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我怀疑师哥叫我劈叉别有用心 作者:易太白 文案 老爸一级导演,老妈一级演员,张野人帅学霸加戏精,天生就是舞台上最靓的仔。 班里来个转校生叫汪凝,老爸故人子,最冷酷最无情,唱念做打舞、手眼身法步,老戏骨似的毫无表演痕迹盖住了张野的风头。 偏偏老爸下了死命令:以后你俩住一起。 张野:不可能,没感情。 老爸:一屋挤挤,日久就有感情了。 日久后,张野觉得汪凝就像一只作茧自缚的蚕,帮他抽丝破茧把自己忙得不亦乐乎,不料,竟亲手从里头放出一只幺蛾子。 幺蛾子冲他伸出了魔爪…… 张野:舞台上,我从来都是压轴的。 汪凝:好,以后还你压轴。 张野:你呢? 汪凝:我压你。 温暖三春受VS冰冷腊月攻,退一步同桌室友外加师兄弟,进一步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师哥,我要陪你演一辈子戏。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 ——《霸王别姬》 内容标签: 强强 花季雨季 情有独钟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张野,汪凝 ┃ 配角:《据说我许愿很灵验【娱乐圈】》求收藏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师哥强迫我劈叉 立意:传承古老文化 ================== 第1章 内裤 老爸来电话的时候,张野正在超市的货架上挑毛巾。父母是演员,经年带团全国巡演,现在刚巧在隔壁市,没几天就要回来了。 张野接通电话:“爸。” “跟你说个急事儿。”老爸一贯开门见山的风格:“你有个姑姑要来咱家住一阵子,她有个儿子和你一边儿大,叫范凝,估摸这两天先到,到时他会联系你,你去车站接一下,带回家好好安置别慢待了人。” 张野没怎么明白,老爸是孤儿,哪儿就冒出来个姑姑。想问,奈何老爸说话都不带喘:“还有就是凝凝要转到你们学校,人生地不熟,跑手续什么的你能帮忙就多伸伸手。凝凝很优秀的,你俩好好处。” “爸……” 老爸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到时接到人了你俩先挤一屋。” “……”张野心说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凭什么叫陌生人住我房间? 短暂的沉默,老爸已洞察秋毫:“凭你房间大。” “哎不是!” “我这边忙着布现场,晚点再说。” 嘟嘟嘟…… 老爸作为剧团团长,这就是他的风格。你听或不听,他话已撂了出来,听则罢了,不听,后头还有三十六计。 短促叹了口气,张野收起手机正要去拿毛巾,眼前白净的一条长胳膊晃了晃,有人无视他的存在,拿起了他挑好的几条毛巾,若无其事地走了。 张野诶了一声,那人打着电话根本没注意:“手续已经办好了,待会还要考试……没,我没联系他,有手有脚干嘛要寄人篱下?” “有手有脚眼神不咋地。”张野白了他背影一眼,只好又挑了几条甩进篮子里,拉着拖篮往前走。 天热的时候,张野喜欢穿CK的那款无痕丝质平角内裤,贴身还凉爽。 他转了一圈终于找见,只剩下一盒七条装的,码号合适,看着颜色审视了半天,心说除了有条粉色的比较变态,其他的还行。 刚伸手,怎么那么寸,货架另一边也有人要拿这一盒,他的手冷不防按在了人家手上。 张野迅速抽开手时,这盒内裤已被对方拿走。 他弯腰从货物间隙里瞄了过去,对方也弯腰看过来。 透过间隙,张野正好瞧见一双眼睛。 逼仄的视线空间,更显得这人双目好看。眉与眼间距稍近,眼睛内勾外翘长而不狭,眼角下的一颗泪痣显得相当诱人。 同时那两颗琉璃色的眸珠也瞅住了他,一眨,透着股疑问。 也是这一眨,长长的睫毛像是在张野心里撩了一下,痒。 呦,小美人。 超市的音响里放着歌:还是这个夏天,你在人群中匆匆出现…… 几步转了过去,张野的心忽的坠了下来,匆匆出现的这个人原来是一大小伙子。 张野打量着他,看年龄和自己差不多大。刚刚只看到一双眼,现在瞧清楚了,长胳膊长腿好像比自己高些,猛一眼看起来多少有点混血的意思。不大的V字脸上白白净净的,似乎……也能叫小美人? “等等,”张野认了出来,“是你?” “我们认识?”那男生不确认,眼神也很冷。 张野往前走了两步,看了眼他的篮子,确定道:“刚刚就是你拿走了我的毛巾,现在又抢我内裤?” 男生被他说得愣了愣,“你的内裤?穿过?” 说话挺噎人。 张野分辨说:“我先看到的。” 男生不欲和张野纠缠,张野看出他想走,皱了皱眉,探着身子想去抢回来。男生轻轻把篮子往身后一甩,张野扑了个空。 弯腰时,张野脖子上的玉坠从T恤领口滑了出来,碧绿色,水头很好的一块半月形吊坠。 那个男生看见这个吊坠时,表情明显一僵。 张野顺手把玉坠放回领口里:“哎你讲不讲理?” 男生没说话,眼神随着那个玉坠停留在他领口。 顺着他的目光,张野下意识捂了捂领口,随即感觉这个动作娘们唧唧的,“还我内裤。”一句话说完,又觉得自己被调戏似的。 张野自己把自己惹恼了,他一边眉毛挑了起来:“哥们,今儿我还非要这盒内裤了,怎么着吧?” 男生脸上很平静,整个人看起来不具攻击性,但清冷的表情让人很不爽。 “巧了,我也非它不买。”男生淡淡地说。 两人身边弥漫着火.药味,引起附近顾客的注意,刚开始争执的时候就有几个人驻足观望,现在人越来越多。 一位大娘没忍住问:“这不是张野吗?呦,孩子怎么跟人吵起来啦,有啥事儿说出来大娘给你评评理。” 张野很好的遗传了父母的基因,从小经常上台表演,三天两头拿个奖什么的都不在话下,走在大街上时常被人认出。这个大妈级老粉丝还要评理,张野觉得为包内裤不够丢人的。 “真是张野啊?刚才瞅半天没敢认。”围观群众小声嘀咕。 男生听到他叫张野,眼神不由又落在他胸口,那枚玉坠在薄薄的T恤上隐隐显出轮廓。他的唇抿了一下:“你要喜欢这盒就拿去吧。”说着把拖篮推了过来。 怎么突然服软了?张野一时没搞明白。 刚好超市员工抱着几盒CK来补货,张野默默表现出了自己的大度,没把那盒内裤拿回来。 他对周围人说了句:“没事儿大家散了吧,小误会。”打算就此作罢。 张野看看新补上的也是七条装的,并且都没那种变态粉色,心里其实是满意的,随手拿了一盒。 瞧见男生还站那,到底是小暴脾气没散尽,往他篮子里剜一眼,转身走了。 男生犹豫着问:“你是喜欢这条粉色的?”如果是,他打算和张野调换。 张野回头不可思议地望了他一眼,“操!”真想去超市门口等他,跟到人少的地方锤丫几拳。 七月份的天气已经很热了,出了超市,张野提溜着购物袋沿着墙根儿走阴凉地。电话响了,发小兼同学高格发来的视频。 接了视频,高格那张大饼脸挤占了整个屏幕。 “嘿纯哥!”高格一脸小兴奋,“刚你爸打电话,我在边上听一耳朵……”他爸妈也是剧团演员,和张野爸妈同门师兄妹。高格趁着周末跑去现场玩儿,偷听到那个电话。 “你哪儿来的姑姑啊,当时我听着就不对劲儿,急纯哥之所急,曲线救国,去我爸妈那儿侧面打听来着。”高格脸上充满了对八卦的热情,“你猜怎么着?” 看高格的表情张野能猜出一二,要是没点狗血情节,这厮不带这样的,“说结果。” “范凝他妈叫汪雅梅,年轻时候是个角儿,咱们团的当家小花旦。”高格贱兮兮地笑:“在你妈之前和你爸好过,我妈说她当年走的时候怀着孩子。这个孩子……嘿嘿,现在分你家产来了!” 张野不想看见高格八婆的表情,切了屏,却瞧见自己满脸的一言难尽。 迎头烈阳让人无处可逃,郁闷、烦躁,还有莫可名状的情绪都在烈日下曝光。 “纯哥你挺住啊!”高格喊了声。 “喊什么。”张野说:“瞎带节奏!” 高格爸妈的话不是不可信,但从高格嘴里传出来,就不太靠谱了。 可老爸匆匆挂电话,是当真忙着呢还是不想让自己多问?张野还是被高格代入节奏,生了疑心,蹦出来个姑姑无所谓,跳出来个私生子这得多尴尬。 这个百感交集的周末就这么过去了。 翌日一早高格进教室的时候,看见张野把脸贴在桌上,无精打采地趴在那儿。他座位在张野前排,过去一瞧,张野睁着眼眨也不眨像死不瞑目。 “怎么了纯哥,打起精神来啊!”高格凑近了说:“不就私生子吗?到时候哥们儿肯定站你这边一致对外,他敢闹着分家产试试!” “你可拉倒吧。”张野这边脸熟透了,翻了个身继续烙另一边,“没影的事儿别往外说去。” “我说这个干嘛,真是的!” “你俩聊什么呢?”有人问。 “他爸的私生子呗。”脱口而出的高格伸手揉揉自己的寸头,不好意思笑了笑。 “我日。”张野死心地闭上了双目,“高格你绕地球滚一圈再回来。” 班长楚娓娓小碎步跑进了教室,一路拉着夸张的声音:“各位女同胞们—请注意啦----” 打闹的、聊天的、赶着补作业的都抬起头望向楚娓娓,唯独张野还趴那挺尸。 “咱们学校来个转校生,我刚去办公室瞧见来着,那小子特帅……” 听到“转校生”三个字,张野倏地折起身来望向楚娓娓。 范凝来了! 楚娓娓瞧见张野的表情,误会了他:“当然啦,比起咱们班纯哥还是有点差距的,纯哥的校草地位肯定能稳保三届。” 教室里有人偷笑,有人哄笑,几个女生趁着笑,暗搓搓的小眼神瞟向了张野。 有人问:“分哪班了?” 楚娓娓笑嘻嘻正要说话,忽然拉下了脸,清清嗓子一副老师的腔调:“各科课代表收作业啦,还在动笔的昨天都干嘛去了!” 精分的班长戏很足,张野撇头望向窗外,班主任老唐带着一位同学刚刚走过,他只看到个背影,这个背影似乎有些熟悉。 班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几十双目光迎接着老唐和新同学走进了教室。 张野在新同学进门那一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认了出来,这个新同学、这个疑似私生子,就是昨天超市抢内裤那小子! 这他妈……张野搓了搓胳膊,觉得今天的冷气格外凉。 高格转过头,悄声说:“你们老张家基因是不错哎,一个比一个好看。” 张野用嘴型给他个滚字。 碍于新同学的面,班主任老唐难得对大家露出慈祥的笑,“高三伊始,咱们特教班迎来了位新同学,来,新同学自我介绍一下。” 这位同学脸上还是昨日的表情,冷冷的、静静的、拒人千里之外的。 “大家好,我是汪凝。” 他说完就冷了场。 大家没能想到他的话这么简短。 进黄城市一中不容易,进一中特教班的更是凤毛麟角,哪一个进来的时候不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一个转校生用不用这么拽? 老唐大概也没能想到他的话这么简短,怔愣了下:“呃……大家热烈欢迎。” 鼓掌声落,老唐说:“那好,既然大家都认识了,汪凝,你就坐在……” 教室里都是双人桌,唯最后一排的张野没有同桌。 张野同学感觉到不妙…… 老唐指向张野:“就那里,和张野坐同桌吧。” 冷面汪凝忽然一愣,顺着老唐的手望见了张野。 作者有话要说:《据说我许愿很灵验【娱乐圈】》求移步专栏,求收藏 花田发现自己在打雷时许愿都会应验。 轰隆隆——我想当演员。 于是花田成了一位……呃,十八线小演员。 也行,反正是演员。 轰隆隆——我想和偶像欧阳错合作一把。 于是花田在欧阳错的新剧里出演……呃,三十八番小角色。 也对,反正算是合作过了。 可怎么每次都有种被敷衍的感觉?花田挺恼的:我要欧阳错! 咔嚓一声巨雷,他一回头,欧阳错闯进了房间。 啊啊啊别上来就动手动脚,我胡说的啊…… 文案二 花田只是许了个长相厮守的愿望而已,万万没想到,对于欧阳错来说自己有那么多马甲。 两年前分别时,欧阳错告诉他:记着我的号码,打给我。 很可惜,花田没能记住。 两年后,欧阳错找自己的个站站长,发现这人居然是花田。 一个月后,欧阳错约见网友,卧槽,还是花田…… 文案三 花田:欧阳老师,你觉得我演技怎么样? 欧阳错:不错。 花田:具体呢?比如说有没有什么特色。 欧阳错:嗯,特色。 许愿资深选手、撩骚锦标赛冠军、嘴炮亚太地区推广大使、国家退堂鼓一级表演艺术家花田【受】VS整天都想摁住花田抽打的欧阳错【攻】 全文存稿,一旦开坑,必然日更。 第2章 冲突 整整一堂课,张野同学感觉浑身上下就没舒服的地方。 人家汪凝倒很自然,因为他脸上的表情一如往常的疏离,自闭儿童一样。 两人没有任何交流,同一张桌子,连身体上的接触都没有。 前排的高格时不时转过来瞧他俩一眼,一肚子话想问,终于憋到了下课。 老唐走前说:“张野啊,中午吃完饭帮新同学领东西送到宿舍,同桌嘛,互帮互助多亲多近。” 五十多岁且谢了顶的直男老唐,让两个大帅哥多亲多近简直是给腐女们撒糖,她们脸上的姨母笑老唐体会不到。 换个人张野就拒绝了,可这是老唐,拒绝了他能让你怀疑人生。 张野连朝高格使眼色,其实高格挡一下说句我去就成了,这货迷瞪着脸不知什么意思。一块长了十七年,一点默契也无。 老唐催促道:“张野?” “好啊。”张野强颜欢笑。 汪凝说出他进教室之后的第二句话:“谢谢。” 老唐走后,高格站教室门口冲张野猛甩脸,使劲往外勾他。 张野想叫他尝尝没眼力见儿的滋味,故做不理。 “我他妈都甩成脑震荡了!”高格索性把张野拉了出来。 “刚刚我他妈眼珠都甩出来了,你理我了么?” 刚出教室,“不是范凝吗?怎么是汪凝?”高格急着问。 “憋死你哩。” 太阳还未当头,风有些许凉意。 张野趴栏杆上,勾着衣领让风往里灌,慢慢说:“你忘了他妈姓什么。” 高格恍然大悟:“这是随他妈姓了?不对啊,不应该随你爸姓吗?这不会是巧合吧,范凝不也没联系你吗?” 这要是巧合那也太巧合了。张野想起昨日超市里,汪凝听说他是张野时的表情。然后他还把那盒内裤让给了自己,当时想不通,现在想来,大概是不想把两人的关系闹得太僵。 毕竟以后会长期在一起。 汪凝做出了让步。 但他既然没有选择相认,张野觉得自己更没必要捅破这层窗户纸。老爸让他回家里住,他现在选择住校,省了大麻烦。 张野一瞬间感觉舒坦不少。 高格这货仍不放心,“我瞧他长得不像你,也不像你老爸,怎么有点混血的意思?” 这货居然能道破天机。 张野也有些拿不准,他撇头望向教室,汪凝正在整理书桌,身边围着几个同学。 “汪凝,你爸还是你妈是外国人啊?” 汪凝整理书桌的动作被这句话打断,他看了说话人一眼,又偏过头去,冷淡地说:“都不是。” “哎呀他这个混血又不是很明显啦,估计祖上谁是外国人,是不是啊汪凝?” 汪凝说:“不知道。”口气硬梆梆的。好奇的同学们见他对人不热情,打了两句哈哈都散了。 外头的高格操不尽的心:“不行我得去聊两句试试他。” “你怎么试?”张野问。 “我有数。” “你有个逼数……” 张野话没说完,高格已经斗志昂扬的走了。 高格去问也好,别的不用问,只要确定是省城来的就肯定是范凝。 他追几步想拦住高格交待两句,被数学课代表一把扯住。 “干嘛。” 课代表把他拽回栏杆旁,用下巴指指里头,一脸不屑的表情:“纯哥你同桌怎么个来路?” “你问他去,问我干嘛?”张野眼看高格回了座位。 “不考试能进咱特教班?” 张野看傻缺一样看着他:“你知道人没考?” “那我去扫听扫听。” 就两句话的工夫,教室里忽然传来一阵惊呼,张野忙回头,高格已倒在地上,桌子都砸翻了两张。 “我操!”张野奔了进去。 同学们都是一副惊呆的表情。没见两人起冲突,聊着天汪凝忽然一把扯起高格,扬手就是一拳。 高格一米八的大个子,长得也壮实,这一拳竟砸他翻个身跌了出去。 汪凝仍不作罢,上前抬腿要踢,张野又蹦又跳奔了过来,使劲推了汪凝一把,叫道:“汪凝你怎么打人!” 汪凝冷不防被他推地连退两步,扶着桌子站稳,不说话。 “这他妈怎么回事!”张野拧着眉冲着他又吼。 汪凝的手在抖,像是气急的样子,他只是狠狠盯着高格,不回答。 “说话!”张野第三次吼他。声音一次比一次高,一次比一次震耳。 汪凝仍不回答,如果说汪凝平日冷着的脸将近零度,那么这会已经可以泼水成冰了。 教室里气氛凝固,安静如鸡。 “我他妈问你话呢!”张野耐心告罄,两日来压抑着的无名火在这一刻爆发,他欺身上前一拳朝汪凝轮了过去。 汪凝瞧了出来,张野会打架,这一拳用上了腰背的力量。他仰身稍让,张野一拳贴着他鼻尖轮了个空。 大家这才回神,一股脑拥上前去连拉带劝地把两人拦开。 “老唐来了!”楚娓娓忽叫一声。 很多人看向窗户,包括张野,大家都中了计。 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下,张野没再进攻。他回头看高格,高格满眼噙泪,“纯哥他打我……” “呀,你嘴!”楚娓娓惊得捂住了自己的嘴。 高格用手背蹭了下唇角,委屈的要死:“纯哥,血……”嘴角已经开始淌血了。 “呀你脸!”楚娓娓又叫道。 高格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你快陪老高去医疗室看看吧。”楚娓娓怕张野再和汪凝动手,把他俩都推出了教室。 张野陪高格找医生瞧了瞧,脸肿、牙龈肿,口腔内膜出血、牙龈出血,但医生说没大问题。生理盐水漱漱口,上了点药,又开了些消炎药,两三天就能复好如初。 “我还真是皮糙肉厚。”高格捂着脸嘶了一声。他不想这么快回教室,在医疗室外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纯哥你得给我报仇。”高格气不忿,说话也不很利索。 “到底是为什么?”张野看着他的脸,不忍直视。 “还能为啥。”高格口齿不清地说:“我问他原来哪个学校的,他说省一中的。我说省一中和咱黄城市一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名校……” 其实这一句话已经能证明汪凝就是范凝了。 “说重点。”张野恨道:“瞧你嘴还挺利索?” 高格又嘶了一声,那脸疼得揉也不敢揉,只虚虚捂着:“压根没说两句话,有啥重点。我又问怎么好好的转校了。他不说,我又悄悄问他,你省城的爹不是亲爹吧。” 张野捂着眼一转身,“哎呦我操。”这货还说心里有数。 “可他也不至于下死手啊!” “那你该再补一句,你是不是来认亲爹了。” “没问出来他就动手了。” “该!” 其实想想,张野也觉得一句话不至于让汪凝气成这样。他回想汪凝刚才的表情,那双握拳抖着的手,那种如见杀父仇人的眼神…… “纯哥,你说怎么办吧。”高格从小就跟在张野屁股后头,被欺负了张野总会为他出头,连成绩都是张野一把屎一把尿拉扯上来的。 但这次张野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主动相认,总觉得亏着心。刚刚那一拳打出去,现在想想有些莽撞。 他想,不管汪凝是不是我爸的私生子,总是我爸要照顾的人。 “说句话啊纯哥!”高格仰脸央爸爸似的瞅着他。 “纯哥老高!”楚娓娓甩着高马尾气喘吁吁跑了过来,“老唐找。” 两人到办公室的时候,汪凝已经在那儿。老唐坐在办公桌里,汪凝站在一边,两人走过去站在另一边,两派泾渭分明。 老唐站起来看看高格脸上的伤,关心道:“疼吗?” 这不废话嘛,打你脸上看疼不疼。想是这么想,高格没敢说,“疼。” 老唐问:“医生怎么说的?” “得卧床。”高格骗死人不偿命。 老唐不再理他,坐了回去,问了问情况,他的意思是想把事情压下去。 新同学,新宠儿,张野鼻子里哼了声。 “张野,你为什么动手!”老唐扬起了声调。 张野说:“路见不平。” 老唐连呲带批,“你梁山上下来的?这种事就得及时报告老师,你插手是想把事情闹大?”老唐用下巴指指后窗,外边是操场:“跑十圈,一千字检查。” “主犯还没判呢判我个从犯?”张野肯定不服气。 “还知道你是从犯!”老唐转脸看汪凝,“不管怎么说,是你先动手打伤同学。高格的医药费你掏,并且要真诚的给高格同学道歉。” 高格瞥着汪凝,胸脯不自觉拔了起来。 汪凝开口了:“医药费我赔,营养费我也可以赔,我不道歉。”人看着凉薄,说话也透着无情。 张野觉得这话要从自己口里说出来,老唐当场就得发飙。但是老唐现在很平静,对张野高格说:“张野去操场,高格先回教室。” 张野极度不满,小声嘟囔:“我算是落后娘手了。” “你说什么?”老唐没听清。 “我说我先去解个手。”张野反应很快。 “懒驴上磨屎尿多。”老唐挥挥手赶他俩出去。 刚出办公室,高格贴墙拽住了张野。听到里头老唐咳了声,“汪凝啊,学校和省一中交涉过。你妈妈呢也和我联系过,你家这个情况,我多多少少知道点。你爸爸……” “他不是我爸。”汪凝的声色里透出股恨劲。 张野僵在那里,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省城的那个爸爸被汪凝否决了。 偷听墙根儿挺无耻的,张野想走,但事关自己,这双脚灌了铅似的。 老唐说:“父母与子女间哪有解不开的疙瘩。不管他做错了什么,你是儿子,话不能这么说……” 话没说完,一本书呼呼啦啦砸了出来,正落在张野脚旁。 张野听墙根本来就心虚,吓得转身就跑。 “别再提他!”汪凝强压着声音没能压抑住怒火:“他不是我爸,根本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请收藏,鞠躬 第3章 显白 操场跑道上迎着晨阳奔跑的少年最是好看。 抽枝拔节的身条虽然略微显瘦,却充满朝气。 汪凝蹲在跑道上紧了紧鞋带,张野带着风从他身旁跑过,没有停留。 他这是也挨罚了,张野想。 心里寻见点平衡。 张野跑得不紧不慢,很快被汪凝追了上来。 男生的面子总是莫名其妙,虽然同是挨罚,却也不愿他超越自己。 张野加了速度超过汪凝。 两人始终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交流。 汪凝似乎并不刻意和他赛跑,被超过就超过了,无所谓的被张野远远甩在身后。 他不追,张野又觉得自己好幼稚。 又跑几圈,张野正口干舌燥的时候,看见高格拿着瓶水在前头等他。加快了速度,临到高格身旁他高高一跃,落下时拍了下高格的肩膀:“算你有良心。” 接过来拧开盖子对着嘴,咚咚咚咚不带停地灌了几口,“爽!” 阳光下的小麦色肌肤发亮,脸上的汗水也在闪烁,身上的气息都张扬着活力。 “纯哥你真帅。”高格说。 “少来!”张野喘着气翻了他一个白眼,“记住这十圈是为你跑的,待会食堂给我要一大份排骨。” “纯哥……”高格怏怏说:“对不起,又连累你。” 张野一笑,推了下他的肩膀。 高格说:“你要打着他也就算了,你怎么打不着呢!” “滚!”张野翻脸比翻书快,真不愿理这货。要走,高格忙拉住他:“刚刚老唐又找我谈话了,说汪凝家的事。” 张野:? 张野问:“怎么说的。” 高格说:“说我不该说那句话,犯了忌讳什么的,他家庭挺复杂什么的。” 张野又问:“没了?” “没了。老唐那意思好像是我自找的,操!”高格恨道:“劝我原谅他,纯哥你说我是那小心眼的人吗?那他至少该道个歉啊。”高格狠狠朝快要跑过来的汪凝剜了一眼。 “汪凝!”高格忍不住叫了声,脸上横眉立目的。 就凭躲过那一拳,张野就知道,他忙交待:“你打不过他。”想想也是多余,打得过也不会被人一拳撂地上。 汪凝跑到跟前停住了脚步,看向高格。 张野心说,这货脸上还真是从来不带表情,这是拽什么拽啊。 高格意难平:“我和你比,输了你道歉。” 我操?张野被气笑,老高这也是被逼的没法没法了,挨了打要个道歉还得跟人比。 汪凝问:“比什么。” “从这头到那头拐弯的地方。”高格指了下,“一百五十米冲刺,你输了给我说声对不起,这事儿就这么过了。” 可真鸡贼!张野又想笑,高格速度不错,何况汪凝现在跑了好几圈,赢他基本十拿九稳。 “我要赢了呢?”汪凝问。 “你要赢了……”高格想了想:“那再说。” 你他妈有点骨气好不好,张野简直没脸看。 “纯哥当裁判!”高格喊。 张野无奈地跑到另一边,面朝两人站定了,高高举起了手。 等着两人都准备好,他喊道:“预备----” 胳膊劈下的同时,高格如离弦的箭,不不不----张野看错了,汪凝才是离弦之箭。几秒的功夫,高下立判。 输的猝不及防。 亏我还跑这边来当裁判,张野用手搭住了眼,臊的慌。 高格这货没点竞技精神,比赛一半反被气跑了,该同学是跺着脚走的。 你他妈……张野特想找个地缝,这脸打的啪啪响。 汪凝跑到了终点,一回头,人呢? 这是认识汪凝以来,张野从他脸上看到的第一个表情--惊讶、纳罕同时显现在两人脸上。 汪凝跑很久了,又来这么一段冲刺,这会儿缓缓弯下腰用双手撑着膝盖,调整着呼吸。单薄的T恤贴在背上,裹出只属于少年的线条,突起的肩胛骨像蝴蝶的翅,往下顺滑出细细的腰身,又很紧实。 张野站那儿没动。 汪凝很快折起了身,和昨日的张野如出一辙,脖子上戴的那枚半月形玉坠滑了出来,垂在胸口。 那玉坠碧绿无瑕,在阳光下隐生晕彩。 张野瞧见时愣住了,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胸口,捏住了自己的这枚玉坠。 “这不是……”他话说一半忙住了口。 老爸把玉坠送给他的时候,说这是师门的传家宝。祖师爷雕刻的,送给了师爷,师爷送给了师父,师父送给了老爸,老爸送给了他。 这撒的什么弥天大谎,原来是一对,另一枚给了他另一个儿子。 汪凝也意识到了,把玉坠拾回了领口。 两人之间的这层窗户纸,就这么猝不及防的被戳破。 不,戳个半破,中间还连着点吹弹可破的草丝。 张野喉结动了动,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还有两圈。”汪凝跑走了,不很在意的样子。 逃跑的高格去而复返,纯哥纯哥地叫着。 “又怎么了?”张野只觉得烦。 “我又想到个办法!”高格兴高采烈。 张野:…… “你跟他比好不好?” “滚!”张野说:“别再给我俩拴对儿了,心烦。” 他说完往回走,“张纯纯!”高格原地跺脚,“十七年的兄弟情谊呢!” 张野蓦然回头,看着远处奔跑着的汪凝,叹了口气:“实话实说,我没把握。” 高格:!!! 一身臭汗回了教室,张野忍了几堂课。 身上粘地受不了,衣裳也干巴巴的,他嗅了嗅,似乎还有味。寻了个住宿生要了宿舍钥匙去洗澡,“还得借你身衣裳。” 同学刘子轩说:“你先洗着,待会我刚好去取东西。” 张野赶时间去食堂吃饭,一溜烟跑到宿舍。 锁上门就扒衣裳,进卫生间时已光着了。 莲蓬一出水,身上就一阵舒爽。洗头、打浴液、再冲干净不过几分钟。 男孩儿洗澡本身就快。 正擦身子,听见有人进来。 “子轩,有没穿的内裤借一条,不然该挂空挡了。” 稍稍,有人敲卫生间的门。 张野拉开道缝,把手伸了出去。 那人把内裤放他手中,张野取回来一看,粉色的。 “我操,没瞧出来刘子轩你口味挺重啊,换一条。”张野又把胳膊伸了出来,还哈哈笑了两声。 “没了。”外边的人说。 张野:? 不是刘子轩,是汪凝的声音? 他一把拉开了门,汪凝就站在门外,冷不丁瞅了个真着。 汪凝忙偏头,张野才回过神,啪一声把门摔上。 再看看手里的内裤,CK的,就昨天超市里抢的那条。 你大爷…… 只是洗个澡而已,就这么被拿捏了。 总不能光着身子出去找衣裳,个不要脸的死汪凝你等着我的!张野恨恨套上内裤,气冲冲走了出来去翻箱倒柜。 到底没忍住偏头去瞅汪凝,汪凝说:“还不错,显白。”他很正经的样子。 张野臭不要脸地望了眼穿衣镜,诶?看着变态,穿到身上似乎……还行? 他回头瞧见汪凝还在看自己,愠怒道:“看够了吗!” 汪凝撇过脸去铺自己的床铺,没再搭理他。 * 中午吃完饭回到教室,大部分同学都趴在桌上休息。 张野回了座位想睡会,数学课代表凑了过来,仰着声调问:“纯哥,知道你同桌什么来头吗?” 张野没理他,他又说:“省一中的!昨天来咱学校考的试,不到一天工夫考完了六科,牛吧!当时判卷的老师们都表示小伙伴们惊呆啦!”他说的身临其境。 “你猜猜人家考了多少分?” 就有人愿意配合着问:“多少啊,还能比纯哥高?” “那哪能,纯哥第一保持多少年了。”课代表的声音越说越高:“不过也不少,比我高,六百八十六分,特吉利!” “什么?我没听错吧?” “一天不到刷完六科卷纸,还六百八十六分?是神吗?” “纯哥多少分来着?” “纯哥六百九十九。” 高格听到这里狠狠锤了下桌子,哀己不幸、恨己不争。打架打不过,跑步跑不过,刚才还想着和汪凝比个学习,人家已一骑绝尘遥遥而去。 简直没活路了。 “当时老唐就说……”数学课代表做最后会心一击:“要换张野……就纯哥每次扯着屁股不交卷的速度,不好说,反正悬。” 没什么心机的笑笑就过去了,很有几个人觉得课代表没情商。 老唐之所以没公布汪凝的分数,大概就是怕新生遭嫉。 张野知道这小子在给自己跟汪凝拴对,生怕他俩干不起来。 这两天张野可谓事事不顺,压都压不下去的火又被人拱了起来,起身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吴日天,你他妈真有能耐就日日天,考个第一我瞧瞧,搁这儿说什么风凉话。” 数学课代表吴昊,大家都叫他吴日天。 吴昊常年第二,张野第一就不说了,还总甩他半道街。他对张野又嫉又恨,眼前又来个汪凝,不管张野还能不能永保第一,反正他第二悬了。 “呦纯哥怎么恼了,这不大家伙闹着玩儿吗,一说一笑的事。”吴昊并不敢跟张野硬钢,当时就假作谄笑。 举拳不打笑脸人,张野松了手顺便一把将他推开,吴昊几个踉跄悻悻回了座位。 汪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教室门口,他慢慢走到吴昊座位前,垂眸瞅着他,脸上古井不波。 吴昊忽然怂了,他打高格那一拳记忆犹新。 汪凝没说什么,曲起指头在他桌上敲了敲。 吴昊会意,小心翼翼地点点头。 压着凳子准备看戏的张野大跌眼镜,汪凝就这么拿老高奠定的地位? 作者有话要说:《据说我许愿很灵验【娱乐圈】》求移步专栏,求收藏 花田发现自己在打雷时许愿都会应验。 轰隆隆——我想当演员。 于是花田成了一位……呃,十八线小演员。 也行,反正是演员。 轰隆隆——我想和偶像欧阳错合作一把。 于是花田在欧阳错的新剧里出演……呃,三十八番小角色。 也对,反正算是合作过了。 可怎么每次都有种被敷衍的感觉?花田挺恼的:我要欧阳错! 咔嚓一声巨雷,他一回头,欧阳错闯进了房间。 啊啊啊别上来就动手动脚,我胡说的啊…… 文案二 花田只是许了个长相厮守的愿望而已,万万没想到,对于欧阳错来说自己有那么多马甲。 两年前分别时,欧阳错告诉他:记着我的号码,打给我。 很可惜,花田没能记住。 两年后,欧阳错找自己的个站站长,发现这人居然是花田。 一个月后,欧阳错约见网友,卧槽,还是花田…… 文案三 花田:欧阳老师,你觉得我演技怎么样? 欧阳错:不错。 花田:具体呢?比如说有没有什么特色。 欧阳错:嗯,特色。 许愿资深选手、撩骚锦标赛冠军、嘴炮亚太地区推广大使、国家退堂鼓一级表演艺术家花田【受】VS整天都想摁住花田抽打的欧阳错【攻】 全文存稿,一旦开坑,必然日更。 第4章 劈叉 原来张野一个人霸占着一张双人桌,午休的时候横爬竖爬大鹏展翅着爬,换着花样不够他睡的。现在领地被人瓜分了一半,那个惹人讨厌的家伙把东半球占的严严实实,护食一样趴在那里,目测已过界。 午休一刻值千金,张野困,却愣愣地不知怎么下手。 他看着没心没肺的汪凝枕在胳膊上,呼吸平稳,貌似睡熟。露在桌上的那只手给人一种干净的感觉,肌肤白皙衬出的青筋显得张扬有力,修长的手指微蜷着,没有突兀的指节,食指有节奏地敲着桌子,一下、两下、三下…… 嗯? 张野回过神来,不知汪凝什么时候睁开了眼,正看着他。对上眼神时汪凝眼睛一眨,问他:“看够了吗?”口气算不得恶意,也谈不上善意。 “切!”张野不屑,“汪凝我跟你说。” “嗯。”汪凝应着。 “咱俩早晚干一架。”张野发着狠。 汪凝把脸撇向那边的同时,张野也把头偏向窗外,仇人两不相见。 窗外,几个外班的小女生正探着脑袋往里瞧,稀罕的小表情带着些躲躲闪闪。 冒出个胆大的冲着张野打手势,意思是让他闪开点,原来这些小花痴们是来瞅新生的。 多么熟悉的景象。曾几何时,也有姑娘们趴窗台偷看张野,嫌弃别人挡住她们的视线。现在张野竟成了那个讨人嫌的“别人”。 张野突然就醋了,小小的虚荣心被虐成了渣,他对着窗户架开臂膀,把身后的汪凝挡的严严实实,冲着小女生们扬扬下巴,我给你们瞧个屁。 谁知人家倒是不挑食,掏出手机对着张野啪啪一通拍。 张野立马认怂埋头趴桌上。 外头闹哄哄一阵人才散开。高格回头瞅瞅汪凝,以为他睡着了,悄么捅了捅张野。 张野抬起头,高格受伤的脸上勉强挤出笑,大饼脸一半僵着一半笑着,这孩子挺不容易的。 “纯哥。”他压低着声音:“我又想到个法子,你跟他比……” “比!”张野利索地回答。 “比什么?”汪凝同时问。 高格窘了下,坐直了清清嗓子,“既然你听到了,我就问你敢跟纯哥比吗?老规矩,输了你道歉。” 汪凝从桌上爬了起来,脸上写着来者不拒的嚣张:“我赢了呢?” 高格替张野回答:“你不可能赢。”张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然后听他胸有成竹地说:“比一字马。” 张野塌了气:“不比,劈我一腿灰。”男孩挺爱干净。 “我给你拖地好不好,不行我趴地上舔也给你舔干净。”高格一边央着张野,一边用眼神挑衅汪凝,他觉得纯哥一出手当时就能把场面镇着。 旁边好事分子听见了,“一字马?”他喊了起来:“都醒醒都醒醒,纯哥要劈一字马。” 不少同学回过了头,有的一眼惺忪,有的两眼放光,激灵点的当时就掏出了手机准备录像。 “一字马一字马一字马!”班长楚娓娓也跟着起哄。 “让我们开开眼吧纯哥!” 高格趁热打铁要去掂拖把,张野说:“不用。” 他站起来活动活动胳膊腿,走到墙边对着墙站好,扯了扯裤子露出脚踝,就那么一瞬间的功夫,他右腿猛地踢过了头顶,下落时身子前倾,脚后跟高高的磕在了墙上,修长的双腿形成一道笔直的一字马。 在墙与地面的直角间,张野分出了一个标准的三角形。 “纯哥牛逼!”同学们鼓掌大叫起来。 同学两年多,都知道张野在剧团里长起来,吹拉弹唱没有不会的,每次学校举办晚会,稍不留神就成了张野的专场演出。 但他当众展示身段还是头一次。 “你会吗?”高格顾不得叫好,冲着汪凝说。 汪凝走到张野旁边,也是先提了提裤子,而后如出一辙的摆出了一字马。 “我靠凝哥也会啊!”当时就有人改口叫哥。 高格愣愣呆在那里,被颠覆三观一样,他哪儿能想到汪凝也会这玩意儿。 两人就那么架在墙上,张野偏头看着汪凝,汪凝也偏头看着他。 张野的小眼神噼里啪啦闪着不服气,“来点刺激的?”然后他不待汪凝回话,双臂抱住右腿,同时把脸贴在腿上,左脚在地上慢慢往后滑,身子往下一点点压。 T恤随着动作渐渐被扯了上来,露出半截腰身,两条腿往身后拉出了弓形,腰身也现出了一条好看的弧度。 “我操----这腰!” “这腿!这柔韧度!” “纯哥的腰不是腰,夺命三郎的弯刀!” “这特么是人吗?” 这个高难度的姿势太性感,脸皮薄的女孩们红了脸,但还是想看。男孩们又嚷嚷又起哄,有人抱着手机上前怼着就是一通录。 “你会吗!”激动的高格冲着汪凝喊,同时汪凝已抱着腿一点点往下压了下来。每下坠一点,高格的心就凉一截。 汪凝的T恤也随着动作被一点点拉起,露出的腰肢白如凝脂,后腰上绷紧了两道坚实的肌肉。 “凝哥好白啊!” “我靠,纯哥屁股好翘--” “这也太惊艳啦!不行,我鼻血……” 关注点渐渐跑偏,偏的女孩们哇哇乱叫。 刘子轩瘦的跟麻杆似的,他的运动裤张野穿着本来就有些紧,这个姿势更是把瓷实的臀部线条显现的清清楚楚。 原本没留意,旁人一提醒,张野竞技的兴趣陡然而落,身子一闪失了重心,收腰收腿忙得不可开交,差点当场摔了面子。 他踉跄几下站定时脸已红到了耳根,又羞又臊。 “哎呦!”楚娓娓凑过来想瞅个实在:“纯哥是害羞了吗?” 汪凝也收了神通看向张野,要笑不笑。 “我这是热血沸腾,你掰也得红。”张野打着马虎出了教室。 “纯哥干嘛去啊!” “尿尿。”张野走得头也不回。 高格追出来时,瞧见张野走路姿势不太自然,他跑了过去。 “纯哥,我突然想起来,他可能跟他妈学过。” “不是可能,他就是跟他妈学过。” “哎纯哥,你走路怎么了。” 张野咬牙:“废话。” 到厕所张野一瞅没人,立马弯腰去捏大腿,嘶嘶几声:“我操,好长时间没开大胯了,差点没把我掰死。” “那你还那么拼?”高格伸手帮他揉大腿。 “我不要脸吗?”张野一把把他的手扒拉开。 “……”高格安慰道:“说不准他也忍着疼正难受着呢。” 汪凝难不难受张野不知道,刚刚他真是拼了老命,这会儿两个大胯外加大腿又困又酸。 高格拉开拉链去撒尿,越想越气:“你瞧他那装酷脸,就是个逼王,拽什么拽。” 汪凝不苟言笑的样子,被高格定义成装逼。 “哎纯哥,他撒尿是不是都不带扶的?”高格说着松了手,双手叉腰,一边撒一边摇摆,“他尿尿是不是得这样才能显得拽?” 张野被气笑,“没准儿。” 张野直起身来咚咚锤着大胯,“他妈是花旦,那他下个腰劈个腿就不足为奇了。”他眼里一抹亮光闪过,“找机会跟他比比大武生的功夫,他妈可教不了这个。” 想到这里张野很得意,他的武生功夫是他爸的师爷、他的太爷爷亲自调.教出来的。 “算了吧纯哥,别为我拼了。”高格拉上拉链,闷闷地说。 “少臭美。”张野讥诮一笑,“不为你我也得瞧瞧他到底几斤几两。” 无论因为汪凝是他父亲的私生子,亦或是高格挨了汪凝的打,再或是汪凝逼着自己穿上那条粉红色的内裤,张野已单方面把汪凝归入假想敌的行列。 一中特教班的这栋教学楼不大,上下三层,每层只两间教室和两间办公室。这栋小楼在校园里独处一隅,坐北向南,采光很好。 这会儿刚过晌午,炎日暴晒,能把人原地蒸发。 张野的腿好了点,两人一路小跑踩着预备铃进了教室,刚坐好,楚娓娓晃悠了过来。 不熟悉楚娓娓的人,都觉得她是一个大大咧咧的姑娘。姑娘长得美,人称楚大美。打扮的也很利索,高高竖着马尾,光亮的额头上没有一点杂发。 “晚上喊几个人聚聚。”楚娓娓意味深长地拍拍张野的肩膀。 高格一下来了兴趣,问:“都谁?” “你、我、纯哥,刘子轩,吴昊……”楚娓娓点了十几个名字,又凑到汪凝跟前,“你也去呗汪凝。” “不好意思。”汪凝一边准备着课本一边说:“我晚上有事。” 特教班今天乱糟糟的,平常同学间也有打闹,很少像今天这种动真格的。现在班里氛围有所缓和,楚娓娓想把大家聚在一块,男生们嘛,没什么是一顿酒解决不了的,大家说说笑笑就把这页翻了过去。 没想到汪凝没领情。 楚娓娓不死心:“下了晚自习还有什么事啊?” 汪凝翻书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垂着眸没看楚娓娓,“我不上夜自习。”一句话既回答了,也像没回答。 汪凝没说原因,楚娓娓不好再问,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到了晚自习,张野身旁果然是空着的。难受了一天,他可算是找到了舒展的机会,双臂长长展开,拥抱了下自己的双人桌。 感觉贼好。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请收藏,鞠躬 第5章 挖坑 落日在西边染红一片云彩,一群归巢哨鸽从梢头飞过,半空中响起悦耳的哨声,渐去渐远。 汪凝单肩挎着书包,刚出宿舍楼就瞧见老唐等在那里。他脚步停了片刻,而后快步走过去叫了声唐老师好。 “汪凝啊。”老唐深望他一眼,酝酿出语重心长的口气:“去上自习吧,生活和学习上的费用,我会和学校申请,你这个情况是没什么问题的……” 上午汪凝在办公室压抑着的情绪还是震惊到了老唐,那一瞬间,老唐忽然觉得他的状况,自己可能远没了解。从来都是呛着说话的老唐,尽力平和着语气,怕哪句话说不好就会刺激到他,伤了这个男孩的自尊。 但是汪凝还是打断了他:“不用,谢谢老师。” 老唐看着他,像是在琢磨他的神情变化,没看出来反常。 于是他耐心说道:“和学校申请补助很平常嘛,一中有困难的也不止你一个。再说现在是补课,晚自习不常讲题。正式开学的话,晚上是要天天上课的,高三本来就累,你这样不是个办法。” 汪凝笔直地站在余晖里,脸上有一瞬间迟疑。 老唐觉得有戏,趁热打铁说了句:“宿舍到点就要锁门,你去打工回来晚了也麻烦不是吗?况且,住宿生本来就不允许离校外出,学校担着责任呢。” 汪凝薄唇浅浅一抿,他想了片刻说:“唐老师我不让您为难,我可以在外边租房子住,明天就退了宿舍。” “你这孩子!”老唐无奈地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学生还是要以学业为主,其他的事情校方能解决,就交给学校不好吗?” 汪凝退后一步,给老唐鞠了一躬,“谢谢唐老师关心。” 老唐:“……” 汪凝生硬地说:“如果没有什么事,我该走了。” 老唐留不住,也劝不明白,只好问:“你几点回来?” “十一二点。” 老唐一听就皱眉,特教班的作业不少,上晚自习的都不一定能做完,回家还得写。他这样工作到十一二点,是不睡觉了么? 老唐一时没压住脾气,口气冲冲的:“你做得什么工作?” 汪凝脸色倏地沉了下来,他盯着老唐的眼睛一字一字说:“正经工作。”他的眼神嗓音语气都格外凉,能原地把老唐冻成雪人。 “不是不是,你别误会。”老唐一个没留神还是戳了他的痛处,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急。” 肩包滑落,汪凝勾住包带迅速往上一提,转身大步离开。 老唐望着他的背影呆了须臾,长长叹了口气。 特教班的晚自习就是轮到老唐看班,他也不会老老实实坐讲台上,只会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某个窗户里探进去张脸,把学生吓得半死。 老唐出现在教室后门口的时候,正看到张野一手托着下巴,一手转着笔,在那儿发呆。 “纯哥?”老唐叫了一声。 “有屁就放。”张野随口就说,紧跟着感觉脊梁上的汗毛都炸了起来,没敢回头。像一只埋头的鸵鸟,假装能逃过一劫。 “出来。”老唐说。声音里听不出好坏。 一阵哄笑声中张野走出了教室。 “别人都在写作业,你是在那儿请神呢?”老唐靠着栏杆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请来各路神仙帮你写作业?” “没。”张野陪着笑,他个子高,把老唐的地中海看得清清楚楚。走廊里的灯光,把老唐片草不生的顶门儿照得光亮,有让人伸手去敲一下的冲动。 “数学卷子最后两道题角度特刁钻,想着解题思路呢。”张野说。 老唐个子矮,站直了说话都得仰着脸看张野,何况这会儿靠着栏杆。他拍拍栏杆,“趴这儿聊会。” “学校说了,不让趴栏杆。”张野有理有据噎了他一下,图一时嘴瘾,说完就感觉自己要死。 老唐立马站好了:“你说的对,不安全。”而后去教室把张野的凳子搬出来,坐下时顺手用熟悉的动作,把一边掉下来的头发顺回地中海上。 老唐指指脚边:“蹲下来聊会儿。” 我这不嘴贱嘛,张野扯扯裤腿蹲了下去。 “知道为什么让汪凝和你坐同桌?”老唐问。 “就我单着呗。” “那我这么问你得了。”老唐换了种说法:“你知道汪凝考了多少分?” 张野察言观色,觉得这不是老唐要给他挖坑,于是他决定给老唐挖个坑,回答说:“知道啊,六八六。” 老唐一愣,“你怎么知道?” 张野等的就是这句话,看似不经意地说:“吴昊说的啊,他还说汪凝早晚超过我当第一,人家写卷子神速,我拉着屁股不交卷……” 看着老唐脸色晴转多云,张野的目的达到。张野老爸是国家一级导演,老妈是一级演员、梅花奖获得者,孩子自小耳濡目染,有演技,当时演出一副“老师我说错话了吗”的神情。 老唐没再细究:“数学这门有多拉分不用我多说,你们都懂。你数学比汪凝有差距,汪凝的短板是作文还有阅读理解。不要在乎别人怎么说,你俩坐同桌要相亲相……呃,你多帮帮他,他也多帮帮你,要取长补短一起再上一层楼,” 张野心想,怕你不知道我俩还较着劲呢。还我帮帮他,他帮帮我,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夫妻双双把家还吗? “高三最后一年,你俩都再憋把劲儿。我带特教班这都多少年了,能看出来,不出意外的话明年高考状元不是你就是他。”老唐也会顺毛捋,伸手按住张野的肩膀:“我敢跟你说这个,就认准了你小子不是小心眼的孩子,不藏奸,算个实诚人。” 张野干巴巴笑着,怪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汪凝可能不会常上晚自习,这是我最担心的事情。以后自习课上遇见讲重点了,你笔记多让他看看,人家不懂就跟人家讲讲。你有不懂的也勤问,我相信汪凝也是个好孩子。”老唐这是操碎了心。 张野好奇地问:“他为什么不上自习?” “想知道?” 张野点点头。 “好奇?” 张野又点点头。 “吴昊!”老唐朝后门里叫了声。 吴昊一溜烟跑了出来,老唐板着脸对他说:“我坐这儿你都敢捣乱?” “没捣乱啊,我就是借了块橡皮。”吴昊莫名其妙的。 “去,操场跑十圈。” 吴昊特震惊,他呆那儿没动。 “二十圈!”老唐吼。 “十圈十圈。”吴昊忙跑下了楼。 老唐嘿嘿一笑:“你还想知道不?还好奇不?” 这特么杀鸡给猴看啊,张野忙摇头,站起来说:“我做题去了。” 心里还是挺佩服老唐,他体罚吴昊的时候,不留痕迹地把自己给择了出来。 老姜可真辣。 九点放学,高格慌张地整好书包,跳到楚娓娓跟前:“大美咱去哪儿?” 楚娓娓眨眨眼没搞明白:“什么去哪儿?” “不是去聚聚吗?” 楚娓娓冲他特假地笑笑:“你这脸上的伤吃不好喝不好的,等你好了行吧。” 高格受宠若惊:“还是班长疼人。哎纯哥,一起走呗!” 张野已跑出教室,一句不顺路从走廊传了进来,脆亮的声音。 累一天了,他还是充满活力,要奔要跑,就是不愿好好走。若不是单车锁着,他冲过来跨上去就能原地起飞。 单车绝不是用来坐着骑的,张野站起来蹬地很卖力,披着漫天星辰拐上繁华的鼓楼老街。这会儿街上人还很多,单车响着铃在其间穿梭。路灯很亮,被繁叶打碎,光斑从他身上滑落一层又一层。 肆意帅气的少年总会吸引路人的目光。 薄汗打湿了发梢,张野甩甩头发放缓速度,无意瞥见不远处一个扔垃圾的背影,有些熟悉,而后那人进了旁边的店。 经过时张野瞟了一眼,是“古巷后院”,一家中西结合格调很高的西餐厅。他匆匆而过,没有深究。 这家西餐厅斜对面原本是市医院,搬迁后门诊楼和住院部被几家单位瓜分,后头的疗养院分给了剧团,张野家就在剧团大院里。 今早出门前定时熬的排骨粥,在张野推开家门的时候,肉香扑鼻。 一天杂七杂八的心情早已烟消云散,大吃一顿,刷完剩下的题,冲个澡,向夜吻别,明日便又是一天。 张野美美地想。 扔书包、洗手、盛饭,张野麻利的身影跟阵小旋风似的。 刚叼了块排骨,手机响了,是老爸的电话。 张野嚼着脆骨,满嘴溢着浓香,不清不楚叫了声:“喂爸。” “到家了吧纯纯?”老爸问:“凝凝也在吧,把电话给他我跟他说两句。” 张野停止了咀嚼,拿着手机愣在原地,小心脏扑通扑通两声,大约一路骑的太快,心律不齐。 “喂?怎么不说话?”老爸问。 张野瞬间觉得排骨都不香了。他艰难地咽下食物,清了清嗓子:“那个……他……他没给我打电话。” 话是真话,却生出一种奇妙的心虚。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请收藏,鞠躬 第6章 把脉 老爸一听就急了:“怎么会!你姑姑说他最迟今天就会到黄城市。这都大晚上了可真急人!这两天也联系不上你姑姑,这孩子要是丢了怎么办……” “爸,他十七八啦。”张野忍不住说:“从省城到这里能丢?我那年自己去省城比赛也没见你打个电话关心关心。” 张野不留神醋意爆发出来,真说出口又觉得矫情,坐在餐桌前一下下捏着筷子。 老爸沉默了片刻,语气带着歉意:“对不起啊纯纯,爸一直都不称职。” 随着这句话,张野的心软了下来。老爸忙成什么样子,他是知道的。 “你姑姑把凝凝拜托给咱们,别说老爸操心,这会儿你妈在边儿上还一个劲问呐。” “我没问啊!”老妈口是心非的声音传了过来。 张野忽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老爸的口吻、老妈的表现,不知怎么让他认定的私生子又变成了疑似私生子。 但他不敢直接问,侧面打听也张不开口。 憋着真难受。 “你怎么就没想着留个小孩的电话呢!”老妈在数落老爸。 老爸说:“纯纯,我再试着联系联系你姑姑,你早点睡吧。” “爸--”张野叫了声,瞧老爸老妈都很着急的样子,他真是憋不下去了,也不忍心:“爸,我们班今天转来个新同学。” 说完他暗暗给了自己一个小小的耳光,自己骂自己:张野、张纯纯,你他妈就成不了大事。 “啊?”老爸忙问:“是凝凝吗?” “是……吧?” “是吧?到底是不是?” 都覆水难收了,张野心一横:“他不叫范凝,叫汪凝。” “那是跟你姑姑姓了啊,你怎么那么傻。”老妈又忍不住插口,喊着:“他爹范星芒就不够一撇一捺!” 张野:…… 汪凝现在住哪,身上有没有钱,钱够不够之类的话老爸又问了一大堆。张野知道的答,不知道的直接略过,毕竟他们并不熟。 “这样啊纯纯,你听爸说。”老爸听出来儿子有抵触情绪,好言好语地劝着:“高三这么重要的阶段,学校吃不好住不好的。凝凝那孩子从小就不容易,既然来找咱们,咱们就要好好对待人家,你们是兄弟,该好好相处不是?” “我们算什么兄弟?”张野趁机问了出来。 老爸说:“当然是兄弟,我和他妈妈一个师门出来的,比亲兄妹还亲。你和凝凝,你和高格都是一样的。” 张野哦了一声。心想,老爸这嘴严着呢。 老爸又说:“你姑姑把凝凝拜托给爸爸,先前说的就是让他住咱家。过些日子姑姑来了一看,孩子住校了,你教爸爸该怎么做人?” 张野答不出来。 张野不是胡搅蛮缠的人,老爸自然清楚。这会儿见他沉默了,忙着给儿子戴顶高帽:“我儿子最通情达理了,和他妈妈一个样。” 唉,老爹这张嘴,顺带着把旁边的老妈都捧了捧。 “纯纯,你屋子那么大,再放一张床一张桌子不成问题是吧?爸爸小时候和一群师兄弟挤大通铺,兄弟之间的感情挤着挤着就出来了。”老爸笑着。 让汪凝住进来,天知道得住到什么时候。张野想,他逼我穿粉红内裤、欺负高格、处处想压我一头,这些账都还没算清呢。还有,他到底是不是私生子? 即便这些全部不再计较,就他整天顶着那张死了爹的脸,想想都会做噩梦。 呸呸呸,一不小心把老爸搭里头了。 张野冷冷地说:“爸,你们不是快回来了?等回来再说吧。” “你可以先把自己房间布置一下吗?”老爸口气里带着失望,也带着他做父亲的尊严,还有些做团长的决断风格。 “好歹等我有时间吧!”张野强调着喊:“我天不亮就出门,这会儿才回家,饭还没吃作业也没写!”说完就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张野要疯,在这个二居室里恨恨的转来转去,潜意识里想看看除了他的房间之外,到底能不能留出个空间留给汪凝住。 踢踢桌子、挪挪椅子,神经兮兮连沙发缝里都瞅了一眼,最后以失败告终。 毕竟不是要养只蝈蝈。 张野没睡好,一晚上怪梦连连。一会儿梦见腿劈折了,一会儿梦见穿着粉红内裤满街无处躲,一会儿又梦见老爸指着汪凝让他叫哥哥,他们俩父慈子孝,自己被遗弃在角落。 三四点钟的时候猛然惊醒,再难入眠。 也是这个时候,汪凝才回学校。被叫醒的宿管没有好脸色,尽管老唐提前打过招呼。开了宿舍门,他不耐烦地说:“同学,天都快亮了,你这样太不合规矩了!” 汪凝也没能想到,说好凌晨前就能结束的工作,被拖到现在。 第二天张野打着哈欠进了教室,瞧见汪凝在桌子上趴着。回到座位时,发现他睡得很死。 整个早读,汪凝都没起来,动都没动一下。 第一节 课上课铃响的时候,张野想过要不要叫醒他。叫与不叫,似乎因为面子而成为一个艰难的问题。 张野停下了转着的笔,突发奇想,我再转一次,笔尖要是对准了你,我就叫你起来。否则那可真是对不起了,老天都不帮你怪谁去?想到这儿还偷偷笑了笑。 过道那边的同学插足进来,扰乱了张野还未开始的天人斗争。 “醒醒嗨凝哥,上课了上课了。”他连推带搡,暴力地把汪凝叫醒。 汪凝艰难地折起了身子,双手捂着脸,眉头锁着、烦着、厌着,总之是不爽。 他长长吸了口气,放下手时,张野瞧见他脸上被压出来几道印子,很红很深,嘴唇上也很干燥。 汪凝忽然说:“丁丁,有水吗?”说着转头看着张野。 什么鬼?张野迷茫地看着他。 这时候汪凝才完全醒过来,他看了眼教室,扫了眼同学,眼神重新聚焦时生出来股陌生与孤独。 张野猜了出来,他原来的同桌可能叫丁丁。 这可怜孩子。 可怜的孩子对他说:“不好意思,我忘了。”而后打了个哈欠。 张野被传染,也跟着打了个哈欠。 “丁丁有水没水不知道,纯哥有水。”张野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小心眼,叫不叫醒他是一回事,现在人干着嘴皮讨水喝,是另外一回事。 张野自己分的很清,尽管旁人看来逻辑混乱,他还是从桌肚里掏出一瓶绿茶放在桌中央:“刚买的。” 汪凝盯着绿茶有两秒钟,偏过头来的同时,张野从他眼神中看到一丝慌乱,在躲避什么似的。 “谢谢,我不喝这个。”汪凝说着起身去饮水机那里倒水。 “事儿逼。”张野对着他的背影说,同时觉得自己受到了创伤,把那瓶水狠狠砸进桌肚里,并且暗暗警告自己,张野你他妈再多管闲事,饶地球滚一圈! 数学老师姓孙,瓜子脸配着披肩发,虽已三十岁,看起来挺年轻的。她比老唐高,当然也比老唐漂亮,关键是脾气还比老唐好。 孙老师晚了几分钟进来,走得不快,她一只手拿着一沓卷子,另一只手搭在肚子上,眉尖蹙着,脸色苍白。 “有事晚来了几分钟。”她在讲桌后坐下后,手摁紧了小腹,嘴里不由轻轻嘶了一声。 楚娓娓站起来说:“老师你是不是不舒服?不行的话我看着大家自习吧。” “没事没事。”她压手示意楚娓娓坐下:“这堂课我主要说说昨天的作业。” 汪凝去桌肚里拿卷子,摸了个空,他低头瞅了瞅,没找见。 他睡觉的时候,吴昊已经把他的卷子收走了。张野知道,但这时翻着小白眼,就是不告诉他。 “昨天这张卷子的后两题很有意思,按说有点超纲。”孙老师拍拍面前的一沓卷子说:“今天有点不舒服,早读的时候没把同学们的卷子批完……” 这时汪凝才知道自己的卷子被收走了,他只做了一半。 吴昊长得瘦小,坐在第一排,汪凝凉凉的目光瞥向他的后脑勺。 “我大致看了看,很多同学的解题思路都有问题。吴昊、楚娓娓就做的很好。汪凝?”孙老师叫了声。 汪凝站了起来。 孙老师问:“你昨天的作业为什么只写一半就交了?” “睡着了。”汪凝说。 很多人都回过头来瞅汪凝,吴昊瞧见他脸都黑了,若无其事转回头去。 孙老师判过汪凝的卷子,对他解题的思路很感兴趣:“那这两道题你看了吗?” 汪凝审过题干,有答案,只是没写而已,“我会解。” “嗯,很好,你来把你的答案写黑板上。” 汪凝走上讲台,他刚刚在黑板上落笔,孙老师呻.吟一声,坐在凳子上弯下了腰。 “老师……”汪凝丢了粉笔,蹲下来托过她的胳膊,伸出三根指头把住了她的脉门。 楚娓娓跑上讲台,她一时没明白汪凝在干什么,急着说:“老师你怎么了?我送你去医疗室。” “没用。”汪凝回答了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请收藏,鞠躬 第7章 肾虚 汪凝刚刚观察孙老师的表情和动作,已经大致知道是什么病。只不过他锁定了两种病症,不能确认到底是哪一种。现在脉象中没有表现出虚火实火,基本可以排除阑尾炎,那大概就是比较严重的宫寒症。 一瞬间的绞痛稍有缓和,孙老师额头渗出一层细汗,她抬头看着汪凝,“你会看病?”声音透着虚弱。 “懂一点。”汪凝说:“老师我送你回办公室吧。”他的口气并不是请示。 孙老师看出他有话说,安排好自习课,和汪凝一道走了出去。 张野压着板凳仰着脸,瞧着窗外的汪凝,心说这小子有点神啊。手里转着的笔停下来时,笔尖刚好对准汪凝,他偏头眯眼把笔当了枪,嘴里说了声:“啪!” 走到楼梯口汪凝就停了下来:“老师我不去办公室了,我有几句话想问。” “嗯,你说。”孙老师好奇地看着他。 “每逢例假,您是不是都会有痛经情况?”汪凝毫无忌讳地问出了口,问得直接,表情也很自然。 孙老师一愣,竟在一个孩子面前感到害羞,不知怎么接话。 “我一直在学中医。”汪凝解释了一句,又说:“以往每年秋后天气转凉开始,这种疼痛才会出现对不对?但是现在提前了,现在还不到三伏,这是病症加重的征兆。老师,您是不是还没有孩子?” 孙老师被他说得一愣接一愣,但她很快点了点头。 汪凝若有所思地也跟着点了点头。 孙老师回过神来,才觉出汪凝并不是“懂一点”这么简单。这孩子刚刚说话的口气和神情,俨然一位老大夫。 她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问了句:“这种病好治吗?” “我遇见过这种病例,治愈过。虽然不敢打包票,但还是劝您试一试中医。”汪凝很认真。 他说这话的同时,已看出来孙老师似乎并不怎么相信中医。 果然,孙老师说:“中医……我倒是没想过去看,西医看过不少,也去过很多医院,都能暂时缓解症状,可孩子……” “孩子还是怀不上。”汪凝的话变得很多:“这并不关中医或是西医,中医西医各有所长。其实有时病人看些疑难杂症就是碰运气。中医有好有坏,学起来繁冗复杂,不肯沉下心去钻研的学不好中医。西医相对来说有捷径可走,但学出来的也有好有坏,我的意思老师明白吧?” 孙老师笑了:“都说老中医老中医,我真是没想到汪凝同学……” 汪凝像是怕被否定一样,打断了老师的话:“我十岁就跟着师父……”而他的话也没说完就停了下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孙老师说:“那你的建议是什么呢?” “中医讲究辩证用药,我想先看看老师的病例,而后会开方子。”汪凝补充道:“我也会和师父沟通,老师您要是信不过,可以拿着方子去中医院问问,想要把病治好,您最起码得信任我。” 孙老师拍着他的肩膀笑了:“好。” 汪凝再次补充:“这会是一段比较漫长的过程,可能要七八个月,甚至更长时间。单从脉象、症状上来看,您这个病确实耽搁时间太久了。说白了,就是要好好调养,期间可能还会根据情况对药方稍作调整,这并不是说我开错了方子,我刚刚说过的辩证用药……” “老师都懂。”孙老师打断了他的话,安慰地对他笑着。 这个孩子是经历过多少否定她不知道,但她看出来这是一个极其敏感的人,也是一个骨子里透着自信的人。他想把他的想法通通都告诉你,毫无保留的告诉你,只为了让你相信他。 老师们私下交流的时候,老唐说汪凝话少,现在看来一点都不少。他只是没找到合适的对象,合适的时机。老唐还说汪凝冷淡,现在他脸上没有一丝凉薄,多了关切。 “下午我把病例给你。”孙老师开玩笑说:“对了,你这诊费怎么算?” 在这个学校露出的第一个笑容,汪凝给了孙老师:“我不收诊费。” 孙老师觉得这个男孩的笑容,有种说不出的好看。 回到班上,汪凝径直走上讲台,抽出粉笔在桌上磕了磕,说:“孙老师让我把解题步骤写下来。”然后背身不再理会,刷刷写着。 教室里不闻他响,只有粉笔写在黑板上那种特有的声音。 张野看了两步就明白过来。随后四周传来小声的议论。 “和我果然不是一个思路嗨。” “哦,原来这样啊,这道题真是太变态了。” …… 汪凝画上最后一个句号,一转身,手里的粉笔头飞了出去。 正中吴昊眉心,精准无比。 吴昊先是一愣,拍了下桌子怒道:“你干嘛!” “手滑。”汪凝面无表情地回了座位。 看着汪凝桌上的那张半白卷,张野蓦地觉出,汪凝挺狠的。 吴昊收作业的时候还没开始早读,旁人没写完他或许会等,但他故意把汪凝的半白卷偷偷收走交给了孙老师,那就是想让汪凝挨批。 刚刚汪凝如果质问,吴昊会理直气壮地问他我错了吗? 吴昊没错,所以汪凝不给他这个机会,留着吴昊气呼呼呆那儿对着空气发狠。 哑巴吃黄连的人本来该是汪凝,却变成了吴昊。 到了课间,一群人把汪凝围在座位上,里三层外三层。 “凝哥你会看病啊?” “凝哥你刚才是不是给老师诊脉来着?” “凝哥你给我看看呗,我好像有些感冒了。” …… 同桌张野想去厕所,却被殃及池鱼围在里边,他看一群傻缺似的看着这些人。对汪凝虽谈不上了解,毕竟做了两天同桌。张野想,他会理你们才怪,还一个个凝哥凝哥叫得欢。 淡漠的汪凝一如往常,站起来说:“借过。”然后挤出人群走出教室。 张野脸上露出一副“你瞧,我猜对了吧”的神情,得意一笑。 围观群众被晾在那里不尴不尬,有人问:“纯哥,你同桌这样真没挨过打吗?” “不行你教教他该怎么做人呗。”张野揶揄道。 “拉倒吧,谁没事会去讨打?” 高格露出脑袋,怒问:“你说谁呢!” 一阵嬉笑中人群散去,张野到厕所时正遇见汪凝在放水。很标准的姿势,没有不扶,也没有叉腰摇摆,他突然哈哈笑出了声,真是中了高格的毒。 几个并排撒尿的同学吓得抖了下,“纯哥你犯什么神经,甩我一脚!” 汪凝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张野走到他旁边的位置拉开了裤链。 “诶,你真会看病?”张野问。 “会。” “中医么?” 汪凝嗯了声。 “跟谁学的?” “我师父。” “哎你挺能尿呀。”聊好好的,张野没头没脑顺口说了句。 汪凝偏过头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肾好。” 张野中了邪似的目光往他身下移。 汪凝:“撒尿最基本的礼貌----别乱瞅。” “切!”张野仰头看着墙:“谁没有啊!” 两人一起解决完,又一起洗手,再一起出去。并肩往回走时,张野忽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别扭,不适应。 可能是因为和一个不太熟悉的人并肩,没话题可聊的缘故。一旦找到原因,又觉得越走越尬,走得靠前了不是,靠后了也不是,一不小心还顺拐了下。 咳咳--张野清清嗓子,把刚刚的话题硬拉了回来:“什么时候学中医的?” 汪凝目不斜视地说:“十岁。” “那你够厉害啊!”一句话说完,张野觉得自己像个马屁精。我特么怎么了?嘴又不受控制地说:“那你给我把把脉呗。”意识到时话已出口,叫人追悔莫及。 刚刚亲眼瞧见汪凝拒绝了给同学把脉,这会他要被拒绝了,会觉得很没面子,该怎么下台。 “好。”汪凝停住了脚步。 张野:? 一时竟有点受宠若惊的错觉。 “这里吧。”汪凝示意他把手腕搭在栏杆上。 张野照做,“你可别给我诊出来个绝症什么的。” “别乱说话。”汪凝眉尖轻蹙,似乎很忌讳这个。 张野乖乖点了点头,“开玩笑嘛。” 汪凝伸出三根指头轻轻搭上了他的脉门,刚刚触及,张野就感觉到他指腹有些凉。 汪凝说:“这里叫寸关尺,脉取三寸,三部各为一寸。”说着指上稍稍用了些力,切住了经脉,神情严肃又认真。 张野听天书一样,装作听懂的样子。 汪凝的手指很好看,又细又长,这时大小拇指稍稍翘起,中间三指微微弯曲扣在他手腕上,光亮的指甲修剪的短而圆润,好像单从这只手就能看出主人是一个长相精致的人。 张野抬起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主人确实是一个很精致的人。这张不大的脸显得精致,高挺的鼻梁显得精致,小巧的嘴也显得精致。表情里的冷漠不知何时渐渐退却,这种疏离感一旦消失,那双精致的眉目便漂亮地近乎妖异,大概是因为有些异域的感觉,还有那一点勾心夺魄的泪痣…… 妖孽!张野心里莫名蹦出来个词汇。而后跳脱的思绪脑补出捉妖现场,他举起钵盂大喝一声:孽障哪里逃,老衲收了你! 张野笑场,汪凝收回了手,觉得这个人真是有病。 “诊完了?” “嗯。” “结果呢?” “肾虚。”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请收藏,鞠躬 第8章 武生 张野脸上的笑渐渐消失。 他就像个二踢脚,汪凝一点火,呲啪就爆。 啪---- 张野在他背上甩了一巴掌,怒道:“汪凝!咱俩干一架吧!就现在!一秒都不能再等!” 汪凝被他抽地嘶哈一声,背上生疼,感觉会有一个肿起来的巴掌印。 汪凝没有恼,勾着手去揉背,锁着眉头问他:“怎么又要干架,不比大武生了吗?” 张野一呆,和高格在厕所里说的话竟然被他听到了。 “我日,你要不要脸,偷听人说话!”张野发现从超市偶遇汪凝那一刻开始算起,短短几天时间,自己的里子面子噼里啪啦崩地一塌糊涂。 汪凝只是赶巧也上厕所,听一耳朵搞得他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最后还憋了一堂课。 “我跟你说汪凝!”张野恶狠狠瞅着他。 “咱俩早晚要干一架吗?”汪凝反问。 堵的张野不知怎么接话,一时想要学高格跺脚:“对,早晚!早晚!” “那现在快中午了,早晚再说吧。”汪凝平平淡淡回了一句。 上课铃响。 这节是老唐的课,晚了老唐会翻脸不认人。张野暂时放下私仇,撒丫子就跑,半路耍帅,他一跃而起来了个“云里前桥”--全凭腰力的空手前翻。 标准的大武生动作,简直帅呆了! 稳稳落地,张野回身对着汪凝拍拍自己的腰,意思是肾虚能做这个?! 到窗户前就见老唐在损高格,耍完帅的张野立马就怂。 “这都上课了,你不拿书不拿本坐那儿抠手。我抠手是早上蒸馒头和面,你也蒸馒头了?”老唐问。 高格摊摊手给他瞧:“我手脱皮。” “你是蛇啊?”老唐一天不损人就睡不着觉似的。 张野矮着身从后门进,三两步就能到座位。 “我瞎吗?”老唐转过身看着他。 眼瞧就摸到凳子,还是迟了一步。张野无奈站了起来:“我上厕所了。” 老唐:“厕所人多吧?这会儿才来。” “不少。”张野回答。 老唐阴阳怪气地说:“要真抢不到茅坑,就用张纸写上张野专用四个大字,找个顺眼的茅坑贴上去。” 教室一阵哄笑,汪凝从后门走了进来。 老唐跟没瞧见似的转过身去,边往讲台上走边说:“这堂课开始之前,先说说这篇阅读理解,都把习题翻到四十六页……” 看着汪凝回到座位,张野趁机也坐了下来。 心里不忿:我日,老唐这是欺软怕硬啊。 可能汪凝就是老唐说的那样,语文是他的短板。也可能汪凝的觉没补回来,听着课眼皮直想打架。 汪凝把手伸进桌肚里,悄悄剥了颗薄荷糖,神不知鬼不觉地塞进嘴里。 神不知鬼不觉,张野作为一个人类察觉了。 张野瞥着他,汪凝愣了几秒,往他的桌肚里放了一颗。 年少人的脾气是夏季的雷雨,一阵风就来了,一阵风又走了。 一句话可以闹矛盾,比如你肾虚。一个举动也可以成为缓和的契机,比如这颗薄荷糖。 憋了半堂课的张野,趁着老唐在黑板上写字,悄声问汪凝:“你逗我呢是不是?” 汪凝没听明白。 张野提示:“肾虚。” 汪凝点了点头。 张野刚放下心来,又觉得不对:“点头的意思是肾虚,还是逗我呢?” 汪凝摇摇头。 张野更不明白了:“不是肾虚?还是不是逗我呢?” 汪凝装作没听见,不想再搭理他。 浪不够的张野又问:“那你会不会大武生的功夫?” “会你就不比了吗?”汪凝终于开口。 一开口就能惹到张野,他压着凶巴巴的声音:“大礼堂!中午吃完饭就比!” “上课,别说话。”汪凝低声说。 “上课还不让吃糖呢!”张野说着剥开了薄荷糖的包装纸,低头塞进嘴里。 嘴里短暂的甜味只有零点几秒,紧跟着一阵酸麻感痛痛快快地侵袭而来。就如同他俩之间的关系,好话好说根本坚持不了两秒,接下来就得呛火。 那股酸麻的味道顺着舌尖以闪电的速度蔓延,牙、牙龈、整个口腔,最后连腮帮都承受不住。 噗---- 薄荷糖从张野口中喷出来。 啪---- 粘在高格后脖颈上。 张野眼泪都快下来了,看着汪凝,竟然听见轻轻嚼碎吞咽的声音,他捂着腮帮一脸不可思议,这么酸……你是变态吗? 高格探手摸了摸后颈,拿到前边一看,默默朝背后竖了个中指。 * 平常食堂吃饭像疯狗扑食,去晚了就真的只剩下狗食。不过现在暑假补课期间,学校只有高三一个年纪,食堂里松散不少。 这会儿特教班群狼们都挤在一起,大快朵颐,正是半大小子吃跑老子的年纪。 只汪凝远远坐在一个角落,吃着与世无争的饭,喝着远离红尘的汤。 “汪凝太独了。”刘子轩往汪凝那里望了一眼,说:“好歹是同班同学,这样会不会显得咱孤立新生?” “喊过啦,人不稀罕过来。”吴昊怪声怪气地说。 高格脸上微肿,心里也还憋着气:“就他那动不动就出手的性格,谁他妈敢和他说话……我操?” 顺着高格的疑问句,张野转头看去,不知什么时候外班几个女生围坐在汪凝周围。看样子是想套近乎,要个微信、手机号什么的。 张野心想,我同桌我都没他微信,你们能要到? “老高。”张野冲汪凝那里抬抬下巴:“要微信去。” 高格:“什么玩意儿?” “呸!”张野说:“下战书去!” 高格一听就来了精神,一口喝完汤,用不锈钢筷子敲着不锈钢碗,趾高气昂地遛达过去。他对张野的功夫是很有信心的,这个战书下得沸沸扬扬,闹得满食堂风雨。 学生时代是最简单的时代。你长得漂亮、你学习好、你有特长、甚至你打架厉害都会成为同学中的焦点。那么像老生张野和新生汪凝这样的人,无疑是许多女孩的“梦中情人”。 现在,大众情人要决斗,在学校这种日复一日机械性学习的日子里,简直不能更刺激。 食堂要炸! 晚来食堂的人没搞清楚大家都在兴奋什么,“要放假了吗这是?什么情况?” “张野要和汪凝决斗!” “汪凝是谁?” “特教班新来那帅哥!” “啊?他们要打架吗?” “不是打架,说是比什么大武生什么的。” “大武生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听着挺高大上的。” “大武生就是……很腻害的样子喽!” …… 外班的人比特教班的人更疯狂,显得没见过世面。好歹特教班见过两人比赛一字马,这会儿都装得莫测高深,一个个的小眼神,跟城里人瞅乡巴佬似的。 高格回来时一路喊着压大压小,买定离手。 “你特么搞这么大动静干嘛!”张野凶他,他是敢勇于表现自我的人,却并非哗众取宠、爱争风头的人。 “这……我……他,怪我喽?”高格说不出个所以然,他也没想到短短几分钟就会形成这种局面。 张野不乐意,不开心,拧巴着眉头:“你去跟汪凝说,决斗改日。” “不要啊纯哥!”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纯哥!” 大家生怕看不见这场决斗,抢在高格前头怂恿张野。 “纯哥你瞧,汪凝杀上门来啦!”有人低声说。 张野余光已经瞥见,抬头时正瞧见汪凝那张“你欠我钱”的脸。 “非要搞成这样吗?”汪凝冷冷地问,语气不满。 这群人架秧子起哄,张野有点理亏,他想解释,汪凝又冷冷地说:“要比就比,别耽搁我午休。” “我操?”张野站了起来,单边眉毛一挑:“比呗!”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请收藏,鞠躬 第9章 武生2 一中的大礼堂可容纳观众近千人。 张野到大礼堂的时候,头前几排观众席上坐满了人,他粗略一眼扫过,人头乌乌泱泱。争强好胜比个功夫,张野没想到闹出这么大动静,觉得简直没脸看。 张野被几位同学簇拥着,高格推着他一边上台一边说:“纯哥别慌,心态放平,你行的。” 到舞台边角,高格又是给他捶背,又是给他捏腿,活像伺候即将登台的拳击选手。 “直接上绝活弄死他得了。”高格狠狠地说。 张野今天穿着运动裤,他紧了紧裤带,“既然比,就比得好看点,不然对不起这么多观众。”他记得今天汪凝穿着牛仔裤,不想胜之不武,要提醒他换裤子的时候,却瞧见人家早换成了运动裤。 高格竖起两个拇指:“纯哥最牛!”说完跳下舞台,靠边站着。 汪凝旁若无人,已经开始在舞台上踢正腿,他双臂伸展,一边踢腿一边往前走,每一脚踢起来都高于头顶,等于每一次踢腿都拉开了一个一字马。 张野也跟着做起了这个动作,两个人从舞台这边踢到那边,又从那边踢回这边。 台下忠诚的观众们又尖叫又鼓掌,高格瞥了眼她们:“真没见过世面。” 没见过世面的还有身旁的刘子轩:“老高,他俩这干嘛呢?” “抻腿、热身。”高格解释说。 “哎老高,你不是也在剧团大院长起来的?” 高格知道他没好话:“你趁早闭嘴。” “你怎么就不会呢?”刘子轩还是说了出来,透着股坏劲。 高格恨道:“我至少懂!你懂吗?我不解释你看个屁。” “我不懂,我可以不耻下问,诶这个又是干嘛?” 张野和汪凝都换了动作,还是一样的身段,只是踢起左腿时往左跨画圆,右腿往右胯画圆。 “这个是开胯,专业术语叫踢蹁腿。”高格一副诲人不倦的模样。 两趟蹁腿踢下来,观众席里开始议论。 “就比这个吗?” “好像没什么看点啊。” “目测我踢几天也能练成。” “这是热身呢,热身呢明白嘛!”高格忍不住转身朝观众们喊:“别看简单,就这个谁不服你练练试试,说得真轻巧!”话音未落就听见台上咚咚咚咚响了起来。高格不用回头就知道:“这个叫串小翻你们懂不懂!” 他说完才偏头瞧去,是汪凝。 汪凝一个连一个翻着跟头,速度即快,动作又帅,每一个跟头都画成一个圆圆的圈,双脚每每落地时都砸的舞台咚咚作响,动作越来越快,响声便连成一片。 “牛逼!”有人忍不住喊道,随即响起一阵助兴的口哨声。 楚娓娓带头领喊:“凝哥最帅!凝哥最帅!”观众们的情绪被高高吊起,都跟着喊起口号。 张野瞧得清楚,汪凝侧跟头开场,接上正面小翻,一个个动作都十分标准,腰力很强,挑不出一点瑕疵。从他身边翻到舞台另一边,总有十几个跟头。 他朝汪凝竖起来拇指,而后得意一笑:“我给你加点难度。” 高格立马会意,冲着观众席喊道:“纯哥要来‘背小翻’大家鼓掌欢迎!” 张野背身站直,双臂高高举起,不待掌声落尽,直体后空翻三百六十度,一个接着一个翻出花来。 掌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男生们兴奋地吹着口哨。 楚娓娓又开始领喊:“纯哥最帅!纯哥最帅!”非常典型的两面派。 当中的走廊上传来一声:“好!” 高格一眼瞧见是老唐,还有好几个老师。他先是一愣,福至心灵地拍起马屁:“看这个不可以吹哨,要叫好懂吗!” 而后同学们跟着老师一块叫起了好。 张野直翻到汪凝面前才收住动作,头上蒙了一层细汗,发梢也已打湿。他对着汪凝轻扬下巴,“怎样?” 刚刚他毫不吝啬的对汪凝竖起拇指,这会儿同样想得到对方的认可。 汪凝却没给任何反馈,只说了句:“数着。”话音未落,人已开始助跑,只两步便高高跃起,头下脚上,半空一字马,一个跟头刚翻下来,接着一个跟头又翻了上去,仍是半空开出个倒立的一字马。 “云里前桥!”张野心想这小子不声不响又提高了一个难度,别看脸上没有、嘴上不说,这股劲就是透着不服啊! 张野的兴致被高高挑了起来,他冲高格喊:“老高数着!”一个跟头翻了出去。 “好!” “好----” 掌声从未停止。 有位老师问老唐:“头前那个白白的男孩是你们班新来的吧?” “叫汪凝,省一中挖过来的尖子生!”老唐也吹,明明是人家自己转学过来的。 他挺得意,矮矮的个子在这群老师里瞬间拔高了不少:“我们班卧虎藏龙,可不是一群只会读死书的孩子,人才多了去了。”说着扯开喉咙又叫了声好! “啧啧啧……”一位女教师朝他投去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等两人翻完,高格报数:“汪凝六个、纯哥六个!”他看地惊心动魄,报数报得气喘吁吁,仿佛刚才翻跟头的是自己。 这个高难的动作张野在走廊上做过,汪凝也瞧见了,之所以他还来挑战,是因为这里有舞台的局限。这个舞台从东到西的这点距离,能翻出六个“云里前桥”极其不易。无论是专业大武生、或是专业舞蹈演员,能做到的并不多见。 张野听完高格的报数就乐了,“汪凝,你还能再加一个么?” 汪凝鬓角汗滴滑落,他摇摇头:“你加一个算你赢。” “我不加。”张野弯起的眼睛里溢满笑意,嘴角现出一颗深深的梨涡,“怕疼吗?” “空摔僵尸?” “一起来!” 两人蹁腿从台口打旋出了场,小旋风似的一直旋到舞台中央。 刚引起一阵叫好声,两人又接上一个空翻,待面部朝上背部朝下时,身体在半空蹬挺,头稍上扬,一声闷响,两人几乎同时直挺挺地砸在地上,溅起尘埃。 “哎呦!”观众席里传来惊叫。 高格禁不住大喊:“这叫空翻僵尸摔,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全国都没几个人!你们就开眼吧!纯哥,你太拼了!”他激动地只觉鼻子要酸。 老师们也不由惊赞一声,“这可是真功夫啊!” 有懂行的说:“这功夫不逢大场面,演员都不会演。那个同学喊的没错,咱们今儿真是捡着啦,嘿,还没买门票。” 老唐洋洋得意:“你们不知道吧?张野这小子是踩着锣鼓点出生的,这玩意儿估计在娘胎里就开始练啦。” “唐老师你可真能扯。” “谁扯了!”老唐说:“正经的,生这孩子的时候剧团正在排戏。呛才才才呛才才才锣鼓家伙敲地正响,这小子就呱呱坠地啦。哈哈哈……” 老师们跟着笑。 台上那两个主角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张野手背蹭了把额头上的汗,“摔叉走一个!” 两人一起跃起,劈开单叉落在地上,而后跳起再劈下、跳起劈下…… “凌空摔叉啊啊啊啊啊啊!”高格感觉快疯了。 “蛋疼啊啊啊啊啊。”台下的男生隐隐生疼,连老唐都曲了下腿:“嘶,这疼么?” 如此反复数次,那俩孩子最后一个劈叉落下时,不约而同停止了折腾,累得够呛。张野收了腿盘坐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这还真是比不出个高低了。” 话是这么说,心里多了些惺惺相惜,或是相见恨晚的感觉。 “那就来个更绝的?”汪凝气息也喘不匀实,但他的情绪难得扬了起来,不和以往似的沉闷无趣。 “云里翻?”张野看着台下的老师们,“你觉得老唐会拦吗?” 云里翻算是大武生最难的功夫,摞起几张桌子,演员全幅披挂、穿着三寸厚底靴从桌子上空翻下来。 汪凝很正经地回答:“会拦的。” 张野突然被他逗笑了,也不知道笑什么。可能就是笑他缺少表情,而显得呆。 台下的观众看着他傻乐,也跟着傻乐。 “纯哥还比吗?”有人喊。 “纯哥你们这是谁赢谁输啊?”有人接着喊。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高格气呼呼喊了句:“谁也没赢,谁也没输!” “比,接着比!”张野弹跳而起,二话不说,原地串小翻。 汪凝也紧跟着翻了起来。他总像是被张野带着走,既不挑衅、又不服输。 非是腰身柔软且有力的做不了这种动作,一个个跟头翻出来都体现着柔美与力量,翻起和落下时,手脚都在同一个地方,半寸都不曾移位。 他们这是要比拼耐力,看谁翻的多。 高格数着:“四、五、六……”他数着数,只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向大脑。 几个跟头下来,张野的T恤翻得半掉,他动作没停,寻机扯掉T恤远远扔开。同时,汪凝的衣裳搭在肩头不上不下,索性也扯掉扔开。 双臂紧绷的肌肉,紧实的腰身,若隐若现的腹肌还未看清楚,又露出脊背上只少年才拥有的顺畅线条…… “啊-----” “呀-----” 尖叫声经久不息,一浪高过一浪。 舞台上翻腾着的少年像烟花,烟花都不及的绚丽。像星辰,又比星辰耀眼。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请收藏,鞠躬 第10章 道歉 好学校最不缺的就是好学生,尤其是好学校里的特教班。老师不会去拼命拽着你学,不会掰着嘴给你灌鸡汤,他们大多数时间都选择放养,唯一注意的就是学生们的状态问题,发现不对及时做出调整。 全班四五十名学生里,老唐最拿不准的就是汪凝。这个孩子太孤僻,不与人交际,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那种疏离感,让人难以主动去接近他。 张野则是一个外向的孩子,性格好,心也大,他勇于表现自我,也会主动接触陌生人,这也是老唐让他们坐同桌的另一层意思。 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老唐脸上露出姨母笑。 高格还在舞台边缘报着数:“十五、十六、十七……”声音都是颤着的,虽然被礼堂里的喝彩声淹没,他觉得自己眼圈肯定红了。 “不比了!”高格爆叫一声爬上舞台,顺着张野的腰慢慢卸去惯性,将人拦了下来。 “不比了纯哥,咱不比了,这是玩命吗?” 张野摆出个大子躺在舞台上,一口一口倒着气息,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 汪凝停了下来,感觉天旋地转,筋疲力尽地仰面躺下。 张野喘匀了气息,说:“我输了,我先停下来的。” “你没输。”汪凝说:“你比我先开始。” 张野侧身看着他,“你这人账算得可真清楚。” “张野。”汪凝长长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还要比吗?” 高格没头没脑地喊:“比你妹啊比,你有完没完!好,我给你比,比这个!”他说完趴了下来,迅速无比的在张野的脸蛋上亲了一口,冲汪凝道:“你敢吗?!” 台下又传来一阵尖叫。 男生们替女生喊道:“高格你竟敢亲我纯哥!!!” “纯哥是我的,我和你势不两立、我和你不共戴天!!!” …… 张野一把推开高格,“死远点,弄我一脸口水!” 汪凝愣了,没说话。他愣了很久,愣到老师们喊散人群也没回过神来。 张野还躺在那里休息,汗水浸透了裤子,他感到有些脱力。刚想闭上眼睛,看见汪凝倏地坐了起来,忙捂住自己的脸,“哎你想干嘛!” 汪凝不错眼珠地盯着他,张野也傻傻呆着,他不知道汪凝在想什么。汪凝脸上的表情他从来没见过,不是平时的冷淡和疏远,不是和高格比赛过程中,发现老高逃跑时的惊讶和纳罕,更不是诊脉时的严肃和认真。 他的眼神一点点涣散,而后再聚集,然后涣散,然后再聚集…… 该不是在考虑亲不亲我吧?张野对自己的想法感到震惊。 汪凝忽然偏头看向高格,高格不自觉后退一步。 “我输了。”汪凝说:“对不起。” 高格:“什么?” 幸福感来得太快,叫人措手不及。 “纯哥,他刚跟我道歉了吗?”高格半张着嘴跟个小脑瘫似的,仍不肯相信。 张野坐了起来,怀疑道:“我日,你宁愿说对不起都不愿亲我一口?我就那么恶心人?” 汪凝这歉道的……真叫人一言难尽。 汪凝好像受了莫大的难为,并不是像张野说得那样,可他又明明选择了道歉。 “我原谅你了。”高格挺高兴的。 “好啦好啦。”台下的楚娓娓拍着手:“化干戈为玉帛,大家以后还是互帮互助的好朋友。我可以放心地走啦,拜拜----” 高格也开心地走了,整个大礼堂只剩下张野和汪凝两个人。 热闹的气氛散尽,礼堂归于平静。俩人沾一身灰,张野低头看看自己,自嘲一笑想缓解刚才的尴尬:“瞧这一身造的,成泥猴子了。” 如果汪凝随便接一句,不至于冷场。 冷场王又怎会主动热场呢?张野也是想瞎了心,只好逗着他说话:“汪凝,如果真比云里翻,你能翻几张桌子?” “三张。”汪凝的回答简短明了。 “挺厉害的。”张野说:“以后有机会,陪我演一出《长坂坡》好不好?”这出戏因为难度太大,已经多年没人出演。 汪凝没有回答,像在思考。 张野只是一时所感随口一说,或许不用多长时间便会忘记。就如再平常不过的那句“回头请你吃饭”,说说而已。说的人表达了谢意,听的人也不会当真。 汪凝犹豫片刻,回答道:“好。”显得很认真,像许诺那样认真。 算了,这人根本聊不下去。 “回吧。”张野起身去拾自己的T恤,顺口说了句:“你功夫跟谁学的?” 身后没了声音。 张野穿上衣服一回头,见汪凝阴沉着脸僵直地站在那里,又开始像个自闭儿童一样,把自己锁在空气里,凛冽的目光带着恨意。 这……又是怎么啦?张野迷惘地看着他,眨了两下眼。 汪凝弯腰拾起衣服,翻下舞台走了。 这人真像个五匹空调,一言不合就制冷。张野想。 几天的接触,张野已渐渐适应了同桌。这个人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显得漠不关心。非必要,不会多说一句话,惜字如金。其他同学也早已习惯,话多的,偶尔会和汪凝聊两句,模式永远是人家问,他答或者不答。至于话少的遇见这个话更少的,那就形如路人了。 汪凝还是不上晚自习,早读的时候偶尔会补觉,张野不知道他每天晚上都在忙什么。有时想问,可看看他那张脸,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问了他也不一定会说,张野一直这么觉得。 遇见看自习的老师讲题,张野会把笔记借给汪凝看,只有这个时候,张野感觉自己可以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汪凝一直都是那句死气沉沉的“谢谢”,和他这个人一样,简直了无生趣。 这晚自习课前,张野和高格刘子轩凑一块瞎聊。刘子轩问了句:“纯哥你同桌又不来晚自习,整天忙什么呢?” “你们一宿舍的问我?”张野说:“哎,他在宿舍是不是也不爱搭理你们?” “哪儿啊!”刘子轩说:“拢共就在宿舍住俩晚上,第一个回来的时候都早上四五点了吧?第二天晚上十二点多才回来。宿舍十点锁门,好像宿管说他什么来着,话不老好听的。对了……” 刘子轩把声音压低,神秘兮兮地说:“汪凝是有点怪哈。我们宿管大叔有个熊孩子,刚上小学,特别熊。那天中午他揍孩子被汪凝瞧见了,我操,你是没见汪凝那种眼神,根本就不是眼神,眼刀一样欻欻欻……我这么说你们能理解吧?” 高格点着头,“深有体会。” 刘子轩说:“反正那眼神把大叔吓着了。人家揍孩子他也管,差点动手。” 张野:…… 高格听得心里毛毛的:“汪凝这里不是有病吧?”说着指指脑袋。 “老唐还去宿舍找他来着,当时我上厕所没听见具体说了什么,反正那天汪凝就搬出了宿舍。”刘子轩推测道:“指定是宿舍大叔告了状。” 张野从对汪凝仅限的那点了解里得出结论,汪凝这人不会看人脸色,吃葱吃蒜不吃姜。有没有揍孩子那回事,就凭宿管给他脸色瞧,他都不会再住下去。至于老唐,估计是去劝他,结果没劝住,人直接搬走了。 “他搬哪儿住了?”张野问。 “那谁知道去。”刘子轩说。 汪凝大概是在外租了房子。张野心说这下好了,人住宿舍老爸都觉得对不起人家,现在赁房子住,叫老爸知道了还了得。 但张野实在不愿和汪凝挤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其实人本性和动物没什么区别,都会有意或无意思的给自己划出一片区域。比如一个房间、一张床、甚至是一张课桌。无论私密与否,都会下意识去保护,不被别人侵犯、不与人共享,你能不能进来、可不可以使用,都要经过我的允许。 假如汪凝是一个平常人,开朗一些、好接触一些,可能张野就不会这么抗拒,可能就会像老爸说的那样,挤着挤着就挤出了感情,会像他和高格那样成为很要好的兄弟。 这仅仅是假设,假设的事情没意义,张野不会去想。 毕竟汪凝就是汪凝。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请收藏,鞠躬 第11章 喂食 剧团大院虽然很旧,但胜在别致。原来是疗养院,有个独立的小门岗,小门岗盖得古色古香,周阔海相中了这间屋子,一直住在这里。 梨园行讲究师承,要想学成“角”必须得高人口传身授。即使中央戏剧学院坐科出来的,不拜先生指点,也就是入了这行的门而已。张野父母是周阔海这一脉的传承人,隔着辈分,喊他师爷,从这里论着张野得叫他太爷爷。 这个老头是真的很老,张野上小学时,记得有一年夏天剧团回来,在大剧院给老头唱了三天大戏,庆祝老头九十九岁大寿。眼下这么多年过去,老头一百挂着零的年纪,眼不花耳不聋,看身体状况且得活些年。 张野下晚自习回来的时候,老头正摇着蒲扇在屋前站着。 “太爷爷!”张野老远就兴高采烈叫了声,猛踩了两圈车蹬子,到他跟前捏死车闸,车屁股一甩,一个漂亮的漂移。 老头年轻时身量很高,到了这把年纪,已缩地不能再缩了还有一米七八的样子。瘦,穿着件绸大褂、灯楼裤,摇着蒲扇,胸前一大把银胡子一摆一摆,虽然看着跟截老电线杆似的矗在那儿,倒还有点仙风道骨的意思。 张野冲着老头笑:“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老头特稀罕这小子,见他一头汗,忙给他摇了两下蒲扇,“下午才回来,给你带了正宗的道口烧鸡,掐点儿热着呢,快进来吧。” “老远就闻着香味了,还想着谁这大半夜的不行好,勾人馋虫。”张野停好车跟着老头进了屋。 老头把吊扇打开,吊扇半死不活吱吱呀呀转两圈歇一圈。 吊扇下矮矮的一张四方桌,张野洗完手,老头已把热乎乎的烧鸡端上了桌,粥也盛好了。 “快吃吧。”老头笑出一脸褶子,脸上要是落一蚊子,这一笑冷不防就给挤死了。 老头去滑县省亲,带来的正宗道口烧鸡,色泽金黄、香味浓郁,张野伸手就抓,一口下去酥香软烂,“太爷爷,您也吃呗。” “吃不了这个喽,就瞅你吃着过过眼瘾。”老头躺在桌旁的躺椅上,手里蒲扇不停朝他摇着。 张野大口朵颐,吃得痛痛快快,百忙里挤出个笑脸给老头看。 “狼崽子似的,慢点吃,没人抢。” 张野吃得一头细汗,“叫我爸给您安个空调吧,屋里太闷。” 老头摇头摆脑,“吹那玩意折寿。” 一句话噎地张野忙喝了口粥顺顺,这老头快一百一了还这么惜命。 “人活着得顺其自然,该挨冻挨冻,该受热就得受着点。你冬天非得暖和,夏天非得凉快,那不是找病么。”周阔海掐着指头算日子:“说话玉堂那小屁孩该回来了吧?” 老爸张玉堂人到中年,在老头这儿也不过是个小屁孩。 “本来在隔壁演出,临时加了几个台口又跑远了,快回来啦。”张野忽想起来汪凝,吐掉骨头说:“太爷爷我问您个事儿。我爸师兄弟几个啊?” 老头说:“你爸你妈你小叔,高格他爸他妈,他们这五个后生是我徒弟这一枝。” 张野又问:“我师爷这一枝就这五个徒弟?” 老头眯住了眼,姜是老的辣,这老的不能再老的老姜疙瘩说:“想问什么直说,你跟我这儿就一直肠子,绕个什么劲儿。” 张野嘿嘿几声,往老头跟前凑了凑:“太爷爷,除了我妈和高格他妈,我师爷是不是还有个女徒弟?” 老头慢悠悠问他:“说吧,打哪儿听来的?”这个女徒弟离开的时候,还没有张野。 “您甭管我哪儿听说的,您就说有没有吧。”张野说。 老头也就是喜欢这小子,才告诉他:“是还有个女徒弟,排行老五算是关门弟子。” “那不对。”张野说:“她是关门弟子,那我小叔怎么收进门的?” 老头说:“你小叔拜师的时候你师爷已经没了,你爸代师收他入的门,他的身段是你爸妈手把手教的,他的戏是我一指头一指头抠出来的。” “哦,这样啊。”张野又问:“那这个女徒弟……” 老头打断他的话:“她不算咱门儿里人了,二十年前就逐出了师门。” 张野吃了一惊,逐出师门在梨园行是奇耻大辱,在这个圈子里的声誉基本上算是废了。从汪凝的身段上不难看出来,他母亲汪雅梅是个“角”,高格也说过,她是剧团的当家小花旦,这样的人才怎会轻易被逐出师门。 “这是为什么啊?” “为个男人。”老头脱口而出时就觉得不妥,他摇摇头说:“你还小,不懂这些,吃完该干嘛干嘛去。” 张野是小,但他可不傻。轻声试探着:“为了我爸吗?” 老头哼笑:“别给你爸脸上贴金了。” “那就是为了个姓范的男人。”这个不难猜,张野随口说了出来。 老头倏地睁大了眼,这反应吓了张野一跳,好像不经意触了老头的逆鳞,显然不想再提这段尘封往事。 老头一把抓住张野的胳膊,骨瘦如柴的指头力道可不小,捏得张野胳膊隐隐生疼,他哎呦了一声。 老头松了手,蒲扇恢复了慢慢摇的节奏,脸上没什么表情,“你到底听谁说了什么?” 张野不敢撒谎,从头到尾老实交代。 老头望向门外,眼神有些呆滞,怅然道:“整整二十年了,雅梅要回家啦……” 二十年!!! 刚刚张野就一直觉得哪里不对,现在忽然想了起来。高格说汪雅梅当年是怀着孩子走的,周阔海说汪雅梅已离开了二十年,汪凝才十七八岁,那个孩子不可能是汪凝,汪凝和他根本就不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她的孩子和你在一个班?”老头问。 “叫汪凝。太爷爷,他身上也有这个。”张野把玉坠勾出来,做最后的确定。 老头捏着玉坠摩挲了会儿,说:“这个半月玉坠还有一半,两半合在一起就是满月,你师爷最喜欢的两个徒弟一个是你爸,一个是雅梅。” 张野明白了,压着声音问:“那我爸和那个姑姑?” 老头丢掉玉坠,“你该干嘛干嘛去吧,我这一百多岁了,没事背地里编排徒孙儿是非?”挥挥蒲扇下了逐客令。 老头要不打算开口,用火筷子都撬不出半个字儿来。 张野只好告辞:“得嘞,您早歇着,我回了。”心里还是欣喜,汪凝是不是老爸的私生子,这是他一直介怀的事。 * 昨天作业写到很晚,早上闹钟响的时候,张野随手按了想再睡个小回笼,心里默念着只睡五分钟。一直到周阔海寻来把他叫醒,已过去半个小时。 “我靠!”张野挺身翻起,手忙脚乱套上衣裳,一路撞倒椅子碰歪桌子冲进卫生间。 “慢点慢点!”老头跟在他屁股后头紧着交待。 牙刷在嘴里胡乱刷了两下,一阵兵荒马乱出了门。 “不吃饭了啊?”老头喊。 “来不及啦--”张野一步七八个台阶蹦着下楼梯,嘴里还嘟囔着:“老唐要占早读,这回死了死了!” 出门就是鼓楼老街,前头包子铺的香味远远飘了过来。张野刚刚还想着只要不迟到,饿点没关系。现在改了主意,迟到一两分没什么大不了,总不能饿一早上。 买了几个包子和一杯豆浆挂上车把,张野刚要走,身后有人大叫一声:“张野!” 他吓得一激灵,听声音就知道是马雯。想跑早来不及,马雯两步过来拉住了他的后车座。 “要迟到了快松手!”张野还妄想趁乱逃跑。 “才不松手!”马雯又埋怨又撒娇:“平常打电话不接、发微信不回,好不容易路上碰到了就想着躲,你们学霸这么不待见我们差生吗?” 马雯是张野初三同桌,没考上一中,去了卫校。 看着马雯烫着的大波浪、化着的浓妆,张野别过脸去,随便编了个不经心的理由:“一中不让带手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得走了,闲了再聊……” 马雯拉着车不放手。 “我给你叫姐姐行嘛!”张野带着讨饶的口气回了头,一眼瞧见汪凝在马雯身后站着,看着他俩。 对上眼神时张野一愣,汪凝说:“早。”然后走进了包子铺。 张野没顾上打招呼,马雯一屁股坐他后座上:“我本来就比你大俩月,叫姐应该的。” 张野从汪凝背影上收回目光,又看着赖皮的马雯,掏出手机怼她脸上:“来,给我念,几点了大声念出来!” “呦呵!”马雯捉贼拿脏一样抓住张野手腕,“你们学校不是不让带手机吗?刚刚是谁说的?” “这不是重点啊姐姐!”张野甩开她的手,带着不耐烦。 马雯并不敢真的惹恼了他,从车座上跳下来:“我正找你呢,有正经事。” “回头再说吧。”张野跨上了车,心说你能有什么正经事。 “什么回头再说,你这一走还能回头吗?”马雯撅起嘴,“逮你一次有多不容易!” 张野庆幸马雯进不去他们家大院,不然还不得天天被烦死。 “你要真有正事,我肯定不躲。”张野说。 真等张野答应时,马雯忽变得犹犹豫豫。最后指指斜对面的“花巷后院”,说:“这样吧,今晚下自习,我在这儿等你,不见不散。” “行。”张野蹬车就走。 马雯仍不放心,在他身后喊:“你再敢放我鸽子,我就敢去你们学校堵你----” 张野懒得回应,车没骑出多远,就瞅见汪凝。 汪凝单肩挎着书包,一手托着本厚厚的黑皮笔记本,一手托着豆浆杯,一边看笔记,一边吸豆浆,在马路牙上走得不慌不忙。 穿的是最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却引得路人频频侧眸。 这人,都迟到了也不知道着急。张野在他身旁捏住车闸,按两下车铃。 汪凝转头看他,嘴里还叼着吸豆浆的塑料管。 “你真以为老唐吃素的?”张野长腿蹬在马路牙上,半仰着下巴瞅他。老唐对新生的热乎劲一过,损起来就跟孙子似的。 汪凝显然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几点了大哥!”张野没忍住问了句,一大早又是姐姐又是大哥的认了个遍。 汪凝把笔记本夹在腋下,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了眼,抬起脸时,很明显露出一个“我操”的神情,刚刚走得不慌不忙大概是看错了时间。 张野瞧着可乐,没再废话:“快上来。” 汪凝没矫情,飞快把笔记本塞进书包,长腿一跨就上了后座,总不忘说声:“谢谢。” 张野把车子蹬地飞快,蹬几脚就掏出个包子塞嘴里。车上负重,单手扶把时车身总要左右晃两下, 腿长的汪凝坐在后座上本来就憋屈,车子一晃,两只手不由扶上了他的腰。 他见过全身光着的张野,也见过光着膀子的张野,可前者根本来不及细看,后者又是在比赛,这会儿倒是觉出这人腰可真细。 切脉的时候,张野就觉得汪凝手指有些凉。现在被他扶住了腰,隔着薄薄的衣裳又感觉到一股微凉,在这个季节里还蛮舒服的。 汪凝很快拿开了手,趁着车稳,伸胳膊把车把上挂着的包子取了下来。 “你刚刚没吃饱?”张野以为他要吃,侧脸问道。 汪凝捏着一个包子塞进他嘴里,不放心他一只手扶车把:“骑车稳点,注意安全。” “哎你手干净嘛!”张野穷讲究。 汪凝又捏一颗喂进去,堵住他的嘴。 “填鸭呢你这是。”张野唔唔说不清楚:“噎死我啦,等我吃完再喂!” 按照投食指南,没多大工夫汪凝喂完半兜包子。吃饱有了力气,张野站起来弓着背蹬地很卖力。 人一站起来,车子就会左飘右晃。汪凝牢牢把住车座,感觉自己再也不会坐他的车了。 眼前这人T恤被风鼓起,露出光洁的脊背。脊线微微凸起,滑到腰间时,在两边各点了一个好看的腰窝。 汪凝移开目光,偏过头去。 鼓楼老街并不宽,中间栽着一排法国梧桐。梧桐树和老街一样年代久远,一棵棵粗壮地拦腰抱不住,拔地参天、枝繁叶茂。朝阳把晨辉扑撒进来,碎成一地小石子。那单车载着两个少年,在林荫道上一路飞驰。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请收藏,鞠躬 第12章 交友 到学校停车棚外,汪凝跳下了车。 高格也来晚了,张野停车的时候看见他在飞奔。高格也看见了他:“快跑!你不知道老唐今天占早读吗!” 张野锁好车跑出车棚时早不见高格身影,汪凝还在那里站着,看着跑来的张野。他的站姿总是很挺直,像军人那样。 “快跑啊,傻愣这儿干嘛呐!”张野没停步,拍了汪凝肩膀一下,汪凝这才动身跟着跑起来。 张野跑到半路才想起,汪凝这是在等他,一想起这个就开始埋怨高格,关键时候高下立判,高格这货太不够意思。 张野边跑边回头,冲汪凝笑了下。 汪凝:……明明是大清早,那小子笑的时候,眼睛里却有星星在闪。 高格进教室没一分钟,老唐跟着就到了,接着张野和汪凝出现在教室门口,就晚了那么一步。 老唐板着脸把教材往讲桌上一扔,咸了淡了的口气:“你俩矗那儿当门神呢?” 两人赶紧回座位,还没坐下,老唐说:“站着听吧。” 两人把书包放好,乖乖地站在那里。两个帅哥一同被罚似乎很吸引人,前头的同学都回头瞅着笑。 高格还幸灾乐祸:“我就早了一丁点,承让承让。” 汪凝垂目瞧了他一眼,高格忙回身坐好。 “上次你俩没抢到茅坑,这次又是?”老唐运起了损人大法。 张野说:“我俩起晚了。” 一句话说完,全班的目光重新射了过来,几个女生双眼冒着精光,发现新大陆似的。 “不是。”张野觉察话说得太过简单,给人脑补的空间有点大,解释道:“汪凝看错了表,我起晚了。” 哪里还顾得上老唐不老唐的,那些人一个个眼放绿光,差点尖叫起哄。 “哦?你俩现在住一块儿?”老唐竟然露出了慰笑。 “不不不。”张野忙摆手,“这没有因果关系。是我起晚了,汪凝看错了时间,我俩是半道上遇见的……”他越说声音越低,看着同学们的目光,他都觉得自己更像是在狡辩。 他瞥眼看汪凝,你倒是说句话啊! 汪凝垂下眼后便再没抬起,眼观鼻、鼻对口、口对心,岿然不动地屹立在那儿。 此情此景,张野想到了一首诗:他强任他强,清风抚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 终于领悟到一个真理:张纯纯你丫闭嘴吧! “这节课我只占一半时间,废话不多说。”老唐道:“都上十几年学了,早形成了生物钟,起迟了这也叫理由?我废话不多说,月考就在眼前,别想着自己总拿第一就疏忽大意,掂量掂量这么做合适吗。月考之后就是暑假,有足够的时间给你休息,最后两天课都不能按部就班……” 老唐巴拉巴拉说了一大通,又说:“我废话不多说,把昨天作业都拿出来,这又是一篇阅读理解,很典型……” 两人就那么站着听讲。 汪凝从书包里翻出那本厚厚的黑皮笔记本,最后拿出作业。 这个笔记本在各个课堂上都出现过很多次数,让张野感到好奇,想问,要脸。 老唐说是只占半堂课,一直到下课铃响才算讲完。 汪凝坐下来翻出黑皮笔记本看了两眼,又勾划了些什么,合上本子没收回桌肚里,顺手放在一摞书上。张野朝这个笔记本瞟了一眼又一眼,终于忍不住。 他装模作样地伸着懒腰,用手一勾,笔记本掉到自己脚边,“哎对不起。”很自然的弯腰去捡,顺便翻开看了两眼。 演技精湛。 看两眼他就明白了。他不管不顾地翻了下去,抬起头时正撞上汪凝垂下的眸。 “不是吧?”张野吃惊地问:“省一中高三课程都讲完了?” 笔记本里记录着各科的重点、以及难点,涵盖到整个高三课程。 “没有,讲的比这里快点有限。”汪凝说。 张野坐好继续翻着,同时发出疑问:“你自学的?” 汪凝嗯了声。 “然后你把不懂的都记下来,上课的时候着重听一下?”张野已经不需要他的回答,追着问:“你干嘛这么拼?”然后盯着他的眼睛等答案。 “万一哪天学都上不了呢。”汪凝很平常地说,像是在说一件旁人的事情,与己无关的样子。 张野呆了下,抽抽嘴角问了出来:“为什么这么说?” 汪凝不出意外地用无声来抗拒这个问题。 这瞬间张野没来由想起老爸的话“凝凝从小就不容易”,但汪凝不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吗?可又看着不像,汪凝回身上下所穿所用,都再也寻常不过。 张野试探着问:“汪凝,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汪凝从他手中把笔记本抽走,说:“谢谢。” 永远都是这句拒人千里的谢谢。 张野有些恼。和汪凝比赛的时候,他会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甚至相见恨晚。摒弃父辈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是非常愿意和汪凝交朋友的。 但汪凝一直都是那样冷淡,就像刚刚在路上遇见时,他只会对你说句“早”,而后离开。他之所以宁愿迟到还在车棚外等你,大概也是为了“谢谢”。 如果说以往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那么这一刻张野清晰地认识到,这是一个根本不愿意和自己有过多交道的人。 张野不服气,从来没有人这么抗拒过和自己交往,虽然汪凝对任何人都是这个态度,但他绝不想成为“任何人”中的其中一员。 “汪凝。”张野很认真地叫了他一声:“我很烦人?或者说你讨厌我?” 汪凝看他一脸不愉快的样子,说:“没有。” “那你到底会不会交朋友?”张野问得很直接,和这样的人不适合拐弯抹角,能把人累死。 “不会。”汪凝真诚地回答。 张野是真想狠狠抽丫一巴掌,就像把脉时那样啪一声脆响,整个教室都能听见的那种。 和这样的人赌气,大约很快就会被气死。 张野硬是压着小暴脾气继续说:“汪凝,我好好跟你说。就是最最平常的同学关系,你也不用天天把谢谢挂在嘴边知道嘛。你那句谢谢得有多不值钱?交朋友很简单的,就是你来我往一来二去大家就熟了你懂吗?咱俩是同桌啊,这么处着尴不尴尬?” 更何况将来有极大的可能性,两人还会住在一起。 “不尴……”看着张野拧着眉毛,汪凝把那个“尬”字生生咽了回去。倒不是怕,只是不想火上浇油。 好吧好吧,张野想,可能这人一直都是用这种模式和人相处,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张野再次原谅了他,说:“我再给你重复一遍,交朋友很简单的,比如你课间去买水,顺手给人家带一瓶……” “我没去买过水。”汪凝如实回答。 “我操!”张野捏紧了拳头偏过头去,哭不得笑不得也气不得。暗暗告诉自己,不吵,不要吵,千万别和他犯倔,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他脑子里缺根弦,他就是个熊孩子。 他深深吸了口气回过头来:“说真的,汪凝你是不是一个朋友也没有?” “有。”汪凝说。 张野鼻子里哼笑了声,忽然想到什么:“是丁丁吗?” 汪凝看着他,斟酌了几秒后决定告诉他:“是。” “同桌?” 汪凝点头。 张野口气怪怪的问:“丁丁是个女生吧?”他想,可能是同性相斥异性相吸的缘故,楚娓娓那么博爱,不行跟老唐说说,让他俩坐同桌得了。可又并不是那么甘心。 没想到汪凝说:“他是男的。” 张野:…… 他紧着追问:“比我学习好?比我有特长?还是比我善解人意?”所以你愿意跟他交朋友喽? 汪凝知道他这话是要往哪儿说,如果回答是的话,显得人家不够格和自己交朋友似的。就他对张野的了解,估计要挨抽。 他答道:“都不是。” “那是比我还帅喽?” 汪凝回过头去,不打算理这个臭不要脸的。 张野不依不饶,扯着他胳膊把人转回来:“我帅他帅?你不可以拒绝回答,不可以撒谎,你要知道,我在和你交朋友。” 汪凝:…… 张野也意识到这句话怪怪的,描了句:“就是我想和你交朋友的意思。”说完又觉得越描越黑,“不是,我的意思是,想好好的和你处,懂吗?就像我和高格那样。”他觉得今天多睡了半小时,结果是丧失了表达能力,每一句话都显得词不达意。 “懂。”汪凝说:“我没多想。” “那我帅他帅?” “你好看。”汪凝说。 这瞬间张野吃了蜜似的,眉毛都飞了起来:“你瞧,这么优秀的同桌你不要好好珍惜一下吗?” 汪凝没回答,面无表情地起身出了教室。 一瞬间天崩地裂,张野受到伤害似的趴在桌上,感觉身心疲惫。 几分钟后,汪凝回到了教室,他拿了一瓶可乐放在张野桌上。 张野顺着可乐看到了汪凝的手,又顺着汪凝的手看到了他的脸,一脸迷惘地问:“干嘛?” 汪凝嘴角颤了下:“张野。” “嗯?” “咱俩相认吧。”汪凝说。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请收藏,鞠躬 第13章 偶遇 这人怕是真不会交朋友。张野告诉他,你去买水的时候可以顺手给人家捎一瓶,现在他专门去买了一瓶,放在你面前,并且说咱俩相认吧。 什么鬼操作?张野脸上七荤八素的。但又无错可挑,张野自己划的道,汪凝照着走了。 “你……什么意思?” 汪凝稍有迟疑,而后不慌不忙地坐了下来,问他:“舅舅该回来了吧?”他说“舅舅”两个字的时候有些别扭,但没有不情愿,就是叫着不顺口的感觉。 “舅舅?哦,你说我爸?”张野说:“应该快回来了。” 汪凝说:“我妈交待过,来这里要先找舅舅。但是……”汪凝想着措辞。 “你不喜欢麻烦别人。”张野替他说了出来。 汪凝点头:“我知道舅舅快要回来了,该上门拜访。” 张野明白了,所谓相认,就是汪凝主动撕掉这张本来就破得不像样的窗户纸,不至于上门时和张野搞得很尴尬。 这种尴尬就是张野方才一直在提的那种尴尬。 汪凝听明白了,所以采取了主动。 但是张野没能想到这一层,至少现在还没来及考虑,他一时没话可说。 “我有你的电话号码,我打给你你记一下,微信同号。到时候舅舅回来了,你给我说一下。”汪凝说。 暑假在即,汪凝怕到时候张野联系不上他。 张野只是点了点头,没说话。 “放心。”汪凝说:“我不会去你家里住的。” 张野心虚了一下,更不知该怎么接话。 幸好上课铃响,拯救了他。 这一节课张野心里七上八下,本来还教人家该怎么对待朋友,汪凝来这么一出,反而搞得自己上也不是,下又下不来。 张野觉得脸都肿了。 汪凝看出来他心不在焉,根本没在听课,曲指在他桌面上敲了两下,“好好上课。” 好没来由,张野只觉脸上发烧,被窥破心事一样。 一直到中午,两人也没再说什么话。 张野去食堂时瞧见汪凝如往常一样,还是一个人坐在角落。 他打好饭走了过去,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过去,大致因为侃侃而谈大论交友之道,现在还让人单着说不过去,决定去做妇女之友。 对面坐下时又无话可说,这顿饭吃得失魂落魄的。 “汪凝……”张野准备没话找话。 “纯哥!”高格突然大叫了一声,一口米差点没把张野呛死。 “食不言寝不语。”汪凝说。 张野:…… 高格飞奔过来把张野拉了出来,眉飞色舞地说:“你火了你知不知道!”说着把手机给他,激动地重复着:“你火了!你看你看!” 张野莫名其妙地接过手机,某小视频APP,仔细一看,是他和汪凝在教室里比一字马的那个视频。 视频剪辑过,剪辑的效果很好,还配着合适的音乐。 “我都没想到突然就火了。”高格指着手机说:“你瞧多少评论!” 二十几万个点赞,三万多条评论…… “不是,你给我屁股打马赛克干嘛?”张野抬起了头。 “那不是……太翘了嘛,多少有点少儿不宜。”高格解释道。 “你一打马赛克,跟他妈小黄.片似的。”张野发现关注点跑偏了,纠正道:“谁叫你发的?你这是侵权知道不?” 高格没工夫和他掰扯这个:“你看评论,好多人都要求继续发呢。纯哥你火了可以做直播啊,好赚钱的!” 张野翻开评论。 --这动作我刚才试了下,现在在骨科医院,你们俩要是有良心,提两盘香蕉过来看看我。 --这腿是圆规成精了吗?我要玩他们的腿。 --不,我要玩他们的小蛮腰。 --不,我要玩点更刺激的。 --好看的小哥哥果然只和好看的小哥哥一块玩。 --长得这么好看为什么不去当明星呢? --马赛克那帅哥是□□开了吗? …… 张野又抬头看高格,一脸无话可说。 “礼堂好些人都录了视频,我准备找找,剪辑一下弄个十几段趁热打铁发出来,纯哥,这可真是火了……”高格兴奋地难以抑制。 “你跟人汪凝说了吗?他再揍你我可不管。”张野不留情面地说。 兜头一瓢凉水,高格清醒了很多。是啊,火的人不止是张野,还有人家汪凝。 看着汪凝走了过来,高格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便抓回手机先逃为妙。 汪凝吃完饭要回教室,经过张野身边时顿下脚步,目不斜视地说:“饭都凉了。” 这是催促他回去吃饭,张野头点地有些呆。 “吃完午休。”汪凝说话时眼睛还是看着前方。 张野:…… “好。”张野说。 汪凝先走了。看着他正直的背影,张野想,早上说的话让他发生了某些质地性的变化啊!他突然就主动找你说话,尽管才两句话八个字。 可怎么那么怪呢?饭都凉了快去吃,吃完去午休……这种硬梆梆的关心方式……哎我是交了个朋友,还是找了个爹? 回食堂刨了几口,张野跑回教室。汪凝刚刚趴下,他瞅着汪凝的后脑勺想起什么,摸出手机看见未接的那个号码,备注好汪凝的名字存进电话薄,顺手加了微信好友。 十八岁老中医? 张野看着汪凝的微信名呛了一口,止不住鹅鹅鹅笑了起来。这个名字和冷冰冰的汪凝怎么看怎么不搭,脑补出他一本正经编辑这个名字的时候,笑得再也停不下来。 汪凝莫名其妙看着他。 “十八岁老中医……”张野笑得身子带着桌子都颤了起来。 汪凝掏出手机接受了好友请求,看着张野的名字愣了两秒,然后把手机放他面前,很平静地做出回击:“十八岁老艺术家?” 张野看到自己的名字,笑声戛然而止。 好尴尬啊。 “这个名字是丁丁给我写上的。”汪凝解释完趴了回去。 张野:…… 他给你起的名字?你们之间关系好到了这个地步? 张野小白眼翻了一下又一下,不阴不阳地说:“他给你起的名字你没改,那就是很喜欢喽?” “改过。”汪凝说:“他原来写的是十六岁老中医。” 张野:…… 那就是说你们十六岁的时候就是好朋友喽? 张野冷着脸坐在那儿一下下吹着额前的刘海,莫名的不舒服,单方面把丁丁视为有且仅有的竞争对象。 手机轻微震动了一下,屏幕自动亮起来,是条微信,马雯发过来的。 张野扫了一眼。 --别忘!晚自习后!古巷后院!不来堵你! 他确实早给忘了。 马雯的微信从中午开始,隔一小时发一回,一直发到晚上放学。 张野跟高格商量让他陪自己去,高格提条件,让他给汪凝说视频的事。张野不答应,高格耍性子不去。要走时忽然问:“古巷后院?哎,我去!” 古巷后院是家西餐厅,四合院结构,复古装修。里头有个不大的院子,假山、鱼池、水榭,五脏俱全。 张野和高格到的时候,马雯已等在门口。瞧见他俩,马雯兴高采烈地迎了过来,伸手就攀张野的胳膊。 张野看着她穿着露大腿的短裙,把脸偏向一旁,车都没下。他抽出胳膊冷冷说:“有事说事。” 马雯在他胳膊上打了一巴掌,“我欠你钱啊?一见面就甩脸给人瞧。” “他就这德行,你还不了解嘛。”高格打着圆场。 “说事!”张野学着汪凝摆出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倒有三分像。 直奔主题叫马雯一时有点慌乱,她还没想好怎么说,也不知说完后张野会不会抽她一巴掌。 “进去说吧。”马雯说。 “不了。”张野说:“就在这儿说。” “来都来了……” “就是,来都来了站大马路上说?”高格接过话劝着张野,张野瞪他一眼,真是多余让他过来,这货就想着吃。 穿过院子,门童将三人领到堂屋里的卡座上。 这家西餐厅规格很高,卡座里的桌椅清一色红木所制,卡座与卡座之间都由镂空雕花的屏风隔着,整体感觉不像是西餐厅,倒像高档茶楼一样。 张野和高格坐在一边,马雯坐在对面。 服务生托着菜单走了过来,声音温和而富有磁性:“三位晚上好,请问可以点餐了吗?” 张野霍地抬起头来,正和汪凝对上视线。汪凝也是这时才发现,其中的两位客人是张野和高格,对面的那位他也想了起来,早上和张野纠缠的那个姑娘。 服务生的制服是套黑色小西服,汪凝穿着这一身衣服特别修身,更显得两条腿笔直修长。发型也变了,不像学校里那样随意垂着刘海,头发拢起梳了个蓬松的分头,衬得这张脸更加小巧,温和的灯光打上去,像上了釉的陶瓷那般好看。 张野一时竟有些痴。 “汪凝?”高格格外惊讶。 张野忽然想起来有一天晚上从这里经过时,看到的那个熟悉的背影。他也明白了老爸的那句话,也清楚了汪凝每天都在忙什么。 他一时呆在那儿,忘记了说话。 马雯不禁说出了口:“好帅啊!” 而后感觉到自己当着张野面前夸别的男人,这是种特别没情商的行为。 汪凝站在桌侧一手托着菜单,一手背在身后,身子微微前倾,一眼望去像个帅的无与伦比的绅士。他面露工作式微笑,轻轻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重新问道:“可以点餐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请收藏,鞠躬 第14章 心闷 后院花巷消费高得吓人,一杯咖啡都要几十块。 “来杯水吧。”张野说。 “别介啊!”马雯伸手抢过菜单,“我请你吃饭不是天经地义么?就是以身相许也不为过好吧。”她努力示好,为稍后的正题先做铺垫。 汪凝听到这话,淡淡的目光从马雯脸上扫过。 “能好好说话吗?”张野露出烦躁的神情。 “话糙理不糙。”高格又打圆场:“就是个意思嘛。” “我给你们点吧。”马雯打了个响指,汪凝移步站到她身侧。 张野看着他为马雯服务的样子,特别不舒服,又把菜单抢了回来:“我点。” 于是汪凝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张野大致看两眼菜单,抬头问汪凝:“应该有提成吧?” 汪凝看着他,没说话。 “那就是有喽。”张野目光落回菜单上,这里一点那里一圈的指了一通。 汪凝确认后离开。 马雯不由又说了句:“你们认识啊?这个服务生新来的吧,原来没瞧见过,帅破天际啦!” 张野眉头锁了下,她夸汪凝帅,自己心里怎会隐隐觉得不舒服?他自己没深究,也许根本就没在意这个小情绪。 马雯瞧他那吞苍蝇似的模样,忙说:“不过和咱们纯哥比起来他还是少点味道。其实他那个叫美贴切点,纯哥才叫帅破天际。” 张野眉毛又锁了下,马雯:? 这样说还不满意?好矫情啊。马雯想。 “不是有事说?”张野问。 事情是肯定要说的,但张野一再提,搞得马雯很焦虑。她托辞道:“说事之前能不能先把肚子填饱!” 被当了半天空气的高格喊了声:“菜来了菜来了。” 西餐上得慢,汪凝陆续上着菜,高格一会儿瞅瞅他,一会儿瞅瞅他。他这个眼神被马雯捕捉到了,“哎老高,逮着帅哥老瞅什么,你不会是弯的吧。” 咳-- 高格差点呛死,他就是琢磨着该怎么给汪凝提视频的事。 马雯神经质,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盯着张野瞅。 张野绷着脸:“我脸上有吃的?” “哎张野。”马雯眨了眨眼睛:“那么多小姑娘追你你理都不理,你不会是弯的吧?要是早说,可别耽误我。” “我是!我特别弯!我跟你出柜好不好?”张野无奈地说:“一点都不耽误你。” “鬼信!”马雯说。 中午下午都没好好吃饭,张野饿了,也不用刀叉,把牛排当烧烤,抓起来吭哧吭哧几口就啃了个干净。 马雯笑眯眯瞅着他,妥妥的一个小迷妹,“纯哥吃饭的样子就是帅。” 张野懒得说话。高格也抓起牛排要啃,马雯啧啧几声,“女孩子在呢,有点吃相好不好?” 牛排跌回盘子里,高格愣愣看着她,“公平呢?你这颜狗,纯哥放屁都是香的吧。” “还有完没完,能好好吃饭吗?”张野有些想发火。 桌子上安静下来,各吃各的。 汪凝上了三个高脚杯,每个杯里头红红绿绿的盛了大半杯,色泽鲜艳。 “醉不上道,三位请慢用。”汪凝说。 张野自己点的东西,根本不知是啥玩意儿,就瞄着价格高的点。 他低头抿了一口,冰冰甜甜的,后味微微发涩,“这饮料挺好喝的。” “这是酒。”马雯说了一句。 张野沾酒就醉,也受不了那种辛辣味,“酒么?”他不很相信。 一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张野早把那杯醉不上道喝个干净,这会儿有点微醺的样子,才相信那确实是酒。 高格吃饱了,一直低头刷手机,还是那个视频,他一条一条看着评论,看得喜笑颜开。 “说事儿吧。”张野目光开始游离,人也变得懒倦,半依在椅子上说:“你再不说我都要睡着了。” “张野……”马雯咬了下嘴唇,总是要说的:“吴斌要出狱了,就这两天的事儿。” 听了这句话张野就定住了眼神,而后无所谓地说:“出来就出来呗,有什么好说的。” 马雯吞吞吐吐地说:“其实……那个夏天,纯哥,我说了你先别恼……” 这时高格拉了张野一把,“纯哥你看这条评论!” 张野偏过头,那个视频下新刷出一条评论。 ----这不是范大帅哥吗?著名的爱情动作片演员,还男女通吃啊! 楼下清一色地回复:求视频 还有一条回复很醒目:哥们,加个企鹅聊聊呗。 “这什么意思?”高格看着张野。 张野嘴角抽了两下,没能说出话来。 “哎呀我跟纯哥说正事呢,老高你打什么岔!”马雯说。 “好好,我闭嘴。”高格又低下头去研究。 这会儿整个四合院已经没什么客人了,堂屋里只剩下张野这一桌。汪凝在外头候着,突然听见张野大喊:“马雯你他妈脑子有病吗!”接下来是高格的声音:“纯哥你别激动……”最后听见了马雯的哭声。 汪凝正要进去,马雯抹着眼泪冲出来跑了,而后高格追了出来。 汪凝进去时,张野目光凶狠地站在桌旁。 “你怎么了?”汪凝问。 张野没说话,转身就走。在院里被前台的人拦住:“先生,还没结账呢。” “操!”张野握拳咔吧响了一声。 “先生,您一共消费两千二百八十元整,请问您有会员卡吗?” “高格,给老子滚回来!”张野吼。 高格抠门是出了名的,倒也不是没请过客,顶多了是摊个不加蛋的煎饼、来瓶没味的水的那种档次,超十块钱就跟揪他心尖、扯他肺管、抽他肠子似的疼。 被张野按在那里掏了一半的钱,眼泪都快下来了:“我一个月生活费啊!!!” 张野怏怏坐在店外的台阶上没走。 起风了,高格抬头看看夜空,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纯哥回家吧,要下雨了。” “你走吧,我自己呆会儿。”张野有气无力地说。 高格作业还没写完,先走了。走前留了句“没事,还有我呢。” “你就得了吧。”张野冲他摆摆手。 餐厅的员工陆陆续续下班,汪凝要锁门时看见张野在外边坐着,书包扔在一旁。风有些大,那人的头发被吹得很乱。 汪凝在他身旁坐下,没说话。 张野也没说话。 “女朋友?”汪凝打破了沉寂。 张野哼了一声:“我要是摊上个这样的女朋友,那肯定是上辈子没行好。” 张野叹了口气说:“她叫马雯,初中同学。” 汪凝嗯了一声,愿意听他说下去。 张野抬手指指斜对面:“我家就住那儿。” 汪凝又嗯了声。 “剧团大院后头,有一片桦树林。”吹了风,张野醉意上了头。他的头很晕,低下头就感觉天旋地转,他高高仰着脑袋说:“吴斌是个体校生,大我们三岁,他妈的……特能打。” 思路也变得不甚清晰,左一句右一句的。 汪凝听不明白,不知他要说什么,但他没问。 “那片小树林后头,就是我们初中学校。我也就是图省事,天天从那儿抄近道。有一天晚上下自习,吴斌喝了点酒,把马雯约在小树林里。” “我下自习从小树林过,先是遇见了放风的大潘,后来听见有人呼救,大潘还拦着我,我一着急就把他膀子卸了。”张野忽然说:“哎我会卸人关节,小叔教的,就这样……” 张野说着一手卡住汪凝小臂,一手托住他大臂,作势往后一推,“就这样,能把人膀子卸掉。”得意地笑了笑。 汪凝抽出胳膊,看着他醉醺醺的样子,今晚这事大概是搞不明白了,“我送你回去吧。” “汪凝,我心里闷呀。”张野盯着他的脸,他不想回家。 汪凝看着他,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夜里也透着光泽,这会儿带着些醉意朦胧,很漂亮,也很迷人。 汪凝挪开眼神,问了句:“后来呢?” “后来……”张野想了会儿,好不容易接上了刚才的话头。 后来张野撂翻了大潘,寻声过去的时候,看到吴斌和马雯拉拉扯扯的。夏天么穿的都单薄,马雯的衣裳被吴斌扯烂。 张野没多想就动了手,吴斌练散打的,那时都十八了,张野才十四五,他还高张野一头,张野根本近不了身。 张野忍不住笑了声:“他把我打的妈都认不出来,掐我脖子差点没把我掐死。幸亏我跟小叔学那几招,先是卸了他指关节,他疼地松了手,我才逮着机会把他俩膀子给脱了下来。” 吴斌两条胳膊脱臼就等于废人一个。警察来的时候,没费什么力就逮着了他。马雯当时说吴斌要强.奸她。吴斌不承认,只是说喜欢她,他俩在小树林里发生了口角,马雯要走,他不让,拉扯起来才撕烂了马雯的衣裳。 吴斌本来是体院的保送生,最后被判定为强.奸未遂,判了三年,前程断送。 “就刚刚!”张野横着眉毛怒道:“马雯告诉我,当时她吓破了胆,事情过去之后她仔细想了想,说吴斌不一定是想那什么她,扒她裙子那一下,是因为她要跑,吴斌手下没个逼数胡乱拉扯的。” “这事儿真他妈操蛋!”张野捂住脸说。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请收藏,鞠躬 第15章 同宿 吴斌入狱是咎由自取,彼时他已成年,完全能考虑到这么做的后果。但如果当时他真没动歪心思,三年牢狱之灾前程毁于一旦,肯定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气,出狱后第一个放不过的人就是张野。 汪凝对张野说:“不怕。” “我没怕。”张野说。 “你没错。”汪凝很干脆地说:“吴斌自作自受,与你无关。” 看着汪凝认真的样子,张野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他张张嘴,却哑口无言。他心里闷,不是怕吴斌来找麻烦,就是汪凝说的那样,他心里有道坎,怀疑自己是对还是错,左右摇摆迈不过去。 汪凝对他又说一次:“你没错。” 那股烦闷突然就散了,张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相信汪凝。没有理由,不需要原因,就是他说了两遍你没错,张野就觉得没什么好郁闷的了。 “回家!”张野猛地站了起来,头重脚轻一个踉跄,被汪凝及时扶住。 “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汪凝提起他的书包,拍掉灰尘。 张野想着让他认认门也好,没有拒绝,说:“你们店里的酒可真厉害,闷倒牛啊!” 汪凝偏过头去嘴角勾了下,那种酒虽然后劲大,但一杯能叫人醉成这样,他没见过。 “你在笑我么?”张野步履蹒跚,还不让人扶。 “没有。”汪凝说。 “最好没有!”张野口气里透着威胁,又说:“你瞧我这猫步走得多直溜。” 汪凝跟在他身后,再次偏过头去,都歪到姥姥家去了。 斜对面不过百米就到,张野站在门岗前纳闷:“诶,我什么时候过的马路?” “走猫步的时候。”汪凝回答。 张野嘿嘿嘿呵呵呵地笑了起来,终于承认:“我是有点多了。” 汪凝低头很短促地笑了一声。 门岗大叔探出头来,见是张野,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这儿原来是医院,搬走了,现在这片归了教育局,后边是电视台、再往后是文化局,再再往后就是剧团大院了,这里统称文化大院。”张野喝多了,走得却不慢。 汪凝跟着他,穿过一道道门岗往里走。 办公楼黑灯瞎火,像庞然怪物一样立于黑暗里。路灯昏暗照不亮黑黢黢的夜,越走越深,越深越黑。老街上的热闹听不见了,只有风声呼呼,四周时不时传来异响。 汪凝不觉加快步伐,和张野并了肩。 这条路张野走了十多年,闭着眼睛也能回到家。汪凝掏手机想把身旁照亮,忽听张野说:“那边原来是太平间。” 汪凝一下僵在原地,不知哪里的夜猫喵呜了一声,他一把扯住了张野的胳膊。 胳膊被捏得生疼,张野这才察觉出来:“哎你怕黑啊?”他感觉到汪凝的手在抖,“不是这么夸张吧?” 前头什么东西飘飘悠悠还带着沙沙响声,猛一下从脸前飞过,汪凝一把搂住张野,藏在他身后。 突如其来的动作也把张野吓了一跳,酒都醒了一半,他忙说:“白色塑料袋,风吹的,别怕。”他拍拍汪凝抱住自己脖子的胳膊,感觉要被勒死。 耳旁汪凝呼吸急促,贴在自己背上,张野感觉到他心脏狂跳的速度。 “汪凝?”张野叫了一声。 汪凝缓缓松开了手,按亮了手机。张野本来想逗一逗他,还想笑他,可看见他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明显是被吓的,心就软了下来,不舍得逗,更不舍得嘲笑。 “不怕。”张野轻声说:“快到家了。” 汪凝嗯了一声,声音听起来很乖很乖。像一条小奶狗,紧紧挨着张野走。 剧团大院更黑,演员们都在外演出,整栋楼不亮一盏灯。经过周阔海住处时,张野悄声说:“这里住着一只老妖精……” 汪凝又是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 张野:…… “是咱太爷爷,你没听你妈提过?”张野解释道。 汪凝吸了口气,说:“你不要这么说话。”声音稍带着颤抖。 直到进了楼,楼梯间声控灯亮起来后,汪凝的情绪才有所好转,脸上慢慢恢复了血色。 “你这样……一会儿你怎么回去啊?”张野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问了句。 汪凝:…… “先上楼吧,我家在五楼。” 这栋楼只有五层,没有电梯。张玉堂是团长,分房子的时候德艺双馨地选择了最高层。 张野晕头晕脑,汪凝扯住他胳膊上楼梯,怕他一不小心摔下来。 到了家门口,张野站那儿不住的晃:“对了,有件事想问你。高格……” “先开门。”汪凝说。 张野哦了声,去身上找钥匙。汪凝见他翻来覆去找不到,打开书包帮他找。 “钥匙呢?” 两人大眼对大眼。 汪凝又检查了一遍书包,确定没有,而后伸手去他兜里掏。摸来摸去也没能找到,又摸他屁兜的时候,张野抬头望着他,眼睛一眨:“你摸够了没?”口吻中没有责备,反而带着懒洋洋的味道。 汪凝忙收回手,慌乱的神色从脸上一闪而过,很快恢复了冷静:“你钥匙呢?” 张野理直气壮地说:“我问谁去?”身子一晃,靠在墙上。 两人相对安静了一会儿,张野问:“你会撬锁吗?” 汪凝说:“不会。” 两人又沉默了。 看汪凝的样子,应该能在原地站一晚上。张野实在看不下去了,决定再做一回知心姐姐:“纯哥再教你一次,交朋友呢,这个时候你应该邀请我去你家里住,主动点。” 汪凝:…… “瞅你那不乐意的劲儿,要不你回吧,我去和太爷爷挤一晚上。”张野说。 汪凝考虑了片刻,觉得那条路太长太黑,说:“要不你去我那里吧。” “那走呗,还等什么,天都要亮了。” 两人折返回了餐厅,路上张野不放心的殷殷叮嘱:“要是旁人遇见这个情况,你别是个人就往家里带啊。” 汪凝简直不想理这个人,是把自己当孩子了么? 古巷后院临街的门面有间阁楼,老板人不错,汪凝搬出宿舍后就住在这里。阁楼外有个小平台,摆着一张双人藤椅,旁边放着藤台,还养着几盆盆栽。 路灯照过来,平台上铺了一层柔光。 “条件不错嘛!”张野四下看看。 阁楼门矮,他推门矮着身子走了进去,身后汪凝说了句:“小心。”已迟了,张野进门就抬头,不知撞上了什么,只觉眼前直冒金星,疼得他蹲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汪凝忙开了灯,“我看看。”弯身拨着他头发查看,头上撞了个挺大的包。 他叹了口气,说:“你先歇会,我去买药。” 张野嘶哈了一声,“起包了吧?别折腾了,明早就消了。” 汪凝没理会他,弯腰出了门。 张野虚捂着脑袋,打量着这间屋子。阁楼里没窗户,三角形的屋脊很低,最高的地方也站不直身子,显得沉闷,让人喘气都困难。 中间放着一张单人床,左右两张床头柜,一张柜上有盏台灯,另一边有台小风扇,旁边放着汪凝的行李箱。 没有空调,也没有其他家具,甚至连张凳子都没有。 “这是人住的地方嘛!”张野吐了口气。 汪凝回来的时候,张野已睡着了。衣服没脱,鞋也没脱,四仰八叉地躺在那里。 他轻手轻脚过去,用碘伏清理了下伤处,又上了红花油,最后帮他把鞋子脱下来。从始至终张野只动了两下,没醒,吭都没吭一声。 醉酒加上撞头,像昏过去一样。 已近凌晨,今天作业还没写。汪凝觉得可能又要到两三点才能睡觉。 关了灯,汪凝盘腿坐在床头柜前,趴小台灯下写作业。 写作业也不得安生,醉鬼总是大爷般难缠,一会儿要水,一会儿喊热。水能管够,风扇已对着他吹了。 张野是热体质,额头和鬓角蒙了一层小汗珠。汪凝把竹帘放下,门打开,外边刮进的风潮乎乎的,要下雨的样子。 楼下就是老街,时不时会有超速的车辆经过。张野虽睡了过去,每有噪音的时候还是会激灵一下。 这觉睡得受了多大难为。 直到外边下起了雨,张野身上的燥热才渐渐退却。有了凉意,人也便不再折腾。 外边雨越下越大,轰隆隆响了个炸雷,张野浑然不觉。汪凝收起作业抬头看看他,灯光在阁楼里画出剪影,那人上身在阴影里,下身在弱光下,睡地很死。 汪凝感觉有人把他背走,他都不带醒的。 张野沉沉一觉醒过来时,天光已亮。他爬出阁楼,刚洗完澡的汪凝坐在藤椅上正在擦头发,身上已不是昨晚的衬衫和西裤,换回了牛仔裤和T恤。 他摇头甩了甩潮潮的头发,用手抓了两下,拨了拨垂着的刘海,发梢微卷,显得很自然,瞧见张野时说了声:“早。” 张野看着他清晰的眉目,飞快地转过头去,这种感觉怪怪的。他揉了揉头,自己给自己打岔:“昨晚下雨了我都不知道,睡太死了吧?” 他嗓音微哑,带着刚睡醒的鼻音。 “还好。”汪凝双眼弯了下。 一夜雨过,清晨碧空如洗,风从梧桐树枝头叶缝间溜出来,整个人都感到清新凉爽。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请收藏,鞠躬 第16章 男主 张野借了汪凝的衣服去洗澡,两人个头身材都差不多,洗完澡换上汪凝的衣服还挺合身。鬼使神差地抬胳膊嗅了嗅,T恤上除了洗衣液的味道,还残余着汪凝身上的味道。 汪凝身上是什么味道?张野又嗅了嗅,就是这种味道。说不上来,如初冬的薄雪,幽凉、干净,叫人气爽。 闻同桌的衣裳,张野突然发现这个画面有点变态,赶紧放下了胳膊。 洗完澡出来,汪凝已买好了早点,两人一块吃完又一块背着书包去学校。 并排走在梧桐路树下,张野觉得这种感觉似乎还不错。当然,要是汪凝话再多点就更好了,不然总显得他跟个小话唠似的。 汪凝单肩挎包,一只手勾着包带,一只手勾在牛仔裤兜里,走得不疾不徐。张野就比较活泼了,双肩包双肩挎,走两步就要跳一下去扯树叶,既显得欢脱又显得手欠儿。 他扯下一片树叶在汪凝眼前一晃,转身面朝汪凝退着走,“哎汪凝,我瞧你不像胆小的人呀。” 汪凝知道他想起昨晚的事,管不住嘴要问。这人没什么不好,就是好奇心太重。果然那人又问:“你怕黑啊?” 汪凝说:“你好好走路。” 张野心想这人有进步,不想回答的问题不再保持沉默,而是岔开话题。 他听话地回过身来好好走,“对了,有个事儿得征求你的意见。” “说。” 张野清清嗓子:“这不是那个高格嘛,把咱俩教室比一字马的视频放网上了。” 汪凝嗯了声,表示知道了。 张野脑袋上缓缓冒出来个问号,他以为汪凝会面无表情的说,删了!却只是面无表情地应了声。 有点意外,张野试探着说:“他还想把礼堂录的视频也传上去。” 汪凝迟疑了下,又是简单地嗯了声。 张野没忍住问:“你不说点什么?” 汪凝偏头看他,“我应该说点什么?” “你应该……”张野学着他冷脸的样子,模仿着他的嗓音:“告诉他,叫他删了。”表情和嗓音都有几分相似。 汪凝不客气地说:“既然这样,就叫他删了。” “别介啊!”张野拍了下他的胳膊,“高格说火了能赚钱什么的,到时咱仨瓜分。” 学校不远,走路用不了二十分就到。两人进教室时,不少同学眼前一亮。这两位昨天一块来的,今天又是一块来的,早些天还不服不忿比这个比那个,什么时候关系突然变得这么好了? 楚娓娓扯住张野,把他拽趴在自己桌上,代表广大女性同胞发出质问:“还说你俩没住一起?” “这不是路上遇见了么?”张野撒谎时眼眨也不眨。 “装,继续装。”楚娓娓看穿一切似的看着他。 “这大清早审犯人呢?”张野到底心虚,想逃,楚娓娓扯着他胳膊不撒手,“非叫我戳破吗?你瞧这T恤,这牛仔裤……穿汪凝的吧?” “不是吧!”张野有些懵,“你打老君炉里炼出来的?”他哪里知道,帅哥的穿着这些人跟做笔记似的深刻,何况汪凝换来换去就那三两身衣裳。 “招还是不招?”楚娓娓呵着手准备上刑。 “我是真服你了楚大美。”张野不在意地说:“俩爷们住一块怎么了?穿他衣服又有啥大不了的?” “没啥大不了的啊。”楚娓娓眨眨眼透着股伶俐劲,“俩爷们你遮遮掩掩干嘛?” “我……”张野反驳:“谁遮遮掩掩了?” “张野。”汪凝在后排叫他。 楚娓娓回头看了一眼,松了手:“去吧,你爷们喊你呢。” 张野走到半路才回过味来,回头凶巴巴地指指楚娓娓,楚娓娓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 “这人有病吧。”张野嘟囔着回了座位,汪凝说:“你钥匙拉桌肚里了。” 张野低头一瞧,还真是。 各科课代表开始收作业,班里菜市场似的闹了一阵。吴昊过来时,用一种很奇妙的眼神瞟了汪凝一眼。 感觉手机震了一下,张野掏出来看了眼,是老爸张玉堂发来的微信。 ----纯纯,我和妈妈周末到家。你房间要还没收拾好,我们帮你弄一下。 张野:…… 让汪凝回家住的事,看来老爸还是没死心。不知何时,张野已没了最初的抵制情绪,汪凝只要不是整天装冰冻人,一起吃住、一起写作业、一起上学,似乎也没什么。 他捅了捅汪凝的胳膊,“一直没问,昨晚你怎么睡的?” “打地铺。”汪凝说。 张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又说:“你们店里那小阁楼住着真不咋地,又热又吵。” 汪凝不知这人想表达什么,也不是他非拉着张野去阁楼住,现在还嫌弃这个嫌弃那个,于是不再理他,埋头看书。 张野察觉到他误会了,总不能直说你来我家住吧。当初抗拒的人是他,这会拉不下脸的也是他。 得了,看行动吧。实干派的张野这么想。 * 第二天是月考,这晚没自习课。张野早早回了家,准备在自己卧室里给汪凝添张床。一张床一个人无论如何也搬不到五楼,他找高格来做劳力。 高格来的时候带着马雯,张野开门看见她,脸就拉了下来。 马雯不乐意了:“张野你属驴的啊?” 高格忙解释:“我来的时候,她就在门岗那儿晃悠。来就来吧,正好帮忙干活。” 马雯第一次进张野卧室,蓦地生出一股亲密感,“哎张野,你卧室可真干净啊,呦,还有香味,真臭美。” 张野爱干净,剧团的房子虽然旧,他家里却是窗明几净,纤尘不染。 “怎么干说吧。”高格撸袖子准备卖力。 马雯很上心:“张野,要住进来那男的多大了?” 张野不爱搭理她,高格说:“和咱一边儿大。” 马雯:“帅吗?” 张野瞥了她一眼,高格笑着说:“特帅,给你介绍介绍?” “我不是这个意思。”马雯操不尽的心,“现在都时兴帅哥找帅哥了,张野,你俩睡一屋日久生情的,我怕……” “马雯,你盼我点好行吧?”张野对她也是没法没法的。 高格说:“哎呀废话半天了,快说怎么收拾。” 张野这间屋子不小,有独立卫生间,可如果再加一张床,有些无从下手。 “不行把我书桌挪过来,中间搁个床头柜再并一张床。”张野说。 “不行不行。”马雯说:“你俩不能睡那么近。” “行。”张野不想和她矫情,“你说,我听你的。” 马雯横着一条胳膊撑起另一条胳膊,手指捏着下巴想了半天,“你屋子里的格局得大动。” 张野高格:…… 本来是一小会儿的事,在马雯的指挥下一直忙到天色黑透。高格一米八几,长的还壮,此时已累地气若游丝,“马雯,你可真能折腾人。” “刚瞧见仓库不是还有衣柜吗?”马雯说:“抬过来?” 张野忙打开自己的衣柜,“你瞧,里边挺大地方,够用。” 马雯还要坚持,张野说:“你是怕我俩的衣服也搞基吗?” “你不膈应和别人衣服放一起?” “我一糙老爷们哪那么矫情。” 马雯四下打量着,觉得还不怎么妥当。两张床中间不光隔着床头柜,还隔着两张书桌,距离够远了。要不是有墙挡着,马雯能把那张床摆客厅去。 张野和高格生无可恋地瞅着马雯,她眼前一亮打了个响指,“去买个落地窗帘。”她用脚在两床中间划了一条笔直的线,“挂这里,挡地严严实实的,万无一失。” “纯哥。”高格无奈道:“不行买点砖头砌道墙吧。” 干完活将近九点,三人就在附近找了家面馆,等面的时候高格说屋里信号不好,拿手机去外头接收什么东西去了。 剩下两人坐那冷着场,马雯瞧了张野一眼又一眼,张野只管低头刷着手机。 她终于忍不住,伸手拉了拉张野的衣袖,张野扯着胳膊坐远了点:“有话就说。” “那个……我挺怕吴斌来找我。”马雯巴巴问道:“你们月考完不是要放假吗?你能不能多陪陪我。” 张野心说你算盘打得可真响,仍是低头刷着手机,“马雯,你要怕呢就在家呆着,上下学叫你爸妈接送,再不行就报警,哪个不比跟我呆一块安全?” 马雯还不死心地一句句矫情着,张野把耳机掏出来要往耳朵里塞,气得马雯直翻白眼。 “纯哥!”高格推门时一惊一乍叫了一声,食客们都回头看他。 “干嘛?”张野抬头,看到高格脸上变颜变色的。 挨着张野坐下,高格把手机放他手里,很不淡定地说:“就这个小视频,你快看看。” 张野不知他搞的什么鬼,毫无防备地点开了视频,还没看清画面,一阵呻.吟声从扬声器里大开大合地传了出来,旁桌的顾客不约而同转头往这里瞧,带着会心一笑。 “我操!”张野连按好几下才关了视频,顿时觉得耳根一阵阵发烧。 马雯本来很淡定,瞅见张野耳根红了,她忽然觉得得装点什么出来,“哎呀,你们好讨厌。”说着佯装悻悻去了洗手间。 张野瞪着高格:“搞什么!” 高格慌着拿回手机,先关了音量再点开视频,急着说:“你看,看里边这男的是谁!” 张野做贼似的,用头抵着桌面,把手机放腿上捂着看。没两眼他便看清楚了,里头的男主角是……汪凝! “不可能!”张野盯着高格脱口而出。 高格没反驳他,但脸上的表情早已认定那就是汪凝。 目光从高格脸上移开时,张野胸口突然像扎下一剂强心针,心脏通通狂跳两下,而后针口又隐隐作痛。怎么会是汪凝?! 怎么会!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请收藏,鞠躬 第17章 视频 ----这不是范大帅哥吗?著名的爱情动作片演员,还男女通吃啊! 张野想到一字马视频下边的这条评论,当时云里雾里不是很明白,早上还差点开口问汪凝。 我是有多么不了解他? 张野眼神凝滞地呆在那里,心烦意乱。 这么个不检点的人,我曾试图接近他、于他示好、还教他怎么和人交朋友。就刚刚还从剧团的仓库往五楼,给他准备床、准备书桌,忙里忙外累得跟他妈孙子似的,满腔诚意地去接纳这个人,与他同吃、与他同住…… 不会,汪凝不能是这样的人。 但是张野缺少说服的证据。他感觉心里空荡荡的,纠结,更想发火!可他又想,本来就不熟悉,是与不是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纠结什么,我他妈哪来的这么大火?! 高格连叫了两声纯哥,张野才回神。 “吃面啊纯哥。”高格推了推他的碗。 马雯也问:“发什么呆呢?” 张野用手搓了搓阴沉的脸,越搓眉毛越拧,他拿起筷子对着面碗呆了会,最终放下筷子,根本吃不下。 “这视频哪儿来的?”张野问。 “有人给我传的。” “谁?” “不认识。” 张野满脸狐疑看着他,高格打开QQ聊天界面,说:“就这个人,刚加我好友。什么也没说,直接传了个视频。” 这就显得比较蹊跷了。 张野立刻警觉起来,觉得这件事恐怕不会这么简单。 QQ昵称是个省略号,张野点开这个人的资料,空白一片且没有等级,明显是个新号。 “让我好好捋捋……”张野双眼盯着手机,目光却已散乱。 首先是因为一字马的视频火了,然后有人发了那条评论,再后来,陌生人加了高格好友,发送了这段视频。 张野摇摇头,不,应该不是个陌生人,他至少认识高格,之所以用新号是不想让高格知道他是谁。 高格愣愣看着张野,没忘记吃面,也没敢打扰。马雯想问什么,被高格及时阻止。 张野突然想到了什么,迅速拿起手机,把一字马的视频点开找那条评论,一点点往下翻着,双眼眨都不眨。 高格和马雯吃完了面,张野还在翻手机。 “张野?”马雯叫了声。 张野闷着头说:“你先回吧。” “我……我有话还没跟你说完。”马雯不想走。 张野倏地抬头看她,目光冷冷的。 “好好,我先走。”这人的脾气马雯惹不得,只好先行离开。 高格就坐在那里瞅着张野翻手机,不打扰、不多嘴,觉得对方的脑子正在飞速旋转,惹他烦了怕会刮伤自己。 直到半小时后,张野终于找到了那条评论,猛地拍了下桌子:“我果然没有记错,昨天就有人在这条评论下面留言,你看,他俩聊上了,留下的QQ号码就是给你发视频的这个号!” 他抬起头时,高格发现他眼白很红,将近一个小时里他低着脑袋瞪手机,眼都没眨几下。 “你瞅我干嘛,看手机呀!”张野揪着高格,把他的脸往手机上按。 “哎呦哎呦我自己瞧。”高格忙拿过手机。 此时张野没再多想汪凝的那些烂事,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事件的起因经过上,模糊的线索一点点变得清晰,他隐约感到小兴奋。 两个人在评论区里聊的内容并不多,看不出别的什么。高格说:“发评论那个人说汪凝拍过片,这个人就留下了QQ号,现在看来他们已互加好友,那人给他发了视频,他又发给了我。” 张野点头,觉得高格也不是很笨。 高格很快就让他失望了:“然后呢?” 张野不耐烦地拨了下刘海,仔细给他分析道:“汪凝原来叫范凝,到了咱这儿才改了姓。写评论的那个人认识他,留QQ的这个人认识你。你和汪凝有矛盾,他给你发这个视频是想干什么?” 张野说完盯住高格。 高格哦了一声,恍然大悟:“他认为我会传播,想借我的手败坏汪凝的名声!呦,这人可真阴险,汪凝要不是咱们门儿里的人,说不准我还真会给他扬扬名。纯哥,得想办法把这个人揪出来。” “不难。”张野一笑,显得很机灵。 他登录了高格的QQ号,跟那个“省略号”聊了起来。 张野:你是谁?给我发这个视频干什么? 不一会接到省略号的回复:你看了吗? 张野:看了,男主角是汪凝? 省略号:是。 张野重新问:给我发这个视频干什么? 省略号:你是猪吗,汪凝转校第一天揍的是谁? “他妈的,果然是想借刀杀人啊。”高格气道:“还骂我是猪!” 但张野抓住了另一个重点:“咱们班的。” 省略号:这件事全校都知道了。 张野嗤笑一声:“他这是欲盖弥彰。” 张野飞快地在手机上打了一行字:你是不是也和汪凝有仇…… 没打完他又把这行字删除,不能打草惊蛇,选择了更符合高格人设的问法:我该怎么办? 发出去后,张野看着高格,没憋住嘿嘿笑了两声。 高格纳闷地问:“你笑什么?” 省略号:你真是猪啊? 张野:那你教教我呗。 省略号:听说你们明天月考,考试前把这个视频群发给同学。 “真他妈狠。”张野啧啧几声,“时间、地点都拿捏妥妥的,考试前给汪凝一闷棍,这人得有多恨他?” 高格也跟着啧啧几声:“汪凝才转过来几天呐,这是跟谁俩呀?”又摇摇头,说:“他整天谁也不搭理,真猜不出来谁这么恨他,非要猜,我觉得只有我。” “有的人天生就是歪心眼。”张野眯了下眼。 “哎纯哥,你是不是猜出来是谁啦?”高格问。 张野回复:明早你就等好吧! 省略号:祝你成功! 福尔摩斯.野再次抬起头时唇角一弯,露出个不易察觉的微笑。他收好手机拿起筷子,去扒拉那碗坨成一团的面。 高格呆呆地问:“纯哥我能多嘴问一句吗,你为什么对汪凝的事这么上心?” 张野手上的动作顿了下,几秒之后说:“就是因为你说的,他是咱们门儿里的人,不能叫人这么欺负。对,我就是这么想的。” 说完他把视频传到自己手机里,顺手把高格手机上的删除掉,想了想,把网上那个一字马的视频也给删除了。 “纯哥!!!”高格拦之不及,吼道:“你干嘛啊!!!” 把高格的手机扔给他,张野低头吃面,不再搭理人。 * 回家洗完澡,张野调了调空调温度,趴床上抓起手机。 手机还停留在接收视频的界面上,他犹豫了下,先使自己安静下来,而后点开视频从头看起。 用对待科学的态度,用一种严谨的目光,去探究视频里的真相。 或许会有什么蛛丝马迹,张野是这样想的。 这种感觉有些奇特。 视频画质不怎么样,根据张野的经验,是经过压缩清晰度导致的,整个视频前后也就十分钟。 没情节没铺垫,一开始便单刀直入,欧美派画风。女主叫得夸张又刺耳,岛国的风格。 画面色调昏暗充满诱惑,镜头推拉有序,能看出背后是一支专业团队。 “汪凝是不是缺钱?”张野没头没脑的想。多么好看的美少年,就这么糟蹋了,心里发酸又发疼。 体位的限定,只能看到女主的脸和男主的背。背上的肌肤很干净,白白嫩嫩的,很接近汪凝的肤色。 咦?不对,发型不对,这不是汪凝。 可是,发型不能改变么? 这个视频是剪辑过的,没两分钟,生硬地切换到另一种姿势,这个姿势更看不到脸。但张野还是坚持一帧一帧看下去,怕露掉任何一个细节。 就在男主趴下的瞬间,尽管角度刁钻,还是让张野寻到了一条重大的信息--这人大.腿根内部有个胎记。 张野有些兴奋,爬了起来盘腿坐着,双手托着手机放大来看,虽不太清楚,黑色的胎记还是很明显的。 继续往下看。 又换姿势时,男主的侧脸出现了。在餐厅点开手机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这张侧脸真的很像汪凝。 张野这时才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他潜意识里一直在否定,没有根由的否定,否定男主是汪凝。 可是这张侧脸、侧脸上的轮廓、线条都像极了汪凝。 画面再次切换,色调鲜明很多,主角换成了两个男人,在窗台上。利用逆光拍摄手法,给两个主角打上一层光晕,显得唯美,同时更看不清面目。而身材、高低又那么像汪凝。 男性粗重的喘息声像在耳边,又像在天外。张野的思绪渐渐漂浮起来,心思不知跑到了哪里,也不知何时分了神。 恍恍惚惚间他猛然醒回神来,刹那间,手机里的声音如拍上海岸的潮,把人浇透。空调也像变成了热风,从耳根后蔓延到全身。 张野低头盯住自己,他发现小纯纯有抬头的趋势。 他忽然就慌了,拼命压制心里的邪念,很快就发现自己一败涂地。 他跳下床冲进卫生间,兜头凉水冲下,衣裳都没来及脱掉,生怕稍稍慢一点整个人就会被邪念吞噬。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请收藏,鞠躬 第18章 同行 清晨醒来的时候,张野头发乱糟糟的,他不记得昨晚是怎么睡着的。清醒后,脑海里的画面竟然定格在小视频最后一段,窗台边逆光的男人。 体强血旺的男生,晨起时本来就有些尴尬。张野用毛巾被裹在腰间,粗粗喘了两口气来平定心神。 很快发现,根本没用。 他伏身趴下去,做起俯卧撑,十个、二十个、三十个…… 双臂上的肌肉越绷越紧,肩上的汗珠顺着脊线一颗颗滑到腰际。 五十个、六十个…… 直到累趴下,浑身上下终于松软下来。 今天不光考试,还有重要的事要做。又洗了一次澡,张野挎上书包匆匆出了门。 骑着单车经过古巷后院时,他抬头瞥了一眼,阁楼外的平台上没人,不知汪凝走了没有。 他有捏下车闸喊汪凝一声的冲动,冲动一闪而过,觉得此时面对汪凝会很尴尬。又不能直接开口去问,更不能扒下汪凝裤子,瞅一眼他有没有胎记。 心很烦。 视频里如果真是汪凝,该怎么办?他缺钱么?缺钱也不能去用这种方式捞金。他现在晚睡早起打工赚钱,这是改过自新了?那么我该不该原谅他?人家又凭什么需要我的原谅? 所有的疑问和不解都如鲠在喉,强压在心底,又上了眉头。 心里茫茫一片,不知觉间已到校门口。 身旁喇叭声带着急刹车声,一辆面包车斜停在张野面前。 张野紧捏车闸,差点撞上去。 “会不会开车!”张野吼。 面包车门从里拉开,矮胖子、瘦高个、小寸头、大金链,还有个大清早光着膀子、露着一身花花绿绿纹身的小胡子,张野认识他是大潘。 “出门瞧黄历了么?”大潘冲张野呲着黄牙坏笑。 张野腹叹一声,这两天大概是走背字,都他妈烦心事,大清早又被人拦住找麻烦。 “你要瞧黄历也不敢这么拦我。”张野很傲。 大潘不和他斗嘴,闪在一边。身后面包车车窗被人摇开,露出一张侧脸。青虚虚的发茬儿,太阳穴上有一条很深的伤疤,颧骨突出、面颊微陷,人很精瘦。 “吴斌?”张野愣了下,几天前听说他要出狱,却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出现,足见吴斌多么迫不及待想见自己。汪凝的事还没头绪,又冒出来个吴斌,真够忙的。 吴斌转过脸来看着张野,这人白眼珠多黑眼珠少,透出股害了瘟病的牲口气质:“这三年过得还好吧?” “劳您惦记。”张野翘唇一笑:“过得不错。” “上车聊会儿?”吴斌推开了车门。 张野把单车停好走了过去,脚一蹬把车门关上。他没上车,伸手搭着车顶,站在车窗前居高临下瞅着吴斌,“有话就说吧。” “听说你跟马雯好了?”吴斌声音很低,但透着阴险。 “关你什么事?”张野声音也不高,但声调是扬着的。 “马雯说的。”吴斌说。 张野的眉毛短暂地蹙了一下,但被吴斌捕捉到了,“这么说你俩根本没好?” 张野没好气,“好与不好都不关你事。” “怎么会不关我事?我可是为她做了三年牢。”吴斌笑了,“你高三了吧?再过一年要高考了吧?那年我也高三,被保送体院,多好的前程呀!张野,那晚你要不出现……” “我要不出现,你会被判十年。”张野截断了他的话,没工夫在这儿跟他磨嘴皮。 吴斌哼哼笑了几声,用手扒着窗沿,下巴垫在手上,抬眼看着他说:“我没想怎么过她你知道吗?但是……”他偏偏头让张野看自己太阳穴上的疤痕,“这就是强.奸犯在牢里的待遇,这三年你过得挺舒服,我过得可不怎么好呐。” “所以呢?”张野问。 瘦高个一脚把张野的单车踹翻,又一脚跺下去,把车大梁跺弯了。 吴斌下巴指指地上的车,“所以你会像那辆车一样。不然……”他拍拍胸口说:“哥们这里不舒服。” 张野垂下的那只手紧紧握了一下,几人立马围了上来,密不透风地把张野围在中央。 局面很紧张,随时都会动手。 但张野知道,吴斌不会选择在校门口动手。张野还要考试,同时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时机不对。 “别紧张。”吴斌说:“明说了吧,我出来就两件事,明年的高考你甭想参加。还有,我要让马雯跟我。” 张野憋着火冷冷说:“如果你还想再进去一次的话!”而后用手指指瘦高个:“买车的钱准备好,我会去找你拿。” “那就太好了。”吴斌阴笑着拍了拍手,“说个时间,什么时候来拿?” “张野。”有人叫了声。 这个凉凉的声音张野已经很熟悉了,他蓦地回头,瞧见汪凝笔挺地站在人群外,眼神透着股凛冽。 几个人都扭头看向汪凝。 “没你事。”张野想把汪凝赶走。 汪凝走了过来,瞥了眼地上被踩坏的单车。眉心微蹙,声音也透着冷色:“谁弄的?” 瘦高个活动活动肩膀,歪着头说:“老子!” “哎。”张野随口就应,这种便宜他捡着很顺口。 汪凝脸上有抹笑意一闪而过,随时随地又换成了冰雕脸,气质拿捏得死死的。 张野看着他的表情差点没憋住笑出来。 汪凝很平静地对张野说:“在这儿干嘛,走了。”这口气完全属于目中无人,也根本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然后他伸出修长清瘦的手臂勾住了张野的肩头,把人带了出来。 他这一勾,张野不由自主跟着他走。 瘦高个愣回神来两步追上,一拳轮了过来。汪凝一手还在张野肩头,按着没让他动,另一只手握拳迎上,正打在瘦高个的臂弯。瘦高个胳膊反弹了回去,然后抱着胳膊蹲下来没再动弹,嘴里不禁叫了声:“麻麻!” 张野没看明白,也没听明白,没瞧见汪凝怎么用力,那人为什么疼得叫起妈妈? 矮胖子奔了一步,身形挺利索,跃起来扫腿就踢。汪凝手很快,瞄准了他脚踝往上三寸处,握拳迎了上去。 胖子应声倒地,曲着腿抱着,也喊了声:“麻!麻!” 这次张野瞧清楚了,也听清楚了,汪凝握拳时,拇指藏在食指、中指之间,突出来一截。他出手时根本没用力,全凭对方撞上来的力道,他们喊的都是“麻”! 张野半张着嘴呆在原地,他打架总是搞得血哩呼啦,汪凝出手竟然还有一种飘逸感?而且一招制敌。他第一反应竟然是----幸亏当初没和他动手。 不然也得喊麻。 汪凝耸了下背包,轻声道:“走了。” 两人并肩往学校大门走去,张野回头看看,那群人忙成一团,没再敢追过来。张野觉得自己这一回头,给汪凝丢了大侠的范儿。 就是夕阳下,敌人仰面摔倒,大侠收刀归鞘,头也不回离开的那种范儿。 什么视频不视频的此时都被抛之脑后,张野追着问:“你刚刚那两下是怎么制敌的?”忽然想起来这人从小学中医,又紧着问:“是点穴?” “算是。”汪凝说。 “我操?”张野愣在当地,很快又追上汪凝:“武侠小说里写的是真的?” “没那么夸张。”汪凝说:“穴位都是真的,不同穴位点了有不同效果。我刚刚点的都是麻筋,真要点其他穴位,指力不够。” 汪凝说话总是淡淡地、四平八稳地,张野跟仰望天人一样看着他。这人是真有装逼的资本,把人揍那样了,还说指力不够。 “那个……我能学这个吗?”张野一副求学若渴的样子。 汪凝偏头看他一眼,冷漠地浇着凉水:“如果你能沉下心来花几年时间,认清人体七百二十个穴位的话,可以。” 张野:…… 还是算了吧。 这人本事这么大,怎么会去拍那种片子? 张野还是想到了视频这件事,犹疑地叫了声:“汪凝。” “嗯?” 张野张了张嘴,没说出口:“没事。” “车里那人是吴斌?”汪凝问。 “是。”张野想,汪凝眼可真毒。 “以后……”汪凝脚步未停,口里稍稍顿了顿,说:“以后上学下学跟我一起走。” 张野愕然看着他,叫道:“我不是个姑娘!”他很自然地想到了马雯在自己这里寻求保护,也怪汪凝把自己看得软弱。 “没说你是姑娘。” “好吧。”张野咽了口气问:“下夜自习呢?你不是还要上班?” “请假,接你。”汪凝回答很快,但语速很慢。 张野想到那晚汪凝知道吴斌这个人后,告诉自己,别怕。当时他口吻平淡地像是随口一个安慰,却没想到要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安心。 跟我一起走…… 请假,接你…… 洒在花坛里的第一抹晨光,在草尖上打滚,青翠欲滴。清晨的风还是凉爽的,而今日的风从梢头撇下时,张野感到浑身泛热。他转头看了汪凝一眼,又很快回过头来,快得根本没时间看清他的脸。还想说什么,算了,随他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请收藏,鞠躬 第19章 爽吗 八点开始考试,现在时间还早,特教班里没老师,这种小场面老唐是不会过来唠叨的。特教班毕竟是特教班,这些学生撒出去,到哪儿都是尖子生,这时候也没谁临阵磨枪,乱哄哄一片聊着。 汪凝往嘴里塞了颗薄荷糖提神,看来昨晚又没睡好。 张野瞅着他,整天睡得那么少,皮肤还这么好,关键还没黑眼圈,气不气人! 汪凝误会了他,往他桌上放了颗薄荷糖。 那种味道太过记忆犹新,张野捂着腮帮直摇头,“我没那么变态,吃不了这个。”他说着从包里掏出水,想把嘴里那股臆想的酸味压下去。 喝了一口,张野摇摇头:“刚买的怎么不凉了。” “总喝凉的不好,尤其是夏天。”汪凝露出了老大夫的本质。 张野看着他,笑不露齿地憋着坏,把水瓶放到汪凝面前说:“你盯着它瞅一会儿。” 汪凝不知道他什么意思,问:“为什么?” “我觉得吧,你那张冷脸很快就能把这瓶水冻起来。”张野说完就哈哈乐了。 汪凝白了他一眼,不再理他。 “天也不早了,狗也不咬了,干点正事bou。”张野自言自语碎碎念着,摸出手机放桌肚里,点出和“省略号”的聊天界面,打了一行字发了过去。 --我们快要考试了,那个视频现在就发? 张野发送完,抬头注视着教室。 老师在讲台上,可以看到班里每一个学生的动作。张野喜欢坐最后一排,当然不是因为他个子高,坐在这里同样可以看到每一个同学的后脑勺。 省略号:快发吧,还磨叽个什么。 张野眯眼笑了下,低头编辑。 --我是先跟谁发呢? 省略号:你真是猪吗?挨着发呗,管谁先谁后。 张野拿着手机,起身往前排走去,边走边发。 --给汪凝发吗? 省略号:你给他发什么! 张野:那给吴昊发吗? 吴昊:…… 吴昊一激灵,忽地抬起了头,正对上张野满含嘲讽的双眼。 “惊喜吗?”张野问。 吴昊感到浑身汗毛乍起,双腿发软。 “意外吗?”张野又问。 旁边的同学不知道俩人在说什么,“聊嘛呢纯哥?” “没事。”张野笑着瞅吴昊:“吴日天,这么玩儿爽吗?”吴昊爽不爽张野不知道,但现在张野挺爽。 吴昊的脸憋成了猪肝色,在张野的逼视下一点点低下了头。 张野双手撑在他的桌上,低声道:“同学两年多了,我不想闹得太难看,带着你的手机,跟我走。” 吴昊点了点头。 出教室的时候,张野瞄了汪凝一眼,汪凝正在看他。 两人进了杂物间,这里平时不会有人来。堆着些闲置的桌椅和教学用具,蒙一层尘。 吴昊靠墙站着,张野默不作声地冲他勾勾手。吴昊识相地把手机交了出来,一点也没反抗。 “这么做是为什么呢?”张野接过手机。 吴昊没回答,脸都成酱色了。他说:“张野,有汪凝在,这次月考你未必能考第一……” 不等他说完,张野打断道:“用这种卑鄙的方法让汪凝在这里混不下去,他走了,我这个第一当的不打脸吗?” 吴昊面肌颤了颤,不再说话。 发评论的那个人QQ昵称很中二----“风一样的男子”,张野翻看着两人聊天记录。 “挺能聊啊你俩,真是相见恨晚。”张野边看边损人。 “纯哥……”吴昊紧张地往窗外看看,提醒道:“要考试了。” 张野的手机在裤兜里轻微震着,他没去管。 “纯哥,我们考试完再说行么?”吴昊央着。 “要考试了?”张野抬眼望望窗外。 吴昊巴巴点着头,张野扫了他一眼,垂下眼又去看聊天记录,不咸不淡地说:“要考试了你知道急,今天要把这个视频发出去,汪凝急吗?” 吴昊急了,嚷道:“他敢拍,还怕别人看嘛!” 张野一把揪住他衣领,狠狠往上一提,吴昊不由踮起了脚尖。他怕张野,躲着眼神不敢看。 “你他妈使劲嚷!嚷地全校都知道!”张野松了手,用力把人往墙上一推,“别逼我动手!”低头继续翻看手机。 两人聊天的内容,张野越看越气。手狠狠搓着屏幕,要把屏幕捏碎。 “这个视频你还跟谁发过?”张野说话时没看他,怕忍不住轮他一拳。他不能揍吴昊,怕把这件事情搞大,到时捂都捂不住。 “没了,只给高格传过。”吴昊垂着头说。 吴昊的这个QQ号上只加了“风一样的男子”和高格两个人,退出界面,张野又翻了他的微信和QQ主号,确实没有其他可疑痕迹。 吴昊是家长眼里的乖宝宝、老师眼里的好学生,他不会到处去给人传播这样的视频,所以他选择了高格去替自己做这些。只是他没想到,当时高格和张野在一起,更没想到张野会插手管这件事情。 最最令他没想到的,是张野甩了钩子把他钓了出来。 “纯哥,考试已经开始了,再不走真来不及了……”吴昊急得要哭。 张野耸耸肩,“一个月考而已,我没所谓的,我愿意陪你多待会儿。” “纯哥,你有什么条件直说吧。”吴昊咬牙说。 张野就等他这句话,把他手机上的视频删了,说:“如果你有备份,也删了,一旦我发现这个视频在学校流传开,你知道你自己的后果吗?” 吴昊忙说:“我没备份,真没备份,纯哥你相信我!” “把你这个QQ密码给我,从现在开始禁止你登录。”张野说。 吴昊又连连点头。 “吴昊你记着,传播□□影片是犯法的!你不想坐牢的话就给我老实点。”张野吓唬完他,又说:“这件事情到此拉倒,我以后不会再提,你要识相,就烂肚子里头。” 吴昊脸色苍白地说:“纯哥我不傻。” “你他妈就是个纯傻逼,还不傻!”张野把手机扔还给他。 吴昊掉头跑出了杂物室。 刚刚手机一直在震动,张野没理。这时掏了出来,汪凝一连发了好几条微信。 --你去哪了? --快回来,开始分班了。 --你被分到十班考试,直接去十班。 --你到底在干什么! “还我到底在干什么,纯哥给你平事儿呢!”张野嘴里嘟囔了句。 然后翻看楚娓娓的微信。 --纯哥要考试了你人呢?你爷们到处找你,急疯了! 张野:…… 这个梗大概是过不去了。 他把手机扔兜里,没回,这会儿已经开始考试,回了他们也看不到。 张野虽然写卷子慢,迟到个十分八分的,他也不太放心上。十班所在的教学楼在前边,张野闲庭信步地溜达着,却不料遇见了巡视的教导主任。 第一场考试是数学,张野和吴昊都没能进考场,他俩一前一后被教导主任逮个正着,罚站在办公室门口。 吴昊站在那儿居然嘤嘤嘤哭了起来,张野心情还不错,趴在栏杆上看风景,偶尔还在走廊里转两圈,冒充巡视老师。 心情不错是因为,从聊天记录的字里行间里,他不用扒汪凝裤子也可以基本确定,视频里的男主不是汪凝。虽然不能百分百肯定,心情却是舒畅了太多。 巡视回来的张野瞅见吴昊抱着胳膊蹲在地上,欠儿欠儿地踢踢人家的脚,说:“这次玩儿大发了吧?刺激不?” 吴昊倏地抬头瞪着张野,满眼泪水,咬着牙关低吼:“张野!你知道我学得有多拼吗!我不是你,不用学都能次次拿第一!我不是汪凝,不上晚自习都有那么好的成绩!我更不像楚娓娓那样,考第三第四第五甚至更低她都无所谓!我的第二名是用命拼出来的你知道吗!你知道我一天睡几个小时?你知道你们打篮球、你们玩闹、你们打游戏的时候我在干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把我家害得够惨了!!!” 张野被他这一番话说愣了,他蹲了下来看着吴昊,“你什么意思,什么我把你家害惨了?” 吴昊满目怨恨地瞪着他不说话。 张野说:“吴昊,你多拼命我不知道,但我多拼命你也不知道。你以为我不用学就能拿第一?汪凝他不上晚自习没错,但我睡觉的时候他还在写作业。特教班里没有不拼的人,没有人不拼就能拿到今天的成绩!每一个有成绩的人,他都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努力过、付出过……” “张野。”吴昊擦干净泪水,冷冷地说:“一中没有你,我就是第一。” 张野给他灌了半天心灵鸡汤,反而落下这么一句话。他无奈地笑了笑,拍拍吴昊的肩膀:“没错,没有我、没有汪凝,你会是一中的第一。但是你再这样下去……” 张野站了起来,慢慢说:“你永远拿不到我这样的成绩。” 吴昊一屁股坐在地上,像瘫了那样。 “张野!” 这是汪凝独有的那种冷冰冰的声音。 “哎你怎么出来了?”张野惊讶地回望他。 汪凝楚楚冻人地站在那里,冷言冷语地问:“你为什么不考试?”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请收藏,鞠躬 第20章 月考 看完吴昊的聊天记录,张野觉得自己十分有必要去一趟省城,会一会那个“风一样的男子”。所有的事情尘埃落定之前,他不准备告诉汪凝。 汪凝是一个很敏感的人,现在他把张野和吴昊堵在办公室门口,等着张野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张野一时哑口无言。 “张野!”老唐出现在走廊那边的楼梯口,接着他看到了汪凝,“汪凝?”而后又看见蹲在地上的吴昊:“吴昊!!!” 考试期间,特教班的前三名没在考场,老唐瞬间感觉自己要疯。紧倒着小短腿跑了过来,一脸震惊:“你们仨怎么没考试!” 没人回答。 老唐大吼道:“说话!” 看着老唐气得头顶直冒黑烟,汪凝说:“我考完了。” 张野、老唐:…… 张野默默对他竖起个拇指。 “张野,你也考完了?!”老唐不敢相信,“吴昊你呢?哎你哭什么?!” 教导主任老崔从办公室走了出来,“老唐来了啊,这俩是我留下来的。” 老唐一脸问号,瞅着老崔等他把话说完。 老崔说:“这俩考试迟到了十多分钟,问干什么去了,都说拉肚子。特教班的学生拉肚子跑杂物间那栋楼里头?再问就不说,既然没个考试态度,既然自己对自己不负责,何必进考场。” 老唐脸立刻黑了下来,铁黑铁黑的,指着张野和吴昊:“快去考试,还愣什么愣!” 吴昊愣了一瞬,爬起来拔腿就跑,张野也跟着跑。 老唐又指着汪凝:“你该干嘛干嘛去!” 汪凝回身走了。 老唐捋了把从地中海上掉下来的头发,最后指向老崔:“咱俩掰扯掰扯吧。你知道那两个是谁吗?” 老崔端着茶杯不紧不慢喝了口,“认识,张野吴昊。” “那是我们班的第一第二你不知道?!谁给你权利停他们的考?你问过我吗?就是校长站这儿理论,这事你都不占理!”老唐激动地头发又掉了下来,杀人诛心地说:“哦,我明白了,你兼着一班是吧?咋地?不叫张野和吴昊考,你们一班就能超过特教班?那一中还要我干嘛!” 老唐的学生自己可训可损可打可骂,平时旁人要敢碰一下,他指定护犊子,何况老崔竟然停考。 老崔不敢和老唐硬呛,这人带了半辈子特教班,有时脾气上来,校长都躲着他走。 秀才遇上兵,老崔只好转身回了办公室,不等他关门,老唐不依不饶跟了进去。 “老崔你还别躲,这事儿非给你掰扯清楚不可,论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今儿咱俩得有一个躺着出去……” 啪---- 老唐把办公室门给锁了。 * “报告!” 十班的监考老师看着门口的张野,“你这是……来考试的?” 张野装乖地点点头,“老师我拉肚子了。” 老师挥挥手,示意他赶紧入座。 考场里的学生来自各个班级,大都认识张野,一个个抬头看着他,目送他回到座位,眼神贼好奇。 学神就是这个风格吗? 考试都快结束了,不带这样玩儿的吧? 这样要还能拿第一,老天爷肯定瞎了眼。 卷子端端正正放在桌上,张野看着这张比自己脸还干净的卷子,站了起来:“报告!” 监考老师:“你又怎么了?” “我想借只笔、橡皮、尺子。”张野说。 监考老师:…… “你确定是来考试的?” 四周一阵低笑声。 旁边的女同学悄悄把一套文具推了过来。张野对她一笑:“谢谢。” 女同学赶紧埋下头,怀里一阵鹿跳,小脸变得红扑扑的。 剩下的这点时间,就算是汪凝大神也写不完整张卷子。张野只挑简易且得分高的做,写得很认真。 这时班里不少人都进入检查阶段,时不时往窗外瞅几眼。 汪凝就站在那里,挨着走廊栏杆,没有表情地看着张野,像极了巡查老师。 张野浑然不知。 同学们用眼神相互交流着: 这是特教班的汪凝? 他不用考试? 他看的是张野? 同桌之间的感情这么好吗? 隔几个位置就是楚娓娓,她忍不住捂着嘴轻声说:“纯哥你爷们来了。” 张野霍地扭头看过去,正对上窗外汪凝的目光。 我操?他站那儿干嘛? 爷们?纯哥的爷们? 班里几个学生忍不住低声私议,透着股小兴奋。 监考老师拍拍桌子:“只剩下五分钟了,保持安静,注意检查。”然后他走出教室,问汪凝:“同学有事吗?” “没事。”汪凝离开了那里,去楼梯口等张野。 “这是来追问啦?”张野没心思多想,时间不多,他埋着头龙飞凤舞地写着。 将将解完一道大题,外间铃响,监考老师开始收卷。所谓张野拉着屁股不交卷,大致就是现在的这个场景:老师双手捏着他的卷子往外抽,他还用一只手死死按着,那一只手飞快填着ABC。 “早干嘛去了!”监考老师无情地拉开他的手,把卷子收走了。 收完卷子学生们就开始对答案,平时张野没有这个习惯,没把握的对出答案也改不了,有把握的更不用去对。大有一派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气势,何况这次根本没有对答案的必要,毕竟空着大半张卷子。 张野瞅瞅窗外,没瞧见汪凝,他寻了出去。人一出教室,一大群人立马围住了楚娓娓。 “大美,汪凝为什么是张野爷们?” “对啊快说说呗,这是怎么个梗?” “他俩关系不是贼差吗?” …… 还没走到拐角,张野就觉得周遭空气变冷。他扒着墙角歪出脑袋一瞧,汪凝果然站在那里。 “嗨!”张野探着头,嬉皮笑脸摇着手打了个招呼。 汪凝把他的包扔了过来。接下来还有一场考试,特教班和这栋教学楼有点距离。 张野接过包时挺感动的,“你来给我送包啊?” 观察汪凝神情,显然不是,送包只是顺手的事。 汪凝问:“不方便说?” 这人说话总是言简意赅,张野知道他还是在问考试迟到的事。 早晨汪凝看着张野和吴昊出了教室,结果他俩都迟到了,这里头有事。办公室门口汪凝问过,但张野没说,后来又被老唐打断。 现在看来张野仍然没有回答的意思。 以汪凝的性格,他不会再问,何况已经问了两次。他见张野不答,什么也没说,转身准备下楼,张野叫了声:“哎--” 汪凝停住脚步,没回身,在等他开口。 假使换个人,张野有满嘴的理由用来搪塞。在汪凝面前,却不知为什么不想糊弄他。叫住他时,又不知该说什么。 张野觉得自己挺欠,人都走了还哎什么哎。 “纯哥--”高格在八班考试,瞅见张野便奔了过来:“为汪凝你够拼啊!” 高格刹住脚时才看见楼梯上的汪凝,看见汪凝时,话早说出了口。 “哦……嗨!凝哥也在啊,你们聊你们聊。”高格从哪里来的,又回哪里去了。 本来汪凝已下了台阶,这时转身走了回来,疑问道:“为了我?” 张野剜着高格的背影,无奈叹了口气,“这个……过两天再说成吗?” “接下来好好考。”汪凝不会强迫人,留下这句话就走了。 刚刚高格说漏嘴的时候,有一瞬间张野都觉得不得不老实交代。要换做他,非揪住对方问出来不可。汪凝这人真的很冷淡,冷淡到对任何事都不抱以好奇心。 张野趴栏杆上目送着汪凝,没头没脑地想:“这人有七情六欲吗?” 第二天一早,没有七情六欲的汪凝站在文化大院的门岗前等张野。 张野看见他时愣了一瞬,想起来这人说过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他想说真没这个必要,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换成了:“吃早饭了吗?” “吃过了。”汪凝看了看他的自行车。 “骑别人的。”张野说。 “我带你。” 张野:? “你骑车不稳。”汪凝不由分说接过车把,张野没再争,退着屁股坐在后座上。憋屈着两条腿时,问了句:“哎汪凝你老实说,是不是觉得坐后边不舒服?” “主要是你骑车不稳。”汪凝还是很诚实的。 汪凝骑车确实比张野稳当很多,他不会站起来蹬,不会叫车左摇右摆,更不会时不时就捏死车闸。 又经过古巷后院,张野抬头看看那间阁楼。 教室有冷气,平时一整天汪凝都在教室里。晚上上班,餐厅里也有空调,只有后半夜要待在那间既憋屈又闷热的阁楼里。月考完就要放假,他又没处去,一整天待阁楼里不会被热死吧?中暑了呢? 坐北朝南的阁楼,在烈日下暴晒,还没有通风的窗户,张野想想都受不了。 他想这些的时候,双手把着车座,低头无意识地抵住汪凝后背,时不时还蹭两下。他没注意,更没留意汪凝早已绷紧的腰身。 “汪凝。”张野脱口说出:“不行的话你搬我家住吧。”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请收藏,鞠躬 第21章 源头 一句话出口,张野才陡然回神,还要不要点脸。 其实他原本考虑好了,用一种很周到的邀请方式。这个方法是他想了好几天才想出来的,没想到一时不察就破了功。 前功尽弃。 有时候张野真觉得汪凝就是他的冤家。他会的,人家会。他不会的,人家还会。最主要的,面对这么个人,他常常失去自我、不知所措,像正好好走着路,突然就没了方向感那样。 哪本书里写过一句话,越是在乎别人,越会失去自我。 我在乎汪凝? 不会吧? 张野自己和自己做斗争的同时,汪凝也在考虑怎么回答。张野的热情他能感觉到,他本性又不愿给人添麻烦。他既不想同意,也怕拒绝后会惹张野不开心。 路上行人穿梭,车辆如流,这些声音一时都远在天际一样。 他们俩沉默了太久,久到忘了最初的问题,久到忘记了作答。或者说第一次心照不宣地完成了某种默契,一个没追问,一个没回答。 月考考了一天半,第三天到校领成绩、安排暑假事宜。 这两天因为张野吴昊迟到第一场考试的事,老唐翻来覆去把两个人训了个体无完肤。 张野臭不要脸,挨惯了老唐的呲哒没觉得什么。吴昊还是头一次被老师这么反复折腾,挨一次骂,眼圈红一次。张野觉得这人娘们唧唧的。 这次总考分是四百五十分。老唐拿着成绩表进门的时候,张野觉得新一轮的轰炸马上就要拉开序幕。 他偏头对着汪凝笑了声,准备迎接新的一轮洗礼。 汪凝回他个白眼,不知道这人脸皮得有多厚,在这个时候还能笑出来。 最近汪凝学会翻白眼了,张野觉得这人小白眼翻的还挺可爱。 同时对着张野翻白眼的还有老唐。 “有的人啊,平常傲惯了、牛惯了。那家伙,整天看谁谁不行,目空一切、目不见睫、目无余子……”老唐说着就从讲台上溜达下来。 不愧是教语文的,目字开头的成语说了一大堆。 同学们都回头瞅着张野笑。 “恃才傲物啊、唯我独尊啦,乖乖,特教班、整个一中都盛不下了简直。”老唐踱到张野身旁,“看看脸肿了没?” 张野捂着脸讪讪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 老唐把他的成绩条拍到桌上:“你这是失蹄吗?你这是锯腿啦知不知道!当时我还琢磨来着,你小子要是这样还能拿第一,那真是文曲星下凡,我得改口给你叫老师。” 教室里一阵哄笑。 “别笑。”老唐说:“人张野还真拿了第一。” 一时教室里静了片刻,而后一个个哭天抢地,怪老天爷不长眼。 “倒数的倒数的。”张野忙喊,怕把这群人刺激疯了。 教室里又安静了下来,几十双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张野。一个长期蝉联冠军的人,不是从神坛上走了下来,而是突然跌落谷底,让人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张野也是在这群同学怔愣的瞬间,忽有种白云苍狗、沧海桑田的感觉。 从正数第一到倒数第一,说他一点都不动容,那是假的。不过能把小视频事件按下去,他觉得还是很值得,再选一次,依旧会这么做。 “月考虽是小考,但那是对你这一个月学习的总结和肯定。吃一堑长一智吧。不要觉得自己都懂、都会,便无所谓。无论学习与工作,人的态度摆不正,终将一事无成。”老唐走上了讲台,结束了对张野的鞭挞。 老唐说:“倒数第二,吴昊,比张野高了九分。” 吴昊看着自己的成绩条,乍然有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感。两年了,他终于超越了张野,不管以什么方式,也不管这个成绩有多难看。 他把张野踩到了脚底。 倒数第二朝倒数第一露出了骄傲的笑容。 老唐平时不念分数,这次第一名和第二名变成了倒数第一第二,他也是气急了,小树不修要长歪,才当众甩张野和吴昊的耳光。老唐心里有分寸,张野抗击打能力强,他就多说两句。至于吴昊,这时也只是一带而过。 把成绩单压在黑板上,老唐回身说:“其他人的成绩我不多说。接下来安排暑假……” 话没说完,教室里便像烧开了水般沸腾起来。 等人情绪落下点,老唐压压手,说出第二句话:“暑假十天,没作业……” 哗---- 啊---- 又是鼓掌又是尖叫,把老唐后半句话淹没。 老唐提高了嗓门,拿出和老崔吵架的气势喊道:“今天是第一天,你们要想早点回家,都给我闭嘴!” 年少人动如脱兔、静若处子。人是安静下来了,而那四十多双激动的目光能把老唐射成筛子。 “没作业是没作业,我丑话要说前头。”老唐道:“这将是你们高三最后的假期,五一、十一、包括寒假,你们再也不会有连着休息这么长时间的机会。所以,诸位好好把握、尽情放松吧!” 教室里仍然沸腾。 今朝有酒今朝醉,哪怕明日喝凉水。 这就是少年人----活在眼前! 老唐出去后,跑上讲台看成绩表的、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的,大伙忙成一片。 “暑假我请客喝酒吃串,都谁去!”吴昊个子矮,站在板凳上大声喊。 立马引起一群人哄了上去。 张野撩眼皮瞧了他一眼,想笑,他知道吴昊为什么这么高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有什么好开心的。 “走了。”汪凝收拾完东西,挎着包站了起来。 走到门口,张野特意看了眼成绩表,汪凝果然第一。他目光落到最后,比对吴昊和自己的成绩,六科,五门都比他高,除了数学。 没道理啊,张野想,一起进的考场,他是汪凝附体吗写那么快? 吴昊跑了过来,对张野说:“纯哥,过两天吃串儿一起呗!” “再说吧。”张野跟着汪凝出了教室。 其实大家都知道吴昊请客的原因,跟着张野当了那么长时间老二,现在终于能压张野一头。 下楼梯的时候,张野装出突然想到什么事的样子,“哎对了,汪凝你先回去吧,我得去高格那儿有点事。” 跟上来的高格配合着点头。 汪凝没怀疑,“小心。” “大早上的没事。”张野说。 看着汪凝先走了,高格纳闷地说:“纯哥,你刚才撒谎时看起来好心虚啊!” “啊?是吗?” “是啊,原来撒谎眼睛都不带眨的,我根本瞧不出来。刚刚撒那句谎,眼睛眨巴眨巴跟勾人似的。” “滚!” “你最近好像,说不好,反正跟变了个人似的。” “是……吗?” 一中暑假挑得挺科学,现在是中伏期,黄城市一年之中最为闷热的时候。现在刚过九点,张野和高格出校门这会儿工夫已出了一脑袋汗,拦了辆车直奔车站。 张野这两天用吴昊的QQ号,和“风一样的男子”聊地很熟,套出来很多话。知道他和汪凝从小就是同学,同学这么多年如今反而要来害汪凝,到底为了什么。何况现在汪凝已远离省城,能给他勾成什么威胁。 张野谎称趁着暑假刚好要去省城省亲,约了这个人今天下午见面。 高格憋了一肚子话想问,张野看出来了,但装作不知。一直到大巴车出站,高格才说:“其实我知道,你就是想去找视频的源头,可把这件事情交给汪凝去处理不好吗?这大热天的,纯哥你图一什么?” “闲着也是闲着呗。”张野漫不经心地说。 “其实吧……”高格想了想说:“我真觉得你对汪凝太好了,都快要赶上对我了。你俩才认识多少天,咱俩多少年了?” 张野看着他笑:“你这是醋了?” 高格承认道:“有点。就是想不通,为什么啊?” 张野哪儿知道为什么,可能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吧。 “哦!”高格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就是你那天说的,咱都一个门儿里的是吧?一枝论下来就是亲师兄弟,护短呗,我挨揍你就要出头,一样的道理。” “哦,对。”张野也找到答案似的点点头。 上了高速,大巴越行越稳,高格仰着脑袋睡着了。张野瞥眼看着窗外,景色一直在变,又似乎始终一样的风景,看着看着,头往车窗上一歪,双眼失了神,也睡了过去。 晌午时到了省城,两人随便找了点吃的,打车去了省一中,约在这附近见面。张野站在大马路上给人发信息时,“风一样的男子”说要睡午觉,午觉后再见。 “我操!”高格顶着大太阳骂了起来。 “找个地方凉快凉快吧,还能怎得。” 张野钓鱼呢,总不能对着要上钩的鱼发牢骚。他抬眼找着有没有奶茶店之类的,可以进去躲会儿。一眼望过去,对面有家中医诊所印入眼帘。 诊所很大,有好几间门面,门头很小,规规矩矩写着“丁大夫中医诊所”。 张野看见那个“丁”字的时候,什么也没想就走了过去。 高格在他身后紧跟着,莫名其妙看着他推开了诊所的玻璃门。 “哎纯哥你干嘛呀!”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请收藏,鞠躬 第22章 源头2 推门进去,满鼻子都是中药味,张野伸指揉了揉鼻尖。 挨着门边有两排椅子,坐着十几位患者。迎面木制屏风,张野绕过屏风看了眼,有一位老者坐在桌后正给人诊脉,想必就是丁大夫。 诊所里冷气开得不足,但比外边凉快得多。里头很安静,只听见丁大夫询问病情,和患者细细回答的声音。 高格低声问:“纯哥,不是要在这儿乘凉吧?” 张野没理他,他又问:“纯哥你来这儿干嘛?” 张野嫌他烦人,看见墙上挂着几张穴位图,说:“你要是没事,去数数那上边总共有多少穴位,是不是七百二十个。” 高格:…… 张野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冒冒失失推开了诊所的门,进来之前是因为有种感觉,这种感觉是莫名其妙的,是模糊不清的,细细琢磨时就会烟消云散,丝毫没有痕迹可寻。 反正就是被这种感觉牵引着走了进来。 诊所里余下两间靠着墙摆满了一格一格的中药柜,每一个抽屉上都写着药名。中间围着一圈玻璃柜,摆放的全是中成药。 张野走了过去,高格紧紧跟着他。两人顺着玻璃柜瞎看,两个医生正在忙着抓药,提着一杆小秤走过来走过去,没有理会他俩。 两人快走到尽头时,还有个暗间,暗间门被人拉开,走出来一位少年。随着门开,一股浓浓的、带着热气的中药味扑面而来,想必这间是熬药专用的屋子。 少年和张野般上般下的年纪,单眼皮,挺帅气,穿着国风的短衫,带着一副眼镜,看起来很斯文。 “有什么可以帮忙吗?”少年问。 “没,随便看看。”高格顺嘴就说。 张野瞥他一眼,会不会说话,吃饱撑着了跑诊所随便看看? “呃……”张野说:“想买点预防中暑的药,天太热。” 少年应了一声,走到玻璃柜后推荐了几种,张野随便拿了盒藿香正气水,几块钱,很便宜。 两人出了诊所,张野撕开一瓶递给高格:“喝了。” “我没中暑!” “买都买了,不喝白不喝。” “纯哥,你可真是过日子人。” “废话多,预防的,快喝。” 高格喝一口吐半口,哇哇吐着舌头:“真他妈难喝,不行,我要喝奶茶涮涮!”惹得张野一阵笑。 两人顺着路往省一中的方向走,没多远就瞅见个奶茶店。百十步已走得大汗淋漓,张野感觉藿香正气水没白买,待会得喝一瓶预防中暑。 一头扎进奶茶店,对着空调口找了张桌子。这会儿人不多,店里就两对情侣。点了两杯奶茶,张野看到身旁还有隔间,隔着单向透视玻璃,里头能看到外头,外头瞅不见里头。 奶茶上来没多久,店门被人推开,卷进了一股热浪。张野抬头,正和来人对视,是刚刚诊所的那位少年。少年朝他点了下头,走进了隔间。 经过张野身边时,张野瞧见他抱着几本书,无意扫了眼封面,是本数学习题集。 汪凝也有这本习题集,借给他看过几天,所以他很熟悉。 张野和高格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店里的顾客走了一对来一对,张野要第三杯奶茶的时候,“风一样的男子”终于来了消息。 --现在在哪? --学校附近“如果一起”奶茶店。 --我老公家开的。等着,马上到。 张野和高格大眼对小眼。 高格问:“风一样的男子是女的啊?” 张野又给对方发了信息:我怎么知道哪个是你? 风一样的男子:一位穿着紫色T恤的美男子就是我喽。 张野:…… 高格:“大城市的少年都如此狂浪吗?” 十几分钟后,奶茶店的门又被推开,热浪卷着一股香水味扑鼻而来。 张野是对门坐着的,抬眼时,传说中穿着紫色T恤的美男子出现在眼前。描眉画眼、脸上抹的得有半斤粉,还有那种一看就知道图了口红的嘴,翘着撅着,像是随时随地就能亲你一口。 妈哎,真是疯一样的男子。 他画着眼影的大眼睛扫着顾客,明显是在寻人。这一刻张野有点不想和他打招呼,忍了再忍,等他眼神扫过来的时候,还是举起了手:“嗨!” “哇,好帅呀!”风一样的男子冲着张野抛了个媚眼,“比视频里好看多了!” 张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顿时觉得用不着藿香正气水了,这人瞅着挺避暑的。 高格扭头看去,冷不丁受了惊吓,不防一口奶茶喷了出去。 风一样的男子凶凶地问:“哎你干嘛!”随时随地都会捏起小拳头敲打高格的胸口。 张野忙圆场:“他就是……太惊艳了,惊艳明白吧?” 风一样的男子很识捧,点着高格笑说:“没见过世面的小样儿!” “嗯嗯嗯。”高格连连应着,“十八线小城市来的。” “你俩谁是吴昊啊?” “我是我是。”张野和他聊天时,假借吴昊的名字。 “哇,蛮帅的呀!”风一样的男子又赞叹了句,朝张野伸出手来。 张野战战兢兢象征性地和他碰了一下手,趁着人不注意,往裤腿上抹了好几下。 “我叫毛小枫,你可以叫我毛毛。”风一样的男子说。 “幸会幸会。” “都坐着吧,甭客气啦。”毛小枫一屁股坐在张野身旁,荡起一股浓烈的香味,“你可真会挑地方,这店我老公家开的,哎吴昊呀,你长得也就和我老公差一点,不过还是挺好看的。你这种长相,在圈子里很吃香的呀!” “是吗?”张野尬笑着挪到了高格身旁,也不明白他说的圈子是什么意思。 “哎你怎么坐过去了?”毛小枫不开心地问张野。 “说实在的,跟您坐一起怕受不住……”要吐两个字张野生咽了回去。 “哎呀,损色,人家害羞啦!”毛小枫娇羞的样子叫人不忍直视。 高格也是一阵阵起鸡皮疙瘩,“这怎么还蹦出东北话了。” “咱开门见山说正经事吧。”张野说。 毛小枫问:“你们和范凝是同学?” 张野说:“嗯,他转我们学校了,一个班的。” 毛小枫又问:“给你那个视频传出去了没有?” “还没。” “都几天了,怎么还没传出去,你这办事效率……”毛小枫不满地摇摇头。 张野说:“这不是你说的,还有爆料,到时候整理下一起爆出去。” 毛小枫呵呵呵地笑:“你是不是挺讨厌他的?他这种人到哪儿都不惹人待见。当初在我们这儿别提多招恨啦,我就是用那个视频把他挤兑走的,算是为民除害吧。” 张野咬了下牙,猛吸了口奶茶,没说话。 隔间里的少年就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中间只隔着一层玻璃。 少年眉毛皱在了一起,掏出手机对着张野拍了一张照片,传给了汪凝。然后敲了段微信发了过去。 少年:凝凝,这是你们同学吴昊? 汪凝:他怎么在你家店里? 少年:你和他是不是有仇? 汪凝:? 少年:他现在和毛小枫提起了视频的事,看样子是准备在你们学校传播。 汪凝:他不会。 少年:怎么不会,我都听到了,要我给你录音吗? 汪凝没有再回复。 毛小枫说:“其实那个视频不是很清楚,我现在又弄了点高清的,截成了图片,待会发给你。” 张野平复着火气,说:“想败坏一个人的声誉,那个视频足够了知道吗!他辛辛苦苦躲到黄城市,我只要按下发送键,黄城市,他再也呆不下去了你懂吗!!!” 少年录下了这句话,发给了汪凝。 毛小枫没察觉张野的怒火,或者误会了张野的情绪,“看样子你真是挺恨他的,他才去多久,你们之间这么大仇恨?” 张野低头不说话,高格怕被毛小枫识破了,忙解释:“你不知道,纯哥一直是我们学校第一名,汪凝一去,把纯哥给挤下来了。” “纯哥?”毛小枫问。 “哦,昊哥小名。”高格直想打嘴。 少年又给汪凝发了一条微信。 --这个人是你们学校第一名吧?你抢了人家风头,这就是他的动机。 毛小枫说:“这人学习是挺好的,在我们学校也总是第一……呸呸,说这个干嘛,你们想要他的爆料算是找对人了,我跟你说,在省城没有比我更了解他的人了,我们打小就是同学,他小时候的事我都知道……” “其实啦,人家只是想安静地做个美男子啦。”毛小枫托着下巴叹息道:“谁叫他从小就欺负我,惹人家不开心,又臭不要脸,这样的人活着就是多余。打雷怎么没被劈死呀!” 高格感觉下一秒张野会暴起,他一手按住张野肩膀,一手在桌下按住他的手,提醒道:“纯哥,咱办正事呢。” 张野抽出手来揉了揉脸,告诉自己,高格说的对,不能发火,不能去揍这个娘炮,忍着,有多大的火都得忍着,什么都不为,为了汪凝也得忍着! 张野手机震了下,他摸出来看,是汪凝的微信。 --你在哪? 张野随手打了几个字回过去。 --高格家。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请收藏,鞠躬 第23章 源头3 奶茶店的客人们大都是情侣,就他们这一桌坐着三个大男人,不,两个半男人。 人家说话低声细语的,毛小枫尖嗓门嚷嚷地欢。别人一眼又一眼往这桌瞟着,高格都觉得坐不住,连连提醒他。 毛小枫一扬手,“怕什么,我老公家的店!” 玻璃里边的少年心里一阵阵泛着恶心。 张野问:“其实我有些怀疑,那个视频为什么不清楚,为什么是剪辑过的,按说一个片子不可能只拍侧面。还有,你既然有高清的为什么要截图,直接发给我不好?” 毛小枫脸拉了下来,“哎我说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怀疑你作假。”张野不客气地说。 毛小枫一愣,张野接着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如果是假的,你得让我知道,我提前想好对策,不要等人家挑出毛病来,剧情反转,打我个措手不及。” 毛小枫勾手打了张野一巴掌,“你这人可真阴险啊,老谋深算,老狐狸,不过我喜欢。” 张野冷着脸:“谬赞。” “是假的。”毛小枫坦然承认:“刚好有这个片子,那个男的侧脸还特像范凝,不过正面就不怎么像了。范凝有颗泪痣知道吧,所以我只敢截那半张脸。高清的截成图片可以挑挑拣拣,不是更保险嘛!” “你才是老狐狸。”张野嘲讽地一笑。 汪凝虽然揍过高格,但这个人平常不会主动惹事,高格还是清楚的。他好奇地问:“你们之间是怎么个恩怨?” “哪儿有恩啊,全他妈怨。”毛小枫说:“这话说来就长了。他爸吧,原来挺有钱的,那会儿我们还上幼儿园,他们家就车来车往的接送。别看是省城,那时候家里有辆车挺牛逼的。范凝长得好,学习也好,其实那一阵儿我还挺喜欢他呢。” “他爸搞煤矿,后来出了事故,矿塌了砸死了人。唉,我爸就是死于那场事故。他爸被抓去坐了牢,欠了一屁股债,还欠我们家钱呢,抚恤金都没掏完。他妈卖房子卖车,那哪儿够还啊。” 高格插嘴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小学吧。”毛小枫说:“我们学校好几个学生,家里都吃了他爸的亏。他从小个子就高,看着不好欺负。我们几个凑一块儿壮着胆去找范凝麻烦,谁知道他不还手……” “你打他了?”张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 “打了,谁不打?!小学嘛,看你好欺负又不会还手,没仇没怨的也跟着起哄,特别是一放学跟他妈追耗子似的,一群人追着他满街跑,只当锻炼身体了!”毛小枫笑得脸都变了形。 张野偏过头去,什么也没看,喉间梗着痛,鼻子也跟着一阵阵难受。 “他起先不还手,那家伙还挺抗揍。突然有一天,妈的,他跟疯了一样,你瞧我这儿……”毛小枫撩开头发,前额顶有一条很明显的疤痕,“就是这货弄的。兔子急了还真会咬人啊!” 张野瞅着他的伤疤,心里怎么那么舒服呢! 毛小枫继续说:“我当时满脑袋血都吓死了,他站那儿看着我……笑,对,就是笑。你没看见他那时的眼神,特别特别冷,跟变了个人似的。哎你能体会到吗?就是脸上挂着笑,眼神还很冷,特吓人、简直变态!” 张野的心像被人揪了起来。 汪凝对人冷漠,与人疏离,那都不是没来由没原因的。那他妈不是高格说的装逼,是这帮人在他童年里肆意践踏,本该烂漫的童真年代里全是躲不过的阴影、拨不开的浓霾。 张野颤着声音哈出一口气,眼角发红。 “后来不久吧,他妈就带着他躲开了,换了学校,也不知道躲哪里去了,反正初中几年我没见过他。哎对了,还有个料,他不是他爸的亲生儿子……” “啊?”高格忽然明白了自己挨打的原因,汪凝转学第一天他就问人家,你不是你爸的亲儿子吧……我操,高格心里骂了句,打你可真不亏。 “他妈跟外国人好的,生下的范凝。”毛小枫信誓旦旦地说:“你没瞧见他有点混血的样子?” 高格看着张野难受的模样,说:“咱能不提老人吗?” “我也不是瞎说啊,就是前不久,他爸跑学校里闹,对着范凝骂。”毛小枫有样学样地骂道:“你妈是娼.妇!你就是个野种!这个料足吧?哈哈……对了对了,他爸好像还吸.毒!” “哎吴昊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毛小枫还是发觉了。 “没事没事。”高格信口胡诌:“他胃疼,老毛病了。你说你的,你们是高中时候又遇见的?” “那真叫冤家路窄,上高中后我们分在一个班里。也是在那时我遇见了老公,我跟我老公很好的,他非要横插一脚。他也喜欢男人你们知道吗?你们瞧他那长相,天生就是勾引人的……”毛小枫恨天恨地翻着白眼,“他其实是个1,你说俩1能在一块儿吗?那肯定不能,所以他就是专门恶心我来的。” 张野没太听懂1是怎么个意思,话里话外似乎又能明白一些。但他此刻的注意力,全在汪凝喜欢男人这件事上。 高格偷偷看了张野一眼,见他一脸纠结,又看向毛小枫,难以置信的说:“就是为了这个……所以你剪辑了那个视频?” “我忍了一年,又忍了一年,真是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毛小枫说:“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其实他离开这里也不止是这个原因,他爸出狱后老闹,家里闹,街上闹,还跑学校闹,都把他妈闹成神经病了。他也没法在学校待着,不够丢人的。我也是看准了这个机会,选了个比较不错的时机给他来点猛的,哈哈,果然这个暑假就转走了。” 张野这次是真的胃疼,他双手摁着肚子,把头抵在桌上,肩头在微微地颤抖。 “纯哥?”高格用手搭住他的肩膀,轻声问:“你没事吧?” “又胃疼了?”毛小枫说:“不行瞧瞧医生吧。这道街往前没几步就是诊所,也是我老公家开的。” 中医、诊所、少年、丁丁? 张野倏地抬起头,斜眼望向那扇玻璃。 玻璃后的少年正撞上他凌厉的眼神,不觉退了一步。 张野回过头来问:“汪凝学医是不是就在那家诊所?” “学什么医啊,那是我老公的爷爷可怜他,收留他,他个不要脸的还想跟我老公好,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野鸡妄想攀凤凰。你不知道他们家烂的呦……”毛小枫灵机一动,“不如我带你去他住的地方看看吧?特别烂,你拍几张照片也是个爆点啊。” 人家住处不好也算个爆点,这人的思想得有多肮脏。 张野做了个深呼吸,问:“那地方偏僻吗?” “偏僻?”毛小枫不知道他想问什么,“不怎么偏僻,就像个贫民窟一样。哦,那是条死胡同。” “死胡同……”张野咬咬牙,“也行!” 看着挺将就的样子。 三人出门拦了辆车,上了车毛小枫用手扇着肩膀,说:“也就是为了整他,不然这大热天的谁出来呀!” 张野一路无话,没多久,车便在一条胡同口停了下来。胡同很窄,进不去车。张野往里看了看,很像黄城市鼓楼老街两旁的巷子,交错无序。他走了进去,毛小枫和高格跟在后头。 看着张野挺拔的背影,毛小枫双眼放光,他紧走两步伸手往张野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很响。 张野条件反射猛地跳开。 毛小枫嘻嘻乐着:“屁股小小的还真翘,腿也又直又长,也不知叫谁捞着了!” 张野不常穿牛仔裤,今天偏偏穿了条修身的,显得腿长,也显出臀.部轮廓。看着毛小枫饿狼一样的眼神,他心里顿时有了阴影,恐怕以后再不会穿这条裤子。 等着,叫你再蹦哒一会儿。张野恨恨地想。 高格都替毛小枫捏了把汗。 “哎你有女朋友吗?”毛小枫问。 “没。”张野不耐烦地答了句。 这种帅哥不会没有女朋友,这是毛小枫的认知。他难掩欣喜,跳到张野身侧问:“那就是说你有男朋友啦?你是1还是0?” “闭嘴!”张野忍不住吼了声。 “呦,怎么还恼了。”毛小枫笑着问:“害羞喽?” “我和你不是一类人,我只是不想早恋。”张野硬梆梆地说。 一句话惹得毛小枫直乐,“真蠢,还早恋?你十四五啊?我们这时候叫花季雨季知道嘛!人这一辈子就这会儿最嫩,不好好找个心爱的人疼疼自己,对得起谁啊?” 张野正想问什么,高格抢先问道:“什么是一什么是零?” 像他和张野,知道有的男人喜欢男人,有的女人喜欢女人,但只限于听说过,其他什么的自然不会去打听。毛小枫两次提及,高格没忍住好奇问了一句。 毛小枫看弱智一样看着高格,而后很形象的竖起一根手指头,另一只手虚握着圈出个0,“懂了吗?” 高格愣了得有半分钟,点了点头,“你们这种大城市里……这种人很多?” “我们学校就有好几对儿!”毛小枫一回头瞪着高格,“什么叫我们这种人,你歧视啊?” “没,没。”高格忙说。 张野刚刚想问的也是这个问题。 他早猜了出来,毛小枫嘴里所谓的老公就是丁丁。丁丁和汪凝的关系很好,好到汪凝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会问:丁丁,有水吗? 他从来没问过,纯纯,有水吗? 不仅没问过,纯纯给他水时,他还说我不喝这个。 张野越想越气,很善于自己把自己惹恼。心里异常不舒服,更想问问汪凝到底是不是喜欢男人。既不肯信,又不放心,偏还无处去问。 现在看毛小枫又比1又比0的样子,张野突然不想再问,什么都不想再知道。人变得越来越烦躁,直想找个人狠狠揍一顿,这个对象就在旁边,他瞥了毛小枫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请收藏,鞠躬 第24章 终止 拐弯抹角走到汪凝原先的住处时,张野手机震了下。他摸出手机,见是汪凝的微信。抬头看看汪凝的“家”,心里不是滋味。 汪凝:还在高格家? 张野:嗯。 汪凝:回来的时候说一下,我想见见你。 张野:好。 这还是第一次,汪凝的话显得多,他的回答显得少。 毛小枫说:“瞧,这个破院子就是他家,听说在这儿住了好多年。” 低矮的门头对着小巷,枯朽木门半开半掩,张野侧身进去,院里断墙残垣形如虚设。 有几间七八十年代农村风格的屋子,斑驳的红砖墙上生了层碱。院中横七竖八扯着晾晒衣服的绳子,窗台上放着一排鞋,男女老少的都有,不像是只住着一家人,得有好几家租户。 张野一间间瞅过去,门上几乎都挂着锁。也不知哪一间,是汪凝和他妈妈曾经住过的房间。 很苦。很艰辛。 张野不想再看,也根本没想过来这里。准备退出来时,犄角的厕所里走出个男人,一边提裤子一边往外走,四十多岁的样子,光头,独眼龙,另一只眼窝深陷又无神,个子挺高人也瘦,看起来蔫蔫地很萎糜。 “干嘛的!”男人口气很冲,但中气不足。 “不好意思走错门了。”张野退了出去,想把大门带好。门吱呀吱呀响了声,没怎么动,随时都会坍倒的样子。 张野放弃了,出了院子往巷子深处走去。 “哎你走反了。”毛小枫叫道。 张野不说话,高格跟了上去,不知死活的毛小枫也跟了过来。 “那边是死胡同,出不去的,你聋啦?”毛小枫不解。 张野步子越走越快,毛小枫也不由跟着加快了速度。 “你刚刚说小时候经常欺负汪凝?”张野问。 几步快走,毛小枫便显得气息不匀,还嬉皮笑脸地说:“真后悔那时候没把他揍死,等人长大了还挺能打。哎我跟你说,现在可不敢和他正面刚……” “所以要来阴的喽?”张野说。 毛小枫看着这个巷子,想到了什么,哈一声笑了:“他也不是没有弱点啦,他特别怕黑,就是这条巷子,晚上还没灯,有一天我们几个人躲在这里,哎呦喂,把他吓的呀……” 他话说半截,看着张野愈加阴沉的脸,终于觉出情况有点不对,步子慢了下来。 张野伸手捏住他后脖颈,把人往前头硬推着。 “哎,疼!”毛小枫叫道。 “视频是你自己搞的,还是有别人参与?”张野声音一点点冷了起来。 毛小枫挣扎着,“你松手,你弄疼我了!” “回话!”张野手上使了劲。 “哎呦哎呦,就我一个人,不是跟你说过了!你快松手,捏死我啦……” “老高守着!”张野一把将人推进了拐角。 这里果然是个死胡同,高格把守在路口,左右张望着放风。 毛小枫意识到大事不妙,想跑早已不及。他一步步往后退着,张野一步步往前欺着。 “你到底是来干嘛的!”毛小枫后知后觉问了出来,声音颤抖,显得害怕极了。 “没骗你,我就是来找你的!”张野双目死死盯住了他。 看着张野的眼神,毛小枫汗毛都乍了起来,脱口叫道:“救命----!” 张野一手掐住他脖子,立马就噤了声。另一只手捏住他大臂:“就是这只手打过汪凝吧?”说着把他的胳膊举起来往身后一推,咔一声响,膀子脱了臼。 毛小枫喊都没及喊,脸色刷一下苍白如纸,满眼充满恐惧,最后才啊一声叫了出来。 张野压了一天的火,高格怕他手下没数真搞出来什么,听见毛小枫痛苦地叫声,赶紧跑了过来。 “纯哥你别冲动!” 张野不理他,重新掐住毛小枫脖子,人便叫不出声来,只一阵阵干咳。毛小枫翻着白眼要晕过去。 张野捏住他另一条胳膊,问道:“刚刚打我屁股的是这只手吧?”声音落时,咔一声脆响,毛小枫另一条膀子也被他卸了下来。 张野松了手,毛小枫疼地哇哇乱叫,靠着墙甩着两条膀子摔坐在地。剧烈的疼痛感过去之后,人半死不活吭哧吭哧喘着。 “你还吓唬过他是吗,怎么吓的,啊!”张野突吼一声,像只下山的猛兽,也像要命的阎王。 “你……你不要杀我!”毛小枫折了脖子一样歪着脑袋,身下湿了一滩。 “你想得美,我会给你这种人抵命?”张野一脚踩上他肩头,说:“告诉你,我不是什么吴昊,跟你联系的吴昊早被我收拾了。汪凝回了黄城市,那里就是他的家!谁要在他家里捣乱,得问问我同不同意!” “你到底是谁!”毛小枫既惊又怕还想死个明白。 “你听清了,我叫张野,是汪凝的师哥,亲的!以后再让我听到半点关于汪凝的风言风语,你就直接去坐牢吧!”张野说完脚上使力,把人踩倒在地。 掏出手机在他面前晃了晃,张野简短地说:“全程录音,清楚?” 毛小枫侧卧在地上一动不动,如同死狗。 张野又踹了他一脚,转身就走。 高格追了上来问:“纯哥,不报警吗?” 吴昊那里的视频已被张野删除,这里的毛小枫早闹地满城风雨。张野来这一趟,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再作妖。 既然如今汪凝已离开了这里,后事要怎么处理,都要汪凝自己拿主意,张野能做到的,到这里已经结束。 他说:“把录音交给汪凝,这件事到此为止,你嘴严着点。” 高格狠点两下头,“纯哥放心!” 两人快步走到拐角处,刚转弯,看见诊所的少年站在那里。 高格很吃惊,他没注意到这个少年一直都在奶茶店的隔间里,更猜不到这人就是毛小枫口口声声喊着的老公。 张野倒是一点也不意外。 少年友好地笑了下,伸出手:“你好,姓丁名丁,你可以叫我丁丁。” 张野给他握了下手:“张野。” “我听过你的名字。”丁丁笑着说。 “巧了,我也听过你的名字。”张野的口气谈不上挑衅,但也没半点客气。他往巷子里瞅了眼,问:“你不去看看你老婆?” 丁丁尴尬了下,说:“他的话你不用当真,包括说汪凝的。” 张野忽然就想把话挑明白,说:“他说汪凝的多了,哪句该信,哪句不该信?” “你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丁丁笑得很聪明。 张野觉得和这人的第一次交锋,自己败下阵来。嘴上不饶人,说:“这种事我真不懂,不装傻。你能明说就明说,不能的话我不多问。” “好吧。”丁丁说:“我和汪凝只是很好的朋友,从小到现在、到将来都会是,不是疯子说的那样。” 高格听了倒是松了口气,可他的纯哥并不客气。 “好朋友?好朋友在他走的时候无能为力?好朋友还任那疯子继续害人?人都躲到几百里外的小城市去了,还要怎样!”张野咄咄逼人地反问。 丁丁垂下头,没反驳,只是说:“你确实做的比我好。两年了,我拿那疯子没有办法。” 人服软的时候,张野总会跟着心软,这大概是遗传老妈的基因。他反省自己刚刚的每一句话,都充满尖酸和刻薄。 “这件事到此为止吧。”张野说完带着高格走了。 丁丁很快跟了上来,“这些巷子纵横交错,我带你们出去。” 张野道了声谢,丁丁觉得气氛缓和了些,说:“小时候我们家和汪凝家是邻居,所以从小就认识。他吧,在这里可能只我一个朋友……当然,我这个朋友不很称职。” 这个人斯文又很有教养的样子,张野倒不好意思了,“我这人就是心直口快,你不用往心里去。” “没。”丁丁说:“我想说的是,他去你们那儿也不过一个月时间,能遇见你这么好的朋友,我真心替他感到高兴。” 张野露出笑脸,“就别捧着聊了。” “没捧,真是挺不容易的。我们那么小就做邻居,交上朋友已是很多年后的事了。”丁丁语气里有些怅然。 张野问:“是他去你们家学医的时候?” “不完全是,还得往后推两年。”丁丁说。 张野:…… 张野觉得汪凝真的是一座冰山,他只是刚刚触碰了一角,如果能把这座冰山融化……他不敢想象得用多长时间。 丁丁显然猜到了张野在想什么,他说:“你知道吗?汪凝就像是作茧自缚的蚕,蚕终有一天会破茧而出,但汪凝不会。他把自己锁在里边,想什么不会跟你说,要做什么也不会给你说,因为他害怕。日久天长,那只茧子越来越厚,也越来越重,一点点变成了铁壳,一层又一层的铁壳。” 张野顿住了脚步,揪心的疼因为发泄在那疯子身上而短暂的消失,此时又被丁丁提及。他的感觉没错,汪凝这座冰山,他只是触及一角而已。 “丁丁……”张野犹豫了片刻,问出口来:“你能跟我说说他小时候的事吗?” 到此时张野才清楚地认识到,为什么要来一趟省城。他想进入汪凝生活过的地方,使心里的汪凝变得更加清晰。 丁丁笑得很灿烂,“我相信,汪凝会告诉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请收藏,鞠躬 第25章 拥抱 出了胡同要分手时,丁丁说:“如果不着急回去的话,我做东,咱们一起吃个便饭。” 高格的肚子合适地配合着叫了几声。 张野嫌这人没出息,当着外人面也不好收拾他,说:“不早了,下次有机会的话。” “好吧。”丁丁想了下,说:“走之前我得给你说声对不起,刚刚在奶茶店我误会你了,这会儿可能汪凝也误会了你,我这就给他解释。”他说着掏出了手机。 “不,不用解释,如果他真误会了我,我会原谅他。”张野忙说。 张野想赌一把,赌一把自己在汪凝心中是个怎样的人。 虽然不敢说彼此有多么深的了解,但自己平日所作所为,他不是傻子的话,都能看得见。如果汪凝没误会自己便罢了,真要误会,他会好好利用这个把柄,收拾收拾这个人。 想到这里,竟笑出了声。 丁丁、高格:…… 丁丁说:“那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一路顺风,咱们再见。” “再见。” 不管这一天有多生气或是多压抑,此时张野心里终于松了一截。他轻松地走在马路上,不觉间上扬起眉头。 高格跟在他身后低头摆弄手机,抬起头时,拉了张野一把。 “怎么了?”张野回头看他。 高格说:“马雯的微信,问我你在哪儿。” 张野上扬的眉头瞬间坠落下来。吴斌找茬当天,马雯就不住给张野发信息。她说吴斌找了她,为了摆脱吴斌,她告诉吴斌她正和张野处对象。 张野骂她脑子有病,骂完又告诉她不要和吴斌见面。月考加上视频事件,张野已经够烦了,此后没再理会马雯。 现在马雯信息发到高格这里找张野。 麻烦事一波接一波,张野又开始不爽。 回到黄城市时,天已黑透。 鼓楼老街两旁商铺林立,漫街霓虹,这会儿是一天之中最热闹的时候。 街上人.流如潮,张野在古巷后院门前却步不前。 真要见到汪凝时,他有些吃不准,万一汪凝误会了他,发生什么口角,就他这个小爆脾气一时按不住再吵起来、再动起手…… 此时已船到桥头了反而开始后悔,为什么不叫丁丁帮忙解释一下。 逞什么能呢。 摸着手机呆了半天,才发出条微信。 --我回来了。 瞬间之后就收到了汪凝的回复。 --在哪? 张野又犹豫了,低头看着手机,手机上的光亮映着他的脸。脑子是停顿着的,按在九宫格上的手指也是停顿着的。 行人穿梭、梧桐树轻摆,只他静止着停在那里。 “张野。”有人轻叫了一声。 张野惊了一吓,猝然抬头时,那人已站在他的面前。还是那身板正的小西服,说不出的帅气与精致。 他看着汪凝,心跳不知不觉中快了好些。接下来该说什么,能说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 汪凝也看着他,一瞬不瞬地看着,霓虹在两人脸上打了一层柔和的光晕,让人看了心软。 汪凝默了好久,问道:“吃饭了吗?” 一秒之后,张野忽然笑了起来,越笑越痛,笑得站不直身子,笑得弯下了腰。 不需要再犹豫,不需要惶恐,也不需要再猜疑。 汪凝没有误解他,只这一句话就够了。他虽然不怎么会关心人,问得有些生硬,但这句话真的已经足够。 --吃饭了吗? 汪凝安静地看着这个傻子,等他笑够了,又问:“吃过了?” 接着又惹出一通笑。 汪凝:…… “哎呦,你快别问了,笑我肚子疼。”张野捂着肚子艰难地站起了身。 “等我一下。”汪凝折身回去,又很快返回,人已脱了外套,解了领结,松了领口的扣子,“我们找个地方聊聊?”看来连假都请好了。 “就压马路吧。”张野说。 这排梧桐树下,单车曾载着他们经过、也并肩走过,相同的地方,每一次在一起路过这里,感觉都有所不同,张野觉得这是件很神奇的事情。 “说说吧。”张野笑着看他。 “说什么?”汪凝问。 “怎么,不是你发的微信想见见我?哦?只是想见见我呀?”张野说完就觉得不太恰当。像男朋友和女朋友之间的小暧昧,可高格也说过想你了之类的话,这不该是很寻常吗? 汪凝确实有很多话想问。 他没有怀疑过张野。丁丁发那段录音给他的时候,丁丁认为是铁证,但汪凝听出来张野对毛小枫的憎恶。他甚至能想象出,当时的张野想轮圆了给毛小枫一个耳光。 他给张野发微信,问张野在哪儿。张野骗了他,如果张野不骗他,他会让张野回来,不要去招惹毛小枫这个疯子。张野不承认,他话便说不出口。 他想问张野为什么会知道视频这件事?丁丁为什么以为张野是吴昊?张野又是怎么找到了毛小枫。 现在人就在身边,大街上、梧桐下一同压着马路,又觉得什么都不必再问。安静地走着,这种感觉很好。那些问题说出口,就像揭伤疤一样,会让他疼,会破坏眼下的氛围。 他不问,张野是不会心甘的:“后来丁丁又给你联系了?”他觉得可能是丁丁替自己解释过了,这种想法一旦冒出头,心里便一阵阵不爽。并不是责怪丁丁,只是张野希望的那种“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感觉,刹那间没了。 汪凝说:“没有。” 张野说:“不信,手机给我瞧瞧。”说完忙偏过头去,心说张纯纯啊张纯纯,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像不像一个逼着爷们翻手机的小媳妇儿!呸!要点脸好不好。 汪凝划开手机递过来,张野哪还有脸去接,找补道:“我就随口一说。”说完又觉得,人家爷们光明正大,小媳妇儿显得心虚。 差点又把自己惹恼,干脆闭口连话都不说了。 “那个视频……我不想再提。真也好,假也好,是我逃离了那里。人都走了,不在乎他们再说什么。”汪凝很冷静。 “但是我在乎呀。”张野说:“所以我背着你偷偷去了趟省城。” “谢谢。”汪凝说完就显得有些局促,张野说过,不要随便对他说这两个字。汪凝解释道:“对不起,我只是想表达……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 “汪凝。”张野抢到他面前停下来,面对着他问:“丁丁说你会误会我,你误会了吗?” 汪凝说:“没有。” “一点都没?” 汪凝看着他的眼睛回答:“一点都没。” 这一瞬间张野觉得自己特别娘炮,鼻子竟然一阵阵发酸,他什么都没顾忌地说:“给纯哥抱一下。”而后上前一步,搂住了这个人。 知道藏身在隔间里的少年是丁丁之后,张野就意识到他会把所见所闻告诉汪凝。汪凝问他在哪里,他还撒了谎,说在高格家。在那种情况下汪凝会怎么想? 虽然拒绝了丁丁替他解释,虽然汪凝问出“吃饭了吗”这句话时,他就知道汪凝没怀疑自己,但此时还是被这个人感动了。 他感到自己做的一切都很值得,特别特别的值得。 汪凝怔在那里,僵着两只胳膊,不知该不该用同样的方式去回抱张野。张野仅仅是那么一搂便松开了手,没有给他任何反应时间,他甚至没来及搞清楚那一刹那的充实感,这人便离开了他的怀抱。 看着汪凝有些怅惘地站在原地,张野误以为他搞不清来龙去脉发愁呢,坏坏地笑了笑,“得了我告诉你吧,考试那天我和吴昊迟到,你不还问过两次吗?这都得从一字马那个视频说起……” 吴昊怎么勾搭上毛小枫,自己怎么顺着吴昊钓出来那个疯子,从头到尾张野详详细细给他讲了个明白。 “放心,我替你出气了,把那疯子两条胳膊都卸了,估计得有一阵子不能生活自理,还他妈把他给吓尿了裤子,我也是真服了,谁叫他在那条巷子里吓你,该!哈哈……”张野说完直乐。 汪凝等他乐够了才说:“不值得。” “什么不值得?” 汪凝垂下眼帘,含着歉意,“连累你第一变成倒数,不值得。” “怎么不值得!”张野说:“我要晚一步,视频流传出去,你还愿待在这里吗?” 汪凝没说话,但张野知道,大概是不会了。 “倒数第一算什么,我认为值得就行!”张野不在乎地说。 汪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张总保持冷淡和平静的脸上,一点点动容。 张野赶紧说:“打住!你千万别再说谢谢啊,我真会忍不住抽你!” 动容的汪凝生生被这人打断,唇角硬是勾出个尴尬的笑。而后转移了话题:“你去了那条巷子?” “去了,去你住过的地方瞅了眼。”张野说。 “挺烂的吧?” “还好啦。” 汪凝默了会儿,说:“和妈一起在那里住了好多年,我把那里当做过自己的家。” “嗯。”张野点着头,“有妈妈的地方,就是家。” 汪凝复述着他的话:“是,妈在的地方,就是家。” “汪凝。”张野对着他露出一个很温润的笑,“以后,有我的地方,也是你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请收藏,鞠躬 第26章 感觉 ----汪凝,以后有我的地方,就是家。 汪凝顿住了脚步。从来没有人能给他带来这种温暖,这种如初春时的太阳一样,虽不强烈、却很温柔的暖意。躲在蚕茧中,他早不记得过了多少个年头。一缕阳光突然穿破厚厚的茧丝,照射进来。 叫汪凝骤不及防。 冰封的心尖融化,露出那片最柔软的肉。 “纯哥。”汪凝叫道。 “什么?”张野停住脚步时才发现人已被自己拉在身后,他惊讶地扭过头来问:“你刚刚叫我什么?” “哎不是,你大我大?”张野的关注点跑到了姥姥家。 汪凝都被他搞蒙了。 “你几月生日?”张野追问。 “六……六月。” “我十月啊,你叫我哥?!”张野不满意。 好不容易被感动的汪凝,反而被他这几个问题搞得不知所措。 其实就他们特教班来说,张野生月小,那些人叫他纯哥也不是真的比他还小。管牛逼的人叫哥,像某种约定成俗那样。叫开了,外班的人也跟着叫。 但汪凝管自己叫哥,张野觉得不是很舒服,没头没脑要跟人家掰扯这么清楚。尽管他还凶巴巴给疯子说过,我是汪凝亲师哥! 看着汪凝不知所措的样子,张野好像有点察觉自己打岔了,并且岔得挺远。 他一旦搞不明白什么,就容易烦躁。“算了算了,走吧,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张野说。 汪凝哦了声。 不远处有一家弹弓娱乐部,张野带着汪凝一进来,老板就笑嘻嘻迎了上来。 “哎呦纯哥,好久不见啊!”老板得有二十多岁,这声纯哥叫出口,当着汪凝的面打了张野一耳光似的。 张野脸都要红,直奔主题说:“我想挑把好的弹弓。” “您来的话我就不推荐了,您是行家,各种型号的性能比我都清楚,自己挑吧。”老板很会说话,“有满意的,按拿货的价格。” 门面里满墙挂的都是各种型号的弹弓,张野摘下一个瞧瞧,手感不行,又挂了上去。把旁边的取下来,拉开筋绳做了个样子。 老板陪在身边,搭着讪:“这位朋友看着面生,原来没见过吧?” 汪凝只是点点头。 见他不爱理人,张野说了句:“别说你原来没见过,我原来都没见过。” 老板笑着:“哦,新朋友啊?” 张野还没开口,汪凝说:“好朋友。” 显然汪凝不喜欢老板的说法,张野突然想笑,顺着汪凝的心思,往更深处说了一层:“我们俩亲师兄弟。” “哦。”老板明白了:“都梨园行的啊?”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俩不算梨园行的弟子。张野点了头,瞧见汪凝摇着头。他随着改成了摇头,汪凝却顺着张野点了点头。 张野没绷住哈哈笑出声来,“哎你有没有点默契。” 老板发觉自己留着不太合适,“挑好了到后头试试啊。”扔了句话闪开了。 “得嘞,您忙。”张野对汪凝说:“你也挑一把吧,我送你。” 汪凝说:“我不会玩儿这个。” “还有你不会的呀!”张野兴奋起来。 说实话汪凝不太能摸准张野的情绪,大致能看出来他什么时候想抽人,其他的还有待磨合。 张野挑好了,急着拉汪凝去后头玩。门面后边有间开阔的大场地,专门有专业教练提供训练服务,也是爱好者聚集的地方。 里头熟人不少,挨着打了招呼,张野选了个位置。 汪凝四处看着,远处不同距离都立着靶子,屋顶也吊着许多橡皮球,大小远近都不同。 张野要逞能,下巴指指前方靶子,“你挑,挑哪个我打哪个。” “就那个。” “太近了。” “那就远点的那个吧。” “汪凝你瞧不起人吗?” 汪凝无奈指了指最远的靶子,张野才满意地点点头,右手握把,左手拉筋,动作很快,汪凝没怎么瞧清楚,弹珠就飞了出去,正中靶心。人还不忘骄傲地谦虚了一下:“我有阵子没玩儿了。” 可惜汪凝不会捧着聊,只说:“真准。” “哎我教你吧!”不等人回答,张野说:“伸手。” “嗯?” “伸手啊!” 汪凝伸出了手,张野也伸出了手和他的手贴在一起比了比。 汪凝愣了下,张野收回手把弹弓递给他,“这个还行,拿着挺有感觉,咱俩手差不多大,你用着也合适,挑个近点的靶子试试。” 此时接过弹弓的汪凝,和舞台上玩各种高难度动作的汪凝大不相同,胳膊腿都有点僵,看着弹弓无从下手。沉了口气,学着张野的姿势,拉开了筋绳。 “不对不对。”张野化身不要钱的教练,看不惯就上了手。 他上前一步挨在汪凝身后,右手托住人家右手,左手拉住人家左手,“对,就这个样子保持住,不然瞄准时会忽高忽低的。然后拉绳,对对,大致就拉到这个程度。三点一线瞧见了吗,这其实就要个感觉,放松,放松,别僵着放松啊!” 前胸贴着后背,压低了的声音就在耳畔,脸都蹭一块儿了还一个劲交待人家要放松。 “别僵着啊,哎你手颤什么,呼吸怎么还变急了?” 汪凝:…… 张野心无旁骛,还在谆谆教导:“别紧张保持住,对,瞄靶心,有感觉了吗?” 汪凝辛苦地挤出来一个字:“有。” “对准了就松手!” 张野刚刚退了半步,汪凝立马松了手,根本没管什么三点一线,更没看靶心。 张野亲眼看着弹珠脱靶得有半米飞了出去,“我操?你闭眼射的?”回头看汪凝时,汪凝的模样有些呆,额上一层细汗。 张野问:“你热啊?” 汪凝艰难地点点头。 “那还练吗?” 汪凝赶紧摇头。 “那行,改日再玩儿吧。” 汪凝吞吐问道:“厕所,厕所在哪儿?” 张野指了个方向,从没见过这人走路那么快,长腿迈大步,身形一闪进了厕所。 身后有人叫了声:“纯纯。” 张野一回身,惊喜道:“小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身后人将近三十岁年纪,但看着很年轻,二十出头的样子。长相柔美,行事跟长相很不搭,就是他教的张野打架、卸膀子、玩弹弓,这人就是张玉堂代师收的小师弟,李逸臣。 “早上回来的,你爸妈这会儿估计快下高速了。”李逸臣说着揉揉张野的头,问:“一天不沾家,野哪儿了?” “放假了,同学们玩儿呗。”张野说。 李逸臣往厕所那边望了一眼,问他:“那小孩儿是谁?” “汪凝。”张野说。 “哦,听说过,师姐的孩子。”李逸臣看似随便地问道:“你俩玩儿的挺好?” “还不错吧。”张野回答时,没管住嘴角的笑。 李逸臣没笑,沉默了片刻说:“听小叔的话,别和他走得太近。” “凭什么!”张野做出最直接的反应。 他管李逸臣叫小叔,从小跟人屁股后头玩,李逸臣更像他哥哥,虽隔着辈分,两人一直没大没小。 张野很少见李逸臣这么严肃过。 刚刚张野贴在汪凝身后,没留意蹭着了脸,张野倒没什么,但汪凝的反应被李逸臣看在了眼里。这会儿又急着去了厕所,分明就是心虚躲避,更印证了李逸臣的猜想。 “没凭什么。”李逸臣说:“听叔的话没错。” “我小孩子吗?交个朋友还不能和这个和那个的,一百了还听你话!”张野悻悻道:“总得有个理由吧?” 张野是李逸臣看着长起来的,以往没看出有什么倾向,包括刚刚。敏感的话题不能和张野直说,所以李逸臣只说了句:“没不让你们在一块玩儿,别太近就行。” 说深了不是,说浅了也不是。 张野懵懵懂懂地听不明白。李逸臣又说:“不明白最好,真有一天明白了……你就明白了。” “废话嘛不是!”张野瞥了他一眼,小叔回来他本来还挺高兴,现在闹得一肚子别扭。 李逸臣看着汪凝走了出来,说:“你们玩儿吧,我先回了。” “明天来家里吃饭。”张野还是发出了邀请。 “算了吧,你这会儿恨着我呢。都多大人了,啥心思都摆脸上。”李逸臣一笑,“等他妈来了吧,肯定要聚聚的。”说完就走了。 汪凝刘海发尖湿着的,脸上也有水珠。他走到张野身旁时,眼神还停留在李逸臣背影上。 张野说:“我小叔。不是,咱小叔。” 汪凝看出了他不开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两人一道去前台结账,老板说:“还得说您眼力好,按拿货价吧,抹去零头,给三百得了。” 张野去扫微信,汪凝拦了下,“我来。” 张野不解地看他一眼,他又说了一遍:“我来吧。” 知道他打工赚钱不易,张野想拦着,嘴里鬼使神差地说:“那你来。”汪凝掏了钱,就等于这是汪凝送自己的礼物。当然,他也有借口送汪凝些什么。这就是张野“顺手带瓶水”的交友定律。 “对了汪凝,明天中午来家吃饭吧,我爸妈回来了。”张野说。 “好。” “我给你露一手,亲自下厨,叫你尝尝纯哥的手艺。”这时张野才重新露出笑模样。 汪凝冲着他笑了下。 张野的笑总是很灿烂,汪凝笑的时候也有所收敛。恰恰因为这点收敛,显得更加迷人。 张野胳膊肘撞了人家胳膊一下,说:“对嘛,别整天绷着脸,照照镜子,看你笑得多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请收藏,鞠躬 第27章 倾城 剧团大院门前停着一辆大巴和一辆演出车,车身还冒着热气,看来刚停泊不久。张野拔腿跑进大院,院里还有一辆中巴车,人来人往忙着卸行李,都是剧团的职工。 平日里他们演出,经常一出门就是几个月,台口多的时候大半年不回家也是常有的事。整个大院就门口住着只老妖精、楼里头住着只小妖精,一老一少看家。也只有剧团回来的时候,大院才显出勃勃生机。 此时整栋楼家家户户开着灯,人出人进,灯火辉煌热热闹闹的景象。 “呦,留守大功臣放学啦?看家辛苦!” “看他手里的家伙什,这是玩弹弓去了吧?” “想我们了吗纯纯?我们回来你可就不寂寞啦!” “张纯纯----接着嘿!” 有人从车里朝张野扔了个苹果,张野一路喊着大爷、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好,不带停的往楼上跑。 连楼道里都充满人气。 家门开着的,张野在楼道里喊着妈奔了进去。 “哎呦----”老妈李清芬拉着声音从卧室里头跑出来,和张野抱了个满怀,“快叫妈瞧瞧,呀,又长高啦,又长帅啦,哎呦小心肝妈妈可想死你啦!”说得跟好几年没见似的,搂住就往脸上亲。 李清芬人过中年却依然漂亮,岁月在脸上没有留下多少痕迹。黑直长的头发,打眼一瞧跟个少女似的。张野眉眼随了老妈,都说男孩眉眼像妈妈,指定漂亮,这话一点不假。 “我爸呢?”张野难为情地推开老妈,在脸上老妈亲过的地方抹了抹。 “你个没良心的,嫌弃你妈呀!”李清芬不乐意了。 “那倒没有。” 这个年纪的男生,面对父母,早已不习惯这种表达亲昵的行为。老妈也不行,老爸更不行。 张玉堂从张野房间里走了出来,人不老,很英俊,只是操心过多,鬓旁生了苍发。 张玉堂走过来时右腿有点跛,老毛病了,一累就这样。他对着张野满意地笑:“不错,我儿子就是乖。” 张野知道他进屋检查,看看到底有没有给汪凝收拾屋子。不用多久,十天前张玉堂敢这样,此时张野小暴脾气指定发作,但现在不会。 “凝凝呢?住哪儿?”张玉堂问。 “我是你儿子他是你儿子?开口两句话就凝凝凝凝,叫得可真亲!”张野话是这么说,脸上却带着笑,并不是吃醋的意思,还说了句:“明天人给你带回来。” 一家三口享受了会儿嚷嚷闹闹的天伦之乐,爸妈都困了,张野跑了一天也很困乏,在客厅互道晚安分道扬镳,各回各屋。 张野洗完澡后,想起来未竟事业,眼珠滴溜一转,摸出了手机。 打开微信发朋友圈,点出录像,对着洗漱台一通录。 这原本是他为了邀请汪凝早想好的办法。 洗漱台上的洗漱用品都归置在一旁,留出很大空间。张野边录边说:“咿?我这洗漱架怎么多了一半空位置,这是怎么个意思?” 演技很好。 发了这条朋友圈,湿漉漉的头发上还顶着毛巾,他又跑出来打开衣柜对着录,里面同样预留了一半位置:“咿?连衣柜都空了这么多,怪事!” 录完这条,人已笑地倒在了床上。 挣扎着爬了起来,对着那张空床又开始录,憋着笑:“呀!怎么还多了一张床呢?简直令人费解。” 张野觉得自己太聪明了,这种邀请方式既大方又含蓄还不失礼貌,乐得他捂着肚子在床上打滚。不能想象,汪凝看见时会不会也笑成这样。不会吧,他那人那么内敛,估计会躲在被窝里偷笑。 没多久收到了一排评论。 高格:手动一排惊讶表情,纯哥大半夜你抽什么风? 刘子轩:手动一排恐怖表情,纯哥家该不是闹鬼了吧? 楚娓娓:手动一排激动表情,纯哥你这是要官宣了吗!!! 什么官宣? 什么官宣+1 什么官宣+2 +10086 …… 张野装深沉,一个都没有回复。在憧憬中睡了过去,唇角还淌着笑。 明明取消了闹钟,还是在生物钟的时间醒了过来。不睡懒觉对不起自己,刚刚翻个身想再睡会,又猛地翻了回来摸出手机。 果然有汪凝的微信,发于凌晨。 十八岁老中医:我看见了。 我看见了?什么鬼? 张野揉揉眼,哦,这是看见朋友圈的意思。那到底是什么态度?答应了?还是没答应?还是要考虑考虑? 睡意没了。 张野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到七点多,折腾地腰疼,索性爬了起来。心想,汪凝应该是还没考虑好,但又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发了个“我看见了。” 这人,唉! 老妈老爸都没在家,早餐准备好了。张野吃了几口,出了门。 大院里横纵扯了无数道绳子,晾满了戏曲、话剧和歌舞的服装。水龙头那里一排小板凳,十几个演员们并排坐着,清一色女同胞,包括李清芬也在其列。面前都有一个大水盆,一个个弓着腰正在洗服装。 这是剧团的老传统,回团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清洗家当。 看着满院彩衣,花红柳绿地隔出一道道巷子,张野一头扎了进去。 早洗的汉服已经晾干,他扯下一件穿上臭美,还挺合身。 张野向往舞台,这既是生来具有的基因,又是深刻于骨子里的爱好。无论歌舞、话剧抑或戏曲,都能随手拈来。一穿上服装,老艺术家瞬间附了身。 衣裳隔出的巷子里,张野站好丁字步,双臂缓缓抬起,如翅般拢在一起,脚尖也点了起来。 来搭衣服的李清芬笑道:“都快来瞧啊,我儿子起范儿啦!” 那边扒着绳子探出来几个脑袋,高格老妈叫道:“纯纯,给姨跳一支那什么舞来着,网上好多小帅哥都跳的,对,琵琶行!” “谁伴奏啊?”张野笑着喊。 “来来来一起!”后边晾衣服的大姐也过来凑热闹,“我起个头啊,一二三走着!” 移船相近邀相见 添酒回灯重开宴 千呼万唤始出来 犹抱琵琶半遮面 专业演员伴唱,非专业演员翩翩起舞。歌声好听,身姿也轻盈,犹抱琵琶半遮面…… 半遮面时,迷人的少年瞥见,另一个迷人少年不知何时站在巷间,移船相近邀相见,相见于菲然间。 他冲他微微一笑。 很倾城。 晨辉绕过茂密的枝蔓撒了下来,满院五彩的衣裳更加鲜艳,像花海。它们隔出的巷子里,风动,彩衣动,那少年也在动,飘摇曳曳。 大弦嘈嘈如急雨 小弦切切如私语 …… 合适的汉服束紧了腰身,束不住灵动的腰肢。不知是素白汉服本身的潇洒,还是俊俏少年的舞姿衬出了它的飘逸。轻巧灵活的双臂舞弄玉袖,半是婀娜、半是妙曼,似乎下一刻便会翩然飞起。 这种美,如小溪那般从他的指尖涓涓流出。 汪凝看得痴了。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请收藏,鞠躬 第28章 烟火 一曲末了,张野便忍不住跑到汪凝身边,欢喜地说:“来得这么早?” 他不待汪凝回答,忙朝李清芬招手:“妈你快过来!” “该我过去的。”汪凝弯腰提起礼品盒,和张野走了过去。 李清芬迎了上来,汪凝鞠躬叫了声:“阿姨好。” 张野老妈绝对是一个资深颜狗,看清汪凝时嚯了一声,“嘿,这么多年还真没瞅见过跟我儿子一样帅的小伙子。你是凝凝吧?你看,来都来了还带什么东西。” 李清芬接住了两盒礼品,汪凝问了好后便不再说话。 李清芬看着他,笑道:“真和你妈妈年轻时一个样,雅梅那时是团里最漂亮的姑娘。” 不善与人交道的汪凝此时很想说点什么,又实在不知该说什么:“谢谢阿姨。”惯会说的谢谢,总是在需要或不需要间都能轻易出口。 李清芬说:“别叫阿姨了,论着叫舅妈吧,显得亲些。” 汪凝动了动嘴,为难地蹦出来三个字:“舅妈好。” 惹得李清芬直笑,“这孩子,腼腆着呢。” 张野脱了汉服赶来救场,“我去买菜,你去么?” 汪凝自然要去。 瞅着两个靓仔出了大院,几个人立马围了上来,高格老妈问:“师姐,那孩子是?” 李清芬叹了口气,说:“雅梅和范星芒的孩子,二十年没见,孩子都这么大了。” 一阵唏嘘,有几个人窃窃私议。李清芬回望她们一眼,交待道:“他老子是他老子,孩子是孩子,嘴上都有个把门的,谁多嘴叨叨叨叫孩子听了去,我不收拾你们老张也得收拾。” “知道了。” “师姐,您心量是真宽!” 超市。 汪凝推着推车跟在张野身后。 张野问他:“你爱吃什么?” 汪凝说:“什么都行。” “今天特意招待你的,允许你点菜,说吧,只有你说不出来的,没我做不出来的。”张野笑。 他逞强时的小模样,汪凝挺愿意看,但他还是说:“什么都行。” 路过针织区的时候,张野忽然停了下来,对汪凝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汪凝也看到了,货架上七条装的CK,其间有一条粉红色的。明明是不久前的事,左不过一个多月,现在想想初见,恍然隔了好些年一般的感觉。 张野指指货架那边,“过去,让纯哥再瞅一眼。” 汪凝听话地拉着推车退了出去,转到货架那端。 张野伸手拿掉那盒内裤,拨开货物露出缝隙,看见了汪凝的脸。 相同的季节、相同的地点、相同的货架、还是这个逼仄的视线空间,还是那人、与那双好看的眉眼。 而彼时此时已截然不同,从初得消息时的抵触、到无防备的偶遇,充满了□□味。分到一个班、同坐一张桌子,再到动手、再到相互识破身份而不挑明。 从一字马到大武生,从嬉笑怒骂到相认,从这里到省城…… 从张野说,汪凝,我们非干一架不可。 到汪凝说,请假、接你,以后一起走…… 从张野说,视频里的人不可能是汪凝。 到汪凝说,我一点也没怀疑过你。 真的好像只是昨天发生的故事,又真的好像过了许久。 张野冲他笑,他也回了张野一个笑。 张野拿着那盒内裤转过去,扔进推车里,板着脸对汪凝说:“今儿这盒内裤我要定了。” 汪凝配合着他的演出,“巧了,我也非它不买。” “那咱俩干一架吧!” “你是喜欢那条粉色的?” 张野差点笑场,已经演不下去了。 身后有位大妈紧步走了过来,“张野啊,怎么又和人家吵了起来?” 张野一回头,还是当日的那个大妈,忙推着汪凝走,尴尬地笑着:“我俩玩儿呢。” “嘿,现在这年轻人,都玩儿出花了。”大妈摇摇头。 出超市时,两人一人提着一大兜,头上都多了顶棒球帽,一样的颜色,一样的款式,一样的logo。张野非要买,说汪凝戴着很帅。然后他试了好几顶,始终觉得自己也得戴这种,才能媲美汪凝。 两个帅气的大男孩,一个牛仔裤,一个休闲裤,一样简单的白色T恤,都带着棒球帽露出刘海,在街上迈开长腿大步走路带着风,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 年轻真好。 回家时张玉堂夫妇还没回来,张野套上围裙提着东西钻进厨房,让汪凝随意。随意的汪凝也跟着他进了厨房,一步紧着一步,显得寸步不离。 这种类于依赖的感觉,张野很享受。 可汪凝表达出的意思,是不想吃现成的,可以给张野打下手。 原来并不是寸步不离。 “好吧。”张野说:“择菜什么的,你看着弄吧。”说着扔给汪凝一条围裙。 汪凝穿上围裙,见张野一直看着自己,也跟着他的目光低头瞅了两眼,没发现哪里不合适。 在张野印象里,这人一直冷若冰霜,像没有七情六欲的仙人。一点点熟悉之后,见过他笑,见过他动容,可仍然觉得他缺少了许多平常人该有的情绪、和少年人的洒脱。张野现在知道了一些原因,知道他活得很累,活得不开心,甚至压抑。 而就在此时,这件围裙把他拉入尘世,穿上围裙这一瞬间,张野在他身上看见了人间烟火的样子,不再那么不可触及,确切地感觉到这个人的真实。 “怎么了?”汪凝不解地问。 厨房不大,两个大男孩待在这里略显拥挤。张野用脚给他勾了个小凳子,让他坐下择菜。 “没什么。”张野在水池里淘洗着排骨,想了想说:“汪凝,咱俩聊会儿?” 汪凝埋头干活,应了一声。 “聊聊小时候有趣的事儿?”张野试探着问。 汪凝捏着一把菜叶停在那,短暂几秒过后,他抬头看了看张野,张野背对着他还在清洗排骨,没回头。 厨房里安静地只有水流声音,张野忍着不回头,心里焦急,也怪那一句太明显,显得冒冒失失。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敞开心扉,毕竟是一件漫长的事情,需要足够的耐心。何况汪凝小时候的事,都是伤痕。 “我小时候……”汪凝低头又去择菜,过了会才说完这句话:“我小时候没有有趣的事。” 张野的心被扎了一下,他没有犹豫地回身蹲在汪凝面前,两只手上还滴着水。 “那以后就不再去想好不好,开开心心的,嗯……向前看,前面都是好的。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假如,假如有一天你再觉得累了,扛不住了,纯哥一直都在的,一直都在!”张野仰着脸对他笑。 既然不想说,那就忘掉。张野不会再提,不会再轻易去触碰,让汪凝一点点忘掉过去,也是好的。 “好。”汪凝深深地应了一声,同时也回给他一个微笑。 张野松了一口气,看他择菜的动作很熟练,岔开这个沉重的话题,“你会切肉吗?” “会。” 于是张野开始指挥这个不要钱的劳力,切丁、切丝、切片、剁馅,他交待地杂乱无章,想起什么交代什么。汪凝不嫌他烦,做的有条不紊,不慌不乱,关键是动作还快。 张野炖上排骨、洗完青菜时,丝、丁、片,人家已盛盘装好,大小均匀没有连刀,像机器切出来的那样。 这人现在已开始剁馅。 “汪凝?”张野看着他的刀功,一脸狐疑地问道:“你不会是个大厨吧?”超市里大言不惭,他现在感觉今天要丢脸。 “不是。”汪凝知道他的小心思,解释道:“我切墩可以,炒菜不行。” 张野将信将疑给他个白眼,“你敢藏奸小心挨收拾。” 汪凝摇头说:“真没有。” 张野姑且信了,说:“那咱俩相反,我炒菜可以,刀功马虎。以后做饭你就负责切,我负责炒。” 他无意的一句话又叫汪凝停止了动作。 “以后?”汪凝很少设想以后的事情。张野口中很平常的一句话,总能让他感到温暖、充实、和归属感。他回答地很仔细:“好,以后。”剁馅的刀落得更卖力。 狭小厨房里挨衣蹭袖,换个位置还要说声借过。两人渐渐适应了对方的存在,没用多长时间便磨合出默契,你开火热油,我把食材放在手边。炒得了菜,擦干净的盘子已摆在眼前。 锅碗瓢盆相碰时叮叮当当,这是人间烟火的声音。 没什么比两人一起做饭更加温馨,这是家的感觉。 李清芬刚进门便径直走到厨房门口,一眼看见穿着围裙的汪凝,“张纯纯你这孩子!怎么能让客人进厨房呢!” “客人?”张野回头瞅着老妈,“谁是客人?” 张玉堂跟了进来,“是呀,谁是客人?自己家的孩子,哪儿来的客人。” 李清芬瞅着一唱一和的父子俩,佯怒道:“好吧好吧,我是客人,我不光是客人我还是外人,凝凝你瞧瞧,俩姓张的合伙欺负人呢!” 汪凝走出厨房,正瞧见张玉堂,原地站得端端正正鞠了个躬,“舅舅好。” 其实两人是第一次见面,张玉堂不想搞得生分,开着玩笑说:“怎么还行个礼呀,不年不节的我这儿可没准备红包。饭得了没?忙一早上快把舅舅饿死了。” “好了,我去端饭。”汪凝笑了下,回到厨房。他原以为会拘谨,会局促,而张玉堂不把他当外人、不与他客气,这种感觉真好。 “愣什么呢?”张野问。 “哦,端菜。”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请收藏,鞠躬 第29章 家庭 张玉堂大马金刀坐在餐桌前,看着汪凝忙里忙外盛饭端菜。李清芬看不过去了,低声说:“哪有这么使唤人家孩子的!”她要去帮忙,被张玉堂拦住了。 “你不懂。”张玉堂悄声说:“凝凝怎么个性格你没听儿子说?对付这种孩子,不能和他见外,你越跟他见外,他越是跟你见外。你平常怎么使唤你儿子,就怎么使唤他,保准妥妥的。”说完自得笑笑。 “就你能!”李清芬还是看不下去,帮忙端了两趟。顺手拉住汪凝,把他围裙解了下来,“都差不多了,快坐吧。” “没事儿,舅妈您先坐。”汪凝回身又钻进厨房,盛好最后一道汤,和张野一前以后走了出来。 张玉堂夫妇俩坐在餐桌一边,张野和汪凝坐在另一边。 张玉堂取了一瓶酒,看瓶子就知道有些年头,张野惊道:“哎呦喂老张同志,今儿怎么舍得开这瓶酒了?不是说等我结婚时再开吗?” “结婚是添丁进口,凝凝一来也是添丁进口,一样的,高兴嘛就喝呗!”张玉堂爽朗地笑。 李清芬指着儿子,笑说:“多大点一口一个结婚,羞不羞!” 张野没皮没脸地跟着笑。 看着他们一家三口逗乐,汪凝嘴角不觉勾了起来。 他羡慕过无数个这样的家庭,每每遇见这种场面,心里总不是滋味。但这个家庭不一样,从张野到舅舅,再到舅妈,都把他当作了家里人。他潜意识里想融入进去,这是从来没有动过的心思。 张玉堂看到他露出微笑,问:“凝凝能喝点吗?”说话时已举起了酒瓶。 “能喝一点。”汪凝站起来把杯子递了过去。 看着一杯将半,李清芬忙拦着:“孩子只说能喝一点!” 张玉堂满不在意:“能喝一点就能喝一杯嘛。” “能喝一杯就能喝一瓶呗?什么理论。”李清芬不满地说:“凝凝,他倒他的,咱能喝多少就喝多少,别逞强啊。” “爸,给我也来点呗。”张野小眼神瞄着汪凝的满杯酒,跃跃欲试。 张玉堂给自己倒了两杯,把剩下的半杯给了张野:“我两杯,凝凝一杯,纯纯沾酒就醉,半杯不少了。” 汪凝说:“我知道他不能喝酒。” 张野想起了那晚喝醉办的丢人事,这会儿缩了缩脑袋有点想打退堂鼓,但兴致到了,还是强说了句:“酒量嘛,练着练着就有了。” “你们爷仨就喝吧,喝多了老的领着小的撒酒疯我可不管。”李清芬话是这么说,已举起了橙汁,“我以水代酒,咱们先碰一个。” “那就为迎接凝凝回家,走一个。”张玉堂说完,然后李清芬和张野也跟着说了一遍,“迎接凝凝回家。” 四只杯子轻轻一碰,张玉堂一口半杯,汪凝喝了一大口,张野只抿了下,连叫:“真辣!” “那就都动筷子吧!”李清芬笑着说。 张玉堂夹着肉丝,又看看肉丁,感叹道:“这一看就不是张纯纯的刀功,瞧,这才叫肉丝、肉丁,张纯纯切的那个叫肉条肉块!” 李清芬看了汪凝一眼,从刀功上便能瞧出来,这是个办事认真的孩子。 “我就问你香不香,挑毛病不少!”张野转头给汪凝夹了一筷子,等人刚刚吃进嘴里就迫不及待地问:“香吗?” 汪凝点头,嘴里干净了才说:“好吃。” “纯纯手艺是不错,但讲究个色香味嘛,兄弟俩互帮互助,这不,一大桌子不输正经大厨。”张玉堂夸赞道。 李清芬感叹一声,说:“这么大点的男孩,能把生米做成熟饭就不错了。都是不容易的孩子,纯纯从小没人管,不会做就得饿死。唉,凝凝……”张玉堂踢了踢李清芬的脚,李清芬反应很快,夹了块排骨给汪凝,“凝凝多吃点。” “谢谢舅妈。”汪凝刚说完,张野瞪他一眼,“又来!” 汪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三人再次碰了酒杯,一边吃一边喝一边聊,气氛渐渐烘托出来。 张玉堂说:“凝凝,刚刚你舅妈提起来小时候,小时候都受过苦。我和你妈妈不必说,都是孤儿。就说张纯纯,还拱怀吃奶呢就跟着剧团大江南北跑,不管是剧院或是当街搭台演出,寒来暑往风里雨里的,在后台打地铺睡觉,几乎是天天的事。” “我小时候那么伟大吗?”张野不知羞耻地笑着问。 张玉堂不搭理他,李清芬接着说:“那时候真是个奶娃呢,夏天晒得又黑、冬天冻得又皴,跟个非洲小难民似的,当时一个劲儿觉得这孩子长大怕找不到媳妇。哈哈……” 也不是父母不心疼,这行实在是太苦,条件就在那里摆着,养不出个如金似玉的娃娃。 “到了学龄上学后就好多了,纯纯被留在剧团大院里,他小姨和你们太爷爷照顾着,那年我回来一瞧……”李清芬笑着说:“那小皮肤白嫩呦,吹一下都舍不得,纯奶一个色,偏偏那时候他还爱喝牛奶,纯纯纯纯的就这么叫开了。” “那我现在怎么这么黑?”张野问。 “不黑。”汪凝说。 “是吗?”张野又问。 “是。”汪凝很肯定。 “那好吧,我信你的。”张野呵呵乐了,一口口抿着,酒杯里的酒不知什么时候下了一大半。 张野的肌肤是很健康的小麦色,但和汪凝坐一起,就比出了差距。李清芬看看这个比比那个,最后下了定论:“黑!” 一桌人又哈哈乐个不停。 其实张玉堂夫妇并不是很清楚汪凝小时候受过什么磨难,但他们俩年轻时就认识范星芒,知道范星芒是怎样的人。汪雅梅和范星芒闹到这个地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汪雅梅是高傲倔强的人,一走二十年不回头,不是活不下去怎会走回头路。现在汪凝又是这么个性格,他谨慎、内敛、敏感、不苟言笑,能看出来吃过不少苦头。 张玉堂怕孩子心里吃重,说笑话似的提起张野小时候的事,把话题岔开。 这段小插曲汪凝能看出来,他举起酒杯,“我敬舅舅舅妈一杯。” “不敬我?”张野挑理说。 “矫情,来来,一起走一个。”张玉堂说。 碰杯之后,汪凝和张玉堂都喝光了杯中酒。张野不甘落后,可惜捏着鼻子还是灌不下去。太辣,又端着老妈的橙汁顺了顺,心里直后悔,哪知道碰着碰着这就干杯了,人家敬人家的,我欠什么欠。 汪凝接过了他的杯子:“我来吧。”唇轻轻抿着杯口,稍一仰头喝了进去。 张野:…… 他想说我用过的你不嫌弃呀!还想问你这么能喝酒?还想说……最后什么也没说,呆呆看着汪凝。 酒足饭饱后,李清芬收拾着桌子,爷仨坐沙发上聊。 张野眼已眯了起来,酒意上头,昏昏欲睡。张玉堂笑骂儿子没出息,汪凝却说:“这次强多了。” 张野冲着他傻笑。 看着兄弟俩这么和睦,张玉堂很欣慰,他借着气氛问道:“凝凝,听你妈妈说你想学医?” “嗯,已经跟着师父学了六七年。”汪凝说。 “他好厉害的……”张野坐起来想插嘴,张玉堂挥了下手,张野配合着老爸,挨了隔空一掌似的倒了下去,嘴里还叫着:“啊,老张头儿好强的内力!” 把张玉堂也给惹笑了。 汪凝静静看着他们父子俩,心里好羡慕。 “别捣乱!”张玉堂说了张野一句,转头又对汪凝说:“学医好,治病救人功德无量。对了,还听雅梅提过,你想去北大?” 汪凝点点头。 “那我也去。”张野总忍不住插嘴。 李清芬擦着桌子说:“张纯纯,北大你家开的?” “剧团我家开的。”张野对着老妈挑衅:“但是您得知道,北大的大门永远对我敞开着。” “切!”李清芬给儿子抛了个白眼。 张野并没有明确的、想学的专业,也没考虑过要去哪所大学。他喜欢舞台,张玉堂夫妇辛苦半辈子,不同意儿子入行。所以汪凝说想去北大,他就跟着起哄。 张玉堂引出这个话题是有原因的。他冲李清芬使了眼色,李清芬回屋片刻之后折返回来,把一张卡放在茶几上。 汪凝立刻站了起来,话还没说,脸上已经拒绝了。 张玉堂压压手示意他坐下,缓缓说:“听雅梅说过,这些年家里的开销大都靠你,这不是你这个年纪该承担的。” 张野听了一愣,坐起了身子。 “舅舅舅妈和你妈妈师出同门,小时候一起学戏、一起挨打、一起饿过肚子、一起捡过破烂,最后也是一起成的名,处出来的都是亲兄妹感情。” “如今一转眼二十年过去了,不知道你们受了那么多苦,是舅舅的责任。你那时在诊所学徒有份收入,也相对清闲些。现在来了黄城市,又急着去打工,餐厅的工作那么累,且不说耽不耽误学业,觉总睡不好吧?年轻是资本,但要珍惜身体,你学医的不懂这个吗?既然来了,这里就是你的家。”张玉堂一字字说道:“范星芒给不了你的,舅舅都可以!” 汪凝眼角一点点红了起来,头也垂地很低,但他感觉到了亲情,还有家的味道。张野抚着他的后背,轻轻拍了两下。 见他不说话,张玉堂又说:“你妈妈过来后,舅舅会在团里给她安排工作,不用你分心。至于你,除了学习不要再想其他。高三多么关键呐,哪怕等你上了大学,有富裕的时间去勤工俭学,舅舅都不会再管。但是现在这张卡你必须拿着,密码是你的生日。舅舅不说借你,也不说白给你,人都有老的一天,等舅舅舅妈老了,有用得着你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请收藏,鞠躬 第30章 破壳 汪凝不是木头人,张玉堂把密码设置成他的生日,他能体会到用心良苦。所做所说的一切,都是怕他拒绝。 但张玉堂眼中的辛苦,他并不觉得。他不怕辛苦,从记事起,每一天都活在无穷无尽的辛苦里。他能努力把这里当做家,却不能接受馈赠,自卑过的人会有很强的自尊。无论话说得多圆全,始终还是馈赠。 汪凝拒绝了:“舅舅,我现在真觉得比原来过得好多了,知足了,我没觉过辛苦……”无论当下是怎么个境况,他逃离了省城,远离了范星芒,一切都可以重头开始,即使累、即使苦,没有恐惧他都可以从容面对。 李清芬站餐桌那里看了半天,老公的话感动地她一度要落泪,这时终于忍不住走了过来,拾起卡塞在汪凝手里,教训道:“你这孩子心怎么能这么狠呢,舅舅话都说这份上了,怎么了?老的时候用不上你了呗!” 汪凝抬头看着舅妈,这瞬间明白了,张野的脾气是随了他老妈。 “舅妈,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汪凝站起来为难地说:“我觉得……” “你觉得什么你觉得!不是这个意思就拿着,是这个意思你就撂下吧。”李清芬将着他的军。 汪凝看着手里的卡,把求救的目光瞥向张野。 张野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理都不理。斜着身翘着腿,舒服地快要睡着了。 “行了行了你俩屋里头聊吧,我和你爸休息会儿。”李清芬一手揪着一个,把人扔张野卧室去了。而后回头看着老公,张玉堂对她挑挑拇指,“关键时候还得你出马。” “这孩子性子就是随他妈!”李清芬扬着眉毛、压着声音:“想当年汪雅梅多傲啊,她肯委曲求全一点,这个家能有我份吗!” 张玉堂避开重点说:“那你儿子又随谁?” “谁生的随谁。”李清芬还挺得意,“对了,你一早上忙什么去了?” 张玉堂叹了口气,说:“杜晓春调回来当局长了,分管剧团。” “什么?!”李清芬先是吃惊后是发呆,最后走过去偎着老公坐了下来,按住他的手,什么也说不出来。 * 汪凝第一次进张野的卧室,房间里收拾的整洁干净,有淡淡的薄荷香味,这种味道很熟悉,就是张野身上的味道。 看着屋里两张书桌,两张单人床,汪凝显得手足无措。他有些怕,怕张野说你住过来吧。 昨夜张野发的朋友圈他当然懂,当然明白。但这些日子他感受到的温暖太多,接受的馈赠也太多,他多年封闭起来的壳正在一点点被人敲碎,虽然这些人都满怀好意,他还是觉得无所适从,甚至不安。 就如张野想的那样,他需要一个过程,一个改变自己、从壳子里从容走出来的过程。 “张野。”他叫了声。 “嗯?”张野趴床上一直在看着他,知道他想说什么。 “给我点时间好吗?”汪凝像做错事的孩子那样,站在那里轻声问。 张野拉了凳子,拉到自己床边,说:“坐过来。” 他坐了过去,张野在床上盘腿坐起来,两人离得很近。 “我逼你什么了吗?”张野问。 汪凝垂着眸,“没有。” “所以你也不用逼自己。”张野说:“我说过的,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汪凝抬眼看他,露出一副“你什么时候说过”的神情。 “哦,”张野笑,“我是这么想的,只是没说出来。” 汪凝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想什么事,半天不开口。 “自己偷偷想什么呢?” “我想听听你小时候的故事。”汪凝的语气里难得带出恳求的意思。 “我小时候?”张野翻着眼睛想了想,“太小时候不怎么记得了,就是爸妈说的那样吧。我记得上学的时候,就住这间屋子里,太爷爷和小姨轮流照顾我。爸妈带团演出,一年在家待不了两个月,尤其是过年的时候,根本不会在家。小姨结婚后,这么大个院子里就我和太爷爷两个人,相依为命,挺惨的。” 说到这里张野就想到了高格,哼了一声说:“楼底下就是高格家,这小子爸妈回来的时候就来大院住,爸妈刚走,就跑他爷爷家、姥爷家住,从来不会跟我做个伴。” “汪凝,”张野说:“你要是早来十年多好,咱俩做伴。” “早来十年?”汪凝黯然道:“早早逃离了那里,是挺好。” 今日之前,张野可能会顺着话问下去,但是现在不会了。看着汪凝的样子,分明是想起了他不愿提及的往事,张野硬是憋着不问。 汪凝又问:“你学功夫的时候挨打了吗?” “挨了,怎么会不挨打!老爸都说戏是打出来的。”张野说:“其实我爸妈不希望我入这行,说这行太辛苦,他们从来没教过我什么。” “不是舅舅舅妈教的?”汪凝一直以为张野的身段功夫是家传。 “他们才没,太爷爷教的,学的时候可苦了。”张野说:“可能这些东西都是天生带来的吧,我打小就喜欢。七岁的时候开始,每天至少比同龄人早起两个小时,不管春夏秋冬,只要不下冰雹,每天早上穿着三寸厚底靴跟着太爷爷绕城跑。然后对着河水吊嗓,太爷爷说将来会有一副带水音的好嗓子。” 汪凝说:“你的嗓子是挺脆的,有水音。” “这可是多年练出来的,回头别给我说出去了,周门的秘诀!”张野神秘兮兮地说。 汪凝配合他点点头。 “然后晚上写完作业就去练功房,弯腰掰腿,哪一个动作作不好,太爷爷都会拿藤条打,可疼可疼了!”张野现在想起来,还拧眉搓了搓胳膊,“就这种日子一过就是十年,都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一点也不错。当然啦,我又不笨,不会总挨打。你也……” 他顺口想问你学的时候也挨不少打吧,说一半就及时住口,没敢问下去。 汪凝听得心绪纷繁,眉心皱了起来,说:“太爷爷打你是想教好你,那是出于善意,为了你好。我学这些的时候,差点……”他说一半就不说了。 张野不想他沉闷下去,说了些欢快的,“其实这些都不白学的,放假时太爷爷经常带我到小戏园、广场、茶楼啊那些地方票戏,那时候别看我娃娃音,每次都能震惊四座,真的,不吹,一亮嗓子当时就镇了场,迎头满堂彩。这边防附近的,基本上都知道有小张野这么个神童,真的,一点没吹!” “我信,不用强调。”汪凝看着他夸自己时挺认真的样子,想笑。 张野床尾有一个小柜子,里头满当当码着各种荣誉证书、奖杯,他趴过去拉开柜门给汪凝瞧,嘴上却说:“爱信不信吧。” “我真信。”汪凝说。 张野这才关上柜门,也是趁着酒劲,说得有些飘飘然:“大点了,就喜欢流行歌曲。嗓子好呗,又跟小叔学了好多乐器,文化局、电视台就在前头,近水楼台很多演出机会,名声就越来越大了。咱学校举办的各种晚会基本上都是我的专场演出,哎,我收的情书比那些证书都多,信吗?” “信。”汪凝怕他又要展示情书,他不太想看见这些东西。 “那你呢?”张野还是忘了,问了出来:“你这些跟谁学的,你妈教不了这个吧?”问完才想起来,当时学校大礼堂问的时候,汪凝立马甩脸走人。 但这时的汪凝没有变脸,垂了垂眼说:“我学这个都是被逼的,不是妈妈。是,是……” 他连说了两个是都说不下去,张野说:“没事,就是顺口一问,不开心就忘了吧。” “其实你问,我不该不答……”汪凝话说一半就被张野拦着了,“别介!” 张野认真说:“不管我做了什么,老爸老妈做了什么,汪凝,你还是你,你不用为任何事去迁就别人。比如你那个累死人的工作什么时候辞职,老爸给的这张卡你什么时候肯用,什么时候敲着门求我,纯哥纯哥叫我住进来吧……所有的事情都取决于你。我说过,无论什么时候,我一直都在的。嗯?”张野眨眨朦胧醉眼努力想了想,确定道:“嗯,这个我确实说过!” 汪凝觉得这个人很贴心,虽然有点小暴脾气,虽然有时莫名其妙,虽然不服输爱逞强,虽然偶尔还会傻乎乎的,虽然……但他仍然很贴心,用一颗温温暖暖的心贴着你,不经意间总能触碰到你心尖上最柔软的那片肉。 其实换句话说,张野好会撩。 汪凝笑了,出于内心的那种笑。 张野有时就是那么莫名其妙,就像此时,鬼使神差地按住了人家的手,一副款款情深的样子,说:“汪凝,你笑的时候真的好好看。” 在没意识到他按住自己手的时候,汪凝想说,你笑的时候也很好看,但是很快就感觉到了张野掌心散发出的炙热感。 他怔住了,没敢动。 四目好端端的交织着,张野的目光偏偏下滑到他的唇上,薄薄的两片,像涂抹了色号浅的唇红。 好像气氛到了,不得不做点什么。到底要做点什么?被酒昏了头的张野还没搞明白,突然惊醒过来,像烫着一样迅速抽开了手。眼神也急着躲开,逃避似的四下寻摸,看到墙上挂的吉他时,没头没脑说了句:“唱歌吧?” 说完就想抽嘴巴,唱什么歌! “好啊。”汪凝顺口答应,紧绷着的身子像是断了弦,倏然软了下来,长出一口气。 可能唱歌能缓解尴尬,或者说尴尬地直想唱歌。 反正两人这会儿都很慌乱,那就唱一首吧。 张野取下吉他又坐了下来,试了试琴音,“唱什么呢?” 汪凝没说话,唱什么都好,只要唱出来就好。 张野拨了下琴弦,唱道:“嘿,宝贝……” 这歌词好像不老合适的。 于是清清嗓子,换了曲子唱道:“我最亲爱的……” “汪凝,要不咱俩唱戏吧?”张野放弃了。 汪凝终于被他逗乐,偏过头去像张野那样,鹅鹅鹅笑地停不下来。 张野拉着一张脸瞪着他,“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喝多了知道吗,脑子不太好使明白吗!” 忍住了笑,汪凝接过吉他弹了起来,听前奏张野就认了出来--《追梦赤子心》 这是一首很激昂,让人振奋的歌曲。 “充满鲜花的世界到底在哪里,如果它真的存在那么我一定会去。我想在那最高的山峰矗立,不在乎它是不是悬崖峭壁……” 汪凝的音准音色都很出色,和说话时不一样,嗓音低沉显得深情动人。张野挑个节拍和声进去。 “用力活着用力爱哪怕肝脑涂地,不求任何人满意只要对得起自己。关于理想我从来没选择放弃,即使在灰头土脸的日子里……” 张野明白了汪凝为什么选择这首歌曲,他唱的就是自己。 歌调渐入高潮,张野兴奋地站了起来,卷了本书当做话筒,在床上又唱又跳。 张野指着汪凝唱着:“我有梦的天真,我愿不停探寻,付出所有的青春不留遗憾----” 汪凝也站起身来,指下弹出的每一个音符都铿锵有力,他们一起高歌: 向前跑 迎着冷眼和嘲笑 生命的广阔不历经磨难怎能感到 命运它无法让我们跪地求饶 就算鲜血洒满了怀抱 继续跑 带着赤子的骄傲 生命的闪耀不坚持到底怎能看到 与其苟延残喘不如纵情燃烧 为了心中的美好 不妥协直到变老 琴弦停时,余音绕梁。两人唱的气喘吁吁,望着彼此,大武生的那次比试也未这么酣畅淋漓。 “过瘾吗?” “过瘾!” 张野的酒意被歌声挥发,余兴叫他不能平静:“汪凝,带着赤子的骄傲,继续跑!”他抿紧了唇,在胸前握拳给了个加油的姿势。 汪凝胸前起伏剧烈,心潮从未有过这般汹涌,他握紧双拳拼命压着这些将要喷薄而出的情绪,仰面看着那个给了他希望的男孩。 他说:“纯哥,我想走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请收藏,鞠躬 第31章 尘封 为期十天的暑假转眼过了大半。 这几日张野的心情大多时候都是上扬着的,或是因为汪凝那句我想走出来,或是因为汪凝脸上的笑容渐渐多了起来,或是因为汪凝每天都会过来。 总之都和汪凝有关。 这几日,汪凝给张野挑了几本数学习题集,删繁留简,很细心地把重点划出来,省张野不少时间。同样,张野也根据汪凝的短板,找了合适的阅读题和作文集给他看。 每天复习到中午,两人一起下厨做饭,汪大厨切墩、张大厨烹饪,而后等张玉堂夫妇回家。吃完午饭,小憩一会继续学习。 整日腻在一起,每晚汪凝去上班的时候,张野扬着的心就会一点点坠落,感觉空荡荡的,好像有点不适应,好像还有点想他。张野曾臭不要脸的认为汪凝对他有些许依赖,现在看来……似乎是搞反了。 其实他们也没在一起多久。 人往往就是这样,习惯某种事物的时候会很简单,想改掉这个习惯不会那么容易。 这晚汪凝走后,张玉堂夫妇俩聊剧团改制的事情。剧团属于文化局直管,这两年张玉堂一直想脱离文化局,已经谈上日程有了眉目,最近因为调来个什么杜局长,事情好像有点麻烦。 张野抓起弹弓出门时,听了两耳朵。 买这个弹弓是为了防吴斌,吴斌早晚会来找他麻烦。可弹弓买来后,就丢抽屉里没怎么练过,整天净和汪凝呆一起学习了。 他想去院里练练,拾起来那种开弓就有的感觉,下了楼却又没什么心思,整个人看起来蔫蔫的。 他想去找汪凝,去古巷后院要杯咖啡,坐那里看着汪凝就好。又告诉自己,那里的咖啡几十块一杯,划不来。 其实拉不下脸去才是真的,毕竟人刚走不到一个小时。 天已暗透,大院里的路灯昏沉沉,视野并不好。瞄着目之所及的树叶,张野拉着弹弓乱射一气,有打路灯的冲动。 啪啪爆几个,可能会引起点小兴奋。还是忍住了,毕竟是老艺术家,要德艺双馨。 兜里手机响了下,张野掏出来一瞧,顿时觉得心有灵犀,是汪凝发来的微信。 汪凝:晚上在家不要出来。 原本没打算出来的张野,看见这条微信反而很想出来转转。 张野:怎么了? 汪凝:下班再说。 张野:你觉得这样勾着我,我会老实呆在家里?说,到底怎么了。 发完这条,手机频幕上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张野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汪凝回复。他正想问问这是在写论文吗,汪凝回复了两个字:听话。 张野:两个字打这么长时间,这两个字是你现造的? 能想象到,汪凝在那里不停写写删删,最后只发了这两个字,那就证明他没想好怎么说。张野倒是想乖乖听话,但他猜了出来:你是不是遇见吴斌了? 这次汪凝回复很快:不是。 汪凝不会撒谎,张野猜不出所以然,硬压着好奇心回复:好吧,我听话。 发完把手机扔兜里。汪凝在上班,总不能缠着一直问。 有时张野觉得,汪凝把自己的脾气磨下来不少。要在往常,他不但会追着一直问,还会出门溜达一圈看看到底有什么大不了的。 改变是相互的。 大院后墙有扇小门,通着外间小树林。夏夜把门打开,那里就成了个风口,很凉快。 演员们常常三五成群坐那儿纳凉聊天。 不让出门,张野就在院子里转悠,老远就听到小门那边有几个人说话的声音。他沿着墙根猫腰摸过去,想出其不意跳出来,吓人家一跳找找乐子。 挨近时,张野蹲下不动了,他听见有人说了句:“师姐,我瞧着纯纯和那小孩关系挺好的,他们两家不像有什么深仇大恨呀。” “那是不知道老一辈的恩怨情仇,纯纯要是知道那些事,还会和他儿子交往?才怪!”高格老妈边说边摇扇子驱赶蚊虫。 张野听了心里咯噔一下,想起来那天小叔说的话--别和汪凝走得太近。是因为我们两家有什么恩怨?不能啊,老爸老妈对汪凝那么好。 高格老妈叫倪翠萍,挺胖一中年妇女。周门这一脉弟子里排在张玉堂和李清芬之后,行三。她是团里的老人,当年的事情自然清楚。张野隐藏起来,想听听他们聊什么。 “范星芒都做什么了,师姐这么恨他?”说话这个年轻女演员叫王芳菲,她刚进团没几年,虽叫倪翠萍师姐,并不是周门弟子。 梨园行里惯常称呼师姐师哥,显得亲昵。但是各有辈分,也不是乱叫的。即便不是一个门里的弟子,从师承上也能论清楚辈分高低。 周阔海教人无数,一辈子只收过一个入室弟子,还是在老年时候收的徒弟,所以他这一脉在行里辈分奇高。如今与张玉堂师兄妹们同辈份的演员,至少都有六七十岁年纪。甚至很多五六十岁的演员,在他们跟前也是小字辈。 王芳菲叫倪翠萍师姐,显然是为了抬高自己身份。她是没有师承的,有师承的人不会也不敢乱叫。 “何止是恨他……我跟你们说,这事还得从我师哥身上说起。”倪翠萍说的师哥是指张玉堂。 “我们这一枝就师哥师姐,老高和我,还有汪雅梅,是师父正经收的入室弟子,我们兄妹五个是从小一块长起来的。汪雅梅跟师哥好,那俩人真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一对儿璧人。”倪翠萍说:“本来都是相安无事的,后来团里来了个男演员,功夫挺好,刚来那会儿大家对他的印象都不错……” “是范星芒?”又有个人插口问道。 “不是他是谁!”倪翠萍呸了一声,显然恨极了这人,“时日长了,人的本性就露了出来。他不知什么时候喜欢上了雅梅,知道人和师哥是一对儿,还觍着脸追。老天也是造了孽了……” “我师哥这人吧你们都知道,责任感强、爱戏如命,那时候年纪轻轻就是团里内定的团长接班人,局里的领导也看中他。也是因此,师父对他就格外苛刻。我们一天练功十二个小时,他得练十四五个小时。” “比我们都忙嘛,男人粗枝大叶的就疏忽自己的感情问题,不怎么会安排跟雅梅在一起的那点时间,这点让雅梅很不满意。雅梅这人其实没什么不好,十几岁就成了角,人就显得傲点,脾气也倔点。她当姑娘时候,总喜欢浪浪漫漫的东西,我师哥根本不是那种懂得浪漫的人。” 王芳菲猜了出来:“范星芒这点肯定做的比团长好。” “那不是咋地!”倪翠萍叹了口气,说:“师哥原来是出了名的大武生,那阵子师爷师父和师哥爷仨一合计,要复排《长坂坡》……” “呀!”几个年轻演员都很吃惊,一是这出戏难度太大,如今已绝迹于舞台。更吃惊的是,想不到走路都瘸腿的张玉堂曾是大武生。 “这出戏多难你们都知道。复排的时候,师哥更没工夫搭理雅梅,他每日不要命的排练,下了班躺床上累得一动不想动弹,和亚梅的矛盾就在这个时候爆发了。”倪翠萍说着摇摇头,又是一声叹息。 王芳菲说:“这还用猜,范星芒趁虚而入了呗。” “说实话,那时候雅梅还是很喜欢师哥的,她没有完全放弃,就是在两人之间做不出选择。”倪翠萍说:“摇摆不定吧,大概是。” 王芳菲听了啧啧几声,明显瞧不起汪雅梅,“这不三角恋嘛,就这还名角呢!” 旁听的人有好几个,只有王芳菲话多,话里话外带着不恭敬。文人相轻、艺人相贱,这种卑劣性从古至今都没断过。 暗处躲着的张野也啧啧了几声。 “这出戏排成了吧?”有人追着问。 “排成了吧?我师哥当年那是二十年出不了一个的大武生,《长坂坡》首演时那叫一个轰动啊,你们那时小没瞧见真可惜喽!”倪翠萍挑着拇指说:“演出订单多得接不过来,天南地北,到处都是台口等着咱去演……” 说到这里时,本该很兴奋,她的声音忽然暗了下来,“师哥啊,就是在一次商演中出了舞台事故。云里翻,三张桌子的高度,往下后空翻……摔断了腿……” 张野心里一震,老爸老妈从来没提过这件事情。张玉堂一劳累,走路就会显得跛,张野小时问过,老爸淡淡说了句崴过脚,就给岔了过去。 几个演员都跟着一阵叹息。 “也是那时医疗条件差,留了后遗症。你们想想,当年他还是一大小伙子,一出大戏刚火起来……” 王芳菲的关注点很刁钻,“哦,汪雅梅就是因为这个不要咱们团长了?” “凭良心说话,这事不能全怪雅梅。汪雅梅去探望师哥时被拒在门外,师哥心里不好受,心烦意乱、意志消沉,他想自己静静。可出事那个晚上,范星芒那个龟孙,我呸!那王八羔子趁虚而入,拉雅梅去喝酒……喝多了就……”倪翠萍说不下去,“反正雅梅和师哥就是在那个时候,真正断了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请收藏,鞠躬 第32章 尘封2 “要我说,这全怪汪雅梅!”王芳菲不知哪来的恨意,“她要检点点,怎么能去跟人喝酒,还喝多了?还偏偏在团长受挫的时候断了关系!早干嘛去了,这不落井下石吗?” 旁人嫌她话多,没人应和,直接问倪翠萍:“倪老师,这出戏是不是从那时候就绝迹了?” 说话这人也是没师承的演员,但人家不攀周门高枝,规规矩矩叫着老师。关注点也不一样,王芳菲关注的都是别人的伤疤,人家关注的是这出灭绝的经典剧目。 倪翠萍说:“其实要是这样的话,后面也不会出那么大的乱子。后来,后来范星芒把这出戏拾了起来,这个人呐……嗓子也比师哥亮。” 一瞬时鸦雀无声。 范星芒夺人女友又夺人名声,天知道张玉堂当时是怎么熬过来的。 张野安静地蹲在黑暗里,抹着滴在鞋上的眼泪。他虽然心疼老爸,但老爸遇见了老妈。 他更心疼汪凝。 这时他总算搞明白,汪凝大武生的功夫都是范星芒教的。 “我学这些的时候差点……”汪凝当日话说一半住了口。那么后半句话,大致是想说,差点被范星芒打死! 毛小枫说过,范星芒骂汪雅梅是娼.妇,骂汪凝是野种。 范星芒虐待了汪凝,从年幼时便开始!所以汪凝不认这个父亲,所以在最初相识的时候,一旦提到这个人,都会激怒汪凝。 很多事情在这一刻,张野才真正捋清。 可汪雅梅不管吗? 这其间还有什么? 张野擦不干净跌落在鞋上的泪水。 “不得不承认,范星芒确实是继师哥之后,最优秀的大武生。这出戏,也只有他能演。人是出名了,剧团里的其他演员开始疏离他和雅梅。范星芒也不知收敛,挤兑师哥没他嗓子好。”倪翠萍说:“毕竟都是和大师哥亲。” 张野心想,如果有一天能见到范星芒,一定要听听他的嗓子,瞧瞧到底有多亮! “这出戏里最叫好的一个情节,其实不是那些高难度的动作,是赵云救幼主时披甲一折。我师爷从他师父那里继承下来一件宝物,是清朝时皇家御赐的‘金丝宝靠’……” 倪翠萍没说完就被别人打断:“原来这是真的啊,不是传说?!” 梨园行里的人,见没见过的,多少都听说过曾经有这么件宝贝。 “是真的。”倪翠萍道:“这件宝贝叫‘金丝宝靠’正经金丝银线做的,舞台灯光下那个耀眼呦……”倪翠萍眯眼看着星空,脸上带着笑,似乎看见了自己年少时经常见的这件宝靠。 “师姐,听说那件大靠可以自己立在舞台上?” “嗯,那都是真的。”倪翠萍有些激动,她站了起来,指着面前说:“演出时,金丝宝靠就立在这里,赵云用□□这么一挑----”她说着把折扇合上,擎在手中比作□□,然后起了个范儿:“仓才仓才仓才,大靠挑起来罩在身上,四杆靠旗这么一甩,那么一摆,再挽出一个枪花,嘿!碰头就是一阵满堂好,将军的精气神全出来啦!” 几个演员直恨自己生人晚,没能亲眼见到张玉堂穿着这件宝贝演一出《长坂坡》。 “那这件宝靠现在在哪儿?” “应该被博物馆收藏了吧?” “这不是咱们团里的宝贝吗?为什么交给博物馆?” 倪翠萍瞬间塌了气,坐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儿,说:“丢了。” “啊?!” “丢了?” “怎么能丢呢!” 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张野看高格老妈那几下身段有点意思,听她讲的更是津津有味,没想到一瓢凉水迎头泼了下来,和那几个人一样地震惊。 “师哥首场演出之后,就有人找到团里,想出五百万来买这件大靠,师爷怎么能答应?后来一点点涨到了八百万,师爷还是坚决不卖。那个年代八百万啊!”倪翠萍扼腕叹道:“早知要丢,还不如卖了呢。” “那到底是怎么丢的?” “范星芒给弄丢的。”倪翠萍回忆起那天晚上,说:“我记得清清楚楚,那是范星芒主演的第三十三场《长坂坡》,刚演完挑甲一折,观众们正叫着好,掌声都没落,剧场啪一下断了电,台上台下一阵乱。来电后范星芒满头血躺在那儿,人晕了,身上那件金丝宝靠没了……” “那就是他偷的!”王芳菲这句话倒是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同。 “证据呢?别说这件事没有证据,就是师哥出事故那会儿,桌腿被人动了手脚,那也是没头没尾的悬案!”倪翠萍恨道:“二十年了,到这会儿都还是迷呢!” 几人都默不作声,张野也默了。胳膊上被蚊子叮了好几个疙瘩,他也不嫌疼,也没觉得痒。他告诉自己,不管为了老爸还是汪凝,他想会会范星芒--这个完蛋玩意儿。 “师父身体本来就一直不好,就是被这件事情给生生气死的。范星芒被赶出了剧团,她汪雅梅傲啊、倔啊、还傻,相信她男人,任谁劝都不听,最后也跟她男人走了。师爷一气之下,把她逐出周门。师爷是很洒脱的人,那时都九十好几了,气得发誓赌咒,永不会原谅雅梅。” 倪翠萍缓了口气说:“他老人家也是可惜雅梅这棵好苗子。果然这颗苗子废了,你们瞧瞧,现在师姐早评上了国家一级演员、连获二度梅花奖,多牛!她汪雅梅要是还在团里,不会比师姐弱。女人这一辈子最怕嫁错郎,都是她跟错了人呐,范星芒这祸害……” 有个在团里时间长点的演员突然想了起来,“倪老师,我好像知道谁是范星芒了。有一年他是不是还回来过,请全团演员吃饭,还跟团长说想要收购咱们剧团?这事得有十多年了吧!” “那就是他!他和文化局的杜晓春关系好,人前人后姐姐弟弟的叫着,当年一前一后去了省城。听说是生意越做越大,后来发财了回来显摆过一次。想和杜晓春一起包了剧团,剧团到他们手里能落好?被师爷骂跑了,以后再没回来过。” “那么有钱,他老婆现在不还是带着儿子回来了嘛!”王芳菲嗤笑一声。 倪翠萍是喜欢这人有天赋,本身心中也怨着汪雅梅,王芳菲三番四次出言不妥她都没理会,这时终于没忍住说:“那不是走投无路活不下去了,她不会回来!怎么说都是打小长起来的,师哥师姐都欢迎他们回来,他们没吃你的喝你的,你那么气做什么?” 张野抬眼看着王芳菲,以往没发现这人这么让人讨厌。 王芳菲见倪翠萍有些生气,赔笑说:“我也就是心里觉得气,嘴上那么一说。哎师姐,那团长怎么和李老师好的?你给我们讲讲呗。” “对对对,说点开心的。汪雅梅什么的,咱也没见过,我就看团长和李老师才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 “那还用你说?你瞧人家俩生的儿子,就什么都知道啦!”王芳菲说。 张野心说,这人偶尔还会说点人话。 “倪老师,说说呗,他俩怎么好上的?” “师哥最难受的那段日子,是师姐照看的。师父没了之后,师哥就当了团长。恰恰那几年是戏曲行业最不景气的时候。多少剧团都解散了,京剧团怎么样?同样熬不下去。他们俩为了留住剧团,排话剧、排歌舞,硬是抗了过去。” “哦,怪不得咱们团啥都演。” “团长也挺厉害的,演不了大武生,现在又是一级导演,又是自创老生声腔,现在想想,张团长真是个人物。” “这不还是我师姐的功劳嘛!”倪翠萍笑了笑,“一个女人撑起一片天。” “哎师姐……”王芳菲笑着问:“周门还收弟子不?” “怎么,你这才学几年戏,就想入周门啊?”有人揶揄。 “我想入怎么了?”王芳菲说:“人往高处走不行么?” 倪翠萍没言语。她看中王芳菲,按说可以收入门下。但是王芳菲一口一个师姐叫着,明显是想学李逸臣那样,让张玉堂代师收徒,那样又能学到本事,还能比同行高一头。 果然,王芳菲问道:“李师哥当年是怎么入门的?” “就李老师的艺术,你还能跟人相提并论?”有人很不满,说话不怎么客气。 李逸臣是出了名的男旦,正是因为造诣高、有过人的天赋,才被张玉堂认为师弟。这点王芳菲服不服气都惹不得。她又问了个八竿子打不到的问题:“师姐,听说李师哥是同性恋?这是不是真的?” 张野听了一呆,这个字眼最近出现的频率有点太高。 当时几个人起身就走,不愿意再和这人聊下去。 倪翠萍也站了起来,“芳菲,不要太好奇别人的私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王芳菲嘴里答应着,心说,你在这儿不是说了半天别人的私事么! 人陆陆续续走光了,张野扶着墙站了起来,双腿麻地不听使唤。他缓了缓要走,隐隐听见外头有人喊着“救命----” 刚竖起耳朵,一个清楚的声音传了过来:纯哥救命----!!!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请收藏,鞠躬 第33章 恶犬 汪凝上班不久,发现有几个人一直在店门口附近徘徊。这些人他见过,是月考那天早上,在学校门口拦住张野的那几个人。 矮胖子、瘦高个、小寸头、大金链,还有个光着膀子、露着一身花花绿绿纹身的大潘,没有瞧见吴斌。 所以张野问他是不是遇见了吴斌,他很坦然的否认了。 汪凝不确定这些人是不是来找张野麻烦,他在暗处留意了好几次,他们一直都在梧桐树下溜达,相互之间若即若离。 直到店里打烊,最后出来的几个顾客都是初中生。几人告别后,汪凝发现这些人尾随着其中一个初中生走了。 汪凝跟了过去。 在文化大院附近的一条巷子里,他们找出来早藏好的家伙,追上那个初中生,抢行架着把人劫持到旁边的小树林里。 小树林路灯微弱,汪凝犹疑了一瞬,还是跟了进去。他四下看看,当初张纯纯就是在这里英雄救美的。 结果惹了一身麻烦。 汪凝悄悄摸了过去,隐在一颗树后,听见有人说:“小子,遛你多少天了知道不?老实点,手机麻利解锁。” 初中生没什么怯意,是个憨大胆:“你们傻吗?转账过去警察一查就查到了,你们想跑都跑不了。” 他的话引起一阵哄笑。 矮胖子恐吓道:“让你转就转,再啰嗦打死你!” 初中生不服不忿地说:“打死我?知道我爸是谁不?” “你爸李刚啊?” 又是一阵哄笑。 汪凝趁着哄笑又摸近了些。 “他妈的快点,别给脸不要脸,真逼哥几个动手没你好果子吃!”大金链威胁着说。 初中生四处瞅了瞅,忽然想张野就住在后边的大院里,大喊道:“纯哥救命--!” 一声嘹亮传出去好远。 “我操!”几个人忙上前捂他的嘴,“这小子还他妈认识张野啊!” 在他们慌乱的瞬间,初中生趁机撞开一个人拔腿就跑,奋力又喊一声:“纯哥救命--!” 没跑两步就被几个人追上制服了,捂住了嘴。 大潘恶狠狠骂道:“喊你妈.逼喊,还把张野当成救世主了,他过来也是挨收拾的命,知道嘛!” 瞧他们一个个手里掂着钢管,汪凝在身旁寻摸了几眼,瞅不见趁手的家伙。 当日和其中两个人交过手,那时是出其不意,这会儿他并不确定赤手空拳能不能制服这几个人。 “小子,知道你有钱,别要钱不要命。命没了你他妈有十个亿能花一分吗?” “快点的,转账!再啰嗦把你衣服扒了,哥几个爆你菊花!” 初中生吓着了,乖乖听话打开了手机。 大潘凑前一看,嚯了一声,“他妈的逮着大鸟了,这小子这么有钱!这是多少个零?” “快他妈转!” 小寸头疑惑说:“会不会太多了?” 大潘说:“傻逼啊你,抢一百是抢,抢一万也是抢!” 初中生爱财胜命,看见自己的余额瞬间就变了卦,就是不输入密码。把人彻底惹恼了:“不来真格的真以为哥几个吃素的,扒裤子!” “我操.你妈!”初中生挣开大骂了句。 眼瞧着要被扒裤子,汪凝迈步跑了过去,飞起一脚踹到大金链后脑勺上。 大金链离他最近,该他倒霉,挨了一脚当即倒下不省人事。 遭遇突袭,大潘没看清来人,失口叫道:“张野?!” “是你!”矮胖子认出了汪凝。 汪凝没有废话,将拇指藏于食指中指之间,他们还在讨论来人是谁的时候,汪凝一拳打出去,拇指正中矮胖子小腹穴位,那人一声不吭就蹲了下去。 “我操好厉害!比纯哥牛逼!”那个初中生兴奋地跳了起来。他印象里张野打架费事,卸胳膊卸腿看着虽然过瘾,可远没有眼前这个帅哥的动作看着飘逸洒脱,犹如世外高人。 五个人瞬间放倒两个,其他三个轮着钢管砸了过来。 汪凝一下都不想挨,很珍惜自己的羽毛。 这么俊俏的脸蛋要是挨一下子,张野得气死。 汪凝手无寸铁,选择了游斗,穿梭在树木之间,寻机会出指伤人。 机会说来就来。 汪凝话少人狠,藏在树后一指头又放倒一个。停顿这一下,大潘钢管砸了下来,他忙闪身,眼疾手快的抓住大潘的胳膊,用他的胳膊正好挡住瘦高个砸过来的钢管。 砸得大潘哇哇乱叫。 “汪凝!”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喊。 是纯哥来了! 初中生大叫:“纯哥我在这里在这里!” 汪凝点人麻筋与穴位,只是当时疼痛麻木动弹不得,没几分钟就能缓过来,这就是他说的指力不够的原因。最初被点的矮胖子正想着还击,突然冒出来个张野,瞬间没了斗志。 不跑今晚都会被活捉。 张野喊声一落,能跑的几人迅速作鸟兽散,往不同方向奔逃。可是,张野带着弹弓来的! 人还没到,手上不马虎,挂上钢珠,拉开筋绳,睁一目瞄一目,对着前拳撒开后手,没跑多远的矮胖子叫了声扑倒在地,捂着大腿在地上打滚。 张野冲着初中生喊:“穆瓜你怎么在这儿!” 穆瓜说:“纯哥我被他们抢了!” “那还不快跑,等死呢?” “我等你呢!”穆瓜咯咯笑了。 “傻啊报警!” “哦。” 汪凝追着人跑出好远,张野放弃了其他人,忙去追汪凝。 不久追上了大路,灯光明亮。 张野拉开弹弓,汪凝头前跑着的大潘应声而倒,汪凝并不停留,飞身越过他去追瘦高个,因为瘦高个踩坏了张野的单车。 距离远,钢珠力量不足,大潘挣扎起来还能跑,张野已扑过来摁住他。 “别卸我胳膊……”大潘急道:“已经被敲砸折了!” “哪条折了!”张野急问。 “这条!” 话音刚落,另一条膀子上嘎巴一声脆响,疼地大潘直嚷嚷。一条胳膊折了,一条膀子卸了,彻底成了废人。 张野一脚把他踹倒:“搁这儿等警察吧!”话音落时已跑出去好远。 瘦高个腿长跑得飞快,汪凝追不上他,张野追不上汪凝,彼此始终保持着一二十步的距离。 张野用弹弓瞄了好几下,汪凝始终挡着视线,奔跑中他怕误伤,只好放弃这杀伤力极强的武器。 一路追着进了胡同。 汪凝紧追不舍,不能叫他逃掉。 瘦高个跑得苦胆都快吐出来了,多大仇多大恨啊这么咬着不放。 废话,欠人张纯纯一辆车呢。 这片儿张野熟悉,抄小巷绕过去拦截。 可惜拦了两次都没堵着,倒是追近了汪凝。 汪凝跟着瘦高个进了一条窄道,也就一米多两米的甬道,远远望去好像是个死胡同。 追近了一瞧,迎面是一扇门。瘦高个先一步踹开门躲了进去,咣当一声把门闩死。 看来是追到家了。 汪凝并没有放慢脚步,快到门前时突然向一侧跃起,左脚踹左墙,身子往上窜了一截,紧跟着右脚踹右墙,两次借力拔高双手已探住了门头,双臂一较劲,人已经翻了进去。 “我操?”昏黄的灯光下汪凝几个纵跃,张野竟然看到了他的残影,刹住脚步惊道:“这他妈轻功啊?” 咣啷一声,门从里边打开,汪凝返身冲了回来。 张野忙喊:“什么情况?” 汪凝变了脸色:“快跑--狗!” 汪汪--呜汪汪-- 两条半人高的恶犬追了出来。 瘦高个大呼大叫:“追!咬死他俩!” “真他妈日了狗了……”张野转身就逃。 跑出甬道,两人逃地你追我赶,汪凝很快就追平了张野。 张野边跑边想,汪凝不一定能跑过狗,但能跑过自己就行了。牙关一咬发了狠,超越了汪凝想逃出生天。 很巧,汪凝也是这么想的,调了下呼吸,挂上最高档,反超张野。 我操?张野没命地追汪凝。 狗就在屁股后头狂吠,俩人跑得你死我活。 一起冲进一条宽阔的胡同,张野才想起来,我有弹弓,怕个狗毛啊! 他想到做到,边跑边上钢珠,借着冲力一跃跳起来好高,半空拉开筋绳侧身回首,弯弓射大雕……哦不,射大狗的姿势贼帅,嗖一声破空声响,正中狗脑袋。 那狗呜呜几声掉头就跑,同时张野已落在地上,一手往身后扬着弹弓,一手按在地面,撑着要摔的身体,这姿势很POSE。 另一只狗刹住了脚,像是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朝张野扑了过来。 性命攸关没时间耍帅,张野忙调好姿势,单膝跪地拉开弹弓,那条狗已到了跟前。 “小心!”汪凝大声惊喝,要朝那条狗扑过去。 他喊声要落没落,噗一声闷响,狗挨了一弹珠摔在张野面前,哇哇叫了几声。 张野和汪凝连连后退,果然这狗翻身起来还要咬,张野早瞄着它的腿又补了一下,那狗再次吃痛,才知道这俩人惹不得,终于夹着尾巴逃掉。 两人惊心动魄。 张野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息,满脸汗水啪嗒啪嗒往地上砸。他喘着喘着侧过脸看看汪凝,下巴一扬,问他:“我刚刚帅吗?” 汪凝也是一样的姿势看着他,狂跑让人心脏狂跳,偏又被这人惹出一阵心悸。 他勾了勾唇角说:“帅。”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请收藏,鞠躬 第34章 飘忽 汪凝夸他帅,并没有换来张野好脸。他眉毛一边挑起来的时候,充满了挑衅意味,最起码表示这人马上要开始找茬了。 “汪凝你现在行啊,告诉我晚上不要出来、听话、还说没见到吴斌。我听话了吧?结果呢?”张野问:“这跟见到吴斌有什么区别?以后遇事能不能一起抗,嗯?” 汪凝无言以对,解释说:“我没想到闹成这样。” 张野走过去挥手就是一巴掌。 汪凝躲的不太认真,象征性地动了下,挨了一抽。 张野并没用力,“你没伤哪儿吧?” 几乎同时,汪凝也问出了口:“没伤着吧?” 两人又一起回道:“没。” 紧接着再次和声:“那就好。” 张野伸出两条长臂搭在人家肩上,偏过头去不出所料地鹅鹅鹅笑了起来。他傻笑的时候,汪凝愿意安静地看着。 傻子兀自笑了会儿,大概觉得对方太安静了,止住笑声回过头来。 双手还在肩上,面面相距也不过尺余,倏然间张野也安静了下来。 汪凝毫不回避的目光,让张野想遮掩、想逃避。或是因为刚才剧烈奔跑,他觉得汪凝的目光都染上了灼热。 余光里,他看见汪凝的喉结动了动,自己的喉结不由自主也跟着动了动。 这种感觉很熟悉,但脑子有点混乱,又不清楚该做什么。 对,张野想了起来,那天唱歌之前就是这种感觉,这种感觉让人直想唱歌。 可是现在没有吉他。 没有吉他的话,双臂该抽回还是该勾紧,眼神该躲开还是继续注视,这都是急着解决的问题。 汪凝怎么能这样呢,他一动都不动,眼都不眨!他是决定就这么装死僵持下去吗? 刚平复下来的心跳,又如狂奔五公里那样跳了起来。 张野所有的心里活动加起来,也没用一分钟。但他觉得再不打断,自己就会原地爆炸,他清了清嗓子,庄重地问:“汪凝,我要是现在唱歌,傻不傻?” 汪凝毫无征兆地移开目光,同张野那样鹅鹅鹅笑出了声,笑得肩头都在抖动。 张野抽开了双臂,抱着膀子盯着他,满眼幽怨。 “我狗呢!”追出来的瘦高个没瞧见自己的狗,那两人倒是好端端站在那里。 看见来人,张野才想起来正事还没有办完,和汪凝一左一右跑了过去。 瘦高个掉头又跑,还不死心又问了句:“我狗呢!”话音刚落,被打狗的弹珠滑了一跤,摔了个大马趴。 “还跑吗?”张野一脚踩到人屁股上,朝他勾了勾手:“我说过,会来找你拿买车的钱。” 跑是不可能再跑了,瘦高个认栽。爬起来掏出一把钱,张野夺过来数够了数,把剩下的扔还给他。 瘦高个心不忿,狠狠地说:“斌哥不会饶你!” “那你给他带个话。” 张野身后传来汪凝冷冷的声音,他扭头看去,汪凝说:“有事来找我。” 张野蓦地生出一股被人保护的感觉。 远处响着警笛声,渐渐近了。 张野说:“恐怕他带不到话了。” 听见警笛,瘦高个拔腿又跑。 张野轻叫一声:“小心脚下!”一把钢珠脱了手。 “我操!”瘦高个又摔了个大马趴。 * 张野和汪凝出了派出所,穆瓜从一辆奔驰车上跑了出来,一个中年人跟着他下了车。 中年人穿着不俗、气度逼人,他虽是后下车,快步超过穆瓜来给两人握手,连声道谢。穆瓜朝他说:“爸,这就是我给你提过的张野,这位是……” 张野介绍说:“汪凝,我朋友。” 中年人掏出两张名片递给张野和汪凝,说话很斯文:“要不是两位见义勇为救了穆瓜,这孩子肯定要吃大亏。日后有用得着我的话,尽管开口,无有不应。” 汪凝没接话,张野知道这人身份,说:“叔叔客气了,都是应该的。” “爸。”穆瓜说:“你先上车吧,我跟纯哥说两句话。” 中年人对两人微微颔首,而后上了车。 张野瞅了眼那辆价格不菲的奔驰,跟穆瓜开玩笑:“我以为你爸得给我们百十万意思意思呢。” 穆瓜一愣:“早说啊,刚刚还跟我爸说要好好谢谢你们呢。我爸说,儿子的命怎么能用金钱衡量,就不打算给钱了。” 张野:…… 这年头,什么有给钱实惠啊! 穆瓜乐了:“不过没关系的,能从我爸嘴里说出‘无有不应’,那可比钱好使多啦。纯哥咱现在可是生死之交了,以后遇见麻烦事尽管开口,无有不应,哈哈……” 穆瓜长得挺可爱,一笑两个小酒窝,声音哑哑粗粗的,是那种男孩儿处于变声期时特有的嗓音。 张野在他头上揉了一把,“你瞧今儿多险,以后听你爸话别老乱跑。” “知道了纯哥。”穆瓜嘴上答应得快,根本没往心里去。 两人说话时,汪凝一直半垂着眼,不言不语站在张野身侧。 穆瓜觉得他冷冷的样子看起来酷酷的,心里很崇拜,堆着笑脸问:“凝哥,你在小树林用的是什么功夫啊?好厉害的样子,你是不是学过武功?有空能不能教教我啊?下次再遇见抢劫的,我三两下就能把他们放倒。” 汪凝抬眸扫了他一眼,一句话把人打发了:“没什么。” 见他不爱搭理自己,穆瓜抽抽嘴角,有些讪讪的:“那改天我请你和纯哥吃饭吧?时间你们定,我什么时候都可以的。” “不用。”汪凝把天聊死后,对张野说:“走了。” 穆瓜想和汪凝套套近乎,中二少年还想拜个师父什么的,见人家那么冷漠,失望地朝两人摇摇手,只好说了句:“纯哥凝哥再见。” 张野又在他头上揉了把,以示安慰,“别叫你爸等急了,快上车吧,我们也该走啦。” 穆瓜站在原地依依不舍看着两人背影,咂摸着嘴,像是琢磨出了滋味:“真的好酷!” 派出所离住处不远,两人并肩往回走。 张野不好好走路,插着裤兜,用自己胳膊肘有一下没一下地撞着汪凝的胳膊,“哎,穆瓜小可爱,别那么对人家。” 汪凝扭头看他,用疑惑的神情无声地问,我怎么对人家了? “算了算了。”这人就是这个样子,张野只是随口一说,没打算细究。 汪凝问:“你们是朋友?” “那小孩就是个人来疯,挺好玩儿的。看过我几次演出,跑后台要签名送礼物什么的。”张野笑了笑说:“一来二去就熟了。” 汪凝哦了一声。 张野说:“你知道他爸是谁吗?” 汪凝一脸关我屁事。 “算了算了。”张野打住了这个话题,“那什么,这次吴斌几个兄弟都折了进去,以后你小心点。” “我想跟你说的也是这个。”汪凝说。 张野对他一笑,说:“那我也小心点。” 没几分钟就到了古巷后院,张野停下脚步,见汪凝没有要停的意思,又跟了上去,直至走到文化大院。 站在古巷后院那边就能望到这里,汪凝还是把人送到了家门口。 这个时间鼓楼老街不那么热闹了,只稀稀疏疏几个行人。 两人相对站着,一时没话可说没事可做。张野靠着梧桐树,他的眼神飘啊飘啊,不敢落在汪凝脸上。也不敢去确定汪凝是不是一直看着自己,怕有眼神的触碰。 这种氛围最近出现过很多次,彼此相对时只要一静下来,张野就会觉得心慌,还不舍得走,明明一早就又能见面。 即便一直刻意回避着这种感觉,每每经历一次,张野心里不觉就会清晰一点。他只是不想去确认,或者说不敢去确认。 因为给他这种感觉的人是汪凝,汪凝是男的。 他有点害怕,害怕自己会喜欢上一个男人。 这种恐惧的源头,最早来自于毛小枫剪辑过的那个视频,他看那个视频的时候是有反应的。窗台、逆光、模糊的两个身影,在脑子里挥之不去。越是刻意压制,它越是欢脱,一个不留神就会跳出来。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年纪里,有的事一旦出现苗头,便再也无法阻止他疯狂增长。 想起丁丁说汪凝不是那种人--那种喜欢男人的人,张野有些失落,低着头。 汪凝见他眼神和情绪都飘忽不定,这会儿又闷沉沉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张野用很轻的声音回复了一句,也不知汪凝听不听得到。 汪凝说:“明天上午店里要开会,我不过来了。” 张野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垂下了眸,无趣地嗯了一声。想问那你下午来吗? “我中午前过来。”汪凝说。 张野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不自觉问出了口,心里一惊一乍的。 汪凝又说:“明天发工资,我想请舅舅舅妈吃顿饭。” “好呀,我跟爸妈说一下。” “那,那你进去吧,晚安。” 张野像502粘在了树上,还是靠着没动。 今晚张野有点反常,汪凝确定他有事,挨近了一步问:“有话说?”声音很轻,听得人心里发痒。 张野心里忽然有种冲动,想问问汪凝会不会喜欢男人。 比如说喜欢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请收藏,鞠躬 第35章 决堤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张野很少能一觉睡到这个时间,爬起来时整个人觉得头昏脑胀。 拉开窗帘,外间天色阴沉,乌云压得很低。怕要下雨,只敢把窗户开条小缝换气,转身去了卫生间。 男生洗漱很快,刷牙洗脸就完事儿,没那么多涂涂抹抹的东西。张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挺满意。素颜很能打,平常自拍什么的根本不懂技巧,全靠颜值硬撑。 “唉!”张野垂着头叹完气,又抬头看着镜子,对着镜子说:“这么帅,关键时候怎么那么怂呢?” 昨晚的那点冲动被他压了回去,汪凝问他有什么话想说的时候,他说了声晚安,逃回家埋头睡到现在。 “其实也不能算怂。”张野自己安慰自己,“你说他要是个女的,问不出口那才是怂。他是个男的啊,问出来尴不尴尬,回头给人吓跑了!” “张纯纯你还是非常明智的!”张野自言自语。 又指着镜子说:“你丫就是有病。” 是有病,可能汪凝长得太好看了,让人产生了性别认知方面的错觉。保不齐哪天蹦出来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让我动了心呢。 张野这么想。 但他忽视了实际问题,学校如花似玉的姑娘不少,哪一个敢给他递情书的,都有美的自信。 书不想看,题不想做,连手机都不想玩。百无聊赖、度日如年地熬过了一个小时,汪凝还没过来。 忍不住,编辑着微信。 还不来? 不妥,显得不矜持。删了重写。 你几点过来? 这不一个意思嘛! 造字似的憋了半天,发了个:散会没? 没人回。 十分钟后还是没人回。 要死不活地趴回床上,手机突然响了下,张野立刻弹跳起来。 打开一看,是马雯。 人又死了回去。 马雯:你给我回个信息好不好,我想见见你,真有话说。 张野告诉她不要见吴斌,她竟然去见了一次,还说正和张野处对象。 张野给她回复的最后一条微信是:你脑子有病。 这段日子,马雯没少发信息,张野不回,她不敢打电话,更不敢私自来找。 张野懒得打字,发了端语音:“有话就说,见就不必了。” 马雯回复的很快:吴斌又来找我了。 张野说:“有的事情你和你爸妈商量会好点。” 马雯:这次是他在路上截我的,不是我去见他,你别生气。 张野有些恼,“他再骚扰你你去报警好不好?就是我答应保护你,我能二十四小时跟着你吗?” 一分钟后,马雯回复:张野,你是不是一点都不喜欢我。 张野没发语音,打了段字:我说过很多次了。如果我哪一点做的不好让你误会了,我再说一次,我和你没可能。 马雯没再回复。 张野有点坐不住,问了句:他又找你干嘛? 马雯:对,你这句话就会让我误会。 张野:好,我嘴贱,再见。 马雯:他告诉我,问过你,知道我们没在一起,想和我好。我要是不同意,他会一直追我,直到我同意,还会找你麻烦。 张野:你同意他也会找我麻烦。你不用管我,保护好自己就行,跟你爸妈商量一下怎么处理这件事情,别再自作主张。同一种事情不要吃两次亏。 马雯:张野,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你关心我的时候,我就忍不住会想你。 张野盘坐在床上,很无辜的样子。 马雯:我很想你。 马雯:试着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一定会让你满意。 话都说无可说了,张野按灭了手机。 汪凝还没回复,按说这个时间餐厅应该上人了,早该散了会,那为什么汪凝还不回短信。 “坏了!”张野跳下床,边给汪凝打电话边换鞋,他怀疑吴斌来找汪凝麻烦。 电话没人接。 张野冲出家门,按着扶手往下跳,一跳一阶转向台。电话按了免提,一直响着拨号音,始终无人接听。 街上漫着一层雨雾,迷迷蒙蒙。 张野冲进古巷后院,奔到前台就问:“汪凝呢!” 前台小姐姐吓了一跳,“汪凝?哦,刚刚跟着一个人走了。” “谁!跟着谁走的!” “不认识,一个男的,带着鸭舌帽遮着半张脸,凶巴巴地就闯了进来。汪凝看见那人好像……挺害怕的?没说话,直接跟着人走了。” 张野心里只叫坏了坏了!昨晚才说好,有事一起扛,汪凝就这么不吭不声跟着人走了。 “知道去哪儿了吗!”张野喊了一句。 “从后门走的,不知道。” 张野拔腿往院子里跑,从餐厅后门撞了出来。 这里接着一条巷子,他没往大路上跑,因为汪凝要上大路就不会从后门出来。 巷子很深,人又少。 这他妈是找地方打架来了! “汪凝----!”张野大吼一声,往巷子深处跑去。他急得要疯,汪凝是厉害,但是人家吃了两次亏,再来肯定有备无患,绝不会送上门来找打。 “真他妈日了狗了!”张野急红了眼角,又吼了一声:“汪凝----!” 没人应。 巷子里岔路太多,鬼知道他们去了哪儿。 雨不大,但很快就能把人淋透。 张野浑身湿透,T恤粘裹在身上。他在巷子里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 从横交错的小路,他不知该选哪条。每一条都可能离汪凝越来越近,也可能离他越来越远。 “我他妈……我他妈……”张野急得骂都骂不出来,咬牙切齿道:“汪凝,你他妈等着我的,等着我的!” 这里的路如迷宫一般千回百转,张野转着转着又转了回来。 这地方他本来是熟悉的,但此时脑子已经一团乱麻。 无路可挑地站回小十字口,再次拨通了汪凝的电话。 细细的雨声里,好像隐隐有电话铃响的声音。张野压着呼吸强迫自己静下来,确定了声音的方向,一步步寻了过去。 铃声越来越响,确认了是汪凝手机的铃声。他试探着叫了声:“汪凝?” 没人答应。 声音来自于面前那道墙后,他的声音汪凝肯定能听到。 但是汪凝没回应。 张野声音都颤了:“汪凝?你别吓我……” 还是没人回答。 张野快走两步转过了墙角,一眼看见汪凝靠着墙坐在地上。 “汪凝!”张野叫了一声。 汪凝垂着头不声不响坐在那里,显得筋疲力尽。双臂搭在曲起的膝上,细雨汇流成珠,沿着胳膊滑到手腕,又沿着指尖滴落在地。 身上没有伤痕,但是T恤领口被人扯烂了。 张野稍松了一口气,蹲了过去轻声叫道:“汪凝?” 汪凝抬头看他时,张野看到汪凝通红的双目中尽是流不净的泪水。 张野一把拉住了他的手,焦急询问:“怎么了!” 汪凝仍是不语。 “你别不说话!” “纯哥……”汪凝哑着声音叫了声。 这种声音叫张野心疼得无以复加,他点着头:“我在我在。” “他来了。”汪凝脸上分不清是泪是雨。 “谁?” “他……他来了,他还是不放过我,他还是追过来了……” 张野翼翼小心地问了出来:“范星芒?”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汪凝一下子捏紧了张野的手,捏得很紧很紧,那是洪流中唯一的救命稻草,唯一! 张野忍着疼,看着眼前人浑身打颤。汪凝双目中透出的都是恐惧,那种拼死挣扎过、又无路可逃的恐惧。 “没事的没事的。”张野另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头,让人稳定下来,“我一直都在的!” 张野心乱如麻。 范星芒到底对汪凝做过什么! 浓厚的云层越压越低,天也越来越暗,雨点越下越大。 好久,汪凝的情绪才平复一些,张野把人拉了起来,面对面站着。 一道闪电撕破云层,紧跟着咔嚓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汪凝一把搂住张野,穿堂风潲着雨砸在两人身上。 汪凝抱得好紧,张野任他抱着,双手轻轻抚着他的背。 汪凝在张野耳畔喘,他的心贴在张野胸前跳。 张野下巴压着他的肩头,轻声而又坚定地告诉他:“说出来吧凝凝,我陪着你一起走出来。” 汪凝的双臂又收紧了些,勒得张野喘不上气来。 “纯哥,你知道吗?我活得好累……好累。” 汪凝压抑着的哭声叫张野心里绞着发疼。 “喊出来!”张野说。 “啊----”汪凝歇斯底里吼了出来。 他的情绪不知被压抑了多少年、被禁锢了多少年,终于在这个大雨滂沱的夏日奔溃,爆发出最本能、最撕心裂肺的吼声。 一直以来,汪凝把自己装在了壳子里,一层包着一层的壳子,要剥掉这些壳子,每一层都会让他无比痛苦。 张野不敢轻易触及,他曾想慢慢地、轻轻地,一点一点陪着他走出来。 他觉得,也许那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或者在一个安详宁静的黄昏,总之是在汪凝从容走出来的时候,会笑谈那些曾经的痛楚。 但是猝不及防间,汪凝身上那层厚厚的铠甲碎成齑粉,被这场大雨冲刷得干干净净。 “纯哥,我很小很小的时候,也有一个像舅舅那样的爸爸。”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请收藏,鞠躬 第36章 童年 二十年前范星芒被赶出剧团后,带着被逐出师们的汪雅梅去了省城。那时汪雅梅已身怀有孕,沉郁与颠簸中流产,第一个孩子在去省城的路上夭折腹中。 汪雅梅的身体,也是在那时留下遗患。 杜晓春是黄城市文化局工作人员,曾经负责剧团工作。几乎同一时期,利用夫家的关系调往省会工作。 在省城,杜晓春资助了范星芒一套房子,虽然很小,夫妻俩总算有了落脚之地。 范星芒很有能力,和杜晓春合伙做煤矿生意,在他的经营下,矿上生意越来越好,日子也跟着一天天红火起来。 两年后,范星芒的生意有了质地性飞跃,齐身富人行列,买了别墅买了车,汪凝也是在这时含着金钥匙出生。 汪凝出生的并不顺利,在此之前,汪雅梅还流产过一个孩子。一家人不计代价生出汪凝,汪凝自然成了夫妻俩的心头肉。 五岁之前的汪凝,是名符其实的小少爷,家里有保姆,外出有司机。夫妻俩捧在手中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所有的事情都会把汪凝摆在第一位。 本来一家人的生活无忧无虑,可范星芒渐渐发现汪凝长得越来越不像自己,随着年龄增长,反而有点混血儿的意思,使他起了疑心。 范星芒想起来,汪雅梅常在茶楼票戏,茶楼有个常客是个外国人,很喜欢中国的戏曲文化,一来二去和妻子交上朋友。 这使范星芒疑窦更深,只是压着没有发作,心里对汪凝的芥蒂再也消除不了。 很偶然的一次,范星芒去接孩子放学,小朋友童言无忌地问汪凝,你长得怎么不像你爸爸呀? 范星芒终于忍不住,下定决心要去做亲子鉴定。他不敢让妻子知道,趁着汪凝睡觉,去剪孩子的头发。 他打听过,亲子鉴定需要二十根头发,一剪子下去剪掉一绺,不巧被汪雅梅撞个正着。 “那是我记忆里,他们俩第一次吵架。” 汪凝和张野相互依偎着,席地坐在人家的屋檐下避雨,两只手一直牵在一起。 汪凝呆呆地看着雨幕,完全陷进了回忆。 汪雅梅告诉范星芒,先把离婚协议书签好再去做亲子鉴定,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会带着汪凝净身出户。 这并不是胁迫,范星芒的怀疑对她来说是一种侮辱。 “她背叛师门远离家乡,得到的只是猜忌。”汪凝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仰面眨了眨眼,说:“范星芒妥协了,没做这个亲子鉴定。” “那他还是舍不得你妈妈呀。”张野说。 汪凝未置可否,他很努力地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一点点把眼眶中的泪水吞咽回去。 张野蹭了蹭他的膝侧,想让他放松下来。 范星芒虽然放弃了亲子鉴定的想法,这件事情终究成了解不开的心结。他对汪凝越来越冷淡,但不会在汪雅梅面前露出任何破绽。 年幼的汪凝隐约觉得,妈妈在和妈妈不在,爸爸似乎是两张面孔。 就是在这一年,李清芬被评为国家级演员,并摘得梅花奖。 汪雅梅在报纸上看到一整版相关报道。同门弟子,一个被逐出师门,一个风光无两,云泥之别让她心里异常难受。 在艺术上,汪雅梅并不逊色于李清芬,如果她还待在剧团,会有同样的成就。而今她阔别舞台多年,别说演出,就是茶楼票戏也很少再去。她能看出来丈夫并不情愿自己抛头露面。 汪雅梅把所有不甘都压在心底。 “但是这次,范星芒拿着报纸告诉我妈,如果放不下艺术,就去省团上班吧。”汪凝说:“我妈很感激他。” 张野想,无论范星芒为人如何,他还是爱他妻子的。 汪凝说这些的时候,整个人像失神一样,目光一直定格在雨地。此时他收回发呆的目光看向张野,告诉他:“这其实是他的圈套,都是为了报复。” 张野猛然醒悟,“他还是瞒着你们去做了亲子鉴定,对不对?” “很多事都是我长大后才知道的。”汪凝垂下眼睑,掩住心里的痛苦,“杜晓春和他的私交很好,也是家里常客,她早已拿着我的头发去做了鉴定。结果……我和他没有血缘关系。” 张野一直没敢问这个问题。 “我不愿是他的儿子,一点都不愿意,因为那样,至少我心里会好受一点。可我妈说我是,我信我妈。”汪凝很矛盾,他既相信、又不情愿,然而这些都不是他能左右了的事情。 他只能承受。 范星芒同意汪雅梅去省团工作是有条件的。他告诉妻子,午夜梦回时常常怀念舞台上的时光。大武生的功夫一旦放下,再捡起来很不容易,他忙于生意,也根本没有时间、没有机会重返舞台。 “他想把大武生的功夫教给我,让我继承他的艺术。从小,我妈一直用心在艺术方面培养我,只是不忍心让我学大武生。你知道的,那都是打出来的。”汪凝埋下了头。 听到这里张野心里一紧,才觉出范星芒这个人阴险至极。不用问,汪雅梅同意了。 范星芒怂恿汪雅梅进剧团,是因为剧团会常年在外演出,那么家里就只剩下他们父子俩,范星芒以教大武生为借口,想怎么折磨汪凝都可以,只要留下一口气,怎样都不为过。 戏是苦虫,不打不成。 “这世上还有这种爱情吗?明明不相信你妈,还不舍得离婚,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你身上……你那么小,你懂什么啊!”张野看着他,一阵阵心疼。 假使汪雅梅依然待在家里,可能不会造成今天这种局面。 曾有一个补救的机会,被她放弃了。 以汪雅梅的底子,进省团原本是不成问题的,然而周门在梨园行影响力太大,她是弃徒,省团没好留她。 “那么高傲的人,为了演戏,改名换姓随便搭了个草台班子,还挺忙,天天不在家,一走都是好多天好多天。”汪凝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了起来,不难想象,汪雅梅不在家的日子里,是汪凝醒不过来的梦魇。 张野所有的安慰都是无力的,他把汪凝按在自己肩上,想让汪凝心里好受点。 “那天听你说,太爷爷带着你穿着厚底靴跑步……我也是。”汪凝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他说:“我才六岁吧,绕城跑,不是一点点跑、一天天增加,而是第一天就要穿着厚底靴跑完全程。他骑着车子跟在身后,我跑了整整一天,没有水喝。那是个很热的夏天……” 张野再清楚不过,那种厚底靴宽面窄底、前高后低,第一次穿连正常走路都不可能,何况还要跑、还要跑完环城。周阔海让张野练习穿靴走路许多天之后,才让他跑步。第一次没跑多远,一双小脚丫子就磨出了水泡。 那时汪凝那么小,肯定会摔不少跟头。夏日衣衫单薄,随便一跤都会擦伤身体……汪凝虽然不说,那个场景张野可以想象的到--迎头炎日、满身伤痕、快要干涸的汪凝。 “他他妈是人吗!”张野忍不住骂道。 后来跑步的时候,范星芒就不怎么跟着汪凝了,这毕竟是个苦差事。 汪凝傻,不会偷奸耍滑,跟不跟着都会一直跑。 “有一次下大雨……”汪凝伸手接着屋檐上落下的雨柱,说:“就是这么大的雨,我跑着跑着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不知怎么就晕了过去。醒来后是在邻居家里,他是个老中医,就是我后来的师父。” “丁丁的爷爷?” “嗯,虽然我们做了很多年邻居,其实并不熟悉。” 老中医找范星芒谈话,毕竟是人家的孩子,他只能浅浅提几句。 范星芒表面应付着,旁人的好心换来了变本加厉。他开始用各种理由禁止汪凝吃饭,经常一两天才给一顿饭吃。 “饿极了,只能偷偷翻家门口的垃圾桶。有时什么也没有,有时运气好,能捡到些剩菜剩饭什么的,还有肉……” 馊了的饭菜和馊了的肉。 张野握着他的那只手紧了几分,憋着眼泪,嗓眼里一阵阵胀痛。 汪凝和张野一样,是很有天分的人。范星芒教给他的每一个动作,他都能做得很好。范星芒对他说,你有大武生的天分,如果没有鉴定过,我肯定相信你是亲儿子。 汪凝那么小,怎么能听懂呢。 范星芒说,听不懂吗?那就自己拿戒尺打手,一边二十下。 汪凝忍着眼泪自己打自己,把两只小手都打肿了。 “我那时虽然不懂,但是这句话记在了心里……无法忘记。”汪凝紧抿着唇,垂在膝上的那只手微微地抖,目光散乱在雨幕中。忽然间,整个人像梦里蹬空那样震了一下,眸珠骤然收小:“他,他还会把我锁在小黑屋里,那个屋里没有灯,没有窗户,有一只很恐怖的布娃娃,一直在角落里笑,或者哭,他想让我疯掉。” 张野不寒而栗,压着呼吸哈出一口长气,握着的那只手变成了十指相扣,什么都说不出口,只叫着他的名字:汪凝…… 稍微大一点了,汪凝发现妈妈在家的时候,范星芒会罚他拿大顶、也会拿戒尺打他,但是不会锁黑屋,不会饿肚子,打得也不是那么痛。 在汪雅梅又一次出团的时候,汪凝抱着她不撒手,不住地哭,只知道哭却不会表达。只会说宝宝不让妈妈离开,不让,不让…… “我妈还是走了。” 一阵风吹来,裹着雨砸在人的脸上,生疼,绝望。 从那以后,汪凝再也没有求过别人,他知道,都是没用的。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请收藏,鞠躬 第37章 阳光 同样的艺术世家,培养出同样优秀的孩子,却一个充满阳光,一个满含阴霾。 汪凝很少有这么多话,所说的却都是自己的磨难:“我九岁的时候学云里翻,因为之前有过空翻的基础,他直接让我从桌子上翻下来。虽然怕,但还是照着做了。翻下来之后没有摔,站得很稳,就是脚很疼。” “脚疼?没有软垫?这他妈是想要你的……”张野把“命”字咽了回去,他不能再给汪凝任何刺激。 初学云里翻,至少得有护具,还要有师父在旁边看护。这个动作不止高难,本身太过危险,万一失手头先落地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张野学这个的时候也很小,周阔海生怕有万一,地上垫了很多层厚垫,直到他十几岁能翻三张桌子后,才一张张撤了软垫。 寻常人家这么大点儿的孩子,蹦个台阶都不会被允许,是,他们是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学功夫不吃苦不行,但从桌子上空翻下来至少得有保护措施吧,这不是想要汪凝死是什么?! 张野愤怒、伤心,他不想让汪凝看出来,把头埋在双膝之间。 吃过一样的苦,挨过一样的打,周阔海是真的想把张野教导成材,而范星芒只是为了折磨儿子! “一张桌子没有问题,那就再加一张。两张桌子也没问题,除了站不稳之外,还是很侥幸的。”汪凝无声地苦笑了下,锁在眉宇间的那股令人心疼的寒气,不知何时渐渐退却。 “最后三张桌子摞了起来……我站在上面时非常害怕,我还记得当初脑子里除了怕还在想着--如果能摔死的话,是不是不用受这种折磨了。” 张野被虐得再也听不下去,他埋着头叫了声:“汪凝!” 汪凝从最初的崩溃、到诉说时的激动,再到现在的平静,变得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反而安慰着张野:“没事,只是摔断了腿。可能就是怕,不然的话不会这样的。” “伤,伤了那只腿?” 汪凝动了动右腿,“这只。” 张野的手有些颤,轻轻抚了上去,怕弄疼了他一样。 受伤后不能继续练功,范星芒开始在汪凝的学习上找茬,写一个错字要挨打,算错一道题要挨打。没有错字,没有算错题,还要创造打汪凝的条件--写慢了也要挨打。 张野这才知道,汪凝为什么写题那么快,都是一鞭子一鞭子挨出来的。当年范星芒大概不会想到,无心打出来一个学霸。 汪凝问:“你说我该谢谢他吗?” 张野心中百味杂陈,几度想要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但只有说出来,汪凝才能走出去。 张野深深呼吸一口,继续听了下去。 范星芒瞒了汪雅梅整整五年时间。 除了这次摔断腿,他很少会在汪凝身上留下明显的伤痕。 这次范星芒很快就跟妻子服软,说他操之过急,教育方法不当。 在汪凝伤好之后,范星芒让他当着汪雅梅的面,把《长坂坡》里的所有动作做了一遍。 一个十岁的孩子,各种动作如行云流水、从头至尾表演得酣畅淋漓,挑不出任何瑕疵。 看着儿子的功夫,汪雅梅没再埋怨范星芒。 这种大武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教出来的,汪雅梅懂。 也是在那一刻,范星芒忽然醒悟,他不经意间培养出一个真正的大武生。 以后便再也没教过汪凝。 “恰好那时我妈又怀孕了,范星芒很高兴,非常高兴,高兴地能对我露出笑脸。他把所有精力用在我妈身上,我有了点喘息的机会。” 可惜这种喘息的机会并没多久。 几个月后,这个孩子还是没能保住,汪雅梅也因为再次流产,身体一蹶不振。 范星芒将所有怨恨发泄到汪凝身上。在汪雅梅住院期间,把汪凝吊起来打。对他吼,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儿子,你是野种,你是这个家的灾星! 绳子脱了,汪凝摔在地上,被打得在地上滚来滚去。反抗的时候,他用误用练功的木枪捅瞎了范星芒一只眼睛,趁机逃出家门。 紧接着,范星芒的煤矿发生坍塌事故,获刑入狱。 汪雅梅卧床不起,工人家属整日上门来闹,汪凝躲都没处躲。范星芒坐了牢,汪凝在学校里会招来好多人的嘲笑。他们还会追着汪凝跑,或打、或骂…… 有一天,毛小枫带着十几个孩子围殴汪凝,汪凝憋屈太久,终于知道还手。出手时汪凝才发现,他们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他把毛小枫打得头破血流,看到鲜血时,竟然有一丝隐约的快感。 汪凝说:“家里的房子、车,一切东西都被变卖用作赔偿,我和妈就租住在一个狭小昏暗的屋子里,你去过的。我妈卧病,家里断了收入,很快入不敷出。” 汪凝那时在附近的小餐厅里洗盘子,切墩,给老板打下手。老板一天管他们母子两顿饭,还有一点零花钱。 “后来师父遇见了我,我才有机会继续上学。他把我带回诊所,我从当跑腿伙计,到熬药,到认药,到抓药,再到师父的助理,一学就是七年。” 这七年,日子有了该有的模样。 汪凝说得很自然,很轻松:“我妈的病也被师父调理好了,重操旧业,在茶楼唱戏贴补家用,我们俩渐渐有了一些积蓄。” 张野也想把话题引入轻快的氛围:“你知道吗汪凝,那天我去省城,没人告诉我那是你待了七年的诊所。就是有一种感觉,把我领进了那家诊所。我现在知道了,我就是想看看你从小到大学医的地方,走进我凝哥生活过的地方。我看见了你抓药的柜台,也看见了你熬药的那间屋子。” 两人互望一笑,汪凝说:“那七年,过得都是平常又安静的日子。” 平静的日子到了汪凝十七岁的时候,随着范星芒出狱而被打破。 范星芒出狱后像变了个人。当初他再怎么样,人前总会维持一种有涵养的假象,现在彻底脱了那层虚伪的表皮。 他不同意和汪雅梅离婚,像狗皮膏药一样粘着母子俩,整日游手好闲、还染上了毒.品。 他对汪凝说,老子教会你那么多玩意儿,你就该养老子后半生。 汪凝沉默片刻,说:“那会儿我想过认了,我养他。” 汪凝还是太天真了。 没用多久,范星芒败光了母子俩七年来所有的积蓄,不给钱就会在大街上闹,去汪凝学校里闹,骂的话不堪入耳。 这个曾经在舞台聚光灯下、受过万人瞩目的大武生,这个曾经仅凭一己之力、立足于省城的成功商人,七年之后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骂街泼妇。 没有一点颜面可言。 汪雅梅躲不过,汪凝躲不过…… 母子俩选择了逃离。 汪凝的性子里有遗传于母亲的高傲,他深信,没有范星芒的地方,他们会活得很好。初来黄城市,他并没有投奔张野家。 他勤工俭学,每天睡不了几个小时,为的只是能活下去。 他遇见了张野,这个非常阳光、活泼、爱笑的少年,和他有既相同又迥异的经历。 他们之间有过误会、有过不愉快,但张野并没有像别人一样,孤立他、嘲笑他,反而笨拙地教着他,该怎么交朋友。 在毛小枫妄想继续伤害汪凝的时候,张野就那么不声不响站了出来,替他挡掉明枪暗箭,一把掐死了谣言,又准又狠。为此,多年来保持的第一不再重要,落到最后一名也无所谓----这就是张野。 就是这样的张野,一点点打动了汪凝。 所以,汪凝会叫他纯哥。 张野一家人真诚待他,让汪凝感到了家的温暖,看到了希望、有了向往,想要融入。 他们高声歌唱:向前跑,带着赤子的骄傲,命运无法让我们跪地求饶。 他对张野说,我想走出来。 所有的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 但就在刚刚,甩不掉的范星芒追了过来。他抢走了汪凝刚发的工资,一毛钱都没有剩下。 撕扯、骂,还是那些不堪入耳的话。 …… 那一刻汪凝浑身颤抖,呆在那里任他由他。范星芒一脚把汪凝的希望踩灭在泥水里,把人拖回到七年前的深渊。 汪凝崩溃了。 那个像光一样的少年重新找到了他,告诉他:我陪你走出来。 雨已不知什么时候悄么停了。 张野把他的手拉到自己胸前,说:“汪凝,这里就是你的家,家就是你的避风港。虽然他追了过来,我们不用怕他呀,因为我们长大了,我们不用再逃避,我们敢面对一切。汪凝,不用再躲了。” “我不躲了。”汪凝做了个深呼吸,说:“如果有一天我走不下去了,你拉着我,别撒手。” “你瞧!”张野抬起了两人十指相扣的手,对他莞尔一笑:“一直没有撒开过。” 汪凝也笑了。 今天的这些话汪凝藏了太久太久,从没想过说出来,从没想过对任何人说过,包括汪雅梅也并非全然清楚。 汪凝也从不知道说出来会是这般好受。 他一直被范星芒关在那个小黑屋里,从未走出来过。 在这个夏日,浓厚的乌云散去时,汪凝刚好走了出来。 此时彩虹挂在头顶的屋檐上,阳光恰好,微风不燥。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请收藏,鞠躬 第38章 金主 雨过天晴,地上散落一层梧桐树叶。 张野和汪凝走在回家的路上。 这两人头发打了绺,刘海也是乱糟糟的。早干了的衣裳皱巴巴裹在身上,鞋子和裤腿上都是泥点,怎么瞧怎么狼狈。 好在帅,帅就够了。 走到文化大院门前,汪凝停了下来。已误了饭点,他抱歉地说:“说过了请舅舅舅妈吃饭……” “呀!”张野截住了他的话:“我都忘了交待他们。”说完就笑了。 汪凝下意识做了个偏头的动作,他明白,因为自己的工资被抢得分文不剩,张野才会故意这么说。 张野看了汪凝一眼,发觉他的眼神有点无处着陆,汪凝很少会把自己置于局促境地。 这么多年过去了,范星芒抢他们母子的钱早顺了手,他们也早习惯了这种逆来顺受。此时汪凝不是心疼那点工资,而是承诺了的事情无法兑现。他从不轻易承诺,就如当初张野说要他陪自己演一出《长坂坡》,他也是犹豫之后认真回答的。 “没关系的,以后有的是机会,别在意这个。”张野拍拍他的肩膀,似乎真成了人家的纯哥一样。 汪凝应了声。 这时候的汪凝看起来不但不冷漠,反而有些乖乖的模样。 张野有过几次类似印象,比如汪凝第一次送他回家的时候。月黑风高的晚上,汪凝不错步地跟着他,贴着人走,显得温温顺顺。 张野很享受这种感觉,他冲人家温笑,趁机问:“马上就要开学了,还上班吗?”下话是还上什么班,反正挣了钱还得被人抢去,既然不上班那就搬家里住吧。 一语双关,简直聪明伶俐。 汪凝回头看向不远处的古巷后院,脸上那点乖顺瞬间消失地无处可寻。 他没回答,看样子还是不死心。 张野同样不死心,再被范星芒抢一次呢? 他想把人带回去,护好、看好,不允许范星芒再接近。 “汪凝你有没有想过……放下包袱?老爸老妈给你的不是施舍,不是可怜。他们只是想让你……”张野思索着合适的词汇,他有点着急,“他们是想让你轻装前行,心无旁骛地去做现在该做的事,把该做的事情做到更好……” 汪凝不忍看他着急的样子,拦道:“我都懂。” 懂,但还是无法接受。 张野又想抽人。 他掏出手机划拉几下,把手机怼人脸上,让汪凝看他的余额。这些都是张野从小积攒起来的,压岁钱、生活费、演出费等等等等。 汪凝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张野收回手机,问他:“你把我当什么人?好朋友?师兄弟?兄弟?同桌?” 这一串答案每一个都正确,又似乎都不恰当。汪凝无法确定他们的关系到底该是哪一种,想了想还是没合适的答案,只得说:“都是。” 张野紧跟着又问:“那你跟我见外吗?” “不见外。”这次汪凝回答地很快。 “那好,这钱虽然不多,足够咱们用了吧?把老爸的卡还给他,你用我的。”张野顿了顿又补充了句:“你不是要去北大吗?巧了,我也去。到时候你再打工赚钱,换你养我。” “我养你?”汪凝很吃惊,他不是不懂张野的意思,就是这个词吧……听起来怎么那么缱绻暧昧? 张野也觉得不太合适:“反正差不多、大概、就是那个意思啦。” 汪凝:…… 哪个意思啦? 张野看他纠结的样子,失笑道:“算了,我换个说法。什么同桌朋友师兄弟,这些关系你养我我养你的不太合适,那么还可以有另一种关系,那种关系就比较合适啦。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做你的……” 话未说完,汪凝倏地盯住了他的眼睛。 张野说着说着也意识到越说越歪,他忽然觉得,只要和汪凝在一起,自己总善于越描越黑的那种神操作。 阳光在汪凝眼眸里映出大片亮光,照得张野无处可躲。 他心虚地忙解释:“我是说,我可以做你的金主。咱们换着来,以后你做我的金主。”他起先想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说出来后猛觉得这个词语还有另一层意思。 难道是要相互包养? 张野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嗯,很单纯的那种金主关系。”说完就察觉自己毫不客气地把自己给卖了。 他心里那个恨啊,每每这个时候,汪凝这个狗东西总会盯着自己看,目不转睛的那种看。不会转移话题,更不会伸手相助。全凭他自食其力、绞尽脑汁地把自己择出来。 若不是汪凝刚从崩溃中走出来,张野肯定会抽人。 算了,张野彻底放弃最初的想法,把这个越聊越尬的话题就此打住,粗暴地说:“吃饭吧。” 汪凝终于移开目光,脸上没什么情绪,嗯了一声,并且提了要求:“我想吃炸酱面。” 张野歪着脑袋瞧他一眼,心说:嘿,这人是变了,刚刚哭天抢地,这会儿还有心情挑挑拣拣,自愈能力这么强么? 到家时家里没人,这两天张玉堂和李清芬早出晚归不知在忙什么。 汪凝熟门熟路地穿上围裙去和面,张野打开冰箱拿肉丁,汪凝朝他这边看了一眼,想说什么又住了口。 “怎么了?”张野问。 汪凝犹豫了下,说:“可以用整块的肉,先煮一下再切成丁。” 张野把肉丁放了回去,取出一整块肉。 汪凝又说:“炸一片豆腐,也切成丁。” “行。” “炸酱的时候先用花椒大料热油,捞干净后,黄豆酱和干面酱、甜面酱一样放一点,少许番茄酱、蚝油,再加一块豆腐乳。”汪凝交待的很细致:“炒出酱香味再放肉和豆腐丁,稍稍煸一会儿,添点煮肉的水,勾完芡就可以了。” 张野:…… 从来没发现这人吃饭这么讲究。 张野挑起眉毛,点头表示可以配合一下,揶揄道:“再来点月亮星星不?” “硬,咬不动。”汪凝笑了下,低头继续和面。 这人居然会开玩笑啦!张野很吃惊,继而心情变得特别好,跟着笑了起来。 不大会儿工夫酱已炸好,香味四溢,颜色也好看,酱色里透着点深红色。 张野摇头闻着香味,满意地长长嗯了一声,“行啊汪凝,这种做法跟谁学的?” 汪凝正在切面,他做事总很细致,面切得薄厚宽窄都很均匀。 汪凝头也没抬地说:“我师父。小时候饿极了,又被师父捡回家,就是这么给我炸了一碗面。那时候觉得这是最好吃的东西。” 张野眉心颤了下,汪凝又说:“盛好了面,师父还会在上面撒上薄薄一层黄瓜丝和小葱花。好长时间没吃过了。” 张野没说话,回身从冰箱里头取出一根黄瓜和一把小葱。 “汪凝,以后想吃什么就说。” “嗯。” 面已切好,水刚好沸腾起来。 几分钟后,两碗热乎乎的炸酱面端上了饭桌,薄薄一层黄瓜丝和小葱花点缀其间,青青翠翠。搅拌时,独特的蔬菜清香从浓郁的酱香味中另辟新径,最终混合在一起,惹人垂涎。 张野又满意地嗯了一声:“我就先吃为敬了。”说完吸溜了一口,入口先是香醇的酱味,又回味出一点点八角的辛香和花椒的麻香,面也劲道有嚼头。 “爽!”张野赞道。 “挺好吃的。”汪凝回应着。 张野得寸进尺地问:“那是你师父做得好吃,还是我做得好吃?”问完这个刁钻的问题,挑着面好整以暇地看着人家。 这个问题类同于媳妇儿和妈掉进水里,你先救谁。 冷面汪凝谁也没救:“下次我做,你再问。” 妈和媳妇儿都绝望地淹死了。 一筷子面掉了下来,张野重新挑起,叹了口气:“汪凝,以后你要是能讨着媳妇儿,这世上肯定没光棍儿。” 汪凝抬头看了他一眼,重复道:“你做得真挺好吃的。” 但是晚了,张野开始找茬:“你不是说你炒菜不行?” 汪凝从容地说:“炸酱勉强可以。”他总是很诚实,但张野觉得这人不太厚道,压重了声音说:“汪凝,你惹着你金主了知道吗!” 汪凝腹叹一声,低头吃面。 张野吃完丢了碗筷去洗澡,洗完澡出来时汪凝已经把厨房和餐厅收拾干净。 “你也去洗洗。”张野说着去找遥控器。 他穿的很居家,白色的背心、五分休闲裤衩,大片肌肤暴露在外。 脚上趿拉着一双人字拖在客厅里走动时,带起的风裹着一股淡淡凉凉的薄荷清香。 他甩了甩潮潮的头发,刘海在额前呈现出一个心形,很自然,也很好看。 摁开了电视,张野瞧见汪凝还在原地没动,催道:“去洗啊,衣服都给你放卫生间了,袜子内裤都是新的。”说着躺沙发上,“你穿我爸的拖鞋还是我的?” 汪凝走过来捡起他的拖鞋,弯腰时正对着某人凸出的锁骨,上面还残留着几滴水珠。 薄荷的味道也带上了体温。 他僵了一下,马上站直了身体。 张野的目光从电视上移开,“你愣什么呢?” “没什么。”汪凝回身进了张野卧室。 看着他的背影,张野坏坏笑了下。心说:汪凝,一会儿你就能知道什么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请收藏,鞠躬 第39章 外滩 张野给汪凝准备的衣服里,夹着一条粉红色的CK内裤。他俩刚认识的时候,汪凝逼着他穿,这会儿终于逮着了复仇机会。 设想着汪凝从卫生间走出来时的各种反应,张野直乐。 心不在焉遥控了好几个台,没有什么喜欢看的,索性关了电视回屋趴在床上,等着汪凝出来。 等了足足半个小时,汪凝还不出来。 这是不好意思了? 张野忍着笑,喊道:“汪凝,洗个澡怎么比女生都慢?” 没人搭理他。 过了会儿,卫生间门响,汪凝穿着整齐地走了出来。他穿着张野的T恤、运动裤,端着一盆洗好的衣裳,径直去了阳台。 张野哪肯放过,跳下床追了过去,跟人后头贱兮兮地笑:“凝哥,内裤穿着怎么样?也显白吧?”这曾是汪凝对他穿粉红色内裤的评价,现在他硬要还回去。 汪凝抖着衣裳,回头看他一眼,脸上不温不火,张野没能看到想看的内容。 他又问:“大小还合适吧?” “可能合适。”汪凝说得若无其事。 张野纳闷,他低头看了眼不该看的地方,恍然大悟:“我操,你挂空挡啊?” 这宁死不屈的犟劲,张野彻底拜服。 汪凝四两拨千斤地说:“你没挂过?” 问得张野哑口无言。 汪凝把张野的脏衣服也洗了,张野没好意思再多说,人也有些讪讪的。想帮忙晾衣裳,却瞧见盆里的两条内裤,有一条是自己的。 “你……连我内裤都洗了?”张野更觉得不好意思了。 汪凝不在意地说:“顺手的事儿。” “那你还顺手给谁洗过?”张野不着五六问了句。 汪凝撑起衣服挂了上去,“没有那么多顺手的时候。” 这种独有的待遇,叫张野有种奇妙的小满足:“凝哥你太贤惠了,我收回刚刚说的话,将来你肯定能讨个好媳妇儿。” 汪凝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两人微信同时响了下,刚搭完衣服,开始响个不停。 “班级群吧。”张野摸出了手机。 吴昊:今晚外滩请客吃串挥别暑假,来的报名。 高格:报名。 刘子轩:报名。 楚娓娓:报名。 …… 一串报名之后,吴昊点名道姓发了一条:纯哥赏个面子呗! 楚娓娓:纯哥说句话。 众人起哄,排着整齐的队形:纯哥说句话。 手机失控一样连着响。 然后楚娓娓换了队形:纯哥把你爷们也喊上。 群里安静了几秒钟,跟着抽风似的,满屏都是这句话——纯哥把你爷们也喊上!!! 还他妈多了三个感叹号。 平常他们不敢这么造次,但是这次班长带了头,天塌下来有楚大姐顶着。 张野斜着身子,一只手搭着晾衣杆,眼盯着手机,表面上强作不在意,其实心里慌的一比。 他不知道汪凝听没听过这个梗,平时班里这些同学不敢跟汪凝闹,包括楚娓娓。 如果不知道,那就尴尬了。 汪凝就站在一步之外看手机,眼睛眯了一下。 有不了解的人刷完屏才想起来问:纯哥爷们是谁? 熊孩子大都这样,不需要原因地跟着抽风,瞎抽一通,疯够了再追究因由。 他们这时已经开始刷问号,长长短短的问号如波浪一样在屏幕上快速向上涌动,叫人眼花缭乱。 张野有解释一下的冲动,鉴于擅长越描越黑,指头动了动,还是放弃了。 没多久,有人耐不住寂寞回了句:好吧好吧满足你们八卦心理,纯哥的爷们是——凝哥。 余光里的汪凝抬了下头朝他这里看了一眼,张野觉得不解释不行了。 群里头没人再刷问号,立马换成了令人震惊的叹号,张野感觉手机要炸。 这些叹号像是在催促张野给汪凝一个解释,立刻、马上。 张野没敢抬头,动动眼珠悄么瞄了眼汪凝,正对上那人耿直的目光。他这个随手搭着晾杆的轻松姿势,变得越来越僵硬。 其实就是句玩笑话,张野不需要解释什么,心虚作祟。换成高格或任意一个人,他都不会再意。偏偏到了汪凝这里,就多了一种莫可名状的情愫,和一份耐人寻味。 他放下搭着的那只手,又无处安放地去搓揉后脖颈,尽量表现出轻松,话说得却是支支吾吾:“呃,这个吧,其实,其实它就是个梗……” “你晚上出去玩儿吗?”汪凝打断了他的话,没让人说下去。 张野没在群里说话,吴昊私下给他发了条微信:没事就过来玩吧,叫上凝哥,当我给你们赔罪了好吧。晚上八点,外滩老邓家农家乐不见不散。 张野把手机给汪凝看,说:“本来不打算去,你瞧,不去显得小肚鸡肠似的。” 汪凝不希望他去,但还是说:“那你去吧,我该回店里了。”犹豫了下又说:“出门记得换衣服。” 张野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背心,嗯了一声。他想让汪凝一起去,但汪凝还要上班,他没开口。 汪凝要走没走说了句:“晚上我接你。” “没事。”张野知道他还在担心吴斌会来找事,“那么多同学呢,我自己加点小心。” 汪凝坚持道:“散的时候给我打电话。”不等张野再说什么,拿起盆回了屋。 张野又看了眼手机,楚娓娓正在解释这个梗。解释的非常清楚,以至于围观群众没了最初的热情。 他觉得,某种隐秘的亲昵感忽然间没了,比刚才面对汪凝时的尴尬更令人不好受。 客厅门响,汪凝走了。 张野还在阳台上,不久就看到了楼下汪凝离开的背影。 空落落的感觉重新回归,张野兴致全无,去不去变得无所谓,小肚鸡肠就小肚鸡肠吧,都无所谓。 七点半的时候高格找了过来,进门就喊:“纯哥想我了没!” 不说不觉得,那次省城回来后还真没再见过高格。 张野躺在沙发上没动,高格看他蔫蔫的样子,自作多情地说:“没事,开学我就搬回来住。” 张野顺水推舟地问:“这两天死哪儿了?” 高格难掩小兴奋,却神秘一笑:“不告诉你!” 正好,张野本来就懒得打听。 “走呗,时间差不多了。”高格说。 张野翻了下身,懒洋洋的没有起来的意思。 “哎你不去啊?”高格问。 “不想动。” 既然不想动,高格直接上了手把人拉起来,“吴昊特意给我交待,务必把纯哥请到场,别不给人面子。” 他连拖带拉把人弄到门口,张野拧巴着要回来,高格没见过他这么犟过:“哎张纯纯你到底怎么了!” 张野愣了下,自己也问自己,你怎么了? “我不得换身衣裳啊!”张野凶了句。 “那你换就换呗,凶什么,真是的!”高格松了手。 毕竟他爷们交待过,不让穿小背心出门。张野套了件T恤,换上鞋跟着高格走了。 黄河自西而来,途经黄城市往东流去,一路浩浩汤汤直至入海。黄河沙大,堤坝以外全是沙滩,当地人称为外滩。 外滩上依水而建有很多农家乐,生意都不错,尤其是在夏季。人们大都图个近水凉爽,风景也好,时常呼朋唤友驱车而至。 这些高三狗们不常来,他们学业辛苦,这里又远离市区,来一趟不是很方便。 老邓家的烤串远近闻名又物美价廉,吴昊定在这里请客,平日和他关系好不好的,来了得有二十多位。 张野和高格到时,瞧见沙滩上好几张小桌拼成一张大桌子,也基本坐满了。 张野是特教班的灵魂人物,大伙瞧见他都一口一个纯哥亲热地打起招呼。 吴昊右边有两个空位,本来是给张野和汪凝留的,他有些失望地说:“凝哥没来么?” 汪凝说过要来接张野,他没把话说死,“有点事,晚点来。” “哦。”吴昊像放下了心,说:“那咱再等会儿?” “不用等了。”张野说。 吴昊想确定汪凝到底来不来,“还是等等吧。” “都同学客气什么啊,他十点来还要等到十点?咱们先开动,人来了再点呗。”高格一屁股坐了下来。 “那行,咱先点。”吴昊招手叫来服务员。 一大桌坐的大都是男生,只以楚娓娓为首的活跃女同胞来了六七个。这都是半大小子吃跑老子的年纪,楚娓娓有点担心,“吴昊,要不大家AA吧?” “说啥呢楚大美。”吴昊一副梁山好汉的模样,“敢叫大伙来,就可劲造,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甭给我省!” 大家拍桌子叫好,气氛一下子烘托起来。 平时吴昊并不是慷慨大方的人,这次却下了血本。 不分年龄不论地点,一群人里头总会有个情商低又话多的人:“吴日天你老实交代,跟纯哥屁股后头当这么长时间老二,把纯哥踩脚下的感觉是不是特爽?” 这人隔着两米多距离,说话声音还特高,保证人人听见。 人人心知肚明,这话是真的。可意会不可言传,说出来就冷了场。 楚娓娓拿启子砸了过去,“吃饭都堵不住你嘴。照这么说,你这次考了三十多名,不得请十几顿饭?” “我又没想着踩纯哥。”那人说:“我请什么客。” 气氛彻底死了。 吴昊看着菜单不说话,脸色不太好看,连旁边的服务员都觉出诡异。 张野笑了下:“别拿小人之心度人家,同学之间没个竞争那还不把老唐气死呀……”不等张野说完,低情商又说:“哪有……” 他也没能说下去,蹦出两个字后便看见张野瞪过来的眼神,立刻住了嘴。张野把话岔开,对吴昊说:“菜单上的字你不认识啊?” 楚娓娓配合着喊:“饿死啦————” “哦哦。”吴昊忙在菜单上划拉着。 点完菜,楚娓娓找了个话题聊开了。年少人就这样,有了话题赶着聊,刚刚的小插曲转眼就没几个人记得了,一时唧唧哇哇乱哄哄的。 张野一直觉得闷,没怎么说话,看着他们聊。 这群人里头有两对小情侣,低着头拱在一起窃窃私语,说两句笑一会儿。 学校当然禁止谈恋爱,这两对大家心知肚明。平时在学校里他们很收敛,相互之间跟陌生人似的。憋久了一旦放了风,动不动还有些肢体上的接触,偷么碰下胳膊、暗搓搓勾个指头,明晃晃撒着狗粮。 这口狗粮,张野吃得很不是味。他掏出手机,点开了和十八岁老中医的聊天框。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请收藏,鞠躬 第40章 思春 “张纯纯——” 张野寻声回头看去,李逸臣就在不远一桌坐着,看样子刚到。他收起手机拍了高格一下,两人过去打了个招呼。 李逸臣眼神往他们那桌寻摸,像在找人。 “瞅汪凝呢小叔?”张野直接拆穿了,说:“他没来。” 李逸臣收回目光,用手点了点他。 “同学聚会啊?” 高格凑过去压低声音说:“人把我纯哥踩了,高兴,请大家吃饭。” 李逸臣一桌子四五个彪形大汉,都是他朋友,和张野也熟悉,一听这个就要给张野撑场面:“纯,用叔给你出头不?一群小屁孩,我过去吓唬吓唬他们。” 张野往高格屁股上踢了一脚,笑说:“听他胡扯,我这样的还能挨欺负?还让好人活么?” 几个人朗声大笑。 “得了你们玩儿吧。”李逸臣挥了挥手。 张野回去坐下时,吴昊朝那桌瞅了瞅,“那帮人看起来好凶。” “我小叔的朋友。”张野说。 服务员端来了凉菜,四盘花毛一体分布在每个人都将就能探到的位置。 “咱们主要吃肉啊,凉菜我没点什么。”吴昊启着啤酒,楚娓娓给众人分着杯子。 特教班这群人聊天就是喊,人多,隔得远,不喊听不到。 吴昊喊着安静,几分钟后才稳住局面,他端起酒杯,“咱们先碰一个?” “你做东不说两句?”楚娓娓问。 “那就……”吴昊想了想,说:“预祝大家明年这个时候,都能收到自己梦想大学的通知书。” “那必须的!” “必须的必须的,谁叫咱们是特教班呢!” “那就敬特教班!” 同学们分外自豪。隔壁桌的客人本来还嫌弃他们闹,这时听说是特教班的学生,不由投来赞扬的目光。 滋滋冒着油星的烤串一把接着一把上,桌上摆了长长一排,很壮观。孜然辣椒裹着羊肉的焦香味,直勾人肚里的馋虫。 同时还端上来两锅红焖羊排,吴昊愣了下,问服务员:“没要这个啊,上错了吧?” 服务员指指李逸臣那边,说:“那位先生请的。” 高格马上拔高了胸脯,对大家说:“那边那位帅哥是我小叔,游侠类人物,文能上台演戏,武能上马杀敌,纯哥打架都是跟他学的!来,一、二、三——” 大伙配合很默契,冲着那桌喊:“谢谢小叔——” 李逸臣对他们笑了笑。 张野知道,小叔听高格说了两嘴,面上不做声,其实是听进了心里,这么做是为自己抬面子。 吴昊悄声问:“纯哥,你小叔很厉害吗?”他瞧李逸臣俊秀文静的样子,怀疑高格在吹牛。 “能打我俩。”张野拿了串咬一口,挺香。 吴昊脸色微变,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 “哎纯哥,你小叔看起来好年轻好帅啊!你有小婶吗?”刘子轩的女朋友犯了花痴。 张野呆了下,他没小婶,不觉想起来王芳菲问高格老妈的话。 难道小叔真是? 高格嚷嚷道:“我们团别管老的少的,清一色帅哥,现在都在家排戏呢,谁想过过眼瘾报名,改明我带你们去。” 楚娓娓甩了下马尾,说:“不尽然吧,至少有一个不是帅哥。” “谁?”高格一时没反应过来。 几个女生心有灵犀地一同指向了他,惹来一阵哄笑。 “去你们的吧!”高格不服不忿拍拍胸脯:“我现在可是名花有主的人了,纯哥帅吧?汪凝好看不?都单着呢!” 年少人就这样,甜甜蜜蜜的事情,一边藏着掖着,一边还想让人知道。 “哎呦,这可是重磅新闻!” “谁啊谁啊?是不是咱们学校的?不会是咱们班的吧?” “咱们班有那么不开眼的吗?但凡不开眼,也进不了特教班啊!” “说正经的老高,男的女的啊?” “人还是动物?” “滚滚滚!”高格急得直翻白眼,“你们会不会说话!” 大家笑得又拍腿又跺脚,引得旁边食客频频回首。 大伙打打闹闹说说笑笑,越发显得张野沉寂。楚娓娓留意他一晚上都不太对劲,隔着好几个位置叫了他几声,才把人喊回神。 “啊?”张野迷茫地看着她。 楚娓娓说:“纯哥你啥时候学会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啦?” “纯哥你是思春了吧!”刘子轩一副过来人的模样,看穿一切般说:“今儿可都是亲同学,没外人,喝点酒大家高兴,你跟大家交个实底,是不是中意哪班的姑娘啦?” 他这么一说,大家的目光都聚焦过来,几个大胆的女生也跟着凑热闹:“咱们班不能内部消化吗?干嘛便宜外班的?” 张野人在家中坐,不吭不响也能惹祸上身,“聊什么呢怎么扯我身上了?刚刚不还说老高谈的是公是母是人是妖吗?” “纯哥你也欺负我!”高格佯装大哭。 又惹出一阵大笑。一群年轻人在一起是挺开心的,他们不会管这份开心是建立在谁的痛苦之上。 张野轻易岔开了话题,把烧来的战火引回高格身上。讶然觉出,只要不是在汪凝面前,他还是能够轻而易举把控全局的。 难道真有一物降一物这么一说? “老高,别说不给你机会啊,说说吧。”吴昊半天说不上话,这时强行插了句嘴。 “我不能告诉你们她是谁。”高格很鸡贼,“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她长得非常非常好看……比楚大美还美。” 高格比划着,姑娘个子多高,身材怎样,又如何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啦……说得绘声绘色。 张野听着听着,觉得高格在说他姥爷家的邻居,小名虎妞。仔细一想,怪不得他爸妈都回来了,他还赖姥爷家。怪不得刚才见面时,他一脸神秘兮兮的小兴奋。 张野哦了一声:“虎妞吧?” 高格一愣,大家也是一愣,“哎纯哥你知道啊,哪个学校的?” “真像老高说得那么美?” 张野一脸一言难尽,想了再想,说:“嗯,跟老高特般配!”说完看着壮实的高格,还有那张大饼脸,觉得自己没撒谎。 高格生怕张野拆台,现在看来还是他纯哥会说话,不由得暗暗挑起大拇哥。 乱扯一阵,话题神奇地引到汪凝身上。有人说瞧见汪凝陪着孙老师去中药店抓药,又有人说去办公室的时候,看见汪凝给其他老师把脉,那个老师常年病怏怏的。 吴昊问了句:“没有执照,不能给人看病吧?” 没人接他的话,话题很快又从汪凝那里移到老师们身上,什么八班语文老师和十班数学老师好了,什么老唐大骂教导处主任跟训孙子似的…… 同学之间聊的无外乎这些,平常张野也参与这些话题。今晚他确实很反常,楚娓娓往他这里看了无数眼,见他不怎么撸串,嘴里总叼着酒杯,从始至终都没几句话,像在听大伙聊天,又像魂不守舍。 但有一点楚娓娓可以确定,张野的眼神时不时会飘向那两对小情侣,有时看着人家互动,他还勾了下唇角。 真是思春了? 楚娓娓在脑海里翻遍了认识的女生,来回倒腾很多遍,都没找到可疑对象。 吴昊再喊碰杯时,稀稀落落没几个人愿意举杯。 这个时候大家都喝得差不多了,也都有些疲倦,没谁再喊着大嗓门聊天,三五个凑成一小堆小声说话,一眼看过去,关系亲疏一目了然。 张野看着身边的三个空瓶子,有点惊讶。不知不觉竟然喝了三瓶。啤酒他平常喝到这个量肯定醉,今晚出奇地清醒。 他看看旁边的高格和刘子轩,两人正在低声细语交流着心得:“我俩吧,其实从小就认识。她是我姥爷家的邻居,在外地上学,原来真没觉得怎么样,就是这个暑假一见面,啧啧,怎么说呢……” 刘子轩低低笑了声,“是不是觉得砰一声就炸了?”手握成拳头猛地伸开五指配合了下。 “嗯嗯。”高格连点着头。 “表白了?才几天呐,你行啊老高够麻利!”刘子轩挑挑大拇哥笑眯眯看着他。 高格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自己的寸头。 刘子轩以先驱者自居:“没事儿,都挺正常的。我跟你说老高,我和我们家那位……”他说着瞅了瞅自己女朋友,脸上的笑很甜。 张野听到这儿心动了一下,我们家那位…… 刘子轩转头回来继续说:“那会儿朦朦胧胧的时候吧,特别特别……感觉抓心挠肺的。她不就在我前头坐着吗,天天盼着去学校,有事儿没事儿抬头看两眼就很满足了。一下晚自习,心里那个不是滋味呦,一晚上五脊六兽的……” 高格点头表示深有同感。 张野也莫名跟着点了点头。 “没戳破窗户纸那一阵子……”刘子轩咂摸着嘴摇摇头:“特尴尬,俩人根本不能单独在一块,说啥啥不对,干啥啥别扭,时不时就冷场,心里总有一股劲憋着、拧着,可你说要见不着吧,还特想!” 高格如遇知音一样,激动地去跟刘子轩握手,重重说了句:“感同身受!” 张野心虚地偏偏头,感觉他们在说自己。 “我就是受不了那种感觉,想着早死早托生,所以就表白了。”高格舒坦地出了口气,说:“没想到一下子就成了,这种感觉变成了……柳暗花明、豁然开朗。”说完咧开嘴笑。 “哎你俩发展到哪一步了?” 高格敛不住笑,“刚刚开始嘛……”又贱贱地问:“你俩呢?” 刘子轩得意地扬扬下巴,故作高深地说了两个字:“蝶吻。” 男生就是这样,有些东西压根就憋不住想与别人分享。 高格实诚地摇着头,表示听都没听说过。 刘子轩诲人不倦:“就是用你的睫毛蹭她的睫毛、还有她的脸。” 高格的脸刷一下红了,想想都……让人难为情。 十七八的年纪,本质里都是单纯。 高格禁不住摸摸自己的睫毛,“我……我这睫毛这么短……也蹭不住啊。” 刘子轩哈一声笑了出来。 张野想起了汪凝的眼睫,长长的,像戴了假睫毛一样。他又摸了摸自己的睫毛,也挺长。 “慢慢来吧。”刘子轩拍拍高格的肩膀:“爱情是需要用心经营的。不管怎么说,迈出第一步就成功了一大半。如果这一步始终迈不出去,一直憋在心里,真能把人憋疯……” “瞧,就跟纯哥一样。”高格回头看着张野,刘子轩说:“甭管别人多闹腾,你心里想着谁,根本融入不进去。” 一言中的,今晚一大桌这么些人,张野从头到尾都没有感受到应有的热闹。 或许人家很热闹,他像是始终站在人群之外看热闹的那个人。 张野没看他俩,假装听不见。一双手无处安放,去扒拉桌上的肉签。然而这个举动出卖了他,看起来更加魂不守舍、心事重重。 “纯哥。”高格捅了张野一下,“你今晚怎么了?” “嗯?有点上头了。”张野躲闪着目光。他这会儿是有点晕,可越晕越觉得清醒。 很奇特。 刘子轩趴了过来说:“纯哥你说实话,是不是喜欢上谁了?” 张野的心悬了一悬,嘴硬道:“喜欢你妹啊,我就是不怎么舒服而已。” “你可拉倒吧。”刘子轩碰了碰高格,问他:“你瞧出纯哥不对劲了吗?” 高格瞅着张野,点点头:“是有点。” 刘子轩精明地一笑,“纯哥你现在心里想着谁?”他忽然抬高了声音:“就现在!想谁!” 被他这么一炸呼,张野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挡都挡不住。 “我操,有戏!”刘子轩一脸兴奋,拉着凳子挤在张野和高格中间,楚娓娓往这里看了一眼,又被刘子轩女朋友拉去说话。 张野遮羞似的皱皱眉,“你干嘛啊。” 刘子轩挤着他,厚颜无耻地笑:“说说说说,到底谁家姑娘这么有福气,入了纯哥的眼!” 高格不太相信,他和张野自小一起长起来,从来没见过张野喜欢过谁。 “你搞错了吧子轩,纯哥有喜欢的人我不知道?”高格自信地说:“他能不告诉我?!” 刘子轩说:“那这一晚上魂不守舍的?” 张野重复道:“我是不舒服!” “那你刚刚脸红?” “喝酒上了脸。” “怎么又黄了?” “防冻涂的蜡。” 高格一笑:“这他妈对戏词呢?” 张野不能再呆在这里,他已经全盘暴露。抽出纸巾擦了擦手,站起来往河边走去。 他很清醒,抱着双膝蹲在河边。别人的热闹还在身后,时不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他们喜欢的都是女生。”张野看着河面,看了好久,说了句:“张纯纯你死定了!” 手在脚边的沙地上无意识地划拉着,低头看时要把自己气死,竟然整整齐齐画了一排心。 死就死吧,他承认了,他就是想汪凝了,他就是喜欢上了汪凝。 从来没有这么清晰的意识到! 头脑一热,掏出手机,打开和汪凝的聊天框,不假思索地输入一行字:汪凝我想你了。 许多时候就需要一种冲动,这种冲动可以冲破所有的阻碍,因为他无所顾忌。 但下一秒,张野又用极快的速度删除掉。 他挣扎着再次输入:下班了吗? 删了,重新输入:好无聊,你快下班了吧?我想回家。 还是删了。 “别发了,我来了。” 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 他倏地抬起头,汪凝半弯着腰正在看他。 张野咬着下嘴唇,显得委屈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请收藏,鞠躬 第41章 蝶吻 正如高格说的那样,张野从来没有喜欢上一个人。没有过对比,以至于他不能及时搞清楚,和汪凝在一起时的那种感觉究竟是什么。 又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荒里冒了头的嫩芽,没人再意,它便疯狂野蛮又无声无息地开枝蔓叶。 早已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 依稀能望见对岸的邙山,墨色、绵延。水流绕山而来时轻轻作响,河滩上的风很凉,河水里全是月光,怎么看都是个美丽的晚上。 张野埋头蹲在河边,汪凝就站在他身旁。 他还没想好要对汪凝说什么,该不该像高格刘子轩那样把第一步迈出去,这个人就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 他不确定汪凝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确定手机上写写删删的字被他看去多少。 一直沉默着。 “怎么了,不是想回家么?”汪凝问他。 “我……”张野不情愿这一夜就这么戛然而止,张了张嘴:“……我喝多了。” 汪凝在他身畔蹲了下来,他看着倒映在水中的月亮,停了会儿说:“不想回去的话,我陪你待一会儿。” 他看出来了,至少看出来自己不想回家。 不知是因为汪凝出现那一瞬间太猝然,还是喝进去的三瓶啤酒在这时开始作祟,张野一阵阵头晕目眩,感觉身子很沉,一点点陷进沙滩里。 河滩上的沙不像海滩上的沙子那样粗糙松软,这里的沙子细如面粉,被水填充了空隙后,显得很瓷实,一路走过去,甚至不会留下脚印。但是呆在一个地方时间长了,沙子持久受力,会把人一点点吸进去。 张野不是错觉,一双脚已经陷进河沙里,他发觉时哈一声笑了出来,笑声很清脆。 离得太近,汪凝耳膜被震了一下,他不知所以地看了张野一眼。 张野说:“凝哥,凭你的力量,我要是陷进去你能把我拉出来吗?”他说着晃了晃身子,没几下便陷过了脚踝。 忽然酸溜溜感慨了句:“有的事情就是这么无法自拔。” 汪凝有一秒钟的迟疑,他目光下移,看明白时惊叫道:“张野你疯了!” 他拉着张野的双手就站了起来,挽住胳膊拖了几下,非但没有效果,反而越陷越深。 不得其法,转眼没到了小腿。 张野并不配合,懒洋洋地一点力气都不使。他脑袋昏沉沉的,身子软绵绵的,任由汪凝拉着自己。 嘴里还不闲着:“汪凝你拔萝卜还是栽葱呢?越弄越深了!” 汪凝没想到陷得这么快,又急又怕。丢了张野的胳膊,同时矮着身子搂住他的腰,用尽力量想把人扛起来。 试了两下,根本抗不动。 如果陷过腰身那就不太好救了,除非用铁锹挖。这时张野只要活动活动双腿,有了间隙,不用旁人帮忙自己就能轻易走出来。 他偏不。 汪凝在省城长大,没见过吸附力这么强的沙滩。他误认为这比沼泽还可怕,几次使力都分毫不动,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仓惶,急地吼道:“你也用力!” 张野伏在他的背上,瞧他吭哧吭哧那么拼力,心中不忍。正想告诉他不妨事,汪凝额上青筋暴起,猛然间爆发出所有力量,张野的腰都被他勒断了。 “啊----”张野疼得叫了一声:“你弄死我了!” 他拧着眉一边往外推汪凝,一边活动着双腿。活动出空隙的同时,人也一点点往下陷着。 汪凝脸色苍白,未及细想,整个人扑了过去。 张野不防,即便提前堤防,陷着双腿也躲不开,哎呦一声被他扑倒在地,压了个实实在在。 一双鞋子留在淤沙里,双腿倒是拔了出来。 汪凝压在张野身上一阵阵后怕,控制不住在他耳畔急喘,声音又恨又心疼:“张野你不要命了吗!” 张野感到了他心脏狂跳的速度,自己的心也是那般跳着。听着他错乱粗重的呼吸,张野耳根升起的热潮很快泛滥。 他觉得自己很烫。 这一刻每一种感觉都是清晰明朗的。 汪凝撑着想要爬起来,两人的身子只分开了分毫,张野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把人留在自己身上。 汪凝身子明显一僵,没再动。 张野伸手那一瞬间没经过大脑,全是本能反应。但留住了汪凝,他脑海里一片空白。 在明白自己的心思之后,张野不会再有以往的尴尬,也不会再想着逃避,所有的一切发生得太过猝然,他没想好该怎么去面对。 “汪凝,如果刚刚我真陷进去了,你以后会不会忘记我?”他问。 汪凝伏在他耳边沉默着。不知过了多久,当张野再次想开口的时候,他低沉地说了句:“没有如果。” 张野心念一动,蹭了蹭他的脸,浮光掠影一般。 汪凝也动了下,余光里,张野看见了他长长的眼睫。 张野凑了过去,两只眼交错在一起,长长的眼睫像蜻蜓点水那样轻轻触碰,痒痒的。张野眨了眨眼,眼睫与眼睫那种轻微摩挲的感觉,奇妙的根本无法用言语表达,亦如他此时的心境。 蝶吻。 就是这样么? 张野心跳得厉害,伴着一阵阵从未有过的心动,他觉得自己随时随地都可能晕过去,根本无暇去探究汪凝的反应。 “纯哥你们干嘛呢!” 听见高格的声音,汪凝飞快地从张野身上爬起,张野也惊慌地坐了起来。 高格跑了过来,后头跟着刘子轩楚娓娓他们。 “你俩怎么干起来啦!”高格神思维,以为他俩打架,还瞪了汪凝一眼。 “什么什么!”后头的楚娓娓紧走几步。 刚刚楚娓娓隐隐约约看到两人爬在地上,她后来一步被高格带偏了思路,还真以为两人在打架。等她走近看清张野和汪凝的表情时,就明白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不是打架,那滚在一起……两个男生没这么玩的。 楚娓娓没敢多想。 “怎么了?”刘子轩拉着女朋友也走到了跟前。 张野看了眼汪凝,那人毫无颜色地站在一旁,惯会装冷冻人。平时多说一个字就会嘴疼的人,甭指望他出面解释。 “那什么……”张野站起来拍拍屁股,说:“我刚刚陷进去了,汪凝帮忙,没站稳我俩都摔了。” “哦,这样啊。”高格相信了。 楚娓娓一脸怀疑,只是没做声。 “你瞧我鞋还在里边。”张野蹲过去,踩出的两个洞还未闭合,里边浸满了水。他探着胳膊费了半天劲,把两只鞋拔了出来。 楚娓娓这才肯信。她脱了鞋子,光着脚丫在沙滩上左右不停地踩着,不久,便陷过了脚踝。 汪凝吃惊地看着她,正想拦,刘子轩他们几个也这么玩了起来。 汪凝意识到什么,瞥了眼身旁的张野,眉心一点点蹙起来。 把整个小腿都陷了进去,楚娓娓前后左右活动着双腿,没怎么费劲就走了出来。她冲汪凝一乐:“我就猜到纯哥吓唬外地人来着,专门给你表演表演……” 啪—— 这次张野是真没防备,汪凝结结实实在他背上抽了一巴掌。 “嘶……我□□真打啊!”张野疼得吸了口凉气,勾着手揉背,惹得大伙一阵笑。 现在看来,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总结成一句话,就是张野使坏吓唬汪凝,没人会有别的疑心。 但远处还有个目睹全程的李逸臣。他叼着烟,不声不响地走了。 张野耍赖,把鞋扔汪凝面前,四仰八叉躺回地上:“不行我头晕,背也疼、腰也疼,你去给我洗鞋。汪凝我告诉你,你又惹着你金主了!”活脱脱一个泼皮无赖。 汪凝也是无奈,内裤都洗过,何况一双鞋。但是他现在不想惯着张野的臭脾气,刚刚吓得够呛。 张野躺那里看他没动,心想较劲呢这不是! 高格走过来:“纯哥我帮你……”洗字还没说出来,就被张野的眼神瞪退了。 “我自己洗!”张野有些悻悻的,爬起来拾起鞋子,晃晃悠悠往河边走去。 汪凝怕他一头栽河里,忙跟了过去。 黄河由浅入深,岸边这一带不过没过脚踝。张野挽起裤腿,掂着鞋子正要下去,汪凝一把扯住了他的胳膊。 张野回头看他,人家一脸的“你别再作妖!” “很浅的!”他强调了一声。 汪凝有的是说辞:“足底有百穴,都午夜了还泡凉水,你又喝了酒,想生病么?” 张野半张着嘴,无言以对。他撇头看看不远处的那几个人,早已下水扑腾得正欢,“你怎么不说他们?” 汪凝瞪着他,没说话。 张野冲那边喊:“喂——足底有百穴,都十二点了你们还下水,河水那么凉,身上那么热,作死呢!” 那边的人一愣,齐齐喊了声:“有病!” 张野没有表情地看着汪凝:“他们说你有病。” 汪凝:…… 两只鞋灌满了沙子,沙子不脏,见水就干净。张野怼了汪凝几句,到底还是乖乖的听话没下水,蹲下去涮着鞋。 “诶,我袜子呢?”张野看着自己的一双光脚,脚趾头配合着动了动。 喝多了的人手软,他一分神,一只鞋子顺水飘走。 “哎——回来!” 汪凝被他气笑了,快走几步伸手捞了回来。喝多了的人都是大爷,汪凝走过来接过他另一只鞋子,还是给他洗了。 袜子就在鞋里,汪凝掏出来就着河水投了几下。 张野蹲在他身边左摇右晃,“汪凝你瞧,我又要陷进去了。” 汪凝不想理他。 “你劲儿可真大。”张野撩起衣服,嘶哈了一声:“你看我腰是不是青了,可疼了……” 月下纤细的腰肢染了一层弱弱的光晕,后腰上两朵腰窝如汪凝目下泪痣那般诱人。 可惜汪凝没看。 真是白瞎了。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请收藏,鞠躬 第42章 埋伏 张野撩着T恤等了半天,汪凝还在专心致志地洗鞋子。 “不看拉倒。”张野放下衣服,顺便给了个白眼:“稀罕让你看啊!” 汪凝自己用的力自己心里清楚,不会伤到他。 他洗好鞋子甩了甩水,端端正正摆在张野面前等他穿。 张野眉毛一挑一挑,一字一顿地说:“足、下、有、百、穴,我喝了酒浑身燥热,穿这么湿的鞋万一生病呢,你怎么那么狠心?” 汪凝看着他,这人思维清晰怼得人无话可说,真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喝醉。 大概是醉了吧,不醉的话不能这么挤兑人。 汪凝在他对面坐下,把鞋子脱下来放他面前,说:“你穿我的。” 张野呆了几秒,没动。 汪凝拾起他的运动鞋穿了上去。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张野突然问,他已经忘记了刚刚谁骂人家心狠。 汪凝穿好了一只鞋,系着鞋带没理他。张野瞧他不说话,伸脚去勾他光着的那只脚。 汪凝闪了一下,没让他够着,凉凉地说了句:“你喝多了。” 勾空了脚,张野有些失落,像是失去了某种慰籍。他并拢着双腿,把脸贴在膝盖上,看着移在天边的月亮。 汪凝不知道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张野变得这么不正常。他的目光从张野脸上扫过,那人压嘟着的小嘴,竟然有些可爱。 入了午夜,远处的食客走了大半,稀稀疏疏没剩下几个人。夜深人静,张野觉得就这么默默对坐也挺好。 他想,只要汪凝在,坐一辈子都不会觉得无趣。又想了想还是算了,到了冬天不得冻死呀。 忽然就笑了。 汪凝不做声地看着他,早习惯了这人异于常人的样子。 笑得总是天赋异禀。 楚娓娓带着高格他们,十几个人光着脚丫沿着河岸杀了过来,一个个像跨马扬鞭的将军。 被打扰了清净,张野叹了口气,“唉,可真烦人。” 他拾起汪凝的鞋子,边穿边说:“咱们走吧。” 一群人围了过来,吴昊问:“你俩要走啊?” “不走还留着过年啊?”张野说。 “真没劲!”高格说:“后天都该开学了,不疯透了对得起谁。” 楚娓娓纠正道:“什么后天,是明天!” 话音刚落,大家一起安静了。一样的意思,换种说法就显得没日子似的。 正开开心心呢,突然想起明日就要开学的这种感觉,他们并不陌生,却永远不会习惯。 高格狂叫一声:“管他娘的,先嗨再说!” 一群人疯子一样吼叫起来,像在发泄,也像在壮胆。一夜的疲惫霎那间消失殆尽,人人满血复活,用最后的狂欢来迎接高三炼狱般的日子。 老唐的声音尤在耳畔:记着,这是你们高三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长假。 但是,管不了许多了。 张野也跟着吼了一声,吼完无聊地冲汪凝勾勾手,“走,咱回家。” 他跟着吼纯属发疯,本身对开学没什么抗拒,毕竟开学后汪凝天天都坐在他的身边。 想想这种感觉,真好。怎么以往都没有珍惜过呢,好在未晚。 他走路并不顺溜,时不时还会自己绊自己一下,汪凝扶着他,怕他摔了。 吴昊冲他们喊:“翻过大堤顺路往北走,不远就能打着车。” 张野背身挥挥手,表示听到了。 外滩以北几百米就是高高的防洪堤坝,东西延伸跨越好几个省,一路护着母亲河入海。 上堤坝的坡很陡,汪凝想搀着张野,张野这会儿知道要强了,推着他:“我还不到十八,别弄得跟八十一样。” 汪凝松了手,某人又说:“多少扶着点,十八也怕摔啊!” “张野!”汪凝已经容忍他一晚上了。泥人也有个土性,何况汪凝的脾气算不得多好,他只是比张野知道收敛而已。发狠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下话没说。 “凶什么!”张野停下脚步打量着他,这人上上下下穿的都是自己的衣服,包括鞋子。 那种隐秘又亲昵的感觉回来了,张野嘻嘻笑了出来,“汪凝你知道么,你是我的人了。” 汪凝:???!!! “唉。”汪凝叹了口气:“你酒醒的时候,还记得今晚的事吗?” “嗯?” “最好不记得。” “为什么?” 汪凝怕他记起来会羞死,这时也没再说什么。 张野大约意识到什么,闭嘴不说话了。 这个时候在外滩不好打车,往北走不远就是移民小镇。下了大堤,张野整个人挂在汪凝身上,被人拖着走。 “你放心。”张野不忘安慰汪凝,“我这酒量练着练着就练出来了,以后不会这么拖累你。” “张野汪凝!” 背后传来一声冷冷的声音。 汪凝直觉感到不好,张野酒醉反应迟钝,回身看见好几个人提溜着家伙站在那里。黑夜中,一个个半截铁塔一样。 “我操?哪儿冒出来的?”张野借着月光仔细分辨,那些人他全不认识。 汪凝扫了眼路旁的面包车,没牌照。 糟了!这里正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张野又醉成这样,两个人都想逃掉显然不成。 他凑近张野耳边问:“你能跑吗?” 张野竟然有心思理会耳畔痒痒的感觉。 那群人掂着钢管、球棒,吊儿郎当地慢慢逼近。有持无恐,显得不慌不忙。 有反光,汪凝看清了其中两个人手里握着尺余长的刀。 如张野曾经想的一样,他们不会三番四次送上门来挨打,再来必定有备无患。 即便张野今晚没喝酒,他俩想全身而退也几无可能。该来的终究躲不过去,汪凝把张野拉往身后,吼了声:“跑!” 路旁都是庄稼地,不远处还有树林,跑进去随便猫在哪里,都够这群人找一阵子。 “谁也跑不了!” 那群人冲了过来。 汪凝迎了上去,他要为张野赢得逃跑的时间。 这份情,张野没领。 紧跟着他爷们的步伐冲了过去,半点没掉队,还他妈英雄就义似的喊了一声:“要死一块死!” 各种电视剧里都不乏这样的台词,张野以往还笑话过,不想祸到临头,脱口而出的还是这句话。 尽管很悲催,然而他有了想要想同生共死的人。 群架的场面从来都是混乱无章的,趁着乱,能放倒几个算几个。 但这次汪凝想错了,两人迎上去就挨了几棒。他们拿的都是长家伙,又刻意防着汪凝,汪凝根本近不了身。 这群人配合有致,个个都有身手,不是街头寻常挑衅斗殴之流。 换句话说,都是专业打手。 几个交锋,汪凝和张野明白过来。今晚讨不了一点好,寻机逃跑才能有活路。 “把那小子手剁了!” 有人趁着汪凝不备,劈刀就砍。 “我□□大爷!”张野顶着钢管扑了上去,全凭着酒劲横冲直撞,把拿刀的人狠狠撞开,同时觉得背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很快蔓延到全身。 根本不知是怎么伤着的,也不记得挨了多少下。头上、胳膊上、腿上都有伤。 也不管是谁,只要不是汪凝,张野轮拳就是一顿乱锤。拳拳到肉的感觉,麻木了身上的疼痛。 他不顾挨打,贴上去拼命搂住一个人的胳膊,使尽全力给卸了下来。 放倒一个够本,再放倒一个算赚的。 那人护痛大叫一声,一脚把张野踹了出去。 群架里最怕跌倒,跌倒再想爬起来基本不可能。 张野酒后下盘不稳,踉跄几步便摔倒在地,立马有人围了上去棒打脚踢。 他打架从来没有吃过这种亏,顺手抱住一个人的小腿扽直了,半折起身用胳膊肘狠狠砸压下去,咔嚓一声响,也不知是脱了臼还是骨折了,那人搂着腿一屁股坐在地上。 几乎同时,张野小腹上重重挨了两脚,只觉一阵眼晕,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 他想起小叔说过,爬不起来的时候千万要护住要害。张野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地抱住头,曲蜷着身子,用双腿挡住胸腹,只把背部留了出来。 “他妈的这小子懂行!”有人高高举起钢管砸了下来。 张野清楚地听见自己胳膊骨折的声音。 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汪凝挑了个软柿子,一直想要抢过他手里的球棒,为此不知挨了多少下他都没有放弃,只要能抢过来,才有一线对抗的希望。 但是张野跌倒了,他不得不放弃,想要扑过去护住他。 刚想抽身时已被人使绊,绊倒了汪凝。汪凝趁势砸上了那人的太阳穴,那人当即晕倒。 然而汪凝也倒了。 他不等人围上来便就地滚开,才发现地上都是血。 想带着张野跑已经没有一点希望,他能做到的只有自己逃跑,抑或扑过去护住张野。 汪凝选择了后者,或者说根本没有选择。 “你他妈真傻!”张野骂他。 很巧,汪凝觉得张野才他妈傻。 张野没意识之前,看见汪凝趴在自己身上。 满眼都是红色,不知是谁的血。 他想,我还有话没对汪凝说。我不能死,汪凝也不能死。 憋着话去死,太他妈操蛋了! 最后一点力量爆发出来,张野反身把汪凝压到身下,替他挡了一刀。 远处灯光刺眼,寂静的夜里传来一阵猛踩油门的声音。汪凝再次把张野压到身下时,张野真觉得自己活不了了,他叫了声汪凝的名字,吃力地说:“我……” 什么也不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非正常手段【娱乐圈】》求移步专栏,求收藏 花田,长相出众、演技拔尖,就是一双眼睛透着股“浪”劲儿,那种无风都能起三尺的浪,又招蜂又引蝶,从不屈服于圈内游戏规则,被污以“渣男”“骚受”的名声。 影帝欧阳错,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男人,翻手云覆手雨,偏还帅到没朋友。 现实中毫无交集的两个人,在网络里各自披着马甲成为好友,仅知对方都是圈里人而已。 欧阳错:我喜欢上一个人很久了,可他又渣又浪。 花田:我又渣又浪,喜欢的那个人却高高在上。依然想r,一次就好。 欧阳错:我帮你。 他给花田传了一份羞羞的双男主剧本。 花田:哥,我正经演员,不演限制级。 欧阳错:如果是和你意中人搭对手戏呢? 花田:……好骚的操作。 欧阳错:无论你的意中人是谁,我都能让他给你搭戏。满满的亲热戏,你懂的。这是导演的联系方式,具体事宜你们商量。 好贴心有没有! 于是,第二天一早,导演带着花田出现在一脸震惊的欧阳错面前。 “欧阳老师,花老师想和您提前对对戏。” 神经病攻vs二百五受 第43章 医院 马雯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下午。 张野和汪凝还在昏迷中。ICU病房禁止探望,马雯伏在窗外哭地很痛,把张玉堂李清芬夫妇俩弄得不知所措。 病房外有一排长椅,高格捂着脸坐在那里,旁边是他爸妈,最边上坐着一个憔悴的女人。 倪翠萍推了下儿子,示意他去劝劝马雯。 高格不动弹。 “姑娘。”李清芬轻轻拍着马雯的背,低声说:“这不能怪你,快别哭了,阿姨和叔叔都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不怪她怪谁!”高格蹦了起来,他双目通红,指着马雯吼道:“马雯你知道吗,要不是我小叔,他们俩能被吴斌打死!你会愧疚一辈子的!” 高格老爸站起来给了他一脚,“你吼什么!” 高格委屈,心里又悔又恨,当时他们要是和张野一道走,那么多同学都在,肯定不会闹到这个地步。 马雯噙住眼泪扭头看他。 “高格。”她说得很清楚:“吴斌再也不会来找张野麻烦,你放心!” 说完,马雯又朝玻璃窗里望了一眼,决绝地走了。 “哎她什么意思?”倪翠萍站了起来。 “我哪知道!”高格瞪着她的背影。 从那晚古巷后院马雯提起小树林的事情起,高格知道吴斌不会放过张野,他也防范过几天。但高格心大,一天没事两天没事,渐渐就疏忽了。 或者说,他认为顶多就是干一架,大不了挂点彩,从没想过吴斌会把人往死里打,也更没料到张野和汪凝在一起还能吃这么大的亏。 现在陪张野躺里头的不是他,而是汪凝。为此高格很自责。他纯哥挨打的时候,他还在河边疯耍…… 高格埋下了头,憋着眼泪。 李清芬心乱如麻,她有心追出去安慰马雯几句,又看到边上坐着的那个女人,自己的儿子还在里头昏迷未醒,她除了一阵阵难受,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马雯走了之后,走廊里恢复了平静。 “雅梅。”张玉堂叫了声。 那个女人失神地抬头望了他一眼。 汪雅梅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天到了黄城市。 张玉堂无声地看着她。 在他的记忆里,汪雅梅一直是个漂亮伶俐又傲气的姑娘。二十年过去了,眼前这个女人没有半点当年的影子,她双目无神、满脸风霜,若不说自己是汪雅梅,没人认得出来。 张玉堂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 他愧疚地说:“怪我,没照看好凝凝。孩子会没事儿的,你心里别难过。” 汪雅梅还是不说话。 倪翠萍挪了过来,高格的老爸高大柱也忙跟上。 倪翠萍说:“这都是不成想的事,怨不得师哥,要怨只能怨那个吴什么的□□犯。雅梅你心里也别难过,孩子身体那么棒,磕磕碰碰算不了什么。这会儿就是累了,睡饱了自然又是个活蹦乱跳的小伙子。” 汪雅梅的眼泪无声地往下落着。她迟来这么长时间,都是为了和范星芒了断关系,可是最近找不到范星芒了。 她和儿子回来,想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汪凝却被人打成这样。 她恨不起谁,连多舛的命运都恨不起,要恨只能恨自己。她没话可说,也什么都不想再说。 倪翠萍握住她的手,叹了口气。 高大柱个子不高,却是天生喜相,长得也富态,跟个弥勒佛一样。他打了两声哈哈劝说几句,三扯五扯,稍稍缓解了压抑的气氛。 高格抬起了头,问:“爸,要是纯哥醒不过来怎么办?” 刚缓和的氛围被他一句话压了下来。 “高格你滚回家吧!”倪翠萍瞪了他一眼。 “我不滚。”高格又低下了头,“我得陪着纯哥。” “你不滚就把嘴给我缝上!” 走廊里又沉寂下来,李清芬自始至终站在病房窗外,眼神直直地往里瞅着,盼望两个孩子能动弹一下。 “师姐。”高大柱说:“你过来坐一会儿歇歇脚,这都站一天了哪能受得了。” 李清芬身子一动未动,没做声。 两个孩子的母亲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医院的气氛本来就很压抑,这时更让人喘不上气来。 走廊那边走过来一个老头,这个一百多岁的老头健步如飞,走路带着风。 上次周阔海带了只烧鸡从滑县回来,在家待了没两天,又被别市的剧团请去导戏。 按说他不该突然出现,几个人惊慌地站了起来,看着他们师爷一副兴师问罪的势头。 “师爷……”张玉堂叫了一声。 周阔海黑着脸,拧巴着眉头打断了他:“别叫我!” 张野是老头的心尖肉,也正因如此,张玉堂没敢通知周阔海,想等俩孩子醒过来再说。 周阔海走到玻璃窗前往里看,老头的手有些发抖。他看了半天,鼻孔里哼出一口气:“要不是芳菲那小丫头给我打电话,你们还要瞒到什么时候!” 张玉堂夫妇俩都没敢接茬,高大柱不尴不尬笑了笑,“师爷您说您都这把年纪了,还在外头给人家排戏,咱不是不敢惊扰您老人家吗。” “知道点轻重缓急不知道!我这把年纪了?不比你们哪个硬朗!不比你们哪个能扛事!”周阔海指着他们,“屁大点事,瞅你们一个个霜打的茄子一样,咋地,这样孩子就能醒了?” 老头说话身子一折一折,步子一蹙一蹙,搞得几个人低下头不住后退。高格更是躲他老爸身后,屁都不敢放一个。 发了通火,周阔海眼神转回病房,问:“我听那丫头说是被人打的?这多大的仇能打成这样?” 没人吭声,周阔海点名道:“翠萍你跟我说说。”这群师兄妹老头看着长起来的,他知道倪翠萍肚子里憋不住话。 “这,那什么……这不是……其实吧……”倪翠萍磕磕巴巴。 “我来听话佐料的?”周阔海瞪了她一眼。 倪翠萍心说,王芳菲这死丫头片子,瞧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师爷,您先消消气,这话说来话长。”倪翠萍从三年前小树林说起,讲的很详细。 “这中间还有个岔子,早几天俩孩子见义勇为救了穆小乙的儿子……” “哪个穆小乙?”周阔海问了句。 “还能哪个,就是六义集团的董事长。”李翠萍说:“那晚我在大院里来着,当时正上楼,隐约听一耳朵有人喊救命。后来问纯纯,他说一帮人绑了穆小乙的儿子,被他和凝凝救了下来。” “这帮人好像就是那个吴什么来着?” 高格探出脑袋说了句:“吴斌。”瞄一眼周阔海,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哦哦,这帮人是吴斌的狐朋狗友,当晚全被纯纯凝凝给收拾了,有一个算一个全折了进去。你说两桩事加一块,人能不恨么!” “俩孩子做的对。”周阔海点了点头。 倪翠萍说:“早上人穆老板带着儿子来了,也不知从哪儿得的信。当时俩孩子还在手术,人等着医生说脱离了危险才走,撇了张卡……” 周阔海道:“把卡给人送回去。” “没收没收。”倪翠萍忙说:“师哥师姐的脾气怎能收呢。其实我琢磨着吧,不是中间还有这么个茬儿,人不能下死手,这卡该收……” 周阔海不耐烦道:“你能不能挑点重点?” “这不要开学了么,昨晚他们同学聚会,这俩孩子冷不防被人遛了。八九个壮汉,挤一面包车里等他们。”倪翠萍说得身临其境。 “都有两下子,不然纯纯不能吃亏,听说不是武校就是体校的。我的天呐,不敢想,真是多亏了逸臣!” 李逸臣和他几个朋友喝完酒沿大堤兜风,回家时正撞上这群人行凶。 他开车那个朋友二百五,直接撞倒了俩,下车才发现地上躺着的是张野和汪凝。 李逸臣这帮人喝了酒,扑上去就干。那群人没敢恋战,能逃的都逃了,被张野汪凝打伤的几个被李逸臣捆进了派出所。 “逸臣也挂了彩,头上被打了好几个包。”倪翠萍说:“他那几个朋友多多少少都伤着点,那些打手开车跑的时候,把他一个朋友给刮了一下子。” 周阔海问:“逸臣人呢?” 张玉堂说:“这案子移交三中队了,逸臣刚刚来电话,人还在三中队。被逮住那几个,说是大潘找的他们,没说吴斌。” 周阔海沉了口气,捏了捏胸前一大把胡子,说:“既然惊动了公家,就让公家去办。孩子被人揍了,知道你们心里憋着气,那也得忍着点,别寻人麻烦,把道理给做颠倒了。尤其是逸臣那个性子,给他好好说说。还有,逸臣伤的朋友,拿点东西带点钱去看看,人家是为咱孩子,咱别冷了人家的心。” 张玉堂应了声。 “事情既然出了……”周阔海顿了顿说:“日子还得过。回团一次不容易,戏还得排,不能耽误。清芬?” 李清芬点了点头,别过脸去红了眼角。 “至于医院这边,都杵在这儿不是这么个事儿。你们分班陪着,算我一个。”周阔海说。 “哪儿能让您老人家伺候小辈。”高大柱说:“我们几个师兄妹轮着来就成,忙得过来。” 周阔海没再说话,他扶着玻璃窗往里看了一会儿,眼神中尽是心疼。 他忽然转过头问:“给雅梅联系了没?” 几个人一愣,目光都转向汪雅梅。 顺着他们的目光,周阔海看见了汪雅梅,他没敢认。 汪雅梅僵在那里,呼吸颤了,她垂着头不敢看周阔海,猛地回身要走。 “哎!”倪翠萍叫了一声。 汪雅梅背身停在那里,身子抖地厉害,她咬咬牙倏地回过身来已是满脸泪水。 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汪雅梅哭道:“师爷……我是雅梅呐……” 作者有话要说:《非正常手段【娱乐圈】》求移步专栏,求收藏 花田,长相出众、演技拔尖,就是一双眼睛透着股“浪”劲儿,那种无风都能起三尺的浪,又招蜂又引蝶,从不屈服于圈内游戏规则,被污以“渣男”“骚受”的名声。 影帝欧阳错,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男人,翻手云覆手雨,偏还帅到没朋友。 现实中毫无交集的两个人,在网络里各自披着马甲成为好友,仅知对方都是圈里人而已。 欧阳错:我喜欢上一个人很久了,可他又渣又浪。 花田:我又渣又浪,喜欢的那个人却高高在上。依然想r,一次就好。 欧阳错:我帮你。 他给花田传了一份羞羞的双男主剧本。 花田:哥,我正经演员,不演限制级。 欧阳错:如果是和你意中人搭对手戏呢? 花田:……好骚的操作。 欧阳错:无论你的意中人是谁,我都能让他给你搭戏。满满的亲热戏,你懂的。这是导演的联系方式,具体事宜你们商量。 好贴心有没有! 于是,第二天一早,导演带着花田出现在一脸震惊的欧阳错面前。 “欧阳老师,花老师想和您提前对对戏。” 神经病攻vs二百五受 第44章 失忆 汪雅梅是在师父师爷跟前长大的,少年成名,她高傲了半辈子。 二十年前她走的时候,师父已经没了。周阔海拉着她的手告诉他,范星芒金玉其外,内藏奸诈。还告诉她,女人这辈子不能闭着眼睛嫁人,一切都还来得及,都还有法子补救! 汪雅梅没听进去半点,她不信。 二十年过去了,她的性子一点点被命运腐蚀,岁月和范星芒一样,在她额头眼角无情割划…… 这个人变得面目全非,全无生气,没有半点当年的影子。 汪雅梅想过死,但她还有汪凝。她不得不逃,她不能让儿子如她这般毁了一生。 黄城市,是她最温暖的地方,同时也是她最怕回来的故乡。 她无法面对张玉堂,无法面对周阔海。 但这是她唯一的活路。 别无选择。 汪凝来了,她迟迟不来,与其说是为了和范星芒做个了断,不如说她还没想好怎么去面对这些人。 她心里的痛苦和矛盾,根本无法安慰。 她还是来了,看着被岁月善待的李清芬,她说不出半个字来。 她本该有和李清芬一样的人生,被自己亲手放弃。 最怕面对的周阔海,此时颤巍巍地站在她面前。 周阔海弯腰举起她的脸,什么都不用再问,所有的苦难都写在汪雅梅的脸上。 他哑着声音说:“雅梅……你回来啦?”他都不曾想象过这辈子还能看见汪雅梅。更不曾想到过,汪雅梅变成这个模样。 他没敢流泪,硬是瞪着一双眼睛。 汪雅梅泪流成河,却如汪凝那样拼命遏抑。 “师爷……我错了,我错了,我知错了!” “唉————”周阔海唯余一声长叹。 还能再说什么呢。 倪翠萍背身偷抹着眼泪,又去拉李清芬的手。 师父收的五个徒弟二十年后终于聚齐,却早已物是人非。 一个跪在地上,两个不住哽咽,张玉堂和高大柱则是无声地站在那里。 周阔海咬牙说了句:“傻孩子呀!”把她拉了起来,掏出手绢给她抹眼泪,“罢了罢了,知道回来就好。这是家啊,能不回来么!” 所有难以倾诉出口的话,所有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都被周阔海一声罢了罢了画上句号。 他回头望向病房,说:“等俩孩子醒了,叫上逸臣,咱们一大家子齐齐发发聚上一聚。” “那师爷您得请客!”高大柱哈哈笑着,“得去大富贵酒楼,别的地方我还跟您说,不成!” “我请客,大富贵,咱就冲他个红红火火,富富贵贵!”老头也终于露出笑脸。 几日后,汪凝和张野先后转到普通病房。这是间双人病房,带着卫生间和阳台。 汪凝早已清醒,张野也醒了,只是终日昏昏沉沉睡个不停。 汪凝不睡的时候,一直在看着他。 即使在他母亲面前,汪凝的话也很少,眉头始终不展。 这几天老唐和很多同学都来过,大伙商量着,等两人情况好些了,上课的时候做个手机直播,由高格负责录制视频,楚娓娓和几位同学负责课外补习,不能让张野汪凝的成绩落下一点。 李清芬和汪雅梅道不尽的谢谢。 “都是应该的。”老唐笑说:“我指望这俩孩子明年拿状元呢!” 老唐走时,特意在张野床边转了一圈,张野还在睡,但迷迷糊糊能听到他们说话。 老唐轻喊:“喂,小子!平常就你能炸呼,就你撒欢,现在起来走两圈呗!” 张野眉头皱了皱,想骂人,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老唐瞧他左胳膊打着石膏,汪凝右胳膊打着石膏,忍住笑摇了摇头,这对儿同桌的命哟…… 是夜。 两张床位中间有一米的距离,李清芬和汪雅梅挤在那里低声聊天。 “雅梅,你天天守在这里受得住吗,回去好好睡一晚上吧。”李清芬说:“这俩孩子现在都没大碍,就是个康复阶段,你不用这么硬熬着,等孩子好了你身体垮了怎么办。” “师姐我没事。宝宝现在状态挺好的……”汪雅梅一直管汪凝叫宝宝,它担心地说:“就是纯纯……这一天天昏睡着,我心里没底呀。” 张野这时是醒着的。 他睡了这么些天,一是真感觉到浑身乏力,二来是他初醒的时候,就想起来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 搂人家爬自己身上不松手、蝶吻、欺负人、还他妈说汪凝你是我的人了…… 脸怎么那么大呢! 他晕倒前想说,汪凝,我喜欢你。 记得那么多,偏偏不记得这句说没说出口。 他还是要脸的。 所以他醒来只问了句汪凝呢,得知汪凝的情况比他好,就沉睡下去不想醒来了。 李清芬开玩笑说:“他这些年被师爷揪着练功夫,冬天夏天起五更打黄昏的,咱们小时候受的苦他都受了。孩子缺觉,这下得了工夫,想睡就随他睡吧。” “我是怕……”汪雅梅担心地说:“伤到这里。”她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李清芬一听,心里吃了重。医生确实说过,伤了脑袋会有各种后遗症,嗜睡那都算轻的。要是来个失忆什么的…… 李清芬不敢想了,扭头看了看张野,心说这孩子这么聪明,人又热心肠,老天是长眼的。 汪雅梅拉着她手,说:“师姐你别担心,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咱把坏的想到前头,真有个什么也能及时应对。” “怎么应对,真要是这样……好治吗?”李清芬战战兢兢地问。 “我想起来有这么个事。丁医生,就是宝宝的师父,是个很有名的老中医。”汪雅梅说:“早两年有个从楼梯上滚下来的孩子,磕着了脑袋,年纪大概和纯纯这么大吧,失忆了,爹妈都不认。各种医院都看过,没办法。最后是被丁医生调理好的,宝宝他懂怎么治。” 李清芬听得心惊肉跳,她还没说话,汪凝冷冷说了句:“不会的。” 汪雅梅这么一说,汪凝也想了起来,他心里吃不准。张野现在的各种症状和那个孩子很一样,但他知道失忆这种病,没有人敢保证绝对治愈。 很多时候都讲究个机缘巧合。 他生硬的开了口,那句“不会的”说得很绝对,更多的只是给自己安慰而已。 汪凝冷不丁一说话,姐妹俩吓了一跳。张野也吓了一跳,牵动了伤口,没忍住嘶了一声。 “纯纯你醒了?”李清芬忙站起来去看他。 汪凝听见张野的声音,挣扎着想起来,汪雅梅连忙去扶他。 “纯纯?”李清芬又叫了声。 张野眼睛已经睁开了,装睡是不成了,装傻还可以。 他眼珠不动地盯着天花板,显得人呆呆的,这下可把李清芬吓坏了。 她屏着呼吸说:“纯纯,你看看妈妈……” 张野不知道自己刚才的样子有多吓人,他转头看了李清芬一眼,叫了声:“妈。” 李清芬长长松了一口气,差点没坐地上。她闪过身子又问:“这是你姑姑,你认识吗?” 汪雅梅看着张野,张野也看着她。在张野的想象中,汪雅梅不该是这么个样子。 “她是……姑姑?” “对对,凝凝的妈妈。” 张野没吱声。 不认识汪雅梅是正常的,李清芬还不死心地指指汪凝,“凝凝你记得吧?” 张野善于神操作,他摇了摇头。 “不认识?!”李清芬和汪雅梅都呆了。 汪凝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汪雅梅扶着他缓缓躺了下来。 张野没看到汪凝的表情,不然得心疼死。他心里还兀自沾沾自喜,来个选择性失忆,死不认账,把那晚的事遮掩过去。 张纯纯,你他妈太聪明了! 他自己夸自己。 李清芬心里七上八下的,拿着手机鼓捣半天,凑到儿子面前说:“纯纯你快看看,这道题你会解么?”她想试试张野学过的东西忘了没有。 张野:…… 他不可思议地望着老妈:“李清芬你杀了我吧!” 还好还好,记得我是妈妈,记得我的名字。 李清芬把心放到肚里,觉出自己听了汪雅梅几句话,有点杯弓蛇影了。 汪雅梅关了灯,只留了盏小夜灯,两人不敢再聊天,怕影响孩子睡觉。 过了好一阵子,李清芬瞧着俩孩子呼吸平稳了,悄悄说:“雅梅,你陪我上趟厕所呗。” “师姐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这么胆小啊?”汪雅梅直想笑。 两人对住目光那一瞬间,猛然回到了小时候。她俩,还有倪翠萍,三人挤在一张床上,晚上上厕所必定喊醒对方。 姐妹俩拉着手悄么出来,轻轻带上了门。 张野没睡着,正想着汪凝睡没睡着,该不该找他说话。隔壁床响,汪凝慢慢坐了起来。 张野忙闭眼,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汪凝艰难地下了床。起初张野以为他要上厕所,这人在床沿边上发了会呆,竟然走过来坐到了他的床头。 “张野。”汪凝叫了一声。 他声音低低地有点沙哑,但听起来很温暖。 张野睫毛动了动,不知道该不该应一声。 “纯纯。” “嗯。” 一个叫得突然,一个应得突然,两人都惊了一吓。 作者有话要说:《非正常手段【娱乐圈】》求移步专栏,求收藏 花田,长相出众、演技拔尖,就是一双眼睛透着股“浪”劲儿,那种无风都能起三尺的浪,又招蜂又引蝶,从不屈服于圈内游戏规则,被污以“渣男”“骚受”的名声。 影帝欧阳错,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男人,翻手云覆手雨,偏还帅到没朋友。 现实中毫无交集的两个人,在网络里各自披着马甲成为好友,仅知对方都是圈里人而已。 欧阳错:我喜欢上一个人很久了,可他又渣又浪。 花田:我又渣又浪,喜欢的那个人却高高在上。依然想r,一次就好。 欧阳错:我帮你。 他给花田传了一份羞羞的双男主剧本。 花田:哥,我正经演员,不演限制级。 欧阳错:如果是和你意中人搭对手戏呢? 花田:……好骚的操作。 欧阳错:无论你的意中人是谁,我都能让他给你搭戏。满满的亲热戏,你懂的。这是导演的联系方式,具体事宜你们商量。 好贴心有没有! 于是,第二天一早,导演带着花田出现在一脸震惊的欧阳错面前。 “欧阳老师,花老师想和您提前对对戏。” 神经病攻vs二百五受 第45章 很硬 完了。 当时张野就是这种感觉。 他睁开眼看着汪凝,却瞧见汪凝的眉心蹙在一起。汪凝离他很近,两人默不作声凝视对方。 眉心一点点舒展开,汪凝使自己平静下来,轻声问道:“你记得我是谁么?” 张野呆呆的,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迟钝了两秒而已,汪凝的眼角已经红了起来。 张野:…… 小夜灯昏暗,他却看得真真切切,鼻子跟着汪凝红了的眼角酸了起来。 汪凝很快偏过头去,这个动作张野很熟悉,知道他在克制自己的情绪。 张野想说我没忘记你。他还想说,谢谢你那晚为我拼命。更想说,我喜欢你……但是话就卡在喉咙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汪凝并不是每次都能很好的隐藏住自己的情绪。他回过头来时,张野看见他滑过泪痣的那道泪痕。 张野心里一颤,骤然间意识到,他什么废话都不必说,他得赶紧告诉汪凝自己没失忆。 “我叫汪凝。”汪凝的嘴角颤了颤,最终给他勾勒出一个勉强的笑。 “咱俩认识很久……”汪凝停顿了一下,改口道:“其实也没多久。没关系的,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下。” 张野不忍看他难受的样子,但又特别想听听他要说什么,甚至很期盼。 张纯纯,老天会原谅你的。 他心虚地安慰了下自己。 “鼓楼老街上有一家超市,我来这里的第二天,在那里遇见你。” 汪凝的声音压得很低,显得很温柔。说话的同时他不断思考,想把往事娓娓道来,渴望面前这个人能通过他的诉说,记起自己是谁。 “相遇不太友好,为了挣一盒……内裤。”汪凝观察着他的神情,提醒道:“CK的,有一条是粉红色的。” 尽管不太合适,张野还是想笑。他忍着,使自己不动声色,为此把老艺术家压箱底的演技都拿了出来。 “那时我认出你是谁了。”汪凝慢慢伸出手,从张野项间把那枚半月玉坠勾了出来。 他的手还是微凉,在自己项间摩挲时,却很舒服。张野闭了下眼。 他说:“就是因为这枚玉佩,我认出了你。” “后来唐老师让咱俩坐了同桌。就像我从省城来的时候,没想过要投奔谁,没想过会那么遇见你,没想过会和你分到一个班,没想过……”汪凝猝然住了口,稍稍后补充道:“很多事情都很突然。” 他还没想过什么? 张野想问,又怕露出马脚。 毕竟眼前这个人不好骗,他没敢开口。 “那时咱俩关系并不好,甚至有点紧张。我不确定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汪凝像是自言自语说了句:“应该知道吧,你那么聪明。” “直到你也看到了我的玉坠。”汪凝把自己那枚玉坠勾了出来,捏着给他看,“想起来了吗?那天是在操场。” 对方的样子明显没想起来。汪凝没放弃,继续说了下去。 “可能是因为关系紧张吧,你看见玉坠时话说一半住了口。我也不觉得那是相认的时机。”汪凝想了想,说:“所以我跑开了。” “我想给高格道歉的,就是说不出口。你为了这个,和我比一字马,比武生功夫,这口气就一直憋在那里。有一次,你在我上班的地方喝醉了酒……” 汪凝把每一件往事都说得很清楚,如数家珍那样,没有丝毫遗漏。诉说的同时,他明白了张野就是这样一点一点走进了自己的心里。 汪凝说了很多,张野始终没能听到自己想听到的话。一直说到前几日时,汪凝突然问他:“沙滩那晚的事你还记得吗?” 我记个毛啊!我就是想忘掉那晚,你还提!张野想把脸埋枕头里。 汪凝本意不是让他难堪,他只是觉得没隔几天,提醒一下或许能让张野想起来。 可他问出这句话后,忽然意识到那晚除了挨打,没什么事是能轻易说出口的。 汪凝怔愣住的同时,张野脸红了。 汪凝:??? “你……想起来了?”汪凝试探着问。 真装不下去了,人还是老老实实的好,不能做亏心事。 张野的表情很快出卖了自己,汪凝终于明白过来。 这人从头到尾都他妈是装的! 可怜汪凝不会骂人,憋得那张脸通红通红。 有始有终的张野决定为自己的表演画上句号:“哦!我记起来了……你是……宝宝。”说完就没心没肺地笑。 笑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呻.吟了一声。止住笑时才发现汪凝很生气,那人的脸变得冷若冰霜。 张野小心翼翼地问:“我……是不是又作妖了?”他想道歉来着,但是汪凝倏地凑到他枕边。 那人对着他的耳朵,用冰冷的声音说:“张野,我想揍你!” 假如张野不是缠着绷带打着石膏半死不活地躺在那里,汪凝已经动手了。 张野有些惊恐,他咬着嘴唇,一点点往被子里头出溜,只留下一双眼睛,对着汪凝眨巴眨巴。 汪凝没有揍他,但也没再理他,往后几天都没拿正眼瞧过他。 张野理亏,卖乖装可怜,想各种办法逗他说话,人家根本不吃这套。 这人气性这么大么? 在冷战的第二天傍晚,老唐给张野发了视频。 张野接通视频的时候,老唐正在往地中海上捋头发,很熟悉的动作,张野蓦地感到很亲切。 “唐老师好。” 这人装起礼貌来很乖的样子。 “张野啊,身体康复的怎么样了?”老唐的手机在办公桌上,他凑近了说话,露出一嘴参差不齐的大白牙,跟要咬人似的。 张野下意识避了避,那点亲切感迅速退散。 “谢谢老师关心,恢复的还行。” “哎呦,挨了打小嘴也变甜了。” 张野:…… “汪凝呢,也还好吧?” 张野逮到机会就会找汪凝说话,“汪凝唐老师问你呢。” 汪凝无视了这人的存在,抬高了声音:“唐老师我挺好的。” 张野对他翻了个小白眼。 “那就好,那就好。”老唐说:“我和各科老师说一下,明天开始做课堂直播吧。你们那个病房我留意了,添张桌子什么的也没富裕的空间,再说你俩也不能久坐,不如各躺各的床上,到时候叫高格发个群聊……” 张野灵机一动,立刻打断:“用两个手机看?那多吵啊,信号好不好、传输快慢的,音频不同步多影响学习!” “你这一说还真是。”老唐想了想,说:“不行你俩躺一张床上,挤挤,用一个手机看。” 正中张野下怀,他憋着坏,心想你不是不理我吗,那我就挤着你,挤到你理我为止。 老唐真是个小天使,哦不,老天使。 “可以用耳机。”汪凝迎头浇下一瓢凉水。 老唐:“对对对,看我这脑子,不常用耳机一时真没想起来。” 张野:…… 欲哭无泪。 “那就这样定了啊,今晚早点睡,明天开始上课。至于作业嘛,汪凝伤的是右胳膊,能写多少写多少。你伤的左胳膊,不碍事,一定要按时完成。” 受个伤都不能平等对待,我命怎么这么苦呢!张野关了视频,为自己默哀了三分钟。。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刚吃完饭,两人的微信同时响了起来。 “嘿纯哥凝哥,这里是高格直播平台,来,大家给纯哥凝哥打个招呼。” 高格拉远了手机,从最后一排往前排走。一排一排的同学都热情地打着招呼。 “纯哥凝哥早日康复啊!” “纯哥,这两天你不来学校,班里少了什么似的。” …… 镜头扫过前两排时,张野看见吴昊明显地转脸避开了镜头,在一群挣着露脸的同学里头,唯独他给了个后脑勺,很显眼。 张野心说:这人…… 张野还有小计划,没顾着深究。 高格把镜头对准教室中间走廊上的单人桌,桌上放了个卡手机的三脚架,“哈哈,纯哥看见了吗,这里暂时是我的办公桌了,我就坐这里给你直播……哎纯哥怎么挂了?” “诶?”张野开始了他的表演:“我手机怎么没电了?明明充了呀……我充电器哪儿去了?” 汪凝不动声色,瞥眼瞧着他又开始新一轮的作妖。 “汪凝,要不今天咱俩先挤挤吧?”张野露出了狐狸尾巴,说着就要下床。 汪凝随手甩过来只充电器,没说话。 我操!看不出我给自己找台阶吗,这么无情?! 张野捡起充电器砸了回去,“汪凝你到底要怎样!不行我给你磕一个?” 李清芬和汪雅梅正巧推门进来,看见了这一幕。 她俩这两天都瞧出不对来,李清芬板着脸问:“纯纯你干嘛呢!你是不是和凝凝闹别扭了?凝凝这么乖的孩子肯定是你惹了人家!” 汪雅梅道:“宝宝这孩子脾气也倔,纯纯他要惹你了,你跟姑姑说。” 张野撇头瞧了汪凝一眼,那人余光瞧见了,把头偏了过去。 张野不甘示弱地哼了一声。 看起来关系贼差。 “呦,这怎么话说的?”李清芬看了看汪雅梅,汪雅梅摊摊手,表示自己一无所知。 张野扬扬下巴,不屑道:“男人与男人之间的较量就是这样,非常硬,他硬我也硬,看谁能硬到最后!” 汪凝呛地咳了一声。 李清芬和汪雅梅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求移步专栏,包养新文 第46章 服软 不就是冷战吗,搞得谁不会似的。 张野气呼呼地打开了自己的手机,根本没心情听课。 心里憋着一口气,出又出不来,咽又咽不进,闷了一整天,导致的后果很严重——当天的作业,他写得很吃力。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张野心里暗暗焦急。 张玉堂做事很周到,下午的时候送来两张床上用的小桌子。医院的床可以摇起来,这样靠在那里上课写作业都很舒服。 汪凝伏在小桌上用左手写字,写得不快,却从未停顿。张野扫了他一眼又一眼,暗暗较上了劲。 可写不出来就是写不出来,憋了半天还是那个解字。 心里也埋怨,楚大美不是要过来补课吗,人呢? 他拉下了几天课程,明显觉出了差距。焦急一点点变成了恐慌。 张野有资料书,都在家里。他想让老妈给送过来,老妈今晚难得回家睡一觉,大半夜的他不忍心折腾人。 到了十一点,汪凝收起桌子,不声不响地躺了下来。 他写完了?张野单方面较劲败下阵来。 张野还是会心疼人的,他把小夜灯打开,关了病房的大灯,不想影响汪凝休息。 汪凝抬手又把大灯打开了。 张野:…… “你干嘛?”这是憋了一天后,张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汪凝想说用小夜灯对眼睛不好,但这人给点好脸就会得寸进尺,他闭着眼没说话。 张野也不再理他。抓耳挠腮了一会,想给高格发微信问一下,但是从来都是别人请教他,他一时拉不下脸。也不知道“这道题怎么解”如何说出口。 自己给自己较劲。 不知过了多久,张野以为汪凝早睡着了,汪凝突然说:“有两道题涉及的知识点,超纲了。” 我的妈呀,我没听错吧!张野怀疑自己幻听。 三天了,这人终于找他说话。张野有些感动,正要组织词汇表达一下,汪凝又说:“但是,孙老师今天讲过。” 张野:…… 汪凝问他:“明天能好好听课吗?” 张野:!!! 原来是要借机教训。眼看那人等不到回答,不耐烦地要闭眼睡觉,张野忙说:“能。” 不管怎么说,人家总是递过来个台阶,那就别在意台阶陡不陡了,不下来还等什么,就是出溜也得出溜下来。 汪凝慢慢坐了起来,还是显得有点吃力。比了一天硬度,这会儿张野很快就软了:“你坐着,我过去吧。” 汪凝没理会,下床走了过来,带着他的黑皮笔记本。 张野扎实的底子摆在那里,看两眼笔记就会明白过来。汪凝还是给他讲了一遍,讲得很仔细很认真。 张野早搞懂了,只是不忍心打断他,或者说想听他说下去。 汪凝讲完了,问他还有哪里不懂,张野摇摇头。 看着他解完了题,汪凝起身要走,张野叫了声:“汪凝。” 汪凝站那里没动,张野半是告饶半是试探地说:“咱俩算讲和了吧?” 三天过去了,这人根本没明白汪凝为什么生气。 “算。”汪凝不想再较劲了。 张野乐了。 “哎汪凝。”张野蹭着背,说:“我后边好痒够不着,憋半天了,你给我挠挠呗。” 这人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 张野不管人答不答应,当时侧着身就说:“中间靠上一点。” 汪凝坐了回去,伸出手。 张野热体质,隔着病号服也能感觉到他的体温。汪凝轻轻挠了两下:“这里么?” “往上一点,对对就这里,用点劲儿。唔……”张野哼哼咛咛:“嗯……嘶……好舒服……” 汪凝停住了手的同时,张野也愣了愣,大半夜的这声音…… 病房中的气氛开始凝固,寂静地有些怕人。 汪凝撤回了手,张野回头正撞上他的视线,马上扭过头去留给他的背影。 背影上都写着几个大字“我又丢人了!” 张野清清嗓子说:“可能,可能该洗澡了吧……浑身痒。” 汪凝嗯了一声。 这些日子,都是张玉堂或高大柱给两人擦身子,隔靴挠痒一样。张野想打破沉寂随口一说,却把自己说动心了。 “你觉得咱俩现在能不能洗澡?”张野问。 汪凝也动了心,他去掀张野的衣裳,张野激灵了一下,“干嘛?” “我看看你的伤口。” 几处伤口都已结痂多日,真要冲洗一下应该没多大问题。 汪凝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有感染几率存在。学医这么多年,他不能容忍有一点闪失。他说:“我可以去洗,你……还是再等两天。” 张野压低了声音喊道:“少来!” 俩男生都爱干净,一旦提起洗澡这个话题,火上浇油一样压都压不住。 “凭什么!”张野说:“要洗一块洗,要不洗都不洗!” 汪凝理智战胜了冲动,“算了,我也不洗了。” “那我洗。” “不行。” “不行也得行。”张野说话就要下床。 “那我叫护士问问?” 张野又压低声音吼他:“汪凝,你这是□□裸的威胁!” “别折腾了,睡吧。”汪凝顺手把灯给拍灭了。 黑暗能淹没一切。 张野坐那里呆了会,想了想,一只手洗澡不方便,还不能把石膏弄湿,再说衣服都不一定能脱下来。 终于放弃了。 “宝宝晚安。”他说。 汪凝用手拍了下桌子,很响亮,显然不愿意他这么称呼自己。第二天那人一睡醒,开口就说:“宝宝早安。” 懒洋洋的声音稍带点鼻音,听起来好像并没有那么让人难以忍受。 李清芬按时来送早餐,看见张野对汪凝有说有笑,全没有昨天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放下了心。 “男孩嘛,打打闹闹正常的。”李清芬给两人盛着饭,说:“兄弟俩没有隔夜仇……” “不是夫妻俩没隔夜仇么?”张野挑理说。 李清芬瞪了他一眼:“你俩是夫妻吗?” 张野、汪凝:…… 李清芬还得回去排戏,等两人吃完,收拾收拾就得走。走前看了眼汪凝,知道这孩子心思重,说:“凝凝,你妈妈也参加了排演,这阵子心情很好,你安心养伤。” 汪凝看得出来,这么多年,很少见到汪雅梅与人说笑。 “谢谢舅妈。” “又来!”张野瞥了他一眼。 “我走啦,待会你们小叔过来,今天没他的戏。”李清芬关门时交待了一句。 到了上课时间,高格如时发来视频。张野接视频的时候,手机自动关了机。 昨晚一通折腾,睡觉前他忘记了给手机充电。张野找充电器的时候,扫见汪凝在看自己。 “这次是真没电了!”张野强调了句,说完忍不住想笑,忍着笑又憋出来个坏主意:“早两天还看新闻来着,说是边充电边玩手机,爆炸了、触电啦……反正挺惨的。” 话都说这份上了,汪凝默默往边上挪了挪,给他留出一半位置。 张野一笑,扔了手机爬下床挤了上去。 床上的小桌腿距不大,一人伸进去一条腿。 手机支在桌上,两人靠在床上,张野顺势脑袋一歪,枕人家肩上。 说不出的惬意。 汪凝,我就乐意和你待一起。 “我操,你俩挤着不热吗?”高格问。 张野伸手点了下手机,切换到后摄像头给他看墙:“医院冷气有点凉。” 手机里传来上课铃声。 一节课上了大半,病房门被推开,李逸臣一眼看见两人挤在一张床上,张野的半边身子都快趴人家身上了,他站在门口楞没敢进来。 “小叔。”张野懒散地抬了下眼皮,忽然想起来,忙和汪凝拉开点距离。 “上课呢?”李逸臣没等人回答,说:“下课出来一下,我有话说。”说完退身带上了门。 汪凝和李逸臣打过几次照面,没怎么说过话。他能觉出来李逸臣不喜欢自己,但不知道为什么。 有话不能当面说,还得背着人,张野也觉得李逸臣做法欠妥。 下课张野出了病房,看见李逸臣在走廊尽头的窗口抽烟,他扶着墙慢慢挪了过去。 李逸臣瞧着张野一身白底蓝道的病号服,吊在脖子上、打着石膏的胳膊,额上还贴着纱布,扶着墙一步步走到自己跟前。 “唉,可怜的孩子。”他掐灭烟头,上前扶着张野又走了回去。 “你遛狗呢?!” “刚才出了会儿神。”李逸臣说:“反应过来你都走到跟前了。” 两人坐在病房外的排凳上,张野说:“有什么话屋里不能说,单叫我出来让人汪凝怎么想?” “你挺在乎他的。”李逸臣说。 张野心虚了下,没接话。 “本来有件事挺重要的,急着跟你核实一下。现在看来,那件事还不算太重要。”李逸臣捏了捏他的手,“小叔有话问你。” 张野没听明白,但他隐约觉出小叔要说什么。 李逸臣想了一会儿,似乎没考虑好怎么开口。 张野见他犹豫不决,心里也想给自己留点时间。他说:“我课间就十分钟,现在剩下五分钟了。要不你等大课间再说?” 李逸臣叹了口气,转头看着张野:“纯纯,你喜欢汪凝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求移步专栏,包养新文 第47章 同浴 尽管张野有所准备,当李逸臣毫不忌讳、直接了当问出口时,张野还是愣住了。 李逸臣已经不需要答案,答案都在张野眼神中。 张野慢慢垂下头,他没回答。不是因为他喜欢的是一个男孩,无法启口。张野很勇敢,他确定了自己喜欢汪凝之后,就不会违心逃避欺骗自己。 也不是因为这是私密的事情,无法和别人交流。 都因他自己还处于一种懵懵懂懂的状态,不知道该怎么和小叔表达。 张野沉默了一会儿,很轻地点了下头,还是决定告诉小叔他喜欢汪凝。 “那么,汪凝知道你喜欢他吗?”李逸臣问。 “不知道。”张野顿了一下,补充道:“我不清楚他知不知道。” “那就是不知道。”李逸臣说得很果断。 张野的唇抿成一条直线,汪凝又不是傻子。那晚河滩上都做到那个地步了……想到这里,张野忽然明白汪凝为什么和自己冷战。 他根本不是气自己装失忆,他气的是自己装失忆为了掩盖那晚发生的事情。 李逸臣想了想,该怎么说才能让张野明白。 “你喜欢他但不告诉他,他即使有所察觉,也不会确定。就如他喜欢你,他不开口,你就能那么肯定么?” 张野在感情方面形同弱智,李逸臣的这句话让他一下子明白过来。这就如同所有人都说某两个人是一对儿,当事人不承认,那就只能是猜测。 “纯纯你听小叔说,有些话现在不适合说出口。” 张野沉默着,既不赞同,也没反对。 李逸臣摸出一根烟,没点燃,空叼在嘴里,“你们还小,很多事情都搞不清楚。你觉得和他在一起会很开心,见不到他会想他,这都没关系。” 李逸臣最初见到汪凝的状态时,是持反对态度的,然而现在他发现张野陷了进去,他不能再反对:“愿意待一起就待一起,但要学会给彼此留一条退路。” 张野的手指搓着膝盖,他想得很卖力,依然不明白小叔的话。 “退路?”他问。 “你不去刻意地说开始,结束的时候就不必忍着痛苦去说再见。”李逸臣说:“这就是退路。别早早把自己束缚进去。” 张野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为什么要结束?” 开始都是一样的,结束有太多太多原因。这不是问题所在,李逸臣没回答,他反问:“其实你现在是矛盾的,对不对?” 和汪凝相处,张野确实很矛盾。他时而放肆,时而掩饰。他搂住汪凝蝶吻,他枕人家肩头,他装失忆想忘记沙滩那夜。 他觉得自己一会儿脸皮薄,一会儿臭不要脸。 这些都不能简单粗暴的归咎于要不要脸,这其实就是情难自已,是少年的冲动与不安。 他开心亢奋,他低沉失落,他把自己忙得不亦乐乎,汪凝始终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 然而无论如何他都没想过放弃,更没想过退路。 张野说:“我会忍不住开口的,虽然,虽然我现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告诉他。” 这世上有很多东西之所以美妙,全在那份可喻不可言中,唯独爱情这玩意儿没法长久地维持在心照不宣里,要不爆发,要么消亡。 李逸臣当然明白,探手楼住了他,“给自己一点时间,好好想一想。”他伸出食指戳了戳张野的心窝,说:“按耐住这里的小躁动,去等水到渠成的那天,你还没成人呢,急什么。”他说完笑了笑,疼爱地捏了下张野的脸蛋儿。 “小叔,你,你是不是也……”张野问不出口。 李逸臣说:“对,我喜欢男人。” “那你喜欢的那个人呢?”张野记忆里,李逸臣身边的男性朋友,没有哪个是和他般配的,也没有哪个是和他有暧昧的。 李逸臣咬了咬烟嘴,安静了一会儿说:“死了。” 张野愕然看着他。 “怎么,很惊讶吗?当年他演霸王,我演虞姬。在台上项羽自刎了,在台下……我想明白了,但是他没想明白,所以十年前他自己把自己杀了。纯纯,这条路不好走。” 张野心里揪了一下,他终于明白小叔为什么要和自己讨论这些。小叔没有阻止他,所说的也不是结局,都是为了更好的开始。 张野和汪凝之间如果还有一步距离,不光需要张野迈出半步,更需要汪凝迈出另外半步。 李逸臣摁了摁他的肩膀:“小叔让你留条退路,这条退路也是给汪凝留的。等你们都决定的时候,才能不需要退路地走下去。懂么?” “我懂了小叔。” 世间多少人都走着同一条路,前人栽了跟头,对后人说绕一下吧,后人未必肯听。后人去走,也未必会跌跟头。 尤其是感情上的事,哪有什么一定之规、前车之鉴,感情的事是感性的,不是理性的。李逸臣希望张野明白,并没指望张野听自己的。 话尽于此,李逸臣撇头望向走廊尽头的窗户,窗外比走廊里的灯光亮很多,亮得刺眼。他很轻地叹了口气。 “小叔,你很喜欢他吧?” 李逸臣回过头来说:“不然呢?” 张野看着小叔云淡风轻的表情,和汪凝的某一瞬间有些相似。 “你很想念他?” “不然呢?”李逸臣笑了,揉了揉他的头,“去上课吧。” 张野幼年跟着小叔屁股后头跑,跟着他闹,跟他学乐器、学打架,直至今天才看到他小叔的另一面。 他有些感慨,你接触到的每一个人,那张熟悉的面孔之后,都有令你鲜知的一面。也许这一面,你一辈子都触及不到。 像汪凝,他冰冷到结霜的外表下,隐藏着一段又一段的往事。他信任你,才能对你温笑,才能对着你剥开一层又一层的磨难,把最真实的自己摆出来给你看。 或许这不仅仅是因为信任。 所以张纯纯,你要好好地待他。 小叔爱的人不在了,他除了日复一日的思念,没有别的选择。他今天所有的话都在给张野讲述一个道理:我爱你,是一句很重很重的话。 你这么大了,要对自己,也要对别人负责。因此,等你想清楚的时候,再去迈出那一步。一旦迈出来,将永不回头。 张野听了小叔的话,他没再赖着汪凝、非要和人家挤在一张床上、叫人家宝宝。他刻意保持着一段距离,但这绝非疏离。 然而同在一个屋檐下,免不了偶尔的肢体接触,恰恰因为这份距离,反而多了一层更加隐秘的甜蜜感,单纯、干净又奇妙。 汪凝很奇怪,对于张野的反常,他没有一点反应,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张野有时觉得,这个人挺难琢磨,不能用常理推度。 直至出院这天李清芬在走廊说话,透过虚掩的门,他在里头听得真真切切。 恍然想起,那天他就是和小叔坐在病房外的长排凳上聊天,那天的门好像也是虚掩着的,汪凝的床就在门边…… 这么说,汪凝全听到了? 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有一个很棘手的问题摆在两人面前,并且急需解决-- 洗澡。 按照高大柱夫妻俩的建议,在医院洗干干净净地再出来——把晦气留下。 听说过有人出狱的时候会用桃枝拍打肩膀,没听说出院要洗了澡把晦气留在医院。 问题并不在于这里,回家也总是要洗的。关键是两人都吊着一条胳膊,洗澡不能自理。今天来接两人出院的,偏偏是李清芬和汪雅梅。 一点忙都帮不上。 张野甚至怀念儿时,被李清芬按在盆里强行洗澡的时光。 俩妈把儿子们丢在这里,一起去办理出院手续,俩儿子现在对坐在床边,大眼瞪大眼。石膏上的保鲜膜都裹好了,就是不能痛痛快快地上战场。 很尴尬。 记得有一天半夜,张野和汪凝讨论能不能洗澡,那个时候还没想到这层。 “你洗过公共浴池吗?”张野问了句废话。北方人大都进过公共澡堂。 “洗过。”汪凝说。 张野就是个二百五,忘记了问这个问题的初衷,不过脑子地命令道:“以后不许去。” 汪凝:…… “呃,毕竟不卫生嘛。”张野立刻补了个蹩脚的理由。 明明都心知肚明的事,还要不断地找台阶。 李清芬进来取东西,见两人还没去洗澡,急道:“我说你俩还愣什么呢,一群人在大富贵等着呢,还不快着点!真是的,磨磨蹭蹭,你太爷请回客容易么……” 李清芬巴拉巴拉数落着,当妈的一点体会不到儿子的娇羞。 两人不约而同站了起来,张野带着点将赴刑场的恐慌。两秒后汪凝走进卫生间,张野比他多迟疑了一秒,也跟着走了进去。 毕竟死不了,咬咬牙就挺过去了。 张玉堂说过,不几天就要出团,这一走不知又要几个月。张野和汪凝一人少一只手的这个情况,至少还得俩月。 这些时间里,张野要充当汪凝的右手,汪凝也要充当他的左手。 他想这些的时候,还有点甜甜蜜蜜的感觉,毕竟谁也离不开谁。到了实际操作,先怯了场。 关上了门,张野靠在门上,听着老妈在外头翻箱倒柜,也不知找什么东西。 心里很慌。 张野不是怯场的人,小时候跟着周阔海票戏,演出时面对过成千上万的观众,不过是一群乌乌泱泱的人头。 但是,成千上万的人抵不过一个汪凝。 思绪万千时,汪凝忽然朝他伸出手来,张野惊了一下,居然闭上了眼睛,像埋头的鸵鸟那样。 他感觉到汪凝的手探进自己的腰和垂着的胳膊之间,心跳如擂鼓一样。 下一秒咔一声轻响,汪凝插上了门栓。 原来是锁门。 不是锁门还能干嘛?张野自己问自己。 汪凝很快给出了答案。 “我帮你脱?”他问。 作者有话要说:求移步专栏,包养新文 第48章 红人 卫生间锁上的门,把所有的尴尬和暧昧都关在了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充斥了每一个角落,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李逸臣,教教我这时该怎么做! 张野在心里呐喊。 汪凝见他不答,又要伸手—— “慢!”算了,什么事都有第一次,习惯就好。张野紧张的时候总会先清清嗓子,“咳咳,我自己来。” 病号服的衣扣单手就能轻松解开,张野想缓解一下气氛,边解边说:“你看我动作熟练吧,跟胳膊折了好多年似的。” 汪凝皱了下眉,“别胡说。” “……哦。”他勉强笑了下。 张野脱下了上衣,没再动弹,看着汪凝。 汪凝脸上冒出个问号。 “该你了。”张野提醒了一句,他是个讲究公平公正的人。 一分钟后,两个赤膊之人相对而立。下一步,该脱裤子了。 脱裤子不容易,不管是从动作难度上,还是心理承受上。 又是一阵该死的沉默,张野终于忍受不了自己娘们唧唧的矫情,突然喊了句:“帮我!” 把汪凝吓了一跳。 汪凝看着他自己把裤子退到□□,一屁股坐马桶上,抬起了脚。 汪凝帮他把裤子抽了下来,他也这么帮汪凝脱下裤子。只剩下最后一步,两条CK都觉得不好意思。 刚刚的豪情壮志只停留了一小忽,张野还是怂了。 这次是汪凝受不了了,洗澡脱个衣裳已经磨磨唧唧耽误了十分钟。他什么也没说,探手去勾张野的内裤,张野猛地捏住了他的手腕。 “给我留条内裤……好不好?”张野抬眸看着他,眼神和声音里都有哀求。 汪凝凸出的喉结滑了下,片刻后他松了手,转身打开花洒。 他试了试水温,说:“可以洗了。”声音很低,像有颗粒在嗓子里摩挲。 氤氲慢慢升起,掩盖住暗昧,朦胧里搅不清缱绻旖旎。温度也渐渐高了起来,使人燥热。 张野背身站在花洒下,努力适应着。水流兜头而下,湿了每一寸肌肤。汪凝在身后给他擦洗,很仔细。 虽然隔着浴巾,他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汪凝的手掌,从自己耳根滑到脖颈再到后背,最后到腰身。 张野胸口起伏越来越快,喉间干燥得难受,在流水的声音下抑制着喘息。水也浇不灭胸中愈发炽烈的火,倏地按住了他的手:“别动。”声音哑哑的又有些崩溃。 汪凝停住了动作,“怎么了?”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安静,张野垂着眸,水流把他长长的睫毛打地一颤一颤。 汪凝意识到时,他的目光便一直落在别处,静静地等。 某个瞬间,他们认为时间就此静止。 张野松开了手,低低地说:“我帮你。” 很多时候,汪凝不像张野那样有许多小心思,外在上也比张野坦然许多。 在张野开口之后,汪凝觉得还没洗干净,又给他擦了一遍,张野无语地忍着。 那人就是这样心无旁骛地认认真真。 换汪凝的时候,他举起两条长臂抵在墙上,背部稍弓。水顺着脊沟流淌,胳膊和脊背上的线条顺畅自然地展现在张野面前。没有夸张的肌肉,但每一处都很紧实。肩宽腰窄,不厚重、也不单薄,是少年人独有的身板。 张野舔了下发干的唇角,觉得在他身后更令人难捱。不是他忍不住要多想,你喜欢的人,就这样站在你的面前,你还要去碰他。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还不到十八…… 张野的手没出息地颤着。 汪凝侧了下脸,无声催促了一下。 张野伸出手,摸上去时才察觉自己没用澡巾。他仓惶地戴上澡巾,在汪凝背上搓了几下,显得很潦草。 “能认真一点吗?”汪凝说。 张野:…… 或是没有经验,或是心神惊慌,张野不像汪凝那样井然有序。 汪凝从上往下搓,到了娇嫩的地方,如耳根、脖颈、腰肢,他会很温柔。张野就比较野蛮了,不管哪里,始终一个力道。手下没个轻重不说,还没个章法,想到哪里搓哪里。 “唉。”汪凝叹了口气。 “怎么了?”他还问人家。 “疼。” 张野:…… 汪凝真的很白。这时在温水里,那层白皙的肌肤下晕染着一层浅浅的红润,看起来如婴儿那般细嫩,怕要吹弹可破。 只是被张野搓过的地方,惨红惨红的。 “我……我轻点。”张野觉得自己好粗鲁,一点不知怜惜。 他手下立刻放轻,汪凝感觉跟挠痒似的,他想说可以再用点力……想想还是算了。 张野的手慢慢上移,到他耳根的时候,力道变得更轻柔。 像抚摸。 汪凝忽然让了下,只让了分厘,但已足够明显。 顷刻后,汪凝说:“这里……我能够得着。” “我也够得着,你不也给我……”张野话说一半住了口,他不知羞耻地瞄了眼。 心里很平衡。 两人别别扭扭从卫生间走出来的时候,李清芬和汪雅梅已经把行李收拾好。别扭的原因还在于,李清芬给两人买了一身红,红T恤红休闲裤,搞得很喜庆。连吊胳膊用的纱巾也是红的! 不用说,这又是高大柱夫妻俩掺合给出的主意。 “俩祖宗可算是洗完了!”李清芬感叹了声,瞧着两人一身红,哈哈笑了:“真帅!” 张野看看汪凝,“挺好看的。” “你也是。” 捧着聊呗,那还能咋地。 “我们去拦车,鞋放那儿了你俩换完抓紧下来。”俩妈拖着行李箱走出了病房,嘴里还嘟嘟囔囔:“这地方一辈子不来都不带想的。” 俩儿子看着新买的运动鞋也是红的,都没说话,反正麻木了。 默默地擦干脚、穿袜子、换上鞋,接着又遇见了新的难题--系鞋带。 汪凝蹲了过来,说:“试试配合一下。”两人各伸一手,几根修长的指头绕来绕去,居然一次成功。不由相视一眼,都露出笑容。 方才的别扭,就这么悄声退散。 大富贵酒楼位于南城鼓楼新区,和北城鼓楼老街遥遥相望,这一带全是徽派建筑。 这家酒楼是当地餐饮业龙头老大,二十多间门面上下四层,分中西餐厅和民族餐厅,早中晚餐带夜宵,价位平民,二十四小时营业。 菜品更是独一无二,以豫菜为主,较之四大菜系不遑多让。豫菜毕竟是母系。 俩老妈带着俩儿子门前下车时,噼里啪啦一阵鞭炮声响,差点没把人嘣回车里。 俩红人呆在原地,跟一对儿不知所措的新人一般。 李清芬看着一身红衣的儿子们,噗嗤一声笑了,问汪雅梅:“瞧,这气氛这打扮,像不像结婚?” 汪雅梅也笑,“师姐你要生个闺女多好。” “现生可来不及喽——” 烟雾稍散,周阔海、张玉堂、李逸臣、高大柱一家三口都迎再那里。他们身后闪出来个小孩儿,冲着这边喊了声:“纯哥凝哥!” “穆瓜?”张野有些惊讶。 他们走了过去,穆瓜迎了上来。 “你怎么在这儿?” “纯哥不知道吧?”穆瓜大拇哥朝身后酒楼指了下,“这酒楼咱们家的小门面。”他说着还嫌丢份儿似的,补充了句:“开着玩儿的。” 张野:…… “这有钱人说话是不一样嘿!” 高大柱拖着戏腔叫道:“两位小将军呐----”叫罢了板,嘴里打着家伙什、身上摆了个花脸架子,往大富贵门头上一指:“你们往那厢瞧!” 两人抬头望去,门头上拉着一条横幅:热烈庆祝张野汪凝康复出院暨周门四代弟子团圆宴。 “我操?”张野差点看成了热烈庆祝张野汪凝新婚大喜。 想都不用想,又是高大柱夫妻俩地杰作。 张野和汪凝都有些无地自容,“这怎么还弄人家正门口了?” 倪翠萍说:“本来要挂包厢里来着,这不遇见小穆瓜啦。” “纯哥你不够意思。”穆瓜说:“出院也不喊我,刚巧今儿晌午我在这儿混饭吃给撞个正着,按理不得去河阳大酒店嘛,你瞧这儿的寒酸样儿。对了,我给我爸打过招呼了,说话就过来。” “怎么还麻烦你爸啊!” 周阔海朝大伙招了招手:“都进去说话吧,别杵人家门口了。” “要不,咱改地方吧纯哥?”穆瓜不死心地问了句。 “别折腾了……” “没关系的,河阳大酒店是咱家小产业,一样方便。”穆瓜说。 张野有点不想理这人。河阳大酒店是黄城市唯一的五星大酒店,搁穆瓜嘴里成了小产业。也是,这么大个大富贵,还不是被人说成小门面开着玩儿么。 “来吧老爷子,我和师哥一左一右搀着您。”高大柱说着就朝周阔海伸手。 周阔海推了他一把,不乐意说:“我比你走道都利索着呢。” “瞧这一百多岁还不服老的劲儿。”高大柱硬把老头架了起来,“这不就是拿个范儿嘛,师哥,你那边搀着点。” 张玉堂一笑,也架住了老头。 周阔海颇不习惯,刚要挣,倪翠萍笑说:“俩孙子巴结您呢,给点面子。” “对呀……”高大柱话说一半,扭头瞪了她一眼:“说得跟骂人似的。” “自个琢磨去吧。” 一群人说说笑笑进了酒楼。 李逸臣看着一对红人的背影,差不离的个子、差不离的身材,长腿迈着大步,肩并着肩。 真惹人羡慕。 他进门时回头一眼,眼神正落在天边。 万里无云,今日格外晴朗。 作者有话要说:求移步专栏,包养新文 第49章 家宴 一群人熙熙攘攘挤进包厢,这是大富贵最大的包间,足有四五十平,装修别致,设施齐全。 “爷爷叔叔阿姨哥哥们。”包间是穆瓜特意调的,他抱了个罗圈揖,说:“小店寒酸也就只能这样了,各位将就将就。” “你闭嘴!”张野瞥眼瞧着他,说:“今儿怎么特别不愿意听你说话呢。” 穆瓜挠头笑了笑:“我再说一句哈,今天吃什么我得做主,店是小了点,有三两道菜还马马虎虎。” 张野作势要踢他,穆瓜忙逃去点菜了。 周阔海在首位坐下,右边张玉堂、李清芬、汪雅梅,左边倪翠萍、高大柱、李逸臣,接下来依次是张野、汪凝、高格、穆瓜四个孩子。 高格老半天不说话,拿着手机一直录。 “课堂直播还留后遗症了?”张野笑他。 “别乱,历史的记录。”高格说着话就把手机往他脸上怼。 菜一道道传着,周阔海瞧着儿孙满堂,打心眼里高兴。 张玉堂说:“师爷讲两句?” “也不讲什么,拉拉家常。”周阔海捋着长胡子,笑眯了眼:“今儿啊,特别开心。一来是俩孩子康复出院,值得庆贺。二来嘛,你们这一房弟子几十年难得聚齐。这要细算起来……” 周阔海想了想,说:“前清那阵子,我老叔创立的周家班,他老人家一辈子教了我一个,周家班可是常常奉旨进宫演出的。后来军阀混乱、外敌入侵,那会儿周家班出京到了这里,转眼小百年了。我呢,这辈子教人无数,但只收了一个入室弟子,就是你们的师父。可惜他命短,不过有两件事做得很好。一个是以周家班的班底成立了黄城市剧团,二一个便是收了你们几个” 一桌人听得频频点头。 “玉堂的武生和老生、清芬的青衣、翠萍的老旦、大柱的花脸和丑儿、雅梅的花旦、逸臣的小生和乾旦,咱不自夸,都是这个。”周阔海挑起拇指,“周门这才算人丁兴旺、后继有人。” “今儿趁着你们都齐了,我有句话要交待。”周阔海正色道:“眼看你们一个个人到中年,该开门收徒了。莫叫周门青黄不接!但有一点,如今浮躁人多,能潜心学艺术的少之又少,所以收徒要睁眼,宁缺毋滥。这行里有句老话……” 张玉堂点点头说:“凡入室弟子,需师访徒三年,徒访师三年。师爷,这事儿我操着心呢,这些日子一直在忙办戏校的事……” “咱这是吃饭是开会呢?”李清芬大着胆子拦了句,“师爷,瞅瞅那些小的……” 周阔海抬眼一看,凉菜都齐了,热菜正上着,除了汪凝,那三个孩子巴巴瞅着餐桌。 “哎呦哎呦。”周阔海不好意思地说:“我的不是,咱们边吃边聊。雅梅啊,你教出来的孩子好!你瞧纯纯和小高格,哈喇子都流一桌。” 汪雅梅勉强笑了笑,低下了头。 周阔海吩咐道:“开酒吧。” “还没开酒,看来我没来晚。”外边有人说着话走了进来,众人回头,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 “爸。”穆瓜站了起来。 穆小乙进门径直往首位走去,和周阔海握着双手,满脸堆欢道:“好些年不见了,老先生您硬硬朗朗的一向可好,还记得我吧?” 周阔海要起身,穆小乙稍稍使力没让老头站起来。 “看这话说的,这么大一个老板哪能说忘就忘。拖您福,一向都好。” 穆小乙和张玉堂也打了个招呼,“我不请自来讨杯酒喝,没打扰吧?” 穆小乙起家时便和剧团多次来往,他开发南城那阵子更是不住请剧团演出宣传,和张玉堂最熟悉。 如今今非昔比,六义集团财敌连城,他今日能过来其实是冲着张野和汪凝。 穆小乙去医院探望时留了张卡,却被拒绝了。张玉堂人未老却有着老艺人的清高,他是了解的,当时没有推让。今日得到消息,特意抽身过来一趟。 张玉堂把他往自己位置上让,穆小乙连忙躲开,“咱都别见外,我也坐不住,您坐您坐。” 这位身家不菲的大老板说着话竟走到末位,坐在儿子边上时又朝汪凝张野点了点头。 “这也不合礼数啊。”张玉堂说。 穆小乙又回了两句客气话,等众人坐好了说:“既然来这里了,我该尽尽地主之谊。” 他拍了下手,进来两名服务员,穿着旗袍、开叉到大腿的高挑漂亮小姐姐。一人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摆放着盛满了酒的分酒器,没有酒瓶,不知是什么酒。 穆瓜看见酒时,惊讶地叫了一声:“哇!”很快被父亲的眼神制止住,他憋着话没敢说。 自打两个小姐姐进来,汪凝的目光便跟着人家走,分酒时他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其实是在看酒,那酒淡黄色,像勾了薄薄的芡一样,倒起来拔丝,很厚重的感觉。 顷刻间,房间里酒香弥漫,没有半点辛辣,回味甘甜。 张玉堂师兄弟三个都是酒虫,外带周阔海,不由瞪直了眼。 从小姐姐们进来,张野就发现汪凝不错眼珠地瞅着人家,还两个换着瞅,一双眼睛不够他忙活的。张野白了他一眼又一眼,汪凝根本没留意。 张野勾出来碧绿无暇的月形吊坠,用手捏着玩儿。 “汪凝?”他轻叫一声。 汪凝偏头看他,他说:“你瞧我脸绿吗?” 灯光折射出浅浅的绿色,全打在张野脸上。汪凝还不知所以地回了句:“挺绿的。” 李逸臣低头忍不住一阵笑。 “各位都是行家,这酒还行吧?”穆小乙端起了酒。 “好东西,好东西!”高大柱连夸了两句好,“闻起来就知道是好酒。” 一众人举起酒杯,穆小乙说:“酒是好酒,就是后劲大,咱们只碰一杯,余下的各凭所能,能喝多少就喝多少,不强求、但管够。” “穆老板慷慨!” “按说碰杯前得周老先生说两句,奈何我就这一杯的量。”穆小乙笑了笑,问道:“老先生,我能说两句吗?” 周阔海知道他有话说,伸伸手道:“穆老板别这么见外。” “那好。”穆小乙举酒站了起来,一阵椅子声响,众人都忙起身。 “我量浅不恭敬,把话都说在这一杯酒里。”穆小乙身上带着儒商的气质,他缓缓说:“今天既是周门弟子团圆,我先祝周老先生艺术永葆、传人济济,再祝咱黄城市剧团硕果累累、再创辉煌。最后嘛……” 他转面看向张野汪凝,说:“祝两位康复出院,还是当日那句话,如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无有不应。干杯——” 酒盅不大,不到一两的量。张野浅浅抿了下,轻微的辣味中更多的竟是甘甜。他瞧着大家都一饮而尽,脖子一扬,也干了这杯。 周阔海细细饮完,长长嗯了一声放下酒杯,用戏曲念白道:“好酒!好哇酒!入口柔,一线呐喉——” 人已老迈而中气十足,几个字念得抑扬顿挫、既沧桑又铿锵,如这酒般醇厚。 “好!”大家齐声叫道。 都是行家里手,这段念白在坐的有一个算一个,望尘莫及。 周阔海哈哈一笑,拿起筷子,“大家别捧了,都动起来吧。” 汪凝给张野夹了筷子白斩鸡,看着他面前的空酒杯,说:“吃点东西,这酒后劲很足。” 张野不肯信,“又不烈。” “半个小时后你就知道了。”汪凝又给他夹菜,两三下把他碟子夹满,“现在不吃,等酒劲上来你就要饿肚子了。” “真的么?”张野问。 “这酒我师父喝过一次,他酒量很高,只半斤醉了一天两夜。” “那你不早说!” 穆小乙听到两人说话,好奇问汪凝:“你知道这酒?” 汪凝说:“茅台窖藏,建国那年产的。”张野满眼崇拜地看着他爷们。 穆瓜插话说:“凝哥这酒可不多,我爸没几坛,我二伯要了几次,一两都没讨到!”一句话把他爸家底给抖了出来。 汪凝知道这酒贵重,说了声:“谢谢穆老板盛情款待。” 穆小乙更好奇他师父是谁,“敢问尊师是?” “家师姓丁。” “哦!”穆小乙恍然大悟,“这么说来,咱越说越近了,令师和我二哥是要好的朋友,常在一起讨论医道。” 说到这里,穆小乙不好意思笑了笑,决定把二哥卖了:“我二哥小家子气,从我这里偷了一坛,只给丁医生送去半斤。见笑了。” 汪凝说:“已经很贵重了。” 汪凝话不多,但回答得体、有来有往已比刚认识的时候强了太多,脸上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再也没出现过。 张野越看越乐意看。 这是家宴,穆小乙不便久待,闲聊几句便托辞告席。临走拍拍穆瓜后背,穆瓜不乐意跟他走。 “孩子想玩儿就留下吧,他们年少人在一起高兴。”周阔海发了话。 穆小乙刚离开,高大柱抄起分酒器就站了起来,“可把我憋坏了,师爷师哥,这可是好酒!” “这不废话么!” “那,咱分了它?” “分了分了,留着过年吗?”张野人来疯似的也举起了酒杯。 汪凝默默把他的酒杯按下,“不许再喝。” “再喝一口?” “半口不行!” “那就半口?” “抿一下都不行。” “汪凝!我喝多又不是你喝多,你怕什么!” 他低声回答:“太折腾人。” 作者有话要说:求移步专栏,包养新文 第50章 师门 四代人济济一堂,席间氛围温馨又热闹。 “来一段呗雅梅!”倪翠萍冲汪雅梅挤眼。 这个挤眼里头有内容,一旁李逸臣看了出来,帮人打了个配合:“都说师姐的小花旦独一无二,我入团晚还真没听师姐唱过,师姐来一段吧!” “来来来,我伴奏,你唱哪段?”李清芬问。 汪凝看母亲微笑着,他很开心,再开心,脸上也只是如母亲那样的浅笑。 能逗汪凝鹅鹅鹅笑出声的,恐怕只有张野了。 汪凝替她说:“□□娘。” 李清芬接住话:“那就来段经典的。”说完嘴里伴起过门,用两只筷子敲桌当边鼓。 开唱就是高腔,汪雅梅唱得游刃有余:想当初孙飞虎围困寺院—— “好!” “带劲!” 想当初孙飞虎围困寺院 老夫人慌忙中发出狂言 谁能够退贼兵除去灾难 你情愿将小姐许配姻缘 汪雅梅翘着兰花指作揖念白道:“有无有啊我的老夫人?”眼神中都是红娘机灵灵、娇滴滴的模样。 “好!” “眼神到位,念白地道!” 夫人不愿 你不该叫他们又兄妹周旋 姑娘在闺中想 张生在书馆盼 一个正青春 一个是少年 相思成疾病 两情如线穿 藕断丝连中下了根源 惹出来会西厢可叫谁来担 汪雅梅唱一句大家叫声好,高格连连点头:“不愧是当家小花旦,这身段、这唱腔、啧啧……牛!” “纯哥,唱的是什么啊?”穆瓜听得五迷三道。 张野已感到了醉意,两个脸蛋儿红扑扑的。 他说:“红娘么你不知道?西厢记,给张生和崔莺莺牵线那姑娘。崔莺莺她妈带着她借住寺庙遇见张生。半夜孙飞虎围困寺院,她妈说谁能退贼兵,就把闺女许给谁。张生一瞧,嚯,小姐姐挺好看,当时就动了心,搬来救兵噼里啪啦把孙飞虎打了个屁滚尿流。”他边说边比划。 “谁知这老娘们说话跟放屁似的,事后不但不认账,还叫他俩结拜成兄妹。这下好了,小姐姐困在东房,小哥哥病倒西厢。正直的红娘不干啊,半夜引崔莺莺私会张生倾诉衷肠,谁知这俩人在西厢房……嘿嘿……”张野摸摸穆瓜的头,“少儿不宜。” “俩人干上了?”穆瓜低声问。 张野:…… 现在的初中生了不得。 “古人可真开放!”穆瓜挺聪明,从戏词里推断出来:“生米做成熟饭,老夫人肯定要找红娘麻烦,这段唱就是红娘据理力争吧?”穆瓜说着说着,听入了迷。 生米做成熟饭、红娘…… 张野晕乎乎偏头去看汪凝,汪凝目光全在他母亲身上,眼里放着光。 张野眼里也放着光,心里都是生米做成熟饭,他俩之间是不是少个红娘。 好羞耻! 张野忙坐直了身子,目不斜视。只是脸越来越红了,他不甘地叫了声:“汪凝?” “嗯?” “以后咱俩演一出西厢记好不好?” 这人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上次说的《长坂坡》八字还没一撇,现在又想演《西厢记》。 汪凝问:“你演张生?” “你演张生。”张野把角色安排得明明白白:“姑姑还演红娘,倪姨演老夫人,高叔演孙飞虎……” 听他说了半天,汪凝疑惑道:“那你演谁?” 张野一笑:“崔莺莺。” 汪凝震惊出一脸叹号。 “不信?”张野扬扬下巴,傲娇道:“我小嗓能唱青衣、花旦、帅旦、还能唱闺门旦,崔莺莺不就闺门旦么,什么了不起的!” 鉴于张野很少吹牛,汪凝更震惊了。 李逸臣插言说:“这话不假。” 张野不满他插话:“听你的戏、喝你的酒!” 李逸臣凑他耳旁说:“调你的情、撩你的汉!” 张野臊地埋下头,再也不说话。 一曲罢了,周阔海点头道:“不错,底子还在,总算没扔下,好。” 倪翠萍趁机给汪雅梅使眼色,李清芬也不住挤她。 汪雅梅的样子很忐忑,倪翠萍瞧不下去了,起身走到她跟前,把桌上的酒塞她手里,李清芬也替她着急:“说呀!” 汪雅梅终于站了起来,“师爷,我,我有话说。” 周阔海嗯了一声。 席上安静下来,都看着汪雅梅。 张玉堂心里为她捏了一把汗。 汪雅梅走到周阔海跟前,跪下来把酒杯举过头顶,静了片刻才开口:“师爷,师父是被我气死的,千错万错都是雅梅的错。我知道再入周门是妄想,师爷您喝了我这杯酒,汪雅梅生是周门的人,死是周门的鬼。” 她说话时把大家急得不行,高大柱半伸着手,真想替周阔海把这杯酒接下来。 汪凝也站了起来,目光里都是期盼,垂着的那只手微微抖着。他知道,这是母亲最大的愿望。 周阔海的脸一点点沉了下来。 汪雅梅垂着头不知,这一屋子人的心都为她提到了嗓子眼。 “雅梅,你师父的死……是范星芒造成的,这点我分得清楚。”周阔海说。 汪凝垂下了头,张野拉住了他的手。 周阔海迟迟不肯接她的酒,汪雅梅的眼泪已砸在地上。 大家帮着说情:“师爷!” “师爷您开开恩吧!” “二十年了多少恩怨也该化解了,师爷您愁一屋子孩子可都在这儿瞧着呢!” 周阔海伸手制止他们说话,老头活了一百多,还有什么事是他看不开的?唯有两件事他至死不能释怀。其中一件就是金丝宝靠的丢失,直接气死了他徒弟。 周阔海沉声道:“雅梅,你错在不听我的话,以至于有了今日。你也四十多岁了,该为自己的错承担后果。再入周门……不要再提了。” 汪雅梅呆在那里,杯里的酒一点点颤了出来。 张玉堂按住她的肩膀使人平稳,回头朝儿子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上! 张野是老头手心里的宝,他的话不是说多么有份量,但他平日就算胡搅蛮缠,老头都会依他。 张野不忍看汪凝绝望的神色,他已经心疼半天了,这时毫无犹豫地走到汪雅梅身旁,朝周阔海跪了下来。汪凝也紧跟其后,跪在张野身侧。 高格愣了一下,不甘示弱似的也跪了过去。连穆瓜都要过去,想了想,还是算了,人家的家事他没道理掺和。 张野说:“太爷爷,我不给姑姑求情,我愿入周门门墙,爸妈做不了我的主,我说了算,恳请太爷爷收我入门。”说完一个头磕在地上。 汪凝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肯定是为汪雅梅求情无疑,也跟着磕了个头。 张玉堂夫妇对望一眼,得,为给汪雅梅说情,儿子都搭里头了。 周阔海另一件心事,就是要收张野入门。 张野身上有周阔海师父的影子,文武不挡,无论生旦净末丑,都学得有模有样。这样宽广的戏路,周阔海活一百年也就见过两个。 用梨园行里的话说,张野这是命里带的,祖师爷赏的。 他是可造之材,假以时日必成大家! 张玉堂夫妇坚决反对儿子入行,周阔海也不能和他俩挣,毕竟孩子是人家的。张野孝顺听父母的,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 这都没有对错之分。 周阔海扼腕叹息了这么多年,现在张野就跪在面前,并且说出了这番话。 他怎能不动心! 老头心中明如灯亮如镜,小孩嘴里说不是求情,其实就是在和自己谈条件。收了孩子入门,了了一桩大心愿。至于张野将来干不干这行,老头眼睛一闭什么都不知道了,什么也管不了了。 然而有一点是足以令人欣慰的----周门门谱里有了张野的名字,有了有史以来最接近祖师爷的弟子,甚至将来可能超越。 周阔海可以名正言顺地把所有衣钵倾囊传授,即便张野日后有了其他工作,登不了台,让他收徒传人总还是有指望的。 算清楚这笔账,周阔海把人情送给了张野,也算是给孩子留下个善缘。 “罢了。”周阔海接过了汪雅梅的酒。 众人不约长长出了口气。 周阔海端着酒杯不露声色道:“雅梅的酒,我接了。雅梅的错,我也能原谅。还是那句话,雅梅要入周门,不必再提。” 这老头可真梗! “太爷爷!”张野使劲叫了声。他嗓子本来就带着水音,这一嗓子震得人双耳欲聋,屋顶的吊灯似乎都晃了一晃。 “我没聋呢,震也给震聋了!小孩子毛毛躁躁急什么,不能等我把话说完喽?”周阔海歪头用小拇指掏掏耳朵,有模有样地弹了一下。 这话有缓! 周阔海忽然笑了,指指张野朝众人说:“就刚才这一嗓子的脆乎劲儿,你们谁有?这小子天生就是梨园行里的人呐,就我师父活到今天,他不服这个都不行。” “哎呦说正事吧我的亲祖宗哎!”张野急得要死。 高大柱捂着心脏,痛苦地说:“我说师爷您都这把年纪就别卖关子了,搞得大家心里七上八下的。我告诉您,我高血压好些年了,待会把我吓出个好歹,噗通一声躺地上可别说我讹您!” 周阔海将汪雅梅敬的酒一饮而尽,把杯子重重放在桌上,垂手把汪雅梅搀起,同时他自己也缓缓站了起来。 “逸尘,搬把椅子放屋中央去。”周阔海说。 作者有话要说:求移步专栏,包养新文 第51章 师门2 一把太师椅背北朝南放得端端正正。 周阔海坐上去挺直了腰杆,他表情很肃穆,大家也跟着紧张起来。 老头指指脚边说:“张野,跪下。” 周阔海几乎从未叫过张野大名,张野激灵了一下忙上前跪好。 “你的名字是我取的。”周阔海说。 张野嗯了一声。 周阔海问:“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我小时候老撒野呗。”张野皱着鼻子笑了笑。 这种严肃的气氛里,也就张野敢对着老头撒娇对着老头笑。 周阔海摇摇头,用很重的语气说:“你是希望的田野。” 屋子里寂静无声,老头的目光从张野脸上移到张玉堂脸上,又看了一眼李清芬,最后看回张野,说:“你是你爸妈的希望,也是我周门的希望。” 周阔海这句话叫张玉堂夫妇心里很吃重,也很矛盾。 活在众人的希望里会很累,你要对得起大家的厚望,你得努力跑,为了追上那个被赋予众望的自己,甚而一刻都不敢歇息。 而张野只是浅浅一笑。 “张野,咱爷们不玩笑。太爷爷正经问你,你正经回答,你愿入周门门墙么?” “太爷爷要收我做徒弟?” “我倒是想呢!”周阔海拍拍他脑袋,叹息道:“可是不成啊,我辈分太高,收了你且不说行里人同不同意、骂不骂我,你爸都得管你叫叔,你问问他们乐意么?” “各认各亲呗,有啥不乐意的。”张野倒是想得开。 张玉堂笑骂了句混账话,大伙都跟着笑。 “太爷爷,咱爷们不玩笑,从我懂事那年就想入周门,就是旁人拦着不让啊。”张野把爸妈带着卷了一顿。 张玉堂夫妇俩拿这孩子没法。 “好。”周阔海转头看汪凝,“汪凝啊。”孩子一脸悲伤地跪在原地,一直没起来。 汪凝心里盘算好了,就是强人所难,就算替母赎罪,他也要跪到周阔海点头。被师门除名是汪雅梅二十年来的心病,除了周阔海,无药可医。 “我在。”汪凝闷声说。 “你别跪那儿了。”周阔海说:“来,跪张野旁边。” 汪雅梅的心猛然提到了嗓子眼,不由握紧了李清芬的手。她意识到老头想要干嘛,又不敢尽信。 大家也都明白过来,才看出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很激动,一个个急切地看向周阔海。 “我也要把你收入周门,你愿意么?”周阔海盯着跪在脚边的汪凝。 汪凝心中一震,抬眼看向汪雅梅。 汪雅梅冲他不住点头,眼泪再也止不住。 这是范星芒的儿子,周阔海和范星芒之间有多大的仇恨,他竟然肯收汪凝入门!发生过的事情再也改变不了,这其实是用另一种方式,更好地安慰着汪雅梅。 汪凝还在发愣,张野扯了扯他的胳膊。 “我愿意!”汪凝双目通红望着周阔海。 “好,好。”周阔海满意地点点头。 可羡慕坏了旁边的高格。 高格打心里怕老头,小时候老头揪着他和张野一起练功,这小子怕苦,没练几天就躲姥爷家,小半年没敢回大院。 老头骂他没出息,此后每次见面,高格都免不了讨一顿骂,过年都不曾被饶过。 于是大年三十基本情况是这样的:吃饭、喝酒、骂高格。 孩子健健康康地长大也是不易。 高格心有不甘地一步步挪了过去,一咬牙,跪在张野另一侧。 “你添什么乱?”张野惊讶地看着他。 “我也要入周门。”高格没底气地问了句:“不行吗?” 周阔海收了脸上的笑,一脸褶子瞧着瘆人。 “太爷爷。”高格不敢看老头,低着头提心吊胆地说:“我知道我没出息……” “嗯,倒有个自知自明。” “我凑个热闹,您不生气吧?” 周阔海仍是绷着脸。 高大柱推了老婆一把,把人推到周阔海跟前。 倪翠萍陪着笑脸说:“师爷呀,虽说高格这小子不成气候,他打心眼里喜欢这个。有一点您不能不承认,孩子懂这行。” 周阔海脸一翻,说:“打小这行里长起来的,耳濡目染,有脸说不懂么?” 倪翠萍:…… 高大柱在老头身后对着张野连使眼色带比划,那意思是你上! 又特么是我?我脸怎么这么大呢! 张野觍着脸笑了下,“太爷爷,其实是这样的……”他努力想着高格的优点,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珠子都快转出眼眶了,实在乏词可陈。 “怎样啊?”周阔海嘴上催着,心说把这孩子难为的! “对啦!”张野一拍大腿,说:“高格别的优点没有,对戏往往有独到的见解,评头论足有模有样的,有时说得我都一愣一愣的。说不准日后周门再出个导演呢?” “唬人也是本事?”看起来周阔海仍不买账,却又像在故意拿乔。 “哎呦太爷爷,您今天怎么这么难缠啊。”小鬼遇见了老鬼,张野除了撒娇没别的辙,他扶着老头膝盖摇了又摇:“您就多刨坑广撒网,有心插花无心栽柳,到时花收一堆、柳收一拢,万一人将来成才了呢!反正一羊也赶俩羊也放,我们这不就三羊开泰了嘛!” 一番话惹得周阔海哈哈大笑,“三羊开泰,好好好,图他个吉利。”老头又卖张野个人情。 高格大喜过望,还没来及说话,穆瓜三两步跑过来跪地上滑到跟前,差点没闪了腰。 他仰脸叫道:“太爷爷,四喜临门吧!”而后冲着张野一甩脸:“纯哥上!” 张野:…… 汪凝哭笑不得看着他。 张野想趁着酒劲直接晕倒得了,感觉这帮人比自己能作。他脑袋一歪向后倒去,汪凝配合地很默契,侧身拦着,他的头便靠人肩膀上了,欲哭无泪道:“我滴天爷呀!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周阔海笑弯了腰,一屋子人哈哈哈笑得停不下来。 藏于众目睽睽下的小亲昵,让人说不出的享受。张野也是以酒遮脸,一时靠着汪凝不想动弹。 张玉堂师兄弟三个各捧了一杯酒,送到周门第五代弟子手中。 张野懒洋洋探出手接过老爸手里的酒,张玉堂嚷他:“没骨头啊跪没个跪相,还赖人凝凝身上了,跪好!准备给太爷爷敬酒。” 张野玩心未泯,捏着嗓子开口就是女腔,对张玉堂叫道:父王呐—— 紧接着唱道:谢父王指明路接过琼浆,我还要与凝哥打个商量。 他朝汪凝抛个媚眼,继续唱:凝哥哥呀,你过来,我有话讲啊嗯啊嗯啊那个呀嗨—— 虽篡改了戏词,却把汪凝听得一呆一呆的。 他涓涓溪流般的嗓音不止清脆,也显着小花旦的妩媚与调皮。 武戏可以打出来,这副好嗓子就是把人打死也打不出来。汪凝直至此时才真正意识到,张野在艺术上的天赋、这种与生俱来便载进骨子里的东西,叫人可望而不可及。 他心里既欢喜,又惊羡,还有点骄傲。 “哎这小哼腔甩的呦……”李清芬满脸得意合不拢嘴,问汪雅梅:“怎么样啊你个老花旦不点评两句?” 汪雅梅抿嘴笑着,“听出来啦,真是好。” 周阔海回头白了李清芬一眼,“你教的么?” “您教的您教的!”李清芬忙说,又忍不住开心:“甭管谁教的,那也是我儿子呀!” 又是一阵笑。 周阔海回身时,几个孩子捧着酒,都跪直了身子。 周阔海抚着长须,满意地瞅着他们,压重了声音缓缓开口:“周门祖训——戏比天大。” 几个孩子点头,齐声说:“太爷爷,我们记下了。” “当初张玉堂代师收了李逸臣。”周阔海道:“今日我代徒孙收了你们三个。按说师门排名分先后而不论年龄,既然你们一同入门,那便按着年龄排罢。汪凝为先,张野为后,高格次之,师兄弟日后要相亲相爱、携手共前。” 汪凝张野相视一笑,张野心说,已经很相亲相爱了。高格探着身子给两人挤了个笑脸,叫道:“大师哥、二师哥。” “那我呐!”穆瓜满眼期盼,盼星星盼月亮似的仰着头看着老头。 “你么……”周阔海笑说:“算我个记名的徒重孙。” “谢谢太爷爷!”穆瓜一个头磕在地上。 张玉堂朗声道:“弟子奉酒——” 师兄弟三人高高举起酒杯,周阔海一杯杯接过喝尽,大声道:“快哉!”声音苍劲。 这场面看得人热泪盈眶,师兄妹们不约想起儿时拜师的情景。白云苍狗、时过境迁,许多年眨眼而逝,如今人已中年。 汪雅梅低声道:“这下就是死也瞑目了。” 李清芬掐了把她的胳膊,“胡说什么呢,真是的!” 周阔海今日异常开心,多贪了几杯,离开大富贵时路都走不成了,被徒子徒孙们架上了车。 高格穆瓜还要去学校,先行离开。 高格今日也喝了两杯,临走张野还问他,他连说没事。 后来听说高格在学校横着走,到处宣告从今以后和汪凝、张野是亲师兄弟了。天子尚且避醉汉,老唐硬没敢招惹他。 第52章 师门3 南城北城之间有点距离,张玉堂周阔海和两个孩子坐在同一辆车里。 周阔海坐在后排当中,俩孩子一左一右。老头昏昏欲睡,又不甘心睡过去,叫了声:“玉堂。” 张玉堂回过头来,老头咂摸着嘴,半天才开口:“我琢磨着给雅梅打一出戏,明年去摘个梅花奖。” 梅花奖是戏剧界最高奖项,得之不易。如李清芬获得两度梅的,更是屈指可数。 周阔海的口气却显得很轻松,像探囊取物一样。 张玉堂点点头说:“这事儿我和清芬也琢磨过。” “那就甭琢磨了,直接办吧。” “行,办。”张玉堂直接了当。 汪雅梅在省城搭的草台班子,出省都困难,更别说冲击梅花奖。明珠淹没,如今终于有了机会。 汪凝偏头看着窗外,眼神是散着的。周阔海不收汪雅梅入门,不是不近人情,自己毕竟要为自己的错误承担后果,没谁可以例外。 周阔海师长之心已可窥一斑。 汪凝在这里一次次感受到家的温暖,从张野到他的家庭,又到周阔海…… 张野隔着周阔海探身捏捏他的胳膊,以示安慰。 “放心,只要咱们团去参赛,没有不得奖的。” 周阔海听着张野的话,偏头一瞧,看见汪凝红着的眼角,“呦,怎还把小孩惹哭了!” 汪凝回头忍着眼泪说:“谢谢太爷爷,谢谢舅舅。” 车里安静了一会儿,周阔海又说:“玉堂,就排西厢记吧。” 张玉堂说:“听您的。” “整出西厢记能演好些天,参赛不现实。我有个大胆的想法,咱们掐头去尾……” “不演当间儿。”张野拦住老头的话,打了个趣。 “那就别排了洗洗睡吧!”老头被逗乐。 汪凝也被逗笑了,张野满意地闭上了嘴,他打趣为的就是逗汪凝。 周阔海迷迷糊糊地说:“掐头去尾,不演当间儿……” 张野又乐了,“师爷,您还是洗洗睡吧。” “呸,被你带沟里了。”周阔海继续说:“咱们只演当中那点精华。你带这么大个团,整天忙得脚后跟打屁股,过两天又要出团,我不难为你,这剧本、谱子我来改。” 张野说:“师爷我帮您。汪凝,算你一个呗。” “好。” “汪什么凝,要叫师哥。”周阔海拍了他一巴掌。 张野忽觉得有些害羞,愣没叫出口。汪凝目不转睛看着他,似乎就是在等这一声师哥,张野默默把眼神移到窗外。 “玉堂,我还有个大胆的想法。” “师爷,您今儿是喝不少哈!”显得话可真多。 “既然要让雅梅参赛,戏份得往红娘身上偏重。” “她拿手的就是小花旦嘛,这个自然。” “我这个大胆的想法是……”周阔海说:“尽量寻出个平衡点,给张生和崔莺莺加点戏份,既显得重些,又不抢了红娘彩头。” 张玉堂顿时明白周阔海在想什么了,看来老头一点没喝多。 周阔海嘿嘿笑了下:“叫纯纯演崔莺莺,凝凝演张君瑞。大赛中央台直播,让俩孩子搭阵东风露露脸……” 下面的话张野一句没听进去,中了下怀。和汪凝同台,一个张君瑞一个崔莺莺,半夜私会西厢眉来眼去的……画面太美,张野没敢想。 他偷瞄了眼汪凝,那人专心致志听得很认真,你特么是块木头么? 张玉堂犹豫了会儿,说:“师爷不是我驳您,俩孩子高三压力大,明年还要参加高考……” “完全没压力!”张野说完有些心虚,觉得自己大言不惭,这些日子功课明显吃力。 汪凝给他补了定心丸,“舅舅放心,不会耽搁高考的。” 张玉堂怎能放心,还要反驳,周阔海板脸道:“我又不占用太多时间,孩子都有底子,哪怕一天抽一个小时呢,周末再用点功。离比赛还有大半年工夫,怎么也抠出来一出戏了……” “太爷爷别说了,我爸他做不了我的主。”张野拦道。 张玉堂连身子都转了过来:“张纯纯我跟你丑话说前头,还有凝凝你也给我听着----” 张野不待他说完,拍胸脯壮志凌云地打了包票:“张玉堂你给我听着,就北大了,我和汪凝明年把通知书拍你桌上!” 张玉堂:…… 这还能反驳什么! 张野骄矜又较劲的这股劲儿,汪凝很乐意看。或许他本身缺少着这种东西,他对张玉堂点点头,小小地挺了张野一下。 少年人有时会觉得,这个世界都是他们的,尤其喝了点酒。 周阔海挑着大拇指在张野和汪凝面前各晃了一圈,对张玉堂说:“你小子十七八的时候胜他俩吗?你成名早,那是你登台早,你要不拦着纯纯,早成名多年啦!你和清芬心里的那点小九九,别以为老头我上了年岁就什么都不知道。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不跟你计较也就罢了。张玉堂,今儿我也给你撂句话,搞不好这次给你摘三朵梅花回来你信不信!” 这牛吹的,张野都缩缩脑袋没敢接话,怀疑老头撒癔症。 张玉堂轻叹了口气,摇摇头,“咱爷俩都去当评委也没可能的,师爷您歇会儿吧。” 周阔海颇为不屑地哼了声,靠实在了打了个哈欠。 车厢里安静下来。 穆小乙的酒喝多了,没有天旋地转的那种感觉。头也晕,但晕得很奇妙。张野正昏昏沉沉着,张玉堂手机响了。 张玉堂刚接通手机,王芳菲尖叫的声音传了过来:张团你们快回来吧,范星芒在团里闹着跳楼,文化局的领导们都来了! 张玉堂忙回过头来,还好周阔海已经睡着。 一日里汪凝情绪几番起落,这时又绷紧了身子。张野按着他的手,所有劝慰的话都曾说尽,这时无声地看着他。 “停车。”张玉堂说。 司机靠边停下,张玉堂紧皱眉头思考了没几秒,说:“纯纯你去开间房,和凝凝把太爷爷带过去睡一觉。”他不想让两个孩子还有老头掺和进来。孩子不该承担这些,老头年纪太大,生不起范星芒的气。 张玉堂看着汪凝紧张的样子,又说:“凝凝没事,一切都有舅舅在。”说完,张玉堂下了车,挤李逸臣他们车里走了。 “别怕。”张野的酒醒了大半,他发现自己不能喝酒,一喝酒准要出事。 “我没怕。”汪凝的声音很冷,对司机说:“师傅麻烦就近找个宾馆。” 周阔海睡得人事不醒。两个一条胳膊的人,把周阔海架进酒店非常吃力,还好有司机师傅帮忙。 周阔海躺床上,想是舒服了,很快打起呼噜。 汪凝坐床尾垂着头,不动弹也不说话,脸色很差。 张野让服务员随便送来两瓶水,却是一瓶绿茶一瓶橙汁。他把橙汁递给了汪凝,汪凝抬眼看着他手里的绿茶,看了片刻后推过橙汁,接过绿茶。 眼神里又冷又恨。 张野知道他不喝绿茶,也从不敢问为什么。是不敢,更是不忍。 汪凝单手拧开盖子,发了会儿呆,像是下了多大决心那样,忽地仰头喝了几口。不知是喝太急了,还是什么原因,呛得直咳嗽。 眼中的恨意越来越浓,让人看着害怕。 “汪凝。”张野蹙着眉,轻轻拍着他的背,轻轻叫他的名字。 汪凝手背蹭了蹭唇角,“纯纯……” “我听着。”张野预知他要说什么。 汪凝盯着手里的绿茶,慢慢说:“我第一次穿厚底靴跑环城,那是个夏天,很热,他不给我水喝……整整一天滴水未进。到了晚上,我要渴死的时候,他灌了我好多绿茶……不记得有多少瓶……” “凝凝!”张野蹲在他面前,心疼地止也止不住。关于汪凝所受的磨难,他知道还有很多很多是汪凝没说过的,但他也根本不想再听下去。他觉得自己都要崩溃。 他现在只想回到大院,把范星芒往死里揍! 汪凝悲怆地看着那瓶绿茶,说:“这么多年了,我为什么还在怕!” 不过是一瓶水,却又是挣不出来的阴影。 张野霍地站了起来,他要去会会范星芒。 汪凝一把拉住他的手。 张野停在那里。 汪凝闭着眼又喝了几口,每一口都如饮鸩毒。他很倔强,他在强迫自己挣开阴影的束缚。如今眼前的一切都得之不易,他要牢牢握在手中,再不会允许别人来毁! “舅舅的腿为什么会瘸,金丝宝靠是怎么回事,师爷到底是怎么死的?”汪凝问。 这些日子从团里人的只言片语,从汪雅梅对往事的支支吾吾,从周阔海强硬的态度,汪凝察觉出这些都和他不愿相认的那个父亲有关。 现在,他把最怕的问题一字字问了出来。 张野不敢说,他怕汪凝心中负罪。 “我挺得住。”汪凝很冷静地看着他,“你瞒不住的。” 是的,与其听旁人多嘴,不如张野自己说出来。 “我可以说。”张野沉了口气,告诉他:“父辈的恩怨,与你我无关。” “怎么,怕我听了会逃跑?”汪凝摇摇头,“不会的。” 第53章 作妖 剧团大院靠南墙有栋两层小楼,一楼是排练厅,二楼是练功房。楼顶没有围栏,平常也没谁会上去。 范星芒坐在房顶沿边,双腿悬空坠溜着,身子时不时往外探两下,吓唬楼下的围观群众。 九月份的太阳虽不如三伏天那样能把人晒化,也够人喝一壶的。 所以,范星芒撑了把遮阳伞。 文化局新调来不久的副局长杜晓春,此时在剧团大院门口的背阴处隐着。范星芒看不到这边,她也不想让范星芒见到自己。她分管剧团,张玉堂不在,她不能不来。 “给你们团长打电话没!”杜晓春皱着眉、拉着脸。 这人半老徐娘,化着精致的妆,人很丰满,穿着束腰白衬衫、一步裙,脚上蹬着恨天高,也没显得多高挑。 “说话就过来。”王芳菲问:“不行报警吧?” 杜晓春希望范星芒死,但他的架势明显不是来寻死的。 她说:“两层楼跳下来要不了命。不够丢人吗,报什么警!”一脸不耐烦。 张玉堂一行人到团里的时候,先瞧见了杜晓春。杜晓春疾步走了过来,高跟鞋踩得水泥地面嗒嗒作响,“张团……” 话还没说,先看见了汪雅梅。 “我说呢!”杜晓春明白过来,摆出一副不阴不阳的面孔:“怪不得范星芒到团里闹,原来是雅梅回来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不知道呢。” 汪雅梅冷冷瞧着她,没说话。 张玉堂挥了下手,示意几个人先进去。 杜晓春朝汪雅梅背影瞥了一眼,回头凑近张玉堂说:“她怎么回来了?” 杜晓春衬衫上解着两颗扣子,张玉堂人高马大,垂眼看她时正瞧见她的文胸。浑身的香水味他不爱闻,退了一步说:“师爷说话,这是家能不回来么?” “别搬老头吓唬人。张团,剧团还没脱离文化局呢,进个人什么的,你不跟我打个招呼不太合适吧?”杜晓春拿起了官架子。 张玉堂回团之后和杜晓春见过几次面,上次为剧团改制的事已经翻了脸。他这时说话半点没客气,用手指指这个大院,说:“这一亩三分地,我还是能做主的。杜局是协调,不是主管。”下话是我爱搭理你就搭理你,不爱搭理你一边凉快去。 “有你这么一说。”杜晓春不急不恼地说:“今儿要出事,你担着。”说完要走,张玉堂叫道:“杜局,您就这么走了不太合适吧?” “这毕竟是您的一亩三分地,我老杵这儿合适吗?”杜晓春现学现卖,这娘们不太好斗。 “别误会。”张玉堂笑了下,“房顶坐着的那位不是您弟弟吗?我觉得你俩关系好,兴许他能听您的劝。” 二十年前,杜晓春和范星芒还在这里的时候,人前人后姐姐弟弟叫得很热乎。后来两人一前一后去了省城,合伙做生意。 杜晓春再小也是官身,所以生意上要挂范星芒的名字。煤矿出了事故,全是范星芒顶的罪。 汪雅梅回来后,和张玉堂说过这些。现在张玉堂说这话,是扇杜晓春的耳光。他知道杜晓春不敢见范星芒,也早和范星芒闹崩了。 张玉堂为办戏校,想脱离文化局,事情本来有了眉目,杜晓春不早不晚回来插了一脚。好说几次都不行,之后两人的关系越闹越僵。 杜晓春被气得隔着粉底都能看到苍白的脸。她回身时已面色如常,轻嗤一声说:“张团,有的没的还是不说的好。你我毕竟是同事,真撕破脸不好吧?” “汪雅梅你才来几天啊,就勾搭上个小白脸,啊?!这水性杨花的性子改不了了是不是!” 院里传来范星芒的叫骂。 张玉堂眉心一皱,杜晓春笑道:“去护你小师妹吧!” 张玉堂横了她一眼,杜晓春踩着高跟鞋得意地走了。 “杜晓春——”张玉堂冷道:“二十年了,金丝宝靠的事你能忘,我忘不了。既然好日子不得好过,这难受劲儿不能总叫我一个人受着。” 杜晓春停住脚步,没回头,几秒之后紧步离去。 李逸臣分的那套两居室,有一间屋子空了十年。汪雅梅回来之后,张玉堂让她住了进去。一来是团里房子紧张,二来李逸臣也不常住在大院。 范星芒不知哪里听了一耳朵,这时在房顶骂地正欢。 大院里站着百十口人,有剧团员工,有前头单位的工作人员,乌央央一群人都在说长道短。 这种情形从范星芒出狱找到母子俩之后,时常上演。从租住的破院里、到大街上、到汪凝的学校。 汪雅梅早已麻木了,李清芬心疼地搂着她,把人往家里拖,她犟着不走。 倪翠萍叉着腰迈出一步,和范星芒对着卷:“范星芒你要点脸不要!一大老爷们跑房顶上当泼妇,还打着伞,作什么妖!你也是蹬过台、经过商、当过大老板的人,你低头瞅瞅自个儿,还够个一撇一捺吗!” 范星芒噗嗤一声乐了,他丢掉了遮阳伞,仰面朝天,晃荡了几步到了楼边。 哎呦——围观群众惊呼。 倪翠萍也吓着了,忙喊:“范星芒你下来!有话下来说,师哥马上就到!” “倪师姐——”范星芒作势要往下跳,“这么下来吗?” “哎呀!”把倪翠萍吓够呛,才反应过来他这是故意吓人。 “范星芒你变态啊!”高大柱忍不住骂道。 “对!对对对对对!”范星芒一连说了几个对,“高师哥,你媳妇儿跟人睡觉生个小子,你还得养活他,也能把你逼成变态!” “范星芒你个鳖孙满嘴喷什么粪!”气得倪翠萍骂人。 “雅梅啊——凝凝也住这儿吧?哎你们大伙都瞅见了吧,范凝除了带个把儿,还他妈的哪点像我?那是汪雅梅跟外国人生的野种!雅梅,你是喜欢外国人家伙大吗,我也不小啊!”范星芒说着话就要解皮带。 底下人哗然一片议论。 李清芬一把没拉住,汪雅梅从人群里冲了出来。范星芒一句比一句难听,她羞也羞死气也气死,脸色苍白,手指着范星芒:“我当初瞎眼跟了你这个败类。范星芒,你骂来骂去不就是想要钱吗,你把我和儿子辛辛苦苦攒的钱全卷光了,你就是站在那里骂到天黑,一分也没有!” “终于憋不住出来了?”范星芒故意激她:“汪雅梅你就是个娼,你娼都不如,娼都知道避个孕,你跟人生野种!” 李清芬跑过来拉着汪雅梅,“你跟我回家!还不够丢人么!” “师姐,我还有脸吗!”汪雅梅浑身颤抖、嘶声喊:“没啦,二十年前离开这里时已经没啦!” “都瞧瞧啊,她汪雅梅装什么冰清玉洁,这才来几天,就拱人小师弟被窝里去喽——”范星芒跺着脚哈哈大笑。 李清芬再也忍不住,“范星芒——你还有没有半点人性!当年你气死师父、害了玉堂,现在你又毁了你媳妇儿,站那儿什么难听你骂什么,你四十几岁的人了活得不如头畜牲!” “师姐们都别生气,跟这种人划不来。”李逸臣走了出来。 “逸臣,都是我连累了你。”汪雅梅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头也抬不起来:“我这就搬出来……” “搬什么,你只管住。”李逸臣对着楼顶笑了下,“范师哥你刚刚是说我么?” “呸!”范星芒往下啐了一口。 李逸臣伸开双臂,高声道:“全团人,谁不知道我李逸臣喜欢男人?范师哥,你诬陷师姐也该打听打听吧?” “逸臣你胡说什么!”汪雅梅上前拉着他。 李逸臣淡淡地说:“师姐,我没胡说。” 汪雅梅憋地说不出话来,是真也好是假也罢,李逸臣这是从是非堆里往外择自己。 在场的有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知道与否都低声议论起来。 潇洒的李逸臣全不在乎。 他把范星芒噎地无话说:“呸呸呸,恶心人,你不要脸!” 李逸臣没忍住笑了出来,这人竟然骂别人不要脸。 “都杵这儿干嘛,不用排练吗!”张玉堂大步走来,微微显跛。 剧团的人耗子见猫似的一下子散了,张玉堂瞧了眼前头单位的那群人,冷道:“你们办公地点搬我这儿了?” 那些人讪讪笑笑,“张团,我们就是过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那麻烦各位,帮着把他给弄下来吧。” “……” 张玉堂伸伸手,做了个请便的姿势。 人很快散尽,院里只剩下师兄妹几个人。 排练厅乐器响起,演员们咿咿呀呀唱了起来。范星芒再骂什么也是白搭,一个是没人看了,二来他也干不过乐队—— 根本没人能听着。 李清芬瞅了眼丈夫,被气笑了。 关键时候还得靠他男人。 “走吧,去办公室等着,这事儿没完呢。”张玉堂自始至终没往房顶上瞅过一眼。 没了观众,范星芒的演出便没了意义。他寻来办公室时,里头人正在骂他。 范星芒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往里瞅,没人理会,当他是空气,还在骂。 汪雅梅坐在里头,蓦然有种回娘家的感觉。师兄弟们都在,一个个撑着她的腰,范星芒作不了什么怪。 充其量就是只掉碗里的苍蝇,毒不死人恶心人。 “大师哥。”范星芒叫了一声,客客气气地说:“这么些年没见,您可有点见老,您辛苦。”他边说边往里头挪步。 “这么些年没见,这就是你给我准备的见面礼?”张玉堂抬头望去,看见范星芒时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第54章 死手 尤记范星芒最后一次回来,那时他穿着得体春风得意,请全团人吃饭时夸夸其谈,甚至要收购剧团。 张玉堂眼前这个人,莫说穿着,瞎了的那只眼如熨斗熨了一般,几乎粘黏在一起,只留了一条黑缝,另一只眼睛里充斥着神经质。 身上一阵阵往外散发着难闻的气息,站在那里弓着背,像老年间逃荒的人。没洗干净的手病态般颤抖,说完话还咳嗽几声,“大师哥能给口水吗?” 倪翠萍开了窗户,抄起空气清新剂往死里喷。 “骂渴了?”张玉堂看了眼李逸臣。 李逸臣去接杯水,递了过去。范星芒要接没接时,问了句:“哎我说你有艾.滋没?” 李逸臣顺手一扬,一杯水泼在他脸上。 “我□□妈!”范星芒抬手就打,李逸臣躲都不躲,后发先至,一脚把人踹倒在地上。 范星芒捂着肚子,曲蜷着半天没起来。 “你打团里出来的。”张玉堂低头抿了口茶,说得不慌不忙:“武行里的人什么脾气不用我说,今儿个好说好了,别不识相被人遛了。” “张玉堂,你威胁人!”范星芒呲牙咧嘴挣着坐了起来。 “说事。”张玉堂不想废话。 范星芒手捂着肚子翻着白眼,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说什么事?” 倪翠萍指着他,“有屁你就放,混成啥样了还有脸拿乔?” “叫雅梅跟我回去。”范星芒说。 “这个你别想了。”张玉堂说。 “那是我媳妇儿!”范星芒坐地上仰着脸,像极了泼皮无赖,“哦我明白了,大师哥,搞半天是你想钻雅梅被窝吧?” 话音刚落,一只茶杯带着水砸到范星芒面前,范星芒连往后出溜了两屁股。 李清芬拍着桌子站了起来,这会儿没外人,她顾不得什么二度梅、一级演员、艺术家的身份,对着范星芒破口大骂:“放你娘什么狗屁!当年怎么回事别人心里不清楚,你装姥姥个糊涂?!这些年你他妈毁了多少人,你瞧瞧都把雅梅糟蹋成啥样了?今天给你脸你不要,废得什么话,李逸臣报警!” “慢慢慢慢……”范星芒爬了起来,急说:“师姐师姐都是我不是,有话咱好好说。” “那就说吧,怎么着能跟雅梅离婚。”倪翠萍问他。 协议离婚不可能,汪雅梅一起诉范星芒,他就躲起来不出庭。单单离婚官司,被告人不到场可以宣判。可两人还有个孩子,汪雅梅自然要汪凝的抚养权,这就必须让范星芒到庭。 范星芒正是拿捏住了这点。 “离婚不难。”范星芒说。 张玉堂说:“那你划条道。” “拿一百万,我立马签字。”范星芒独眼龙眨都不眨。 大伙都被气笑了。 汪雅梅绷着脸,李清芬拍拍她肩膀:“这么多年气也早气够了,想开点。那人撕不开拽不烂、煮不透砍不断,脸上裹着的不是脸皮,是钢皮。你还能咋滴?把自己气死吗?” 李清芬骂人都带着艺术家的范儿。 范星芒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里,真是无懈可击。 张玉堂叹了口气,说:“说点实在的吧。” “大师哥,你带团有二十年了吧,别说一百万你拿不出来!”范星芒不服气。 高大柱咬牙说:“你真是穷疯了!打秋风打到这儿来了,师哥该你的欠你的?” “一百万我家有。”李清芬扬着声调,说:“有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辛苦钱、血汗钱、背北朝南顶风冒雪搭台口一分一分赚来的钱,伶人不容易,没你大老板来钱快,张口闭口就是一百万。打个商量吧范老板,多少给我们留口吃的。” “九十万。”范星芒说:“念在师姐师弟叫了那么多年,一手拿钱一手签协议,自此阳关道、独木桥各走各的。” “我给你取九十万。”张玉堂问:“你现在这个体格提得动吗?” 高大柱说:“没都没功夫陪你耗,说点实在的。” 范星芒想了想,撑开一把渍泥的手:“大师哥,话说这份上了,咱痛痛快快的,五十万,够我做点小生意起家就成。” 李清芬一次次被气笑,看了眼丈夫,张玉堂点点头。 “范老板你要想把事往好里说,就这样。”李清芬也伸开了五个纤柔细长的手指头,说:“我念你把凝凝养到十岁,孩子没缺胳膊没少腿还有口气,我给你拿五万,够你摆个摊什么的,饿不死你。想起家,看你自己本事。” “师姐,你真把我当要饭的打发?” “难道你不是要饭的?” “你——” “成就成,不成拉倒。我紧着排戏没功夫给你磨嘴皮。”李清芬作势要走,“有一点你得清楚,过两天我带着雅梅一出团,你跑哪儿闹去?” 唯余钱上面能气到范星芒,这人咬咬牙,恨恨地嘣出来一个字:“成!” 李清芬愣了一下,看看张玉堂,我是不是给多了? 可不咋滴,张玉堂想拿两万买个清静,他老婆富婆架势,一开口就是五万。 其实李清芬还想着十万来着,毕竟关系汪雅梅后半辈子过不过的下去。 “师哥师姐你们不了解范星芒!”汪雅梅站了起来,“这钱给他造完了还得来闹。” “所以要先签离婚协议,离了婚还敢来闹,哼,我怎么那么不信呢?”李清芬白了范星芒一眼,又对汪雅梅说:“这事由不得你,二十年前都错了一回,怎么,还得听你的?” 汪雅梅低下了头。 “两个条件。”张玉堂对范星芒说。 “五万块还两个条件?”范星芒一脸不痛快。 “明个早上你六点前到,雅梅带着凝凝一起去省城,离婚顺带去趟亲子鉴定中心。”张玉堂瞥着范星芒,杀人诛心地说:“我叫你死也死个明白。” 所有事情的起因,都在于范星芒怀疑汪凝不是亲生,以至于闹到今天这个地步。汪雅梅没落好,范星芒也同样毁了一生。 范星芒做过亲子鉴定,但张玉堂相信他的师妹。虽不知其中哪里出了差错,他还是愿意去试一试。 有个明白的结果,不但能还汪雅梅清白,还能给范星芒致命一击。 “我眼瞎了一只,师哥你俩眼都好好的吧?看不到那小子长得混血儿一个样?”范星芒哼了一声。 “滚!”李逸臣瞪了他一眼。 范星芒没敢再说什么,扭头走了。 汪雅梅仰面长长一口叹息。 “都过去了雅梅。”李清芬要拉他手,汪雅梅曲身就跪。 李清芬和倪翠萍一左一右忙扶住她,“你这是干嘛,我可受不住你这一跪!” “师姐您受得住!” 过往与张玉堂所有的纠葛,全在汪雅梅这句话里。 “不说了,都不说了。”李清芬说:“明个我和你师哥陪你去。” “我也去。”倪翠萍说。 “那能够少我吗?”高大柱打着哈哈。 “都去吧。”张玉堂笑说:“把团里的小巴开过去,办完事咱们附近景点玩儿两天,高兴高兴。” “师哥您圣明!”高大柱甩了个长长的戏腔。 * 张野汪凝下车时,正遇见范星芒从文化大院走出来。 汪凝血灌瞳仁一样,红着眼冲了过去。张野连拉几下,没能把人拽住。 “汪凝你站住!”张野急得大喊。 在宾馆,张野一五一十把二十年前的恩怨情仇讲给了汪凝。尽管范星芒虐待他,侮辱他母亲,汪凝从来没对范星芒动过手。 因为那是他生父。 而现在汪凝这势头是要去拼命,爹再不是东西,也没有儿子打爹的道理。 “范、星、芒——”汪凝咬牙叫道。 范星芒看见了他,停在门口,靠着岗楼哈哈笑了,“儿子喂,给爹送钱来了?” 汪凝上前就要揪人,张野快跑几步挡在两人面前:“汪凝你看着我!” 汪凝脸上浮现的是杀意! “汪凝!人人都能打他,而你不能!”张野按住他那只绷紧了的胳膊,说:“把父辈的事交给父辈去做好不好,你怎样答应我的,放下包袱走出来,你忘了吗!” 汪凝紧咬的牙关不住打颤,恶狠狠瞪着范星芒。 “呦,瞧你这样想吃了我?”范星芒不知死活地拱火:“几天不见长能耐了,想打我,法院告你忤逆信不信?你小子以为牢饭很香吧?” “你他妈闭嘴!”张野回身,仍挡着汪凝,“要命赶紧滚!” 张野见过范星芒一次,在省城那处破败的院子里。当时不知,后来汪凝说失手捅瞎他一只眼的时候,张野就想了起来。 如今眼前这人恶心地让人作呕。 范星芒看着张野,从长相里不难猜出是张玉堂的儿子。他有心恶心人,“这小子这么护着你,是你相好的?” 毛小枫的视频是用来恶心汪凝的,范星芒竟然也拿来恶心汪凝。 “你他妈别逼我动手!”张野指着他的鼻子。 范星芒刚刚在里头受了张玉堂夫妇一肚子气,现在看张野长得挺高,却吊着一条胳膊,毫不犹豫一拳打了过来。 对张野动手,彻底点燃了汪凝心中的那根引信,他一把推开张野,冲范星芒吼道:“你敢动他!!!”单手掐住范星芒脖子,胳膊一较劲竟然把人提了起来。 他像是一头饿极了的猛兽,要把范星芒囫囵个吞掉。 “汪凝——”张野吼。 范星芒万万没想到汪凝会动手,还没回神便已窒息,汪凝把他狠狠摔在地上。又扑过去再次掐住他的脖子,双目红得要滴出血来,嘶吼道:“说!金丝宝靠在哪儿!师爷怎么死的!舅舅的腿怎么折的!你怎么骗了我妈!说!” 汪凝的爆发来源于心中的负罪。他难以接受对他好的人,全是被范星芒迫害过的人。 从宾馆出来的时候,他就想杀了范星芒。 他跪在地上什么都不管不顾,掐地范星芒直翻白眼。 张野从未见过汪凝这样,他失了心神,张野也慌了心神。 这样掐人脖子,不需要多长时间就能把人掐死。 “汪凝不要不要!”他奋力去掰汪凝的手,汪凝力气大得吓人,根本无济于事。 范星芒口吐白沫,眼看不行了。 “汪凝——凝凝、师哥——我求求你不要不要啊!”张野急出两行眼泪,“你说过的,走不下去让我别撒手,你低头看看呀,我他妈没撒手啊——” “师哥,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张野跪在汪凝身前,可怜只能用一只胳膊搂住他,紧紧地楼。他们浑身都在剧烈地抖,张野眼泪如决堤了那般。 “我没撒手、我没撒手——” 第55章 想过 门岗的保安给剧团办公室打了电话,张玉堂一群人着急忙慌赶过来时,范星芒躺在地上翻着白眼大口喘气。 要死不活的样子。 倪翠萍和李逸臣忙上前把他拉了起来,问他:“你用不用去医院?” 范星芒一手捂着脖子,一手连忙摇摆。 倪翠萍好话是冷着说出了口:“不行你歇两天,过两天再去办手续。” 范星芒哆嗦成一团,牙关也打着颤,他避着别人的眼神,嗓音暗哑:“就明天。”说完绕过两人,腿脚不太利索地逃了。 “这是……吓着了?”倪翠萍纳闷。 “毒瘾犯了吧。”李逸臣说。 “沾了这东西没好!” 那边保安老大爷三五句话把事给张玉堂讲清楚了,“这得有多大仇多大恨啊,要不是纯纯拦着,今天就把人掐死了,不得给人抵命呐!那孩子脾气太冲了,吊着条胳膊还这么……回去可得好好管管!” 汪凝靠着岗楼低头站在那里,刘海掩住了布满血丝的双目,垂着的手微微发抖。他感到很疲倦,一点力气也无。 张野靠在他身边,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心里一阵阵后怕。 “汪凝——”汪雅梅红着眼两步到了跟前,高高抬起手要打儿子。 “姑姑!”张野翻身挡住汪凝,汪雅梅的手迟迟落不下来。 她又气又怕,李清芬拉住她:“回家再说。” 回到家,张野躲进了房间。恐惧之后,他觉得筋疲力尽。卧室门没关,他趴在床上,听着汪雅梅和老爸老妈开导汪凝。 始终没听到汪凝的声音。 张野晕沉沉睡了过去。 傍晚李清芬进来喊他吃饭,数落他:“你爸为什么把你们支开你不懂?把太爷爷一个人扔宾馆里跑了过来。当时你要是没劝住凝凝……你敢想吗!” 张野这才想起来老头,“太爷爷回来了没?” “你小叔去接过来了。洗洗手吃饭吧。” 饭桌上人挺多,没人说话。张野看了眼汪凝,人已恢复了平常,眼里没了让人惊怕的血丝。 他没什么胃口,只喝了碗粥,又回到房间。 回房没多久,汪凝跟了进来。 卧房里的两床被褥,散发着太阳的气息。而张野却死气沉沉坐在书桌前,翻开本书盯着看,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书一页也没翻过。 这个活泼爱动的少年,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坐着发呆这么长时间。 为了身旁这个臭男人。 臭男人汪凝就坐在身边,不声不响地陪他到现在。他好歹有本书打掩护,汪凝只是单纯地看着他。 夜渐深,汪凝看了眼时间,没能熬过张野,终于开口打破沉寂,叫道:“纯纯。” 张野不理他。 汪凝把手搭他肩上,说:“对不起。” 张野肩膀耸了一下,耸掉了那只手。 “我以后不会了。”汪凝垂着头道歉。 张野还是不说话。 汪凝说:“明天一早还要去省城,洗洗早点睡。” 然后屋子里又是一阵寂静。 汪凝憋了好久,憋出一句话:“明天再生气好么?睡觉生气对身体不好……伤肝脏。” 劝人都劝得别具一格,张野险些没绷住,但他不可以这么轻易原谅汪凝,得给这个人长长记性。 李清芬敲门,问:“你俩睡了吗?” “还没。”汪凝过去打开门,李清芬没进,说:“早点休息,明天得起早。带两身衣裳,你舅舅不是说要玩儿几天吗?” 李清芬看着他闷闷的样子,笑着揉揉他的头,“没事的,都过去了。”她不知道,汪凝在他儿子跟前还磕磕绊绊地过不去。 汪凝个子高,她揉地不太顺手,“出去散散心嘛,开开心心的啊,年纪轻轻地别老绷着脸。舅舅不是说了吗,做什么事都要先有个好心情。” 汪凝应了声。 “用我给你俩收拾吗?” “不用,舅妈晚安。” “晚安。” 汪凝关好门,回头看看张野那张“我就不原谅你”的脸,看来今晚想让他说话,彻底没指望了。 他拖过个小行李箱,也没征得张野同意,把两人用的书本资料放了进去,看样子是出去玩还不忘学习。 汪凝没忘记张野对张玉堂的保证,狂话张野说,实施他来做。 张野瞟了他一眼,拿起手机单手打着字,几秒后汪凝手机叮咚响了一下。 汪凝打开微信。 十八岁老艺术家:我说我去了吗你装我书! 跟着好几排鄙视的表情。 汪凝:…… 张野的生气模式可真奇特,还能这么玩儿吗? 其实带一套书就成,还能节省地方、减轻重量。汪凝这样想着,把张野的那套书取了出来。 张野:…… 你他妈是块木头吗? 张野气得要死。他说这话原本就是故意气汪凝的,现在搞得自己下不来台。张玉堂能说出来带他们去玩儿两天,多少年都不见得有一次。 张野当然要去,不去难道在家闷着? 这下可好,我他妈该怎么去! 汪凝放好了书,打开衣柜要取衣服,看着满柜子衣服他有些愣,不知道哪些是张野的,哪些是自己的。 柜子里头虽然分了两边,挂着的全是一模一样的衣裳和裤子。 他的行李在古巷后院,但李清芬早已经替他辞了职,行李自然拿回来了。 可能常穿的那几身衣服有些旧,全被扔了。 反正两人身材一样,李清芬图省事,给双胞胎买衣服似的,每身都是两套两套地买。 “你穿什么?”汪凝问。 还不算是块木头。张野放下心来,依旧不开口。 汪凝想了想,给他发微信又问了一遍。 十八岁老中医:出去玩儿你穿什么? 十八岁老艺术家:随便。 只好不分彼此地挑了几身都放进去。 整理好行李,下一步就该洗澡睡觉了。 有两个问题摆在汪凝面前:一,张野不去洗澡怎么办?二,睡觉穿什么。 自己一个人的时候,直接穿着内裤睡觉。在医院,穿的是病号服。汪凝没有穿睡衣的习惯,衣柜里没睡衣,显然张野也没这个习惯。 男生晚上睡着后不受控制,顶个帐篷什么的多少有点尴尬,只穿着内裤不太好。汪凝在柜子前想了半天,翻出来两条宽松的五分裤。 这样会好点。 那么回到第一个问题,汪凝问:“你洗澡吗?” 张野虽然还是没说话,好歹动了。他起身走到汪凝跟前,从他手里拿了条内裤和五分裤进了卫生间。 汪凝跟过去,吃了个闭门羹。他轻轻推了推门,张野把门栓上了。 自己一个人能洗?随便冲冲还是可以的吧?衣服好脱吗?汪凝正想着,手机又叮咚响了一声。 接着听见门栓的声音。 十八岁老艺术家:进来给我脱衣裳! 汪凝抿了抿唇,这到底图一什么。 眼前这个状况,分明谁也离不开谁。 两人默不作声洗完澡,汪凝晾好衣服回来时,张野已睡了,给他留了盏小夜灯。 时已入秋,早上和晚上温度偏凉。那人光着脊梁背身朝里,汪凝怕他着凉,把毛巾被搭他身上。 张野没睡着,听着他叹了口气躺回床上,又过了会儿,汪凝把小夜灯关了。 屋里彻底陷入黑暗。 张野睁开了眼,这人不怕黑了? 忍了一会儿,他悄悄翻身,缓了缓眼神,能隐约看见汪凝的轮廓。 睡不着,思绪变得缥缥缈缈。 马雯在两张床中间隔的那面窗帘形同虚设,装好之后扯在一旁,便再也没动过。 马雯这么长时间怎么这么安静?大概死心了吧。 以后还是少和她交道,万一哪天汪凝也勾出玉坠,问:绿吗? 张野不觉笑了下。 他善于把自己逗笑,意识到时忙竖起耳朵,汪凝呼吸很平稳,人已睡着了。 怎么这么没心没肺呢! 折身盘坐起来,张野盯着没心没肺的人出神。 今天汪凝真是把他吓着了,他能理解汪凝为何突然变得那么暴力,也能理解长久的压抑需要爆发……他可以理解一切,但这种方式是极度错误、极度危险的。 想起汪凝松手时,范星芒捂着脖子爬不起来,张野一阵阵后怕。如果汪凝真把范星芒掐死了……他不敢再想。 张野对着那个熟睡的人轻声质问:“汪凝,你要真杀了范星芒,你是痛快了,你有想过你妈妈吗?范星芒毁了她前半生,你要亲手毁了她后半生?她该怎么活下去。她现在看到希望了呀!她和你一样,都在一点点痊愈……” “汪凝,你想过没有,真要是杀了范星芒,在别人的眼里,你就成了另一个范星芒。你不想姑姑,也该想想自己,挣扎了这么久,爬了这么远,一步之遥的时候却要放弃,给他抵命值得吗?” 张野说着说着,把自己眼圈说红了。他从来都不爱哭,即便小时候也很少哭闹,认识汪凝以来,把十七年来憋着的眼泪流了个痛快。 他沉着声音问:“汪凝……你,你一点都没想过我,是不是?” “想过。”汪凝突然说。 “想过你还……我日!”张野仰面躺倒,“你他妈就爱听人说悄悄话!” “放心。以后做什么事我都会先想想我妈,还有……”汪凝顿了两秒,说:“还有你。” 周遭一片宁静,张野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捻了捻被角,正想说些什么,那人又说—— “纯纯,你是希望的田野。” 第56章 瞄准 张野忘记自己是怎么睡着的。迷迷糊糊被汪凝叫醒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刚刚睡着。费力地睁了下眼,窗外隐隐一抹鱼白。 “还早呀……”他翻了个身蜷着一条腿趴着,眼看又要睡着。 “晚上不睡早上不起,凝凝,你往他屁股上抽一巴掌就爬起来啦!”李清芬在客厅里咆哮。 张野从鼻子里哼出两个字:“你敢!” 汪凝下意识看了眼他的屁股,脑子里莫名其妙想起比一字马那天的情景,耳畔响起同学们的尖叫——纯哥屁股好翘。 棉质的五分裤,被他这个睡姿绷裹得又实又紧,真是好翘。 汪凝很快偏开眼神,轻声说:“今天要去省城,你忘了?” 张野置若罔闻。 “先起来吃点东西,待会车上再睡一会。” “你不起来我们可走了。” “再不起来真不管你啦——” …… 汪凝坐床边唐僧一样碎碎念。他大概至死都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变得这么碎嘴。 高冷男神的形象,被张野既野蛮又无情地肆意糟蹋着。 李清芬撞开门一阵风似的卷到床边,啪—— 老妈的手和张野的屁股,合奏出脆亮的乐章。 两瓣屁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颤了几颤,很有弹性的样子,叫人想掐一把。 “疼!”张野发着起床气坐起来瞪着老妈。 李清芬对汪凝说:“就是刚刚这种掌法,一招制敌,学会没?没事勤练练就熟了。” 张野、汪凝:…… “快点啊,饭都给你们盛好了——”一阵风卷着李清芬又飞了出去。 汪凝不知在回味什么,坐床边没动弹。 “女神经病!”张野勾着汪凝的肩膀,气呼呼在床上站起。 “我帮你洗洗……”汪凝回头抬眸时立马闭上了嘴,那人端着枪在很近的距离里瞄准着他。 张野察觉后,一屁股跌坐下来,用很快的速度拉过毛巾被裹在腰间。惺忪的睡眼瞪地大大的,脸颊红扑扑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的…… 异常尴尬。 “那个……”汪凝食指蹭了蹭鼻尖,“我去卫生间等你。” 张野快要臊死了。 平静了好几分钟,才下床踢踏着拖鞋去了卫生间。 汪凝调好水温,张野见他把牙膏都挤好了,大约是等急了找事做。 “我刚刚想说,”汪凝看了眼他鸟窝般的头发,“帮你洗洗头。” “嗯?”张野瞅瞅镜子,我操,巨丑! 头发该剪了,昨天出院也没机会去理发。晚上洗完澡,头发湿着就躺了下来,一夜过去,现在发型跟个超级赛亚人似的。 张野打开水龙头弯腰就洗,很急,感觉在汪凝面前形象毁尽:超级赛亚人端着枪…… 很酸爽的画面。 “其实我平常睡醒时不这样。”张野说完觉得不对,还没补充,汪凝已接了口:“正常的。”从医学角度上,年纪轻轻的,清晨不端枪就需要去看看医生。 张野强调道:“我是说头发、头发、头发!!!” 汪凝:…… “平常睡姿挺好的,不能弄成这样。” 汪凝没再接话,怕越聊越尬。帮他挤了洗发露,帮他揉,帮他擦,最后帮他吹干。 张野突发奇想:“你帮我弄个你的发型吧?” “我的?” “就是你上班时的发型,都拢起来,很帅!” “那你自己吹,我帮你弄。” 张野接过吹风机,顺着汪凝的手势吹着。头发慢慢拢了起来,蓬蓬松松的,露出了前额,人也显得成熟。 “挺好的。”汪凝说:“上点发胶,不然撑不了多久。” 张野左右摆着脑袋照镜子,觉得没汪凝好看。 “可能两边头发太长了,算了,还是弄下来吧。” 汪凝:…… 这人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像个难伺候的小公主。 “小公主——还没打扮好呢?”李清芬不耐烦的声音传了过来:“我生的真是个儿子吗?” “好啦好啦!”张野把手弄湿,随便抓了两下,把头发抓成了往常的样子,很自然,只是刘海挡了一半眼。 “真该理发了,我要是说现在去剪头发,我妈会不会疯?”张野笑说。 “反正这个点儿,理发师肯定疯。” 收拾好吃完饭,拖着行李箱下楼。高大柱家在四楼,李逸臣住三楼,一路汇合着出了门。 天刚刚见亮,微微秋风有些凉。 张野和汪凝走在最前,上小巴时瞧见高格坐在第一排正玩手机。 “我操?” 高格抬头白了两人一眼,颇为不满地哼了一声,低头继续玩游戏。 “是兄弟吗,出去撒欢都不敢吱声,被我逮个正着吧?” “你不用上课?”张野说着话,和汪凝一人举了一只手,把行李箱放货架上。 高格头都不抬:“我二表姥爷不是去世了嘛。” “你二表姥爷又去世啦?” “你记错了,上次是三表姥爷。” “……” “我日,为玩儿两天你表姥爷们都快死绝了。” “后补队伍多着呢!”高格满不在乎,往里挪了挪,给张野留了个位置。 车大人少,张野和汪凝坐在高格身后。 高格双眼终于从手机上移开,回头看了两人一眼,又哼了声,“纯哥,我发现你现在不要我了。” 高格觉得自己地纯哥被人霸占至今,那人丝毫没有归还的意思。 大家陆续上了车,车厢后有人阴阳怪气地说:“天天盼,盼星星盼月亮盼着离婚,事到临头怎么这么不积极呢,我都等半天了,咳咳……” “我操!”高格回过头,才看到最后一排躺着个人。 “谁啊你是!上错车了吧?” 张野示意他坐下,低声说:“范星芒。”他也没察觉最后一排有人。 倪翠萍边上车边说:“被人揍个半死,让你歇两天,偏不。天不亮就来了吧?也不知到底谁着急。” 范星芒摸了摸脖子,又咳了几下,慢悠悠说:“儿子杀亲爹,媳妇儿要改嫁,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不都没辙的事儿嘛。谁叫我等着钱活命呢,哎我说师哥,钱准备好了吧?” 张玉堂摇了摇头叹口气,人不要脸则无敌。他走南闯北这么些年,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也是无奈。 汪凝胳膊撑着车窗,几根手指微蜷在唇边,一脸鄙睨。 张野说:“你别理他。”别说汪凝,他和这人同车,心里也直犯隔应。 李逸臣和高格坐在了一起,第一排另外一边坐着汪雅梅和倪翠萍,张玉堂夫妇俩坐在儿子同排。 中间隔着好几排空位置,都远远躲着范星芒。 如避瘟神。 高大柱发动车子开出大院,刚拐上鼓楼老街,范星芒嘴不闲着:“我说雅梅这么着急离婚,下家找到了?” 汪雅梅只当听不见。 “坐好喽,我开车可不行。”高大柱喊了句。 张野忙拉住汪凝一只手,让他撑着前排座椅。紧跟着高大柱一个急刹,范星芒躺在最后一排挺惬意,冷不防被耸了下来,整个人卡在了座椅间。 惹来几声嗤笑。 “高大柱你有本儿吗!会开车吗!”范星芒骂骂咧咧爬了起来。 “本儿是有,还A1呢,就是技术不行,说了你也不听呐!” “睡会儿吧。”汪凝看着张野。 “你也睡会儿。” 两人相视一笑,都闭上了眼睛。 眼不见心不烦。 车里放着京剧《四郎探母》,李清芬姐妹仨聊得正欢。张玉堂和高大柱有一句没一句闲搭着,李逸臣和高格联机玩游戏。 大家都有得忙。 最后面的范星芒实在无聊,竖着耳朵听她们聊天。 李清芬说得都是演出遇见的趣事,张玉堂说的是办戏校的事,范星芒不知不觉听入了神。 他想,我如果还留在团里,怎么也不会混到今天这个地步。 人一步步挪了过来,坐在第三排,问道:“师姐,团里还缺演员不?” “怎么说呢?台口多得演都演不过来,就这还分了三支演出队呢。师哥这不想着办戏校嘛,多培养点演员!”倪翠萍故意气他:“范老板,你身上功夫还在吗?” 范星芒哑口无言。 瞧他不说话,倪翠萍接着挤兑:“你当年可是大名鼎鼎的大武生呐,不是整天喊着嗓子比大师哥都好,挤兑师哥没你嗓子亮堂?那时眼里也没夹着我们啊。” 范星芒还不上嘴,把鞋脱了恶心人。 倪翠萍捂着鼻子把他往后排撵,范星芒蔫笑着装瞌睡不理人。 李逸臣回头冷冷说:“别给脸不要脸,逼人动手。” “动手就动手呗,反正是儿子就能揍我。”范星芒倒有个口才。 臭鱼烂虾味把张野熏醒了,他扭头瞥见了光脚的范星芒:“能把鞋穿上不?” 范星芒不理他。 张野说:“范师叔,咱俩聊会儿?” 范星芒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咱俩有什么好聊的?” 汪凝压根没睡着,张野说话时他便睁开了眼。这时瞧张野笑不露齿的小样儿,就知道这人憋着坏。 “聊聊金丝宝靠呀。”张野说。 车厢里一瞬间安静了,只剩下音响还在唱着。范星芒愣了下,低头穿上鞋去了后排。 第57章 重生 张野绝非饶人的主,他翻身起来趴靠背上,冲范星芒背影喊:“聊聊啊,怎么走啦?” 范星芒装聋。 张野说:“叫我猜猜看,范师叔听听我说得对不对。” “听说宝靠丢的时候,本来是穿在你身上的。正演出呢,好么央怎么会停电呢?里通外合吧?还听说来电的时候,范师叔被人打晕躺在地上,谁打的你?” 范星芒没敢和张野对视。 “事后不久,您就去了省城,做生意的本钱哪儿来的?对了,和杜晓春合伙的,她那么有钱吗?范师叔咱俩商量商量,再给您加五万,说说金丝宝靠卖哪儿了行不行?” 范星芒恼羞成怒:“张玉堂你管不管你儿子在这儿血口喷人!” 音响里《四郎探母》正唱到高潮,张野开嗓就接上了快板,唱得行云流水一般:“一见公主盗令箭,不由得延辉喜心间。站立宫门----” 高格忙不迭打了节拍:“吧、嗒、仓!” 张野作比成样一甩水袖拉了个架势,双眉一挑,凌厉的眼神横向范星芒,高八度的调门唱道:“叫小番——” “好!” 高格吼道:“我操这嘎调真嘎!” 张野下巴微扬看着范星芒,轻蔑地笑了下。当初你不是挤兑我爸嗓子没你亮么? 这一嗓子震得范星芒直犯迷糊,他暗忖就是自己鼎盛时期也够不上这个调门,张玉堂生了个好儿子。他不由转眼去看汪凝,也是个好儿子,可惜不是他亲生的。 张野在一群戏曲名家们的掌声中坐了下来,汪凝垂眸想了想,偏头看向张野,有话想说。 “怎么了?”张野问他。 汪凝说:“你不该去北大。” “那你去不去北大?” “去。” 张野对他一笑:“那我肯定也得去。” 范星芒再没犯贱多嘴,一路安安生生到了省城。 车子直接开到省医院,汪雅梅拉着儿子下了车。 她曾认为做亲子鉴定是对自己的侮辱,十几年后,也唯有鉴定能还她清白。 “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范星芒根本不相信汪凝是他的亲生儿子。 医生介绍,毛发、血液都可做鉴定。 汪雅梅说:“上次是用了头发,这次还用头发。需要多长时间能出结果?” 范星芒轻车熟路地抢答:“三个月嘛!” 医生笑了下:“三个月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现在只需要三到七个工作日,加急的话不用等多久,基本上立等可取。” 张玉堂说:“那就加急。” 为了不耽搁时间,大家分头行事。张野和汪凝等在医院,其他人去了民政局。 两人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了有半个多小时,期间见到两对儿家庭来做鉴定。男人们都是苦瓜着脸,女人们红着眼抱着孩子。 有个小孩儿三四岁的模样,朝爸爸伸着小手,哭道:“爸爸抱抱、爸爸抱抱……”那男人又想伸手,又忍着不看小孩。 看着这样的场景,张野叹息了一声。 汪凝看得心里难受,偏过头去。 他不知道、也不敢想象,鉴定结果出来后,如果这个小孩不是他父亲的亲生儿子,那么他会有怎样的人生。 张野知道他在想什么,安慰道:“不是人人都像范星芒。”又觉得这句安慰的话,对汪凝来说太过残忍。 汪凝说:“但愿。” “咱出去走走吧。”张野拉起了他。 两人在医院门口的路上漫无目的地晃荡着。 汪凝看他担忧的样子,笑了下说:“你不用担心,我没事的。” “真的?” “真的。” “那行,我给你找点事做。” 汪凝被剪了一绺头发,张野在他头上揉了揉,“你瞧这个豁口怎么都遮不住,特丑。” 这人天不亮就心心念念想剪头发,这时更有了理由。 汪凝心有灵犀地说:“走吧,我知道附近有一家还不错的理发店。” “欧耶!”张野得逞,两人相视一眼,又笑了。 * 民政局办离婚手续的办公室不大,张玉堂带着这一群人熙熙攘攘挤了进去。 办公人员见一下子进来这么多人,很惊讶。又看着他们一个个笑得挺开心,问:“你们走错屋子了吧,结婚登记在隔壁。” 高大柱哈哈一笑:“那没错了,我们就是来离婚的。” 办公人员看看他们几男几女,傻了:“都……都离婚?” 一群人没忍住哈哈乐了起来。 倪翠萍把汪雅梅推到前头,高大柱把范星芒拽了过来,“他俩离婚。”说着话掏出一把糖果分给工作人员:“大家同喜、同喜。” 工作人员无语地看着他们,干这行许多年了,没瞅见过来离婚比结婚都高兴的人。 张野和汪凝拿到鉴定结果的时候,这边手续还没办完,两人打车杀了过来。 张野迫切地想把鉴定结果摔范星芒脸上,比汪凝都着急。 他想亲眼看看范星芒的反应,想看看这个人心负愧疚的时候是怎么个样子。 汪凝面色如常,对于他来说,这份鉴定书只是能还母亲一个清白罢了。它迟到了太多年,改变不了过去,也改变不了未来。 汪凝并不指望范星芒有丁点悔过之心。即使悔过又能如何? 时至今日,什么都无所谓了。 到了民政局,一行人已等在门口。张野抓着鉴定书跳下了车,吊着一只胳膊还挺利索,紧奔了几步:“范星芒呢?” “拿到钱就走了呗!” “哎呀!”张野跺了下脚,“怎么走了呢!” 汪雅梅接过鉴定书翻看了两眼,倪翠萍探头瞅了瞅,末几行写着:依据DNA检测结果……生物学亲缘关系成立的可能性为99.9999%。 “唉!”汪雅梅长叹一声。她一手拿着离婚证,一手拿着鉴定书,抬头望着天空。这一步走错,用了整整二十年时间来弥补。 正秋高气爽时节,高远的天空晴朗明净,汪雅梅豁然有种两世为人的感觉。 “雅梅。”李清芬和倪翠萍团团抱住了她,“雅梅你解脱了。” 汪凝淡淡笑着,说:“妈,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张玉堂拍了拍汪凝的肩膀,李逸臣也走过来拍拍他的胳膊:“重生吧,小子!” 李清芬看着汪凝,又看看张野,不由乐了:“这俩小子,都啥时候了还抽空去做了个洗剪吹。” 她这么一说,引起大家的注意。 张野汪凝剪了一样的发型,两边铲青、留着刘海的简约短发,看着挺精神。身上又都是浅灰色休闲三件套,蹬着同样的白色运动鞋,连胳膊都是一人吊着一只,真跟双胞胎似的。 李清芬洋洋得意:“哎雅梅,这衣裳鞋子可都是我挑的,儿子们穿着帅气吧?多飒!” 汪雅梅笑说:“主要是儿子们长得好看。你说,你要是生个闺女多好呀。” “又说我,你怎么不争气生个女儿?” 倪翠萍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高格,又白了她俩一眼:“我怎么那么不爱听你俩说话呢?!” 惹得李清芬直笑:“瞧这塑料姐妹花,感情说破裂就破裂了。” 高大柱挥着手:“集合集合速度集合,都上车啦----下一站,那什么,上车再商量!” “刚刚不还说去平遥古城么?” “不是去开封赏菊吗?” “难道不是先去少林寺?” “你们到底有谱没谱呀!” “所以说先上车再商量嘛。” 一大家子人七嘴八舌上着车。 “汪凝快过来!”张野冲他勾了下手。 高格一脚都迈上车了,见他们俩神神秘秘的样子,折身返回,“你俩搞什么啊?” 张野说:“正好,你来给我俩合张照。” 高格瞅瞅后边的民政局,“有病吧在这里照相?待会到了景区……” “叫你照你就照,废什么话!”张野把手机递了过去。 高格哪儿知道,这里对汪凝来说是十分有意义的地方,摆脱掉那个不是东西的亲爹,难道不值得纪念一下? 张野和汪凝并肩站在民政局的大门口,高格啧了声说:“全身照怎么那么傻呢?我照半身啦,靠近一点,对,再近一点,头往对方歪一点,对对,再歪一点,笑!欧了。” “我怎么感觉跟照结……”张野话说一半笑了下,接过手机没再说下去。 “结婚照吗?”汪凝问。 张野推了他一把:“有病啊!” 高大柱从车窗里探出头,喊:“你们仨到底走不走!” “来啦来啦。” 三人跑几步跳上了车,张野一屁股坐下来,忙着摆弄手机。 “我日!老高你把我俩照的……” 高格回头看着他,振振有词:“照的怎么了?都没把你们的残疾照里头,还想怎样!” “这他妈跟大头贴似的!唉,算了算了。”张野偏头问汪凝:“我发个朋友圈?” 汪凝瞥眼看着那张只有胸口以上、且惨不忍睹的照片,嫌弃了好一会儿,疑惑着问:“确定?” “确定!”张野咬咬牙,“该着杠着,谁叫它有纪念意义呢。” 有心修修图,这照片实在已病入膏肓,无处下手。算了,就这样吧。 张野编辑了一段字发了出去----从今天起,开启新的人生! ----上卷完---- 第58章 路上 南凤凰北平遥,两座古城历史悠远,并肩齐名。 生长在北方的男孩自然对南方水乡有着执念,然而凤凰古城千里之外,张野高格求得口干舌燥,李清芬倪翠萍敲着边鼓帮腔做势,张玉堂也不可能同意去。 张野捅着汪凝,“你说句话啊,老张不能驳你。” 汪凝一脸迷惑,我脸有那么大吗?架不住张野捅他挠他,高大柱又说:“快到高速口啦,你们商量完没有?” “师哥!”张野央了声。 这一声师哥像撒娇,听人心里酥酥麻麻的。 李清芬受了启发,拉着张玉堂胳膊撒娇,学着儿子的腔调,叫道:“师哥——” 惹得一车人笑,张玉堂真是受不了。 汪凝为难地开了口:“舅舅……” 张玉堂不敢叫他开口,他开了口还真不好驳回。毕竟孩子开口求人,是从未有过的事。 “也别说就近去开封啦,折个中就去平遥古城吧。”张玉堂说:“团里两三次在那附近演出,都没机会去逛一逛,听说平遥古城挺大的,紧着玩儿也得两天。” “你这人。”李清芬掐了丈夫一把,“好容易凝凝张了口……” 张玉堂笑道:“那不没敢等他说完嘛。孩子高三功课紧,这样,高考完了别说去南方,出国玩都成。” 张野接话挺快:“君子一言!” 张玉堂一拍大腿:“驷马难追!” 张野努努嘴,“罢了,听父王一回吧。” 中午在高速服务区垫吧了两口,两个感觉:巨贵、超难吃。 “吃完都去撒尿啊!”高大柱交待道:“待会一鼓作气杀到平遥!” 倪翠萍打了他一巴掌:“本来就不好吃,这下全没胃口了。” 李逸臣笑了笑,“没事儿,平遥有点特色小吃,晚上我请客,管饱。” “那麻溜去拉一泡吧!”高格叫道。 李清芬嘿了一声:“这爷俩,一个比一个能恶心人!” 一群人吃完饭陆陆续续上厕所,仨小的并排而站,正放着水,张野忽想到刚认识汪凝的时候,在厕所遇见的情形。 突然就笑了。 汪凝瞥了他一眼,这人的笑点从来都是天赋异禀的,“你当心别甩我鞋上。” 高格仰了下身子,隔着汪凝,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张野。 张野收了点笑声:“哎你挺能尿啊?” 汪凝也想了起来,说:“肾好。” 张野盯着他眼睛,而后玩儿似的慢慢往下移,给了汪凝足够的时间说出那句话——撒尿最基本的礼貌,别乱瞅。 张野已经准备好再笑一场。 但汪凝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的目光往自己身下移去。 张野没能等着那句话,眼神也不会真过分地落在不该落的地方。 又他妈好尴尬! 对于汪凝时不时便会带来这种小尴尬,他已经很善于化解了。 汪凝瞧着他收回目光叉着腰,屁股左右摇摆,尿的那条线一会儿左S一会儿右S。 高格和张野哈哈大笑,汪凝不懂这个梗,莫名其妙的。 “一群神经病!”旁边的李逸臣拉上拉链走了。 “嘿!”高格忽说了句:“大师哥真大嘿!” 张野一愣,汪凝提好裤子偏头瞪了高格一眼。 高格瞧见他冷冷的目光,那种看你一眼你就能原地冻成雪人地目光。 高格不由打了个尿颤,好久没瞧见汪凝这样了,他有点怕,提上裤子忙逃了。 张野吼道:“老高你他妈给我站住!” 厕所回音大,震得人脑子里嗡嗡作响。 张野是真追,高格没敢真跑。 “你他妈乱瞅!”张野往他背上狠狠砸了一拳。 高格护痛,哎呦哎呦直叫唤,“你他妈真打啊,就不留神扫了一眼,都男的至于嘛!” “我他妈都没瞅过!”张野很恼。 汪凝快走到跟前,听到这句话时停了下来,有点不知该迈哪条腿。 “哦,我明白了!”高格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把张野吓了一跳。 “明白什么明白!”张野嘴硬心虚。 高格搂住他,边往前走边悄声说:“他是老大,你是老二,我是老三,按次序应该你先瞅,我不能僭越对吧。” 神他妈僭越。 张野为他的智商感到担忧,叹了口气,不过这样也挺好的。 “真……挺大的?”张野臭不要脸地问。 汪凝又走到了两人的身后,听见这句话一下子就顺了拐。 高格坏笑:“嗯,比你大。” “我日!”张野抬脚要踢,高格跑了。 二逼青年欢乐多,高格哈哈笑着:“有限有限,大点有限。” “狗日的你他妈别让我逮住你!”张野要追,汪凝喊住了他。 “吊着胳膊别疯了,小心摔。” 张野回头时就羞得紧,“你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你俩闹什么呢?”汪凝回答的很聪明。 张野心说还好还好,被他听见不得臊死。 “没什么,老高隔两天就得拾掇拾掇。” 中午吃完饭就犯困,这会儿大家都找了松散的位置躺着,就张野汪凝还挤在一起。 车缓缓出了服务区。 李逸臣还坐在第一排,张玉堂坐在副驾驶,他俩和高大柱聊着团里的事。 张玉堂说:“现在这事儿有点麻缠。” “怎么,杜晓春那老娘们还是不签字?”高大柱问了句。 正如周阔海说的,不能让剧团青黄不接。现在团里大几十号演员,像王芳菲这样年轻的没几个。 拔尖儿的就周门这些人,论唱腔、演技,都正处于黄金期,人人能挑几台戏。但黄金期一晃就过,下面的人又顶不上来,这些都关于将来的演出质量。 真到他们连带学生的精力都没了,剧团也就没了。 剧团属于文化局,张玉堂虽然是团长,有些事做起来难免扯手扯脚、力不从心。 比如他一心要办戏校。局里头不批,批了就要出资金。 张玉堂不难为局里,他想脱离文化局,自己想办法,可又牵扯到一些人的利益。 团里演出多效益好,每年给局里带来的利益不能算少。 当时分管剧团的老局长有远见,起先在市里头跑办校资金,未果,脱离文化局的主意还是他给出的。 剧团脱离还牵扯到团里头一些演员的利益,包括周门弟子,有一二十人是文化局在编职工,除了演出费,在局里头也拿着一份工资。 张玉堂做了不少工作,终于说服了他们,不早不迟,杜晓春调了回来。 高大柱摇摇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呐!” 张玉堂说:“我把文件都准备好了,该签字的也都签字了,现在就压她手里,等着盖章。没辙,翻脸了都。” “想想戏曲最困难那十年,别的团散的散,分割的分割,那时局里头不也想把咱一脚踹开嘛。还不是咱们想辙排话剧、排歌舞,硬生生熬了过来。现在日子好过了……唉,早知有这么一档子事儿,当年不如直接拉出来单干!”高大柱发着牢骚:“现在想自负盈亏都不行。” “此一时彼一时。”李逸臣说:“谁能看得这么远。” “哎师哥,师爷这么大的腕儿,不行让老头去省里头跑跑关系,啧,忘了那娘们省里头调过来的……不成去趟北京,剧协那帮人谁不得给师爷三分面子,还压不住她杜晓春?”高大柱说。 张玉堂说:“老爷子一百多了,你有脸你去开这个口。” “舅舅。”汪凝轻叫一声。 张玉堂回头,看见儿子靠人肩上睡得正香,汪凝睁着两只眼听他们仨说话。 “防着点杜晓春。”汪凝这几个字说得很重。 煤矿出了那么大事故,杜晓春都能全身而退。他第一次做亲子鉴定,现在看来,多半也是杜晓春搞的鬼。汪凝基本可以确定,杜晓春和范星芒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张玉堂点了下头,“你睡会儿吧,起那么早。嫌他烦人就叫他去后头睡。” 李逸臣笑了下,“没事儿,哥俩关系好。” 汪凝看了他一眼,把目光移向窗外。 安静了会儿,张玉堂说:“我知道她心里怎么盘算的。” “她不是不想让剧团脱离文化局。”李逸臣说:“她想据为己有。” “没错。”张玉堂说:“这次回团,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她请我吃了顿饭,席间介绍我认识一个商人,他对咱们团很感兴趣。” “这是圈套。”汪凝的眼神还在窗外,“这个商人可能是她的傀儡。” 张玉堂和李逸臣惊讶地看着汪凝。 “她想让这个商人承包剧团,她做幕后老板。惯用的手段。”汪凝不轻不重地说。 “那有没有这种可能。”李逸臣眯了下眼,轻声问:“咱们将计就计,先脱离文化局再说。到底是私人不是公家,以后的事都好办。” 这未尝不是一个办法,张玉堂身上担着七八十口人的饭辙,怎敢轻入虎口。他摇摇头:“太冒险。” 高大柱专心开车,这几句话没过脑子:“你们聊的我怎么没听明白?” 李逸臣看了眼后排打着呼噜的高格,笑说:“师哥,不用亲子鉴定,高格肯定是您亲生的。” “那能有假么!”高大柱顺口答了句才回过味来:“哎我说李逸臣你小子蔫坏,你说那是好话吗?” “您当好话听。” 张玉堂李逸臣哈哈笑出了声,汪凝也弯了唇角。 “嗯?”张野半醒半睡问他:“笑什么……我头发又乱了?” 汪凝柔声说:“没,睡吧。” 张野应了一声,拱拱他的肩,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又睡了过去。 去往目的地的路上,是种别样心情。 他们正在路上。 第59章 古城 平遥并不算近,到古城的时候天已傍晚。这时不是旅游旺季,旅客很少,小巴轻松地开进了停车场。 张野早睡醒了,生龙活虎望着窗外。 他看着望不到尽头的青灰色城墙,感叹了一句:“这真是座古城啊!” 高大柱停稳了车,装导游喊道:“大家各取行李,有序下车,跟着大师哥走,咱们先找住宿安置下来,晚上……” “纯哥凝哥,我帮你俩拿行李。”高格取下他俩的行李箱。 张野问:“你的行李呢?” “这不身上穿着嘛!” “……” 下车后汪雅梅紧了紧衣裳,回头对汪凝说:“这里天凉,把纯纯拉链拉上。” 车门开时张野已感觉到了凉意,他捏住拉链一头,汪凝把另一头插进去,“仰头。” 张野仰起脸,噌——拉锁响了一路拉到了尽头。衣领竖起,裹住了张野的下巴。 “有多冷呀,用的着裹这么严实?”张野说完伸出舌头,舌尖一勾一卷,咬住了拉头看着他。 汪凝看到他灵活的舌尖怔了一下,移开眼神说:“下车吧。” 停车场门前有古城的鸟瞰图,高格拖的行李箱敢情不是他的,不知心疼拉得半飞跑了过去。 张野瞧着自己的行李箱在地上磕磕碰碰,偶尔蹦起两尺高,又自由落体摔下来,咂摸了两下嘴。 “后悔了吧?”汪凝问。 他咬着拉头含混不清地说:“有点。” 高格站在鸟瞰图前仰着脸:“我操?我操!我□□操……” 这是个神奇的词语,不一样的语气可以表达各种心境。下到目不识丁上至学富五车,人人用得得心应手。 李逸臣来过这里,走到跟前看了眼,说:“古城是座城池,东西南北四个城门,很大的,受惊了吧?” “受惊不小,十个月后必生孩子。”高格膛目结舌说。 李逸臣往他屁股上踢了一脚。 高格揉揉屁股朝张野汪凝招手:“你俩快着点儿!” 等两人走近了,高格指着鸟瞰图:“快瞅瞅,大吗?比凝哥都大!”说完就跑。 像个顽皮的大傻子。 “狗日的真该收拾了!”张野说着话仰头看了眼鸟瞰图,“嚯,真大呀!”话音没落便忙解释:“我是说城池,城池很大。” 汪凝无奈地把手插兜里,说:“你要不解释,听着挺正常的。” “都跟紧啊,咱们要进城了。都跟大师哥屁股后头走,城大走丢了不好找!”高大柱在前头喊。 张野听到这话便放慢步子,煞有介事地跟在汪凝身后。 “又作什么妖?”汪凝回头看他。 “人家说的,跟大师哥屁股后头不怕走丢。”张野坏坏地笑。 汪凝一把拉回他:“我不会把你弄丢的。” 张野心跳忽重了两下,回了他个甜甜的笑。 高格又奔又喊,像个疯子一样:“前行部队已抵达平遥城下,总部总部,是否发起总攻?” 高大柱一挥手:“进攻——” “我们的口号——征服平遥、吃喝玩乐!” 过了护城河,来到巍峨的城门脚下。 这座城墙不知屹立了多少岁月,虽时过境迁、雄风犹在。年月在青砖上留下斑驳,缝隙中生出的野草又显得生机昂然。 张野感慨地啊了一声,用播音腔说道:“此时我们来到这座经历了两千七百年的古城脚下,扑面而来的是浓厚的历史气息。华夏文明在这里留下重彩一笔,啊,平遥,我爱你——” 倪翠萍啧啧几声,叹息道:“儿子们是不一样哈,一个只想吃喝玩乐,一个又是扑鼻的历史气息、又是浓墨重彩的华夏文明,这差别不服能行么!” 张野哈哈一笑:“谢倪姨捧场!师哥、师弟,咱这就进城花天酒地喽!” 差点没闪了众人的腰。 城门分内外,进了外城门便是瓮城。 瓮城四壁高垒,城头设有箭楼,叫敌人进的来出不去。人站在这里如同受困井底,不由生出危机感。 汪凝看着箭楼,问张野:“你要在这里守城,猜我攻不攻得进来。” 张野说:“我在城楼上打眼一望,呦呵,好俊俏的小将军,咱就降了吧!哈哈……”他笑得前仰后合,那双眼如弯月般好看。 “出息可真大。”汪凝笑他:“轻易就做了俘虏。” “那也得瞧是谁,换高格,打丫的!” 高格去而复返,“纯哥凝哥,听——” “听什么?” “千年之前的厮杀声!” “哪有!” 西城垣头,晚霞层层叠叠,分明岁月静好。 “纯纯抬头!”汪凝叫了一声。 那少年背身红霞偏头看他,扬起的唇角勾出一抹笑意,这世上,怕再无比这般好看的少年。 汪凝按下了快门。 “给我瞧瞧!” 他把手机装进口袋,不让。 一脚踏入内城门,仿佛穿越时光。内城四衢八巷里,没有水泥垒起的高楼大厦,没有车辆拥堵时烦人的喇叭,独有青砖碧瓦、飞檐叠叠、袅袅炊烟下的处处人家。 这处宁静,胜过了城市里的万千繁华。 顺着大路往前走,李逸臣指指小巷:“瞧见没,到处都是这种小巷,这里头住的都是当地居民,他们祖祖辈辈都住这里。上次我来的时候也是淡季,没多少游客,还下着小雨,走在古城里感觉特别好,嗯……心很静。” 张玉堂说:“得有十年了吧?” 李逸臣抿了下唇,而后掏出根烟叼着,“可不是嘛。” 张野觉出了什么,张玉堂也岔开话题:“你熟,找个住处吧。” 一行人沿着主路往前走,两边全是商铺,卖吃的卖喝的卖土产的,当然更多的是卖老陈醋的。 汪雅梅问:“这里不要门票?” “逛古城不需要,里头有几十个景点需要门票。”李逸臣说:“刚我在网上订过了,都是通票,能玩儿三天,挺实惠的。哎,就住前头那家吧。” 前头不远有家大客栈,名字叫做“朋来”。三进的四合院,前出廊后出厦。正门开在东南角,挑着幌子、挂着招牌,门前立着拴马石。 像古时候的大户人家。 店伙计穿着古装,迎客很热情。 九个人,三男三女外带三个小的,刚好三套三床房。可店里只剩下两间三床房,张野很不矜持地说:“没事儿,来个双床房,我们仨挤挤就行。” 李逸臣看他一眼,笑了。 笑容里头很有内容,张野直装没瞧见。 “咱们屋里头都是正经山西炕,宽敞,挤得下。”店伙计把客人领往后院。 三人间在东房,双人间在西厢。 张野心说,这就西厢记了? 房门和窗户都是镂空雕花贴着白窗纸的那种,让人臆想到手沾唾沫戳个窟窿,往里瞧春风的场景。 推门进去,果然瞧见两张大炕。炕上铺着喧腾的被褥,不是酒店那种纯白色的,而是白棉边、红绸面,还绣着戏水鸳鸯。墙上贴了个红纸剪的双喜,整得跟古代洞房似的。 张野跳过去仰面躺下,软和和很舒服,他拍拍床叫他爷们:“上炕。” 没眼色的高格正要过去,汪凝抓住了他的胳膊:“你睡那张。” 高格瞅瞅这个瞧瞧那个,“你们俩502啊?” 汪凝躺下来闭目小憩,张野挨近了他摸出手机合了张影,背景是红被面、红双喜,刚想发个朋友圈,才发现上午民政局的那张照片被他们聊爆了。 --纯哥这自拍技术,纯粹靠颜值硬撑啊! --也就是凝哥,换一个人根本不敢跟你合照。 --我觉得这个姿势、角度、大小,十分像某个红色证书上的照片。 --瞧见没瞧见没,后边的招牌上有三个大字:民!政!局! --难道师兄弟需要去民政局领什么证? --难道师兄弟一定要穿同样的衣服? --难道师兄弟必须理一样的发型? …… 张野看得呵呵直乐。 高大柱在外头喊:“小崽子们,出来逛夜市喽!” 高格本来很累,立刻满血复活冲了出去。 “你要累咱俩就不去了。”张野侧身看着汪凝。 汪凝坐了起来:“去吧,不随群不好。”伸手把张野拉起,张野相当惊讶,这人什么时候开始合群啦? 外间天已完全暗了下来。古城太大,有数不清的小巷,每条小巷都是美食一条街。 李逸臣介绍着:“这里的小吃就是刀削面、平遥牛肉、曹家熏肘、酱梅肉、过油肉、水煎包……” 高格听得直吞口水,李逸臣又说:“对了,还有栲栳栳。” “烤姥姥?”张野摇摇头,“高格姥爷们为他请假都够惨啦,还要烤姥姥,不吃不吃。” 倪翠萍听到了恨恨瞪了眼高格:“你哪个姥爷又没啦?!” 一群人哈哈大笑。 笑的时候,人的目光往往会看向喜欢的人。张野习惯性偏头,身旁竟是空的。他忙回头,那人跟着人群后边低头摆弄手机。 “汪凝?” 汪凝听见叫自己,把手机装兜里头,紧走几步到了张野身边。 “干嘛呢?” “没干嘛。” “跟谁聊呢?” “……”汪凝说:“没。” 张野用怀疑的小眼神瞅着他,汪凝避开了这个眼神。 第60章 直播 中午在服务区都没吃好,大伙决定先找个馆子吃点好的,留点肚子再逛美食街。然后美美睡一觉,明日找个导游开始逛城。 寻了个门庭若市的馆子挤了进去,没包间,全是堂食。 高大柱占了个圆桌,招呼着大家坐下。 汪凝张野没能坐一起,坐在了对面。本来刚刚就起了疑心,汪凝还闪烁其辞,现在隔着老远,虽知道是被挤散的,也觉得哪里不对味儿。 李逸臣了解这里,他做主点着特色菜。 上菜的工夫,张野瞄了对面一眼又一眼,那人始终在摆弄手机。 我操,手机比我好玩喽?还是手机里头的某人比我好玩儿? 桌上的菜,基本上都是李逸臣刚才说的那些。他指指其中一盘,莜面做的卷筒状食物,像春卷外头的皮浇了卤汁,“高格,这就是栲栳栳,尝尝吧。” “这个梗过不去了是不是!”高格白了他一眼。 张野有事堵着心口,没什么胃口,叨了几筷子,唯一的感觉--好像每个菜里都放有醋。 山西人果然爱吃醋。 其实张野更像个山西人,此时心比醋酸。 汪凝没再摆弄手机,他吃饭时很规矩,像古时候彬彬有礼的儒家公子。比如吃面条,从来不噗喽噗喽地吸溜,吃菜也只会动面前的几盘,不会站起来够远处的菜。 但是现在,他发现张野心不在焉不怎么吃东西,于是夹了一筷子牛肉站起来探着身子,放在张野碟子里。 “他想吃自己动手。”张玉堂说:“你别惯着他。” 汪雅梅说:“师哥照顾师弟,应该的。” 高格愣愣的样子:“难道我不是师弟?” 汪凝和张野不约而同给他夹了一筷子,高格受宠若惊。 汪凝隔着老远为他布菜,张野还是挺感动的,就是心里多了个假想敌。忽又察觉自己怎么变得这么敏感又矫情,还不许别人有点隐私了? 说过留肚子,还是管不住嘴,仨老的酒足饭饱懒得动弹,回了客栈。仨塑料姐妹花胳膊挽着胳膊去逛夜市,留下仨小的站在饭店门口不知何去何从。 “反正你俩去哪儿我去哪儿。”高格像张狗皮膏药。 张野汪凝头前走着,漫无目的。高格跟在后边,保持着几步距离,拿手机对着两人录。 街上行人不多也不少,张野心情不坏也不好。 平常像个小话唠,现在汪凝瞧他不说话:“累了?” “没,你累的话咱就回去。” 张野刚才没吃好,汪凝说:“去找条美食街?” “没劲。” “明清街挺热闹的,不远。” “不想去。” 汪凝不知道这人为什么突然变得消沉,“回去看书?” 张野给他翻了个白眼,让他自己体会。 汪凝不再询问他,引着他走,不声不响把人引到了明清街。 身边的游客渐渐多了起来,偶尔还显得拥挤。张野问了句:“怎么突然冒出来这么多人?”他毫无察觉,恐怕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哎高格呢?”张野又问。 “终于想起我啦?”高格在身后阴沉沉地说。 张野回头看他还拿着手机录视频,停下来问他:“你整天拿个手机录什么,真落下病根了?” 高格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张野起疑:“叫我看看你录什么。” 高格瞧他走过来,忙关了手机。 “什么见不得人的?”张野逼近了,高格贼起飞智:“虎妞!录给她看的!” 张野笑他:“这有什么可躲躲闪闪的。” 就这几句话的工夫,张野再回身时,看见好几个姑娘把汪凝围了起来,还有几个人拿着手机对着他又录又拍。 张野:??? 平遥的小姐姐们这么奔放吗? 他悄悄挨近了,听她们七嘴八舌地问着问题。 “大宝哥哥你好高啊,真人更好看!” “大宝哥哥你胳膊还疼不疼了?还要多久才能好?吊着胳膊也这么帅!” “我特别想听你唱歌,能给我个签名吗?” “刚刚你不是还和二宝哥哥在一起吗?二宝哥哥呢?” …… 汪凝茫然无措地站在一群小姑娘中间,高了她们一头,还不上嘴搭不上话,更加显得失措。场面很被动,他想挤出来,他一动人家也跟着动。 行人驻足观望,以为是什么明星。 张野问高格:“怎么个情况?认错人了吧?”没人回他话,他左瞧右望,高格的影子都没瞅见。 正想着走过去捞汪凝一把,汪凝身边传来一声尖叫,拿姑娘用手指着张野:“那不是二宝哥哥?!” “我就说他们肯定会在一起的!” 趁着几个姑娘朝张野跑去的空隙,汪凝逃了出来,两步就超过姑娘们,拉着张野就跑。 “哎呦他们跑啦跑啦!” “追!” “咱别吓着人家啊——” 两人穿大街过小巷,逃得像个贼,张野突然想笑。 他俩躲在暗影里,瞅着那帮人过去之后,张野再也憋不住笑了出来。 汪凝没经过这种场面,毛小枫带人围他还好,干一架就成。被一群娇滴滴的小姐姐们围着,他一点都不喜欢这种局促感。 现在余惊未退,那人又一个劲地笑,他不满地说:“还笑!” 张野仍笑:“我说你到底怎么着人家啦?” 汪凝很无辜:“我什么都没做,就站着等你,她们就围了上来。” “认错人了?不能啊,认错一个也不可能认错俩。什么大宝二宝的……呦!”张野顿开茅塞,叫道:“肯定是高格!这狗日的!” * 眼看汪凝被围,高格第一反应就是先逃为妙。逃回客栈后抓紧时间洗漱,躲被窝里当死狗。 掩耳盗铃这一套张野怎么会吃,他闯进屋里时带的风,让高格感觉到了煞气,不禁哆嗦了一下。 炕是东西置,人是头外脚里南北睡。 高格埋头捂着被子,张野汪凝并肩站在炕头,像两个索命无常。 张野颤着声音装鬼:“高~格~” 被窝跟着颤了一下。 汪凝没那么客气,直接掀被子,露出高格的大脑袋。 装睡的人紧闭双目,在眼角揪出皱纹。 “你装得有些过啊!”张野说。 “躲不过去的,聊聊吧。”汪凝说。 “面对疾风吧少年!” 高格眼角的皱纹一点点消失,慢慢睁眼,入目两颗脑袋。 他呲牙尴尬笑了笑,摸出来几样东西端端正正摆放在炕头:两只墨镜、一包口罩、一部手机。 手机正在循环播放着曾被张野删掉的一字马视频。 只穿着条小裤衩的高格爬了起来,规规矩矩跪在几样东西的后头,见了声大师哥,又叫声二师哥,忏悔道:“我不对我有罪,我不好我检讨……” 张野拿过他的手机,划拉着视频,和汪凝一起看。 高格把他俩比赛的视频截成了二十多段,发到小视频平台上,每个视频都很火,点赞评论的不计其数。 “所以,我就偷偷开直播了。”高格说。 “说详细点。”张野凶他。 高格想了想,说:“我从小就有一个梦想……” “跳过你的梦想!” “我长大后……” “你找抽是不是?” “咱俩从省城回来后?”高格试探了一下,这次张野没反应,他可算找到了话头:“毛小枫的事情不是摆平了吗?我琢磨没人再找麻烦,就把一字马的视频重新发了一遍。没想到比第一次更火!” 高格有点激动,但看到张野汪凝都冷着脸,他稍微克制了一下。 “观众们要求不能断更,他们太热情了,所以那阵子我和虎妞……不,是我自己……” “你已经把虎妞卖了!” 高格咽了口唾沫,“我和虎妞把其他视频做了出来,有时一天发一段,偶尔发两段,你看看那些评论,他们很兴奋的!” 高格也跟着兴奋起来。看着两个主角明显不高兴,劝道:“大师哥二师哥,咱们家干这行的就是给别人看的,既要卖、脸朝外嘛。” 他还挺有理。 高格点到主页,“瞧,你俩有多少粉丝!真成明星了!还有,好多人找你们打广告……” 汪凝问:“直播是怎么回事?” “粉丝们觉得看视频不过瘾,要求做直播。”高格说:“总共也没做几次,第一次是在外滩那晚,你来的晚,只录了纯哥。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哦,好几次都是在医院……” “我操,你人性呢!我俩住院你都不放过?”张野直想锤他,主要因为在医院那阵子仪容不整。 “观众们都说你俩是勤奋少年,受伤那么重,还坚持学习。我算了一下,医院直播那几次一共赚了……”高格翻开备忘录给两人看。 高格的账目做得仔细,每次直播的收入都记录在案。 张野看着那些数字,惊道:“我操!你这是……单位是元是角?人民币日币?” “人民币,元。”高格看淡一切般说:“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我录的大多是你们的背影,顶多露个侧脸,也没才艺展示什么的,以后要是正经做直播,还有广告,能赚不少呢!” “有钱人这么多吗?”张野质疑。 汪凝眼瞧着张野重心点越跑越偏,咳了一下提醒他。 张野立马指着高格说:“你你,你这是违法的知不知道。” 第61章 瓮城 违法? 高格立刻反驳道:“胡说!不偷不抢怎么违法了?” “是啊,怎么违法了?”张野被那些数字搞得有些晕头转向。 汪凝帮他理回思路:“背着我们做直播,侵犯隐私权。” “我这不是还没想好怎么跟你俩说嘛!”高格急地爬了起来,站在床上说:“你们了解了解这个行业好不好!多少人暗箱操作,想火都火不了,咱们无心栽柳哪里有错!好么央说不播就不播,会遭五雷轰顶的!财从门前过,不取是罪过,大师哥,你胳膊好了之后还去餐厅端盘子吗?” 这句话没打动汪凝,却把张野打动了:“你得对师哥们尊重,先把衣服穿上再聊。” “我衣服洗了。” “那你坐下说,仰我脖子疼。” 汪凝听出张野口气松了下来,但他不是容易冲动的人。虽没看过网红直播,负面新闻倒是听过许多。他犹疑地看着张野,“你打算怎么办?” 张野说:“听你的。” 他冲动归冲动,并不想难为汪凝。 在这件事上,汪凝也没准主意,把话推了回来:“听你的。” “还是听你的吧。” “还是听你的。” “听我的吧俩亲哥!”高格真受不了这两人推来让去,在床上梆梆磕着头,“禅位都没这么推的吧!” “好,你说。”汪凝给了高格机会。 高格把金钱作为切入点:“有个叫四爷的网友,说他喜欢戏曲文化,我每次做直播,他就几万几万地刷礼物……这样的人再多两个,你敢想啊!” 这句话叫汪凝找到了自己不安的原因,来钱又轻松又快捷,使他没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能不能不让他刷这么多礼物?”汪凝问。 张野高格:…… “大师哥你和钱有仇么?” 汪凝张了几次嘴,都没能说出话来。 高格非常急切,拍着床:“坐坐坐坐坐!”等不及两人坐下就说:“无论如何直播还得照常,我来做你俩的经纪人,真有什么事我一个人担着,决不会拖累两位师哥……” “你这话就把师哥说小了。”张野说。 “我就是表个态!”高格急出一脑袋汗,“纯哥你想想,咱们团这么牛,一出戏俩小时才多少钱,还要那么多演员、乐队。做直播不用日复一日地排练,又不耽搁时间,来钱还快,也能帮咱们团宣传呐!汪姨不是要摘梅花么,你们不是要排西厢记么,以后不是还要排长坂坡么,咱们团不是要办戏校么……” 高格使劲拍了下手,“这多好的宣传平台!为什么就不能用呢!那天大富贵我做直播,好几万观众,人家说什么,说咱们传承文化、功德无量,说得我他妈都快哭了,你知道那天有多少人打赏吗!” 汪凝抿着唇,张野咬着唇,这是听进去了。 “放心放心,不会麻烦的,直播、台本、等等等等一切事情我来做,你俩只需要每天给我留一个小时就行。至于分赃,你们九成我一成都无所谓!”高格说完殷殷切切看着他俩。 “就是……”张野说:“刚刚那帮小姐姐们把师哥吓坏了。” “把谁吓坏了?”汪凝不承认。 “这不!”高格拿着口罩和墨镜,“我都准备好了,以后出门就这样。” 张野汪凝:…… “放心,也不会总被认出来的,我留言说要来平遥,估计她们这是守株待兔呢,前后这么长时间,不也没瞅别的人那么围观吗?”高格把一辈子的口才都用完了,又开始巴巴瞅着两人。 汪凝终于点了头,高格长松一口气:“我的天呐,我容易么我!”要把自己感动哭。 “钱……”汪凝看向张野,“怎么分?” “你缺都给你。”张野笑说。 汪凝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逗你的!”张野知道他想说什么,对高格说:“老高,咱仨不分钱,现在咱们也用不着不是么?把钱都存起来……” “未雨绸缪、有备无患!”高格一拍大腿:“我就这么想的。留着将来结婚生孩子……不不,留着将来把剧团做强做大……你……信么纯哥?” 高格自己都不太相信。 张野说:“账你来记,钱我来管,你丫太不靠谱。” “没问题!” 大事已定,张野冲汪凝一笑:“走,咱俩洗澡去。” 高格献殷勤:“我给师哥们搓背!” 两人回头齐说:“不用!” 看着他俩进了卫生间,高格忽然想起:“纯哥不是说没瞧见过吗?难道他俩在一起洗澡还穿着内裤?” 穿着内裤洗澡的两个人已经非常习惯对方的存在了,配合也越来越娴熟,洗得很快。 每每洗完后,两人背身换下内裤,如两个相敬如宾的谦谦君子。 汪凝习惯性把衣裳往洗衣机里扔,张野受李清芬影响,瞎讲究:“宾馆里的洗衣机脏!” “那手洗吧。” 本来脏衣服可以带回家的,张野忽然期盼,和汪凝配合洗衣裳会是种什么感觉。 汪凝先把两件T恤放进盥洗池打湿,张野掂起一件,在手里尽量撑开,汪凝握着肥皂涂出泡沫,两人手对手上下搓着。虽都不作声,配合得天衣无缝。 “汪凝你说咱俩上辈子是不是双胞胎?” “为什么这么说?” “做什么事情都配合得这么好。” “如果有上辈子的话,也不一定是双胞胎,可能是……” 张野能感觉到他想说什么,“是什么?” “父子?” “滚!” 洗着洗着,张野呀了一声:“一样的衣服放一起洗,怎么区分你的我的?”张野想到的这个问题很难办。 “闻。”汪凝说。 “你狗啊?”张野笑了。 汪凝说:“味道不一样的。” “我身上什么味道?”张野问他。 “阳光的味道。” “你可拉倒吧。” “真的。”汪凝说:“像初春的阳光那样。” 不强烈,却和暖。 张野被他说得脸上发热,他想了起来,第一次穿汪凝衣服的时候,那种味道如初春的薄雪,干净,清冽。 他很喜欢闻。 顶灯柔和,脖子上那一对儿玉坠,随着两人洗衣的动作摇着晃着,张野有些入迷。 换给汪凝洗短裤时,张野握着肥皂不轻不重往上面蹭着。 蹭着……短裤? 张野心中蓦地生出一种特别难以启齿的感觉,怪羞涩的。 恍惚了没几秒,突然发觉小纯纯有抬头的趋势。 不是吧,你他妈干嘛!张野低头瞪了小纯纯一眼。洗条内裤给你洗硬了,这么年轻气盛吗?要不要点脸?这要是被汪凝瞧见,后半辈子还怎么见人! 张野思绪万千地弓起了背,把身子贴紧水池,不想被汪凝发觉。而这个怪异的动作,很快引起汪凝的注意。 “怎么了?”汪凝问。 张野以为被察觉,紧张地握住了手,肥皂滑,从掌心里挤了出来,汪凝捞了一把没捞住,肥皂摔在地上滑到墙角。 慌乱间小纯纯趁张野不备,蓬勃而起。张野挡也挡不住,又惭愧又羞耻,索性蹲在地上,埋着头。 “你不舒服?”汪凝跟着蹲在他面前:“胳膊疼?” 我疼你个头! “胳膊是不是发涨?” 哪是胳膊发涨啊…… 张野摇了摇头。 “到底哪里不舒服!”汪凝问不出原因,一把扯过他的手,掐住了寸关尺,眉心飞快皱起:“脉搏怎么跳得这么厉害!” “你能闭嘴吗!”张野悻悻抽回了胳膊,耳根都红了。 汪凝很快察觉到了,他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没站起、没离开,也没看张野。 张野在等着躁动和暧昧的消退,他不想让汪凝离自己这么近,要把他支开:“你把肥皂捡起来。” 可汪凝竟然说:“你捡。” 张野忽然想起,捡肥皂好像是个梗,尤其在汪凝说出你捡的时候,似乎有隐晦很深的寓意。 毛小枫那些一一零零都蹦了出来。 张野不甘地挣扎了一下,“你捡!” “谁弄掉的谁捡。”汪凝说。 “你不捞一下,它也掉不出来。” “你要拿稳,我也不会捞那一下。” 两人你来我往跟辩论一样争了好几句,张野越发觉得汪凝意有所指。 这人怎么能这样! 这时汪凝不动声色问了句:“现在好点了吧?”他语气轻而静,不会让人觉出一点佻达或戏谑,尽量避免张野的尴尬。 张野才觉出,人家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避免尴尬的持续。 亏得还想那么深远,脑洞怎么这么大呢!心理活动怎么这么丰富呢! 两人安静地晾完衣裳,回屋上炕。 高格已经睡着了,打呼噜带吹哨,偶尔磨牙。 汪凝取出两本书,准备和张野换着看。 “不要吧?”张野做出个夸张的表情。 汪凝态度强硬:“要。” “我累啊!” “你不累。” “……” 两个小时后,张野哈欠连天,汪凝收了课本。那人顿时解脱,习惯地摸出手机,再困,睡前也得看两眼。 高格呼噜越打越大,汪凝戴上耳机躺了下来。 张野毫不客气地抄起一本书砸了过去,高格吧唧了两下嘴,“这都是你们的粉丝……”翻了下身安生下来。 梦里都是直播。 张野半睁着眼刷着朋友圈,迷糊着快要睡着的时候,上滑过去一张自己的照片。他顿时睁开眼,好奇地拉了回来。 这个朋友圈竟然会是身旁这个万年没有动态的人发的! 并且把那个中二般的名字改成——早安。 照片是瓮城里汪凝给他照的,精心修过,背景的晚霞红得耀眼,他笔挺地站在红霞里看着镜头,对拍照的人微笑着。 照片配了几个字——我的瓮城。 张野用手机抵着额头,他在想:汪凝的瓮城里,只有我。 瞬间明白了,吃饭前汪凝摆弄手机在干什么。 他想了想,把自己那个也很中二的名字改成“晚安”,而后扔掉手机爬到汪凝身边,摘掉了他的耳机。 “嗯?” 他凑近汪凝的耳朵说:“师哥晚安。” 第62章 卖腐 高格睡得早醒的也早。他迷迷瞪瞪爬坐起来时,瞧见对面炕上,张野抱着汪凝半趴在人家身上。 汪凝手里拿着本英语资料书正在看,听见动静,随即放下书竖起食指在唇上碰了下,示意高格别出声。 高格下床蹑手蹑脚走了过去,瞧张野睡得正香。 汪凝轻嘶一声,慢慢移动了下,张野立刻就抱紧了,霸道得很,动都不许人动。 “压麻了?”高格说:“你推他呀!” 汪凝指指卫生间,让他该干嘛干嘛去。 高格边走边唠叨:“我和纯哥睡一起时也没见他搂过我,什么时候添的毛病?” 汪凝想起张野大言不惭地说过“我平常睡姿挺好的。” 原来就是这个熊样。 高格洗漱的声音惊醒了张野,张野终于松手翻身离开了快被压死的那个人。长长伸了个懒腰,睁开眼便看见汪凝,这种感觉使他弯起双眼。 “早安。” “早。”汪凝缓慢伸展着被压麻的腿。 张野爬起来毫无意识地问:“怎么了?” “……”这人像个提起裤子不认账的混蛋,汪凝不和他一般见识:“没事,活动活动。” 高格出来时看见两位独臂大侠正在配合着穿衣,动作娴熟、过程流利,默契得跟一个人似的。 “我觉得发个这样的视频也能火。” 张野脑袋从T恤领口钻了出来,“你录呗。” “不行。”汪凝抖开衬衫:“不能录这个。” “也是。”张野把打石膏的那条胳膊慢慢伸进去,有点紧,两人便一起挽着袖子往胳膊上套,“不小心就露肉了。” 高格啧啧几声:“你看平台上那些小姐姐,哪个不是深V领一步裙,偶尔裹严实的还是紧身装,不如不穿。两个大男人还怕露肉?” 张野依葫芦画瓢,同样的办法帮汪凝穿上衬衫,“咱不是正经人家的孩子嘛。” 保守罢了,说得谁不是正经人似的。 高格瞅着两人,换着瞅,有点忙不过来。一样的白T恤外套着格子衬衫,一样深蓝色的牛仔裤,一样灰白相间的运动鞋,这会儿正在相互帮忙系鞋带。 若非知道是李清芬买的,谁看谁以为是情侣装。 高格若有所思:“其实我觉得你俩卖卖腐,让他们嗑嗑CP,会更火!” 两人系鞋带的手不约停了下来。 张野心想,人变得可真快。那时高格还听不懂毛小枫的话,现在居然知道卖腐了。 还有他,彼时从未想过自己会喜欢上汪凝。 一切来得太快,像一场梦,云里雾里显得不真实。怪不得小叔会说,按耐住躁动,静下心来去想清楚,那些话需要水到渠成的时候再说出口。 两人挽好了鞋带,各捏一头,张野还在发呆,汪凝说:“紧。” “哦。” 他俩都回避了这个问题,高格没能等到答案,心想可能毛小枫事件让俩师哥有了阴影。 于是他又说:“有个网红小姐姐,咱们附近的,联系过我。她想和你俩……不是,想和你们其中一个,不管是谁都行,也想组个CP,这就是个噱头。拍些连本什么的,对大家都有好处。” “不行!” 张野汪凝一不留神就会异口同声。 高格愣了一下,摊摊双手做出无所谓的样子:“我也不老情愿的,她比咱们大好几岁,身后又有团队,我怕她坑咱们,没答应。” 汪凝没再多说,对张野说:“去洗洗吧。洗头吗?” 张野晃着脑袋感觉了下,“头发没乱吧?” “没。”汪凝只是喜欢他洗完头发,半干半潮的样子。 高格突然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很多余,这是来自大脑深处潜意识给出的警告。 “那个,前头有自助早餐,我先去啦。”他并不明白为什么想躲开。 吃完早餐,汪凝取出来两顶棒球帽,和张野各自戴上,高格拿着墨镜口罩要给两位师哥打扮,汪凝十分抗拒:“这是怕让认出来还是想让认出来?” 高格想了想,棒球帽、墨镜配口罩,确实张扬得跟个明星似的:“那就只戴口罩?” “没必要,戴顶帽子就可以了。”张野说。 请的导游过来了,是位戴着小红帽的大叔,脖子上挂着导游证,手里拿着小红旗,掬着笑脸很和善。 这位大叔将陪伴一行人两天一夜,走完城内几十个景点。 大家相互认识了一下,做了短暂的规划,大叔便带着众人出了客栈。 旅游时,所谓三分靠看七分靠讲,在这种有着深厚历史底蕴的地方,只逛是看不懂的,讲解显得尤为重要。 上了明清街,大叔说:“这条街被称为中国古代的华尔街,是晋商最为繁华的金融街,当时几大家族都是在这里发行银票。历史上第一家汇通天下的票号——日升昌,就在前边……” 张野左右张望了一会,疑惑地哎了一声:“昨晚是不是在这儿被围的?汪凝,我不是说不来明清街么,你不声不响把我拐了过来,当时就遭报应了吧?” 汪凝把他的帽檐往下拉了拉,这条街人最多,怕一个不小心又被认出来。 张野被挡了视线,仰着脸看他:“我都瞅不到人了。”说着把帽檐掀了上去。 汪凝又给拉了下来:“丢不了,听话。” “你是有多怕被围观啊?”张野说:“上台演出你也挡着脸?” “台上台下不一样。”汪凝简短地说。 舞台上他会把最美的一面展现给观众,但生活中,他不希望被打扰。 一上午安安静静地逛景点、听讲解,到了下午高格开始做直播。他录他的,汪凝和张野也不管,当人是空气。 高格不曾想过,这世上有这么佛系的主播,和这么宽容的观众。互不交流,各玩各的。 张野怕热,这时脱了衬衫围在腰上,T恤长袖挽起来露着小臂,大步走时风吹着刘海,肆意飞扬的样子。 人家快走,高格也跟着快走,恨腿没人家长,还得录像,顾头不顾腚绊了好几下:“慢点你俩慢点!” 观众们看出来了。 --三宝小哥你腿短跟不上了是吧? --三宝你敢让我们看看你的腿吗? …… 高格气得戴上耳机打开了语音:“我一米八呢腿能短?主要是还得给你们录,还得给两位爷拿水,还得回复你们……我容易么我!” --三宝小哥居然开口说话了! --我来的晚,刚刚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现在不是偷录了吗? 高格得意地说:“在我苦口婆心、掏心掏肺的劝说下,大宝二宝两位爷在昨晚,终于同意了做直播,我为了你们把脑袋磕肿了,眼泪鼻涕都流了两斤半……” 表功很快被刷屏淹没。 --我们再也不用偷偷么么过日子了!!! --苦日子终于熬到了头!我们容易嘛! --没啥说的,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我们要听两个小哥哥的声音啊啊啊啊啊太激动了! “师哥们!”群情沸腾,高格抑制不住激动:“给大家说两句吧!” 高格把手机往张野脸上怼。 张野看着满屏都是啊啊啊啊,“什么情况?” --啊我听到了,二宝哥哥声音好性感! --三宝你能不能把麦给二宝?听不清啊! --大宝怎么不说话? 张野接过了耳机,靠近汪凝说:“给大家打个招呼。” 汪凝对着屏幕说了句:“大家好。” 他抗拒的时候,总会不觉冷着脸。说完人一闪,躲过了镜头。 把张野给惹笑了。 --大宝是被烫着了吗躲这么快。 --悄悄告诉你们,大宝哥哥刚刚看了我一眼,好冷酷啊啊啊啊啊~~ --大宝的声音像攻。 --严重同意! 弹幕闪地太快,张野应接不暇看不过来:“这怎么暂停?” --哇,二宝哥哥好呆萌。 --哈哈哈…… 又是一顿刷。 高格说:“看到的你就答,看不到的就直接无视。” 张野眨眨眼:“合适?” “我操,好几万观众,你一个一个回得过来嘛!” --二宝真可爱啊…… --他刚刚冲我眨眼了你们看见没? --啊啊啊我心脏受不了了,我要给二宝哥哥生猴子! --你们是不是在平遥?我刚从哪里回来,手动跺脚,我为什么不晚回来两天!苍天啊我到底错过了什么! 张野生涩地回答着他们的问题:“对,我们在平遥。昨天过来的,明天回去。嗯,和爸妈叔叔阿姨姑姑一大家子人。这里是文庙,你们瞧。”张野把摄像头对着几处大殿扫了几下。 --你别晃,头晕,不看大殿,我们要看你。 --还要看大宝哥哥。 张野看了汪凝一眼,那人远远躲着明显不愿出镜。张野有丰富的舞台经验,会控场,很轻易地把大家的注意力引开。 “你们瞧见了吗,这些雕龙画栋,没有南方古建筑那样小巧精致,却每处都张显着北方人的粗犷豪放与磅礴大气。如果说丽江古城像个委婉少女,那么平遥古城一定是位乱世佳人。” --哇塞,二宝哥哥好有文化好会说的样子。 --少见多怪,大宝二宝三宝都是学霸,PS三宝说的。 --二宝再说两句吧! 第63章 楚歌 一连两天,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高格几乎不间断直播。不是他不嫌累,主要是观众太热情,更主要的是还能赚不少钱。 那晚围汪凝的几个姑娘,很轻松地通过直播背景找到了他们。 起初远远跟着,没敢上前吓唬人,怕又把人惊跑了。被发现后,一起逛了几个小时,相处的也挺融洽。 只要她们不上前动手动脚,汪凝还是可以忍受的。 高强度的直播,张野有时说得口干舌燥,不住喝水,又不住遍景区找厕所。汪凝忍了又忍,真忍不住的时候会接过手机帮他说几句,没什么话题,那就尬聊呗。 真聊不下去的时候,汪凝把手机还给高格,开启默拍。 这是张野汪凝发明的直播模式——你看你的,我们玩儿我们的。关键还有人不停刷礼物,哪儿说理去? 高格时常望天感慨,凭什么!到底是凭什么! 这个世界上的人类,简直不可理喻。 最后一个景点,蹬城楼、游城墙,导游大叔在这里和大家告别。城墙很长,一群老的沿着城墙往东走,三个小的往西走。 短短的两天旅行即将结束,张野有些不舍,活跃了两天,人到这时安静了下来。 “下次去江南。”汪凝说。 汪凝很少会许诺别人什么,既然说出口,那就一定会去办。 “就咱俩。” “好。” 秋风微熏骗了人,让人有种春天的错觉。 最后一个景点安排游城墙是有道理的。 城墙很高,站在这里能看见整个城池。四四方方的古城里,亭台楼阁尽收眼底。 慢慢晃着溜达,张野停了下来,“不走了,有点累。” 他助跑两步,单手撑住齿墙,使力跃起,人在半空翻了身,叉开腿稳稳当当坐了上去。 高格还在直播,惊得叫了一声,汪凝已冲了过去,贴在他双腿之间,单臂紧紧环住他的腰:“你做什么!” 城墙这么高,摔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操,二宝好生猛! —他俩那个姿势在干什么?是抱住了吗?三宝你倒是站近点拍! --我觉得哈,虽然远看近看左看右看都是搂腰,这极有可能是错位的拍摄手法,其实大宝搂的是墙垛。 …… “下来!”汪凝蹙着眉凶他。 “怕什么。”张野不在意地扭头看着这座城池,用手划拉一片:“师哥,这是我为你打下的江山。” 汪凝:…… “你瞧!”张野手指着远处的大殿,“那是文庙。” 汪凝看了一眼,一本正经地纠正道:“那是城隍庙。” “呃……”张野换指了处:“那是县衙。” 汪凝又看了一眼:“那是文庙。” 张野:…… “是这样的。”张野正儿八经地解释道:“刚打下来的江山,我还不怎么熟悉。” 汪凝没忍住笑了出来,“下来吧,危险。” 这个高低角度,张野双脚一勾,正卡住了汪凝的腰。 “不想下来。”他说。 --我他妈晕了,我没看错吧,大宝这个冰疙瘩居然在笑? —我甜得都看牙医了,还说不是CP!大宝二宝往前冲,柜门开了我们堵! —曾经我朋友也这么抱着我,还摸着我的头叫儿子。 --刚才那个错位拍摄的姐姐麻烦出来解释一下,不要说二宝脚勾的还是城墙。 —其实这是一堂生动的安全教育课,大宝搂二宝是怕他掉下去,人一直挺疼师弟的。二宝勾大宝,一样的道理,人一直挺粘师哥的……好吧,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高格也呆了,不是说不卖腐吗?哦,好像也没说。他恍然大悟:真是亲师兄弟啊,废话不多,用行动做给你看! 他大喊:“纯哥,我手机要爆炸!” 张野突然清醒过来,意识到高格还在直播。他忙不迭松开汪凝,跳了下来。 --臭三宝你喊什么! --不行我没看够,你必须让他们再搂一次,不然退钱。 --退钱退钱! 高格没办法,走近了正要开口,张野手机响了。 “老唐?”张野接通了电话:“唐老师好。” “好什么好!”老唐很暴躁:“看看几点了,还不报节目!我就够托大了,好家伙你比我还能拖,准备现场即兴呢?” “节目?什么节目?” 高格惊叫一声,使劲拍了下脑袋瓜,叫道:“我他妈给忘了。秋运会!学校秋运会开幕式就在今晚!” 一中每年举办秋运会前一天晚上,都会在大礼堂举办开幕式晚会,张野代表特教班上台表演已经是惯例。 高三不会参加秋运会,但节目还要出。往常他都会表演好几个节目,今年老唐念他负伤,让他和汪凝合出一个节目就行。 “明天秋运会?怎么没人通知我一声?”张野问。 “高格啊,叫他通知你啦!”老唐很着急:“他是不是忘了!现在这样,你和汪凝马上报个节目……” 张野打断了他:“唐老师,我现在在山西平遥。” “平遥?”老唐要疯:“你跑平遥干什么?等等,我刚刚是不是听见高格说话了?他也在平遥?” 老唐突然吼:“他姥爷不是死了!” 耳朵都要震聋,张野放下手机按了免提,高格忙解释:“唐老师,我姥爷家在平遥。” “我傻吗?啊?我傻吗?高格你给我等着,上次在学校发酒疯我还没处理你,你……你等着吧!” “还有你张野……对了,汪凝呢?” “在……我……旁……边。” “好好好,你们俩出院了不来学校,跑那么远旅游,看来伤势大好啊,你们都给我等着!臭小子们现在可以,我带了多少学生,就没见过你们这么狂的。” 张野汪凝高格:…… “张野汪凝,我问你们现在能不能赶回来!” 张野看了眼时间:“应该能赶得上。” “我跟你俩说,咱们的节目还是压轴,名字都报上了,你们要回不来,整个特教班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唐老师您先别着急。”汪凝很冷静:“跟得上,我们商量着出什么节目,待会打给您。” “好好好,你们也别急。”老唐咽了口气,气够呛:“我不催,还有时间。不过张野你得明白,年年节目咱都是第一,这次要糊弄人……你自己看着办吧!我最后说一句,今年情况很特殊,很多班级都保密排练,他们冲谁你心里要有个数。我最后再说一句,路上注意安全!” 老唐挂了电话。 张野握着手机指指高格,气得半天说不出话。 高格还有工夫看屏幕,“纯哥,又炸了,他们要看晚会直播。” “我!”张野捏拳头想往他脑袋上砸。 高格手机平托在手里,观众们看到的画面,是从人下巴往上看。 --我知道现在气氛很紧张,虽然现在说这话不太合适,但是我还是想说,这个角度看大宝二宝,竟然还这么帅。 --对对对,大宝二宝加油! “唉,你们到底怎么了,鼻孔不都是两个吗?”高格很无奈。 --颜狗的世界你不懂。 --三宝哥哥,记得直播晚会,二宝要是打你,我们给你众筹医药费。 …… 给张玉堂打了电话,三个人打车赶往停车场。 张野、汪凝靠着车在想出什么节目。老唐的意思很明白,今年开幕式评奖还要拿第一。即便老唐没这个意思,以张野的性子,也不会屈居第二。 如果两人不受伤还好,随便露两手功夫就能镇住场面。受了伤,就只能以文取胜。但剩余这点时间,根本出不了什么高质量节目。 --大宝二宝的样子好发愁啊。 --看着让人心疼。 --我们一起来谴责三宝吧! --预备齐:三宝是猪。 沉默了好一会儿,汪凝说:“唱歌?”挑一首两人都熟的曲子,毕竟嗓子摆在那里,合两遍就能上台,时间上绰绰有余。 “唱歌……不好争第一。” 汪凝不了解情况,往年有张野在,也没见哪个班搞秘密排练,大家习惯了,反正怎么努力都撼动不了张野。 今年张野受伤,大伙可逮到了机会,削尖了脑袋往上钻。 张野现在是四面楚歌,而且留给他的时间只剩下几个小时。 他犹豫着:“八班有几个货,演的小品还行,如果选不好歌曲,很容易被他们压下来。再说,今年高一新生咱们也不了解,高一的向来都是牲口,到了新学校跟打了鸡血似的,每年都能杀出几匹黑马。” 高格在边上打了一通情报电话。 “纯哥凝哥打听清楚了,今年的竞争对手比往年多得多!目前知道的一个是八班的小品,一个是新生的街舞,还有高二特教班不要脸请外援,节目还保密。另一个是……我说了你可要挺住!” “什么意思?” “另一个是,吴日天。” “吴昊?他抽什么疯?他会干嘛?!”张野没搞明白。 “他?他不也会唱歌吗?”高格问。 张野不屑道:“就他那嗓子,算了,一个班的,谁拿第一都一样。”态度转变的倒挺快。 汪凝看破了他:“你说这话亏心吗?” 张野勉强笑了下:“我主要怕他拿不了第一。” “我觉得今年竞争对手太多,咱们又没排练,不行跟老唐说说咱不参加吧。毕竟受伤……” 高格话没说完,看着张野和汪凝两对儿傲慢的小眼神,立刻住了嘴。 张野说:“吴日天为什么会参加?原先也没见他登过台。” “高一时候他登过台,你可能没印象。” “……” 汪凝问:“你之前没听说他要参演?” “刚听说,现在他演什么节目也打听不出来。其实这里头有个事儿。”高格显得挺为难,说:“这个月月考成绩下来了,我没好意思说。” 第64章 排练 月考的时候,楚娓娓把卷子拿到医院。那时张野汪凝恢复的并不好,课程也落下来很多。老唐没打算给他俩排名次,就想摸摸底,看看到底落下来多少。 “凝哥还好,考了第二。纯哥就……前十名吧。”高格托着手机给张野看:“瞧,话音还没落大家就刷屏关心你,都让你别灰心。” “我特么灰什么心了,我一个月没怎么学还能考前十,我骄傲!”张野哼了一声,看似不在乎,心里却吃重不小,如果再这么下去,北大肯定没戏。 他有了从未有过的危机感。 汪凝问:“月考吴昊第一?” 高格不甘心地点了点头。 “哦!”张野这下彻底明白了,他和汪凝相视一眼,汪凝摇摇头说:“这个人太爱出风头,好斗。” 张野在一中之所以名气大,无外乎就是因为学习好、特长多,再加上长相出挑,难免惹人羡慕惹人恨。 吴昊连续两次在成绩上把张野比了下去,这次的动机很明显,趁着张野不在学校,又有开幕式这个机会,他想抢抢风头。 他的节目既然也保密,必是有备而来。 “我还听子轩说了个事儿。”高格说:“暑假前那次月考,吴昊数学卷抄了子轩不少小题,要不然,他得是倒数第一。” “抄?这么不要脸?” 张野谈不上生气,但用不正当的竞争方式、而且此时又趁人之危,难免令张野感到恶心。小视频事件已放过他一马,这次不能再惯着他了。 张野说得很冷静:“师哥,这次必须拿第一。我想到一首歌,咱俩合唱。” “哪首?”汪凝问。 张野说:“带戏腔的青花瓷,会唱吗?” “不会。”汪凝不慌不忙地说:“但可以学。” “刚好,我也不会,一起学。” 两人平淡的对话侧漏出霸气,高格顿时信心倍增:“我一定要现场直播,让他们瞧瞧什么叫牛逼!” “高格!!!”高大柱怒气冲冲奔了过来。 刚刚还牛气哄哄的高格立马蔫了,围着车子躲。高大柱追了两圈没追上,越来越气,倪翠萍赶过来帮老公,把高格堵了个严实。 高大柱抬脚就踹,是动了真气。高格不敢再躲,撅着屁股硬挨。 人都赶到了,但没谁拦着。 高大柱又打又踢,高格理亏地抹着眼泪。 “你还有脸哭!”高大柱比儿子矮半头,高格长得又壮,揍儿子的场面看起来很滑稽。 本来挺悲伤个事儿,硬是把人看笑了。 “高叔,算了吧。”张野拦了句。 张玉堂板着脸:“高格,你既入周门,太爷爷四字训教要时时刻刻记在心里。” “我错了。”高格低低地说。 “这小子就知道玩儿!玩儿起来姥爷都能不要!”高大柱气呼呼道:“从小就缺打,你成不了才!误场对演员来说就是耻辱,你问问你大爷问问你叔你姨你爸你妈,这行干了半辈子,只要没死,台前谁敢缺场?你倒好,有演出你竟给我忘个干干净净!” 高格擦了把眼泪喊道:“爸我错了!我知错了!”说着就跪,张野汪凝忙把他拉了起来,“丢人不,上车吧!” “师哥对不起,纯纯凝凝对不起。”高大柱说:“咱这就往回赶,跟得上。” 小巴开出了停车场,仍然坐在副驾驶的张玉堂说:“纯纯凝凝也要引以为戒。” 张野看出来老爸很生气,乖乖说:“知道了。”汪凝也跟着应了声。 李逸臣看了眼时间,问:“没几个小时了,你想到演什么节目没有?” “戏腔版的青花瓷。”张野说:“汪凝和我一起。” 张玉堂转头问:“你俩合过?” “没。” 张玉堂脸色不太好看:“无论什么演出,都不能糊弄观众。” “没糊弄人,我还指着拿第一呢。”张野冲他老爸挑起一边眉毛。 张玉堂扭回头,一点都不想理他儿子。 李逸臣说:“这一车子艺术家,放着资源不用可惜了,把伴奏连音响上,师哥你车开稳点,你俩排吧,我们给你把把关。” 张玉堂接着说:“车前是上台口,车尾下台口,你俩走几遍。” 张野看看汪凝,汪凝看看张野,又是大眼对大眼。 张野懵懵地说:“其实我俩都不会唱。” “张纯纯!”张玉堂低吼了一声。 李逸臣被气笑,这俩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下凡。 “舅舅,我们俩先学两遍。”汪凝说。 张野可能胡来,汪凝不会。张玉堂没脾气了:“心里都有点谱。” 汪凝嗯了一声。 看着老爸不信任的样子,张野还想犟两句嘴,被汪凝按下:“时间不多,抓紧。” 两人戴上耳机,心无旁骛地轻声合。 李逸臣离得近,听了几句心里有了底,汪凝的嗓子不比张野差。 他朝汪雅梅那里探探身:“师姐,想过让汪凝入行吗?” “他呀,想学医。”汪雅梅和张玉堂夫妇不同,她希望儿子入行,从小刻意往这方面培养。大概是自己在艺术方面未了的心愿太多。 世事弄人,孩子在范星芒手里遭了太多罪,既然想学医,汪雅梅不好干预,只能随他去。 李逸臣觉得可惜,一个是想入行家里不让,一个是自己不想入行。 张玉堂问:“逸臣你听过这首歌?” “听过,副歌部分京腔戏韵,挺震撼的。俩人会挑歌,还不错。如果没什么特别出彩的节目,拿第一不难,纯纯没吹牛。” 张玉堂不说话了,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默默点了两下头。 张野汪凝合了没几遍,摘下了耳机:“放音乐吧。” “这就开排了?”张玉堂满脸疑问。 张野哈哈一笑,抱个拳:“老爸老妈各位叔叔阿姨姑姑们,光说不练假把式,光练不说傻把式,初来贵宝地,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您就捧个人场……” “废话多!”张玉堂打断了他的话,按开音响。 前奏是古琴独奏,接入悠扬笛声时,张野用小嗓念白道:“白釉青花,正是此间景如诗画--” 张玉堂不客气地暂停了音乐,不觉间摆出了导演架势:“不行。” 张野:…… “我刚刚听了两遍,不要刻意去学原唱,记住一句话,你学原唱就永远超越不了原唱。”张玉堂说出自己的看法:“男生既然选择用女腔念白,不该是只为了卖弄。你想想自己刚才的声音,是不是太靠近小花旦?听起来有股子调皮劲儿,这种嗓音别说用在开场白,整首歌里都不合适。” 张野对老爸还是服气的:“那我再用闺门旦试试?” “多了淑女范儿也不行,不大气,也不符合台词。”张玉堂并不点明,食指在太阳穴边转了两圈,“你动动脑筋自己想想。” 张野一点就透:“花旦娇气调皮,闺门旦小家碧玉,青衣又太过稳重,您听听这样念成不成。”他清了下嗓子:“白釉青花,正是此间景如诗画—” 这个声音有娇气却不过分,有闺门旦的意思又多了些青衣的稳重。 看似信手拈来,实在不是容易做到的。 一车人叫了声好,汪凝惊羡地看着他。 张玉堂满意地点点头,李逸臣还是不甘心,借机笑问:“师哥,真不考虑让纯纯入行?” 张玉堂没接茬,说:“凝凝伴着你这句念白出场,或者你俩一左一右在念白之后出场,总之幕后念白会好很多,有神秘感,然后走出来两个小伙子,这样就多一份惊艳。几分钟的歌曲,与别人的节目相比,时间上不占优势,所以要充分利用每一个细节调动现场观众的情绪。”说完朝李逸臣轻摇了下头,算是回答了他刚才的问题。 “明白。”汪凝问张野:“一左一右出场?” “听你的。” 音乐重新响起,念白之后两人从车头车尾缓缓走到中央,节奏把握感强,停步时候恰到开唱的地方。 “素胚勾勒出青花笔锋浓转淡……”汪凝的声音低沉而稳重。 “冉冉檀香透过窗心事我了然……”张野的男声明朗而轻快。 两人如此一人两句,把歌声带往高潮。高潮头几字张野换用女声演唱,汪凝接唱。整个副歌部分过后,汪凝有一段戏曲念白作为结尾。这段念白用小生腔调念出来不够气势,用老生则苍劲太过,他融合贯通,念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则盈,少一分则亏。 张玉堂挑挑拇指,夸他聪明。 “这时候你俩得牵着手。”李逸臣说。 张玉堂点点头:“对,高潮嘛!” “什么?牵手?”张野眼睛瞪得大大的,他看着宠辱不惊的汪凝,一时无话可说。 倒不是装,只是没能想到,小叔和老爸竟然怂恿他俩牵手。 李逸臣有说辞:“刚刚师哥不是说了,不放过每一个可以用来调动观众情绪的细节。情绪到了,肢体上的接触也要顺其自然地跟上,来爆发新的一轮高潮。唯有高潮迭至,才能在观众心中烙下深深的印记。” 张玉堂赞同地不断点头:“说白了,一场晚会,哪个节目能频繁调动起来观众情绪,一定是好节目。” 张野怀疑李逸臣在开车,虽说得实在有理,禁不住暗搓搓的小心思已不知歪到了哪里。他偷瞄了汪凝一眼,那人竟在看他,向来都是直率又不回避的目光。 “你瞅什么!”张野压着声音压不住心虚。 汪凝没回答,移开了目光。 他不知汪凝看没看出自己的心思,更不知汪凝刚刚在想什么,没脸问又不死心,聪明地甩了个锅过去:“哈,你不是想歪了吧!” “往哪方面想算歪?”汪凝毫不客气把锅甩了回去,糊他一脸。 第65章 搁置 张玉堂又讲了些细节问题,张野汪凝重新合了几遍,他拍了下手:“好了没问题,保存实力,临场发挥好点拿个高名次不难。” “大导演说好那就肯定好。汪凝你知道吗,十七年了,我爸第一次给我当导演。”张野扒着汪凝的肩膀,装哭,“我真是太感动了。” “我是瞧凝凝面子。”张玉堂笑了两声。 “辛苦舅舅了,还有小叔。”汪凝的礼数总是很周全。 李逸臣说:“你俩歇会儿保存实力吧,只要你们评委老师眼不瞎耳不聋,拿第一不成问题。” “别的节目你又不知道,话不敢说那么满。”张玉堂翘起了腿。 李清芬配合道:“国家一级导演导出来的,这么多老艺术家把的关,不拿第一凝凝纯纯你俩就不要回家了……算了,万一呢!”李清芬话说一半泄了气。 “妈您能有点志气么?” 李清芬冲他俩做了个加油的手势:“凝凝最棒,纯纯最棒!” 高格举了下手,“报告两位师哥,学校现在临场彩排,保密的那些节目都来个底儿掉,我给你俩说说。” “不听。”张野打断他的话,甩了个傲娇的小眼神。 高格叹了口气,“可真傲。” 到这时人都有点疲倦,不大会儿都差不多睡了过去。李逸臣坐到张野同排:“有点事给你俩交待一下。” 几天前李逸臣在医院有话要对张野说,但那天事出凑巧谈了他和汪凝的事,这件事就撂下一直没提,之后再没找到过合适的时机。 李逸臣问他俩:“挨揍这件事儿,你们怀疑过谁没有?” “不是吴斌?”张野有些吃惊,困意顿消。 “不是这个意思。”李逸臣说:“你们同学聚会,他怎么会知道。” 张野说:“当时那么多同学不定是谁说漏了呗……” 汪凝反应得快,打断了张野的话:“小叔的意思是有人里通外合?” “吴昊!!!”张野不傻,没想到这一层罢了。一旦提起,他一下反应了过来,如梦初醒时真想给自己一个耳光,“我怎么这么笨,一点都没想到是他呢!” 汪凝说:“你善良。”善良的人没有脏心眼,便不会把人往坏处揣度。 “滚,我怀疑你在侮辱我,还不如直接说我是傻子。” “我没有。” 李逸臣说:“那天晚上我有留意,你那个瘦瘦小小的同学不停往我们这桌看。所以出事之后,我托朋友去查了他一下,很快就查清楚了……” “他是吴斌的弟弟,对不对!”张野盯着李逸臣。 汪凝微微一惊,张野这句话也提醒了他。吴斌高大、吴昊弱小,没人会往这方面想,但真要细琢磨起来,两人五官确实有些相似。 张野解释道:“我一直没明白,月考那次吴昊崩溃时为什么说我把他家害惨了,这下全解释通了。外滩那晚,他确实往小叔那桌看过几次,当时我没留意,他妈的,他还不动声色的在我这里套过小叔的底细。” “接下来你想怎么做?”李逸臣问。 “小叔你不知道,我饶过他很多次了,不跟他计较换来的是什么!”张野特别生气,眉毛都拧在了一起。 “汪凝你呢?”李逸臣又问。 汪凝想了想,说:“这件事暂时搁置。” “不可能!”张野立刻回道。 “但我赞同汪凝的想法。”李逸臣见张野要爆,伸手按住他的腿:“你听我说。” “我教你那些东西是用来防身的,从小你爸妈都常年不在你身边,我怕你受别的孩子欺负。绝不是叫你冲动时候用来惹事的……” “我惹事?!他妈的都把我当猴子耍了还我惹事?就他那本事还想处处压我一头,汪凝刚来的时候他还挑拨我和汪凝的关系,这种人狗改不了吃屎,不他妈好好教训他一顿……” 李逸臣不轻不重拍了他一下,张野住口不说了。 “吴斌可以破罐子破摔,你不能。吴昊可以没有底线,你不能。” “对,我就该当圣人!” “你能听小叔把话说完吗?”汪凝少有地凶了张野一句。 张野怔怔地看着汪凝,“你刚刚凶我?”发现新大陆似的。 汪凝凶凶的表情也就停留了一刹那,但张野还是捕捉到了那种奶凶奶凶的感觉,和他真正生气的时候完全不是一个样子。 张野想笑,又得憋着,这个时候笑场显得太没溜了。 “好好听小叔说。”汪凝说。 “嗯。”张野点头,摆出最乖的一面给他看。 李逸臣看他俩这个样子,也是没辙没辙的,他弹了下裤脚:“我都不好意思说了,你俩聊吧。”说着起身要走。 张野忙拦着:“别介啊!” “别借够花吗?”李逸臣打了句趣不再理他。 张野一头磕在靠背上,不说话了。 汪凝看不到他的表情,过了会儿问:“还生气?” 他说:“我就是搞不懂你和小叔为什么要放过他。” “不是放过他,是放过我们自己。”汪凝说:“所有事情的起因,源于你在小树林救了马雯。不管吴斌当时有没有起歹心,三年牢狱他觉得自己冤枉,所以他出狱后第一时间找了你。” “你还记得他说的话么?” 汪凝瞧他不说话,磕了下他的膝盖。 张野坐直了身子,“他会在我高考的时候来找麻烦。他没能上大学,他要报复。” 但是又出了一个小树林事件,接吴斌出狱的那几个人全被折了进去,他提前动了手。 汪凝说:“吴昊在这件事上起的作用不大。”即使他不参与,吴斌仍然会有别的法子,这一劫总是逃不过的。 “但是我恶心他多过吴斌。” “要依你,该怎么做。” “翻他的老底,把他赶出去。这样的人学习再好也是祸害,汪凝你想过没有,心术不正的人站得越高,危害越大。” “我管不了别人,我只管你。”汪凝说。 所有令张野动容的话,汪凝都是用同样平淡的口吻说了出来,但毫不影响张野心动。 并排坐着,他蹭了蹭汪凝的膝盖。 “把事情捅出来,学校会开除他。然后呢?”汪凝问。 “然后我们就乐得清静。” “可能清静吗?” 吴斌已经毁了,再毁了他弟弟,这件事情再不可能轻易了之。 张野当然不会想不到这一层,他说:“我不怕。” 这并不是怕与不怕的问题。 “我们还有好多事要做,西厢记、长坂坡,还有……”汪凝说:“去北大。” 因此他们和吴斌纠缠不起,吴斌可以亡命,他们不能。 所有的纠葛这么了结,是最好的结果。 张野看着汪凝受伤的胳膊,看了好一会儿,不甘地说:“我咽不下。” 汪凝动了动那只胳膊,“为了这个么?” “都是我连累了你。”张野很愧疚,这种愧疚他也从来没对汪凝表达过。 汪凝对着他微微笑:“我不在乎,只要你能好好的。这次听我的,行么?” 张野心念频动,他凝视着汪凝,有抱着亲一口的冲动。这种冲动也从没有过这样清晰可辨、这样明目张胆。 他强行压着:“师哥,你能说说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么撩人了吗?” 汪凝:??? 撩人却不自知的人,最为致命。 窗外已近黄昏,车开入黄城市境内,用不了多久就能下高速了。 “不好……”高大柱拍了下方向盘,气道:“前面堵住了!” 打开双闪,车缓缓停了下来,众人只得下车,站在隔离带外安全地带。 张野踮脚张望,拥堵的车队长长不见尽头,寸步难行。 高大柱急,倪翠萍更急,闲着也是闲着,两人把高格揪出来又是一顿骂。 “我去前边看看。”李逸臣沿着隔离带往前走去。 汪凝打开导航,查到这段高速拥堵了十公里。十公里外就是往黄城市北城处的出口。 张野又着急又焦躁,倪翠萍骂起高格来没完没了,张野听得更加心烦:“倪姨您别骂啦!”就是把高格骂化了也于事无补。 汪凝劝道:“别急。”他看了眼时间,这会儿晚会即将开始,“会有办法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色也一点点暗了下来。 十几分钟后李逸臣从前边打听消息回来,高速往黄城市出口处,私家车强行变道,后边跟着的货车躲避导致侧翻,把路口封得严严实实。 “一时半会儿怕清理不完,这没办法的事。”张玉堂叹了口气,无奈道:“给学校打个招呼吧。” 这场演出还是耽误了。 刚才汪凝说会有办法的时候,张野就明白所谓的办法是什么。他和汪凝交换个眼神,汪凝再次确定了下时间,“一个小时内跑下高速,顺利打上车,来得及。” 好在他们的节目靠后,如今这是唯一的办法! “说什么?”张玉堂没敢相信。 张野玩笑道:“要是像霸道总裁文里头,随随便便打个响指就能来架直升机该多好。” 他对着半空打了个响指,然而生活中没有金手指。 “走。”汪凝拍了下他的肩膀。 “不过二十圈跑道,走!”张野应声时两人已跑了出去。 “你们疯了!”李逸臣叫了声。 高大柱往儿子屁股上踢了一脚:“你好胳膊好腿儿还愣什么!” “这种场面要不直播会遭五雷轰顶的!”高格一边掏出手机一边追了出去。 张玉堂紧追几步交待:“天要黑了,前面山区慢点跑,小心点!” “照顾好你俩师哥——”倪翠萍急着喊。 高格高高挥手,不一会便瞧不到身影了。 第66章 赶场 “唐老师,演出已经开始,按规矩演员不到场就要取消演出资格,这您是知道的。”负责开幕式晚会的总导演说。 老唐在后台急得团团转。台上高二的开场舞已经结束,这时校长正在为开幕式致词。 导演见他不说话,又催道:“真来不及了唐老师,如果张野汪凝赶不到,我们要及时对节目做出调整,您倒是给句话呀!” 他俩的节目虽没参加彩排,仍然放在压轴的位置,这是校方给出的最大信任。真要误场,特教班丢人事小,会影响整场演出效果。学校追责,导演也不好交代。 导演又催:“唐老师……” “你催什么!”老唐停下团团转的脚步,倏地朝导演蹙了一步:“你催什么,我不急么!” 导演是位出色的音乐老师,二十大几岁的小伙子,此时不觉被矮了自己一头的老唐逼退一步,你的学生迟到,怪我喽?但他没敢说。 老唐的脾气真不是盖的,瞪着导演、压着声音:“再给一小时!” 导演很为难,老唐说:“出事我豁出去老脸不要也会给你顶着。” 出事怕你溜得比谁都快。想是这么想,导演话不能这么说:“最多半小时,半小时后我会调整节目单,届时希望唐老师不要难为我,也希望唐老师多多理解,都不容易。” 老唐没话可说。 后台备演的吴昊低头笑了下,他穿着演出服,化着妆,比平日好看不少,此时更是精神许多。 彩排时吴昊的节目很出彩,如果张野汪凝不到场,大概率会让他压轴。 压轴的意义在于,能比别人更轻松地拿到第一名。 想想吧,张野、汪凝,今夜之后,他们不会再成为大众焦点。而我,会堂而皇之地站到他们的前头,受到全校师生的瞩目。 吴昊要打破张野缔造的神话。 “唐老师,您别急。”吴昊说:“咱们班还有我。” “幸好还有你,你也别急,把节目演好,努力争取第一,其他事都别去想。”老唐放缓了声调。 “好!”吴昊使劲点了下头。 老唐交待完出了后台。 大礼堂前两排坐着的都是老师,后边就是老唐班学生。 老唐在走廊边冲着不远处的楚娓娓勾手。 这时台上高一新生正在表演街舞,咚咚的音乐振奋人心,领舞那个长相可爱的男孩跳得很火爆,引起一阵阵掌声。 晚会刚开始便掀起第一波高潮。 “这么好的节目怎么安排这么靠前,导演眼瞎么?” “听说新生自己要的这个位置。” “这么高风亮节吗?” “人说不和纯哥争。” “那是有自知自明,不像某些人……唉,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喽!” 楚娓娓看得正起劲,旁边同学拉拉她,“老唐找。” 楚娓娓偏头看去,老唐手都要勾得脱臼了,忙不迭站起身走了过去。 音乐声大,震得老唐心里发慌,他喊:“张野汪凝还没过来!” “什么?”楚娓娓以为两人早到了。 “你跟我出来一下。”老唐说着从偏门走了出去。 “怎么了大美?” “纯哥他们还没过来!” 楚娓娓说完忙去追老唐,一个传两个,两个传三个,十几个同学都跟了出去。 门外安静许多,老唐急着说:“八成还在高速上,我也不敢催,你打电话问问现在什么个情况。说话稳点,叫他们别急。” “明白了唐老师,我问问。” 一群人巴巴看着楚娓娓拨通了张野的号码,拨号音显得格外漫长。 张野汪凝和高格已经跑到了山区,此时正在翻着太行山,翻过这个山脉,出口便不远了。 “往常坐车里没觉得坡这么陡……”高格跟在屁股后头累成了狗,吐着舌头上气不接下气,不光累,还渴:“手机响了响了,停下接电话。” 高格以为逮到了机会可以歇歇,但张野汪凝并不减速。 “你俩真狗!”高格喘着。 “大美……我们堵在高速了。”张野也喘,满头大汗,衣裳也已湿透。 他能想到,老唐这时不敢打电话,也能想象到楚娓娓按着免提,老唐就在身边。 “什么!堵车了!”老唐的声音传了过来。 汪凝看着张野“果不其然”的表情,勾了下唇角。 “唐老师别急,我们正在往出口跑!”张野甩了甩额头上的汗水。 “什么!你们不要命了!”老唐急得发狂,没能想到他们这么拼,一时语无伦次:“千万不敢跑应急车道,有人不长眼不怕扣分……哎呀,高速上没路灯,也不敢跑护栏外……呀!是不是还要翻太行山!那里都是悬崖呐!” 不跑应急车道,不跑隔离带外,还能原地起飞? “我们正在翻山,不说了。”张野调整着呼吸:“放心,我们一定赶到!” “纯哥凝哥,你们太拼了!” 老唐说的话被同学们的声音淹没。 老唐又说了一遍:“张野汪凝高格,你们不要跑了,原地等着,跟不上咱们就不参加了,都无所谓的,我这就去跟节目组说!” “别——”汪凝抓过手机:“我们已经翻到山头了,努力不能白费!” “你们别犟,听话——” 张野吼道:“老唐你敢取消我们的节目我……我打滚撒泼你拉都拉不起来信不信!” “张野你就是个犟筋头……” 张野又吼:“戏比天大,你不懂——” 挂了电话,张野冲着汪凝哈哈大笑,笑得连咳带喘。 “累了就歇会。”汪凝放慢了脚步。 高格刚刚看到希望,谁知张野说:“不累。”不累就算了,张野竟然还他妈唱歌,汪凝也跟着唱,他不得不跟着唱: 向前跑 带着赤子的骄傲 生命的闪耀不坚持到底怎能看到 为了心中的美好 不妥协直到变老 少年追落夕阳、迎来月出、翻过山脉,吼出的歌声久久在山谷回放。 * 交好的小伙伴们根本没心情再去观看演出,一群人往校门口走,想迎迎张野和汪凝。 老唐也跟着走。 最好的打算,他们下高速还需要二十分,打车到学校需要四十分,跟的上压轴。 但是老唐和导演约定的时间,只有半个小时。他派刘子轩回去做卧底,想保住张野的压轴位置。 晚会过半,好节目一个挨着一个上。此时高二特教班请的外援正在卖力表演,刘子轩奉命守在这里,发现导演已经重新调整了后半场节目顺序,他迅速报告给老唐。 早过了约定时间,导演确实动了节目单,把张野汪凝的节目删除,把吴昊的节目放在压轴位置。 吴昊坐在候场位置上一动不动,心里却汹涌澎湃。 老唐从校门口踩着风火轮冲到后台,揪住导演就说:“二十分钟,二十分钟肯定到!” 导演又安慰又讲道理:“唐老师,我明白您的心情。但是,二十分钟后万一不到呢?那时再动节目顺序已经迟了。何况现在已经改过节目单,怎能三番四次改动?” 吴昊从老唐出现时就站了起来,他知道老唐来干什么,紧张得不行。 老唐不知道导演让吴昊压轴,“连续两年,学校演出大大小小多少次,哪次不是张野压轴,他又有哪次令人失望过!” 步入高三,这可能是张野在学校里的最后一次演出,老唐不想让孩子失望。 偏心!所有人都偏心张野! 吴昊呆愣在那里,委屈,不服。 “唐老师您别激动,您看一眼新节目单。”导演把节目单递了过去。 老唐一眼滑过,看见吴昊被安排在压轴位置时,才发觉自己刚刚说的话多么不妥。 他转头看了眼吴昊,吴昊捏着拳头站在那里,既紧张又不平。 老唐忙笑着说:“没事的没事的,你好好演,这个节目单不会再动了,都是为班级争光嘛!” 吴昊悬了几悬的心终于沉了下来:“唐老师放心,我一定为班级争得荣誉!” “好好,你候场吧。”老唐目光转回节目单,看了一遍没敢相信,又仔细寻了一遍,突叫道:“怎么没张野汪凝的名字!” “按规矩,迟到这么久,不该拿下他们的节目吗?”主管演出的副校长走了过来。 老唐能屈能伸,在大BOSS面前很快承认错误,把误场的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都是我工作疏忽,全是我的不对。” “分得清对错就行。”校长说。 “那就取消张野汪凝的演出?”导演问了句,心里其实不太情愿,汪凝他不了解,他对张野是充满期待的,不让张野上台不是他的本意。节目单上虽删除了两人的名字,如果他们赶得回来,可以加到最后。 最后的位置向来都是安排个合唱什么的,最无关紧要,俗称“散场节目”,但总比不上强。 校长没接话,怀疑这是个锅。 老唐已原地爆炸:“说过一百遍堵高速上了、堵高速上了,是他们故意迟到吗!多大的罪过说不让演出就不让演出了?拿什么破规矩压人,我问问你们,再大的规矩是不是为了把晚会办好?我不是瞧不起谁,张野不来这晚会得打一半折扣。他高二的时候代表学校去省里参加演出,拿的金奖,那奖杯现在摆谁办公室里?” 校长被他说愣了,奖杯就在他办公室里摆着。他不满老唐的态度,“老唐,你得有点大局观吧?护犊子总得有个底线吧?你这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 老唐很激动,眼圈泛红:“我的孩子们,他们为了参加演出,是冒着危险从高速隔离带外跑回来的!高速上没有路灯你们知不知道,太行山那段有多险你们知不知道,张野汪凝他俩缺胳膊少腿你们知不知道!戏比天大你们知不知道!!!” 校长愕然张张嘴,没能说出话。 “我不挣什么位置,放到最后一个都成,只要他们赶得回来就必须参加演出,行是不行别钝刀子杀人你撂句痛快话!”老唐护着地中海的那绺头发掉了下来。 “报告!”有人高喊一声,而后冲进来一群特教班的学生。 “他们来了!”楚娓娓大喊了一声。 “借过借过——” 缺胳膊少腿的张野汪凝挤到了前头,两人挥汗如雨跟个水人儿一样,站那里冲着老唐笑。 老唐蹦起来一尺高,颤着手指着他们,盯着校长的脸,嘴里打了半天哆嗦:“来啦!来啦——” 第67章 高潮 八班的小品演完之后,吴昊上了场,张野汪凝连去看一眼都没。 高格站在上台口做直播,很惊艳的表情。台下的掌声叫喊声一阵阵传到后台,张野只靠听就做出了判断:“他这个节目很讨巧。” “给他助演的都是体校的?”汪凝问。 刚刚临上场时,来了八个人高马大、四肢发达、穿着球衣、抱着篮球的学生,一个个比张野汪凝都高,起码一米九。 “大概是吧。”张野不屑道:“毕竟他哥那么牛。”他想着一米六多的吴昊,被一群一米九的人围着……不由笑了出来,真他妈众月捧星。 “张野。”汪凝十分莫名地看着他,认真问道:“你能告诉我么,笑点究竟在哪里?”他不过是问了句体校生而已。 汪凝承认自己不爱笑,但不是不会笑。自从认识张野,他几度怀疑自己的笑点有问题。 不问还好,一问出口张野笑得止都止不住。 吴昊选的歌曲铿锵有力,八个体校生伴舞相得益彰。说是伴舞,其实就是在台上炫球技,把篮球抛来抛去玩儿出花来,看得人眼花缭乱。 第一排居中而坐的十几位评委,清一色艺术老师,她们不住点头,对这个节目给予赞赏。 “秋运会开幕式,这个节目最应景了。” “这小孩儿会讨巧,寻这几个伴舞真是除了个子太高,算是明智之举,时不时还露露八块腹肌,热血小男生,你听听后头咱们学校这些女孩儿,嗓子都喊破音啦!男孩儿们也爱看是吧?” “唯一不足……”中间那位中年女评委看看左右,说:“这孩子嗓子不很好,不然,今年第一名估计就是他了。” “哎不对啊。”有人掐着节目算了出来,“他这个是压轴的吧?导演怎么搞的,张野哪儿去了?呀,这节目单上怎么没张野的名字?” 她这么一说,几个老师都低头看新送来节目单。 “听说张野受伤了?” “刚刚那份节目单不有他名字吗?” “今年搞得可真乱,又是外援又是保密什么的。” “哈哈,我估摸着都认为张野不参加,各班就有了奔头,人人奔第一去了。” 高三特教班那一片儿也在议论,吴昊确实表现不错。 这群学生都是拔尖的,多少都有点心高气傲。高二请外援,他们骂不要脸。现在自己班也有外援,很多人心里都觉得堵。 到时候提起来,请外援是高三师兄们打的头。 “都是为集体荣誉,可以理解。”楚娓娓打着圆场。 “我觉得外人帮忙挣来的荣誉……”那人说一半,见楚大美瞪自己,住了口。 还是有人忍不住说:“反正拉低了咱们班的格调。” “还看不看节目了!”楚娓娓瞪眼吼了一声。 班长威望还是存在的,没人再说话。 刘子轩站了起来,“去厕所了有一起的没?纯哥凝哥上场咱们再回来。” 吴昊下场后特地寻了张野汪凝一趟,老远就说:“纯哥凝哥承让承让!” 看着他志得意满的样子,汪凝笑了下说:“没什么承让不承让,这次第一肯定是你了。” 吴昊虽踌躇满志、势在必得,但还是不敢相信地看着他,愣了好一会,才客气了句,有些纳闷地走了。 他没太搞懂,汪凝就是个油盐不进的冰冻人,居然会笑,居然会说抬举人的话。 瞧着吴昊的背影在挠头,张野忍不住埋头笑,“汪凝你丫什么时候学这么坏!” “坏吗?”汪凝一脸淡然地看着他。 “师哥!”跳街舞的那个高一新生跑了过来。 “穆瓜?”张野看着他穿着黑夹克演出服,讶然道:“你怎么在这儿?” 穆瓜闷闷的样子:“本来我躲着你们,想着待会儿上台领奖的时候给你们个大大的惊喜,谁知……你们被安排成了散场戏。” 穆瓜升学过来后一直保密,但他很有信心,自己的节目肯定能上台领奖,他设想过好多次和师哥们同台领奖的场景,那时会有多带劲! 张野揉揉他的头,“没关系的。分哪班了,进特教班没有?” 穆瓜幼小的心灵被无情地捅了一刀,幽怨地瞅他一眼:“特教班那么好进么!我能考进一中就够我爸吹一阵子啦!” 第一次见穆瓜的时候,汪凝被张野埋怨过一句,现在又有了师兄弟这层关系,他问了句:“想进特教班吗?” 穆瓜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按理说汪凝下话是:我帮你补课。 “想进的话有你纯哥呢。”汪凝说。 这次连张野都吃惊地看着他,“你变得有点让人措手不及啊!” “有么?” 那人又是一脸淡然,还多了点茫然。 老唐亲自打了盆温水过来:“你俩就穿这身儿上台?算了算了,也来不及换了,人好看穿什么都成。”他说着话洗出了毛巾,拧干了就去给汪凝擦脸。 汪凝躲了一下,正想说我自己来,老唐亲爹一样把毛巾糊他脸上,“好好演,别想着排到最后就塌气,真有本事来个起死回生给他们瞧瞧。” 他给汪凝擦了脸,毛巾也不洗洗,回头就朝张野脸上糊。 张野没来及反抗。 老唐了解张野,刚擦了两下,不好意思笑了下,“就别瞎讲究了,你们师哥师弟嘛,也不是外人。” 老唐净了净毛巾,拉着张野的T恤便伸了进去。 “哎呦,唐老师我自己来。” “别动,瞧这汗津津的,一只胳膊怎么自己来?”老唐今天像个慈父,张野汪凝也确实感动了他。 他给张野擦完身子,又是没洗毛巾就拽着汪凝一通擦,汪凝不习惯别人碰自己,连躲了两下都没躲开,僵僵地站在那里。 惹笑了张野和穆瓜。 “瞧我又忘了。你们兄弟谁也不嫌弃谁是吧?”粗糙的老男人给自己找着台阶,“这样也公平。” “快上场了,你俩抓紧时间歇会儿。对了……”老唐看着他们吊着的胳膊,不很美观:“这个,上台时候不吊着不要紧吧?也就几分钟。” “没事。”汪凝说。 “对了,录像呢,化化妆会好点吧?”老唐又问。 “别了吧。”张野嫌弃化妆间里的东西公用的,给老唐打了个自信的手势:“我俩素颜很能打的!” 老唐不抬杠,又扒拉扒拉他俩的头发,近瞅一眼远瞧一眼,终于放心地走了。 穆瓜羡慕地说:“你们老师真好。” 张野汪凝意味不明地相视一眼,告诉他:“希望以后他能带你们班。” 大合唱之后,张野汪凝就该上场了,两人各站一个台口。 候场时,张野望着那边的汪凝有些感慨。那时他们一起来这个大礼堂时,争得你死我活。 争什么呢!张野心里笑了下。最后争成了自己人,以后说不准…… 脸要红,张野不敢再想。 往常大合唱后,就是观众们上厕所时间,然后回来观看评奖、颁奖。 大合唱没唱完,已经有不少人起身。 主持人报幕:“最后一个节目改编版《青花瓷》,演唱者是高三特教班的——” 她故意卖了个关子,看到要出去的同学都停了下来看向舞台。 “怎么还有个节目?” “搞什么玄机?” 主持人抬高了声音,抑扬顿挫道:“有请张野、汪凝——” “我□□男神!” “张野——” “汪凝——” 太突然了。 台上无演员,台下已尖叫,这就是区别。 校长和导演站在台口,两幅难以言表的样子。真被老唐说对了,张野汪凝还没出场,生生把散场戏弄成了压轴戏。 走到半路的同学不是停在原地就是退了回来,舞台上的灯光暗了下来,同时背景大屏幕亮了起来——一声鹤唳,如泼墨而出的山水间飞过两只白鹤,将人带往水墨深处的江南水乡。 音乐响起,琴声空灵而清静、笛声合入,遥远而悠扬。 “白釉青花,正是此间景如诗画----” “我操开口跪!!!”高三特教班的同学当仁不让地沸腾起来。 一口戏腔顿时显得高大上,引起一片热烈掌声。许多人不知,青花瓷还有这种唱法。 一句念白激起评委老师一身鸡皮疙瘩。 “这应该是真声吧?” “不像是碟音,谁啊?张野还是汪凝?这念白可了得!” “原来没听过张野有这个嗓子,是那个新生吧?” “张野那小子每次都能叫人惊喜意外,肯定是他。” “哎,就这一句念白,你们几个懂戏曲的能分清是旦角里哪个分支不?” “不好说,嘘——” 两位主角一左一右随着渐亮的灯光出场,又引起一阵尖叫。 尖叫声中,汪凝开了口:“素胚勾勒出青花笔锋浓转淡,瓶身描绘的牡丹一如你初妆。” “我□□操,我凝哥的声音,我真操了……” “这辈子都没敢想过会听到凝哥唱歌!” 沸腾的不止观众,评委席又开始议论:“这男生嗓音真棒啊!” “你说他和张野打擂台会不会更好看?” “能不能别说话!”评委老师一边说着身边的人,一边回身做着安静的手势。 奈何作用不大。 张野接唱:“冉冉檀香透过窗心事我了然,宣纸上走笔至此搁一半……” 中年评委摇摇头,“可惜了,嗓子是好嗓子,他要用刚才念白的声音接唱,会无可挑剔!” “釉色渲染仕女图韵味被私藏……”汪凝看向张野,接着唱:“而你嫣然的一笑如含苞待放,你的美一缕飘散,去到我曾向往的地方。” “听见没,凝哥改歌词了!” “我靠他们在互动哎!” “你们觉出没,我凝哥唱得好深情……” 而他们不知道、看不见的,是汪凝微微发红的眼角。 张野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此刻汪凝为什么会动情,他用挺拔的男声戏腔推出来三个字:“天青色——”把歌声带入高潮。 汪凝紧紧接唱:“等烟雨,而我在等你。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在瓶底书汉隶仿前朝的飘逸,就当我为遇见你伏笔。” 两人相互望着合唱:“天青色等烟雨 ,而我在等你,月色被打捞起晕开了结局,如传世的青花瓷自顾自美丽,你眼带笑意——”脉脉情意在四目中相互重叠,缠绕不清。 高潮过后,音乐放慢,渐渐将要消失。 张野忽然朝汪凝伸出了手,汪凝握住了他的手。 又是引起一片尖叫。 “啧啧。”中年评委又说:“还是少点什么,浪费了开头的好念白……” “足够第一了,足够了!” “我只是想让他更好。” 合奏乐将消失未消失时,所有人都以为结束时,琴声笛声同时合入。评委老师心心念念的唱腔终于再次出现。 张野用开头念白的嗓音唱道:“月莺歌——轻乘船,风停后,江心岸,昨夜梦回江南春归鹧鸪天——” 那个婉转扬音的“歌”字拖了那么一拖,绕了那么一绕,生出说不明道不尽的千娇百媚,从双耳传入心中,令人好受得无法表达。 “哟我纯哥这声音勾得人……” “糟了糟了,我要弯。” “我也是,不如明天一起对纯哥表白吧!” “你们给我们女生留点活路好不好!” 合奏乐重新进入,再次掀起一场高潮,激得评委老师拼命鼓掌。 这可能就是李逸臣说的,高潮迭至。 “挽清风、抚凭栏,三巡后月高悬,却在珠帘暮卷幽幽白云间——”张野最后一个字用颤着的气息,有节奏地缓缓推出,越推越远,似乎真把人带往了那个意境之中。 汪凝接上最后的念白:“白釉青花,正是此间景如诗画----” 又勾人一身鸡皮疙瘩,一头一尾,有始有终。 大幕慢慢闭合,两人挨地很近,迎着经久不息的掌声鞠躬谢幕,十指相扣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汪凝忽然说:“纯纯,生日快乐。” 他师弟今天十八岁了。 第68章 生日 鼓楼老街的梧桐树下,张野汪凝走着回家的路。路灯把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把张野的开心放得很大。 他把自己的生日忘得干干净净,估计爸妈都给忘了,偏偏他师哥记得。这足以使他的兴奋从谢幕、返场、评奖、颁奖,一直持续到现在。 “你想吃什么,我请你。”张野高高跳了起来,用手去拍打树叶:“烤串?烤肉?还是涮锅?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今天生日?”他记得自己给汪凝说过月份,没说过具体哪一天。 聊天的过程中如果要问问题,一定要一个一个问,不然经常得不到应得的答案。 汪凝避开了第二个问题,“都快凌晨了上哪儿吃饭?回家吧。” “也是。”张野无所谓地说:“那明天我请你。” 他本来就对过生日无感,爸妈常年不在家,从记事起基本上就没人给他过过生日。今天汪凝能对他说一句生日快乐,他已经很高兴了。 然而汪凝一直在等着他问,你有没有给我准备生日礼物啊之类的话,张野压根想都没想。眼看这个话题便要打住了,汪凝不得不说:“你生日就这么过了?” “那还要做点什么,不然你给我唱个生日歌?”张野笑道:“怎么,你年年还过生日啊?” 前十年家境虽然富裕,却是汪凝最想抹去的记忆。后八年日子虽然窘迫,相依为命的母亲从来没忘记给他过生日。 “至少有一碗面。”汪凝看着这个小可怜,“你想吃面吗?我给你做。” “炸酱面!”张野舌尖勾了下唇角,肚子应景地叫了一声。 还挺响。 一路连走带跑回了家,掏钥匙开门,房间里漆黑一片。张野压着声音:“爸妈都睡了,咱做饭轻点。” 汪凝没说话。 张野摸着开关开了灯,一回身吓了一跳,老爸老妈捧着个蛋糕站在那儿。 “我……用不用这么老套!”张野一时不知是惊是喜,差点一个我操脱口而出。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夫妻俩男女声高低音,老艺术家的生日歌唱得像交响乐,带着戏味的那种。 张野突然觉得不好意思,难为情地看着汪凝:“我,是不是该感动地流两滴眼泪。”主要是没经历过这种场面。 汪凝对他笑了笑:“不强求。” 生日歌唱完,李清芬笑着说:“愣什么,快过来吹蜡烛。” 张野两步蹦了过去,姿势很帅,而脸色迷茫:“妈,空吹吗?” “呦——张玉堂!”李清芬立马甩锅:“蜡烛你怎么忘点啦!” 张玉堂接了这个锅,又甩给了儿子:“他回来的不是太突然了么。” “瞧着你俩就没给纯纯过过生日。”汪雅梅端着一大盘酱排骨从厨房走了出来,“都快坐吧。” 桌子上盘盘碟碟摆了个满,五颜六色挑逗着胃口。 “今个这一大桌可是你妈和你姑姑联袂下厨。”张玉堂把蛋糕摆在中央,朝张野汪凝招手:“快坐呀愣什么,纯纯不是最爱吃排骨?这香味还勾不来你啊?” 张野心里挺感动的,可他想吃他师哥做的面,路上说好的事。 “纯纯想吃炸酱面。”汪凝走了过去,“妈,给我系下围裙。” “你这单胳膊怎么做?”李清芬拦着:“我做吧。” 张玉堂说:“叫他做,纯纯去帮忙。” “好嘞!”张野还挺高兴,跟着汪凝进了厨房。 张玉堂悄声说:“明天就该出团了,俩小子不能饿死家里。” 李清芬愣了一愣,心里不是滋味,她探着脑袋往厨房里瞅。 炸酱面是做顺手了的事,两人不大会儿工夫炸得了豆腐,煮好了肉。 切丁的时候,张野手按着肉,汪凝操刀。 “哎!”张野看着要落的刀拦了一下,“你手下可有点准头,把我切成个九指八指神丐的,这辈子可赖上你了。” 说完两人同时对上了目光,又一起各自移开。 不知怎么,普通的一句调侃都会变得耐人寻味又隐晦不清。 “我说赖上你不是那个意思。”张野解释道:“我是说让你养我……” 这种好久没出现过,解释不清越描越黑的熟悉感,终于轻车熟路地找了回来。 “也不是平白无故让你养我,剁我手了你不养我?”他还挺有理。 汪凝晃了晃手里的刀:“我还没落刀呢。” “……” “能闭嘴好好做饭吗?” “能。”张野缝住了嘴。 敢不闭嘴吗,人家手里有刀。 闭嘴出效率,炸酱、煮面一起来,两位独臂大侠一通鬼斧神工,前后没多久,一碗热腾腾的面做好端上了餐桌。 “配合的还真好。”张玉堂夸道:“利索!” 蛋糕上的蜡烛已经点上,汪雅梅说:“纯纯先许个愿。” “许愿?长这么大还真没许过愿,我想想……”张野闭上了眼睛。 李清芬听了儿子的话,趁人不注意别了下头,揉揉眼角。 张野睁开了眼,“好了许完啦!”他神秘地瞅了汪凝一眼,探身吹灭了蜡烛。 三个老的鼓掌,汪凝孤掌难鸣只能干看着。张野含笑伸出手来,两人击了一掌。 “儿子成人了!”李清芬感慨了句,到底没能忍住,眼角还是红了。 “瞧你妈这多愁善感的劲儿!”张玉堂说着话拉了拉老婆的手。 他知道李清芬难受什么。 “雅梅,刚刚你说的对。”李清芬克制了下情绪,说:“纯纯十八了,这些年我们俩真没给他过过生日。一年回团也就那么一两次,每次回来纯纯都长高了一截,叫人不敢认。你说我当妈的心里能好受吗?” 她还是没忍住落了泪,汪凝抽了纸巾递过去。 “师姐,咱干这行就是这个样子,没法子的事。”汪雅梅说着也伤了心思,“宝宝小时候……” “嗨,儿子过生日你们姐俩搁这儿比惨呢!”张玉堂想把话岔过去:“纯纯,本来我们都说好了,在平遥给你过完生日再回来,偏偏你们学校有演出。刚才你妈妈也是急,都快十二点了你们还不回来。” “你还没干这行呢,差点就没跟上,要是过了十二点你们才回来怎么办?生日哪有补过的,明天我们又要出团……”李清芬越说越伤心。 张野问:“明天你们要出团?怎么这么仓促?” “本来是下周,这不临时约了台口,明天下午就得走。”张玉堂眼中也含着歉意。 “妈,你也走么?”汪凝问。 “都得走。”张玉堂说。 “走走呗!”张野满不在乎。 李清芬颤着手指指他和汪凝的胳膊,“我们能放心么!” 张野汪凝齐道:“能。” 李清芬心里更难受了。 “妈。”张野挑了一筷子面,“您要是再哭,我这面它可就真佗了。” “吃你的面吧!”李清芬叹了口气,“晌午饿到现在了。” 炸酱面就着酱排骨,每盘菜又叨了两嘴,最后还硬塞进两块蛋糕。张野吃得隆起了小肚子,最后仰在椅子上发着饭后呆。 “明天还要上学,你俩洗洗睡吧。” 张野嘴里哦了声人没动弹。 李清芬和汪雅梅收拾着餐桌,“我们明天下午走,赶晚场,你兄弟俩照顾好自己,少在外边吃饭,少熬夜,都记住没?” 张野托着懒洋洋的声音:“记住啦——我俩三岁小孩。”他老佛爷一样伸出胳膊,使唤汪凝:“师哥,扶我回房。” 汪凝扯他胳膊把人拉了起来,那人顺势搭住汪凝肩膀,装瘫痪,把重量都压在人家身上。 伺候大爷一样,汪凝把他拖进了卫生间。 “撑么,吃那么多。” 两人互脱着衣裳,汪凝看见他微隆的小腹,真像个半熟的西瓜。 “哎我腹肌呢?”张野拍拍自己的小肚:“惨了,像不像珠胎暗结?” 汪凝怔了一下,拉开淋浴,“你懂什么是珠胎暗结。” “对,少个野爹。”张野站那儿笑。 “真是吃撑了。”汪凝把他拉到莲蓬下,戴上澡巾一顿搓。 “你们中医能让男人怀孕吗?” “我们中医会飞。” 张野手撑着墙嘎嘎笑了起来,笑了一半才回味出自己说的话有多么不要脸,那话的意思好像在问,汪凝你能让我怀孕吗? 汪凝正给他洗着,发现他师弟脖子以上渐渐红了起来,“我用劲儿大了?” “嗯……” “那我轻着点。” “别,还是重点吧。万一……不好。”他怕有反应。 “……” 今儿吃的是有点多了,撑得张野胡言乱语。他洗完澡出来就关了灯,光着脊梁四仰八叉往床上一躺,两只脚搭在床边晾着,双眼一闭就要睡着。 汪凝出来的晚,叫了他一声:“你先别睡。” “我困。” 汪凝借着小夜灯的光亮,从行李箱里翻出个红色长方形的小盒子,走了过去坐在他床沿,瞧着他师弟眼都不睁,抽抽嘴角:“纯纯。” “嗯?”张野睁开一只眼瞄了他一下。 “早上舅舅舅妈商量给你过生日,我听见了。我,我没给人送过礼物,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傻子终于醒了过来,愣了有几秒钟,倏地翻身坐了起来,惊喜道:“你给我准备了生日礼物?” “就在平遥随便挑了个,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张野瞧见了他握着的长盒子,强盗一样上手就夺。他来不及打开就说:“喜欢呀,怎么会不喜欢!”拇指一推,盒盖弹起的瞬间,团团白芒像破牢而出那样抢了出来,晃了张野的双眼。 他惊叫道:“我操,夜明珠!” 第69章 礼物 那是两条镶满夜明珠的手链,末尾处留着短短的红绳璎珞。一颗颗夜明珠散发出的幽芒甚至比小夜灯都亮。 张野激动的心、颤抖的手,从盒子里将那两条手链捧了出来,脸上的神情如奉至宝那样恭敬。 他脑洞大开,压低了声音,像怕吓到手里的宝贝:“骗我!什么平遥挑的!这,这得是你家的传家宝吧?这……几乎能买下平遥城吧?” 果然是大户人家出来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汪凝还真有点好东西。可这价值连城的好东西将来不留给你媳妇儿,反而送给我当生日礼物,出手这么阔绰,师哥你这是要定情么! 惊得张野胡思乱想,他滴溜溜的一对黑亮眸子瞅着汪凝,比夜明珠还亮。 汪凝真想说一句,你家传家宝才传这个!看着他师弟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知该怎么跟他解释。 “这其实……”汪凝组织着言语,不想太打击人。 “还是一对儿呢,我的天!” “嗯,买一送一。” “师哥你真能开玩笑,还买一送一……我操,这么亮……” “纯纯,其实……” “师哥,你这样送礼物会惯坏我的你懂么!” “……” “我很喜欢,特别喜欢。”张野想了想,还是依依不舍地把手链放回盒子里,“可是它太贵重了。” 至少等我们确定了关系,你再拿出来送我。 汪凝悠悠叹气,“它其实一点都不贵重……” “我真不能收!” “张野你能让我把话说完么?” “甭劝,说什么都不收。”张野低下了头,蚊子哼似的说:“收了我不知拿什么还。” “它就是个电子产品。”汪凝不能再犹豫了,不然得逼出来个神经病。 张野霍地抬头,“什么?” 汪凝取出来那两条手链,在他眼前晃了一晃,张野的眼珠也跟着左摇右摆。 汪凝说:“如果两只手链都在一百米内,它就会发光,距离越近,光亮越大……懂?” 张野的关注点很奇特,他没发现有充电口什么的,或者仍然存疑、或者抱着一丝它就是夜明珠的希望:“怎么充电?” “光能的,不用充电。” 哪儿能有光能的夜明珠,美梦彻底破碎,一时张野也不知该气该羞:“晚安!”傻孩子拉了被子蒙头躺下。 汪凝真的很无辜。 手链是他借口上厕所时买的,他从没送过礼物,至少知道该给个惊喜。没想到张野压根就没收生日礼物的习惯,更没想到第一次送礼送成这个样子。 他在床沿边默默坐了一会儿,下了好大决心才说:“我还有个礼物,想要送给你。”这个礼物,他同样不知道张野会不会喜欢,怕再次弄巧成拙。 张野撅了下屁股,无声反抗了下,不要! 小爷有脾气。 在平遥,当汪凝听到张玉堂夫妇说没怎么给张野过过生日的时候,他有心一气买十八种不同的礼物,作为十八年来的补偿,全部送给张野。那样的话,张野肯定能开心。 “我怕你不喜欢这个手链,也想多挑一些。”汪凝顿了下说:“后来唐老师说晚上有演出,就没时间挑别的什么。所以,我想把最珍贵的送给你,至少对我来说,它是最珍贵的。” 没出息的孩子还是心动了,从被窝里探出了脑袋,昏暗的灯光下,他看见汪凝拿出了一个信封。 信封里能装什么?信、或是情书? 鉴于屡次失望,张野不准备多想。他重新坐了起来,汪凝却说得很郑重:“我本来准备保存一辈子的,现在我想把它送给你。” 这句话很重,张野有些吃惊。他犹犹豫豫,从里头抽出一张报纸,不新,也不旧。 “去年六月份,六月六日的中州晚报。”汪凝眉心动了动,说:“你看一下,第二版。” 张野好像记起来点什么,他把报纸在床上铺好,翻到第二版,只看了一眼便惊讶道:“你……”却再也说不出什么。 省电视台有一挡非常红火的戏曲节目,叫“中州梨园春”,一度红遍大江南北。去年办了十几期戏曲进校园活动,海选出数百名选手参赛,张野名在其列。 之后他一路过关斩将,在六月六日那期节目中夺冠而出。这张报纸用大半个版面进行报道。 “你那时就认识我了?”张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时……没有。”他手往下指了指,张野才看到后半版报道的是什么。 他慢慢抬起头,迎着汪凝的目光,呆了好半天才轻轻地眨了下眼:“这是缘分么?”他的声音很低,带着点哑,带着点鼻音。 汪凝牵着嘴角笑了下,“是吧。” “我很喜欢。”他没有兴奋,触动了内心深处,为之动容。 老天会有很多很多美妙的安排,你未留意便与其擦肩,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感知到这种安排曾经存在过。 就如这张晚报,只差了一点便会错过。汪凝保存下来的时候并不是为了他,在此时拿出来却是恰好时机。 一年前未相识时便已同框,而现在汪凝就坐在他面前,离得很近,手链上的白芒映亮了他眸珠里的琉璃色,还有那一点总让张野迷惑的泪痣。 张野从未放纵自己的目光与汪凝这样肆意胶着过,但是他这时就这么放任不管了。 汪凝也从未与他对视时移开过目光,但是此时他闭了下眼,像要隔绝什么一样,却又很快地睁开。 目光再次纠缠时,更让人惊心动魄,使张野的手不觉间抓紧了被褥,绷紧的肩颈线更加惹眼。 汪凝看得很清楚,因为他们都光着上身。 对视的每一个瞬间,心跳都会加快一拍,直到擂出了紧密如雨的鼓点,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同样可以听清汪凝的心跳。 他什么都没想,被某种难以抑制的情愫勾引,朝着汪凝鼻尖以下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凑近前去,很缓很慢,缓慢到每试探出分毫距离便要停顿一下。 他想贴上他师哥的唇。 他给了他师哥足够躲避的时间。 他没给自己留任何退路,所谓的克制在此时都是摆设。 他师哥没躲。 他错乱得忘记了该怎么去呼吸,憋地难受,只剩下两指距离的时候,张野的肩头忽的轻抽了一下,他愣了一愣,接着胸前也抽动了一下,同时喉间发出“嗯”地一声。 接着便如打开了开关一样,再也止不住。 我去他妈的呃逆!!! 来的可真是时候。 张野红着脸逃也似的偏过头去,控制不住从胃部到胸口的抽动,喉咙口还跟着抽动配合,嗯嗯个不停。 汪凝:…… 这一晚太令人一言难尽和措手不及。 汪凝回神之后,在他背部拍了拍,根本不起作用:“试着深呼吸,然后憋下气。” “我……真是撑着了。”撑得他一晚上胡言乱语、胡思乱想、胡作非为。都是他对师哥起歹意报应? “不是,有吃多的原因,也有受凉的原因。”汪凝拉了被子裹住他。 张野臊着脸听了话,但憋气的过程中仍不见缓。他放弃了,“我去喝口水压压。” “没用。你躺下。”憋气止不住,喝水也不见得有用。 所有的暧昧都被自己的呃逆打散,张野不知道该是种什么心情,他听话躺了下来。 汪凝伸出中指,用指腹按住了他锁骨正中,不轻不重地环状揉按,张野顿时生出一股酸困感。 “诶?你的手没夏天时候凉。”张野借着疑问缓解自己的尴尬。 “夏天凉,冬天暖。”汪凝说。 “什么鬼体质?”张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小时候帮师父熬药,有时偷偷尝尝,大概吃错药了吧。” “你神农啊?!”张野不知道他是不是开玩笑。 汪凝松手时,张野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止住了呃逆。 “这么神奇?”他摸了摸汪凝刚才按压的地方,“这是为什么?” 汪凝不疾不徐地说:“这是任脉中的天突穴,宽胸理气、通利气道、降痰宣肺。” 他说这些的时候,眉目格外清晰,有种特别的范儿,说不上来的好看,区别于任何时候的形态。张野崇拜的小眼神看着他,过了会儿问道:“师哥,穴位这么厉害,它是什么原理?” 张野记得看过相关的文章,西医的解剖学解释不了人体穴位到底是怎么回事。 汪凝说:“中医能让你糊里糊涂地活着,就够了。” “中医这么厉害,那……真没可能让男人怀孩子?” “中医都会飞。” 汪凝说完,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张野探手摸过两条手链,“其实我挺喜欢的,你帮我戴上吧。” 张野帮不上忙,汪凝动作很慢也很认真地给他戴上。 他抬着胳膊看了又看,“那一条我帮你戴上。以后一百米之内,我都能找得到你。要是一百米之外嘛……” “有手机。” “对。”张野哈哈笑。 他们不是情侣,却有相同的玉坠,相同的手链。他们没说在一起,却时时刻刻都在一起,从未分开。 “师哥你知道我刚刚许的什么愿吗?”张野背身朝里,藏着羞:“我许愿,你给我准备有生日礼物……晚安。” “……晚安。” 第70章 返校 单车被人踩坏之后,一直没寻到机会去买车。张野提议中午去买一辆,汪凝直接反对,没有一点商量余地。 张野两只胳膊的时候,汪凝都不太敢坐他的车,何况现在两人都是独臂大侠。 好在学校并不远,走着去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正式开学之后,学校要求穿校服。 全国的校服大都是运动版的,一中也不例外。蓝白相间的外套,纯蓝色的裤子。有的人穿上像买家秀,有的人穿上就比较模特了,显得简约大方、青春活力,比如张野他师哥。 张野已瞧了一路,瞅不够,迎着初升的红日,简直不能更好看。 一中今天秋运会,高一高二不用上课,这时学校里到处都是人。新生尤其显得兴奋,野驴一样满校园撂着撅子嗷嗷窜。 “这么多人。”汪凝有些不适应这种吵闹。他转学过来的时候,学校里只几个班级在补课,处处显得很安静。 现在有种重新回到省一中的错觉,他不太喜欢吵闹。 “平常就这样的。瞧那帮牲口没?肯定高一的。”张野哼笑了下,“我当年过来的时候可没这么乱。对了,我得给你交代几点。” “嗯,你说。”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后走,特教班那栋小教学楼挨着操场,属于校园大后方。很有寓意,特教班毕竟是一中称霸中学的坚强后盾。 张野说:“几个食堂都靠前,高一高二近水楼台,咱们永远抢不过他们那帮人。学校食堂的饭有几道菜还是不错的,可惜以后好的吃不到,坏的靠运气,大多时候都是剩菜剩饭什么的,你有个心理准备。” 汪凝:…… 张野吓唬完人,拍拍汪凝的肩膀,高深莫测地说:“放心,条件尽管恶劣,山人自有妙计,保管师哥吃饱、吃好。” 汪凝勉强配合哦了声。 从两人进学校开始,总有些大胆的女孩儿成群结队、若即若离地跟几步,而后换了一波又一波。年少人的目光是不加遮掩的,大胆的看,小声的议论,偶尔还暗搓搓指一下,而后哄笑散开,接着又换了一波。 张野有经验。 高一的时候,他在学姐们虎视眈眈的注视中长大。高二的时候,在学姐和学妹双重压力的夹缝中,他茁壮成长。那么现在他高三了,千锤百炼的脸皮已至臻化境,但他担心汪凝。特别是汪凝昨晚高调在全校师生面前露了回脸,必定要惹来好多小姑娘。 他传授经验给汪凝:“要做到目不斜视。” “还有,情书啊、礼物啊,免不了有人要送,你别收。”张野凶巴巴地威胁道:“收了就得吃剩饭。” 汪凝:…… 他看张野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旧社会的恶婆娘。 “对了。”张野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你原来怎么拒绝别人的?” “嗯?” “比如收到情书的时候。” 张野的样子似乎满不在乎,但求生欲告诉汪凝,一定要谨慎作答,不然今天中午恐怕就得吃菜叶。 “没人给我写过那个。” “不可能!” “真的。” “鬼信。” “我们学校管的严,再说……她们都怕我。” 人才是最善忘的动物,张野几乎忘了汪凝曾是块冰疙瘩。他觉得自己刚才的问题好幼稚,一时又有些感慨,一时又想调戏汪凝一下。 “师哥,要不我写封情书给你开开眼?” “要不你还是闭嘴吧。” 高三特教班这时也热闹的很,晚会余热尚在,大家还在议论。 高格座位边上围着一群同学,他翘腿坐在桌上侃侃其谈,猛吹,昨晚直播有十几万人观看如何如何,挤死了多少热门主播怎样怎样,多少人表白他俩师哥…… 把同学们说得一愣一愣。 “不过纯哥凝哥就是牛逼。”刘子轩学着评奖时评委老师们的腔调,手夸张地挥着:“第一名还用评吗?让我听听大家的声音——” 同学们配合着喊:“纯哥纯哥、凝哥凝哥!” 一阵大笑。 吴昊孤零零坐在第一排,往后面扫了一眼,哼了声:“无聊。” 高格瞧见了他的样子,也哼了声:“有的人就是要自取其辱,你说纯哥一个人的时候他都不成,现在来了个凝哥,当真是梁静茹给的勇气啊?图一什么啊这一天天的。还别告诉你们,三等奖那新生,穆瓜,我小师弟都比人强。” 都知道他明嘲暗讽的人是谁,很多人回头瞅了眼吴昊。 刘子轩悄声说:“学校也够坏,但凡请外援的,无论好坏都给了个安慰奖,还不如什么都不给呢,这脸打得……”他捂捂脸:“我都臊得慌。” “昨天吴昊上台领安慰奖时,那个脸拉的,我都怕他当场哭了。” “一个班的同学你们能不能别嚼舌根,还一群男的,真服了你们!”楚娓娓挤进个脑袋,嚷道:“散了!” 操碎了心的班长哄散了人群,又小跑去了第一排,拍住吴昊的肩,摆了个笑脸:“别往心里去,你也是为了班级荣誉,大伙都了解的。” 吴昊默不作声地把她的手耸掉,悻悻地瞧了她一眼,“起开,别挡我收作业。” 楚娓娓瞧着他狗咬吕洞宾,招人烦不是没道理的。 刚散的人群,在张野汪凝进教室后重新围了上来。吴昊正在收数学作业,刚缓和的脸色,在看到他俩之后,重新绷紧。 “纯哥凝哥你俩真是太牛了,以这种高姿态回归,一个字——飒!” 被打到休学住院本来是件丢人的事,一场开幕式来得恰巧,两人身上披戴的光环,让人无视了吊着的那条胳膊。 “躲开躲开。”有人挤进来说:“我憋一早上了,就等着凝哥来才说!” 同学们一边躲着一边看他神神秘秘地说:“凝哥多亏了你……孙老师怀孕了!” 大家都愣了一秒,而后一阵爆笑。 看着汪凝愈加冰沉的脸,大家的笑声逐渐收敛。 汪凝说:“不要开老师的玩笑。”声音听起来凉凉的,他讨厌这种玩笑,尽管知道人没恶意。 不苟言笑的汪凝看起来生人勿近,和昨晚舞台上的那个人判若两人。 说话的人讪讪地解释道:“真的凝哥,我刚刚路过办公室听到的。” 学校里不但藏不住秘密,它更像一个放大镜。 汪凝不再说话,坐回位置去,敲了敲张野的桌,张野也便坐了回去。 早读后的第一节 课是语文。 此时操场上正人声鼎沸,加油声震耳,还外放着运动会振奋人心的音乐。 简直不让高三狗活了。 老唐讲完了课,半笑半不笑地说:“伟人当年在戏台底下读书,为的就是锻炼意志力,你们这就控制不住了?来,这篇课文跟着我高声朗读,这可是要求全文背诵的。谁先背会,放你们出去看两眼。” 都知道这是镜月水花,剩下的时间就算背会也该下课了。 张野仍然背得很拼命,十分钟后,他高高举起了手:“唐老师我背会了。” 他得意洋洋站了起来,准备去操场上过过眼瘾,叮铃铃—— 下课铃响了。 班里顿时响起一阵大笑。 “收收心吧张野,拉多少名了还想着玩儿。学学你同桌。”老唐抱着教材出了教室。 张野偏头看着他同桌刻苦的样子:“我就奇怪了,你不想去看两眼?” “想,但我克制得住。” 声称克制得住的同桌在大课间就找不到人影了,张野拉起校服的箍口,瞧着自己的手链散发着微光,知道汪凝在一百米之内。 他猜想汪凝肯定在操场上,这会儿很多同学都挤在教室后墙的几个窗台边,往外探头探脑,他喊着借过挤了进去。 操场上正在比赛短跑,跑道边里三层外三层,乌乌压压全是人头,都穿着校服,根本瞅不见汪凝。 “傻么?”张野想。除了操场主席台,特教班的窗台边才是观看运动会的最佳所在。 汪凝没去操场,正在办公室给孙老师号脉。 “正常。”汪凝收回手时,他看到袖口里散发出微弱的白芒,嘴角轻轻上扬了下。 “瞧见没?汪凝笑了,这小子难得一笑,肯定不碍事的。”老唐宽慰着孙老师。 汪凝敛住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笑容,可能太过明显,孙老师不由又紧张起来。 几个月来,她一直在吃汪凝开的药,没想到会意外怀孕。发现后又惊又喜又担忧,得子不易,又怕药物对胎儿有影响。 汪凝发觉了她的不安,于是又勾出一个微笑,“没事的,正常,按时做孕检就行。药先停了吧。” 老唐说:“你这小子,一惊一乍吓唬人!” 孙老师有话要问,老唐杵这儿不走,她看了老唐一眼:“唐老师不去操场上凑凑热闹?” 老唐窘了下,“哦哦,正准备去呢这不是汪凝来了嘛。” 老唐刚出门,汪凝听到他在门外问了句:“吴昊你在这儿干嘛?” “汪凝。”孙老师低声问:“我听说中医通过把脉可以看出来是男孩儿女孩儿?” 汪凝点了点头。 第71章 扶伤 汪凝很忙,他还要去高二特教班的办公室给那个常年病怏怏的孔老师看病。 要走时孙老师拉着他,往他裤兜里强塞红包,几番推扯不下,孙老师急了:“这是你应得的,你再不收,以后我真不敢找你看病了,叫人家说老师脸皮这么厚吗?” 汪凝还是坚持不要:“真不用这样的孙老师,我没出什么力……” “怎么没出力,我看多少医生了一直都没瞧好。说句那什么的话,我真想送块匾,就怕你没处挂。”孙老师笑了笑:“医生救死扶伤,教师传道授业,可都得吃饭是不是?你不拿着我可真要生气啦!” 汪凝被她扯着衣服又不敢挣,无奈,任她把红包塞进了裤兜里。 孙老师像松口气那样舒坦了下来,“好了好了,这把我累的,楼下孔老师还等着呢,你快忙去吧。” 匆匆下了楼,孔老师在办公室门口正巴巴盼着。 孔老师年纪不大,不到四十岁,已经有了老唐的发型。 他看见汪凝吊着胳膊,顿时觉得难为情,一边往里让着汪凝一边说:“您不在学校这些天,我想去医院找您来着,可想了又想,叫个病人给我看病,不落忍也不合适是吧。” 他尴尬地笑了笑。 办公室的老师们瞧见了汪凝,打趣道:“孔老师可把神医盼来了,好家伙,五分钟往门口转了无数趟。” 汪凝没一点废话,坐下来把住脉门就开始询问病情。 孔老师没有具体病痛,却各种不舒服,终日提不起精神,加上特教班老师们工作压力大,每天下班直想死在床上。 汪凝问:“最近一段时间,食欲应该好点了吧?” “要不我就只服您呢!”孔老师说:“原来一直吃不进东西,饭量小的吓人,你看我现在是不是胖了点?” 汪凝第一次给他看病的时候,就瞧出来孔老师肠胃功能紊乱,长期下去必有致命危险。汪凝不想吓唬他,这样病怏怏的病人最怕难听话,心里一吃重,病情来得更加凶猛。 于是汪凝不动声色地把他肠胃功能调了过来。 “见胖很好,平时锻炼也得跟上。” “我就是不愿动弹……”孔老师苦着一张脸。 汪凝不客气地说:“那不行,不愿动弹神仙也没法子。你不锻炼,我药也不用再开了。” 几个老师们都笑。 孔老师咬咬牙,下了很大决心:“好,我听你的!” 汪凝叮嘱道:“适当就好,也不能剧烈运动,不然吃不消。” “汪大夫……” “叫汪凝就行。” 孔老师为难道:“我就想问问,我可不是不信任您啊,就是您也不说我具体是什么病,我心里没个谱,不踏实。” 其实他就是肾不好、肝不好、肠胃不好、气血两虚,听着怕人,但都在可调范围之内。汪凝怕说出来吓着他,“都是小病,不碍事,按时吃药,遵医嘱,不用多长时间就能精神起来。” “我倒是信……”最起码现在有食欲了,孔老师心有不甘地说:“您多少再说两句?” “中医把人看做一个整体,分为阴阳您明白吗?”汪凝说完看着他。 他一笑,“我就明白氢氦锂铍硼。” 还行,至少能开玩笑。 汪凝试图让他了解病因:“人的五脏运转是需要有足够的阳来支撑的。比如心脏跳动需要心阳,肾脏过滤需要肾阳。阳哪里来的?阳是由阴被燃烧转化来的。阴又是什么?血、精、津液等等都是阴。” 老师们的表情越来越玄,一个一个如听天书。 其实中医并没有那么玄乎其玄,古人将人与自然合为一体,因而中医里牵扯到很多哲学,或者说中医从某种程度上来理解,他不单单是医学,也是哲学。 中医难学是真的,偏有些半吊子故弄玄虚,这样的人多了,加之中医治本显慢,便使人觉得又玄又不可信。 “我说简单一点,举个例子。”汪凝道:“比如一觉睡醒,人会很精神,身体各项机能都很活跃,这就是阳气比较旺。可阳长阴消到一定的水平,就会感觉到累,我们会休息或睡眠,这时就是补阴的时候。如果这种阴阳消长的平衡被打破了,那么就会导致各种疾病的发生。” “所以我是累着了?”孔老师有点明白了,其他老师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汪凝轻点头:“可以这么理解。长期的阴阳失调,影响了您身体的各项机能,觉得累,不愿动弹,长此以往就是恶性循环。您的肾脏肝脏和肠胃,都需要慢慢往回调,急不得。” 好的中医,说话也很有分寸,顺理成章地把病情娓娓道来,不会愣头青似的张口就说:哎呦您这不好,那不好,哪哪都是毛病。 病不死也把人给吓死了。 孔老师安下心来,“所以您要把这种阴阳调成……对等的状态?” 汪凝失笑:“不是的,阴阳平衡不是说它有个对等的状态。各占百分之五十,生命就真成静止状态了。它是长期在一定范围内进行此消彼长,相生相克,我们要做的是叫他回到这个范围内。” 几句话听得老师们想鼓掌,目光里满是倾佩。 孔老师不好意思地说:“汪凝啊,我,我这两天三叉神经又开始疼了,脸也有点麻,您顺手给治治?” “我说孔老师,您这身上到底有没有舒服的地方呐?” 汪凝没看说话那人,他不喜欢这样开病人玩笑,“人吃五谷杂粮,谁都免不了生病。”说完询问具体病症后说:“等明天中午吧,我给您行行针,这个好治。” “针灸?”孔老师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那种人,汪凝知道不解释清楚怕走不了,“这个病还是从您肝胃上来的,肝胃火盛,它会沿着经脉一路攻到面部神经,堵在了这里就造成了疼痛感。针灸能活通经络,疏泄肝火,效果立竿见影。” * 在三楼与二楼的转向台上,吴昊正在低声打电话:“对对,他无证行医,在我们学校给好多人都看过病,有同学也有老师,有的人吃了他的药病得更重了……他没证啊,那能看好么!” “收钱了收钱了,我亲眼看到的,很厚一个红包……监控就能查到。是的,至少有两个老师都给了。明天中午大概吃完饭,他会在高二特教班的办公室给老师扎针,你们肯定能捉个现形。” “千万不要惊动校方,我怕学校会袒护他。特教班的教学楼挨着操场,你们从北门进一下子就能找到。二楼最东边就是高二的办公室。对了,你们千万要对投诉者保密,我怕他们报复。” “没,我们没有矛盾,我就是看他骗人,说阴阳什么的跟个神棍一样,实在看不下去。好好,好的,再见。” 张野靠手链引导来寻汪凝的时候,在楼道口正巧看见吴昊挂电话。 “你在这儿干嘛?”张野扶着栏杆看着他,脸上充满了怀疑。 吴昊惊慌了一瞬间,反问:“你在这儿干嘛!”说完故作镇定大步迈上台阶,经过张野身旁时,张野不冷不热地说:“以后做什么事有点分寸,别欺人太甚。” 吴昊顿了一下,紧步走了。 张野鄙视了他的背影一眼,回头看着手链越来越亮,也听见了脚步声,知道汪凝走过来了。他坏坏一笑,贴墙藏在转角,准备吓人一跳。 汪凝不紧不慢上着台阶,张野听到他的脚步声停在转角的另一边,而后看见他把一只胳膊慢慢伸了过来,露出的手链很亮眼。 他憋不住哈哈笑了出来,可真傻,同样的手链,汪凝当然知道他就在身旁。 他扯住胳膊把人拉了过来,手下没个忖量,用力过大,人过来时,自己反而像小鹿乱撞那样一头扎进人家怀里。 心也跟着一阵小鹿乱撞。 汪凝没理会这个细节,反握住张野手腕就跑,“跟我来。” “去哪儿?” 汪凝想了想:“厕所。” 张野:…… 张野被他一路拖进了厕所,快上课了,厕所里这会儿没人。 两人面对面站着,汪凝看着他笑,那种笑不张扬,很温和,但张野能察觉到他特别开心。 为什么突然来厕所,又为什么突然这么笑。 明明没跑几步,张野有些想喘。 门外响起一串脚步声,张野莫名有种做贼的感觉,发慌的同时,他师哥又拉着他进了隔间。 砰—— 把门关死。 咔—— 把门反锁。 张野:…… 他的心又像昨夜的雨点那样跳了起来。 门外放水的学生在闲聊。 “听说没?咱隔壁班里出了个神医,他掐掐手腕,就能治不孕不育。” “送子观音啊这是!” “真的假的?” “当然真的,他们班孙老师结婚这么多年没孩子,现在怀孕了。” 汪凝充耳不闻这些神乎其神的传闻,他有些急,等不及这群人走,凑到张野耳旁压低了声音说:“摸我这里。” 张野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师哥,一双本来就大大的眼睛瞪成了杏核:“什么?!” “这里,摸!”汪凝催促了一下。 第72章 针灸 张野有再大的胆子,此时也没敢看他师哥说的“这里”是指哪里,管不住的余光,却又瞧见了汪凝拍了下自己的大腿根:“摸呀!” 这种无礼的要求简直……张野竟然一点不讨厌。 “真……摸?” “摸了就是你的。” “……” 他紧张,还带着点羞耻的兴奋感,慢慢伸出去的那只手没出息地颤,一毫米一毫米往他师哥身下探去。 照这个速度怕到晚上,汪凝等不及,一把扯住他的手按了上去,“摸到没?厚吗?” 惊慌的张野:!!! 疑惑的张野:??? 最后张野:…… 他想一头扎马桶里淹死得了。 汪凝笑着,从裤兜里把那两封厚厚的红包掏了出来,推在张野胸前,张野不由抬手捂住。 他像一个外出打工的爷们,年底回家,自豪地把票子甩给婆娘——拿去花! 张野不心动是假的,刚才只属于他的尴尬消失的无影无踪。 汪凝还在等他问这些钱哪里来的,但张野听到了,所以没问。 他只是问:“为什么给我?” 汪凝显然愣了一下,没想到怎么会问这个问题,仓促间更没想到该如何回答。 “嗯?”张野不依不饶地追问。 汪凝给了个蹩脚的答复:“放你那里我放心。” 走廊上打响了上课铃。 汪凝又拉着他跑出厕所。 汪凝跑得很快,没拉拉链的校服往后翻扬,风里带着他的体温。 张野被他扯着手腕,跟在身后跑,在秋日的阳光里、在学校的走廊上,忽嗅到了春日的花香,温温的、甜甜的。 汪凝在他目光里奔跑,他俩的手在目光里重叠。如果是这样的光景,他希望日子慢慢往前爬,千万别过得太快。 师哥十八岁的样子,他还没看够。 * 中午下课,可怜的特教班学生们,如开了泄洪的闸那样,奔流不息冲往食堂。 张野汪凝慢悠悠走着,在呼天啸地的洪水中,宛如一股清流。 到了食堂,汪凝才明白张野所谓的“山人自有妙计”是指什么。 乖乖的穆瓜给他两位师哥占了位置,打了饭菜。 红烧肉、糖醋排骨、煎豆腐、狮子头、青蔬汤……荤素搭配,应有尽有。 “师哥快坐!”穆瓜乐呵呵招呼着他俩,“今天秋运会,食堂的菜还将就。”穆瓜嘴里的将就已经是很大的赞誉了。 汪凝坐下后,看了张野一眼。 张野知道他不爱麻烦人,说:“所以呢,穆瓜想进特教班这件事就交给大师哥了。” 汪凝:…… 张野还定了目标:“争取在后半学期考进去!” 汪凝腹叹,真是君子报仇。 穆瓜很振奋:“以后是不是随时可以找大师哥补课?” “当然。”张野替人答应后,埋头开吃。 汪凝夹了块排骨,觉得不怎么香,迟迟不下嘴。 张野挑一块五花三层的红烧肉塞人嘴里,憋着笑:“香不?” “……香。” 三人都吃完了,高格才打到一盘青幽幽的饭,快步过来后突然刹了闸,呆呆望着他们盘里的骨头:“我操?” 张野汪凝准备回教室,路上张野摸着口袋,想了再想,觉得还是问问的好:“你的钱……是再办一张卡,还是和我的存一起?” 汪凝斜眼瞟着他:“那么麻烦的话,不如还给我。” 话已经很清楚了,至少在金钱上他们不分彼此。而在金钱上不分彼此的,唯有夫妻。 张野就是这么善于举一反三,他抑制住开心,把脸一甩:“我是貔貅,吃进去还指望我吐出来?门儿也没有啊!”拉着汪凝去了取款机那里。 摸出卡插上,把汪凝的钱存了进去,然后查询余额,点着屏幕骄傲地说:“数数几个零,咱们现在也是隐形小土豪啦。” 汪凝四处寻摸了几眼,低声说:“低调点。” 张野想笑,配合着他:“对,财不外露。”把氛围搞得紧张兮兮的。 他要退卡时犹豫了下,问:“你六月几号生日?” “六月六,怎么了?” “好日子!”张野挑了挑拇指。去年的这一天他和汪凝同样干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张野把密码改成了汪凝的生日,对他说:“记住喽?”然后退出卡,吻了下,“师哥,我有强烈的预感,我们以后的日子会过得很好很好。” 对,我们、我们的日子,以后都会很好很好。 很好的日子刚刚开始便被人踹了一脚。 第二天中午食堂吃完饭,张野背着书包跟着汪凝去了高二特教班的办公室。 一进门,瞧见好多老师都在,大家没见过扎针,出于好奇想参观一下。 孔老师一点都不介意被人围观,给汪凝让座、倒茶,忙得不亦乐乎。 “孔老师您别忙了,开始吧。”汪凝拉出一张椅子示意他坐下。 张野把书包放办公桌上,取出来四四方方一个银色盒子,又取出一盒医用消毒酒精。 “小神医现在有助理啦?”老师们开着玩笑。 张野似笑似不笑地说:“贴身助理加保镖。” 他打开了四方盒子,在桌上摆好,几个老师探头来看,里面黄色锦缎上插满了长短不一、粗细不同的银针。 孔老师问:“这就是针灸?” 张野做人助理得有助理的范儿,学着他师哥的样子,悠悠道:“这叫、毫、针。”下巴上要是有山羊胡子,顺手一捋,效果会更好。 “我听说都是银针?” 这都是张野昨夜问过的问题,他照本宣科地回答:“不锈钢的。” 听着没档次,于是他补充说:“不锈钢毫针有很好的强度和韧性,针体挺直滑利,能耐热、防锈,所以现在临床上广泛采用。” 他说着话瞧了汪凝一眼,汪凝正在看他,带着种只有他能察觉的微笑,微笑里还含了点……宠溺? 张野被冲击了一下,信口又说:“当然,银针也能用,得加钱。” 一群老师:…… 汪凝脸上的笑还在,但张野认为的“宠溺”换成了“不得胡闹”。 他师哥说他“不得胡闹”,怎么会觉得更宠溺呢? 他不得胡闹地闭上了嘴,惯会装乖。 “啧啧,近朱者赤,小张野都比咱懂得多。这师兄弟算是把传统学了个遍。” “还学霸,气不气人。”老师说:“别看我教学的,我家那俩儿子……唉,头疼。” “头疼待会趁着扎一针。”张野装乖也就三两秒的事。 两人洗完手,汪凝握针、张野消毒,低头见孔老师绷紧身子坐在椅子上,很紧张的样子。张野看看汪凝,又看看孔老师,眼前浮现出紫薇和容嬷嬷的身影。 “……疼吗?”孔老师有点晕针,斜着眼,没敢看汪凝手里捏着的针,只看着汪凝。 “不疼。”话音未落,汪凝已把毫针扎在孔老师脸上,反问他:“疼吗?” “诶?”孔老师很惊讶,这么长的针扎进去没什么感觉。 汪凝翘着兰花指,拇指食指轻轻捻转着针柄,他手指白净修长、毫无瑕疵,行针时随着动作交叠错落,特别好看。 张野觉得他绝对可以做手模。 正想掏出手机捕捉一下,孔老师又诶了一声,很惊奇的样子,“我感觉有一股气嗖一下这样过去了。”他说着比划了个方向。 “别动。”汪凝回身又捏了一根针,这次张野看清楚了,他像投针那样,瞄准穴位把针扎了进去,速度很快。 门和窗外不知何时围满了学生,探头探脑瞧稀奇。张野一眼扫过,瞥见吴昊也在其中。 正门口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看着面生,不像是学校里的老师。 张野收回目光,继续看汪凝扎针。 连扎五针之后,办公室外传来老唐的声音:“都围这儿干嘛,散了散了!”听语气很着急的样子。 老唐拉开几个学生,和政教处的老崔,还有校长一前一后出现在门口。 三人的神色都不对,老唐看着那一男一女,问道:“两位是?” 女人轻摆了下手,示意安静。 办公室里的老师们也觉出怪异来,一时又不知发生了什么,都愣在那里。 汪凝背对着门口行针,心无旁骛。 张野只看着他师哥的手,旁若无人。 孔老师扎了满脸针,想动又不敢动,提醒道:“校长来了。” 没人理他。 屋里屋外这么多人,一时静闻落针。 气氛静得显出诡异,一如吴昊嘴角的笑。 汪凝终于开口:“还疼吗?” 孔老师摇了摇头。 “治标不治本。”汪凝一根根抽出毫针,说:“药还要按时吃,我再加几味药,降降肝火。” 张野忙从书包里取出药方笺,汪凝念道:“金银花五克、栀子三克、麦冬五克……” 汪凝慢慢念着,张野沙沙写着,一行行正经行楷,看着养目。 汪凝念完,张野把药方递了过去,汪凝过目后点了点头,张野拿出一方印章在末尾处落了印,最后把药方交给孔老师。 把所有的东西归置好,放回书包,汪凝才抬头看向外边的人。 老唐的脸已憋成了猪肝色:“汪凝,这两位是……” “你好。”一男一女走了进来,亮了工作证,“我们是卫生部门的,有人在学校无证行医,我们过来核实一下,希望你能配合。” 第73章 报纸 无证行医! 走廊上议论起来,“呀,这得判刑吧?” “一年以上三年以下,三年以上十年以下,十年以上等等好几个档次呢,够到哪个级别判哪个呗。”吴昊下了工夫,特意去搜了相关法律,“这可是写在刑法里的。” 有人愤愤不平地说:“真是的,人家汪凝又没有把人治坏,病不都瞧好了么!” 吴昊瞪了那人一眼:“没把人治坏也是犯法!放任不管,谁有两下子都去给人看病,不就乱了!” “说不定人家汪凝有什么医生证什么的。” “可能吗?”吴昊失笑道:“那个证书多难考,还必须是高等学校本科专科学历,他一个高中生哪儿能考到手?再说了,他年龄也根本达不到。” 没人给他抬杠。 一个学校里的同学做好事不得好下场,大家都很气愤。 “哪个门卫放他们进来的!” “肯定是有人眼红举报了,不然人家为什么知道!” “他妈的,别让我知道红眼病是谁!凝哥,我们挺你!” 学生们跟着叫了起来:“挺凝哥——” 屋里头的人除了张野汪凝都坐着,情况了解还没有开始,外边闹了起来,工作人员一阵阵尴尬。 他们吵得人脑子里嗡嗡响,校长很奇怪,脸色凝重地坐在那里,没有制止的意思。 老崔瞧了眼校长的神情,随即就明白过来:“都别乱,回教室!” 教训得有点敷衍了事。 同学们安静了下来,但没人走。 老崔尴尬地笑笑:“这个年纪的都皮,不好管,哈……哈。” 校园里的消息传得风驰电掣,楚娓娓、刘子轩、高格,高三特教班的好多学生冲了过来,一股脑涌进办公室,高格惊慌叫道:“谁也不能带我师哥走!” 汪凝冲他轻轻摇了摇头。 男工作人员站了起来,脸色不愉快,“校长、主任,我们只是依法来了解一下情况,您这种场面……不太合适吧?” “学校里可不就是学生多吗?都是一帮孩子,激动起来真不好管。”老唐笑说:“您年轻,等家里孩子大点,您常出入学校,就会了解了。” 他说这话挺损,常常出入学校的家长,孩子必定是祸苗。 男人显然没听出来挨了呲哒,“这么闹,我们怎么开展工作?” 事情不能做得过火,老崔朝学生们摆了摆手,哄乱的人群再次安静下来。 冷了半天脸的校长终于开口:“我不是袒护谁。”一句话表明了立场——我就是要袒护谁。 他站起来朝门口指了指,冲进来的学生退了出去,他亲自把门关上,没撵学生们,也根本撵不走,就是撵走了也还得回来。 “我也是刚刚知道有这么个事儿,刚巧在学校,我就过来了。两位,”校长说话很有艺术:“事先不打个招呼,我好提前做做学生们的工作,您看这闹得,叫我惭愧。” 一句话堵住了男人的嘴,女工作人员笑了笑,“这话您就言重了。” “我搞教育的,卫生方面的法律法规少有涉猎,什么话说得不合适,你们担待。”校长说:“不错,汪凝在学校是给几个人看病了,据我了解,都看好了。” 孔老师和闻询刚赶过来的孙老师一个劲点头,校长指指他俩:“这两位是当事人,你们可以了解了解。如果说,汪凝构成了非法行医罪,学校二话不说,直接交人。如果构不成,希望两位酌情。孩子都是好孩子,出发点是好的,救死扶伤,无心之过。有什么不周不到的,我会处理。” “校长您言重了,我们了解一下情况吧。” 校长做了个请的手势,坐了回去。 女工作人员看着汪凝:“你是汪凝?” 汪凝点了下头。 “不用紧张,例行公事,我们的谈话会有录音。”女工作人员掏出了录音笔放在桌上。 汪凝说:“我没紧张。” “我刚刚看到你行针的手法,还有开具的药方,都没问题。”女人问:“你是有师承的?” “有。”汪凝简短地回答。 “那么你应该知道,无证行医是违法的,国家一直在这方面管控的很严格。” 汪凝面不改色:“我知道。” 校长等人为他捏了一把汗,这孩子太诚实,这边兜都兜不住,他那里只管承认。 “你是给这两位老师看病的吗?”女人指了指,孔老师孙老师忙说:“我们的病都看好了!” 汪凝说:“孙老师好了,孔老师还需要调理。” 众人:…… 老唐忍不住说:“汪凝你想好再说!” 女人又问:“你收钱了吗?” 几个人的目光唰唰射向汪凝,连做手势带摇头。 汪凝顿了下,说:“收了。” 校长横了老唐一眼,你教出来的学生是傻子么! “有病人的病历吗?” “有。” “有药方存根吗?” “有。” “能拿出来看一下吗?” “可以。” 张野从书包里翻出个文件夹递了过去。 趴在窗户上的吴昊比那晚压轴时更加兴奋,人证物证口供全部齐全,谁都包庇不了他。 校长也没想到汪凝这么聪明个孩子竟是个傻子,这种尚未酿成大错的事情,本是可大可小、民不举官不究,及时掐灭在萌芽状态,服服软、受受教育就过去了,他倒好,把尾巴扯出来给人家揪。 校长一时气得无话可说,一个劲儿瞪老唐。 老唐耷拉着脸坐在那里,他提醒过了,还能上去捂汪凝的嘴? 连问话的工作人员都感到点无奈,“这个……事实基本清楚了。病历药方我们暂时扣留,至于怎么处理……对了,这孩子未成年吧?” 汪凝接话很快:“成年了。” 所有人:…… “汪凝!”老唐跳了出来,指着门口愣了半天,骂喊:“滚出去!” 汪凝没动,张野憋笑憋得难受,他侧脸偷说:“师哥你快掐我一把。” 两个工作人员面面相觑,就这样的智商,能给人瞧好病? 他们不好办,于情,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况没有严重情节。于法,这事就该从严办理。何况事情起因出在学校,何况举报的人大概不能甘休。 张野悄么说:“师哥我忍不住了,我想开始我的表演。” 汪凝低声道:“随意就好。” 老唐看见他俩交头接耳,这都什么时候了,一点都没危机感,正想开口教训,张野忽然“呀!”了一声,把在坐的吓了一跳。 这一声有点浮夸,显出了表演痕迹。张野收敛了一点,无辜地问:“是不是有人举报了啊?” 工作人员对视一眼,可算出来个明白人。 趴在窗台上的吴昊,胳膊软了一下,脑袋差点磕到玻璃。 一句话点到就行。 工作人员说:“我们回去研究一下,怎么处理明天会给学校打个招呼。” “辛苦两位了,也没来及喝杯茶。”校长站了起来,准备送客。 两人要走,张野拦了下:“这就要走?” 工作人员回头看了他一眼,老师们也看着他。 “问完了?”张野又问。 校长看着老唐,想让老唐解释下那孩子什么意思。 老唐虽然不清楚,但他明白一点,张野从来不会无缘无故跳出来作妖。 女人问:“这位同学是有什么话说?” 张野说:“我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遗漏的问题没来及问。” 女人答道:“问完了。” “不会吧?有的问题你们不问我们也找不到机会回答,还是问问吧。”张野有理有据地说:“硬要回答跟逞能似的,我和师哥都不是这样的人。”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搞不明白这孩子在说什么。 张野单手撑着办公桌跳坐上去,稍稍弓着身探向工作人员,提醒道:“你们到底是来干嘛的?” 女人抖了抖手里的文件夹,“了解情况。” “了解什么情况?” “非法行医的情况。” “谁非法行医了?” “汪凝。” “问了吗就知道他非法行医?” “问了啊!” “怎、么、问、的!”张野逼视住她的眼睛。 这一翻问答非常快,问的人思路清晰脱口而出,答的人不假思索对答如流。汪凝笑了下,觉得他师弟很出彩,这样的张野,他特别爱看。 最后一个问题问出来后,女人突然怔住了。 片刻之后,她不由往前挪了一步:“难道你……你有资格证?” 啪一声,张野拍了下手:“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从桌上跳下来,拉开书包,把汪凝的医师资格证掏了出来。 证书不紫不红偏枣色,玻璃折射过来的阳光照在上面,亮得刺眼。 人人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当然,除了张野和汪凝。 两名工作人员快步走近,接到手中时迫不及待地打开。 看了会儿,男人说:“像是……真的。” 张野对他皱了下眉,什么话! 女人不敢尽信:“同学,伪造医师资格证,性质可就变了!” 男人追问:“这证书是去年的,汪凝你是不是今年才满十八岁?” “别急。”张野抿唇一笑:“我有个宝贝,轻易不示人,今天勉强给你们看看。” 他说完从书包里翻出来一个牛皮信封,抽出一份报纸,小心翼翼地打开,再小心翼翼地翻到第二版。 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到众人的心跳声。 张野轻声说:“瞧。” “梨园春”杯戏曲大赛金奖出炉! 十七岁少年获得医师资格证书! 第74章 反击 女工作人员恍然大悟,惊道:“我想起来啦,你是范凝!”当地医药报上也曾刊登过相关报道,她那时还啧啧称奇,一年多过去了,如今却忘了个干净。 汪凝说:“我现在叫汪凝。” “不可能!”吴昊频临绝望,他一把推开门闯了进来,手里握着手机,页面还停在百度。 他抖着手让人看他的页面,张野趁机把他的手机抢了过来。 “你抢我手机有用吗!”吴昊怒道:“他凭什么能获得证书,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要有本科专科学历,要具备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人,我早就查过了!他现在刚十八,这证一定是假的!” “哦!你早就查、过、呀!”张野拖着声音提醒着每一个人。然后冲他师哥眨了下眼:“说给他们听。” “他说的都对。”汪凝收拾着自己的证书、报纸,不紧不慢地说:“以师承方式学习传统医学满三年,也可以报考,我十岁学医。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不单是指年满十八周岁。十六岁以上的人,以自己劳动所得为主要生活来源,也叫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我十岁的时候,已经自己养活自己了。” 张野心里酸了一下,目不转睛地看着汪凝。 连高格都听了出来,叫道:“查资料要查全,吴昊你大意了,哈!” 众人愤怒睥睨中,吴昊总算明白过来:“张野!你偷听我电话!”他们准备的这么周全,谁会时时刻刻把证书、报纸带在身上。 昨日张野去二楼寻汪凝,正遇见打电话的吴昊。他提醒过吴昊不要欺人太甚,吴昊没听。 吴昊恨道:“你卑鄙!” 和范星芒骂别人不要脸,有异曲同工。 张野失笑:“我葫芦娃二娃,没得办法。” 吴昊彻底疯了,他咬牙道:“汪凝,你有资格证是不是,医生告诉别人怀的是男是女,是不是要吊销资格证!” “吴昊!”老唐快步过来想把他拉走,吴昊拼力把他推开,瘦小的吴昊竟把老唐推了个趔趄。 “他没有。”孙老师站了出来:“我有问过,他没说。” 吴昊嘶声大喊:“你们就是偏袒他,你们合起来偏袒他!” 一对儿工作人员看向汪凝,汪凝冷冷说:“孙老师怀孕三周,怎么能看出是男是女?” 吴昊抽搐着嘴角,无言以对。 “咬人最起码要有依据吧吴昊!” “吴昊,凝哥什么时候得罪你了?” “吴昊你就是只苍蝇!” “我错了吗!我错了吗!”吴昊搓着牙关站在那里不住发抖,他没认为自己有任何过错。 校长瞪了老唐一眼:“你教出来的好学生!” 老唐低着头,少有的无话可说。 家丑太难看,校长往外让着那两名工作人员。 人临走时凑到汪凝耳旁说:“挂靠家医院或是诊所再行医,别又被人揪着不放。” 张野一笑:“我师哥在城南裕隆中医所上班。” 看了半天热闹的穆瓜抢答:“是我二伯的医院!” 少年把事做得密不透风合情合理,人家冲他们挑挑拇指,跟着校长出了办公室。 对于吴昊这个人,张野真的是不能理解,“吴昊你忘了,你该恨我,而不是汪凝。”他说完又摇了摇头,重新说道:“对,你恨所有比你优秀的人,你哥哥不过是你嫉恨的幌子。” 吴昊愣在那里,原来张野什么都知道了。 “昨天楼梯口,我提醒过你不要欺人太甚。你欺负我一步,我让了。你又来,我又让。你他妈还来……”张野低头翻着他的手机,吴昊醒回神扑了过来,远没近身便被汪凝扯住胳膊轮了出去。 老唐忙拦:“汪凝你别动手——” “怎么。”张野抬头看着老唐,抬了抬自己吊着的胳膊:“只许他动手么?” “你……什么意思?” 张野翻到了沙滩那晚,吴昊和吴斌的聊天记录。 —哥,张野来了,汪凝没来。 —他小叔也在,不行改日吧,张野说他小叔很能打。 —他俩现在走了,我让他们翻过大坝往北走。 …… 不止这晚的记录可以作为佐证,事后他们兄弟俩还经常聊这个话题。吴昊考了第一会去他哥那里炫耀,开幕式晚会他哥给他策划,咸了淡了的没事就拿张野汪凝受伤当乐子。 张野给吴斌发了信息:现在在哪,我有急事。 等对方回复之后,张野把手机交给了老唐。 “崔主任、唐老师,三年前剧团后面小树林我抓的那个□□犯叫吴斌,他出狱了,埋伏我们的人就是吴斌,吴斌是吴昊的哥哥。沙滩那晚,是他们兄弟俩设的局。大潘顶罪,吴斌现在逍遥法外。他威胁我,不会让我如愿参加明年的高考,所以,我妥协了。可是现在呢?妥协有用吗?” 老唐和老崔听得炸起汗毛,背上一阵阵发凉。 张野说得很慢,但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对不起,我要报警。” 如一场闹剧,最终谢幕。 回教室的路上,张野停了下来。完胜之后,他没有一点兴奋的感觉,有点疲倦。 他趴在栏杆上,望着天边,天边什么也没有,哪怕是一朵云彩。 汪凝挨着他趴了下来,“怎么了?” “师哥,我应该高兴呀,可心里头为什么有点不舒服。” 汪凝拨开他的刘海,轻声说:“因为你善良。” “滚!”张野一把把他的手打开,怀疑他又在嘲笑自己傻。 教室里吴昊空出来的位置很快被人补上,这个事件在热议几天后,很快被人遗忘。 吴斌逃了,警察没能捉到他。 此后张野汪凝的日子是安详、宁静、又繁忙的。 是的,汪凝很忙,张野也跟着瞎忙。 许是吴昊闹得全校尽知,无意给人打了广告。或是孔老师孙老师替人扬名,来找汪凝看病的,除了有大量的师生,还有学生家长、家长的朋友、朋友的亲戚、亲戚的朋友…… 无穷尽也。 学校有意让汪凝挂靠到校诊所,穆瓜那个南城二大爷以手续麻烦为由,死活不同意。 每日汪凝张野很早起床,用一个小时给头一天约好的病人看病,然后上课、吃午饭、看病、上课、吃晚饭、看病、晚自习、回家、给穆瓜补课…… 睡的时候大多过了凌晨。 晴天艳阳里、微风细雨中,充实的日子过得格外快,一眨眼,到了十月份的月考。成绩下来后,张野终于回归到第一的位置,汪凝仅差几分,屈居第二。 月考后的周末是可以休息一整天的,两人没有晚起的习惯,又是天不亮就醒了,赖在床上睡不着又不想起。 汪凝侧身看着他:“还早,再睡会儿。” 张野也翻身看着他:“你能睡着吗?” 汪凝摇摇头。 他说:“要不你给我唱个催眠曲?” 汪凝说:“要不你数数羊。” 他又说:“要不你来拍拍我?哄孩子那样。” “我觉得会把你拍清醒的。” 两人不约笑了几声。 这间屋子南北对窗,张野的床东西放在北窗下,而后是他的床头柜、他的书桌,汪凝的书桌、床头柜、床。 两床之间距离有点远,最近对这点距离,张野一直耿耿于怀,干嘛当初要听马雯的撺掇。 他好几次想把两张床挪近,没别的,就想和汪凝挨得更近些,同一个屋檐下仍觉不够,最好一探手就能摸着他,一伸脚就能勾到他。 也不知这是怎么个不要脸的心理,大概是憋疯了。 又不能显得动机太明显,毕竟多少得要点脸,得有个合适的契机。 张野灵光一闪想出个法子,自己都佩服自己太过聪明。他有一句没一句问着汪凝中医方面的知识,铺垫得差不多了,便开始演:“你们中医是不是有种说法,头北脚南睡觉,适应磁场什么的,对身体好。” 一点都不突兀,汪凝没防备:“有这么一说。” “那你看!”张野盘坐起来说:“咱们现在东西睡不好,不如今天趁着休息,把格局动一动?” 汪凝看着屋子里东西向距离,“两张床并排南北放?放得下?” “放得下,目测中间还能放个小床头柜呢,把书桌挪床尾好不好?” “那有什么好不好的。” “得嘞,待会咱们去超市买肉剁馅包饺子庆祝庆祝。” 汪凝不解地看着他:“庆祝什么?” 张野反应也快:“庆祝我考第一呀!” 刚刚还在聊东西南北,现在扯到了月考上。这人的话题说换就换,鸡一嘴鸭一嘴,叫人措手不及。 “张纯纯。”汪凝说:“你觉得叫第二给第一庆祝,会不会有点残忍?” 张野笑趴在床上。 “睡不着起吧。”汪凝爬了起来,张野也跟着爬下了床:“起来没事就挪床吧!” 汪凝:…… 两位独臂侠经过半个小时的坎坎坷坷,把两张床半推半抬换成了南北向,靠窗放。 张野估计错误,中间尺余的距离根本放不下床头柜。 “不如……”张野尝试着问:“两张床挨一起?” 汪凝认真考虑了一下,“我有种上当的感觉。” 张野拍着他的胳膊,试图给人洗脑:“哥,都是错觉。” “嗯,有种被你卖了还帮你数钱的错觉。” 最后,两张床还是并在了一起。 第75章 喂狗 还是鼓楼老街那家超市,还是针织区专放内裤的那排货架,还是七条装、有条粉红色的CK,不过不是冰丝的,纯棉的。 毕竟天凉了。 “我就问你,敢不敢穿一次粉红色的。”这个面子张野一直找不回来。 汪凝:“不敢。” “勇敢点!” “不。” 张野不再理他,抬手就拿,汪凝按住了他的手:“换一盒。” “我不!”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汪凝明白这个道理。何况张野这个难缠鬼,瞅个机会把他关卫生间,只给条粉红的,你穿是不穿。 汪凝也会做套:“要穿也行,有个条件,一不许强迫,二……你答应我件事情。” 张野傻傻进了套:“行,你说。” 汪凝利落地把那盒内裤扔进篮子里,“想到再说。” 张野鬼精:“别是个套儿吧?” “别想太多。”汪凝抬了抬下巴,“买肉去。” 买肉不买绞好的馅,非得砰砰剁出来的吃着才香。按张野的说法,这是饺子的灵魂。 他是一个瞎讲究的精致男孩。 来趟超市不容易,大包小包买了不少东西,满载而归。 结账后,张野借口心疼师哥,挑了个大包拎起来。看起来大,其实没什么份量,大都是零食之类的。 留给汪凝的这包虽然小,里头都是实打实的东西,老抽生抽陈醋、大块五花肉、五斤装的饺子粉,还有两根牛棒骨。 一路上勒得他指节泛白,隐隐作疼。 师弟是真“疼”师哥。 家里有面偏要买饺子粉,以张野的作风,汪凝勉强可以理解。但吃饺子买棒骨,就让人费解了。 实在是要把指头勒断,汪凝把东西放在马路牙上,活动活动手指,没忍住问了句:“买骨头干嘛?” “张氏调馅独家秘方。”张野得意地说:“学着点吧,跟我你算是有口福啦。等姑姑他们回来,我一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汪凝说:“白白胖胖不必了,全胳膊全腿儿就行。” 张野看着他指头上被勒红的印子,“呀,挺重的吧,要不我来提?” “我提。” “我来吧。” “不用。” “哎呀我来吧。” “……” “我来吧我来吧。” “你来呀!”东西就在地上,真想提你倒是伸手。汪凝白了他一眼,这个光说不练的家伙。 “怎么让着让着还给我让进去了。”张野坏笑,但他的笑很快收了起来,目光定格在汪凝身后。 汪凝发觉不对正要回头,张野忙说:“别回头!”他贴近汪凝,让汪凝挡住自己,侧目盯着往这边走来的两个人。 “怎么了?” “是吴斌,还有……” 汪凝倏地回头,马路斜对面吴斌正好瞧向这里,两人打了个照面。 吴斌用不着怕两个吊着胳膊的人,而他心虚,拔腿就跑。 “我操!”张野丢掉东西要冲过去,汪凝一把拉住他:“小心车!” 一辆公交车驶过之后,不见了吴斌身影。 “旁边巷子!”张野还想追,被汪凝死死拉着,先不说追不追得上,就算追得上,吊着一只胳膊肯定要吃亏。 范星芒憋着坏,朝两人溜达过来。 刚才和吴斌在一起的,正是范星芒。 警察正在找吴斌,光天化日之下他还敢在街上溜达,张野骂道:“太他妈嚣张了!” 他扫了范星芒一眼,不知道他怎么和吴斌混在一起,又怕范星芒恶心到汪凝,“师哥咱走。” 范星芒堵住了两人的去路,说话还是那种要死不活的腔调:“见了爹不打招呼就走?” 看见范星芒时,汪凝的脸就变得凛若冰霜。他不想看见这个人,一句话都不想说。但吴斌是颗□□,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在身边爆炸。他和张野随时随地都会有危险,如果只是自己倒还罢了,他不愿张野再受暗算。 汪凝问他:“你认识吴斌?” 范星芒不承认:“吴斌?谁是吴斌?”说着话伸手就摸汪凝的衣兜。 张野一把把他的手打开。 “嘶—小子劲儿还挺大。”范星芒甩了甩手,“范凝,最近手头紧,把兜里的钱拿出来支援支援老子。” 张野故意气人:“我师哥现在特有钱您知道啦?” 听了这话,范星芒那一只瞎眼里都有了光泽。 “要钱可以。”张野说:“吴斌现在躲在哪儿?” 范星芒不耐烦地说:“什么吴斌有斌的,我不认识!” “那就不好意思了范师叔。”张野微微扬着下巴说:“我师哥的钱现在归我管,你纠缠他没有,他兜里一分也没有。” “呦,俩人这是过上了?”范星芒怎么会甘心被耍。 旁人这么说,张野不会在乎,可能还会暗暗欣喜。但这话从范星芒嘴里说出来,变得十分恶心人。 张野瞪着他:“范星芒你嘴里最好给我放干净点!” “说着痛处了?恼啦?你们剧团好这口儿的人挺多呀!”范星芒呸了一声:“恶心!” 汪凝冷着的双眼里露出了寒芒:“说我可以,说他不行。” 他声音不高,但吓着了范星芒。 范星芒不傻,汪凝早已不是任他摆布的那个人。上次就是因为他要动张野,彻底激怒了汪凝,让他吃了大亏,这时看汪凝神色不对,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样子,不觉后退了一步。 “都快来看啊!儿子要打亲爹啊!”范星芒喊。 立刻就有行人侧目驻足。 这就是范星芒长期拿捏母子俩的办法。 看见汪凝脸色变得冷白、他的手又开始颤,张野真想上去掐死范星芒。 而他是汪凝生父。 “师哥咱们走。”张野拉住汪凝的胳膊。 “想走有那么容易么!”范星芒伸开双臂挡着两个人,就像个此路是我开的劫匪:“一万块钱买一个月安生。不然,哼,我去你们学校闹!” 汪凝闭上了眼。 这个人一天活着,他就不会有一天安生日子。吴斌是个炸弹,而范星芒就像把时时刻刻抵在项间的钝刀。 张野深深地、确切地感受到了汪雅梅和汪凝的那份无奈。 想要脸,得拿钱来买。 张野无奈道:“范师叔,我们俩都是学生,哪来那么多钱。不如我给你指条道?” 范星芒一愣,失笑道:“你给我指条道?” 张野很认真地点了下头:“你大概不知道吧?你的生意好伙伴调回黄城市当局长了呢,你不如去笑她?” 汪凝看向张野,脸上的冰霜一点点融化,这人满脑子都是坏主意。 范星芒咬着牙问:“杜晓春?!” “可不是嘛!” “杜晓春……”范星芒那只眼里闪现着恨意,嘴里念叨着这个名字。他很快醒回神来:“她是她,你是你。范凝,我教你一身功夫,你现在翅膀硬了不管你老子死活是不是,真不怕我去你们学校把你和你妈那点臭事抖出来!” 汪凝逼视着他:“你可以试试。” “呦呵,又想动手?” “不动手不动手,我们都是好孩子。”张野挑了挑一边眉毛,说:“范师叔您现在还抽大烟吗?戒不了的话,不如找警察叔叔帮帮忙?” “你——你狠!”范星芒抢一步上前,提起张野身旁放着的一袋子零食,扭头就走。 张野:…… “唉,只当喂了狗。”张野瞧汪凝脸色难看,心疼。曲蜷着食指中指夹着人家衣角,轻轻扥了扥,“不生气啦师哥。” 哪里还有出门时的好心情,汪凝叹了口气,弯腰去提购物袋。 张野跳了过来:“我来吧师哥。” 汪凝弯着腰回头看他。 “哎呀我来吧我来吧。” 终于把那人逗笑,于是两人合力将那一兜东西提了回去。 到剧团大院,遇见了刚下车的周阔海。 老头很忙,到处给人当评委、给人排戏。这次是去了开封,所以手里掂着两只草纸打包的桶子鸡。 “太爷爷!”张野叫了声。 周阔海正要进门,回头瞧见他俩,掬着满脸皱纹的笑,晃了晃手里的东西。 “这是跟鸡杠上啦!”张野忍不住笑了起来,“上次是只道口烧鸡。” 爷仨一起往里走,周阔海说:“玉堂大柱他们小时候就爱这口,那时条件不好,只有接了大台口才舍得买一只,一只鸡那么多人分着吃。两只鸡腿永远是你们俩妈的,翠萍啃鸡翅,你们师爷吃鸡头鸡脖子,我吃鸡爪鸡屁股……哈哈……瞧,现在你们俩一人一只,谁也不抢谁的。诶?叫你俩改剧本,改得怎么样了?” 正津津有味听着老头说古,谁知他话锋变得这么叫人猝不及防。张野汪凝面面相觑,这阵子忙得不可开交,没顾上整理西厢记剧本的事儿。 “太爷爷,今天您有口福喽。”张野打岔说:“我和师哥给您包饺子吃。” “你俩这胳膊成吗?” “您就等着吃现成的就行。”张野给他师哥使了个眼色,要逃,周阔海拦住了:“等等,小崽子花花肠子不少,说剧本呢怎么岔到饺子上了?” 看来饺子没能堵住老头的嘴。 汪凝准备实话实说:“太爷爷,我们……” “我们对剧本有点想法。”张野点着头,“待会儿吃饭咱们细说好吧?” 周阔海收住了笑容:“摘梅花呢,当回事儿。” 第76章 剧本 张野和面,汪凝剁馅,高压锅里压着牛棒骨。 “馅要剁成连刀的,吃着才有嚼头。葱要切碎点,待会儿好包,姜打成汁最有味。”张野指挥着不要钱的劳力。 两人伤了的胳膊虽还打着石膏,手已经可以帮上点忙。汪凝按照吩咐剁完了馅去打姜汁,“你刚刚和太爷爷说对剧本有什么想法?” 张野洗了一大把青葱,放在案板上,甩甩手上的水:“结局不好,我想改结局。” 汪凝嗯了声,表示愿意听他说下去。 张野边切葱边说:“元稹的原著里,张君瑞始乱终弃,没娶崔莺莺。”他对汪凝一笑:“总不能叫你演渣男。”主要是他演崔莺莺,不想被人辜负。 汪凝说:“大多只演到张生赴考就结束了,也没谁演始乱终弃那一折。” “因为咱要往下演,所以得改,非得叫他俩结婚不可。”切葱切得张野两眼泪,他哈了一口气:“真辣。” 汪凝抽纸巾在他眼角摁了摁,“别哭,听你的就是了。” “滚!”张野笑骂:“你切也得哭。” 汪凝把姜汁倒进肉馅里,“骨肉差不多了吧?” “关火吧。”张野说:“我给你捋捋剧情。” 汪凝打开高压锅气孔放气,提醒道:“太爷爷可是想摘三朵梅花。”下话是,现有的剧本肯定得大动。 “你也信!” “信不信不说,至少得努力。” 多少人一辈子都摘不到梅花奖,李清芬那样连获二度梅已经是凤毛麟角了,现在一出戏妄想摘三朵梅花,张野这么傲的人想都没敢想过:“咱先把剧情给捋好。” “你说。”汪凝接过他手中的刀,帮他剁葱。 “我想把故事情节搞得紧促一点,把好的剧情全压缩进来。” 汪凝接道:“比如第一场就从张君瑞搬兵开始?” “对对对。”张野和他师哥想一块儿了,“开场就是打戏,然后从唱段里进行追溯,把崔夫人带着莺莺扶灵回乡遇阻、借住普救寺,后被孙飞虎围困,要抢莺莺为妻,崔夫人情急下许诺谁能退贼兵就把莺莺许配给谁,这几个点都用唱段来交待清楚,不必一折一折地演出来。” 汪凝点头:“挺好。” “第二场直接演崔夫人悔婚?” 汪凝又点头,“一个矛盾接着另一个矛盾,很有冲击感。” “第二场布景要唯美,放在日落和月出这段时间。时间线上也对,早上孙飞虎围困寺院,下午张君瑞搬兵,傍晚崔夫人摆宴。”张野入了戏:“日落月初时,我妈让红娘去西厢请你往凉亭赴宴,咱们俩都以为是要许婚姻,谁知道宴席过半,我妈突然叫咱们结成兄妹……” 张野抽出纸巾给汪凝擦泪:“看,都把师哥急哭了。” 汪凝吸了吸鼻子:“这葱也太辣了。” 张野调戏他:“狡辩,明明是你娶不到我……崔莺莺,娶不到崔莺莺急哭了。” 汪凝说:“没急哭,急病是真的。” “嗯,第三场就是张生卧病,我差红娘去看你,你俩定下来半夜花园相会,把我诓到花园。”张野撞了下他的胳膊:“你倾诉衷肠说特别喜欢我啊,不要和我做兄弟要做夫妻啦……又骗我去了西厢。” 汪凝:…… 汪凝挑错道:“是不要做兄妹……” 张野清了清嗓子却没说话,呵呵傻笑了两声,将刚刚的口误轻轻一掩。 “还有,不要把自己择的那么干净。”汪凝说:“崔莺莺心甘情愿的。” “也是,这么俊俏的小郎君,能不心甘情愿么。”张野用手勾了下他师哥的下巴。 “你要是敢在台上这么勾我,这戏就黄了。”汪凝说完怔了一瞬,这个黄字经不起细琢磨,越琢磨越歪。 他像张野那样清了下嗓子,很快又说:“想把崔莺莺演出彩不容易,相府的大家闺秀夜半与人私会,既要娇羞又要大胆……” “甭打岔,我逮住你了。”张野勾着嘴角坏笑,汪凝尴尬他可是第一次捉到,哪能那么轻易放他,“说说呗,怎么就黄了?” 汪凝端起高压锅,连骨头带汤倒了出来:“调馅吧。” 张野不依不饶:“少来,你岔不开的。” 汪凝被逼,盯着张野看了一会儿,忽然抬手挑起了他的下巴。 张野一愣,汪凝说:“别说崔莺莺勾张生下巴,张生敢这么挑崔莺莺,这戏黄不黄不好说,反正西厢记演成了斗庆杀嫂。” 斗庆杀嫂就是西门庆和潘金莲的故事。 汪凝又抬了下他的下巴,“懂吗?” 汪凝直视的目光里是那种坦然自若的神情,偏多了些较真。尽管如此,张野被他挑的是下巴,更是心思,脸一点点烧了起来。他别过脑袋逃脱掉,点点头,很乖的样子。 都是自找的。 这人刚才还那么大胆,这会儿又娇羞了。汪凝说:“我收回刚刚说的话。” “嗯?” “崔莺莺这个角色,我觉得你可以本色出演,毫无压力。”汪凝完成会心一击。 张野:…… 有时候,他确实不是他师哥的对手,他师哥能把他降得服服帖帖的。 “调馅吗?” 张野赶紧说:“调。” 张野做的肉馅里没有杂七杂八的调料,除了葱花和姜汁,只放了盐、滴了点香油。用长勺把棒骨里的骨髓掏了出来,拌进馅里,顺着一个方向搅拌。撇了浮面骨汤分三次加进去,等肉馅吸饱肉汤、上了劲才算调好。 这样包出来的饺子,馅跟丸子一样,肉也鲜嫩,一嘴咬开,汤汁四溢。 对于吃这方面,汪凝很信任张野,“看起来很好吃。” “这叫灌汤饺子,这种调法能把肉香充分体现出来。开包?” “你擀皮?” “行。” 张野搓面掐剂擀皮,汪凝管包。他捏出来的饺子很好看,老式的捏法,肚子圆圆的,还带着两排褶子。 汪凝说:“还聊剧本吗?” “你要是正经点,我就聊。”张野低低说了一句,好像蛮委屈的。 汪凝瞥他一眼,到底是谁不正经了。 “第一场搬兵,第二场摆宴,第三场西厢。”汪凝捋了一遍,说:“很紧凑了,每一场都是一个小高潮。” 张野说:“那么就让红娘把第四场推到顶峰。” “拷红?” “对,第四场就演拷红。”张野抓了把面粉撒到案板上,继续掐剂,“崔夫人发现西厢事后,拷打红娘,逼红娘交待实情。崔家说到底也是相府门第,红娘知道老夫人嫌弃张生没有功名才悔婚的,她巧妙周旋据理力争,最终说动了老夫人。将莺莺许配给张生有个条件,张生要赴考得中,有个一官半职才能迎娶她的女儿。” “很多剧团演到这里就结束了。”汪凝大致算了下四场戏的时间,说:“按你的故事情节,到这里顶多一个多小时,凑不出一场戏。” “元稹的结局重功名轻爱情,王实甫改编的结局就很好。”张野说:“第五场按王实甫的本子演,张君瑞得中状元,迎娶崔莺莺。” “他的本子里,张君瑞是为了爱情才去赶考的,这和咱们的第四场正好上承下合。”汪凝手里的饺子捏了一半,停住了动作,一时间眼神有些发愣。 舞台上的张生为了崔莺莺去博取功名,因为这是老夫人开出的条件。 张野给这出戏的结局,虽是功名与爱情同得,然而爱情始终是凌驾于功名之上的。 现实里的张野也是这样。他喜欢舞台,又听了爸妈的话要考个好大学,却从来没考虑过将来学什么、要去哪所大学,他不知道自己除了舞台之外,还喜欢什么。 他有可能并不清楚自己有多么喜欢舞台,因为他不曾像汪雅梅那样,想上台的时候失去过舞台。 得不到的时候,才会渴望。 现下所有的条件,不足以支撑他去深刻了解自己的这份热爱。 假使有一天,某个巧合激发了这个点,那将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这个巧合,也许是高考后填志愿的那一天,也许是某个突发事件。无论是什么,骨子里存在的东西终会爆发。 但抉择的那一天远未到来的时候,他遇见了汪凝,喜欢上了汪凝。 汪凝的目标很明确,要去北大学医。 所以张野也要去北大,学什么不重要,甚至可能选择学医,为了天天和汪凝待在一起。 汪凝不知道这是对是错,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他不能过多干涉,更不想去干涉。他同样贪恋与张野在一起的时光,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愿错过,他尽可能的陪张野去演他想要演的戏。 他说过“你不该去北大。” 张野回答,想和他在一起。 如果有错,留给时间去扳正就好。 “愣什么呢!”张野说了半天剧情,没听到汪凝吱声,转头看他时,那人已呆了好久。 “没什么,这种结局挺好的。”汪凝顿了顿,又说:“我喜欢。” 张野接过他手里半开的饺子,帮他捏好,托在掌心给他看:“师哥,我喜欢的结局应该就是这样。” 团团圆圆的,像饺子。 第77章 剧本2 张野做的饺子薄皮大馅,专治吧唧嘴,嚼的时候不能张嘴,不然汤汁就会流出来。 周阔海用饺子下酒,饺子就酒越喝越有。 爷仨吃得很香,汪凝吃了一大盘,张野看着他笑:“炸酱面好吃还是饺子好吃?” 这种刁难人的问题,汪凝拒绝回答。 周阔海瞅着俩人,笑眯眯地问:“吃饱了?” 两人齐点头,周阔海说:“那就说正事吧。” 一个月了,天天晚睡早起,好不容易逮到个完正的周末,周阔海又偏来搅和。张野尝试着问:“如果能睡个午觉……” 话没说完,老头的脸立马绷了起来。 见风使舵的家伙忙改口:“我把思路给您汇报汇报哈。” 那人坐直了身子,真如汇报工作那样,把五场戏说给周阔海听。 老头听得很认真,听完之后表情严肃沉吟良久。 张野心里直打鼓,这样安排剧情,通不过?他偷瞄汪凝,汪凝很有信心地对他点点头。 周阔海却摇了摇头。 这下连汪凝都有些懵了。 张野塌了气,身子靠在椅背上。 周阔海边思考边说:“张生凝凝来演、你演崔莺莺,雅梅的红娘、翠萍的老夫人,大柱演孙飞虎,张君瑞解围搬来的白马将军杜确,你爸来演。你这剧情里就这么点人物,你妈和你小叔演谁?” 张野汪凝:…… “你吓死我了太爷爷!”张野又坐了起来,“我把本子安排的都这么好了,以为还不过关。” 汪凝对着张野笑:“太爷爷真是奔着三朵梅花去的。” 老头想把所有王牌在一出戏里亮出来。四代弟子那几位哪一个跺跺脚,都是不小的动静,同台一出戏,还全给人当绿叶,这是要疯。 不像是去摘梅花,更像砸场子。 张野扒着餐桌问:“我就问您,剧情这么安排,好是不好?” “好是好。”周阔海捏着白须,心有不甘:“可是……” “您活一百多岁了,哪儿有十全十美啊我的太爷爷!”张野夸张地说:“就这演出名单列出来,资历浅的评委都得站起来看。” 汪凝挺他师弟:“要加人物就得加剧情,不必要的剧情多了显得冗长,画蛇添足。” 周阔海板起了脸,老头演一百年戏了,反让俩小的一通说教。 张野不怕他,据理力争:“太爷爷,咱出发点就是给姑姑摘梅花,所以红娘出彩就行,这本子从头到尾都是以红娘来穿针引线。我和师哥没想过摘梅花,我俩想留下个经典剧目,就成!” “称得上大师的人,一辈子也就那么三两出经典。哼,你好大的口气,十七八想留经典?”周阔海话是这么说,心里却高兴得很,少年人该有这个狂劲儿。 张野一对儿傲气的眉毛挑了起来,虽没还口,那意思是走着瞧。 周阔海说:“既然这样,我就不参与了。” 张野立马变得低眉顺眼:“别介啊太爷爷,怎么还真生气了?您不给我把门,我心里可真没数。” “这样。”周阔海做出了安排:“本子既然是你俩定的框架,就还让你俩写。写完后发给你爸,咱们两边排。他们的戏你爸导,你俩的戏我来抠。差不多的时候把他们喊回来,真刀真枪碰几场,我也瞧瞧你们俩小的能不能接住他们的戏。” 张野从没和那群艺术家们飙过戏,确切地说,从未正经演过整场戏。起点居然这么高,上来就和老戏骨们对飙,他一点不怯场,反而跃跃欲试,“没问题!”兴奋地用胳膊肘碰着汪凝,汪凝说:“好。” 周阔海到底还是遗憾,“到时候排演职表,你妈得是艺术顾问,逸臣定妆。”这是老头最后的底线了。 张野配合着:“设想一下,编剧我和师哥没名气就不说了,导演周阔海张玉堂、艺术顾问李清芬、定妆李逸臣,不说主演,就后台班底亮出来都够吓人的。”他是真怕周阔海坚持加人物。 “说正经的吧。剧情虽然很紧凑,我有几个要求。”周阔海笑道:“留经典嘛,就得有个经典的样子。比如第一场打戏为重,不能搬套路,得打出花儿来,打出不一样来,叫观众评委念念不忘,都是武打套路就没意思了。” 张野:…… 汪凝点头,很赞同。 周阔海又说:“一出戏有经典唱段的,不一定是经典剧目。但经典剧目必有经典唱段,要求不多,张生莺莺红娘,每人给我写出个能广为流传的好段子。” 张野:…… 汪凝又点头。 张野皱着眉看看他,怕这人不知道这得有多难吧? 周阔海继续提要求:“出彩的还得有对唱,给我弄出三大段。第一个就是莺莺和张生的对唱,俩人相爱又不能在一起,那种难舍难分的情意绵绵……” 老头忽然看向张野,“小子你谈过恋爱吗?这可不是凭空能写出来的,你没生活……” 张野的目光很快从他师哥脸上移开,低头咬牙说:“我试试。” 周阔海持怀疑态度:“你真行?” 张野心说,难道我现在这个状态还写不来崔莺莺和张生? 他找理由憋红了脸,半天才说:“不行问我妈,她不能空挂个顾问的头衔。” 周阔海放心了。 汪凝腹叹一声,憋半天憋出这么个法子,可把他师弟难为坏了。 “再一个是张生红娘的对唱。”周阔海道:“一个是小机灵鬼,一个抓耳挠腮急着要见莺莺。红娘得故意拿乔,勾着张生把思慕莺莺的感情表达出来,这才能顺利成章地定下夜半相会。” 张野愁眉苦脸去瞅他师哥,汪凝依旧在点头。 “最重要的,是红娘和崔夫人的对唱,一个固执己见,一个巧妙周旋。你想,老夫人是封建社会相国的夫人,她能同意把闺女许配给个穷小子么?”周阔海想了想:“书情戏理,恒古不变的道理。这段即要合情合理,又要出彩,还要文戏武唱,把观众的心勾住,把观众带进来、融进去……” 张野头疼,他已经不想再看汪凝,那人肯定又在点头。周阔海说得确实是精髓所在,又实在是难为人。 梅花、经典,都不是那么容易的。 饭后两个小时,老头都在提意见,汪凝怕有遗漏,用手机一一记录。 最后周阔海说:“行了,别的什么想到再说。我给你们半个月时间,把本子给赶出来。” “半个月?!”张野跳了起来,又要上学又要给人看病,他和汪凝每天能抽出一个小时已经不错了。咬咬牙,再挤出来五个小时,二十个小时写完一个剧本,几乎不可能。 张野央道:“一个月吧。” “不错,我是准备一个月弄好剧本。”周阔海不等人喘口气便说:“不过另外半个月是用来改剧本的。” 扑通一声,张野跌坐下来。 汪凝心疼地拍拍他的膝盖,多少送去点安慰。 “不打扰你们了。”周阔海起身走到门口,强调了句:“明年三月份参加比赛,没时间了。” 张野无力地挥挥手,要死不活地说:“太爷爷再见。” 汪凝一直把老头送下了楼,聊了几句才回来。 张野撅着屁股爬沙发上装死,他坐了过去,“什么感觉?” 周阔海的话挺消食的,张野委屈兮兮地说:“饿。” 汪凝站起来要走,张野问:“干嘛去?” “煮饺子。” “你傻么,回来。” 汪凝又坐了回去。 张野说:“你知道太爷爷提了多少要求?” 汪凝掏出手机给他看:“二十八条建议。本来是二十六条,刚刚楼下又说了两条。” “……” “你知道这些有多难!” “知道。” “那你还一个劲点头?” “我能摇头么?” “唉——命运呐!” “谁说的要经典?” “噗—”张野作喷血状,“你竟还补刀!” 从某方面来说,汪凝和张野是一类人,要么不做,要做就要最好。 补完刀的汪凝对他温笑,“没事,还有我。” 平常师哥对他微笑他都受不住,还加了这么句撩人的话,张野的血槽瞬间加满。 爱情的力量……哦不,暧昧的力量。 张野爬起来对他师哥说:“走,咱俩去屋里头弄。” 汪凝眼角挑了下,张野敏感地捕捉到了:“弄剧本!!!” “我说什么了吗?”汪凝单纯地看着他。 张野冲他呲呲牙,想咬人。 他俩之间的这层窗户纸,已被磨成了透明的,那句话仍旧不肯说出口。 好像也不单单是为了李逸臣那句“水到渠成”。 好像总是少了一个恰当的契机。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会不会不用说那句话就要发生些什么? 弄剧本、弄剧本,张野提醒着自己。 两人回了屋,屋里头是新格局。两张桌子并排放在床尾,朝床的坐向。 这也是张野的小心思。汪凝左手写字慢,他想躺床上看汪凝写作业的样子。 汪凝坐下后说:“分分工?” “你想写哪段?” “我先写张生的段子。你写崔莺莺和他的对唱。” “凭什么!” 对唱比较难写,何况周阔海还那么多要求。 “我觉得你会写得很好。还有……”汪凝偏头看他,“我想看你写的。” 两人的对唱是爱慕对方互相倾诉,张野突然觉得他师哥动机不纯,这个段子似乎变成了自己的倾诉。 你会写得很好…… 我想看你写…… 张野喊:“我不!” 第78章 藏诗 汪凝自己写自己的唱段,能很好的代入人物。张野不上当,他不写那段倾诉爱慕之心的对唱,至少现在不写。 张野抻着两条长腿,压起凳子,心里没闲着,按部就班从第一场戏开始想。 脑子里渐渐浮现出画面,每一个动作都很流畅。但想起来周阔海的要求,又皱起了眉毛。 这是文戏、是一部爱情戏,武打不能喧宾夺主,还要打出花儿来…… “太难为人了。”他不觉说出了口。汪凝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继续去写。 张野入定了一样。不知过了多久,汪凝写写改改好几遍后,咔一声合上了笔帽。 张野抬头看他时,才发现自己脖子酸得厉害,他保持着不动的姿势太久了。 汪凝随手把笔投进笔筒里,张野只觉得眼前一亮,脱口叫道:“想到了!” 汪凝看着他欣喜的样子,还没做出反应,张野激动地按住他的腿:“师哥你太牛逼了!” 汪凝不牛逼,一脸懵逼。 墙上挂着把练功用的宝剑,张野几步跳过去摘了下来,扬着声音问汪凝:“舞台上有个动作,叫做‘君瑞飞剑入莺鞘’听说过吗?” 汪凝回想了下,还是摇摇头。他有点怀疑,行业里的名词似乎没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但这个听都没听说过。 张野哈哈大笑:“我也没听说过,现编的。” 汪凝:…… 张野把剑柄递过去:“拔出来!” 汪凝不知他卖什么关子,握住剑柄刚抽出来,张野又说:“插进去!” 汪凝瞄准了,剑尖对剑鞘插了进去。 仍然一脸迷茫。 张野抖着眉毛看着他,像在调戏人,其实就是在卖弄、炫耀,“还不懂?” 汪凝说:“不明白。” “来,拔出来!” 汪凝只好又去拔剑。 “插进去!” 剑又还鞘。 “还不懂?你是张生,我是莺莺,拔出来、插进去,君瑞飞剑入莺鞘——拔出来、插……” 张野话没说完住了口,汪凝剑插一半停了手,他俩的表情有点呆,又有点难受,不约避开了对方的眼神。 我他妈是在说什么…… 张野磕磕绊绊地解释:“可能你……你有点曲解我的意思。” “我,懂。” “不,你没懂。” “……” 汪凝稍稍安静了下,说:“我明白你想表达的意思。” “不不不,我不是想表达那个意思,我没那么……色。”最后一个字他说得半吞半咽,又不得不说,不然汪凝会怎么想自己。 脸上绯红一片。 “你……先冷静一下。” “我不冷静,不不,我不需要冷静……没,我的意思是我没慌,很冷静。”张野握着剑鞘,样子很紧张。 汪凝的剑只插了一半,他刚往前送进半截,张野突然避了一下,很局促又很小声地说:“别插了。” 汪凝:…… 那人回过神来又说:“哦,插吧。” 汪凝:…… 就这么一个握着剑柄,一个抱着剑鞘,僵在那里。 汪凝被他搞得异常难受,忍不住问他:“你这是要把自己难为死?”说罢噌一声,将剑还鞘。他拉出凳子,“坐。” 张野没坐他身边,远远躲着坐在床上。 汪凝说:“继续说你的想法。” 听他语气有些冰冷,张野偷么瞧了一眼,一时琢磨不透他没有表情的表情是怎么个意思,弱弱问道:“师哥你生气了?” “没。” 之后一阵安静,汪凝催了句:“说剧情。”声音不重,却吓了张野一跳。 床与墙之间也就尺余距离,张野受了一吓后,脑袋抵着墙,可怜兮兮的样子。 汪凝起身走到他身边坐下,抽走他还抱着的剑。 “纯纯,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汪凝的声音已压得不能再低,生怕又吓人一激灵。 张野闷闷地嗯了一声,少年一如他的小名,在某种事情上还是很单纯的。 “你是想让张生和莺莺在舞台上多一些互动,对不对?” “嗯。”张野做了个深呼吸,调整着自己的状态。 “想要打得好看,就要取巧。刚刚你把笔投入笔筒的时候,我猛地想到,最大的彩头就应该是主角的互动。所以张君瑞搬兵回来的时候,莺莺高兴嘛,可以抛剑给他,这是第一个互动。退敌后,张君瑞可以飞剑入……鞘。因为莺莺拿着鞘,所以我顺口起了那个名字。” 这人还不忘解释一下。 张君瑞在舞台上的形象,一直是文小生。张野这么一改,变成了文武小生,能给人新鲜感,也更有看头。 莺莺抛剑、君瑞入鞘,一前一后两个互动,确实是个很好的想法,无形间把两个人的感情在开场时就推进了一步。 汪凝想了一会儿,说:“开始的抛剑、接剑都简单,退敌后飞剑入鞘很难。不过可以试试,舞台上常使的趟子剑有一招……” “苏秦背剑!”张野一笑,他俩又不谋而合想到一块儿去了。 “这样的。”张野站起来抽出剑,甩了鞋子跳上床,脚下呈丁字步,手里挽了两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剑花,顺势将剑收在身后,背剑的同时身往右偏,左手捏了个剑诀往前侧一按,威风又潇洒。 很符合当着崔莺莺面捉到贼首后,张君瑞的心情。 “我们可以改一下,把剑收在身后的时候,张生托着剑柄将剑推到半空。从张生挽剑花开始,莺莺一手怀抱剑鞘,另一手甩袖花,和他的剑花遥遥呼应,袖花落时将水袖背在身后,掐好这个点,长剑落入鞘中。她可以有个娇羞又骄傲的表示,然后小碎步飘然下场。”想想那个景象,张野满意地点点头:“第一场就很圆满了。” 圆满是圆满,好看也好看,汪凝提出了本质问题:“你觉得咱俩配合,飞剑入鞘得练多长时间?” 他接过剑,按照张野说的方式,身前挽剑花,身后将剑推出,张野挺鞘去接,不出所料没接到。 张野捡起来剑,努努嘴:“一两个月总能练成吧?” 汪凝说:“那咱就练到比赛,做到万无一失。” 如果比赛那天没能接住飞来的剑,弄巧成拙,整场戏就演砸了。 于是,以后的日子里,两人又多了一项日常。 吃完晚饭,两人洗洗早早上了床。 两床相并很宽敞,张野挨墙躺着。半日绞尽脑汁,他此时恹恹的样子。 汪凝枕着一只胳膊,眼瞅着屋顶发了会儿呆,“咱们把第二场捋一捋。” 这人不知道累么?张野闭眼装睡,不理人。 汪凝探手弹了下他的胳膊,那人呼呼打起呼噜。 确定他没睡着,汪凝说:“崔夫人设宴款待张生,张生来的时候应该是兴高采烈的。这段词要写得欢快些……” 旁边那人没半点反应,汪凝又弹了他一下:“这段我写好吧?” “好!”张野被引诱得开了口,睁开眼爬到他身边。 “师哥,其实这段好写。” “好写你不写?就是懒。” “唉,被你看透了。”只要不叫他干活,张野还是很好说话的,并且得寸进尺地说:“第三场西厢你也写吧,这都是连着的。” 按这个狗屁逻辑,整场戏都是连着的,干脆全写得了。汪凝翻身给他个脊梁,叫他自己体会。 宽宽的肩膀窄窄的腰,如凝脂的肌肤看起来很顺滑,脊沟很深、侧肌很紧,张野体会到心动的感觉。 他揉了揉鼻尖把心思摆正,爬到人家枕边:“我可以给你提供个思路,咱俩来个情景模拟。你现在就是张君瑞,我是崔莺莺,我妈不让咱俩在一起,你非得娶,我非得嫁,好了,来吧,拉上红娘,想尽一切办法对抗那个老封建……” 这次是汪凝先出了戏,他没来由地突然问了一句:“纯纯你怕吗?” 戏里戏外傻傻分不清。 他是张君瑞,崔莺莺是张野,崔夫人代表了所有会反对他们在一起的人,红娘,大概会是李逸臣吧。 张野听懂了。 汪凝一句话让他猛然明白过来,李逸臣说的“想明白”是什么意思。 并不只是想明白自己喜不喜欢他,有多喜欢他,而是这份喜欢足不足以支撑你们去面对所有人的反对。说出喜欢再反悔,没人有理由替你承受那些伤害。 很现实,现实从来都是血淋淋的。 李逸臣就是前车之鉴,他说,他们在一起了,但是他喜欢的人没有想明白,自己杀了自己。 张野没问过为什么,他现在有了答案,家庭的反对、别人的歧视、能够包容的人太少太少。 汪凝背着身,他看不到汪凝的表情。 他不允许自己有丁点犹疑,回答道:“不怕。” 安静了一会之后,汪凝抬手关了灯,“晚安。” 张野把脸埋进枕头里,这人怎么想的。你问了,我答了,不论你再说点什么,怎么能晚安呢。 汪凝睡着好久了,他还在翻来覆去地烙饼。 他打开夜灯起身上厕所,回来时扫见汪凝书桌上的一叠稿纸,这是汪凝用一下午时间写的唱词。 张野拿到床上就着夜灯看,一下午就写十几句? 他瞧着熟睡的汪凝偷偷笑了下,怪不得老唐说这人作文不成。 人总该有点弱点,不然还叫不叫别人活了。 扫了两眼唱词,张野便看了进去。虽然没数量,但是质量杠杠的。 这是夜会花园,张生盼来崔莺莺时的一段独唱: 一剪柳叶横翠黛 两汪秋水染情开 唇上尤有樱红在 桃花脉脉映粉腮 无怪西房相思害 却是月中娘子来 张野看完呆呆的,这唱词写得……我师哥这么闷骚吗? 若不是亲眼瞧见汪凝奋笔疾书了一下午,他都不敢相信。脑子里平白无故冒出来一个念头,他这是写崔莺莺还是写我? 我没有柳叶眉,可我剑眉如翠黛。我有两汪秋水般的眼睛,我有樱红的嘴唇,可我没有桃花腮啊……不管不管,师哥写的就是我。 那人兀自臭不要脸了一会儿,诗兴大发,伸脚从书桌上夹来一只笔,趴床上加了一首崔莺莺的唱段: 张郎离席天已晚 野寺春峭月影寒 喜事顷刻烟云散 欢心尽被兄妹冤 汪汪泪目西厢盼 凝结晨露染轻衫 张野撂下笔时弯了两边唇角,夜灯轻柔,照得枕边人格外好看。灯光幽暗,那双眉眼却分外清晰。 他匍匐着凑了过去,轻轻亲了亲汪凝的泪痣,像蜻蜓点水那样。 没有缘由,就是想亲,这颗泪痣勾搭他太长时间。 偷亲完迅速蜷缩进被窝里,心虚地拉着被子把头和身子裹得严严实实。 他双膝抵着胸口,双手抱着膝盖,黑暗又紧裹的空间把窃喜放得无限大。误以为安全了,他舔了舔自己的唇,想回味汪凝的味道,只是那么轻轻一碰,哪里能染上什么味道。 但他固执的认为,还是有的。 那是偷偷摸摸的、无人知晓的、甜甜蜜蜜的味道。 汪凝睁开了眼,夜灯还亮着,稿纸放在两人枕间。 他悄悄翻身爬在床上,看见了张野写的那段唱词。不是并列写的,写得有些乱。读了两遍才读懂,他浅浅笑了笑,把张野蒙头的被子轻轻掀开。 他凝视着熟睡的张野,忽然想俯下身去…… 而一瞬之后汪凝克制住自己,尤有不甘地伸出手,想去抚摸他的头发。 那小子倏地睁开了眼,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毫无防备的汪凝被他吓得一激灵:“你装睡!” “你原来又不是没装睡过!”张野退进了被窝里,闷着头发出鹅鹅鹅地笑声,被窝抖得厉害。 这人! 汪凝感觉但凡心脏不好,这一下就吓过去了。 笑得收不住的张野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他钻出来的时候,很严肃地问汪凝:“你什么时候醒的?” “……”汪凝说:“刚醒。” 张野舒了一口气,又看见枕边的唱词。写的时候挺得意,这会儿突然又怕汪凝看明白了。写得那么乱,应该不会看出来吧? “我刚加了段崔莺莺的唱词。” “嗯,我看了。” “还……行吧?” 汪凝唇角不明显地动了一下,那是藏得很深的笑意,“很好。” 张野妄图消灭证据:“不行我改改吧!” 汪凝把稿纸收了起来:“很好,不用改。” 张野一阵阵心虚,翻身朝着墙,“我要困死了,晚安。” “晚安。” 第79章 定妆 每日依然是早起给人看病,而后上学。课间时间,只要不去厕所,俩人都在埋头写剧本。 即便是去上厕所,嘴里也在不停地讨论。 于是同学们在厕所常常看到这种景象: 张野说:我觉得可以再细腻一点。 而后放着水,脱口念出一段唱词,并且问:这么改撩人不? 汪凝答:撩。 张野笑:师哥你那段又写得很闷骚。 汪凝说:也是在厕所想出来的。 同学们集体失声:…… 如果不是写剧本,张野难以想象汪凝骨子里是这么闷骚的人。他把张生欲见崔莺莺而不得,心急火燎、顿足搓手又无可奈何的心情,通过唱词描写得极为到位。 在两人私会西厢之后,他用了“白纱落红”“蚀骨销魂”等等大胆的词眼,并且拉经据典振振有词地解释,不但原著中有,很多戏曲剧作大家笔下也用过。 张野给予评价--艳而不俗,何必解释。 想想,写下那样字眼的人还一本正经地解释,张野憋笑憋得有多辛苦。 下晚自习后会有专车。穆瓜常去张野家里补课,他有司机有豪车,并且提供优质的宵夜。 狼吞虎咽吃点东西,穆瓜写作业,张野汪凝把白天写的剧本整理出来,高格在一旁做直播。 高格写的台本很有意思,可惜汪凝张野不常照着演。经常接到各种广告,心情好的时候,就挑些靠谱的帮人吆喝两声,赚钱赚得很佛性。 大多时候,高格直播的都是千篇一律的日子,却能叫网友们看得津津有味。 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也许和张野一样,这么按部就班、枯燥无味的日子,他同样过得津津有味。每天都能在相同的日子里,找出些不同的感觉,全然关乎汪凝。 半月后,递交给周阔海的剧本意料之内被打了回来。 周阔海根据舞台实际情况,提出了修改意见。此后半月修修改改了无数次,直到月考成绩下来那天,周阔海终于满意。 可能是一月里写剧本的原因,汪凝的作文有了质地提高,在一个相对公平的环境里,首次把张野第一的位置挤了下来。 最郁闷的人是张野。失了宝座不说,这一个月练“君瑞飞剑入莺鞘”,汪凝都快把他扎死了,仍不能百分之百入鞘。 宝宝心里苦,宝宝默默流泪,宝宝不说。 月考后迎来一个完整的礼拜天,汪凝之前说过几次想回去看看师父,都因为没时间而一次次推后。 这个周末的日程两人安排得满满的,早上去医院拆完石膏,中午前赶到省城,和师父聚聚,然后下午回来,晚上开始走戏。 虽远未到数九,黄城市十二月初的天气已经很冷了。半月前收到李清芬寄来的包裹,她又是图省事,买了两件一模一样的长款羽绒服。军绿色、修身长款,袖子和口袋上各有一条骚气的红杠。 可能她总觉得,张野穿上好看,汪凝穿上必定也好看。 两人打着石膏根本穿不进去,准备拆完石膏回来换上新衣裳再去省城。 医生先拆了汪凝的石膏,准备换张野时,张野躲了下:“等等。” 医生笑问:“怎么,还没戴过瘾?” 拆了石膏,以后是不是就不能一起洗澡了,不能一起洗衣服做家务……各干各的,不能再享受石膏所带来的一切亲昵。 可是张野早就习惯了。 汪凝看他不太乐意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总不能说还想和你一起洗澡。 张野闷闷地说:“没什么,动手吧。” 医生开玩笑:“这是和石膏处出感情了呀!” 张野嗯了一声,“我这人怀旧。” 卸掉石膏的轻松感叫人不适应,感觉那条胳膊长了翅膀要飞。 满地金黄落叶的鼓楼老街,两个大男生并肩走着回家的路。 汪凝说:“我也怀旧。” 张野:??? 这意思难道是,以后一切照旧? 动了心思,他悄悄探出小拇指,想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去勾汪凝的指头。勾了两下没勾住,汪凝突然反握住他的手,几秒之后抬起来看了两眼。 “还是有点肿。” 上次抛剑砸的。 “还说!”张野道:“每天挨多少次,还不如把我手剁了得了。” “让你戴手套你不戴。” “那不是怕影响手感么,我演出也戴手套?” 自己选的路,跪着爬着也得走完。 看着汪凝自责的样子,张野说:“现在不是已经很有准头了嘛,为了以后不砸我,我允许你再砸几次。” 汪凝叹了口气,这都是没办法的事。 回家换上羽绒服,汪凝习惯性地去帮他拉拉链,一人捏住一头的时候,两人同时停住了动作。 “习惯了。”汪凝有些失意地笑了笑,“不需要我了吧?” 张野不假思索地说:“需要。”他抬起左手说:“他还不太习惯干活。” 李清芬的眼光还是相当好的。衣裳扔在那里不显眼,上身后特好看。 张野围着汪凝转了一圈,啧啧几声:“迷人。” 汪凝也打量着他,军绿色的羽绒服显得人白了几分。张野属于清爽阳光型的小帅哥,偏圆的眼睛可A可萌,看久了能给人吸进去的感觉。此时被衣帽上的一圈长绒衬出了一分娇俏,汪凝露出淡淡的笑,“你穿着也好看。显白。” 师哥夸人估计就会说显白,穿粉红色的内裤也这么夸。 “整天显白显白的,我很黑吗!”张野不太满意。 “显帅。” “我平常就不帅了呗!”张野开始矫情。 “也帅。” “唉,我教你夸人吧!”张野伸手弄了弄人家的头发,“这小伙的发型收拾得多利索,瞧这刘海,不短不长恰到好处。呦,可真白净,这精致的小脸蛋儿还粉扑扑的。吓,这眉眼看两眼就得上头……” 汪凝眯了下眼,张野忙道:“别眯别眯,勾谁呢你这是!怎么还抿唇呀,来劲儿了是吧!” 汪凝被他夸得浑身难受,眼不能眯、唇不敢抿,嘴里鼓了口气,张野哈哈笑道:“还有这小奶膘,叫人想上手掐。” 汪凝:…… “咱还去省城么?” 门是开着的,李逸臣站门口听了半天,终于受不了开了口:“咳咳,这边有人呢!” “小叔?”张野探过玄关,瞧见了李逸臣:“你怎么回来了!” 李逸臣提着个大大的化妆箱走了进来,汪凝叫了声小叔,他点点头,瞧俩人收拾得挺帅气,“要出门?大概不成了。” 张野问:“为什么!” 李逸臣回来肯定有事,汪凝说:“那改日吧。”一推恐怕又是一个月。 玄关后就是穿衣镜,李逸臣放下化妆箱,拖了两把椅子过来,“我们队在附近有几场演出,师爷把我喊回来给你俩定妆。剧本刚弄完,老爷子也不知急什么。” “这是不能瞅我俩在家闲着啊!”张野拉了一把椅子骑了上去,探手把汪凝羽绒服的拉链拉了下来,“脱了吧。” 李逸臣说:“先给汪凝化,你俩都学着点。” 张野打了个响指,“小叔化妆水平顶尖的,咱俩赚大发了!” 汪凝脱了羽绒服,对着镜子坐好。 李逸臣瞧张野瞅着化妆箱,鼻子里哼了声:“看不出是新的?知道你小子瞎讲究,这一套东西花我三千多呢!” 张野虚伪地说:“要不我给你转过去?” “真想转就甭问。” 张野被将军,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李逸臣拦道:“得了吧。对了,你跟你师哥合用一套不嫌弃吧?” “小叔你有完没完!” 李逸臣打开化妆箱,坐到汪凝对面,对张野说:“听听小叔怎么夸人。” 张野羞赧,用手遮了下脸,听墙根的人是挺讨厌的。 汪凝跟没听到似的,没有半点反应。 “凝凝的皮肤是典型的冷白色。脸庞骨架小,看起来就比较精致了。”李逸臣用眉笔点点汪凝的颧骨,说:“骨架小的缺点就是颧骨偏平,不过这小子会长,颧骨上的肉多,弥补了不足,看起来像奶膘。尤其笑……好像也没见你怎么笑过。” 汪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李逸臣说:“笑得放开一点。” 张野捣乱,“就是我那次说,我现在唱歌会不会很傻……” 戳到了共同笑点,汪凝脸上笑出了个括号,李逸臣昂了一声,“就是这个时候,奶膘挺明显。以后成名了,会有很多活动,公共场合上要多笑。” 他看着张野说:“梨园行出这么个俊小生,不容易。” 张野浅浅低了下头,小叔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你眼光挺好的。汪凝被人这么细致的点评,也有点坐立不安。 李逸臣拍了下手,引起两人的注意,继续说:“教你们化妆呢,认真点!汪凝这双眼内勾外翘,典型的内双丹凤眼,这样的眼睛这样的肤色,还有眉眼的间距有点小,稍不留神就会显得凌厉,觉得不容易接近。但很容易改观,常笑,或者……来,你眯一下眼。” 汪凝照做,李逸臣说:“纯纯看见了吗,这就变成了你说的勾人。” 张野:…… 第80章 领罚 “他的眼睛没你大,但是四周干干净净,很容易上妆。虽然素颜能抗,要出入聚光灯下的话,还是化点淡妆的好,比如你们上台领梅花奖,央视的摄像机可是照妖镜。不过平常要化妆稍微打理一下就行,戏妆可以从这里……”李逸臣用眉笔从汪凝的内眼角勾到外眼角,“由浅入深,从水墨到浓彩,会特别好看。用你们的话说—超A。” 张野都替汪凝感到害羞,“小叔你也太会夸人了。” “我专业的嘛!” 汪凝本来还好,李逸臣偏又补充了句:“主要汪凝长得好。” 汪凝少有觉得脸伤发热,“小叔你继续说化妆就好。” 李逸臣笑了下,“咱们再说鼻子,鼻梁挺高,轮廓偏欧美画风,又没有那么夸张。凝凝的长相总体来说,是可以用美来形容的,我说的是那种秀气的美。”李逸臣用粉扑掩住他的鼻子,“瞧,是不是?” “还真是啊。”张野说。 好多人都说过,汪凝是那种美美的帅气,他其实并没有多么深刻的体会,李逸臣掩盖住他的鼻子,就明显多了。 李逸臣拿开粉扑,说:“就是因为鼻子线条锋利,多了些男子气、和凌厉的冷劲儿,要想轻柔秀气一点呢,底粉从这里到这里慢慢过度,可以使线条圆滑很多。” 张野趴靠背上,喃喃说:“不要了吧,这样挺好的。”没了冷劲儿,万一抢的人多了呢? “遮住半张脸,只看他的唇。”李逸臣说:“唇形很好,偏性感,是不是有点欲?” 张野汪凝:…… “嘴巴很诚实,像在勾引你亲他,但整体来看,因为眼,因为鼻子,中和了这种性感,尤其是他现在的眼神……”李逸臣偏头去笑,“是不是告诉你,离我远点?” 汪凝挺尴尬的,“没,没有。” “眼神是最不会骗人的。这样就显得又冷又欲,对,禁欲系霸道总裁范儿。” 张野嘎嘎笑。 化个妆而已,汪凝不知自己经历了什么。 李逸臣的水平确实是顶尖的,给他俩讲解的同时,汪凝戏妆的样子已经勾勒出来。 十几分钟后,他闪过身子说了声:“瞅瞅吧。” 汪凝从镜子里看见了素未谋面的自己。 张野本来在侧面坐着,站起来走到他身后,一眼望进镜子里,惊艳得合不拢嘴。 李逸臣忽然回头:“纯纯你流鼻血了!” 起初张野以为他开玩笑,一秒后,感觉到了鼻孔下一道热流。 我操! “我,我上火了……”张野捂着鼻子逃向卫生间。 李逸臣按着凳子,笑得止不住。 汪凝解释了句:“他这两天是有点上火。”忙跟去了卫生间。 张野弯腰冲洗着鼻子,没能止住。汪凝调成凉水,张野叫了声:“冷!” 汪凝一手捏住他鼻翼,一手撩着凉水往他额上拍,没多久便止住了血。 “天气这么干燥,给你调有凉茶你不喝。” “我喝,待会就去泡。”张野觉得自己把脸丢到姥姥家了,怎么那么寸。 他抬眼看镜子里的汪凝,李逸臣化的妆容把他五官衬托到了极致,不能更好看。 张野别了下脸,不敢再看。 换给张野化妆,李逸臣同样品头论足。化妆师的眼睛很毒,把优点缺点说得清清楚楚。 “纯纯的眼睛里有星星。” 张野打岔说:“没月亮吗?” 汪凝坐在张野刚刚坐的椅子上,只不过张野是骑,他是端正地坐着。他知道张野这是故意打岔,掩饰害羞,但李逸臣一句话说到他心坎里了——张纯纯眼睛里有星星。 “并不是眼睛大就好看,你遗传了师姐的优点,眼珠又黑又大,才会显得有神、有灵气,可是……没有个名词可以形容。” 李逸臣想了想,说:“要说桃花眼吧,要比桃花眼圆些,又没杏眼那么圆。凝凝你看他的双眼皮,前半段克制,后半段飞扬,这点又像是瑞凤眼,总之给人一种清爽感,也有纯纯的感觉。但——这是隐藏很深的狐媚感。” 看着两人不信的样子,李逸臣决定教张野怎么用眼神勾人,“你稍微眯眼,向下看一点点。” 张野照做之后,汪凝被震了一下似的,很快移开视线。 李逸臣拍了下手:“瞧见没,这就是媚。我给你定崔莺莺的妆,最重要的,就是把你眼睛往这个形态上靠拢,才能一眼勾住张君瑞的魂儿。” 张野问汪凝:“勾了吗?” “……”汪凝说:“勾了。” “咱们再说鼻子。”李逸臣端详了会儿,笑道:“你的鼻子要跟汪凝换换,他不化妆就可以演崔莺莺了。凝凝你瞧,他的鼻子轮廓不刚毅,鼻尖虽然挺,但是圆润,这种鼻子长在女孩脸上会特别好看。” “纯纯的嘴巴比较小,但很会长,有唇珠有唇峰,所以薄唇又显得翘。因为鼻子够挺拔,拉起了面中部,这样就给了嘴唇和下巴足够的空间发挥翘和巧。” 李逸臣看看张野,又看看汪凝,这俩真是天生一对,无论是同样出挑的长相,还是性格上的互补,再合适不过了。 “化妆师喜欢你们这样的,随便两笔就行。啧啧,羡慕。” 张野商业互吹:“小叔你也挺好看的,看着还显年轻。” “你拉倒吧,我本来也不老。” 女妆慢,比汪凝的男妆多用了一倍时间。李逸臣收了神通,细细欣赏着自己的作品,又勾手叫来汪凝,“像不像你写的那段唱词,一剪柳叶横翠黛,两汪秋水染情开……” 李逸臣念完才发现,张野愣在椅子上,汪凝愣在他身后,俩人从镜子里呆呆瞅着对方。 他感觉自己要不在,两人得抱着啃。 “咳,我去排练厅等你们。” 李逸臣一不想当灯泡,二不想吃狗粮,迅速闪人。 “你凑近点,合个影吧。”张野拿出了手机,将这一幕永远地定格了下来。 他忽然问:“师哥,一定要从医吗?” 汪凝又是一愣,张野骨子里存在的东西在一点点觉醒。 他不知该怎么回答,因为没敢想过。 看出了汪凝的犹豫与难为,张野冲着镜子一笑:“没关系的,我陪你。” 那天包饺子的时候,汪凝就想了很多。他还记得张野托着饺子说,那是他喜欢的结局。 为此,张野要放弃什么。 汪凝心里痛了一下,一直没敢接这个话题。 卸了妆,两人去了排练厅。 这是个小型的剧院,有舞台有观众席。 周阔海和李逸臣都在,坐在第一排正在对剧本。 “趁你们小叔回来,这里头有几个动作你俩简单走一下。没乐队,我嘴里给你们伴着。”周阔海说。 李逸臣说:“先从第一场开始,把你们那什么君瑞飞剑入莺鞘使出来我看看,哈哈,可真能胡诌。” 俩人上了台,李逸臣也跟了上去,“我给你们配孙飞虎,纯纯你不是还得甩水袖么,去穿件帔。” 他说话时就发觉俩人都有些魂不守舍,刚刚楼上不还好好的? 准备好后,李逸臣提醒了句,“入戏啦。” 周阔海翘腿坐在哪儿,嘴里打着家伙点。 宝剑里有机关,跟上鼓点张野拍了鞘尾,宝剑朝汪凝弹出。汪凝接剑时没接到,掉在了脚边。 周阔海一下子怒了,站起来吼:“汪凝你出啥神呢,剑都到哪儿了还不接!”排练厅人少,回音很大。 汪凝低声道:“对不起太爷爷。” “你跟我道什么歉!台下几千观众,你道歉道得过来么!” 张野走过去捡起了剑,低声说:“别想了,我就是随口一问。” 接下来挺顺利,汪凝接住了剑,与李逸臣□□交战几个回合,李逸臣落败下了场,跳下舞台坐回周阔海身边,摇了下头:“他俩状态都不好。” “瞧出来了。” “刚刚楼上吵架了吧。” “吵架?爹死了舞台上也不能这样!”周阔海哼了声,“整什么飞剑入鞘,待会接不住看我怎么抽他俩。”说着话放下剧本拿起了藤条,在手心里拍了两下。 台上师兄弟俩感到了杀气,飞剑、入鞘都没毛病,周阔海放下了藤条,低声说:“就得吓唬。” 李逸臣笑了笑。 李逸臣又是配孙飞虎,又是配红娘,又是配崔夫人,忙得够呛。 直到会西厢那折,张野汪凝才真正入了戏,演出来几分情调。 台下的周阔海有了点笑模样,心说,演得跟真的一样。又想,他俩不论是谁,要是个姑娘,这一生一旦台上台下都是绝配。 演完会西厢,已经过了晌午。 周阔海说:“崔莺莺先进西厢后,张生得有点兴奋的表示,甩个袖花吧。” 汪凝试着连甩了几个,周阔海都不满意,“纯纯你来一个。” 张野一次过关,周阔海说:“你教教你师哥。” 两人对站在台上,一个甩一个学,周阔海看了半天又挑毛病:“我说你俩一个盯着脸教,一个盯着脸学,这哪门子能耐?脸上有花看不够还是怎么?” 李逸臣低头直笑。 “就凭你们半天不入戏,今天就少不了一顿打。”周阔海皱着眉,“拿大顶吧,半个小时。” 李逸臣劝道:“俩人胳膊刚好。” “那就十五分钟,我去做饭,待会你们前头吃去。” 周阔海和李逸臣出了排练厅。 张野没说话,靠墙根儿头下脚上拿起大顶。汪凝跟过去,挨着他领罚。 汪凝手机从口袋里掉了出来,他没管,恰巧微信响了一声。 张野扫了一眼。 丁丁:想你了凝凝。 作者有话要说:《据说我许愿很灵验【娱乐圈】》求移步专栏,求收藏 花田发现自己在打雷时许愿都会应验。 轰隆隆——我想当演员。 于是花田成了一位……呃,十八线小演员。 也行,反正是演员。 轰隆隆——我想和偶像欧阳错合作一把。 于是花田在欧阳错的新剧里出演……呃,三十八番小角色。 也对,反正算是合作过了。 可怎么每次都有种被敷衍的感觉?花田挺恼的:我要欧阳错! 咔嚓一声巨雷,他一回头,欧阳错闯进了房间。 啊啊啊别上来就动手动脚,我胡说的啊…… 文案二 花田只是许了个长相厮守的愿望而已,万万没想到,对于欧阳错来说自己有那么多马甲。 两年前分别时,欧阳错告诉他:记着我的号码,打给我。 很可惜,花田没能记住。 两年后,欧阳错找自己的个站站长,发现这人居然是花田。 一个月后,欧阳错约见网友,卧槽,还是花田…… 文案三 花田:欧阳老师,你觉得我演技怎么样? 欧阳错:不错。 花田:具体呢?比如说有没有什么特色。 欧阳错:嗯,特色。 许愿资深选手、撩骚锦标赛冠军、嘴炮亚太地区推广大使、国家退堂鼓一级表演艺术家花田【受】VS整天都想摁住花田抽打的欧阳错【攻】 全文存稿,一旦开坑,必然日更。 第81章 喝醋 汪凝从墙上跌了下来。 张野余光里瞧见汪凝飞快捡起手机,他正眼看过去,汪凝的动作不是回复,像是删除。 毁灭证据? 肚子里瞬间生了一团火,但张野没有发作,憋着这股气生硬地问道:“慌什么。” “没……没什么。”汪凝闭了下眼,很快又翻回墙上。 他说话磕巴了。 看来他不准备解释。 这次不是平遥那种后味回甘的醋,原来汪凝酿的醋也能像酒那么烈。 少年忍住不发火,却没有城府去摁下冰凉的语气:“谁的短信?” 汪凝听了出来,那条信息八成是被他看到了。 “丁丁的。” 承认是承认了,之后张野等了几分钟,汪凝没再说话,他的手机倒是又响了一声。 张野的脑回路很奇特,“一直没问过,丁丁也是学医的吧?” 汪凝迟疑了一会儿才说:“是。” “也要去北大是吧?” “……是。” 以往拿大顶也没有这么头晕过,张野感觉天旋地转,胃里也难受。他翻身下来,紧跟着跑两步跳下了舞台。 汪凝问:“你去哪儿?” “不耽搁你回信息!”张野悻悻出了排练厅。 他们是发小。 他的微信名字都是丁丁起的。 他睡醒的时候会问丁丁要水喝。 他们都要去北大,一个系,一个班,甚至一个宿舍,朝夕相处。 张野蹲在排练厅外,靠着墙,埋着头。 丁丁想他师哥了,那是他的师哥! 汪凝明明知道自己看到了,为什么不解释。 是没得解释?哪怕寻个理由哄哄也好,可他又明白汪凝不是那样的人。 没解释,就是默认。 心里窝的火变成了酸,一阵阵发酸,这股酸劲儿冲上了鼻梁。 他憋着,“哭你妹,娘炮啊你!我操!” “你是知道我来了,所以……生气?” 张野霍地抬头,马雯站在几步之外。 马雯看到他眼眶发红,“你怎么了?” 张野揉了把脸,不想在人前丢人。 “眼里进砖头了。” “……” 几个月没见,马雯看起来比平时安静许多,没有化妆,衣领竖着挡住了下巴和嘴,另外半张脸有些苍白。 “你不是把我拉黑了吗,怎么来了?” 张野在医院醒过来的时候,李清芬说马雯来看过他。后来久无马雯消息,张野给她发过一次微信,发现马雯删了自己好友。 这样也挺好,得不到,那就不再联系。 张野回头看了眼排练厅,身后是墙,什么也看不到。 他想,我和师哥会不会也有这么一天,删了对方号码,像不曾认识那样。 他用手背狠狠揉了下眼。 马雯说:“是吴斌让我删的。” “嗯……什么?”张野站了起来。 “没什么。”马雯勉强笑了笑,“今天来是和你告别的。” “告别?你去哪儿?”张野脑子有点乱:“不是,什么吴斌让你删的?” “我一直都没正儿八经的给你说声谢谢。”马雯肩头耸了下,想强装无所谓的样子,她低下头给张野鞠了一躬:“谢谢……对不起。”声音却颤了。 谢谢他当年救过自己,对不起,是因为他吃了连累。 “不是,马雯你搞什么!”张野瞧她要走,拉住了她的胳膊,“吴斌又找你了,对不对?” 马雯拭去眼泪,低头道:“我和他在一起了。” 张野:…… 他想骂,但又凭什么。 “你要跟着他走?你是傻……傻子么!”张野瞪着她。 “我不傻。我还了我该还的。” 张野愣了愣,“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做自己该做的。” “你……”张野难以置信地问她:“你是觉得答应和他在一起,他能放过我?” “别臭美了。我那么伟大吗,为了你去和他在一起?”马雯强笑道:“我说过的,那天晚上或许他没起歹意,我该他的,还给他。” 张野拧着眉,压着声音低吼:“马雯你是不是傻!”张野猜到了,多半是为了自己。 看着张野怒不可遏,马雯说:“放心,我们现在分了。我准备离开黄城,去我爸那里。” 张野很难受,不知心里是怎么个滋味。他克制着这种情绪,沉默了会儿说:“不要再和他纠缠不清了好不好,事情本来可以不是这个样子的。” 马雯点了点头,像在安慰张野:“都过去了。” 但愿如此吧。 张野问:“什么时候走?你爸在哪里?” 马雯笑了笑:“瞧,原来跟你说过,你根本没听。” 张野:…… “算了。”马雯觉得再矫情这个没什么意思,“走前,有些事得让你知道。本来吴斌不会再找你麻烦,我想着这样也挺好。可是后来……就是吴昊那件事,我老觉得他不会善罢甘休。现在警察到处找他,我也不知道他躲在哪儿,你加点小心。” 她不等张野说话,又说:“还有,这阵子我觉得他不对劲,老想怎么搞到一笔钱。他本来是找了个正经工作的……现在又不敢去上班。很早的时候有天晚上,我跟着他去了个地方,好像是从光华路上的太行山,半山腰有很多果园,我们在其中一个果园里住了一晚。我想着,吴斌可能藏在那里。” 马雯摇摇头:“我不太记得具体位置了。” 张野说:“你不用操心我,以后,照顾好自己就行。” 马雯看着张野,张野与她对视时,觉得她眼神中没有了以往的模样,以前他放肆、随意但是干净……现在她变得收敛、复杂、难以理解。 “张野,走前……我能抱你一下吗?就一下下。” 张野不知该不该用拥抱给她一点安慰,但他本意已经拒绝了,身子想往后仰,马雯已往他身边挪了一步,伸手搂住了他的腰。 搂住他的时候,眼泪再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如今的张野能体会到她的心情,他想背着手以示清白,最终还是轻轻拍了拍马雯的背,又无话可说。 不喜欢,说什么都是伤害。 * 周阔海煮了一锅酸面叶,炸了葱油饼,一屋子香喷喷的。 汪凝进来后,一直曲着腿在小桌旁边闷头坐着。 “得了,喊纯纯吃饭吧。”周阔海把油饼端上了桌,见他坐那儿出神,“你没听见我说话?” 汪凝说:“他饿了自己会来。” “……” 周阔海给汪凝盛了饭,汪凝接过筷子迟迟不动。 “刚刚进去找纯纯那个女孩……”周阔海问:“叫什么文文来着?” “马雯。” 周阔海受了李逸臣误导,以为哥俩只是吵架。这时专捡雷区趟:“原来老瞅见她来找纯纯,纯纯的女朋友?” 汪凝把筷子放在了碗上,冷冷地说:“抱着呢。” 周阔海没听明白:“嗯?” 汪凝这么大个人从排练厅出来,一直走到周阔海的小屋,张野都没有发现。 抱的得有多投入。 周阔海自言自语:“那姑娘挺漂亮的,配得上咱们纯纯。有阵子没见了……” 汪凝倏地站了起来,吓了周阔海一跳。 瞧着他往外走,周阔海叫道:“你不吃饭啦?” “胃胀。”汪凝挑开棉门帘走了出去。 汪凝刚走不久,张野挑帘探进来个脑袋。他不知道汪凝什么时候离开了排练厅,心里发虚,怕汪凝瞅见马雯抱自己。 “师哥呢?”张野问。 周阔海躺躺椅上养神,“说是胃胀,买药去了吧。自己盛饭,都快凉了。” 张野走了进去,掀开锅盖就闻到一股酸溜溜的醋味。 老头做的饭其实挺香,不油不腻,上面飘着蒜苗。 张野抿了抿嘴,盖上了锅盖。 “不吃了。” “嗯?”周阔海睁开了眼。 “胃酸。”张野挑帘出去了。 一百多岁的老头伺候不住俩小的,周阔海嚷:“都什么毛病!” 汪凝在鼓楼老街来回溜达,从东面走到西边,又折了回来。两三趟后,天色已暗了下来。 梧桐树的叶子快掉光了,一趟街都是光秃秃的,显得苍凉。 余晖冷得可怜。 这是他在黄城市遇见的第一个冬天。 出来几个小时了,他师弟一个电话都没有。 黄城市的初冬都这么冷,以后该怎么捱。 天黑了,他徘徊在文化大院门口,门岗的保安大叔探头探脑瞅了他几次,终于忍不住问:“这么冷的天儿你怎么不进去。” 怎么进去? 他不想和张野吵,但他又想问,你们为什么抱在一起。 天都黑了,连个信息都没有! 说来可笑,自从受伤之后,他和张野从来没分开过这么长时间。 其实也不过几个小时,心里竟然想他了。 算了,先回去再说。 汪凝准备进去的时候,手机叮咚响了一声。他皱着的眉毛瞬间展开,飞快地掏出手机。 却是丁丁的微信。 —爷爷中午晕倒了,抢救了一下午,情况不太好。他不让通知你,可我觉得得让你知道。 丁丁发的那条信息,之所以汪凝不和张野解释,是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根本不清楚丁丁为什么会突然发这条信息。 现在明白了。 中午丁丁发信息时,是他自己一个人呆在医院,既无助又害怕的时候。 汪凝是有预感的,他几次想回省城看看师父,总是抽不出工夫。 电话拨过去的时候,汪凝掐着眉心,屏住呼吸。 第82章 初吻 早没了去省城的车。 汪凝拦了辆出租车,一路心乱如麻,上高速时才想起给张野打电话。刚摁亮手机,手机没电自动关了机。 “师傅,有这个充电器吗?” 司机看了一眼,“没。”又疑惑地问:“你兜里有现金吧?” 汪凝:“没。” 司机:…… “到地方充上电给你,你电话借我用下。” 汪凝接过司机的手机,才想起来自己不记得张野的号码。 存了号码之后,他基本没和张野打过电话。 人总在十步之内,也用不着打电话。 他凭着记忆试着拨打几次,不是空号就是打错了。给汪雅梅打电话,想让她转告一下,电话没人接。这个时候应该在演出。 那边张野快急疯了。 他赌气不理汪凝,天黑的时候就有些坐不住了。 □□点,他给汪凝发微信,没人回。又捱了几分钟,里子面子吃醋什么的都不再重要,抓起手机把电话打了过去。 关机! 我操! 张野掂起羽绒服出了门,他妈的,你还有理了,给我关机玩失踪。 汪凝,你别让我逮着你! 张野站在文化大院门口的时候,迷茫了,汪凝会去哪?他能去哪? 满腹火气突然消失了。 边防附近的网吧、茶楼、奶茶店、饭馆,张野一家挨着一家找。 心里的担心一点点增加,他怕汪凝遇见吴斌。又安慰自己,吴斌现在独自一人,未必是汪凝对手。 路上行人渐少,张野越来越缺乏安全感,不觉间走回大院门口,真不知道还能去哪儿寻找。 他大吼了一声:“汪凝——” “汪凝你他妈在哪儿——” “天黑的时候拦辆车走了。”保安大叔探出脑袋喊了句。 走了? “他去哪儿了?” “没问,往西走了。一下午就在这条街上来回溜达。” 走了,至少能证明人是安全的。 张野苦笑了下,西边是高速口,大概是去找丁丁了吧。 不是他硬要吃醋,实在想不到汪凝打车能去哪儿。 在这里,汪凝没有交熟的人。 回家吧,不然还能怎样。 路上没有石子,张野空踢了一脚。正要进门,手机响了,他忙不迭掏出来看,是个陌生号码。 “喂。” “张野你好,我是穆小乙。” 穆小乙的声音听着很静,近乎诡异的那种冷静。 “哦,穆叔叔您好。” “穆瓜还在你那儿补课?” “没。”张野想了起来,“他是说过晚上来,但没过来啊。” “好的,有事咱再联系。” 张野正要问,穆小乙已挂了电话。 穆瓜是个野孩子,多半是去哪儿玩疯了还没想起回家。他试着给穆瓜打电话,不在服务区。 这人一个个都他妈消失了。 张野觉得穆小乙的声音有些不对,他正琢磨着,手机又响了。 汪凝的来电。 张野闭上眼长舒了口气,又深吸一口,接通了电话。 电话两头都是沉默。 “你在省城?”张野打破了沉默。 汪凝经常搞不懂张野的脑回路,是不是这人太过聪明。 “是。” “挺好的。”张野说:“人安全就行。” 从他口气里,汪凝没听出情绪,听出来呼呼的风声。 起风了,老北风,刮人脸上生疼。 “你……没在家?” 张野在风中凌乱,咬牙叫道:“汪凝!” 他努力按着不住上窜的怒火,“都他妈几点了你不回家,还问我没在家,我心那么大么!就是只猫猫狗狗丢了我也得出来找找吧!” “对不起。”汪凝声音哽咽。 “……” 张野的心总是容易软,“你怎么了?” “纯纯……” 能感觉出来,汪凝在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绪。 “我师父……不太好。” 电话那头有人叫了声“凝凝”,是丁丁安慰的声音。 张野问:“你们现在在医院?” 过了会儿,汪凝嗯了声。 “哪家医院?” “省一院。” “哪个科室。” “内科……不不。”汪凝忙说:“你别过来,明天替我请个假。” “好,你先忙吧。”张野挂了电话,正巧有空车路过,他伸手拦了下来。 无他,这个时候,他想陪在汪凝身边。 电话里嘟嘟响着,汪凝还保持着打电话的姿势愣在病床前,床上躺着一位昏睡中的老人。 丁丁拿开了他的手机。 汪凝使自己平静点了,轻轻掀开被角,把师父的手慢慢托了出来。 汪凝伸出三指,手很颤,他狠狠握了下拳,又慢慢展开,摁住了师父的脉门。 片刻之后他松了手,把脸埋在师父的掌心里,肩头止不住地颤抖。 丁丁双目红肿,低声说:“早两天,爷爷一直念叨着想你,又不让给你打电话。今天吃中午饭的时候,吃了一半忽然放下了筷子,我问他怎么不吃了,他笑了,头一歪,晕了过去。” 汪凝哈了一口气。 丁丁说:“当时我号过脉了……还好,不会遭罪。现在靠液体吊着一口气,等爸妈回来再做决定。” “爷爷年纪大了,医了一辈子人,临了不遭罪就是造化……” “别说了。”汪凝觉得很累,“我想睡会儿。” 很大的一瓶液体,输得很慢。汪凝就那么坐在小凳上,趴着床沿、偎着师父,瞅着半天嘀嗒一下的液体,睡了过去。 有梦。 梦见师父把正在翻垃圾箱的自己带回了家,做了一碗热腾腾的炸酱面,有很大的肉块,有很香的炸豆腐。 梦见出租屋附近的小餐馆里,师父弯着腰问自己,去我那儿干活好不好,我那里不用这么累,能学本事,还天天都管炸酱面。 又梦见师父笑着说,凝凝,我该走了,以后对自己好点,不要那么重的心思,要常笑,别冷着脸。少年人,该活得洒脱一点。 梦里的眼泪,不住往现实里流。 护士来换药的时候,惊醒了汪凝。 丁丁一直坐在那儿看着他,汪凝去洗了把脸,出来时看了眼时间,快凌晨两点了,“你睡会儿,我守着。” “我闷得难受,出去透透气吧。”丁丁说。 两人坐在走廊排椅上,走廊里静得可怕,连过往的护士都轻手轻脚。 丁丁守了一天,怎能不累。他歪头靠在墙上,“一下午,我都在想我们小时候的事情。” “那时爷爷还很健康,那时橘红、陈皮,茯苓、葛根你还傻傻分不清。你还记得你偷偷尝药吗?病了一场,把我吓坏了。” 汪凝被他的话勾回了小时候,“那时我傻。” “你才不傻,学了两三年就知道偷看爷爷的医书。好些繁体字不认得,出了多少洋相。”丁丁笑了声。 汪凝没说话,回不到过去的日子里了,就如躺在里边的师父,寿数到了,任谁都无力回天。 “都回不去了。”丁丁尾音发颤。 丁丁从小是跟爷爷奶奶长起来的,他爸妈都在国外。早几年奶奶过世,他一直跟爷爷相依为命。 “丁丁。”汪凝犹豫了一下,有的问题回避不了:“师父百年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不想出国。”丁丁仰了下脸,想把眼泪倒回去,“下午的时候,爷爷醒了一次。” 汪凝预感到他要说什么。他想阻止,却又不能。有些话明明知道说出来会让自己受难为,又不得不听。 “爷爷希望你能留在诊所里。” “不……”汪凝摇着头,“还有你爸你妈……” “你知道他们放不下国外的诊所。”丁丁摊摊手,“我又没资格证。” 丁丁把汪凝的退路堵得很死,他故意的。 汪凝满脑子都是张野的话,师哥,一定要从医吗?没关系的,我陪你。 就像丁丁现在说,爷爷希望你继承他的诊所。 他曾想过,如果有错,就让时间来扳正,却没想到时间这么急不可待的把所有问题都摆在面前。 无论你承不承受。 汪凝抉择得很痛苦,答应师父,就意味着和张野分别、还有放弃学业。不答应,又辜负了师父多年的栽培、养育。 “我,我……”汪凝备受煎熬:“我撑不起来,我现在撑不起来师父的事业。我还有很多事情都没有去做……我答应他了,又怎么能一走了之。” “答应了什么?” “我要陪他排西厢记、长坂坡,我还答应他要去江南,答应了那么多,我没有一个做到……他却放弃了很多,他说要陪我去北大的……”汪凝突然捂住胸口,那里头像锥刺一样,疼得他低头喘了两口。 他刚刚说的不是给丁丁听,更像是说服自己的理由,但心痛让他觉得,他并不需要什么理由。 “我不能就这么……没开始就这么伤了他。” “我懂了。”丁丁站到他面前,说:“他来省城的时候,我就看了出来。” “那时并没有。” “有,是你们不知道而已。还记得我在奶茶店给你发信息吗?人赃俱获了你都没有相信他会害你。我也想替他解释,他同样相信你不会误会他。” 丁丁把他拉了起来,心里难受却对着他笑:“凝凝,你就是心思太重、想的太多,人都是要为自己活着的。放心,爷爷会尊重你的选择,他要是知道,一点都不会难为你,他也会很开心的。” “谢谢你丁丁。” “谢我什么,谢我逼你说出真心话?”丁丁伸手环着他的双臂搂住他,“我凝哥长大了。” 他没有给汪凝回抱的机会,也知道汪凝不会以这种方式回应自己。 汪凝偏头时,看到自己的手链亮了,很亮。 张野站在楼梯口,震惊的目光钉在两人身上。 “纯纯?”汪凝没敢相信,相隔几百里,他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眼花了。 丁丁电着一样,忙撒开手退了一步。 张野扭头冲回了楼梯间。 “你追呀!”丁丁冲汪凝连喊带比划。 七八层的台阶,张野想都不想跳了下去,震得脚生疼。 拉住转向台角的扶手卸去惯性,还要跳,一拳砸到栏杆上,“没出息,你他妈跑什么!” 回身两步又冲了上去。 打的几百里赶过来,你就给我看这个! 他想揪住汪凝,然后揍他,却和追出来的汪凝撞了个满怀,头也磕到了一起。 汪凝捂着额头退了一步,又很快迈了回来,“纯纯你没事吧!”他想去拉张野,被张野一把甩开。 “我没事?!我他妈事大了!” 张野一阵头晕目眩,眼前发黑,他不管不顾,掐住汪凝的下巴把人怼到墙上,狠狠亲了上去。 第83章 绑架 汪凝全无防备,有一百种可能,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他垂着手,瞪圆了眼睛。 唇上隐隐作疼,大概是被张野咬破了。 张野亲得笨拙、狷狂、又愤懑。 他要对所有人说,这个人是我的。汪凝,只能我搂、我抱、我亲。不管这种表达方式是不是嚣张跋扈。 与其说是亲,不如说是咬。 汪凝感觉自己唇上被他嗑破的地方不止一处两处,接吻狠得像毁容。他抓住张野的后衣领,翻身把人挤到墙上。 被惊醒的张野,看见了汪凝唇上殷红的血。 他迷迷糊糊地想,我弄的? 没容他多想,没容他清醒过来,汪凝偏头亲了上去。 张野要躲,被人掐住了下巴。他怎么掐汪凝的,汪凝怎么掐还回来。 报应来得好快。 他想推汪凝,汪凝压得很死,他拽着汪凝的衣服要把人扯出去,交错的鼻息带乱了他想反抗的节奏,又忽然觉到汪凝的唇,好软。 往外推搡的手,环住了汪凝的腰。 无意识间松开了牙关,微弱的防线一溃千里,抗拒就此变成迎合。汪凝的吻渐渐变得温柔,叫他僵硬绷紧的身子一点点软了下来。 脑子里不知怎地想起了那句话,你守这座古城,我攻得进来吗? 我会投降的。 张野无力地靠着墙,想要滑倒。身子很沉,心却在飘。 不知被他亲了多久,汪凝的唇滑到了他的耳边,他很急促地喘,哑着声音说:“纯纯,我要疯了。” 张野感觉到了他说的疯是什么意思,再不推开汪凝,自己也会疯的。 账都没算清楚,不能疯。 张野撑开他,靠着墙蹲在地上,双臂环着膝,低着头。 样子像受了欺负。 没有娇羞,也没有刚才那样浓烈的怨愤,满脑子都在想,我他妈初吻是这个场景,说出来人都不信。 可能他的样子看起来太委屈,汪凝蹲下来想去抱他,张野却躲了一下。 汪凝探出去的手僵住了,放了下来。 “汪凝,你有没有亲过别人。”张野低着头,汪凝看不到他的神情。 那么多话不问,神奇地问了这句话。 汪凝说:“没有。” “那你那么会……”亲字还是被张野吞了回去。 汪凝:…… 他是有点跟不上张野的节奏。 他不会接吻,但没笨到张野那个样子。 他倔强地复述一遍:“我没有。” 沉默了一会儿,张野终于找回了不忿的原因,“你为什么抱丁丁?”我不给你抱么? “我没抱。”汪凝说。 “我都看到了!” “那你为什么抱马雯?” “我没抱!” “我也看到了。” “……” 难道指望两个满肚子酸醋的人,在当时仔细研究一下,谁伸的手,谁揽的怀? 有人敲响楼梯间的门,轻轻地敲了两下。 两人猛地站了起来,很同步地望了过去。 丁丁把门推开一条缝,探进来个脑袋,又伸出来只手对着张野摇了摇,尴尬地打了个招呼:“嗨!” 张野:…… 丁丁走了进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消毒湿巾,不知道该递给谁。他看看两人,唇上都有血迹,看不出来是谁的嘴唇破了。 接吻能弄成这样…… 汪凝接过了他的湿巾,一脸的说来话长。 丁丁问:“我能和张野聊一会儿吗?” 汪凝没说话,抽出湿巾给张野擦唇上的血。张野也抽出来一张,给汪凝擦。 汪凝轻嘶了声。 张野眉心跟着颤了一下:“疼?” 汪凝摇摇头,对他笑了笑。 “这儿破了,这儿……也破了,还有这儿……”张野难为情地看着他。 “咳咳!”丁丁无处安放的手插进了兜里,“或许……不需要我说什么了?” 当然需要,汪凝又不傻:“我去看看师父,你们聊。”他捏了捏张野的手,丁丁又咳了一声,汪凝才走。 “那个……最近挺好的吧?”丁丁说。 张野也透着股尴尬:“挺好的。” “你刚刚看到的……”丁丁的手胡乱比划了一下,“不是那个意思。汪凝他,很喜欢你。” 张野牵强地笑笑,不知该怎么接话,现在他不太需要这种解释,尤其是丁丁来解释。 丁丁同样明白,“我也并不是来解释的。我只是看到凝凝过得挺开心,为他高兴。能看出来他变化很大,你知道我们相处那些年,他就像块冰疙瘩,很少笑。天天除了上学,就是呆在诊所……都没敢相信他竟然会答应你排戏。” 张野没听明白:“排戏?为什么这么说?” “他爸嘛,他应该告诉你了吧?” 张野点点头。 “他是快十一岁的时候来的诊所,有时晚上就住在我们家,我爷爷经常发现他会被噩梦惊醒。你知道的,他爸给他的带来的阴影有多重。有一阵子,他还喜欢囤积各种各样的零食,把行李箱塞得满满的,好像随时都会颠沛流离、饿肚子似的。” 丁丁发觉张野脸色不好,眉也拧在了一起,笑笑说:“还好都过去了。” 那阵子汪凝对戏曲是抗拒甚至憎恶的。 是师父慢慢疏导他,“学到你身上的东西就这么废了,多可惜。” “没人会再强迫你去学,更没人会以此为借口来虐待你。” 在戏曲上,汪凝不止有范星芒的反面影响,还有汪雅梅的正面引导,很长一段时间的挣扎之后,他尝试着拾起来将废的功夫。 张野想起来,当初在大礼堂邀请汪凝合作长坂坡的时候,汪凝有过犹豫,终是答应了自己。而那时他们算不得多么熟悉对方,汪凝居然会同意。 丁丁说:“真是从没想过汪凝有一天会放弃从医,选择站到舞台上。” “他说要放弃从医?”张野不敢置信,同时心里又有些难受。 “他没说。” “……哦。”张野说不好自己心中是怎么个滋味。 丁丁作为局外人,已经预感到汪凝为了张野可以放弃一切,他说:“但是他做了。我以为他只是喜欢你,看来早已超脱了喜欢所包含的内容。” 张野有点懵懂,丁丁没再多说,有一天他们都会明白的。 “我去看看丁爷爷吧。” 丁丁拉开门,回头对他笑说:“差辈了,随凝凝叫师父吧。” 张野:…… 怎么还莫名其妙多了个大侄子。 师父睡得很安详,汪凝一直守在床头。 那次张野来省城的时候,误打误撞见过老头一次。那时他看起来精神矍铄,这才半年而已。 在病房里坐了一会儿,汪凝说:“我给你叫辆车,你回去吧。” 张野不想走,来这里是为了陪汪凝。 他没接话。 “明天还得上课。”汪凝不轻不重地说:“听话。” “不行你们都走吧。”丁丁说。 那句“听话”听起来显得宠溺,他不想被人一嘴一嘴地塞狗粮。 “好吧,我走。”张野不乐意地站了起来,给丁丁告别,汪凝把他送了出来。 走到刚刚的楼梯口,张野说:“外边冷,你别出来了。” 汪凝帮他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好,张野瞅着左右没人,贴上前搂住了汪凝的腰,轻叫了声:“师哥……” 汪凝环住了他,“过两天我就回去。” “不是的,你不用急着回去。”张野埋在他肩头,说:“以后别为谁难为自己,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丁丁给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张野往后仰身看着他,笑道:“幸好,经历过那么多不美好的事,宝宝还是长成了最美好的样子。” 汪凝勾住他的脖子把人勾了回来,两个额头抵在了一起,告诉他:“我做的,都是我想做的事。” 张野心中的甜意蔓延到眼底,想去亲他师哥。 有的事情一旦学会,便会上瘾。 有的情绪一旦找到出口,便再也难以自持。 汪凝看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鼻尖以下,于是凑上前亲住了他。 比方才的吻更加轻柔。 讨厌的电话铃声把沉迷中的两个人唤醒。 “这么晚了谁啊这是!”张野掏出手机扫了一眼长长的号码便想挂掉,忽然惊道:“穆瓜!” 还是穆小乙的来电,不好的预感再次冒出了头。 “穆叔叔,穆瓜是不是还没有回家?” 穆小乙的声音很沉:“我现在文化大院门口,麻烦你出来一下,我有几句话想问。” “我现在在省城啊,穆瓜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电话里安静了会儿,汪凝问:“穆瓜又找不到了?” 张野对他摇摇头,“叔叔你说话呀!” “穆瓜最近有没有和生人来往?或者说你们发没发现其他异常?” “没,他最近一直都在补课,没怎么出去玩。到底怎么了叔叔?我这就回家。” 张野说着拉开门往楼下走,汪凝紧紧跟着他。 穆小乙不知在思考什么,电话里又是一阵安静。 电话那头有人打破了沉默,“报警吧穆总。” “不能报警!”穆小乙说。 他意识到被张野听到之后,说:“张野,穆瓜被绑架了。” “什么!!!”张野顿住脚步,惊愕地看向汪凝。 马雯的话在他脑海里回放。 他最近总想着怎么搞到一笔钱。 半山腰有一家果园…… “吴斌!”张野喊:“一定是吴斌!” 第84章 绑匪 往回赶的路上,穆小乙把与绑匪的通话录音给张野传了过来。 绑匪:放心,你儿子现在全须全尾,来,给你爹说两句。 穆瓜喊:爸别听他们的,我不怕,唔…… 听着像是被封住了嘴。 绑匪:穆总,这点钱对于你来说九牛一毛,但儿子你只有一个吧? 穆小乙:你别动穆瓜一根汗毛,什么条件都好说。 绑匪:放心,道上混都讲个规矩,图财不图命。所以穆总不要耍花招,聪明点,拿钱买个平安,千万别把事情搞大了,血里呼啦的都不好看。 穆小乙:我不报警,也没什么花招可耍。不过这么多现金,你得容许我点时间准备。 绑匪:五点半,外滩移民村北边第一个大十字路口,不见不散。记着,只许你一个人来。 穆小乙:不见到穆瓜,我不可能和你交易。 绑匪:收到赎金一天后,我会告诉你儿子在哪里。穆总,你没得选。 一日时间,足够绑匪逃得无影无踪。 通话就此挂断,汪凝说:“用了变声器,听不出来。” 张野笃定绑匪就是吴斌:“再用变声器,他的口吻变不了,我听得出来。先前大潘他们就劫过穆瓜一次,这次是二进宫了,他妈的,逮着这只小肥羊猛薅。” 既然张野这么肯定,汪凝相信他的判断,“是吴斌事情就会好办些,最起码知己知彼。” “你猜穆叔叔会让我们去外滩吗?” “不会。” 吴斌很狡猾,会挑地方。外滩空旷,道路四通八达,既方便潜逃,又能轻易观察到穆小乙的一举一动。 吴斌虽然只是图财,冒然逼急了他,后果都难以预料。 对穆小乙来说,什么条件都可以,多少钱没有问题,穆瓜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在没见到穆瓜之前,穆小乙不会报警,更不会叫人同往。 他不敢冒这个险。 张野汪凝未和穆小乙汇合,他俩在太行山半山腰下了车。 天还未亮,山风如刀。没有月亮也没有星辰,天将亮未亮,正是最黑暗的那段时间。 山腰东西两侧果园一片连着一片,两人不知道该往西去,还是该往东寻。 张野情急下做了决定:“分头找,我往东,你往西。” 说完要走,汪凝一把拉住他:“等等!” “放心,吴斌已经去取赎金了,我们这时候是安全的。” 外滩在黄城市的最南边,太行山在最北面,按照约好的时间,吴斌现在该在路上。 汪凝问:“要是他有同伙呢?” “咱们趁着黑一家家偷着摸,他有没有同伙咱们都不打草惊蛇,找到了就给穆叔叔打电话,让他处理。” 他俩想在穆小乙交赎金前找到穆瓜,时间很紧,不分头找不行,人多了怕暴露踪迹,分头行动,难以预料的危险又太多。 汪凝摸出手机拨打张野的电话,张野随即明白他的用意,接通之后按了免提。 汪凝说:“记得自己说的话,万一找到,不要打草惊蛇,及时沟通,千万别单独行动。至少等我来!” “好!”张野答应得很利索,要走,汪凝又拉住了他:“一定要听话!” “我真听话!”张野无奈道:“要不我起个誓?” 汪凝叹了口气,“我去东边,你去西边。”他总感觉张野会找到,总怀疑张野不等自己来便会动手,所以调了方向。 果园一家挨着一家,外围扎着一人高的栏栅。每个果园的入口处,都有几间屋子,这个季节没有果子,果农不会住在山上。 张野一家挨着一家摸索,满耳都是山风呼啸的声音。 每隔几分钟,汪凝便会问一句没事吧。 “有事我会喊,你别老说话,让人听到了。” “……” * 穆小乙已到了约定的地点,按照要求,把车停在快到路口的摄像头后,开了内室灯,打开所有车门。 这样,摄像头便照不到绑匪的样子,也方便绑匪查看车里有没有旁人。 同时也提醒了穆小乙,能让他事先做好安排。 后座和后备箱里塞满了大大小小的行李箱,全是他一夜间筹来的现金。 看了眼时间,不到五点。穆小乙下车点了根烟,时不时会有车从身边经过。 绑匪可能早已到了,就躲在某个经过的车上。 穆小乙留意着每一辆经过的车辆。 几分钟后,手机响了。 “喂。”穆小乙的声音依然出奇地冷静。 “有一辆可疑的面包车,往你那边去了,没牌照,我把照片发给你。” “知道了。” 通往外滩有很多路,穆小乙事先找到了一条穿村而过、几乎没有摄像头的路,在这条路上安排了人手,留意过往车辆。 穆小乙挂了电话掐灭烟,看见了发来的照片。 一辆银灰色面包车,隐隐可见驾驶座上一个黑影。 不久,这辆面包车从身边经过,未到摄像头那里,又掉头往来路开走。 穆小乙眯了下眼,确定这就是绑匪的车。 他是在侦查,可侦查的方式太笨了。 穆小乙不准备有什么动作,只想按照要求把儿子接出来,尽量留下证据和线索,事后交给警方。 他坐回了车里。 * 不大工夫,汪凝已找了好几家。果园没有围墙,从栏栅里钻进去倒是方便,一连几家全都锁着门。 衣服被挂了很多口子,风吹得羽绒乱飞。 汪凝时时刻刻留意着手机里的动静,能听到衣料摩挲的声音。可这会儿什么也听不到了,他担心地问:“纯纯?” “别出声!” 和汪凝一样,张野找了几家都是锁着门,这时他发现前面不远处有灯光,兴奋又紧张,蹲下来一动不动地观察。 灯光像是从开着的门照射出来,他正要摸过去,灯光没了,大概是门被关上。 顺着篱笆墙,张野矮着身子快步走去。 约莫到了刚才亮灯的地方,张野钻了进去。 门锁着,不是这家。他没钻出来,从果园里直接寻了过去。 地上都是枯枝烂叶,踩上去嚓嚓作响。看见那几间屋子时,张野放慢了脚步,趟着地走。 张野不像汪凝,他先在栅栏上扒个足以过去的洞,才钻进去。小孩爱美,才不会划破衣裳。 一步步挪到后墙根,张野贴着墙听动静。 什么都听不到。 他怕汪凝又突然说话,挂了电话,转回门前。 屋里亮着灯,张野屏住呼吸,从门缝里瞧进去。 门不合框,两扇老式的木门中间有半指宽的缝隙,张野一眼瞧见穆瓜被绑在椅子上,仰头睡着了,嘴上封着胶带。 我操! 张野心里叫了一声,当真找到了! 穆瓜是睡了是晕了? 他按住快跳出来的心,左瞧右瞧,不见屋里有其他人。 刚想推门,不对,这门刚才是怎么开的? 从门缝里不能瞅见室内全貌,有人躲在某个角落? 张野悄悄退了一步,观察着这间屋子。屋子不大,这边没有窗户。 他想找个窗户再往里瞧瞧,转了一圈,只山墙上有一小扇亮窗,太高,根本探不到。 只好重新转了回来,蹲回门边。 刚想给汪凝发个信息,半扇门被人从里头拉开,张野本能反应要躲,一根类似于钢管的东西抵住了他的头,“别动!” 枪?! “没动。”张野不敢再动,一条黑影掩住了他,抬头看去,正是吴斌。 逆光看不清脸,模模糊糊的阴影透着阴险。 吴斌警觉地四处看看,没有旁人。他低头盯住张野:“老相识了!” 张野说:“那可不。” “进来!” 吴斌等人进来,关上了门。 张野看清楚了,吴斌手里擎着一支一米多长的□□,俗称散弹枪,自制子弹,能打出来一团铅子。 杀伤力很强。 “斌哥。”张野笑笑,“这家伙真的假的?” 吴斌冷哼一声:“你可以试试。” “我有病啊?”张野心说,我刚和师哥好上,才亲了两回,死了多可惜。 吴斌还是当日的模样,青虚虚的头发茬也不嫌冷。张野印象里吴斌高自己一头,那次学校门口,他一直没下车。现在看来个子差不多,真动手,吴斌未必能胜。 吴斌的枪还抵着他,翻着眼皮看人:“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瞎找呗。” “和谁?” “你不瞧见了,就我一个。” 吴斌用□□指指桌上,张野看过去,上面有一盘胶带。 “自己给自己绑上。” 张野没动,吴斌又用枪对准了他的脑袋,“张野你识相点,别逼我,咱们旧有仇新有怨,我是不想当杀人犯,可它万一走火了呢?” 说得很有理。 既然做了亡命徒,大概不会在意手上有没有命案。 “理解。”张野走过去拿起胶带,递给吴斌:“你帮帮我?” 他想等吴斌过来的时候,动手夺枪。 吴斌双目一瞪,握紧了手里的枪。 “好好好,我自己来,你千万别激动。”张野揭开胶带,故意笨拙地缠不住双手。 “你瞧,我怎么自己绑自己?” “张野,你是真活够了!” 张野不敢再废话,长长地撕开胶带,两只手并在一起缠了几圈。他试了试,“行么?” 吴斌走过来又给他缠了几圈,张野说:“你这么怕我吗?” 吴斌用枪托狠狠往他胸口砸了一下,很闷地一声响,张野唔了一声蹲在地上,张着嘴半天喘不上气。 “说吧,你怎么能找到这里?”吴斌用枪指着他的腿,“不说实话,我先废了你这条腿。” 一枪打出来,这条腿肯定保不住。这么帅气的小伙子,截肢了怕不大好看。 张野拖了半天,就等着自己的手链发光。 手链终于亮了起来。 第85章 余生 张野挂断了电话之后,汪凝感觉汗毛都炸了起来,他立刻放弃搜寻,往这边赶来。 后背直冒凉气,不知道张野是怎么个状况。他不敢打张野的电话,连条短信都不敢发。一路靠着手链寻了过来。 他找到了。 这个生日礼物,选得真他妈太对了! 张野疼得牙关打颤,额上出了一层细汗。他抬起头盯住吴斌,把他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一边又竖着耳朵听门外的动静。 没有动静。 但他知道汪凝就在门外。 现在站位不对,吴斌侧面对门,不利于汪凝冲进来。他也怕汪凝担心自己,冒然出手挨了枪子。 “我知道了,你别冲动,千万别!” 这句话张野是说给汪凝听的,汪凝没反应,就是给他最大的回应。 吴斌说:“早明白何苦挨这一下。” 张野艰难地站了起来,弯腰按着膝盖喘了两口,站直了身子,开始走位。 “并不是没人知道你藏在这里。”张野走到了穆瓜身边。 吴斌站那儿没动,并没跟着张野转过身子。 走位失败。 吴斌忽然想了起来,骂道:“马雯这个贱人!” 张野看了他一眼,必须让他背对着门,汪凝才有机会。他摇了摇穆瓜,“穆瓜?” 穆瓜没反应。 “呀!”张野一惊一乍叫了一声,吴斌警觉地转身端起枪指向他。 终于把后背留给了门外的汪凝。 但这还不是好时机,汪凝要是突然冲进来,张野和穆瓜都可能被打成筛子。 张野双手指着穆瓜,佯作惊恐:“你杀了他?!” 吴斌嗤笑一声,端着枪没动。 “穆瓜穆瓜!”张野连叫几声,尽可能地拖到吴斌手累放下□□。 穆瓜动弹了,睁开惺忪睡眼,看到张野时愣了一下,他被封着嘴说不出话,满脸疑惑,纯哥怎么在这里? 我操,心可真大,这么危险的场景里睡得这么香。这人长大了不得,不是一般人。 “唉,你继续睡吧。”张野说。 穆瓜看见他被绑了手,急得呜呜乱叫,不住挣扎着,吴斌吼道:“别动!” 张野对他摇摇头,穆瓜安静了下来。 张野靠着穆瓜的腿坐在地上,吴斌的枪跟着他动。 张野嘲笑一声,“端着不累么?”他抬了抬手:“我这样是能跑,还是能打得过你?” 吴斌问:“马雯去找你了?” 马雯终是他耿耿于怀的痛。 痛便是弱点。 如果有一天有人拿汪凝要挟张野,张野也会束手就擒的。 “她找我了,和我说了很多。” “张野!”吴斌醋意上头,翻着眼睛看人的样子很恐怖,他用枪指了指一旁脏兮兮的床铺,很快又指了过来:“看到了没,就是在这里,老子上了她。她很情愿的,哈哈哈……你去看看,床上是不是还有她的血。” “吴斌!”张野站了起来,揪着眉头骂道:“畜牲!” 吴斌欺上半步,咬着牙从腮帮里恶狠狠挤出几个字:“她该我的!你也该我的!” “我今天就要走了,如果还有遗憾,就是没能弄死你!”吴斌大笑:“可是你自己送上门了!” 他的□□慢慢往下移,瞄准了张野的腿,“弄死你太便宜了,一枪打出来几百发铅沙,想不想后半辈子拄着拐走路?” 张野瞧他双目通红,那是起了恶意。同时他听到门外有动静,忙喊:“等等——” “吴斌你不想听听马雯说了些什么?” “她该是恨透我了吧?” “你错了。”张野说:“她喜欢你。” 吴斌有一瞬间的惊愕,很快反应过来:“你骗人!” “为什么对自己没有半点自信!吴斌,你太坏了,坏到你不相信有人会喜欢上你,坏到你自己都不喜欢自己!” 张野时时观察着他的状态,不敢有一丝放松,吴斌随时可能开枪。 他鬓角的细汗汇流成珠,一颗颗砸了下来。 屋子里的声音只有他的心跳。 像沉浸在水里。 吴斌手里的枪已经握不稳了。 “你本来有光明的前途不是吗?小树林里怪我还是怪马雯?三年后你寻仇,沙滩那晚我饶过你和吴昊了,不是吗?马雯也和你在一起了不是吗?你正经找了工作,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了不是吗!难道不是因为你们放不下嫉恨、步步紧逼……”张野吼:“能有今天!” 吴斌吼:“你没资格教训我!” “没人教训你!是你自己!是你自己把路走成了这样,吴斌,你开枪!!!” 吴斌退了一步,手里的枪坠了下来,他弓着背喘:“可我回不去了!” 他想再次端起枪的同时,汪凝撞开门扑了过来,张野也扑了上去。 穆瓜瞪大了眼睛,胸口剧烈起伏。 砰—— 一声巨响,屋里吊着的灯泡被打碎,随声黑暗一片,三个人都倒在地上。 □□味弥漫开来。 “纯纯……”汪凝大吼道:“张野!!!” 张野没回应。 “吴斌我弄死你!!!”汪凝按住了吴斌的脑袋,一拳拳砸了上去。 手上粘稠发热,不知是谁的血。 屋子里只有穆瓜呜呜的声音。 “纯纯……纯纯你说话!”汪凝眼泪汹涌溢出,他颤着手摸到了张野,爬了过去。 手链的光芒,不足以让他查看张野伤到了哪里。 他嘴里叫着纯纯、纯纯,抖着手迟迟掏不出手机。 刚刚那一声枪响贴着张野的耳朵,汪凝摁亮手机时,张野还是一阵阵耳鸣,听不到汪凝在焦急地喊什么。 汪凝疯了一样,在他身上反复查看。 纯纯……纯纯…… 声音像从天外传来,越来越近,张野嗯了一声。 汪凝停住了动作,盯着他,含泪的双目中都是恐惧。 “师哥……我没伤着。” 张野脑仁发疼,他皱着眉想挣扎起来,下一秒汪凝掬住他的脸,亲了上来。 “唔……” 汪凝的眼泪很烫,汪凝亲得特别狠。 像世界末日,像劫后余生。 一切都变得迫不及待。 张野被他吻得喘不上气来,却又一点都舍不得推开他。 他强烈地回应,想紧紧抱在一起,奈何双腕还被胶带缠着。 “唔!唔!唔!”穆瓜努力发出声音。 一晚上,他弱小的心灵不知受了多少冲击。 屋里还有我! 请你们稍微克制一点! 照这样下去,还叫人活不活了! 汪凝压在张野身上,贴着他的脸。张野感觉到他身子还在抖,汪凝从来都没有这么惧怕过。 “能……先把我手解开吗?”张野弱弱问了一句。 汪凝将他拉坐起来,揭开了他双腕上缠着的胶带。 看着汪凝仍在后怕,张野摘着他头发上的羽绒,说:“你是去偷鸡了么?” 那人呆呆地还收不回心神。 “师哥,你是不是算到了来西边会挨一下,才诓我来的?” 汪凝失笑,又恨道:“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什么时候了你还亲我!” 汪凝:…… 张野勾住他的脖子又亲了一下,“每次接吻都这么惊心动魄吗?” “唔!呜呜……”穆瓜跺着脚,带着凳子蹦。 两人爬起来,给穆瓜松了绑。张野撕开他嘴上的胶带,穆瓜刚要说话,张野在他唇上竖起了食指,用威胁的目光瞅着他。 “求别灭口。”穆瓜说:“我什么都没看到!”说完憋不住笑了出来。 笑了几声,扑上来搂住张野和汪凝,“大师哥二师哥,我真没想到还是你俩来救了我……我爸他太笨了……从今以后,我的东西都是你们的,你们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你快得了吧,一点都不知道怕。”张野推开了他。 吴斌晕在地上,满脑袋都是血。三人合力把他绑在椅子上,给穆小乙打了电话。 刚到五点半,钱应该还未被吴斌同伙拿走。 张野汪凝相互打掉身上的土,张野用胶带把汪凝羽绒服上的破口粘住。 汪凝手上沾的血,刚刚又沾了张野一脸,他用湿巾仔细给他擦着。知道这人爱干净,擦完脸又给他擦羽绒服。 穆瓜坐在门槛上,没脸看。 这个世道太疯狂了。 看他俩直播的时候,那么多人嗑他俩CP,没想到嗑成真的了。 哪儿说理去。 北风稍歇,东方鱼白。 穆小乙带着一群人赶了过来,没有管穆瓜,拉着张野汪凝千恩万谢。 张野连说:“穆叔叔你不用这样,我们同门师兄弟,应该的。” “还是那句话。”穆小乙激动地说:“以后但有所用,无所不从。” 汪凝说:“您客气了。” 他俩都没问吴斌的帮手是谁,捉到了还是逃掉了,像一起忘了一样。 汪凝对张野说:“赶不上早读了,第一节 课还跟的上。走吧。” 两人要走,穆瓜也跟了上来。 穆小乙一把扯住他,“你去哪儿!” “上学嘛我能去哪儿!”穆瓜一把甩开他,白了老爸一眼,对于老爸的表现,他十分不满意。 穆小乙无奈,挥挥手,几个人跟了过去。 到了山腰路口,顺着大路停了几十辆车。 “我操,真是大公司的老总。”张野笑笑:“这么大阵仗。” 三个人坐了一辆车,前后左右好几辆车护着开往学校。 尘埃落定,张野想起了胸口的疼,他捂住胸口,也不敢揉。 汪凝拨开他的手,拉开衣链、掀开衣服,动作轻慢。 刚露出来半截身子,穆瓜扭头来看,汪凝用身体挡了下,“回头!” 穆瓜吐吐舌头,纯哥咋还成人家专属了,看一眼都不行。 张野胸前一片淤青,他还有工夫调戏汪凝:“师哥你看我腹肌。” 汪凝不理他,仔细查看伤势后说:“还好,回去上点药就行。” “还好?很疼的!”张野的口吻像是撒娇。 “知道显摆腹肌,伤就不重。” “……” 汪凝把他的衣服整理好,“睡会儿吧,能睡大半个小时。” 张野悄悄勾了勾汪凝的小拇指,偷偷甜蜜了一下下,才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睡了一路,到校诊所开了点药,两人踩着上课铃进了特教班。 老唐以及全班同学抱以诧异的目光。 看着他俩一副狼狈模样,老唐问:“这……怎么个说法?” “我要说我俩捉绑匪去了,您信么?” 第86章 麻糖 张野汪凝智斗劫匪的故事,从高一传出来,两个课间后满校人尽皆知。 距离主教学楼远的特教班后知后觉,一群同学围着张野汪凝,场面一度像记者发布会。 汪凝的坐姿永远是板板正正,张野没骨头一样,两眼无神地靠他师哥身上,哈欠连天。 “前头都传疯了,我们作为当事人的亲同学竟然一点都不知情!”刘子轩急得直嚷嚷:“这要一出教室被人一问三不知,脸往哪儿摆?你俩太不够意思了,憋了两堂课啥都不说!” 高格错失良机,为表示不满,鼻子里哼哼哼、哼了半天,都被大家七嘴八舌淹没。他拍着张野的桌子,“还是不是师兄弟,捉贼都不喊我!你俩平台上粉丝八百多万啦知不知道,这要是直播出去,不轻轻松松破千万……” 高格话没说完被人挤开,“不是说当时你俩分开了吗,凝哥你怎么找到纯哥的?” 汪凝下意识拉了拉袖口。 “都说绑匪有枪,听说纯哥用嘴感化了绑匪,□□这么好么纯哥?” 张野快睡着了,听没听见都不想搭理人。 汪凝给说话的人飞了一记眼刀,那同学顿时感觉到教室的暖风里夹杂着一股冷气,讪讪地退出记者群。 “我说你俩都别端着啦!”楚娓娓说:“把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给大家讲讲呀!” “是啊说说呗,吊着我们有多难受你俩知道不?” 汪凝见张野没开口的意思,于是他说:“得讯、搜寻、遇险、捕捉。” 同学们:…… 刘子轩:“我弱弱问一句,凝哥你说的是事情起因经过和结果?” 汪凝:“是。” “……” 张野憋不住笑了出来,困意消了一半。 楚娓娓指指汪凝的嘴唇:“凝哥你嘴上的伤是绑匪弄的?” 本来张野靠着汪凝,这时猛地坐了起来,另一半困意也消了。他没敢看汪凝,心里发虚。楚大美的心怎么那么细呢! 汪凝嘴唇上有三处伤痕,深红色,很明显。他抿了抿唇,点了下头。 是绑匪弄的,此绑匪非彼绑匪。这个绑匪更可恶,专绑人心。 “……”楚娓娓想不明白,“当时是怎么个情况?” “当时……”汪凝看向张野:“我难以反抗。” 也不想反抗。 张野觉得脸颊发热,想把头埋进桌肚里。 他师哥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撩拨自己。 自己除了害羞之外,更多的居然是享受。 没治了。 “纯哥你脸怎么红……” “楚大美你闭嘴!谁把暖风开这么足?”张野虚张声势,“有会动弹的调小点啊!” 上课铃拯救了张野,楚娓娓用疑惑的眼神扫着他俩,回了座位。 “还困么?”汪凝悄悄摸出两颗变态麻糖,想要递给他一颗。 张野连摆手,“我受不了这个。” 汪凝自己剥开吃了一颗,张野腮帮立马酸了,“最近没见你怎么吃过啊。” “最近,我一直挺精神的。” 汪凝脸上露出一抹特别难以察觉的笑,张野还是捕捉到了,那笑里藏着坏。 什么意思,又撩拨人?我操,你上瘾了不是? 英语老师走进了教室,眼神落在他俩这里。 汪凝敲了敲张野的桌,示意他开始上课了。 老师却没讲课,“张野汪凝,学校里都传疯了,是真的么?” 同学们一起回答:“是真的——” “你看他俩什么时候衣服这么脏,这么烂。” “尤其纯哥,早晚打扮立立整整的,瞧他那发型就知道是真的啦!” 同学们哄笑,张野趴桌上偏头看汪凝,担心地问:“我头发又乱了?” “不乱,好看。” “……” “好啦好啦。”老师说:“见义勇为呢,大家一定要量力而行。听说绑匪还有□□,多危险!不过两位同学能第一时间赶来上课,这种精神非常值得大家学习。高三的课程马上就要结束了,接下来就是紧张的复习阶段……” 刚讲完这堂课,老唐从后门把张野汪凝叫了出来。他瞪着眼问:“我还以为你跟我玩笑,真去捉绑匪了?” 张野麻木地点点头。 “有枪?” 张野又点头。 老唐气得用手点着他俩,“不要命了吗!有枪的匪徒是要出特警的你们知道不知道!” 汪凝言简意赅地说:“事发突然。” “事发突然不会跑?警察都找来了,你俩跟我来!” 两人不远不近地跟着老唐,知道他嘴闲不住,不想听数落。 “你俩到底啥玩意儿转世投胎下的凡,写剧本、排戏、给人看病、做直播我都不说啥,这又跑去抓绑匪……这一天天的,但凡我心脏不好……哎我说你们觉够睡吗?张野看你那熊猫眼!” 张野眨眨眼:“我有黑眼圈?” 汪凝说:“不黑,好看。” “……” 老唐回头,“快着点!” 三个孩子下山后,穆小乙报了警。 这时来了解情况的两名警察和校长都在老崔的办公室,张野汪凝进门时正听见校长侃侃其谈,对他俩大加赞赏。 屏退闲杂人等,警察问了很多问题,两人都一一详细回答。 警察很突然地问了汪凝一句:“范星芒是你的父亲?” “不是。”汪凝低下了头。吴斌是有同伙的,和穆小乙汇合时,之所以他和张野闭口不问,是因为彼此心里都清楚,这个同伙可能是谁。 警察说:“你不用紧张……” 张野打断了警察的话:“他没有紧张,五岁之后范星芒已不再是他的父亲,我希望你们能了解一下情况,无论范星芒做了什么,都和汪凝无关。” “你们知道范星芒是吴斌的同伙?” 汪凝抬起了头,冷冷说:“猜的到。” 吴斌已经交代了,范星芒就是去取赎金的那个人。穆小乙拍到的那张照片,正是范星芒。 穆小乙接到张野的电话后,没等范星芒露面便往回赶。他让人围堵范星芒,没能成功。 张野问:“他们两个怎么能混在一起。” 警察未回答,汪凝说:“狱友,都缺钱,一拍即合。” 警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问:“范星芒在黄城市落脚的地方在哪,你知道吗?” 汪凝说:“不知道。” “如果他潜逃,最可能去哪儿?” “不知道。” “他有没有关系好的朋友?” “不知道。” 两个警察相视一眼,对汪凝的态度心存怀疑。 张野说:“他没撒谎,他确实不知道,他十岁的时候范星芒已经入狱,十七岁的时候范星芒才出狱。就是为了躲避那个人渣,他和他母亲才来的黄城市。我希望你们先了解一下情况,再来问这些问题!” 汪凝站了起来:“还有什么要问的?” 其中一个警察走了过来,递过一张名片:“如果有他的消息,要及时和我们联系。” 尽管汪凝不认这个父亲,但血缘关系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他对范星芒没有一点亲情可言,可绑匪终是他的父亲。 任是谁,心里都不会好受。 两人刚出来,就被校长趟了雷区。 学生干了这么大件事情,校长想大力宣传一下,既要两人做报告,又让媒体采访报道,树立起两位杰出青少年的形象,为校争光。 汪凝面色很沉,校长催促老唐老崔准备演讲稿的时候,他打断了话:“不用。”转身就走。 校长:…… 这什么毛病? 老唐一边拉住要追过去的张野,一边给校长解释:“那孩子就这个脾气,不爱热闹。这不,还有个爱热闹的。”老唐把张野往校长面前一推,“他自个就行,什么演讲稿的不用咱们操心。” 当天下午放学汪凝请了假,要去省城。 两人一起在食堂吃完饭,借了食堂的更衣间,汪凝给张野上药。 张野自己撩着衣裳,瞅着汪凝的手。他喜欢看汪凝的手,瘦瘦的、白白的,指节长长的。涂了白药膏,汪凝轻重有度地在他胸前揉着。 也不知是药效的原因还是什么,胸前一股热气散发到全身,显得人定力不足,张野忙捉住他的手:“别揉了!” 幸好冬天穿得厚,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垂眸看了眼汪凝,那人的唇角轻微牵动,在笑? 唉,掩耳盗铃了。 “好了。”汪凝转身去洗了手,洗完后站在盥洗池旁看着他。 屋里安静了一阵,汪凝说:“记得晚上睡觉前再上一遍药。” 张野哦了声,想到待会汪凝就要走,心里不怎么舒服,空空的感觉。 汪凝剥了颗麻糖含进嘴里。 “待会车上睡一会儿。”张野一步步挪了过去,“你……什么时候回来?”他知道汪凝心里也没数,还忍不住要问。 汪凝迈一步上前揽腰搂住他,偏头吻了下来。 张野先是愣了愣,觉得这不是合适的地方,门都没反锁,随时会有人进来。 而下一秒,他感到嘴里酸麻难忍,想推开汪凝,他师哥勾住他后脑勺,把那颗麻糖推进了他的嘴里。 “唔……”张野酸得眼泪都掉了出来,他急着把糖推回去,试了两次都没成功。 片刻后,令人酸麻难忍的那股味道散去,替代的是蜜一般的甜。 汪凝放了他。 “甜么?” “甜。” 会不会像汪凝那样,因为曾经太酸,所以现在特别甜。 第87章 暂别 张野不懂他师哥这种人,是怎么把情话说得这么简短、又这么缱绻入耳,不敢问,也不知道姑姑了不了解她儿子还能这样。 默默享受就是了。 汪凝准备去开门,回头往他身下扫了一眼,问他:“好点了吧?” 被先酸后甜降下温度的张野,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冷不防被人捅了一刀,他凶巴巴瞪了汪凝一眼。 这仇算记上了。 “你吃麻糖也不全因为困嘛!”张野向来嘴硬,暗示师哥吃麻糖同样是为了转移注意力。第一次接吻时,不知是谁喊着自己要疯了。 他得意的小眼神瞟着师哥,想羞我,没门儿。 “当然。”汪凝不动声色地说:“你可以回忆一下次序。” 次序? 上药被揉出了反应,那么汪凝吃麻糖的原因,顺理成章地变成了给张野降温。 张野自己刨坑自己跳。 我操,这人说话不给人留活路。 张野:“你——” 汪凝开了门,“给我等着”几个字被淹没在食堂嘈杂声中。 等你回来再收拾你。 黑着脸把汪凝送到校门口,几个穿着黑风衣的男人迎了上来。脸熟,都是穆小乙的人。 “你们这是?” “穆总的安排,另一个绑匪没归案之前,我们负责保护两位的安全。” 张野汪凝:…… “用不用这么夸张?”张野问:“你们在这儿守了一天?” “是。” “不用这么……” “用的。” 看样子张野汪凝去哪里,他们就会跟到哪里。 干嘛放着河水不洗船,张野说:“正好,我师哥要去省城。你们管送么?” “管送,二十四小时保护。” 看来穆小乙真是吓怕了。 一辆商务车开了过来,门开后,里头坐着四个保镖。 汪凝不情愿,皱起了眉。张野没容他推脱,范星芒那个德行,小心点好。 张野说:“先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 汪凝点头。 “记得带几身换洗衣服。” “嗯。” “到了给我打电话。” “好。” …… 像送爷们出远门的婆娘那么唠叨。 汪凝说:“晚上早点睡。” 张野点头。 “睡觉别蹬被子,没人给你掖被角。” “嗯。” “别忘上药。” “好。” …… 像出远门放不下婆娘的爷们。 汪凝上车后打开了车窗,“学校想宣传,我不反感……” “但是你不想参与。”张野做了个OK的手势,表示理解,“拜拜,路上小心。” “拜拜。” 张野还要上晚自习,直到看不到他们的车,才回了学校。一堂课没耐住,一只手在桌肚里偷偷给汪凝发微信。 晚安:到哪儿了? 早安:好好上自习。 晚安:好吧。 身边猛然空了,很不适应。没人给他靠着,眼神也无处着落,心像在半空漂浮,落不到实地。 晚安:自习课没老师看。 早安:…… 晚安:陪我聊两块钱的。(羞红的笑脸) 早安:我也挺难受。 张野居然感到点窃喜,毕竟他不在师哥跟前,师哥也不适应。笑意不知不觉挂上了唇角,正想着怎么回复—— 早安:坐在四个保镖中间,别扭。 晚安:…… 晚安:你别扭就别扭着吧,我写作业了! 他给师哥发了个扇耳光的动图。 想想,四个黑风衣冷面保镖围着一个比他们还冷的汪凝,车里的暖气开足恐怕都不会暖和。 张野笑出了声。 前头好几个同学回头看他,张野清了清嗓子,硬装什么都没发生。 高一高二的学生先下晚自习,张野埋头写作业被外边的吵闹打乱了思绪。他不耐烦地侧头看去,走廊上不知什么时候挤满了人,趴着窗户探头探脑地瞅着他。 他往外看去时,引起一阵躁动。 张野不是没当过风景区,每次出风头后总会被人围观一阵。就拿今天捉绑匪来说,偶尔有三五成群的过来扫一眼也就走了。 学生们的思维很奇特,就是个普通人而已,整天在校园里晃荡,低头不见抬头见,非得冒着被政教处处理的危险跑过来看一眼,也不知道是为个什么。 但不至于现在这种阵势。 楚娓娓出去把人哄散,回来拉了窗帘,站在张野身边想讨个说法,“你花儿啊引那么些蝶,你又做什么了?” 张野茫然地摊摊手,不知所以。 前头高格也觉出不对,他摸出手机扒拉几下后惊叫一声:“我操!” 下午食堂吃饭,他把发过的小视频挑了几个转发到某个地域性很强的视频APP上,一个晚自习的工夫,竟然上了头条,吸粉百万。 原来的平台上,天南地北哪个地方的人都能刷到视频,而这个平台会先把视频推荐给同城人。 “纯哥,你又又又又火了!”高格又又又开始激动。 这次不止是火了,火得很快叫全校师生都知道了。 张野心中隐隐觉得不安,具体哪里不安,他也说不明白。 楚娓娓无奈地说:“看来学校不让带手机,完全是正确的。” “唉!”张野叹了口气:“还是咱们班同学乖,没人玩儿手机。” “刷到了。”前头的同学回过头:“早习惯了,所以没吱声。” “……” 下晚自习张野出教室就被人围了起来,学弟学妹们闹着要签名。 张野感觉很奇怪,一个学校的天天都能见到,何至于这样。仿佛距离一下子和同学们拉开了,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万一以后你俩当明星了呢!” “对对对。”小学妹举着笔记本往前挤,“写上,我最亲爱的学妹。” “纯哥纯哥,你提前感受一把当明星的感觉呗!” …… 张野两天一夜没合眼,被闹得头疼,还不敢发脾气。 到家时已将近十一点,穆小乙派来的保镖把车停在楼道口,看样子是准备守一夜。 他洗完澡爬床上给汪凝打电话。 听见汪凝说了句别跟着,而后一阵下楼的声音。 “说谁呢?”张野问。 “还能谁,那些保镖,接个电话也要跟着。” 张野患难与共地说:“咱家门口也蹲着几个。” “来省城的路上下了趟服务区……”汪凝话说一半没说下去。 “服务区怎么了?” “我又被人认出来了。”汪凝叹了口气,语气不太高兴,“问我要签名……” 张野笑出了声:“这么同步么?” “嗯?” “没什么。” 汪凝说:“她被穆总的人拦了,闹得不太愉快。” 张野没往心里去,汪凝说:“早点睡吧,等等……我猜你忘了上药。” 张野翻了下身,搭着眼皮不愿动弹,看样子就要睡着,哼唧着说:“嗯,你猜对了。” 声音听起来慵懒、软软的带着些鼻音。 汪凝清了清嗓子。两个人呆一起久了,会不自知学会对方的习惯。 他拢了拢注意力,说:“我猜你不准备上药。” “嗯,又猜对了,不疼了已经。”张野的声音越来越软,越软越撩拨人。 汪凝默了会儿,说:“听话。” 最受不了的就是他说的听话。 张野挣了两下才爬下床,找到药膏倒回床上,挤牙膏那样往胸前挤了一些,“嗯……凉。” “你揉一会儿……揉一会儿就热了。” 张野揉了两下,“好滑。”可能力道重了,他很轻地啊了一声。 “你轻点,别那么用力。” 汪凝压低的声音,使张野听到他的鼻息有些乱。 “师哥,你怎么了?” “……没怎么。” 张野不是好骗的,那种类似于接吻时紊乱的鼻息,他最近特别熟悉。 他坏坏地□□了一声,像是要报傍晚的仇。 “你别……”汪凝喘息了一声,这人真是太坏了。 “麻糖呢?” “晚安。”汪凝仓促地挂了电话。 张野想象的到,汪凝没克制住,狼狈逃跑的模样。他得意地笑,一点都没考虑一下这么玩火的下场。 一觉睡得很沉,天刚见亮,张野被门铃吵醒。爬起来开门,保镖提溜着早餐板正地站在门口。 “还管饭?”张野惊开了睡眼。 “如果中午晚上不想在学校吃,想吃什么说一声就行。” “……好吧。” 张野道着辛苦接过早餐,“要不,你们进来坐坐?外边怪冷的。” “谢谢。车上有暖气,不冷。”保镖下了楼。 张野受不了,关上门给穆瓜打电话,想让他爸撤了保镖。 “我还被几个人看着呢!算了你别管,我爸不会听的。” 早餐四五样,都是大富贵的招牌。两个张野也吃不完,分了一半给周阔海送去。 老头瞅着那几个寸步不离的保镖,一脸黑线。 去学校的路上,张野才把昨天的作业发给汪凝。知道汪凝也累,故意的。 到学校下了车,张野迈着长腿往教室赶,生怕又被人围了。 “纯哥——”高格着急忙慌追了上来,“我等你半天了!”没跑到跟前就伸着胳膊让张野看他手机。 张野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每次高格这种表情给他看手机,都会有事发生。 “出事了!”高格喘着气,没给张野喘气的机会,把手机怼到张野脸上。 第88章 风波 又是一条视频。 文案就很吸引人:某网红成名后膨胀,上厕所带着四个保镖,排场堪比明星。粉丝想要个签名而已,被保镖推倒,手机摔坏,索赔无果。 视频是在服务区厕所外拍的,全程无声音,但发布的作者配有字幕。 当时汪凝刚从厕所出来,四个保镖前后左右跟在他周围,视频在汪凝露脸时暂停。(确定是某网红) 接下来从晃动的镜头可以看出来,录制视频的人往汪凝身边冲。(我也是瞎了眼粉上这样的网红) 保镖反应很快,伸手推了录制者一把。(看他们反应就知道是有身手的,我一个弱女子,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而后录制者跌倒,手机掉到地上,显示的是天花板。视频在这里结束,末尾配了一段忧伤苍凉的背景音乐,色彩也从彩色变成黑白色。 (我跌倒后,他们扬长而去……) 张野看得一肚子火:“这他妈是摔死了!” “这视频可不是我发的。”高格急着往外择自己。 张野没好气地说:“废话,我眼不瞎。” 高格提醒道:“你看他主页。” 张野划拉一下手机,表示看不出蹊跷。他平常没工夫刷视频,远没高格在行。 高格解释说:“她主页里只有这一个视频,证明是个小号。” “你是说这是有人给咱们下套?” “……”高格没想到这一层,他挠挠头,“你这么一说,是有点。” 张野总能抓到问题的根源:“在平台上咱惹过谁?” “那可多了。” “……” “光主播都挤死好几个。” 如果有人下套,他首先要知道汪凝的行程。再者,没有保镖也根本闹不到这个地步。 “这个……更像是个巧合。”张野往后推了把头发,“要不就是身边的熟人。不会又是吴昊吧?” “你看评论。”高格说完拉了张野一把,殷殷叮嘱:“别生气。” 张野这才发现这条视频已有好几万评论,“这是上了头条?” 高格悲壮地点点头,不知好坏地说:“我觉得现在沾你俩的视频都能火。” 排在首位的评论很长:没想到大宝是这样的人,我看二宝也好不到哪去。其实冷静下来想想,他俩做直播就很佛系,故意不理粉丝、吊着大家,还卖腐,我们傻逼一样刷礼物。不就是长得好看嘛,两幅臭皮囊里装的都他妈什么玩意。 只这条评论就有万余条回复,大多数骂骂咧咧地要求退钱,还有不少人爆料。 —知道大宝怎么一个人出现在服务区吗?业内传闻,他和二宝因为利益问题,早就单飞了。 —路透社消息,大宝长期拍摄那种片子,已实锤! —两人直播吸金几个亿,都是你们这些不长眼的家伙给刷的礼物。 …… “真他妈又扯毛小枫的破视频!”煽风点火的是谁不重要,怎么一击制胜才是重要的,张野生不起闲气,看着高格又问:“我们有几个亿?” 高格脑门上都冒汗了,“你也信!我他妈下半身有好几十亿。” 落井下石砸你最痛的,从来都是捧过你的人。 放以往遇见这种事,张野肯定会爆。而现在你面对的是整个网络,发脾气都不知冲谁。 其他的张野可以不在乎,但他不能不在乎他师哥的形象。 他要反戈一击。 “怎么办纯哥,你说句话啊!” “老唐说学校约了几家媒体,过会儿会来采访,到时候你做个直播。等报纸和电子版新闻出来了,你再做个视频发出去。保镖不是凭空出现的,推她那一把也不是没有缘由的。我们还可以向她真诚地道歉。”张野把手机还给他,拍拍他的肩膀,“没事,清者自清。” 网络暴力太厉害,看张野云淡风轻的样子,高格总怕他不够重视,“那我现在微博、平台上说一下待会有直播。” 他回到自己主页时,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我操还说没事,粉丝掉了多少!我操,他们骂到家里来了!” 高格翻了几下,以往发的每一个视频底下都有无数攻击评论,他终于迷过来:“这是有人买了水军!这就是有人要搞臭咱们!” “没事,先回教室吧。”张野说完走了。 高格焦虑地上了两堂课,偷偷摸摸刷着主页动态,粉丝量几万几万地往下掉,谩骂的评论几千几千往上涨。 照这个速度,不到中午大宝二宝就要臭大街了。 大课间,高格死不瞑目地趴在课桌上,嘴里念叨着:“三百万粉丝,说没就没了……还在掉……” 张野也急,急的不是掉粉丝,压根就没指望靠这个成名。 但是这个坏了他们的名声。 张野去办公室找老唐,带着五雷回来差点把高格当场轰死。 “待会儿的直播取消吧。” “为什么!” “案件侦破阶段,不允许媒体采访,也不允许咱们透露过多信息。” “这会儿要取消直播,他们又该胡咧咧,说咱们没把理由找充分什么什么的,我都能猜到!” 眼看高格要喷老血,张野拍拍他背:“忍几天。” “是忍几天的事嘛!忍几天你一个粉丝都没了!”高格急着说:“咱这样,自己发个视频解释一下,不透露太多信息总行吧?” “不行,要不沉默,要不解释清楚,你话说得模棱两可不是给人钻空子呢!” “我真操啊——”高格锤着桌子。 有同学问:“老高你要死不活干嘛呢?” 另一个同学忙给他使眼色,而后给张野个安慰的眼神。 看来,学校里已有很多人看到这个视频了。 中午去食堂吃饭的时候,不住有人往张野这里指指点点,小声议论。 人就是这样,捧或踩都在一瞬间随意切换。 “指什么指!”高格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把餐盒都震得颠了两颠。 “纯哥凝哥什么人他们不知道,你们还不知道!” 食堂里聒噪,没几个人能听到他的吼声。 有个小女生跑了过来,“高格你看一下头条。”说完转身又跑走了。 高格胆战心惊地打开平台,一连几个头条看得他浑身发冷。 影视老前辈洪国栋性情耿直,平常就爱怼天怼地,天价片酬还没演技、不敬业的小鲜肉,哪一个都没逃脱他的毒嘴。 这个半老头子转发了视频,还改了文案:网红也是有一定社会影响力的人,像这样的网红应该遭到同行的谴责、社会的批评! 不少明星跟着他屁股后头一溜转发。 刚刚那个小女生又跑了过来,“高格你再看一下头条新闻。” 头条新闻第一时间支持洪国栋的观点,电话采访、长篇报道,引起舆论大波。 报道里洪国栋说,我看了他们的视频,大家都知道我是戏曲演员出身,对于他们展示的功夫我给予赞赏,也承认这在梨园行是难能可贵的。但做艺先做人这句话我们要引以为戒,俩孩子还小,希望将来能走上正途。 评论区里一片支持洪老、打倒不良网红的声音。 甚至有人威胁,要人肉大宝二宝。 “我原来挺喜欢他的……”高格委屈,红了眼圈:“糟老头子这么坏!” 就这么一夜间,张野汪凝被推上了风头浪尖,前头的每一步都是刀山火海。 网络暴力是看的到摸不着的洪水猛兽,却能把人卷往万劫不复的深渊。 下午老唐把张野叫到办公室,和老崔、校长轮番安慰。 张野十分清醒,冷静地说:“我什么都明白,现在我们不能说话,可一旦开口,一定会扭转局势。” “我先去上课了。”张野走出了办公室。 校长许多安慰开导的话没能说出口,看着张野的背影,他有些发愣。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老唐……”校长收回眼神:“你这个学生,将来了不得。” 回教室的路上,张野跑楼道里给汪凝打电话。他并不确定汪凝知不知道这件事情,如果不知道,这个时候告诉汪凝合不合适。 汪凝从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嘶哑无力,张野试探着问:“师父他……” “刚刚走了。很安详……” “师哥你别太难过,谁也逃不过生老病死,师父不是走的很安详吗?这就够了。”张野未经历生死,不知该怎么安慰汪凝。 “我知道。” 除了师父和汪雅梅,这个世界上只剩下张野是汪凝最牵挂的人。在母亲面前,汪凝一直是一个特别坚强的孩子,而在张野面前,他可以无所顾忌地流露出温柔、脆弱,把最真实的自己拿出来给他看。 “可是我心里还是很难受……” 长达七年的时光,师父教他养他,人说走就走,汪凝失了寄托,心中情感的那一处出现了大片空白。 “师哥,我一直在。” “纯纯,我……特别想你。” 疾风骤雨突然消失不见,冬日午后的阳光突然撒了下来,让张野感到温暖。 “师哥能听我一句话吗?” “嗯,我听。” “现在把手机关掉,不要开机,安心处理好师父的后事,我等你回来。” 电话里安静了一会儿,虽然汪凝没问为什么,张野知道他在想。 张野怕真被人肉出来,没轻没重的人打扰到他师哥。 他用汪凝的口气说:“听话。” 汪凝嗯了一声,终究什么都没问。 事件发酵了一天,将近一千万的粉丝量跌到了两百多万。到了晚上,高格带来了更坏的消息。 视频平台把粉丝量清零。 张野愕然:“还有这种骚操作?” “大概是为了……避嫌?” “封号了吗?”这是张野最担心的事情。 “没有。” “那就还有生机。” 第89章 发酵 张野的顾虑是对的。 三个小时的晚自习,静了音扔在桌肚里的手机一直亮着,陌生号码一个挨着一个。 直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 张玉堂打汪凝的手机,关机。给张野打电话,占线,只能打给高格。 高格还没胆大到敢在教室接电话,挂了电话问张野怎么回。 张野给老爸回了短信:我没事,师哥没事,你们安心演出,我有办法把事情摆平。 张玉堂:凡是风言风语,看得开就不算什么事,别自己气自己就行。 张野:O了个K。 儿子心态好,张玉堂放了心。 当晚穆瓜来张野家补课,楼道口的保镖多了一倍,能凑两桌麻将。 在卧室里书桌前,张野像往常一样给穆瓜讲着题。 穆瓜好奇地问:“二师哥,外头都传成啥了,你心真这么大吗?” 张野斜目瞅他一眼,“那我能死去?” “要不……”穆瓜担心地说:“叫我爸多弄点保镖?万一谁来找事,泼油漆什么的……” “你可拉倒吧。电视剧看多了?”张野用笔点着题,“这道题会了没?” “会了。” “会了你不写,废话那么多。” 穆瓜写完了这道题,突发奇想地说:“要不我晚上住这儿?” 张野反复看着那条惹事的视频,头也没抬地说:“要不你闭嘴吧。” “我陪陪你呗,大师哥又不在,你独守空房的……” “写你作业!” “二师哥,咱俩谈谈心呗。”穆瓜冲他眨巴着期盼的小眼神。 张野伸出食指戳戳他的心窝,“被绑架了都能呼呼睡大觉,你有心么还谈谈心。” 穆瓜憨憨地笑,“有件事我昨天一直想问来着,你和大师哥连体婴一样,我也没瞅着机会。今儿大师哥不在,你给我说说?” 张野提防地看着他。 穆瓜看着那两张并着的床,“你和大师哥……谁,谁上谁下?” 张野被他问得一愣,几秒后穆瓜挨了一脑袋瓜。 “你个小毛孩胡说什么!” 穆瓜揉着头,又问:“那就是葫芦娃?” “什么葫芦娃?”张野没听懂。 穆瓜受到冲击之后,特意搜了搜相关知识,嘴里的名词比张野知道的都多。 “你装的还是真不知道?” “我知道个屁,写你作业。”张野想着,八成不是什么好词。 “葫芦娃嘛……互撸……” “我他妈揍你信不信!”张野跳了起来。 “别别。”穆瓜忙拾起笔去写作业。 张野强调道:“我和你大师哥很纯洁的你明白?” 穆瓜尤有不甘地说:“我觉得你得补补这方面的知识,到时候别被大师哥压底下了。再纯洁也总有那么一天,一辈子柏拉图啊?哎纯哥,平常你们睡一起……各撸各的?” “你再说!” 穆瓜封了嘴。 张野心思却飞了。 现在的未成年真了不得,把自己说得一愣又一愣。自己好像确实没刻意想过这个问题。 谁上谁下?葫芦? 干嘛呐这是! “哎穆瓜……”话题总是聊到了这里,张野索性问他:“你觉得我和大师哥,那个,就是那个,在上面,谁更合适?” 穆瓜认真思考认真作答:“大师哥长得挺漂亮的,可是我觉得他性子里有股刚毅的劲儿,肯定不会甘心在下边……” “就你吧,看着挺刚毅,其实心特软……” 穆瓜的判断已经很明显了,张野没让他说下去,“什么狗屁逻辑,靠性格区分?” “这个我真不懂啊纯哥……”穆瓜说:“你连攻受都没个数,是怎么生生把自己掰弯的?” 张野:…… 是啊,怎么把自己掰弯的? “这两天我一直查这方面的资料。”穆瓜毁人不惓:“有的人很小就知道自己的取向,有的人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他以为自己喜欢女的,就娶了老婆。有的人天生就是双。你瞅瞅古人,魏晋遗风、龙阳之好的,决不在少数。” 张野想,也许没遇见汪凝,将来我也会娶妻生子?他一时有些感慨,人这辈子得有多少岔路,每次选择都会有不同的人生。 穆瓜说:“人人心里有座断背山,说不定哪天有个让我心动的小男生比小女生先出现,我也弯了呢?” 张野哑口无言地看着他。 穆瓜冥想着,“那我是攻还是受?” 张野拍拍他的书,“你还是写作业吧!”别心动小男生还没出现,自己先把自己弄弯了。 张野把像风筝一样放飞的心扥回肚子里,又去视频里找蛛丝马迹。 他眸珠一亮,在视频最上方中间处看见了一个摄像头。这个摄像头被字幕挡着,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察觉。 早该想到了! 张野拍拍脑门,对自己极为不满地叹了口气,“穆瓜,我想麻烦你爸件事。” “外气话,干嘛麻烦,直接吩咐就是了。” “你爸能在服务区调出一段监控视频吗?” “我爸能把服务区买下来。” “我怎么那么不乐意听你说话呢!” 穆瓜解完这道题,掏手机准备给他爸打电话,穆小乙的电话先打了过来。 “你在张野家?” “对啊,我在师哥这里。”穆瓜捂着电话对张野说:“我爸。” “把电话给他。” 张野接过手机,“穆叔叔好。” 穆小乙歉意地说:“对不起张野,又叫你和汪凝吃了连累。”他没等张野说话,立即表态:“这件事情我交给公关部去做,你们把心态放好就行。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张野很好奇穆小乙会怎么处理,“穆叔叔,您打算怎么把这件事情压下来?” 穆小乙又一句道歉,“真是抱歉,我知道的晚,让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社会舆论不能压,也压不住,要引导。现在造成这么大的舆论,主要是洪国栋站了出来,一群半红不红的明星跟着他屁股后头瞎嚷嚷。” 六义集团虽然没涉足影视业,集团下的子公司近两年有这方面的想法。 穆小乙说:“我手底下的人和他们背后的老板熟悉,打声招呼的事,先让他们住嘴。过两天警方允许披露案情,找几家媒体报道一下,各种是非不攻自破了。” 穆瓜嚷嚷道:“说了半天以为你有什么好办法,我告诉你,纯哥早就想到了!你想到去服务区调监控了吗?” 这个年纪的男孩正是挑战父权的时候,谁都服气,就是不服气老爸。 张野往他后背上拍了一巴掌,示意他别这么和老爸说话。穆小乙白手起家,没人是平白无故可以走到他这个位置的。 穆瓜不屑地切了一声。 “监控调了。”穆小乙不和儿子一般见识,“跟汪凝的几个安保给我做了汇报,视频断章取义,真实情况并不是呈现出来的那个意思。” 正中了张野的猜想,“穆叔叔您那么忙,这件事就不劳您费心了,把视频传给我就好。” 穆小乙没有反对,提醒道:“发布视频那个人,在监控里露了正脸。公关部查出来了,是个小网红。” “好的,我明白,穆叔叔费心了。”张野挂了电话,果然是有人要整他和汪凝。 张野靠在椅背上,唉,一波挨着一波,我俩到底是什么招小人的鬼体质。 事件并未终止,第二天张野汪凝上了热搜。 把张野给气笑了,多少人花钱买热搜,这无心柳栽的叫人哭笑不得。 事态越闹越大,张野汪凝的住址、电话以及学校全被扒了出来。 汪凝请假去了哪儿,只有张野老唐少数人知道,所以他现在是安全的。 各路媒体蜂拥而至,全被挡在校门口。校方承诺不日会召开记者招待会,大家仍不肯散去。 学校只好在各个大门加强安保,同时穆小乙加派了保镖。文化大院门口也有记者守着,这下张野连家都回不去了。 下晚自习,十几辆车开到特教班教学楼下,把张野接走。 校门口的记者还未散去,十几辆车从不同校门开出,又开往不同方向,叫他们跟都不知跟哪一辆。 穆瓜在车里直笑,“纯哥,你有没有种当明星的感觉?” 张野看着窗外准备围追堵截自己的那群人,苦笑一声:“被当明星的感觉。” 第三天,张野汪凝还在热搜榜上,并且往前爬了几名。 无良记者守了一天屁都没闻着,利用公共资源发泄私愤,用标题吓唬人,实质上没报道什么内容。 报道里指责校方包庇,猜想张野汪凝背后势利不小,放出来几组照片,全是十几辆豪车出入校园的照片,从侧面支持了那条视频里的言论——这两个网红排场太大、生活奢靡! 当然也有良心记者,虽未采访到本人,把采访同学们的内容真实地报道出来——全无黑点的两个学霸、喜欢艺术、治病救人。 洪国栋微博发文,希望不要把事态进一步扩大,并且删除了转发的视频。 高格早已被攻陷的微博里,多出了另一种声音—— 支持纯哥! 支持凝哥! 按照惯例,发出这种声音的网友,被统称为“张汪水军”。 直至周末,警方终于允许公布案情。 张野撸撸袖子,伸出巴掌,做好了打人脸的准备。 第90章 采访 周末下午,一中会议室里召开记者会。 前几排全是记者,后头坐满了师生代表。 主席台上校长和张野居中而坐,市教育局领导、校领导、以及公安部门发言人列席两边。 高格则在侧走廊上做直播。 百余人的会议室里鸦雀无声,记者们身边笼罩着低气压,他们苦苦守了多日,张野汪凝的头发都没能见到一根。 校长调侃道:“不得不佩服记者同志们的敬业精神,四个校门口硬是赌了五六天。当事人以及校方为什么迟迟不作回应,实在是有苦衷。今日市公安部门领导也在其列,大家有什么问题,尽管敞开了提问。” 记者们刷刷举手,跟抢答的学生一样,只是脸色凝重,没几张好看的脸。 主持人随便点了位记者,人家直击要害:“当事人汪凝同学为什么不在现场?” 有一部分记者纷纷响应:“当事人缺席,校方举办这场记者会意义何在?” 张野压低了话筒,“一切关于他的问题,我都可以代为回答。” 记者又问:“传言你们走红后因为利益问题已经单飞,你来作答可信度又有多少。” “您也说了,是传言。”张野把话怼了回去。 记者不吃这套:“是不是传言有待印证,我们还是希望当事人在场作答,纵观整个事件的起因,汪凝应是第一责任人。” 张野微微眯眼,瞅清了他话筒上的“甲闻天下”媒体标志,不留情面地问道:“几天前那个标题党的报道应该是出于您的笔下吧?指责校方包庇,证据何在?影射我生活奢靡,什么居心?” 甲闻天下记者咄咄有词:“校方不允许采访难道不是有意包庇?出入动辄十几辆豪车接送,不是奢靡?” “如果您的主观判断可以作为新闻真实、公正性的评判……”张野说:“我无话可说。” 采访刚开始,便充满了□□味。 甲闻天下的这个记者没想到小孩这么不好斗,他把话题生硬地拉了回来:“初始问题不要扯远了,汪凝为何不出席,难道校方不能给个合理解释吗?” 他的话得到了很多记者的声援。 记者得意伸手,示意张野听听群众们的呼声。 “这关乎汪凝同学的私事,恕我不能透露。”校长准备放狠话请人离开:“舆论已经指向张野同学,如果他出面接受采访仍不能满足各位,那么……” 有人抬高声音打断校长的话:“那么我来回答。” 张野牵起唇角笑了,他面对会议室大门,一眼瞧到汪凝站在那里。 众人回头,甲闻天下的记者坐了下来。 汪凝穿过走廊,径直走到那位记者跟前,“我可以接受采访,但是你得出去。” 甲闻天下记者又站了起来,“为什么?” “因为我不愿接受一个分不清青红皂白的记者采访。”汪凝冷眼瞧着他,“这个理由够么?” “……” 张野至少能笑着跟人说话,而汪凝身上裹带着外间的冷气,久久不散,令这个记者感觉到自己强加要求汪凝出场是个极其错误的决定。 记者嚣张气焰全消,半恳求的语气说:“汪凝同学,我有采访权的。” “我有拒绝接受采访的权利,不是么?”汪凝指指大门:“不要耽搁大家的时间,与不与会对您来说无所谓,回去可以继续凭空捏造。” 张野想叫一声好,还是忍住了。 没有声援,甲闻天下的工作人员悻悻离场。 走廊上的高格一手挑着拇指,一手拿着手机给他们看弹幕,“燃爆了!” 张野以右的人挪了个空位出来,汪凝上台坐了过去。 记者提问继续。 “大家都知道,整个事件起因是因为服务区厕所外的那个视频,由于当事人一直保持沉默,导致事态一步步扩展……” “不全是。”汪凝打断了他的话,“推波助澜的是以洪国栋为首的演员,以及网络水军。” 记者说:“当然,不否认这方面原因……” 汪凝又打断他的话:“那你们去围追堵截洪国栋了吗?不去问问他为什么转发一条掐头去尾的视频?还有那些水军受雇于谁,雇主的目的何在?” 这几日张野被追得躲在穆瓜家里,汪凝这是寻仇来了。这番话足以落下把柄,明天很可能有一条“汪凝逼记者问罪洪国栋”的新闻,但他全不在乎。 张野紧紧抿着唇憋笑,师哥这么怼人,他还是头一次瞧见。越看越想笑,只得把目光移到严肃的校领导身上,以收敛笑意。 记者被怼得愣了愣,很快把事件性质往深处引导:“我可不可以这么理解,这个事件背后是有人操纵的。” 现场记者都竖起了耳朵,摄像机照相机直想往人脸上怼。 汪凝不再废话,看向张野,张野对他点点头,“放证据吧。” 服务区调出来的视频出现在大屏幕上,没有声音,张野拿着遥控器按了暂停,“网上发布的视频是剪辑过的,这个是完整的监控录像,现在这个画面是我师哥准备上厕所,也就是说,我师哥上个厕所引发的社会舆论。” 台下一阵哄笑,张野按下播放键。 四个保镖有两个人守在厕所门口,另外两个人随着汪凝进了厕所。这时,一个手拿手机的女孩出现在监控画面里。 张野解释道:“这个女孩就是网上视频发布者,平台上的名字叫小狐妹,听起来不太正经。她同样是主播,主播内容也不太正经,打擦边球。她曾经找过我们合作想炒CP,被拒绝。各位记者有空的时候可以了解一下。” 画面里又出现一个男子,跑过来对着小狐妹耳语几句,小狐妹听完又对他耳语几句,两人点点头,一同等待汪凝出来。 “这个男人是她男朋友兼策划人。他们商量什么不得而知,有兴趣的可以读读唇语。”张野说:“从举止来看,他们事先发现了汪凝,但没有立刻上去要签名什么的,另一段监控也显示他们是从停车场一路悄悄跟到了厕所,我师哥没让他们等太久,一泡尿时间吧。” 张野调侃不羁,又引起一阵笑声。 老崔紧使眼神想让他收敛些,校长对老崔微笑着摇摇头。 汪凝出厕所后,四个保镖前后左右围着他,没走几步,小狐妹录着视频从侧后方冲了过来。 一名保镖本能反应推了她一把,她顺势跌倒,手机脱手滑出。 张野回放了这一段,说:“网上的视频是她的视角,能看到保镖推了她一把,看不到其他。现在看来,像不像假摔?” 小狐妹趴地上没起来,回头说着什么。 汪凝说:“她说的是,她是我的粉丝,只想要个签名而已。” 汪凝上前把人扶了起来,并鞠躬道歉。 那个男人指着汪凝像在骂,引起很多人围观。 “他骂的是脏话,我就不复述了。”汪凝说:“保镖也道了歉,想去帮他捡手机,被视频里这个男人抢一步捡了起来。他发现屏幕上有裂痕,索赔两千块钱。” 张野指着大屏幕,“并不像网上说的那样,什么扬长而去、索赔无果,大家可以看到,保镖再次道歉并掏钱之后,我师哥才离开。这就是整个事情的经过。” “很显然,这既是个偶发事件也是个蓄谋事件。”校长说:“会后会把这段监控交给各位,还有什么问题,大家尽管问。” “广大网友指责张野汪凝两位同学生活奢靡,传闻两位靠直播身家数亿,视频里可以看出有四个保镖随行,这些日子我们也亲眼看到十几辆豪车出入校园,两位方便解释一下吗?” 张野说:“你看我俩的穿戴像有几个亿、像生活奢靡吗?全校都能证明,我们每天吃两顿食堂饭,上学下学基本靠走,偶尔打的已经很奢侈了。这阵子是有十几辆车接送,为什么,你们应该心里有数。至于都是豪车,那得问六义集团的董事长,我对车不太了解。” “既然另有隐情,为什么不早日公布,而是任事态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你刚才还没解释保镖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觉得自己像明星那样了,出入要有保镖保护?” “六义集团董事长?是你们的金主么?” “这其实是一个问题,我可以作答。”公安部门发言人说:“三年前张野同学独自擒获犯罪份子吴斌,吴斌因□□未遂获罪入狱。吴斌出狱后,寻人埋伏张野汪凝,持械行凶,导致两人重伤住院将近一个月。” “本月初,吴斌伙同范星芒绑架六义集团董事长穆小乙的儿子穆瓜,被张野汪凝解救,并当场捉到吴斌。范星芒在逃,穆小乙怕两人再次遭到报复,所以安排了保镖,才有了视频里的那一幕。” 真相大白,负面新闻变成了正面新闻。 张野汪凝以负面新闻上了热搜,一旦剧情反转,就是一条爆炸性新闻。记者们不傻,话锋骤变,采访内容也变得积极向上,口吻和蔼许多。 记者会一直开到傍晚,问的问题五花八门,仍没有结束的意思。 校方催促,只允许再问一个问题。 记者们商量了几分钟,派出代表:“我们能预感到,这么多媒体报道出真相后,两位同学会再次受到万众瞩目,热议会继续持续一段时间。我们想问,两位会借此机会出道,进军娱乐圈吗?或者以后有什么规划?” 张野汪凝分别了一个礼拜,不在彼此身边时又经历这么多。他们在镜头面前已经克制了一下午,连相互对视都不敢太久,早急着回家,张野想也不想地说:“没有什么规划。” 汪凝接道:“关门读书、排戏、准备摘梅花奖、高考。”意思是我们很忙,以后谢绝采访。 “我还能再问一个问题吗?”一个记者高高举着手,已迫不及待地开口提问:“电视电影含金量最高的奖项莫过于金鹰、金鸡、白玉兰、金像奖等等,而戏剧界最高奖只有梅花奖,被誉为中国的奥斯卡奖,可见想要获得极为不易。历届获得者如戏曲界的尚长荣、裴艳玲、张火丁,歌剧、音乐剧的杨洪基、□□,影视界的李雪健、张丰毅、倪大红、袁泉……” 张野的表情已经表现出要放狂话了,汪凝赶紧抢答:“您说的不是名家前辈就是歌唱家、老戏骨,不敢相提并论……” 张野等不及他师哥铺垫完:“明年评奖时见吧……” 汪凝怕他再说出三朵梅什么的,忙给他把门:“得不得奖无所谓……” “主要是见见大场面。”张野看着他师哥笑,“也让大场面见见我俩。” 汪凝脸上写着快闭嘴! 张野看了出来,也便笑出了声。 全场人莫名其妙,笑点究竟在哪儿? 高格手机上一波波爆屏。 —他俩互动太可爱了啊啊啊 —看把大宝急得,紧着把门儿都把不住 —我家大宝二宝不出道太可惜了 —人家不急功不近利,向往的是艺术,完全不一个层次 —台下那么多镜头呢,二宝请你收敛点,别老瞅你哥,柜门我们堵不住啦啦啦 …… 采访终于结束,汪凝张野要跑,被高格追到走廊上拦住,“给粉丝们讲两句吧!” 两人出现在镜头里的时候,满屏弹幕都是“对不起”。 也有人喊着我们从未相信、从未离开,也有人喊着被蒙蔽,还好及时回来。 张野对着镜头说:“小狐妹的批评还是有些道理的,我对以往的事情向大家郑重道歉,以后如果有机会直播,我和师哥一定好好给大家播,决不再敷衍了事。通过这件事,大家最起码能了解我和师哥是怎样的人,这也就够了。” —二宝不怪我们,叫人心里挺难受的 —我先声明,我一直躺在粉丝表里,直到被平台强行清零。大宝二宝,以后你们能直播就行,照旧播,早习惯了你们的风格,特别看不惯别的主播嘚啵嘚说个不停 —大宝二宝,虽然我们有错,请你不要放弃我们,不要逼我们一死以谢天下 —知道你们忙,要给人看病要比赛要高考还要抓绑匪,以后还让三宝播播日常就行,主要是想见见你俩 —大宝二宝永远是我的阳光男孩儿,看你们一眼,我就能写完一张试卷 —看两眼能撑过苦逼的高三 …… 现实中尚且分不出黑白,何况网络。最难捱的那几天,他们痛恨过水军,也责怪过人云亦云的粉丝,然而这时更多的则是感动。 他俩对着镜头给大家鞠了一躬。 给那些从未轻信是非,不曾离去的粉丝。 给那些去而复返,真诚道歉的粉丝。 也给“敌人”,叫他俩早早收获了这份经历,变得更加成熟。 汪凝说:“不愉快的事过去了,我们不会忘记大家,也谢谢大家的不离不弃。还有……以后不要随便刷礼物……” 高格把镜头对准自己,“最后一句掐了你们没听见啊啊啊!” 刚说完,收到了来自四爷的豪华礼物,一连刷了好几个。 结束直播之后,张野揉揉肚子:“我饿了。” 汪凝对他笑:“先吃饭,再回家?” “好!” “想吃什么?” “刷羊肉吧!” 两人商量着往楼下走,一步快似一步。高格追在屁股后头汇报工作,平台为清零粉丝公开道歉啦、承诺恢复粉丝量并置顶一天他们的视频啦、今天直播赚了多少啦、粉丝要求开个见面会啦…… “哎我说你俩听没听见——” 张野汪凝已上了车。 “我们有急事,改日再说。”张野关上了车门,趁着前排的司机、保镖不留意,给他师哥一个甜甜的笑。感觉不过瘾,看见汪凝手插在兜里,“师哥,你口袋里是不是很暖和?” 汪凝会意,把口袋撑开一些,张野将手伸了进去,又暗搓搓勾勾他哥的掌心。 汪凝半笑不笑,“要不先回家?” 张野收敛了眉目,“先吃饭吧……吃完了有力气。” 汪凝故意问他:“有力气干嘛?” 张野想耍流氓,干嘛?干你! 还是忍了。 大富贵的麻酱涮羊肉是一绝。 几辆车护送着一路过去,路过南城广场时汪凝诶了一声,他好像在广告大屏幕里看到了自己和张野。 “怎么了?” “没什么,看花眼了吧。” 到了大富贵等车泊好,张野正准备开门,副驾驶坐的保镖拦道:“等等。”随手递过来一个黑背包。 汪凝接过打开,里头几顶颜色不一的深檐鸭舌帽,还有一包口罩。 保镖说:“穆总特意叮嘱,以后出入公共场合就要这样。”说完拿出手机在他俩面前晃晃,笑说:“现在各大新闻版面都已经开始报道,因祸得福,你们俩真正成名了。” 张野不肯相信,刚把手机开机,就有陌生号码打过来。短信也震个不听,信息栏里999+,扫两眼,有几个是什么什么经纪公司的,恳请会晤一面,吓得他忙把手机关掉。 保镖说:“里兜有两张新电话卡,是给你们准备的,尾号不错686,868,先使着吧。” 错不错不说,挺像情侣号。也是奇怪,各种人用各种方式无意地把他俩打扮成情侣。 两人换掉手机卡,开机看新闻。 从下午四点多,记者还在现场的时候,各大新闻APP已争相报道。 刚下了热搜的张野汪凝,换了一种好看的姿势,重新回到榜首,把当红流量小生都挤了下去。 随便点开个网页,全是他俩的照片和相关报道。 有些剑走偏锋的媒体,挖了小狐妹祖宗十八代,找出了给她提供水军的工作室,谴责视频平台处理不当,不该清零粉丝。 每个新闻APP几乎都转发了视频平台的道歉信,放在首页显眼位置,一时成了众矢之的。 张野汪凝的粉丝量几个小时突破千万。 这一切把两个人看得目瞪口呆。 汪凝说:“二十一世纪最疯狂的……” 张野愣愣地说:“网络力量、谁与争锋。” 第91章 蓄势 张野汪凝戴上鸭舌帽和口罩,相互望了一眼,以后是不是再难以像个平常人一样随随便便出现在公共场合,吃顿饭都这么困难,超市估计更是逛不了了。 他们觉得失去了人身自由,随时都在别人监视之下。 突然体会到名人的痛苦,随时随地都要留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一不小心被拍到什么,又要被人扇阴风点鬼火。 张野想,师哥还好,人多人少的地方向来举止得当。我呢?分分秒秒都得绷着?还叫不叫人活? 保镖说:“你俩一个一个下车,别离得太近,在一起目标太大,很容易被认出来。” “啊?”张野想抓狂,连在一起都不可以? “不想被人围着问这问那,想安生吃顿饭,就得这样。”保镖安慰道:“现在风头浪尖上,忍几天,等热度一过就会好了。” 道理张野都懂,就是不情愿照做。 “大叔,您好像挺在行啊?” “我给好几个明星当过保镖。” “……” 汪凝拍拍张野膝盖,没说话,先下了车。 透过车窗,张野看到几个保镖若即若离分散在四周,不像原来那么形影不离。 看到汪凝走到了店门口,张野刚想下车,保镖说:“再等等。” 张野不开心地说:“还不够远?” “已经被人盯上了。”保镖指指另一边车窗,张野望过去,不远处停着一辆商务车,从开着的车窗里伸出炮筒一样的照相机,对着汪凝的背影。 “这他妈有什么好拍的!”张野瞪着的眼能装下那辆商务车。 “现在做什么都需要流量,他们得靠追着流量吃饭,见多就不怪了。” “操!” 保镖拦不及,张野下车便朝那辆商务车大步走去,他忙跟了过去。 小爷脾气还挺暴躁。 张野从侧方出现在面前时,狗仔吓了一跳,随即认了出来。 张野摘掉口罩,露出的却是笑脸:“大冷的天儿,进去一块儿吃点?” “哦……不,不了。” “那等我们吃完饭再报道出去好不?别我们这边正吃着,你这里就给曝光了,吃一半有人寻了过来多不好。” “……好的。” “再见。”张野戴回口罩转身就走,背后咔咔咔咔跟他妈射击一样。 只有两个人吃饭,却在二楼安排了包间。路过大堂时张野扫了一眼,这种人挤人、海着吃、大声聊的热闹氛围,他暂时享受不到了。 张野被人引到包间,“两位慢用。” 门关之后,他看到汪凝靠着窗台看着自己,脸上表情各种不适应。 方才自己没上来的时候,汪凝大概也是站这里看着窗外。 汪凝往前迈了一步,又想起什么,回身扯上窗帘,两三步扑过来,一把搂住张野。 张野扯掉口罩亲了上去。 餐桌上熬白的鱼汤咕嘟咕嘟沸腾着,待涮的鲜红羊肉片整整齐齐码在那里,粉丝白菜和鱼丸、浓稠香郁的麻酱……都不算实在。 全不如这个吻来得痛快。 心里的滋味还未翻涌上来,有人敲了两下门,张野被踩着尾巴一样哎呦一嗓子跳开,同时穆小乙推开了门。 好险,就错这么一瞬间。 看着两人惊慌的表情,穆小乙笑了笑,“不太适应吧?” “快把人吓死啦!”张野喊。 说得驴唇不对马嘴根本不是一回事,还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穆小乙一连拉出三张椅子,“快坐吧,咱们边吃边聊。” 几番折腾,张野早没了胃口。汪凝给他涮着肉片,不一会夹了半碗:“吃。” 张野低头机器人一样吃了两口。 “别回家喊饿。” 张野又吃了两口,装腔作势打了个饱嗝。 惹笑了穆小乙:“这是饿嗝饱嗝?” 张野捂着胃:“顶得慌。” 穆小乙要了酸梅汁给他开胃,“正经内蒙小肥羊,嫩,没膻味。外边的狗仔们赶走了,放心吃吧。” 张野问:“们?” “嗯,又来了两波。”穆小乙不在意地说。 等都吃得差不多了,穆小乙才放下了筷子。中途他扯的都是闲篇儿,没说正事。自己早吃饱了,也没先撂筷子。 他用餐巾沾了沾唇角,“你俩还要点什么不?” 张野拍拍肚子,“这次是真饱了。” “今天的直播我看了。媒体问你俩有没有进军娱乐圈的意思……”穆小乙说一半停下来看着他俩。 汪凝说:“没有。” 张野随和地点点头。 捧你当明星都不愿意,这样的人不多。汪凝愿意实实在在地做他想做的事,不喜欢热闹,不喜欢花里胡哨。而张野,喜欢跟他师哥在一起。 穆小乙说:“艺术也好,长相也好,你们本来就有出挑的资质。那些联系你们的经纪公司,有的都找到我这里来了,他们看重的不光是你们现在的热度,更是这点。有潜质,容易大红大紫。” “主要是现在还要学习、排戏,真没有时间去做其他。”汪凝不论拒绝谁,都能说出口:“不好意思穆总。” 张野又随和他师哥,点头,“再说,我们学戏的和娱乐圈还是有区别的。去唱歌演电视剧电影什么的,会被太爷爷骂不务正业的。” 汪凝拒绝的很直接,穆小乙本来找不到再说下去的由头,张野不觉递过来台阶。 “这理由就牵强了吧?”穆小乙朗笑几声,“多少名演员都是戏曲演员出身。” 他煞有介事地扳着指头数:“内地的袁泉、秦海璐、蒋勤勤、李沁,香港的罗家英,洪金宝、成龙、元彪他们七小福……数的过来吗?” 戏曲的基本功有助于影视表演,古老的唱腔技巧同样有利于歌唱。戏曲演员转行影视歌的不在少数,成名与否,总之一晚上也数不过来。 汪凝看看张野,怀疑他故意给穆小乙递台阶。 “再者老爷子不是古板的人。你们也知道,年轻人喜欢戏曲的不多,像郭德纲时不时演两场戏,不是带动了很多年轻粉丝也喜欢上了戏曲?这就是明星效应,只要用的恰当,不好么?” 穆小乙何许人也,拔根眼睫毛能当哨子吹,说得两人不好接话。 汪凝不得不硬着头皮说:“真是没时间。” “我让你们现在去做什么了么?”穆小乙反问。 张野说:“穆叔叔直说吧,您这么费劲给谁当说客?” “谁有本事叫我这么费劲儿当说客?”穆小乙笑道:“我自己呗!” 张野:…… “您是想涉足影视业?”汪凝问。 “娱乐圈水混又深,一些明星们再大的腕也得看人脸色。别看明面上光鲜,背地里……”穆小乙摇摇头,“说句实在话,先前我怕你俩受不住诱惑,轻易签了经纪公司。签了,人家就是你们的老板,受人牵制、做不愿意去做的事,甚至潜规则都难以避免。现实就是如此。” 这话说进了汪凝心里。 “我手里头有个大项目,最近得忙这个。涉足影视业是几年前的想法,过一阵子可能会落实。刚好,你俩也忙嘛,那就沉下心来先做手头上的事情,别签别的公司。”穆小乙看着他俩,顿了顿说:“将来签我公司里,你们至少有自由,我能把你俩当穆瓜看待。” 穆小乙非常诚恳,他两个还在犹犹豫豫。 穆小乙说:“当然,这不是急事,有足够的时间让你们考虑。但是热度得保持……”说到这里,穆小乙发觉他俩同时变了脸色,“哎我说你俩该不会是抵制成名吧?” 张野弱弱地说:“有点。” 现在外头那阵势别说汪凝,张野都扛不住。 穆小乙哈哈大笑,忍了几下才说:“俩小孩儿太奇怪了……哦哦,我明白了,你们还不适应。” “也不全是……”张野话说一半,最主要的,和他师哥亲密的空间被压榨的越来越小。 “保持热度没什么不好,别说你们,我当年干出点成绩,整天采访不断,慢慢就适应了。咱这样,我不催,你们慢慢考虑,咱以高考为期,那时候你们考试完了、比赛完了,咱再静下心商量。”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张野汪凝只好点头。 “在这期间,你们俩每个月给我录一两首歌,不算难为人吧?抽时间学学影视表演,这些我都可以安排,即便将来不出道,多学些东西总没坏处。保持着热度,对你们剧团摘梅花奖也有好处不是吗?” 穆小乙是商人,精打细算,每一步都是仔细考量过的。录几首歌、再弄几个新闻、和校方联手把张野汪凝推到省十佳青年的位置上,一步步保持着不温不火的热度,到时推出专辑、摘梅花奖,正式出道。 评级的演员不一定能获梅花奖,但获得梅花奖一定能被评为国家级演员。 这样,他们出道的高度已经让普通明星难以企及。 回家路上,张野汪凝都没说话。 汪凝明白,如果张野动心,一定是穆小乙拿郭德纲举例的那句话。正如他自己,最抗拒的原因被穆小乙轻易化解。 那是个商人里的人精。 到了家,锁好门,汪凝拉住他的手:“纯纯,这次听你的。” 张野坏笑道:“真的?” “真的。” “那好,先去洗澡。” “……” 第92章 待发 汪凝洗完澡出来没上床,穿着件宽松的T恤当睡衣,坐桌前看着这礼拜拉下的学习重点。他自学过,平常张野也给他传过笔记,这时不知看个什么劲。 不大工夫,张野光着脊梁,用干毛巾揉着头发走出卫生间。汪凝还在桌前,入定了一样。 张野把毛巾搭靠背上,上了床,盘腿跟汪凝对坐着。 沐浴露的薄荷香味往人心眼里钻,很奇怪,两人用一样的浴液,汪凝分辨的出这是从张野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他虽没抬眼,能想象到张野半干半湿的头发,浴后更加清晰的眉目,那都是他曾经最爱看的,而此时没敢抬头看过去。 张野要报当日食堂更衣间“羞辱”之仇,汪凝有预感。 那句“等你回来再收拾你”,他听到了。 张野坐了半天瞧他不敢正眼看自己,挑起了唇角,憋着一肚子坏水,“师哥,还学习?” “你先睡吧,我再看会儿。” 他戏谑地说:“哪里不懂说出来,憋着干嘛,我又不是不给你讲。” 汪凝没吭声,还是垂着眸、盯着笔记。 张野太了解他了,知道他这是把持着自己。他故意把话音放得软绵绵:“笔记比我好看喽?” 汪凝眼睫颤了下。 张野伸胳膊一巴掌拍在笔记上,打破天窗:“我去洗澡时就是这页,出来还是这页,这页有花儿吗你一直看不够?” 汪凝撩起眼皮,用眼神劝他善良。 张野不听劝,一定要找回当日丢的场子,揶揄道:“还是麻糖不管用了?嗯?” “张纯纯。”汪凝喉结滚动,“不要玩儿火。” 张野跪爬起来,按着桌探过身子凑近了他,眯着眼挑衅:“我红孩儿,玩儿火专业的!” 他眯眼下瞧的时候,是最勾引人的模样。 下一秒,从汪凝炙热的眼神里,张野察觉到自己可能并不专业。 一不留神火烧得有点大。 他刚想退缩,汪凝站起来勾住他的后颈,叼住了他的唇。 不知他师哥是怎么不动声色、不声不响越过书桌,把他亲倒在床上。 这应该是个高难度动作。 刚被汪凝压在身下,张野觉得不能就这么被动下去,明明是他挑逗的,这么快就丧失主权?并且他错误的认为,在下一方,容易被搞出反应。因为他以往都是在被动的时候丢了脸。 他翻身压住汪凝,压着人家的腿,按着人家的胳膊,阻止人家反抗,换来的却是更加亢奋。 汪凝宽松的T恤被张野扯地露了肩,大片白净透光的肌肤叫他飞快地忘记了自己的目的,唇从他师哥嘴上往侧颈移去,一路吻到肩头。 汪凝身上单薄的T恤也变得碍事,他连脱带扯地脱了下来,拱回了汪凝项间。 亲得很乱。 可着人是他的,想到哪儿便亲哪儿。 汪凝抚摸着他的背,滑到腰身时掐了一把,当初就知道,这是张野敏感的地方。 张野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 “纯纯。”汪凝在他耳畔轻声问:“要麻糖吗?” 已迷情的张野被一棒打醒,小纯纯不知何时不要脸地顶着人家大腿。 我日…… 他想看看汪凝有没有反应,至少打个平局,于是屈膝试探过去。 汪凝挡住了他的膝盖,声音更低了:“要不我帮你。” 张野心里痒得克制不住,他需要一种宣泄的方式,像第一次接吻那样。 而此时接吻不但难以满足,更像是怂恿他去探寻下一个宣泄口的帮凶。 “你也……需要,我,帮忙吗?”红孩儿放了火便不见了踪迹,留下满脑子葫芦娃。 左右都是动作片。 “你说呢?” “可是……”张野压着呼吸说:“我们……认识没,没多久啊。” 汪凝没忍住噗一声笑出来。 刚才惹事的是他,现在保守的也是他。 张野皱着眉,“笑什么!” “那来颗麻糖?” “我不吃!”张野一口咬住了他的肩膀,很用力,咬得汪凝□□了一声。 汪凝没推开他,反而也咬住他的肩头。 “啊—疼……”张野忙翻身躲开,揉着肩膀,“都被你咬出……”他看到汪凝肩膀上的牙印时,闭了嘴。 诶?咬一口好像也能去火。 反正心里静了一些。 张野趁机钻进自己被窝里,后背贴着墙,和汪凝拉开了点距离。 汪凝也裹了被子朝他挪了过来。 张野紧张地问:“你想干嘛?”问完往被窝里缩进去半张脸,只露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像蜗牛的触角,试探着汪凝危不危险。 汪凝哭笑不得,“哪里有规定,认识多久才能……嗯?” “……” 汪凝又说:“其实,纵欲不好,憋着也不好。” “你别诓我。” “我是医生,不诓人。” “……” 张野回过味来:“师哥我觉得你在引诱我。” “对。” “……”张野今晚频频接不上话。 暧暧昧昧的时候,汪凝就从来不会避开他的眼神,总是他自己躲躲闪闪。那时汪凝也不会拉他一把,看着他在原地忙得团团转。现在汪凝伸手了,他又开始为新的问题忙得团团转。 他有很多问题没搞明白。例如汪凝爱我吗?当然,这是废话。他觉得有些事情是需要先有爱,而后才可以做的。不光有,你得说出口,但他连喜欢都没说过。 再例如,他觉得两个人的感情该循序渐进的,怎么会多出那么多冲动和难以克制的情愫,一次次想去突破底线。 更重要的,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葫芦娃之后呢? 他想到这里也便问出了口:“然后呢?” “什么然后?” “我是说,要是有一天,你帮我、我帮你都不再满足……然后呢?” 他想得真是太多了。 汪凝又往他身边挪了一些,“然后,做该做的事。” 张野退无可退,后背死死抵着墙,“然后呢?” “怎么又然后?” “做该做的事……怎么做?”张野把整张脸都埋进被窝里,侧着耳朵听他回答。 搞了半天汪凝才明白,他是在探讨谁上谁下的问题。 “张纯纯。”汪凝沉声说:“现在才问这个,你不觉得晚了吗?” 你逃不掉了。 汪凝把被角掀开,贴着他耳朵悄悄说:“到时候各凭本事。” 张野心里毛毛的,那张嘴一向是硬邦邦的:“到时候你别逼我卸你胳膊。” “你忘了,我会点穴。”汪凝谑笑道:“还会配药。” “……” 谈话失败,张野翻身给他个脊梁,走着瞧。 第93章 大雪 数百年的传承,梨园行不知出过多少名宿大家,而这行始终没个顶峰,一山望比一山高,得攀一辈子。 张野汪凝都有个犟脾气,把身上的戏往死里抠,这点周阔海是十分满意的。 一月来,外间的花花世界、功名利禄全与他俩无关。少年人压得住心浮气盛,两点一线的生活,从家里到学校,从学校回家,大门一闭,学习、排戏,两耳不闻窗外事。 元旦的这天,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大雪。 难得的一日假期,张野仍旧早早醒来,他拉开窗帘看见外间白茫茫一片,兴奋地喊道:“师哥,下雪啦!” 汪凝正在洗漱,满嘴泡沫地答应:“看见了。” 张野一骨碌翻下床,穿着小平角裤衩奔到卫生间:“我要堆雪人!我要打雪仗!”他从身后搂住汪凝的腰,蹦蹦跳跳,把牙膏沫弄得哪哪都是。 张纯纯三岁。 汪凝漱完口,擦着泡沫,“你要复习、你要排戏、你要学表演、你要录歌……” 张野松了手,“我不要!” “你要。” 张野气道:“我要堆雪人、打雪仗!” “你不要。” “我他妈要干你汪凝!”张野推着他的肩,一把把人摁到墙上。 汪凝下巴微扬,唇角轻挑,这是挑衅,这是叫他尽管放马过来,马前受死的指不定是谁。 张野嘴硬人怂。这些日子他像老夫子一样克己复礼,不越雷池半步。 真干他不敢,人家又会下药又会点穴的,听着就怕人。可此时又不甘落败,想自己找个台阶下,搂着汪凝的腰猛怼两下,趁人不注意忙不迭撒手逃了,嘴里还不饶人:“干死丫的!” 汪凝被他气笑,半天直不起身子。 吃完早餐,两人套上羽绒服下了楼。满院如铺了张厚厚平平的白色毯子,踩上去,没过脚踝,大雪飘飘洒洒仍在下。 张野头发和衣领的长绒上染了一层白,衬得人灵灵气气乖乖巧巧。 他团了个雪球,拉开距离摆个架势要砸汪凝:“打雪仗不?” 什么乖巧,全是错觉。 “排戏不?”汪凝故意气他。 张野雪球抛了过来,汪凝忙抬胳膊挡,溅了一脸雪花。 汪凝蹲下捏雪球,张野坏,趟地踢起一脚雪糊了人满头满脸,得逞后撒丫子就逃。 汪凝团出几颗边追边砸,不知是不舍还是没准头,一个都没中。等他砸完了张野反击,他倒是又舍得又有准头,指哪打哪,例无虚发。 汪凝觉得给他个弹弓,雪球再捏瓷实点,能把自己打死。 他俩你追我逐,满院子撒风。 脚下打滑,张野摔了个屁股蹲儿,“哎呦,我尾巴骨……”手里暗暗抓了一把雪。 “摔着了?!”汪凝忙跑来扶他。 等汪凝弯下腰,张野一手扯住他衣领,另一手抓着雪就要往里头塞。 汪凝反应再快也躲不过,索性身子前倾,压着张野一起倒在雪地。 那人没能得逞,依然满脸坏笑,却安生老实下来。双瞳像抛了光打了蜡那样黑极亮极,汪凝看得入了神。 安生不过三秒,张野瞧他走了神,扯开他后衣领又想往里头塞雪,手都抬起来了,这会儿倒下不去狠心。 “不忍?”汪凝问他。 他仰头蹭蹭汪凝的脸,“那可不,谁家的谁心疼。” 汪凝想去亲他,不敢,前头有保镖有周阔海,随时都可能出现。 “师哥,今儿啥都不想做,想和你去外头走走。” 汪凝的心被捂软了,点了头。 爬起来相互打干净身上的雪,并肩往外走去。 时间尚早,长街上没什么行人,连过往车辆都很少。 雪中漫步多有情调,可出来后全不是想象中的样子,哄不走的保镖们若即若离跟着,什么话也不能说,只好默默走着。 带着口罩,连师哥的脸都看不见,张野越走越气,掏出手机,打着字,汪凝手机叮咚响了。 晚安:前面那条巷子里,把他们甩了? 想想可笑,并肩走着还要通过这种方式沟通。 早安:为什么。 晚安:我就不想让他们跟着。 早安:万一待会被人围起来? 晚安:你看看哪有人?大清早这么大雪,谁神经病出门啊? 早安:你就是个神经病。 晚安:你比神经病都神经病。 他看见汪凝的眼笑眯了起来。 晚安:把他们甩了,我叫你打啵。 汪凝收起了手机,抓住他手就跑。 “哎—”保镖拔腿追赶。 地上雪厚,跑得并不快。但巷子里张野熟悉,三饶两饶甩开了那群人。 他气喘吁吁躲在人家的屋檐下,汪凝摘了他的口罩吻了过来。 “你让我喘会儿!”张野摆脸躲着。 “他们很快就会追过来。” 没时间瞎耽误工夫,毕竟地上有脚印。 “你瞧……这儿是哪里……”张野被堵着嘴说不清楚。 他们在满街蝉鸣的季节相遇,一晃眼满世界已是白雪皑皑。冷过眼、动过手,又一点点往彼此身边靠近。 这个门洞里、房檐下,夏天大雨的那个日子,汪凝在这里剥掉了自己的壳。他俩抱在一起,张野想给他温暖。 如今仍是这里,夏天变成了冬天,大雨变成了大雪,汪凝拥着他炽烈地吻着。 时光过得太快,日短情长。 没两分钟,听见一群人踩雪的声音,知道是保镖们找过来了,俩人暂且饶过彼此,跑出屋檐还想逃,却已被前后包抄。 保镖头子黑着脸,那样子像在说,个不省心的倒是跑呀! 气着人的张野爽到了,直笑。 “回吧。”保镖也是无奈:“待会街上人该多了。” 一个月了,好不容易逛次街,也没走出多远。鉴于表现不好,俩人被保镖包围着押回大院。 周阔海扛着铁锹准备去除雪,正遇见他们回来,“一大早跑哪儿去了?” 其实就是出门打了个啵,跟家里不让亲嘴似的。 “遛弯呗。”张野说。 “这么厚的雪出去遛弯?”老头子不懂年轻人的浪漫。 剧团大院人多的时候显得小,这时就住着爷仨,便显得格外大。南北铲出一条路,连接住宿楼和排练厅,东西也得铲出一条路,通往门口。 这是个不小的工程。 张野说:“雪停了再铲呗?” 周阔海不理他,汪凝说:“你就是懒。” 汪凝去仓库取铁锹,张野跟了过来,“多拿几把。” “为什么?” 张野回头瞅了眼那群保镖,“让他们闲着?切!” 像个万恶的剥削者、无情的资本家。 工程不小,人一多便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用半个小时,南北铲出一条宽宽的道路。 在住宿楼前张野铲完最后一锹,捶了捶背,长喘两口气。 周阔海带头往东边开路,说:“不是这场雪,你爸他们这会儿早该到家了。” “什么?”张野一点消息都不知道,“还没过年呢就回团了?” “回什么团,把他们喊回来碰碰戏。” 张野纳闷:“这阵子我没惹我爸妈吧,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汪凝铲雪的动作停了一下,听周阔海说:“突击检查你俩的戏。” “他们才不会。”张野说。 这条路铲到周阔海的小屋前,接上了前头单位清出来的路。保镖们跟着老头回屋喝茶,张野出了一层薄汗还不肯闲着,在屋后堆起雪人。 “师哥你去给我滚两颗脑袋回来。” 汪凝没吱声,张野回身见他站那里发呆,“跟你说话呢,想什么呢?” “没什么,刚你说什么?” “去滚两颗脑袋。” 张野两个雪人一块堆,拍拍打打做得不大,倒很精致。他去周阔海屋里头翻箱倒柜一顿折腾,切了两根红萝卜尖,又雕了嘴巴、耳朵、衣扣,最后捏了四颗核桃要走,周阔海说他:“你怎么这么能糟蹋粮食!” “抠劲儿,改明给你买一筐萝卜。” 出来时汪凝已做好了两个圆圆的脑袋,放上去还挺协调。 张野把核桃按上去当眼睛,萝卜尖儿做鼻子,弯弯的嘴巴和耳朵也是红罗卜做的。 “雪人也怕冷,耳朵都冻红啦。”张野哈哈笑着,把切的萝卜片从胸口一路摁到肚子上,“纽扣也红的。” 汪凝始终站他身后看着,默默看着他开心的模样。 大功告成,张野起身拍拍手,“哈,这俩圆头圆脑的家伙,诶师哥,你说哪个是你哪个是我?” 汪凝上前,在左边雪人的嘴角下,抠出两颗梨涡。张野笑的时候,唇角两边各有一颗深深的梨涡。 “呀,我那个核桃眼珠染成黑色就好了。你那个眼珠倒是合适,琉璃色。” 汪凝回头白他一眼,“你家琉璃核桃色?” 张野笑弯了腰,指着汪凝一对儿眸子,“我家琉璃这个色。”他想到了什么,又跑回周阔海屋子,掂起炒锅用拇指在锅底摁了摁。 周阔海不耐烦瞅着他,张野撂下炒锅,“怎么,用你点锅灰还想讹我一口锅?” 周阔海:…… 张野背着手走出来,站在属于汪凝的雪人前,颇为得意地说:“师哥,我来个点睛之笔,这个雪人一瞅就知道是你。” 汪凝不知他卖什么关子,张野说:“瞧好啦!” 嘴里念着“变变变变变”,把指腹上的黑锅灰慢慢涂在雪人的眼角下。 汪凝笑了,那是他的泪痣。 张野涂好了问:“像么?” “像。” 张野退后几步仔细瞧瞧,白红之间一点黑:“我操,这么丑?哈哈哈哈……师哥放心,我不嫌弃的。” 他为表矢志不渝,背手弯腰探过去,在雪人嘴上亲了亲,红萝卜散发出来甜甜的清香,他又伸舌头舔了舔。 汪凝心口一热,“你……别把我嘴给舔掉了。” “什么?”李清芬讶然一声从屋角转了过来,瞧见了儿子在亲雪人。 汪凝吃惊地看着她,张玉堂他们几个紧随着走了过来。 张野回头,“妈?” 李清芬看清楚了,儿子亲的那个雪人,眼角下有一颗泪痣。 第94章 出柜 瞅见来了一群人,保镖们忙出了屋子。 张野跳过来,“我爸妈、姑姑……都自己人!” 张玉堂给他们道了辛苦,侧过头捂着嘴咳了几声。 “舅舅你不舒服?”汪凝刚才看他脸色就觉得不对。 张玉堂说:“没什么,这些日子累,睡个安生觉就好了。” 张野挪一步故意影着那两个雪人,李清芬移开了目光,看着他,同时余光也注意着汪凝。 张玉堂、高大柱夫妇、包括汪雅梅,表情都不太对。尤其高大柱整天打哈哈,这时一句话也没有。 “我……小叔呢?”张野弱弱地问。 他觉得李逸臣是自己和汪凝这边的人。 李清芬轻叹了口气,“你小叔又没角色,回来干嘛?” “那……你不也没角色?” 李清芬被儿子气得直翻白眼。 周阔海挑着棉门帘,“大雪地都站着干嘛,休息半小时开排。晌午也别做饭了,我这里炖着鱼汤,排完涮羊肉。” 一群人往住宿楼走去,保镖有的回了屋有的上了车,院子里只剩下张野和汪凝。 他俩心思一个比一个细,从大家的眼神中已瞧了出来,这事兜不住了。 也从没想一直兜下去。 张野写了那段藏头戏词之后,就知道迟早有一天会被旁人看出来。他问过汪凝,不行改改。 汪凝没让他改。 两人虽没正经聊过这个话题,但彼此对待这事的态度是相互明白的。因为汪凝问过,纯纯你怕吗? 张野回答,不怕。 张野把心一横,话也说得豪橫:“今天就今天吧,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不如痛痛快快的。” 汪凝握住他的手,神态凝重地点点头。 “干嘛这种表情?”张野另一只手去他腰间呵痒。 汪凝摊牌了:“那天在医院走廊上,小叔说的话我都听明白了。我选了,就不回头,除非……你放手。” “说什么呢!”张野有些生气,“我没听明白吗?还是你认为我这么不堪一击。汪凝,大雨那天我握住了你的手,就再也没有撒开!” 张玉堂夫妇回到家里,李清芬撂下行李直奔张野卧室。 她很少会在儿子不在家的时候进来,看见两张床并在一起时,眼泪唰一下流了出来。 “都……住一起了……” 张玉堂靠在门框上,闷着气,一开始就住在了一起。 “都是你张玉堂!当初说什么挤着挤着兄弟感情就挤出来了!”李清芬指着床:“瞧瞧,感情倒是挤出来了,兄弟情挤没了!” 张玉堂不背这个锅:“你还不是!买衣裳裤子鞋子都买一样的,当初我看着就不老对劲儿……” “你少事后诸葛亮……” “还有!”张玉堂压低了声音:“你还教凝凝拍你儿子屁股!” 李清芬臊也臊死,跺了下脚,在屋子里翻腾,衣柜、抽屉…… “你翻什么!”张玉堂侧头又咳了起来。 李清芬想翻翻俩人发展到哪个地步了,一定会有蛛丝马迹。 张玉堂喘了几口气,脸色很难看,“俩孩子都不是随随便便的人!” “对,我承认。”李清芬手上的动作没停,“但遇见感情,谁能把得住!” 张玉堂:…… 他想问,就算翻出来又能怎样。 李清芬角角落落翻了一遍,什么也没找着。她不知该欣慰、庆幸,还是什么。 “师哥师姐……”汪雅梅垂着头站在外边。 张玉堂回身看见她,脱口而出:“雅梅对不起。” 拿到剧本不久,他们都瞧了出来。一直要找俩孩子谈谈,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拖到了现在。 再者,他们心里都希望这是师兄弟俩闹着玩,直到今天看见那两个雪人,有梨涡、有泪痣,张野还去亲…… 还不够清楚么,俩孩子已经在一起了。 “不。”汪雅梅又羞又愧,“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你们谁都别说对不起啦!”李清芬倒是论得清清楚楚,她抹了把眼泪:“一个巴掌能拍响?咱谁也甭埋怨谁,倒是想想该怎么办!” 李清芬揉了揉额头,头疼。 两个孩子一个比一个有主见,一个比一个倔,任谁都不是省油的灯。她说想办法,根本无计可施,气道:“雅梅,你这下不唠叨我生不出个闺女了吧!” 汪雅梅:…… 三人一个屋里一个屋外一个站在门边,都沉默了。 “我给汪凝转校吧。”汪雅梅低声说。 “不行!”张玉堂反对。 “雅梅我说句那什么话……”李清芬往前挪了一步,“你管得住凝凝吗?” 同样,她也管不住张野。 汪雅梅一直没敢进卧室看一眼,“先让凝凝搬去楼下住。” 李清芬又问:“我们能天天看着?他搬楼下,不等咱们走,他张纯纯就敢追过去你信么?”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摊牌,把道理说清楚,不行一人揍一顿,叫他们清醒清醒,做得什么混账事!”这不行那不行,张玉堂发了狠。 “你敢!” 是周阔海的声音。 老头转过玄关,背手站在客厅里。 “师爷……您……都知道了?” “我眼花了还是心里糊涂了?”老头瞪着他们仨。那戏词写的,但凡长点心都能看明白。那天张野汪凝为了马雯闹矛盾,老头装作不知道,趟了两下雷区,什么都清楚了。 他说:“他敢写那戏词,就摆明了不怕你们看见。敢拿到梅花赛上唱,那是叫全天下人都知道。那小子有种,别看平常什么都顺着你们,这种事从来都不是爹妈能掺合的。李逸臣的事你们转头就忘,他交那朋友怎么死的?还不是父母逼的!” 汪雅梅不清楚,那件事情却是张玉堂李清芬亲眼目睹亲身经历的,两人背上一阵发冷。 张玉堂刚才只是一时脑子热,艺人从来不好带,他当了二十多年团长,手底下大几十号演员,也习惯了强硬态度,这时后怕起来:“那……您老给拿个主意?” 周阔海歪了歪嘴说气话:“过两年你们两家按着聘闺女、娶儿媳给操办了吧。” 张玉堂、汪雅梅:…… “哎呦师爷您这话难听的!”李清芬羞红了脸,“俩男孩谁娶谁聘!” “他这……也不是那么回事啊师爷。”张玉堂磕磕跘跘,带着点呛火:“但凡有一个能下崽,谁管那个呐!” “哎呦张玉堂你……”李清芬想找个坑把自己埋了得了。 “哼,什么这回事那回事的,我活一百多了,见这事儿海了去了。”周阔海说话不好听,但还有更难听的:“拿什么压着也别拿传宗接代说事。你张玉堂就是野地里捡回来个半死不拉活的孩子,张王李赵就给你择了个张姓,你传谁的宗接谁的代?他姓范的操行也活该断子绝孙!” 话说得这么狠,张玉堂不敢再接话,李清芬战战兢兢地问:“师爷您不是当真了信着俩孩子胡来吧?” 周阔海阴着脸:“我当真算数么?我不当真这事儿就过了么?先压着吧,看他俩以后的路怎么走,现在谁也甭提,起码等摘了梅花再说罢。” 知子莫若母,李清芬说:“就张纯纯那鬼精,怕是刚才就猜到了。” “猜到能怎么着?他还能上赶着来找你们谈?你们俩儿子现在可是名人,这一波波不带停地折腾,捂都怕捂不住,你们还去捅?一个个猪脑子!这层窗户纸现在不能揭,揭了就得完!” 三人站那儿不说话。 “都洗把脸排戏去,谁叫俩孩子看出来,闹了情绪耽搁我的戏……别怪我当孩子面罚你们。门口那俩听清没?” 高大柱、倪翠萍:“听见了。” 排练厅里乐队正在准备,张野汪凝坐在台口候着,看着像在发呆。 琴师秦师傅调着调门试着胡琴,没话找话:“纯纯这调高低怎么样?” 张野眼皮都没抬一下:“高点。” “这就不低啦。”秦师傅又往高处调了调,“怎么样?” 张野还是说:“高点。” 秦师傅愣了愣,这孩子嗓门有多高? “又不是独角戏,这么高的调你也得管别人接不接的住呀!”秦师傅再调,胡琴拉出的声音刺耳,他也坏:“这调你够得着不?” “你逗傻小子呢?这调门两句就把我嗓子喊破了,一开始我就说你起的调高了点,还往高处调!”张野挺有理的样子。 逗得乐队师傅们哈哈大笑。 “嘿这小子,没事儿拿我开心呢这是!” “调你的琴,谁让你招他来着。” 鼓师的鼓点敲得如疾雨般快,让人心里发慌。汪凝看着他师弟,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拿琴师开涮。 张野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腿,“兵来我挡水来我掩,没事儿师哥。” 汪凝摇摇头,“我挡、我掩。”他捏住张野的手:“先把戏演好。” “嗯。” 几个艺术家们走了进来,都看见了汪凝握着张野的手。汪雅梅把脸一摆,没脸看。 张野瞧见他们,反握住汪凝的手,身子稍往后仰,下巴也抬了起来,示威示得很明显。 把李清芬气得直磨牙,张纯纯你个犟筋头! 张玉堂装作没看见,不然还能咋地,上前一人给一脚? 高大柱夫妇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啧,今儿是有点冷哈。” 周阔海和一群龙套进了门,张野才撒开手。 老头扬着声音:“演员都后台换衣裳,乐队准备好没?” “好喽——” 周阔海手一挥:“开排!” 第95章 出柜2 第一场戏打多唱少,剧情走到张君瑞搬兵回普救寺,与孙飞虎同台亮相,两人有几句对骂的唱段。 汪凝的张君瑞情绪拿捏得当,高大柱的孙飞虎更是一点都不含糊。 高大柱的设计很巧妙,他本来还有一段独唱来表现人物的狠毒,乐队过门之后,他起了个范儿却没唱,回手一□□向张君瑞,把孙飞虎这个反面人物的狡诈阴险刻画得入木三分。 汪凝接住了他的戏,配合着踉跄几步躲过一枪。张野反应很快,改在这时抛出宝剑,汪凝接住与高大柱打了个套路。 台下周阔海叫了声好。心烦意乱的李清芬也被拉入戏中,她不得不服气两个孩子忙中不乱、配合默契。 张玉堂持枪,汪凝挺剑,两人与高大柱打成一团。张玉堂的白马将军老成稳重,汪凝的张君瑞盛气凌人,别瞧高大柱长得跟个弥勒佛似的,动起手来身形利索,洪金宝的既视感。 直到孙飞虎落败,张君瑞一剑了结他的性命,兴高采烈地耍了两个剑花,舞台中央留给了崔莺莺,她用剑鞘接住了郎君背身飞来的剑。大幕缓缓而落,崔莺莺和张君瑞交换眼神,水袖抿唇含笑带羞而下。 李清芬叹了口气,那个眼神中内容太多。 张玉堂和高大柱就一场戏,脱掉戏服下了台。 高大柱拉住他问了句:“师哥,你这两天怎么老喘?” 张玉堂摆摆手,“累。” 他俩在周阔海左边坐下,老头黑着脸说:“玉堂,刚你那两句唱可带着点喘音啊,底气也不很足。第一场戏除了你,旁人没毛病。”当时老头没叫停,是给团长留着点面子。 高大柱说:“这两天我师哥累,赶场赶的。” 第二场崔夫人摆宴,红娘引张生赴宴。席间张生莺莺杯来盏去,眉目传情。 高格不知何时来了,坐在李清芬身后,不禁感叹:“姨,你瞅我纯哥勾人的小眼神……” 李清芬百爪挠心,回头瞪他一眼。 哎?瞪我干嘛?高格缩了缩脖子,只他蒙在鼓里。 台上崔夫人话锋突变,要张生莺莺结成兄妹。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其他的版本中,张生在这里表现软弱,全凭红娘当中穿针引线。而汪凝写的唱词很激烈,张生勇于表现自己的愤怒与不满。 崔莺莺也不像以往那样只知道抹眼泪,张野同样给她填了两句奋起反抗的唱词。 像新时代崇尚恋爱自由的大好青年,与旧社会古板守旧、冥顽不灵的家长之间的较量。 李清芬皱皱眉,这哪是演戏啊,俩小子借着写剧本、借着这部西厢记,把他们的态度明明白白演出来给你看。 高格直叫好,评头论足:“姨,叫我说这戏就得这么改!符合现代人的思想,很容易和观众产生共鸣!演戏演的什么,不外乎王侯将相、才子佳人,这对儿才子佳人演得好,真好!” 李清芬凶他:“高格你闭嘴!” 高格不服气,拽了拽老头,“太爷爷,我说得不对吗?” 周阔海也凶他:“闭嘴!” “我这……招谁惹谁了?” 第三场会西厢,汪雅梅被叫停了两次。她是红娘,又实在引不起两人相会。家里不同意,俩小的就敢私定终身?她念白生硬、唱也唱不好,戏里戏外一团乱麻。 周阔海第三次叫停的时候,站起来把手里的剧本摔到凳子上,胡子都要炸起来:“这还怎么排!你们的戏德呢!周门的祖训呢!全给我拿大顶!” 乐队的师傅和龙套们见势不对,都退出了排练厅。他们从没见过周阔海发这么大的火,高格也忙跟着逃了。 以张玉堂为首,挨着墙根,依次是李清芬、倪翠萍、高大柱、汪雅梅、汪凝、张野,一个个倒挂金钩贴在墙上。 周阔海背着手在他们面前走来走去,“我一百多反而活成老天真啦,本以为你们能放下来把戏给我排好,呵,可不可笑,就这水平想去摘梅花?我周阔海丢不起这个脸!草台班子都比你们演得好!心里不是都有疙瘩吗,这里没外人,敞开说吧。是准备把张野汪凝哪一个逼跳楼了才能遂你们的愿!” 汪雅梅和李清芬的眼泪从额头上吧嗒吧嗒往地上砸,张玉堂倒不过气来憋得又咳又喘。 汪凝听出来他咳声不对,翻下身跑过去把张玉堂放了下来。张玉堂坐地上上气不接下气,脸色白得吓人。 “玉堂!” “师哥—” 几个人忙围了上来,把人搀坐在椅子上。 刚才的话一句比一句重,周阔海心里直发毛,“玉堂你……哪里不舒服?” “爸!”张野蹲下去按住老爸膝头,急道:“您怎么了?” 张玉堂没看儿子,把他的手拨开。 李清芬急得喊:“玉堂你说话!” “我没事……就是累。张野……” 张野咬着牙关应了声:“我在。” “舅舅。”汪凝一直把着他的脉,没让他把话说下去,“什么时候开始咳嗽的?” “有一个多月了吧。”张玉堂说着又咳了几声。 “有痰吗?” “偶尔。” “带血丝?” “有时带,上火了吧?” 汪凝的面肌很轻地颤了两下,张野一直看着他,这点细微叫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最近有没有低烧?” “有,有过两次。”李清芬紧张地问:“凝凝你舅舅什么病,不是感冒上火了?” 汪凝咬着唇沉默了会儿,按着张玉堂肺部,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这里周围有疼痛感没?” 张玉堂摇摇头。 汪凝像是松了好长一口气,他说:“还好,我去配点药。” 他说完要走,张野喊:“我也去。” “你站着!”张玉堂伸手一把拉住了他。 汪凝停了两秒,没回头,走了。 倪翠萍心里也是七上八下,“这孩子……这什么病……怎么不说?” 高大柱嗨了声,“能什么病,就是感冒咳嗽带低烧,没什么大不了的啊师哥。” 吃中午饭时,汪凝还没回来。 几个人围坐在周阔海小屋里涮羊肉,张野坐在门边,把棉门帘扒拉开一条缝,瞅着外边的雪发呆。 周阔海连叫他几声,他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想答应。 “师爷你甭管他。”李清芬恨道:“饿不死!” 张野嘟囔了句:“我能饿死么,十多年也没管我几顿饭。” 张玉堂、李清芬:…… 他俩无言以对,但这句话说痛了他俩的心,从来都没管过孩子,那孩子什么都是拔尖儿的,也从来没招他们管过。 谁能想到,第一次给他们出难题,竟会是这种棘手又叫人无可奈何的事情。 “别和你爸妈这么说话。”汪雅梅说完,心里也不落忍。想想汪凝,她又何曾对得起过儿子。 倪翠萍调了麻酱,夹了一碗肉给张野送过去。张野接到手里又探着胳膊放回桌上,站起了身。 张玉堂问:“你去哪儿?” 汪凝常去的那家药铺不远,三个来回也早该回来了。张野说:“找我师哥。” 啪一声,张玉堂把筷子拍在了桌上,全没顾及一旁还坐着周阔海。 老头也是看着他生病,没发火没言语。 “你摔什么筷子……”李清芬拾起他的筷子放到碗上。 张玉堂怒道:“张野你今天敢走出这个门……” 不等他话说完,张野挑帘出去了。 “你——”张玉堂气得站起来,又捂着胸口跌坐下去。 “师哥……”汪雅梅栽着头,有气无力地说:“不行的话……梅花咱不摘了,汪凝他……住校吧,我留家里看着他俩,半年工夫该上大学了,不叫他们选一个学校。分开几年也就……淡了。” 屋里静了下来,没人接话。 没人反对,就是有人要答应。 周阔海探手给张玉堂顺着气,“玉堂,这不是个法子呀!参赛日期都定了下来,戏曲、话剧、歌剧舞剧几十场演出,几十家剧团参赛,就咱们那场挂出来不到一小时,票都卖完了呀!” “观众们想看谁?不就是那俩小子么?”周阔海凑近了轻声问他:“你说,要是现在弃赛,能够吗?” “唉!”张玉堂重重叹了口气。 “戏还要排,比赛也得去,周门两百年的声誉不能毁咱们手里。”李清芬说:“俩孩子不能再住一屋了,叫张纯纯……” “叫汪凝住逸臣那里。”汪雅梅说:“我看着。” 张野汪凝摆明了态度,这也是他们父母摆出的态度。 心里有事,排戏时老的都入不了戏,这么一闹,俩小的肯定再也演不出那种味儿来。而周阔海说什么也没用了,他喃喃道:“悬呐!” 参赛悬,俩孩子也悬。 张野没出文化大院就看见了汪凝,他抱着几包中药靠在岗楼后墙蹲在那里。 “师哥—”张野疾跑过去,脚下打着滑。 汪凝头上身上落满了雪,张野帮他打掉,气道:“你不冷么,蹲这里干嘛!”说着又心疼地去给他捂手,汪凝一双手冰凉发硬。 “师哥?”张野又叫了两声,汪凝抬头,双目发红地看着他,“纯纯,不能……不能这么气舅舅了。” 一句话叫张野心里凉了半截,比汪凝的手还要凉,“你……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不会太虐 主角要成长,背景剧情也需要,三四章的样子吧。 HE HE HE 第96章 兄弟 汪凝去了趟穆瓜二伯裕隆的诊所,短暂的交流之后,在他那里配了药。回到大院,他不知进去后该怎么对舅舅舅妈说,更不知怎么面对张野,蹲在这里一呆便是好久。 跟着张野回家,两人羽绒服都湿透了。 回卧室换衣裳,张野的房间恢复了最初的模样,一张床、一张书桌。 孤孤零零。 他俩木木地站在那里,都没说话。 “我去熬药。”汪凝走了出去。 张野瘫坐在椅子上,眼前这种境况是他从没想过的。他设想过爸妈对付他的一切办法,他没怕过,无论如何都要一条路走到黑也不会回头。 他答应过李逸臣,也答应过自己,开弓没有回头箭。认为自己想明白了,所以有恃无恐。 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变得复杂,叫人猝不及防又叫人心痛。 汪凝说的,不能再惹舅舅生气。至少等老爸病好之前,分别的这点痛楚,需要他俩默默承担。 寻去厨房的时候,砂锅里冒着一层小泡,浓浓的草药味道,不难闻却也不好闻。 汪凝曲着一条腿,靠在墙上发呆。 “还没确诊呢,是吧。”张野的声音很低。 确没确诊,汪凝心里比谁都清楚,但还是点了点头。 “师哥……”张野害怕,伸手抱住了他。 汪凝还是那个姿势,没动。 “你不能抱抱我吗?”张野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一点底气。 汪凝想伸手,张野需要他安慰,可他很矛盾,不能像以往那样肆无忌惮地抱着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僵了许久,听见了外间门开的声音。 张野猛地松了手站好,一瞬间的错乱之后,难受的滋味在心里翻涌。 有人往厨房走来,是李清芬的脚步声,再也熟悉不过。 “妈。”张野强笑,抬高了声音:“我和师哥在给爸熬药呢。” 李清芬停在厨房门口,没进来,也没说话。 张野一边眼睛发酸,一边还要露着笑脸,“妈……你们让我师哥……让他住哪儿啊?” 隔着门,李清芬看不到他俩,也看不到儿子难受又强颜的表情多让人心碎。 她身子一晃退了一步,按住了餐桌。强要汪凝回来住的是他们,现在把汪凝赶出来的,还是他们。 李清芬哽着喉咙,“凝凝,你……先住小叔家里好吧?” “好。”汪凝别过头去,不想让张野看他的脸,“你先出去吧。” 张野用凉水洗了把脸,让自己变得清醒一些。他走出去时,正撞上李清芬的视线。 “爸呢?”他半低着头。 发梢上凉凉的水珠往下滴着,眼睛里深藏的倔强被刘海掩去。 李清芬察觉出儿子不对,他没有闹,连一句重话都没说。她忽然有些怕,“纯纯你……没事吧?” “没事。”张野抬眼看着她,刚刚厨房里的强笑又摆在了脸上:“我能有什么事。” “你过来。”张玉堂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张野走过去看见老爸闭目躺在沙发上,揉着眉心。 “爸。” 张玉堂拍拍身侧示意他坐下,想和儿子好好聊聊。张野只是蹲在他旁边,拉住他的手,捂在自己的掌心里。 张玉堂睁开了眼,他很惊讶。 “爸,我从小就听您的话。您不让我做什么,我就不做什么。现在我还听您的话,不让我和师哥住一起,我们就分开住,就是不让我和他说话我也……也……”张野心里打着颤:“不和他说话,只要您别生气。” 张玉堂愣了,李清芬也愣了。他也这么问道:“你……没事吧?” 张野笑着摇摇头。 “你知错了?” 张野看着老爸,把话说得很明白:“我没错,师哥也没错,不存在谁对谁错。但我们愿意听你的。” 张玉堂夫妇俩一个站在那,一个躺在那,不知所措。 汪凝把药端了出来放在茶几上,没说话,要走。 “等等。”李清芬追了过去,拉着他胳膊走到门口,低声问:“你和纯纯到底怎么了?” 这和他们设想的结果一点都不一样。 “舅妈,我们都好好的。” 李清芬还能怎么问,你们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闹?哪怕说两句置气的话,也能叫人知道你俩好好的。 她不能这么问,心里又实在没底。她真怕,怕哪个想不开像李逸臣男朋友那样自己杀了自己。 草药的味道从客厅飘了出来,李清芬心中忽然一紧,“你舅舅得的……什么病?” “没什么。”汪凝轻松地说:“我怀疑是肺炎,和纯纯说过了,过会去医院拍个片子确定一下,叫舅舅先把药喝了吧,我去换身衣服,待会儿一起去。” 李清芬没敢往深处想,点了点头。咳嗽、气喘、发烧,是肺炎的症状。她安慰着自己,却一阵阵发慌,又不敢和张野的怪异联想到一起。 * 医院走廊左右两排长椅,李清芬双目无神,偎着丈夫坐在一起。对面,张野坐在这头,汪凝坐在那头,中间隔着几个座位,对他俩来说,那是难以逾越的沟壑。 他们不曾有过这样的距离。 医生叫道:“病人家属进来一下。” 张野汪凝都站了起来,李清芬握了握丈夫的手给予安慰,张玉堂不在意地笑了笑,“去吧。” 张野双腿发软,他摁着凳子又坐了下来。 汪凝陪李清芬进了医生办公室。 良久,他俩走出来的时候,张野蹲在老爸膝前,把脸埋在老爸膝上。 听见了声音,张野侧过脸看他们。 “我爸肺炎是吧?”他的声音听起来令人难过。 汪凝不忍看他,只是说:“能治好。” 张玉堂微笑着向汪凝招手,汪凝坐了过去。 他说:“别瞒着,什么病,治不治的好,给舅舅说清楚,讲明白。清芬,别哭。” 李清芬忍着眼眶里的泪,“没事的玉堂,凝凝和主治医生商量好了,能治好。” “癌吗?”张玉堂捂着肺部问出了口。 张野曲蜷的身子颤抖了下。 见他们都不说话,张玉堂又说:“怎么治,我听你的凝凝。” “这里的大夫很好,治疗方案也很好,舅舅……要尽快手术。” “嗯。” “配合着中药,能减少后期的痛苦,疗效会很……很突出的,很快就能治愈。” “嗯。” “关键是,咱们都要有信心。” “嗯。” 张玉堂脸上出奇平静,他思考了一会儿说:“有病看病,看得好最好,看不好天也塌不下来。把大柱、翠萍雅梅叫过来,逸臣也喊回来吧。老爷子那里先……唉,也瞒不住。” 张野汪凝忙了一下午,把入院手续办了,日常用品也准备得停停当当。李清芬陪着丈夫做各种检查,一直忙到傍晚。 取最后一张化验单的时候,张野在电梯口遇见刚走出来的李逸臣,他刹住了如风的脚步。 半晌的忙乱叫他没心思顾及其他,一眼看见李逸臣时他呆了几秒,扑过去抱住了他。 这是除了汪凝外,唯一能理解他的人。 “小叔!”张野委屈、心疼,却都不是能轻易诉之于口的。所以他叫了声小叔之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各种不巧撞在了一起,李逸臣心里很沉。他心中的张野,一直是开朗、阳光的。而现在这个大小伙子把头埋在他肩上,生生往肚里咽着眼泪。 李逸臣拍拍他的背,“你爸还好?” 张野吸了吸鼻子,“还好。” “带我去病房吧。” 单人病房不大,人一多便显得拥挤。张野和李逸臣进来时,高大柱夫妻俩正在安慰李清芬。 “逸臣回来啦?我估摸着你明天才能到。”张玉堂盘着腿坐在病床上。 “刚巧有航班。”李逸臣坐了过去,笑说:“打了个飞的。” “人齐了,咱们简短开个会。”张玉堂直入正题:“三件事。第一,西厢不能停,我的角逸臣你顶上。” 李逸臣说:“行。” “咱们以往排戏都有AB角,这次西厢是我不够重视,只想着赚钱来着,不舍得抽调演员回来排戏……”张玉堂看了眼张野汪凝,尴尬地笑了笑:“想着雅梅带着俩孩子折腾去吧,就没安排B角。现在看看……遭报应了吧。” 李清芬扯着他胳膊,“你话别这么说!” “俩孩子写的这出戏不错,不光能参赛,我看还能作为团里保留剧目。所以第二件事,团里抽出合适的演员,把西厢的B角都给补上,三个演出队并成两个,少赚点就少赚点吧。” 高大柱哈哈笑了两声:“凝凝纯纯兄弟俩参完赛还能跟团演出啊?早该这么做了,师哥我瞅你就一财迷。” “百八十口人张嘴要吃饭,不财迷能行么?”倪翠萍配合丈夫调和着压抑。 “第三……”张玉堂低头瞅着自己身子,这头一旦低下,沉得再也抬不起来。 “这两天我得手术了,怕是一时半会下不了床。你们师姐……她得伺候我,团里那么多事,逸臣你辛苦辛苦,先代着管吧。” “师哥你放心手术,团里有我,有三师姐、四师哥、雅梅师姐,大伙都在,错不了。”李逸臣拍拍他的腿。 高大柱提高点声音:“我说师哥,您可得玩儿了命的好,别等逸臣这小子当团长上了瘾,刘备借荆州不还了!” “唉,不还不还吧,谁愿意当谁当去。” 倪翠萍说:“真是的,什么好差事似的。” “不玩笑了。”张玉堂抬起了头,摇摇手:“都回吧,上有老下有小回来一趟不容易,回家吧。” 张玉堂撵了人,大伙紧着叮嘱几句都出了病房。 汪凝和张野一直靠墙站着,一动不动。 张玉堂把他俩叫到跟前,张野说:“爸,我待会请假……” “你请什么假!”张玉堂立刻打断了他的话。 李清芬说:“你俩好好复习、好好排戏,这里有我,不用你们操心。” 看着俩人不情不愿,张玉堂追问道:“听明白了吗!” 俩人只得应了一声。 “好孩子。”张玉堂拉过他俩的手,合在一处,让他们紧紧握着。 汪凝张野心里都是一怔,张玉堂深深望着他俩,他们又倔又强又懂事,为了自己的病而退缩。张玉堂想要说什么、又不忍说出口。 “爸?” 张玉堂咬咬牙,说:“别让人戳咱的脊梁骨,好好做兄弟!” 张野好想说“凡是风言风语,看得开就不算什么事,别自己气自己就行。”爸,这不是你说的话吗? 好好做兄妹。 好好做兄弟。 一部西厢记还是错付了。 第97章 成长 张野汪凝出了病房,一个走在走廊左边,一个走在右边。 到电梯口汪凝要按电梯的时候,张野说:“走楼梯吧。” 一个人的病治不治的好,好不好治,张野跟了汪凝这么长时间,能从他的表情上观察出来。 他俩慢慢下着楼梯,始终保持着两三台阶的距离。 “师哥。”张野站住了,“没旁人,你别诓我,我都受的住。” 汪凝没有立刻回答,也没回头看张野,片刻后才说:“好治。” 张野抬高了声音:“我说了!”又压低了声音:“别骗我。” “纯纯……”汪凝回过头。 “你直说,像对其他病人家属那样。” “真的好治,这种病最怕人心情不好、抑郁,不能积极面对。但……” “但是怕扩散,是吗?”张野下午查了资料,有一定了解。 “治愈后五年的存活率高于百分之六十。” 汪凝已经把话说得婉转了,张野还是一脚踏空,汪凝忙迎上搂住了他。 他最怕张野哭,张野自始至终没哭过。 “回家吧。”张野说。 周阔海像中午的张野一样,扒拉着棉门帘,把头探出去,白花花的胡子在夜风中凌乱,炯炯有神的双目暗淡许多。 他不敢去医院,这把年纪怕自己承受不住。 车灯照过来,老头赶紧出屋走到门口迎着。 李逸臣他们下了车,“师爷,这么冷您快回屋吧!” “你们师哥……”周阔海问了一半,大家都说:“好着呢!” “师哥没事儿,小手术,师爷您别太担心啦!” “哦,哦……”周阔海等他们都进去了,才回屋。 他坐在窗前,还是盯着窗外。 不久,又见车灯,老头再次跑了出来。 张野汪凝下了车,“太爷爷……” 老头上前,一左一右扯住他们往家回,心里吃重,嘴上还要劝他俩:“没事,没事啊!你爸好着呢!小手术,都别担心。” “嗯,太爷爷您也别担心。” “我没事,我心宽着呢!” 送走俩小的,周阔海关了剧团大门,手扒着铁栏栅往外瞅,低喃道:“没事……都没事儿……” 张野汪凝默默上着楼,李逸臣住在三楼,但是习惯了,汪凝直上到四楼才反应过来。 他失措地停在那里。 张野也刚刚反应过来。 明明有好多话想说,偏像无话可说一样相对着沉默。 对面门里高大柱夫妻俩不知为什么拌嘴,高大柱边开门边说:“哪天我也癌了,你找个拌嘴的人都没。” “你胡说什么呢!”倪翠萍喊。 高大柱开了门看见他俩站在外边,愣了愣,“我……你俩怎么……” “晚安。”张野快步上了楼。 汪凝抬头想看他,那背影很快消失在拐角。 他低低地说了声:“晚安。” 张野很疲倦,衣裳都没脱,爬倒在床上。睡不着,什么也不愿想。 不知呆了多久,他摸出手机,想给汪凝发微信,又不知发什么,只是单纯地想他。 心里已经被填实了,又是在他最需要安慰的时候,怎能受得了屋里这种空旷。 晚安:师哥。 早安:我在。 汪凝回应很快,没用两秒,他的手机必定也是停留在和张野聊天框的界面上。 汪凝说我在,张野无话可说,那便再叫声师哥。 晚安:师哥。 早安:我在。 晚安:师哥。 早安:我在。 所有不可以说的话和不能倾诉出口的想念,还有那些寄托,都藏在反反复复的几个字中。 师哥、我在。 他想叫,他便应着。 汪凝握着手机,没再等到张野的信息。床旁的衣柜开着,他的衣裳都被收拾在这里。 一件件拨过来拨过去,他发现有好几件都是张野的。一样的款式,连买的人都分不清楚。 汪凝猛地抬起了头,他把张野的衣裳挑了出来,想送上楼去。 动作很慌乱,一件件搭在胳膊上,要出门的时候,身后响起汪雅梅的声音:“去哪儿?” “衣裳……拿乱了,我给他送去。” “是借口吗?” 汪凝的心猛然一揪,像是被尖长的指甲掐住了心头的皮肉。对,是借口,只是想见他一面也需要下意识寻个借口。 再难熬的夜也会过去。 天刚刚见亮,张野出了门,他想先去趟医院,再去学校。走到李逸臣家门口时,他停住了脚步。 是不是一块去学校也不可以? 他不知道,没人问。 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听见里头的脚步声往门边走来,不是汪凝的,张野慌不迭下了楼。 保镖送他去医院,一路上他都想问汪凝走了没有,问与不问又有什么区别。 汪凝在医院,他早早熬了药送过来。 张野推开门,汪凝回头看见他,很快地移开眼神,“舅舅舅妈,我先走了。” 张野侧开身,师哥从他身旁经过,没再看他一眼,没和他说一句话。 张野心里难受,床上躺着的张玉堂、床旁呆站着的李清芬,都难受。 “我来……看看。”张野走了过去。 张玉堂说:“还没手术呢看什么,去学校吧。” “我……等几分钟吧。” 老爸老妈都知道,他是故意在和汪凝错开时间。 “吃早饭了没?”李清芬问。 张野说:“没胃……吃过了,我吃过了。” 李清芬挽了下耳边一缕滑落的头发,把目光移到窗外。她不愿看这么消沉的儿子,不愿听儿子为了不让他俩操心而撒谎。 “爸,做手术那天我得请假陪你,说好了,您别拒绝。” 张玉堂别过脸去,不说话。 张野待了十几分钟,回了学校。 他从后门进教室,眼前没有汪凝的背影,刘子轩坐在他桌旁。 他往刘子轩的座位上看去,汪凝在那里,隔着两排的角落。 “纯哥快来快来。”刘子轩抽出张野的凳子,张野刚坐过去,刘子轩悄声问:“和凝哥吵架了?” 张野不言语,脸上没表情,低头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你俩现在可是名人啊!别闹别扭给媒体知道了,又出负面新闻。” 张野嗯了声。 老唐讲着新年新气象,也不知他妈的什么新气象。 班里的氛围有一丝丝改变,起初大家没察觉出哪里不对,后来发觉,课间一群人围在张野桌旁聊天的时候,张野的位置总是空着的。 大家习惯了围着他聊,习惯听他胡咧咧,习惯看他身体后倾压着凳子,发出一阵阵清爽又脆生生的笑声。 习惯了眼里有星星的张纯纯。 这些全没有了。 张野的样子,让人看了莫名难过。他像极了刚刚转校过来的汪凝,失去光芒的太阳,如月亮那般清冷。 汪凝遗忘掉的那种心痛的感觉,像漫过河堤的水,一波波侵袭回来。 他想去亲近张野,想在没人的角落里亲亲张野,就是勾一勾手指头也好。但他们现在像是两只刺猬,就连拥抱也会刺痛对方。 越亲近,扎得越疼。 * 穆小乙请了肿瘤专家,元月上旬给张玉堂做了手术。 张野每日中午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都会去医院里转一圈,来回路上胡乱往嘴里塞点东西。 他爱上了汪凝的麻糖,兜里总是揣着一把。 这真是个好东西,能提神,也能使人麻木。 大多时候老爸都在昏睡,大多时候张野只能静静地坐在病床前,看着张玉堂鬓角的头发一日日变白。 有那么一瞬间,李清芬忽然意识到,好久没看到儿子笑了,儿子也瘦了。 张野不能抽出更多的时间陪伴老爸,晚上的自习课他和汪凝都不再上了,全用来排戏。 没理由让那些演员等着他俩。 他们在台上如常,甚至比原来演得还要好。那一小忽的光景,他是张君瑞,他是崔莺莺,他们能随心所欲地凝视对方,格外珍惜。 这个令人难捱的冬季撑到了腊月二十八,黄城市剧团的西厢记,在大剧院以非售票形式进行首场演出。 这是李逸臣和穆小乙商量后的决定,他们的思路很吻合,媒体提前报道,微博提前宣传,把夺梅花奖的声势造就出来。 几千人的大剧院座无虚席,演出非常成功,很火爆,像歌星开演唱会。 谢幕时,观众们经久喊着张野汪凝的名字。 托着病体看完整场演出的张玉堂,留意到儿子改了那段藏头戏词,也注意到崔莺莺戏妆的眼角,点了一颗泪痣。 他捏着妻子的手,说:“清芬,是不是一开始我们就错了?现在……那两个孩子……我们是不是又错了?” 这样优秀的孩子,到底还希望他长成什么样,该不该由着他们自己去选择。你给他选的路,他听了,他会去走,但他开心么? 首场演出之后,这版西厢记被媒体奉为经典,内行、外行,各种戏评纷沓而至,挤占大幅版面。该剧未上梅花台,一日内已订出百场商业演出。 年二十九,是剧团封箱日子,封了箱,意味着结束一年的演出。 年三十,剧团演职人员从天南地北赶回来参加年会。穆小乙走后门,把河阳大酒店小宴会厅留给他们用。 许是张玉堂带病出席,又或是西厢记获得巨大成功,席上杯来盏去非常热闹。 越热闹,越显得两个小功臣落寞、寥寂。 张野酒量浅,仍然替张玉堂一桌桌敬酒。礼数尽到,他悄悄离开。 汪凝本来想走,张野先他一步,他只能留下硬着头皮对付这种场面。 为了避嫌。 周门弟子都坐在主桌上,李清芬不忍看他那样,说:“凝凝想回去就走吧。” “我……我只是有点累,想回去歇着。” 怕人误会他去找张野,连睡觉都要明说出来。 汪凝走后,李逸臣摇摇头,有意无意地说:“俩孩子成惊弓之鸟了。” 主桌上安静下来。 十年未必出得来这么火一出戏,换作旁人,尾巴早翘到天上去了,而这出戏里的三个主角,走了两个,另一个也是沉默寡言。 倪翠萍拉着汪雅梅开玩笑:“眼瞧你这第一主角的风头被俩儿子抢了,红花演成了绿叶,怎么,心里不得劲儿啊?” 汪雅梅腹叹一声,脸上强挤出笑。 周阔海就着话题说:“评奖的都是内行,那俩小子也就是名声大,看着盖过了风头,真到梅花赛上,雅梅的梅花是铁定了的。他俩么……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诶,我就奇怪了,那天演出,现场观众怎么那么多小孩?” 高格笑:“太爷爷您这就不懂了吧?那叫粉丝,追星的都有本事,我也不知他们怎么混进来的。” “看戏不老实,还喊着什么……”高大柱夹着嗓子学:“张野张野我爱你,汪凝汪凝我爱你……哎呦羞死我这张老脸了—”他捂着脸:“现在这年轻人,真是啥话都敢往外抡。” “看戏就得有个看戏的样子,当时乱糟糟地嚷,我还以为他们叫倒好呢!”周阔海摇摇头。 “这我得驳您两句。”高格说:“不说旁的,我们这个年龄喜欢看戏的没几个吧?我俩师哥就有本事把年轻人带回剧场,这叫明星效应。” “我不是夸功啊太爷爷,说到底还得是我有远见,早早做了直播。咱这玩意儿,只要沉下心来看的,没有他不喜欢的。那谁,京剧大家不是说过,现代人心浮气躁,你给我俩小时,看了我的戏你说不喜欢,那是我的错。你不能不进剧场就说这玩意儿该淘汰了吧?” “呦,这么一说我得敬小高格一杯。”周阔海笑眯眯举起来酒,“以后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可把高格吓坏了,忙端着酒杯点头哈腰站了起来。 大家都端起酒杯,周阔海说:“今年没别的事儿,第一个,玉堂身子早早养好,二一个,去摘他三朵梅花!” 高格刚刚喝了敬酒,没等大伙坐下来就不开眼地问:“你们发现没,这阵子我俩师哥怎么瞧着不对劲儿?纯哥多爱笑,好长时间没见他笑过了,哎呦—疼——” 倪翠萍狠狠踩了儿子一脚,这他娘的到底随谁啊! 张玉堂撑着桌子没坐,“逸臣,扶我上个厕所。” 李逸臣等了快两个月,张玉堂终于要找自己谈谈了。 第98章 成长2 外间烟花漫天。 李逸臣扶着张玉堂站在酒店的大院里,看着半空烟火。 “等久了吧?”张玉堂脸上带着苦笑。 李逸臣说:“不是我等久了,是两个孩子等久了。” 张玉堂轻哼了一声,“要不是我这场病啊,他俩得演一出闹天宫,信不?” 李逸臣笑了笑。 “逸臣我不瞒你,卧床这么长时间,我一直都在想,是他俩错了,还是我和你俩师姐错了。” “你一直想不明白。” “是啊。”张玉堂摇摇头,“不明白。可看着他俩那个样子,我真心疼。那天演出,纯纯在这里点了一颗泪痣……”张玉堂点了点自己的眼角。 那得是多深的想念,想念的人就在身边,这又有多残忍。 “没有对错师哥。”李逸臣扶着他往回走。 张玉堂不解,他挣了下,还有好多话没说。 李逸臣说:“你们放心,这俩孩子不至于做傻事。” 张玉堂:…… 他这话的意思是,也不赞成张野汪凝在一起,所以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张玉堂有些怅然。他可能有那么一点自私,希望李逸臣能说服自己去接受现实。他说:“我要是永远接受不了他俩在一起呢?” 有的事并非只靠说就能让人想通,总得有一段消化过程,所以李逸臣什么都不想说。没有时间解不开的问题,如果有,是时间还不够。而其间难熬的痛苦如果承受不住,那也不必再在一起。 推门时李逸臣眼神暗了下来,回答了张玉堂的话:“不过是这世上又多两个李逸臣罢了。” 同一片烟花下,张野坐在酒楼楼顶。他走的时候看见了天上如花海一样的烟花,跑上了楼顶想看个痛快。 他知道汪凝就在附近,藏在某个他能看到自己,自己看不到他的角落。 因为手链是亮着的。 他们在一起的第一个新年,想陪彼此度过,所以选择了这种方式。 张野忽然站了起来,几十层的高楼,他翻身站在了护栏墙上。 “纯纯不要——”汪凝喊岔了音,从楼梯口冲了过来。 他停在距离一步的地方,探着手不敢上前,脸上吓得没有一点血色,惊恐地看着张野:“不要!” 张野微仰着头,闭上双眼,双臂伸展,像要化蝶的梁祝。 “这世界多好啊,小叔的男朋友怎么会选择跳下去呢?直到我站在这里才想明白,他想试试,摔下去会不会比心痛更疼。” “纯纯……你先下来!” “你上来,师哥,站这里真能想明白好多事情。” 汪凝按着墙头翻了上去,拉住了他的手,如果你跳下来,那么我拉着你。如果拉不住,就一起摔下去。 “师哥,闭上眼睛,想。” 汪凝死死拉着他,闭上了双眼。 “你想到了吗?” “想到什么?” “小叔的男朋友是看不到希望了。阻隔我们的真是老爸老妈么?” 张野没等他回答,他的眼神定格在夜空中的某一处,“注定的,我要留下来。而你,要去北大。学医要好多年吧?学成之后呢?两条互不相交的路往前走,那种感觉会不会随着时光推移而变得淡了、无所谓了,连心疼都会忘记。像所有异地相恋的人那样,又有几个能走到最后,何况你喜欢的是个男人。” 梨园行,不说他有多苦多累多熬人,也不说他前景怎么样,你一朝迈进来,那方舞台就成了你的家。你每天都活在赶往下一个台口的路上,所以他们大都选择了同行作为另一半,这是张玉堂不愿儿子迈进来的一个原因。 而汪凝,他有自己的梦想,也背负着师父的期望。年纪轻轻把医术学到这个地步,张野有什么理由让他留下来? 喜欢吗?远远不够。 不如趁着彼此未说出那句话,把最美好的回忆,把最暧昧的甜蜜,都留在这一刻。 过来人说得总是对的,这就是不得已的退路。没有郑重其事地说出开始,便不需要刻意告辞说结束。 汪凝睁开了眼看着他,这根本不是他熟悉的那个张纯纯。 好像一夜之间,他喜欢的那个单纯男孩长大了。 如果说长大的代价是不笑、不哭、现实、甚至悲壮,那么一辈子天真又有什么不好。 汪凝不会说那些令人心动的话,不会轻易许诺,不会苦苦挽留。他只想从始至终,站在张野触手能及的地方。 他说:“你给我一些时间,让我陪你把西厢记、长坂坡演完,让我陪你去一趟江南。” 把该做的事情做完,那时,时间会来解答一切。 又一朵烟花在黑夜里绽放。 “师哥,新年快乐。” * 年前张玉堂出院一直养在家里头,年下里他身子一日日见好,饭量也大了,遇人便说都是汪凝的功劳。 生病的这些日子,汪凝不隔一日,一早一晚各煎药一次,亲儿子也不过如此。 二月底,一模成绩下来,张野汪凝接近满分。 看着他俩的分数,张玉堂乐得合不拢嘴。 他下楼在大院里转了一圈没处显摆,李逸臣他们演出去了,周阔海烦气听这个,对常年驻守在这里的保镖们又显摆不着,只好回家跟在李清芬身后说了好几遍:“有名有姓的学校,还不是先仅我俩儿子挑?” 李清芬去厨房帮张野汪凝准备中午饭,张玉堂跟过去扶着门框换着花样说。 张野实在听不下去了,“爸,一模成绩算不得数的,一模最简单,您等二模出来了再吹行么?” “吹?”李清芬调笑道:“二模出来,你爸得拿唢呐吹!” 三人在厨房里拥挤、忙碌又各自有序,张玉堂站门外看着,忽然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 大病一场后,什么都没有眼前这个光景让人舒心。 “其实我原来想着啊,考个好大学,寻个好工作。朝九晚五办公室里一坐,风吹不着、雨淋不到,不求大富大贵,平平淡淡一辈子挺好。现在想想……”张玉堂顿了顿,他们夫妻常年在外,没怎么管过张野,孩子依然长成了他们所希望的样子。生病之前,他还一直把张野当小孩子看待,现在明白过来,真正能照看、左右他的年月,已经过去了。 他无谓地笑了笑,“路还得让你们自己选。你们都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任何事,爸都不能一意孤行对你们指指点点。” 张野汪凝手里的动作不由都停了下来。 虽没明说,张玉堂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任他俩去吧,爱在一起就在一起,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不管了。 张野抬头看李清芬,老妈没听到似的还在忙碌,“凝凝把这个切了。” 张野说:“爸,我想去……我不去北大了。” 汪凝紧跟着说:“我也不去了。” 张野偏头看他,半开玩笑半当真的口吻:“协和、复旦?或是哪个更好的医科大学?” 汪凝不想理这人,低头干活。 李清芬瞅了瞅他俩,又去看张玉堂。 张玉堂摊摊手,不知道俩孩子怎么了,这个话题也便就此打住。 庆祝一模取得好成绩,李清芬炒了好几个拿手菜,“去喊你师爷过来吃饭。” 张野刚摘了围裙,门铃响。他跑去开门,杜晓春拿着一个文件袋站在门口。 “杜局?”张野对这人没好感,抬高声音叫了声,是让张玉堂知晓,他没把人往家里让。 门开时杜晓春想什么入了神,张野一嗓子吓她一激灵:“这孩子怎么一惊一乍的?” 杜晓春是稀客,去年夏天闹崩之后更是张家的稀客。张玉堂走过来把张野扯开,“挡着门做什么,杜局快里边请。” 杜晓春说:“我就不进去了。” “干嘛不进来,赶上饭点进来吃两口。”张玉堂想把人往里让,汪凝斜身挡着玄关,摆明了不想让人进来。 玄关后影着的李清芬对汪凝竖起拇指,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杜晓春挑饭点来坏人胃口,没安什么好心。 张玉堂问:“您这是有事?”他看着杜晓春手里的文件袋有些眼熟。 “瞧我这记性。”杜晓春把文件袋交给他,“这个协议去年八月份我已经签了,您一出团也没回来,这不,回来就病了一场,拖到了现在才想起来给您送过来。” 张玉堂愕然打开袋子,正是剧团脱离文化局自营的协议,当时为这件事闹得非常不愉快,她为什么忽然就签了? 名字、公章都没错,日期是去年八月份的。 也就是说,从去年八月份开始,剧团已经是张玉堂私人所有,和文化局以及主管局长杜晓春没有半点关系。 汪凝接过文件,看得又快又仔细,没发现什么毛病,但他绝不相信杜晓春会突然变得这么好心。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把文件还给杜晓春,杜晓春没接,问张玉堂:“张团,这什么意思?当初要脱离文化局的可是您,我这一趟趟大费周章把事给办下来了……您该不是反悔了吧?” 白纸黑字,有文化局和剧团的公章,反什么悔。 张玉堂也疑心,他得把话问清楚。李清芬闪了出来,“杜局来了呀,快进来快进来,刚做好了饭。” 张玉堂手机响了,是王芳菲的来电。 “喂……你那儿怎么那么乱啊?”张玉堂表情僵了一瞬:“你急什么,慢点说……”他说着话示意杜晓春先进来,自己边听电话边往客厅走去。 刚走到沙发跟前,身子晃了两晃,慢慢弯腰按住扶手,终是没撑住,一头栽了下去。 “爸!”张野两步跑到跟前要拉他起来,汪凝连喊:“别动!”紧跟着也到了跟前。 李清芬只觉双腿发软,她想过去,僵在玄关那儿挪不开腿,“玉堂……” 杜晓春探头往里瞧了一眼,嘴角一勾,趁着乱走了。 第99章 失声 李逸臣带团到隔壁市演出,头晌午大巴开出了剧团大院。行驶到太行山地段,被大货车追尾,大巴撞开防护栏滚下山坡。 汪凝赶去了现场,张玉堂昏厥未醒,张野和李清芬守在病房里。李清芬一直发呆,不说话,死死盯着床上的张玉堂。 张野曲蜷着坐在马扎上,他一直在等汪凝的消息。李逸臣、汪雅梅、高大柱夫妻俩,还有三十多名演职人员全在车上。 他怕,极其害怕。不敢去想,盼着汪凝来电话,又怕汪凝带回的消息让他撑不住。 太阳西移,外间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 一下午了,手机没响一声。张野站了起来,身子发麻,呼吸也不顺畅。 他扶着床沿刚开了灯,病房门开,染一身血的汪凝站在门口。 李清芬倏地起身,看见汪凝的样子,她浑身打颤,呆了呆问道:“纯纯,你受伤了?” 张野一愣,回头看李清芬,她双目无神、半张着嘴痴痴的样子。 他心中一沉,叫道:“妈?” “纯纯你受伤了!”李清芬磕磕绊绊撞了过来,一把拉住汪凝,“快叫妈看看你伤哪了!” 张野心口锥刺一样,喉咙发紧:“妈你别吓我!” 张野慌了,他去扯李清芬,“师哥我妈她……怎么了?” 李清芬反扯住张野:“玉堂你快跑,杜晓春要害你!” “妈—”张野抱住她,“我是纯纯,我是纯纯!” “纯纯?我的纯纯受伤了!”李清芬想了起来,推着张野挣扎出来,又去拉扯汪凝,“纯纯你伤哪儿了你快说呀!” “妈,我没伤。”汪凝的泪在眼眶里打转。 “你胡说!”李清芬撩着他的衣裳,“这是血吗?”又冲张野喊:“张玉堂你愣着干嘛,快去喊医生!” 汪凝搂着她,想让她安静下来:“妈你别喊,咱这就去看医生。”他拍着李清芬的背,轻轻拍,“咱去看医生……” 张野捂住脸靠着墙滑坐在地上,强压着喉间的哽咽。挂钟走秒的声音嚓嚓轻响,却如雷声一样震得张野耳鸣。 汪凝的声音听起来很远,“你看着舅舅……” 他再抬头时,病房里只剩下他和老爸,老爸还没醒来,灯光刺目,双眼又涨又疼。 不知过了多久,汪凝回来时他还坐在地上。 张野翻身跳起,拉住汪凝,声音嘶哑地问:“我妈到底怎么了!” 汪凝含糊其辞地说:“应激反应,没事,没事的。打了安定,刚睡过去。” “在哪个病房!”张野并不好骗。 汪凝没能立即回答,张野揪住他衣领,哑着声音吼:“汪凝!” 汪凝将他拽进自己怀里,搂得很紧。 张野忽想起来:“姑姑呢?”他不能把汪凝霸在这里。 “她没事,回来了,在陪舅妈。” “小叔呢?” “小叔也没事。” “高叔倪姨?” “我来的时候倪姨还没醒,高叔……右腿保不住了。” 张野努力克制,还是禁不住发抖。 “其他……其他人……” “纯纯,你先睡一觉。” “不……师哥我撑得住,你别骗我,都说给我听……我撑得住!” 汪凝勾着他的后脑勺,把人按在自己肩上,“车没翻下去,卡在了半山腰,很多人都活着,受伤的送往了附近的医院,小叔留在那里。纯纯听话,睡一觉,睡醒了我们再一起面对。” “我妈……她不是疯了对不对?她只是受不了这种刺激对不对?” “我在。”汪凝说。 “师哥。”张野嗓子嘶哑无声:“我喘不上气,我要憋死了,我想去透透风。” 二月的风很冷,医院花园的长石凳上,张野蜷缩在汪凝怀里。 夜幕阴沉,没有一颗星星。 张野睡着了,他没去现场,却梦见了血淋淋的大巴车,压瘪了、变了形。 梦见高大柱被压碎的右腿,梦见了倪翠萍满头鲜血昏迷不醒,车里车外横七竖八都是尸体,一张张全是他熟悉的面孔…… 到处都是哭喊声。 梦里头张野把整件事情连贯起来,想通了。出事之后,死里逃生的王芳菲第一时间通知了杜晓春,这么大的事故,作为主管领导的杜晓春怕被追责,翻出来张玉堂去年留下的脱离协议,签名盖章后送了过来。 李逸臣汪雅梅都没有通知张玉堂,怕只怕他受不住,王芳菲却给张玉堂打了电话,必然是受杜晓春指使。 张野梦见了杜晓春,她站在高处笑,看着侧翻在山腰的大巴车冷笑,让人毛骨悚然。 他身子在汪凝怀中一震,惊醒过来,额头鬓角都是冷汗。 “我……”他的声音自己都听不到,吃力地问:“我睡了多久?” 他睡了十分钟都不到,汪凝心里一阵阵发疼,下巴抵着他的头,“再睡会儿,乖。” “我……我……”张野觉得自己说话越来越吃力,用尽力气也发不出声音,他艰难地叫道:“师……哥……哥……” 汪凝脑子里轰地一声,抱张野的胳膊紧了几分。 张野咳了几下,他挣出手来按住自己的喉结,低垂着眸苦苦一笑:“我哑了。” “哭出来,别憋着自己,纯纯求求你,哭出来!” 夜风呼呼扫着,剧团大门口挂的铜招牌被风吹落在地,当啷一声。 “仓才仓才仓才……”周阔海嘴里打着家伙将那落地的声音淹没,手持□□在院子里走圆场,越走越疾,他戟指黑夜:“呔!待某追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哇呀呀呀……” 老头咬牙切齿骤然收步,抬膝将□□磕折扔在地上,垂胸长须凌乱,仰面大吼:“天呐——你把刀捅我心里搅啊——” * 第二日一早,一波波媒体涌往医院想要采访,全被保镖挡在门外。张玉堂一家三口都需要静养,医院是待不下去了,当日穆小乙将他们安排到南城隐蔽的别墅区,也把周阔海接了过来。 此后几日,不知从哪里传出各种小道消息,铺天盖地挤占人们视野。 —传闻黄城市剧团被相关单位撤销。 —张野失声,惜别舞台。 —西厢记原班人马死伤惨重,无缘今岁梅花赛。百余场商演不能履约,将面临巨额赔偿。 —业内人士透露,名旦汪某某与人私通,私生子正是汪某。 …… 汪凝无暇理会这些,他每天要煎很多药。给张玉堂养身体,给李清芬安神,给张野治嗓子。 “怎么都不见好啊?”周阔海焦急地问。 汪凝:…… 慢慢来吧,急不得。 爷俩端着三碗药进屋,监督着他们一家三口喝下去。 李清芬丢了碗半躺半靠在床头,一手拉着汪凝,一手拉着张野,警惕地看着坐在床尾的张玉堂。 她问汪凝:“纯纯,那个男人是谁?他老瞪我。” “我舅舅。”汪凝说。 李清芬一点都不迷糊:“你只有个小姨,哪儿来的舅舅?” “去年刚……刚认的。” 张野哑着声:“那是我爸。” 李清芬噗嗤一声笑了,“你一个孤儿,哪儿来的爸?” 周阔海要疯,收了碗摇着头出去了。 李清芬问:“玉堂,这两天怎么不见雅梅?” 张玉堂说:“雅梅去帮逸臣了,那边都需要照顾。” “这人怎么这么讨厌!”李清芬低声对张野说:“哪儿的老男人坐我床老半天,你也不把他赶出去!” 张玉堂鬓发白了不少,张野无奈地看了他爸一眼,他只好出去了。 李清芬回头又问汪凝:“纯纯,去看你高叔倪姨了没?” “都还好。”汪凝说:“高叔精神很好,倪姨大多时候都在睡,慢慢都能养好。” “小高格呢?这可怜孩子。” 汪凝说:“高格也好,和我妈……不,和我姑姑还有小叔都在伺候着。” “诶?”李清芬猛想起来:“凝凝呢?” 汪凝:…… 张野说:“北大了。” 汪凝:…… “净胡说,二模还没考呢,就北大了?” 合着只是搞混了两三个人对不上号,其他事一点都不含糊。 “妈。”张野吃力才能发出高点的声音:“您是不是装的?” 李清芬捂着脸笑,拍了张野一巴掌:“儿子在呢,你叫我妈!” 张野:…… “玉堂,那谁,杜晓春没再找麻烦吧?” 张野咬着后槽牙挤出来几个字:“看我怎么弄死她!” 汪凝扯了把发狠的张野,对李清芬说:“妈您睡会儿,我和爸先出去了。” 爸? 张野狠劲儿顿消,眼眸亮了。 两人出屋带上了门,久违的坏笑挂上了张野唇角。 “唉。”汪凝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喉结:“快些好吧,叫你祖宗都成。” “那你叫一声,叫一声我就好了。” 张野哑喉咙公鸡一样,还不忘欺负人。 汪凝把他拖回屋里,按到床上、掖好被角、没收手机:“睡觉。” “大白天睡什么觉?” “能别说话吗?”汪凝听他声音难受,“现在除了吃就是睡,好好养着,乖。” 也不知什么时候学会叫人乖了,令人又难为情,又觉得好听。 张野乖乖地点点头。 把门带好,汪凝去了张玉堂卧室。 别墅是挺大的,三层,十几间屋子,楼上楼下地跑。 张玉堂交给他三张银.行卡,“咱家全部家当都在这里了,密码是纯纯生日。” 汪凝把卡装好,张玉堂不放心,“你到底准备怎么办?对付得了他们吗?” 汪凝微笑:“舅舅放心,您睡会儿。” “不时不晌地睡什么?” “养身体要紧。”汪凝把他搀到床上,“睡一觉,一觉醒来什么都过去了。” * 剧团排练厅。 台下坐着几十号演员,台上王芳菲背着手踱来踱去。 “都想清楚了,到底是谁对不起你们。”王芳菲说:“他张玉堂去年就和局里脱离了,还瞒着大家伙。为什么,交局里的钱他想独自昧了呗!” “张团不是这样的人!” “对!张团怎么会做这种事?” 台下有人不服气,王芳菲反问:“白纸黑字两个公章的文件能有假?!” “这里头肯定有事!” “反正我不相信张团会贪那点钱。” 王芳菲大声道:“一个个护短,你们是还想靠着周门么?张玉堂废了,李清芬疯了,倪翠萍到现在还没醒,高大柱残了,刚捧出来的张野?哑了!都醒醒吧!一场事故折了咱们大半人马,黄城市剧团已经没了,在坐的万幸没参加那场演出,全须全尾活了下来,你们就不想想以后怎么办吗?吃什么、喝什么!” 台下安静下来。 王芳菲喊着说:“西厢记是挺火,签了一百多场商演不够他们得瑟的,看着能赚两千多万,现在演去呗!演不了啦!毁约啦!那点家底儿够赔违约金么?” 乐队主席琴师秦师傅恼了,蹦了起来:“你这小丫头片子说话怎么那么狠毒?倪老师平日待你不薄,谁觍着脸一心想拜入周门?现在人家落了难,你站台上说风凉话?!” 王芳菲辩道:“我这是说风凉话吗?我是在给活着的人谋出路!” 秦师傅跳到椅子上说:“别以为我们不知道,那天媒体采访,就你在那儿嘚啵嘚,第二天新闻就刊登出来,说什么汪老师和旁人生下了汪凝,你安得什么心思,明知道他们要去摘梅花,明知道梅花赛首重艺德,你这不是给人添恶心么!” “我胡说?范星芒大闹剧团的时候,你们哪个没听见!” “那疯子的话只有疯子信!你年纪不大,心肠怎么那么歹毒呢,我呸!” 王芳菲被气得在台上来回走溜,见她压不住场面,藏在后台的杜晓春走了出来。 她瞪了王芳菲一眼,王芳菲低头退了两步。 “秦师傅,事有事在,话不能这么说。别的咱们不扯了,说点要紧的。年纪大点的都知道,二十年前我就管着剧团,我对大家的感情是非常深厚的。” 杜晓春咳了一声,大声道:“黄城市剧团的招牌,他周门就是还能演戏也用不了了,但是我能用!”她指着住宿楼的方向,“那是局里的房产,跟着我干,没人撵你们。要还想跟着那些老弱病残,对不住了各位,挪挪地儿吧!” 王芳菲抖着手里的合同书,“今年几百个台口,签的都是黄城市剧团,不够大家吃还是不够大家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非跟着周门赔个底儿掉喝西北风去?” 有人冷冷说了句:“杜晓春你终于忍不住跳出来了。” 杜晓春、王芳菲侧头看去,汪凝站在门口。 呼呼啦啦,观众席上许多人站了起来。 “凝凝,张团现在怎么样?” “李老师呢?他们都说李老师疯了,是真的吗?” “纯纯真哑了吗?” 汪凝边往里走边说:“说周门要倒、李老师疯了、张野哑了,这都不要紧。说我是私生子?杜局你千算万算还是算错了一步,你最好防着点,小心死到这句话上。” 汪凝冷若冰霜,王芳菲不寒而栗,杜晓春没听明白,“你什么意思?” “别怕,今天我帮你们来了。”汪凝走到台上,对大家说:“她们说的没错。剧团招牌,周门既然脱离,那就不能再用。今年台口,老弱病残,肯定也演不了。剧团住宿楼是局里的,那么我们搬走。但有一点,历经一百三十年风雨的周门——倒不了!” “王姐,杜局。”汪凝对着她们笑,“张团说了,人各有志不能强求,他带团二十多年,和大家的感情还是有的。大巴没了,中巴和小巴留下给你们用,三十箱行头留下给你们用,今年几百个台口全部给你们留下。各位!” 汪凝大声道:“脱离的文件去年八月份交给了杜晓春,一直被压着!今年出了事故,她马上签了字。张团病了,还好是因为病了。”他食指中指夹着一张银行卡举了起来,“这里头的钱本该交给局里头的,张团住院,所以一直没有划走,秦师傅接着!” 汪凝将银.行卡飞了出去,“无论是死的活的伤了的,人人有份,分了它!” “都清醒点吧兄弟们,杜晓春怎么对的张团,明天就能怎么对付我们!” “我们要跟张团!” “咱们唱戏的贱骨头,这辈子只认周门!宁当周门看家狗,不当杜晓春的座上宾!” …… 王芳菲嘶声大喊:“你们疯了,你们不要房子了吗!” “房子?房子不姓周改姓杜了,我们住着怕塌了被埋里头!” “兄弟姊妹们睁开眼瞧瞧,周门哪里要败了?”秦师傅指着汪凝:“第五代弟子站起来啦!” “走,这房子我们不住啦,咱们收拾东西回家,等张团指示!” “走——” “杜局容点时间,过两天腾出手我们就来搬东西。”汪凝说完一笑,扬长而去。 “杜局,咱怎么办?”王芳菲急得要去拉杜晓春,杜晓春一把甩开她,“该干嘛干嘛去!” “您得管我呀!”王芳菲见她要翻脸,更急了,她为杜晓春跑前跑后,到头来落个里外不是人。看架势周门要另起炉灶,铁定是不会要她了。 “我管你?谁管我呀!”杜晓春悻悻走了,“没用的玩意儿!” 第100章 惊蛰 穆小乙等在文化大院门口,汪凝出来直接上了他的车。 “摆平了?”穆小乙问。 “杜晓春脸色挺难看,和王芳菲也闹崩了。” 穆小乙嗤笑一声,对司机点了下头。 “下三流的角色。” 车子缓缓往西,一路开出鼓楼老街,折南行不久,靠边停了下来。 汪凝随穆小乙下了车,路旁一家家挨着的商铺中,有一道四五米宽的电动伸缩门。 里头的院子比剧团大院大很多,迎面坐北向南一栋主楼挺高,有□□层,东西各有两排三层小楼。 穆小乙说:“进去看看吧。” 汪凝随他走了进去。 地方是好地方,地段也不错,门前大路比鼓楼老街宽太多,院子绿化挺好,停车位也多,足够停剧团的大中小巴。 什么都好,估计租金不会便宜。 “这儿原来手底下一个公司办公的地方。”穆小乙在院里随意溜达着,“东边一层是会议室,可以当排练厅,二楼是通间体育室,能当练功房,和你们大院挺像。这栋主楼都是办公格局,你们看着拾掇,张团不想办戏校吗?员工学生住宿什么的,足够用了……” “穆总。” 穆小乙讲了半天,回头见汪凝挺直地站在院里,不安的样子。 “怎么,没相中?没事,还有的地方挑,就是得出城。地方大,可没这里地段好,也远……” “您误会了穆总。”汪凝手插兜里,捏了捏银行卡,这种地方,卡里这点钱实在拿不出手,“这里不错,但租金……” 穆小乙偏头笑了下,“租金么,好说。我其实想卖来着,和人谈差不多了,三个亿。” 汪凝:…… “那……咱还是出城看看吧。” 惹笑了穆小乙,他两步走过来:“我还真能问你们要租金啊?先用着吧,什么时候你和张野赚够了三个亿,再给我。这地方闲着也是闲着嘛!” 看着汪凝越发不安,穆小乙轻松地说:“按我划的路走,三个亿真不算什么。” 这下激得汪凝把卡拿了出来,他很坚定地说:“钱不多,一两个月租金还是够的,您先拿着。” 穆小乙愣了愣,才明白过来刚才那句话跟绑架人家孩子似的,毕竟他和张野并未同意出道。 穆小乙接过了卡,又放回他兜里,“汪凝啊,做人不能太自私。” 汪凝一怔,听他说:“一身是铁能打几根钉子?更重要的是互帮互助、有来有往。你不能只许人欠你人情,不许自己欠旁人人情,还让人安心睡觉吗?” 穆小乙说完拍拍他胳膊,“你自己到处转转,我先走了。”走到门口听汪凝叫了声:“穆总!” 他没回身,汪凝喊了声:“谢谢!” 他摆摆手,放心地离开了。 汪凝跑进主楼一层层转着,大大小小屋子不少,够用也够住。 出门时,他回头望了眼大门旁空着的墙壁,这一瞬间,剧团名字他都给想好了。 保镖的车是一直跟着的,上了车马不停蹄赶往伤员所在的医院。 外科一层楼都是他们剧团的伤员,李逸臣坐在走廊椅子上睡着了。 人很憔悴,满脸胡茬。 汪凝悄悄坐他身侧,没准备喊醒他,他却醒了,用手搓了搓脸,“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 “师哥师姐怎么样了?纯纯呢?” “都还好。这里怎么样?” “也还好。” “保险的事呢?” 李逸臣舒了口气,“委托了律师,有眉目了。” “那就好。” “那就好?凝凝你想过没有。”刚舒口气的李逸臣又叹了口气:“伤了这么多人,缺胳膊少腿的好几个,他们的出路怎么办?剧团怎么办?西厢记订出去那么多场,违约金……要了亲命了!” “小叔你为这个发愁?” 李逸臣愁眉不展地看着他,这个还不够人发愁? “谁说要赔违约金了?咱们又不是不演。参赛后两个多月就能有两千多万进账,说不要就不要了?”汪凝问得理直气壮。 李逸臣不知该摆出个什么表情给他看。 “不是,杜晓春要抽咱们班底,王芳菲这狗腿子忙活这么多天你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吧?没班底拿什么演……” 汪凝打断他,“摆平了。” “咳……”李逸臣呛了一口,“摆平了?凭什么摆平的?” “周门一百三十年的威望。” “……” 汪凝说:“容她折腾这么久,那是没工夫寻她麻烦。她是主管领导甩锅甩得快,伤这么多人,其他领导不能不作为吧?” 李逸臣觉得他学生气,“他就不作为了,你打官司去?” “逼他作为。” “怎么逼?” “先舆论,后官司。” “……”李逸臣差点忘了,张野汪凝毕竟是能掀起社会舆论的人。 “有突破口吗?” “王芳菲,她现在恨极了杜晓春,我找人去办了,今晚就会见分晓。不说这个了。”汪凝掏出手机,翻出相册给他看,“咱们团的新地址。” 李逸臣看了几张,惊道:“成啊汪凝,什么时候不吭不响把事全给做了?” “就刚刚。”汪凝说:“其他事小叔你别操心了,把这里照顾好。跟高叔他们说,咱要办戏校,以后上不了台的,要不办退休,要不当老师带学生,总不会让大家饿死。这卡您拿着。” 汪凝掏出一张卡交给他,“除了保险,相关领导管不管先不说,死的一家咱先给十万抚恤金,重伤轻伤的你看着分。天快黑了,我还有事得先走。” “等等。”李逸臣拉住他,“纯纯……嗓子能好吗?” “能。” “好,我信你。” 汪凝笑了笑,“我信他!” “你呢?还要去学医吗?” 汪凝没回答。 年三十张野不要命地站在栏墙上,信誓旦旦、咄咄逼人说了那么多自以为是的话,汪凝所做的一切,都是等他来问自己,你还要去学医吗? 这个答案,他要留着说给张野听。 赶回别墅区时,刚到傍晚。 汪凝洗了手去厨房煎药,张野正在熬粥,他探头看了一眼,是按照自己的要求熬的清火绿豆粥,夸了一句:“真乖。” 这人一天不知野哪儿了,刚刚发了两条微信也没回。张野搅着粥,置气不理他。 不舒心的模样在脸上摆得太明显,汪凝一边忙活一边掏出手机,果然有两条未读的信息。 晚安:一天不见人,去哪儿了? 晚安:天黑了,回来喂药! 汪凝笑着解释:“刚在谈事,没留意。” 谈什么事谈的电话响了都听不到。 “嗓子好点了没?” 张野还是不理人。 “说句话啊。” 理你才怪。 汪凝有办法让他开口:“明天咱俩出去逛逛,买套房。” 说得跟买菜似的,张野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嗓子还那样,好点有限。 汪凝心酸,从他身后揽腰相抱,把下巴抵在他肩头,“纯纯求求你了,快点好吧。” 万事俱备,除了张野的嗓子迟迟不见好。 张野的注意力还在刚才那句话上面:“买什么房?” “住的房。” “废话,你是听我说话不费劲是吧?” 穆小乙是只大肥牛,却也不能总占人便宜。寄人篱下的滋味,汪凝不适应也不喜欢。 “四居室的,舅舅舅妈一间,我妈和太爷爷两间,剩下一间你住,我……” 张野没等他话说完,“对呀,你不需要,马上大学了。”他掰开汪凝扣在自己身前的手,“药糊了。” 汪凝退后一步靠着墙,看着他的背影,张纯纯,你就嘴硬吧,有你哭的那一天。 吃晚饭的时候,汪凝把买房的想法提了出来。二十多年来张玉堂一家一直住在剧团大院,也没想过置办房产。想着等张野大些了,给他买个婚房,至于他们老两口就在大院里养老了。 世事总是难料。 大家没说赞不赞成,周阔海放下碗筷回了屋。 张玉堂也回了屋,把留的后手取了出来,放在餐桌上。他出了会儿神,把这张银行卡推到汪凝面前。 汪凝发呆,舅舅到底有几张卡?早上不是还说全部家当都拿出来了么? 人老奸马老滑。 周阔海回来,同样在汪凝面前放下一张卡,“买房不够,装修有余。” 张玉堂掐着指头点了点人头,“至少四居室的,大点。” 汪凝把两张卡还给他们,“今天钱没花完。” 张玉堂讶然道:“没花完?装修、添置家具家电什么的够吗?” 李清芬老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哎我说,我们家买房你老跟着掺和什么?” 张玉堂:…… 周阔海拍了拍张玉堂的肩膀表示同情,“商量点正事吧,都想想剧团名字怎么改,西厢角色怎么配。” 张野哑着嗓子:“百花社。” 汪凝忽的看向张野,他想的名字也是百花剧社,取义百花齐放。但他从未和旁人提过,居然和张野想的一模一样。 “好。”周阔海捋着胡子说:“百花齐放才是春,很好。” 经历严冬,春天该来了。 “角色你们只管调,崔莺莺不能动。我就是哑了,也能演好。”张野说完回了房。 “有志气!”周阔海一拍桌子,抬高嗓门说:“京剧的周信芳、豫剧的陈素珍、曲剧的张新芳,哑嗓子多了去了,照样成大家!” 晚上,汪凝拿着个文件袋去了张野房间。按下把手,门反锁着,防谁呢这是。 他敲了敲门,“纯纯?” “纯纯睡了。”张野说。 “我有事。” “明天再说。” “你开门,我借一下高格的微博账号。” 高格是他俩的“经纪人”,视频平台、直播、微博,用的都是高格的账号。 对这个理由,张野不满意,“打电话问高格去。” “……”汪凝左右看看没人,趴门上压低声音说:“我想你了。” 咔一声门开了,差点没闪了汪凝的腰。 张野刚刚在给李逸臣打电话,今天汪凝做的事,李逸臣都告诉了他。他心里不好受,感觉汪凝做这么多,是为了那一天能够安心离开。 张野死气沉沉爬回床上,汪凝拉着凳子坐他身边,把文件袋里的东西取出来给他看。 一张是王芳菲的忏悔书。汪凝离开剧团大院后,让保镖头子去找王芳菲,如果还愿意在剧团干下去,把杜晓春所作所为全写下来。 张野看完后皱了皱眉,原来去年夏天回团后,王芳菲就做了杜晓春的狗腿。 另一份文件,是范星芒和汪凝的亲子鉴定书。 张野登了高格的微博账号,把手机给了汪凝。什么想我了,真是来办事的。 汪凝刷了几页,全是粉丝力挺他们的留言。 这些留言令人感动,让人看到了希望。 高格的动态已经很长时间没更新了,汪凝发了第一条微博,比心、感恩。 第二条,声明原黄城市剧团正式改名百花社,如期参加梅花赛。 第三条,把王芳菲的手写忏悔书发了上去。 看着床边认真做事的汪凝,张野越看越不舒服,忍不住问他:“为了心安理得离开?” 汪凝白了他一眼,不说话,把亲子鉴定书拍了下来,正要上传,张野按住了他的手。 “你考虑一下。”张野说。 他俩都知道这份鉴定书传出来,可能会造成什么后果。 汪凝拨开他的手,声音冷静:“我没逼任何人,我做我该做的。如果有因果,他们该各自承担。” 如果有因果…… 张野突然怕了起来,他抢过手机,“如果有因果,我替你承担。” 汪凝不及阻止,张野已把第四条微博发了出去。 无论结局如何,这条微博都不该让汪凝发出去。 ——迟来十八年的亲子鉴定书。 张野发完扔掉手机,汪凝盯着他看,下一秒把人扑倒床上,“我忍你很久了张纯纯。” 劈头盖脸亲了下去。 外间不知什么动物扯着嗓子叫,叫声凄厉。 张野推着汪凝,“什么声音?” “猫。” “骗人。喵呜—”张野学了一声,“猫不该是这么叫吗?” “是猫,叫.春的声音。” “……” 汪凝不同往日的温柔,他吻得很着急,张野看见了他双目中的火焰,怕,翻身躲着他。 汪凝揪着他不放。 “师哥……别……” “现在叫师哥不合适。” 带着点助兴的意思,能把人叫疯。 “汪凝……你……别扯我衣裳,你先去把猫赶走好不好!”张野想把他骗出去。 “春天来了,你忍心么?” “……” “你知道它为什么那么叫?” “为什么?” 汪凝坏笑,“那得问公猫。” 没问公猫,张野很快就明白了。 他从躲躲闪闪到欲迎还拒,最后彻底放开,扯掉公猫的衣裳,自己的衣裳也被公猫撕得干干净净。 外间隐隐春雷,今日惊蛰。 第101章 新房 春雷萌动的不止是藏于地下越冬的蛰虫,不止是窗外嘶吼的夜猫,不止是催发了枝头上的嫩芽,还有两颗年少人炙热的心,在被子里捂不住地翻滚、悸动。 攻城掠地,两败俱伤,没有分出胜负。 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另一种平衡的方式。汪凝重复了那晚的话,我帮你。 张纯纯迷情的双目捎带在眼角染上红晕,和他嘴里轻唤的师哥一样,都是令汪凝痴狂的帮凶。 没费什么事,张野弄了他师哥一身。 他臊得慌,要报复,直到感到脖子上、胸口、腹部同时一热,才松开手。 他羞赧:“你弄我一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拥着喘匀实了气,收拾狼藉,洗澡睡觉,抱着睡。 汪凝问他:“这下知道外边的猫为什么那么叫了吧?” “闭嘴!睡觉。” 安静了片刻。 张野一直迷之自信觉得自己定力很强,不晓得为什么突然发展到这个地步,他疑神疑鬼:“你老实说,给我吃的药里头是不是还有别的东西?” “闭嘴,睡觉!” 这一觉特别沉。 大清早张玉堂在外边敲门,“不是要去看房吗?” 张野猛地惊醒,大叫道:“别进来!” 张玉堂似乎明白点什么,蹑手蹑脚下了楼。 汪凝被张野一嗓子喊醒,张野坐那儿又羞又悔。门是反锁的,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刚刚……”汪凝没敢相信,他撑着床,呆了半天才问:“那一嗓子是你喊的?” “我操!”张野蹦了起来,“我的嗓子……” 他双手握拳,激动地大吼一声:“啊——” 震得汪凝脑子里嗡嗡作响,那种穿透耳膜的声音,回来了! 他冲出屋子,冲楼下喊:“爸妈太爷爷,我嗓子回来啦——” 又飞奔回屋,搂着刚下床的汪凝又蹦又跳,最后一起倒到床上。 伏在汪凝怀里,张野终于呜呜哭出了声。 灭顶之灾,他忍着憋着,没在人前落一滴眼泪。嗓子哑了,他仍旧把不折不挠的那一面摆出来给人看。 他不敢哭,不敢让人看出来他的难过。他得让所有人看到他是一只打不死的小强,倔强、不屈服,负重千斤也得走下去。 最终,他得到了老天的善待。 风雨后的彩虹最为美丽,美丽得让人心头一片酸软。 那便放开了哭。 汪凝抚摸着他的后颈,让他哭了好久。 “痛快了吗?” 张野满脸泪水地点着头。 “那就别哭了,当心哭坏了嗓子。” 像关了电门一样,张野立马止住了哭声,挥手打汪凝,骂他太坏了。 还有更坏的。 “其实就是憋的。”汪凝说。 说得那么隐晦,张野一下子就明白了:“滚!” “我说的是,该哭不哭,憋坏了嗓子。没说那方面还能把人嗓子憋坏了。” “汪凝你闭嘴!” 两人打打闹闹洗漱半天,下楼时汪凝说:“待会看见太爷爷别太……” “我操!” 张野已经看见了从楼梯口经过的周阔海,吓得一屁蹲儿坐在台阶上。 周阔海也被他吓了一跳,仰头看着俩人。 老头子及胸的一下巴白胡子没了,好像年轻了好些,又叫人看着觉得别扭。 太突然了。 “胡子,胡子呢!”张野几步跑了下去,伸手摸老头儿的下巴。 “剃了。” “为什么!” “因为我要演孙飞虎。” “……” 李清芬在客厅喊:“我演崔老夫人!” “……” 好嘛,老弱病残疯,凑出一场戏。 吃了早饭,一家人出门看楼。 逛了一早上,没个相中的。在街上吃了中午饭,下午接着逛。 张玉堂老发表意见,闹得李清芬很不愉快,自己家买房,一个外人总插嘴。 和剧团新址隔着两条街有个楼盘,房子卖得差不多了,大家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进了售楼处。 汪凝张野虽然戴着口罩,还是被售楼小姐姐们认了出来,房也不卖了,围上来七嘴八舌要签名,要合影。 “微博我们看了,翻身总是叫人猝不及防,哈哈……” “那个杜什么局长真不是东西!” “二宝,你嗓子真好了?” 张野强调着:“我们真是来买房的!” “买房啊?”小姐姐说:“那来这里就对了,咱们小区可是六义集团开发的,您说多有缘吧!” 汪凝无奈,总是摆脱不了穆小乙。 一群小姐姐领着他们一家子实地看房,“瞧咱们小区的绿化,黄城市顶尖的,人工湖、小公园,应有尽有。最主要的是安保也好,门禁一流,外人进不来的,特别适合。” 没剩几套房子,也就是说都是旁人挑剩的。张野这么瞎讲究的人,自然看不上眼。 但小区里风景着实不错。 汪凝看出来这人犯了难,“我瞧八号楼十六层那一户不错。爸妈太爷爷,你们说呢?” 张玉堂已不敢发表意见。 李清芬说:“给你买婚房,你做主。” 一旁的小姐姐们惊呆了,汪凝为什么管李清芬叫妈,还婚房? 信息量太大! 这么长时间的CP嗑成真的了? 张野说:“算了吧,咱们别处再看看。” “等等!”售楼小姐姐一心留住他们,“还有一套房子,我打个电话请示一下,稍等稍等。” 一层层往上报,最后报到了穆小乙那里。 小姐姐带着他们上了六号楼顶层,复式楼,简装,还带楼顶花园。 小姐姐说:“其实这里才配得上您们的身份。” 张野汪凝相视一眼,其实,我们的钱不多。 张玉堂满意,李清芬满意,周阔海脸上挂着笑。 趁着他们楼上楼下散开了转悠,汪凝拉着张野躲开。 张野问:“怎么办?” 汪凝说:“他们都相中了。” 张野直摇头,像个会过日子的小媳妇儿,“这儿三百多平呢!那么多房间哪儿用的了!” 张玉堂在外边抬高了声音:“其实房间多点,来个客人什么的,也住的下哈。” 两人:…… 汪凝去他口袋里掏手机,“我看看加上咱们的钱够不够。” “够也是刚刚够!”张野按着自己的口袋,“你上大学不花钱吗?” 不说这个还好,汪凝高声道:“买!就这个!” 周阔海极快地给了回应:“这就对了嘛!房子一辈子的事儿,不得挑好的?回头几场演出的事儿嘛!” 张野瞪着汪凝:“你当买白菜呢?一个个的财大气粗日子不过了!” “别废话,你就说喜不喜欢?” “光喜欢顶个屁用。” “张纯纯,过俩月你也是身缠千万的主了,眼光放远点。” 小姐姐走了过来,真是误会了,“还是看不中的话,八号楼有个三层复式楼,要不……” 张野赶紧拍板:“要不就这儿吧。” “那您是全款还是……” “按揭。”张野咬咬牙,准备洗洗躺好了,以后每月让人按着揭一层皮。 一旦下了决心,俩人也楼上楼下转上了。指点江山一样,这里得敲,那里得扒,嘚啵嘚不带停的。 一家人选着各自的房间,房间多,那便信着选。 这间卧室向阳带飘窗,不大不小,张野选得了拦着门不让旁人进。 汪凝揶揄他:“要不,你撒泡尿标记一下?” “挑你房去!” 汪凝挤了进去,旁若无人规划着这个房间,“飘窗做成榻榻米,床可以摆这里,得有书桌,书桌……” 张野以为他要强占自己的房间:“我想摆哪里摆哪里!” 汪凝回身看着他,特别正经地说:“我说的是双人床。” 张野:…… “浴室的墙可以换成玻璃的,怎么样?” “师哥……你变了,变得不单纯了。” “是吗?” “还不要脸了呢!” “那得分和谁。”汪凝笑着朝他慢慢走来,看架势是要亲要抱。 外边那么多人,这人真是太大胆了。张野退了一步,“你别过来啊,我叫啦!” “省着点力气晚上叫不好么?” “我呸你个臭流氓!” 装修家具家电什么的,张玉堂他们全不管,趾高气昂地走在前边。 俩小的跟在后边拿着图纸,一路商量着怎么装修。张野这不行那费钱,搞得汪凝想揍他。 刚到小区门口,张玉堂接了个电话。 电话是局领导打来的:“张团啊您快来吧,还有汪凝和汪老师,要出人命啦!范星芒点着名要见你们!” 一行人驱车赶往剧团大院,文化局大楼下里里外外围满了人。 警察也是刚到。 局领导快步走来给张玉堂握手,先道歉:“这两天出差刚回来,我是真不知道杜晓春背地里干这么缺德的事儿。张团您放心,剧团大院还是您的,遇难、伤了的兄弟姐妹咱们局里不会不管!您快想办法把他们先弄下来吧!” 顺着领导的手,张玉堂抬头望去,六层高的楼顶,范星芒站在楼檐边上,脚边一动不动躺着一个人,面朝里,看得出来是杜晓春。 李清芬手撑在额前,“又来这出?” 张玉堂喊:“范星芒你干嘛!” “师哥,您来啦——我对不起您啊,雅梅呢?凝凝啊,你妈呢?她为什么不来——” 汪凝别过脸去,脸色苍白。 张野拉住他手叫了声师哥,心里滋味难言。 第102章 断桥 文化局大楼通往楼顶的铁门被范星芒栓死,没人上得去。范星芒站得高,看不清五官,只觉得脸色如灰暗的天空一样,透着死气。 警察疏散着人群,在楼下留出大片空地。张玉堂和汪凝都是范星芒点名要见的人,人群后退时把他们留在了前边。 范星芒嘶声大喊:“凝凝,你妈不肯来见我吗!” 汪凝不看他,也不答话,手在发抖。 范星芒情绪激动:“儿子!你说话啊!” 汪凝一点点仰起了头,他颤着唇:“你有把我当做儿子吗!” “儿子,爸爸错了,我错了啊——”范星芒往地上躺着的那个女人身上踹了一脚,“都是她!都是她害的!” 警察拿着扩音器喊:“不要伤害人质!你要见的人我们找来了,你不要激动,有什么话下来慢慢说!” “她是人质?她是人渣、是罪魁祸首、死有余辜!”范星芒双手掬在嘴前,冲着人群大喊:“是她卖了金丝宝靠!” 周阔海的心揪了起来,这是他一辈子的痛,这把年纪还一直耿耿于怀,他蹙着眉毛望向范星芒。 “杜晓春不要脸,他男人常年卧病,她就往我床上爬!是她告诉我,剧团一日有张玉堂,我一日出不了头。长坂坡的那场演出,是我在桌子上动了手脚,师哥从上面跌下来摔断了腿。” 范星芒跪了下来,啪啪扇着脸,“我他妈不是人啊!趁着师哥住院、雅梅伤心……我他妈畜牲啊把雅梅灌醉啦!” 汪凝紧紧握着拳头,闭上了发红的双眼。 张野揽住他的肩,“师哥,咱们走吧。”汪凝的腿像栽在地上一样,张野没能拉动他。 “我是成名了,我想在剧团干一辈子,我爱这个!偏就来了个商人要出五百万买金丝宝靠,杜晓春动了心思。她找我商量把金丝宝靠偷出来,我没答应啊师爷,您信我啊——” “是她!逼我!拿汪雅梅威胁我!串通了剧院那个电工胡明理,演出时弄坏了电闸。趁着乱,杜晓春用板砖给了我一下,满头血,我扒了宝靠倒地上装死!完美吗?哈哈哈哈……” 范星芒又哭又笑:“卖了八百万!” 杜晓春夫家关系硬,把她调到了省城,范星芒和汪雅梅也跟了过去。他们用这八百万干起煤矿生意,生意越做越大。 杜晓春丈夫去世之后,她一直想和范星芒结婚,恰巧范星芒和汪雅梅有了猜疑,嫌隙日深。她伪造了一份假亲子鉴定,但范星芒并未离开汪雅梅,反而造成了汪凝的悲剧。 煤矿出事之后,范星芒成了替罪羊,他对杜晓春来说,再无利用价值。 张玉堂喊:“你们把金丝宝靠卖给了谁?” “卖给了谁?卖给了谁?”范星芒疯疯癫癫,嘴里嘟囔着,忽然大吼:“他姓汪,卖给了姓汪的!” 他跪在那里薅着杜晓春衣领,恶狠狠摇着她:“你别装死,起来,起来说给他们听!那个人叫什么!” 已被范星芒掐断脖子的杜晓春耷拉着脑袋,她再也睁不开眼,说不了话。 警察正在破门。 “范星芒你不要激动,放开人质,有话你慢慢说—” “你们敢破开门,我就把她推下去!” 破门的声音停了,他们不知道杜晓春已断了气。 范星芒望天大笑,“为了这个死女人,你们不敢抓我,值吗!” 汪凝突然大喝一声:“你收手吧!” 范星芒松了手,杜晓春跌躺回地上。 他扒着顶沿长长探着脖子,冲着汪凝喊:“凝凝,爸爸错了。原谅爸爸好不好,好不好!” 汪凝站不住,晃着身子后退两步,张野撑住了他。 警察也劝汪凝,劝他答应原谅范星芒,想先把范星芒安稳住。 汪凝咬着牙不住发抖。 “你们别逼他了!”张野大吼:“范星芒!你气死师爷、害了我爸、毁了姑姑、还有我师哥!你叫他们怎么原谅你!师哥,走!” 张野拉着汪凝挤进人群,范星芒大叫道:“谁都有理由恨我,汪凝!你没有!我生你养你教你,你恨我?!你凭什么——哈哈哈哈……” 汪凝顿住脚步,仰着头哈了一口气。 “走啊师哥!”张野双手拉着他。 “师爷——”范星芒神经质一样发着抖,“您老瞅瞅,看我功夫还有没有!” 他站了起来,嘴里“锵锵锵锵锵锵……”念叨着,身上摆的都是空架子,那个曾经辉煌一时的大武生,此时没有一点精气神。 “汪凝你回头看一眼,爹再教教你云里翻——” 人群一声惊呼,范星芒从楼顶翻了下来,张野死死勾住汪凝后颈,不敢让他回头。 …… 文化大院门口的一辆车子里,汪雅梅一直憋着眼泪。 李逸臣说:“想哭就哭吧。” 她伏在前排的靠椅上,忍了忍,终是哭出声来。 她不清楚自己哭什么。 范星芒爱过她,也毁了她。 大概,她哭的是自己,哭的是汪凝,哭的是那些被范星芒害过的人。 结束了。 * 汪凝的情绪非常消沉,张野想带他回家,上了保镖的车,汪凝说要去剧院。 张野小声问:“要不你回去,我先到那儿问问?” “不。”汪凝强对他笑:“我没事。” 有事没事他骗不了张野。都是倔脾气,张野没再说什么,一起去剧院找了经理,打听到胡明理这个人已退休多年,家就在北城。 胡明理吐不吐口、知道多少,他们并没什么把握,但这个人现在成了唯一的线索。 可笑的是,找到他家里的时候,胡明理已去世很多年了。 金丝宝靠的下落,成了永久的谜。 范星芒死了,绑架案结案,这些保镖没有再跟着他俩的意义。从胡明理家里出来,汪凝没上保镖的车,卫衣帽子拉得很低,戴着口罩,旁人认不出来,连张野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张野知道,口罩后头是一副极其失落的表情,他师哥一直想弥补范星芒的过错。 保镖问:“不上车了吗?” “你们任务完成了,可以去给穆总复命了,这三四个月辛苦大家!” 大路边,张野朝他们鞠躬表示感谢。 汪凝手插裤兜里,慢慢地走在前头,张野跟他保持着几步距离。他知道师哥想静静,或许什么都不会想,就想这样从北城走到南城别墅区。 保镖的车始终跟在身后,汪凝没劝张野坐车上,或是先回去。他知道,劝不动的。 一路上两人始终没有说话,到家时天已黑透。 李清芬开了门,汪凝叫了声妈。 李清芬愣了一愣,捂着脸哎呦一声:“这孩子!改口改得叫人猝不及防!” 张野惊喜叫道:“妈,你好啦?!” “什么好啦?” “你快看看我是谁?” “张纯纯你发什么疯?” 范星芒跳下楼那一瞬间,李清芬突然扎进张玉堂怀里,就这么好了。 说到哪里,范星芒也是汪凝的生父。找墓地、火化、下葬,他尽到了做儿子最后的责任。 汪凝闷了几天,张野逗了他几天。拉着他找装修公司,选家具家电,每天忙得不得了,总之不让汪凝闲着,闲着容易想太多。 他也趁着汪凝话少没心情,自己当了把大拿,装修风格什么的,都自拿主张,最后把效果图推到汪凝面前,虚伪地问:“怎么样?” 汪凝翻了几页,说好听点叫简约。 他斜了张野一眼,“特省钱吧?” 张野强调:“料可都用最好的料!不老省钱的。” * 三月末,一行人赶往杭州。今年的梅花赛选在杭州举办,梅花没几朵,却有几十家团院角逐。 下飞机时,竟然有不少粉丝接机。这些粉丝看起来是道很奇特的风景线,上到老太太下到小姑娘,涵盖各种年龄段。 她们的问题不少,最令小姑娘们操碎心的问题—你们到底有没有进军娱乐圈的打算。 最令老婆婆们操碎心的问题—一定要好好演戏,明星一大把,梨园行出俩大角不容易。 最后婆婆团队和姑娘团队竟然吵了起来。 张野汪凝在酒店躲了两天,那老几位旅游似的天天出去逛景点,回来还一个劲儿地说西湖、说宋城、说古镇…… 说得俩孩子直翻白眼,终于在一个恬静的午后,悄么溜出了酒店。 他们说过,要来一趟江南。 说这话的时候还是在平遥,没多少人认识他俩。如今真想静下心来看景点,太费事了。 棒球帽和口罩是标配,还不能走得太近。人多的时候要低头,地铁上都没敢坐一个车厢里。 在一起被认出来的危险系数会翻倍。 顺利抵达西湖。 俩人一前一后隔着十几步,十几步里人山人海,像隔着地北天南。 还是走散了,手链都不发光了。 张野随着人群走,漫无目的,观景的兴致没了大半。 丢了半天,师哥一个电话也无。他也赌气,就不联系汪凝。 旅客渐少,天近黄昏。 张野走累了,看见个碑亭,想进去歇会儿,才看清石碑上四个大字:断桥残雪。 他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蓦然回首,北里湖和外西湖的分水点上、横接白堤的断桥上、橘红的夕阳下,汪凝凭栏而立,望着他。 张野奔了过去,不管不顾地跳到他师哥身上。 夕阳染红的西湖格外美丽。 “傻子,我在这儿等你半天了。” “你才傻。” 汪凝抱着他,他双腿卡着汪凝的腰,就这么半骑半挂在人身上。 “为什么在这儿等我?” 他不等汪凝回答就自己给了答案:“白娘子和许仙就是在这里相遇的对不对?” “对。” “有没有兴趣……再陪我排一出白蛇传?” 他贪婪,想让汪凝欠他很多戏,一辈子都离不开自己。 “有。” “师哥……下辈子,我……还想和你在一起。” “好。” “可,下辈子我怎么才能找到你?” 隔着口罩,汪凝吻吻他的额头。 “上辈子你也这么问过。” 第103章 爱你 百花社的西厢记排在晚场,能容纳数千人的大剧院,开场前一个小时已座无虚席。 前排评委席空着,评委们都待在后台。 周阔海几十年不登台了,他的成就、辈分远高于每一位列席评委。为了徒子徒孙重返舞台,放下身段,不惜让后辈晚生来对他品头论足。 一群评委们围着周阔海嘘寒问暖。老头勾着妆,有一搭没一搭回应着他们。 “瞧我师爷这眉毛画得多得劲儿!” “周老师这身体瞧着还能再活他一百年,哈哈……” “您老可是咱梨园行的活化石,一直期待您再给我们说两场戏。” 这次赛事洪国栋也是评委,他在后台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周老师,怎么没见那俩孩子?” 周阔海笑了笑:“托您福,他俩现在要在后台,咱还能安安静静坐这儿化妆?那什么来着……哦哦粉丝们还不把这儿堵严实喽!” 俩孩子飞速成名,还是拜洪国栋所赐。当初不是他和一群明星们吆喝那几嗓子,张野汪凝不至于有这么高的知名度。 洪国栋不遮不掩倒是有啥说啥:“您老批评的是,偏听偏信我的不是,这不着急寻俩孩子道歉么。” 旁人打着圆场:“洪老师无心之过,赛翁失马嘛,焉知非福呀!” 张野汪凝在车里早化好了妆、换好了衣。 汪凝的戏妆温润俊雅,水纱吊起的飞眉凤眼中偏多了些逼人英气,看得张野直犯痴,看多少回都不厌。 “师哥你真帅!”他夸完臭不要脸地问:“你瞧我俊吗?” 汪凝趁人不备,快速往他唇上贴了一下。张野忙躲,“讨厌,快看看我妆花了没!” “没。”汪凝勾住他狠狠亲了两嘴,“瞧,这样才能弄花。” “你怎么这么讨厌呢,吃你一嘴油彩!” 补完妆,临开场前十分钟,俩人走工作通道进了后台,正撞上准备出去的洪国栋。他老远伸出手来,紧走几步赶过来握手,“真是对不起对不起,网上这笑话闹的!一直想当面致歉来着。” “您太客气了洪老师,过去的事不用提了,我和师哥特喜欢您的戏呢!” “是呀?我一直想着有机会和两位合作。眼下就有个机会,特合适的本子,关于戏曲的电视剧,不知道两位有没有兴趣……” 后台预备铃响,洪国栋还说个不休。汪凝提醒道:“要开场了。” “好好,咱们演出结束后再细说。”洪国栋又和两人握手,临走竖起拇指,夸道:“你俩这扮相真地道!” 台下粉丝们齐齐喊着张野汪凝的名字,评委们也在讨论,大赛已开始了十多天,单等着名声最大的这出戏。也唯有这出戏,当初挂出来不到一个小时,售票告罄。 现场观众成分挺杂,来自天南海北。有张野汪凝的粉丝,有百花社的拥趸,有慕名而来看戏的当地人。和接机的粉丝团有一拼,什么年龄段的都有,散坐在各个角落。 更有比赛完没走和提前来的同行,他们都坐在评委席后,想看看盛名之下到底有没有虚士。 媒体多的数不过来,走廊上到处架着摄像机、照相机,显得乱糟糟的。 楼上楼下喊声太大,同行回头瞅了一眼,直皱眉:“这是看戏吗?开演唱会似的,捧角有这个捧法?” “年轻人嘛。”洪国栋回头瞅了说话那人一眼,笑眯眯说:“可以理解。” “当年先师梅半城也不过是这种场面吧?” “不要捧杀。”洪国栋说得很直接,颇为不满地扭回头去。 他是评委,人家不敢得罪他,忙往回找补:“开个玩笑嘛,梨园行再出个梅半城,也是幸事嘛。” 舞台灯推亮,大幕升起,鼓板响,大锣小锣和钹领出武场戏,也盖住了观众们的叫好声。 “杀——” “杀——” 八个龙套雁别翅排开,围困普救寺,马童一溜串小翻带出来威风凛凛的孙飞虎,一手挥马鞭,一手持□□,既霸气又漂亮的一个亮相。 “好——” 撞了个碰头彩。 “这精气神能瞧出来么,老爷子得有一百好几了!”观众席上一位大妈激动地鼓着掌,对旁边的人说:“最后一次看他老人家登台的时候,我还是个姑娘呢!” 张君瑞搬来了救兵,与白马将军杜确一起出场。 “大宝出来啦,出来啦——” “二宝也出来啦,啊啊啊啊啊——” “二宝扮相可真俊,这还是个男生么,比女孩子都女孩子!啊,我真是受不了啦!疯了疯了……” 正经看戏的连连示意身旁人安静,“别吵别闹好好看!” 台上打得热闹,懂得看出门道,不懂的看个热闹。 “大宝要飞剑啦!” “入莺鞘、入莺鞘、入莺鞘!” 听见观众席上一阵阵呼叫,洪国栋嗨了声,“这名字起的……倒是应景,哈哈……” 几个同行窃窃私语:“这还真就不是来看戏的,瞎叫唤。” “瞧剧院这些挥着荧光棒的孩子,哪儿是捧角,那是追星呢!啧,我是没想到演戏能演成演唱会。” “别眼红了,能把孩子们带到剧场,这就是本事。” 台上飞剑入鞘顺利完成,评委们啪啪鼓掌,“这个距离能飞剑入鞘,得下苦功夫。” “没看采访时张野说的,都是他师哥一剑一剑生生砸出来的。” 搬兵解围、晚亭悔婚,随着剧情推移,粉丝们不叫不嚷安静下来真正看了进去。跌宕情节牢牢栓住了观众的心,随之起伏。 两场戏下来,同行说:“西厢原来还能这么排啊?改得挺紧凑,不错。” 另一个同行说:“紧凑是不错,但也有利有弊,欠些人物铺垫,少了火候就缺点味道。” “是吗?我没看出来。” “瞅着吧!”那人带着些不服气。 老夫人悔婚,莺莺每日东楼含泪聆听西厢琴声。 汪凝幕后念着情诗,那嗓音里、指下弦音中,都是倾诉不尽的相思。 台前张野没有一句台词,全凭拿捏细微的表情,身段上一层层铺垫、叠加,来表现自己的情感。想去西厢,不敢。不去西厢,不甘。直勾得观众恨不得上台把他俩栓在一起才叫痛快。 这时莺莺幽幽开口:“红娘,你带我去到西厢……探望张郎。” 红娘还未答应,台下快要憋疯的观众一阵叫好声。 演员的表演手法是欲扬先抑,观众们被勾了进去,替她恨、替她急、替她想张郎,这句话反而成了观众情感的宣泄口,惹出一个满堂彩。 粉丝们也跟着喊:“好!” 他们看明白了。 “幕后情诗这段念白是真好,张生不露面就让你觉得这人害了相思病,前头莺莺不说话,照样让你看得明明白白,这个设计……高。” “火候刚好,味道也足,没铺垫?还能怎么铺垫!” 刚才置评的同行觉得脸肿,“看样子这是有生活啊,不然怎么演得这么好?” “你就承认人家技高一筹能死?咱十□□的时候还在团里跑龙套呢。这就叫祖师爷赏饭,天生干这个的。” “啧啧……不服不行。” 崔夫人许婚赖婚逼出西厢私会,此事被她撞破,拷问红娘反被红娘说动,不得已答应将莺莺许配给张君瑞。再次许婚时又生变数,老夫人把张生赶出普救寺,要他进京赶考,得中后才能与莺莺成婚。 三年后张君瑞折桂,衣锦还乡。一次次被吓怕了,怕老夫人又出什么鬼主意,特地请旨,如今是奉旨去崔门迎娶崔莺莺。 老夫人一改往日模样,满脸欢笑将崔门娇客迎回家中。 吩咐家仆布置喜堂,红烛高燃、满台红彩。 一身状元服的张君瑞,牵着戴凤冠着霞帔的崔莺莺缓缓出场。 有情人终成眷属,台下响起掌声与叫好声。 宾相朗声道:“一拜天地—” 张君瑞与崔莺莺牵着红绸花朝台下鞠躬,又激起欢呼声如浪。 “二拜高堂—” 两人回身对崔夫人行了跪拜大礼。那主位坐着的老夫人,台下是舅妈,台上是丈母娘。 刚刚站起,红娘跳了出来:“三拜俺红娘!” 莺莺微笑朝她万福,这是姑姑,也是红娘。张君瑞笑吟吟向老妈躬了躬身。 “夫妻对拜—” 张野汪凝对立而站,互施一礼,他们拜过李清芬、又拜了汪雅梅,此时对拜已不知是在戏里戏外。 炫目的聚光灯下,张野和汪凝的心思无可藏匿。 而在观众眼里,那两人无比好看、无比风光,像云彩,就该飘在天上。 “送入洞房——” 两人水袖甩在一起,相依相偎立于舞台中央。 杀戏乐响,大幕缓缓而落,台下掌声如雷。 汪凝忽然叫道:“莺莺。” “嗯?” “我爱你。” 张野愣了愣,一时没明白:“神经病啊?” “张野!” “啊?” “我爱你。” 既然分不清戏里戏外,那么这句“我爱你”无论是张君瑞给崔莺莺的,还是汪凝给张野的,都是真真的、不留死角的、毫无遗漏的。 这句话,他一直想找个机会说出口,而在几千双眼皮底下,他师哥就这么对他表白了,他猝不及防。 或许是聚光灯太刺目,又或是经久不息的掌声太震耳,张野感到一阵阵眩晕,他算不清自己的心跳漏了多少个节拍,又抢夺了多少次节奏。低低地说了一声:“我也爱你。” “什么?没听到。” “我也爱你呀--” 第104章 争霸 梅花赛的评分机制也有场内外观众参与。 演员谢幕后,主持人统计现场投票。现场观众不到四千人,竟然投出了四千票。 主持人纳闷地说:“敢情这么多投票器一起坏了吗?你们就使劲按吧,按坏了得赔钱!” 台上演员们笑,台下评委、观众们笑。 “好啦,我们来看一看评委投票。” 二十一位评委投出了二十一票,全票通过。 “来看大屏幕,现在显示的是场外观众投票,个十百千万……哇哦,一千多万?并且还在增长!”主持人很震惊,要知道别的院团场内投票没超过两千的,场外投票没超过百万的,也从没见过二十一位评委给予全票的。 台下再次想起热烈掌声。 演员们再次鞠躬致谢。 主持人高声道:“那我们就一起期待六月份的颁奖晚会,大家六月份北京再会!” 演出正式结束,粉丝们一拥而上冲进了后台。 安保们手拉手维持秩序,“大家排好队,小心踩踏,年轻人让一让,先仅着老爷爷老奶奶们来!” 这场面…… 张野汪凝签名签得手软,合照合到面瘫。洪国栋有正事商量,迟迟挤不进去。他算得上是影视大腕儿,戏剧界的老戏骨,如今被晾在一旁,不由自嘲笑笑,“长江后浪推前浪呐!” 周阔海捏捏他的肩,开玩笑道:“你可别再带着一群明星写檄文啊!” “瞧您说的。老爷子您可真记仇!” “那可不,我手里就这俩宝贝,动他俩就是动我心头肉!” 洪国栋尴尬地笑了笑,“咱排辈分,那俩小的是我师弟,我怎么的也得照顾照顾。得嘞周老师,咱北京见面再说吧!” * 张野汪凝好不容易回到酒店。 这场演出使了全力,台下又一顿折腾,张野这会儿感觉要虚脱,走廊里给他师哥潦草地说了声晚安,回了房。 洗完澡用一个随便的姿势跌倒床上,蜗牛一样半天挪一下,挪啊挪啊终于挪到了枕边。 懒洋洋摸到手机,今天现场那么多媒体,他想看一眼有没有什么新闻。 反而是一个粉丝发的现场视频被挤上了头条。 是汪凝台上表白的那段,肯定不是手机录的,这么清晰! 他们未卸戏妆,大幕慢慢地降,汪凝偏头看着张野,侧脸也能看出满目情深、一脸宠溺。 录不到汪凝在说什么,最后的拜堂一折他们没戴胸麦。广大网友人才济济,读唇语读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条评论被顶到第一位: 大宝:哼哼(发出声音引起二宝注意。) 二宝一脸迷茫看着他哥(想干啥?) 大宝:我爱你。 二宝很震惊:神经病啊! 大宝不死心:纯纯! 二宝:啊? 大宝又说一次:我爱你。 二宝呆了好久:我也爱你。 大宝:神啊! 大宝使坏:没听到。 逼得二宝喊出来:我也爱你呀! 第二条被顶起来的评论: —好怕有一天我嗑的CP变成了真的,更怕只有一个是真的。 李逸臣说得对,只要你不承认,再有实据也不能肯定。唇语都解读了出来,评论区仍是一片疑问。 张野翻了个身瞅着天花板发呆,他和师哥刚刚在舞台上表白了,自己一回酒店就躲进房间,难道不该做点什么?就是不做点什么总该说点什么吧! 怎么就迷迷瞪瞪回房了呢? 咚咚—— 有人敲门。 张野猛地坐了起来,“谁!” 汪凝压低了声音:“我。”像做贼一样。 张野嘎嘎笑着跳过去把门打开。 汪凝没等他闪身就挤了进来,反手将门锁死。 咔—— 门锁一声轻响,张野忽然害怕了。 汪凝瞧了出来:“紧张什么?” 张野看到他裤子不正常,都快顶起帐篷了。他小心地拢了拢衣领,心想,我穿得挺正常的呀还这么诱人么? 汪凝说:“我屋里不出水了,过来借下卫生间。” 鬼信! 汪凝什么时候撒谎这么溜了。 看着张野满脸狐疑的样子,汪凝干脆揽腰把人贴到自己身上。 张野推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我感受得清清楚楚。” 汪凝拉开距离低头看了眼,“顶到你了?” “……”要说这么透彻吗? “稍等,我洗个澡。”他说完进了卫生间。 张野逃也似奔回床上,拉被子蒙头盖好,心脏扑通扑通直跳。他强烈地意识到,待会床上他俩要一决胜负定上下。 人就是这样,得寸进尺。打破暧昧要接吻,接吻不够就进一步,如今进一步也不够了…… 张野想,可我干得过他吗?如果干不过怎么办?有没有其他办法缓冲一下? 好后悔当初没有找茬干一架试试到底谁能制服谁。刚认识的时候一直说,汪凝,咱俩早晚得干一架。没成想一决雌雄会是这种场景。 我呸,什么一决雌雄,呸呸呸! 汪凝出来时张野还蒙在被子里,他走过去,压着被子躺了下来。 被子里传来张野的声音:“不回你屋里睡啊?” 听起来闷闷的。 汪凝拉开被子露出张野的脑袋,“我睡不着。” 张野看到他只穿了一条内裤,是那条CK粉色的。他哥真白,浑身上下如脂如玉,惹人馋。 忽想了起来,自己承诺过,有一天穿上这条内裤的时候,要答应他一件事情。 其心昭然若揭,简直明目张胆! 真阴险! 汪凝问:“看见了吧?” 张野装迷瞪:“什么?” “当初你说的,只要我肯穿,什么事都答应我。”汪凝放重了语气:“不能说话不算数。” “那……你想干嘛?”张野抱着一丝侥幸。 汪凝沉默了几秒,“入鞘。” “咳……师哥,你不累么?睡吧。” “说了,睡不着。” 张野试图逃脱,“睡不着的话数羊。” “你睡不着的时候数羊啊?” “我?我不数羊,我数钱,一百块、两百块、三百块……数不到一万就睡着了,所以现在这么穷喽。” 汪凝被他逗笑了,侧身搂住张野,“你知道我数什么吗?” “什么?” “数张纯纯。”汪凝看着他一双漂亮的眼睛,轻声道:“在古巷后院的阁楼上,热得睡不着,我就数,一个纯纯、两个纯纯、三个纯纯……好多纯纯。” 张野很轻地眨了眨眼,垂眸时心里已酸软一片。 “你那时候就喜欢我了?” “嗯,你去省城找毛小枫那次。回来的时候,我觉得我……大概是喜欢上你了。” 张野凑近他亲了过去,如润物的春雨那样温柔。汪凝回吻,很快春雨变成了暴风雨,带着雷鸣闪电的那种。 张野感觉上当了,刚刚的冲动好不容易化解为温馨和甜蜜,眨眼功夫变本加厉。 人家在床上翻云覆雨,他俩在床上却是翻来覆去,谁都不愿被压在身下,一旦被压着就标志着丧失主权。 压制、反抗!再压制、再反抗!无限循环。 锁腿勾腰、按胳膊扭腿,什么招数都使上,从床上扭到地上,又从地上扭回床上。张野爆发力强、汪凝耐力持久,生生弄成了擂台争霸赛。 斗争是个体力活,不一会儿两人蒙了层津津细汗。 张野渐渐体力不支,眼看又被压着,喘着气还要装作凶凶的样子:“别逼我使绝招!” 汪凝才不怕:“卸胳膊卸腿儿全随你喜欢。” 张野一下子拉住他的胳膊,虚张声势地往上举,想吓唬人。 汪凝补道:“如果你舍得的话。” “……” “算了。”张野躺那里举手投降:“休战十分钟。” “还能休战?” “废话,上课还有课间呢!” 汪凝从他身上翻了下来,胳膊支着脑袋看着他。 “师哥。”他软软叫了一声,听口气想讨饶。 汪凝捏住他的唇,“我说过,在床上别叫师哥。” “哥……” 汪凝呼吸重了些,伏在他耳畔问:“你还要挑火是吧?” 不怕死的张野叫道:“宝宝。” 汪凝眯了下眼,重新支起脑袋,另一只手从他唇上滑到下巴,又顺着下巴滑倒喉结。 一路往下,速度很慢。 张野眉眼含羞半眯起来,掩住一半的眸珠更像带了钩子,把汪凝的唇斜斜勾了过去,重新吻住他。 他轻喘一声,声音听着又娇又俏。 汪凝的那只手滑到了他胸下脐上的某一处,伸出拇指揉了揉,不轻不重地按了下去。 张野嗯了一声,一瞬后一点酸麻的感觉从那一处迅速蔓延,下至小腹上至胸膛,没两秒殃及全身,胳膊腿也变得无力难以动弹。 张野瞳孔里发生了十二级地震,“我操,你点穴!” 酸麻无力的感觉没维持多久,很快恢复了知觉。 “我只是告诉你,我可以硬来的。” 张野咬牙切齿:“汪凝!” “别发狠,我听着。” “我不能动弹,你会爽吗?” “你爽就可以。” “我日!” “不,是我。” “……” 张野彻底败了,也死心了,绷紧的身子软了下来。 防备根本没用。 汪凝躺了下来,挨着他,说:“刚刚台上拜堂,我是当真了的。” 刚想感动,张野明白过来:“所以你就想……入鞘了?” 汪凝纠正道:“洞房。” 张野最后垂死挣扎,翻个身爬到床上,央道:“师哥,其实还有个办法咱们可以试试。” 汪凝没接话,等他下文。 张野说完却红了脸。 汪凝明白了,故意装作不懂:“什么?” 张野凑到他耳边很低的声音羞耻地说了两个字。 那人点了头,道貌岸然地说:“可以试试。” …… 折腾到半夜,第二天张野无力地醒来。汪凝总是比他先醒,看他捏着腰。 “怎么了?” “我好像扭到腰了,你给我揉揉。” 大约是前半夜争得你死我活时伤着了,汪凝盘坐起来给他揉着。 张野直哼唧:“腰酸……背也痛。” 汪凝低头笑。 “笑什么,还不是被你弄的!” “嘴酸吗?” “呸,臭不要脸。”张野打开他的手,回身瞪着他,反问:“你嘴酸吗?” “一定要回答?” 这人最近变得特别坏,张野拦都拦不及,他话已说出了口:“不酸,那么小……” “我日!” 汪凝跳起来逃了,逃进卫生间锁了门。 张野追过去啪啪砸门:“臭不要脸的你伤我自尊了知道吗!谁小!小吗!我特么下次捅死你!” 第105章 同学 参赛结束之后,百花社开始了巡回商演。张野汪凝第一次随团演出,深深体会到了张玉堂口中的不易。 一天两到三场演出确实累人,经常是晚上还在江南,在车上一觉醒来已到了江北。周阔海年纪太大,经不起折腾,张玉堂恢复的不错,把老头替了回去。 剧团事故之后,张野汪凝没再回学校。老唐默默把二模的试卷发了过来,不用说,还是希望他们能参加高考。 两人是在每次赶往下一个台口的车上,陆陆续续写完了卷子。 汪凝掐表,态度认真。张野试探着问他:“要高考吗?” “要!”汪凝语气坚定。 看来还是想从医,忘不了他的北大梦。 汪凝说:“至少不能辜负三年苦读。” 两人二模的成绩虽然还是拔尖的,却没想象中的那么好。老唐特别操心,带着一帮老师,每天给他俩发错题集,喂题喂得不亦乐乎。使他们远离校园,仍然能感受到百日冲刺的紧张氛围。 孙老师更变态,动不动就发两道需要深积一下数学题。 也不知今年的高考会有多难,还是想提前帮他们打下大学的基桩。 做题、演戏、做题、演戏,周而复始。 这两日网上也不平静。 粉丝是把双刃剑,百花社场外投票高得吓人,创造历史之最,都是他们的功劳。而他们又攻陷了大赛网站,要求组委会给百花社颁发三个梅花奖。 流量过多,一度导致官网瘫痪。 有位评委出头说,百花社的西厢记固然经典,而从梅花奖创办至今,几十年来从未有过一出戏拿三朵梅花的先例。 网络从来是暴力的。 好听的,说他墨守成规,不思创举。 不好听的,直接开骂。 更牛的发戏评——经调研,百花社的西厢记从最初的十几万元一台,水涨船高已到百万一台。比起当□□星的演唱会票价,不遑多让。虽此,全国各地订单仍旧多的接不过来。在戏曲市场没落的今天,难道不该趁此机会树立典型,让国文化疯狂一把吗?! 时机稍纵即逝,评委会成员们都醒醒吧! 洪国栋实名留言:说的对! 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评委会为此事吵了很多天,始终统一不了意见,没有个结果。 张野汪凝很焦虑,刚开始时不断发文劝粉丝,谁知越劝越来劲。粉丝们大有一副不给他俩发梅花,要死磕到底的架势。 张玉堂提醒两人小心被捧杀,黄城市的穆小乙也没闲着,曾为张野汪凝录制的折子戏和单歌,趁机推出两张专辑,引开了粉丝们的注意力。 粉丝们消停不少,这个事件却愈演愈烈,上了重量级报刊的社评。舆论向来好坏参半,好在张野汪凝经历过风浪,此时坦然许多。 他俩也商量出了应对办法。 五月底,百花社回团修整,张野汪凝回校参加了高考前最后一次大型考试。 回校才发现,特教班里空了好些位置,楚娓娓刘子轩他们几个经过特招,收到了心仪院校的录取,已提前放了暑假。 张野忽然察觉,相处三年的同学们这些日子没有联系过他,他们看自己的眼神也变了,有了距离,不再纯哥纯哥不离口地叫他。想找他们聊聊,一时也没了话题。 他心里有些难受。 这次考试,张野汪凝仍占鳌头,老唐十分欣慰。把他俩带到自己的办公室,费力地从床下拖出两个□□包。 老唐捶捶腰,“这包是你的,那包是汪凝的。南门岗还有两包……” “什么东西?” “信,都是信。”老唐说:“你们的粉丝。”他说着话又从抽屉里拿出两叠录取通知书,“这也是你俩的,全名校。” 张野汪凝:…… 老唐心里始终有个状元梦:“无论将来去哪儿,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参加高考。” 六月初,学校放假。 在河阳大酒店里包了个小的宴会厅,张野把全班同学还有老师们请过来聚聚。 他其实不喜欢这里,喜欢外滩那种露天大排档,热闹、接地气。但他和汪凝已不太可能再去那里,好好吃顿饭不容易。 老唐和孙老师到得早,张野汪凝陪他们闲聊着。同学们陆陆续续到了,听到外间有同学说:“我还是第一次来五星酒店,瞧这里的装潢,纯哥凝哥真有钱哈。” “废话,他们团一场演出一百万,一天最少两场,一个月得多少钱?” “那还是少的,网上说纯哥凝哥的专辑都卖一个多亿了知道吗?” “我就想不通他们还回来干嘛,高考这么香么?” “懂什么,这叫全方位打造。又是学霸又是艺术家!” “反正是和咱们越来越远了,不是一路人了都,以后啊也难有交集。人家忙,不会有时间找咱们。咱们要找过去吧……啧啧,巴结人似的。” …… 听到这些议论,张野下意识低下了头,汪凝拍拍他的腿。 高格、楚娓娓和刘子轩来的时候,宴会厅里的气氛才活跃起来。 他们三个和张野汪凝陪着老师们坐在主桌上,人到齐也便开了宴。 老唐作为班主任,代全班同学感谢张野汪凝的盛情款待,几句话又扯到了高考:“你们这一届,是我带过的最棒的、最牛的学生!一定要给我考出个好成绩,到了下一届,叫我有的吹!” 高格拆台道:“不对吧唐老师,往常不老说我们是最差的一届吗?” 大家起哄:“套路,都是套路——” 老唐隔着几个人拍了高格一巴掌,大伙哈哈大笑。 “来,今天借酒献佛,能喝两口的把酒端起来,不会喝酒的端饮料。” 大家都站了起来。 “同学们,这杯酒我老唐敬大家。朝朝夕夕相处三年,老唐打着骂着轰着你们往前跑,为了你们能追上那个曾被赋予重望的自己。今天,终于把你们送到了站,瞧我的头发,是不是又少了好些?哈哈……” 老唐爽朗地笑,同学们却沉默了,眼窝浅的被这两句话说得双目含泪。 老唐一只手高高举起酒杯,另一只手挥了挥,“都不矫情,不许哭!喝了这杯酒,老唐祝愿大家迈出考场那一刻,有着战士归来的自豪和骄傲!” “干杯——” 这晚老唐喝大了,张野也喝大了,许多同学都喝大了。大家敞开了聊,大声说话,勾肩搭背无所顾忌。 张野迷蒙醉眼看着他们,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当初。尽管这只是假象,他还是有一小忽的高兴。 老唐晃晃悠悠站了起来,“都听着啊!明天我做东,还是咱们这些人,一个都不能少,咱们外滩大排档撸串。” 同学们立即响应,老唐低头看着张野,“你怎么不说话?大明星表个态嘛!” “我……”张野扶着老唐坐下,“明天下午的飞机,要去参加晚上的颁奖晚会。” 老唐拍拍脑门,不好意思地说:“瞧我这记性,哪咱往后推一天。” 张野被拽进了现实,一小忽的开心说没就没,心里越来越不好受,“北京……刚好还有几场商演,不能,不能马上回来。” “没事没事的。”老唐笑眯眯搭着他的肩,“再推两天,高考完,八号晚上总该行了吧?” 张野真不知怎么接话了,汪凝说:“唐老师,八号晚上的飞机,要去台湾演出。” 中州梨园春栏目宝岛举办艺术周,给张野汪凝发了邀请函。艺术周后,商演一场接着一场,已排到了八月份。 “那……”老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圆场。 汪凝说:“大家该聚聚,到时我们在不在都管买单。” 这是他俩唯一能做到的。 “对嘛,以后有的是机会!”楚娓娓说:“咱们时不常的要多搞搞同学聚会,相聚的日子多着呢。” 张野汪凝都点了点头。 散席的时候,刘子轩笑说:“纯哥凝哥,能抱一下吗?” “废话,过来!”张野张开了双臂,和他紧紧拥抱了一下。 “能给个签名吗?” 张野笑骂:“滚!”他掏出手机朝大家摇了摇,喊:“手机号码我不换,微信也还是那个微信,有空联系啊——” 人走光了,楚娓娓背着手扭了两下身子,笑吟吟说:“纯哥,我也想和你抱一下。” 张野主动抱了过去:“大美你知道么,我还是我。” “我知道。” 张野眼角发红,声音也颤:“我好怀念大课间时,咱们围在一起瞎咧咧。可是……”跑在前头的人,距离只会越拉越远。 “好了纯哥,你快勒死我了。”楚娓娓拍拍他的背,“再说下去,我都要被你惹哭了。咱们能不能换个欢快点的话题?” “嗯。” “那你悄悄告诉我,你和凝哥是不是一对儿?” 张野松了手,退后一步打量着这个鬼丫头。 楚娓娓看着他,又看看从张野开始和别人拥抱时便在一旁板着脸的汪凝,“好了,我有答案了。祝你们幸福!” 大美要走,喝醉的张野才察觉汪凝一旁玩着自己碧绿无暇的玉坠。 脸都绿了。 “呃……要不你和凝哥也拥抱一下?”张野说。 “这么强的求生欲啊?”楚娓娓哈哈笑着,“算了吧,和他拥抱我怕冻着自己,回头别再感冒了!” 说完跑走了,张野喊:“大美,你记得,你一直是我的班长!” 楚娓娓回头一笑,“你俩一定要幸福啊!” 高格挠挠头,“她什么意思?谁俩要幸福?” 张野偏头看他,高格这些日子受苦不少,瘦了许多。大饼脸也变成了小饼脸。 眼看那傻子快要想明白什么了,醉着的张野也比他聪明,及时打断:“你爸妈好多了吧?” “昨天你不还去看了吗?”高格的思路被打断了,说:“好多了,过几个月我爸就能戴假肢了,武戏来不了,文戏不成问题。现在家里都闲出毛来了。” “那你……准备去哪所大学?” 高格非常有目标:“学导演。纯哥,我想学导戏。” “嗯,好好学,将来给我们导戏。” “嗯。” 两人沉默了会儿,张野觉得和高格的话题也变少了。 “走吧。”汪凝丢了玉坠,走过来扶住张野。 张野耍赖,先发制人:“不行不行,我走不了了,头晕得厉害。” 汪凝没说什么,扯着他胳膊把人背了起来。 挑了条小路,他俩头前走,高格后头跟着。 星空下的夜很安静,初夏的背街里能听到几声虫叫。 张野趴在汪凝背上不老实,扯着嗓子唱:“我还是从前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时间只不过是考验,种在心中信念丝毫未减……” 高格追上来说:“纯哥你闭嘴吧,都唱跑调了,被谁拍了去回头再发网上,丢人不!” 张野不唱了,改念:“我还是从前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 “纯纯你没变。”汪凝说。你一直是那个会笑会闹、真实又生动的少年。 张野悠悠叹了口气。 高格说:“纯哥,其实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大家都挺想你的……诶?刚刚楚大美说的话什么意思?”高格又想了回来。 张野问:“你想知道?” 高格嗯了声。 这个傻弟弟,张野不忍再瞒着了:“她刚刚问我,我和师哥是不是一对儿。” 高格听了愣了一瞬,止不住地大笑出声:“她傻啊?!” 张野汪凝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高格笑着笑着不笑了。 “我操!”他停住了脚步,“不会是真的吧?” 汪凝可怜他最后一个知道,说:“真的。” 高格双手蒙住脸:“哎呦我操!” 松开手时,人家走远了。 高格追上去,“不行,我接受不了!” 没人理他。 “我说,我不能接受!”高格恼了。 还是没人理他,高格跺脚跑了。 气跑了高格,张野说:“累了吧,放我下来。” 汪凝狠狠耸他一下,开始算账:“刚刚抱过瘾了吧?” “啊?”张野装迷瞪。 汪凝不说话,步子越走越快。 张野揪揪他耳唇,“真生气啦?” 见他还不说话,张野使坏,手伸进人家衣领里摸了下去。 “张纯纯,你又玩火。” “就玩儿了,怎么着吧?” 要嘴不要命的货,惹毛了汪凝。 左右无人,汪凝寻了个墙角把他放了下来。 张野靠在墙上,迷迷糊糊地问:“干嘛?” “你说的,玩儿火。” 张野意识里知道不好,想逃,汪凝朝墙上劈出一字马,挡住了右边的去路,左手撑墙挡住了左边的去路。右手捏住他的下巴抬了起来,偏头看着他的唇:“逃一个我看看。” “疯了吧,这是街上。” “多刺激。” 张野抬手勾住他靠在墙上的腿,一寸寸往下移,“确定?” 狠话放了出来,反而架住了汪凝,他没想真在街上怎么样。张野逼问:“嗯?” 没等他的手摸下去,汪凝迅速收了腿,反身又把人背上,一副回家再收拾你的气势。 张野知道今晚逃不掉了,他在汪凝背上不吱声,寻思着把话往回找补找补。 汪凝太了解他了,“憋什么主意,晚了。” 他问:“师哥,你一直都想上我,是不是?” “对,一直都想。” 张野憨笑:“我头好晕,今晚反抗不了……是个让你得逞的好机会,你大可趁人之危嘛。” 他才不憨,这是拿话激汪凝。一直以来,为了床上那点事不间歇地斗智斗勇。 汪凝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息,张野知他心软,今晚到底是躲过了。得意忘形间,不知怎的想起毛小枫的话:“师哥你知道么,我这个年纪是最嫩的时候,你一定要好好疼我……”话说一半他觉得哪里不对劲,想了想没毛病,“嗯,好好疼我。” 汪凝胸中燥热,顷刻间背上的人好像重了许多,压得他想喘。 “张纯纯,我会好好疼你的!” 听他语气不对,张野忙说:“哎不是,不是那种疼法!” 第106章 梅花 这次回团后一家人搬进了新房。 张野抢的那间屋子里,床是双人床,飘窗做成了榻榻米,收拾的很舒服。 张野一觉醒来都快晌午了,睁开眼便瞅见了汪凝。 汪凝穿着很居家,依着靠枕半躺在飘窗上,一只腿曲蜷着,一只腿伸展着,光着脚,安安静静地看书。 窗帘半掩,透进的阳光薄弱又温柔,恰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圈光晕,这景象像幅浓墨重彩的油画,画里带着仙气的美男子。 张野唇角上扬,这样好看的师哥能把他迷死。 李清芬在楼下扯着嗓子喊:“凝凝,你往他屁股上拍一巴掌就醒啦!这都几点了!” 汪凝下意识嘘了声,扭头发现张野已经醒了。 “醒了?” 床头柜上一杯不冷不热的蜂蜜水,张野折起身喝了两口,又躺了回去,“头疼。”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听地汪凝心里发软。 他合上书走到床头,靠坐过去给张野揉太阳穴,“叫你喝那么多。” 张野闭上眼,哼哼唧唧地享受着,眼看又要睡着。 “别睡了,躺会起来吃点东西,再睡赶不上飞机了。” “嗯,你什么时候起的,我一点都不知道。” 汪凝外出忙一早上了,刚回来换了衣裳没歇一会儿,张野这磨人精醒了折腾人家。 “一早穆总打电话,我去了趟辉耀。” 辉耀是六义集团涉足影视业刚刚成立的公司。 张野睁开了眼,眼睁得特别圆,财迷地问:“给钱啦?” “给了。” “多少?” “……”汪凝说:“我没要。” 张野眼又闭上了,“多少要点呀。” “咱还欠人三个亿呢!” “哎呦我头又疼了。”张野翻身打滚,“疼死了,心也疼,哪儿哪儿都疼。” “……” 汪凝把人拉了回来,“好好听我说。” 那只妖精安静了下来。 “洪国栋不知怎么搭上了穆总这条线,他有个剧本,参赛那天不是提过么?穆总想投资这部电视剧,要咱俩演。” “女主谁演?” 汪凝白了他一眼,“没感情戏。师兄弟情。” 张野故意气人似的,不太满意地哦了一声,“总该有女演员吧?” 果然气着了汪凝,“张纯纯你到底想怎样?”昨晚搂楚大美就不说了,今天又问女主。 得逞后张野鹅鹅笑。 汪凝冷着声音说:“我没答应。” 张野的笑声戛然而止,汪凝说:“一是目前正在改剧本,穆总的意思,把咱们团的事儿写进去。” 总得看过剧本再说。 “二是,咱们团的商演要到八月份。八月份之后的安排……到时再说。”那时本子也改得差不多了,汪凝这样安排很合理。 百花社如果放开了接订单,今年一整年都不够演的。为只为张野汪凝八月之后是继续念书,还是什么,都没明言定下来。 张野是准备从艺的,他始终不知道汪凝怎么想。这个话题他不敢光明正大的和汪凝谈,怕答案让自己受不了,又忍不住一次次试探,得出的答案总不能如愿。 所以他更不敢问了。 张野想,他没答应,又说八月再说,要走要留已经很明显了。自作聪明地说:“有的话说出来让人难受,不如不说。不是还有两三个月吗,师哥你陪我疯,陪我闹,到时候分别了,我有许多回忆就够了。” 汪凝心里那个恨啊,你说一句留下来吧能死还是咋的,当真这么盼着我走么?向来嘴硬,非治治你的臭毛病不可。 汪凝冷冰冰硬邦邦地说:“起来吧,赶不上飞机了!” “哦。”张野怏怏不乐爬了起来,忽然大叫一声:“啊——” 他扯了被子围住自己光光的身子,瞪向汪凝:“你,你,禽兽!” 汪凝:…… 张野跌回床上,“你真趁人之危啊!”他捂了捂屁股,说得跟真事儿似的:“我说怎么疼呢!这儿也疼那儿也疼!” 汪凝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好半天楞没接上话,索性走了,带门的声音还挺大。 “我操……”张野委屈极了,“这他妈还提起裤子不认账了。” 他洗漱时又感觉了下,好像……没什么感觉? 一直到机场,俩人都没说话。戴着棒球帽、口罩,距离也拉得远远的。汪凝行动快,张野被媒体堵住了。 吧啦吧啦问了一大堆。 “怎么没见汪凝?” 眼瞎怪我喽? “网上盛传百花社能摘三朵梅花,请问您怎么看?” 我坐着看还能怎么看。 “网上那个热门视频,网友解读你们互相表白是真的吗?” 我不说,你们随意猜。 …… 外围的粉丝们喊:“你们不要拦着二宝了,他要登机啦——” “大宝,你弟被围啦——” 汪凝飞快跑了回来,挤进去,拉住张野挤出来:“对不起对不起,要登机了。” 俩人一路跑着,张野回身给粉丝们一个飞吻。 “哇……” “晕了晕了……” 起飞后汪凝想睡会儿,张野一旁小动作戳着人家。都在一个机舱里,张玉堂把脸摆了过去,李清芬汪雅梅也装看不见,李逸臣戴着耳机像是睡着了。 “干嘛?”汪凝小声问。合着他睡饱了,不管别人死活。 张野可怜巴巴瞅着他。 “说话。” 说是说不出口的,不能叫旁人听到。 张野拉过他手,在自己腿上撑开,用食指在上面写字。 —昨晚你? “怎么?” 张野低头又写: —弄我没? 汪凝头偏向窗外,笑了好一会儿。 张野气得拍了他一巴掌。 汪凝有样学样,拉过他手也写了两个字:弄了。 张野脑袋栽了下来,苦苦守了十八年的清白,就这么被几杯酒葬送了。 他好不甘心! “哭了?” “哭个毛!” 过了会儿,张野抬头看着他:“师哥,你真的变了,你怎么能这样?” 汪凝压低了声音:“天地父母都拜过了,为什么不能这样?” “我没意识了啊!就是结婚你也不能……” 张野在他手上写了“迷.奸”又大大的画了三个叹号。 汪凝又偏头去笑。 “还笑!你侵我人权了懂吗!你犯法了知不知道!” 一顶一顶帽子越戴越高,汪凝回头说:“是你,你非要的。” “……”张野没怀疑,就凭他对自己的认知,喝多了酒这都备不住的事儿。 他气呼呼地背过身去。 汪凝不忍再逗他,“昨晚你撒酒疯又踢又踹,洗完澡没顾得给你穿衣服,我在飘窗上睡了一夜。” “我操?”张野回头看了汪凝一眼,啧啧两声,靠在椅背上。 “我怎么瞧着你还挺失落的?” “滚!” * 颁奖晚会晚八点举行。 百花社一行人七点半到达现场,下了车,脚下一条长长的红地毯通道,两旁安保拦着,不用再怕被围被堵。 央视的摄像机是照妖镜,李逸臣特地为张野汪凝化了淡妆,发型修得不花哨却很得体,都穿着笔挺的小西装,好看极了。 红毯两旁的照相机咔咔咔咔一阵响,闪光灯能把人眼刺瞎,京城的粉丝们欢呼着大宝二宝,张野汪凝朝他们挥手打着招呼。 李逸臣悄声说:“今晚你俩就是这条红地毯上最靓的仔。” 工作人员在前引领,张野汪凝当前走得昂首挺胸。后头李清芬挽着丈夫的胳膊小声说:“都来两次了,也没见过这么大阵仗,哪儿来这么多围观群众。” “沾俩儿子光喽!” 他们心里明白,捧过了,还好俩儿子都是心里有数的人。 红毯尽头,迎面一大扇签名墙。 张野看了两眼,好多老戏骨、大腕明星的名字都在上面。这些人大都是戏曲或话剧演员出身。 汪凝端端正正签了名,这么大一面墙,张野签的名非要紧紧挨着他师哥,看着都觉得挤。 签名墙前合了影,一行人进入会场。 百花社的座位在前排,一路走过去,好多在荧屏上才能看见的演员,都出现在这里。 认不认识全要打招呼,点了一路头,说了一路客气话,一路被夸着年轻有为,好不容易落座,还未喘口气,兄弟院团的人围了过来,想要移植、排演百花社的西厢记。 终于等到晚会开始,歌舞升平,天下也便太平了。 梅花奖一个接一个颁发,获奖演员一个接一个感言。切换导演也调皮,张野数着,自己和师哥出现在大屏幕好多次。 九朵梅花已经颁了出去,之前放出来的消息,只有十个院团获奖。 张野有点紧张,他看了眼一旁的汪雅梅,应该有姑姑的奖。 汪雅梅也很紧张,看到张野看自己,强作无谓笑了笑。 更紧张的是那些竞争对手,他们已经绝望了,只剩下一个名额,但在他们看来,铁定是百花社的。 台上一男一女两位主持人都是名嘴,惯会制造气氛。一唱一和地说:“第十朵梅花奖获得者——” “到底会花落谁家呢——” “我们……就不宣布。” 现场一阵笑,随而响起一片掌声。 “她六岁学艺。” “投身名门。” “她善演花旦,九岁成名。” “十六岁红遍大江南北。” 张野激动地拉住汪凝,“是姑姑是姑姑!” 汪凝狠狠点了两下头。 李逸臣提醒道:“纯纯!” 张野抬头,切换导演又切了他的特写,真是太调皮了,他连忙松手笔挺地坐好。 “正值芳华,她的舞台生涯却断层长达二十年之久!” “二十年来她从未放弃对艺术的追求!” “宝剑锋从磨砺出,” “梅花香自苦寒来!” “我们一起来看—大、屏、幕——” 震撼人心的一段音乐中,台中央大屏幕亮起,播放的正是百花社的西厢记、其中汪雅梅的一段唱:想当初孙飞虎围困寺院,老夫人慌忙中发出诳言…… “有请百花社汪雅梅!” 热烈掌声中,汪雅梅走上舞台。掌声停时,张野高声叫了个好,又引起一片笑声、掌声。 第十朵梅花颁了出去,也就是说他和汪凝都未获奖。但他俩远比自己获奖高兴得多、痛快地多。 汪雅梅低头看着怀里这个金灿灿的梅花奖杯,轻轻抚摸:“它很漂亮。” “非常感谢评委会和观众朋友对我的认可。也非常感谢我的师兄师姐师弟们,感谢我的儿子汪凝、张野精彩的配戏,这个奖杯有他们莫大功劳。特别要感谢我的师爷周阔海先生,老爷子年龄太大了,很遗憾这次没有过来。还要感谢我早已过世的师父……” 汪雅梅吻了吻自己的奖杯,把它高高举了起来,热泪盈眶,“师父看到了吗?雅梅做到了!” “好——”台下张野又领着叫好。 汪雅梅鞠躬下台,掌声落后主持人说:“刚刚大家听到没有,叫好叫得最高、最痛快的是谁?” “张野——” “此次梅花赛人气最高的莫过于张野汪凝,可惜都没能获奖。现在张野叫好叫得这么卖力,我想现场采访一下。有请张野、汪凝上台。” 张野汪凝站了起来,切导的镜头终于名正言顺地给了他俩。 两人并肩走上舞台,两位主持人递过话筒,把他们带往舞台中央。 “在采访之前,我们先来看一段视频。” 张野回头望去,屏幕上播放的视频,是一中开记者会的其中一段。记者一直追问有没有信心争得梅花奖,张野伸出了中指、无名指和小拇指三根指头。 主持人笑问:“视频里的意思是要争得三朵梅花吗?” 张野机智地回答:“不是,是OK的意思。” 台下一阵哄笑,主持人说:“瞧,大家可都不信。” 张野比出指头,“这不是OK吗?” “好了好了,不管他们信不信,我是信了。”主持人说:“我特别纳闷,张野你就一点都不在乎这个奖项?这可是戏剧界最高的奖项,失之交臂不遗憾吗?” 问题里全是坑,张野脑子转得飞快:“艺术面前,我们只是刚入门的小学生。不是不在乎,是以我和师哥的资历、水准,还远远达不到这个高度。遗憾么肯定有,但是心态要放好。全国那么多演员,梅花奖就这么几个,掰成粉末都不够分的,凭什么张野汪凝就非要得奖呢?” 主持人问:“汪凝怎么看?” 汪凝说:“我和他的看法一样。” “但是!”主持人话锋一转:“评委会就给你们俩颁奖了,怎么说?” 张野汪凝同时一愣,台下人也都愣住了,主持人朗声道:“有请颁奖嘉宾!” 振奋人心的音乐再次响起,把张野汪凝给震懵了。 剧协主席和洪国栋双双走上舞台,为他俩颁发梅花奖,这次是张玉堂领着叫好。 “洪老师有话要说。”主持人递过了话筒,洪国栋道:“我们评委会评这两朵梅花,差点没打起来。不给吧,压力太大。给吧,从来没这个规矩,一出戏三朵梅,要翻天呐!最后是主席拍了板,主席说两句。” 领导说话很官方:“颁这个奖呢,原因有三。一,他是有史以来评委、场内、场外投票最高的一出戏。二,我们要表明态度,大力支持民营剧团。特别是在极度困境之下,仍然克服种种困难演出这么好一出戏,我们当然要给予最大的奖励。三,这出戏引领了戏曲市场新方向,功不可没。综上所述,三朵梅花恰如其分。” 主持人说:“那么,我又要采访一下张野汪凝了,刚刚是没获奖感言,现在获奖感言,两位想说些什么?” 台下又是笑又是鼓掌,以为把这俩孩子难为住了。其实大家都明白,洪国栋说的是真话,颁这两朵梅花,并不是说屈服于网络压力,但压力还是实质存在的。 汪凝说:“评委会给予的鼓励我们心领,我俩要说的是,暂时不能接受这两朵梅花的理由。” 汪凝语出惊人,一时间现场鸦雀无声。 “这一阵子网上关于讨论梅花奖的话题不少,好坏参半,相信大家都有留意。有的评论很中肯,正如我师弟刚刚说的,我们俩在艺术面前,不过是刚入门的小学生。所以这两朵梅我们受之有愧。” 张野接道:“场内外投票那么多,其实是得益于我们的粉丝。他们大多数并不是因为喜欢我们演的西厢记而给出的投票,单单是喜欢我和师哥这两个人而已。所以,这两朵梅花我们受之有愧。” 他俩很聪明,评委会有足够的理由敢颁发这两个奖项,但他俩现在不敢领,领了会成为众矢之的。 超高的人气既是他俩的优点,也是他俩的缺点。不止他俩明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些粉丝并不是真正的戏曲观众。 最早的直播圈粉,后来服务区事件让他们反败为胜,粉丝突破千万。加之穆小乙暗箱操作,发单曲、出专辑,人气越来越高。 粉丝们喜欢他俩的颜,喜欢他俩各种高难度的武生功夫,喜欢他俩的歌,喜欢他俩互动……爱屋及乌,也会喜欢他们的戏,用行动给予最大的支持。但他们实在是外行,连个票友都不算,便对评委会指指点点。这是张野汪凝授人最大的把柄。今日领奖,明日就会有人拿这点来口诛笔伐。 他们明□□丝是把双刃剑时,想出来的应对办法--暂时放弃梅花奖。 以堵悠悠众口。 汪凝说:“借这一方舞台,我想和粉丝们说两句真心话。艺术,是非常非常严谨的,我们一直在追求。” 张野说:“大家的好意我们明白,也心领,但我希望你们可以给我和师哥足够的时间来进步。” 汪凝说:“戏曲艺术源远流长,自有他独特的魅力。我希望、也相信有一天,喜欢我们的粉丝们同样会喜欢上这门艺术。” “我会为这个目标而终生努力。” “我也会。” 张野说:“我们要对得起评委会和粉丝们的厚望,这两朵梅花我们不是不要,暂时寄存在评委会。” 两人把奖杯交还给主席和洪国栋,张野高声道:“一年为期,明年我和师哥来摘二度梅!” 说完鞠躬、下台,干净利落。 全场响起热烈掌声。 第107章 口算 艺术好、人也睿智,不膨胀、有主张,自己要做什么清清楚楚,关键都生就一副出挑模样,洪国栋真是越来越喜欢这两个孩子了,拉着他俩介绍给各路明星大腕儿,自己都五十岁的人了,人前人后一口一个师弟叫着。 张野汪凝师兄弟俩今日的表现,让人们刮目相看。 曲终人散,惜惜离别,洪国栋拉着他俩不放手,“明年还要参赛?” 俩人点头,台上大话都放出去了。 洪国栋又满意又欣慰地笑:“透露透露要演什么。” “长坂坡吧。”张野说。 “呦……牛!你俩真是文武不挡呐!”洪国栋满脸期待神情,“明年我不一定是评委,也不一定有档期,但无论如何,纵是身在天涯海角也要赶回来看你们的演出。” 没了金丝宝靠,这出长坂坡演得再好,也是一块有瑕疵的玉。 回酒店的路上,汪凝始终心事重重。 张野知道他在想什么,“没关系师哥,咱找人试试能不能做出一件可以立在台上的大靠。” 也只能如此。 汪凝说:“台湾艺术周,栏目组让咱门准备七场折子戏,不是还少一场么?” “你想在长坂坡里挑一折?” “对。” “行,说排就排。” 俩人都是实干派,一旦确立目标,就会不要命地往前冲。这趟北京行,张野想去故宫、想去长城、想去西单王府井,想去胡同里找各种各样的小吃,也想去看看北大清华。最终只是去□□广场转了一圈,商演的间隙全用来排长坂坡。 五号晚上演出结束后已快十点,出了剧院,张野独自一个人悄悄溜了。 汪凝找不到人,打他电话,他说不用等他,过会儿就回去。 回到酒店,汪凝坐立不安。隔壁就是张野房间,他虚掩着门,一直留意外边动静。这里是北京不是黄城,张野人生地不熟能去哪儿。 他感觉过了好久,等不到张野回来,忍不住又打电话。 “师哥你别一个接一个打好不好,我马上就回去了!” 汪凝都没来及开口,张野挂了电话。他看了眼时间,两个电话相隔不到二十分。 汪凝坐那儿瞎想,颁奖那晚认识很多演员,大家都有互加微信,可能被谁约出去了吧。自己不喜欢和生人来往,所以张野没说。 实在坐不住,去洗澡。洗完澡顶着一头湿发跑出去敲隔壁的门,没动静,回屋又忍不住打了电话。 “哥!亲哥!半个小时你仨电话,少打个电话我就能早回去一会儿知道么!” “不是,你到底在哪儿啊?” 张野停顿了一下,说:“保密。” “和谁?”他紧紧追问。 “听口气醋了?”张野笑:“乖,稍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你快回来,外边起风了,要下雨。” “知道了知道了,忙着呢先挂了。” 张野电话要挂没挂时,汪凝听到他嘟囔了一句,扎死我了都。还有个男人问,谁啊,老打电话? 汪凝一愣,什么扎他了?说话那男的是谁?声音听起来很年轻,也好听。不让打电话是妨碍他们什么了? 心里怎么就这么不安呢! 汪凝要疯,出于对张野的信任,他摁下了又想打电话的冲动。 信任归信任,万一张野被人骗了呢,还是打个电话吧。 刚划开手机,感觉这个理由不太成立。他师弟是个人精,谁能骗着他? 还得再想个理由。 对,这么好看的男孩子这么晚不回家,万一有危险呢?也不对,不到十一点也不算晚呀,而且他武力值那么高,这又是帝都,能有什么危险。 不行,还得找理由。 贼起飞智,汪凝脑子里一亮,想到了,急不可待又又又又拨通张野的电话。 电话通了,传来一声幽怨的叹息。 汪凝手抠着墙,“我就问问你,没,没喝酒吧?” “喝着呢!” 汪凝的声音冷了下来:“在哪儿,我去接你!” “亲哥你还真信啊!服你了,电话不挂行了吧,再给我半小时就弄好了。” “什么弄……” “闭嘴!” 刚才那个男人笑了起来,“你哥是想把你栓裤腰带上啊?” 张野说:“没办法,我自己一个人不常外出,他把我当三岁小孩。”语气里带着一小半抱怨,大半都是得意。 “你俩真亲,这形影不离的粘糊劲儿,网上传的不会是真的吧?” “老板,你这么八卦生意是怎么做起来的?” 汪凝还在抠墙,觉得自己反应过大。电话那边安静了会儿,忽听到张野“嘶”了一声。他忙问:“怎么了?” 那个男人说:“长点心吧,一会儿扎成筛子了。” “纯纯你到底在干嘛?”汪凝都快把人壁纸抠烂了。 “啧……安静!” 他可能正在做什么东西,不断有工具放到桌上的声音。汪凝不敢再打扰他,就那么站在墙根儿听着电话里的动静。 外边轰隆隆一阵雷响,他忍不住提醒:“纯纯下雨了。” “知道。” 过了一阵,他又忍不住说:“已经快十二点了。” “呀!”张野惊叫一声:“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完了完了!都是你瞎耽误功夫,我先挂了,马上回去!” 着急地像过了十二点会变回灰姑娘一样。 汪凝靠在墙上,垂着手握着手机,眼睛盯着对面的时钟。 六月五日,二十三点三十二分。 二十三点四十五分。 二十三点五十五分。 他突然明白了,刹那间心口像燃起一团火,又烧又烫。 五十八分,五十九分…… 走廊里响起熟悉的脚步声,跑得飞快,转眼到了门前。 汪凝面朝着门张开了双臂,下一秒张野撞了进来,浑身被雨淋透,落汤鸡一样。 他冲进汪凝怀里,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来不及了,亲我!” 话音未落,汪凝已吻住他的唇。 张野手机闹铃响了,他后仰着脑袋摆脱了汪凝的缠绵,“师哥你真牛逼!” 汪凝:? “十八岁最后一件事亲纯纯,十九岁干的第一件事还是亲纯纯,你说你牛逼不?” “哥,生日快乐。”他又说。 汪凝心尖一片酸软,又要亲他,他挣出来,从鼓鼓囊囊的裤兜里掏出一大团牛皮纸,一边打开一边说:“这两天差点忙忘了,太仓促,不知道买什么好。你不是没钱包吗?我托人打听,胡同里有个皮匠,祖传的手艺,特好,我就定做了一个。那条胡同特别背,特别不好找……手忙脚乱做成了,出门还打不着车。我真操了,一路跑了回来,差一分就没跟上……” 他机关枪一样一气说完这些,又喘了两口,捏着黑光发亮的钱包在汪凝眼前晃着,“瞧,好看不!” 发梢还在滴水,他弟眯着眼笑。 深深的两颗梨涡极其漂亮。 汪凝心里那股酸软漫上了四肢百骸,他想抱张野,张野把钱包塞他手里,忙着催促:“快打开看看。” 打开钱包,相片夹里的那张照片—— 他穿着大红状元服,张野穿着凤冠霞帔,两人水袖交缠在一起,彼此互望。 前世是张君瑞与崔莺莺,今生是张野与汪凝。 相夹下用红线绣着一句话——To my love Mr. Wang 送给我的至爱汪先生。 “喜欢吗?” “喜欢。” “感动吗?” “感动。” “你现在想干嘛?” “我想……先给你洗澡。” “不是不是,我表达错误,你现在想说什么?” “不想说什么,还是想给你洗澡。” “我操!”张野后跳一步,“我这是引狼呢?!”要跑,汪凝已堵住退路,“先洗澡,别感冒了。” “不!” “乖,听医生话。” 张野弱弱地说:“大夫,我不想打针。” “好,不打针。” “真的?” “等你愿意的时候。” 浴室弥着薄薄水汽,灯光像蒙了层纱。 汪凝往他身子上涂着泡沫,这景象好像回到了当初,他们一人吊着一条胳膊,什么事都要互帮互助。 彼时害羞,洗澡还要穿着内裤。这时也不是不羞,但心底的那份喜欢,足以支撑他们坦然相对。 张野双臂相交横在墙上,头抵在臂上,腰身拉出一抹弧度,好看得像个妖精。身后汪凝认真给他洗着,一分一毫都不可放过,更像是在巡视自己的地盘,头至脚五十五寸,分毫必争,半寸不让。 不轻不重的肌肤相亲,叫张野难以克制,打岔说:“师哥你是在算我人体面积吗?” “得拿公式套一下,口算不出。转过来。” “嗯?” “后边洗完了,转过来。” “前边我自己洗。” “我洗。”汪凝的声音格外温柔,又带着倔强,叫人不可弗逆。 张野把身前的泡沫全部推了下去,想欲盖弥彰,转过身来却更加明显,把人的注意力都引到那里。 汪凝笑了。 “笑什么!” “纯纯你真是太……敏感了。” 张野咬了咬唇,终是无话可说,轻骂了声滚。抬起食指给他看,“为绣那几个字,看把我扎成筛子没,还羞我!良心呢?” 汪凝拉过他手,指腹上有几点红红的针眼。 张野说:“要不赶紧去医院看看,晚了会结痂的……嗯……” 汪凝叼住了他的唇。纠缠不清的鼻息间,问他:“有处面积还是能口算一下的,要不要?” “……要。” 准备享受的张野,甚至都拨开了小纯纯上面的泡沫,汪凝却只是含住了他的指尖。 他瞪大了眼,“我操,玩儿我?” 汪凝用舌尖裹卷他的指腹,湿滑、温热。 “我……你……” 汪凝抬眸看他,他在汪凝的眼中像只妖精,汪凝在他的眼里何尝不是只妖孽。 拍开水门,花洒落下无数水珠,身上的泡沫一冲而净。张野被他调转过身子,挤在墙上。 汪凝蹭着他,某种感觉太明显了,使张野心里慌乱,“你说过的,不打针。” “你真是好翘。”耳鬓厮磨里,汪凝低哑的声音像从声带里喷发而出的荷尔蒙,“真会把我憋疯的。” 什么手段都用了,还是逃不掉这一遭。 “我听说……”张野低声道:“会很疼。” “听谁说的?”汪凝透着股警惕。 “不不……我查的。” “你偷偷查过?” 什么叫偷偷!张野一句话卖了自己,查那个干嘛,像是在做准备。 绷紧的身子使两朵腰窝更加明显,汪凝揉了揉他的腰,“放松,不疼的。” “骗人。”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骗你?”他的手滑了下去,温柔地试探。 “等等……”张野眼里泛起一层很薄的雾气,却已晚了。 …… 虚脱地爬在床上,张野把脸埋在枕头里,当时痛快,事后总知羞耻。他师哥偏要问:“没骗你吧?” “闭嘴。”枕头里传来他瓮声瓮气的声音。 汪凝环着他,笑出了点声音,不舒服当时也不会那么叫。 “笑什么!”张野当然知道他在笑什么,不用看他的表情,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汪凝谦虚地说:“如有不足,下次改进。” “够了!” “够了?那就是比较满意?” “你非把我臊死是吧?”张野偏过脸瞪他,脸上红晕未退,发丝乱在眼角。 喜欢看他总是羞羞的模样,汪凝亲亲他额头,像小鸡啄米那样轻轻一下,又啄他的眉梢、眼尾、唇角。 张野身子软了下来,在汪凝分离之后,吻了吻他的泪痣。 汪凝拍拍他的脊梁,“睡吧。” “我……其实想问问……” “问什么?” “指头细,所以不疼是不是?” “再谈这个话题,我真会憋不住的。” 他爽了,汪凝还硬憋着。张野想探下去的手在腰际间被汪凝捉住,“不用。” “不会憋坏?” 汪凝说:“再给你俩月时间,够不够?” 两月后,汪凝该走了。张野沉默地拱进他怀里,没让他看见自己眼里划过的失落。 北京演出结束已是六号晚上。没航班,只能坐高铁回去,跟得上次日高考。 兵荒马乱的两天高考,迈出考场后,他们不像一些学子会突然觉得陷入空虚,也不会像一些人觉得终于摆脱了桎梏,更没有老唐说的那样,有种战士归刀入鞘的自豪。 甚至来不及品味埋头苦读十多年画上的那个句号,已被催上飞抵台湾的航班,开始了为期一周的艺术交流。 最后一场晚会,张野饰演赵云、汪凝饰演曹纯,一人白甲一人金甲,打得逼真而精彩,把艺术周的高潮推至顶峰。 后台刚卸完妆,总导演引来一位观众,说是艺术周的最大赞助商汪老板,想和他俩合个影。 张野脸上挂着营业性微笑,准备合影时瞧见汪凝和那人对上了视线,两人都没说话,目光显得呆愣。张野顺着汪凝的目光瞅向汪老板,五十岁年纪左右,眉眼和他师哥极其相似,同样带着点混血的意思。 * 在远离市区的一处中式院落,外设门岗,内有巡哨,抬头随便看一个地方,都有摄像头。若非知道汪老板是个商人,会让人误以为这里住着哪位政要。 张野特想问一句,这里治安不好么,没好意思开口。 进去之后才知道这个别墅有多大,像穆小乙那样成功的商人,住的地方左不过千平,汪老板的家不能按平方算,得论亩。 我家房子有十几亩,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张野不能露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被汪老板引进去后目不斜视。汪凝更没心情关注其他,全部心思都在汪老板的那句话上— “我家有件大靠,金银打造,是清朝时宫里头出来的东西,两位要是有兴趣,不妨到蔽舍小叙。” 院里颇有些曲径通幽的味道,一路走到客厅,里头的摆设仿照明清。 中堂挂着匾额“诗书传家”,下头四幅画梅兰竹菊。雕花的长条案中央摆着一台老式钟表,左右放置着大珐琅瓶,一个瓶子里插着孔雀翎,另一个插着卷轴。 案下八仙桌半掩半露,两旁各有一把太师椅,顺着两侧往外则是客位。这些家具看不出什么木质,发红发黑又发亮,有年代的厚重感。 正中三脚镂空鎏金兽,嘴里吐着檀香,整个屋子被淡淡香烟这么一蒙,像一副久远的静物画。 张野汪凝坐在客位,汪老板坐在靠近他们的太师椅上。汪老板国风衣着,手里盘着两颗核桃,现代人穿着的师兄弟俩显得和这里格格不入。 佣人上了茶,汪老板寒暄几句。他看出来汪凝心思不在此处,但他请两人过来,也并非真的想让他俩看什么金银打造的大靠,而是有话要问。 汪老板说:“两位知道长坂坡这出戏,演得最好的是哪个剧团?” 演得最好的当然是我们团,张野没正面回答:“现在这出戏几乎绝迹了。” 汪老板笑了笑,“所以看到两位演这出折子戏,我很开心,寻去了后台。你俩年纪小可能不知道,演得最好的莫过于黄城市剧团。他们那出子龙披甲、子龙卸甲,已成绝唱。” “是。”汪凝脸色沉了下来,“已成绝唱,剧团都已经不存在了。” “是么?”汪老板微感惊讶,“我有二十年没往内地去过了,可惜可惜。” 汪凝问:“您说的大靠是?” 汪老板说:“叫金丝宝靠。” 张野汪凝同时坐直了身子,绷紧了神经。他俩互望一眼,果然是金丝宝靠! “不瞒两位。”汪老板掐指算了算,说:“二十一年前,我随家父去内地寻亲,正巧遇见黄城市剧团排演的长坂坡大火,于是就去看了一场。” 何止是一场,汪老板的父亲追着剧团看了十多场。不止是戏好,他喜好收藏古董,一眼看出来张玉堂身上的那件大靠不是俗物。 张野从这句话里捕捉到了另一个疑点,“寻亲?”话是问汪老板,目光落在汪凝脸上。 “对,寻亲。”汪老板也看向了汪凝,说:“我祖籍西安,当年大陆沦陷的时候……” “我们叫解放。”张野补充道。 汪老板尴尬地笑笑,“那时家祖带着一家人随军来到台湾。事出仓促,有两个家人留在了大陆,一个是我的奶奶,一个是我的叔叔。对了,我的奶奶是俄罗斯族。”他说完想在汪凝脸上寻见些什么,可惜除了焦急要见见宝靠,汪凝没有别的心思。 汪老板只好问道:“汪先生,您母亲祖籍哪里?” “黄城市。”汪凝答道。 汪老板脸上一抹失落一扫而过,而他并没有放弃,间隔半个多世纪,谁能保证当年留下来的人会一直住在西安,况且当初他随父亲找遍了陕西,毫无消息。 张野插言道:“我姑姑是孤儿,哦,就是我师哥的妈妈,她是孤儿。” 汪老板倏地站了起来,“两位稍等。”说完疾步去了后堂,不一会折了回来,走到两人面前,把一张老旧的相片放在茶台上,有些激动地问:“这张照片……”他指着其中一个小孩,“眼熟么?” 照片发黄,模糊不清。坐着一男一女,女人抱着一个小女孩。 见汪凝不说话,汪老板说:“照这张照片的时候,我奶奶已经去世了,这是我叔叔一家子。” 按照他的推断或者希望,照片里的小女孩应该就是汪雅梅,男人和女人是汪凝的姥姥姥爷,而他,是汪凝的舅舅。 可惜外甥冷冷淡淡,无动于衷。他说:“家祖去世时唯一的遗愿,要接回奶奶和叔叔。家父临终最大的遗憾,没能寻见他的弟弟。这些年我托出不少人,从未间断寻找。” “这张照片得有四十年了。那时这里和大陆信息阻塞,照片随着信件二十多年前才被人捎到台湾。所以……”汪老板点着头,重重地说:“极其珍贵!也是我们寻亲的唯一线索。” 苦衷说了半天,汪凝还是不开口。张野不得不替他说:“可是这张照片太模糊了。” 小女孩大约三四岁年纪,眉眼看得不是很清楚,辨认不出是不是汪雅梅。 “信里提到一句,小姑娘后颈上有一颗痦子……” 张野猛地跳了起来,他欣喜地望着师哥,却瞧汪凝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皱着眉,面沉如水。 张野明白他的心思了,卖宝靠的是他爸爸,买宝靠的是他亲戚,汪凝怎么能高兴起来。 “怎么?”汪老板见张野举止异常,心知多半是寻到了失散几十年的亲戚。后台第一眼见到卸了妆的汪凝,他便有极强的预感。但汪凝始终不表态,此时张野也静了下来。 汪老板不知何故,摸着后颈又提醒道:“痦子!这里有颗痦子!” “先看看宝靠。”汪凝冷冰冰地说。 第108章 圆月 汪宅地下室更像个地下博物馆,镶嵌在墙壁上的、摆放在地上的全是防爆玻璃柜,一排又一排,隔成九曲回廊,各种形形色色的古董锁在里头,打着幽暗的光,增添几分神秘。 张野汪凝没心思看其他,那件大靠似有引力,冥冥之中将他们引来台湾,引来汪宅,叫他俩轻易寻见自己。 最里头的那面玻璃柜中,金丝宝靠被锁在这里沉睡了二十年。大靠霸气,金丝银线穿起麟甲片片,熠熠生辉,背后四杆靠旗威风凛凛,不需要穿戴在人身上,它已是一位厮杀疆场的大将。 张野伸手摸着玻璃,手指轻微颤抖,他想克制,却克制不住。这是周门至宝,见证梨园百年兴衰,如今却被锁在这里,不见天日。 汪凝按住了他的手,回头对汪老板说:“你的故事讲完了,想不想听听我们的故事。” 他不是在征求意见,也不管身后人有没有兴趣听他讲。他看着宝靠说:“不错,它是从清廷出来的,御赐周家班。祖师爷传给了我们太爷爷,太爷爷传给我舅舅。忘记说了,黄城市剧团就是当年的周家班,如今的百花社。而我俩,是周家班第五代弟子。你明白了吗?” 汪老板似乎明白了一些,怪不得汪凝始终板着脸,也难怪一提宝靠,他俩毫不犹豫地跟了过来。 “你不明白。”汪凝转过身看着他,“当年长坂坡里饰演赵子龙的张玉堂是我师弟的父亲,也就是我的舅舅。饰演甘夫人、糜夫人的是我舅妈和我妈。而曹纯的扮演者范星芒,是我的……生父。” 汪老板隐约记了起来,似乎听父亲提过。他说:“金丝宝靠是家父从一个姓范的手里买回来的。” “范星芒害我舅舅摔断了腿,他才有机会演赵云。演赵云,他才有机会把宝靠偷出来卖给你们。”汪凝闭了下眼,顿了两秒说:“我妈后颈上是有一颗痦子,她是孤儿,在救助站遇见师爷,师爷把她养大。” 汪凝自嘲一笑:“如果她是您的妹妹,那么,是您的父亲从侄女婿手里买来的宝靠,这里头还有一条人命,范星芒因此气死了我师爷。寻亲这么多年,其实你们早已见过面又始终不知道,擦肩错失,这算是惩罚吗?” 汪老板面肌颤了两颤,身子微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野终于舍得把目光从宝靠上移开,他回过身说:“汪老板开个价吧,叫它物归原主,重见天日。” 汪老板叹了口气,问汪凝:“你妈妈现在在哪儿?” “黄城市。我们明早的航班,如果您要去,最好带着宝靠,不然她不会见你的。告辞。”汪凝说完拉着张野走了。 * 一日之后,汪凝毫不客气地收下他舅舅带回来的金丝宝靠。至于汪雅梅怎么会和家人失散,又怎么到了黄城市,在未寻见父母之前,都是谜团。 周阔海回忆说,当时救助站见到汪雅梅,觉得这小姑娘有灵气,便收入门中。问她叫什么,她只知音不知字,汪雅梅可能就是她的名字,也可能只是谐音。 周阔海抚摸着宝靠,脸上笑起层层皱纹,笑意渐渐淡下,他说:“这辈子无憾了。” 他又说:“我想……演一出长坂坡。” 一屋子人忙拦着,这把年纪在台上跌打滚爬,不是玩笑么! 一连多日,汪凝的心情总是扬着的,旁人或许看不出来,张野听他说话的语气便知道,师哥也无憾了。 他想做的全部做到了,更能心安理得的离去。 不开心的唯有张野。他希望时间就此定格,这样的结局最好,最无可挑剔。但在人前人后,包括汪凝面前,他都未表露出来。 毕竟大家都很开心,他不能扫兴。 时间在一场场商演中飞逝而去,转眼到了八月中旬。西厢记所有订单演出结束,百花社回团。 在家里腻了两天,无论汪凝去哪,张野像个无言的影子一样,亦步亦趋跟着,有时发呆,不留意间还总踩人家鞋跟。 没几天了,他虽不能自私到张口挽留,也要用实际行动告诉你,汪凝,我想粘着你。 周阔海想趁着都在家,排演长坂坡。 张野没精神,谎称自己不舒服,一拖再拖。 穆小乙也想趁着这段时间,请老师教他们表演,张野学不进去。叫他抽空给粉丝录歌、给大妈大爷录折子戏,他躺在床上都闲出毛来了,嘴里还一口一个没空。 排什么戏,学什么表演,录什么歌和折子戏,通通没兴趣。只想盯着他哥看,看一眼少一眼。 汪凝一直忍着他。 直到他终于憋不住问出口:“报志愿了吗?” 汪凝硬邦邦回一句:“早报了。” 最后一丝幻想就像阴雨天的野外,好不容易划着的火柴一不小心就被无情泼灭。 张野酸溜溜地问:“哪里?” 汪凝答得很快:“北大。” “什么时候……走?” “随时。” “……” 张野低着头,出了好一会儿神,说:“高格要去央戏,明天一早的高铁,你和他一块走吧,有个照应。” 汪凝没接话。 “我给你订票。”张野说。 “不用。明天的票……我订好了。” “……” 张野从床上爬了两下才折起身,摸过手机慢吞吞操作着。他摁灭手机的同时,汪凝手机响了。 汪凝以为他又要使旧招,说不出口的话面对面也要发微信。他稍许窃喜,打开手机看时,竟是一笔转账。他什么也没说,阴着脸出了卧室。 汪凝靠在门外墙上,半是复杂半是失落地笑了下,张纯纯,你真的一句挽留都不说吗? 一下午张野没有出来,汪凝也没有进去。 傍晚一家人相聚在饭桌前,他俩还是坐在一起,不过没像往常那样总有说不完的话。 因此,餐桌上的气氛变得有些怪异。 张玉堂说:“明天晚上团里开会,安排后半年的工作。你俩……” “我不去了。”张野瞅着自己的粥,如饮鸩毒似的强喝一口,“我得去辉耀录歌。” 张玉堂眼神从他脸上扫过,再看了眼汪凝,不知道这俩小子为啥又闹了别扭。 “宝靠回来俩月了,长坂坡不能拖着不排。”周阔海放下筷子,“大柱打了多少回电话,要演曹操。也好,总比闷在家里强,俩小的别拖人后退。” “曹纯呢?曹纯谁演?”张野耷拉着眼皮,闷闷地问。 曹纯是曹操的表弟,在这出戏里与七进七出的赵云惺惺相惜,两人有三场打斗,这三场是戏核儿。 张野演赵云,曹纯自然要汪凝来演,问都不用问。可他现在问了,大家都看向汪凝,不知这里头有什么问题。 汪凝不说话,向来就是冷倔的脾气。 “宝宝?”汪雅梅叫了他一声。 张野脾气热犟,汪凝不说他得说,“师哥,你要走总得给家里人说一声吧?” 李清芬惊讶道:“要走?往哪儿走?哦,张纯纯,你又欺负人了吧?” 张野没来及解释,汪凝“嗯”了声,起身回屋了。 张野:…… 我操,这人真够……闷着头耍贱。 汪凝回屋气得够呛,张野很贤惠,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端端正正摆放在地上,衣裳、日用品收拾得停停当当。张野进来时,他还在对着那堆行李较劲。 张野说:“你看看还少什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汪凝没吭声,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的墙和门都换成了玻璃的,里头看得见外头,外头看不见里头。 水声传了出来,他哥在洗澡。张野敲了两下门,流水的声音停了。 “明天一早我要去辉耀,就……不送你了。”他背对着门,不让汪凝看见自己的表情。他也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他知道,一定很难看。 水声又响了起来。 张野撅着屁股爬上床,心累。安慰着自己,十一他就会回来,过年也会回来……回来顶个屁用,他回来了,我不一定在家。 明日一别,再见真是遥遥无期。 身边轻轻一陷,汪凝躺在了他身旁。浴液的薄荷味钻进张野鼻孔,浅淡清爽,他特别喜欢闻,而此时爬在那里看了眼汪凝,又把脸别到另一边。 “明天为什么不去送我?”汪凝问。 他不回答,汪凝翻身压在他身上,唇蹭着他的脸,“怕哭?” “哭毛。”张野连耸带推把人弄下来,“你要压死我了。” 汪凝伸手想把他往怀里勾,张野曲腿挡在中间。 “我要走了,再见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所以呢?” 汪凝像是故意惹他,“所以,我们两个月的约定还算不算数?” 张野果然恼了,跪起来把空调被、枕头、抱枕,所有够得着的东西全砸在汪凝身上,把人给活埋了。 “想打分手炮,门儿也没有!” 汪凝纠正道:“分别,不是分手。” “有什么区别!” 张野的脉门被汪凝拿得死死的,就知道惹毛了他,什么话都能往外撂。 “汪凝你只管走,你前脚走我后脚就再找一个,三条腿儿的□□不好找,两条腿儿的人不有的是!我叫你在北京都能觉得头上冒绿光,你的玉坠呢!”张野伸手探进他脖子里勾了出来,“你看看绿吗!绿到柬埔寨了知道吗!” 张野也是憋疯了,不过脑子只管往外喷。 “你这是挽留吗?”汪凝淡淡一句话叫他败下阵来,他腰杆硬是支愣起来,凶巴巴地说:“这是威胁!” “有区别么?” “……” 憋疯了的灵魂要死不活地挣扎几下,老老实实躺回躯壳里,张野心仍不爽地说:“叫你了解了解什么叫同床异梦。”他拉了被子罩住自己,小爷睡了。 这夜没人再说话,不知怎么睡着的。张野很早醒来,洗澡穿衣,都没能吵醒汪凝。 算了,弄醒他也不知说什么。临出门,他轻轻伏在床上,想偷偷亲亲汪凝。 那人翻了个身。他悄么追到床的另一边,汪凝又翻了回来。 狗日的! 张野想揍他,心里难过的劲头冲上鼻梁。他仰面使劲眨眨眼,把眼泪洇了回去。 * 到辉耀录了半天歌、半天戏,张野待在录音棚一天都没怎么出来。工作人员直夸,这孩子真拼。 手机一直静音,临走才敢拿出来看一眼,没有汪凝的电话,连条短信都没有。 只有高格的信息。 —纯哥我们上车了。 —纯哥我们到了。 —纯哥看,这就是我们的学校,帅吗? …… 他点进了汪凝的朋友圈找虐,这人从来不发朋友圈,上次发还是在平遥——我的瓮城。 而几个小时前有了一条动态,是北大大门的照片——我的北大。 多少人在评论里留言恭喜凝哥如愿以偿。 恭喜个屁,如愿以偿个屁,你的北大面前,瓮城算个屁! “张野—” 有人叫了声,他失魂落魄地回头,是跟了他好几个月的保镖头子。 “丢魂儿了?” 张野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公司大门口,怎么出的录音棚,怎么下的楼,怎么走到这里,全不记得。连见晚的天色也是此时才发觉。 “没。” “我送你回去吧,顺路。” 上了车,张野才觉得浑身疲倦。靠在椅背上,在外间不断照进来的灯火里,他合上了眼。 “怎么啦?瞅着兴致不高。” “你唱一天也这样。”张野无力地说。 保镖没话找话:“听说没,鼓楼老街要拆迁。” 张野睁开了眼望向窗外,车子缓慢地行驶在鼓楼老街上,中间还是那排梧桐树,两旁还是拥挤的商铺,下班的高峰期,这条路还是这么堵。 路中央的马路牙上,两个穿着一中校服的大男生勾肩搭背,说着笑着走着,他恍惚间错看成自己和汪凝。扭着头瞅了很久,直到他们淹没在人海里。 想了起来,就是在这个地方,那天早上他喊汪凝,真以为老唐吃素的吗? 若非载了汪凝一程,他俩相互不顺眼的日子,不知还要多久。 再堵的路也会走到尽头。 张野说:“叔儿,拐回去再走一圈吧。” 保镖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 “我这人……挺怀旧的。” 城市的发展不会因为某人怀旧而止步,挖掘机身边扬起的都是尘土,没有情怀。 多像汪凝,说走就走,走得干干净净。 回到家,张野头抵着门不想进去,他的房间里又剩下自己了。 人站在门边有了感应,密码锁的灯一直亮着,很亮。 我操,不是密码锁,是手链! “狗日的汪凝,又玩儿我!”张野突然迷瞪过来,随而止不住地笑。 他飞快按了一串密码,咔一声轻响,门弹开。 张野冲了进去,兴奋地大喊:“汪凝,给老子滚出来!”几乎是飞上了楼,踹开了卧室的门,“汪凝!汪……” 他看见的不是汪凝,是汪凝的手链,端端正正摆在床头柜上,压着信笺。 人隔着千里,手链再也无用了。 高高扬起的心倏然摔落,没摔回肚子里,摔在了地上,疼得张野站不住,不得不蹲下来。 没想哭,眼泪突然就决了堤,吧嗒吧嗒往地上砸。 “哭你妹哭,人都走了,你哭给谁看!”他哽咽着自言自语,偏头看着信。 ——十一岁的时候,我放弃过戏曲,因为那是我的噩梦。妈和师父的引导,使我把废弃的功夫拾了起来。我一直以为之所以继续练功是心有不甘,学到身上的东西,不忍让其荒废,直到遇见你,才知自己错了。 这一身本领,都是为了今日能与你同台。 纯纯,你带我走出了梦魇,你是希望的田野,只属于我。我只想呆在这处田野里,呆很久很久,赖一辈子…… 正如丁丁所说,汪凝早放弃了从医,他虽没说,却一直在做。可张野认为,他做那么多,都是为了有一天能够心安理得的离开。像在还债。 师哥我错了,我错了……张野再也憋不住哭出声来,哭得很委屈。 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既然这么难过,我就不走了。” 张野忽的止住哭声,回头看见汪凝时,他怔愣了一瞬,怕是错觉,揉了揉眼确定没有看错。 他豁然明白,这他妈就是汪凝设的一个局,大概从年三十,酒店天台上他说了那番话后,汪凝就张开了他的魔爪。 用这个办法来告诉他——你以为你长大了,那番话说得理直气壮叫人接不住,在我眼里你幼稚得很! 此时张野没出息地承认,自己幼稚、自己离不开汪凝,他站起来想扑过去,蹲了太久腿麻,踉跄几步,汪凝两步过来楼住了他。 四目相对,怀里人泪眼婆娑,委屈得不能再委屈。 汪凝抬手抹去他眼角的泪,捏住他下巴吻了上去。 很轻,很温柔。 而张野经不住,他似乎要确定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触手可及的,回吻得特别汹涌,想把自己憋死在汪凝的唇齿间。 他们拥着退进了浴室,没来及脱衣服已拍开了水门,脑子是混乱的,动作是无序的。淋下的水像浇火的油,湿透的衣裳紧裹出身体的轮廓,让人痴狂。 褪去衣服,他被他哥挤在玻璃上,回不过身。大脑跟着极速的心跳,有种眩晕落不到实处的感觉。探手想抓什么,玻璃上漫了雾气、溅了水珠,一片湿滑。 直到汪凝从身后贴紧的时候,他的心满了。 汪凝咬着他的耳唇,他喘息着垂下眸,目光中,两个半月形玉坠粘连在一起,形成一块满月。 …… 躺到床上,张野还在轻喘,像跑了几十圈跑道,久久调不匀气息。 汪凝轻轻揉着他的小腹,问他:“不疼吧?” 他哥不亏是学医的。他没皮没脸地说:“我要说很舒服,会不会……” “会再挨一次。”汪凝翻身爬了上来。 他们很疯,疯了好几次,一字马什么的功夫都用在这里。 十指相扣,张野飘忽的思绪里忽然觉出,他们以后会有很多很多在一起的时间,不能说有多久,久到天天。 到了第二天清晨,睡梦中的张野猛然睁开了眼,又大又黑的眸珠滴溜溜转了几圈,一巴掌把汪凝呼醒。 “我日!你特么设局就是为了上我吧!” 第109章 终章 在梅花奖颁奖舞台上,张野汪凝的那番话,让广大粉丝对他们有了新的认识和了解。 “凭什么张野汪凝就非要得奖?”这句话不意蹿红网络,成了人们表达自己低调、谦虚的口头语。 这几日张野心情特别好,精神饱满,皮肤也总是呈现出健康的润红色。很长时间没发过小视频,近来高产,一天发好几个。 拉着汪凝跳舞、唱歌、唱戏、讲段子,平台上火的视频他们都要照录一遍,不给旁人留活路。 没得可录了,就把表演老师教的本事使出来,和汪凝对着飙戏,玩儿得不亦乐乎。 粉丝们大跌眼镜,我家大宝二宝疯了。 —是爱情的力量吗? —肯定不是,凭什么大宝二宝就非得谈恋爱。 张野汪凝签约辉耀的消息传了出来。 —肯定假的,凭什么大宝二宝就非要演电视剧。 —是呀,咱们唱戏养活不了自己吗? 百花社排演长坂坡的消息也传了出来,媒体大肆宣传报道,猜测张野汪凝必获二度梅,比当事人都有信心。 那句话转了回来:哪儿就写着我家大宝二宝非要得奖了? …… 周阔海心满意足,排西厢记时想用的阵容在长坂坡里得以实现。 张野的赵云,汪凝的曹纯,李逸臣的刘备,张玉堂的张飞,高大柱的曹操,李清芬汪雅梅的甘糜二夫人,倪翠萍反串糜芳。 百花社天团一出,谁与争锋! 排戏的缝隙里,兢兢业业的表演老师、台词老师、形体老师们拉着两人传授经验,恨不得掰开顶梁骨,把自己会的东西一股脑摁进去。 长坂坡八场戏,六场都是武打戏。张野汪凝最累,秋老虎的天气里,天天裹着胖袄、扎着大靠、穿着厚底靴,在台上翻过来、翻过去,场场大汗淋漓,胖袄洇透,里头续的棉花能挤出水来,两人出排练厅时刚蒸完桑拿一样。 高强度的工作和学习,两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来。汪凝配食补,吃得张野七窍生烟、浑身冒火。 每晚睡觉已过凌晨,今晚早了那么几分钟。张野洗完先出来,把抱枕放在床尾,自己美美往那儿一躺,两只脚丫子放在抱枕上,做好准备等汪凝出来。 “快点啊,我等不及啦—” “我要享受—” “师哥,哥哥呀,你快来啊!” 汪凝敲两下玻璃抗议,你叫,叫全家人都听到! “你快点嘛!再不出来我都睡着啦!”张野催命鬼一样。 汪凝擦干身子,透过玻璃瞧张野都准备好了,只得苦劳力似的盘腿坐到床尾,给他做足疗。 那天张野太累,累得晚上睡不好,汪凝给他按着足底穴位,谁知这小子上了瘾,天天往床上一躺,哼哼唧唧叫着哥哥来呀…… 都他娘的累一天,待遇天差地别,哪儿说理去。还别问,问就是我不会,不然也给你按。 不轻不重的手法舒服又解乏。 张野躺床上快睡着了,小纯纯却趾高气昂,显得跟他挺兴奋似的。他拉着空调被搭在腰间,掩不住。 “一天天累得奄奄一息,他还挺来劲儿,我就纳闷了。”张野问他师哥:“是不是吃药补的?” “有这方面原因。” “我操,二次发育啊?”张野恬不知耻地说:“咱们卖药去吧,打广告,满街帖电线杆,保管增大增粗,肯定比这个挣钱。不行咱俩代言!” 汪凝吃了只苍蝇似的看他一眼,手下使劲,那人疼得哎呦一声,闭了嘴。 汪凝是个合格的男朋友,不辞劳苦为他按了半个多小时。收工时,他快睡着的男朋友喃喃道:“哥,我腰酸,我背痛……”这是求按摩的节奏。 “翻过来,我给你按按。” “你这样真会把我宠坏的。”张野嘴上这么说,身体很诚实,懒洋洋翻了个身。 汪凝掐了他屁股一把,“还得补。”翘.臀都不见了。 他推起张野T恤,潦草地捏了几把,张野感觉不对劲时,人已压了上来。 “哥……我累。” “没让你动。” “……” 结果后半场都是张野在动。他哥的套路,太他妈深了。 今年的秋老虎特别漫长,还很厉害。昨晚疯到半夜的张野,今早明显体力不支,还好是文戏,不用穿胖袄扎大靠,尽管如此,还是觉得一阵阵目眩头晕。 他病恹恹看着生龙活虎的汪凝,这人是机器么,怎么不知道累呢? 俩人下了戏,台角稍作歇息。锣鼓梆子声震耳,震得张野心烦意乱直想吐。 “怎么了?”汪凝伸手搭在他额头,“脸色这么差?” 别问,问就憋不住要吐。 张野冲进卫生间,汪凝忙跟过去。 早上就没胃口,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按着马桶什么也吐不出来,汪凝拍着他的背,着急地问:“到底哪儿不舒服?” “就……心里恶心。”张野突然回头,“诶?我不是有了吧?” “……”汪凝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汪凝给他把脉,脉象沉微稍缓,是中暑迹象。加上连日来劳累,这时一并发作出来。关心则乱,汪凝心想,给他补得也太急了点。 张野看他有些自责的样子,紧张起来:“我怎么了?” 汪凝扬起唇角:“喜脉。” “……” “你去宿舍开窗躺会儿,别开空调。我给太爷爷说一声今天不排你的戏,再出去给你买点药。” “什么药?” “安胎。” “你能不能正经点?”张野瞪着他,也不知是谁先不正经的。 汪凝神情正经,凑他耳根边悄悄说:“这些天给你的食补里,我下了点别的药。” 张野:??? “大概率能让男人怀孕。” 张野:!!! 汪凝出去了,张野躲卫生间里一时竟然惴惴不安。姑且不说真假,真搞出来个孩子,该给爸妈叫爷爷奶奶还是姥爷姥姥?这是个操蛋的问题。 张野还是很听他师哥的话的,回宿舍开了前后窗,乖乖躺床上休息。煞有介事摸了摸自己肚子,不知不觉睡着了。 做了个梦,自己生了个八斤半的胖小子,长得特别像汪凝。他还没抱着孩子,肚子一痛,眨眼又生一个…… 一梦惊醒,张野出了一头汗。除了阵阵心悸,人好像舒服了很多。这时汪凝回来了,提着一小包药,他站在床头拆药,张野红着脸说:“我刚刚做了个梦……” 汪凝把口服液递过去:“喝了。” 张野接过来说:“我梦见……我日,谁家安胎用藿香正气水啊!” * 长坂坡排了两个多月,十一月在黄城市大剧院首演。由于这出戏当年大火之后便销声匿迹,一直勾着老戏迷们的心,他们这次抢先出手,势如雷霆,叫张野汪凝的许多粉丝挤破脑袋也没能买着票。 经过协商,市电视台做现场直播。中心广场的大屏幕下人山人海,比过年还热闹。 演出前,百花社接受媒体采访,记者们永恒不变的话题:这次准备摘几朵。 张野又比出了三根手指。 “又是三朵?” 其他记着异口同声:“是OK啦!” “网上有专家评论,说百花社善于文戏武唱,武戏文演。这是制胜法宝,真是这个意思吗?” “文戏要演出武戏的紧张感,武戏要演出文戏的细腻感。制不制胜不好说,这样演勾人是肯定的。”张野说:“总之我们百花社就一个宗旨,一出戏俩小时,你走进剧场看我的戏,一旦坐下来,不到杀戏就甭想起来,有尿也得憋着。不然对不起您的票钱。” 张野眉宇间自信的小模样,汪凝最爱看。 正如张野所说,有着十分之七武打戏的长坂坡,竟能把观众看哭。 最后一场,赵云七入曹营,与曹纯战得昏天暗地。舞台左右各摞起三张桌子,张野汪凝站在上面,在紧密如雨的鼓点突然停顿时,各自一个漂亮的云里翻,稳稳当当落在地上。 台下掌声如爆。 曹操传令:“孤要活赵云、不要死子龙!” 怀揣阿斗的赵云再次被围,拼死要杀出一条血路。 怀中阿斗久无声响,赵云边杀边叫:“阿斗!” 阿斗仍无动静,围兵越来越多。英雄末路,赵云的希望一点点破灭,他大吼一声,待要自刎—— 灯光推暗,配乐突停,一声尖锐的婴儿啼哭叫久揪心头的观众落下眼泪,忘了鼓掌,也忘了叫好。 与子龙打出感情的曹纯故意卖出破绽,放跑了他。 子龙策马上了高岗,勒马回头望向曹纯。没有唱段、没有台词,只那相惜一眼,再次征服了所有观众。 回到汉营,子龙疲惫到撑不起身上重甲。 刘备痛哭流涕,大叫道:“快与四弟卸甲!”刘备张飞左右持枪,挑住子龙肩头。 唢呐独奏,高亢明亮且悲壮,金丝宝靠利索的从子龙身上挑起,立在舞台中央。 大幕缓降,满场掌声绕梁。 梅花赛官网又被攻陷。 ——不要给张野汪凝颁奖,我怕他们骄傲,我想看他俩的戏,永远看不够!!! 最终摘得二度梅,到底凭什么呢? 大约是实力吧。 “师哥,咱们接下来排什么?” “白蛇传。” “之后呢?” “梁祝。” “之后呢?” “红楼。” “再之后呢?” “牛郎织女。” “再再之后呢?” “孔雀东南飞、长恨歌……好多好多。纯纯。” “嗯?” “我会陪你演一辈子戏的,一直演到太爷爷那个年龄。” 这是张野所听到最为动听的情话,甜得他忽然分不清今夕何夕了。 月上梢头,星光交错,彼时他们芳华年少。美夜如酒,只愿年岁不前,流年长居,岁月能以温柔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