应都是沉默,第二个反应就是淡定,第三个反应就是林牧洵呢?” “……” “好像全世界都只有林牧洵能够赢得你的信任,能够换得你的情绪波动,”他自嘲地笑了笑,伸手剪开最后一层布料,“怎么?青梅竹马就是比我们这些后面来的好吗?” “林牧洵他……” 谢迟想要抬头解释,却发现左边的布料被一双大手扯开了,有光丝丝缕缕地从那个裂隙透进来,她眯了眯眼,看向那光,正好在光芒的尽头中和那双带着笑意的眸子对视。 “等一下啊,你往那边躲躲。” 他将手按在里面的布料上,另一手抓住外边突出来的鼻子,而后一使劲把头套直接提了起来。 谢迟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下自己的眼睛,等到眼睛仍逐渐适应这光后,她才转头看了眼那个已经被戳得不成样的头套。 ——和这头套一起卡了一个上午,骤然分开还怪不习惯的。 “怎么?还戴上瘾了?” 俞杨随手把那个头套扔到一边,又似笑非笑地在她面前坐下,“现在我们可以继续讨论刚刚那个问题了。” “不是我不告诉你,是有些东西不能和你说。” “什么事情是不能和我说的?”他双手交握着,眼里的笑意更深,“关于十年前,你莫名其妙离开苏淮的那件事情吗?” 谢迟眼神闪烁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为什么这个他也知道? 她是不是要重新考虑一下俞杨到底是什么人了? “不要这么惊讶,我不会害你。”俞杨伸手按住要离开的她。 “——老实说,我第一次知道你是谁的时候也惊讶了一下,毕竟在我印象里,那种身份的好像大多都娇蛮任性,很少看见你这样内向怕人的样子。” 谢迟垂下眼睫,沉默。 “……” 俞杨嘴角一沉,眼里的光也慢慢黯了下去。 “好吧,我知道了。” “不管你信不信,我这样的烂人,偶尔也有不会伤害人的时候。” “我只是希望你多少相信我一点而已,不求像相信那个混蛋一样,至少不要像现在这样选择沉默。” 他轻笑一声,起身站起,却在和她擦肩而过的时候被拽住了袖子。 “俞杨,你能,”她顿了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抬头道,“你能告诉我是谁和你说的这些吗?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俞杨皱了下眉:“你……” 难道不知道吗? 但这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却被某人熟悉的大喊大叫声打断了。 “俞杨——!!” 俞杨有些头疼地看了眼对面操场上那个欢脱的红色身影。 “干嘛?” 话音未落,他就看见那个身影又一脸兴奋地朝他俩蹦跶了过来。 “你们在这干嘛?背着大家聊什么呢?” 叶子鱼的目光在他们俩之间绕了个来回,又意味深长地定格在那只拽着俞杨袖子的手上。 “我是不是打扰你们谈情说爱了呀?” 她这么贱兮兮地说了句,然后下一秒就被俞杨锤了下脑袋。 “说正事。” “不是,你对我就不能和对谢迟一样温柔一点吗?” 叶子鱼不满地摸了下脑袋,却很快被他瞪了回来。 “温柔是给人看的,不是给你看的。”他毫不留情地回怼。 “我怎么觉得你在骂我??” “没有,我只是在阐述事实而已。” “俞杨你,我好心来告诉你比赛要开始了,你就这么对我?!” 谢迟看着又吵起来的他俩,有些无奈地往后退了几步,本来是不想打扰他俩吵架的,却意外撞进了一个熟悉的怀里。 她愣了下,有些诧异地回眸,“你不是……” “不是应该在上面背稿子?” 他笑着歪了歪脑袋,顺便把自己想问的话也一并说了出来,“我倒是想问问你,不是说把位置让给了叶子鱼,怎么还顺便成了吉祥物了呢?” “呃,你听我解释,这是一个很复杂的过程……” 她还想说什么,却被他伸手堵住了嘴。 “既然很复杂的话那我们可以慢慢讲,”他嘴角一勾,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来,“早饭吃了么?” 谢迟摇头。 别说吃早饭了,她刚刚一到学校就被推进了卫生间,完了就被叶子鱼堵住了,最后——算了不说了,想想就很难过。 “那走吧。” “……??” 谢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牵着手拽走了。 “不,不是,林牧洵你要带我去哪里啊?” “去吃早饭啊,不然你又低血糖晕倒怎么办?”他答得理所当然。 “可是我玩偶服还没脱——” “没事我又不嫌弃。” “……” — — — — — — — — — — — — — — — — — — — — 等俞杨和叶子鱼吵完回头的时候,面对的就是一个空空如也,只留下了一个熊头的大本营。 “……” 俞杨和那头套上的死鱼眼对视了几秒,突然就觉得自己心态有点崩,不是,他刚刚放在的人呢?那么大的一个人呢?? 他的目光四处搜索了下,最后停留在不远处那个穿格子衫戴黑框眼镜的男生身上。 “哎,叶子鱼,那是不是你哥?” 他用胳膊肘支棱了几下身边的叶子鱼。 “哈?何遇?别开玩笑了,他现在不是应该和林神一起在主席台——” 叶子鱼抬眸看了眼,心态也崩了,“何遇??!” “叫哥。” 何遇推了推眼镜,仍是不紧不慢的模样。 “你怎么来了?你现在不是应该在主席台吗?”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何遇就直想翻白眼——因为啥,能让林牧洵失控到连稿子都懒得念,直接压缩成三句话,匆匆念完就跑下台找人的还能有谁? “我就不懂了,他那宝贝在学校里能丢了还是怎么,至于么?”他抬了抬眼镜,有些无语地嘟囔了句。 “啊?你说啥?我刚刚没听清。” 叶子鱼想凑近听得更仔细一些,却被何遇毫不留情地拨到了一边。 “俞杨是吧,林牧洵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什么?” 俞杨看了眼他,心里也有些烦躁起来。 “他叫我和你说,有些事不是你该知道的,不要多问,不管你信不信,这是为你好。” “哦对了,他还叫我告诉你,你永远也不会成为他。” “……” 一直死死攥住的拳头突然松开了。 俞杨轻笑一声,算是承认了。 他的确没法成为他,尤其是在谢迟的心里。 但是吧,如果看不见希望就选择向混蛋认输的话,那他也就不是俞杨了。 林牧洵? 在众目睽睽之下穿着玩偶服和校园男神一起吃饭是什么感受? 谢迟默默咽下一口奶茶。 大概是,想把头套找回来再戴一会儿的感受……吧。 至少比起在这接受目光凌迟好。 “怎么不吃?” 他抬眸扫了眼她手边还剩下大半的奶茶,“不爱吃吗?我记得你以前除了番茄,就喜欢喝奶茶了。” “不是,”谢迟有些泄气地把奶茶推到另一边,“我只是不习惯被这么多人盯着吃饭。” 何止不习惯,对她这种在英语课上起来读个句子都会面红耳赤的人来说,现在这种情况早已远远超过了她的承受能力。 机子负荷过大就会死机,谢迟承受不住就会死人。 呃——是大脑罢工拒绝进食。 “……”林牧洵没回答,只是笑着将奶茶又放在了她的面前:“总是要习惯的。” 谢迟没回答,只是就那么盯着他,带着点心虚,还带着点做错事后的讨好。 “怎么了?”他有些无奈地放下手中的手,“从刚刚开始就是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林牧洵……俞杨他……知道了。” 林牧洵一愣,随即又被她小心翼翼的样子逗弯了嘴角。 “他知道什么了?” “他说,他知道我十年前莫名离开苏淮的那件事情。” “你是不是傻,你被他诓了。” 他有些无奈地伸手敲了下她的额头,又惊起旁边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谢迟却没心思理这些目光,她只是看见林牧洵的眼睛。 ——没有生气,没有波动,没有瞳孔地震,什么都没有,平静的不能再平静了。 好吧,看起来她真的被骗了。 俞杨这个混蛋,最开始一直瞒着她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来诓她的话。 她磨了磨后槽牙,但随即又想起自己好像是没资格说这话。 “可,可是他为什么会知道我十年前离开了苏淮呢。” 毕竟,看她爸爸妈妈还有林牧洵那副紧张的样子,这事的保密等级应该是很高的吧。 而且先不说她爸和林牧洵,她妈那种对敌人如同秋风扫落叶一样的无情程度她还是有幸见过几回的。 那绝对是能往死里整就往死里整,死不了就天天膈应着你,要是再膈应不了就直接拉黑无视——就比如林牧洵。 这么说来,俞杨不会被她妈妈盯上吧?他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啊啊啊,所以说他没事问那么多干嘛啊! “他不会有危险的,你妈那人虽然无聊,但也没有无聊到要堵着幽幽众口的地步。” “嗯?等等,你刚刚是不是又骂我妈了?”谢迟骤然回神。 “……” 这孩子听话都不听完整,只听关键词的吗? 林牧洵长叹一声,拿出讲数学题的态度低声讲解道:“俞杨说的那事,圈子里的人都知道,毕竟谢家和林家虽然能合力掩盖住当年的真相,但是没能力让一个六岁的孩子凭空在众人眼里消失。” “所以他只是拿一个已知的事实去诓一个未知的答案,反正这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明白了么?” “哦——” 谢迟拖长了音调,而后急转弯一般突然探身道:“所以你们当年掩盖的是什么?” “……” 林牧洵有些无奈地对上她充满求知欲的眼睛,“我们说好了的。” “我知道嘛,我就是想吓吓你,万一就这么被我吓出来了呢?” 她有些颓然地倒了回去。 “我还没那么脆弱。” 他轻笑一声,可那点笑意又很快在她低头吃饭的时候湮灭了下去。 拿一桩已知的事实去诓一个未知的答案啊—— 虽然没诓到,但也说明他对此事有了兴趣不是么? 他单手轻轻敲了几下桌面,脑海里又浮现出前几天李默放在他面前的那份报告来。 一个原本游离于事件之外的人,也因为那份报告和她有了莫名的牵扯。 想不通。 他有些疲惫地摘下眼镜看了眼对面的小家伙,她正在专心吃东西,见他抬头便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目光。 罢了。 反正他也只是想要她高兴而已,是俞杨还是其它的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 — — — — — — — — — — — — — — — — — — — “等会直接回班上,还是去操场?又或者——” 他看了眼如同幼儿学步般的谢迟,嘴角一勾,眼底也染上了点笑意,“先回去把玩偶服脱了?” 谢迟瞥他一眼,又低头提了提玩偶服的下摆,确认重心稳住后才抬头不服气道:“我刚刚走路会摔,只是因为这个玩偶服太宽了而已。” “那再之前你头卡住那事呢?” “……” 他眨眨眼,很识相地换回了刚刚那个话题,“你真的不回班,换个衣服吗?” “我也想啊,可是俞杨说我既然是吉祥物了,等会我就得去给他加油,偏偏他还是第一个比赛的……” 谢迟有些委屈地擦了下脑门上的细汗——她现在算是体会到那些穿着玩偶服在街上发传单人的痛苦了,这玩意不仅重还厚实,随便走俩下就在大冷天里出了一身的汗,冷风一吹还凉嗖嗖的。 脑袋旁适时的出现了一张纸巾,谢迟愣了下,有些诧异地接过。 “林牧洵,你的口袋里是不是有一个百宝箱啊?” 怎么什么东西都能变出来。 “……那还不是遇到了一个很麻烦的人。” 他还想说什么,却被头顶上的广播声打断了。 “请高一三班的俞杨同学速来主席台上领奖!重复,请高一三班的俞杨同学速来主席台上领奖!” …… 三次重播后,操场上又再次恢复了方才的喧闹,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就像刚刚那则广播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看起来你好像不用去给俞杨加油了。” 林牧洵低头冲她挑了挑眉。 谢迟点点头,但又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到底是哪里不太对劲呢? “阿迟?” “嗯?嗯,在!”谢迟抬头看他,眼里还带着点刚回神的涣散,“怎,怎么了?” “不去换衣服?再这样下去要感冒了。” “啊……哦,对,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就去脱一下衣服很快回来。” “你慢点跑,别摔了。” 他站在后面嘱咐了一句,直到看见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拐角,再也看不到这边的情况后才伸出了一直藏在背后的手。 那双原本温润如玉的手上早已青筋尽显,狰狞的血管爬上手臂,就像是他心中疯狂生长的愤怒和嫉妒一样。 俞杨,又是俞杨。 — — — — — — — — — — — — — — — — — — — — 谢迟没想到的是,她那点不好的预感在换完衣服后便再次变成了现实。 咦,她为什么要说再次? 算了,现在不是管这事的时候。 她急急忙忙地冲到楼下张望了几眼,见林牧洵还好好地立在原地等她后才放下心来。 可是,刚刚那声尖叫声—— 她跑到林牧洵的身边,忧心忡忡地问:“林牧洵,你刚刚有没有听见人的喊叫声?” “我觉得可能是刚刚我在厕所幻听了,可么那声音怎么那么像叶子鱼的呢?” “……” 他没说话,只是昂了昂头,示意她往前面看。 谢迟一脸疑惑地望过去,只看见刚刚还空无一人的中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挤满了人,人声嘈杂地混杂在一处,让人看不清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怎么了?” 谢迟对刚刚那声尖叫还是很在意,便想垫脚看一眼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没想到刚昂起头就被身边的人按了回去。 “是俞杨,他和人打架了。” 不带丝毫起伏的声线如同落雷般炸响在她的耳边。 “打架?” 谢迟有些发懵地抬眸和他对视,打架这个词离她实在太过遥远,虽然入学至今听不少人说过俞杨的那些光辉事迹,也亲眼见过俞杨踹人的样子,但那些在更深的相处后都被她选择性的忽略了。 “——拳,拳拳到肉的那种吗?”她结结巴巴地问了句,脑子里仍然是懵的。 “……” 他想了想,还是伸手轻捂住了她的眼睛。 “别看了,很血腥的。” “可是——” “这一回就听我的,算我求你好不好?” 耳边传来他近似哀求的声音,谢迟从没见过他这样,吓得连挣扎的动作都停了。 可就在这时,不远处的人群里又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如同困兽般的怒吼声。 这回她听得很清楚,是俞杨。 她知道她现在应该听林牧洵的,不管怎么样,待在他身边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脑子就是莫名浮现出了半个小时前那人失望的目光。 * “谢迟,不管你信不信,我这样的烂人,偶尔也有不会伤害人的时候。” 那个被所有人都避之不及,视作洪水猛兽的人这么一字一句的对她说道。 * 身体先于脑袋做出了反应,等谢迟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挣开林牧洵钻进了人群里。 入目是一片鲜血淋漓的红。 那股令人作呕的铁锈味又裹住了她,胃里不断有酸水泛上来,她咽了下唾沫,强撑着探进去看了眼。 没有俞杨,也没有叶子鱼,只有一大一小的俩具尸体。 脑袋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锤了下,她有些难受地闭了闭眼,等到再睁开的时候,眼前的俩具猫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此前幻境里那只血淋淋的大狗。 “你看见了吗?” “它是被你害死的哦。” 不,不是…… “不想承认吗?真是个不合格的主人呢。” 不,不是,它不是我害死的,它是被你…… “那么,在地府相遇前来做个最后的道别吧。” 一双空洞的眸子骤然放大在她的眼前——是湿漉漉的深棕色,眼皮怂拉下来,眼里还带点讨好和喜欢。 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在炸裂,她痛苦地抱住了脑袋。 “co……cooki……” “没事了。” 在那双节骨分明的手再次覆上眼睛的同时,那铺天盖地,仿佛能洗净世间所有污秽的冷冽气息也再次席卷了她。 于是那些幻觉都不见了,没有湿漉漉的眼睛,也没有奇怪的声音,世界一片安静,只剩下鼻尖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在隐隐提醒她刚刚发生过的事情。 “林牧洵?” “嗯,我在。” 钥匙 耳边又传来了一声尖叫。 谢迟一怔,下意识的想扒拉开覆在眼睛上的手,却被他以更大的力气摁进了怀里。 “是叶子鱼……” “嗯,我知道,不用担心,何遇护着她呢。” 林牧洵看着眼前那血腥的场面,眸色愈发深沉。 ——难怪她刚刚会再次产生幻觉,这场景和十年前的找到她时的那一幕实在是太相似了。 他薄唇微抿,面上也露出了几分晦暗的神色。 然而被捂着眼睛的谢迟却感受不到他此时情绪的崩盘,只是昂着头疑惑道:“何遇?那俞杨呢?我刚刚听见骂人的声音了。” 没有回答。 谢迟从的沉默中察觉到几分不对,“到底发生什么了?刚刚那俩具……是猫吗?” 他默了默,有些不忍地低头道:“里面有一只是白手套,俞杨在处理,你还是不要看了。” “……” 谢迟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脑海中又出现了那双像大海一样的蓝眼睛。 * “介绍一下,这是白手套,我之前在学校门口救下的猫。” “治它可花了好大的功夫呢。” “你看见那个假肢了吗?是我亲自用木头做的,看起来和原本的腿很像吧?” 她想起那天少年将猫放在她面前时的眼神,清澈如水,黑白分明。 他应该是真得很喜欢白手套,也真得很喜欢那些小动物吧,所以才会逃学去赚钱给白手套做手术,才会时不时地跑到那个废弃的厕所去喂猫。 她闭上眼,不敢再想。 * “你在难过吗?” 身后传来林牧洵的声音。 谢迟摇摇头,但颤抖的眼睫还是暴露出她此刻的情绪。 “我只是有些心疼他,他真得很喜欢这些小动物。” 林牧洵点点头,沉默几秒后还是将头轻轻靠在了她的肩膀上,同时双臂也跟着收紧,将她牢牢锁进了怀里。 谢迟有些不明所以地转了下脑袋,却被他温热的鼻息吓得硬生生退了回来。 她好像被整个环住了——明明是在像凶案现场一样的地方,她却莫名在这周身环绕着的清冽气息中察觉到了几分……浪漫? “林牧洵?” 她挺想回头和他说她还没有脆弱到看一个凶案现场,产生几个幻觉就会倒下去的地步,但他却先一步开口了。 “如果不想走的话,我们就不走了。” “但如果那幻觉再回来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去吧。” 说罢,他便选择了放手。 谢迟终于得以看见自己眼前那一片狼藉的惨象。 ——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地上那俩滩鲜血淋漓的尸体,就躺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其中一只已经被混战的人群踏成了血泥,另一只躺在花坛的角落里,也是已经没了声息的样子。 “……” 她不忍再看下去地将目光挪到了一旁混战的人群上。 人很多,她看不见俞杨在哪儿,只能看出有俩班人在这里打起来了,到处都是尖叫声,辱骂声,还有拳头打在血肉上的闷响。 焦躁,阴郁,暴戾…… 谢迟有些难受地闭了闭眼。 脑子里像是有个人在拿着勺子在翻搅一样,那些隐藏在记忆深处的片段被不断地舀出来,又倒回去,无数的记忆碎片在她眼前炸裂,又和现实中的声音混淆在一起,搅得她整个脑子都在嗡嗡的疼。 * “听说是武校的人来挑衅了。” 【你还记得我吗?】 “武校?又是因为之前那件事情?” 【肯定不记得了吧,毕竟你被所有人众星拱月般围着,而我只是那地上的一滩烂泥而已。】 “不知道,听他们说几个人来了后就直接把猫扔在了那个校霸的面前,当时人就疯了,几个人拉都拉不开,最后打成了现在这个鬼样子。” “啧啧啧,教务处的人快来了吧?” 【也不知道我把你最喜欢的东西夺走时你还会不会是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呢——】 “是啊,刚刚看见有人去叫教务处的人了。” “哈,早就看那家伙不爽了,天天在学校里耀武耀威的也不知道多厉害呢,惹那么多祸,要不是家里有点钱早就被劝退了吧……” 【要不是你后面有着谢家……】 “呸,废物一样的。” 【要不是你是一个病秧子,你真以为他会那么让着你?废物一样。】 我不是废物…… 你才是。 她想这么冲他们怒吼,冲那些在旁边说风凉话的人,冲那个一直在折磨她耳膜的声音怒吼,可是发不出声音,就像刚刚在头套里一样,那种被全身的血液都顺着喉管往上涌的窒息感又回来了。 她在害怕。 她居然在害怕一个莫名其妙,只存于自己脑海里的声音。 * 眼睛又被人覆上了。 身后传来他发沉的声音,“我都告诉你不要看了,非要逞能,看吧又出了一身的汗。” “你现在强行冲上去又能干什么呢?是能帮他打架,还是能帮他去骂那些人,你连脏话都不会说……” 他越说越来气,到最后竟变成了声自嘲的笑。 “我刚刚就不该放开你。” “……对不起,我只是想知道……” 谢迟抿抿唇,有些懊恼地靠进他的怀里,“我没想到这个幻觉会持续这么久。” 明明平时都是呈碎片出现的,偏偏在这个时候变成了连续剧。 “而且俞杨也帮过我很多我很多的忙,我之前还瞒着他,现在白手套又……” 她心虚地补了句,虽然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心虚。 “俞杨没事。” 他顿了下,又道:“不过如果他再这样子打下去的话,估计很快就有事了。” “……??” 谢迟的疑问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她很快就听到了旁边传来了另一伙人的怒骂声。 为伙那个人的声音她最熟悉了,刚刚才在主席台上听过。 “是校长?”她想起刚刚那个路人说得风凉话,有些疑惑地嘟囔了一声:“不是说去找教导主任吗?” “嗯。” 他看着那一堆朝这里扑来的保安皱了皱眉:“俞杨这回可能有麻烦了。” “为什么?这又不是他的错,要是有人把伤害橘子,我也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啊。” “这已经不是虐猫的事情了,在学校里聚众斗殴,更别说——” 他将目光投向那些站在不远处的领导,“更别说,还是在这样一个各校领导都在的开幕式典礼之后。” 真是要让俞杨去死啊。 他真是不由得怀疑起到底是谁要这么搞他了。 俞宪的竞争对手应该还不至于搞出这么下三滥的手段的来对付一个高中生,那么就只有—— 他嘴角微抿,眼底也泛起了寒光。 那个人了。 谢迟茫然:“开幕式典礼怎么了?开幕式也不能虐猫啊,哪怕是流浪猫也不行。” 他却没有回答,只是又把惴惴不安的她往怀里按了按。 “那个人回来了。” “……啊??” 谢迟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搞得愈发茫然:“谁?” “那个人。” 他这么重复了一句,声线冰冷,毫无起伏,像是又回到了十年前的寒冬。 — — — — — — — — — — — — — — — — — — — — 再被林牧洵放开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经历过打架斗殴和保安哄赶的现场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散落的砖头和血迹,和地上的那俩具尸体混在一起,也分不清到底是人血还是猫血。 “俞杨呢?” “被带走了。” “那,那叶子鱼呢?” 怎么就只剩下他俩了?? 林牧洵没说话,只是转过身子努了努嘴,于是谢迟跟着他的视线望去,果然在不远处的花坛边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看起来很狼狈,一袭红裙上早已被暗沉的血染的七七八八,时不时有几滴尚未干涸的血迹随着她的颤抖滴落在地板上,猛然一看还颇为几分恐怖片的味道。 “她……发生了什么?他们目标不是俞杨吗?”她蹙眉问了句,眼里倒没什么害怕的情绪,只是本能的觉得这事有些奇怪。 ——要知道叶子鱼可是能一言不合就能拎起椅子砸向俞杨的人啊,刚刚的情况到底是有多恐怖,才会溅上这么多的血,才会让一个女汉子变成这个样子。 “她惊吓过度,何遇把她扶到一边休息去了。” 说罢,他又像是怕惊扰了那边的俩个人一样伏在她耳边道,“听说那个人直接把一具被剥了皮的猫扔在了叶子鱼面前。” “……虐猫?过度杀戮?” 他摇摇头:“是挑衅。” “夺走别人心爱的东西,还有什么比这更能激怒一个人呢。” 谢迟一怔。 还有什么比这更能激怒一个人呢? * 毕竟你被所有人众星拱月般围着,而我只是那地上的一滩烂泥而已…… 也不知道我把你最喜欢的东西夺走时你还会不会是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 她失忆是因为这个吗? 因为她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还是因为愤怒? 混沌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缕光亮,她终于在那缠绕了十几年的噩梦中找到了钥匙。 “又想什么乱七八糟的?”林牧洵有些担心揉了揉她的脑袋。 “林牧洵,我好像想起……” 我好像想起一些不该想起来的事情了。 然而她还未开口,就听见旁边的叶子鱼又爆发出了一阵尖叫。 “那只猫!!” 她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倒在花坛边的白手套,就像是看到了什么非自然的现象一样:“那只,那只猫……它在动……” 谢迟一怔,顺着她手指的地方看去。 是一道拖行的血痕。 它还活着。 白手套 杨山宠物医院,手术室外。 四个人看了眼彼此,眼底都有些担忧的神色。 刚刚杨山看了白手套的情况后就面色凝重地进了手术室,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出来。 不过也不用她说,只要有眼睛的人就能看到白手套伤得有多严重——不管是头,身体还是四肢,全都是血,多的能渗透包裹着它的衣服。 谢迟低头看了眼手上还未干涸了的血迹,茶褐色的眸子里明明灭灭,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林牧洵注意到她情绪的低落,伸手揽了下她的肩膀,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 只是看着那双眼睛在自己面前闭上,就很无力而已。 这会让她想起那双眼皮怂拉着的深棕色眼睛。 她吸吸鼻子,眼睫也顺着情绪一起低垂了下去。 林牧洵轻叹了一声,他现在是真的有些后悔当时没有阻拦谢迟了,鬼知道这小家伙会在这次事件里想起什么东西,更加糟糕的是,他不知道她到底想起了多少。 想到这,一向以冷静淡然自持的他也有些烦躁起来。 “那个……刚刚进手术室的那只,就是俞杨说的那只被车撞断后腿的小猫吗?” 坐在走廊另一端,一直都没开口的叶子鱼突然出声问了句。 谢迟一怔,抬眸看了几秒她毫无血色的双唇后才继续道:“你还好吗?呃,我是说,要不要……” “要不然先让何遇陪你回去吧,我们在这就行了。”林牧洵在后面适时地补了一句。 “不用,”叶子鱼似乎是有点诧异林牧洵的主动关心,在原地呆滞了几秒后才连忙摆手道,“我就是刚刚没反应过来有一点点被吓到了而已,而且这既然是俞杨的猫,那我作为他兄弟当然是有义务在这里看着的。” “……” 谢迟很想和她说她刚刚那个表现可不像是只有一点惊吓,可很明显,旁边有一个人比她还不满。 “你确定那叫一点点惊吓?你刚刚一边尖叫一边往我身上蹿,还是手脚并用的那种,我耳膜都快被你吼碎了。” 何遇又一脸嫌弃地瞥了自家妹妹一眼,“而且你就不能把你那目光收收,你那目光都和粘……” 话未说完,他的手肘就被叶子鱼狠狠捏了下。 何遇顿时爆发出了一声哀嚎。 “叶子鱼你干嘛?谋杀亲哥??!” “都说10086遍了,你不是我哥,而且我这双手专治那些不知道什么该讲什么话不该讲的人,知道吗?何.大.头!!” “不是,叶子鱼你都不知道什么叫做淑女吗?” 话音刚落,他的大腿根又被狠狠扭了一下,这回看起来是用了十足的力气,直接让何遇爆发出了一阵杀猪一般的哀嚎。 然而很快他连这点嚎叫的权利也没有了,因为叶子鱼直接堵住了他的嘴。 “医院里不得喧哗哦,就算是宠物医院也不能。” “……” 谢迟转头有些无奈地和林牧洵对视了一眼,后者则完全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毕竟他认识何遇也不是一天俩天了。 不过—— 他轻笑一声,转头朝谢迟挥了挥手。 “?”谢迟一脸疑惑地往他那凑了凑,然后就被他按住了肩膀。 “何遇以前上初中的时候很讨厌这个妹妹,俩个人没少为这事打架,有一段时间甚至严重到叶子鱼找人到校门口堵门的地步。”他低声道。 “诶?可是现在他们……” 谢迟有些诧异地看了眼面前打打闹闹,但明显关系很好的俩人。 “谁知道呢,大概是日久生情吧。”他撇撇嘴。 “哦——” 谢迟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听完这一通八卦后她看着眼前这副“兄友妹恭”的场景都更加顺眼且充斥着八卦的气息。 但很快,这副难得放松了点的景象就被手术室门推开的声音打破了。 杨山走出手术室,立马被迎上去的几个人围住了。 “医生,白手套怎么样了?”谢迟攥紧了袖口。 杨山有些疲惫地摘下口罩,“情况不太好,俞杨他人呢?” 叶子鱼探出脑袋,在后面招呼了声,“俞杨他在学校有事,过会就来,医生你有什么情况就先告诉我们吧。” “你是……?” 杨山蹙眉看了眼这个突然出声的女孩——刚刚那俩凑到她跟前的孩子她知道,但这俩个孩子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是叶子鱼,俞杨的朋友,他现在暂时有事来不了了,白手套暂时由我们管着。” “哦,那你们告诉那小子白手套的情况现在不太乐观,让他做好准备。” 一听这话,谢迟一直悬着的心顿时又吊起了一截,“做,做好准备的意思是?” 这不就等于肿瘤科的医生和病人说回去吃点好的吗?? “它失血量太大,我们刚刚已经尽力给它输血了,但是我们这个小医院——” 她摇摇头,着这群半大的孩子沉默了几秒,还是狠了狠心继续道: “我今晚去问一下,看看能不能问到符合输血条件的猫,但是其他的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你们回去帮忙劝劝俞杨,那孩子的性格我最清楚了,八成又会把这事揽到自己身上。” “白手套是什么血型?” 一直没吭声的林牧洵突然出声问了句。 “A型。” “A?”林牧洵低声念叨了一句后才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血的问题我会解决,其他的问题就麻烦医生你了。” “这不必你说,看在俞杨的面子上我自然是会尽全力去救的,只是——” “能冒昧地问一句你的名字吗?”她有些犹豫地开口问道。 “林牧洵。” “……林家的那个林?” “是。” “这样啊。” 她看向旁边的谢迟,眼底也流露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这么说来,她的确和小时候很像呢。 不管是当时抱着橘子向她走来时,还是刚刚浑身是血地出现在她面前,求她救救白手套的时候。 — — — — — — — — — — — — — — — — — — — — 出了医院,送走何遇和叶子鱼后,谢迟还是有些耿耿于怀于刚才杨山突然奇怪的态度。 “你说那医生为什么要拿那种目光看我?” 她回头,蹙眉问了句,“就像是,那种好久不见的亲戚突然跑过来问你还记不记得她,她小时候还抱过你一样,搞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谁知道呢,大概是看你蛮顺眼的吧。” 林牧洵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真的?” “真的。” 他的确想不起那个医生在哪里出现过,也想不起来自己有见过那个医生。 “emmmm……” 谢迟像小仓鼠那样鼓了鼓嘴,又被他轻笑着捏了一把。 “放心吧,白手套会没事的,毕竟是能在车祸中活下来的猫,不是有一句话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赶在小家伙彻底生气前放开了手。 “……” 谢迟抬眸看他,虽然知道这话更趋向于安慰,但仍是乖乖点了下头。 “我们现在回去吗?”她张了张嘴,口中呼出的白气和冷气撞在一起,变成了氤氲的白雾,白雾向上飘荡和路灯暖黄色的灯光交汇,夜色中倒是有了几分朦胧的感觉。 ——原来苏淮不知不觉中已经降温到这种程度了吗? 她有些出神地想着,又哈了一口白气,本来只是觉得这样有点好玩,却没想到一个带着热气的大外套就劈头盖了下来。 “突然想起你的外套刚刚丢掉了。” 他将拉链拉上,又盖好帽子后才隔着厚重的布料嘟囔了一句。 “啊……我也忘记了。”谢迟听他这么一说,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外套因为沾了太多的血丢进垃圾桶了,难怪刚刚风吹过来的时候会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想到这,鼻子也像是有了自主意识似地打了个喷嚏 于是林牧洵面色一沉,正要开启老妈子碎碎念模式时,就听见某人的肚子传来了一声巨大的咕噜声。 “……” “……我觉得我可以解释。” 他嘴角一勾,识相地没有揭穿她,只是揉了揉她的脑袋道,“那你好好想一下解释的理由,过会再告诉我,现在可以先告诉我想吃什么。” “火锅!” 这回到倒是答得挺快。 他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居然不是番茄?” “唔……番茄火锅!” — — — — — — — — — — — — — — — — — — — — 到小吃街时已,已经差不多要晚上八点了。 她此前还没回来的时候,就有听听爸爸说过这儿的夜宵文化。 据说是因为这里冬天天黑的早,却不怎么冷,尤其是在苏淮这种四处都临水的水乡,一到差不多□□点的时候,各种大排档和板凳就横七竖八地在河道边支棱起来。 烧烤摊边静静流淌的黑水,小河上飘荡的烟火气还有对面老旧木凳上坐着的林叔,这是爸爸的少年回忆,却不是她的。 但她很羡慕,因为很羡慕还一直想着什么时候回到苏淮,一定要缠着爸爸来体验下。 结果爸爸没回来,她心里那副美好的幻想也在看见这条小吃街时,破碎了,碎了,了。 ——嗯,小河是有,烤肉味也的确是有,凳子也的确是老旧的红木凳子。 但没人告诉她会左脚踩一脚竹签,右脚踩一脚烟头,下一秒就差点踏进一滩不知飘荡着什么的水坑里啊!! “我觉得我被骗了。” 走过了半条街后,她才这么嘟囔了一句。 林牧洵笑了下,倒是没怎么顺着她,只是道:“本来谢叔就加了滤镜,你再加一个,和现实不一样不是很正常的吗?” 谢迟想想也是,于是不再说话,乖乖跟着他穿过了一条又一条的小巷,直到要把一整条小吃街都走尽了才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我的火锅呢? 我不是来吃火锅的么?? “到了。” 前面的林牧洵像是察觉到她的心声一样,在条巷子前停下了脚步。 于是饿到头晕眼花的谢迟颇为急切地抬眸看了眼,可还没等她看见呢被油污沾染了的招牌上写了啥,就听见了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 她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回头,正好和一个眼含热泪的中年男人对上了视线。 对,没看错,就是眼含热泪。 cookie “怎么不进去?” 谢迟有些欲言又止地指了指眼前的中年男人,还未开口就看见那个中年男人就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朝她扑了过来。 “你,你不要过来啊!!” 她想要去拉旁边的林牧洵,没想到那个中年男人直接冲到她面前,喊出了她的名字。 “阿迟,你是阿迟吗?” “你怎么……” “我是兴叔啊,不记得我了?” 那个中年男人说着就想上来拉她的手,却被林牧洵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阿迟,你先进去点菜,我马上就进来。” 他说罢,上前架起那个叫兴叔的男人。 “不是你别拦我,让我先……我还没打招呼……” 他话未说完,便被林牧洵捂着嘴拖走了,一点都没给他俩说话的机会。 “……” 谢迟摇摇头,大步迈进店里——不大的店面,白绿色的墙,深绿色的窗框,红色的旧板凳…… 这店怎么有种奇怪的既视感,在哪见过吗?? 不管了,现在填饱肚子才是正经。 她随意找个地方坐下,拿起菜单兴致勃勃地勾画了起来。 “牛肉、羊肉、大萝卜……西红柿?” 谢迟停下笔,在番茄锅到底要不要加西红柿的问题上思考了会儿,最后还是果断画了个勾——反正林牧洵也要吃的。 她满意的将菜单交给旁边的服务员,就像看见了热腾腾的火锅在朝她招手。 可是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别说火锅了,她连个锅都没等到。 说起来—— 老板好像被林牧洵带走了。 …… 她突然想到这茬,觉得短时间内好像是吃不上饭了,便有些无聊地翻了翻手边的卫生纸配料表,读到生产日期那一栏时,面前就覆下了一道阴影。 “你和那个老板说好了嘛?” 谢迟手上还拿着卫生纸,见他来了便头也不抬地问了句。 林牧洵坐下来耸耸肩,连掩饰都懒得掩饰了的样子。 “说好了,只要我问你,就不能瞒着我的。”谢迟有些不满地瞪他。 “我又没说不告诉你,”他勾了下嘴角,随手给她倒了杯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你问。” “刚刚那个人是谁?” “高兴,这附近的人都叫他兴叔。” 高兴?还真是一个奇怪的名字…… 谢迟蹙眉,又问:“他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因为你们小时候见过,你很喜欢他做的番茄蛋汤。” “那,你刚刚为什么要架走他?” “……” “行吧,最后一个问题,那只大狗叫什么?” 他神色一凛,“什么大狗?” “那只在有棕色眼睛的金色大狗。”谢迟拿手比划了下,看进他黑沉沉的眼睛。 “你不用拿这种要吃人的目光看我,我只想起了这个,所以我现在就想知道它到底叫什么,毕竟——它应该对我很重要吧?” 如果连名字都记不起来的话,得是多悲哀的一件事啊。 他喉结轻滚了下,最后还是在她面前败下了阵。 “cookie,它叫cookie。” “cookie?” 谢迟喃喃念了几句,随即抬头笑了起来:“听起来像是我会取的名字,你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是怕我和你生气吗?” “……” 林牧洵放下水杯看向她,脸上也有了几分不同以往的认真。 “因为我不想看到你触景生情,就像刚刚在学校里那样。” “——阿迟,我知道你的心情,但我得首先保证你的安全,不管是生理安全还是心理安全,明白吗?” 谢迟沉默地和他对视了几秒,最后还是乖乖低下了头,她觉得自己有些承受不住这样沉重的目光,所以只能垂眸妥协道: “好啦,我也不是天天就想着给自己找不痛快的自虐狂啊,我就是想吃个火锅而已,今天都这么累了……” 话音刚落,她就听见面前的人轻笑了一声。 “嗯,吃完好好回去休息一下吧。” 他伸手揉了揉她刚刚被吹乱的头发,眼里有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温软和宠溺。 其他的事情都交给他。 — — — — — — — — — — — — — — — — — — — — 第二天。 谢迟起了个大早,本是想要和林牧洵一起去医院看白手套的,可林牧洵突然被林叔叔叫走,她也只能自己去了。 然而,刚到门口,她就被人拦住了。 “小姐,夫人说了您今天不能出去。” 来人人高马大,一张脸冷冰冰的,像板砖一样。 谢迟认出他是一直跟在谢愉旁边的保镖,有些无奈道:“我就去一趟学校。” “运动会都停了,你还想去哪里的学校?” 身后传来她妈的声音,阴阳怪气的,就差没骂她又要不务正业了。 “……” “夫人。” 面前的保安很快反应过来,转身毕恭毕敬地敬了个礼。 机会来了! 谢迟抓住机会,趁那个保安在和她妈敬礼的功夫迅速开溜,翻门落地一气呵成,等到谢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顺着大马路旁边的小路溜了。 “谢迟!你去哪?!回来!!” “你去哪里学的翻墙?林家那小崽子教你的??!” “还跑?妈妈的话你都敢不听——” “不是,那个谁,快上去把她追回来!” 谢迟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谁回去谁才是傻子呢,略略略。 不过运动会为什么被封禁了?因为俞杨那件事情吗? 她气喘吁吁地跑到地铁站,上了地铁,确定那帮保镖不会再追上来后才掏出手机看了眼班群。 果然,全体禁言上一条明晃晃的运动会暂停,其他等待调查,请同学们不要在各大社交媒体上传播此事。 而另一边,没有老师的那个群却已经吵翻了天。 谢迟懒得再看,将手机一关,扔进口袋。 等待调查么…… 谢迟看着窗外飞快闪过的灯光,心里也有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虐猫、学校、青少年、校霸、聚众斗殴。 好像每一个都好像可以置他于死地。 她有些担心地垂眸思索了会儿,直到冰冷的电子音传进她的耳膜时,才反应过来已经到站了。 “不,不好意思,麻烦让让。” 她有些费力地从早高峰里挤出来,又顺着人流一路出了地铁站,杨山的医院倒是离地铁不远,顺着大路一直往前走就行了。 到医院的时候正好赶上医院开门,正在门口洒水的杨山看见她似乎是有些怔愣,直到谢迟和她打了个招呼后才像是刚反应过来一样将她迎了进来。 “怎么来得这么早?吃过早饭了么?”杨山一脸热情地给她递了杯热水,又将一袋煎饺之类的东西放在她面前,“要是没吃的话姐姐这里还有啊,你们小孩子这个时候是该多吃一点……” 谢迟抱着水杯呆滞了半秒。 她是没睡醒吗?为什么过了一夜,这医生就从“奸商”变成乐煦阿姨了? 想到这,她又小心翼翼地抬头往上看了一眼——嗯,连这个长辈特有的眼神都这么像。 她不会是我什么远房亲戚吧?? 算了不管了,她今天来又不是为这事的,就算是远房亲戚,那也是她爸爸妈妈的事情。 “医生,白手套它情况好点了吗?”谢迟将水杯放在一边,开门见山道,“血的问题解决了吗?” “呃——”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杨山就想起了昨晚他们走了后还不到半个小时,本市最大的宠物医院就直接将电话打了过来,紧接着医生和条件适合的献血猫就被一起空投到了她的医院。 那速度,那反应能力,让她不由得感叹一句果然是万恶,啊不,万能的资本主义啊。 “嗯?什么?”谢迟看着突然感慨的杨山,有些疑惑地蹙了下眉头,“你刚刚是说了什么吗?” “啊,没有。” 杨山赶忙擦了擦嘴角不存在的口水,摆出平时给人看病的架势,正经道:“已经差不多脱离危险了,不过它现在情况还不是很稳定,可能要在这里面多待几天。“ “啊没事,”谢迟以为她是在要钱,连忙起身道,“待多久都不是问题的,只要能治好就行。” “……” 杨山看看眼前真诚的小姑娘,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不是,她奸商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到一开口就会被误认为向人要钱的地步了吗? “我不是在说钱……” 她想了想,还是转了个话锋道:“我估摸这会儿麻药的劲应该过去了,你要和我一起进去看看么?” 说罢,她便自顾自地朝里间走去,谢迟一愣,也赶紧跟上。 里间很小,被墙分隔成几个单间。 谢迟推开其中的一个推拉门走进去,就看见正中间的玻璃保温箱中,一双海蓝色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打量着她。 她屏住呼吸,慢慢走过去,然后在玻璃箱前半蹲了下来。 白手套没有动,只是瞪着大眼睛看她,似乎是不明白这个人型生物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我可以和它说说话吗?”谢迟回头小心翼翼地问了句。 杨山有些好笑地点了点头,本来是想要开口调侃几句的,可最后她只是点点头,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小姑娘眼底的情绪实在是太过纯粹,纯粹到连调侃都像是种玷污。 “谢谢。” 谢迟回头组织了几秒语言,正想开口时,就听见自己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她有些疑惑地拿出来看了眼。 竟然是已经失联了一整天的俞杨。 杂种 “师傅,你能快一点吗?”谢迟看着外头动了和没动一样的车流,有些焦急地探身道,“我真的有急事。” “哎呀小妹啊,我也没办法的嘛,你看看这里堵成这个样子,我是开车的,又不是开飞机的。” 司机摇摇头,一副他也无能为力的样子。 “那……什么时候能走?” “大概早高峰过后吧,”司机探出车外看了眼,“再过一个小时好吧,九点之前我一定把你送到一中。” 半个小时啊—— 谢迟有些颓然地倒回椅背,也不知道半个小时后,俞杨还会不会还在学校等她,又或者是干出什么更出格的事。 她想起刚刚电话里带着酒气的声音,不由得更加头疼起来。 你可千万要等等我,不要到处乱跑啊。 — — — — — — — — — — 一个小时后,学校大门。 谢迟急急忙忙地下车,向和司机师傅道了声谢后向班上跑去,可是当她气喘吁吁地冲上六楼时,才发现没有人,只剩下一屋子的烟味,和地上散落了一地的烟头在提醒她这里刚刚还有人待过。 ??? 谢迟有些疑惑地拿起手机,结果发现这人居然关机了。 不是,这是在玩她吗?? 她有些气喘地扶了下门框,正思索着是该继续找还是回家时,就听见身后传来了阵响动。 “俞……” 她回头,但很快就失望了。 眼前这人不是俞杨,是已经好久都没见过面的吴格。 吴格手上还拿着扫帚,见着她也是一脸的疑惑,“咦,你不是谢迟吗?怎么在这?” “我,”谢迟突然想到什么,有些急切地凑近道,“你今天见过俞杨吗?” “我家老大?当然见过啊,我昨晚还和他喝酒来着,”吴格伸手指了指自己手边的扫帚,“我这不是来给他收拾……” “那俞杨现在在哪?”她又凑近,急切地问了句。 吴格被吓的后退一步,“楼,楼上小天台。” “小天台?” 谢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旁边看去,果然发现上那一直锁着的小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 “刚刚老大说他心情不好就自己上去喝了,我也没敢陪他……” 他话未说完,就发现刚刚还在身边的谢迟不见了。 “唔。” 吴格看了眼那小门,若有所思地挠了挠头。 ——他好像闻到了奸情的味道。 — — — — — — — — — — — — — — — — — — — — 谢迟三步并做俩步地垮上楼梯,可是真正要推开那门的时候却犹豫了。 刚刚光顾着找他了,都没有想过真正找到他后该说什么。 安慰他吗?可是那好像不是她擅长的活。 又或者是告诉他白手套还活着……? 算了,先上去看看,万一他喝着喝着,就想不开要跳楼了呢。 谢迟一声叹气,伸手推开了那门。 伴着漏出的天光,寒风也灌了进来。 猎猎作响的寒风中,她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坐在护栏上的身影,他还穿着昨天那身单薄的校服,俩条长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伸到了护栏外面,在七层楼高的空气里晃晃晃荡荡。 谢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人会就这么潇洒的消失在正午最盛大的阳光里。 可是那个人不仅没有消失,还回过头来对她笑了下。 “会喝酒么?” 他回身邀请似地举起一瓶啤酒,少年黑白分明的眸子里还蓄着些没有散去的酒气——此时的他没了往日的戾气,看起来居然有点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我不喝酒。” 谢迟缓缓上前,生怕惊扰了他一样,“下来好不好?” 他撇撇嘴,自顾自地转头,单手开了罐啤酒,泛白的泡沫从他修长的手指上溢下来,被风拉成细长的银线。 “你是我谁?我干嘛要听你的?” “……” 谢迟深吸一口气,决定看在他喝醉了的份上不和他计较。 “我不是你谁,你先下来好不好?这里是七楼啊。” 她说着就要上前去拉他,可俞杨却像是被他那句话激怒了一样,倏地贴近了她的脸。 “世界上能让我听话的人,要么是我妈,要么是我女朋友。” “——我妈已经死了,女朋友还是空气,”他嘴角一勾,看进她带着些许茫然的浅茶色眸子里,“你TM又算是哪根葱?” 说罢,他也不等人回答,便怒气冲冲地放开了她,只留下个一脸懵逼的谢迟。 所以不是他叫她过来找她的么?怎么她累死累活地赶上来后还被莫名其妙地骂了顿? 谢迟不由得有些气结,但理智还是告诉她不该和一个醉鬼生气,于是她又上前一步威胁道:“你要是不下去,那我就上去。” 说罢她就真按住了那个铁栏杆。 俞杨一愣,转眸和她对视了几秒,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后才抬手将她按了回去。 “以前怎么没见你脾气这么大呢?”他嘟囔了几句,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揉了揉她的脑袋——和叶子鱼的脑袋不一样,软乎乎的,像在摸长毛猫。 谢迟不知道他心里的弯弯绕绕,只是炸毛道:“你个脾气炸的和□□一样,一言不合就变脸上天台,让人穿越了半个城区来找你的人,还有资格说我脾气大?” “今天就算你打我我也要说,你那个脾气就不能收敛一下,明明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你非要选择最差的那一种,你……” 话未说完,她就看见对面的俞杨咧开嘴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谢迟一脸疑惑地蹙了蹙眉。 “没有,我只是——” 他干净利落地从栏杆上翻下来,落到她身前,在她身前覆上一片巨大的阴影。 “我只是第一次看见你在我对我生气,有些高兴而已。” “……” 完了,看来把人骂傻了。 “那,那个我不是说你有错的意思啊,我只是说,说……” 谢迟结巴着想要挽救一下,却被俞杨毫不在意的声音打断了。 “那些恶意我早就习惯了,你不用和我道歉,你在这件事情上又没做错什么。” 俞杨摇摇头,眼里也恢复了几分清醒。 “那你……这是在寻死觅活什么呢?” “我没有寻死觅活啊,谁告诉你的?我只是酒喝多了,上来凉快一下而已。” 他看着脸色骤然沉下去的谢迟,笑得愈发恶劣,“我还没有蠢到因为一些混蛋就选择自我了结的程度,如果要了结的话,也是我先了结他们。” “……” 觉得自己受到欺骗的谢迟气的转身就要走,却被他拉住胳臂,拽了回来。 “诶,别走啊,我话还没说完。” “你不是没事了吗?” “我是没寻死觅活,但是你不想知道那些人为什么会干出那些事吗?” 谢迟脚步一顿,在被耍和继续被耍中间权衡了一下,最后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 “为什么?” 她回过头来问了句,然后就看见刚刚还喝得迷迷瞪瞪的人难得摆出了副正儿八经的口吻道: “你知道什么是‘梦想的盒子’吗?” “……啊?” 啥玩意?梦想??盒子??? — — — — — — — — — — — — — — — — — — — — 后来经过他一番解释,谢迟才知道梦想的盒子不是盒子,也没有什么梦想,非要说的话,它应该是充满绝望的。 因为这起源于日本的金属箱子,其实有个更加贴切的名字——毒气室。 在日本,每年都会有几十万的无主动物被人送进这个密封的毒气室,随着二氧化碳的动物,这些动物会在里面痛苦的迎接死亡。 “……你有见过那盒子内部的景象么?” “什么?” 谢迟闷声问,本能的有些难受。 “我去过一次,初中的时候,和杨山一起去做志愿者,”俞杨抬眸看了眼天,似乎是想到什么不愿意回想的往事,“只有几立方米的铁皮盒子,打开以后,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尸体,旁边是无数的抓痕,最深的已经磨出了血。” “他们就这样子死了,像垃圾一样。” “所以从那天起,我就和杨山说我要救它们,结果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们最后竟不是死于毒气室,是死在我的手上。” 他苦笑了声,伸手又开了一罐啤酒,却被人拦住了。 “你是想猝死吗?”谢迟将手放在瓶口上,看向他的眼里也带上了警告。 “……” 俞杨看了眼她拦在瓶口的手指,纤细的白和泛着黄色的啤酒泡沫混在一起,莫名就让人觉得有几分的……好看? 他咽了口唾沫,抬眸时已经掩住了所有情绪,又恢复了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我都说了,能管着我的只有我妈和我女朋友,按您这样子,是要当我妈呢——” 他调戏般地凑近,伏在她耳边轻轻吹气道:“要当我女朋友呢?” 然而下一秒,他就被谢迟一脸嫌弃地推开了。 “我不想当你妈也不想当你女朋友,但是下面这句话麻烦你认真点听,不要到时候清醒了又怪我没有告诉你。” 说罢,她深呼吸了一下,才对着俞杨的耳朵大吼道:“白手套还活着!你要是有点出息的话就别在这感春怀秋地喝闷酒!!给我去宠物医院!!!” “还有,我最讨厌酒的臭味了,你不要一言不合就靠过来啊,我真的会打喷嚏的!!” “……” 俞杨一怔,也不知道是被她的嗓音吓住了,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量吓住了。 “呼——” 谢迟平复了下呼吸,正要继续骂人时,就听见了身后的响动。 是吴格上来了吗? 她回过头去,和一个妆容精致,却十分眼生的女人对上了视线。 谢迟有些奇怪地皱了下眉头,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从那藏在各种高档化妆品下的脸上看出了一丝仇恨和憎恶。 那女人似乎也是愣了下,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直接绕开谢迟一脸厌恶道:“还坐在那里做什么?” “嫌打架还不够丢人吗?杂种。” 说罢她又转头看向谢迟,嘲讽道:“你不是谢家的大小姐么?怎么,现在还真是英雄不论出身了?你连这个杂种都能看上?” “你……” 谢迟有些反感这个一上来就各种阴阳怪气的女人,正要出声反驳,却被俞杨拉了回来。 俞杨对她摇摇头,又将她护在身后。 紧接着,谢迟就听见那平日里在她面前嚣张跋扈的人垂下眼睫,低眉顺眼地冲那个女人唤了句姐姐。 ——姐姐??! 吵架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遇见了类似于灵异事件的事情?” 林牧洵放下平板,一头雾水地看向对面的谢迟。 “对啊,我和你说,我昨天,昨天去看白手套,然后一个电话就……” 她话未说完,脑门就被一双温热的大手抚住了。 “也没有发烧啊。” 怎么大早上的就开始胡言乱语了呢? “……” 谢迟一愣,呆愣的和他担忧的目光对视了几秒,才一把挥开他。 “我没有发烧。”她有些生气地鼓了鼓腮帮子。 “行行行,没有发烧,只是因为你妈气了一晚上而已。” 林牧洵好笑地收回了手,随口对前排的司机嘱咐了一句“开车”后,便又将注意力放到了手上的平板上。 “我妈?”这回轮到谢迟纳闷了,“关我妈什么事?” “你这俩天不是都在和你妈吵架吗?为这事还差点被丢到我家来了。” “我……” 谢迟这才知道他在误会什么,有些气结地开口道:“我没有说我妈,虽然她那天揍我是挺过分的,但是我现在在说俞杨,俞!杨!!” 林牧洵动作一顿,转过身来,目光也连带着往下沉了沉。 “你前俩天和我说要去看白手套,实际上是去见俞杨了?” “……为什么很正常的一件事情,我听你转述一遍,就变成偷情和私奔了呢?” 林牧洵没答话,只是递给她一个好好说话,别想蒙混过关的眼神。 “好吧,好吧我前天的确是去见了俞杨,”谢迟有些心虚地低头,又随即抬高音量道,“但是我不是特意去见他的,是我在宠物医院的时候,他突然给我打了一通电话……” 接下来,好不容易组织好语言的谢迟就把她是怎么找到俞杨,俞杨那个混蛋是怎么捉弄她的,以及他那个令人厌恶的姐姐是怎么带走他的事完完整整地说了遍。 “呼——” 她喘了口气,还要继续滔滔不绝时,却发现旁边的林牧洵没了声音。 ? 谢迟有些纳闷地转过头去,正巧撞进他晦涩难辨的目光里,她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心里也有些没底起来。 林牧洵默默盯了她几秒,本来是想要说什么的,最后只是叹息着问。 “还记得我和你说什么吗?” “记得,”谢迟垂下脑袋,“离俞杨远点,离危险人物远点,离那种看起来就不是好人的人远点。” 嗯?等等这几个词连起来不还是离俞杨远点吗??? “那你是怎么做的?” 他凑过来一手撑在她的手边,另一手拿起平板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就像在教训做错事的小孩一样。 “我……可是……我觉得俞杨不坏啊。” 谢迟垂着眼睫,有些委屈,“虽然他长得不像个好人,也是个危险人物,但我觉得他不是坏人。” 坏人会用自己打工的钱去救那些面临安乐死的流浪猫,会因为自己的猫死了在教室喝一夜的酒,会忍受自己的姐姐骂他是杂种却没有还一句嘴吗? “你觉得他不是坏人,但——” 林牧洵想开口解释,却被她一脸认真地打断了。 “林牧洵,你为什么总是对俞杨有偏见呢?” “……” 你为什么总是对俞杨有偏见呢? 为什么呢? 还不是因为想要保护你啊,笨蛋。 他垂眸咧了咧嘴,笑不出来,心脏像是被什么猛击了一样,闷闷的疼。 “你……” “算了,你开心就好。” 他收回手,眼里的光也彻底泯灭了下去。 “他不是坏人,我才是。” “不是,你没有,我刚刚就是,就是……心情有点乱,对不起。” 谢迟那话出口后本来就有些后悔,此刻看见他受伤的表情不由得更急了,“女孩子在气头上的话不能信的啊!你不要生气,要,要不你打我一下?” 说罢,她还真把脑袋伸到了林牧洵的面前。 没有动静。 谢迟犹豫地往上看了眼——他还保持着刚刚那个姿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被窗外阳光分割成一半的光影里,他的眸子也随着光浮浮沉沉,就像是压抑有了实质一样,那些从未说出口的难过和愤怒也随着光弥漫了出来。 完了。 谢迟有些害怕地咽了口唾沫。 这回是真把人惹生气了,哄都哄不好的那种。 — — — — — — — — — — — — — — — — — — — — 教室。 谢迟有些郁闷地搬开凳子坐下,刚刚经历过那阵小插曲后,她本就不太美妙的心情更不美妙了,甚至还有那么点烦躁和想骂人。 但又不知道该怪谁,毕竟这事好像是她自己作的。 啊啊啊! 她有些烦躁地揉了下脑袋,心里骤然生出了些想要打自己一巴掌的冲动——干嘛没事和林牧洵说那些话啊,明明知道他会生气,现在好了,真把人气成那样子你知道怎么哄吗?啊?! 嗯?等等,我不会,还不能学吗? 她心念一动,迅速掏出手机,在搜索栏里打下“怎么哄生气的男孩子”几个字。 本来只是死马当做活马医的,没想到下面还真刷刷刷地蹦出了几个答案,只不过这些答案的画风……好像都很奇怪? 就比如这位【甜甜的恋爱什么时候轮到我啊】的回答: 坐在他腿上,抬头轻咬他的喉结,再在耳边吹一口气。 咬喉结?吹气? 谢迟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鸡皮疙瘩都瞬间被恶心出来了。 emmm,下一个下一个。 接下是另一位【陆仁甲】的发言:先把他放那冷一会儿,然后在他终于慌了时,凑到他跟前用小奶音和他说抱抱,我保证你男朋友下一秒什么脾气都没了,一定会乖乖跑来抱你的。 嗯,这个方案好像可行一点,但是—— 男朋友??!! 谢迟往上翻了翻,果然看见了上面一个老大的标题上写着的几个大字——哄生气男朋友的xx大技巧。 “……” 她在想什么呢,死掉的马当然不管怎么治都是死的啦。 预备铃的铃声在耳边炸开,谢迟有些泄气地怂拉下脑袋,正要翻出课本好好上课时却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 “?” 她没声好气地转头看了眼,却意外发现眼前人居然是已经消失了好几天的俞杨。 “你怎么来学校了?事情都解决了?”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拖长了的音调的刮擦声,类似于指甲刮过黑板的声音,吓得谢迟整个人都激灵了一下。 她有些纳闷的回头,这才发现自己身后除了不在教室的叶子鱼外,所有人的桌子往外扩展了一圈,刚刚那噪音就是搬桌子时发出来的。 * “他回来了他回来了,别说那事了。” “真不懂学校是怎么想的,这种危险分子还一直让他回学校,不为我们安全考虑也要为学校的声誉考虑一下吧。” “就是啊,一锅好汤都被老鼠屎毁了。” “害,八成又是他爸出面了了,你不知道吗……” “嘘,他过来了,别说话。” * ??? 谢迟的目光转过那些或猜疑或嘲讽的面孔,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他们是在议论自己身后那人。 可他们不是同学么?她之前还看见他们关系挺好的啊? “……”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俞杨,却发现那个身处于风暴中心的人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仿佛自己的同班同学议论的不是他,是另一个俞杨一样。 “当然解决了啊,你当我是谁,我是俞杨啊,”俞杨冲她撇撇嘴,大大咧咧地往自己位置上一坐,二郎腿往上一翘,仍是以前那副大爷的样子,“怎么?不信啊?” 谢迟很实诚地摇了摇头,不是她不信俞杨没有能力摆平这些事,而是不相信他没事。 “啧。” 俞杨揉揉头发,不知从哪掏了盒蛋糕丢到她怀里,“杨山那儿我去了,这是昨天陪我喝酒,还有帮我救白手套的谢礼,刚刚就想给你了,你一直没来。” “我没有陪你喝酒,”谢迟猝不及防地接过,反驳到半截的时候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你一直在等我?还去了杨山那一趟?” “昂。”俞杨还没注意到事情有哪里不对,仰着头吊儿郎当地回了句。 “……我和林牧洵这俩天一直有去宠物医院照看白手套,昨晚我没去,林牧洵去了,但是他没和我说有遇到过你。” 俞杨一愣,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所以,”谢迟抬头看了眼墙上挂着的时钟,“现在七点半刚过,你是怎么看完白手套,又买了蛋糕,然后到教室来等我的?” “……” 俞杨看着对面突然认真起来的谢迟,神色紧张得咽了口唾沫,冷汗也紧跟着冒了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被人抓包的感觉。 “你真的没事?”谢迟沉下目光,又问了遍。 “当然,我是谁啊,我怎么可能有事……” 他挽起袖子,想给她证明一下自己吃嘛嘛香的强健体魄,却在要起身时,不小心撞到了手肘,蹙眉轻嘶了声。 “你怎么了?” 谢迟说罢就要上前,却被他伸手拦住了,“没事,不用。”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那个平时看起来十分文弱的熊孩子亮出了她的手指头,就像是小恶魔亮出了它的小尖角一样。 “——不是,别戳别戳,很疼啊姑奶奶!!!” 他轻呼了一声,疼得冷汗直冒。 “你还说没事,这儿半个手臂都紫了!” 谢迟将他的袖子挽上去,露出一片的青青紫紫,“你这几天根本没回家,对不对?” “……” 俞杨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脸颊,正不知道怎么回答时,就听见后门那传来了叩叩叩的敲门声。 打架 “咦,俞杨呢?” 叶子鱼叼着根热狗走了进来,见到俞杨那位置空着,便露出几分疑惑的神情,“又去和吴格喝酒了,那还叫我帮他带早餐?” 她摇摇头,将一块面包放在谢迟面前,“小迟迟,等会帮忙给俞杨啊。” “他刚刚被人叫走了,”谢迟接过,有些纳闷道,“就几分钟前下去的,你没看见他吗?” 叶子鱼耸耸肩,又像是发现什么新事物一样看了眼班级。 “我们班什么时候调换座位了?都不告诉我的?” 她一脚踏在椅面上,面上仍是笑着的,声音里却有了几分怒意。 “怎么?合着无事就杨哥叶姐,出事就一中耻辱呗?你们怎么这么能啊?就你们最清高,学习成绩最好,三观最正?” 没有人说话。 偌大的班级就像是死了一样,所有的人都低垂着头,可谢迟却没从他们脸上看见一丝歉意,有的只是一张又一张麻木冰冷的脸。 他们很生气,但他们不敢反抗,所以他们只能和烦人的小苍蝇一样在别人耳边嗡嗡嗡的叫,再用扎堆和排斥来表现他们是一个集体。 谢迟皱了下眉,突然觉得这样挺没有意思的。 “我觉得你们这样子真的挺没意思的。” 脑后突然传来了老刘的声音,谢迟诧异地转头,发现老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教室后门那,此刻正一脸失望地打量着他们。 “我也没想到我教出来的学生是这种模样。” 他摇摇头,似乎是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化为了一声叹息,“把运动会前发下去的数学考卷拿出来吧。” “虽然我觉得你们一个个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但还好,高考不考品行,也不考打架。” 他路过叶子鱼的身边,微微用了点力将她按下,“叶子鱼,坐下。” “是他们欺人太甚!俞杨那事明明是——” “这件事情老师会处理,现在是上课时间,坐下!” “可是……” 叶子鱼还想辩解几句,却被老刘前所未有的可怕眼神镇住了。 她双腿一软,竟就这么坐了下去。 教室彻底安静下来,伴随着讲台上老刘讲解公式的声音,刚刚那件事也和从没发生过一样过去了。 可是谢迟却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她手微顿了下,还是迟疑着在试卷上画下了一个问号。 她总觉得,刚刚叫俞杨出去的那个声音很耳熟。 可是她却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了。 谢迟闭上眼睛,思绪又回到了刚刚俞杨被人叫走的时候。 * 那时候后门被人敲响,俞杨就像是知道来者是谁一样,上去打开了门。 “操场后面的篮球场?” “行。” “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行,走吧。” 他说完,便回身敲了敲她的桌子,面上笑盈盈的,看起来倒是心情不错。 “有什么事情等我回来再说吧。” “你要去哪?等会老刘就来了……” “这你就不要管了,等会回来请你吃饭啊。” 他伸手揉了下谢迟的脑袋,而后不等她反应过来就离开了。 * 回忆戛然而止。 谢迟的眼睫轻颤了下,她试图往更深处回想,可是那个人留下的信息实在太少了,只有短短的俩段话。 ——操场后面的篮球场? ——行,走吧。 这俩段语调实在是太过熟悉,她一定在哪里听过这话,可是到底在哪里呢? 等等……走吧……? 谢迟蹙眉,记忆也跟着回到了运动会开幕式的那天。 那时她被林牧洵捂住了眼睛,直到事情全部结束了才被放开。 视野间一片黑暗的时候,听觉也会变得更加敏锐。 所以她能听见有人被痛吟着带走的声音,也能听见另一个人经过她身边时,一闪而过的咒骂声。 * “嘶,你TM会不会架人啊?都戳到伤口了啊……” “你也别囔囔了,谁让你来找事挑衅还不多带些人的?现在这一身全都是伤的,要我怎么架?给你现场找个担架?” “你以为我想惹那个阎王啊?要不是孙哥说……” “行了行了,疼也没让你学会闭嘴么?快走吧。” * 笔尖滴下的墨水在卷子上彻底晕开。 谢迟猛然睁开眼,终于回想起那个声音。 ——是当时和他们一起在旁边围观了整场混战,也是后来架着其中一个挑事的离开的人。 那现在,他们那群人又回来找俞杨的目的是……谈判?还是约架? 可是俞杨那性格真的会和人好好谈判吗? 那…… 谢迟想到那最坏的可能,吓的整个人都从位置上蹦了起来。 “谢迟,你干嘛呢?要回答这道黑板上的问题吗?” 老刘一脸疑惑地敲了敲黑板,正要开口让她坐下时,却发现平日里一向乖巧懂事,被他寄予了厚望的好好学生已经搬开椅子,拔腿就往教室门口跑去。 “诶!你干嘛?现在是在上课!你还有没有一点尊师重道的……” “老师你快去找保安!俞杨又要和人打架了!!” “啥?”老刘挠了挠自己的耳朵,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总而言之就是,快去找人,谁都行,快快快!!” “……” 老刘呆呆地看着彻底消失在门口的谢迟,只觉得头上的火刚蹿上来就被人一通水浇灭了。 还是一盆冰水当头浇下,透心凉的那种。 — — — — — — — — — — — — — — — — — — — — 这边谢迟还在焦急地往篮球场赶,那头俞杨也已经回过了点味来。 “不是,说好的网球场呢?你带我来学校后面的空地干嘛?” 他看了眼周围空地上四散堆叠的钢筋建材,和不远处存放着垃圾的垃圾房,心中也隐隐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前面的人没有回答,只是背对他站着。 于是俞杨有些奇怪地上前拍了下他的肩膀:“喂,你……” 那人转过头来,露出张意味深长的笑脸。 他皱了皱眉,往后退了一步道:“你在干什么?孙凌呢?他不是说要为这事做个了结吗?” 话音未落,他就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俞杨暗骂一句,转身和一群杀气腾腾的目光对上视线。 “……孙凌,我该说你蠢呢还是怎么?你也是自诩为混社会的人了,怎么那点江湖道义到现在还学不会呢?” 他轻嗤一声,目光在那些人中转了一圈,最后还是落回到带头的那个身高一米八体重一百八的巨型肉山身上。 “上次耍阴招还没耍够吗?还来?” “招不在多,够用就行。” 那名叫孙凌的“肉山”摇了摇手指,还想再在自己的小弟面前放几句狠话,却被俞杨毫不留情地怼了回来。 “是你智商不够用吧?” “……” 俞杨倒也懒得和他废话,直接捡起根钢管,直指他肥硕的脑门,“运动会那事是不是你搞的?” 孙凌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却在看见他颤抖的手是笑了起来。 “你现在连棍子都握不紧了吧?” 孙凌咧咧嘴,将脸颊俩遍的肥肉都挤成一坨丑陋的形状。 “你知道吗?我TM最烦的就是你总是这样子,轻易间就能把所有事情做到最好,谁都喜欢你,阿姨喜欢你,就连阿黎也喜欢你,你凭什么……” 说着说着,他的眼神也逐渐阴冷了下来。 俞杨一愣,看向孙凌的目光里也带上了点不可置信,“你干出那些事情,就是因为她?你TM疯了吧?” 没想到孙凌听到这话,直接疯了一样地上前扯住他大吼道:“我就是为了她?怎么了?当时阿黎多信任你,结果你是怎么对她的?啊?!” 他吼叫着,就要扑过来抢夺俞杨手上的钢混,一米八几的肉山整个压下来,带起一阵压迫感,俞杨深呼吸了一下,起身避开他的锋芒,又旋身一钢棍敲向他的膝盖,孙凌吃痛回头,被他按着脑袋压向了地面。 “你真的疯了。” 俞杨想要像以前打架一样控制住孙凌,可是随着体力的流失和孙凌的挣扎,他也逐渐有些力不从心起来。 该死,要不是之前被俞宪揍了一顿…… 冷汗慢慢从脑袋上滚落了下来,他看了眼旁边那群还怔愣着的人,心里也多了几分要交代在这儿的悲凉感。 失神间,身I下又传来了孙凌阴恻恻的声音,“看见那些猫的时候,你有没有体会到我的感受了?” “什么?” “那种痛的感觉,失去所有的感觉,你体会到了吗?” 他又笑了起来,肥肉混着泥土,就像是滑腻的猪在地上拱动,嚎叫,狂笑一样。 “你……” 俞杨想说什么,可是连喉咙都好像牵扯到了神经,稍微动一下就疼得让人倒吸凉气。 衣服传来了一阵温热的触感,大概是之前那个包扎好的伤口又裂开了。 他咬咬牙,用膝盖抵住那颗猪头道:“我才想问你,虐待猫,给猫开膛破肚的时候体会到她的感受了么?”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救她吗?因为她是个变态,你懂吗?变态!” 他冲着孙凌的耳朵大吼,但很快就失去力气,被孙凌从背上拽了下来。 “你TM的——不准侮辱她!!” 孙凌说罢,抱住他的腰就往水泥地上撞去。 “噗——” 瞬间,强大的冲击感混着腰部的伤口被人死命压住的疼痛一齐席卷上大脑,疼得他只想就此晕厥过去。 可是他没有,他只是吐出了一口血沫,然后就看见孙凌挥舞着那根钢棍向他砸了下来。 俞杨躺在地上,腹部疼的像是骨头都被人打断了一样。 他实在没有力气站起来了,所以就这样吧,死了也挺好的,不给别人添麻烦,就是有点可惜死在了孙凌这头猪的手下。 他的眼前慢慢转过俞亚楠叫他杂种时憎恶的表情,还有班级里那一张张冷漠的脸,他以为他会想起很多的,想起那些被他特意埋葬在记忆里的事。 可是最后,他的脑海里只剩下那双干净清澈的茶色眸子。 很漂亮,是他见过最漂亮的眼睛。 对不起啊,可能不能亲自谢谢你了。 有破空声在耳边呼啸,他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喜欢 可预料中的打击感迟迟没有到来,甚至几秒后,一直抵在身上的压迫感也消失了。 俞杨有些疑惑地睁眼,面前的不再是那个看着就让人觉得恶心的猪头,而是他刚刚还在心心念念的浅茶色眸子。 “……” 他张了张嘴,几乎无法理解这巨大的视觉反差。 怎么铁棒和猪头一下子就变成谢迟了呢? 紧接着,他的脸上就传来了一阵冰冷的触感。 “莫不是被打成傻子了吧?” 谢迟嘟囔一声,想要离开去叫医生时,手却被人猝不及防地握住了。 “我……是死了吗?” 谢迟被问的一愣,还没想清楚怎么回答,叶子鱼就紧跟着从她背后蹦了出来。 “Surprise!差点去世后看见我有没有很惊喜?” 俞杨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下,紧跟着就垮了下来,“看来我还没死。” “???” “活着的时候看见你就很累了,死后还能看见你不是更悲惨?” “……不是,我好歹也是知道你出事了就马上跑来的人,你就不能对我有点好脸色?真的很讨厌啊,你这个男人。” 俞杨懒得理她的碎碎念,撑地想要坐起,却被一直没吭声的谢迟拦住了。 “在流血,你先别动,等救护车过来。” 俞杨一怔,往自己的身下看去——果然,血已经浸透了布料,渗到了衣服外边,可是他竟一点都没感觉到。 已经失去痛觉了么。 “没事,大概是伤口又裂开了,”他看了眼一脸坚持的谢迟,停顿几秒后还是乖乖倒了回去,“孙凌呢?” “孙凌?” 谢迟思考了几秒,指着旁边那个被按在地上胖子道:“你说那个啊?我刚刚一来就看见他了,三个保安才按住他。” 说罢,她还有些心虚地将一直没动作的右手别到了身后,俞杨却没注意到她这小动作,只是抬起脑袋往不远处看了眼。 果然,不知道什么冒出了一群拿着防暴钢叉和防暴盾的保安,此刻正把孙凌和他带来的那伙人按在地上摩擦。 尤其是其中块头最大的孙凌,被三个保安团团围住,三个防暴钢叉一起将他按向地上,看起来倒真有了几分农村杀猪的意思。 想到这,他轻笑一声,咳出一阵泛着热气的血沫。 孙凌也像是被这咳嗽声吸引了一样望过来。 “我一定,一定会杀了你——!!” 他死死盯住俞杨,就像是要用目光将他千刀万剐。 俞杨想了想,不知道怎么反驳,只能一脸无所谓的给他比了个中指。 孙凌一愣,而后更加剧烈地在地上挣扎起来,更像一头垂死挣扎的猪了。 他咧了咧嘴角,想再骂句什么时,视线里就出现了谢迟不满的脸。 “都叫你不要乱动了,”谢迟伸手将他的脑袋转回来,又指着他腹部的伤口严肃道,“你是想在救护车来之前,死于失血过多么?” 俞杨沉默几秒,识相地换了个话题,“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猜到的。” 谢迟正苦恼于他肚子上咕噜咕噜地往上冒血的伤口,听见他问,便头也不抬地答了句。 “猜到的?” 谢迟点点头,正要回答时,又被旁边帮忙按伤口的叶子鱼抢答了。 “你知道吗?她真的神了,刚刚我们都觉得你应该是在篮球场,她却问我,学校有什么到这个时候就几乎没人会去的地方,这才找到了你。” 叶子鱼说这话时,满眼都写着对谢迟的崇拜,但很快,她又想起方才找到俞杨时的那个场景,收敛起情绪,后怕道: “真的,你现在能生龙活虎地躺在这说话,都得感谢我们家小迟迟。” “……我现在看着很生龙活虎么?” 他下意识回怼一句,眼睛却仍是看着谢迟的。 还在研究怎么止血的谢迟倒是没注意到这目光里的情绪,反而是叶子鱼哎哟一声,脸上也绽出一个诡异的姨母笑来。 “诶,这救护车怎么还没来啊,我得去看看啊,万一迷路了可怎么办呀!” ??? 谢迟看着自言自语地就要离开的叶子鱼,“救护车那不是有老刘……” “啊,等不及了等不及了,小迟迟你在这陪俞杨,我去看看校门口看看,万一老刘不认识路呢?” “可是,伤口——” “没事,死不了的,你们聊你们聊哈,我先走了。” “……” 叶子鱼蹦远后,气氛便顿时有些尴尬起来。 虽然旁边到处都是保安的叫嚷声,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感觉这一小方天地里只剩下了他们俩一样。 哦,还有这不断往上冒的血。 “在救护车来之前,你还是不要说话了,也不要乱动。” 谢迟说完便垂下眼眸,盯着那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俞杨抬了抬手,他倒是想逞强安慰几句,可一开口,所有的话语都变成了疼痛和血沫。 “嘶——” 格外尖锐的痛感让他不由得皱了下眉,大概是之前肋骨被孙凌撞断了。 足以击溃人所有理智的疼痛下,失血的冰冷感也逐渐席卷上他的大脑,他只能抢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开口。 “谢谢你。” “什么?”谢迟有些没听清,上前伏在他耳边追问了句,“哪里疼吗?” “我说……谢谢你。” 俞杨抵在她的耳边,距离近到他只要稍稍一抬头就能触到那双眸子,那双曾无数次出现在他梦境里的眸子。 可是他不敢。 这很可笑,毕竟当那根铁棍挥下来的时候他都没觉得害怕,可是当看见一脸关切的谢迟时,他却真的害怕了。 “……” 谢迟有些发愣,不太懂他为什么要突然说这话,还搞得像交代遗言一样。 “我不需要你的谢谢,你还是先——” 她话未说完,便被俞杨喘|息着打断了。 “这是你第二次救我了。” “……帮忙救下你的猫也算一次吗?” 他笑着摇摇头,在谢迟的注视下彻底失去了意识。 ??? “俞,俞杨?” 谢迟有些慌张地推了下他,没有反应,于是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在他鼻子下探了探。 还好还好,还有气,看来只是晕过去了而已。 身后起响了警笛声。 谢迟长松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回去好好休息吧。” 她思索了下,又开口道:“要谢的话,等你好了再说吧。” 怀里的人呼吸清浅,面色苍白,也不知道能不能听到这话。 — — — — — — — — — — — — — — — — — — — — 操场的另一边,可以俯瞰整个主校区的看台上。 “不过去吗?再晚点人都走了。” 救护车离开后,何遇终于控制不住地转头,看了眼身边的那人。 林牧洵没说话,握着栏杆的手上有青筋浮现。 “好吧。” 何遇耸耸肩,他很清楚这人一到这时候,就基本处于种无法沟通的状态,只能等待他自己走出来。 但现在不一样了,至少有一个人会让他不一样。 “所以你是要把她让给俞杨么?”他又问。 这回林牧洵终于反应了过来,他回头,像是不能明白他意思一样皱了皱眉。 “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你这样子,是要把她拱手让给俞杨么?”何遇却不想给他留什么情面,只是一字一句地问,“你不想让吧?刚刚看他俩待在一起时,你那手都快把栏杆掰断了。” “我……” 林牧洵张了张嘴,他想否认,可所有的坚持在今天早上都变成了件愚蠢又可笑的事。 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盼望了十年才盼回来的人,却在今天早上,在她面前,维护了另一个男孩。 甚至在刚刚,当他接到消息,抛开所有事情赶来时,就看见了那人凑在她耳边有如情人密语般的画面。 想到这,他索性自暴自弃地笑了起来。 “她高兴就好,我让不让又有什么意义?她又不是我的。” “你确定?”何遇看了眼他在裤子边攥紧的手,“你的肢体语言可不是这么说的。” “……” 林牧洵懒得反驳他,只是转身地握了下栏杆,眼里也看不清是什么神色。 “对,我不想让她和俞杨在一起,但我能怎么办,我又不是谁,顶多就是个哥哥而已。 “唔。” 何遇敏锐地察觉到他话里冲天的怨气,他抬了抬眼镜,若有所思道:“所以你讨厌俞杨?为什么?” “他身世很复杂。” 林牧洵不想多说,只是含糊不清地回了一句。 “不只是吧?” 这下子林牧洵是真的有些生气了,他直接回身,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暴躁。 “你到底想问什么?你想知道什么答案?” 他这么问了声,一双眸子也慢慢沉了下去。 “等等等等,你先别急着生气……” 何遇急忙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对碰他的逆鳞并没有什么兴趣:,“我只是觉得你讨厌俞杨,不只是因为他身世复杂,劣迹斑斑。” “什么意思?” “毕竟论身世复杂,你应该也没少见过,论劣迹斑斑,我那妹妹也不遑多让,可你却没对她有多少恶意,甚至称的上是彬彬有礼。” “……” 何遇眨了眨眼,见他没有反对,便又拿出了那股科学论证的劲头道:“所以顺着这个思路下去,你为什么偏偏对俞杨情有……啊不,那么执着呢?” “说重点。” “好吧,”何遇又抬了下眼镜,继续往下说,“你不觉得你在吃醋吗?” “……吃醋?” 林牧洵有些疑惑地重复了一句,只觉得这个词他每个字都认识,意思也认识,但放到自己身上时就是很怪异。 “你的意思是,我在因为阿迟和俞杨的接触吃醋?” 他反应过来,有些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不是,”何遇叹了口气,下手抽掉他的最后一条内I裤,“我的意思是你喜欢谢迟。” “——不是那种哥哥对妹妹的喜欢,而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那种喜欢。” 说罢,他还伸手指了下那已经快要驶出校门的救护车,“就和那上面躺着的家伙一样。” “……” 俞宪 这之后谢迟有俩天都没见到林牧洵,毕竟是以前每天都能见到七八次的人,此时就算再迟钝也能察觉到有几分不对。 他是还在为前俩天她说的话生气吗? 可是那天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啊,就是一激动……就脱口而出了…… 谢迟有些懊恼地趴在桌子,托俞杨的福,现在偌大的学校里除了叶子鱼外基本没什么人敢来烦她,大概是将她自动归纳为和俞杨一样惹不起的人了。 “唉。” 想到这,她有些疲惫地叹了声气,要起身去卫生间洗把脸清醒清醒时,正好和赶来的老刘撞在了一处。 “现在是晚自习,你要去……谢迟?” “啊?嗯。” 谢迟摸摸头,不明所以地应了声。 “你怎么在这啊?” 谢迟闻言更茫然了,“现在是上课时间,我不在这应该在哪?” “哎呀,总之你先别管晚自习这事了,赶紧和我过来。” “??去哪??” “办公室,快点快点,来不及了。” 老刘说罢也不等她反应,急急忙忙地拉上人就跑,一路连拖带拽的将还处于懵逼状态的谢迟带到了楼下办公室。 而平日里一向都人声鼎沸,充斥着各种声音的办公室今天难得安静了下来,不对,应该说是沉寂。 谢迟一头雾水地看了眼身后的老刘,确定他没走错地方后才大着胆子往里面探了眼——是一群西装革履的人,乌泱乌泱的,将不大的教师办公室围了个水泄不通。 ??? 什么鬼……老刘惹□□了?还是教务处主任惹□□了?? “那个,老师,这事我解决不了,要不我帮你叫我妈吧。” 谢迟说完就想迅速开溜,却被老刘拉住领子拽了回来。 “你跑什么,人家就是来找你的!” “找我?” 老刘也懒得和她解释,直接抬手将她推了进去。 谢迟一时没有防备,被推的打了个趔趄,等她踉踉跄跄地站稳脚跟抬起头时,就撞进了一双陌生的眸子里。 ——是一个五官普通的中年男人,短发根根分明的被发胶固定到后脑勺,五官尖锐,眉目微微上挑,硬生生地勾勒出几分尖酸刻薄。 谢迟觉得她有点不喜欢这个男人,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却没想那个陌生的中年男人也紧跟着迎了上来。 “你就是谢迟吧,”那男人朝谢迟伸出只手,脸上的笑容简直称得上是和蔼可亲,“以前经常听俞杨提起你,没想到今天就见到本人了。” 说罢他还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谢迟一眼,目光如有实质,像是要将她整个拆开,解剖分析一样。 “嘶——你长得不太像你爷爷,但这双眼睛倒是像极了你爸爸,令尊最近还好吧?” “……” 谢迟蹙了下眉,心里对这个陌生男人的防备等级也直线升到了最高等级,“你经常听俞杨提起我?” 那男人一愣,像才想起还有俞杨这么一个人一样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你瞧我这记性,人老了就是记性不行,刚刚都忘记自我介绍了哈哈哈。” 他伸手将一张崭新的名片递到谢迟面前,“重新认识一下,我叫俞宪,是俞杨的父亲。” 俞宪? 说起来,好像之前的确有听林牧洵提起过一嘴来着,所以这个中年男人…… 谢迟垂眸看了眼那还泛着男士香水味的名片,嗯,俞杨的俞,宪|法的宪,但是最重要的是,在这俩个字上还有一行大大的黑体字——誉诚地产股份有限公司。 emmmm,虽然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但好像很有钱的样子。 不过既然俞杨家这么有钱,为什么他还要去杨山的宠物医院打工才能养活的起那些流浪猫?还有之前他身上那些深深浅浅的紫红色淤青…… 谢迟抬眸看了眼这个笑得和煦的中年男人,心中疑虑更深。 另一边,俞宪却像是误解了她的眼神一样,回身和旁边的西装男说了几句,紧接着那西装男就不知道从哪掏出个珠宝首饰之类的东西,递到她面前。 谢迟瞥了眼那礼盒,没接,只是盯着俞宪道:“这是干什么?” “只是一些谢礼罢了,”俞宪转了转手腕上的手表,嘴角的弧度也愈发意味深长起来,“谢谢你前俩天救下了俞杨。” “谢礼?” 谢迟重复了一句,又抬高音量道:“不只是吧?” 俞宪一愣,瞳孔震动了下,面上的神情却没变。 “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我只是想作为一个父亲,表示下对你感谢而已。” 他笑着张开双手,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更善意点,可谢迟却不吃他这一套,“感谢?你说你是为了俞杨来找我,可我却没感觉到你身为一个父亲的关心。” 谢迟又往后退了几步,办公室的门不知道什么被他们关上了,所以她只能尽可能地拖延时间,看看什么时候能拉开把手出去,又或者是门外的老刘能及时发现不对。 思及至此,她又继续开口道:“你好像一开始就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我,还有我爸爸的身上。” “……” “我没有听过我爸爸和我说过你,但我听爸爸说过天上不会莫名其妙地往下掉馅饼,所有的好都是要有回报的。” 谢迟咽了口唾沫,感觉到手上冰冷的金属质感后才继续道:“所以你今天特意来找我,又对着我大献殷勤,你是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钱,地位,还是人脉?” 谢迟抬眸,一双眸子干净澄澈,倒映着眼前男人身影的同时,也将他那逐渐抑制不住的怒火映在了脑海里。 “看来我说对了。” “……” 俞宪面上笑容更深,眼里却逐渐有寒光浮现。 ——是他失策了,没想到谢家那群人一个比一个难对付,就连唯一看着像个软柿子的这个半大孩子,真正吃起来也是也是带着刀刺的。 不过没关系,只要俞杨那小子够争气的话…… 他眼珠一转,面上的表情也跟着放松了不少。 谢迟看着他的表情逐渐从被揭穿后的愤怒转为轻松,虽然不知道这轻松意味着什么,但还是有种莫名被算计了的感觉。 “你——” * 她正要开口说什么,就听见身后的铁门突然传来了哐哐哐的砸门声。 紧接着,那道有俩天没听见的熟悉声线就通过铁门透进了她的耳膜。 “阿迟!你在里面吗?开门!!” “开门!!!” 是林牧洵,他来找她了。 “我在,没事,你别急。” 谢迟冲外边喊了句,眼睛却仍看着面前的俞宪,在捕捉到那里边一闪而过的迟疑后,她才勾起嘴角笑了声,像是在嘲笑他蹩脚的伪装和示好。 * “……孩子们有时候就是会比较急躁不是么?尤其是青春期的孩子。” 俞宪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随着笑容褪去,他也算是彻底放下了刚刚那副和煦友善的伪装。 没人回答他,只剩下铁门被砸的哐哐声在狭小的室内回荡。 “我劝你最好开门,他可不像我,会好好和你讲道理。” 谢迟歪了歪脑袋,一脸无辜。 “当然,我很友善。” 俞宪轻笑一声,示意身边的西装男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随着门被打开,他的衣领也被冲进来的人揪住了,旁边的西服男想要制止,却被随后赶来的李默和王栋一起制服。 “没事吧?” 王栋一脸紧张地凑到谢迟跟前,上下打量几眼,确认她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后才长松了一口气。 “刚刚小少爷和我说你出事的时候,我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谢迟摇摇头,随意安慰王栋几句,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林牧洵。 他果然没有好好讲道理。 就像突然没了枷锁的猛兽一样,几句话间就已经怒气冲冲地揪住那男人的领子,抵在了桌角。 “你想干什么?” 他质问了句,语气压得极低,里面都是噼里啪啦,即将炸裂的火。 俞宪一愣,但还是很快冷静下来,对身边的西装男摆了摆手,开口道:“你是林牧洵吧,我想你大概误会了什么,我来找谢迟,只是想表达感谢而已。” “才不是。” 他话音刚落,角落里的谢迟就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他。 “……” 俞宪看着眼前男孩逐渐不对劲的眼神,赶忙举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解释道:“你要相信就算我有什么不好的念头,也不会蠢到在学校绑架学生吧,我只是想和这个孩子聊聊而已。” “所以你真的对我们家阿迟有不好的念头?” 王栋惊呼一声,看着俞宪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变态。 “……只是想交个朋友而已。” 俞宪摊了摊手,但很明显,不管是眼前这个男孩,还是旁边那俩个保镖模样的人都并不相信。 林牧洵揪着他领子的手又紧了紧,但很快,他又松手放开了他。 “滚。”他伏在俞宪耳边,低吼了句。 俞宪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一幕,他理了理领口,又露出个完美无瑕的笑。 “帮我向你们家老爷子问个好,直接报上我的名字就行了,我相信老爷子应该是会记得我的。” “哦对了,你倒是和刚刚那孩子不一样,你看起来真是像极了你爷爷。” “——不管是这发怒时的样子,还是这护短的样子,都太像了。” “……” 俞宪丢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后就带着笑意地离开了,只留下一个一片狼藉的办公室,和一个不知所措的老刘。 冷战 谢迟有些担心地看了眼旁边的林牧洵。 刚刚俞宪走了后他就一直是这个表情,也不说话,就这么坐在办公室的桌子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 谢迟给王栋使了一个眼神,让他把李默和那些无关人士从办公室里带走后才走到他跟前,半蹲了下来。 “怎么了?”她有些担忧地问了句。 林牧洵这才抬眸看了眼她,眼睫轻颤了下,但仍是强撑着说了句没事。 “可是你看着不像是没事,”谢迟抿抿嘴,想起俞宪走时那奇奇怪怪的话,心中也愈发迷茫,“你和俞宪认识吗?” “……不认识。” 他轻摇了下头,目光却下意识躲开了。 “林牧洵,我们约定过,要是我问起来,你就会告诉我的。” 谢迟将脑袋往他眼皮子底下凑了凑,一向清浅色眸子也难得露出几分认真的神色,“可是为什么你一到俞杨的问题,就避而不谈呢?” 从之前叫她不要和俞杨玩却从不说清缘由,再到现在的俞宪,他好像从来都没想过和她解释,一碰到问题第一个反应就是隐瞒,不管她心里有多没底,也不管她对这事有多疑惑焦虑,反正就是瞒着,掖着,捂着。 瞒着她小时候的事还可以解释为是为了保护她,可俞杨呢?难道俞杨身上也有和她有关的秘密吗? “林牧洵,我只是搞不懂,到底俞杨身上有什么东西,才能让你这么讳莫如深……” “是因为俞杨么?” 他突然出声打断,声音不大,却让谢迟更加迷惑。 “关俞杨什么事? 她是在生气他一出事就瞒着她,把她当小孩子哄好么? 不曾想这话反倒是激怒了林牧洵,他眸色一闪,话里也有了点掩不住的火气,“你这么维护他,他知道吗?” “什么?” 谢迟一懵,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见他的目光扫过了她的右手,心里顿时咯噔一声,下意识的就将手往后藏了藏,却被他眼疾手快地握住,拽到了面前。 “俞杨他就这么重要?值得你用手去挡下孙凌的钢棍?” 他抬眸,轻咧了下嘴角,眼神却是冰冷的。 “不是,林牧洵,你先把我手……” 谢迟试着将自己的手腕抽出来,却被他以更大的力气握住了,于是她只能掩下眸子心虚道:“我没有去挡啊——” 非要说的话,也只能说是……抱住了孙凌的……手? 她眼珠轻转了下,想起俩天前,那个惊险的上午。 * 那天上午,她找到俞杨时,摆在她面前的情况就是孙凌的钢棍已经抡了起来,而叶子鱼带着赶来的保安都还在后面,她是离俞杨最近的那个人,也是唯一能在那根钢棍到他脑袋前救下他的人。 没有太多思考,她就这么冲了上去。 等再回神的时候,她已经死死抱住了孙凌的手臂。 肩膀和手臂上都传来了近乎肌肉被撕裂了一般的痛感,她咧咧嘴,抬头对上孙凌不可置信的视线。 “你……” 孙凌还没从这突如起来的变化中反应过来,便被随后赶来的保安按在了地上。 * “所以,俩天了,你也没去看,也没和我说,就任由你那手这么肿着?” 林牧洵看了眼手里仍微微发肿,还有淤青痕迹的手,简直要被她气笑了。 “不是,我就是……以为这是个小伤,谁知道……” 谢迟还想解释什么,却被他愤怒地呛了回来。 “小伤?不是,谢迟,我是不是真的把你保护的太好了,你这手是被一个俩百多斤的胖子拎着根大钢棍砸了下,你管这叫小伤?” “我错了,对不起。” 谢迟有些泄气地垂下脑袋,乖乖认错。 但很明显,正在气头上的林牧洵并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她。 “疼么?” 他握了握她的手,大拇指轻轻拂过淤青的地方,语气不似关心,非要说的话,更像是一种质问。 谢迟诚实地点了下头,随即又在他逐渐点燃的眸子里迅速摇头。 “不疼?” 林牧洵轻嗤一声,握着她的手也稍微用了点力气,紧接着耳边就想起了某人轻呼声。 谢迟吃痛地抽了下手,发现他仍是不依不饶后,那点脾气也蹭蹭蹭地冒了上来。 “你干嘛啊?!” “痛么?” 他仍是刚刚那个语调,不紧不慢,毫无情绪,却能莫名调动起人心中的恐惧。 “你……” 谢迟想开口询问他今天到底怎么了,可是当看进那双她以为已经很熟悉的琥珀色眸子后,却害怕了。 那不是她所熟悉的眼神。 “林牧洵,你到底怎么了?.” “我怎么了?” 他看着下意识后仰的谢迟,黑眸沉沉,“你是在怕我?” “我没有,我只是觉得你现在不太对劲。” “为什么?” 谢迟一头雾水地看向他,只觉得她现在简直要被这个奇奇怪怪的林牧洵搞疯了。 “——好吧,林牧洵,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 谢迟试图结束这莫名其妙的争吵,于是她伸出另一只没被握住的手,对他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所以我们现在先停一下好吗?等你能从俞杨这个旋涡摆脱出来时,我们再好好谈一下这件事。” “随便你吧。” “爱怎么样怎么样,你继续去找俞杨,去为他无私奉献,我以后再管你我……我TM就是傻逼。” 他丢下这话后,便甩开她的手,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几秒后,走廊上传来了他暴躁地摔门声。 “……” 谢迟看着那扇被摔上的门,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 怎么就,发展成这个鬼样子了呢? 她明明只是想好好和他道个歉,再告诉他他不必一个人承受这些而已啊。 — — — — — — — — — — — — — — — — — — — — 俩人冷战了。 准确的说,是林牧洵那单方面的生气,谢迟这愁眉苦脸的不知道这人到底是在气什么。 但月考可不会因为谢迟情绪不佳而停下靠近的脚步。 等谢迟好不容易从和林牧洵冷战的阴影里回过神时,月考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了。 其实她对成绩这种东西也不是很在意,但耐不住谢愉在意啊,还是这种年底前的大联考。 在她妈的再三强调,三申五令下她也只能做出一副用功努力的样子,尽管她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课本上。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俩天,谢迟接到了来自宠物医院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杨山听起来很焦虑,一开口就问她最近有没有联系到俞杨,她已经好几天都没有见到他了。 谢迟沉吟了几秒,才将俞杨打架进医院那事告诉了她。 于是杨山长吁了一口气,听起来是对俞杨打架这事习以为常了。 俩人都不是擅长闲聊的人,电话那头逐渐沉默下去,谢迟以为没事,要挂断电话时,对面就传来了杨山有些纠结的声音: “谢迟啊,你今天有空来宠物医院一趟吗?” “嗯?怎么?” 谢迟看了眼身后的房门,声音也跟着低了八个度。 “就,白手套现在不是已经可以出院了吗?我最近又联系不到俞杨,最近生意也挺多的,我这里也……” 后面的话她没说下去,但谢迟很快就明白了她要说什么,从善如流地应了下来。 “那个,如果暂时找不到俞杨的话,就白手套给我吧,我等会过去接它。” “好好好,如果你愿意领养的话那当然再好不过了。” “嗯,好,那等会见” 呼—— 谢迟挂断电话,长出一口气,在椅子上做足了心理建设后才硬着头皮敲开了隔壁的门。 “亲爱的妈妈,您现在有空吗?” 她打开门,脸上也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 * “不行,我绝对不同意这件事情,你连自己都养不好,又怎么能养好一只猫?” 谢愉猛拍了下桌子,眉头微微凝起,已经是要发怒的前兆 其实平时一到这个时候谢迟都会乖乖闭嘴,免得让事情更加失控,但现在不行,她不能闭嘴,不然白手套就又要无家可归了。 于是她咽了口唾沫,仍据理力争道:“我觉得我要养猫和我身体不好没有直接关系,而且它只是来我们家住几天而已。” “不管住几天那也是一只活着的猫啊,你有没有想过它吃饭,睡觉还有卫生的问题该怎么解决?” “我会把猫放进我房间,它的所有问题都由我来解决,绝对,绝对不会吵到您的。” “你来解决?” 谢愉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你拿什么解决?不是谢迟,你到底有没有意识到你现在是在上高中啊?你每天早上七点上课,晚上十点下课,你拿什么时间,什么精力去养这只猫?” “……” 谢迟抿唇,她突然意识到她妈说的好像是有几分道理的,可是…… 她的眼前浮现出那双海蓝色的眼睛,那些新旧不一的伤痕,还有那天杨山对她介绍情况时铺满了一整个病历单的字迹。 ——要让白手套继续待在宠物医院里,等待几乎不可能到来的领养;又或者是又被放回野外,过着有人接济却随时有可能被人捕杀的日子吗? 她做不到。 眼前病历单慢慢变成了絮絮叨叨的谢愉,她还在不依不饶地说着什么猫毛,猫屎,卫生之类的东西。 看起来,现在只有一种办法可以让她松口了。 谢迟深吸一口气,仰头大声道:“那如果我这回月考考年段第一呢?” “什么?” 谢愉的絮叨声一下子停了,她迷茫地看向谢迟,就像在看什么不认识的人。 “我说……如果我月考能考上年段第一,您会同意我养猫吗?” “…… 养猫千日,用猫一时 “小迟迟!” 谢迟一进门就听见了那道熟悉的声音,中气十足,比起打招呼,更像是因为饥饿发出的哀嚎。 “你这样让我想起我房间里的白手套,嗷嗷待哺。”谢迟嘟囔一声,将手里的便当递到叶子鱼面前。 “嗯?白手套也这么爱吃吗,看不太出来啊,它那么瘦,”叶子鱼迫不及待地打开盖子闻了下,“好香啊!” “倒不是能吃……怎么说……它好像对剩菜情有独钟?” 叶子鱼张了张嘴,翻菜的动作也瞬间停顿了。 “你那个不是,我叫人专门做的。” 谢迟看了眼她筷子指的那块鱼肉,“这个是一位法国大厨做的,王栋说他擅长做鱼。” “……”叶子鱼一惊,手里的筷子也跟着转了个向。 谢迟顿了下,又看着那个白萝卜道:“它是另一个亚洲厨师做的,王栋说他是什么‘蔬菜’之王?听说最擅长番茄,但白萝卜也还行。” “……” 叶子鱼咽了口唾沫,默默将那饭盒又推了回去,“给你吃吧,我觉得我吃不起。” “吃吧,不收你钱。” 谢迟摊开卷子,头也不抬地说了句。 “emmm,那我吃喽?” 叶子鱼颤颤巍巍地夹起那鱼肉吃了口,鱼肉的鲜甜瞬间在她嘴里炸开,她砸吧砸巴嘴,不由地发出了一声卧槽。 “好吃!!!” “嗯。” 对面那人心不在焉地应了声,目光仍盯着笔下的数学卷子,没半点要理她的意思。 喜悦无从分享,叶子鱼有些难受地放下筷子,只觉得剩下的饭菜也食之无味起来。 “小迟迟,你是不是和林神吵架了啊?”她小心翼翼地问。 谢迟的笔尖顿了下,在试卷上染开一道墨迹。 “怎么说?” “没有啊,就是何遇叫我最近没事不要去招惹他,”叶子鱼戳了戳手指头,语气也慢慢低了下去,“我觉得……你俩最近都挺低气压的。” “没,”谢迟垂眸将那卷子翻了个面,“只是因为联考很烦而已。” “这样啊——” 叶子鱼摸着下巴沉吟了一声,她是知道谢迟和她妈妈打赌那事的,但她也觉得谢迟在这事上实在是太冲动了。 毕竟一中一直有句名言:打归打,闹归闹,别拿成绩开玩笑。 因为成绩那玩意,但凡是上了排行榜前一百的,基本都是神仙打架,更别说年段第一了。 ——年段第一诶,她怕是不知道整个高一有多少人,还是在一中这种生源质量极好的学校,这里的学生哪个不是千挑万选挑出来的,哪怕是俞杨,当年在他们初中也是牛批哄哄的人物,只不过是后来堕落了而已。 毫不夸张的说,全苏淮最优秀的学生都集中在了一中。 当然不包括她,她是体育特长生。 所以要在这学校里得年段第一是什么概念,那简直就相当于在一群神仙混战里杀出一条血路啊。 想到这,叶子鱼看向谢迟的眼神里也带上了几分同情,“小迟迟,看你每天这么辛苦,不然我帮你一下吧。” ? 谢迟听见耳边的窸窣声,有些疑惑地抬眸看了眼,然后——她的面前就出现一本破破烂烂的小册子,上面横七竖八地写着“考试宝典”四个大字。 “三长一短选短的,三短一长选长的,选择题遇到不会的就选C,然后再统计一下ABCD各有几个,哪个少了就加上去,你可别小瞧这个,很有用的——” “哎,你怎么不看啊,这可是我这么多年的经验,对付考试很有用的。”叶子鱼看着无动于衷的谢迟,有些急了。 “……”谢迟沉默几秒,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可是如果都选C的话,为什么还有后面那一条?” “那,ABCD都多选一点?” “……” — — — — — — — — — — — — — — — — — — — — 晚上十一点。 距离晚自习下课已经过了一个小时,谢迟抬起头,才发现教室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不大,淅淅沥沥地打在外面的芒果树上,叮咚作响。 她深吸一口气,收拾好书包走出教室,王栋已经在那等着了。 “最近怎么都这么晚?” 王栋看了眼她眼下的乌青,有些心疼。 “不能输嘛。” 谢迟满眼疲惫地笑了笑,随手关掉教室里的灯,“赌都赌了,我总不可能让我妈再把白手套扔出去。” “……” 王栋想说什么,可他又很清楚说什么都没用。 这小家伙是他看着长大的,什么性格他自然清楚——看着软软糯糯,很好说话的样子,其实骨子里比谁都犟。 不管是和夫人之间的赌约,还是到现在不和小少爷讲话这事。 “听我一声劝,”他叹息一声,缓缓开口,“想干什么都没关系,但是不管是赌气还是怎么样,要先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他这老心脏可受不起第二次折腾了。 谢迟一愣,然后看着王栋笑了起来,“放心吧,我还没到用命去拼的地步,只是稍微在数学上下了点功夫而已。” “那小少爷呢?”王栋又相当耿直地问了句。 “——我们能不提那人吗?为我身体好的话。” 王栋准备好的劝解一下子被咽进了喉咙,他叹息一声,转身为谢迟撑伞。 一路无话。 到家时,刚刚还淅淅沥沥的雨已经下大了。 有雨点被风打斜,落在脖颈里,谢迟缩了缩脖子,只觉得寒气也随着那风刮进了骨头,激的她头皮一阵发麻。 “天气预报说这场大雨会持续俩到三天,”后面撑伞的王栋适时提醒了一句,“这里不似北方,下过这场雨后,就入冬了。” 谢迟点点头,目光却触及了二楼窗台边的那个身影。 一片黑暗的背景中,那抹橘黄色的身影实在是太过显眼,想不注意都难。 谢迟有些好笑地看了几秒,转头对王栋道:“你看那只爬了半天还没爬上二楼窗台的家伙,是不是很像隔壁家那只叫橘子的傻猫?” “……我马上找人把它救下来。” — — — — — — — — — — — — — — — — — — — — 十几分钟后,一只沉甸甸的落汤猫就落到了谢迟手里。 “喵。” 橘子在她怀里叫了声,祖母绿的眸子里眸子里有莫大的委屈,仿佛刚刚让一群人累得人仰马翻,将她的袖子蹭的满是脏水的人不是它一样。 王栋还想上前帮他们清理一下,却被谢迟挥挥手赶了出去。 “你们先出去吧,这猫怕生,不让你们碰的。” 她这么说了句,确定门关了后才咬牙切齿地捏了下它胖乎乎的大脸。 “你怎么又来我家了?离家出走,撩小母猫还上瘾了是吧?” “喵——!!” 橘子轻挠了下她的袖子,眼神也直往楼上瞟。 “你想都别想,白手套已经睡觉了,今天你不能和它玩,”她想了想,还是有些不解气地戳了下它怂拉的小脑袋,“而且你看你是怎么和白手套玩的,一来我家就围着它使劲舔,完了人不理你你还咬它脑袋,把它推到床下面。” “现在人家不理你了吧,你又天天在我家窗台口哀嚎,能不能让人省点心啊你,真想让我妈把你做成猫肉罐头啊?” 谢迟越说越气,但也不能揍它,只能恨铁不成钢地揪了下它的耳朵。 钢铁直男,哦不,直喵,和它那主人简直一个德行,莫名其妙。 “喵……” 橘子有些失落地低下头,一向神采奕奕地绿眼睛也耷拉下去,委委屈屈的像是她欠了它一百条小鱼干一样。 “……” 谢迟叹了声气,选择妥协。 “好了好了,你先回家洗个澡,明天再来找白手套玩好吧?” 果然,下一秒,她就看见那小家伙的眼睛瞬间就和灯泡似的亮了起来,盯着她滴溜溜地乱转,哪还有刚刚那副精神萎靡的样子。 这猫成精了。 谢迟磨磨后槽牙,一手抱起它,一手拿起伞就往门外走。 “你下回要是再离家出走,你看看还有没有人来救你,”她低头威胁了句,“让你体会一下人心险恶。” “喵呜——!” 橘子长嚎了声,却在看见对面那人影时停住了所有动作。 于是谢迟也跟着抬眸往上看了眼—— 雨下的更大了。 大雨滂沱中,她几乎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世界里只剩下雨声,猫叫,和那双熟悉的琥珀色眸子。 “……” 谢迟默了默,站在几步远外的地方,抱着橘子也不知道该不该还。 等会让王栋出来还应该也没关系……吧? 谢迟犹豫着转身,然而还没走几步就被那人抓了回来。 “不是要还猫吗?” 他抓着伞,终于哑声说了这一周来的头一句话。 “呃,对,猫……” 谢迟讪讪地回头,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没有任何情绪一样,就那么波澜不惊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 谢迟轻咬下唇,突然觉得自己这些天的情绪很可笑。 他真的没生气,也没和她冷战。 他只是,不再管她了。 谢迟想起那天他摔门而出时丢下那句脏话,心里那点郁闷也随着失落一起,蹭蹭蹭地蹿到了头上。 “给你。” 她将橘子往他怀里一丢,赌气似地开口:“以后别让橘子来我家了,我懒得一趟趟的往你家跑,而且你也不想看见我吧。” “我——” 谢迟不想再听,转身就走,走得太急,连伞都没丢了。 “……” 林牧洵下意识地拦了下,却只抓住了一把湿漉漉的雨伞和一只脏兮兮的猫。 他垂眸看了眼怀里的橘子,后者也正一脸乖巧地盯着他。 “吃了我五根小鱼干,叫你做个间谍都做不好,现在还被人丢出来了。” 他轻戳了下橘子的脑袋,心下一片烦闷。 把小姑娘气哭了怎么办? 他怎么知道。 他现在懊恼的只想撞墙。 修罗场 几天后,大雨初歇,气温骤降。 谢迟坐在位置上,抱着暖手宝打了个喷嚏。 就在几个小时前,她才知道这儿的冬天居然是没有暖气的。 甚至在她对没暖气这事提出疑问后,她前桌还一脸惊恐地看了眼她,像是看到了什么疯子一样。 “才十度,你要什么暖气?” 十度么…… 可是她怎么觉得自己要冻死在这个教室了。 讲台上的历史老师还在滔滔不绝,谢迟将暖水宝往怀里裹了裹,脑子也逐渐昏沉起来。 ——睡一觉应该没有关系吧,这又不是数学课。 她闭上了眼,迷迷糊糊中,她听到有人在她身边坐下,然后就是“哐”的一声,整个在她耳边炸开,吓得她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醒了?” 耳边传来道男声,紧接着一张熟悉的脸就映入了她的眼帘。 “我……” 谢迟看着这个已经一周没见到的人,眼里还透着点迷茫,“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俞杨坐在窗檐上歪了歪头,仍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人却清瘦了不少,“一回来就看见人都走了,窗户开着,还有一只猪在这呼呼大睡。” …… 谢迟突然觉得脑袋有点懵,她蹙眉回忆了一下,才想起很久之前,的确被叶子鱼叫醒过一次。 但那时候她实在太困,只听到了几个体育课之类的名词就又倒头睡着了,直到刚刚被俞杨关窗户的声音吓醒。 唔。 想到这,她又转头看了眼俞杨。 “干嘛?”俞杨被她盯的浑身发毛,“这回我可没骗你。” “不是,”谢迟探头看了眼他之前受伤的地方,“我就是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好了。” “还行吧,医生说还好骨头没断……”他一愣,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是在关心我吗?” 谢迟点点头,难得坦诚的态度倒是吓到了俞杨,他在原地呆滞了几秒,才颇为别扭地吐出一句“谢谢”。 “不用。” 她摇摇头,下意识的将左手缩进了袖子里,人也坐远了些。 本来只是不想让他看见一直在抖的手,可俞杨好像曲解了她的意思,有些着急地开口道: “你别生气,我谢的不是你关心我这事……虽然这事还是要谢,但我没忘记……不是,我意思是……算了。” 他见解释不清,便索性放弃抵抗,直入主题道:“你等下有空吗?” 谢迟不明所以的嗯了声。 “那,和我一起吃顿饭?” 俞杨起身,在她面前站定,目光躲闪。 “关于白手套那事,孙凌那事,还有——” 他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地看向谢迟,黑眸也浸染了光。 “谢谢你。” 没有其他理由,只是想谢谢你而已。 — — — — — — — — — — — — — — — — — — — — “所以——你是在看不起我,还是不接受我的谢谢?” 俞杨看着熙熙攘攘的食堂大厅,不满地开口,“我说请你吃饭,是……” “我知道啊,但都是吃饭的地方,食堂也有食堂的好处啊。” “什么好处?” “比如,”谢迟扬了扬手上写到了一半的数学卷子,认真道,“离班级很近,如果吃快点,我今天还能再刷俩套数学试卷。” “谢迟你……你TM……” “嗯?” 俞杨张了张嘴,似乎是想骂什么,但最后还是叹息一声,丢下句“在这等我”后就走向了不远处的窗口。 谢迟歪歪脑袋,见他走远,才将试卷收进书包,一直挺着的腰杆也倏的放松下来。 好险。 她长松了口气,但一想起俞杨刚刚那失望的表情,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她当然知道俞杨说的“吃饭”是什么意思,也知道在她坚持要在食堂吃饭时,他脸上表现出的失落是什么意思。 可是她不能如他所愿,也不想和他有什么其他的展开。 不是因为林牧洵,也不是因为俞宪,只是因为—— 不想。 谢迟有些烦恼地揉了下头脑,正思索着怎么才能让他俩的关系回归正轨时,鼻尖上就传来了一股呛人的辣味,像是有人在她鼻子上撒了一大把辣椒粉,她当即咳嗽起来。 “咳咳,你都点……点了什么?” “你不是说要在食堂吃饭吗?”俞杨有些奇怪地看了眼她,似乎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我也没在食堂吃过,所以刚刚就问了下吴格这里什么菜比较好吃。” “所以——?” 谢迟看着那递到自己面前的餐盘,下意识地捂紧鼻子。 “所以我就按他的意见来了啊。” 俞杨更加疑惑,他指了指那盘子,一个个介绍过去,“辣子鸡丁,麻婆豆腐,酸辣土豆丝,回锅肉……” 谢迟的目光也跟着他的介绍不断右移,直到看见了那最边缘的辣椒炒肉片后,她才强忍着胃部不适道:“为什么这都是辣的??” “这儿最好吃的菜就是这些啊,”他探身,将筷子强行塞到她手里,“不是说喜欢吃食堂么?趁热吃,不用和我客气。” “……” 谢迟看着那散发着邪恶气息的餐盘,握住筷子的右手也颤抖起来。 这怎么吃? 可是—— 她看了眼对面俞杨期待的眼神,拒绝的话就像堵在了喉咙里一样,怎么都说不出口。 毕竟都已经拒绝人家一次了…… “怎么不吃?”俞杨从她的抗拒里察觉出什么,嘴角一沉,眼里的光也跟着黯淡了下去,“你是不是不想和我一起吃饭?” “不,不是,我就是……” 谢迟叹息一声,伸手夹起一块还泛着油光的肉片,“想多看看他们再吃。” “你什么毛病?”俞杨轻蹙了下眉,语气也强硬起来,“快点吃,你要实在想看我等会再给你买份不就行了,我又不是出不起那份钱。” “嗯。” 罢了,能有多大事,不就是喝几天胃康灵么? 谢迟应闭上眼,视死如归的将筷子往嘴里一送。 “别吃。” 伴着那声熟悉的声音,唇上也传来了阵温热的触感。 谢迟浑身一震,猛然睁开眼睛,而后便直直撞进了双带着怒意的眸子中。 “你怎么……” “我怎么在这是么?” 林牧洵怒极反笑,“如果我没来,你是不是要把这一盘都吃了?” “我……” 其实也没有都吃,可以少吃点的。 她戳戳手指,想为自己辩解一句,可是还没等她说话,对面的俞杨就拍案而起,抢先开口呛道: “不是,林牧洵你到底想干嘛?之前限制她和我来往还不够,现在她和谁一起吃饭都要经过你同意是么?” “当个发小把你能的,不就是小时候叫了你一声哥哥么?怎么,你还要一日为哥终身为哥啊?” 俞杨越说越气,看向林牧洵的目光也逐渐不客气起来。 林牧洵懒得理他,将那盘菜摔到一边,眼睛仍盯着谢迟,“你和你同桌吃饭前,都没有告诉他你有慢性胃炎,吃辣会习惯性拉肚子吗?” 呃—— 谢迟抬眸,对上那俩人神色各异的目光。 想了想,她还是先对着俞杨解释道:“那个,我是想说的,但我怕你伤心,所以……” 她话未说完,就听见旁边的林牧洵轻嗤了声,“所以冒着喝三天胃康灵的后果,也要强行把这顿大餐给咽下去?” “你怎么知道我要喝三天的胃康灵的?” 谢迟重点一偏,看向他的眼里也带上点纳闷。 “……” 林牧洵磨磨后槽牙,嘲讽似地反问了句,“合着你要硬挺?” 谢迟咽了口唾沫,下意识的就想摇头,但转念一想,他俩不是都冷战快俩周了吗,她凭什么要听他的,而且肚子是她的,吃坏了也是她的事。 想到这,她看向某人的底气也不由得足了些。 “林牧洵,我们吵架了。” “所以?” “所以现在我干什么都不关你的事。” 他一愣,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你再说一遍?” “我,说——” 谢迟缓和了下情绪,抬眸对上他的视线,伴着那里边逐渐升起的雾气,她声音也带上些掩饰不住的委屈,“你已经不管我了,这是你自己说的。” 说罢,她也不管林牧洵反应,转身就走,走到大门口还返回来,在某人杀人般的目光中拉上了俞杨。 “走啊。”她有些不满地拽了下俞杨的袖子,“不是说要请我吃饭么?换一家。” “啊,哦……” 俞杨还没从这巨大的信息量中缓过神来,但看着那双升起水汽的眼睛,也只能愣愣地应了声“好”。 “……” “都说了吧,好好道个歉的事情你非要搞这么大,”何遇不知从哪个疙瘩角落里冒出来,见到他便感叹了句,“现在好了,他俩以后要是能成,一定得送你封谢礼。” 后面的话他没来得及说完,被林牧洵瞪了回去。 “你最近是不是太闲了点?” 何遇赶忙站远,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你别拿我撒火,不关我事啊。” “我有说怪你么?” 林牧洵没再理他,只是垂眸看了眼谢迟落下的书包,侧脸在夕阳下明明灭灭,脸上也说不清是什么神情。 “我只是有点想揍自己而已。” 尤其是当看到她颤抖的左手,还有明明很委屈却还是挺直的腰杆时,那种无法言说的愧疚就又涌到了喉咙口。 干嘛要迁怒于她呢? 她明明什么也不知道啊。 他长叹一声,拿起那书包回头:“你刚刚说什么?” “啊?”何遇一脸茫然地回忆道,“不关我事?” “不是,再上俩句。” “再上俩句……” 他俩以后要是能成一定送你封谢礼? 何遇一愣,脸上的表情也瞬间惊恐起来,“不是,我就随口一说,你还当真啊?” “不是,”林牧洵摇摇头,敛下眸子,轻声道,“如果俞杨真的能保护好她的话,我不会和他抢。” “所以?你真打算把你家小朋友让出去啊?”何遇看向他,面露不解,“你脾气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林牧洵摇摇头,再开口时眼里已经有了决断,“我不会把阿迟让给他。” 不管是因为保护还是嫉妒,他都不会让。 生病了? “你是和那个混蛋吵架了么?” “啊?” 谢迟一怔,环视了一圈后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居然把人带到了操场上。 “不好意思,”她赶忙松手,挪到一边,有些尴尬道,“你刚刚说了什么?我在发呆,没听见——” “……” 俞杨没答话,只是看了眼自己袖子上被她捏出的褶皱,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双眼角通红,泪眼朦脓的眸子来。 “我好像还是第一次见你那么生气的样子。” 他轻笑一声,不等她回答,又问了遍,“你和那人吵架了吗?因为我?” “也不……全是吧。” 谢迟想起那天的情形,犹豫道:“准确的说不是因为你,是因为你,和你爸爸。” “我爸?”俞杨一怔,脸色也沉了下去,“俞宪?” 谢迟点点头,没意识到哪里不对。 等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被抵向了墙角。 “他来找你了?都和你说了什么?你之前为什么没和我说?” 他凑近,黑眸沉沉,一步步地将谢迟逼退到墙角。 “不是,俞杨你干——” “说啊!他到底和你说什么了?”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吼出来的。 谢迟被吼的有些懵,下意识的就想躲开,却被他按着肩膀硬拽了回来。 “算我求你……” 耳边又响起他熟悉的声线,低沉沙哑,近乎哀求。 “告诉我,那个人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 谢迟被这声音激的浑身一颤,半响后才犹犹豫豫地开口道:“他没说什么。” 她伸手在口袋里翻了翻,掏出张皱巴巴的名片,递到俞杨面前。 “就只给了我这个,还拿了礼物说要谢我,但我没收——” 话未说完,就被俞杨暴躁地打断了。 “我不需要他来替我谢什么!” “……艹!” 他接过那纸,咒骂了句,嘴角的肌肉都紧绷着,额角隐隐有青筋浮现。 就在谢迟担心他会不会因为过于愤怒而背过气时,耳边就传来了“撕拉”一声。 他把那张名片撕了? 碎纸片纷杨着落下,运气好的,落在他俩的脚边,运气不好的,被他踩在脚底,沙沙的响。 而罪魁祸首就安静地站那,出神地注视着那些纸片,黑眸沉沉,让人害怕。 片刻后,他笑了起来。 不似愤怒,更像是某种无可奈何。 “很恶心对吧,我那个爸爸。” 是陈述句。 “……” 谢迟没答话,只是俯身捡起那张落在她脚边的碎纸片。 看起来,这对父子的关系比她想象中还要恶劣啊。 她看着碎纸边缘随风飘荡的“宪”字,沉默几秒,脑海中也像是又出现了那双令人讨厌的眼睛,还有那些令人不快的话。 是的,很恶心。 她在心里应了声,看着那在纸屑中逐渐模糊的人影,心里有些复杂。 但她仍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将碎纸,连同着受伤的左手一起塞进了外套口袋。 算了。 就当她什么也不知道吧,如果这是他们所希望的话。 — — — — — — — — — — — — — — — — — — — — 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一点。 楼上黑漆漆的,暖气也没有打开,很久没人回来过了的样子。 “我妈又出去了吗?” 谢迟站在门口,看着这堆流水线一样迎出来的工作人员,本就不太好的心情也愈发烦躁。 “太太说明天有个生意,夜宵温在厨房,等会下飞机了会给你打电话,”王栋适时递过一个电话,立在她身边敛眉道,“还有——” 他抬眸扫了眼谢迟的神色,见还算平静后才继续开口:“太太说,祝你考试顺利。” “考试顺利?” 谢迟轻嗤了声,也没接那手机,径直推开那些人上了楼。 “不接么?诶,夜宵,夜宵也不吃了么?” 王栋握着那电话,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 “不用了,我不饿。” 她嘟囔着踏上最后一层台阶,却在看见脚下那坨肉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 谢迟和那双祖母绿的眼睛对视半响,还是一脸无奈地选择了妥协。 “叔,帮我拿个猫罐头,呃——不,俩罐吧,再拿条毛巾上来。” 她向楼下喊了声,又叹息着抱起这个天天来她家蹭吃蹭喝的小家伙。 “不是都告诉你不要来我家了吗?” “喵。” 橘子叫了声,也不理她,眼神也直勾勾地盯着旁边那客房——那客房原本是空置的,后来因为白手套一遇到陌生人就拉肚子,她没办法,只能让王栋将这间房收拾出来,专门给它活动。 也因为这特殊情况,平时除了喂食,那门基本都是关着的。 但关的再紧,也挡不住某喵的鼻子,和跑来蹭吃蹭饭的决心。 就比如现在—— “你就闻着里面的猫肉味来了是么?” 谢迟看着橘子那副“垂涎欲滴”的样,嘴角一勾,没忍住笑了出来,“还真是锲而不舍。” 橘子不满地瞪她,小爪子也也一个劲地在她衣服上抓挠着,发出一阵刺耳的刮擦声。 “好了好了,我让你见白手套还不行么?”她有些受不住地伸手推开了那门,“但是我们先说好,你等会不准吓它,不准去扒拉它,不准——” 她话未说完,就看见橘子挣脱了她的手,一跃而下,而后以她从未见过的速度从门缝旁蹿了过去。 那速度快得,哪还有她之前见到的体型臃肿,行动不便的模样。 “……” 谢迟有些无语地拍了拍手上的毛,正要进去开灯时,就听见里边传来了白手套凄厉的嚎叫声。 完了,又打起来了。 她看着那门,有些头疼。 不想管,好烦。 为什么林牧洵的猫也和他的人一样烦? — — — — — — — — — — — — — — — — — — — — 谢迟最后还是阻止了这俩只猫之间的战争——在付出了一身猫毛,得到了一根假肢,留下了一屋子的狼藉之后。 “你,你这只——” 她看了眼手上沾满猫毛的“假肢”,心里一急,真是联系罐头厂的心都有了。 “你把这玩意卸了,我等会怎么给安上去!?” 她又指了指不远处的床底,更加气愤,“现在白手套被你吓到床底下去了,本来就怕人又不肯吃饭,你帮我把它叫出来?” “还有这个墙,”她挥着假肢敲了敲旁边被划的满是抓痕的墙壁,眼睛都气红了,“到时候我被我妈做成人肉罐头,你来救我?!” 她越说越气,尤其是当看到那罪魁祸首还在不间断地对着床底下哈气之后,更是气的直接将它提起来,关进了旁边的笼子里。 “我当时就不该心软放你进来。” “你就在里面好好的给我反省,然后和白手套道歉,它什么时候从床底下出来,你就什么时候从笼子里出来,听见没有?” “喵——!!” 谢迟懒得听后面的哀嚎声,转身就要去哄白手套,可大门的门铃突然响了声,生生改变了她的行动路线。 她愣了下,站在窗户前,垂眸看了眼不远处的大门。 是来找猫了么? 正好,她的书包—— 思绪在看见下面那个逐渐清晰的人影时戛然而止。 不是林牧洵,是李默。 ? 谢迟歪了歪脑袋,看着已经和王栋寒暄起来的李默,心中疑惑更深。 什么时候负债林牧洵人身安全的保镖,也负责找猫了? 她默了默,回身将橘子从笼子里拎出。 “看见了么?”她抱着橘子,伸手指了指楼下,“你家里的人来接你了。” 橘子似乎是听出她语气中的情绪,也不挣扎了,凑到她脖子旁讨好似地蹭了蹭。 谢迟却不理它,只是抱着它往下走。 “你以后可别来我家了,看白手套也不行,知道么?” “你这个样子不仅让大家都很麻烦,而且——” 她在门口停了下,清浅的眸子里瞬间滚过万千情绪,又在下一秒归于平静。 “算了,我和你说这个干嘛,你又听不懂。” 她笑了笑,伸手推开那门。 — — — — — — — — — — — — — — — — — — — — “小小姐。” 李默见她来了,便撇开王栋,朝她鞠了个躬。 谢迟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你是来找橘子的么?” 她上前,将橘子递到李默面前,他却没接,只是摇头道:“我不是来找橘子的,我是来找您的。” “???” 谢迟抱着猫,站在原地有些茫然,“找我的?找我干嘛?” 李默没回话,反而是站在一边的王栋挣扎着开口了。 “阿迟啊,小少爷生病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生病了?” 怎么可能,她今天下午见他的时候不是还生龙活虎的,还有功夫和她吵架吗??? 她狐疑地看了李默一眼,可是那冰山脸上好像也看不出更多的讯息。 “……真的?” 李默犹豫了下,脑子里又想起了出门前,小少爷的那声嘱托。 “不管用什么方法,也一定要把她给我带来。” “呃——对。” “都烧到四十度了,您快去看看吧。” 他还嫌不够一样补充了句,王栋也在旁边一场一和的,一口一个“您快去看看吧,“还置什么气啊,小少爷以前不是最疼你了”,搞得她现在不去看林牧洵就是罪大恶极一样。 “啊——好啦!我去!我去还不行么?!别吵了!!!” 谢迟有些受不住地拨开他俩,将橘子往王栋怀里一丢,大步朝林宅走去。 她就不信了。 林牧洵要是真能烧到四十度,她就倒立喝奶茶! 撒娇 “有人吗?” 谢迟进了大门,却意外发现偌大的林宅里没剩下几个人,连一直在家的乐煦阿姨也没了踪影。 不是说生病了,都不留人照顾吗? 她奇怪地上楼,找到林牧洵房间,推门—— 推不开? 谢迟垂眸,才发现这门上居然还装着密码锁。 不是,你什么秘密那么大,至于在家里也上个密保吗?防谁呢??! 她气愤地在那锁上打上林牧洵的生日,没有反应。 “……” 不会是她生日吧? 谢迟蹙眉,想起那些在网上看到的段子,面上火气也稍微收敛了几分,可很快,屏幕上一句“密码输入错误”就又将她的火气勾了起来。 “……” 她气结,对着门里边大喊:“林牧洵,我来你家是来看你的,不是来解谜的,你要是再不开门,我就走了!” 片刻后,里面就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紧接着,房门被打开,谢迟满脸怒容地抬眸,正要问他又在搞什么幺蛾子时,就看见了他略显苍白的脸,和被汗浸湿了的短发。 “你……怎么回事?下午不是还好好的吗?” 谢迟一怔,下意识的就想伸手去探他体温,却突然意识到这个动作所代表的亲密意味,生生在半空中停住了。 可面前那人显然很不满她这举动,他眉头一蹙,直接伸手将她带到了面前。 “这么怕我干嘛?” 他在极近的距离挑了挑眉,大概是生病的缘故,那双总是藏着许多的眸子在此刻也雾蒙蒙的,透着些不满,在灯光下流转着奇异的色彩。 ——看起来倒像是这个年纪的少年了,至少知道把心情写脸上。 谢迟叹了声气,也懒得和他拌嘴,就借着这个角度伸手探了下他脑门上的温度——烫的吓人。 “测过体温了没?” “你手好冰。” 他不答,只是将她手放在手里捂住,嘴里也开始喃喃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搞得谢迟一个头俩个大。 “手冰是因为你生病了,等等……你不会是喝假酒了吧?” “假酒?”他停下动作,雾蒙蒙的眼里终于有了点焦距,“我没喝假酒,我喝的是酒,和何遇一起的,他回去时还吐了一路。” 他顿了顿,又晕乎乎地冒出句“没用”。 “……就你有用。” 谢迟一时间不知道是该骂他还是该夸他,只能先将他扶进卧室,看他在沙发上坐下后才无奈道:“测过体温了没有?” 他摇头,坐在沙发上一脸茫然的样子像极了只乖巧的大狗狗。 “那你在这等会,我回去找王栋要一下|体温计。” 谢迟拍拍他脑袋,想回身去找王栋时,便被身后那人拉住了手。 “别走。” “我没要走,我只是——” 后半句话还没说出来,她就被林牧洵扯了下,而后整个人就跌进了沙发里,和他撞在一处,俩个人的距离一下子靠得极近,近得她只要再靠近一点,就能触到那双还带着酒气的眸子。 是只要垂下眼睫,就能亲上的距离。 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样荒唐的想法,谢迟一怔,脸倏的红了。 “你干嘛啊?!” 她有些急了,挣扎着想从林牧洵身上爬起来,却被那人环住腰,像猫一样制住了。 “是不是只有我生病了,你才会来看我?” 他一手钳住她的腰,另一手顺着她的脸一路往下,最后轻捏了下她的脸颊,醉醺醺的眸子也紧跟着凑近,里面的琥珀色满的像是要溢出来一样,顷刻间覆满了她的视线。 “没良心。” 他嘟囔了句,呼出的热气和酒气一起撒进她的耳朵,将她全身的怒气,连同着鸡皮疙瘩一起炸了出来。 “……我没良心?” 腰间上的力道愈发强劲,谢迟见挣脱不开,索性就维持着这别扭的姿势怒道: “那之前那个在办公室莫名其妙朝我发火的人是谁?后来又好久都没有理我的人是谁?你都那么不想理我了,为什么现在还要做出这种样子,你当我还是你记忆里那个可以随时搂搂抱抱,不合你心意就可以随意发火的阿迟吗?” “林牧洵,我拥有选择朋友的权利,就算俞杨再不对劲,那也是我的事,你又凭什么对我发火?” 她越说越气,到最后,声音里也带上了点哭腔,可身|下人却只是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像是被这一连串质问弄懵了一样,半响后才迷迷糊糊地说了句,“我没有不想理你。” “你——”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你道歉。” 谢迟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一时间愣住了。 “我不知道怎么去哄女孩子,尤其是这个女孩子还是你的时候,”他摇摇头,声音沙哑,眼里也有掩饰不住的委屈,“小时候你一哭,只要顺着你的意,陪你玩一下午就好了,哪像现在——” “哪像现在,我都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又怎么逗你开心。” “……很难么?” “不难吗?”他笑了下,轻声反问了句,“我都觉得不知道怎么和你相处了。” “是啊,你的确不知道,”谢迟深吸了一口气,确定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后才重新开口道:“在我面前,你好像干什么事情都要迁就于我,永远把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二位,永远压抑着自己。” “就像现在,我们一吵架,你第一个反应就是生气,发现我不理你后,就想着怎么哄我,而不是把我当成能和你好好沟通的同龄人。” “林牧洵,我不知道这么说你能不能理解,我已经十六岁了,再过几个月就十七岁了,我不是你记忆里那个小孩子了,我不需要哄,也不需要被逗笑,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这样子瞒着我,对任何事情都讳莫如深,你说不告诉我失忆的事是为我好,行,那俞杨呢?俞杨又是为什么,难道我们小时候也认识,他也失忆了吗?” 谢迟一口气说完,感觉他的力气小了些,便干脆挣开他,坐到沙发的另一角道:“你觉得天天活在一个解密游戏里很好玩吗?有话就说就这么难?” “所以,”林牧洵也跟着她的动作坐起身,“你是在气我,不让你和俞杨交往吗?” “……” 谢迟看着眼前这个一半酒气一半热气的人,觉得自己也真是有病,居然觉得能和一个在发烧的酒鬼好好讲道理。 “算了,你乖乖在这待着,”她叹息着从沙发上站起,又伸手探了下他脑门上的温度,“要给你找个医生吗?还是只要睡一觉就好了?” “你要离开了吗?”他攥住谢迟要离开的手,眉峰微蹙,神色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小孩子被抢走了玩具的那种不满,“因为俞杨?是因为我说了俞杨?” “不是,我只是去找王栋拿体温计和药。” 谢迟颇为无奈地回眸,拿出哄白手套吃饭的态度道:“我就是回去拿下温度计和药,不然你会一直在这躺着,直到把脑子烧坏,或者是吐满自己一身。” 说罢,她还意有所指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可是正处于迷糊状态,完全遵循本能的林牧洵显然又是一句话没听进去,他只是攥着她的手,一句句的,不厌其烦地问。 “你是要离开了吗?” “不要因为俞杨离开,好不好?” …… 这样几番下来,饶是谢迟这样好脾气的也有些火了,然而她那点火苗刚蹿出来,就被林牧洵那委委屈屈的目光给全部浇灭。 “我没有要因为俞杨离开。” 她无奈地蹲下,对上那人的目光,一字一句,无比真诚道:“我从来就没有因为俞杨离开你,也没有因为俞杨对你发火,俞杨他对我来说 ,只是个普通朋友而已,是你对他太敏感了。” “可是……” 林牧洵有些迷糊地眨眨眼,他竭力想让自己清醒些,可那酒劲和发烧的感觉又顺着喉管涌了上来,搅得他整个脑袋都嗡嗡的,听不清她的声音,视线里一片迷蒙,只剩下那双浅茶色的眸子,那双水波潋滟,时不时还会晕上层雾气的眼睛。 “可是,你生气了。” 他攥紧了手,慢慢凑近,带着酒气的呼吸又漫上眼前人的眼睫,搅起一池水汽。 “我生气那是因为——” “你生气了。” 他又重复了遍。 “……” 谢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攥着自己的手,像个小孩,借着酒劲发疯,将平时压抑着的那些委屈和不安全都摆在她面前,就这么赤|裸,直白的告诉你——我不乐意你和我生气,也不乐意你和别的男生玩。 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觉得喝醉了酒的林牧洵还挺可爱的,又鲜活,又真实,比那个将所有情绪都隐藏起来,温柔的有些失真的人好多了。 想到这,她不由伸手轻触了下他的脸,冰冷的手和滚烫的脸颊相撞,他哆嗦了下,却没有避开,只是蹙眉注视着她,片刻后,他握住她的手腕,而后歪着脑袋在那上边蹭了蹭,像极了橘子此前蹭着她裤脚撒娇的样子。 “……” 谢迟抿了抿唇,脑海里又电光火石般想起了好久前,她搜索“怎么哄男生”时跳出来的那个帖子。 当时那里面的人是怎么说的来着? 她闭眼思索了下,脑子里迷迷糊糊地蹦出几个吹气,小奶音,抱抱之类的词。 嗯—— 谢迟看了眼面前这个眼神迷蒙,恨不得挂在她身上的男人,迟疑了几秒后还是拥了上去。 “抱抱。” 她软软地说了句,带着点气音,在喉咙里绕了半天,出口时倒真有了几分撒娇的味道。 和好 酒醉的眩晕感慢慢褪去,林牧洵眼睫一颤,有些难受地睁眼。 几乎是在睁开眼的那一刹那,手边就隐隐约约的传来了坠物感。 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是谁? 大脑彻底清醒,他警惕地转眸,看向自己的手边,没有想象中的危险,只有一个呼吸浅浅,睡梦中还没忘记握他手的小姑娘。 ——她睡得正香,深棕色的长卷发蜿蜒在毯子上,衬得那截露在外边的手腕愈发白皙。 而那手现在就交握在他的手上,截然不同的手指纠缠在一处,连同着心跳,交汇成相同的频率。 一室寂静。 他呆呆地看着,一时间竟分不清眼前的小姑娘是真实的存在,还是他酒后的一个幻影。 可不管是手上温热的体温,还是那脑袋中逐渐闪现出的记忆,都在提醒他,他干了多少的荒唐事。 从喝醉后强行将她按在自己身上,到那刹那间的罪恶念头。 他毫不怀疑,如果那时候意识再模糊一点,他一定会吻下去的。 从那双氤氲着雾气的浅茶色眸子,到微张着的红唇。 完了。 之前还能用青梅竹马和哥哥的身份蒙混过去,现在怎么解释? 身为竹马的哥哥会把自己的“妹妹”按在自己的沙发上,还想亲她吗? 显然不会。 他自嘲地笑了声,目光又在熟睡的小家伙身上流连了会儿,确定她暂时不会醒后才维持着动作,凑到她面前。 “我现在倒希望你是个幻影了,至少,不用想着怎么和你解释。” “你那么聪明,一定已经猜到了吧。” 没有回答,那个很“聪明”的小朋友此刻睡得正香,人畜无害的,只是他不知道,等她睡醒后又会是什么样子。 装聋作哑?还是再也不和他讲话了? 感觉后面这个更有可能一些。 沉默片刻后,他还是叹息一声,控制着力度,小心翼翼地将手抽了出来。 睡梦中的小姑娘似乎是感觉到他的抽离,呼眼睫轻颤了下,但很快又埋头睡了过去。 他松了口气,蹑手蹑脚地下床,要去抱她时,就听见房门那传来了机械落锁的声音,伴着“咔嚓”一声,那门便被人推开了,李默从门外快步走进来,见到他俩就愣在了原地。 “我,抱歉——” “嘘。” 林牧洵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俯身抱起谢迟,放到旁边的大床上。 “怎么了?” 他将床帘拉好,确定从李默这个角度不会看见什么后,才回头问了句。 “……” 李默拿着文件,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床上睡着的那人,站在那踌躇了会儿,见他是真没要走的意思后才小声提醒道:“小小姐她还在那呢。” “我知道。” 林牧洵单手敲了下桌面,“说吧,就在这,有什么事——” 他顿了下,想起昨晚小家伙在他面前数落他那些罪状时咬牙切齿的可爱模样,不由得弯了弯嘴角,露出个笑来。 “能有什么事?听了就听了吧。” ??? 李默瞪大了眼,但身为下属也不能说什么,只能收起疑惑,将手上的文件放在他面前,挑着重点道:“俞宪有动作了。” “俞宪?” 林牧洵翻看文档的动作一顿,面色也有些不好看起来,“这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李默看了眼床,确认那没动静后才凑到他面前,低声道:“他好像在为几个月后,小小姐的生日宴会做准备,昨晚还为这事和俞杨大吵了一架。” “阿迟的生日宴,关他们家什么事?谢家和他们关系很好吗?” 林牧洵听了这话,眉头蹙得更紧,心下也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不是谢家安排的,是——” 李默突然不做声了,只是看着文件欲言又止半天,最后吞吞吐吐的憋出句“您自己看吧”。 ? 林牧洵极少看他这样子,不由得疑惑地扫了眼那文件,很少,大部分都是俞家资产近几个月的变动情况,俞杨的后续调查之类的,和前几个月的没任何区别。 他有些不耐地翻过去,却在最后一页时止住了手。 那是一张邀请函,上面用他最熟悉的字迹,写着他最熟悉的名字。 ——林亦河。 他那已经隐居了十几年,却总是如鬼魂般飘荡在任何事情背后的爷爷。 他注视着那纸,片刻后,突然笑了起来。 “看起来那人是真的要回来了啊,连这老家伙都藏不住,要出来见人了。” 李默站在一边,敛眉垂目,双手交握,不敢出声。 林牧洵也没指望他答,他单手敲了敲那桌面,停顿了会儿后才对着李默吩咐道:“你等会去外边,帮我买些信纸回来。” “信纸?”李默重复了遍,又迟疑着问,“您这是要……摊牌了?” “谁说的?” 他仍维持着那个动作,只是面上多了点笑意,“不是说邀请信越郑重越表示欢迎么?他俩想带人来,我们自然要欢迎。” “那,到时候,小小姐的生日宴——?” “来,越多人越好,越热闹越好。” 他看了眼那邀请函上并排的俩个名字,嘴角一弯,笑得越发温润淡雅,君子端方。 * “那我先出去了。” “诶,等等。” 李默领了令就要走,却在要出门时被林牧洵唤住了,他回头,看见方才还笑的一脸深意的人此刻却像是失了忆一样,对他挤眉弄眼地问: “之前你和我说的俞杨那些事,我有些忘了,你再给我说一遍吧。” “俞杨?” 李默有些疑惑,正想问之前不是都报告过了,他桌子下面还有一沓厚厚的文件时,就看见了他不断往旁边瞟的小眼神。 旁边—— 好像是床吧,还是睡着那谁的床。 李默看了眼那帘后窸窸窣窣的人影,恍然大悟,当即掐头去尾,声情并茂的将俞杨那点大声事朗读了遍,从他小学时逃课,到初中在学校里打架,再到高一时砸烂了学校的桌子,一桩桩的,连之前追俞杨的女生都叫什么都有。 这么背诵了几分钟后,林牧洵终于看不下去地出手制止。 “我这还没背完名字呢。” 李默不解地停下,言语间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意思,毕竟当上冷血保镖后,都好长时间都没说那么多话了。 “……” 林牧洵按了下眉心,有点头疼,“谁叫你背名字了?” “那不是您说,叫我多说点俞杨坏话么?我这可都捡着坏的说呢。” “……” “要不,我再帮您背一下奖项名,对比一下?” “你还是出去吧。” 他这么说了句,可是等李默真的离去了后,他看着旁边的床,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醒了,可看起来好像不想见他。 也在预料之中。 他起身,走到那床的旁边,倚在门柱上沉默了几秒后,才哑着嗓音开口道:“吃火锅吗?” “……” 见床上那人没有反应,他便又补充了句:“番茄锅。” “上回那家?” “再加一杯奶茶?” “好吧,一周,一周的奶茶。” 这么一层层的加上去后,床上的人终于有了点动静。 “我还要吃番茄烫饭。” 小姑娘闷闷地说了句,将被子拉开条小缝,露出湿漉漉的眼睛和乱糟糟的头发。 “好,”他轻笑一声,拉开床帘,“原谅我了?” “没有!” 谢迟将被子往身上一裹,滚到床角不动了。 林牧洵颇为无奈地看了墙角那坨“毛毛虫”一眼,也没说什么,只是伸手将床帘整理好,又倒了杯水放到床头后,才对着空气嘟囔了句:“那我先去洗澡了,等会带你去吃饭。” “……” 周围安静了下来。 谢迟等了会儿,确定周围是真的没声音了后才探出脑袋看了眼,人真的走了。 “什么东西?都不解释一下的吗?” 关于昨晚为什么要喝酒,刚刚和李默的谈话什么的。 又或者是—— 谢迟眼神闪烁了下,脑子里又闪过了他昨晚失去意识后,说出的那些话。 * “我不想当你哥哥。” “什么?” 谢迟随口问了句,她刚刚用一个抱抱成功骗开了他的死缠烂打,此刻正拿着个体温计,哄着要他伸手测体温,可醉的迷迷糊糊的他不仅不配合,还没头没尾地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我说,我不想当你的哥哥。” 林牧洵见谢迟没理他,便有些不满地重复了遍。 “好好好,那你要当什么?” 她有点好笑地问,却没想到面前人当真蹙起了眉,一副在认真思考的样子。 片刻后,他才抬起眼,琥珀色的眸子没了眼镜的阻挡,就这么直白且炽热地注视着她。 “我想当俞杨那样的人。” ??? 谢迟眯起眼,有些不解,“俞杨?你不是一直很看不起——” 话未说完,肩膀上就抵上了个温热的脑袋,毛茸茸的,带着他身上独有的凛冽气息,只是那气息被他身上的热气一烘,也有了点柔软的味道。 “至少,把我看成一个正常男人,像俞杨那样。” “正常男人?” 谢迟更加疑惑,“你不是正常男人,难道还是女人吗?” 肩膀上那人没有了回音,只是耍赖般趴在她肩上,直到药效彻底发挥作用,沉沉睡去也不曾放开。 * 所以……那句“正常男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回忆结束,谢迟有些奇怪地蹙了下眉。 仔细想想,那好像也不可能是单纯指性别上的男女关系,但不是性别的话,又会是什么呢? 没有头绪。 谢迟有些郁闷地锤了下床,嗓子里有火在冒,也不知道是因为起床气,还是因为某个话不说完就跑的混蛋。 算了,没事和他喝醉后的胡话纠结什么,反正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她摇摇头,要下床找乐煦阿姨要水时,就看到了床头柜上的那杯水,还有……一管不知什么时候就被放在那儿了的药膏。 “……” 好吧,混蛋是混蛋,但至少是个细心还傲娇的混蛋。 谢迟轻勾了下嘴角,看着那管药膏,心情也莫名的好了起来。 生日 冷战了近半个月的俩人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和好了。 不知道是那顿火锅的功劳,还是他俩都懒得别扭,总之,那天在兴叔火锅店里,隔着番茄味的氤氲雾气,他俩握手言欢,而后很识趣地什么都没说。 他退回到哥哥那个角色,冷静克制;她也继续像以前一样,什么都不知道的和他打打闹闹,偶尔还会在“育猫”这个问题上争执一番。 但那半个月里,总是有什么不同了。 不管是林牧洵,还是俞杨,又或者是周围的一切一切,都在某个时间点里,悄然发生了变化。 “唉。” 谢迟失神地叹了声气,墨水从笔尖滴落下来,在纸上晕染出一道墨迹。 下一秒,监考老师就敲了敲桌子提醒道:“同学,考试时候不要发呆,就算做好了也要好好检查。” “啊,好……” 谢迟一愣,作势翻了翻卷子,待监考老师走了后,才抬眸看了眼黑板旁挂着的时钟。 怎么还有半个小时啊—— 窗外已经传来了喧闹声,那些是早早交卷的人,但这种事情显然不可能发生在她这个考场。 谢迟看了眼周围仍在奋笔疾书的同学,又垂眸看了眼已经写的满满当当的英语试卷,停顿片刻,还是往下一趴,人也卸下了力气。 烦。 英语考试怎么这么长啊? * 再次被监考老师叫醒时,已经是收卷的时候了。 “成绩这么好?联考都能睡着?” 监考老师揶揄了句,伸手抽出她手臂下的试卷。 “呃,不是,昨晚没睡好。” 谢迟看出监考老师的不满,她挠了挠头,讪笑几声,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监考老师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意味不明地瞥了她一眼,便拿着试卷走了。 直到走出去老远,谢迟还能听见他和另一个监考老师吐槽她的声音。 * “现在的学生怎么回事?考试时还能睡着,干脆高考上也睡过去好了。” “哎,这三班谢迟吧?我可听说刘老师对她寄予厚望,说这是我们学校的第二个林牧洵呢。” “她?”那监考老师嗤笑了声,生怕教室里的谢迟听不见一样,“老刘是被他学生气傻了吧,还第二个林牧洵呢,林牧洵可不会在联考上睡觉。” * 谢迟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 是啊,林牧洵那混蛋当然不会在联考上睡觉,因为他根本就没参加!! 谢迟磨了磨后槽牙,想起这人前几天到她家,丢下只橘猫就跑的混蛋模样就来气。 他倒是一身轻松的去参加竞赛了,她可惨了,几乎每天回家听到的第一句话都是“小小姐,那只橘猫又把白手套撵跑了”;又或者是“谢迟!你赶紧把你和林家那小崽子的猫抱回去!不然不用等成绩,我现在就把你们三全部打包丢出去!!!” 就连这联考也是,不得消停。 想到这,谢迟不由得又看了门口的监考老师一眼,他还在滔滔不绝的和另一位老师说着什么,时不时的还往这瞥几眼,显然,他还在对刚刚那事耿耿于怀呢。 “……” 不是,换你找猫找到凌晨俩三点,也是会困的啊,而且我这不是写完了才趴下去的吗? 谢迟有些无语地看了眼那老师,明白他是不会停下吐槽后才起身站起。 可正当她准备收拾东西离开时,就听见前门那传来了老刘的招呼声。 * “咦,俩位老师都在呢,怎么还没去交卷子啊?” “这不是学生们都考完试,站在门口聊了会儿天吗?”那监考老师见老刘来了,便随意打个哈哈,换了话题,“刘老师,你班级这回考的怎么样啊?看你这满面笑容的,应该考的不错吧。” “唉,别说了,我们班那群小崽子。” 老刘听出这话里话外的揶揄,倒也没生气,只是摆摆手,朝里边探了眼,见谢迟还在后才向她招了招手,道:“你还没回去就好,过来,老师和你商量件事。” 谢迟蹙了下眉头,虽然本能地感觉到这应该不是什么好事,但仍是应了声,收拾好书包,乖乖地跟着老刘往外走。 临出门时,她还能听见那监考老师略带嘲讽的一句,“老刘啊,苗子是不是好苗子还另说,你那滩子泥潭里能培育出什么好东西,何苦为了几个学生把整个班都拖累成这个样子。” “……” 老刘沉默几秒,没回,只顾带着谢迟往办公室走,像是没听到那俩人的针锋相对一样。 这样一来,倒是谢迟有些不习惯了。 “老师,你是和那俩个老师闹矛盾了吗?我看他们好像不太喜欢你。” 老刘闻言,回头看了眼她,笑道:“哪有什么矛盾?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就不要瞎问,小心闪到舌头。” “哦。” 谢迟垂眸,闷闷地应了句,心里却是不服的。 哼,我才不是小孩子,我身边那些狗血事情说出来都能吓死你。 她在心里呐喊了句,老刘却没注意到她的那点小心思,只是一路带着她下楼,直到进了办公室,掩上门后,他才坐到办公桌后面,看着桌上的文件,忧心忡忡地开口道:“谢迟啊,这不是元旦晚会快到了吗?你……” “等等,”谢迟果断出声打断他,“先说好,我不去表演节目。” “……” “要不,你让叶子鱼上?”· “……你现在一有什么事,就拿叶子鱼出来挡枪是不是?” 老刘无奈地摇头,也没继续说节目的事,只是清了清嗓,又开始絮叨些老生常谈的东西,什么“班级荣誉”啊,什么“集体责任”的,要放平常谢迟可能还有耐性听他讲,可她现在一门心思都在另一件事上,只想快点摆脱这境地。 想到这,她便憋不住的再次开口打断道:“老师,不是我不帮你,是我晚会时确实有事,今天你要是不找我,我还想和你请假呢。” “请假?”老刘转眸看了眼她,奇怪地问,“什么理由?” “就……有事。” “那可不行,元旦晚会是学校一年一度的重大活动,到时候领导什么的都要来的,你不说出理由,我不可能给你批假的。” “那——” 谢迟停顿了下,看着眼前慢悠悠喝茶,好似抓到了她把柄一样的老刘,眼神一闪,最后还是将心里那点动用特权的念头放了塞了回去,妥协道: “好吧,什么节目?” 老刘咧嘴一笑,将一张复印件放在她面前,“诗歌朗诵,第一个节目,和我们班语文课代表一起,你去做一下她工作。” “……” 谢迟垂眸看了眼那纸,想到自己到时候要在全校人面前,穿着礼服和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声情并茂地朗读这玩意,就尴尬的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 可她好像也没得选。 “表演完就得给我批假条。” “可以,老师什么时候骗过你。” 本着能坑一个就坑一个原则的老刘此刻正美滋滋地喝着茶,哪管谢迟有多不愿意,反正他完成任务就行了,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的话,他甚至还想在谢迟面前大笑几声。 “……” 谢迟看了眼志得意满的老刘,在心里翻了几个白眼,但也没说什么,和老刘道了声别后,就拿着那张纸出了办公室。 “唉——” 她深吸了口气,直到鼻尖浓厚的铁观音味被室外带着水汽的冷空气取代,才靠着门板,叹息了声。 元旦么? 怎么这么快就到了啊,她都没想好该和那个人说什么。 谢迟看了眼廊前的芒果树,一时间有些恍神。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下。 她一愣,慌里慌张地回头看了眼办公室,确定老刘暂时不会从那里出来后,才退到走廊的一边,接起了电话。 “喂,你干嘛啊,我还在学校呢。” 她凑在扬声器旁,特意放低了音量。 “没有,就是想问一下你,考的怎么样?” 电话那头的人轻声问了句,温润的声音里还带着点笑意,听起来倒是心情不错。 “……”谢迟犹豫了下,怕被里边的老刘听见,只能压低声音,对着电话嘟囔了声,声音在喉咙里绕了几圈,出来时不像是抱怨,更像是软软的撒娇。 “你是在质疑我混血儿的身份吗?一个英语考试我还是搞得定的。” “是吗?”林牧洵轻笑一声,几乎能想象出电话那头小姑娘撅着嘴的模样,“我怎么还记得昨天晚上,某个人抓到橘子后还蹂|躏了半天,说是要蹭蹭我的智商呢?” 谢迟一听,不乐意了,但这人说的全是事实,她再不乐意,也只能梗着脖子凶道:“我……我那是……数、数学考试的事,那能叫蹭欧气么?” 那明明是玄学好不好。 “我元旦前应该能赶回来。” “嗯?!嗯……嗯。” 谢迟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句,就像是隐秘的心事突然被戳破,她有些懊恼地垂下脑袋,电话里的声音还在继续,却像是加了层3D混响的音效一样,一声声地敲打在她的心上。 “王叔说你准备了礼物给我?” “……” 谢迟默不作声,心里却早已把王栋这个大嘴巴凌迟了千万遍。 “好了不逗你了,”林牧洵像是察觉到她此刻的不好意思,也没继续戳穿,只是笑了声,放缓声线,伏在她耳边轻声道,“我还有事,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吧。” “诶,林牧洵——” 谢迟下意识地就想叫住他,他已经挂断了电话。 ? 谢迟放下电话,疑惑地看了眼手机屏幕。 刚刚,信号被切断前,她好像听见了他叫李默的声音。 出去参加竞赛还要带上李默?这么娇气的么? 她坐在台阶上,一头问号地看了眼天,脑海里又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他刚刚说那话时的场景,少年清润还带着点沙哑地声音轻轻拂过她的耳畔,像是呼吸都有了实质。 啊—— 她反应过来,有些沮丧地将热的都要散发蒸汽的脑袋埋进臂弯。 怎么就,被他知道了呢? 那就不算生日惊喜了啊! 啊啊啊!!王栋这个混蛋!!! 悠悠百年,苏淮谢氏 挂断电话,谢迟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这才想起老刘分配的任务,赶忙冲进教室,可偌大的教室早已人去人空,哪还有语文课代表的身影。 ……现在怎么办? 等下周再找他做工作吗?还是给他发条消息商量一下? 谢迟有些烦恼地挠了下后脑勺,可直到拿出手机要翻通讯录时,才想起别说语文课代表的联系方式了,她甚至连班级群都没加。 Emmm。 以前都没发现,她居然被孤立的这么严重的么? 谢迟蹙眉翻看着通讯录,将手机上那屈指可数的联系人翻了个遍后,还是决定去问一下叶子鱼。 你知道语文课代表的联系方式么? 她挪动手指,一字一句地在屏幕上打下这段字,可还没按下发送键,耳边就传来了声沙哑的男音,带着好几天都没睡过觉的懒散。 “不回去,在这玩什么手机?” 谢迟手指一顿,转眸看向旁边那人。 入眼便是俩硕大无比的黑眼圈,乌青一路蔓延到鼻梁上,和脸旁的胡茬一起看,倒是有了点现在最流行的“颓废风”。 只可惜谢迟对时尚风格没什么研究,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半分钟后,才欲言又止地憋出句,“你是去当贼了吗?黑眼圈都能比眼睛大了。” “……” 俞杨没搭话,只是指了指手机屏幕,问:“你找语文课代表干嘛?” “啊,”谢迟动作顿了下,随即鼓起腮帮子,气鼓鼓地告状,“我被老刘套路了。” “套路?” 俞杨有些疑惑,正想着老刘除了偶尔骗骗她数学作业翻倍了外还能怎么套路她,就看见小姑娘放下手机,气势汹汹的从口袋里掏出张A4纸递到他面前。 “这什么?” “我和他说,我有事要请假,然后他就拿诗歌朗诵要挟我,我就不懂了,全班女生这么多,他为什么要逮着我可劲的捋,我觉得我看起来也不像是那种很乐于表现自己——” 谢迟这还在不忿地碎碎念,那边俞杨却轻笑一声,对上她茫然的眼睛,道:“可能是你长得比较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 如愿看见眼前的小姑娘陷入更深的迷茫,俞杨嘴角一勾,阴郁了好几天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所以你现在是要去找语文课代表吗?”俞杨看了眼手中的纸,在脑海中回忆了下语文课代表的模样,“扎个马尾,戴个眼镜,经常催我交作业的,半天都憋不出一句话的那个?” “哦……是她啊……” 经他这么一提醒,上了快半个学期课都没认清脸的谢迟才对这个课代表有了点印象。 ——这不就是刚转学时,把她叫醒,让她帮忙叫俞杨叫作业的人吗?叶子鱼当时还叫他俩交个朋友呢。 谢迟眼睛一闪,长松了口气。 俞杨注意到她神情的变化,他默默注视着小姑娘突然放松下来的神情,直到她感受到什么,抬眸对上他的视线时才转头,避开了她的视线 “你好像对她印象很好?” 他转了个话题,很拙劣,谢迟却没注意,只是又拿起手机,自顾自道:“我们内向人之间的共性,你是不懂的,而且——” 她停顿了下,将手机举到他面前,给他展示她刚刚在搜索引擎上的成果。 “你手上拿的那个还是她写的呢。” 俞杨倒是没想到里边还有这么层渊源,他看了眼手里俩篇诗歌,又看了眼屏幕上那个手拿奖状的女生,虽然很熟悉,但就是怎么也无法将印象里的书呆子和标题上那俩个大大的“才女”联系到一起。 “你怎么想到去搜这个?”他顿了下,又问。 “就是,根据常理推断,”谢迟又在屏幕上按了几个字,对提供信息的叶子鱼表示了下感谢后才抬头对他道,“而且她那笔名很好想啊,乔晚,倒过来不就是万桥吗?” “……” 很好想么? 俞杨眨了眨眼,突然意识到他好像从没真正注意过这个总是围在他身边,在所有人都绕着他走时,还在尽职尽责地叫他交作业的女生,忽视到——提起她的名字都有点陌生。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他突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将纸放在一边,俯身凑到谢迟眼前,看着她的脸上的神色逐渐由懵逼转变为抗拒后,才轻笑一声,退回安全界限。 “你是不是要过生日了?” “没有啊,我生日还早……” 谢迟声音一滞,想起前几天林牧洵特意让她听到的那场对话。 俞宪要让俞杨来参加她的生日宴? 还是个莫名其妙的人叫他们来的?? 听着就很不怀好意的样子。 “呃——” 谢迟犹豫了下,仰头弱弱道,“你要来么?” “我?” 俞杨声音一滞,后半截话也跟着卡回了喉咙。 “你希望我来?”他不可置信地问。 “就,”谢迟挠挠头,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是下意识地蹦出来句,“越热闹越好?” “……” 俞杨不再说话,只是定定地注视着她,眸子黑黝黝的,盯的她心里发慌。 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彼此间的呼吸,还有那平静下,暗流涌动着的试探。 “你都知道了,是吗?” 他出声打破沉默。 “我……对不起……”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该道歉的不是我么?” 俞杨微挑了下眉,他倒是希望眼前的小姑娘能对他生气,能跳起来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最好能再给他来几下,可她都没有,不管是俞宪还是今天,她都选择了原谅。 没有指责,也没有动作。 就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一样,搞得他无力可施。 咕咚。 俞杨咽了口唾沫,只觉得太阳穴都在一突一突地跳,那些恶意又开始在心底乱窜——他想按住她,直视着她的眼睛,质问她是不是真的和表面上这样,即使知道被人算计,知道他不怀好意的接近,也不会有任何脾气。 “你——” 他哑着嗓音开口,可刚发出一个音节,就被谢迟的手机震动声打断了。 谢迟垂眸看了眼屏幕,看见手机上的名字后,立即长松了一口气。 如此明显的表情自然没瞒过俞杨的眼睛,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地看着,看她慌乱地收拾好书包,看她起身,看她绕过自己,再小心翼翼地开口。 “那个,我家司机来接我了,我先走了。” 谢迟指了指那门,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才是占理的那方,可在他面前总是很心虚的样子。 ——难道是这人身上的气场太过强大了? 她有些纳闷地歪了下脑袋,见俞杨没回答,以为他是在想事情,便不再打扰他,蹑手蹑脚地起身,却在出门时被他唤住了。 “谢迟。” “嗯?” “虽然不知道站在我这立场说这话是否合适,但我还是希望你知道,俞宪是俞宪,我是我。” 他坐在窗檐上,逆着光,单边眉骨微挑着,在夕阳和树影共同渲染的巨幅背景中朝她勾唇一笑。 “我不会伤害你,就像林牧洵那样。” “……” — — — — — — — — — — — — — — — — — — — — 谢迟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教室的。 只记得自己当时呆愣了半响,最后像憨批一样憋出了句“知道了”。 知道什么啊就知道?? 啊!! 谢迟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扑腾着,一想到明天是周一,又要见到俞杨,便愈发烦躁起来。 明明她只是想好好读完一个高中,为什么感觉一切都偏离轨道了。 她一点都不想卷入那些老一辈的恩恩怨怨里啊!啊啊啊!! 嗡—— 被随手丢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亮了下。 信息?谁??林牧洵吗? 谢迟慢慢从床上坐起,探头过去瞅了眼,见是叶子鱼后才松了口气。 她拿起手机,正准备问叶子鱼有什么事,就看见那边的信息噼里啪啦地发了过来, [叶子鱼:小迟迟,你看联考成绩了吗?!] 谢迟一脸茫然,心想现在试卷改这么快的吗,可没等她发问,手机上就陆陆续续出现了很多消息。 有老刘的,之前加过的几个话都没说过几句的同学的,任课老师的,甚至连几百年都不曾在社交软件上说过话的何遇,也意味深长地发来了个“恭喜”。 ??? 恭喜,恭喜什么? 谢迟看着叮咚作响的手机,心里也渐渐浮现了一个让她自己都不太敢相信的猜想。 不会,真的成功了吧? 手机又震动了下,是俞杨的,只有张成绩截图,下面跟着短短一句。 [好像不用考虑把白手套还我的事了。] “……” 谢迟眨眨眼,将那张截图看了又看,确定不是做梦后才拿着手机,一脸激动地蹦下床。 “妈妈!妈!我做到了!!我可以养白手套了!!!” — — — — — — — — — — — — — — — — — — — — 另一边,城南的一处民宅屋顶上。 何遇看着身边比自己考了全市第一还兴奋的叶子鱼,轻笑一声,避开她,到天台上拨通了那熟悉的电话。 “喂。” “怎么?俞杨和阿迟表白了?”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啊,这么久没见了,都不客套一下?张口就是你家阿迟?” 何遇摇摇头,在心里吐槽了番这个重色轻友的人后,才缓缓开口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能做到了?没想到啊,平时看着人畜无害的——” “还好,没那么肯定,但那小家伙比你聪明是一定的。” “……”何遇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是么?那我还真没看出来。” 那边突然没了回音。 过了很久,久到何遇都觉得这人是不是挂断电话时,电话那头的人才意味不明地低喃了句。 “悠悠百年,苏淮谢氏。” 你眼中人畜无害的小家伙,真要计较起来,比我都凶。 流言 可以“合法养猫”的狂喜没有持续多久。 周一回到学校后,谢迟就发现了事情有哪里不对。 最先让她注意到有问题的,是在上历史课的时候。 讲台上,古稀之年的历史老师热泪盈眶,满怀激情地将她夸赞了整整一堂课,什么聪明啊勤奋啊积极向上之类的词,只要是正面的就往她身上安,夸得她都脸红。 讲台下,时不时的就有人朝她头来个意味不明的目光,中间还夹杂着特意压低了音量的议论声,可当谢迟抬头对上那些人的视线时,他们又纷纷转头避开了,看得她一脸迷茫。 几天后,这种迷茫在叶子鱼含混躲闪的眼神中达到了最高峰。 于是她在某天晚自习后支走俞杨,拦下了叶子鱼。 “你老实和我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没,没有啊,”叶子鱼讪笑了声,顾左右而言他道,“对了,你不是考了第一名吗?我前几天还和俞杨说要请你吃顿饭,好好庆祝一下呢,你想吃什么?门口旋转小火锅怎么样——” 她说着就要往门口走,却被谢迟拽住袖子拉了回来。 “吃饭的事慢点说,你先告诉我,怎么回事?” “什,什么怎么回事啊?这不都挺好的吗……哈哈,大家都很高兴啊,老刘不是说还要给你颁奖吗?” 叶子鱼见逃脱不掉,便索性俩手一摊,开始装傻,谢迟却不吃这一套,就着这姿势将她按到自己的座位上,自己也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一副“你不说也没关系,反正我俩有的是时间”的样子。 “我没和你说老刘,我问的是最近这几天,他们奇怪的态度是怎么回事?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 “没——” “想好再说。” “……” 在这样赤|裸|裸的威胁和压迫感下,叶子鱼喉咙一滚,将那句已经到嘴边的“没有”咽下肚,心虚开口,“要不,你去我们学校的贴吧,表白墙什么的看看?” 末了,她还很贴心地补了句,“记得做好心理准备。” 说完这话,她就趁谢迟一时不备,侧着身子从前门溜走了,谢迟问到了答案,也没拦,只是愣愣地坐在原地,脑子里滚过去一串的问号。 贴吧,表白墙? 把林牧洵和俞杨说成爱情的那个表白墙??! 谢迟轻蹙了下眉,鉴于那表白墙上回无厘头的表现,心下也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 就这样一脑子问号的回到了家。 “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反正大不了也就成绩好都是买来的这些,也不是没听过……” 她嘟囔一声,抬手打开那所谓的贴吧。 第一个跳入眼帘的—— 打胎???!! 谢迟张大了嘴,一时没有防备,被惊呆在原地。 半响后,她才回神,揉了揉眼,再三确认打胎前跟的是自己的名字,全名是“震惊,现一中成绩第一的校花谢迟竟有过这段历史??!”后才拍拍胸口,想说什么,又觉得什么语言在这个“震惊”面前都很苍白无力。 就这么憋了半天,脸都憋红了,她才慢吞吞地吐出句“卧槽”。 还是带问号,尾音微微上挑的那种。 倒不是因为这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打胎史”,主要是被那一大串前缀给吓到了。 叶子鱼也没和她说考年级第一会有这么多副作用啊…… 还带造谣打胎的吗? 谢迟锁着眉,轻抚了下自己状况良好的肚皮,继续往下拉。 然后,她就在不断下移的光标中,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那她第一次知道,震惊原来还有这么多种用法。 从“令人惊讶!你不知道的那些校花黑历史”,到“一中年级第一竟是出身于‘贫民窟’”,再到“脚踏俩条船?是校花,还是白莲花?” “……” 谢迟眼睫一颤,突然明白叶子鱼那句好心的提醒是什么意思了。 这种东西,接受起来好像还真是有些难度。 不过好像还是蛮多人信的? 谢迟有些哭笑不得地点退出那些帖子丢开手机,可当手机光彻底黯下去后,那些好笑又变成了疑惑。 虽然她对这种低级的诋毁和造谣不甚在意,但看那些帖子的发布时间,都基本集中在周末那天。 同样的东西,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全部放出来也太奇怪了。 思索片刻后,她还是起身,拨通了床头的内线电话。 “喂,王栋吗?不不不,我没饿,我就是想知道,你那有没有人能帮我找人的?” “不是!不是在现实里找人,是网络上!!” “……” * 就这么又风平浪静地过了几天,一个看似普通的周末。 谢迟盘着腿,坐在自家庭院的草地上逗猫。 秋日暖阳照耀下的草地,漂亮的女孩,和俩只嬉笑打闹的猫。 怎么看都是一派其乐融融,温馨和睦的景象。 但就像那俩只猫实际上是在干架一样,表面上一片平静的谢迟,心下也是各种烦闷。 语文课代表说了俩句就不理她了,看她的眼神总像是在看什么青面獠牙的怪兽这事就不说了,就连平时干活向来麻利的王栋,这回也碰了钉子。 一来二去,谢迟那点考了年段第一的喜悦也被冲淡到只有一丝丝。 现在的她别说学习了,只想抱着脑袋大喊句“何苦生在富人家”。 烦死了。 不,应该说,从俞杨在学校被打那事后,就没一件事是正常的,像是已经设定好轨道的列车一样,一旦发动,她不上车都不行。 远处传来了几声凄厉的猫叫。 正郁闷的谢迟想也不想地开口呵斥道:“橘子,你又欺负白手套了是不是——” 话未说完,放在手边的手机就震动了下,有电话打来了。 “……” 谢迟没动,在原地等了会,等那铃声响到第二轮,确定她是不会放弃后,才叹息一声,接起电话。 “喂?” 她揉了揉眉心,听着叶子鱼的声音在电话里欢快蹦跶。 “喂,小迟迟,你今天有空吗?” “唔,”谢迟扫了眼不远处的俩只猫,见它们还算打得有来有回后才沉吟着回,“有。” “那我们去图书馆吧!” “图书馆?” “对啊,和俞杨一起,听说它今天刚结束了修葺,重新开张,好多人今天都去了呢。” 豁,这还真是稀奇。 俞杨居然还会去图书馆这种地方。 谢迟有些惊讶地挑了下眉,却仍打算拒绝,“不用了,你们去吧——” “可是我们还打算请你吃饭,听说那附近有家很好吃的披萨店,俞杨不是说你最喜欢吃番茄了吗?那家店的番茄肉酱面很出名诶。” “……” 叶子鱼察觉出她的动摇,赶忙架着梯子往上爬道:“而且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都没一起出去玩过,你不会是不想和我们一起玩吗?” “……没有。” 她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谢迟也不好拒绝,只能轻叹着问,“几点到?” * 谢迟到那的时候已经过了约定时间。 市中心下面的地铁路线实在太过复杂,绕上绕下的,要不是好心的路人大叔,她可能就要在地下迷路了。 可等她好不容易从地铁里挤出来,到达图书馆时,却意外发现门口只站了叶子鱼一人。 “下午好呀,小迟迟!” 叶子鱼见到她,一边挥手一边蹦跶了过来。 “俞杨呢?不是要来么?” 谢迟对她招招手,环顾四周,确定他是真的没来后才奇怪地问了句。 “俞,俞杨啊?”叶子鱼眼神躲闪了下,却仍上前,亲热地挽住了她的手腕,“他刚刚突然说要和吴格说要去打球,所以就不来了,我们先进去逛吧!” 打球? 谢迟蹙了下眉,“他看起来不像是会临时变卦的人。” “啊,谁知道他呢,他那个人就是这么飘忽不定嘛。” 叶子鱼打了个哈哈,说完也不等谢迟反应,挽着她的手往图书馆里走,“听说里面还保存着当初主持修建这个图书馆的工程师留下来的牌匾呢,真是稀奇啊,明明是民国时期的事了……” “……” 谢迟看了眼满脸慌乱的叶子鱼,沉默片刻后才将原本的问题咽回肚子,凑到她耳边轻声道:“那个牌匾是假的。” “啊?”叶子鱼在电梯前停下脚步,一脸懵逼地问,“你怎么知道?你都没看到那东西。” “因为那是我爷爷的爷爷写的啊,真的早就毁了,那是复刻的。” “……” 谢迟见她不说话,便指了指已经到达的电梯,提醒道:“不上去吗?” 叶子鱼张大了嘴,半响后才愣愣点头。 * 市图书馆不大,但大概是今天刚重新开张的缘故,不管去哪人都很多。 俩人在人群中挤了半天才勉强出了图书馆等,到叶子鱼说的那个披萨店时,已经过了饭点。 “你想吃什么?” “……随便吧。” 谢迟随意翻了下菜单,便很快将点菜的权利让给了叶子鱼,自己则疲惫地窝进沙发,看着面前兴致勃勃点菜的叶子鱼,想起她方才不正常的举动,眼里也带上了点探究。 静默了会儿后,她还是直起身子,看着叶子鱼的眼睛,直白道:“你根本就没有找俞杨,对不对?” “什么?” 叶子鱼从菜单中抬起头,惊讶地反问了句。 “就是,你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谢迟看了眼服务员,确认暂时不会有人过来,才转眸对叶子鱼笑了下。 “大老远的找我过来,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想问吧?” 失控 “大老远的找我过来,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想问吧?” “……” 叶子鱼动作一顿,半响后才放下菜单,抬眸看进那双清浅的眸子。 “你,”她有些紧张地咬了下唇,放在桌上的双手也蓦地搅到一起,“你和林神,不对,你对林牧洵是什么感觉?” “林牧洵?” 谢迟轻蹙了下眉,倒是没想到她要问的是这个,“怎么突然问这个?” 她觉得她之前已经解释的很清楚了啊。 “就是,”叶子鱼沉默了会,低头不再看她,只是看着桌上的一盆绿植道,“何遇昨天和我聊过了,关于……你俩的事。” 说罢,她还抬头,看了眼谢迟脸上的神色,眼神闪烁,带着点试探。 谢迟没动,只是用眼神示意她往下说。 于是叶子鱼又咽了口唾沫,确定她没生气后,才继续道:“昨天我不是从何遇那知道林牧洵比赛结束了吗,就大着胆子给他发了句祝贺的话,虽然就短短几百字吧,但那可是我在网上搜了好多后才真情实感写出来的。 “结果他好久都没理我,后来好不容易理我了,就和我说了声谢谢,很冷淡的那种,连个句号都没给,我当就很难过啊……” “……” 谢迟听着对面人越发委屈的声音,叹了声气,突然有点庆幸刚刚一进来就先把饮料给点了。 果然,半个小时后,叶子鱼才终于讲完她的暗恋史,而此时,被拉着闲逛了半天的谢迟也早已喝完了一整瓶饮料,正瘫在沙发上,磕着眼皮,昏然欲睡。 “谢迟?” “嗯?!” 谢迟听见有人叫她名字,猛然从沙发上坐起,见到叶子鱼不快的神色后,才反应过来,讪笑一声,抬手擦去嘴边并不存在的口水。 “你在听吗?” “在,在听啊,”谢迟眼神闪烁了下,心虚开口,“你想找林牧洵说话,可是他不怎么理你,你很烦恼,对么?” “……” 叶子鱼看着明显没睡醒的谢迟,不知为何,被这么一打岔,她来时的那些纠结后郁闷居然消散了不少,剩下的只有哭笑不得,和一点悲哀。 她那点暗恋的小心思,在别人眼里原来那么无聊可笑。 不管是林牧洵,还是何遇和谢迟。 叶子鱼苦笑一声,轻声道:“何遇和我说,叫我放弃林牧洵,因为他已经有无可代替的人了,无关爱情,就只是……无可代替的人。” “诶?” 谢迟眉头一皱,心里也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她就听见叶子鱼缓缓开口了,“那个对他来说无论如何都无法代替的人,是你吗?” “……” 谢迟没急着回答,沉默了会后才看着叶子鱼,反问道:“你觉得那是真的喜欢么?” “什么?” “就,你觉得你对林牧洵是真的喜欢吗?” 叶子鱼一怔,而后才像是被激怒了一样起身,愤然开口道:“我喜欢他三年了!从初中一直到现在!我对喜欢的所有定义都是——” “我问的是,那些感情真的是喜欢吗?” 谢迟并没有被她的怒气吓到,只是沉下目光,一字一句地问,“你说你对喜欢的定义都是林牧洵,但其实你并没有真正了解过他不是吗?” “我……” 叶子鱼想说就算她不了解,那也只是因为林牧洵根本没给她了解的机会,可就这么短短一句话,她居然说不出来。 也许,在潜意识中,她也知道那只是年少是由崇拜衍生出的悸动。 如果当时出现在她眼前的那个白衣少年不是林牧洵,而是其他人,她也会喜欢上的。 她缓缓坐下,露出抹自嘲的笑。 ——真是好玩啊,她之前还在为他有不可替代的人而难过,现在被人质疑了一顿后,才知道她自以为的喜欢和深情,其实也不是无可替代的。 谢迟却察觉到叶子鱼突然沮丧下去的神情,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开口,就听见叶子鱼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声。 她没有调静音,刺耳的震动音接连不断的在俩人耳边响起,将桌边那点剑拔弩张的氛围都搅没了。 “……何遇这混蛋,都告诉他没事别给我发消息了。” 沉默几秒,见那震动仍没停下后,叶子鱼才磨了磨后槽牙,抬手拿起电话。 可当她看到手机屏幕时,面上的表情却彻底变了。 “怎么了?” 谢迟注意到她的惊愕,疑惑地问了句,却没想到这普通的一句话却让叶子鱼吓了一跳,她整个人往后缩了缩,手机也砸落在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引来周围一片侧目。 “……” 谢迟更加疑惑,垂眸看了眼砸落在桌面上的手机。 一个巨大的标题瞬间跳入她的眼帘。 ——你眼中人畜无害校花,会不会是食人花呢? ??? 什么东西? 又是震惊体??? 谢迟蹙了蹙眉,继续往下看,却在看见下边那张照片时停住了目光。 那是一张旧照片,一张……小女孩的照片。 一堆杂物的中间,那个就女孩就坐在那,满身是血,目光呆滞,怀里还抱着什么东西,淡棕色的长发被血浸染成几缕,沾粘在脸上。 照片很模糊,但透过女孩满是血污的脸,那双浅茶色的眸子依然清晰可辨。 “咳咳……” 几乎是在看见这双眸子的一瞬间,谢迟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冷汗从身体的每个毛孔里争先恐后地冒出,她太熟悉这种感觉了,在每次被梦魇住的时候,这种溺水感便会疯狂地涌上来,漫过她的鼻腔,让她濒死,再救活她。 循环往复。 可这不是梦,不管是刚刚还在和她谈话的叶子鱼,还是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声都在提醒她这是现实。 这是她。 是她从未见到过的,只活在那十年间的小谢迟。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全身是血,怀里抱的那又是—— 脑海里再次传来了如老旧电视般的沙沙声,白芒的光晕在她眼前扩大,她头疼欲裂地抱住了脑袋。 可叶子鱼颤抖的声音又将她从这光晕的幻象里强行拽了出来。 “这照片里的人是你吗?”她这么问了句,声音都是抖的。 “是我,但是我——” 谢迟抬头,剩下的话却在眼前人害怕的眼神中戛然而止。 片刻后,她才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轻笑了声。 “你先走吧,注意安全。” * 深夜,谢迟仍在街上游荡。 或者说,完全是靠着本能的,往前走。 热闹繁华的步行街上,这样一个独自而行的漂亮女孩足够引人注目,很快,就有几个穿着球服的男生凑了上来。 “小姐姐,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 谢迟听见周围的起哄声,抬眸看了眼面前挠着头的大男生。 男生块头很大,堵在她面前,眼里满是希冀。 谢迟愣愣地看着,心中一痛,有什么东西撕裂了思绪,在混沌里透出了缕光。 几个月前,也有一个男生堵在她面前,逆着光,琥珀色的眼里满是笑意。 哄闹声又在耳边响了起来。 她眯了眯眼,眼前的林牧洵不见了,变成了一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 于是她终于想起来,她记得那个人现在正在大洋的另一端,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小姐姐?” 举着手机的男生见久久未得到答复,便踌躇着又问了遍,可他话音刚落,就看见刚刚还注视着他的女孩就这么绕过他离开了,没有给他一个眼神,像是没看见他这么大一个人一样。 “诶——” 男生在后面唤了声,却被旁边的同伴拉住了。 “算了,兄弟,别追了,好看是好看,可惜是个傻的。” “傻的?” “刚刚她走过去的时候眼神都是空洞的,和鬼一样。” “可是……” “走吧走吧,这年头精神病伤人的事情还少吗?” “……” 男生们一哄而散,只留下几句“神经病”之类的词,消逝在夜色中。 谢迟却只是往前走,大脑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只是遵循的本能,跨越大半个城区,往家走。 即使眼前现实与想象的界限已经彻底模糊,即使世界在崩塌,整个人都在解构。 可她却被人堵住了。 在离家还有几步远的岔路口,一个平时就不会有什么人来,大半夜更不会有人的地方,被俩个人堵住了。 眼前有雾气缭绕,谢迟眯起眼,想看清这俩人是谁。 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面容都隐在黑暗里,却无端的让她有种熟悉感。 “……” 谢迟蹙了下眉,她并不想和这些陌生人多做纠缠,可就在她要绕路而行时,一只大手就拦在了她身前。 紧接着,一道无比熟悉的男声在她耳边炸开。 “你是谢迟吧?” 谢迟疑惑地回眸,和眼前的肉山对视,他长得实在不算好看,肥肉堆积在脸上,笑起来露出一口黄牙,浑身都是她最讨厌的烟味。 “不记得我了吗?还真是健忘啊,我可是牢牢地记着你呢。” 那人掰着手指,扭了扭脖子,骨节相撞,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明明我差一点就可以杀死那个混蛋的,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突然冲出来……” 他一步步上前,掐住眼前脆弱的脖颈,脸上有残忍的笑。 “咳咳咳——” 谢迟再一次咳嗽起来,窒息感反而唤醒了她的神智,她挣扎着将手放进口袋,要按动隐藏的警报器时,就听见后边那一直隐在黑暗里的小个子开口了。 “孙凌,现在还没到要她命的时候,放开她。” 喑沉沙哑,语调微微下沉,却能依稀认出是一道女声。 孙凌依言将她放了下来,谢迟却没动,只是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人隐藏在黑暗中的轮廓。 是她。 几乎是在辨认出这声音的那一刹那,她就知道是她。 那个贯穿了她无数梦魇的声音。 可是怎么会?这里明明不是梦。 到底是她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你……” 她张了张嘴,却倏然发现她现在根本发不出声音,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全部的肌肉都在恐惧的作用下痉挛着,无论怎么努力,都只能发出呜咽的气音,比起说话,更像是破败的鼓风箱。 很快,那隐藏在黑暗里的人就像是被她这惊恐的样子取悦了一样,笑了起来。 片刻后,那人开口了,用她最害怕的声音,说着最令她毛骨悚然的话。 “谢迟,啊不对,该叫你阿迟吧,好久不见啊。” “还记得我么?” “我是林牧黎。” 失踪 “还记得我么?” “我是林牧黎。” …… 林牧黎? 谢迟喃喃地重复了遍,脑子里晕乎乎的,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却没能抓住一丝半缕。 没有半点印象,可这声音又的确是—— 耳边再次响起了脚步声,谢迟倏然抬眸,就看见那叫林牧黎的矮个子从黑暗中缓步而出,一步步朝她走来,她脚步很轻,人又隐在一片黑暗中,头顶直直照下来的路灯光中,她的身影就像是黑暗中的一个鬼魅,在朝她缓缓飘来。 像恐怖片一样的场景瞬间吓到了谢迟,她往后退了几步,却引得面前那人大笑起来。 她像是被取悦到一样,从唇齿间溢出声古怪的声音,比起笑,更像是鬼片里“桀桀桀”,更诡异的是,这声音里居然还掺杂着些怀念。 “挺好,见到我,能撑到现在都没跑,看来是已经把我忘了。” “……” 谢迟咽了口唾沫,冷汗不断从额上冒出来,落进衣领中,激起刻骨的冷意。 不是她不想跑,主要是—— 你能想象出那个场景吗? 就像是贞子从电视或者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里爬出来,摸着你的脑袋,一脸慈祥地说“怎么不记得我了,你小时候我还把你吓了个半死”一样。 这实在太超脱现实了,她根本无法从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中缓过神来,更别提做出什么回应的动作。 可林牧黎却没有因为她的呆滞停下脚步。 脚步声越发近了。 路灯昏黄的灯光下,孙凌恭敬地俯身退开,也就是借由这一动作,谢迟终于看清了这位“鬼魂”的真面目。 第一印象是白,入目可见的白,白到失去血色,白的不像是一个人,更像是停尸房中,带着冰碴子的尸体,只稍看上一眼,就能体会到那里边的了无生机和刻骨寒冷。 第二眼便是黑,明明是站在暖色的路灯下,那双眸子却仍是黑黝黝的,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如同黑洞般注视着她,在那双眼睛里她看不到任何的情绪或是人应有的情感,只有黑暗的空洞,无端让人害怕。 黑与白在她眼前冲突的如此剧烈,让她几乎忽略了女孩还算清秀的五官,和那顺着额头一路蔓延下来,被刘海遮挡住,只有在眉尾才能窥见一斑的红痕。 “怎么?” 林牧黎见她不说话,便又扬了下嘴角,笑得轻蔑,像是逗弄到手的猎物一般,“我可是横跨了俩个大洲,花了好多功夫才能来看你的啊,久别重逢,不多说俩句?” “……” 谢迟摇摇头,又往后退了几步,却抵上了一面墙。 墙面冰冷的触感顺着脊椎一路漫了上来,谢迟浑身一激灵,理智回笼,声道也终于挣脱束缚,沙哑地吐出句,“你到底是谁?” “我?”林牧黎继续向前欺近,面上笑容更深,“你不知道我么?” “我——” 应该认识吗? 谢迟一下子被问的有些迷茫,可林牧黎并不等她反应,便颇为失望地叹息了句,“前几天你不是还让人去查我的IP地址吗?还以为你终于有点用了,结果还真是让我失望啊。” “你,那些帖子……” 谢迟愣了下,瞳孔骤然收缩。 “那张照片,也是你发的?” “照片?哦——” 林牧黎拖长了音调,从口袋里掏出张照片,递到她面前,“你是说这张吗?要的话我那还有很多哦,从你抱着那条狗,再到亲手——” 她收回照片,向前迈出一步,抵在谢迟面前,空洞的眸子也有了点光彩。 “到亲手将刀片插入那只狗的喉管里,你要看吗?小.谢.迟?” “我……刀……” 谢迟看着林牧黎近在眼前的脸,从因为过于兴奋而颤抖的面部肌肉,到她眼中闪动的疯狂。 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在碎裂。 湿漉漉的棕色眼睛,舌头舔舐在手心时的温热的触感,呼哧呼哧的呼吸声,鲜血溅落在脸上时的铁锈味,还有…… 那人伏在她耳边,有如恶魔般的低语声。 “杀了它吧。” “你也不想它这么痛苦不是吗?这可是cookie啊,你不是最喜欢它了吗?” 手上落下了个沉甸甸的东西,边缘处闪烁着寒光。 脑袋嗡嗡的,视线也像是蒙上了层血雾。 耳边的蛊惑声还在继续。 “看见它在吐血了吗?毒药会逐渐溶解掉它的内脏,腐蚀掉它的气管……很快,它就会在无尽的疼痛中,因为中毒和流血过多而死去。” “你也不想这样不是么?给它一个了结吧。” 手突然被人握住了。 那只手冰冷滑腻,握着她的手一步步往前伸去,她也乖乖跟着往前走,走到cookie的身边,俯身蹲下,轻轻拂过它还在缓缓跳动的喉管,对上那双湿漉漉的眼睛。 不,不要—— 脑子里传来这样制止声,可那声音只是响了一刹那,便重新归于平静。 “很简单的,看见那锋利的一面了吗?只要将那捅进去,就可以结束它的痛苦了哦。” “捅进去?” “对,乖孩子,只要捅进去,这一切就结束了。” 头顶被人轻抚了下,伴着温柔的低语,她颤抖地举起手中的刀。 可下一秒,刀却直直的转了个方向。 她骤然转身,将刀捅入那魔鬼的胸膛。 蛊惑声停了。 有血不断从那地方喷涌出来,溅落在她的脸上,带起阵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可她仍握着那刀柄,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注视着面前那人的脸。 血更大了。 可那人却像是毫无察觉一样,朝她笑了下。 片刻后,她的脸逐渐扭曲,红斑从伤口处不断扩散,漫上她的视野。 “小谢迟,你看看你捅的是谁,嗯?” 我捅的……是谁……? 哐当一声。 刀柄落在地上,打着晃儿,发出清脆的一声。 而她的面前,魔鬼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失去了焦距的的深棕色眸子。 它还抽搐着,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血沫不断从被割裂的喉管里涌出来,涌过她的手指,染湿了地板。 几秒后,它死了。 ——是她杀的。 * 我杀了…… 我杀了cookie…… 谢迟喃喃了句。 无法接受的事实让她乍然回神,废弃的教室变成了寒冷的岔路口,可下一秒,耳边炸开的笑声又让她分不清这到底是精神崩溃后的幻境,还是真实的场景。 “……” 谢迟喉咙滚动了下,没有动作,愣在原地,全身都在颤,冷得像在水里过了一遍。 “想起来了吗?” 脸上传来了冰冷的触感。 林牧黎按着她的下巴,戏弄般看向那双浅茶色的眼睛。 当看到那双眸子彻底染上灰败,变成和她一样的空洞时,那点戏弄便很快转变为疯狂的大笑。 笑声回荡在狭小的小巷里,她的影子倒映在水泥路面上的,摇曳灯光中,如同恶鬼的盛宴。 吞吃着的,是小姑娘最为纯粹的灵魂。 * 凌晨俩点,机场。 林牧洵满脸疲惫的从飞机上下来,钻进早已等候在外的车里。 身边李默还在絮叨着什么东西,他却没听,只是靠在座椅上,疲惫地磕上眼。 “等会再说吧。” 他已经连轴转了好几天,刚刚参加完这次竞赛的最后一次活动,便让李默订了最快的航班回国,而后在飞机上草草睡了觉,便又被李默叫醒,处理那些接涌而至的文件。 这样一来二去,便是铁人,也有些抵抗不住。 李默见他这样,也索性放下文件,不再说话。 车内一片寂静,灯彻底黯了下来。 可很快,他便被李默叫醒了。 “怎么?不是都说有事等会再说了吗?” 林牧洵不满地睁眼,对上李默焦急的目光。 “小,小少爷……” 李默喊了句,声音都是抖的。 “你怎么了?”他蹙了下眉,奇怪地问,“有话就说,干嘛抖来抖去的” 李默不再说话,只是将手机放到他面前。 ——那上边是一张机票。 林牧洵一怔,几乎是在他看清机票上名字的一瞬间,耳边就传来了声如炸弹般的消息。 “小小姐,不见了。” 脑袋一懵。 他看着李默,不可置信地问,“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 “说啊!不见了是什么意思?她去哪了?我TM不是叫你们日夜保护的吗!!!” 林牧洵将手中的电话往他面前一摔,崩裂的屏幕上,那张显示刚入境不久的机票格外显目,就像是在嘲弄他们那所谓严密的安保。 “我……” 李默不敢直视眼前人愤怒的目光,只能垂下眼,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昨天下午,小小姐说要和叶家的那位小姐去图书馆,我们便没有跟着,没,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林牧洵轻声问了句,心里也存了丝侥幸——也许,也许她只是贪玩,现在还和叶子鱼待在一起,再过一会儿便会自己回到家,再在看见他时一脸惊喜的蹦跶进他的怀里。 可下一秒,李默便打破了他最后的那点侥幸。 “没想到……那个人会来,也没想到,她会散布那些东西。” 李默停顿了下,懊恼地闭上眼,“等我们追踪到她的入境信息时,小小姐已经不见了,监控记录显示,她们俩已经见过面,在离家只有几百米的岔路口,那之后,监控里就再也没出现过小小姐,医生说……不排除精神崩溃的可能。” “……够了。” 林牧洵不想再听,他颓然地靠向椅背,下颚紧绷着,眼眶却红了。 他无法想象到她一个人面对林牧黎的场景,光是想想,鼻子都会发酸。 她该有多害怕啊。 片刻后,他才轻唤了声,“李默?” “在。” “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他轻笑一声,眼尾有泪光闪烁,“如果我早点告诉她林牧黎的存在,她现在是不是就不会不见了?” “……” 李默不知怎么回答,只能尽力安慰道:“这种事情不是我们这些外人能评价的,现在最要紧的是要找到小小姐,毕竟——” 他不敢再说下去。 不敢告诉他监控里谢迟精神逐渐崩溃的模样,也不敢告诉他孙凌曾掐住过她的脖颈。 毕竟,小小姐是他的命啊。 捉迷藏 凌晨三点的苏淮,一张大幕缓缓铺开。 谢家和林家在苏淮耕耘多年的势力开始全力运转,无数张照片被下发,无数人被动员起来,以老城区为中心,顺着大街小巷,逐渐向外扩散。 而此时,离家几百米的岔路口。 这里几个小时前还是一片昏暗,人烟罕至,现在却是灯火通明,到处都是嘈杂的人声。 十几台大功率的探照灯在这周围架起,它们本应该用于工地或是舞台,此刻却被从四面八方搬来,汇聚到这个狭小的空地,照亮了这方天空,生生将这里映成了不夜天。 林牧洵从车上下来,刺眼的光束映在他脸上,耳边都是此起彼伏的铃声和囔囔声,搅得他本就低气压的气场更加压抑。 “谢先生和谢夫人刚接到消息,还在往国内赶,何遇和叶子鱼已经到了,现在王栋正在问他们,要过去吗?” 李默适时地出声,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气氛。 林牧洵没答,带着一身的低气压往前走,短短几百米的路,却生生让他走出了要杀人的气势。 “……” 李默在后面摇摇头,长叹了声,他现在只希望小小姐能快点找到,不然再这么下去,不只林牧洵要疯了,他和王栋也得疯。 * 可令李默没想到的是,在真正见到叶子鱼后,林牧洵反而平静了下来。 不,倒不如说……变得更恐怖了…… “晚上好。” 林牧洵在几步远的地方站定,看着面前的何遇和叶子鱼,歪了歪脑袋,露出个没什么感情的笑。 “啊,林神……” 只穿了件外套,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被一群陌生人问了一个多小时的叶子鱼此时难得见着个熟悉的面孔,正要上去问是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便被旁边的何遇拦住了。 “何遇你干……” 何遇却没理,只是将她护在背后,一双眸子警惕地打量着来人,就像是在看什么即将出笼的凶兽。 “呵。” 林牧洵轻嗤了声,看着将叶子鱼护到了身后的何遇,黑眸微沉,“怎么?怕我把你的宝贝妹妹吃了?” “……” 何遇不答,他知道林牧洵已经在崩溃的边缘,没再继续刺激他,只是将叶子鱼又往后推了推,“不要怪子鱼,她也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怪她?” “怪她什么?将阿迟约出去,还是一脸惊恐地推开她,用看杀人犯一样的眼神看她?” 林牧洵攥紧了手,监控里小家伙失魂落魄离开饭店的画面在他眼前一帧帧地闪过,每一帧,都像是在他心上猛锤。 即使理智也知道这不能怪她,但只要一想到那个画面,就—— “砰!” 叶子鱼发出一声惊呼。 可那拳头却落在了旁边的石砖墙上,石块锋利的边缘划破皮肤,有血丝丝缕缕地从伤口溢出,顺着手臂,滴落在地,林牧洵却浑然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只是死死盯住叶子鱼,一字一句地问:“那张照片,是谁发给你的?” “诶?”叶子鱼愣了下,迟疑道,“那,那个……在贴吧和论坛上都有,已经传遍了……” “我说!是谁给你发的?” 林牧洵彻底失去耐心,低吼着打断她,骤然失控的吼声吓到了叶子鱼,她转头,求助似地看了眼何遇,后者却对她摇摇头,示意她现在最好把所有知道的都全部吐出来,不然他也帮不了她。 于是她只能战战兢兢地答,“是,是前几天认识的一个网友。” “网友?”何遇蹙了下眉,不等林牧洵开口,便抢先问道,“从哪冒出来的网友?你为什么都没对我提起过?” “……”叶子喉咙滚动了下,看着他俩神充满压迫感的目光,说话都带上了哭腔,“我,我也不知道啊,她加我时说她认识林神,是林神的发小,我,我出于好奇就加了啊,谁知道——” 谁知道,能闹出这么大的事啊? 她这么想着,终于抵不住内心的愧疚,和周遭那如有实质的可怕气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边哭边吼,颠三倒四地说着什么“我也不是故意的,谁见到那种图片都会害怕”,“谁知道谢迟会失踪,为什么都要怪我”之类的东西。 解没解释清楚不知道,倒是把自己哭的鼻涕泡都冒了出来,还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林家小少爷为了逼问出人的下落,把她吊起来严刑拷打了呢。 “……” “……行了,行了,别哭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谢迟,你在这哭有什么用?” 最后还是何遇看不下去,上前拍拍她的肩膀,又递去张纸巾,只是那话,也不知道是对着叶子鱼说的,还是对着身后的林牧洵说着。 林牧洵听了,知道再问也问不出更多东西,也没反驳,不再逼她,至于那所谓发小的网友—— 呵,可不就是发小吗,还是在户口本上的那种。 他眸光一闪,看向叶子鱼的目光里也带上了点不耐和厌烦,“原本我还不知道林牧黎是怎么知道谢迟行踪的,想过无数种可能,就是没想到是在你这出了差错。” 哭声瞬间停了。 叶子鱼不可置信地抬眸看他,脸上还有未擦净的泪痕。 “我,谢迟失踪,是因为……我?” “你?”林牧洵垂眸看她,“不,你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个棋子而已,只是阿迟自小便没朋友,不然也不会因为你……” “林牧洵!” 何遇看不下去地打断,“你非要再逼疯一个才罢休是不是?” “逼疯?” 林牧洵轻抬了下眼,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你知道什么是活生生的被逼疯吗?我走时那么好的一个小朋友,在一个晚上,短短几个小时内被逼到精神崩溃,没有一个人在她身边,我甚至都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见到她!!” “我知道你现在很激动,但那些也不是叶子鱼……” 何遇话音未落,岔路另一边便突然响起了几道人声,林牧洵见状,也懒得再理他们,丢给旁边人一个“送他们回去”的眼神,便急急忙忙地往那空地走去。 * 可他却再次失望了。 出现在眼前的不是谢迟,只是个冰冷的手机。 王栋将那手机拿到他手边,也有些慌了,“这手机……” “嗯。” 林牧洵应了声,片刻后,才从王栋手里接过电话,打开屏幕,输入一串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几声忙音过后,电话那头便传来了道撒娇般的女声,“小洵吗?听见屏幕这头是我,有没有很惊喜呀!唉,那事之后我们都已经有十几年没见了,你也不知道联系我——” “阿迟在哪?” 林牧洵蹙眉打断她,“你告诉我,你把阿迟藏哪了?” “我?”林牧黎听出他声音里的焦躁,笑得愉悦,“我能把她藏哪?她都那么大个人了,不想走,难道我还能把她强行带走吗?” “我看见你和阿迟见面了。” “那又如何?” “你和她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呀,只是叙了叙旧而已,毕竟我和小谢迟也好久没见了。” 电话里的声音停顿了下,她似乎是想起什么,笑得更加欢快,“对了,你想不想知道她知道是她杀死那只狗时脸上的表情?苍白,空洞,美丽,真是太好玩了,若不是——” “阿迟在哪?” 林牧洵攥紧了拳,勉力维持着声线平稳,“你告诉我,你到底把她藏哪了?” “啊呀呀,你这是急了吗?”林牧黎察觉到他的崩溃,在电话里打了个响指,兴奋道,“要不你求求我吧?求我我就告诉你小谢迟的下落哦!” “……求你,告诉我,她在哪。” “啧,小洵你没诚意哦,求人都这么直挺挺地站着,得跪下才算求嘛!”林牧黎又打了个响指,同时,电话那也传来了敲键盘的声音,“不要试图蒙混过关哦,我这里可是能看的一清二楚呢。” “……” “不说吗?啊——看时候也不早了,我记得我和小谢迟见面的时候还没过十二点吧,算算时间她也快在外边待一夜了吧,不知道会不会因为体温过低死掉呀!” “小少爷,让我来吧……” 王栋上前想要阻止,却被林牧洵挥开了。 他深吸一口气,而后看着正对面的监控摄像头,当着全场十几个人的面,直直地跪了下来。 “求你,告诉我。” 电话那顿了片刻,随即爆发出一阵更大的笑声,像是终于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子那样,得意洋洋的将别人的自尊踩在脚下。 “哎呀,小洵你还真的跪啊,我就和你开个玩笑,真是的,这么认真干嘛?笑得我眼泪都要出来了。” “……” 林牧洵没有动,目光仍盯着那屏幕,背在身后的左手却已经暗暗打了个手势,后面的李默心领神会,赶紧去找人查地址。 而另一头,林牧黎终于擦干了泪,笑着开口道:“好啦好啦,看你这么着急我就不逗你了,老实和你说吧,其实我是想带她走来着,不带白不带嘛,但是她疯了后也不知道是想起什么,推开我就跑了,连孙凌都没追上,所以我们也只能由着她去啦!” “另外,看在你这么着急的份上再多说一句吧,她最后是往右边那个方向跑的哦,好啦,不说了,你应该已经叫人追踪我了吧,为了我们能多玩一会儿,我就先挂了哦。” “下回再见啦!” 电话那传来了忙音,与此同时,李默那也发来了消息。 ——信号断了。 林牧洵叹了声气。丢开手机,缓缓起身,王栋想上来扶,却又被他挥开了。 “王叔,你此前是不是说,出了这个岔路口,监控里便再没有阿迟的身影了?” 他转眸看向自己的右手边,黑眸沉沉,若有所思。 “是,是啊,怎么了?” “那,如果是她根本就没出这个岔路呢?” “没出?没出我们怎么会找不到……” 王栋不解地应了句,跟着他的目光一齐看去。 先是一处杂草丛生的灌木丛,再越过那灌木丛便是—— “是一处废弃的公园。” 林牧洵像是猜出王栋心中所想一样答了句,“小时候,她常带着cookie来的公园,那里边有个树屋,每次我来找她,她就躲在里面和我玩捉迷藏,又次次被cookie的叫声出卖。” “公,公园……” “是树屋。” 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林牧洵摘下眼镜,轻笑一声,眼眶却蓦的红了。 “要不怎么说她聪明呢,她把自己藏起来了,在等我去找她呢。” 找到你了 阿迟? 阿迟…… …… 好冷。 谢迟打了个喷嚏,哆嗦着睁眼,头还疼着,甚至比方才更疼了,晕乎乎的,现实和幻想不断在脑海里交错,搅的她头疼欲裂。 可她刚刚好像听见了有人唤她的声音,还看见了星星点点的光。 是又出现幻觉了么? 没等她细想,周遭便吹过了阵寒风,年久失修的破铁皮瞬间被吹开个大洞,连同着屋顶一起哗啦啦的响,时不时的还会从不知名的地方掉下些碎屑来,砸在她的头顶和身上,将她整个人都染的脏兮兮的,几乎要融进破败老旧的背景中去。 谢迟却没理会这浑身的铁锈味,或者说,这带着铁锈气息的碎屑在她眼里,以然变成了另一种东西。 混沌的,无序的,却能唤醒人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或者说,它就是恐惧本身。 “不,不要……” 谢迟抱着脑袋,在角落里蜷缩成一团,可这显然无法阻止藏身于黑暗中的那个家伙。 鼻尖上迷茫的血铁锈味又涌动起来,顺着嗅觉漫上大脑,在脑海中幻化成一个狗头人身的扭曲怪物。 片刻后,他开口了,扭曲又怪异的声调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震的她的耳膜发疼,眼前也闪过一片模糊的白点。 “是你杀死我的。” “我,没有……” 伤口再次被撕开,谢迟抬眼看去,看着那双深棕色的眼睛逐渐扭曲成压抑凝实的黑暗,随即,无数的幻象从那黑暗里炸裂,又一个轮回开始了。 “为什么要杀死我呢?” “不是说最喜欢它了吗?” “还是说,你去其实和我是一样的人呢,和我这种悲哀到泥泞中去的——” 那声音在她耳边凄厉地吼着,夹杂着呜咽声和风声,扼住她的脖颈,窒息感瞬间涌上大脑,谢迟奋力挣扎起来,抬手去推面前的幻象,可下一秒,那幻象就消失了,就就泡沫一样,在她的手指间离散聚拢,汇成张苍白的脸。 ——林牧黎。 “为什么不承认呢,就是你杀了它呀,”林牧黎将染血的刀放进手心,语气间带着若有若无的哄诱,“是你将刀插进去,割断它喉管不是的么?” “可是,那是你,是你叫我这么干的——” 谢迟辩解了句,手却不受控制,颤抖着举起。 有血顺着刀柄滑落,沾湿了她一身,谢迟却没理会那些血污,只是定定地看着边缘处闪烁的冷光。 “我叫你这么干的?” 林牧黎俯身,伏在她的耳边,声音滑腻,如同一只在嘶嘶吐信的毒蛇,“那我那时候叫你去死,你又为什么不去死呢?” “我……” “承认吧,你就是个胆小鬼,你可以杀死陪你长大的狗,却无法接受让自己去死!” “我没有……是你……” “没有吗?” 林牧黎像是看穿了她的伪装一样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稍稍施力,带着她的手一起,将刀转了个方向。 “如果没有的话,你又为什么想赎罪呢?” 蛊惑的声音还在继续,刀锋却已经抵上了手腕。 “赎罪?”谢迟低喃了声,垂眸看向那刀。 “对啊,为杀死它,为忘记它,为心安理得地过了这么多年赎罪——” “我……应该赎罪?” 手上的压迫感还在继续,谢迟如被人操纵了的木偶般,按着刀,一步步割开皮肉,可预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她有些奇怪,割的更深了,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却不是属于她的。 “嘶——你这小家伙,咬起来还真狠啊。” 耳边突然拂过道温热的气流,谢迟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就被那人按住脑袋,携卷着寒气,拥进怀里。 谢迟一惊,像只小兽一样剧烈地挣扎起来,却被他轻易制住。 “我来救你,你还咬我?嗯?”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又将下巴抵在她的发旋上,让她靠进自己怀里,慢慢平复。 可怀里的小家伙好像并不领情,她挣扎着探出半个脑袋,而后一口咬在了他的脖颈上,这一口倒咬得不重,只在脖颈上印了个浅浅的红痕。 比起咬,更像是小奶狗感觉到威胁,炸毛扑人,结果连牙都没长齐。 林牧洵勾了勾嘴角,也没制止她,只是任由她叼着磨牙,等她自己玩累了才施了点力,将她稍稍拉远了些。 “这才叫咬。” 他抬起右手,指了指手上那一大片还在渗血的齿痕,又伸出大拇指,轻轻摩挲了下她脖子上的淤痕,眉眼微沉,耐心地教,“刚刚在脖子上的那个,是磨牙。” “以后要是碰见坏人了,被听他们说话,就按着刚才那个力道咬,听见没?” 说罢,还恨铁不成钢地在她脑门上轻弹了下。 “……” 谢迟看看那齿痕,又看看他脖子上那小片红痕,最后一脸茫然地抬眸,定格在他微微发红的眼角上。 面前这人笑得温柔,眼角却红的吓人。 又是幻觉吗? 她轻蹙着眉,在喉咙里咕噜了几声,发出几声小兽一样的呜咽声。 “什么?” 林牧洵没听清,低下头问了句,却被她伸手捧住了脸。 紧接着,额角上便抵上了个毛茸茸的脑袋。 他一怔,愣愣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浅茶色眸子,看着那双雾蒙蒙的眸子渐渐云开雾散,看着它恢复清明,绽放出几缕光来。 咕咚。 他轻滚了下喉结,几乎是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心在半空中提溜着,打着晃,唯恐一眨眼间,她就又失去意识,重新坠入幻觉的深渊。 “……林牧洵?” 耳边传来一声轻唤,很轻,混在呼吸间,不仔细听,几乎辨别不出和风声之间的区别。 可他却被这一声定在了原地,呆滞几秒后才有些迫切地欺近,却被她坚定地推开了。 “林牧洵,我……不要靠近我……” 谢迟往后看了眼,不知道怎么和他描述精神崩溃后的世界,和她现在混乱的状态,只能磕磕绊绊地催促他快点离开自己的身边。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伤害你……可能几分钟,又或者是半个小时,也不知道下一秒你会在我眼里变成什么,可能是林牧黎,也可能是刀子之类的东西……” 谢迟吸了吸鼻子,抬眸看他,嗓子哑着,短短几句话却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已经疯了,林牧洵,分不清现实和虚妄,现在还可以靠理智和运气维持着断断续续的清醒,可是等会,等那个声音一响起,我就会变成和她一样的魔鬼。” “就像是这样。” 谢迟指了指他被咬伤的手,垂眸避开他的视线,“明明是自残,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咬伤了你,我甚至,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来找我的。” “……” 林牧洵没答话,只是看着她,半响后,才从喉间溢出声叹息。 “所以呢?” 他抬手,手指轻拂过她的脸,将那些铁锈和灰尘全部抹掉,又将那些碎发别到耳边,“你要我怎么做?把你放在这,把你独自留在这吗?” “我……” 谢迟不知所措地垂下脑袋,却被他轻捏住下巴,强逼着她抬起头,直视他。 “你希望我怎么做,告诉我。” 他咬牙又问了遍,下颚紧绷着,眼眶却红了,“你知道我刚刚,用尽各种方法都找不到你时,有多害怕吗?” “我害怕林牧黎会伤害你,也害怕我会永远见不到你,从凌晨俩点找你找到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快急疯了,就你,到现在,还在和我说什么怕伤害我?” 他越说越气,索性抬手又了她一个暴栗,这回一点都没留力气,打在她的脑门上,皮肤瞬间红了一片。 ??? 谢迟没想到会突然被打,下意识地摸了摸脑袋,一脸茫然地看他,可还未反应过来,她便又被眼前人攥着手,摁进了怀里,用力抱住了。 “不要再说什么怕伤害我了。” “比起你不见了,这种东西算什么?” 他将头埋在她的颈间,垂下眼睫,安静地感受着她温热的呼吸和跳动的脉搏,只有当这种呼吸相闻时候,他才能感受到怀里的小家伙是真实存在的,他是真的把她给找回来了。 可这样温馨的时刻没能持续很久,她的挣扎便再次剧烈了起来,扑腾着将俩个人的衣服都滚成乱糟糟的一团。 …… 她又不记得了。 林牧洵眸光一黯,垂眸看了眼警惕的她,在原地愣了片刻,除了觉得自己一腔真情喂了狗外,也只能捏咬牙切齿地捏住她肉肉的脸颊,然后……然后便又被啃了口。 “……” “以前怎么没意识到,你还有喜欢咬人这习惯?” 他磨着牙,却仍乖乖将手递到她面前,无奈道:“咬完乖乖去睡觉,好不好?” “……” * 与此同时,树屋下边。 王栋正在下边团团乱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将那空地都生生走出了条“跑道”。 他的确是急啊,这人都上去半个小时了,怎么愣是一个人影都没见着呢? 他碎碎念着,眼瞅着又要走完一圈时,李默便从后边跟了上来。 “还没下来?”李默见空地上仍只有王栋一个,也有些惊奇,“救护车都已经到几步远的地方了,小小姐呢?” 王栋没做声,只是忧心忡忡地指了下树屋,“可不是没下来吗,这都半个小时了。” 可李默却不能理解他的忧愁,只是点点头,道:“挺正常的,他俩都一周没见了,而且刚刚他多急你也不是没看见,现在找到人了交流下感情也是……” 他话未说完,就看见王栋看智障一样的眼神。 “怎么?”李默疑惑。 “……” 王栋打量了他半响,问:“你没见过十年前阿迟发病时的景象吧?” 李默犹豫着点头,“我五年前才到林家的,小小姐的事……只听说过一点点。” “那就对了,”王栋摇摇头,抬头看像树屋,幽幽道,“毕竟如果你见过的话,就知道现在该担心的不是阿迟,是你家小少爷的生命安全。” “……” ??!! 李默张大了嘴,可还没等他对这事表示出疑问,就看见树屋那传来了脚步声。 紧接着,他就看见那“需要担心生命安全”的人抱着个人走了出来,的确是一身凌乱,满眼疲惫,脸上还有点血迹,看起来不像是在救人,倒像是去哪里和人打了一架。 而他怀里抱着的—— 李默的视线慢慢往下,几乎是在他看清那睡颜的同时,后边的王栋便心急火燎地迎了上去。 “阿迟,阿迟她没事吧?” “嗯。” 林牧洵往后退了下,不露声色地避开迎上来的王栋,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 “救护车呢?”他问了声,目光冷淡,周身的气势都低敛着,哪还有刚刚在树屋里时眉眼含笑,百般迁就的样子。 “马上就到,还有几个路口。” 这回应的是李默。 “行,叫他们别去找其他医生了,直接去……” 他垂眸看了眼谢迟,抿抿唇,长叹一声,重新开口道:“去找之前那个吧。” 谢景淮 “刚刚给她做了脑部CT,没发现异常。” “发烧还是其次,她认不清人,有一定的攻击性。” “不,不是失忆,怎么说,她好像对自己是谁都很迷茫,一会是三岁孩童的心智,一会又恢复正常,情况比十年前还要复杂严重。” “我们准备明天给她做一次专家会诊,至于效果……” “唉,你们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吧。” “……” * 大门在身后缓缓闭合。 林牧洵从医生那里出来,穿过走廊,坐上电梯,来到医院的最顶楼。 这里早已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上,没有一只蚊子能飞进来,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在没得到他们允许的情况下离开,这里是最安全的病房,或者说—— 是最坚固的牢笼。 他听着病房里传来的动静,眸色微黯,周身的气势也瞬间沉了下来。 此时,李默也带着人迎了上来。 “谢先生他们已经下了飞机,快到了。”他顿了下,又往前一步,低声道,“谢夫人说要和你谈谈。” “嗯,我等会会和他们解释情况的。” 林牧洵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揉了揉眉心,片刻后略带倦意地抬了抬眸子,问:“阿迟的情况怎么样?不是说已经睡着了吗?怎么还在闹?” 话音刚落,卧室里就又传来了“咚”的一声。 他倏地站起,却被守在病房外的王栋拦住了。 他一怔,不快道:“我就是去看看,隔着玻璃也不行么?” 王栋摇摇头,并不退让,“小少爷,不是我不让您进去,只是您关心则乱,这样贸然进去,反而会刺激到阿迟啊,还是先听听医生怎么说吧。” “医生?” 林牧洵笑了声,想起方才医生对他说的那些话,面上也带上了丝讥讽。 “你知道医生说什么吗” 几个小时前小家伙痛苦的喊声还在耳边回荡,他摘下眼镜,示意李默屏退众人,一步步地向前,走向王栋,声音喑哑,里面都是压抑着的暴戾。 “什么?” 王栋蹙了下眉,往后退,用身体抵住病房的门。 “分不清现实和幻想,记忆紊乱,甚至出现了自我认知障碍,不知道会不会出现其他的并发症,而这一切——” 说话间,他已经走到了王栋面前,攥紧了拳,“得有一半算你们头上吧?” “算我们头上?怎么……”王栋想出声反驳,却在下一秒瞪大了眼。 林牧洵见状,嘴角一弯,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想起来了么?你们干的那些事?” 王栋眼神闪烁着,却仍硬着头皮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需要我帮你们细数一下吗?” 说罢,他便当真伸出了手指,一桩桩的细数起来。 “在阿迟生病后半年,强行将她带离出境,带到英国,在英国隐藏行踪,将阿迟的记忆连根抹去,干干净净,之后对外一概宣称失忆是精神崩溃导致的,你们可真厉害啊……” “瞒山过海,将这事整整瞒了十一年,若不是阿迟亲口说出,还真就被你们骗过去了。” 他又笑了声,声音不大,无端地透着股狠意。 “你怎么……” 王栋不敢说话了,呆滞在原地,看着眼前这总是一口一个“王叔”的男孩慢慢褪去温润如玉的伪装,露出从未在人前显露过的,凶狠獠牙。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他没懂林牧洵,一次都没懂。 咔哒。 开门声打破了这满室的压抑,俩个人都是动作一顿,齐齐往门口看去。 只见谢愉头发散乱地冲进来,见到林牧洵便冲到他面前,急切道:“我女儿呢?问你呢?阿迟呢?!” “……” 林牧洵没答,只是敛下眼睫,冷淡地注视着她,看她脸上的表情慢慢从惊恐急切变为恐惧后,才咧了咧嘴,哑着嗓,从齿间磨出句质问,“原来到这种时候,你也知道阿迟是你的女儿吗?” “你在说什么混账话??!” “什么话,您心里应该清楚。” 谢愉本就焦急了一路,此刻听到他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指着林牧洵的鼻子骂道: “林牧黎不是你们林家人么?她害得阿迟俩次变成这个样子,我和谢景淮还没怪你们呢,现你们居然还敢倒打一耙,怪到我头上来了?” “什么叫我还知道阿迟是我女儿么?我不知道她是我女儿,会一听到消息就抛下所有工作,忙不迭地赶回来,出现在这里?!” 谢愉越说越气,本也就不是个脾气温和的人,此时在情绪的引导下更是撸起袖子,一双眸子怒气冲冲地瞪着眼前人,大有“今天老娘就要在这里好好和你说道”和“看我不骂死你个龟|孙”的架势。 可林牧洵却没理他,只是瞥她一眼,便转眸看向了门口。 “爸,妈,谢叔。” 他唤了句,随着他的声音,门那鱼贯而入地走进来三个人,站在后边的自然是刚得到消息,从外地赶回来的林家夫妇,至于为首的那个—— 林牧洵看着那双和谢迟如出一辙,却更显温润的浅茶色眼眸,停顿半响,才垂下脑袋,不敢再看。 室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王栋和其他人早已退了出去,俩家的大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谢景淮叹了声,将谢愉拉回来,道:“你和山海他们先出去,我有话想和小洵说——” 他这话还未说完,谢愉便炸了。 “不是,谢景淮你什么意思啊,你可想清楚,阿迟这样可都是因为林牧黎,这林牧黎,可是他们林家的,要不是他们家当年闹的那一出,我现在还能让那小变态出来蹦跶?!” 她这话说完,旁边的林家俩夫妇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起来。 谢愉并不管他们,只是盯着谢景淮,继续道:“当时你说看在俩家交情上,相信他们会好好处理那小变态,行,我相信了,现在呢?你去看看阿迟,去看看你被折腾的奄奄一息的女儿!你脑子里就剩那点兄弟情谊,还有没有半点想着你躺在里面的女儿?!” “……” 谢景淮沉默了会,将要上来劝架的林山海拦住,垂下眼,好声好气的对谢愉商量道:“我是真的有话要和小洵说,你先出去好不好?” “不好!!!谢景淮我告诉你——” “行。” 谢景淮不等她说完,果断出声打断,“那我和小洵出去,你有什么话,有什么怨气,去和山海讲。” 谢愉:“……” 林山海:“???!!!” 可谢景淮也没管他们作何反应,只是抬手拍了拍谢愉的肩,象征性地安抚了下自家夫人即将炸裂的情绪后,才抬眼看了眼林牧洵,对他招了招手,道:“还愣在那干什么呢?出来,不是有话要和谢叔说么?” “哦……哦。” 林牧洵应了声,乖顺地跟上,哪还有刚刚那天不怕地不怕,浑身是刺的样子。 * 俩个人一路无话,一直走出主楼,到了旁边小花园。 仍是清晨,小花园内还没有多少人,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头都发白了的老人在小道上闲逛着。 谢景淮看了看左右,见几步远的地方有一个自动贩卖机后,才回身,笑咪咪地问:“吃过早饭了吗?” 林牧洵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片刻后才摇摇头,“我不饿。” “那可不行啊,听李默说你都快一天没吃过饭了。” 谢景淮笑着说了句,却也没强迫他,只是带着他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一个小喷泉的边缘,见四下再也无人后才停下脚步。 他在台阶上坐下,又拍了拍身旁的空位道:“有什么想问的就来问我吧,别去气你谢阿姨,她最近更年期,生气起来,能一晚上接连不停地骂我们父女俩,可怕的很。” “……” 林牧洵在原地踌躇片刻,见谢景淮是真没要怪他的意思后才犹豫着问,“您不怪我?” “怪你什么?” “我……没保护好阿迟。” “啊,这个啊,我听王栋和李默说了,是关于那孩子的事吧。” 谢景淮问了声,面色并无太大的波动,仍是笑吟吟的,一派温和淡然的样子反倒让林牧洵更加愧疚。 他垂下脑袋,倒宁愿谢景淮能骂他一顿,也好过现在,愧疚和愤怒各占一边,几乎要将他整个撕裂。 可想象中的责骂迟迟没有到来。 他奇怪地抬眸看了眼,就看见谢景淮也在打量着他。 “我还以为你会骂我呢。” 半响后,他才这么笑着说了句。 “……” “毕竟,阿迟那事,我也有责任,”谢景淮叹息一声,摘下眼镜,垂眸擦拭着,直到那镜片上再无一粒灰尘可擦后,才缓缓开口,“当时也是太急了,病急乱投医,现在想起来自己也有些后悔……” “后悔怎么会都没问过自己女儿的意见,就这么随随便便的将她记忆杀死了呢?” 谢景淮摇摇头,停顿了下,见林牧洵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后,才继续道: “有时候,我也会想,当时只用一晚上就做出的那个决定,会不会是在另一种意义上杀死了阿迟,杀死了我的女儿,可是我不知道,这个问题好像永远没有答案,毕竟当时,阿迟的情况你是明白的。” “我理解你的愤怒,别说你了,这些年我自己都不太敢面对阿迟,有时候做噩梦都会梦到三四岁的她,还有你,就站在我面前,一个问我为什么要杀了她,一个要冲上来揍我。” 他低下头,看着镜片里自己的倒影,又看看下面独自站着的林牧洵,自嘲一笑,“所以几个月前,就算你谢阿姨骂得再狠,我还是坚持将阿迟送了回来,回到苏淮,现在想来,倒是有了点听天由命的味道。” “……听天由命?”林牧洵蹙着眉,疑惑地问了声。 “大概就是,希望阿迟想起来,又怕阿迟想起来的感觉吧,又想赎罪又怕出问题,患得患失的。” 谢景淮笑了声,重新戴上眼镜,从台阶上起身,三俩步地走到林牧洵面前,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无比真诚道:“毕竟,如果说有谁占据了阿迟所有的回忆,会无条件地保护她的话,也只有隔壁那个,天天跑来欺负我家女儿,现在却已经能独挡一面的狼崽子了。” “……” 林牧洵一怔,可还没等他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谢景淮便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丢下句“回去看阿迟”后,离开了。 只留下他一个人站在小喷泉的旁边,一头雾水地琢磨着刚刚那话的含义。 这是……不怪他的意思? * 与此同时。 一处昏暗的小屋内。 电脑屏幕还微微闪烁着荧光,桌前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而屏幕上,赫然是一封已经编辑好,处于发送状态的匿名信。 囚禁? “唔……” 鼻尖消毒水的味道被一股奇怪的冷香所取带,谢迟嘟囔一声,迷迷糊糊的就想睁眼,却倏然发现她现在累得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脑袋仍是懵的,不知道是刚被注射了镇定剂,还是已经睡过一觉了。 这些天她一直都活得昏昏沉沉的,不发病的时候还好,若是一发病,就会被当做什么怪物一样,捆在冰冷的床上,最严重的时候,她甚至都能听见自己的骨头和皮革碰撞的声音,手腕被翻折成不可思议的形状,那是真的疼啊,疼的深入骨髓,疼的她头皮发麻。 可她居然这刻骨的疼痛中体会到了隐秘的欢愉,好像这个时候她才能体会到自己真实的存在,又或者,“自我”的存在。 耳边突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是那些医生又来了么? 她想起意识偶尔清醒时,那些医生怜悯中透着点惋惜的神情,眼睫一颤,挣扎着将眼睛睁开条缝,有光丝丝缕缕地从缝隙中透过来,朦胧的光圈和纱帘交织成一片,一时间竟让她有些恍惚。 看起来……好像不是在那个床上……是换了个病房么? 谢迟有些迷茫地注视着那白芒,可还没等她搞明白为什么要换病房,自己现在又在哪,头顶上就抚上了只温热的大手。 “醒了?” 耳边传来林牧洵熟悉的声音,带着点笑意,拂过她的耳畔,停顿片刻后,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便一路顺着额角往下,捻起几缕额角上的碎发,将它们细致地别到耳后。 “???你怎么进来的?” 谢迟呆滞了半响,挣扎就要退到一边,不是都说了我现在很危险,你不能……” 林牧洵不耐烦听这些,见她醒了便果断俯下|身,凑到她眼前,阻挡了视野间所有的光,“认得我么?” 他沉下目光,指了指自己。 “……” 谢迟看着逆着光,整个人只剩下一层光晕的林牧洵,在脑子里翻了个白眼,觉得他这问题问的真心挺弱智的,她要是不认得他,还会乖乖躺在这让他玩头发,和他说话吗?当然是做出……做出……咦? 她的带子呢? 那个前几天都基本绑在她的手脚上,一个有她俩个手腕那么宽,坚固的她骨折了都挣脱不开的带子呢?? 谢迟稍微使了点力气,转眸看向自己的右手边,不知为何,当看到那空空荡荡,只剩几条被她自己磨出来的红痕和淤青的手腕时,心中竟没多少重获自由的喜悦,反倒是一股不可名状的恐惧倏然间涌上心头。 她没阻拦了,那等会要是控制不住自己,林牧洵又肯定不舍得打她—— 不,他们不可能什么都不绑就让林牧洵进来见她的,毕竟她现在就和个定时炸|弹一样—— 谢迟这么想着,满怀希冀地集中力气,然后……举起了右脚。 没有想象中的阻断感,右脚很顺利地挣脱被子,在空中微微翘起,又很快因为力气不够垂落下去,落在柔软的被褥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如同现在谢迟阴云密布的心情。 不仅是因为她现在已经没有一点束缚了,更是因为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一件……更加重要的事。 这里根本不是医院啊! 怎么回事?她被绑到哪了?她妈呢?她爸呢?? “你……” 谢迟有些费力地在床上挣扎了几下,想抬头问他是在发什么疯,却被他骤然放大的五官吓得缩了回去。 到底是什么时候靠的这么近的? 谢迟咽了口唾沫,被这么一吓,倒是彻底清醒了 而且——不知道是错觉还是逆着光的原因,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在此刻仿若流金一般,里面如岩浆般翻滚着的,是她所看不懂的莫名情绪。 总感觉,他现在浑身都透着股阴郁负面的情绪,是错觉么? “……” 谢迟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往枕头里缩了缩,将脑袋藏进柔软的枕头。 鸵鸟一样的架势逗笑了林牧洵,他轻笑一声,一手撑住床,挪开点距离,“会害羞了,看起来现在是弱不禁风版的阿迟。” “弱不禁风?” 谢迟蹙了下眉,不过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形容词现在用在她身上还蛮合适的,她现在的确是蛮累的,就是那种,浑身都轻飘飘软绵绵的,像是没有骨头一样,连简简单单的一个蹙眉动作都做的颇为费力,也不知道是镇静剂还是什么药的副作用。 “嗯,毕竟先前狂躁的时候,每回来看你,给你送东西,都得做好心理和身体的双重准备,还不能让你碰到一点尖锐的东西,不然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林牧洵咧了咧嘴角,意味不明地笑了声,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地撸起衣袖,将伤痕累累的右手臂举到她面前,怕她看不清,还特意晃悠了几下。 “看见了么?全是你的杰作,我都不知道你个平时温温顺顺,虚弱到跑个几百米都要吐的小家伙是哪来的巨大潜力。” 他伸手轻弹了下谢迟的额角,嘴上说着怪罪,语气里却不见恼怒。 “我……” 谢迟看着那上边新新旧旧的淤青,本还有些愧疚,但突然又意识到哪里不对,抬眸震惊道:“等等!我本来应该好好待在医院的吧?!” 刚找回自己的意识就到了这种地方,我也很茫然啊。 “医院?” 林牧洵嘲讽似地笑了声,“你是说,医院里那群会开了一堆又一堆,治疗方案改了一次又一次,最后告诉我可能在熟悉的环境里会更有利于病情平稳的医生吗?” “所以……我现在是在哪?” 谢迟颇为纳闷地皱了下眉头,当对上他身后洁白的墙时,突然意识到事情有哪里不对。 她转头看了眼四周,目光所及之处,都没有任何能证明时间的东西存在。 不管是时钟,手机,还是手表。 她的世界好像就剩下了眼前这个逆着光的人,还有这小小的一方床上。 时间到底过了多久? 不对。仔细想想,她好像已经很久都没穿到那群穿白大褂的家伙了,虽然周围依旧有人看着她,但的确是有哪里不太一样了,就是那种—— 即使她完全失去意识,彻底陷入幻境也能隐约意识到的不一样。 鼻尖的冷香味又若隐若现地缠了上来,这种香味很特别,记忆中她好像只在一个人身上闻到过。 …… 谢迟思绪一顿,心中也突然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可她还没来得及将那点不好的预感说出口,就看见林牧洵慢条斯理地放下袖子,又仔细理了理,而后才将目光重新定格在她身上,道:“所以我就把你带回来了啊,怕你到处乱跑,还专门把书房改造了下,等你好些了后,倒是可以让你下去逛逛,现在不行,我怕你跑丢,像上回那样。” 说这话时,其语气之平淡,态度之敷衍,简直让谢迟叹为观止。 于是她想当捧场的“哇”了声,一时间血气上涌,那点不对劲的念头也忘了,只顾磨着后槽牙怼他,“就算是要回到熟悉的环境,不也应该是回我自己家么??!” “嗯?” 林牧洵支起上半身,像是才想起她还有个家一样摩挲了下下巴,“那不行,你现在暂时归我管。” “为什么?” “谢叔说的,你现在归我管。” “……我不信。” “为什么不信?他们都很忙,现在只有我能照顾你。” “就,不可能啊,我妈妈怎么会——” 谢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眼前的视线却逐渐模糊起来,潜意识里的警铃声疯狂作响,她一怔,忽然意识到什么,仰头去看床头的那人。 那人神色淡漠,黑眸沉沉,安静地看着她的眼皮缓缓合上,像是对这一切都早有预料。 “林牧洵,你……” 谢迟还想说什么,可从未有过的困意和疲倦已经侵袭上大脑,带着所有感官一起,连声音都变成半梦半醒间的一声呜咽。 下一秒,眼前逐渐蒸腾起雾气,他的身影也在雾气中,彻底消失不见。 “……” 周五晚,六点四十二分。 距离第一次发病半个月后,第一次出现持续二十多分钟的清醒。 林牧洵一手拿着平板,看了眼表,想了想,还是在二十分钟那打了个叉,重新写下一行字。 ——二十分钟以上。 他看着那时间,叹息一声,将平板合上,放到一边。 又等了会儿,他才缓步向前,而这时,床上的小家伙早已在药物的作用下沉沉睡去,深棕色的长卷发一路披散下来,映着她苍白却精致的面容,昏黄灯光下,像极了一尊易碎的瓷娃娃。 “呼——” 林牧洵长出了口气,将四周的被角细细压好后,才俯身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很轻,像羽毛拂过,只是压弯了发梢。 “对不起啊,今天不能陪你玩了,等明天——” 他停顿了下,想起什么,低低地笑了声。 “要快点醒过来啊,我在现实中等你。” 他哑着声音说完,又伸手揉了揉她的脸后,才依依不舍地起身离开。 木质大门在他身后缓缓闭合,有风从门缝中掠过,撩过床帘,床上的小姑娘被这突如其来的寒气吹动,咕噜着翻了个身,躲进被窝,发出一阵细微的声响。 只是这声响,林牧洵已经无暇顾及了。 他此刻已经坐上了等候在外的轿车,而此行的目的,是市里的警局。 至于大晚上要去那的原因—— 他看了眼手机上李默传回的照片,眼睫颤动了下,脸上仍没什么表情,放在膝间的手却悄然攥紧了。 孙凌。 匿名 而与此同时,没人注意的网络上,一则消息则如同病毒一般,顺着网络蔓延开来。 一时间,一篇标题为“院士女儿竟虐待动物,曾被曝出殴打同学,只因不满其追求”的匿名信在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力压各大明星流量,悄然登上了热搜头条。 院士、院士的女儿、虐待动物,殴打同学。每一个都相当有爆点,再加上文里的图片,和视频里那位被打人声泪俱下的控诉,一时间舆论哗然,各大营销号倾巢而出,深挖这位“谢院士”的生平。 这不扒还好,一扒简直是一根葫芦藤上七根串,除了照片和住址,什么红色背景,祖上是苏淮望族,外公是建国后最早的一批外交官,外婆是外国歌剧演员,家境优渥,年段第一之类的东西全挖出来了。 这样一来,一个家境优渥,残忍暴戾,连成绩都要买,压榨别人生存空间的败家子形象简直是跃然纸上,每一个都足够挑动起围观群众的神经。 当事人,“证据”,爆点都已具备。 一场群魔乱舞,网络狂欢就此开始。 而另一边,故事的风暴地中心。 学校已经被逼的发了篇通告,说明成绩是合法合规取得,经过了严格的阅卷程序,可早已被激怒的“吃瓜”群众哪管得了这些,他们疯了般涌入评论,用各种谩骂来宣泄他们内心的戾气和对此事的愤怒。 学校无奈,只能关闭评论,又做出全体放假一个晚自习的决定,并让各个班的老师告诫学生,不要在网上肆意传播有关谢迟的身份信息,抑或是发表有关这事的看法,一经发现,严肃处理。 可在学校层面上如临大敌的时候,学生们却是一脸懵的,除了莫名其妙就要放假的消息外,只有几个带了手机的学生口耳相传地传出了点消息,消息一路潜进黑暗,顺着人流,伴着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传进每个人的耳膜。 * “哎,你们听说谢迟的事情了么?好像闹得很大,网上那些人都要联名请愿,叫人下来彻查了。” “刚刚听说,不过应该不可能吧,平时在体育课的时候也不是没见过,感觉安安静静的,不像是那种会虐待动物,拎起椅子就往别人脑袋上砸的人啊?” “怎么不可能?你可别忘了,她平时和三班那俩个混世魔王玩在一起的,近朱则赤,近墨者黑,能和那俩个玩在一起的,能是什么好人?” “唉,可惜了,长得漂亮,却是个母老虎。” “你得了吧,不是个母老虎,你还想怎么样啊?” “哎,你可别说,我之前还真通过三班人要到了她的联系方式,结果这女的不识好歹,没聊俩句就把我给删了,把我给气的,现在我还得感谢这热搜,不然,下一个被砸破脑袋的可能就是我喽。” “切,你就吹吧,不就是被人家甩了么?说的这么清新脱俗的……” 话音未落,那俩个男生便笑闹在了一处,各种荤|黄|段子层出不穷,可很快,这点笑容便在迎面来人的黑脸中逐渐收敛,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呃,我,我们……” 为首那男生垂下脑袋,想辩解一句,就看见那恶煞般的人目不斜视的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全程没给他们一个目光。 “拽什么拽啊……” 男生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挠挠头,又觉得自己刚才属实有些丢面,想说什么在自己朋友前挽回点颜面时,肩膀便被重重地撞了下。 “谁啊?特么的是不是没长眼——” 他按着肩膀,开口便想骂,却在看清撞他那人时乖乖将剩下的话全咽回了肚子。 “怎么?继续说啊,谁没长眼?嗯?” 吴格双手插兜,戏谑地看他,一米八几的身高压下来,不用什么动作,就相当有压迫感。 “我,我没长眼。” 那男生弱弱地说了句,往后退几步,俩个男生挤在一处,看起来像极了挤在一起的小鸡仔,还是欺软怕硬的那种。 吴格见他们这副怂样,也有些无趣——不打吧,又觉得这种在背后说人女孩子坏话,肆意开玩笑的实在太过欠打;打吧,又怕这群人又要在背后说他们欺凌弱小,校园暴力。 想了想,他还是选择没动手,只是给他一个警告地眼神后便转身追上俞杨。 俞杨这个时候已经走出了很远。 “诶!老大,等等——” 吴格在后面喊了声,跟上,“你没事吧?” 俞杨听见声音,沉默地转过头看他,眸色微敛着,半个月来的担忧全都盛在里面,压成一片凝实的黑暗。 半响后,他才像是刚听见吴格的问题般开口,“我能有什么事?” “就是……谢迟那事……” 吴格顿了下,也有点说不下去。 其实他刚刚听到要放假的消息时,还挺开心的,欢呼雀跃地出门,找到俞杨,囔囔着要去球场打夜球,就看见了已经吵了一架的俞杨和叶子鱼,还有,那炸弹般的消息。 那点兴奋被当空浇灭,化为深切的不安。 他其实不太懂上了热搜,被那么多人关注诋毁谩骂是什么感觉。 毕竟他经历过最严重的冲突也就是在俞杨被打后,带人去武校找过孙凌的事,结果还没找到人;被骂的最狠的也就是在学校论坛上被人阴阳怪气地骂了几句小混混,垃圾之类的。 但是老实说,即使是他这种遇事乐观的,见到那些或阴阳怪气,或谩骂诋毁的话,也会相当不舒服。 所以,他不敢想象一个人要面对几十,几百万条谩骂是什么感受,也不敢想象刚刚那俩人口中模模糊糊的一句“上面有人下来调查”会产生多么严重的后果。 更何况,谢迟根本就不是视频上说的那种人。 “……” 俞杨看他这样,几乎不用猜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叹息了声,也没说什么,只是勾了勾手指,叫他跟上。 俩个人一路走到校门口的一个小巷里,这里正停着辆摩托车。 吴格当然一眼就认出了这摩托车,是俞杨的,可自从上回被警|察抓到后就没见他开过几回了,怎么今天—— “今天得去个远点的地方,骑自行车太累了。” 俞杨干净利落地跨上摩托车的前座,点火,又看了眼还愣在原地的吴格,“不上来?” “去哪?” 吴格蹙眉,但还是跟着上了车。 “一个咱俩都不太怎么喜欢的地方。” “警局?”吴格更加疑惑。 “嗯,你不是一直想找孙凌干上一架么?” “是啊,可是我特么的带人在那蹲了一周,愣是没蹲到这龟孙,我都怀疑他是不是躲起来……等等!” 吴格一愣,突然明白过来,“孙凌在警局?” “嗯,一个小时前,在老城区那,因为喝醉后寻事斗殴进去了。” 后面的话俞杨没再说下去,只是注视着前方,想起不久前叶子鱼对他说的那番话,本就不太好的脸色也更加阴沉起来。 “……” 吴格在后面敏锐地察觉到他气压的变化,抿抿唇,不再继续接嘴。 可不知道是学校到警局间的距离实在太远,又或者是今天网络上的狂欢也带动了他的倾诉欲,总而言之,当那辆摩托车轰鸣着开出几条街区后,他就听见前边的俞杨缓缓开口了。 而内容,竟然是关于叶子鱼的。 * 其实在这事舆论发酵,最终爆发前,俞杨就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事情有哪里不对。 不仅是还兴致勃勃地准备朗诵表演的同桌莫名其妙的失踪,也不是因为老刘口中那遮遮掩掩的一句休学,叶子鱼谈起谢迟是便不断闪烁的眼睛。 而是因为,他在这二十多天里完全没办法联系到谢迟,无论发送多少消息,都像是石沉大海般,没有任何回音。 这实在太奇怪了,现代社会,不管有多严重的急事,总不至于连抽空回个消息,报声平安的时间都没有吧。 除非她生了很重的病,整日昏迷在床,虚弱的连手都抬不起来。 可是如果是重病的话,又着实没有任何先兆,如果说有哪点有异常的话,那可能就是在她休学前如幽灵般,大量出现在学校论坛和表白墙上的那些诋毁的帖子,还有最后一封帖子上,那张颇为熟悉的老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是谢迟没错,可那废弃教室满是血的恐怖景象,也触动了他神经中某些隐秘的回忆。 ——杨黎。 他不会记错的,那时候推开门后,见到的景象还偶尔会出现在他的噩梦里,直到再次看见这张老照片,深藏于潜意识中的记忆也再次活了过来,鲜活到,现在想起,都仿佛那令人作呕的铁锈味还在鼻间萦绕。 * “后来呢?” “后来?” 俞杨轻笑一声,将车停到一边的小巷里,熄火,回身道:“后来就是警局到了,下车,把你校服脱了,不然到时候老刘知道我穿着校服来搞事,又要烦我了。” “……” 吴格挠挠头,一边下车一边将校服脱了,换上俞杨准备好的外套后还有些意犹未尽。 “等会看完孙凌那龟孙后,你得给我把这故事讲完,什么杨黎,什么血之类的……而且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和叶子鱼吵架呢!” “我已经告诉你了。” “啊,什么时候??” “……” 俞杨颇为嫌弃地瞥了眼他,“不然我带你来警局干嘛?” “找孙凌啊!之前他打了你一顿,让你在医院里躺了小半个月,总不能让他白打……诶!老,老大你等等我!” 吴格一说起这事就来气,可还未他说完,俞杨便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摇摇头,抬脚向警局走去,一点都没等他的意思。 俩人一路走到警局门口。 令人意外的是,这里早已停了几辆车,各个都价值不菲,光是看着,都透着股金钱的味道。 吴格经过那些车,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还是没敢上手摸,只敢站在老远的地方,双目放光地搓了搓手,“乖乖,这该不会是什么富二代今天进来了吧?” “……” 俞杨看了眼那些车,目光微沉,“只怕不是什么富二代,是被人捷足先登了。” “啊?” 吴格正想问孙凌除了他们外还招惹了什么人,可还没等这问题出口,他就看见门那出来了个穿着黑色大衣,戴着金框眼镜,几乎要融入夜色中的男人。 “……” 林牧洵?!全校第一……进局子了??! 报复 可惜吴格的期望注定要落空了。 林牧洵不是一个人出来的,后边还跟着几个身穿警服的人。 只见他们在门口攀谈了番,而后听见动静,齐齐看向了站在台阶下的他俩。 “……” “……” 一时间,相顾无言。 最后还是旁边的局长认出来人,打破沉默道:“诶,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俩?” “啊哈哈,怎么可能,一定是您认错了,我们就是来——” 吴格讪笑几声,可还没等他说完,就看见俞杨一声不吭地上了台阶,走到林牧洵面前站定,也不废话,直接对上他的眼睛道:“我要孙凌。” “不可能。” 林牧洵看了眼他,想也不想地拒绝,“我有话要问他,不能给你。” “巧了,我有话要问他。” 俞杨并不让,只是挡在他面前,一双眸子压抑着怒气,直盯着眼前人,“也有话要问你,关于谢迟为什么会突然休学,还有网络上流传的那些,到底是怎么回事?” 天色尚不算晚,警局门口本就还停着些人,见着这里好像有俩个人在对峙,便都围了过来,此时一听俞杨这么说,就像一颗炸|弹落入水面,立刻在人群中炸出了水花。 “谢?诶,姓谢啊,该不会是刚刚热搜上那个谢院士的孩子吧?” “进监狱了?还是上面有人来调查了?” “怎么可能,就算真进去了,也就是给我们做做样子啦,最后肯定就不了了之了。” “也是,你没看见这遍地都是豪车,局长都迎出来了么?” “啧啧啧,这么大阵仗,真是好大的官威啊!” “……” 林牧洵蹙了下眉,听着耳边那些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很认真的在让警|察把他带走,和叫人过来揍他一顿中抉择了半分钟,而后叹息一声,看在谢迟的份上选择了让步。 “我是真的有事要问他,你如果现在想要人的话,就去和车里的李默说。” 他说罢,也不想再节外生枝,直接绕过他,往台阶下走。 俞杨下意识地拦了下,可只抓住片衣料,便被局长挡住了路。 年过半百的局长此时终于想起点什么,一边按住他肩膀,一边让人堵住吴格,怒气冲冲道: “好啊你们俩小兔崽子,刚刚我还说怎么看你俩这么眼熟呢,前几周天天去武校门口找事的是不是你们?现在还想在警察局门口寻事挑衅啊?来来来,进来,我们好好说道一下武校是怎么回事?” “不是,”俞杨看着已经走到车边的林牧洵,急了,“等会再和您解释,我现在真的有事——” “什么话非得现在说啊,你看这因为你一句话就围了这么多人,还嫌不够丢人?如果你真有话要问,有什么仇什么怨,自己去找个私下的地方解决!都十几岁的大小伙子了,还不懂这些道理么!” 俞杨一愣,心想他要平时能找得到林牧洵,至于在这拼死拼活地拦他?可就这么一晃神间,车门便在他眼前缓缓闭合,随后,伴着引擎的轰鸣,几辆车驶出大门,彻底消失在了夜色中。 带着孙凌,和他想要求证的秘密一起。 * 半个小时后,老城区,林苑。 林牧洵从车上下来,绕过层层回廊,走过几栋主体建筑后终于到了后边的的一处小楼外,这里在外边看起来平平无奇,就是个普通的木质小楼,和外头掩映的假山园林相映成趣,粗略一看,只是园林中的普通一景罢了。 可实际上,木质小楼下藏的是钢筋混泥土,破败不堪,沾挂着蜘蛛网的屋檐下嵌着的是连步|枪都击不碎的防弹玻璃。 而这里,是林苑中最为神秘的存在,神秘到,若不是俩家大人最近都忙的焦头烂额,他也没办法进来。 可今天,这连他都是第一次来的地方,还迎来了史上头一位客人。 真是给足了他面子。 “小少爷,孙凌已经在下面待着了。” 本应和林牧洵一起在警局的李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这,见林牧洵回来便打开手边的门,道:“刚刚已经问过一遍了,和预想的一样,什么都不肯说。” “嗯。” 林牧洵淡淡地应了句,眼底没什么情绪,顺着楼梯往地下室走。 阴暗狭长的地下通道里,俩个人的脚步声被无限放大,回荡在旁边比他年纪都大的青石砖墙上,带着刚刚开关门时裹挟的风声,听起来无端有些渗人。 林牧洵却没理会,只是在要推开最后一道门时莫名其妙地冒出了句,“我刚刚骗了个人。” “?” 李默疑惑地看他,不知道为什么要突然说这个。 “在警局门口,我上车时最后瞥了他一眼,”林牧洵轻笑了声,看了眼那已经有了些年头的古董门,“他看起来对我的离开很恼怒,大概是因为跑了老远,也没能要到孙凌吧。” 停顿片刻,他抬手握上那门把,往右旋,“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就算他那时候拦住了我,也找不到孙凌,毕竟——” 伴着下沉的尾音,门锁轻轻落下,沉重的木门被轻轻推开,已经生锈的门轴发出一声叹息,在这巨大的地下空间里回荡盘旋,又最终归于沉寂。 “毕竟,对于这么个‘重要人物’,引诱出来后当然是要好好询问,不是么?” 他轻勾了下嘴角,明明是笑着的语气,却听得李默心里发毛。 他从来没有听林牧洵这么说过话,从来没有,哪怕是当时小小姐失踪,也顶多是低气压了点,愤怒了点,哪像现在,几乎每个字,都透着阴郁和暴戾,恨不得将里边那人撕裂剁碎,再丢出去喂狗一样。 * 木门里面其实并不阴暗,也并不恐怖。 恰恰相反,这里看上去就是一个很古朴的中式房间,如果忽略中间那坨“肉山”,和他的大喊大叫的话。 “你们到底是谁!快放我出去!!知道我是谁么?!” 孙凌见有人来了,便吼叫着,疯狂挣扎起来,可很显然,除了将那麻绳更深的勒进皮肤和让他看起来更像只待宰杀的猪外,并没有别的成效。 林牧洵瞥他一眼,没理,像是没听道那些叫声一样慢条斯理地脱下身上的外套,挽起袖子,又将外套放到旁边的衣架上仔细放好。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他才一步步的向房间正中心的孙凌走去。 全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可莫名压抑的气氛还是让孙凌察觉到点什么,他不再大吼大叫,定定地抬头,努力睁开已经被揍到青肿的眼睛,看清来人。 ——只是模模糊糊的一道身影,模糊的连脸都看不清,只剩下双流金般的眼睛,注视着他,慢慢接近,如同锁定了猎物的狮子,在下一秒就会咬断他的喉咙。 脚步声慢慢接近,他突然哆嗦起来,颤抖着问出句,“你,你到底是谁?” 也许在这一秒,他那被烟酒堵塞了脑袋里才终于察觉到点什么,只可惜,已经晚了。 “好久不见,记得我么?” 林牧洵在他面前站定,短短一句话,如同老友叙旧般的语气,却生生将孙凌的冷汗都吓得冒了出来。 “我……” 孙凌认不出他,也不认识这声音,但他知道今天怕遇是遇到硬茬了。 说不定,连完整地出去都难。 额头有冷汗落下,孙凌咽了口唾沫,想着横竖都是一死,索性把心一横,将全身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终于是拖动那椅子,连人带椅子一起,直直地朝眼前人撞去。 下一秒,一声惨叫便响彻了整个房间。 只见孙凌趴倒在地上,手脚仍被捆着,右手的手腕却以一种奇异的方式扭曲着,竟是被人生生掰折了。 “你,你TM……” 孙凌凄厉地吼着,在地上直打着滚,疼得脸都在扭曲,“你TM的,到底要干什么啊?!” 林牧洵没理会他,只是蹲下身,在他耳边又问了遍,“记得我么?” “特么的谁记得你啊!你到底是谁?” 疼痛终于战胜了恐惧,孙凌咬着牙大骂了句,口水混着嘴里的血一起喷溅出来,配上他此时扭曲的脸,着实是有些恶心人。 林牧洵蹙了蹙眉,思考片刻后还是决定眼不见为净的将他的脑袋按向地面,继续道:“是么?可你不记得我,我可是认得你。” 孙凌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几声含混不清的声音。 不过没关系,他不用回答。 林牧洵轻笑一声,抓住孙凌的头发逼迫他抬头,而李默也适时的将几张照片递到他眼前,尽管那里已经肿得不像个眼睛,更像是俩团大包间透出了俩条缝。 “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过程么?” 林牧洵指了指那照片上的三个人影,“关于你是怎么在岔路口拦住阿迟,又掐住她的喉咙的?” “你,你……” 血气上涌,孙凌从喉间发出几声如破风箱般的呼哧声,此时此刻,他才终于明白这个人到底是谁,也明白他到底是为何而来。 为他的命,也为林牧黎的命。 “哈,哈哈……你……你永远不要想知道小黎在哪……” “你,还有谢迟,你们会下地狱的……生不如死……” 孙凌回光返照般爆发出一阵疯狂的笑,有血从他的嘴角溢下,他却浑然不绝般大笑着,只是那声音比起笑,更像是残破管道中,混着血的喘息。 半分钟后,他才终于停住笑,眼睛一翻,没了声息。 “死了?” 李默有些纳闷地看了眼,正寻思着要不要去找盆冷水浇下去时,就看见林牧洵一脸厌恶地丢开他,起身。 “没死,晕过去了,你去让医生过来给他治,好了后继续问。” 他用毛巾擦了擦手,低声吩咐了句,心情莫名有些低落,也不知道是因为后面的事,还是因为孙凌昏迷前那句听起来就没什么效力的诅咒。 “好,”李默应了声,随即又不解地问,“可如果这家伙一直不告诉我们林牧黎下落,林牧黎也不来找他怎么办?毕竟只是一个帮手……” “不会,”林牧洵摇摇头,打断他,“林牧黎这人变态又多疑,本能地怀疑所有人,不会随便上街找一个的;而且,她身体不好,不能时常晒太阳,孙凌在我们这,她很多事情都完不成,现在就是看……” 他眸光一闪,“看这个疯狂迷恋她的家伙,对她来说有多重要了。” 李默点点头,经他这么一解释,也明白为啥一抓到孙凌,他就吩咐直接揍一顿,而不是询问了,合着不是要这孙凌当二五仔,是要他当圈套啊! 啧,真不愧是他家小少爷,心黑。 又能泄愤又能守株待兔,真是一石二鸟。 可李默在后边感慨时,前边的林牧洵却只是摘下眼镜,定定地看着桌子上的手机,似乎在等待什么。 他很了解林牧黎,就像林牧黎了解他一样。 所以,若是他真的要扣住孙凌的话,那林牧黎也会千方百计的将孙凌要回去。 那么最简单,也最省力的办法莫过于…… “嗡——” 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谈判 “嗡——嗡——” 手机的震动声还在继续,林牧洵却没上前,只是站在几步远点的地方,看着那手机,黑眸沉沉,眼底飞快地闪过许多情绪,又归于沉寂。 电话打来在他预料中。 但他又着实对接起电话,还要和那边人谈判这种事感到生理性的恶心。 “您不接吗?” 电话又响过几轮,李默上前想挂断电话,却被林牧洵拦住了。 “……”林牧洵轻抿了下唇,随后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开口,“接,当然要接,你见过绑匪拒绝家属主动拿来的赎金吗?” 李默长大了嘴,神情迷茫,“啊?” “不过,就是不知道,这赎金是不是假的,里边还藏着个刺刀,后面还跟着一群警|察就是了。” 他自嘲一笑,示意李默将孙凌带出去,等他们俩离开,等房间重新归于平静后,他才叹息一声,上前接起电话。 “喂。” “晚上好。” 不绝于耳的嗡嗡声终于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沙哑苍老的男声,带着特别的质感,有点像名贵的大提琴,又像是那种在街上碰见时,会朝你弯腰行一个绅士礼,再亲切地问候一声“今天天气不错”的老绅士。 可只有林牧洵知道,电话那头的人是个恶魔。 ——站在所有黑暗的背后,为了所谓的“道义”,冷眼看着那些事情的发生,甚至为其推波助澜,只为保全那所谓的道义。 就像现在,明明马上就要说出那些令人作呕的话,可却仍要先装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态度,用最温和的声音,道出句“晚上好”来。 “……” 林牧洵敛下眼睫,下颚线紧绷着,压抑着那些即将爆发的情绪。 半响后,他才勉强稳住声线,哑着声音反问了句,“晚上好?好什么?发生了这么多事,你还在那无条件的包容林牧黎,包容你所谓的孩子,你晚上睡觉时,都不会觉得良心不安吗?” 电话那头顿了下,如名贵小提琴般的声音便骤然崩断了。 他终于露出原本的面目,在电话里气急败坏地呵斥道: “你说的什么混账话?!读了十几年的书都教会你说话前要要叫爷爷吗?就教会你一开口就对着长辈大呼小叫吗?连点基本的礼数都不知道,我看你这书,也不必读了!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狗肚子?” 林牧洵忽而笑了起来,失望累积到最后,连那点愤怒也消失了,只剩下悲凉和死寂。 就这样吧。 对这样一个人能说什么呢? 说了那么多,那么多的愤怒和悲哀加在一起,都抵不上一个礼数,抵不上一个无关紧要的称呼。 “您已经不是我爷爷了。” 片刻后,他才止住笑,缓缓开口,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冷冰冰的,仿佛泛着层寒霜,“几分钟前,如果您能好好地对阿迟道声歉,不,我甚至都不渴求你道歉了,只要你对这事表露出哪怕一点的愧疚,我现在都会叫你一声爷爷,可是您呢?” “为了那所谓的礼数和道义,可以催生出一个恶魔,也可以动用权势来保护她,保护一个恶魔;您自己想想,凭着良心讲,干出这些事,您和您平时骂的那些社会败类有区别吗?您还有资格当一个爷爷,一个家族族长吗?” “你——” 林牧洵没给他骂出下一句的机会,直接用比他更高的音量打断道: “从我小时候,您就一直把所谓的家族挂嘴上,总是说家族责任,荣耀大于一切。为了那荣誉,您可以对爸爸肆意打压,逼得爸爸离家出走,白手起家;为了那荣誉,您也可以将谢家,将阿迟视作您家族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甚至,为了这荣誉,为了家族形象,您也可以在这上面加上一层冠冕堂皇的‘道义’;您用这道义,将自己包装成一副道貌岸然的形象,同时,也将这道义用于掩藏所有您认为对您,对您那个所谓的家族不利的东西。” “在这种逻辑下,包庇林牧黎,是出于道义;用亲情逼迫爸爸妥协,不再过问林牧黎的事,也是出于道义;动用权势将林牧黎送出国,说是惩罚,实则保护,这,也是你所谓的道义。” “那现在呢?你来找我,是想要用你所谓的道义来要求我放人吗?还是用爷爷的身份?我看大概是后者,毕竟你刚刚一上来,就用礼数给了我个下马威,不过可惜啊,你那些招数用在我爸身上还行,用在我身上……您也不怕闪着了您的腰?” “……” 电话那头渐渐没了声音,只剩下呼哧呼哧的喘|息声,气急败坏的,有点像一头快要发怒的公牛。 林牧洵却没多少害怕的情绪,只是笑了几声,与方才的笑都截然不同的,难得愉悦的笑。 ——这可能是他半个月来最开心的时刻,但绝对不是最后的。 他会一点点的,将阿迟身上的痛苦都还回去,可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很清楚,即使得到了林山海的支持,现在的他也不足以和林牧黎,以及她背后的林亦河对抗,或者说,无法用常规手段让他们得到制裁。 所以,他得按捺住情绪,剑走偏锋,一步步的,让他们走向覆灭。 而孙凌,就是这个再好不过的诱饵。 …… 耳边的呼哧声终于停了。 林亦河像是终于平复好情绪,又或者是明白大家长的派头不会让他得到想要的,反而会适得其反,便索性又拿出那副绅士的派头,不疾不徐地威胁道:“可你不觉得强行扣下一个人是违法的么?年轻人容易冲动很正常,但你知道的,要是我大义灭亲的话……” 后边的话他没说下去,只是意味深长地蹦出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不久前,你已经年满十八岁了,不是么?” “是啊,”林牧洵单手敲了敲桌面,眸光一闪,声线却没并什么变化,“这也就意味着,我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知道我在干什么,也知道你想干什么,所以……” “所以?” “来个正常点的谈判怎么样?我不把你当爷爷,你也别把我当成孙子。” 一场纯粹的,只讲利益的谈判。 “……你想谈什么?” 林牧洵轻勾了下唇角,从椅背上倏然起身,看着手边的文件道:“很简单,我要见林牧黎。” “不可能。” “是么?”林牧洵像是早就想到他的回答一样,随手翻了翻手边的文件,“我记得您刚刚说什么来着,非法扣留一个人,是不对的,是么?” “……” 林亦河没说话,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你多虑了,毕竟如果我三天内没见到林牧黎的话,那你下回见到孙凌,就会是在电视,网上,和监狱里了。” “毕竟,将事情夸大,再加上点足以吸引人的东西放到网上,并不是你们的专属不是么?如果我想的话,我可以用一模一样的方法将这些摆到台面上,况且我这还有证据,厚厚的一摞,想看么?” 林牧洵轻笑了声,将手上的文件合上,动静不大,却足以让电话那头的人听见。 “你觉得,他那些事情,还有他和你的联系爆出来的话,是我麻烦大,还是你麻烦大?毕竟大家都知道林亦河是谁,可没几个人知道,我是你的孙子。” 这话显然戳到了林亦河的怒点,他的呼吸声再次粗重起来,“你敢?!” “你可以试试。” 林牧洵耸耸肩,一脸的无所谓,“反正再怎么样,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 林亦河沉默了片刻,终于妥协道:“可以,我答应你的条件,但是这场对话得在一个都不处于我们控制,又能让我看到的地方,我得保证你不会伤害小黎,而且你得和我保证这次谈话后,就放了孙凌,销毁那些东西。” “小黎?伤害?呵——” 林牧洵没继续说下去,只是掩睫嗤笑了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他觉得他这爷爷可能真是老糊涂了。 他怎么会伤害林牧黎呢? 他要的是让她生不如死。 * 门轴轻响了声。 通往楼外的的小门被重新打开,林牧洵从里边走出来,直到呼吸到室外的新鲜空气,他才长叹了声,表情也稍微轻松了点。 “孙凌安顿好了?”他转眸看了眼已经候在一旁的李默。 “是,刚刚已经让医生看过了,没什么事,估计这俩天就能醒。” “嗯。” 林牧洵点点头,他已经达到了目的,现在对孙凌是死是活也没什么太大的兴趣,淡淡地丢下句“等他醒了,随便找个人能找到的路口丢了”后,便转身往主楼走去。 “嗯……嗯??!” 李默下意识地点头,随后又意识到什么,跟在后边疑惑道:“为什么?这,这可是兄弟们跟了好多天,才揪出来的啊,而且不是还要让他当诱饵么?” “鱼都上钩了,还要诱饵干什么?” “上钩了?这么快?” “……” 林牧洵回眸扫了眼李默,见他仍是一脸茫然后,才叹息了声,耐心解释道:“还记得我叫你去收集孙凌这些年干的事,和林亦河帮他出国的证据么?就是为了对付林亦河的,他那个人,什么亲情感情道德都是虚的,家族和脸面才是真的。” “林亦河?” 不是要找林牧黎么? 李默挠挠头,仍有些不解。 “因为我知道林牧黎一定会去找林亦河,她以为我那个爷爷能让我退步,可惜,我了解她,就像她了解我一样。” 他摇摇头,笑着说完,也不管李默懂了没,抬脚往园林的另一边走去。 “你自己慢慢琢磨吧,我回去开盲盒了。” “盲盒?” “嗯,毕竟进那门前,你永远不知道迎接你的是什么。” 可能是小天使,也可能是小恶魔,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 只是林牧洵没想到的是,他回到房间时,谢迟竟然醒了。 而且没躺在床上发呆,也没有扑上来咬她。 只是坐在床头,一双眸子定定地看着他。 而他,居然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了些许的——愤怒? 这可着实不太寻常。 清醒 谢迟现在的确是很愤怒。 不,应该说是气愤中还带着点迷茫,迷茫中还带着点委屈。 她刚刚醒了后,就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林牧洵为什么要把她用药把她药倒,还要让她一个人待在这个入目皆是白色,安静的只能听见自己呼吸声的陌生房间里。 到最后,越想越气,气得她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竟一个鲤鱼打挺,倚着床头坐了起来。 然而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也几乎要去了她半条命,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逆冲上大脑,搅得她俩眼一黑,胃里也有些翻江倒海起来。 有点像低血糖后的感觉,但她很清楚她不是,她根本就是在床上躺!多!了! 想到这,她不由更加气愤,可气愤归气愤,现在这个情况她也不能做什么,只能暗自在心里骂几声,咬牙将那眩晕感压下,缓缓睁眼。 这一看,更气了。 这特喵的和她头上那个天花板有啥区别?! 一样的白,一样的没有任何能证明时间存在的东西。唯一的亮色就是房间里摆着的那几个必须的家具,用海绵包了角,集中放在一处,和床分隔开来,更凸显这个房间的空荡。 …… 俩眼一黑,真的是俩眼一黑。 谢迟咬紧后槽牙,几乎要被这鬼地方给气撅过去。 可大脑很顽强地挺了下来,逼迫她保持清醒,甚至在在这清醒和气愤之余,还难得有了点求知欲,比如—— 林牧洵这混蛋脑子里到底都装着什么鬼? 他是疯了吗??! 她妈她爸林叔叔乐阿姨,还有那群大人都去哪了?居然就由着他胡闹?? 还有这是哪?她又被关了多久? 我不会被当成疯子在这关上一辈子吧…… 还是说我已经被放弃了?? …… 疑惑一个接一个地涌入大脑,最初的愤怒后,谢迟看着这怎么看怎么陌生的房间,愈发迷茫。 甚至…… 她噘噘嘴,想到自己有可能要在这连窗户都没有的地方孤独终老,还要被当成疯子,眼眶一下子便红了。 * 于是林牧洵走进房间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本应在床上睡着的小家伙不知什么时候从床上坐了起来,见着他时,眸子里的水光还未消散,又倏地腾起了束火苗,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那目光怎么说呢,总让他想起那种站都站不稳的小奶猫,眼睛里蒙着层雾,连生气都是可爱的,让人情不自禁地想逗逗她。 可他又拿不准这小家伙到底是清醒的,还是仍处于幻觉中,便试探性地走上前,可刚踏出一步,床上的小家伙便炸毛了,指着他大吼,“你不要过来!!” 声音还是带着哭腔的。 嗯,听起来更像只小奶猫了。 林牧洵浅浅一笑,心中已经有了推断,却没直接上前,只是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注视着她,放缓声线问了句,“很晚了,你怎么没在睡觉?” “睡!觉!?” “你,你……” 床上的谢迟一听这话,更气了,可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拿什么话反驳他,毕竟他进来前她想过很多骂他的话,可唯独没想到他会来这么句,脑子一懵,整个人也失去了语言能力,只能拿眼神怼他。 那眼里一路火光燎原,咬牙切齿的,几乎要用目光将他生吞活剥。 半响后,她才红着脸,憋出句,“你不觉得你应该向我解释什么吗?” “解释什么?” 林牧洵却没被她的目光吓到,将大衣放到一边,缓步向前,嘴角噙着抹笑,眸子里有细碎的光,分明是和平时别无二致的面容,却生生让谢迟往后缩了缩。 脖子凉嗖嗖的,脑海里也警铃大作,疯狂叫着这个人很危险,快后退快后退。 可后面已经是坚硬的床板,再往后是更加坚硬的墙壁。 真的是退无可退。 脚步声逐渐欺近,林牧洵已经走到了床头,头顶覆下一片阴影,熟悉的冷香再次萦绕上鼻尖,恍惚中,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在眼前一闪而过。 谢迟有些绝望地闭上眼,做好了再次失去意识的准备。 可想象中的针扎感没有到来,脑海里仍是一片清明,没有任何异样。 ? ??? 谢迟眨巴眨巴眼,又等了会儿,见是真的没任何变化后,才不可置信地抬眸和他,还有他递到自己眼前的棒棒糖对上视线。 “你……” 谢迟看看他,又看看那棒棒糖糖,神色迷茫。 “不吃么?” 林牧洵见她不接,便顺势在床沿边坐下,将棒棒糖剥好了,放到她手边,“你之前认不出人时,也不吃饭,就爱吃用这东西磨牙,还非要吃可乐味的,一吃就安静了。” ??? 谢迟愣愣地接过,也不吃,维持这个姿势继续看他,心下却是愈发迷茫,只觉得他从进来开始,每句话都落在了她意想不到的地方,搞得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不对啊—— 她不是来发火的吗?不是来骂人的吗?? 谢迟猛然回神,正巧此时身子也有了些力气,她干脆将手中的棒棒糖往前一伸,抵到他的喉咙旁,调整了下面部表情,凶神恶煞地威胁道:“你到底把我绑到哪了?!” “我家。” 林牧洵蹙眉看了眼怼到跟前的棒棒糖,扯了扯嘴角,沉默半响后,还是强行憋住了将自己的脑袋挪开的想法,就维持这个动作,由着她胡闹。 谢迟却没注意到他神色的细微变化,梗着脖子继续凶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你家!” 他无奈地应,“因为现在谢叔和谢愉现在都很忙,只能先送到我家,让我帮忙照顾一下你。” “那为什么不让王栋来照顾我?” “王栋现在也很忙,他被调去做别的事了。” “什么……事……” 后面的话在他突然靠近的戏谑面容中戛然而止。 “什么为什么?你怎么一醒就有这么多问题,嗯?” 说罢,还就着这个动作,顺势俯身将那棒棒糖叼在了嘴里,直接粗暴地解决掉了这个拦在他俩间的“电灯泡”,完了还要再皱眉嫌弃一番,说这是小孩子才吃的玩意儿。 “……” 谢迟看看自己空荡荡的爪子,又看看他嘴里棒棒糖的尸体,不可置信地眨巴眨巴眼,眼角又红了一片。 “不是,你别哭啊,不就是棒棒糖吗?我这还有……” 林牧洵见她是真要哭,一下子慌了,像变戏法般从背后掏出一把的棒棒糖,可谢迟看他这样就愈发委屈,也不接那棒棒糖,就拿一双通红的眸子瞪着他。 半响后,她才没头没尾地蹦出句:“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没什么要给我解释的吗?” “这——” 林牧洵挠挠头,想这该解释的都解释了,不该解释的都是被嘱咐过不能说的,还能再解释什么?话说这小家伙为什么今天维持了这么久的清醒,都不好忽悠了…… 谢迟却不知道他心底的那些小九九,只是指了指旁边那白的能发光的墙,和空的能当鬼屋的房间,生气地问:“为什么把我关在这种地方?为什么要把所有能证明时间存在的东西都带走了,你们到底在隐瞒什么?” “那不是……因为怕你伤到自己么……” 他心虚地解释了句,但很显然,这些连他自己都骗不过的话并不能骗到谢迟。 不仅如此,她好像还更生气了,气的都不凶他,只是自顾自地垂下脑袋,眼里蒙上了层水雾,泪珠和断了线一样的往下掉,嘴里还小声嘟囔着什么“我那么相信你”之类的东西。 ——搞得他是真的十恶不赦的变态,要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囚禁到天荒地老一样。 “……” “啊——好啦,好啦,我说,我说还不行么?别哭了好不好?” 林牧洵败下阵,乖乖投降。 果然,下一秒,他见和一双熟悉的浅茶色眸子对上了视线,那眸子里亮晶晶的,哪还有先前那副潸然泪下的样子。 “……” 林牧洵愣了下,明白自己又上当受骗了后,便抬手轻捏了下她的脸颊,无奈道:“又是装的?病了这么久,你这演技倒是越发精进了。” “呃,倒也不全是演的……” 谢迟被他突如起来的动作吓得一愣,下意识的就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说,却又意识到有哪里不对,赶忙挥开他的手,道:“不对,快说!你刚刚都答应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准反悔!” “……我又没说我要反悔。” 林牧洵叹了声气,伸手轻轻将她眼下还未擦净的泪痕拭尽,心中也不免疑惑,这小家伙是水做的吗,到底是哪挤出那么多眼泪的? 得到保证的谢迟却没有察觉到他眼里异样的情绪,只是挣开他,兴冲冲地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时候?” 林牧洵收回手,垂眸看了眼腕表,“晚上十点刚过。” “不是,我是问日期。” “哦,”他这才意识到谢迟是要问什么,叹息了声,抬眸看着她的眼 睛,如实告知道:“现在是一月中旬,你从发病前到现在已经过了快半个月,俩周前因为某些事情,我和谢叔谈了一次,共同决定把你从医院里接出来,放到我家保护起来。” “一月中旬……了……?” 谢迟懵了,喃喃地重复了句,脑子里瞬间滚过去一串的问号。 不是,她想她顶多也就睡了几天,怎么一下子就穿越到一月中旬了??! 可最初的迷茫过后,她还是迅速捕捉到了这话里的疑点,抬头奇怪地问,“等等,你刚刚说什么?什么保护?俩周前发生了什么。” 林牧洵没答。 “是,是我爸爸妈妈出事了吗?” 谢迟却从这沉默中意识到什么,勉力支起上身,急切地想求证出一个答案,却被他不容置喙地伸手按住了。 “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养病,就算我放你出,让你知道那些事,也无济于事不是么?你现在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可是……我……” “阿迟。” “在,在!” 耳边的声音突然严肃了起来,吓得她一个激灵,当即挺直了上身,看进那双淡漠如水的琥珀色眸子——分明是一眼就能看到底的模样,却在此刻绽放出巨大的压迫感来。 “我现在问你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 “诶?”谢迟被他的严肃劲吓到,愣愣点头,“你说……” “你今天,是怎么维持这么久的清醒的?” “诶?” ???? “日记” “你今天,是怎么维持这么久的清醒的?” “……” * 我,是怎么维持这么久的清醒的??? 谢迟蹙了蹙眉,才发现自己刚刚醒来后就顾着生气了,是真没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 “我以前没清醒过这么久吗?” 半响后,她才抬眼,奇怪地问了声。 林牧洵没答,只是缓缓摇头,一双眸子定定地注视着她,似乎是想要从中看出点端倪来。 可她是真的很迷茫啊。 就感觉自然而然的,直到他突然出声点破,才想起自己现在还在生病,应该是处于极不稳定的状态,可……的确没什么不对啊。 她转目看了眼四周,嗯,没错,林牧洵是林牧洵,她也是她,房间也是这个房间,没变成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难道是她的病有所好转了 “……因为睡多了?” 半响后,她才挠挠头,嗫嚅着得出了个离谱的都不能算是结论的结论。 “是么?我倒是觉得,你今天还睡得不够多,”林牧洵似乎是被她牛头不对马嘴的话逗笑,他轻勾了下嘴角,伸手从旁边的桌上拿下个平板,打开递到她面前,“看看?” ? 谢迟疑惑地接过,却在看见那上边记录着的东西时骤然睁大了眼。 那上边,是密密麻麻的,全是关于她病情的记录。 或者说,是一本关于她的“日记”。 * 十二月二十日: 将人接了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刚换了个环境的原因,很不安分,挣扎时还把自己割伤了,看来得给她找个更安全的地方。 十二月二十六日: 出现了大概一分半的清醒,可我不确定医生建议的长久陪伴是否有用,她看起来根本不认识我,我在她眼里,一会是林牧黎,一会是狗头怪,甚至连基本交流都做不到,这小家伙一会说中文,一会儿说语文,一会儿又变成她自己才能听懂的“咕噜语”。 …… 一月一日: 没有生日礼物,有一个熊孩子。 哦,好样的,她又把生日蛋糕糊到我脸上了。 一月四日: 给她注射了新的药,今天睡了一天,不过也好,我可以抽身把孙凌的事情解决了,李默说最近在老城区附近发现了他的踪影,是时候收网了。 …… 一月十日: 今天她突然很奇怪,在害怕什么的样子,是因为送了她一个狗狗玩偶? 一月十二日: 十分钟,还叫了我的名字,总感觉她清醒的时间慢慢延长了,是我的错觉吗? 一月十五日: 带她去看了医生,所有检查都是一样的结果,医生说有自我意识逐渐觉醒的可能,就看谁能打败谁了。 开玩笑,那肯定是我家小朋友嬴啊。 一月二十日: 第一次出现持续二十分钟的清醒——不,二十分钟以上。 * 字迹一路到这里就断了。 谢迟愣愣地看着手上的平板,看着屏幕慢慢黯淡,映射出她的脸,她却觉得这张平时看厌了的脸也在此刻变得有些不认识起来。 就像那平板上写下的东西,明明每一个笔画都是在写她,可她却很陌生,只觉得那是存在于她身体里的,一个她从未认识过的谢迟。 这种被鸟占鹊巢的滋味着实是不太好受。 那上面的人应当是她的,可事实上,她都没来得及给林牧洵过个生日,甚至连这难得的清醒里,也是一半时间在暗暗生他的气,另一半时间在光明正大的生他的气…… 突如其来的愧疚感涌上心头。 “林牧洵……” 谢迟轻抿了下唇,抬眸唤了声他的名字,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心中也有些空落落的。 “嗯?” 林牧洵闻言看向她,却在触到她发红的眼角时愣了愣神,似乎是意识到什么,可还没等他开口说话,就听见刚刚随手放在床头的手机“嗡”的一声。 “……” 林牧洵看了眼床头,眉头微蹙着,不太高兴的样子。 “你不接么?” 谢迟也听见声音,见他迟迟没动,便抛开情绪,奇怪地问了声。 “不接,”他回眸,重新将目光放到她的身上,“你刚刚想说什么?” “啊,没有……” 话未说完,一只温热的大手便轻轻拂上了她的脸。 谢迟一愣,直直地看进那双近在咫尺的琥珀色眸子。 ——他看起来很疲惫,真的很疲惫,长睫低掩着,脸上整个瘦了一圈,贴着骨骼,比起先前温润如玉的模样,更显冷峻阴郁。 可当他看向自己时,那双眸子里又永远都温和宠溺的。 真是奇怪。 一个人的温柔怎么会是永远用不完的呢? 谢迟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可还没等她得出答案,他便轻抬起她的下巴,对上她双泛着水光的眸子。 打量了会儿后,他才叹了声气,缓缓开口,十分确定道:“哭了。” “没有……” 谢迟撅着嘴,避开眼,下意识的就想逃避这个问题。 林牧洵却没理她这明显违心的话,只是用指腹轻拂了下她发红的眼角,“鼻子都红了。” “?” 谢迟被他摸的有些发痒,想伸手去搓眼角,却被他握住了。 “别揉。” “哦……” 谢迟讪讪地放下手,可没想到那手都没放下呢,他的下一个问题便接踵而至,还没头没尾的。 “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要哭?”他轻抿了下唇,再次在她面前败下阵,“如果你生气我把你困在这的话,我以后可以带你去外面的小花园逛逛,但是我现在是真的不能让你出去,外面……外面现在很危险,先不要任性了好不好?” “……” 谢迟这才明白他误解了什么,有些哭笑不得,“我没有因为不能出去而生气啊,我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情况,你现在叫我出去我还不出去呢。” 林牧洵动作一顿,看她笑了才长出了口气,面上的表情也放松了不少,“那你眼睛为什么红了?” “我……” “不准说眼睛进沙子了,这里没沙子。” …… 谢迟磨了磨后槽牙,觉得自己刚刚可能是被猪油蒙了心,居然觉得这人可怜。 可对着那双黑沉沉的,直盯着自己的眼睛,好像也不能蒙混过关。 “我刚刚起床时真的蛮生气的,”沉默片刻后,她还是有些顶不住他这样赤|裸|裸的目光,只能妥协道,“就像午觉一觉睡到晚上,然后一个人坐在昏暗的房间里,看着外边的灯火阑珊一样。” “我就很奇怪你为什么要药倒我,不,应该说谁都行,但如果那个人是你的话,我就会很生气。” 林牧洵一愣,想解释,可谢迟却笑着抬起眼,将手上的平板又递还到林牧洵手里,随即又用开玩笑帮的语气道:“不过看完这个平板我就不气了,毕竟我也觉得没睡着的我蛮麻烦的,你居然还有空每天都来陪我,你不是高二么?又是学习又是找孙凌帮我报仇的,到底是哪来的那么多时间?” “我……”林牧洵一时间也有些被她带偏,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蹙眉疑惑地问,“你是在看完平板后眼眶才红的。” “那个啊……大概是因为……嫉妒吧。” 谢迟挠挠头,垂下眼,含糊不清地说了句,耳朵却不受控制的红了。 “嫉妒?”林牧洵颇为不解地追问了句。 “就是,我觉得陪你过了半个月的人根本不是我,”谢迟轻笑一声,算是对这事下了定义,“自己和自己生气,想想也挺好玩的。” “……” 林牧洵睁大了眼,面对完全不在自己预料中的答案,一时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可还没等他想明白这句“自己和自己生气”是什么意思,就听见放在床头柜上的东西又响了声。 他没理,视线仍直勾勾地注视着眼前人。 可那电话却像是吃了催命符一样,嗡嗡的震动声响个不停,让人无法忽视。 下一秒,胸膛上就抵上了双只有他半个手掌那么大的手,隔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还不去接?” 谢迟朝床头柜那努了努嘴,细看之下,还能看见微红的耳廓。 “我,你刚刚……” 林牧洵还想说什么,可那铃声也像是听见了他的心声一样又响了起来,搞得他有再多的话,也只能先吞进肚子。 “……”他又等了会儿,见那电话是真的没挂断的迹象后才颇为郁闷地锤了下床,道,“我出去接个电话。” “拜——” 谢迟下意识地就挥手,可他却骤然凑近,突然放大的五官吓得谢迟缩了缩脖子,不知道他又要干嘛。 “等我回来,你得告诉我你刚刚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 他这么说了句,声音喑哑,眼中却是荡着笑的。 “什么?” 谢迟故意装傻,可林牧洵却不给她逃离的机会,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直接“点名”道:“和我解释一下什么叫嫉妒,或者什么叫做自己和自己生气。” 说罢,他也不等谢迟反应,伸手揉了揉谢迟的脑袋,拿起手机,转身出门。 出去时,还相当顺手的把门掉上了。 “切——” 随着他的离开,那莫名的压迫感也随之消失了,谢迟长出了口气,看着那门,拖长音调嘟囔了声,“还说为了不让我生气会让我出门呢,结果出去电话都要把门关上,生怕我跑出去一样……” 嗯,等等…… 生气? 谢迟蹙了眉,想起她几个小前,失去意识的最后几分钟的心理活动——气愤,无比的气愤,整个脑袋和弹幕一样充斥着“林牧洵这个混蛋怎么可以药倒我”的那种气愤。 甚至直到林牧洵问出那句是怎么保持清醒时,她都是想揍林牧洵的。 一个想想都十分荒谬的猜想在脑海里逐渐成型。 谢迟愣了几秒,又打开平板,飞快地过了一遍。 没有和生气相关的词。 这半个月她都没出现过“生气”这种情绪,可是今天出现了,而也就是今天,那奇怪的幻觉没有再次出现,她依旧是她。 所以—— 谢迟放下平板,神情复杂。 这算啥? 唯有愤怒才能打破恐惧吗? 可……她也不可能每天都处于生气状态吧…… 等待 电话是林山海打来的。 都是一些家长里短之类的东西,虽然琐碎,但一桩桩列出来,也需要专门有人过去处理一趟。 “我现在在这里帮你谢叔叔处理事情,”电话那头林山海的声音听上去沙哑得吓人,大概是又没少抽烟,“公司那有几个文件需要处理,你帮我去一趟办公室……” “给我处理?” 林牧洵紧锁着眉,看了眼后边的房间,又看了眼园林另一头的办公室,有些不乐意,“可我现在很忙。” 他现在特别想知道谢迟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想听她亲口说。 特别急切,急到他现在都没心思听他爸在说什么。 可林山海显然是体会不到自家儿子此时急切的心情的,只是用比他更不满的声音道:“你再忙能有我忙吗?都十八岁的人了,叫你去自家书房帮忙处理个文件怎么还磨磨唧唧的,我是叫你去帮我开董事会吗?这么懒我以后怎么放心把公司交给你?” “我什么时候说要继承——” 林牧洵想反驳什么,可他爸很快就用一句话堵住了他所有即将出口的话。 “你爷爷刚刚打电话过来了。” “……你又被他骂了?” 林牧洵深吸一口气,几乎能想象到那个名义上是他爷爷的人,在电话里破口大骂“你生的是什么玩意”的样子。 “这个嘛,没办法,毕竟他是我爹嘛,不管怎么说,也是在你奶奶去世后一个人将我拉扯到大的爹……” “我不会让步,也不会停止,我得保护她,这是我的底线。” 电话那头沉默半响。 良久后,林山海才叹息一声,道:“我知道,我又没说我要阻止,但是啊,我就俩条要求,第一条,别给我搞出人命,你老子我已经够烦了。” 林牧洵闻言,低低地应了声,“第二条?” “第二条,保护好阿迟,既然答应你谢叔了,就好好做到。” …… * 林牧洵进来时,就看见那床上的小家伙已经换了种姿势,托着腮帮子坐在平板前,眼睛直盯着那已经黯下去的屏幕,心事重重的样子。 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呢? 他轻抬了下眉骨,轻手轻脚地凑近。 “怎么了?” ! 谢迟被这突如起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抬眸见是他后才长松了口气,扬了扬手中的平板,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你接完电话了?” “嗯。” 林牧洵瞥了眼平板,没接,只是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澄澈的眼睛,像是要记住什么般。 半响后,他才叹息了声,“我等会可能还要再出去趟,去帮我爸处理些事情,得费一番时间,今晚可能不能陪你了。” “诶?”谢迟闻言,点点头,脸上没什么留念的表情,甚至还透着些不解,“那你去嘛,干嘛要专门过来——” 话未说完,脸颊便被眼前人狠狠捏了下。 ??? 她一脸茫然的对上某人不满的眸子。 “没良心。” “我——” 嘴巴被他捏成一坨,谢迟挣脱不开,只能拿眼神瞪他,但他只是毫不在意地挑了挑眉,不再说话,一双眼睛直盯着她。 那要命的眼神又回来了。 如有实质般,整个粘粘在她身上,搞得她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谢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只能伸手抵在他的胸膛上,想要拉开俩人间的距离,可距离没拉开,手还被他顺势攥住了。 “可能今天过后,我又见不到你了。” 谢迟眨眨眼,有些发懵的样子成功让眼前人勾了勾嘴角,眼里也有了点笑意。 “你先前不是说自己和自己生气,觉得那半个月陪在我身边的不是你吗?” 谢迟不解他为何要突然提起这个,只是茫然点头。 可他却突然不说话了,只是松开她的脸颊,又抬手用指腹轻拂了下她泛红的眼角。 “……嗯,我也觉得那不是你,你们实在是太好分辨了。” “那个人长得和你一样,眼里却永远都是浑沌的,不会有像你一样澄澈的眼睛,也不会像你一样看着我。” “……” “我一直都在等真正的你回来,即使只有那么几分钟。” 他轻笑一声,笑得无奈,“有时候我都觉得已经等到没脾气了,之前等了你十一年,现在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感觉能和你这样讲话,都是在梦里才会发生的事情。” “林牧洵,其实你……” 谢迟张了张嘴,想和他说其实不用老是围着她转,直接把她丢医院就行,可他好像察觉到她要说什么一样,有些不耐地开口打断道:“我不会把你丢下,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过去,现在,以后,不管时间过去多久,这点都不会变 。” “——所以,不管是等你,还是保护你都是我自己决定的事情,这和你无关,你不用关心这些事,也不用想着会让我有多愧疚,只要好好待在这儿,待在我能看到的地方就好。” “……” 谢迟瞪大了眼,被他说愣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可他却没有理会,只是掩下眼睫,掩住那些纷扬的情绪,“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今晚过后,你又要睡着的话,要记着在这里有人在这等你啊。” “我……” 谢迟张张嘴,她觉得此时自己应该说什么的,毕竟人掏心掏肺地说了那么多,不说好像说不过去,可真要开口时,却像是失去了语言组织能力般。 脑海中刹那间闪过很多思绪,可最后都溶解于那双近在咫尺的琥珀色眼眸中。 那里边的情绪太过复杂,有无奈,有温柔,但更多的,是久别重逢后的欣喜,和又将面对分别的无奈。 分别? 和她吗? 可是她好像已经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会保持这么久的清醒了…… 谢迟张了张嘴,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眼前便莫名一黯,鼻尖也触到了类似于被子的柔软触感。 紧接着,她便被整个翻了个身,耳边也传来了他不满的嘟囔声。 “等你是等你,睡觉是睡觉。” “???” “都十二点了,还不睡觉,你是想朝夜猫子进化吗?你不去睡觉,我怎么专心处理事情?” “我,我刚刚才睡了……” “睡觉。” “不是林牧洵你先把我放出来,我有话……” 谢迟见挣脱不开被子,只能隔着被子对他喊,“我真的有话和你说,我刚刚突然想到——” 林牧洵却不理,“你不睡我就不帮你搬家了,也不带你去外边的花园,就让你一直待在这个地方。” “你刚刚答应我了的!!” “是么?哎呀,我忘了。” “……” 听听,这是人话? 谢迟在被子里磨了磨后槽牙。 林牧洵这个不听人说话的混蛋!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 谢迟最后还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睁眼时,眼前已经不再是那个连时钟都没有的房间。 嗯? 等等??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翻了和身从床上坐起,那种虚弱带来的头重脚轻感已经没了,但这不是最重要,重点是—— 自己居然还保持着清醒? ??? 谢迟蹙紧了眉,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手,在确定自己是真的在掌控身体时,才试探性的用手做出些或握或张的动作,像是在重新确认自己的存在一样。 她有些不敢相信,可昨天的记忆逐渐涌上大脑,每一幕回忆都在告诉她,今天的这个谢迟,和昨天的那个谢迟是同一个人。 她真的好了? 只因为一次生气?? 可……可她生病了半个月啊…… 突然一下子好了,她反而还有些不习惯起来。 谢迟在床上呆坐了半响,确定除了脑袋还有些发懵外,没其他的异常后才仰头打量了一下这个陌生的房间。 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个巨大的时钟,就挂在床对面,确保她起床第一眼就能看见。 …… 谢迟轻敛下眼,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想笑。 上回故意在她面前说俞杨也是,这回专门在她一起床就能看见的地方挂了个巨大的时钟也是,表面上什么都不说的样子,实际上却将她所有的不满都牢牢记在了心底。 这个闷骚啊…… 她在心底吐槽了句,转眸四周,可还未等她看清这个房间的全貌,就听见旁边的大门那传来了“咔嚓”一声,有点类似于机械落锁的声音。 ? 她突然就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总觉得在哪听到过,正思索间,就看见林牧洵推开那门,穿着个得有被子那么厚的大衣,全副武装地端着个盘子走了进来,见她醒了,也是一怔。 “……” 林牧洵站在门那踌躇了会儿,没动,只是像要求证什么般问,“你是谁?” “啊?” 谢迟被彻底问懵,一时间连问题都忘了,只是呆滞地看他,“啥?” 林牧洵却不打算放过她,重复道:“你是谁?” “我……我谢迟啊。” “你爸爸是谁?” “谢,谢景淮?” “……” 林牧洵眼神一凝,似乎是有些不可置信,“最后一个问题,我是谁?” “你?”谢迟完全被他的无厘头搞蒙了,看着他疑惑道,“不是,林牧洵,你到底在搞什……” 话未说完,就听见他手上的餐盘哐当一声,砸落在地上。 紧接着,刚刚还在几步远的人已经到了眼前,抵着她的额头,黑眸沉沉,眼里有她看不透的情绪。 “你还醒着?” 谢迟被他这气势汹汹的眼神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想往后退,却又突然想到什么,揪住他的领子怒道:“你骗我!” “什么?” 林牧洵眨眨眼,有些被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吼懵了,却没推开她,只是维持着这个动作,蹙眉问,“骗你什么?” “你昨晚还说光靠眼神就能认出我!” “……” “结果你看见我根本就认不出来?!” “不是,我就是不敢相信……” 林牧洵看着面前逐渐委屈的小家伙,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情况,只能手足无措地安抚,“我只是不敢相信今天还能看见你。” “那还不都是因为你?从昨晚到今早,我都被你气到三次了!” “……?” 他眉头蹙得更紧,像是不理解这话是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你今天还清醒着,和被我气到有什么关系吗?” “我说,我保持清醒都是因为……” 谢迟叹了声气,不明白林牧洵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是想明白这其中的关系,可还未等她开口告诉他她昨晚得出并逐渐得到验证的结论,就听见门口那传来了一声喵叫。 紧接着,一个橘黄色的身影便扑了上来,扑进她的怀里。 脑子一懵。 谢迟愣愣地看着眼前这双漂亮的祖母绿眼睛。 那如旧电视般的沙沙声和炫目的光圈又回来了。 在这刺眼的白光下,眼前那双祖母绿的眼睛也在逐渐溶解,像是一汪水一样,有涟漪在荡漾,而水面的另一边,映着的却是一张熟悉的脸。 一张,她自己的脸。 谢迟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等再睁眼时,她的脸又变成了cookie深棕色的眼睛,带着血,空洞地看着她,和她对视着,就像是恐惧的本身。 而耳边,林牧洵担忧的呼喊声也像是隔上了一层水雾,朦朦胧胧的,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小.谢.迟。” 身后有个人在轻声呼唤她的名字。 谢迟缓缓回眸。 “轮回又开始了,不是吗?” 林牧黎笑着看她,张开手做了个拥抱的手势,“过来吧,乖孩子,你是属于这的。” “……” 谢迟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半响后,她才从喉咙里挤出声嘲讽似的笑,“是么?” 水月镜花 “是吗?” …… 谢迟顺着声音回眸,和她对视,眼里虽仍有迷茫,但已不复之前的恐惧,就这样直直地打量着她,像是要从面前这张了无生机的面孔中看出点端倪般。 “什么?” 林牧黎停住脚步,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轻蹙了下眉,不解地问,“你不怕我?” “怕?” 谢迟歪了歪脑袋,转头看向自己的周边。 是老式的,只有在电视中才会出现的那种九十年代的教室,白绿墙面,砂石地面,有血不断从墙体和地面的缝隙中渗透出来,又潜入地下,在钢筋水泥中纠结作一团,带动着整个房间一起张翕起伏,像是有了生命一般。 而这生命体的心脏便在于…… 她垂眸看向自己脚下。 无数的血管就在这里汇聚涌动,像是人的血管一样,只不过人的血管是以细胞为基础的,而这个世界,便是以她为心脏,以恐惧为骨,记忆为血肉,催生出的怪物。 这是她创造出的世界,自然也…… 谢迟重新闭上眼,定了定神,当明白这一切都是假的后,耳边也传来了类似于建筑物轰然倒塌的声音,还有凄厉的女声,在她耳边呼啸而过,宛若泣血。 最后,一切声音都停了。 她缓缓睁开眼,眼前的林牧黎已经不见了,站在她身前的,竟是她自己。 或者说,是那个鸟占鹊巢的,以她的面目,借着她的身体,存活了半个月的东西。 “你……” 谢迟看着面前那个和她一模一样,宛如镜像的自己,安静几秒后,才缓缓开口,道:“你能把我的身体,还给我吗?” 对面那人没有回答。 她的声音在这接近虚无的空间里无限扩大,脚上的地面也从钢筋水泥幻化成了流动着的水镜,有涟漪以她们为中心,一圈连着一圈的,逐渐荡开。 半响后,连镜子对面的那个人都消失了。 只剩她一个人站在这水月镜花的世界里,一脸迷茫。 “你……” 谢迟往前踏了几步,试图抓住点线索,可没等她走到那“镜像人”曾经站过的地方,就听见背后传来了道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声——是她的声音,却又像是经过电子合成般,光是听着,就像一个假冒伪劣品。 “我就是你啊,不是么?” 那个假冒伪劣品这么说了句。 谢迟动作一顿,回身看着她,干脆利落地反驳,“不,你不是我。” 想了想,她又撇撇嘴,毫不留情地补刀道:“如果你真的是我的话,那连林牧洵都能轻易分辨出我们之间的区别,你这伪装也太烂了。” “……” 那假冒伪劣品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说这话,沉默半响,才稳住声线,继续用那虚无缥缈,听着就很“空灵”的声音道:“可不管你怎么否认,我就是你的一部分,就像光明背后永远有黑暗,你永远也无法将我分割。” “你是我的一部分?” 谢迟不等她说完,便轻嗤一声,嘲讽似地走近,那黑影见她接近,便再次消失了,只留下几道涟漪。 “……说着我永远都无法将你分割,实际上连出来见我都不敢吗?” 她轻笑一声,等了片刻,确定那假冒伪劣品是真的不敢和现在的她对峙后,才看着脚下的涟漪轻蔑道:“我觉得你好像搞错了一件事情,不是我无法将你分割,是你离开了我就无法存活。” “你只是由我的精神创造出的一个怪物而已,趁我虚弱的时候,死皮赖脸的用我的身体活着,现在还将我拖入这儿,是觉得你还能像半个月前一样,轻而易举地控住我,将我困在这儿吗?” “……” 脚下的水镜突然动了。 紧接着,那假冒伪劣品便又出现在了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和方才一样,维持着不远也不近的距离。 “你还是被我拖进来了,不是么?” “你杀不死我的。” 假冒伪劣品笑了起来,学着她的语气,还顶着她的脸,看的谢迟是直冒火气,尤其是当看到这冒牌货笑起来时候的弧度都和她一样,又想起这人先前还是林牧黎模样时,就更气了,气她鸟占鹊巢,伤害了那么多人,也气自己居然会被这一个自己创造出的玩意困在这幻境中如此之久,直到盛怒之下,才看清这些都是假的。 她自己给自己建了个牢笼,将自己关了起来,将一个神经病放了出去,现在居然还要和她争夺身体的控制权,多可笑啊! “是啊,我没办法杀死你,但我有办法让你困在这里。” “你猜猜这次,是我赢,还是你赢?” 谢迟咧了咧嘴角,看着周围的一切,眼里有火光逐渐燃起。 这火气一路燎原,几乎是在脑子里冒出“我要将这一切都砸碎”这种想法的刹那,周围的水月镜花便在瞬间,全部点燃了。 火星由她脚下冒出,顺着“涟漪”一路燃开,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噼里啪啦炸裂的火。 如同烟花般,整个世界都在因为她的愤怒而迅速燃烧。 只剩下她,还有眼前这个集合了她过往所有记忆和恐惧的假冒伪劣产品。 她曾被这恐惧折磨了整十一年,现在,她终于有了直面这份恐惧的勇气。 因为愤怒,也因为在这世界之外,有个人在等她。 那个人已经等了她十一年,她不能再让他傻乎乎地等下去了,她会良心不安的。 “砰”的一声。 头顶上的天空受不住这燎原的烈焰,化作无数巨大的碎块,砸落在地上。 这水月镜花的世界终于彻底碎裂,透出了丝丝缕缕的光。 ——她嬴了。 可在出去前,她还想再干一件事。 想到这,她在那光照在自己身上前,最后一次看了眼几步远外,那个有着她脸的“自己”。 “……你刚刚说错了,我不属于这里,你才是。” 说罢,最早的一束光终于照了下来,照亮所有的黑暗,连带着那个假冒伪劣产品一起,燃成了灰烬。 她再次失去意识。 话说回来……应该不会再回到这里了吧…… 和这个假冒伪劣产品说话好累啊…… * 与此同时,林苑。 林牧洵正交握着手,坐在房外,时不时的往房间里看一眼,眉头紧蹙着,满眼都写着焦急。 不知过了多久,门终于开了。 一个医生模样的人从房内走出来,林牧洵倏地起身,却见那医生冲他摇了摇头,一脸沉痛。 “……不要告诉我,我会听到今天的第十二句‘我也无能为力’。” “……” 沉默。 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沉默。 林牧洵喉结轻滚了下,从刚开始就一直强忍着的火气终于爆发了,他攥紧了拳,向前几步,看着那医生怒道:“你的意思是,连续进去十多个人,各种方法都试过,就是没有一个人能告诉我她为什么晕倒,告诉我刚刚发生了什么,是吗?” 医生低下头,不敢说话。 “说话!别给我当哑巴!我花那么多钱,是找能看病的医生的,不是给我找一堆哑巴的!!!” “这……这……” 医生下意识地搓了搓手,却实在说不出什么,只能垂下头眼嗫嚅道:“可,可能是病情突然恶化……” “我知道恶化!”林牧洵懒得听这些说了和没说一样的话,不耐烦地打断他,“没恶化人还能躺在那儿么?我问的是,为什么明明前一秒还在好好的和人说话,下一秒就会突然失去意识,这种情况在之前从未出现过。” “这,”医生挠挠头,也有些不确定,“可能……可能是突然出现了什么刺激源,您可以想想小小姐平时看到什么会有较大的情绪波动,又或者是在这次失去意识前,有没有看到什么平时不太经常看到的东西……” “平时看不到的东西?” 林牧洵蹙着眉,虽然仍对这医生支支吾吾的语气持怀疑态度,思绪却不由得回到了不久前,他将一个狗狗玩偶送到她手上的情景。 那天她不知道是为什么,闹得特别欢,从早上一直闹腾到晚上,用了各种法子都没法让她乖乖安静下来,他又不舍得用束缚带强行捆她,正头疼时,李默便带来个狗狗玩偶,据说是买来哄他小侄女的,哄不哄得了谢迟倒是不知道,但他看那玩偶有半个人高,估摸着怎么着也能吸引点注意力,便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将这玩偶丢给了她。 没想到,看到那玩偶的瞬间,她便神情一滞,整个人也安静下来,眼睛里也出现了一瞬的清明,随后便又归于混沌。 可还未等他看清这瞬间的情绪意味着什么,随着药剂的缓缓注入,她便再次失去意识,昏睡了过去。 在这之后,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他仍保留着这狗狗玩偶,却没让它再出现在阿迟面前过。 而现在…… 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猛然回头。 “喵?” 正在沙发上舔毛的橘子注意到他的视线,便歪了歪头,冲他叫了声。 “你……” 不可能吧? 猫和狗就是刺激源? 林牧洵看了眼橘子,又看看那医生,可还未等他将内心的疑惑说出口,就听见房间里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 ! 他一惊,赶忙推开面前的医生,就往房间里跑。 几乎就是在推开那门的瞬间,他便在洒满了整个房间的碎光中,和那温软的浅茶色眼眸对上了视线。 紧接着,他的耳边,便如梦境般,响起了她温软的声音。 “林牧洵?” “我回来啦!” 猜想 自那天突然的晕倒后,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谢迟的病情莫名其妙的稳定了下来,那种突然晕厥,认不清人的情况再也未发生过。 问她那天昏厥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说;带去医院看,也是说一切正常,让带回去继续观察,至于为什么突然正常,谁知道呢,可能是奇迹突然发生了吧。 就在这样模棱俩可的结论下,这病就像是…… 林牧洵看向旁边正暴躁地砸平板的谢迟。 就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 但总该有什么不同了,就比如她再也不愿见到橘子和白手套,平时看见类似于猫狗形状的东西也会远远地绕开,甚至有时候听到远处传来的流浪猫的叫声都会被吓得发抖。 可这些,她从未对他提起过,就像她从不肯和她说这半个月来的幻象到底是什么一样。 她在强迫自己忘记。 “叮铃——” 放在一边手机的突然响了声,打乱了全部思绪。 ? 他有些疑惑地看了眼那手机,心想谁会在这时候找他,却在看见对面那人发来的消息时蹙起了眉。 这熊孩子…… 他紧锁着眉,“啪”地合上电脑,拿起手机起身,可正盘坐在飘窗上的谢迟却不知危险的临近,仍在奋力敲打着平板,眉心纠结成一团,嘴里嘟囔着“怎么没网了”之类的东西,见他来了,便举起平板,对他大声控诉道:“又没网络了!” 他失笑,接过平板,“你今早不是刚和谢叔他们通过电话了?还比平时多讲了半个小时。” “通是通了,”谢迟看看向他,眉头蹙的更紧,“可是为什么我只有在和别人面对面的说话时才能联上网?你们是不是在网上干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 “啊,这个啊,可能——” 他笑着拖长音调,不知从哪里变戏法般变出了本紫色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来,“可能是因为你今天的作业还没写吧,关心平板前,要不要先关心一下你的寒假作业,嗯?” “……” “呃,呃……我突然记起我外边池塘里的那俩只小乌龟好像还没喂……” 谢迟看着那本崭新崭新的五三,咽了口唾沫,哪还顾得上那平板,下意识的就想跑,却又被他揪住领子拽了回来。 “你那俩小乌龟自然会有人喂,饿不死的。” 林牧洵不容置喙的将她拽到旁边的书桌前,指着上边那三方之二都是空白的作业道:“还记得我先前和你约法三章过什么吗?” “……”谢迟抿抿唇,垂下脑袋,心虚道,“每天要完成规定的作业,才能出去玩。” “还有呢?” 谢迟闻言,将脑袋埋得更低,“要把先前生病时落下的课都补上。” “那我怎么看见你的网课老师说你今天只来上了半节课呢?” 林牧洵将手机里的聊天记录展现在她眼前,嘴角的笑容也逐渐意味深长起来,“后面半截是被你吃了?还是被我吃了?” “我……我……” 谢迟自知理亏,没敢抬头看他,只是游离着视线,目光满房间乱飘,整个人都写着慌乱。 “说话,你什么时候都学会逃课……” 嗡——嗡——! 林牧洵想说什么,可突如其来的电话又再次打断了他。 “你不接嘛?” 谢迟眨巴眨巴眼,看着那电话的样子,就像是看见了救星。 “……” 林牧洵看了眼她,又看看那来电显示上的名字,叹息一声,将那本五三递到她手上,又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丢下一句“待在这里好好写作业,我回来时检查”后,便拿着手机,急匆匆地走出了房间。 出门前,还回身不放心地嘱咐了句。 “只能在我书房外的小花园玩,不要到处乱跑,不要出大门,有什么事和李默说,他就在……” “就在几步远外的主楼里对吧,知道啦知道啦!” 谢迟打断他,相当不真诚地挥了挥手,“拜拜,早点回来!我要喝乌龙奶茶,冰的!” “……” 林牧洵站在门口,看了眼几步远外,就差将高兴写在脸上的小家伙,轻滚着喉结,静默片刻,最后还是将那些回来算账的话都咽回肚子,叹息着将她喝冰奶茶的要求驳了回去,“不行,只能喝温的。” “啊,可是热奶茶很甜啊——” 谢迟在飘窗上打了个滚,拉长了声音就想撒娇,可他像是预见到她的动作一样,“哐”的一声,就将那门关上了。 压根没给她商量的空间。 “……” 嘁,坏人。 谢迟撇撇嘴,顺着力道在飘窗上又滚了圈,确定林牧洵是真的离开后才慢吞吞地起身,看了眼前边堆满了作业的小桌子,想了想,还是干脆利落地推开那桌子,蹑手蹑脚地拉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 如她所料,小院子外边的保镖是轮班制的,现在这拨人和刚刚那拨人根本就不是同一拨。 那么他们换班的时间…… 谢迟蹙了蹙眉,最后决定还是先躲在暗处观察下。 至于林牧洵? 啊,没事,经过她这些天的观察,只要林牧洵接电话时露出那种抗拒却又不得不去解决的表情,那没个半天,他绝对回不来。 不过作业还是得稍微写一下的,不然等会肯定又要被他揪着耳朵念叨一宿了。 嗯…… 谢迟点点头,拿起笔,看着那本写了统共都没几个字的五三,显然是对她这计划十分满意。 可惜,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一直等了三个小时,等到外边的天都渐渐黑下来了,她也没看见外边那几个穿着西装的彪形大汉有什么要换岗的迹象。 “……” 谢迟看了眼自己面前这本已经涂涂抹抹的写了好几页的五三,又看看外面彻底黑下来的天,正纠结着要不要将自己的计划先搁置一下的时候,就看见那院子外终于传来了点动静。 只见李默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和那些人说了什么后,便将他们全都领走了。 ! 谢迟一惊,扒拉着窗台看了会儿,确定他们是真不见了后,才不可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自己居然就这么梦想成真了?? 算了,不管了,机不等人时不再来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打定了主意,谢迟丢下作业,麻溜地下床,推开门,借着记忆,绕过回廊,从另一个园林后边的小门绕了出去,到了林苑,也是她家后边的一条小道里,转眸看了看——没人。 嗯? 奇怪,不是说在我家老宅门口等着吗? 谢迟奇怪地看了眼小巷不远处自家的老宅大门,又等了等,半个人影都没看见,反而是一阵寒风吹过,带着那俩个挂在大堂前,有着几百年历史的大红灯笼随风摇曳了起来,夜色中,莫名的就让人有些脊背发凉。 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抱着胳膊,又在这站着等了会儿。 可人没等到,反倒是小巷那头,由远及近地传来了一阵喊打喊杀的声音,为首的那个声音还特别熟悉。 谢迟一愣,顺着声音传来的地方定睛一看,才发现李默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带着一班人“杀”回来了。 这,这……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突然带人跑到这个平时没什么人来的后巷,但她很清楚的知道,如果让李默逮到她偷溜出来见人,她一定会死得很惨的。 来不及多想,谢迟惊慌失措的就想开溜,可还未等她转身,便有一只手从背后冒了出来,捂着她的嘴将她拖进了老宅旁的的一条小巷中。 !! 谢迟瞪大了眼,下意识地扑腾起来。 慌乱中不知踢到了什么,身后那人闷哼了声,泄出声轻微的声响。 而这声音…… “俞杨?!” 她惊呼了声,却被俞杨用更大的力气扣住了。 “嘘,他们过来了。” 他轻声道,带着磁性的声音伴着热气在耳边划过,谢迟有些不舒服地偏了偏脑袋,避开这过于亲近的举动。 “……” 俞杨自然注意到她的动作,眸色一黯,轻抿着唇,直到那群原本是用于保护她的人在眼前呼啸着过去后,才叹息着放开她,拉开距离,将自己的面容隐进黑暗,只剩下一双锐利深邃的眸子,在旁边幽暗灯光的映照下,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一个相隔了一个月,又好像不止一个月的对视。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却足够让俩个本就不太熟悉的人心生隔阂,甚至于无话可说。 就像现在的他俩。 在这对视半响,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说起来,不是他今早莫名其妙地给她发了条信息,说要见她的么? 怎么现在反倒不说话了……她可是偷溜出来的啊…… “你,”谢迟默了半响,终于还是在被抓包的威胁下,硬着头皮对上眼前人鹰一般的视线,“你怎么突然来了啊?” 俞杨没答,仍是定定地看着她。 那目光怎么说呢…… 总觉得像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样。 谢迟和他对视片刻,实在是有些受不住,低下头,正想说自己得回去了的时候,就听见他哑着嗓音开口了,那声音被压得极低,压抑在周边的黑暗里,轻的就像是一阵风。 “我是来验证一些猜想的。” ? 猜想?? 谢迟张了张嘴,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抬眸看他。 又是一阵风吹过。 头顶上的红灯笼再次摇曳起来。 映在他深邃的黑眸中,就像是黑暗中燃起了光。 红斑 “我是来验证一些猜想的。” “……” “猜想?” 谢迟奇怪地抬眸,看进他的眼睛,“什么猜想?” 可他却不说话了,只是又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后,才挠挠头,避开眼神,迟疑道:“一上来就直入主题是不是不太好?” “啊?” 谢迟长大了嘴,几秒后才反应过来,有些好笑地调侃道:“你以前不是对谁都是单刀直入的么?什么时候还学会客套了?” 话音刚落,那堵一直笼罩在他俩之间的,无法言说的“透明墙”终于分崩离析,俞杨看着眼含笑意的她,呆愣片刻,也勾起嘴角,笑了。 “是啊——” 他发出一声气音,似是感怀,又似是叹息。 明明是遇见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张扬性格,却在再次看见她时,敛去了所有戾色,放柔了目光,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轻,生怕惊扰了这个在夜色中闪烁着光点的小精灵。 说起来…… 他咽了口唾沫,目光缓缓向下,定格在她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那里的轮廓被灯笼晕黄的光照亮,露出点细碎的茸毛,和她发髻边缘的碎发掺杂着,朦胧光晕中,莫名有了些脆弱柔软的意味。 只稍一握,就会折断在眼前的样子。 他这么想着,手也不受控制般向前,却再触碰到她眼里的迷茫时戛然而止,生生停在她的眼前,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如同他们之间。 明明是平时趴在课桌上就能看到的侧脸,却只有当失去后,才猛然发觉他们之间隔开的,是他终其一生都无法跨越的鸿沟。 是啊。 他算什么呢,一个刚出生便被丢弃在孤儿院的孩子,偶然抓住了点光,就想把这光占为己有,天真的认为自己可以和她背后那个光芒万丈的人抗衡,可就连这点幻想,都被现实无情的碾碎了。 多可笑啊。 苏淮这么大,又这么小;若不是她愿意,他甚至都无法再见到她。 可既然如此,当初靠近的时候又为什么要做出一副可以轻易接近的样子呢? “你……” 他顿了下,苦笑着收回手,又退回到那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将自己缩入她看不见的壳中——他无法像林牧洵一样将自己的情绪收放自如,只能将自己整个藏身于黑暗中,才能藏住那些压的人透不过气来的负面情绪。 “你身体好些了吗?”他哑着嗓音,轻声问了句。 ? 谢迟歪了歪脑袋,虽然本能地觉得面前这人今天有哪里奇怪,但仍是乖乖地应了声,“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是因为一些原因,现在还不太能出门。 俞杨点点头,笑的了然,“林牧洵说的?” “……嗯,因为还有些事情没解决。” 谢迟含糊地应了句,其实她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情没解决,只是有隐约听林牧洵和乐阿姨说过,有人借着她来攻击谢家,现在俩家的大人都在为这事忙得焦头烂额,所以在事情尘埃落定前,她还是乖乖待在家里喝奶茶比较好。 但这些事情肯定是不能和俞杨说的。 嗯…… 谢迟抬眸看了会俞杨,想起他和林牧洵之间绝对算不上好的关系,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终结这些没什么意义的客套,直入主题道:“你先前不是说,来找我是要验证一个猜想的么?什么猜想?” 未曾想,这话话音刚落,面前人的眼神就骤然冷了下来,搞得她嘴巴张在那也不是,合上也不是,一脸懵逼的,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气氛又冷了下来。 半响后,他才缓和了点神色,缓缓开口道,“好的差不多了就好——” 下一秒,他神色一转,“你是因为什么休学的?” “休学?就……生病啊。” 谢迟挠挠头,随口打了个哈哈,可俞杨却不打算放过她,直视着她的眼睛,不依不饶地追问,“生了什么病?” “呃,”谢迟结结巴巴地开口,却在他仿佛能洞悉一切的注视下缩了缩脖子,说话也有些没底气起来,“就……就是身体不好,然后发烧啊……” “发烧会失踪一个多月?” “我……” 谢迟看着已经抵到面前的黑眸,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发烧会烧到直接休学了一个多月?” “会一个多月都看不见我发来的消息,连看一眼手机都难?” “会连道别都没有,便像人间蒸发般离开?” “会让林谢俩家都如临大敌地调动起潜藏在暗处的力量,让各种势力间暗流涌动吗?” 他一步步地逼近,语气越来越重,周身的气势也愈发凌厉,质问如鼓点般落下,一片连着一片,排山倒海而来,冲击着她的耳膜,将她逼得一步步地后退。 等再回神的时候,已经被他逼到了墙角。 “……” 她看着已经抵到面前的黑眸,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可是她能说什么呢? 他不是都知道了吗?又为什么要将她叫出来,再逼问一遍呢? 谢迟轻咬着下唇,垂下眼,不再说话,准备迎接着他最后一句质问,好彻底揭穿她蹩脚的谎言。 可那最后一击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停住脚步,就维持着这个距离,勾唇打量了她半响,随后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 谢迟疑惑地抬眸,撞上他带着笑意的眉眼。 “这么怕我干嘛,我虽然长得凶,但也没到青面獠牙的那种地步吧?” 他笑着揉了揉面前小家伙的脑袋,又将一封薄薄的信封放进她手里。 ??? 谢迟一脸迷茫地接过,抬头看他,一时间不知道他这一会儿温柔,一会儿质问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不看看?” “哦……哦……” 谢迟呐呐地应了句,伸手打开那信封的瞬间,一张照片便顺着没有封严的封口滑落,探出个小角来。 “这是?” 她没敢动,又看了眼俞杨,在得到他的默许后,才抬手将那照片从信封中抽了出来。 ——是一张已经泛黄了的老照片,边缘还染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污渍,但还是依稀能辨认出上边用毛笔写成的,几个泼墨的大字。 “小星星孤儿院……合影……?” 谢迟下意识地念出上面的字,却在看见左下方的小男孩时停住了目光。 那小男孩鹤立鸡群地站在离人群几步远的地方,虽然五官都有点模糊,脸型也有所变化,但…… 她诧异地抬眸,指着照片上的小男孩,可还未等她开口询问,俞杨便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般,风轻云淡地开口道:“是我。” 谢迟闻言,瞳孔剧颤了下,不可置信地问:“你……” “我刚出生就被丢在了这个福利院,因为我那俩个从未见过面的亲身父母无力抚养我,便将我装在纸箱子里,像丢弃一条狗一样丢在了福利院的门口。” 俞杨耸耸肩,说起自己身世时,毫不在意的样子就像在说一个陌生人,“我在这地方长到六岁,后来被俞宪领了回来。他没本事生儿子,当时带着个道士来,一眼就看中了我,因为那个道士说我的面相旺他。” “多可笑,六年前被亲生父母像垃圾一样丢下去的人,最后居然被当做护身符一样捡了回去。”他轻笑一声,面上仍是没什么表情,只有紧绷着的嘴角,透着他不轻易显现于人的情绪。 “……” 谢迟轻抿了下唇,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低下头,指腹止不住地摩挲着那张照片,拂过上边的那些形形色色,还带着些稚嫩的脸,思绪也慢慢飘远。 她有些搞不懂,俞杨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工夫,跑过大半个苏淮,还和特务接头一样的只为和她说一句自己的过去。 喝醉了? 也不像啊…… 难道他又因为打架,被俞宪暴打一顿,赶出了家门? 谢迟疑惑地蹙了下眉,几乎是在那没头没尾的想法冒出头来的一瞬间,就听见头顶上传来了俞杨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 “你不觉得这照片上有俩个人也很眼熟吗?” “啊?”她瞬间回神,“谁?” “在我右手边,隔了俩个位置的那个男孩,还有他下边,半蹲着的那个女孩。” “……” 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是怎么回事? 脑海中警铃大作,谢迟摇摇头,伸手就要将那张照片还给他,“我就不看了,你还是快点回去吧,林牧洵就要回——” “你确定不看?” 俞杨不接,只是垂眸看她,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周围摇曳着的红光中潺潺流出,宛如蛊惑。 “你不是一直问我想验证什么吗?看一眼照片就知道了。” 看一眼照片……就知道了……? 谢迟闻言,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妥协着低头看了眼,跟着他方才的指示,目光从左往右,从照片上搜寻而过。 先是他,然后是一个高壮黑胖的小男孩,大概是因为体格的原因,在周围一众瘦瘦小小的孩子中十分醒目。 ? 不认识。 谢迟微顿了下,没有太多犹豫,目光继续向下,接着定格在那半蹲着的小女孩身上。 倒不是认识,主要是…… 这小女孩长得实在是有点可怖。 不,应该说,可怖都不足以形容她的长相。 那简直是一个怪物,浑身上下都长满了奇怪红斑的怪物。 ——有红斑从她脸上漫下,覆过所有能看清的五官,又顺着她的脖颈一路往下,最后东一块西一块地粘在她露在外面的胳膊和手臂上,使她整个人看起来像一个刚在火炉上烤过的,半生不熟的“五花肉”。 明明是一张和怪物无异的脸,可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从这根本看不出五官的人脸上看出点熟悉感来? 谢迟呆愣愣地看着这张照片,脑后一痛,有什么不愿想起的东西在隐隐浮现。 “她,她是?” 她眼睫颤的厉害,抬眼的瞬间有什么一闪而逝。 俞杨触到她眼底的水光,呼吸一滞,却仍是避开视线,狠心道:“她叫杨黎,杨树的杨,黎明的黎。” “杨黎?是……谁?” “是一个恶魔。” 他眸色一黯,语气也骤然低落下去。 已经够了,不用再质问什么,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三个问题 “她叫杨黎。” “杨黎,是谁?” “是一个恶魔。” 一锤定音。 空气瞬间凝滞了。 谢迟微微启唇,却像是失去了说话的力气,脑袋里懵懵的,又像是下一秒就要炸裂般,塞满了无数的问题,每一个,都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任凭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俞杨居然也能和这件事扯上了关系。 说起来,之前林牧洵那么防着他也是因为这个吗? 她有些诧异地抬眸看了眼俞杨,可后者还仍是那副黑眸沉沉的样子,看得出来,不仅是她,他也有挺多话想问的。 “你……” 谢迟默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轻声道:“在你开口前,我可以先问三个问题吗?” “……” 正踌躇着要怎么开口的俞杨没想到她会主动开口,怔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呆呆地应了句,“好,你要问什么?” “第一个问题,你认识的那个杨黎就是林牧黎,是么?” “是。” 他没有丝毫犹豫地点头,“十一年前,我被领走前,她因为一件事触怒了院长,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在被送走前,一群穿着西装的男人突然来院里领走了她,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她,没曾想——” “没曾想她会变成林牧洵的姑姑,还改名换姓的成了林牧黎,是么?” 俞杨一愣,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你知道?” “我看着很像是一个傻子么?”谢迟皱了皱眉,有些奇怪于他的震惊,“恨她的又不止林牧洵,还有我呢,不对,再怎么说也是我更恨她,毕竟不算上cookie的仇,我可是活生生的被她害得在床上躺了一个月,还差点成了个疯子。” “话虽如此……” 话虽如此,猝不及防地看见一直都乖得像只小白兔的人露出凶狠的獠牙,一时间还真有点让人接受不来。 他悻悻地摸了下鼻子,又突然想到什么,歪着脑袋,笑着看她,问:“你刚刚是不是说漏嘴了?” “啊?什么?” “就身体不好,然后发烧啊——” 他拖长了音调,学着先前她说谎的样子,又在看见她倏地涨红了脸时,笑得愈发欢快,“这就是你说的发烧?” “我,我那是……” 谢迟本就急红了脸,此时在他的笑声中更是急得整个人从头到脚都熟透了般,好在俞杨本就是一时兴起的想逗一下她,见她是真急了,便赶忙收起笑,摆摆手,将话题转回正轨,“你不是说要问我三个问题么,第一个问题我已经回答了,剩下俩个问题呢?” “……” 谢迟见他不再追究撒谎这事了,便也安静下来,垂眸思索片刻后,才继续问道:“在合照上,林牧黎上边站着的那个小男孩,是孙凌对么?你们三个从小就认识?” “是。” 他仍没有丝毫迟疑地点了点头,毫不设防的态度反倒是有些吓到了谢迟,她眨眨眼,放缓声线,试探性着问:“那,先前虐猫,和孙凌带人来学校挑事也是?” 俞杨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愣了片刻,才点点头,将先前从未对她说起过的事情和盘托出。 “我先前没对你提起过,孙凌是杨,不,林牧黎从外面捡回来的,从小就很粘她,那件事后,他以为是我没对院长求情,才导致林牧黎被带走的,所以才……才做出那些事情。”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也不必说下去了。 周围再次安静下来。 俩人都心照不宣地避开彼此的视线,思索着各自的心事。 许久后,谢迟才再次开口道:“我可以问第三个问题了么?” “嗯,好。” “她身上的红斑,是怎么回事?” 俞杨一怔,瞳孔在刹那间剧颤了下,显然也是被这话戳中了心事,连回答都简短了不少。 “皮肤病,天生的。” “嗯。” 谢迟点点头,轻笑了声,突然就有些释然了。 其实刚刚问出这个问题时,她就知道算不上是一个问题了,她只是想得到一个答案而已,一个……可以验证她猜想的答案。 现在得到了他肯定的回复,她便知道那天在岔路口,第一次见到林牧黎时,那一直深藏于潜意识的诡异违和感到底是什么了。 ——即使是在冬天,也极少看见这样包裹严实的人。 ——头上戴着帽子,脸上戴着口罩,脖子上围着围巾,手套一路扎进衣服里,脚上也严严实实的用鞋袜裹着。 除了眼睛周围的那一小块外,没露出一片皮肤。 现在想来,大概就是因为要掩盖这个所谓的“皮肤病”了。 但当时黑与白在她眼前的冲突实在是太过于剧烈,以至于她下意识地忽略了这点,只记住了她口罩遮掩下都遮挡不住的苍白脸色,和那双了无生机的漆黑眼眸。 直至俞杨重新提起,她才想起那天被她忽略的许多细节。 从她那天笑得癫狂时,只有在眉尾处才得以窥见一斑的红痕,到那些在梦境和幻觉中一次次出现的,和血液涌动在一起,又如喷泉般爆发出来的东西。 原来她都没忘,或者说,她的潜意识还帮她记得,那些缠绕了她十几年的噩梦,就是这些记忆的具现化。 呼—— 理清了思绪,她终于长出了口气,抬眸看向俞杨,脸上的神情也缓和了些。 “好了,我的问题已经问完了,你不是也有事情要和我说么?说吧。” 她笑道。 “我……不知道……” 俞杨敛着眉眼,攥紧了拳,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眉眼,脑海中想起的却是方才提起林牧黎时,她眼底一闪而逝的脆弱,一时间竟踌躇起来。 他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下说。 说了好像会伤害她,可是不说—— 罢了,他来这不就是来提醒她这件事的么? 想到这,他索性将心一横,挪开目光,别扭道:“我来这,是想提醒你注意杨,咳,林牧黎的。” “嗯?” 谢迟有些诧异地抬了抬眸,倒不是没想到他要和自己说这些,是没想到他纠结了这么久,才憋出这么句根本算不上是提醒的东西来。 “我知道啊,”她弯了弯眼角,有些被他脸上一脸决绝的表情逗笑,“她害得我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我还能不知道她的危险性吗?” “……” 俞杨一听她这话,便知道她误会了什么,可一下子也不知道怎么用简短的语言和她说明情况,只能俯首欺近,和她的视线平行,沉下声线,试图用肢体和言语来让她明白他真的不是来没事找事的。 “我看你根本不知道。”他这么说了句。 ……?? 谢迟懵懵地看了眼他近在咫尺的眼睛,混乱加懵逼中,脑子也不知是短路了还是怎样,竟没头没尾地冒出句——这人的睫毛还挺长的。 而且这想法还逐渐一发不可收拾,从“这人的睫毛怎么这么长”,一路进化到“这人怎么长的比我还像一个混血儿。” 她歪了歪头,眉头微蹙着,目光一路绕过他纤长的眼睫,看进他高鼻深目深邃轮廓中,可还没等她从这人到底是不是混血儿的问题中解脱出来,就听见他微微发哑的声音又在耳畔响了起来。 他似乎是有些不满于她的走神,说话时声音发沉,带着周身的气势都压下来,“谢迟,我接下来要说的事,对你很重要。” “嗯?”谢迟收回目光,定了定神,“嗯……你说……” “林牧黎,她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对付,她是个恶魔,一个真的恶魔。” “我,我知道啊,”谢迟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应了声,“虽然我记起来的不多,但我知道她不是什么正常人,而且……” “不是,你没有亲身经历过那些事情,你就根本不会明白她是个恶魔这句话的真实含义。” “我……” 谢迟锁紧了眉头,下意识的就想反驳,心想难道她对自己做的那些事,还有她对cookie的事难道还不够她明白这句“恶魔”的真实含义吗? 可还没等她开口,目光就触及了他有些苍白的脸。 ——她是第一次看见俞杨露出这样的神情。 这样害怕的表情,哪怕是当时面对孙凌的铁棍时都不曾有过。 已经到喉咙的话被硬生生地咽回了,谢迟看着他,有些担忧地开口道:“你到底怎么了啊?怎么什么都不说,就一直重复着她是恶魔之类的东西,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俞杨抿了抿唇,又看了他一眼,才伸手指了指她手里还拿着的信封,“你没发现这里边还有东西吗?” “……” 谢迟闻言,听话地捻了捻,才发现这信封虽然薄,但的确还有一定的厚度。 她一怔,伸手又从里边掏出张同样泛黄的照片来。 这一看,就瞪圆了眼睛。 ——是那间废弃教室。 那间出现在她无数噩梦中的,那间她杀死了cookie的废弃教室。 她的手一下子哆嗦起来,几乎要拿不住这轻飘飘的一张照片。 “你,你怎么,”她抬眸看向俞杨,“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这不应该是……只有林牧黎和他才知道的地方么? “熟悉么?” 俞杨看了眼她,又看了眼那教室,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瞬间又冷了一个度。 ——又一个猜想被证实了。 “这是我们福利院的音乐教室。” “你们福利院的……音乐教室?” 谢迟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在炸裂,她却什么也抓不住,只是有些头疼地抱住了脑袋。 可耳边,俞杨的声音还在继续。 “她犯下第一桩罪孽的教室。” 第一桩罪孽? 谢迟忍痛睁开眼,对他的视线。 下一秒,就听见他的声音,一字一句,重重落地。 “十一年前,震惊了整个苏淮,也改变了我们命运的,福利院伤人案。” …… 杰作 俞杨至今还记得,十一年前那个冷得不可思议的冬日午后,他带着其他十几个要上课的孩子一同走进音乐教室时,看到的场景。 他甚至都没能第一眼看见那些溅满了整个教室的血迹,一声凄厉的哀嚎就穿透了他的耳膜。 这个声音他认得。 是他们福利院最漂亮的那个小女孩,前几天的新年晚会上还和他一起上台表演了话剧。 心中一紧。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顺着这个声音看去,而后便看到了那个令人这辈子都无法忘怀,到现在想起,都仿佛有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的恐怖场景。 那个名叫陶季的女孩就瘫软在地上,身下都是血,鲜血溅落在四周,在他走近时甚至沾染上他的鞋尖。 而她身上伏着的,赫然是那个叫做杨黎的女孩。 那个被院里孩子称为“红斑怪”的,平时都躲在人群的最边缘,唯唯诺诺的,努力的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女孩,此时却持着利刃,杀红了眼,就像恶魔一样,在所有人面前,一刀又一刀地落下去,又□□,伴随着她的动作,不断有皮肉翻滚上来,整个教室都响彻着陶季的尖叫声。 呕—— 后面有几个年龄比较小的孩子当场就吐了。 他也不太好受,恐惧顺着食管一路漫了上来,如同一只无形的巨手攥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有些喘不上气,可他仍是紧锁着眉,强按住内心的恐惧,踏着脚下粘稠的血液,在满室的铁锈味和呕吐物的气味中,一步步地朝教室中间的她俩走去。 耳边陶季的惨叫声还在继续,她近乎癫狂的笑声也在继续。 就在这样光是听着就让人感到脊背发凉的声音中,他终于来到了教室的正中间,也被教室中心的惨状吓得停住了脚步,不敢再上前。 ——地板上,陶季原本的姣好的五官已经被划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根本看不出原本原本的面貌,就像一个西瓜当空砸下,血肉分崩离析,无法分辨出本来的面目。 他怔怔地看着这一切,过于血腥的一幕不断冲击着他的神经,他屏住呼吸,整个人完全懵了。 身后又传来了几声孩子的哭泣声。 吵吵囔囔的,和陶季凄厉的叫声混在一处,共同冲击着他的耳膜。 世界仿佛静止了一刹那。 直到耳边传来了一道声音,他茫然地转过头去,才发现是那个叫杨黎的女孩子在叫她。 她手上还拿着那柄刀,刀柄上也沾着大量的鲜血,和皮肉粘连在一吃,也不知道是陶季脸上的血,还是她因为太过用力,划破了自己的皮肉。 又或许……俩者皆有? 他愣愣地看着,几乎就在脑海里冒出这种想法的同时,杨黎也开口了。 “看见我的杰作了吗?” 她对他咧了咧嘴角,牵扯起周围的红斑也涌动起来,就像是这教室里随处可见的血。 “杰作?”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制的在耳边响起。 “对啊,”她眼中光芒更甚,几近癫狂,“你不觉得陶季现在很美吗?” 他果断摇头,缓缓往后退。 地上的陶季也慢慢没了声息,只是时不时地抽搐几下,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音节,像一尾濒死的鱼。 杨黎看出他的退怯,便颇为无趣地转头嘟囔了句,“真是可惜啊,你领略不到这样的美。” “这样混沌无序的,这样支离破碎,这样——” 她停顿了下,忽地看过来,充血的双目吓得他又退后几步,可她却像是找到了什么乐趣一样,丢下刀,爆发出一阵大笑。 “这样的,我创造出来的,如此像我的怪物!” “哈哈哈哈哈哈!!” 她愈发癫狂,双手在半空中胡乱挥舞着,随后又揪住陶季的脑袋,按着她的脑袋,一下下的往地上撞去,嘴里还含糊不清的念叨着什么东西,如同被魔鬼附身的恶魔。 “哇——!!!” 他一愣,终于经受不住这样的景象,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教室连绵不绝的哭声很快引起了老师的注意。 大人们一个接一个的涌进来,警笛声,喊叫声,尖叫声和哭喊声混成一片,后来的事情他就记不太清楚了。 他被吓得发起了高烧。 等再从医务室出来的时候,杨黎已经不见了,后来听院里的大人闲聊,先是一堆扛着摄像机的人闻到血味,蜂拥而至;接着便是一群穿着黑西装的人来这里接走了他,为首的那个人满头银发,穿着电视上才会见着的中山装,手里捏着串佛珠,一双铁灰色的鹰眸,只稍一回头,就让人吓破了胆。 后来说多了,大家便都以为杨黎是被混黑社会的带走,打断双手双脚,去街上做了个乞讨的工具。 只有上了年纪的院长沉默不语。 后来院长被辞退了,他也被那个叫俞宪的男人带走,收拾东西离开福利院时,杨黎和陶季的故事还在福利院里流传着,替代“不睡觉的话便会有妖怪来抓你”,伴随着废弃教室一起,成为了大人们恐吓孩子睡觉的“割脸怪”。 至于陶季,谁知道呢? 大概是死在了医院,又或是死在了精神病院。 毕竟,在接连的闪光灯褪去后,便不会有人注意到那深藏着的罪恶与黑暗了。 * 俞杨说完,伴随着最后一声叹息重重落地,空气中也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谢迟垂下眼,心情沉重。 不知道为何,明明他说的是陶季的故事,她却能从这故事里看出点自己的影子来。 不论是那个废弃的音乐教室,还是杀死cookie时,那伴随着铁锈味一起存在的,压抑和恐惧感。 可是—— 林牧黎伤害那个叫陶季的女孩,又怂恿她杀死cookie,甚至到现在还希望她立马去死,为此不惜和林谢俩家彻底撕破脸。 她干出这么疯狂的事,这么汹涌,汹涌到几乎是无法用常理来解释的恨意,都只是因为一句轻飘飘的,她生来就是一个恶魔吗? 谢迟轻咬着下唇,突然有些迷茫起来。 半响后,她才想起什么,抬眸看向他,问:“所以十一年前,发生在福利院的那件事情,是林牧黎第一次干出这种事情,对么?” 俞杨不明白她这么问的用意,只是点头,解释道:“在此之前,谁都不知道她是这种性格。” “为什么?” 停了几秒,她突然意识到这话里的歧义,又跟着补了句,“就是,总不可能是平时都很正常的一个人,突然就变成一个恶魔了吧?现实里又没有恶魔附身这种事情。” 说罢,她似乎是想到些什么,也觉得有些好笑。 可俞杨的眼里却没了笑意,只是这样雾沉沉地看着她,许久后,他才垂下眼睫,看着她的眼睛,严肃道:“谢迟,不是谁都像你一样,有如此优越的条件,可以毫无顾忌,没心没肺的长大的。” “啊,对不起,”谢迟见他表情一下子冷下来,以为他是生气了,连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可他却像是没听到她的声音一样,继续自顾自的往下开口道: “我没有怪你,毕竟你自小就生活在众星捧月之下,不理解一个在福利院中容貌不太出众,甚至被称为‘怪物’的人,自小会遭到多少排挤和羞辱,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 谢迟仍想解释什么,可俞杨的下一句话却成功让她瞪大了眼。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小时候和杨黎的关系还挺好的。如果说福利院那时候有谁能和她说上的话,那大概就是我和孙凌,也只有我们俩了。” “诶?” “大概是因为我那时候也不太合群的原因吧,”他轻笑一声,可紧锁着的眉头和一直避着她视线的表情却暴露出他此时的心情,至少没有表面上那么不在乎,“俩个不合群的人,稍微给了点甜头就会不由自主的靠近。” “我曾经在她被别的孩子丢泥巴时帮她出过头,也因为她,被其他孩子嘲笑过,打架也是在那时候,从泥泞中摸爬滚打的学会的,没办法,那种环境下,打了也就是关个禁闭室的事情,不打是真的会死的。” “那时候,她虽然长得不太正常,却是个会在我被关禁闭室时,偷摸着给我带些吃的,也会在自己被欺凌时还死死地护住孙凌,会在深夜里流着泪问我们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她的,有正常情感的孩子。” 他叹息了声,继续道:“后来我时常在想,如果当时陶季没有欺凌她,没有仗着自己的姿色,笑她身上的红斑,骂她是个只配活在最暗处的怪物,没有鼓动大家孤立她,后面是不是就不会有音乐教室的那件事情,也就不会有现在这个林牧黎了。” “……” 谢迟没有做声,只是在旁边安静的听着,直到确定他说完后才沉吟着开口,“所以,你来这到底是要和我说什么呢?是警告我要小心林牧黎,还是和我说她在遇见林家前活的有多悲惨,让我看在她过得那么悲惨的份上对她网开一面,亦或是……” 她停了下,看了眼他,叹息着放轻了声音,“亦或是,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么?” 俞杨一怔,蹙眉看她,许久后,他才轻笑着摇了摇头,黑眸中有坚定的神色。 “我没有要让你对她网开一面的意思,也没有要为她开脱的意思,毕竟如果我是向着她的话,那现在站在你面前,和你好好说话的人就不会是我,而会是孙凌了。” 他这么说了句,在看见她眸底诧异的神色时勾了勾唇,调侃道:“不然你以为刚刚李默带着一群人跑出去又跑回来,是因为谁?” “不,不是因为你吗?!” “当然不是,我看着像孙凌那么蠢么?连踩个点都踩不好。” 他摇摇头,正要说话,手上戴着的电子表却突然响了起来。 于是他看了眼表,抬眸轻描淡写道:“我得走了,林牧洵好像快回来了。” ? ?? “你……你是怎么……” “很奇怪么?虽然大家都知道我只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杂种,但名义上,俞家大少爷这个身份还是能让我知道不少事情的,比如——” 他再次俯身凑近,黑漆漆的眸子闪动着碎光,就抵在她的面前。 谢迟喉头一哽,又被吓退了几步。 “比如十一年前那件事,院长辞职是林家的手笔,陶季最后死在精神病院也是林家的手笔,而后来,当时目睹了音乐教室的孩子都得到了一笔封口费也是林家的手笔,甚至——” 谢迟眨眨眼,听到关键处,一颗心也提上了喉头,“甚至?” 可他只是笑了下,话锋一转,道:“你知道我是从哪知道这件事的吗?” “啊?” “从俞宪的保险箱里,多好笑啊,我名义上的爸爸,当年竟然就是林家派去处理这件事情的人,连陶季的死也是。” !! 谢迟浑身剧颤了下,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怔怔地看着他。 可他却不再说话,只是揉了揉她的脑袋,而后不等她反应,隐进黑暗,消失在了夜色中。 联手 林牧洵踏着一身夜色回来。 其实他原本是应该让司机将车直接开进地下车库的,但中途突然接到的一通的电话让他改变了主意。 他在离家门口几步远的岔路口下了车,这里曾经荒无人烟,在那件事后他便找人来修缮了一通,改造成了一到晚上就会亮起暖黄色灯光的公园。 而现在,他就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着不远处林苑中闪烁的灯火,等着那个即将到来的“客人”。 不多时,他的视线里就出现了道人影。 “晚上好。” 他唤了声,从椅子上站起。 “……” 俞杨没有回话,只是走近了些,在离他几步远的停住,神色复杂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自上回警局一面后,就再也没见过面的男人。 而现在,这人依然穿着简约的风衣,站在路灯下长身玉立的样子像极了书中描写的温润公子,谈笑间便俘获了世家小姐的芳心。 他却只觉得刺眼。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又能相信这浑身都是书卷气,看起来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瘦弱公子会将孙凌折磨成那样奄奄一息的样子,再像个垃圾般丢弃在几乎没什么人经过的小道上呢? “呵……” 他轻嗤了声,脑海中又浮现出半个月前,在医院找到孙凌时的场景——俩百多斤的人,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没了个人形,浑身伤痕累累,手腕上有被捆绑过的痕迹,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口鼻处都有没拭净的血迹。 也不怪那家伙伤好到差不多,就急着出院,召集人手了。 …… 收回思绪,俞杨迟疑了下,还是迎上他的眼睛,正色道:“我已经和谢迟见过面了。”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面前人神情一顿,一向清浅的琥珀色眼眸中也难得泛起了些涟漪。 “你和阿迟说什么了?” 林牧洵颇为平静地反问了句,心中已经开始盘算回去后怎么收拾那个又不听话,还敢偷溜出去见人的小朋友。 “我……”俞杨停顿了下,咧咧嘴,笑了,“我能和她说的那些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从我的和林牧黎的身世,到十一年前发生在福利院的事,你怕不是把我的祖宗十八辈都翻出来了” 林牧洵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过了会儿,他似乎是意识到哪里不对,便语气平和地补上了句,“你亲生父母还是没有查到的。” “……” 俞杨脑子一懵,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句,准备好的话全被堵在喉咙里,哽了半天,也没想好该用什么话回击,只能撇开这个话题,直入主题道:“在来找谢迟前,我还见了一个人。” 林牧洵闻言,眉头微微蹙起,心中也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谁?”他问了声,一步步地走近。 俞杨倒也不退,站在原地,对他露出了个挑衅似的笑,“杨黎,不,现在应该叫林牧黎,你的姑姑了。” 下一秒,他的领子便被揪住了。 林牧洵倏地靠近,一双眸子早已不复先前的温润模样,如流金般涌动着,里面都是不加掩饰的阴郁暴戾。 “林牧黎,都和你说什么了?” 俞杨被他这突然发难搞得整个人一愣,虽然早就知道他并不像表面上一样简单,但此刻,他身上突然迸发出来的暴戾情绪还是有些惊到了他,就如同那次在杨山的宠物店时,他身上突然爆发出的力量感一样。 那晚在宠物店的屈辱遭遇又再次涌上了心头。 他喉结轻滚了下,强压下想出手揍他一顿的冲动,不爽道:“放手。” “……” “如果知道林牧黎和我说了什么,就放手,别逼我揍你。” 林牧洵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面色不虞地看着他。 “她都和你说了什么?” “咳,”俞杨没理会他的迫切,只是扯了扯领口,又轻咳了声,才缓缓开口道,“……她问我,要不要加入她的计划。” “什么计划?” “谁知道,”俞杨耸耸肩,“我又没加入。” “……” 林牧洵打量着他,没说话,放在身侧的手却悄然握紧了,上边炸裂的青筋和愈发沉郁的眼神,都能看出它们主人即将爆发的怒气。 可下一秒,俞杨的一席话,又将这怒火直接按了回去。 “林牧洵,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交易?” 他眉心蹙得更紧,很快反应过来,沉下目光,不动声色地问:“什么交易?” “就是,虽然咱俩现在基本上算个情敌关系,但在这事上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你想林牧黎生不如死,我虽然没你这么恨,但我也想把林牧黎这么个危险人物关进精神病院,毕竟不算上谢迟的事,这家伙也算是我的阴影。” “所以?” “所以,我们为什么不联手呢?” 俞杨朝他摊了摊手,仍是没个正型,一点都不像是要和人谈判的样子,却难得让他迟疑了。 如果能借由他,抓住林牧黎的弱点当然是再好不过,只是这代价—— 鬼才信他费这么大劲,陪他演这么一出无间道,只是为了一句所谓的童年阴影和情敌关系。 “……” 想到这,他又凝神仔细打量了眼俞杨,可后者脸上仍戴着副吊儿郎当的面具,将所有情绪都巧妙地隐藏在这面具之下,不得不说他隐藏得挺好,若不是亲眼见过他这个人,估计还真会被他过往的经历所骗,以为他就是个只会逞凶斗恶的二世主,一条俞宪养的狗。 但估计俞宪也没想过,他养的这条狗有遭一日,会逮住机会,反咬他一口吧。 想到这这,他嘲讽似地笑了声,似乎是在笑他,又像是在笑俞宪那些几乎都摆在明面上的阴谋诡计。 “什么条件?” “什么?” “别装了,”他抬眸看向俞杨,眼里笑意稍减,“帮我干掉林牧黎,我需要给你什么?” “……” 空气突然停滞了。 一时间俩个人都没有说话,只剩下旁边的寒风呼啸,携卷着寒气,将俩人的外套吹的猎猎作响。 许久后,俞杨才冷下眼,咬牙切齿地吐出句: “帮我摆脱俞家的掌控。” “……成交。” * “对了。” 临走前,林牧洵突然又回眸看了眼俞杨,后者已经走远,却又在听见他声音时转过声,疑惑地看他,“还有什么事?” “有一件事情你想错了。” “什么?” 林牧洵抬了抬鼻梁上的半框眼镜,又认真地看了眼他,笑了,“我们不是情敌关系,虽然我喜欢阿迟,但同时,我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哥哥。” “我看着她从襁褓中的小团子长成这么大,也比这世界上任何人都希望她幸福。” “所以,如果阿迟最后选择的人是你的话,看见我背后了么?” 他指了指身后的林苑,那里隐隐闪耀着的灯火透过夜色传来,光晕朦胧中,像是给他整个人都披上了一层薄纱,照得他的面容也不甚清晰起来。 只有那双流金般的琥珀色眼睛,和背后的灯光溶在一处,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 “如果她最后选择的人是你的话,林家,便是她的陪嫁。” “……” * 到书房的时候屋里的灯已经黯了,只剩下飘窗旁的落地灯开着,勾勒出某人认真学习的模样。 你别说,若不是他回来前先去见了趟俞杨,她这副奋笔疾书的用功模样还是挺能唬人的。 可惜—— 林牧洵轻勾了下唇角,缓步上前揪了揪她扎得松垮的小辫子,顺便欣赏了下她回眸时,故作惊讶的表情后,才转开眼,看着那桌上那张才写到选择题的数学试卷,笑道:“别装了,猜猜我刚刚在回来的路上见到了谁?” 果然,这话话音刚落,他就看见某人的脸上流露出了一种近似惊恐的神色,连带着那声“你回来了”都生生的斩成一半,咽回了喉咙。 半响后,谢迟才手足无措地放下笔,看着他讪笑了声,“你怎么,都知道了呀?” “怎么知道的?” 他轻抿了下唇,垂眸看着眼前水汪汪的,讨好似的大眼睛,喉结轻滚了下,最终还是将那些责怪的话都抛到一边,抬手用奶茶轻碰了下她的额角。 “唔——” 谢迟被这突如起来的含义激得缩了缩脖子,还未反应过来,手上就被塞了个冰冰凉凉的东西,有冷凝的水珠顺着杯壁一路滚下来,漫进手心里,带起一片湿意。 是先前她点名要喝的乌龙奶茶。 可是……怎么是冰的? 她有些诧异地看了眼林牧洵,他已经在贴着她,在小桌子旁坐下,见她看来,便头也不抬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 什么下不为例? 喝冰奶茶还是偷跑出去见人? 谢迟有些疑惑,可见他执起了红笔,便也不敢再出声打扰他。 于是一室无话,只剩下他红笔落在纸上的沙沙声,而谢迟的视线也跟着他手中的笔,忽左忽右,心情也和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的,整个都提到了嗓子眼。 不单是因为之前瞒着他跑出去的那事,更多的是因为这……这打叉的地方怎么越来越多了啊??! 谢迟看着那几乎占据了整张纸三分之一的红叉叉,掩下眼,不敢再看。 直到连那沙沙声都停了后,她才颤颤巍巍地抬眸看了眼,一下子便撞进了他淡漠的眸子中,和那声相当平静,平静的都有些让人害怕的—— “选择题一共二十五题,你对了十题?” 咕咚。 谢迟又咽了口唾沫,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俩个字……完了。 可想象中的责难却迟迟没有到来。 “你怎么不骂我?” 她不可置信地睁眼,就看见林牧洵轻叹了声,颇为无奈地揉了揉她的脑袋,问:“是因为俞杨,还是因为他和你说的那些事?” “我……” 谢迟又咽了口唾沫,手指不安地扭动着,将奶茶的塑料瓶身捏成各种形状。 半分钟后,她才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对上他的视线,认真地问:“林牧洵,之前陶季那件事情,真的是你们让人去干的吗?你们……让人去杀死了一个女孩……?” 她不安地说完,期望林牧洵能给她一个否定的答案,可他却叹息一声,点了点头。 “大概在你才四五岁的时候吧,林亦河,就是我的爷爷,将林牧黎找回来后,考虑到这起案件会对她的影响,就动用所有的关系将这事压下去了,所以你现在去看有关于这件事的所有报道和资料,只能看见一个含糊不清的杨某。” “可,可是林叔叔……” 林牧洵轻笑了声,“我爸啊,他被亲情绑架,便选择了视而不见,陶季的时候是,你的时候也是。” “……” 谢迟张了张嘴,一下子被这巨大的信息量震的有些回不过神。 即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在听到他亲口承认时,心里还是有什么东西骤然崩塌了。 只是因为一个人,就可以生生将另一个女孩逼死在精神病院?也可以亲眼看着她失去记忆,又再次坠入梦魇的深渊? 冰奶茶的寒意又透过杯壁传了过来,她无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却在下一秒被他整个搂进了坏里。 “别怕。” 他这么说了声,将下巴抵在她不住颤抖的脑袋上,想要将身上为数不多的热量传递给她。 “没事啊,怕什么?我不是还在吗?” 他轻笑了声,想安慰句什么,可想起之后的事,和那几乎是孤注一掷,剑走偏锋的计划,心里也有些没底起来。 毕竟,林牧黎背后站着的,是他的爷爷,和除了林山海外的整个林家。 轰隆—— 外边突然落下了声雷。 紧接着,淅淅沥沥的雨点也落了下来,打在外边的山水园林里,叮咚作响。 春天,要来了。 返校 然而不管再怎么不愿意,事情总有解决完的一天,学,也总有重上的一天。 不管谢迟对一开学自己就要高一下学期了这事有多么抵触,随着冬天的结束,二月春风的来临,她也不得不回学校上课了。 * 开学的前一天的深夜。 一向公务繁忙的谢景淮和谢愉难得飞了回来,并在第二天清晨给自家打着哈欠下楼的女儿来了个大大的熊抱。 “???” 三个多月来头一次早上六点起,仍处于睡眼惺忪状态的谢迟猝不及防地看着这俩个从天而降的大人,没急着上前抱住他俩,反而是歪了歪头,认真思考了下自己是不是要回被窝再睡一觉。 可很快,旁边王栋笑的满是褶子的脸就让她明白这不是梦。 于是她抬头看了眼自己爸爸带着笑意的眉眼,又看了眼旁边难得温柔的妈妈,停顿片刻,还是不情不愿地抬手,给了他俩一个抱抱。 “欢迎回家。” 她嘟囔着说了句,声音堵在喉咙里,不甚清晰,却瞬间让俩个大人绽开了笑。 尤其是手上还拿着个和他极不相称的学生书包的谢景淮,听见这更是笑的眼睛都没了,只是不住地摸着她的脑袋,嘴里还唠叨着“好,好,不愧是我的乖女儿”之类的东西。 “……” 谢迟没有回话,有些手足无措地垂下眼。 ——从小见这俩人的次数一年加起来俩只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此刻这俩个大人突然这么友好不会让她体会到家庭的温暖,和对家人的亲近,只会让她觉得自己是不是有哪里又做错了。 于是她撇撇嘴,看准时机,从谢景淮的爪子下钻了出来,而后站得稍远了些,问:“你们怎么回来了?不是昨天还说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吗?” “……” 谢景淮没想到她会避开,一双手就那么尴尬地杵在半空中,收也不是,落也不是,只能尴尬地放在那儿,好在谢愉很快察觉到了他的尴尬,上前调侃道:“你看你,平时只顾着忙工作,现在好了吧,女儿都和你不亲了。” “呃,对,我的错我的错,都是爸爸的错……” 谢景淮找到台阶,讪笑着收回手,看向谢迟,“阿迟,爸爸最近认真反省过了,的确是陪你太少,你看你现在也快到成人礼的时候了,我就和你妈妈商量了一下,以后尽量留在家里,好好陪你。” “哦。” 谢迟闻言,没显露出什么的情绪,绕开他俩就往门外走。 “这是你们今天入冬以来说过的第十九次‘会好好陪我’,其它那十八次里,坚持的最长的一次维持了半周,为期三天零四个小时。” “……” 俩个大人听了,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还是谢愉先反应过来,用胳膊肘杵了下谢景淮,又挤眉弄眼道:“还愣在那干什么呢?你今天不是开车来的吗?还不快追?” “哦……哦,那个阿迟,等等爸爸啊!爸爸今天开车带你去学校!!” 谢景淮这才反应过来,举着书包就往外跑,一米八几的人慌里慌张地追起自家女儿来,哪还有平时面对自己学生时那个冷淡的教授做派,分明就是个不知怎么和女儿修复关系的老父亲。 谢愉在后边看着,叹息着摇了摇头,和旁边的王栋各自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 可惜谢大教授一生学识渊博,受人尊敬,却频频在和自家女儿相处时出现各种莫名其妙的差错。 就比如现在,明明说着要送她去上学,结果都已经上了车才发现眼镜没带。 更要命的是,他还不知道这眼镜是被他落在了飞机上,还是根本就没带回来。 于是此刻,已经坐上了驾驶室的谢大教授只能弱弱回身,讨好似地问:“宝贝女儿?爸爸的车钥匙忘记带了,我现在去叫个司机来好不好?” “嗯,”谢迟在后排头也不抬地点了点头,显然是对她爹的脱线已经习惯了,“行啊,平时不都是司机开的吗?” “呃,那……那等会司机来了后,爸爸能在后排陪你聊会儿天吗?” ? 谢迟听见这话,终于抬头,奇怪地看了眼他,“你今天没工作?有的话就去吧,没事的,我不生气。” “……” 最后,谢景淮还是凭借着一张厚脸皮,强行坐到了后排,可谢迟并不看他,一双眼睛只是看着外边的风景,坐在那的样子就像是一尊沉默的雕像。 谢景淮在旁边默默看着,嘴唇张合着,心中有什么莫名一痛。 可还未等他想清楚该怎么将那些准备了许久的话说出口,轿车就悄然在路边停了下来。 “学校已经到了。” 司机回头,毕恭毕敬地说了句。 呼—— 坐在车门旁的谢迟听见这话,长出了口气,逃也似地丢下句“爸爸再见”就要下车,却因为太过匆忙,脚下打滑了下,眼瞅着就要整个人脸朝地掉在水泥路面上,摔个狗吃屎时,就被身后的谢景淮眼疾手快地拽住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 谢景淮将她拽回车里,见她吃痛蹙眉,急了,赶忙凑近上前,语气也有些急躁起来。 “哪里撞疼了?快让爸爸看看!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 谢迟没说话,避开他,自己揉了揉刚刚磕到的胳膊肘。 她是真受不住她爹这突如其来的温柔,也受不住像这样和他同处于一个车厢里,这不会让她感觉到父爱,只会让她觉得很尴尬,无比的尴尬。 于是她踌躇了下,开口了。 “爸,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谢景淮愣了愣,讪讪地收回手,语气里也带上了点讨好,“你都看出来了?” “您刚刚从坐上后排开始在一直盯着我看,”谢迟叹了声气,“以我对您的了解来看,您会这么认真地看着一个东西的时候就俩种情况,第一种,实验数据,第二种,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要说。” “……有这么明显吗?” 心思被自家女儿轻易说破,谢景淮干笑了几声,才开口道:“其实,爸爸陪了你这么一段路,只是想告诉你,等会你进这学校后,可能会接受到很多,来自不同人的,莫名其妙的恶意,他们可能会骂你,可能会讥讽你,可能会在暗地里排挤你,但是——” 他停了下,那双总是清浅温润,装满了浩瀚书海的眼中,也难得有了几分锐利的光芒。 “但是那些都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不必为那些恶意感到自责,也不用强迫自己去向他们解释是什么,毕竟,你们中的大多数人,毕业后可能都再也不会再见了。” “所以,何必在乎一群被舆论裹挟的陌生人对你的恶意呢?” 谢迟一怔,活了十六年第一次听她爹讲了这么长的一段话,不由得瞪大了眼,可还没等她想清楚该怎么回复这一大段几乎是掏心掏肺的话,脑袋便被人重重地按了下。 紧接着,她的耳边便响起了声略带感怀的一声—— “真的是好久不见了,我记得上回走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团子呢,各种地方都没长开,连脸都是圆嘟嘟地的,现在竟和抽条般长成了个大姑娘,也不怪你妈天天张罗着要给你办一个成人礼了,我家小姑娘长这么好看,哪有天天藏着掖着的道理?” ??? 谢迟好不容易直起腰,纳闷地看他,不懂话题是怎么拐到这儿的,但既然拐到成人礼上了,她便不满地嘟囔了声,“我不想去办那啥子成人礼,见那么多人我会紧——” 紧张的“张”字还未来的及说出口,她就被自家亲爹丢下了车,毫不留情。 附赠一句用于结束对话的,“刚刚光顾着聊天,你是不是要迟到了?” “……” 谢迟磨了磨后槽牙,不再说话,转头便往学校大门走,越走越觉得现在高二教学楼里坐着的某个林姓混蛋简直是深得她爹的精髓,其中顾左右而言它的本事更是青出于蓝,而更胜于蓝。 不过—— 谢迟突然想起什么,抬头望了眼天。 她刚刚是不是忘记告诉她爹,她早就知道了林牧黎发在网上的那封匿名信的事情了?而且还是笑着看完的,看完后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想再将当年那个所谓校草的脑袋再砸一次。 不过这个念头在得知林牧洵已经收拾过他后还是最终作罢,毕竟她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 走进教室的时候,离早自习还早。 班上的同学经历了一个寒假的假期,又是刚开学,最清闲的时候,此刻更是吵吵囔囔的,男孩子讨论着昨晚的球赛,女孩子们讨论着一些明星的八卦,各种声音响成一片,大家都很开心的样子。 可这热闹,却在谢迟走进来的那一刹那归于沉寂,连同着快乐一起。 而身为罪魁祸首的谢迟却没有一点自己已经被排挤了的觉悟,反倒是颇为无辜地抬眸,打量了一下班级——奇怪,昨天老刘不是和她说她休学以后都没调换过位置吗?为什么她找不到她的位置了? 正思索间,卫生角那突然传来很大一声“哐”的声音。 “看个屁啊你?果然有钱就是了不起啊,做了那么多破事都能不要脸地留在这个学校,也不知道给学校捐了多少钱,呸!” ? 谢迟蹙了蹙眉,顺着声音向往卫生角那看了眼——是一个没什么印象的男生,应该没什么过节。 可现在,这个没什么印象的男生却在指着她的鼻子,怒骂道:“看什么呢?骂的就是你!你不是要找你的桌子么?我告诉你,你那破桌子我们早就拆烂了丢进垃圾堆里,你……” “为什么?”谢迟打断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为什么要把我的桌子拆烂了扔垃圾堆?” 却没想这简单的有问话反而激怒了那个男生,他更加生气起来,指了指她,又指着教室道: “为什么?!就因为你这点破事,全班人都要被指指点点,平时出门时还会不知道从哪蹿出来一个不知道哪来的记者,说要了解你在学校的情况,现在你他妈的和没事人一样的回来,还有脸问我们为什么?!” 他这话说完,像是点燃了全班的怒火一样,周围也陆陆续续的传来几声或阴阳怪气,或是辱骂的声音。 “是啊,我们庙小水浅,容不下你这尊大神!” “求求您去别班吧,我们只是想好好学习而已。” “一中不收垃圾,滚吧!” “官二代好好去外国读书不好么?来我们班干什么!” …… 谢迟的目光缓缓转过那些或厌恶或愤怒的脸,眉头蹙得更紧,可她依旧没说什么,只是回身就想往外走。 没想到,一回头,门把手都没摸到呢,就先撞上了双漆黑深邃,如刀锋般的眼睛。 “……” 他什么时候来的? 谢迟纳闷地看了眼他,正打算绕开他继续往外走时,就听见那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头顶炸开了。 “你们刚刚,说谁是垃圾?” 返校(2) “你们刚刚,说谁是垃圾?” 俞杨问了声,顺手扯住已经要离开的她,声音低沉,眼里有掩饰不住的怒意。 “我……” 那原本还气焰嚣张的男生见他进来,顿时敛了神色,连带着整个班级都安静了下来,几十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那里曾闪动着或是愤怒,或讥讽的情绪,可现在,在她身后这位“大魔王”的绝对威压下,那些情绪也变成了畏畏缩缩的害怕。 谢迟默默打量着这些基本上都很陌生的脸,突然觉得十几分钟前,她爹死活要拉着她说下的一番话也不无道理。 ——只是一帮被舆论裹挟了的陌生人而已,平时放到街上都不会去正眼看一下的人,此刻却因为是同班同学,而有了伤害她的底气。 谢迟定定地看着周边那些人,正思索着怎么才能拉着俞杨快点离开这地方时,就听见对面那个带头的男生似乎是觉得落了面子,气急败坏地冲着身后那帮人大吼道: “你们说话啊!当时拆桌子时不是一个俩个都说很横的吗! “怎么人一来就一个俩人都虚了?说话!” 后面仍是一片安静。 没有一个人要站出来,安静的像是刚刚那场针对她的讨伐从未发生过。 “呵。” 谢迟吸了吸鼻子,轻嗤了声,突然觉得这莫名其妙的争执实在是有些无聊,于是她垂下眼,拉了拉已经隐隐动怒的俞杨,示意他低头后,才摇摇头,凑在他耳畔轻声道: “算了,和他们吵没意义,再去搬张桌子吧。” “……” 俞杨闻言,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眼她,又看了看对面那个脸上很凶,实际上连腿都在打晃的跳梁小丑,半响后才收回目光,啐了句,“欺软怕硬的东西。” “你,你他妈的骂什么呢?” “骂的就是你!怎么着?!” 俞杨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此刻见这人还在那上蹿下跳便更是来火,若不是后边的谢迟死死拖着,早就上去揍人了。 “俞,你,你……” 那男生也有些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给吼蒙了,却仍是强梗着脖子,结巴道:“我警告你,你不要仗着老刘护着你,就敢到处……若不是你那点背景,你也就是个垃圾而已……实在不行我告的教育厅那,我就不信这没办法治,治你了……” “那你他们去告啊。” 俞杨这不耐地打断他,“你要是敢告我喊你一声爸爸好吧?只敢逮着别人女孩子欺负的货色,看人几个月不在就把人桌椅给砸了,你们那么能耐,我也没见你们因为我垃圾把我桌子给砸了啊,怎么着——” 他顿了下,似乎是想什么,扬了扬嘴角,露出个嘲讽似的笑。 “你们这垃圾还搞分类的?” “看着凶的垃圾,平时得供着,只敢在背后阴阳怪气地说句臭,到了不凶的垃圾这,就一下子全部上头了?怎么?那不凶的垃圾里是有什么魔力,能让你们一个俩个的和疯狗一样上去咬?还不是就看着人好欺负!欺软怕硬的狗东西。” “噗……” 他这比喻虽然有点恶心,而且貌似还把自己这一边给骂了,但抵不住实在太过生动形象,谢迟在旁边听着,一下子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接着就对上了某人仍带着怒气的视线。 “笑什么?很好笑吗?”他不满地问。 “不,不是,”谢迟强忍住笑,“您继续,继续,这语文水准,老刘不找你去参加作文比赛都是屈才了。” “说个屁,说。” 俞杨被她这么一调侃,也有些说不下去了,索性扯着她的领口就往门外走,出门的时候连个眼神都没给后边那个男生,更别提理会他青一阵白一阵的的脸,和那几声死鸭子嘴硬一样的话了。 *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俞杨风风火火地带她一路走到教学楼楼下,此时预备铃已经响起,他见周围的路上没什么人了,才放缓了脚步问了句,眼里有担忧的神色。 “啊?” 谢迟看了眼他,不解地问:“什么打算怎么办?” “……” 俞杨磨了磨后槽牙,有些气不过地凶她,“你是没心没肺还是怎么的?刚刚都那样了,你,你还——” 他越说越气,最后索性伸手戳了下她的脑瓜子,恨铁不成钢道: “有时候真搞不懂你这脑回路是怎么长的,人家都欺负到你头上去了,你还笑呵呵的,和个没事人一样。” “唔。” 谢迟揉了揉眉心,倒是没怪他的意思,只是撇开他,自顾自的往操场旁,边走边道:“我不生气只是因为我不在意他们而已,毕竟先不说我生病前就和他们没什么交情,生病后又马上就要分班了,算算时间,我最多也只会和他们再相处一个多月了,所以他们爱怎么排挤就怎么排挤吧,更何况——” 她自嘲一笑,“更何况我本来就是因为校园霸凌才转学来这的,早就习惯了,我的心理素质比你们想象的强大,放心吧,不会有什么轻生的念头的。” 俞杨在原地静默片刻,见她是真的不在乎,才叹了声气,跟上她,“可是总会有脾气的吧,被人那样子对待,我刚刚在外边听着他们对你说的那些话,我都觉得生气。” “生气嘛——” 谢迟听见这么句别扭的关心,脚步微顿了下,停在原地,回眸看他,笑眼明媚,茶色眼眸里有碎光闪烁,映着头上斑驳的树影,春天浅淡的风从她身边吹过,拂过发丝,带动起宽大校服的一角,将那里吹的鼓鼓囊囊的。 俞杨呼吸一滞,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可还未等他从这难得明媚的笑颜中恍过神,就听见了她的声音,很轻,连警告都带着些软软的腔调。 “生气当然也是会生气的,说不生气那是假的。” “但一想到彻底解决这事的方法是要和那么多人解释过去,解释完他们也不一定会听,就很心累,所以就这样吧,只要没发展成揍我,或是触及我底线的程度,我都可以忍受,和他们井水不犯河水的。” 说罢,便不再看他,自顾自地走远了。 “……” 俞杨在原地摸了摸鼻子,几秒后,才有些懊恼地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看个屁啊看! 丢人!! * 等俩人再到操场旁,那个放桌子的二层小楼时,竟有了几分物是人非的感觉。 门口看门的人早已换了个遍,从最开始那个难缠的大叔换成了个头发花白,人老耳背的老爷子,见着他们,也没说什么,让他们填了个表后就乐呵呵地放他们进去了。 以至于谢迟进去后整个人都还是处于一种迷迷糊糊的状态,不相信原来搬个桌子就这么简单,不用找班主任报备,也不用学生证的。 这种恍惚的状态一直持续了几分钟,直到要上楼时,她才回过神来,回头对俞杨笑着调侃了句,“说起来,我记得先前我和你认识也是因为搬桌子。” “你还记得那个?” “记得啊,我还记得当时觉得你好凶,还有点神经病,是那种平时在大街上遇见都要躲开,生怕你给我一拳的人。” 俞杨跟在她后边上楼,听见她话里话外明晃晃的嫌弃倒也没生气,只是轻笑了声,问:“那现在呢?” “现在啊……” “还是很凶,但不担心你会随手给我一拳了。” 谢迟摇摇头,见二楼到了,便推开门,随手搬起自己手边最近的一个桌子就要往外走,却被身后跟上来的俞杨拦住了。 “不要这张。” 他指了指更里边那张除桌面外都被刷上了蓝漆的桌子,道:“那张比较适合你。” ??? 谢迟循着他说话的声音往里边看了眼,实在是没觉得这桌子在一众落了灰尘的老旧桌椅中,除了是个天蓝色的外还有什么其他的优点。 “哪里更适合我了?”她疑惑地问,“不是一样的款式吗?” 可俞杨已经将那张蓝色的桌子搬了出去,一脸坚决的样子搞得她也很无奈,只能随手搬起张配套的椅子就往楼下赶。 “诶,俞杨你走那么快干嘛,等等我——” “很久之前,和叶子鱼聊天的时候,她说你喜欢天蓝色的东西。” 他突然开口,没头没尾的一句,却生生将后边的谢迟吓得停下了脚步。 叶子鱼? 她什么时候和叶子鱼说过这事了?完全没印象,这得是多久远以前的事了? 谢迟愣愣地看着前边俞杨的背影,脑海中瞬间闪过很多,可还没她理清这些莫名的思绪,就听见他再次开口了,凶神恶煞的。 “她当时就随口一说,我也就随便一听,你可别误会什么!” “哦,哦……” 谢迟应了句,还有些发懵。 可人家都那么说了,她过度联想好像也不怎么好—— 可是这真的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啊! “……” 谢迟蹙眉看着眼前的背影,暗自思索着既然自己不喜欢人家,是不是就要适当的离远些,分班应当是个好机会…… 一路无话,俩人都各自思索着自己的心事。 快到班上时,谢迟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叫住他,疑惑地问:“等等,我刚刚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叶子鱼呢??” 为什么这俩个月来,不管是在社交网络上,还是刚刚在班上,都没看到她? 简直就和失踪了一样。 可谢迟没想到的是,她这话话音刚落,就看见前边的俞杨回过身,脸上也露出了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 ??? 谢迟看着这难得出现在他脸上的表情,心里突然就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靠,林牧洵不会找人算账的时候手一滑,将叶子鱼也算进去了吧??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大雨将至 令人庆幸的是,叶子鱼并没有惨遭林牧洵的清算。 她只是,自己转学了而已。 * “所以她到底为什么要转学啊?这不是马上就要分班了么,就算不愿意见到我……” “哪有什么为什么啊,”俞杨笑着打断她,眼里却有隐隐的不耐,“就是不想在这儿待了而已,想转就转了。” “……” 谢迟心事重重地回到家,推开门时,脑袋里还盘旋着俞杨方才对她说的话。 没曾想,一到家,面前便覆下了片阴影。 紧接着,她就又收到了个熊抱。 “咳,咳咳——” 她咳嗽几声,几乎在嗅到这香水味的同时,就知道面前这人是谁了 ——她妈。 可还没等她开口询问这又是在干什么,就听见谢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了,带着点刻意装出来的欢快。 “宝贝女儿,今天是你开学的日子,刚好你有几个叔叔伯伯现在也在苏淮,爸爸妈妈就把他们请过来一起庆祝一下。” “另外听王栋说你喜欢吃番茄?妈妈今天在家就特意给你烤了个番茄蛋糕,上面还做了小兔子的形状,怎么样?喜不喜欢?!” “……” 谢迟好不容易从她的怀抱里挣脱出来,顺着烧焦的气味,抬眸看了眼面前的蛋糕,和上面那用奶油和草莓酱画着的,放在恐怖片里都毫不违和的小兔子形象,一句“妈妈,我觉得你还是回去看财报比较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后边紧随而来的谢景淮喷了一脸的彩花。 接下来是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 彩花的砰砰声在她耳边不断炸开,夹杂着她爹妈在旁边的庆祝声,还有王栋在旁边兴奋的摇晃着香槟的声音。 “……” 谢迟无语地看了眼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了她手上的“小兔子”蛋糕,又看看自己面前这堆群魔乱舞的大人,长叹了声。 她是不是该庆幸他们至少还有点理智,没有把香槟酒倒到她头上,亦或是…… “啪!” 在脑袋中冒出“没把蛋糕盖在自己脸上”这种想法的同时,嘴角也被人抹上了某种冰凉滑腻的东西,她一愣,下意识地舔了口。 嗯,西红柿和草莓酱混合着的魔幻口味。 “阿迟阿迟,看妈妈这,来,茄子——!” 不远处,这事的俩个罪魁祸首正兴致勃勃地看她,时不时还拿出手机一顿咔嚓咔嚓,完了还要再嫌弃她一句,“你怎么不笑啊?这可不行,等会你叔叔阿姨什么的都要来的,你摆出这副冷脸怎么行?” “……” 谢迟闭了闭眼,太阳穴一阵跳动,努力忍住将手上的蛋糕盖到他俩脸上的冲动,再问他俩一句你们怎么不笑啊? 当然,最后还是没敢。 * 这闹剧般的派对一直持续到了晚上九点多都还没要结束的意思,谢迟实在是受不了这种要和一堆陌生人交际的场合,便索性找了个要写作业之类的借口退了出来,一直走到后花园,彻底才算是了口气。 “唉——” 她对着头顶的夜空叹了声气,脑海中又开始不可抑制的回想起刚刚,那些妈妈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来给她敬酒时,她脸上的惊慌失措,还有旁边妈妈失望的表情。 她其实很清楚,这所谓的“开学庆祝派对”从一开始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也很清楚,妈妈一直想要在一个合适的时候,把她作为谢家的继承人,带到众人面前。 而她十七岁的生日宴,无疑就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毕竟,在苏淮的传统观念里都是算虚岁的,所以十七岁,也就相当于成人了,得带出去见人了。 可是,她真的做不到。 光是想想要面对几百个老狐狸,都让她头皮发麻。 “阿迟。” 身后突然传来了声唤她的声音,谢迟以为是叫她回去的,吓得整个人都绷了下,颤抖着回头,见是王栋,才长松了口气,问:“叔,你怎么来了?” 没曾想王栋微微一笑,从背后变戏法般的端出了碗色泽鲜亮的盖饭来。 谢迟眼睛一亮,几乎是闻着味过来。 “番茄烫饭!” 她记得自打病好了搬回家住后就没再吃过这东西,主要是家里厨师做出来的始终没有林牧洵做出来的那个味道,平时也不好意思老是跑林家做饭,便索性作罢了,没想到今天…… 嗯?等等? 谢迟突然想到什么,将目光从番茄烫饭挪到王栋脸上,奇怪地问:“林牧洵呢?怎么今天没看他过来?” “小少爷说他还有事要忙。” “他怎么天天都有事要忙?比林叔叔还忙?”谢迟嘟囔着坐下,接过王栋递来的勺子,“我刚刚还在客厅看见林叔叔和乐阿姨了。” 就是没敢上去打招呼…… “听说是学习上的事情,”王栋立在一旁,听见她的嘟囔声,便微微一笑,道,“小少爷临走前还记挂着你呢,说是你胃不好,没事不能饿着。” “啊?” 谢迟眨眨眼,听见这话,一时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王栋眼里的揶揄意味越发浓厚,她才一愣,脸腾的就红了。 “我,不是,他……他那是……” 她结结巴巴地吐出几句不成调的音节,话还没说清楚,倒是那脸越来越红,整个人都在往上散发着热气,活像个被偷摸着谈恋爱却被大人抓住的小孩。 “好啦好啦,别解释了,我看着你俩长大的,我还能不清楚吗?” 王栋见她脸都涨的和快和碗里的番茄一样红了,怕她烧坏脑子,便赶忙岔开话题道,“快些吃吧,再不吃,等会太太又要找你回去切蛋糕了。” “……那你以后不能再调侃我和林牧洵!”谢迟冲他呲了呲牙。 “行行行。” 王栋笑了笑,眼里揶揄的意味不减,又催促了声“赶紧吃”后,屋子里便传来了谢愉叫人的声音。 “诶,来了!” 他应了句,又不放心地回头看她,谢迟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见他看过来便赶忙咽下嘴里的饭,朝他挥了挥手,随意道:“你过去吧,我这里不用人照看着。” 王栋见她这样,又想起方才在屋子里听到的一些不太友好的话,犹豫了下,还是伏在她耳边,委婉道:“小少爷先前走时还说过,如果实在是觉得家里吵,可以去他家写作业,书房的门没锁。” “咳咳,咳咳咳……” 谢迟正吃着饭呢,猝不及防地听到这话,差点没把肺都给咳出来。 ——他出门前都习惯把事情考虑的这么全面的吗??! * 不过事实证明,林牧洵是真的了解她。 比她自己还了解的那种。 简直就是完美预判了她的每一步行动,从她在派对上忍饥挨饿,到她为了躲谢愉偷摸着出来,全部都想到了,和在她身上装了个追踪器一样。 站在书房门口的谢迟如此感慨了句,搞得旁边的李默很是莫名其妙。 “您不进去吗?” 他奇怪地问了声,伸手帮她打开门。 “啊,进了,进了……” 谢迟想了想,又唤住要离开的李默,问:“林牧洵是去哪了啊?最近怎么都见不着他?” 李默一愣,“小少爷?他好像是要代表学校去参加一个物理竞赛吧,后面好像还有一个国际的,我不太清楚,他没和您说么?” 他和说个鬼! 谢迟在心底默默吐槽了句,面上却仍是笑的。 “知道了,你去忙你的事吧,”想了想,她又不放心地嘱咐了句,“要是我妈来找我千万别和她说我躲在这儿!” “放心吧,”李默了然一笑,声音也很有底气,“这样相同的房子,我们林苑内还有十几间呢,分散在各处,谢夫人谢先生他们就算是要找,一圈逛下来少说也得有了那么俩三个小时呢,到时候累都累死了,哪还有心思揍您?” “……” 谢迟默了默,看着还在侃侃而谈的李默,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拍案叫绝,还是该吐槽句这是哪个天才才能一拍脑袋想出来的主意,只能扯着嘴角,露出个尴尬的笑。 * 送走李默,谢迟回过身,有些疲惫的将自己整个人摔进一边的飘窗,直到那熟悉的冷香味慢慢萦绕上鼻尖,后背上也传来被褥柔软的触感后,她才长松了口气,看着头顶上特意做旧的吊灯,神色复杂。 竟有点怀念起生病的时候了。 至少那时候不用管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只用吃饭睡觉和林牧洵相处就行了,哪像现在,林牧黎,学校里的流言蜚语,叶子鱼,还有那即将来临的所谓成人礼,几乎每一个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也不知道林牧洵之前到底是怎么承受的住这么大的压力的。 她这么想着,转目看了眼这个自己曾待了一个多月的房间。 和林家财大气粗的特质不符的是,林牧洵的这间书房其实很小,小到屈居于庭院的一隅,小到这里只放得下一张沙发,一个木制书架和一个桌子,后来见她过来住,才从房屋西面打通了个飘窗,延展出去,正对着西面的山水园林,只是因为医生的一句“多看风景有益于身心健康”。 而也就是这飘窗是后来才加上的缘故,这房间便相当分明的隔出三个各具特色的部分。 ——飘窗是她的地盘,桌子和书架是林牧洵的地盘,沙发则是他俩的共有领地。 在她生病的那一个半月里,很多时候就是他在书桌那处理事情,她在飘窗上写作业或是读一些乱七八糟的书,偶尔聊几句天,但更多的时候都是互不干涉,却又知道彼此就在旁边的状态。 “……” 窗外一声响雷,将半个天空都照了个透亮。 书房里的谢迟也被这雷声惊醒,看着自己屁股底下这看着就很幼稚的小黄鸭床垫,又看了看几步远外几乎可以称的是“老干部”风格,穿越到清朝都毫不违和的书桌和书架,撇撇嘴,突然觉得这样子有点不好。 把人家好好的一个中式书房生生搞成了混搭风。 不过他自己大概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不然也不会到现在都不换床垫了。 这么想着,谢迟那点为数不多的愧疚也被丢到一边,连带着书包和作业一起。 但不干点什么又好像是有些无聊…… “唔。” 谢迟转了转头,从旁边的书架上随手抽出本一本《山海经动物图鉴》,伴着窗外已经落下的雨声,百无聊赖地看了起来。 可不知是那淅淅沥沥的雨声实在是太过催眠,还是这身|下的被褥实在是太过柔软,没看一会,她便迷迷糊糊的进了浅眠状态。 睡意朦胧中,不知是做梦还是怎么样,只感觉有人坐在了她身边,蹑手蹑脚地关上了窗,又帮她掖了掖被角,棉被温暖厚实的触感从四面八方传来,她有些不适地动了下身子,可刚挣脱出只手,便又被身边那人强按了回去。 “坐没坐像,睡没睡像的。” 耳边传来一声带笑的轻叹。 她被这熟悉的声音勾的不满蹙眉,可还没来得及发出几声抗议,意识便携卷着她,一同坠入了黑暗。 临睡前,只听见外边清浅的风,和一句温柔得要命的—— “再睡会儿,我在呢。” 离开 “轰隆隆——” 外边又是一声响雷。 “唔。” 谢迟被这一声炸醒,嘟囔一声,迷迷糊糊的将眼睛睁到半开。 眼前有昏黄的灯光隐隐闪烁,并不刺眼,却让她有些不适的在被子中挣扎了几下,紧接着就触到了个硬邦邦的东西。 ? 她没睁眼,迷迷糊糊中下意识的又戳了戳——还是有弹性的? 摸起来好像不是她摆在床边的大白熊…… 所以是什么东西? 她奇怪地蹙紧了眉,爪子又顺势往上挪了挪,可还未等她搞明白自己身边到底躺着是什么鬼东西,手便被人攥住了。 “别闹。” 头上传来某人微哑的声音,不知是她没睡醒还是他没睡醒的原因,听着莫名诱人。 “……林牧洵?” 谢迟一惊,倒是被这明显不属于自己的体温吓醒了。 “嗯,”旁边的人应了声,放开她的手,“醒了?” “我怎么看不见你啊?” 她颇为委屈地问了声,话音刚落,就听到耳边一声轻笑,紧接着她眼前糊着的那一小角棉被便被人掀开,露出双带着笑意的琥珀色眸子来。 “现在看见了没?” 谢迟怔怔点头,本就没怎么睡醒,此刻被他那双看块石头都十分深情的桃花眼一瞬不瞬地看着,脑子更晕了。 “你怎么在我旁边?” 晕头转向中,还没忘记最要紧的问题。 林牧洵闻言,转眸看她,眼底笑意更深,“可能是因为我一回来就看见你睡在我的书房,还睡得四仰八叉的,连被子都没盖吧。” 说罢,他还拿手上轻拍了下她的脑袋,像在教育不听话的小孩子,“也不怕着凉。” “唔……” 谢迟吃痛,往被子里又缩了缩。 “现在几点了?” 过了会儿后,她才又问了声,大概是没睡醒的缘故,眼睛湿漉漉的,声音里也带着点毛刺,像小钩子一样,让人不自觉的就想揉揉她大半都隐在被子中的脑袋。 林牧洵是这么想着,也是这么做的。 于是他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拉了拉被角,将她藏在被子中的脸露出大半,又用指腹轻揉了下她还泛着红的脸颊,低声道:“已经快十二点了,你要不要吃点什么?听王栋说你今晚基本都没吃什么东西。” 谢迟摇摇头,“我妈呢?” “谢愉?她刚刚来过一趟,我和她说了,你今天就先睡在我家,明天直接带你去学校。” “哦——” 她拖长了音调,听到这话才算是长松了口气,懒洋洋地翻了个身,说了声“晚安”后便又阖上了眼,显然是刚刚还未睡够,此刻还想再睡个回笼觉呢。 林牧洵一愣,似乎是有些不可置信这孩子真的这么心大。 “不是,你能不能尊重下我?”半响后,他才笑着调侃了声,重新帮她把被子掖好,“我好歹也算是个生理心理发育都健全的正常男人,你躺在我身边睡觉的时候能不能有一点危机感?” 那边没声了,只是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全当做回应。 他没办法,只能无奈地看了眼她,又默默将旁边的落地小台灯调得更黯了些。 可一边的谢迟显然没理会到他的好意,只安静了会儿,便又闹腾起来。 “怎么?” 谢迟没理他的询问,只是裹着棉被,和只毛毛虫一样地爬过来,在他的肚子上盖上一小片的小黄鸭被单,而后嘟囔了声谁都听不懂的音节,便又顺势滚了回去。 “……” 林牧洵呆愣在原地,举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垂眸看了眼自己身上这一小块盖了和没盖,只能掩住肚脐眼的床单,又看了看旁边彻底不动了的小家伙,思索了半天,才明白这是在担心他着凉呢。 这么别扭的么? 他勾了勾唇角,抬手揉了揉她还没来得及缩回被窝的小脑袋。 “谢谢啊。” 小姑娘没回,缩在角落里哼唧了几声,不耐烦地拿开他的爪子,钻进被窝,将自己整个包裹成一坨。 “……也不怕闷着自己。” 他笑着叹息了声,却没要过去强行帮她矫正的意思,只是摇摇头,看了眼她后,便再次将目光和注意力转到眼前的电脑屏幕上。 至于那一小方盖了和没盖一样的被单,倒是牢牢握着了。 一室寂静。 只剩下他敲打键盘的声音,和外边淅淅沥沥的雨声混在一处。 谢迟闭上眼,听着那些声音逐渐遥远,意识也慢慢模糊起来。 迷糊中,她感觉自己被搬动了下,紧接着便又听见了林牧洵说话的声音,拂过她的耳边,微微有些发沉,不似平时的清朗,听起来有些低沉,还有点“苦大仇深”。 “如果我要离开一些时间的话,你会像这样,乖乖待在我的书房里等我吗?” 离开? 谢迟颇为纳闷地看了眼他,只觉得他近在咫尺的脸也像是蒙上了层什么,光怪陆离起来。 她眯了眯眼,有些头疼起来,“是要去参加那什么国际竞赛么?” 林牧洵一愣,随即低低地笑了起来。 下一秒,一双大手便覆上了她的脑袋,带着他身上熟悉的温暖气味。 “是啊,我……可能会因为竞赛,还有其他事情离开……一段时间。” 短短一段话,他说的很艰涩,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谢迟蹙紧了眉,似乎是从他这难得的情绪中意识到什么,可接踵而来的困意再次席卷了她,她无力深想,只能挣扎着点了点头,回道:“好啊”。 不过就这么一周多的时间,她不在原地等着,难道还能长翅膀飞了? 这种无厘头想法只在脑袋里停留了一瞬,她便再次坠入睡梦的怀抱。 昏沉中,倒是没注意到那句极轻的,轻到近似于呢喃的—— “那说好了,要乖乖等我啊。” 他轻笑着收回手,俯身凑近,在她纤长的眼睫下打下一片阴影。 影子打在后边的墙上,和她的身影纠缠在一处,像极了抵死缠绵的模样。 而他也不知何时摘下了眼镜,琥珀色的眼睛失去阻挡,炽热且直白地注视她,比起平日里总是带着点宠溺的温柔眼神来,平添了几分侵略性。 可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干,只是俯下身,安静地看着小姑娘熟睡的模样,就像她先前无数次睡着时,他所做的那样。 更甚时,他还拿手去探过她的鼻息,只为确定她是不是还活着。 分明是傻的要死的举动,他却乐此不疲地做着,只为确定这家伙是真的好好躺在他的身边,没有呼吸不畅,没有在半夜疼得打滚睡不着,也没有再次失去记忆,再次遗忘了他。 因为经历过,所以实在是太害怕了。 怕她生病,也怕她再次离开。 可这回…… 他敛下眼睫,盖住眼底那些抑制不住的负面情绪。 好像是他要离开了。 * 再次被闹钟惊醒的时候,外边已经是天光乍破。 谢迟抬手按掉放在一旁的闹钟,迷迷瞪瞪地睁开眼,觉察到热,便蹬开被子往外瞧了眼。 艳阳高照的,不再是一言不合就要下雨的样子。 嗯? 艳阳高照?? 谢迟突然想到什么,正巧旁边的小黄鸭闹钟也开始报时了。 “现在是,北京时间,早上六点整。” 早上?六点??整??? 她骤然惊醒,从床上着急忙慌地蹦跶起来,就要去找放在床边的书包。 也就是这个时候,林牧洵从外边推门进来,见她在飘窗上和只猴一样的活蹦乱跳,嘴里还嘟囔着些“完了,完了”的东西,便叹了声气,将早餐放在一旁,转眸看她。 “又在找什么呢?站没站像……” “别和我说什么站没站像,坐没坐像了!”谢迟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他,一脸惊恐道,“我昨天光顾着睡觉了,作业都还没写。” “……” “啊啊啊!要死了要死了!我的俩张数学卷子,还有物理练习题……文言文也没有背,今天老师就要抽查了,那个语文老师可是我们年级有名的灭绝师太,不过就要抄五十遍的,啊啊啊!!” 林牧洵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在那哀嚎,半响后才弱弱道:“或许——” 他刚吐出俩个音节,便迎头撞上了某人亮闪闪的,还带着点希冀的眼神。 只可惜,他这回注定要让她失望了。 想到她等会的反应,他看了眼手上的腕表,尽量憋住笑意道:“现在是六点十五分,如果你能在十分钟内收拾好,再在车上解决完早饭,六点五十分前到达学校的话,你还有机会在数学卷子或是物理练习册中二选一,至于文言文背诵……” 他停了下,看着他,眼里漾起层笑意,“取决于今天的早读是语文还是英语,以及你的反侦察能力和瞬时记忆力了,加油。” 说罢,捂耳朵,转身,关门,一气呵成。 完美避开了身后传来的那一大堆的“啊啊啊啊”。 “真是傻孩子,怎么会这么天真的觉得我会帮她写好作业,再放在那呢?” 直到走出去老远,确定她无论如何都听不见后,他才笑着摇摇头,轻叹了一声。 “小孩子总是需要经历些挫折才会长大的,小少爷舍不得下手,让学校里的老师们多教育教育也是好的。” 另一边的李默也相当配合的应了声。 只可惜,不远处的书房里,正忙着将蓬乱的头发理顺的谢迟是体会不到他俩的快乐的。 当事人现在就是后悔,特别后悔。 炸毛 可不管话说得有多死,态度有多坚决,在心里下了多少要离她远些的决心……当真正看见那小家伙垂头丧气地钻进车里时,他还是如先前所料的心软了。 “被老师骂了?” “是抄文言文五十遍?还是数学作业翻倍?” 他问了声,转身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奶茶,正准备安慰下身边心情低落的小姑娘,就看见她紧张兮兮地趴在窗口那,往外看着什么。 “你在……” 林牧洵动作一顿,奇怪地探过身,可还没说什么,唇上便落下了截手指。 ?? 他一脸茫然地对上她不满的浅色眼睛。 “嘘!” “……” 他耸耸肩,乖乖噤声,顺着她的视线,一起往车窗外看去。 直到另一条巷子里的那辆黑色轿车悄然离开后,她才显而易见地长松了口气,随手将仍振动着的手机挂断丢到一边,一直挺着的脊梁也瞬间放松下来。 “所以,”林牧洵转眸扫了眼瘫倒在椅背的她,确定自己现在可以说话后,才笑着问,“干嘛要和老鼠遇到猫一样躲着你家的司机?” “别说了,你不懂,那车上坐着的哪是司机啊……” 她话未说完,手机屏幕便又再次亮了起来。 谢迟看了眼,不耐烦地按断。 可林牧洵仍是捕获到那屏幕上稍纵即逝的名字,“怎么不接谢叔叔的电话?” “你要接你接,”她一脸烦躁的将电话塞进他的手里,“这哪是电话啊,分明就是催命的!” “……” 他手忙脚乱地接过手机,见她是真的生气了,赶忙收敛起笑意,凑近,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他……” 谢迟正在气头上,听见他的声音想也不想的就要骂句脏话,却生生终结在了那双正一瞬不瞬地打量着她的桃花眼里。 “呃……我,我是说,他,他们……” 她眨巴眨巴眼,已经涌到喉管处的愤怒瞬间卡了壳,“他们居然叫我今晚再去见一个叔叔!说是昨天没见着,今天再见一遍,你敢信?我五十遍的《蜀道难》才抄到第二十遍呢!哪有心思去和他们见什么鬼的叔叔!!” “叔叔?”林牧洵歪了歪头,眼中似有不解。 “对啊,说是什么Q大的金融院教授,可合我爸妈心意了,说是让我跟着人家多学学,可问题是我现在才高一下学期啊!我觉得我爸妈一定是脑子被驴踹了,才会觉得他们女儿有本事今天下午还在学三角函数,晚上就能去和Q大金融院的教授谈笑风生!” 她噼里啪啦,一大通的说完,更气了,索性将脸往车外一撇,俩颊气鼓鼓的,也不理人。 显然是还在气头上呢。 还是自己把自己给说生气了的那种。 林牧洵一愣,被她这赌气的样子逗笑,抬手揉揉她的脑袋,顺着毛捋,“所以不去了?” “不去!我才不要见到那俩个脑袋被驴踢了的大人!!” 她又气鼓鼓的翻了个身,和玻璃窗来了个贴面礼。 “好好好,不见不见。” 他又笑着哄了声,在她视线之外的右手却不闲着,借着余光能看见的手机光亮,一字一句地打: ——阿迟先在我这住几天。 ——别忙着给她介绍人了,到时候她真生气把桌掀了,你们更没面子。 俩句话打完。 确定消息都发出去后,他才松了口气,将一早就买好的奶茶举到她眼前,继续顺毛道:“别气了,先喝奶茶,等会那三十遍我帮你抄还不成吗?别气了别气了,本来心脏就不好,等会再给气进急诊去。” 小姑娘听见奶茶俩个字,身形一顿,脑袋倒是很诚实地转过来大半。 于是他眼底笑意更深,强行将奶茶塞进她手里,“你最喜欢的乌龙奶茶。” “……” 谢迟看了看手中的乌龙奶茶,又看看眼含笑意的他,终于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怎么都没点立场的?” “我么?”他闻言,扭了下脖子,沉吟了会后,才一本正经地骗她,“主要是哄你很麻烦,所以得先把最麻烦的解决。” 说罢,他看着面色又逐渐垮下去的谢迟,骤然失笑。 “好了,快喝吧,不然等会到我家,又要被我妈念叨天天给你买垃圾食品了。” 电脑那又传来了一声提示音。 他听见声音,不欲多说,又嘱咐了声后,便坐回自己的位置,打开笔记本电脑,一副认真工作的样子,完美阻隔了谢迟探究的视线。 ? 谢迟奇怪地看了眼他,想了想,还是没去打扰,转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以至于完全没注意到她转过身去的刹那,背后那道如影随行,还带着点若有所思的视线。 片刻后,那双眼睛的主人才像是想到什么,垂下眼睫,低低地笑了起来。 怎么这么可爱? * 相安无事的过了十几分钟。 杯子里的奶茶已经被她唏哩呼噜地咽下去大半,窗外的风景也从有烟火气的城区变成除了绿还是绿色的城郊后,谢迟觉察到几分无聊,转眸去看林牧洵,疑惑地问: “你最近很忙吗?” 怎么每次见到的时候都抱着台笔记本电脑? “嗯?不是。” 林牧洵见她看过来,便停下手中的动作,将电脑屏幕转向她,“我在做一个建模。” “建模?” “嗯,关于天体运行轨道的,要用到一些比较复杂的公式。” “哦——” 谢迟不明觉厉地点了点头,垂眸去看电脑屏幕,可想象中那种刷刷刷一片绿色数字下来,和黑客帝国的一样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反而是屏幕一黑。 “……” 谢迟蹙了蹙眉,看了眼电脑里自己的倒影,又看看林牧洵,正犹豫着要不要和他说声电脑死机了,就看见屏幕闪烁了下,紧接着一张戴着黑框眼镜的大脸便跳出屏幕,放大在她眼前。 她一时没防备,被吓得整个人颤了下。 “哎呀,你家小朋友?倒是难得见着,舍得拉出来见人了?” 电脑里的那人声音沙哑,一句话未说完,便抬了抬眼镜,露出胡子拉茬,还隐隐发青的面部,下面老大俩个黑眼圈,几天没睡的模样再次吓到了谢迟,她往后缩了缩脖子,求助似地看向林牧洵。 紧接着,一双大手便伸了过来,横在她和电脑中间,挡住她的视线,只剩下屏幕上方那一点。 “你吓她干什么?” “你也没和我说她会突然出现啊。” 那人不满地嘟囔了声,又冲她道:“抱歉啊抱歉,我没想到打开电脑后会看见你,这几天遇到了些麻烦的问题,邋遢了点,没吓到你吧?” 他笑着说了句抱歉,声音倒是有几分熟悉。 在哪听过? 谢迟定了定神,对着屏幕上那一小点看了会儿后,才想起这不是何遇么??! 叶子鱼那个异父异母的哥哥? “你……和他……?” 谢迟指了指他,又指指电脑屏幕里的何遇,有些结巴。 “嗯?”林牧洵不解地看她,几秒后才明白她的意思,解释道,“我们现在还算是搭档,他研究电脑,我研究物理。” “别,你这样重色轻友的搭档我可受不住。” 电脑里的何遇笑了声,再次凑到摄像头前,厚的和瓶盖一样的镜片都没能挡住他揶揄的目光,“上回为了你走丢那事,可是实打实地揍了我一顿,差点把我打到医院去,那淤青半个月都没消。” “哎,小朋友,就这样了,我还肯和他在一起参加那什么鬼的比赛,你说我脾气好不好?” “好个屁,当时不是因为你先动手的么?为了你那个妹妹。” 林牧洵神色冷然地回怼,“你今天话这么多?平时和女生说话半句都说不出来,到这就和换了个人一样。” “怎么,你和阿迟很熟么?现在小朋友都叫上了?” “哎!那不是你一直在我耳边——” 何遇想说什么,却最后在某人明显吃味了的眼神里乖乖闭嘴,转而道:“要不是因为我天天宅在实验室里研究这鬼东西,三天了,除了你连个正经的活人都没见到,你以为我乐意和你说话?” 林牧洵听见这话,倒没继续回怼,只是轻嗤了声,道:“行了,别贫了,赶紧干正事。” 说罢,便又相当强势的将电脑屏幕转了回来。 只留下一个一脸懵逼的谢迟,抱着杯奶茶,坐在原地,消化着刚刚那一大堆信息。 过了会儿后,她才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凑到林牧洵耳边,低声问:“所以,你没有去找叶子鱼的麻烦吧?” “叶子鱼?” 他回眸问了声,声音里还带着些纳闷。 “就是,你,没把她怎么样吧?” “我……” 他张了张嘴,突然反应过来,险些被她气笑,“我看着像是那种一天到晚什么事都不做,就拿着一个小本本和别人算账的人吗?” 说罢,他居然看见对面的小家伙缓慢而坚定的,点了点头。 …… 她居然还真的敢点头??! 林牧洵一愣,敲键盘的手瞬间停在半空,连带着那张脸上的表情也变幻莫测起来。 半响后,他才从后槽牙中挤出来一句,“刚刚真是被猪油蒙了心。” 居然会觉得这忘恩负义的小混蛋可爱。 “啊?” 完全不知道他心理活动的谢迟不仅没懂他意思,反而还不依不饶地凑近了些,“所以你真的没对叶子鱼干什么?” “没有!” 他喊了声,感觉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指着屏幕里的何遇道:“我要是对她干了什么的话,何遇还会好好的在这和我合作?” “emmm……” 谢迟蹙眉看他,还想说什么,可还没来得及说话,脸颊便被林牧洵捏住了,带着整个嘴都变成了小小的一坨。 “呜?呜呜呜!” 她呆滞了半秒才反应过来,奋力拍打着就要让他放手,可他不仅不放,反而一手钳住她,另一手还捏得更用力了些。 “叶子鱼重要我重要?嗯?刚刚给你买奶茶哄你的是谁?说要帮你抄作业的是谁?现在奶茶喝完了就……” “呜呜!!” 谢迟又拍了他一下,示意他看镜头。 “别转移话题。” 他这么说了句,却仍是顺着她的目光转头,看向电脑。 正巧和屏幕里那老大一张猥琐中带点揶揄,揶揄中带着点姨母笑,姨母笑中还带着点“你也有今天”的大脸对上视线。 “……” “……” 空气,瞬间就安静了。 糗事 “等,等等等等,你俩先别急着挂我电话啊!” 何遇见他伸手就要关电脑,便赶忙开口阻止道:“我还有话没说完呢。” “……” “说。” 林牧洵停下手,面色不虞地看他,一身的低气压,外加上“你要是不说出点人话就麻溜点滚”的面部表情,成功震慑到了旁边的谢迟、 可电脑里的何遇却早经习惯了他这动不动就黑脸的习惯,不仅不怕,还乐呵呵的朝谢迟招了招手。 “我?” 谢迟颇为纳闷地指了指自己,心想她和何遇有什么好说的? 可何遇相当肯定地冲她点了点,面上有意味深长的笑,“对,就是和你说的。” “……” 谢迟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地看向林牧洵,见他没什么反对的意思后,才凑到笔记本旁,又在何遇的意思下戴上了耳机。 “什么事?”她轻声询问了句。 话音刚落,就听见何遇幸灾乐祸的声音从电脑里传了出来。 “想不想听那家伙的糗事?” “?”谢迟疑惑。 “昨晚林牧洵这家伙,和我们开会的时候,死死攥着个小黄鸭被单呢。” “??” “你能想象到那个画面吗?林牧洵哎,咱们学校有名的高冷男神,就那么扯着个被单,脸不红心不跳的,一脸冷漠的样子都让我怀疑他拿的那不是个床单了,是他女朋友了。” “就现在,我想起那画面还想笑。” 耳机里爆发出一阵笑。 小黄鸭?被单?? 谢迟一愣,没理会何遇的笑声,蹙眉看向林牧洵,后者也注意到她的视线,疑惑的往这看了眼。 “何遇和你说什么了?” “你……” 她一句话没说完,何遇便又开口了,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欢快。 “结果你猜我们带我们做项目的老师问他好端端的拿个床单做什么时,他怎么回答的?” “怎么回……” “他居然,当着老师的面,一本正经地说他家小朋友难得会照顾人了,得好好拿着。” “哈哈哈哈他家小朋友!” “小朋友!” “你知道吗?他当时那个认真劲,都让我怀疑他会把那床单剪下来,再好好珍藏起来了,真的太好笑了,现在‘小朋友’在我们那都成了个梗了,估摸着这时候已经传遍整个高二了哈哈哈。” “……” 他断断续续地说完,终于憋不住,大笑起来,谢迟没理,摘下耳机,愣愣地看着林牧洵,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种话题,好像说与不说都很诡异。 ? 林牧洵身形一顿,终于从她这想说又不敢说的眼神中察觉出什么,探身将耳机从她手上夺了过来。 “何遇和你说什么了?怎么突然露出这种一言难尽的神情?” “就,”谢迟戳了戳手指,避开他的目光,将锅丢给何遇,“就你自己听嘛!” ?? 他不由得更加疑惑,抬手将耳机放到耳边,可只听见何遇那难听的笑声,和里边夹杂着的几句林牧洵是个煞笔之类的话,配合着屏幕上那张脸,实在是让人有些恶心。 于是他干脆利落的将电脑关了。 关了还不够,还把电脑“啪”地合上,随手丢到一边。 伴着电脑掉在地毯上时沉闷的一声,车内也恢复了寂静。 “现在可以说了么” 他这么问了声,分明是和刚刚哄她时没什么俩样的语气,却生生让她听出了点压迫感来。 “呃,我……” 谢迟挠挠头,她是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不能和他说她的小黄鸭被单一起,被传遍了整个高二,甚至还有可能传遍了整个年级办公室吧? 这实在太尴尬了,她说不出口。 可是,头顶上的带着点威压感的注视好像也不能忽视。 咕咚。 她咽了口唾沫,组织了下语言后,才抬眸,对上他的视线,眼里也带上了点调侃似的笑。 “林牧洵,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比我亲爸还亲爸。” 毕竟当年,她数学第一次考满分的时候,她爹也是这样昭告天下的。 那骄傲的语气,简直是一模一样。 ??? 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林牧洵深吸了口气,突然觉得自己这段时间是不是对这小家伙太好了,才会让她产生如此的认知偏差。 可还未等他开口,好好教育一下这家伙什么是爹,什么是青梅竹马时,车便停了。 接着就是车门打开时的“哗啦”一声。 “诶,不是,你回来,我还没说话!” 他喊了声,可谢迟哪肯理他,绕开已经在一旁候着的李默,一晃的功夫就跑出去了老远。 只留给他一个背影,和一个满脸莫名的李默。 林牧洵在车上沉默了会儿,正想上去将她追回来,再好好教育一番时,就看见李默迎了上来,手中还拿着个电话。 “林亦河的。” “……” 他闻言,瞬间安静下来,出神地看着那电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后,他才哑着声音问了句,“阿迟知道么?” “小小姐还不知道这件事,可——” 李默停了会儿,看了眼他脸上的神色,踌躇道:“再过一阵时候,就算是傻子,也该知道了。” “那就再过一阵时候!” 他像是被戳中了心事,突然暴躁起来,随即又沉寂下去,没再说什么,只是挥挥手赶走李默,带着一身的低气压下车。 可当路过前院,看着和被乐煦叫去浇花的谢迟时,那一身的暴戾又全部变成了深切的无奈。 思索片刻,他还是没上前惊扰她俩,只是叹息一声,钻进了自己的书房。 让她多开心几天吧。 * 很快过了三月。 苏淮的雨季终于过去,夏天缓步来临。 谢迟最后一次穿上这极不合身,和布袋没什么俩样的黑白色绦纶校服,走向下边的操场。 那里已经熙熙攘攘地围了很多人,在摄影师的要求下做着各种动作,用照片来纪念这高一的最后一个月时光。 可谢迟却一点都不想纪念, 她巴不得赶紧离开这个班级,这样她小组作业也会好写一些。 这么想着,她唇角一勾,步伐也不由得轻盈欢快了起来。 可她还没走几步,就看见倚在楼梯口的那个人影,脚一拐,打了个趔趄,以一个近似劈叉的姿势滑完了剩下的距离,然后失去平衡,“啪叽”一声,在他面前摔了个狗吃屎。 “……” “……” 空气瞬间陷入了死寂。 只不过,一个是被这突如起来的变故摔的说不出话,另一个是被这突如的变故惊的说不出话。 半响后,俞杨才反应过来,看着仍趴在地上的她,笑着调侃道:“拜把子也犯不着行此大礼啊。” “……” 谢迟闻言动了动,不敢抬头看他,仍维持着脸朝下趴地的动作。 ——太丢人了。 俞杨也不扶,倚在拐角的扶手上,单手插兜,好整以暇地看她。 就这么形成了种诡异的平衡。 直到老刘从一边的办公室出来,见她趴在这糟蹋校服,便毫不留情的往她屁股上踹了脚,疑惑道:“趴这干嘛呢?拜把子?你们现在年轻人间都流行这种告别的方式了?” “噗。” 俞杨一下子没忍住,笑出了声,老刘听见声响,便调转枪口,冲他囔囔道:“你笑什么呢笑?人摄影师都在下面就位了,你在这和我耍什么酷呢?还插兜!插兜!” 他说罢,作势就要去打俞杨,却被他灵敏的避开了。 “不是老刘,我这等谢迟呢,”俞杨说罢,随手扶起谢迟,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她刚刚说肚子疼,我就在这等她好点了,再一齐下去。” “肚子疼?”老刘听罢,狐疑地看向正一脸痛苦地捂着鼻子的谢迟,“肚子疼犯得着趴在地上?” “不是,我就是刚刚走路的时候一个……” 谢迟感觉到鼻腔里的血腥味稍微有些缓解,正想解释她只是脚滑了下,就又被俞杨截胡了。 “呃,是啊,听说这还是她家的一个老中医告诉她的呢,听说还是什么秘方,不外传的那种。” “行了行了,”老刘并不想听什么老中医的秘方,赶忙挥了挥手,道,“反正你俩抓紧点下去,仪容仪表什么的给我收拾整齐,校长教导主任什么的都在下边呢,别给我丢人啊。” “好好,您慢走!” 俞杨嬉皮笑脸地送走老刘,再回头,面对她时,眼底的笑意便瞬间冷了下来。 “这些天为什么都在躲着我?” 他问,声音也连带着低了好几个度。 来了来了,最让她不想面对的问题又来了! 谢迟在心底哀嚎了声,手又捂上了鼻子,遮掩住面部,迅速思考着对策。 片刻后,她才抬眸看了眼他,讪笑道:“没……没有躲着你……啊。” “没有躲着我?”俞杨嗤笑了声,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没躲着我会宁愿在音乐课上缩到角落里去都不愿意来空调这,只因为空调底下坐着个我?” “没躲着我会实验课宁愿自己做都不肯与我一组?” “没躲着我会一放学就跑了个没影,平时问你个作业也得注意着点距离,稍微离你近点,就和我是什么觊觎天鹅肉的癞□□一样。” “怎么?” 他冷着脸,一拳锤在旁边的墙上,咬牙切齿地问:“你管这叫没躲着?” “呃,呃……” 谢迟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经他这么一质问,才觉得自己先前那事干的实在是有点…… 赶尽杀绝。 可是,她是为他好啊…… 想到这,她终于硬着头皮,对上俞杨的目光,强装镇定道: “虽然我做的那些事听起来很过分,但你要相信我这是为你好。” “为我好?” 俞杨咧了咧嘴,简直要被她气笑,“哪里为我好?” “不是,谢迟,我就搞不明白了,我俞杨虽说不是啥好人,但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吧?你犯得着这样避着我吗?我特么哪里对不起你了?!” “不是不是,”谢迟听他语气里的怒意愈发浓厚,赶忙摆手解释道,“我不是说你是洪水猛兽,就是……” “就是什么?”他又逼问了一句。 “就是,长痛不如短痛,你明白么?” 谢迟垂下眼,这么说了句,双手不安地搅和在一起。 对面的人瞬间安静了。 “不是我讨厌你,恰恰相反,我是怕伤害到你,所以才……我以为你应当会明白的。” 她一句话说完,袖子已经被手揉成了皱巴巴的一团。 对面仍是一片沉寂。 半响后,他才轻笑了声开口,声音沙哑。 “你特么真的是……” “对不起。” 谢迟听出他声音里压抑着的委屈和怒气,将头埋的更低,几乎不敢抬头看他。 本就不是个强硬的人,她怕看到那双泛红的眼睛,便又心软了。 耳边突然传来了风声。 俞杨携卷着春末的寒意,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要不是因为喜欢,谁特么没事关心你体育课在哪里上。” 低沉喑哑的一句,也随着风声,从她身边擦过。 “……” 谢迟轻抿着唇,在他走后,才瘫坐在台阶上,看着下面操场上,直到他高大的背影出现在视野中后,才长叹了声。 就是因为知道你喜欢我,所以才会选择不去打扰啊。 来人 就是因为知道你喜欢我,所以才选择不去打扰啊。 谢迟叹息了声,可视线只在俞杨的背影上停留了一瞬,便□□|场另一头攒动的人影吸引走了。 不是因为停在高二教学楼外那辆看着颇为眼熟的轿车,也不是因为那几个穿着黑色西服,鱼贯而入地进入教学楼,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的保镖一样的男人,而是因为…… 谢迟看着那被保镖层层护着正中的熟悉人影,瞳孔剧颤了下。 而地面上的那人也像是感受到她的视线一样,仰起头,似是而非的往这看了眼。 紧接着,她便朝这挥了挥手。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吓得谢迟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耳边好似又响起了那似邪神般的蛊惑声。 “小谢迟,还记得我么?” 可等她做好心理建设,再往下看时,那个人又消失了。 如同幻觉一样。 只有旁边仍停着的车队,在耀武扬威地宣誓着她的到来。 这是挑衅。 迷茫中,脑海里突然没头没尾地冒出了这样一个想法。 可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中? 脑后又是一痛。 谢迟怔怔地看着林牧黎离开的方向,半响后才反应过来,掏出手机,却不知道该打给谁。 正犹豫的时候,电话居然就自己震动了起来。 她垂眸看了眼,接起,谢景淮疲惫的声音便通过扬声器,传了过来。 “喂,阿迟吗?” “你今天是要拍合照吧?等会拍完照给老师请个假,爸爸在校门口等你。” “嗯,小孩子不要多问,回来就知道了。” “……” * 不妙的预感渐渐萦绕上心头,仿佛某种最不愿意的猜想在逐渐变为现实。 在这样的情绪感染下,谢迟心神不宁地过了拍照环节,又随便找了个胃痛的理由和老刘请好假后,便迅速离开了操场,慌乱匆忙中,倒是忽略了后边俞杨渐渐暗淡下去的眼神。 到校门时,谢景淮的车已经停在了路边。 她赶忙上车,刚爬上后座,书包还没放下,就对上了他爹一脸苦大仇深,啊不是,心事重重的脸。 ??? 谢迟正疑惑着,突然感觉到前排俩道视线,转眸看了眼,紧接着便又对上了俩道神色各异视线。 其中一道属于王栋,另一道…… “从现在开始,他就是你的新保镖,以后就跟着你一起上学,在学校里,他的身份是体育老师。” 谢景淮在旁解释了句,而那个读作老师,写作保镖的男人听见介绍,也适时地递过来只手,“小小姐你好,我姓谢,单名一个诚实的诚,以前曾经在谢老先生手下当过警卫员。” “您,您好……” 谢迟想到她爹方才的介绍,赶忙将手递过去。 俩手相接的刹那,她便怔愣了下。 ——这是双颇为宽厚的手,边缘泛着深红,厚茧几乎盖住了每一个指纹的边缘,只稍一触,就能感受到那上边粗糙石砾般的质感,还有那潜藏于厚茧之下的,巨大力量。 这是一双可以杀人的手。 他们这回是玩真的? 谢迟缓缓抬眸,视线却是看向谢景淮的,“这是怎么回事?” “嗯?”谢景淮正想着心事,见她询问,便顺着方才的话答道,“放心吧,谢诚和王栋一样,都是你爷爷的老部下,肯定能看好你的,现在只有他俩看着你,我才能放心。” “啊?” 谢迟一脸懵逼,“我爷爷什么时候多了个老部下?我怎么不知道??”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那个叫谢诚的男人朝她露出个和蔼的笑。 “先前我在老宅中陪小小姐玩的时候,小小姐还小,不记得也是正常的,只可惜——” 他说到一半,那和蔼的眼神骤然变了,隐约地透出点不怒自威的凶光来。 “只可惜小小姐出事那会儿,我还在外面赶不回来,不然要是让我碰见那害得小小姐变成这样的混账家伙,我定然……” “谢诚!” 谢景淮喝住他,“不要在小孩子面前说这些。” “是。” “……” 谢迟有些无语地看了眼她爹,又看了眼对她爹毕恭毕敬的谢诚,想起他方才一口一个的“小小姐”,恍然间,竟有了些穿越的感觉。 这人瞧着怎么比王栋还不像个现代人啊? 她有些怀疑人生地蹙起眉,又随即想起什么,甩甩脑袋,将那些不接实际的想法赶出脑袋,看向谢景淮,大声问道: “我不是问这……这位谢叔叔是从哪来的,我是问!为什么要突然给我请保镖?!” 她话音刚落,就看见在场除了她外的其他三个人,脸上都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情。 片刻后,王栋才小心翼翼地问:“您……刚刚在学校,没看见林家的那位……吗?” 谢迟颤了下,却仍心存侥幸道:“谁?林牧洵?” “不是小少爷,是……” “行了,王栋,”谢景淮出声打断,又看向仍有些懵懂的谢迟,严肃道,“不是小洵,林牧黎回来了,和林亦河一起,现在估摸着在办入学手续。” 谢迟呆滞了下,突然觉得这车上的空调开的着实有点低,冷得她浑身都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林牧黎,回来了? 刚刚在操场上看到的人影竟然是真的? 下一秒,肩膀便被人轻拍了几下,带着安抚的意味。 耳边传来谢景淮的轻叹声。 “没事啊,怕什么?以前是爸爸妈妈没有保护好你,现在我们都在,她再怎么样,也动不了你。” 谢迟没理会这一声安慰,只是颤着声音问: “所以,你们先前说要回来多陪陪我,也是因为这件事,你们早就知道林牧黎会转学回来了,可是从来都没想过告诉我,是么?” 谢景淮没回答。 可不回答,本身便已经是一种回答了。 谢迟闭了闭眼,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原来只有她自己是个傻瓜。 * 当天晚上。 谢迟独自一个人趴在自家的窗台上,看着对面灯火通明的林家,又看了眼仍没有任何动静的手机,心里的“小本本”已经记了满满一本。 从傍晚那辆熟悉的轿车驶入林家,到晚上八点,林牧洵那个混蛋居然连解释都没给她解释一下。 就真的把她当做傻子哄呗! 谢迟有些郁闷地将手机往床上一丢,紧接着自己也跟着倒在了床上。 虽然也知道林牧洵现在不给她解释一定是有他自己的考量,也知道自己这样子也有有些无理取闹,可是…… 她慢慢直起上身,看着旁边书桌上挂着的合照,突然有些委屈。 照片上的她,一手抱着白手套,一手抱着橘子。 这曾经对她来说,是简单得像吃饭一样的动作,现在却是无法想象的。 只留下了这么张照片。 利刃一样的,将她本就没完全愈合的伤疤轻易挑破,再将那里搅得鲜血淋漓。 几乎是无时不刻的在提醒她,那持续了好几个月,如同地狱般的生活。 而林牧黎,这个造成了她所有痛苦的的罪魁祸首不仅没有受到任何惩罚,甚至还能大摇大摆地进入林家,转学到她的学校,依附于林家的羽翼之下,像个大小姐一样活着。 说不定,还会霸占她的小黄鸭床单,再顶着那张假的不能再假的笑脸,去逗白手套和橘子。 她颇为郁闷地锤了下床单。 心中也骤然生出了点东西被抢的愤怒。 “砰——!!” 楼下突然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音。 紧接着,就听见阵嘈杂的人声, “你们来这里干嘛?” “这里不欢迎你们!请回吧!” 谢迟一怔,跑到窗户边看了眼。 是王栋和谢诚,带着几个人,气势汹汹的在门口堵着。 至于和他们对峙着那俩人…… 谢迟顺着他俩的视线往前看了眼,呼吸一滞。 黑发黑眸,头上从眉梢上蔓延下来的红斑失去了阻挡,在灯光下影约浮动。 是先前见过一面的林牧黎没错。 可她身边还站着个头发发白,穿着中山装的男人,笔挺地站在那儿,手上拿着串佛珠,见着王栋和谢诚,那双鹰一样的铁灰色眸子里便露出了种近似于不屑的神情。 整个人光是站在那,都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谢迟一下子愣在原地,脑海中又浮现出先前俞杨和她说起福利院那件事时,所说的话。 带走杨黎的人,是一个穿着中山装,满头银发,一双鹰眸的成年男人。 那这个莫名出现在她家楼下的,身份就显然易见了。 “……” 她轻抿了下唇,转身下楼。 * 大门外,对峙还在继续。 “你们知道我是谁么?” 林亦河此刻也是被堵的有些烦了,“论辈分,哪怕是谢景淮和谢愉现在在这儿,看见我来拜访,都得唤我一声林叔,恭恭敬敬的把我请进去!你们俩个又有什么资格拦着我!” 说罢,他撇开谢诚和王栋,就要往里边走。 可他俩早就接到命令,哪里肯让。 谢诚更是直接堵在他面前,骨节相撞,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现在家中没人,请回吧,不然我这粗人,可能就认不得什么辈分了!” 林亦河见他这样,不再强闯,回头和林牧黎商量了几声,正要说话,就见着一道人影从房里走了出来。 他眯眯眼,看着那人拨开王栋和谢诚,缓缓走到他面前。 “这不是有人吗?” 林牧黎在后边掩唇轻笑了声,将这本就有些紧张的氛围搅得更加剑拔弩张。 “你……!!” 王栋更是见到她就来气,本来觉得她还敢找上门就已经够厚颜无耻了,哪想她现在居然还敢开口说话,正要上前骂人,却被谢迟眼疾手快地按住了。 “……” 谢迟神情复杂地看着面前这俩人,沉默几秒后,才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男人问:“林牧洵的爷爷?林亦河?” “哼!” 林亦河没应,轻拂了下衣袖,从鼻子中泄出道冷哼,“谢景淮这教的什么女儿,见到长辈都不会喊的吗?!” “林亦河你不要得寸进尺——” 脾气本就火爆的谢诚本就憋着团火,此时更是大喊着就要上前,却又被谢迟拉住了。 “小小姐,这俩人实在是蹬鼻子上脸,犯不着和他们多说!” “我知道,你和王栋先别冲动。” 谢迟冲他摇摇头,又重新将目光放在面前的俩人身上。 半响后,她才转眸,冲着林牧黎,低声唤了句: “林牧黎。” 话音刚落,她便对上了林牧黎有些诧异的目光,“你怎么……” “没有再次把我搞疯,你应该很遗憾吧?” 她笑着问了声,眸子中也染上了几分兴奋的光。 既然你让我记起了那些刻骨铭心的仇恨,又让我侥幸战胜了那些恐惧。 那现在,就轮到你了。 拜访 谢迟凝视着眼前这个让她失去了所有记忆,重新陷入癫狂,又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的人,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慢慢从诧异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 她在笑,愉悦的,几近欢腾的笑。 可她的眼睛却是没有笑意,怪异地瞪着她,像极了“恐怖谷”效应里那种似人又非人的恐怖怪物,只稍看上一眼,就会让人从心里感到不舒服。 谢迟一怔,本能的就想避开视线。 却又觉得自己都从鬼门关上闯过一回的人了,自然不能和上回表现的那么怂。 于是她又重新对上面前那道让人不舒服的视线。 “你在笑什么?” 她问了声,敛下眼,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凶些。 可很明显,这样强装出来的凶狠吓不到林牧黎。 她仍维持着那怪异的表情,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看的谢迟简直是汗毛倒立,就差没叫谢诚上去抡她一巴掌,再看看这是不是真人了。 好在,林亦河终于察觉到不对劲,转眸看来。 于是那怪异的表情迅速崩塌。 她又重新架构起个乖巧的笑,仿佛刚刚那诡异的对视从未发生过。 “阿迟妹妹,我是来祝贺你的。” “什么?” 谢迟一时没有防备,被这称呼惊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为我祝贺什么?我还没死。” 可她这话话音刚落,就看见林牧黎当真从背后提出了几盒补品一样的东西,对着她乖巧一笑。 “毕竟我们小时候还一起玩过,我也算是你的一个姐姐,这次转学回来,出于礼节,又听说你先前生病了,就和爷爷一起上门拜访了,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 她笑盈盈地说了声,成功让谢迟的鸡皮疙瘩又掉了一地。 不过恶心归恶心,她倒是没着急出声反驳,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看着一老一少到底是要玩什么花样。 果然,下一秒,她又听见林牧黎开口了。 “来这里前,我还专门从一个有名的老中医那要来了方子,听说是对安神养性之类的颇有奇效,另外这里还有我从外边带来的补品之类的,可以帮你调养下身子。” “嗯。” 谢迟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旁边的林亦河倒是先开口了。 只见他揉搓着手中的珠串,又点了点头,显然是对她这一番合乎礼仪的话颇为满意。 可他是满意了,旁边的谢迟,连带着后边的王栋和谢诚可是深深被这俩人的不要脸惊呆了。 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竟然能强行将这仇人见面的场景扭转成一派兄友弟恭,姐慈妹孝的场景。 若是粉饰太平是个技能树的话,这俩人怕是可以称得上是满级了吧?! 谢迟不禁冷笑一声,并不打算和他俩一起演戏,可也明白和这俩人多说没什么意义,便干脆利落地下了逐客令。 “我不用这些东西,也不用你俩的好意,请回吧。”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林亦河脸上露出了种显而易见的嫌弃。 “许久不见的长辈来你家登门拜访,这就是你们待人接客的态度吗?你家父母就是这样教导你的吗!” “……” 谢迟深吸一口气,突然觉得当初林牧洵在她面前从不提这号人是有道理的。 她一个正常人,实在是不明白这俩人是怎么能厚颜无耻地说出这样一番话! 那理所当然的样子,就像是他俩真的是什么值得尊敬的人一样!! 不过,这老爷子要耀武扬威,还真是来错地方了。 想到这,她便强行按下那些已经堵到胸口的烦闷,道:“礼仪我爸妈自然是教了的,但他们没告诉我要对着自己的仇人,还是舞到自己脸上的仇人要讲礼貌。” “你!” “阿迟,爷爷怎么说也是长辈,你怎么能这么对他说话呢?” 一边的林牧黎也跟着出来横插一脚,那谴责的模样,仿佛她是个不懂得尊老爱幼的恶人一样。 “长辈?呵。” 谢迟停了下,也不去看旁边那突然变身白莲花的林牧黎,只是注视着林亦河,看着他逐渐铁青的脸色,终于感觉解气了些,胸也不闷了,气也不短了,连带着嗓门也硬气了几分。 “林爷爷,我辈分再怎么小,也算是正儿八经的谢家继承人,您觉得您有那个实力,让我乖乖放弃仇恨,对您卑躬屈膝么?” “你,你……” 林亦河瞬间暴怒起来,额角青筋乱跳,指着她怒道:“谢家怎么会有你这种……这种混账……” “有我这样的人怎么了?” “我再怎么混账,你还不是不敢光明正大的动我,只敢在后边使些下三滥的手段。” 谢迟这下子是彻底领会到了怼人的快乐,愈战愈勇,战斗力直线飙升。 可惜林亦河一下子被戳到痛处,一张脸被气的由青转红,又由红转黑,憋了半天,鼻子都被气歪了,也只憋出句“黄口小儿”,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而站在一旁的林牧黎也没闲着,一边拍打着林亦河的背,一边又对她道:“阿迟!我们好心提着礼品来看你,你怎么能这样呢?快些给爷爷道歉!” “……” 那委屈的样子,若是让不明真相的人看了,还真以为是她欺负了他们爷俩呢。 谢迟在原地看了会,突然就觉得这画面有点恶心,还有点无聊。 于是她回过身,对身后的俩人道:“送客。” 王栋和谢诚应了声,正要上前赶人,却被人制住了。 “小少爷,林先生。” 王栋最先反应过来,喊了声。 “嗯。” 林山海冲他点了点头,可林牧洵却没看后边这群乱糟糟的人,只是注视着几步远外,那个仍对背对着他的身影,神情复杂。 “我去劝你爷爷回去,”林山海自然也看出儿子的魂不守舍,拍了拍他的肩,道,“阿迟那,你好好和她谈一下吧。” “谈什么?让她不要那么恨我吗?” 林牧洵轻笑一声,眼中光芒尽泯。 晕黄灯光下,端的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 几分钟后,谢家客厅。 俩人各占一边,坐在一张茶几的俩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明明是前几天还在一起玩闹的人…… 谢迟有些心情复杂地看着面前那人,突然觉得这面前这人也有几分陌生起来。 ——他好像不再是那个温润儒雅,对她有求必应的林牧洵了。 是错觉么?还是她被林牧黎刺激的太多疑了? 不过他怎么都不说话啊? 难道要在这对视到天明?? 不是他说要好好谈谈的么??? 谢迟这么想着,摩挲了下下巴,正琢磨着要不自己先开口时,就听见他沙哑的声音。 “想问什么?” “……” 她抿了抿唇,不知道为什么,在听见他带着些疲惫的声线时,那积攒了一个小本本的愤怒就全部烟消云散了。 半响后,她才轻声问:“你很累吗?” 林牧洵一愣,有些诧异地看向她,看着那双好看的眉微微蹙起,露出担忧的神色来。 像是想到什么,他咧咧嘴,低声笑了起来。 “你在笑什么?” 谢迟眉头蹙的更紧,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 “不是,就是奇怪你怎么还有心情关心我,我刚刚在旁边看你,觉得你都快气炸了。” 他顿了下,想起方才躲在一旁时,看到这平时连话都说的懒洋洋的小家伙在那俩人面前,言之凿凿,字字珠玑,怼天怼地的样子,眼底笑容更深。 “……你刚刚一直在旁边看着他俩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么!!” 谢迟瞪大了眼,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 她觉得自己刚刚没炸,现在是真的要炸了。 林牧洵自知自己说错了话,赶忙掩下眼轻咳了声,解释道:“我想上前阻止来着,被我爸拉住了。” “哦。” 谢迟瞥开眼,背对着他,连后脑勺都写着不信。 “阿迟。” 他叹息了声,有些无奈道:“我们不是故意瞒着你的,主要是你身体刚好,又……” “身体这个原因上回失忆的时候已经用过了。” 谢迟打断他,却没回头,仍是拿后脑勺对着他。 “……” 林牧洵默了默,看着眼前整个都写着生气了,哄不好的小家伙,是真的有些头疼。 半响后,他才缓缓问了句:“那你想让我解释什么?” 话音刚落,就看见她气冲冲地转过头来,眼角通红着,眸底的水光看的他心中一颤。 他突然有些后悔起来。 可谢迟并不懂他的心事,见他垂着眼,又想起他从方才进来开始就一直避着她的视线,更加生气。 “为什么要让林亦河住进你家!” “……他是我爷爷。” “那林牧黎呢?!” “那是我姑姑。” “那我的小黄鸭床单,还有橘子和白手套呢?!!” “啊……啊??” 他诧异地抬眸,还未反应过来,就看见面前人影一闪,那双清浅的浅茶色眼眸便已经抵到了面前。 呼吸相闻。 没想到她会突然靠近,他放在膝上的手骤然蜷缩了下,整个人也愣在了原地。 紧接着,她软糯的声音便携卷着水汽,漫过了耳畔。 “林亦河是你爷爷,林牧黎是你姑姑,那我算是谁?” 小姑娘这么问了句。 一双通红的眸子里各种情绪混杂着,但更多的是,是触目可及的委屈。 像是骤然被遗弃,无家可归的小动物一样,将他本就不怎么坚定的冷硬武装彻底摧毁。 “干嘛要哭啊?” 沉默几秒后,他终于轻笑一声,抬手拭去她眼底隐隐闪烁着的泪光,又将她揽进怀中。 “你是我的小朋友啊。” 他叹息了声,将头埋在她的发旋间,感受着她身上混合着沐浴露香味的奶香,眼神也温柔的不像话。 大幕开场 “你是我的小朋友啊。” 他说这话时,眼底有浮动着的温柔。 可说完这话后,他却毫不犹豫,眼带疏离的,将她推开了。 * !!! 谢迟猛然从熟睡中惊喜。 却没注意到自己已经在床的边缘,于是“砰”的一声,脑袋也撞上了旁边坚硬的柜子。 “嘶——” 她不禁轻嘶了声。 旁边全自动的窗帘捕捉到她的声音,缓缓拉开,露出外面蒙蒙亮的天光来。 额头有汗顺着发梢凝落。 她揉了揉被汗湿的头,一时间有些迷茫,只是看着外边的天,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直到远处山和天相接的地方迸发出一道光,天也泛起了道鱼肚白时,她才从方才那噩梦中摆脱起来,转身去拿放在床头柜上的闹钟。 闪烁着绿色荧光的屏幕上几个显眼的大字,在她一怔神间,又翻过了一页。 ——早上五点二十分 ——四月十六日,周六。 “……” 谢迟看着这闹钟,突然想起什么,便轻轻摇晃了下它,紧接着,一道人工合成的女声便从闹钟里传了出来。 【今天是您的生日,祝您生日快乐。】 她一愣,轻勾了下嘴角,“谢谢你呀。” “这可能,是我今天收到的最真诚的一句生日快乐了。” 想了想,她还是垂下眼睫,低声说了句。 可惜,闹钟并不会回复她。 只是一遍遍,机械地重复着那句——祝您生日快乐。 她也在旁边不厌其烦地听着。 直到窗外的天光彻底大亮后,她才放下闹钟,赤脚走向一旁的浴室。 刚刚被汗打湿的鬓发此刻已经彻底干了,但在那些人上门送衣服前,还是简单收拾下比较好。 不然肯定又要被她妈妈念叨了。 她抿抿唇,随手打开头顶上的花洒。 直到带着热气的水流从头上泼洒下来,顺着眼睫滑过脖颈,将整个世界都晕成看不清的光点后,她才长叹了声气。 声音一路向上,在不断蒸腾着的水蒸气中彻底消逝。 * 收拾好下楼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早上七点。 王栋正在下边大厅里候着,打点着各项事务,见她下来,便赶忙迎上来,“今天怎么醒的这么早?” “昨晚睡得早。” 她随口应了声,转头环顾了下这在一夜之间彻底变样的大厅。 门口多了个台子,还有人鱼贯而入,往屋子里运着花和一些金属架子之类的东西,见着她,便纷纷躬身问好。 谢迟也赶忙道了声好,往后让开。 后退中不知又碰上了个什么,“啪”的一声,将她吓了一大跳。 “诶,小心!” 王栋赶忙扑上来,将那些还没被踩破的气球扶正,确认她没事后,才好声好气的冲她商量道: “阿迟,要不你还是去自己房间里等着吧,我叫厨房给你做份早饭,这里现在实在是有点……乱……” 一句话未说完,旁边一束气球就又摆脱了地球的重力,向上飘去。 王栋急忙上前就要去抓气球,却一时间没注意,撞到了谢迟。 “啊,抱歉,我,这……气球……” “没事没事。” 谢迟看着一脸手足无措的王栋,便赶忙摆了摆手,指着上边道:“你布置吧,我先上去,不打扰你了。” 说罢,她便转身上楼,踏上楼梯时,还和天花板上垂下来的蓝白色吊带来了个贴面礼。 “……” 顺着这吊带往上看去,还能看见上边擦得铮亮的玻璃吊灯。 谢迟看着看着,突然就蹙起了眉头。 她终于知道那一到大厅时,就突然冒出来的既视感到底是什么了? 这怎么看着那么像婚礼呢? * 几个小时后,这种既视感在她看见自己的高定礼服时愈发强烈。 “这……是我的礼服?” 她看着眼前这白的五彩斑斓的礼裙,有些不可置信地伸手,用大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地捻起一块布料,感受着指尖下光滑的触感,就像是触上用丝绸制成的水一样,只要一个没注意,就会从手底下溜。 她不禁有点担心自己晚上是否真的能穿上这衣服了。 不会一个没注意,就滑下来了吧? “小小姐不用担心,这件衣服是用特殊材质制成的,只是摸上去很软而已,实际上的透光性和舒适性都是有保障的。” 旁边看着就十分典雅的造型师小姐姐看出她的担忧,笑眯眯地说了句,又让旁边的人将礼服完整地展开在她眼前,询问道:“您要先试穿一下吗?” “啊——” 谢迟拉长了音调,又瞥了眼床头柜上的时间,迟疑着摇了摇头,“这还不到九点。” 那什么成人礼不是晚上六点才开始吗? 她挠挠头,正想说等吃完午饭再说,就看见眼前那设计师又朝她露出了个温和却不容拒绝的笑。 “试穿完裙子后,您还有很多工作要干呢。” “……” 谢迟看着她,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可很明显,她这无声的抗议和她妈给出的大额报酬相比,啥也不是。 很快,她便被簇拥着扔进了更衣室。 关门前,那设计师还很贴心地朝她招了招手,叮嘱道:“如果不知道裙子怎么穿的话,直接从脚往上套就好了哦,不过要注意不要将里边的线弄乱,不然……” “不然?” 那设计师没回答,只是朝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附带一声“咔嚓”的音效。 …… 好吧,她知道了,又是个受她妈压榨的可怜人。 * 高定礼服的设计完全是按照她的尺码来做的,偏偏为了美观,做成了收腰露肩的设计。 谢迟活到这么大就没穿过这种裙子,可她又不愿意自己换衣服时,旁边有人看着,只能小心翼翼,一点点地往身上套。 等大汗淋漓地换完,已经是半个小时后的事情了。 一出更衣室,那设计师就迎了过来,三俩下的就将后边用于固定的丝带拆散了,重新绑。 “你这都没系,就随便蹂|躏成一团。” 设计师叹了声气,一副“这衣服给你纯粹是毁了”的样子让谢迟愈发愧疚。 “对不起,我不是故……” 一句话没说完,后背上就突然传来了股大力,差点将她的胃都勒出来。 她不禁干咳了几声,一脸迷茫地回头看那个设计师。 随即就得到了句干脆利落的—— “这裙子穿太宽了不好看。” 于是她已经堵到喉咙口的话又全数吞回肚子,半响后,才缓缓憋出句,“我们下回,能办个相声派对么?” “我觉得那褂子挺好的,大家在下边还能听个乐呵,不比和一群陌生人尬聊跳舞强么?” 话未说完,便又被大力勒了下,疼得她再没心情去管什么相声派对了。 谢迟无奈,只能乖乖噤声收腹,心中却已经开始怜悯起维多利亚时代的那些女贵族们了。 这特喵的得多疼啊。 “嘶——” * 然而,穿上衣服,只是过了第一关。 下面还有各种各样的东西排队等着她。 名称很多,不一而同。 但总结起来,都有个共同的名字,叫受罪。 “我们就不能画个淡妆吗?” “不行,淡妆等会灯光一打,不就等于没画?” 造型师相当冷硬地说了句,往她脸上抹各种东西的速度有如水泥匠糊墙。 “那……那个发型呢?不能直接披散下来吗?”谢迟有些怀疑人生。 “不能,虽然您先天条件很好,但我们收了钱还是要好好办事的,”造型师叹了口气,显然也是没见过要求这么低的雇主,“这是我们的职业操守。” “好吧。” 她都搬出职业操守这一套了,谢迟自然不能再说什么,只能乖乖低下头,可也随着这动作,那已经绑好的丝带居然慢慢滑落下来,吓得谢迟差点从椅子上掉上来,可造型师却是见过世面的人,看也不看的将她按下。 “怕什么?这就我们俩女的。” “不是,可是……” 经验老到,见多识广的造型师颇为冷静地朝她挥了挥手,“哎呀,没事的,就算那丝带掉下来了,下面收腰的设计不会让你走光的啦,顶多也就是露出个背。” “那,”谢迟突然反应过来,瞪大了眼,回身质问道,“你刚刚为什么要那么用力的勒我?” “为了好看啊。” “不过还真是奇怪啊,我记得这明明是按照您的尺码做的啊,怎么大了这么多?最近减肥了?” “呃,没有啊,哈哈哈。” 谢迟讪笑一声,好在这造型师并没有多问,只是将丝带绑好,和她说去拿个夹子固定一下后,便走出了房间。 全程都相当淡定,只留下了个有些心虚的谢迟。 不过这心虚只持续了一瞬,等她确定那和礼仪老师一样的造型师是真的走后,便立即松了口气,连带着肚子那也鼓起了一小块。 呼—— 结婚都没这么麻烦。 下回她爹妈再说要办什么成人礼,她一定第一时间离家出走。 他们爱办自己办吧,什么中老年人聚会,这一早上的,实在是太折腾人了,啊!! 谢迟在心底呐喊了句,烦躁的就想上手去挠头发,却又突然想到那做到一半的发型,生生卡在了半空中。 “……” 脑海中闪过那个造型师说教的表情,和她妈生气的脸,她动作一顿,只能悻悻然地将手放下。 正当这时,就听见门口那传来了声轻微的细响。 她以为是造型师回来了,便赶忙挺腰收腹,乖乖坐好。 可来人却没了声响。 谢迟有些疑惑,回眸看了眼,“你不是说要……来不及了吗?” 后半段话随着惯性落地,她却在那道带着诧异与惊艳的眼神里手足无措起来。 尴尬 “我……” 林牧洵显然也没想到一进来会看到这样的景象,站在门那,右手握着把手,眼睛仍看着她,不知是该退还是该进。 半响后,他才反应过来,像是被烫到般避开视线。 “谢叔让我上来看看你有没有胡闹。” 他轻咳了声,神情尴尬。 “我……胡闹?” 谢迟正想说她还胡闹,她都快被那个和礼仪老师一样的造型师榨干了,却在看到他脸颊俩边诡异的红晕和刻意避开的眼神时,突然意识到些什么。 “你……” 她看了看林牧洵,又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这裙子,脸一下子红了,连带着要说出的话都忘在了喉咙中。 气氛一下子陷入比方才更尴尬的境地。 俩人一个站在门口,一个端坐在椅子上,互相躲避着对方的视线。 久久无人说话。 直到楼梯上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谢迟才想起还有造型师这号人,起身便要叫他离开,却因为裙子的下摆实在太长,被绊在了原地。 “这裙子怎么这么麻烦……” 她有些焦急地嘟囔了声,又不敢强扯,只能半躬着身子,一个线头一个线头的去解那裙子,边解还要边冲着门口那人喊: “你快出去,不然等会让那个造型师看见你,就又要念叨我了。” ——毕竟那哪是造型师啊,分明是她老妈花重金聘请来,让她受罪的礼仪教师。 林牧洵没说话,只是抿唇看她,一双眸子光华流转,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很怕那个造型师么?”他问。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是……” 被裙摆搞得焦头烂额的谢迟很想和他说一下这衣服是怎么压迫她的胃的,可还没开口,她就听见门那传来了“咔嚓”一声,落锁的声音。 ? 她奇怪地抬眸看了眼,“你干嘛要锁门?” 林牧洵并没有要和她解释的样子,只是抬手摘下眼镜,一步步地走向她,薄唇紧抿着,带着浑身的气势都碾压下来。 ?? 怎么突然看着有点凶??? 谢迟敏锐地察觉到危险,动作一顿,想后退时才想起自己现在被裙子绊住,门也被锁了。 “你……” 谢迟愣愣地看着已经走到面前的他,可这家伙却不按常理出牌的,在她面前蹲了下去。 下一秒,洁白的裙面上便抚上了双节骨分明的大手。 那困恼了她许久的裙摆也被他几下子整好。 “好了。” 他起身,将摘下来的眼镜放在一旁,一派淡然的样子反而是显得她有些小题大做。 呃—— 谢迟看进他的眼睛,放在裙摆上的手不安地搅动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实在是太尴尬了,尴尬的她脊背一阵阵的起鸡皮疙瘩,浑身的汗腺也在疯狂的呐喊着。 而那些汗珠顺着微仰的脖颈弧度缓缓下坠,落在一字肩设计的领口上,使得本就白皙的皮肤在后方阳光的照耀和浅棕色长发的映衬下,折射出如同珍珠一样的光芒来。 林牧洵停住动作,静默地看着。 半响后,他才避开视线,从喉咙中溢出声“啧”。 莫名不爽。 想到她等会穿着这衣服,展示在那群家伙面前,就莫名不爽。 他眼中眸光渐黯。 可面前的小家伙的目光仍如影随行般跟着他。 分明是如同小兽般的眸子,清澈的一眼便能看到底,眼角泛着微红,偶尔和他对视,还会流露出些带着手足无措的恼怒来。 却在这个时刻,在这衣服的衬托下,无比清晰的告诉他—— 已经不再是随意揉圆戳扁,拎来拎去的小团子,是个大人了。 她已经长大,他也自然得学会放手。 教着她离自己远点,也离他背后那泥潭似的林家远点。 想到这,他了然一笑,看向她的目光中也多了些坦然。 ??? 谢迟被他这来去匆匆,变换莫测的神情搞得更加茫然,可听着楼道那高跟鞋的声音愈发接近,便也不管自己高不高雅,淑不淑女的事了,急急忙忙的就要将他往门口那推。 “好了好了,你帮完忙就快走吧,不然等那个造型师来,又要拿我妈来压我了。” “急什么?” 林牧洵顺从的被她推到门前,却在临门一脚时伸手撑住门框,借着力道回身,俯在她的耳畔,轻声道:“我刚刚进来的时候已经把门锁了。” “我……急……我衣服都没换好啊!!!” 谢迟一时气急,倒是将心里话吼了出来。 吼完,俩人都是一怔,大眼瞪小眼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这尴尬没有持续多久。 下一秒,门上便传来了敲门的声音,紧接着,门把手也快速转动了起来。 “小小姐?”外头人疑惑地喊了声,见没反应,便又转动了下把手,疑惑道,“奇怪,就去拿个夹子的功夫,怎么还把门给锁了呢?” “啊,那个……” “嘘。” 林牧洵眨眨眼,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唇,随即又掏出口袋中的手机,对电话那头的人道: “李默,叫那个设计师去下边的休息室里休息下,我有些话要对阿迟……嘶!” 手掌上突然传来了阵刺痛,他轻嘶了声,放下电话,警告似地瞥了眼仍不依不饶地叼着他手的小家伙。 谢迟冲他呲了呲牙。 “咬一下就行了,再说我又不是要拐你。” “而且你是属狗的么?那么多伤人的方法,你偏偏要选咬人这种最没杀伤力的。” “那是还不是因为你莫名其妙地闯进我房间,赶走我的设计师,还把我的嘴巴捂住了!” 谢迟气不过地大喊一声。 嗯——??! 喊完突然觉得有哪不对,可林牧洵已经将手收了回去,正倚在门框上,眼含笑意地看她。 “你使诈!” “我没有。” 他耸耸肩,此时门外的声音也慢慢消失了,他估摸着大概是李默已经带人走了,便顺着力道起身,吓得谢迟往后退了一大步,盯着他警惕道:“你要干嘛?” “我有话要说,真的,很重要的事情。” 他有些好笑,下意识的就想去揪她的后衣领,却在看到她的后背时,倏地收回了手。 “你后面……咳。” 他轻咳了声,眼神也闪烁了下。 ? 谢迟顺着他的目光,回身看了眼,这才发现自己后背上的丝带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解开了,连带着整个后背都裸露出来,凉嗖嗖的,如同她此时拔凉拔凉的心。 “你……不是……” 她慌乱着就要上前去捂他的眼睛,却被他顺势攥住手,紧接着,整个人便被按进了柔软的沙发。 “怎么还是这么不小心?要是现在站在这的不是我,你还要将后背都给他们看么?” 身后传来他略显责备的声音。 “那还不是因为你突然冒出来,还把给我拿夹子的造型师锁到门外去了,连带这丝带突然脱落,也是因为……” 她不甘示弱的张口就要反驳,可背后抵上的温热触感将她的话全数堵回了喉咙。 五感骤失,连呼吸都停止了。 她的世界仿佛只剩下背后那一小片的皮肤,和上边抵着的温热手指。 片刻后,她突然不可抑制地颤动起来。 这实在是太亲密了—— 可身后的林牧洵却像是没察觉到她的窘迫一样,垂着眸子,长睫低掩着,专心致志的将那些复杂繁琐的结一个个重新系好。 “女孩子真是麻烦。” 系着系着,他便突然笑着感叹了句,“不像我们,套个西装就行了。” “……” 谢迟一愣,也是鬼使神差般回眸,和他半挽着的袖口撞在一处,眼前一晃。 她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原来是一枚银色的袖扣。 方才一直都在研究着怎么赶他走,和造型师什么时候进来,此时被他这么一调侃,才想起他今天瞧着好像也和以往有些不一样。 换上了合身却从未见他穿过的黑色衬衫,原本一直垂落在额前的碎发也被撩起。 站在她面前时,长身玉立,眉目微敛的样子,看起来倒是比平时少了点学生气,多了点清冷。 “……” 一黑一白的,如果站在一起,大概会很相称吧? 她垂下头,嘴唇微抿着,脸却有些红了。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暧昧却沿着阳光一路而上,沾染了这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好像有什么不同了。 她呆愣地看着外头透进来的阳光,脑海中杂七杂八地搅合着,混乱中,倒是无端想起了很久前,那个仍在下着雨的雨夜。 林牧洵就坐在她的旁边,眉目被昏黄的灯光晕染上看得不甚清楚的模样。 “你能不能尊重下我?” “我好歹也是个生理心理都发育健全的男人,你睡在我旁边时,能不能有点危机感?” 他调侃似地说了声,垂眸看她,眼底的琥珀色和背后的灯光一起,溶成一片暖色。 “唔——” 回忆结束,她歪了歪脑袋,回眸,顺着那小臂上结实的肌理,一路看进身后那人的眸子中。 “怎么?” 林牧洵见她看过来,便停住手,小心翼翼地问:“弄疼你了?” “不是。” 谢迟摇摇头,对他露出个笑,“我就是想到了个你很久前问过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 林牧洵一愣,自从上回林牧黎回来后,便有好久没见着这小家伙展露过笑颜了,此时猝不及防地看见,还有些讶异。 可谢迟却不回话了,只是转过头去,趴在桌子上,脑袋也一晃一晃的。 ——如果你现在问我,睡在你旁边的时候会不会有危机感,那回答可能是……会。 她默默在心中回答了句,却也搞不清楚那突然涌上心头的别扭是什么。 也许是他刚刚看她时炽热的眼神,也许是他指尖不小心触到后背上的温热触感。 好像就在一个不经意间,有些东西就悄然改变了。 “好了。” 耳边传来他的声音,和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声。 “阿迟,我们好好谈谈吧,你都躲着我快半个月了。” “……嗯。” 口红 “阿迟,我们好好聊聊吧。” “……好,你要谈什么?” 他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坐着。 房间里又突然安静了下来。 若不是偶尔还能听见后边传来的呼吸声,她几乎要以为这个人已经离开了。 ? 谢迟有些疑惑的将脸从胳膊中稍抬起了些。 ——借着前边全身镜折射的光影,她能看身后那人也在注视着她,薄唇紧抿着,带着整个下颚线都紧绷起来,似乎是在极力抗拒将要说出口的话。 半响后,他才缓缓开口,近似叹息般,唤了声她的名字,“阿迟?” “嗯?” “我们以后……稍微,离远些吧。” 说罢,他纤长的手指便轻捻起了她发梢的一缕,轻轻卷起,在手心绕了个圈,又随即放开。 稍纵即逝,温柔且疏离,如同他不久前,推开她时的模样。 “你就当我去很远的地方参加竞赛了,好么?” “竞赛?” 她闻言笑了声,像是在嘲笑林牧洵到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拿她当小孩子一样的哄,“什么竞赛会持续这么久?怕不是得被人举报了。” 她深吸一口气,气极反笑地转眸,“因为林牧黎?” 他没回答。 看在谢迟眼里,就几乎等同于是默认。 浑身一下子便卸了力,委屈如同潮水般涌来,哽住喉咙,又让她在瞬间红了眼。 “既然你莫名其妙,还不打一声招呼的就要离开,那为什么还叫我等你?” 她垂着眼睫轻声问了句,“我看着很像可以揉圆戳扁的样子么?” “可以看着那个伤害了我的人,每天和你出双入对,可以借着你姑姑的身份,和你亲密无间,完了还得全当做没看见一样,骗自己你只是去参加竞赛了而已,林牧洵,你——” 所有强装出来的的镇定和强势,都在唤出这三个熟悉的音节时土崩瓦解,化为了通红的眼。 “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还是小时候,那个一直都粘着你身边,将你当成全世界的谢迟么?” 她几乎颤抖的说完这段话,有泪从眼眶中滚落下来,砸落在他的手背,烫的那里骤然收缩了下。 可这回却没有拥抱了。 “是。” 他干脆利落地应了声。 “所以我才选择在今天说出这话,过了今天,你就是个大人了,有你的人生,你的思维,去选择你所喜欢的人,喜欢做的事,至于我……” 他轻笑一声,眼里是早已准备好的冷漠与淡然,“就只是个陪了你一程的人而已。” “——你不必将我看做全世界,相应的,我也不会总是绕着你转了。” “阿迟,生日快乐。” 你可以甩开我,去拥抱更加广阔的世界了。 谢迟一怔,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他。 “这就是……你送我的礼物……?” 她询问了句,眉头轻微蹙起,仍是不能相信他会这么决绝的,切断他们之间的关系。 可他却点了点头,不再说话,随手从旁边抽出张纸,递到她的面前。 见她不接后,才叹息一声,抬手将那些和断了线一样的泪珠小心翼翼地拭净,“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爱哭?” 谢迟愣愣地抬眸,拂在脸上的动作很轻,可那双注视着她的眼睛却是不带丝毫感情的。 冷漠和温柔就这么生生杂糅在一个人身上。 她疑惑地蹙起眉,几乎要要分不清哪个是林牧洵,是方才哪个说着要放手的,还是这个温柔的给她擦眼泪的? 可林牧洵却像是没看到她眼底的疑惑一样收回手,停顿片刻,确认她脸上的妆没花后才将纸巾揉成一团,丢进一旁的垃圾桶。 “还好妆没有花,不然等会要是让谢叔看见你哭成这副样子,肯定又要揍我了。” 他笑了声,又问:“要不要叫人去给你拿个冰袋?” “……” “不用了,我现在可以照顾好自己。” 说罢,突然觉得眼睛有点难受,连带着鼻腔也酸涩起来。 于是她闭上眼,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既然话已经说完了,就请您出去,再把我的造型师放进来吧,这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想见造型师是假的。 ——有很多事情要忙是真的,不想看见眼前这个人也是真的。 身边没了声息。 连衣料摩擦的声音都没了。 谢迟又等了片刻,才吸了吸鼻子,缓缓睁开眼。 面前是一只个骨节分明的大手。 手心摊开着,上边是一只口红,被雕刻成昂贵的模样,上边还有她名字的缩写,在灯光下流动着金光。 ?? 谢迟有些不解其意地抬眸,看进他的眼睛,疑惑地问:“你在干什么?不是都叫你走……” 话未说完,便被他干脆利落地打断? “喜欢么?” 喜欢??? 谢迟皱了皱眉,被他这一会儿要决裂,一会儿又要送礼物的行为搞得有点生气,正要起身骂人,就听见他有些无奈的声音。 “你刚刚不是问我那段话是不是给你的礼物吗?” 林牧洵见她不接,叹了声气,将手收回,又将口红上的盖子旋开,“那个不是礼物,这个才是。” 说完,也不等谢迟反应过来,便用右手按住她的下巴,逼迫着她将头微微仰起。 脖颈在空中划过道优美的弧线,她本就没固定好的发型也随着这动作散落下来,在阳光中化为闪动着碎光的银线,包裹着她,就像是为她披上了件金色的披肩。 也像是一幅以她为骨,光影为笔,勾勒出的古典油画。 他在这画面中缓缓低头,让画中那双浅茶色的眼眸除了阳光外,也染上他的身影。 谢迟不由得瞪大了眼,却没有抵抗,只是任由着他靠近。 紧接着,唇上便轻轻落下了个带着些微凉的东西。 谢迟一惊,下意识地抿唇。 接着舌尖上就传来了阵奶油蛋糕的味道,甜甜的。 …… 口红居然还有奶油蛋糕的味道吗? 她蹙着眉,又舔了下——还真是奶油味的。 等等,口红??! 终于反应过来面前这人是做了多么惊世骇俗的举动,她诧异地抬眸,紧接着便撞进面前那双倒映着她身影的琥珀色眸子里。 “之前西汉的李延年写了首诗,”他似乎是很满意自己送的这礼物,笑盈盈地收回手,道,“现在看来,倒是得稍微改动一下了。” “什,什么?” 谢迟被他刚刚那么一吓,此时还是懵懵懂懂的,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李延年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林牧洵笑着看她,也不解释,只是注视着她,一字一句,无比认真道: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说罢,便歪头看她,又是一笑,“记得李延年是谁了么?” “啊?” 谢迟微张着嘴,在原地呆滞半响,才反应过来,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你,你,你……” 那些愤怒和委屈早已被抛到了脑后,她往后退了几步,“你”了半天,却说不出什么,只是干瞪着他,完全已经被吓懵了的样子。 下一秒,她便听见眼前那人的声音。 “当初那个走路都跌跌撞撞的小孩伙,现在也长成个足以让人惊艳的大姑娘了。” 谢迟一怔,抬眸和他对视。 就听见他感怀似的一句,“如果你长不大该多好?” 很轻,比他离去时的脚步还轻。 * 外边天色渐黯。 大厅外挂着的闹钟上,时钟也慢慢从五点转向了六点。 宴会即将开场。 谢家楼下的客厅里已经熙熙攘攘地挤满了宾客,大多是一些谢家夫妇的朋友,还有社会上的名流人士。 叶子鱼和何遇俩人落在这里边,就像是河里的鱼被人强行放进了大海里一样,哪里都不舒服,偶尔还有点缺氧。 “哎,何遇,”又和一道带着狐疑的视线擦肩而过,叶子鱼终于忍不住,拉了拉何遇,道,“我们是不是该收拾一下再来啊?我看旁边那些穿着正装的人,都拿我俩是偷混进来的眼神看我们哎!” “没事。” 何遇正研究着面前那堆都没怎么看过的甜品,听见她声音就挥挥手,道:“别理那些人,我们刚刚还是被王栋迎进来的,你看看这里边哪个人有像咱俩一样的待遇。” “可是……你不觉得咱俩出现在这很奇怪吗?” “奇怪啥?我们也是被邀请的,而且你不是说要和谢迟好好道个歉么?” 何遇又头也不抬地回了句。 叶子鱼抿抿唇,知道这人貌似和林牧洵达成了什么约定,一进来便鬼鬼祟祟的,不知道是在研究什么,便也懒的和这人多说,自己一个人找谢迟去了。 可这人挤人的,她在大厅里绕了圈,谢迟没找到,反倒是在人群中瞧见了个穿得西装,还挺人模狗样儿的熟悉人影。 “俞杨??!” 她有些诧异地喊了声,眼前那人也听见声音,转眸看过来,见着她也是一愣。 “你怎么在这儿?” “我……” 她张了张嘴,正想说话,眼前便是一黯。 紧接着,一束灯光便映在了二楼的正对着下边的露台上。 只见哪里走出了个和谢迟面目有七八分像的中年男人,戴着副眼镜,见着他们,便朝着这儿鞠了一躬。 “感谢大家今天能前来,参加我家小姑娘的生日宴。” 周边传来了整齐的掌声,可那中年男人并不擅长说话的样子,只是又朝他们鞠了个躬,道:“客套话我就不多说了,我们有请今天的主角出场吧。” 人群也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上边站着的那人,和他后边的那扇木门。 紧接着,木门缓缓打开。 灯却全黯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的。 周围瞬间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搞什么啊?” 叶子鱼也跟着嘟囔了声,却在再次抬眸时,瞪大了眼睛。 出场 先是一片黑暗。 紧接着,如流星坠空般,带着银色的光尾,瞬间点亮了整个夜空。 那是一条裙子。 一条发着光的裙子,样式还十分特别。 ——上半身收窄,隐约勾勒出一个姣好的人形,腰线以下则做出微微蓬起的样子,下摆延伸至地面,如同迪士尼通话中的公主一样,缓步从童话,走向了现实。 而最让人惊艳的是,这裙子的下摆,还点缀着星星点点的蓝色碎片。 黑暗中,蓝色,白色和暖黄色的灯光相互交织,流光溢彩中,又各自闪烁着不同的光芒,就像是将璀璨的银河穿在了身上。 人群中瞬间爆发出一阵惊叹。 叶子鱼也很想跟着惊叹一声,可她很快就屏住了呼吸,被惊艳的连一句“哇”都发不出来。 面前的这一幕实在在美,美到连呼吸都是种玷污。 只见谢迟慢慢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刹那间,星河倒倾,银河流转。 而那台阶,也像是有了生命般,随着她的脚步,一阶一阶,跳动着亮起。 带着裙上那人的面容,也随着这逐步亮起的微光,清晰了起来。 本就是温柔又带着些孩子气的长相,此刻在周边不甚清晰灯光和身上裙子的映衬下,竟又浮现出些带着仙气的妩媚来。 温柔,孩子气,仙气和妩媚,几种截然不同的气质,此刻却在一个人身上糅合的如此完美。 饶是叶子鱼一个认识了谢迟几个月的人,此刻也不由得觉得眼前的谢迟有些陌生起来。 更别提旁边的俞杨,更是直愣愣地看着,竟忘了言语。 而此时,谢迟也已经走到了尽头,隔着一个台阶的距离,面无表情地打量着这一众宾客。 然后,缓缓抬手,揉了揉眼睛—— 没办法,方才哭得有些久,又被这灯光晃了许久,实在是有些疼。 可还没揉几下,手便被旁边的谢景淮握住了。 ? 她有些疑惑地看去,和她爸带着笑意和欣慰的眼撞在了一处。 “不和大家说几句?” “说……什么?” 谢迟张了张嘴,正想说他们都不认识,这环节就直接跳过算了,却又一个转眸,和她妈礼貌却不失威压的笑容对上了视线。 …… 感觉好像要是她不开口讲俩句,她妈就会在聚会结束后,把她连人带裙子的丢出去,再断绝母女关系的样子。 “呃——” 她抿抿唇,发出声短暂的音节。 却没想,就这么一怔神间,旁边的王栋已经适时的将话筒搬了过来。 连带着头上的吊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打在她的头上。 裙子上如星光般梦幻的效果一下子消失了。 可下边那一群人的视线此刻也都聚拢到了她的身上。 这样一来,倒是有些骑虎难下了。 “呃……我……” 谢迟一手攥着白色的裙角,一手接过话筒,看着下边那些视线,有惊艳,也有若有所思的,有苍老的,也有年轻的,有陌生的,也有熟悉的。 可是却没有那双她最熟悉的,无时不刻都在注视着她的琥珀色眼睛。 他不在这里吗? 她垂下眼,深吸一口气后,才迟疑着开口道:“……大家好。” 周遭一下子安静下来。 谢迟吸了吸鼻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有些烦躁。 兴许是从早上就一直如影随形地伴随着她的坏心情,或许是方才与林牧洵的决裂,又或许是此刻这些人如影随形般跟着她的目光。 耳朵里嗡嗡的响,脑子混沌一片,只剩下一句不想理人。 呼—— 她又长吸了口气,终于鼓起勇气,对上下边的几百道视线。 “首先,谢谢你们来我的成人礼。” “然后,接下来大家就该吃吃,该喝喝吧。” 说罢,她便向下边鞠了个躬,又在下边诧异的目光中想起什么,皱了皱眉,捏着鼻子,将先前谢愉教她的那席客套话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 “祝你们度过一个愉快的周末,谢谢。” 可她说完这席话后,下边那群人并没有很高兴的样子,仍是拿那副样子看她,像是她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一样。 ——?? 她有些奇怪地扫了眼旁边的谢景淮。 “我不是已经说完了吗?他们怎么还不该吃该喝喝?看着我干嘛?” 她看向谢景淮,低声询问了句。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了她爹眉飞色舞,不断抽搐的眉毛。 “你就没什么……要对宾客说的了?” “说什么?我难道还要在上边给他们讲相声么?” 不是吧,她现在都快烦死了,还给他们讲相声。 谢迟锁紧了眉头,却看见谢景淮长叹一声,而后和谢愉对视了眼,共同朝下边道:“我们家女儿不善言辞,让各位见笑了。” “这——” 下边众人怔愣了片刻,还有些沉浸在这梦幻般的出场和这灾难性的发言中,但既然都给了个台阶,自然都顺坡下驴,纷纷摆手,表示刚才发言什么的,都没听见,都没听见。 于是宾主尽欢。 谢景淮也展露出些笑,又对着王栋嘱咐了几句后,便俯身到谢迟的耳边,叮嘱了声,“等会晚宴的时候,可不要忘记爸爸妈妈教你的,别像现在这样任性了。” “哦——” 谢迟听着旁边她爹的絮叨声,有些不耐地撇撇嘴,却在看见门口的那俩个身影时,停住了视线。 莫名的怒火瞬间涌上了脑袋。 耳边谢景淮的絮叨声还在继续,她的视野里却只剩下那一黑一白,一高一矮的俩道身影。 “等会见到那些叔叔阿姨时,要跟着我们问好……” “爸爸,我暂时有点事,”她干脆利落地打断,撩起裙摆便往下走去,“那个晚宴你先吃吧。” “诶?不是,阿迟?你去哪??!” 谢景淮喊了声,却看见自家女儿,这场宴会上的主角,他花了一周时间培养出的“淑女”,就这么拽着裙子,一路生风的,当着众人的面跑了?还跑的贼快??! 这变故实在来的太快。 在场所有人都没从能从这“公主隆重登场”到“公主落荒而逃”的转折中反应过来,只能呆愣地站在那儿,看着那跳动着蓝白色光点的裙子和人一起,在他们眼前彻底离去。 直到那蓝白色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后,他们才像是如梦初醒般,看向台上脸色都不太好看的俩位。 “……” “……” 一片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众人面面相觑着,不知这情况该怎么处理,还是这生日宴就干脆就成了场闹剧。 许久后,谢景淮才轻笑了声,语气平和地问:“大家应该什么都没看见吧?” “没看见没看见。” 下面各位人精立即反应过来,纷纷摆手掩饰太平。 可总有那么几个比较实诚的。 就比如此刻正在下边,和俞杨站在一处的叶子鱼。 “她怎么突然跑了啊?今天不是她的生日宴么?” 叶子鱼转头看了眼俞杨,却发现这人也是低敛着眉目,面色沉沉的样子。 “你咋了?中邪了?” 她有些疑惑地问了句,却看见俞杨倏地回过头来,一双遍布阴云的黑眸倒是将她吓了一大跳。 “她哭了。” “啊……啊?” 叶子鱼不解地啊了声,几秒后反应过来这句“她”是谁。 “谢迟,哭了吗?” 她蹙了蹙眉,仔细思索了番,也没想起谢迟方才除了抬手揉了几下眼睛,眼尾有些发红外有什么其他的异常。 “那不是眼妆么?你看错了吧……哎!俞杨你去哪儿?!晚宴要开始了!” 她看着急急忙忙转身的俞杨,伸手就要去拦,却只拦住了个虚影。 “去找谢迟,你们先吃吧。” “找谢迟……” 她上前一步,正想跟上去,可此时来参加派对的人都在王栋的引领下往后边的庭院走,唯独俞杨一个人在拨开人群,匆匆的往外赶。 他人高马大的,瞬间就不见了人影,她可没那个身体优势,只能在后边踉跄着追赶,却被接踵而至的人流撞了个人仰马翻。 等好不容易站稳脚跟,人早已没了踪影。 “……这都什么事啊?” 她在原地呆愣了半响,才摇摇头,叹息一声,回身找何遇去了。 * 另一头。 俞杨已经走出了屋外。 外边熙熙攘攘的,各种手电筒的光乱晃,他在其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便走过去,疑惑道:“你怎么也在这?” 李默一愣,见是俞杨,面上便露出了种纠结的神情。 “怎么?”俞杨挑了挑眉,“谢家现在人手这么不够了吗?找一个谢迟,还用得着从林牧洵那要人?” 李默低头不言,让俞杨愈发奇怪。 “你怎么了?干嘛露出这种和便秘一样的表情?” 他问了声,却在周边隐约浮动的紧张气氛中意识到什么。 能让这群家伙都这么紧张的—— 他眉头蹙得更紧,直视着李默问:“谢迟不是去找林牧洵了?” “……” “小少爷此前说要出去一趟,便没再回来了,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 李默似是而非地应了句,便转身,不再应答。 可这不再应答,本就是一种答案了。 俞杨神情一凛,脑海中有什么东西隐隐浮现。 刚刚才跑出来,穿着那么个礼服也跑不远,不在林家,那…… 他缓缓回身,看向自己方才来的地方,和那主楼后边,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后院。 刚刚出来的时候,隐约有听叶子鱼提起过,刚刚谢家已经将宾客都请到后院去参加晚宴了,那大厅…… “啧。” 他有些烦恼地挠挠头,抬步往大厅走去。 林牧洵这混蛋到底是要搞什么? * 可俞杨没想到的是,他的确看见了俩个人,却不是林牧洵和谢迟。 ? 他看着那背对着他,穿着礼服影,锁紧了眉头,缓步靠近。 ——这莫名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 可他还没来得及看清这是什么情况,就听见了声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清晰无比的,在他耳边炸裂开来。 “小谢迟,生日快乐啊。” 杨黎??! 他一愣,儿时在音乐教室中看到的漫天血色又漫了上来,带着整个大脑都响成一片。 陶季的呼救声,教室里的哭喊声和杨黎癫狂的笑声混杂一处,共同组成巨大的声浪,震荡着他的神经。 脑内突然一阵眩晕。 他有些头疼地扶住旁边的大理石柱。 可很快,另一道带着些愠怒的声音又将他的思绪重新唤回。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我?我能搞什么鬼?我只是来给你庆祝生日的啊。” “别装了,林牧洵呢?” “……” 林牧洵? 俞杨停下脚步,却是彻底停住了想要上前的心思。 激怒 “小洵?” 林牧黎一愣,随即掩嘴笑了起来,“你想找小洵,怎么来问我呢?” “怎么,小洵没有告诉你他去哪了么?” “……” 谢迟紧抿着唇,放在裙边的手也无声地攥紧。 ——这家伙从刚刚见了面开始,不管是面部表情,还是肢体语言都在刻意惹恼着她。 虽然不知道她又想搞什么幺蛾子,但归根结底,不管她想让她干什么,全反着来就行了。 想到这,她便也耐着性子开口道:“我刚刚在上边,看见你和林牧洵说话了。” “哦,你说那事呀,我们就只是说了点私事而已。” 林牧黎眼前一亮,露出个恍然的笑。 可正如所有事情在这个人身上都会变得极端不正常一样,本应十分正常的笑,在她今天那为了遮掩红斑而抹的无比苍白的脸上,再配上她身上这身白色的礼裙,瞧起来就莫名奇怪。 嗯?等等? 谢迟蹙眉看向她身上穿着的这一袭白裙,又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着的这件,确定除了她身上的这件会发光外,这俩裙子不管是收腰的一字肩设计,还是剪裁,都是基本一致的。 可—— 这礼服连她都是今天早上要穿的时候才看见的,她又是从哪里——?? 她心中疑惑,却留了个心眼,按捺下疑惑,询问道:“什么私事?”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林牧黎对她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 “当然是转班的事情。” “转班?” “是啊,虽然按理说我比小洵高一个年级,但毕竟我刚来这,人生地不熟的,爷爷就让小洵和我一个班了,这样才互相有个照应嘛。” “对了,我刚先前去班上的时候,还有个人夸我们很相配呢,结果小洵就站在旁边,居然都没反驳,搞得我和那人解释了好久……” 她说到这,停顿了下,像是想到当时的场景一样,脸上也露出了个近似娇羞的笑。 对,娇羞。 谢迟一时间没忍住,抽搐了下嘴角。 可没想到,这强忍着的表情,在林牧黎的眼里,却成了另一种解读。 “小谢迟,你不会这么大了,还成天粘着小洵不放吧?”她询问了声,嘴角仍噙着笑,连弧度都没变换过,“我记得我当时一和小洵走在一起,你就粘着他,还说不喜欢我呢。” 说罢,又是一句,“知道你当时年纪小,可现在都这么大了,也不能这么霸道。” ?? 谢迟挑了挑眉,知道她是话中有话,但她并不想和她玩什么姐姐妹妹的那套,直言道: “虽然你说的这个我也是第一次听到,但我刚刚憋笑,真的不是因为你刚刚那话。” 好吧,其实也挺不满的,甚至还有那么点吃醋。 但这顶多算是次要原因。 主要是—— 她那很适合做恐怖片主角的脸,配合上那娇羞的笑,是真的有些违和啊,就像是恐怖片和少女漫杂糅在一起一样,她自己说这话的时候都不会觉得有哪里不对吗??! 联想到方才的情景,她不禁又扯了扯嘴角。 正巧这时,余光也捕捉到了隐藏在石柱后的一个黑影。 大致猜到来人是谁,她见有外人在场,也不想和这看起还貌似喜欢自己侄子的人多说什么,转身便要走。 却不想,身后传来林牧黎的一声轻唤,紧接着,她的裙摆便被踩住了。 踩住还不算,她还往上碾了几脚。 高跟鞋像刀子一样地划破布料,裙子上点缀着的蓝色亮片也随着破碎的布料和光纤一起,在大理石地面上零落,变成一堆残破的线头。 谢迟顿时有些生气起来。 这,这可是她花了近俩个小时,还没吃午饭才穿上的衣服!!! “你——” 她回身正想骂人,却撞进那人得意洋洋的眼神中。 浑身的怒气瞬间如潮水般消逝。 她再次无比清晰的意识到,面前这个叫林牧黎的人,并不是可以用常人的逻辑来推断的正常人。 她就是个疯子,无视所有规则,没有任何逻辑,喜欢将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疯子! 不管是这件裙子,还是cookie,更甚至于林牧洵和她,都是她眼中,用来获取快乐的一个手段而已。 一股恶寒瞬间从四肢漫上了大脑。 她看着眼前这笑得欢快的人,突然觉得自己方才是有多么愚蠢,才会和一个将自己当做猎物的人好好讲道理。 可这个变态拿人取乐的时候,都不看下这是哪吗? 还真以为她现在到哪儿都可以为所欲为了? “放开。” 她轻斥了声,目光缓缓从那双仍踩在她裙上的高跟鞋上抬起。 可面前那人仍是无所谓的样子,黑眸中闪动着狡黠和兴奋的光,就像是在说——我只知道你很生气,但我很享受这碾压你的感觉,反正你也无法做什么。 可她错了。 谢迟轻笑了声,上前一步,而后在她诧异的目光中俯下身。 “刺啦”一声,布料碎裂的声音。 蓝色的碎屑瞬间在半空中纷扬起来,被做成镜面状的光片折射出林牧黎惊诧的脸,又在翻转间,照亮了她脸上的笑。 她竟亲手将自己的礼服撕毁了。 “呼——” 谢迟长出了口气,直起身,拍了拍手,对着还处于怔愣状态的林牧黎淡然道: “回去之后记得打钱,我会让王栋和谢诚上门要债的,毕竟——” 她看了眼那片仍被林牧黎踩在脚下的布料,再看向她时,目光里也带上了点坏笑。 “林爷爷那么个重视名声的人,不会赖账不还吧?” “你……” 林牧黎没想到她会在这种场合,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来反击,正想反驳,就看见谢迟眼含笑意的,朝她做了个“嘘”的手势。 “下回记得做坏事前,要看看有没有摄像头。” 谢迟指了指头顶上的摄像头,不欲多说,转身便走。 “谢迟!!” 林牧黎又在后头唤了声,“十七岁了,你就一点都不想知道,六岁那年,在音乐教室里发生了什么吗?” 谢迟蓦地停住了脚步。 身后,那道如魔鬼般蛊惑的声音还在继续。 “也一点都不想知道那些被你父母埋葬着的记忆中,承载着什么吗?” “……” 她急促着喘息起来,却还是强压着愤怒,往门外走去。 “还是说,你就这么天真的觉得,你会失去记忆,只是因为一只狗而已?你根本就不敢面对……” “闭嘴!” 呼吸声突然停了。 谢迟愤怒地转身,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一双眼里都是滔天的怒火,“你从刚刚开始,又是说林牧洵,又是踩我裙子的,不就是想激怒我吗?现在你成功了,可是然后呢?” 她指了指外面那些还在谈笑风生的客人,“如果你是想在林牧洵和那些客人面前说我欺负你,演苦肉计的话,可以,我不介意你把他们都请进来,再当着她们的面揍你一顿,你要多重,我就打多重。” “可是如果你觉得现在还能用那些似是而非的话,来刺激我,让我再次发病的话,我只能说,你还不如自己变成个神经病更快点。” 她停了下,突然想起什么,看向对面那个疯子的眼神中也带上了些嘲讽,“哦,我忘记了,你本来就是。” “……” 林牧黎没有反应,只是目光沉沉地打量着她,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同一个人,怎么会在几个月内发生了如此大的转变? 一下子从一个会被照片和几句话吓到失心疯的人,变成了今天的模样。 那脊梁挺直,油盐不进的模样,隐约间看去,竟是有了几分林牧洵的样子。 她这么想着,眯了眯眼,不再言语。 像是只蛰伏着的毒蛇,见时机不对,便藏进了暗处,等待下次进攻的机会。 谢迟见状,便也懒得再和她说话,转身向前院走去。 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要是再敢惹事,她也不介意叫谢诚进来,再让她体会一下没事跑过来刺激她,会有什么后果。 可快要走出大厅时,她又突然想起些什么,回身对仍杵在原地的林牧黎道: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这么一段话,叫所有打不死我的,都会让我变得更加强大。” “如果你想搞死我的话,就应该快点回来,而不是侥幸让我给挺了过去。” 说罢,她不再看身后那人的反应,转身走出大厅。 没想到迎头撞上个熟悉的人影。 居然是一晚上都没见到面的林牧洵。 “找你姑姑啊?” 谢迟轻笑一声,没半点犹豫地指了指里边,“在里面站着呢,对了,见着她的时候,帮我提醒句记得给钱,这衣服老贵了。” “……” 林牧洵一怔,也注意到她身后本应如公主般闪动着星光,此时却参差不齐的,像被人强行扯断的裙摆。 几乎是在明白刚刚大厅中发生了什么的刹那,他浑身的肌肉也瞬间紧绷了起来。 可最后,他只是嗫嚅地说了声,“抱歉。” “抱歉?” 谢迟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什么时候林牧黎的事,也要你来道歉了?” 他没答话。 谢迟也没指望他答,垂下眼,看也不看地走远。 “阿迟……” 他下意识的便想伸手去拦,却在看见紧跟着从大厅出来的人影时,蹙起了眉。 “你怎么也在?” 邀约 半个小时后。 大厅。 谢迟已经被人逮了回来,此刻正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自己周围端着酒杯,谈笑风生的人,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可一个哈欠刚打到一半,脑袋上边被人拍了下。 眼前也跟着出现了她妈愤怒的脸。 “你看看你这什么样子?我前一周是这么教你礼貌的吗?” “……” 她一愣,乖乖将已经打到一半的哈欠咽回,收敛表情,露出个乖巧的笑。 可谢愉并不吃她这一套,只是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疑惑地问:“这裙子怎么看着有点……” “没有!”做贼心虚的谢迟赶忙打断她,又顺脚将裙子往里边踢了踢后,才讪笑着对上她妈狐疑的视线,“肯定是你看错了。” “是吗?” 谢愉反问了声,心中仍有疑惑,却还是怕这小兔崽子又惹出什么事端,忍了下来。 “那你要注意,这裙子你爸可花了很多心思,不管是设计还是剪裁,每个环节都是他亲自监督的,” 她说着便俯身理了理裙摆,吓得谢迟又颤了几下,好在谢愉这回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仍自顾自的往下说着。 “就为了你出场的那几分钟,结果你这小兔崽子还不领情,就让你站在那儿,都和要了你命一样,气的你爸脾气那么好的一个人,气的差点心脏病都犯了。” 说罢,还恨铁不成钢地抬手就想捏谢迟的脸,却终究是在触到自家女儿眼尾还没彻底褪去的红肿时,心软了。 “林家那小崽子都和你说了?” 谢迟一愣,虽然不知道她妈为什么突然说这事,但仍是乖乖点头,“嗯,他和我说了,说会离开。” “离开也是对你好,林家那环境,你从小到大又被我和你爸保护的太好了——” 谢愉还想继续往下说,可谢迟却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 “妈妈,你能别说这事了吗?” “我怎么了?我现在作为你妈,都不能说那人一句了?” “不是,”她仰头轻笑了声,笑容和先前别无二致,眼睫却是微敛着的,带着整个身子都是紧绷起来,极力压抑着情绪的样子,“我现在真的不想和别人谈论这件事,这是我们俩的事,让我们俩自己解决好吗?” “……” 谢愉竟真的安静下去,没有继续说话,也没有骂她。 半响后,她才长叹一声,抬手揉了揉自家女儿的脑袋,顾左右而言他地安慰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嗯。” 谢迟低下头,不可置否地应了一声。 可紧接着,她就听见她妈一个话题调转,竟就直接张罗着要给她介绍个“青年才俊”了。 “哎,你看下面那戴着副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男生怎么样?他爸和你爸可是大学同学,当初要是我狠心一点,你的青梅竹马说不准就是他了,你多看看,我觉得这比起林家那小子,也不遑多让!” “我,不喜……” “这个不喜欢的话,我看着对面那穿着西装的小男孩子也不差嘛,你看他正往这看呢,听说还在国外的名校读书,这智商也不比林家那……” “妈。”谢迟忍无可忍,再次打断道,“这是我的生日宴,还是我的相亲宴?” 可惜谢愉这会儿,就一点都没看出自家女儿的抗拒,只是莫名其妙地反问道:“我给你介绍男孩子,和给你相亲有什么关系?” ?? 谢迟蹙眉看她,实在无法理解她的逻辑,“那你给我介绍男孩子干嘛?” “多认识些优秀的人啊。” “那,这些女孩子,”谢迟指了指下边那些穿着礼裙,非富即贵的女孩,“她们不优秀?” “她们和林家那混账又不是一个性别。” 谢愉如是说道,一脸的理所当然的样子,如同她说出的是什么世间真理一样。 ??? 谢迟在原地呆滞许久,实在有些无力吐槽,抬手抹了把脸,理清思绪后,才对着她妈扯出个笑,“我刚刚好像听见我爸叫你。” “是吗?” “嗯,他说他心脏疼。” ——她爸心脏疼不疼她不知道,反正她太阳穴是很疼。 “可是……” “没有可是。” 谢迟实在是不想在这问题下多做纠缠,便推着她妈往屋内走去,“您好好照看爸爸就行了,我可以照顾好自己,不会给你们丢脸的。” 说罢,便推开门。 没想到,门刚打开,就和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对上了视线。 视线相接的刹那,俩个人都是一愣。 一边的谢愉从中这诡异的安静中察觉到什么,“你们认识?” “……” 谢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点点头,目光却仍是看着俞杨的。 何止是认识啊。 这人刚刚还在大厅里,听到了你女儿和一个神经病的全部对话呢。 她这么想着,在那双黑眸的注视下,无声地咽了口唾沫。 * 几分钟后。 仍是那个大厅,仍是那个椅子,仍是那群宾客。 却因为旁边坐着个恶煞般的人物,好好一凳子,硬生生的让她坐出了些针扎般的感觉,连带着那后背也是,如芒在背的。 可身边那人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也不说话,握着杯果汁,慢慢抿着。 …… 她见状,也不好主动开口,只能抿了抿唇,顺势捧起杯奶茶,和他一样,坐在一旁发呆。 不过,说起来—— 她转眸看向身边那人,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突然想起他俩是很久没说话了。 好像自从那次说完那几乎是明示的一番话后,他就从像是在她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一样。 就连在学校中遇见了,也只是不痛不痒地问声好,而后擦肩而过,坐进各自的位置,看起来比陌生人,还要像陌生人。 所以刚刚,在自家大厅里看见他的时候,还蛮意外的。 是因为俞宪么? 思绪逐渐飘远,她的目光也逐渐从俞杨的侧脸,飘忽到了某种虚无的地方。 以至于俞杨开口说话时,她还有些没恍过神。 “你刚刚是哭了吗?” “嗯?” 她和呆头鹅一样的回眸,眼神中还带着些恍惚,“你刚刚是在和我……说话?” 俞杨深呼吸几次,才算是稳住情绪,尽量维持着平和的语气,将方才的问题重新问了遍,“嗯,我说,你是哭了吗?” …… 谢迟一怔,下意识地就像回避这问题,可俞杨却明显不想让她回避,双目灼灼地注视着她。 顷刻间,下一个问题便接踵而至。 “因为林牧洵。” 没有任何疑问,是陈述句。 她愈发茫然,“你怎么也……” 不是,她和林牧洵决裂这事是全世界都知道了是吗? 还是这混蛋在和她说决裂前已经告诉了全世界,就只有她是被蒙在鼓里的?? 不管哪一种都很让人生气啊!! 她磨了磨后槽牙,正琢磨着是哪种可能的时候,就听见眼前人又是一句—— “我刚刚过来时,和林牧洵见了一面。” 他探身过来,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谢迟脸上的表情,确定她不曾展露过惊讶的表情后,才轻笑一声,退了回去。 “你知道我当时也在那里,对么?” “啊,这……” 谢迟没想到他会主动挑明,呆愣片刻后才点点头,道:“你那时候在大理石柱后面动了下,我就看见了。” 说罢,又是一阵安静。 俩个人都垂下眼,思索着各自的心事,和下一轮的试探。 暗流涌动。 半响后,谢迟才看向他,迟疑道:“其实我没有很生气。” “嗯?什么?” “就是我和林牧洵决裂的那件事。” 谢迟叹息了声,仰头看向上边的吊灯。 “原先是觉得这人有点不可理喻,后来冷静下来后,又觉得他应该是有自己的计划,所以才选了这样的方式,用彻底割裂我们之间关系的代价,来保护我。” “毕竟你刚刚在大厅里也看到了,那个人,不,应该说那个疯子的目标就是我。而且……” “而且我并不觉得,林牧洵是个很容易屈服的人。” “那家伙,表面上看着比谁都温和,实际上,是个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坚韧,也要更加狠戾的人,他不会因为谁是他的亲戚而屈服,只会按照原定计划,将那些人一个个的,拖进地狱。” “毕竟,十一年前的事对我来说,是心理创伤,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 呼—— 一席话说完,她才长舒了口气,像是放下了一个重担一样转眸看向他,眼里也晕染了些笑意。 “以我对他的了解来看,你现在应该也和他是一起的吧?因为孤儿院和俞宪,对么?” “……” 俞杨的瞳孔颤动了下,却没有回答,只是静默地注视着她,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许久后,他才咧着嘴角,笑了声,“你和那个姓林的混蛋,还真是越来越像了。” “诶?” 谢迟有些不解地看他,可只听见了阵衣料摩擦时的窸窸窣窣声。 紧接着,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便横在了眼前。 “跳舞么?刚刚听阿姨说你还专门学了一个多月。” ??? “不,我那是被逼的——” 谢迟不解地看了眼他,正要摆手拒绝,就看见他朝下面努了努嘴。 她也顺着目光往下看去,就看见了那下边的俩人。 一黑一白,无比刺眼 紧接着,便对上了来自下面那人挑衅的眼神。 林牧黎冲她笑了下,又借着角度,贴进林牧洵,远远看去,就像是在亲吻一样。 …… 拿着玻璃杯的手无声地攥紧。 带着杯子里的冰块也摇晃起来。 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接受了俞杨的邀约,将手放在了他的手上。 “跳!” “不就是跳个舞吗?” 她愤愤不平地嘟囔了声,借着俞杨的力道起身。 烦闷中,倒是没注意到俞杨嘴角得逞般的的笑。 暗涌 事实证明,实践出真知。 她妈花几十万大洋请的来的舞蹈老师,终究还是错付了。 毕竟舞蹈老师只负责教她怎么在跳舞,可没告诉她该怎么在几百道目光面前跳舞的同时,还要小心翼翼的隐藏好自己后边那块碎的和狗啃过似的裙摆。 更别提她的舞伴还是人高马大,几乎比她整个人都大了俩号的俞杨。 她几乎是被俞杨从这里拎到那里,又从那里拎到这里,在半空中完成了整支舞。 气没气到林牧黎不知道,反正她和俞杨的皮鞋是真的要被累死了。 “我……水……” 一曲终了。 她气喘吁吁地倒进沙发,鬓发已经被染湿了大半,嘴巴微张着,漫出氤氲的雾气。 整个人都是累极了的模样。 俞杨有些好笑,确定她除了暂时需要大口喘气外,没什么大碍后,才给她递过去一杯温水,看着她慢慢抿完后,才笑着调侃了声: “你这种体力,到时候身体测验,要跑800米的时候,还不是要被送医院去?” “送不送医院我不知道。” 谢迟摆摆手,又喝了几口水后,才腾的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突然挺直的动作倒是有些吓到了俞杨,正想上前询问,就听见她神情恍惚的一句: “我刚刚,看见有十几个林牧黎在我眼前跳着华尔兹,边跳还边对我露出那种嘲讽一样的表情!” “……” 俞杨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只是神色复杂地看她,半响后才轻轻抬手,顺着方才被汗染湿的几根碎发,抚上她的额头。 “你是跳舞跳出幻觉了吗?” 他笑着问了句,声音温和,神态温柔。 瞧着都不太像是她认识的那个俞杨了。 谢迟一愣,握着水杯的手也像是被电触到了般,剧颤了下。 俞杨早有准备,另一只手已经稳稳地托在她的手下,确保这小家伙不会因为一时手抖,搞出更大的乌龙来。 可这动作,在稍远处看去,就像是情人调情般的,将人整个揽进了怀中。 ——? “你干嘛?” 谢迟蹙眉看他,紧接着,就见他用口型,对她做出了个“嘘”的动作。 ??? 谢迟更加疑惑,正想推开他,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女声在她耳边,炸裂开来。 “看起来,小谢迟也到了要找男朋友的时候了。” 林牧黎轻笑着说了声,身边跟着的,是神情晦涩的林牧洵。 “小洵?”她又唤了声。 这回终于换回点反应。 林牧洵像是才听见身边人的声音般,笑着开口,内容却是莫名其妙的一句,“是啊,很漂亮。” 说罢,转身便走。 快得像是在这儿多待几秒,都会要了他的命一样。 “诶?小洵?” 林牧黎也有些讶异于他这如此剧烈的反应,站在原地,看了眼谢迟和俞杨,又看了眼已经渐行渐远的林牧洵,最后还是追了上去。 …… 直到视野内彻底看不见那俩人的身影后,谢迟才轻轻咬着下唇,推开了身前那人。 “你靠过来的时候,就知道林牧洵在往这走了,是么?” 俞杨点点头,没有反驳,干脆地承认了那些并不怎么光明伟正的心思,“我就是给他们看的。” 至于这个他们,可以是林牧洵,可以是林牧黎,可以是在一旁看着的谢家夫妇和俞宪,也可以是这大厅中的任何一个人。 “你……” 谢迟有些生气,可还不等她说话,俞杨就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借着力道,将她整个带进怀里。 鼻息相闻。 他几乎是在要抵上她额头的距离开口,“我先前,在你家门口的那个岔路口,和林牧洵达成了个协议。” “什么?” 谢迟是第一次听见这事,不由得瞪大了眼,“什么协议” “一份关于林牧黎的协议,我帮他搞定林牧黎,他帮我解决俞家。” “???” 谢迟愈发迷茫,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将这种事情,在这种场合中告诉她。 可很快,俞杨便笑着欺近,伏在她的耳边,一字一句道:“知道林牧黎叫孙凌联系我的时候,是想干什么吗?” 他停了下,噙着笑道:“她叫我接近你呢。” !! 说罢,他便放开了手。 可谢迟仍保持着原本的距离,呆滞地看着俞杨,无法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要生气的。 被当成一个东西一样,摆弄来摆弄去。 一会是用来刺激林牧洵的工具,一会又是别人达成目的的手段。 她应当是要生气的,无论是谁被当成工具,都会很气愤的,对吧? 可是她真的很累。 这疲惫感不是由身体带来的,像是来自灵魂深处一般,将她整个抽空,化作对眼前这一切的厌恶。 不管是面前的俞杨,又或是旁边对她眼带期望的爸爸,和妈妈相谈正欢的俞宪,还是已经不见踪影的林牧洵和林牧黎,都在这一刻,让她感到无比的疲惫。 疲惫到,甚至在有那么一瞬间,那心底的“假冒伪劣品”又探出脑袋,对她露出了尖利的爪牙。 “太累的话,就休息一会儿吧。” 假冒伪劣品这么说了句,无比简单的一句话,却对她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如同吸铁石一般,她差点就要被再次卷进那黑暗的旋涡,却在最后关头醒了过来。 脑海里迷蒙的一片,只剩下一双灿然如星光的琥珀色眼睛,而那句伴随着淅沥雨声的,“说好了,乖乖等我回来。” “等……”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状况好像不太对,趁着意识清醒的刹那,重重地拧了几下自己的胳膊,直到那刺痛一路顺着脊椎漫上大脑后,她才打了个哆嗦,迷茫地看向俞杨。 很好,还是那张现在看着各种不顺眼的脸,没有变成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但无论是刚刚突然涌上的厌倦,还是那和蛊惑似的话语都无比清晰地告诉她—— 这狗地方不能多待!! 于是她攥着裙摆就要走,却又被身后的俞杨拉住了手腕。 俞杨自然也注意到了她方才近似于自残般的举动,此刻见她要走,便有些担忧地询问了句,“你刚刚怎么了?” 可谢迟没有回头。 只是丢下句“我现在很生气”后,便甩开他的手,急急忙忙地走了。 “……” 俞杨想拦,却又在她带着火气的眸子中停住了所有动作。 最终,他只是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而后垂下眼睫,露出个无奈的笑。 看起来被讨厌了啊。 果然,不管怎么做,好的坏的,强硬的温柔的,反正都比不上那个人。 他吸了吸鼻子,抬手抹了把脸,突然就觉得有些难过。 * 另一边,谢宅对面,能看见谢家后院的天台上。 俩个人影正各自站着。 一个自然是林牧洵,另一个男人长相精致,穿着件酒红色的衬衫,正大大咧咧地倚在躺椅上,翘着个二郎腿,领口一直开到锁骨,整个人光是看着,就像个常年混迹于各大夜店的二世主。 下一秒,那“二世祖”便嘲讽似地开口了: “哎,你不说个原因的,就叫我一路从国外赶回来,又不带我去参加那什么鬼的派对,就真的让你远到而来的表哥在这陪你喝闷酒呗?” 说罢,还动作轻佻地对他举了举手中的啤酒,对他做了个干杯的动作。 可林牧洵却没理他,只是半倚在栏杆上,看到李默拦住想要进来的林牧黎后,才转身看向身后的二世祖,“乐礼,我需要你帮我个忙。” “啧,没大没小的,叫表哥。” 乐礼说了声,却仍是放下手中的啤酒,好歹做出副认真倾听的样子,“谢家那小崽子又出事了?” “唉,我还记得小时候,我难得来阿姨家一趟,想戳下那小崽子的脸都不行,你知道吗?你当时护着那小崽子的样子,就像是老母鸡护着……” 他还想再回忆几句,却在某人逐渐冷冽下去的眼神中,识趣地转了个话题,“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我说,我需要你和外公一起,帮我个忙。” “啥?”乐礼下意识地追问了句,又忽然意识到什么,“等等,可先说好,违法的事我不干,会被打断腿的。” 话音刚落,他就见着他那一向被族中的各大长辈夸赞的好孩子表弟,对他露出了个和平时别无二致,却无端让他有些后背生凉的笑来。 “放心吧,不是什么违法的事,就是想让你帮我查俩个人而已。” “哦,”乐礼放下心来,又恢复了那吊儿郎当的样子,“谁?” “外公的一个老部下,邓国,还有他的一个女婿,俞宪。” “邓国,俞宪……” 乐礼沉吟着重复了遍,确定自己记住这俩个名字后,才多问了句,“这俩怎么了?听着也不像是能惹到你的样子啊?” 林牧洵没回答。 半响后,他才冷着脸,缓缓说了句:“我怀疑,之前林牧黎的事,就是林亦河让这俩人去干的。” …… 乐礼点点头,不再多问。 毕竟,稍微了解林牧洵的人,都知道这人一般情况下都属于温润如玉的那款的,但那是一般情况下。 只要遇上谢家那小崽子,所有的温润如玉,所有的高冷淡漠都通通见鬼。 谢家那小崽子,就是他的死穴,碰都不能碰得那种。 想到这,他转了转眸子,突然觉得那叫做林牧黎的人有些可怜起来。 不过也算是那人活该。 人都让你出国了,你还非要回来,对着人逆鳞一直戳,这不纯属找死么? 他摇摇头,又闷了口酒,心中已经做好了几个月后,还得回一趟的准备。 ——葬礼么,管是不是亲的,份子钱还是要给的。 告白 周一。 谢迟头疼欲裂的在床上翻了个身,身上像是被车子碾了遍般,稍微一动,骨头便噼里啪啦的,传来了阵错位的声音。 “唔。” 她试着呼吸了下。 鼻子堵塞着,耳朵那也有些耳鸣,嗡嗡的,像得了重感冒一样。 脑海中除了热,只剩下一个困。 可身边床头柜上,闹钟不断震动的声音,却在一刻不停地提醒着她—— 该起床上学了。 该起床上学了…… 再不起来又要迟到了…… “啊!好啦好啦,我起床还不行吗!!” 她颇为烦躁地掀开被子,拿过闹钟调拨了几下,确定声音停了后,才抹了把脸,抹了一手的汗。 事实上,除了脸以外,她整个身子都是汗,湿淋淋的,像是刚从水中捞出来一样。 她已经发烧了俩天。 从周六那天,和俞杨谈完回来后,她就发起了低烧。 没有任何征兆,莫名发作,没严重到要去医院,却足够让人难受。 于是,她妈就用上了传说中的偏方。 ——关掉空调,盖上冬天才会用到的棉被,用汗将体内的“毒素”排出来。 可她这汗都流了接近一吨了,也没觉得自己身上的“毒素”被带走了多少。 反倒是身上黏糊糊的,再被被子外的温差一激,更难受了。 “啊嚏——!” 她猛地打了个喷嚏,起身想去简单地冲个澡,就听见门外传来了阵敲门的声音。 紧接着,她就听见了谢景淮的声音,“阿迟?起床了吗?” “起了。” 谢迟应了声,没说几句,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怎么还咳的这么厉害?要不今天还是和老师请个假,带你去医院看下吧。” “不用,没有不舒服,只是刚起床而已。” 她又咳嗽了几声,顺手打开了房门,和正欲抬手敲门的谢景淮撞在一处。 “……” “我要洗澡。” 她看着仍处于怔愣状态的谢景淮,语气平淡地说了句。 说罢,便“哐”的一声,将门关上了,一点都没给她爹说话的机会。 “……” 谢景淮瞪大了眼,许久后才反应过来,挠了挠头。 他刚刚是被这小兔崽子嫌弃了吗??? * 半个小时后,某个十字路口。 对面红灯亮起。 谢景淮停下车不放心地回身看了眼后座上的谢迟。 “真的没事?这里离医院不远,现在转头的话——” 他看着自家女儿还有些苍白的脸,有些担忧,然而话还未说完,便被后座上那小家伙干脆利落地打断了。 “不去,只是感冒了而已。” 她说了声,毫不在意的样子也让谢景淮很无奈。 “你这孩子怎么不把身体当——” “你不开车吗?绿灯亮了。” “嗯??!” “……唉。” 谢迟叹息了声,看着前面着急忙慌的谢景淮,摇摇头,随手打开了旁边的按钮。 伴随着车窗缓慢下降,一股带着些热气的风便席卷了车内的每一个角落。 她转眸往外看去,就看见了车流涌动着的道路,还有高楼大厦旁,一棵挂着“市政”牌子的老树旁,那抹缓缓抽出,指向天空的绿色。 夏天,要来了。 几乎是在脑内冒出这种想法的同时,车内电台中也传来声“早安,苏淮”的声音。 ? 谢迟一愣,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 紧接着,她就听见听见了字正腔圆的播报声。 “今日新闻速导……本市郊外发生一起车祸……某中学内举行了一次文艺汇演,获得巨大的成功……本市第一大世家,近日为其独生女举办了成人礼,据悉,其独生女在曾在几个月前,陷入一场巨大的争议中……” “咳!咳咳!!” 谢迟没想到自己会成为新闻中的主角,一时不察,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那主持人的声音瞬间被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淹没了,隐约间,只剩下几句“星光裙”,“童话般”之类的东西。 “怎么?” 谢景淮听见声音回头,“不舒服?” “不是,”谢迟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摆摆手,眼里已经咳出了些泪光,“你,你没听那主持人说的吗??” “哦,那个啊,是我和你妈商量后,主动要求放出去的。” “哈?为什么?但是你之前不是和我妈说——” “尽量减少你的曝光度,让你作为一个普通孩子长大对么?” 谢景淮轻笑了声,语调温柔地打断了她,“我们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但没办法,有人一直想让你获得更多的关注。” “既然那些人那么急于让你和谢家联系起来,我们就顺水推舟。” “可,可是——” 谢迟想说这完全没问过她的意见,可学校的大门已经近在眼前。 轿车在路边缓缓停住了。 紧接着,谢景淮也转过头,随手摘下鼻梁上的眼镜,对她露出个温和的笑。 “进去吧,我还为你准备了一个礼物。” ??? “礼物?什么礼物?” “进去就知道了。” “……” 谢迟蹙紧了眉,在她爹怎么看怎么意味深长的目光注视下,心中那不好的预感,也愈发强烈起来。 不会是一进去就会“砰”的一声喷出各种五颜六色的彩带,然后来个什么人,对她啪啪啪的鼓掌,再献上各种鲜花,祝她分班快乐,早日康复的那种吧? 那她一定会转学的。 丢不起这个人。 * 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她鬼鬼祟祟地踏进了学校的大门。 一步,俩步,三步…… 一切正常。 没有莫名其妙的彩带,也没有奇怪的人,更没有突然冒出来的鲜花。 呼—— 她长松了口气,仰起头,连带着那看向周围那些值日生的目光都友善了不少。 可这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 没走出去几步,她的面前就覆下了片阴影。 紧接着,她耳边便响起了道熟悉的人声。 听起来,还带着嫌弃。 “这地板是烫脚吗?走的和猫一样。” “啊?不是,我……” 谢迟抬眸,对上俞杨的眼睛,正想解释几句,就听着校门那的大屏幕一闪。 紧接着,那永远都滚动着校训和优秀学生的电子屏幕上,就浮现出了张男人的脸,屏幕的下方,还滚过去一行的白字: 经调查取证,关于苏淮某学生涉嫌校园欺凌一事,发帖人赵某(网名:XXX)已承认造谣,另关于谢某成绩造假的事,也属谣言。 ??? 谢迟看了半响,才想起这个谢某,好像,貌似就是她自己。 所以,这就是她爹口中的礼物么? 那这个人—— 她又看了眼屏幕,半分钟后才从那打着马赛克的人脸上,艰难地辨认出这人她也认识。 “这不是被我砸破头,还在网上一直说我欺负他的那个家伙吗?” 她嘟囔了声,紧接着,肩膀上便被拍了下。 “不听他道歉?” “呃,”谢迟思索片刻,还是摇头道,“虽然他造谣我校园欺凌他,但我也的确砸了他的脑袋,所以算了吧,我不想听他的道歉,他也没必要向我道歉。” 俞杨不可置否地点点头,也没再说话。 俩个人沉默的往班级走去。 直到那后面那屏幕传来的道歉声再也听不见后,他才轻声问了句:“决定好了?” 没头没尾的,谢迟却听懂了,拽着书包,应了声,“嗯。” “为什么?我记得理综老师挺喜欢你的,干嘛非要去文科班?还和老刘大吵了一架。” “就……” 谢迟抿了下唇,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只能道:“我就是,偶尔想任性一下,干些自己喜欢干的事情。” “——不是作为谢家的继承人,不是作为年级第一,也不用考虑什么文理,只是因为我喜欢。” “……” 俞杨沉默不语。 却莫名想到前俩天,去参加她的生日宴时,偶然听谢愉提起过一点她小时候的事。 从先天性心脏病,到那些堆满了一整个房间的古书。 因为身体孱弱,所以就喜欢上古书里那些的人和事了么? 他停住脚步,转眸看她,眸中也染上万千思绪。 连带着这温软又潜藏着巨大能量的性子……也是? “?” 谢迟眨眨眼,有些奇怪于他突然的停顿,“你干嘛?” 话音刚落,就看见他绽出个笑来。 “你往旁边看看。” “旁边?” 她嘟囔了声,“旁边不就是……光荣榜……吗?” 她瞪大了眼。 光荣榜还是那光荣榜。 可上边的人却换了个样。 尤其是他照片下,附着的年级前十,和那句“心向往之”的宣言,格外刺眼。 “你……” 谢迟转眸看他,有些不可置信,可那照片又清晰无比的告诉她——在她不在的那段时间里,这个人的确有哪里不同了。 “那玩意都挂了快一个月了吧,我还以为你应该发现了呢。” 俞杨掩睫笑了声,却无端透着些苦涩,“你休学的时候,我和老刘打了个赌。” “啊?” “因为那时候我以为你会去理科的火箭班,所以我就和他打了个赌,如果我这次上半年的联考可以考上年级前十的话,他就让我去火箭班,还要倒贴我八百块钱。” “……” 谢迟意识到这短短一段话中蕴含着的含义,不敢说话,只是带点哀求地看他,祈求他千万别把那话说出来。 可俞杨仍说了下去。 “我不会放弃的。” “或者说,我本就是个很霸道还不讲理的人,所以当我喜欢上你的时候,就不管你怎么想了,反正我喜欢你,你又没男朋友。” “要怪的话,就怪你在那铁棍挥向我的时候,跌跌撞撞地闯进了我的视线中吧。” 他笑着说了句,看向她时,一双黑眸,灿灿如星光。 就如同他先前无数次,毅然决然地奔向她一样。 坚定且温柔。 分班 当天早上。 高一八班。 临近上课,却着急忙慌地冲上来一个人,吓得众人纷纷退让躲避,看着那人影和羽箭似的,嗖的冲向坐在最角落的叶子鱼。 * 几分钟后。 “所以,你的意思是,俞杨和你告白了?” 叶子鱼单手托腮地看向谢迟,见她是真的着急后,才支棱起上半身,吸溜了口手边的奶茶。 “对,对啊,他刚刚就在光荣榜那……就……莫名其妙的……” 谢迟语无伦次地指了指小卖部门口,又指了指自己,许久后才在叶子鱼一脸淡定,仿佛早就料到的目光中意识到什么,停下了所有动作。 “你怎么都不惊讶啊?”她问。 “有什么好惊讶的,来来来,喝杯奶茶冷静一下,你还没吃早饭吧?没吃早饭对身体不好。” “可,可是……唔。” 谢迟一句话未说完,便被叶子鱼强行用吸管堵住了嘴。 “好喝吗?” “嗯?嗯。” 她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嘴巴却很诚实,言语间又稀里糊涂地喝下去了一点。 然后就在叶子鱼的下一句话中剧烈咳了出来。 “老实说,我一点都不惊讶那家伙会和你告白,我惊讶的是他然能坚持这么久才和你告白,毕竟俞杨那人,怎么看,都不是有耐心搞暧昧的人啊!” “咳咳!咳咳咳咳……” 叶子鱼瞥了眼她,适时地递上一张餐巾纸,奇怪道:“反应这么激烈的么?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俞杨喜欢你这事了呢。” “不是,” 谢迟按着喉咙摇了摇头,半响后,才哑着声音道: “我知道他喜欢我,但我对他告白这事没有任何准备,就——” “就,”她停了下,突然不知道怎么和叶子鱼表述出她此时既懵逼,又茫然,就是没有高兴的一系列心理活动,“就我莫名其妙的来上个学,然后俞杨他,他就突然停住了,然后……” “然后就和你表白了对吧?” 叶子鱼看了眼上课时间,打断她,顺便将她后面要说的话也说完了。 “嗯。” 谢迟一怔,随即点点头,补充了句,“如果我知道他会突然和我说这些的话,那我今天可能就,不,绝对不会来学校。” “……” 叶子鱼沉默了。 她突然意识到这俩人之间的关系好像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 不像是俩情相悦,反而更像是单方面的进攻? 而且这中间,好像还没有任何调和的可能? 她缩紧了眉头,看着眼前惴惴不安的谢迟,突然意识到是她太高看俞杨,这家伙就是个注孤生的憨憨。 人家都是临门一脚了表个白,他倒好,表白等于要发起冲锋的号角。 但事已至此,她作为俞杨从小到大的铁杆兄弟,那边都吹起号角了,她这边不上好像也说不过去? 想到这,她便敛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转而拍了拍谢迟的肩膀,安慰道: “没事的,这种事情嘛,就顺其自然嘛。” “顺其自然?” “对啊,就像我们一样,当时你出事时,我也以为我俩这辈子都不会说话了,结果还不是和好了。” “可是,那是因为你和我道了歉,而且你也不是故意……” “那俞杨也不是故意的啊,他只是喜欢你,顺便说出来了而已。” “……” 谢迟抿了抿唇,不再说话,在叶子鱼的笑容中愈发迷茫。 叶子鱼见状,便又跟上句,“说不定你以后喜欢上他呢。” “?” “你看,俞杨这人性格虽然臭屁了些,但也算是打球时,都有人赶着往上送水的帅哥啊,而且人现在都考上年段前十了,不管以前怎么混账,现在多少也能和文武双全沾点边了。” “我?喜欢??” 谢迟指了指自己,觉得“喜欢”这个词,对现在的她来说还真的是遥远,更别提这“喜欢”还要和俞杨挂上钩了。 叮铃铃—— 一边的上课铃准时响起。 谢迟见状,也只能丢下句“下回再说”,转身出门。 心烦意乱中,倒是没注意到后边叶子鱼若有所思的目光。 * 但所幸,这样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尴尬日子没有持续多久。 四月底,教务处那就传来了一纸通知: 根据文理科分班要求,高一七班到十班打散,组建文科班,其他各班保持原样。 五月头,谢迟便终于如愿所偿的,告别俞杨,也告别了那并没有留下多少好印象的班级,收拾收拾东西,滚进了文科班。 然后…… 一进门,便又看到了俞杨那熟悉的脸。 他没穿校服,就穿着件黑色短袖,手上还拿着叶子鱼放书的收纳箱,见她大包小包地进来,便抬眸冲她打了个招呼。 “下午好。” “下午,好?” 谢迟也跟着应了声,突然反应过来,退到班级外看了眼班牌。 是高一八班啊。 “你怎么……” “我来帮叶子鱼搬东西,她说她东西很多。” 俞杨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一样,先行打断了她。 叶子鱼,东西很多? 可是她不是原先就在八班的吗?? 她有些茫然起来,这时俞杨也已经放好了箱子,朝她伸出了手。 “干嘛?” “你那大包小包的,那么多书,都压在身上不累么?” 俞杨叹了声气,上来便想帮她拿书包,却被谢迟动作灵敏地避开了。 “不,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她说了声,刻意避开俞杨逐渐黯下的眼神,想着先随便找个座位坐下时,叶子鱼便不知道从那个角落中冒了出来。 见着她,就是一扑。 几十斤的人整个压下来,谢迟不由打了个趔趄,幸好被一旁的俞杨扶了下,不至于整个摔下去。 紧接着,她就听见叶子鱼欢快的声音。 “小谢迟,这这这,我帮你占了个位置,以后我们就是同桌啦!” 说罢,还意有所指地瞥了眼俞杨,后者则耸了耸肩,做出个无所谓的表情。 你——给我——好好表现啊——!! 你特喵的——不是要追人家吗——!!! 叶子鱼冲他疯狂眨眼,脸色狰狞的几乎能做表情包。 俞杨是这么想的,也的确是这么做的。 只见他掏出手机,而后“咔嚓”一声,伸手,将手机屏幕展示在叶子鱼面前。 “哪天你结婚了,就放给你未来老公看。” 他轻笑着说了声,又在叶子鱼扑上来就要揍他的时候,眼疾手快的将谢迟从她怀中拽了出来,放到一边。 “你抱别人时,都不考虑一下自己的体重吗?本来人身体就弱,等会再被你压到医务室了怎么办?” “我……体重……” 叶子鱼不可置信地看他,正要骂人,就听见角落里传来了阵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那个,请问可以让一下吗?已经没有没有位置了……” 三个人听见声音,一齐噤声,齐齐地往旁边看去。 只见一个披散着长发的女生,穿着件单薄的校服,戴着副遮住了半张脸的黑框眼镜,此刻正战战兢兢地站在人高马大的俞杨身边,看起来无比娇小。 有点像个受到了惊吓的小兔子。 谢迟蹙了下眉,突然觉得这胆小谨慎的样子,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可叶子鱼已经认出来了来人,热情道:“这不是乔晚吗?你怎么也来文科班了啊?都没听你说!快来这,我们旁边还有个位置呢!” 乔晚? 乔晚!! 谢迟瞪大了眼,突然想起什么,凑到俞杨耳边,低声问:“这是我之前放鸽子的那位吗?语文课代表?” “嗯。” 俞杨有些好笑地点点头,也学着她的样子道:“你当时因为休学,一声不吭的就把人丢在了舞台上,差点没完成节目。” !!! 谢迟倒吸了口凉气,带着整个人也往后缩了缩。 “她不会恨我吧?” “不好说,我也和这人不熟,你……” 俞杨一句话没说完,就听着旁边传来了阵“啧啧”声。 紧接着,就对上了叶子鱼带着些揶揄的目光。 “你们俩个啊。” 她摇摇头,一副吃了狗粮的表情,让俩人的眉头都瞬间皱了起来。 俩个人都是不喜欢感情被别人干涉调侃的人,俞杨更是干脆,一个不喜,便直接上前,拽起叶子鱼就往外走,擦身而过时,还俯身在她的耳边,低声道:“去去就来。” 说罢,便提溜着叶子鱼走远了,只剩下谢迟一个人,愣愣地站在原地。 半响后,她才想起旁边还站着个人的事情,迟疑着转头。 目光相接的刹那,她也第一次看清了这语文课代表的长相。 很清秀,意外的清秀。 只是大半张脸全隐在长发和镜框中,只剩下了双湿漉漉的眼睛,时不时地瞄她俩眼,却不敢正面和她对视。 谢迟一怔,竟觉得看到了当时,刚转来这学校时,站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的自己。 “呃——你不进去吗?” 没人回答。 谢迟挠挠头,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可是一直在这傻乎站着也不是个办法。 “那个,你进去吧,这位置还空着……” 她说着便往外让了让,可她刚往外走了一步,就看见乔晚便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样,瞬间往旁边挪了好大一段距离。 ??? 谢迟也被这动作吓到,杵在原地,不敢动作。 “那,那个,我觉得后边还有位置,就不麻烦您了。” “啊?” 谢迟骤然听见声“您”,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可乔晚明显不想和她多说的样子,又朝她鞠了个躬后,便当真去后边找位置去了。 搞得谢迟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半响后才反应过来。 ——这是被人讨厌了吧? ——果然是被人讨厌了吧?? 比赛 但很快,谢迟就没心情去想自己被人讨厌了的事了。 因为她突然发现分班只是个开始,分班后的事,那才叫一个让人焦头烂额。 分班,林牧黎,联考,学校中大大小小的活动,再加上家里的事情,大大小小,各式各样加起来,将她所有的时间都排了个满满当当。 等她终于将她爹送回研究所,停下来缓口气的时候,就发现一片忙乱中,五月已经悄然过去。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感受下初夏的生命力,就来到了烈日当头的盛夏。 更要命的是,这盛夏中还有个学校大型活动,躲都躲不过去的那种。 ——校庆。 一中的校庆,那绝对是一中的招牌。 写在招生广告上,比元旦晚会还要隆重的那种。 不管是开放校园,各班级自行举办的特色活动,表演,篝火晚会,还是穿着礼仪服,青春洋溢着的少男少女们,那绝对是六月盛夏阳光下的一道靓丽风景线。 呃—— 还不只是一中的风景线。 * 下午。 教学楼背面的篮球场。 刚过三点,虽然篮球场外有教学楼的遮挡,太阳也降下去了些,但天依旧是又热又闷。 篮球场的橡胶地面经过太阳一天的暴晒,又被热气一蒸,已经被整个烤到半熟,连上边的泥土都已经被炙烤成了干裂的尘状。 鞋子踩上去时,尘土飞扬中,似乎都能在汗水中,隐约闻到肉被蒸熟的味道。 可这依旧抵挡不了球场旁,围观群众的热情。 他们上至六十,下至六个月,年龄不一而同,性别也不一而同,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吵闹。 吵的脑瓜子嗡嗡的那种。 “啊——” 谢迟有些烦躁地捂住耳朵,只觉得听着耳边那些混杂着尖叫和小孩子哭闹的噪音,再这和蒸笼一样的天,简直就是一个大型生化武器。 烦的人想就此远离人类社会。 至于她为什么一定要待在这的原因。 emmm—— 她看了眼手上那和她一样耷拉着的红色横幅,和旁边的大喇叭,思索片刻,还是将那喇叭拿远了些,而后垂下头,下巴抵着横幅,背靠后边的水泥台阶,半阖下眼。 昏沉中,还没忘记和周围这堆自动散发着热气和汗水味的人型物体远些。 于是以她为圆心,半径为三米的那块,和周边那堆加油的人群,就形成了个鲜明的对比。 一边是和夏天很配的,穿着球衣的少年,加油助威的少女,热热闹闹的大爷大妈; 另一边是已经被太阳晒到奄奄一息的某人,焉拉吧唧的。 可很快,一个人便欢快地从那旁边色彩鲜明,充斥着人间烟火气的画面中,蹦跶到了她周边的灰色里。 “小谢迟?” “嗯?” 谢迟已经处于半睡着的状态,听见叶子鱼的声音,便竖起耳朵,象征性地应了句。 “你怎么了?这也能睡着?” “没事,我在……等比赛开始。” 谢迟说着,摇了摇手中的横幅,那上边修修补补地写着个“高一加油”。 “一”的部分还掉下来了点,露出里面已经有了些年头的“三”字,估计又是老刘从哪个仓库里扒拉出来,拍拍灰尘就给她用了。 “啊?老刘怎么叫你来加油啊,你这力气,喊了球场上的人能听见么?”叶子鱼笑着调侃了声。 “他说反正我也不参加班级的特色活动,闲着没事干,不如给我个横幅,来给高一的篮球队加油……” 旁边突然响起道哨声。 伴着这哨声,高一和高二年段的俩支球队也各自入场。 人群一下子沸腾,爆发出的尖叫直接将她的后半句话堵回了喉咙。 谢迟停顿了下,听着后边人群的叫囔声,对叶子鱼露出了个无奈的笑。 “我觉得根本不用我加油。” 说罢,还抬手指了指身后那帮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他们比我热情多了。” “啊……没办法嘛,”叶子鱼摇摇头,顺势在她身边坐下,“毕竟今天校庆,开放学校,校史馆里面那些东西每年都那样,没什么好看的,还是年段篮球赛这种有小哥哥看的比较符合大家的审美,诶?” 她突然想到什么,目光在场内搜寻了下,“你见着俞杨了吗?” “没。” 谢迟摇摇头。 “奇怪啊,他刚刚不是已经换好球衣下去了吗?又跑哪去了,比赛都要开始了……” 叶子鱼有些焦急地起身,她却没再听下去,视线中只剩下一边树荫下,立着的俩个人影。 阳光透过树影。 被盛夏阳光切割的光影中,那人在说着什么,脸上有温柔又宠溺的笑,如同先前无数次,看向她一样。 可是这回,那双眼睛看向的人,却不是她。 …… 温柔和宠溺也是可以装出来的么? 她静默地看着,唇上却已经覆上了片深浅不一的齿痕。 到最后,那些淤痕也被磨破,渗出了些血来,顺着唇间的纹路一路向下。 她终于觉察出点痛,蹙眉抬手,往嘴边抹了下。 一手的血。 “你怎么流血了??!” 耳边传来叶子鱼的惊呼声,她却摇摇头,在看见林牧洵伸手抚上那人的脑袋时,蓦地收回视线。 ——即使知道是假的,她也还是没法亲眼看着林牧洵在她面前,对那个人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 ——嫉妒也好,占有欲也好,不管是哪种,都无法让她接受。 她抿紧了唇,伸手攥紧了左侧的衣料,将那里揉成皱巴巴的一团。 额上有汗顺着发梢低落,和唇上已经快要干涸的血迹混在一起,带起片麻痒的痛意。 耳边的叶子鱼还在说着什么,可她却一个字都听不见。 心脏那跳的厉害。 像是被什么攥住了般,要爆裂出来的样子。 她有些难受地闭上眼,大口喘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身上也汗如雨下。 不知过了多久,那喘不上气的感觉才终于停了。 呼吸再次恢复通畅,她眼睫轻颤了下,缓缓睁眼。 眼前也像是蒙上了层水雾,朦朦胧胧的,只有面前那张看着不怎么高兴的脸相格外清晰。 周围也是一片安静。 连那些加油声都停止了。 “……” 她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人不太美好的心情,往后缩了缩脖子,还没来得及说话,耳边就传来叶子鱼着慌中乱还带着点担忧的声音。 “你吓死我了!刚刚怎么,怎么突然就——就——” 她不再说下去,有些后怕地抚了抚胸口,只是不住的重复“人没事就好”,唯恐哪句话再刺激到她。 可很明显,不管是谢迟,还是俞杨此时都没有搭理她的心情。 “那个……我……” 沉默半响,谢迟才终于抵不住那审视的目光,结巴道:“我刚刚,可能在这里坐太久,中暑了。” 声音比起说话,更像是混在血沫中的低喃。 “……” 俞杨瞥了眼不远处正在往这里看的那人,喉结滚动了下,最后还是选择了不去揭穿。 “等会记得给我加油。” “诶?” 谢迟一怔,正想说她声音都哑成这样了,想加油也没那个条件啊,脑袋上便抵上了阵冰凉的触感。 她有些诧异地抬眸。 接着就看见了个和被子蛋糕很相像,却又散发着丝丝缕缕寒气的东西。 ? 谢迟奇怪地看他。 “不是今早一直和叶子鱼念叨着想吃冰淇淋?” “……” 她迟疑了下,还是没接,只是垂下头,道:“现在不想吃了。” 吡—— 旁边传来第二声哨响,这是热身结束,比赛即将开始的讯号。 俞杨见状,也不和她废话,直接将冰淇淋往她手中一塞,顺便按住了她想要拒绝的手。 “记得……” 他哽了下,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只是笑着凑近,揉了揉她湿的像是刚从水中过了遍的碎发,带起旁边一片的起哄声。 ?! 谢迟看了眼周围那圈人,正想说他们在凑什么热闹,就听见耳边带着热气的一句。 “我就当你是来给我加油的了。” “我不是……” 谢迟很实诚的就想否认,却看见那人三步并做俩步跳下台阶,往篮球场中间走去。 等到了球场中间时,他脸上已经换上了另一种神情。 ——浑身杀气腾腾的,瞧着不像是要上去打比赛,更像是要上去杀人。 …… 这人今天是吃□□了么? 她有些疑惑地嘟囔了声,顺着俞杨的目光往对面看去,瞬间瞪大了眼,带着瞳孔也剧颤起来。 林牧洵? 不不不,他怎么可能会,会……他刚刚不是还在另一边,穿着……咦? 好像是穿着球衣来着? 谢迟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可再睁眼时,林牧洵还是那个林牧洵,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摘下了眼镜,一双如流金般的眸子浸润着阳光,注视着站在队伍前的俞杨,也是心情相当不好的样子。 咕咚。 谢迟咽了口唾沫,突然觉得这场球赛大概,貌似会十分精彩。 这赛场上的火|药味都满的快要溢出来了啊喂!! 她在心中吐槽了句,紧接着就听见球场旁的裁判举起了手。 下一秒,第三道哨声便在球场的上空响了起来。 身后那圈围观群众也跟着爆发出一阵呐喊。 比赛,开始了。 拥抱 “你觉得林神和俞杨,哪个会赢?” 比赛快要进行到半途,一边观站的叶子鱼也本着娱乐的心情,凑在她耳边问了声。 “……” 谢迟只当没看见她脸上的笑,和眼里闪烁的调侃,只是瞥了眼旁边仍处于相持阶段的计分板,垂下眼,回避道:“我哪知道,我又看不懂篮球比赛。” “别这么说啊,”叶子鱼坏笑着楼了下她的肩膀,“这球赛看不懂,球场上的小哥哥和计分板总能看懂的吧?” …… 谢迟不再说话。 只是将目光放在球场的那俩个人影上,左手握着的冰淇淋已经被手心的温度融化了大半,可是右手举着的横幅却怎么都举不起来。 她知道她是该为高一,或者说是俞杨的加油的。 可是—— 说不出口。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一样,目光也跟随着操场上那道金黄色的身影缓缓转动。 片刻后,瞳孔一颤。 她看着那身影握着球,一个后跳过人,突破重重阻拦。 在对手还没反应过来时,跨出,接球,起跳,抬手,投出,落地。 一气呵成。 球在半空中跃出道完美的抛物线。 他身上洒下的汗珠也随着跳起的动作,化作朦胧夕阳下的细碎光点。 刚刚还在叫囔着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她放在膝盖上的也手缓缓握紧,冰淇淋杯被握的失去原本的形状,里边奶昔状的东西流淌下来,融在手心中,化成一片粘腻的冰凉。 可是她却无暇顾及,目光紧跟着那在半空中不断旋转的篮球,和球下,那个穿着红色球衣,神采飞扬的少年。 这一刻,眼睛仿佛化为了慢镜头,忠实地捕捉和记录着眼前的每一帧画面。 “哐——”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球体与铁框相撞的闷响。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睛直直地盯着那在球框上打着晃儿的篮球。 紧接着,那球便在所有人的注视中,缓缓落地,砸在地上时,轻微的一声。 “呲——” 旁边的裁判吹响了哨子。 人群沸腾了起来。 伴随着的球场旁,代表着高二的那一栏里落下的一笔,球场上的气氛瞬间到达了最高潮。 呼—— 谢迟长松了口气,松开手,方才太过纠结,指甲刺入软肉,直到此时松开,和那些滴落下的粘腻混在一处时,才让觉察出些隐约的痛来。 再加上嘴唇的,还有先前喘不上气那事,一通账算下来,她这趟可真算是不赚反赔。 ——没帮什么忙不说,还把自己给气了个半死,再落了个浑身伤来。 她摇摇头,看向身边的叶子鱼,正要问一句有没有纸巾,就看见方才还好端端地坐那的人此刻竟莫名其妙地扑了上来,按住她的肩,冲她直囔道: “啊啊啊!你刚刚看见林神的那一球了没?简直是完美的一个过人和三步上篮啊!太特么帅了!!!” “呃……” 谢迟听不太懂“过人”和“三步上篮”都是什么东西,但这并不妨碍她从叶子鱼此时格外激动的面部表情,和不住摇晃她的动作中明白林牧洵刚刚那球有多精彩。 但问题是—— “我们不是来给高一的球队加油的么?” 她指着手中的横幅,弱弱地说了声。 而那横幅也像是感应到她的话一样,那上边本就黏的不怎么牢固的“一”也缓缓坠落,像是在吐槽她俩的临阵倒戈。 “……对哦。” 叶子鱼这才想起自己是干嘛来的,和谢迟对视一眼,面上都浮现了些许愧疚中还夹杂着恐慌的神情。 刚刚一声都没喊,还在这为对手的进球而高兴…… 按俞杨那性格,若是知道了,怕是要被一手一个的,拎起来骂吧? “要不?我们就说我们刚刚去上厕所了?” 她张口正想和谢迟商量个对策,就看见谢迟突然不动了,只是拿一双浅茶色的眸子直瞪着她。 更可怕的是,她还在这眸子的倒影中,看见了某个不属于她的身影。 “……” 咕咚。 叶子鱼咽了口唾沫,缓缓回眸,紧跟着就撞进了那双相当平静,平静的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一样的眸子。 “你刚刚,说去上什么了?” 俞杨缓缓问了声,分明是笑着的语气,却让旁边的俩人瞬间坐直了身子,乖乖坐那的样子,像极了犯错的小孩,在等待即将到来的责骂。 只不过…… 叶子鱼是怕的,谢迟是愧疚的。 * 好在俞杨只是轻嗤了声,也没对她俩不仅没加油,还倒戈到敌营的这事发表更多看法。 “怎么不吃?” 他径直在谢迟身边坐下,将已经湿透了毛巾放在一边,一双眼凝视着她手上那已经融化成流状物的冰淇淋,面上也隐隐透出了丝不悦。 仿佛方才比赛失利,和她没吃冰淇淋比起来,都算不上是什么了一样。 “呃,我……我就是……” “叶子鱼,纸。” 谢迟嗫嚅几句,想找个理由随便糊弄过去,却被他蓦地打断。 下一秒,手上便覆上了个带着柔软触感的东西。 俞杨俯身,一手拿着方才从叶子鱼手上接过来的纸巾,另一手不容置喙地攥住她的手腕,长睫低掩着,专心致志的将那些沾在她手上的污渍擦净。 谢迟瞪大了眼,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在地,怔怔地注视着他已经被汗湿的短发,和那攥着她手腕的,带着些粗粝质感的大手。 脑袋里一片空白,连推开他都忘了。 直到他亲自出声打破这连呼吸声都能听见的安静。 “怎么看个球赛都能把手染成这么脏?你是自己去打了遍球么?” 他看了眼已经恢复白皙的手,又看进她的眼睛,在捕捉到里边的怔愣和慌乱后,才将手收回,笑着问了声。 语气极轻,却足够引人遐想。 于是旁边又传来了一阵“啊啊啊”的起哄音,为首的自然是叶子鱼。 “叶子鱼,你……” 随着手上那明显不属于她的体温的离开,她也终于算是找回了点自己的理智,正要回头和叶子鱼说话,头便被俞杨强行扭了回来。 ——力道大的,差点让人闪到了脖子。 眼前又是一黯,头顶温热的呼吸声也停了。 ?? 等她终于将脖子扭回,就看见叶子鱼被某人拉住胳膊,一路连拉带拽地提出了场外。 “……” 这场景怎么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 她有些奇怪地按了下脖子,知道他们这样打打闹闹惯了,倒是没追上去的意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自己的手。 那里已经被擦干净了,连带着方才因为太过紧张而在手心中抠出的伤痕一起。 …… “唉。” 脑海中瞬间涌过了千般的念头,却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不知道该说什么。 真的不知道。 俞杨这家伙追人的方式和他这个人一样—— 猝不及防,死缠烂打,不讲道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还真算的上是她的天然克星。 毕竟她活了十六年,就没人教过她如何对付这种人,也没见过这种和流氓一样,又偏偏无比温柔体贴的追人方式。 刚刚停在手上的粗粝质感又漫了上来,她按住酸痛的脖颈,突然烦躁起来。 就是那种,很气,又觉得自己不该生气的感觉 她想把俞杨驱逐出大脑,可脑袋却像是刻意违背她的意愿一样,鬼使神差地浮现出不久前,叶子鱼作为僚机,恨铁不成钢的和她说的那些话。 ——我和俞杨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第一次看见他这么喜欢一个人。 ——他脾气那么差的一个人,在遇见你之前,我都没想过温柔和深情这俩个词能用在他身上。 ——现在到哪去找一个满眼都是你的男孩子啊,你怎么就是不喜欢呢? 为什么不喜欢俞杨? 她蹙紧了眉头,就像这不是个情感问题,而是个深奥无比的数学难题一样。 “哎,同学!危险!快避开!!” “阿迟!” 心烦意乱中,对面突然传来了阵惊呼。 ? 林牧洵?? 谢迟听见熟悉的声音,诧异抬眸,紧接着就看见了自己头上的黑影,也听见了球体快速旋转而产生的风声。 一个篮球。 一个在极速朝她砸来的篮球。 余光瞥到对面坏笑着的林牧黎,篮球却已经是近在眼前。 躲不过。 大脑快速做出了判断,她认命地闭上眼。 可想象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后脑勺上温热的触感,紧紧将她护住。 一片安静。 片刻后,耳边传来了声吃痛的闷哼。 是熟悉的语气,是许久都未曾见过的人。 她骤然睁眼,对上那双仿佛承载着所有清晨与黄昏的眸子。 “你……” 目光触及他额角淌下来的冷汗,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着急忙慌的就要去看他的后背,却被他笑着制止了。 “别哭。” 他说了声,借着涌上来查看情况的围观群众对视线的阻隔,抬手抚上她方才被自己咬破的下唇,指腹轻轻用力,将那里的残血涂抹成如口红晕开时的模样。 血色和她被吓得苍白的神色混在一起,共同化成他眼中晦暗的光。 半响后,他才轻笑一声,从方才开始就一直紧蹙着的眉也稍微放松了些。 “从比赛开始前就想这么做了。” “什么?” 谢迟眨眨眼,有点没反应过来。 “怕你把自己气进ICU,想抱抱你来着,可是一直没找到理由,结果居然因祸得福。” 他停了下,又补充了句,“去医务室前,可以抱吗?” ——? 谢迟无语地看他,正想问刚刚林牧黎是不是把他脑子给砸坏了,便被他搂住腰,顺着力道,整个按进了怀里。 清冽的气息瞬间席卷上大脑,耳边也响起了他低哑的轻叹—— “真是败给你了。” “天天和俞杨暧昧来暧昧去的,看见我和别的女生就不行,到底是哪来的这么大的脾气?” “我没有和俞杨……” 她下意识地就想反驳,却被他低声打断。 “再等我一个月。” “……” 谢迟没回答,只是任由他抱着,在他放手的那刻垂下眼,乖乖远离。 人声喧嚣中,仿佛刚刚那个拥抱从未发生过。 戏子 天色渐晚。 一旁操场上空已经隐约起了点雾,原先散落在校区各处的人也在往这里汇聚。 那是篝火晚会即将开始的讯号。 …… 谢迟看了眼天色,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表。 指针指向十二的那刻,裁判的哨声也准时响起。 后半场比赛结束。 观众们发出纷纷涌出球场。 她看了眼下边的球场,俞杨被人拉去合照,紧跟着她也被叶子鱼拉了起来。 “走吧,我们先去操场等他。” “哦,嗯。” 谢迟应着,收拾好东西,抬眸瞥了眼已经走到前边去的叶子鱼——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下半场比赛开始后,她就有些闷闷不乐。 一路无话。 直到离开球场后,叶子鱼才像是突然爆发一样,郁闷道: “你说我就出去那么一会儿的功夫,林神怎么就能被篮球砸去医务室了呢?!” 她停了下,又想起什么,疑惑道: “而且你当时怎么都不上去啊?我当时就看见旁边站着个脸上着红色胎记的人,俩个人还很亲密的样子,你——唔!?” 她话未说完,便被谢迟慌忙捂住了嘴。 “就,就那啥,那个女生是他同班同学吧?” 她讪笑着放手,说罢,生怕叶子鱼不相信,便又紧跟着自我肯定:“嗯,是同班同学。” “同班同学?可是他们看起来很亲密……” 叶子鱼疑惑地看她,还没说话,又被谢迟打断,“而且,而且那个啥—— 她嗫嚅半天,终于在看见一边的计分板时一拍脑门。 “要不是林牧洵突然进医务室,我们也不会这么顺利的赢下比赛不是么?” 好在这话终于起了点作用。 叶子鱼脸上仍有狐疑的神色,却总算是将注意力从林牧洵身上移了出来。 “比赛啊,”她想起俞杨在下半场时的那低气压,叹了声气,“总觉得有种胜之不武的感觉。” “诶?不是,有替补么?” 谢迟见她不再将注意力放在林牧洵身上后,便松了口气,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聊着,心中却在思索着林牧洵会不会暴露的事。 直到脸颊那突如其来地传来了阵钝痛。 她脚步一顿,眼前也浮现出叶子鱼有些无奈的脸。 “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是真傻还是装的了。” ——? 谢迟不解蹙眉。 “你真的不知道吗?对俞杨那家伙来说,比起比赛,堂堂正正的和林牧洵比上一场才是他最想要的吧。” 说罢,她又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揉了揉她的长发,将那里揉成乱糟糟的一团,“你到底有没有认真考虑过他的事情啊?” “……” 谢迟没应,只是扒拉开她的手,半响后才轻声回了句,“我有在认真考虑。” “所以?” “还在考虑。” 考虑怎么说清楚,她是真的不喜欢他。 想到俞杨那倔强的眼神,她深吸一口气,太阳穴那又隐隐作痛起来。 * 另一边。 医务室里。 消毒药水刺鼻的味道在鼻腔中弥漫。 “疼么?要是疼的话我可以稍微轻一点的哦。” 林牧黎笑着说了句,手上动作的力度却不减。 吸饱了医用酒精的棉球整个按压在伤口上,就像在往伤口上涂抹辣椒水一样,足够让人疼的龇牙咧嘴。 可病床上的林牧洵却连头都不曾蹙一下,只是注视着她,目光深沉,思索着什么的样子。 林牧黎不喜欢这样的眼神,于是她死死攥住了手上的棉球。 直到那伤口附近的肌肉再一次绷紧,他好看的眉峰也微微耸起时,她才放开手,从喉间溢出声快慰的笑。 “我不喜欢你用这样的目光看我。” 她看进那双也在凝视着她的琥珀色眼睛,“你会对小谢迟露出这种表情吗?” “……” 他没说话,颈部的线条紧绷着,隐隐能看见血管的颜色,像是在压抑什么般。 片刻后,空气中微沉的呼吸声才终于停了。 他软下神情,哑声问:“为什么要拿篮球砸她?” “怎么?心疼了?” 林牧黎笑着看了眼他,随手将已经用过的医用棉签往旁边的垃圾桶里一扔。 伴随着沉闷的一声,她也转眸欺近,几乎抵在他的额前,道: “之前不是说小谢迟已经长大,要离远些了吗?可是为什么还是会凑上去呢?嗯?” 她单边挑眉,黑眸沉沉,偏偏嘴角又噙着抹笑,说话时呼吸声都扑洒在他的脸上。 冰冷,阴暗,令人不适。 他眉头蹙得更紧,却仍是生生按下厌恶,凑前一步,迎着她的目光道:“我会离开,但你也答应过从她身边离开,不是吗?” “……” 林牧黎没回答,只是看着他,像是审视,又像是一种逼迫。 “……只是想试试篮球,不小心失手了而已,干嘛那么凶?” 直到发觉无法从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中看出更多的情绪后,她才嗔笑一声,缓缓退开。 也就是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了声窸窸窣窣的动静。 “谁!?” 林牧黎猛然回头,视线中也出现一道穿着校服的娇小身影。 “对,对不起……我进来帮人拿药……没看见……” 那女生见她将要发怒,结结巴巴地道了声歉。 说罢,转头就跑,慌乱惊恐中,连背影都像极了只受到惊吓的小兔子。 “你——” 林牧黎可不管来人是小兔子还是小猴子,起身便想追,却倏而被人拽住了手。 “只是个无关的人而已。” 林牧洵冲她摇摇头,目光却仍看着门口,那女生离开的方向。 ——乔晚? ——此前阿迟说过的那个?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他思索了下,可这神情落在林牧黎眼中,却是换了种意思。 “怎么?喜欢?” 他一怔,随即摇头道:“她只是进来拿个药而已,不要把事情牵扯到无关的人身上。” “是么?” 林牧黎轻嗤了声,只是看着那门,略带些感怀地说道: “我记得小时候你也是这样,仿佛谢迟做什么都是个可以不被牵扯的,一个可以被随意原谅的人,我呢,连靠近你的房间都会被责怪,连为数不多的拥抱都是尴尬沉默的。” “……” “不管是玩具,房间还是你,好像除了爷爷外,全世界都在围着她转。” “对比一下,我这个半路抱来的孩子就像是低贱到尘埃里,可以供人肆意踩踏的杂草一样。” 她停了下,笑着回眸,重新对上他视线时,那双永远令人不适的空洞眼眸中,竟有了点浑蒙的光。 “凭什么呢?” “明明她除了那出身,除了命好点外,只是个一事无成的病秧子,一个连自己都保护不好的废物而已。” “……对不起。” 知道她在刻意激怒,林牧洵闭了闭眼,面上情绪不显,声音里却带上了些歉意。 “没关系。” 林牧黎狡黠一笑,抬手扳过他的脑袋,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 他没说话,也勾起嘴角笑了下。 一场俩个人都心知肚明的表演,端的是一派和谐。 * 乔晚握着副膏药,从医务室中出来,没曾想一出门,便迎头撞上了俩道熟悉的身影。 “咦,这不是乔晚吗?” 叶子鱼注意到她眼底的慌乱,疑惑道:“你怎么脸色这么苍白?生病了么?” “没,没有,我……我来帮人拿药……” 她结结巴巴地说了声,转眸看向一边的谢迟。 ? 谢迟接收到这眼神中的深意,歪了歪脑袋,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目光。 可乔晚不再说话,只是又朝她俩鞠了个躬后,便匆忙离开了。 慌乱中,还撞到了叶子鱼的肩膀,将她撞的趔趄了下。 “怎么回事?” 叶子鱼稳住脚步,看着乔晚的背影,愈发奇怪,“她平时不是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今天是突然怎么了?感觉好像后边有什么东西在追着她一样。” 说罢,还回头看了眼医务室的门口。 “嘶——也没什么啊,真是见鬼了。” 她嘟囔一声,转头想和谢迟说话,却发现她也在凝视着那医务室,神情专注。 “啊……” 她终于想起那医务室里还有谁。 “不进去看看?” 叶子鱼抬手揽下谢迟的肩膀,“很担心的样子。” “……” 谢迟沉默片刻,而后缓缓摇头。 “算了,他有人照顾了。” “诶?!有人照顾?谁啊?刚刚那女生吗?林神女朋友?!” 叶子鱼是第一次听见这八卦,不由得瞪大了眼,可还没等她再问几句,谢迟就收回了视线,转身往一边的操场走去。 “小谢迟?” “啊,好啦好啦,我不说话了还不行么?!等等我啊!!” 叶子鱼见状,也只能无奈跟上。 “你们怎么今天都这么奇怪啊?不管是你,俞杨,还是林神……真的没出什么事吗?诶,你等等我啊,怎么还越走越快了呢!!” “……” 谢迟没理身后叶子鱼的叫囔,只是闷头往前走。 ——只有当注意力全放在走路这事上时,她才能不去想医务室里的那俩人。 ——才能抑制住那些疯狂滋长的,想见他的心情。 烟花 “喝口水。” 叶子鱼看着坐在草地上的谢迟,叹了气,将方才在小卖部买来的水递给她,看着她伸手后,才继续道: “发生什么事情了?” “啊……没……” 谢迟接过水,也没喝,就拿在手上,一双眸子四处乱飘,半响后才在她探究的目光下组织好语言,低声道: “我只是觉得,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有点难受。” “哈?” 她说的太轻,叶子鱼一时没听清,又追问了遍,“你刚刚说什么?太小声了,我没听见。” “嗯……” 谢迟不再回答,只是笑了声,抬手示意她看向对面篝火燃起的地方。 “你看,那里有人在跳街舞呢。” “嗯?大概是街舞社的人吧,这也算是他们每年的传统活动了。” ——嗯??! 她突然反应过来,回头气势汹汹地看了眼谢迟,“你还想转移话题??!” “不是不是,”谢迟赶忙摆摆手,有些心虚地解释道,“我就是觉得挺帅的,很厉害啊,那么高难度的动作……” “什么很帅?” 身后传来了某人熟悉的声音。 耳畔也落下道温热的呼吸,带着股这个年龄段男孩子身上特有的薄汗味。 谢迟一怔,抬头看向那个转瞬间,就抵在身前的人。 ——长睫微掩,黑眸如夜,里面隐约浮动着的,是她的身影。 “说话啊,问你呢,刚刚说哪个帅呢?说说,也许我还能帮你要来联系方式。” 见她不答,他便又笑着问了声。 “帅……” 叶子鱼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只剩她坐在原处,目光在他和那几个跳街舞的中间来回打转,许久后才明白他的意思,涨红了脸,着急道: “我不是,没喜欢,就感叹一声,你,你冷静一点。” “……” 俞杨本就是随口一问,此刻见她这么紧张,便也多了些逗弄她的心思,“我就随口一问,你干嘛这么激动?真的喜欢?” 说罢,还煞有介事地看了眼那几个还在跳街舞的那男孩,后者也注意到这里的视线,停下动作,看向他们这。 “哪个?” 俞杨说着,目光缓缓从他们身上扫过,“是那个戴着红色帽子的?还是那个卷头发的?” “嚯——我看那个穿背心的好像也挺帅,刚刚打篮球时候好像也在,你不会是喜欢这种运动型的吧?” 他回眸看她,眼里倒没什么不满,只剩笑意闪烁。 可慌乱中的谢迟明显没注意到他此时的心情,有些生气起来。 “不是!!俞杨你干嘛啊!!!” 谢迟看着他脸上玩味的笑,下意识地伸手就去拉他。 生怕这人一个冲动,又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不曾想,就这么轻微的一个动作,却让俞杨泄出了声轻嘶,眉头也紧跟着皱起,在额上堆叠出痛苦的形状。 谢迟动作一顿,瞬间反应过来,打开手机里的手电筒功能,往他胳膊上照去。 手电筒里的光有些不太稳定,但谢迟仍看清了他胳膊上的那片深浅不一的淤痕,和上边贴得马马虎虎的狗皮膏药。 已经上过药了? 谢迟奇怪地戳了下那狗皮膏药,又看了眼俞杨,“怎么了?” “刚刚抢球的时候磕的。” “唔。” 谢迟不可置否地应了声,随即又看了眼龇牙咧嘴的他,放开手,毫不留情地揭穿: “行啦,别装了,你先前被孙凌打断好几根肋骨都没哼一声呢,这才几个淤青啊,比生生被打到休克还疼?” “……” 俞杨闻言,喉咙滚动了下,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收回手,无奈看她。 再开口时,一向强硬的语气中也难得带上了些委屈。 “你怎么都不关心我啊?” “关心?” 谢迟正想说这就几个淤青,过几天就消了,还能怎么关心,脑门上就突然挨了记暴栗。 ?? 她吃痛抬眸,接着就撞进了某人不满的目光中。 “那个只说过几次话的语文课代表都比你关心我。” “语文课代表?” 谢迟揉了下自己的额头,“乔晚?” “是啊,”俞杨没发觉不对,回忆了下,继续道,“当时我刚拍完照,就看她跑过来,见着我,二话不说,扔过来副狗皮膏药,还有一个什么药,接着就跑了,跑得太快,我都没来得及问。” …… 久久没人说话。 直到不远处的篝火那传来阵欢呼后,俞杨才意识到什么,低头对上她无语的视线。 “干嘛?” 又是一阵沉默。 许久后,谢迟才叹息一声,起身拍拍他的肩膀,“虽然有时候我不太认同叶子鱼,但我得说有一句话她还是说对了的。” “什么?” “你就是个注孤生的铁憨憨。” “……我……憨憨……?” 没想到她会突然骂人,俞杨在原地呆愣半响,才反应过来,起身追上,拦住她问: “不是,等等,你说清楚,什么憨憨?” “你没发现——” 谢迟想起方才在医务室门口撞到乔晚时,她脸上慌乱的表情,不禁又叹了声气,同时一手攥住他的手,另一手稍稍施力,将手从他的钳制中解脱出来。 “我不知道怎么说,反正你自己去问乔晚吧,友善一点,别吓到人家啊。” 说罢,她转身就想去找叶子鱼。 可已经意识到事情不对的俞杨哪里肯放过她,见她挣脱,便复又将她拽回,蹙眉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就……你不懂吗?” “我……” “你都和我告白了,怎么会不懂呢?!” 谢迟见这憨憨仍是不解风情,一时气急,倒是将心里话喊了出来。 刚刚还各种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和他逐渐黯下的眸子一起。 “呃,不是我,我不是拿你表白这事开玩笑……我就……做个类比,类比。” 她结结巴巴地解释,说罢又觉得有些不妥,正要删掉重来,就听见旁边传来了声无比熟悉的笑声。 尾音微微上翘,像是被人为加入了过量糖精,光是听着,就腻得慌。 俩个人听见声音,往旁边看去。 和林牧黎视线相接的刹那,俩人都不约而同地蹙起了眉。 可林牧黎却像是没看见他俩眼中的厌恶般,目光在他俩之间来回打转了会儿,笑道: “这不是小谢迟没?这么巧啊,你们也是来看烟花的?” “……” 谢迟没应,瞥了眼立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林牧洵,见他状况还算是良好后才收回视线,隐隐松了口气。 “走吧。” 她拽了拽俞杨,又随口胡编了个理由,“不是说要找叶子鱼一起去看烟花么?” “叶子鱼?” 俞杨一愣,目光全集中在她主动靠上来的手上。 直到对上某个小家伙不满的眼神后,他才轻笑了声,翻过手,手指顺着着她手背的纹路一路向上,将她的手包进手心,紧紧握住。 “嗯,走吧,带你去看烟花。” 说完,也不等面前那俩人反应,就想带人离开。 可面前突然出现了个带着细纱手套的手。 “怎么?” 他回眸,看着笑盈盈的林牧黎,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等等嘛,和我们说几句话,应该不影响你们谈情说——” “你要说什么?” 谢迟受不了地打断,“有什么话就快说吧。” 孰料林牧黎听见这话,居然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一起走?” “一起……什么?” 谢迟蹙眉,半分钟后才反应过来,有些好笑道:“我们关系有好到要一起走的地步吗?” “没有吗?”林牧黎看了眼他俩,又看看杵在一边,从方才开始就没有任何动作的林牧洵,“我倒是觉得我们四个之间,倒还真的是——” “关.系.匪.浅呢,不是么?” “……疯子。” 谢迟不想多说,拉着俞杨就往另一边的草坪走。 “小谢迟,想知道这学校的篝火晚会为什么这么受欢迎么?” 身后传来林牧黎的声音,谢迟脚步微顿了下,却没回头。 “啊,不想知道么?我也是还刚刚在医务室里照顾小洵时,护士告诉我的呢,你要是想知道的话,可以去问问你身边那位哦。” 她笑着说了声。 声音不大,但不得不说,还是把谢迟的好奇心勾起来了。 于是她凑到俞杨耳边,轻声问:“啥?” “一个很无聊的传说。”俞杨回了句,瞥了眼身后的林牧黎,疑惑道,“她瞧着也不像是会看这种无聊传说的人啊。” “所以,什么传说?” 她话音刚落,就见俞杨脸上浮现出了种一言难尽的表情。 紧接着,就听见他俯在耳边的一句: “就,不知道从哪届情侣传下来的,说是在等会的烟火下,对着篝火接吻,就会一辈子在一起。” …… emmmm…… 谢迟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果然,很无聊啊。 可是,林牧黎为什么要突然提起这个? 她思索了会儿,正要说话,就听见“砰”的一声。 盛大的烟火在夜空中炸开,紧接着,无数烟花腾空而起,带着下边篝火的火光,将操场上的这一小方夜空生生映成了不夜天。 烟花下,篝火旁……吻? 谢迟愣了下,嘴巴张合着,缓缓吐出句,“不会吧?” “什么?” 俞杨垂眸看她,可她已经猛地转过身去,被他攥住的右手腕以一种奇怪的角度翻折着。 她却完全没察觉到痛一样,只是呆滞地注视着身前,像是看到了什么让人无法接受的超自然现象。 “喂!你干嘛?不要命了吗?!” 他一惊,放手,循着谢迟的目光一路向上看去。 紧接着,他便瞪大了眼,连呼吸也停了。 只见被烟花照亮的夜空中。 那浑身都被黑衣包裹着的瘦小女孩,垫起脚,在林牧洵的脸上,轻轻覆下了个吻。 醉酒 临近午夜。 校门外的某个大排档里仍是人声鼎沸,到处都挤满了刚下活动,前来庆祝的学生。 而最里边的那桌,却与这热闹的景象格格不入。 非要说的话—— 他们,好像真的,就是来认真吃饭的。 …… 叶子鱼看了眼闷头吃烤肉串的谢迟,又看看她旁边坐着的,也是浑身低气压的俞杨,挠挠头,转头对坐在另一边的吴格询问道: “你们老大这是怎么了?” “啊?我老大?咋?” “你不觉得他有哪里不太正常吗?” 吴格嘴里也满满当当地盛着食物,听见她声音,想也不想,咽下食物答道:“他不一直都是这种谁都欠了他几百万的表情么?有什么——” 话未说完,便被叶子鱼按了下后脑勺。 紧接着,脑后也传来她的怒斥声。 “你看他俩,从刚刚烟火晚会后就是一副丢了魂的样子,正常个屁啊正常!!” 咚—— 吴格一时没防备,被她猛地一按,磕到桌角,“咚”的一声。 声音不大,却将桌对面那俩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你俩干嘛?” 俞杨问了声,在看见吴格额上的红肿时稍微提了点音量,蹙眉道:“吃个夜宵也能给你吃出个伤来?” “不是,刚刚叶子鱼突然过来,问……” 吴格按捺下头上的痛意,正要开口说话,便又被叶子鱼一掌拍向了桌子。 “没事!” 一声大吼,带着桌子上的碗碟都震了下。 谢迟:…… 俞杨:…… “真没事?” 谢迟犹豫着问了声。 “当然!” “可是他都不动了啊。”俞杨在旁边毫不留情地补刀。 呃,”叶子鱼拿手挠了挠自己的脸颊,终于放弃挣扎,看向他俩,直白道,“你不觉得你俩从篝火晚会回来后就很奇怪么?而且小谢迟,小谢迟还……” “谢迟怎么?”俞杨问了声,眉头蹙得更紧,“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她一个乖宝宝,好学生,从来都没和我们出来过啊,现在都快十二点了吧?不送她回家真的没关系吗?” “……” 谢迟听出她语气中的尴尬,拿着烤串的手一顿。 “我打扰你们聚会了吗?” 她呐呐地放下手中的烤串,小心谨慎的样子看的俞杨心上一阵烦躁。 想掀桌子。 想把她按进怀里。 再把谁揍一顿。 什么都行,只要让她不要变成这种毫无安全感,全世界都在逐渐崩溃的样子。 可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沉默着。 半分钟后,才突然冒出句: “……没有,你吃你的。” “叶子鱼,吴格,你俩跟我出来下。” 他倏然起身,朝面前的俩人勾了勾手,说话时,语气也算不上生气,就是有那种—— 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俞杨你等等,等等。” 谢迟见他要走,便赶忙拦住他,“我没事的,他们不知道刚刚那事……” “我没想骂他们。” 俞杨低头看她,脸上的神色全被隐藏在上方白炽灯投下的灯光中。 “诶?”谢迟一怔,“那你,是要干嘛?” “啊,这个啊,”他声音一顿,转眸看了眼后边那俩个惴惴不安的人,轻笑了声,“不知道就让他们知道不就行了?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干嘛藏着掖着?” ??? “不是,你等等,等等——” 谢迟还想说说什么,可他却骤然欺近。 “喝奶茶吗?” “啊?” 谢迟怔愣地抬眸,就看见他眼中眸光一闪。 “或者巧克力?”他又问了声。 “???” 谢愈发迷茫,可俞杨并不解释,只是轻咳了声,再开口时,一向板着的脸上居然也出现了种近似于害羞的神情。 “咳,听他们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甜的会让人好受一点,就那个,叫内,内什么……” “内啡肽和苯|乙|胺。” 谢迟扯了扯嘴角,露出个勉强算是笑的动作,“前一个让人感觉快乐,后一个让人感觉到被爱。” “……” 一时没人说话。 俞杨想了想,还是缓缓抬手,笨拙地抚上她的脑袋。 “你被人爱着的。” ——不只是林牧洵,还有我。 “所以,开心一点?” * 俞杨带着那俩人呼啦啦地走后,身边便再次恢复了安静。 谢迟看着自己面前的那堆香气四溢,还在冒着滋滋油光的烤串,手拿起了又放,放了又拿起,却怎么也提不起再去吃它的欲望。 最终,她还是放下手,趴在桌子上,叹了声气。 无法释怀。 脑海中,闪烁的都是刚才在操场上看见的那一幕。 每次想努力的将那画面驱逐出脑海,就会得到更加严重的反噬。 记忆在这时候展现了它超强的存储能力,无数碎片像是报复般席卷上大脑。 带着手心悄然握紧,颤抖着,将那里的骨节按的发白,心脏也在剧烈地收缩。 那些无法遏制的愤怒透过心脏,送上大脑,漫上鼻腔,堵住喉咙,带来一阵令人作呕的窒息感。 豆大的冷汗再次将额头浸湿。 一片冰冷粘腻中,她仿佛又回到了数个小时前的操场,回到了那个烟火盛开的夜空下。 “同学?” 身后突然传来道陌生的声音,肩膀也被人轻拍了几下。 “……?” 她从那如全方位立体环绕式的幻境中惊醒,呆愣着回眸。 是这个大排档的老板娘,手上还拖着盘烤串。 见她看来,便担忧地问:“小姑娘,你没事吧?你同伴呢,怎么就剩你一个人趴在这儿?” “没事,他们……出去了……” 太阳穴那还在隐隐作痛,谢迟摇摇头,并不想多说,朝老板娘伸出手,“给我吧。” “没什么事就好。” 老板娘说着,将手中的托盘放到她手上,又想起什么,拿手擦了擦围裙,从旁边拿起几瓶玻璃瓶样的东西,放在她面前,招呼道: “我们店里自酿的呢,没啥子酒精度数,现在店里搞活动,满200送三瓶。” ? 谢迟一头雾水地翻看了下那瓶子,又叫住要离开的老板娘,询问道: “等等,大娘,这……酒?” “对啊,自酿的米酒呢,好喝着嘞!” “那不要了,我们不喝酒。” 谢迟下意识的就想拒绝,可那老板娘却一手攥住她的手,另一手又不容置喙地塞进来瓶。 “看你长得好看,大娘再免费送你一瓶,别和大娘客气,放心吧,喝不醉的……” “老板,三号桌这里再上十串羊肉!” “好嘞!” 大娘应了声,又慈祥地拍拍她的手,“回头再多带些人来啊,什么同学啊老师啊都可以,我们店有优惠!” “不是,我们不喝……” “对了,你感冒了吧?看你刚刚趴在那,一脑袋汗的。” “诶?” 拒绝的话堵在喉咙,谢迟抬手抹了把汗,讪笑一声。 可这笑落在大娘眼中,却全然换了种意思。 是等谢迟再反应过来时,她手上已经被放上了个玻璃杯,而那大娘已经开了瓶米酒,站在她身边热情道: “头疼脑热的时候,喝这个最好了,一杯下去,比感冒药还好用。” “……” 谢迟停住动作,凝视着那缓缓倾斜入杯中的米浆。 半响后,她才轻声问道:“一杯下去,就可以治所有头疼脑热吗?” “嗯?”大娘动作一顿,听出她情绪的不对劲,却仍是迟疑地点头,“我小孙子……” “那一些不想记起的画面,也能忘掉么?”她笑着打断。 “能……能吧,小姑娘,你问这……” 得到肯定的答复,谢迟便试探性地凑到杯边,轻抿了口。 ——先是米浆的甜,紧接着,便是一阵辛辣,带着热意,直冲脑门。 她剧烈咳嗽起来,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那些压抑了一晚上的汹涌情绪,也终于找到阀门,宣泄而出。 * 于是等俞杨打发走叶子鱼和吴格,又去旁边的学生街买完奶茶回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刚刚还好好的人正趴在桌子上,看不清脸,肩膀一耸一耸的,旁边站着的老板娘也是一脸慌乱。 心上突然涌上不好的预感。 他锁紧了眉,推开那些围观的人,迅速上前。 却在走到她跟前几步远时,停住了脚步。 耳边传来她的啜泣声,压得及低,却莫名让人心疼。 “……” 提着奶茶的手倏然握紧,他目光缓缓转过桌子上那些被撞的七零八落的玻璃瓶,最后定格在一旁手足无措,满脸慌乱的老板娘身上。 “你给她喝酒了?” “这,这可不怪我啊!我也没逼着她喝啊,她刚刚就喝了点就开始哭,边哭边喝。” 大娘看了眼手上的酒,也有些怀疑人生,“这么点酒精度数,到底是怎么喝醉的?” “……” 俞杨不欲多说,将手中的奶茶随便往旁边围观的人手中一塞,伸手将趴在桌子上的小家伙扶起。 没想却谢迟敏捷地避开了。 “不要……碰我……” 她迷糊着昂起头,看向他时,一双浅色的眸子沾了泪,化成柔软朦胧的一团,“我很难受。” “我知道,跟我回去好不好?我送你回家,你喝醉了。” 俞杨叹息一声,再次伸手,可刚触上她的袖子,便被猛地挣开了。 “不要。” 她眯起眼,似乎是在辨认什么般,涣散的眼神也终于有了些焦距。 “我不和你回去。” 说罢,便一脸委屈的,又往角落中缩了缩。 “为什么?” “你不是林牧洵,他说……不能和陌生人走……” “……” 俞杨不再说话,攥着拳,手背青筋暴涨。 想揪住这狼心狗肺的家伙的衣领,再抵着她的额头,让她看清楚,好好看清楚他到底是不是陌生人。 可是最终,他只是深呼吸了几下,软下神色,缓步靠近。 “你看错了,我就是林牧洵,乖乖和我回去好不好?” 他低声道,缓缓朝她伸手,像是在安抚一只受到了惊吓的小兽。 可谢迟仍是往后缩了缩。 “你不是林牧洵。” “你……不是……我不跟你回去……” 她摇摇头,整张脸都涨红了,眼中也再次失去焦距,雾蒙蒙的一片。 分明是已经醉到神志不清的模样,却在提到那名字时,无比笃定。 ——像刻入基因,无法改变。 吻 林牧洵收到电话的时候已经是会议的间隙,接近凌晨俩点的时候。 “喂?” 他瘫在会议室外的沙发中,接起电话,有些疲惫地揉了下眉心,脑中回荡着的,还是刚刚在操场上的事。 旁边林山海的下属递来杯咖啡,他却无心去接,只是摆摆手。 ——刚刚在操场经历过一番糟心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爸一个电话叫到了公司。 没办法,只能强按下恶心,叫李默先送林牧黎回去,自己留在这对付这班大大小小的老狐狸。 说起来,和要对付林牧黎相比,对付那群老狐狸也就不算什么了。 毕竟老狐狸估计不会开着会,就莫名其妙的过来,对着脸颊一下。 脸颊那又传来了灼烧般的痛意,他苦笑着摇头,不再想这事,将注意力放在已经接通的电话上。 一片嘈杂。 接着,冷不丁地冒出了声玻璃碎裂的东西。 ? 心上突然有了些不安的预感,他拉开点距离,看向来电显示。 未知来电。 脑内有一秒断线,心也瞬间坠落到谷底。 他立即反应过来,握着电话,推开旁边的助理就往外走。 “——阿迟?” 没有人应答。 电梯在逐层下降,他看着不断跳动的数字,有些焦躁起来。 可他仍是按下情绪,努力去分辨电话中的声音。 ——什么声音都有,人声和碗筷碰撞的声音混在一处,丁零当啷的响成一片。 听起来像是…… 餐馆之类的? 电梯终于到底,他踏出公司,一辆黑色轿车就停在他的左手边,可他却突然迷茫起来。 要去哪? 全市这么多个餐馆…… “学校对面的大排档,你有空来一趟吗?” 电话像是知道他内心的迷茫一样,适时地传来道男声。 “俞杨?” 认出来人的刹那,他便瞬间松了口气,一手扶住车门,神色也紧跟着放松了不少,“你和阿迟在一起?” 那头俞杨没有答话,静默了会儿,才重新开口道:“嗯,你现在能过来吗?” “我……现在可能……” 他看了眼马路对面的摄像头,踌躇了下,正想拒绝,就听见俞杨低哑的一句: “她喝醉了,和小孩子一样,哭着要你。” “……” * 二十分钟后。 大排档门口,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又戛然而止,溅起一路的污水。 林牧洵面色微沉的从车上下来,往对面那唯一一家还亮着灯光的大排档走去。 此时大排档里的人已经基本离开,冷清下来。 他推门踏入。 一片狼藉,整个屋内都是各种玻璃和陶瓷的碎片,不用想,就知道是哪位的杰作。 他有些头疼,和等在门口的老板娘说了声明天会有人来赔偿后,便继续往里边走。 好在,这里虽然一片杂乱,却没想象中铺面而来的酒气。 ——至少还对自己的酒量有点自知之明。 他这么想着,一直蹙着的眉头也终于松开了点,循着声音一路向上看去。 可在找到那小家伙的瞬间,刚刚松开的眉头又骤然蹙起。 “怎么回事?” “喝了几瓶米酒。” “米酒?!”他脚步一顿,不由得抬高了音量,“几瓶?” 俞杨默默伸出手指,比了个“三”,末了,还不忘补上句: “还是自酿的,平时当饮料喝的那种。” “……” 来不及吐槽这酒量是哪来的勇气喝酒,他快步上前,想查看她的情况,却被俞杨拦住。 “你——” 俞杨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最后,只是攥紧了拳,往他腹部重重捣了下。 林牧洵没有防备,突然挨了这么下,还有点懵。 紧接着,肩膀又被他按了下。 “照顾好她。” 俞杨抿紧了唇,手也微微颤抖着,脑海中闪烁着的,都是她方才眼眶通红的画面。 “……不管你有什么计划,别再让她哭了。” “来到她的世界,又离开,很残忍不是吗?更何况她还有心脏病。” 他说罢,深吸了口气,转身往门外走去。 “哐”的一声。 门在身后合上了。 这里再次安静下来。 …… 林牧洵抬眸往角落中看去。 肚子上的钝痛在这瞬间消失,世界只剩下那昏暗的灯光下的女孩。 ——她就蜷缩在角落中,看不清神色,小小的一只。 心脏像是被什么锤了下,比方才俞杨的那一下还疼,疼得厉害。 “阿迟?” 他缓步靠近,在她面前蹲下,伸手想让她抬头。 可手才方触上,她便轻颤了下,像是不满他的靠近般,将自己蜷得更紧。 他抿了下唇,也不急,在一旁蹲着,视线与她平视。 果然,没出一分钟,就听见小家伙闷闷的一句: “我要林牧洵。” 他一怔,哑然失笑,“我就是啊,不认识我了吗?” 她安静半响,终于抬眸看了眼他,眼神迷蒙,声音沙哑,“刚刚那人也是这么骗我的。” “……” 刚刚那人?俞杨? 林牧洵挑挑眉,看着眼前这一脸警惕,已经醉到明显认不得人的小家伙,也有些头疼起来。 思索片刻,他还是先掏出手机,给远在林苑的李默打了个电话。 “喂,李默。” “啊?您来的正好,王栋说小小姐……” “我知道,”他扫了眼眼前,又将自己卷成一团的小家伙,有些无奈,“我现在就蹲在她面前。” “面前……蹲?蹲?!” 电话里的李默有些疑惑,他却懒得解释,转而道:“我等会可能要带阿迟回去,你去和谢家的人解释一下,再叫人把沿路上的摄像头什么的关掉,至于林牧黎那……” “林牧黎!” 方才还十分安静的小家伙突然大叫起来,他一惊,止住话头,下意识地抬眸。 眼前一黯。 接着就是沉闷的一声,他也被撞翻在地。 变故来的太突然。 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怀里就落了个满是酒气的小酒鬼。 “阿迟?” 他又唤了声,放在她背后的手下意识地环紧,脑袋仍是懵的。 “林牧黎!!” 她又喊了声,没头没尾的,却无端透着股杀气。 “林,林牧黎?” 手机里李默的声音还在继续,他无心顾及,只是看着怀中懵懵懂懂的小家伙,想要发问,她却倏然抬眸,看向他拿着手机的左手,眼中光芒一闪。 下一秒,左手便她握住了。 手尖裹上她滚烫的体温,他轻颤了下,瞪大眼,低头看她。 就见她高昂着头,费力的去够那手机,却不管怎么努力,都抓不住,只能握住他的几根手指。 于是她嘴一瘪,眼眶又红了些。 “不是,等等等等,”他终于回神,手忙脚乱的就要去哄,“怎么突然就哭了啊?” 不曾想,越哄这小家伙还越来劲,眼泪简直是不讲道理地掉,和开闸泄洪一样,哭的他毫无脾气,对着电话又交代了几句后,便匆忙挂断,将手机递到她面前。 “手机给你,不哭了好不好?” 小姑娘没接,连看都没看,只顾着哭。 他无奈,只能抱着她,任她发泄,心中也有些不好受起来。 上一次见她哭的这么撕心裂肺,貌似还是在她生日宴,他说要离开的时候。 听谢叔说,后来一整晚,她眼眶都是泛着红的。 现在,还是因为他。 这么看来,俞杨那一拳打的还真是没冤枉他。 他都想给自己来几拳,再穿越回去,问一下当初制定计划的自己,是不是脑子被驴给踢了。 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棋已落盘,如今就是他想退,也退不得了。 想到这,他不由得叹了声气,抬手抚上她的脸,轻轻摩挲着,眼中也多了几分愧疚。 “对不起啊。” “今晚……我没想到林牧黎会突然……最快的反应,也只能撇开头……阿迟,看我。” 他捧住她的脸,稍稍施力,让她抬头,和自己对视。 “传说是假的,就算是真的,她没有亲到我,我们也不会在一起,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好吗?” 他看着那双浸润了无数泪水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承诺。 不管她是否能听懂,也不管她明天起来时还能记得多少。 “所以,不哭了,乖一点,嗯?” 这话终于起了点作用。 她终于停住眼泪,怔怔地看他,鼻子一吸一吸的,嘴唇也紧抿成一条直线。 ——看起来真的是在很努力地憋住眼泪了。 他失笑,轻轻拭去她眼下的泪,等她慢慢平复。 一时间没人说话。 半响后,才听见她委屈的一声: “我不喜欢林牧黎。” “嗯。” “我讨厌她,讨厌她对我做的事,讨厌她一直冒出来,讨厌她对我说的那些话,讨厌她……讨厌她,天天和你待在一起。” 光是想到,都气的浑身直颤。 “和我待在一……” 林牧洵一怔,随即咧嘴笑了起来,“你是吃醋了吗?” “吃醋?” 谢迟喃喃着重复,那点醉意又漫了上来。 “我在吃醋吗?” 她问了声,眼前有光影闪烁,带着眼前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也不甚清晰起来。 只剩下一张看着就很柔软的唇,在说着什么。 估计是在一本正经的和她解释什么是吃醋。 她这么想着,歪了歪头。 眼前的景象不断模糊,脑海中那人吻上林牧洵时,嘴角挑衅的笑却真实的像是在眼前发生的一样…… 挑衅么? 脑中光芒一闪。 她凭着本能,俯身欺近,揪住眼前的领子,在那还在喋喋不休的唇上,印上了一个吻。 “你是我的。” 耳边呱唧呱唧的声音突然停了。 呼吸声却愈发粗重起来。 她没管,不得章法地贴着那唇,几秒后又觉得有些无聊,便迷糊着拉开了点距离。 ——有点像果冻,薄荷味的。 ——不好吃。 ——还是烤串比较好吃。 她砸吧砸吧嘴,正想开溜,便被他抚住了脸,腰间环着的手也缓缓收紧,强势又不容置喙的将要跑的她,困于怀中。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耳边传来他咬牙切齿的声音。 “我知道。” 她梗着脖子答,“你是我的,林牧黎不准亲!” “你!” 林牧洵听着这人完全没清醒的声音,不禁有些生气。 可那怒意在看到她纯真如孩童般的眸子时,又全都化为了深切的无奈。 “阿迟……接吻这事,是要发生在喜欢的人身上……你现在还不太,不太能明白喜欢和依赖的区别……” 他耐心解释,话未说完,就被她低喃着打断。 “你是我的。” 她又重复了遍。 懒得想这占有欲是归属于喜欢还是依赖,血气上涌,脑海中只剩下占有的本能。 和一句,“你是我的。” “……” 林牧洵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她微红的眼角,和微张着的,润着水汽的唇。 软的像是整个人都要化成水,看向他时,那双眼却依旧倔强。 “……对。” 他闭上眼,叹息一声,俯身称臣。 “我是你的。” 温柔 凌晨三点。 谢宅。 “先生和夫人都不在家,这怎么出去参加个校庆,还能自己把自己给灌醉了呢?” 王栋嘟囔着,将门打开,随手按下旁边的灯。 “谁知道。” 淡淡的一声。 林牧洵抱着人,从门后的黑暗中走出,昏黄的灯光透过这房间中细微的尘埃,将他眼中的疲惫融成一片浮动着的温柔。 而这温柔,自然是对着怀里那长睫半阖的小家伙的。 她睡得不怎么安稳,眉头一直蹙着,就说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便又挣扎起来。 无奈,他只能继续抱着哄,直到她恢复安静,才小心翼翼的将她往床上一放,掖好被角,深呼吸了下。 ——从方才入睡开始,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魇着了般,着实让人担心。 …… 想到这,他抽离的动作停了下,目光扫过她脸,从颤动着的眼睫,到微张着的唇。 刚刚不正常的红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睡梦中还紧锁着的眉,和已经被冷汗浸湿的额头。 发烧了么? “是又发烧了吗?” 王栋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般凑上前,见到他疑惑的神情,便轻声解释道: “之前看您忙,就忘记和您说了,阿迟上次和俞家那位小公子谈过后,就时不时的发低烧,像得了重感冒一样,去看医生,也说不出什么,只说大概是体虚。” “体虚?” 他重复一声,单边挑眉,并不相信。 “诶,对,您也不用担心,睡一觉就好了。” “……” 林牧洵沉吟片刻,又对着王栋一笑,淡淡道:“行,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 王栋一怔,目光在他俩间转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憋出句,“可,可是,阿迟她……” 下半句话在他突如其来的注视中,乖乖噤声。 “阿迟这,有我照顾。” 他丢下这话,便转过身,不再理人,也没给人讨价还价的余地。 “……” 王栋自讨了个没趣,吸吸鼻子,乖乖离去。 走时,还将门带上了。 但也不知道是这动静,还是什么噩梦惊扰了床上的谢迟。 她抬脚踹了踹被子,又从喉间泄出几句模糊的梦呓来。 “唔……假……” 林牧洵正四处找体温计,听见她声音,便俯身在她耳畔,“什么?” “假冒……” “假冒?” “假冒伪劣品。” ? 假冒伪劣? 什么东西?? 他疑惑挠头,还未细想,右手便已触到了放在柜中的体温计。 而床上的她还在念叨着几句“假冒伪劣品”,“走开”,“我赢了”之类的东西,没头没尾的。 他无奈一笑,取出体温计,又抬手轻拍了下她的脑袋,将她从睡梦中唤起,对上她睡眼惺忪的眼睛。 “林牧洵?” 谢迟眯起眼,轻唤了声,声音软糯,隐约透着迷茫。 “嗯,是我,抬一下手好不好?你发烧了……” 话未说完,就见她靠了上来。 温热的呼吸全扑洒在耳畔。 他不由得瞪大了眼。 等再反应过来时,脖颈处已经抵上了个毛茸茸的脑袋,红唇微喘,张翕间,带出些滚烫的酒气来。 手中的体温计倏然落地。 他呆愣在原地,后半句话也全消失在她嘴边氲开的雾气中。 “阿迟?” 没人应。 她软的像是没有骨头,倚了会儿后便像是又睡着了般,眼睫半阖着,整个人贴着布料,一路滑落下来。 ?? 他赶忙扶住,终于听见模糊的一声。 “……你要走了吗?” “什么?” “我刚刚在车上,听见你和李默说话的声音了。” “……” 林牧洵没说话,薄唇紧抿着,许久后才拍拍她的脑袋,轻哄道:“没有,我这不是好端端在这么?” 却不想,这话反而戳到了某人的怒点。 她骤然抬眸,看着他的眼睛怒道:“你还骗我!” “我怎么……” “你刚刚还和李默说,得回去,不然林牧黎会起疑,所有的计划都会功亏一篑!” 她噼里啪啦的说着,那样子看着不像是个酒鬼,倒像是拿着仙女棒要去和人打架。 “……咳。” 他终于反应过来这家伙是又在纠结什么,轻咳了声,忍俊不禁地逗她: “你刚刚说,我在车上和李默说了什么?” “我!说!!” 谢迟已经醉地东倒西歪,可仍在怒气的指引下勉力撑起眼皮,正要说话,眼前就横了个闪着亮光的黑色方块。 “?” 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她眯起眼,伸手戳了戳那小方块,一脸迷茫,“这什么?” “手机。” 他笑着挑眉,将手机又递近了些,“不是说我要走?李默电话就在这里,冲我发火前,不问问?” “……不要。” 谢迟虽然醉的有些傻,但还没傻到眼前摆明了有坑,还要往里边跳的地步,于是她果断摇头,敛下眼,怨念道:“我才不要,你肯定又要和李默一起骗我。” “我骗你?” 他简直是要被这小家伙气笑,却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一手拽住东倒西歪的她,另一手按下拨通键。 “那我在你面前再重复一遍,你仔细听听,我和李默是怎么骗你的。” 他话音刚落,电话便被人接通了。 那边一片嘈杂,像是在菜市场。 “……?” 谢迟听见声音,倚在他怀中,困惑地抬眼,接着头发便被他轻揉了下,头顶上也传来他带笑的声音。 “李默。” “啊?”电话那安静了下,随即有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小少爷,公司那现在还在开会,我已经让人过去改了,还有……” “知道了,”他打断道,“这事先放放,我现在有件更重要的事要让你去做。” “您说。” “嗯,”他笑着低头,瞥了眼还在瞪他的某人,“我这有一个醉的东倒西歪的小朋友,她非要说,我刚刚给你打的那通电话是要回去,还要拉着你骗她,你帮我解释一下。” 说罢,便将还在通话中的电话递到了她的耳边。 ——? 谢迟被他那双带笑的桃花眼晃的发懵,却还是乖乖接过电话,看着屏幕上的李默,用小奶音,气势汹汹地吐出句:“喂!” 话音刚落,电话俩端都传来了声“噗嗤”的笑音。 ——一个是李默的,一个她头顶上那个大混蛋的。 ?笑什么?? 她更加疑惑地凑近,听着电话里,李默憋着笑道:“小小姐,他没有说要回去,是您误会了。” “可是!”谢迟急了,梗着脖子,口齿不清的就要反驳,“他明明和你说再不回去,林牧黎就会起疑心!” “他是说过……” “那你还说不是!” 她凶回去,见李默不说话,便自以为吵赢了架,正要洋洋得意地挂断,就听见姗姗来迟的一句—— “她是会起疑心,所以为了骗过她,就让我带人过去,连夜把公司中的录像改了,制造出他在公司连夜开会的假象。” “……” “小小姐,他是真的想陪着您的。” 谢迟一怔,手一松,电话也倏然落下。 好在林牧洵早有准备,大手一伸,将其接住,又反手挂断,凑到她眼前,“现在信了?” 谢迟没应,怔愣着看他,像是在思索什么,又像是在发呆。 一双眼睛缭绕着雾气,叫人看不清她那满是酒精的小脑袋里想着都是什么。 也许又会一脸理直气壮的说出什么没头没尾的话,也许会直接睡着,谁知道。 可手心中越来越烫的温度却不允许她再继续这样胡闹下去。 方才王栋的话逐渐在眼前。 可不管再怎么轻松的说出来,症状有多轻,老是无缘无故的发烧也实在不像是个正常的事。 “……” 思索再三,他还是就着这姿势,像抱小孩一样,将她整个托起。 “阿迟。” “嗯?” 她瓮瓮地答了句,脑袋埋在他的颈间,脸已经烧得滚烫。 “我现在要带你去医院,” “不要。” 她应着,将脑袋又往更深处拱了拱,像撒娇的小孩一样。 “不行,”他无奈,被她微微翘起的碎发勾的有些发痒,却还是得按下心中那些柔软,耐心嘱咐,“等会到医院,见到医生,要记得……” 话未说完,就听见掩着的门嘎吱一声,开了。 “我方才在楼下还找到之前吃剩的几板药片,您看看能不能……” 王栋从门外走进,见到纠缠在一起的俩人,脚步一顿,拿着俩板药,也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该退。 “……那,那个,我,我是不是不该出现在这儿?” 他张了张嘴,结结巴巴地问。 林牧洵没答,只是一手死死按住听见动静,想要抬头的谢迟,微笑着看他。 半分钟,他才歪了歪头,嘴角笑意更深,周身却环绕着若隐若现的怨气。 “你说呢?” “啊……这……我,我这就走……” 王栋浑身一个激灵,也不管自家小小姐的死活,丢下药就急急忙忙地退了出去,这回倒是长了记性,将门牢牢地合上了。 “哐”的一声。 “唔,”谢迟听见动静,挣扎着抬头,揉了下被撞得酸痛的鼻梁,“好痛。” 她发出声短暂的音节,紧跟着便又被身前人揉进了怀中。 这回力道不比方才,她吸了吸鼻子,也不抵抗,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窝着。 接着耳边就传来了道微哑的叹息。 “不太想让人看见。” “什么?” 无人应答。 她被腾空抱起。 整个人也坠入以他为名的网。 “不太想让人看到,你奶声奶气,撒娇的样子。” 风起 第二天。 谢迟悠悠醒来时,竟是在窗明几净的,完全陌生的房间中。 “咳咳……” 还未来得及看清周围的环境,鼻腔就率先捕捉到了消毒水的味道,她被呛的咳了几声,混沌的大脑中也终于有了一线清明。 “咳……这哪?” 她皱了下眉,躺在床上,环视着这房间。 从洁白的天花板,到旁边的吊瓶架,再到窗外的陌生大楼…… 医院病房? 可是……她不是在大排档,和俞杨……然后…… 然后怎么了来着? 脑后隐隐作痛,她有些头疼地扶了下脑袋,紧接着就看见了浮肿的手背,和上边覆着的一片青紫。 ? 输液?发生了啥?? 问号瞬间挤满脑袋。 她揉了下手背上的青紫,看了眼不远处的房门。 可没等她起身,就听见门响了声,一个护士从门外走了进来,见着她,便笑道: “你醒了啊?” “我……” 谢迟张了张嘴,正想说话,便被那护士扶起来,而后,撸起袖子。 扎带,消毒,抽血,动作麻利,一气呵成。 等谢迟反应过来,察觉到点痛时,那护士已经收集好一管血,要走了。 “等等,等等!” 她赶忙唤住想离开的护士小姐,问:“这是要干什么?我为什么在这?” “化验啊。” “化验?” 护士点点头,“之前那个送你来的先生说,你断断续续的发低烧,昨晚给你退烧了,现在看你酒醒的差不多,就做个全面检查。” “酒……全面检查……先生……” 谢迟喃喃几句,终于找到重点,追问道:“王栋吗?” 不可能吧,王栋怎么会在没有她允许的情况下就—— 果然,那护士的下一句话,便印证了她所有的猜想。 “王栋?” “我不太清楚,昨晚送你来的是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男生。 ”——穿着个衬衫,戴着副金框眼镜,斯斯文文的,”护士看着她眼底的迷茫,愈发疑惑,“他说是你哥哥,你们不认识吗?” “……啊,认识。” 她敛下眼睫,笑着打了个圆场,又问:“你说的那个……我的哥哥……他现在还在这吗?” “没呢,他昨晚陪了你一晚,今早天刚亮才走。” “好,”谢迟点点头,礼貌道,“谢谢。” “不用。” 护士说完就出了门,她在后边安静地看着。 直到门外没再传来响动后,她才蹑手蹑脚地下床,凑到门边,开门。 熟料,刚一开门,便和等在门外,正要进来的王栋打了个照面。 “阿迟,你身体好些……” “手机。” 王栋正要说话,被她突然伸出的手打断。 “啊?手机?”王栋一脸茫然。 那边没应,只剩一只半露在门外的手,不耐烦地催促着。 “好吧好吧,我找一下,你别急啊,”王栋在西装口袋翻找几下,只找到自己的手机,“昨晚好像来的太急,手机什么的都没带。” 他嘟囔一声,将自己的手机递到她手中,“很急吗?” “嗯。” 谢迟接过,将手机举到他面前,“眨眼。” 王栋一怔,眼皮却很诚实。 俩下过后,就听见解锁的咔嚓一声,紧接着,门便被合上了。 顺带语气平和的一句,“不要让我妈知道。” …… 不要让夫人知道? 什么不要让夫人知道?喝酒还是生病? 王栋挠挠头,想到方才自家小小姐说话时一脸冷淡,惜字如金的样子,总觉得有种诡异的既视感。 怎么那么像…… 林家那位了呢? * 病房里。 谢迟盘腿坐在床上,拿着手机琢磨半响,终于打定主意,正想拨过去,就听见“叮”的一声。 是软件通知的声音。 她没在意,随意看了眼,就想划过。 可目光却自动捕捉到了那新闻上的短短一句—— 誉诚地产有限公司董事长,执行董事,行政受贿,被抓,还在调查。 誉诚地产…… 董事…… 被抓…… 等等?! 誉诚地产,不就是俞杨他养父的那个公司吗??! 她瞪圆了眼,点进那则新闻,再三确认过好几遍后,才确定这新闻是真的。 那执行董事人后面,跟着也的确是俞宪的名字,新闻下边跟着的,也的确是俞宪的照片。 可是俞杨昨天不是还好好的,根本就没有家里出事的样子啊。 怎么回事? 她蹙眉凝视着手机屏幕上,短短的一则新闻,思索片刻,还是起身,打开房门,对着门外的王栋吩咐道:“王栋,你现在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 “帮我调份誉诚地产的财报过来——” “不,不只是财报,现在能查到的资料我都要!” “财报?” 王栋一愣,看她不像是在开玩笑,犹豫着问:“你……要这公司的财报做什么?” “我——” 她喉咙一哽,突然想到什么,将手机丢还给王栋,问:“林叔叔那公司叫什么名字来着?” “林……林先生?不太清楚,我回去查一下吧,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想印证一个猜想。” 谢迟说着,神色一凛,声音也跟着低落下去,“一个,有点可怕的猜想。” “……” 王栋蹙眉,心中疑惑更深,只觉得这事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 可他好像无权拒绝。 * 一个小时后。 方才还在病房里的人,此刻已经坐上了轿车。 而她手里,捏着的正是一小时前,她托王栋找来的俩个公司财报和各项数据的复印件。 “这有什么问题吗?” 王栋凑上来,小心翼翼地询问:“都看了几十分钟了,到底是在看什么啊?” 谢迟瞥他一眼,喉结轻滚,还是将手上的复印件放在一边,敛下眼,语气低沉道:“没什么。” “没……” 王栋尬笑一声,还想说什么,却在触到她眼底的一片冷意时乖乖噤声。 后脖子那的肌肉一抽一抽的。 ——昨晚被林牧洵盯着的感觉又回来了。 绝了。 怎么做到连眼神都这么像的? 他龇牙咧嘴地避开眼。 一路无话。 直到轿车在一栋大厦前缓缓停住。 ??? “不是,不是叫你开回家吗?你怎么跑林先生他们公司来了?” 王栋看着眼前建筑上无比眼熟的标志,想去问前面开车的谢诚,又被谢迟伸手拦住。 “我叫他来的。” “啊?”王栋张着嘴,不可置信地看她,“好端端的,干嘛突然来这?” “问问题啊。” 谢迟扬了扬手中的那俩份复印件,嘴角一勾,对他露出个张扬的笑来。 “问……问问题……” 王栋被她这难得的笑一晃,呆愣在原地。 等再反应过来时,人已经下了车。 “不用你们跟着,在车上等我就行。” 她这么说着,声音还萦绕在耳畔,车门却被重重合上了。 只留下手已经横在半空中,要拦不拦的王栋,和前面的谢诚俩人,坐在车里,面面相觑。 * 林氏,大厅。 谢迟穿着件薄外套,长发披散着从门外走进来。 孩子气的打扮,外加东张西望,一脸迷茫的样子,混在那一群西装革履的人中,格外显眼。 ——看起来就像是哪位员工的孩子寻到机会,偷混进来了。 偏偏公司又有规章制度,员工的家属一般情况下不得进入。 于是谢迟没在大厅里迷路多久,便被俩人高马大的保安拦住了。 “小姑娘,这里只有员工才能进的。”打头的保安一脸和蔼道。 “呃,那个,”谢迟这才想起自己没带手机,也没提前通知,只能蹙眉指了指电梯,“我要找林牧洵。” 话音刚落,就听见那面容和蔼的保安笑了声。 “小朋友,公司不是你——” “你们高中小女生现在追人都追公司来了?!” 另一个保安颇为嫌恶地打断,说罢也不等谢迟辩解,就拉着她转了个头,往门外推去,“高中生就好学习,不要天天想些不着调的事,好了,出去吧!” “可是,我是真的有事!” 谢迟挣扎着就要挣脱,又被那俩个保安抓住,正僵持不下时,身后便传来了道带着些诧异的男声。 “阿迟?” “董事长。” 那俩保安唤了声,齐齐放手,她也终于得以揉了下被扯得酸痛的手臂,回头,看着面前穿着西装的中年人,不情不愿地喊了声:“林叔叔。” “嗯,”林山海应着,走近几步,脸上诧异不减,“你今天怎么突然来叔叔这了?小洵不是说你昨天还发烧了吗?不好好待在医院来这儿干嘛?” 说罢,便抬手探了下她的额头,“退烧了?” “……” 谢迟默默将手中的复印件藏到身后,确定林山海没注意到后,才避开他的视线,犹豫着答: “我来找林牧洵。” “找小洵就从这……” 林山海一怔,终于想起站在俩边的保镖。 “啊,这里没事了,你俩继续回去工作吧。” 他摆摆手,看着那俩保镖如蒙大赦地走远,才继续道:“那俩人也是按制度办事,没受伤吧?” 谢迟摇摇头,额头冷汗直下,拿着财报的手紧张到快要抽搐。 好在林山海好像也有事的样子,和她寒暄几句,便将一张卡片状的东西挂在了她的脖子上。 ——? 谢迟疑惑抬眸,接着就被一只大手揉了揉脑袋。 “拿着这卡就不会有人拦你了。” 林山海笑着说完,将她领到电梯那,“从这里上去到最高层就行了。” “……” 谢迟踌躇着回头看他,想说什么,最后也没说出来,只是扭捏地憋出句,“谢谢叔叔。” 还被林山海大笑着打断。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大了,对着叔叔还脸红呢!” “……” “行了行了,快去吧,叔叔还得去开会,就不陪你去了啊,拜拜。” “……” 谢迟看着电梯外笑的满脸褶子的他,犹豫了下,也跟着挥挥手。 电梯门在她面前缓缓合上。 眼前的林山海也被她的倒影所取带。 她长叹了声,看着不断向上的电梯,心中也有些没底起来。 真的能—— 问到答案么? 乐礼 “叮——” 电梯门在她面前缓缓打开。 谢迟深吸了口气,走出电梯。 先是一片浓郁的咖啡味道。 接着便是个巨大无比的会议室,对面一排有她俩个人那么高的落地窗,映着外边的江景。 “……” 谢迟没动,扫了眼会议桌上散乱的资料,还有头顶上还未关的灯。 刚开完会吗? 她思索着,正想去旁边看看,就看见用做隔板的毛玻璃中,闪过了道人影。 思绪一顿,她几乎是凭借本能地转过头去,和那俩人的视线撞到一处。 嗯? 俩个?? 她蹙紧了眉,目光在那俩人中转了下,想到刚刚在会议室里的杂乱,便抢先开口道: “那个,我可以先回避,你们先聊……” “不用。” 林牧洵像是猜到她的来意,指着身边的人,对她介绍道:“阿迟,这位是乐礼,是我的……表哥。” “表哥?” 谢迟闻言,终于正儿八经地看了面前这位像是刚从夏威夷旅游回来,穿的花里胡哨,额头上拦着个墨镜,长相俊朗帅气,还在冲她拋wink的青年男人。 嗯—— 实在是无法将他和温柔知性的乐煦阿姨联系起来啊—— 她这么想着,看着乐礼的目光中也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怀疑。 可那叫乐礼的男人完全是自来熟的样子,也没等她开口,就自顾自走上前来。 而后,嘴角带笑的,在她额上轻弹了下。 吊儿郎当的声音也紧跟着在耳边响起。 “谢家的小崽子?长这么大了。” …… 谢迟果断后退几步,一双眼警惕地看他,像在看什么危险又狡猾的凶兽。 乐礼嘴角一勾,并不在意地凑近,俯在她耳边,对那里边吹了口热气,道: “小时候我去阿姨家,也是这样弹了你脑门一下,然后被我身后这人撵了三条街。” ? ?? 谢迟一怔,不解地看他,不懂这人为什么要突然提起这个。 而这怔愣的样子,落在乐礼眼中,倒是正中下怀。 于是耳边又是一声带着揶揄的轻笑。 “哎呀,你不会还真信了吧?!” “我……” “唉,你这孩子咋这么蠢?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啊?这话多假啊,摆明了逗你玩呢!还真信!” 他抬手大力揉搓了下她的脸颊,笑得特别像那种过年时经常会遇见的,事多嘴欠,还特爱打击你的亲戚。 直到身后那视线如有实质地压来。 他面上笑意一凝,在她脸上作乱的手也消停了不少。 “呃——那啥——我飞机要到了,我们下回再见吧,小朋友?” 说罢,摆摆手,刹那间便没了踪影。 “……” 下回见……小朋友? 脸上的触感仿佛还在,带着那人身上的男士香水味。 谢迟怔然地伸出指尖,轻触了下自己的脸,又转头,看着那人匆匆离开的背影,满脸茫然。 ——刚刚,是被调戏了吧? ——是被调戏了吧??! “咳。” 林牧洵看着半天没回神的她,有些不满地咳了声,见她没反应,便拿起手边的水杯,特意绕到她身前,问,“要不要喝水?” 说罢,还煞有其事地瞥她一眼。 看的谢迟是一头雾水,只是摇头道:“不喝,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 她话未说完,手中就落了杯带着热度的东西。 “不喝水,就喝奶茶吧。” “……” 谢迟垂眸看了眼手上的杯子,嘴角一撇,绷不住地问:“你办公室里怎么有这个?” “乐礼之前带来的。” 他笑了声,带着她往走廊尽头的办公室走,“那家伙平时没事喜欢世界各地的跑。” “哦。” 谢迟应了声,想起方才看见乐礼时,他身上那件看着就很花里胡哨的衬衫,和脚下那看着就很接地气的人字拖,对林牧洵这“满世界乱飞”的表哥也有了些大概的了解。 可没走几步,鼻子就撞上了个坚实的物体。 鼻尖一痛,杯子里的奶茶也差点撒出来 她赶忙稳住,茫然抬眸,对上他不满的琥珀色眼睛,“你干嘛?!” “你看起来很喜欢我那表哥。” 他缓缓一句,隐约听着,还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没有!” 谢迟怔了下,下意识地反驳,“我喜欢他干嘛?我今天才第一次见到他。” “……” 他没应,只是转过身去,带着莫名的情绪。 一旁的谢迟也被他这阴晴不定的脸色搞得愈发疑惑,嘟囔了声,正想绕过他,就听见他压得极低的一句—— “那家伙从小到大,就很讨人喜欢,不,很讨女孩子喜欢。” “哦。” 她应着,下一句“海王”已经到了嘴边,却又在某人愈发暗沉的眼中生生憋回,换成句义正言辞,落地时还能在偌大的会议室中回荡几声的—— “我不是正常的女孩子,你放心。” “……” 林牧洵轻挑了下眉,面上的表情各色纷呈,说不上是高兴还是诧异。 大概是高兴吧。 她都看见他左边隐隐抽搐的嘴角了。 谢迟这么想着,垂下眼,看着手中杯子里打旋的浮沫。 直到身前传来轻微的一声。 办公室的门应声而开。 “进来吧。” 头顶传来声轻笑,“手上那俩厚厚的册子,拿着不累吗?” !! 谢迟一惊,捏着复印件的手颤抖了下,目光也开始四处游离,整个人都写着心虚。 这一幕自然逃不过林牧洵的眼睛。 但他也没要要揭穿的意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她,便挪开视线,关门落锁。 “所以……你是看到那条新闻了,才来找我对么?” 他拿下眼镜,站在办公桌前,单手扣桌,一双眸子失去镜片的阻挡,分明是眉目含笑的模样,却生生让人看出了点专属于上位者的威压来。 …… 上位者的威压么? 谢迟轻咬了下唇,只觉得手中捏着的那份财报也滚烫起来,烫的想把那俩财报丢在他面前,再问一句现在站在这儿的到底是谁。 ——是邻家哥哥,一中的学神,篮球场上和俞杨打的有来有回的林牧洵; ——还是站在这巨大落地窗前,穿着黑色衬衫,运筹帷幄,睥睨众生的林家继承人? 可她最后只是深呼吸了下,压住那些沸腾的情绪,将那俩份复印件放在了他面前的办公桌上。 那纸上已经被她攥出了几道皱褶,还有些记号笔做出的痕迹。 林牧洵却连看都没看,只是微抬了下眉眼,“财报?” “对!” 谢迟说着,看着满眼无所谓的他,火气也被逐渐勾起,“林氏,还有誉诚,近几年的财报!” “……” 他没应,几秒后,才轻笑了声,开口打破这火星四溢,一点即燃的沉默。 “我都没想过你会看财报,谢愉教你的?” “我,我,”谢迟被这一个拐弯绕懵,却突然想到什么,挺直腰杆,凶道,“对,我妈教我的时候就和我说过,老狐狸会骗人,财报上的数字大概率是不会的!” “是么?” “老狐狸”无所谓地耸耸肩,眼底笑意更深,“所以,你从这绝对不会骗你的东西里,看出了什么?” “……” 谢迟深呼吸了下,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誉诚这些年收益实际上是在逐年减少的,甚至在去年,利润还出现了负数。” “所以呢?” “所以,”她从那厚厚的俩沓下抽出纸,指着上边无比繁琐的数据道,“在四月份的时候,有一家公司在断断续续的收购誉诚的股票。” “现在他们在这公司中的控股已经由十几年前的11%上涨到了20%,控股比例已经快要超过俞宪,还在逐渐上升,更奇怪的是,这些变化,都是在刚刚过去的上半年发生的。” “……” 林牧洵眼中眸光一闪,却还是半倚在桌角,气定神闲地问:“然后?” “你不觉得很不合理吗?这种近几年在一路走低,明显无法收获同等回报的企业,为什么要乐此不疲的收购股权?” “谁知道呢?也许是那公司的老板,觉得这破公司还有希望吧。” “谁知道?希望?” 谢迟轻嗤了声,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笑话,将另一张纸放在这摆明了就是不想告诉她真相的人眼前。 “这是那家公司。” 林牧洵这回倒是很给面子的扫了眼,看着那名字。 虽然知道她大概率是查到了,却还是觉得这小家伙难得长篇大论,逻辑满分的样子很有趣,便轻勾了下唇角,故意逗她。 “我不认识这公司。” 果然,话音刚落,就看见她一张小脸整个憋红了。 随后便是“啪”的一声。 她直接将另一张纸拍在他面前,窝火道:“那这公司背后的投资公司总该认识了吧,要不要我提醒一下?” 她指了指手边那杯一口没喝的奶茶。 “合伙人,乐礼,你那位满世界乱飞的表哥!” …… 一时间没人说话。 几秒钟后,他才大笑几声,拍手称赞道:“精彩。” “我……” 没想到会他会突然鼓掌,谢迟怔愣着站在原地,怒气值一下子掉下去大半,连下一句要骂什么都忘了。 他却趁着这空挡,蓦地欺近,额头相抵,看着她眼底逐渐涌起的疑惑,忍俊不禁地问: “你要是用这看财报的耐心和逻辑去看数学题,怎么着也能把倒数第二道大题写出来吧?” “数学……不是!我和你说正事呢!!” 谢迟眨眨眼,终于反应过来,伸手想要推开他,却被他反手握住。 “誉诚的事,的确是我托乐礼去干的。” 耳边传来他意义不明的一句。 “但是,他俩入狱,这我可真的冤枉,我最多只是帮忙打通了下关系而已。” 没想到会得到这答案,谢迟愣了下,反抗的动作渐渐停了,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流淌着纯粹金色的眸子,神情恍然。 下一秒,那金色便在她眼前翻腾了起来。 带着他低哑却不失温柔的声线,如炸|弹般,在她耳边炸裂。 “他是被俞杨亲手送进去的。” “被他的养子,他口中的疯狗,亲手送进去的。” “……” 攻守互换 “他是被俞杨亲手送进去的。” “那些材料,那些受贿的证据,全都是俞杨亲手给我的。” “所以你明白了么?” “我和乐礼,只不过是推波助澜。” “……” 接连不断的话语不断在耳边炸开。 谢迟被炸得一愣愣的,好半天都没能回过神,只是盯着他的眼睛,满眼迷茫。 许久后,那声音才终于停了。 那双翻涌着金色的眸子也安静下来,化成暗金色的海。 没人说话。 静默半响,她才理清思绪,结结巴巴地问:“可是,俞杨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把他全家都送进监狱?” “为什么?” 林牧洵轻笑一声,看向她时,目光柔软,像在看一个未谙世事的小孩。 “阿迟,他没告诉过你俞家的事情吧? “诶?” 谢迟摇摇头,“没有,只说过福利院的事情,叫我小心林牧黎。” “嗯,”他点点头,面色不变,早就料到的样子,“如果你听过俞宪,还有他那个名义上的姐姐是怎么对他的,就不会露出这不可置信的表情了。” “……” 谢迟轻咬了下唇,看着眼前这双目含笑,嘴唇却是紧抿着的林牧洵,指尖一片冰凉。 也不知道是因为俞杨, 还是因为这从未在她面前出现过的,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像是没有感情,连微笑和愤怒都是伪装出来的人。 “你……” 她绞紧手指,思考再三,顺着他的话往下问道:“不,俞家那些人,怎么说的?” “很多,不一而同。” 林牧洵察觉到她眼中的失落和抗拒,停了下,眉头轻轻蹙起,却还是乖乖转身。 “——杂种,疯狗,垃圾之类的东西,你所能想象到最恶毒的羞辱,都说过。” “除此之外,我之前让李默调查的时候,发现一些隐藏的记录,最近破解了。” 他说着,走到办公桌后,从抽屉中找出一份老旧的档案,随后是第二份,第三份……放在桌上,一字摆开。 “是他小时候的报警记录。” “报警记录?!” “嗯,俞杨报的警,称俞宪有虐待行为。” “虐,虐待?” 第一次听见这事,谢迟呼吸一滞,连想要上前的脚步都停了,看着桌子上那推老旧的像是被时光封存了的文档,呆呆地问:“这些,都是?” “全都是。” 他点点头,随手从一份文档中抽出一页,放在她的眼前,“以防万一,我叫李默去询问当时处理这事的社工,你知道那些人都是怎么说的吗?” “……什么?” “那些人,能看着他浑身的伤,冠冕堂皇的说人大老板好心收养他,已经是别人几辈子都要不来的福气了,他居然还敢报警,真是个十恶不赦,狼心狗肺的东西。” “可事实上,在那次谈话前,他被打断手臂,丢在地下室里整整四天,救上来的时候,整个人都陷入了休克。” “若不是俞宪那老家伙迷信,怕犯下杀戒,毁了他的财运,砸钱让人全力救治,他恐怕也抗不过那个冬天。”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 寥寥几句,便总结了那档案里记载着的,持续十几年的苦难 “……” 谢迟不再说话,只是看着那档案,看着那几乎已经被灰尘覆盖,失去了原有模样的档案,却不敢伸手去碰。 她没勇气像林牧洵一样去看这些。 光是听着,就让人有些难受。 ——像是穿越了十几年的时空。 偏偏还无力改变。 她闭了闭眼。 半响后,才哑声道:“所以你们才达成了那协议,对么?” “什么?” “你想……让林牧黎生不如死,他想让俞宪生不如死,所以干脆一拍即合,你离开,然后顺水推舟的让俞杨接近我,麻痹林牧黎……” “嗯。” 他轻抬了下眉骨,出声打断,“虽然有些地方不太对,但大概就是吧。” “什么叫大概是吧?你还把我当孩子哄吗??!” 谢迟刚刚经过那一遭,情绪并不算好,此刻看他还这么端着,更是来火,于是双手拍桌,正想吼人,却突然意识他那番话中藏着的漏洞,追问道: “等等,俞杨想报复俞宪和俞家,你出钱又出力的掺和什么?” “嗯?” 他轻笑一声,右手不住地摩挲着眼镜,“你不是说了吗?协议。” “——我帮他除掉俞宪,他帮我拖住林牧黎,实现计划。” “不对!” 她终于抓住那刚刚开始就若隐若现的怪异感,大声囔道:“你明明已经通过俞杨,拿到了足以让俞宪进监狱的证据,为什么还要花那么大的代价来收购誉诚的股票?” “……” “不要拿钱多烧着玩来哄我!我真的会生气的!!” “……” 林牧洵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看着她手背还未褪去的青紫,看着她额角逐渐冒出冷汗,看着她分明还在生病,却仍是一脸倔强的要寻得个答案。 终究还是不忍心。 他长叹一声,掩下眼睫,再次妥协,“好了,现在侦探游戏结束。” “谁和你玩侦探游戏了??!” 谢迟正在气头上,下意识地呛声。 可他却是毫不在意地耸耸肩,转身又从抽屉中取出份文档递到她面前,看她迟疑地接过后,才往椅背中一瘫,闭上眼,整个人也多了几分倦意。 “自己看。” “……” 谢迟接过文档,却没看,只是注视着他。 ——从他脸上的倦容,到眼下的乌青,甚至下巴上刚长出来的胡茬。 护士的话和隔壁会议室里的杂乱逐一在脑海中闪现。 她轻咬了下唇,突然觉得自己是有些任性,只顾着自己生气,都忘记这人昨晚在医院照料了她一晚,一宿没睡的事。 还是等他休息好了再来吧。 反正都被哄了这么久了,也不急于这一时。 打定主意,她又看了眼像是已经睡着的林牧洵,拿着文件,和做贼一样地转身,正要开门,就听见身后低哑的一句: “你要去哪?” “我……” 谢迟讪笑一声,回头对上他带不满的眼眸,“我看你睡着了……” “我没睡着,”他打断,眉心蹙得更紧,“你刚刚不是问,为什么我已经拿到了证据,却依然要花那么大的代价搞垮誉诚吗?” “那个……其实我今晚再来……” “因为,这所谓的誉诚,是踏着你,踏着那时还在抢救,生死未卜的你,建起来的。” “也是可以——你说啥??!” 又是一个炸|弹般的消息。 她转头,看向仍端坐于椅上的林牧洵。 ——他面上一派冷然,不像是骗人,可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让她无法理解。 “俞,俞宪怎么就……就……” 她结巴着,攥着那份他方才递过来的文档,喉咙连通手指,颤抖的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直到他再次出声。 “你看了这么久的资料,纠结了那么久的真相,难道都没想过一个最简单的问题么?” “什,什么?” “誉诚上市的时间。” “上市时间?” 谢迟蹙眉看了眼那资料,“2005,咋了?” “……” 林牧洵没急着回答,只是拍了拍椅子上的扶手,长睫微掩,嘴角噙笑。 ——就像是狡猾的狐狸,在等待自动跳入陷阱的猎物。 咕咚。 谢迟咽了口唾沫,只犹豫了一瞬,便缓步靠近,边走边问,“有什么问——唔?!” 话未说完,便被他攥住了手。 身体骤然失去平衡,他的五官也在眼前逐渐放大。 攻守互换。 她被囚于这满是他气息的皮革之中,而刚刚还一脸倦容的人此刻却是躬身在她身前,俩手死死的抓住椅上的扶手,目光沉沉。 “……” 有点吓人。 不过这人并不会伤害她,所以现在装出这副表情八成是—— 又在逗她玩了。 她涨红了脸,眼里有逐渐燃起的火气。 “林牧洵!我没和你闹!” “我知道,我也没和你闹,”林牧洵轻而易举地制止挣扎的她,转而道,“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偏偏是你出事后,誉诚就发展起来了吗?” “不管是政策,还是资金,如入无人之境般,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暗处推波助澜。” “不是,人家可能只是刚好……” 她想到刚刚那段没头没尾的话,动作一顿,睁大眼,喃喃问:“林亦河?” “是。”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又道: “当年你出事后,谢家想要林牧黎,林亦河不肯给,就暗中通过我外公那的关系,找上了俞宪,将林牧黎送出国,这报答,就是现在的誉诚,和俞家。” “啊——???” 谢迟整个懵了。 等等,谢家,林家,乐家,俞家,都和她有关吗? 脑后又是一痛。 她头疼地按了下太阳穴,终于意识到这里的弯弯绕绕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 ——本来只是想问俞杨的事,结果兜兜转转,竟又回到了十一年前的那件事上。 这其中,家族恩怨也好,权财交易也好,人心险恶也好。 而她,被困于其中,浮浮沉沉,动弹不得。 …… 她咬住下唇,双目定定,却是看着一片空洞的虚无…… 刚刚进来时的火气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疲惫。 太累了。 累的她想再回医院那床上躺一会。 “我……” 她缓缓开口,声音沙哑。 “我觉得我还是回去好好想想吧,这事太复杂了,我需要消化一下……” 她声音一顿,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犹豫片刻,还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你也好好睡一觉吧,一晚上没睡,都不累的么?下面黑眼圈大的都和熊猫一样了。” 说罢,慢慢起身。 这回竟意外的顺利。 眼前人没有阻拦,让开条道,一声不吭地看着她起身,往门口走去。 “阿迟。” 直到她右手已然握上门把,他才轻声唤了句。 “嗯?” 谢迟疑惑回头。 “你对我很失望吗?” “失望?” “没有,”她摇摇头,没有丝毫犹豫,“但如果你成了你爷爷那样的人,我估计真的会很失望。” “我和我爷爷不一样。” “……” “一样的。” “什么?” 她叹息一声,对上那双光华流转的眼睛,“像我们这样身处漩涡之中的人,有些事,一旦尝到肆意妄为的甜头,就再也回不去了。” “林牧洵,你不适合这种地方,也不适合像你的长辈一样操纵权术,你才十八岁,还记得么?” 说罢,转身,关门。 不带丝毫留念。 连声音都不曾发出。 疑问 走出林氏时,已经是接近午饭时间。 正值盛夏,又是市中心,闷热的不像话。 她没理头上明晃晃的太阳,只顾闷头往前走。 路过街边的垃圾桶时,还顺手将那俩大沓纸整个塞了进去。 ——不带丝毫留恋,连呼吸都是延滞的。 ——如同行尸走肉般。 一直到开着二十一度冷气的车上都没有缓解。 甚至还越发严重。 “……” 王栋看着神情疲倦,满眼心事的她,犹豫了会儿,小心翼翼地凑近。 “怎么了?和小少爷吵架了吗?” “没。” 谢迟摇摇头,想了想,抬头对上他担忧的目光,“王栋,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哪怕是善意的谎言?” “嗯?!” 王栋一怔,讪笑道:“我有什么事情瞒你?你长这么大,我不是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么?” “……嗯。” 谢迟点点头,转过身去,不再说话。 早就在预料中的样子。 王栋咽了口唾沫,有些心慌。 可他又拿不准这小家伙到底是知道了,还是根本就是设了个圈套,等着他往里边钻,自个搁一旁钓鱼呢。 算了,不说话了,言多必失,言多必失。 他这么想着,乖乖闭上嘴。 可他不曾想到的是,他那点纠结,早已透过车窗,映入了双半阖着的,似睡非睡的浅茶色眼眸中。 唔—— 算了。 谢迟呼出一口热气,闭上眼,耳边传来轿车发动的声音。 可没多久,这声音便被阵更加嘈杂的声音覆盖了过去。 紧接着,刚刚发动的轿车也停了。 “怎么回事?” 王栋打开车窗,往外看了眼。 “好像前边发现了车祸。”谢诚道。 “怎么突然就车祸了呢?刚刚来时不是还好好的吗?!” 王栋说着,抬手看了眼表。 “你能不能想办法把车绕过去,阿迟下午还约了医生。” “不知道,我看看吧。” …… 随后又是一阵叽里呱啦的声音,和窗外涌进的热气混在一处,搅的人心烦气躁。 谢迟睁开眼,往窗外看了眼。 本来只是想透口气,却意外撞见个熟悉的身影。 ——李默? 她蹙了下眉,看着那身影在林氏门口徘徊着,时不时还做出个抬胳膊的动作,似乎是在看时间。 …… 她转眸看了眼前边显示屏。 车外气温,三十八度。 这么热的天,站在外边这么久,估计也不是为了晒太阳美黑。 那最有可能的—— 她眯了眯眼,试图看得更清楚些。 几分钟后,视野中便闯入了一个相当扎眼的身影。 ——穿着与这个天格格不入的破旧棉袄,头发脏乱成结,背上还背着大大小小的东西,整个人佝偻成一座小山。 所到之处,行人纷纷躲避。 流浪汉? 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 谢迟蹙紧了眉,看着那流浪汉一步步穿过发生车祸的十字路口,往林氏走去。 而原本等在林氏门口的李默,竟也迎了上去。 半分钟后,那俩人便齐齐钻入林氏大厦旁的小巷中,不见了。 “……” 她缓缓收回目光,满肚子疑惑。 直觉告诉她,能让李默在太阳下等了十几分钟的人,就算看起来像是个流浪汉,也绝对不是个正常的流浪汉。 可任凭她想破了脑袋,也是在想不到俩家的关系网中,有谁现在的身份是流浪汉的。 emmm…… 她双手抱胸,窝在宽大的椅背中,双唇微抿,心事重重的样子自然吸引了旁边王栋的注意,于是他又凑过来,问: “身体不舒服吗?刚刚谢诚找到了条路,但可能会多费点时间……” “不是,”谢迟挥挥手,打断他,转而道,“你知道我们家,还有林家,有哪个失踪了吗?” “失踪?” 王栋喃喃一句,心想自家小小姐这几天问的问题真是越来越奇怪,可还是得乖乖地答:“应该没有。” “你确定?”谢迟不太相信地挑眉。 “这,有什么不确定的,谢家现在就你一个独苗,林先生那,本家可能多一些,也都是富贵的主,去哪给你这个小祖宗变出个失踪人口来?” 王栋笑了声,正想叫前边的谢诚开车,又被谢迟拦住。 “等等!” “还等啥啊小祖宗……那医生都约好了……” 谢迟懒得听,一双眼睛直盯着那条小巷。 街道上依旧热闹喧嚣。 可那俩个人却像是消失于巷子深处般,再也没出来过。 “……” 她不死心,又等了十几分钟,直到旁边的王栋拿着手机,团团乱转,恨不得将她整个捆到医院去后,才终于妥协。 “开车吧。” “诶……诶?” 已经在和医生商量推迟时间的王栋霎时间听到这话,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愣愣地问,“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开车吧。” 她又重复一句,闭眼倒回椅背。 整个人都写着烦躁与不耐。 不知是因为一个小时前喝林牧洵的那番谈话,还是因为那无法阻止的前路。 太无力了。 她看着林牧洵为了她,变成刚刚办公室里那副冷漠暴戾,满心都是复仇的模样,却没一点办法阻止。 甚至有些时候,心中还会冒出那么点小小的恶念和期待。 ——期待看到林牧黎的下场,要为她先前所做的事赎罪,看她生不如死。 ——若是她死了,这十几年的噩梦,那些趁虚而入的幻觉,便可以彻底结束,她不用天天活在病痛的折磨中,不用担心哪一天会彻底失去理智,成为一个疯子。 她可以—— 以一个正常人的身份活下去。 可若这一切是以林牧洵为代价呢? “……” 她攥紧拳,眼眶悄然红了。 * 第二天。 学校。 正是午后,整天中最闷热的时候,即使开了空调,教室里也像是被外头的热气侵扰了般,叫人懒洋洋的,浑身都提不起劲。 不过这“人”中,估计不包括坐在空调旁边,正对着冷风口的谢迟。 一片睡趴下去的人中,只有她裹着个秋天才会穿的外套,缩在自己位置上,对着眼前的纸,垂着眼,深棕色的长卷发也顺势披散下来。 只有当阳光透过廊前斑驳的树影,映在她微微翘起的鼻尖上时,才能看清那双极浅的茶色的眼眸,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什么。 像是思索,又像是单纯的发呆。 她已经在这发呆有半个小时了。 一动不动。 不时有人从外边的走廊走过,见着她,都会下意识地放缓脚步,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眼前这和画一样的人和景。 直到叶子鱼欢快的从外边蹦跶进来。 “啪叽”一声。 画碎了,变成叽叽喳喳的“小谢迟小谢迟”,一路响彻整个廊道。 走廊上的人纷纷摇头,鸟做兽散。 “……怎么了?” 谢迟听见动静,抬手摘下耳机,顺手还将桌上的纸扫到了桌子里。 一系列动作做的行云流水,悄无声息。 等叶子鱼跑到她面前时,就只剩下个端坐的谢迟,和一截半搭在校服领口上的耳机了。 “唔?” 她歪了歪头,本能地察觉到这气氛有哪里不太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于是她干脆拿过耳机,往耳里一塞,边塞边问:“你最近怎么老带着个耳机啊,在听什么——” 她瞪大了眼。 耳机里完全没声音,只有哗哗的电流声,将世界都变成失真的模样。 “你……这耳机……” 她结结巴巴地说着,看向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什么精神病潜在患者。 看的谢迟都有点不自在,正想解释她就是把耳机当耳塞用,没病,就听见她小心翼翼的一句: “其实现代人有些心理疾病还是常见的,你不要有心理负担啊,放宽心,多吃饭,多睡觉。” 说罢,还煞有介事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 谢迟无奈,拿开她的手,“我只是在发呆。” “发呆?!哦……哦,发呆啊,发呆挺好的。” 叶子鱼喃喃一句,暗自松了口气,又想起自己来时的目的,坐在她旁边,满眼放光道: “诶,对了,刚刚我在下面小卖部遇见俞杨了。” “……哦。” 谢迟一听这名字,想都没想,便将头强行扭回,摆明了就是不想继续这话题的样子。 可叶子鱼要是会因为别人不想继续谈论这事,就真的不谈论的话,就不是叶子鱼了。 于是她又用胳膊杵了杵谢迟,“到底咋了啊?那天在大排档不是还见你俩好好的吗?莫不是——” 她声音一顿,脸上也绽出个贱兮兮的笑来。 “莫不是那晚,我们走后,你们之间,又发生了点啥吧?” “……” 谢迟没应,闭了闭眼,太阳穴也跟着一跳跳的。 她不提还好,一提,那天的痛苦记忆全都回来了。 从被逼着看医生,做各种各样的检查;到被谢愉骂了个狗血淋头,每天还要内服中药,外用养生,奶茶等垃圾食品一概免谈。 Emmmm—— 她磨了磨后槽牙牙,一句“没事”缓缓脱口。 传到叶子鱼耳朵里时,简直是磨碎了,嚼烂了,每一个音节,都能恰到好处的体现其主人心中的熊熊燃烧,却无从宣泄的怒火。 “……” 叶子鱼见状,赶忙撇开眼,额头有冷汗冒出。 俞杨这混蛋是干了啥啊? 艹!他不会是强吻了人吧??! 嘶—— 想到这,她又转头,看了眼谢迟,正想为俞杨美言几句,就听见对面高二的教学楼上,人头攒动。 密密麻麻的学生从教室中涌出来,下面的空地上还聚集了一堆手拿防爆叉的保安,瞧那样子,竟是要往楼上走。 “怎么了啊?保安都来了?” “美言”一下子被忘到脑后,叶子鱼伸长了脖子,想凑个热闹,“诶,他们围着的那个班级,不是林神他们班——谢迟?谢迟你去哪?!!” 后门“砰”的一声。 方才还好好坐在位置上的人只剩下个模糊的背影。 “不是,你,你这人……诶,你等等我啊!!” 她跺跺脚,正想跟上,却看见一张轻薄的纸飘零而下,落在她的脚上。 “什么东西?” 没有多想,她俯身捡起。 那纸全是用英文写成的,密密麻麻,看的人脑壳生疼。 叶子鱼英文不太好,可一些基本单词还是能看懂的,比如那纸上老大一个“congratulations”和“offer to study xxx”。 录取通知书? 怎,怎么会? 她看了眼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谢迟,手足无措起来。 父与女 “怎么回事?” “不知道,好像高二那有人闹事。” “什么事啊,能让保安都拿着防爆叉往这赶,我刚刚出来时,还听人说看见电视台的车了。” “说是楼上有人砍人呢……” “砍人?谁啊?” “不知道,我刚刚想去凑热闹,人太多,就下来了。” “唉,离远点吧,这半年一中和招邪了一样,没半件好事。” “……” 耳边的人声还在不断继续。 一声一声,带着叹息和惊恐重重落地,像是在宣示着走廊尽头,那被人群重重围绕着的教室中发生了多么可怕的事情。 她剧烈咳嗽起来。 热空气混着跑步时裹起的风声,混入气管,连同着心脏,将世界都变成充斥着“咚咚”声的白色噪点, 她有些难耐地咽了口唾沫。 喉咙那大概是肿了,咳嗽时都能闻到血味,偶尔唤气,都会像被鱼刺卡到了般难受。 好在。 这长的像跑不到尽头的楼梯和走廊终于跑到了尽头。 一步,俩步,三步…… 她推开最后一个拦在身前的人影,挤到人流前,却又被接踵而至的人挡住。 “林牧洵!” 她喊了声,声音不大,落在嘈杂的人声中,更加模糊。 可几步远的人仍是转过了头,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惊讶地看他。 她一怔,目光下落。 ——干干净净。 没有刀子,旁边也没站着什么拿刀子的可疑人士,连林牧黎都不在。 呼—— 警报解除。 她长出了口气,剧烈地咳嗽起来。 模糊的视线再次聚焦。 交汇出眼前不断靠近的面部,还有张合着的唇。 他在说着什么吗? 耳朵因为方才运动过度产生了耳鸣,她眯了眯眼,努力辨认他唇齿的形状。 后…… 退…… 后退? 大脑还有些缺氧,身体却全凭本能地做出了反应,后退几步,眼前紧跟着落下个黑影。 下一秒,鞋尖就被人握住了。 对,握住了。 她一惊,打了个哆嗦,愣愣地看向脚下,那个握着她鞋尖的男人。 蓬头垢面,抚住她鞋子的手指甲中全都是黑泥。 流浪汉? 等等,流浪汉?! “你……你是那天……” 她急切俯身,想去查看地上这团浑身都散发着恶臭的人型生物,那“生物”却倏然抬头,将她吓得整个往后瑟缩了下,头皮也一阵阵的炸起,发麻。 红斑,都是红斑。 混合着不知道是痘痘,还是什么东西,大大小小的堆叠在一起,有些还化了脓,覆着泥土和灰尘,光是看着,就让人心里不适。 而最让人不适的,还是那双眼睛。 ——三角眼,眼白极少,黑洞洞的。 咕咚。 谢迟不由得咽了唾沫,却还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凑前,正想询问他是不是那天出现在十字街的人,就见那流浪汉神色一变,眼中迅速滚下俩行泪,扑在地上,扯着嗓子嚎哭道: “苍天呐!” 诶? “老天爷呀!!” ??? “这是什么世道呀!亲生女儿抱上金大腿就能不认爸了啊!她爸流落街头,她就在里面吃香喝辣的呀!找上门还要拿刀砍我的啊!还有没有一点良心!有没有点道理啊!!有没有点王法的啊!!!” “……” 变故发生的太突然。 等谢迟缓过神来的时候,那方才还伏在地上的人已经爬行过来,抓住她的裤管,趴在那便又是一阵干嚎。 “有没有人能为我做主的啊??!” ?? 大脑负荷过重,彻底停止思考。 她直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人型生物,听着他震天的哭嚎声,连避开都忘了。 直到突如起来的一脚。 那流浪汉被踹翻在地。 她也被人提着领子,往后拉,带进一个熟悉的怀里。 “她不能给你做主,去警察局吧。” 头顶传来他气息不稳的声音。 说罢,一声响指,那些保安们也像是得到了指令一样,拿着防爆叉一涌而上,将那仍在大喊大叫的流浪汉带离了现场。 ??? 谢迟看着这一幕,疑惑抬眼,和他垂下的眉眼撞在一处。 “你……怎么……” “嗯?” 他单边挑眉,似乎是猜到她的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是抬手轻弹了下她的额头,见她吃痛蹙眉,便轻咧嘴角,露出个微不可察的笑来。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 谢迟张口就要反驳,却被他重重揉了下脑袋。 紧接着,反手一丢。 她坠入另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怀里,撞的头冒金星,还未缓过神,身前便传来他不容抗拒的一声: “谢诚,把她带回去。” “是。” 伪装成体育老师的谢诚应了声,将她半抱起来,拨开人群往外走。 “不是!等等!你干嘛听他的?快放我下来!你没看见……” “小小姐,我只负责您的安全,得罪了。” 他这么道,手上的动作可一点都不“得罪”,几下间,就将她半扛在肩上,制住了她所有的挣扎。 “不是,你这人……” 眼瞅着林牧洵的背影越来越模糊,她气急,正想喊人,却借着这个角度,瞥到了那间教室。 ——那间,被无数保镖围着的,不让任何人进入的教室。 里边没开灯。 阳光透过黑暗,隐约映出个人型的剪影。 还有她手中的东西,透过玻璃,刹那间,晃进了她的眼。 刀——子? 不对,好像是美工刀之类的东西,她在美术课上见过。 等等…… 刚刚那流浪人可怖的五官再次在脑海中涌现,带着那些控诉和嚎叫一起。 红斑,空洞的眼,抛弃了父亲的女儿。 她终于明白了那流浪汉是谁。 可是,他那天,又为什么会和李默待在一起呢 难道这也是计划中的一环吗? 无数的疑问再次席卷而来。 她转眸,神色复杂地看了眼林牧洵。 他没有转头,背影决绝。 * 深夜。 谢家书房中却仍是一片灯火通明。 房间正中间的书桌上,这里曾放满着各式各样的古籍旧书,此刻却被它们的主人毫不在意地堆叠到一边。 取而代之的,是大的能铺满整个书桌的纸,和一台已经运行了近一晚上的笔记本电脑。 而它们的主人,此刻正坐在桌前,一手拿笔,一手挠头,满脸苦恼。 落下纸上的痕迹被一行行地划掉。 不多时,那张崭新的白纸上便又布满了字迹。 “不对。” “不对。” “为什么都不对啊——!!” 一声哀嚎。 谢迟挠挠头,颇为烦躁的将纸张揉成一团,丢在旁边的地上。 大大小小的的废纸团散落在各处。 被笔划满的纸面上,只有三个突出的名字——林牧洵,林牧黎,流浪汉。 谢迟觉得自己现在是在做一个数学题。 已知:流浪汉是林牧黎的爸爸,李默见过流浪汉,但林牧洵第第二天又在学校,一脚踹翻了那流浪汉,还强行把他带去了警局,现在还在拘留中。 求证:流浪汉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和林牧洵是站在一起,还是对立面? 他在林牧洵的计划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答案是——无解。 和毛线团一样,剪不清,理还乱,自相矛盾。 唯一合理的推测是,那时候李默去见他,是为了向那流浪汉透露林牧黎所在班级的位置。 校门口的保安也是……不然她实在是无法想象出那人顶着一身流浪汉的造型,那么大一个目标,是怎么躲过门口的保安,再那么刚好且准确的找到林牧黎的。 可,林牧洵花了这么大的力气要让他们父女相认,又为什么要转头就把他送到警察局去? 难道他只是想让林牧黎她爹在那嚎一嗓子? “……” 思维再次陷入困境。 她丢下笔,有些苦恼地抱住头,嘴里还在碎碎念着,“怎么就……突然冒出来一个……亲生父亲了呢……嗯??!” 眼前一亮。 她仰起头,伸手就去够手边的电话。 对啊,林牧黎比俞杨还早进福利院,她自己可能都不太记得她生父长什么样了,林牧洵又是从哪里查到这事的? 电话很快被接通,王栋的声音从里边传来,她顾不得细听,攥着手边的纸,朝电话中大声囔道:“王栋,你现在帮我找一个人。” “找一个人?” “对,”她看了眼手边的纸,定了定神,一字一句地列道,“就在苏淮周边,不会太远,应该是类似乡镇的地方,有点地方口音,失踪,年龄可能在五十岁上下,比我爸大一点,家族可能有遗传性的疾病,姓杨,家中有个女儿。” “这么具体?” 那头王栋倒吸了口凉气,“您这是要找谁啊?” “这你别管了,快找,很重要!” 谢迟不等他说完,便“啪嗒”一声,挂断电话。 这偌大的房间中再次恢复了安静。 谢迟瘫坐在椅背上,看着面前仍闪烁着的亮光的电脑屏幕,长叹了声。 纸张在她手边悄然而下,她却像是没注意到一样,只是看着面前的电脑屏幕,双目放空,无意识地啃噬着下唇。 直到电话铃声再次响起。 她猛然惊醒,抬手接起电话,急切询问:“找到了吗?!” “呃……” 王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犹豫和不确定,“我们的确找到了个人,名叫杨富,但他的状态不是失踪,是……” “是什么?” “刑满释放。” “刑满释放??” “是的,呃,当时怀疑他杀害了自己的妻子,后来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这案子就草草作罢了,后来十几年,他又因为小偷小摸,打架斗殴,酗酒闹事之类的事情进了几次监狱,直到上周才刚刚出狱。” “杀……杀妻?” 谢迟张大了嘴,“你确定?” “是的,这人除了不是失踪外,所有条件都吻合,另外还有一件事——” 王栋声音一顿,几秒后才再次开口道:“当时那案子有一个目击证人。” “谁?” “杨富的亲生女儿,她后来翻供,说自己睡着了,什么也没看见,这事闹挺大大,还有媒体报道,需要发给您吗?” “……” 通知书 杨富,刑满释放,草草结案的杀妻案,目击证人…… 线索不断在她眼前闪现,隐约指向那个迷雾中的真相。 谢迟蹙起眉头,将电话转到左手,右手则拿起笔,在纸上草草添了几笔后,追问道: “他那个女儿,后来怎么了,有查到吗?” “他那个女儿?不太清楚,杨富还有迹可查,他那女儿在他进监狱后,就像是……从这世界上凭空消失了一样,没有任何记录,真是奇怪。” “你确定?” “是的,我这里没有查到任何关于她的资料,但杨富那案子当年挺轰动的,有不少媒体都去做了深度报道,还有人专门在论坛上开贴分析,留下很多资料,你要看吗?看的话我发给你。” “……发吧。” “不过我得提醒你,看之前先做好心理准备,这人可真是个混蛋,他这辈子做过的恶,估计比你吃过的饭还多。” “唔,怎么说?” 谢迟放下笔,轻点鼠标,伴着扬声器中王栋简明扼要的陈述,打开了那份文件。 就像打开了一个恶魔的心脏。 血肉翻涌中,看见了那恶魔从未展现在世人面前的,童年。 耳边的陈述声还在继续。 她的鼠标却停在一张模糊不清,还打着重重马赛克的脸上。 几分钟后,她才长出了口气,靠向椅背。 “是她,化成灰我都认识。” “诶?谁啊?” “杨黎。” 谢迟应了声,看着屏幕上的那个人像,胸膛剧烈起伏,疑惑又再次席卷上大脑。 林牧洵是怎么找上杨富的,她想她大概知道了。 可是,杨黎,和林亦河,和林家又是什么关系? 她蹙着眉,将那些报道和帖子又细细地浏览了遍。 ——城中村,住着村里最破的泥瓦房,父亲酗酒,暴戾,连母亲都是几家集资,买来的。 到底是哪里有联系? 她蹙紧了眉,直盯着电脑屏幕,却始终不得其解。 直到王栋在电话中轻描淡写的一句,“杨富好像还有个父亲,很早就死了。” “父亲?” “是啊,看描述,还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好人,当过兵,60年代还收留过一个人,后来听说那人当上了大官……嘶,这怎么听着那么像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故事?” “……” 谢迟没应,只是沉默着。 半响后,她才轻笑了声。 “没准真的是呢?” “什么?” “没准真的有那么个想要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贵人……” 哐!哐!! 脑后突然传来敲门的声音。 “谢迟,你在里面吗?这么晚了不睡觉,你是想猝死吗!!还把门锁了!给我开门!!” 谢愉的怒吼在门外响起。 吓得她匆匆几句,挂断电话,手脚并用的将那些废纸全收拾进纸篓,想了想,还是将那纸篓踹远了些。 “呼——” 确定她妈暂时看不出有什么异常后,她才转身开门,露出个讨好的笑,“妈妈——” “你少来。” 谢愉不吃她这一套,直接绕开她,往里走,“你一晚上待在这里边干嘛?” “没,没干嘛啊。” 谢迟搓搓手,努力想镇定下来,可惜生理构造是真不适合撒谎,一撒谎就脑袋发热,耳朵发红,挡都不挡不住。 这一幕自然没逃过的谢愉的眼睛。 于是她轻嗤了声,又往里边走几步,可除了略显杂乱的桌子外,没发现什么异常。 “真的没事?” 她转头,狐疑地问。 “没有。” 谢迟赶忙摇头。 好在谢愉也没要追究下去的意思,此时见她快把脖子摇断,便叹息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句“行了”,算是将这事揭了过去。 谢迟松了口气,正想找个借口开溜,就听见谢愉又道:“你等等,我有话要和你说。” 刚落下的心瞬间提上嗓子眼。 她愣愣地回头,对上双她颇为严肃的眼。 “你老师和我说,你最近学习成绩有所下滑。” “……” “你老实告诉妈妈,是不是因林家的事情?” “我……” 她垂下脑袋,嗫嚅着,在她妈犀利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意识到无法逃脱,她索性点点头,闭上眼,等待即将降临的责罚。 一片安静。 没有责骂,也没有气急败坏,暴跳如雷的谢愉。 肩膀上落了个温热的物体。 感觉,像是手之类。 她疑惑睁眼,就见她妈轻拍了下她的肩膀,担忧道:“如果实在不想待在这,也可以转学,换所学校或是出国都可以,我和你爸商量过了,你这精神状态实在是让人担心……” “妈!” 谢迟出声打断,眼带不满,“如果林牧黎出现在哪里,我就逃离哪里的话,我难道还要一辈子都活在她的阴影之下吗?” “嘿!你这孩子——” 谢愉一愣,没想到她会突然出声反驳,声音一顿,连骂人都忘了,眼睁睁地看着那小崽子甩开她的手,再气呼呼地走远。 “嘿,这小兔崽子,我都没和她发火呢,她倒是先生气了?” 她叉了叉腰,看着头也不回的小崽子,大声囔道: “你能耐!你不走!不吃药!下回发病也别叫王栋带你去医院!自己受着!!” 谢迟没回,只顾闷头往前,脚步还更快了些。 直到她妈又是一句: “对了!你乐阿姨昨天叫你劝劝林家那狼崽子那事,你听着了没!” 脚步声停了下来。 谢迟站在楼梯那,走也不是,退也不是,眉心纠结成一团。 许久后,她才闷声应道:“说了。” * 砰的一声。 门被重重撞上,带着整个房间都颤了几下。 谢迟却没理,颇为急切的凑到书包旁。 没有。 奇怪,她记得从乐阿姨手上拿过那封录取通知书后,明明就顺手塞书包里了啊。 怎么回事? 她将书包中的东西全倒在床单上,可除了收获一个凌乱的床单,和几百年前掉在书包夹层中的一支黑笔外,啥都没找到。 丢路上了? 不对啊,她明明在学校的时候还翻出来看了眼,然后叶子鱼来了,她就把东西又塞回书包,紧接着就是—— 嗯? 叶子鱼? 落叶子鱼那了吗? 可是,她捡到了,怎么都和她说呢? “……” 她攥着书包,瞥了眼床头柜上的时钟。 已经快凌晨了。 算了,明天再说吧。 * 第二天清晨。 谢迟早早就到了班级。 本来是只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录取通知书,却意外发现有人来的比她更早。 “咳咳……” 打开门,进去便是股呛人的烟味,混着烟酒的味道。 一时没有防备,她咳嗽几声,眯起眼,看向窗边,那被笼在蒙蒙天光中的人。 “——俞杨?你喝酒了?” 她踌躇着问,正想开灯,就看见那人身形一顿,转过身来,露出双漆黑的眸子来。 那眸子黑的像墨,又锋利的像刀,混杂着酒的朦胧,却更显暴躁。 她一怔,后退几步,“你怎么了?” 那边没应。 ? 喝醉睡着了?? 她皱了下眉,正想上前查看,就听见那人动了下,挡住背后的天光,将那双眸子衬得更黑。 “你要出国了?” 他问,问的谢迟一怔,心中直犯嘀咕。 这人昨天听见她和她妈间的对话了? “说话!” 俞杨见她不答,便又是一声,带着些怒气,逼得她不得不抬眸往上看去。 “呃,没有。” 她挠挠头,心下怪异,却还是耐着性子应,“我没有要出国,你听谁说的?” “没有……” 他喃喃一句,垂下脑袋,侧过身。 也是借由这动作,她终于看到这人手上还攥着个什么东西。 像是——纸之类的? 被他捡到了? 她这么想着,硬着头皮往前几步,好在俞杨貌似是真醉了,靠在墙那,除了拿双黑漆漆的眸子看她外,没再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咕咚。 “把你手上的那张纸给我,好吗?” 她咽了口唾沫,壮着头皮问。 “纸?” 他看了眼手中的纸,轻嗤一声,不仅不给,还将那纸拿的攥得更紧了些,“如果叶子鱼没有找到这纸,你是不是连招呼都不打算打,就这么远走高飞?” “哈?” 谢迟被他这突然的责难搞得懵了下,还未缓过神,就听见接踵而来的一句: “你就这么讨厌我?” ??? 不是,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我什么时候……” 她看着眼前这醉的神志不清的酒鬼,叹息一声,不再废话,趁他注意力分散的时候看准时机,一把将他手中的纸抢了过来。 随后,展平上边的褶皱,放到他眼前,指着下面烫金的字体问: “你再看看啊,好好看看,这下面标的是谁的名字?” “……” 他闻言,乖乖眯眼,缓缓吐出个,“Lin……” “我姓林吗?!” 谢迟收起纸,被他这憨憨的样子气笑,却没法说什么,只能无奈道:“行了,你喝醉了,乖乖待在这,我叫王栋带你回去。” 说吧,就低头去找电话,被他忽而按住。 “你还没回答我问题。” “什么?” 谢迟蹙眉看着他逐渐放大在眼前的五官,抬手抵了下,制住他想要继续上前的动作。 俞杨动作一顿,察觉到她的抗拒,却不管不顾的又凑近了些。 “你是不是讨厌我?讨厌到都不想见到我的那种。” 他重复着问,带着酒气的温热呼吸全扑洒在她的颈间。 “……” 谢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还是在触到他迷蒙的视线时,再次心软了。 “俞杨,我……” 她长吸了口气,就着这个姿势,拍拍他的肩膀。 “你现在喝醉了。” “等你醒了,我们好好谈一次吧。” 没有回应。 他只是坐在那儿,垂着眼睫,长眸中有细碎的光。 远远瞧着,竟像是哭了。 “……” 谢迟闭上眼,不敢再看。 乌龙 “等你酒醒了,我们好好谈一次吧。” Emmm—— 下午五点三十一分。 学校的楼梯拐角。 谢迟看着身前人黑漆漆的眼眸,终于一拍脑门,想起几天前,她一时脑热,留下的那些豪言壮语。 可…… 当时她就真的……就是……脑袋一热。 热完就去继续琢磨杨富的事情了…… 直到今天,被他堵在这前,也没来得及打个腹稿什么的。 如今他突然跑过来,嘴里囔囔着好好谈谈,做个了断,一张脸黑的吓人。 就……挺难办的…… “呃,要不——” 她挠挠头,正想说要不改天,可那“改天”的“天”字都没来得及出口,便生生折在了他认真的眸子中。 就像是一个战士,即使知道前路渺茫,也依旧佩好刀剑,蓄势待发。 相比之下,倒显得她懦弱。 啧。 谢迟更加苦恼地皱眉,那该死的同情心和愧疚又开始蠢蠢欲动,漫过她的理智和喉咙。 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声“好”已经脱口,带着些与他不同的决绝,在闷热的夏日傍晚中传得很远。 * 谈话的地点自然是由俞杨来选。 可谢迟没想到的,这地方不是什么天台,也不是什么大排档。 “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又穿过一条没什么人的小巷,鞋子踏在砂石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谢迟往后看去,已经见不到地铁站的亮光,只剩一片浓雾似的黑暗,有点渗人。 她咽了口唾沫。 兴许是这吞咽的声音太大,带着前边的俞杨也转过头来,看到她眼里闪烁的碎光,便低低地笑了起来,“怎么?怕我把你拐走啊?” “没。” 谢迟摇摇头,想了想,补充道:“你不会伤害我。” “……你还真是了解我。” 他没再说什么,轻嗤了声,带着她继续向前走。 谢迟无奈,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又绕过几个街。 到最后,连路边那些灰败破旧的老房子都消失了。 眼前出现了一个教堂。 不大,已经破败。 门口的台阶上已经长满了杂草,那些和爬山虎一样的东西一路向上蔓延,钻入墙面的缝隙中,带着整个墙体整个脱落下来,只剩那尖顶上的那还剩下半个的十字架,和房檐下残缺不全的浮雕仍伫立在那,向后来的人讲述这教堂辉煌的曾经。 ? 谢迟蹙了下眉头,不解地看向俞杨。 他依旧没解释的意思,上前几步,走到那已经倒了大半的石阶前,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往她这一丢。 咚、咚、咚。 三声。 谢迟一脸莫名地看了眼滚到她脚边的石块,没捡起,只是看着几步远外的他,“你干嘛?” “林牧洵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的事?” 他问了声,没头眉没尾的,却成功让谢迟陷入了沉默。 许久后,她才点点头,“说了。” “那你估计是没认真听,或者是他没说全。” 他笑了声,走到她身边,捡起那石块,递到她面前,“至少没和你说过这教堂的事。” “……” 谢迟犹豫了下,在他的眼神示意下接过石块,沉甸甸的,就普普通通一石头。 她不解地翻看着,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你到底——” “我当时就是在这里被发现的。” “诶?” 谢迟一愣,可他并没停下的意思,只是看着眼前这座已经彻底破败的教堂,略带感怀道: “十几年前,我就是被丟在这台阶下面,没有箱子,身上裹着块破旧的布,旁边用石头压着个名字,还有五十块钱,呵。” 他轻咧了下嘴角,扯出个嘲讽的笑,“五十块钱。” “……” 谢迟敛下眼,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她自小对情绪的感知就颇为笨拙,不知道怎么去和别人感同身受,更不知道怎么的怎么去安慰一个正在和她倾述心事的人,何况还是这种—— 根本就无法感同身受的事。 好在俞杨好像也没要她安慰的意思。 非要说的话,他就像是个来追古思今的人,或者说,一个大仇得报后,完全站在第三者的视角上,审视自己过往的旁观者。 呃,她知道这种说法有点奇怪。 可看着这人和个鬼魂一样在教堂地界晃悠来晃悠去,这里摸摸那里碰碰,嘴角噙笑,一脸感怀的模样,就—— Emmm, 这孩子不会是傻了吧? 她这么想着,锁紧了眉,正犹豫着要不要给他叫个救护车,就听见“啪”的一声。 打火机的声音。 火星在黑夜中悠悠燃起,熄灭。 他就那么有一下没一下地按动开关,任凭火光在他眼前涨落,空气中的噼里啪啦声不绝于耳。 忽然,不知从哪吹来了阵风。 带着那杂草地也哗哗的响。 他耳朵一动,一向平稳的手腕也微微发颤着的,随时都会将这燃着的打火机投入枯草地中,再借着这风向将整个教堂都烧成一片火海的样子。 看的谢迟那叫一个汗毛倒立,心惊肉跳。 她绝对相信俞杨会做出这种火烧教堂的事的。 毕竟这人可是能一举将自己的养父一家全部送进监狱,再把公司生生卖给林牧洵的人啊。 换言之,这人疯起来,真没人拦的住。 还不如现在打个火警电话比较实在。 她这么想着,果断放弃上前劝阻他的打算,拿起手机,拨通火警,简短说明情况后,便有些担忧地放下手机,等待那即将到来的——火灾。 可这会他却好像是改换了主意。 又是“啪”的一声。 他合上打火机,随手丢在一旁的草丛中,而后,缓缓转身。 “你不烧了?” 谢迟奇怪地看了眼那草丛,和那上边浸润着的油光,“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放过这教堂了。” “没意思。” 他揉揉肩膀,沉默片刻,忽然又是一句:“这是那十七年,最后留给我的东西,本来今天,想连带着它,还有你一起,做个了结的。” ? ?? “不是,你能不能换个词,了结这个词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很让人害怕。” “是吗?” 俞杨笑了声,转身往方才来时的路走去,“走吧,这乌漆嘛黑的,去找个能好好说话的地方。” “啊——等下——” 她蓦地停下脚步,对上俞杨疑惑的视线,“我刚刚以为你要烧那座教堂了,就打了火警,现在,估计在来的路上了吧……” 她说了声,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彻底消失不见。 “我,我是不是做错了?” 她垂下脑袋,呐呐地问:“他们会不会把你抓起来?” 几秒后,她又蹙起眉头,自我肯定道:“应该没事,你又没真烧。” 俞杨没回答。 许久后,他才叹息一声,伸手拍拍她的肩,“你没做错,是我错了,老实说,刚刚只要我的手再稍微抖一下,火星就会落在枯草堆上,然后——轰!” 他张大嘴,动作夸张,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小孩。 可谢迟却没注意到他的安慰,只是抬眸,对上他的眼睛,认真道:“可是你没有。” “……” 远处传来了警笛的声音。 谢迟往后看去,正苦恼着自己闯下的大祸该怎么弥补,便被他捧住脑袋,强行转头,对上他黑的看不见边际的眸子。 “?” 她疑惑睁眼。 警笛声愈来愈近。 转眼间,一束冷白色的光便打在他的脸上。 映出他清瘦了不少的脸,和愈发锋利的五官。 “对,我没有。” 他像是终于组织好语言,轻笑一声,眸光隐约浮动,不复之前的冰冷,“因为你说,你相信我,相信我不会伤害你。” “所以,至少在你面前,不能干坏事。” 他意味不明的说完,也不等谢迟反应,便起身,朝她伸出手,见她还是一脸迷茫,便好心提醒道:“对了,你现在最好快点给你妈打电话。” “啊?” 谢迟愈发疑惑,“为什么?” “因为你——” 他指了指身后那些正往这跑来的消防员,嘴角一咧,露出个恶劣的笑,“报假案了。” “!!!” * 凌晨十二点。 派出所门口。 谢迟从派出所出来,呼吸着外边的空气,真情实意地叹了声气,“我活了十七年,还是第一次做笔录,太吓人了,刚刚那警察问我的时候,我手心都在出汗……” “已经对你很好了,而且你怕什么,故意报假案的人才会坐牢呢。” “我!” 谢迟正想说我大晚上的还得在警察局是为了谁,手中便被塞了个冰冰凉凉的东西。 她低头一看,是瓶冰水。 “你……” 她看了眼已经近在咫尺的人,终于察觉到俩人间过近的距离,正想退开几步,便被他伸手一揽,死死按进怀里。 矿泉水倏然落地。 瓶身破裂,里边的水溅射出来。 她反应过来,涨红了脸,抬手就要去推他。 “俞杨!放开!!!” “不放,”他闷闷一句,又抱紧了些,“下个月我就要走了,最后抱一下,就当为我这半年的喜欢做个道别,也不成么?” 下个月,走? 谢迟一惊,连挣扎都忘了,看着他,愣愣地问:“走,走什么?去哪?” “我之前在福利院的院长,”他吸了吸鼻子,长叹一声,放开她,“他知道了我的事,前几天,问我愿不愿意去M国,和他一起生活。” “院长?” “嗯,”他点点头,“已经和老刘打好招呼,等办完手续就走,反正在这儿,唯一值得留念的——” 他停了下,眉目微展,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好像也不喜欢我。” “……” 退场 周围隐约有灯光浮动。 映着他的面容也忽暗忽明的,配合着后面那蓝底白字的派出所字样,莫名滑稽。 可他们偏偏要在这么滑稽的场景里,谈论离别这种很严肃的事。 谢迟蹙紧了眉,一时有些难以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 她从没想过和俞杨的告别会是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 她还以为他们会一起上高三,然后拍毕业照,谢师宴,再在宴会散去时,平淡的说一句再见,然后再也不见,将所有的少年心事都埋葬于时光。 可分别,就这么猝不及防的来了,在派出所的门口,在一次乌龙一样的报警后。 她根本就没准备好,但他貌似已经下定了决心。 不过,去另一个地方,开始新的生活,对他来说,也是种解脱吧。 呼—— 想到这,她长出一口气,抬眸对上他意味不明的视线。 “俞杨,”她唤了声,声音不大,莫名严肃,“我很小的时候,我爸爸就曾和我说过一句话。” “什么?” “人这一生,有俩个时候最有意义,一个是出生的时候,另一个是知道自己为何而生的时候。” “……” 俞杨不解其意地皱眉,“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还记得那光荣榜么?” “光荣榜?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嗯,当时你不是说,是因为我吗?” 她说着,垂下眼,有些不安地搓了搓手掌,直到那里开始出汗发热,才重新开口道: “我其实不太喜欢,为了我这种说法,那种感觉就像是……像是我成了你存在的意义一样,可我并不是,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不应该成为另一个人存在的意义,不是么?” “况且,你还那么聪明,只是——只是被过去的那些事情困住了,才会在有人对你好,和吊桥效应下,误以为那是爱情——” 她磕磕绊绊地说着,脑门上已经冒出了些汗,“所以,既然无法改变过去,就尽量在以后为自己而活吧,不是因为仇恨,也不是因为我。” 言尽于此。 她安静下去,垂下头,眼神躲闪,长睫微颤,像是此刻惴惴不安的心事。 没人说话。 只剩下耳边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许久后,那呼吸声才慢慢停了。 他抵进几步,不死心地追问:“说完了?” “啊?嗯——” 谢迟一怔,没察觉到他语气中的异常,以为是他没听懂,想解释,却被他骤然打断。 “行了。” “……” 她乖乖将剩下的话咽下,又过了片刻,才听见他微沉的一句,拂过耳畔,在微凉的夜色中传了很远。 “我还以为你至少——算了。” 他苦笑一声,“这就是全部的回答了,对吗?” “……是。” 谢迟点点头,突然明白他一直等着的回答是什么,可她答不上来,或者说,她一直希望着俞杨自己能明白。 毕竟,他们俩的关系,就像是俩条相交线一样。 ——无论怎么画,都只会在那一个特殊的点相交,然后再不相逢。 就这么简单一个道理,她以为他应该会想通的,可…… “你会对林牧洵说这些话吗?” “什么?” 没想到他会突然换话题,谢迟一怔神间,不自觉的长松了口气,紧绷着的神经也放松下来。 这神态落在俞杨眼中,搅得他眸色一黯,大概是气昏了头,一身不甘心中,倒是多了几分释然。 对,释然。 他轻笑了声,笑意和叹息一同交汇在他的脸上,让那本来代表着欢乐的笑,比叹息还要痛苦。 “……” 谢迟安静着,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安慰他,便干脆选择了沉默。 不过—— 就算她敢和林牧洵说那些话,按林牧洵那性格,估计也会直接一句“就算是相交线,我也会给你扭成麻花辫”吧? 脑海中突然冒出了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她嘴角抽搐了下。 这时候,昏暗的街角也蓦然照进了束光。 一辆黑色的轿车悄然滑进小巷。 “啊,”谢迟看了眼手表,反应过来,“王栋来接我了,你——” 她声音一顿,呐呐地问:“我带你去杨山那儿?还是说,要找个地方继续?” “……不用了。” 俞杨应着,眼睛却转向了那已经近在眼前的轿车,和驾驶位上坐着的人影。 嘴角微翘了下。 他笑了声,朝她张开手,“最后抱一下?” “?” 刚刚,不是已经抱过了吗? 谢迟疑惑抬眸,就看见他一扫先前颓败,张扬的眉眼。 她眯了眯眼,恍惚间,竟像是看见了半年前,第一次见到俞杨时的样子。 那时候他还没遇见她,穿着球衣,眼角带光,身上都是桀骜,哪有现在这样,为了她满是颓废和妥协的样子。 “……” 她轻抿下唇,那该死的愧疚又回来了。 于是她上前几步,张手环住了他,被他搂住,顺势拍了拍肩膀。 “谢迟,无论是吊桥效应,还是其他的什么,喜欢上你,都是我这十七年来,经历过的,最幸运的事情。” “……” “再见。” “……再见,俞杨。” 他轻笑一声,不带丝毫留念地放手,“去吧,他来找你了。” “诶?” 谢迟一愣,被俞杨扳过身,接着就对上了那双暗金色的眸子。 ——他倚在轿车的车盖上,身上笼着光晕,面容隐在黑暗中,镜框在车前灯的照射下闪着金色的流光,和他眼中的光混在一处,让人一时分不清是他眼里的不满更多些,还是那镜框上的光更闪些。 “抱完了?” 见她回眸,便张口说了句,声音淡淡,隐约听着,还有点笑意——怒极反笑的那种。 咕咚。 额上冷汗直冒,她喉咙滚动了下,看了眼身后的派出所和俞杨,更加心虚。 可到说话时,用来缓解气氛的话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 “怎么是你啊?不应该是王栋——” “王栋?” 林牧洵扯了下嘴角,单边挑眉,露出个嘲讽似的笑,“他倒是想来,被我一脚踹了回去。” “……” 她又咽了口唾沫,若不是身后的俞杨一直将她往前推,她怕是能再去派出所里走一回。 ——毕竟,那里面的警|察叔叔可比生气的林牧洵和蔼多了啊!!! “好了,游戏结束。” 他这么说着,终于失去耐心,缓缓从车上起身,朝她伸出手,目光冷冽,“过来。” 谢迟没上前,回头看了眼从刚刚开始就不再出声的俞杨。 ”你真的没事?” 俞杨摇摇头,接着,抚在她背上的手稍一用力。 谢迟一时没防备,被他推的踉跄几步,撞进一个宽阔坚实的熟悉怀抱。 “唔。” 鼻上一痛,她蹙了下眉头,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见身后身后传来俞杨的声音。 低低的。 “最后一个条件,照顾好她。” “犯得着你说?” “犯得着,毕竟,现在在你心里,林牧黎比她更重要,不是么?” 俞杨笑了声,声音平淡,却像是讽刺,夹枪带棒的。 “没想到天之骄子的林牧洵,有一天也会沉溺于仇恨和嫉妒,怎么?你这么急着对她发火,是觉得她会被我抢走吗?被我这样一个,已经要离开的人?” “……” 头上没了声息。 可谢迟知道,他在生气。 不管是他此时略显急促的呼吸,还是骤然绷紧的肌肉,都显示着他在生气。 是被戳中了心事吧? 她阖下眼,轻咬下唇,突然就有些——心情复杂。 * 回去路上。 俩人各坐一边,都没有开口说话, 车上没开灯。 只有耳边呼啸而过的风,还有车速表上跳动的数字,在提醒着她这人现在是以什么不要命的速度在开车。 就因为俞杨十几分钟前刺了他一句。 想起这人方才在听见林牧黎时难掩怒气的样子,她突然有些胸闷气短,索性撇过头去,将车窗开到最大,任由夜风拍打在脸上。 可这举动除了收获一团和滚风草一样的头发,和一个冷冰冰的脸外,并没有什么作用。 反而因为他的不搭理,更窝火了些。 “混蛋……” 她嘟囔了声,揉揉被风刮到酸痛的脸,正欲合眼,车身便骤然颠簸了下,将她整个往上抛去,虽然有安全带的阻拦,但因为动力过大,还是不可避免的碰上了车顶,疼的她嗷呜一声,五官缩在一处,眼尾也染上了点泪光。 “撞到减速带了。” 他陈述似的一句,夹杂在猎猎作响的风声中,不甚清晰。 实际上谢迟也根本没听,连应都没应,只是抬手摸了摸自己被撞痛的地方,闭上眼。 车内再次恢复安静。 耳边呼啸的风也缓和了些。 她将身体靠向柔软的椅背。 疲惫随着困意一起席卷上大脑。 她吸了吸鼻子,任由意识坠入黑暗。 直到头顶上抚上了个明显不属于她的手,带着不轻不重的力度,按在受伤的地方,像是要揉散那里的淤血。 “疼……” 她挣扎了下,悠悠转醒,对上他暗金色的眼。 “你怎么……” 她迷茫的往外窗外看了眼,看见车已经停在了个类似车库的地方,“到家了——?!” 话未说完,便他捧住脑袋,抬头,对上他的眼。 “你到底为什么要生气?我不是在保护你吗?为什么,要拿那种失望的眼神看我?” 他这么问了句,低哑的声音带着不解和委屈,一字一句地落在她的耳际,将她本就不怎么清醒的脑袋搅的更加混乱。 保证 “你到底为什么在生气?我不是在保护你吗?为什么,要拿那种失望的眼神看我?” “……” 夜已深。 谢迟站在自己房间的窗前,嘴角紧抿成一条直线。 方才他说那话的样子逐帧在眼前闪过,如电影般,细致到他说这话时的神态,动作,细微表情—— 更甚至于,他靠过来时,空气中浮动着的,他身上特有着的清冽气息,眼里浮动着光,还有,按在额上的,明显不属于她的温热体温。 …… 喉咙突然就有点干。 她喉结轻滚了下,可现在貌似不是害羞的时候。 手机已经被握到发热。 她想了想,还是伸手按下窗台旁的按钮。 “哗——” 深色的巨幅窗帘在她眼前缓缓升起,露出外面已经蒙蒙亮的天光,和那云层之下的林苑,在山腰上蜿蜒着,如同一只潜伏在黑暗中的巨兽。 她扫了眼,目光下落,自然而然地落在偏苑的一角。 还亮着的光。 果然,还没睡。 她垂眸看向手机,嘴角抽搐了下,几乎能想象到那人坐在桌前,满脸苦闷的样子。 就和现在站在窗前的她一样。 想想也无聊的。 明明都这么大了,生起气来却像是俩个怄气的小屁孩一样,用的还是冷战这种最土最笨的方法。 真是够幼稚的。 她这么想着,嘴角一撇,按在屏幕上的手指转了下。 界面变换。 下一秒,电话便拨了过去。 “嘟——” “喂。” 电话只响了一瞬。 他低哑的生意透过扬声器,带着耳边的一小方空气也震颤起来。 “我……” 她一怔,听着他近在耳畔的呼吸声,心跳不由得加速,血液逆流上大脑,她又有些结巴起来。 “你能出来一下吗?到大门这。” 许久后,她才下定决心,轻声说了句,“我有些话,只有见到你——” “我出去,”他出声打断,“你别出来,这么晚了,挺危险的。” “……” 谢迟一怔,还没反应过来这危险指的是什么,就听见电话那传来了稀稀疏疏的响动声,像是他从椅子上起身。 她屏住呼吸,听着他拿起外套,踏出房门,有风刮过,混着他的鼻息,一声声,如鼓点般落在耳际。 不知过了多久,所有的声音都停了。 视线中也出现了他熟悉的身影。 “我看见你了,”他说着,抬眸往上看来,对上她还愣着的眸子,“在这站了多久?” “……” 谢迟张了张嘴,不知为什么,本来是想好好说话的,可每当看到他脸上那意料之中的笑,就有不由得有些——胸闷气短。 “……你在那书桌前坐了多久,我就在这个落地窗前站了多久。” 她回呛道,听见耳边一声轻笑,接着便又安静了下来。 没人说话。 双方都收敛着,小心翼翼的揣测和试探对方的心思。 “……” 她蹙了下眉,突然就觉得有点不爽。 ——什么时候,他们也到了这种需要小心翼翼的地步了? 内心有个小人在疯狂咆哮。 “呼。” 她长出一口气,按耐下即将喷涌而出的情绪,缓缓道:“前几天,乐煦阿姨来找我了。” “……你看到那通知书了?” “嗯,事实上——” 谢迟应着,将手机从左手转到右手,又从右边的书架上拿下那封被多方蹂|躏过的录取通知书,展开。 “它就在我手边,乐煦阿姨把它交给我的时候,说你的把它给丢垃圾桶里了。” “……” 他没有回答。 从谢迟这个角度看去,能看见他微垂着的眉眼,配合着电话中略显不稳的呼吸声。 ——摆明了就是要回避这问题的样子。 “你不准备去那学校是么?” 她没管,接着追问。 “……不想去了。”他应了声,声音沙哑, “为什么?”她吸了吸鼻子,又看了眼那通知书上方,烫金的学校名称,不依不饶地问,“我问过我爸爸了,这学校的天文物理专业是世界顶尖的,也是你一直想去的学校,为什么,突然就不想去了?” “……” “说话!” 她突然不耐烦起来,或许是从刚刚开始就隐约围绕在他俩身边的尴尬气氛,又或者是他此时完全想要糊弄过去的模样。 气血上涌。 她有些生气地踹了下眼前的玻璃窗。 当然是踹不碎的,只发出了阵“咚”的声音,带着下面那人也抬眸往上看来。 “阿迟。” 他轻声唤了句,琥珀色的眸子融在身后的路灯光中,却莫名透着股阴冷,“现在还不是时候。” “什么?” 谢迟不可置信地问。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重复一遍,握着手机,对她摇摇头,“我还没有解决完这些事……” “林牧洵!!” 他未说完,便被谢迟愤怒地打断。 “你还要让这些该死的事情困住你多久?!” 她大喊起来,一双眸子死死盯着楼下这人,像是要用眼神让他清醒一样,“什么事情能比你的前途还要重要?!林牧洵,你是不是疯了??!” “……有,你。” “什么?” “我说,”他重复一声,气息不稳,“从我在小树屋上找到你,从我通过病房的小窗,看到你在床上挣扎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让她死。”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让她死。” “……” 说完这番话,他便又恢复了先前的沉默。 如同方才那番失控从未发生过。 路灯光投射在他的身上,为他镀上一层金边,也将他的影子拉的老长。 影子投射在后面的墙上。 就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 一只从他身上延伸出来的,以他为血肉的怪兽。 这时不远处,山与天相接的地方已经泛起了层鱼肚白。 白芒刺破黑暗。 那怪物也逐渐消散了。 只剩下他。 站在原地,莫名孤独。 谢迟默默看着,眼角一酸,喉咙也像是浸上了黄莲,苦的让人浑身烦躁。 “你站那等我。” 说完这话,她便倏然挂断电话,转身下楼。 打开大门时,他还站在那儿,长身玉立的,手上还握着电话,整个人笼在天光中,像是下一瞬间就会消逝在她眼前的样子。 听见声音,他抬起头来,琥珀色的眸子被身后的光影分割成一半晨曦,一半黄昏的模样。 谢迟呼吸一滞,本能地上前几步。 对上他略带惊诧地目光时,已经攥上了他的薄外套的一角,抵到他的面前,敛下神情,一字一句地凶道:“我不需要你帮我报仇。” “……” 他没急着反驳,只是垂眸,和她对视。 许久后,才叹息一声,抬手抚上她的眼尾,用大拇指轻轻摩挲着着,“眼睛红了。” 谢迟一怔。 却看见他缓缓低下头,以额头相抵的距离,俯在她耳边,轻声道: “下回对我放狠话的时候,先学会把眼泪憋回去如何?这么多年了,一点改进都没有。” “你!” 谢迟喉头一哽,看着他眼中揶揄着的笑意,突然就有点生气。 于是她用力锤了下这人的胸膛,愤怒道:“我在和你说正事!!!” “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靠,我服了,林牧洵你他妈的到底听不听的懂人话?!我都说这么直白的说了,我和林牧黎之间的事情我自己解决,犯不着你……” 他没退,就站在那,嘴角噙笑,任由她边骂着脏话,边拳打脚踢的对着自己泄气。 直到她打累了也骂了,微喘着退开时,才伸手一拉,将她拽回自己怀中,拦腰抱住。 “和林牧黎之间的事情,”感受到怀中小家伙的挣扎,他声音一顿,抱紧了些,“牵扯到林家,不是你能解决的,乖乖回去睡觉,等再过几天,太阳升起的时候,这一切就就结束了。” 谢迟没再出声。 只是伏在他染了些烟草气息的胸膛上,攥着他外套的手还在微微颤动——完全不受控制的,出自内心深处的发颤。 “所以,等那太阳升起的时候,你也会变成那样,是吗?” 她颤着声音问,声音也闷闷的。 林牧洵一怔,胸膛那,最靠近心脏的那地方也染上了点湿意。 她哭了? “阿迟?” 他想要低头查看,却被她更紧地拽住,“你还没回答我。” “什么?” 他问,接着就看见她抬眸,露出双带着泪光的,通红的眼。 “等太阳升起的时候,你会变成那样吗?和你的爷爷和爸爸一样,为了达到目的,可以用各种手段和特权?” 她吸了吸已经发红的鼻尖,突然想起什么,蹙眉拉了他的衣角,“你甚至都学会吸烟了。” “……” 他嘴角抽了下,眸光一闪,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这不是烟,只是刚刚在和他爹说话,被她叫出来时便不可避免的沾染了些。 想到这,他低头就想解释,却在触到她红着的眼角时转了念头。 看着这小家伙为他哭的样子,好像还挺让人身心愉悦的。 反正比看到俞杨抱她的时候愉悦多了。 他撇撇嘴,想到方才俞杨抱着她的画面,手上稍一用力,将她又抱紧了些,像是要洗去她身上那混蛋的味道一样。 直到天光大亮,驱散这微薄的黑暗。 他才缓缓开口:“我不会。” “阿迟,我永远都不会变成我爷爷那样,我保证。” 他这么说着,抬眸看了眼谢宅二楼上立着王栋和谢诚,目光阴沉狠戾,竟是生生让那俩人后退了几步。 而这些,正趴在他怀里平复情绪的谢迟自然是不知道。 或者说—— 她不知道,她抱着的这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只是因为她的存在,才强行伪装成一副温润儒雅的样子而已。 实际上,林家出来的,哪有什么温润儒雅,君子端方。 他们祖上是土匪,现在,也是。 疯子 “你回来了?” 门嘎吱一声在他身后合上,面前覆下个人影。 “……” 林牧洵抬眸往上看去,看着眼前那人,她今天穿着白色吊带,黑直的长发顺着背部的曲线披散下来,露出俩条赤条条的胳膊,和白的刺眼的腿根。 他像是被刺痛般敛下眼。 喉咙骤然被堵住。 那恶心的感觉又一路顺着食道漫了上来,不知道是来自胃部,还是来自心脏。 “嗯。” 他应了声,再抬眸时,面上的神情也柔软了不少,“嗯,我有点累了,下午再说吧。” 说罢,便绕过她,往里边走去。 可林牧黎并不想让他走。 她伸出手,拦在了他面前: “我们应该已经说好了,不准去见谢迟的吧?” 林牧洵换鞋的动作一顿,紧接着,她冰冷的指尖便缠了上来,勾住他的下颌,迫使他抬眸对上那双黑的像墓鸦的眼。 “林牧洵,不要挑战我的底线,不能我不会保证,会不会做出什么——我们都接受不来的事情。” 她笑着说了声。 白炽光下,唇红齿白的样子,像是一只嘶嘶吐信的毒蛇。 眼前突然有什么一晃而过。 他轻抬了下眉骨,看向她的左手——谢迟的熊。 眉心蹙的更紧,他有些不解地看了眼林牧黎,“你干什么……” 话未说完,就见她嘴角一路咧到耳际,露出个癫狂的笑。 紧接着,“刺啦”一声。 那只承载了无数记忆大白熊就在他眼前,四分五裂,洁白的棉絮从破裂的布料中溢出,被风一吹,飘了一地。 他眉心一跳,下意识地伸手,向上摊开,却只抓住了一缕。 其余的,都倏然而下,掉在他的肩头,鞋面,地上。 “……” 小家伙抱着这大熊呼吸浅浅的样子在眼前不断闪现。 眸色愈来愈黯。 他深吸了口气,许久后,才重新开口道:“你在做什么?” “呵呵,呵呵——毁掉你最重视的东西,这样你就只剩我了呀!” 林牧黎笑了声,看着他愈发难看的脸色,眼中光芒更甚。 “要忍不住了吗?林牧洵,你明明很讨厌我吧?明明很讨厌我,讨厌我这种疯子,却还要——” 她大喊大叫着,神色癫狂,若是谢迟在这,一定会讶异于她此时形容枯槁的身型,和逐渐歇斯底里的表情,隐约看着,竟是比几个月前,更癫了些。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皱眉打断,懒得纠缠,推开她便抬步往里边走,却又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来,对上她的眼。 “如果你不需要我的话,我可以随时离开,你继续去上学或者休学都可以,但我得提醒你,刚刚得到消息,你的父亲,从拘留所放出来了,现在估计在到处找你。” 他说着,一双眸子牢牢锁定着她,捕捉着那癫狂表象下,最细微的表情。 果然,在他说出“父亲”那个词后,就见她神情一哽,那些疯狂也像是凝固在了脸上一样,面部肌肉夸张地堆叠在一处,远远看着,就像是座凝固的雕像。 几秒后,雕像骤然崩析。 她脸上的表情整个垮下,疯狂褪去,再次出现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自卑懦弱的卑劣灵魂。 林牧洵一愣,似乎是没想到她回有这么剧烈的反应,等再反应过来时,胳膊已经被她抱住。 “你……” 他缓缓低头,对上她突然惊恐的目光。 “我不能让他找上我的,他会杀死我的,他会杀死我的——会杀死我的——就像杀死妈妈一样——” “你要保护我,对,你要保护我的!你答应了爷爷……不然我就去杀了谢迟……我要去杀了她!让她和我一起下地狱!!” 她咆哮着,抱住他的手,左顾右盼,目眦欲裂的样子,像是周围有什么精神病人,随时跳出来捅她几刀的样子。 “……” 精神病人么? 他没说话,垂眸注视着那挂在他身上的,微微颤抖着的手臂。 直到耳边惊惶的碎碎念无限趋近于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后,才敛下眼,眼神闪烁着,犹豫着抬起手。 想了想,还是没按到她的头上,转而轻拍了下她的手,动作轻缓,带着安抚的意味。 大吼大叫声突然停了。 林牧黎哆嗦了下,却没有避开。 “没事的,我……不会让他接近你。” 他说了声,俯身与林牧黎对视。 眼神真诚,声调放缓,确保每一个词,每一个音节都可以顺着声音的震颤,传进她的耳朵。 所有的声音都停了。 林牧黎抬起头,愣愣地看他,目光漫无边际地划过他的脸。 ——像是在聚焦,又像是神游。 看的他心中惴惴,不知道自己是否取得了她的信任。 僵持许久。 就当他纠结着要不要再说一遍时,才听见她微弱的一声,“他来了。” “什么?” 他追问道,却看见林牧黎像是被触动了某个开关一样,机械地放手,转过身,眼神空洞。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跟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她摇头晃脑地走远,嘴里还哼着些不着调的歌词,隐约听着,竟是虫儿飞。 “……” 林牧洵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神色微沉,心中也有几分不确定起来。 这人看着,像是彻底疯了。 可是应该还没到时间。 被杨富刺激的么? 算了。 疯了也好。 他随手脱下外套,余光扫到旁边柜子上的一个小卡片。 省立医院的停车卡。 目光微凝,他是想起方才和林山海的谈话,嘴角也缓缓勾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 也许—— 他伸手捻起那小卡片。 还能有幸看见狗咬狗的画面呢。 他嗤笑了声,将那卡片揉成小小的一团,丢进垃圾桶。 * 七月。 期末考结束。 高一下学期的课程并不算难,再加上文综强项的加持,谢迟拿了个还不错的名次,算是勉强保住了上学期阴差阳错下获得的学霸头衔,也彻底澄清了那个成绩是买来的谣言。 可这放假的喜悦没有持续多久,就传来了俞杨要走了的消息。 大概是不想见她,就连通知,都是前去送行的叶子鱼发给她的。 九点半的飞机,现在是八点半。 从这里去机场,如果不堵车的话,大概是还能空出那么十几分钟的时间。 可那是不可能的,毕竟,现在正是早高峰。 况且,过去后,就算见到了最后一面,又能说什么呢? 该所的话在那个闷热的夏夜都说完了不是么? 手机还在不断震动。 大概是又在催她了。 她垂眸看了眼手机屏幕,蹙起眉,犹豫片刻,还是在王栋察觉到异常前将手机关机,丢到一边。 “呼——” 她靠向椅背,看着前边驾驶位上不断跳动着的仪表盘,恍惚中,竟是想到了那次谈话后不久,俞杨独自找上门来的事情。 上门的原因也很简单,他想要回寄宿在杨山店里的白手套。 ——自从她那次发病后,因为身体原因,就将它寄养到了杨山的店中。 此时俞杨上门想要,她自然是得还回去。 毕竟,要论前因后果的话,俞杨才算是那小家伙的主人。 于是她想都没想的同意,还顺便将之前给白手套买的太空箱也一并交给了他。 本以为这事就算结束,却听见他在临走时,幽幽的一句,“我选择了国外一所大学的预科。” “啊?哦——”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挺好的,好好学习吧,别抽烟喝酒了。” 本是更趋近于鼓励的一句,却在话音落地时,让他的眸子绽出些流光四溢的神采来。 “那家大学的兽医专业,很出名。” “谢迟,还记得很久前,我在天台上说的那些话么?” “梦想的盒子,”他抱着太空箱笑了声,单边挑眉,“和你谈完后,我回去好好想了下,觉得你说的对,谁都不该成为谁存在的意义,我应该去考虑下别的东西了。” “——谢谢你啊,又救了我一次。” 后面的记忆逐渐模糊,只记得那时是傍晚,金色云层下,他笑的肆意张扬,一如少年模样。 “……” 回忆结束。 她按了按额角,逐渐回神,还未看清已经到了哪儿,就听见一声急促的刹车声。 车流从四面涌入。 车速也骤然慢了下来。 ”堵车了,”王栋说了声,看了眼她,询问道,“要绕路吗?” “……” 谢迟没应,转眸看了眼窗外拥挤的车流,许久后,才摇摇头,轻声道:“不用了。” “诶?”王栋有些讶异,“不是说要去机场送同学吗?” “嗯,已经不重要了。” 她说着,垂下睫羽,在鼻梁上覆下一片细密的阴影,“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该告别的,也告别了,现在过去,大概,只是——礼节一样的 ,可有可无的东西吧。” “???” 这是想见到还是不想见到啊? 王栋有些不解,不过她都这么说了,自然也不能再多说什么。 就这么熬过几个早高峰,到机场的时候,已经临近九点半,连那十几分钟的缓冲时间都没了。 来不及了。 这是谢迟下了车,站在机场大厅里的第一个想法。 于是她连叶子鱼在哪儿都懒得找,循着电梯上了二楼,站到能看见外边停机坪的巨大玻璃窗前。 九点二十九分。 她看了眼表。 60……40……30……20……10…… “妈妈!大飞机!” 旁边的小孩囔囔了声,她也紧跟着抬眸看去。 就看见不远处的那架飞机进入跑道,滑翔,起飞,化成天际线上的一个白点。 “……” “再见,俞杨。” 她默念一句,垂眸从口袋中掏出张纸,在和那小孩擦肩而过时撕碎,丢进垃圾桶,而后转身,走出了大厅,毫不留念。 纸片纷扬中,只剩下几段看不太清的数字。 绑架 一路走出机场大厅。 直到走到外边的广场时,谢迟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 叶子鱼。 “嗯——” 她挠挠头,对着仍处于关机状态的手机,有些苦恼地皱了下眉头。 接,不接……不接,嗯,不接,打死都不接。 接起来一定会被叶子鱼吼掉耳朵的。 她这么想着,将仍处于关机状态的手机往兜里一揣,缓步往对面的停车场走去。 可她却在红绿灯那,看见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杨富。 脚步一顿,她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细细观察这个已经有快小半个月没见到的人。 他看起来在派出所里过的挺好的,杂草般的头发和胡子都剪了,也换上了一身新衣服,比起先前人不人,鬼不鬼的一坨,倒是能看出是个人了。 但很快,她这点刚冒出来的想法便被彻底推翻。 只见他就抱着那红绿灯的杆子,不,应该说是整个趴在那上边。 不时有行人走过,他便往上蹿一点,像猴子一样——左顾右盼着,神情紧张,眼白处都覆满了红血丝。 而每当那紧张兮兮的目光扫向她的时候,便会停顿一下,又若无其事地转开。 就像是…… 想和她说话,却又在畏惧着什么的样子? 谢迟皱了下眉,思索一番,仔细衡量了下可能的存在风险后,还是抬步,慢慢凑到电线杆旁。 就见杨富瑟缩了下,畏畏缩缩的往她身后看去。 “放心吧,我身边没带人。” 谢迟说了声,又趁着他愣神的功夫,指了指旁边的金拱门,“要去吗?” “……” * 半个小时后。 谢迟坐在窗明几净的金拱门中,看着眼前这狼吞虎咽的中年男人,有些难耐地眯起眼。 倒不是因为有多饿,主要是—— 这都吃了俩汉堡俩鸡肉卷三杯可乐,外加各类的薯条鸡块若干了,怎么还没见他有开口说话的迹象呢? 是得有几天没吃饭了? 她皱了皱眉头,正巧这时杨富也风卷残云般吃完了手上的鸡肉卷,抬起头来,眼带希冀地看她。 估计是还没吃饱。 她眉心蹙得更紧,却还是叹息一声,起身去前台帮他又点了些。 而后坐下,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吃完。 这种诡异的情景在金拱门中持续了近一个小时。 直到身边的客人又走完了一波,偌大的餐厅中再没有一个人后,他才终于放下手中的半块汉堡,随手用袖子擦了下嘴,尽管那里已经沾满了油,番茄酱,或者是其它什么东西,红的黄的混在一起,细看之下,还能看见边缘处的油星。 谢迟默默看着,眼神闪烁了下,从那狼藉下抽出张还算干净的纸递给他,“拿这个擦吧。” “不用!我们那儿不讲究这些!” 杨富大声囔囔了句,却还是在她的坚持下接过纸巾,也没用,略显局促地攥在手上。 “那个,俺,不是,我,我这次来的找你——” “我知道。” 他结结巴巴地吐出几个口音浓厚的单词,却被谢迟蓦地打断,“有事情要和我说,对吧?” “啊,是,是的。”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抬头迎上拿双带着探究的视线,半分钟后,才听见她带着笑意的一句: “是有事要和我说,还是想要骗我?杨富?” 他动作一滞,直到最后一句“杨富”重重落地,他才像是受到惊吓般,猛然抬头,对上眼前那双清浅的眼。 “你……你……” “我?”谢迟歪歪头,随即像是想到什么般,指了指自己,“我是怎么知道你的名字的,是吗?” “……” “我不仅知道你的名字,”她说着,抬眸对上他惊诧的视线,眼中笑意愈深,“还知道,你是个潜在的杀人犯。” “!!!” 他骤然起身,往门口跑去,撞翻一片的桌子和绿植。 谢迟没追,只是看着桌子上的一片狼籍,心中默数着。 一、二、三。 面前一声巨响。 接着那已经跑出金拱门的人便被送回她面前。 “你说过你没带人的!!” 他挣扎着大喊,却被身后的谢诚狠狠扭了下胳膊,已经出口的怒吼也瞬间转了个调,变成尖锐而痛苦的哀嚎。 “刚刚的确是没带人啊,谁叫你坑了我一顿金拱门,还随手携带这个的。” 谢迟耸耸肩,将一个类似于钥匙串的东西放到他面前,“问什么事情,需要带个折叠刀?” “……” 杨富不再说话,也没要认领那折叠刀,只是瘫坐在椅子上,俩条大腿大大咧咧地耷拉在桌脚,嘴唇紧闭,双目微斜——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谢迟见状,也没继续逼问,只是又将一部手机放在他的面前。 “这上边是林牧洵的电话号码。” 她单手敲了敲桌面,捕捉到他眼底的惊恐,停顿了下,继续道:“如果你不配合的话,我可以随时拨给他。” “砰——!!” 话音刚落,就听见巨大的一声。 他突然狂躁起来,双手拍桌,整个人也瞬间欺近,力气大的差点让谢诚都控制不住他。 “你不能把我交给他!他会把我杀了的!会让我那个女儿把我杀了的!!你都不知道他看我的那个眼神——” 他大喊着,手脚并用地扑上来,想抢她手里的手机,谢诚有些拦不住,又怕这疯子伤到谢迟,匆忙中,对着后颈一记手刃,打的他白眼一翻,彻底昏死过去。 “嘶,这家伙,怎么突然和得了狂犬病的疯狗一样?” 谢诚长出了口气,顾不得奇怪,手脚麻利的将这危险分子绑好,确定他彻底失去行动能力后,才回头看向谢迟,心有余悸地问: “小小姐,没受什么伤吧?” “啊——没事。” 谢迟有些心不在焉地摇摇头,目光在手机和已经昏死过去的杨富身上转动着,思索着什么的样子。 “谢诚,你刚刚有听到这人说的话吗?” 许久后,她才抬起头,轻声询问了句。 “这,”谢诚挠挠头,有些为难,“您不知道这疯子刚刚的力道有多大,我光忙着——” “他说,他会把我杀了的,会让我那个女儿把我杀了的。” 谢迟喃喃的将他刚刚所说的话又重复了遍,目光也随之落在已经昏死过去的杨富身上,“女儿?” “……” 谢诚觉得这事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于是他识趣的不再回答,只是踹了脚旁边和死猪一样的杨富,闷声问道: “我一个大老粗,不太清楚这些弯弯绕绕的,就比较关心这人现在怎么办,总不能带回家去,给太太看吧?” 说罢,又是一脚。 可这脚踹完后,迟迟没了回应。 他有些奇怪地看了眼几步远外的谢迟。 就看见那小祖宗摩挲着下巴,看着杨富的模样,像是在看什么“宝贝”。 咯噔。 他心中一颤,果然,下一秒,就听见她沉吟着一句: “给我妈看见是有些不好。” “所以?” “所以我们把他丢到老宅子里去吧?刚好和新家就差了一条胡同。” “???!!” 谢诚瞪大了眼,只觉得脑内天旋地转,半响后才回过神,不可思议地问:“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这可是绑架啊!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这不是绑架。” 谢迟摇摇头,一脸严肃地打断他,“我是在救他。” “什么?” 谢诚有又看了眼手边的人,“他有什么好救的?刚刚还拿着个折叠刀骗了你一顿金拱门呢,就算死在外面了,也是……” “不是救他。” 谢摇摇头,看着那五官和林牧黎有七八分相似的人,沉声道:“是救林牧洵。” “……” * 杨富失踪的消息很快就进了林牧洵的耳朵…… 虽然林牧洵从来没对她提起过,也不可能对她提起,不过寒假嘛,她每天坐在窗户前边,看着外边林家进进出出的车,再联想一下天天都不在家的李默,很容易就能猜出林牧洵都让他去干什么了。 说起来,倒是好久没见林牧黎了。 怎么回事? 她坐在床上蹙了下眉,另一边攥着望远镜的手又紧了些。 这是她监视林苑的第二十天。 虽然监视这个说法听起来比较像变态,但她绝对是出于好心。 毕竟林牧洵这家伙实在是将计划埋的太深,她无论如何都找不出什么蛛丝马迹,情急之下,也只能出此下策。 反正他也不会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到时候他搞一个计划,她就毁一个计划。 一来二去之下,他或许就能意识到复仇没出路,心甘情愿地去他该去的地方了呢。 她这么想着。 只可惜,想象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林牧洵相当轻易的就通过望远镜折射的光推断出了她的计划,然后在第二十一次警告她未果后,出动了另一招大杀器。 ——乐煦阿姨。 ——带着全天候,各类型暑期兴趣班走来的乐煦阿姨。 …… 总而言之,计划流产。 不过她还是时不时地拿着望远镜往窗外看一下,万一就瞎猫撞到死耗子——嗯??! 耳朵一动,她看见一辆车从林苑中缓缓驶了出来。 瞧那型号,不是李默平时开的车。 奇怪。 她看了眼床头柜上的闹钟——快凌晨十二点了,这么晚出去是要干嘛? 没有答案。 只剩那辆轿车,一路滑进黑暗。 第二天清晨。 一件大事便传遍了谢家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最后传进了谢迟的耳朵里。 ——林亦河,林牧洵的那个爷爷,那位“知恩图报”的“老绅士”,竟然,住进了医院??! 订婚 “林亦河住进医院了??!” 谢迟不可置信地问了声。 随后便得到了对面王栋的肯定,附带一句贴在耳边的内部消息。 “听说是昨晚进去的。” “……”谢迟瞥了眼突然突然放低音量的他,也跟着低声问:“所以,他怎么了?” “不太清楚,不过老人嘛,多少会有点病的,他年纪都那么大了,进医院也正常。” 王栋说完,便摇摇头,下楼忙活自己的事去了。 只留下的谢迟一个人坐在床上,握着望远镜,一脸莫名,还有惴惴不安。 如果林亦河住进医院的话—— 是不是也就说明,没有人能再牵制住林牧洵了? “……” 她这么想着,转眸看了眼窗外。 午后,阳光正甚,却隐约有了些阴霾。 几分钟后,那阴霾越来越近,最后竟像是抵在了屋顶上,随时都会掉落下来的样子。 风刮的更响。 她已经能听见下面王栋囔囔着要人去检查老宅避雷针的声音。 大暴雨要来了。 她想。 * 另一边,医院。 保密性绝佳的VIP病房中。 林牧洵正站在病床前,而他面前不远处的地方,静静地躺着个穿着病号服,头发花白,形容枯槁的老人。 事实上,直到站到这病床前,他才想起自己已经有好久都没见过这个名义上是自己爷爷的人。 此刻乍一见到,还有些陌生。 ——他看起来比先前瘦削憔悴了不少,脸上沟壑横生,连那双记忆中一直闪动着锐利光芒的鹰眸也像是覆上了一灰霾。 见他来了,便从被子下伸出只瘦的不成人形的手,一双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嘴巴张合着,却没发出什么声音。 只剩下他鼻腔中哼哧哼哧的呼吸声,和旁边呼吸机的巨大噪音混在一次,让人莫名烦躁。 “……” 他立在原地,目光微沉,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直到身后被人推了一把。 “去吧。” 林山海说着,眨眨眼,冲他使了个眼色,“你爷爷有话对你说。” “……” 他没回,喉结轻滚了下,很想说他俩之间但现在还有什么话可以说的,却还是在他爸近似于祈求的目光下妥协,上前几步,凑到他的跟前,问:“你——” 刚开口,手便被人死死攥住了,如铁钳般。 他一怔,垂眸对他浑浊的眼。 就看见他嘴唇急切地张合着,眼中也绽放出一些炙热的光来。 “你……林……” “什么?”他问。 “阿……阿黎……谢家……” 他吐出几个不成调的音节,瞪大了眼,似乎是还想说什么,旁边的呼吸机却瞬间响了起来。 “滴滴——滴——!!”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彻这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他晃了下神,就看见无数的医护人员冲进来,将他们分隔开来。 手忙脚乱中,只看见那人艰难地勾起一侧的嘴角,对他露出个挑衅似的笑。 …… 他眉心微蹙,看着眼前这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写满了苍老衰败,却还要挣扎着给人最后一刀的人,彻底失去耐心,转身离开。 * 林亦河进了ICU抢救。 “这是上个星期的事情了。” “是的,但是林老先生这有几份文件,让我们一定要转交给您。” “什么?遗嘱吗?” 林牧洵笑了声,却没要接的意思,只是抬手做个请离开的手势,“文件留下,您可以走了。” “这——” 那律师犹豫一瞬,想说什么,却在看见面前俩人都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时乖乖噤声,站起,“那我过几天再来。” “嗯。” 林牧洵点点头,垂下眼,没再看他。 直到不远处传来门被带上的声音后,他才心不在焉地抬手,翻动了下那些崭新的文件。 “看起来蛮新的,”他笑了声,随手拿起最上边的一份,递到林山海面前,“看看?” “……” 林山海讪笑了声,一时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自己的儿子,只能避开眼,不痛不痒地骂了句“拎不清”之类的东西后,随手拿起桌上的裁纸刀,裁开了封条。 咚的一声 一个红色的小册子从文件袋中掉落,砸在玻璃桌上。 “这是?” 他定了定神,几乎是在看清这小册子是什么的瞬间,呼吸声便瞬间急促起来。 “怎么?” 林牧洵察觉到他的异常,凑近了些,“写了什么——?!” 那是一个户口本。 “?” 他和林山海对视一眼,都不知道这时候,突然寄来个户口本是什么用意。 “你来吗?”林山海将户口本递还到自家儿子手里,另一只手已抚上了胸口,“我觉得我需要些速效救心丸。” “……” 林牧洵没回,抬眸瞥了眼,见他爹暂时没什么大碍后,才打开那户口本。 上边只有俩个名字。 林亦河,还有杨黎。 他神色一凝,皱眉思索了会儿后,才转头看了眼林山海。 “他把林牧黎的名字改回去了。” “嗯?” 林山海闻言,不可置信地囔囔道:“不可能啊,当初这名字不是他死活要改过来,还进了族谱……” 他彻底失声。 户口本上,白字黑字的——现用名:杨黎;曾用名:林牧黎。 ??? 林山海挠挠头,纳闷道:“这,你爷爷他,想清楚了?” “想清楚?呵。” 林牧洵嗤笑了声,随手裁开下一份文档,就看见一份厚厚的复应件,估计是刚打印出来的,纸都是热的,泛着股油墨味。 他全部抽出来,粗略地扫了眼,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怎么了?这是什么?” “遗嘱。” “遗嘱??!!” 林山海一惊,凑上前来,“癌症不是还在化疗阶段,他好好的,现在立什么遗嘱??” “……” 林牧洵没说话,只是将那一叠文件全丢到桌子上,倒向椅背,抬手揉了下眉心。 现在他可算是知道,那时林亦河为什么会露出那种诡异的笑来了。 还有,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让林牧黎转学回来。 以及林牧黎那一回来就把他纳为所有物的反常举动,一项项,一桩桩,全都有了解释。 合着是从让林牧黎回国开始,就研究着怎么让他俩绑在一起了。 老实说,他现在都有些怀疑自己是捡回来的,林牧黎才是亲生的了,毕竟,正常人还真不会用这种损招坑自己孙子。 只可惜—— 他笑了声,抬手摘下眼镜,眼尾的笑意还未彻底散去,又被涌上来的阴黯彻底覆住。 灯光之下,暗流涌动。 直到林山海震惊的一声,响彻客厅,几乎要掀翻天花板。 “你爷爷是不是疯了!!还是生病生久了,把脑子搞坏了??!他是想气死我吗??” “……” 林牧洵听见声音,抬眸往上看去,和他爹愤怒的目光撞到一处,“干嘛?” “你没看到吗!我真是……都不知道你爷爷脑袋里装的是什么东西!!那杨家的人是给他下了迷魂汤了不成?!” 他大骂一句,看着手中的复印件,越看越气,终于还是气不过,将那揉成一团,摔在脚下,又踹了几脚后,才指着那已经不成样的纸,怒道: “他居然说要叫你娶林牧黎??!” “嗯。” 他应了声,声音淡淡,面色平静。 “你,不是,”林山海看了眼自己儿子,又看了看地上那一团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废纸,“你怎么一点情绪都没有?你不该,不该——” “该怎么?” “你不该……” 林山海目光游离地瞥了眼对面的谢宅,停了瞬,还是没敢刺激他,转而道: “反正这事我不同意,先不说姓杨的那个这些年干过什么事情,人也疯疯癫癫的,退一万步说,这人名义上也是你姑姑吧?世间哪有侄子娶了姑姑的!荒——等等??” 他突然想到什么,低头看了眼户口本,“所以他才把那姓杨的户口迁出去,还改了姓?” “嗯。” 林牧洵应了声,俯身捡起那复印件,拍了拍,露出上边原本的字迹。 “还有把这事写在了遗产赠予的条件里,如果我们不同意,遗产会全部以基金的形式转到林牧黎的名下。” “呸!遗产?说的好像我们家缺那点遗产一样!” 林山海正在气头上,也不管什么孝不孝道之类的东西,张口就想骂人,却听得身边人悠悠的一句: “为什么?我觉得我那姑姑相处的挺好的。” “你?!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肚子里那点坏水……嗯??!” 林山海瞪大了眼,转头,颤声询问:“你小子,不会真要答应吧??” “……” 他不可置否地耸耸肩,道:“有何不可?” “什,什么有何不可?你为什么要答应?”林山海不可置信地问。 ”没什么,就是——” 他垂眸看了眼手上的合同,嘴角含笑,似乎是想到什么令人愉快的事。 “就是觉得,看着一些家伙获得希望后又坠入地狱的样子,蛮有趣的。” 病倒 杨富失踪了。 这是谢迟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听到的第一个消息。 可还没等她从这消息中回过神,就听见了另一则如炸|弹般的消息,将她整个美好的早晨,都炸了个稀碎。 林牧洵要和林牧黎订婚了。 说是要满足林亦河的心愿,先订婚,等再过几年,就真正结婚。 “可、可是,他们不是……姑姑和侄子吗?也可以订婚吗?” “嗯?”正在泡咖啡的谢愉完全没注意到自家女儿异常的情绪,头也不抬道,“又不是真的,而且他们在一起了也好,我就有更加充足的理由,来拒绝那狼崽子打扰你学习了。” “可是!” 谢迟急了,张嘴就想反驳,却被她妈毫不在意地打断。 “要妈妈给你榨杯西瓜汁吗?难得看你起这么早。” “……不用!!” “嘿?你这孩子,一大早的,怎么和吃了火|药一样?” 谢愉有些纳闷地看了眼自家女儿气呼呼的背影,正想念叨几句,脑海中却如流星过空般,闪过了另一种可能。 这孩子,不会是喜欢上林牧洵了吧? 嘶—— 这可又点难办,虽说她不怎么反对早恋,但是……林牧洵??! 谢愉皱了下眉头,看着小家伙渐行渐远的背影,刹那间就想到了好几套让她离林牧洵远些的说辞,可最后,那些说辞凝聚起来,共同化成一声轻叹。 算了,由着她去吧。 经历过那些事,看着这小家伙一遍遍的从鬼门关闯回来后,她对自己这女儿的期望早就从“望女成凤,继承家业”掉到了最底端的——能平安健康的长大就行。 所以,只要这小家伙开心点不就行了么? 她释然一笑。 * 另一边。 只听见门砰的一声。 谢迟甚至都懒得确定那门是否关实,往床上一扑,任由重力将自己拽向柔软的床垫。 直到鼻尖那传来熟悉的薰衣草香气后,她才像终于回魂般,张了嘴,大口呼吸着。 心脏那里像是缺了块什么东西一样。 黑洞洞的,她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感觉,就是—— 很难受。 难受的像呼吸和思考都变成了件很艰难的事。 她艰难闭眼,努力不去想那些那些事,去告诉自己这些都是假的。 可这声音重复到最后,便连自己都有些不再相信起来。 如果,不是假的呢? 如果,林牧洵说的那个不惜一切代价中,就有一个代价是他自己呢? 她摇摇头,藏在被子中的手却悄然握紧了,身子也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另一个谢迟仿佛正在破蛹而出。 刺啦—— 耳边传来布料被撕碎的声音。 紧接着,便是一声又一声,像玻璃碎裂,又像是重物坠地。 她控制不了,整个人像是被裹紧了个透明的蚕茧中,四周都是雾蒙蒙的白。 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外边那个谢迟肆意破坏的声音。 最后,所有的声音都停了。 她听见了门外的响动声,然后—— 身子失去平衡,她被按倒在床上。 ”王栋!去拿药,快去拿药!!” 彻底失去意识前,她听见了她妈妈的吼叫声,接着便是一片嘈杂,好像有很多人涌了上来,又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 胳膊上一阵刺痛。 药物起了作用。 她缓缓闭上眼,带着那个盛怒的谢迟一起,沉睡了下去。 * 等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晚上。 周围一片漆黑,只有头顶上一盏晕黄的小灯。 “唔——” 喉咙有些发干。 她伸手想要去找水喝,却意外碰掉了床头柜上摆放着的闹钟。 闹钟落地,发出尖锐的一声,在寂静的房间中一路回荡,穿透墙壁。 下一秒,房门被打开了。 王栋一脸惊慌的从门外走进来,见她见醒了,便赶忙扶起她,让她斜靠在后边的枕头上,上下打量着问: “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要不要去医院?你刚刚快把我们吓死了!!” “……不用。” 谢迟摆摆手,许久后才艰难开口,扯着干哑的嗓子道:“水……水……” “哦,哦,水水。” 王栋听见她声音,回身从水壶中倒了杯水,递给她,看着她抱着杯子,慢慢喝下后,才长松了口气,抬手去按房间里的大灯。 “你今天早上怎么回事?”见她面色渐渐恢复红润,他便又开口道,“是那个……病,又被什么刺激到了吗?要不要找个医生看看?” “不用。” 谢迟摇摇头,抱着已然见底的玻璃杯沉思许久,终于从那些不怎么愿意去回想的记忆中扒拉出点什么,抬眸问道: “你今天早上和我说了什么来着?” “诶?”王栋犹豫了下,小心翼翼地答,“小少爷那件事?” “不是,上一个。” “上一个?” 王栋回忆了几秒,才重新开口道:“杨富失踪了?” “对,就是这事,带我过去。” 谢迟说着,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又被王栋拦住。 “等等等等,您这大晚上的,是要去哪儿?” “去老宅找杨富啊。” “去哪?!找谁??” 王栋抬高音量囔囔了句,下一秒,便收获了一个像是看智障的眼神。 “都说了,要去找杨富,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可,可是你还在生病啊……” 他话未说完,就看着这刚刚才醒的小祖宗从动作麻利地另一个方向下了床,放杯子,找外套。 简直是行云流水。 等他反应过来,人都已经到门那儿了。 可出门前,她却停了下来,右手握在门把手上,思索着什么的样子。 正当王栋欣喜的以为她终于要放弃这愚蠢的决定,好好休息时,便对上双还未完全睡醒的浅茶色眸子。 “以后别在我面前提起林牧洵。” 耳边响起她咬牙切齿的声音,“就当是为我的健康着想。” “……” 王栋沉默了。 看着不远处小祖宗脸上还未散去的怒气,他竟对隔壁已经好久没见的林牧洵抱上了丝同情,并致以最深切的“哀悼”。 反正他是绝对没胆量去惹这种状态的谢迟的。 嗯,没有。 * 老宅和新房子离的不远。 从后门出去,穿过一条小道,再踏上个台阶,就是正门——嗯?? 谢迟的脚步在大门前停住了。 她往外看了眼天色。 阴沉沉的。 刚刚下过暴雨,青石板被雨水冲刷过,露出原本光洁的石面,只有她方才走过的地方,才有些泥泞的痕迹。 大概是方才在小道上沾染的。 可是—— 她皱了下眉头,目光沿着青石板一路往下,最后停留在来时的小道上,神色定定,思索着什么的样子。 直到王栋出声打断。 “唉,小祖宗,你还站着发什么呆?”头顶挣开把黑色的大伞,紧接着,王栋焦急的脸便映入眼帘,“赶快回去吧,这乌漆麻黑的,有什么好看的?” 谢迟没理他,只是转头往屋里走。 “诶!你……唉!” 王栋喊了声,见她不应,也只能咬牙跟上。 俩人一路穿过层层回廊,到达后面的一个小房子。 这里已经是老宅的最角落——如果说前院还有些人气的话,那这地方真就是拍恐怖片的绝佳地点——阴冷、荒败、潮湿,仿佛随时都会蹿出个鬼影。 王栋缩了缩脖子,不禁往有灯光的地方靠了靠,等再抬眸时,就见那平日里看起来最胆小的小祖宗已经一脸淡定地推开木门,而后,抬步踏入。 他无奈,硬着头皮跟上。 进门时,就听见“啪”的一声。 屋子亮堂了起来。 灯光映出一片狼籍,原先绑着杨富的地方已经没了人影,只剩下几个已经断开的线头,和一截明显是被锯断的手铐。 “……” 谢迟上前几步,捡起那手铐仔细打量了眼,嘴里喃喃地问:“怎么带走的?打晕?下药?” 脑海中灵感一闪。 她突然想起什么,转头问道: “昨天下暴雨前,你是不是叫人来修过这里的避雷针?” “啊,是啊,”王栋一愣,一边回忆,一边说道,“昨天我回来的时候,李默和我说看见老宅那的避雷针有些都断了,我寻思着等会要下暴雨,老房子又都是木的,怕发生火灾,就提前让人——” 他声音一顿,抬头不可置信地问:“我被算计了??!” “……大概是。” 谢迟应了声,倒也没怪罪他的意思,只是环顾四周,片刻后才缓缓道:“ 他们应该是混在修理避雷针的人里边了,拿着工具进来,然后……” 她说着,在原本捆住杨富的柱子下站定,伸手。 指尖触到毛糙的边缘,像是钝器刮过的痕迹。 “然后,在这里敲晕了他,”她撇撇嘴,转眸看向被破开的木门,“伪装成材料之类的东西,带了出去。” “这……” 王栋挠挠头,有些自责地问:“那我们,现在要去把他追回来吗?” “不用,”谢迟摇摇头,“动静太大,而且容易惊动我妈。” “那就放任他失踪啊?你不是说他很重要吗?” 王栋更加不解地看了眼这狼籍的地板,正想着要不还是暗地里找找,就听就几步远外传来笃定的一声: ”不会失踪的,过几天……不,甚至可能不用几天,你就能知道他的下落了。” 谢迟垂下眼,想起方才在青石板上的泥痕,还有干干净净的小道,眸光愈发黯淡,“林牧洵不会让他在林家停留太久的。” “诶?” 王栋一愣,正想问她是怎么知道杨富是在林家的,却看见她嘴角溢出几缕鲜血。 “阿迟?” “……没事,我就是头有点……晕……” 她抬手一抹,满袖的血。 接着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只剩耳边王栋的呼喊声。 和廊前淅淅沥沥的雨声。 终局(1) 一周后。 林苑。 富丽堂皇的大厅中。 白裙旋舞,腰肢曼妙。 她旋转着,脖颈高昂,像一只高傲的天鹅,在房间跃出朵朵白色的花。 却不知道,黑暗中已经伸出了只手,只稍一用力,便能折断她的脖颈,再将那白色的长裙拽入黑暗。 * “小少爷。” 李默站在门前,见他来了,便凑上前,嗫嚅着,“真的要……要这么做?” “嗯。” 林牧洵应了声,垂眸理了理衣袖。 他今天没戴眼镜,难得穿了正装。 纯黑外套,灰色单排扣马甲,纯白衬衫,领口熨烫的笔直。 黑白灰,三色,没有多余装饰,没有各色花纹。 肃穆笔挺,面容严肃。 看起来不像是一个要去参加晚会的富家少爷,更像是一个要去送葬的——绅士。 而要埋葬的,自然就是—— 他眼神一凝,走近几步,抬手握上门把,“都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人已经带来,就在旁边的小房子里。” “好,”林牧洵点点头,又道,“等会儿我进去后,你就在外边将门锁上,只有我让你开的时候,你才能打开。” “……是。” 李默咽了口唾沫,不敢反驳,只能点头应着,却又在他要推开那门时想起什么,出声道:“听王栋说,小小姐又进医院了。” “……” 他动作微顿,却没有回头,保持着那不进不退的姿势。 李默料想这大概是同意他继续说的意思,便又咽了口唾沫,继续道: “听说是先前那病又发作了,再加上饮食不规律,胃溃疡引发了出血,现在得做手术……” “行了。” 他骤然打断。 短短一句,怒气却有如实质般,顺着音节的震颤一路传进他的耳膜。 李默打了个哆嗦,低头称是。 眼前没了声响。 只有耳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许久后,那呼吸声终于停了,取而代之的,是略微发沉的一句: “等这件事结束后,我会亲自和她解释。” “——那些她恐惧的,遗忘的东西,我都会和她解释,如果我等会,能从这房间里,从那俩个疯子的手中完整地走出来的话。” 说罢,自嘲一笑,按在门把上的右手轻轻施力。 ? ?? 李默听着这破釜沉舟似的话,终于觉察出几分不对,正想出声阻拦,就听见“嘎吱”一声,哪还有他的身影。 * 门在身后缓缓闭合。 他按了按门把,确定门已经从外部上锁后,才转身往大厅的正中间走去。 这是一个完全西式的房间。 木质地板,洁白墙面,上边或是镂空的花纹,或是用金箔装点着的繁复花纹,顺着巨型玻璃吊灯再往行看去,便是用整块玻璃打造出的透明穹顶,映着外边的山水园林。 像是一颗来自的西洋的璀璨钻石, 而此刻,穹顶之下,大厅正中,只剩下一个旋转着的身影。 长裙,黑发,穿着高跟鞋,露出美好线条的女孩。 本应是让人心生愉悦的画面,却让他下意识皱紧了眉头,身体也整个绷直。 所幸,这状态只持续了几秒。 在她看过来前,他便恢复原样,笑容一展,重新变回那个温润儒雅的林家小公子。 “晚上好。” 他走上前,酝酿着,正想张口说话,却看见眼前一闪。 紧接着,怀中也落入了个温热的东西。 “……” 林牧黎。 喉头一哽。 他往后缩了下,却没躲开,垂眸与怀中的人对视。 “我好看吗?” 她问,黑色的眼中难得绽放些神采来,仿佛是见了糖的小孩。 “呃,” 林牧洵犹豫一瞬间,却还是点点头,硬着头皮答:“好看。” 话音刚落,就见她骤然挣脱,绕到他的身前,俩手攥住裙角,在他身前转了个圈。 洁白如的绸缎在他眼前一层层地铺展开来,如同—— 他眯了眯眼。 “你看我这裙子,好看么?” 耳边传来林牧黎的声音。 他没应,只是盯着她的裙摆发呆,下一秒,她的手便又勾了上来,额头相抵,呼吸时,冰冷的呼吸全喷洒在鼻尖。 “像不像谢迟的那条裙子?” ! 他身子一颤,死死盯住她,“你——” “我?” 她嘴角带笑,眼带嗔怪,伸手抚上他的手臂。 “我怎么了?我就是觉得谢迟妹妹成人礼上的裙子很好看,就拜托爷爷定制了一条差不多款式的呀,怎么了?不好看吗?” 林牧黎说着,又摆弄了下那白的扎眼的长裙,可惜道: “就是时间太短了,不能做出星空的效果,有点遗憾,我还想在他们面前展现出最好的样子呢!对了——” 她突然想起什么,歪了歪脑袋,转头去看一边的大门。 “客人们呢?林叔叔不是说,今天要把我介绍给大家吗?怎么只来了你一个人?其它人呢?” “……” 林牧洵没应,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 直到她离开大厅的正中,伸手触上门把,才沉声道:“不会有人来了。” “不会……有人……你在说什么啊?” 林牧黎动作一顿,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起来,“你在和我开玩笑对不对?等会就会有人从天花板上——” 灯光骤然黯淡。 巨大的穹顶在她眼前缓缓闭合。 最后一缕天光消逝前,这偌大的房间中便只剩下俩人的呼吸声。 还有,他皮鞋走在实木地板上的声音。 一声又一声,如鼓点般,敲击在她的耳畔。 “小洵,你……” 她咽了口唾沫,看着那逐步逼近的身影,看着那人眼中闪动着的,暗金色的流光,一向不知道情感为何物的大脑中,也因为生物本能而骤然生出了些害怕的情绪。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捕猎者”已经近在眼前。 她眼前覆下了片暗金色的海。 伪装褪下。 那永远温和的人终于展露出他凶狠的本性,看向她时,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林牧黎一愣,扭头想去开门。 ——打不开。 ——从外边锁住了。 “爷爷!” 她并不死心,对着门外大喊几声,却无人应答。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直到身后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不用喊了,这地方是完全隔音的,哪怕我现在把你杀了,他都不会听见。” 身后传来他微哑的一句,却让她像是抓住了根救命稻草一样。 “不,你不会杀了我的。” 她回头,极力想维持淑女的样子,却在精神和压力的双重压迫下逐渐走向崩溃。 “哪怕是因为爷爷!你都不能杀死我!!你不能在爷爷面前杀死我!爷爷,爷爷他最疼我了——他刚刚还说今晚会来看我,会来——我是最适合林家的,我,我是——” 她大喊大叫起来,拉扯着头发,撕扯着裙摆,四肢胡乱挥动,嘴中叫喊着的,与其说是对他的威胁,倒不如说是完全的,只有她自己会相信的自言自语。 “……” 已经疯成这个样子了么? 明明只是将她几个疗程的药换成维生素C而已啊。 他都没来得及用什么更狠毒的手段。 林牧洵看了眼面前那满脑子只剩下“爷爷”和“林家”的疯子,皱了皱眉头,默默站远几步。 直到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小,估摸着她大概是累了后,他才开口道:“对,我的确没打算杀了你。” 话音刚落,便对上了双骤然发亮,绽出点希冀的眸子。 “小洵……” “因为我觉得让你这么容易的去死,实在是有些便宜你。” 林牧洵笑了声,凑近几步,半蹲在她身前,看着她眼角残存的亮片和粉底,“还记得你对阿迟做过什么吗?” “……” “不记得了吗?”他歪了歪脑袋,一字一句地数,“将阿迟骗到那个老旧的音乐教室,是不是你做的?” “给cookie灌下老鼠药,再让阿迟亲手杀死它的人,是不是你?” “用石块砸断她的腿,再给她灌下你平时外敷的药膏,看着胃出血的她昏死在那个音乐教室的人,是不是你?!” 终于忍受不住,伸手拽起她的头发,逼迫她抬头,对上自己已经布满红血丝的眼。 “说话!你特么刚刚不是吼的很欢快的吗??!!” “我,我没有……我不是故意想伤害谢迟的,是她,是她一直在我面前,还炫耀……” “不是故意伤害?” 林牧洵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扯了下嘴角,露出个嘲讽似的笑,“你管那叫,不是故意的?” 没有回答。 半响后,才有几颗眼泪,滚落在他的手背。 “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没想到……” 她像是终于找到说辞,伏在他脚边,呜咽着解释,面上全都是堆砌起来的委屈和愧疚。 “我真的没想到,我生病了,控制不住我自己的脾气,那天,我根本就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就像刚刚那样,刚刚!我也不是故意要大喊大叫的……” ”够了!” 不想再听这些重复了十一年的解释与“道歉”。 他甩开手,一拳砸向地面。 沉闷的一声。 血从他的骨节间溢出,将他最后一点善良也给撕了个粉碎。 “控制不住自己是么?” 他轻笑了声,站起身来,从西装口袋中掏出一个方块状的东西,按下,“那再让我看看吧。” “轰隆隆——” 周围的墙上传来了动静,像是机关契合,又像是齿轮分离。 几分钟后,原先是墙壁的地方已经彻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完全透明的玻璃墙。 而那里边映着的,赫然是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的杨富。 他拽起林牧黎的头发,将她拖拽到玻璃窗前,确保她能看清里边人的每一寸面容,也确保自己能够透过光影,欣赏到她的每一寸崩溃。 “让我看看,当你对上你父亲的时候,对上杀死你的母亲,还想将你卖到红灯区的父亲时,会不会——控制不住自己。” 终局(2) 白裙散落一地。 方才还得意洋洋的憧憬着订婚宴的人此刻呆坐在地上,头发蓬乱,眼神空洞,脸上全都是她自己划下的血痕。 纵横交错的血痕混合着她额角的冷汗一起淌落下来,落在实木地板和白色的裙面上,染红了一片。 她却像是浑然不觉般,一双眼直愣愣地盯着玻璃窗中那个身影,目光呆滞,嘴唇张合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下她如残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落在寂静的大厅中,无比清晰 许久后,呼吸声终于停了。 “他不是。” “——他不是我的爸爸,我没有爸爸,我没有爸爸!!” 她又嘶吼起来,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有汗水从她的眼眶中滑落,滑过脸颊,和她脸上的血混在一处。 远远看着,竟像流下了俩行血泪。 莫名渗人。 林牧洵默默看着,终于在她又一次想逃离时彻底失去了耐性,上前几步,将她强行拽起,又伸手按住她的后脑勺,死死摁在了玻璃窗上。 直到她的五官被玻璃挤压成不成形的一团,叫喊声也无限接近于不成调的呜咽声后,他才缓缓俯身,伏在她耳边,轻声道: “不是么?不是的话——” 他拉长了音调,语气中也隐隐带上了丝笑意,“为什么他出狱后第一件事就是找你呢?” 话音刚落,救看见她身形一顿,震悚抬眸,与他对视。 “你们认识?” “怎么?很惊讶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刻意伪装出来的,阴冷狠戾的笑,“不然你以为,他一个刚出狱的人,是怎么轻易的找到你的?” “你……是你……可是……” 林牧黎张嘴想说什么,愈发迷茫,“可是,你哪时候为什么……” “因为我改变了主意,”他笑了声,随手按下另一个按钮,齿轮转动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他的后半段话也逐渐模糊起来,“当我知道杨富对于你来说意味着什么的时候,我就找到了另一种杀死你的方法。” 玻璃墙在他背后缓缓升起,露出里面的小房间,和那被绑在椅子上的人。 灯影摇曳中,他的面容也忽明忽暗,只有那双暗金色的眼,闪动着笑意,却比她更像是地狱中来饿鬼。 “现在,你们间的距离只有几步了。” 他说着,还伸出手,比划了他俩之间的距离,实事求是道:“十步。” “…… 林牧黎缩了缩脖子,不知死否是求生欲激发了才能,她竟在这关头冷静下来。 不再大吼大叫,也不再自残。 她站起身来,攥起残破的裙角,看向他时,仿佛又变回了之前那个能逼他下跪的林牧黎。 “你不能让我进去。” “为什么?” “你已经答应了爷爷,”她说着,理了理头发,挺直腰杆,高昂起头颅,确保自己随时都能拥有最美的仪态,“我现在的身份,是你的未婚妻,爷爷曾经说过,你性格太过温和,妇人之仁,需要有一个——!!” 话未说完,便被林牧洵掐住脖颈。 “咳!咳——咳咳!!” 她艰难抬眸,对上他危险眯起的眸子。 “谁告诉你,我就一定想得到那个所谓的林家?” “咳……咳……” 大脑逐渐缺氧,她涨红了脸,拳打脚踢的想要让他放手。 可放在脖子上的手却越攥越紧,配合着他此刻脸上阴沉的表情,和缺氧带来的异样感,倒让她错生了几分会被掐死在这的错觉。 他的声音一字一顿的在耳边落下。 “又是谁告诉你,林亦河看重你只是因为你是救命恩人的孙女,是因为你可以成为我的助力的?” “咳——” “醒醒吧,你只是颗棋子而已,若不是出于对阿迟和对谢家的忌惮,我未婚妻的位置,还真轮不到你来做。” “你到死,都只是阿迟的替代品。” 他笑了声,看着林牧黎在他手下逐渐失声的样子,竟难得生出了几分将她掐死在这里,也未尝不可的愉悦。 不过…… 那样子的话,大概就会成为阿迟最不喜欢的那种人了吧? 那天小姑娘哭的眼角通红的样子在眼前不断浮现。 他撇撇嘴,思索片刻,还是选择了放手。 沉闷的一声。 她跌落在地,剧烈咳嗽起来。 几分钟后,咳嗽声停止,她趴在地上,蜷缩着,长发披散,白裙上全都是被踩踏过的痕迹。 刚刚强装出来的优雅与冷静全部垮塌。 嘴中也只剩下一句自欺欺人,“我是你的未婚妻,是爷爷最中意的继承人,是林家未来的女主人。” “女主人?” 林牧洵嗤笑了声,将外套放在一边,又挽起衣袖,走到她跟前,一句“我连林家都不要了,还要什么女主人”还未出口,又突然想到什么,转身走远。 眼前覆下的人影突然消失了,带着那摄人的压迫感一起。 “……” 林牧黎疑惑抬眸,只看见他笔挺的背。 也许这是个好机会。 她舔了舔干裂的唇,眼中寒芒一闪,手缓缓向后伸去。 可还未到发上的簪子,就听见清脆的一声。 有东西落在她的面前。 ——银白色的,上面镂刻着复杂着纹路,落在地上时,还在打着晃儿。 一把……刀? 她一怔,循着刀落下的轨迹往上看去,对上他淡漠的眼。 “不是说要当林家的女主人么?” 他说着,瞥了眼几步远外衣衫褴褛的杨富,再看向她时,眼中也带上了点讥讽。 “你觉得林家会接受一个有这种父亲的女主人?就算我迫于我爷爷的压力接受了,你猜猜有多少人会在背后嘲笑你,又有多少人会说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我,”她哆嗦了下,猛然摇头,“不会的,你已经答应了,你答应爷爷,你要小心翼翼地讨好我,就是因为你还没能力对抗爷爷,不然……” “是啊,但是,你猜林亦河还能活多久?就算这订婚宴办了,他估计也活不到你受到法律保护的那一天,承认吧——” 他说着,俯身在她的耳边,嗓音低哑发沉。 “我可以随时让你假如林家的梦想化为泡影,毕竟,我有很多种选择,她们都不会有一个酗酒坐牢,还杀过人的父亲,不是么?” 林牧洵笑了声,将那柄小刀捡起,递到她手边。 “机会就在你眼前,”他转头,朝杨富抬了抬下巴,“杀了他,没有人会再知道你有这么个父亲,你也不再是住过泥瓦房和福利院的杨黎,是在这家中长大的,受过良好教育的林家大小姐。” “……” 林牧黎没回答,目光在他和小刀中盘旋着,最终还是没接,“你在骗我,你想骗我杀死他……” “是啊,我是在骗你。” 她话音未落,下巴便抵上了冰冷的物体。 林牧洵单手持刀,将她的下巴挑起,逼迫她抬头,看向仍处于昏迷状态的杨富,“但那又怎么样?你不想杀死他吗?” “……” 林牧黎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地摇头,却听见那低哑的声线,如蛊惑般,在她耳边响起。 “你不想杀死这个让你带着疾病出生,这个让你从小活在酒精与毒|品中,这个在你眼前杀死了你的母亲,这个在没钱时想要卖你换酒,又在看见你被林家收养后,和条闻到了肉味的狗一样循上来,堵在你班级门口,让你在所有人面前蒙羞!让你原本光明的前景再度覆上阴霾的男人吗!?” 他一声声的说着,每说一句,都能感受她本就不正常的精神状态在逐渐崩溃。 是时候了。 他微笑着,在她眼前摆上俩张照片。 “哪怕这身为你父亲的人,杀死了孙凌,杀死了这十九年来,唯一喜欢过你的人,也没关系么?” “什么??!”她愕然抬眸。 “他拒绝对杨富透露出你的行踪,几分钟后,被一个碎酒瓶砸破了头,胸膛被捅了三刀,伤重不治。” 他停了下,又道:“是不是很熟悉?十五年前,他就是这么在你面前杀死你母亲的,对不对?” “!!!” 林牧黎瞪大了眼,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只是看着那照片,不可窒息地伸手,轻触,而后揽入怀中,像是要抓住什么般,可最后,也只是抓住了俩张薄薄的照片。 ”他杀死了,他杀死了,他怎么能——” 她抽噎着,全身抽搐,不时有泪落下,溅落在照片和实木地板上。 “……” 林牧洵见状,没再说话,将小刀放在她的面前后,缓缓起身,往门外走去。 灯光也跟着他的脚步,一盏盏地落下。 唯一亮着的地方,只剩那原本被玻璃窗隔开的小房间。 黑暗中,像是伸手便可触到的终点,又像是随时都会引人坠落的地狱。 但,不管怎么样—— 这件事情,对他来说,都要结束了。 他闭上眼。 通往外界的门缓缓在他面前打开。 * “结束了?” 李默见他出来,便按照之前地吩咐,递上个条毛巾,心有余悸道: “方才我在监视器外边看着,都觉得您真疯了呢,那样子,太可怕了。” 林牧洵停了下,没应,一脸嫌恶地擦了擦手,确定里里外外都擦过了遍后,才开口询问道:“林亦河那,情况怎么样?” “还没醒呢,我估摸着,一觉睡到天亮是没什么问题,而且还有林先生看着,出不了什么问题。” 李默说着,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不过,杨……那个疯子,真的会按您的设想,杀了杨富么?我们意图都暴露的这么明显了……” “……不知道。” 他自嘲一笑,瞥了眼监视器,一向沉着冷静的脸上也难得出现了几分不确定的神情,“毕竟,我永远都猜不透一个疯子在想什么。” “现在,只能看看孙凌这把刀,够不够锋利了。” 结束 其实原本是没想这么早行动的。 毕竟那个疯子再怎么疯癫,背后也站着个林亦河,站着个庞然大物般的林家。 十一年前,这股力量能将林牧黎送出国,免受惩罚; 十一年后,这股力量自然也能让她再一次逃脱。 这是他无论如何都忍受不了的。 所以,在他制定了一个剑走偏锋的计划,绥靖妥协,获取好感,徐徐图之,然后再……一举歼灭。 可这一切,在他得知林牧黎的身世后,瞬间转了个弯。 他制定了另一个计划。 一个,狗咬狗的计划。 为了这计划,他带回了杨富。 这个人贪婪,狡诈,凶残,觊觎着林家的财产和权势。 不过没关系,他会成为最锋利的刀,会成为永远垂悬在林牧黎头上的利刃。 只要他存在,那个疯子就会在永无天日的精神折磨和仇恨中,逐渐走向崩溃。 他将杨富带去了学校。 让他们父女相见。 本来只是想刺激林牧黎,却没想到,杨富比他想象的还要贪婪,也比他想象的还着急。 等他得到消息,带人赶到的时候,只看到了冷藏柜中的尸体。 几乎是在看见那尸体的瞬间,他便知道——机会来了。 不用什么好感和信任,也不用什么订婚和妥协,敌人已经亲手将最后的毒药奉上。 他需要做的,只是推波助澜而已。 * “小少爷?小少爷!” 耳边传来李默的声音。 “嗯?” 他抬手抹了把脸,感觉思绪恢复了几分清明后,才哑声问:“我睡着了?” “是啊,这都快俩个小时了,要不您去休息会儿吧,监控器这边——” “不用。” 他摆摆手,目光又回到监视器上。 屏幕正中的人影依旧保持着俩个小时前的动作,伏在地板上,紧紧攥着那俩张照片。 他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看到她微微颤抖着的身体,还有身前,那柄从未被拿起过的小刀。 他蹙紧了眉,思索几秒,回身嘱咐道:“把大厅灯再调暗些,只留下玻璃后面的。” “啊,哦,好。” 李默得了命令,按动按钮,摄影机前的画面瞬间黯了不少。 他屏息等待,眉头却越锁越紧。 ——这是他专门为林牧黎打造的“牢笼”。 ——若是这次没有成功的话,倒不是没有后续的招数,毕竟,这俩父女对林家和权势的渴望满的都快溢出来了,他们不会跑,他自然也能慢慢地杀。 哪怕是软刀子割肉,都能把这俩人给磨死。 但…… 他却不想让那个小家伙再等了。 想到这,他抬手看了眼,心中也不免有些焦躁起来。 转眼又过了半个小时。 时钟已经悄然指向十二点。 李默有些沉不住的上前,在他耳边轻声道:“最多还有一个小时,药效就会消失。” “……” 林牧洵没应,只是揉了揉眉心,再开口时,一直盯着屏幕的眼中已经有了些红血丝。 “不能让他醒,”他缓缓道,“不能让他开口说话,会影响到林牧黎。” “为什么?”李默不解发问,“我和他见过几面,虽然阴险,却也不是会操纵人心的人。” “他会不会操纵人心我不知道。” 林牧洵摇摇头,看着监视器,目光冷冽。 “但是他一定很会操纵林牧黎,不然十几年前,他也不会说服林牧黎,出庭为他作证了,哪怕他当时干的事情,是在他女儿面前杀死了自己的妻子,而且你没看到吗?” 他指了指仍趴在地上的林牧黎,“她很怕他,哪怕是失去意识状态的。” “那,现在怎么办?” 李默听着,也是有些慌了,“要我进去,再给他来上一针吗?” “……不用。” 他摇摇头,又看了眼表,“再过一个小时,如果一个小时后还没有反应的话,就让她出来吧。” 说罢,他便站起身来。 本来只是想去洗把脸,却意外发现这右边的屏幕上有了动静。 右边……应当是用来监视杨富的。 这么快就醒了么? 他皱了下眉头,转眸看向屏幕——只看见椅子上的杨富动了下,而后抬头环顾了眼四周,似乎是在确定自己身处的位置。 “要打开声音么?” 李默凑到他耳边,轻声问。 “……” 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一句“再看看”还未出口,就看见左边屏幕也有了动静。 林牧黎捡起地上的银刀,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往玻璃窗后边的小房间走去。 ? 他眉头微蹙,转头道:“李默,打开声音。” “啊,好。” 李默咽了口唾沫,有些紧张地敲了下键盘,下一秒,一句男人的怒吼便顺着管道和扬声器,一路传进了他们的耳朵。 “你个赔钱货!我tm的当是谁绑了劳资呢!还不快给我解开。” “愣在那干嘛?你手里不是有刀吗?怎么?当了大小姐后,连刀子都不会使了??!!” “啪。” 李默又敲下个按键。 左边的屏幕里传来声音。 “孙凌是你杀的吗?” 是林牧黎的声音。 “孙凌?谁!?妈的,这绳子怎么这么紧——你还站那看着干嘛!?还不快过来帮松绳子!!” “……” 杨富的叫嚷声还在继续,各种脏话辱骂不绝于耳。 林牧洵蹙紧了眉,目光牢牢锁定着屏幕。 只看见林牧黎摇摇晃晃地走到杨富的面前,而后将那几张照片,放在了他跟前。 “是你做的吗?你杀了孙凌?” “哦,这胖子啊,我问他你在哪儿,他居然还赶上来打我,我就——你干嘛??!!” 一声尖锐的惨叫。 伴随着刀子入肉的声音,还有屏幕上那等待已久,却无比血腥的画面。 他垂下眼,喉结轻滚。 有点恶心。 声音还在继续,杨富的哀嚎声却越来越微弱。 半分钟过后,哀嚎变成求饶,再后来,连求饶声也没了,只剩下刀锋刺入皮肉的声音。 一声声,如共鸣般,在他耳边无限放大。 他突然不想再听,抬手将声音按掉,只剩下摄像头传输来的画面,还有那个疯子一下下,如机械般重复的动作。 “录像了吗?” “录了,要……” “那就好,请救护车吧,还有警|察,让他们快点过来,就说这里有人故意伤人。” 他说了声,便关掉屏幕,转身大厅走去。 “诶?” 李默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问:“您要救他们吗?” “……” 林牧洵没应,只是站在通往大厅的木质大门前,神色定定,像在思索着什么。 许久后,才轻笑一声,琥珀色的眸子也蓦地绽放出些柔和的光来。 “我答应过阿迟,不会成为像我爷爷那样的人。” “???” 李默一脸迷茫,还未想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就听见嘎吱一声。 门开了。 暖黄色的灯光刺破黑暗,照亮里边那满身血污的人,也终结了这一切的恶。 * 警车的警笛声和救护车的声音在林家周围响了一夜。 等到天光乍破,尘埃落地。 只剩下几句闲言碎语,说着昨晚的黑暗与血腥。 不过,都不关他的事了。 他这么想着,发动引擎。 轿车驶入天光。 半个小时后。 病房。 他推门踏入,此时不过七点,房中拉着窗帘,雾蒙蒙的,只剩中间那小床上,隆起一方被角,像毛毛虫一样,蜷缩在床的一角。 他轻勾了下唇角,走近几步,帮她把被子细细掖好。 “唔?” 她似乎是在睡梦中察觉到什么,眼睫轻颤了下,伸手勾住他的食指,迷茫道:“妈妈?” “嗯?” 林牧洵思索了会儿,没应,揉揉她的脑袋,顺势在她身边坐下。 好在小家伙似乎是睡的正熟的样子,皱眉嘟囔几声“难受”后,便握着他的手睡着了。 难受? 他垂眸瞥了眼手心中的手——很小,就他半个手那么大,却插着一个几乎占据了手背的固定式擦拔。 “……” 她这几天都带着这东西吗? 在这个房间里? 躺在这一方小小的床上? 眼眶一热,他吸了吸鼻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表述自己的心情,只能垂下脑袋,攥紧她的手,像是攥紧了整个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 太阳慢慢升起,带着这房间也亮堂起来。 “——?” 谢迟被这光刺到,迷迷糊糊地睁眼,之前做了手术的地方传来阵阵刺痛,又痒又疼,疼的她呲牙咧嘴的。 “唔……” 她皱了下眉,下意识的就想伸手去挠,却拽不动。 手像是被什么人握住了。 ??? 她迷茫抬眸,接着就看到了半靠在床边那逆着光的熟悉身影。 他似乎是睡着了,带着整个脑袋都倚下来,露出宽阔的肩,和安静的睡颜。 阳光在他身上跃动,为他染上一层金边。 谢迟一怔,停住动作,连呼吸都停了。 世界在这一刻归于静止。 只剩他清浅的呼吸声,和那双睡梦中都不忘攥紧她的手。 她瞪大了眼,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人,生怕这是自己梦中的一个幻影。 可,不是。 手上渡来了温热的触感,是他手心的温度。 “……” 心下悸动,她小心翼翼的往他身边挪了下。 直到鼻尖上传来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后,才放心地阖上眼。 “晚安,林牧洵。” 没有回应。 阳光散落。 一室寂静。 抱抱 林牧洵再次转醒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外头斜阳西照。 散落在室,落了一地的余晖。 睡了这么久? 他长出了口气,按了下后脑勺,看着外边的天色,脑袋还有些昏沉,大抵睡多了。 话说回来,来前不是嘱咐李默,结果出来后,就立刻给他打电话的吗? “嘶……手机……” 他嘟囔了声,伸手想去找手机,却在垂眸时蓦地停住了呼吸。 心心念念了一晚上的小家伙就蜷缩在他的身边,隔着薄薄的一层床板,呼吸浅浅,红唇微启,几乎是要偎进他怀中的模样,深棕色的长卷发在床单上蜿蜒着,有几缕还绕在了指尖。 只稍一低头,就能亲上的距离。 “……” 他轻咳一声,转开视线,脸却红了。 等等? 他俩在这睡了这么久,都没人进来?还是他睡的太沉了? 他皱了下眉头。 正巧这时,不知丢哪儿的手机震动了下。 声音在这房中无限放大,到最后,简直是震耳欲聋。 他有些慌乱起来,左顾右盼的,却也没想起自己今早究竟是把手机丢哪儿了。 可那声音还和催命似的响着。 分分钟都能将床上熟睡的小家伙吵醒着的样子。 他甚至都看见她轻颤的眼睫。 …… 第三次铃声响起。 他眸光微闪,犹豫着伸手,捂着了她的耳朵。 指尖上传来如暖玉般的触感。 他有些忐忑不安地低头,看见她仍在熟睡着后,才长松了口气,神经骤然放松。 又猛然提起。 她似乎是感觉到不适,嘟囔着转头,将脑袋靠进他的手心,蹭了蹭,像什么毛茸茸的小动物。 “……” 呼吸一滞。 直到她温热的呼吸全喷洒在手上,他才终于意识到这个动作代表着亲昵与依赖,指尖微顿,却没有放开。 不舍得放开。 只想待在她身边。 可那不知道放在哪的手机还和催命一样响着。 “.……乖乖在这等我。” 他叹息一声,抬手摩挲了下她的脸颊,确认她没有要转醒的迹象后,才咬着牙转头,循声找到电话,接起。 “喂,李默……不,我不要听那一大长串,讲重点!” 他一边说着,一手推开房门,却意外撞上个熟悉的面孔。 ——谢愉。 * 半个小时后。 医院一楼的咖啡厅。 俩人各坐一边,剑拔弩张。 嗯,剑拔弩张的是谢愉,莫名心虚的人是他。 倒不是怕这人,主要是…… 他抬眸瞥了眼对面的谢愉,又低下头,心头有怪异感不断涌上。 怎么老有种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不满意的感觉? 他摸了摸后脑勺,有些耐不住这奇怪的气氛,正欲开口,却见身前的谢愉放下咖啡,看着他,淡淡道: “林牧黎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是你干的吧?不然警|察也不会恰到好处的赶到现场,杨富也不会那么刚好的活下来。” “……” 他皱了下眉,瞥了眼满脸审视的谢愉,心下疑惑,却还是耐着性子应:“是,我干的。” “那那个疯子呢?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谢愉又问了声,眼中有讥讽的笑,“可别说又要送去疗养院啊,十几年前,你们家就是这么说的。” “不会。” 林木洵摇摇头,闷声道:“若是法律解决不了的话,就由我来解决。” “哦?” 谢愉挑了下眉,还未来得及笑他一个十八岁的孩子,能有什么办法解决,就听见他又是一声: “半年前,我让乐礼以阿迟的名义,买了个岛,决定权,在阿迟手上。” “……” 谢愉沉默了。 她神色复杂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只比自家女儿大了一岁的人,许久后,才叹息一声,道: “是为了阿迟?” “……是。” “你喜欢她?” “!!!” 林牧洵诧异抬眸,对上她带着揶揄的视线时,眼中还有未曾散去的疑惑。 “不是,我——” 他挠挠头,正想解释,却听见谢愉带着笑意的又是一句: “哎呀?不是吗?我觉得我家那小崽子还蛮喜欢你的,知道你和那疯子订婚,气得在楼上大骂了你三天混蛋呢。” “咳……咳咳!不是……” 他剧烈咳嗽起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敢看谢愉,眼神闪烁着,耳朵却红了个通透。 好在谢愉也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见他尴尬,便也不再调侃,只是站起身来,拍拍他的肩。 “我和她爸今晚还有事,得出去趟,阿迟那,就麻烦你照顾了。” “……” 他闻言,抬起头,目送着谢愉走远。 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后,才垂下脑袋,有些懊恼。 他倒是想好好和阿迟谈谈。 可经历过这么多事情后,反而有些……无从下嘴了。 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也不知道该说到什么地步。 是要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还是浅谈即止,继续像哄小孩一样的哄她? 他不知道。 好像不管的那种,都会伤害到她。 “呼——” 算了。 他深吸了口气,终于打定主意,起身往门外走去。 将选择权,交给她自己吧。 * 哗啦。 门在他身后合上。 他缓步走进病房,就看见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拉开了,映着外边的斜阳。 而那方才还睡在他身边的小家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半坐在床上,长发顺着肩膀披散下来,映着长睫下的浅茶色瞳孔,在夕阳下呈现出近似于流金般的质感。 在看外面的风景么? 他看了眼外边的云和江景,犹豫着上前。 直到将手中的粥放在旁边的小板子上时,她才听见声音回头。 目光在半空中相接。 他一怔,看着她眼中升腾起的疑惑,还以为是她不爱吃粥,挠挠头,有些为难道: “医生说,你刚刚做完手术,只能吃这些好消化的……” “抱抱。” “?!!” 他诧异抬眸,就见那小家伙爬下床,趔趄地朝他走来,摊开手时,眼里还有未消逝的雾气。 像是个——急需安慰的小孩子。 瞳孔骤然收缩了下。 等再反应过来时,怀里已经拱了个温热的小脑袋,还哼哼唧唧的。 “怎么了?哪里疼么?” 理智终于回笼,他有些奇怪于这突如其来的依赖,轻声询问了句。 没有回应。 她只是趴在那儿,长睫半阖,眼带委屈,嘴巴紧抿成一条直线。 隐约瞧着,竟有种小海豹的即视感。 ——刚出生的那种,毛茸茸的,雪白的一团,趴在手上,一双湿漉漉的眼,光是看着,就让人不由自主地想揉揉她的脑袋。 他哑然失笑,稍微用了点力,将她整个抱起,放到旁边的床上,又蹲下|身,对上她的眼,笑道: “怎么突然这么黏我啊?” “……” 她停了会儿,目光下移,嘴唇轻启,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嗯?” 他听不太清,便又凑近了些,伸手撩开她额前的碎发,这才听见她在碎碎念的是什么东西。 “我还以为我做梦了。” “梦?” 林牧洵有些奇怪,正想继续询问,就见着她嘴角抽搐了下,蓦地滚下俩行泪来。 泪水顺着脸颊滚落,溅落在他的手上,烫的吓人。 “阿迟?” 他慌乱起来,下意识的就想伸手去哄,衣领却被她攥住,接着,耳边便传来她抽噎中还混着哭腔的声音。 “我刚刚起来没看见你,还以为早上的那个你,是我睡懵后产生的幻觉。” “幻,幻觉?” 他有些哭笑不得,正想解释,却听见她转头又是一句:“我做手术的时候,你也没来,连个电话都没打!” “对不起,我不知道……” “我还以为你真的要被林牧黎拐走了!!” “啊?我?!我没有——” 他指了指自己,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个“拐走”指的是什么,张口就想解释他没有,那订婚到最后也只是个不痛不痒的口头消息。 可最后,所有解释的话语都在她潸然而下的眼泪中归于沉寂。 他停了下,转而安慰道:“好好,我的错,别哭了好不好?再哭把伤口崩掉了。” “……不好,你就是个混蛋。” 短短一声,态度鲜明地表达了对他的不满。 “……” 看着她哭得通红的眼和鼻尖,他一时不知道该安慰什么,只能抬手抹去她眼上的泪,轻声道: “不好还攥着我的衣角?嗯?” “!!” 谢迟一惊,就想放手,却被他攥住。 紧接着,连人带手一起,坠入他熟悉的怀抱。 “大白熊,没有护住。” 耳边传来他低沉的一声,混合着他身上好闻的清冽气息。 谢迟愣了下,抬眸往上看去,撞进他带笑的眉眼。 眼上落了个温热的东西,带着不轻不重地力度。 “其它东西倒是保住了,没让她碰。” 他说着,确认眼睛那暂时没有肿起来的风险后,才放下手,将她揽进怀中,“包括我。” ? 谢迟眨眨眼,不解地看她。 眼前的光影不断交错。 她突然觉得这一幕很熟悉。 像是很久以前,他也是这样抱着她,耐心地等她哭完,然后俯下身,伏在她的耳畔,用无比认真的声音说—— “我是你的,还记得么?” “……” 她停了下,喉咙轻滚。 许久后,才吸了吸鼻子,低头偎进他怀中,紧紧抱住。 “你本来就是我的。” 他轻笑一声,没有反驳,抬手抚上她的发旋,纳入怀中,细细安抚。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家伙这么霸道。 不过,霸道就霸道吧。 反正他乐意哄着。 往事(1) “所以,林牧黎完啦?” “你不喜欢?怎么看着还有点失落?” “嗯……不是不喜欢,就是,有点突然,就像是一直陪在身边的慢性胃炎一夜之间不见了,而且都是你解决的,我一点参与感都没有……” 谢迟轻抿了下唇,话音未落,额头便被人弹了下。 眼前出现他微皱着的眉眼。 紧接着,手上的雪饼便被人夺走了。 “雪饼……” 她嘟囔了声,伸手想去抢,却被他一手按住,顺手将她啃了一半的雪饼丢进了垃圾桶。 “不准吃。” 他说着,在床旁坐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还有—— 她的肚子。 谢迟一怔,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随后发出了她今晚第二十八遍的哀嚎: “我都说啦,我只是胃穿孔而已,奶茶不让我喝就算了,我吃俩口雪饼解解馋也不行?” “……” 林牧洵没应,仍维持着原先的动作,一瞬不瞬地看她,盯的她一个激灵,后背也一阵阵地炸毛。 “我今晚真的就吃了一块雪饼,不,我只吃了三口……” “不是雪饼,”他摇摇头,调整了下坐姿,严肃道,“阿迟,我现在,要问你一件很重要的事。” ? 谢迟疑惑抬眸,完全没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什么?” “你想知道,小时候的那些事么?” ?? ??? 等等,她没听错吧? 他刚刚说的是——她小时候的那些事么? 他们捂了十一年的那个?就这么轻易的告诉她了?? 谢迟瞪大了眼,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嘴巴张合着,半响后才不可置信地问:“真的,能告诉我?” “嗯。” 林牧洵点了点头,目光坚定,“选择权在你手上,不管是林牧黎,还是这些记忆,都该由你自己做主。” “可,可是……医生说我大概记不起来了……而且就算你全说了,我也不会……我和十一年前的谢迟,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她喃喃着,说到最后,突然慌乱起来。 ——怕自己知道真相后承受不住。 ——也怕自己要被迫站在第三者的视角上,在十一年后,回溯时光,将那些痛苦再细细地咀嚼一遍。 更别提她现在的精神状态。 额角有冷汗冒下,她哆嗦了下,身子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下一秒,手背上就抚上了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手指相触,他手上的温度也逐寸覆上。 “阿迟。” 他轻唤一声,单手捧起她冰凉的脸,“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的,好吗?” “……” 她吸了吸鼻子,垂下眼,“就算,我完全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吗?” 话音刚落,就见他弯了弯眼,抬手揉揉她的脑袋,嘴角微勾,露出个温和又宠溺的笑。 “有什么关系?六岁的阿迟是阿迟,十七岁的阿迟也是阿迟啊。” “……” * 林牧洵永远记得那天。 二零零四年,四月十五日。 她五岁生日的前一天。 不过那时候,他完全没有以后会把这小祖宗视为全世界的觉悟。 对她的认识,大概还停留于隔壁家那个很麻烦,但是长得很呆萌,呆萌的让人提不起什么脾气的——熊孩子和小天使的杂糅产物。 可今天,已经下午五点了,他都没看到那家伙来找他的麻烦。 奇怪。 幼儿园应该已经放学了吧? 他看了眼墙上的钟,和早就收拾到抽屉里的玩具和实验器材,思索了会儿,还是趴到窗前。 没有阿迟,连那只叫cookie的大黄狗也不知所终,只有她先前捡来的那只叫橘子的笨猫,在窗台上晒着太阳,好不惬意。 他蹙了下眉,没走,仍趴在窗台上。 半个小时后,视线中就出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穿着和阿迟相似的小白裙,背着和她同款的小黄鸭书包。 他眯了眯眼,有那么几秒,都将她误认为阿迟了。 可他很快反应过来。 ——林牧黎。 ——几个月前,刚刚搬到他家的人,听说是爷爷恩人的孙女,爸爸说她很可怜,叫他和阿迟玩的时候要带上她,不能排挤她。 他对爷爷的恩人不怎么感兴趣,对这突然冒出的“姐姐”也没什么兴趣。 毕竟带一个熊孩子已经很累了。 不过阿迟到是挺喜欢这和她差不多年龄的姐姐,便也就由着她去了。 但相处的时间一多,他便敏锐地发觉这这个叫林牧黎的人,总是给人以一种奇怪的感觉。 像是—— 很有心机的样子。 虽然这个词用在一个只有七岁的孩子身上很奇怪,但每次,当她努力讨好他和爸爸,又或者是阿迟转身时,她露出的那种目光,都会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门外已经传来了脚步声。 他收敛好表情,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晚上六点。 不来了么? 可是明明早上还和她说过,今晚会有她最喜欢的番茄鸡蛋汤。 他抬手按了下心脏,嘴唇也紧抿成一条直线。 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烧心的感觉。 尤其是,当他到饭厅,看见林牧黎格外灿烂的笑时,这怪异感遍愈发强烈。 强烈到他几乎要坐不住。 晚上七点半。 他终于决定要去谢家看看。 可几乎是刚走进门,他就立刻察觉到了这里不同寻常的气氛。 没有那条大黄狗扑面而来的迎接,也没有那小家伙温软的笑。 取而代之的,是穿着制服,神情严肃的警|察,还有坐在沙发上哭泣的谢愉,以及旁边坐着的,满脸愁容的谢景淮。 他一怔,还未询问发生了什么,谢愉便冲到他的面前,俩手死死钳住他的胳膊。 质问的话语如机关枪般,在耳边落下。 他花了几秒的时间,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 阿迟失踪了。 为了找那只大黄狗,一去不归。 凌晨。 距离阿迟失踪,已经过了五个小时。 外头的谢家灯火通明,映着倾斜的雨。 他的手扣在窗台的边缘,指节处被握的发白。 正是江南的梅雨季节,晚上气温骤降,小家伙出门前只穿了件单薄的白裙,他几乎无法想象到那白裙染上泥泞的样子。 光是想着,就让他鼻尖发酸。 叩叩叩。 身后传来了敲门声。 不多不少,正好三下。 “进来。” 他喊了声,回眸看去,就看见那个叫林牧黎的女孩站在他的身后。 屋内没开灯。 借着外边路灯投来的光影,他只能看着人额上蜿蜒而下的红斑,还有她唇边,令人不安的笑。 “小洵,你不睡觉吗?”她问。 “……我在等阿迟。” 他皱了下眉头,强按下心中的异样,“你自己去睡吧。” “嗯,”她点点头,瞥了眼墙角散落各处的玩具,问,“你很喜欢阿迟呢。” “……” 他长出了口气,有些不耐烦起来,“你想说什么?” “没有,”她轻咧嘴角,笑的愉悦,“就是觉得,你这个样子难得见到,谢迟妹妹,对你来说,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吧?” “你——” “可是为什么呢?她也不聪明,身体也不好,到底为什么喜欢她呢?就因为她长得可爱吗?” 她笑着抵进几步,贯通了半边脸的红斑也在随着她的动作,浮动起来。 “如果我也长的和她一样可爱的话,你也会这么重视我吗?还是说——” “只有当小谢迟彻底消失的时候,你才能看到我?” “!!!” 他一惊,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想上前询问。 却见外边有光刺破黑暗。 接着一辆黑色轿车在门前缓缓停下。 ——车头有红旗标志,四四方方,无端透着股肃穆。 ——不是什么名贵的车型的,却是他那个爷爷,权利和面子的象征。 可是,他那个一向都十分讨厌谢家,和谢迟,为此基本只能在新年才得以见到的爷爷,又为什么会突然到家里来? “咯咯。” 身后传来女孩的轻笑,在这寂静微凉的雨夜里,莫名渗人。 他诧异回眸,听见警笛声刺破黑暗。 她一向蒙着层雾气的眸子中,也绽放出些诡异的光来。 凌晨四点。 警|察局。 俩家的大人已经吵过了几轮。 他在门外听着,隔着薄薄的一层墙板。 一会有人说,她这么小,才七岁,怎么可能是她干的? 一会又有人说,监控记录都显示是她将cookie带出去的,不是她干的,是谁干的?!更何况,她爹还是个龌蹉无耻的杀人犯!! 于是再度吵了起来。 鸡飞狗跳,各色辱骂不绝于耳,让你很难想象到这些平时在宽敞会议室中衣冠楚楚,发号施令的人,在盛怒的情况下原来也会骂出“你X”这样的字眼。 他撇了撇嘴,看着外边蒙蒙亮的天色,心中的不安感慢慢扩大。 【还是说,只有当小谢迟彻底消失的时候,你才能看到我?】 她说这话时的笑容逐帧在眼前浮现。 带着摄人的寒意。 咕咚。 他咽了口唾沫,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吵架的时候,缓步朝对面那间冷清的会议室走去。 往事(2) 凌晨四点十二分。 相比起另一个会议室中的一片嘈杂,这儿倒是安静。 林牧洵看了眼会议桌对面的那人。 她在玩手指。 很普通的一个动作,却让他生气起来。 分针又转过半圈。 他终于忍耐不住,拍着桌子,大声质问道: “阿迟到底去哪儿了?!” “谢迟妹妹?” 她笑了声,嘴唇轻启,露出个的得意洋洋的笑。 “小洵,你猜我会不会全身而退?” “什么?” 他不可置信地问,“真的是你干的?” “什么真的是我干的?”她笑得更加欢快,“我从来都没有否认过啊,是爷爷不想告诉谢阿姨他们的,不过,看谢阿姨那么着急的样子,应该也快要查到了吧,毕竟我把她带走的时候,没有特意避开摄像头。” “你——” “哦对了,”她突然想起什么,看了眼墙上的时钟,“谢迟妹妹能不能挺过这晚上,就不一定了。” “!!!” 没有任何思索,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死死抓住了她的领子,将她抵在桌角。 “你把她丢在哪了?” 他问,一双眼睛通红着,连声音都带上了颤抖。 可身前人仍是那副毫无感情的样子,一双空洞的眸子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许久后,才轻轻吐出句: “求我。” “什么?” “求我?”她咧开嘴,露出个恶劣的笑,“林牧洵,你长这么大,求过人么?你会因为邻居家的一个玩伴,放下你生下来就拥有的尊严和特权么?” “我……” 他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气势吓到,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呐呐放手。 可她却不进反退,凑上前来,以极近的距离,伏在他的耳边,一字一句道: “我告诉你吧,我求过,在来你家前,我求着我爸不要打妈妈,求着那些人不要欺负我,求着医生给我开一副药,哪怕是能稍微减一下我的痛苦也好。” “来你家之后,我讨好林叔叔,讨好你,讨好那个除了出身外一无是处的病秧子,废物,可是结果呢?没有人多看我一眼,知道你们家的那些佣人是怎么说的么?” “——寄生虫!抱大腿的!要不是小小姐喜欢,怕是早就被送回到乡下了吧!!” “——现在你明白了吗?你生下来就拥有的那些东西,是我这辈子都无法得到的!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她一个病秧子能够拿昂贵的药续命?能够获得所有人的宠爱!我就天生要活在屈辱和卑微之下?凭什么!啊?!” 她一声声地说着,声调逐渐拔高,到最后,甚至变成歇斯底里的大吼。 贴在他的耳际,如海浪般,排山倒海而来。 他有些受不住地退几步,一片迷茫中,倒是没忘记最开始的那句: 你长这么大,求过人么? 你会因为邻居家的一个玩伴,就放弃你生下来就拥有的尊严和特权么? 虽然六岁的大脑还不太能处理她到底是在吼着什么,但有一件事他还是相当肯定的。 阿迟不只是一个玩伴。 从来都不是。 想到这,他咬紧了牙关,低下头,软着神色,哀求道:“求你,告诉我阿迟在哪。” “……” 对面沉默了。 他疑惑抬眸,却间方才还竭斯底里的人已经慢慢安静下来。 看向他的目光……有一瞬间都让他觉得这人是不是良心发现。 可很快,他刚燃起的希冀,便又被摔了个粉碎。 只见她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嘴唇上。 “嘘,是秘密。” “为,为什么?!我已经求你了!” 没想到她反悔,他一时有些怔愣,又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耍了,正要发火,就听见她慢条斯理的一句: “谁告诉你,所有的哀求就都会被实现呢。” “你太天真了,小洵,和谢迟妹妹一样天真呢,你知道么?我带她走了一个小时,快走出老城区了,她都没有怀疑我呢,呵呵。” 他瞪大了眼,看着满脸淡然的她,第一次失去所有的力气,连上前拦住她的勇气都没了。 只能站在原地,目送她噙着笑走远。 也是在这一刻,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所面对的这个人,哪里是心机深沉。 甚至都不算得上是大人口中的,有一点品行问题的坏孩子。 这就是一个恶魔,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 早上六点半。 天色渐亮。 荒废已久的福利院门口却再一次围满了人。 他坐在警车中,看着外边的聚集的人群和拉起的黄线,直到嘴巴中的呼出的热气将车窗晕染成一片白色,再也看不清什么后,才收回视线。 “小朋友,不用担心,一定没事的。” 一边的警|察姐姐看出他的不安,拍拍他的肩,指着停在前边的救护车安抚道:“那个小朋友一定没事的,你看救护车都过来了。” 他摇摇头,询问:“我可以出去透透气么?” “就下去走走,你可以在旁边看着我。” 又补充了句,终于得到那姐姐的点头,俩人一起下了车,也没进去,就站在黄线外边。 看着那些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围观人群,还有萦绕在耳边的—— “听说这福利院的音乐室里又死了个人呢,唉……一年前,也是在这里……这福利院怕是中了邪……” “死了?” “你不知道,刚刚那些医生都直摇头。” “唉,可惜了,听说还是个四岁的孩子,今天还是她的生日呢。 “……” 他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抬眸看了眼紧跟着他的警|察。露出个乖巧讨好的笑。 就这么走了几分钟。 终于寻得机会,他趁着这姐姐和其它人说话的间隙,一把挣开,往那废弃的大楼中跑去。 耳边是呼啸着的风。 “拦住他!” “拦住那个孩子,别让他看到现场!!” 身后的喊声不绝于耳。 他甚至都听见了他们的脚步声——就在他后边,几步远的地,如影随形般跟着。 他却没管,眼中只剩下那走廊深处的音乐教室。 “呼哧—呼哧——” 有汗坠落。 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成她温软的笑,和那句如同诅咒般的——我没有刻意避开摄像头,但是不知道她能不能支撑到你们来了。 怎么会支撑不住呢? 明明,昨天早上还笑着对他说今晚想吃番茄蛋汤的人—— 漫长的走廊终于跑到了尽头。 因为缺氧而产生的白光逐渐消逝,变成扎眼的红。 血,都是血。 先是倒在门口的cookie,然后是伏在cookie身上的她,白裙染上血污,下面露出一截扭曲着的小腿,后边跟着长长的一条血痕,一路延伸到后面的讲台。 她是爬过来的。 突然意识到的事实,让他彻底崩溃。 整个人顺着墙角滑落下来,瘫坐在地上,瞪大了眼,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发出几声近似于呜咽,又像是低吼的声音。 “好了,小朋友,快回去,这不是你该看的东西,跟我回去,放轻松,孩子!” 身后传来警|察的声音。 紧接着,他也被拦腰抱起,眼睛也被盖住了。 鼻腔内的血腥味逐渐淡了下去。 可那如影随形的仇恨和痛苦,却如藤蔓般缠绕了上来。 他死死咬住牙关,眼间有泪倏然而落,落在攥紧的手上。 林—牧—黎。 林牧黎!! 他愤怒的大喊起来,突然爆发出来的力气让警察都控制不住,险些被他挣脱。 一片混乱中,只有救护车的声音,格外刺耳。 …… 晚上十点。 红灯闪烁。 像是血,又像是生与死的界限。 他坐在急救室的门前,衬衫上全都是方才不小心沾染上的血,他却没管,只是直愣愣地盯着那紧闭的大门。 直到几步远外的哭声将他唤回。 那是谢愉阿姨,或者其他什么人,他不知道。 世界只剩下眼前不断闪烁着的红灯。 不时有医生出来,拿着各种各样的文件,要谢叔叔签字。 骨折,胃穿孔,未知药物可能引发了细菌感染。 每一个词都不太好。 等第三次听见病危通知的时候,他终于反应过来这些文件和通知代表着什么。 ——她就在里面。 ——随时都有可能离开,带着所有的记忆,所有的过往,总是带着光的浅茶色眸子化为死寂,化为地里的小小一捧。 冰冷的湿意顺着干涸的血漫上脖颈,他哆嗦了下,终于埋下头,呜咽起来。 ——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小洵?你还好吗?” 头上覆下双大手。 他听见谢景淮的声音,睁开眼睛,攥着他衣袖的手不断收紧,像是要获得支撑与肯定般。 “阿迟不会有事的是吗?”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可谢景淮却沉默了。 许久后,才叹息一声:“我不知道,如果真的挺不过去,可能也是她的命吧,那孩子从生下来,就太受苦了。” “不知道?” 他呆愣了一瞬,又忽而暴怒起来,紧攥住他,长达一整天的不安和惊恐中与全部爆发出来,化为一声带着哭腔的大喊。 “我不要命!我要阿迟!!” “……” 没人回应。 只有冰冷狭长的大厅,和不断闪烁着的红光。 眼前谢景淮的脸不断模糊的,只有那双眸子中的悲切和哀痛无比清晰。 清晰到,十几年后再次想起,都会体会到那如坠冰窟般的寒冷与绝望。 那一年,林牧洵六岁,谢迟—— 过完了五岁的生日。 喜欢 “后来我救回来了吗?” “当然救回了啊,不然你现在是鬼魂吗?” 他哑然失笑,抬手轻弹了下她的脑壳。 可谢迟却没了想笑的心思。 她垂眸看了眼俩人交握在一起的手。 一时分不清是她的恐惧和震惊更多一点,还是他的愤怒和自责更多些。 唯一确定的,只有身边的这个人。 只有他。 她吸了吸鼻子,还未完全褪去的酸意又溢满了鼻腔,堵住喉咙。 “……我那时候,只有四岁,是么?”她缓缓问。 他轻笑着矫正:“准确点说,是四岁零三百五十五天。” “……” 她不想说话了。 脑子里回荡的都是他描述的那画面。 ——只有四岁的她倒在血泊中,旁边是被她亲手杀死的狗。 光是想象,都让人一阵阵的发毛。 她打了个哆嗦。 突然意识到林牧黎真的很可怕,也明白了妈妈为什么要在事情发生后,剑走偏锋的,用催眠尘封她的记忆。 她几乎都能想象到四岁的她,醒来后会有多么崩溃。 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还有精神上的。 所以, 那时候林牧黎是真的准备把她往死里整的吧? 不然不会那么轻易的承认,也不会连摄像头都懒得避开。 结果居然被她侥幸活过来了。 她摸了摸自己刚动过手术的腹部,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高兴,释然,后怕,委屈,种种情绪杂糅在一起,五味杂陈。 到最后,好像除了叹息一声外,什么也做不了。 可眼前这人实在是欺人太甚! “小孩子一个,叹什么气?” 他说了声,扯了扯她的脸颊,将那里拉成年糕似的一团,“不高兴?” “……” 谢迟抬眸瞪了眼他,不知道为什么,听完那故事后,他表现的越温和,她就越生气。 就是那种,不由自主的生闷气。 这人还拿她当孩子哄呢。 林牧黎的时候是,现在也是。 自己一个人去抵抗所有的血腥与暴力,等到转过头来,面对她时,又永远是这温和宠溺的样子。 在他心中,自己好像永远都是一个长不大的,需要他来保护的孩子。 可她也想站在他身边啊。 明明俩个人只差了一岁而已。 她这么想着,嘴角一撇,朝他呲了呲牙,“我要睡觉!我困了!” “困了?” 他有些诧异地看了眼墙上的钟——七点半。 可气头上的谢迟哪管这时间合不合理,挥开他的手便往被窝中钻去。 等林牧洵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便只剩下一团没头没尾的“毛毛虫”。 “嗯……” 他挠挠头,看着那蜷缩一角,背对着他的人,“怎么又生气了啊?” “不要你管!” “好好好,不用我管。” 他弯了弯眼睛,转头去够床边的灯,却听见她近似于呢喃的一句:“不要关灯。” “……” 眸光一闪,他的手瞬间转了个道。 灯光黯下。 只剩下床头的小灯,发出朦胧的黄光,映着这寂静的病房,和外边的灯火阑珊。 “不是,都说不要关灯了……“ 谢迟探出脑袋,正想关灯,却意外和他的视线在半空中来了个对视。 “你……” “嗯?” 见她看来,他便笑了声,随手拿出一本在医院楼下顺来的闲书,一脸淡然的在床边坐下,“怎么了?不是说要睡觉?” “你……”谢迟直愣愣地看他,半天后才吐出句,“你不走啊?” “去哪?”他一脸莫名。 “回家,或者……” “不走,我在旁边看着你,好好睡吧。” “……” 谢迟犹豫了一瞬,见他答的一脸坦然,也不好说什么,只能乖乖缩回被子。 听得耳边一声轻笑。 头顶也落下个温热的东西。 “晚安。” “……晚安。” 谢迟闭上眼,几近狼狈地躲进被窝,不敢去想这东西是什么,只敢催促自己赶紧入睡。 可是怎么能睡的着呢? 不管是头上隐约浮动着的昏黄灯光,还是身边仿佛无处不在的视线,他身上的清冽味道,衣服布料摩挲时的窸窣声。 一切的一切杂揉起来,化成一片以他为名的海,将她包裹其中,动弹不得。 emmm, 她喉咙轻动,终于是放弃挣扎,从床上爬起来。 “呼——” 她将手放在被子上,深呼吸几下,终于鼓起勇气,对上他的眼,“林牧洵,我有很重要的事——” “嗯?” 他抬眸看来,眼中没什么惊讶的神色,像是早就知道她没睡一样,“什么很重要的事?” “呃,”她嗫嚅几句,那点憋出来的勇气早就被磨了个一干二净,只剩下几声含混的音节,“就是—就是—那个,林牧黎,我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对吧?” 终于找到个话题。 她长松了口气,反应过来后又觉得有哪里不对,正欲解释,就听见他疑惑的一声: “林牧黎?你突然提起她干什么?” “呃……其实……” 她垂下眼,手指也不安地纠结在一处。 总不能说,自己是不知道拿什么开启话题了吧? “我不知道,案件正在审理。” “诶?”谢迟有些诧异,“不知道?” “嗯。” 他点点头,叹息一身,将书放在一旁,“我原本是打算用一劳永逸的方法的,让林牧黎杀死杨富,然后再将林牧黎送进监狱。” “???!!” 谢迟瞪大了眼,还未来得及询问他是否成功了,就听见他带着笑意的又是一句: ”但是你不喜欢,我不想让你讨厌,所以就换了种方法,不过这方法估计有空间让她逃脱。” 谢迟一听这话,眉心整个皱起,“啊,没事,总有机会。” “我说的有机会逃脱是,”他笑了声,“可能会在精神问题上从中作梗。” “——就像那时候的你一样,趁着大家的心思都在你身上时,一个鉴定,加上年龄尚小,直接把她定义成无有完全行为能力人” “倒也没错。” 她这么说这,想到林牧黎那副疯癫的样子,不由得撇撇嘴,“她不本来就是个疯子么?这个我们也反驳不了。” 话语刚落,手中便被硬塞了个冷硬的东西。 她低头看去,是个合同,上边写着一大堆英文,再后边还有些她看不太懂的文字,估计是——阿拉伯文,或者其他的什么。 “?” 她随意翻了俩下,疑惑道:“这是什么?” “之前乐礼满世界跑的时候,我拜托他,帮我找个岛,最好是四面临海,离大陆架越远越好的那种。” “?啊??” 谢迟张了张嘴,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你打算把她丢到这岛上啊?” “准确的说,我只负责把她丢到这岛上,其他的事,都由你来决定。” 他说着,又不知从哪掏出串钥匙,一手摊开她的手,另一手将钥匙放置其中。 “这是你的事情了,阿迟。” “啊……我……” 她突然意识到这话中蕴含着的更深层意味,不知如何开口,索性低头选择了沉默。 这人是在她心里装了个监视器吗? 怎么连她因为什么生气都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真是…… 让人动摇。 她吸了吸鼻子,握着钥匙的手缓缓收紧。 直到钥匙刺入手心,传来阵钝痛后,才终于回神,将钥匙连同着那份合同一起,交还到他的手上。 “怎么?” 他动作一顿,不解地看她,“你不是在生气我一直把你当成小孩子吗?” “我……我只是……觉得你比我更有资格处理这件事。”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下一秒,脸颊上便抚上了他的手。 林牧洵单手将她的脸捧起,看着她的眼睛,询问道:“给我个解释,阿迟?” “……” 她没应,只是垂下眼睫,眼神闪烁着。 半分钟后,才终于抵挡不住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犹豫着开口: “林牧洵,你其实比我更恨她吧?” “什么?”他蹙紧了眉。 “就是,刚刚说起小时候事情的时候,可能你没注意到,你力气大的都快把我手指给捏碎了。” 她停了下,再次鼓起勇气,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肯定: “林牧洵,你比我更恨她,比起已经失去记忆的我,你才是那个沉溺于过往回忆中的人。” 话语刚落,就看见他好看的眉额间隆起,脸色也蓦地沉下,浑身的气势都碾压下来,不过,比这一切都更加直观的是—— 她扯了扯嘴角,低头去看自己的手,那里已经被捏到皮肉翻白。 而且力气还在持续增加,疼的她呲牙咧嘴的,终于抵抗不住,从喉中泄出一声闷哼。 他终于惊醒,触电般放开她的手。 “抱歉。” 闷闷的一声,却夹杂了许多她猜不透的情绪。 不过没关系,不管他是怎么想的,现在他终于有机会,逃离这以她为名的漩涡了。 毕竟,她只是被梦魇困住,他却是终日活在那真实记忆与痛苦中的人。 她甚至都不知道,那时候也只有六岁的林牧洵,是怎么在看过,经历过那一切后,还能变成这样一副温润淡漠的样子。 或者根本就是为了她而作出的伪装。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她还真是罪大恶极。 她这么想着,轻笑了声,转了下被捏到酸痛的手腕。 “捏痛你了吗?对不起啊,我刚刚没控制住……” 林牧洵见状,想上前查看,却被她轻而易举地躲过。 “阿迟?” “嗯,林牧洵,你能帮我去右边第二个抽屉里,拿一份东西吗?” “抽屉?” “对,”她拿目光示意了下,“我不想下床,麻烦你啦。” “……?” 他挑了下眉,虽然有些奇怪于这小家伙脸上突然绽放出的笑,却还是乖乖站起身,走到床前,打那指定的抽屉,“什么东西非要现在——” 声音戛然而止。 他看着抽屉中的那份烫金的纸,瞪大了眼。 是他的录取通知书。 那封他以为早已被丢进了某个垃圾场的录取通知书,却在这一刻,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他面前,连皱褶都被抚平了。 “你……” 他怔愣着回眸,看进那双浅茶色的眸子,“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谢迟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无比严肃道,“你现在应该去干你想干的事情了,那十一年就算了,如果你因为我,不能去做自己想去做的事情,不能上自己喜欢的大学,不能从事自己喜欢的专业的话,我会内疚一辈子的。 “——林牧洵,算我求你了,不要受困于我。” “……” 他没有说话,拿着那张纸呆愣在原地,喉结轻滚,最后,还是在她哀求的目光中那选择了妥协。 他轻叹一声:“你希望我去,是吗?” 谢迟毫不犹豫地点头,以为他不会接受还想再劝几句,却听见他淡淡地一句:“好。” “诶?” 她有些讶异,“你再说一遍?!” “我说,好,“他有些无奈,拿着录取通知书,重新在她身边坐下,“不是你叫我走的么?” “……你以前有这么听话??!!” 难道正常的操作不是他反对,然后她劝说,他又反对,最后她以死相逼……咳。 谢迟摇摇头,将那些奇形怪状的想法赶出脑,而伸手,捧住他的脑袋,不可置信地问:“林牧黎是不是把你脑袋打坏了啊?” “……她没碰到我。” 他有些无奈:“不过,走之前,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啊?就知道没这么简单,问吧……” 谢迟嘟囔了声,正想放手,却被他更紧地攥住了。 ?? 她茫然道:“你干嘛……” “你喜欢我么?” 他问,声调平缓,神情淡然,却像一枚炸|弹投在耳际。 将她炸的一脸懵,许久后,猜结结巴巴地吐出句,“哦。” “哦?” 他有些不解这单音节代表着的含义,正想再问,却见那小家伙趁着她一愣神的功夫,挣开钳制,往被窝里钻去,而后,紧紧盖住,没留出一丝缝隙。 “……” 呆滞一瞬。 他终于反应过来,伸手想去拽她身上的被子,拽不动。 “阿迟?” “你你你!不要过来啊!!!” 被子中传来一声炸毛似的大喊。 “……” 他愣愣地放手,半分钟后又觉得这一幕很搞笑,便轻笑了声。 “你笑什么?!!!” 笑音刚落,便见那龟缩在被子中的小家伙气呼呼地冒出个头来,看着他凶道:“你还笑!!!” “不是,就是觉得刚刚还在一本正经的为我前担忧的人,突然害羞成这个样子,有点好玩。” “那还不是因为你!突然说什么喜——唔?!!!!” 唇上覆下个柔软的触感,很轻,如同羽毛落上,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清冽气息。 “我喜欢你。” 浅尝即止。 感受到身下人的轻颤,他抬起眸,揉揉她的脑袋,无比笃定道:“我喜欢你,阿迟。” 所以,能不能再等等我? 大结局 七年后。 大学城,某个咖啡店里。 午后,咖啡店中人影稀疏,有俩人靠窗坐着。 一个咋呼,另一个安静清冷,捧着杯奶茶,深棕色长发披散而落。 不时有人路过。 几个学生认出那捧着奶茶的身份,正要上前问好,却纷纷被自家老师脸上烦闷的神情吓退。 * 谢迟现在的确是挺愁的。 主要是,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已经大到需要相亲了。 她明明才二十四岁不是么?很大吗?!! 她想着昨天谢愉发来的那则与其说是通知,不如说是命令的短信,更加烦躁地咬了下吸管,却在某一次抬眸时,看见对面自己请来的“顾问”勾了下嘴角,对她露出个揶揄中还带着些调侃的笑。 “干嘛?” “没有,就是觉得,”叶子鱼叹息一声,语调中还是带着笑,“就是觉得你也有今天。” “???” 谢迟疑惑皱眉,正想询问自己哪里惹到她了,就听见她带着感慨的一句: “从我认识你到现在,得有七年了吧,从你上高中到上大学,表白墙都快成你的包年了,结果你看看你是怎么对人家的?” 她掰着手指头,一个个地数: “高中的一律以要高考打发走,大学后的问起来就是课题作业,学业繁忙,告辞,到后来工作,好了,天天对着一堆残片一样的古书,时不时还要在某个深山老林里消失几天,终于沦落到要相亲这一步了,你就自个苦恼着吧。” “……” 谢迟眨眨眼,沉默了。 ——不知道为什么,被她这么掰扯,她也觉得自己是有些不知好歹。 等等…… “可是我真的不想找男朋友啊。” “不想找男朋友?我听你狡辩!我都和你当了七年朋友了,还不知道你么?冷冷清清的,动起心来比谁都慢,喜欢上后又比谁都长情。” 叶子鱼拍拍桌子,大喊一声,见她不再说话,便又倏然凑近,越过大半个桌子,抵在她眼前,兴奋道: “是林神还是俞杨?” “什么?” 谢迟一愣,时隔七年,骤然听到这俩名字,还有些迷茫,“关他们什么事?” “别啊,偷偷告诉我,你当时喜欢的到底是谁?一连将这俩人送出国的时候,是什么想法?” ”……什,什么想法?“谢迟被问的有点懵,却还是实诚道,“长出了一口气吧,终于不用因为我拖累他们了。” “……就这?” 谢迟点点头。 “你这孩子——” 她嗤笑了声,有些失望地靠回椅背,半响后又站起身来,恨铁不成地捏了下她的脸,“你这家伙什么都好,怎么就是赶着上去为别人着想吗?你都没一点自己的情感吗?” “唔?” 谢迟蹙紧了眉,任由着她将自己的脸捏成一团。 许久后,她才敛下眼截,轻轻拨开她的手,道:“我很想他。” “诶?” 叶子鱼被这意料之外的答案搞得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她转眸去看窗边的风景。 这是不想说话的意思。 “……” 叶子鱼轻抿了下唇,见她这样,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叹息着在对面坐下,转而叹道:“所以,你那个相亲对象,是个什么样的人?估计也是个高富帅吧?” “——?” 谢迟像是才想起自己有个相亲对象一样,打开手机看了眼,“说是我妈朋友的儿子,是双料博士,高层次人才啥的。” “诶,那挺不错的啊,你不也是高层次人才?” 叶子鱼哇了声,“这很门当户对啊,不过你到时候和人家一见面,和他说你一天二十四小时里有二十五小时都在修书,会不会把人家吓跑啊?” “……” 谢迟没应,只是咬着吸管,若有所思地看她。 半分钟后,才冷不丁地冒出句:“真的能吓跑吗?那我到时候就这么说?” “……” “……” “你个混蛋,给我认真一点啊喂!这不是你人生中第一次相亲吗!!” “可……可是……” “没有可是,就算不喜欢人家,也得表现出应有的尊重吧?实在不行,到时候再拒绝也行呀!” “……” 谢迟轻抿了下唇,最后还是在叶子鱼和机关枪一样的劝说下,点点头,选择妥协。 * 所以,明明是她为自己找来的“顾问”,怎么反而反水到她妈妈那里去了呢? 她终于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可意识到好像也没什么用了。 emmm。 她转眸看了眼窗外的景色—夜色浮沉,灯火阑珊,却好像不是以前的样子了。 “这里以前有这么多店铺么?”她指了指街的对面,灯光最甚的地方。 “嗯?没呢,”王栋听见声音,转过头来,额角的白发闪烁着银光,“七年前和七年后怎么会一样呢?是不是太久没回来了?” “……嗯。” 谢迟低低地应了声,转过头去,看着那些倒退的景色。 不知为何,脑海中就莫名浮现出了叶子鱼说那话时的神情。 没自己情绪的……么? 她眨眨眼,万千回忆,都化为眼中细碎的光。 从那句落在耳边的喜欢,轻的像风一样的吻; 到那晚知道他走后,哭得红肿的眼,不过第二天见到乐煦阿姨时,还是要做出很高兴的样子。 就好像,从他走后,一夜长大。 估计是知道除了他外,没人会这么毫无原则地哄着自己了吧。 她抿了抿唇,想起昨晚的那通电话。 其实这七年来也不是没有没有联系,不过隔着电话线和重重山海,再熟悉的声音也染上了层陌生,变得像是电子音一样的,没有任何温度的东西。 再加上俩人都日渐长大,见的人越来越多,关心的事情也越来越多,共同话题却越来越少。 到最后,连通话,也因为一次争吵没了。 不是什么大事,放在他们高中的时候,一个拥抱就可以解决。 可他们就是冷战了,更准确点说,是她单方面的不想理人, 到后来,他好不容易回来几次,她也索性不见,省得尴尬。 像是一场无疾而终的恋爱。 不,估计连恋爱都不算,毕竟那时候直到他走,她也没纠结出来自己到底要不要答应。 可…… 昨晚接到她妈那则通知后,她却鬼使神差般,拨通了那个尘封许久的电脑。 意外的是,接通了。 电话那头传来他低哑的男声,她听着,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可下一秒,那混蛋的下一句话便将她的所有眼泪憋了回去。 他说:挺好的,那人还是我爸介绍的呢,你要不去见了看看? !! 听听!这叫人话?! 大猪蹄子!! 她气不过,直接挂断电话,将头往被子中一埋,失眠了一晚。 说起来—直到最后电话挂断,她都没来得及问一句他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不过应当是有的话,毕竟他读书那会儿就挺受欢迎,连他们那次吵架,都是因为一个对他颇为上心的师妹。 也不知道那是师妹最后契而不舍地追到了没 她咬了咬牙,眉头紧蹙,一时不知该作何滋味。 直到王栋的声音将她唤回。 “阿迟,到了。” “啊,哦,好。” 车缓缓在一个院落前停下。 她看了眼窗外那与其说是饭店,不如说是什么大户人家私宅的地方,不由得皱了下眉。 她最烦的就是在这种地方吃饭。 好不好吃另说,反正灯光是一定要打足,场景一定要好看,后面恨不得给你贴上这块砖来自哪儿,那块横木又是哪儿,大厅里的那桌子又是什么什么历史。 反正就是,很麻烦。 可事已至此,她都答应她妈了,自然也没有临时反悔的道理,乖乖下车,要进门时,却被王栋唤住了。 “阿迟,你就穿着这一身去相亲啊?” 这……一身? 谢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装扮——外套,针织开衫,里面一件衬衣。 她平时不就是这么穿的么? 今天为了相亲,还特意把裤子换成了长裙,很给面子了好不好。 她这么想着,有些不满地瞥了眼王栋,“干嘛?” “呃,没事……” 王栋讪笑了声,神情莫名的有些……心虚?看的她愈发疑惑。 “你是不是有什么秘密瞒着我啊?”她问。 “啊?什么?没有啊,怎么可能了!晚上好好表现哦,不要吓到人家男孩子,啊哈哈,我还有事,先走啦!!” “???” 谢迟瞪大了眼,被他这通和机关枪一样的话砸的一脸懵,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他一踩油门。 “诶,不是,等等……什么鬼?” 谢迟挠挠头,看着轿车渐行渐远的背影,又看了眼身后的餐厅。 不知为何,竟有了种没三个小时出不来的不好预感。 * 晚上八点。 她怀着忐忑的心情推门踏入。 却意外的……没看到人? 不是,连个告诉她该去哪个房间的人了也没有吗? 她有些疑惑地环视了下这个地方。 嗯,高档典雅,入门一个木质的屏风,还有人照造的景致,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不像个饭店,毕竟门口连个收银台都没有。 ? 奇怪,是不是走错地方了啊? 谢迟这么想着,想出去看一眼招牌。 头顶灯光骤然黯下。 ??? 这怎么回事?停电了吗?那她今天是不是能回去交差了? 谢迟一惊,脑子里转过许多念头,手却很实诚地放在了门把上,正想推门,却见眼前人影一闪,吓得她浑身寒毛瞬间炸起,半秒钟后才反应过来这人是服务生。 “那个……你……你们家是停电了吗?” “没有哦,请您跟我往这里来,我带您过去哦。” “这里?” 谢迟顺着她手指的地方看去,发现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条闪着暖黄色光芒的通道。 黑暗中,像是有种魔力般,让人不自觉地踏入。 “请往这边来。” 服务员又说了声,先行往通道里走去,她见状,也只能乖乖跟上,边走边问:“为什么没有别人啊?” “那位先生包场了哦。” “那位先生?” 谢迟喃喃地重复,突然想起自己的确到现在都不知道她的相亲对象叫啥名,“能告诉我这位先生叫什么名字么?” “不行哦,”服务员笑着摇摇头,“客人的信息是绝对保密的。” “……好吧。” 谢迟见状,也只能乖乖闭嘴,转头去看俩侧墙上的壁画。 ——这么神秘的么? ——话说回来,一个相亲而已,又是包场又是保密的,搞这么大阵仗? 她蹙紧了眉。 身边突然没了声响。 ? 谢迟回头看去,发现刚才还跟在她身边的服务员不知为何,突然没了踪影。 ?? 人呢?? 她一脸莫名,正想回头去找,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束玫瑰。 “——?!” 她诧异抬眸,几乎都要以为这人是她的相亲对象了。 可,不是。 这人身上穿着和刚刚那工作人员一样的制服。 “这是在,干嘛?” 那服务员没回答,只是强行将花送到她手中,而后灯光黯下,身后走来的路全部归于黑暗。 以她为界,光与暗的分割。 “……” 方才工作人员脸上的笑还在眼前回荡,她抿了抿唇,按耐下疑惑,抬步往前边走去。 她倒是要看看,这个“相亲对象”是在搞什么鬼。 可是越往前走,那怪异的感觉就愈发强烈。 不管是三步一出现的各色玫瑰,还是这长的好像是永远走不到尽头的走廊。 到最后,那些陌生的脸逐渐熟悉起来。 老刘,杨山,何遇,叶子鱼,李默,谢诚,王栋,…… 从他的圈子,再到她的。 于是她终于明白了这“相亲对象”是谁。 正好这时她爹出现,笑眯眯地给她递上最后一躲玫瑰。 “去吧,你爸我就是最后一个了。” 谢迟接过玫瑰,插进手中的那一大捧,垂眸道:“他都和你说了?” “是啊,他说当年出国前,和你说了声喜欢,结果等了七年都没等个回应,太惨了,连我都觉得惨。” 谢迟怂拉下脑袋,有些无法抵抗谢景淮揶揄的目光,“我还以为……” 话未说完,便被谢景淮揉揉脑袋,接着,往前一推。 “去吧,人都等了你七年了,不管是好是坏,总要给个答复。” 谢迟被推的踉跄几步,一扇大门出现在眼前。 她抬手握上门把手,心跳如擂鼓般捶打在耳际。 “爸爸?” 她回头看了眼,见到他眼底鼓励的目光后,才深吸了口气,稍稍施力。 沉闷的一声。 大门在她眼前缓缓打开。 露出外面闪着暖黄色光晕的草坪,还有那褪去少时青涩,立于光芒之中的人。 见她出来,便轻笑了声,暗金色的眸子没了少时的锋利,和后面暖黄色的光一起,融成温柔的海。 谢迟屏住呼吸,脸蓦地红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傻愣愣地站在远处,手足无措的。 头顶覆下一道阴影。 耳边传来他带笑的声音,顺着声音的震颤,一路传进耳朵。 “谢迟小朋友,你七年前订购的男朋友到了,麻烦签收一下?” “嗯?” 谢迟怔愣着抬眸,心想自己七年前什么时候答应他了,可身前那人根本不等她反应,便一把将她拥进了怀抱。 “我很想你。” 他说了声,贴在她的耳畔,环在她腰间的手却是越收越紧,霸道的无以复加。 于是她明白了。 这人容貌变了,气质变了,本质上却和七年前那个能因为她,就和俞杨打了一架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 她撇撇嘴,思索片刻,还是放弃回应,垫起脚尖,轻吻了下他的唇角。 七年前莫名其妙的被啃了的,她现在也要啃回来。 不就是比占有欲么? ——全文完—— 番外 【求婚】 关于他俩结婚这件事。 很多人都不相信林牧洵趁着吃顿饭的功夫,就把婚给求了。 毕竟这人当年一回国就搞了个惊天动地的表白,完了天天在学校里撒狗粮,全大学城的人都知道,刚来的那个温文尔雅,还多金的天文物理教授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将来要谈婚论嫁的。 是的,大家都觉得他俩将来一定是要谈婚论嫁的。 不过关于求婚的仪式感问题,可就各说不一了。 有说直接包下个直升机群; 有的说求婚那天车队从苏淮的这里排到那里,玫瑰花落了一地。 …… 反正各说各的,越说越离谱。 最后终于一路传进了已经有五天没出过研究室的谢教授耳朵里。 那时候的版本—— 估计已经脱离地球,到她要星星,然后林牧洵就真的把一颗用她命名的星体求婚了的地步。 嗯,仔细想想,倒也挺烂漫的。 问题是,根本就没这回事啊!不管是直升机,豪车队,还是星星!! 谢迟气坏了,脱下白大褂就去隔壁楼找林牧洵算账。 踹开门,进去就凶道:“你怎么也不阻拦一下?” “什么?” 林牧洵一愣,随即又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摘下眼镜,笑眯眯的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 谢迟看了眼他放在膝上的手,再联想到先前每次过去后都不太美好的经历,赶忙摇头,顺手抱紧了旁边的门,“不要!” 话语刚落,就见这人眸光一闪,原本还温和的眸子也募地危险起来。 “过来。” 他拍拍膝盖,重复了遍。 那语调,像是她再敢拒绝,他就敢直接在这将她就地正法的样子。 谢迟打了个哆嗦,乖乖上前。 还未走近,便被他一手攥住,摁进怀里。 颈间也贴上他温热的鼻息,沿着脖颈的曲线细细啃噬,带起一阵湿热的痒意。 “唔?” 谢迟被他啃的发痒,热气升腾中,清冷的眸子中也染上了点红。 迷迷糊糊中,却还没忘记这是哪儿。 于是她在下一次换气时,果断伸手,堵住他的嘴巴,顺便将他往外推了推。 “这是办公室!” “不会有人进来。” 林牧洵笑了声,却还是停住所有动作,将她放在膝上,理了理她散乱的长发,顺手勾住一缕,“而且我都五天没见你了,亲一下都不行?” “那是因为,最近很忙……” 谢迟敛下眼,抓住他作乱的手,下意识的就想解释,却又想起自己来时的目的,抬头大喊道: “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怎么回事!什么直升机!还有豪车队!你明明吃了一顿饭就把我拐走了!!” “啊,那个啊——” 林牧洵笑着看她,不答反问:“你想要吗?” “什,什么?” 谢迟一懵,愣神间,手指已经被他握住,放进掌心,紧紧握住。 “你想要的话,我也可以给你,不管是直升机,车队,还是漫天的玫瑰,不过星星可能要等等。” “你……” 等等?她来这是为了质问他这些的吗? 难道不是因为那些莫名其妙,还越传越玄乎的谣言?? “不是……我不是说你婚求的太草率……好吧,的确挺草率……但我不也答应了吗!” 她结巴的就要解释,手里却被塞进了个冷硬的东西。 ? ??? 她一惊,看了眼手中这和戒指一样的东西,又看了看气定神闲的他,有些崩溃,“别和我说这是结婚戒指,我真的会打你的!” 话语刚落,便听见他掩睫轻笑了声。 “不是。” “嗯?不是?” 她更加疑惑,“那你没事送我一个戒指干嘛?” “不行吗?”他伸手捻起那戒指,放在她眼前,“打开看看。” “打开?” 谢迟接过那小小的一环,放在灯光下转了转。 ——戒指是用纯金打造的,外表十分朴实,没有钻石,也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装饰,只有几道镂空的花纹,看起来倒是很符合他的审美。 可是,打开?从哪里打开呢? 这怎么看都是一枚再普通不过的戒指了啊。 谢迟蹙紧了眉,看着对面那笑得意味深长的人,心下不安,又翻来覆去的,细细看了遍。 终于在戒指的背面,找到了一行大写的英文字母。 “XC……LMX……” “不是,”她笑了声,忍俊不禁地看他,“我俩年龄加起来都40多了,你怎么还玩这种在戒指背后刻字的把戏?这么幼稚的么?” “嗯?” 被说幼稚的林牧洵倒是也没反驳,只是坚持道:“打开看看。” “emmm,”谢迟有为难,“可是,打不开啊,这就这么小一戒指,难不成里面还有机关……” “咔哒。” 他伸出手,轻轻一掰,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小小的一个戒指瞬间从里面转动出八个环。 短短一瞬,戒指就在她的眼前,变成了一个雕刻着字符的球体。 谢迟不可置信地眨眨眼,“哇”了声,像是个发现了新奇玩具的小孩,兴奋道:“你是怎么做的?” “嗯。”他歪歪脑袋,摊开她的手,将这小球放在她的手中,“这是我让意大利的工匠打造的,里面有机关,外面的八个环都刻着拉丁文,设计灵感来自于十六世纪的天文球戒指,寓意是——” 他声音一顿,撩开她额前的碎发,看进她双浅茶色的眼,“合起是爱情,打开便是宇宙。” “啊……” 谢迟张了张嘴,嗫嚅了会儿,发现实在不知道怎么回应他这突如其来的深情,只能低头避开他炽热的目光,耳垂却悄然红了。 “……那,这上面刻着的拉丁文,就是你刚刚说的那意思么?” 停了会儿,她开始笨拙地转移话题。 “拉丁文?”林牧洵笑了声,只当没听见她这话里的慌张,“不是。” “嗯?那是什么?” 谢迟怔愣着抬眸,却被他半抱着往上提了提。 “第一句话,我只有你。” “??!” 她瞪大了眼,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他仰头欺近。 一个吻落在眼睫,极尽温柔。 “第二句话,只想要你。” 唇齿缓缓下落,落下脖颈,带着力度,叼起一小块皮肉,将那啃咬成深浅不一的颜色。 谢迟不禁闷哼了声,下意识的就想去推他,却听得他气息不稳的一句。 “第三句,只喜欢你。” 他说着,放开她的脖颈,睁开眼,短暂与她对视,又凑近去寻她的唇。 唇齿相接的瞬间,最后一句话也重重落地。 “现在,我只爱你。” 【论网课是如何翻车的】 因为一些原因,谢迟算是不用去学校上课了,各种项目也暂时终止,天天闲的在家里抠脚,若不是时不时的还能通过视频看一眼她可爱的学生们,怕是能直接在家中躺出蘑菇来。 不过林牧洵倒是挺高兴的。 毕竟俩人平时都挺忙的,一个学校能活出异地恋的感觉,此时能一天到晚待在一起,还有点不真实。 不过不真实归不真实,吃干抹净他倒是一点都没落下。 看着这小家伙眼角通红,却无可奈何,只能咬牙切齿地骂上他一句“混蛋”的样子,着实有趣。 他倒是有趣,谢迟可就惨了。 每天被折腾的腰酸背痛不说,某天还因为太累,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再一次睁眼时,已经是早上十点。 ……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上课时间好像是九点半。 手机里各色询问的短信已经覆满了整个屏幕。 哦嚯,完蛋。 脑海中短暂地闪过这个念头,随后又被腰上传来的酸痛取代。 ……林牧洵这个混蛋!! 她磨磨后槽牙,一手按腰,一手掀开被子,就要锤人,却在看见某人睡颜时生生停住了手。 emmm。 有点好看,不忍心下手。 她歪了歪脑袋,扬起的拳头在他脸起了又落,落了又起,最后还是没忍心锤下去,叹息一声,揉着自己的老腰爬起,随手披了件外套,将电脑搬到外边的客厅。 等打开摄像头,对摄像头露出个歉意的笑时,已经又过了十分钟。 直播里早已炸了几遍。 她登上去时,还隐约听见了“TIMI”的声音。 “额,咳!” 她轻咳了声,装作无事发生道:“家里出了点事情,不小心迟到了,我们抓紧时间,上回讲到哪了?” 未曾想,这话刚落,便有一个平日里都十分活泼的男生冒出头来,开麦追问道: “什么事情啊老师?身体不舒服吗?其实实在不舒服的话,请个假也是可以的。” “……” 谢迟皱了下眉头,看着屏幕中这个男生的脸,片刻后才问道:“你之前是不是加过我?” “啊,是的,”那男生点点头,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我为了问问题就加了老师您的联系方式,没想到您还记得我。” 问问题……吗? 谢迟掏出手机,看了眼聊天框中那一堆的早安晚安,所谓问题,倒是没见到——如果问她什么时候下班也算的话。 嘶…… 她挠挠头,倒是知道昨天那混蛋为啥瞥了眼手机后,就生气了,还把她折腾的死去活来的。 但,事已至此,对方是自己的学生,好像也不能真因为这种事,就将人联系方式给删了。 她这么想着,顾及着那男生的面子,不痛不痒的说了声“专注学业”后,便禁了他的麦,继续上课。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 她看了眼时间,合上书,说了声“下课”,自己却没走,留在屏幕前,听得耳边一阵叮铃铛啷的提示音,看着那些头像一个个灰掉。 到最后,只留下了几个不知道是睡着还是去吃饭的学生,还有那个……莫名殷勤的男生。 谢迟皱了下眉,看着屏幕中那男生的笑脸,有些头疼起来。 “这位同学,你有……” 她打开麦克风,正想说话,就听见身后的卧室里传来了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林牧洵便揉着头发从房间里走出,浑身只穿了件宽大的白T,头发散乱,睡眼惺忪,见着她,便凑过来,用胡子拉碴的下颚蹭了蹭她的脸,笑道: “今天中午想吃什么?“ “啊,番茄……” 谢迟被胡茬蹭地眯了眯眼,下意识的就想接话,却突然想到什么,一脸慌乱地推开他,转头去看电脑屏幕。 果然,刚刚已经没剩几个人的会议室再度热闹了起来。 各种好帅,居然看见了老师男朋友,啊啊啊好甜,居然还会做饭的消息已经刷满了一整个屏幕,和疯了一样。 “这帮小兔崽子,平时上课怎么都不见他们这么起劲?” 她嘟囔了声,手上推他的动作却没停,“我还在上课呢!” “我怎么知道,我还以为你下课了来着。” 他耸耸肩,随意地瞥了眼屏幕,还有那上边放大着的面孔,挑了挑眉,目光中也染上危险。 可到了说话时,仍旧是那温润带笑的样子。 “你麦没关。” “啊?啊!!” 谢迟一惊,这才想起刚刚自己是准备干嘛,还有自己说了啥,手忙脚乱地扑到屏幕前,果然看见屏幕上又滚去一串的: 老师是在撒娇吗,啊啊啊林教授笑的好宠啊! “……” 谢迟看着屏幕的那一堆啊啊啊,看的脑壳生疼,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讪笑道:“下课了下课了,大家各忙各的去吧”。 说罢,正想麻溜闭麦走人,就见方才还站着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俯下了身,揉揉她的脑袋,对着屏幕里那一堆小屁孩,一脸严肃地矫正: “不是男朋友,是未婚夫。” 说罢,按下关机,将还愣在原地的她打横抱起,往卧室走去。 直到将她轻轻放在床上时,才凑到她跟前,委屈道: “谢迟小朋友,我现在很生气。” “???” 谢迟看着他,反应几秒,才有些好笑道:“一个学生的醋你也吃?” “吃醋?” 他歪歪头,懒得解释,低头吻上她的唇角,“就当我是吃醋吧。” 反正只要一想到那男生看着她的眼神,想到那男生看着她时脑袋里装着的玩意儿,都让他油然而生出一种现在就将她藏起来的冲动。 想到这,他眸光一黯,下嘴的力度也有些没轻没重了起来。 于是,等谢迟第二天早上醒来时,看到的就是一个已经炸了的班级群,和她备注里那栏明晃晃写着的——已婚,滚。 嘶…… 还真是有够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