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牵你的手》作者:山有嘉卉 文案: 家里那只身体很好的拆家二哈,大冬天里把自己作感冒,沈延卿奉母命带它去宠物医院。 但好像,它看上了那个女医生,想带她回家,沈延卿:“那我帮帮你?” 江汨罗心无旁骛,只为求一个几十年前的真相,没想到会遇见一个叫沈延卿的男人。 他曾是最有前途的外科第一刀,却窝在设备科的办公室里修电脑,江汨罗:“可惜了,不过……可以帮我修一下吗?” ——他的双手曾解人间病痛疾苦,如今却只专心为她养花喂猫。 ——她追寻父亲旧日踪迹无心情爱,却因为他走进爱情牢笼。 #身世成谜宠物医院女医生&天才折翼医用设备管理工# #其实男主偶尔还有点孩子气# #见过无助和脆弱,我们终将成为彼此的救赎# 阅读指南: 1、没学过动物医学,文中所有相关来源于科普书籍与网络,参考书目如《宠物医生手册》、《猫咪家庭医学大百科》等。 2、本故事为虚构,无人物原型,非纪实,文内有私设,与现实医院中部门设置有不同之处请见谅。 3、文中地名均为剧情所需设置,勿代入现实。 4、男女主双非初恋,男主前女友已分手,文中不出现,女主前男友出场就绝症去世,且与女主在一起另有缘由,但前男友父母另有身份,后期可能出场,介意勿入,一切为剧情安排,谢谢合作。 5、考据党入坑须谨慎!考据党慎入!考据党慎入!谢谢配合!!! 内容标签: 天之骄子 业界精英 励志人生 时代新风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延卿,江汨罗 ┃ 配角:沈家人,等 ┃ 其它:萌宠 一句话简介:此路迢迢,愿相偕而行。 立意:养猫逗狗谈恋爱。 第一章 二月,春节假期刚过,空气里还弥漫着喜庆的气氛,冷空气裹挟着寒风,卷走地面上的落叶。 位于沿江路和江夏路交叉的路口,有一处占地颇宽的草地,草地中央一栋造型现代的建筑,围墙围着,让人以为这是一处私宅。 可是正门的墙壁上,却挂着白底黑字的招牌,“仁心动物医院”,一旁蓝色的小牌子上写着营业时间,这是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高端动物医疗机构。 二楼尽头的一间休息室“吱呀”一声打开门,从里头走出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和白大褂的女子,她揉揉眼,反手开始扎头发。 “江医生起来啦?”提着水桶的保洁员陈姐听见动静,看了过来,笑着打招呼。 “陈姐早上好。”江汨罗朝她笑笑,又说声辛苦,然后转身朝同一层楼的另一端走去,穿着白色的运动鞋,健步如飞。 这是一栋类环形建筑,之所以只是类环形,是因为这个圆圈没有闭合。 以中间的楼梯口为分界点,二楼一侧分布着两件休息室、资料室和财务科,另一侧则是病宠住院部。 江汨罗一间间房间看过去,看到过年留在这里住院的毛孩子们有的还在呼呼大睡,有的已经醒了,她隔着笼门跟它们打招呼,“醒啦?饿不饿?” 有的叫两声,有的不搭理她,也是,在毛孩子心里,可能穿白大褂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看了一圈,江汨罗下楼,一楼的一侧是门诊和休息室及更衣室,另一侧则是手术室、检查室和储物间。 另一位保洁员何姐正在对地面进行消毒,“何姐早上好。” “江医生早上好,小丁把早饭买回来了,你快去吃罢。”何姐一边拖地,一边应她。 江汨罗哎了声,抬脚往休息室走,现在是早上七点四十分,距离医院开门营业,还有一个小时十五分。 还没有走到休息室门口,就见她的助理丁洋从里面出来了,“汨罗姐你起来啦,早餐买回来了,你先吃,我去给给它们喂点吃的。” 江汨罗点点头应声好,先进了休息室,早餐是豆浆油条和小笼包,前面那家桥头早餐店的。 研究生毕业后她来仁心已经第四年了,早餐味道从没变过,每次值班清晨的对话也几乎没变过。 江汨罗垂下眼,慢吞吞的吃着早饭,休息室的窗打开了,有风灌进来,吹动了她的衣领。 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容城军区总医院的行政楼二楼医学工程部办公室里,电话声叮铃铃的打破了清早的安静。 “你好,医工科。”接电话的是个年轻男人,声音清朗平缓,他靠在桌边,一手执着话筒,一手抬起来,看了眼手表的时间,早上七点四十五分。 “这边是心外科……哎?沈师兄?”那头的人说了半句,又微愣,似乎没想到接电话的会是他,“昨天值班的不是小张么?” 沈延卿嗯了声,听出说话的人是谁了,“是杨敏啊?小张昨天家里有急事,我替他值个班,你什么事?” 杨敏哦哦两声,“师兄,我们打印机没墨了,能不能……” 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沈延卿又嗯了声,“稍等,我马上过去。” 杨敏连忙哎了声,挂了电话,然后又想起什么,长长的叹了口气。 沈师兄那么好的人,怎么就沦落到去医工科了呢?在那里蹲着,这辈子都埋没了。 沈延卿挂断电话,提着钥匙,去开信息科的门,拿了一个新的墨盒,把工具包跨在肩上,出了行政楼就往外科楼走去。 已经快到八点上班时间了,心外科的医生办公室里早就坐满了人,他看在门口看了一眼,看见里面有熟悉的人,和从没见过的脸孔。 他抬手敲敲门,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然后笑笑,“我过来换个墨盒。” “……沈师兄?”一个年轻的女医生惊讶的看着他,似有些不可置信,“谁叫你来的?你不是不用值班么?” “我……我叫的。”杨敏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昨晚是师兄值班。” “杨敏你不能自己去拿吗,干嘛让师兄跑这趟。”女医生凶巴巴的瞪杨敏一眼,“你不知道师兄身体不好啊!?” 杨敏讷讷,沈延卿哭笑不得,“何灿,我又不是伤了腿,再说了,这是我的本职工作。” 何灿抿着唇,有些倔强的别过头,“不,师兄你一定还会回来的。” 她的话音刚落,满室寂静突如其来。 新来的学生们不明所以,所以噤若寒蝉,心外科的医护们知道缘由,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想当年沈延卿刚刚加入心外时,是如何的踌躇满志意气风发,连带着主任都说:“假以时日,小沈必将是我们科的一张王牌。” 可惜造化弄人,天才终究折翼。 “换好了,还有个新的墨盒,让周护长收好,下次再没了你们自己换。”在这所有人都沉默的瞬间,沈延卿已经换好了墨盒,笑着打破沉默。 他拿着换下来的墨盒就要走,杨敏忽然喊了一声,“师兄……” 沈延卿一顿,回头疑惑的嗯了声,“还有事?” “……没、没事。”杨敏微怔,然后摇摇头,目光落在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上,“就是、你最近好不好?” 他的话似乎打开了所有人的语言封印,一个个都争先恐后的问了起来,沈延卿失笑,“你们每次见了我都问,好着呢,工作清闲自在,有什么不好?” 其实没什么不好,只是不那么满怀希望和斗志罢了。 众人看着他的眼眸沉静如水,不再有从前的光芒,不由得心酸。 他轻轻摆一摆手,走出医生办公室,跟心外的陈主任碰个正着,“小沈?” “陈主任好。”沈延卿点点头,问了声好。 陈主任应了声,目光落在他的手上,语气关切,“最近康复得怎么样?” 七个月了,距离他手上已经七个月了。 沈延卿笑笑,“就那样,不影响生活。” 可是也没法重回原来的生活了。 陈主任叹口气,拍拍他肩膀,“没事,在医工也挺好的,不危险。” 沈延卿笑着点一下头,“不打扰您,我先走了。” 等进了电梯,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却发现它正轻轻的颤抖着,天冷,衣服遮住了他的手臂,也掩盖了丑陋的伤疤。 他轻叹一声,不叫自己去想那些发生过的事,提着旧墨盒出了电梯,要穿过狭长的通道离开外科楼,往行政楼走。 走到出口,看见一旁竖着的学术讲座宣传海报,主题是“主动脉夹层的诊断和治疗”,主讲人是心脏大血管外科何灿。 他的目光在海报上顿了片刻,不知在看什么,然后摇摇头,这才真的走远了。 才过了七个月,再看这些,总觉得熟悉之中掺杂着陌生。 他刚回到办公室,看见同事们都来了,见他回来,信息科的科长叶西就招呼大家:“主任回来了,开会开会。” 节后上班第一天,例会免不了。 可是要说的也没什么,无非就是继续加强对本院的医疗设备管理和安全检查之类的事,周周说天天说,没什么特殊的。 例会很快就散了,各忙各的,这是容城军区总医院的医学工程部,下设采购供应室、器械科和信息科,管着院内大大小小的医疗器械,从墨盒到CT机,都归他们负责,一个后勤部门。 在这个部门工作的,十个有八个是医院谁谁的亲戚,沈延卿却一点都不觉得不好管,因为他是这里后台最大的那个——他爸沈长河是院长。 “主任,这份采购合同你签个字。”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就有同事递过来一份合同。 这是年前就定了的合同,沈延卿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没问题了,这才签字,“我一会儿就回去了,有事找老刘。” 老刘是办公室副主任,他不在时,老刘就是负责人。 九点不到,沈延卿就离开单位,才出医院大门,就接到母亲封悦的电话,“延卿啊,妈妈今天课比较多,你带初七去医院看看好不好?资料我都放在茶几上了。” 沈母是市一中的英语老师,高三的,大年初五就开学了。 沈延卿应好,想到初七这几天都不拆家了,又有些叹气。 沈家在市中心和郊区交界处的别墅区里有一栋独立小洋房,后面有个不大不小的花园,沿着围墙种着一丛丛的玫瑰。 “初七,初七!”沈延卿一进门,就习惯性的叫了两声,然后看见一只毛绒绒二哈朝自己跑过来。 它把头拱在沈延卿的怀里,尾巴甩来甩去,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沈延卿摸摸它的鼻子,湿湿的,叹了口气,“我带你去看医生好不好?” 初七又哼哼两声。 沈延卿没换鞋,进门拿了母亲准备的文件袋,给初七套上牵引绳,带着它出门,按照母亲嘱咐的,找到她以前一直带初七来的仁心动物医院。 狗儿子初七才六个月大,五个月前被封悦从宠物商店抱回家,那时它才出生一个月,养了五个月,尽管它总是调皮捣蛋,但感情还是有的,沈延卿揉揉它的头,“等看了医生,你感冒就能好了。” 初七伸舌头舔舔鼻子,又甩了两下尾巴。 医院里等着不少人,不少都是老人带着来的,他牵着初七穿过人群走到前台,“你好,我是初七的爸爸……” “哦,是初七啊。”前台似乎认出了初七,低头看了眼它,就伸手拿话筒,“江医生,预约你看感冒的来了。” 然后她放下话筒,对沈延卿道:“去猫诊室3找江医生就可以啦。” 养了五个月狗,可沈延卿还是第一次来动物医院,也不明白怎么给狗看病要去猫诊室,他想了想,见人家正忙,也不太好意思问,于是便带着初七按照墙上的指示标志走去了看诊区。 找到猫诊室3,玻璃门开着,小小的诊室初七一进去就占走了一大块空地。 “初七,你来啦?”桌子后面的女医生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秀美的脸孔,她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连同那双柳叶眼都微微眯了起来。 初七看见她,摇头摆尾的汪了声,沈延卿就知道这是它的熟人了,不由得有些错愕。 他还以为医生在哪个诊室就专门只看哪种动物呢,原来跟他们有些不同的。 丁洋伸手牵着初七上一旁的秤,江汨罗笑着问了句:“多少斤?” “二十……二十二。”丁洋看着秤上的示数,应道。 江汨罗点点头,记□□重,然后抬头看向了沈延卿,漂亮的眼睛里闪出疑惑来,“你是初七的……” “爸爸。”沈延卿应道,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抿抿唇。 他连女朋友都没有,就当爸爸了,虽然是个狗儿子,但感觉还是奇奇怪怪的。 江汨罗哦了声,“那初七现在是感冒了?多久了?” “呃……”沈延卿愣了愣,他是真没注意到初七感冒了,还是前天听母亲提起才知道,“我前天才知道它感冒了。” 江汨罗眉心一皱,示意丁洋把它抱上检查台,看看它潮湿的鼻子,又用听诊器听过心跳,然后一边给它测体温一边对沈延卿道:“它的感冒症状很明显了,肯定不止才三天。” 声音淡淡的,似乎有些不满,沈延卿摸摸鼻子,眨眨眼,有些不好意思的哦了声。 心说,这医生看起来,似乎也没他以为的那么和气? 作者有话要说:沈主任:这个医生看起来凶凶的:) 江医生:这个爸爸不行啊,自家崽都生病了也没发现,要来有何用? 碎碎念: 新文新故事啦!第一天当然是要双更啊!今晚九点二更!!! 然后……收藏点起来啊姐妹们!!! 第二章 “初七爸爸。”江汨罗给初七做完一系列检查后,记录下数据,然后抬头看看正站在自己跟前的陌生男人。 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打下些许阴影,诊室里开着灯,灯光柔和了他脸部的棱角,江汨罗想起见过几次的初七奶奶。 那是眼前这人的妈妈,他们生着一模一样的杏眼。 杏眼生在一个男人脸上,平添了几分平易近人,叫他没有因为容貌过分英俊而显得与旁人格格不入。 沈延卿听见她叫自己,眼睛睁大了一些,“……江医生,您叫我?” 江汨罗失笑的点点头,“初七检查完了,病毒性感冒,有流鼻涕的症状,还一直打喷嚏,我给你开点药回去,它大概要十到十四天才能好。” “……这么久?”沈延卿有些错愕,人感冒也就小一周的时间,怎么狗感冒要这么久? 像他这样问的毛孩子家长江汨罗见得多了,于是她耐心解释道:“狗狗是个抵抗疾病能力很强的物种,它很可能在我们没发现的时候就开始感冒这个过程了,它一直扛,扛到最后它自己也没法抵抗的时候,这才出现明显症状,会表现为打喷嚏、流鼻涕或者有眼分泌物,其实这时候它的病程已经比较久了。” “它跟我们人不一样,我们往往是感觉喉咙痛的时候就有意识要去求医或者吃药了,所以一旦你发现它无精打采、胃口不好,就要注意了,要尽早就医,排除有没有犬瘟热的可能。” 沈延卿以前多是给病人解答疑惑的那个,自从受伤后成了患者,感受又不一样,更能体会到以前没想过的问题。 他认真的听着江医生的解答,不时点头,时不时问些问题,都是他不懂的,态度好得不得了。 江汨罗先前因他没及时发现初七生病而升起的少许意见已经烟消云散,柳叶眼里含着温暖的笑意,“我给初七开点药,你会喂么?不会的话让小丁教你,回家要注意观察它的精神状态和食欲有没有恢复。” 沈延卿忙点点头,“多谢江医生。” 江汨罗笑笑,揉着初七的头,轻声哄它:“初七你要听话,乖乖吃药哦。” 初七趴在她面前的检查台上,尾巴甩甩,呜了声。 “江医生,初七六个月了,是不是能做绝育手术了?”沈延卿忽然想起这件事来,他实在不愿意哪天突然听说初七在外头有了孩子人家上门认亲来了。 一只二哈就够了,多了那就是一个拆家公司。 江汨罗揉着初七的后头,抬头笑着道:“封阿姨……哦就是你妈妈,本来就约了要给它做绝育手术,可是现在它感冒了,只好往后推推,等它感冒好了再来罢。” 沈延卿点点头,接过她地过来的处方,取了药,回来跟着江汨罗学会了喂狗吃药,然后将初七抱下来,重新戴上牵引绳,牵着它就要走。 结果没想到它就势坐下不肯走了。 “……初七?”沈延卿愣了一下,又拽拽绳子,“回家了。” “嗷——昂昂——” 初七吠了两声,不仅没起来跟他走,还扭身朝丁洋的腿边挪了挪,把狗头靠在人家腿上。 沈延卿被它突如其来的不听话吓了一跳,继而有些手足无措,拽着绳子连声叫它,“初七,走了,回家了,听话!” 初七不肯动,他便用了点力气,想要把它拖走。 江汨罗早就看出来他对初七的生疏,或者说,是除了跟它玩之外的一切都不熟悉。 就像很多爸爸在对待人类幼崽时一样,觉得宝宝挺有趣挺好玩的,可以逗一逗,可是他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拉了,该怎么办,完全不知道,如果他生病了会如何,也不知道。 她笑着摇了摇头,“初七爸爸,初七每次来都不肯回去的,它要在这里待好半天,直到吃了下午茶才肯走,你是不是不知道?” 沈延卿:“……”我当然不知道它会这么无赖了!!! 一时他有些不知怎么办才好,“那医生现在……” 江汨罗看着他,强忍着笑,“你忙么?要是不忙可以在等候区坐坐,要是忙就可以先去处理工作,下班了再来接它。” “忙是不忙……”沈延卿苦笑,只好松开牵引绳,“那麻烦你们了,我在外头等它。” 见江汨罗点点头,他蹲下来,揉揉初七的头,嘱咐它:“你乖乖的,别给江医生添麻烦。” 初七呜呜两声,又歪歪头,大大的黑眼睛瞅着他,似乎在催他赶紧走。 沈延卿刚出去,就有另一个人抱着只漂亮的布偶猫走了进去,“江医生,丁助理,我们又来啦。” 宠物医院跟人类医院一样,是很忙碌的。 沈延卿从车里取出自己的电脑,在等候区坐下,开始查看邮件,偶尔抬头,能看到医院建筑中央的休息区里玩耍的橘猫,还有对面一栋独立的两层小楼,他听说那边一楼是动物美容,二楼是动物寄养。 从那里开后门出去,后面是一块草坪,给寄养和住院动物活动用的。 他转头从身旁的落地玻璃窗看出去,能看到医院的正门,以及从正门进来后一侧小小的停车场,和另一侧挂着仓库字样的一间大平房。 仁心的占地面积远超出一般的动物医院,尽管此处并不是市中心,但容城地价早就今非昔比,仁心是怎么占到这这么大一块地的? 沈延卿眼下没什么事做,不免有些好奇,恰好他还有些探究精神。 通过天眼查他查到了仁心的具体信息,十八年前就开设的老牌动物医疗机构,总部在容城,在京市和苏市等多地设有分院,有杨氏集团的股份,法人代表兼院长是杨烨。 同一个姓氏,说不是一家人,都要有人信才行。 沈延卿退出软件,不再好奇仁心背后的事,又觉得有些无聊,想来想去,还是打开了编程软件。 他记得年前周洲跟他说过,公司开发的一款定位软件出了bug,至今还没完全解决。 才开始工作没一会儿,就看见初七不知从哪里跑出来,撵着一只胖滚滚的橘猫,不紧不慢的朝这边跑。 沈延卿听见前台的姑娘喊了声:“五一。” 橘猫听见这个名字,停了下来,四处张望,初七一下就冲上去,把人家压在了地上,张嘴就去咬人家的头。 “初七!”沈延卿吓了一跳,脱口而出叫它的名字,这不知道是谁家的猫,要是咬伤了,得赔医药费的! 初七也被他吓了一跳,动作停顿在半空,有些发懵,橘猫趁机一跃而起,一巴掌打在它头上。 前台的姑娘哈哈大笑,“初七爸爸,别担心,它们俩经常这样闹着玩的。” 沈延卿这会儿也明白过来了,这俩毛孩子是熟人,一时有些为自己的大惊小怪感到不好意思。 又觉得有些心疼初七,它在家是没什么朋友的,别墅区养狗的人不少,但因为别墅区住户本就不多,所以这不少便也显得少起来。 它或许是因为想跟小伙伴玩耍,才不愿意回家的罢。 这么一想,原本有些觉得不耐烦的心便静了下来。 到了中午,丁洋出来了,跟前台的姑娘说了几句话,又匆匆走开,沈延卿只听到他最后说的是:“一会儿有个过来打疫苗的,要是来了让它等等,江医生里面还在手术。” 原来动物医院也这么忙,忙到不能按时吃饭,沈延卿心里叹了口气,想到从前的自己。 那些吃手术餐的日子恍如隔世,再想起,总像蒙着一层淡淡的黄。 “初七爸爸,你中午要吃什么呀,帮你一起点啊?”前台姑娘热情的询问他。 沈延卿微怔,摇摇头,“……不用麻烦了。” “不麻烦,以前初七奶奶来的时候,都是跟我们一起吃的呢。”前台姑娘笑嘻嘻的解释道,又问他,“怎么今天是你来,阿姨没空吗?” 沈延卿嗯了声,“高三开学了,她今天课比较多。” 最后还是前台姑娘帮他订了饭,初七吃的是医院的狗粮,吃完自己的还不算,要去抢橘猫五一的猫粮,又被挠一爪子。 一直到下午两点,来打疫苗的猫已经走了,沈延卿才看到早上见过的江医生从门诊走出来。 她穿着一双拖鞋,白大褂敞开着,露出深蓝色的工作服和里面高领毛衣的领子,“累死我了,今天真是……” 她顿了顿,“菲菲,杨院跟老张的手术还没结束?” 在她做今天最后一个猫绝育手术之前,杨烨跟张裕翔就开始给一只骨折的雪纳瑞做手术,但好像现在都还出来。 孟菲菲摇摇头,“刚才看到叶梦在跟毛毛妈说病情,不太理想。” 这只叫毛毛的雪纳瑞很小,是只不到五个月的幼犬,因为玩闹时不小心摔断了左前肢,相当于人类的青枝骨折。 江汨罗哦了声,孟菲菲又问她:“汨罗姐,你午饭吃了么?” 江汨罗靠在前台,恰好面向着沈延卿的方向站着,从台面的小盒子里摸出颗糖,剥开塞进嘴里,摇摇头,“没胃口,不想吃。” 说着打了个哈欠,眨眨眼,声音疲惫。 沈延卿闻声抬眼望过去,恰好看见她一双柳叶眼水蒙蒙的看过来,有些呆,看他望过去,愣了愣,然后朝他抿唇微微笑了一下。 柳叶眼生得什么样呢,有些细长,像丹凤眼,又不完全像,因为还有些桃花眼的影子,看人的时候仿佛含着欲语还休的妩媚。 沈延卿只觉得她眼睛生得好,愣了愣,赶紧若无其事的别开眼。 他低头继续自己的工作,只听见她同前台那姑娘道:“我今天预约的都看完了,等下就先回去。” “行,你回去罢,我跟杨院或者林护长讲。”孟菲菲应道。 林护长是林晨,杨烨的太太。 江汨罗想了想,没什么要交代的了,索性说要去更衣室换衣服,准备下班回去。 沈延卿听见一阵鞋跟敲打地面的声音,抬起头来,这才看见换上了便装的江汨罗,白色高领毛衣,黑色直筒裤和小羊皮尖头平底鞋,外头穿一件厚厚的黑色羽绒服,肩膀上挂着一个肉粉色的信封包,一头微卷的长发。 和外头的年轻女郎没什么两样,时尚又青春靓丽。 江汨罗跟孟菲菲打了声招呼,推开门就走,五一跟在她背后,猫步走得优雅,像是在送她。 同样认得她的初七却不,它一下就冲过去,抱住了她的腿,嗷呜嗷呜的叫唤起来。 沈延卿顿时尴尬,忙起身要去拉它,“初七,你别这样,江医生要下班了……” “嗷呜——嗷——” 也不知道是不同意,还是什么别的。 江汨罗笑着揉揉它的头,“初七乖,我要回家啦,你也回家好不好?我们下次再见啊。” “嗷——”初七又嚎起来,用大脑袋去拱她。 江汨罗对毛孩子都是有耐心的,一边哄,一边从包包里摸出自制的鸡肉干喂过去,“你要听话,我们下次再一起玩,好不好?你看你爸爸都等急了,你这样是不对的哦……” 喂完一条零食,江汨罗终于得以脱身,而这时沈延卿也发现,初七肯回家了。 难道真的成精了? 他有些诧异,却听刚过来的丁洋笑道:“初七很喜欢江医生的,她在它就吃完下午茶再回去,她要是不在,初七也不愿意在这里待了。” 沈延卿:“……”所以这才是狗儿子赖着不走的原因?它不是想跟小伙伴玩,而是看上了人家江医生??? 作者有话要说:沈主任:……狗儿子太让人心累了。 江医生:我们初七超级乖! 初七:嗷呜—— 第三章 天气预报早就说有新一轮寒潮来袭,下午的风越来越大,天色迅速灰暗下来,乌云翻卷着堆积在城市上空。 江汨罗疑心不久后会降温,她生起了暖炉,半人高的白色煤油暖炉放在阳台边上,打火的声音一响,就有两只圆滚滚的猫咪从阳台上跑了进来。 这两只猫一只叫初一,一只叫十五,都是五一下的崽儿。 说起来五一也是只很神奇的猫,旧年五一当天,江汨罗值班,有个背着书包的小姑娘抱了只流浪猫来,说是在路边捡的,她一看,猫的胸椎都叫车撞断了,后腿瘫痪,怎么都站不起来。 它一直蜷缩着,神智还算清醒,可怜巴巴的看着她。 是只很普通的橘猫,不值钱,受伤很重,手术的话,应当是脊椎减压复位,打骨螺钉和骨水泥固定,还要住院,费用很贵,从经济角度看,并不划算。 可江汨罗觉得它可怜,明知小姑娘没钱付医药费,也还是决定给它做手术,叫了同事张裕翔回来帮忙,俩人凑了钱,决定帮它把手术做了。 术前检查才发现,这是只孕猫,肚里揣了崽儿的,张裕翔道:“难怪还能撑到这会儿,实在是为母则强。” 江汨罗最见不得这种,她打小没见过亲妈,听姑姑说她生了自己就死了,所以她有时候总忍不住想,当年亲妈会不会也是这么保护自己的。 后来院长杨烨知道了,还特地退了一半钱给她,从此五一就在仁心安家落户,成了院宠,六月份就生了一窝崽儿,五只,这会儿看着幼崽的毛色,大家才发现五一应该是英短金渐层和橘猫的混血,只是橘猫基因太强大,所以它看起来跟橘猫一模一样。 而它的另一半可能是只英短银渐层和蓝金渐层的混血,所以生出的孩子中有金渐层,有橘猫,也有银渐层,反正都很漂亮。 江汨罗领养了老大跟老五,老大是公猫,叫初一,毛灰白,绿眼睛,有些银渐层的影子,背上还一撮橘毛,老五后来改名叫十五,是只蓝眼睛的金渐层母猫,性格都很温顺安静。 上个月刚一块儿做了绝育和绝育手术,她亲自做的,恢复得很好,现在两只猫性子愈发的粘人。 “初一,十五,来,过来烤火。”江汨罗朝它们招招手,看它们围到自己身边,仰着头等她挨个摸摸头。 然后往火炉边一躺,一个眯着眼看她做事,另一个开始打呼噜。 江汨罗把罗汉果玫瑰花茶放到暖炉上,水很快就翻滚起来,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电话响了,接起来,是张裕翔的,“阿罗,快出来吃饭,今天护长生日说好了聚餐的,你跑那么快干嘛?” “呃……”江汨罗微怔,有些赧然,“不好意思,我给忘了,给我个地址我现在过去?” “快点啊,我们马上就出发了,到时候见。”张裕翔说完就急吼吼的挂了电话,没一会儿发过来一个饭店的地址。 空气很冷,呼吸进鼻腔里都觉得一阵冰凉,沈延卿带着初七回到家,松开绳子,看它跑进后院像往常一样自己跟自己玩追皮球的游戏。 看了一会儿,他起身去准备晚饭。 居住在豪庭雅墅的人家,几乎没有谁家是连个阿姨都没有的,唯有沈家例外,搬过来快二十年了,一直都是封悦坚持自己打理屋子,“咱们一家人掺和个外人进来像什么样子。” 只有过年前忙不过来才请几天钟点工,于是沈延卿学会了自己自己收拾屋子,自己做饭,自己打理花园,这栋小洋楼跟幼时居住的部队家属院没什么区别。 最后一个菜出锅,封悦跟沈长河一前一后的到家,“爸,妈,吃饭了。” “哎呀,乖儿子辛苦啦。”封悦笑着拍拍他手臂,又问他,“初七怎么样,江医生怎么说?” “说是病毒性感冒,开了点药。”沈延卿应道,脑海里闪过那位女医生靠在前台打哈欠时的模样。 有些许不自觉流露的慵懒,像一只犯困的猫。 听他这么一说,封悦松了口气,“还好问题不大,都怪我没注意到它不对劲。” 养一只动物其实并不容易,它们需要教育和驯养,人类会的病它们也可能会得,而且它们还不会说话,需要主人的时刻注意观察,“像小孩子一样。” 沈延卿嗯了声,换个话题,问封悦:“妈,您能不能跟学校领导说说,调去教非毕业班?您都五十多了,毕业班任务太重了。” “这不用你说,学校都告诉我了,这是我最后一届毕业班,等下学期我就带高一去。”封悦笑着点点头,给他夹了一块盐煎鸡翅。 沈长河抬头看了他一眼,“别光说你妈,你呢?还没想好?” 沈延卿出事已经七个月了,受伤的右手伤口已经愈合,有后遗症,还在每周两次复健,或许用上很久他的右手也恢复不到从前的灵活度,却也基本不影响他现在的工作和生活。 可是出事之前安排的一切,进修,甚至是可能到来的婚事,都被取消,再也不可能回来。 沈延卿的目光恍惚一瞬,又低下头去,“想什么,现在这样不挺好么,不愁吃不愁喝的。” 他有自己的副业,在电脑城有一家卖电子产品的延时电子,有和大学好友周洲一起投资创办现在只拿股份分红的延洲科技,他并不缺钱。 可是他的梦想和人生规划呢? “你……”沈长河还记得他刚上大学时说要成为国内心脏大血管外科前五的踌躇满志,他向来对沈延卿很严厉,可是此刻却说不出一句重话来。 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 饭厅的气氛有些沉闷,沈延卿厨艺不错,做的饭菜可口,但却让人味同嚼蜡。 这样的场景在这几个月里不时出现,封悦已经有些习以为常了,她开口打破安静,“对了,延卿,江医生有没有说初七什么时候可以做绝育?” “等它感冒好了就可以做。”沈延卿应道,声音平静,一点波澜都没有。 沈家的晚饭时间不长,很快就结束,洗碗有洗碗机代劳了,沈延卿便带着初七去散步,沈长河跟封悦各回各的书房处理工作。 天色一暗,气温就直降,看着初七厚厚的毛发在风中左颠右倒,他忽然喊了声:“初七,跑起来!” 初七听到指令,开始撒丫子往前跑,沈延卿紧紧拽着狗绳,跟着它一块儿跑起来。 风声呼呼的从耳边跑过,冷风吹在脸上,沈延卿忽然想起毕业第一年的冬天。 那年冬天他第一次手术台上送走病人,家属很理解,并不怨恨医生的无能,沉默的接受了这个事实,蒙着白布的尸身,被小车子咕噜噜的送入太平间。 那个晚上他站在楼下的路灯下,看着不远处高大的树影,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奇迹之所以称为奇迹,是因为它出现得太少。 他在那一天真正长大,摒弃过往种种大而空的雄心壮志,开始有了一个个小目标,愿以此生脚踏实地,去帮助力所能及的每一个人,哪怕那个问题真的很小很常见。 那晚的灯光还在,月亮却从此悄悄钻进了云层后面。 荷叶饭庄,包厢里坐了满满一桌人,大圆桌上羊肉汤正冒着烟,张裕翔正对丁洋劝酒,“啤酒又不会醉,再说你也不开车,来嘛来嘛,大不了叫你女朋友来接你咯!” 今天是林晨的生日,按照仁心的惯例,是不管谁生日大家都要一起庆祝一下的。 林晨跟杨烨夫妻俩坐在一起,另一边是江汨罗,她给江汨罗舀了碗羊汤,“喝点汤,天冷,喝羊汤暖暖。” 她是个性情非常温柔的人,总是很为别人着想,江汨罗跟同事们经常私底下会说,因为有她仁心才像一个家。 对于他们来讲,仁心不仅仅是个工作单位,更因为相处久了,彼此更像家人。 同事何洛洛是中兽医,今天她要值班,要提前走,林晨连忙叫服务员过来,给她和她的助理邢飞打包羊肉汤,“到时候可以吃宵夜。” “谢谢护长。”何洛洛笑嘻嘻的,临走前又拍拍江汨罗,“阿罗,明天你给我带你家小区门口那个烧饼?” “行,豆浆还是小米粥?”江汨罗笑着问了句。 何洛洛说了声小米粥,带着邢飞就匆匆回医院去了。 江汨罗看一眼她出去的背影,笑了一下,转回头来,还是张裕翔跟丁洋在喝啤酒吹牛逼,偶尔要拉杨烨一起,孟菲菲跟他的助理叶梦正聊着最新的明星八卦,财务处的张姐跟林晨说着孩子的学习成绩。 场面一片和乐融融,轻松又随意。 江汨罗抿了口杯子里的可乐,眯了眯眼,不免回忆起从前,念书时她没什么朋友,大家各忙各的,只因为分组作业才有点交流,到了毕业聚餐,也是别人抱头痛哭依依不舍,而她坐在一旁冷眼旁观。 可能会有人觉得她是个怪胎吧。 但是怪胎江汨罗,很喜欢现在的工作和同事,偶尔会觉得,如果能这样一辈子下去,就算那件事最终找不到答案,好像也可以接受了。 因为死去的人,永远比不过活着的人重要。 “叮咚——”手机响了一声,她打开看了一眼,是个新的好友请求,备注的信息是“初七爸爸”,哦,是那个生着一对杏眼、对狗儿子束手无策的年轻男人啊。 她忍不住笑起来,有些好奇他是不是又搞不定初七了。 “沈延卿:江医生好,打扰您。” “江汨罗:初七爸爸,有事么?” “沈延卿:是,就是想请问一下,我刚才喂初七吃药,因为他不肯吃,所以我夹在哈密瓜里骗他吃的,应该没事罢?” “江汨罗:没事的,只要它吃了就好,哈密瓜也可以帮助它补充维生素和水份,不过糖份很高,尽量不要多给,以免它吃太多引起肠胃不适,导致消化不良呕吐拉稀。” “沈延卿:好的,谢谢您。” 第一次短暂交流到此结束,江汨罗也没在意,关了手机,从林晨手里又接过一碗汤,乖乖的喝了。 聚餐结束回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给初一和十五喂了点营养膏,又陪它们玩了会儿,江汨罗很快就觉得犯困。 夜很安静,寒风撞在玻璃上,发出“咣咣”的声响。 江汨罗跌进了梦里。 “姑姑,我爸是谁?” “你提他做什么?不许提!以后不许提他!你没爸,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我不信!老师说每个人都是爸爸妈妈生出来的,你告诉我,我不会去找他的,我以后长大了孝敬你。” “阿罗,你爸是个背叛组织的人,你就当不知道,知道了对你没好处!” “姑姑,这个数字是什么意思?” “……你哪来的?放回去!” “对不起,小姐,你查询的警号查无此人。” “阿罗,他们不是好人,做了错事,你千万不要学他们。” “呼——”江汨罗忽然醒过来,睁开眼,看见床头小夜灯柔和的暖黄光芒照在墙上。 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被子里,像每一次被梦境惊醒后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初七:我爸爸好可怜的。 初一:说得好像谁家没故事似的←_← 十五:喵—— 第四章 “沈医生,有急诊病人。” “什么问题?” “主动脉夹层。” “送手术室,术前检查抽了吗?” “抽了,不过检验科已经下班了,结果回报没那么快。” “家属有说有什么传染病史吗?” “没有。” “那就先手术,这个太危险了,错过了时间……何灿,你给我当助手。” “……师兄,你怎么了?你都做了三台手术了……” “没事,被针扎了一下虎口,我一会儿报职业暴露……继续缝合吧……” “心外科吗,沈医生在吗……沈医生,昨天晚上那例主动脉夹层是你接的吗?检查结果出来了,艾滋梅毒双阳……” “你为什么不告诉你的家人你有艾滋和梅毒!??” “医生……医生,求求你,不要告诉我老婆……她就在外面,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告诉她,不然我就活不下去了……” “……那我怎么活?” “啊——老公——你为什么要自杀?!为什么……” “都是你!都是你害的!肯定是你跟他说了什么,他才会自杀的!!!” “……喂,口说无凭,你凭什么说我师兄害了他!?明明是他自己隐瞒病史被发现了……” “说不说是他的事……他死了,我们全家的希望都没了……我要让你们给他陪葬!!!” “何灿!小心!” “啊——师、师兄……救命啊——快来人……我的肚子……” “分手吧。” “为什么?” “你一直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拖了那么多年,其实就是在等这句话吧?你怕你先说了,会伤害到我的自尊心。” “……对不起。” “没关系,别哭,这次我替你做一个决定,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祝你以后……前程似锦。” “你也是……我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你整天躲在家里有什么用!遇到了挫折就一蹶不振,我沈长河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梦境光怪陆离,熟悉或陌生的脸孔飞快闪过,血液飞起遮盖住眼眸,地上有血污横流蔓延。 一切最终被黑暗掩盖。 耳边只有匆促凌乱的脚步声,和心电监护“滴滴”的声响。 沈延卿倏地睁开眼,眼前却一片黑暗,他觉得手脚冰凉,似回到七个月前在ICU醒来的那晚。 寒风从窗缝外想要挤进来,发出“呼呼”的声音,他猛然回过神来,这是在家里。 他坐起来,伸手摁亮床头灯,光线昏暗,他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投影在墙上,特别的高大壮硕,差点就占了一整面墙。 身子往后一样,他又倒在床上,伸出右手,转了转,借着朦胧的光线,看到小臂上歪斜的暗红色伤疤。 那不是梦,是七个月前真实发生过的一切。 下午六点,他结束当天的三台手术走出手术室,接到一台急诊手术,病人是主动脉夹层,如果不及时手术,很可能失去生命。 于是在家属告知病人没有传染病史的情况下,尽管术前检查结果未回报,他依然决定为患者进行手术,助手是他的师妹何灿,一个怀孕刚满八个月的孕妇。 “虽然我们这个工作一直都女人当男人用,但师兄你这样也太不厚道了吧?”她一边帮忙,一边笑着调侃他。 他叹了口气,应道:“我也是没办法,都做了三台了,我现在觉得我快要撑不下去了,但愿别叫你给我做抢救。” 但最终,因为他太累了,手术到最后缝合时难免有些分心,这一分心,就被针扎了一下,何灿当时还埋怨他:“万一他有传染病呢?” “家属说没有……”他有些担心,但仍旧如此说道,或许是为了安慰自己。 然而第二天检验科的结果却打破了他的自以为,而职业暴露评估结果为:“暴露等级评估为三级严重,感染风险很大。” 他害怕起来,却还没慌,因为他知道世上还有阻断药这样东西,72小时内服药,阻断艾滋的成功率是95%! 而现在,距离他感染,还不到二十个小时! 服药过后,虽然心里安定了少许,但压力随之而来,他还需要用漫长的一年来确定有没有阻断成功,就像有个人拿着一把枪抵住他的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火。 然后他就会跌入万丈深渊。 在第三天,他查房时见到已经醒来的病人,刚提了一句检查结果,就听他说:“医生,我在外面感染艾滋病,一直没有治疗,我不敢告诉我老婆……” 原来他知道。 他闭了闭眼,最终还是没忍住质问他为什么对家人隐瞒病史,不知道可能会害了家人吗? 病人央求他不要说出去,可是他只到要问一句:“……那我怎么活?” 如果他没有因为太累而分心,明明还有别的同事没下班,如果他没有接这台手术,如果他没有听信家属的话……如果…… 可是现在,没有如果了。 他以为这件事到这里,就是终结,因为他不可能因为这件事就去弄死对方,他只怪自己自以为是。 却没想到,病人在被戳破病情后,害怕让家里人知道自己得了艾滋,于是偷偷的从病房溜出来,打开楼梯间的窗户,从十六楼跳了下去。 当场毙命。 大受刺激的家属来找医院要人,揪着他打,何灿替他辩解了两句,就看到病人妻子从怀里掏出一把菜刀,向他们拼命挥来。 何灿是他的师妹,一介女流,还是个孕妇,他做不出让她替自己挡刀的事,于是将她拽开,自己却躲闪不及,眼看着刀到了跟前,他下意识抬手一挡。 一个外科医生最重要的右手,被这样一刀,右手臂肌腱正中神经尺神经离断,他的职业生涯被葬送,下半生也被改变。 他在ICU醒来,觉得整个天空灰沉沉的,有人来看他,跟他说话,他才问:“何灿怎么样了?” “早产,不过孩子没事,送新生儿科住温箱了。”来看他的陈主任告诉他。 “……那就好。”他沉默片刻,又道,“去京市进修……安排其他人去吧……” “别灰心,好好休息,等你好了回来,送你去美国进修。”陈主任向他保证。 他轻轻的笑,伤口疼得眉头皱起来,他知道,不可能了。 一个月后出院,他跟交往几年始终走不到结婚那一步的女友分手,然后把自己关在家里。 这场事故唯一的好处,就是让那个没有感情却还担心伤他自尊所以勉强担着名分的女孩解脱了吧,正好,他也是,他们都解脱了,不必担心哪天突然不得不结婚,然后真的相对两厌。 他躲在家里,浑浑噩噩一个月,父亲从哀其不幸到怒其不争,再到无奈叹气,母亲始终担心,极力想让他走出来。 家里一度装了围栏和警报器,还请了人来照顾他,生怕他想不开走了绝路。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初七来到他的身边,那是个很弱小的生命,却极顽强又有活力,它围着他转,像是将他当成生命里的唯一。 “爸,给我调个岗位罢。”他主动向沈长河要求。 沈长河一听就知道他还没走出来,如果真的看开了,能接受现实了,他会选择回到临床,而不是要求调岗。 可是怎么说呢,这也好过天天呆在家里,没病都憋出病来,他点点头,“我记得你大学辅修了计算机,这样吧,医工的老郑这个月刚好退休了,老刘是不想当主任,你过去接他的班。” “……好。” 这一去,就是秋天过去,冬天到来,翻过一年,到今天,元宵未过,可七月前的一切都恍如隔世。 沈延卿叹了口气,把伸在半空中的手收回来,关了台灯,强迫自己酝酿出睡意来。 屋外依旧寒风凛冽,寒潮来势汹汹。 江汨罗的工作一如既往,不算很忙,但也不轻松,“江医生,预约了你体检的来了。” 还有就是,“江医生,预约了绝育手术的来了。” 要不就是被人从下水道里救出来的小奶猫,才两周大小,毛茸茸的,擦干净以后是个漂亮的小狸花,“精神看起来还不错,也没有骨折什么的,你们回去以后,一定要注意保暖。” 她用注射器给奶猫喂了点羊奶,“这样喂,慢一点……不要太快,万一呛到得了肺炎很麻烦,还有……” “要这样……用温湿的棉花或者纸巾刺激它排便,有母猫的时候母猫都是舔的,现在它离开妈妈了,也就只能靠你们手动……”江汨罗一面说一面教。 之后又问送猫来的两个女孩,“你们打算自己养?” 两个女孩子很兴奋,“是啊,我们打算养它,以前都没养过,好兴奋,又有点担心,好怕养不活。” “它现在两周大,就四个小时喂一次,现在还是让它喝奶,一个月以后可以开始加猫粮……”江汨罗说着,从抽屉里翻出一张以前印制的科普宣传画报,上面有写怎么照顾幼猫,“还有驱虫,按时打疫苗……对了,猫奶粉给你们开一罐回去哦?” “好的,谢谢医生。”女生道谢,伸手捧起小奶猫,重新放进纸箱里。 送走她们,江汨罗去茶水间接水,出来就听说隔壁某小区联络了院长,要将小区的流浪猫都带过来做绝育和绝育手术。 “这物业不错啊。”她挑挑眉头,笑着接了句。 “人家物业费交得也不少的,一分钱一分货。”何洛洛捧着咖啡杯,“换了是我也愿意多交点钱,图个清净,猫发情的时候,哎哟……受不了。” 她话音刚落,玻璃门就被推开了,门口的小铃铛响了两声。 江汨罗扭脸看过去,看见一只两边眼睛一绿一蓝的哈士奇正便自己冲过来,她一笑,“初七,你来啦?” 眨眼之间,十天已过。 作者有话要说:沈主任:我一直很想知道初七的父母是谁。 江医生:……反正血统不纯,算了吧:) 初七:???你们是在说我咩??? 碎碎念: 第五章 沈延卿带着初七到仁心动物医院的时候,是下午五点过三刻,暮色四合,天还未彻底黑尽,路边的灯却已经开了。 还离得老远初七就兴奋起来,它透过落地窗看见了江汨罗,她正跟同事在说话。 依旧是靠在前台柜旁的姿势,还着手臂,神态慵懒。 微卷的发丝垂落耳边,那双妩媚的柳叶眼微微的翘起眼尾来,沈延卿印象深刻。 门一推开初七就扑了过去,沈延卿拽着手里的牵引绳都制止不住它,忙乱之下手一松,差点让弹回来的玻璃门碰一鼻子灰。 “哎呀——”里头众人见状不约而同的惊叫,丁洋连忙走过去替他把着门,“沈先生快进来,小心点。” “……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沈延卿有些讪讪的,进门后赶紧道歉。 何洛洛笑着道:“你家初七还算好的了,哈士奇这品种就这样,活泼好动,初七已经算老实的了。” 也就见了江汨罗会扑一下,见了别人倒老老实实的,要是见了杨院长…… 这边江汨罗被它一扑,幸亏只有二十多斤,她能轻易抱住,“初七,你来啦?” “昂——呜——” 初七直起身子来,一对前爪扒在她身上,狗爪不安分的在地上动来动去,尾巴甩得像抡大锤。 沈延卿觉得没眼看,又怕它把尾巴甩掉了。 真是奇怪,他居然从这个背影里读懂了什么叫教科书级别的谄媚。 “那个……”他顿了顿,“我带它过来复诊,还有就是它手术的事,得麻烦您。” 江汨罗笑着点点头,“好。” 应了声又低头,声音柔软,“初七,我们去秤个体重好不好?” 她揉揉初七的头,沈延卿的目光落在她手上,意外的没看到一对手指修长的手,反而有些短,胖乎乎的,手背上几个小涡涡,和她秀致的脸孔和妩媚的眼型……有些不搭。 还有两道新鲜的伤痕,应该是被小动物抓的。 他的注意力顿了顿,目光收回来,拽着狗绳带初七跟她走,在诊室门口和杨烨擦身而过,江汨罗打了声招呼:“杨院。” 初七闻声顿时身子一僵,停在原地,很紧张的“呜”了声。 “哟,你还那么怕我啊?”杨烨认出它来,嘿嘿一乐。 初七又呜一声,江汨罗转过身来,忍着笑,“初七,快来,给你吃肉干,不要怕。” 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细细的牛肉干来,初七一见,立即兴奋的跑了过去。 但最后肉干没吃到嘴里,它一动,江汨罗就把肉干放回了口袋,“等检查完了才能吃哦。” 初七:“……”有人骗狗啦!!! 沈延卿不知道它为什么会怕杨烨,小心的求证:“杨院长他……” “初七第一次来的时候,医院来了个受伤很严重的萨摩耶,浑身是血,就在前台那里,杨院出去给它检查,手上沾了血,刚好被初七看到了,它可能以为院长在杀狗。”丁洋摇头失笑,给沈延卿解释来龙去脉。 “本来那天要把初七分到杨院那里看的,结果它被吓到了,不肯进去,跑进了江医生的诊室,所以就一直跟江医生看诊了。” 原来是这样,沈延卿恍然大悟,又觉得好笑,没想到自家这傻狗居然还闹过这样的乌龙。 “来,初七,上去。”丁洋帮他解了初七的牵引绳,示意它上秤,“坐好哦,不要动。” 这边称好体重,江汨罗也已经戴好手套,等丁洋把它抱上检查台,她就上前做检查。 初七很信任她,所以很乖巧的趴在台上,不需要丁洋进行额外的保定。 “没什么问题了哦,精神好得不得了,它这几天食欲怎么样?”江汨罗摘下听诊器,问沈延卿。 沈延卿眨眨眼,“还不错,重了三四斤。” 这个月份的哈士奇,正是身体快速发育的时候,还有些在尴尬期的尖嘴猴腮模样,每天吃不够,精力又旺盛,闹腾得很。 江汨罗摸摸它的背毛,跟沈延卿商量,“它感冒已经好了,恢复得不错,绝育手术可以做了,你们想什么时候做?” “……呃、明天?”沈延卿想了想,“我可以下午请假带它过来。” 他怕周末江医生不上班。 江汨罗神色顿了顿,有些抱歉的看着沈延卿,“明天我们的手术都排满了,附近有个小区的物业要带一批流浪猫来做绝育,还有之前就预约的手术,明天可能忙不过来。” 听她这么说,沈延卿只好问:“那您什么时候有空?” 江汨罗松了口气似的,“周六罢,我们周六也都上班的,到时候你可以带它过来,做了检查没事的话当天就可以手术。” 其实沈延卿也松了口气,说什么请假,他还不是打算偷偷早退? 要不然沈主任请假,跟谁请,沈院长么:) 毕竟最近医学工程部事情不多,既没合同要去谈判,也没医疗事故需要医工介入调查,医院新的工作系统要上马也是六月份的事,大家每天也就是忙着在各处打转,维修和维护各种医疗设备。 可是这些又不要他一个科主任去干。 “那好,麻烦您了。”他抿抿唇,笑着应声,能不早退还是不早退,不然影响不好。 这边约好了初七做绝育手术的时间,江汨罗也没什么事了,把之前那根牛肉干给了它,看着沈延卿给它套上牵引绳,看看时间已经六点多了,就转身就去更衣室。 可能是知道肉干仅此一条,初七吃得格外珍惜,慢吞吞的细嚼慢咽,沈延卿也没催它,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等它吃完。 “吃完了?那咱们就回家去?”等它吃完了,他拍拍它的头,带着它要走。 刚走到前台,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是江汨罗。 这时她已经换回了便装,卡其色风衣里是烟粉色的宽松毛衣,堆堆领看起来十分暖和,一条蓝色的小脚牛仔裤裹住她匀称笔直的双腿,穿着粉白间色的板鞋,背着个不大的风衣同色机车包,脚步轻快的走过来。 “咦,还没回去啊?”看见沈延卿,她随口说了句。 然后在前台打卡下班,顺道告诉孟菲菲初七预约了周六的手术。 孟菲菲应了声好,“江医生,再见。” “拜拜,明天见。”江汨罗笑吟吟的,朝她随意的挥挥手,推了门就要走。 见她走了,初七当然也要跟上,将沈延卿拖得又是一阵手忙脚乱,有些狼狈。 “昂——嗷呜——” 初七边跑边叫,江汨罗于是慢下脚步来,和它一起走着,“你还不回家么?天都黑了。” 说着抬头看了眼沈延卿,“照顾它挺累的吧?要是活动不够,精力没花完,就得拆家了。” 更别提还要训练它了。 沈延卿却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子,“平时我只陪它散步,其他的……” 基本没管过,都是封悦在做,她是个特别慈爱又称职的奶奶。 江汨罗眨眨眼,笑了一下。 今天她的车停在了医院外面,就在对面的马路边上,恰好沈延卿的车也停在那里,于是便一起走过去。 不说话怕有些尴尬,于是江汨罗没话找话说,“以前都是阿姨带初七来的,沈先生平时工作很忙罢?” “呃……还好。”沈延卿目光微闪,“有时候忙,有时候不忙。” “我好像听阿姨说过她的小孩是在医院上班的?”江汨罗想起过往几次跟封悦的交谈,从角落里找到这么一个信息。 沈延卿有些意外,没想到封悦会跟她说这些,但还是点点头,应了声是。 “原来沈先生也是医生啊,那是在哪个科室?”江汨罗很想当然的问道。 眼前是马路,车来车往,于是她没发现自己问出这个问题后,旁边这个男人停顿的呼吸和微微低沉发紧的声音。 “修电脑而已。” 江汨罗一愣,修电脑?那就是信息科? “哦,也挺好的,稳定。”她点点头,叹了口气,“起码没有什么医患纠纷,安全。” 沈延卿不意外她会这么说,只是她语气里的深以为然让他奇怪,“宠物医生也会有医患纠纷么?” 江汨罗顿时失笑,“当然了,只要有经济上的来往,就会发生纠纷。” 她就说了这么一句,没细说,可没忘了身旁这人也是患方之一。 有的时候,立场不同,就是不能互相体谅的。 绿灯亮了,两人一狗一起过了马路,江汨罗走到自己的车前,刚打开车锁,转头想跟沈延卿说声再见,却看见他站在另一辆车边一动不动。 她探头看了过去。 路灯下是一辆黑色的奔驰,车子很普通没什么可看的,但车盖上趴着两个穿着校服的半大孩子,估摸也就初中,正一个讲题另一个奋笔疾书记笔记。 那沉浸在学习中旁若无人的尽头,难怪初七爸爸不敢打扰。 “沈先生……”她叫了一声他,惊动了两个孩子。 “是您的车么?对不起,对不起,我们马上走。”俩孩子有些惊慌失措,手忙脚乱的开始收拾书本。 “……不,不是。”沈延卿忽然道,“不是我的车,我就是……看你们在写作业,有些好奇。” “我们是小学同桌,上了不同初中,以前都是他教我做题,我有题不会,就来问他了。”其中个子瘦小些的孩子解释道。 沈延卿哦了声,点点头,“你们继续。” 说着回头瞥了一眼江汨罗。 江汨罗一怔,怎么感觉这人好像有些不满?可是,他不满个鬼啊? 她耸耸肩,想走,就当自己多管闲事。 可还没有,就发觉自己腿被抱住了,低头一看,又是初七。 它抱着她的腿不撒手,看看她,又看看沈延卿,低低的呜呜两声,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天还有些冷,虽然寒潮已经退去,可气温并未上升多少。 江汨罗想了想,要是她走了,这俩估计得在别的地方吹风等那俩孩子走,别以为她没看出来,那就是他的车。 “我要去便利店吃个饭再走,你要不要一起?”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 转而又强调,“这家便利店让带宠物进去的,总不好让初七也跟着吹冷风,它感冒才好,对罢?” 沈延卿摸摸鼻子,点点头。 便利店里没什么人,江汨罗选了个三鲜蛋饺汤泡饭,让店员帮忙加热,然后拿了块咸蛋糕和一瓶白茶饮料。 进了来沈延卿也不好意思不消费,于是他挑了份牛肉派司焗面,加个鸡腿,喝的倒跟江汨罗一样。 他们坐在窗边的高脚凳上,初七趴在他的脚边,江汨罗从包里摸出半包鸡肉干来,用便当盒盖子盛着给它,它就乖巧的自己吃自己的,不打扰任何人。 汤泡饭加热之后,高汤啫喱化成清透的汤汁热乎乎地浇在米饭上,米糯汤鲜,清淡舒适,旁边是焗面发出的香气,芝士混合着番茄酱的味道。 透过面前的玻璃窗,能看到外头的一切,包括还趴在车盖上写作业的两个孩子。 沈延卿不时抬头去看,也一并将玻璃上的倒影收入眼底。 当他看见江汨罗倒映在玻璃上的眼睛,不似她对着人时的笑意温暖,反而有些冷淡疏离,不由得愣了愣,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是再看一次,还是那样。 冷冷清清的,仿佛置身事外,毫无表情的看着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的事物。 他心里惊讶极了,江医生怎么会给自己这种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初七:听说我马上就失去某个东西了? 第六章 沈延卿的好奇没能持续多久,甚至都没来得及探究,江汨罗就已经恢复如常。 仿佛他刚才看到的一切都是假象。 “沈先生应该很少在便利店吃饭,觉得味道还习惯?”江汨罗一边问,一边打开了蛋糕盒子。 声音轻松愉悦,有些沈延卿熟悉的慵懒。 她察觉到了他的打量和好奇,却并不放在心上,也不准备说什么,毕竟他们连朋友都不是。 沈延卿微怔,还别说,这真是他几年来第一次吃便利店的便当,上一次,好像还是刚工作那两年去外地进修,没人做饭,食堂也吃腻了,更不想走太远,才会选择去便利店凑合一下。 “还不错,跟家里的味道不太一样。”他想了想,应道。 牛肉派司焗面名字里虽然牛肉打头,但实际上牛肉不多,路过好在面体弹韧,小番茄新鲜程度也可圈可点,加热后,咸咸的芝士化开在面体之间,能拉出长长的丝,很有趣。 江汨罗扭头看他一眼,又回过头去,笑着轻叹,“爸妈在身边就是好啊,不像我们,要么自己做,要么吃外卖。” “……江医生不是本地人?”沈延卿愣了一下,觉得她的话听不出口音来。 “不算吧。”江汨罗歪歪头,似乎想了想,“我老家是青县的。” 青县是容城下辖的一个略偏远的小县城,经济一直不怎么能发展起来,还是这几年政策给到了,才有些起色。 沈延卿隐约记得以前在心外的时候,有一次科室团建就是去的青县,周护长说那边有农家乐,可以玩个新鲜。 他还记得当时自己要值班,没有跟着大家一起去。 “可惜没去过,听说那边山清水秀。”沈延卿笑着道,露出恰到好处的赞许来。 只是这样的客套话小三江汨罗不会当真,“就是一个小地方,山水跟郊区的度假村也差不多。” 沈延卿没接她的这话。 她低头挖了一口蛋糕,入口绵润,有葱油的香气,偶尔会吃到留在里面的葱酥,脆韧韧的口感,中间的夹层是肉馅,有点点甜度,还可以看到大粒的猪肉馅。 总的来说,还不错,江汨罗的心里终于感到有些愉悦,三四口就把整个蛋糕吃完了。 然后把盒子往脚边的垃圾桶里一扔,拍拍手,“我要走了。” 沈延卿看一眼窗外,两个写作业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他便也离开座位站起来,“我也走。” 然后回头拉拉狗绳,“初七,回家了。” 初七乖乖的站起来,甩甩尾巴,这回江汨罗要走它就不黏着了,只是歪着头眼巴巴的看着她,等她揉揉它的头,说了句:“回去吧。” 这才跟着沈延卿一路小跑,欢快的跳上车后座,把头伸到前排座椅中间。 “你怎么这么喜欢江医生,嗯?”沈延卿发动车子,透过后视镜发现江汨罗那辆车已经开走了,回头问了一句初七。 初七眨眨眼,吐着舌头。 从动物医院回到豪庭雅墅,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封悦跟沈长河刚吃过晚饭。 见他回来了,封悦就起身问道:“吃饭没有,我给你热点?” “不用了,我在外面吃过了。”沈延卿阻止道,边说边弯腰换鞋。 封悦哦了声,也没问他去哪儿吃的,倒是问起初七,“初七也吃了?” “没,我去给他放狗粮。”沈延卿应道,又顿了顿,“江医生给它吃了点鸡肉干。” 初七适时的嗷呜一声,好像在确认他说的话似的。 封悦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点点初七的狗头,嗔道:“你嗷什么,我还能不知道?你哪次去没要人家江医生的小肉干吃,吃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初七,吃饭了。”沈延卿喊了一声,初七欢快的跑过去,大口大口的开始吃狗粮。 沈延卿看了它一会儿,回到封悦身边坐下,听她问:“它的手术怎么说?” “江医生让周六去。”沈延卿应道,又说了句,“他们医院周六也上班啊?” 这个封悦知道,于是解释道:“他们医院是周一到周六正常上班,周日有轮流值班的医生,没办法,周一到五大家都要上班,周末才有空带去看病打针嘛。” 原来是这样的,沈延卿点点头。 沈长河刚泡了一壶茶,他伸手倒了一杯,抿了口,不知怎么的,忽然又想到不久前无意瞥见的江汨罗那个冷淡的眼神。 “江医生……”他斟着开口,有些怕封悦误会什么似的,“好像不是容城人?” 这个封悦也知道,“是啊,她是青县的,读高中才来的容城,说起来跟你还是校友,她也是容医大的,算是你学妹,我听她说她还有个弟弟也在容城,哦对了,你猜她弟弟在哪儿上班?” 封悦倒不会误会什么,实在是沈延卿当前情况有些特殊。 在感染风险和性命健康跟前,儿女婚事都要退那么一射之地。 沈延卿闻言微微一愣,原来是校友么,紧接着眉头微微一动,“军区医院?延时电子?还是延洲科技?” 哪有人这样全都猜一遍的,封悦嗔怪的拍他一下,又笑,“就是延洲科技,不过我没跟她说你是二老板。” “什么二老板,我就是个拿分红的,不管事。”沈延卿失笑,又有些惊讶。 这世上有些事,当真是巧合到要说一句缘分奇妙的。 沈长河不在客厅里,应当是去书房处理公务了,沈延卿记得最近要有卫计委的督察组过来检查工作。 到了三月份,他又还要去京市开会。 封悦也忙,一模也快要开始了,周六周日都不能休息,不是在给学生上课,就是要整理复习课件。 倒一下子显得他是全家最闲的那个,于是周六仍旧是他带初七去的仁心医院。 清晨八点多,阳光照在医院的围墙上,照出了墙头的一点绿意,难得的是今天没风。 前一天江汨罗跟同事们刚度过一个极为忙碌的工作日,用何洛洛的话说就是:“你们几个拆弹专家,几分钟一个蛋几分钟一个蛋,搞得我们医院好像专门做这个的。” “你家三条还不带来做绝育?”张裕翔挑着眉头看她,“阿罗家的初一跟十五都做了,你的再不做就要发情了吧?” 三条是五一那窝崽儿里的老三,被何洛洛领养走了,余下老二跟老四,则是被带小狗来做体检的客人给领养了。 “下周找个时间吧。”何洛洛挥挥手。 “早上好。”江汨罗推门进来,一边跟他们打招呼,一边伸手打卡,“今天有多少个预约的?” 张裕翔正在前台看电脑,抬头应道:“不多,基本都是体检。” “那就好。”江汨罗呼口气,又哎了声,“那个……初七要过来做绝育手术啊,我今天还得割蛋蛋。” 何洛洛忍不住笑出声来。 江汨罗扶着头往更衣室去,出来后一边走一边扎头发,顺便上二楼看看住院的毛孩子们。 丁洋在给它们喂吃的,有的眯着眼吃得不声不响,有的一边吃一边骂人,还有的睡得正熟,叫都叫不醒。 见她来了,丁洋就低声说一句:“我基本都喂过了,汨罗姐你可别给它们吃了。” “知道了。”江汨罗凑上前去看看,还伸手去试探了一下个别毛孩子的反应,见都没什么问题,这才走了。 初七是十点多来的,沈延卿第一次干这种事,亲自带着儿子过来医院要阉了它让它当太监什么的…… 初七倒还懵懵懂懂,不晓得今天和过去每次上医院有什么不一样,乖巧的被沈延卿一路带着去缴费、抽血和打针。 检查结果没问题了,等着做手术,它也乖巧的待在等候区,趴在沈延卿身边,打了留置针的那只前爪一动不动,只有戴着伊丽莎白圈的头不停转来转去。 孟菲菲还特地抱了五一来陪它,“你俩好好的啊。” 等能做手术了,沈延卿就把它交给丁洋,由丁洋抱进手术室,门一关,他就看不见它了,第一次体会到等在手术室外头的人有多提心吊胆。 狗狗的绝育手术是怎么样的呢,江汨罗看着它被仰卧保定在手术台上,吸入性麻醉,已经昏睡过去了,某个部位已经被剃光了毛。 她很快就换好了手术衣也戴好手套,搭台的麻醉是朱云,跟她报告了一下情况,没过五分钟,初七就不是原来那个初七了。 沈延卿在手术室外头等得度秒如年,尽管开始之前江汨罗就再三告诉他:“很快的,手术也就几分钟的事,我顺便会帮它植入电子芯片。” 这也是为了防疫年检和防止它不小心走丢了找不回来。 他踱着步,心里很紧张,不知道里面情况如何。 手术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丁洋探了个头出来,“沈先生?” “……哎?”沈延卿微怔,连忙回神走上前去,“有什么事么?初七怎么了?” “没事,江医生在给他缝合,差不多快好了。”丁洋一边应,一边伸出手给他看,“这是初七的□□,你看一眼。” 纱布上躺着两颗蛋蛋,带着血,沈延卿看得瞳孔一缩,呼吸都停滞了,“哦、哦哦,好的……那个、你们不要给初七看啊……” 可怜的初七,还没尝过恋爱的滋味,就已经失去了蛋蛋。 丁洋说了声放心,就又缩了回去。 手术室里江汨罗已经给初七缝合了创口,正准备给它打电子芯片,忽然朱云叫了她一声,“汨罗姐,我求你个事儿呗。” 江汨罗头也不抬的嗯了声,他接着道:“你能借我两千块钱么,发工资了就还你。” “……什么?”江汨罗微微惊讶,抬头看了他一眼,“过几天就是一号,就要发工资了,你现在借这么多钱干嘛?” “我女朋友看上个包,这不她要生日了么,我想送她当生日礼物。”朱云嘿嘿两声,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 “你小子啊……”他什么都好,就是花钱没节制,仁心开的工资在行业内都数一数二,他还不够花,也不知道他跟女朋友到底谁大手大脚,又或者两个都一样。 江汨罗摇摇头,“一会儿罢,红包还是支付宝?” “都可以。”朱云喜滋滋的,“谢谢姐。” 江汨罗不稀得理会他,给初七注射了芯片以后,撤开保定,丁洋抱着它出去。 沈延卿见手术室有人出来了,连忙跟上去,看见还没完全清醒的初七舌头伸出了嘴巴外头,耷拉着歪斜在一旁,怎么看怎么搞笑。 “江医生,初七还好罢?”他接着问后面出来的江汨罗。 江汨罗点点头,笑眯眯的,“没问题,一切顺利,这种手术我做过很多了,你就放心罢,我跟你说说接下来的注意事项。” “术后八小时内禁止饮食饮水,主要是怕麻醉药力没有完全过去,吃东西可能呛到或者呕吐、堵塞气管,术后一周不要洗澡,防止感冒……” 不知怎么回事,沈延卿听着她云淡风轻的语气,居然觉得下半身一阵发凉:) 作者有话要说:沈主任:江医生这拆弹技术太熟练了,我有点害怕:) 江医生:……不!我不是!我不会拆人的!你信我! 初七:我要吃肉干,快给! 第七章 给初七做完手术,约摸是下午两点半左右,江汨罗还没吃午饭。 她拿着钱包出来,“菲菲,我去对面便利店吃饭,你要不要带点什么?” 孟菲菲说要酸奶,江汨罗背对着她比个“OK”的手势,就要推门出去,想了想又去看看初七。 眼角的余光凑巧瞥见坐在等候区的沈延卿,他还没走,初七正趴在他的腿上,半眯着眼哼哼唧唧。 初七已经醒了,蔫蔫的趴在笼子里,不能吃不能喝,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我知道你饿了,可是我们要听医生话对不对?”他低着头,伸手一边摸它的耳朵,一边轻声的哄,“等你好了,我们去翠湖山庄玩好不好?你不是最喜欢那里的池塘么,这回允许你下去游泳怎么样?” 初七哼哼两声,扭头拱拱他的手,也不知道答没答应。 沈延卿权当它同意了,继续道:“那我们现在回家好不好?” 这下初七立刻嚎了起来,嗷呜嗷呜的叫唤,得,宁愿住院也不肯回去。 沈延卿心里一阵绝望,养个狗儿子太难了,他太难了:) “沈先生。”江汨罗想了想,叫他一声,“你吃饭没有,没有的话,要不要给你带?或者你自己去吃?” 顿了顿,她又赶紧解释一句:“它可能要在这儿多待一会儿,你饿着肚子会觉得很难熬。” 看看这为人着想的模样,愈发让沈延卿觉得,那天晚上看到的冷漠眼神是个错觉。 他神情有些犹豫,“可是初七它……” “在这儿有人看着,不会有事的。”江汨罗说了句。 沈延卿想了想,站起身来,拂了拂之前粘在身上的狗毛,朝江汨罗轻轻一笑。 “还要麻烦江医生,告诉我便利店里哪个饭比较好吃点。” 青年的眉眼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明眸沉静如水,目光清澈得仿佛能穿透人心,江汨罗迎上他的视线,又立刻别开眼。 “去到就知道了,便利店的东西,流水线产品,味道都差不多。”她一边说一边拉开门走出去,避开了和沈延卿的视线接触。 她很不喜欢在工作以外与不熟悉的人对视,因为那样会让她觉得不安,好似自己的秘密会被人发现。 沈延卿没察觉她的异样,跟着她一直走出医院大门,中午的太阳灿烂起来,在地上拖出两道长长的人影。 他走快一点跟上去,地上的影子就重叠到了一起。 便利店里仍旧没什么人,很安静,江汨罗要了个跟那晚一样的汤泡饭,沈延卿看了一圈货架,也拿了个跟她一样的。 汤泡饭加热以后热气腾腾,在这样还有寒意的午后,让人从心底里生出些暖意来。 江汨罗低着头,静静地吃着属于自己的那份午餐,绾在脑后的发髻上别着枚珍珠发卡,沈延卿一扭头就能看见。 她不说话,他便也安静的吃着自己的饭,明明还算陌生人,却奇怪的没有觉得尴尬。 无意中抬头的时候,沈延卿又看到了她的表情,冷淡疏离,置身事外,仿佛在看一场蹩脚的闹剧。 “江医生……”他下意识的叫了她一声。 江汨罗回过神来,微微一怔,随即连忙笑了笑,“……有事吗?” 她的笑容似乎有些僵硬,甚至有种强颜欢笑的意思,沈延卿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他好像打扰到她了。 “呃……”他有些不好意思,小心的问道,“我想问问,初七什么时候来做复查?” “你回家以后多注意观察他的状态,每天要给它检查一下伤口,如果渗液不多的话可以隔一天换一次药,狗粮我给它改成专用的泌尿道处方粮,一般术后前两天精神都可能不太好,走路也比较困难,一瘸一拐的,到第三天就开始恢复了。” 江汨罗又解释道:“不过也有的动物恢复能力比较好,很快就可以正常吃喝了,还是要家长多注意观察,一周后来复查。” 她解释得很清楚,沈延卿忙点点头道谢,正要顺势跟她说些别的,她的电话就响了。 江汨罗接起来,是孟菲菲打来的,“江医生,这边有个客人要找你。” “好,我马上回去。”江汨罗一边应,一边把便当盒收起来扔进垃圾桶。 沈延卿适时的递过去一张湿巾,她愣了愣,接过来后朝他笑了笑,用眼神向他道谢。 沈延卿抿着唇笑笑,摇一摇头,意思是不客气。 俩人沿着来时的方向往回走,午后的阳光再次将他们的身影重叠在一起,路过四季常绿行道树底下,他仰起头看看,忽然说了句:“出新芽了。” 江汨罗听见这一句,也好奇的仰头看了眼,可是却没看到,“……有么,这树冬天都不怎么落叶的,哪里啊?” 脸上表情懵懵懂懂的,沈延卿看了她一眼,抬手指着那点嫩绿的新叶给她看,“那里……在你的三点钟方向,看到么?” “……哎,看到了,真的是。”被他指点半天,江汨罗终于看到了新生的树叶,其他叶子颜色不一样,它鲜嫩清新,有着蓬勃的朝气。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又一年春天要来喽。” 沈延卿低下头,应了声是,跟在她后面一步远的地方走着,这个距离一直保持到回到医院。 他发现了,在便利店时那个神情清冷的江医生,才是最真实的她,而笑脸迎人,是她面对外界的保护色。 很矛盾,但又很真实,因为他自己也一样。 回到医院,江汨罗见到那位指定要见她的客人。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怀里抱着只漂亮的暹罗猫,小东西有些好奇的打量她,见她看过来,又赶紧把脸埋进主人的胳膊里。 江汨罗带她去诊室,身后是被沈延卿接出来的初七哼哼唧唧要跟过来的声音。 沈延卿这会儿觉得狗儿子太让人糟心了,“江医生去给别的小朋友看病,你跟过去做什么?” 他刚才还听江医生问那主任暹罗是公的还是母的,那可是只小母猫,“妹妹不乐意让你看!” 初七:“嗷呜——”你怎么知道它不给我看?我就要看! 它挣扎着下地,走得歪歪扭扭不成直线,倒像喝醉了酒,沈延卿叹口气,弯腰把它抱起来。 走到江汨罗诊室门口,他低声道:“就在这儿看看好了啊,不听话我就带你回去了。” 初七立刻不吭声了,抻着脖子往里头瞧。 这位毛孩子的家长也是为了给宠物做绝育手术来的,“江医生,我是朋友介绍来的,她的猫咪过年之前在你这里做的手术。” 江汨罗笑着点了下头,“好,它多大啦?” “还差三天六个月。” “那你想什么时候给它做?” “我想它满六个月当天给它做,可以先了解一下你们这边的套餐么?” “我们这边的绝育套餐是这样的,你看看……术前检查包括了各个血项、X光和B超……如果你决定要做,术前十二个小时要给它禁食,你早上就过来的话,前一晚八点半到九点以后就不要给它吃东西了,术前四个小时禁水,我说明白了么?” 暹罗猫的主人连忙点头,又问:“是你给它做吗?” 江汨罗点点头,“是我给它做的。” 暹罗猫主人这才高兴的走了,预约好时间,只等着过几天再来做手术。 丁洋早就看见初七在门口了,这会儿走过来接过它,揉揉它耳朵,笑着跟沈延卿道:“它精神看起来还可以。” 沈延卿点点头,顺势跟着丁洋进了江汨罗的诊室。 之前进来的几次他都没注意看,这时才发现这间小小的诊室里都有什么,中间一张长长的检查台,台后墙面上是装有常用物品的壁柜,桌子上是电脑,角落里还有个锁起来的不锈钢铁柜。 有个公斤秤,方便观察来复诊的动物体重变化。 入门靠墙的地方有椅子,供来就诊的宠物主人坐下休息,这会儿沈延卿正坐在那儿,初七就在他身边,半个身子压在他腿上,朝江汨罗那边看过去。 江汨罗没空去逗它,因为来客人了。 新来的宠物主人是对母女,女儿手里拎着个航空箱,妈妈手里举着单反。 沈延卿觉得惊讶,怎么看个病还要拍视频? 江汨罗却知道,这姑娘可能是个宠物博主。自从段视频兴起以后,各大视频平台出现了很多的认证萌宠博主,他们经常会拍一些关于宠物的日常更新到网上,来医院看病当然值得记录。 她已经很习惯这种镜头了,而且这些博主都会很注意,不会一直拍医生,主要还是宠物嘛。 “它多大啦?”这是只来做体检的英短乳白,江汨罗伸手打开航空箱,门开了,毛孩子却不肯出来。 “两岁。”主人见它不出来,只好伸手倾斜了航空箱,小家伙被倒了出来,“它胆子很小,特别小。” 江汨罗点点头,把它放到检查床上,用听诊器听听她的心跳,“它在家有什么异常吗?” “异常?”主人想了想,“异常……还好吧,没什么异常。” 江汨罗放下听诊器,“还好,心跳还好。” “它就是很害怕。”主人附和道。 沈延卿看过去,只看到一团胖乎乎的猫咪正趴在检查床的蓝色毛巾上,一动都不敢动,圆圆的脸上写满了惊恐。 江汨罗抱起它,想让它站起来,却没站住,一下又趴了下去,也不敢动。 但身体确是没问题的,江汨罗又抱起它,给它检查眼睛,“这么紧张呀?还真有点害怕,它在家也这样么?” “在家还好。”主人应道,然后她母亲也接了句,“它很怕生人的啦。” 江汨罗继续看它的牙齿,“它牙齿断了哦。” “是有一点点,这边这个。”主人伸手点了点。 可江汨罗看了一下,却道:“两边都断了,这边也一样,不过问题不大,平时在家要给它刷牙哦。” 主人点点头,又问:“是什么原因断的啊?它很早就这样了。” “可能是它跳的时候不注意,磕到的。”江汨罗检查完以后松开手,看它又趴了下去,伸手抚摸了两下它的脊背,“我觉得它胆子特别小。” “特别胆小,我都不敢带它出来,每次出来都要做好久心理建设。”主人认同的点点头,无奈的应道。 然后这只胆小的漂亮小姑娘,迎来了它外婆的疯狂嘲笑:) 江汨罗看着它趴在台面上不敢动的模样,站远了一些,让它自己平复一下情绪,然后才接过丁洋递过来的温度计,要给它测肛温。 它胆子太小了,小到被东西戳了屁屁都不敢动,根本不需要主人或者丁洋上前保定,江汨罗轻轻松松就测好了它的体温。 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她看了眼猫主人,“它这个样子,家里要是来个陌生人,会炸毛起来吧?” “炸毛还好,它会躲起来。”主人应道,轻轻吁了口气。 江汨罗这时指了指它的鼻子,“鼻子越来越湿润,刚才还没这么大块儿的,太紧张了。” 接下来还要打疫苗,也就是江汨罗给它打针的时候嚎了一声,因为它觉得有些疼。 一直到打完针回到主人的怀抱,这只英短乳白才没那么紧张,呼吸肉眼可见的平缓了下来。 初七一直盯着人家看,眼睛滴溜滴溜的转,江汨罗逗它:“你想同它玩么,可是不行哟,它很害怕你。” 初七闻言头一歪,又立刻不屑的扭开,沈延卿揉揉它的头,有些哭笑不得,“江医生逗你呢。” 江汨罗笑吟吟的,斜着眼看了他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初七:有热闹,让我康康~ 沈主任:……我真的太难了,想把狗儿子送人:) 初七:真的吗!我可以去江医生家吗!? 沈主任:我看你是想屁吃←_← 第八章 下午四点多,医院里没什么客人了,杨烨让林晨叫的下午茶也到了,大家聚到茶水间去补充能量。 炸鸡和披萨的香气飘出了茶水间,丁洋给大家分饮料,“芝士莓莓谁要?” “给菲菲,她喜欢这个口味。”叶洛洛应道,又指指另一杯,“这个四季春给我。” 丁洋把她要的递过去,又给江汨罗递一杯,“汨罗姐,这杯白桃乌龙给你。” 江汨罗忙道了声谢,接过来后听见张裕翔调侃了一句:“丁洋现在是越来越贴心了,马上就是妇女之友咯。” 沈延卿抱着非要跟过来的初七,看见这一幕,眉头不自觉的一皱。 来了几次这里,他也发现这里的医生和助理都是男女搭配的,可能是为了更好工作,但他莫名就觉得这也可能是因为杨烨跟林晨是两口子所以故意这么安排的。 啧,这人怎么能鼓励办公室恋爱呢,真是的。 他撇撇嘴角,低头对怀里的狗子道:“好了,我们回去了好不好?” 初七眨眨眼睛,没别的反应了。 江汨罗这时走了过来,在他面前站定,手握成拳从白大褂衣兜里拿出来,伸到初七的面前。 手掌一张开,露出一小包真空包装的鸡肉条,“呐,这个给你,别的小朋友都没有的哦,只有你有,所以乖乖回家了,好不好?” 这是真的,来这里看病或者体检的毛孩子们很多,可是能被江汨罗喂肉干的寥寥无几,主要是为了安全起见。 初七会被投喂,是因为它第一次来的时候被杨烨吓到了,之后检查就非常不配合,江汨罗不得不用点小零食哄它,却没想到从此就被它记住了,吃着吃着就成了习惯。 而在这之前,这些肉干是江汨罗特地为五一准备的。 初七伸出一只爪子碰碰鸡肉条的袋子,沈延卿道了声谢,把鸡肉条放在它的怀里,看它紧紧抓着自己的小零食,微微一笑。 “江医生,回见。”他抬头,对上女医生秀美的脸孔,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的冷淡,笑意暖融得如同三月春阳。 怎么会有人将真实的自己藏得那么滴水不漏,如此矛盾,却又理所当然。 江汨罗全然不知自己的真面目被沈延卿发现了,随意的点点头,看着他抱着初七转身走远,这才又回到茶水间的人群里。 手术后的初七恢复得很快,前两天有些无精打采,但胃口尚可,过了第三天就开始正常起来,到处乱跑,大吃大喝,根本不在意自己的狗生无法留下后代。 这之后沈延卿只在初七术后一周回去复查时见过江汨罗一次,检查过后确定初七没事了,江汨罗也没有跟他多说什么。 那天她很忙,似乎是为了救助一只被人恶意虐待的小猫,他离开诊室之前听到丁洋过来告诉她手术室准备好了。 直到他带着初七离开医院,也没有再见到江汨罗。 他们之间就是病宠家长与医生的关系,交情淡淡,他也不是那种会主动和人交往的性子,与江汨罗更是无话可说。 沈延卿逐渐淡忘了那个脸孔冷清面无表情的江汨罗,投入到规律又枯燥的工作中。 随着时间的推移,医院已经开始做准备要更换信息系统,巧合的是,这次要更换的系统出自延洲科技。 沈长河算盘打得嘀呱响,“延卿啊,费用这方面,能不能便宜一点?你也知道,咱们医院的开支很大,药品和耗材加成都取消了,也挣不到几个钱……” 不停的诉苦和哭穷,就是想省点钱。 身为延洲科技的二老板,沈延卿的权利还是有那么一些的,可是他也不愿意叫他爸轻易得逞。 于是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来,要和他谈判,“沈院长,您也理解理解我们啊,我们小公司,小本经营,也很不容易的,那么多人等着吃饭呢,现在生意不好做……” 诉苦谁不会? 沈长河:“……”我听到了什么???你们一个系统卖一次一千多万,还说生意难做??? 容城那么多医院用的不是你们公司的系统??? 但沈长河还是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儿子,我跟你买东西,要是一点优惠都没有,我面子往哪儿搁?” 他向来对沈延卿严厉,没想到这会儿为了给医院省钱,倒也能屈能伸,示起弱来。 只是公司到底是周洲做主,当年他和沈延卿创业,凭借着医学院校出身的优势,从做医疗信息系统起家,顺利的卖出第一个挂号软件,然后是药物信息查询系统、阅片系统一个个单卖,再到现在基本成套系统中标。 从单纯的电脑端,到电脑和手机的互联互通,并且提供个性化的定制,不到十年,周洲已经带着延洲科技包揽了容城大小医院的信息系统升级业务。 他才是当仁不让的决策者,沈延卿一个二掌柜,懒得想那么多,安安心心的当技术工就算了。 不过沈长河好说歹说,最后还是便宜了不少,堪堪一千六百万,卖一个系统,还终身保修,只要有问题,延洲科技就会派工程师来调试,还要给本院的职工做培训。 沈延卿想想,再怎么说公司都是亏了的,毕竟后面买电脑和电脑系统的钱不到延洲的口袋里。 签完合同,三月已经到了下旬,新的系统要到六月份才能安装启用,沈延卿索性先不管,转头专心处理起手边的工作。 有台血透机坏了,被血透中心送回医工部的器材租赁中心,沈延卿去看过,确定是泵头和电机老化造成的流量控制失常,要联系厂家来更换零部件。 日子就这么过得普通平常,他也没想到有一天会在豪庭雅墅见到江汨罗。 这天是周六,封悦所在的高中放月假了,她不用去上班,于是在家休息。 她在后院里浇花,沈延卿带着初七来帮忙,母子俩聊着天,她忽然说了句:“昨天晚上我见着隔壁李家的太太,她说他们家的阿布今天要安乐死了。” 李家的阿布是只拉布拉多犬,已经十八岁了,沈延卿还记得自己上中学时它刚被抱回来,李家人有多宝贝它。 可是再怎么精心照顾喂养,它也到了风烛残年,难免有病痛。 “它都十八岁了。”他沉默片刻,叹了口气。 封悦也有些难过,“是啊,说起来他家阿布可真是个乖狗狗,特别通人性。” “当初还是他们推荐我带初七去的仁心呢,说阿布就一直跟杨院长看的,每半年就去体检一次,查出肾衰竭,尿血了,唉……到底是老了……” 沈延卿沉默,他第一次想到,终究会有一天,他也可能面临这种事,很有可能初七也会得病,然后离开他。 哪怕不得病,它也会老死,人类和动物之间,生命的长度实在不对等。 他会有很多个宠物,可初七只有他。 一种淡淡的心酸和惆怅悄悄地蔓延上心头,他低头看看小傻子一样的初七,温柔的喊了他一声,“初七,你要不要吃鸡肉干?” “嗷呜——昂——” 回应他的,是初七兴奋的吼叫。它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 江汨罗提前一天接到了任务,要去豪庭雅墅给一户姓李的人家的拉布拉多犬做安乐死。 这只拉布拉多犬叫阿布,它很老了,在江汨罗认识它的时候,它就已经十四岁了。 它是只很慈祥的老狗,很温顺,服从性很好,做检查和喂药都不用操心,它的忍耐力也很好。江汨罗从它查出肾衰竭时开始,看着它一点点衰弱下去,从一开始走着来看病,到最后只能被主人抱进来。 它强壮的身体也一点点瘦弱下去,站着都颤抖,浑浊的眼睛已经快要看不见了,可它还是那么温顺,乖乖的趴在主人怀里,他忍不住哭的时候,它会伸舌头去舔舔他。 别哭,你可是个男子汉。 杨烨曾经跟江汨罗说过:“有的时候,不是我们在陪它们,而是它们在陪我们。” 阿布生病以后,李先生跟太太想了很多办法,包括杨烨,也找了很多熟人帮忙买药,国内的国外的都有,可是病就是病,不会因为你很虔诚的祈祷,它就退缩了。 “李先生和家人决定给它进行安乐死,阿罗,你去罢。”杨烨如是对江汨罗道。 他是否有别的用意江汨罗不知道,可是那一刻,她觉得面前这个面容和善的男人,看穿了她所有的伪装。 她愣了愣,点点头,“……好。” 按照约定的时间,江汨罗在周六的下午三点左右抵达李家。别墅的客厅里,一家人整整齐齐,围绕在拉布拉多犬的周围。 包括他家八十多岁的爷爷,五十多岁的李先生夫妻俩,还有几个姊妹,和孩子。 靠窗的位置边,有个深蓝色小碎花的垫子,阿布就卧在那里。 “那是它最喜欢的小垫子。”李太太笑着告诉她,眼睛不停的眨,眼睫毛都湿润了。 她还告诉江汨罗,她来之前,李先生已经跟阿布说了两个小时的话了。 江汨罗点点头,嘴角轻轻的抿了抿,打开随身箱子,拿出麻药,给阿布注射了一支,这是为了减轻它的痛苦。 在她打麻药时,李先生在她身边,轻轻的同阿布说了一句:“你就要下去陪奶奶了,可不可以请你,下辈子还做我的狗狗?” 拉布拉多的头动了动,眨眨眼睛,似有水光弥漫。 江汨罗没有去看它,沉默着,在麻药生效后,迅速推了一管安乐死的药物。 李先生摸着它的头,安抚道:“乖,睡吧,睡着就不痛了。” 拉布拉多安静的闭上眼,平静的走了。 客厅的气氛很沉闷,江汨罗遵照他们的意愿,把阿布留给他们处理后事,收拾好东西就离开了。 临走前,对出来送她的李太太说了句:“它走得平静,不用再受苦,请您节哀。” 虽然是为了它好,但终究是他们主动结束了它的生命,心里难免痛苦和愧疚,可能会日日辗转反侧,不得安宁。 江汨罗叹了口气,需要治疗的,何止动物,还有人。 走出李家的大门,她意外的碰见了沈延卿,他正隔着围墙看出来。 “……沈先生?你住李先生隔壁?” 沈延卿点点头,也看一眼李家的大门,“阿布它……走了?” 既是邻居,那就肯定知道这件事了,于是江汨罗轻轻点一点头,嗯了声。 “……那、你节哀。”沈延卿说了句,又觉得不对,阿布并不是她的狗狗,于是连忙改口,“你别难过。” 他安慰起人来有些笨拙,和他的样貌很不相符。 却意外的让江汨罗想起他带初七去医院时的手忙脚乱,她勾了勾嘴唇,露出个淡淡的笑来,“难过?难过的不是我。” “生死有命,它那么难过,现在不用受苦了,未必是坏事,如果是我,我会愿意安乐死。” 沈延卿一怔,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难道不担心这样会给家人带去痛苦么? 看一眼男人错愕的神色,江汨罗没有多解释什么,转身打开车门,上了车,风驰电掣般离开,只给沈延卿留下一个车屁股,和它卷起的落叶。 他觉得,又看见那个只在便利店才出现的江汨罗了。 回仁心医院的路上,江汨罗想起自己的童年,被同学说是没爹没妈的野孩子,明明她有对她视如己出的姑姑和姑父,他们还叫她野孩子。 他们药死了她养过的唯一一条小狗,黄色的土狗,表弟梁睿跟他们打了一架,从那以后,她再不养狗。 她很早就知道,要治疗的,有时候不是宠物,而是人心。 真庆幸,阿布有那么好的家人,它只是去陪奶奶了而已,有什么好难过的。 “沈先生真是莫名其妙。”她微微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江医生:这人奇奇怪怪的亚子。 沈主任:……我不是,我好心想安慰你来着=_= 江医生:……呀,没get到:) 第九章 江汨罗回到医院,已经接近傍晚,三月初春,早晚温差还有些大,空气里透出些春寒料峭的意味。 “江医生回来啦。”见她回来,孟菲菲打了声招呼,又低头去忙自己的工作。 江汨罗嗯了声,“院长在办公室?” “在,刚才还问你怎么还没回来呢。”孟菲菲又抬头,笑着应道。 江汨罗闻言点点头,把医疗箱拿回诊室放好,就去了杨烨的办公室。 “杨院,我回来了。”她敲敲门,推开门走进去,见到林晨也在,就叫了声护长。 杨烨正跟林晨说着旁的什么事,见她进来就停下,笑着问道:“怎么样,第一次单独去给病宠做安乐死,还顺利么?” 江汨罗从业四年,此前只在医院里看过安乐死,最多给张裕翔打个下手,至于外出去客户家里给病宠安乐死,大多数时候都是杨烨亲自去的,这是他第一次指派江汨罗前去。 她点点头,“嗯,还挺顺利的。” 杨烨看着她,见她一脸平静,似乎并未受到影响,于是也点点头,“辛苦了,你先下班回去休息罢。” 江汨罗哦了声,转身就要走,却又被林晨叫住,“阿罗,明天大家去阳山赏花哦,你也一起去吧?” 江汨罗微怔,转回身来,“……赏花?” “是啊。”林晨笑得温温柔柔的,“春天要踏青的嘛,阳山的桃花开了,我们去散散心,顺便带上家里的毛孩子啊,你家初一和十五不见见亲妈么?” “也是,那就……明天见。”江汨罗笑着应下来。 等她走了,林晨才问杨烨:“你为什么让阿罗一个人去给阿布做安乐?” 杨烨抬头看看她,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太太,你没发现,阿罗是个心思很重的孩子么?” 他四十多岁了,几乎是能当江汨罗父亲的年纪,平日里都愿意把这几个小年轻当自家孩子。 他一个大男人都能看出的事,心思细腻如林晨,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她点点头,叹了口气,“可能是因为没有跟爸妈一起长大的缘故罢。” 姑姑待她多视如己出,到底也不是亲生的,难免有寄人篱下的感觉——江汨罗入职之初,林晨就跟她详谈过,本意是了解员工的家庭看看有无困难之处需要帮助,却没想到得知了她的身世。 杨烨又点了一下头,声音低低的,“她心里有事一直放不下,说不定哪天就垮了,我想让她学会怎么告别。” 宠物也好,人也罢,如果不得不离开,那么怀着爱和尊敬,让彼此都体体面面的说声有缘再会,未尝不可。 回忆和往事亦是如此,只有告别和放下,才不至于成为困住人的桎梏。 林晨叹了口气,看了一眼窗外,半晌说了句:“没关系的,她总会长大的。” 等到了一定年纪,很多事都会看淡,也就放下了。 江汨罗下班先去生鲜超市,她想起家里的肉干快要没有了,于是赶紧去买肉,又买了些蔬菜和水果,顺手在熟食区打包了一份盒饭,和半个盐焗鸡。 她住的小区离医院不算远,走路也就差不多半个小时,其他同事住得也都不很远,大家找房的时候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医院附近的小区,因为这样方便有急诊能迅速到位。 小区的绿化做得很好,到处都绿草如茵,还有一片不小的草坪,江汨罗停好车,走过篮球场,只要再路过草坪转个弯就到自家单元楼楼下了。 “阿罗,阿罗。”突然有个沙哑的女声叫她的名字,“我在这里,我们玩捉迷藏好不好呀?” 江汨罗脚步一顿,转头去找说话的人,她躲得一点都不好,蹲在灌木丛边上,露出一截粉红色的身子,头顶着一段枯树枝,正背对着她。 “庆姐儿,我发现你啦!”江汨罗笑吟吟的走过去,伸手拍拍她的肩膀,“你看,我真的捉到你咯!” 蹲着的女子转过身,仰起头,露出一张眼角生有深刻皱纹的脸,她五十岁了,还噘着嘴做小女儿状,拉着江汨罗的手晃了晃,神态天真。 “为什么……为什么我每次都会被找到呀?” 江汨罗替她拿掉头上的枯树枝,捡走树叶碎屑,“因为你每次都躲在这里啊。” 庆姐儿扁扁嘴,有些沮丧,片刻又理直气壮起来,“我是怕你找不到我会哭鼻子!” 江汨罗笑出了声来,连连点头,“对对对,我们庆姐儿是个贴心的好孩子。” “庆姐儿今天吃了两碗饭!”她得意洋洋的对江汨罗道,“杜婶夸我了。” 说着她抽抽鼻子,四处闻闻,“……好像有鸡肉的味道,阿罗,你给庆姐儿买了吃的吗?” 江汨罗叹气,“是啊,给你买了饭,还有盐焗鸡,要不要吃?” 才怪,那本来是她自己的晚餐,现在好了,要给疯婆子庆姐儿了。 是的,庆姐儿是个疯子,她有遗传性精神分裂症,三十多岁时没了女儿就开始发病,两年前搬来这个小区,住在江汨罗家隔栋的一楼,据说是为了方便送医院。 她来的时候悄无声息,没什么人知道,直到有一天看护她的保姆没注意让她跑出来了,见了小孩就跟过去,大家这才知道小区来了个疯婆子。 疯婆子每天都穿着粉色的衣服,蓬头垢面,只在傍晚或者天黑以后才出来,到处乱躺乱钻,有时候在草坪,有时候在躺椅,有时候又蹲在树丛里。 虽然她从没主动骚扰过任何人,但也吓到了不知多少住户,有些租户还因此搬走了,惹得业主怨声载道。 “万一她精神病发作,砍人怎么办?精神病杀人不判刑的哎!” “就算不发作,也很吓人的啊,啊呀我的租户都跑了,都没有愿意租了!” 只是后来不知道物业公司跟业主们都说了什么,过了一段时间,小区停车位扩建了,疯婆子也留了下来。 况且她也不是每天都出来的,一周出个两三次门罢了,严格来说,“并不影响诸位业主的正常生活,你们不喜欢她就绕道走好了。” 但很多人都有些软心肠,见她虽然有病,但不发作时憨憨的,也没表现出什么不对来,又可怜她,偶尔有些胆子大的还跟她说两句话。 她的心智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快要五十岁了,却告诉别人自己才六岁,叫庆姐儿。 不能叫庆姐,要加个“儿”才行。 从此大家又改而叫她庆姐儿。 江汨罗起初并未注意她,她不怕她,但也不关心她,只是冷眼旁观着关于她的一切,有没有这个人,都不影响她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她晚上下班,经过这里时庆姐儿突然蹿出来,对着她就喊:“姐姐,我饿。” 一个快五十岁的阿姨叫她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做姐姐,江汨罗当场就懵了。 随即开始怀疑,难道自己最近睡得不好加班太多,所以憔悴了?而且还是憔悴到已经七老八十了? “……呃、我不是你姐姐。”她顿了顿,还是应道。 拽着她的庆姐儿固执的摇摇头,“我不会认错的,你就是我姐姐,我们以前一块儿荡过秋千。” 要真的是那就见鬼了,她确定以及肯定以前没见过她,还一起荡过秋千……她们差那么多岁,荡得到一起去么? “不是,我不是你姐姐。” 见她一口咬定说不是,庆姐儿茫然了一会儿,也点点头,“你不是姐姐,那你是谁?” 江汨罗还没说话,她就哭了起来,“我饿!庆姐儿饿……饿……婶婶不在家,庆姐儿没饭吃……呜呜呜……” “……那你回家等你婶婶啊。”江汨罗无语的道。 然后庆姐儿越哭越大声,江汨罗被她吓一跳,这要是把别人都吸引来了,指不定说她欺负人呢。 于是赶紧把刚打包回来的一碗云吞面递过去,“别哭别哭,给你吃。” 庆姐儿智商有问题,当然不会怀疑她给的东西不好,有了吃的当即就破涕为笑,蹲在椅子边上就要狼吞虎咽。 江汨罗看着她蓬头垢面一副小乞丐的做派,叹了口气,终于有些心生恻隐,拉着她起来,“吃东西之前要洗手,还有,那边有桌子,不要蹲着吃,腿会麻的。” 庆姐儿乖乖的让她拉去小区用来浇花的水龙头那里洗手,然后坐在石桌旁。 吃完了还要跟江汨罗傻乎乎的笑,“姐姐,你真好。” 没吃晚餐的江汨罗觉得一阵胃疼,“……我不叫姐姐。” “那你叫什么?”庆姐儿歪头。 江汨罗想了想,勉强道:“阿罗,你可以叫我阿罗。” 庆姐儿还是歪头,“阿罗,你真好。” 然后她的看护,一个也是五十多岁的阿姨就急匆匆赶来了,“哎哟,庆姐儿你怎么又跑出来了,都怪我去太久了,饿了吧……” “阿罗给我吃了好吃的。”庆姐儿傻归傻,但表达能力却没问题。 杜婶赶忙道谢,江汨罗趁机问了,才知道庆姐儿并没有姐姐,“她是独生女,我在杜家三十多年了,没听说过她有姐姐。” 这天之后,庆姐儿就记得了她,每次出来溜达,见了她就会欢天喜地的叫她阿罗。 江汨罗也会跟她打招呼,有时候碰巧,会把自己打包回来的吃食送给她。 庆姐儿似乎是被她的家人遗忘了,江汨罗除了杜婶以外,没见过也没听她提起别人,她并不觉得意外,却觉得有些心疼。 “阿罗,春天是不是要来了?”她一边吃着盐焗鸡腿,一边问江汨罗,“我觉得花要开了。” 小区里种着月季和蔷薇,到了四五月份,它们就会争先恐后的盛放,极其繁盛美丽。 江汨罗笑着嗯了声,庆姐儿现在吃东西已经比刚开始要慢很多,也讲卫生了,杜婶甚至还特地向她道过谢。 “阿罗,昨天谢奶奶给我送了饺子,肉馅儿的,很好吃,你喜不喜欢吃饺子?” “还行吧,你有没有谢谢人家?” “没有,我没有见到她,是杜婶告诉我的。” “那你改天见了她,记得说谢谢,这才是好孩子哦。” 因为她讲卫生了,小区里其他人看见她也不总是绕道走,有的人还会给她一点吃的,就像对小孩一样。 这样稳定和谐的环境,其实是有利于她的康复的。 江汨罗等她吃完,收拾好东西,送她回去交给一直等在单元楼门口的杜婶,然后回了自己家。 晚餐是简单的青菜鸡蛋面,清淡极了,还不如初一和十五吃的猫粮。 电视一直开着,晚上气温低,暖炉还开着,不过初一跟十五已经不像冬天时那样往暖炉边凑了,跟在她脚边打转。 她把用烘干机烘干的肉干装成小包装抽真空保存,然后把机器收起来,去洗漱。 夜很长,她躺在床上,想起白天给拉布拉多犬阿布进行的安乐死。 当时她看着它的瞳孔扩散,失去神色,最后她用掌心抚摸过它变硬的身子,这种感觉暴力而直接,就跟直接敲在心中的闷钟,砸到她窒息。 很多年前,她找回自己那条小土狗的尸体时,也曾经这么窒息过。 她叹了口气,看着天花板,伸手摁灭灯。 熄灯的那一刻,她忽然又回想起沈延卿当时看她的那个眼神,充斥了担忧,和没有说出口的安慰。 当时觉得他莫名其妙,此刻却又觉得有些窝心。 当时应该对他说声谢谢的,她想。 作者有话要说:初一:感觉妈妈不是很开心。 十五:那我去亲亲她^_^ 初七:不见江医生的第一天,想她…… 第十章 周日的清晨春光正好,江汨罗拉开窗帘推开窗子,听到屋外啾啾鸟鸣传来。 有几只珠颈斑鸠停在电线杆上休息,发出“咕咕”的叫声。 她看了一会儿,转身整理房间,然后打开卧室门,初一跟十五都已经起来了,正坐在阳台门前梳理各自的毛。 听见脚步声,它们停下动作,动作整齐的扭头来看看,见到是她,便立刻站起来向她冲过去。 “喵——喵呜——” “喵喵喵——” 打招呼的声音此起彼伏,江汨罗弯腰挨个儿揉揉它们的头,“初一早上好,十五早上好。” “饿不饿?妈妈给你们喂吃的,今天咱们出去春游哟。”她一边给它们放好猫粮,一边同它们小声说话,“你们想不想亲妈?今天带你们去见她好不好,还有三条,你们也好几个月没见了,还记不记得它?” 她说了一大堆,两只猫光顾着吃,一点反应都没给她。于是叹口气,拍拍它们的头,起身走了。 简单的洗漱,然后给自己煮了一碗鸡汤米粉,汤底是前两天熬的老母鸡汤冻成的汤块化的,浇头是榨菜丝炒肉。 吃完之后换了衣服,将两只猫分别装进航空箱里,一手一个提着下楼,在电梯里遇到楼上的阿姨,“小江今天带猫咪出门啊?” “是啊,跟同事一起去阳山玩。”江汨罗笑着应了句。 阿姨哎哟一声,直说不错,“阳山的桃花开了的,我女儿昨天同男朋友去了,拍了照片给我看,老好看了!” 又说:“你要去的,顺道去阳山寺求个姻缘签,说不定今年就能交个长得帅嘴巴又甜还会赚钱,对你也好的男朋友咯。” 江汨罗笑笑没当真,哪有人什么都好的,再说了,人家样样都好凭什么轮得到她? 肯定老早就有对象了,说不定还英年早婚了呢! 把两个装着猫的航空箱放进车里,江汨罗一路上都不时关注它们的动静,路面有些颠簸,她担心它们会觉得害怕。 结果白担心一场,上路没多久它们就开始呼呼大睡,对坐车这件事适应良好。 到了阳山山脚下,江汨罗停好车,将两只猫放出来,拴上牵引绳,遛狗似的带着它们往林晨发过来的位置走,在售票处门口和大家汇合。 大家都养了小猫小狗,张裕翔家养的萨摩耶,林梦养的橘猫跟五一长得差点就一模一样,杨烨跟林晨养的狐狸犬,江汨罗看了一圈,没看到何洛洛。 “洛洛呢,她还没到?” “阿罗你忘啦,今天洛洛值班,没空来。”张裕翔笑着应道,然后蹲下去撸初一跟十五。 初一跟十五满一个月后就跟五一分开了,之后没怎么见过面,除了绝育那次,江汨罗没带它们回过医院。 所以母子母女之间感情淡得可以,也就互相嗅嗅味道,确定对方没有敌意,能和谐相处不打架罢了。 “好啦,人齐了,这是你们的票,给,一人一张。”林晨从售票点兑了票出来,“我们走吧!” 阳山一年到头都有人来爬山健身,节假日人更多,山上还有座寺庙,逢初一十五要烧香拜佛的时候更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常。 和他们一样带着宠物一起出来散心的人不在少数,比如才走了不到十分钟就遇上的熟人。 “初七,阿姨,初七爸爸。”孟菲菲先看到沈延卿,率先打起招呼来。 听见她的声音,江汨罗扭脸看过去,就见一身黑白运动服的青年正牵着一只东张西望的哈士奇,正笑着看过来。 和他的视线一对,江汨罗就微怔,连他向自己点头都没反应过来。 倒是封悦主动叫她:“江医生,我们很久没见啦。” “听说您最近工作很忙。”江汨罗回过神来,眉眼微垂,笑着应了句。 沈延卿这时走近过来,也同她问了声好,“江医生早上好。” “早上好。”江汨罗抿抿唇,朝他笑笑。 封悦这时低头看见她脚边的两只猫,哎呀了一声,“江医生,这是你的猫么?好可爱。” “有一撮黄毛这只是初一,像大橘这只是十五,都是五一生的。”她解释道。 封悦弯腰去逗猫,沈延卿一开始还担心它们不给陌生人逗,结果也不知道是因为主人在旁所以有安全感,还是天生胆子大,反正被撸了也没动静。 一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乖乖巧巧的,只在被放开后甩了甩头,舔两下毛。 初七是不可能这么乖的,沈延卿乍一见这么听话的两只,也觉得好奇,笑着问江汨罗:“我能跟它们玩玩么?” 他的神色里闪过欣喜,沉静的眼睛里有涟漪起伏,江汨罗不忍心说不,于是干脆大方的把牵引绳递了过去,“好啊。” 沈延卿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她这么大方。 “谢谢。”他伸手去接江汨罗手里的牵引绳,交接时难免有些触碰,他的指尖轻轻划过了她的掌心。 指尖在她温暖干燥的掌心轻轻柔柔一划而过,如蜻蜓点水,也一触即分。 沈延卿却怔了怔,有些微愣,心尖莫名微微一动。 “……沈先生?”江汨罗跟他说了句话,却见他忽然发愣,觉得有些奇怪,便提高声调又叫了一声。 沈延卿立即回过神来,有些赧然的不敢看她眼睛,“……呃、还有事么?” 江汨罗不知道他怎么了,哦了声,重复道:“我说,让你把初七交给我,不然你一个人又带猫又带狗的,万一跑脱了怎么办?” 初七到底是只哈士奇,再怎么乖巧不闹事,品种天性里的活泼爱热闹总有的,万一它兴奋起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沈延卿赶紧把初七的绳子递过去,这次他们的手又碰到了一起,奇怪的是,这次他没觉得哪里异常了。 不由得偷偷松了口气,看来刚才的感觉应道只是错觉。 这么一想,又有些隐隐约约的失落油然而生。 一行人结伴向山上走,封悦和林晨他们走在前面,孟菲菲和江汨罗走在后面,可没过多久,大家就走散了。 江汨罗发现的时候,身边只得沈延卿一个熟人了。 “他们好像走到前面去了。”沈延卿抬头张望片刻,对她道,“要追上去么?” 江汨罗想了想,摇摇头,“算了,到山顶就会见到,追的话太危险了。” 沈延卿点点头,侧脸看了她一眼。天蓝色的无袖衬衫配白色九分裤,外头披一件米色的开司米外套,穿着粉白间色的运动鞋,长发扎成马尾,在脑后甩来甩去。 青春又活泼,说危险的时候脸微微鼓着,流露出些许不赞同。 这是他没见过的江汨罗。 可是一个人,能有多少张脸孔呢?沈延卿想不到答案。 又往上走了没多久,人越来越多,山路两旁的桃花开得灿烂,不停有人在拍照,初七果然受到环境影响,开始兴奋了起来。 它一个劲的往人群里钻,江汨罗被它拽着不由自主往前小跑,没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 沈延卿有心想追上去,可是被他牵着的初一跟十五走得慢悠悠的,小猫步走得优雅至极,它们生得貌美,吸引了许多过路游客的目光,有人甚至在拍它们,它们也不介意。 反而乖巧的看着镜头,不时摆拍。 这可苦了沈延卿,你们走得这么慢,妈妈不见了知道么!? 江汨罗被初七带着一路小跑,一边跑一边叫它:“初七,停下!Stop!初七!停下!” 初七不听,一路狂奔,专门往人多的地方钻,蹭蹭小姐姐,又看看小哥哥。 总之很兴奋就对了。 等江汨罗终于制止它,也可能是它累了,总算在路边坐了下来,江汨罗呼了口气,拍拍它的狗头,嗔怪道:“叫你不要跑,不要跑,怎么那么不听话,嗯?” 初七吐着舌头呼气,眨眨眼睛。 江汨罗拿它没办法,戳戳它的脑袋,从背包里掏出水杯来,准备喂它喝点水。 刚拧开盖子,就听旁边有个陌生的男声道:“美女,你的狗狗很可爱哦,我可不可以和它玩一会儿啊?” 她微微一怔,抬头看过去,见到一个二十多岁穿得花里胡哨、满身香水味的年轻男人站在跟前,边说话边朝她飞了个媚眼。 莫名其妙就被搭讪,江汨罗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要站起来了,“呃、这个……” “你是第一次来阳山吗?这里我很熟的,要不要我们一起走,我给你当导游啊?”男人见她不吭声,以为她是害羞了,于是又道。 甚至还往她这边又靠近了半步,那股香水味更加浓烈刺鼻了。 江汨罗眉心微皱,强忍着想打喷嚏的冲动,“不用了,我也很熟悉这边。” “不用客气啊,相见就是远缘分嘛,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刘,叫……”男人好似听不懂她的拒绝似的,继续又道。 江汨罗正要严词拒绝,就听见背后传来了沈延卿的声音。 “总算找到你了,初七把你带到哪里去了?” 江汨罗语气一顿,立刻甩开面前这个油腻的年轻男人,转头对沈延卿抱怨似的说了句:“你怎么现在才来,我都等了好一会儿了。” 沈延卿微微愣了一下,觉得有些奇怪。 但他也不傻,立刻就看见江汨罗身边那个陌生的男人,猜她是被人缠住了,心念一转,立刻赔笑道:“是我不好,你别生气。” 江汨罗哼了声,有些不高兴似的,低头给初七喂了水,顺道也给被沈延卿抱上来的初一跟十五喂一点。 搭讪的年轻男人见到沈延卿过来,再看看眼前美人对他和对自己截然不同的熟稔态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人家是一块儿来的呗。 顿时有些讪讪,摸摸鼻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灰溜溜走了。 待他走远,江汨罗立刻松了口气,转头朝沈延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刚才……谢谢你啊。” 沈延卿也笑,摇摇头表示不介意,甚至还逗趣的说了句:“给江医生当工具人是我的荣幸。” 江汨罗也一怔,随即继续不好意思的笑笑。 沈延卿转脸看看路旁开得正盛的桃花,粉白绯红的花朵簇拥在枝头,花团锦簇,色彩艳丽,还有珠颈斑鸠在枝叶间跳来跳去。 起飞时,它们扇动翅膀,发出“噗噗”的声音。 “江医生,你要不要拍照?”他笑着转头向江汨罗提出建议,“我拍照技术还不错的。” 江汨罗见他那么积极,也不好拒绝,点点头,按照他的指示,站到一株树下,“这棵树花开得最好。” 他一面说,一面把初一递过去,“先抱一只拍,等下再跟两只拍,好不好?” 他是摄影师,江汨罗只能听他的呗,伸手接过初一,拍完了再换十五,然后一手一个,初七挤过来,她就让它蹲在两只猫中间,和它们来个大合影。 江汨罗:“……”我觉得我现在也像一个工具人:) 拍完了也礼尚往来的对沈延卿道:“沈先生,不如你也去拍一张罢,难得景色那么好。” 沈延卿应好,换了她的位置,却将初一抱了起来,初一抬头看见跟前的花枝,来了兴趣,攀着他胳膊就往上爬,直到坐在他肩膀上,整个身子抱住花枝,压在上面。 江汨罗眼疾手快的按下拍摄键,拍下了眼前这一幕。 画面中的男人微微侧着身,拖着攀折花枝的银渐层,露出清朗俊秀的侧脸,他的身前,是并排坐着的哈士奇跟金渐层,都歪着头,一脸乖巧呆萌。 春光正好,她朝沈延卿扬扬手机,“快看,一只英短压桃花。” 明媚的笑脸和之前见过的哪次都不像,却和这桃花花瓣一样,轻轻的降落在沈延卿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初一:怎么滴,嘲笑我咩? 沈主任:不,是看你热闹。 初一:讲真,你这样是当不成我爸爸的←_← 沈主任:……我不是!我没有这样想! 初一:呵,男人←_← 第十一章 阳山的风景很好,入目皆是春天的欣欣向荣和朝气蓬勃,让人见之便心生愉悦。 江汨罗和沈延卿终于爬上山顶广场时,已经近中午时分,阳光热烈的照耀着大地,暖融融的。 “今天天气不错。”沈延卿看着广场上野餐的人群,说了一句。 江汨罗漫不经心的嗯了声,左右张望着找大部队的身影。 “杨院他们在那边,我们也过去吧。”她指指前方一顶大遮阳伞,对沈延卿道。 “刚才还说怎么没看见你们俩,以为走丢了呢。”见他们上来了,林晨笑眯眯的一人递一瓶柠檬茶。 江汨罗接过来,笑着说了句怎么可能。 “大白天的丢不了,还有延卿一块儿呢,有事他也能帮帮忙。”封悦对自家儿子显然信心很足。 林晨很给面子的笑道:“也是,要是有那种不长眼的小流氓来,沈先生肯定一下就把人赶跑了。” 江汨罗听到这里,不自觉的抬眼去看沈延卿,见他也在看着自己,彼此都怔了怔,又不约而同的错开视线。 谁也没有说在半山腰发生的事,于是就阴差阳错的成了只有他们才知道的秘密。 连同那几张构图和画面都美得足以直接当壁纸的照片,也没有给任何人看。 “汨罗姐,沈先生,你们吃三明治还是饭团?”叶梦远远的问了句。 “三明治。”她看一眼沈延卿,他神色有些纠结,可能在想要还是不要,索性替他做了决定,“沈先生也是。” 出来踏青怎么能少得了野餐,他们当然也带了,江汨罗带的是一兜子新鲜的圣女果,红艳艳的,生脆酸甜。 还有一大包肉干,用餐巾纸垫着倒出一半来,撒一包干碟,又香又辣。 剩下的一半给孟菲菲拿去喂五一它们了,一群猫猫狗狗围着她,此刻她是它们最喜欢的人。 沈延卿有些腼腆的接过一块鸡蛋肉松三明治,见封悦已经拆开自家带来的青团和糯米糕,招呼大家一起品尝,这才松了口气。 “江医生,过来一起来吃青团啊。”封悦笑着向江汨罗招招手。 她五十多岁了,眼角的皱纹因为她的笑容而皱起来,在阳光下闪烁着慈爱。 江汨罗不爱吃青团这种又甜又粘的东西,却也不忍心拒绝她。 接了一个在手里,看着用保鲜膜包裹着的青翠糯米外皮,还没想着吃,就听一旁的沈延卿道:“这是咸口的,我妈放了猪肉和雪菜还有春笋,不腻。” 江汨罗有些惊讶,“……咸口的?” 沈延卿已经咬了口三明治,腮帮子鼓鼓的,闻言点点头,三两下把嘴巴里的东西咽了,这才道:“我不喜欢吃甜,所以我妈都做咸的。” “阿姨对你很好。”江汨罗笑着说了句。 沈延卿点点头,看着遮阳伞外的一地阳光,同她闲聊,“听我妈说,你高中是在容城念的,是哪个学校?” “一中。”江汨罗安安静静的咬了一小口三明治,青团放在她膝盖上,绿绿色一小团,“你也是么?” 沈延卿有些遗憾的摇摇头,“我是念的实验中学。” “这两所学校离得很近啊。”江汨罗想了想,大概也就隔着几百米左右距离罢。 她还记得读书的时候,两所学校一直暗地里较劲,看谁的升学率更高,年年都是实验胜出。 沈延卿点头,“你记不记得以前红绿灯那里有一家可以租小说的书吧,旁边还有家网吧的?” 听他说起这个,江汨罗顿时就笑了,“记得啊,怎么,沈先生以前是去租武侠小说看,还是逃课去网吧打游戏?” 她的语调里含着笑意,有些促狭。 “……好像都做过。”沈延卿摸摸鼻子,有些赧然。 那个时候沈长河对他很严厉,青春期的男孩子充满了反叛精神,总要和家长对着干,人生也无甚明确目标,对未来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概念而已。 熬夜看武侠小说,去网吧打游戏,好像是他们最常做的两件事,沈延卿大概就是刚刚高一的时候也是这样。 “那时候成绩下降得厉害,我爸都决定等我高中毕业了就扔部队去了。”他笑着回忆起从前,觉得有些好玩,“谁知道等我高考完了,却考上了容医大。” 看着父亲错愕的脸孔,他打心底里想笑,看他吃瘪的样子可真有趣。 江汨罗忍不住笑着说了句:“你是故意的。” 沈延卿点点头,应了声是。他就是故意的,他的叛逆期其实并没有持续多久,“我高一那年,有个高三的学姐高考失利,从学校天台跳下来,高位截瘫,那时候我就惊醒了。” 开始去想,如果自己也高考失利,会面临什么样的压力,不要说心理承受能力好还是坏这种事,在十七八岁的少年人面前,很可能高考就是最大的一件事。 大到如果失败了,就觉得再也迈不过这道坎。 那时他第一次去想自己以后想做什么,他喜欢计算机,却又不喜欢当个程序员,于是去问封悦。 封悦想了想,从自家实际出发,建议道:“我觉得你可以当医生或者老师,因为这两样家里可以给你提供帮助,其他的要是公安或者军队系统的,也行,再别的就不行了。” 他又不想去当兵,想来想去,还是去读医好了,读了才发现自己很有天分。 所以他对于医生的信念和责任感,是在后来经年累月的学习和实践中才培养起来的,而非早已有之。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已经将治病救人当做一生的事业和追求,却偏偏在这时又遇到…… 他摇摇头,对江汨罗换了个说法,“所以我现在去修电脑了,也算没白费以前打游戏花的精力?” 江汨罗没想到在刚刚那一刻他想起了那么多事,只笑应道:“其实也还好,我以前看别人去玩,其实也想去,就是没敢,怕成绩会下降,奖学金就没了。” 沈延卿哦了声,“学霸,难怪能上动物医学专业,容医大这个专业录取分数比旁的高一截。” 但是跟临床和护理的是一样的。 江汨罗耸耸肩,没说其实是因为家庭条件一般,如果没有奖学金,姑姑的负担会很重。 她低头剥开那颗青团,咬了一口,看到里面饱满的内馅,咸鲜爽脆,调味也刚刚好。 沈延卿好像没什么事可做,转头看着她,不知不觉便有些发呆,林晨坐在他们后面,有些惊讶道:“还很少见到阿罗跟别人这么多话说呢。” 封悦愣了愣,也看过去。两个年轻人的背影不远不近,并排在一起,看起来很赏心悦目,可她却心头一跳。 想到沈延卿现在的状况,又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等再过阵子,牡丹园的花也要开了吧?”她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我种的那些月季今年长势不错,打了很多花苞,到时候开起来肯定也好看。” 林晨被她带偏话题,也没继续看江汨罗跟沈延卿的背影了,顺着她的话就道:“我也打算在医院的空地上种些月季,沈太太有没有什么比较好打理的品种推荐推荐?” “好打理的品种挺多的,像我家的蓝色阴雨,就种在一个三角形小花池里,地方小根系多,我都不好施肥,也没修剪过,就偶尔浇点水,就这样,每年的花量都大得惊人!”封悦一边说一边打开手机,让林晨看她去年拍的照片。 很显然她是个爱花成痴的人,对种植和照顾月季也颇有心得。 “我们家种的月季还有一种叫音乐馆的,藤月,爬了一栅栏,刚开的时候是橙色,慢慢会变成浅粉色,花很大朵,花密而且不容易散,日晒雨淋都不怕的,最高能长四五米,你就有一面花墙啦,多好看!” 她讲得眉飞色舞,不仅林晨成功被种草,连江汨罗都好奇的转身过来听。 封悦见她听得认真,笑眯眯的问了句:“江医生养不养花的?” 江汨罗呃了声,“……我养猫草。” 顿了顿,又连忙找补,“我喜欢看花,但没养过,我家地方比较小,不太适合。” 封悦闻言热心介绍道:“不要紧的,地方小可以种微月,微型月季,也很多漂亮的品种,时下流行的就是果汁阳台跟金丝雀那几种。” “呃……我不太会照顾这些,怕土壤不适合就养死了……”江汨罗摸摸鼻子,有些尴尬了。 封悦哦了声,想了想似的,又道:“那不要紧,我家去年插扦了好几盆,我送你啊。” 说着也不等江汨罗应声,她又转头去跟林晨道:“林护长,你要不要种一下蓝色阴雨和音乐馆?从我家给你分一点啊,每年都好多人去我家要的,都种活了,不难的。” 林晨当即就应了下来,开始讨教怎么养花,再没人理过江汨罗。 江汨罗觉得有些无语,她还没拒绝呢!好歹等她把话说出来呀! “算了罢,养两盆花,等它开了,赏心悦目也不错。”沈延卿笑道,“反正也不要钱,活了当然好,死了就算了。” 说得轻轻巧巧,甚至还有些叹气,“家里花太多了,到时候没送人也是要被初七滚的,你就当帮帮忙。” 说得江汨罗觉得不要,都是对不住他。 不由得神色囧囧的。 因为都带了宠物,阳山寺是不好进去的,许愿什么的也只能等下次有机会,大家在山顶广场休息了大半个下午,眼看着太阳没那么猛烈了,这才招呼着下山。 初一跟十五可能走累了,不太愿意自己走路,只好拜托沈延卿把它们抱着下来。 到了山底,两小只已经跟他很熟了,江汨罗要把它们装进航空箱还不愿意。 封悦牵着初七在一旁笑眯眯的看,隔着笼门用手指摸摸它们的脑袋,“真可爱,以后我们家也养一只。” 沈延卿失笑,“等你退休了再说罢。” 封悦笑嘻嘻的,上车前还特地又对江汨罗道:“江医生,明天我让初七它爸给你送花啊。” “……好,多谢阿姨。”江汨罗叹气。 让她儿子给别的女人送花什么的,听起来就让人觉得感觉奇奇怪怪。 第二天早上,沈延卿要去上班,临走前去小花园,挑了四五盆花带走,每盆花上都打了不少的花苞,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开了。 他把两盆搬到办公室的阳台。医工部的办公室占了小半层楼,一个大办公室被矮墙和玻璃门窗分隔成几个小办公室,就是下属各个部门,后面的阳台都是通的。 沈延卿的办公室在最靠里的地方,单独隔的一间,透过玻璃窗能看到整排的文件柜。 “主任,哪来的花?”供应室的方棉跑过来看,“这是月季?” 沈延卿点点头,“家里的,太多了,帮忙搬到阳台上去,要是能养活,我再搬几盆过来。” 方棉撸袖子帮忙,自嘲道:“一屋子大老爷们儿,仙人掌都不一定养得活,还养花呢,你要求也太高了。” 信息科的叶西也跑过来看热闹,闻言哎了声,“别介啊,租赁中心的王姐不是会么,我见她养过多肉,交给她呗。” “不会就去学,养个花都学不会,我还能指望你们去学会怎么修机器?要真那样,去厂家进修的事趁早拉倒。”沈延卿没好气的撇一下嘴角,天知道他舍了多少脸出去才争取到的机会,浪费就白瞎了。 叶西跟方圆顿时就噤声,他们还指着凭自己的科长身份近水楼台先去进修呢,不就养花么,学!争取让它们爆盆! 作者有话要说:沈主任:花是我妈让送的,不关我事。 江医生:……谢谢哦,我也是看在你妈面上才收的。 三小只:有杀气!跑! 碎碎念: 就同一个学校里……护理专业的分数不比临床专业的低,反正我知道的是这样……所以每次听到有人说,谁谁肯定是分数不够才没读医的……多学多问,多了解现实,少臆测:) 第十二章 医院的工作依旧有条不紊,没什么可说的,沈延卿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规律,等五点半一到,关电脑,关灯,锁门,“我先走了啊。” 等他到仁心医院,抱着花盆刚进门,还没问孟菲菲江汨罗在不在诊室,就听她问一个走在他前面的客人,“第一次来吗?” “是。” “这边登记一下,宝宝什么问题啊?” “尿不出来,它一天不尿了。” “叫什么名字?几岁了?公的母的?” “妞妞,两岁了,女的,绝育了。” “好,这边称一□□重。” 孟菲菲忙着登记,填好了病历的基本信息,然后递过去,“猫诊室3,找江医生,门诊这边往右转。” 这下沈延卿不用问都知道江汨罗还没下班了。 “呀,初七爸爸来啦?”孟菲菲忙完手边的事,抬头就看见抱着三盆花的男人,“是来给汨罗姐送花的吧?” 她昨天也听到封悦说的话了,当时觉得有些奇怪,过后又觉得好笑。 沈延卿眨眨眼,脸上微微泛起一点并不明显的红,露出些许窘态来,“……呃、是、是啊,我妈让我送的。” 孟菲菲盯着他看了一下,然后嘻嘻一笑,反手指指身后,“江医生在诊室。” “……多谢。”沈延卿被她看得有些尴尬,但还是稳住了自己的表情,笑着点点头。 青年的身姿修长挺拔,走动时步履安详,从容沉稳,孟菲菲看一眼他的背影,啧了声。 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诊室里江汨罗刚打开航空箱的笼门,试图从里头把猫咪哄出来,“怎么啦?哪里不舒服啊它?” “它不尿……”主人抓抓头,神色担心的描述着猫咪的病情,“大概早上十点钟,我发现它去猫砂盆蹲了一下,明显是有尿意的,但就是不尿。” 丁洋问:“有尿的动作但没尿出来是吧?” “对对,它蹲了挺久的,然后下午我又观察了一下,还是没尿,所以我就把它带过来了,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主人边说边把猫咪直接倒了出来,“然后它精神还挺好的,我问了原来的医生,说先观察一下,下午我给它喂了一点水,它还是没尿,然后我就……反正我太担心了,就……” 检查台上铺着一张蓝色的毛巾,一只通身雪白的布偶猫从航空箱里钻出来,然后轻轻抖抖身子,眨眨蓝汪汪的眼睛,趴在了毛巾上。 沈延卿站在门口往这边看,猫也正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怔了怔,心底一软。 这只猫真漂亮,软软的,毛发长又蓬松,肯定很好摸。 “母猫?”江汨罗摸了一下它的脊背。 主人嗯了声,“母的,妞妞,两岁,它绝育了的。” “两岁了……它吃东西吗?”江汨罗挠挠它的下巴,问声问道。 主人点点头,“吃,它吃和喝都还挺好,我还特地喂了它一点水。” 说到这里,本来趴着的猫咪动了动,想要站起来跑走,被江汨罗一把按住,主人又道:“它胆子有点小。” 江汨罗笑着捋捋它的毛,“哎哟,有点点胖啊。” 可能是她的神态很淡定,主人这时也放松了一点,“它是胖,十五斤了,刚刚量的。” 江汨罗伸手去摸妞妞的肚子,它开始不安分的要走,主人看着它,“妞妞,听话,让医生摸一下,听话。” 江汨罗为了把它带回来,说声别跑,就单手托着它往回缩手臂,结果被它一压,忍不住哎呀一声。 “还真是压手,沉甸甸的。” “它很重的。”主人笑道,也摸了一下它的头,“居然要逃跑,太丢脸了,太不给面子了。” 江汨罗在丁洋的帮助下固定住了妞妞,开始给她触诊,听主人说:“我下午摸它,好像也没太多尿。” “对,是没多少尿。”江汨罗松开手,点点头,坐回椅子上。 “它也没有滴尿,所以我不知道它是什么问题。”主人叹了口气。 江汨罗开始在电脑上打字,然后回身对主人道:“它现在就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你也先不用这么着急,还没到非要做检查的情况,你觉得呢?” 主人点点头,她就又道:“我现在是建议你回去继续观察,如果它明天要是一天还没有尿,并且你可以摸到它的膀胱比现在还要肿大,那就基本可以确定是尿闭了,这种情况就跟人一样,得把尿路畅通,采集到尿液以后做尿检,好吧?” “好的好的。”主人赶紧又点头。 布偶猫这时换了个姿势,面对江汨罗趴着,她低头亲了一下它的头,笑道:“我们先不急,再观察一天,好不好?最好你今天晚上自己就尿了啊。” 丁洋在一旁打开了航空箱,跟出来时的艰难不同,这回它很主动的走了进去,江汨罗站起来,“回去还是多喝水,然后想办法给它接一点尿,有的话,然后过来做个检查。” “好的好的,要是能接到尿,我就把尿送过来做检查。” 主人又谢了两次,这才提着航空箱走了,面上表情也说不清是担忧,还是松了口气。 沈延卿似乎又回到了昔日自己在门诊面对病人的光景。 有先心病患儿的家长带着孩子过来,小朋友乖巧的坐在凳子上,又或者胆怯的缩在家长的怀抱里,睁着或是懵懂或是早熟的目光看他,面色苍白,唇色紫绀。 他总抱歉的告诉他们,自己并不主攻先心病,然后给他们推荐医生,“希望你们能尽快去找他,早点治疗,早点恢复健康。” 他们来时同样紧张,走时仍旧紧蹙眉,也许唯有听到医生说手术顺利,才会露出笑脸。 他见得更多的,是主动脉疾病过来的病人,他们很多来的时候是由急诊收入,就像七个月前改变他今后一生的那个病人,主动脉夹层。 可是这一切,都好像走得很远了。 江汨罗转头看见他有些怔怔的站在那里,怀里抱着三盆花,一时失笑,伸手在他眼前晃晃,“喂,回神啦!” 她的声音柔和,还带着刚才跟猫咪说话的笑意,沈延卿一下就回过神来。 又有些不好意思,为自己的失态。 他好像总是在她面前维持不住自己一贯的淡定和从容。 “不觉得重么?”江汨罗伸手接过他怀里的花盆,摆了一盆在窗台有阳光能照到的地方,然后问,“这盆叫什么名字?” 沈延卿看了眼花盆,“这盆是果汁阳台,橙色大花微月,单花花期比较长,重瓣,而且有淡淡的香味,照顾起来也很容易,属于入门级别的品种。” 江汨罗点点头,又回头看另外两盆,再抬头看他一眼。 还没问,沈延卿就道:“这盆是金丝雀,也叫富贵金丝鸟,花不算很大朵,但花瓣特别多,花是金黄色的,有点事特别抗病,耐修剪,勤花,很容易开出爆盆的效果,看起来很漂亮,所以很多都喜欢。” “另外这盆叫繁星天荷,花是粉红色的,比较小,形状也很特别,花瓣是尖尖的,看起来有点像荷花,花开很多,一个花枝上能开十几朵,盆栽放在阳台,开花了也很赏心悦目。” “不过这盆还没长成,你今年可能看不到。”他最后道。 江汨罗点点头,看了一眼他微颤的右手,又问了句:“你不觉得重么?” 沈延卿愣愣,然后点点头,“是有些重,不过还好。” 他最近几个月都在认真锻炼,右手恢复得慢,只能用一半的力气,但左手臂力却更甚从前,他刚才就基本都靠左手在用力,右手更多是托着花盆不叫掉下来。 江汨罗闻言有些疑惑的瞪大眼,柳叶眼里闪出好奇,沈延卿瞥了一眼,立刻又垂下眼睑,“照顾它们的方法,还有可能以后还要给它们移盆,我晚点整理好发给你。” “……多谢。”江汨罗觉得有些头大,照顾自己和两只猫就算了,现在还要照顾花了。 沈延卿送完花,本来是要走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偏没有走。 江汨罗看看时间,干脆道:“再麻烦你一下可以么?帮我搬到别上去。” 顿了顿,她笑着继续道:“为了答谢你,我请你吃饭?” 沈延卿心里想拒绝,毕竟花本来也不是他送的,他不过是帮封悦跑个腿罢了。 可出口就是:“好啊。” 说完自己就先愣了愣。 直到他和江汨罗在一家日料店坐下,也还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答应了呢? 就这么缺一顿饭??? “这家店还不错,听说店主是去东京学厨回来的。”江汨罗笑着道。 她坐在他的对面,手撑着下巴,姿态闲散随意,在日式装修暖黄的灯光里,眉眼间散发着惬意的气息。 沈延卿不由自主的抬头打量她,觉得有些新奇。 这又是一个不一样的江汨罗。 “这里茶泡饭是镇店之宝。”她笑着戳戳菜单。 沈延卿是第一次来,当然都听她的,“那要两份,你一份我一份?” 说得好像幼儿园的小朋友分糖果似的,江汨罗忍不住在心底偷笑,目光从他的额发上往下滑,划过青年因为认真思考而微微抿起的嘴角。 脸孔线条清隽,又利落,隐约还有些少年气,穿着白色的衬衣,是那种念书时会被许多女生偷偷喜欢的少年模样,实在看不出他已经过了三十岁了。 不过眉宇间的确没有丝毫生涩,只有沉静和练达,似乎经历过许多故事。 “刺身拼盘和天妇罗拼盘,要哪个?”沈延卿抬头问她。 江汨罗收回发散的思绪,仍旧托着下巴,笑着反问他:“为什么不能都要,沈先生,你还是小朋友吗?” 成年人,当然是都要啊! 语调里的笑意和调侃让沈延卿忍不住眨眨眼,心说我还不是想替你省钱,既然你不稀罕,那就算了:) 点了单,沈延卿喝了口乌龙茶,觉得有些不方便,于是解了衬衣袖口的衣扣,一丝不苟的把袖子挽到肘弯。 露出了他紧致结实的小臂,和右臂上蜈蚣似的伤疤。 江汨罗的目光一顿,忍不住咦了声,这一声惊讶很轻,也很短促,但还是被沈延卿听见了。 他目光微闪,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嘴角微抿,“这是个意外。” 没错过他语气里的言不由衷,江汨罗眼皮一跳,抬眼去看他,看见他神情里一抹夹杂着抗拒的不自然。 “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轻笑,端起茶杯,“又不丑。” 若是她没看错,那道疤极深,当时伤势可能很重,要是跟命比起来,就是再丑些也不会让她觉得丑。 沈延卿听了却一顿,苦笑,“是啊,不丑。” 只是断了他的前途罢了。 第十三章 日料店的气氛不错,不时听到老板跟人问好,看得出来都是熟客的那种。 东西味道也不错,至少还算合沈延卿的口味。 江汨罗吃东西时很安静,也很专心,要不是中途她问了一句要不要喝酒,沈延卿差点以为自己和她只是萍水相逢凑巧搭桌的陌生人。 不过她问完以后又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提议,“算了,都还要开车。” 然后继续低头吃天妇罗,蔬菜裹着面衣炸得松脆,咀嚼是会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一顿饭吃到晚上八点多,江汨罗付的钱,原本沈延卿想自己来,被她瞪了一眼,又不敢动了。 有些狭长的柳叶眼横过来时,波光潋滟,在灯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他只看了一眼,就迅速撇开头。 走出店门,一股凉风扑面而来,食客的说话声逐渐远去,他们一前一后的走过一段安静的小路,不太平坦的石板中间有缝隙,江汨罗穿着高跟鞋,需要注意陷阱。 但最后还是卡住了,拔了两下没□□,她一阵懊恼,“我就不该穿它!” 可是谁叫这双鞋好看呢,银色的鞋面在光线下会折射出柔和低调的光芒,细高的鞋跟可以拉长她的小腿线条,走起路来摇曳生姿。 配她这身春装的赫本风小黑裙也很好看。 她一边抱怨一边松了鞋跟,准备脱了鞋弯腰用手去拔,可腰才要弯下,就察觉手肘被人一托。 江汨罗又被托着站直了,她微微一怔,抬头去是谁阻止了自己,就见原本走在前面的沈延卿又折了回来。 “我来。”见她错愕,沈延卿淡淡的说了句。 语气似乎有些不悦,江汨罗想了想,没懂他不高兴的点在哪里。 沈延卿一面弯腰一面道:“这里有摄像头,也有路过的人,角落里也不知道有没有藏着人,你穿着裙子,打算弯腰?” 女孩子家,做这个动作总归不太安全。 江汨罗一囧,想说自己也可以蹲下去的,不会走光,但张张嘴,到底也没说出口。 她就这样单脚站在那儿,看沈延卿弯腰伸手握住那只被卡住鞋跟的鞋子轻轻一拔,鞋子就出来了。 “来,穿鞋。”他直接把鞋子往江汨罗脚边一放,边说边抬眼看她。 银色的高跟鞋在他手里,仿佛午夜钟声敲响时灰姑娘仓促掉落的水晶鞋,粼粼生光。 江汨罗低头,看进他倒映着路灯影子的眼睛,愣了愣,“……哦。” 她回过神来,觉得有些尴尬和赧然,又不是四五岁的小孩子了,居然还会想童话故事,真是…… “……多谢。”江汨罗穿上鞋,咬着舌尖道了声鞋,声音有些低低的,还有些懊恼。 沈延卿以为她是为了自己的糗事懊悔,笑笑没接话,只贴心的沿着路边走,那里的路会没那么多小陷阱。 “下次遇到这种事,不要自己动手。”他调侃的开起玩笑来,“应该叫男朋友代劳的。” 江汨罗眨眨眼,然后摇摇头,“恐怕不行。” 沈延卿一怔,有些疑惑的扭头,看见她脸上的认真,不由得又一愣。 “我男朋友因为绝症去世了。”江汨罗歪歪头,扔下一个狗血的大雷。 沈延卿吓了一跳,“不……不会……” “是真的。”江汨罗点点头,神色很认真,一点都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沈延卿顿时不说话了,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不适,似乎是沮丧,又似乎是懊恼。 他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别介意……” 停车的位置就在跟前,江汨罗闻言抬抬下巴,想了想,又解释道:“其实我的意思是,我没有男朋友,所以没法叫他代劳。” “好的,我知道了。”沈延卿又眨一下眼,忙点点头,“是我说错话了,江医生你别介意。” 一点都不像捡起水晶鞋的王子,反而像做错事的小学生,江汨罗想。 沈延卿也在想,难怪她性子有时候那样冷淡,原来是有过伤心事,她从前和男朋友肯定感情很好。 唉,这世间的每个人,仔细说起来,都各有各的难处和不幸,不独是他一个。 这么一想,他看她的目光又柔和了几分。 江汨罗感觉到他的目光,觉得有些无语,等走到车前了,她伸手要去开车门之前,叫了一声:“沈先生。” 沈延卿回头,疑惑的看着她。 “沈先生,你平时爱不爱看电视剧?” 要是不爱看,怎么脑洞这么大,一个大男人,脑补能力比她都强! 沈延卿却摇摇头,江汨罗见状眉头一挑,居然猜错了? 她深吸了口气,“……挺好的,继续保持,电视剧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完她就钻进车里,用力一甩,车门发出“嘭”的一声,关上了。 沈延卿站在原地,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半晌没想通,摇摇头,也上了车。 江汨罗没有解释给他的是,所谓得了绝症死去的男朋友是个与爱情无关的狗血故事。 大概总结就是,一个喜欢她的男生得了绝症,人生最后一个愿望就是谈一次恋爱,对方的父母找到她,她觉得他可怜,于是在俩人都心知肚明的情况下谈了一场短短的只有三个月的“恋爱”,然后男生病逝,临终前还试图把她托付给自己的父母,让他们替自己照顾她,就当是亲女儿那样。 这只是一场戏,她怜他病重不久于人世,他宁愿被骗也要全一场青春的旖梦,哪怕他们见了面说的都是学习上的事。 哦对了,人家还是个学霸,替她补课来着,说起来他更像挂着男朋友名头的家教老师罢? 不过大学的时候她用这个做借口拒绝来表白的男生不要太好用,试了两三次,她就完全清净了:) 江汨罗回到家,把两盆月季放到阳台上,浇了点水,初一跟十五对它们很感兴趣,兴致勃勃的凑过来看,还伸头闻了闻。 “不许吃哦,这个是不能吃的。”江汨罗点点两个小东西的头,嘱咐了一句,见它们没有要下嘴的意思,这才转身走了。 她去查看了一下猫咪们的食盆,发觉它们已经吃过饭了,就放心的去洗漱,出来后发现它们还蹲在花盆前面,头靠头的,不知在看什么。 看着那两个毛茸茸的小脑壳,江汨罗失笑,“初一,十五,过来,刷牙了,来。” 客厅灯光柔和,电视里放着电视剧,她抱着猫,想起没有它们时的日子,总觉得离得太久,片段都有些模糊。 沈延卿回到家已经九点半都过了,封悦问他要不要喝汤,他摇摇头,封悦就又问:“花送到了?” “送到了。”他点一下头,伸手倒了杯水,喝了后就回了房。 他住在二楼南边的那间卧室,和隔壁的书房是连通的,可以从衣帽间的侧门过去,他查看完信息后整理着桌面的纸张和书籍,从其中一本书中飘出一张纸来。 那是上个月他的HIV检测报告,阴性,这是服用阻断药后第六个月的复查结果,显示他已经阻断成功。 可是真的一切都结束了吗? 沈延卿觉得并没有,已经第七个月了,他唯一好转的,只是这一个月一来做噩梦的次数少了,仅此而已。 那些压力仍然如影随形,有时候因为工作去急诊科,会看到满身是血的患者,他还是会心悸不安,想起那个光线昏暗的傍晚。 去年医院三甲评审,院感办把他感染HIV的事写进了材料里,原本不知道的同事也都知道了,他还记得那段时间大家的目光,同情、可惜,甚至是怜悯,足以让他备感压力。 那种惊慌恐惧,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你伤得比较重,用了不少药,最好满一年的时候再来抽个血检查一下,我看看你的肝肾指标。”皮肤科的同事如此告诉他。 拉替拉韦、恩曲他滨、替诺福韦,每天1-2次,连服28天,以前记不清楚的药名和用法,如今已经刻在心头,再也忘不掉。 好的是身体,可心理呢? 沈延卿轻轻的叹气,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但他这晚又做梦了,跟以前一样的噩梦,只是这次梦境的结尾和从前略有不同。 江汨罗坐在昏黄灯光下,撑着下巴,笑吟吟的看着他,语气满不在乎,“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丑。” 他一愣,就醒了。 醒来后又是睁眼到天亮,封悦看着他眼底的青影,有些心疼的叹气,“昨天又做噩梦啦?” 沈延卿微怔,点点头,没说昨晚的梦和从前有什么不同。 他吃了一口小米粥,低声道:“妈,我想换个地方住几个月。” 不仅封悦愣了愣,连沈长河都有些惊讶,“怎么突然想出去住,家里不舒坦么?” 沈延卿摇摇头,“就是想试试……看看换个地方能不能不做梦了。” 或许是刻意想逃避,他依旧适应不了父母即便努力遮掩也还是偶尔流露出来的担忧,压力太大了。 他垂着眼,封悦跟沈长河对视片刻,道:“那也行,你试试,是我帮你找房子,还是你自己找?” 沈延卿悄悄松了口气,嘴角弯出一点弧度来,“我自己找罢,谢谢爸妈。” “傻孩子,你是我儿子,我当然顺着你啊。”封悦笑着给他剥个鸡蛋,眨眨眼睛,眨走了眼里泛起的泪花。 吃过早饭,沈延卿跟沈长河一前一后的开车出门上班,封悦再晚一点。 到医院时已经快要八点,他把车停在地上停车场,然后从门诊大楼的正门进去,先去医保办,“昨天你们报修的电脑是哪台?” 昨天都下班了才报修,结果信息科值班的小伙子技术不太到家,倒腾半天好是好了,可用了几个小时又不行了,没法子,只好告诉他,让他来看看。 “这台这台。”值班医生头发乱蓬蓬的,一把拉住他的手,“师兄,求求你,一定修好,不然今天就要因为抢电脑打起来了。” 急诊不仅事情多,人也多,但电脑是固定数量的,每天开医嘱写病历都靠抢的,再坏一台,那可真得费更多时间了。 沈延卿失笑,“不要说得那么可怕,怎么就能打起来了。” 值班医生大吐苦水,“师兄你现在是不忙了不知道啊,最近天气变化大,急诊的病人多了很多啊,哎哟我去,不赶紧的一早上都开不完医嘱哇!” 沈延卿笑着点一下头,按下电脑主机的电源,重启,蓝屏了片刻,屏幕又灭下去。 他检查了一会儿,哦了声,“中毒了,我去办公室拿个硬盘再下来。” “师兄,你一定快点回来,就靠你了!”值班医生抓着他的手,外头护士长已经叫大家开会了。 沈延卿的速度很快,也可能是急诊昨天晚上情况很多,交班和查房太久,总之在他们查房结束回来占电脑开医嘱的时候,他已经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叶西,来一下。”他回到办公室,叫来了信息科的科长。 叶西进来,“主任,有事么?哎,主任,那花是不是不能白天浇水啊?” “你别浇太多水,现在这天气四五天浇一次保持土壤湿润就行,多了要淹死。”沈延卿看他一眼,示意他坐下。 然后跟他说起院内网络升级防火墙的事,“太多病毒了,不仅不安全,还浪费我们时间。” 叶西挠挠头,“主任,你想自己写代码?” “是你写。”沈延卿食指在办公桌上点了点,“你是信息科的。” 叶西盯着他眼睛看半晌,叹气,摊手,“不行啊,试过了,我技术不太好,写出来的防不太住,没多久就崩了,病毒比我强。” 沈延卿:“……”要你何用??? 作者有话要说:沈主任:感觉所有人都在套路我:) 江医生:……不算叭,我只是当了一次标题党而已啊:) 注: 此处皮肤科应为皮肤性病科,感染科、皮肤性病科可以是筛查艾滋病毒感染时的首选科室。 第十四章 叶西指望不上,沈延卿只好自己出马,说是自己写,其实也就是在原有程序上进行优化。 这对沈延卿来说并不难,他从抽屉里掏出自己的硬盘,丢给叶西,“去,让大家去同意查杀一下各科室的电脑,有病毒入侵的顺便清理了。” 叶西接了任务,爽快的滚了。 沈延卿忙到大中午,刚吃过午饭没多久,听说眼科来电话,有个设备出问题了。 老刘进来告诉他:“有个病人要做手术,还没开始,冷冻治疗仪的冷冻笔探头上那个金属帽就脱落了,病人家属正闹呢,咱们去看看?” 沈延卿保存好写了一半的程序,边往外走边问:“病人没事吧?” “没事,手术还没开始,估计就是受到惊吓了。”老刘耸耸肩,跟他一块儿往外走,“就算有啥,也不该咱们管啊,医务科的在呢。” 沈延卿想想也是,遂没多说,只一路下楼,在一楼碰到医务科的杨主任,互相一招呼,发现彼此的目的地相同,于是结伴而行。 没几分钟就到了眼科,远远的就听见办公室里传来一个大嗓门男声,“你们这是什么医院,仪器不行还接着用,要是真出了事你们赔得起吗!?” “我不管,我老婆受到了惊吓,你们要赔精神损失费!不然我就去告你们!” 沈延卿听得眉头一挑,眼角余光往旁边一撇,就看见杨主任额角跳动的青筋。 得,医务科又要当居委会大妈调解纠纷了。 故障设备已经被搬到了办公室,一堆人围着,眼科孟主任正在试图做工作,周围的医生都没人说话。 沈延卿敲敲门,“孟主任。” “延卿来了,快来看看这探头怎么回事。”孟主任转头看见他们,连忙打招呼,又介绍道,“这是医务科的杨主任,专门处理各种医患纠纷的。” 病人家属一听,立刻就迎着杨主任走过来,“主任,你说这是不是医疗事故,我要求赔偿精神损失费对不对?” 杨主任暗暗苦笑,打起精神开始了解情况,沈延卿没心思听他们扯皮,伸手拿起来放在桌面的冷冻笔。 探头上的金属帽已经脱落,如果这是在手术中突然脱落,医生根本反应不过来,制冷用的高压二氧化碳气流就会将病人整个眼球冲出眼眶,造成视神经、韧带断裂,然后造成动手术的那边眼睛永久失明,后果不堪设想。 沈延卿想到的第一个可能就是设备老化导致的金属帽脱落,可他查看过这台冷冻治疗仪的购入时间,去年六月份才买的,总不可能才用了一年不到就设备老化吧? 调出厂家留下的维修手册再看,他也没发现有那种故障可能可以和今天的对得上号,逐一排除过可能之后,他对老刘道:“这可能是机器本身的问题,焊接工艺可能存在缺陷。” 老刘拿起冷冻笔看了看,也同意他的看法,事情到这里,医工部能做的事也就这些了,跟杨主任说过以后,他们把故障设备带走,还要向上级医疗器械不良事件监测中心报告不良事件。 下午监测中心来了专家,调查后发现,的确如沈延卿所说,冷冻笔探头上金属帽脱落的原因正是由于焊接工艺有缺陷,存有安全隐患。 故障设备被封存起来,连带同一个企业出产的其他同类冷冻治疗仪也被暂停使用,尽管它们并没发现问题。 “幸好还有别的,不然这手术还做不做了。”老刘吐槽道,要知道冷冻治疗仪可不是只有眼科才用,皮肤科、妇科、泌尿外科等等,好些个科室都有用到它的时候。 沈延卿送走专家回来,闻言叹了口气,“只能准备再采购一批了,让有需要的科室交申请表罢。” 老刘嘿嘿一乐,调侃道:“这时候就显出主任你的优势了,你去签字,沈院还不立刻就批了。” 所以说他当初多聪明,领导一问,立刻表示自己现在干得挺好的,不想升职,要不然现在得去找院长的就是他了! 你以为医院买个东西那么容易?那是要层层报批的,先是科室提交申请到医工部的器械科,然后医工部提交计划,要是设备便宜,分管院长报院办通过就可以进入议价招标程序了。 要是金额超出五万,还得经装备委员会协同考察论证这东西该不该买能不能用,医工部要出示汇总的资料,然后又是一场讨论,主要讨论哪个更适合本院,扯清楚以后才能进入招标程序。 然后由科室填写《价表、设备材料、药品管理协调单》,结算中心审核签字确认,跟供应商签合同和各种协议书,这才到采购买买买的流程。 东西买回来了,还要按照程序验收,真等能用上新机器,不等几个月,门都没有! 沈延卿一想到这个就头大,要不是来了医工,他根本不知道这里头到底多少弯弯绕。 就说院长组织讨论那里,一群正高副高坐在一起开辩论会,争论到底哪个品牌更合适,但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支持的品牌,利益相关,开会就跟吵架一样。 要是碰上院长瞅瞅哎呀去年挣得不多,今年省省吧,那就连讨论都不用了,直接卡在报院办通过那个环节。 老刘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小机灵鬼,让那爷俩儿自个儿吵去吧:) 沈延卿一头包的回到自己办公室,缓了半晌才继续写代码这件事,叶西回来了,告诉他各科室电脑都查杀过了。 “行,辛苦你们了。”他点点头,又想起另一件私事来,“叶西,你知道医院附近哪儿有房子可以租么?” 叶西愣了愣,干脆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主任,你不住家里了啊?” “想出来住几天。”沈延卿没细说原因,叶西也没问。 他摸摸下巴,“嗯……据我所知,没有。” “你知道医院周围房子都很抢手的,有些长期住院的病人家属会租,还有就是刚工作暂时还买不起房子的同事,听说规培的有些也要租房,毕竟咱们医院宿舍可不够用。” 沈延卿听了就轻叹一口气,“行罢,我再问问别人。” 叶西这就出去了,沈延卿把代码写好,打算等第二天再调试,开始给几个朋友发信息询问房租信息,还打开了租房软件。 一直到快五点半,也没找到哪里合适的,不是离医院太远,就是房东不肯短租。 难道要住酒店去? 他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一个个人名从眼前闪过,直到看到江汨罗的名字,顿了顿。 鬼使神差的发出去一条:“江医生,请问你知道你附近哪里有房子租吗?” 发完以后愣了半晌,又觉得不妥,手忙脚乱的想撤回,却为时已晚。 沈延卿:“……”可撤回时间为什么不能再长几分钟?!! 他有些懊丧,又有些期待,不知道江汨罗会不会回复他,可是他等到下班,也没等到回复。 想来要么没看到,要么置之不理,这样也好,省得尴尬,沈延卿如是想,叹口气,摸摸鼻子关上电脑,下班了。 其实是江汨罗还没来得及看手机,下午五点多的时候,杨烨从外头回来,进门就说让大家开会。 江汨罗那会儿正给一个感冒的猫咪开药,忙完了赶紧过去,听杨烨说起刚刚招标完成的流浪猫绝育项目。 这是容城市政府在近几年开展的一个项目,由市兽医畜牧局执行,通过政府采购招标符合要求的医院,市民和社区志愿者可以带着流浪猫到中标医院进行绝育手术。 手术费用由政府买单,提前预约确定有手术名额和床位以后带到医院,手术后可以出院的流浪猫也要由市民和志愿者领走放归。 “咱们医院是中标单位之一。”杨烨目光里露出欣慰,“这也是政府对咱们医院的信任,接下来一年,大家的工作量会有不同程度的增加,但给流浪猫绝育不管是对它们还是对小区的住户都是一件好事,大家就辛苦一下。” 许多的小区居民并不介意容纳和喂养流浪猫,但没到繁殖的季节,猫发情的动静实在吵得心烦,要是不觉悟,它们越生越多也不是好事。 “院长,我有个疑问。”张裕翔举手示意,“咱们市一年大概能做多少只流浪猫绝育啊?” 杨烨回忆了一下查阅到的数据,“去年是五百五十六只。” 哦豁还挺多,大家都有一瞬间的惊讶,随即又不觉得奇怪了,只要不绝育,一直生一直生,一胎还生好几只,五百多只绝对不是流浪猫的总数。 因仁心医院是第一次承办这种公益项目,跟普通的病宠又不太一样要有专门的工作安排和档案管理,杨烨回来之前在路上也就想个模模糊糊的大概,眼下是现场跟大家商量着布置任务的。 一直到天都黑透了,讨论才算结束。今晚是杨烨和林晨值班,其他人收拾收拾就打卡下班了。 江汨罗回到家,喂了猫,又给自己做了点简单的晚饭,这才有空一边吃饭一边看手机。 信息很多,有些是没什么用的推送,有些是客户发来的咨询,她回复到最后,看到了沈延卿发来的。 不过……怎么那么奇怪?租房? “江汨罗:沈先生,你要搬出来住?” 豪庭雅墅的花园洋房是多少人为之奋斗的目标,他生来就有,居然不想住了? 沈延卿原本以为她不会回复了的,正准备找另外的办法,都已经准备添加房屋中介的联系方式了,突然看到这么一条信息,不由得心里一顿。 随即一喜,立刻回复道:“只是想换个环境,出去住一阵。” 一阵?江汨罗挑眉,“一阵是多久?私人的话,很多房子不愿意短租的。” 除非是专门做假期公寓的那种。 沈延卿回道:“三四个月到半年,我原本打算找中介看看公寓的,如果你那边有,我当然还是愿意选择熟人介绍的房子。” 江汨罗想了想,回复他:“我也不清楚我们小区有没有人出租房子,我帮你问问。” 沈延卿连忙向她道谢,江汨罗转头就在业主群里问有谁知不知道小区那套房子能出租的,她有个朋友想租个半年。 说起来也很巧合,小区的另一栋有一套房子原本的租客因为工作调动原因要离开容城,房子租期还剩半年,正在找人转租,房东正是去阳山春游那天她下楼时遇到的那位大妈。 大妈当时还特特嘱咐她要去求姻缘签来着。 “小江你的朋友我信得过,这样吧,租金每个月再给你减一百块。” 蚊子腿也是肉,江汨罗赶紧道谢,然后把这个消息告诉沈延卿。 这真是意外之喜,沈延卿看着手机,眼睛一弯,忍不住就笑了。 同样在客厅的封悦见状,问了句:“房子找到啦?” 见他点头,就又问:“租在哪里?远不远啊,交通方不方便啊?” “江医生住的那个小区。” 作者有话要说:沈主任:我马上就要住新房子了! 初七:我以后是可以天天都见到江医生了吗! 初一&十五:……有种不祥的预感=_= 第十五章 沈延卿顺利找到房子,接连几天都心情颇佳,即便又有设备损坏,也没能影响他的情绪。 听说是要住在江汨罗家的小区,封悦心里放心了大半,“也好,有个熟人,能互相照应。” 顿了顿,她又不放心,“我得拜托江医生多多关照你。” 沈延卿从小到大都在容城念书,就算大学时期是住校的,封悦也没这么紧张过。 “妈,不用了,我没事的,可以照顾自己。”沈延卿按住她发信息的手,认真看着她的眼睛,“妈,我会好的。” 封悦一怔,鼻子有些酸起来。 会好的,她当然知道会好的,因为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可是她却仍然心疼与担忧,因为她的孩子,要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不停挣扎,在自我怀疑和自我宽慰之间来回摇摆,直到最终认命,然后才可能新的出口。 到那时,才会真的好起来。 这个过程太难了,也不知要多久,新的出口也有几个方向,他可能找到另一条适合发展的道路,重新发光发热,也可能彻底的沉寂下去,成为人群中庸碌的一员。 可封悦纵然有诸多担忧,现在也不会说出口给沈延卿增添压力,她笑着点了下头,“嗯,你当然好啦,有什么不好的,等延洲科技以后上市,我就能跟着你吃香喝辣了。” 沈延卿垂着眼笑,“会的。” 转天下班,他跟江汨罗约好了去签租房合同,先去仁心医院等她。 他到的时候,是下午六点左右,医院里已经开了灯,孟菲菲正准备做一天的盘点。 “初七爸爸来啦?汨罗姐还在忙,有个猫咪刚进去。” 沈延卿点点头,“那我在这儿等她。” 孟菲菲从工作中抬头,站起来,递过去一瓶酸奶,“估计很快就好了,是带流浪猫来体检,准备收养的。” 沈延卿道了声谢,目光落在她的工作服口袋上。 口袋鼓鼓的,还会动,他眨了一下眼的功夫,就从里面钻出和毛茸茸的小脑袋来,小耳朵“噗”的一下弹起来,大眼睛湿漉漉的。 是只白色的小奶猫。 “这是……”他想了想,猜测道,“五一又生了宝宝?” 孟菲菲笑出声来,“五一早就绝育了,怎么生,这是人家捡的,才半个月大,怕回去养不活没敢要,先放这儿,等过阵子看有没有人愿意收养。” 她一面说一面把小奶猫从口袋里捉出来,用蓝色的毛巾裹住,递过去给沈延卿,“初七爸爸你陪它玩玩,解解闷?” 沈延卿微怔,有些手忙脚乱的接过来,他从没抱过这么小的小东西,初七到家时已经满月,精力旺盛得不得了,进门就咬拖鞋,哪有这一小团那么呆萌乖巧。 它被裹在毛巾里,小小的爪子挣扎着露出来,搭在沈延卿的手指边沿,他一只手掌合拢就能握住整个它。 “喵——” 叫声纤细柔弱,只发出一声就长大嘴打哈欠,粉红色的小舌头舔了舔鼻子,又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它并不怕人,在沈延卿的掌心里适应良好,这让他觉得十分满足。 他问孟菲菲:“它叫什么名字?” “小白。”孟菲菲头也不抬的应道。 这真是个普通到极点的名字,沈延卿点点头,心想也不知道它长大以后会不会变色。 江汨罗并不知道沈延卿已经来了,正在检查一只刚来的毛孩子,“这只蓝猫大概也有两岁了,摸着没什么问题,疫苗不用打了,有抗体,我给它驱一下虫就行。” 她拿了滴剂给猫咪用上,听见带它过来的姑娘气呼呼的说起小家伙的来历,“……我刚走到那个垃圾桶旁边,就看见它主人把它拎过来,说要丢掉,还留了这么一袋剩粮。” 说着伸手指戳了一下旁边的猫粮袋子,发出哗啦一声响。 江汨罗给蓝猫滴完驱虫剂,抬头时看了一眼那袋猫粮,听她又道:“这猫粮这么差,还这么少,是不是吃完了就让它等死啊!” “说什么养猫影响孩子学习,我看这种人就是没责任心!孩子学习不好不反省自己的教育问题,反而怪猫!” 江汨罗一边在电脑上填处方,一边道:“它现在体质比较差,太瘦了,体重都是偏轻的,家里有没有其他猫?” “……呃、有的,还有另外三只猫。”姑娘原本还在吐槽蓝猫的前主人,闻言顿了顿,又连忙应道。 江汨罗点点头,“回去以后先单独养一周看看,没问题了再放它跟其他猫一起养。” 又说了几个注意事项,这才把单子递过去,姑娘抱着猫就去缴费,捡回来的猫粮被她一脸嫌弃的扔进了垃圾桶。 “没有下一个了吧?”江汨罗把用过的毛巾扔进回收篮里,抬头问丁洋。 丁洋点点头,“没有了,我们可以下班了汨罗姐。” “那就辛苦你收拾一下啦。”江汨罗关了电脑站起来,把诊室留给丁洋整理。 换了衣服出来,走到门诊区入口就看见沈延卿正怀里抱着什么站在窗边,刚才捡到蓝猫的那个姑娘正在跟他搭讪。 “这是你捡的猫吗,是不是刚出生?看起来也就半个月大,好可爱啊,我能不能摸摸它?” “抱歉,这不是我的猫……” 沈延卿显然很不习惯也不喜欢被陌生人搭讪,眉头轻轻皱着,江汨罗隔得老远都能感觉到他浑身散发的紧绷和抗拒。 偏偏对他说话的人没感觉到,当然,也有可能是故意视而不见。 江汨罗决定大发慈悲的解救他,“沈先生,你来了多久了?” 她的声音伴随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一同传进沈延卿耳中,他不由得舒了口气,“没多久,就是一会儿。” 搭讪的女生也扭头看过来,看见一个穿着墨绿色长袖连衣裙的年轻女人,愣了愣,随即认出是刚刚那位女医生,不由得有些讪讪。 见她看过来,江汨罗和气的冲她笑着点点头,她吐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溜之大吉了。 沈延卿这下才松出一口气,正要说话,就听见怀里的小白对着江汨罗喵了一声。 “哟,你知道有人来了啊?”江汨罗伸出食指,挠挠它的下巴。 她的手指圆润白皙,并不修长,涡涡倒很明显,一下就吸引了沈延卿好奇的目光。 “……它很可爱。” 江汨罗嗯了声,沈延卿就又道:“可是我不知道它是公的还是母的。” “这个简单。”江汨罗多伸出几根手指,把小白抓过来,翻过肚皮给他看。 一般来说,猫咪在还没发育成熟之前都很难判断是公还是母,尤其像小白这种才出生十来天的,更加难以区分。 “可以看这段距离,看起来像冒号的就是公的,像一条直线的,就是母的。”江汨罗指着小白某两个隐私部位解释完,笑着道,“所以小白应该是公的。” 沈延卿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表示学到了。 张裕翔也要下班,出来时撞上这一幕,好奇的问沈延卿:“沈先生怎么过来了,初七呢?” “初七在家。”沈延卿摇摇头,将小白递回去给孟菲菲。 张裕翔跟在江汨罗后面打了卡,看看他,又看看江汨罗,哦了声,“懂了,大人有活动都不带孩子的。” “你懂个鬼。”江汨罗横他一眼,“沈先生要租房,房东是我邻居,我带他去签约,能有什么活动。” 边说边带头往外走,张裕翔又好奇起来,“沈先生要租房?是家离单位太远了?” 初七是熟客,大家可都知道它家是住别墅的。 个种原因沈延卿不好对外人说,也说不明白,索性点点头,默认了张裕翔的说法。 沈延卿是第一次到江汨罗居住的这个小区来,车开没多就看到一块大石头上刻着“佳禾花园”四个字,然后就看见前面那辆江汨罗的车拐了进去。 这是个不到十年的小区,不新不旧,周边都是住宅区,配套设施还算齐全,车子一直往里开,开到停车场,下了车,沈延卿四处张望一下,发现环境还不错。 “这边很清净。” “这边不靠什么重点学校,很多家庭要么没孩子或者孩子还小暂时不上学,要么是上了年纪的,比较安静。” 江汨罗一边应,一边带他往单元楼走,直接过了自己住的那栋,上了九楼。 见到房东阿姨,先拿钥匙去看房,“房子都是一样的小三居,原来的租户昨天刚搬走,我先带你去看房啊。” 这套房子跟江汨罗住的隔了一栋,八楼,朝向很好,南北通透,有充足的采光。 “这里原本是买给我女儿住的,但离她单位太远了,就重新在那边买一套,这套租出去,租金刚好缴那边的房贷。” 说着又问:“哎呀,小伙子你干什么工作的呀,也在这附近么?” “不是,我在军区医院上班。” “哦,当医生哇?蛮好,家是本地的么?” “是本地人,就是在医院信息科修电脑的。” “那就是工程师咯,也不错,医院很难进吧,家里人也是在医院咯?” “爸爸在医院工作。” 江汨罗听着阿姨在八卦,随意转一圈就出去了,小区的户型都差不多一样,没什么好看的。 沈延卿对这套房子很满意,当场就签约,还付了接下来半年的房租,房东阿姨乐呵呵的,“我就说小江的朋友肯定靠谱,以后你还想租,阿姨还照现在的价格租给你,绝对不涨价。” “多谢您。”沈延卿抿唇笑笑。 房东阿姨这就要走,临走前还拉着江汨罗到一旁,小声问:“小江,你偷偷告诉我,这是不是你对象?” 江汨罗一愣,赶紧摇摇头,“不是不是,就是普通朋友。” 阿姨一听,急了,“你去阳山是不是没有求姻缘签,我同你讲,这小伙子看起来蛮好的。” 她朝背后努努嘴,“你看见他戴的表了没有,好贵的,家里条件肯定不错,又年轻,工作又体面,你要抓紧机会!” 江汨罗被这一通突如其来的乱点鸳鸯谱弄得哭笑不得,“……阿姨,我跟他真是普通朋友。” “好叭好叭,普通朋友。”阿姨以为她是害羞了,叹口气,“你要大方点,争取不是普通朋友,咱们那么好,配他绰绰有余!” 这都哪儿跟哪儿,江汨罗实在好笑,眼看着沈延卿出来了,赶紧胡乱应声知道了,就将阿姨先打发走。 从楼上下来,沈延卿就要回去了,临走前还不忘问江汨罗:“江医生住哪里,我隔壁么?” 江汨罗回身一指他第一次上去的那栋楼,“跟你房东同栋楼,六楼,602,也算是隔壁了。” “不过家里没收拾,很乱,今天就不请你进去喝茶了,下次有机会罢。” 沈延卿仰头看了眼那栋楼,心里有些小小的失望,这算什么隔壁啊:) 作者有话要说:沈主任:这隔壁也隔得太远了点。 江医生:……幸好没请进来喝茶:) 第十六章 沈延卿搬家的日子定在周六。 周五晚上他开始收拾行李,衣服带得不多,都是常穿的,衣柜有个小隔层,他轻轻一拉,门就打开了。 里头挂着两件白大褂,一件长袖,一件短袖,胸口都印着军区医院的名字,衣兜处沾着蓝黑和红色的墨水痕迹。 这是两件旧的白大褂,穿了有五六年了,后来他去医工,又领了新的。 “姓李都收拾好了?”封悦上楼来看他。 沈延卿应声快了,伸手把两件白大褂都取下来,递给封悦,“妈,你帮我处理了罢,反正都是旧的,不穿了。” 封悦微微一怔,接过来,打开看看,好一会儿没说话。 半晌才点头嗯了声。 她摸了摸白大褂的口袋,摸出一个金黄色的笑脸胸章,递过去,“有东西呢,你怎么也不看看。” 沈延卿转头接过,看了一眼,也想不起胸章的来历,于是把它往床头柜抽屉里随手一扔,转身去书房。 封悦跟着他过去,替他搬着桌上那些要带走的书籍,抱怨道:“这多重啊,又不是不回来了,带那么多干嘛。” “我要看的。”他耸耸肩,应道。 封悦白他一眼,将一本厚厚的编程书籍放进纸箱里,又拿起另一本书,看了眼封面的书名,愣了愣。 然后又若无其事的把它也放进去,听到他问:“妈,我带初七一起过去住可以不可以?” “可以啊,本来就是抱回来陪你的。”封悦笑着点了下头,又有些感慨,“你也要提前预习一下怎么带孩子啦。” 沈延卿一撇嘴,“它是只狗子,憨吃酣睡的,能多难带。” “可它不会说话呀,就跟小朋友一样。”封悦把一本新的外科杂志放进箱子里,想起他的小时候,“以前我带你不也一样,什么都靠猜,我跟你爸都是第一次当爸妈,也走了不少弯路。” 她顿了顿,伸手抚着他的肩膀,“别看你爸对你凶,其实是他对你期望太大,他总怕你在蜜罐子里长大会不思进取……” “我知道的。”沈延卿轻轻打断她的话,反手拍拍她的手背,“放心吧,妈,我都懂的。” 只是从小就在沈长河的严苛要求下长大,父子俩之间注定了不可能无话不说。 封悦也不强求这个,只要他心里有数就行。 “好啦,搬家那天我要上课,你爸要去花城出差,要不要叫小周来帮你?” “不用,就一点东西我自己可以,妈,我带两盆花走?” “挑两盆就要开了的,对了,江医生那边花怎么样了?你问问,要是有你帮着解决一下,还有啊,你一个人住,一定要按时吃饭,多休息……” 封悦几次叮嘱,搞得好像他出去住了就不回来了似的,沈延卿无奈,又只能听着。 转眼就到周六,天气很好,江汨罗从自家阳台看出去,可以看到有珠颈斑鸠停在楼下的树枝上,跳来跳去。 不过气压略微有些低,已经四月份了,清明的雨眼看着就要到来。 她往老家打电话,接电话的是姑姑江媛,“干啥,大清早的打电话回来,遇上事儿了?” 江汨罗还没吭声,她就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我早就叮嘱过你,改改你那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牛脾气,做人难得糊涂知不知道,哪有那么较真的……” 想起这些年她一直干的事,江媛就觉得糟心。 “你这样不肯改,以后结婚了日子怎么过?要遭婆家嫌弃的!” 江汨罗抿抿唇,随意说了句:“那我就不结婚了呗,陪你跟姑父养老。” “你敢!?老娘打断你狗腿!!”江媛一听就炸了,提高音量凶巴巴的吼了句。 江汨罗失笑,“知道了知道了,我就是……很久没打过电话给你了,问候一下。” 江媛嘁了声,“我好得很,家里也屁事没有,你少矫情,有那时间不如赶紧出去转转找个男朋友!” 江汨罗哎呀一声,还没说话,就听她火急火燎的道:“行了行了,没工夫跟你瞎扯,我得去进货了。” “那你注意安全啊,开车别太快。”江汨罗连忙提醒了一句,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进去,直接挂了电话,一阵“嘟嘟”声传来。 江汨罗叹了口气,刚要放下手机,它就又响了,是表弟梁睿打来的。 “姐,我在网上定了个新款的乐高,写的你家地址,今天快递要到了,你帮我签一下,我到时候过去取啊。” “你怎么不写你自己的地址,懒死算了。”江汨罗扒扒头发,吐槽道。 梁睿嘿嘿笑了两声,“我这不家班呢么,军区医院要换新系统,我们正忙着修改跟查bug呢,下个月就要调试了。” “而且我还给初一跟十五买了猫爬架,也是今天到,姐你自己装啊!就这样,我要忙了,拜拜!” 又是一个对方先挂电话的通话,江汨罗耸耸肩,把手机放到一边去。 喂猫的时候想到梁睿说的工作,军区医院,她没记错的话,沈先生就是那个医院的罢? 哦对了,他今天要搬家来着,也不知道是上午还是下午。 她本来想问问,可刚喂完猫,又接到了另外一个意料之外的电话。 “你是汨罗罢?江夙生的女儿?我是你郑叔叔,哎……对,我刚从外地回来,听说你找我,明天上午有空,在办公室,有事的话你可以过来找我。” 和江汨罗通电话的人叫郑树,是她多方打听之后找到的父亲江夙生的大学同学。 江汨罗的父亲江夙生,按照姑姑江媛的说法,是个背叛了组织的坏人,辜负了警校对他的培养,在毕业参加工作后不到一年就突然消失了,江媛一度以为他失踪了。 她报警找过人,但对方过了将近一个月后委婉的告知她和丈夫,不要再找江夙生,他已经不在警察队伍里了,很多人也在找他。 江媛由此怀疑江夙生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她就是一个在小县城出生长大,读到高中就读不下去书的小人物,在那之前连青县都没出过,没什么眼界,也不敢去深究江夙生的踪迹。 江家的江夙生失踪了的消息在周围人中传开,渐渐就传成了他干了坏事逃亡了,警方正通缉他呢,没见都不敢回来么! 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江媛想解释都解释不清楚,因为她也不知道江夙生到底干嘛去了,渐渐的,连她也信了这个说法。 可没办法,日子还要过下去,尽管这日子过得艰难,尤其是她男人在一次开车运货途中出了车祸,双腿废了,只能坐在轮椅上。 又过了三年,突然有天深夜,来了个男人敲门,男人很高大,一股凛冽的气势,强行塞过来一个包裹,江媛打开一看,差点要吓昏过去,里头包着个孩子! 孩子大约三四个月大,面黄肌瘦,她哆嗦着问这是谁的孩子。 男人回答说:“这是江夙生的女儿,从汨罗抱回来的。” 江媛怔了怔,这才试探着问:“我哥他……在那儿干啥啊?他还是警察吗?” 她还想问江夙生为什么不回来,她嫂子又是谁,可男人声音低沉,带着警告,“不是,不该问的别问,危险。” 说完就走了,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江家就多了个嗷嗷待哺的奶娃娃。 那会儿江媛跟丈夫梁东山还没孩子,也没法叫小奶娃喝母乳,只好买来奶粉喂她,奶粉也买不起太多,要配着米汤一起喝。 半年后,一封挂号信寄到江家,邮戳盖的是汨罗镇邮政局。 江汨罗不知道姑姑照顾她有多艰难,但想来面对的流言蜚语肯定不少,因为她小学的时候还有小孩子说过她是野孩子。 还说什么:“你爸是通缉犯,你是通缉犯的小孩!” 江媛那个时候拉着她的手去找那些孩子家的大人:“你们放屁!我们家超市就是用阿罗她爸的抚恤金开的,你们见过哪个通缉犯拿抚恤金!?” “再胡咧咧,老娘把你们家的兔崽子狗腿都给打断!” 江汨罗那时候年纪小,看不懂什么叫色厉内荏,回了家迫不及待的问是不是真的,小孩子嘛,当然希望自己的家长是大英雄啊。 可是江媛摇摇头,戳着她的脑壳,“你不要再想你那死鬼爸,我问了的,他连警察都不是了,怎么可能还有抚恤金,要我说,他八成就是犯了事了。” “你可别学他,读了那么多书,国家跟学校辛辛苦苦培养他,都读到狗肚子去了,居然是这么个玩意儿,嘁!” 江汨罗问:“那你为什么刚才说那是抚恤金?抚恤金是什么东西?” “抚恤金是给有功劳又死了的人的家里的,你死鬼爸没有!人家是给你买奶粉的,肯定是回去想了想觉得你可怜呗。” “我跟你说,你出去可别说漏嘴了,不然难过的是你,阿睿又不可能每次都跟着你,你姑父是个瘸子,我又要做生意,你被欺负了都帮不到你。” 她懵懵懂懂,谨遵教诲,然后发现日子真的好过了不少,之前没有人再说她是通缉犯的女儿了。 经年后再想,江汨罗不免感慨,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好处,至少当年的青县民风还算淳朴,要是在大城市,江媛的说辞肯定唬不了人。 既是有功之人的家属,怎么也不见哪个部门关照关照? 一直到初中,她无意中发现家里还有一个牌子,看样子跟电视剧里警察穿的制服上贴的那块东西很像,也是一串数字,她又去问江媛,然后被江媛骂了一顿。 “叫你不要惦记你那死鬼爸咯,你怎么不听!?你要摆脱他的阴影啊,不许再拿这个东西出来!放回去!不然打断你的狗腿!” 但江汨罗还是记住了这串数字,随着年龄增长,又到了容城读书,视野变得更加开阔,她又不傻,很容易就想到了江夙生失踪后发生的一切有些蹊跷。 她问过江媛自己是从哪里来的,江媛说是被人从汨罗抱回来的,那原本在容城工作的江夙生为什么会在汨罗? 按理来说,江夙生跟江媛同胞兄妹,父母早逝,他们相依为命长大,感情应该很好,他结婚生女为什么不告诉家里? 她也问过江媛,江夙生当年参加工作到底是在容城哪个单位做的什么事,江媛说他没提起过,为什么不说,是忘了说,还是不能说? 总之奇奇怪怪的,这极大的激起了她的好奇心,并且她潜意识里觉得,姑姑说的,可能不是事实。 不是说江媛故意骗她,而是连江媛都不知道真相是什么。 再后来,她试图查过江夙生的警号,结果却是查无此人,也没有这个号码,为什么没有? 就算是被别人用了,那也应该有一个人啊,难道是被封存了? 疑团越来越多,江媛知道她在查江夙生的行踪以后,很反对她的做法,“他都死了,你找他干嘛,要是活着,你也不用找,几十年不回来,以后也不会回来了,就当他死了算了。” 可江汨罗不愿意,“那是我爸,我都没见过他,我连我妈是谁也不知道,我想知道他发生过什么事还不许啊?” “不管你,你别把自己作死就行,也不许光顾着找他荒废了学习跟工作,不然……” “打断我的狗腿呗。” “知道就好!”江媛说这话的时候,不停的翻着白眼,并不相信她能查出什么。 从高中江汨罗就开始在课余做兼职,攒了钱,再大点就想办法试图找到江夙生的踪迹。 一连找了几年,终于在有汨罗当地人的帮助下,打听到一点消息,镇子小,现在会去那儿的人也不多,更别提三十年前了,有些上了年纪的人对当年一个外地的外姓人到来过的事还记得一些。 但线索也就到这里就断了,江汨罗一年半前停止了去汨罗的行程,转而想到要找江夙生当年的同学打听情况,或许能知道他的工作单位,然后可以找到他曾经的同事。 事情并不算顺利,因为江夙生当年的三十多个同学里,有超过一半的人不在容城,很难寻找,还有的已经因公殉职或者因病去世,能找到的寥寥无几。 郑树是能找到的人其中之一,他在容城许县的镇派出所当所长。 得知他从外地出差回来,江汨罗松了口气,不管如何,总算又有了一点消息。 她呼了口气,终于又想起沈延卿来,看看时间,已经中午了,于是意思意思的发了条信息,“沈先生,你已经搬家了吗,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那边回复得很快,“我下午三点左右搬,到了给你信息,谢谢江医生。” 江医生:“……”喂喂喂,我只是客气客气而已啊:) 作者有话要说:江医生:我意思意思而已…… 沈主任:终于找到个帮忙的了,江医生真是个好人! 第十七章 江汨罗中午收到快递电话,去小区门口取梁睿买的快递,累死累活才搬回家。 这个据说是豪华版的猫爬架比她还高,足足一米八,拼装起来又重又累人,她吭哧吭哧忙活大半天,午睡都没睡。 初一跟十五倒很喜欢这个猫爬架,原木色的架子,杏黄的绒面猫窝和垫子柔软舒适,还有小吊床。 它们俩一个爬到最高点,一个爬进吊床窝着,不约而同一齐舔舔爪子,开始眯眼打瞌睡。 “猫过得比我舒坦多了。”江汨罗踮着脚揉揉趴在最高处的十五,再捏捏吊床里的初一,叹了口气嘀咕道。 然后拍张照发给梁睿,“初一舅舅,你猫爬架花了多少钱?” 梁睿那边可能在忙,许久没有消息回复,江汨罗放下手机,拽了本杂志往沙发上一躺,看了不到三页就开始打瞌睡。 春困来势汹汹,阳光又那么好,不睡觉简直浪费。 屋子里安静极了,春风吹动了窗帘,阳光从阳台上爬进来,落在猫草和打了花蕾的月季花上,猫架上长着两只漂亮的猫咪,尾巴一甩一甩的。 江汨罗睡着睡着就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又被江媛追着戳脑壳,她吓得转身就跑,没跑多远就被追上了,江媛张口就要骂她,却发出一阵呼噜声。 咦?呼噜声?怎么会有呼噜声? 她猛的睁开眼,觉得这个梦有些不科学,梦里的姑姑又没有变猪,怎么可能说话是呼噜声。 “呼——呼——” 正想着,耳边就传来清晰可闻的呼呼声,江汨罗原本还有些迷糊的精神顿时就清醒了。 循声看去,好么,“十五!醒醒!你一个小姑娘怎么睡觉还打呼噜,初一是男孩子都没这样!” 她起身走过去,戳了戳十五圆滚滚的身躯,呼声停顿了,它微微睁开眼,居高临下的看她一眼,又继续睡。 没多久就又发出一阵长长短短的呼呼声。 铲屎官江医生:“……”这姑娘真是一点都不讲究!!! 在十五的呼噜声里,只有初一还能继续安睡,她是不可能的了,转头看看挂钟,四点半了。 一阵悠扬的钢琴曲突然响起,伴随着手机震动的“嗡嗡”声,江汨罗伸手抓过手机,发现是个陌生的来电号码。 也不能不接,万一是那个病宠的家长呢? “喂,你好。” “江医生,我是沈延卿,初七爸爸。” 江汨罗听到他的声音,记起来他今天搬家的事,忙问:“你到了吗?楼下还是地库?” “刚到,在楼下,请问你又没有拿快递的那种小推车可以借用一下?我的书比较重。” 江汨罗边要往外走边道:“有的,你等我一下,我马上下去。” 挂了电话,她又折回来对两只猫说了声:“妈妈出去一下,你们在家乖乖的啊。” “喵——” 刚睡醒的十五懒洋洋应一声,初一还在睡,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下午四点多,一天之中阳光最后一个灿烂时刻,它从树木的缝隙中撒下,铺陈在灌木丛和草坪之上。 江汨罗走出单元门,刚把沈延卿的电话号码存上,没走多远,就看见一辆黑色的奔驰停在一颗玉兰树下。 车旁站着一个男人,白衣黑裤,阳光落在他的头发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清隽的脸上挂着笑,正用一根逗猫棒逗着狗绳拽在手里的哈士奇,一人一狗,自得其乐。 江汨罗:“……”拿逗猫棒遛狗的人最后都会失去他的逗猫棒:) “沈先生。”她大步走过去,提高声调叫他一声,初七停下来看见她,立刻跳了起来,想要挣脱狗绳往她这边扑。 沈延卿停下逗狗的动作,“江医生。” 江汨罗走近,视线落在他手上,逗猫棒已经快坏掉了,拎在他手里有些滑稽。 “沈先生很费逗猫棒罢?” 沈延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本来是要给你家猫猫的礼物,可惜被初七发现了,所以……” 原来是这样,江汨罗挑挑眉头,把手里的小推车往他身前一放,抬抬下巴。 沈延卿的车里装满了东西,有行李箱,有纸箱,还有花盆,还有初七的食盆水盆狗粮袋子和装着它其他东西的书包。 江汨罗先是目瞪口呆,然后叹气:“你只是出来住最多半年而已,怎么这么多东西?” “……都是生活必需品。”他眨眨眼睛,明亮的杏仁眼里有些疑惑,“真的很多么?” 江汨罗不知说什么才好。 要她说,还带什么花,又不能吃! 她摇摇头,叹了口气,“你先带初七上去,我帮你整理一下,一会儿好搬。” “你……”沈延卿有些犹豫,也很不好意思,他真不是想使唤江医生来着。 江汨罗却一摆手,大家长模样,“去吧,抓紧时间,一会儿天黑了。” 沈延卿抬头看看天色,太阳将要下山,他也不敢再磨蹭,忙喊了声初七,带着它就上楼。 初七到了新家,也不害怕,摇着尾巴到处转,沈延卿虽然有些担心它会突然拆家,但还是把它留在屋子里,自己下了楼。 下楼以后,发现江汨罗正在跟一个女人说话。 女人穿着粉色碎花上衣和白色的长裤,头发乱糟糟的,正拖着一根树枝。 “阿罗,这个是什么?” “花,月季花。” “月季花是什么东西?可以吃的吗?它还会长大吗?” “……呃、不知道,应该不能吃吧?它会开花,下次我家的开了,给庆姐儿剪两支玩好不好?” “好呀好呀。”女人甩下树枝,拍起掌来。 跟封悦差不多的年纪,却做一副天真小女儿状。 她看见了沈延卿,眼睛警惕的瞪大起来,“你是谁,是来跟我抢阿罗的吗?” 说着又捡起树枝抓在手里,像一只护食的幼兽。 沈延卿顿时讷讷,他已经看出来了,这女人有点不对劲,应当智力有问题。 他下意识去看江汨罗,想讨她的主意。 江汨罗叹了口气,“庆姐儿,这是沈先生,是我的朋友。” “……朋友?”庆姐儿怔怔,面带不解,“朋友……是我跟阿罗这样吗?” 江汨罗语气一顿,笑着拍拍她的头,“是啊,就像我跟庆姐儿一样,会一起说话一起吃好吃的。” 庆姐儿有些受伤,低着头,用脚尖碾着地板,“所以……阿罗的饭,我不能一个人吃了吗?” 她说完又抬起头,眼泪汪汪的瞅着江汨罗。 这真是小孩子争宠才有的表现,江汨罗头大,叹了口气,面对一个心智低幼还有精神病的人,也不知道怎么跟她说才好。 “不会的,饭还是你一个人的哦。”沈延卿这时却已经从惊讶中很快回过神来,努力调整着自己的眼神,试图接触庆姐儿,“而且,你还可以有更多好吃的,如果你同意我跟江……阿罗、做朋友的话。” 他第一次直呼江汨罗的名字,有些不习惯,说到最后磕绊一下。 但却顺利吸引了庆姐儿的注意力,替江汨罗结了围。 “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沈延卿保证道,“阿罗还是你一个人的,你也可以跟我做朋友。” 这人呐,只要长得好看,就容易处处占便宜,哪怕庆姐儿因为心智问题而变得单纯,也很快就被沈延卿取信。 在沈延卿给了她一包巧克力以后,就欢天喜地的认了这个朋友,瞅着江汨罗的神情兴奋激动。 “阿罗,我有新朋友了!” 江汨罗:“……”行叭,你开心就好:) 她将庆姐儿打发回去,这才跟沈延卿一块儿准备搬东西上楼。 他挽起了衣袖,江汨罗又看见了他手上的伤疤,眼睛一眨,“行李箱你推吧,有点重,我搬书。” 沈延卿微微一怔,“……书很重的。” 别看箱子不大,其实分量不清,就一本《心脏外科学》就能当砖头砸死进门的小偷了。 见这人不领情的江汨罗微笑:“我乐意。” 所以你能不能不这么磨叽??? 沈延卿抬手摸摸鼻子,叹了口气,一手推着行李箱,一手推着装有狗食盆和自动饮水机的小推车往前走。 江汨罗弯腰从车里拖出装书的纸箱,双手用力一抬,沉沉的分量让她差点脱手把箱子掉在地上。 江汨罗:“……”果然很沉,装了秤砣吗:) 但好在还没到她抱不动的地步,上了楼,把东西推进门里,俩人又转身下楼去搬花。 这次沈延卿一共带了四盆花过来,有两盆跟江汨罗现在养着的是一样的,金丝雀和果汁阳台,“还有一盆是铃之妖精,是一款来自法国戴尔巴德的大花微月,非常耐晒,也抗病,容易养活,开的花有种老玫瑰香。” “另一盆是海神王阳台,花是粉色的,有股茶香味,都打花苞了,过不了多久就能开,到时候给你剪了拿去插瓶。” 欧月的名字怎么都这么……洋气,江汨罗觉得有些新奇,直接就问了出来。 沈延卿笑笑,“毕竟是欧月嘛,国外的品种,也有的名字很有趣,比如有种藤本月季,叫莫奈,花呢是白色的花瓣夹杂着红色的斑点和条纹,很漂亮,你知道它还有个名字叫什么?” 他对月季显然很熟悉,说起各个品种来侃侃而谈,江汨罗不由得跟着他的思路走,“是什么?” “抓破美人脸,因为它的花瓣颜色就像美人白皙的脸孔被抓破后流了血。” 他说完就不自觉的笑了声,江汨罗听了在脑子里想象一下,也忍不住有些乐。 电梯停了,出来后开门进屋,发现初七正趴在阳台上看夕阳。 这个小区的房子阳台很多人都做成了半封闭的,平时可以开窗透气,一般就关起来,就为了防止小孩子或者宠物掉下去,江汨罗家是,这套房子也是。 听见有人回来了,它立刻就跑了过来,围着他们转来转去。 但没人有空跟它玩,江汨罗把鞋子脱了,赤着脚,从卫生间接了水出来准备拖地。 沈延卿站在玄关处,看着她,有些惊讶的模样,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似的。 得嘞,这是个大少爷。 江汨罗叹气,“你准备直接睡?不打扫打扫?你知道有多少灰尘么?” 沈延卿茫然的看看四周,“我觉得还可……” 话没说完,就接到了江汨罗虎视眈眈的眼神,赶紧转口风,“我要做什么?” “去厨房拿抹布出来擦桌椅和沙发啊。”江汨罗不客气的道,“还有门窗也要擦。” 幸好房子不算很大,家具也就必须的那几样,看得出来上一个租户打理得也不错,俩人分工合作没忙多久便搞好了卫生。 沈延卿将行李箱推到卧室放好,出来看见江汨罗正费劲的摆花盆,赶紧过去搭把手,把花盆统一放在阳台的一边。 初七的食盆和饮水机也放好,只剩他的书房还要布置。 江汨罗好人做到底,打算帮他摆书架,恰好上一个租户买的书桌和书架都没有带走,就放在客厅。 沈延卿依旧把它们放在客厅,就在靠近阳台推拉门的边上,旁边是电视柜。 “我得看看你都带了什么书,跟秤砣似的。”江汨罗想起纸箱的重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嘟囔了一句,撕开透明胶打开纸箱,看清纸箱里的书名,又不由得一愣。 作者有话要说:沈主任:我不会做家务…… 江医生:现在!立刻!马上动起来! 沈主任:……哦哦哦,好的=_= 江医生:就是欠教训←_← 第十八章 (捉虫,改错字) 沉重的纸箱被江汨罗打开,露出摆在上头一本杂志。 《THE LANCET》,柳叶刀,世界顶级医学期刊,日期是最新的一期。 她拿起来,看到接下来的一本,是《柳叶刀》的子刊《血液病学》,封面是一颗胶囊指向一张由分子键组成的网,网中心一点光亮。 我国科学家关于国产PD—1抑制剂信迪利单抗(俗称“达伯舒”)的临床研究结果被作为这一期的封面文章刊发。 这本倒不是新的了,不过却依旧是医学杂志,江汨罗愣了愣,下意识就抬头看了眼沈延卿,见他正往书桌上摆电脑,于是顿了顿,没吭声。 她把书一本本拿出来,发现除了基本计算机和设备工程的书籍,还有几本心脏外科的大部头。 她心里越发奇怪,忍不住问:“你不是学计算机的么,怎么……” “嗯,有空看看。”沈延卿避重就轻,朝她笑笑,“今天多谢江医生帮忙了,要不是你……” 他有些抱歉,“今天太晚了,不如这样,明天我请你吃饭罢?” 江汨罗闻言摇摇头,“不了,我明天有事,要出门一趟。” 沈延卿愣了愣,“……是么?那真是不巧。” 江汨罗点点头,看见初七咬着自己的玩具皮球跑过来,于是揉揉它的头,提醒道:“房子比较小,初七如果一直在家,得不到足够的活动,精力得不到发泄,可能会拆家。” “而且一下子从宽敞、有花园的别墅到楼房,空间变小,可能也会让它感到不舒服,出现闷闷不乐类似抑郁的症状。” 她对沈延卿道:“小区里有人工湖和花园,还有球场,地方蛮大,出了小区往上面走一段还有个公园,你可以每天都带它去走走。” 沈延卿也知道自己是委屈初七了的,好歹是只雪橇犬,原本也不该被圈养在这方寸之地。 “知道了,多谢江医生提醒。” 江汨罗笑笑,“那我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休息。” 沈延卿是谢了又谢,亲自送她到了电梯口,等电梯门合上了,这才转身回屋继续收拾剩下的一点东西。 屋里已经开了灯,亮堂堂的,又很安静,能听到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初七扔下了小皮球,跑到阳台的花盆边,碰碰还没开放的花苞,这是它在这个新的地方唯一觉得熟悉的东西——除了他的食盆和饮水机之外。 沈延卿突然有些不习惯这满室的安静,找到遥控器,打开电视,电视新闻的声音立刻响起来。 初七听见动静,立刻又转身跑回来,并且爬上沙发趴好,一动不动的开始看电视。 “初七,以后你就跟爸爸住这里,好不好?”沈延卿坐到它身边,摸摸它柔软的毛,低声问。 初七把头挪了挪,垫在他的腿上,呜了声。 “以后爸爸去上班,你就在家,好好待着,不许拆家,行不行?”沈延卿又同它打商量。 它眼皮抬了抬,又呜一声,沈延卿就当它应了,满意一笑。 “好,你答应了,以后在家不许捣蛋,今天累了,我们吃顿好的。” 沈延卿轻轻拍拍它的背,站起身来,信心十足的走进厨房,然后…… 看到了空荡荡的冰箱。 沈延卿:“……”并没有准备食材,大意了:) 幸好还有外卖可以点,他摸摸鼻子,又转身回到客厅,初七跟在他的身旁,外头瞅他一眼。 沈延卿疑心这只傻狗在鄙视自己。 他给自己点了份黄焖鸡米饭,然后定了鸡胸肉等生鲜食材,等都等到鸡胸肉来了,给初七煮一块,才俩人一块儿吃饭。 吃了饭,一个喝着气泡水打嗝,另一个吧唧吧唧在自动饮水机上舔水,喝完了自己叼来狗绳,塞它爹手里,要出去玩了。 江汨罗回到自己家,开了灯,“初一,十五,我回来啦!” “喵——呜——” “嗝——” 两个小脑壳挤在自动喂食器前,吧唧吧唧吃猫粮,听见她的声音头也不抬,十五甚至发出奇怪的声音。 江汨罗:“……”就说这个小姑娘很不讲究嘛! 她往沙发上一躺,重重舒了口气,觉得腰酸背痛,自己把自己感动到了,她可真是中国好邻居。 夜色越来越浓,终于重重掩盖住灯光,夜风也越来越凉,然后云层逐渐散去,露出鱼肚白的颜色。 江汨罗习惯早起,厨房的小米粥咕嘟咕嘟翻滚着冒出白烟,小豆浆机打的豆浆刚刚够一人份,她洗漱后站在客厅,一边喝水一边看晨间新闻。 出门时是八点,从市里开车去许县要四十分钟,还要去镇上,大概一个钟头多一点,加上还要买点水果,再找停车位,江汨罗真正见到郑树,已经是上午九点半。 “你就是夙生的闺女啊,咱们还是第一次见,哈哈,哎呀来就来嘛,带什么水果,下次不许破费了。” 郑树生得很高,江汨罗目测他可能快有一米九,体型中等,剃着平头,穿着短袖的夏服,一伸手,她就看见他手臂上一道粉色的伤疤。 沈先生的右手上也有一道类似的,不过颜色更深,可能是因为受伤时日还短。 她一边想一边笑着应郑树,“是啊,要知道您就在许县,我该早点来拜访,还不至于拖到今天才见。” “是啊,哎,你爸你妈还好罢?”郑树把她带到自己办公室,给她倒了杯水,笑着问。 江汨罗的目光一闪,看来郑树对江夙生毕业以后的事不知情。 “我没见过我爸妈,从小是我姑姑和姑父带大我的,这次来,也是想向您了解一下我爸以前的事。” 江汨罗开门见山,坦白了自己的来意,又暗暗打量着对方的神色。 “……什么?”郑树似乎没想到是这么个回答,怔了怔,随即错愕的睁大了眼睛,呼吸都变得急促了一些,“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没见过……” 他的语气忽然停顿,紧盯着江汨罗的眼睛,“侄女儿,你仔细跟我说说你知道的事。” 江汨罗在联系郑树之前,曾经委托私家侦探在不被对方发觉的情况调查过一次郑树。 他警校毕业后就到了许县,在基层一线一待就是几十年,从普通民警到现在的派出所所长,几次立功,有机会调动到更好的单位,但都主动拒绝了,在周围居民中口碑极佳。 这是个信得过的人,江汨罗知道。 所以她选择将自己知道的事和盘托出,但隐去了她在汨罗调查的事,只说了警号查无此人,“所以我很奇怪,为什么关于我爸爸的事会显得那么矛盾。” “我想了解他的事,也想查清楚我自己的身世,不管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他总归生了我一场,要是能找到他跟我妈的坟,或许可以迁坟回去,不至于流落他乡。” 郑树听说她是从汨罗被人抱回来的,有些疑惑,“……可是我记得……他不是去汨罗工作的啊。” 江汨罗微怔,“您知道我爸爸在哪儿工作?” “知道啊,容城市公安局青浦区分局,刑警队。”郑树肯定的点点头,“你爸以前成绩很好的,是这个……” 他竖竖大拇指,神色间还流露出一点佩服,“体能特别好,射击也特别好,侦查意识也很强,我们教官说他是天生干刑警这行的料。” 听到这些,江汨罗松了口气,总算是听到一些想知道的事了。 随着郑树的话,她的脸上露出一丝好奇来,“郑叔叔,您能跟我说说我爸读书时候的事么?” 到底连父亲的面都没见过,她脸上露出的好奇跟憧憬让郑树看了觉得心酸,他年纪大了,心肠软。 “我跟你爸以前读大学的时候,住一个寝室,领先的寝室就跟你在电视上看到的部队的那种一样,十二个人一屋,你爸就是寝室长,睡我旁边那铺,那会儿我们经常晚上突然拉练,号子一响,每次他都第一个起来,挨个儿叫我们。” “他还是我们的班长,是我们选出来的,你不知道,你爸以前特别能说会道,死的都能让他说活了。” 说到这里他嘿嘿一笑,“我们以前班上一个女生都没有,大家私底下讨论说喜欢什么样儿的女孩子,你爸就说,得漂亮的,越漂亮越好!” “我们教官说,越漂亮的女人越危险,越会骗人,他就说,那我找个既漂亮又傻的!” 江汨罗听到这里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没想过江夙生那么逗,于是兴致勃勃的接着问:“后来呢?” “后来?”郑树耸耸肩,一摊手板,“那必须大学四年打光棍啊,能上警校的女孩子,漂亮的有,但个个也都身手很好,怎么可能是傻的。” 他顿了顿,看一眼江汨罗,才又继续道:“不过我看他后来也没如愿,我跟他毕业以后就没联络过了,可看你还能有办法找到我,就知道你亲妈智商不低。” 说完他幸灾乐祸的嘿嘿一笑。 江汨罗的眼睛微垂,问道:“您跟他都在容城,又是四年室友,怎么会毕业以后就没有联络了?” 就算二三十年前通信不发达,但同在一个城市,又在同一个单位,怎么着也会在工作中有点接触罢? 郑树这时脸上的笑收了起来,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只记得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实习期到一半的时候。” “我们实习单位不一样,他在容城市局,我在金江区分局,有次我跟师父抓几个小毛贼,回来的时候路过市局,跟他见了一面,吃了顿炒粉。” “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毕业的时候教官跟我们说他被青浦区分局特招了……对了,他连毕业典礼都没参加。” 这是郑树能告诉江汨罗的所有事。 而且他还有些担忧,神色凝重的望着她,“你不说的话,我都不知道他的警号查无此人,这里头可能有别的缘故,有机会我替你问问。” 江汨罗对此求之不得,她在警局里没有关系,是查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的,但郑树不同,他从警几十年,当然有自己的人脉关系,能接触到的东西比她多多了。 “郑叔叔,多谢您。”她抿抿唇,冲郑树感激的笑笑。 郑树叹了口气,“我也没想到他……” 当年他们的同学情分深厚,没想到江夙生在后来会下落不明,他想想,也觉得可惜。 江汨罗没有在这边久待,中午的时候郑树请她在单位食堂吃了顿饭,又带她在街上逛了逛。 “你婶子街道办最近事情比较多,都不着家,就不请你去家坐了,下回来家,请你吃好的。” “多谢您。” 江汨罗就此辞别郑树,带着略微松口气后又变得有些沉重的心情回了容城。 仍旧是下午四点多的光景,她回到佳禾花园,经过隔栋的楼下,听见“嗷呜——”一声,转头看过去,是初七。 已经长到沈延卿膝盖那么高的狗子,吐着舌头不住哈气,尾巴用力的摇来摇去,一副很开心的样子看着她。 “江医生,你回来啦,好巧。” 拽着狗绳的男人抿唇轻笑,看着她的目光清澈明亮,眼尾微微向上弯起来。 不知怎么的,江汨罗觉得心头一跳,那种被看穿心事的感觉再次浮上心头。 她赶紧垂了眼,走过去,弯腰揉揉初七毛绒绒的头,摸到一手毛,“哎呀,初七,又到掉毛季了啊。” “嗷呜——” 头顶有温润的男声响起,“择日不如撞日,江医生,今天我请你吃晚饭罢,能不能赏个脸?” 那声音慢悠悠的,让江汨罗想起故乡午后悠然流淌在阳光下的河水。 她顿了顿,点点头,“……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沈主任:我要怎么请江医生吃饭才好[摸下巴.jpg] 江医生:……我感觉我要发现他的马甲了:) 碎碎念: 注1:《柳叶刀》是世界顶级医学期刊,其子刊《血液病学》为月刊,2014年9月创刊。 注2:本章提到的是《柳叶刀·血液病学》2019年第1期,刊登了我国石远凯教授牵头开展的国产PD-1抑制剂信迪利单抗(商品名“达伯舒”)的Ⅱ期临床研究成果,是我国第一篇刊登在《柳叶刀·血液病学》上的封面论文。达伯舒主要用于治疗复发或难治经典霍奇金淋巴瘤,目前已经纳入我国医保报销名录。 有兴趣的小伙伴可以去搜一下相关新闻啊! PS:我不记得那一期的封面是不是我写的这样了,只隐约记得文章里有一幅插图,一个人被恶龙缠身,恶龙代表的就是霍奇金淋巴瘤如果不是……大家当它架空啊!至于霍奇金淋巴瘤大家也可以去度一下学习学习! 第十九章 沈延卿说是要请江汨罗吃饭,可你问他去哪吃?吃什么?抱歉,还没想好。 偏巧江汨罗一时间也想不到要吃什么,家人顿时就为难住了。 面面相觑片刻,江汨罗果断摸出手机来,“看看大众点评有什么推荐。” 沈延卿点点头,微微向她那边靠过去一点,和她一起看着手机屏幕。 他微微弯腰低头,看清屏幕的同时,闻到从她发丝上散发出来的幽幽香气,有些像奶香,又似乎夹杂着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 “淮扬菜你觉得怎么样?”江汨罗的手指划过一家评分很高的淮扬菜馆,停下来问道。 问完后发现没人回答她,她便疑惑的扭头看过去。 这才发现他们离得很近,近到只要她的头再偏一点,他们就会贴到对方的嘴唇上。 江汨罗一怔,呼吸都顿住了,“……沈、沈先生?” 她一面翕动嘴唇小声叫他,一面往后仰了仰脖子,不动声色的拉开和他的距离。 沈延卿回过神来,下意识就往后撤一步,“……抱歉。” 或许是同样觉得尴尬,他的脸孔在江汨罗的视线里逐渐变红,眼睛也不敢看她,左右游移不定着。 他拽着初七狗绳的手紧了紧,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你喜欢吃什么菜?清淡点,还是重口味点?”江汨罗眨眨眼,当机立断忽略掉眼前的小小意外。 沈延卿的唇抿得紧紧的,成了一条直线,声音也有些发紧,“……清淡点罢。” 江汨罗点点头,继续在软件里寻找看得中眼的餐馆。 沈延卿眉眼微垂,暗暗在心里懊恼,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会突然失态。 真是太尴尬了,幸好江医生看起来不介意。 “那我们去吃粤菜?”江汨罗看了一会儿,又问了句,才问完就先自我否定了,“算了,上周吃过了。” 嘟嘟囔囔的声音有些带着鼻音的软糯,跟平时说话完全不同,沈延卿不由自主的耳朵一动,然后用眼角余光去看她。 牛油果绿的泡泡七分袖连衣裙,一点花纹都没有,杏色的方头中跟单鞋,拉长了她小腿的线条,纤细又优美,他还能看见她白皙脚面的淡青色。 “算啦,还是随缘好了。”江汨罗忽然就收起了手机。 沈延卿微怔,抬头看向她。 “你不是刚好要带初七出去么,那咱们就一路走过去,走累了就随便进一家罢,看看有没有意外之喜?” 她说完微微歪了歪头,笑着看过来。 沈延卿第一次在她眼里读到类似于玩笑的情绪,竟是和平时的温柔或者清冷完全不同俏皮,不由得又一怔。 “……好、好啊。” 他点点头,又眨了一下眼,觉得自己刚才的磕巴非常露怯,于是又再次觉得懊恼。 真是的,一点都不像一个已经三十二岁的成年人。 江汨罗是察觉不到的小情绪的,抬腿就往前走,“那就走吧。” 见她走了,初七立刻就要跟上去,沈延卿还没反应过来,被它拽得一个踉跄。 他下意识就扯着初七的绳子想要制止它,初七不同意,拼命要往前跑——它在家憋了一天了,早就想狂奔了好吗:) “哎,你别这样。”江汨罗一见就连忙阻止他,“你这样它会很难受的。” “刚出来,前十分钟左右先不要过于阻止它,如果周围没有人的话。” 沈延卿闻言赶紧松了松手劲,初七一得已活动,立刻就冲进了旁边的灌木丛,穿过灌木丛,就钻进了空无一人的草坪,开始东闻闻西嗅嗅。 “把绳子给我吧。”江汨罗伸手,向他要了初七的牵引绳。 “你不会不会控制不住……它力气不小的。”虽然已经把狗绳给了出去,但沈延卿还是有些担心,紧紧盯着初七的举动。 江汨罗笑着摇摇头,“不会的,我可以,对了……” “沈先生,你和家人有没有训练过初七?” 沈延卿摇摇头,“没有,我妈本来想教,但没舍得,它也不怎么听我的。” 说着他叹了口气。 “不是不肯听你的,是你的指令它领会不到。”江汨罗耸耸肩,又笑,“看来初七的性子还算不坏。” 它正伸头去咬一颗草,对什么都很好奇。 “初七,走,出来。”江汨罗甩甩手里的绳子,将初七从草坪中牵出来,然后对沈延卿道,“我教你一个办法,可以缓解它的爆冲行为。” 狗爆冲是什么,沈延卿是知道的,他还知道戴牵引绳是引起爆冲的原因其中之一,有的狗平时自由惯了,突然戴上牵引绳会不习惯,为了冲脱牵引绳的束缚,就会出现爆冲的行为。 幸好初七从小就习惯了牵引绳,这或许也是它至今在外都还算听话的原因。 “其实它的爆冲一点都不厉害,不过因为以前你们住别墅,有花园,它的活动空间比现在大,今天它就憋得有点狠了。” 江汨罗一面说,一面教他,“绳子不要放得太长,容易吓到人的……” 初七这时又有点想往前跑,江汨罗拽着绳子立刻停下脚步不走了,弯腰朝它招手,“当它一下子把绳子拉得特别直的时候,你就停下来,它也会停下来,然后你就可以慢慢的引导它回到你身边。” 等初七转回她身边,绳子又松了下来,她这才揉揉它的头夸了句:“初七真棒,乖孩子。” 然后继续往前走,边走边对沈延卿道:“如果它走得好,我们就夸奖一下它,要是它想嗅闻,像刚才那样,是在我们能接受和控制的范围内的,就不算爆冲,不需要特地阻止它。” “爆冲是指它不让你停下来。” 她说到这里,初七又拉直了绳子,她立刻又停下来,“你要让它明白一个道理,就是如果绳子拉直的话,你是不走的,就像我现在这样,你看……” 初七一屁股坐了下来,绳子松了,江汨罗扭头对沈延卿一笑,“它现在不就听话了么?你家初七应该很好教的,几天就可以了。” “关键是你要狠得下心,溺子如同杀子呀,初七爸爸。” 年纪轻轻眼角连细纹都还没有的年轻姑娘,说这话时老气横秋的,沈延卿有些想笑,但又赶紧憋住了。 然后认真的点点头,“我记住了。” 江汨罗这就把绳子还给他,“你试试。” 沈延卿接过绳子,初七继续往前走,当它走得太快了,沈延卿便按照江汨罗的方式对待它,几个来回以后,它就习惯了这样的节奏,走路开始慢了下来。 “Good boy.”沈延卿夸起自家狗子也是很认真的,“走得很好哦,真乖,继续保持,再接再厉。” 江汨罗:“……”你们文化人夸狗都和我们不一样:) 他们沿着沿江路的方向走了二十分钟左右,隔着马路就看见对面的仁心动物医院,沈延卿忽然问:“江医生,你刚才都没回去看看初一跟十五,它们没关系吗?” “猫咪是性格很独立的动物,让它们自己待着也没问题的。”江汨罗笑着应道。 她和沈延卿之间隔着一个初七,傍晚的轻风将她的声音送进他的耳中,柔软温和,让他有些想起法兰绒柔软的质感。 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路,又走进上次他们吃日料时的那条路,但这次江汨罗学乖了,只往一旁的屋檐下走。 而且她今天的鞋跟可不会再被卡住了。 他们在日料店的前一个分岔路口转弯,走到了一家餐馆前,初七可能是走累了,坐下就不动了。 江汨罗抬头一看,糟糕,怎么是吃粤菜的。 可是是她先说的随缘的,总不好最后关头自己打脸,于是摸摸鼻子,“咱们就吃这家好了。” “可是……”沈延卿有些犹豫,“你不想吃粤菜不是么,咱们换一家罢。” 江汨罗刚迈出去的脚步一缩,正要顺着台阶下来,就听见“嗷呜”一声,她低头,看见坐在原地哈气的初七。 “算了算了,就吃这个罢,不用换,你先进去问问能不能让我们把它栓门口待会儿,我去给它买个水。” 江汨罗摆摆手,转身就去找小商店。 沈延卿看了眼她的背影,又低头看看不停哈气的初七,叹了口气,“江医生做得比我好多了,对吧?” 可是,我也是第一次做爸爸啊。 沈延卿人生头一次对以前的沈长河产生了类似于理解的情绪。 虽然不能让宠物进店里,但放在外头却是没关系的,店老板还贴心的将他安排在靠近门边的桌子,隔着玻璃门能观察到外头的初七。 江汨罗买了水回来,跟店老板讨了个一次性塑料碗,喂它喝了点水,又从包包里摸出半包肉干喂它,这才进了店里。 “你看看吃什么菜。”沈延卿将菜单递给她,转而替她烫起碗筷来。 “姜葱鸡……沈先生吃不吃姜葱?”她刚要点,又想起来要问一下。 沈延卿点点头,“我没什么特别忌口的,只习惯吃得清淡。” 封悦有一点高血压,很晚就在沈延卿跟沈长河父子俩的要求下开始高血压饮食,平时做的菜都比较清淡。 “清淡好啊,有利于养生。”江汨罗点点头,继续看菜单。 点了三菜一汤,两荤一素,两个人吃绰绰有余了,沈延卿也就没有继续加菜。 只给她倒了杯热茶,笑着问道:“江医生也习惯这样?” 江汨罗点点头,“是啊,我不太喜欢吃得太重口味。” 沈延卿闻言眼睛一弯,真巧,他也一样。 菜上得很快,除了姜葱鸡,还有一道清蒸多宝鱼,时蔬是上汤娃娃菜,汤是玉米莲藕排骨汤。 沈延卿先给她舀了一碗汤,状似无意的问道:“江医生今天是去了哪里?” “许县。”江汨罗低头应道,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去看一位长辈。” 再多的就不说了。 当然沈延卿也没问,他点点头,跳开这个话题,点评起了桌上菜。 俩人吃饭都不是什么很多话的性子,吃得有些安静,但气氛并不尴尬。 饭吃到尾声,江汨罗的手机铃声毫无预兆的响了起来,她看看是何洛洛打来的电话,愣了愣。 何洛洛今天不是值班么? 她纳闷的接起电话,才说了两句,就立刻道:“你等等,我马上就回去。” 沈延卿看见她脸色都变了,忙问:“发生什么事了?” “医院来了个受伤的猫,我过去看看。”江汨罗应道,放下筷子,准备叫人结账。 “你先叫车罢,我来。”沈延卿伸手拿过账单,对她道。 作者有话要说:沈主任:我不用教,反正江医生会。 江医生:???给钱!!! 第二十章 江汨罗接了电话后只说是来了只受伤的猫,沈延卿并没把这事想得很严重,只看她火急火燎的样子,便也跟着上了车。 司机看了一眼初七,“你们家狗生病了?” 不然目的地怎么是动物医院? 江汨罗系好安全带,摇摇头,“不是,我是动物医生,麻烦您快点,我赶时间。” 原来是这样,司机应了声,油门一踩,车子就飞快往前头蹿了出去。 初七好奇的贴着车窗,看外面的风景。 没一会儿车就到了医院门口,江汨罗付了钱,下车就往门内一路疾走,沈延卿牵着初七也不由自主的走快许多。 “阿罗你来了。”何洛洛正在前台处站着,她刚给杨烨打过电话,“杨院说让你先看看。” 江汨罗点点头,“猫在哪儿?” “在你的诊室。”何洛洛边说边带着她往诊室走,根本来不及跟沈延卿打招呼。 沈延卿倒不会觉得哪里不自在,顺着初七的意思,也跟了上去——他才不会承认自己也很好奇呢。 何洛洛的助理邢飞给江汨罗拿来了白大褂,她道声谢,一边套袖子一边走进诊室。 诊室检查台的桌布上伏趴着一只橘猫,浑身脏兮兮的,有点儿异味,肚子鼓鼓的,但四肢却很瘦。 它的眼神很清亮,江汨罗跟它四目相对,莫名觉得它眼里迸出一点光芒来,可能是希冀。 何洛洛告诉它:“它很轻,两岁多了才四斤,是只流浪猫。” “我上周从学校附近的垃圾堆里捡到它的,带到另外的医院看过,但它一直都没改善。”送它过来的是个很年轻的男生,穿着运动服,背着个黑色的书包。 江汨罗点点头,戴上手套,轻轻触碰上它的腹部。 “移动性浊音阳性,B超做了吗,血检抽了吗?”江汨罗松开手,问道。 “腹腔有出血。”何洛洛点点头,邢飞递过来几张检查结果,江汨罗翻到血常规那一页,数值高高低低,正常的条目连一只巴掌都不够。 何洛洛道:“贫血很严重,而且还有感染。” “血性积液啊……看它这情况,感染很难自己好啊……”江汨罗抿唇沉吟片刻,转头去看送它过来的男生,“我觉得它还是做开腹手术比较好,继续拖下去炎症好不了不说,还可能有生命危险。” “手术的话,考虑它有严重贫血,所以可能要输血,你有没有办法发动一下亲友,找到2到6岁的成年猫,疫苗齐全身体健康,体重在四公斤以上,近半年内没做过手术没捐过血的那种,带过来做一下血型检测,给它捐点血?” 男生明显就是没照顾过猫狗的,愣了愣,“献血?猫也能献血和输血的吗?” “当然可以了,宠物临床中,输血并不少见,猫咪生病时候输血也不罕见。”何洛洛解释道,“不过猫狗不像人一样有血库,没必要用的时候都是临时征集的。” “而且这个的费用会比较高,你要有心理准备。” 江汨罗在何洛洛后面淡淡的补充了一句。 这是饲主必须要面对的一件事,输血能救宠物一命,但费用也的确高昂,当然要提前告知,让他们自己去做决定,免得事后抱怨医生没说清楚。 甚至以前还有人因此丢下病宠直接当老赖跑了的。 一听费用贵,男生就明显的犹豫了,“它不能自己好吗,不能慢慢养吗……我的生活费没多少……” “它的身体太差了,如果只依靠自身的能力去造红细胞,需要耗费很多能量,时间会拖很长,还有感染那么严重,也可能中间出现其他的并发症,不及时手术的话,随时都可能撑不住。” 江汨罗耐心的给他解释着当前的情况。 男生咬咬牙,“那……那我问问看有没有人有合适的猫。” 到底还是不忍心让它就这么死了,虽然流浪猫的平均寿命很短,只有几年,但好歹也是一条命。 他转身出去打电话,江汨罗示意邢飞,“去把五一抱来,给它配个血型,看看合不合适。” 五一从来没捐过血,也已经三岁了,十几斤,身体健康疫苗齐全,正符合要求。 “要是刚好合适就好了。”何洛洛满心期待的道。 江汨罗点点头,“给杨院说一声吧,要是有合适的血源,明天就做手术。” 何洛洛点点头,也出去了,这时诊室里只剩下江汨罗跟那只小流浪猫,沈延卿想了想,带着初七走到门口。 他没敢让初七进去,因为不知道可不可以。 江汨罗见状倒说没事,反正也就让它看看而已,倒不会让它跟猫咪一起玩。 初七很听话,只蹲在地上看了一会儿,沈延卿带它走时就乖乖的出去了。 何洛洛打完电话回来,邢飞来说五一跟小流浪猫都是A型血,算是一件好事,江汨罗对何洛洛道道:“一会儿你再跟那小伙子确认一下,是不是要做手术,今晚观察一下它的情况。” “我知道的。”何洛洛点头,又不好意思的笑笑,“看我,还特地把你折腾过来。” “我刚好在附近吃饭,多个人能一起商量也好。”江汨罗笑笑,去更衣室解了白大褂,这就要回去了。 沈延卿正在等候区里等她,看墙上的照片打发时间,初七在桌边围着绿植盆栽转圈自娱自乐。 江汨罗想起它还没吃饭呢,赶紧到了点医院的狗粮出来,“初七,来,吃饭了。” 沈延卿闻言回头,看见初七正狼吞虎咽的吃饭,弯腰揉了揉它的头。 家里的狗粮跟仁心的不是一个牌子,它竟然也不挑食。 邢飞这时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胡萝卜,切成一指长的条状喂它,它也咔哧咔哧吃得欢快。 江汨罗夸它胃口好,沈延卿叹气,“活像个没有感情的吃饭机器上线了似的。” 江汨罗闻言一乐,戳戳初七毛茸茸的脑壳,“哎,你爸爸笑话你吃得多呢。” 初七继续吃胡萝卜:“咔哧咔哧——” “我可没有这个意思。”沈延卿赶紧解释,生怕它记仇。 江汨罗忍不住笑出声来,靠在椅背上,手肘支在桌上撑着脸,轻飘飘的给他一个眼风。 到底是认得的时间短,沈延卿还没见过她情绪这么外露的时候,只觉得那笑意在眼角眉梢积聚,如同层叠的云,他想起去阳山那天,她留在照片里的笑脸。 原本平静的心跳忽然乱了两拍,他一惊,连忙又垂了眼。 “好啦,没有了,回去咯。”江汨罗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抬眼,原来是初七已经吃完了。 从仁心医院出来,已经是晚上近九点,皓月当空,月光皎洁,道路两旁的街灯光线朦胧昏黄。 他们的身影在灯光下被拉得很长,轻轻的摆动着,偶尔重叠一点边沿,又立刻分开。 若即若离,有些没被察觉的暧昧。 沿着来时走的路往回走,经过一个红绿灯的路口,江汨罗忽然指着另一边道:“从这里走过去,那边有个小区,小区边上有一家酒吧很不错的。” 沈延卿好奇的看看她指的方向,“……是么?” “没去过酒吧?”江汨罗不知为什么,就觉得他没去过,可能主要是他看起来像是那种念书时就很努力的乖孩子。 又或者是因为他的长相,那样清澈明亮的眼睛,怎么看不像混过夜店的啊。 可人家沈先生眉头一挑,“去过魅色,倒没去过你说的那家。” 江汨罗眼皮一跳,魅色啊,听说是个著名的纸醉金迷红粉窟啊,啧啧啧,没看出来。 见她有些惊讶,沈延卿就满意了,微微一笑,拉着初七继续往前走。 或许下次有机会,可以叫上江医生一起,去试一下没去过的这家店。 回到家,已经九点半都过了,江汨罗先跟初一和十五玩了一会儿,然后去给它们做宵夜。 “今晚吃鸡心和鸡胸肉,还有青口贝好不好?” 她打开冰箱,看着几样专门准备给两个小祖宗的几样视频,低头对它们道。 初一跟十五不约而同的的抬头看着她,似是默认。 江汨罗拿了这几样东西,放在盘子里上锅蒸熟,晾了一下,把青口贝和鸡心剪成小块,鸡胸肉撕碎,又放回小盘子里,“来,一人一份。” 小家伙吃得狼吞虎咽的,她叹口气,揉揉它们的头,“别吃太快。” 顿了顿,又想起吃东西跟它们现在一样快的初七,决定也给它送一份宵夜过去。 “沈先生,我在你楼下,麻烦你下来一下,拿些东西。” 沈延卿忽然接到她的电话,愣了愣,还没问,就发现电话已经挂断了,眉头轻轻一蹙。 拿东西?拿什么? 他纳闷的下楼,刚出电梯就看见单元门外的树下站着个人,背对着他的方向,路灯光从枝桠缝隙间撒下,照得她整个人都半明半暗。 “江医生。”他叫了一声她。 江汨罗连忙转身,露出个淡淡的笑脸,在不太明亮的光线里显得有些朦胧。 她递过去手里的东西,“这是给初七的宵夜。” 沈延卿低头看着递过来的深蓝色碟子,接过来,“怎么这么客气,多麻烦。” “刚好给初一和十五家餐,顺便么。”她抿着唇解释一句,然后道,“天晚了,不打搅你休息,我先回去。” 沈延卿哦了声,“那你小心。” “没事的,就在旁边。”江汨罗随意的应了句,身影慢慢的走远。 依旧是那身牛油果绿的裙子,在灯光下看不出确切的颜色来,穿着一双拖鞋,走动是发出轻轻的“啪啪”声,在安静的空气中清晰可闻。 沈延卿一直看着她走进了她那栋的单元楼门口,这才转身回去了。 “鸡胸肉,鸡心,青口贝,江医生怎么对你这么好,啊?” 沈延卿一边拆着鸡胸肉,一边跟初七碎碎念,“所以你要听话,知道么?” “明天你一个人在家,我去上班,你不许拆家啊。” 初七没吭声,一直吃,沈延卿就当它答应了,第二天一大早就满怀信心的去上班了。 结果等到晚上回来,门刚打开,叫了声初七,就听见一阵欢快的嗷嗷声由远及近,它从厕所跑出来,嘴里还咬着一个纸卷。 见状沈延卿的眉头狠狠一跳,心里生出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等他又去洗手间,探头一看,就看见满地都是被撕得破破烂烂的卫生纸。 不仅放在外头纸巾盒里的被扯出来了,连洗手台底下的柜子也被打开,里面放着的卷纸都被扯了出来。 罪魁祸首是哪个还用问么? “……初七!”他沉默半晌,大喝一声,初七发出嗷呜一声,往客厅蹿去,躲在沙发背后,露出半根尾巴。 沈延卿揪着它教训了一顿,然后苦逼兮兮的去打扫洗手间,他就不该对哈士奇这个品种寄予太多期望! 作者有话要说:沈主任:太气人了这狗儿子。 初七:你以后会谢谢我给你创造的机会的。 江医生:……有阴谋??? 第二十一章 严重贫血的受伤小流浪猫要安排手术了,就算那个送它来的男生能找到的可以来献血的猫都血型不合,但因为有五一在,一切都还算顺利。 男生追着江汨罗问:“医生,是您给它做吗?” 江汨罗停下脚步,点点头,“是,我给它做。” “那就拜托您了。”男生摸摸头,有些腼腆的笑笑,“手术费我跟室友凑了一部分,又跟我妈借了点,说好了到时候做兼职还给她。” 看得出来是个很有教养心思干净的孩子,江汨罗点点头,笑着安慰他几句,大意就是让他别太担心了。 手术安排在下午三点,大概在一个小时后结束,手术顺利,将毛孩子送回住院部的笼子以后它就醒了。 男生过来看它,低声问江汨罗:“医生,它以后就没事了罢?” “不好说。”江汨罗环着手臂,语气略微沉吟,“它的体质很差,相对的来说患其他病的可能性也会大些,只能慢慢养。” “那您能给它开点营养品什么的么?” “我让我的助理给你讲讲怎么照顾猫的注意事项,调理体质的话,如果有余力,可以找何医生,就是你昨天过来接待你的那位,她是中兽医,很多毛孩子都定期来找她做针灸的。” 男生有些惊讶,“宠物还有中医啊?” 笼子的小猫睁着迷迷糊糊的棕色大眼睛,望着外头的人,突然愣了愣,突然大叫起来,可能是认出了男生。 “是啊,人都有中医,动物当然也有了。”江汨罗一面解释,一面示意他一起出去,“你明天再来看它,省得它一会儿激动到弄得伤口裂开了。” 江汨罗才从二楼下来,在楼梯上就听见门口处一阵喧闹。 “医生,有没有医生,快来看看它,是不是要不行了!?” 前台的孟菲菲一抬头,就看见一个穿着白T恤和沙滩裤还踩着拖鞋的高大男人抱着一个用一张花被子包裹着的东西站在自己跟前。 问完有没有医生之后就把怀里的被子往地上一放,孟菲菲看清被子里裹着的东西,吓了一跳。 连忙走出来,喊道:“医生,张医生,你快出来看看。” “怎么了?”江汨罗走下楼梯,迎过去问道。 孟菲菲指指一旁的地上,“有只狗,金毛,江医生你来看看。” 说着她走过去,弯腰捡起被子一角,拖了过来。 江汨罗一伸头就看见一只浑身溃破流脓的金毛正神色萎靡的趴在被子中,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异味。 她吓了一跳,看向那个男人,“它这是怎么了?” 男人挠挠头,一脸无语,“我也不知道啊,早上一开门就看见它被这么扔在我店门口了。” 说着又递过来一个袋子,“对了,当时它身边还有这些东西。” 江汨罗接过来一看,是一瓶浴液和两盒消炎药,也不知道前主人是怎么给它用的。 “丁洋,先帮忙给它称个体重。”江汨罗吩咐道,“菲菲,登记一下信息。” 这时张裕翔也已经过来了,江汨罗把手里的袋子递过去,跟他说了一下大概的情况。 丁洋很快就给金毛称了体重,“6.4公斤。” “这么瘦。”张裕翔跟江汨罗都吃了一惊,金毛的样子看起来不小了,体重却轻得出乎意料。 “它的皮肤病这么严重,能治不?”男人凑过来问道。 “这得先做检查。”张裕翔看他一眼,又低头去打量地上的金毛,“也不是你的狗,治么?” 男人还没回过神来,他就又道:“治的话得住院。” “那……那就住呗。”男人又挠挠头,“我是开宠物店的,它要是治好了还能给我看店呢。” 张裕翔听了抬头找孟菲菲,“菲菲,给它办个住院。” 又让叶梦过来带金毛去做清创。 这只金毛的皮肤大面积溃烂,后肢跟一侧背部最严重,清创后也能看到这两处的红色更深。 几乎没有一处好的地方。 “看得出来它挺疼的,但一声都不吭。”江汨罗过去看的时候,叶梦这样告诉她。 她点点头,“动物都很能忍的,一般都拖得久才出现症状,还是这么严重的。” 前主人估计根本没怎么管过它。 金毛最后根据皮肤组织刮片镜检结果被诊断为球形细菌感染引发的犬深层脓皮症,张裕翔叫人给它把毛都剃了,开始全身抗生素治疗,打了一次头孢维星钠,也就是康卫宁。 还得给它局部外用抗菌消炎药物和湿敷,为了促进伤口愈合,还开了补充营养的维生素跟营养膏。 下班打卡的时候,他还告诉江汨罗:“有些地方感染深入到真皮层,治好了那些地方也基本没法长毛了。” “好过死掉啊。”江汨罗应了声,又道,“我们五一今天献了血哎,你们这些爸爸妈妈都不奖励一下人家的吗?” 今天她要值夜班,于是没打卡,就站在前台那里跟大家说话。 可能是听见有人提到自己的名字,五一从前台的桌底下跳上椅子,又爬上桌面,走到了她的手边,喵了声。 张裕翔伸手把它抱过来,揉了揉它的下巴,“乖,让你阿罗妈妈先给你好吃的,我们把钱给她,今天实在太忙了。” 哪里顾得上去留意五一做了什么呀。 五一从他怀里挣脱出去,又落入杨烨的怀抱,继续被揉搓到生无可恋。 杨烨一边撸猫,一边习惯性的叮嘱江汨罗:“要是有拿不定主意的病例,随时给大家打电话。” 江汨罗点点头,应了声好。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寄养和住院的动物也已经遛完后回了笼子里,江汨罗跟丁洋挨个儿的检查它们的情况和喂食。 喂养区和寄养区都有架子放东西,有的是盒子,盒子上贴着便签,写有主人留下的备注。 比如给一个不需要吃处方粮的毛孩子的:“你好,这个盒子里是每天都要打针的金渐层胖虎小朋友的猫粮、罐头和备用毯子,这十天胖虎就托付给大家照顾了,拜托了,辛苦,谢谢!有事随时联系……” 一串电话号码,下面还接了一张,写着胖虎小朋友平时在家的吃饭习惯,还特地叮嘱一个罐头一天一定要吃完不能隔夜云云。 又比如给一个也是差不多情况的布偶猫:“……小美很粘人,如果可以的话,麻烦医生和护士小姐姐小哥哥在我不在的时候多去看看它,摸摸它,万分感谢~” 每一张便签下都是主人对自己的毛孩子的爱。 江汨罗伸手进笼子里,小美立刻就蹭了上来,喵喵叫了两声,见了医生都不害怕,果然是只粘人又乖巧的小可爱。 “你妈妈去出差了,要过两天才能回来看你,你要争取早点出院,就可以回家跟妈妈在一起啦。” 她留在这里跟住院的小猫小狗玩了一会儿,又去看今天做了手术的小流浪猫,送它过来的男生决定收养它,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重重。 “希望它从今天开始重获新生,浴火重生。” 真是个美好的祝愿。 还有刚入院的金毛,送它过来的宠物店主给它取名字叫馆长,“家里还有一只半岁大的阿柴叫图书馆,我瞅着它怎么也比半岁大啊,就叫馆长好了。” 听说名字的孟菲菲当时:“……”你还挺有想法哈,图书馆馆长,一听就是有文化的狗子啊:) “江医生,外卖到了,先吃饭吧。”丁洋上来叫她。 江汨罗应了声,起身关上病房门就出去了,因为医院里这会儿只剩他们两个人,怕有人来找不到人,所以吃饭都是轮流去的。 今晚订的外卖是附近一家烧腊店的烧鹅饭,因为是外卖,所以烧鹅已经不像刚出炉切件上桌时那么诱人,但皮还是酥的,沾一点梅子酱,酸甜的味道和油脂的香气在楼上中迅速蔓延。 一点都没有吃多了脂肪的罪恶感。 到了八点前后,陆续有下班的毛孩子家长赶来探望,一时间医院里人气又多了些。 江汨罗坐在前台那里,抱着也刚吃饱的五一,一起用平板电脑追剧,难得清闲。 却偏偏有人要打搅了她的清闲。 手机叮咚一声响,划开一看,沈延卿发来的信息:“江医生,有什么办法阻止初七拆家么?” 附带了一张在卫生间拍的照片,一地碎纸,狼藉不堪。 江汨罗挑挑眉,回复道:“你带它出去遛弯儿,累了它就没力气拆家了。” “沈延卿:我白天要上班,下班之后也不一定有空遛它。” “江医生:那你把它送宠物店去寄养,下班了去接。不过要考察一下宠物店的真实情况,避免有虐待寄养动物的无良商家。” 沈延卿为了解决初七拆家的问题真是要想破脑袋,其实最简单又不麻烦的办法,就是把它送回豪庭雅墅去,毕竟它原本在家也就祸害一下花园而已。 可是他舍不得。 与其说是他要陪初七一起玩,倒不如说是他要初七对自己的陪伴,他不愿意每天下班回到家,连个可以说话的都没有。 它不会说人话,可是却会给他很多回应,就像现在,它知道自己错了,便乖乖的坐在他旁边,听他一边发信息一边数落,“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拆家的吗?” “你知不知道房子不是我们的,东西也不是我们的,你弄坏了我要赔钱的,这沙发很贵的你知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纸也涨价了?” “你说,下次还敢不敢了!?” “嗷呜——” 本来应该是认错,可他看着它圆溜溜的眼睛,觉得看到四个字:下次还敢。 沈延卿一边无语,一边看看江汨罗给他回复的信息,想到还要找能寄养的宠物店,又头大了。 他看了眼初七,忽然想起他第一次去仁心医院的那天,他要是没记错的话,仁心是有寄养动物这项业务的。 于是他问江汨罗:“江医生,你们医院是不是就可以寄养?” 江汨罗说是啊,他立刻松了口气,打字的手势都透着一股喜悦:“好的,那我明天就把初七送过去。” 到第二天,他看见来给他办手续的是丁洋,顿时就愣了愣。 错愕道:“原来昨天是江医生值班?” 丁洋点点头,刚睡醒的头发还有点翘,“是啊,不过江医生还没起来,需要叫她么?” 不过早上七点半不到的光景,也就沈延卿要赶八点的上班时间,才会出门这么早。 他赶紧摇摇头,看丁洋利索的办好手续,把初七和它的日用品交给丁洋,这就匆忙走了。 江汨罗一起来,下楼就看见一只熟悉的狗子正热切的看着自己。 她笑着走过去,“哎呀,初七你来啦?听说你拆家了,爸爸很生气哦。” 初七亲昵的用头蹭蹭她的手,又想舔她,她往后一仰就躲开了。 因为初七对这里早就熟悉了,所以它的寄养生活快活似神仙,一点都没有想家的情绪。 等到傍晚沈延卿下班来接它,它愣了愣,似乎已经忘了还有这个主人。 “快过来,回去了。”沈延卿哭笑不得的朝它招招手。 拿着钥匙准备下班的江汨罗也好笑的拍拍它,“快去,明天再来玩。” 初七这才有些依依不舍的走到沈延卿身边,让他给自己戴上牵引绳。 刚要走,沈延卿就接到了一个让他很意外的电话,打电话来的是何灿。 “沈师兄,你能不能到科室来一趟?有个病人和家属一定要见你。” 沈延卿一怔,不知道为什么还会有病人要见他,难道是以前的哪个老病人又来了? 他有些放心不下,只好转头寻求江汨罗的帮助,“江医生,我单位有些急事,能不能拜托你先帮我把初七带回家?” 江汨罗点点头,那声好的还没说出口,就感觉手里被塞了什么东西,一抬眼,人已经走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初七:哦哟!以后我就有小伙伴啦! 五一:我听说你被送来这里关着了?我告诉你,这里可是我的地盘…… 初七:我要成为这里另一个吉祥物!!! 五一:……你抢饭碗的??? 打成一团。 江医生&沈主任:看,它们多要好,可以可以。 第二十二章 (三合一) 沈延卿将初七托给江汨罗, 匆匆赶回医院。 虽然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但科室里还有不少人在,有交班的护士跟他擦肩而过, 打声招呼:“沈主任。” 沈延卿草草点一下头, 径直走进医生办公室,还没找何灿,就听一位医生道:“何灿呢,沈师兄来了。她跑哪儿去了?” 有人应:“应该在谈话室, 我去叫她回来。” 没一会儿,何灿就匆匆进来了。 “师兄, 你来了。” 沈延卿也没跟她寒暄, 直接就问:“哪个病人找我,什么时候住院的?” 何灿脸上的神色一顿, 闪过一抹为难,其他人也面面相觑,今天来的病人他们都见到了, 可是…… “他不是旧病人,是第一次来我们医院。”何灿咬咬牙, 还是说了。 沈延卿一怔,“……第一次来?” “挂号处怎么可能放我的号,是不是搞错了?” 他满脸疑惑,看看何灿,又看看其他人。 何灿有些无奈的笑笑,“他是跟别人打听了你来的,挂号处说没有你的号,他不信,直接就找到住院部来了。” “是啊, 听说还差点在挂号大厅闹起来,上来之后又一定要见你,我们说沈医生不在我们科了,他也不肯信。”另一个同事也补充道。 沈延卿越发的错愕,“那现在他……” “还在谈话室呢,说见不到你就不回去了。”何灿摸摸鼻子,有些赧然,“这不我就给你打电话了么。” “师兄,你……”她顿了顿,不知道要不要劝他去见见,毕竟从某个方面来讲,她的师兄,也是个病人啊。 沈延卿叹了口气,“来都来了,我去见见罢,跟他说清楚情况就好。” 顿了顿,又想到,“对了,他是什么问题来的?” “腹主动脉瘤,患者女性,58岁,三年前就查出有这个问题了,但因为直径小于5厘米,也是经济问题,所以一直采取保守治疗,最近三个月肿瘤迅速增大,这才考虑要做手术。” 沈延卿以前在临床时,主攻的方向有两个。一个是获得性的心脏病,比如二尖瓣狭窄和主动脉瓣狭窄等疾病的外科治疗。另一个方向是主动脉外科,其中就包括了主动脉夹层和胸腹主动脉瘤等疾病。 胸腹主动脉瘤同时累及胸腔段和腹腔段的主动脉,还会侵犯到肾动脉以上,一旦发生破裂,极为容易致死,可以说是个不定时的危险炸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炸了。 不破裂还好,一旦破裂,就分分钟要人命。 沈延卿以前收过几个患者都是这样,来的时候是自己步行入院,收进来刚明确病因,准备手术,结果术前准备还没结束,病人就发生肿瘤破裂,继而大出血死亡。 “既然有手术指征了,为了安全起见,不管怎么样还是不要让他们离开医院为好。”沈延卿想到以前经手过的病例,对何灿说了这么一句。 何灿点点头,“我会劝尽力他们的。” 谈话室其实就在办公室旁边,几步路就到了,何灿一边说一边推开了门,自己先走了进去。 果然,刚进去就见病人家属起身走了过来,一把抓住她的右手,急切的问:“医生,沈医生来了没有?” 何灿点点头,“……来了。” 沈延卿见状叹了口气,何灿这是被那件事吓怕了,总害怕自己成了别人的累赘,宁可自己先走在前面去面对可能的危险。 她已经不像出事之前那么敢于信任自己的病人了。 也是,就连沈延卿自己都觉得有些灰心,更何况她当时被惊吓到早产。 “你好,我是沈延卿。”他点了一下头,淡淡的打招呼,“听说您想见我?” 病人家属是个干瘦的男人,不怎么高,脸色黝黑,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穿着一件黑色的圆领长袖,套一件红色的格子衬衫,穿着黑色的工装裤和黑色的布鞋。 看得出来经济状况不太好。 沈延卿的目光掠过他身后面色枯黄憔悴的女人,这应该是病人,因为病痛和生活的双重压力,她看起来不止五十八岁。 “沈、沈医生,你、你好……”面对何灿还满脸急切的男人在看见沈延卿时,反而局促不安起来,有些讷讷。 “咱们坐下说罢,跟我说说……大姐的病情。”沈延卿走进来,虚扶了一下男人的手臂。 谈话室的办公桌边,男人和妻子坐在一起,沈延卿拉开他旁边那张椅子,转过来,面对他坐下。 何灿把他们带来的历次检查结果、治疗记录和用药资料都推到沈延卿跟前。 他一边翻阅,一边问:“你们是怎么打听到我的?” “我们有个邻居,也是这个毛病,就是你给做的手术。”男人解释道,“说你是这个专家,特别好,可是那个时候……” 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我们没钱,去了别的医院看,医生讲要不然先吃药,观察观察,但还是要做好动手术的准备。” “谁知道……”他突然哽咽起来,“我跟儿子每天恨不得干二十四小时的活,好不容易攒够了钱,赶紧过来……结果、结果他们说你不在这里了,我……” “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低头抹着眼泪,一旁的病人也低着头,啪嗒啪嗒掉眼泪,老两口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沈延卿拿着检查报告的手指轻轻一缩,把那几张纸捏得越来越紧。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您先别急,听我说说……” 他努力的让自己忽略掉心里的难受,“现在的情况来看,大姐的诊断是很明确的,之前医生让你们先吃药观察,是因为肿瘤还小,但现在肿瘤的大小已经6.2厘米了,也才两三月时间,这增长速度还是比较快的。” “其次呢,大姐已经五十八岁了,马上就六十,年龄也是个问题,还有检查结果也显示她的肾功能不太好,这都是肿瘤破裂的危险因素,现在既然来了,我的建议是赶紧做术前检查,评估风险,如果可以做手术,宜早不宜迟。” 男人赶紧点头,“做做做,我们来就是想做手术的。” 他边说边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银行卡来,“我连家里全部存款都带来了,医生你放心,多贵的药我们都能用,我儿子还在工地,这个月涨工资了,我们的房子就快拆迁了,经济没问题的。” “那就……”沈延卿想说那就办住院罢,可话还没说出来,就被男人打断了。 “沈医生,这手术……是你给我老伴儿做么?” 他的声音里饱含着期待,饱经风霜的脸上流露出急切的盼望,希望听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可惜他注定要失望。 沈延卿的心一阵阵紧缩,觉得自己在这样的目光下快要喘不过气来,他沉默半晌,轻轻摇了摇头,“……抱歉。” 他说这话时垂下了眼,不敢去看他们脸上的表情有什么变化。 会很失望吧,艰难的找到一个希望,以为马上就会见到出口,却被告知这只是一条死胡同。 老两口一听顿时就怔住,随即涌起浓浓的失望,男人一下就滑下椅子,突然跪了下来,“医生,沈医生,求求你行行好,大发慈悲救救我老伴吧,我儿子不能没妈啊……” “哎,大哥你别这样,快起来……” “您先起来,我们有话好好说。” 被他的举动惊住的沈延卿跟何灿回过神来,不约而同的站起来去扶对方。 男人挣扎着要给沈延卿磕头,却被他一把抬住手臂,强行按回了椅子上坐着。 “大哥,不是我不愿意做这个手术,实在是……” “求求你,发发慈悲……”男人泣不成声的央求着。 沈延卿站在他的面前,觉得无力感像潮水一样涌来,将他整个人淹没。 他抬起左手,解开了右手的衬衫扣子,挽起衣袖,声音艰涩沙哑,“对不住,实在对不住您,我做不了这个手术。” 颤抖的右手上一道伤疤袒露在空气里,让男人和他的妻子惊呆了,也让何灿立刻别过头去,用力咬紧了牙关。 她不想哭,于是憋得脸上的肌肉一抽一抽的颤抖着。 不管过了多久,她都无法忘记那天发生过的一切,尤其是沈师兄倒在血泊里的模样,以及后来他抱着装有自己私人用品的纸箱走出办公室的身影。 将军未老,却已经离开战场。 男人回过神来,脸上重新蒸腾起绝望,一片死灰,“……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沈延卿垂眼,放下衣袖,一边系扣子,一边平静的道:“手术还是要做,你们要相信医生,不是只有我才能做这种手术的,比我厉害的人有很多很多。” “那、那你能……帮我们推荐一个医生……”男人望向他,又迅速露出一抹期待来。 沈延卿系扣子的手一顿,看了眼还别着脸不敢看他的何灿,心里一暖,“何医生是我的师妹,也有很丰富的治疗经验。” “师妹,你可以的,是不是?”他轻轻的问了一句。 何灿回过头,好像又回到了以前每次他指导自己专业的时候,好像对她有些无数的信心。 她红着眼睛,点点头,“我会尽最大的努力。” “所以,你们可以相信何医生,她会帮助你们。”沈延卿最后留下这么一句,“好好配合治疗,祝你们早日康复。” 离开医院,已经有点晚了,快九点,尽管到处都亮着灯,但还是有些地方有黑暗的角落,他看过去,仿佛看见了张牙舞爪想要吞没他的猛兽。 从走出谈话室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没有松开过,仿佛一直有一只手捏住似的,叫他一阵生疼,直喘不过气来。 他沉默的坐进车里,想要开车,却发现自己的双手一直在颤抖,他一怔,放弃了发动车子的打算。 想到跪在自己跟前的病人家属,他们满怀希望而来,盼着他能伸出援手,解开束缚住整个家庭的枷锁,可是他呢? 他明明该有能力说好的,最后却只能回以一句抱歉。 多么讽刺的结果。 他趴在方向盘上,七八个月了,他第一次痛哭失声,不能自已。 江汨罗带着初七回了自己家,初一和十五好奇的看着这个比自己大好多的动物,但却没有排斥。 家里没有狗粮,江汨罗想了想,给它煮鸡胸肉吃,顺便切了点胡萝卜,然后给自己煮了两根甜玉米。 吃晚饭的时候她试着给三小只喂甜玉米,初一跟十五傲娇的走开,只有初七来者不拒,吭哧吭哧吃了她一整根甜玉米。 生的大白菜菜叶子也吃,她啧啧称奇,“初七啊初七,你可真是个不挑食的好狗狗,你爸爸知道么?” 说到这里,她想到沈延卿,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回来。 于是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他什么时候来接初七,沈延卿似乎愣了愣,沉默片刻才道:“抱歉,江医生,我这边……有点不方便,所以能不能……让初七在你那里待一个晚上?” 他的声音有些鼻音,江汨罗微愣,然后哦了声,“那好吧,今晚就让他待在我这里,明天我去上班直接带它过去医院好了。” “……多谢。”他的声音很轻,隔着话筒有些失真。 挂电话之前,江汨罗犹豫了一下,还是好意道了句:“初七爸爸,你要是身体不舒服,记得去医院看看。” “……好,多谢。” 沈延卿挂了电话,又继续沉默,关闭的车窗外,有一辆救护车从旁边一闪而过,他看着那闪烁的车灯,眼里一片沉寂。 —————————— 初七是第一次进江汨罗的家,仿佛发现了新大陆,所有东西它都感到好奇。 连小猫的玩具它都觉得有趣,哪个都好玩。 初一跟十五一开始还有些防备,视线跟着它转来转去,一副随时就能跳起来的样子。 江汨罗一直盯着它们的反应,准备要是小猫很排斥初七,她就立刻把初七带到客房去,隔离开它们。 但好在没有,初一跟十五可能是觉得这是在自己家,是安全的,又或者只是天生胆大,总之并没有害怕和对初七感到排斥,江汨罗这才放下心来。 家里多了只暂住的狗,显然热闹了一点,她看电视都觉得有些不安生。 晚上睡觉的时候,她把一件旧毛衣给初七当垫子睡,就放在十五的猫窝旁边,除了它偶尔要去骚扰一下十五,基本算是相安无事。 一直到第二天傍晚,江汨罗下班时才又接到沈延卿发来的信息,“江医生,我还有些工作没处理完,能否麻烦你再收留一下初七,我下班后就去接它。” 江汨罗叹气,行叭,“初七,走啦,跟我回家。” 丁洋背着书包出来,听见她招呼初七,好奇的问道:“汨罗姐,怎么初七来了两天都是你接送啊?” “沈先生搬到我那小区暂住了,还没下班,托我帮忙把初七先带回去。”江汨罗摊摊手表示,“我就是太好说话了。” 丁洋安慰道:“没事,初七挺听话的,带起来也不费劲。” 江汨罗撇撇嘴角,在心里翻一个大白眼,它要是真那么听话,它爸至于把它送来寄养??? “你但凡少撕两卷纸,都不至于连家门都进不去。”江汨罗开着车,看看后视镜里那个吐着舌头哈气的大狗。 初七眨眨眼睛,左右转转头,又把脸靠车窗上了。 四月,清明刚过,容城的雨水丰沛起来,淅淅沥沥的春雨打在车窗上,留下一道道水痕。 初七聚精会神的看着车窗外的雨景,没一会儿就到了家。一进门它就跑去厕所。 佳禾花园的楼盘建设之初每套房子格局基本一样,业主收房后装修才会按照自己的意思改动格局,但江汨罗的没有,沈延卿现在租住的那套也没有。 所以初七很快就找到了卫生间在哪里。 江汨罗看着它的背影,哑然失笑,“初七,你白天都偷吃什么了啊?” “嗷呜——” “那晚饭还吃不吃?” “啊——嗷嗷嗷——” 不知道吃不吃,江汨罗还是准备了它的,结果没吃多少,她一看就知道这家伙白天在医院肯定被人投喂过了。 于是他的那份晚饭就被初一和十五分了,两个小家伙吃得尾巴甩来甩去的,好不开心。 江汨罗等沈延卿来接初七,想着他要是回来了自己就把初七带下去,却没想到门铃突然被按响。 “谁呀?”她隔着门问。 “是我,沈……初七爸爸。” 江汨罗一愣,忙凑到猫眼处看个究竟,看到外头站着的男人,确定是沈延卿,这才打开门,有些惊讶的道:“我还以为你会打电话让我把初七送下去呢。” 沈延卿神色微顿,目光轻轻的落在她脸上,“你告诉过我你住哪里。” “难为你记性好。”江汨罗没太注意他的神色,只觉得他似乎并没有休息好,眼里有些血丝,于是侧身让他进来,“进来坐会儿罢,看你样子这两天很忙?吃饭了么?” 沈延卿道了声谢,跟着她进门,江汨罗给他拿了双拖鞋,“我弟的,你将就一下。” 然后又问了一遍:“你吃晚饭了么?” 沈延卿微微一怔,摇摇头,“没来得及,一会儿……” “我给初一它们准备的宵夜马上就好了,你要不要跟着吃一点?”江汨罗接着又问,无意中打断了沈延卿还没说完的话。 沈延卿顿时讷讷:“……”你让我吃小猫小狗的宵夜,是不是不太合适??? 空气有些凝固起来,安静得可以。 江汨罗立刻就回过神来了,“啊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跟它们一起在这里吃宵夜,给你炒个面?” 听得出来是要特地给他炒个面,而不是顺便多做一点,沈延卿有些不好意思,刚想摇头,却已经脱口而出:“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啊,很快的。”江汨罗应了句,转身就去厨房了。 她穿着宽松的酒红色长袖棉质家居裙,裙摆到膝盖往上一点的地方,正面印着一只白色的布偶猫,头发卷曲披散在肩头。 沈延卿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心虚,也有些莫名其妙的窃喜。 初七见到他,飞快的冲了过来,嗷嗷的往他身上扑,他挡住它的狗头一直躲,“好了好了,乖,自己去玩。” 再一转头,就看见初一跟十五一个在猫爬架上窝着,一个在沙发上趴着,抬头看他一眼,又继续懒洋洋的眯起眼。 沈延卿在沙发的另一头坐下,目光好奇的在客厅里逡巡,视线划过眼前的深灰色主调的沙发,又看向对面黑色的烤漆电视柜,上头摆着一套陶瓷摆件。 他起身走过去看了一眼,是一套蓝色的陶瓷音乐少女,一组七个,穿着蓝色裙子的少女或是拉小提琴,或是拉大提琴,还有管风琴和萨克斯,以及笛子和琵琶,其中有个少女抬头仰头,正在跳弗拉明戈舞。 很精致的摆件,给这间屋子增添了少许的典雅气息,他的视线又回到茶几上,那里摆着一本打开的《宠物医生手册》,一支签字笔夹在书页里。 炒面的香味从厨房飘出,似乎只过了几分钟,就听到她喊:“沈先生,炒面好了,快来吃罢。” 他走过去,厨房里灯火通明,她正背对着他,往豆浆机里倒豆子和水,按下预约键。 然后朝一边努努嘴,“喏,面在那儿,你自己端,我给它们送宵夜。” 四个碟子,三个蓝色的小碟子里放着分成小块的鸡胸肉、鸡心、鸭胗和青口贝,大的白瓷盘子里盛着满满一盘蛋炒面,依稀可见芽菜和胡萝卜丝,还有几根绿叶青菜。 沈延卿洗了手,自己端了盘子,又拿上筷子,刚出厨房,就听见江汨罗在数落小猫,“你吃不吃?不吃就别扒拉,都掉地上了!” “哪有人像你俩这样的,不想吃就抓出来玩。” “吃不吃?不吃呀,那给初七了哦……好了好了,不吃不吃,都给初七……过来擦手。” 饭厅和客厅只隔着过道,中间也没有隔断遮挡视线,他坐下,能清楚的看到江汨罗正拿着湿纸巾给初一和十五轮流擦爪子,初七就在一旁唏哩呼噜大吃大喝。 江汨罗放开擦干净爪子的两只猫,两只居然也没走,就这么排排坐在初七跟前,一边舔爪子一边看它吃宵夜。 突然多了两份宵夜,可把初七高兴坏了,先是埋头一通吃,吃了一小半以后速度慢了下来,斯文许多,可能是不那么饿了。 江汨罗这时才跟沈延卿解释道:“初七下午跑去了病房,菲菲说被来看毛孩子的家长喂过吃的了,后来还喝了一杯酸奶,回来就没吃饭,初一跟十五吃了它的那份,现在就不吃宵夜了。” 说着伸手戳了一下它的头,“现在倒是它饿了。” 沈延卿慢吞吞的用筷子卷着炒面,“这两天实在是麻烦你了,可能明天还要麻烦你。” 江汨罗坐回沙发上,侧身把手臂搭上沙发背,看着他有些奇怪道:“你这几天都很忙?” 沈延卿神色微顿,“……嗯,有台血管造影机在手术过程中突然无法透视和曝光,今天去看了是球管老化,明天要采购一个新的来换上。” 他下意识的没说昨天发生的事,或许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无能的一面,又或许是忙碌的工作足以让他淡忘当时那种说不出口的绝望。 网上有句话说得没错,忙起来就没有时间矫情了。 “那病人没事罢?”江汨罗没注意到他的神色有什么变化,只担心事故后续。 沈延卿嗯了声,“手术紧急转移到另一台造型机下进行,病人出血比预计的多了一点,手术时间也比预计的延长了十五分钟,没别的问题了。” “那就好。”江汨罗松一口气,又好奇的问,“我记得你说过你是在信息科的,怎么还要去检修造型机?” 这不是医院信息科的业务范围罢? “其实我们医院是设医学工程部,下设有信息科、器械科和供应室,还有个隶属设备科管理的器材租赁中心,因为人少,所以我们都是什么都干。”沈延卿如此解释道。 “反正因为厂商技术垄断,很多时候设备出了问题,科室报过来,我们去看看,大概哪里出了问题,然后打电话给厂家,他们派工程师过来具体维修。” 有的问题不大,直接购买零部件换上就好了,有的问题棘手些,工程师就要把机器带走,修好了再送回来。 不管怎么做,都绕不开要他这个主任签字的流程就是了。 江汨罗这下听懂了,玩笑道:“那初七算不算官二代了?” 沈延卿一愣,随即失笑,“这怎么能算,我顶多是个修理工罢了。” 他一面说,一面吃了口面,江汨罗原本也是开玩笑的,闻言笑了一下,起身去切水果。 刚买的西州蜜瓜爽脆清甜,从冰箱里取出来,还有股淡淡的凉意。 江汨罗把果盘放在他面前,拿着小刀给初七切了两块,又试图喂初一跟十五,被对方果断拒绝了。 炒面味道不错,味香料足,沈延卿吃完只觉得胃里鼓鼓的,再吃一片蜜瓜,就已经饱了。 他抬眼看着初七,发现两只小猫正坐在它跟前,聚精会神的看着它吃瓜,可能是吃饱了,它停下来,那只叫十五的蓝眼睛金渐层就伸出爪子推推盘子。 “喵——”你倒是快吃呀! 初七歪歪头,又继续吃起来,十五满意了,收回爪子,继续聚精会神的看着。 沈延卿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江医生,你家猫咪……平时喜欢看吃播?” 江汨罗正一边吃瓜一边拿遥控器换台,电影频道正在放《傲慢与偏见》,她停下来,闻言扭头看了一眼两猫一狗在做什么。 然后哦了声,慢悠悠的应道:“是喜欢看电视,怎么了?” 沈延卿:“……”没怎么,就是觉得觉得很诡异:) 这时江汨罗弯腰将地上的盘子都拿起来,伸手摸摸初七的肚子,挥手赶猫,“好了,再吃就撑了,去睡觉吧。” 两只猫这才有些意犹未尽的散开了,初一还是窝回猫爬架上的垫子,十五趴在沙发上,盯着电视不放。 沈延卿感觉自己正在风中凌乱:“……”我家狗儿子以后会不会被迫成为一个吃播博主??? ———————————— 下午五点已过,太阳开始西斜,光线如染,越加金黄,空气里的热气逐渐散去,办公室里很多人都在等着下班。 不过也不是没有例外。 “妇产科有把经皮黄疸仪坏了,新生儿科刚才报一台培养箱在一定范围内温度不可控……哎,主任,你要不要去看看?”器械科没人了,连蔡永棉这个科长都要去心电图室检查心电图,只好过来问沈延卿的主意。 沈延卿看看时间,“还有十五分钟下班,我要去骨三科帮陈主任看看他的电脑,直接就下班了,急不急着用,不急的话明天早上再说。” 他如今的工作不像从前忙碌紧急,少有不能准时下班的时候,也习惯了将并不着急的事情往后排。 毕竟整个医工部管理着全院上下近两万台套医疗设备的安全运转,大到CT机,小到电子耳温枪,全都要靠他们巡检维护,人就那么多,要是按照会诊制度报了就得规定时间内赶到现场,那他们就是不吃不喝也搞不完啊。 蔡永棉哎了声,转身走了,沈延卿脱掉白大褂,拿了钥匙,直接去外科楼。 骨三科是关节骨科,陈主任那电脑其实没什么问题,就是太老了,运行起来比较慢,而且毛病本来就多,动不动就死机。 “您换一台新的罢,用起来也好用。”沈延卿替他恢复了系统,笑着劝了句。 六十岁的老主任头发花白,一边把老花镜重新戴上,一边笑呵呵的道:“我都这把年纪了,不中用了,用电脑的时候不太多,新电脑还是给年轻医生用。” “您就是自谦,不中用您还一周十几台手术。”沈延卿失笑。 陈主任笑眯眯的看着他,“光说我,你怎么样,手恢复得怎么样了?” 他招招手,示意沈延卿把手给他看看。 陈主任出身中医世家,在军区医院服务了几十年,沈延卿是他看着长大的,出了事他也惋惜心疼得紧。 老人温暖的指尖扣上他的脉搏,微微沉吟,似在数他的心跳。 沈延卿侧头,看见窗外傍晚金黄的阳光,这是太阳在一天中另一段让人觉得美丽沉醉的时刻。 “你扣子解了让我看看伤口。”陈主任收回手,又道。 沈延卿顺从的解了袖扣,卷起袖子,露出藏在衣料下方已经愈合的伤口。 “恢复得不错,肌力你自查过没有?” “还有一点问题,不能太用力,但还好。” 陈主任满意的点点头,“问题不大,继续复健,你还年轻,恢复起来很快的。” “我给你开点中药,去叫药房帮你做成贴敷,每天晚上贴着睡觉。”陈主任笑着道,“配合你营养神经的药一起吃,内服加外用,好得快。” 沈延卿轻轻的点头,“多谢,劳您费心了。” 自他受伤后,这些个长辈们为他想了许多办法,希望他即便不能继续上手术台,也不要落下什么残疾。 “等过阵子,我给你琢磨个能去疤的方子。”尽管医院已经全面推行电子处方多年,但像陈主任这样的老医生,开方子还是愿意手写,只平时在门诊会有学生帮忙录入。 他边写,边转了口风,“你的问题,倒不在手上,而是在你心里。” “心病难治,延卿啊,你还那么年轻,有什么过不去的?像我年轻的时候,上的是专门的中医药院校,学校教育说是中西医并重,实际上是重西轻中,有很多学生毕业之后连脉诊都不会的,那时候我爸他们就说,用不了两代,中医就要被西医全部取代喽!” “可是你看看到现在,被取代了没有?”他写完处方,自己对着电脑,用两个指头一个字一个字的敲着键盘录处方,也不要沈延卿帮忙。 “这世上很多路都很艰难,很曲折,可是你要是愿意走,也还是能走出一条路来的,你啊,要放宽心,心宽了身体才能好么,生活总归是有失望的,哪有可能一直称心如意,起起落落才是常态,你得接受。” “想做什么,原来的路行不通了,那就换个法子曲线救国,还是那句话,你还年轻,没什么不可能的,你瞅瞅我,五十几岁了才开始学电脑,现在不也会打字了,就是慢了点呗。” 沈延卿静静的听着,这些话和一顿一顿的键盘声一起传来,他莫名就有些眼睛发酸。 他低了头,“我知道的,谢谢您开解。” 只是道理都懂,要做起来却很难,他很难不在意这场将他的人生翻天覆地的事故。 没了目标的赛车手,开着车,突然就在人生赛道上停了下来,在原地打转。 他重温漫威电影的时候,会忍不住幻想,要是生活就是漫威宇宙该多好,那样说不定会有法师来拯救他成为奇异博士,可惜没有,生活就是只能靠他自己去走这条突然变得崎岖的路。 陈主任终于把处方录入进了电脑,然后递给他,“去拿药罢,没事回家看看书,遛遛狗,逛逛街,多睡觉。” “对了,恋爱谈得怎么样了?” 闻言,沈延卿的面色又一顿,“……哦,早就分手了,没在谈恋爱。” 老主任不知道他是因为这次的事才跟前女友分开,反正以前也就听说他有个女朋友,人是没见过的,也没怎么问过,“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谈恋爱说分手就分手,哼。” 沈延卿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 “那你还不如趁现在有空赶紧找个女朋友,小女朋友一搂,你就没空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了。”陈主任挥挥手,打发沈延卿走。 虽然心知他是玩笑,但沈延卿还是脸都红了,一脸不好意思的出来,直走到电梯门前,被窗口进来的风一吹,这才好了些。 只是等他进了电梯,在电梯门合上的那几秒钟里,脑子中一闪而过的,竟然是那晚江汨罗把手臂支在沙发背上,扭过身子跟自己说话的模样。 她穿着酒红色的宽松睡裙,优美的锁骨在卷曲的发丝间半遮半露,笑起来时柳叶眼微微弯起来,有种浑然天成的妩媚。 沈延卿想到这里,呼吸一顿,心尖狠狠颤了一下,赶紧摇摇头把这画面甩走,然后在心里道声抱歉。 尽管已经到了下班时间,收费处和药房还是很多人等着,他排队交了钱,把处方递进药房,接方子的药师一看就道:“沈主任你这贴敷今天就得拿么,那得等好久。” 熬膏药没那么快的,没几个小时到半天的时间,绝对出不来。 沈延卿摇摇头,“不急,我过两天来取也行。” “那成,等做好了我给你打电话。” 交了方子,沈延卿直接下班,直奔仁心医院而去,要接初七回去。 到动物医院的时候,沈延卿被孟菲菲告知,初七被何姐跟张姐带着和别的寄养动物一起去散步了,还要一会儿才能回来。 沈延卿只好在医院等着,他等着也不安生,等候区的沙发今日好似有针扎他的屁股,才坐下不到一分钟就又站起来。 没一会儿他就熟门熟路的走到了江汨罗的诊室外。 “真的没有办法了,你这猫……来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呼吸了,我们再怎么救也是回天乏术,没用的。” 是江汨罗的声音,不如平时的柔和清亮,只有满满的无奈。 沈延卿站在门口看进去,只看见她面前坐着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生,正低头不断的哭泣,旁边站着一个手足无措的中年人,看样子是她父亲。 台面的垫子上,躺着一只一动不动的猫,白色的毛发上有些斑驳的血迹,鼻子处也沾了点血。 随着江汨罗说的话,丁洋正伸手抚过猫咪的眼睛。 江汨罗这时抬头看过来,看见是他,就点了点头,沈延卿想了想,轻轻走了进去,站在一侧的角落里看着。 他想知道,江汨罗会怎么劝这个女孩子。 很多小猫小狗身上都被主人寄予了非常深厚的感情,宠物医生也要和人类一样,“偶尔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 女生抽泣着说着关于猫的事,“我刚才……打开阳台门想要收衣物,它突然就飞了出来……特别快……它平时不会这样的……呜呜呜呜……它平时很乖的,都不去阳台……” 但就是在她口中很乖巧的猫咪,在不久之前,刚刚从屋里飞跃而出,从阳台上纵身一跃,从九楼跳了下去。 她慌慌张张的抱着猫赶来医院,刚来到诊室,猫就已经不行了,瞳孔放大,心跳停止,体温变低。 江汨罗静静的听着她翻来覆去的说这件事,中间夹杂着她对猫的回忆,“它刚来的时候就是个小团子……所以我叫它雪球……” “本来想好了过阵子有空了带来做绝育的,谁知道……呜呜……” “它平时特别听话,很喜欢趴在我的床底下……它特别喜欢蝴蝶的逗猫棒,上一个坏了,我买个新的快递都还没到……” 她边说边抹眼泪,江汨罗适时递过去几张纸巾,“擦擦再说。” 女生接过纸巾,抓在手里,嚎啕大哭起来,怎么都停不下来。 江汨罗一直静静的看着她,没有劝,只是看着,目光柔和,像在看一个孩子。 那位父亲显然拿自己的女儿没办法,只好站在一旁,不住的拍拍她肩膀,以示安慰。 诊室里的动静引得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好奇,小心的探头看一眼,才又继续往前走。 一直到女生的哭声变小了一点,江汨罗才终于说道:“其实今天不是你的错,你不用太过自责。猫在发情的时候,是很容易跳楼的,以前我还见过从二十几楼跳下来的。” 因为猫对几层楼几层楼根本没有概念,“就算你今天没有开阳台门,猫只要发情了,想跳总能跳的。” 她平静的说着这个事实,这也是为什么有的人家养猫要做封闭阳台、要给猫做绝育的缘故之一,它们发情时情绪非常不稳定,所以要尽量多的保证它们的安全。 但不是每一家都提前做了这种准备的,有很多的人,在开始养宠物之前,根本没有做过功课,只是因为喜欢就接回去了。 猫已经死了,江汨罗说不出什么指责这姑娘的话,只解释了这么一通,然后让她别哭坏了眼睛。 女生听了她的话,慢慢收住眼泪,怔怔的不知道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她就抱起猫的尸体走了。 后来没过多久,她又来了一次,这次,她带来了一只同样是白色的小猫,要做绝育手术,不过这暂且是后话。 等她离开后,江汨罗才笑着同沈延卿打招呼,“初七可能散步去了,很快就会回来。” 沈延卿刚点点头想说他已经知道了,就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嗷呜声,外头的孟菲菲喊了一声,“初七!初七你不要乱走,你爸爸来接你了!” 江汨罗失笑,“看来已经回来了。” 沈延卿也笑笑,刚转身要走,余光瞥见她脸上柔和的笑意,脚步一顿,“江医生可以下班了么?” “哎呀,都到下班时间了。”江汨罗这时才抬头看了眼时间,又对丁洋道,“收拾一下就回去罢。” “哎,江医生再见。”丁洋笑着应了句。 沈延卿这时发现丁洋对她的称呼很有意思,在诊室叫她江医生,休息时会叫她汨罗姐。 江汨罗去了更衣室,沈延卿不知怎么想的,硬是等到她出来了,才一副我也刚要走好巧啊的表情,“江医生,一起?” 江汨罗眨眨眼,晃晃车钥匙,“我开车来的。” 沈延卿见她看着自己,一时有些赧然,“……我知道。” 他的车停在外面,江汨罗的今天停在医院停车场,俩人只一同走了一小段路就分道扬镳,直到回到佳禾花园的停车场,这才又重新碰面。 江汨罗刚下车,就听见后边有人说了句:“江医生,时间还算早,不如今晚我请你吃饭?” 江汨罗一怔,扭头疑惑的看着他,“……嗯?” “呃……你不是说附近有家小酒馆很棒,有没有兴趣替我引荐一下?”他被看得心虚,但还是强撑着说完了这句话。 江汨罗恍然大悟的哦了声,欣然应允,“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初七:凭实力开始蹭饭,骄傲。 沈主任:……是我沾狗儿子的光了。 初七:我早就说你有一天会谢我咯! 碎碎念: 都说猫嫉妒心强,但有时我又发现猫很有趣,那些从小在家养或者就是在家出生的猫猫,看到主人对别的小动物好,有时候好像也没啥嫉妒心,一点都不慌,很确定主人对自己的爱2333,就像人类社会,在充满□□中长大的孩子,安全感和自信心都比旁人高一截=_= 第二十三章 听到沈延卿说想去喝酒, 江汨罗想想自己也好一阵没去了,于是爽快的应好。 沈延卿原本还以为她会拒绝,见她答应了, 忐忑的情绪一下烟消云散, 忍不住偷偷松了口气。 “我以为你不会答应的。”他牵着初七,走了一段路又没忍住,还是说了出来。 江汨罗停下来,转头看着他, 盯着他的脸有些打量似的,直把沈延卿看得忍不住心里发毛。 糟糕, 这话是不是显得我以为她是个小气的?哎哟, 我怎么这么多嘴说这么一句!? “怎么,我就这么可怕?”江汨罗的目光轻轻滑过他紧绷起来的脸孔, 觉得有趣极了。 这个男人跟她见过的很多男人都不像,三十多岁了,分明应该是见过许多人情冷暖的年纪, 却依旧眼眸清亮,除了沉静平和, 竟无一丝的杂质。 到底是心智足够强大所以不被浊世污染,还是城府足够深沉所以掩盖了真实面目? 江汨罗在这一刻觉得自己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好奇心。 “没……不、不是……”沈延卿被她突然一问,吓了一跳,拽着狗绳的手一阵紧缩,下意识扭头躲避开她的注视。 有些慌乱的手足无措,还小小的后撤一步,似乎在逃避尴尬,总之就是说不出更多别的话来。 江汨罗见状赶紧把目光一收,“走吧走吧。” 她走在前面, 心里腹诽,这要让不知情的人听说,还以为她调戏良家呢:) 沈延卿抬手摸摸自己明显温度升高的耳朵,有些沮丧,就很奇怪,对上江汨罗总有种让他心惊肉跳的颤栗感油然而生,让他不自觉便气短。 因着是要去喝酒的,所以俩人并没有开车,而是步行过去。 江汨罗今天的装束简单,白色荷叶袖上衣配灰蓝色的雪纺九分阔腿裤,衣领上还系着一个灰蓝色的蝴蝶结,脚上穿着白色的板鞋,头发扎成马尾,在空气里轻轻晃动几下。 正值妙龄的年轻女郎,像春天绽放到恰好的花朵,不清淡,也不浓艳,连背影都是美的。 沈延卿刻意落后她一小段距离,目不转睛的打量着她,直到她终于发现他没跟上来而停下脚步,这才加快速度追上去。 他问起几天前做手术的小流浪猫,“救回来了么?” “你说重重啊,救回来了啊,手术很顺利。”江汨罗一边应,一边从包里摸出一根肉条喂给初七。 仁心医院的小白前天被领养走了,沈延卿觉得有些失望,他原本还想问问封悦要不要养猫,然后才去抱的,结果一耽搁就错失了缘分。 江汨罗得知,先是惊讶,然后安慰道:“不要紧的,我们经常会遇到很多漂亮的小猫,治好以后都送养了,你想要的话,下次我帮你留意一个。” 沈延卿抿抿唇道谢,正在想着找什么话题来跟她说话,就听她道:“今天早上上班之前我发现有一盆月季开花了,应该是金丝雀,花是黄色的。” “办公室放的那盆果汁阳台也开了,林护长过来剪去插瓶,放在前台那里,你今天去的时候见到没有?” 沈延卿听到这里一怔,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在前台那里见过插花,“……有么?” 江汨罗吃惊的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你年纪轻轻怎么眼神就不好啦?” 带着玩笑的声音一入耳,沈延卿的呼吸就又顿了顿,刚才被她盯着时的那种感觉又来了。 他讷讷,江汨罗却叹了口气,熄了想和他开玩笑拉进少许关系的心。 难得她想要认识新朋友,但对方可能不这么想,又或者时候还不到,那就…… 暂且这样罢。 接下来的路程,江汨罗始终与沈延卿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言谈之间重新恢复到他们初初认识时的分寸,她指着路过的一些店面,介绍都点到即止,“这家店的蛋糕还不错。” “这家宠物店的服务还不错,胜在离佳禾花园近,要是初七有需要,沈先生可以考虑一下这里。” “周围因为都是居民区,很多人养宠物,所以宠物店很多,质量也参差不齐。像这家宠物店,卖的东西不错,比如牵引绳、狗粮猫粮之类质量都不错,但宠物美容就不好说了。” “这家也有宠物牛奶卖,可以给初七喝一点,补充营养。” “这边有个很大的市场,要是想自己做到,可以过来买菜,比在生鲜超市要便宜一些。” 言谈举止实在是一个真正的热心邻居,但沈延卿听着,却莫名有些说不上来的失落。 他抿抿唇,没有深想。 走到一个路口,江汨罗带着他往左转,走进一个小小的广场,他举目四望,看到对面的银行和高档酒店,还有眼花缭乱的品牌广告海报。 马路的两边,一边是居民小区,另一边就是小小的购物商场。 这种格局让沈延卿有些惊讶,“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藏着一个购物广场。” 江汨罗轻笑,带着他拐进了旁边的一条巷子,一进去,沈延卿就看到宽度只能容纳一辆小轿车经过的巷子半空支棱着的店招。 有的是饭馆,有的是小商店,烧烤小炒老啤酒,灯一亮就是城市人夜里一饱口腹之欲的圣地。 走到尽头,一家店门口挂着木质招牌,上头用瘦金体写着两个字,“醉影”。 举杯邀明月,醉影成三人。 沈延卿立刻便想到这句著名的诗句,一时间好奇,这里面都卖什么酒。 他们到店里的时候是傍晚七点半左右,酒馆里客人还不多,江汨罗一进门就按了一下铃,“魏老板。” 从吧台后面走出来一个彪形大汉,穿着黑色的短袖T恤衫,露出手臂上一朵红玫瑰刺青,“江医生,您好久没来了,哟,还带了朋友。” 说着朝沈延卿笑着点了点头。 “东子,你师父呢?”江汨罗一面问,一面在吧台前面坐下,又伸手捏着沈延卿的袖子拉了一下。 沈延卿还牵着初七,不知道能不能让它进去,便问:“请问我的狗……能进来么?” 叫东子的大汉探头看了眼,“这二哈长得不错,进来吧,没事儿,你们就坐吧台,它影响不到里头的客人。” 沈延卿道了声谢,把初七的牵引绳绑在高脚凳的腿上,然后自己坐上凳子,跟江汨罗肩并肩的。 “东子,你师父呢?”江汨罗又问了一遍。 沈延卿有些诧异,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执着这个问题。 东子一笑,“我师娘不是生了么,他回去照顾月子了,您来得不凑巧。” “这么快就生啦?儿子还是闺女?”江汨罗愣了愣。 “儿子呗,我师父气死了,他想要个闺女。” “他自己不争气能怪谁。”江汨罗挑挑眉,幸灾乐祸的说了句,然后又叹了口气,“他不来,谁给我做醉桃影。” 说着她扭脸看向沈延卿,笑着道:“沈先生还不知道,魏老板做的醉桃影是一绝,味道特别棒。” “我做呗,用那坛十年陈的桃花酒给您做。”东子笑着应道。 江汨罗一怔,随即一喜,“那就先给我来一杯,沈先生,你要什么?” 沈延卿是第一次来这里,酒馆装修很新中式,木制的隔断上是经典的海棠花窗,酒馆内四处垂落的吊灯也很中式,像一朵朵盛放的木棉花。 酒架仿佛一个多宝阁,陈列着从葡萄酒到茶的各种酒水,应有尽有。 “我想喝一杯清淡点的。”他的食指在吧台上轻叩,对东子说了句。 正准备调酒的东子闻言便笑,“沈先生和江医生的口味还真是一致,不如也来杯醉桃影?” 沈延卿点点头,江汨罗这时便道:“你这儿有没有水煮的鸡胸肉,给我来一块。” “怎么,江医生要减肥?”东子一愣。 江汨罗呵呵一笑,“喂狗啊。” “懂了,您等会。”东子调了两杯醉桃影,推到他们面前,然后去厨房,临走前问,“您二位今晚吃点什么?” 沈延卿下意识就去看江汨罗,等她做主。 江汨罗连菜单都不看,“先来一份煎烤腹心肉和脆皮五花肉,哦,再来一份生牛肉塔塔。” 顿了顿,又问:“沈先生介不介意生牛肉?” 沈延卿其实并不想吃,因为怕寄生虫,学医的可能都比较在意生食会不会有这个问题。 但这是江汨罗问的,他下意识又不想拒绝,于是一时间愣在原地,没吭声。 江汨罗看一眼他的表情就懂了,一摆手,“算了,生牛肉塔塔不要,换个炸鸡,配XO蛋黄酱,要大份的,再来个牛油薯条,主食要招牌意大利面。” 东子一一记下,又听江汨罗道:“先给我来一叠新疆大杏仁和烤培根片,光喝酒太无聊了。” “江医生今晚要大开吃戒。”东子笑了起来。 江汨罗对他摆摆手,举起酒杯,向沈延卿示意,“可以尝尝,这里的桃花酒还不错,是老板娘家乡的酒坊特供,容城很难喝得到相同的味道,可以说是独一无二。” 淡粉色的桃花就加了两片薄荷,入口有淡淡的清凉,还有桃花的香味,入口柔和爽口。 沈延卿抿了一口,点点头,“的确不错。” “这里比魅色如何?”江汨罗记得他提起过魅色,于是很好奇的问道。 沈延卿看出她应当是没去过魅色的,于是笑着摇摇头,“魅色排场浮华,适合奢侈摆阔,这里安静小巧,适合小酌悠闲,都是享受,看个人需要。” “不过如果是年轻的普通女孩子,见识过魅色的纸醉金迷,很可能误入歧途。” 他就见过这样的例子,年纪轻轻颇有前途的大学女生,被富二代男友带着见识过奢侈浮华,就再也沉不下心来做学问,最终泯然众人,后来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江汨罗听出了他话里的几分劝诫,忍不住嗤了声,“沈先生,我二十七岁了,不是十七岁。” 沈延卿微微一笑,又抿了口酒,东子这时递过来江汨罗要的杏仁和培根,他道了声谢。 用混合香料裹过再烤的新疆大杏仁入口味道很新奇,隐约有点肉味,而用花椒辣椒刷过后又涂蜂蜜烤制的培根则香且耐嚼,培根还没吃完,俩人的酒倒喝完了。 先上来的是腹心肉和脆皮五花肉。腹心肉用米麹菌发酵过,外皮被煎烤得焦香,内里却柔嫩多汁。脆皮五花肉的皮很脆,还滚烫着,同样恰到好处,散发着一股来自脂肪的香气,配的黄芥末酱沁凉又辛辣,江汨罗抬抬手,“来杯纯K嗨棒。” “我也一样。”沈延卿接着道。 用冷泡乌龙茶制作气泡茶再加威士忌,配着满口醇香的肉,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 东子把炸鸡和薯条送过来,顺便端了另一个碗,“这是江医生要的鸡胸肉,主厨还搭配了点牛肉。” “替我谢他。”江汨罗笑着接过来,递给沈延卿,让他放下去给初七吃。 再晚一点,江汨罗要了一杯微醺少女,朗姆做基酒,加迷迭香、香料和苏打,酒味浓烈,但入口却清爽并不苦涩。 喝完之后果然已经微醺,撑着手在吧台上,笑吟吟的看着沈延卿,也不说话。 沈延卿有些好奇的回看她,看见她迷离的双眼如秋水荡漾,有几分亲近,也有几分探究,甚至还有…… 几分的魅惑。 他的心头狠狠一颤,随即疑心自己喝多了,“江医生,你……” “我不要和你玩。”哪知他一招呼,她的脾气突然就变了,狠狠瞪他一眼,“不要叫我,跟你又不熟。” 气鼓鼓的,手放下,头一扭,不理他了。 沈延卿顿时无措,面前的鸡尾酒是梅子酒和绿茶调的,清新雅致,本来他很喜欢,这时却少了点味道。 “她喝醉了。”东子凑过来,小声告诉他。 沈延卿麻爪了,“那……那怎么办?” 他以为江医生既然是这里的熟客,那酒量应该不错才是,可没想到才喝了两三杯就杯放倒了啊。 东子见怪不怪,递过来一碟之前上过的培根,还有两碗红油抄手,“江医生,收尾了。” 又上一瓶冰镇过的养乐多。 然后沈延卿就看着她虽然气鼓鼓,但也不影响吃抄手的模样,忍不住有些想笑。 江医生这样子,也挺可爱的嘛。 作者有话要说:沈主任:变、变身? 江医生:……喝酒误事,古人诚不欺我=_= 第二十四章 红油抄手的麻辣鲜香把江汨罗意识里的酒意击退, 加上冰镇的养乐多一喝,她就清醒过来了。 知道自己在沈延卿面前漏了痕迹,但却一点都没觉得不好意思, 反正她也没做别的事。 沈延卿执意要买单, 她也没去争,他家初七吃她的睡她的这么多天,她吃他一顿就不应该么? 这样一想,江汨罗是再心安理得也没有了。 回去的路上可能是都有些累了, 两个人没有再像来时那样聊天,安安静静的走着, 连初七的步子都变得慢了很多。 明月高悬, 月华如练,穿过楼房的间隙, 从树梢落下,使得路过的人身上光线时明时暗。 走过民居外围,听见不知哪家的妈妈在嘶吼着骂孩子:“四乘二你会, 怎么四乘三就不会?我用脚趾头做都做出来了!” “你是要气死我啊!叫你爸来教!别让他一天到晚都觉得养孩子容易!” 江汨罗听见,低头笑了一声, 歪歪头,觉得有趣,又觉得莫名向往和好奇。 她不曾体会过被母亲这样责骂的感觉,想来一定会觉得委屈的罢? 沈延卿听见她的一声笑,扭头看她一眼,想和她说话,又发现她又不知在想什么,顿了顿,还是算了。 他又想起在酒馆里她在酒精作用下突然出现的孩子气, 是不符年龄的天真,只有很小的时候,才会和小伙伴说出“我不理你了”“我不和你玩了”这样的话罢。 可是她还会说,在酒精放松了神经以后,天天真真的说出来,不知道是说给他,还是记忆里的哪个人。 他一边想,一边在心里有些嘀咕,嘀咕得多了,就变得有些酸酸的,连自己都觉得奇怪。 回到小区,在他住的那栋单元楼门口,江汨罗主动和他道别,“沈先生,再见。” “再见。”他点点头,没动,看着她继续往前走。 忽然脱口而出问了句:“江医生,我们……算是朋友的吧?” 江汨罗一怔,酒精让她的脑子转得慢了很多,她回过身,有些茫然的看着他:“……什么?” “我在想,我们可不可以当朋友?”沈延卿抓着牵引绳,紧紧捏着,看着她,等她的回应。 月光和路灯光一起倾泻在地面,周遭的一切都被照得很亮,江汨罗看到他清隽的眉眼中一抹郑重其事的认真,愣了愣。 她仿佛回到了中学时代,有个男生同样很郑重的跟她说:“江汨罗,我们可不可以做朋友?” 她知道他喜欢自己,所以摇摇头,说不可以。 可是在今天,她看着沈延卿,却点点头,“可以呀,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说完又好似想起什么,嘴角轻轻一弯,有些腼腆的笑了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正式的交朋友呢,从前没有过的,很多孩子在童年时代都会经历的事,她直到年近三十才经历。 她从未天真过,生活也没有给她机会让她天真。 原来这种感觉是这样的,有点幼稚,但又很……像模像样。 有种被很正式对待的感觉,隆重极了。 “好的,那……晚安。”沈延卿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显得轻松起来,“明天见?” 江汨罗望着他,微微一怔,然后点点头,“……好。” 面对着这个人,她说不出任何拒绝他的话来,只要看着他清澈的眼睛,她就说不出口。 连她都变成一个看脸的人了,这个社会真让人绝望。 江汨罗一边在心里吐槽自己,一边把自己扔进沙发里,曲着膝,拿抱枕捂住自己的脸。 十五好奇的跑过来看,然后一个跳跃,跳上了她的肚皮,伸手去扒拉抱枕,凑过脸去看她。 “喵——喵——” 铲屎的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呀? 甜甜糯糯的小姑娘猫喵喵叫唤,江汨罗心都要化了,拿开抱枕,被它的小手掌盖了一下脸。 “十五,我跟你说哦……”江汨罗捏捏它的肉垫,小声的跟她说悄悄话,“初七的爸爸很幼稚的,像小学生一样。” 她嘀嘀咕咕,十五时不时喵一声,好像在附和她。 也不想想,自己喝醉了也像小学生一样,算是打平了,谁也不比谁强。 初一自觉是个明白猫,趴在茶几上看着老妹儿和妈妈的互动,眨眨眼睛,别过头去,没眼看没眼看。 没有关严实的阳台窗,有夜风从缝隙中钻进屋里,吹动了嫩黄色的金丝雀花瓣。 沈延卿又做梦了,这次的梦有些奇怪。 小男孩问小女孩:“我们一起去玩吧?” 小女孩眨眨漂亮的大眼睛,“好的呀。” 可是没一会儿,他们就闹别扭了,“我不要和你玩了,你不要叫我。” 小男孩觉得莫名其妙,“你为什么生气呀?” 小女孩噘噘嘴巴,神情傲娇,“……反正不和你玩。” “叮铃铃——” 到这里梦就断了,闹钟响起,沈延卿立刻睁开了眼,早晨七点整。他看看天花板,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 梦里的小江医生,怎么就不能直接告诉他为什么生气了呢,搞得他心痒痒的:) 十五分钟后,他已经喂完了初七,带它上车,然后送去仁心医院,再一路疾驰去到医院附近的早餐店,买一份早餐,八点整准时到达办公室。 医工部是没什么早会这一说的,考勤也没那么严格,早点晚点,只要不过分,沈延卿都会睁只眼闭只眼。 “老蔡,昨天你是不是说哪个科的什么坏了来着?”他一边啃包子一边问蔡永棉。 蔡永棉咬着豆浆的吸管,翻登记本,“新生儿科的培养箱,你去看看吧,哦对了,神内昨晚打电话过来说他们科有一个打印机使用时突然停机,关机后再开机,无任何反应,电源灯也不亮。” “行,我一会儿都去看看。”沈延卿应了下来。 吃完早饭,又查看一下邮件和工作系统里弹出来的几个文件,看看时间快八点四十分了,他提着工具包,先去新生儿科。 在护士站找到他们科的张护长,“张护长,你们科哪个培养箱坏了,我来看看?” “哎?你亲自过来啊,我还以为是小夏要过来呢。”张护长见到他,有些惊讶,连忙放下手里的工作,迎了过来。 “最近怎么样,身体好点没有?” “好着呢,多谢您关心。”张护长五十岁了,听封悦讲,他出生时还住过新生儿科,那时候的张护长刚刚卫校毕业分过来,还是个小护士,就是她照顾的自己。 他笑着任由她打量,听到她说自己瘦了,哭笑不得,“哪里瘦了,我前两天还量过,重了两斤。” 说着又赶紧转移话题,“您还是先让我看看坏了的培养箱,一会儿我还得到神内去看他们坏了的打印机呢。” “哎哟,对对对,这个要紧。” 张护长一边笑,一边拉开抽屉拿出一大串钥匙,带他去仓库看换下来的培养箱。 这台婴儿培养箱的故障是箱内温度29℃-33℃这个范围内不可调,失去控制,而在其他范围25℃-29℃和33℃-37℃却可调节可控制。 张护长拍拍它,“延卿你给看看怎么回事,能不能修。” 沈延卿检查之后发现造成故障的原因是因为面板上温度数字拨动控制开关失效,“这是温度数字拨动控制开关接触不良引起的。” 张护长哦了声,“那能修么?” 沈延卿一边点头,一边拆了温度控制开关,然后又一节一节拆开,再用金相砂纸打磨各触点,并用无水酒精擦洗干净,然后重新按顺序装回去,再接上电,设备恢复正常。 不过,“这也就暂时性的解决问题,过个一年半载估计又会重复出现,最好解决方法是更换温控数字拨动开关。” 张护长合计了一下,“那不要紧,等明年或者后年我们就该换新设备了。” “那行,要有问题您再给我电话。”沈延卿失笑,收好工具包,离开新生儿科去神内病区。 临走前还得了张护长送的两瓶饮料。 神内科在内科楼的十七楼,沈延卿见过好几个医院的科室安排,神内神外都在所在楼层的最高层,可能是因为头部是人体最高点罢。 神内的打印机问题是他的老本行,他打开打印机机壳,拔出所有连接头,拆下打印机外壳和屏蔽罩,露出电路板。检查电源电路,发现保险丝完好,其它部分也未发现有明显的烧毁的痕迹,再开机用万用表检测整流输出端,也是正常的。 他采用将负载逐个拔除后试机的方法,最后找到了故障原因,是cn5软电缆2脚和3脚短接造成的电源电路过流保护,软电缆与探头连接处也已经扭曲变形。 问题找到了,沈延卿松口气,用剪刀剪去电缆顶端损坏的一节,然后用刀片刮出一段,重新接好后试机,故障排除。 或许医疗设备工程师跟临床医生是一样的,都在治病,只是在临床时他面对的是活生生的人,会哭会闹会喊痛,而现在,他的病人是机器,它们恒久沉默,尽职尽责的运转,直到再也转不动。 一天忙忙碌碌,直到五点半下班,他去接初七,进门后问孟菲菲:“江医生在诊室么?” 孟菲菲摇摇头,“不在,手术还没出来。” 他一怔,几乎有些迫不及待的问怎么了,孟菲菲叹了口气,“前两天来了只猫,从外地过来的,打一月份开始就发现胸水,主人找了好多地方看都没治好,就到我们医院来了,昨天江医生给它做了检查,确诊是单侧肺部病变以及胸内肿块,今天安排手术呢,现在还没做完。” 沈延卿惊讶道:“这么严重?” 孟菲菲点头,“是啊,要做开胸手术切除病变肺部的。” 那这猫以后还能好么?沈延卿没见过它,却已经不由自主的担心起来。 正在这时,等候区另一侧的通道里突然传来一阵喧闹,沈延卿看过去,就看见丁洋正抱着一只猫走出来,往二楼的病房走去,他的后面,是江汨罗和一个男人正边说话边走出来的身影。 “手术结束了,还算顺利。琦琦的问题呢,是整侧肺都烂掉了,严重胸膜炎增生包裹心脏,所以我们在手术中围绕心脏进行了手术剥离增生组织。” “现在就是要让它住院密切观察,这几天都是危险期,挺得过去就好了,要是挺不过去……你做家长的,还是要有个心理准备。” 江汨罗没有穿白大褂,只一身蓝色的工作服,脚上穿着一双洞洞鞋,口罩卡在下巴上,目光沉静,语气柔和平缓。 跟她说话的男人显然就是刚才那个小猫的主人,他听了江汨罗的话,沉默半晌。 然后叹了口气,“……尽人事听天命吧,我也算给它尽力了,要是回不来……那就是我俩缘分不够呗……” 说着眨眨眼,抬手抹了一把脸。 又跟江汨罗道谢,“您辛苦了。” “你也辛苦。”江汨罗拍拍他的肩膀,说声留步,就自己先行离开,留给宠物主人自己消化情绪的空间。 转身时看到沈延卿,还愣了愣,“沈先生怎么还在这儿,初七散步还没回来?” 沈延卿轻轻一摇头,“不是它,是你,我等你一起下班。” 江汨罗一愣,随机回过神失笑不已,这种小学的时候等小伙伴放学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她向他点点头,“嗯,那你再等等,我还有点事。” 作者有话要说:初七:铲屎的,你真的只想交个普通朋友? 沈主任:……emmmm……我发展发展。 初七:她家饭超好吃,你努力啊! 沈主任:……我没有给你找个煮饭婆的意思:) 第二十五章 江汨罗说还有事, 其实只是想晾一下小学生沈延卿同学。 他没想过江汨罗会使坏,闻言点点头,“好, 你先忙。” 江汨罗一下子就觉得没意思起来, 但是又不好意思改口,只好摸摸鼻子,有些悻悻的回了诊室。 沈延卿看着她的动作,眼里闪过一点笑意。 她这模样, 跟喝醉了酒耍小脾气时几乎一样,让人忍不住想要哄哄她高兴。 刚想到这里, 沈延卿就听见背后的门口处传来一阵动静, 转头一看,就看见一个跟江汨罗差不多岁数的年轻女子, 背上一个又一手一个航空包走进来。 进门就问孟菲菲:“请问江医生下班了吗?” 沈延卿眉头一动,顿时失笑,看来这下江医生是真的还有事要忙了。 也罢, 他就继续等等好了。 江汨罗刚在办公室坐下,就见丁洋过来告诉她:“江医生, 饺子跟元宵过来打疫苗了。” 江汨罗微微一怔,“……现在打疫苗?” 饺子和元宵她倒还记得,两只很可爱的小三花,上个月刚来打过第一针疫苗,现在算算时间也该打第二针了。 不过已经快要六点了,虽然天色还没暗,但也已经傍晚,按理来说,疫苗应该白天来打才是, 好方便观察打完针之后的情况。 “江医生,真不好意思,这个时候打扰你。”饺子跟元宵的主人走进来,先朝江汨罗道声不好意思。 江汨罗赶紧示意丁洋上前帮忙,“怎么这时候过来,快放下来,先歇歇。” “实在没办法,这不是第二季度了嘛,我从一号就开始加班,一直到今天,明天还得去出差,一走又要半个多月,我怕回来再带过来就超时间了。” 说完她苦笑着摇摇头,成年人的世界里,从来没有什么是容易的。 江汨罗也笑着叹了口气,“你也怪累的,还养四只猫。” “那不然有什么办法。”姑娘拍拍自己额头,有些沮丧似的,“谁能想到当初那么巧就领养了一公一母,还就那么巧都没来得及绝育就怀孕了。” “这算好的了,起码把另外两只给闺蜜抱走了,要不然这会儿我该有六只猫那么多,真真是碎钞机。” 她边说边伸手戳了戳其中一只小猫,语气有些埋怨,但神情却很高兴。 江汨罗摇摇头,抱起其中一只小猫,“饺子,来,量一□□重。” 小奶猫被放到一旁的体重计上,江汨罗看了一眼,“0.75……” 这时它在体重计上走了两步,被江汨罗一把按住,“0.78……你怎么走一步重一点啊?” 量完两个小的体重,还有个大的,“橘子是不是也要打疫苗啦?” 按照国家规定,需要每年注射一次狂犬疫苗。 “是啊,所以我就把它也一起带来了。”女孩儿笑着把大猫也抱上体重计,“它可重了。” “6.38……哎呀,快十三、十四斤了。”江汨罗笑着抱过它,开始看它的眼睛和牙齿,确定它没有别的不能打疫苗的问题。 然后先给橘子打一针,它是背对着江汨罗的,在她从丁洋手里接过针的那一刻,它有些怂怂的回头看了一眼,江汨罗一笑,“没事的,乖啊,一会儿就好了。” 边说边把针往人家身上一戳,它还没来得及叫唤,就打完了。 江汨罗揉揉它打针的地方,“没事了,这不就好了吗,真的一小会儿。” 橘子怏怏的爬到检查台另一头,贴着一旁的电脑开始舔毛,门口处传来一声“嗷呜”,它愣了愣,慢吞吞的转个身子,跟门口的哈士奇来个脸对脸。 你看我,我看你,两个小家伙都愣住了。 “橘子你看什么,是不是发现居然有人比你还大只的了?”它的主人笑嘻嘻的逗了一句。 初七:“嗷——啊啊——”我们品种不一样! 江汨罗揪过饺子给它戳了一针,然后看了眼初七,朝它“嘘”了声,它立刻便安静下来,乖乖的坐在椅子边上。 沈延卿目不转睛的看着台面上两个毛茸茸的小家伙,它们看起来非常健康活泼,充满了活力。 轮到元宵打针,江汨罗先给它做检查,揉揉肚子,听它主人说:“江医生,原先的肚子很大,我摸着就鼓鼓的,能不能给它检查一下,邻居家的猫得了传腹,我好怕它也得了。” “那就等打了针给它拍个B超看看。”江汨罗听完元宵的心跳,揉揉它肚子,被它舔了一下手背。 江汨罗的针刚拿到手,元宵就喵喵大叫起来,似乎是在抗议,她顿时就无语了,“我还没扎到你呢,叫早啦!” 元宵顿时就安静了下来,还转个身,伸出舌头舔舔鼻子,仿佛有些不好意思似的。 它的主人在一旁一个劲的笑它:“叫早了,真尴尬。” 反而到真的打针时,它又不吭声了,一脸还没反应过来的样子。 打完针江汨罗抱它去做B超,查出来它鼓鼓的肚子里到底都是啥,“你看,这里有一团空气,其他地方都是内容物了。” 内容物等于大便。 “它没事,别担心。”江汨罗笑道,伸手揉揉元宵的小脑壳。 他们又回到诊室,打完疫苗后要留下来观察二十分钟左右,主人从包里拿出一条营养膏,给元宵喂起来,跟橘子猫在一起和初七眼对眼的饺子忍不住了,也跑过来要吃的。 沈延卿一直看着这两只小家伙,这时试探着开口,问道:“我可以抱一下饺子和元宵么?” 女生连忙说可以,江汨罗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也不说话,直把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 桌上有免洗洗手液,沈延卿按了一点搓搓手,这才小心翼翼的抱过正在东张西望的元宵。 软绵绵的小奶猫身上暖乎乎的,还没有它一双手长,小小的,非常柔弱。 沈延卿想起在新生儿科见过的人类幼崽,也是这么柔弱,不管是人类还是其他动物,生命之初都是这样。 小奶猫的爪子小小的,粉红色的小肉垫捏起来手感特别好,他抱着爱不释手,时不时低头亲亲它,恨不得把它偷走。 江汨罗看着他,灵机一动,要不然以后周末…… 让沈·小学生·先生替她照顾一下初一跟十五? 二十分钟过去,饺子跟元宵和橘子被主人又打包带走,江汨罗终于得以下班,这时天已经黑透了。 打完卡出门,江汨罗从包里掏出一管护手霜挤了点,在掌心抹开,抬头看看天边的月亮,闻了一下手上的茉莉花香,忽然问:“要不要去吃烧烤?” 沈延卿有些惊讶,他其实极少吃这些东西,因为封悦觉得不健康,后来受伤,吃药多了,又要注意营养,就更加不碰了。 他一时没回应,江汨罗便认为他不去,于是耸耸肩,“那我自己去罢,多谢沈先生今天还特地等我下班,再见。” 说完转身就要走,沈延卿一急,下意识就伸手去拉她,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等等。” 江汨罗没防备,被他拽得往后退一步,头一抬就就撞上他的胸口,后脑勺被震一下,她顿时有些恼了,“干嘛!有话不能好好说啊,动手动脚干嘛!?” “呃……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沈延卿赶紧撒手,不住地道歉,神情局促。 江汨罗回头又狠狠瞪他一眼,哼了声,“说罢,还有什么事?” 沈延卿觉得十分尴尬,好一会儿没说话,“我……那个、我想说……我去的。” 支吾半天就为了说这么一句,江汨罗都觉得无语了,甩甩手臂,没好气的嘀咕,“去就去呗,你拽我做什么,不晓得痛啊!?” 沈延卿又连忙道歉。 俩人各自开着车,一前一后的到了夜市。夜市的位置在大学城附近,晚上天一黑,各种小摊贩倾巢出动,没多久便会客似云来,到处都是熙攘的人群。 初七是第一次到这么热闹的场合,难免有些兴奋,但因为在医院被几位医生没事就训练一下立好了规矩,眼下也还能稳得住,乖巧的跟在沈延卿身边走着,东张西望,但并不主动去哈人。 江汨罗为了奖励它,还特地在一家卖沙拉的摊子上买了一大份水果和蔬菜沙拉给它。 走过铁板鱿鱼、蛤仔煎、长沙臭豆腐、火锅等等摊位店铺,江汨罗带着沈延卿走到靠近夜市边上的一家烧烤店,“这家店老字号了,开了三十年。” 一进门,先看一眼半屋子的客人,然后她就提高音量喊了声:“梅姐,我来啦!” 沈延卿一怔,这怎么看着……又是熟客啊? 江医生这饮食习惯是不是不太健康?沈主任在心里叹气,作为一个前外科大夫,他觉得得和她聊聊健康饮食这件事。 厨房里头钻出来一个又高又壮的中年女人,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看过来,“呀,阿罗来了,快坐。” 说着打开一旁的冰箱,拿出两瓶汽水,走过来,“怎么今天有空过来?” “想你了呗,顺便带朋友过来吃吃。”江汨罗笑眯眯的,言语间颇多亲近。 沈延卿拿纸巾擦桌子的手顿了顿。 梅姐闻言看了眼他,嘿嘿一笑,用胳膊一撞江汨罗得肩膀,“男朋友啊?” “那么忙,我哪有心思谈恋爱。”江汨罗失笑着否认。 梅姐一听就翻个白眼,“认识你也有十年了,也没见你谈过恋爱,你高中那会儿那个还是纯搞慈善的,你拿他骗别人可以,骗我可不成。” “是真没心思,忙着呢,我一个人过挺好的。”江汨罗一耸肩,有些无赖。 正支着耳朵偷听的沈延卿这下动作停顿得更久了,还有些不好意思,耳朵尖儿红了一层。 梅姐伸手拍了一下江汨罗的头,把菜单丢给她,“想吃什么自己点,厨房今天煮了芋头糖水,一会儿喝了再回去。” 江汨罗笑嘻嘻的应了声好,看她走了,便回头看沈延卿,屈指敲敲桌面,“哎,别擦了,你把人家桌子都擦掉一层漆了。” “呃……”沈延卿一顿,有些讪讪的放下手里的餐巾纸,又好奇的看她,“你和老板娘……” “我高中的时候就来这里做兼职了,一直到大三。”江汨罗解释道,大四她就去仁心医院实习了,从那时起她就不再来烧烤店兼职,但跟老板娘相处这么多年,情谊自然也有的。 “这附近来做兼职的学生,都是一个小时十块钱,梅姐知道我花钱不太凑手,多给我五块,十五块一个钟。” “这家店其实是梅姐的婆婆留下的,原本是她老公一起经营,后来没多久她老公就出车祸走了,她就自己扛起来,到现在也有十来年了吧。” 沈延卿这才知道这家烧烤店背后还有这么段故事。 他若有所思的哦了声,又接着问:“那刚才老板娘说你高中的时候……什么慈善,是什么事啊?” 他一问完,江汨罗勾选菜品的手就顿了顿,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里含着一些打量。 沈延卿下意识就挺了挺胸膛,一副只是好奇的表情,理直气壮的。 江汨罗原本不想说,不知怎么的又改了主意,轻描淡写的哦了声,“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前男友得绝症死了么?就是高中的时候,有个男生喜欢我,我没接受,后来他查出了急性白血病,说是还有几个月,他家里人来找我,希望我能假装喜欢上他了,成全他人生最后一个愿望,班主任也来劝,我就答应了。”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怎么回事,我们在一起,到他走大概是三个月,他给我补习了三个月的数学跟物理,你信不信?” 沈延卿听得目瞪口呆,“……你说的是哪部电视剧?” 江汨罗失笑,“生活这部电视剧啊。” 作者有话要说:沈主任:我们江医生的这盆狗血就尼玛离谱:) 江医生:……剧情需要,你冷静点。 第二十六章 江医生的初恋故事成功把沈延卿震惊了, 这真的是他这么多年来听说过的在现实生活中最离奇的一个。 谁的初恋是这样的?电视剧才敢这么演! 江汨罗却很淡定,“人生无常么,总会遇到些不可思议的事。” 沈延卿一撇嘴, 嘟囔似的反驳道:“我就没遇到过这种。” 不过其他的奇葩事倒遇见过不少, 像他受伤这事儿说出去,就挺奇葩的。 “那你的故事,是什么样的?”江汨罗选好了菜品,把单子递进后厨给梅姐的大徒弟, 然后回来坐下,咬着汽水的吸管问道。 她就随口一问, 纯粹好奇, 也没想着他会回答。 但沈延卿偏偏就说了,“是大学的同学, 同专业不同班,在社团认识,觉得相处起来还算舒服, 最主要是我们对某些学术问题的看法一致,后来大四转段, 老板建议我读研期间最好落实个人问题,恰好她老板也是这么建议她的,所以我们就在一起了。” 江汨罗歪着头认真听,这时问了句:“那你们互相喜欢对方么?” 喜欢啊? 沈延卿没有立刻点头,反而仔细想了想,“我们互相欣赏彼此,喜欢……应该有一点罢。” 有没有喜欢,大约也是有的,不然不会一说要解决个人问题就想到对方了。 只不过, “后来没多久,我们就发现了问题。” “问题?什么问题?”江汨罗八卦兮兮的瞅着他,“你们谁终于遇到真爱了?” 沈延卿眨眨眼,老实的摇头,“不是,是我们发现,彼此在除了学术之外的一切都不合拍。” “她在生活中的性格比较犹豫不决,而我又是个不喜欢磨叽的,我们的兴趣爱好也不同,她需要陪伴,但我在那个时候更喜欢自己的工作。” “她的家境普通,所以特别要强,还有点自卑,疑心也重,有时候会很神经质,但这并不妨碍她在学术上的敏锐度。” “同样的,她也觉得在兴趣爱好等等方面跟我也不合拍,曾经说过跟我在一起以后觉得我跟以前完全不同,我们可以做学术上的搭档,但无法成为伴侣。” 只是短短不到半年时间,他们就相互认清了这个事实。 “所以你们就分手了?”江汨罗猜测道,故事套路一般都是这样的,发现不适合就好聚好散。 这才是一别两宽嘛。 可沈延卿却摇了摇头,“我们谈了一次,但没有分手。” 咦?套路不一样?江汨罗这下来了兴趣,“为什么?你们决定再努力一下,试着为对方改变?” “江医生虽然恋爱没什么经验,但小说估计看了不少。”沈延卿吸了口汽水,撩着眼皮看她。 目光里带着点戏谑,江汨罗一看就知道他是故意的,于是白了他一眼。 “爱说不说,不说拉倒,嘁。” 她不稀罕知道了! 见她又变脸,沈延卿顿时失笑,拇指在汽水瓶上抹了一把,沾了点水珠。 “不分手是因为我们都怕麻烦,不想应对喜欢给学生解决个人问题的老板,所以默认研究生结束就一拍两散。” “但是到了研三……”他停了停,捋着记忆里有点模糊的时间线。 江汨罗嘬着吸管,水灵灵的妩媚柳叶眼看着他,耐着性子听他继续往下说。 “研三快要结束的时候,有个富二代看上了她,追得很厉害,她不喜欢对方,所以一直用已经有男朋友了的理由拒绝,为了解决问题,我还去接过她两次。” “这个富二代很执着,一直试图纠缠她,还到我们医院找过我,想看看我是不是她花钱请的帮手。” “后来呢?”好听众都是要适时给出回应的,江汨罗觉得她是。 “后来?”沈延卿无奈的笑着摇摇头,“后来当然发现我不是了,就有些打退堂鼓了,为了让他彻底死心,我们没有按照原来的打算分手。” “但是被我爸爸知道了她的存在,你知道的,我爸爸也在军区医院工作。” “过了不到一年,家里开始催婚,那时候我跟她都……”他算算指头,“二十六岁了,我们有的同事在这时候已经有孩子了。” “但是我们一直拖着,工作都太忙了,大概一个月见一次面,吃一顿饭,她性格很犹豫不决,这么多年,即便已经年过三十,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 “其实后来我也明白,错的时间错的人,并不会因为我们能等能忍,甚至能拖,就变成对的人。当初不应该怕麻烦就耽搁的,她犹豫不决,我也做得不对,不够果断。” “我知道她一直想分手,甚至已经开始申请英国某研究所的工作,但她一直没有告诉我,可能是怕伤害到我的自尊心?或许罢。所以一直拖到去年,因为一些事,我主动跟她提了分手。” 他没有说什么事,江汨罗也不关心,“所以她现在去英国了?” “移民了,说实话,她走的时候我们都松了口气,这可能是我们这么多年除学术讨论之外最默契的地方。”沈延卿失笑,“她硕士毕业后没多久又攻读了博士学位,是个很优秀的神经学研究者。” 江汨罗没注意听最后那几个字,感慨道:“你们这故事,磨磨唧的,一匹布那么长,还无趣透顶。” “一看就是没遇到真爱,要是遇到了,早就一拍两散了,还等得到去年?” 她说完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 沈延卿嘴角一勾,点点头,“以前是不懂爱情,后来是没遇到,或许她的真爱是她的研究课题。” “那你的呢?”江汨罗好奇,“你怎么只说她的?” 沈延卿神情微怔,随即有些无奈的摊摊手,“不知道啊,或许就在明天,或许在很久的未来。” “但无论如何,总会有那么一个人的罢?” 江汨罗听完重重叹了口气,“唉~想谈个恋爱怎么这么难?” 梅姐的大徒弟刚好端着盘子过来给她们送烤好的肉串,听到这一句,凑热闹道:“不难啊,我女朋友来吃烧烤,据她说对我一见钟情,我们认识一个月就在一起了。” 江汨罗刷的扭头,刮一眼长得眉清目秀的小伙子:“……”你这就扎心了啊大兄弟! 沈延卿见状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总觉得在熟悉环境里的江医生,格外活泼和有趣呢。 到底是能在夜市里屹立三十年不倒的老店,做出来的烧烤当然好吃,烤肉串火候恰到好处,少一分则生,多一分则柴,一口下去,除了孜然香还有迸发的肉汁,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奶香味。 水发鱿鱼也烤得好,还有烤羊排和蜜汁烤翅、烤五花肉、烤排骨,碳火和油脂的气息穿越鼻腔和喉咙,填满着空荡荡的胃。 “阿罗,砂锅你吃不吃?”梅姐出来问了句,这是江汨罗没点的。 江汨罗抓着一根烤鱿鱼,扭头应了声,“吃,我要素的,加粉丝。” 沈延卿有些犹豫的看着她,“你吃得完么?” “……你不吃啊?”江汨罗一愣,有些惊讶,“你要是不吃我跟梅姐说少放点料。” 沈延卿摸摸鼻子,怪不好意思的,“……吃。” 江汨罗不说话了,看着他笑了笑,有些揶揄。 初七今晚吃的水果蔬菜沙拉,可能还不够饱,正在门口转圈圈,江汨罗怕有人给它喂吃的,去厨房要了点饭,拌着撕碎的水煮羊肉给它吃。 一起端出来的,还有两个烤猪蹄,沈延卿都看愣了,“你什么时候点的?” “刚刚。”江汨罗指指烤猪蹄,“这是卤过再烤的,里头很入味,外皮焦脆,特别好吃,你试试,不腻的。” 这时又听新进来的食客高声点菜,“老板娘,来二十串烤羊肉二十串烤排骨二十串烤五花和五串烤腰子!再来两个烤猪蹄,要爆辣的!” 沈延卿看了一眼人家,一个人就能吃这么多了,再看看他们,两个人吃得还没人家多,惭愧惭愧。 素砂锅上来了,除了有江汨罗要的粉丝,还有蟹柳和各种鲜菇,以及切成丝的大白菜,还有吸饱汤汁的豆腐干,热气腾腾,喝一口汤,有明显的胡椒粉味道。 吃完烧烤,江汨罗付了账,还从冰箱里拿了两盒冰镇豆奶,给沈延卿递一瓶,然后咬着吸管打开手机上的app,开始观察家里的两只猫在做什么。 为了观察它们,江汨罗一早就装了摄像头,沈延卿偷偷看了一眼,发现初一跟十五刚刚吃完饭,正挤在一起互相舔毛。 顿时就有些走不动道了,“初一跟十五……一直都很乖罢?” 江汨罗大大方方的把手机屏幕给他看,点点头,“是挺省心的,就是有点挑食。” “它们长得很漂亮。”沈延卿抿抿唇,只要漂亮乖巧,挑食算什么。 江汨罗看他一眼,顿了顿,忽然问:“明天周末,沈先生上不上班?” “不上,怎么了?”沈延卿一怔,疑惑的看着她。 随即心里一动,难道她要邀请我出去玩么?如果是的话,我是立刻就答应,还是假装犹豫一下再答应? 江汨罗把鬓边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点点头,“如果有空,可以帮我照顾一下初一跟十五么?我看你很喜欢猫,如果以后打算养,可以先提前练练手哦。” 瞧瞧,理由多么正当! 沈延卿愣了一下,有点点小失落,原来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啊:) 不过他又觉得自己被她的话套住了,又或许是她的声音太过柔和,还带着一股淡淡的笑意,他不由自主的点点头,“好的。” 应完了才想到要问:“周六你们也上班么?” “我们医院都是上六休一的。”一个月还有一次要轮值周日班,宠物医生这个行业里的大多数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江汨罗顿了顿,又道:“明天也可能要晚一点,下午下班之后还要去另一个小区帮流浪猫做绝育手术。” “我们医院跟畜牧局签了协议,要帮有需要的流浪猫做绝育,有小区物业预约了明天。” 沈延卿看她一眼,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道:“你要多休息,别累坏了。” 江汨罗微怔,不由自主的转头去看他,只看到他脸上一派的坦然和关切,再无其他。 于是也就笑笑,“多谢你关心。” 沈延卿沉浸在明天就有猫可撸的喜悦里不能自拔,喜滋滋的问江汨罗:“我明天可以带它们回家么?就是豪庭雅墅那边,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看着它们的。”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轻快,江汨罗能轻易就听出他的期待,她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情绪外露。 她忍不住轻笑一声,“当然可以,它们胆子还挺大的,应该很乐意出去玩。” 初七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即将失宠,欢天喜地的在路上撒欢,去抓路边绿化带里的树叶,还有掉落下来的栀子花。 到了停车场,互相道声别,各自去开自己的车,沈延卿走到车门前,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一眼。 看见她今天穿了一身蓝紫色的法式连衣裙,有夜风吹过她的裙摆,将柔软轻巧的布料吹得贴在她的身上,将她玲珑的曲线描摹得若隐若现,身姿绰约。 就像每年五月里盛放的无尽夏,他忽然想到。 作者有话要说:江医生:你这匹布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沈主任:……呃、男女平等,你有我也有? 第二十七章 周六的清晨空气微凉, 阳光还不见正午的灼热,初一和十五早醒,已经趴在阳台的花盆边上晒太阳了。 江汨罗起来就看见两个小家伙相亲相爱的背影, 走过去撸一把它们的头, “那么早就起了呀,吃早饭没有?” “喵——” “喵——” 不约而同响起的两声猫叫,有些软绵绵的,像在撒娇, 又像在回答她的问题。 江汨罗起身去看了一眼猫厕所跟自动喂食器,确定它们一如既往的生活规律, 这才满意的起身去洗漱。 “今天送你们去初七家待一天好不好?”她一边收拾它们出门会用到的东西, 一边同它们讲话,“初七爸爸会带你们去玩, 晚上就回来了,你们要乖乖听话,不许闹脾气, 听到没有?” 江汨罗倒不担心它们会害怕,因为有熟悉的初七在, 而且它们也不是害怕出门的性子。 她只担心如果沈延卿带它们去豪庭雅墅的话,它们会害怕一个新环境。 “来,自己进来。”江汨罗打开航空箱,朝它们招招手。 初一跟十五被训练得很好,对航空箱也很熟悉,看见这个东西拿出来就知道要出门了,顿时有些跃跃欲试,江汨罗一招手它们就飞快的跑了进去。 然后乖巧的趴好,大眼睛滴溜滴溜转, 喵呜两声。 像是在问:“妈妈,我们要去哪里呀?” “去初七家,你们要好好听话,别给沈先、沈叔叔捣乱啊。”江汨罗给沈延卿挂了个电话,然后应了句。 她先背上东西,一边背上是装它们日用品的包,另一边胳膊上是自己的包包。 一手提着一个航空箱,心里暗自嘀咕,绝育后的猫真是体重飙升,等再过阵子,她就要拎不动它们了,航空箱本来就沉,不然换个猫包? 她下了楼,直接往沈延卿住的那栋楼走去,上楼,敲门,不到十秒钟门就开了,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一直等着什么都没做。 总之江汨罗愣了一下,“……沈先生早上好?” “早上好,要不要进来坐一下?”沈延卿拉开门,接过她手里的航空箱。 江汨罗看见他的右边肩膀歪了歪,又抬起来。 忽然想起他右手受过伤,连忙道:“你先把它们放下来吧,开门让它们自己出来进去就好。” 说着还是进了门,弯腰打开笼门,让两个小家伙自己出来。 还在吃东西的初七一看到它们,立刻就冲了过来,摇着尾巴凑上前要和它们亲热。 陌生的环境和气息让它们有片刻的呆滞,随即扭着小脑袋要找江汨罗,“喵呜——” 江汨罗连忙上前摸摸它们的脑袋,“乖,今天就在这儿了啊。” 说着把背上一个包接下来递给沈延卿,“这里面是初一跟十五的猫粮猫砂,零食是给初七和它们吃的,有贴标签,还有它们的备用小毯子,猫对环境比较敏感,如果你要带它们出去或者一会儿它们感到不适应,可以把小毯子给它们,会好一些。” 沈延卿听着,一一在心里记下,然后接过那个包,“搞不定的话我会给你打电话。” 还好没有大包大揽的说一定没问题。 江汨罗感觉到他的慎重,松了口气,然后这才闻到一股淡淡的中药味,似乎是来自于贴敷。 她眉头微微一拧,又立刻松开,是了,沈先生的手受过伤的。 一时间又觉得自己把初一跟十五送来实在不是好决定,它们原本也不必托人照顾的,都是她一时兴起。 越想越觉得懊恼,“沈先生……要不然……我还是把它们带回去罢,你的手……” 他照顾一个初七是恰好,添两只猫,不出门还好说,可要是出门的话就太累了。 沈延卿正蹲在地上逗十五玩,他特别喜欢这只金渐层小姑娘,可能因为它最嗲。 忽然听到她这么一句,愣了愣,仰起头错愕的看她,“……为什么?” 他赶紧站起来,有点忙乱的要挽袖子给她看,“我没事的,它们两个那么轻,我可以照顾好它们的……” “我是怕你的手会再受伤。”江汨罗见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连忙解释道,“你看你手的伤好不容易才养到这样,要是再因为提重物伤了,会很麻烦。”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受的伤,但江汨罗看得出来,他的伤很严重,能恢复到现在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的目光越过他的胳膊,看到茶几上摆着的两盒药膏,心里的懊恼又增添一点。 可是沈延卿却不在意,只道:“我的右手只是力气小一点,并不是不能用,初一跟十五都还小,加起来也没多重,出去的话我可以……对了,上次你帮我搬家,推车还在我这儿呢,我可以用推车推它们下楼。” 说着转身从玄关的储物柜里找出折叠的推车来,江汨罗这才发现自己取快递的小推车竟然没带回去。 “而且,我已经跟我妈说了,她也很想见见初一和十五。”沈延卿把封悦也搬了出来,就为了留下两个小家伙。 见他想得很好,又提到封悦,江汨罗这才道:“好罢,要是你搞不定,请一定给我打电话,不要勉强自己。” “一定一定。”沈延卿忙点点头,又看一眼挂钟,“快到八点半了,江医生你是不是该去上班了?” 语气迫不及待的,很有点赶人走的意思。 江汨罗没注意到她的语气,点点头,“那我走了,初一,十五,你俩好好听话啊,不要捣乱。” “喵呜——” “嗷啊——” 初一应声不够,初七也跟着喊起来,沈延卿立刻嘘了声,怕它吵到邻居。 送走江汨罗,沈延卿专心观察两只小猫,看到它们在新环境里好奇的走来走去,时不时去看看别的东西,明明熟悉的位置,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没见过的东西? 初一似乎有些茫然,它走到平时最喜欢待的位置,坐在地上发呆,熟悉的猫抓板和猫架都去哪儿了? 沈延卿有些后悔,要知道该去把江医生家的猫爬架也带过来的,到时候还回去就行了嘛。 “初一,今天先委屈一下好不好?下次你再来就有猫架了。”他跑腿坐到地上,抱过初一,揉揉它的小脑袋。 沈延卿曾经去过江汨罗家,也曾几次抱过它们,他的味道对于它们来说还是有点印象的。 于是初一很乖的趴在他怀里,不吵不闹,但也没有很亲近去舔他,比对初七还是差了点。 沈延卿当然不会吃狗儿子的醋了,吃过早饭后收拾收拾就带着三只出门,车后座坐满了动物,顿时感觉自己是个大户人家:) 封悦这个周末没有课,早就起了,沈长河出门跑步回来歇了会儿,问:“延卿说今天回来?” “回来。”封悦点头,忙着倒面粉化黄油,要做曲奇饼干。 “什么时候回来?”沈长河抖抖报纸,虽然在同一个单位,但父子俩碰面次数并不多,他还搬出去住,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封悦看看时间,“十点左右回来吧,说是还要带江医生的两只猫回来玩。” “江医生?哪个江医生?”沈长河一愣,翻报纸的动作停了下来。 “就是每次给初七做检查的江医生啊,仁心动物医院的。” 沈长河听到妻子的解释,哦了声。 沈延卿到家,将将十点,初七一回到熟悉的家,立刻便兴奋起来,从车上一跃而下,欢天喜地的往里跑,把小伙伴给忘到了脑后。 相较于它的熟悉,初一跟十五对这里是全然陌生的,这跟沈延卿的住处不一样,那里更小一点,而且和家里格局一样,它们还会觉得熟悉。 可是这里不一样,这里更大,更多陌生人的气味。 所以它们在打开的笼门前,根本不敢走出来,再怎么胆大,它们也是弱小的猫咪,对人类的世界充满陌生和恐惧。 沈延卿伸手给它们闻闻,“初一,十五,我们到啦,出来玩好不好?” “喵——”我害怕。 十五睁着大大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初一则不声不响,可姿态却已经防备起来。 沈延卿只好从背包里拿出它们的小毯子和小零食,它们从航空箱里诱出。 小毯子的味道是它们熟悉的,小肉干也是妈妈做的,这让它们觉得安心了些许,不再那么戒备,愿意给沈延卿一个人抱了,可却离平常的活泼还有些距离。 家里头以前从不养动物,因为都没空,还是沈延卿受伤后为了陪他才抱养了初七,沈长河对新来的两只小猫很好奇。 封悦还在做点心,没来凑热闹,沈长河的报纸早就看完了,时间多得是,便一直盯着初一和十五看个不停。 几次想抱,都被初一伸爪挠了回去。 难得见他爸吃瘪,沈延卿心里暗爽,假模假式的劝小家伙:“初一,这是爷爷,不是坏人,我们给他握握手行不行?” 初一是不肯的,它那么傲娇一只猫,给小饼干吃的奶奶还可以,啥都不给的爷爷凭什么跟我握手? “喵——”休想! 小姑娘十五明显就软萌好说话得多,躲在沈延卿裤腿后面悄悄伸个头,定定的看着这个爷爷。 仿佛在衡量,这个人到底能不能信。 大约是动物对人都敏感,能察觉到对方的笑容是真心的,还是虚情假意,它看了沈长河半晌以后,终于小心翼翼的伸出了一直爪子。 沈长河轻轻握住小小的猫爪,肉垫软软的,它喵呜了一声,叫人满心满眼的心软。 十五落进了另一个陌生的怀抱里,身体僵硬起来,沈延卿赶紧教他爸怎么安抚它,“你摸摸它的背……给它挠挠下巴,它喜欢这样……” 慢慢才好了,到了中午,两只猫咪适应了这座大房子,初露活泼模样,开始跟着初七到处探险。 “这两只猫真漂亮。”封悦看着初一跟十五到处闻嗅的身影,笑着道,“这是美短还是英短?” “算英短罢,初一背上有撮橘毛,是因为妈妈五一是金渐层和橘猫的后代,但它的爸爸是银渐层和蓝金渐层的混血,所以毛色偏父系,十五倒遗传了五一的毛色。”沈延卿解释道。 封悦恍然大悟的哦了声,“是五一啊,仁心的吉祥物,我说它们怎么长得那么好看,五一就很漂亮。” 说着一拍旁边还盯着猫看的沈长河大腿,“老沈,等咱们退休了,也养一只这样的好不好?你遛狗,我带猫,我们一块儿去旅游。” 沈长河叹了口气,摸摸腿被拍疼的地方,“只要你不要答应学校返聘什么都有可能。” 封悦闻言嗔他一眼,又拿特地给毛孩子做的饼干去逗初一。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结果到了中午,两个小的又不干了,饭也不吃,开始到处乱转,喵喵叫得一声比一声大。 很着急,它们似乎在找什么。 沈延卿想想,它们可能是在找熟悉的自动喂食器,于是轻声安抚道:“我们直接用碗吃好不好?” “喵——喵嗷!” 超级大声,超级凶,只要听见的都知道它们这是急了。 “这是怎么了?”封悦赶紧过来看,望着两只焦躁不安的小家伙,愣了愣,“怎么了,刚才不还好好的么?” 沈延卿头疼,“找饭盆呢……乖,初一,十五,来呀,这是你们平时吃的饭啊。” 顿了顿,他又问:“想不想妈妈?看看妈妈就听话好不好?” 听到他说妈妈,初一和十五顿时就安静了下来,仰着脸看他,还有些戒备,但已经好多了。 沈延卿原本只是哄它们的,现在看来,不兑现承诺都不行了。 他只好认命的打开手机,给江汨罗打视频电话,“说好了的啊,看了妈妈就要听话的。” 江汨罗这会儿刚从手术室出来,接到他的视频通话,还愣了愣,以为它们出什么事了,赶紧接通。 却只听到那边的人说:“江医生,初一跟十五想看着你下饭。” 江汨罗:“???” “喵——喵喵喵——” “喵——”是活的妈妈!开心! “嗷——”有熟人,我也来看看! 三只小动物叫声此起彼伏,江汨罗一脸无语的看着镜头,“……乖,你们快吃饭,我在这儿呢。” 这下好了,毛孩子可以乖乖吃饭,大人也能松口气。 沈长河满心好奇这位江医生是何许人也,于是假装路过的看了一眼屏幕,离得远,看不太清模样,但轮廓看起来很清秀。 是个女孩子,他脑子一转,目光就落到了自家儿子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江医生:被迫隔空营业,心累:) 沈主任:……一切都是为了孩子。 第二十八章 江汨罗这一天的工作十分忙碌, 有提前预约好要过来做绝育和体检的毛孩子,也有突然不适然后家长火急火燎临时过来的。 还有一个因为误吞了吸管塑料包装袋的小猫,被小主人和小主人妈妈一起带过来, 它在里头麻醉了用纤支镜取袋子, 门外是小主人哭唧唧的声音。 “我不知道它会吃那个东西,对不起,妈妈我错了。” “你就是错了,你是大孩子, 要看好它,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是你要养的, 就要对它负责啊, 它什么都不懂,你怎么能这么粗心大意?” “对不起, 我下次再也不粗心了呜呜呜。” 这是母亲对孩子进行的一次生命教育,对于毛孩子来说,主人的一个小小疏忽, 都可能给它们带来致命伤害。 江汨罗出来以后,看小朋友哭唧唧的凑过去丁洋那里, 摸摸小猫,带着哭腔说对不起,她就觉得可爱极了。 可是她也没有空安慰小朋友几句,因为下一个来做体检的毛孩子已经在诊室等着了。 她的同事们也是如此,往往周末别人都休息的日子,就是他们最忙的时候。 中午依旧有手术,是另一台早就预约好的,跟张裕翔一起完成的为一只从九楼摔下却除了骨折以外并无其他问题的英短进行骨折内固定复位。 刚出来就接到沈延卿的电话,说初一跟十五闹脾气了, 要看着她下饭。 江汨罗:“……”你胡说!我家猫没有这毛病!!! 但不论如何,看见她以后,初一和十五的确情绪稳定了下来,开始乖乖的吃饭,手机就夹在支架上,她一面看着它们,一面和封悦说一些琐事。 “江医生最近怎么样,工作顺不顺利?” “挺好的,顺利啊,谢谢阿姨关心,您身体好罢?” “我们家延卿住到你隔壁,多亏你关照了,还有初七,真是多谢你。” “没有没有,我没帮上什么忙。” 对于她和沈延卿私下的来往,江汨罗看出来她是不知道的,可能是沈延卿自己都没有讲,既然如此,那她就不必多嘴了。 这时初一和十五吃完了猫粮,伸手碰了碰屏幕,她忍不住笑了声,“你俩听话啊,晚上咱们就能见面了,在别人家做客要有礼貌哦。” 小家伙喵呜两声,封悦笑道:“它们听话着呢,特别讨人喜欢。” “哎?吃完啦你们?”沈延卿的声音传了过来。 江汨罗想到什么,就叫了他一声:“沈先生。” “江医生,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么?”他弯下腰来,对上摄像头,满脸的笑眯眯。 不知道是不是江汨罗的错觉,总觉得他这声江医生里,透着股子亲昵劲,不似她的沈先生那么客套有余亲近不足。 她顿了顿,“没什么,就是……一会儿下午它们可能还会有点情绪不太稳定,你可以给它们和初七一点零食和牛奶,包里有两瓶牛奶,你看到了么?” 沈延卿一怔,“……牛奶?我看看。” 说着把手机从支架上拿下来,直起身就走回客厅,初一和十五发现手机里的妈妈没了,立刻就跟了上去,围着他的脚喵喵直叫唤。 除了小时候,它俩从没这么黏过江汨罗,真叫她受宠若惊:) 沈延卿从她准备的背包里找到了两瓶外包装是蓝色的宠物牛奶,拧开盖子闻闻,跟江汨罗道:“味道还挺香。” 江汨罗顿时失笑,“你想试试的话到时候送你几瓶,今天先不要和它们抢,成么?” “成啊,先谢谢江医生了。”他笑着慢悠悠的应了句,话里话外一股熟稔。 封悦听见他的语气,终于感觉到了点什么,下意识就看向了沈延卿,被他脸上的笑容吓了一跳。 有多久没看到他这么真心的笑过了? 好像就是从八个月前在ICU醒来以后,他的性子就变了许多,从前那么阳光积极什么都往好了想的人,突然一下子就变得沉静下来,甚至有点得过且过的意思。 这么一想,她霎时间又有些心酸,有些想问的话也就问不出口了。 罢了罢了,由得他去罢,反正人生苦短,他这么大了,也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才是。 沈延卿弯下腰,把初一和十五抱起来,放在腿上,然后举着手机让它们看江汨罗的脸。 “呐,你们妈妈在这儿,乖乖的,晚上等妈妈下班就能见面啦。” “喵——” 一边叫一边凑脸上前,碰碰屏幕,似乎在和她说再见。 沈延卿笑着摸摸它们的头,挂了电话,见它们也没有闹,不由得松口气,“真乖。” 有些闹腾的午餐时光总算结束,封悦端了个相思木挖的木头大碗,装着樱桃和蓝莓,还有圣女果,递给他,“先吃点,马上就开饭了。” “谢谢妈。”沈延卿接过来,笑着道声谢,眉眼弯弯的。 封悦弹了一下他的额头,“跟我还谢来谢去的。” 顿了顿,到底还是问了:“你跟江医生关系不错哦?” “还可以,一起吃过几次饭。”沈延卿把一颗圣女果喂给凑过脸来看的初七,随口就应了。 封悦听了眉头一动,又不问了,转身去厨房看汤煲得怎么样。 吃过饭后,沈延卿去花园转转,初七趴在廊檐下吐舌头,初一和十五也想在这儿待,但又待不住。 沈延卿想了想,把它们的小毯子拿了过来,这下就能待稳了。 沈家的花园栽种着封悦喜欢的各色花卉,高高的月季在栅栏上攀爬,音乐馆和龙沙长势喜人,爬了满满一面东栅栏,南边角落向阳的三角形小花池里,只偶尔浇点水就蔓延成片的蓝色阴雨已经打满花苞。 蓝色阴雨对过的角落里种着一株桂花,不远处还有一株高大的广玉兰,树下的花池里种着两个品种的绣球花,阳光多一点的地方种着贝拉安娜,阴凉处则种着无尽夏。 还有几种生得略矮一些的花,比如正开得热烈的夏夫人,阳光好的地方,还养着两缸荷花。 还不到绣球开花的时候,都只打了花苞,贝拉安娜初生的花苞聚生在每一个当年生新枝的顶端,泛着青柠的光泽。 沈延卿的记忆里,随着花球逐渐长大,小花次第打开,花朵会变成黄绿色,然后又变成泛着奶油黄的乳白色,直到全部盛开才完完全全变成纯白色,特别好看。 “妈,今年无尽夏你调蓝了么?”他抓一把樱桃,边吃边回头问封悦。 花芽萌发后,给无尽夏浇水时就要滴几滴白醋,然后间隔用硫酸铝,这才能让它开出蓝紫色的花来。 沈延卿想起前一晚的江汨罗,蓝紫的柔软裙摆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在他的记忆里成了一幅被晕染上滤镜的画。 “调了,知道你喜欢那个颜色。”封悦笑着应道,又指指满园的月季,“怎么样,给你剪一些插瓶带回去?下个周末你把花瓶拿回来,再换新的。” 沈延卿点点头,“好啊,要两瓶。” “要两瓶做什么?”封悦扭头看他一眼,状似无意的问道。 这下把沈延卿给问愣了,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另一瓶是给江医生的,可是话到嘴边,他就又咽了回去。 目光有些闪烁的解释道:“……好事成双么,我客厅摆一瓶,餐厅摆一瓶,正好。” 自家儿子自己知道的,封悦下意识就觉得他没说实话,于是又看他一眼,见他虽然声音很镇定,却没有看她,就哦了声,有些揶揄的笑笑。 “行啊,给你插两瓶,用烟灰色南瓜的那个罢,底面线条圆一些,女孩子会喜欢的。” “好。”沈延卿没怎么听,听见个颜色就应了。 应完才听到封悦发出的笑声,愣了愣,回过神来又不由得赧然,垂着眼,不说话了。 封悦瞅一眼他通红的耳尖,转身回屋,见了沈长河就哎了声,“老沈,我看你儿子怕是要有情况。” 沈长河一愣,“……什么情况,哪里又不舒服了?要不要让他去医院看看?” “不是这个。”封悦连忙摆摆手,凑近前去跟他耳语,“我觉得他怕是喜欢上人家江医生了呢。” 她把刚才的事学给沈长河听,又问他:“你觉得我的第六感对不对?” 老婆永远是对的,沈院长赶紧点头,又笑着骂了句:“我说他怎么那么积极把人家猫给抱回来了,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顿了顿,又道:“不成,我得去笑话他一下。” 好小子从小就跟他不对付,他也有今天,看他不笑死他! 说完就要往花园去,却被封悦一把拉住,低斥道:“你干嘛去啊!我跟你说,不许去!” “他自己都还没回过神没意识到呢,你去点他做什么?仔细他恼羞成怒!” 边说边把人往卧室推,“年轻人谈恋爱最妙就是笼着一层纱若有似无的时候,你懂什么?糟老头子睡你的午觉罢!别打搅我儿子,不然我跟你没完!” 沈长河哭笑不得,刚才是他儿子,现在就是她儿子了,他忍不住低声问她:“那你就不怕他一直不开窍,最后什么都捞着?” “那就是他们没缘分,好好坏坏都要他自己承担,咱们不插手就是最好的了。” 封悦不在意的摆摆手,涂了点防晒霜,看看太阳没那么猛了,出去拿帽子,准备要去看她的花。 沈延卿在母亲面前丢了一回丑,有些不好意思,但好在毛孩子们是看不出来的,他索性拉了把椅子和它们坐在一起,看着这满园的繁花发呆。 他的脑海里回荡着这两天听到的小道消息。 听说有的科室准备打报告要申请买手术机器人?好东西啊,他还没摸过呢,要是有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试试。 他还听说肿瘤科想申请买伽马刀,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到时候能不能通过也难说。 反正他是不会和沈院长拉关系的,虽然他是从临床下来的,能理解医生们想用更好的设备的想法,但不代表他无限支持。 沈主任腰板是硬,但也不是这么花钱的,能不能买,让上头头疼去好了。 临近傍晚,江汨罗比平时早一个钟头准备下班,换了便服后把白大褂装起来,丁洋来叫她:“江医生,杨院说准备出发了。” “来了来了。”她连忙应了声,拿着包弯腰换鞋,然后急急忙忙往外走。 深夜的小区门口,停着两辆大巴车,车身上挂着红色的条幅,写着仁心动物医院的名字,后门敞开着,能看到车厢里装载着各种各种的医疗设备,还架着手术床。 “江医生,麻醉好了。”丁洋查看一下手术床上的狸花猫,对江汨罗报告。 装备整齐的江汨罗走过来,和他一起把狸花猫的四肢绑定在手术床上,开始给它做绝育手术。 这是仁心医院斥巨资装备的两辆手术车,类似于江汨罗在学校时体验过的流动体检车。她和杨烨一人负责一辆车上的手术,今晚他们要给这个小区的八只流浪猫做绝育手术。 完成手术的流浪猫被物业管理人员和小区志愿者送到提前布置好的房间去观察,等确定没事了,江汨罗和丁洋才脱下手术衣和口罩,从车上下来。 杨烨也刚下来,“行了,阿罗你先回去罢,我们送丁洋回去。” 江汨罗点点头,同他们道别,收工回家,这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 另一边的沈家,封悦指指两瓶花,对沈延卿道:“等下个月绣球跟荷花开了,你再带初一跟十五回来玩,要是江医生有空,就请她一道来赏花?” 沈延卿正在看给毛孩子们拍的照片,手顿了顿,“……再说罢。” 别别扭扭的,似有些不好意思,封悦看他一眼,没再多说。 江汨罗回到佳禾花园,已经晚上十点多,刚走出停车场,就遇到了回来的沈延卿,她连忙去帮忙提猫的航空箱。 又看他抱出两瓶鲜花,月季花在烟灰色的花瓶里精神奕奕,她看一眼他背后,“初七没回来?” “留家里了。” 沈延卿跟她一起,把初一和十五带回去,又把一瓶花留给她,“这是夏夫人和蓝色阴雨,还有音乐馆,都是欧月,开得茂盛,我妈给插了花瓶,等下周我给你换新的。” 江汨罗微怔,“……这多麻烦。” “不麻烦。”沈延卿笑吟吟的,“你喜欢就行。” 江汨罗觉得感觉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于是笑笑,又道了声谢,亲自送了他出门。 回过头来问初一:“你沈叔叔今天怎么了?” “喵——”这我哪里知道你们大人的事呀。 作者有话要说:沈院长:全家最底层不解释。 沈主任:倒也不必这么清醒,人生难得糊涂。 沈院长:←_← 第二十九章 容城今年的雨水少, 四月份已经到了尾声,却只在清明前后下了点雨,之后就一路升温。 阳光很好, 从玻璃窗撒进露台, 照在盛开的金丝雀上,之前沈延卿说今年可能不会开花的那盆繁星天荷,也已经结了花苞。 江汨罗早起,先去看看初一和十五, 摸摸它们身上的毛,“今天天气不错, 给你洗澡怎么样?人生第一次洗澡。” 对的, 从出生到现在,已经七八个月了, 两只小家伙还没有洗过澡,平时全靠自舔和互舔清洁。 “喵——”洗澡是什么? 十五睁大着圆滚滚的眼睛,蹭蹭她的手心, 软绵绵的叫了声,有这好奇。 初一倒很平静, 用肉垫搓搓脸。 江汨罗边煮早饭边玩手机,看看推送的早间新闻,又看看淘宝,想起还在加班的梁睿,给他下单买了点吃的,好歹他也云养了小家伙那么久,礼尚往来也应该。 早上九点半,江汨罗准备好毛巾水盆和浴液,先去抱十五, “妹妹先洗好不好?” 十五在她怀里拱了拱,亲昵的舔舔她手背,根本不知道接下来会遇到什么。 江汨罗抱着它刚走到浴室门口,就听见门铃叮咚叮咚的响起来,愣了愣。 心里头不由得犯嘀咕,这么早,会有谁上门来?结果开门一看,却是沈延卿。 “……沈先生?”她一怔,有些纳闷儿的看着他,“这么早过来……有事?” 沈延卿抬抬手,“昨天的包,刚回来的时候忘在车里了,后来取回来又太晚,我也不好上来打扰,所以……” 他笑笑,把背包递给江汨罗,看见初一从屋里跑出来凑热闹,弯腰一捞就把它抱起来,给它举高高。 昨天刚相处过一天,初一当然还记得他,闻闻他手上的味道以后就跟他玩到了一起。 江汨罗一看这人撸猫的姿态,就知道一时半会儿送不了客,索性让开半边身子,道:“沈先生进来坐会儿罢,正好麻烦你帮忙看一下初一,我给十五洗个澡。” “洗澡?”沈延卿微怔,又问,“需要帮忙么?” 这个江汨罗也说不准,毕竟是头一回,她也不知道平时就娇气的十五会不会很难搞。 于是含糊的应道:“不清楚……可能不用罢。” “它是第一次洗?”沈延卿注意到她有些踌躇的神色,再想想初一跟十五的年龄,就有些明白了。 江汨罗点点头,他便笑着伸手来揉揉十五的头,“要帮忙的话一定记得叫我,十五,你要听你妈妈的话。” “喵——” 江汨罗失笑,给他倒了杯水,然后抱着十五就去了浴室。 “来,坐下,别乱动。”她将十五放下,指挥它坐下,然后自己蹲了下来,拿起放在水盆里的花洒。 水流碰到毛发,猫咪本能的不喜欢,想要逃走,却被江汨罗一把抓住后脖子,又坐了回来。 江汨罗拿起花洒,让水流轻轻蔓延过它的爪子和尾巴,轻声哄道:“不怕啊,十五最乖了对不对?洗了澡就会变成小香猫哦。” “喵——喵喵——喵——” 它的叫声一高一低,保持着节奏,等背上也被淋了水,更不肯安静了,在江汨罗手下挣扎起来,想要跑出去。 江汨罗抬手拉上了淋浴间的门,十五顿时一愣,然后伸手要去扒开门,“喵——”,有人欺负猫啦! “回来,回来,你听话点,洗得很快的。”江汨罗将它抱回来,挤了浴液搓出点泡泡就往它身上糊,好端端的小猫咪成了落汤猫,圆脸都缩小了一圈。 初一在外面,原本整跟沈延卿玩逗猫棒玩得开心,忽然听到一阵猫叫,听出来是妹妹的,顿时有些着急,也跟着喵喵叫起来。 屋子里顿时响起双重奏,十五在门内喊,初一在门外叫,沈延卿跟过来,想把它带走,刚出去就又跑回来。 十五可能是叫累了,又或者也没那么怕水,这时候已经乖巧的坐在了水盆里,一边嚷嚷一边让江汨罗上下其手。见它听话,江汨罗索性拉开了一点门,叫初一能看到它妹妹。 初一把头伸进浴室看看,江汨罗就道:“初一,一会儿妹妹洗好了就到你了啊。” 初一一愣,“喵——”怎么就到我了!? 叫完立刻转身跑了出去,沈延卿看得都笑出声来,“江医生,一会儿你可有得忙。” “你少说风凉话。”江汨罗闻言回头横他一眼,语气嗔怪。 沈延卿觉得心里像被什么撞了一下,有些微的瘙痒,但这种感觉又一闪而逝,快到他来不及细细品味。 为了叫江医生一会儿不要那么累,沈延卿提着逗猫棒一个劲的逗初一,打着让它玩累了没力气反抗的主意。 初一还是小猫咪,对人类的套路知之甚少,见这个人这么卖力的跟它玩,高兴得不行,在屋子里到处乱蹿,早就把妹妹忘到了脑后。 十五其实还是怕水的,江汨罗甚至能看到它的小身子在轻轻颤抖,她低声安抚道:“我们速战速决,冲完水就可以去吹暖风了,好不好?” “我们十五是世界上最勇敢的小姑娘,打针不哭,洗澡也不怕,对不对?” 她的动作很快,把十五身上的泡沫都冲干净后关水,用大毛巾把它裹住,从水盆里抱出来,放在门口的垫子上,帮它把水擦干净,然后抱出了浴室。 露台几盆花的对面,放着一台宠物烘干机,江汨罗打开门,把它放进去,“乖,在里面烤一下。” 烘干机的风很安静,透过玻璃门能看到它身上的毛发被吹动,沈延卿觉得很新奇,“这个东西倒省了给它吹风的力气。” “是啊,而且我们人用的吹风机有声音,会吓到它们的,到时候满屋子乱蹿,洗个澡就跟打仗似的。”江汨罗环着手臂,对十五的表现非常满意。 沈延卿想到初七,“这烘干机狗能用么?” 江汨罗比划一下尺寸,“初七要用的话得要个更大一点的,这种太小了,只适合猫和小型犬。” 初七怎么说都是只哈士奇,以后会越来越大的。 沈延卿倒觉得可以买一个,反正豪庭雅墅的地方够大,“麻烦江医生给推荐个牌子。” 江汨罗在记忆里搜寻了一下,找到一个宠物医疗器械的厂家,他家也做宠物烘干机,“回头我替你问问有没有优惠。” 虽然这优惠便宜不了几个钱,还要搭上一份人情,但沈延卿还是很满足,“到时候请江医生吃感谢饭。” 江汨罗抿嘴一笑,“那沈先生可要做好心理准备,我会狮子大开口的,你一个月工资都不够。” “我请你去魅色转一圈?”沈延卿忽然想到这个。 江汨罗吃了一惊,下意识转头看他,“……真的假的啊?” 沈延卿手里的逗猫棒一甩,初一扑过来抓住,他抖抖手腕,“当然是真的,我不骗你。” “就冲着能去长见识,我也得帮你把烘干机给买回来啊。”江汨罗调侃道。 十五吹风的时间到了,江汨罗弯腰把它抱出来,梳了几下它的毛,摸摸还有点湿润,又把它塞回去,“再烤十分钟。” 小姑娘猫都没回过神来,就又被塞进了烤箱,它明显愣了愣,然后又继续舔爪子,门外是它的哥哥在探头探脑跃跃欲试,仿佛很想进来的亚子。 给十五洗澡没费江汨罗太多功夫,因为它尽管怕水,但出于对江汨罗的信任,除了一开始试图逃跑之外,一直很乖,但初一不是,它刚一进去就给了江汨罗一爪子,然后转身跑路。 但才刚跑到浴室门口,就被沈延卿一把抓住了,“初一,你要乖哦。” “喵——喵!”你这个叛徒! 初一骂骂咧咧的被沈延卿重新送回淋浴间,江汨罗一把按住它的脖子,“臭小子你居然敢抓我,等会儿猫条没有了啊。” “喵——” 它一边嚷嚷一边往后倒退,试图挣脱江汨罗的控制,整只猫都贴在了地板上。 “乖一点!”江汨罗的声音提高了一点,斥了句。 沈延卿在门口看着,问她:“要不要我帮你按着它?” 江汨罗还没应,就被挣脱手的初一往身上一扑,被它扑了一身的水,然后抓着她的上衣开始往她身上爬,这下头脸都湿了。 “哎哎哎……下来,下来,初一……下来……”江汨罗赶紧抓住它,要将它从身上拔下来。 可初一的爪子顽强的勾住她的衣服,喵喵喵只叫唤,并不肯下来。 沈延卿见状探进半个身子,抓着初一的爪子,微微用力,强行将它从江汨罗身上抱下来,又放回地面。 “真的不需要我帮忙么?” 江汨罗满身满脸都是水,苦笑不已,“你就别来了,一会儿衣服湿了可没得换。” 沈延卿一想也是,立即便把伸进去的一边脚缩回来,只对初一语重心长说了句:“初一啊,你要听话,妈妈很不容易的。” 江汨罗:“……”你这老父亲的语气是几个意思??? 奈何初一根本不听话,一门心思想越狱,沈延卿挡在门口,它出不去,就在淋浴间里转来转去,不停的骂骂咧咧,一刻都不停歇,甚至一度终于踩上了江汨罗的肩膀。 当然,下一秒就被沈延卿弯腰拎了起来。 刚放下,它又去抓门,把玻璃门抓出刺耳的划玻璃声,总之一刻不肯安生。 “你说它玩了这么久,怎么还这么精神?”江汨罗都无语了,第一次知道初一精力旺盛至此。 沈延卿也不知道,耸耸肩,看它有些安静了,又听见浴室门外有十五的叫声,转身出来开门看了眼,看见它正蹲在浴室门口搓脸。 还是小姑娘乖巧听话,他弯腰揉揉十五的头,声音温柔的吐槽初一,“你哥哥啊,真不听话,洗个澡跟打仗似的,你可不要学他。” “喵呜——” “哎哎哎,初一你回来!”背后又传来江汨罗的叫声,“沈先生!抓住它!” 沈延卿下意识抬手就将门关上,然后感觉脚边扑上来一个什么东西,抓着他的裤腿,力气很大,像是要把它裤子拽脱。 不由得吓了一跳,低头看去,就看见初一湿漉漉的脑袋,满背都是泡泡,正往他身上爬。 “哎哟,祖宗!”沈延卿眼角一抽,赶紧伸手将它拎起来,就这样,裤腿还是不可避免的湿了一片。 “我看要不然我这么拎着,你给它随便洗洗算了。”他看一眼被拎在手里就不动弹了的初一,计上心来。 江汨罗失笑,“它会害怕的。” 说着将它接过去,重新放在盆里,“你听话点,我们就不拎你,马上就洗好了。” 可能真的是怕被拎着洗澡,又或者发现逃跑实在无望,初一终于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安分的待在水盆里,被江汨罗搓了一身的泡泡。 但没一会儿它又待不住了,从盆里出来,扒着玻璃门站起来,对着沈延卿喵喵喵直叫唤,似乎在谴责他对自己的背叛。 “喵喵喵——”我们刚才不是很要好的吗,你怎么能背叛我们的情谊!? “乖啦,马上就好了,你怎么这么能嚷嚷,嗯?”江汨罗趁机给它冲水。 好不容易把它洗完,沈延卿张开毛巾把它抱住,小猫咪终于不骂人了。 江汨罗这时捶捶老腰站起来,刚要说话,就觉得眼前忽然一黑,身体晃了晃。 还是沈延卿反应快,连忙伸手将她扶住,让她靠在自己手臂上,关切道:“没事吧?” 江汨罗伸手扶住洗漱台,摇摇头,“就是蹲久了,一下起猛了头有点晕。” 洗一个初一,等于洗三个十五,能不累人么。 沈延卿的目光从她脸上划过,只看到她的家居服领口就停了下来——她几乎全身都湿了,柔软轻薄的家居服贴在她身上,衣下肌肤若隐若现。 “能走么?”他顿了顿,低声问,“我放手了?” 江汨罗一怔,然后点点头,“抱歉,你的右手……” “我没事。”他摇摇头,“你衣服湿了,先去换一身罢,小心感冒。” 江汨罗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微微一怔,回过神便脸红,抿着嘴唇也不敢看他,“……好。” 暧昧陡然散在这方并不宽敞的空间里。 沈延卿从镜子里看到她布满红云的脸,想说什么,张张口又说不出来,憋半天才说了句:“……我、我我带初一去烘干。” 说完就抱着怀里的猫,转身走出去,有点夺路而逃的狼狈,将江汨罗看得一愣,更不好意思了。 直到将初一塞进烘干箱,看着它开始舔自己的小黑爪,沈延卿才觉得自己咚咚咚加快的心跳缓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初一:……我真是看错你了!叛徒! 沈主任:emmmm…… 第三十章 江汨罗没想到会被沈延卿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一面, 觉得失礼,难免不好意思。 但她一想到他都不敢多看自己一眼就跑的姿势,又觉得好笑, 这人怎么回事, 他又没湿身,怎么比她还不好意思似的。 想着想着她就忍不住一乐。 等她换好衣服从卧室出来,就看见沈延卿正蹲在烘干箱面前,目不转睛的看着里头一边吹毛一边舔手的初一。 “沈先生……”江汨罗想让他坐着看, 不然一会儿也跟她似的猛一起来就犯晕。 结果刚叫了一声,就把人给吓得咚一下坐地上了, 不由得一囧。 沈延卿自己都愣在了当地, 怔怔的,有些反应不过来。 人家就是叫了一声他, 他怎么就这么坐下了呢,为什么呢?这也太挫了罢!? 他叹了口气,有些不敢抬头看她, 怏怏的哦了声,“……江医生叫我有事么?” “呃……”江汨罗强忍着笑, “我是想提醒你别蹲太久,不然一会儿起来容易像我刚才那样。” 她刚才那样,是哪样? 沈延卿的脑海里浮现出她被湿了的衣料包裹出的身材,凹凸有致,像被面皮包裹的大肉包子,散发着阵阵香气。 他脑子里一根弦像被人用手拨动了一下,震得他有些心慌,连忙打住,仍旧怏怏的哦了声。 垂头丧气的模样让江汨罗觉得看到了初七, 忍不住柔和了语气,笑道:“中午赏光在这儿吃饭么?” 沈延卿一怔,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她没什么缘由就主动邀请他吃饭,不由得心里有些欢喜。 他点点头,应了声好,江汨罗也笑笑,找了把剪子走过来,在露台另一边的花盆跟前蹲下,有些犹豫的看着那盆金丝雀。 “你要做切花,还是修剪花枝?”沈延卿干脆就地坐下,转了个身,看着她的背影问道。 其实这盆金丝雀开花早,已经有些花朵过了最盛的时候,将要走进凋谢阶段,但江汨罗一直都没怎么管它。 直到昨晚看到沈延卿送给自己的那瓶插花,看着在花瓶里娇艳欲滴的花朵,这才有了将家里盛开的花也剪下来装点家居的想法。 “我想剪一两朵来插花。”她扭过头,笑着应道,又起身去找来一个矮胖的白瓷瓶,“以前去参加会议送的礼品,总算派上用场了。” 沈延卿笑着问了个很重要的问题:“那你知道怎么插花么?” “呃……”这可把江汨罗问住了,她老实的摇摇头,又问,“不是装点水,然后把花放进去就好了么?” 沈延卿失笑,将烘干箱里的初一抱出来,摸摸毛,又把它塞进去,换了十五来抱着,然后仰头问她:“那我问你,你打算用什么水?怎么给你的花保鲜?” “自来水啊,保鲜?每天换?”江汨罗眨眨眼,放下了手里的剪刀,难得神情有些茫然。 沈延卿想想她应该装了自来水处理器的,过滤过的自来水倒也能用,于是点点头,指指被她放在了电视柜上的瓶花,“你知道那瓶花里加了什么么?” 江汨罗摇摇头。 “加了鲜花保鲜剂。”沈延卿替她解惑,又进一步解释,“鲜花保鲜无非杀菌、营养和乙烯控制,一条条对应处理太麻烦,所以就出现了鲜花保鲜剂,可以让花开得更久,而且可以偷懒不用经常换水。” “原则上水没有变浑浊就不用换。”他说到这里话音一转,“江医生,你今天给瓶花加水没有?” 江汨罗又一愣,仔细看一眼电视柜上的瓶花,好像水真的变少了不少,赶紧又去给它加水。 沈延卿看得直想笑,“那个……我回去那几袋保鲜剂给你。” “我自己买就……”江汨罗想要拒绝,白得人家东西,总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也就用这几天,下回你就得自己买了。” “你先别着急剪花,先用点84消毒液彻底清洗花瓶,然后用清水冲干净,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着就起身出了门,手里还抱着十五,急急忙忙的,江汨罗看着他,总觉得这人是来偷猫的。 她嘀咕了两句,然后去洗花瓶,花瓶洗完了沈延卿还没回来,她就把初一放出来,给它梳顺毛,才放下梳子,沈延卿就回来了。 十五从他怀里跳下来,拖着一个小塑料袋,跑到她跟前,松开嘴,然后朝她喵喵两声。 江汨罗弯腰捡起袋子,打开,拿出一小袋保鲜剂,蓝色的袋子,她拼着上头的字母进行音译,“可利鲜……是么?我以后也买这个牌子?” 沈延卿点点头,“这个牌子比较多用,你手上的是通用型,大部分花都能用,一袋兑五百毫升水,如果你要养球根类花卉,比如郁金香,就要买另一种百合专用的。” “这么复杂。”江汨罗抓抓头发,嘟囔一句。 “你养猫还复杂呢。”沈延卿失笑,催她,“快去接水,记得五百毫升左右,把一袋保鲜剂兑进去,然后拿出来倒进花瓶,别倒满,省得没氧气。” 都到这一步了,江汨罗当然不能说不做了,只好认认真真的去接水,调配好了拿出来倒进花瓶里,又接一小盆清水出来。 然后看沈延卿弯腰咔咔剪了几支花下来,“来,我教你怎么剪,下次花再开,你就可以自己插花玩儿啦。” 对比一下花瓶的高度,剪掉多余的叶子,稍微清洗花杆和叶片,斜着剪出一个切口,然后用打火机燎一下,就放进了花瓶里。 “就这样,简单罢?” 江汨罗点点头,跃跃欲试的接过他手里的剪刀,学着他的动作剪花枝,因为花瓶不大,沈延卿只剪了三支,她看看花瓶,“会不会太空了?我看网上的图片,都花团锦簇的。” “新加坡花艺大师高炎发说过,插花,要留出蝴蝶可以穿过的空间。也就是说,你要留出让空气穿梭的空间,花挤花跟人挤人是一样的,透不上气,要给憋死。” 沈延卿慢悠悠的解释着,又看一眼花盆上剩下的几朵花,“剩下的你打算怎么办,剪了罢?反正也该修剪花枝了,修剪得好,下个月又开了。” 古人是有智慧的,之所以叫这种花做月季而不是其他,就是因为这种花的开花周期是28天,照顾得好,就是一场一期一会的赏心悦目。 江汨罗把花瓶摆到电视柜上,一高一低两瓶花摆在一起,十分好看。她看了一会儿,才对沈延卿道:“你拿主意罢,我听你的。” 这话让沈延卿听得眉头直跳,总觉得好像有点别的什么意思,但仔细一想,又不是。 不由得唾弃自己想太多。 他摇摇头,招呼江汨罗过来,给她讲怎么修剪花枝,“金丝雀是灌木月季,修剪跟藤本月季有点不同,首先我们要修剪掉植株整体高度的三分之一左右,你看花朵下面有的叶子三片,有的五片,我们要尽可能的修剪五片叶子的位置。” 说着又指指其中一点给她看,“因为你看它叶腋处的芽点是成熟的,修剪之后开的花就可以更大,也更周正。” “其次我们要选择向外长的叶子来剪,这样继续生出来的枝条就也是向外的,不会向内跟别的枝条形成交叉枝。” 他一面说,一面让江汨罗自己来剪,“对,在它上当一公分左右的地方剪掉就可以了。” “高度最好修剪到差不多,这样下一季的花就可以开得整齐。” 江汨罗拿着剪刀,屏气凝神如临大敌,紧张得不得了,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剪坏了。 沈延卿看她一眼,眼睛一弯,悄悄地露出个笑脸。 剪下来的花被初一和十五叼走,没几下就被拆得七零八落,沈延卿看过去的时候,还发现十五正把一片花瓣吐出来,大约是觉得不好吃。 “我剪完了,然后呢?”江汨罗停下来,仰头问他。 “施肥咯。”沈延卿起身,去翻刚才拿过来的塑料袋,从里头拿出一瓶化肥来,“含氮量比较高的速效水溶肥可以促进新枝生长,一勺,兑水一千倍,一周一次。” “你等看到花苞以后,就改用另一瓶高磷钾肥,有助于植物孕蕾,促使花苞膨大,记得了?” 江汨罗点点头,又怕记错,拿了便利贴来写好,贴到瓶子上。 沈延卿看着她的动作,继续道:“等到过阵子梅雨季,容城天气高温高湿,花也可能要生病,到时候有问题了你同我讲,我来看看。” 江汨罗一听,又紧张起来,沈延卿看她一脸谨慎,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放轻松,就是一盆花,剪坏了下个月又长回来了,要是有病了,打药就是,再不济,还可以重新插扦一盆新的。” “……养都养了,当然好好养啊。”江汨罗闻言语气一顿,有些不赞同的看着他。 沈延卿从善如流的认错,“好,我错了,好好养着。” 地上打滚沾了花瓣在身上的初一跟十五跑到花盆前一看,只剩光秃秃的花枝,没有花了,一愣,蹲在原地歪歪头,撇着眼看他们。 江汨罗没管它们,看看时间,该做饭了,就起身去厨房,留下沈延卿在原地,一手搂一个的教育道:“以后花花都要像今天这样掉到地上才能玩,记住了么?” “喵——” 露台的窗开着,有春风和阳光一同蔓延进屋内,江汨罗进厨房前一刻,停下脚步扭头看了眼,看到沐浴在阳光里的男人和猫,像被镀上一层金黄,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他的笑脸有了阳光的加持,让她觉得仿佛看见了一幅画,见他眼角因为笑而出现的淡淡痕迹都像在跳舞。 江汨罗拿出过年时从家里带的甜香肠,这是江媛特地给她和梁睿做的,要用啤酒泡出姜葱水来和肉馅,肉馅也是她纯手工剁的,因为嫌弃机绞的口感不够好。 然后把肉馅灌进肠衣,挂在竹竿上风干,她吃的时候取几根,每根也就比她中指长一点罢了,切花刀,用油一煎,酒肉香扑鼻而来,空口吃也使得。 两只猫被吸引过来,围着她脚边不停打转,喵喵叫个不停,沈延卿来抱都不肯走。 “乖,小猫咪不可以吃这种东西的。” “我们去吃肉干,还给你吃条好不好?” 最终还是沈延卿拿出猫条来,这才把它们哄走,不过猫条才吃了半根就不叫它们吃了,因为江汨罗已经拿出了一个金枪鱼罐头,“沈先生,拜托你帮我喂一下它们,每人二分之一罐头拌猫粮。” 这下子不闹了,毕竟罐头在它们心里还是很有些位置的。 江汨罗准备的午饭很简单,煎香肠、小炒肉、清蒸鱼和蒜蓉炒蔬菜,还有一碗紫菜蛋花汤,菜式其实不少。 沈延卿过来看了眼,笑着看她,语带赞许,“江医生手艺真不错,色香味俱全,便宜我个蹭饭的了。” “还没吃呢,要是不合你口味可别怪我。”江汨罗笑着应道,给他递过去一碗饭。 “怎么会,一看就很好吃。”沈延卿立刻反驳道,很捧场的露出迫不及待想尝尝的神色。 江汨罗抿着嘴轻轻的笑,先给他夹了一根煎香肠,“你试试这个,过年前我姑妈做的,我觉得特别好吃,你也尝尝。” 沈延卿低头,咬破脆弹的肠衣,一股甜香从舌尖迅速传递到每一颗味蕾,然后冲刷着脑海的记忆,让他觉得有些熟悉,有点陌生。 印象中似乎很小的时候,祖母还在,也曾经吃到过这种味道。 “好吃。”他点点头,咽了口里的菜,这才笑着对看着自己的江汨罗道。 “你吃得惯就好。”江汨罗松了口气,重新拿起筷子。 周日的空气都是悠闲的,阳光晴好,吃过猫粮的小猫们聚在露台的窗子底下,伸手去撩拨猫草,屋里只有偶尔的交谈声响起。 “我记得前几天你给一只猫做开胸手术的,结果怎么样了?” “它啊……没撑过来,昨天凌晨走掉了。” “啊?这么可惜。” “是啊,主人哭坏了,养了一年多,就这么没了。” “幸好初一跟十五好好的。” “嗯。” 作者有话要说:江医生:太难了,不学了:) 沈主任:……也行,以后有我呢。 第三十一章 周末过得太舒坦, 周一要上班沈延卿的心情就不怎么好,一大早挣扎着离开床,开门叫了声:“初七。” 屋子里静悄悄的, 没有一点动静。 他一怔, 随即清醒过来,是了,初七还在家没接回来呢。 他叹口气,扒扒头发, 去洗漱换衣服,然后匆匆忙忙的出门, 比平时还要早十分钟到了办公室。 整理材料, 一会儿要开周会,办公桌上还压着几份从院办新下发的文件, 不是药品调整目录,就是医保办的章程,看完以后他顺手就用磁铁贴在了门口的白板上。 还剩几分钟, 他开始迅速解决早饭,一边啃包子一边看手机朋友圈, 刷到江汨罗昨晚发的。 “老母亲又要买逗猫棒了,不如定制一个不锈钢的吧[笑哭]” 配图是地板上一根被咬坏的逗猫棒,和蹲在旁边歪头好奇看着它的十五,毛茸茸的后脑壳特别可爱。 他手一动,就把照片保存了下来。 “主任,早。”信息科的叶西经过,跟他打了声招呼。 沈延卿应了声,抬头看一眼挂钟,已经八点整了。 他把没喝完的豆浆一口吸完, 塑料杯扔进垃圾桶,抓起桌上的文件,就往会议室走。 周会是每周例行的,也就说些上周的工作总结,和院办下达的各项指示,“没什么事了,散会。” 不到十分钟就结束,接下来各位工程师们又要奔波在各个科室,为临床处理各种器械故障去了。 时间在忙碌中有条不紊的过着,到了上午十点多,蔡永棉忽然举着手机走进沈延卿的办公室。 一边走还一边道:“好的好的,我马上告诉沈主任。” 沈延卿顿时感觉事情不妙,“什么事要告诉我?” “核磁室有一台机器出问题了,有个患者家属太着急,推着轮椅进了核磁室……”蔡永棉收了手机,无奈的对他汇报。 他还没说完,沈延卿的面色就变了,“轮椅进去了?” 这可是要出大事情的! 要知道核磁设备具有强磁场,工作与非工作的常规状态下磁性都不会消失,所以是绝不允许有金属进去的,特别是氧气瓶、轮椅、铁床这样的含铁制品,在核磁的强大磁场里,会像炮弹、子弹一样飞向机器,造成抛射伤害。 轻则机器损坏,重则要赔上患者或是旁边其他人的命,就算没丢命,受了伤也够呛。 蔡永棉点点头,“医务科的杨主任已经过去了,让你也过去一趟。” 沈延卿嗯了声,站起来,“咱们一起过去,那边通知急诊和各科室停止检查了没有?” “应该通知了,他们有应急预案的。”蔡永棉应道,和沈延卿一道急匆匆离开办公室。 “病人和其他人都没事罢?” “那边没说,应该人没事。” 沈延卿苦笑,“可我们有事了,让财务科准备好打钱罢。” 出了行政楼,从外科楼一楼穿过去,再走过一段林荫路,就到了门诊大楼的侧门,从侧门进去,俩人直奔二楼的MRI检查室。 出事的检查室是1号检查室,走廊上围满了人,有保安,也有医护,还有看热闹的。 沈延卿挤过人群到了检查室门口,看到检查室里几个保安和两个医生正在使劲掰被吸附在磁共振仪上一动不动的轮椅,轮椅因为冲击力的关系已经有些变形,地上拖着一张住院部的床单。 工作人员正在想办法将轮椅从机器上弄下来,蔡永棉见状哎呀一声,赶紧上前指挥,“你们小心点,慢点……仪器关了没有,还有那些液氮,得都撤出来,消磁了才拿得下来……” “动作轻点啊,你们手上都是软妹币啊兄弟们,这样修已经很贵了,你们再破坏一下就更贵了!” 门口处站着一个惊魂未定的中年男人,矮小,而且消瘦,眼里露着色厉内荏的精光。 沈延卿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头向杨主任询问情况,“杨主任,这是怎么回事,您给我讲讲?” 杨主任在事发的第一时间就到了现场,早就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病人呢是神内的住院病人,今天早上安排了MRI检查,做完检查以后,家属心急要接她回病房打针,所以就把轮椅推了进去,结果就发生这样的事了。” “现在病人已经让护士送回病房了,她的家属……” “他们又没有跟我说过不可以推轮椅进来!”杨主任话还没说完,那瘦小精明的男人立刻嚷嚷了起来。 杨主任面色很严肃的看过去,“可是刚才那个医生可是说阻止过你的。” 说着他伸手一直另一边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生。 沈延卿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见到女生满脸忐忑不安,看样子马上就要哭出来了,他看了眼她衣领上的胸牌,实习医生。 “同学,你说一下当时的情况,你怎么跟他说的?别怕,老师就是了解一下情况,没事的。” 他笑着安慰道,声音很和气。 女生捏捏手指,声音细细的,很内疚,“我当时看到他推轮椅了……但是想到之前就说过不许把铁的东西带进去,以为他已经记住了,就只跟他讲让他在门口等,我们会把病人送出来……” “谁知道我刚进来把病人扶下来,他就也进来了……然后就……”女生心有余悸的捏捏白大褂扣子,“轮椅突然就飞了起来,连人都拽出去,然后就、就现在这样了。” 家属听到实习医生的说法,立刻又辩解起来,“后来她也没说啊,一开始说的我哪里记得住,检查时间那么长,我满脑子都在想我妈的事,根本就记不住啊,你们医生不是有义务提醒我们的吗?我进去也没有别的医生说不可以啊!” “我记得门口贴着注意事项?”沈延卿眉头轻蹙,眼里露出一丝不耐来,不太想和他说话,“你看不见么?” “要不然这样,我们去看看监控,看看医生有没有阻止过你?” 真是开玩笑,做检查的医生在操作室,能不能及时看到他推轮椅进去都是两说,就是看到了,要从操作室出来阻止,在磁共振仪对金属轮椅达数吨的吸引力面前,也根本来不及啊。 他的脸色实在说不上好看,杨主任怕他跟对方吵起来,忙转移话题问道:“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暂停这间检查室的所有检查,等轮椅取下来了打电话让厂商派工程师过来,换上新的液氮然后重新进行磁化,怎么都要两三天。” 沈延卿木着脸,“这么修一次几百万用不到,大概也就十几万到几十万罢,看那边的报价。” 杨主任听到这个数字,叹着气抹把脸,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议论声,赶紧转身出去叫人疏散看热闹的人群,“别堵在这里,还有病人要检查呢。” 医院又不只有这一间核磁室。 心里理亏的家属早就被沈延卿的话吓住了,生怕他真的要去看监控然后叫自己赔钱,于是趁杨主任出门的时候,也偷偷溜走了。 沈延卿眼角余光看到他狼狈的背影,心里重重哼了声,从前他还能体谅家属的不易,可自从刀砍在自己身上后,他就很难再做什么将心比心的事。 这世上有个屁的感同身受,针扎到谁身上谁知道疼。 发生了这样的意外事故,这间核磁室只能挂起“故障暂停使用”的禁用标识,蔡永棉跟同事们费劲吧啦的要将轮椅弄下来,沈延卿则赶紧回办公室给厂商的工程师打电话。 结果那边的工程师太忙,时间排不开,只好把时间安排在周五,原本设想的关闭两天就可以重新启用,变成了一周。 好在对于这样的意外事故,医院都是设有专门的维修资金的,倒不必分摊到患者身上,不然又是一场闹剧。 但多了这么一桩事,沈延卿的心情就不太好,下午下了班,他照旧去仁心医院接初七——现在每个周一,封悦都会在上午第四节 课没课的时候提前一点走,回家把初七接了送到医院,顺便在外面吃了饭,然后才回学校午休。 等看到被何姐牵着在院子里到处溜达的初七,和其他在草坪上打滚玩耍的小猫小狗,他的心情才重新恢复明朗。 然后像往常一样去诊室找江汨罗。 江汨罗这时还在接待一只被担忧不已的主人带来做检查的小猫咪,“我觉得它肚子好浮肿啊,大家都两个月,它的兄弟姐妹都不这样,我怕它有事,医生,你快帮我看看。” 江汨罗给这个两个月的美短小朋友做了简单的检查,没有发现异常,甚至看起来都不像病了,活泼得很。 “我觉得它没问题,你要实在不放心,可以给它做个B超。” “超超超,不检查彻底我心里放不下。” 沈延卿这时就看着江汨罗抱着小猫出门去做检查,他留在原地,跟丁洋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没一会儿,江汨罗又回来了。 “B超结果出来了,我跟你说一下啊,这点……这点……都是空气影,剩下的这一团都是脂肪,也就是说,它肚子大不是有什么疾病问题,只是胖,就跟人大肚子一样,不一定是怀孕,也可能是肚腩。” 江汨罗开着玩笑,主人立刻就放松了下来,不停的拍着心口,“那就好那就好,吓死我了,还以为它病了呢。” 没想到只是单纯的有点胖了,这个结果让人松口气的同时也有些哭笑不得,趴在检查台上的小猫咪把脸垫在爪子上,不知道听没听懂。 沈延卿觉得它怪可爱的,但也没有提出要抱抱它,只远远的看着。 等小猫和主人离开,江汨罗这才跟他打了声招呼,“沈先生下午好。” “马上就晚上了。”沈延卿笑着道,已经下午六点多,天色越来越暗。 江汨罗笑了一声,看看没什么事了,就准备去换衣服下班。 沈延卿带着初七在等候区里等她,可她人是出来了,卡也打了,却站在前台那儿不走了。 “江医生,不走么?”沈延卿犹豫半晌,还是问了句。 江汨罗看看手表,“我吃了饭等八点去趟超市再回去,沈先生你跟初七先回去罢。” 沈延卿一愣,“……为什么要八点去超市?” “八点以后就打折了。”附近那家生鲜超市,当天没卖完的生鲜瓜果蔬菜,八点以后就通通五折促销了,有很多居民都特地这个时候才去采购。 沈延卿以前都没关注过这点,一时好奇,有些跃跃欲试的望着她,“江医生,我跟你一起去罢?我可以帮你推那个车。” 孟菲菲听了有些惊讶,看他一眼,忍不住笑了一声。 江汨罗:“……”喂喂喂,这是去买菜,不是去春游啊小学生! 作者有话要说:沈院长:你们都是一群讨债鬼!!! 沈主任:……哦。 第三十二章 听说江汨罗要去超市买菜, 沈延卿好奇心切,便也要跟着去,江汨罗倒也没拒绝。 只道:“那先把初七留这儿罢, 它也进不去超市。” 沈延卿闻言, 立即爽快的把它又留下了,江汨罗一扬头,“走罢。” 说完转身就出了门,穿着运动鞋走得飞快, 宽松的阔腿裤衬得她双腿修长笔直,白色的五分袖一字领又平添些许成熟女性的风姿。 沈延卿落后她几步, 目光追逐着她的背影, 流露出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欣赏。 看他们一前一后的走了,孟菲菲叹了口气, “初七啊,你真是个小可怜,看你爸爸, 啧啧啧。” 值班的何洛洛出去拿外卖,回来发现初七还在, 一时间愣了愣,“咦,汨罗姐不是回去了么,初七怎么还在这儿,沈先生是还没来,还是没叫汨罗姐接?” 孟菲菲给初七开了个罐头,嗐了声,“哪儿是没来呀,人家来啦, 听说汨罗姐要去逛超市,跟着去玩喽,留初七在这儿一会儿再回头来接呢。” 何洛洛闻言惊讶的哟了声,又忍不住低声跟她说起之前的那件事,“……那天也是沈先生跟汨罗姐一起来的,他们还是邻居,你说他们会不会……嗯?” 她说得隐晦,孟菲菲却摇摇头,“不可能,汨罗姐根本没这心思,看眼神就不对。” 何洛洛想想江汨罗一如既往的清冷眼神,也不由得啧了声,“也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才能让她动心。” 说着又看了眼初七,叹口气,“怎么你爸爸连生鲜超市打折都有兴趣,这不是闲的么。” “叭叭叭——”初七吃罐头吃得唏哩呼噜的,根本没听到她说了什么。 江汨罗既然要逛生鲜超市,还带着个拖油瓶,索性选了去那边吃饭,“带你试试超市里的外卖。” “这边的海鲜还挺不错的,你吃不吃小龙虾?” 江汨罗一边带着他在超市里轻车熟路的穿梭,一边笑着扭头问了句。 沈延卿点点头,“都可以的。” “那就吃海鲜罢,小龙虾,三文鱼,扇贝和虾蟹都不错。”江汨罗屈着指头回忆,“之前中午杨院还特地跑来买过食材,直接让师傅加工好带回去加菜。” “咱们俩吃不了这么多。”沈延卿赶紧道。 江汨罗拉了一下肩膀上帆布包的带子,笑着说了声:“我知道。” 最后挑了一斤小龙虾做十三香口味的,还点了份粉丝蒸扇贝,又要一条多宝鱼清蒸,还另外切了点卤的猪耳朵和烧肉,应沈延卿要求,还要了一份炒面。 “多了多了,再点就吃不完了。”江汨罗拉住还想去看蛋糕的沈延卿,总觉得他进了超市有点兴奋。 沈延卿哦了声,似乎又不放心,再三问道:“女孩子不是吃了饭还要吃甜点的么?我以前看我学……学妹她们都这样。” 差点脱口而出说学生,幸好收得快,沈延卿在心里边嘀咕边苦笑不已。 有的时候,一些习惯不管过了多久,都是改不过来的。 好在江汨罗压根没注意到这点,哭笑不得的连连摆手,“我不用,我不用。” 行叭,沈延卿摸摸鼻子,跟着她找到位置坐下,等着柜台叫号取餐。 没过多久,大概就是沈延卿喝了一杯豆奶的时间,就听到江汨罗道:“我去取餐,你在这儿……” 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我去罢,你在这儿坐着。” 江汨罗有些犹豫,目光从他的右手一扫而过,“东西多,我跟你一起去罢?” “我可以走两趟,又不远。”沈延卿心里一黯,面上依旧笑吟吟的,从她手里拿过小票。 转过身才苦笑着吁口气。其实每次她看着自己的右手时,总会让他觉得有些无力,多希望还是从前那个沈延卿,身体足够健康,没见过阴霾。 因为点的菜有点多,还有个服务员特地帮他端了一盘,回到座位,看见江汨罗买了两瓶可乐回来。 这个连锁的生鲜超市可以点餐沈延卿是一早就听说过的,可还是第一次真的来吃,只安静听着江汨罗的点评:“还不错,不是最好吃的,但也不难吃。” 他夹了一筷子清蒸多宝鱼,鱼肉鲜嫩,“是你要求太高啦。” 江汨罗眉头一动,失笑,“所以你多吃点。” 饭吃完,已经过了八点一刻,江汨罗用湿纸巾擦擦手,又给他递一张,然后道:“走罢,咱们买东西去。” 晚上打折的基本都是生鲜和熟食,水果也有,沈延卿推着小推车,跟着江汨罗背后瞎逛,根本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个区域。 江汨罗去买肉,拿了好几盒牛肉,又称了一袋鸡腿和鸡翅,还指挥他拿两盒鸡胸肉,“回去给初一和十五做肉干。” 想了想,又道:“再拿两盒,初七长身体,吃得多。” 沈延卿闻言一怔,又抿着嘴笑起来,“……好。” “虾仁拿一包,还有鱿鱼圈……”江汨罗一路看过去,大肆采购,“圆白菜要一颗,大白菜……” 沈延卿看着车里不停有东西放进来,好奇的去看价格,基本都已经打五折了,是真便宜。 “这有小土豆,你要么?”他看了一眼蔬菜区里别的东西,问江汨罗。 江汨罗手里提着一兜生姜,想了想,“要罢,土豆能放。” 沈延卿见她同意自己的提议,颇有些自得,将一袋土豆放进推车里,又问她:“生姜买了,不顺道买点蒜头么?” “蒜头家里还有几个,到时候再买。” 江汨罗一边说一边走到奶制品的柜子前,把几瓶鲜奶拿下来,回头就看见沈延卿在看酸奶。 “这个酸奶的成分不错,草莓口味也好喝,你可以尝尝。” “是么,我看看。”江汨罗也恰好要买酸奶,于是凑过去看他手里的盒子。 只看了眼牌子,就摇摇头,又让他放回去,自己拿起另一个牌子,“还是喝这个,差不多价位,但这个今天优惠力度更大。” 沈延卿歪歪头,“可是我觉得这个牌子的黄桃口味不怎么样,你喜欢黄桃味的?” “一般般。”江汨罗耸耸肩,“主要这个便宜。” “可是如果不好吃,吃着会开心么?”沈延卿沉默片刻,有些不解,甚至想送她另一个牌子的酸奶。 江汨罗停下来,笑着叹了口气,“沈先生,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特地等打折时间才来么?” “……为了省钱。”这个沈延卿还是知道的。 “是呀,我就是图便宜而已,酸奶不是我的生活必需品,所以我可以接受稍微差一点的,只因为它足够便宜,我不特别爱它,所以喝哪个都谈不上开心或者不开心。” 她认真的解释着自己的选择,“我要花钱的地方有很多,其实并不介意在吃的方面节省一点。” 这个城市里跟她差不多年纪的人,很多都像她一样,背着房贷车贷,很努力的工作,很认真的计算生活中每一笔花费,只为了能在这个城市真正扎根立足。 而他们,已经是算是在这个城市里混得还不错的了,还有更多的人在望高房价兴叹。 沈延卿认真的想了想她的话,半晌才点点头,“虽然我不用交房贷车贷,但能理解你的意思。” “能理解就好啦。”江汨罗耸耸肩,又拿了两袋小面包放进车里,“好啦,我买完了,去结账。” 俩人推着购物车去排队结账,在一众家庭主妇和上了年纪的大妈中,身高腿长的沈延卿显得格外突出,他站在江汨罗身边,总有人偷偷打量他。 江汨罗发现了这点,忍不住有些偷笑,低声问他:“你有没有发现大家都在看你?” “有么?”沈延卿回了句,然后抬头去看周围。 排旁边那条队的一个阿姨回头对他们嘿嘿一笑,“小两口出来买东西啊,真是会过日子,这时候能买到不少好东西呢。” 呃……这就尴尬了…… 沈延卿被惊得有点回不过神来,江汨罗则赶紧解释:“不是不是,我们不是……我们就是邻居,刚好碰到了。” 为了省得别人问为什么邻居还一块儿买东西,江汨罗撒了个小小的无伤大雅的谎。 阿姨没想到认错人家的关系了,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的打个哈哈,“原来是邻居啊,也不错哈哈,两个人一起拼单也很省钱啦。” 江汨罗尴尬的笑笑,抬眼时撞上沈延卿正看过来的目光,彼此都一怔,又不约而同装作若无其事的移开眼。 二人之间的气氛顿时便有点变了味儿。 可是又都被他们强行忽略了过去。 结了账,一人提着一大袋东西往停车场走去,把东西放进江汨罗的车里,先返回医院接上初七,这才一前一后的回到佳禾花园。 从小区停车场出来以后,碰面的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想到了什么,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在超市时产生的淡淡尴尬顷刻间烟消云散。 沈延卿用右手将初七牵在跟前,左手去接江汨罗的一袋东西,指尖从她的手背划过,留下一点滑润的触感。 这种感觉就像飞奔而过的春风,明明过去了,却还留下痕迹。 回到沈延卿住处楼下,江汨罗自己把东西提回来,“明天见。” “明天见。”沈延卿点了下头,又笑,“你先走。” 江汨罗微怔,霎时间又有些感动,为着他这点没说明缘由的体贴。 她走得很快,一直走到自家单元楼的楼道口,停下脚步回过身,还看见路灯下站着的修长身影。 她想抬手朝他挥挥,却因为手里提满东西只能作罢,于是远远的朝他点了一下头。 看见她进了楼道,沈延卿这才转身,牵着初七慢吞吞的往电梯门走去,“初七,你今晚是不是吃罐头了?” “啊——”是啊,谁叫你扔下我不管的。 “对不起,一会儿再给你补顿宵夜?”他揉揉初七的头商量道。 “嗷——”你说的啊。 沈延卿赶紧嘘了声,阻止它继续叫嚷,又揉一把它的狗头,看它一脸贪吃的样子,他就觉得好笑。 不过他的好心情也就维持了一夜,第二天一早,看到药剂室让人送来的设备购置申请表,一时哭笑不得。 “肿瘤科要买伽马刀我还不知道怎么跟沈院长报告呢,药剂室就要买物流机器人帮忙送药了?” “嗐,药剂室的意思是说,用物流机器人能往返药房与发热门诊执行药物配送任务,有了它,患者再不用为取药送药跑断腿,对防范交叉感染也是大大有好处。” 蔡永棉捧着水杯复述从药剂室同事那里听来的申请理由,把沈延卿都给气笑了。 他把申请表放进文件袋里,吐槽道:“今年要上新系统,本来就花得多,这会儿一个个的申请买这买那,我怎么去院办报告,这不是让我去顶雷么,沈院长骂起人来六亲不认的。” “药剂室想买配药机器人,行啊,让他们今年再研发多几个好卖的院内制剂,创收了什么都好说,不然今天给他们批了,明天后勤是不是就能来说要买清洁机器人?毕竟咱们医院太大,光靠保洁扫落叶可不太成。” “有什么要买的都到年底再重新打报告上来,明年再说。” 说到最后已经有些嘲讽的语气了,打量他不知道呢,这些人不就想着他好说话,又跟沈长河是爷俩儿,想占便宜么。 他又不傻,特特伸头去给他们割韭菜。 蔡永棉一听就知道他这话是说给谁听的,点点头,“到时候他们来问我,我就这么讲!” “我说呢,怎么今年这么多人想买这儿想买那儿的,还以为都创收了呢,嗐!” 他回过神来,跟着吐槽一句,又捧着水杯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江医生:不为别的,就是打折的时候花钱不心疼! 沈主任:……你长得好看,说的都对! 第三十三章 “大家来吃下午茶哦。”没什么客人前来的周二下午, 杨烨又点了下午茶,外卖送来后林晨一个个诊室叫过去。 “好的,马上来, 谢谢护长!” 江汨罗丢下手里的书本, 起身走去休息室,洗手,坐下,打开奶茶袋子看看今天都有什么喝的。 刚把奶茶都拿出来摆好, 就听见张裕翔问了句:“今晚谁值班?阿罗?” 江汨罗点点头,“是我, 怎么了?” “哦, 有个老客人,今晚可能会带他的猫过来看看, 说是从昨天开始就没尿,估计是自发性尿闭,你给看看, 然后开点药。”张裕翔解释道。 江汨罗应声好,表示自己记下了。 大家陆续进来, 挑自己喜欢的东西拿了,坐到沙发上,安静的望着从窗户进来的阳光,午后偷得的半日闲暇总让人觉得惬意。 不过这种惬意的安静很快就被打破。 何洛洛的助理邢飞啃着面包,含糊不清的说了个事,“我老婆的大伯走了,她周五要回娘家奔丧,我闺女到时候来这边蹭一晚,洛姐不介意吧?” 邢飞属于英年早婚那一拨年轻人, 跟妻子是初中同学,早恋,蛮到高二被抓包了,结果双方家长看看孩子们成绩也没下降,互相一碰头,算了,不管了。 于是俩人顺理成章的考到一个地方上大学,毕业就结婚,他进了仁心医院,妻子考到了社区医院的财务处当会计,工作一稳定第二年就生了孩子。 小两口也不要老人帮忙带孩子,俩人轮班的哄孩子,加上个住家阿姨,一直到孩子上幼儿园,辞了住家阿姨换成周末的钟点工,又贷款买了房,小家庭在这个城市也算是开始落地生根了。 江汨罗他们有时候就特别羡慕他,瞅瞅人家,三十岁,比他们大不了多少,但闺女都快上小学了,他们呢,也就换换男女朋友,孩子那是没影的事。 江汨罗更潇洒,连男朋友都不要,一天天的,看起来一副心无挂碍的样子。 “不介意不介意,我也很久没见茜茜了,等那天我把游戏机带来跟她玩。”何洛洛忙摆手,又嘿嘿一笑。 江汨罗笑骂了句:“你少带坏小孩。” 她话音刚落,就听叶梦拍着心口大喘气,“妈耶,幸好这周我们就值一个班!” 张裕翔值班排江汨罗后头,这周的班是明天,下个班是周一。 “阿罗你也太惨了,这个周末基本就是48啊。”张裕翔一数手指头,吃惊的看着江汨罗,有点幸灾乐祸。 江汨罗横他一眼,“我说你少得意,你也会有这天的。” 张裕翔嗤了声,转头去看一直默不吭声的杨烨,旧话重提,“杨院,什么时候再招个人罢?求求你了,再这样下去我们都快顶不住了哇!” 仁心医院原本六个医生,一周六天班,每人每周值一次夜班,平均一个班月上一次周日班,一个萝卜一个坑,刚刚好。 到了去年年底,其中一位医生申请了港岛的进修,杨烨向来很支持员工上进的,爽快的批了半年的进修期,停薪留职,大家想着反正谁都可能会有这种时候的,五个人也没差多少,也就没当回事。 好死不死,这位同事去港岛没几天后就是圣诞节,另一位同事被家里叫回去相亲,结果回来就打辞职报告,“我要结婚去了,对方家里条件挺好的,我不想努力了。” 毕竟是人家的人生选择,杨烨也不好说什么,于是爽快放人,她一走,跟她的助理也辞职了,说要去开宠物店,行叭…… 另一位原本还留下来的助理,则是仁心在外地的分院恰好缺人,又恰好在他老家,他便申请过去分院了。 至此,仁心动物医院的格局就成了现在这样,四位医生四位助理,其他岗位倒没变动,一如往常。 陡然少了几个人,大家的工作压力变得更大了,大家都说让杨烨再找个人,一个就够,起码到时能和以前一样,杨烨想想也是,便开始四处打听有谁合适的,准备挖过来。 一挖就挖到现在春天都要过完了,还不见有新同事要来。 见大家又提这件事,杨烨摸摸鼻子,这次底气足了许多,“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喜欢养异宠,我打算找一个能看异宠的医生,已经物色好人选,不过对方要六七月份才能从美国回来入职。” “所以大家再熬一下,这几个月我给大家加奖金,大家努力点,争取今年能涨薪。” 甭管什么行业的老板,能成功的,基本都是一个画大饼的好手,不管大饼能不能实现,至少画的这一刻,大家非常受鼓舞。 顿时就觉得苦日子要熬到头了,纷纷举杯庆贺:“来,祝我们早日结束这苦逼的加班生涯。” “大家今年一定涨薪!” 杨烨又点点丁洋、邢飞和叶梦这三个助理,“你们几个要努力啊,我还指着你们几个能独立自主呢。” 所谓独立自主,就是从助理升级为正式的医师。 丁洋却摇摇头,“不了不了,我胸无大志,而且我跟汨罗姐配合得很开心,我要是升级了,下一个助理不好使,我汨罗姐不得气死啊。” “就是就是,我也这么想。”叶梦紧接着道。 邢飞没言语,但看得出来他并不赞同他们俩的想法,他三十岁了,有家有口,肯定会想得更多一点。 杨烨一一看过各人的神色,心里有数,然后目光在江汨罗那里停了一下,想说什么,最后又没有开腔。 这时何姐急匆匆的跑进来,“江医生,不好了,初七跟别的狗打起来了,我都拉不住,你快去看看吧!” 众人一愣,江汨罗反应得最快,放下手里的奶茶立刻站起来往外走,“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打架?” 都来了这么多天了,也没听说初七跟谁有矛盾啊。 “不知道啊,我一错眼就看它跟那只新来的黑背打一起了,两个都凶得很。”何姐解释道,心有余悸的拍拍心口。 医院新来了一只黑背寄养,因为主人有公事要出差几天,昨天就把它和家里的柯基犬妞妞都送来了,和初七也不是没见过面,怎么昨天还相处愉快今天就打架了呢? 江汨罗急急忙忙的走进寄养区后面给小动物们活动的后院,一进去就看见初七正和黑背皮皮对峙着互哈,其他小动物都挤在一起离得远远的。 “初七!过来!”江汨罗先叫一声初七,因为她跟初七最熟,初七也最听她的话。 听见她的声音,初七扭头看过来,她沉了沉声音,重复一遍:“初七快过来!” 初七这时终于转身朝她跑过来,一到跟前就往她怀里钻,呜呜咽咽的,好似受了不小的委屈。 “好了,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江汨罗把它的头扶正,一边检查一边问,“为什么和皮皮打架?它是新来的小伙伴啊,为什么要打架?” “嗷——呜呜——昂——” 初七嚷嚷个不停,瞅着江汨罗的小眼神别提多可怜了,江汨罗叹了口气,在它一边耳朵上找到一个伤口。 “看,抓破耳朵了吧?在这坐好,我去看看皮皮,一会儿带你去上药。” “嗷——嗷嗷嗷——” 听着仿佛是抗议,不同意江汨罗去看皮皮,可江汨罗不管它,起身径直往皮皮那边去。 可能是看到她和初七的互动,皮皮对她有些戒备,见她过来就弓起背来,从喉咙里发出呜呜声。 江汨罗看到他身后露出的一只漂亮可爱的小柯基,是和他一起来的,“妞妞也在啊?” 她温柔的打了声招呼,又从口袋里摸出两根肉干去哄皮皮,“皮皮乖,过来好不好?” 小动物是能感觉到人类对自己是否怀有善意的,况且江汨罗对动物自有一套对付它们的办法,没多会儿皮皮就被她抓了过来。 她一边查看皮皮身上有没有伤口,一边问它:“你为什么跟初七打架,嗯?不喜欢它吗,还是它抢了你玩具啊?” “呜——呜呜——” 皮皮有些不安的看着一旁的妞妞,江汨罗见状又试探着问:“它要和妞妞玩,你不高兴对不对?” “呜——”皮皮委屈的把头搭在她肩膀上。 江汨罗连忙摸摸它的背,“好啦好啦,皮皮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它只是想和妞妞玩而已,不会跟你抢它的,妞妞还是你妹妹啊,不委屈好不好?” “阿罗,怎么样?”这时杨烨他们也都过来了,隔着老远就问江汨罗情况。 江汨罗抱着黑背起身走回去,“没事,就是初七想跟妞妞玩,结果皮皮不乐意,就打起来了。” 动物也是有占有欲的。 大家看一眼屁颠屁颠跟在后面一脸懵懂的小柯基,它还朝他们笑,又亲昵的要林晨抱,亲人得很。 霎时间都明白了,“嗐,这就是个傻白甜,还不知道有人为了它打架呢。” 众人一阵好笑,江汨罗又道:“这俩货一个伤了耳朵,一个鼻子破了块皮,得带去上个药,再跟他们主人说一下。” 接到消息说自家狗因为打架破了耳朵(鼻子)的两位主人问清缘由后,都回了江汨罗一串省略号。 “就很无语啊你们,都是没有蛋蛋了的,何必呢,当姐妹不好吗?”江汨罗一边给它们上药,一边使劲吐槽。 “嗷嗷嗷——” “呜——汪——” 嚷嚷完还要瞪她一眼,明摆着是反对她的意见,哎哟,这会儿倒是达成共识了。 江汨罗都被它俩气笑了,收起东西,“走走走,去玩去,再打架就都给关起来。” 当着她的面,两只狗子没吭声,一出她的诊室,立刻又互呛起来,叫个不停。 “初七!皮皮!”江汨罗出来大喊一声,然后看见它俩夹着尾巴飞也似的跑向来接它们的何姐。 五一蹲在诊室门口,鄙视的看一眼它们的背影,然后舔舔爪子。 晚上沈延卿下班来接初七的时候,江汨罗再把这件事跟他说一遍,然后道:“实在对不住,我们没看好它,要是明天还发生这样的事,我会叫何姐把它们隔开的。” “不要紧,狗哪有不打架的。”沈延卿笑着摇摇头,关切的问,“皮皮没事罢,它的主人有没有找你们麻烦?” 都是医院,想来这里也会有医闹出现,沈延卿想。 江汨罗也摇摇头,“没事,跟它主人说过了,它主人说这点小伤就不管了,它在家也闹腾得很。” 沈延卿这才点点头,眼睛弯出一点笑意来,“没事就好。” 说着话,他的目光落在江汨罗的白大褂上,有些惊讶的问:“这么晚了,你还不下班?” 江汨罗闻言顿时失笑,“下班?我今天值夜班,不回去了。” 沈延卿微微一怔,随即想到了她的两只猫,“你不回家,初一跟十五没事罢?” “没事,家里有吃有喝,让它们自己待一两天不会有事的。”江汨罗不太在意的应道。 可沈延卿却在意得很,“要不然下次你值班,就把它们交给我,我帮你带着好了。” 其实初一跟十五根本不需要人带,早就说过,猫是一种非常独立的生物,它们享受独处,而不喜欢人类过多的骚扰。 但江汨罗看着他眼里满满的担心,一时间又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来,只好含糊的应付道:“好,有机会。” 倒没说一定,只想着到时候随便用忘了或者走不开为理由搪塞过去。 沈延卿不知她的心思,满以为自己能帮上忙,于是弯腰摸摸初七的头,“我们跟江医生再见,然后回家好不好?” “嗷——”走走走,回家回家! 看着他轻快的背影,江汨罗摸摸鼻子,难得的因为自己对他的敷衍而感到有些许愧疚。 第三十四章 江汨罗的夜班很平静, 没什么突然过来看急诊的小病号。 张裕翔提前跟她打过招呼的那个老病号过来看了,的确是自发性尿闭,她给做了对应的处理。 “最近家里有什么变化吗?” “我换了份工作, 就搬到离新公司近一点的地方住了, 可能因为环境换了它才这样。” 居住环境的改变,也是会引起猫咪尿闭的可能之一。 江汨罗点点头,对丁洋道:“给它抽个静脉血气看看。” 这是要看看它酸中毒的情况严不严重,因为随着膀胱的胀大, 猫咪的肾脏会受到来自膀胱尿液的压力打击,影响正常的肾功能, 血液中的电解质会发生紊乱, 引起酸中毒。 当然还要检查它的其他生化指标、拍片和做心电图。 各项检查完成后,江汨罗手动按压它的腹部膀胱也没有能使它顺利的尿出比较大的尿流来, 她手松开,“准备给它导尿吧。” 把猫咪放倒后,丁洋给它剃毛, 因为江汨罗的习惯是用尾骨硬膜止疼,所以他把猫咪尾巴根的毛也一并剃了。 导尿过程分两步, 先疏通尿道冲洗膀胱,然后留置尿管,在它苏醒前拍片确认尿管位置,最后送到病房观察。 它的主人一路跟随,担心得不得了,甚至一度对江汨罗道:“要知道它会这样,我就不换工作了,不就被领导为难一下子么,又不是不能忍……” “你不要这么想。”江汨罗打断她的话, 颇有些无情的道,“它只是一只猫,再怎么重要,都没有你的人生重要,如果工作不适合,又有别的机会,当然应该抓住,有的时候你错过了一个机会,可能你的人生就会翻天覆地,而你的猫,注定会离开你。” 它的主人愣了愣,然后有些不赞同的反驳道:“可是我养了它,当然要让它开心快乐,健健康康的啊。” “是这样没错。”江汨罗笑笑,“你要对它负责。” “可是你工作不开心,它是能感觉到你的情绪的,你觉得那样它还会开心吗?你因为职场问题带来的压力可能会频繁出错,可能会得罪领导,也可能会被辞退,到那时你现在这份新工作还会是你的吗?” “如果你的收入没了来源,或者说收入减少,你还能给它提供现有的条件吗?如果不能,你怎么确定你是为它好?” 她看着猫主人因为自己的话沉默下来,又隐隐有些松口气的感觉,心里一哂。 早就说过,有时候要治疗的是人心。 “放心罢,你没有做错,努力挣钱给它吃更好的猫粮买更好的玩具,住更大的房子,病了能做更好的治疗,你就不算辜负它的猫生啦。” 她说着,轻轻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膀。 然后话音一转,“我跟你说一下接下来的情况,首先绝大多数猫在经历尿闭导尿之后,会有6到84个小时的导尿后多尿症状,这是正常状况,我们会给它静脉补液,然后监测它肾脏和各项电解质的指标。” “至于什么时候拔管,各猫有各猫的具体情况,一般来讲,我的建议是等肾脏指标恢复正常,酸中毒的情况消失,多尿的症状也没有了,并且尿液看起来正常了,就可以拔管。大部分猫是两天左右可以,有的是三四天,不用太着急。” 交代完病情和注意事项,留下担忧不已的猫主人在这里陪它,江汨罗一身轻松的出了病房门下楼。 丁洋在整理材料,江汨罗一边补病历和手术记录,一边听他问:“猫的主人还在上面?” “是啊,她说今晚要留下来守夜。”江汨罗应道,敲键盘的动作飞快。 丁洋摇头叹了口气,“也是不容易。” 江汨罗耸耸肩,管她呢,自己反正是要去睡的,不然明天怎么干活。 她翻翻桌上的台历,看到明天预约的客户,一二三四,总共有四台猫绝育手术,还有一台是老年柯基犬的子宫蓄脓手术,这个会久一点。 好在下半夜一切平静,中间查看住院动物情况的事丁洋代劳了,没有叫她,于是她再醒来,已经是天亮。 清晨六点半,晨光熹微,江汨罗关掉起来,洗漱之后先去病房看看那些毛孩子,有的还在呼呼大睡,有的已经醒了,正趴在垫子上东张西望。 “你醒啦?”她伸手进笼子里摸摸一只加菲猫的头,它不小心摔了腿,过来做手术,今天就能出院了。 加菲猫认得她,亲昵的舔舔她的手,懒洋洋的眯起眼。 江汨罗挨个儿的检查一圈,最后去到昨晚做导尿的那个小猫那儿,它的主人还在,和衣在椅子上蜷缩着,头一点一点的,她再小心翼翼也还是惊醒了她。 “……江医生。” “还早,我来看看它,你再睡会儿。” 江汨罗小声的道,然后看了一下猫的出入量,确定没什么问题,这才转身出了病房。 这一圈检查下来,已经七点差不多一刻了,她洗了手,翻出前台一个盒子里的外卖电话,打电话准备订早饭。 结果呢,“哦哦哦,你们回老家去了啊,那要什么时候才回来啊?下周是吧,行行行,哎好的好的,等你们回来啊。” 最常吃的还能送外卖的那家店最近关门不做生意,江汨罗叹口气,打开外卖软件,开始点同样24小时营业的肯德基和麦当劳。 才下好单,沈延卿就到了,手里牵着初七,精神小伙儿格外兴奋,欢快的一路小跑向她。 “江医生早上好。”沈延卿笑着跟她打招呼,又觉得有些吃惊,“今天你怎么起这么早?” 往常要是恰好她值班,他送初七来都是丁洋来接的。 “丁洋昨天太累了,还没起。”江汨罗随口应道。 沈延卿她这样熟稔的语气,却是眉头一挑,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悦来。 但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哦了声,将初七交给江汨罗。 目光轻轻放在她身上,白大褂没有系扣子,里面穿着她的便服,烟粉色的宽松直筒裤布料垂顺,白色T恤衫衣摆束一点进裤腰里,露出她盈盈一握的腰肢。 还穿着一双蓝色的洞洞鞋,头发也没有扎起来,卷曲的发丝披散在肩头,素面朝天,在晨光里蒙着一层朦胧的光,眼底的淡淡黑眼圈无所遁形。 “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他收回目光,低声问道。 江汨罗失笑的摆摆手,“我多睡一会儿谁起来接初七?初七,你说对吧?” “嗷——”哈士奇一声狼嚎,惊醒了还没起来的猫犬,江汨罗感觉到医院里顿时就热闹起来。 沈延卿听了不好意思的笑笑,摸摸鼻子,“那、我先走了?” “沈先生慢走。”江汨罗一听,立刻抬起头笑着应了句,沈延卿呼吸又一顿。 这人着急送客的语气是几个意思?他就这么不招她待见?真是的! 沈先生满心腹诽,委屈巴巴的去了单位,一进办公室,就见蔡永棉一脸无语的过来,“主任,后勤真的打申请过来说要买环卫机器人了。” 沈主任:“……”特么的就一个大号智能扫地机算什么机器人,还那么贵!我怎么觉得全世界都在欺负我!??? 这个周末过后便是五一假期,周末格外忙碌,因江汨罗周六周日都不会在家,便真的将初一和十五送到了沈延卿那里。 一进门,她就看见露台边上放着的一株仙人掌造型的猫爬架,在她家放宠物烘干机的位置,翠绿的颜色特别显眼。 “……你家初七喜欢玩猫抓板?”江汨罗有些吃惊,爬初七是爬不上去的,那就是喜欢磨爪子? 沈延卿目光一闪,硬是点了点头,“恰好,初一和十五也可以玩,一举两得。” “是么?”江汨罗一愣,倒没怀疑,谁家毛孩子没点小癖好呢,她揉揉初七的头,“你怎么这么调皮呀,啊?抓破沙发和柜子桌子你爸爸都要赔钱的,下次可不许了。” “嗷呜——”我不是我没有你们都在胡说! 初七嚎啕一声,见初一走到跟前来,又把叫声咽了回去,甩着尾巴那头去拱两只猫,两只猫一人给了它一爪子。 江汨罗把它们留下就走了,沈延卿门一关,转身去抱十五,“妹妹来,这是特地给你买的猫架子,上去玩玩么?” “喵——”十五最会撒娇,被他一抱就哼哼唧唧的开始叫,声音软糯糯的,直把人心都叫化了。 撒娇的猫最好命,沈延卿几乎对它有求必应,初一就很看不上它这样,跟初七成了好朋友,挤在一起看着露台外的阳光,看腻了就晒着太阳打瞌睡。 封悦这个周六有课,沈延卿便没有将初七送回豪庭雅墅,倒是她晚上和沈长河一道过来看他了。 “包了点饺子,三鲜馅儿的,你放冰箱里,想吃就煮几个,还有卤牛肉也给你做了。”封悦进门一边低头换鞋,一边解释道。 沈长河适时递过去一个大包裹,“拿着。” 沈延卿连忙伸手去接,沉沉的一大包,他刚接过来就被坠得肩膀一歪,怀里的十五就被沈长河顺势抱走了。 封悦换好鞋子走进来,看见丈夫怀里的猫,一愣,“这不是江医生的十五么,怎么在你这儿?” 再一看客厅另一处,“哟,初一也在,你居然还有猫爬架,怎么回事啊儿子?” 她挑着眉头看过来,沈延卿顿时有些尴尬,“……我、我这不是想着初一和十五有时候回过来,我这儿什么玩的都没有么。” 封悦一翻白眼,心说我还以为你给我找儿媳妇了呢,嗐,白激动了:) 她在这九十平不到的小房子里转来转去参观,“还不错,虽然小了点,但你自己一个人住也尽够了。” 又去厨房看他的冰箱,“呐,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一个人住就总吃外面的,你这什么都没有,半夜肚子饿了怎么办?也点外卖?” 沈延卿跟在她背后,低着头,随便她怎么数落都不还口,沈长河在客厅里逗猫逗狗,玩得不亦乐乎。 “你得好好吃饭,不能因为还年轻就使劲儿的作,你三十二岁啦,还照顾不好自己是不行的。”最后封悦又回到客厅,语重心长的对他道。 沈延卿赶紧点头应是。 初一扑到他脚边,被封悦一把抱起,边抚着它背上的毛边问:“怎么晚上了它们还在这儿,江医生还没下班?” “江医生夜班,明天也要值班,要明晚才来接它们。”沈延卿解释道。 封悦听得倒吸一口冷气,“连着上两天,她一个女孩子,顶不顶得住哦?” 沈延卿失笑,“有什么办法,这是单位规定,我以前还在临床的时候不也这样,特别当住院总那一年,一个月能回家几次?” 听他自己主动说起这些事,神情平静淡定,封悦居然有些恍惚,诡异的沉默了好一会儿。 半晌,她问:“……过来以后,你没有再做梦了罢?” 沈延卿一怔,顿时也沉默下来,然后点点头,没说话。 封悦伸手摸摸他的脸,声音有些哽咽,“……那就好,那就好。” “我会好的。”沈延卿抿抿唇,给她递了杯水。看着母亲这样,他心里也有许多的歉意。 封悦笑笑,赶紧又转移话题,“江医生住哪里,你对门?” “不是,隔了一栋的六楼。”沈延卿应道。 “她一个人住?” “是啊。” 封悦眨眨眼,还想继续套点什么,但不知道沈延卿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什么,再也没问出想知道的信息来。 夫妻俩坐到很晚才回去,沈延卿送走他们,再回屋,发现三小只都已经睡着了。 江汨罗第二天下班来接初一和十五,跟他说起宠物烘干机的事,“已经跟人家说好了,明天会有人联系你,你告诉一下他们送去哪儿就行。” 沈延卿没想到她动物那么快,愣了愣,然后道谢,又道:“那放假我们去魅色长长见识?” 这是之前就说好了的。 江汨罗却摇摇头,“算啦,你就不要破费了,我明天得回一趟老家。” 沈延卿闻言心里有点遗憾,没想到好不容易放假,她却要离开容城。 顿时便有些郁郁,“……行罢,那等你回来我再请你吃饭。” 说着又问:“你几时回来?” 江汨罗抬头迎上他的眼,觉得他眼里的期待来得让人诧异又心软,不由得沉默一瞬,“四号罢。” 他听了,抿着唇弯弯嘴角,江汨罗就看见他眼角染上了一点笑意。 “五号还可以休息,我请你吃饭。” 第三十五章 梁睿之前买的乐高一直没来取, 江汨罗看看积了一层薄灰的盒子,叹了口气。 回青县之前她给他送到公司去,“我在楼下, 你下来拿乐高。” 彻夜加班只在办公室睡了四个小时的梁睿正在茶水间泡咖啡, 看到信息还以为自己一大早视力出问题了,忙忙回个电话确认,然后一步三蹦的去搭电梯。 有拎着外卖上来的同事见状问道:“梁睿你捡钱啦,怎么那么高兴?” “我姐来看我了。”他一摆手, 笑得见牙不见眼。 没法子,他跟他姐打小一块儿长大, 连挨打都一起, 感情实在非比寻常。 江汨罗老远看见一个头发乱蓬蓬穿着格子衬衫踩着拖鞋的青年朝自己这边走来,瞬间有些不敢认, 要不是那张脸,她真以为自己弟弟被人换了。 “二十六岁人了,这么不注意形象管理, 你怎么找对象?”她说着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 看他被自己拍得一趔趄,然后从包里找出梳子递过去, “快梳梳你的鸟窝。” “你们女人就是麻烦。”梁睿接过来,不情不愿的嘀咕,“你注意形象,也没见找到对象啊。” 江汨罗抬腿就给他一脚,踢在他小腿上,痛得他呲牙咧嘴。 等他梳好头发,江汨罗又问:“吃早饭没有?” 梁睿摇摇头,“没呢,这才九点, 我刚点的外卖。” 说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江汨罗问他昨晚有没有睡,他说凌晨四点多才睡的,“……幸好我机灵发现了那个bug,不然今天还有得折腾!” “我们还改进了程序,以后医生写病历会更方便,使用更加流畅,电子导诊系统里加入了更加详细的症状分类,有不知道自己该挂哪个科的病人就可以对照系统里的症状选择相应的科室,每个科室还会更新本科室医生擅长的疾病,还有……” 一个完整的HIS系统,包括了医院管理信息系统和临床信息系统两部分。前者主要用来支持医院的行政管理工作,包括财务管理、人事管理、住院病人管理、药品库存管理等功能。后者则用于支持医护人员的临床活动,包括病历系统、医嘱处理、重症监护、医生工作站、实验室检验结果等。 所有功能的实现,都靠梁睿这样的技术员一点点用代码累积起来,然后经过无数次的试运行和寻找bug解决bug,最后才能呈现出大家见到的界面。 看他说得眉飞色舞,江汨罗原本想教训他钱是公司的身体才是自己的,一时又说不出口。 这是他很喜欢做的事,小时候为了打游戏宁肯挨打,高考时又毫不犹豫选择计算机专业,他喜欢那种沉浸在数据世界里的感觉。 “军医院这次真是大手笔,不仅更新了HIS系统,还把电脑系统和信息安全系统都升级了,我听我们组长说,他们花了这个数。” 梁睿说着伸出两根手指头,江汨罗眉头一挑,“两千万?” “光我们这个HIS系统就一千六百万,组长说这是人情价,打了五折的。”梁睿说完啧了声。 江汨罗觉得奇了怪了,“资本家也有做善事的时候?” 因着梁睿动不动就通宵加班,江汨罗早就把延洲科技打入吃人不吐骨头的资本家行列了。 梁睿嘿嘿一笑,“我听说啊,只是听说……我们公司有个二老板,跟军医院那边有点关系,大老板跟二老板交情特别好,所以给了个友情价。” “哎,对了,我们大老板还跟姐你是校友呢,说不定你还听说过他的名字。” 听到梁睿惊讶的声音,江汨罗眉头一皱,又来一个校友?医科大看来还真是人才济济得可以啊。 “叫什么?”她奇怪的问了句。 “周洲,非洲的洲。” “没听说过。”江汨罗耸肩,看他已经从车后座把初一跟十五放出来了,骂了句,“就这一会儿你放它们出来做什么?闲得你!” “哎呀我都多久没见它们了,让我吸一下。”梁睿嬉皮笑脸的,一手托一只猫,把脸埋进它们肚皮里。 初一一脸生无可恋的把头往下耷拉,瘫成一条,十五小姑娘倒贴心,还用爪子扒拉一下铲屎官的头发,喵喵叫了两声。 “乖乖,等你们回来,舅舅给你们买多多的玩具!”梁睿热衷于云养猫,可以说除了猫粮,其余所有猫抓板一类的东西全都来自他的赞助。 江汨罗等他跟猫玩了一会儿,见一辆车在旁边停下,从里头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这才残忍的提醒他,“再不下车,你就要因为脱岗被扣工资了。” 梁睿这才想起自己还要上班,手忙脚乱将初一跟十五塞进航空箱,“乖乖,舅舅要去给你挣钱了!” “喵——”骗人是小狗! 等他匆匆忙忙抱着乐高盒下车走远,江汨罗才拿出手机,打开外卖软件,三分钟后下好单。 然后开着车扬长而去。 梁睿抱着乐高盒等电梯,背后一阵脚步声传来,他回头看了一眼,淡定的打招呼:“周总早上好。” 一点都没有脱岗or迟到被大老板碰到的尴尬和心虚呢:) 周洲看一眼他怀里的纸盒,笑着问了声:“下来拿快递?” 他认得梁睿,为着军区医院那个系统,他跟梁睿他们组开过不知多少次会了,记住了这个反应机敏很有自己想法的年轻人,也很看好他。 “不是,我姐给我拿来的。”梁睿笑嘻嘻的应道,是真一点都不怕领导,当然这也是因为周洲和他们年龄都差不多,企业文化就很年轻,大家走得近,没什么太多神秘感。 周洲闻言想起刚才在门口下车时不经意的一瞥,车窗里跟他坐一起的的确是个年轻女子,他还以为是对方女朋友来了呢。 江汨罗是不会知道梁睿这头发生的事的,从容城开车回青县,平常需要两个多小时,但因为今天是假期第一天,出城的人很多,高速公路上堵成了一条长龙。 真正回到青县已经是午后,好在初一跟十五给了零食就不闹了,不然江汨罗还有得头痛。 “姑姑,姑丈,我回来了!”她在一栋簇新的三层小楼前停下车,下来用钥匙开了门,朝里头喊人。 没有门槛的正屋门里骨碌碌出来一架轮椅,上头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黑瘦男人,笑起来脸皱得像菊花。 “阿罗回来啦,你姑去买菜了,说今天咱们吃火锅。” “姑丈你腿又不舒服啦?”江汨罗问了句,梁东山很早就因为开大货车出车祸断了腿,平时是个瘸子,但有时候腿疼得厉害了,得坐轮椅。 江汨罗跟梁睿带他去容城的大医院看过,医生也没什么办法,只说是早年生活条件不好耽误了治疗留下的后遗症,给开了止痛药,回来就靠县城一位老中医开得草药外敷,多少解决点问题。 “没去钟爷爷那儿拿药么?” 梁东山笑道:“拿了,哪能没拿,就是这几天天气不太好,有点不舒服,对了,阿睿没回来?” “他忙呢,早上我刚看过他,都不放假。”江汨罗一边应,一边弯腰把大门的插销拔了,“我去开车进来。” 车子慢慢开进门,停在院子的枇杷树底下,树上已经结了果,小小的,还没成熟。 对面就是水井,梁东山告诉她:“井里头冰着个蜜瓜,你提上来吃,我说放冰箱就行,你姑非不干,说冰箱放的太冰了,你回来不能立刻吃上,要是拿出来早了,你到家又不凉了。” “她就是操心。”江汨罗将带回来给老两口的营养品拿出来,然后把初一跟十五放出来,“去,去找姥爷。” 梁东山很喜欢它们,家里头除了一条在小超市看门的大黄狗,就没有养别的动物,他不良于行,平日里不是在超市就是在家待着,生活难免单调无趣。 江汨罗就寻思着这几天出去看看,给他抱个小猫小狗解闷。 吃了两片蜜瓜,江汨罗看十五乖巧的卧在梁东山膝头,初一满屋子追不知打哪儿飞来的蜜蜂,说了声就上楼回房换衣服。 她的房间在二楼,是这层楼最宽敞的,简单的床铺和书桌,小蓝碎花的被褥,书架上还放着她从小到大用过的书本,墙上挂着全家福的相框,跟她记忆中一模一样。 隔壁小一点的是梁睿的房间,家里盖楼的时候,她正读高三,已经在容城,并且能预见未来不会常回家住,但江媛还是坚持把这间房给了她。 对梁睿说的理由就是:“你姐成绩比你好,瞅瞅你那没出息样儿,你姐能去容城读高中,你呢,在县高中,以后能上个二本我都烧香拜佛了!” 直接刺激得梁睿高三一年头悬梁锥刺股,也上了容城的大学,不说多好吧,起码不赖。 江媛为此一直得意,“要不是我,你们老梁家能出个大学生?那不能够,基因就不太好。” 听得姐弟俩一直翻白眼儿,也就梁东山脾气好,她说什么都听着,还打心底里感激她这么多年的付出。 江媛回来的时候,江汨罗正在换衣服。 “阿罗,我跟你说,我今天见着你小学的时候欺负你那个龟孙了……哎哟,换衣服呐?” 她也不敲门就推门进来了,江汨罗上衣都脱了,突然被她这么一吓,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赶紧抓着衣服挡住自己胸口。 红着脸有些生气了,“姑姑,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这样!被你吓死,我衣服还没穿呢!” “你是我带大的,啥样我没见过。”江媛理直气壮的,又很失望,“还是没带对象回来。” “我要是带对象回来会让他藏在房间吗?”江汨罗没好气的抓住衣服往身上套。 江媛撇撇嘴,“那可不一定,你们小年轻啊心思活泛,忍不住的,看看隔壁二妞,不就趁家里没人带个男的回来,睡一屋,正月十五还没过完就怀孕了。” 江汨罗过年回家到大年初五就走了,要值班,还真不知道后来发生过什么事,只记得大年初二还在外头见过二妞。 江媛摆摆手,“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你要说的是小学的时候欺负过我的,是姓杨还是姓李还是谁啊?”江汨罗摇头叹气,当年欺负过她的多了去了,谁知道她碰见哪个。 “叫王宇的,你记得不?”江媛神秘兮兮的。 江汨罗摇摇头,“不记得了。” “不记得不打紧,我跟你讲,我今天去买菜,他妈不是在菜市场卖鱼么,我听人跟他妈吵架,说他勾搭了人家媳妇被抓着了,打了一顿,头都打破了!” “哼,小时候就看出他不是好东西,欺负女孩子,呸!果然是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说完又一摆手,“行啦,换好衣服赶紧下来帮忙洗菜,瞅瞅你瘦得这样儿,没胸没屁股,以后婆家嫌弃死你!” 江汨罗满头黑线,她这叫瘦?一百斤了好吧!这叫没胸没屁股?她姑怕是眼瞎罢:) 她搓搓自己肉乎乎的手指头,叹了口气。 江家热闹得很,容城的沈家也不遑多让。先是沈延卿将初七送了回来,又有封悦从前教过的学生结伴上门探望,一屋子都是人。 沈延卿原本还想在家待一天,结果被吵得脑壳疼,他不爱听他们回忆中学时代有多美好,因为他的记忆乏善可陈。 恰好周洲打电话约他谈事情,干脆就出门了,临出门前还刷了一下朋友圈,看到江汨罗新发的一条:“家里的枇杷果马上就熟了,想吃[流口水]” 他笑了一声,想了想,街上如今有枇杷果卖了么?要是看见有,便买上一点放在冰箱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江医生:资本家就是可恨! 沈主任:……嗯? 江医生:没事,就是真香。 沈主任:???? 第三十六章 周洲叫沈延卿出来, 倒不是为了聚会,而是有正经事。 “你前几天不是吐槽说你们医院药剂室跟后勤都想买机器人么,我这儿有个门路, 还不要钱, 你想不想听听?” 沈延卿闻言眉头一动,但心里却很谨慎,点点头,“你说说看。” 说着话就身子往后一靠, 靠在了沙发背上,双手十指交叉放在小腹前, 一副审慎的姿态。 跟他相交多年的周洲一看他这姿势就笑了起来, “放轻松点,二老板。” “大老板有话直说。”沈延卿回了句, 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周洲摇摇头,啧了声,不再卖关子, “是这样,前年我不是跟你说过公司要开发新业务的事么, 记得罢?” 沈延卿点头,“你要进军AI领域。” 周洲点头,“对,所以我去接触了一下容科大的计算机设计院,他们在研发能用于生活领域的机器人。” “这就是你跟我说过的那一笔每年几千万又没有效益的投资。”沈延卿闻言又挑挑眉头。 这让周洲有点尴尬,他清清嗓子赶紧解释:“当时是没效益,可现在有突破了啊,实验室研究出可以送东西和清洁机器人,上个月已经投入火锅店和大型工业园区, 效果都不错。” “那不错,今年的分红又能多一笔了,大老板辛苦。” 沈延卿说着,向他举了举咖啡杯,以示祝贺。 跟周洲相交多年,他很了解对方的性子,有能力,但骨子里也有些霸道,不喜欢事物脱离自己的掌控,所以他从不对公司的业务指手画脚,如果他不问,他连意见都不会给。 他就是个时隐时现、只在周洲需要时才会出现的最佳合作者,无条件信任自己的合作伙伴。 周洲也喝了一口咖啡,然后进入正题:“前几天你跟我吐槽,我就想到,送菜机器人改改也能送药啊,清洁工业园区的机器人也能打扫医院啊,反正哪里不是地,你说是吧?” 沈延卿配合的点点头。 他又继续道:“我跟设计院的设计师们一说,他们也说可以,不过还要医院的医生提供帮助,比如要什么指令。” “所以我就想问问你,医院愿不愿意参与这次研发,要是愿意,等实验结束,机器人就送你们了。” “老沈,快答应!你们一分钱不用出啊!” “你这是在我们医院挣够了。”沈延卿嗤笑一声。 HIS系统是延洲科技的,电脑系统升级也交给他们,安全系统是他这个二老板一手升级的,延洲科技只做军区医院这一单生意,就能进账起码将近两千万。 周洲嘿嘿一笑,“二老板你不也挣钱了么,说真的,要换别的医院,比如咱学校一附院,还得再贵不少。” 所以少有医院一次性升级整个信息网络。 这就是有的医生会觉得很奇怪的一点,为什么明明医院花了一千多万买的系统,写病历开医嘱能卡得妈都不认得。 因为HIS 系统日常需要同时处理的数据量很大,比如军区医院,一天产生的数据量就达到了60G,如果HIS系统更新,但电脑操作系统却还停留在 Windows XP 阶段,有的甚至是 Window 98阶段,想用人力拖航母,那是想屁吃。 你要说为什么医院不更新电脑操作系统,别问,问就是太贵了,穷,没钱:) 要不是因为沈延卿能拿个人情价,沈长河也不会狠狠心咬咬牙,一次性花上大价钱,冒着新系统可能出 bug 全院宕机的风险,准备让全院工作人员花时间和精力来接受新功能培训,期望最终来个全面大更新。 更多的医院,比如医科大第一附属医院这种,即便是大医院,也要先买个基础套餐,然后一点点功能慢慢买慢慢改,花上好几年时间攒齐整套系统。 招标的时候,沈长河就在家里跟沈延卿说过,“你以为我不知道系统难用么,我用电脑也卡,但我不会骂它,因为我知道这系统最开始买就不是为了写病历写文档不卡的。” 那最重要的是什么?安全和稳定。 “这是最重要的,医院那么多的病历,那么多的隐私,还有科研成果,要是泄露了,怎么得了,还有法律的规定,都得考虑齐全,写病历卡,习惯就好。” 要不是沈延卿亲自保证:“防火墙我做,你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我么?” 有了他的保证,延洲科技才成最大赢家,招标的其他人,都是走个过场罢了。 这就是残酷的事实。病历系统用起来卡不卡,压根就不是医院买 HIS 系统需要考虑的初衷,也从来没有后续挤入过补充考虑的范畴。 只要用起来稳定安全,写病历卡?没事儿,大家克服克服,反正领导看不见你们男默女泪,而且系统卡不卡,不影响本院吸引人才和病人嘛:) 沈延卿在临床的时候就天天跟着大家一起骂沈院长小气抠门,等他到了医工科,看沈长河一有换系统的口风,立刻不遗余力的推动这件事。 也算是他为同事们谋的福利了。 但这样一来,日子就紧巴巴起来,机器人好用谁不知道,奈何口袋没钱啊! “那我回去跟沈院长说说。”他也不客气,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说定了这件事,周洲松口气,从椅子底下拿出两个精美的包装袋来,打开来看。 “荣创的老总送的,说是他太太店里新进的产品,我看看……” 看了眼,满脸茫然,“都什么玩意儿,粉底液?精华?这是女人用的吧,他怎么给我送?我也用不上啊!” 沈延卿也一愣,拿过一瓶精华液看看名字,用手机搜索出来,“还是个国际大牌,挺贵。” “贵我也用不上啊,这是女士用的。”周洲一脸懵逼,“我看这个说明书说……适合年轻女性抗初老……得,我妈也不适合,她得抗衰老。” “小心周护长听见削你。”沈延卿抬眼笑着说了句。 周洲嗤了声,“你不给她告密她不会知道的。” 顿了顿,又抓抓头发,“这两套东西怎么办?要不然拿回去送给员工?” 他想着用处,要不然奖励给哪个员工算了,一窝子男员工里有老婆跟女朋友的其实不算少。 沈延卿把东西都收进袋子里,把袋子往自己这边拖了一下,“给我罢。” “行……啊?”周洲应了声才反应过来,有些不敢相信的掏掏耳朵,“你说什么?” “你要来做什么?阿姨也用不到啊。” 沈延卿抿抿唇,有些不好意思的嗯了声,“我送朋友。” 原本来把手撑在椅子扶手上的周洲立刻坐直了身子,“朋友?女朋友?” “不是,你别误会……”沈延卿赶紧要否认。 周洲看了一眼他微红的耳根,从未见过好友这么窘迫的模样,他觉得很新奇,开始细细问起:“行罢,普通朋友,你们怎么认识的?” 接下来便听沈延卿说起与江汨罗的认识过程,以及这一个多月来他们都一起做了什么,去吃饭,去超市,去喝酒,去散步,越听目光越诡异。 “老沈,你听我说。”周洲目光十分真诚,“我只有泡妞的时候才做这些,哦不对,做的比你少,我通常开着我的豪车出去,用不了一个月,妞就会是我的新女友了。” “江医生跟你那些几个月就分手的女朋友不一样,她是个好姑娘。”沈延卿不乐意了,一脸不赞同的看着他。 周洲唉了声,“我知道她是好姑娘,我说的是你,你不对劲,做的这些事……要不是喜欢人家,你费这时间做什么?以前你跟那谁在一起的时候,一个月都不见一次!” 沈延卿一怔,有些弄不明白了,“……是、是么?” “你个憨批能不能清醒一点!你不是图人家的猫啊,是图人家姑娘啊,禽兽!”周洲一拍桌子,压低声音嚷了一句。 老天爷啊,我的兄弟是不是少根弦啊!?上帝给了他高智商,怎么就没给他多个脑子处理一下个人感情问题啊??? 沈延卿震惊的望着他,“我、我……那个……我……” 他我了半天,吭哧吭哧说不出话来,把周洲的脾气都给急没了,垂头丧气道:“算了算了,你回去自己想罢,最好快点想清楚,好姑娘不等人的。” 说完起身就要走,走之前还拍拍他肩膀,“加油,我等着给你闺女小子当干爸。” 他是拍拍屁股走了,留下沈延卿一个人,兀自回不过神来。 江汨罗在家,中午吃的火锅,清淡丰盛,而且方便易得。江媛像吃少了会亏本一样,一个劲儿给江汨罗夹菜,“快吃,看你瘦的,家里养的鸡都比你胖。” 要不就是:“瘦得跟讨饭的一样,猫都比你吃得多。” 反正在形容瘦这件事上,她就没有重复的,梁东山还特别配合她,一个劲点头。 “够了够了,姑姑,我吃不下了。”她捂住碗使劲摇头,“真吃不下了!” “再吃一块肉!”江媛掰开她手指,把一块鸡腿放进碗里,“你这死丫头真是气死人,带你出去吃饭哪次不是亏本的!” 江汨罗苦哈哈的把碗里的菜硬是塞完,然后找借口要出去,她得去买盒健胃消食片。 初一跟十五看见她要出门,兴奋劲上来,抓着她的裤子不撒手,也要跟着走。 江汨罗只好给它们套上牵引绳,在江媛“别人遛狗你遛猫”的吐槽里牵着它们出门,沿着外头的路一直往桥边走。 青县真的是个很小的县城,一条穿城的河,一边是新的小广场和县城的老城区,另一边是通往各个乡镇和动车站的路,格局十分简单。 有一部分的人都把房子建在临街的地方,然后一楼用来做店面,也有人像江家这样,在老城区的菜市场那边租步行街的店面,月租金不高,做些小本生意。 江汨罗带着初一和十五慢吞吞的走着,遇到熟悉的邻居,就打声招呼,听他们问:“阿罗又回来看你姑姑啊?真是孝顺啦。” “是啊是啊,还有出息,你姑姑有福气哦!” 江汨罗轻轻的笑着点头,心里总会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好些年前他们不是这样说的,他们说江媛命苦,不仅老公成了废人,还要帮大哥养孩子。 一直到她考上容城的高中,他们的话才又变成:“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能不能考上名牌大学都不好说!” 等她考上容城医科大,听说她读动物医学,他们还有人要讲:“哎哟,辛辛苦苦读书十几年就是去给猪看病啊?啧啧啧。” 旁人劝他们不要说得那么难听,人家把瓜子皮一吐,“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脸孔尖酸刻薄,好像生怕别人看不到他们的嫉妒似的。 待她毕业工作领了第一个月工资,特地都交给江媛,她见了人就炫耀,“我家姑娘第一个月上班就小一万呢,你们家孩子咋样,哎呀,也是辛苦钱啦,不过城里有钱人多,对小猫小狗很宝贝啦,宠物医院才挣钱喏。” 到梁睿也毕业工作,外人对江家就再也不说酸话了,江媛是再没见过别人的冷脸,大家都知道,她家两个孩子孝顺又出息,梁东山虽然身有残疾,却对老婆孩子很好。 人的本性有时就是这么现实,宁可锦上添花,也不愿雪中送炭。 江汨罗和他们说了两三句话就带着初一十五走了,午后的阳光和风都很舒适,她放长了绳子,让两只小家伙跑进路边的草丛里探险。 结果没一会儿,俩只叼着一只大约一个半月大的小狸花出来了,江汨罗和小狸花眼对眼,都很错愕,一旁初一和十五满脸期待。 江汨罗:“……”你们确不确定这只猫是小流浪? 小狸花:“……”我当野猫当得好好的,你俩想干啥??? 最后确定真的是小流浪,江汨罗想了想,索性提溜着它回家了,准备看看有没有问题,要是没问题,就给梁东山养着做个伴。 狸花猫的身体很健康,尽管它是只小流浪。圆滚滚的头和大脸跟十五有点像,估计就是因为这样小姑娘猫才会把它叼出来的。腹部的毛灰白,身上是黑灰相互接杂的短条纹,看起来花纹特别漂亮。 江汨罗去最近的一家宠物店买了驱虫药和猫窝猫粮,回来教江媛怎么喂什么时候带去打疫苗,看天气好还给它洗了澡上药,这才放心让它和初一十五接近,还是在她的眼皮底下。 沈延卿一个人待在咖啡店里,因为周洲的话心烦意乱,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觉得自己以后也不必见江医生了。 叹口气起身结账,没漏了带走两盒护肤品。 走出店门,他习惯性的掏出手机,先回复封悦的信息,然后看到“发现”那里有个小红点,鬼使神差的点进去。 看见江汨罗又更新一条:“这是我们家的新成员狸花猫,是小王子哦,以后多多关照[图片]” 他看着照片里被她抱在怀里懵懂的小狸花,还有她脸上的盈盈笑意,心里那股烦乱突然就平息下来,原本觉得一般的狸花猫也觉得漂亮可爱起来。 他好像……真的是图人家姑娘啊。 第三十七章 自从沈延卿转过弯来, 知晓自己对江汨罗心怀不轨,再想起她,便有种淡淡的怪异, 总之挺不好意思的。 毕竟他一开始是真的没有任何别的意思, 就觉得这人让他有些好奇,跟她在一起时,他们从不讨论学术问题,但却相处得很舒服, 或许会是个很好的朋友。 可事实证明,男女之间很难有单纯的友情。 然而另一方面, 他又觉得有些雀跃, 那种从心底里汩汩而出的欢喜,仿佛能将他体内的每一颗细胞都充盈, 处于兴奋当中。 从未有过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个中学生,偷偷喜欢一个女孩子, 想到她,笑都藏不住。 至少他一进门, 封悦就发现了,“哟,咱们家大少爷今天心情可好,出门捡着钱了?” 沈延卿微愣,回过神来有些赧然,伸手压压嘴角,含糊的点点头,“……算、算是罢。” 说完目光微闪,有些心虚, 又怕被看出来,赶紧转移话题,去和沈长河说跟容科大计算机研究院合作的事。 沈长河听完,就问了一个问题:“不要钱?” 沈延卿点点头,他就答应了,“你周一打个申请过来,我给你批。” 现在只要不叫沈院长掏钱,什么都好说。 等吃过晚饭,一家子坐在客厅看电视,封悦取回报纸扔给沈长河,招呼着初七一块儿去花园浇花。 五月了,再过两三天就是立夏,雨露阳光都逐渐茂盛起来,绣球花渐渐开放,无尽夏易垂头,封悦总要将土淋透,才能见它们缓过劲来。 桌上摆着果盘,红彤彤的樱桃,沈延卿拿着一颗在手里,手指轻轻的揉捏樱桃梗。 状似无意的问封悦:“妈,以后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儿媳妇?” 封悦一怔,狐疑的看向他,“怎么突然问这个,你交女朋友了?来探我口风的?” “……哪有,随便问问么。”沈延卿摇头否认,却没有和她对视,微垂着脖子,露出有些泛红的耳尖。 封悦又追问:“真没有认识别的女孩子?除了江医生,她不算啊。” 也不知道他听没听出封悦的画外音,反正听到“江医生”这三个字,他的表情就有一瞬间的不自然,抿抿唇,没吱声。 封悦是什么人呐,当了几十年的老师,什么样调皮捣蛋或者蔫儿坏的学生都逃不过她的法眼,更别提她生的儿子,一打眼就知道他有事瞒着自己。 再结合他莫名其妙就问的这个问题,跟沈长河对视一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傻儿子可算是回过味儿来了,还不错,不算太久。 “咳咳……”沈长河刚想说话,就被老妻用手肘怼了一下,报纸被她一推就往上跑几寸,完美的掩盖了他幸灾乐祸准备嘲笑儿子的嘴脸:) 封悦暗暗瞪他一眼,这才抱过果盘,吃了一颗樱桃,嗯了声。 “我想要的儿媳妇啊,首先得模样端正,不能长得丑对吧,不然以后闺女不好嫁儿子不好娶的太糟心了,现在可是个看脸的社会。” “其次呢,学历不能太低,本科起步吧,不然你们可能说不到一起去,日子就没滋味儿。” 她说了两条,余光看见沈延卿耳朵动了动,硬是一副我不在意就随便听听的姿态,差点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咳咳……”她清清嗓子,艰难的把想大笑的冲动压回肚子里。 沈延卿却以为她嗓子不舒服,殷勤的递杯水过去,“妈,你喝水。” 封悦:“……”石锤了,是个傻儿子,你发现你爸正在鄙视你吗:) “谢谢儿子。”封悦笑吟吟的道声谢,然后道,“我还没说完呢,你妈我对儿媳妇要求可高了。” 沈延卿听到这一句,后背一凉,有些明白以前为什么总有女同事吐槽说婆媳关系处不好了。 “第三呢,人品性得好,得善良、有爱心,得对初七好啊,以后它可是跟着你过的。”封悦吃颗樱桃,又飞一眼她儿子,打量着他的神色。 见他一脸认真,好似在斟酌什么,目光炯炯,神色慎重,一时又觉得有些惆怅。 养儿养女,养到头,终归就是把他们送出去,叫他们自己组成一个小家庭,去经历风风雨雨和酸甜苦辣,为人父母的,明知这就是正理,却又忍不住不舍和心酸。 她轻轻吁了口气,声音柔和下来,“还有呢,女方家最好不要离容城太远,十里不同风,习俗南辕北辙的话以后可能跟亲家在很多事上可能会有异议。” “女孩子家最好还有自己的稳定工作,人不能闲着,闲着就会多想,容易有矛盾。” “家境最好也不要差太远,家里差一点没事,只要自己上进有能力就好,最好有一两个兄弟姐妹互相帮衬,多了也不好,哦对了,兄弟姐妹不拖后腿最好了。” “当然啦,最要紧的还是你喜欢,只要你喜欢,是个不错的姑娘,就可以,不过那种不懂事的、有不良嗜好的、游手好闲不干正事整日里只会妖妖娆娆的,休想进我家门!” 天底下婆婆最讨厌这种媳妇了! 沈延卿听完赶紧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回头一琢磨,把江汨罗往他妈的标准里一套,每一条不符合的,顿时就放心了。 可他不知道封悦怎么说他的,背着他,跟沈长河吐槽:“我想得累死了,哪里问过江医生这么多私事!看来我还是八卦得少了!” 沈长河摸摸下巴,“我刚才听你说的,都觉得你异想天开,要求一箩筐,这么看来,那姑娘条件还挺不错?” “何止不错,除了是跟姑姑长大的之外,没别的不好了,再说亲爹妈的事跟她也没关系,有的人就是没父母缘分有什么办法。”封悦白他一眼,又一甩手,“要不是人家姑娘自己不想找,轮得到叫你儿子看上。” “也不看看你儿子冒傻气的样儿。”她嘁了声,挖一坨面霜往脸上糊。 沈长河摸摸鼻子,嘀咕了句,“儿子随妈,还不都是你生的这样。” “死老头子你说什么呐,有本事再说一遍!” 沈长河叫一个抱枕迎面打中,立刻往后一倒,装作已经睡着了。 沈延卿倒真的睡着了,可能是白天过于兴奋,夜里便尤其觉得累,沾着枕头没一会儿就入了梦乡。 梦里有春风拂面,有灼灼桃花,有人声鼎沸,春光正好,他又回到阳山的桃花树下,有伊人浅笑驻足,是人面桃花相映红的人间绝色。 他还梦见她笑盈盈的望着自己,欲语还羞,红着脸,娇媚明艳。还有在昏黄的灯光下,微醺着看向他,突然就说一句我不要和你玩了,声音娇滴滴的,有着孩子的稚气,夹杂在她明丽的气质里,浑然天成。 等到闹钟响起,他倏地睁开眼,听见门板被初七刨出来的沙沙声,刚要起身,就觉得不对劲。 掀开被子看一眼,震惊得脸都红透了,惶恐、羞惭,三十多岁了,还像一个惨绿少年,因为梦见了喜欢的姑娘就梦遗,真是…… 他嘀咕了一句,坐在床上,躺下也不是,起身也不是,一时就僵在了原处。 比起他的不知所措,江汨罗此刻更加无语。 抱回来的小狸花明摆着性子不是个能安分待在家里的,大半夜的偷溜了出去,主要也是因为院子里有个狗洞没堵住,青县地方小人也少,偷窃事件不多,也就一直没去堵,没想到便宜了小狸花。 它跑出去时家里人都睡了,初一跟十五也没有示警的意思,江汨罗跟梁东山夫妻俩直到清晨起来才发现小猫不见了。 “可能跑了罢,人家当野猫自由自在的,不喜欢在家里,咱们也不好强求,算了。”梁东山这么说着,面上却不由自主的闪过一抹失落。 江汨罗有心安慰他,便道:“跑了就跑了,没事儿,回头我在我们医院抱一个回来,可多人救了小猫又没法儿养的呢,我们都得给它们找愿意收养的人家。” 梁东山一听就笑了起来,“你们也能遇着狸花猫么?” “能,怎么不能,我们什么猫都能遇见。”江汨罗应道。 江媛从厨房走出来,“快来吃早饭,猫没了就没了,自己都养不活还惦记猫呢,人家不稀罕你俩!” 吃过早饭,江媛就出门去开铺了,走之前交代江汨罗记得去买菜,梁东山腿脚不舒服,不好出门。 江汨罗乖巧的应了声好,“中午我给你送饭去,别吃外卖了。” 她点外卖总是为了省钱,什么便宜吃什么,这么多年即使家里条件早就改善,她还是还不了习惯,梁东山也一样。 只有她和梁睿回家,他们才会提前买菜,一起吃顿好的,搁平时,一条鱼就能吃一整天。 “不要你送,我外卖好吃得很,你少往外头钻,太阳那么大晒黑了小心嫁不出去。”江媛说完,就急忙忙开着小电动走了。 江汨罗没把她的话放心上,先是赶早去菜市场,寻着上好的排骨和五花肉、猪腿买了不少,又去买几条鱼,回来把冰箱的冷冻层塞得满满的,这才准备去做饭。 梁东山说她乱花钱,她就笑笑扯开话题,“中午吃排骨玉米汤行不行?” “行啊。”梁东山应了句,江汨罗就去了厨房,没一会儿听见他在外头喊,“阿罗,阿罗你快来看看。” “怎么了?”江汨罗放下刀,边用围裙擦擦手边走出来。 梁东山坐在门口,看着院子的菜地,“阿罗你看看,那是不是阿狸?” 昨天抱的小狸花,大家喊它阿狸。 江汨罗定睛一看,还没认清,十五就喵喵叫起来,它认得阿狸。 阿狸回来了,不仅它自己回来了,还带回来两只橘猫,跟它差不多大,瘦骨嶙峋的,江汨罗一手提起一个,小家伙就缩起来,小小的尾巴垂在空中,可怜兮兮的。 “好家伙,你自己吃大户不够,还去叫兄弟姐妹来。”江汨罗觉得好笑,低头一看,阿狸正蹲在她脚边,仰着脸,大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她。 它好像知道这个家里谁才最能决定它的兄弟姐妹的去留。 梁东山心软,又满心欢喜,“阿狸这是给自己找伴儿呢,不然你跟初一十五回去了,它跟谁玩去?” 江汨罗晓得他喜欢这些幼崽,索性都留下来,只不过,“到五六个月得带到容城去一趟,给它们做绝育手术,可不能生,不然一窝猫越生越多,养起来也麻烦。” 最要紧的是,它们的寿命可能不长,会先梁东山跟江媛而去,养出感情的宠物就像家人,它们的离世会给老人带去打击,江汨罗并不愿见老两口为了小猫伤心。 梁东山答应着,江汨罗还觉得不放心,特特做好备忘录,决定差不多时间的时候再回来一趟。 “过两个星期带去打疫苗啊,我同宠物店的医生讲好了,定金都交了,你们记得去,猫不打疫苗万一抓到人就麻烦了。” “二黄三黄这种猫可以在家待的,尽量不要让它们出门,小心叫人药了,或者被其他猫欺负。”因为还有一只大黄狗叫大黄,所以两只橘猫的名字就顺着它的叫了。 江汨罗又下单了猫粮和猫砂,既然养了,就得好好养,“尽量少给吃人吃的东西,牛奶不要给啊,人喝的纯牛奶它们喝了要拉肚子的,带了点初一跟十五喝的奶,先凑和着,快递到了就好了。” 她是专业的,梁东山当然听她的,一五一十的记下来,家里又多两张嘴。 带着大黄一起回来的江媛就觉得很头痛,“啊哟,养猫比养小孩子还金贵啦,那么麻烦。” 话是这么讲,她拆鱼肉的动作却没停。 江汨罗笑眯眯的发着朋友圈,“从今以后,我们也是有五猫一狗的大户人家啦[图片]” 沈延卿刷到这条朋友圈,犹犹豫豫又小心翼翼的点个赞,想说以后你会有两只狗,又不好意思。 “你站这儿干什么?”封悦过来了,看一眼,“咦,为什么洗床单?你床单我新换的。” “没、没什么……就是……脏、脏了……”他结结巴巴的应,都不好意思去看母亲,红着耳朵有点别扭。 封悦仿佛又看到了十来岁刚刚发育没多久时的小男孩,时光过得真快啊,当年那个嘴边还毛绒绒的小男生,如今早就比她还高了,高大沉稳,许多心事都藏在角落里不告诉父母了。 倒难得见他这么扭捏,她拍拍他手臂,“你长大了,妈妈很高兴哦。” 作者有话要说:沈院长:只要不跟我要钱,给儿子都行←_← 沈主任:??? 第三十八章 江汨罗在家待到四号, 原本的打算是中午吃过饭以后就回容城,但因为多了三只新来的猫,她又特地留下来多观察了半天。 又把许多东西交代给江媛, 这才被她赶走了。 “走吧走吧, 磨磨唧唧的,我没当妈的时候就连你都养得活,还怕现在搞不定几只猫?” 而且她笃信小地方的猫跟大城市的猫是不一样的,没那么精贵, 随便养养也能见风就长。 幸好是最普通的田园猫,生命力总是出乎意料的顽强, 江汨罗暗自庆幸, 笑笑着走了。 路上车也多,但还没有到堵的地步, 回程十分顺利,入夜便已经到家。 “我们回来咯。”她一边说一边将初一和十五放出来,忙着给它们倒水放粮, 言行举止十分轻快。 沈延卿的信息便是此时来的,说是家里的绣球花开了, 问她在不在家,要是在就给送几支过来。 江汨罗有些惊讶,又想起之前他送过几回的月季,想了想,便答应了。 在等沈延卿上来的时候,她将从家里带回来的东西仔细分门别类放进冰箱,又另外装了一份,总不好一直占他的便宜。 门铃响了,她去开门, 看见外头站着一个一身休闲家居服的青年,怀里抱着个白陶花瓶,蓝紫色的无尽夏盛放得热烈。 初七蹲在他脚边,头顶戴着一个用栀子花编的花环,呆萌趣致,有点憨憨的。看见她出来,就歪歪头,吐着舌头,站起来甩甩尾巴。 “江医生晚上好。”沈延卿看见她,眼睛一亮,笑意从嘴角蔓延到眼睛上。 他的目光热烈得不加掩饰,这让江汨罗觉得有些不适,她忽然觉得,让他上来不是什么好主意。 但她只是侧了侧身,避开他的目光,“晚上好,沈先生请进。” 沈延卿的目光收了回去,有些恋恋不舍,进来后又立刻一转身,又看着她了。 江汨罗忽然便觉得好笑,这人怎么回事,今天这么奇怪——她也很奇怪,居然不讨厌被一个男人这么盯着。 “沈先生……”她想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 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花给你,这是无尽夏,你应该认得,你这儿不太好养,没给你搬一盆来。” 顿了顿,又道:“宠物烘干机收到了,挺好用的,多谢你费心帮忙,嗯……” 事情就这么点,两句话的功夫就说完了,可是他又不想走,想多待一会儿,可是又一时半刻想不到话题。 看他磨蹭,江汨罗在心里叹了口气,“要不要喝杯水?哦对了,从家里带了点樱桃回来,给你装一点罢?” 沈延卿还没应声,初七就已经飞快的跑进去跟初一和十五滚在一起了,还兴致勃勃的抢它们碗里的猫粮吃。 这下就算沈延卿想走也走不了了,除非把它留下。 他顺理成章的在江汨罗的沙发上坐下,看她从厨房里端出果盘,樱桃小巧玲珑,每个都还新鲜饱满,状态喜人。 沈延卿把这盘樱桃吃得格外慢,往常一口一个,现在恨不得一个分三口,江汨罗没发现他的异常,从厨房提了个袋子出来。 递给他,“这是家里自己晒的香肠,不拘直接切片蒸还是炒菜都可以,你拿回去试试。” 沈延卿连忙接过来,道了声谢,有点不好意思的抿唇笑笑,“又拿你好东西……” “咱们不是邻居和朋友么。”江汨罗笑笑,抬眼轻轻看他一眼,就看见他微红的耳尖。 在亮如白昼的光线里那么明显,无处遁形。 她恍惚间明白了一点什么,又觉得惊讶,不太敢相信。 初七在这儿玩了一会儿,该回家了,江汨罗送到门口,沈延卿出了门还不走,又特特转身跟她道谢和说再见,正式得很。 就是怕人觉得他是在拖时间:) 江汨罗这下真的有点无奈了,这是傻子么,哪有这样追女孩子的,又不会跑了,就不能等明天再说? 于是忍不住横他一眼,“沈先生,你再不走初七就跑了。” 初七知道要回家了,已经跑到电梯门口那里等着,沈延卿扭头看它一眼,脸上升起赧然的一抹红云。 “那……晚安。”他匆匆说出这么一句,也不敢看她,觉得刚才有点丢脸。 江汨罗想回他一句晚安来着,还没说,人就跑了,她回过神,就只看到电梯门缓缓合上。 不由得失笑,摇摇头,转身进了屋。白陶花瓶就放在电视柜上,无尽夏的蓝紫色明亮又温柔,让她想起他抱着花看过来时眼里突然出现的亮光。 无尽夏,无尽夏,念在唇齿之间,好像会有无穷无尽的美好和热情。要是她没记错,它的花语应当是“期待团聚和美满的婚姻,无尽的希望和忠贞永恒”,他知不知道? “喵——” 初一一声叫唤将她从发呆中拉回来,一低头就看它正扒在电视柜边沿,回头看着她,好像在说我能玩它么? 十五也扒在那儿,眼巴巴的看着花,后脑勺都透着羡慕。 “不可以玩这个哦,这是看的。”她弯腰把它们抱进怀里,视线在室内转了一圈,“花环呢,你们把花环玩坏了?” “喵——”明明是它不经玩。 “桌上的花和盆里的花都不许玩,不听话的小猫咪要挨揍哦。”江汨罗语气轻柔的威胁着,然后又亲亲它们的脑壳,“吃宵夜好不好?” “喵——喵——”行叭行叭。 五号是五一小长假最后一天,因为体谅大家这段时间工作太辛苦,杨烨没有安排大家假期值班,而是自己去守着,等正式上班他再休息,所以江汨罗这天仍旧休息。 她是休息,但有的人已经开始工作了。 周洲给沈延卿打电话,说今天要约研究院的几位研究院一起谈机器人改造的事,问他沈院长同意没有。 “同意了,明天我写申请。”沈延卿懒洋洋的应了声,脑子里一直想,到底用个什么理由约江医生出来? 去魅色转转? 刚想到这里,就听周洲道:“我在魅色订了条六十几斤的石斑鱼,估计我们一顿吃不完,你要不要晚饭过来吃两口?” 真是刚要瞌睡就来了枕头,沈延卿立刻道好,“我带人过去?” 或许是因为五一那天知道沈延卿竟然偷摸喜欢一个姑娘的事还在眼前,周洲立刻就问:“谁?你的江医生?” “不……还、还不是……”沈延卿怔了怔,下意识坐直身子,可说话又不利索了。 周洲嗤了声,大肆嘲笑起好友来,“就你这磨叽的速度,小心以后就一直都不是了。” “……还不到时候。”沈延卿沉默一瞬,又想起另一件事来,“你忘了么,我还在做检查的。”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有些怅然,像是从梦境回到现实,然后发现原来现实是那么的不尽如人意。 “我也不知道最后会怎么样,那么多的药在我身体里,如果真的不好了,哪怕有一点不好……我也不能说。” “周洲,她是个好女孩儿,我不能害了她。” 周洲听着他这几句话,也沉默了下来,觉得喉咙一阵阵发哽,哽得难受。 他又想起旧年的盛夏,明明是三十七八度的高温天,他站在重症科外头的走廊上,隔着小窗看进去,看不到哪个是沈延卿,心里和背上一阵阵的发凉。 沈延卿醒了以后,受他之托,给早产还在住院的何灿送去慰问品,看着她哭得差点过气去,不停的说对不起,说我师兄该怎么办啊他那些病人该怎么办啊。 等沈延卿出了院,他没来得及安慰,就听说他申请调岗去了医工部,这一切从发生到尘埃落定,短短两个月。 但又是漫长的两个月,从此他知道,有些东西真的不一样了。 “能有什么事儿,医学昌明,有什么问题解决不了,只要你不会死,就可以跟她天长地久,怎么那么没信心啊。” 他努力将话说得轻松,觉得事情定不会像他们设想的最坏结果那样糟糕,毕竟身体内的毒素是可以代谢的。 “我也希望如此。”沈延卿轻轻笑了一声,“好了,不说这个,晚上见罢。” 约好了碰头的时间,沈延卿挂了电话,打发了一会儿呆,因说起躲不过去的旧事,难免有些郁郁。 但他很快就打起精神来,给江汨罗打电话,“晚上有朋友请吃石斑鱼宴,在魅色,江医生要不要一起去转转?” “呃……不了吧,那是你的朋友……”江汨罗下意识就拒绝,跟他去吃饭不奇怪,可跟他去蹭他朋友的饭,怎么说怎么别扭。 沈延卿打断她的话又劝道:“去罢,我也想借花献佛,再说我都已经跟他说好要带朋友去了,不要紧的。” 江汨罗犹豫片刻,听他又劝了几句,别不过脸,就答应了。 到了傍晚时分,沈延卿将初七带过来,留它和初一十五作伴,然后俩人打车过去,“魅色的酒不错,可以一尝。” 江汨罗笑着点点头,拉了一下自己淡蓝色的裙摆,丝线绣的银色玫瑰花在光线里若隐若现。 魅色是容城一家颇有名声的夜总会,位于市中心一家知名七星级度假酒店的西侧副楼,黑底红字的招牌颇有些神秘色彩,这里北临最大的购物中心,西临老牌的锦泰饭店,南边则是容城会展中心,是整个城市寸土寸金的金三角。 这里消费昂贵,服务设施豪华,更吸引人的地方,则是这里的绝色美女招待,而且很安全,于是每天名流富豪聚集,“这是杜氏旗下的生意,杜氏以前据说混黑,所以多少有点不干净的生意,不过没出格,不然早就被扫了。” “像当年的鸿海国际?” 江汨罗和他肩并肩走着,前面的女服务生腰肢纤细,身材高挑,裹胸小黑裙露出形状优美的肩膀和小腿,看背影就知道是个绝色。 沈延卿一愣,“那都是十年前的了,你知道?” “十年前我十七岁,高二那年暑假,我要用一笔钱,姑姑不肯给,我就想去鸿海国际做兼职,烧烤店的梅姐你记不记得?她阻止了我,告诉我进去的女孩子没一个出得来的,然后借给我一笔钱,高三毕业,我拿到奖学金才还给她。” “姑姑知道以后,打了我一顿,那么粗的竹竿都敲断。” 她边说边比划一下手指,圈出一个鸡蛋大小的圈来给他看。 沈延卿吓了一跳,不知她竟然也有这么叛逆的时候,听说她没去,又忍不住松口气。 然后略小心的问她:“是要买什么学习用品么?” 没好意思猜她是不是要买手机或者护肤品,虽然有的小孩这样做,但江医生肯定不会的! 江汨罗却摇摇头,“要去趟外地,姑姑不让。” 一句话就带过了当时要钱的初衷,她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沈延卿也就不问了。 “好在后来鸿海国际倒闭了,说起来巧了,鸿海也是杜氏的,或者说……是魅色的前身,鸿海国际被取缔后过了三四年,魅色才开业。” 他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向她解释两者之间的关系。 江汨罗恍然大悟,刚想说什么,就见前面带路的服务员停下脚步,敲敲面前的门,等了一下,推开门转身对他们道:“沈先生,江小姐,请进。” “老沈你来了。”周洲起身迎出来,目光一下落在沈延卿身旁的年青女郎身上,纤腰一束,凹凸有致,鹅蛋脸柳叶眼,目光清明,看起来倒一副好相貌,“这位就是江医生罢?老沈跟我提过你,今天可算见到人了。” “这是周洲,非洲的洲,我大学同学。”沈延卿笑着介绍道。 听到这个名字江汨罗一愣,几天前梁睿曾说过一样的话,“原来是延洲科技的周总,幸会。” “江医生见过我?”周洲问道,沈延卿也诧异的看着她。 江汨罗轻笑,“我弟弟在延洲上班,他刚跟我说过大老板是我的校友,没想到今天就见面了。” 寒暄几句,三人落座,因为都是沈延卿的朋友,相处起来自然轻松些,菜一道道上,又开了一瓶獭祭酒,气氛渐热。 江汨罗中途去洗手间,出来后在走廊上接到一位顾客的电话,刚接完,就听身后忽然有个迟疑的男声响起。 他说:“……大、大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江医生:emmmm…… 沈主任:[盯.jpg] 第三十九章 沈延卿邀江汨罗出门的时候, 说是来吃石斑鱼宴,到了那儿一听报菜名,果然除了一锅焖饭都是鱼。 “六十几斤的大石斑, 那么长, 那么粗。”周洲比划得眉飞色舞,给他们讲这条鱼有多大。 沈延卿一边把烫好的一套碗筷推到江汨罗面前,一边问:“明明吃不完,你点那么大的鱼做什么?” “嗐, 我这不是难得想装逼一次么。”周洲摸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 “我去挑海鲜, 本来今天打算请各位老师吃顿海鲜的,去了一楼, 就说给我弄条最大的鱼。” 魅色是七星级酒店的夜总会,餐饮一直是他们的另一个卖点。 “结果人服务员的立马告诉我今天最大的鱼六十几斤,还给我说了好些个吃法, 特热情,我都不好意思反口说不要。” 说完耸耸肩, 江汨罗正倒茶,闻言看他一眼,忍不住觉得有些有趣,这人跟沈延卿倒是两样性子,活泼许多。 沈延卿一看她朝周洲笑了,顿时有点吃醋,瞪他一眼,“你活该,装逼遭雷劈。” 周洲哎了声, “我还请你吃饭呢,就盼着我遭雷劈可还行?” “马上就下雨,要打雷了,你快躲起来。” “沈延卿你是不是想打架!?” 江汨罗:“……”小学生的好朋友果然也是小学生:) 别看俩人斗嘴像菜鸡互啄,可门一被敲响,外头服务生说是来送菜的,就都停了下来,恢复一派成熟稳重的派头。 “请进。” “现在为您们上菜,这是香辣鱼肚,这是葱烧鱼腩,砂锅鱼尾,双椒鱼头,黑松露鱼腩,香煎石斑……” “开一瓶獭祭。” “好的。” 上菜的服务生又鱼贯而出,江汨罗忍住有些好奇的看过去,沈延卿问她怎么了,她笑了笑。 “看美女啊,魅色的服务生都是绝色美女这个说法流传已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沈延卿立即接上一句:“美人看美人也是惺惺相惜的。” 江汨罗微愣,周洲却闻言眉头一挑,饶有兴致的盯着他们俩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哎哟喂,甭管多没经验,只要一泡妞,有些技能就会自动点亮。 或许这就是雄性的求偶本能? 他这话让江汨罗有点不太好接,但也不讨厌,本来么,谁会不喜欢别人夸自己的。 香煎石斑是分成小份送到每人面前的,像香煎鳕鱼的做法,她夹一块沾点旁边的美乃滋酱,入口鱼肉既先又韧,竟有种吃鸡肉的口感。 “这个鱼肚也不错。”沈延卿用公筷给她夹了一块鱼肚。 江汨罗又微微一怔,连忙道谢,“你也吃,我自己来可以的。” 这边周洲要的酒已经上来了,獭祭是旭酒造的招牌产品,是精米步合50%以下的纯米大吟酿,清酒中的佼佼者,酒香和酒味都堪称醇厚华丽,与海鲜配合得恰到好处。 “这酒晚上就着朦胧月色喝也不错,江医生有兴趣可以尝尝。”周洲笑着对江汨罗介绍道。 江汨罗笑着点了下头,又开玩笑,“我以为来这里大家都会喝拉菲?没想到会喝到獭祭酒。” “自己人么,不管便宜还是贵,怎么好喝怎么来,请客户吃饭当然还是高档香槟和红酒,才能不掉面子。” 他这话一说,另外俩人就又笑。 可能因为鱼大,鱼腩吃起来竟有种牛蹄筋的感觉,非常脆爽有嚼劲,而微有些酸苦的黑松露和鱼腩搭在一起,又有种特殊的清香,也因为鱼大,鱼头上也都是肉,砂锅鱼尾也不错。 再配上一碗还有锅巴的热气腾腾的羊肉焖饭,鱼羊合而为鲜,加上美酒的催化,滋味更加凸显。 江汨罗很快就觉得有点微醺,她喝多了会怎么样,自己知道,沈延卿也知道。 “要不要去一趟洗手间?” 沈延卿凑近前来,在她耳边低声问了句,从周洲的角度看过去,就像他们在咬耳朵。 他刚想调侃一句,就见江汨罗面露犹豫,然后有些抱歉的笑笑说要去趟洗手间。 她都走到门口了,沈延卿还不放心,跟着说了句:“这儿鱼龙混杂,要是有事,记得给我电话。” “……好,知道了。”江汨罗应了句,语气慢吞吞的,有点迟钝,脸有些红。 周洲这时明白了,“喝多了?” 看着江汨罗出去了,沈延卿这才点点头,“她酒量……一般。” 至于喝多了会变成什么样儿,他可不打算同别人讲,兄弟也不行。 周洲握着酒杯转了转手腕,看酒液在灯光下露出温润的光泽,有些喟叹的吁了口气。 “老沈,你现在这样,我就放心了。” 爱上一个人,重新拥有一段新生活,小猫小狗也好,美酒美食也罢,尽管与他从前的人生轨迹全然不同,但不论如何都是新的开始。 或许人生也终将不同。 “……可是我总觉得心落不到实处。前阵子,何灿叫我回了一趟科室,见了个病人,腹主动脉瘤的,想做手术,听了邻居的介绍带着全部家当来找我……阿洲,我做不了……我拒绝了这一个,万一有下一个,下下个呢?” 他回忆起那天的情形,尽管已经过去很多天,那个病人也已经手术成功并且出院,但他却依旧如鲠在喉。 “我曾经宣誓,要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可是我连自己都救不了。” 他的嘴角轻轻往上弯着,眼睛里一片晶莹,“我不可能一直待在医工部的,总要找到另一个出路。” 周洲正为他难过,闻言又一愣,“……你有新的打算了?” 沈延卿摇摇头,“还没有,只是觉得……未来会有。” 他或许还没彻底走出阴霾,但总有一天要走出的,然后去寻找新的人生方向。 “那就预祝那一天早点到来。”周洲伸手和他碰杯,又笑,“其实你完全可以回公司,二老板,你有独立办公室的还记不记得?” “我还记得我有个店面在电脑城。”沈延卿轻笑,神色轻松了一点。 周洲大笑,又好奇的问他:“江医生知不知道你跟延洲科技的关系?” “不知道,难道我要巴巴特地告诉她我是她弟弟的二老板,这么炫耀,我说不出来。”沈延卿摸摸鼻子,“算了,以后她总会知道的。” 周洲则摸摸下巴,神色略微沉吟,“我是不是也要像你这样,隐藏一下身家,才好找到真爱?” “那你先把你的迈巴赫换了。”沈延卿毫不迟疑的开始吐槽。 包间里两个男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什么都能说,并且乐此不疲的互怼,江汨罗在洗手间里对着镜子补妆。 清水有些凉,将本就不算多的酒意全部激走,她的神智重新恢复清明。 补好妆出来往回走,包厢外是走廊,从走廊往外看,可以看到购物中心的璀璨灯火,还有高高的升起的音乐喷泉。 她没急着进去,站在拐角处的走廊入口,任由夜风拂面而过,继续散着酒气,要是现在就进去,被酒香一冲,怕是马上又要醉。 恰好有个客人打电话来说她新收养的小猫好像很不对劲,一直到处乱尿,并且不停的舔自己四肢的毛,问她明天上不上班,想带过去让她看看。 江汨罗回复说明天正常上班,约了早上的时间,刚挂电话,就听到背后传来一道陌生的男声,“……大、大小姐?” 忽然听到有人说话,江汨罗一愣,下意识就回头去看,大小姐是谁?说真的,有点好奇。 虽然知道这里富豪名流扎堆,但她还没见过呢。 可她终究是失望了,他转过身后,发现背后只有一个穿着西服梳着大背头打扮很严谨的中年男人,再没有别的人。 可能是在打电话? 她刚想到这里,男人就已经走到了跟前,看清她脸的那一刻,江汨罗明显感觉到男人身体突然僵硬。 “对、对不住,我认错人了。”他只错愕片刻,又立刻回过神,有些尴尬的对她说了句。 原来他说的大小姐,是在叫自己?江汨罗不由得微怔,随即又觉得好笑,“没关系,没想到我有朝一日会被错认成您家大小姐,谢谢您对我气质的肯定。” 她的本意是开个玩笑化解尴尬,却没想到面前这个男人却忽然摇了摇头,“是因为你的长相,远远看着跟我家大小姐有点像,所以认错了,抱歉。” 江汨罗恍然大悟,哦了声,“原来是这样。” “我要走了,您继续找人。”她说着,便点点头越过男人的身旁,径自回了包厢。 中年男人在她背后,有些疑惑的看着她的背影,眉头紧蹙着叹了口气,半晌后匆匆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江汨罗进了包厢,沈延卿笑着扭头问了句:“怎么去这么久?” “接了个客人的电话,说收养的小猫有点不对劲,约了明天的看诊。”她解释道,顿了顿,“又遇到一个……有点奇怪的陌生人。” “陌生人?”沈延卿闻言一愣,随即坐直身子,一本正经的看着她问,“没发生什么事罢?” 江汨罗摇摇头,一脸轻松,“没有,是他认错人了。” “那就好。”沈延卿松口气,又靠回了椅子上。 这时周洲说了句:“老沈,你说我要不要也抱只猫回公司养着?大橘,金灿灿的,招财啊。” 沈延卿说了句随你,江汨罗就道:“最好能去领养,尽量用领养代替购买,也是给流浪猫一个家。” 说到这个她的神色就很认真,甚至有点严肃,周洲连忙点头说一定,等找到合适的先带去叫她检查。 一桌的菜还剩大半,沈延卿看一眼,“这怎么办,就浪费了?” “打包打包,一百八一斤呢,开玩笑。”当着朋友的面,周洲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肉痛,“你们要不要?带回去放冰箱,明天微波炉热了还能吃的。” 沈延卿摇头,他都不在家开火,要来做什么。 倒是江汨罗指指那道没动几筷的葱烧鱼腩,“我要这个罢。” “你喜欢这个口味?”沈延卿微微惊讶,刚才看她基本没动过这道,以为她不爱吃来着。 “我还好,主要是想带回去给庆姐儿尝尝,她今天从医院回来了。”江汨罗解释道。 沈延卿这才想起,自从搬过来的时候见了两三次庆姐儿,就再没见过她,“原来她去医院了么?” “总是隔段时间就去做治疗的。”江汨罗淡淡的解释道,那都是庆姐儿病情频道发作时去的。 周洲不知道他们说的是谁,只大约听出是他们的熟人,于是把另一道黑松露鱼腩也一并给了她。 从魅色出来,周洲的司机顺道将他们送回去,“下次再一起吃饭。” “赶紧回去罢。”沈延卿摆摆手,催他快走,然后和江汨罗一起慢悠悠的往回走。 到了楼下,先去给庆姐儿送吃的,沈延卿看到她坐在客厅的地板上,头发乱蓬蓬的,正在扔玩具。 口里还嘟囔着:“你们都是坏人,欺负我这个小孩子,嘟嘟嘟,枪毙你们!” “江医生和沈先生怎么来了?”照顾她的杜妈见到他们俩,有些惊讶。 “刚好出去吃饭,打包了两个菜给庆姐儿尝尝。”江汨罗解释道,又把饭盒往她跟前一递。 庆姐儿听见她的声音,眼睛一亮,扔下玩具跑过来,“阿罗!好久不见哟,你想不想庆姐儿,我好想你呀!” 江汨罗看着她的脸,竟然意外的将她和之前遇见的男人的脸孔重叠起来。 她回过神,理理庆姐儿的头发,“想呀,庆姐儿在医院有没有乖乖听医生话吃药?家里人有没有去看你?” “吃了。”庆姐儿乖巧的点头,倒没回答后一个问题。 不过杜妈说:“先生太忙了,就去看过她两次,她又闹着要找姐姐,把先生又闹走了。” 江汨罗失笑,又和她说了几句话,这才和沈延卿一起出来,往楼上走。 她有些沉默,沈延卿就问怎么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我刚才在魅色遇到的那个人……跟庆姐儿长得有点像,你说会不会是她的家人?” 沈延卿一愣,随即又笑了声,“说不定啊,谁知道呢,不过世界这么大,长得像的人没血缘关系,也不是什么奇怪事。” 江汨罗一想也是,那个人不就把她给认错了么,这么一想,她便不再想了。 “初七留我这里罢,明早我带它过去。” “好啊。” 第四十章 节假日之后开工, 人人都得了节后综合征,晕乎乎的,做什么都有点懒洋洋。 “哎, 几天不用这电脑, 我都手生了。” 孟菲菲的感慨第一个出现,江汨罗跟何洛洛一人捧一杯咖啡,一个说早上差点起不来,一个说希望时间倒退到五一那天。 听到有人说五一, 大猫五一噔噔噔跑过来,围着她们的腿转来转去, “喵——喵——” “哎呀, 小五一,好久不见, 想不想我们啊?”江汨罗蹲下来,用手去逗它。 “我窗台的花都不见了,是不是你摘的?” “喵——”我不是我没有, 你胡说! “肯定是你这个捣蛋鬼,当妈妈的还不如初一跟十五听话。” 江汨罗一边念叨, 一边把它抱起来,掂了掂,何洛洛笑道:“别掂了,重了两斤,体重突破十四斤大关,马上你就抱不动咯。” 江汨罗顿时失笑,要知道五一是有橘猫血统的,现在才十四斤已经很不容易了。 等大家都来齐了,去开例会, 杨烨问候大家几句,又简单说一下假期几天医院的情况,然后道:“接下来两天医院就交给你们了,我跟护长休息,后天见。” 他跟林晨也着实是辛苦,两个人就撑了五天,算一周了。 节后的门诊十分忙碌,江汨罗自散会后就没有停过,前一晚约好的客人临近中午才赶过来,后头跟着她的小助理。 这位客户是个小有名气的宠物博主,家里养了十几只猫,而且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它是我前两个月回老家的时候发现的,跟着回家,太可怜了,就干脆带回了容城,在我们家附近的宠物医院检查了也驱了虫,都没什么问题,结果这次五一假期,我发现它居然到处乱尿,怎么教都不听,经常一不小心就会踩到它的尿。” “还有啊,我发现它特别爱舔毛,脚底的毛都舔秃了,还不肯停。” 她一面说,一面抓着猫的的爪子翻过来叫江汨罗看,只见粉红色的肉垫光秃秃的,还能清楚看到趾间的皮肤。 猫是会舔毛,但舔成这个样子,就不对劲了。 江汨罗点点头,看一眼丁洋一早摆在跟前的病历,“小苹果,小姑娘哦。” “对,它一岁多了。” “来,我们听听心脏。”江汨罗将它拉到面前,轻轻固定住它,一边看着它略带黄色花纹的小脑壳,一边数它的心跳。 这是只蛮漂亮的三花,只不过,“它的性格应该比较敏感,经常会跟你发脾气,还会吃其他猫的醋?” “对,它就会这样,如果我对它声音高一点,或者没有一直注意它,它就会不高兴了,带去打预防针回家它也生气。” 主人说到这里叹口气,感到十分无奈,“前几天我还在想,要不然把它放回老家算了,本来人家当野猫当得好好的……” “要是真好好的,就不会跟着你回家了。”江汨罗失笑,伸手顺顺小苹果身上的毛,“它身体没事,就是情绪问题。” “因为它以前是流浪猫,现在被你收养了,环境有了比较大的变化,也可能是它怕被再次遗弃,所以它特别在意你。但是家里又有这么多猫,你不可能只关注它一个,所以它就用这种焦躁不安的表现来引起你的注意,以此表现自己的存在感。” “那现在要怎么办?” “这没有什么特别快速见效的办法。”江汨罗摊摊手,“只能交给时间,让它明白你是爱它的,不会抛弃它,然后让它习惯现在的生活环境和其他小伙伴的存在,这种情况就会慢慢改善。” “时间是治疗一切的良药嘛,多安慰它,摸摸它,跟它玩,多给它一点耐心和时间。” 她说话的时候,漂亮的小苹果趴在她身前的台面上,仰着头,用亮晶晶的蓝眼睛目不转睛的望着她,满脸正经。 江汨罗忍不住低头亲亲它,“我们小苹果既聪明又漂亮,妈妈当然喜欢你啦,所以不需要到处做记号她也会一直爱你哟。” 小家伙不出声,她的主人是既无奈又松了口气,长长呼出一口气,“没别的事就好,吓死我了。” “它没事,回去罢,多陪陪它就好了。”江汨罗笑着交代。 小苹果和主人离开后,江汨罗迎来下一位小病人,是个据说连着好几天喘气加咳嗽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的英短蓝白。 江汨罗忍着肚子饿,给它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检查一大圈,结果发现人家健健康康,什么事儿也没有,之所以喘气咳嗽,“是因为它不会像其他猫咪一样正常吐毛而已。” 主人小哥满脸问号,“……所以它只是单纯有点傻的意思?” 江汨罗捏捏小猫的鸡腿子,沉吟片刻,干脆跳过这个问题,“……你回去喂一点化毛膏吧。” 小哥:“……”医生你倒也不必一副怕我受到打击的亚子:) 江汨罗这边热热闹闹,沈延卿那边也不遑多让。一大早到办公室,看到报修单上一连串的记录,他就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转头问前一天值班的小张,“这几天怎么回事,全院的设备都坏了?” B超机坏了一台,移动心电图和床旁心电图也各坏一台,哦还有血透机有个无缘无故会报警…… “哪止啊,还有好些个电脑的问题呢,不过问题都不大,我让他们再忍两个月,马上就换新系统了。”小张一边啃包子,一边回答他的问题。 沈延卿听得满头黑线,这要是两个月后系统还不好用,他这个医工部主任要被临床各科室扎小人来骂的吧:) 例会之后各忙各的,沈延卿先去妇产科看个按下电源后无法正常启动的电脑,被一位医生问:“沈师兄,咱们医院上新系统电脑换不换啊?” “这要问你们戴主任啊。”沈延卿笑着道,“戴主任给钱我们就帮你们换新电脑。” 换电脑这种事当然科室自己买了,医工部只不过是帮忙采购而已。不过妇产科这批电脑其实都不算旧,前年戴主任才给统一换的,其实配置完全可以带得动新系统。 所以这次戴主任估计是不会再换了的。 大家听了就嘘声一片,“我们主任那么抠门,算了算了。” 从妇产科出来,沈延卿先后去了药剂室跟后勤处,跟他们说了要和延洲科技合作研究机器人的事,谈妥后回办公室将周洲发到邮箱的协议书打印出来。 药剂室跟后勤处的负责人签字后,他拿着协议去了院长办公室。 沈长河正在批阅文件,接过他递过来的协议书,草草看一眼就签了字,然后从桌子底下提出个包装盒。 “这个你拿回去。”他把包装盒跟协议书一起推到对面。 沈延卿看了眼,“燕窝?哪来的,别人送你的?” “我真金白银自己买的。”沈院长白他一眼,哼了声。 沈延卿哦了一声,也不拿盒子,只道:“给我妈的?你下班自己拿回去不好么。” “这是你妈让我买给你吃的。”沈长河有些不耐烦的挥挥手,“说是让你补身子,行了,拿了赶紧去工作。” “你妈也真是瞎操心,现在什么年代了,缺什么都不会缺营养啊,真是乱七八糟。” 沈延卿这才把盒子拿了,一撇嘴,心说你就是嫉妒,也没出声,起身就走了。 不过沈院长说得也没错,他不缺营养,自然不需要吃什么燕窝,他想到了江汨罗。 可是江汨罗肯定不会收,怎么办呢? 他双眼发直的想了半天,最终决定先把它留着,等哪天江医生成自己人了,送出去就会顺理成章得多。 蔡永棉路过他办公室门口,往里看一眼,见他眉头紧锁,叹了口气,我们主任肯定在想什么很重要的事,可不能打扰了他。 他这样想着,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刚到自己办公室门口,就被老刘叫住了,“蔡科,你们是不是叫人来收快递?一会儿把这份文件一起寄出去。” 蔡永棉应了声,接过文件袋,好奇道:“这是什么?” “跟延洲科技的项目合作协议书。”老刘笑呵呵拍拍自己的啤酒肚,“等过几天啊,药剂室跟后勤要的配药机器人和清洁机器人就有啦。” “买、买的?”蔡永棉倒吸一口气,这得花多少钱呐? 老刘摇摇头,抬手指指指身后,“主任跟延洲科技谈了合作,他们在咱们医院搞实验,实验结束之后调试好的机器人就是咱们的了。” 蔡永棉眼睛一亮,“那、那那那……我能不能跟着专家一起……啊?” 学机械出身的人,对机器人多少都感兴趣,更何况蔡永棉还是个AI爱好者。 老刘嘴一努,“到时候你跟主任说呗,看看他同意不同意。” 中午吃饭的时候蔡永棉跟沈延卿提这事,沈延卿点点头同意了,“要是投入使用,设备科肯定要派人去厂家学习的。” 不然到时候连最简单的故障都要找厂家的工程师来维修,那要花的钱可就不止购置设备的费用了。 下午的事情不多,沈延卿在办公室看书,时间过的飞快,转眼就下班,他拿了车钥匙就走,在电梯里遇到要去肝胆外科的沈长河。 沈长河把手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来,斜着眼看他,“你现在真是……” “干啥啥不行,下班第一名。” 沈延卿摸摸鼻子,“我一个小主任,哪有沈院长事务繁忙啊,您干什么去?” “明天省里有领导过来检查,我去跟唐主任看看准备得怎么样了。”沈长河又瞪他一眼,这才解释道。 说着又把话题绕了回来,“我说你下班这么积极,要是不早点给你妈把儿媳妇带回家,以后出去别说是我沈长河的儿子。” 沈延卿眉头一抬,心说我以前出去也没说你是我爸啊:) 出了电梯,父子俩分道扬镳,沈延卿开着车,慢悠悠的去仁心接初七,刚进门,就看见十分逗趣的一幕。 一只金毛狗狗被主人像抱宝宝一样抱在怀里,谁也不让碰,一碰就呜唧呜唧的哼哼。 沈延卿第一次听到狗子发出这种声音。 “好了好了,不碰你了啦!”它的主人无语的拍拍它的头。 孟菲菲问它怎么了,说是最近几天不爱动,被人一碰就叫,没人碰它也会突然惨叫,“我怕它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还特地强调道:“它以前特别活泼、特别粘人的。” 活泼的狗狗突然不爱活动,还不时发出惨叫,拒绝别人的触碰,怎么想都觉得问题很严重。 “那会不会是肾病啊,或者别的恶性疾病。”孟菲菲吓了一跳,一边嘀咕一边去通知医生,“张医生,这边有个狗狗难受,你快出来看一下。” 沈延卿就在一旁,听到这里,也担心的看了过去。自从有了初七,他就格外见不得小猫小狗生病难过受罪。 张裕翔立即从诊室跑出来,先安慰狗主人两句,然后伸手抱过金毛,刚一碰,它就哀嚎一声,听起来好不凄惨。 “好好好,不碰,不碰了啊,马上就好了。”张裕翔连忙将它放下来,就让它趴在地上,就地检查和抽血。 怀疑是肾病,可指标都正常,结果也不支持其他恶性疾病,心跳体温也都正常,看起来不像有问题。 张裕翔纳闷的咦了声,开始在它身上摸来摸去,摸到它的腰,嗷的一声,叫得比之前哪次都响。 “它平常在家里经常跳来跳去吗?”张裕翔问。 主人摇摇头,“在家里挺老实的,不过出去散步它很喜欢跳小区健身场地里的一个台阶,跳下去又爬上来。” “它这样之前你带它去过那里么?” “去啊,每天都去的。” “我现在怀疑它是扭了腰。” “哦……啊?”主人应了声,随即错愕的睁大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医生。 张裕翔站起来,硬是将它抱了起来,“拍个片子就知道了。” 结果出来真的是它扭了腰,“因为太好动所以扭到腰了,因为扭到腰还想跳上跳下,所以没人碰它也会发出惨叫。” 所有围观群众:“……” 主人:“……”这都什么傻狗!!! 江汨罗也早就出来围观了,见状乐得不行,“今天搞笑的事怎么这么多。” 沈延卿听见她的声音,立刻扭头去寻她的眼,江汨罗原本就是跟他说的,恰好也看过来,四目相对,俱是一愣。 她的心里头一次生出一点名为赧然羞涩的情绪,听见他说:“是么,那你给我讲讲?” 声音轻柔,含着笑意,像是在春天里错过的那一缕春风,吹进了她的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沈主任:耳朵放在这里听故事。 江医生:……没有故事,跪安吧。 第四十一章 江汨罗觉得沈延卿这个人接近自己的方式几乎是笨拙的, 也很老套,大半都是因为初七。 可是她却不忍心拒绝。 不知是因为一个人太久,潜意识里渴望有一个人一起走, 还是年纪愈大愈容易心软。 江汨罗是个很固执的人, 想不明白的事总要去琢磨,看沈延卿的目光便不由自主的带上探究。 似乎察觉到她的情绪,沈延卿看着她的目光顿时变得有些拘谨,“江医生, 是不是我哪里……” 他想问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对,还没问完, 江汨罗就已经打断了他的话。 “上午来了个小家伙, 不会吐毛,吓得主人急急忙忙带过来看, 跟现在这情形差不多。” 沈延卿听了直笑,看着面前这金毛被主人戳着脑壳数落,越看越觉得有趣。 “江医生, 你们当动物医生的真好,至少它们是真的可爱又有趣, 不像人类,心思太多。” 他突然发出这样的感慨,江汨罗愣了愣。 随即她摇摇头失笑不已,“其实是一样的,我们也在和人打交道。” 她的目光状似无意的掠过他的右手,已经是夏天,天气那么热,他依旧穿着长袖的衬衫,只松开两粒扣子, 露出锁骨下一小块泛红的皮肤。 衣服布料将他的伤疤掩盖得严严实实,他的外表看起来依旧光风霁月,像是没有发生过任何意外。 也没有受过任何伤害。 可谁知道,他在人生的背光处,有过什么样的痛苦呢?就像她,那么亲切温和与人为善的江医生,小时候竟然会因为没有亲生父母而被孤立到初中毕业。 人前的笑容,有多少面具的成分,都是成年人,彼此心照不宣也就罢了。 她笑着问沈延卿:“沈先生是来接初七,怎么还不回去?” 初七早就被他带出来,已经跑去外头撵着五一到处乱跑了。 “你不下班么?”沈延卿望着她,面露犹豫,又含着一股期待。 江汨罗摇摇头,“我今晚要值班,不回去了。” “……又值班啊?” 他叹了口气,眼里的光芒暗了一点,似乎有些失望,江汨罗无端的想起初七被她教训过后垂头丧气的模样。 她心里一软,刚要开口安慰,就见他脸上重新出现笑容,“那我也再等等,天热,太阳下山我再回去。” 江汨罗顿时又失笑,嘴角忍不住翘啊翘,差点就笑出声,“……随你了。” 医院里渐渐安静下来,来看诊的毛孩子们也都回家了,室内的灯早就点亮,孟菲菲他们陆续打卡下班。 几乎每个人离开时都会问一句:“沈先生还不回家啊?” “嗯,我等会儿就走。” 他笑吟吟的应着,屁股却一动不动,一点都没有准备要走的意思,甚至还把电脑拿了出来,在看周洲传给他的机器人图纸。 甚至还兴致勃勃的跟江汨罗道:“说不定以后你们医院可以订一个机器人,专门打理草坪。” “然后就被出来放风的猫啊狗啊掀翻在地。”江汨罗嘁了声,觉得他的想法一点都没考虑到实际情况。 她靠在前台的柜子边上,蓝色的洞洞鞋脱了一只,用脚尖踩着,手里拿着一把指甲刀,有一下没一下的剪着手指甲,剪得秃秃的。 柳叶眼里平日靠冷静和端庄眼神压制的妩媚随着她这一生轻嗤跑了出来,乜斜着他时,好像带着一股亲昵的娇嗔,有意无意的撩拨着他的心弦。 沈延卿顿时叫她看得半边身子都发麻,眼睛都有些发直。 他从前没经历过这些的,或许是太醉心于学术,又或许是还没开窍看不懂别人的暗示,总之,在江汨罗这里他才第一次体会到,原来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居然是这样的。 她只是一个无意中的眼神,他就能想入非非,甚至想好了以后要一个跟她生得一模一样的小姑娘,他会牵着小姑娘的手四处去炫耀。 江汨罗修剪着指甲,瞥见他通红的耳尖,心里忍不住好笑,要不是丁洋查看完住院的毛孩子后下楼来问她今晚吃什么,她就要出声逗他了。 “呃……随便点几个菜罢。”她应了声,扭头问沈延卿,“沈先生要不要一起吃?” “好……好啊……”他回过神来,点点头,有些腼腆的朝他们笑笑。 丁洋看着他们,忽然觉得心里怪怪的,又觉得自己好像不该出现在这里。 他抓抓头发,转身去打电话点菜,抱了几个菜名,有荤有素,然后抬头问江汨罗:“汨罗姐,饮料要不要?” 江汨罗先是摇摇头,然后又改口,“要几瓶雪碧,回来冲咸柠檬水,洛洛之前拿过来的那罐咸柠檬不吃要坏了。” 何洛洛的老家在花城,母亲是个道地的家庭妇女,煲得一手好汤,也做得一手好菜和小食,经常给她寄各种能存放的小吃,她吃不完就都搬来医院,把茶水间的冰箱塞得满满的。 沈延卿一边看图纸和周洲线上沟通想法,一边支着耳朵听江汨罗跟丁洋的对话,一心二用得不亦乐乎。 “明天咱们几台手术?” “就三台绝育的。” “到时候杨院可能要招新助理的,你有没有认识的学弟学妹有兴趣的,可以推荐一下。” “等新的医生来了看看什么性格再说,说实话,咱们这行不好做。” “那是,动画片里动物都那么可爱,可是现实中呢,除了可爱还有可怜呐,会来医院的,一定都是生病的、受伤的,再不然就是年纪大的,哪还能可爱。” 所以这份工作实在不适合怀着太多梦幻想法要和小动物们玩耍的人来做,毕竟除了爱心,还要能吃苦能抗压,能有和猫狗的屎尿血污相处的勇气。 沈延卿听到这里,心里赞同的嗯了声。网上多少女孩子嗷嗷叫说医生制服诱惑真帅气,想嫁,可等她们真嫁了才发现,其实白大褂一点都不帅气,多的是疲惫和无奈,白大褂也不永远洁白熨帖,而是沾满了洗不掉的墨水和血迹□□。 半个小时后,送餐的来了,江汨罗出去取餐,沈延卿走到门口,看五一和初七一人一边蹲在那里当门神,远远的传来她和门卫大叔的对话。 “江医生,今天你值班啊?” “是啊,您吃晚饭没?” “吃了,吃了。” 丁洋点了四个菜,两荤两素,两荤是回锅肉和锅包肉,两素是酸辣土豆丝和家常豆腐。江汨罗把菜提回来,看一眼沈延卿,脚步一转就走过去,“收收电脑?去吃饭了。” 休息室里,丁洋刚洗干净杯子,然后从冰箱拿出一罐咸柠檬,一个杯子放一颗,江汨罗把雪碧递给他,就听见“啪——嗤——”的汽声。 沈延卿去洗手,问了句:“没人守在外头不要紧么?” “没事的,要是有人来,王叔会给我们打电话。”丁洋应道,王叔就是今晚值班的门卫,大门已经半关了,每个客人来都要经过他登记,然后他会打电话通知值班的医生或者助理。 沈延卿恍然大悟的点头,然后听见江汨罗在门口道:“你们两个不许进去,去去,去吃罐头。” “喵——”我就看看! “啊——”我也看看! “走走走,猫狗不能吃这些东西的。”她轻斥一句,又引它们走开,“我给你们开罐头,快来。” 一阵咚咚咚的跑动声,沈延卿不用看就知道是初七那家伙。 “对了,一直没问过,沈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丁洋好奇的跟他搭话。 沈延卿嗯了声,“在军区医院医工部上班,就是帮忙维修和检查一下医疗设备,包括检查化验治疗用的,还有电脑这些。” “军区医院是大医院啊,肯定很忙吧?”丁洋意外的看着他,“还能把初七照顾好,真不容易。” 沈延卿有些不好意思,“它原本是我妈照顾的,太皮了,我要是能照顾好,就不会送来寄养了。” “慢慢来,初七算是哈士奇里很听话的那种了。” 丁洋安慰一句,江汨罗走了进来,叹着气,“这两只真的是要玩疯了。” “尤其是五一,被初七带的,天天跟个疯婆子一样,脏兮兮的,明天抓去洗澡!” 说着瞪一眼沈延卿,刚刚被丁洋安慰到的某人,顿时又不好意思了,摸摸鼻子,讷讷不出声。 加了冰块的咸柠檬汽水味道甜中带点咸,入口冰凉,十分解暑,五月原本就还不太盛的热气就这么被席卷一空。 三个人吃饭,比沈延卿和江汨罗单独吃饭时要热闹一些,至少丁洋明显是个能说会道的,一会儿跟江汨罗说说白天遇到的毛孩子,一会儿问沈延卿一个问题。 他还问沈延卿打不打游戏,沈延卿摇摇头,“没有空。” 以前是忙着做手术写论文,现在不这么忙了,但也每天都看文献,打游戏是没时间的。 丁洋很沮丧,“我还以为能有个人跟我一起双排呢。” “那……我下一个玩玩?”沈延卿犹豫,说实话,他对丁洋印象还蛮好的。 江汨罗却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后又看丁洋,“玩什么玩,你自己就是个菜,万一他也菜,俩菜鸡顶什么用,万一他不菜,你好意思拖累人家?” 说着瞪一眼沈延卿,“不许玩。” 也不看看自己的手能不能玩游戏。 沈延卿看到她眼里的不赞同,顺从的点点头,“好,不玩。” 丁洋摸摸鼻子,越发觉得自己不该在这里了。 吃过饭后,沈延卿还不想走,磨磨蹭蹭的,江汨罗却道:“初七已经玩累了,不会拆家的,还是早点回去罢。” “我……”沈延卿有点犹豫,满脸都是欲言又止。 江汨罗却也没有说话,只看着他的目光十分坚定,就是让他走。 沈延卿垂了垂眼,换个话题,“我明天要去复健,能不能请你帮我把初七先带回去?” 江汨罗一愣,有些诧异的看着他,他连忙解释道:“其实每周都要去两次的。” 想到他的右手,江汨罗又心软,沉默片刻后应了声好。 沈延卿这才笑起来,低声说了句早点休息,叫了初七就回去了。 待他走了,丁洋才忽然问了句:“汨罗姐,沈先生是不是……喜欢你?” 江汨罗一怔,原来不止自己发现了这件事吗? 她目光微闪,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丁洋,你和你女朋友怎么在一起的?” “大学同学啊,社团认识的,我们当时都在合唱团,一起排练一起团建,合作次数多了就发现彼此很多地方都合得来,兴趣爱好都很接近,在一起很舒服。” “我挺喜欢她的,但又不敢说,怕她不同意的话就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后来有一次七夕,我们跟几个同社团的同学一起出去聚餐,回来的时候我送她回宿舍,到她宿舍楼下的时候看到有人在用蜡烛摆心形表白,我一冲动,就问她能不能跟我在一起。” 丁洋坐在前台的椅子里,双手托着脸回忆当年,沉浸在美好的过去里。 江汨罗听得好奇,问道:“然后呢,她答应了?” “是啊。”丁洋点点头,“她还说,早就看出来我喜欢她了,但我摇摆不定一直不说让她很担心,说我要是再不说,她就喜欢别人去了。” 摇摆不定。江汨罗听到这四个字,愣了愣,随即苦笑。她不就摇摆不定么,既不讨厌沈延卿的喜欢与接近,甚至欢喜,但内心又挣扎,不愿就这么顺理成章的与他发展一段男女关系。 所以才会在对待他这件事上态度变换不定。 丁洋看着她若有所思又苦恼的神情,劝了句:“汨罗姐,你要是也喜欢沈先生,不妨给他一个机会,反正又不是立即就结婚,有什么问题可以慢慢处理的。” “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一直不谈恋爱,但是汨罗姐,你既然不是个独身主义者,就不该被往事绊住,说不定两个人一起走会走得更快更稳呢?” 他的话入耳入心,江汨罗终于忍不住想,是不是应该开始规划新的人生了? 毕竟很可能那个关于江夙生的答案还要很久很久才能找到,而她却不能一置个人问题于一旁不管,这样是过不了家里那一关的。 作者有话要说:沈主任:可以开发一个宠物陪伴机器人。 江医生:……被它们拆? 初七:我喜欢这个!搞快点! 第四十二章 沈延卿不知道江汨罗心里会想得这么复杂, 因为他也同样顾虑重重。 至少眼下是不敢说出口的。 他早上特地没吃早饭,去医院抽了个血,这个月是出事后的第十个月, 还有两个月就满一年。 没有要求他必须一个月检查一次, 但他总保持着每个月抽一次血化验的频率,看着检查结果上越来越好的指标,他心里会平静许多。 几遍仍旧无法原谅,也不会再轻易动怒, 或者感到后悔。 “好了,压住棉签哦。”给他抽血的, 是急诊科的护士, 抽完血还跟他说,“沈主任, 我们有个电子血压计好像不准了,你顺便给看看呗?” 他点点头,“拿过来我瞧瞧。” 护士转身从柜子里拿出来个闲置的电子血压计, “三月份才统一在质监局校正过呢,就又不准了, 护长说可能要坏了。” 沈延卿先接过来,然后拿开棉签看看自己手臂上针眼还流不流血,见不出血了,便把棉签扔进一旁的黄色小桶里。 “那个手动的血压计,再借你手臂用一下。”他温声吩咐道。 这时候还很早,他送初七去仁心时才七点,丁洋眯着眼来接的,而现在也不过七点半,医院里除了排队的窗口, 哪里都还人不算多。 沈延卿先用没问题的机械血压计给这位护士量了一次血压,记录好读数,等三分钟又用电子血压计量一遍,对比示数发现电子血压计比机械血压计量的要高20mmHg。 “是不准了,不过医院没法校正,这样罢,我先拿回去,等下个月攒一批一起送去质监局统一校正再送回来。”沈延卿道,慢条斯理的收着血压计的袖套。 护士应了声好,把科室的资产登记本翻出来,记好是哪个血压计报修,医工部的处理是什么也写好,然后自己签个字,又让沈延卿签字。 沈延卿签了字,提着血压计和已经凉了的早饭就走了,回到办公室,吩咐蔡永棉通知临床各科室检查自己的血压计,有没有坏的、不准的,统一报上来。 蔡永棉刚出去,林西就来了,兴奋的告诉他:“主任,延洲那边打电话过来,说今天就把机器人送过来,到时候你去验收记得叫我啊。” “……这么快?”沈延卿惊讶得连包子都不啃了,连忙给周洲挂电话问个究竟。 周洲的声音很颓废,“啊你问这个啊……这两天不是让你给过意见么,他们一组人不吃不喝不睡折腾了两天,凌晨四点就组装好了,迫不及待想去医院试验一下,我就让他们送去呗。” “就这样吧,我困死了,得先睡一会儿,醒了再去找你。” 说完电话也没挂,就传来一阵细微的呼噜声,沈延卿微怔,随即失笑,摇摇头叹了句真疯狂。 江汨罗七点半起来,转一圈住院部,下来就看见丁洋正在喂初七和五一吃干粮。 “它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她有些惊讶。 “沈先生七点钟就把它送过来了,说是今天要去抽血体检。”丁洋一边应,一边揉了揉初七的头。 江汨罗应了声好,又想到他昨天说过今天要去复健的事,心忍不住一提,随即又重重放下。 “初七,来。”她弯腰向初七招招手,听到她的呼唤,初七立刻转身向她扑过来,尾巴使劲的摇着。 她抓住初七的头,就开始掰它的嘴,“啊——让我看看你的牙,爸爸有没有每天都给你刷牙?” “啊——昂、呃——”有啦有啦!快放开我! 初七的牙很干净,白白的,江汨罗看了一圈,满意的松手拍拍它的头,牵着它去了后面的寄养区。 然后看着它欢天喜地的去找自己的小伙伴,它跟打过架的皮皮已经成了好朋友,喜欢黑背皮皮多过小柯基妞妞。 江汨罗就这么看着它们玩在一起,又忍不住去想沈延卿,第一次好奇他到底遭遇了什么——她并没有意识到,爱情故事经常是以好奇为开端。 好在忙碌的工作很快就开始,让她没有时间再去猜测沈延卿的故事。 来复诊的小花是一只已经十五岁的老婆婆猫,在主人离婚第一天来到她身边,当时只有两个月,而今主人已经成了年过五旬的阿姨,它也成了老猫,还患上了慢性肾衰竭。 它的主人放弃了喜欢带着她到处旅游的爱好,每天留在家里陪它,定时给它喂药、灌水和灌食。 今天是来拿药的,“它陪了我十五年,很久啦,我最庆幸的就是当时果断的把它留在身边,其实离婚前我就想养猫,可是很犹豫不定,不知道要不要养,也不确定能不能养好。” “幸好还是养了,不然这十五年我会失去很多乐趣,也错过很多风景。” 阿姨只是说着自己与猫的事情,庆幸自己抓住了这段缘分,却叫江汨罗的心再一次被触动。 不管是丁洋也好,还是小花的主人也好,都似乎在劝她,勇敢点,别因为一时的犹豫,而错失本可拥有的美丽风景。 可是道理都懂,要做起来,难啊,江汨罗长长的叹口气,有些苦恼的在心底自嘲。 她多怕自己沉溺在温柔乡里,忘了一直要做的事。有时候明知结果可能不如人意,也还要坚持,是因为已经付出许多精力,所以不甘心。 “汨罗姐,你怎么了?”丁洋见状,有些担心的压低声音问道。 “……没事,没事。”江汨罗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摆摆手。 丁洋点点头,走出诊室看了看,又回头告诉她:“江医生,有病人哦。” “哦,让它进来罢。”江汨罗打起精神,眼里恢复清明,除了温和再无其他。 仿佛刚才的些许轻愁怅然只是一时错觉。 进来的是一个穿着黑色外套,头顶还带着橙色安全帽的民工,外套上还沾着灰尘,肩膀上破了一个大口子。 他怀里蜷缩着一只没什么精神的小狸花猫,江汨罗接过来,把它放到体重计上量体重,然后问:“它怎么啦,哪里不舒服?” “好像有点拉稀。”男人操着外地口音,有些担忧的问,“医生,它不会有什么病吧?” 江汨罗一边听诊一边道:“这个要化验一下它的粪便才知道哦,你先坐一下罢,等会儿咱们看结果。” “不、不坐了,我刚从工地出来。”男人连连摆手,又问,“这给它看病……要花多少钱?能报销不?” “坐吧,没事的,椅子就是让人坐的呀。”江汨罗笑着温声劝,又解释道,“检查费不贵,要是没什么问题单纯拉肚子开点药片吃吃,一两百就够了,要是有别的问题,那得再看,倒是不能报销,动物医疗也不进医保。” “哦哦,那没事,我就问问。”男人憨厚的笑笑,在椅子上坐下,伸出黑色的大手摸摸狸花猫的头。 “它是自己跑来我们工地的,吃饭就来了,后来就不走了,工头说我们工地也挺无聊的,干脆养着它算了。” “平时逗逗它,也挺有趣的吧?”江汨罗一边同他讲话,一边取了小猫的粪便,准备拿去做化验。 “是啊,对了医生,听说城里的猫都要做啥手术……不叫它生崽子的,是不?” “是,它没做罢?” “没有,我就是想问,是不是做了对它好?要是好,那……做这个手术多少钱?” 江汨罗一愣,有点没想到他会主动问这个。 “它是只小母猫,绝育当然对它有好处。绝育之后它不会再发情,猫发情的叫声您应该听过,是比较……嗯、凄厉难受的,有时候还会离家出走,绝育后就不会再这样。绝育还能有效的降低生殖系统的疾病的发病率比如乳腺肿瘤、假孕,也能避免子宫蓄脓的发生。” “当然,也有坏处,比如它会变胖,因为绝育后猫不爱运动,食欲也会增加。” “总的来讲,利大于弊。费用的话,我们有猫绝育套餐,八百左右,包括了整套的术前检查。” 说到这里江汨罗顿了顿,想到对方的经济情况,又道:“您要是决定给它做的话,可以给您打个8.5折的。” “那……那我跟工友们商量一下,再决定成不?”男人犹豫了一下,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 江汨罗点点头说当然可以,然后就出去做化验了。 军区医院的门诊楼今天有点热闹。下午两点半刚开始上班,沈延卿就接到电话,说延洲科技送东西来了。 “老蔡,林西,走了,去验收机器人。”他挂了电话,走出办公室,挨个办公室的去叫人,顺便给药剂室跟后勤处的负责人挂个电话让他们到场。 在医院停车场前面的空地里,停着一辆小货车,来了两个延洲科技的技术员,沈延卿过去和他们打招呼。 “沈总,东西送到了,您检查一下。” 沈延卿点点头,等药剂室的张主任和后勤处的徐科长也来了,这就按照工作流程开箱验货,并拍照存档,确认没错之后,填写《验收记录》,签字。 接着是两位技术员分别跟着一起过去药剂室和后勤处,给两个科室的医护做使用前的培训,并且填写培训记录和考核记录,确保他们能正确使用这台机器人。 很快,在药房等待取药和在上下电梯的患者和家属们就发现突然多了一个白身灰边的小胖子,它还会说话。 “机器人小药师接收到配送任务了,准备出发!”这是它宽敞的肚子里被放满药剂师配好的药按下工作指令按钮后的声音,随后会响起一阵乐曲声。 小药师一直走到电梯前,电梯门已经加装了临时的红外感应系统,机器人会告诉它自己要去一楼,进入电梯后,它会跟一起搭电梯的人说:“我是小药师,要去发热门诊,不要挤到我哟。” 下了电梯,又会说:“出电梯啦,谢谢大家关照,小药师祝您一路平安~” 然后就一路响着曲子按照预设路线去发热门诊,找到护士站,“护士姐姐,我来送药啦!” 护士知道小药师来了,赶紧把药品从它肚子里取出,校对后发放给患者,并进行用药交代,这次的任务就算顺利完成了。 声音奶声奶气的配药机器人预计每天大概能完成十五到二十次任务。 很多人都对小药师感到好奇,甚至有人特地跟着它一路去到发热门诊的,就为了看看它怎么工作,护士感到有点苦恼:“哎哎哎,你们没事的别往这里来,传染了怎么办!” 小机器人:“……”哎呀长得太可爱真是罪过罪过:) 沈延卿跟了一次,确定它只要前进时感应到前方有人或障碍物就会及时停下,懂得独自搭乘电梯,完成任务后就返回原地待命,忍不住夸了一句:“Good boy.” 竟不自觉的用上对初七说话的语气:) 送药机器人表现良好,清洁机器人同样如此,保洁阿姨和大叔们争先恐后的去围观这个叫“扫地僧”的清洁机器人,指导它怎么扫地,“乖宝,这里这里,这边走,慢点儿慢点儿,这有个礅儿……” 现场完善规划路线的技术员:“……”感觉给大爷大妈找了个孩子是肿么肥事:) 延洲的两位技术员回去了,沈延卿将各种记录拿回科室交给资料员,资料员核实整理后会交到财务处,设备录入条码入库,正式成为军区医院两万多台设备中的一员。 “师兄,听说新来的机器人是你们公司搞的?”沈延卿去康复科做复健,被给他复健师妹问道,他跟延洲科技的关系,还是有那么一小撮人知道的。 沈延卿被康复仪器的电流电得呲牙咧嘴,“……呃、啊……怎么了?” “那机器人挺方便罢?听说很快捷,而且药师放药和护士取药都全程使用指纹或密码卡,系统会自动保存操作人的操作记录,很安全,患者在看病、自助缴费之后,原地等候机器人送药下来就可以了,是么?” “嘶——”沈延卿疼得额头冒汗,还忍不住笑,“……你倒什么都清楚。” “那可不,我们主任让我问问,啥时候给我们科也做个康复机器人啊,就是病人一不积极锻炼就打他们一下让他们赶紧动起来的那种。” “……你想得……太美了。” “师兄你别说话,我要加大一点电流了。”我就是个无情的治疗机器呵呵哒。 沈延卿顿时眼冒金星,今天觉得治疗时间特别长,也特别疼呢:) 因着他提前有交代,江汨罗下班以后就带着初七回了家,初一和十五对小伙伴表示了欢迎。初一从猫架上跳了下来,十五则是小跑着过去闻闻初七的味道,姿态很亲昵。 江汨罗去给它们煮饭,刚开饭,就听见门铃响了,她起身去开门,就看见沈延卿满头大汗的站在外头,“……江医生。” 头发湿得贴在额头上,连眼里都湿漉漉的,看起来可怜兮兮,江汨罗被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说着也不顾之前还想着要不要远离他一点的打算,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快进来坐坐。” 被她突然一碰,沈延卿身子先是一僵,随即又软下来,有意无意的向她靠了过去,“……哎,我觉得头有点晕。” 作者有话要说:初七:你是不是趁机揩油?没眼看没眼看←_← 沈主任:我没有我不是,你别瞎说啊! 第四十三章 沈延卿进门的时候, 江汨罗灶台上煮着的花甲粉丝还在咕嘟嘟冒热气。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微辣的鲜香味,和淡淡的暖意。 尽管五月的天气已经迅速的升温,室内开了空调, 也还是阻挡不住这种暖意。 初七带着两只小猫走过来, 跟在他们腿边,有些不安的低声哼哼,或者喵唧唧直叫唤,一副担心模样。 “走开走开, 别挡着。”江汨罗一边扶着沈延卿,一边用脚轻轻拨开三只小家伙。 一时倒没发觉他离自己越来越近, 将近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她肩膀上了。 她将沈延卿扶到沙发边上, 腰一弯就把他放下了,抬头时看到他的右手, 一愣,“这是……” 他的右手颤抖得厉害,食指和中指不自觉的蜷缩着, 轻轻抖动,可是尾指却一动不动的耷拉着。 江汨罗想到他手臂的伤, 有些明白了,他的小指肯定留下了运动和感觉障碍。 “没、没事……”沈延卿的声音有些脱力的虚弱感,“休息一下就好了。” 他挣扎着要站起来,“……我先带初七回去。” “得了吧,你现在这样,是你带它回去还是它带你回去啊?”江汨罗说完嗤了声。 沈延卿顿时讷讷,垂着头,整个人都裹着一层沮丧气息。 江汨罗看着他极力想缩进某个阴影的模样,犹豫半天, 叹了口气,“吃饭了么?” 她原本不想问这个的,因为觉得没必要,可又忍不住心软。 看来还是年纪大了:) 沈延卿闻言身子一顿,倏地抬头看她,蒙着水汽的杏眼亮晶晶的,“没有。” 就这么期待么?江汨罗摸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了。 只好别别扭扭的道:“那……留下来一起吃呗,我煮多了。” 沈延卿看着她,嗯了声,嘴角微微翘起一点弧度,眼睛里流露出些许神采来。 他靠在沙发扶手上,看她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神色有些微恼,似乎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转身去了厨房。 初七跑过来,看看他,十五直接跳上沙发,用脸碰碰他的右手,长长的“哎——”了声。 “小声点,别吓到你妈妈。”他低声说了句,想抬手摸摸它,却发现自己没什么力气。 他怔了怔,又叹口气。 这个样子的自己,真的好像一个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让别人迁就自己的废人啊。 “嗯——”十五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应了声,又伸舌头舔舔他的手背。 猫的舌头有倒刺,刮在皮肤上,刺刺的微疼,还有点痒。 江汨罗今天煮的是花甲粉丝,起锅热油后加入一小勺豆瓣酱炒出红油,再倒进蒜末、洋葱碎和小米辣炒香,放小米辣的时候她也没敢多放,犹犹豫豫的,既想吃点重口的,又怕太辣了。炒香后加生抽、蚝油、香醋和糖炒匀。 拿一个砂锅,锅里也不放油,直接在锅底铺上金针菇和泡好的粉丝,最上层放花甲和虾,然后倒进炒好的料汁和水,盖上锅盖等煮开后再煮五分钟。 料汁的方子是她在网上搜的,开始有些担心,可等听见咕嘟嘟的声音,看见有热气和香气冒出来,她就知道难吃不到哪里去。 原本恰好的一人食,在加入沈延卿一个大男人后变得分量不够了,江汨罗看着冰箱,有些苦恼。 要不然把它煮成火锅算了,像吃鸡公煲那样,吃完了鸡肉,还能放点菜进去煮,就这样罢。 打定主意后,她又费劲吧啦的从柜子伸出翻出买来后就没用过多少次的电煮锅,洗干净备用。 沈延卿听见厨房里哗啦啦洗东西的流水声,在这方小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有家的感觉。 他想起很小的时候写周记作业,有小朋友写:“我们一家人一起吃饭,有时我放假的时候,如果吃完饭还早,就会和爸爸妈妈一起出去逛街,散步。” 那时他很羡慕,因为没有过这种体验。沈长河永远忙碌,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去开会的路上,对他永远严厉,永远板着脸,就算考了满分也不曾得到他一句夸奖。 封悦呢,学生比儿子重要,她要改作业,要备课,要家访,她关心学生,却忽略了儿子,她开始关注他时,他已经初中。 沈延卿很小就学着要独立,后来搬去豪庭雅墅,房子太大,他住二楼,卧室书房门一关,一楼的动静就听不见了。 “真羡慕你们。”他低声的对十五说,“能每天都吃着妈妈做的饭,好好长大。” 或许是身体不适,他格外的多愁善感。 十五歪歪头看看它,又看看两个哥哥,然后一下就跳进他怀里,踩着他的大腿,抻着脖子去够他的下巴。 “喵——”你别难过呀,十五亲亲你。 沈延卿用左手环抱住它柔软的小身子,微微低头,让它舔舔自己的下巴,痒痒的,有点疼。 “洗手,吃饭了。”江汨罗端着电煮锅出来,又折返回厨房。端出牛肉丸、鸡胸肉和青菜,还有一盘红烧肉。 红烧肉是做好了准备冻进冰箱明天吃的,现在看来,明天的菜还是再想办法罢。 沈延卿听见她叫,便将十五抱到一旁,起身去洗手,路过江汨罗时,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烟火味。 不那么清新,却让他不由得眼眶一热。 “快点,不然一会儿凉了。”江汨罗端着米饭,同他擦肩而过,把饭锅放到桌上后,又驱赶闻香而来的三只,“哎哎哎,下去下去,不许上桌,这些狗和猫都不可以吃的。” “不听话要被关起来哦。” 她说完,听见身后一阵脚步声,沈延卿洗好手出来了。 吃饭的时候,江汨罗给他递了一个调羹,“你用这个罢。” 他顿了顿,接过来,低声道谢,垂头的刹那隐约可见狼狈。没有一个人愿意在别人面前露出自己无力的一面,沈延卿亦然。 江汨罗戴着一次性薄膜手套,把锅里的花甲肉都小心的剥出来,虾也是,这样他就能用调羹舀来吃了,“红烧肉的汁,你擓一点捞饭吃。” 沈延卿点点头,她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乖巧得像个小孩,用左手笨拙的吃着饭。 “你的复健……是怎么做的?”江汨罗努力让自己不去注意他的右手,却又忍不住好奇。 “就是用理疗仪……”沈延卿嘴里还有一块肉,听她问了,匆匆的咽下,这才继续道,“用电极片贴在手上,通过一定电流来刺激神经恢复知觉,缓解肌肉痉挛的疼痛。” “下半年就开始做针灸,这个应该没那么痛。” 听着就叫人觉着疼,江汨罗眉头皱一皱,“你手这样……刚才是怎么开车回来的,没出事?” 沈延卿闻言握着饭勺舀饭的手顿了顿,有些讪讪的,“我没开车,打车回来的。” 顿了顿,他的声音低下来,“我开不了的,没力气了。” 神色跟声音都沮丧起来,江汨罗嗯了声,“这样安全,应该的。” 说着抬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吃饭罢。” 她想问的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受这样的伤,意外,还是人为?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她想起帮他搬家那天看到的东西,书箱里的医学杂质和心脏外科学大部头,明显不是什么科普书籍,看封面就知道专业精深得很。 可是他不是一个在信息科修电脑的工程师么,为什么会看这种书? 江汨罗觉得自己似乎知道了什么秘密,不住的抬头拿眼神去瞟他。 “怎么了?”沈延卿放下饭勺,摸摸脸,“我吃脸上了么?” 江汨罗摇摇头说没有,又沉默半晌,说了句劝解的话,“沈先生,丟得开往事,人生才能不断前行。” 她总莫名的觉得,沈延卿不应该是现在这副样子。 沈延卿闻言一怔,想到她的事来,少有几次提及家人的时候,她都说姑姑怎么样,而从没提过父母,想想就知道她是怎么长大的了。 于是他反问了一句:“那你呢?丟得开吗?” 这下轮到江汨罗错愕沉默,半晌她撇撇嘴,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丢不开。” 沈延卿轻笑,你看,道理谁都懂,但能做到的,十无一二。 江汨罗听见他的笑声,顿时闭紧了嘴巴,在心里暗自懊恼,叫你多嘴,真是闲的,自己的事都没闹明白呢就去管别人,活该你被怼! 这顿饭余下的时间两个人都很安静,除了江汨罗偶尔斥两句跳上椅子要上桌的初一,再没其他对话。 吃完饭,江汨罗收拾了碗筷扔进洗碗机,把电煮锅洗了后放起来,刚要从厨房出来,就接到客户的电话。 是白天刚来拿过药的老猫小花的主人打过来的。 “江医生,小花走了,以后我不用去拿药了。” 江汨罗一愣,脚步停在了原地,既意外,又觉得啊这一天真的来了。 “白天从你那里回来之后,我出去买菜,回来就看到它趴在窝里,当时就觉得不好。我抱着它,一直抱着,到太阳下山。” “我跟它讲,小花,如果你想走的话,就走吧,不要怕,我陪着你……然后、它就走了。” “我觉得它肯定是怕,它以前胆子好小的,晚上连阳台都不敢去,一只虫飞过都可能吓到它……” 江汨罗放松身子靠在身后的流理台边沿上,静静听着电话那头的大姐用一种轻松又甜蜜的语调说起小花和她的往事,有种淡淡的说不上来是为什么的欢喜。 或许是为了有一只猫能得到主人全心全意的爱,一直到寿终正寝,又或许是为对方能留有这么多美好回忆。 因为人生在世,分离才是常态。 “你以后还养猫么?”她最后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电话那头的人毫不犹豫的道:“养啊,说不定小花还会回到我身边的,江医生,如果你有合适的,能不能通知我?” 江汨罗笑着应了,想到也曾经答应过周洲替他们公司找一只大橘当吉祥物,顿时觉得有些好笑。 挂了电话,她从厨房走出去,客厅里一片安静,初一蹲在茶几上,十五和初七站在沙发边,三个都目不转睛的看着沙发上的人。 见她出来,一齐转过头,细声细气的嗯了声,然后初一跳下茶几向她跑来。 咬住她家居服的裤腿往沙发边上拖。 沈延卿睡着了,侧着身,背后是一个红色的抱枕,左手垫在颈窝和脸颊下边,右手伸出了沙发外,手指放松的垂着,呼吸平缓。 她低头打量着他的睡容,安静极了,像一个孩子,让人不忍惊醒。 但她狠了狠心,还是伸手摇摇他肩膀,“沈先生,起来了。” 沈延卿正做着梦,梦见自己在看不到尽头的楼梯上不停的跑,忽然被人打断,猛然惊醒,然后一愣,“……哦。” “你该回去了。”江汨罗毫不留情的提醒道。 他撇撇嘴,“……哦。” 这下江汨罗一点都不心软了,直接将他送到门口,又道:“这么晚了,初七就别带了罢,明天我带它去医院。” “行吧。”沈延卿低头换鞋的动作慢吞吞的。 但再慢也花不了多久,等他一出门,身后就响起一声无情的关门声。 沈先生:“……”女人心,海底针,刚才吃饭还好好的,现在就把人家扫地出门了,无情! 作者有话要说:沈主任:嗐!我以为睡着了能蹭个沙发来着…… 江医生:??? 第四十四章 夜里下了雨, 晨起时已经停了,江汨罗打开露台的窗,风带着微微的潮气, 从窗台蜂拥着挤进屋里。 屋子里响起“咔咔”吃东西的声音, 她转头,看见三个小家伙排成一排吃着它们的早饭。 初七站在两只猫身边,一点都不觉得突兀,好像它是这个家里原就存在的一员。 她走过去揉揉它们的脑袋, 然后去洗漱,早饭吃得简单, 两片烤吐司和一杯热牛奶就够了。 吃完早饭后找牵引绳给初七套上, “走,出门了, 初一十五,你们在家乖乖的啊,妈妈晚上回来给你们做好吃的。” 初一:“喵——”你早点回来啊铲屎的! 十五:“哎——”妈妈我会想你哒。 江汨罗关门前一刻看见初一一脸不耐烦的瞅着自己, 而蹲在鞋柜旁的十五则乖巧无比,还甩甩尾巴。 啧, 还是小姑娘好。 原本这天杨烨就要回来上班的,结果家里有事,他又打电话说不过来了,照旧是江汨罗他们三个人上班。 中午吃过饭没多久,孟菲菲接到电话,那边说自己的猫生病了,抽搐,去别的医院检查还做了磁共振,脑炎, 很严重,建议她给猫安乐死,她不愿意,想再找医生看看能不能用药,努力一下。 孟菲菲听到她这么一说,赶紧道:“你赶紧过来,别耽误时间了,记得带齐资料过来啊。” 等对方再三确认一定会过来,她就小跑着去告诉江汨罗:“江医生,有个脑炎的猫咪主人马上要过来。” 她把电话里听到的情况告诉江汨罗,江汨罗听了点点头,“行,我知道了,她来的话就让她直接到我诊室来。” 过了大概二十多分钟,一个穿着大红色连衣裙梳着泡面头的中年大姐抱着一只白猫匆匆而来。 “猫诊室3找江医生,快去吧。” 孟菲菲只来得及说这一句,大姐就从她眼前飞也似的走过去,留下一角红色的裙摆,和一阵来自香奈儿香水的香风。 “医生,你快给我的咪咪开点药。” 江汨罗正在看电脑上的药品说明书,就听见诊室门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下意识就抬头看过去,还没看清人影,就听见这么一句。 她难道:“先来让我看看,公猫母猫,多大了?” “哎呀,医生你不要问这么多了,快点给开药啊,它很难受了的。”中年大姐满脸着急的催促道。 江汨罗耐心道:“那也要我看过它的情况才行啊,资料带来没有?你在上一个医院做的检查结果。” “……没有,没有的。”中年大姐闻言似乎愣了一下,然后摇头。 江汨罗惊讶道:“你不是跟我们接电话的同事讲你在别的医院做检查了吗?验血报告和磁共振图片呢,没有吗?” 可能是听出江汨罗语气中的怀疑,中年大姐着急的掏手机,“我没有骗你,咪咪真的是脑炎,你给我们开点药就可以了嘛,真的,我怎么会骗你……” 一边说一边点开一段录音让她听。 录音的环境很嘈杂,大概是偷偷录的,录音里的人说:“……你这个是脑炎引起的,都已经神志不清了……就算救回来也留后遗症了,一辈子的……” 听到这里江汨罗已经觉得有点奇怪了,“你到底有没有给它做检查?” “我做了!”大姐嚷了起来,满脸着急,又很不满,“我就是想开个药而已。” 听见这句,江汨罗眼皮一跳。 她不动声色的按了一下签字笔的笔盖。 “大姐,如果你做了检查,能不能把检查结果给我看看?你要是不想给,那就要重新在我这里做一次检查了,没有检查结果我是不能给你治疗方案的。” “什么?你说什么!?”大姐一听她这话,顿时就炸了,“你是不是想骗钱啊?我都说了,别的医生已经确诊是脑炎了,还有什么可检查的,你直接开药不就完了吗!?” “不是这样的。”江汨罗耐着性子,认真解释道,“脑炎是分很多种的,有化脓性的和非化脓性的,化脓性的脑炎可能是因为头部创伤、临近部位化脓灶波及、败血症及脓毒血症经血行性转移导致。非化脓性的就可能是病毒性或者细菌性传染病和细菌毒素中毒引起的。” “还有的是因为寄生虫进入了脑部导致的,病因有很多种,要经过临床病理诊断,我才可以给你治疗方案呀,你没有检查结果带过来,又不愿意做检查,我怎么可能给你开药呀?” “万一不是脑炎,而是其他病引起的相似症状呢?” 江汨罗解释的时候,这位大姐一直嗯嗯的应着,她刚一说完,对方立即就怼起她来,“为什么不可以,诊断都很明确呀,就是脑炎,我看你根本就不懂治,哼,你把你行医资格证拿出来我看看!” “净糊弄人,就是想骗我的钱!呸!我要打110取缔你们这样的黑心医院!” 越说越胡搅蛮缠起来。 江汨罗看见被她紧紧抱在怀里虚弱的睁开眼看了一下又合上眼奄奄一息的白猫,心里一提,赶紧道:“大姐,你冷静一点,它……” 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了,“怎么样,怕了吧?要是怕了就赶紧给我开药,休想骗我!” “我吃过的盐都比你吃过的米多,小丫头片子毛没长齐就想出来骗人?哼!” 江汨罗顿时就被气笑了,她还真以为她是怕了,又听她嚷嚷要找负责人理论理论,便示意丁洋去给杨烨打电话。 丁洋警惕的看一眼这位大姐,然后出去打电话。在门口遇到闻声赶来的何洛洛和张裕翔,“怎么回事啊?” “是啊,吵吵闹闹的,菲菲不是说有个很重的猫要过来吗?” 丁洋无语的摇摇头,把诊室里头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继续给杨烨打电话,留下俩人面面相觑,又担心不已。 诊室里的中年大姐已经在叫嚣着要打110了,江汨罗终于觉得不耐烦,点了一点头,“行,打吧,这里有摄像头,我也不怕。” 反正又不是她的猫,主人都不心疼,她一个外人操心个什么劲呐。 中年大姐真的打了110,然后一屁股在旁边的小沙发上坐下了,不住的骂骂咧咧。 江汨罗一脸淡定,转了转手里的签字笔。 丁洋过一会儿就回来了,他后面还跟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江医生,我们来打预防针啦!” 江汨罗抬头一看,露出个笑脸来,“小白。” 小白的主人一进门就察觉到诊室里气氛不对,“江医生,这是……” “一点小矛盾。”江汨罗笑笑,并不在意,“来,让我看看小白,好久不见了。” 同样是白猫,这个就活泼精神,一出猫包就在检查台上走来走去,喵喵叫的声音充满好奇。 江汨罗刚给它称好体重,就听那坐在一旁的中年大姐忽然道:“妹子,我劝你换个医院,这家医院很黑心的,小心给你家猫打假疫苗,弄死了可别哭。” 这话何其恶毒,江汨罗脸色一沉,刚要顶回去,就听小白的主人道:“你少胡说八道了,我家小白就是在这里生的,打在娘胎开始就是江医生看的,江医生好不好,这家医院好不好,我不比你清楚?” “这年头真是奇怪了,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养宠物了,嘁。” 这位姐也不是好脾气的,刺起人来也怪疼,对方一听就觉得自己一片好心当了驴肝肺,“哎你怎么说话的?” “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是怎么说话的啊?”小白的主人立刻就回嘴道。 小白一脸淡定,江汨罗劝了句,被那位大姐骂了一句说是假好心,登时就不做声了。 结过丁洋递过来的疫苗,她给小白打了预防针,然后抱着它,等110来人。 杨烨接到电话从家里赶来的时候,农委执法大队的人也刚进门。 是来了解情况的,听那位大姐说自己带猫来看病却被医生强制要求做检查,江汨罗挑挑眉,直接按下了签字笔的录音播放开关。 对的,这支签字笔同时也是录音笔,是杨烨为本院每个医生和助理统一配发的,因为以前就试过有理说不清又拿不出证据只能认栽的情况。 录音放完,江汨罗还补了一句:“治疗方案是谁检查谁诊断谁来出,没有检查结果给我,我的确不能给你开药。” 只说是脑炎就想拿药,说得难听点,万一她给了药,回去后猫死了,肯定要来找她麻烦,她可不愿意惹一身骚。 事情清楚了,农委的人调解了几句,江汨罗没吭声,全程是杨烨应答的,当面态度挺好,等农委的人一走,他看一眼还没走的中年大姐,哼了声。 按了电话叫保安,“把她赶出去,认准这个人,以后不要让她进来,咱们医院挣不起她这几分钱。” 这就粗暴的把人赶走了,再拍拍裤腿,“没事儿了,我回去了啊,明天再过来。”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江汨罗下午下班得早一点,沈延卿还没来,她给他发了个信息,就带走了初七。 沈延卿接到信息时,正在院办开会,说的是由领导要下来视察,让各部门配合做好准备工作。 “延卿,你们医工部这几天一定要保证临床各科室的设备使用安全,别掉链子了。” “好的。” “两个机器人确定没问题吧?领导可是点名了要看的。” “没问题,使用正常。” 他一边应着,一边腹诽沈院长,你不跟人家说,人家怎么知道你有机器人还点名要看? 他也不想想,这是能瞒得住的么,不说别的,就说小药师那萌萌哒的声音和悦耳的音乐声,只要不是个聋子都能听到。 会议一散,他就马不停蹄的下班,会议精神改为先由微信传达,明早再开会传达一遍,也就够了。 他到江汨罗哪里时,江汨罗是咬着雪糕棍子开的门,一股巧克力的味道浓郁香甜。 医院对门的便利店上了新品,江汨罗下班时转进去,再出来就提了一兜子的雪糕和其他甜品。 沈延卿看着她,有心想劝别吃这么多冰的,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江汨罗见他望着自己,微微愣了愣,“……你也想吃雪糕?” 说着转身在茶几上拿起一个递过去,“喏,给,拿出来在室温下放了一会儿的,味道特别好,像吃高级奶油。” 沈延卿接过来,犹豫了一下,算了,等他吃完再劝。 这个生巧味道的确是好,浓郁细腻,很有层次感,沈延卿想起电视上一度热播的巧克力丝滑广告。 江汨罗抿着雪糕,站在窗前用逗猫棒逗十五,初一跟初七为了一只鱼玩具打了起来,一边打一边赛着哼哼唧唧。 等她吃完雪糕,就转身去了厨房,刚进去,就听见后面一阵细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江汨罗立即扭身看过去,撞上沈延卿错愕的目光,他怔了怔,随即别开眼,一副被抓包的尴尬样儿。 “我……我就是来看看……”他摸摸鼻子,又清了清嗓子,努力镇定下来。 江汨罗眉头一挑,“这里是厨房,有什么好看的,你家没有么?” “是没有。”沈延卿点点头,老实道,“基本不开火。” 江汨罗:“……”怎么的,你还挺得意是怎么回事???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从鼻子挤出一声哼笑,“还想蹭饭?” 沈延卿没好意思答应,但神色就是那么回事,就差没在脸上刻“是”字了。 这是江汨罗一天之内第二次被气笑,好心收留他吃几次饭,还真上瘾了,当他是初七啊? “择豆角,今天吃豆角焖面。”她从冰箱拿出一把豆角放进菜篮里,塞到沈延卿怀里。 沈延卿手忙脚乱的接过菜篮,嘴角一翘,就应了声:“……好。” 作者有话要说:沈主任:原来蹭饭技能也不用学的,自然就会了。 江医生:……滚! 第四十五章 沈延卿没怎么做过家务, 右手又受过伤没那么灵活,于是他择豆角时特别专心致志,一点一点的慢慢来, 每一段豆角都择得一样的长度。 江汨罗肉都切好了, 回头一看,这人专心到仿佛如临大敌的模样,整个人都绷着,一时有些疑惑, 这是择豆角吗? 怎么看着像要给豆角做手术啊!? “……大哥,您能快点么?”她忍了忍, 还是忍不住出声催促。 沈延卿忙应道:“快了, 快了。” 江汨罗凑近前去一看,小篮子里择好的豆角码放整齐, 不像要洗,倒像下一秒就上菜。 登时脑门三道黑线,“你怎么不干脆拿尺子量着来择?” 沈延卿抬眼, 有些茫然,“……这个没必要罢?” “你也知道没必要, 这是要吃的,又不是拿去展览,要那么整齐做什么。”江汨罗一面没好气的吐槽,一面伸手拿过一根豆角,啪啪几下择完,“等你择好,都半夜十二点了。” 沈延卿眨眨眼,慢吞吞的回了句,“……不会的。” 嘿, 你还真敢应:) 江汨罗气不打一处来,挥手赶他出去,“走走走,别在这里晃荡,烦死了。” 沈延卿被骂得愣了愣,他第一次见她发火,还是对着他,却并不觉得恼怒,反而有些高兴。 如果一个人在面对你时,永远笑脸相迎,永远情绪稳定,那你一定没有走进他最近的圈子里,至少在他看来,你不值得他为你生气。 “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沈延卿被赶也没有走,靠在厨房门边,看着江汨罗洗菜的背影,“生理期来了?” 他记得上妇产科学时,老师有说过,女性月经之前由于体内的雌激素、孕激素水平代谢发生波动,会导致体内的交感神经副交感神经调节异常引起情绪改变,多表现为烦躁、焦虑,也有的人表现为情绪低落、多愁善感。 搞得他轮科时轮到妇产科就天天提心吊胆,要面对那么多女同胞啊,带教是女的,病人也是女的,谁知道她们什么时候就情绪爆发给他兜头一顿臭骂哇。 江汨罗被他问得不好意思,家里人都不会问这种问题,更何况是他。 “……你胡说什么。”她闷闷的应了句,幸好背对着门口,他看不见自己升温的脸。 沈延卿哦了声,“那就是……今天遇到不开心的事了,说说?” 他的声音太过平缓而笃定,仿佛很确定她今天就是遇到什么事了,让江汨罗想否认都说不出口。 “也没什么,就是一点小事。”江汨罗低头轻轻搓洗着豆角,拿起来沥水,然后一边准备炒肉一边说着白天的事。 “……如果不是有监控有录音,如果不是小白的妈妈也在,事情恐怕没这么容易说清。”大概率是息事宁人吧,她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但每一次都免不了心情受到影响。 沈延卿听完,沉默半晌,说了句:“原来医闹真的不分物种的。” 说完轻笑一声,有些轻蔑,也有点自嘲。 江汨罗听见这声轻呵,愣了愣,下意识扭头想去看他,却只看见他逗着初七往回走,又弯腰把十五抱起来的背影。 十五趴在他的肩膀上,朝她喵喵叫了两声,眼睛眯起来,仿佛很高兴。 江汨罗想问的问题在舌尖一顿,到底还是没说出来。 起锅炒肉,特地放点五香粉增加香味,料酒去腥,生抽调味,老抽上色,再加入豆角炒至变色,再放蚝油和盐调味,一股豆角炒肉的香气立刻在厨房里弥漫开来。 江汨罗往锅里添了点水,然后在豆角上均匀铺一层手擀面,盖上锅,中火慢炖。 等面条出锅的时候,她准备了一个凉菜,黄瓜拍碎切断,加蒜蓉、陈醋、酱油和糖拌匀,再加进香油和切碎的一小颗小米辣拌匀,倒进盘子里,那边灶上的焖面也好了。 用两根筷子把面条和菜肉拌匀,分别装进两个盘子里,一手一个端着一边往外走一边叫:“吃饭了。” 结果刚走到餐桌边就看见沈延卿在给初一和十五味鸡肉干,就说了句:“你们俩怎么又吃零食?总不好好吃饭,看人家初七就不吃零食。” 转头看见自己的一面镜子不知怎么的跑到了地上,就在餐桌的餐边柜边上,已经碎了。 江汨罗一愣,随即赶去看家里的监控,好么,初一这家伙,早上她出门后它就溜进卧室,把梳妆台上的镜子扒拉出来玩,叼着跳上餐桌,再跳上餐边柜,把镜子往下一推,“啪”,碎了。 这可是她半个巴掌大的手把镜啊,周围还镶着黄铜镜框,那么重,它居然能有力气拖出来还跳桌子柜子。 江汨罗顿时气得直骂:“初一你是不是要上天啊!万一你被碎玻璃扎到手怎么办?猫爬架还不够你跳吗,为什么要去爬梳妆台,还有柜子,东西砸了压到你怎么办?” 柜子上东西不多,但有一个许愿少女的摆件,刚搬过来时江媛和梁东山来看她,她带他们去吃饭逛商场时江媛特地给她买的,后来有了初一十五,她舍不得把摆件收起来吃灰尘,就用双面胶把它固定在了柜子上。 可谁也不能保证它一定不会掉下来,所以她总是教导两个小家伙不许爬上柜子。十五是很听话的,也不爱动,只有初一,喜欢爬好处,享受跳跃的快感。 她噼里啪啦一通数落,沈延卿都听懵了,“……怎、怎么了?” “你看看,你看看这玻璃。”她拿来扫帚,一边清理一边埋怨,“总不让人省心。” 沈延卿过去一看,也吓一跳,在不被注意的角落里摔碎的玻璃,如果没被及时发现,不说对小动物是个隐患,就是家里的大人,也说不好什么时候就被扎到。 这下子他也没法儿帮初一说好话了,更何况江汨罗今天明摆着心情不怎么美丽。 初一被它妈妈这一骂,有点懵了,抱着鸡肉干想了想,默默放下,低眉顺眼的蹲在原地——它以为自己挨骂是因为吃零食。 等江汨罗去清扫玻璃碎片,不看它了,它这才小心翼翼的重新抱起肉干,悄悄跑到角落的垫子上躲起来,背对着人,一点一点的啃肉干,一丁点儿声音都没发出。 至于十五……小姑娘懵懂的歪歪头,开始复制哥哥的一举一动,也蹲在角落里偷偷啃肉干。 初七特别仗义,跑到它们旁边守着,看着大人在干什么,一脸警惕。 等沈延卿回头想找它们,就看见两个背对着他们的背影,一开始以为俩孩子是被骂自闭了,走近一看,好家伙,正吃着呢。 顿时失笑不已,听见江汨罗在一边又喊了一次吃饭,这才转身走了。 “怎么了?”见他满脸笑意,江汨罗一愣,问道。 “笑它们呢。”沈延卿洗了手,一边擦水,一边描述自己看到的场景,“你说这几个小的,是不是要成精了。” 江汨罗听了是既好气又好笑,“别理它们,面都凉了。” 沈延卿抬眼觑她的神色,见她笑了,忍不住松口气,坐下,拿起筷子来,“闻着就好香,肯定很好吃。” 哼,这人还算识相,要不然她就把他赶出去! 江汨罗哼哼两声,又起身去拿了两瓶饮料。 晚饭吃到一半,沈延卿忽然道:“周六园艺博览会开幕,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放松,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可他的心里却很紧张,几乎有些要屏住呼吸,生怕错过她每一个表情,也怕她不答应。 江汨罗其实是没想答应来着,她现在的心情有点矛盾。 一方面,她对未来有些恐惧,和一个人发展一段超出普通朋友的关系会怎样呢?她的生活轻松自在,如果多一个人,是会更好,还是变得一团糟?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后,是会理解她对江夙生的追寻,还是觉得这是没有意义的事?她有许多的担忧。 但另一方面,沈延卿又是她遇到的最合她心意的人,这一点她也是最近两天才确定的。他性情温和,待人接物有礼有节,他的接近从未让她心生反感。他的生活简单,母亲与她也算熟人,还有他良好的家境和稳定的工作,不管从哪个方面讲,他都是个很合适的人选。 更何况,出于一种或许是同病相怜又或者别的什么情绪,她对受了伤有点不便的沈延卿,总是难以硬起心肠。 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下,她沉默了许久,在想怎么婉拒他的邀请。 但是抬眼却对上他饱含期待的目光,顿时又说不出口,反而抿抿唇,点点头,“……好。” “那我十点左右来叫你。”见她同意了,沈延卿登时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一对小月牙饺子。 他有些兴致勃勃的道:“听说有花艺大赛,有不少珍惜品种会亮相,还有现场切花表演,你这儿不适合养花,但去看看也是好的,还可以顺便学两手。” “我妈估计也要去,她想去买点花苗,家里的绣球只有无尽夏和安娜贝拉两种,她想再多种几种,等过阵子都开好了,邀你去赏花可千万别拒绝。” 江汨罗看他难得一下说这么大段的话,心里有些错愕,又有点受到触动。 算了,他高兴,就随他好了。 说来也奇怪,她这么一想,原先的摇摆不定倒像是少了一点,她在心里又愣了愣。 面上却不显,“好。” 第二天上班,杨烨跟林晨不仅回到了工作岗位,还带来一个好消息。 “我前天和段医生通电话,他听说大家这段时间大家坚持得很辛苦,于是决定提前一个月结束进修返回工作岗位,马上就要回归我们的队伍了!” 段医生叫段灏,是之前停薪留职去学习的那位。 这件事说完,大家愣了一瞬,然后炸了锅,没办法,这个惊喜有点大。 张裕翔拍拍额头,“哎呀,跟我一起去撸铁的小伙伴要回来了吗!好感人!” “段医生在群里怎么没说?”叶梦忽然问道,他们医院可是有个职工群的。 “你傻啊,老段提前说了,院长再说不就没惊喜感了。”张裕翔吐槽她一句,又看看江汨罗,“老段回来了,阿罗的压力就小了咯,现在只有你一个人看猫。” 江汨罗耸耸肩,问杨烨:“院长,段医生什么时候回来?” 杨烨笑道:“这几天就回来了,下周一上班,一会儿护长给大家重新安排一下值班表。” 顿了顿,又道:“菲菲,你写一个招聘启事,找个助理,最好下周就能入职。” 何洛洛闻言笑道:“记得写诚征助理,喜欢和可爱的猫狗相处,爱动物,有爱心。可别写大实话,小心没人来。” 大家笑成一团,要知道实话可是:诚征助理,富有爱心,不怕被狗咬、被猫抓,不定时要清理宠物排泄物和不断地清洁消毒环境,要有好的抗压性,能和可怜的猫狗相处,不至于情绪崩溃影响工作。 这才是动物医师助理的真实工作,可是写出来的话,十个人里能有两三个不被吓跑就不错了。 段灏要回来了,不管出于终于可以减轻压力,还是老同事更好相处的想法,大家都很高兴,日子就在大家的期待中滑到周五。 下午,江汨罗接到了郑树的电话,“阿罗啊,我是你郑叔叔,我问到了一点关于你爸的事,有没有时间,咱们聊聊?” 江汨罗一愣,距离上次去许县,已经过了一段时日,不长不短,但因为江夙生的事隔得太久了,她没想到郑树会打听到什么。 但郑树的声音很郑重,江汨罗心头一跳,忍不住有些升腾起一抹期待。 于是她毫不犹豫的道:“叔叔,周末恰好休息,我去看您罢,上回也没拜访婶婶。” 郑树听说,笑着答应了。 双方约好时间,挂了电话,江汨罗这才想起和沈延卿原本还有约,一时有些不好意思。 但她没犹豫太久,就给他打电话说周末突然有事,“园博会我就不去了,你陪阿姨去罢。” 沈延卿一愣,“……那天你怎么没说?” “哦,刚刚才突然约好的,我要去趟许县探望长辈。”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语气太过淡定,还是太过随意,沈延卿突然沉默下来,半晌才哦了声,“……那就算了。” 声音有些冷淡,江汨罗一愣,正想解释,那边已经以还有工作为由挂了电话。 沈延卿下班来接初七时江汨罗诊室有客户,等她忙完要下班,才知道初七已经被接走,不由得惊讶。 孟菲菲见状问了句:“怎么,沈先生不是告诉你了么?” 江汨罗又一愣,她根本不知道啊,但面对孟菲菲,她还是点点头,“……啊、是。” 应完就匆匆离开,回到小区停车场,习惯性看一眼他的停车位,空荡荡的,再路过他住处楼下抬头仰望,那间房子也没有一点灯光。 他没有回来,江汨罗想。 等到上了楼,拿出钥匙来开门,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哦,这人是生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江医生:怎么哄一个生气了的男人,在线等,急。 沈主任:……哼哼←_← 第四十六章 其实沈延卿与其说是生气, 倒不如说沮丧和难堪。 毕竟江汨罗说是去探望长辈,这自然比去逛园博会要重要得多,园博会一直到十月份才结束, 什么时候去不行, 不一定非得这个周末。 但是她直接通知他不去了的爽约方式却让沈延卿如鲠在喉。 之前在他听来就是如此,哪怕她提前问一句可不可以取消,可不可以下次再去,他都不会觉得难受。 她直接说一句我不去了你和你妈去吧, 毫不在意,也毫无歉意, 沈延卿怎么劝解自己, 都觉得难受。 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少勇气,才对她发出这个邀约。 就像是你巴巴的把自己觉得最最好的东西捧到一个人面前, 这个人接了,你欢天喜地,刚要问她觉得怎么样, 就见那人转身把你送的东西扔垃圾桶里了。 然后毫不在意的跟你说:“哦,我觉得不怎么样。” 被忽视, 被慢待,甚至被弃若敝履,多令人难堪。 尽管江汨罗没有任何恶意,只是单纯无意为之,可是在沈延卿的感知里,就是这样的。 这种委屈他不曾受过,不知道是不是在一段感情里真的就先爱的那一方比较吃亏,必须受这种委屈,但也已经足以让他恼羞成怒。 但是他也不至于去怪江汨罗, 因为人总是分亲疏远近的,自己并不是对她很重要的人,在长辈和他之间,当然知道要选哪个。 他只是觉得委屈,和沮丧。 封悦看着他坐在沙发上,板着脸,气鼓鼓的样子,像人家欠了他钱,不由得愣了愣。 回过神来立刻怼了一下坐旁边的沈长河,压低声音问:“你又骂他了?” 沈长河捏着报纸,一脸茫然,“……谁?” 封悦朝沈延卿那边抬抬下巴,意思是你儿子。 沈长河见状想了想白天的事,然后摇摇头,“没有啊,今天省长他们下来视察,看了两个机器人,还表扬他来着。” “……我问的是你,你扯省长做什么?省长是你啊?”封悦觉得这老头真是老了,听话都听不到点子上。 沈长河一撇嘴,“反正我没骂他。” 还跟他说再接再厉了呢!他还想咋的,想收表扬信啊?! 封悦闻言有些纳闷儿了,他爸没骂他,在军区医院那地方,能给他委屈受的也没有了,要不是在单位受的气,那是哪儿? 她脑子转啊转,忽然想到自己班上有个小男生,这次模拟考试成绩下降了,她找来谈话想了解情况,结果人家孩子说:“老师,我考英语之前跟她吵架了,所以没考好。” 当时封悦就听出来了,这个“她”是班上的另一个女同学,这俩孩子是一对儿,因为成绩都不错,老师和家长就都没阻止这段校园恋情,只关注着别出事儿就好。 封悦当时就把女生的卷子也翻出来,果然也大失水准,于是问:“那现在呢,你们和好了么?” “和好了。” “为什么吵架?” “我给刘颜的朋友圈点了个赞,说她的自拍好看,她就不高兴了,问我是不是觉得她丑,我说不是,她又问那你为什么夸她好看,我说那她是真好看我不能说假话啊,她就说我不喜欢她了,老师,我真的冤枉,我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 封老师:“……”你倒也不用跟我表决心:) 刘颜是这群孩子评选出来的校花,封悦沉默一下,问:“能不能保证高考的时候不吵架?” 孩子赶紧点头,“能能能!老师你放心,我肯定不惹她了,我再也不夸别的女生好看了!” 封老师:“……”说了你不用对我表决心你咋回事!? 想到这里,她再看沈延卿,就不自觉想到江医生。 她眼珠子一转,立刻坐了过去,状似无意的问了句:“你这个星期回来,怎么没带猫回来啊?” “又不是我的猫,带回来做什么。”沈延卿听见她问,毫不犹豫的应了声。 缺多少有点负气的意思。 “江医生最近还好吧?”封悦点点头,“我都好久没见她了,她的花养得怎么样啦?” “……不知道。”沈延卿瓮声瓮气的应。 封悦立刻就知道,这孩子就是跟江汨罗吵架了,闹脾气呢。 顿时又叹了口气,“你呀,那么大的人了,还是个男人,就要大气一点,她是女孩子,让让人家嘛,吵架伤感情。” “你呀,这个性子……有什么事都放心里,不吭声,心思重,你有什么不满意不高兴的,要同她讲,要沟通,不要等人家来猜,不然女朋友会跑的。” 被她你呀你呀的说了两句,沈延卿起初还耐着性子听,听到后面脸都涨红了,“……妈您胡说什么呢,我不高兴关、关江医生什么事。” “我胡说?”封悦嗤笑一声,乜他一眼,“好,我胡说,那你敢不敢指天发誓说你跟江医生没关系,你不喜欢人家?” 沈延卿目瞪口呆,望着封悦,不敢吭声,他哪里敢发这个誓。 “我、我……我不发!” 他丢下一句,立刻倏地起身,目光游移不敢去看封悦的脸,转身就上楼了。 “哼,这样的怂包居然是我沈长河的儿子,出息!”沈长河骂了句,又忍不住幸灾乐祸的笑出声来。 走到楼梯上的身影一僵,继而走得更快了。 “死老头子,再让我听你笑我儿子,我打死你。”封悦看一眼消失不见的身影,拿起一个抱枕扔过去。 江汨罗知道沈延卿生气以后,犹豫要不要跟他道歉,可是一来拉不下脸,二来又怕自己去说,人家没生气,反倒显得自己自作多情。 这一犹豫,就辗转反侧到半夜才入睡,第二天一早起来,就直接去了许县。这回和郑树是约在他家里,江汨罗见到了他的太太郑秀芝。 “婶娘好,上次来也没拜访您,真不好意思。”江汨罗一边寒暄,一边把带来的营养品递过去。 郑秀芝接过去放到一边,拉着她的手让她坐,“来就来,还带东西做什么,家里什么都不缺,别乱花钱。” 他们的孩子在外地工作,家里就老两口,难得有个子侄辈来访,都很热情,尤其郑秀芝,到底是做街道办工作的,拉着她就一个劲的问工作怎么样啊,有没有谈对象啊,搞得江汨罗都有点招架不住。 好半晌,寒暄够了,郑秀芝起身道:“你跟你叔说事情吧,我去买菜,一会儿在家吃午饭啊,婶子给你炒几个好菜。” 说完就风风火火的走了。 江汨罗摸摸鼻子,“真是太麻烦您跟婶娘了。” “没事儿,她性子就这样,你多来几次就习惯了。”郑树笑着给她倒杯茶,“坐吧,我跟你说说我打听的事。” 这才是今天她过来的正事,于是她连忙正襟危坐,“您说。” “我前段时间去宁城,遇到一位以前待在清浦分局的前辈,他说当时的确有一位姓江的年轻人被分过来,是警校特招的,一来就被分去缉毒队了,应该就是你爸。” “据那位前辈回忆,他跟你爸只见过几次,毕竟大家平时都有任务,后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没见过了,听说是去出任务了,也就没问,直到他调走,也没再见过。” 江汨罗认真听着,适时发问:“所以我爸是毕业以后就当了缉毒警察,被派去出任务之后就销声匿迹了?” 郑树点点头,“应该是这样。我还查到大概三十年前,容城的确发生过一起很重大的毒品贩卖案件,跟金三角有关系,抓获了一批核心成员,基本打掉了这个团伙,你爸参与的应该就是这个案件,但论功行赏时他没有出现。” “为什么?”江汨罗问。 郑树叹了口气,望着她的眼睛,“因为他是个卧底,是警方的红色线人,见不得光的。” 江汨罗呼吸一顿,愣了半晌,“……那、那他……怎么、也不回家啊?” 江媛说他毕业参加工作以后就不知下落了。 “是啊,奇怪就奇怪在这里。”郑树又叹了口气,“组织也找不到他,完全联系不上,我刚才跟你说了,是基本打掉了这个团伙,不是完全,所以他很有可能已经暴露,所以才没有和组织联系。” “这场行动是什么时候的?”江汨罗忽然想到自己的年龄,“我二十七岁了,是在我之前,还是之后?” “在你之前,二十九、三十年前的八月,应该差不多是这个时候。”郑树数数指头,肯定道。 “我也是八月的生日。”江汨罗愣了愣,“事情发生后两年我才出生,那……我妈是谁?” 郑树摇摇头,“这个谁也不知道,从宁城回来后,我托公安厅的同事私下查了查,阿罗,你爸爸的确是牺牲了,不过记录的时间是行动结束当天。” “所以我爸是什么时候死的、是不是真的死了,不确定,只知道档案上他已经死了。” 江汨罗看着郑树,看见他点点头。 她顿了顿,又道:“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我爸当初暴露了,但是又取得了对方的信任,现在还活着,只是我们不知道?” 郑树听了她的猜测,一愣,随即目光复杂的看着她,“阿罗,你的猜测有一定道理,但你要知道……” “如果他还活着,二十多年过去了,他可能早就被那伙人同化了,不管自愿还是被迫,都可能做了很多违法的事,一旦……他出现的那天,就是伏法的日子。” 不管是谁,不管曾经做过什么贡献,现实都一样无情,功过两论,并且他不可能再用江夙生这个名字。 江夙生是英雄,只有死了的那个才是。 江汨罗的心顿时一凉,她没想到这层。不过她很快就觉得自己异想天开,毕竟这么多年都过了,“肯定已经死了,要是活着,怎么可能一点都不联系家里。” 她叹了口气,“看来我是没办法知道我妈是谁了。” 郑树慈爱的看着她,“你是在汨罗生的,那应该你妈妈就是汨罗当地人,或许是个孤儿,才会跟了逃亡的你爸。” 江汨罗失笑,“是啊,好人家的女儿,怎么敢嫁给他。” 她倒不怀疑自己不是江夙生的亲生女儿,因为江媛说过,她跟江夙生长得有七八成像的,连吃饭拿筷子的姿势都一模一样,不是亲生的怎么可能这么像。 “不管怎么讲,也是知道他的下落了,咱们也能放下心来。”郑树吁了口气,“以后……你就当叔这里是自己家,有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言语,特别是被欺负的时候,别忍着,你也是有人帮忙的。” 江汨罗一怔,眼睛有些酸,忙哎了声。 他们谈完这件事,郑秀芝刚好回来,进门就说:“老郑,阿罗,我跟你们讲,今天买到好东西了,市场进门那家卤菜店今天那么晚了居然还没卖完,我把他家剩的碧螺春卤鸡爪子全买了,吃不完给阿罗带回去当零食吃。” “哎呀,今天咱们家抠门的财务部部长难得大方哟。”郑树笑着挤兑她。 沈延卿早起,在家待到午后,按捺不住自己的脚,终究还是带着初七回了佳禾花园。 江汨罗的停车位上空荡荡的,想来早就出门了。 他撇撇嘴,往自己住的那栋楼走,在楼下的小花园见到出来遛弯的庆姐儿,就叫了一声:“庆姐儿。” 庆姐儿正在摘花,听见这一声就扭头找人,看见是他就愣了愣,沈延卿以为她不认得自己,就笑道:“我搬家那天我们见过的,记不记得?就在这里,和……” “和阿罗一起。”庆姐儿兴奋的跑过来,“我记得你,阿罗叫你沈先生。” 沈延卿愣了愣,又笑着点点头,“就是我。” 又问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杜妈呢?” “杜妈去煮饭了。”庆姐儿指指自家屋子的方向,“我摘花。” “你帮我拿给阿罗好不好?上次她送我的菜好吃,杜妈说要谢谢她。” 沈延卿当然说好,她就笑起来,“阿罗好好的,是最好最好的姐姐,啊她不让我叫姐姐,嘻嘻……杜妈说她不喜欢被叫老了……” 她絮絮叨叨的,沈延卿点头应着,冷不丁听她问:“沈先生,你喜欢阿罗吗?” 沈延卿一愣,答应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庆姐儿的心智还在幼童,而小孩子都是有独占欲的。 可她却道:“你要是喜欢阿罗,我就跟你做朋友,怎么样?” 沈延卿闻言一笑,爽快的点点头,“喜欢,我喜欢阿罗。” 是啊,我喜欢她,所以她做什么,我都可以不生气的,应该包容她。果然还是先动心的、爱得多的那方更吃亏。 第四十七章 江汨罗从许县回来, 是下午三点多,太阳正炙烈烘烤着大地,隐约似乎能听到几声蝉鸣。 她把车开进地库, 经过沈延卿往常停车的位置, 下意识往窗外看一眼,看见那辆熟悉的车子趴在那儿,一时间竟有些错愕。 他回来了? 要不然……还是道个歉罢?到底是自己理亏,换了是谁, 都要觉得不高兴的。 她这么想着,急匆匆往回走。头顶的太阳照得人心烦意乱, 她撑着阳伞脚步急促, 可路过那栋楼的楼底时还是停了停。 还是不要上去了,万一人家正在气头上不让她进门, 岂不是很尴尬,而且啊…… 要是被邻居们知道了,以为她去纠缠人家, 以后可就不必在这里住下去了。 流言蜚语就像三冬的刀,轻轻划过都能叫你皮开肉绽的疼, 在她漫长的童年至少女时光里,她曾经试过这种滋味,于是格外的不愿意再来一次。 “算了,我还是回去发个信息吧,行不行,不行拉倒。”她低声嘀咕一句,又哼哼两声就继续走了。 难得的打算任性一次。 沈延卿是完全不知道她已经回来了,正瘫在沙发上睡得正好,初七卧在地板上, 看茶几上的平板电脑正播放的动画片。 电话铃声把他叫醒,眯瞪着眼接起来,刚喂了声,就听那头有人说:“沈主任,我是江口分院的凌波,我们今天门诊部搬迁,调试设备的时候发现心电图室所有的心电图机都出现了很严重的干扰,只能在电池供电状态下工作,你现在有没有空,能不能过来看看?” 在他说自己自己是江口分院的人时,沈延卿的意识就完全清醒了过来。 江口区在容城最边缘的地带,离军区医院坐公交车不堵的情况下都要近三个小时,那里曾经是整个容城治安最坏的地方,鱼龙混杂,又自成体系。 那里是没有什么好的医疗条件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有一间卫生院为那里的居民提供医疗服务。不过,因为随处可见打架斗殴受伤的人,看跌打的诊所倒是不少,沈延卿小的时候,一度以为电视上那些黑帮电影都是在江口拍的。 然而随着时代发展,终究是要整治的,治安是渐渐好转了,但也仅限于此,医疗、教育、经济,全都停滞在某一个阶段。 后来市政府不得已只好开始统一的拆迁整改,希望焕然一新的街区面貌能吸引企业过来投资,又动员一些学校搬迁或者在那边开分校。 原本沈延卿并不注意这些,因为他几乎从不踏足那一片区域,但有一天,他突然接连接诊了几个从江口辗转半天过来看病的病人,“医生,你不知道哟,我们看病好难的,要坐好久车,车还不多,唉……要是家里有车就好了。” 看病难,看病贵,一直都是这个国家医疗体系要面临的两大难题,沈延卿后来还了解到,其他同事也遇到许多这样的病人,“但有什么办法,那边连个像样的医院都没有。” 两年前,沈长河在院办会议上提出要筹办新院区的建设,大家提了几个地点,其中青浦和江口两个区最被看好,前者是新发展起来的未来另一个CBD,后者有政府的政策支持,可以低价拿地。 沈长河回家在饭桌上提了两句,沈延卿就道:“江口罢,那边很多病人都要折腾很久才能过来看上病,太费劲了,医院么,当然要开在需要的地方。” “为什么你不选青浦?” “我听星河说,我们学校一附院有意在青浦办分院,军区医院就不必去过去掺一脚了,省得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沈长河当时说他胳膊肘往外拐只想着自己学校,末了还是定了在江口办分院,折腾了一年多才建好,又要装修和采购设备,然后同时招聘和调派员工,直到今天搬迁,已经过了两年半。 听说那边仪器出了问题,沈延卿也不敢耽搁,“你们等等,我马上过去。” 说着他起身,也没去换衣服,拿着钥匙就要出去。初七玩野了心,看他出去就以为是去玩,咬着他的裤腿死活不让走。 沈延卿被它气得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只好妥协,一边给它套牵引绳,一边数落:“你今天怎么这么烦人,啊?我是去工作啊,不是去玩啊,你这样不乖,把你带出去扔了信不信。” “嗷——” “走了走了,快点。”沈延卿拍一下它的狗头,催它赶快起身出门。 他下楼的时候,江汨罗刚进自家楼道口,完美的擦肩而过。 “初一,十五,妈妈回来啦。”江汨罗进门,把伞随手放在玄关柜上,一边进厨房放东西,一边问,“你们今天乖不乖啊?” “嗯——”这是初一,应完懒洋洋的舔舔爪子。 十五啪嗒啪嗒跑过来,蹭蹭她的裤腿,“喵——”,我乖的。 她弯腰把它抱起来,挠挠它的头,走到沙发前身子一矮一倒,然后长长的吁出一口气——买的沙发太舒服了,躺下就不想起。 十五趴在她身边,把头靠在她肩膀上,尾巴尖儿悠闲的甩着,江汨罗把玩着手机,刷着微博,却看不进任何一条。 给沈先生发信息,要怎么措辞才好呢? 直接道歉么?好像有点不好意思说哎。 要不然假装不知道这件事,问他明天要不要去园博会? 她翻来覆去做不出决定,一时间既唾弃于自己的扭捏,又疑惑为什么独独面对沈延卿就这么矫情。 沈延卿这时已经出了门,周六的街道一点都不堵车,他把车开得飞快,初七坐在后座吐着舌头看窗外倒退的风景。 一开始它还很兴奋,但过不了多久就不行了,太无聊啦,又不能出去玩,还有点……晕乎乎的。初七趴了下来,在偶尔就摇晃一下的车厢里开始打盹儿。 车开了近两个小时,在太阳西斜时到达江口分院的门口,一下车,就见一个穿着衬衫西裤戴着黑边眼镜的中年男人小跑着过来。 “沈主任,你可算来了。” “凌院长久等,我们一起过去看看怎么回事。”沈延卿转身去车尾箱拿工具包,一面同凌波寒暄。 凌波原来是沈长河为了江口分院特地从外地聘请回来的消化内科主任,四十岁出头,是本院最年轻的一位科室主任,现在调任分院院长,属于火线提拔了。 初七看见陌生人有这好奇,凑过去看他,凌波一愣,“……这是沈主任你家狗?” “没办法,不带它出不了门。”沈延卿苦笑,又斥一句,“初七,老实点儿!” 他将初七拉在身边,只允许他离自己两步远,跟凌波一起往医院里头走。 还没正式开业的医院装修一新,空荡荡的,走路和说话都有回声。或许是这里的气息太过陌生,初七下意识的老实起来。 沈延卿顾不上管它,跟着凌波一起往二楼的心电图室走去,听他说着眼下的情况。 “也是下午才发现的,心电图机只能靠电池启动,整个心电图室的每一台机器都是这样。” “其他的检查设备呢,CT、B超,都这样么?”沈延卿沉吟,眉头微微皱起来。 “现在正在检查,也是没办法,就我们几个,这边连工程师都还没有,只好把你叫过来了。” 这时他们已经到了二楼,凌波的副手来告诉说其他房间的设备都好好的,“只有心电图室的出问题。” 凌波转头看沈延卿,“沈主任,你看这……” “检测一下就知道了。”沈延卿一边说一边把初七的狗绳递过去,“还要劳驾凌院长帮我看一下它。” “初七,坐。” 初七应声坐下,歪歪头,有些好奇,凌波看了忍不住揉揉它的头,夸了句真乖。 沈延卿按了一下心电图室内灯的开关,没亮,连接上通过电气安全分析仪检测,仪器出现了一句话:“No ground or isolated mains detected.” “这是房间内的插座都没有连接地线,所以引起了严重电源交流电干扰。”沈延卿道,“这里的所有电源插座都是串联的,肯定有哪个插座出了问题。” 他准备逐一排查插座,却在第一个就发现了问题,告诉凌波道:“这第一个的接地端就没拧紧,接地不良,后面所有插座的接地就都是开路。” 边说边把这个插座的接地端拧紧,“再试试看。” 这回再开心电图机,就能正常使用了。凌波松了一大口气,“还好解决了,不然还真不好跟沈院长交代,多谢沈主任了。” 沈延卿笑笑,接过初七,“这边没问题了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哎,沈主任回见。” 初七上了车才发现,出来没多久就又要坐车了,一点都不好玩儿,于是怏怏的趴在后座上。 因着问题解决了,沈延卿回去的时候心情好许多,车速也放慢了不少,“好啦,别委屈了,起来看看风景,初七?” 初七听见自己的名字,又抬起头来,然后看见车窗外川流不息的车辆,哇,一点一点亮晶晶,好漂亮喏。 它把头靠在车窗上,看得目不转睛,除了路灯和车,还有摆摊的小贩,他看到爸爸下车买了东西,香香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吃。 沈延卿回到佳禾花园的住处,已经晚上八点都过了,明月高悬,小区里散步的居民都已经四散各回各家,到处都很安静。 他走到楼下,先仰头看看另一栋楼,六楼似乎有灯光的,他刚才看到她的车了。 又想到白天时庆姐儿问自己的话,顿时失笑。 他想好了给她发什么信息,“江医生,庆姐儿白天摘了花,让我拿给你,要是明天你在家,我就给你送过去?” 发出去后看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太好,于是想撤回,却已经超过了时间,只好作罢。 沈延卿盯着面前的卤肉饭,突然就觉得没滋没味起来,吃半口看一眼手机屏幕,怎么还没回信息? 是不是手机不在身边所以没看到?一定是这样! 其实哪里是没看到,信息一进来江汨罗就看见了,只是没想好要怎么回。 倒不是不信他说的,只是犹豫要不要顺势道歉,然后请他吃个饭? 犹豫的时候也不敢点对话框,生怕对方看到那一行“对方正在输入中…”,好似这样就会被他看穿自己的心思似的。 但最后也没有,她只回了句:“在的,沈先生要是有空,可以过来坐坐。” 发出去之后又觉得不太好,明明回前面两个字就够了,后半句显得她多那什么似的…… 于是又赶紧撤回,可沈延卿却已经看到了,回了句几点以后有空,就看见一行灰灰色的小字,提示他江汨罗撤回了一条消息。 “沈延卿:???” 江汨罗看着这三个问号脸都烧得能烫鸡蛋了,一边吐槽微信简直有毛病我撤回消息就是不想让人家看到啊你提示个屁啊很尴尬的好吗,一边回复道:“没事,写错字了。十一点以后吧,我上午要去买菜。” 沈延卿:“……”行叭,你说有错字就有错字嘛:) 他先回了个OK的手势,然后看着她发过来的后半句,脑子里两个小人在讨论。 一个说:“她是不是暗示我明天可以去蹭饭?” 另一个说:“嘁,你少自作多情了,人家只是随便一说而已,你不要过度解读,脑补是病,得治!” 沈延卿倒觉得……好讨厌第二个小人啊,真话总是那么难听。 而江汨罗看到他回复的信息,终于忍不住松了口气,赶紧给他回过去一个笑脸。 第四十八章 周日的天气很好, 沈延卿去江汨罗那边时,是掐着点去的,十一点过五分, 他出现在她的门前。 这时候江汨罗刚买了菜回来不久, 昨晚睡前她刷微博看美食视频,看人家做烧烤看得肚子叽里咕噜叫,下定决心今天一定要吃到。 早上的生鲜超市东西最多,除了有出来采买的附近居民, 还有接了单来取货的外卖小哥。 江汨罗当时就后悔出来了,外卖不挺快么, 自己干什么那么大的太阳自己跑出来, 就图省几块钱配送费? 但来都来了,她还是认认真真的把接下来一周的菜都买好, 看看小推车,“……应该够了?” 嘀咕完就自己把自己否认了,万一沈延卿又跑来蹭饭呢, 菜不够多尴尬,还是多买点, 反正也不吃亏。 结账的时候又顺路去熟食区转了一圈,买点盐焗鸡翅和鸡爪,还有盐水毛豆之类的小吃,准备看电视时当做消遣。 刚回家没多久门铃就响了,江汨罗起身去开门,“十五,走,我们去开门咯。” 小姑娘猫跑得飞快,仿佛知道外头那个人是自己认识的。 “嘎吱——” 门从里面被拉开, 沈延卿站在门外,莫名就觉得紧张,心跳都漏了两拍。 一看里头露出一张素面朝天的脸,立即就把手里的东西递了出去,“给、给你。” 顿了顿,又连忙解释,“是庆姐儿昨天摘的,我怕枯了,就用瓶子装起来。” 透明的玻璃花瓶,盛着半瓶子水,三朵鲜红的重瓣玫瑰娇艳欲滴,花瓣上还有几颗晶莹的水珠。 江汨罗开门前还深吸了好几口气做心里建设,甚至想好了第一句话说什么。 可门一打开,她都还没跟他打招呼就被这瓶花被弄得懵了一下,回过神来又失笑,“她居然跑去摘小区的花,难为物业的不抓她。” 边说边让了让身子,好让他进门来。 沈延卿的眼角轻轻弯起,熟门熟路的进门,自己找鞋子来换,应道:“人家说了她也不懂,几朵花罢了,不摘也要落的,犯不着跟她置气。” 这一来一往两句话,倒将刚开门时那一瞬间的尴尬和紧张都冲得烟消云散了。 “沈先生坐吧,我给你倒水。”江汨罗把花放在电视柜上,边说边往厨房走去。 沈延卿哎了声,发觉有东西扯自己裤子,低头一看,是十五在扒拉他,遂弯腰把它抱起来,用脸去蹭蹭它的头。 “你想不想我啊?” 问得超级小声,像是怕被别人听去,十五看着他,也嗯了声,然后挣扎着要下地——已经打完招呼了,就这么着吧。 江汨罗端给沈延卿一杯柠檬水,然后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双手的食指勾在一起,绞啊绞,都快拧成一股麻绳了。 怎么说才好呢?她绞尽脑汁,希望想出几句既能表达歉意又不至于让自己看起来会狼狈的话。 屋子里小猫被逗得哼哼唧唧的声音和初七跑动的声音都忽然停了下来,她回过神,有些纳闷的抬起头。 一下就撞进沈延卿那双漆如点墨的眸子里,他目露关切的看着她,“你在想什么?” 看起来很为难很忧虑,平日里舒展的眉头此刻紧皱着,充满了不安。 江汨罗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我……” “是不是我在这儿打扰你了,对不住,我马上就……” 沈延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江汨罗打断了,“不不不,不是这样,是……我在想、之前咱们约好一起去园博会我又放你鸽子的事……” 说到最后,她垂着脖子,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不可闻。 沈延卿起初的局促被错愕取代,“……什么?” 他似乎有些不明所以,江汨罗抬头看着他,咬咬嘴唇,认真道:“是我……我本来想跟你说对不起,可是又拉不下脸来,所以很犹豫……” 她其实没有怎么跟人道过歉,因为除了会在家人面前露出本来的性情,在和其他人交往时总是与人为善,交情也总是淡淡的,自然也就没什么矛盾,用不到她道歉的时候。 道歉业务不熟练的江医生,很为难的呀。 沈延卿看着她漂亮的柳叶眼里盛满的无措,心下一软,忽然想到封悦跟他说的话。 有什么不满意、不高兴的,要同她讲。 他提了提裤腿,在她面前蹲下,微微仰着脸看她,“你说这件事啊,对呀,我很不高兴。” 他的声音平缓柔和,甚至带着点若隐若现的笑意,可是却让江汨罗心里一提,马上就要解释,“我……” “我并不是因为你选择去探望长辈而不是跟我去园博会而生气,而是……”他叹了口气,停下来,似乎在斟酌语句。 江汨罗的眼皮轻轻颤了一下,强忍着想挪开眼的冲动,和他四目相对,“是什么?” “是你跟我说话的方式。我们是先约好的,你要去做别的事,能不能在说的时候,稍微的、勉为其难的用个疑问句?” 否则会让我觉得自己在你的心里完全无足轻重,是随时可以被剔除出圈子的那一个。 他接连两个形容词将自己摆在一个示弱的位置,江汨罗又不是傻子听不懂话,立刻便发现了他被压制在眼底的委屈。 原本放下了的委屈,在说出来时,又重新涌上心头。 江汨罗怔怔的看着他,有些许茫然,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陌生到她嗫嚅许久,也只说出小小声的三个字,“……对不起。” 沈延卿看着,目光柔和,又炯炯有神,像是在看孩子,“没关系,我不生气的,我们是朋友呀。” 朋友,江汨罗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忽然想起那个只能躲在一旁看别的孩子一起上厕所一起跳橡皮筋一起跑跳打闹的小女孩,以及后来那个脸色病态苍白、又认真的给她讲习题的男生。 突然就心里又暖又涩。 她听到沈延卿问:“我以后可以叫你阿罗吗?庆姐儿都可以这样你,江医生不要区别对待,好不好?” “好。”她被他牵着鼻子走,顺从的点点头。 沈延卿从没见过这么乖巧柔软的江汨罗,像是一直炸毛的警惕小猫终于相信人类,然后露出它柔软的肚皮,可爱到他想伸手摸摸她的头。 这种感觉他很艰难才忍住,然后清清嗓子,“那你呢,叫我什么?还叫沈先生是不是太生分了?” 江汨罗愣愣的,“那叫什么呀?” 满脸的疑惑透着从未示人的娇憨,沈延卿忍不住逗她:“我家里人都叫我延卿,你也这么叫罢?” “延……延、延卿?”江汨罗试了几次才念出这两个字来,念完了又抿着唇摇头,“不好,我叫不出来,不习惯。” 沈延卿奇怪了,一个名字就这么难说出口? “那就叫沈延卿?” “也不好,读起来怪怪的……” “你平时都怎么叫同事的名字?”沈延卿实在觉得好笑,问道。 江汨罗想了想,“菲菲,洛洛,叶梦,护长,院长,老张,师兄,丁洋,邢飞……就这样。” 沈延卿听到个陌生的称呼,“师兄是谁?” “段灏,段医生。”江汨罗解释道,“他之前去刚到进修,下周就回来上班了。” 沈延卿松口气,又把话题拉回来,“真不叫我名字啊?我觉得我名字挺好听的啊。” 江汨罗涨红了脸,使劲摇头,“……不、你起开,我要去做饭了。” 她回过神来了,那点子娇憨就又没了,伸手一推,就把蹲在跟前的男人给推得坐到了地上,然后自己愣了愣,旋即回过神,起身匆匆去了厨房。 沈延卿坐在地上,脚心一阵又麻又痒的感觉顺着腿传到大脑。刺激得他一阵颤栗,十五还跑过来啃他一口,更刺激了:) 他把它抱过来,揉着它的脸,“连你也欺负我么?” “喵——嗯——” 厨房里传来流水的声音,江汨罗冲洗着蔬菜,切肉腌上,忙碌渐渐将先前的尴尬掩盖,只是想到自己的傻气,又忍不住心里吐槽自己。 “你好……呃、江医生在家吗?我找她有点事。” “在,请进。阿罗,有客人来找你。” 江汨罗刚要出来,就听见这么一句,忙走出来看,原来是楼下的陈太太。 她抱着她的其中一只猫上来,“江医生,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你,我家贝贝的眼睛好像有点问题,麻烦你给看看,行吗?” “当然可以啊,快进来坐,让我看看它。”江汨罗忙应道,把围裙摘下来,搭在餐椅背上。 贝贝是只漂亮的小短腿,跟家里其他猫发生矛盾,又打不着人家,只能被动挨打,一下就被抓了眼睛。 江汨罗检查以后,拿来家里的滴眼液,“其实没有看到明显的伤口,可能要用一段时间滴眼液,就是这里……靠近眼角这里有点……滴了之后,你给它这样揉揉。” “它会痛吗?” “没有伤口它不会痛的,就是这个位置它有点渗出,就会有一点刺激,但还好,我再给你个眼药膏帮它涂一下就可以了,问题不大。” 陈太太无奈吐槽道:“肯定是妞妞打的,那个不孝女!” 江汨罗刚要笑,就听见十五突然嚎了一声,伸爪就要打过来,吓得她哎了声,沈延卿反应更快,一下就把它抱进了怀里。 “怎么啦,你怎么打人家?” “喵——” 陈太太看着它凶巴巴的模样,笑道:“这是嫉妒了,嫉妒江医生在它面前抱别的猫咪。” “没事的,妈妈还是你的,别着急啊。”沈延卿连忙安慰着,把它抱远了。 陈太太没待太久便离开,江汨罗也重新拿起围裙进厨房。将腌好的肉块穿成肉串,又把金针菇等几样蔬菜和肥牛片、热狗、腌好的鸡全翅整齐码在烤盘里,涂上白芝麻、蒜蓉和辣椒面花椒粉等淋了热油做成的腌料,放进预热好的烤箱里。 要等待半个小时,中间何洛洛打电话来问她要资料,她把笔记本电脑从书房拿出来,沈延卿逗猫间隙看了眼,倒吸口气,有些不敢相信似的,“开机要两分多钟,你怎么忍得了?” 江汨罗一愣,“……不都这样吗?” “我的电脑开机只要三秒。”沈延卿道,“你这也太慢了,杀毒么?优化过么?” 江汨罗眨眨眼,摇摇头,“没有,要不然……你来?” 可真会使唤人,沈延卿眼睛一皱,乜斜她一眼,“等你传完文件罢。” 江汨罗一边传文件一边咬着嘴唇笑,传好了就把位置让给他,“沈先生你忙,我去看看午饭好了没有。” 这一声沈先生,沈延卿听着就莫名有了别的味道,还是那个称呼,却没那么生分了。 烧烤出炉时沈延卿那边刚给电脑杀了毒,说等会吃了饭再给她电脑写个优化的小程序,会更好用些。 江汨罗点点头,指指茶几,“今天在这儿吃罢?可以看电影。” 沈延卿是都可以的,江汨罗便把烧烤都摆过来,还有早上带的盐焗鸡翅和鸡爪、昨天带回来的碧螺春卤鸡爪,还有一大壶柠檬水,杯子里加冰块倒柠檬水进去,清凉又解腻。 影片是部搞笑片,两个人边看边乐,沈延卿偶尔夸一句这个好吃那个也不错。 江汨罗拎着根鸡爪慢慢的啃,看一眼他,见他笑得眼角都皱起来,十五踮着脚站在沙发上扒着他头发,整只猫快趴在他头上了,也还在笑。 就觉得有点搞笑。于是擦擦手,拿起手机对着他拍了一下。 “你在做什么?”沈延卿立刻看过来。 她把手机递过去叫他看,“喏,你看十五,都快骑你头上了。” “你怎么拍我吃东西的,这么丑,快删了。”他看了一眼,有点嫌弃的撇嘴。 江汨罗摇摇头,得意的笑起来,“不,不删,我要发朋友圈,阿姨肯定看得到。” 哦,是这样啊,沈延卿眉头一挑,“那你发吧。” 然后所有人都知道我登堂入室了,计划通,沈主任心里小小得意的想。 作者有话要说:江医生:……我太难了:) 第四十九章 新的一周对于仁心动物医院的各位来讲, 既普通,又有些特殊。因为老同事段灏医生回来了。 江汨罗是段灏的直系师妹,他的太太则是当年英语系的系花, 是江汨罗大一在校合唱团混学分时的团长, 她会来仁心实习还是他介绍的机会。 “师兄早。”江汨罗到得早,段灏来的时候她已经换了工作服站在前台那里看当天的预约登记表了。 “师妹早。”段灏也笑着同她打声招呼,然后环顾一周,“唔, 没什么变化嘛。” 边说边看蹲在江汨罗旁边的五一,哎了声, “不对, 还是有点变化的,小五一你怎么胖了这么多?” “喵!”你才胖, 你全家都胖! 江汨罗直乐,伸手一拍它脑门,“小声点, 凶死了。” “哟,老段来啦。”张裕翔推门进来, 一把搂住段灏的脖子跟他哥俩好,要约健身房见。 被段灏无情的拒绝了,说是要先陪老婆孩子几天。 段灏回来了,早会上杨烨简单说了几句欢迎的话,然后就开始说正事,特特提到要考核医院官方微博号的kpi问题,让大家轮流录小视频。 何洛洛举手问:“院长你考不考虑带五一一起开直播啊?帅哥加萌宠,kpi不愁涨啊!” “是啊,院长你考虑一下呗, 现在这种组合很火的。”大家笑着附和道。 杨烨一摆手,“不考虑,要是我上,要你们何用?” 说着又强行跳开这个话题,说到了段灏的助理问题上,“招聘启事发得晚,没有合适的人选,我想了想,也跟护长商量了一下,也征求了蒋婷婷和朱云两位的意见,现在决定……” “由朱云担任段灏医生的助理,手术室麻醉这块,婷婷就多辛苦一点,还有各位医生和助理,自己的手术建议自己麻醉和观察啊,别都让麻醉师一人干活。” 说完又画一个大饼,今年的业绩达到多少,新媒体kpi考核达到多少,就给大家伙涨工资。 说真的,涨工资这种饼还是挺有吸引力的,至少一整个早上大家的工作积极性都很好,加上来看诊的毛孩子都没什么大问题,有的还挺有趣,一时间气氛很是欢乐。 隔了个周末,医工部的工作积压得有点多,尤其是器械科的工程师们,比平时更加忙碌几分。 沈延卿这个主任也不得不亲身上阵——沈院长的电脑坏了,说有好几个文件打不开,一个电话就把他招了过去。 “都是exe文件打不开,中毒了吧。”沈延卿一边检查一边道。 “那你赶紧给我杀毒。”沈长河插着腰,一脸面无表情的催促,“你们那系统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做好?” 沈延卿点一下电脑左下角,在“开始→运行”中输入CMD,打开“命令提示符”窗口,开始输入指令,闻言哦了声,“准备进行最后一次调试了,您别着急,已经尽量加快进度了,总得让码农们也吃饭睡觉罢?” 沈长河哼了声,“我花了这么多钱,你们要是不能让我满意,我就上你们公司闹去。” 沈延卿敲键盘的手顿了顿,疑心他爸是不是医闹纠纷处理多了,“……院长,医闹思维要不得。” 沈长河又哼了声,话音刚落,又想起什么,哎了声。 运行完最后一个指令,将所有的exe文件关联还原,运行杀毒软件完成杀毒后,沈延卿道:“行了,可以用……” “延卿,下个月就开庭了,到时候你想去看看么?”他话还没说完,沈长河就开口了。 沈延卿神情一顿,忽然觉得有些头晕,又有些茫然,“……开、开庭了么?” 就像是一样预定了很久的、你都忘了的东西突然被送来,总有种不真实感。 他原本要站起来,此刻却双手撑在桌面上,弯着腰,停顿在半空,身子显得有些佝偻,脸上的表情有些木,又有些如释重负。 “……你还好罢?”沈长河见状连忙扶他一把,向来严厉的目光转为温和与担忧。 这是他的儿子啊,曾经最最让他期待的孩子。从他在妻子的肚皮里一天天长大,到出生,一天比一天高大健壮,他是第一次做父亲,总怕自己的疼爱会让他恃宠而骄,怕他行差踏错,所以才总是那么严厉。 可是,他仍然对他寄予莫大的期望,随着他一天天成人,这份期望越来越重,他也就越来越严厉。 沈长河以前总想着,等有一天他成熟了,当爸爸了,自然会理解自己的苦心,可是他还没等到那天,就先等来了意外。 沈延卿被他扶了一把,站直身子,摇摇头,“我没事。” 顿了顿,才继续道:“具体哪天定了么?下个月新系统要安装,要调试跟培训全院职工,不一定有空。” “我也是这么说,而且许律师说会有媒体到场,当初事发就没知会他们,这次开庭,他们肯定会像闻到血腥的鲨鱼。”沈长河从鼻子中重重的呼出一股气。 他并不想沈延卿被迫当着媒体的面再三回忆当时的场景,而且经历过媒体在医患纠纷报道中为了博人眼球拉偏架的事,他对媒体的印象实在说不上多好。 沈延卿点点头,“那就不去罢,让许律师出面全权处理,我们听消息就是。” “不会是死刑。”沈长河沉默片刻,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沈延卿顿时失笑,“我也没想让她死,只是想让她受到惩罚罢了。” 沈长河又点点头,想安慰他几句,又说不出贴心的软话,于是只好作罢,挥挥手让他出去了。 从院长办公室出来,沈延卿又去外科楼跟妇产科楼看其他科室的电脑问题,依旧收获一堆许愿,都是希望电脑系统快更新的。 尤其妇产科,有医生跟他说:“师兄,我们科电脑坏了好几台了,主任就等着换系统的时候买更新装备呢,再迟一点我估计我们快没电脑开医嘱了。” 沈主任:“……”你们也大可不必这样:) 一直忙到饭店都过了许久他才有时间去食堂吃午饭,自然要被被打菜阿姨好一番怜爱,“怎么这么晚才来吃饭?这样不行啊,不能仗着自己年轻身体好就三餐不按时……” “你等着,阿姨去给你下碗猪肝面,放多多的猪肝,补补血!血好气色才好!” 沈主任:“……”我又不是女的不会每个月都失血补那么多做什么??? 但阿姨一番心意不能推辞,要知道换一个人来,都不一定有这么好的待遇。 于是他便坐在靠门的一张长桌旁等面上来,午后的风不知从哪个方向吹来,比干燥的空调冷风要湿润舒服得多,他一边吹风一边帮炒菜大叔的手机清理内存,又教他怎么玩微信视频。 “嘿嘿,学会了以后我就能跟我闺女打视频电话和发视频了。” “那很好啊,看看你工作生活的环境,小孩在外头上学也能安心了。” “来,吃面,不够还有!” “谢谢阿姨。” “谢啥啊,唉,你们就是工作太辛苦了,早晨我还看到神经外科的王医生呢,熬夜做手术做得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 沈延卿一面跟他们闲聊,一面慢吞吞的吃着猪肝面,猪筒骨熬的汤头滋味醇厚,猪肝切得薄薄的,入口爽嫩而无一丝腥气。 这是外头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哎我说你这只猫咋回事啊,每天都来,给你东西你又不吃,想干啥,想碰瓷儿啊?” 沈延卿听见愣了愣,下意识往外看去,阿姨就道:“嗐,又是老张,这附近有只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来咱们医院小树林那头的,这几天老跑来这边,给东西也不吃。” 大叔接过话茬道:“可不么,听说城里的都吃什么猫粮,老张去买了回来,它也不吃,鱼也不吃,咱们食堂的鱼多好吃呐,它也不爱,真是奇怪。” 沈延卿听着就觉得不对劲,他低头把面汤都喝了,把碗放进回收箱里,拿纸巾一抹嘴,“我去看看。” 食堂外头有个八角凉亭,又破又旧,但从没人动过心思要拆除,他很早就听沈长河说过,这是医院建成的时候让大师算的,放在这儿震邪,医院么,死的人多血腥气重。 要他说,学医的人最矛盾,不信命,又最信命。 这会儿凉亭里可以看到一只橘猫背对他蹲着,一直用头去蹭食堂大叔的裤腿,越走近,越能听到它低低的喵喵声。 沈延卿看清它鼓鼓的肚子,因为江汨罗的关系,沈延卿如今也算了解不少猫狗的知识了,见状不由得愣了愣,“老张叔,它不会怀孕了吧?” 大叔一愣,低头仔细打量橘猫,“……哎,沈主任,你一说我就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 沈延卿想伸手去摸摸猫肚子,却险些被它挠一爪子,它并不信任这个气息陌生的人类! 他飞快的缩回手,“呃……老张叔,你摸摸它肚子,看给不给摸,要是怀孕了,说不定能摸到胎动。” 大叔哎了声,蹲下来伸手去摸它,它挣扎了一下,略微有些抗拒,却不像对待沈延卿那么戒备凶狠。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大叔缩回手,摸摸橘猫的头,“这咋办?给你搭个窝生崽儿?” 沈延卿打量着橘猫,忽然发觉它下巴的毛湿漉漉的,是一直在流口水,于是道:“得带去医院看看,它可能是得了口炎才不吃东西的,一直没法吃东西它会死掉。” 大叔吓了一跳,“会死啊……那、那去哪个医院啊?” 大叔他这辈子还没去过给猫看病的医院呢,也不知道哪家靠谱啊,万一被坑了咋办? 看他有些惊慌,沈延卿忙道:“一会儿下班我刚好要去接我家狗,我带你们去罢。” “沈主任你有认识的医生啊?”大叔一脸喜出望外的问。 沈延卿微怔,又忍不住笑着点点头,“是,认识个很好的宠物医生。” 离下班已经没多久,沈延卿交代大叔给橘猫找个纸箱把它装进去,再给它抓抓跳蚤,就先回办公室了。 五月份的阳光在没下雨的日子里很灿烂,直到下班时间都还能感受到它的热情。 “主任,我们走了。”蔡永棉他们下班,路过办公室看他还在,就探头进来说了声。 沈延卿刚跟江汨罗说好带一只流浪猫过去看口炎的事,闻言抬头应了声好,也拿了钥匙起身,关灯,锁门,下班。 橘猫被食堂大叔和大姨装进了扎了透气孔的纸箱里,土黄色的纸箱外头还印着三个蓝色的大字,土鸡蛋,其中鸡字还是繁体。 阿姨交代道:“看好了带回来啊,要是得花钱治病就言语一声,咱们大家伙儿凑钱,别不治,啊?” “知道了知道了,走了。”老张叔跟阿姨是两口子,他当面觉得老婆子啰嗦,上了车又跟沈延卿夸她,“主任你不晓得,老婆子顶好的,以前家里就养过猫,是她捡的……” “要是这猫没事,你说能养在医院里不?” 沈延卿想了想,“打了疫苗后养在食堂,不往门诊部住院部跑应该没事,还得给它绝育,一来对它身体好,二来也是别生了,猫多了也不好办。” 毕竟是医院啊。 到了医院,江汨罗已经在等着了,孟菲菲直接让他们进去诊室。江汨罗一看这猫的嘴巴,就道:“牙龈这么红肿,还一直流口水吃不了东西,就是口炎有一段时间了嘛,拔牙还是保守治疗,先拍个牙片看看。” “肚子现在应该就是怀孕了,也先做个B超看看情况,再定治疗方案。” 她边说边扒拉一下橘猫的身上,“哎,有跳蚤哦,你痛不痛啊小黄。” 对的,登记名字的时候,大叔随口给它安了个小黄的名字。 最终结果并不理想,江汨罗看了片子后道:“它应该在五到六岁之间,长期流浪,饥一顿饱一顿,也没有人照顾,所以牙齿问题很严重,你们看,没有一颗是好的,所以我还是建议拔了,而且是全口拔牙,尽量拔干净,不然还可能增加复发风险。” “它怀孕了,呐,这是三只小猫,预产期大概在下周左右,肚子里小猫的情况还不错,建议剖腹产提前拿出来,因为现在大猫不吃东西,所以它们在母体里又得不到充分的营养,反而不太好。” “如果你们决定给它拔牙,就可以给它做剖腹产,把绝育手术也做了,考虑一下吧。” 老张叔听了问:“医生,那它都没牙了,以后咋吃饭啊?” “可以吃罐头啊,猫粮也可以吃。”江汨罗解释道,“其实猫吃东西都是直接吞咽的,拔牙不会影响它的正常生活,怕营养不够的话可以喂一点营养膏,或者偶尔给它煮点肉啊鱼啊之类的,都可以吃。” 最后还是决定做手术,就着江汨罗的安排,挑了后天周三的日子,眼下暂时住院,明天要做检查。 老张叔交了订金后就回去了,沈延卿去接初七,回来时见到一个陌生的男医生从江汨罗诊室走出来,顿时眼皮一跳。 “刚才出去的是哪位医生啊?”他进门,颇有些迫不及待的问江汨罗。 江汨罗哦了声,“段医生啊,我师兄,过来问要不要一起去吃饭的。” 沈延卿一怔,“……你不回去?” “回啊,大家都没空,所以我们周六再聚。”江汨罗一边低头关电脑,一边随意的应道。 沈延卿一听,就觉得心情一下子变糟起来。 第五十章 像是没有察觉到沈延卿忽然低落的情绪, 江汨罗伸手按了点速消液搓手,然后从检查台后面走出来。 “我过去换衣服,你等一下。” 说完就走了, 沈延卿望着她的背影, 有些怏怏的垂下头。 没多会儿功夫江汨罗就换了衣服出来了,沈延卿远远就听见她跟别人说话的声音。 “……还不错,都胖了,等周六带去给你看看, 洛洛养着的三条也是,绝育之后体重吹气球似的涨。” “杨院说周六去他在青浦那边村里的小别墅烧烤, 你觉得怎么样?” “行啊, 让师姐带上长安一起,去摘樱桃。” 沈延卿抬眼望过去, 看见江汨罗一身水蓝的方领连衣裙,露出锁骨下一片白皙的肌肤,生肖形黄金吊坠小巧玲珑。 走在她身旁的是段医生, 一身休闲装,看起来跟他差不多年岁, 正笑得眼角皱起两道细纹。 他们看起来很熟悉亲近,可越是如此,越叫沈延卿心里堵得慌——他知道自己在吃醋,可是又没办法说出口。 这时江汨罗跟段灏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江汨罗伸手摸摸初七的头,段灏看了眼沈延卿,“师妹,你朋友?” “邻居。”江汨罗点点头,又补充解释了两个字。 “哦——”段灏拖着嗓子应了声, 一副恍然大悟状,“那我先走了,不打搅你们。” 这话听着有点怪怪的,江汨罗抿抿唇无奈一笑,“师兄慢走。” “走了,明天见。”段灏往外走,一边说,一边伸出左手朝他们随意挥挥。 沈延卿立刻看到他左手无名指上似乎有一道银光划过,意识到那意味着什么,不由得眸光一闪。 “你刚才说师姐,是何医生?”他佯作无意的发问。 江汨罗瞥他一眼,心里吐槽他连装都装得不像,嘴上却道:“不是啊,师姐是外企的翻译,不是动物医生。” “那是……”他有点犹豫,不知道该怎么问才显得得体些。 江汨罗推门的手顿了顿,然后又继续打开门,看初七一下就蹿出去,然后扭头若有所思的看看他。 “你问这么详细做什么?我师姐已经结婚了,小孩都好几岁大,你没机会了。” 沈延卿闻言吓了一跳,连忙摇手否认道:“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江汨罗眨眨眼,嘴角翘了翘,“你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 沈延卿顿时就被问傻了眼,他哪好意思说自己是什么意思,难道要他直接跟她说,我是吃你跟段医生的醋所以才这样问东问西? 这也显得他太小气了点,更何况他和江汨罗又还不是男女朋友,这样刨根问底,很容易招来她的反感。 看着他因为回答不上来自己问题而显得有些讷讷的神色,江汨罗又是心一软,“师姐就是段医生的太太。” “我大一的时候在学校乐团混过一个学期学分,那时候师姐都大四了,是乐团的团长,照顾过我很多次。” 她的声音又轻又和缓,还有一点笑意,仿佛在回忆一段美好的回忆,带着珍惜。 初七走走停停的到处嗅闻,沈延卿松了一小段绳子,让它可以走得更远一点,和江汨罗肩并肩的继续往大门走去。 “不过后来师姐要实习,就不在乐团了。她还在的时候,每天晚上我们排练,师兄都会去接她,所以我才会认识师兄,后来到仁心实习,也是师兄推荐我过来的。” “那个时候……我性子不怎么讨喜,也没什么朋友,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不然不会帮助我……师姐性子温柔,又总是为别人着想,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在街上偶遇后一起走,遇到一个发传单的,师姐看见她就偷偷躲到一旁,跟我说这个是她高中的同学……” “她们以前玩得很好,后来女同学的家道中落,因为自尊心或者别的,主动切断了跟所有人的联络,她就再没见过她。又让我假装去路过,接了几张传单,还让我帮忙打传单上的电话问问买东西的话女同学能不能拿到提成,知道女同学只是被对方雇来发传单的,还特别失望……” “我们一年都不会见一次面,交情也普通,但她是个很好的人。” 沈延卿听着她说她师姐的故事,从她的语气里不难听出轻快和愉悦,或许在她平淡的求学时光里,被人照顾和关心的那些日子,都是不可多得的光亮。 “能去参加合唱团,阿罗你唱歌肯定很好听。”他笑着接了句,没问她以前的事。 江汨罗轻笑,歪歪头,“去混素质学分嘛,不然素质学分不够毕不了业的。” 沈延卿跟她同个学校出来的,听了就笑话她道:“你这就不知道了吧,毕业的时候要是这个学分不够,可以叫班委帮你把素质学分卡拿到学院团委去盖满的,要紧的是必修课选修课学分要够。” 都毕业这么多年了,江汨罗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一遭,顿时忍不住想捶胸顿足。 “要是我要知道,就不费这个劲参加劳什子社团活动了。” “可是你不参加,怎么认识你师兄师姐?”沈延卿笑着反问。 江汨罗同看门的大爷打了声招呼,回头听见他这么问,也愣了愣,随即摇摇头自嘲的笑了笑,“是我相差了。” 人生总是福祸相依,失之东隅又收之桑榆。 就像沈延卿自己,自从不再做噩梦以后,有时也会想,要不是这场意外,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养狗,不养狗就不会去动物医院,也就不会认识她了。 流浪猫小黄做手术这天沈延卿没去医院,丁洋看它做手术了都没家属来看,就问江汨罗:“江医生,沈先生没来么?” “这不是他的猫,是医院食堂的。”江汨罗应道,隔着口罩,声音嗡嗡的。 顿了顿,又解释:“他今天有事。” 其实是去做复健了,她想到上一次他做完复健以后虚脱的模样,心里一跳,忍不住有些担心。 “好了,丁洋,抱它上去吧。” 丁洋点点头,把麻醉还没醒的小黄抱到二楼,江汨罗整理好自己以后也上了二楼,却先去温箱那里看刚出生的小猫。 小黄是只大橘,早就说过大橘基因是很厉害的,这一胎三只全都是橘猫一点都不让人意外。 手术结束,已经快到七点,江汨罗守着观察了一下小黄的情况,把术后注意事项跟值班的张裕翔说了一下,就带着初七回去了。 而此时沈延卿已经在心血管外科的医生办公室里了。 下午五点半,他去康复科做复健,他现在已经渐渐习惯了那种被电的感觉,还是累,却不会再让自己变得狼狈。 电话在他结束治疗准备回家的时候进来,杨敏在那头鬼哭狼嚎,“师兄,我们电脑又死机了,快救救孩子吧!!!” 接着那头又有另一个人嚷嚷起来,“啊啊啊辣鸡打印机!我的医嘱又白打了!一天之内第三次了,明天早上权哥要打死我的吧啊啊啊!” “师兄!你发发慈悲救救孩子吧!快来看看!卑微求助!” 年轻人充满活力的声音冲击着耳膜,好像要连带着把他的疲惫也冲走,沈延卿忍不住轻笑,“好,我回办公室拿工作包,稍等上去。” 回办公室拿上工具包,沈延卿很快就到了心外科,电脑死机很容易解决,只是写了没保存的病历又要重写一遍。 杨敏气得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打字,沈延卿就说他:“事实告诉你,养成随手保存的习惯有多重要。” 至于打印机,问题不大不小,就是打印过程中,在换行时多走了一行,打出的一行汉字时而被分成上下两截,时而又和另一行重叠在一起,医嘱串行这一张就不能用了,得重打。 重打也就意味着医生和护士要重新签字,有时候是挺讨厌的。 沈延卿检查后发现是信号电缆与主机连接处的螺钉没拧紧,接头倾斜,它将接头拔出后重新插牢,再用一字型螺丝刀将两头的紧固螺钉旋紧,开机试验,故障排除。 刚说了声好了,就听见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咦了声,“老沈你还没下班?怎么不让值班的来,你回家休息去啊。” “我刚从康复科出来,碰巧了。”沈延卿看着康岩,他是今天心外科的值班二线,从前他在的时候,就是接他的班,“怎么,看你这样,有会诊?” “急诊科,下午胸痛过来的,一来就胸部平片提示主动脉增宽,首诊医生考虑主动脉夹层,告病危上监护,我去之后给用了硝普钠和倍他乐克,完善胸主动脉+腹主动脉CTA,刚才结果出来,从主动脉弓层面一直撕裂到髂总动脉。” 康岩一边说一边坐到他旁边,“哎,你给看看片子,我刚才去看,建议说转到外科ICU监护治疗,结果家属觉得费用太高了,家庭条件不太好,没同意。” “他多少岁?”沈延卿问了句。 康岩想了想,“39岁男性。” 沈延卿点点头,滚动鼠标看着电脑里的片子,这是主动脉外科中很常见的一种急性夹层,Stanford A型夹层。片子中前端已经撕到主动脉根部,累及全层,这时候就应该观察患者有无重要器官缺血表现,要做心彩了解病人主动脉瓣受累情况及心肌活动情况,还要完善各项实验室检查。 “他还这么年轻。”沈延卿低声说了句,“一期进行孙氏手术,再看情况要不要做二期的胸腹主动脉置换就差不多了,不过经济问题也是……” 他说着叹了口气。孙氏手术就是在深低温停循环选择性脑灌注下做根部替换加全弓置换加支架象鼻术,可以一次性将主动脉根部、升主动脉和主动脉根部进行替换,在胸降主动脉置入人工支架血管后,就极大的降低了病人的死亡率。 如果术后没有重要脏器缺血,那么胸降主动脉远端和腹主动脉的病变破裂导致急性死亡的可能性比较小,就可以定期观察,今后若是出现慢性扩张动脉瘤,再二期做胸腹主动脉置换。 这种手术军区医院做过很多,技术完全跟得上,只是费用也高昂,还要住好些日子的ICU,普通家庭很可能会因此花光积蓄,甚至背上沉重债务。 康岩也叹口气,“是啊,这个时候就发现钱有多好了,能买一条命啊~” 他的声音晃悠悠的,充满了说不尽的惆怅。 沈延卿无奈的摇摇头,刚要说话,康岩就伸胳膊杵了他一下,“哎,老沈,你去医工也快一年了,想不想回来?” 沈延卿一愣,想不想回来? “……你说呢?”他啧了声,又叹口气,声音低下来,“我回来能做什么,手术也上不了了。” “你特么就会想你那把手术刀!”康岩横他一眼,“不用上夜班的门诊班不香吗兄弟?不用做急诊手术的门诊班它不香吗?不香吗!?” 这问句真是振聋发聩,听得沈延卿心里一动。 但他随即笑了笑,“谁让你劝我的?” 哎,被看出来了,康岩摸摸鼻子,“主任啊,还能有谁,老陈私底下提过几次了,你要是不同意,估计接下来挨个儿给你做思想工作。” “何灿可说了,你要是不答应的话,她就去找你哭。” 沈延卿失笑不已,这是何灿能做得出的事,只不过,“……我再想想,而且医工部事情那么多,你看像下个月新系统要上了,我也走不开,沈院长天天催,恨不得拿喇叭催我。” “还有,我打算去做针灸看看,就是上门诊,我也得手比现在灵活点吧?不然查体怎么做?” 去了门诊,主动脉外科的急性夹层这种就轮不到他看了,应该要转而专攻先天性和获得性心脏病,及冠心病的外科治疗这块。 康岩点点头,也不逼他,“你自己想得清楚就行,学了那么多年积累了这么多经验,不要浪费了。” 顿了顿,又开玩笑道:“说不定你往门诊那一坐,住院部就收满,业绩蹭蹭上涨,大家挣得盆满钵满,以后你就是咱们科的吉祥物。” 说到吉祥物,沈延卿就想到圆滚滚的五一,忍不住嗤的笑出声来。 “再说吧,还早。”他摇摇头,站起来,“我要回去了。” “走吧,走吧。”康岩冲他挥挥手,开始埋头补病历。 沈延卿出了心外科,坐电梯下来,看着红色的数字跳跃变换,一时有些失神。 要真是什么都像他们说的这么容易就好喽。 他摇摇头失笑,呼了口气,踏出电梯门,穿过甬道走进行政楼,回到办公室放好东西,这才离开单位。 照旧怕出事,没敢开车,回到佳禾花园已经九点多,刚进门,江汨罗就打来了电话,问他:“你回来了么,要不要来接初七?” “不了,劳烦阿罗你再收留它一下罢?”沈延卿想了想道,说完又轻笑,觉得这样叫她怪有趣的。 江汨罗问他笑什么,他嗯了声,“没有,对了,小黄手术怎么样?” “还好,手术顺利,这几天要注意看它有没有感染,生了三只小橘猫,你们养不养?不养的话等它们两个月左右就找人收养了,周总不是说想要么?” 江汨罗一面说,一面注意听他的呼吸。平缓有力,看来这次他复健之后的情况比她见的那次要好很多。 “到时候我问问周洲。”沈延卿道。 江汨罗嗯了声,觉得也没什么可说的了,“那就这样罢,你休息,挂了。” 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嘟嘟声,沈延卿一撇嘴,突然觉得自己要是真回门诊上班,跟江汨罗就更没戏了。 作者有话要说:沈主任:不能摸手术刀我做什么外科医生:) 江医生:……你考虑一下摸菜刀。 沈主任:这个是知识盲区,这辈子都不可能会的。 江医生:???? 第五十一章 两三天的时间一眨眼就能过去, 说好了周末要去杨烨的乡村小别墅自助烧烤的,也没去成。 因为一边是住院的毛孩子们要照顾,“哎, 那几只刚生了两三天的, 隔几个小时就要看一眼,走了到时候回来出事了怎么办?” 另一边大家又都想不落下任何一个人,“别人都吃香喝辣去了,留两个值班的在这儿, 也太惨了。” 最后决定聚会时间改在周六傍晚到晚上,地点在医院仓库门前的那块空地上。 到了这天早上, 林晨把准备好的食材都带来了, “肉已经腌好了,到时候要大家一起洗菜和穿串哦。” 天气好得不得了, 天边那一点卷曲着层峦叠嶂似的晚霞不知有多美,张裕翔非张罗着支帐篷。 并且振振有词,“搭帐篷才有感觉, 这才是夜市的大排档!” 段灏笑了一阵,转头数数看谁没来, 半晌问江汨罗:“师妹,你那个朋友呢?” 江汨罗在穿肉串,闻言一怔,“……谁?” “就是每天都来找你的那个啊。”段灏笑着乜斜她一眼“怎么,我走了半年多,你朋友都多到数不过来啦?” 江汨罗顿时讷讷,抬眼四处望一圈,然后摇摇头,“好像还没来接初七。” 话音才落, 就听丁洋在不远处说话,“沈先生来了,一起吃晚饭吧?” “你们这是要搞自助烧烤?” “是,段医生回来了么,大家聚一起吃顿饭。” “难怪老远就看见这边热闹,我就不掺和了,初七呢?” “在……刚还在这儿的啊,又不知道哪儿去了,我替你找找。” “劳驾。” 男人的声音温润爽朗,如珠石撞击玉盘的泠泠之音,江汨罗循声看过去,看见沈延卿站在人群外围,穿着白衬衫,袖子挽起来。 听到孟菲菲问他:“沈先生,你手怎么了,受伤了么?” “是……”沈延卿刚应了一个字,就听见江汨罗远远的喊,“菲菲,饮料好像不太够,你要不要去冰箱多拿一点?剩的咸柠檬拿出来泡雪碧怎么样?” “好,我这就去。”孟菲菲闻言立刻撇下了沈延卿,原本她就是随口问问罢了。 沈延卿一愣,眼皮微抬,和江汨罗的视线在半空中碰上,她有些尴尬,他有些疑惑,一触即分。 他的腿长,三两步就越过人群走到江汨罗身边,笑眯眯的叫一声阿罗,然后和段灏打了声招呼。 段灏是过来人,看看他,又看看自家师妹,觉得自己不该站在这里,于是找个理由就走了。 “这活不太适合我,沈先生,还是你来帮阿罗罢。” 沈延卿心说你怎么看出来这活合适我的,但还是笑着点点头,从一旁的盒子里抽出一双手套戴上。 “你弄这个。”江汨罗一边穿着羊肉串,一边示意他看那一小篮的鹌鹑蛋,“把它们剥了,每串……三四个吧。” 沈延卿哦了声,她怎么指挥怎么听就是了。 “今天心情好?”江汨罗串好一根羊肉串,抬头看他一眼,见他嘴角噙着笑,就问了句。 今天周六,他是要去单位加班,才会把初七也送来。 “嗯,谈妥了电脑的采购合同。”沈延卿笑应道。 丁洋这时候把初七找回来了,却发现人家沈先生已经忙上了,一时有些惊讶,不是说不掺和的么? 他手没注意的一松,初七就已经挣脱绳子跑了出去,在人群中横冲直撞,直到江汨罗身边才停下。 然后直起身子,两只前爪一边搭桌上,另一边去勾江汨罗的胳膊,“昂——”,你倒是给点吃的啊! 江汨罗手一抬,“下去。” 初七吐着舌头,又去搭她胳膊,再被躲开,又继续搭,反正很执着就是了。 沈延卿低着头,权当没看见,反正又不是来跟他要吃的,他不尴尬。 “初——七——”江汨罗拖长声音严肃的叫一声他的名字,“你在这样我生气了啊。” 初七听到她语气的变化,眨眨眼,放下爪子,在她背后转了两圈,又回来了。 还是用爪子去勾勾她,也不说话,就眼巴巴的瞅着那一盆蛋。 最后还是林晨看得心软,走过来拿了一颗鹌鹑蛋,剥了壳喂给它,“阿罗你怎么这么小气,我们只是想吃一颗蛋而已嘛,对不对?” 初七吧唧吧唧吃完一颗鹌鹑蛋,又继续看着她,林晨又拿一颗,不过事先说好了,“这是最后一颗哦。” 初七不听,先吃了再说。 最后江汨罗什么也没给,就让它在一旁看着,看着看着它就不搭理她了,目不转睛的盯着肉。 烤炉的架子已经支起来,江汨罗的工作已经完成,站在一旁看杨烨调烧烤酱,趁机偷师学艺。 “加点腰果粉和雪碧,就是万能烧烤酱了。” “玩过要不要先烤一下?” “当然啊,烤过更香嘛。” 江汨罗刚点点头,就听见有人道:“嫂子来了,哎呀小长安都这么大了,好可爱呀。” “来,阿姨抱抱!” 她转头看去,就看见段灏的太太邱漾带着孩子过来了,她生得极美,在晚霞漫天的黄昏里像是画中人,温柔又恬静,只有小不点揪着她的衣摆走得慢吞吞的,又格外认真。 难怪当年乐团里传说,段灏师兄对师姐一见钟情,用尽了办法才追到手。他们是那几届不少学生回忆里的一段传说。 “师姐。”看她走近了,江汨罗叫一声,扬起笑脸。 邱漾把带来的大西瓜递给张裕翔,转头打量她一会儿,点点头,“嗯,还是没变。” “上回咱们见面,是不是去年过年了?” “是,正月初三,我带姑姑他们上街,碰见的你们,那会儿长安还要人抱呢。” “一转眼就是一年半载,我都觉得自己老了,你还是这样儿,这女人呀,一生孩子就迅速变老。” 邱漾调侃的说着,然后弯腰抱起儿子,“长安,还记不记得阿姨?你最喜欢的小木马就是阿姨送的哟。”籹莣喵钕汪片米儿魍C.C.釹 长安才两岁半,遗传了父母的所有优点,只不过因为年纪还太小,所以脸圆圆的,大眼珠子黑溜溜,望着她歪头,好像在努力的想,然后点点头,用力的嗯了声。 “嘁,一看就是不记得。”邱漾取笑他,然后把他递给江汨罗,“让阿姨抱抱,妈妈去帮忙。” 孟菲菲她们还在穿蔬菜串,邱漾把孩子递给她,又同沈延卿打了声招呼,就过去帮忙了。 沈延卿似乎对长安很感兴趣,不停的看他,还伸出手指挠挠他下巴,跟逗初一和十五似的。 长安也好奇的望过去,看他冲自己笑,就不好意思的把头埋进江汨罗的肩膀,然后又忍不住抬头,认真考虑了一下,朝他伸出手。 “居然主动要抱?”江汨罗觉得惊讶极了,干脆把长安递过去,“那就你抱罢,几十斤有点压手喏。” 沈延卿轻笑一声,声音低沉又温柔,“长安,叔叔带你去看大狗狗好不好?” “好哦。”长安搂着他的脖子,有些腼腆似的,“长安不重哒。” 看来是听懂“压手”的意思了,沈延卿忍不住又笑一声,掂掂他,让他坐在自己的左手臂上,“嗯,长安不重,是阿姨力气小,女孩子都力气小。” 江汨罗在一旁看着他的动作,听见这话忍不住翻个小白眼,撇撇嘴,走了。 邱漾她们正归整着盘子里待烤的烤串,见她过来,就问了句:“长安呢?” “沈先生抱他去跟初七玩了。”江汨罗应道,用竹签把玉米粒串起来。 “沈先生?”邱漾愣了愣,又明白过来,“刚才和你在一块儿那位先生,你朋友?” 江汨罗刚要应是,孟菲菲就笑着接了句:“沈先生还是汨罗姐的邻居呢,经常同进同出的,可要好了。” 她说完就端着东西去烤炉那边,邱漾闻言又一愣,扭头看着江汨罗,“看不出来呀师妹。” “到底是朋友,还是男朋友呀?” 她调笑的语气让江汨罗耳朵一红,垂着头,借夜色掩盖住羞涩和窘迫。 从没人发觉她和沈延卿之间的不对劲,邱漾却一下就点了出来,叫她猝不及防,又觉得像被人看穿了隐秘的心思,不由得紧张起来。 甚至还有些难得一见的结巴,“……不、不是,现在不是。” 不是,和现在不是,意思是不一样的,邱漾敏锐的察觉到她的改口,微微一怔,然后轻轻笑了一下,“那就再考察考察,合格了再是呗。” 她伸手将江汨罗耳边的散发别到脑后,想说什么,张张口,又沉默。 或许是突然想起那个总是站在角落面无表情的女孩子,看似安分随时,眼里却藏着执拗和冷淡,隐藏得并不好,虽然她已经很努力了。 独来独往,仿佛独行的孤雁。 段灏问过她:“你喜欢她什么?” “不知道,也不是说喜欢不喜欢,就是想帮帮她。” 后来毕业,再见面,每次都发现她有新的变化,开始学会隐藏情绪,做得越来越好,终于变得合群,变得温和通透,细致妥帖,听说大家都很喜欢她。 邱漾觉得很欣慰,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在这个世上越过越好。而她更高兴的,是看到她还像十年前那样,面对关切,还能露出腼腆又不好意思的神情。 江汨罗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抿抿唇,生硬的扯开话题,“师姐,听说你现在在杜氏工作了?” “是啊,他们开的工资高嘛。”邱漾微微一笑,“而且他们那边出差不多,我可以多点时间陪长安。” 远处传来小孩子清脆的欢呼声,“哦哦——哦——初七好棒喏,球、球球飞……” “球球飞,追、嗯……初七追……” 江汨罗看了一眼正带着孩子跟初七玩扔球捡球游戏的沈延卿,不自觉的露出个笑脸来。 “长安越长越好看了,嘴巴像师兄,眼睛像师姐你。” “我就怕他小时了了,大未必佳,长残了就坏了,要不然你生个女儿给我当儿媳妇吧?” “……师姐别开玩笑。” “真的,你头胎生个姑娘,我家长安也就比她大最多五六岁,男人大点能疼人,考虑考虑?” “师姐——” 邱漾看着她,忍不住摇头笑出声来。 木炭被烧得火红火红,烧烤的油烟和香气一起蒸腾,将灯光熏染得更加朦胧。 杨烨负责烧烤,把烤好的肉串拿起来放进盘里,林晨端到桌子上,喊了声:“大家快来趁热吃!” 呼啦啦围过去一群人,邱漾拍拍江汨罗肩膀,“我去抱长安,你快去,不然一会儿都没了。” 说着急急忙忙要去抱长安回来,结果她没回来,因为长安还要和初七玩一会儿,只有沈延卿独自回来了。 江汨罗递给他两根烤肉串,看他眼角眉梢晕染而出的轻快笑意,问了句:“沈先生很喜欢小朋友?” “……你不觉得小朋友都很可爱吗?”沈延卿咽下一块肉,笑着看她,“就像初七,小时候比现在可爱多了。” “动物幼崽都可爱,人类幼崽……”江汨罗嘴角一撇,露出个轻蔑的笑意来,“只有听话的、善良的人类幼崽,才能称之为可爱。” “可惜,人性本恶。” 沈延卿一怔,刚要问她为什么这么讲,又想起新闻报道里诸多十一二岁就犯罪的孩子,正要感慨,就见她已经放下手里的签子,走到一旁去接电话了。 她走得有点远,隔着距离和灯光,沈延卿只分辨得出她面色有些沉凝,似乎打电话来的人说的事并不让她觉得愉快。 半晌她回来,他关切的问:“是有谁家毛孩子不好了?” 江汨罗拿签子的手明显顿了顿,摇摇头,没看他,“……不是,没事。” 说是没事,可沈延卿却觉得,接下来的整晚她都有些心不在焉,连长安妈妈叫她,她都要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显得心事重重。 沈延卿并不知道那通电话到底是谁打来的,又说了什么,只确定是接了电话以后她才变得这样。 有心想问问,看能不能开解一二,可试探几次,都被她有意无意的绕开了。 见她不肯说,沈延卿不再问。 直到烧烤散场,回到佳禾花园,在地下车库里,江汨罗忽然叫了他一声,“沈先生……” “嗯?有事么?”沈延卿牵着初七走在前头,闻言回头看着她,目露疑惑。 江汨罗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摇摇头,“……没事,就是跟你提前说下晚安。” 沈延卿看着她欲言又止的神色,心下有些叹气,对着她却依旧面不改色,“好,你也晚安。” 然而意外的是,这一晚,他们谁都没有能晚安好梦。 作者有话要说:师姐:我看穿了一切。 江医生:………… 第五十二章 江汨罗没有想到丁大有会突然给她打电话。 在她上高中以后, 因为心里存着一个疑问,又或者为着想摆脱被人叫“野孩子”的阴影,她开始攒钱, 要去汨罗找江夙生。 “老话说得好,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是这么对江媛说的。 江媛是没法理解她的想法的,在她看来,江夙生一定是死了, 既然死了,那就人死如灯灭, 什么都不要再去追究。 但江汨罗不肯, 青春期的孩子自有她的一套想法,并且固执的认为自己是对的。 江媛不支持她的办法很简单, 卡死了她的花费,生活费精确到一块钱,多一分都不给她, 可她也有办法,晓得去做兼职, 真就跑了一次汨罗。 第一次去汨罗是无功而返,人生地不熟,根本无从找起,身上的钱坚持不到一个星期,只好打道回府,从此更知道了钱的重要性。 总之中间重重波折,聪一开始像没头苍蝇一样找,到终于认清事实,那就是她只知道江夙生来过汨罗,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而且她又不是本地人,是查不出什么的。 于是她停下了脚步,一直等到毕业工作,有了工资就好办事,受当时一位女同学的母亲请私家侦探调查她父亲出轨一事启发,江汨罗接连去了两次汨罗,找到了她觉得合适当侦探的人。 那个人就是丁大有。 丁大有,男,时年四十岁,是汨罗有名的混子,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第一次见面就试图调戏她,却被客栈的房东奶奶骂:“你死了的老子娘都要被你气醒!快回去看棺材板还压得住不!滚!” 他灰溜溜的走了,江汨罗就跟奶奶打听,才知道这人事居汨罗,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他啊,打小看到大,小时候特聪明,就是不肯学习,等老爹老娘采药摔下山崖死了,没人管他,越长越歪,书也不读了,他家那看病的手艺但他这代算是绝了根喽。” “他家是医生?” “是啊,我听老人讲,他家打咸丰皇帝还在的时候就是郎中了。” “他爹妈走了多久了?” “我想想啊……大概得有十来年了,还没给儿子娶上媳妇呢就没了,命苦哟。” 江汨罗知道后简直喜出望外,因为往前推二十多年,当时的丁大有也已经十几岁了,很可能江夙生逃亡至此地时他还见过,就算没见过,单凭父母是赤脚医生这个有利条件,就比别人多了打听消息的渠道。 要知道,医生可以算是知道八卦隐私最多的群体之一了。 得知丁大有身世的江汨罗,开始有计划的接近他,然后以每个月两千块的条件雇佣他为自己打听消息,并给了他一张拓印的照片,照片里是十来岁刚考上警校时的江夙生。 在汨罗这个小地方,很多人打工每个月也就两三千工资,现在只要继续走街串巷的打听消息就能拿钱,丁大有有什么不干的,确定江汨罗不是诓他的以后,就兴高采烈的接了下来。 并且拍着胸脯打包票:“您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 江汨罗听着他一口一个您,不禁莞尔,觉得这人也不像房东奶奶说的那样不像话。 有了他的帮助,江汨罗渐渐知道了一些事情,比如当年的确有一个陌生男人到过汨罗,“三奶奶记得他……当时他受了伤,但没去找人来,是收留他的老贺叔去我家拿的药……不过老贺叔死了好多年了,他常年有病在我家拿药,我也没注意过他是不是拿过不是他用的药。” “他一个人来的?” “好像是,三奶奶说没见过别的人,后来有一天他就不见了。” “除了他之外真没别的生人了?” “真没有,老贺叔家就他跟老太太俩人,后来有个远房外甥女来照顾他们,是个哑巴,说起来也巧,外甥女跟他是同一年来的……哎江医生,你找这个人做什么呀?” “啊,呃……他可能是我们家一个亲戚,家里想知道他的下落,就嘱咐我找找。老贺叔家里没别的孩子在汨罗了?” “没有了,他就一个儿子,很早就出去了,后来……回来过一次,大概是老贺叔的外甥女怀孕那会儿,临生产的时候回她自己家去了,再没回来,三奶奶是这么说的。” “他外甥女嫁在什么地方?” “那不知道,就知道她每个星期都要离开几天,后来就大肚子了。” “我……叔叔也没结婚?” “应该没有,要不然三奶奶该说娶的谁家闺女,您知道,我们这儿到现在都没什么外来的女婿,最多就是临镇的咯。” 就这么着,一直到一年半前,江汨罗从丁大有那里再也得不到有用的信息,这才告诉他,其实照片里的人其实是她父亲。 而这时丁大有已经有了正式工作,在镇上开了家小卖部,也结了婚,对方是个没孩子的寡妇,婚后一个月就怀了孕,要当父亲的他对江汨罗说的话感到震惊之余,又升起一股仗义,“你放心,我继续替你打听,万一还有别的事呢。” 江汨罗没在意,以庆祝他媳妇怀孕为由给了个大红包,就单方面切断了和汨罗的联系,再也没有去过。 最近更是从郑树那里得知江夙生的从警经历,自觉一桩心事已了,都一反常态的有心思想跟沈延卿之间那点男女之事了,怎么都没想到丁大有会突然来电话。 而且是告诉她:“江医生,老贺叔的孙子回来修祖宅,翻土的时候在后山挖出一具尸骨,镇里派出所来人带走了,说DNA跟贺家的没关系,别人家也说不是自家的,您要不要来看看?” “我特地去派出所打听过,人家同志说这具尸骨应该是二十七八年前的了。” 恰好符合江汨罗的年龄,不管真的是江夙生的遗骸,还是仅仅是巧合,她都必须走这一趟。 当时大家都玩得正高兴,她不好意思提前走,后来回了家,想告诉沈延卿,最终又觉得不是时候。 跟沈延卿在楼下道别之后,她回到家,先给江媛打电话,说可能有江夙生的消息了。 “……什么?你说……找到你爸了?”江媛都不敢信,以为她是哄自己的,或者在说胡话。 江汨罗嗯了声,“只是可能,还要去做基因比对才能确定。” 江媛听了没说话,江汨罗就问:“姑,要真是我爸……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当然是接他回来了,死在外头连供奉香火的人都没有。”江媛这时回过神来了,开始絮絮叨叨。 她用这种方式排解着自己内心复杂的情绪,江汨罗静静听着,等她说完了,才又叫一声姑姑。 “我打算……请郑叔叔跟我一起去。” 江媛知道她说的是江夙生的同学,于是道:“那你可得好好谢谢你郑叔叔。” 跟江媛通过气后,江汨罗联系了郑树。听说可能找到了江夙生的遗骸,郑树一阵激动,当即就同意跟她一起前往汨罗。 汨罗是一个镇,他们要先搭飞机到元江市,然后再坐大巴到汨罗。 “买最早的七点那班飞机,到那儿大概是中午,时间刚好。”郑树提议道。 江汨罗听从建议订好机票,然后打电话跟杨烨请了三四天的假,“也有可能会要延迟,您多包涵。” 杨烨没问她到底去做什么,只觉得她声音闷闷的,情绪也不太好,于是安慰了一句:“没什么过不去的,凡事想开点,要是需要帮忙尽管说。” “哎,谢谢您,处理好家里的事我就回来了。” 现在就剩家里两只猫了,送回家做不到,送去梁睿那里他也照顾不了,眼下要么送去医院寄养,要么送去熟人家。 江汨罗一下子就想到了沈延卿,因为初一跟十五跟他熟,应该不会闹脾气。 时间已经凌晨一点,她不太确定沈延卿睡了没有,可他实在没有时间等到天亮了。 她决定试探一下,给沈延卿发了条信息,“沈先生,你睡了吗?” 如果她收拾好行李沈延卿还没有回复,就立刻把它们送到仁心去待几天,反正它们也是从那里来的。 凌晨一点,沈延卿还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可能晚上吃得有点多了,他的胃不太舒服。 而且一闭眼就想到江汨罗站在路灯下打电话的模样,那张脸,仿佛和他处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她今晚太不对劲了。 他又翻了个身,然后听见床头柜上的手机叮咚的响了一下,睡这么晚还发信息过来? 结果一看,是江汨罗的,他一愣,连忙打了个电话过去,急急问道:“阿罗,你找我有事么?” 江汨罗没想到他这么晚了竟然真的没睡,一时间竟长长的松了口气,“有事,想请你帮个忙。” “你说。”听到她没事,沈延卿也松了口气,声音平静下来。 “是这样,我突然有急事要去一趟外地,快的话周一回来,慢的话可能还要几天,想请你帮我照顾一下初一和十五,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沈延卿微怔,“……去外地?” 他又想起她接电话的模样,下意识就觉得跟那通电话有关。 “嗯,家里的一些事。”江汨罗顿了顿,“等、等我回来再跟你说,我还要收拾东西,七点的飞机,就不和你说了,备用钥匙我放门口的地垫下,你到时候过来看它们的时候直接开门就行。” 她又交代了几句猫粮什么的之类放在哪儿,又说会把它们的生活习惯写成备忘录发给他。 沈延卿嗯嗯的应着,等她说完挂断电话,越想越不放心,索性也不睡了,直接起身换衣服下楼,直奔江汨罗的住处。 “你、你怎么现在过来了?”江汨罗见到他,有些惊讶,连忙侧身让他进来。 沈延卿一边反手关门,一边压低声音道:“我不放心你,那么早的飞机,你几点去机场?自己开车去?” “四点左右吧,去机场要一个小时呢。”她点点头,解释道。 沈延卿也点点头,“到时候我送你去。” 他边说边抬腿往沙发边上走,江汨罗伸手想拉他,却捞了个空,只好无奈的笑笑,“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回去吧。” “你快去睡,四点钟我叫你,咱们四点半出发,耽误不了的。”沈延卿跟没听到她的话一样,自顾自的说道。 一面说一面定好闹钟。 江汨罗看着他坐下来,往后一倒,就躺在了沙发上,不由得愣了愣,“……你不回去?” “懒得跑,就在这儿眯一下得了。”沈延卿躺在沙发上,仰视着她因为错愕而檀口微张的脸孔,线条秀致柔和,白皙的肌肤在灯光下像一块泛着盈光的羊脂玉。 越看心里越得意,看呀,我的眼光多好,喜欢的姑娘这么漂亮。 江汨罗眨眨眼,“……你真要在我这儿?” “你家沙发舒服,躺下就不想起来了,哪个牌子的,告诉我,到时候给我家换一套。”他看似顾左右而言他,态度却坚定。 江汨罗叹口气,“那要不然你去客房睡?” 说完又想起客房好久没打扫,还比不上沙发干净,于是又赶紧改口,“算了,我去给你拿个被子罢。” 说着转身就走了,沈延卿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竟然有一股窃喜之意冒出来。 人生就该至少有那么一次,为了所爱而冲动的勇气。 他要是不来,怎么会知道她对自己的态度已经从若即若离,到开始接受了呢? 江汨罗从客房拿了一套被子和枕头出来,递给他,又说了句:“小心着凉。” “知道了,你快去睡吧,都快两点了。”沈延卿点点头,催促道。 江汨罗转头看看挂钟,说了声晚安,就急急忙忙回卧室了。 沈延卿一直看到她的卧室门被关上,彻底看不见她的背影,这才抱着被子心满意足的合上眼。 只有两个小时了,江汨罗也知道自己该睡了,可是心里存着事,又紧张,越来越睡不着,好不容易有了点睡意,却又听见房门被敲响。 “阿罗,四点钟到了,你该起来了。” 沈延卿的声音在外头响起,伴随着有节奏的敲门声,笃笃笃,像是催促她出发的号角。 作者有话要说:沈主任:成功留宿的第一天,沙发也可以。 江医生:………… 第五十三章 凌晨五点半, 天色从漆黑转为暗蓝,隐约露出鱼肚白的影子,开始蒙蒙亮起来。 沈延卿的车开得很快, 也很平稳, 在无人的机场高速上疾驰。 “晚上它们睡觉之前可能会因为环境陌生有点闹,你多担待。”江汨罗看一眼车窗外闪过的树,低声对沈延卿道。 他嗯了声,“你在外头要注意安全, 天黑就不要出去了,上个月我们医院急诊科就收了个下夜班等公交回去结果在公交站就被报复社会的人捅了的姑娘, 送来就不行了。” 江汨罗吓了一跳, 又记不起新闻是不是曾经报道过,这种事实在太多了, “无冤无仇的?” “那个男的是开网店的,行凶之前他因为跟一个顾客发生了不愉快,对方买了职业差评师给他打了很多差评, 想让客人改但被拒绝,一时觉得愤怒, 就出门找人麻烦发泄怒气。” “怎么,你没看到新闻?当时闹得挺大,还有记者过来医院采访的。” 沈延卿边说边看了一下前方的路牌,从岔道口驶入去机场的最后一段路。 江汨罗摇摇头,“没什么印象,这种社会新闻太多了,都来不及看。” 沈延卿失笑,转了一下方向盘,跟着机场工作人员的小红旗走, 转过一道弯,看见了前面的航站楼。 找地方停好车,江汨罗道:“你别下来了,回去罢。” 沈延卿嗯了声,解安全带的动作却没停,仍旧是跟着她下车了。 过斑马线的时候,江汨罗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笑笑,“没事的,这边治安蛮好,而且我不是一个人去的……” 刚说到这里,就听见航站楼门前有人喊了一句:“阿罗,这边!” 沈延卿一愣,忙抬头去看,就看见一个穿着短袖蓝色衬衫的中年男人正朝他们这边挥手。 江汨罗也看见了,急走几步,“郑叔叔,您怎么来这么早?自己开车来的?” 许县离容城本来就不近,离机场就更远了,他这么早就到了,估计一晚都没睡。 想到这儿,江汨罗又觉得有点愧疚,其实原本也不必这么赶的,郑树心急,她也没有思虑周全。 “是啊,这个点儿出门,我们那边可打不到车。”郑树笑着应了句,又看一眼沈延卿,“这是……阿罗你男朋友?” “不不不,就是普通朋友。”江汨罗连忙摆摆手,否认道。 沈延卿眼睛眨了眨,在心里偷偷加上一句,暂时的。 然后乖巧的同郑树打招呼,“郑叔叔好,我是沈延卿,您叫我延卿就行。” “哎,好,好。”郑树笑眯眯的打量他一下,“那个……延卿啊,麻烦你把阿罗送来了,我刚才还担心她一个女孩子天不亮就出来,也不知道会不会有麻烦。” “是,这年头有少许不太平。”沈延卿附和了一句。 郑树点点头,又笑着问:“延卿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听你说话的口音,容城本地人吧?” 沈延卿应了声是,“在军区医院上班。” “哎呀,好单位。”郑树满意的点点头,还要再问,江汨罗却已经回过味来了,不肯再叫他继续问下去。 打岔道:“先去取票值机罢,别耽误时间了。” 郑树回过神来,“对对对,都快点了,赶紧的,不然一会儿赶不上飞机。” 其实俩人都没什么东西,不过是带了几件换洗衣物罢了,也到不了要托运行李的地步,不费什么时间。 沈延卿于是乜了一眼江汨罗,脸上表情似笑非笑的。 江汨罗感觉到他的目光,扭头就把视线迎了上去,盯着他看,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审视和敲打,沈延卿立刻就把头别开。 “叔叔,你们的机票是哪个航空公司的?” “阿罗说东航的。” “那就……找到了,他们的服务台在这边。” 说着就大步越过她身边,同郑树一起往前走。江汨罗看着他跟没事人一样的背影,忍不住在心里啧啧两声。 走着走着又发现他的头发有点奇怪,不像白天那么整齐,后面的头发被压得有些平,脑门上一小撮头发支棱起来,在空气中轻轻晃几下,仿佛几根呆毛,傻兮兮的。 她越看越觉得可乐,忍不住就抿起嘴来,强忍下冲到喉咙的笑意。 不能笑,沈先生是为了送她来机场才这模样的,要是笑话他,不免有失厚道。 “……阿罗?阿罗!”前面突然传来叫她名字的声音。 江汨罗原本发散的注意力顿时回拢,愣了愣,抬头看过去,就看见沈延卿一脸无奈的看着她,“身份证,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什么。”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刚想着要不要笑话他,江汨罗低着头,从包里翻出证件来,递过去。 沈延卿接过那张小小的卡片,低头看见证件照里微微笑着的黑衣女郎,端正的衬衣和扎高的头发显得她很干练,嘴角微微翘着,眼角一动不动。 不是不好看,只是不及生活里的她生动。 “好了,这是登机牌,登机口在A08。”自助值机完成,沈延卿把登机牌和证件还给他们,又提醒道,“别错过时间了。” “放心吧,没事的。”江汨罗无奈的摇摇头,嘀咕道,“又不是小孩子。” 沈延卿好脾气的笑笑,“好,我知道了。” 这会儿郑树似乎看出来了,江汨罗之前说他们只是普通朋友,是真的,但也未必没假,至少沈延卿对她就很有意思。 这人一老呐,就想见孩子们都好好的,赶快成家立业,生个孩子,小家庭就稳了。 于是他帮腔道:“延卿也是关心我们嘛,阿罗你不要觉得不耐烦,小心无大错。” 江汨罗听了只好点点头,又对沈延卿道:“你快回去吧,趁还早,去睡个回笼觉。” “等你们过了安检我就走。”他点点头,一面应,一面同他们一起走去安检口。 时间还很早,又或许出行的人还不多,总之安检口没什么人排队,只有几个同样赶早班机的旅客。 江汨罗和郑树很快就过了安检,回身朝他挥挥手,沈延卿这才转身走了。 他才离开没多久,广播就传来了提示声:“去往元江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MU5214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了,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出示登机牌,由A08号登机口上飞机,谢谢,祝您旅途愉快。” 从容城到元江,恰好两个小时的飞机,俩人在机上吃过简单的早饭,下机后也没有心思找什么吃的,直接就去坐机场大巴,辗转到市汽车站,买了最近的一班去汨罗的车票。 到汨罗镇车站下车,丁大有来了电话,说来接他们来了,江汨罗都顾不上对他道谢,拉着郑树就飞快的去找人。 “江医生,这里!”丁大有远远的就叫他们,他身后是一辆灰色的小面包。 这时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半,太阳火辣辣的,照得人直冒烟,江汨罗穿过人群走到他面前,寒暄道:“才一年多不见,都开上车了,不错啊。” “二手的,不是新车。去年生意不错,攒了点钱,买个车进货方便。”丁大有摸摸新剃的光头,应道。 “这是我叔叔,我爸老战友,姓郑。”江汨罗给他介绍郑树。 丁大有从前常年混迹市井,现在又做小生意,见的人多,练了双厉眼,一看郑树的气质,就诶了声,“郑叔好,郑叔您是当警察的罢?” “你看得出来?”来的路上江汨罗说过丁大有的生平,以及他帮自己做的事,所以郑树对他和气得很,笑眯眯的,一点都不严厉。 丁大有嘿了声,“您看着跟我们镇派出所的李所长一模一样,我不是说长相啊,是气质您知道吧,就是那股浩然正气……我挺怕的。” “我看你现在也不怕我啊。”郑树失笑,一边笑他,一边低头钻进面包车后座。 江汨罗最后一个上去,坐好后用力关上车门,车内空调的凉风顿时扑面而来,驱散了燥热。 丁大有发动车子,“那是因为您管不着我呗,又是江医生的叔叔,赶明儿您要是调我们这儿来,我可就得绕着您走了。” 他一说完,郑树跟江汨罗就都笑了。但他们也知道,他说的其实是玩笑话,活跃气氛罢了,因为接下来的事可能没那么轻松。 汨罗镇是一个常住人口比较少的小镇,没什么资源可以发展经济,既没有绝美的景色,也不像别的镇有红色资源,普普通通,以前没什么名气,现在也差不多。 这里的人大多数都靠做小生意或者外出打工为生,“不过刚过了年就来了新领导,说是要把我们镇打造成长寿之乡,也发展旅游,说老鸹山上面那泉水啥的能做景点。” “也不知道能不能成,要是能发展起来就好了,大家生活能更好些。” 汨罗的人是不穷的,但也只能算一般,要是家里人都没病没灾日子还好,但要是得了大病,尤其老人,那家里一般都会很难过。 “肯定会好的。”郑树安慰他。 丁大有哎了声,看看前面,“诶,到了。” 因为江汨罗要来,丁大有一大早就跑来派出所跟负责这件事的干警报告,这会儿人家正等着呢。 “这是派出所的李所长,所长,这位就是我跟你说的江医生,她爸爸生前最后的落脚点可能就在咱们这儿,今天就是来做鉴定的,这位是她的叔叔,也是她爸的战友,姓郑,也是你的战友啦。” 李所长一愣,看了一眼郑树,郑树自我介绍道:“郑树,容城许县南华派出所的。” “郑警官你好你好。”李所长忙打声招呼,心里有些嘀咕,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 他摸摸鼻子,“那个……市里的法医刚好下来办案,发生这件事的时候他们就在临镇,现在已经过来了,咱们要不然先做个鉴定?” “越快越好。”江汨罗点头道,适时露出迫切的情绪来。 来给江汨罗取样的法医是个很年轻的小帅哥,听说这位可能是这具陈年白骨的女儿,遂安慰了一句:“别着急,结果很快就能知道了。” “要多久才能出结果?”江汨罗问道。 “这边没有检查条件,得送回元江去做,最快……可能明天吧。” 江汨罗道了声谢,就和郑树及丁大有一起离开了派出所。 走出派出所,丁大有道:“都一点多了,你们还没吃饭呢,走,咱们找地方吃点东西去。” 因为要等结果,江汨罗和郑树在镇里的宾馆住下,傍晚的时候受丁大有之邀去他家吃饭。 他们去得早了一点,丁大有的媳妇儿刚进厨房,出来寒暄几句以后,就让丁大有带他们在附近走走。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贺家旧宅,江汨罗低声告诉郑树:“如果那个人是我爸,那他生前最后的几年,就是住在这里。” 郑树点点头,面露惆怅。丁大有见状,便上前敲门,“贺明,开开门,我是你大有哥。” 片刻后门从里头吱呀一声拉开,露出一个小脑壳,是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大有叔,您找我爸有事么?” “小六,你爸在不在家,叔找他说个事儿。” “在,您先进来好的啦。” 随着小男孩的话音,门全部打开了,从门口忘里看,这似乎是一座好几进的宅子,年久失修,墙皮斑驳,墙根处布满滑腻的青苔。 “江医生,郑树,咱们进去吧。”丁大有转头道。 江汨罗来过很多次汨罗,但从没进过贺家旧宅,因为从前一直挂着大锁头,周围也很安静,仿佛被主人彻底遗忘了。 难得听到这里有人声,江汨罗迈过门槛,看到残垣断壁,可能是从前就塌了,也可能是最近被推倒的,又或者都有可能。 天井里种着一株桃树,有小孩子说话的声音传来,“爸爸,大有叔来了,好像还带了客人。” “客人?什么客人,三奶奶家的?” “不认识。” 江汨罗循声看去,就看见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走了出来,腆着将军肚,脸圆圆的,小眼睛,手上戴着金戒指和名表,难怪要回来重修祖宅,原来是衣锦还乡。 他一出来,就问丁大有:“大有哥,你是来找我借钱的?” 丁大有翻了个白眼,“我又不缺钱,借钱干什么!” 贺明哦了声,又问,“那你来找我做什么?喝酒?是不是知道我这里有好东西……” “行了行了,我没空跟你东拉西扯。”丁大有手一摆,翘起拇指一指,“看到没有?这两位可能就是你家后山那具白骨的家人,想来看看,容城来的。” 贺明闻言一愣,看向江汨罗和郑树的目光明显一顿,“……啊、这、这么巧啊……想、想看什么?” 他顿了顿,接下来说话利索许多,“尸骨已经被派出所带走了,不在这儿……那啥,我这儿没啥可看的了。” “我想去看看后山,就是找到尸骨的地方,可以么?”江汨罗笑着温声问道。 “那、那成吧,你们跟我来……” 江汨罗和郑树跟着贺明往屋子后面走,穿过残垣断壁,路过还保存完整的几间屋子,他们到了后山的山脚下。 “这就是我们家的山,不过我准备卖给政府,反正也没人种,要是政府拿去有用也好。” 江汨罗一边走,一边听郑树跟贺明说话,“家里这么久没人住,怎么突然想到要回来重建房子?” “嗐,我死鬼老爸早就想回来了,一直到死都没回来,说是觉得自己没出息,无颜面对祖宗,临死倒把这任务交给我了。” “没出息?怎么个没出息法?” “就是没挣大钱呗,说是运气早年用完了,挣了一笔大钱,跑去宁城做生意,结果亏了,就一直不温不火的。” “那也不至于觉得愧对祖宗啊,我看你就发展得很好。” “嗐,那是因为我娶了个能干的媳妇,我爹是因为他气死……不是,那个、他要走嘛,我爷当时不同意,气坏了,他怕回来挨打,就一直不回来了……” 又说了几句别的,把他们带到翻出尸体的地方,贺明就扔下他们溜走了。 郑树围着这里转了两圈,拍了几张照,然后低声对江汨罗道:“回去以后我找人查查他。” 江汨罗目光一闪,“您觉得他有问题?” “……说不好。”郑树犹豫片刻,只说了三个字。 第五十四章 江汨罗跟郑树在山上转了一圈, 正要下来的时候就碰见了丁大有。 “郑叔,江医生,咱们回去呗, 该吃饭了。” 郑树拍拍他肩膀, “走。” 从山上下来,又遇见贺明。知道了郑树有些怀疑他之后,江汨罗看他的目光就多了几分打量。 弥勒一样的大脸,看着很和气, 可再看得仔细点,又能看到他眉梢眼角不加掩饰的精光。 或许是她的打量有些明显, 贺明立刻看了过来, “江……江医生,你这么看着我, 是不是我刚才吃饼干没擦干净啊?” “哎哟,我可得擦干净……儿子!镜子呢,快快快, 拿来我用用,一会儿你妈知道我就惨了。” 说得特别着急, 张罗着要儿子给他找镜子,还自己弯腰低头的东翻西找。 江汨罗看着他的背影,觉得有点奇怪,但这种感觉一闪而逝,她笑着阻止道:“没有没有,只是觉得贺先生跟我见过的一个人有点像,又想不起来到底是谁,所以多看了两眼。” 贺明的身子一顿,然后一拍大腿, “哎哟吓死我了,还以为我要露馅儿了呢。” 丁大有大声笑起来,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行啦,我们得走了,打扰了啊。” “啊,这就走啦?”贺明似乎有些惊讶,一边送他们出来,一边又挽留,“要不然留下来一起吃顿饭呗?” “不了不了,你嫂子在家都做好了。”丁大有摇头应道。 江汨罗也笑笑,“以后要是有机会,一定再打扰贺先生。” 贺明嘴角的笑容深了点,“一定,一定。” 几个人在门口寒暄了几句,丁大有就带着他们回去了,背后有木门被关上的吱呀声响起。 江汨罗压低了声音问郑叔:“您看出什么来么?” 郑树有他自己的猜测,但那总归只是猜测,所以他摇摇头,“没有,不过……” 他顿了顿,“他不是要紧的,如果基因比对结果出来,那不是你爸,就没有查他的必要了。” 江汨罗沉默一瞬,默默地点点头。 她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一层,因为笃信自己的名字就是出生地,又的确在这里查找到一个符合条件的人,尤其是已经付出那么多精力,她更不愿相信这个方向是错的。 更何况,“我爸的确来过这里,三奶奶看过我爸的照片,说见过。” 三奶奶总不至于要骗她,又没有什么好处。 郑树想说老人年纪大了,老眼昏花,难免记忆出错,但看看她的模样,又不忍心戳破。 于是点点头,“那就回去再说,在这儿估计查不到什么。” “查不到,贺明不是在汨罗长大的,大家对他的了解,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只知道他在宁城开了个装修公司,发了点财。”一旁听着他们说话的丁大有突然搭腔。 江汨罗下意识看他一眼。 郑树接着问:“那你们有没有听他说过什么他的事没有?” “说是说了点,前几天在饭馆遇到嘛,就一起喝酒,喝大了就吹吹水咯。”丁大有边回忆,边放慢了脚步。 另外两个人也配合着他慢慢走,仔细听他说话。 “他说他娶过两个老婆,前头那个老婆生了大女儿,离婚了,后来他就娶了现在这个,原来是他公司的出纳员,生了儿子,高兴得大摆满月酒百日宴。” “还说他爸死之前特别想回来,可是动不了就算了。” “又说他爸最后走的时候说不要葬回来,他也搞不明白为什么他爸又想回来,又不要回来,不过他还是给他爸在城里买了墓地,就葬在宁城。” “别的……也没什么了,就是吹牛逼说自己生意做得多大,还说给什么主任啊名人啊装修过房子之类的……” 郑树边听边点头,又问:“知道他公司叫什么名字么?” “知道,就叫贺明装修公司。” 郑树跟江汨罗听了忍不住笑起来,“这个名字……以后他儿子接班,是不是还要改啊?” 丁大有家到了,一推门,就听他媳妇喊大家吃饭。 饭桌就摆在院子里,汨罗的人家吃饭都早,这时也不过七点左右,屋外天色还有些亮,有归巢的鸟雀啼叫着从他们头顶掠过。 远在千里之外的容城,沈延卿天不亮就送走了江汨罗,从机场回来,已经天光大亮,街上卖早点的店铺前排着队,油条油饼的香气和蒸笼的白烟交织在一起。 买了两笼小笼包和烧麦,沈延卿回到家,放下东西后又去江汨罗家准备接初一和十五过来,结果在电梯里遇到买早饭回来的房东阿姨。 “诶,沈先生是上去找江医生呀?” “呃……不是,我去接猫,她去外地了,托我照顾一下猫。” “哦哦,哎呀,不要怪阿姨多嘴,就是……你跟江医生是不是好啦?” 沈延卿一愣,没来得及回答,阿姨倒以为他害羞,“哎哟,不要害羞嘛,年轻人要勇于表达自己呀!” 一边说一边挥动手臂,像很努力的鼓励他似的。 沈延卿哭笑不得,“不是,我跟江医生……没有没有,她不是……我女朋友。” 最后半句说得有多不情愿他自己心里知道就可以了:) 房东阿姨明显不信,“不是女朋友你那么积极?那肯定是喜欢我们小江嘛,我同你讲,她很不错的,长得标致,又温柔,你要是错过了会后悔的……” 沈延卿嗯嗯的敷衍着,又忍不住腹诽,标致是标致,温柔?还没看出来哈,她对人类(特指他本人)不是很温柔呢:) 阿姨还在说,不过电梯已经停在了六楼,门一开,沈延卿就立刻同她说再见,两步就出了电梯,从门垫底下摸出钥匙开门进去。 “初一,十五,你们醒啦?”听见开门声,两只小家伙暂时放下了早饭,跑到门口来看看是谁进来了。 嗯……不是妈妈的味道,哎呀,是初七爸爸。 初一看他一眼就跑了,继续去埋头大吃,十五好一点,抻着头闻闻他的味道,想发现他到底去过哪里。 “十五,乖乖哟。”沈延卿弯腰把它抱起来,让他趴在自己怀里,五指梳轻轻梳理着它的毛发,努力学着江汨罗的语气跟它说话。 然后把它抱到初一旁边放下,一手摸一个,“初一啊,十五啊,你们妈妈去外地了,要好些天才回来,你们这几天就跟我回家,同初七玩儿好不好?” “唔——嗯嗯。”十五是个特别贴心的小姑娘,积极的给出回应。 初一则歪歪头,似乎愣了愣,不吭声。 沈延卿就当它们都同意了,笑眯眯的摸摸它们的头,这才想起,“哎呀,你们妈妈交代我每天都要铲屎的。” 铲完屎还要去收拾它们俩的东西,小毯子,猫砂,猫粮,猫罐头,营养膏,猫条,鸡肉干,还有猫玩具。 收拾完一看,一大包,忍不住啧了声,“这年头,人活得都没猫精致。” “喵——”十五拉拉他裤腿,你在说什么呀? 沈延卿弯腰挠挠它下巴,转身拿来猫包,打开,“来,你俩自己进来。” 初一和十五对猫包都不陌生,知道这个东西一来就是要出门了,立刻小跑着钻进去,然后趴好。 “喵——”好啦!我们快点走! 沈延卿这时觉得,照顾它们俩肯定不是难事,毕竟实在太乖了。 然而现实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美好,白天当然各自相安无事,但到了晚上,江汨罗迟迟不出现,初一和十五没有闻到她的味道,渐渐就有些不安。 倒没有闹脾气,只是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然后一直蹲在门口,兄妹俩挤在一起,全神贯注的盯着门看。 一开始沈延卿还不当回事,觉得等它们困了就好了,可是时间已经十点多,初七都困得不行了,它俩还在那儿蹲着。 他走过去问:“你们困不困?睡觉去吧,好不好?明天起来再等,说不定妈妈就回来了。” 它们整齐的扭头看他一眼,又立刻回过头去。 沈延卿叹了口气,起身走开,但却一直看着它们。 就这么过了又半个小时,它们还在那儿,沈延卿开始觉得不好了,难道它们还打算看一晚上? 又想着或许把抱回来就好了,于是走过去,硬是将它们抱离了门口,放到屋里铺着的小毯子上,“听话好不好?先睡……” “哎哟——”话还没说完,他就挨了初一的一爪子,手背上立刻就见了血。 他吃痛松手,初一立刻就跑了,十五歪头看看他,像是有些委屈,也转身跑了。 两只小东西又跑回了门口蹲着。 沈延卿叹了口气,转身给江汨罗打电话,问她要怎么办。 江汨罗也没办法呀,“猫对陌生的环境都很敏感的……要不然你开个视频,让它们看看我?” “诶!好!”他赶紧挂了电话,重新拨过去视频通话。 然后举着手机跑过去蹲在十五旁边,把手机放到它们跟前,“初一,十五,看这里,妈妈,这是妈妈呀,看到没有?” 它们对“妈妈”这个音节十分熟悉,立刻就转着脑袋来找,江汨罗立刻出声道:“初一,十五,这里呀,妈妈在这儿。” “喵?” “喵——啊——” 小家伙听到声音,伸出爪子来碰碰屏幕,江汨罗立刻道:“你们乖乖的啊,妈妈过几天就回去啦,在初七家待几天好不好?” 她又哄了几句,小家伙们似乎听懂了,也放心了,等被动静吵醒了的初七也跑过来,它们没一会儿就跟着它跑走了。 总算把两只小家伙搞定,沈延卿重重舒了口气,“总算搞定了。” 都已经十一点半,还差半个小时就到第二天了。 “真是麻烦你了,都这么晚了,明天还要上班,真是……”江汨罗觉得挺愧疚的,“要不然你明天把它们放回我家去罢,每天去放粮放水就可以了,它们自己待着没问题的。” 也怪她没有提前说清楚,以为沈延卿会知道自己的意思,毕竟都留了钥匙给他。 沈延卿抬手摸摸鼻子,“我不太放心……明天再看看,要是能习惯就让它们留下来好了。” 江汨罗刚要点头,就看见他手背上一道凝固着血液的抓痕,愣了愣,“你被它们挠了?” 沈延卿呃一声,还没应,就听她声音急切起来,“怎么不涂药?你打过狂犬疫苗了么?对了,你家有没有碘伏,要是没有我那里……” 她刚要说药箱放在哪儿,就被他打断了,“有,我都有,现在就上药,没事的,年初被初七咬过一次之后我就打过疫苗了,你别担心。” 他声音淡淡的,含着一股笑意直冲耳膜,江汨罗微怔,随即抿抿唇,不吭声了。 谁担心他了,真是自作多情=。= “你呢,事情处理完了?”沈延卿从茶几底下拿出药箱,找到碘伏,用棉签沾着涂到伤口上,还不忘关心她的事。 江汨罗沉默了一下,然后摇摇头,“还没有,最快也要明天才知道结果,等派出所的人通知。” 沈延卿涂药的手一顿,“……派出所?” 所以你跟郑树一老一小去元江市,是干嘛去了? 这时他才注意到,视频里江汨罗身处的背景似乎很简单,简单到有些简陋,很有千禧年时候的风格。元江也是个三四线城市了,总不至于只有这种条件的宾馆罢? 他也不等江汨罗回应,接着问:“你这酒店住的……安不安全?” 江汨罗闻言扭头看看床铺和窗户,回头失笑道:“这里已经是全汨罗最好的一间宾馆了。” “……汨罗?”沈延卿想了会儿才想起来汨罗在哪里,“那不是元江下辖的一个镇么,你去那里做什么?” 江汨罗愣了愣,“你知道这里?” “以前有病人是从那边过来找我……找我介绍人看病的,所以听说过。”沈延卿犹豫了一下,还是改了将要说出来的后半句话。 江汨罗不疑有他,只哦了声,道:“很晚了,休息吧。” 沈延卿直到视频结束了,才想起来她没有回答自己第一个疑问,他还是不知道她去汨罗跟派出所有什么关系。 不由得叹了口气,知道她心里的防备还是没有彻底消除。 第二天下午,江汨罗和郑树正商量要不要打电话去元江市局问问,就接到了李所长的电话,告诉她:“江医生,市局那边来电话了,经过DNA检测,确认了你和这位死者之间的亲缘关系。” “这就是你的父亲,节哀。要是有时间,可以来认领了。” 宾馆的空调很老了,出风声音很大,还漏水,水盆里已经接了半盆水,水滴落下来,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节奏均匀,声音清脆。 江汨罗的手轻轻垂下,她感到自己身上像有什么东西终于被打开,又放下,她如释重负,几欲落泪。 突然就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感汹涌而来。 从还是个小孩子时候就执着探求的事情终于有了一个确定的答案,这段路终于走到了结尾,找到了想要的那个结果。 尽管仍有谜团,比如她的母亲是谁?比如江夙生是怎么死的?又比如自己是怎么出生又在哪里被找到被什么人送回容城的? 但是,她不打算再找下去了,将江夙生带回家,她就算对得起他的生恩了罢? “喂?江医生,你在听吗?” 郑树捡起她的手机,替她答应道:“在的,我们知道了,会尽快过去办手续的……好的好的,谢谢你。” 挂了电话,他看着江汨罗,“阿罗,我们现在去接他回家?” “……好。”回家,回那个他离开后就再也没有能回过的家。 江汨罗应完,眼睛一酸,又觉得他实在可怜,差点就要做百年千年的孤魂野鬼。 第五十五章 (捉虫,勿重复购买) 接到电话时是下午, 时间还算早,郑树和江汨罗立刻赶去派出所办理认领手续,并且拿到了一份亲子鉴定报告书。 原本李所长要帮他们联系最近的殡仪馆, 但却被郑树拒绝了, “我们还有事要去一趟市里,打算直接送去市里的殡仪馆,多谢李所长关照。” “哎,没事, 就是……”他看一眼江汨罗,“节哀啊。” 这江医生看起来也不大, 但这尸骨都是二十好几年前的了, 想来她可能连亲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也怪可怜的。 江汨罗倒反应平平, 因她从未与江夙生一起生活过,所以其实没多少感情。 要是江媛或者梁东山出事,她绝不可能还像现在这样平静。 尸骨已经七零八落, 被收进丁大有送的柳木盒里,再放进一个单肩包, 郑树背着,轻飘飘的。 人死了,最终也不过骨头二两,尘土一抔。 他们从汨罗匆匆搭最后一班班车去市里,临走前没来得及见一面丁大有跟他道别,江汨罗只给他打了电话。 “结果出来了,是我爸。大有,这几年,多谢你了。” “嗐, 啥啊就这我,我还得谢你呢,要不是当初你肯给我发工资,我现在说不定都饿死了……哎哎哎,不说这个……恭喜你啊,找到你爸了。” 李所长劝她节哀,丁大有倒对她恭喜,实际上是因为俩人对她的了解程度不同。 江汨罗莞尔,“是该恭喜我的……你以后,要是有什么困难,一定记得跟我说,还有,要是去了容城,记得找我吃饭。” “行,就这么说定了,以后你也常来啊,说不定我们汨罗明年就成了旅游区了呢。” 这是他们认识这么多年来最轻松的一次谈话,于丁大有而言,是终于不负重托,对江汨罗来说,则是终于得偿所愿可以放下。 但郑树却又有别的考量。等江汨罗挂了电话,他才靠过来,低声道:“阿罗,我看了那份报告,上头没有说死因。” 江汨罗愣了一下,迅速回过神来,“您是看出什么来了吗?” “你可能没注意看,骨头上有几道骨折的痕迹,包括头骨。”郑树的声音更低了。 “……什么?”江汨罗更加错愕,有些不可置信的提高声音,“您是说他是被害……” “嘘——”郑树赶紧举手示意她小声点,然后道,“我也只是怀疑,万一只是意外摔倒致死呢?” “还有贺明的父亲,他到底跟老爷子有什么龌蹉,才让父子俩老死不相往来?” “落叶归根是人之常情,老一辈在外的人很多想葬回老家,为什么他说着想回来看看,但最终又留下遗言说不要葬回来?你不觉得这种前后不一的态度奇怪吗?” 江汨罗沉默一瞬,点点头,“觉得,感觉像是他做了亏心事,所以不敢回来。” “就是嘛,所以你爸的尸骨还是要化验,我们去元江市司法鉴定中心问问,如果不能做,我们就回容城做。” 这才是他婉拒李所长好意的真实目的所在。 他有主意了,江汨罗的心就定很多,她摇头苦笑,“郑叔叔,幸好我找到你了,要不然……” “让我自己来处理这件事,我会直接带一盒骨灰回去。” 客车开过一段不太平坦的路,有些颠簸,晃晃悠悠的,郑树看一眼车窗外的农田,回头笑着道:“我这是职业敏感,抓的人多了,见到这种事,就先往坏的想。” “您是有经验,脑子活眼神好,又细心谨慎,才能想得到这些疑点,我就不行。” 江汨罗轻笑一声,自嘲道:“安逸日子过得久,没什么警惕性。” “我们这行的,不就为了让大家过安逸日子么。”郑树说到,双手抱紧了放在腿上的背包。 赶在人家单位下班前去到鉴定中心,郑树开门见山的问这儿能不能做尸骨化验。 接待他们的是个很年轻的警花,工作业务不熟练,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帮他们问问,挂了电话,没一会儿楼上下来个法医。 “诶?是你们啊,检验结果不是已经发去汨罗镇了么,你们没看到?” 来的恰好是当天给江汨罗采集标本的那位年轻男法医,江汨罗连忙问了声好,然后道:“结果看到了,多谢你们,就是……我们对这具尸骨还有点别的疑问。” 法医一愣,“……疑问?什么疑问?哦,对了,刚才的电话是问我们能不能做尸骨化验?” “是这样的,我们想查一下我爸爸的具体死因,鉴定报告只写了亲缘关系,没写死因,所以我们想再化验一次,回家了要是我姑姑问起,也好解释。” 听明她的来意,法医点点头哦了声,“去接待室坐坐吧,我跟你们讲讲当时的情况。” 郑树和江汨罗对视一眼,默契的没有说话,而是跟着法医去了接待室。 接待室里只有他们三个,门被轻轻关上了,“坐吧,喝口水。” “多谢。” “哗——”拖椅子的声音。 “当时我们是在澜西出警,回程的路上接到市里的电话,说汨罗有户人家翻新房子结果挖出来一具尸体,有群众报案,让我们顺便过去看看。” “到了那里以后,我们看到的是一堆已经白骨化了的骨头……”他说着,从手机里找出几张照片给他们看。 照片里现场非常凌乱,散落的尸骨旁扔着锄头和铁锹,不远处停着一辆小型挖土机,和后来郑树跟江汨罗看到的不太一样,他们看到的现场,显然已经平整过了。 还有尸骨被带回后拼接起来的照片,显示古块不太齐全。 “我们收了回派出所之后进行了检查,判断死者的死亡时间应该在二十年以上,右侧肱骨、双侧股骨和腓骨也有多处陈旧性骨折痕迹,枕骨有明显的被击打痕迹,但不是致命伤。” “因为我们还在泥土中发现了死者的舌骨,检查发现有舌骨大角骨折,很可能是颈部受力导致的机械性窒息死亡。” “另外,因为随着尸体的逐渐腐败,有些不那么容易降解变性的毒性物质就会渗入到泥土里,所以我们还取了一部分骨骼对应胸腹部的泥土带回来检验,但是也没有发现中毒迹象。” 江汨罗听了问道:“确定枕骨上的是被击打,而不是意外摔伤之类的么?” “时间太长了,只能说检查结果支持这个可能性,具体是不是,还要另外调查,不过已经那么久了,凶手也不好找。” 从元江市司法鉴定中心出来,江汨罗跟郑树的心情都有些沉重,原本以为已经了了的事,又多了一个谜团。 到底是谁杀害了他?是冲动杀人,还是早有预谋?凶手是普通人,还是跟江夙生有仇的人? 都不知道,甚至可能凶手也早就已经死了。 郑树这时安慰道:“这事儿你就不要操心了,我留意一下罢,说不得那人早就死了,别为了这事儿耽误你正常生活。” 江汨罗知道他是在委婉劝说自己要放开心怀,于是点点头。 沉默半晌才又道:“我原本也只是想着要找到他而已,其他的……” 她没本事,也没办法去追究,因为太难了,连能找到他的下落,就已经耗费了她几乎所有的精力。 漫长的等待,在辗转发侧中独自承受希望和失望的交织,尤其是在她和这个人只有父女名分而无父女之情的情况下,能坚持下来,无非凭借心底一股执念罢了。 “慢慢来,说不定哪天就有答案了。”郑树道。 说完又和她一起赶去殡仪馆,询问火化适宜。 因为要加急,所以还额外多付了两千的加急费,交定金的时候,工作人员还忽悠他们:“要不要办一个小型追悼会?虽然只有你们两个,也可以稍微慰藉先人的在天之灵。” 江汨罗摇摇头,“我们赶时间带他回家,家里人都等着呢。” “那行,明天过来。” 火化的细节不必提,江汨罗和郑树取了江夙生的骨灰盒之后,马不停蹄的赶回容城,又在机场直奔青县。 一路上江汨罗都在打电话,先跟杨烨再请几天假,杨烨问具体几天,她也说不好,下葬都是要看日子的,要请人来算,还要定制墓碑诸如此类,谁知道到底要几天。 “行罢,你自己算时间,回来了再来销假。”杨烨说了句,又觉得她声音很疲惫,于是又说了句,“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多谢您,不是什么大事,家里人可以的。”江汨罗道了句谢,挂断电话又给江媛打。 江媛早就知道这具尸骨就是江夙生的事了,这两天简直度日如年,现在听说他们终于要回来了,大大松一口气。 听江汨罗问要不要通知梁睿,她道:“这事儿要费时间,就是墓碑也要做小半个月的,我早上还寻思着下个月,最快是四号,又有点近。” 现在离五月结束还有十天,是不太够的,准备起来有些仓促。 江汨罗就问,“四号之后呢,哪个日子好?” 江媛想了想,“那就得十六号,那天日子比四号还好些。” “那就十六号罢,不着急,慢慢来,省得到时候发现什么东西没备齐,就是这端午节可能过不成了。”江汨罗看看手机日历道。 江媛摆摆手,“过不过都一样,你们自己买个粽子吃就得了,等到时再让梁睿跟你一起回来,现在回来也帮不上忙,你们都是小孩,不懂那些。” 其实江汨罗回来也帮不上忙,只不过江媛和梁东山想听她亲口说这件事罢了。 回到青县,已经是半夜,在和他们说的时候,江汨罗和郑树不约而同的隐瞒了江夙生的死亡原因,只对他们说是意外。 江媛听了就直叹气,“真是倒霉,我们家是不是祖坟风水不太好?” “你看,你爸死得不明不白,你妈是谁都不知道,更别提过得怎么样了,还有你姑父……我觉得肯定风水有问题,他爸,要不然咱们趁这机会修修祖坟?” 梁东山摸摸怀里的猫,慢吞吞的应好,“你当家,你说了算。” “行了行了,瞎折腾不累么。”江汨罗阻止道,“祖坟要真不好,我跟阿睿能考上大学找到好工作?家里能开铺子能建楼房?再说了,家里坟头就在小果园那一块,能迁哪儿,再买地也得人家肯卖才行啊。” “……说得也是,那就算了。”江媛一听好像也很对,立刻就改了主意。 既然日子算在了下个月,江汨罗就把定制墓碑的事之类的准备工作都交给江媛,和郑树在第二天中午才回了容城。 因为郑树要回许县,江汨罗婉拒了他先送自己回去的提议,独自坐动车回容城,到家已经下午快六点。 太阳已经有了西坠的意思。 江汨罗掏钥匙开门,发现门不是反锁的,愣了愣,差点以为进贼了,然后才想起可能是沈延卿在。 发现江汨罗的月季花生病了,沈延卿过来看看要不要给它喷点药,然后放到猫接触不到的地方。 初七跟初一十五在屋子里跑来跑去,两三天不在家,小猫们对这里感到无比新鲜。 “咔——”门响了一下,三只都停了下来,耳朵动动,警惕的看着门口。 然后就见十五突然冲了过去,快得像一道残影,然后使劲的喵喵叫起来。 紧接着初一也跟着二重奏起来,初七则嗷呜一声,不停的踩着地板,发出闷闷的跺脚声。 沈延卿赶紧过来看它们怎么了,却在看见进门的江汨罗时愣了愣,“……阿罗,你回来了?” 江汨罗看着他,衬衫的袖子挽起来,左右拿着一把小花铲,惊讶之情溢于言表,又好像还有一点惊喜。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就觉得心里有点酸麻酸麻的委屈,想起这几天忙乱得连觉都睡不踏实的日子,只觉得一阵疲惫。 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一个人走得太久了。 “沈延卿,我好累啊。”她突然走上前,一把抱住了他的脖子,低低的念了这么一句。 女子柔软温暖的身体靠近,连同淡淡的香味也一起冲进鼻腔,顿时让他不知所措起来。 他僵硬着身子,双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最终还是放下,垂在身侧。 然后叫一声她的名字,“阿罗……” 声音可怜兮兮,又慌乱异常,满脸通红。 作者有话要说:沈主任:……现在该怎么做,在线等个指导=_= 第五十六章 江汨罗突如其来的亲近, 让沈延卿整个人都脑子短路,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废话!谁特么被喜欢的人抱了还能冷静啊! 可是他也不敢抱回去,他敢肯定, 只要他敢动手, 江汨罗就能立刻踢他出去:) 好在江汨罗只是一时的情绪失控,不到一分钟,就回过神来了,立刻将他放开。 “……抱歉, 我失态了。” 她清清嗓子,垂着眼, 避开了他看过来的目光, 觉得自己脸上的温度一直在蹭蹭蹭上涨。 沈延卿脸涨得通红,也不敢看她, 别着头,眼睛转来转去,目光游移不定。 手里的小花铲越捏越紧, 甚至于手背轻轻颤抖起来。 他无法忘记江汨罗靠近的那一刹那从脚底升腾而起的酥麻感,像过电一样让他心悸, 强烈的喜悦迸发而出,掩藏在平静水面底下的漩涡,将他整个人都卷进去。 即便江汨罗已经放开他,这种感觉还是残留在他的皮肤上,以及一呼一吸之间。 “没、没事……”他半晌才讷讷的开口,却仍旧不敢看她,声音也轻,颇有些小心翼翼的意思,“阿罗, 你没事罢?” 江汨罗垂着头,用脚去逗着扑上来的十五,“……没事,就是、觉得有点累了。” 说到后半句,她的声音放得极轻,轻得近乎呢喃,若不是沈延卿耳朵够尖就要忽略了。 他微微怔了怔,终于回过头来看她,心里的尴尬和别扭被暂时抛到脑后,“是不是坐车累了?” 江汨罗失笑,“……可能是吧。” 顿了顿,她又扭头,很正式的跟他再道了一声歉,“对不住,刚才是我唐突了,我就是……回来发现家里有人等着,突然就收不住……” “没关系。”沈延卿轻轻打断她的解释,“我很高兴……你能这样信任我。” 江汨罗定定的看着他,似乎有些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又似乎在出神,仿佛透过他在看什么。 面色怔怔的,有点呆,又有点茫然,甚至有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软弱若隐若现。 沈延卿不知道她遭遇了什么,只觉得这样的江汨罗让人心疼,孤独的,故作坚强的,是另一个江汨罗。 “阿罗……” “你怎么这个时候在这里,这么早下班?”他还没说话,江汨罗就已经回过神来了,并且迅速找到一个话题。 客厅里原本有些凝滞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 “我从今天开始做针灸,下午没什么事,陈教授让我早点过去,他好跟我讲讲治疗方案。”沈延卿哦了声,解释道。 不管什么病,首诊都是麻烦点的,因为医生要很详细的全面了解病人的情况,包括各项指标以及起居习惯,才能制定出一个具体的治疗方案。 江汨罗点点头,似乎有些好奇,“感觉怎么样,和电疗比,哪个更疼?” 沈延卿抿唇笑笑,“其实都疼,毕竟是要刺激神经,只不过电疗我已经习惯了,针灸才刚开始,有点不适应。” 他顿了顿,又摇头自嘲,“以前看电视总觉得去做针灸的人都是受虐,被扎成刺猬还说好,现在我也成刺猬了。” “嗤——”江汨罗忍不住笑出声来,嗔了句,“哪有人这样说的,能传承千年的东西,自然有它的用处,我们医院还有不少病宠过来做针灸调理的呢。” 沈延卿闻言一怔,觉得奇怪极了,“小动物也要做针灸?” “需要的话可以做,洛洛就是中兽医。” 他恍然大悟,“原来是何医生。” 十五看大人都不理它了,有些着急,又不愿意像哥哥和初七那样走开自己去玩,于是使劲抱着江汨罗的腿,想要往上爬。 她已经快一岁了,体重已经不是当小奶猫时那么轻了,一扑上来,就让江汨罗觉得自己的腿上仿佛绑了个秤砣。 “你要做什么呀?”她叹口气,弯腰把它抱起来,再转头,沈延卿已经又继续摆弄那两盆月季花了。 江汨罗走到他身后,看到两盆花都已经被修剪过了,枝条的高度很整齐,走之前开的花都已经不见了。 沈延卿正在往花洒里兑药,她看了一下,没看懂,就问:“它们这是怎么了?” “有点黑斑病。”他应道,捡起扔在一旁地上剪下来还没收拾的叶子,递给她看,“你看叶子上有紫褐色或者褐色的小点,慢慢就会变成黑色或深褐色,如果一直不管,就会越来越严重。” “严重的时候,整个植株下部及中部的叶片全部脱落,就剩顶上几片新叶,慢慢就连几片新叶都没了,花就得死。” 江汨罗恍然大悟的哦了声,又有些愧疚,这是封悦以为她很喜欢月季才送给她的,可是她却从来都没有好好照顾过它们。 沈延卿背对着她,看不到她的表情,继续道:“我现在用乙嘧酚1000倍稀释喷洒,五天一次,打三次药,后面两次你自己打?” 他边问边扭头看她,仰着头,看见她怀里抱着只不停舔手的猫咪,认真的点头嗯了声。 嘴角一翘,就笑了起来。 江汨罗不期然对上他眼里的笑意,愣了愣,随即又想起刚进门时那个不在他们任何一方预料之内发生的拥抱。 突如其来,又如此动人心弦。 沈延卿显然也想到了这个,有些不自在的错开眼,低头看看花盆,问道:“你这儿还有哪是能放花盆,初一和十五又碰不到的么?” 江汨罗想了想,“生活阳台应该可以,平时浴室那边都关着门,它们进不去。” 佳禾花园的房子格局是在公卫内角落处还另开一道小门,小门背后是一个生活阳台,供业主洗衣晒被用的。 不过位置有点坑爹,里头只要有人,别管上厕所还是洗澡,门一关,就过不去了,很多业主都会改了这个门,把它开到外头来,不过这家里就她一个人住,也犯不着改造。 沈延卿听了就道:“那正好,我把它们放那边去,以后可以在那边养花,就不用担心初一十五会误食了。” 边说边抱起一盆金丝雀,放在腰部的右侧,用右手臂环着托住,再弯腰拎起另一盆繁星天荷。 江汨罗见状连忙讲十五放下地,“我来吧,你刚做完治疗,手不好用力……” “没事,我正好锻炼一下肌力,越不用越容易肌肉萎缩。”沈延卿淡淡的应道,先她一步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江汨罗听了他的话不由得一愣,她只知道他右手受了伤,要按时坚持复健,却从不知道他为什么受伤,伤得有多重。 她想问,却又怕叫他想起不愉快的事,沉默一瞬,还是选择了放弃。 沈延卿抱着两盆花,走到洗手间门口,停下来等她。 开了门进去,他看到洗漱台上方的置物架摆着好些个瓶瓶罐罐,顿时忍不住笑了一下。 江汨罗纳闷的看他一眼,他就解释道:“你这么多护肤品,让我想起我妈,好像每个女孩子都有这些。” “还不是为了胶原蛋白流失得慢一点,变老谁不怕。”江汨罗失笑,推开小门往生活阳台走。 生活阳台的朝向很好,沈延卿把花盆放在防盗网上,“这边日照充足,也宽敞,以后还可以多养两盆,你要是愿意,绣球、百合都可以,怎么样?” 江汨罗摸摸鼻子,“……以后再说罢。” 顿了顿,她又问:“一起吃饭么?” “好。”沈延卿听见她向自己发出邀约,顿时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了。 冰箱里东西原本就没剩多少,加上这几天她出门,没有及时补充,现在要做一顿饭便有些勉强。 想了想,江汨罗道:“还是外卖叫两个菜,再炒个蔬菜,滚个汤,烤鸭吃不吃?” 沈延卿点头应好,她下了单,又有些不好意思,清清嗓子,“明天再请你吃好的,就当是……多谢你帮我照顾初一和十五了。” “它们都很乖的。”沈延卿一面应,一面接住从茶几跳到沙发上,又爬到他腿上的十五,挠挠它的下巴,“十五,告诉妈妈,我们很乖的,对吧?” “喵——嗯——”当然啦,我一直这么乖哒! 它在沈延卿的怀里打个滚,露出半边的肚皮来,开始享受初七爸爸给自己梳毛。 看着它慵懒享受的模样,江汨罗轻笑,眉宇间又淡淡的温柔和喜悦。 沈延卿的眼角余光瞥见她笑盈盈的脸,觉得今天的她和以往任何一天都有些不同,但又不敢确定。 想问她在元江的事,又担心她不高兴,最终也只问一句:“这次出门顺利么?” 他刚问完,就见江汨罗面上的笑容顿了顿,“……挺顺利的。” 沈延卿点点头,喊了声初一,“快来,轮到你梳毛了。” 初一欢快的跑过来,十五跳下沙发,一溜烟的跑到初七旁边,和它头靠头的趴在一起,初七一边爪子压着它的,十五要是抬手躲开,它就又跟上去,霸道得很。 见他没有继续问,江汨罗反到觉得有些奇怪了,况且她都做好准备要跟他说说江夙生了,结果人家没问。 他既然不问,她总不好硬要说,于是把准备好的腹稿撤了,摸摸鼻子,起身去厨房择菜。 江汨罗第二天去上班,先找杨烨销假。 “回来了?这次出门这么急,是不是有什么急事?”杨烨关切的问道。 因着下个月还要请假,江汨罗于是点头道:“我生父生前落脚在元江的汨罗镇,前阵子有户人家翻修祖宅,挖出一具无名尸骨,我就是去做基因比对的。” 杨烨是知道她的家庭情况的,闻言一愣,“……然后、找到了?” 江汨罗笑着点点头,“嗯,比对上了,把他带回了家,下个月要安葬。” “应该的,难得……总要入土为安。”杨烨连忙接着道,“到时候再给你批假。” “多谢院长,那我先出去工作了。” “去罢。” 江汨罗从院长办公室出来,就听到孟菲菲在找她,“江医生,江医生来上班没有?” “我在这儿,怎么了?”她加快脚步迎了上去,以为有病宠来了。 孟菲菲看到她,立刻回头道:“甜甜妈,江医生今天来了!” 喊完才回头跟她解释,“有只猫,主人坚持要你来了才看,谁也不要,说就信你一个,你说绝不绝?” 江汨罗一愣,“……还有这种事?” 她江医生这是有粉丝了?是要红了吗!? 孟菲菲耸耸肩,又去忙了,没一会儿,就看见一个扎着高马尾穿着棒球服的年轻姑娘提着个猫包匆匆进了诊室。 “江医生,你可算来上班了,我都等你好几天了。”姑娘开口第一句就是淡淡的抱怨。 但这种抱怨却不让人讨厌,江汨罗轻笑,“我有事请假了,怎么不让段医生看?” “不行!我现在除了你谁都不信!”姑娘扁扁嘴,一边打开猫包,一边吐槽道,“我好好走在路上,结果这只猫跑来碰瓷,我寻思着那就养呗反正家里就一只,然后我带它去宠物店检查,宠物店的人跟我说它两个多月大。” “然后我发照片给我闺蜜看,她说你这猫绝对不止两个多月,可能有三个多月了。” “我觉得两个多月跟三个多月也没差多远啊,就没在意,结果好家伙,这猫的肚子越来越大了,又不肯让我摸肚子,我就以为它病了,结果它不仅精神十足,还吃得贼多,另一只猫被它抢猫粮抢得都快吃不上饭了!” “我闺蜜就推荐我来你这,帮我看看它是不是怀孕了?” 姑娘一大通说,她说完,江汨罗也给猫做了一点检查了,刚把手伸到它肚子上,就吃了一爪子,丁洋立刻上前固定住它。 “你来摸摸,都能摸到胎动了。”江汨罗哭笑不得的招呼她,又问,“到底哪家宠物店这么不靠谱,告诉你它才两个多月?” “现这起码半岁了,去照个B超看看胎儿情况罢。” 主人倒吸一口气,“不是六到八个月发情吗?” “有的猫四个月就发情了。”而且这还是只野猫,早熟些也是有可能的。 江汨罗让丁洋就这么抱着猫,跟她一起去B超室,一照,“呐,三只猫,看样子还有半个月就生了,回去给它准备产房罢。” “……卧槽!少猫孕妇!这特么属于带崽碰瓷啊!”主人都快昏过去了,“本来想着多一只猫,结果一下子多四只,本就不富裕的家庭就要雪上加霜了呜呜呜……” 江汨罗顿时失笑,“你可以选择信得过的人送养,现在当务之急是照顾好它生产。” “哦哦哦。”姑娘顿时正经起来,“医生,我给它在网上买个产房行不行?” “动物对陌生气味的东西都比较敏感,产房对猫妈妈来说是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的,它会选择自己认为最安全的地方,你网上买一个产房寄过来又要好几天,它都不一定有足够时间熟悉它。” “那怎么办啊?” “你回去找一个足够大的纸箱,开个口给它钻进去,里头铺上毯子和尿垫,外面你愿意的话就围一层旧衣服,不围也没关系,放在安静隐秘的地方,可以在家的各个地方多放几个,这样也不怕另一只猫会去拆,尽量提前让它熟悉。” “生产的时候尽量不要打扰它,如果第一只和第二只出来的时间间隔时间太长,比如说第一只晚上生的,第二只到第二天早上还没生出来,这就可能是难产,赶快带到医院来,记得了?” “它太小了,很可能难产,你看着点,别拖久,三四个小时候还生不出来就赶快带来了啊。” “记得了,记得了,啊——医生,我第一次当外婆,好紧张啊怎么办!?”姑娘连连点头,听她强调了两遍,顿时神情焦虑起来。 江汨罗忙安慰道:“不用太紧张,一般不会有大问题的,放松,过半个月就可以见到猫宝宝了。” 好容易把人劝好,送走她,江汨罗往椅背上一靠,重重舒口气,却忽然觉得在汨罗的那两天,就像是一场模糊的梦。 而眼前的,才是现实。 第五十七章 因着前一天答应过沈延卿再请他吃饭, 江汨罗自觉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下午还没下班就拿着手机订了一堆食材。 然后预计一下什么时候到家,选择好配送时间, 就可以了。 看看已经支付的订单, 再看看优惠,她往工作群里发了句:“生鲜超市牛肉满99减50,用鲜送下单还可以再领优惠券,有需要的朋友可以看看。” 才发出去不到十秒, 丁洋的头就出现在诊室门口,“汨罗姐, 你微信是不是被盗号啦, 发什么超市满减?” 江汨罗:“……”那就是本人发的!!! 孟菲菲这时拿着手机跑进来,“汨罗姐, 你买不买啊,凑单啊?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 “我已经订好了,你问问洛洛, 她喜欢自己做牛排。”江汨罗眨眨眼睛,应完了乜一眼丁洋。 丁洋的脑袋往后一缩:“……”总觉得我汨罗姐有点哪里不一样了:) 杨烨跟张裕翔下午都有手术, 忙到了五点多才出来,一出来就看到前台处一片热闹。 先是见戴着红帽子的外卖小哥递给孟菲菲一个硕大的塑料袋,“这是您定的生鲜,麻烦给个五星好评哈。” 然后又是一只二哈从江汨罗诊室突然跑出来,后面跟着它的男主人,“喂!甜瓜,别跑!站住!你妈妈带着小蛋糕来了!” 二哈冲到门口,突然急刹车,转过身, 呜呜的摇摇头。 杨烨吓一跳,一开始还以为是初七,结果仔细一看却不是,先不说初七一蓝一绿不同色的眼睛,就说它对大家那股熟悉劲,怎么着也不该是跑去门口,应该跑到孟菲菲那里看看送来的是不是好吃的才对嘛。 他一时失笑,刚摇摇头,就看见一个女生急匆匆跑出来,也叫了声甜瓜,“你快回来!” 女生走到二哈面前,哄道:“很快的啊,打预防针而已,你看你前面那个小猫咪都没有叫。” “你是大狗狗哎,怎么能这么不勇敢?” “嗷——”谁打针谁才知道疼!!! 江汨罗这时也走了出来,杨烨问她怎么回事,她无奈的摊摊手,“不肯打针啊。” 而且它比较好动,不肯安静的坐着,按理说是要把它抱上诊疗床让医生检查然后打针的,可是男主人明显抱它有点勉强,“它还拼命往后躲,更抱不动了。” “可不么,一抱起来就扭来扭去,一握它的爪子就开始吱哇乱叫,两只后腿跳来跳去的。”丁洋接着补充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要和一只狗跳交谊舞呢。 这边女主人还在哄不肯打针的狗子,甚至开始骗它。握着拳头,说:“这有糖,你先去打针,打完了给你买小蛋糕好不好?” “今晚让你睡床底嘛,听话啦。” 狗子舔舔鼻子,眨眨眼,把头扭到一边。没用的,我甜瓜现在是大孩子了,没那么好骗的! 见怎么哄骗都没用,男主人着急了,突然一下蹲到了地上,学着它的样子坐在它对面,手掌向下伸出手对它说: “来,你像我这样坐好,平时在家你不是喜欢有样学样吗,现在赶快学,像我这样伸出手手来。” “搞快点咯,大哥,再晚一点你妈爱吃的那家烤冷面就要收摊了,她不高兴谁都不好过,你不要拉我下水啊!” “有多难嘛,我都做得来,你也可以的,快点快点,手手,伸手手出来。” 女生听了不太好意思,伸手拍了一下男生的肩膀,脸上有点红,嘟囔了一句我哪有,大概是觉得不好意思了。 在场所有人都看着他们露出姨母笑,如果不是初七突然跑出来,就不会变成哄堂大笑:) 初七刚遛弯回来,按照平时的节奏,它回来以后要跑出来找江汨罗要点吃的,嗯,没错,它就是只有特殊待遇的狗狗。 初七:没办法,谁叫我……有个好爸爸呢。 可是今天这里有点不对劲,它躲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发现,呀,有个跟我长得好像的狗! 小伙伴!我来啦! 它兴奋的吐着舌头横冲直撞进人群,冲着这只叫甜瓜的二哈就呜了声,仿佛在打招呼,然后伸手去戳人家,距离人家眼睛一寸时又停一下,然后张着爪子就盖上去。 还一动一动的,像极了初一和十五踩奶的动作。 江汨罗远远看着:“……”这都什么新鲜的打招呼方式??? 它打完招呼,扭头看看还在蹲坐着的甜瓜爸爸,听到他说:“诶?谁家的狗狗,正好,你也来,一起学,把手手伸出来,快点快点。” 初七歪歪头,像是考虑了一下,然后把一只爪子毫不犹豫的搭在甜瓜爸爸伸出来的手上。 “呐呐呐,甜瓜,就这样,你看别人都会,你不会就显得很蠢啊!”甜瓜爸爸惊喜的叫起来。 初七扭头看着甜瓜,嗷了声,然后就看见甜瓜终于也有样学样的伸出了手。 笑得不行了的江汨罗这时连忙叫丁洋:“去把疫苗拿出来给它打吧。” 这次甜瓜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扎了一下,江汨罗把针放回丁洋手里的托盘,揉揉它打针的地方,“好啦,打完了,等二十分钟就可以回家了,估计冷面摊应该还没散。” 围观群众又是一阵笑,初七看见她就把新的小伙伴给忘了,拼命往她身上拱,哼哼唧唧的,伸爪去扒拉她白大褂的口袋。 “好了好了,给你肉干。”江汨罗从口袋里掏出一根肉条塞给它,看看时间,打算准备下班了。 沈延卿来接初七的时候,甜瓜和它的爸爸妈妈刚刚走,初七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丁洋帮它撑着门不叫玻璃门合上夹到它。 “沈先生来接初七啦?江医生还在诊室。” 每次他来都只有这两件事,丁洋都说熟练了。 沈延卿点点头,走进去,看见孟菲菲正捧着一只橘猫在逗,是之前他和老张叔送来的那只小黄生的其中一只。 小黄身体不好,营养不够,又还在用药,没法喂饱三只小猫,医院的大家只好给它们人工喂奶和辅助排便,同时寻找有缘人收养。 “周洲说要两只,好事成双。”他一边看孟菲菲逗小奶猫,一边和刚换了衣服出来打卡的江汨罗道。 “那就让他到时候来挑罢。”江汨罗应道,又笑,“看来有两个要去吃香喝辣的了。” 延洲是什么地方,又是周洲这个老总要养的,多的是人对它们好,用不了多久就能横着走了。 沈延卿笑了声,“不用,我挑好了到时来接就是。” 江汨罗挑挑眉,转身同丁洋他们打了声招呼,就出去了,沈延卿忙不迭的跟上。 路走了一半,江汨罗忽然问了句:“你今天也做针灸?” 是一种微微带着关切的语气,沈延卿一愣,然后点点头,“中午去做了,吃了饭刚好有时间。” 江汨罗点了一下头,没继续问了,“走吧,今天请你吃饭。” 天气越来越热,临近傍晚也没什么风,闷闷的,一股热气烘着人有点不舒服。 刚回到楼下,就接到外卖小哥的电话,说她的东西送来了,让开开门。 她一边道歉一边小跑着进电梯,回头催促道:“走快点儿,别磨蹭。” 到了门口沈延卿才发现她买了一堆的生鲜,还有一尾活鱼,用塑料袋子装着,里头放了水。 江汨罗接过,一脸囧囧有神,“……我忘了让店家帮我杀鱼么?” 沈延卿忍着笑,“……那我帮你?” “你会杀鱼?”江汨罗一愣,提着袋子就扭头看他,有些错愕。 沈延卿被她看得反而犹豫起来,“这个……杀鱼跟解剖小鼠大鼠……套路都一样的罢?” 江汨罗闻言立刻朝天翻个白眼,“你清醒一点,解剖动物是打麻药的,你杀鱼也打麻药吗?” 沈延卿挠挠头,有些讪讪的笑了起来,看江汨罗把活鱼放进水槽里。 家里有了一尾大活鱼,初一跟十五两只闻到腥味的猫立刻就跟上去,在江汨罗的脚边跳来跳去。 “去去去,一会儿弄脏毛就得洗澡了。”她一面说一面把它们赶出去,又转身把门关上。 中途发现料酒没了,厨房的橱柜里没找到,应该是用完了,现买又来不及,于是想起外头餐边柜里还剩半瓶以前江媛他们来容城玩时梁东山喝剩的半瓶白酒。 急急忙忙出来取,刚出来就听见沈延卿在不知道和谁打电话: “是,我知道你想要一个孩子,也知道这个孩子是上天的礼物,但是叶女士,我看过检查结果,你现在的身体条件非常不理想,是不合适妊娠的。” “你是风湿性心脏病,原本就不该怀孕,妊娠期心脏病是导致孕产妇和围生儿死亡的直接原因,严重影响母婴的生命安全。” “根据检查结果来看,你的心率已经严重失常,我建议你尽快终止妊娠,减轻心脏负担,继续下去很可能随时发生急性心力衰竭,进而危及你的生命!” 江汨罗拿着一瓶白酒,站在原地,静静听着他说的话,脑海里又闪过帮他搬家时看到的几本书。 一个什么样的信息科工程师会看那么难那么厚的专著,并且能给别人提供诊疗意见呢? 答案不言而喻。 她听他继续说话:“我知道你已经有一个孩子……是,你以前身体健康,可是叶女士,你现在不是呀,你已经四十岁了,是高龄产妇,本来就危险因素比以前多,更加上你现在有风湿性心脏病……” “我知道遇到一个对你好的人很不容易,你想给先生生一个你们共同的孩子,这是人之常情,但是你先生同意你的做法吗?他娶你,难道就是图你为了给他生个孩子把命都搭上?” “看吧,你先生也不同意……从医生的角度来讲,我希望你放弃这个想法,你的生命远比一个还没完全成型的孩子要重要得多。” “好,你好好想啊……没事没事,不打扰的……早点做决定啊,越拖问题越棘手。” 江汨罗看着他的侧脸,从她的角度能看到他的一边眼睛。他的眼神清明温和,恍若清风明月,又含着一股属于医者仁心的关切和安抚。 她忽然就觉得心里一阵怅然若失,她想到了他的右手。 “阿罗,你在看什么?”沈延卿回过头来,撞上她的视线,愣了愣。 江汨罗眨眨眼,“病人?” 沈延卿一怔,目光微闪,最终还是点点头,“嗯,一个认识的老病人,风湿性心脏病,怀孕了,想生下来。” “听出来了,不过……”江汨罗顿了顿,“她不知道妊娠期心脏病多危险么?” “她知道的,以前她问过我,我明确告诉过她不要怀孕。”沈延卿摇摇头,“不过……她以前有过一段婚姻,那个男人很不好,对她家暴,好不容易摆脱他,还把孩子也要走了,过了几年认识了现在的丈夫,是个丧妻的单亲爸爸,于是双方带着孩子重新组合成一个家庭,过得挺好的。” “她就是想着,能遇到一个这么好的人不容易,说什么也要给他生个孩子,偷偷怀了孕,现在已经三个月了。” 江汨罗讶然,摇头叹了口气,心里叹那女人的傻,又希望她的丈夫能阻止她。 “不过,你不装了?不说是别人找你介绍医生了?”她忽然想到他有过的说辞,乜斜着眼去看他的脸,“沈主任,沈医生?” 沈延卿眼睛一眨:“……”哎呀,被发现说谎了该怎么办:) 第五十八章 (捉虫,勿重复购买) 说好了是请客, 江汨罗自然使出浑身解数,认认真真的准备了几个大菜。 五花肉切成薄片,腌好后均匀裹上蒸肉米粉, 取一个平盘, 摆一层土豆片,然后将五花肉一片片摊开码在土豆上,待锅上汽后蒸四十五分钟。 剁成小块的肋排洗干净血水后用料酒和蒸排骨酱拌匀,加入淀粉捏匀挂浆, 垫两片姜,粉蒸肉蒸了十分钟后把排骨放到上面一层, 蒸半个小时。 生抽、香醋、蚝油和糖、香油、盐, 拌上蒜蓉,再放点红绿尖椒圈和香菜, 倒在焯水烫熟的木耳里。 鱿鱼须处理好控干水分,蒜片热锅冷油小火煎到金黄捞出备用,然后把蒜末炒香, 倒入控干水的鱿鱼须大火炒一分钟,扔两块黄油进去, 黄油融化后加点白酒和生抽,撒一把紫苏叶,收汁出锅,最后把炸过的蒜片倒在上面。 汤是牛肉丸汤,放了撕成一片片的娃娃菜,关火后倒入炸过的蒜蓉。 燃气灶和电磁炉一起用上,做起饭来就是快,哦,还有电压力锅里煮着的绿豆汤, 江汨罗打开盖子,往里头扔了几块冰糖。 她进去的时候没有再把门关上,粉蒸肉和蒸排骨的肉香,炒鱿鱼里黄油化开后的醇香,还有霸道的蒜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强大的气流,冲击着沈延卿的鼻腔。 他被香得坐不住,干脆走去厨房门口想一看究竟,刚走到那里,就听见江汨罗在说话:“今天怎么这么乖啊,还特地来陪妈妈做饭,那我待会儿给你和哥哥们煮鸡蛋吃好不好?” “嗯。”十五应了声,蹭蹭她的裤腿,愈发亦步亦趋的跟着江汨罗。 沈延卿站在门口看着她在灶台间辗转腾挪,小猫在她脚边跟得紧紧的,恨不得贴在她身上,看着就怕它不小心被踩一脚。 “十五,快出来,别黏着妈妈了,快来。”沈延卿向它招手,轻声哄道。 十五回头看他一眼,又扭过头去,继续一心一意的跟着江汨罗。 沈延卿顿时很尴尬,“……哎,你怎么不跟我好了呢?” 语气有些幽怨似的,江汨罗忍不住噗嗤一乐,沈延卿听见,抬眼去看她。 她秀致的脸孔在灯光下被温柔了五官,笑容将最后一丝疏离清冷都驱散,他忽然记不起,是不是曾经见过她淡漠的一面。 又或者是在熟悉的环境里、熟悉的人面前,她才会如此放松,展露自己的柔软。 就像骄傲的猫,只有在信任的人类面前,才会露出柔软的肚皮。 蒸锅上的肉和排骨都好了,江汨罗把蒸笼端下来,往锅里再添点水,三只鸡蛋放进去,几分钟就好了。 “嗯。”十五又叫了声,它好像知道鸡蛋已经煮好了。 江汨罗应了声,“还有点烫,等凉了我就给你剥蛋黄吃啊,先去跟哥哥玩一会儿。” 十五听了就转身跑出厨房,从沈延卿的脚边跑过去,和初一一起去抢初七的皮球,看都不看他一眼。 沈延卿:“……”我就真的这么比不上一颗蛋黄??? 江汨罗见状轻笑,刚想叫他洗手帮忙端菜,就听见围裙兜里的手机响了。 接起来,那头是相熟的快递小哥,“江医生,有你的快递哦。” 江汨罗微怔,“……你是不是打错啦,我这几天没有买东西啊?” “怎么会错,我都送过多少次你的快递了,就是你的,电话号码是……”快递小哥报了一遍号码,的确是她的。 江汨罗又问是什么,那边道:“是猫粮,好几包呢,可能是你朋友啊家里人买的吧。” 他这么一提醒,江汨罗就想到了梁睿。 同快递小哥说马上就来取,挂了电话后给梁睿打过去,“初一舅舅,你是不是给初一和十五买猫粮了?” 梁睿可能还在办公室,话筒里一同传来的还有敲键盘的声音。 “是啊是啊,我买的,刚好看到有打折嘛,就买了,给你省点钱啊。” 江汨罗哭笑不得,“你真是……我缺买猫粮这几个钱么?” 一边说一边把蒸笼盖又盖上,转身往外走,才走了几步,就被沈延卿勾住围裙带子拽了一下。 那边的梁睿还在说:“哪儿啊,我这不是心疼我姐么……” 她没仔细听,但是停了下来,有些疑惑的看着他,就见他勾着带子又晃晃,示意她围裙还没解。 江汨罗连忙挂了电话解围裙,被他熟练的接过去,“我跟你去拿?” “……呃、去吧,我怕我弟买太多了。”江汨罗想了想,伸出小指挠挠眉尾。 俩人一块儿出门,还不忘带上小推车。 取快递的点在小区门口,好几辆快递的车子等在那儿,老远就看见某通的车子旁边靠着几个□□袋,江汨罗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不会那几袋都是我的吧?” 沈延卿看了一眼,“说不准,你弟弟有说买了几袋么?” 江汨罗迟疑的摇摇头,“……忘了问。” 等他们走近了,才大概比划出几个袋子都差不多五六十公分,一共五袋。 快递小哥看她来了,靠在车边,一边准备打电话,一边努努嘴,“喏,就是这五袋,江医生签收一下。” 江汨罗:“……”居然还真的是,我又不是养猪怎么买那么多:) 沈延卿看着她脸色变来变去,差点忍不住笑,连忙清清嗓子,对快递小哥道:“我来签罢。” 看他们是一起的,快递小哥也爽快的递过去笔,安慰道:“也不是很多啦,你们都有推车,拉回去就可以了。” 江汨罗:“……”你说的轻松!!! 签收以后,快递小哥帮着把猫粮都搬到推车上,平着放,一包压一包的叠上去,然后用胶带捆两道。 江汨罗握着把手,试了一下,沈延卿道:“我来拖吧,你在后面扶着。” “……不用,我可以。”江汨罗抿抿唇,想到他的手,立刻摇摇头。 沈延卿还要再说,就听见旁边一位刚带着狗来取快递的大哥道:“你在家不是很喜欢咬东西吗,怎么就不能帮我拿一下啦!?” “拿啊!你不喜欢咬东西吗?装什么傻啊!?” 他边骂边用脚踢踢旁边蹲着的比格犬屁股,比格犬歪着头,根本就不理它的主人,一副你说任你说的无赖像。 旁边的人看见都哈哈大笑,不觉得狗狗可怜,因为都是一个小区的,知道他家狗难搞:) 沈延卿记得见过它,有时候出来遛初七,就会看见它的主人提着根棍子遛它,戳一下就走两步,又坐下,再戳一下就又走两步再坐下。 回去的时候他跟江汨罗说起,江汨罗还愣了愣,“……是么,我怎么没印象?” “你回了家有几次还出门的,碰不上不是很正常么。”沈延卿失笑。 江汨罗想想也是,于是也只笑了一通就跟沈延卿介绍起比格犬这种狗来: “比格犬全名叫是米格鲁猎兔犬,是世界上最小的猎犬品种之一,它们身体好,天生活泼不怕生,有亲和力,两个垂耳特别可爱,很多人觉得它萌萌哒就养了,养了才发现是一场噩梦。” “因为比格犬警觉性很高,所以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大声吠叫,对住楼房的人来讲就很坑,会觉得特别吵,有些邻居还会来投诉的。而且它们服从性比较差,不容易管教。精力过分旺盛,容易玩疯了,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好奇心狗界第一,什么东西都要抓抓咬咬来确定,没训练好之前家里的家具少不得遭殃。” 沈延卿听着她的讲解,一时惊讶,“那么小一团,怎么听起来比初七还难搞。” “……嗯、其实它们是五十步笑百步。”江汨罗想想,耸耸肩,“初七属于哈士奇中很乖的那种了,你看看别人家,喏,就是下午你见到的那个,多难搞。” 沈延卿顿时庆幸,笑道:“初七刚到我身边的时候,很小的,就那么大……” 他一手扶着推车上的猫粮,另一手比划了一下。 江汨罗突然问了句:“你手受伤……多久了?” 她似乎只是随口问的,沈延卿却愣了一下,然后回答道:“十个月了吧。” 江汨罗想了想初七的年龄,大概知道它是被抱回家做什么的了。 陪伴,分散注意力。 “你以前是心脏科的医生?”她顿了顿,又问道。 沈延卿脸上的笑顿了顿,嘴角也抿成一条直线,半晌才应道:“嗯,心外科的。” 江汨罗闻言做惊讶状,“你这跨度还挺大啊,真厉害,要是不让我当宠物医生了,我都不知道能干嘛,大概……能开个宠物店?” “也不成,我没这个本钱,这行水也挺深的。”说完又自己否定了,“反正我挺怕失业的,我车贷还有两个月才能还完呢,房贷就更久了,要是失了业,我就得流落街头了。” 她边说边按下电梯的数字键,门慢慢合上。 “这世上大家都挺难的对吧?就我这样的,还好多人羡慕呢。”她扭头朝沈延卿轻笑着摇摇头。 “能实现梦想,能做自己喜欢的工作,能坚持自己专业的人又有多少,不过是混口饭吃罢了。” 容城物价高企,大把跟她同龄的人还在挤地铁和租房,为了仨瓜俩枣犹豫来犹豫去,她只不过运气好,遇上杨烨这样的老板,还有梁睿给她支持——买车的时候,首付是梁睿帮她给的。 沈延卿听着她的话,却忽然有些沉默。 他知道她是在开解自己,告诉他,这个世界上有比他更不及的人,起码他曾经无限接近过梦想。 可是同时,他也知道,这只是道理,谁都懂但不是谁都能做好的那种道理。所以,她只是点到为止,没有深劝。 “到啦,累死了。”江汨罗一边开门,一边舒气,吐槽道,“梁睿这个没脑子的……初一,初一!你舅舅给你和妹妹买了猫粮!” 初一立刻就飞快的跑过来,东闻闻西嗅嗅,然后喵了一声。 “喵——”就是这个味道,本王很满意! 把猫粮搬进储物间,江汨罗回头招呼沈延卿洗手端菜。饭菜刚上桌,十五就跑到她面前,坐下来,歪着头叫:“嗯?” 江汨罗愣了愣,沈延卿却忽然想起来了,“你答应给它吃蛋黄的。” 十五应和似的又叫:“嗯!” “哎呀,我给忘了。”江汨罗这才想起,连忙往厨房走,“都怪妈妈记性不好,十五不生气啊,这就给你剥。” 十五蹭蹭她的裤腿,抬头看她一眼,特别认真的喵了声。 好像在说,不生气哒,下次别这样了。 沈延卿抱着手臂在厨房门口看它,良久问了句:“你说它是不是真的能听懂人话?” 江汨罗把蛋黄剥出来,蛋白塞自己嘴里了,“不知道,大概吧,听得懂好啊,以后犯错,我骂它不会白费口水。” 十五:“嗯?” 沈延卿:“……”江医生还真是一位善良美丽的严母呢:) 第五十九章 (捉虫,勿重复购买) 时间过得平静如水, 江汨罗和沈延卿水都没有再提起过彼此的旧事,依旧和从前一样,大半的交流都围绕在几只毛孩子上。 但每天晚上总会见面, 因医院新的信息系统马上就要安装启用, 沈延卿的工作量大了很多,又要坚持去复健,离开单位总是已经天黑,初七早就被江汨罗带回去了。 他便每天都要去江汨罗家接初七。 到了那儿, 要是碰上江汨罗正吃晚饭,就拿副碗筷一起, 要是她已经吃过了呢, 她就叫他自己去冰箱取剩下的加热再吃。 吃饭时又免不了说话,说说白天的事, 他在这里有了习惯做的位置,有了属于自己的水杯和拖鞋,和江汨罗互相了解了彼此喜好的口味。 好像日子一下就岁月静好起来。 只是有时互相看看彼此, 又都觉得对方似乎有着未尽的心事,想问问, 却默契的不提。 五月终于过去了,儿童节过后,端午将至,杨烨给大家发了粽子礼盒跟过节费,众人趁着下午没什么客人的时候在茶水间煮粽子吃。 黑猪肉蛋黄粽咸香四溢,豆沙粽软糯清甜,江汨罗喜欢肉粽,又怕吃一整个会不消化,于是和孟菲菲一人一半, 边吃边听杨烨问郝飞:“你的证是去年下来了对不对?” 郝飞点点头应是,他大学读的不是动物医学,是因为喜欢动物才来仁心的,一开始是另一位医生的助理,后来在大家的建议下开始准备自考,重读兽医专业。 恰好那时仁心在外地要加开分院,总院的元老们都被外派去独当一面了,郝飞就转到了何洛洛那里,一边工作一边念书,终于在去年成功考到了兽医执照。 杨烨这时就道:“七月份的时候我们要来新的医生,不如也给你开一个办公室,刚好还有两个房间空着的。” 郝飞闻言一愣,江汨罗抓着手机戳戳他肩膀,“还愣着做什么,快谢谢院长啊郝医生!” 他这才回过神来跟杨烨道谢,平日里的内敛消失殆尽,取而代之是满脸的激动。 这是他一直梦想着要做到的事,成为一名真正的动物医生,不仅可以帮助更多患病的动物,还能增加收入,他知道会很累,但他甘之如饴,并且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好。 杨烨沉吟片刻,对林晨道:“护长,招两位助理就好。” “为什么只要两位,我们有三位医师需要助理啊。” “何洛洛那里让蒋婷婷顶上吧,提前半个月到门诊去,郝飞帮忙带带。” 林晨哦了声,又问:“那麻醉师还要找新的么?” 杨烨摇摇头,“不用了,以后大家手术自己麻醉。” 所有人都愣了愣,随即又觉得没所谓,医院三个手术室,就算原来有两个麻醉师的时候,也常要自己动手,那以后有没有专职的麻醉师,还真问题不大。 反应大的是蒋婷婷,干麻醉多省心啊,就在手术室那一亩三分地,要是当助理,不仅工作量翻倍,还要值夜班! 她吓得瓜都掉了,哭丧着脸,“院长……” 何洛洛把瓜给她捡起来,拍拍她肩膀,“妹妹,看在钱的份上,你就从了吧。” 不是每个人都像郝飞,因为热爱,所以勇敢的跨专业就业和重读专业,并且长久坚持,直到成功。 江汨罗看着犹自满脸激动的郝飞,却又想起沈延卿来。 她想起从汨罗回来的第二天,请他到家里吃饭,他和患者电话交流时温和关切的目光,即便对方看不见,他却依旧郑重而耐心,并且冷静理智。 这是一个医生深入骨髓的职业习惯,只是可惜了…… 她叹口气,继续低头看手机,看到业主群里有人找她,她添加了对方的微信后,寒暄几句,这位邻居就给她抛来一个惊人的消息: “江医生,我家的猫弟弟,是个美短,两岁了,早就绝育很久了,上个月我带它去乡下朋友家玩了几天,结果回来以后发现它的肚子越来越大,带去宠物店看,说是怀孕了。” “可是我的是只绝育的公猫啊!为什么会怀孕!难道它被谁掉包了吗啊啊啊!江医生,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啊?接下来我要怎么办啊!?” 江汨罗看完这两段话,第一次当着所有同事的面,吐出两个音节:“卧槽!” 所有人整齐的看向她,一脸懵逼,到底什么事能让江医生这么性格端凝沉稳的人都花容失色? “我给你们说个病例。”江汨罗低着头,开始一字一句的念邻居大姐给自己发的信息。 念完之后,满室寂静,大家都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良久,确认她不是开玩笑的之后,杨烨才清清嗓子,“其实这就是雌雄同体的猫,绝育只摘除了它的蛋蛋,但没有摘除它的子宫。” “这种猫很少见,但也不奇怪,我大概……十来年前遇到过一个罢。” 动物这么多,也不是每个都带来做绝育的,带到他面前的就更少了。 “哇!”叶梦惊讶的叫了一声,“动物界现实版的男男生子啊,从此我看的那啥小说是不是都能有脸了???” 张裕翔问江汨罗:“阿罗你确定是只绝育了的公猫?” “确定,你看,主人还保留了它割蛋蛋时候的照片,的确是个男孩子。”江汨罗一边说,一边把手机递给大家看。 看了照片后大家更惊讶了,毕竟以前没见识,没见过:) 这种情况还能怎么办,江汨罗只好告诉她邻居:“把猫带医院来检查一下,看看它的身体和胎儿状况,没什么问题的话只能等它生的时候顺便再做一次手术了。” “恭喜啊,升级了,既是外婆又是奶奶。” 邻居大姐:“……”我就不想当!!! 傍晚沈延卿来接初七,江汨罗和他一起回去,回到佳禾花园,路过小篮球场时,远远听见一幢楼上有人喊她:“江医生!江医生!你等一下!我找你有点事儿!” 江汨罗愣了一下,觉得这邻居有些微的陌生,但她随即想起白天收到的那几条信息,顿时回过神来。 沈延卿不明所以,刚要问,就见一个穿着人字拖的大姐从楼道里一阵风似的跑出来,怀里紧紧抱着一只猫。 “江医生,就是它,就是它怀孕了!都没有蛋蛋了还怀孕!”大姐说得急,都有些喘不匀气。 沈延卿:“……”啥??? “你先别着急,它看起来精神很不错啊。”江汨罗看了一眼她怀里好奇的看着自己的猫,笑道,“就像我下午跟你说过的,它是只雌雄同体的猫,绝育的时候可能也没做干净,才会这样。” 沈延卿:“……”啥啥??? “江医生你先帮我看看,没什么的话我明天再带它去医院。” “能有什么,它精神挺好,你也说它能吃能睡,跟以往没什么差别,明天还是带去医院做个产检罢,用仪器看会准确点。” “好的好的,谢谢你啊江医生。” “没事,我们先走了。” 一直又走出好长的距离,沈延卿还是一副目瞪口呆又百思不得其解的神情,想问问什么情况,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问。 见他这样,江汨□□脆好心的主动替他解惑:“刚才那只猫,两岁了,天生有两套生殖系统,主人一直以为它是男孩子,很早就割了蛋蛋,结果上个月去乡下玩了几天回来后,大肚子了,看样子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了。” 沈延卿听得囧囧有神,“……所以它是双性人……啊、不是,双性猫?” 发觉他惊讶到嘴瓢,江汨罗忍不住抿着唇笑起来,点点头,“是啊,杨院说这种猫不稀奇,但也比较少见。” “有的一直都没有发情,也没法做手术变成某一性,发育得也不好,就会选择继续观察。有的在做绝育手术的时候发现了,就会一起做了。” 沈延卿啧啧称奇道:“真是世界之大……我从没见过这么罕见的病例。” 江汨罗失笑不已,“你遇到的跟我遇到的不一样,那些罕见的心脏病我也没见过啊。” 他那是人命关天,心脏的问题,随便一个常见的就可能很严重。 沈延卿也回过神来,笑了笑,她便也笑着换个话题,问他:“今天吃什么好?冰箱里还有鱼香鸡丝和蚝油牛柳,吃哪个?” “牛柳吧,他家的酱料包味道有点重,少放点。”沈延卿想了想,应道。 江汨罗回了家,看看冰箱,还是道:“算了,两个都做,又不是吃不起。” “省一点,江医生,你背着贷款呢。”沈延卿一边择四季豆,一边劝她,说完还要叹口气。 要不是他语气和神情都很真诚,江汨罗就要以为他是在故意讽刺她了。 这都是江汨罗趁活动买的速冻半成品,省去了洗菜切菜的步骤,直接下锅然后放些配菜炒熟就可以,非常方便。 至于味道,不算好,只能说平平,但她不是食不厌精的性子,沈延卿这个来蹭饭的一是要求同样不高,二是不会做饭的人没话事权,倒也能接受。 没过几天就到端午节了,碰巧周五,连休三天,但端午当天江汨罗要值班,便和梁睿约好假期第二天到家吃饭,顺便把家里的事告诉他。 梁睿听得整个人都有点懵,“……怎么那么重要的事,我现在才知道?” 江汨罗摸摸鼻子,“我忘了,而且还不到十六号呢,还来得及。” 梁睿:“……”你可以的:) 沈延卿是一早就回家了的,刚坐下,封悦就来赶他起来,“家里粽子煮好了,你去给江医生送几个,她值班,你陪陪她。” “不要我陪您啊?”沈延卿一脸茫然的被她推着出门,还不忘回头确认。 封悦哎了声,“我不要你陪,傻子,你不殷勤点,怎么讨老婆。” 沈长河在家,照旧是看报纸,闻言抖抖报纸,慢悠悠的说了句:“你妈真是为了你的婚事操碎了心哟……” 沈延卿就这么被赶了出来,连初七都没带,就提了一兜粽子,摇摇头失笑着叹口气,去了仁心医院。 刚进门,就听到丁洋和孟菲菲的窃窃私语,“刚才那只猫居然有子宫,我都看傻了。” “啊?不是吧,不是只男孩子吗?” “真的,你忘了前几天汨罗姐还说她邻居那只猫,也是雌雄同体。” “我说你们都两个小时了怎么还没出来呢。” 沈延卿听到这几句,内心陡然升起一股强烈的好奇来,于是同他们打了声招呼后,就去江汨罗的诊室了。 江汨罗这时正在和刚做完手术的宠物的主人交代情况:“你家麻袋,之前说它是隐睾,但是手术中发现,它既有蛋蛋又有输卵管和子宫,是个雌雄同体。” 小猫麻袋的主人整个人都斯巴达了,“……它刚来的时候,我以为它是母的,结果被我看见它舔丁丁,医生说它是隐睾,独蛋蛋,我就接受了它是个男孩子的事实……” “没想到它居然……这反转也太厉害了吧!” 她的表情激奋不已,江汨罗忍着笑,清了一下嗓子,“为了避免再做一次手术,我干脆都给它切了,以后应该不会发情了的。” 开了腹,切了蛋蛋,等于挨了两刀,主人心疼坏了的同时,还关心另一个问题:“那……医生,手术费……是不是要收多一份啊?” 毕竟它一只喵顶正常的两只啊! 江汨罗摆摆手,“倒不用,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案例,就当是我交学费了。” 猫主人谢过她,又了解了一些注意事项后就离开去看猫了,沈延卿等她走了,这才进了诊室。 他的眼睛发亮:“这只猫……我能不能去看看它?” 江汨罗一愣,“……你知道了?不用我讲?” “我听到了。”他抿着唇,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我能不能去看看?实在好奇,没见过这么稀罕的。” 江汨罗难得见他这么兴奋,遂点点头,“在二楼的住院部,你自己上去吧,丁洋应该在上面的。” 沈延卿应了声好,转身脚步轻快的又走了,江汨罗看着他的背影在面前消失,忍不住轻笑出声。 是呢,这个稀罕的案例,可以当好长时间的谈资咯! 第六十章 (捉虫,勿重复购买) 沈延卿颇有些兴奋的去看了那只叫麻袋的雌雄同体小猫, 是一只很帅气的长毛黑猫。 脸盘子圆滚滚的,鼻子和嘴巴周围小小一圈白色,毛发长而蓬松, 戴着伊丽莎白圈, 远远看着就像缩小版的狮子,眼睛又圆又亮,麻药的劲刚过没多久,还有点茫然。 “跟初七一样, 鸳鸯眼儿。”丁洋抬抬下巴,示意沈延卿看它的眼睛。 “真漂亮。”沈延卿点点头, 最漂亮的是它四只雪白的爪子, 像白手套一般。 征得主人同意,沈延卿伸手摸摸它的头, 它一歪身子,流露出了雪白的肚皮。 沈延卿没有多打扰它,只看了一会儿就又回了江汨罗诊室。 今天过节, 来医院的毛孩子都是事先预约的,又或者有急需处理问题的, 这会儿除了江汨罗以外,真是已经没其他人了。 沈延卿刚走进去,孟菲菲跟丁洋就进来问:“汨罗姐,今天看起来没什么人,我们中午吃烤肉怎么样?” 江汨罗想了想,“好啊,叫个烤肉店的外卖就可以了。” 顿了顿,她看一眼沈延卿,想起他带过来的粽子, 于是又道:“也不要叫太多,我煎两个粽子一起。” 孟菲菲一边往外走一边应了声,丁洋看看沈延卿,也转身溜走了。 “怎么样,满足好奇心了?”江汨罗笑着问道。 她看着他的目光里有一丝揶揄的笑意,沈延卿不由得抬手碰碰鼻尖。 然后点点头,“它很漂亮。” “可不么,它这样的猫,是在猫谱上有名有姓的。”江汨罗笑笑,“你看到它身上白毛的位置了么?” 她凌空对着自己的脸和脖子比划一下,“它是只本土名猫,学名叫临清狮猫,也叫山东狮子猫,是波斯猫和鲁西狸猫繁育出来的品种。” “你看到的这只,头部和颈部都有均匀的白毛,腹部是白的,还有四只白手套,背部毛乌黑,脖子上的毛长而软,这种花色又叫乌云盖雪。” “这个品种的猫里,还有叫雪里拖枪、鞭打绣球、踏雪寻梅之类的,很有观赏价值,而且性格也蛮好,温顺又亲人。” 沈延卿听着她的解释,点头笑道:“以前我也听人说起过,但还是第一次真的见到。” “可能平时也没太留意。”江汨罗笑道,又说带它去看小黄生的那几只小奶猫。 也就半个月左右的大小,眼睛刚能完全睁开还没多久,还有一层蓝色的虹膜,所以连江汨罗都还不清楚它们的眼睛最后会是什么颜色的。 三只橘色的奶团子挤在一起动来动去,沈延卿看着有些想伸手,又不太敢。 “来帮我泡奶粉喂它们。”江汨罗背对着他道。 他忙应了声走过去帮忙,看江汨罗用针管把水移到已经放好猫奶粉的专用奶瓶里,他接过来晃匀,然后在自己手背上试试温度。 喂的时候,江汨罗教他:“你把奶瓶放45°左右,用手抓它起来,哎呀你别怕啊!死不了的!” 沈延卿原本已经将一只小奶猫抓起来了,可手心里柔软温热的触感和感受到的心跳让他一慌,又连忙放下来,他怕自己一不小心就用力把它们捏没了。 听见江汨罗无奈的轻斥,他连连摇头,“不行,不行的,我怕,万一真的捏死了呢?” 江汨罗哭笑不得的摇摇头,自己抓起一只来,抬起它的上半身,保持直立,然后它自己就转着小脑壳自动来觅食了,嘬奶嘬得飞快。 “就这么简单啊,不要让它呛到就可以了。”江汨罗低声道。 沈延卿嘴角一抿,“看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了。” 江汨罗顿时就乐了,“念书的时候解剖实验都敢做,大体老师都敢摸的人,还怕这个?” “这不一样。”沈延卿认真辩解,引得江汨罗一阵闷笑不已。 喂完之后还要给它们拍奶嗝,看着它们吃饱喝足惬意的闭上眼准备睡觉的模样,沈延卿以为已经结束了,谁知江汨罗却摇摇头。 “还没好呢,得刺激它们排便。” 她戴着手套,用温水沾湿纱布,在小猫的□□附近轻轻擦拭,没一会儿就看到它拉了,浅黄色的尿液直接排泄在她的手上,却没有一点嫌弃的意思。 等三只小猫都依次排泄完毕,江汨罗把它们放回保暖用的毛巾里,看它们仰着并排躺在一起呼呼大睡。 沈延卿凑近前来看,看它们粉嫩的鼻头和嘴巴,小舌头一嘬一嘬的好像还在吃东西,连眼眶周围都有一层淡淡的粉色,全身上下都弥漫着幼崽粉嫩的气息。 他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其中一个粉色的小爪子,叹了口气,“真不容易,不管是人类幼崽还是动物幼崽,奶妈总是伟大的。” “所以你要好好孝顺你妈妈啊。”江汨罗环着手臂,调侃似的接了一句。 沈延卿想回她一句你也是,但想了想,还是没说,只抿着唇笑了一声。 看了一会儿小猫他们就出来了,烤肉店的外卖已经送到,孟菲菲正张罗着让丁洋来叫他们去吃午饭。 茶水间里什么都有,锅碗瓢盆样样不缺,江汨罗把平底锅拿出来,剥粽子扔进去,用筷子把它夹成小块的,然后听见边上传来一声笑。 她抬起头瞪过去,“怎么,你是笑话我粽子切得不想看?” 沈延卿心说你那哪是切啊,分明是夹,面上却摇摇头,笑道:“我想起你们上次下了班就在院子里搞烧烤的事了,当时还有些奇怪你们要准备多久,结果原来设备就在这儿。” 江汨罗忍不住噗嗤一乐,“是杨院体恤我们。” 一旁的多功能锅已经放上了烤盘,腌好的肉片一放上去就一阵“刺啦”的声音,有油花蹦起来,发出小小一声“啪”,遇热变色的五花肉在锅里滋滋作响。 香气不住的往大家鼻子里钻,丁洋很有些按捺不住的意思,催着问孟菲菲好了没有。 孟菲菲甩给他一张刚洗干净的菜叶子,“喏,给你。” 他接过来,夹了两块肉放上去,抹点烤肉店配的酱料,然后迫不及待的往嘴里一塞,满足的眯眯眼。 江汨罗一边笑话他猴急,一边自己动手三两下就包了一个,往旁边一递,“帮我试试熟了没有。” 沈延卿手里拿着张菜叶子,见状一愣,待听到她这句话,又忍不住呵了声,竟是笑出声来了。 丁洋都已经迫不及待到顾不得烫了,她还叫他帮忙试试看熟没熟,这理由怎么听怎么觉得不走心。 他接过来,想了想,又把手里的菜叶子递过去,“劳烦阿罗你再继续练习练习手艺。” 江汨罗眨眨眼,嘴角翘起来,“你可以的,给点颜色就开染坊,滚。” 容城六月多雨。 端午时节的龙舟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早上看着天气不错,中午就又下雨了。 窗外是雨声哗啦作响,清凉的风里有股湿漉漉的水汽,有雨洒进来了,江汨罗起身去关上一半的窗,又从冰箱里拿出一壶早上过来就泡好的茶。 用茉莉白龙珠和矿泉水经冷藏后泡出来的茶汤,空口喝清甜爽口,清新的茉莉花香仿佛让人置身花海。 江汨罗喝了一口,又转身拿水果刀来切了点西瓜肉放进杯子里,再剥三四颗荔枝肉,茶汤里的甜味顿时明显起来,还伴着一股子果香。 她觉得不错,留给每个人都调一杯,就着雨声吃肉喝茶,沈延卿笑道:“还是你们会享受。” 江汨罗眉头一挑,有些自得,是啊,享受,日子平常得有些寡淡无聊,当然要叫自己过得舒服点了,这是连初一和十五都知道的道理啊。 沈延卿太阳下山了才离开仁心医院,还是江汨罗主动催他回去,“你再不回去,阿姨就要以为你失踪了,送个粽子送一天,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送去外地的呢。” “她不管我这个。”沈延卿拿着逗猫棒逗睡醒后被抱出来放风的三只小橘猫,看它们跟着逗猫棒把小脑袋灵活的转来转去。 它们还很小很小,连走路都还不太会走,更喜欢睡觉,团起来就像一只毛绒球,沈延卿比划一下,觉得自己一手就能端住它。 但总有那么一个特别活泼的,不停的动来动去,很认真的想学习走路,也想去追飞来飞去的小蝴蝶。 累了就往旁边一滚,鼓鼓的小肚皮一起一伏的,四只小爪子就在空中抓来抓去,左扭又扭,一个翻身就把旁边睡得正香的兄弟姐妹给扒拉醒了。 醒来的两只动动爪子,一下又一下的踩奶,沈延卿看着都觉得自己被萌出了一脸血。 江汨罗在一旁用手机看视频,这时抬头看一会儿他的痴汉样,笑着叹口气,“这么喜欢,带一只回去?” “不了,太小了,我照顾不来。”沈延卿认真的想了想,摇摇头,“总不能又叫我妈照顾。” 江汨罗闻眉头一皱,似乎想到什么,于是歪着头又问了一遍:“真不要?” 他摇摇头,“留给有缘人罢。” “行罢,等有缘人。”江汨罗耸耸肩,笑着别开眼,看这个傻子,也不知道问问带哪只回去。 看来她家初一和十五,她就是有心送都送不出去,那就不送了:) 天热越来越暗,沈延卿终于依依不舍的回了家,一进门就看见沈长河端着茶杯在看新闻,初七正趴在沙发上聚精会神的咬自己的毛绒玩具。 初七看见他立刻扔下玩具跑了过去,他接住之后问道:“我妈呢?” “明天不是考英语么,她去书房给学生解答问题了。”沈长河应了句,今年的高考碰上端午,有考生的家庭都不安生节的。 沈延卿点点头,在一旁坐下,同沈长河聊起节后的工作来。 节后就是安装新系统,在这之前还要给各科室送新的电脑。按照工作流程,沈延卿亲自去签收送过来的电脑,然后联系各科室主任,组织大家伙儿把电脑送过去,科室负责人再签收一遍。 一整天忙忙碌碌,连水都没喝几口,晚上去接初七,江汨罗道:“高考也结束了,你不如把初七送回家去,这样你也能轻松点。” 沈延卿正喝着她亲自给倒的水在心里美滋滋呢,闻言一愣,随即心里一惊,赶紧摇头找理由,“不成的,我妈还要关心学生的成绩,要关心他们的志愿和专业,还有的学生万一考不好了怕想不开要做思想工作,下个学年她去教高二,假期还要备课,很忙的。” 江汨罗抱着十五,嗯了声,“我就问了一句,不送就说不送,解释那么多做什么?” “我这不是……”他想要辩解,却抬眼就碰上她含着了然笑意的目光,一种被看穿心思的感觉顿时弥漫上心头,未说完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 和她对视一眼,立刻就别过头去,借喝水的动作掩饰自己的窘迫。 可是江汨罗仍然看清了他微微发红的耳尖,看了一会儿,见他越来越有要慌了手脚的趋势,忍不住失笑,大发慈悲的放过他。 “今天有虾,你想吃烤的还是红烧的?没煮饭,我打算做鸡丝凉面,可以么?” 梁睿是军区医院这次新系统的工程小组成员之一,端午节过后系统就要交付使用了,他要和同事们一起入驻医院,参与系统安装调试和员工培训。 他没有想到这位沈主任看起来这么年轻,穿着白大褂,神采奕奕,一双明亮的杏眼熠熠生辉。 听说他还是公司的二老板?真是人比人气死人,瞅瞅人家茂盛的头发,梁睿想想自己早晨起来洗漱抓下的一撮头发,顿时酸成柠檬精。 “这里就麻烦各位了,有什么需要配合的尽管开口,我们一定配合好你们的工作。”沈延卿见过他们,然后又要赶去院办开会。 临走前经过梁睿,他忽然停下脚步,笑眯眯的问:“你是梁睿罢?” 梁睿愣了愣,啊了声,“……沈总……哦不,沈主任,您认识我?” “听人提起过你,年少有为,挺好。”沈延卿笑着点点头,却没说是谁告诉他的。 梁睿便以为是周总说的,顿时有些激动,艾玛我老板那么看好我啊!? “您放心,我一定继续努力。” “好,我很期待你的表现,有什么困难和意见尽管提,我能解决的都解决。”沈延卿点点头,又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中午请你吃饭。” 说完他便急匆匆走了,看着他消失在门外的白大褂衣摆,被同事们报以羡慕目光的梁睿心里既激动又疑惑。 我二老板怎么对我那么好? 第六十一章 一个几千职工的大单位更换工作系统非常复杂, 一不小心就会系统宕机工作停摆,尽管沈延卿和同事们小心再小心,也还是出了问题。 药房出了问题, 有的病人要退药, 原本只需要在系统里勾选需要退掉的药品就可以,现在却不行了,还有就是医生开的药有的能显示有的不能显示,顿时就乱起来。 一发现这个问题, 沈延卿立刻就指示工程师关闭了药房的系统使用功能。 没一会儿,药剂室的张主任就打电话来问什么时候能好, 语气语气火急火燎的, “这儿还有好多病人等着拿药呢,再不快点就乱套了!” 沈延卿估算了一下时间, 然后道:“恐怕要到十一点才能重新开放,这样,麻烦大家先用最原始的办法顶一下。” 最原始的办法当然就是拿扩音器叫号了, 这种做法既慢,又费嗓子, 可却是眼下唯一的办法,慢总好过乱。 沈延卿想了想,又跑去库房找到个喇叭,能录音的那种,往里头录了一句:“本院正进行信息管理系统更换,挂号、就诊、缴费、取药速度较慢,各位患者请配合工作人员的指挥,多多包涵,抱歉。” 然后叫个人来给药房送去, 在取药窗口放着,循环播放,音量足以响彻整个门诊一楼。 张主任:“……”有点儿在老家收破烂内味儿了:) 但不管怎么说,在经过一开始的忙乱之后,工作总体还算顺利,只是新系统,许多医生难免用得不熟练,连开药都慢很多。 梁睿和工程组的同事们都有些没想到会有这么多问题,有些他们觉得好得不得了的功能,到实际使用的医生那里,就成了很大的问题。 比如写病历时诊断那一块,有的病有好几种分型,系统有可能收录不全,旧系统是可以手动补充完整,但新系统却改了,手动补全部分打印不出来,这就很让医生们恼火。 “病例要求准确性,怎么能模糊不清,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太坑了,这入院诊断还不清楚的为什么不能加问号非得写待查?” 诸如此类,沈延卿在一早拉好的医工部信息系统意见反馈群里看到了不少,但他想了想,又觉得还可以再等等。 因为这些都是小问题,现在最要紧的是先保证系统能用,不出程序性的差错。 这个问题到下午就解决了,紧接着是马不停蹄的培训工作,按照事先制定的工作表,先是医工部尤其信息科的工程师们接受培训,然后工程师们分头去培训各科室。 傍晚,第一批接受培训的本院工程师们已经下班,沈延卿却还留在办公室,值班的小张被打发去点外卖了,他一个人在录制系统操作视频。 这还是梁睿提醒他的,“有视频的话,如果培训之后忘了,或者因为工作原因没能参与培训,就可以跟着视频学习,会更快掌握系统的使用方法。” 沈延卿想想很有道理,于是答应了下来,转头道:“小张,给梁工多加个卤鸡腿。” 梁睿:“……”我怎么感觉回到了小学考试得了一百分那天???我妈给我奖励就是这么说的:) 沈延卿工作忙碌,江汨罗也不轻松。 容城已经进了梅雨季,天一直都没有开过,一直阴沉沉,这几天收治了不少无处可去的小流浪,来的时候都是脏兮兮湿漉漉的,有的甚至生命垂危。 江汨罗一大早就接诊了个被好心人送来的小猫,是个被虐待过小可怜,“家养的,你看爪子都剪了,野猫哪有剪爪的,说不定虐待它的就是前主人。” “真可怜,眼睛都坏了一只。”丁洋看着它因为感染而瞎了的一只眼,叹口气。 江汨罗轻手轻脚的给它检查伤口,不小心碰到它的肚子,立刻便凄厉的叫起来,但它腹部并没有外伤,她以为它是有内伤,可检查结果又没显示有。 这时才忽然想到,它可能以前挨打时,总是被打在这个位置,所以形成了条件反射。 这只可怜的猫被好心人收养了,或许它从此以后就能过上相对安稳和幸福的生活,不用再担心被虐待,不用害怕吃不饱饭。 “可是同时,它的生命长度也所剩无几了。”江汨罗说完这句话,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像这连日不开的天气一样,阴沉沉的。 傍晚,天色已暗,她都打算下班了,孟菲菲却告诉她来了客人,带着三只捡来的小奶猫。 送它们来的是个大叔,“我在我们公司旁边见到它们,正喝雨水呢,别人喂的猫粮都是给大猫的,不适合它们,都淋透了,我怕它们就这么死了,就给送过来。” 这三只小猫一只是橘猫,一只小狸花,还有一只小三花,被雨水浇得湿漉漉的,毛都粘结在一起,看起来蔫头耷脑的,可怜极了。 江汨罗和丁洋拿毛巾替它们擦干水,然后裹起来,一个个查看齿龄,都是两个月左右。 等检查完确定没有猫瘟猫鼻支猫传腹这样的传染病之后,她道:“有点小感冒,别的问题都没有,很健康,您是要自己养还是怎么说?” 大叔摇摇头苦笑,“我也想养啊,可家里已经有两只了,而且我老婆上个月查出了胃癌,得住院手术吃药化疗,家里实在……负担太重了……” “我女儿还在读书,要明年才能研究生毕业,公司的效益也不太好,说不准哪天就失业了,实在是养不起它们。” 这个时代,各人有各人的难处,现实不是不是某博某乎的人均985年薪百万,而是一旦生病了就可能看不起病吃不起药,是中年人上有老下有小还可能被公司炒鱿鱼,是年轻人在职场上受到的种种职场暴力…… 成年人的世界,都太难了。 江汨罗点点头,“好,我们医院会替它们寻找合适的收养人,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谢谢谢谢,我就是怕它们就这么死了……医生您放心,它们的医药费我都会付的,就麻烦你们照顾了。”大叔连声道谢,又有些舍不得的摸摸三只小猫的头。 江汨罗点点头,开出了缴费单,仁心医院待收养的小猫咪就变成了六只,其中四只还没有找到人家。 “丁洋,给它们喂点感冒药,放进笼子里吧。” 交代完这个,江汨罗就下班了。外头的雨依旧下着,她撑着伞,还要拉住初七,阻止它去喝路边的雨水,上了车,它一抖身子,座椅就全湿了。 “也不知道你爸爸到底在干嘛,又不来接你,再这样下去你别回去了,给我家当狗狗算啦。” 江汨罗一边开车,一边嘀嘀咕咕的,初七听了就昂了声,好像很赞同她似的。 晚点沈延卿上她家来接初七,这话又当他面说一遍,还问他觉得意下如何。 沈延卿撑着额头靠在沙发角落里,望着她无奈的笑笑,“给别人我舍不得,但要是你要,也不是不可以。” 江汨罗啧啧两声,“看不出来你还挺信任我。” “是啊,信任你。”他叹了口气,“江医生,我用初七跟你换碗饭吃怎么样?” 初七:“嗷——啊——?”我就值一碗饭?你不再商量商量? 江汨罗失笑,转身去厨房,半晌端出来一个碟子,红烧肉被拨到一旁,白色的米粒被肉汁染上让人食指大动的暗红和油亮,还有两个盐煎鸡翅。 另有一小碟的开水泡菜,“青菜没有了,这泡菜是我新买的,以前没吃过,你试试。” 沈延卿拿着饭勺看一眼碟子,满足的笑笑,“蛮好的了,我还以为要饿肚子。” 江汨罗乜斜着眼朝他嗤了声,现在外卖业务这么发达,就算不会做饭,哪怕就是半夜,也不会饿肚子,他骗谁呢这是。 他在一旁吃饭,江汨罗就抱着十五在客厅看电视,猫姑娘喜欢看电视剧,她偏想看纪录片,一换台它就嗷嗷叫。 江汨罗烦死它了,“你怎么这么讨厌,这是我的电视!你走开!” 十五:“喵——昂——”你给我换回来! 江汨罗不理它,双腿一缩就盘在沙发上,看都不看它一眼。 小动物都是很敏锐的,很快它就发现江汨罗是真的不高兴了,于是又挪过来,直起身子扒在沙发边上,伸出一只爪子,小心翼翼的碰碰她小腿。 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含着点讨好,亮晶晶的,江汨罗顿时心软下来,伸手捏住它脖子后面的一坨肉,将它提进怀里。 “等妈妈看完这里再让你看电视,下次不许这么霸道了,电视只有一个,不能总是你看,两个哥哥还喜欢动画片呢。” “喵——嗯——” “那我们说好了,以后每个人都看一会儿。” 十五讨好的钻进她怀里,半晌露出半个头来,盯着不远处还在吃饭的沈延卿瞧。 见它看着自己,沈延卿夹泡菜的手顿了顿,朝它笑笑,看它又把另半个脑袋也伸出来。 吃完饭,沈延卿终于抱到了十五,没一会儿,初一也跳到他身上,两只猫一左一右的坐在他大腿上,江汨罗看一眼笑道:“真真像个人生赢家,左拥右抱。” 沈延卿笑着摸摸它们的背不说话,只垂着眼,笑得有些心事重重。 江汨罗没有打扰他,继续看纪录片,半晌,听见他忽然开口问道:“阿罗,你说……要是你是我,会想回到临床吗?” “……嗯?”江汨罗一怔,有些错愕的扭头看向他,“……什么我是你?” 她问了一句,然后目光落在他手上,顿时又回过神来了,“哦,你说的是这个啊……” “如果我是你,遇到这样的事,我想我回临床的吧。”她一面说一面抓过一个抱枕,抱在怀里捏了捏。 沈延卿问为什么,她轻笑一声,“因为一来我只会这个,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如果不让我当宠物医生了我都不知道能去干嘛。” “其次呢,你能问我这个问题,是不是说明有人劝你重返临床,或者你自己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 沈延卿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垂下头,低低的嗯了声。 江汨罗又笑,声音陡然变得柔软起来,“沈先生,你爱这个职业吗?爱那个被称为医生的你吗?” “你有没有那么一刻,想起过那些每天都会见到的病人?会不会担心他们以后找不到能托付的人,哪怕只是自大的想过,要是没有你,他们该怎么办?” “你学了那么多的本事,难道就甘心像现在这样?一身才华无处施,待到年老空余恨。” 沈延卿这时抬头,对上她的眼,定定的,仿佛要穿过她看到别的什么。 她问的这些问题,他全部有答案。 爱,并且为自己的一身白衣感到骄傲和自豪,他不是自大,是真的为自己的病人感到心痛,在他受伤后,之前安排好的一百多台手术全部取消,他的病人们,有些远道而来,找到希望,又重新陷入求助无门的境地。 至今他都不知道他们怎样了。 他不甘心,总觉得有朝一日一定会重新回到自己的阵地,却又怕再次受到那样严重的伤害,他变得不敢去信任自己的病人。 江汨罗歪歪头,“其实你问我如果我是你会怎么做,我的答案对你来说是没有参考价值的,因为我们处境不同,如果我不当宠物医生,就只能回青县帮我姑姑守铺子然后嫁人生孩子了。” “你要不要回临床,别问我,问问你的心,please fllow your heart。” 她的英文发音是英式的,很标准的牛津腔,有些淡淡的优雅,让沈延卿想起高傲的猫。 她看似没有给他答案,但又处处都是答案,沈延卿想到这点,又免不了失笑。 这个人啊…… 医院的工作在工程师们加班加点的忙碌下渐入尾声,剩余一些比如开检查时具体某个项目是从大项目里勾选还是单独勾选小项目之类的小问题留待接下来继续修复bug,基本已经不影响使用。 至于对系统的使用熟练度,就只能交给时间了,沈延卿相信,高强度工作下的同事们肯定可以很快就熟能生巧。 这天下班还是晚,沈延卿在电梯里和沈长河不期而遇,被他叫住,然后又递过来一盒燕窝。 “上次的吃完没有,你妈很担心,又叫我买,我就说不用么。”他嫌弃的看一眼儿子。 沈延卿不接,笑眯眯道:“那你拿回去给我妈吃呗。” 沈长河沉默一下,把燕窝盒子往他怀里一放,“我看你是想你老子被削死。” 沈延卿忍不住抿着唇笑了起来,沈长河看他一眼,忽然又道:“系统基本已经好了,接下来……回门诊的事,你想好没有?” 说完他有些担心的瞟了一眼他。 “等一审结束再去罢。”沈延卿没叫他失望,应了一句。 说完之后他猛地舒口气,觉得心里有什么突然放下了,觉得肩膀上的重量突然变轻。 沈长河闻言愣了愣,随即一喜,“……好,我提前让人给你准备诊室。” “叮——” 电梯门开了,沈延卿看一眼他深绿色的军装,还是那样板正的身影,可他的鬓边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斑白。 最近军区有军事演习,军区医院需要配合演习,他最近几天都在开会。 他想到这里,忽然说了句:“爸,你多保重。” 第六十二章 沈延卿跟沈长河的关系就像很多同龄人跟父亲之间, 在漫长的成长岁月里曾将他当做英雄,又渐渐互相对峙,到能理解他的苦心时, 他已经成了老人。 或许是雨天总容易勾动人的愁肠, 他难得对沈长河说一句温情脉脉的话。 可是沈长河的背影顿了顿,回头却说了句:“你要是还不累,就回头尽快处理好剩余的问题,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 三天内我要听到你的汇报说问题都解决了。” 沈延卿嘴角一撇,“……知道了, 沈院长。” 他才应完, 沈长河那辆黑色的奔驰车就从面前疾驰而去,很快就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等又过几天, 新系统一应事务都处理完毕,培训也做完了,已经是周日, 延洲的技术组要撤出军区医院了。 临近中午,沈延卿说要请他们吃饭, 看了一圈,没看到梁睿的身影,就问了句:“梁睿呢,怎么没见他?” 虽然点小嫉妒梁睿独得二老板青眼,但他的同事还是替他应道:“梁睿家里有事,昨晚就请假走了。” 沈延卿闻言眉头一皱,家里有事?阿罗有提起过? 他想了想,确认是没有的,昨晚他去江汨罗处接初七顺便蹭饭, 结果碰上江汨罗在给初七洗澡,说是因为它在回来的路上跳进小区的荷花池里了,一身脏兮兮的,不洗就发臭。 她忙着一边骂狗子不听话,险些把她也拖进水池里,一边打着沐浴露奋力的给它搓澡,根本就顾不上他。 连晚饭都是他自己去冰箱取出来自己热的。 吃饭的时候她又一直在追着初七要给它吹毛,狗毛在屋子里到处飞,他听她抱怨道:“我就该把你拴在外头,你爸回来直接带走,费这劲儿给你洗澡做什么,你又不是我家的狗狗。” “昂——”初七嚎一声,抬起爪子扒拉一下她,小眼神亮晶晶的有些讨好。 沈延卿听了,在心里替狗儿子补齐对白,它可以是你家的:) 临走前江汨罗只把初七洗澡用的沐浴露给他带走,“狗狗的猫不能用,你拿走罢。” 再多的话就没了,沈延卿确定她没提过家里有事。 那是突发的急事?他想到这点,有些按捺不住心里的着急,连忙发信息给江汨罗,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江汨罗没有回信息,他等了片刻,这才把手机收起来,和大家一起去吃饭。 此时已经将近正午时分,江汨罗正在帮江媛杀鸡宰鸭,一边用小镊子拔干净鸭翅膀上的细毛,一边跟她确认上山时间。 “是十二点半去么?” 他们家把去祭祖都叫上山,江汨罗也不知道来历是什么,或许是因为以前的墓地多在山上的缘故罢。 “是啊,回来大概一点多差不多两点,还可以吃午饭。” 因为是给江夙生迁坟,程序没那么复杂,而且时下丧葬风俗早就简化,江媛甚至没打算请左邻右舍吃顿饭。 郑树和郑秀芝两口子也来了,因着江夙生的关系,两家人早就该熟识,却隔了几十年才第一次坐在一起闲话家常。 郑秀芝做得一手好菜,正帮着把煮好的鸡捞出来过冷水冷却,等沥干水以后斩件,倒入糟卤腌上,放进冰箱后又回头帮江做卤鸭。 江汨罗和梁睿按照吩咐把祭祀用的东西放进篮子里,听郑秀芝跟她说着糟菜怎么做,“你回家了买一袋子糟卤,把想吃的菜啊肉啊煮熟,完了糟卤一倒,放冰箱腌个半天甚至过夜,夏天吃别提多舒坦了,还方便。” 她听着就哎了声,闻到一股卤料的香气,又顺嘴问一句卤料包怎么配。 江媛就道:“回头给你写,自己去市场买。” 这你说着话,郑树来道东西都装好了,差不多就可以出发了。 他说的东西,是指墓碑和锄头铲子,还有一头刚刚烧制好取回来的小乳猪。 “鸭子就泡着卤吧,咱们走。”江媛一盖锅盖,摘了围裙就往外走。 江家的动静不算小,大半个月前江媛就张罗着算日子和做墓碑,家里头又没谁病重或者意外,为的是谁,在这个小地方根本瞒不了人。 一时间大家都知道江夙生回来了,以前关于他的某些传闻又被重新提起,当年孤立江汨罗因为她是“野孩子”而不和她玩的那些孩子也早就长大,已经明白小时候做过的这些是错的。 他们在网上呼吁关注校园暴力,但他们曾经也以如今自己不齿的手段伤害过同龄人,许多人想起难免愧疚。 这次江汨罗回来,因是周日,遇到了几个曾经的同学,他们有的直接跟她道歉,她笑着说都过去了,有的虽然没说出口,但看她的眼神都流露着愧疚,她也笑笑不在意。 彼此的交流只有三五句话,不冷不热,说完就分开了,至于她原不原谅,她不说,他们想来也不曾在意。 很多时候,我们的愧疚和抱歉,只是为了叫自己心安而已。 江家的墓地在一片树林里,有些荒凉,周围没什么人家,但很久以前这里曾是江家旧宅的所在地。 江媛跟郑秀芝介绍道:“祖宗都是这十来年迁过来的,以前这里是宅基地,还打算在这里盖新房子,后来有机会买了现在那块地嘛,那边人气旺。” “我跟我哥就是在这里出生长大的,阿睿跟阿罗也是,现在我哥葬在这里,也算落叶归根了。” 说着一指周围的桃子树,“他以前就喜欢吃桃子,那会儿家里穷,吃不上……现在叫他可劲儿吃。” 她说着有些哽咽,即便已经放下那个人,漫长的岁月已经让她记不太清他的长相,但回首旧事,还是难免伤心难过。 江汨罗连忙搂搂她肩膀安慰几句,她的状态好得多,或者说是没什么感情,毕竟没有真正相处过。 梁睿和郑树帮忙挖坑,江汨罗上前帮忙,江媛说的:“哪怕铲一锹子土也好,最后全一全父女情分。” 江夙生的葬礼和普通人的不太一样,以前只有个衣冠冢,现在推倒重来,也只是将原有的穴坑扩大一点,把骨灰盒放进去,垒好土包,竖起新的墓碑,墓碑上落的款是江汨罗的名字,原来那个墓碑就在一旁挖个坑埋了。 一切都像新的一样。 供品一字摆开,点了香,大家轮流拜祭,江媛最后一个,洒了一杯酒,“哥,你回家了,有点简陋,你将就将就,等明年大家有空,再给你修屋子。” 江汨罗的目光顺着她的话落在墓碑的相片上,旧墓碑上是没有的,这次用照片,是她坚持挑了那张他刚考上警校时照的,当初丁大有就是靠着这张照片,替她在汨罗那里打听出许多关于他的消息。 照片上的年轻人笑得爽朗阳光,憧憬着未来的日子,但意外却让他的生命戛然而止。 “回吧,一会儿要下雨了。” 江媛招呼大家往回走,梁睿扛着烧猪走在最前面,江媛推着梁东山,郑秀芝提着篮子,走最后的江汨罗和郑树拿着锄头和铲子。 边走边低声说着只有他们俩才知道的一些事。 “我托人查了一下贺明,问题不大,之前我们了解到的那些都是真的,他在宁城出生,读到大专就出来帮他爸跑装修队,娶第一个老婆的时候开了装修公司,直到现在,基本没回过汨罗镇。” “要说问题也有点,就是装修的时候用料以次充好之类的,跟你爸的事八竿子打不着。” 江汨罗听到这里,抬头看了一眼江媛跟郑秀芝的背影,点点头,“那看来问题还是出在他爸那里,疑点太多。他家老太太还在么?” “在,我也是想从老太太那里入手,不过我托的人接触了她一下,发觉她警惕性很高,恐怕需要时间。” “我们又不缺时间。”江汨罗抿抿唇,又问,“郑叔,您托的人是谁,会不会给别人带去麻烦?” “没事儿,是我一个小兄弟,刚好在那边当片警。”郑树解释了一句,江汨罗就松口气。 又往前走了一段,他才叹着气说出心里藏了许久的那句话:“我总觉得跟三十年前那场行动有关系,要是有证据就好了,这样他的死就不是意外,而是因公殉职。” 意外和因公殉职能得到的荣誉是绝对不一样的。 江汨罗闻言一愣,随即笑笑,“找到真想就可以了,烈不烈士,不要紧。” 走出树林,带着水汽的风一下子就将人裹住,先是缠得紧紧的,随即又松开吹远,就像许多年前发生过的旧事,那些在旧时光里的人,曾给她带来伤害,又终于走远。 回家的路上,江汨罗才看到沈延卿发来的信息,她这才想起昨天没说这两天有事不带初七了,忙回复了一句:“不是大事,已经处理好了,不过我明天不上班,还要你自己去接初七了。” “沈延卿:这个不要紧的,你没事就好,要是家里的事需要帮忙,千万记得跟我说。” 他回复得很快,几乎是她的信息刚发出去,他就回复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住微信里。 江汨罗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笑。 “……姐,你听到我跟你说的话么?”梁睿一边开车,一边跟江汨罗说话。 大人们都上了郑叔的车,这边就只有姐弟俩,车厢里很安静,放着柔和的音乐,江汨罗原本想打个盹儿,结果不仅要回沈延卿的信息,还要听梁睿叽叽喳喳的说话。 她打了个哈欠,“……啊?你说了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我见到我们公司的二老板了,他就在军区医院上班。”梁睿一撇嘴,把说过的话重复一遍,然后满脸好奇,“他居然认得出我,真奇怪,你说他是怎么认得的啊?” 江汨罗听着他的问题,眼皮轻轻跳了两下,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他沈延卿跟自己的关系。 可还没想好,人家已经自己给自己解惑了,“肯定是听周总说的,周总跟我们开了N多次会,组里每个人他都记得,我就说嘛,有能力的人领导肯定得见,哎呀,我觉得我离升职加薪那天不远了。” 说着一拍胸口,豪气冲天,“姐你等着,等我发奖金了,给你买金子戴!” 江汨罗瞅着他满脸喜滋滋的神情,目光微闪,懒洋洋的应了声好啊,然后轻笑一声。 是傻弟弟石锤了:) 江汨罗和梁睿还在许县没有返回容城,但旧年一桩伤医案即将在容城第三中级人民法院如期开庭审理。 在开庭前一晚,沈延卿回家住了一晚,他的代理律师登门拜访,同他说了一下基本情况。 “……听说你不出庭?那也没关系,何灿医生、陈秀生主任他们都会出庭作证的,我们的把握很大。” “不过,因为你没有被致死,她大概率判不了死刑,我争取让她无期。” 沈延卿用右手端着茶杯,还可以见到小指有些微颤抖,闻言顿了顿。 片刻后才轻叹一声,“交给法律来判罢,对我来说,应该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但他并不打算原谅,仅此而已。 第六十三章 江夙生的骨灰归葬老宅墓地, 江家的事基本就了了,回来吃了午饭,江媛问他们什么时候回容城。 “要是今天就回去, 我现在就去给你们买些鸽子蛋, 要是明天再走,我就明早去拿。” 附近有一户人家靠养鸽子致富,鸽子一个月才下一枚蛋,金贵得很, 市场上要五六块一颗。 也就是这两年家里生活条件好了,梁东山吃药多身子虚, 需要进补, 江媛才舍得隔三差五买那么几个,有时候稍便宜些, 就多买点攒起来,给江汨罗寄过去。 “都请假了,明天才走, 今晚咱们可得好好唠会儿。”郑秀芝笑着回应道,又道让她别忙活, 鸽子蛋就算了吧。 江媛不愿意,“你们头一回来,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能送的,几个蛋就别客气了。” 江汨罗跟梁睿是家里最小的,没什么说话的份,于是在一旁拿着小零食招猫逗狗。 之前捡来的三只小猫养了这个把两个月已经胖起来了,尤其二黄和三黄两只橘猫,圆嘟嘟的,跟从前胖若两猫。 满眼都是机灵, 和十五一个姿势的蹲在地上,江汨罗手里的逗猫棒一甩,它们立刻扑将上去,扑着扑着大黄狗一下冲过来,将三只猫冲散,然后趁她不注意咬住逗猫棒往旁边一扯,逗猫棒光荣牺牲。 狸花猫阿狸和初一在沙发上趴着,一个看电视,一个打哈欠,反正不掺和兄弟姐妹们的事。 正专心逗猫,忽然听见郑秀芝笑着说了句:“今天还是父亲节呢,老梁跟老郑的节日,今晚喝两杯庆贺一下啊?” 江媛是不懂这些洋节的,平时也不注意,“啥?今天父亲节的话,那母亲节啥时候?” “母亲节早都过了,五月份的。”郑秀芝笑着道,又问,“阿罗送你礼物没有?” 江媛翻个白眼,“没有,我们家不习惯过这些个节。” 江汨罗闻言立刻哎了声,“送了!我跟阿睿不是给你打过钱了么!?” 江媛啊了声,想了想,“哎,好像真有这么回事,我还寻思你俩怎么都给我发红包呢。” “我发节日快乐你没看到啊?”梁睿学着他妈的姿势翻白眼,吐槽道,“你就净看见个红包。” 江媛瞪他一眼,又回过神来,“母亲节你俩给我发红包,今天是不是给你爸发红包了?” 这问题一问,所有人就知道事情要糟,郑秀芝连忙想打岔换个话题,没成功,不由得一脸抱歉,直怪自己多嘴。 江汨罗睁着眼说瞎话,“没有啊,今天太忙了,没顾上,而且父亲节本来就不好记,阿姨没说我都忘了。” 梁睿低着头,闷闷的附和一声,“是啊是啊。” 郑秀芝看看他俩,冷笑一声,转头对梁东山道:“你手机我看看。” 梁东山都来不及拒绝,衣兜里的手机就被抢了,他手机也没密码什么的,江媛一下就打开了,轻车熟路的点开他的微信余额,哟呵一声,“两千,你姐俩怎么不每人多给二百五凑个二千五啊?还跟我撒谎,真是胆儿肥了!” “有吗,没有,你问的是今天啊,我又不是今天发的,昨天就提前给红包了。”江汨罗耸耸肩,一点都不心虚。 梁睿本来还缩了缩脖子,但一看他姐的模样,立刻就理直气壮起来,点点头。 江媛哼哼两声,回头把梁东山的钱发给自己,“你都不出门,要钱做什么。” “……我给阿狸它们买吃的和玩具。”梁东山素来什么都听她的,这次竟然难得反驳。 江媛一愣,回头看了眼三只小猫,嫌弃的直皱眉,“小东西怎么这么能吃,十斤猫粮不够吃两个礼拜,比人都吃得多!” 她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把手机丢回去给梁东山,那声“红包来啦”的提示声始终没响起。 与其说是回来参加江夙生的葬礼,不如说是他们两家趁机联络感情,毕竟对他们来说,江夙生始终是个故去许久的人,再多的悲伤也有限。 “早点睡,明早吃什么?”夜深了,临睡前江媛问江汨罗。 江汨罗楼梯上了一半,闻言停下来想想,“鸡油小花卷?” “……你可真会挑,我还得早起杀个鸡。”江媛瞪她一眼,抱怨道,又挥挥手,“赶紧消失,看见你就烦!闹心!” 她吐吐舌头,飞快的上了楼。 夜色深沉,又转瞬即逝,夏季天亮得早,很快就到了第二天。 这个周一原本很普通,但对于沈延卿而言,又意义非比寻常,他总觉得,只有过了今天,得到一个想要的答案之后,那件事才会彻底的成为过去。 “容城市第三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现在开庭。传被告人张阳到庭。” “下面法庭核实被告人的身份情况……” 一桩故意伤医案于上午十点在容城第三中院开庭,这件事发生之后,就有新闻媒体在采访相关部门领导时提起过,已经被盖章为“严重的刑事犯罪”。 但媒体一直没能采访到这次事件中受重伤的医生本人,军区医院上下都三缄其口,只通过院长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对外宣称受伤的医生本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令外界对这位医生的身份十分好奇。 直到今天公开审理,媒体才知道这位医生具体姓甚名谁,以及事情前因后果是什么。 事件里另一位受到波及医生是何灿,她今天跟着主任陈秀生一起出庭,陈述时几乎泣不成声的说起这件事对沈延卿的打击有多大。 “我的师兄,师从心血管外科泰斗杨锦和老先生,是老先生最为得意的弟子之一,擅长主动脉夹层、胸腹主动脉瘤和先天性心脏病的治疗,不计其数的患者在他手下起死回生,他主持过国家级科研基金,省市级科研基金,共计发过51篇的SCI论文,还曾经去过德国海德堡大学综合医院当访问学者,他有如此完美的履历!” “老先生临终前曾经嘱托他,要专心于学术和科研,致力于发展我国的心脏外科事业,解除更多病人的痛苦,这么多年他都做到了!每个病人过来,不管贫穷富贵,他都一视同仁,都给加号,有时候一天看一百多个病人,晚上一直忙到十点才离开诊室……” “我们都劝他,不要这样……不要对病人太好,因为你对他们那么好,他们也不见得感激你……你做好了,他们觉得是应该的,要是觉得疗效不满意,你就是罪人!可是……他总是说,那有什么办法呢,我是医生呀,应该的……” “呼——”她呼了口气,又深吸一口气,“应该的吗?就因为这一刀,他一度躺在医院的ICU里生命垂危,你们不知道他抢救的那天……手术室用了多少血,有多少人在为他祈祷,抢救他的老师……手术服都、都染得深一块浅一块……这一刀,他的右手正中神经和尺神经离断,到现在都还不灵活,右手小指至今没有感觉,他要按时去做针灸……他再也没办法回到手术台前了。” “他受伤以后,早就安排好的一百多台手术全部取消,这些病人里,有的人远道而来,已经求医多年,有的家里为了给孩子治病已经家徒四壁,还有六十多岁的爷爷奶奶需要出去打工挣医药费,不能安度晚年……这一刀,毁了当时一百多个家庭,以及这将近一年里无数的原本可以得到帮助的家庭……” 她只字不提自己受到的伤害,只要想起沈延卿现在的模样就觉得心痛,可是陈秀生却替她说了。 “事发的时候,何灿医生也在场,她当时怀孕七个月了,在我们这个行业里,女医生怀孕到生产那一刻才离开工作岗位的不计其数,被告人丈夫送到医院的那天,是她和沈医生一起对患者进行了抢救……她被推搡,沈医生为了保护同事,才迎面对上被告的屠刀……何医生早产,生下一名男婴,因为早产的关系,孩子至今体弱……” 这些事并不需要用太多的形容词加以修饰渲染,只是平铺直叙,就足以打动人心,现场很多旁听的民众和媒体记者都忍不住红了眼睛。 尤其辩护律师还提交了许多作为证据的图片,还有沈延卿和何灿的病历证明,以及沈延卿的伤残鉴定。 不论沈延卿承不承认,愿不愿意面对,从医学层面来讲,他的确已经是个残疾人。 庭审在中午时分结束。 “……对张阳的辩解及其辩护人的辩护意见,本院不予采纳。 本院认为,被告人张阳故意伤害他人身体,致其重伤造成严重残疾,其行为已触犯《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条第二款之规定,构成故意伤害罪。公诉机关指控的罪名成立,应依法应予惩处。 鉴于被告人张阳犯罪的性质、情节及对于社会的危害程度,尚不足以从轻处罚。 据此判决如下:被告人张阳犯故意伤害罪,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刑期从判决确定之日起计算。” 一审宣判无期,何灿跟陈主任对视一眼,看见眼里彼此的欣慰,互相点点头,又忙去找代理此案的许律师。 “许律,多谢你,这次真是多亏了你啊。” “陈主任言重了,法律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犯罪者自然会受到制裁。” “对对对,你说得对。”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二位路上开车注意安全,对了,我未婚妻是沈医生的师妹,也很关心他的近况,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样?昨天见了他,我也没敢问得太详细。” 何灿抢着回答道:“我知道!你回去告诉苏医生,师兄马上就要回门诊上班了!以前那些老病人又可以找他复诊了!” 许律师闻言一愣,随即轻笑着叹气,“这样就太好了。” 受过伤,见识过黑暗,但终究要走出泥潭,才不会被生活无情地吞噬。 沈延卿得知判决结果后松了口气,他并不关心被告会不会上诉,因为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东西是公正的。 沈长河倒是沉默很久,然后才问他:“你想哪天开始出门诊?” “周三以后罢,我要完成工作交接。”他想了想,应道,又问,“我们科主任现在是老刘了?” “不是他还能有谁?”沈长河失笑,“他想躲懒到退休,我看他是做梦。” 想到每次有点什么事就一脸“幸好我不是主任”的老刘,沈延卿也忍不住抿着唇笑了笑。 这一笑,他眉宇间那点淡淡的感慨就被冲淡了。 等他离开院长办公室,接到杨敏的求助电话,这点感慨就彻底烟消云散了。 “师兄!你快来救救我!手术室的更衣室柜子不知道为什么打不开,电子锁没错,滴了的,就是拉不开!” “……你怎么不叫后勤?” “我叫了啊!人家来开了,但是吧……我跟打扫卫生的大哥很好奇为什么后勤老哥那么容易就开了,想试验一下,结果……现在半个小时了,门依然宛如泰山岿然不动……我实在不好意思再叫后勤了,那太傻逼了……” 沈延卿:“……”你觉得你叫我就能显得你不傻逼了??? 下午江汨罗从青县回来,去了趟仁心,把从家里带的一点杨梅给大家拿过去,然后把初七带回来。 孟菲菲一边吃杨梅一边打量她,“汨罗姐,你今天没化妆?是不是没睡好啊,黑眼圈都出来了,不过精神还不错……不对,我觉得你哪里跟以前不一样了……” “……不一样?”江汨罗愣了愣,“怎么不一样?” “说不上来,就是一种感觉……” “那你慢慢感觉罢,初七,我们回家了!” 沈延卿是下班后来接初七,才知道她已经回来了的,愣了愣,立即转身飞快的离开。 见到她的那一刻,他忽然有种想拥抱她的冲动,眼前的姑娘白衣乌发,不施脂粉,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可是眼中却似有千言万语。 “阿罗,你还记不记得你跟我说过的那句话,丟得开往事,人生才能不断前行。” 江汨罗一愣,随即点点头。 他见状笑了起来,眉目间尽是轻松,“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了,我丢得开,你呢?阿罗,你愿不愿意像我一样,也丢开往事?” 江汨罗继续怔怔,半晌才又点点头,“……恭喜。” 他的眼睛弯了弯,像十五未至时的弦月,江汨罗在他身上嗅到了一股干净的气息。 不由得感慨,在这个油腻的时代,已过而立的男人能让人觉得“干净”,真是难得。 “吃饭吧。”她淡淡的招呼了一句。 第六十四章 江汨罗准备的晚餐极为简单, 从家里带回来的卤鸭和糟鸡装成一盘,一碟蒜蓉炒通心菜,和几个鸡油小花卷, 并一小锅的小米粥。 花卷是江媛早起杀了两只肥母鸡取了鸡油炼油后做的。面团发酵好以后擀开, 刷一层鸡油,然后撒点盐,撒一层葱花,卷起来, 切成小块,翻成小花卷上笼一蒸。 咸口的点心, 两口就一个, 江媛蒸了两大笼,晾凉了用保鲜袋装着, 给她和梁睿带回来。 沈延卿看一眼自己碗里的粥,觉得她的少了,想了想, 不见外的把两个碗换个位置,“你要多吃点。” 江汨罗嘴角一撇, 没说话,只拿着勺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搅着碗里的粥。 偶尔抬头看他一眼,见他一边吃花卷一边跟凑过来的初七道:“咸的,有葱,你是狗,不能吃。” 小花卷香得很,入口也绵润有嚼劲,葱花和鸡油的香气在淡淡的咸味加持下更加明显且浓郁。 初七一个劲的伸头拱它,昂昂叫个不停, 初一也耐不住寂寞,已经跳上了餐桌。 江汨罗被它吓一跳,拍着胸口喝了声,“……初一,下来!” 说着拣一个没葱的花卷,叫了声初七,初七愣了愣,然后撇下它爸,摇着尾巴来到她身边,哼哼着满脸讨好。 江汨罗举着小花卷,同它谈条件,“只有一个,吃完就没了,不许撒赖,不然以后再也没得吃。” “嗯——昂——”可以可以,这个好商量,你先给我啊! 它仰着头,跃跃欲试想要跳起来,但江汨罗已经站起来了,它跳也够不着,于是只好讨好的蹭蹭她大腿。 她举着手,沈延卿看见家居裙柔软的布料贴在她身上,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线,微微凌乱的卷发在半空中轻轻晃动,妩媚的柳叶眼在灯光下显得愈发眉目含情。 就像一个充满秘密,又满是诱惑的陷阱,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脚,进去了才发现再也出不来。 “好了好了,给你了。”江汨罗失笑着揉揉它的头,掰了块小花卷给它。 初七吃东西有时候很狼吞虎咽,吃相很不好,尤其是当他觉得可能有人跟自己抢时,绝对践行“想要吃多点就一定要吃得快”原则,任凭江汨罗怎么阻止都没用。 不到一分钟整个花卷就没了,这下它傻眼了,“昂——”,这就没了? 江汨罗夹了根通心菜,边吃边对它摇摇头,“去玩吧。” 初七又蹭蹭她的手,见她手一伸就躲开了,再伸爪搭一下她的胳膊,也被躲开了,这下知道她是不同意了,歪歪头,这才委委屈屈的走开。 “还是你有办法治它。”沈延卿看得直乐,捏着筷子就冲她眨眨眼。 江汨罗乜斜他一眼,“是你这个严父不称职,没给它立好规矩。” “呃……这不是有你么。”沈延卿咬一口花卷,含糊的回了句。 说完还偷偷看一眼她的脸色。 江汨罗一抬眼,就跟他的目光对个正着,他一愣,有些不自在,她的表情顿时变得似笑非笑起来。 看了他一会儿才问:“你刚进门时说的那话,意思是……准备出门诊了?” “同沈院长谈过了,周三以后再出,先完成工作交接。”他点点头,面色正经起来,“周四或者周五罢。” 原来真的是这样,江汨罗抿唇笑笑,又再说一声恭喜。 哪怕再也回不到手术台,但他仍然在一线,可以出门诊,可以给学生上课,可以做科研,可以实现他的理想和作为一个心外科医生最大的人生价值。 断了的路,重新被接驳通畅。 “不过还是要小心,保护好自己。”她淡淡的说了句,“就当之前……是吃了教训,人总要吃过教训才知道痛的。” 她的口气仿佛过来人,神色里有淡淡的自嘲,似乎想起什么,沈延卿一愣,有些怔怔得看着她。 “这么看着我,想听故事啊?”江汨罗舀了口粥,刚要吃,就看见他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发直,忍不住失笑着逗他。 沈延卿闻言,老实的点点头。 “我的事你都知道了,你的事我也想知道。” 说得有些直白,如果只是普通朋友,未免有些冒昧和唐突,可是江汨罗知道他的心思,甚至有意纵容,于是点点头。 “你可能已经知道了,我是没有爸爸妈妈的。” 尽管早就有所猜测,但沈延卿闻言仍然忍不住一愣,他想安慰她几句,嘴唇动了动,还没出声,就听到她已经继续往下讲。 “我小的时候,很想有小伙伴一起玩,家家酒啊,跳皮筋啊,丢手绢捉迷藏啊,都是要有人才能一起玩的,别人玩,我就凑过去,可是他们都不愿意带我玩,说我是通缉犯的小孩,我说我不是,他们就问,那你的爸爸妈妈呢?” “我答不上来,因为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然后他们就说你爸妈就是跑啦,我家大人都这么说!” “我哭着回去找我姑姑,姑姑凶得很,没人敢惹她。”说到江媛,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濡慕的、甜蜜的笑容,“姑姑帮我骂了那些小孩,就再也没有人这样叫我了。” “可是,他们还是不带我一起玩,不想和我做同桌,笑话我穿得老土,是个土包子……总之很多啦,一直到小学四年级前后,我才终于接受这个事实,没有人要和我做朋友。” 她低着头,原本还有些温的粥已经变凉了,沈延卿想阻止她,于是叫一声她的名字,“阿罗……” “所以我就学乖了。”江汨罗继续往下说着,脸上的笑容加深些许,竟有了点温柔的意味,“我躲着他们,开始努力学习,我永远是第一名,然后初中毕业后远远的离开青县到了容城,在这里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所以不会有人孤立我,在他们的眼里,我只是个没有故事的安静的女同学,顺利的考上大学,有了好工作,跟那些人再也没有关系。” 她顿了顿,沈延卿立刻嘟囔着接了句:“你胡说,明明有故事,那个谁……” 他边说边斜着眼看她,表情有点小嫉妒,觉得手里的花卷都不香了。 江汨罗顿时失笑,她点点头,“除了这个插曲,其实大部分人都知道这是假的。” 沈延卿嘴角一撇,就差说一句真的吗我不信了。 “所以你丢不下的过去,是不是这个?”他眉心一皱,有些不信,毕竟他从她的叙述中,没有感觉到类似耿耿于的情绪。 果然,他刚问完,江汨罗就摇摇头,“在我初中毕业以后,他们就跟我没关系了,我们拥有不一样的生活,早就没有交集。” 那她放下的是什么?沈延卿咬了口花卷,含在嘴里,有些疑惑的看着她。 江汨罗轻笑,“是我的爸爸。” “我一直很想知道他是谁,做什么去了不回家,为什么姑姑不让我提他,他是死了还是活着?总之,好多疑问啦,我想弄清楚。” 沈延卿看着她眉心一点柔和的笑意,问道:“那你找到答案了么?” “他死了,死之前曾是一名警察,卧底于一个跟毒品有关的犯罪组织。上个月,我在汨罗找到了他的骨灰,他已经去世二十多年,死了的人当然不会回家。” “这次回家,就是为了给他迁坟。他给了我生命和汨罗这个名字,我带他回家,这段父女缘分也算是全了。” 江汨罗轻声应道,笑意始终未散,“你问我愿不愿意像你一样丢开往事,我的回答是,已经在努力丢开了,从我开始寻找他那一天开始。” 去寻找答案,是束缚自己的绳索,也是让自己解脱的办法。 沈延卿望着她,突然觉得心里一片柔软,这个人啊,越是了解,便越叫他放不下了。 “那我也恭喜你。”他轻笑,举起水杯,和她碰了碰,“我们都会有新生活。” 江汨罗的眼睛弯了起来,愈发显得柔软又妩媚,她浑身洋溢着轻松快活的气息,尽管她的神情有些许憔悴。 这样坦诚的交流在他们之间尚是第一次,沈延卿自觉他们对彼此是不同的,只要一想,就觉得心里美滋滋的直冒泡,看着她时总忍不住笑。 江汨罗不得不经常装作无意的避开他灼热的目光,一边在心里叹气,一边又暗自骂他贼胆不够。 你特么倒是行动啊大兄弟! 可惜沈先生为人过于正派,吃过饭后只比往常多待了一个钟头,蹭了一碗做宵夜的牛奶龟苓膏,甜甜嘴儿,就心满意足的带着初七回去了。 江汨罗将他送走,又洗漱完毕,终于有空玩玩手机,看到推送的本地新闻,说是有一桩伤医案今日开庭,被告张某被判处无期徒刑。 不由得心里一跳,点进去看详细内容。军区医院,沈姓医生,正中神经和尺神经离断,离开临床岗位,后遗症…… 诸如此类的关键词,无一不在精确的指向她认识的沈延卿。 她从网上搜索的新闻报道中知道旧年间发生过的事,又去看了今天的庭审视频,听到何灿几乎是声泪俱下的诉说,不由想起第一次见到他复健后虚弱的模样。 第一次对他生出了无奈又心疼的情绪。 他之前还是没说全,所以她并不知道他曾经生命垂危,如果知道…… 好像也做不了什么,江汨罗想到这里顿时失笑,或许只能给他多吃几个鸽子蛋补补? 沈延卿的工作交接完成得很顺利,甚至还答应大家如果有需要,他可以提供技术支持。 但大家都知道,“怎么可能有空啊,门诊那么忙。” “我周末又不上班。”沈延卿笑笑,门诊班就这点好,没有夜班,没有周末班。 蔡永棉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主任,flag不要立得那么快,万一呢?” 沈延卿想起玄幻的各种传说,顿时闭嘴讷讷。 周三傍晚,他去接初七,和江汨罗一道回佳禾花园,路上,江汨罗问他:“是明天就回门诊了?” “是。”他点点头,有些抱歉的看她一眼,“以后恐怕每天都要你接初七了。” 江汨罗应了声好,然后手从背后伸出来,递给他一个礼品袋。 沈延卿接过来,愣愣的,“……这是什么?” “庆祝你开始新生活的礼物啊。”江汨罗笑眯眯的,踢一脚遇到的小石子。 沈延卿打开袋子,借着路灯光,看清盒子上的logo,暗蓝色的盒面上有几颗金色的星星,还有头戴王冠的小王子和小狐狸。 “万宝龙的大班系列,小王子经典款?这得多贵,怎么乱花钱?” 他嗔怪的瞪她一眼,又递回去,“快去把它退了,拿了钱咱们吃一顿好的。” 江汨罗沉默片刻,摇摇头,“这是我弟弟送我的礼物,转送可以,卖了不行,我没小票,也退不了。” “反正我用不上,我们都用能录音的那种,你将就用着吧,再贵的笔,要是没人用,就是废品。” 她的语气特别正经,很像那么回事,沈延卿一愣,就信了。 等他回了家,打开盒子把笔拿出来一看,深蓝色的笔杆,镀铂金的笔帽,笔帽和手工打造的K金笔咀上饰有小王子和狐狸图案,还镌刻着独立编码,笔夹上刻有一颗黄色的漆面星星。 这支笔真漂亮,他叹了口气,拿起笔来轻轻的摩挲着,却在摸到笔夹时愣了愣。 手下凹凸的感觉让他觉得奇怪,举起来一看,却是小小的三个字,沈延卿。 她弟弟送她的笔会刻他的名字? 沈延卿一愣,随即失笑,“这个人还真是……” 第六十五章 沈延卿的新办公室在门诊大楼三楼, 这层基本都是外科诊室,他的那间位于东边的心血管外科区域内。 经过他这件事后,沈长河一拍桌子, 让人把门诊大楼每个诊室原本的门锁都戳坏了锁眼, 在外面加装了锁头。 当时有人问这是不是不太好看,沈院长眼睛一瞪,“好看重要还是命重要?你在里头是给人看病的,关那么严实门是想搞幕后交易?稍微掩一下就得了!” 他火气大得很, 自己的儿子还在ICU没出来,他让人换个锁怎么了!? 也没人敢跟他顶嘴, 毕竟他刚跟嫌疑人家属吵过架, 一句“老子辛辛苦苦培养的儿……人才叫你们一刀砍没了,不私了!绝不私了!”嚷嚷得整个医院都抖三抖。 “沈医生早上好。”三楼的导诊护士见到他, 连忙笑着打招呼。 周护长闻声从主任的诊室走出来,拉着他看了看,“精神挺好, 周洲那小子还担心你这两天情绪不好,又不敢亲自问你……” 沈延卿失笑, “我没事的。” “没事就好。”周护长拍拍他肩膀,眼睛一抬,看见电梯口走出来的人,忙抬手招了招,“小庄,这边。” 沈延卿有些惊讶的扭头过去看,就看见一个瘦高的短发女生正大步往这边走,挂的工牌是白色的,不是实习就是住培。 “延卿, 这是科里这个月的规培医生,庄娜,接下来三个月她就跟你的门诊。”周护长给他们互相做介绍道,“小庄,这是沈医生,以后你就跟着他学习。” 她给他们互相介绍就匆匆离开了,说是要去一趟护理部。 “沈老师好。”第一次见面,庄娜有些拘束,还正儿八经的跟他鞠个躬。 沈延卿吓一跳,忙侧身躲开,“……呃、不用不用。” 倒把他也弄得拘束起来了。 愣了愣,又稳稳心神,这才转身往自己诊室走,边走边道:“小庄是吧?以后要多麻烦你了,主要就是帮我写一下病人的病历本,然后给我签字,我手不大好,你知道的吧?” 庄娜赶紧点点头,“知道的,主任跟我说了,我主要的工作就是帮您写病历。” 顿了顿,她又道:“您放心,我写字很快的。” “……好。”沈延卿顿时失笑,其实现在他打字也不见得能有多快,“我的病人可能不多,你要做好心理准备,给你讲了课的话我隔天要提问的。” “要是考核不过关,我会跟医教科申请让你多留几个月。” 一秒钟就严师上线。 庄娜忍不住吐吐舌头,然后还是很利落的应道:“好的,我记住了。” 师生二人走到真是门口,门边上钉着一块红木色的牌子,牌上白色的仿汉隶字体写着“应诊医生:沈延卿”这几个字,从前看了没什么感觉,现在却难免有点感慨。 就像是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一个人身边一样,似乎命中注定,其实全是自己的选择。 桌上摆着三束花,还都是百合,他有些诧异,拿起卡片看了一眼,都写的是:“祝贺沈医生复诊。” 刚好门诊护士进来给他开电脑,便问了句:“小宋,这花是谁送的?” 小宋护士开了电脑,笑眯眯的应道:“是你的病人啊,听说你今天复诊,有人大老早就亲自送花来了。” “还说要挂你的号复诊呢。” 沈延卿没想到复诊第一天就收到这样的善意,因为他已经有许久没有接触过他们了,也没有通过任何渠道告诉过任何人自己复诊了的消息。 见到的第一位病人就是老病人,一年前沈延卿曾给他做了腹主动脉瘤的手术,这是满一年了来复查的。 “沈医生,你能复诊真是太好了。”病人颇有些兴奋的对他道,“以后我复查就都能来找你啦。” 沈延卿笑笑,从记忆里调出关于这个病人的资料,又看过他带来的之前三次复查的结果,然后道:“来,躺下我给你做下检查。” 他的右手不甚灵活了,甚至连感觉都迟钝许多,不过好在他的左手还很灵活。 腹主动脉瘤术后的患者,要在1、3、6和12个月时定时复查,复查项目除了血液验化和超声,还要加做CTA,为的是观察流体形态的变化、人工血管的位置以及病人下肢血管的情况。 “先去把检查做了再回来我看看。”沈延卿把庄娜写好的检查单接过来,看了一眼,又低头补上自己的工号,1473。 或许是复诊第一天,知道消息的病人还很少,他早上的门诊就很空,一个上午就看了十来个人,跟隔壁诊室排长队的阵仗一比,简直是门可罗雀。 他也不在意,没人的时候就拿本外科学的教科书,给庄娜讲课,“我们科常见的疾病分四大块,一是先天性心脏病,如动脉导管未闭、房间隔缺损、室间隔缺损、法洛氏四联征等等,以前我手上这样的病人不少,你可以进住院系统里搜一下出院病例。” “第二种常见的疾病,是获得性的心脏病,像二尖瓣狭窄、主动脉瓣狭窄就属于这种情况。第三种是冠心病的外科治疗,其中介入治疗是现在比较新的技术,很多医院都在开展了,常用的是经皮冠状动脉介入治疗,后面我会给你单独讲讲这一章。” “最后一种就是主动脉外科的疾病,包括主动脉夹层和胸腹主动脉瘤这些,很多都是通过急诊途径入院,来了就要行急诊手术的,这个你在我这里恐怕是见不到了,最多像刚才那位病人一样,是来找我复诊的。” 顿了顿,他又道:“要是有手术,你想去看,直接和我讲,我来安排你进去,多看点手术对你还是有好处的。” 之前他问过庄娜是哪个方向的,她回答说是普外的,对于一个外科医生来说,手术台上积累经验也相当重要。 庄娜认真的点点头,又对他道声谢,觉得这位初次见面的沈老师实在是个性格温和又尽职尽责的老师。 到了中午,沈延卿看看时间,道:“走吧,我请你去吃饭。” 食堂的老张叔见到他,特地多给他舀一个鸡腿,然后告诉他:“沈医生,我昨天去医院看小黄,发现医院多了几只等人收养的小猫,你有没有认识什么人可以收养它们的?” 自从决定要养小黄,老张叔就很关心周围能看到的小猫小狗,听大妈说他现在去到哪儿都随身带一点吃的,就为了见着它们时能喂一点。 沈延卿想了想,没想起来自己见过新来的猫,但还是点点头,“我帮你问问同事。” 于是吃饭的时候,他给江汨罗发信息,问她有没有新的小猫的照片,给他发一个,好问问有没有同事愿意收养。 江汨罗没有回复他,因为她还在忙。 临近中午饭点的时候医院来了位特殊的患者,它是一只来自于动物园的野生小熊猫。 来的时候是动物园的工作人员带着来的,躲在航空箱,蔫嗒嗒的无精打采,孟菲菲接待的时候都愣了,“……干脆面?” 奶爸很无语:“……美女,你说的那是小浣熊,我们是小熊猫,不一样的。” 这就尴尬了,孟菲菲眨眨眼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然后清清嗓子,问:“它叫什么名字?什么问题?” “闹闹,闹腾的闹。”奶爸回答道,“它好几天都不怎么吃东西了,带它来是想做个CT,扫一下看哪里有问题。” 这么特殊的小病人,当然是交给一院之长的杨烨来啊,没多会儿他就来了,后边跟着来看热闹的张裕翔。 “它是哪里不舒服?”杨烨一边打开笼门抱它出来,用毛巾裹着,一边问道。 林晨上前给它带上一个伊丽莎白圈,听到带他来的奶爸道:“好几次犯病,然后不吃东西。” 杨烨皱着眉头,“犯病?什么病?” 奶爸摸摸鼻子,“凶病,跟别的小熊猫打架,总打不赢,打完了就不吃东西。” 张裕翔在一旁噗嗤一声乐了,“确定不是闹脾气?” 奶爸正色一摇头,“这倒不是,我能感觉到它想吃的,但就是吃不下去。” 这下大家都愣了愣,要是这样的话,那明显就是哪里不舒服了呀。 “快,抱到诊室去检查检查。” “哎哟,小可怜,你怎么打架打得尾巴都给薅秃了。”林晨看到它的尾巴,惊讶的说了句。 “天天凶得要死,就会窝里横。”奶爸闻言接着吐槽一句,然后叹口气,觉得自己白头发都被它折腾多几根。 他们把它固定在CT机的检查床上,经过扫描,发现它是在下颌两边有两个很大的脓包,导致了压迫,所以它吃东西的时候就没法往下咽。 杨烨叹了口气,rua一把它的头,“还真就是打架打出来的,你怎么就那么皮,啊?” 又跟奶爸道:“只能给它把脓包去了,做引流,你们回去也可以护理,不过它是野生动物,药我们就不太敢给它用了,它会疼,多摸摸它,安抚一下。” 要进手术室之前,江汨罗才看到它,圆溜溜的眼睛散发着桀骜不驯的光芒,满脸写着“下次我还敢打他丫的”,凶得很。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东西的背,它眼睛瞪过来,奶凶奶凶的,顿时就逗乐她了。 杨烨看见她,干脆道:“江医生过来帮忙吧。” 江汨罗忙应一声就跟上去了,戴好手套,听杨烨道:“我们速战速决,拖得越久它越不舒服。” “明白。” 这台手术并不难,江汨罗给它剃了毛,露出一块光秃秃的皮肤,手术是吸入性麻醉,结束后一撤开它就醒了,眼神迷迷瞪瞪像是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随后露出一点不安的神色来,应该是觉得痛,她轻轻的抚摸着它,低声道:“没事的啊,好了就能吃东西了,你再忍忍。” “以后可别打架了,打输了要来医院的。”杨烨听见她的话,也说了句。 还迷糊的小熊猫根本没听到这句话,一点反应都没给他。 等将它送到住院部去观察,江汨罗这才有时间去吃饭,已经是中午一点多了。 饭吃到一半,又来了场闹剧,段灏之前接诊的一只皮肤病猫猫,因为抓挠而出血感染,主人闹上门来了。 段灏无奈的问她:“我之前是不是告诉过你要给它戴好伊丽莎白圈,不要让它挠,否则多好的药都是白搭?你不给它用,现在不好了,你来找我麻烦,大姐,你讲讲道理好吧?!” “它戴着不舒服,会一直叫,吵都吵死啦,多可怜,戴来做什么?你的药要是有用的话,怎么会这样!” “是你不遵医嘱的,怎么能怪我的药……” 吵得不可开交,一看就知道对方想讹点好处,杨烨被叫过来,查过病历,确定医嘱里有这么一条,于是半是劝解半是威胁的将人送走了。 只是遭罪的总归是那只猫猫,江汨罗叹气,人跟猫狗都是一样的,有的命好,有的命赖。 等医院恢复平时的安宁,已经快下午两点一刻了,江汨罗这才有时间去看手机。 先发一条朋友圈:“第一次给小熊猫做手术,纪念一下。” 配图是趴在CT机检查床上眼神委委屈屈又凶巴巴的小熊猫沸沸。 退出朋友圈才看到沈延卿中午发的信息,赶紧跑去现拍几张照片发给他,“这是被好心人救助的小梨花、小橘和三花,都是两个月左右大,经过检查确定身体健康,救助者因为家庭原因无法收养,现寻觅能够善待它们的主人[笑脸]” 门诊两点半上班,两点一刻沈延卿就已经到了,刚坐下就收到江汨罗回复的信息,看完后直接就转发到心外科跟医工部的群里去,问谁要养猫的。 再一看她新发的朋友圈,红褐色毛的小熊猫圆脸上几处白斑,胡须也是白的,别提多可爱了,她字里行间的兴奋也很可爱。 “沈延卿:给小熊猫做手术也能这么高兴?” “阿罗:以前没接触过啊,还是很高兴的,真好rua[笑]” 看着回复里她活泼的语气,沈延卿忍不住弯着嘴唇笑出了声。 庄娜一来就看见沈老师这模样,不由得一愣,顿时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才好,要不然……我先出去,等老师看完信息再进来? 可沈延卿已经发现她了,“庄同学,下午好,对了,你养猫吗?” 庄同学:“……”问题感觉奇奇怪怪的:) 第六十六章 下午六点, 太阳下山,夕阳最后一抹余晖在人间留恋。 沈延卿关了电脑准备下班,宝贝的将那根钢笔放进自己的背包里, 然后笑眯眯的对庄娜道:“庄同学你先回去罢。” “那……老师再见。”庄娜放好白大褂, 同他道别,一溜烟就跑了。 年轻人的脚步轻盈,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活力,沈延卿一边洗手, 一边回忆自己的二十多岁青春末尾时是什么样的。 好像也差不多是这样,那时候恩师杨锦和老爷子还在世, 身子骨也还硬朗, 快八十的人了,每天都会出门诊, 一周还要上两个半天手术,还带学生。 他和师兄师姐都劝老爷子不必那么拼命,病人是看不完的, 不要谁来都给加号。 老爷子当面应得好好的,“好的好的, 都听你们的。” 一转过头,病人央求几声他就又心软,许别人去加号了,容城医科大第二附属医院所有专家里,数他最最好说话,心肠最最软。 待遭了弟子的批评,就好脾气的辩解:“人家大老远来的,不容易,我也没有很辛苦, 不累的。” 后来他突发心梗去世了,接替他成为这样的人的,就成了他的得意门生,沈延卿,和他的师兄师姐。 有位师兄,尤其爱操心,沈延卿念书时在实验室,跟他一起做动物实验,叫他等着,自己去抓兔子,等到了兔子房一看,有只胖兔子前一晚去世了,还没来得及发现,正要处理,师兄电话来了。 问为什么去那么久,沈延卿答死了只兔子,师兄哦了声道:“那你把它收拾收拾,装进医用垃圾袋,然后交给动物管理中心的老师。” 刚说完,又立即改口,“算了,我来罢。” 死了的兔子因为细菌发酵被吹成球,塞得笼子满满的,师兄来了之后带着手套去拉,薅了两手兔毛,兔子一动不动。沈延卿回去做了几天的噩梦,觉得还不如自己来呢。 师兄成了硕导后事业家庭两得意,小闺女顺利出生,长得粉雕玉琢,慈父心切,又开始操心自己手下学生。 “要勤快点,那么聪明的脑袋瓜不用就生锈了。” “不要光勤快看书,主要还是思考,你要想为什么是这样的。” “你不仅要多看文献多思考,还要发文章啊,因子才是硬指标。” “不要天天顾着学习,解决个人问题也很重要。” “你为啥还不解决个人问题?晚了好菜都不归你了!” 以上,是沈延卿听他学生吐槽的研究生三年老板都唠叨了什么,对此他表示:“……幸好我生的早,没赶上他当我导。” 想起这位有趣的大师兄,沈延卿又计上心来。 擦干手上的水,摸出手机来给师兄打电话,寒暄过后,师兄问:“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是不是太久没接触临床所以手艺生疏了?我给你补补课?” 那倒不用了!!! 沈延卿沉默一瞬,立刻说明来意,“师兄,你养不养猫?养一只跟小朋友作伴多好,你听我说,我的猫很漂亮的……” 大师兄:“……”我的师弟怎么成了这个亚子,仿佛一个卖猫的二道贩子,太让人痛心了!!! 不过,他发过来的猫猫图片都好可爱,软乎乎的,感觉抱起来会特别舒服,要不然就……去看看? “行啊,周六我休息,你带我去看看,我喜欢那只橘猫,三花也不错,哎那只小狸猫也很活泼,而且狸猫皮实。” 师兄应承了,沈延卿就乐呵呵的挂了电话,转头给江汨罗回信息,说我师兄周六要去看猫啦,他家有祖传的大房子,还有美丽贤惠的太太跟乖巧善良的小姑娘,猫养在他家肯定很幸福的! 怎么看都透着一股邀功请赏的意思。 江汨罗心里笑得直打跌,又念着沈医生今天第一天复工,她索性大方一回,“今天去吃烤肉吧?” 到了吃烤肉那地儿,听到店主滔滔不绝的给他们介绍自家用的碳时,沈延卿才有些不安,“……该我请你的。” 店主说了,他家用的碳是高级橄榄碳,橄榄碳这东西,要用潮州产的去皮乌榄核来烧制,五公斤的橄榄才能得到一斤的核,近三公斤的核才能烧得出一斤的碳,可谓难得。 沈延卿在橄榄和碳之间换算一下,不由得咋舌,“吃个烤肉,这么费事?” “食不厌精。”江汨罗笑笑,“你吃过就知道物有所值了,要不是为了庆祝你复工,我可舍不得来这里。” 沈延卿一怔,随即抿着唇露出个略微腼腆的笑容,并且从心底里有种被重视的感觉油然而生。 小炭炉摆上来,红彤彤的碳烧着,慢慢在外头形成一层淡淡的白灰,还有一股轻微的橄榄香。 “以前的人用这样的碳,大冬天的,烧一个炉子,烤点肉,再温一壶黄酒,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多风雅。” 江汨罗一边应是,一边低头勾菜单,然后问他:“喝茶罢?咱们开车来的,不好喝酒。” 沈延卿都听她的,看她点完了,刚要说话,就听她又对老板道:“再来一份你家的豆腐皮包子,茶就要一壶冷泡的蜜渍栀子乌龙。” “唉,你识货哦。”老板惊讶的看她一眼,“很多人都不知道我这里的栀子乌龙怎么做的,这么识货,茶就请你喝了!” 江汨罗微笑,“那就先多谢您。” 老板下好单离开了,沈延卿才问江汨罗怎么知道人家的茶怎么做的,她脸上的笑意变深了一点,压低声音道:“杨院说的,他特别喜欢这里的茶。” 说着她又坐直身子,“后来我查过,说这种喝法是安溪本地人很喜欢的,用炭焙观音加蜂蜜放进密封的罐子里腌制,可以存放好多年。” 沈延卿闻言便来了兴趣,等茶一上来,抿一口,果然入口清甜,微微的甜,十分爽口,且有回甘。 烤肉也好,雪花肥牛和霜降牛肉粒在炉子上呲啦的边响边冒出油花,腌过的鸡胸肉烤出来也还鲜嫩多汁,大生蚝加了黄油一起烤,香气扑鼻。 精益求精的老板连蘸料都有讲究,要用烧热的色拉油和酱油,挤点柠檬汁进去,味道更加富有层次感。 豆腐皮包子也好吃,薄薄的豆腐皮里包裹着满满当当的馅料,还有股鸡汤的鲜味,江汨罗吃了一个,抬头问他:“够不够吃?不够的话我再要个菜。” 沈延卿一眨眼,不吭声,想说要,又怕她觉得自己吃得多。 江汨罗见他犹豫,点点头,抬手叫来老板,“再加一份五花肉。” 烤好后撒点盐就能入口的盐烤五花肉,肉香和吃脂肪的罪恶感萦绕在每个人的口中和心头。 沈延卿一开始还想说这么吃不好,会胖的,吃了一口以后觉得……算了罢,人生在世,不就为了几口好吃的么,一次两次不要紧的啦! 店堂内灯光明亮,时有老板和食客的交谈声传来,炉子里的烤肉在冒着热气,茶壶壁上有水珠挂着,杯盏偶尔相碰,发出叮当的声响。 他抬眼看看对坐的那人,看见她温软的眉眼挂着柔和的笑意,是一种油然而生的惬意和不设防。 便也忍不住笑,然后在心里近乎于美滋滋的想,瞧,今天又是离江医生这么近的一天。 他又开始期待,再等十来天,就到他服药满一周年的日子了,检查要是再没问题,他就可以毫无负担的告诉她自己的心意。 不知道她会不会答应呢,他这么一想,又忍不住有些忐忑。 “吃好了?感觉怎么样?”江汨罗放下筷子,端着茶杯喝口茶汤,口中油腻的肉香顿时被清新的茶香取代。 他点点头,“挺好的,下次还可以来,我得叫我妈来试试。” 江汨罗笑着点一下头,给他和自己都续满茶,又略坐一会儿,江汨罗看看时间,道:“回吧。” 账是沈延卿结的,他坚持不要江汨罗买单,理由是已经拿了她送的礼物了。 还说:“你要是不让我结,就把笔拿回去,别以为我没发现那是你订制的,上头还有我名字。” 江汨罗顿时不吭声了,摸摸鼻子,心说这人怎么这么心细的,才过了不到一天就发现了。 “哎呀,姑娘你得给你男朋友表现的机会,不能都是你一个人付出哦。”老板见状连忙笑着打圆场,然后接了沈延卿递过去的银行卡,刷了一下。 江汨罗顿时尴尬,“……他不是我男朋友。” 老板一愣,咦了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拍脑门,“哦,我懂了,关系还没确定对不对?也对,暧昧的感觉最美好。” 越说越不像样,江汨罗不敢再听,干笑两声就溜之大吉了,沈延卿勉强没有在对方调侃的笑容里失态,接过卡片连忙追了出去。 夏季的容城本来就闷热,加上梅雨时节,空气更是潮湿黏腻,连风都一时有一时无,夜空更是连星星的影子都看不见。 但江汨罗边走边认真抬头看着天,似乎要从一片漆黑里看出点什么来。 星星没有,倒不知哪里开始放烟花,明亮的光柱直冲云霄,然后绽放开美丽的花朵,转瞬即逝。 “真漂亮。”江汨罗先前的尴尬已经烟消云散,有心情去感慨看到的美景。 沈延卿仰头的角度都和她相似,嗯了声,听到她又说:“刚才吃饭没想起来问,今天上班感觉还好么?” 一开始她以为经过这么久的复健,他的右手即便没有完全恢复,但也不会太坏才是,直到第一次见到他复健以后有多累,仔细观察了发现,其实情况并不好。 他的右手不能用力,用力就发抖,小指没有知觉,总是习惯性的微微蜷缩,只能用还不太坏来形容。 这样的一只手,在写字和查体时,是很麻烦的。 沈延卿低下头来,抿抿嘴角,“科里给我配了个学生,帮我抄病历,我只要签字、开处方和完成电子病例就好,每天也限号,只有三十个,我的左手还好,以前就练习过用左手查体,只是慢点而已。” “复健也还在做的,午休的时候我就去针灸科扎针,给我扎针的是梁教授的研究生,方案是梁教授一早制定的,暂时是半月一调整,药膏也每天都贴的。” 他说得详细,似在努力让她安心。 江汨罗静静听着,哪怕只是将他当做普通朋友,她也是关心这些的。 天空中有夜航班划过,留下一点隐隐约约的影子,灯光昏黄,走一步影子就摇一下,叠在一起,又立刻分开,若即若离。 他们取了车,转回仁心医院去接初七,沈延卿特地去看了那三只新来的小家伙,只有小狸花一个还在东张西望,它的两个同伴已经呼呼大睡了。 “我师兄是哪个都中意,但可能会领养这只小狸花,觉得它皮实,能陪小朋友玩。”他低声对江汨罗道。 江汨罗点点头,“我会让菲菲提前准备好领养协议。” 沈延卿看一眼另一个笼子,“小黄的三只也快满月了吧?” “快了,小黄可以出院了啊,本来想让你周六来办出院手续的。”江汨罗道,原本留它下来,一来是准备收养它的老张叔觉得带回食堂不太好照顾,二来也是他不太想让小猫太早离开妈妈。 沈延卿应好,然后蹑手蹑脚的和她一起离开猫病房。 隔了一天,周六了,江汨罗按照和沈延卿的约定,到仁心医院去等他的师兄。 他师兄还没来的时候,值班的杨烨就过来同她道:“明华山别墅那边有个客户,要求我们过去帮忙打疫苗,特别指定要擅长诊治猫的女医生过去,时间是下周一,只有你合适了。” 江汨罗一愣,“……这要求怎么奇奇怪怪的,正经人?” 杨烨看一眼支着耳朵看过来的沈延卿,失笑道:“正经人家,就是杜氏集团的董事长,至于这要求……是因为他家猫只喜欢漂亮的女孩子,没办法。” 沈延卿一听就放心了,嗯,杜氏集团的董事长,他知道的,是个老头子,阿罗肯定看不上他。 至于江汨罗:“……”我主要觉得这只猫不正经:) 第六十七章 沈延卿的师兄来看过了几只猫, 决定将一窝三只小猫都领养走,江汨罗当然很欢迎。 三个小伙伴,或许还是同胞兄弟, 都不用分离了呢。 签领养协议的时候, 杨烨恰好有空,还特地出来见了一面领养人,听说是沈延卿的师兄,便觉得有些惊讶。 又有些担心他无法很好照顾三只小猫, 婉转的问了他和太太的工作时间,师兄笑道:“我太太这几天打算辞职, 回家做自由撰稿人, 顺便照顾孩子,时间应该还算充裕。” 他的太太是一位在网络上小有名气的美食专栏作家, 此前一直供职于本地某大型食品公司当研究员。 闻言杨烨便放心了,亲自将三只小家伙装箱,又边说边写的扩列了一大堆喂养和生活注意事项, 包括什么时候带来打疫苗啊什么时候做绝育啊平时都吃些什么最好啊之类。 江汨罗只负责开处方,将三小只要的猫粮和猫奶粉都开出来, 还有一些动物的常用药,又特地叮嘱:“最好给它们定时定量吃猫粮,因为它们吃得特别凶,尤其小狸花,比橘猫吃得还多,如果你不把饭盆拿开它会一直吃一直吃……” “哎呀,这食量还好啦,人家才两个月,长身体嘛。”原本正笑吟吟听着的杨烨连忙打断她。 又转脸对沈延卿的师兄笑道:“你放心, 等它长大就好了的,绝不是天生就吃得多。” 可别因为觉得它吃得多就不要它哇! 师兄:“……”我感觉这像个圈套??? 他转头看一眼沈延卿,只见沈延卿低眉顺眼,正用手指隔着笼门去逗弄小猫,似乎根本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一点动静都没有,像个只会动动手指头的机器人。 直到师兄要带着猫走了,他才抬头问:“不一起吃顿饭再走么?” “先带回去罢,东西那么多。”师兄摇摇头,有些无奈道,觉得自己肩上担子变重不少。 毕竟扛着一家六口的生计了呀。 沈延卿有些遗憾,“那就有空再约。” “明天我去找你。”师兄转头认真道,“我们很久没有聊天了,明天,就是明天,我同你聊聊彼此的近况。” 看着师兄跟老爷子如出一辙的神情,沈延卿很想说不用,但又知道这是拒绝不掉的,只好撇撇嘴,嗯了声。 江汨罗看着师兄弟俩的互动,有些好奇的在二人之间来回逡巡,这位师兄看起来也就四十岁出头,怎么沈先生在他跟前,却像个小辈。 待师兄已经走得没影儿了,江汨罗跟沈延卿也向杨烨告辞,离开了动物医院。 走回去的路上,江汨罗笑道:“我蛮好奇,你跟你师兄之间,看起来不太像普通的师兄弟。” 沈延卿点点头,“是不大像。” “你可能看到新闻了,我的老师是杨锦和教授,两年前已经作古,因为突发心梗,终年八十。”他轻声细语的说着,看一眼走在身旁的江汨罗。 她点点头,“何医生在庭审上说的话……振聋发聩。” 何灿的陈述片段在庭审结束后被许多媒体广为转载传播,也引起了很多人的讨论,甚至引申出一个问题,医生要不要和患者走得太近对他们太好甚至是做朋友? 网友的观点蛮多,有人觉得医生跟患者之间能彼此信任就已经很难得更别提做朋友了,也有人觉得自己真心想跟医生打好关系但被拒绝过虽然有点遗憾但也能理解。 也有许多同行说了自己遭遇过的事,当面患者笑嘻嘻姐俩好的要跟她合照,说谢谢她,转头就发上微博阴阳怪气的内涵医院收费贵。 或者是一时心软给了电话,结果半夜三更接到患者的电话就为了问感冒吃个什么药。或者把他当做全村的私人医生,啥时候有事啥时候打电话要帮忙,完了连句谢都没有,于是愤而换号。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又有人传授正确的相处姿势:“我老板是这样做的。医生可以加个微信吗?我不玩微信。医生有电话吗?没有。医生我怎么联系你?上门诊。那我要找你住院怎么办?打科室电话。[狗头]” 江汨罗想到这里,忍不住失笑,对沈延卿说了句:“你也学学,要留有一点余地,保护好自己,才能帮更多的人。” “……你别教育我了。”沈延卿点点头,又忍不住嘟囔,“不是要说我师兄么?” 江汨罗笑着点点头,“嗯,洗耳恭听。” 这语气怎么听着有点哄小孩子的意思,沈延卿讷讷片刻,抿了抿嘴,歪头去看看她。 见她认真的看着前面的路,每一步都走得从容又悠闲,也不说话,似乎就在安静的准备听他讲故事。 他于是轻轻晃了晃脑袋,继续道:“师兄也姓杨,管老爷子做大伯伯,是老爷子最小的弟弟的大儿子,一直跟着他,听闻早年游学时有国外的大医院挽留他都被拒绝了。” “我进实验室的时候,老爷子已经快七十了,虽然身体还硬朗,但除了学术讨论跟上门诊以外的事,都是师兄带的我,做实验,发论文,考试,都是他操的心,哦,还管发补贴和带我们去打牙祭。” “后来我毕业没多久,他就评了副教授和硕导,开始带自己的学生了,添了个毛病,关心学生怎么还不解决个人问题,幸好我毕业毕得早。” “要是被他盯上,比被人买了呼死你还可怕,哎呀,最怕师兄突如其来的关心。” 说到最后已经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语气,江汨罗听得直忍不住笑,眼泪都差点被笑出来。 沈延卿侧头看着她的笑脸,从没见过她那么轻易就被逗笑,往常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她就是笑,也只是轻笑,从不会像今天这样。 笑得眼睛都弯成月牙,眼角浮起淡淡的笑纹,浑身上下都洋溢着愉悦。 她真的有在很努力放下过去呢,他这样想着,便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道:“阿罗,你笑起来真好看。” 江汨罗笑声顿时一收,神色微微有些错愕的看着他,“……什么?” “我说你笑起来好看。”沈延卿耳朵都红了,但抿着唇的模样格外郑重其事,“你该多笑笑的,这样多轻松。” 我想让你轻轻松松的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必为了他人的评价和目光,也不必背负那些本就不属于你的责任。 江汨罗平静的和他对视,看见他明亮清澈的眼里未尽的关切和善意,那是不带一丝杂念的注视。 她眨眨眼,眼底将将涌上来的酸涩被压了下去,她点点头,低低的应了声好。 “我会努力做到的,希望你也一样。” 永远保持现在这样的赤子之心,不管日后会不会再遇到伤害,哪怕再大风大雨,也能再次走出阴影,继续前行。 梅雨天的阳光难得,可在今日却热烈,这座城市有点一反常态的阳光明媚,江汨罗抬头看了看天空,还是有些淡淡的灰,不过却遮挡不住盛夏的脚步了。 “要不要吃杨梅?去超市买点罢。” “不用费这个钱,我妈的学生前些天送了几箱东魁杨梅,个个像乒乓球那么大,让我晚上回去拿,回来给你送去。” “阿姨还好?” “好得很,她最看重的学生估分应该是北大能稳了,还说到时候请她吃谢师宴……” 沿着树荫底下一直走,转过几个弯,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两根雪糕,再慢悠悠的晃进小区,走到楼下默契的摆摆手说再见,各回各家。 周末午后的时间都是慢的,恰好可以打个盹,身旁有猫咪或者狗狗的呼噜声。 然后到第二天,很早沈延卿就来敲她的门,江汨罗从猫眼看出去,见他举了举手里捧着的纸箱。 她开门,揉着眼睛问:“这么早过来做什么?” “不早了,都九点了。”沈延卿笑着应道,抱着纸箱往厨房走,“我刚从家里回来,给你带了杨梅,我妈说得用盐水泡着。” 江汨罗看一眼他的背影,准备去洗漱,刚转身就听见他中气十足的问:“阿罗,哪个盒子是盐罐?” 得,这人是糖盐不分的家务忙,还是别让他折腾了,她可不想一大早就收拾厨房。 杨梅泡在了盐水里,江汨罗也吃了早饭,正帮初一和十五铲屎,就听见他在接电话,“师兄啊?你到了么……对,就是佳禾花园……你直接上来……” 报的居然是她家地址,江汨罗一愣,随即喂了声,“你师兄要来,回你家去呀,来我这儿干嘛?” “来一起吃杨梅。”沈延卿抱着十五亲亲它的头,然后使劲揉搓它的大脸,“我不走,都两天没和初一十五玩了。” 江汨罗叹气,转身去看看冰箱还有什么。 杨师兄上来得很快,见到开门的是江汨罗也不觉得奇怪,昨天他就觉得这俩人的关系有点不对劲,但沈延卿又没介绍,他也就没问。 “江医生上午好,打扰了。” “哪里哪里,您不介意我这儿又小又乱就好。” 寒暄两句,进来见了沈延卿,就看见他抱着一只橘色圆脸大猫盘腿坐在地板上,叫了声师兄。 杨师兄看一眼十五,哎哟一声,“这猫好看哎,多大了?” “快一岁了,绝育以后跟吹气球似的长。”江汨罗给他端了杯水,闻声应道。 “这是英短吧?看这小圆脸儿,姑娘还是小子?”他边说边把十五抱过来。 十五性情温顺,察觉对方没有恶意以后便乖乖的被抱着,圆溜溜的蓝眼睛转来转去,视线紧跟着江汨罗。 沈延卿问道:“小猫带回去以后还习惯罢?” “你问猫还是问人?”杨师兄反问一句,又自问自答,“问猫的话就是它们很习惯,一到家就到处跑,就是有点紧张,去哪儿都三个一起。” “至于你说人,我老婆肯定没问题啊,涵涵呢,也喜欢,说要给小猫做房子,拼纸箱拼到今天早上,懒觉都不睡了,但愿她能在养小猫的过程中学会点什么罢。” 养了它们就不能随便抛弃的责任心,要带它们玩游戏或者喂它们吃自己的好东西时要三思而后行,还有最重要的如何面对离别,不管是跑丢了,还是死亡。 当它们年老,她还是个十来岁风华正茂的小女孩儿,她能跑能跳,而它们却已经上不了楼梯看不清路吃不动猫粮,她会清晰感受到它们的变化,每次看着它们,就仿佛看得到那个倒计时的沙漏,一点一滴预示着离别在即。 而她和她的父母,也是如此。我们生下来,就是为了道别。 江汨罗看着他们逗猫的背影,也想到了这些,她想过如果有一天初一和十五都不在了,她还养不养猫。 从前不知道,连狗狗都不敢养,怕它再死,后来终于懂得,她实在没必要因为害怕离别,就连遇见的机会都放弃。 杨师兄来,同沈延卿说的也就是些专业方面的事,问他想不想回学校当老师。 沈延卿点点头,“有机会的话当然想。” “那就好,前几天学院还问我有没有外科学讲师可以推荐的,新学期你就回去给学生上课罢,也不累,两个班,一周就上八节课,周二上午和周五上午,你觉得怎么样?” “可以。” “那就这么说定了。其实回学校也好,跟年轻人混在一起,人都感到年轻不少,对你的前途也有好处,要是能一路评上去,到时候有自己的实验室和项目组,你能做的事就更多了。” 除开做手术一途,他想在这个行业里有所作为,其实路子还是很多的。 江汨罗听了两耳朵,就去厨房忙活了,甭管谁请的,总之人家上门来做客,总不好一顿饭都不招待。 菜备得简单又丰盛,豆豉蒸鱼、酿豆腐、油焖大虾、香菇炒青菜和鸡肉丸子汤,饮料是清爽的冷泡罗汉果普洱,有股淡淡的菊花茶香味,推杯换盏之间,周末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是周一了,新的一周工作日开启。 到了事先定好的时间,江汨罗准备出发去明华山的杜家别墅给他家猫打疫苗,临走前对丁洋道:“我自己去罢,你就别跑了。” 丁洋点点头,又道:“你快点回来啊,一会儿轮到你拍视频了。” 杨院长之前就说过要好好经营官博,得考察kpi的,不是开玩笑,所幸他们已经开始每周更新两次动物知识小课堂视频了,效果还不错。 当然,很多粉丝都是冲着五一的美颜来的。 江汨罗默默的叹一口气,“知道啦。” 第六十八章 明华山的别墅因背靠明华山而得名, 这座山的历史远比容城要悠久,不管春夏秋冬,寒来暑往, 永远都苍翠连绵。 山脚下容江的支流蜿蜒曲折, 缓缓流向远方。 传说当年在此地建造别墅之前,曾有高僧批示,说这里乃后有靠山,前有案山明堂、水流曲折, 说白了就是风水宝地,能使后代鹏程万里, 飞黄腾达。 不过这也是江汨罗道听途说来的, 是不是真有这么个事儿,她也不知道。 车子开过明华桥, 很快就进了别墅区的范围,周围绿树成荫,鸟语花香, 环境极为清幽,只有蝉鸣声声, 偶见鸟雀扑腾。 到了大门处,她对门卫道是找杜家的,门卫核对了一下,“杜家是交代过今天会有客人来,麻烦您登记一下。” 江汨罗在本子上登记好身份信息,然后被放行。车子又开了十几分钟,这才到了一处墨绿色铁门的豪华欧式别墅跟前,她停车,按响门铃。 很快门上的可视电话就被接通了, 一个很严肃的男声客气的问道:“请问找哪位?” “你好,我姓江,是仁心动物医院的动物医生,你们之前预约过我们医院的疫苗服务。” “哦,医生您好,马上为您开门。” 话音刚落不过几秒,江汨罗就看见面前的墨绿色大铁门缓缓的打开,入口顿时显露在面前。 可视电话里还有声音传来,“您的车可以一直开到喷泉前面的小广场。” 江汨罗应了声好的,在心里啧了声,瞅瞅人家,家里就有喷泉广场,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哟。 她一边在心里调侃,一边转身上车,重新发动车子,缓缓的穿过绿草如茵花木扶疏的庭院,将车子停在小广场的边缘,下车时她还特地看了一下,喷泉里矗立着一大一小两匹白奔马。 大马还回头看着小马,看得出来应当是一对母子,倒也濡慕。 她看了一眼便回头,看见大门里走出来一位穿着管家制服头发花白的老人,“江医生好,我是杜家的管家,姓杜,这次要麻烦您了。” 江汨罗忙回了句你好,却在看清对方的长相时有一瞬间的错愕。 不久之前沈延卿曾带她去过一次魅色长见识,在那里她被一个人认错,叫了大小姐,就是眼前这位杜管家。 上次他还认错了自己,怎么这次倒没有?难道是因为上次她化了妆的缘故? 江汨罗这么想着,笑笑说不麻烦,又问他需要打针的猫在哪里。 “就在屋子里,董事长正在陪它玩。”杜管家边说边引着她往里走。 穿过走廊,江汨罗进到大厅,正中挑空的设计,从天花板垂下奢华至极的水晶吊灯,在光线下折射着晶亮的光芒,一水的古董家具摆设和智能家居系统,满眼都是金钱的味道。 江汨罗心里惊奇,但面上却不显,只淡淡的看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然后听见杜管家道:“董事长,给贪狼打针的医生来了。” 江汨罗顺着他的声音看过去,看见一位满头银发慈眉善目的老先生,他穿着白色的太极服,怀里抱着一只浅茶色偏红调的长猫,正有些不耐烦的晃着头。 老人的力气很大,江汨罗在心里暗下结论,要知道这样的猫不愿意被抱着的时候,力气是很大的,可是现在它却被抱着它的主人摁得稳稳的。 “医生你好,我是杜明,今天要麻烦你了。”老人笑眯眯的对她道,说完点了点头。 “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老杜一定会配合好你的,要不是我这几天身体不舒服,一定会亲自带贪狼去医院,麻烦你亲自跑一趟实在不好意思。” “要不要先休息一下,喝点什么?果汁,还是咖啡?奶茶也有的,你们这些小女孩子应该喜欢。” 他的姿态平易近人到不像一个大集团的董事长,反而像是对自家的小辈,江汨罗一时间对他好感剧增。 “多谢您,不用了,要是方便的话,请让我给贪狼做一下基本检查?”她抿抿唇,笑着道。 杜明立刻就将怀里的猫放下,“当然可以,今天最重要的就是它了。” 毛茸茸的大猫从老人怀里跳下来,抖抖身子,踩在沙发上,很有些高傲的盯着江汨罗看个不停。 江汨罗也看着它,长而富有光泽的棕红色毛发,匀称的身躯,稍圆的楔子形脸,一对大耳朵呈宽的“V”字形,琥珀色的杏仁眼上方是黑色的眼皮,远远看着就像两条眼线,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它是只索马里猫?”江汨罗在记忆里搜索出关于这种猫的介绍,“国内养这种猫的人不多。” 因为索马里猫在猫品类里算中大型的猫,肌肉发达,精神时分充沛且好动非常,饲养它需要很大的地方,索马里猫还喜欢玩水,它会寻找能玩水的地方,所以还需要给它专门准备一个能玩水的地方,因此能养好它的人不多。 “是啊,从日本接回来的,两岁了,是只公猫。”杜明笑呵呵的应道。 随着他这句话,这只名叫贪狼的索马里猫似乎被解开了封印,开始动起来,歪歪头,露出对江汨罗很感兴趣的样子。 它从沙发上轻盈的一跃而下,飞奔着跑到江汨罗身边,蹭蹭她的腿,然后一把抱住,站了起来。 “它想让你抱呢。”杜管家笑着道。 “它就喜欢长得好看的女孩子,所以我很纠结,要不要为它聘请一位专门照看它的助理,毕竟我跟老杜可制不住它。”杜明接着道,又似乎有些为难,“但是我又担心,怕人家说我为老不尊。” 他说完哈哈两声。 江汨罗笑着摸摸贪狼的头,“您谦虚了。” 说着蹲下来,做了个手势,贪狼立刻就坐了下来,服从性非常好,江汨罗愣了愣,发觉它已经是被训练好了的。 不过也是,能被杜董事长养着的猫,肯定有人事先就训练好了的,毕竟不讨喜,就很可能被他厌弃。 “来,让我检查一下好不好?”江汨罗从随身医疗箱里拿出听诊器,给它做了简单的体检。 这只是它每年一次的例行注射疫苗而已,江汨罗检查完它的提体温,捏了捏它的肌肉,笑道:“它的身体很健康。” 等到开始注射,杜管家怕贪狼挣扎,特地上前来帮忙,按住了它的手脚,却被它一下挣脱开来,甚至朝他挥了一爪子。 但让江汨罗惊讶的是,它一点也没有逃脱的意思,挥完爪子之后反而抬头朝她讨好的叫唤一声,声音有些小,没有普通猫的叫声那么响亮,却像清脆的钟声,非常动听。 它接连叫唤两声,又伸爪用肉垫摸摸江汨罗的小腿。 她白大褂里面穿着蓝色的工作服,猫咪肉垫的柔软隔着衣物的布料都能感觉得到,软乎乎的,让她想到家里的两只小家伙。 “贪狼,你很乖对不对,我们很快就结束了的。”她低声哄着它。 “嗯——”美人儿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它被江汨罗拧了个身子,背对着她,没一会儿就好了,感觉自己被松开的下一秒,它立刻转过身来,扑到她的身上,四处嗅嗅,一脸陶醉。 人形猫薄荷江汨罗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刚要说话,就听杜管家道:“董事长,您到吃药的时间了。” 她闻声抬头看向杜明,见他的面色已经不如刚见时那么神采奕奕,不由得一愣。 “我这身体实在是不中用了,三天两头就生病。”他笑着对江汨罗叹口气,解释道,又对杜管家示意,“招呼好江医生,难得来一趟,好好参观参观,吩咐厨房备些茶点。” “您放心,我都吩咐好了。”杜管家恭敬应道,他点点头,又对江汨罗说声失陪,这才转身慢慢的上了楼。 他的身体看起来的确不太好,江汨罗想。 正想着,杜管家已经招呼着要带她去参观,贪狼不肯离开她,只好抱着一起走。 这座富丽堂皇的欧式庄园占地超过一千平米,光是主建筑就共有7个卧室、11间浴室,建筑周围是大片的草坪、观赏园,只是给佣人住的房子就有约两百平米,此外还拥有一个带凉亭的温泉浴场和一座网球场,以及巨大的花园,种满了四时花卉和各种树木。 江汨罗怀里抱着分量不轻的猫,走起来便有些累,几乎是走马观花的看了一圈便要回到屋内。 在刚转身的一刻,她看见花园远处的角落里似乎有一角坍塌的建筑,便问杜管家:“那边是在翻修屋子么?” 杜管家看一眼那边,沉默半晌,然后点点头,“是啊……之前因为意外塌了,还没修好。” 至于什么意外,他没说,江汨罗当然也不问,点点头,就转身回了屋里。 没过多久,她便已还有工作为由,告辞离开了杜家。 在她离开后,杜管家上楼,敲敲房门,听到里面答应一声,这才推门进去,“董事长,江医生已经回去了。” 杜明坐在窗前,背对着他,望着窗外的天空沉默良久,“……知道了。” 花园里,索马里猫贪狼在送走美人儿以后,怏怏了一会儿,又飞奔着跑出了门,跳上了喷泉的边缘,用爪子去掬池子里的水。 江汨罗在中午饭点回到医院,跟大家一起吃饭,听何洛洛问:“阿罗,杜氏集团董事长的别墅,是不是特豪华?” “是啊,我一进门……”江汨罗已经吃饱了,闲着也是闲着,干脆满足她的好奇心,开始描述在杜家见到的景物。 她不是什么说故事的好手,只是平铺直叙,却也让听者啧啧称奇。 叶梦叹着气啧了声,“人不如猫,人不如猫,我奋斗一辈子还没这只猫过得好。” “人家能有助理,你呢?”段灏笑着问她。 她摇摇头,捧着心口倒在一边,“段医生,你扎心了啊,我自己就是个助理,呜呜呜!” 蒋婷婷摸摸下巴,若有所思的问江汨罗:“汨罗姐,你知道给猫当助理一个月给多少工资不?” 江汨罗摇摇头刚要说不知道,杨烨就反应过来,用筷子敲敲饭盒,“哎哎哎,收敛点,当着老板的面儿说想跳槽,你考虑过老板本人的感受么?” 众人一时笑开,又过了没多久,丁洋跟孟菲菲去准备好了摄像机,来喊江汨罗去拍视频,大家就又嘻嘻哈哈的一起去围观。 相比于江汨罗这边的轻松愉悦,沈延卿那头的气氛倒沉重一些。 他面前摆着一叠检查报告,还坐着一位儿科的老教授,老教授头发都白了,手里拿着放大镜,戳戳他面前的报告单。 “延卿,你看这心彩和胸部CT,像不像黏多糖贮积症的后期?” 沈延卿看一眼那张片子,又阅读了心彩报告,放到一边,一边看着别的检查结果,一边有些好奇的问:“林老师,这个病人……是看什么的?” “说是智力发育迟缓,二胎要生了,想给她做干细胞移植。”林教授道,“这病人是外地的,这些资料是寄过来得,今天刚收到,我一看就觉得不对劲。” 沈延卿听着他的解释,抿抿唇,神色有些沉重。 “林老师,您让我查会儿文献,我都快忘光了。” 林教授嗯了声,眉头皱得紧紧的,连连催他快些。 沈延卿失笑的摇头,打开网站,开始查找黏多糖贮积症的相关内容,越看,眉头也皱得越来越紧,渐渐变成了一个明显的“川”字。 第六十九章 黏多糖贮积症, 一种因为自身无法合成能够代谢黏多糖的酶,造成黏多糖在体内各器官不断累积,到达一定程度即发病。 随着病情进展, 患儿会出现智力障碍、骨骼变形、肝脾肿大等症状, 其中还有一条心脏病变,“大部分患者的心脏累及在疾病的后期,表现为瓣膜病,可导致淤血性心衰。” 这是一种发病年龄在六个月到六岁不等, 病程严重的患儿平均寿命是十岁的儿科罕见病。 在沈延卿的记忆中,念书时曾跟专攻先心病方向的师姐去到很多地方走访调查, 有时也会接触到一些成员有罕见病的家庭, 他发现,被罕见病击中的家庭, 往往处于布满阴霾和风雨飘摇之中。 那是笼罩在一个家庭上空的梅雨季,漫长得看不到尽头,贯穿始终。 他一边看着文献, 一边听林教授说起关于这个病人的事。 “我上两个星期去京市开会去了嘛,前几天回来, 科室的实习生才说有病人在找过我,说是要检查一下小孩的智力问题,我心想我这里也测不了智商呀。” “刚好那个学生让病人留了联系电话,我就打电话去问呀,病人告诉我呢,是她的大女儿,六个月的时候就一直腹泻,从小身体不好,也睡不好, 总是哭个不停。” “慢慢的呢,就发现她跟其他的小孩子不太一样,三岁读书,送去幼儿园也坐不住,四岁的时候因为尿在裤子里,老师就说可能这个小孩发育有点迟缓,劝退了。” “接回来没多久,听说当地有一家针对智力迟缓和自闭症儿童的康复学校,她就送过去了,去了一年多,现在差不多六岁了,没有一点儿好转,哭倒是少了,变成无法抑制的笑,一笑就要笑两个钟,别人介绍说可以考虑干细胞移植,干细胞移植需要脐带血,她跟丈夫就决定怀二胎。” 并且查到林教授在儿科领域名声在外,也顾不得对不对症,直接千里迢迢赶来容城,希望为女儿再做一次全面检查。 没想到扑了个空。 林教授叹了口气,“我听着她讲的,说以前检查小孩就有肝脾肿大的现象,她说是吃太多药吃的,我不放心,就叫她加我微信,视频看看那个孩子。” “表面上看像智力迟缓,但又不完全像,面容粗糙,爪形手……我也不敢就下定论,就让她先把检查结果都复印了给我寄过来。” 说着他努努嘴,“喏,就是你手上这些。我早上看了一早上呀,越看越不对劲,她的心脏也不好,老陈今天没来,我也没个商量的,就来找你问问。” 他说的老陈是心外科陈秀生主任的老父亲,儿科遗传病领域的泰斗,今年已经八十多了,还奋战在临床一线,只是身体不大好,有时不来医院。 沈延卿一时失笑,但对比了文献给出的诊断标准,他还是倾向于认同林教授的判断。 “双心房影,梨形心……心电图和超声心动图的结果都不好,黏多糖症晚期才会累及心脏瓣膜罢?” “是啊,可不是么,其实这种病啊……”老教授又叹了口气,往椅背上一靠,“干细胞移植意义不大,最多延缓一下进程,生活质量还是那么糟糕。” 移植之前都要做化疗,做化疗就会有很多副作用出现,有的孩子受不住,没等移植就走了,还有的孩子撑到了移植,又在出仓后因为一系列的排异反应,也走了。 林教授摇摇头,“我得给她回个电话,让她去儿童医院做个酶检测和基因测序,先走了。” “哎,您慢点儿走,别摔了。”沈延卿忙应了声,起身去送他。 待林教授走了,他这才去食堂吃饭,吃完饭歇了会儿,大概一点三刻左右,就去针灸门诊扎针了。 扎针半个小时,手上扎着针,玩手机也不太方便,他便闭着眼睛东想西想。想到江汨罗今天要去杜家,又有些担心和好奇。 担心是怕她在杜家受到刁难,要知道现在的有钱人可都不好伺候,好奇则是因为他也没去过阳明山别墅,对于那处有多豪华,都是道听途说,不知真假。 下午的门诊人有点多,有的病人上了年纪,理解能力不那么好了,他还得一句话解释许多遍。 一直到快七点,才把最后一个病人送出去,刚说下班,就听衣兜里的手机开始振动。拿出来一看,江汨罗的。 沈延卿有些愣,她很少主动给他打电话的,“阿罗……” 电话刚接通,江汨罗的声音就传了出来,“你回不回来吃饭?” 他应了声来,等了等,就听江汨罗在那头数落初七,“初七,你下来!你刚去扒拉了初一的粑粑,就上沙发,脏死啦!” 接着电话就挂断了,沈延卿又愣了愣,觉得这通电话有些不寻常。 “小庄,你先回去吧。”他抿抿唇,暂时把心底的那点怪异感压下去,转头对庄娜道,“明天来早一点,科室有早课。” 每隔那么一段时间,科室就会组织学生上课,时间一般在七点半左右,上完了刚好早交班。 庄娜点点头,嗯了声,道声老师再见就走了,刚出门还没走两步,就听办公室里又传来老师说话的声音。 “阿罗,你刚才打电话给我,没头没尾的,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江汨罗没想到他会回拨电话来问,一时间讷讷,半晌才道:“你先回来罢,回来了再说。” 听着不像没事,但也不像有大事,沈延卿一时猜不到她的意思,只好哦了声,解下白大褂放好,匆匆锁门离开诊室。 从军区医院到佳禾花园,加上晚高峰末尾的堵车时间,足足花了四十分钟,他见到江汨罗时已经七点半都过了。 刚到她家门口,就看见一个外卖员送东西过来,看样子已经送完了,还不走,“太多了,我帮你提进去吧?”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可以。”江汨罗立刻拒绝道。 “不麻烦,我帮你吧,你一个人住也……” 沈延卿听到这里心里一突,连忙出声:“阿罗,我回来了。” 江汨罗正为难,抬头看见他,似是松了口气,“你回来啦,那刚好,把菜和水果都提进来吧,别麻烦人家了。” 说着边转身往里走,边佯作不满,继续道:“怎么给你打了电话那么久才回来,菜都要凉了。” “堵车嘛。”沈延卿回了句,弯腰提起地上一袋子东西,朝外卖员有些抱歉的道,“不好意思啊,麻烦你了。” “没、没事……”对方似乎没想到这家竟有男主人,愣了愣,随即忙摇摇头,面色有些不甘。 沈延卿低头换鞋,眼角余光瞥见他的脸孔,也当做不知道,看初七跑过来蹭自己,哎了声,反手就关了门。 等回了屋,他才问江汨罗:“你之前给我电话,是不是被骚扰了?” 江汨罗抿着唇,点点头,满脸的懊恼,“现在的人都怎么回事,不过见了几次,他送外卖,我道谢,就这么简单,他居然问我有没有男朋友。” “我说有啊,他还说从没见过我家有男性,让我不用怕,他不是坏人,给你打了电话,以为没事了,结果他又来了!我就不该再下一个单!我特么……他哪里不像坏人了!” 越说越生气,说完把手里的青椒用力一扔,打在水槽里,溅起一阵水花。 这么恶劣的骚扰事件,听得沈延卿既生气,又后怕,万一他没有及时赶回来,对方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又或者说,对方已经知道她的具体住址了,要是有心继续纠缠,又要怎么办? 而且江汨罗不可能换住处,换得了一时,换不了一世。 他被自己的脑补吓出一身冷汗,连忙道:“你手机给我看看,我投诉他,哦,还得跟门卫说一声,看到这个人不要放进来了。” “对对对,回头我也在业主群里说一声。”江汨罗这才回过神来,连忙道。 沈延卿打电话到外卖平台投诉,说他们有外卖员借送外卖之机骚扰自己女朋友,吓着了,扬言要是不给个满意的答复就报警处理。 那头满口答应会处理涉事的外卖员,至于怎么处理,他就管不着了。 但他也怕对方恼羞成怒,到时候来报复,现在社会上这种事并不稀罕,他想了想,小心的问江汨罗:“要不要我给你手机装个程序,你可以设定几个紧急联系人,有事按一下对方就能知道你的位置赶过去帮忙?” 江汨罗愣了愣,“……有这种程序么?” “呃……”沈延卿抬手蹭蹭鼻子,“这个程序是延洲即将开发的,还没有完善,因为怕涉及到侵犯他人隐私,所以还没有面世。” 江汨罗明白了,点点头,“那你装吧,我不怕。” 沈延卿眼睛一眨,抿着唇拿眼神撇她,“……设置我做紧急联系人么?” 小表情紧紧张张,像是要做什么坏事,又像是小孩子在讨一个什么玩具,期待得眼睛都发亮。 江汨罗故作沉吟,晾了他一会儿,才矜持的点点头,“行罢,第一个设置我们家梁睿,第二个才是你。” 虽然不是第一位,但也至少是有位置了,沈延卿顿时就笑了起来,“我很快就好。” 这个软件就是查询定位用的,还要紧急联系人也安装这个软件才行,梁睿接到她姐的信息,傻乎乎的,问都没问就装了,还觉得他姐今天说话语气跟平时不太一样。 回过头来才发觉事有蹊跷,连忙打电话来问,江汨罗又解释一通,这才叫他放心了。 挂了电话,江汨罗就哎了声,“煮饭水放多了,要不然吃粥得了。” 南瓜切丁扔进去,再添点水,煮成了南瓜白米粥,买的是已经片好的黑鱼片,道出来洗干净腌好,做了一盆酸菜鱼,小小的河虾仁清炒,滋味也爽口,最后加一个炒四季豆就够了。 吃饭的时候,沈延卿问起她去杜家的事。 江汨罗简单的说了说,最后道:“杜董事长实在不像个高高在上的大老板,倒像是长辈。” 这种人沈延卿见过不少,“越是身居高位,越知道怎么待人接物,有点钱有点权就抖起来的,那是暴发户。” 江汨罗闻言忍不住笑了两声。 周末他带来的杨梅没吃完,还有剩的,这就是饭后水果了。 吃完饭,他看着她给两猫一狗剥鸡蛋吃的背影,叫了一声她的名字,“阿罗……” 江汨罗嗯了声,头也不抬,“什么事?” 他沉默半晌,摇摇头,“……没事,就叫叫你。” 然后在心里默数日历,距离七月已经不剩多少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沈主任:梁睿小朋友是傻弟弟石锤了:) 梁睿:……就你?还想不想当姐夫了??? 第七十章 七月还没到, 就先迎来一场牧夫座流星雨。 恰好又是周五,沈延卿便道:“我们去阳山看流星雨么?好多人都去的。” 他说这话时,江汨罗正在折腾自己的破电脑, 闻言倏地抬头, 对上他的双眼。 他还是紧张,就像几天前他要求把自己的名字添加进紧急联系人栏里那样,愈是忐忑,他的目光便愈加明亮。 明亮到江汨罗觉得自己差点要被闪瞎眼:) “去也不是不可以。”她微微别开眼, 有些赌气似的哼了声,“你要是能把我的电脑弄好, 我就跟你去。” 这是本行呐, 沈延卿心里一喜,立即走过去, “让我看看。” 结果这一看,他差点要当场表演什么叫立刻晕倒。 江汨罗这笔记本电脑,用了七八年, 买的时候也不是什么最新款,毕竟那时候她才二十出头, 还是穷学生一个。 等过了这么多年,笔记本电脑早就不知道更新换代过几茬了,她的电脑呢,也开始频频出现问题。起初是开机变卡,后来又电源不够用了,那不要紧,只要不带出去就可以。 再后来又有别的问题,死机成了家常便饭,这不, 今天就又死机了。 沈延卿把电脑重启,折腾一会儿总算开机了,尝试着帮她重新设置电脑的BIOS参数,结果才开了个头,电脑就又死机了。 “emmmm……” 他抬起头,一脸无语的看着她,“阿罗,咱们换个电脑行么,咱家不差这几千块罢?” 江汨罗怪不好意思的,她这破电脑上回他就嫌弃过,可是,“我里头很多资料的!” “你这电脑频繁死机,在设置BIOS的时候都能死,一般是主板或CPU有问题,主板发热不良引起的,只有更换主板或CPU,但是你的都用了那么久,换就不划算了。”沈延卿摇摇头,失笑着解释道。 顿了顿,他又安慰她:“买个新的回来,我帮你重新导入数据就是了。” 江汨罗想了想,点点头,“那明天去买,买了就去看流星雨?” 沈延卿望着她,嘴角的笑意有些揶揄,“要是不去买,或者没买到你喜欢的,流星雨就不看了,对不对?” 江汨罗眨眨眼,把头点得理直气壮,“那是的呀,没买到合心意的就不高兴,不高兴还看什么流星,沈医生你说是罢?” 说完还歪了歪头,有点像十五看他的姿态,只是目光狡黠,和小猫的憨态可掬全然不同,甚至还有一点点调皮从眼尾溢出来,是从前没有展现过的神态。 “你呀……” 沈延卿望着她,心里头忽然有些感慨,这真是个慢热的姑娘,他花了这许久的功夫,从春到夏,才叫她心甘情愿的在他面前这样放松。 这其中又有许多巧合,比如她爸爸的事,那么少就在这时候告一段落,能让她心里事了,否则还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放下心结。 “我怎么了?”江汨罗见他话说一半,又等不到下半截,于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沈延卿摇摇头,语带笑意,又故作郑重,“就是觉得,你说得很在理,放心罢,我一定叫你满意。” 看他这么信心十足,江汨罗就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落了下风,于是哼哼着道:“……我等着看。” 沈延卿叫她满意的办法是什么样的呢?当然是去自己店里挑了。 远房表弟沈筹接到他的电话,说周五晚上要来店里买个电脑,愣了愣,随即惊呼:“哥啊!你总算想起你还有个店了吗!?” “你是不是不怕我卷款跑路啊?” 年轻人的声音有些沙哑,还有些鼻音,这就是沈筹,沈延卿的远房表弟,他的母亲是沈长河的一个表妹,年轻的时候叫渣男骗了身子,怀孕后又被抛弃。 回到家也没好日子过,那时节农村地界思想老旧封建,父母觉得她令家里蒙羞,连累兄弟娶不上媳妇,于是非打即骂,姑娘又性烈,不等生产就从家跑了出来。 出来后才发现天地之大竟每个能容身的地方,思来想去,想到了本家表哥沈长河。 那会儿沈延卿的爷爷奶奶还在世,沈长河也偶尔回村,对族人也多有接济,同封悦商量过后,顺手帮了一把,叫表妹在容城平安生产,然后给她找了份在附近县城的工作,让她安了家。 可能是出于对父母兄弟的心寒,沈筹的母亲接下来的很多年都没有回过老家,只在母亲去世时回家奔了一次丧,回来之后没多久,沈延卿的祖母也走了。 再后来,沈长河恼怒村人一边有事就想求他帮忙,另一边又背后嚼舌头说他是因为娶了世家女吃软饭才过上好日子的,就不再来往了。 从此他家仅剩的能来往的沈姓亲戚,就只剩沈筹跟他母亲,沈延卿还记得小时候封悦是怎么骂那些人的。 “什么世家女,我家就是个种荷花的,往上数四五代,谁都是泥腿子出身,这竿子人就是见不得人好,气人有恨己无,又还贪心不足!” 文化人骂人都要押韵:) 后来沈筹大了,没读多少书,勉强读了个大专的计算机专业,出来给人打工,勉强够糊口,到得三年前沈延卿觉得手里的钱放着没用处,又不敢炒股,这才想到开个店,将他叫来做店长。 平时光收利润的沈老板听到他的店长说要卷款跑路,呵呵一笑,“跑嘛,姑姑会替我找你的。” 沈筹:“……”惹不起惹不起,告辞! “说真的,我要拿个电脑,配置方面……”沈延卿罗列了一堆数据,末了又道,“颜色要好看点,不要黑色,要女孩子喜欢的。” 沈筹在那头没口子的应好,应到最后语气一顿,“……诶?女孩子喜欢的?哥,你这电脑不是你用啊,那谁用啊?” “你说呢?”沈延卿懒洋洋的应了声,“你哥我三十多岁了。” 沈筹默了默,“……哎,懂了懂了,我嫂子么。” “……明天不许当着面儿这么叫她。”沈延卿就是再不想承认,也得事先说好,要不然谁知道江汨罗会不会当场翻脸。 沈筹呃了声,心说坏了,我是不是不小心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比如……我哥还没转正? 最近他陪小女朋友看了几部电视剧,情节狗血得很有道理,于是忍不住想,他哥不会是撬人墙角的那个吧??? 天色微暗,江汨罗看着电子城外墙挂着的电子屏不停闪过各种优惠大酬宾的标语,还有人不断塞来广告单。 “美女,买电脑还是手机啊?我们有优惠哦,要不要来看看?” “优惠优惠,跳楼价,大出血,胜过618,比肩双11,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诶——” “电脑上新,厂价直销!哎,美女,你还是学生吧,我们有教育优惠,来看看吗?” 江汨罗一路走一路都被人拦下,一时半会回不过神来,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下意识往旁边一抓,抓住了沈延卿的手腕。 沈延卿一愣,随即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用了点巧劲儿,将人往自己身边一拉,“谢谢,不需要了,我们自己看就行。” 直到等上了二楼的楼梯,没人拦着了,江汨罗立刻就挣开他的束缚,嘟囔道:“可真麻烦……咱们去哪儿啊?” 沈延卿有点恋恋不舍的缩回手,手指一蜷,握成拳,“……嗯、这边走,C区。”~O?~n~=籹~魍~喵~喵= 江汨罗拿眼角瞥他一眼,看他神色如常,便也若无其事,跟着他一道儿往前走。 转过一个弯,又路过一个电梯口,他们走到了C区最大的一个门脸前头,江汨罗抬头,“延时电子,我们在这儿买?” 沈延卿点点头,嗯了声,当先一步走了进去,熟门熟路的就往柜台走,有个店员一见他,立刻就叫了声:“老板,你来啦?” 江汨罗从进门就茫茫然像进了新世界,周围都是最新的电子产品,几乎每个柜台前都围着顾客。 有年轻的小伙子独自前来,目标明确的让店员给他拿想要的镜头,“这个适马的麻烦拿给我试试。” 也有情侣来的,姑娘什么都不懂,只说一定要红色的电脑,配置交给男朋友考虑,男朋友一副快昏过去的表情,嚷嚷道:“电脑是你用还是我用?” 更有一家子前来的,大都为了给家里添个有明确作用的大件儿,“要个能上网课的平板就行,配置不用太高,但也不能太低,最重要是价格合适,哎你家有没有优惠啊?” 江汨罗正支着耳朵听别家的动静,冷不丁听见有人叫老板,下意识就抬头看,结果却没发现有生人,除了一个店员就是他们俩。 她还没转过弯儿来呢,身旁的沈延卿就说话了,“我让你们店长准备的电脑呢?拿来我看看。” “好嘞,就是这个,老板您慢慢看,我去叫店长过来。”店员从柜台下边捧出个盒子交给他,又机灵的跑了。 “……老板是他们对客人的尊称?”江汨罗想了想,小心的问道。 沈延卿拆盒子的手一顿,失笑的摇头,“我是这家店的老板这件事……这么难接受么,我的江医生?” 他的神色揶揄又调侃,江汨罗立刻不说话了,抿着唇,看他一眼,别开头,又忍不住看他一眼。 半晌才唉了声,“是挺难的,毕竟我也没想到沈医生你这么多马甲呀,一会儿是医学工程师,一会儿是医生,一会儿又是延洲科技的沈总,现在还是电脑店的老板,啧啧啧。” 沈延卿正在给新电脑装系统,闻言顿时气势全无,转头看着她,有点不知怎么解释才好的局促。 “阿罗……你也没问我呀……” 江汨罗歪着头看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半晌,见他看着自己仿佛越来越紧张了,漂亮的眼睛轻轻一眨。 噗嗤一声笑出来,“我又没生气,你紧张什么,惊讶都不让么?” 语气轻松玩笑,沈延卿顿时松了口气,表情变得有些哭笑不得,“阿罗,你别逗我。” 江汨罗刚想说我可没逗你,就听见背后有人叫了声:“哥!你来啦!” 然后一道人影飞快的出现在沈延卿身边,来人一把将手臂搭上他肩膀。 “放手。”沈延卿动动肩膀把手抖下去,对江汨罗道,“沈筹,我表弟,也是这里的店长。” “沈筹,这是江汨罗江医生,我……朋友。” 他话音刚落,沈筹立刻向江汨罗伸出手来,“你好你好,你就是我哥的……朋友啊,幸会幸会。” 江汨罗眨眨眼睛,忙回了声你好,然后看着沈筹和沈延卿之间眉来眼去,感觉怪怪的,并且……辣眼睛。 等从电子城出来,已经晚上八点,他们驱车前往阳山,在路过的便利店买了晚饭和水,越是靠近阳山,身边的车就越多。 “应该都是去看流星雨的。”江汨罗看了眼车窗外,她今天没开车,安心当个乘客,“早知道就把初七它们都带来了,吹吹风也好。” “下次有机会再来,就带它们。”沈延卿一边转方向盘,一边轻声应道。 江汨罗把车窗摇下来,听到风从耳边跑过的声音,呼呼作响。 她忽然想起古装剧里将士出征的场面,在大漠黄沙的烈日下,旌旗猎猎,队伍蜿蜒曲折,奔赴家国之争,有人步步高升,有人黄土白骨。 这是个难得的晴天,夜空暗蓝,有云彩在天空不停游走。 因为预告有流星雨降临,阳山风景区的停车位早就停满了车辆,江汨罗等沈延卿好不容易停好车,提议道:“坐缆车上去吧,不然太晚了,错过了怎么办?” 上到山顶广场,到处都是人,还有人在这里安营扎寨,看样子准备露营。有小孩子到处乱跑,在人群里钻进钻出,吱哇乱叫,声音又细又尖。 江汨罗饶有兴致的左看右看,直到被沈延卿拉了一下,“来这边。” 他们去到一处空旷的地方,热闹顿时就远了,空气变得安静下来,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闲话。 江汨罗靠在栏杆上,又说起上次去杜家的事,“你记不记得我们去魅色那次,我被人认错了?” “记得,怎么了?”沈延卿拧开瓶矿泉水递给她。 她接过来拿在手上,没喝,“我去杜家的时候,见到了那个认错我的人,他是杜家的管家。” 沈延卿眉头一挑,语气淡淡,“杜家大小姐?没什么印象,杜氏现在还是杜董事长当家,不过传闻他在培养一个侄子当接班人,可能是家里子弟不争气罢。” 都是些茶余饭后听人说起的小道八卦消息,江汨罗点点头应和了一声,就把话题引向他处,问起他在门诊的事。 到了十点前后,不知人群里谁喊了声:“快看,流星!” 她抬起头,刚好看见一道银光从头顶划过,紧接着一颗又一颗流星争先恐后的出现在天际,终于形成了璀璨生辉的流星雨。 身后有男子清亮悦耳的声音传来,“快许愿啊,阿罗。” 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的身后,她一扭头就看见他荡漾着笑意的双眼里有流星倒影,繁星璀璨,似装了整个银河。 “你的愿望是什么?” “说出来就不灵了,以后再告诉你,对了,你下个月十号有空么?我请你喝酒啊。” “为什么一定是十号,九号、八号不行么?” “到时候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阿罗:你告诉我,还有几件马甲没脱?我有个心理准备。 沈医生:……没有了,马甲不够多。 阿罗:??? 第七十一章 流星雨过后, 七月来得似乎悄无声息,雨水开始慢慢减少了,热烈的阳光开始重回人间。 杨烨又接到了杜家的电话, 说索马里猫贪狼因为调皮捣蛋, 从高处跳下来,结果磕断了牙,请他派医生过去看看。 还说:“上次来的那位江医生就很好,贪狼很喜欢她, 董事长让我问问,如果可以, 不知道能不能聘请江医生作为贪狼的私人医生?当然, 要是仁心有自己的规定,就算了。” 杨烨意外于对方这样的请求, 当然也出于一些别的原因,并不愿意江汨罗跟杜家接触太深。 于是他避开了这个话题,只道:“我问问江医生有没有空, 有空的话过去看看猫的牙怎么样了。” 杜管家似乎并不意外杨烨的回答,笑着道了谢, 然后挂断电话。 江汨罗没有想到才过去短短几天,就又有了和杜家的交集,不过这次她没什么排斥的意思,“贪狼很可爱,我也很喜欢它。” “阿罗。”杨烨看着她,神色严肃了起来,“杜家刚才在电话里跟我说,想请你当他家猫的私人医生,你怎么想?” 江汨罗一愣, 有些纳闷,“怎么会……院长,您的意思呢?” 动物医院的医生给人家的猫当私人顾问医生并不少见,就是杨烨自己,也是几户人家的私人宠物医生,这样的人家,大多是豪富,家里猫狗又养得娇贵,日常保健都是叫医生上门去看诊的。 好像带来排队看病就能降低自家身份似的。 “我觉得你最好不要答应,杜家……”杨烨说到这里,沉吟片刻,然后才继续道,“我了解不多,但他们并不简单,知道太多他家的事对你没有益处。” 又是些豪门秘辛,江汨罗点点头,表示自己懂了。 恰好,她对给豪门猫当私人医生也没什么兴趣,更别提别人家的隐私了。 “不过今天你还是去一趟罢,这种明面上的来往倒没事。”杨烨又道。 江汨罗应了声好,吃过午饭才去的明华山别墅,依旧是那扇墨绿色的大门,这次再来,她对杜家庄园的奢华就没那么惊讶了。 杜董事长不在,只有几个年轻的女佣人在照顾贪狼,见到她来了,都一副看到救星的模样,纷纷围过来。 “医生,你快看看它吧。” “是啊,要是贪狼有什么不好,董事长非扒了我们的皮!” “杜管家,真的不是我们没看住,是它太调皮了,实在是……” 几个佣人都很年轻,也貌美,恰是二十出头芳华正茂的美人,江汨罗上次来并没有见过,或许是刚刚入职的。 “行了行了,董事长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人,你们先出去罢,这里交给我和江医生了。”杜管家眉心轻皱,似乎有些不耐烦,但语气还好,将她们支了出去。 然后回头对江汨罗不好意思的笑笑,“叫您看笑话了,这几个是新来的,还没学好规矩。” 江汨罗笑着摇摇头,“年轻人就是这样才有活力。” “其实也是没办法,那天您走了之后,贪狼就经常闷闷不乐的,董事长也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希望它能开心一点。” 杜管家说完,又唉了一声,似无奈,又似期待,至少江汨罗能感受到他看自己的目光里那点言下之意。 但她还记得杨烨的嘱咐,笑了笑,没接这话,只屈膝蹲在了贪狼面前,伸出手去摸了摸它的头,“贪狼,我们又见面了。” “喵——呜?”它原本闭着眼,一副没什么生气的模样,却在江汨罗喊它时突然又睁大了眼睛,圆溜溜的,像一对铜铃。 美人儿?呜呜呜,我好想你呀,你怎么都不来看我了? 它亲昵的用头蹭蹭江汨罗的手心,脸上的表情居然像人一样复杂,似乎很高兴,又很伤心。 江汨罗没太懂它的意思,只是按照流程给它做检查,好在它只是断了一边虎牙的尖尖,没有流血,断齿附近也没有发炎的症状。 “这几天先观察一下,不要给它吃硬的猫粮,用猫奶粉泡软了,或者做点鲜粮给它吃,避免导致牙龈二次受伤感染,如果看到有牙龈红肿,就要带去医院看医生。” 江汨罗交代完之后,看没什么事了,就准备离开。 结果还没走呢,就被大猫一下抓住了裤子,它没修剪指甲,尖尖的指甲勾住她裤子上的布料,一下就走不了了。 也不能硬扯开,那样恐怕会伤了它。 江汨罗一时无奈,弯腰拍拍它的头,“放手好不好?我该回去工作了。” “喵——呜——”不走嘛,再陪我一会儿啊! 它在沙发上滚了个身,露出肚皮来,仰着脸看她,可怜巴巴的,江汨罗顿时又心软了。 杜管家见状,适时开口挽留道:“江医生,要是不忙的话,就请多留一会儿吧,您看贪狼这……” 江汨罗想了想,又看看好像一脸期待的大猫,点点头,“那我就叨扰了。” “哎,不叨扰,不叨扰,您先坐,我去给您准备茶和点心。” 杜管家似乎很高兴她能留下,忙不迭的转身去叫人准备点心,江汨罗想阻止却偏来不及,没一会儿就有佣人送来一壶红茶跟一架点心三层塔。 点心塔一层各式咸味点心,二层司康,三层各式蛋糕,这是英式下午茶的配置了,精美隆重得让江汨罗眼皮一跳。 果然,刚坐下没多久,杜管家就提起了给贪狼做私人医生的事,“……跟杨院长提过,他没应,不过我想着,要是江医生您同意的话,应该也没问题的,只是不知您意下如何?” “您放心,酬劳方面好说,一定不会亏待您的。” 江汨罗倒是谨记杨烨的嘱咐,婉拒道:“平时工作就很忙了,我还是想有多一点私人时间,可以休息休息,顺便看看书。” 杜管家见她没答应,有些失望,但随即又露出理解的神情,“也对,你们年轻人嘛,业余时间还是谈谈恋爱比较合适。” 江汨罗闻言笑笑,没有纠正他的说法,一来是懒得解释,二来也觉得没必要。 杜家的红茶应是祁门红茶,茶汤红亮,滋味醇甘,江汨罗尝出了那股淡淡的蜜糖和兰花香交错的味道,她记得有时候下午茶杨烨会给大家泡这个,还说这叫“祁门香”。 她喝茶的时候,贪狼一直趴在她膝盖上,扭着脖子仰脸来看她,恨不得把自己挂在她身上,动动鼻子,想闻闻她吃的是什么。 索马里猫活泼且面部表情丰富果然名不虚传。 江汨罗轻笑着挠挠它下巴,听见杜管家问她是哪里人,她笑笑抬起头,“我家是青县的。” “哦,那很近啊,应该经常可以回家看望父母罢?” “嗯,不过我父母已经去世了,主要是回去看看姑父和姑姑。” “……抱歉,我不知道令尊令堂已经仙逝了。” “没事,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话说到这里,杜管家看着她忽然叹了口气,“其实我们早就见过,不知道江医生还记不记得,在魅色,我曾经把您认错成我家大小姐。” 江汨罗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这件事,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接才不失礼,于是又低下头,摸了摸贪狼的肚皮。 “其实,您和我家大小姐长得只有五六分像,主要是眼睛。”他抬手比划了一下,“当时灯光昏暗,我才认错了,真不好意思。” “她去世快有十年了吧,有的时候才刚过四十岁生日……” 他说了这么一句,又停了下来,眨眨眼,江汨罗看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有轻微颤抖,想来主仆间感情颇深,于是她温声安慰了一句:“她是去往西天极乐,您节哀,别坏了身体。” 老人的眼睛泛着红,望着她的目光慈祥和蔼,像是透过她看到另一个人的身影。 “对,对对对,您说得对,我要保重身体,等……” 他话说一半,又突然停下,改了口,“得把董事长照顾好。” 江汨罗微微笑着,没有露出任何的好奇心,端起茶杯来,又抿了一口。 坐了没多久,她看看时间,实在该走了,便起身告辞,然后弯腰摸摸贪狼的脸,“我们下次有机会再见啦。” 贪狼依依不舍的跟在她身后,一路送她出门,看着她上车,还来拍拍车门,江汨罗又摇下车窗伸头出去和它说再见。 直到车子开出一段距离,她从后视镜里还能看到那个棕褐色的大猫,它蹲坐在远处,静静地看着她的方向。 回到医院之后,她同杨烨汇报工作,说到最后这一幕,忍不住连连苦笑,“如果不是您提前给我打了预防针,我可能真要心软答应杜家的事,它太可爱了。” 林晨站在她身后,拍拍她肩膀,笑道:“那你也想想初七,它不可爱么,你要是做了杜家的私人宠物医生,说不定正跟初七玩着呢,一个电话就把你叫走了。” 江汨罗一听,顿时有些乐,“……那还是初七重要点。” “希望你以后……还能说这句话。”林晨边说边帮她理了一下头发,杨烨倒一下就笑出声来了。 江汨罗觉得这夫妻俩怪怪的,一时又没想明白,于是笑笑没接话。 从杨烨办公室出来,她接到了沈延卿的电话,开口就是:“阿罗,我们晚上去喝酒罢?” 她还没应,就听电话那头有一个陌生的声音道:“哎哎哎,你当着你主诊医师的面说去喝酒,是不是不把我放眼里?” 又有另一个人道:“哎呀,喜事嘛,喝一点不要紧的,沈老师对吧?” 喜事?江汨罗捕捉到这个关键词,问了句:“什么喜事?” 沈延卿的声音里有笑意,也有卖关子的促狭,“晚上我再告诉你。” 江汨罗隔空翻了个白眼,啪的把电话撂了,爱说不说,不说拉倒!她还不稀罕知道了呢! “哟,电话被挂了?”看他有些错愕的收起手机,之前先开口的那位医生满脸幸灾乐祸,“叫你得意,遭报应了吧。” 沈延卿低头看一眼手里几张检查单,又笑了起来,“没有的事,那个……我以后不用再去做检查了罢?” “暂时不用了,不过你如果有什么不舒服,还是不要掉以轻心。”他说起这个,同事顿时也严肃起来,不过这严肃只持续了片刻就消失了,“放心啦,你除了这只手,其他地方好得很。” “对了,你那位……知道你手的事么?”同事又关切道,“要是还不知道,你还是告诉人家一声,万一结婚那天,新娘子非叫你公主抱背着的都不行,那就尴尬了。” 沈延卿失笑,“我手上那么大的疤,又不瞎,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同事嘿嘿一笑,“也是哈,那啥……吃饭吃饭,吃完了小李得给你扎针。” “沈老师,我有个事跟你商量一下。” 要给他扎针的小李是梁教授的研究生,沈延卿和他熟了,于是笑眯眯的道:“你说,我能帮的一定帮。” “太好了!”小李医生一高兴,饭都不吃了,“我记得您有肩周炎对吧?” 沈延卿点点头,“轻微的,梁教授说这不是大问题,注意点就好。” “我知道,但是吧……我这不明年就毕业了么,要做课题,主要是用温针灸治疗肩周炎的效果这个方向,所以想请你……嘿嘿嘿。” 说完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搓搓手。 “哦,我知道了,你想让我当实验对象是吧?”沈延卿听明白了。 小李医生连连点头,“对对对,反正您每天都要过来,温针灸也是一周三次,不扎白不扎么。” 沈延卿应了声可以,但随即又有点疑惑,到底谁不扎白不扎?扎针的人,还是被扎的人? 第七十二章 晚上见面的时候江汨罗听他说起这个疑问, 笑得险些直不起腰来。 “人生难得糊涂嘛,反正你也不吃亏。” 她说这话时安慰的意思没多少,反到想一副想看戏的姿态, “什么时候你扎针的时候拍个照我看看, 我还没见过人形刺猬呢。” “……哦,好啊。”沈延卿不知在想什么,慢吞吞的应了声,看她一眼, 又飞快的别过眼。 他们是先回了佳禾花园,将初七和两只猫关在了一起之后才出的门, 出门前她该换了一条裙子。 牛油果色的无袖V领连衣裙, 成人两掌的腰带束在她腰上,把整段腰线都紧紧的勾勒出来, 一直延伸到臀上方的起伏,长长的卷发盘成低髻,有碎发落在鬓边颈上, 修长白皙的脖颈就有了点欲露还遮的风情。 更衬得她胸高腿长,身段玲珑火辣。 加上一双黑色的细高跟, 走起路来摇曳生姿,翩若惊鸿,一步又一步,像踏着鼓点踩在他的心上——那嘚嘚的高跟鞋敲击地面声,就像他此刻的心跳。 沈延卿想到自己接下来想要做的事,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拳头,有些紧张,嘴角已经抿成了一条线。 江汨罗外头看他一眼,有些疑惑, “……是不是天太热了,你脸都红了,等等,我叫个车算了。” 沈延卿愣了愣,随即有些赧然,想说没事,可刚张嘴就被她身上的香风扑了一头一脸,淡淡的茉莉花香,还有点点苦,一下就把他熏得忘了词儿。 “也怪我,这么热的天儿,是不该走着去的,不然我妆都花了。”她一边打开打车软件,一边还在嘟囔,说完还撇了撇嘴。 沈延卿不错眼的看着她,入了神,只觉得她一颦一笑都灵动得很,美得惊人。 尤其是那她说是山楂红的口红点在唇上,仔细看还有不起眼的细闪,她不说话时,在夕阳里立着,就像一幅缱绻慵懒的仕女图。 也不知道那朱唇,亲吻起来是什么感觉…… “呆子!车来了,别发呆了!”江汨罗扭头想叫他先上车,却见他双目发直的盯着自己,不叫人瘆得慌,倒让人觉得他傻乎乎的。 一股傻气直往外冒,多好的皮相都挡不住的那种。 她忍不住在心里偷笑,推着回过神来满脸通红的男人钻进别里,然后跟司机师傅对了地址,看车把他们拉到小广场旁边的一个路口。 “哎,姑娘,到了,麻烦给个五星好评啊。” “谢谢您。” 下了车,一直往巷子里走到尽头,就是醉影酒馆。 沈延卿一路上都没和她说话,不知道是因为先前的事尴尬,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走到酒馆门口,江汨罗突然停了下来,想起第一次和他来这里,没进门之前他也是今天这幅紧绷的模样。 想到这里,她面上的笑顿时一收,斜着眼看他,“我说啊,你要再这么一副板着脸不言不语的样子,咱们就别喝酒了,喝闷酒容易醉。” 沈延卿闻言一愣,随即连忙摇头兼摆手,“不是……我没有,我不是……就是、在想一些问题……” 江汨罗似乎对他的解释很感兴趣,追问道:“什么问题?” 她从前不会这样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这叫随口找理由的沈延卿顿时卡壳了,“呃、就是……就是……” 他支吾半晌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江汨罗顿时就笑了,“逗你呢,什么问题都回去再想,周末你能想整整两天,现在就暂时放松一下罢。” 说完她伸手一推门,就先进去了,沈延卿腹诽了句明天再想就晚了,然后连忙跟上。 酒馆的灯光永远跟明亮挂不上钩,有些朦胧,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有情侣在窃窃私语,头靠头都快亲到一起去了。 沈延卿只看了一眼就立刻收回目光,目不斜视的看着江汨罗的背影,高跟鞋敲在地面上,嘚嘚声均匀得有种悠闲的气息。 他听到她叫人,“东子,今年的杨梅酒开了没有?” “杨梅酒没了,你来晚啦,我给用冷泡茶调一杯?今年很流行的。”东子从吧台后面的厨房探头出来,又看了眼沈延卿,“沈先生也来了,好久不见。” 他还记得自己,沈延卿有些微惊讶,笑着点点头,“许久不见,你们生意还是那么好。” “嗐,我们老板娘家的酒好呗。”东子笑着应道,给他们先上了杯冰水,又打量一下江汨罗的装束,吹了声口哨,“江医生今天这么美,约会啊?” “关你什么事,调你的酒。”江汨罗嗤了声,往吧台边上的高脚凳一坐,晃了晃凌空的小腿。 黑色的尖头细高跟从她足跟滑落,又只扣了一点在足尖,不自觉的晃晃,让沈延卿想起第一次和她单独吃饭的情形。 也是这样,轻轻的一晃,就晃出了无数的摇曳风情,让他记忆深刻。 柠檬汁、朗姆酒、梅子露,加冷泡绿茶和薄荷、紫苏,一杯清新的绿茶mojito,入口酸酸甜甜,沁凉清新的薄荷香气中一股幽幽的茶香,明亮清爽,又能打开人的食欲。 这里的餐食依旧如同记忆中美味,但沈延卿却有点味同嚼蜡,甚至于坐立不安。 江汨罗发觉了他的不对劲,问道:“怎么啦,你不舒服?” 她举着酒杯,这已经是第三杯了,她的脸有点红,说话声音就跟平时的清亮干脆不同,有点软,拖着音尾,压低分贝的时候有种缠绵的味道。 沈延卿觉得自己的耳根子有些烫,连忙摇摇头,“……没事。” 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没事,他努力压下心底涨满的倾诉欲望,装作心无挂碍的模样,和她聊天喝酒。 “对了,你说今天有喜事的,到底是什么?” 酒过三巡,江汨罗终于想起这件事来,沈延卿眯起眼笑笑,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我今天去做检查,除了我的手还需要复健,其他都恢复健康了,算不算喜事?” 江汨罗一愣,半天才想明白他的意思,新闻报道写那次庭审时,有写被告人伤医的原委,系因得知主治医师告知其妻(即被告)HIV检测阳性后,病人承受不住被妻子知道真相后的恐惧和打击跳了下楼,被告又因丈夫之死而对医生心生怨恨。 现在既然他说除了手之外其他都恢复健康了,也就表明他真真正正的摆脱了感染风险,以及受伤后治疗过程使用药物可能带来的副作用风险。 他还能上门诊了,也就说明,此时的他,已经连同心理阴影也一并除去。 “这算不算喜事?”他歪着头问她,目光炯炯,如有星光坠落。 江汨罗轻笑,和他碰杯,“算啊,大喜事。” 人这一生啊,活在这世上,有许许多多的无奈和痛苦,但只要不生病,身体健康,心理强大,就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能恢复健康,多么难得。 高兴的结果,就是江汨罗真的喝醉了,连把红油抄手吃了都没能清醒那么一点,反到沈延卿还没醉,但也知道不能继续了,“我们先回去。” “不呀,我不回去。”江汨罗噘着嘴,像个撒赖的孩子,“要去玩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想约我去玩儿?嘻……” 沈延卿老大的不自在,“……不是、你喝多了,我们不去玩儿。” 苍了个大天啊!他一肚子衷肠没诉呢,正主儿倒喝醉了,他跟谁说理去? 算了算了,还是改天等她清醒着再说吧,还以为能趁她微醺的时候哄她答应自己呢,现在看来是不成了。 试图上位失败的沈先生结了账,扶着她艰难的走出小酒馆,身后是东子担心的目光,“沈先生,真的不需要帮忙吗?” “不用,我叫了车。”他摇摇头,将要往地上滑的人往上提了提,一把搂住了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要是她还清醒着,沈延卿能这么靠近她,兴许心跳都要停了,可眼下,他担心还来不及呢,哪还有什么旖旎的心思。 俩人一步步挪着往前走,到了路口,司机还没来,说有点堵车,沈延卿电话刚收线,就觉得肩膀上这个人翻了身,一把将他抱个满怀。 他一愣,又想起那天江汨罗刚从外地回来,进门就给他的那个拥抱,他们之间的第一个拥抱。 与那时她身上的风尘仆仆不同,今日的这个她,身躯柔软,满身都是香水的淡淡花香和酒香,暖暖的,熏得人昏昏欲醉。 他舍不得推开她,于是一面告诉自己这是为了防止她摔倒,一面伸手搭上她的腰背,刚放上去,就觉得自己的耳朵被人咬了一口,不疼,但有刺刺的痒和麻,迅速从脚底升腾蔓延,直到心里长满了名为欲望的草。 “……阿罗,别闹。”他努力维持着最后的清明,低声轻斥一句,可是放在她腰上的手却在不断收紧。 江汨罗被他勒得有些难受,于是扭了扭身子,嘟囔了一声:“疼。” 声音有些委屈,又软绵绵的,带着一股暖暖的酒香,落在沈延卿耳朵里,没让他生出怜意,反而刺激出了一股兴奋和冲动。 但他立刻又回过神来,松了松手,“你听话,车马上来了,我们回家。” “不回不回,不坐车!”江汨罗嚷嚷起来。 沈延卿一愣,然后问:“那……走路?” “走不动呀!”喝醉的江汨罗就是个不讲道理的孩子,她跺着脚,“走不动走不动!不走!” 沈延卿原本放松了的手又立刻收紧,怕她摔了,另一边原本拎着她提包的手也放了上去,固定住不叫她胡乱扭来扭去。 “阿罗,别跳,别跺脚……” 他话还没说完,立刻就叫她踩了一脚,痛,钻心的痛,那感觉……直让他以为她穿着的不是鞋,是武器。 “嘶——阿罗,你乖一点。”他的声音紧绷,有些烦躁,又有些担心。 司机还没来,江汨罗已经忍不住,一会儿觉得热,一会儿觉得累,总之喝醉了酒,她似乎完全解放了天性,变得活泼又难缠。 那是另一个潜伏在她身体里的阿罗,是小时候无人在意然后被她压制在内心深处小小角落里的小女孩儿,江汨罗长大了,变得冷静理智,可阿罗没有,她年复一年,永远渴望有人可以让她撒娇耍赖,不会觉得她烦,会和她玩过家家的游戏。 也永远孤独。 只有在酒后才能看一眼这灯红酒绿的红尘浊世,万千风光。 沈延卿觉得,他该庆幸,庆幸她的内心如此强大,没有患上心理疾病。 “我们玩跳房子好不好?”她趴在他肩膀上,糯糯的问。 他不吭声,她就用手揪揪他后背的衣服,“你不喜欢啊?那……你喜欢什么?” 年轻女孩的声音带着一点好奇,和不自觉的天真,他却忽然答不上来她的问题。 似乎过了许久,他才轻轻的开口,“我喜欢你,阿罗,我喜欢你。” 周遭的车辆来往的声音忽然就消失不见,昏暗的灯光笼罩在他们的身上,静悄悄的,只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江汨罗有些回过神来了,没说话,依旧趴在他的肩膀上,她朦胧的视线里出现他的耳朵,耳尖轻轻动了动。 她鬼使神差的吻了上去,触感冰凉。 沈延卿顿时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浑身僵硬,不知所措,连动都不敢动。 “那大哥哥,你和我玩好不好?”耳边传来她还是那么软糯的声音,迷迷糊糊的。 沈延卿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他只是扶着她的腰,有些许狼狈的侧头躲避她的鼻息,“……阿罗,你再这样,我就忍不住了。” “再继续,就回不去了。” “那就不要回去呀。”肩膀上的人又扭了扭,贴着他的心口,茫茫然的问,“这是哪里呀?我家不在这里,我不要回去!不回去!” “你不回去,那要做什么,嗯?”沈延卿一边耐心的安抚她,一边看着路边,心说这车怎么还不来。 “跳房子呀。”她正经的应道,指着不远处一栋楼,“那里有房子!” 沈延卿:“……”你个憨货!那是酒店!你带个男人去酒店干啥! “去嘛,去嘛,我都没有去过,别人都去。”她扭着腰,哼哼唧唧的,然后拖着他深一脚浅一脚的往那边走。 连她自己都信了她还在酩酊大醉,借酒装疯。 沈延卿不想去,拼命想拽住她,可是她也有力气啊,他又怕伤了她,便拖拖拉拉的挪着位置。 恰好这时司机打电话来了,“先生,实在不好意思,这里车祸堵住了,过不去,我先帮您取消订单,您另外叫车罢。” 沈延卿:“……”不是我说你到底咋回事啊!你是不是接了江汨罗同学的电话才不来的??? 他接电话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被江汨罗拽着进了酒店,她站在大堂里,歪着头看他,眼神可怜巴巴的。 沈延卿就没想过她会捉弄自己,想着她既然不肯走,那就在这儿住一晚也行,于是带她去办入住手续。 开两个房,前台问两个大床房么,他还没说话,她就连连点头应是,“是呀是呀,他给钱!” 沈延卿:“……”我可真是谢谢你啊!!! “走了,祖宗,别闹了,我拉不住你。”照顾醉鬼不易,沈先生叹气。 上了楼,刷房卡进门,开了灯,他准备照顾她洗个脸,把脸上的妆擦了,结果刚擦完起身要走,就发觉自己的领带被揪住了。 江汨罗知道自己是又醉了,可是她放不开手,干脆用力一拽,将人拖到身边来,“沈延卿,你是不是喜欢我?” “是的话,就不要走。” 沈延卿一惊,看见她的眼睛亮得出奇,顿时一怔,“阿罗……” “你是想亲我么?” 他听见她问,这句话就像一个钩子,将他钩在了她的手心里,动也动不了,走也走不掉。 作者有话要说:阿罗:还是要我自己来:) 沈医生:……删了,我重新来一遍! 第七十三章 房间里开了空调, 制冷却没那么快,热气一蒸,之前稍微散了些的酒意卷土重来, 更加凶猛。 江汨罗知道自己醉了, 也知道再继续下去事情或许会一发不可收拾,但她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和脑子。 她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 这是很早就想问的问题。他不是那种能把感情掩饰得很好的人,看她的目光总是单纯、直接,又炙热。 偶尔还有依赖, 那是种对于很亲近的人才会有的情绪。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好,可以得他喜欢, 可是又觉得这种感觉并不赖。被一个人如此喜欢, 是一件多么值得骄傲的事。 沈延卿定定的望着她,不知道她此时只是一时兴起, 又或者酒后吐真言。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喜欢的,也想亲亲她。 江汨罗醉得晕头转向,根本看不清他的动作, 一时间竟然恼了,抓着他的领带用力一扯, “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不然为什么不说话!” “咳咳……”沈延卿没防备的叫她一扯,整个人就狗啃泥似的扑到了床上,即便酒店床垫很柔软,但那么用尽的撞上去,鼻子还是痛得他眼泪都快掉了。 这人怎么醉酒了这么野蛮的!? 他有些生气了,这一气,倒把酒意给气散了一点,却又不足以让他彻底恢复神智。 “阿罗!”他翻个身,仰面躺在大床上, 扬着声音叫了声她的名字,伸出左手扣着她的腰身一拖一拽,她整个人就重心不稳的往后倒下来。 沈延卿轻轻的往旁边一侧身,在她刚刚接触到床面时迅速的翻身,就把她整个人给压住了。 “你还凶不凶了?”他板着脸,故意沉着声音问她。 恍惚间像是在教训不听话的初七。 可是江汨罗醉了,他的教训她是听不出来的,只觉得好玩,这种坠落的感觉虽然十分短暂,但她却觉得,“像玩过山车哎。” 说完自己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疯婆子一样……”沈延卿无奈的收起表情,低声嘟囔一声,伸手撑着床垫,想要起来。 可是刚抬个脖子,就被江汨罗一把勾了回去,“星星不许走!” 星星?哪来的星星? 沈延卿有些错愕,听她自言自语的继续道:“这里有蓝天和白云,还有星星……” 他愣了愣,终于想到什么,扭着脖子去看房间的墙壁,看到了绘制在电视墙上的蓝天白云,这是酒店的装修。 “星星!”江汨罗两只手掌捧着他的脸,用力的扳回来,然后伸出手指轻轻摸了摸他的眼睛,傻笑两声,“我的!” 原来她说的星星就是他的眼睛。 沈延卿明白过来之后,有片刻的感动,啊呀,原来我的阿罗,是这样描述我的眼睛的,不近视真是好! 但是这份感动与得意没有持续多久。 江汨罗似乎是嫌抚摸还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欢喜,勾着脖子,一噘嘴,吧唧一下,亲在了他的眼睛上,他下意识的闭起眼,而后感觉一个滑溜柔软的东西在眼皮上动来动去。 沈延卿:“……”亲就亲你伸舌头舔我干嘛!!! 他忍着心底逐渐累积的躁动,声音又沉了回去,“阿罗,放开我,再继续就……走不了了……” 江汨罗松开他的头,平躺回床上,睁着有些迷蒙的眼睛,歪歪头,“……那就不要走呀。” 柳叶眼眼尾微红,看着人时媚意横生,秋水一般的目光里盛满了温柔的魅惑,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端庄可言,看得沈延卿心里一阵慌乱,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他不自觉的吞咽着,喉结极速的上下滚动着,想说话,又发不出声音来。 江汨罗似乎觉得那动来动去的喉结很好玩,先是伸手摸了摸,然后又弯起脖子,亲在了上面。 “轰——” 沈延卿似乎看到了很小时候见到的那个场景,高楼大厦在火药的作用下瞬间倾塌,那种震撼与此刻的感受重叠起来。 他浑身僵硬的怔了一瞬,旋即伸手托住了她的后脑勺,上身一动,她就又躺了回去,一同掉落的,还有他铺天盖地的亲吻。 这亲吻从一开始的生涩凶猛,到逐渐变得熟练温柔,一点一点的,以不容拒绝的姿态,掠夺着她口中的氧气,她不甘示弱的要反攻回去,却挣了半天也没个结果。 可怜两个不会换气的人,最后都落个面红耳赤气喘吁吁的下场。 沈延卿翻了个身,想下地去浴室冲个澡冷静冷静,却又听见这人哭唧唧的叫他:“沈延卿,我难受。” 你说她没醉吧,行为举止却判若两人,完全不是清醒时能有的,可说她醉了吧,她又很清楚的还认得人,准确无误的叫出他的名字来。 沈延卿顿时就叹气了,“……洗了澡就好了。” 江汨罗在床上扭来扭去,赌气似的道:“我不要洗澡!我要继续玩亲亲的游戏!” 沈延卿:“……”玩你的大头鬼! 他强行将江汨罗从床上拖了起来,带进浴室,将她抱坐在洗漱台上,叮嘱道:“乖乖坐着,我给你放水。” 进了浴室,可能是闹累了,江汨罗安静许多,乖巧的点点头,一下又一下的晃着小腿,看他忙前忙后给自己准备浴缸和衣服。 好了之后道:“来洗澡。” 江汨罗哦了声,朝他伸出手,“抱。” 她是被抱上来的,当然也要被抱下去啊! 沈延卿:“……”你特么能不能替我一个手不好的人考虑考虑!抱来抱去的不累么! 虽然腹诽,但他还是任劳任怨的左手一勾一带,江汨罗就下地了,他问:“脱衣服要不要帮忙?” 真就随口一问,江汨罗却大惊失色,抓着衣领嚷嚷道:“姑姑说不可以给男孩子摸的!” 沈延卿被她的举动闹个大红脸,有些讪讪的替自己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汨罗皱着眉头,有些茫然的看着他,他根本解释不下去,只好扔下一句你快洗澡,然后落荒而逃。 他用一张身份证代替房卡放进卡槽,把江汨罗的房卡拿走了——到底不放心,决定冲完澡后过来看看她。 江汨罗虽然醉,但怎么洗澡还是记得的,只是这浴室里的热气熏得她越来越困,于是等半个小时后沈延卿过来看她时,她已经躺在浴缸里呼呼睡着了。 沈延卿:“……” 将自己心仪的女孩子从浴缸里打捞上来,并且给她擦干水,穿上浴袍,抱到床上,需要多大的自制力才能不化身禽兽呢? 沈延卿觉得……不行,圣人来了也不行,除非他不举:) 睡着的江汨罗很乖巧,任由他摆布,等他把她浴袍的带字系好后累得瘫在一旁一动不动时,她还翻个身,趴进了他的肩窝里,温香软玉,多么解乏。 沈延卿决定趁人之危要点报酬,于是悄悄地低头,亲了亲她柔软的红唇。 沐浴之后的江汨罗,浑身散发着浴液怡人的花香,和他身上的味道蔓延连接成一片,让他有些神智迷失。 江汨罗在他亲下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有点醒了,或者说,在他把她从浴室半抱半扶的弄回室内时就已经……被冻醒了:) 但是她觉得很尴尬,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于是只好闭着眼装睡,慢慢又有了点睡意,然后在他偷亲她时就又醒了。 她能感觉到他的小心翼翼,就像一个十几岁的惨绿少年,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女孩儿,将她奉若神明,不敢亵渎,一举一动都是珍惜和虔诚。 她觉得,应该给他一些回应的。 于是毫不意外的,又变成了面红耳赤气喘吁吁的场面,只是这次,沈延卿的忍耐已经到了尽头。 “阿罗,你醒了的,对不对?”他低声问她。 江汨罗没出声,只是闭着的眼皮轻轻动了一下,被紧盯着她的沈延卿捕捉到,然后她听见他从喉咙里发出的轻笑。 “阿罗,你知道你像什么?像一只鸵鸟……” “你做不做,不做赶紧滚!”江汨罗倏地睁开眼,瞪着他,酒意没有完全散净的脸孔上一片通红,娇媚得像阳春三月阳山上的粉色桃花。 沈延卿望着她,好一会儿没说话,直到她先忍不住尴尬,闭着眼伸手要去推他。 亲吻就像盛夏时节的暴雨,汹涌澎湃,连同内心涨潮的冲动,欲望掌控思维,理智让位于动物的本能。 她腰上的系带是他绑的,也由他来解,只是他忽然想,如果此刻的她穿着的不是浴袍,而是一袭华美的礼裙,解起来会不会更加不同? 这么一想,浑身的血液立刻就沸腾起来,他兴奋得眼睛都亮了起来,江汨罗看着他的眼,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看不见底的漩涡,有些头晕。 疼痛和愉悦相伴相生,江汨罗在他背上划下几道抓痕,刺激得他成了凶狠的野兽,她就像风浪中被吹打得摇摇欲坠的小船,摇啊摇,一会儿就要翻了,却又被立刻扶起,还没站稳,就又被风浪掀个跟头。 灯光迷离,似幻似真,她只听见彼此的喘息和心跳重叠在一起,像出征的战鼓,激奋人心,然后随着一声长长的喟叹,她是那个败阵的士兵,缴械投降。 “不……不要了……沈延卿你够了,都第二次了……你能不能……呀……” “阿罗,阿罗……” “阿罗,我是谁?叫我的名字,好不好,听话。” “……沈、沈延卿。” “阿罗……我喜欢你啊……” “……我知道。” 夜慢慢静了下来,灯光渐暗,呼吸渐缓。 江汨罗是被沈延卿说话的声音弄醒的,神智清醒的那一刻,她听到他说:“什么题目?你发个文字信息给我,我看看有没有以前的课件……下周三,可以……” “什么事呀?”她闭着眼,下意识就问出了声,说完才猛然惊醒,立刻往被窝里躲了躲。 电话那头的杨敏正说着主任让沈延卿下周给学生讲课的事,忽然听到一个慵懒女声传来,一愣,“……师、师兄,你跟嫂子在一块呢?我没打扰你们罢?” 沈延卿老脸一红,清了清嗓子,“打没打扰,你自己心里没点儿数?” 杨敏立刻就懂了,“好的,打扰了,告辞,祝您跟嫂子那啥生活愉快。” 挂了电话,在科室群里@何灿,“师姐你这个坑货,让我打电话给沈师兄,结果好了,人家还没起床,嫂子还在呢!” 何灿:“……”这能怪我吗我也不知道的啊! 结束通话,沈延卿把电话放到一旁,趴回床上,掀开一点被子看躲在里头的人,“阿罗,你醒啦?” 半晌里头才闷闷的传来一声嗯。 江汨罗把头伸出来,打量他一眼,看他衣服已经换了,“……你出去过了?” 沈延卿点点头,“我去给你买早饭了,顺便帮你请了个假。” 说完看江汨罗眼睛忽然睁大,连忙道:“放心,我就说了你有点不舒服,没说别的。” 说完立刻又问:“你饿不饿,要不要起来吃一点?还是……我喂你?” 说到最后一脸跃跃欲试。 江汨罗立刻拒绝,并且要求,“你转身,我穿衣服。” “……哦。”沈延卿有些失望,但还是顺从的转过了身,听见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几次想回头,都被警觉的江汨罗喝止了。 沈延卿买的早饭是江汨罗常吃的几样,素包子、油条、烧麦和豆浆,温热的食物落胃,恰到好处的熨帖了她的辘辘饥肠。 看她吃得差不多了,沈延卿这才搬了张椅子坐到她对面,坐下后又拖着椅子挪了挪,直到他的膝盖碰到了她的,才停下来。 江汨罗拿着半个烧麦,抬头疑惑的看他,“你干嘛,也想吃?喏,给你。” 说着把手里的烧麦递过去。 沈延卿有些不好意思的抿抿唇,“我想跟你谈谈。” 江汨罗哦了声,低头看一眼俩人对着的膝盖,“……这就叫促膝长谈?” 沈延卿一愣,随即嗔她一眼,“……阿罗,别闹,我认真的。” “行罢,说说,你想聊什么?”江汨罗耸耸肩,把最后一口烧麦塞进嘴里,又吸溜一口豆浆。 沈延卿看着她,脸色有点发红,“那个……咱们都那、那什么了,我是不是该有个名分了?比如……男朋友?” “这个啊,嗯……”江汨罗咬着吸管沉吟半晌,“看你表现,公司招人还三个月试用期呢,我也不坑你,给你三个月,表现得好什么都好说。” 她说着飞他一眼,妩媚的眼里笑意沾染着戏谑,像是在逗他,却又有几分正式和坦然。 沈延卿一愣,莫名想起第一次和她去吃饭,她看到他手上的伤疤,他解释是意外,她却平静的回他一句:“又不丑。” 那时的江汨罗,坐在灯光下,姿态懒散放松,却像一束光,突然出现在他泥泞的脚下。 于是他郑重的问她:“那你想怎么用我?床上床下都可以的。” 江汨罗:“……”才上岗就想跟领导飙车?扣分! 作者有话要说:沈医生:咳咳咳…… 阿罗:……嗓子不好? 第七十四章 从酒店退房走的时候, 江汨罗都没敢靠近前台,她已经听沈延卿说了昨晚她醉醺醺的都干了什么,顿时大囧。 江汨罗:“……”后悔, 我现在就十分后悔:) 离开酒店时已经是正午时分, 沈延卿怕她不舒服,叫了车,这回没有车祸什么的堵路叫司机过不来了,他们很顺利的坐上车回到佳禾花园。 江汨罗走得慢, 沈延卿低头,看她出哪个脚, 他也出那个, 然后伸手勾着她的手指,轻轻晃着, 沿林荫道一直走回去。 看到有放暑假了来爷爷奶奶家住的中学生穿着校服踩着滑板车从身边飞快的跑过,风吹起了少年人的头发,青春就是那么恣意飞扬。 “少年人, 怒马鲜衣,真叫人羡慕。”江汨罗回头看了一眼, 忍不住笑了声。 她的记忆里,是没有这么放肆玩乐的时候的,大多的时间,她都在努力学习,复习或者预习,总要用一样来填补时间。 倒是沈延卿……她扭头看他一眼,“你呢,你十几岁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大太阳底下满小区满大街的疯?” “emmmm……”沈延卿沉吟, 想了想,“好像有过那么一段时间,到处乱跑……但没什么印象了,就记得那个时候跟我爸对着干。” “觉得他不理解我,是个老头子,老封建,老古板,我妈说他以前当兵的,可是我一点都没看出来他的血性,觉得他只会窝里横,而且是只凶我。” “七八岁的时候我想快点上初中,可以骑着自行车横穿这个城市,十三四岁的时候我想快点上高中考大学,远远的离开这座城市,直到那年知道有学姐高考失利自杀……” “这个你跟我说过。”江汨罗听到这里,笑着接了句。 沈延卿点点头,“后来长大了,就知道……原来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或者容易两个字。” 少年时代的异想天开也好,雄心壮志也罢,所有的锐气都可能随着时间的推移,在经受过社会的毒打之后,变为成年人的圆融和妥协。 只有在看见那些孩子时,才会想起,哦,我也曾这样过,只是在行走的路上丢失了我的怒马鲜衣。 有的人还会发现,他连来路都忘了。 江汨罗低着头笑了两声,“要不怎么说当时少年呢,你就差个早恋,这青春的回忆就齐活了。” “也得人家看得上我啊。”沈延卿哭笑不的回了句。 江汨罗闻言眉头一挑,拖着声音长长的哦了声,“那就是你看上别人了?” 这话问的……沈延卿头皮一紧,考验来得如此突然,差点叫他回不过神来,“……不是不是,没有,真没有。” “那会儿什么都不懂……而且哪敢早恋,老头子非扒了我的皮不可,哦我妈还是我英语老师,你要不信你问她嘛。” 他急急忙忙的解释,连封悦都抬了出来,力证自己真没早恋,江汨罗看着他,突然就觉得好笑。 “我随便说说的,你慌什么。” 她回过脸,继续往前走着,边走边学他的样子,晃了晃钩在一起的手指。 快走到楼下时,迎面看见相熟的邻居走过来,江汨罗一见,下意识就将沈延卿的手给甩开了。 扭头看见他一脸目瞪口呆还有些受伤的神情,顿时就是尴尬又愧疚,“……我不是故意的……就是、让人家看到了不好。” “有什么关系……”沈延卿想说他们又不是偷情的,看见就看见了,难道以后人家就不会知道了么? 可江汨罗已经在同人家打招呼了,“阿姨好。” “小江医生,这么晒的天你跟沈先生也出来散步啊,咦,沈先生你家狗狗呢?” 沈延卿忙收了先前的心思,笑应道:“它在家呢,您有事出去?” “可不么,我闺女出事了,我得赶去医院看看,不跟你们聊了啊。” 阿姨说着急匆匆要走,江汨罗忙说了句再见,看她走远了,这才继续往自家楼里走。 这时沈延卿不主动来勾她的手了,反到跟在她身后嘟嘟囔囔的,“我就这么见不得人?阿罗,你真不地道,用完就甩……” “……你说够没有?”江汨罗叫他念得脸红,进了电梯之后忍不住低斥一声,“清醒点,你还在实习期,没有转正呢。” 她一说这个,沈延卿的气焰就下去了一截。 半晌才软着声道:“实习男朋友也是男朋友。” “知道了,知道了。”电梯已经到了,江汨罗随口敷衍着,从里面走出来,开始翻钥匙开门。 门一打开,就看见两猫一狗坐在门后,冲他们喵呜嗷呜的叫唤。 “初一,十五,初七。”她叫它们的名字,然后就看到三只争先恐后的扑到她腿上,抱都抱不过来。 她顺手将十五往后头一递,恰好将它放在了沈延卿的肩膀上,“你跟爸爸。” 沈延卿正换鞋,闻言一愣,随即嘴角翘个不停,哎,他现在是初一和十五小朋友名正言顺的爸爸啦。 那感觉……爽! “初一也来,爸爸抱。”他将十五抱在怀里,转头伸手去给初一,结果得了人家一个白眼。 哪有男孩子要抱要亲的,不像话! 它白一眼沈延卿,扭头跟着初七屁颠屁颠的跑开了,江汨罗去开窗,它俩就跑到她脚边,往地上一滚,露出肚皮来,嗷嗷叫。 妈,快来撸啊!你一天没撸我了,不想吗!!! 沈延卿:“……”你们要不要双标得这么明显:) “开窗通通风,一会儿再开空调。”江汨罗这会儿倒懒得同它们玩,用脚轻拨一下地上两只,“去去去,一边儿去。” 说着转身要回房间,沈延卿抱着十五要跟过去,却被门碰了一鼻子灰,只好怏怏的又折回客厅。 江汨罗再出来,已经换了一身家居裙,牛油果绿的,看起来十分夏天,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时还瞪了他一眼。 沈延卿一怔,有些懵,想来想去也没想到自己哪里得罪她了。 半晌挠挠头,叹了口气,女人的心思就是难猜。 已经是中午十二点过后,江汨罗开始生火准备午饭,天气热,胃口也不太好,加上早餐才吃了没多久,她看了一会儿冰箱,伸头出去问沈延卿:“鸡丝凉面吃不吃?” 沈延卿连连点头,“吃的吃的,阿罗辛苦了。” 开玩笑呢,他要是敢说不吃,就等着饿肚子罢:) 江汨罗把头缩回厨房,听见他在外头逗初一非要它玩逗猫棒的声音,和初一不堪其扰愤怒的尖叫,忍不住噗嗤一声轻笑出来。 猫是喜静喜独处的动物,但哈士奇却恰好相反,就像她和沈延卿性格里截然相反的部分。而这座屋子,好像就是从他和初七来了以后,才开始变得那么热闹。 “哥哥是懒虫,十五来,你最喜欢的蝴蝶。” “喵——” “嗷——嗷——” “初七!别咬坏了,你个败家玩意儿!” 她在煮鸡胸肉的锅里除了放葱姜,还倒了一瓶啤酒进去,因为听说用啤酒煮鸡胸肉可以去腥且让肉更软嫩。另一口锅里加几勺盐,水滚,下两袋从市场买的鲜面,烧开后点两次水,捞出过冷水沥干,黄瓜切丝待用。 鸡胸肉出锅,晾凉的时候她开始调料汁,方子照旧从网上得来——她很喜欢看这些美食视频,并且乐于实践,只是做出来好不好吃就不一定了。 但这个方子是好吃的。花生酱、芝麻香油、热油和水,按照比例和匀,稠稠的,有些像蜂蜜,鸡胸肉撕成鸡丝,浇些生抽米醋和红油辣子。 面呢,分装在两个大碗里,分完了,她看看分量,又往其中一个碗里多分些,这才把黄瓜丝放上去,最后把料汁一浇就可以了。 她又想起从家里带回来的鸽子蛋还没吃,于是拿了六个出来,洗干净后冷水下锅,大火煮熟后过凉水降温剥壳,煮熟的鸽子蛋蛋白有些透明,可以看到蛋黄的颜色,一小块火腿、几颗泡发的蘑菇都切小片,几颗小白菜洗净,逐一焯水后重新烧水,水开后把食材都放进去,微火煮沸后调味出锅。 沈延卿好奇的看一眼面前的汤碗,“这是鹌鹑蛋?” “鸽子蛋。”江汨罗解释道,“这是姑姑特地去买了给我带回来的。” 顿了顿,她又停下手里拌面的动作,抬头看他一眼,“不许给初一它们吃,你自己都吃了,五六块钱一颗,你敢不吃……哼哼。” 沈延卿吓了一跳,“……鸽子蛋这么贵么?” “一只鸽子一个月就下一对蛋,有时还罢工,难得的东西自然贵了。”江汨罗一撇嘴。 沈延卿哦哦两声,伸手把要爬上桌的十五拎了下去,“别上来,听话,我待会儿……让你妈妈给你煮鸡蛋吃。” 十五伸出舌头舔舔鼻子,张大嘴:“昂——”不许反悔啊! 江汨罗乜他一下,“……你这么会做好人,自己煮。” 沈延卿眨眨眼,又哦了声,自己煮就自己煮。 可到头来也没自己煮,毕竟刚有了亲密关系,他总忍不住想要挨她近一些,江汨罗挡得了一时,挡不了一世,没多会儿就觉得累了,索性由着他。 沈延卿很喜欢江汨罗的手,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她这双手肉肉的,捏起来软乎乎的,很舒服。 “阿罗……”他亲亲她的手背,头一抬,就吻在了她的下巴上。 周末白日的午后,最是闲暇,总要做些什么事来打发才好,江汨罗艰难躲避着他的亲吻,看见沙发边上六只铜铃一样的圆眼里流露出好奇,再一想自己已经裸露出来的半边肩膀,顿时满心羞耻。 就像父母被孩子发现在亲热,免不了尴尬和丢脸。 “……回、回房间……呼……嗯,听见么?” 沈延卿亲亲她的肩膀,意犹未尽的替她拉好衣服,“……好。” 卧室门“嘭——”的关上,把三只小动物关在了外面,它们愣了愣,随即疯狂的开始抓门。 可恶!是不是背着我们偷吃好吃的了!说好的鸡蛋呢!? 房中人哪里听得见这些动静,闺房之乐足以让人沉迷,一直到半下午,玩累了,江汨罗才想到问:“你套哪来的?” 沈延卿抱着她,抚摸着的腰线,迷糊的应道:“从酒店顺的,一会儿你提醒我买。” 江汨罗无语的拍他一巴掌,低斥道:“你自己的东西自己记着,我才不管你!” 这个周末过得太快,沈延卿觉得才一眨眼,就已经过了,转眼就是周一。 他终于被江汨罗忍无可忍的赶了出去。 对此初七很生气,一天没和他亲热,这种连累狗的爸爸,不要也罢。 “汨罗姐,今天气色很好哦。”周一早上,孟菲菲见了江汨罗,打量她一番后下结论道。 江汨罗按手指打卡,笑着道:“是么,可能是这两天睡得好罢。” 能不好么,累得根本不想动,一碰枕头就着,睡得可沉可沉了,就是有点费老腰:) 照例要开周会,只是这次周会有些不同,因为来了新同事。 杨烨带着一个三十多岁戴着金边眼睛的斯文男人走进来,隆重的给大家介绍道:“这位是孟晋孟博士,毕业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医学院,此前供职于华盛顿的弗迪亚动物医院,现在刚回国,以后和大家就是同事了。” 他话音刚落,大家就呱唧呱唧的鼓掌欢迎新同事,其实大家心里都是同一个念头,原来这就是院长辛苦挖来的人才,履历很牛逼,就是不知道实力怎么样。 孟晋的声音是很温和的男中音,他向大家浅浅鞠了个躬,“大家好,我是孟晋,晋朝的晋,很高兴加入仁心这个大家庭,请多多关照。” 短暂的介绍新同事环节结束,杨烨又开始安排工作,“加上郝飞,咱们一共有七位医生了,蒋婷婷从今天开始正式转为何医生的助理了,郝医生跟孟医生的助理下午会入职,早上的话……” 他转头找林晨,“护长,他们交给你啦,你带他们熟悉一下工作环境。” 从仁心创立那一天开始,林晨就是他最坚实的后盾,也是他最好的帮手。 “好的,我知道了。” 江汨罗看着他们夫妻俩公事公办的来往,却总觉得,有一种姑且称之为默契的缱绻在流动。 从前没觉得,或许是因为她还不懂罢,而现在么…… 沈先生应该会教她的,她笑着想。 第七十五章 因有新同事入职, 值班表的顺序就调整了,江汨罗值班的时间开始固定下来,每个周四。 都是抽签决定的, 只有杨烨和张裕翔一个周日一个周六是他们自己选的, 理由是:“我跟院长资历最老,家里的小孩也都大了,不像你们,要么孩子还小, 要么没结婚。” “有时间多陪陪孩子,去谈恋爱, 有事会打电话叫你们回来帮忙的。” 抽完签, 大家就散了,除了当天要值班的何洛洛之外, 其他人都可以下班了。 孟晋从更衣室出来,路过江汨罗诊室,发现她还在, 正翻着面前的一本书。 抱着第一天来上班应该多和同事打好关系的想法,他敲了敲玻璃门, “江医生,还不下班么?” 江汨罗从书里的病例抬起头,看见是他,就笑道:“再等一会儿就走。” 她的眼睛是生得极好的,要不然沈延卿也不会见了她一次就印象深刻,而世上就有那么一种人,会因为一双眼睛对一个人一见钟情。 孟晋觉得自己就是,江汨罗看过来时,眉梢蕴着一点轻松妩媚的笑意, 一下就击中了他的心。 他觉得,自己回国,回对了。 “既然你还不走,那我们聊聊?”他往前迈了一步,进到江汨罗诊室的门内,“我刚来,还有很多问题没搞明白。” 江汨罗愣了一下,“……哦,那是什么问题?” 她顿了顿,又忙示意他坐下说话,“专业方面的事孟医生肯定比我在行,所以你想问的,是办公室制度?” “我是读大学就去了外面,没有在国内行医的经验,所以不太清楚国内兽医行业的现状。”孟晋斟酌了一下,问了个他很关心的问题。 可是江汨罗也没去过国外当兽医啊,段灏还去过港岛进修大半年呢,她连港岛都没去过。 想了想,她道:“我只是从别人或者网络上了解过一些国外的信息,对比是做不到的,我只能告诉你我的想法。” “我想听听。”孟晋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洗耳恭听姿态,笑着看一眼江汨罗。 他的态度让江汨罗对他的好感急速上升,毕竟么,本来就是同事,以后要相处很长的时间,对方是个好性子会做人的,比老板加薪水都值得开心。 谁愿意上班的时候总见着个尖酸刻薄小气吧啦的搅屎棍呐。 于是她点点头,数着手指开始讲:“国内现在的状况就是,目前还没有很规范的行业法规,没有保护医生的,也没有保护宠物的。” “其次得不到广大民众的认可,很多宠物主都半吊子,却对医生一直持怀疑态度,这是因为国内的宠物医疗机构良莠不齐,医生水平参差不齐导致的,还是回到了第一点上,没有完善的行业法规和准入制度。” “而且你回国来行医,要做好被人医闹的心理准备。前阵子我这儿刚来了一个拿着别家医院医生说脑炎的录音,但什么检查证据都没有,就让我开药的,我说不检查给不了治疗方案,人家立刻就要报警,把农委大队都叫来了。” 说完她连连苦笑,孟晋惊讶道:“仁心这样的高端宠物医疗机构也会遇到这种事么?” “但是我们是向所有民众敞开大门的,只要你有需要,就可以进来,我们就提供服务。”江汨罗摇摇头,“而且现在竞争压力大,经济也不太景气,端着架子是吃不上饭的。” 高端医疗机构的高收费是已经自动筛选了一部分客人,但不能保证所有出得起医药费的人都很有素质,只是一定程度降低了医闹的风险罢了。 “总而言之,市场高速发展和监管机制落后之间的矛盾,宠物主科学养宠的观念还需要一定时间普及,这些问题会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存在,没办法的,只能靠自己适应。” “啊,对了,最好使用医院配给你的签字笔哦,可以录音的。” 她说完又笑着说了句,摁了一下手里的笔,孟晋就看到笔盖上有一点红光亮了一下。 孟晋若有所思的沉吟片刻,然后点点头,“我知道了,多谢你。” “这只是我的一点看法而已。”江汨罗笑着抿抿唇。 孟晋看着她笑意柔和的脸孔,心思一动,“江医生……” 他想说请她吃饭,就当是交个新朋友,结果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外头一阵动静传来。 “咦?初七爸爸你来啦,最近你来接初七的时间越来越晚了哦。” 是孟菲菲的声音,接着有个男人的声音越来越近,“最近单位工作比较忙,江医生下班了吗?” “没呢,还在诊室。” “那我过去找她,对了,初七的寄养费我等下来交。” “孟医生,我要下班了,你也快回去吧。”江汨罗听见沈延卿的声音,立刻就把书收了起来。 孟晋未说完的话也被卡在了喉咙里,只好点点头,“……那、明天见。” 江汨罗点点头,送他出了诊室,跟沈延卿迎面碰上。 看到她送个陌生男人出来,沈延卿也没在意,因不知对方身份,只以为是病宠的主人,于是友善的对孟晋笑了笑,孟晋也回他一个笑。 “你等我一下。”江汨罗看见他,扔下一句,就直接往更衣室走了。 沈延卿都没来得及哦一声,只好摸摸鼻子,转头往前台大厅方向又走回去。 丁洋刚遛完寄养的几只大型犬回来,看见沈延卿在,就松开了初七的那根绳子,让它跑到他身边去。 等把其他狗狗都送回狗舍,出来时看见前台处站着的几个人,孟晋在逗五一,江汨罗正准备打卡,沈延卿牵着初七等孟菲菲给他开收据。 “沈先生最近来得晚了,是工作很忙哦?”丁洋走过去,问了一个孟菲菲之前就问过的问题。 沈延卿索性实话实说了,“最近重新回门诊坐班,病人比较多,所以来得晚了点,以后估计也是。” 丁洋和孟菲菲都一愣,“……之前汨罗姐不是说你是医院的……呃、技术人员么?” 俗称修理工。这是江汨罗的原话。 沈延卿点点头,“之前是因为意外受伤才离开的临床,现在好得差不多了,就又调回去。” 盛夏天气闷热,他没有再穿长袖的衬衣,只按照军区医院的员工着装规范,穿了件短袖的,来之前在车上就解了领带和两粒风纪扣,看起来并不正式。 他把手臂一转,右手上长长的疤痕就显示在人前,因为近来一直用药的缘故,颜色淡了许多,没那么红了,他便不再遮掩怕吓到人。 丁洋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的伤口,又愣了半晌,刚要问怎么伤的,打完卡的江汨罗已经开口了:“行啦行啦,初七爸爸现在在心外科门诊,你们要是有亲戚朋友需要的,可以介绍过去,就这样,走了。” 说完她从沈延卿手上接过初七的绳子,招呼一声:“初七,我们走,回家吃饭咯!” 看她走了,沈延卿冲大家笑着点了下头,忙跟了上去,很快就走到了她的身边。 一直拖延时间想和江汨罗一起走的孟晋再次错过机会。 孟菲菲这时才发现他还在,于是咦了声,“孟医生你还没走啊,很晚了哦。” “……这就要走了。”孟晋笑笑,然后好像不经意的问起,“那位沈先生……跟江医生很熟?” 尤其是江汨罗从他手里拿过狗绳的模样,分外熟稔,普通朋友恐怕不会如此。 孟菲菲闻言点点头,“是啊,他们还是邻居呢,沈先生经常来得晚,都是江医生把他家初七接回去的。” 原来是这样啊,孟晋在心里说了句,脑海里又浮起四个字,近水楼台。 他这种感觉在周六晚上大家要聚餐为新同事接风时达到了顶峰。 经过几天的相处,孟晋对江汨罗的了解多了些,又旁敲侧击的从孟菲菲那里打听了不少她的消息,越发觉得江汨罗是个适合交往的好对象。 首先她外形条件很好,生得容貌秀美,尤其那双眼睛让他心生好感,脾气也不错,对同事和动物都很耐心温和,是个男人都想另一半美貌温柔,没毛病。 其次她家就在容城下辖的县城,离得近,双方家庭因为风俗问题造成的误解就会小,而且她有房有车,工作稳定,听说还有个弟弟,工作也很好,不用她帮扶,完全称得上无后顾之忧。 想来如果是江汨罗,家里总催他成家的老娘应该会满意的。 但他没想过,这些问题,封悦也考虑过,并且很支持沈延卿和江汨罗的事。 在家里过了明路的沈延卿毫无忌惮,并且没有将江汨罗所谓的三个月实习期太放在心上,依旧每天出现在她面前,光明正大的要求行使他作为男朋友的权利。 但他同时也很郁闷,“为什么你同事都不怀疑我们的关系?” 江汨罗满脸无语的看他一眼,“这关人家什么事?” “……就是想让某些人知道,你已经名花有主了。”沈延卿沉默半晌,回了这么一句,说要还点了点头。 这几天他去医院接初七和她,都会遇到孟晋,看见他看江汨罗的眼神,仿佛是另一个自己,加上他已经知道孟晋就是她新来的同事了,朝夕相处有多容易产生感情他再清楚不过,由不得他不担心。 “你跟孟医生关系很好?总看见他去找你。”他装作不在意的应了声,然后撇她一眼。 江汨罗愣了愣,“……啊、他经常问我一些病例上的事。或者医院的工作制度之类,毕竟他刚来嘛。” 沈延卿眉头一挑,嘟囔道:“他怎么不去找别人,哦,他还没结婚呢吧?” “你什么意思?怀疑他对我有意思?”江汨罗品出点他话里的意思来了,立刻瞪他一眼。 见她反应过来了,沈延卿索性承认道:“是啊,我就是觉得他对你有意思,你都没注意他看你的眼神,就像之前我看你一样。” 顿了顿,他又道:“也可能是我的错觉,但是阿罗,你要记住,你是有家室了的!” 但江汨罗没发现啊,她虽然一直跟沈延卿强调他还在实习期,但实际上就像他说的,实习男朋友也是男朋友,总之她已经谈恋爱了,就不会太注意别人对自己到底有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听了沈延卿的话,她愣了愣,觉得有些不太可能,“才认识几天啊……” “我才见了你几次就喜欢你了,有什么不可能,万一他对你一见钟情呢?”沈延卿打断她的话,嘴角抿得紧紧的,一脸不高兴。 江汨罗见状连忙安抚道:“好,我知道了,我以后会注意的,你快吃饭。” 俩人之间的争论到此打住,第二天就是周六,江汨罗去上班,沈延卿在家处理工作到午后,就以初七在家待不住的理由也去了仁心医院。 他到的时候,江汨罗正在接诊一个据主人说怎么都不吃东西的小猫,拍了片子,她很无语的看着对方问:“它都吃到喉咙了,你还想它怎么吃?” 主人一脸茫然,“可是我没看到过吃多少啊?” 江汨罗仔仔细细的问了一遍,发现它家猫粮放在猫知道的储物间里,而且它会开门,“很有可能在你不在家的时候,它已经去储物间吃饱了,你回去看看猫粮的数量。” 主人晕乎乎的抱着猫走了,没过多久,下班时间到,本来该张裕翔值班,杨烨却道:“我替你值,跟大家一块儿去聚餐罢,你是老大哥,不去不合适。” 张裕翔也不客气,“行,明天晚上我来替你。” 说着就出来招呼大家要一块儿走,有得吃有得玩,大家都拍手叫好,只有江汨罗有些犹豫。 她看着沈延卿,低声道:“要不然你先回去?” 沈延卿原本是和她说今晚想吃冷面的,现在不可能了,于是点点头,“……那我先回去,你早点回来,我在家等你。” 江汨罗翻个白眼,嘟囔道:“上次就不该给你钥匙。” 给他钥匙是方便他上次照顾初一十五的,结果她忘了叫他还,这人也就当没这事儿,结果现在倒方便了他爬床,江汨罗觉得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一周才去一回。”沈延卿也很不满意,好不容易才等到周六,本来可以相处一晚上,现在分了一半时间出去,他还不高兴呢。 正窃窃私语,一直盯着他们的孟晋心头警铃大作,出声打断他们道:“沈先生也在,要不然一起去?” 沈延卿闻言眼睛一亮:“可以么?” “当然可以啦,你也是我们的老朋友了嘛。”段灏应的他,说完还朝江汨罗挤挤眼,他上回就听邱漾说了,怕是小师妹要有情况,想来想去,只有这位沈先生最有可能。 江汨罗对他的示意当做不知,又听其他人也道可以,于是笑着点点头:“那就一起去好了,我也同意。” 孟晋:“……”别问,问就是现在当事人很后悔:) 第七十六章 聚餐的餐厅是一家最近网上很火的新派烧烤, 因为孟菲菲提前定了包厢,一到那儿,众人就被服务生带着, 穿过门外等候的人群, 直达二楼。 进了包厢,张裕翔张罗着大家坐下,“那个......女孩子坐这边吧,一会儿烤起来可能有烟。” “菲菲, 你坐丁洋那边,婷婷, 你跟朱云换一下吧......” 安排了一通, 又转头问最后一起进来的江汨罗跟沈延卿:“阿罗,沈先生, 你们是一起坐还是怎么说?” 沈延卿抿着唇,没说话,只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江汨罗。 “一起坐吧, 省得换来换去了。”江汨罗笑着应道。 “那行,你们就......”张裕翔在大家伙中间看了一下, 指指孟晋旁边两个空位,“就坐那儿吧,孟医生旁边。” 沈延卿一听就有些后悔,早知道会被安排去孟晋那儿,他就该自己找座位。 “江医生,这边坐。”孟晋闻言眼睛一亮,立刻站了起来,抬手招呼道。 江汨罗笑着应了声好,状似无意的看了眼沈延卿, 递给他一个眼神,意思是别闹事。 沈延卿在心里一撇嘴,尽管满心不情愿,但他还是抢先一步了过去,一屁股在孟晋旁边坐下,然后拍拍另一个空座,“阿罗,坐。” 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平缓,带着点轻松的笑意,只有江汨罗听出了他声音底下掩藏着的得意。 忍不住偷偷瞪他一眼,然后扶着裙摆在他旁边坐下。 孟晋旁边的座位被沈延卿占了,他之前的喜悦之情也随即一扫而空,失望的同时有些恼怒,暗恨这位沈先生也实在太没眼色了些。 他也是没想到沈延卿是故意这么做。 张裕翔看大家都坐好了,把菜单递过去,“看看想吃什么,我可是听说这里的烤海鲜很不错,今天是公费聚餐,大家不要客气啊!” 段灏听了就笑着吐槽他:“你可真是慷他人之慨第一名。” “有本事你别吃。” “我但凡有那么点本事,至于在这里?” 俩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互怼起来,并且没有丝毫耽误点菜的功夫,“烤生蚝先来两打怎么样?” “两打哪够,不够一人两个的,起码四打起跳。” “吃这么多你也不怕晚上睡不着。” 男人们聚在一起,难免会开些带颜色的玩笑,只要把握好尺度不往女同事身上引就行,甚至何洛洛还很淡定的接了句,“你们又不是什么毛头小子了,至于三四个生蚝就睡不着么,起码整打下去才会啊。” “哎哎哎,你这是瞧不起谁。”张裕翔不干了,连声呛回去。 段灏嘿嘿一笑,不怀好意的道:“反正说的不是我。” 说着,他又继续不怀好意的看了一眼江汨罗这边,“就是不知道沈先生会怎么样了,好像就你没有女朋友哦?” 其实孟晋也是孤家寡人,但新同事么,到底没有已经熟悉了的沈延卿好开玩笑,于是段灏也就没提他。 沈延卿正烫着碗筷,闻言手一顿,也没去看江汨罗,笑吟吟慢声道:“谁说我没有。” “咦,初七有妈妈啦?”孟菲菲惊讶道,“怎么没听你说过?” “哦,最近才有的,没几天。”他一边应,一边把烫碗的水倒进盆子里。 孟菲菲立刻好奇的追问道:“会让初七妈妈来接初七么?” 众人都好奇的看过来,八卦乃人之本性,没办法。 沈延卿刚想应,就觉得大腿上忽然传来一阵疼痛,内侧的软肉被江汨罗狠狠拧了一把,疼得他忍不住直皱眉,面色顿时讪讪起来。 “......初七......不是有江医生么。够了,够了。” 大家觉得有些奇怪,怎么这话听着怪怪的,于是又都去看江汨罗。 她倒很淡定,把桌子底下的手收回来,看着大家,微微一笑,“都看着我做什么?” 好像没听到大家刚才在说什么似的。 还是孟菲菲忍不住好奇,问道:“汨罗姐,你是不是认识沈先生的女朋友啊?” “认识啊。”江汨罗点点头,但是话只说一半就停下了。 大家还想问,服务生就已经推门进来送菜了,烧烤海鲜的味道直钻人鼻孔,香得人受不了,分泌唾液都来不及,也就没心思继续沈延卿的女朋友是谁这种问题了。 只有孟晋听了之后心里暗喜,原来沈先生已经有女朋友了,那他和江医生还是有可能的嘛。 想到这个,他连听张裕翔劝菜的声音都觉得动听了不少。 先上的是一盘碳烤大鱿鱼,成人男子巴掌大的碳烤鱿鱼肉厚脆弹,店家秘制的酱料味道十足,散发着碳烤那种独有的烟熏味。 “吃不完。”江汨罗吃了一小半就觉得累了,轻轻碰了一下沈延卿的胳膊,压低声音道。 沈延卿抬头看一眼大家都在边吃边聊,还有人说要啤酒的,根本没人注意他们,于是手一转,就将自己和江汨罗的碟子换了位置。 这动作别人没看见,一直注意着他们的孟晋还能看不见么,顿时又将他心里的那点庆幸又给推翻了。 普通的异性朋友会吃对方剩的东西,也不怕女朋友生气?他觉得不能。 一顿饭有人大快朵颐,有人味同嚼蜡,但至少表面上大家都很满意。 晚上九点左右,散场时间,喝了酒的人打电话叫代驾,顺道将几位没车的同事送回去,江汨罗跟沈延卿都没喝酒,张裕翔就把两个大盒子递给她,“给杨院跟护长的宵夜,阿罗你顺道带回去吧。” 江汨罗接过来,又被沈延卿接了过去,“你们回去的时候小心,让代驾把车开到停车位上熄火了再走。” 张裕翔哎了声,江汨罗跟沈延卿就先走了。 离了大家的视线,沈延卿胆子就大了起来。他伸手去勾住江汨罗的手指,这是他最喜欢的姿势,有点像中学生早恋时不敢光明正大牵手又实在忍不住想肢体触碰的味道。 车子停在餐厅外头的路边,路灯早就亮了,天气还不错,晴朗的夜空像一匹暗蓝的锦缎,食肆的招牌闪烁着彩灯光像是给这匹锦缎镀上了不一样的花纹。 走到了车子跟前,沈延卿忽然叫了她一声,“阿罗。” “嗯?”江汨罗以为他有事要和自己讲,应了声,要扭头去看他。 头刚刚扭过去,她的嘴巴就被他堵住了,不由得一阵错愕,“......唔。” 他的嘴唇柔软,还有点冰凉,因为刚吃过雪糕,江汨罗甚至能分辨出他吃的冰淇淋是茉莉花茶味的,香气甜蜜清雅,全然没有烧烤调料的重口。 “你不专心。”沈延卿浅尝辄止似的离开她,盯着她看了一眼,又立刻低头,“该罚。” 江汨罗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就又被他的亲吻攫取了全部的注意力。 他的吻和他的外表给人的感觉很一致,充满了柔和坚定的味道,不容她拒绝,更不许她躲避。于是她只好微微踮着脚,仰起脖颈,认真的给予他自己的回应。 直到彼此都气喘吁吁才罢休。 沈延卿的手掌扶在她的脖颈后侧,和她暴露在空气里的皮肤亲密相触,将他手心的微微濡湿与热度传递给她。 这让她知道了,他并不像他表现的这么淡定老练。 江汨罗顿时促狭心起,朝他眨眨眼睛,揶揄道:“沈医生的技术提高了不少哦,再接再厉。” 沈延卿被她说得脸红不已,甚至有些狼狈,因为这好像是在说他之前技术很烂嘛。 “彼此彼此。”他不甘示弱的反驳。 江汨罗看着男人耳尖即便是灯光昏黄都掩饰不住的赤红,觉得有趣极了,忍不住又踮起脚,轻轻的在他唇边落下一个吻,声音带着浓烈的笑意: “沈先生,你要是能每天都这么讨人喜欢,我可以考虑一下让你提前转正。” 沈延卿一呆,随即撇撇嘴角,“得了吧,你就会哄我。” 这话怎么听怎么觉得幽怨。江汨罗忍不住抿着唇又笑起来。 一双漂亮的柳叶眼微微弯着,眼底流光溢彩。 沈延卿这会儿对她是又爱又恨,爱她的生动,又恨她的促狭,忍不住搓搓后牙槽,恨声道;“你就是仗着我好欺负。” 江汨罗得意的笑了一下。被爱的那个人,总是格外的有恃无恐。 沈延卿看她还得意,索性再低头,按着她再亲一回。这次的亲吻比之前要凶狠得多,也很着急,仿佛蕴含着无数的渴念与冲动。 感觉到他越来越紧绷的身体,江汨罗终于有些害怕起来,当沈延卿的亲吻离开她的嘴唇蔓延向她的眉眼,她忍不住出声阻止他想要继续的动作: “......沈延卿,这是在外面。” 短短的一句话,让沈延卿跑马的甚至倏地回笼,随即有些赧然,他没想到自己会失控。 江汨罗一手还是保持着勾住他脖子的姿势,微微喘着气,“......回去再......吧?” 这是默许他今晚留宿的意思了。沈延卿顿时又一喜,笑着低头啄了一下她的嘴角。 孟菲菲原本和大家一起在等代驾,中途又想去洗手间,里面鱼龙混杂,出来的时候就遇到了醉汉要约架的事,怕她一个人去不安全,就让孟晋跟着去,顺道帮张裕翔买包烟。 结果她上好洗手间再次走出餐厅大门,站在楼梯上,只一眼就看见不远处路灯下被车子挡住的地方有一对情侣在接吻,刚想叹一句年轻人感情就是好,却又认出了女人身上的那件裙子,顿时一愣。 “汨罗姐,你这件裙子看起来真漂亮,墨绿色你穿一点都不老气,超优雅,布料看起来很高级,很贵吧?” “不贵,两百多,要不要链接?” “来来来,分享一下!” 孟菲菲还记得夏天刚来临时她和江汨罗的对话,那是一件很漂亮的法式缎面方领连衣裙,柔软贴身,可以将她的腰线完美勾勒出来,而且价格极便宜。 她也记得,江汨罗今天就是穿着这件裙子来的。 她怎么会在......更让孟菲菲惊讶的是,和她在一起的那个男人,分明就是在席间刚承认了自己已经有女友的沈先生! 从孟菲菲的角度看过去,只看见高大的男人正托着女人的后脑勺,低头轻吻着她的脸孔,而女人正仰着脸,以手勾着男人的脖子,彼此的身体贴得极近,透着一股亲密缱绻的热情。 孟菲菲顿时就想起当时沈延卿奇怪的态度,什么叫接初七有江医生就够了,难道不怕女朋友吃醋么,还是说...... 她突然打了个激灵,忽然回过神来,觉得自己可能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 “菲菲,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背后传来孟晋的声音,孟菲菲顿时眉头一跳,立刻回头嘘了声。 孟晋一愣,“......怎么了?” “......呃、没什么,那个......咱们快点走吧,一会儿他们等急了。” 孟菲菲说完,一把拉住他的手,就把人拖走了。 孟晋不疑有他,顺着她的力道就被带下了台阶,等确定看不见江汨罗他们那边的动静了,孟菲菲才放开他,一溜小跑的跑向叶梦和蒋婷婷,围在一起窃窃私语起来。 等他走近,也只听见一句:“什么?真的假的?” 估计是什么八卦吧,孟晋想着,摇头失笑,全然不知自己错过了什么。 第七十七章 结束聚餐回到家, 已经有些晚了,沈延卿跟江汨罗从停车场往单元楼走,路过他住的那栋楼楼下, 当没看见似的, 径直往前走。 江汨罗故意提醒他:“你走过了,你家在那栋。” “胡说,我家还没到。”他睁着眼睛说瞎话,拖着她加快脚步, “走快点,月黑风高, 外头不安全。” 说得好像下一秒就会有采花贼来抢他似的。 初七还格外配合他, 边走边“嗷呜——”一声,在黑夜里仿佛低配版狼哭鬼嚎。 这下换江汨罗不淡定了, “快走,不然一会儿邻居出来抓狗了。” 沈延卿顿时失笑,然后认真的配合着她一溜小跑, 好像真的会有人来抓走初七,直到进了电梯, 才互相看看彼此,噗嗤的笑出声。 如果你的一生里,能遇到一个人,愿意陪你玩无聊的游戏、配合你突发奇想的表演,是一件多么有趣又值得高兴的事。 初七扭头眨眨眼睛:“......”摊上这么一对爹妈,我太难了:) “初一,十五!我们回来啦!” 江汨罗刚打开门,鞋都没换就喊了声,话音刚落就看见两只圆滚滚的猫咪跑过来。 初一矜持些, 低头蹭蹭她的腿就以示欢迎了,十五却不是,它嚷嚷着要抱,等江汨罗把它抱起来了,它就要用脑壳蹭蹭她下巴,然后挣扎着扑向沈延卿,把动作再做一遍,这才结束整个欢迎仪式,下地和初七打招呼。 “全家就姑娘最忙。”沈延卿看着它,笑着和江汨罗道,语气里充满了疼爱。 江汨罗哼了声,“可不么,你姑娘越来越像你,又无赖又黏糊。你要不要回去拿衣服再过来?” “不,我可以不穿。” 说好了要留宿,沈延卿进了江汨罗家门就不愿意再出来,哪怕他完全可以回去洗漱过后再来,谁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江汨罗:“???” “我以前刚上临床,在肿瘤科轮转,有天我值班,中午的时候去查房,一个个看过去,每个病人都挺好,有的在午睡有的在看电视,总之病区一片平静,我就放心的回办公室写病历了,结果就在我去值班室刚躺下的时候,护士来告诉我,有个病人割腕了。” 似乎看出了江汨罗的无语,沈延卿忽然说起了旧事,“我赶过去一看,发现之前查房我还问过他感觉怎么样,他说很好,我才刚走,他就......” “所以阿罗,不敢确定的事,我是不做的。” 他说完,十指交叉着放在小腹前,坐在沙发上仰头看着她,一脸我早就看穿你了的表情。 江汨罗开始还真就被他唬住了,结果听完后却觉得哪里怪怪的,总感觉他话里有话,想了半天才勃然大怒,“好你个不要脸的,竟然内涵我出尔反尔,既然这样,你把钥匙还给我。” 看她一脸怒气冲冲,沈延卿立刻往沙发上一躺,赖下来了。 “你有本事内涵我,倒是也有本事还钥匙啊!”江汨罗咬着牙,上前就给他一爪子。 沈延卿被动的挨完这不轻不重一巴掌,抓着个抱枕往脸上一挡,“别打了别打了,没本事!” 江汨罗:“......”你敢不敢再做作一点??? 闹到最后,沈延卿还是没走,穿的是江汨罗以前给梁睿准备的没拆开的衣服,用的是她的沐浴露,出来后还跑来让她闻。 然后躺在床上偷偷掀开她的睡衣看她的肚脐,“圆圆的,像宇宙的入口。” 江汨罗失笑,“人家的原句明明是‘你的双唇是宇宙的入口’,没事你改来做什么。” “是么?我不知道。”他一本正经的看着她,“可我明明觉得你的双腿之间才是。” 江汨罗顿时脸红成一片,“......你从哪里学来的骚话?” “网上?也可能是手术室。”他还是一本正经,只有耳朵通红,说完又忍不住笑,低头去吻她。 江汨罗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在酒店的那个晚上,男女赤身拥抱,身上的味道蔓延成片,分不清谁的是谁的,嗅觉仿佛失灵,只有听觉最敏锐。 她听到他说:“我小的时候看童话书,总以为结局会是小狐狸和玫瑰花是同一个,小王子最后不必放弃任何一个伙伴,后来我才发现不是,可是......我比他幸运,遇到了你。” “你是玫瑰花,也是小狐狸。阿罗,你是我独一无二的阿罗。” 这话比他先前的骚话好听多了,江汨罗艰难的分出注意力来想着,睁开眼去看他,看他愈是情动便愈发清亮的双眼。 他的五官俊朗,眉目清正,即便在做做这种事,也依旧可见温文尔雅的正人君子模样,嘴角甚至带着一点笑意,让她也忍不住笑出声。 沈延卿不太记得最后是怎么睡着的,只记得好像是等江汨罗洗澡回来等了许久也没等来,他就开始困了,再有记忆,就是早晨封悦打电话过来的时候。 “儿子,快来开门,妈来看你了!”她的声音满怀愉悦与慈爱,传入沈延卿的耳朵里却像炸开了一颗雷。 他愣了半晌,有些支支吾吾的道:“那个......妈,我不在家,您不然先回去罢?” 封悦嘁了声,“你少来,声音听着明明是刚睡醒,才九点,你那么早能去哪儿?” 顿了顿,她又恍然大悟道:“你是不是怕我批评你睡懒觉啊?真是傻孩子,你平时工作辛苦,好不容易能休息,我怎么会怪你。” “不是,妈......” 他刚要解释,封悦就又打断他道:“好了,快来开门,我从家里带了饺子和菜过来给你,还有给江医生的,咱们去看看她,我先给她打个电话......” “妈!不用了,我马上来开门,你等等!”沈延卿大惊失色,心跳得厉害,再多睡意也都烟消云散了。 封悦还在笑呵呵的,“不着急,慢慢来。” 沈延卿哪里敢慢,他连衣服都没换,拿着钥匙,穿着拖鞋就匆匆出门,火急火燎的,把家里两猫一狗都差点吓着。 没几分钟他就神色着急的出现在自家门口,看见提着大包小包的封悦,有些认命似的叫了声妈。 封悦在等儿子给她开门呢,结果却听见声音从背后传来,回头就看见他穿着一身灰格子的家居服踩着拖鞋向自己走来,不由得一愣,“你还真一大早就出门啦?什么时候买的新睡衣,还挺好看哈,我儿子就是帅气!” 沈延卿:“......”快别睁眼说瞎话了,您儿子连牙都还没刷! “没出去,我刚起来。”他抿抿唇,拿钥匙去开门,帮忙把东西都提了进去。“您那么早出来做什么?” “我跟姐妹约好去逛阳山那边新开的大卖场,顺道给你送点吃的,不过......”她一面应,一面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沈延卿,试探道,“你从江医生那里回来?” 沈延卿有些别扭的点点头,封悦立刻睁大了眼提高声音道:“你昨晚没回自己家睡?” 沈延卿还是有些扭捏的点点头,封悦的声音更高了,并且有一股莫名的得意,“我有儿媳妇啦?!儿砸,你可真棒!” 这回沈延卿的面上挂不住了,“......妈!您小点儿声,还不是您儿媳妇呢。” “准儿媳妇也是儿媳妇嘛。”封悦美滋滋的,“我拿的东西少了点,家里头还好多花胶跟燕窝呢,到时候让你爸给你拿去好了,给我儿媳妇补补身子。” 越说越高兴,好像沈延卿真的已经结婚了似的,要是江汨罗听到这一口一个的儿媳妇,可能就能明白为什么沈延卿那么不把她说的实习期放在心上了:) 这一家子,都自信得很! 得知沈延卿昨晚睡哪儿,封悦就不坚持要去看江汨罗了,不废话么,她现在上门,万一看到了不该看的,岂不是尴尬,再说哪有未来婆媳第一次见面是这样的,总得给人家姑娘一点准备的时间。 于是她道:“月底你爸生日,把江医生带回家吃顿饭,知道么?” “还有。”她顿了顿,又语重心长的道,“你们还没有结婚,还是先不要怀孕,不然什么都要赶起来,太仓促,准备不好。” 沈延卿听到母亲对自己说这些,有些不好意思,低低叫了声妈,又点点头不吭声。 封悦见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嗔笑着叹了口气,“有时候我真庆幸你以前不开窍,这孩子一开窍,家长有些东西没及时教,转头指不定就出事。” “......发生什么事了?”沈延卿一愣,觉得她话里有话,忙问道。 “没什么。”封悦摇摇头,“就是听说个学生,马上就去上大学了,偏偏这时候没注意,听说是闹出了孩子。行了,我不跟你说这些,先走了,那些个菜啊饺子啊你记得拿给我儿媳妇啊,别独吞,但是你可以不吃。” 沈延卿:“......”我这家庭地位也下降得太快了一点:) 送走来去匆匆得封悦,沈延卿提着她送来的大包小包转回到江汨罗住处,就见她已经醒了正在客厅边看电视边喝水。 “你去哪儿了,叫外卖了?”见他回来了,还提着这么多东西,江汨罗随口问了句。 “哦,我妈刚才过来了,都是她带过来的。”沈延卿边应边把东西都放到餐桌上,然后将爬上椅子想一探究竟得初一给抱下来。 江汨罗不敢置信的看着他的装扮,“......你就这么去见的你妈?” 沈延卿摸摸鼻子,替自己辩解,“她都到我家门口才给我电话,实在来不及。” 江汨罗顿时觉得事情要不好,张了张嘴,刚要问,就听他继续道:“然后我就被发现了,我妈让我月底带你回家给我爸过生日。” 江汨罗:“......”你知不知道你还在实习期没转正??? 她面无表情的放下水杯,往沙发上一倒,学他昨晚的模样拿个抱枕盖住自己的脸。 “别怕,我妈很喜欢你的。”沈延卿忍着笑,安抚道。 江汨罗半晌没动静,好半天才闷闷的应了声:“.....谁怕了!” 声音软绵绵的,听起来十分没有说服力。 沈延卿正要继续哄她几句,就听见自己的手机响了,连忙去接,接起来才发现是妇产科的同事打来的。 “沈师兄,我有个病例想请你会诊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沈医生:很慌,真的! 阿罗:[点烟.jpg] 第七十八章 突如其来的电话打破了沈延卿和江汨罗之间的交流, 他松开正拉着江汨罗手腕的手,站起身来。 “具体是什么情况,你先说说。”他站起来, 走到了窗边, 看着窗外天空中游走的云。 江汨罗也拿开了抱枕,躺在沙发上,仰着脖子看他的背影。 他穿着灰色的格子睡衣,松松垮垮的, 背却挺得很直,像一株翠竹, 她仿佛能从背影想象出他温润的脸孔。 “这样, 你先让他们留下来,我现在过去看看。” 沈延卿听同事说了半晌, 觉得情况可能有些复杂,干脆决定回单位看看。 挂了电话,他刚回头, 就看见江汨罗正盘腿坐在沙发上,有些好奇的看过来, “有会诊,要加班?” “是。”他应了声,点点头,有些抱歉地看着她,“本来想今天陪你的,可是......” “打住。”江汨罗打断了他没说完的话,冷哼一声,“谁陪谁还说不定呢,你赶紧走。” 满脸的不耐烦, 叫沈延卿看了心里一阵憋屈,刚想回嘴,就看见伸手端水杯的江汨罗衣领往旁边滑落半截,露出了她雪白肩头的一团青紫。 登时便有些心虚。因为那是他昨晚不顾她阻止非要留下的,果然不大好看。 江汨罗喝了口水,听到他问:“要不然你跟我一块儿去?顺便带初七出去走走,省得它精力过剩要拆家。” “emmm......也行,就一起去吧。”江汨罗想了想,点头应好。 沈延卿伸手去拉她起来,“来,娘娘,您去更衣,我去铲屎。” 江汨罗眨眨眼,有些绷不住脸上的表情了,抿着嘴唇乜他一眼,进了卧室。 天气很晴朗,也很热,到了医院停车场,初七差点不愿意下车,就在江汨罗让沈延卿先去看病人的时候,它又自己下来了。 “真乖,别耽误爸爸工作啊,好孩子。”沈延卿边走边摸摸它的头。 初七被留在了看守停车场的保安大叔那里,沈延卿带着江汨罗往门诊楼走,直上四楼的妇产科。 “你的诊室在哪里?”江汨罗忽然问道。 “五楼。” “叮——”电梯停下来,四楼到了。 刚走出来就听见一阵愤怒的争执声,夹杂着哭声。 “我看你们是想害死我女儿!!!” “说话不要那么那难听,我还不是为了她好,打胎多伤身呐,嗤。” “你什么意思!?啊?还不是你的儿子害的!毛都没长齐就学人出轨、欺骗女生!” “明明是你女儿不自爱勾引姐妹的男朋友,要不是看在她肚子里那块肉的份上,我死都不会来这里丢脸!” “死八婆!我跟你拼了!” “来啊!谁怕谁啊!啊——” “住手!住手!这里是医院,不是你们家,再吵我就叫保安来了啊!” 随着江汨罗和沈延卿越来越靠近挂着妇产科牌子的区域,这争吵声就越来越大,几乎到了能震破耳膜的地步。 周围还有不少周末来看门诊的冰热在围观,顺便窃窃私语,“啧啧啧,信息量真大。” “看样子两边孩子都还很小啊,不会未成年吧?” “你来晚了,他们两家之前就吵了,说两个孩子都刚高考结束,九月份就要去上大学了,结果小姑娘怀孕了,还要有心脏病,现在要打胎,男方那边倒想让她生了再去读书。” “什么两个孩子,还有一个,是男生的女朋友,女生的好姐妹,啧,管他几岁,反正小三一律不得好死!” 沈延卿牵着江汨罗的手腕,带她挤过人群,走近正闹成一团的两家人时还特地看了一眼都有什么人。 六个人,明显是两个一家三口,两位父亲都是一脸难堪,别着头,似乎恨不得这事跟他没关系,但又有些压抑的愤怒,两位母亲倒是情绪非常一致,就是愤怒。 互相用那种看着仇人的目光盯着对方,正在进行眼神的厮杀。 让沈延卿更为关注的,是他的会诊对象。女孩子看起来就年纪很小,扎着马尾辫,正坐在椅子上不知所措的白着一张脸,眼睛红红的,皱着眉,似乎不太舒服。坐在她旁边的男生则一脸的惭愧和无奈,看起来这件事也不在他的预料范围内。 沈延卿收回目光越过他们,看过来的护士刚要说男士止步,结果一见他就松了口气,“沈医生你可算来了,方医生在里面等你。” 顿了顿,她又看向江汨罗,“这位是......” “我女朋友,一会儿还有事要办,你给她找个地方坐坐。”沈延卿一面应,一面松开了江汨罗的手。 护士愣了一下,随即连忙道:“那嫂子坐我这儿罢。” 江汨罗道了声谢,没坐,只在一旁站着,有些好奇的看墙上宣传橱窗里贴的科室介绍。因为仁心的体检每年都在容医第一附属医院,所以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军区医院。 她才看了不到三行字,就听见有人喊:“柳明明,柳明明家属,进来一下。” 江汨罗转头,看见那位女生被她愤怒的母亲一把扯起来,拖着往诊室方向走,男生似乎想扶她,却被他的母亲瞪了一眼,讪讪的缩回手,有些沉默的跟在后面。 他的母亲一脸不屑,哼了声,然后也跟了上去,露出一抹看好戏的神色。 江汨罗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想起童年时那些说她家闲话的三姑六婆的刻薄嘴脸,竟与眼前这妇人的脸重叠到了一处。 站了一会儿,她有些好奇,忍不住走到了诊室门口,因为只有他们两家,且人多,医生没关门,她便靠着门外的墙,听里头的人都在说什么。 只听沈延卿道:“你知不知道心脏病不能随便就怀孕?” 一阵沉默,女生的声音有些茫然,“......不知道,没人告诉过我。” 沈延卿又问:“你知不知道发生关系可能怀孕,为什么不做好保护措施?” 这次是男生应的,“他们说女孩子第一次都不会怀孕的......” 也不知道他是听谁说的。江汨罗似乎听见沈延卿的叹气声了。 他接着说道:“你带过来的病历和刚才的检查结果我都看过了,可以确定的一点是,你的心脏情况不太好,主动脉缩窄,小的时候怎么不做手术?这种情况下,你是不适合怀孕的。” “妊娠后孕产妇的血容量和心排出量逐渐增加,心脏的负担会比较大,对你来讲很可能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就算你能怀到生产,那分娩时产妇要用力屏气,胸腹腔压力会急剧增高,回心血量增加,也会加重心脏负担,严重的可能发生心衰,危及你的生命......” 他刚说到这里,男生的母亲立刻就插话道:“不是可以剖腹产吗,我们家又不缺这个钱。” “那你能保证她能平安怀到足月生产的时候,一点危险都不出吗?”沈延卿立刻反问道。 对方当即讷讷,不再说话。不是不知道危险,只是因为不是自己的孩子,所以把放在心上罢了。 江汨罗知道这种心态,初中的时候,老宅隔壁的一户人家,按辈分她叫六婶的,生孩子难产大出血没了,她婆婆说什么来着? “媳妇还能找,反正是个外姓人,孙子才是亲生的。” 当时江媛就私下跟她说:“看见没有,婆婆就是这种玩意儿,你以后小心点,别太老实,不然被坑死了都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幸好封阿姨不是这样刻薄的人。 啊呸!想封阿姨做什么,又没说一定嫁给沈延卿这个小学生:) 江汨罗一边腹诽,一边继续听里面的人都说些什么,“......你这个主动脉缩窄拖得太久了,高考完了,该十七岁了?” “下个月就十八岁生日了。”女孩的母亲应道。 沈延卿的声音马上就严肃了起来,“姑娘,你现在要听你妈妈的,把孩子拿了,赶快的办住院手续,做术前检查,看能不能做手术,不是我故意吓唬你,主动脉缩窄这个病,年龄越大越危险,临床上手术时年龄在二十岁以上的患者,远期生存率也会降低,就是你的寿命会变短,同时还要考虑你是什么分型的,越复杂,生存率越低。” “你才十几岁,人生看过多少风景认识多少朋友了,你甘心为一团还没成型的血块就放弃?你去读大学,会发现学校里更帅气的、更优秀的男生多得是,何必现在就把自己绑死,你说是吧?” 我真不是教你渣,这是事实,外面的世界就是很精彩! 或许是他的语气分外严肃郑重,又或许是之前方医生介绍他时说的是“这是我们医院心外科的权威专家”能唬人,坚持要女孩把孩子留下的男方家长顿时就萎了。 反倒女孩的妈妈哇一声哭出来,“我就说不能要,我连你都没了,要个孩子做什么......你就是被猪油蒙了心呐......我是你亲妈,怎么会像那竿子外人不顾你死活......” 顿时又闹成了一团,沈延卿和方医生劝了半天才把动静压下来,然后开始给他们签知情同意,开药,拿药,指导用药,幸好才怀孕一个月,还能药流,不然做人流手术的话要上麻醉,又多一份风险。 会诊结束的时候,女孩的父亲终于说话了,问沈延卿:“医生,我女儿的心脏手术,能请您给她做吗?” “钱不是问题的,本来......她早就要做手术了,都怪我投资失败欠了几千万的外债,不然也不会拖到现在......” 沈延卿看着他疲惫的神情,叹了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我可以给你们推荐医生,至于我本人......抱歉,因为身体原因,我是暂时不做任何手术的。” 复诊以来,这句话沈延卿已经说了不下百次,已经从一开始的难受到逐渐习惯,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种成长。 临走的时候,沈延卿忽然又问了句:“你俩哪个学校的?” 男生讷讷道:“一中的。” 沈延卿眉头一挑,“英语老师叫封悦?” 男生一脸惊讶的看向他,“......您怎么知道?” 沈延卿心里呵呵两声,说句真是有那么巧,笑道:“封悦是我妈,我随便瞎猜的。” 学生和家长顿时尴尬起来,封老师他们都认识啊,还加了微信呢,被熟人尤其是老师知道这样的事,始终是觉得丢脸的。 沈延卿笑了笑,转头同方医生道别,“我跟女朋友有点事,先回去了,你忙。” 方医生一愣,“弟妹来啦?你怎么不早点说,真是......别走了,中午我请你们吃饭罢?” 沈延卿摇摇头,婉拒了,走出诊室看见听墙角的江汨罗,无奈的笑笑,“阿罗,走了。” 江汨罗摸摸鼻子,有点被抓包的赧然,哦了声,连忙跟上去。 走了两步,他往身后背过手,摇摇手掌,江汨罗先是一愣,然后会意过来,抿着唇,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沈延卿一把就捉紧了她的手腕,一拉,她就到了跟前。 一直到走出门诊楼,江汨罗才小生问起:“那个女孩子的病,真的没办法了么?” 沈延卿叹了一下气,摇摇头,“她拖得太久了。” 短短几个字,道尽了无奈和可惜。 江汨罗于是不问了。 又走了几步,沈延卿忽然又叫她的名字,“阿罗,你一定要记住,在我这里,你永远比孩子重要,尤其在怀孕生产这件事上,我不希望你有任何的危险。” 如果必须用你来冒险,我宁愿他们不曾降生。 江汨罗愣了愣,随即涨红了脸,嘟囔着轻斥,“……我看你是在做梦,谁说要给你生孩子了!” 第七十九章 因是周末, 又都没什么事做,江汨罗看看军区医院里做得很好的绿化,转头对沈延卿道:“我还是头回来, 你带我走走?” 沈延卿看看这么大日头的天, 再看看住院部楼宇之间的连廊和绿化树,点点头:“也行,我带你去看看我们的配药机器人和清洁机器人。” 江汨罗一听就来了点兴趣,“配药机器人......是药师把药给它, 然后它送去病房给病人?那怎么保证它不会送错,病人也不会吃错?” “不是给病人, 是给护士, 而且目前暂时只在发热门诊使用。”沈延卿一边解释,一边带她走进挂号大厅, 穿过缴费处,走到了药房门口。 恰好看到药师开门出来,把一袋子药放进一个白身灰边手短脚短的小胖子肚子里, 关上门,按下工作按钮, “去吧。” 随即一阵欢快的乐曲声响起,“机器人小药师接到任务了,准备出发!” 奶声奶气的,很活泼很有活力,江汨罗一听就忍不住笑起来。 “哎,沈医生,今天周日也出门诊啊?”药师抬头看见他们,笑着打招呼。 “妇产科有个会诊,我来看看。”沈延卿跟同事寒暄两句, 笑道,“我女朋友对小药师很好奇,带她来瞧瞧。” “哦哦,原来是嫂子,嫂子好。” 江汨罗忙收回看小机器人怎么走路的目光,有些腼腆的笑笑,“你好。” 因为对方工作很忙,双方没有再多的寒暄,沈延卿便带江汨罗走了,一路跟着小药师,看它怎么通过扫描搭电梯。 “我是小药师,要去发热门诊送药,不要挤到我哟。” 听到它这句自我介绍,江汨罗又笑了,“它可真好玩,真有礼貌。” 女孩子可能天生就对可爱的东西没有抵抗力,同电梯里的一个女生听到江汨罗这话,接话道:“是啊是啊,我们学校也有校医室,但我发烧了就愿意来这边,可可爱爱的小药师看着就觉得烧都退了,嘿嘿。” 这话得到了几个带着孩子的年轻妈妈的认可,“嗐!我家这个祖宗,这个月来两次了,以前感冒发烧说要去医院死都不肯出门,现在跑得那叫一个积极,要不是体温计没问题,我真怀疑他骗我。” “我还以为就我家这个这么奇葩,要是儿科也有就好了,这样小孩子就可以不用一直哭,真的,哭起来是真烦躁,又担心又烦躁。” 小朋友额头上贴着退热贴,脸上挂着几滴眼泪,正好奇的看着小药师,伸手轻轻摸它一下,咯咯咯的笑。 沈延卿听了眉头一抬,他没想到这个机器人还有这样的作用,增加门诊量和安抚小儿? 要是医工那边能调研一下出个可行性报告就好了,能催一下延洲那边加快研发,跟沈院长谈钱也有底气。 想到就做,他摸出手机来,熟练的打开医工部得科室群,把这件事以@所有人的方式说了,已经接班当科主任的老刘回复得最快:“收到!马上安排!” 他难得冒泡,大家逮着他就开始问他今天为什么去医院,听说他带了女朋友,蔡永棉立刻发了个动图出来:“[你不爱我了吗.jpg]” 沈延卿:“......”我就说我为什么会说骚话,果然是你们教的:) 这时小药师早就出了电梯,并且已经把药交给了发热门诊的护士,江汨罗还跟人家打听它一天能送多少趟来着。 跟着它又按原路返回,最终停在最初见它的地方——那里是充电点。 “是只要有一个小药师么?”江汨罗问道。 沈延卿点点头,“因为是延洲科技正在研发的新产品,还没有正式投放市场,所以只有这一个,待会儿带你去看的清洁机器人也是。” 江汨罗惊讶的看他一眼,“延洲科技的?原来你们不止开发系统程序啊,真没想到。” “本质上来讲,机器人也是一串程序,况且眼下AI经济大火,延洲有能力,当然要分一杯羹。”沈延卿淡淡的解释道。 江汨罗想想也是,遂点点头,又跟着他离开了门诊楼,继续往医院深处走去。 越是往里走便越是安静,大抵每个医院的住院部都差不多,毕竟安静的环境才有利于患者静养。 这一逛就逛到了午后,沈延卿道:“午饭就吃食堂?我们医院的食堂味道还不错,不输饭馆的。” 江汨罗欣然应允,不过在那之前,他们还需要去接一下初七。 他们是走小路返回的停车场,远远就看见初七正趴在地上,大脑袋枕在爪子上,沈延卿光看着就心疼,“该早点回来接它的,它一个人待在这儿,一定是不高兴了。” 江汨罗仔细辨认着它的动作,眉头动了动,“......我看未必。” “初七妈妈你怎么这么狠心!?”沈延卿闻言惊讶的停下脚步,谴责似的看着她,一脸不可思议。 江汨罗被他看得一懵,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还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吗? “......你可以看看嘛。”她回过神来,颇为不屑的乜一眼沈延卿。 俩人直走到初七跟前,看见它身前一滩水渍,江汨罗叫了一声它的名字,它抬起头来,露出湿漉漉的下巴,哼哼两声,爪子一松,一块未化完的冰块正躺在它的肉垫底下。 它只看了他们一眼,就又低下头去,趴在爪子上,眯着眼,偶尔伸舌头舔舔露出一个小角的冰块,别提多惬意了。 “你管这叫不高兴?”江汨罗回头看看沈延卿,嘴角的弧度跟那个聊天的微笑表情一毛一样。 沈延卿顿时就尴尬了:“......”打脸来得如此之快:) 他清清嗓子,喊初七:“去吃饭了,走不走?” 初七没理他,江汨罗叫它也没反应,顿时俩人集体尴尬在现场。 正好去打饭回来的大叔回来了,看见他俩杵在那儿,问了句干嘛呢,沈延卿道想带它去吃饭,大叔嗐了声,“你们自个儿去吧,我打了它的份,天儿那么热,让它在这儿跟冰块玩多好。” 见初七实在不肯走,沈延卿没法子,只好又将它留下,跟江汨罗按原路返回食堂,路上被江汨罗一顿吐槽,“说好的不高兴呢?你怎么就觉得人家不高兴了?” 沈延卿:“......” 江汨罗在医院食堂门口看到了曾经住过院的流浪猫小黄,虽然拔了牙,但并不影响它吃东西,看起来还胖了许多,不过它已经不记得江汨罗了,连她叫它都没什么反应。 从医院出来已经是午后,江汨罗提议在附近走走。军区医院在容城的北边,紧邻着师范和财经大学,周围环境很热闹,随处可见小商店,做什么生意的都有。 转了两圈,尽管已经挑荫凉的地方走,还是让人有些受不住太阳的威力。初七一直吐舌头,江汨罗看着心疼,就说不然还是回去罢,沈延卿看了一下周围,道:“附近有个小公园,去那边罢。” 公园很小,也很破旧,内有古树参天,刚进来就觉得气温降了下来,风从树梢跑过,发出沙沙的声音。 公园里没什么人,他们沿着林荫小径慢悠悠的走着,偶尔会看见有一截残垣断壁,走到深处,还有一座小小的石塔。 沈延卿指指那石塔道:“这座听说已经有上百年了,所以大家一直叫这里做石塔公园,早几年说要拆,但不知道为什么有没拆。” “不拆也好,留点旧的东西。”江汨罗一面应,一面往旁边的小八角凉亭走去。 刚坐下没多久,江汨罗摸出了手机,开始刷淘宝,沈延卿挨着她坐得近近的,把下巴垫在她肩膀上,好奇道:“你要买按摩椅?” “送人的生日礼物。” “送给谁啊?” 江汨罗滑动屏幕的手指顿了顿,“我前男友的爸妈。” 沈延卿一怔,“......嗯?” “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高中的事?”江汨罗微微扭过一点脖子,看着他,见他点头,才继续道,“不管我跟他算不算真的在一起,起码在他走了之后,他爸妈真的帮过我,尤其上大学那几年,知道我家条件一般,还有个弟弟也在读大学,逢年过节叔叔阿姨都会给我寄吃的,发红包,还问过我要不要毕业后帮忙安排工作。” “非亲非故的,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很好了,虽然我们一年可能就见一次面,只有逢年过节才会问候一句,但是,我领过人家的情,就得记着。” 沈延卿听完,点点头,“你说得对,不过......” 他顿了顿,似有些吃醋,“我爸也要生日了,你打算送什么?” 江汨罗顿时失笑,“那你跟我说说你爸爸都喜欢些什么,先说好,不许太贵的啊,上万那种我可送不起。” “emmm......四个九可以吗?” “滚!超过五千的我就把你当了再来买,横竖是为你亲爸牺牲,不亏。” 午后,仁心动物医院没什么客人,杨烨正在办公室逗五一玩逗猫棒,它最近体重飙升,眼见着愈发圆润了,减肥势在必行。 “跑一下,太胖了对身体不好的。” “喵——”你们人类就离谱,喂胖我的是你,嫌我胖的也是你,想干啥?! 林晨在前台整理病历文件袋,电脑里播放着轻缓的音乐,心情分外愉悦。 就在她快要哼起歌来的时候,门忽然被推开,来客人了。 她抬起头刚要打招呼,就看清了来人的脸孔,原先准备好的话立刻就换了,“杜董,您怎么来了。” 走在前面怀里抱着一只大猫的老人,正是杜明,他的身后跟着杜管家和几个黑衣保镖。 杜明哈哈笑了两声,“四太太怎么这么客气,平时你都叫伯父的。” 林晨抿着唇笑了笑,“您不也叫我四太太?一个称呼罢了。” 说了一句,她立刻便绕过了这个话题,问道:“老杨在诊室,您看是您去诊室,还是我叫他出来见您?” 杜明摇了一下头,“我是来求医的,怎么能让医生来见我。” 林晨微微惊讶了一下,“贪狼又怎么了?” “哈哈,它调皮,叫黄蜂蛰了手,喏。”说着举了举手里的大猫,林晨这才看见它一只爪子肿的厉害,像个茶色的小馒头,忍不住哎哟了一声。 杜明将它递给林晨,它蔫蔫的看她一眼,就把头埋她胸口里了,哼哼唧唧的。 林晨:“......”难怪阿罗说你不是什么正经猫:) “我带您去诊室找老杨罢。” 她抱着猫,带着杜明一行人往杨烨的办公室走去,穿过一排关着门的诊室,听见杜明问她:“江医生平时是在哪个诊室?” “猫诊室3。”林晨应道。 杜明哦了声,没再继续问下去。 见到杨烨,贪狼并不愿意从林晨怀里下来,于是只好由她抱着来做检查,有些烦躁,但没有闹脾气。 “本来想叫江医生给它看看的,结果想起没有她的联系方式,想来碰碰运气,没想到也不巧,幸好你媳妇在,不然也不知道能不能控制住它。” 杨烨正在给贪狼处理伤口,听见这么一句,手顿了顿,“问题不大,戴个伊丽莎白圈罢,不要让它舔伤口,以免造成感染,几天就好了。” 并没有顺着对方的话题说起江汨罗。 杜明似乎只是随口一提,见贪狼的伤口处理好了,便笑着接过它,“好了,我们该回家去了,固熙应该已经到家了。” 杨烨笑着道:“听说何总最近在谈大生意?” “嗐,小打小闹罢了。”杜明笑着摇了摇头,又道,“走啦,下次见。” 杨烨微微一笑,“好的。” 第八十章 从仁心医院回到明华山别墅的杜家大宅, 佣人上前来告诉杜明,“小何总回来了。” 杜明点点头,将贪狼交给照顾它的女佣, 走进客厅。 沙发上原是坐着一名年青的男子, 样貌英挺,又有一丝秀气,头发打理得很讲究,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 下巴处的胡须也剃得精光,黑色的手工西服剪裁合体精致。 或许是他心情好, 虽眉眼沉凝, 但嘴角却挂着一抹笑,更是衬得他整个人都神采飞扬。 瞧见杜明进来了, 青年立刻站起身,恭敬的唤他一声:“董事长。” “我回来的路上还在想你也该回来了。”杜明嗯了声,“史蒂夫集团那边谈得怎么样了?” “一切顺利, 史蒂夫先生已经同意了我们的方案。”青年的态度依旧恭敬,但眉目间的喜色却明显了不少。 毕竟刚谈下的的一个价值几个亿的大单子。 杜氏集团旗下涉及的行业有很多, 甚至有魅色这样的餐饮娱乐项目,但总的来说,建材行业才是支柱,靠着杜明三十多年的敢想敢做,早就打开了国外市场,建材出口每年都会为这个庞大的集团带来巨额利润。 杜明闻言微微一笑,指指一旁的沙发,“坐啊,站着做什么, 这是家里,又不是公司办公室,放松点。叫什么董事长,我是你舅姥爷。” 青年抿着唇,一本正进的应道:“刚才我是以下属的身份在向您汇报工作,现在......” “您这几天身体怎么样,听杜管家说您老毛病又犯了。”他脸上换了神情,十足是关切长辈的晚辈。 杜明摇摇头,“我没事,就是偶尔梦见你姑姑。固熙啊,这么多年了,我总算是能安心把公司交给你了,要是你姑姑还在......” 他停了下来,一直望着他的青年依旧眼神关切,不过语气里似乎有些愧疚,“是我做得还不够好。” 杜明听了,又摇摇头。 这是何固熙,杜明本家妹妹的孙子,当年杜家村遭了灾,活下来的人里只有他跟自己的血缘关系最近,又以经双亲尽失,杜明便将他带回了杜家。 彼时何固熙只有四五岁,恰逢他的独女新丧未久,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便想着家里有个孩子多少能让她分散一下注意力。 一开始事情的确如杜明设想的那样。活泼的孩子给这个家增添了不少生气,加上因为经历过变故,小何固熙格外会看人眼色,性格乖巧,杜大小姐很快就接纳了他。 但好景不长,后来又发生了一些意外,杜大小姐直接就得了疯病,认不清人来了,何固熙自然也没法再讨她欢心,不过杜明倒对他一如既往,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在确定杜大小姐不可能康复以后,开始培养他当接班人。 何固熙对杜明充满了感激,对杜大小姐亦然,他记得刚来杜家得那几年,她总是相对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他,轻言细语,笑起来就像存在他模糊记忆里的生母。 谁也没有想到,九年前杜大小姐突然会在自己独居的小楼里自焚身亡。调查结果是她玩打火机,不小心点燃了窗帘,又因为小楼离主建筑比较远,家里主人和杜管家都不在,佣人们工作散漫,火势又蔓延得极快,被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 何固熙至今还记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笼罩在杜氏集团和杜家头顶得阴云,鸿海国际在最后关头被查封,独女横死,哪一样都让杜明愤怒难过又焦头烂额。 “好了,不说那些难过的事了。”杜明回过神来,摆摆手,“你在外头辛苦了那么久,又难得回家,我让老杜吩咐厨房多做几个你爱吃的菜,咱们喝两盅?” 何固熙闻言原本应该马上就答应的,却偏偏面露难色,“舅姥爷,我......” 他似乎有话不知道该怎么说,杜明疑惑的看了她一眼,一拍脑门,恍然大悟:“看我,你走了这么多天刚回来,怎么能跟我这老头子浪费时间,该陪女朋友去才对。” 说着他笑吟吟的看一眼何固熙,“听说你最近跟你的那位生活秘书走得很近?” 何固熙神色一怔,“舅姥爷......” 他似乎想解释什么,却又被杜明打断了,“去吧,约会去,有时间带人上家来吃饭。” “......好。”不知想到了什么,何固熙面色忽然就放松下来,笑了笑,“那我先走了,明天我回来陪您吃饭。” 三年前杜氏总部集体搬迁至另一栋大厦,跟明华山别墅离得便愈发远了,何固熙的工作也愈来愈忙,这才搬了出去独居。 “去吧。”杜明笑呵呵的,朝他摆了摆手。 看着青年头也不回走出去的背影,老人浑浊的眼里忽然有什么一闪而过。 半晌,杜管家进来了,“董事长,少爷走了。” 杜明点点头嗯了声,问道:“昨天你我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已经吩咐人去查了,目前看来,黄小姐的背景完全没有问题,在成为生活助理之前跟少爷完全没有交集,会变成今天这样应当是巧合,毕竟生活助理和雇主朝夕相处,很容易产生感情。” 杜管家恭敬应道,又劝他放宽心,毕竟儿孙自有儿孙福。 杜明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又问:“我要的东西拿到了?” “这是江医生的私人联系方式,和住址。”杜管家笑着,将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递过去。 杜明接过来,轻飘飘地扔在了茶几上,摆摆手,杜管家就退了出去。 时间在向傍晚靠近,但太阳的威力依旧,而且到达了一天中另一个高温时段,闷热得很。 不过小公园里倒依然那么凉爽,而且人开始多了起来。来往的人一多,沈延卿就不好意思再缠着江汨罗,虽然仍旧紧挨着她坐,却已经不好去抱她了。 于是他把手搭在江汨罗背后得栏杆上,听她问:“你爸喜欢什么你都不知道,是不是亲生的,别是互相在菜市场捡的吧?” “怎么可能,我们医院儿科的张护长当年亲眼看着我从我妈肚子里拉出来。”他嗤了声,漫不经心的反驳道。 江汨罗听到他的形容词,一阵噎着:“......”您到底是什么东西化的精怪??? “小的时候,我问我是怎么从她肚子里出来的,我妈就是这么跟我说的,还说幸亏我生得小,不然还要剖腹产。”见她一脸复杂的看着自己,连忙解释道。 江汨罗看着他,这人熟了之后,在她面前越发没了起初的沉静内敛,变得多话,也变得孩子气。 好像从哪里听说过一个说法,说男人会在爱的人面前变成孩子,不知道是不是这样。 “知道了知道了,以后你也可以这么对你小孩讲,然后就说是奶奶教的。”她轻轻撇他一眼,调侃道。 说完了自己都憋不住,忍不住笑出声来。 沈延卿听出了她笑话自己的意思,抿抿唇,有点赧然,忍不住伸手捏住了她的耳垂,才揉搓了几下就被她躲开。 “说真的,你仔细想想,你爸平时都有什么爱好?” 沈延卿认真的回忆了一阵沈长河在家的喜好,然后发现,“他喜欢我妈,我妈说好的他都喜欢。” “认真点,我不想被你喂狗粮!” 江汨罗低斥了一声,甩开他的手,又瞪他一眼。 沈延卿无奈的笑笑,“我就是认真的,他很忙,所以生活上就很得过且过,而且他最喜欢钱,因为今年医院换系统花得太多,他最近可能有点担心,万一下半年有什么突发情况,财政就要赤字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不如送点茶叶吧,他能拿到办公室去。” 听到他说的前面那段话,江汨罗一怔,“你们医院不是公立的么,又不要个人......哎,不对,我好像没问过你爸在哪个部门?” 沈延卿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了,“傻子,他是不用出钱,但他要签字和疏通相关部门啊,不然要院长来做什么?” 江汨罗:“......”真就不是我傻,是你没说过:) 见她一脸的无语,眉心不自觉地蹙到一起,像在纠结什么似的,沈延卿顿时有点慌了,“不是吧,你不会因为我爸当个院长就准备不要我了吧?” 江汨罗听完眉头皱得更紧了,嘴角抿得紧紧的,像在准备做什么决定,可是她又突然歪了歪头,眉心一松,露出了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的茫然来。 这种感觉顿时就让沈延卿觉得,啊呀,我家阿罗原来也可以这么软软萌萌的,像小姑娘一样。 他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来,看看周围没人,于是倾过身去,飞快的在她嘴唇上啄了一口,“没事,咱们回去罢?” 他的吻像突然从远处飞来的蝶,轻轻从面前一掠而过,只触碰到一点肌肤,若有似无,触感却格外美好,让人有种由衷的喜悦。 这种感觉加诸于男女之间,又让人有种被喜爱着的珍视。 江汨罗有些没回过神来,愣了一下,才点点头,轻轻的嗯了声。 太阳的热度开始退了,天空渐渐开始多彩,不再是蓝天白云,开始出现一点红,江汨罗和沈延卿就是在这个时候回到家的。 在楼下遇到了沈延卿的房东大妈,阿姨看看他们飞快分开的手指头,虽然什么都没说,但那眼神却已经充分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看吧,还说是普通朋友呢,现在叫我发现证据了吧!?哼哼,有什么是大妈不知道的,我吃的盐多过你们吃的米! 二人顿时有些尴尬,赧然的问候了声阿姨好,就不说话了,只看着电梯数字变来变去。 电梯才动了两层楼,阿姨就开腔了,“沈先生呀,我看你这半年租完就考虑一下不要续租了,房租蛮贵的,你和小江可以住到一起的嘛,提前磨合生活习惯,还可以省点钱。” “呃......”江汨罗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的,倒是身边这人居然还能笑眯眯的道谢,“多谢您替我着想,我会好好考虑的。” 可不就替他着想么,瞅瞅他一天到晚为了能留宿费的劲!没一回能成功的,就离谱! 好在六楼到得很快,没一会儿就出来了,等走到了家门口,江汨罗一边拿钥匙开门,一边小声吐槽:“你等着吧,明儿就所有人都知道咱俩这点破事了。” 沈延卿眨眨眼睛,说话带笑,“知道就知道,咱们又不犯法不背德,有什么不能说的。” 江汨罗哼了声,他当然觉得好了,说不定现在心里都乐得大牙都掉了! 晚饭用的菜全是封悦才送来的那些,江汨罗从里头翻出一盒酱牛肉,牛腱子肉酱得极其入味,中间带着的筋都已经煮得透明,泛着黄,切片不会散,入口又细嫩,酱香浓郁,咸淡恰到好处。 “好吃吧?我妈做得最好的一道菜。”沈延卿端着盘子,边看她吃,便笑着问道。 江汨罗连连点头,他就又道:“你要是跟我回去,让我妈天天给你做,怎么样?” “......你休想骗我。”江汨罗捏着片酱牛肉,将他手里的盘子也抢了,开始准备晚饭。 沈延卿什么都不会,做得又力求细致,青菜都没洗完,江汨罗已经准备开火了,他便加快速度,把菜放进篮子里沥水,然后靠在灶台边看她炒菜。 江汨罗偶尔跟他说话,问起他的手,“周末不针灸没关系么?” “周末针灸科不上班,去中医院又怕治疗方案有冲突,我也记不清都是什么穴位。” “那不然你跟医生说说,写个单子或者拍个小视频,回来也能扎?”江汨罗突然想到。 沈延卿吃惊的看她,“你会针灸?” 江汨罗摇摇头,把炒好的青菜出锅,“不会,但我可以跟洛洛现学啊。” “......合着你打算拿我当小白鼠?”沈延卿哭笑不得的跟在她身后走出厨房。 江汨罗刚要狡......啊、解释,就听到自己的手机响了,忙去接电话,发现是郑树打来的。 沈延卿先是听她叫那边的人做郑叔叔,接着就见她的面色沉吟下来,“好的,明天见,多谢您费心了。” 等她挂断电话,沈延卿才问:“怎么了?” “明天下班我要去趟许县,你到时候去接了初七就回来,不用等我。”她应道,声音有些严肃,已经不见刚才的轻快。 沈延卿想想还是没继续问,只点点头,“好,你路上要小心,有事给我打电话。” 第八十一章 周一, 新的一个工作周开始。前一晚沈延卿把初七留给她,早晨她出门上班的时候顺道带到医院去。 刚进门,就看见孟菲菲目不转睛的看过来, 她愣了愣, “怎么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花?” “没有,我就是在想……”孟菲菲瞅着她,嘿嘿一笑, “汨罗姐你嘴唇的形状那么好看,亲起来是什么感觉?” 江汨罗先是一愣, 随即回过神来, 哭笑不得的白她一眼,“……一大早就调戏民女, 美不死你,要不然我让你亲亲?” 孟菲菲眯着眼睛继续嘿嘿的笑,“我可不敢, 要是让初七爸爸知道了,是要找我算账的。” 听她忽然提起沈延卿, 江汨罗心里有些奇怪,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笑笑,“关他什么事。” “真不关他事?”孟菲菲啧啧两声,上下打量她两眼,有些不怀好意的靠近过来,小声道,“那天晚上我都看见了,你们躲在车后面亲亲,对不对?” 江汨罗的面色倏地变红, 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你、你们……” 不会全单位的人都看到了吧!? 想到极有这个可能,江汨罗顿时又羞又气,羞的是让同事看到她和沈延卿当街亲热,气的是自己当时竟然一点抵抗诱惑的能力都没有,就这么叫他得逞了。 “没有,没有,就我一个人看见。”孟菲菲见她好像有些不高兴了,连忙举手发誓,“真的,除了我,谁都没看见!” “……真的?”江汨罗将信将疑的撇着她。 “当然是真的!”孟菲菲连连点头,嘀嘀咕咕的把当时的场景和自己的猜测告诉江汨罗,然后拍拍心口,“差点就让孟医生也看到了,幸好我反应快。” 听说当时孟晋也在,江汨罗眼皮一跳,想起沈延卿曾经信誓旦旦的跟她说孟晋喜欢她的事,不由得有点淡淡的遗憾。 要是让他看见了该多好。 江汨罗并不怀疑沈延卿的说法,虽然她不确定是真是假,但沈延卿的性子她是知道的,不可能无的放矢,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下的这个结论。 既然这样,那就要在孟晋的心思越来越明显之前公布自己与沈延卿的关系才行了,总不能她都有男朋友了,孟晋还喜欢她罢? 只是这样一来,着实有些便宜沈延卿了,说好的三个月实习期,一个月都没到,转正了。啧,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正在这时,门外又进来一个人,“早上好,两位美女在说什么?” 正是刚刚才提到的孟晋。江汨罗刚要解释,孟菲菲就抢先道:“没说什么,我跟汨罗姐讨论刚出的一款口红呢,对不对汨罗姐?” 她都这么说了,江汨罗也不想拆她的台,于是点点头,顺着她的话道:“是啊,最近MG出的新款西柚色我觉得很适合夏天,菲菲你可以考虑一下。” 昨天逛购物网站订按摩椅的时候她刷到了推荐,于是点进去看了一下,女孩子么,对好看的口红颜色都没什么抵抗力的,要不是沈延卿刚好跟她说话打岔,她说不定就入手了。 孟菲菲闻言眼睛一亮,“真的么,我一会儿就去看看!” 孟晋见她们真的是在讨论口红,忍不住笑了一下,打完卡之后他想和江汨罗说两句,可她却已经走了。 路过她的诊室,他从门口看进去,见她正背对着门站在药架前找东西,丁洋站在办公桌前准备东西,肩膀上蹲着五一。 他想了想,还是没有进去打扰她。 然而接下来的一整天,孟晋都没能再找到机会和江汨罗说话,她实在是太忙了。 因为要去许县,江汨罗需要提前下班,在那之前,她得把工作都处理好,“预约说今天打疫苗的那个狸花猫胖胖,来了吗?” 丁洋出去问孟菲菲,得到的回复是:“说是家里有事,今天不来了,明天再来。” 江汨罗点点头,下一刻进来一只很漂亮的布偶猫,主人说它是女儿三个月前刚从国外托运回来的,“她结婚了,老公猫毛过敏,送人又舍不得,没办法就只好送回来。” 布偶猫是大型猫种之一,毛发厚而长,毛茸茸的尾巴就像一个小拖把,圆圆的蓝眼睛就像湖水一样清澈,黏人温顺又美丽,更不排斥被人抱起来,就像可人的小仙女。 江汨罗将它抱上体重计,“二十......二十二斤。” 刚说完这话,猫咪就打了个哈欠,一股淡淡的异味从它口腔里飘出,这是只有口腔问题的病仙女儿。 “我就是这几天发现它突然有味道,才带过来看的,医生,它是不是上火啊?这天气好热的。” 江汨罗觉得这位阿姨的说法真是有趣,但她还是解释道:“动物跟人类是不一样的,它们有口臭,是因为可能有牙结石或者牙龈炎。它最近吃东西怎么样?” 猫主人想了想,“好像没什么变化,反正每顿都是吃的罐头,我女儿说它喜欢这个。” 江汨罗不知道前主人是怎么喂猫的,只看出来阿姨是一知半解,应当以前没养过,不过好在她还愿意给猫找医生。 “它要洗牙哦,你看后面这里全都是牙结石了。”江汨罗掰着猫的嘴巴,让主人看了眼它牙齿表面的黄垢,正是口臭的来源。 它的主人吃了一惊,“那、那怎么办,医生你现在能帮它洗吗?” “这个是要提前断水断粮,然后过来进手术给麻醉以后才能做的,它还要做检查,拍牙片,今天做不了,最快要明天。” 江汨罗给猫主人解释了洗牙的过程,听得对方直咋舌,“这怎么比人看牙医还麻烦。” “没办法呀,最好就是你们平常在家就每天给它做清洁,用干净的纱布、毛巾或者指套,每天它吃完东西了就给刷牙,做好日常保健,就不会这么麻烦了。” “那我现在回去给它刷行不?” “这次不行,它的牙结石已经这么严重了,光靠简单的刷牙已经不能解决问题了,刷牙是平时做的,不能等严重了才做,就像我们人也一样,牙都已经蛀成一个黑窟窿了,这时候再来认真刷牙已经晚了,您说对吧?” “......你说的也是,那我明天再带它来,今天我要做什么?” 约好明天来做洁牙,江汨罗又给她介绍套餐,这里头包括了各项必须的术前检查和洁牙费用,“至于洗完牙要不要开什么药之类的,我们明天再说,检查也可以等明天过来再做。” 这时已经是下午四点,江汨罗看看时间,加快交代术前注意事项的语速,然后有些抱歉的道:“我还有些事需要处理,接下来让的助理教您怎么给它刷牙罢,您也可以看看我们自己养的猫,每天都刷牙的,牙齿特别好。” 似乎为了应和她的话,门口传来两声猫叫,大家看过去,就看见诊室门口不知何时来了只胖乎乎的金橘色大猫,正目不转睛的看进来。 江汨罗招招手,“五一,进来。” 猫咪应声而入,灵巧的一跃,跳上检查床,在布偶猫面前趴了下来,给人弄得一脸茫然。 还未到下班高峰,路况很好,江汨罗开着车疾驰在高速公路上,她并不知道郑树为什么坚持要见到她才肯说有什么事,只下意识觉得事情有点不太对劲。 江夙生的骨骸落葬之后,就剩调查贺明的父亲当年为什么跟贺家闹翻以至于死了都不肯回去这件事了,可如果是这件事,不能在电话里讲么? “我是担心我被人盯上了,会有人监听我的手机。”灯火通明的许县人民医院病房里,郑树手上包着纱布,对江汨罗说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在委托朋友接近贺明的母亲伺机打听消息之后,郑树又投入到工作之中,但说来也巧,上个月底,他们执行例行排查任务,抓到几个小年轻在吹气球,也就是笑气,一种在年轻人中流行起来的新型毒品,学名一氧化二氮。 把人带回去盘查后意外发现这背后还涉及到一个笑气买卖的链条,顺藤摸瓜查下去,查到了宁城去,两地合作办案,郑树也就恰好有机会去那边,“笑气这个,我们都觉得他们应该还有上家,但找不到证据。” 办案讲证据,没证据就只好先就此打住,结束公务之后,郑树去找了他朋友。 结果就找出事来了。 “我发现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人在盯着贺明,形迹十分可疑,而且对贺明的母亲动手了。” 贺明的母亲在外出时在闹市区被人持刀捅伤,被一直觉得不对劲所以尾随贺母的郑树救下后送往医院,不过郑树也在和对方打斗时被刺伤手臂,犯罪嫌疑人被同去的朋友制服后带回警局审问。 “不过很可惜,贺老太太送去医院没多久就去世了,我们什么消息都没问出来。”郑树说完后摇摇头,叹口气。 江汨罗没想到这里面竟有这么多的凶险,吓出了一身冷汗来,“不知道就算了,本来也不一定要知道,幸亏您没事,要不然我......” 事情全因她而起,要不是她找上郑树,也就不会有后面一连串的事了,要是郑树有个三长两短,她根本无言再见郑秀芝。 郑树笑了声,“这算什么,一点小伤。” “不过......”他顿了顿,继续道,“我觉得有点奇怪,那个人审问后说是因为贺明拖欠了他的工程款,所以才决定报复,可是按照一般的想法来讲,应该找贺明啊,他盯了贺家这么久,怎么会找老太太下手?” 江汨罗想了想,“会不会是因为老太太年纪大体力差,容易控制,或者是想给贺明一个教训?” 郑树还是摇摇头,“说不通,贺明我们都见过,大胖子,但那个嫌疑人也不瘦,很高大健壮,而且看起来不像做工程的人,倒像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打手,而且......” 郑树说到这里,深深的看了江汨罗一眼,“他一直等到他的律师来了才开口,并且律师出示了一份一份疾病证明,说他有精神病。” 律师态度很好,还提出要见郑树,说是对他表示感谢,毕竟及时把一个神经病控制住了,没让他伤害更多人。还说要给他写感谢信送来,但同事却笑道:“郑警官是容城过来的,送来我们这儿就送错啦。” 如果他当时没看错,对方在听说他来自容城后,露出的笑容里有惊讶和警惕的打量。 这个后续江汨罗还真没想到,顿时一惊,“您是说......” “我觉得他就是冲老太太去的,根本不是什么被拖欠工程款受到刺激,而是蓄谋已久。可是一个老太太,平时最喜欢的就是跟人炫耀自己的宝贝金孙,怎么会跟他这种人发生矛盾?” “阿罗,我怀疑跟咱们要查的事也有关,你爸的死......可能真没那么简单。” 这个猜测是在宁城方面调查完贺母和嫌疑人之间的交集之后才有的,贺母与嫌疑人并不认识,倒是贺明记得欠过他钱,来警局做笔录的时候提到他妈就哭,无意中说了句:“他都有钱去整容,至于为了几万块钱就这么对我妈吗?” 这是种典型的占便宜心理,你既然那么有钱,我欠你的就不用还了吧。 他的想法很有问题,但话里的另一个意思却让郑树有些惊讶。整容,就意味着这个人以前不长这样,那他到底是不是这个人,就不好说了。 “可惜没采集到他的DNA。”就算采到了,也做不了比对,因为这个人无父无母无亲属,刚娶了个从良的小姐,还没生孩子。 江汨罗越听越觉得乱,“......这些事跟雪球似的,越滚越大。” 郑树摇头苦笑,“是啊,如果我猜测的方向没错,那我们要面对的对手就太可怕了。” 病房外的天空黑漆漆的,就算路灯有光,也远照不到天上,它就像一张黑洞洞的大网在那儿张着,等猎物落网。 第八十二章 沈延卿今天的门诊很忙, 他发现了一个规律,周一到周三都很忙,周四好一点, 周五又会很忙。 今天在门诊他见到一个有些特殊的病人。一个三十多岁却有十年胸闷气短史的年轻女病人, 由丈夫和姐姐陪同前来,说是一周前在当地医院查出有畸胎瘤。 “两个多月前感冒嘛,好久都没好,以为是肺炎, 就拍个片子,医生说不是肺炎, 怕有别的事, 就拍个CT,说有肿瘤, 要住院。” “然后就做了开胸手术,但医生又说病理结果不好,让我们到大医院来再找医生看看。” 沈延卿面前摆着他们带来的病历资料。 胸片提示“心脏扩大”, CT报的是“左下前纵隔囊性畸胎瘤”,而当地医院出具的出院小结上则明确写了治疗过程, 开胸手术发现:“肿瘤与心包粘连,穿刺瘤体为新鲜血液。” “你胸闷气短休息后能缓解么?” 病人点点头,说能,沈延卿就在电脑上把主诉补充完整,又问:“有没有受过伤,外伤。” 患者摇头说没有,沈延卿眉头微皱,一再追问,“小时候的也可以, 比如说有没有从哪里摔下来过?” 病人想不起来,“没有啊,小时候身体就不好,不怎么出去玩的。” 沈延卿见她一脸茫然,看来可能是真的没有受过伤,于是点了下头,“我先给你做个检查......” 话没说完,病人的姐姐忽然想起了什么,急急忙忙打断他道:“医生,我想起来了。” “......您说。”沈延卿语气顿了顿,点点头示意道。 “她小时候,大概四岁那样,在树上掉下来过,好一会儿才醒呢!” 病人一听就懵了,“......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事儿?” 她姐姐嗐了声,“这你不都没事嘛,也不要影响读书和结婚生小孩,提来干嘛。” 听说有外伤史,沈延卿的眉头就松了一点,给病人做了体格检查以后,让跟诊的庄娜开检查单。 “其他检查我就不给你们做了,现在去做一个超声心动图,把结果拿回来给我看看。” 病人应了声,他就又问:“社保卡带了没有?” “带了带了,是不是要住院啊,医生?” “先去做检查,回来再说。” 他们出去以后,又有新的病人进来,这一忙就到下午快下班,这一家子才终于回来拿着结果回来。 沈延卿接过他们拿回来的检查报告,逐字逐句浏览起来,有一句是:“......左室后侧壁心尖部与心包腔相通,大小70×51mm,腔内有血栓,面积18.9cm,囊腔与左室通道内径......有血流交通,囊腔呈波动性。” 看完之后,他把报告放下,抬头去看坐在对面的患者和他的家人,“超声心动图结果我看了,有血流交通,就是你心脏有个破口了。” “根据检查结果,现在初步考虑你是外伤性的左心室假性室壁瘤,住院去做进一步的检查,确诊的话要马上安排手术。” 说完看他们你看我我看你似乎不太愿意,面色一肃,“这个不能拖的,你现在是因为年轻,心脏基础好,除了心脏破口之外,其他部分的心肌没有病变,血流动力学平稳,才觉得问题不大,等再过几年就不好说了。” “再说你们现在不做手术,万一哪天突然有什么事,后悔可就晚了。” 倒不是说不做手术就马上要死,只是在心脏上有那么个问题,总归是个隐患,毕竟在那么脆弱又重要的部位,可能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就会让它罢工。 没费多少功夫就劝得他们同意住院,庄娜往病人的病历本上抄好了超声心动图检查结果,写临床诊断时,问:“老师,是写外伤性左心室假性室壁瘤么?” 沈延卿敲键盘的手停顿一下,“写左心室假性室壁瘤,括号,外伤性,最后待查。” “到病房以后还有检查要进一步完善才能最终确诊的。” 庄娜哦了声,几笔就将病历本写完递过去,教他们怎么去办住院手术。 看完这一个,也就到了下班时间,沈延卿看看时间,问庄娜:“现在有活动么,没有的话我给你讲课?” 庄同学心里一毛,又来了又来了,沈老师又要讲课了啊啊啊!回答不上来问题会被他的目光杀死的啊啊啊!!! “呃、那个......老师,我觉得要不然您先告诉我打算给我讲哪个知识点,我先回去看看书,顺便看有没有问题要问的,这样您给我讲的时候我就能明白得更快了,您觉得呢?” 她说得非常正经,沈延卿看一眼她的表情,露出个欣慰的笑容来,“就讲刚刚这个患者,回去看一下书,我们明天上课。” “好的,老师您要下班了么?”庄娜点点头,又问。 沈延卿嗯了声,“你也下班吧。” 等的就是这句话,庄娜一脸开心的和老师说再见,然后一溜烟跑了,沈延卿看着她飞快消失的身影,摇摇头叹口气,年轻人真是精力旺盛。 不像他,一天门诊坐下来觉得累个半死,一想到今天江汨罗还要去许县,他回去了见不着人也没饭吃,就更累了。 果然由奢入俭难:) 他却不知道庄娜离开门诊后是飞快地跑上了住院部,一进办公室门就着急忙慌的问:“今天值班的是那位壮士?!求搭救!!!” 贺广发何灿一见是她,吓了一跳,“你不是在跟沈师兄的门诊么,怎么上来了?” 说着她面色一变,声音瞬间就变得紧张起来,“门诊有人闹事了?” “......那倒不是。”庄娜摇摇头,“门诊很顺利。” 何灿一听语气就缓和了下来,“那是遇到了什么难题呀,先说来听听,喏,今天杨敏值班。” 她说着抬抬下巴示意一旁的杨敏,不等他反应过来,庄娜已经扑到了他身边,“杨师兄,沈老师给你收进来一个左心室假性室壁瘤的,还要给我讲课,但我真不记得了,就说先复习一下,然后我就跑上来了,借本书啊!” 自己的教科书哪有科室的专业书内容详尽啊! 杨敏:“......”怎么我师兄都去门诊了我还这么黑!?哦,是他的门诊收进来的:) 杨医生觉得自己眼泪都要下来了,饭还没吃呢,就来这么个少见的病例,他还吃个屁! “喏,这有本大全,你看看吧,里面有这个章节。”他一边说一边在打印机旁边的篮子里翻出本大部头来递给庄娜, 下一秒就听见值班护士高喊:“值班医生!收病人!” 手......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起来。 沈延卿对此一无所知,他去接初七,发现仁心今天非常忙碌。 一个很漂亮的年轻姑娘正在交费,她的狗狗刚刚去世了,准备送去火化,“我可以多交点钱的,麻烦你们帮她挑个好看点的骨灰盒,它可爱漂亮了。” 还有一对夫妻来接他们的狗狗出院,狗狗的腿有些残疾,看起来也很老了,被主人抱着,兴奋起来一下就尿了,丈夫熟练的掏出纸巾开始擦地。 有只狗狗从检查室出来,张裕翔把它交到主人怀里,笑着说恭喜,“要做妈妈了哦,里面有五只宝宝。” 丁洋出去溜一只新来的特别调皮的阿拉斯加,走到门口时突然激动,嗖的一下蹿出去,丁阳都来不及和沈延卿打招呼,就被拽了出去,像只风筝一样,飘啊飘...... 这里就是动物医院,这些就是日常,生老病死,欢喜难过,笑容泪水,和人类医院目之所及别无二致。 等这些人都离开,沈延卿才上前道,“我来接初七,顺便买两箱宠物牛奶。” 孟菲菲一边打单,一边意有所指的问他:“沈先生今天怎么不问江医生在不在,是不是已经知道她提前下班了?” 沈延卿不防备,闻言就点点头应是,因为的确如此。 结果话音刚落就听她嘿嘿笑了一声,“初七爸爸,你和汨罗姐谁追的谁啊?你偷偷告诉我,我告诉别人。” 沈延卿一愣,“谁告诉你我和江医生在一起了的?” “我亲眼所见!”孟菲菲得意道,“而且汨罗姐都承认了。” “是么?”沈延卿眉头一抬,嘴角不受控制的上扬,“当然是我追的她啊。” 沈先生是个特别给女朋友面子的,甚至告诉孟菲菲,“我还在实习期,阿罗还没有真正答应我,你不要告诉别人。” 孟菲菲:“......”江医生给你下了什么蛊???看看我的,死活不承认他先表的白,再看看人家的,酸了酸了:) 沈延卿接到初七,离开时在门口遇到也是下班的孟晋,互相对视一眼,又默契的别开头。 他去对面便利店买了个晚饭,回到自家楼下,看也不看就走了过去,走到江汨罗那栋的楼下,忽然听到许久不见动静的庆姐儿家传来了一阵喧闹。 “我不走!不要去!” “不行!必须去,我是你爸,还能害你吗?” “杜妈救命啊!大灰狼来了!” “给她收拾好东西,将她带上车,这次要到医生说她彻底好了才能出来!” 沈延卿停下脚步,看见里面当先走出一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的男人,穿着西装,身材健壮,身边跟着两个看起来训练有素的手下。 他的感觉相当敏锐,才出来就发现了沈延卿的存在,锐利的目光立刻看了过来,带着一股让人不喜的审视,沈延卿立刻打消了上前询问庆姐儿情况的打算,毕竟他和庆姐儿其实也没多熟。 他淡定的朝对方点点头,牵着初七,脚步平缓的进了楼道。 江汨罗回到家,已经是夜里快十点,家里灯火通明,沈延卿在给瓶花添水,十五趴在茶几上抄着爪子看电视,初一追着初七满屋子跑,非想压人家身上,也不知道怎么来的毛病。 “回来啦,吃饭了么?”听见开门声,沈延卿放下手里的水壶,立刻迎出去,伸手抱抱她的肩膀。 江汨罗靠在他的肩膀上,刚刚得知的消息让她觉得心乱如麻,她摇摇头,没说话。 “快坐下歇歇,我给你弄点吃的。”沈延卿见她都累坏了,不由得满脸心疼,拥着她就往客厅里走。 “随便吃点就行了。”江汨罗倒了杯水,有些蔫蔫的应道。 “我给你弄个鸡蛋三明治?”沈延卿想了想,问道。 江汨罗愣了一下,四散的注意力难得集中,她笑着看向他,“你还会做三明治?” 沈延卿眨眨眼睛,有些不服气,“我也不是什么都不会的。” “好,谢谢。”江汨罗笑着点了下头,又不说话了。 她安静的坐在沙发上,眉头皱着,不知道在想什么,沈延卿看她在思考,不欲打扰,于是便转身走进了厨房。 生鸡蛋煮熟后剥壳捣碎,加入蛋黄酱和牛奶拌匀,盐、胡椒粉调味,取两片吐司,把馅料涂抹在其中一片吐司上,另一片盖上去夹稳,吐司边切掉自己吃了,再对角切一刀,就有了两个三角形的鸡蛋三明治。 微波炉里的牛奶已经热好了,取出来,用餐盘装好端出去,看见江汨罗正所在沙发上,和十五你亲我我亲你。 “阿罗,吃饭了。” 听见他的声音,江汨罗立即将十五放到到地上,应了声,起身走过去。 鸡蛋三明治不难做,难得的是他做的。江汨罗在他期待的目光中咬了一口,很给面子的夸道:“好吃,味道很不错。” 看着他露出满足又如释重负的笑容,江汨罗就觉得幸好没告诉他,其实他盐放多了:) 沈延卿说起回来时遇到的庆姐儿的事,听说她要被带走,江汨罗一点都不奇怪,“每隔一阵她就要被带走去疗养院一段时间的。” “我主要是觉得奇怪,要是医生一直无法下痊愈的诊断,她是不是真的回不来了?”沈延卿一边说,一边将跑过来看热闹的十五捞起来抱着。 江汨罗吃三明治的动作顿了顿。 半晌她才摇摇头,声音淡淡的,“谁知道啊,这是人家的家事,我们都是外人。” 她自家的事都还操心不过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沈医生:这学生不错,欣慰。 小庄同学:……我特么吓死了呜呜呜=_= 阿罗:真就幸亏生得早他不是我老师:) 第八十三章 “怎么了, 还是睡不着?”沈延卿睡意迷糊,将将要睡着的时候,又听见旁边的人翻了个身, 他一下又醒了。 空调被里发出沙沙的声音, 她似乎是想靠过来,但片刻后又往一边躲远了点。 “你还是回去睡吧?明天还要上班。”江汨罗的声音很轻,但也很清醒。 沈延卿一时没吭声,她就又道:“要不然去客房睡也行。” “……我凭本事自己留的宿, 为什么要走。”他在被子里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声音气呼呼的。 江汨罗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总觉得有点对不住他。 从许县回来以后,沈延卿给她做了鸡蛋三明治, 喝了热牛奶,可能是因为太累了,她很快就开始发困, 沈延卿这时说今晚留下来,她也没多想就同意了。 可是躺到床上她就没了睡意, 翻来覆去的,倒越来越清醒,连累得他也睡不好。 “说说吧,今天怎么了?”沈延卿摁亮了正在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屏幕,凌晨一点十五分。 说完他又翻个身,往她身边挪过去,一把将人抱住,用脸去蹭蹭她的头。 被他像一只八爪鱼一样裹住,江汨罗有些动弹不得, 可是却没想过要挣脱,在这个时候,这样的拥抱姿势会给她一种有所依靠的感觉。 “我今天去许县了。”她低低的说了声。 沈延卿嗯了声,“我知道,是去看你的那位长辈?” 他记得她之前说过,就是那次约好了去园艺博览会却被她放鸽子那次,她就是突然去了许县。 “是,郑叔叔说有事跟我讲,结果我去到才发现,他受伤了。” 沈延卿一愣,“……受伤?为什么?” “问题不大,是因为公务去了宁城,顺便查一些事……”江汨罗一边整理思路一边叙述,断断续续的将这件事告诉他,“我爸的事我跟你说过,记得么?郑叔叔怀疑他的死因不寻常。” 沈延卿当然记得她说过的每一件事,点点头,有些迟疑的道:“可是……这种事,不应该交给你爸爸生前的领导去查么?” “不知道,或许郑叔叔那边找不到人吧。”江汨罗对江夙生当年所在的组织一知半解,也接触不到更深的东西,只能仰赖郑树。 “我以为这些事都结束了的。”她攥着沈延卿的胳膊,似乎在寻求他的依靠,“他是个卧底,肯定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的,怎么查?难道告诉领导我们要查个犯罪组织的死人?” 沈延卿闻言顿时语塞,是啊,要想通过官方途径来查,首先就要证明江夙生的身份,要找到当年派他出任务的领导、和他接头的警员,还要确定他没有背叛组织,否则,你查一个本来就该死的犯罪组织成员,是想做什么? “而且郑叔叔自己就是个警察,如果被上头知道了,会不会对他影响不好,我也不知道。” 江汨罗的声音有些微颤抖,她很纠结,不知道要不要劝郑树放弃。 江夙生是她的父亲没错,可是面对困难重重的调查之路,已经去世化作白骨又从未养育过她的生父,感情上有些比不上数次对她伸出援手的叔叔。 “郑叔叔跟你爸爸以前关系一定很好。”沈延卿忽然感慨了一句。 江汨罗在黑暗里点点头,“嗯,我第一次见到他,听他说起跟我爸念书时候的事,就能感觉出来。” “我就是怕……”她顿了顿,沈延卿听到很细微的几下吞咽声,“我怕他真的被人盯上了,会很危险,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 要是郑树那样,她怎么敢去见郑秀芝。 “可是你没有办法的,如果他真的要继续做这件事,你阻止得了吗?”沈延卿反问她。 半晌没听见回答,沈延卿就知道,她答不上来。 他想了想,又开口,“要不然这样,你告诉他暂时先别查了,该干嘛就干嘛,我这边看能不能找人帮你问问。” “……你?”江汨罗一怔,有些诧异。 “是啊,我。”沈延卿拍拍她的手臂,温声道,“你忘了我爸爸是谁么?他以前也是当兵的,现在职位也比你郑叔叔要高不少,接触到的人会更多些,或许能有意外发现。” 郑树是许县的警察,能接触到的人自然都在基层打转,跟沈长河是不一样的。 至少在沈延卿的记忆里,他十来岁的时候,军区的严司令就已经是他家的常客了。 想到严司令,沈延卿又想起个人来,突然笑了声,有些兴奋,“还有个人,肯定能帮咱们。” 他已经把江汨罗的事划归到自己的事情范畴里了,这声咱们听得江汨罗心头一热。 “我有个很要好的师弟,是军区严司令家的孩子,他家人脉广,要是能让他帮忙,事情会容易得多。” 江汨罗听见这个消息,眼睛一亮,但随即欣喜又转为了忐忑,“……能行么?这人情托得太大了,会不会不好?” 沈延卿又拍拍她手臂,“应该没事的,我问问,如果不行就算了。” 江汨罗还没说话,他就又道:“好啦,很晚了,快点睡罢,你不说明天还得上班么?” “你现在太累了,脑细胞供氧不足,想也想不出好的对策来,还不如好好休息,说不定明天问题自己就解决了呢?” 他哄着江汨罗,其实谁都知道天亮以后问题还是会在那里,只是也的确需要一个理由让她能够放松下来,顺利的入眠。 “放心吧,就按我说的跟你叔叔讲,等......”他想说等月底回豪庭雅墅给沈长河过生日时她可以亲自拜托他,却又怕给她增加不必要的压力,遂改口道,“等过阵子没什么事发生,才继续,也不迟,横竖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江汨罗想想也是这个理,于是点点头,往他怀里缩了缩。 “幸好你在,不然我今晚是不用睡了。” 她说完,又自嘲的笑了一下。 难得她也有这么软弱无助的时候,沈延卿有些心疼,又有些自我满足,他低头摸索着在她头顶亲了一下,“阿罗,你思即我想,你想做的任何事,我都会帮你。”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里格外清晰,像是带着能抚慰人心魔力的咏叹调,让江汨罗有一瞬间的眼睛发热鼻子发酸。 “......嗯。” 看似漫长的黑夜其实很快就过去,天光微熹,闹钟才响了一下就被摁掉了,江汨罗迷迷糊糊有点要醒的意思,翻了个身,感觉到身边有人要起来了。 她睡梦里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沈延卿昨晚在呢。 沈延卿掀被子下床,绕过来亲亲她的额头,低声叫她名字:“阿罗,阿罗。” 江汨罗含含糊糊的嗯一声,他继续道:“我回去了啊,一会儿你别忘记起来上班。” 他上班的时间比江汨罗的要早,而且军区医院还离得远,他每天都七点多就走了,而九点上班的江汨罗那时候还没起呢。 况且门诊说是八点半开门,但其实就算他七点就到,只要开门了自然有病人来。 江汨罗又嗯一声,翻了个身,也不知道有没有记得,沈延卿笑笑,凑过去又亲了她一口,这才蹑手蹑脚的离开卧室,也顾不上看跑过来的初七,穿着睡衣就出门回了自己那边。 越想越觉得该把几套衣服搬进江汨罗的衣柜。 江汨罗后来起床,要洗衣服时发现了他的,又愣了愣。嗯,下次让沈医生把衣服扔进洗衣机里再走好了。 为防夜长梦多,江汨罗不等上班,也不顾会不会打扰郑树休息,直接就按照沈延卿教的,把话给他学一遍,再三叮嘱道:“您千万注意保护自己 ,那些事查不出来就算了,不要紧的。” 郑树应好,又反过来安慰她道:“不会有事的,放心吧,这里是容城,又不是宁城,我还是个公职人员,要真出了事,上头肯定会调查的,现在什么都查得严,动我的风险太大,没人敢轻举妄动的。” 他说了许多,希望能让江汨罗安下心来。 江汨罗也应了声好,因要出门去上班,俩人没再多说什么,很快就结束了通话。 工作依旧忙碌,不管是沈延卿还是江汨罗,日复一日,做着这些自己的分内之事。 上午动物医院来了个很特别的小猫,两三个月大,浑身是紫色的,被一个穿着黑色碎花裙的年轻姑娘送来的,“我在前面那个生鲜超市旁边的垃圾桶捡的,扔雪糕纸嘛走过去,听到有东西嗯嗯啊啊的,我就找咯,看见它在垃圾桶后面躲着,吃一个泡面桶里的水。” “我一看就觉得有问题,哪有猫是这个颜色的,还吃这个,它哪里能吃这东西哇,要生病的,我就把它拎起来,发现它的毛和皮肤都还蛮干净的哎,医生,你说它是不是人家养的?” 江汨罗仔细地检查着小猫的情况,除了毛被染成了紫色,皮肤没什么问题,很干净,一点都没有流浪猫的影子,“应该是家养的,给染了色,又丢了。” 女生顿时破口大骂,“这什么人啊,有毛病吧!人家好好的干嘛这么对人家,这种人肯定要遭报应的!真是丧尽天良!” 小猫似乎不怕人,听见这声音还抬头看了看,在江汨罗的手里也很自在的踩着奶。 江汨罗看了一下它的毛,“应该是只三花,看起来长得挺漂亮的,等过阵子换毛就好了,身体也没什么问题。” 她揉揉小猫鼓鼓的肚子,问道:“你要养么?” “养养养,我男朋友的猫最近因为生病去喵星了,正好想再养一只分散下注意力,我给他打电话了,他快要到了。”女生连连点着头道。 江汨罗笑了起来,将紫色的小猫咪抱在怀里,低声的哄它,“恭喜呀,要有新的爸爸妈妈了。” 她将猫还给女生,“来,互相盖个章,以后多多指教。” 又道:“一会儿你男朋友来了,再来找我,给你们讲讲注意事项。” 女生道谢退出了诊室,江汨罗刚坐下,门口处就站了个人,她以为是客人,忙笑着抬头,刚要说你好,就看见那人的脸。 “孟医生,手术做完了?” 孟晋在仁心的主要工作和郝飞一样,都是负责看异宠,以前这块没有专门的医生负责,是大家谁有空就看一下的,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养异宠的人越来越多,市场需求增大,自然也要有人负责才行。 今天他有手术,给一只家养的雪貂做骨折手术。 “做完了。”他点点头,看着江汨罗,神色十分郑重严肃,“你中午有空吗,我想和你说个事。” 江汨罗一愣,“什么时?工作上的问题么,现在就可以啊,我现在有空。” “不是公事,是私事。”他摇摇头,回了一句。 江汨罗的眉头狂跳起来,又想起沈延卿叮嘱过她的话,再一看孟晋说完话就变得温柔似水的目光,她心里暗道不妙,不会真是她想的那样吧?! 这可真是......江汨罗从没觉得这么头疼过。 但她很快就回过了神来,自己实在不必觉得为难,因为不需要。 于是她装作什么都没看出来的样子,笑着点点头,“可以啊。” “那我到时候叫你。”孟晋见她答应了,心头一块大石落地,神色一松,露出一点喜色来。 等他走了,江汨罗立刻给沈延卿发信息,来个夺命连环Call,“给你个表现的机会,看到这条消息请你立刻给我预定我所有同事的今日份下午茶,最好在中午的时候就送到,如果错过了时间,你的实习期将无限延长。” “[我说个重要的事.jpg]” “[说大事专用图.jpg]” 沈延卿在出门诊,面前是病人,口袋里的手机嘟嘟嘟的震动,他心里一阵恼怒。 哪个有病的现在给我发信息,不知在忙吗?!有本事你打电话啊,那么缺电话费吗!? 心里骂骂咧咧,面上不动声色,直到快十二点一刻,排队的病人看诊结束的走了,去做检查的还没回来看结果,他趁机会暂时离开,“小庄,一会儿病人来了让他们等等,我去下洗手间。” “好的。”庄娜应道,刚应完就见他起身走了出去。 躲进了洗手间的隔间,沈延卿打开手机看信息,一眼就看见置顶的联系人那里好几天未读,打开一看,顿时就懵了。 沈医生:“......”现在表现还来得及吗啊啊啊!!! 第八十四章 沈延卿躲进洗手间才有空看到江汨罗发来的消息, 手忙脚乱的打开外卖软件开始点单。 奶茶要什么味的,甜度要多少,蛋糕要不要?科室群里的外卖红包还有没有, 艹!完美错过了最大的! 算了算了, 全都要!红包算个球,我又不缺这么点钱! 沈延卿选中一个这几年最火的奶茶品牌,有奶茶有点心,最重的是, 离仁心医院最近的一个门店,只要十几分钟就能送到。 填地址和收件人号码, 下单, 付款,动作一气呵成, 未防有人说他便秘,赶紧从厕所出来,又匆匆回到诊室。 刚进门, 病人就回来了,“沈医生, 结果拿回来了,麻烦您看看。” “好,给我看看,你们先坐。” 等给病人看完结果,给了诊疗意见,因是冠心病的患者来检查,想做搭桥手术,老人年轻时是个老师,虽然年纪大了, 仍然凡事都要问个清楚明白,“知道了我心里好放心。” 陪同前来的儿子儿媳劝道:“这些问题住院了问主治医生就行了嘛,不着急这一时,都十二点多了,医生要吃饭啦!” “你们懂什么,兼听则明。”老爷子拄着拐杖,笑眯眯的问沈延卿,“医生,要不然我下午再来问啊?” 沈延卿哭笑不得,“您不嫌来回跑着累啊?” “为自己求医问药,有什么可累的,不及你哇。”老爷子笑呵呵的,他儿子也是哭笑不得,对沈延卿道,“我们请了一整天假的,要是医生不介意的话,我们就下午再来?” “不用这么麻烦,老爷子有什么问题现在就解决了多好。”沈延卿摆摆手,喝了口水,笑着问老人,“您想了解什么呀?” 老爷子点点头,“医生啊,是这样,刚才我没听明白,为啥我要做手术啊?我们家楼下的老李,他也是冠心病,怎么他就不用?” 沈延卿将他们带来的病历资料中的一页纸抽出来,指着给他看上头的数字,“这是您一月份在人民医院住院时的冠状动脉造影结果,这里写了,您的冠状动脉基本都堵住啦,有三条血管存在63%的狭窄,有两条以上的血管存在50%以上的狭窄,我们就会建议患者进行手术了,别人不做,可能是他的病情还没您这么严重。” “您那会儿就这么严重了,怎么不做手术在出院啊?”他说着又问道。 老爷子眨眨眼,嗯了好一会儿都没出声,他儿媳妇忍不住了,撇着嘴道:“您怎么不告诉医生,是您着急回家给妈过生日才非要出院,后来又怕痛才不肯做手术的?” “哎呀,你不要多嘴嘛,我不要面子的吗?!”老爷子叫儿媳妇掀了底,顿时就嚷嚷起来。 庄娜忍不住扑哧笑了声,老爷子立刻就脸红了,叫小孩子看笑话什么的,丢脸死啦! “老先生,您还有什么要问的?”沈延卿清清嗓子,压下笑意问道。 老爷子气呼呼地,白一眼笑个不停的儿子儿媳,“你们等着,以后我孙子也会笑话你们的。” 说完又回过头来,笑眯眯的问沈延卿:“医生,这个手术是怎么做的啊?就是......你们怎么才能让我的血管变通啊?” 说到了专业的问题,大家立刻就安静了下来,都看着沈延卿,庄娜更是把口袋里的小本本拿了出来。 除了做笔记,还要小心老师突然提问啊!在老师面前丢脸不要紧,但在病人面前回答不上问题,那就...... “通常来讲,冠心病冠脉搭桥术又叫心脏搭桥,但它还有个名字,叫冠状动脉旁路移植术,就是指一条或多条冠脉由于动脉粥样硬化发生堵塞导致供血不足了,我们再人为的建立一条通道,让血液绕过这个狭窄的地方去到该去的地方,就像我们开车,前头路全部都塌了,那我们就绕路过去。” 他一边解释,一边在纸上画图,然后冷不丁的叫一声庄娜,“庄医生,你来说说,这个手术所需要的血管一般都从哪里取材?” 来了,他来了,他带着问题来了!就没一次能躲过的!!! 所有人的目光刷的看向了庄娜,小姑娘心里苦啊,默默流泪的同时还要认真回答问题,“呃、目前最常用的移植血管包括自体的......乳内动脉、下肢大隐静脉、上肢桡动脉等,特殊的话是用胃网膜右动脉或者小隐静脉。” 沈延卿点点头,又问:“哪个血管的效果最好?” “乳内动脉和桡动脉。” 这下沈延卿笑了,对老爷子道:“就是我们庄医生说的这样,我们医院这个手术已经开展得很成熟了,病人恢复得都很不错。” 话音刚落,老人得儿子就道:“对对,我同事的妈妈就是在你们医院做的手术,说好多人都做了,恢复得蛮好,我们才带老爷子来的,钱不钱不是问题,主要想让他的生活质量恢复好点。” “这个技术上世纪六十年代就出现了,我国从七十年代开始开展,发展到今天技术已经相当成熟,每年国内接受手术的患者数以万计,手术风险当然有,但风险主要取决于患者自身的心功能情况,还有合并其他疾病的情况,除了冠心病什么基础病都没有的,和冠心病合并高血压三级的,危险程度肯定是不同的。” 老人点点头,又道:“医生,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是做完手术就能好了?” 许多患者都会问这个问题,沈延卿已经见惯不怪了,他摇摇头,声音依旧平静和缓,不急不躁,“搭桥手术只是解决了心脏的供血问题,并没有解决引起冠心病的原因,也就是原发疾病没有解决,术后还是需要长期服用抗凝药物,要降血压、降血脂和控制血糖,防止移植的血管也发生堵塞。” 老爷子听完一拍大腿,“嗐!我就说,做了手术都不能喝酒,又不是治高血压,你妈又骗我,骗了我一辈子!” 沈延卿一愣,没来得及说话,老人就站起来气咻咻的往外走,“我回去找她算账!” 他儿子忙要跟出去,给自己妻子一个眼神,她点点头,对沈延卿道:“医生,您给我们开个住院手续罢。” 沈延卿点点头,开了收住院,又忍不住想劝,“你家老太太......” “嗐,您别担心,吵不起来,我们家老太太三月份就走了,他就是为了给老太太过最后一个生日非得出院的,老太太一直惦记着他,临终还交代他一定得做手术,活久点,替她看孙子结婚。” 沈延卿一愣,他没想到事情是这样的,“抱歉。” “没事儿,老俩口好了一辈子,老太太也捉弄了他一辈子,也挺好的,人活着么,就是图这么个伴呗。” 拿了病历本,她有道了声谢就走了,沈延卿打发庄娜下班去吃饭休息,然后靠在椅子上,想着刚才和这家人的对话,也想江汨罗。 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他忽然又记起给她点的外卖,连忙打开外卖软件看了眼,见显示已经送达了,便打电话过去问。 江汨罗这时刚刚走出手术室,就是昨天来看然后要预约了洁牙的布偶猫,它的麻醉还没过,江汨罗让丁洋把它抱到观察区了。 又对它的主人道:“观察半个小时左右,要是没什么问题的话,就可以回去自己照顾了,四个小时后才能喝水,六个小时后才能吃饭,防止它因为麻醉药效没有彻底过去被呛到,一周以后才可以给他刷牙。” “它已经四岁了,以后可以每年体检的时候顺便检查牙齿看需不需要洁牙,每天都替它刷牙就好了。” 主人阿姨哎哟一声,“那我要是忘了怎么办?我年纪大了,会记不住事的。” “那您一周起码得有五天给她刷牙的呀,不能刷两天停三天的,都是习惯成自然就好了。”江汨罗耐心劝道。 等她去看自己的猫了,江汨罗这才转身去休息室,已经快一点了,她还没吃午饭。 在休息室门口接到沈延卿的电话,她一边走进去一边应道:“应该到了吧,你等等,我问下菲菲。” 说着拿下手机,抬眼去找孟菲菲,“刚才有我的外卖么?很多奶茶之类的。” 孟菲菲端着水杯,闻言示意一下自己面前的东西,“这儿呢,谁送的呀,那么大手笔?” 江汨罗看一眼外卖箱子,没应,只又对话筒那边道:“到了,你吃饭了么?” 停了一下,她才又继续,“那你去吃饭吧,今天是不是还得做针灸,别让人家就等......没有,我也才做完手术出来......嗯,知道了,挂了......晚上见。” 明明是很普通的对话,但放在江汨罗身上就显得有那么些特别。因为她从未和谁在通电话时言语如此亲近。 那种淡淡的亲密和依赖,以及随意和熟稔,都让张裕翔他们感到好奇。 她挂断电话,去找自己的饭,“饿死了。” “汨罗姐,你还没说呢,谁......”孟菲菲按捺不住,又要追问。 “哦,对了,看我这猪脑袋。”江汨罗一下又回过神来,指指那几箱外卖,“今天的下午茶,想吃的自便,要是都还没肚子,就先放冰箱好了。” “看一下够不够,不够我再加。”她补充一句,掀开盒饭的盖子。 张裕翔凑近前一看箱子上钉着的外卖单,撕下来一看,嚯,一张桌子那么长,“这是把人家店里所有东西都买了吧,要还不够,咱们得是猪才不够吃吧?” 何洛洛满脸怀疑的看向江汨罗,“肯定不是你自己订的,谁啊?追求者?” 江汨罗眨眨眼,还没应呢,段灏就开口了,“.....沈?” 他虽然只说了一个字,但懂的自然懂。 尤其是孟菲菲和叶梦,同时惊叫道:“初七爸爸!” “沈先生!”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就聚集到江汨罗的脸上,何洛洛的表情最惊喜,“阿罗,真的假的啊,你跟初七爸爸终于在一啦?” 江汨罗摸摸鼻子,点点头,大方的应是,“所以这是他请你们的下午茶。” 绝口不提是自己向他主动提的。 “啧啧啧,可以啊。”张裕翔伸手拿出一个可颂,拆开来咬了一口,“嗯......作为娘家人,我本来不想那么轻易就答应的,但这面包不错,就这么着吧。” 江汨罗看着他们,见大家都很淡定,反而自己忍不住惊讶了,“怎么你们都......不觉得奇怪么?”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们早就看出来沈先生喜欢你了。”段灏微微一笑,觉得沈延卿不错,至少他的喜欢直白明确,不是那种城府很深的人。 江汨罗呃了声,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然后听见孟菲菲笑道:“昨天我诓初七爸爸的时候,他还说自己还在实习期呢,结果才过一夜就转正了,看来表现很不错嘛。” “表现?你想说什么表现,床上还是床下?”张裕翔立刻一脸猥琐的看向她。 孟菲菲一巴掌打他背上,“打死你这个想上高速的!” 众人笑成一团,杨烨进来了问怎么回事,大家就七嘴八舌将来龙去脉告诉他,他听完之后愣了愣,然后对着江汨罗笑。 “军区医院沈院长的公子,不错。” “......您认识他家?”江汨罗一愣,有些迟疑的问道。 杨烨摆摆手,“早两年我家老爷子住院,找门路托过他帮忙,见过沈太太,一开始没认出来,看到初七留在医院的家庭资料才想起来。” 原来是这样,江汨罗点点头,不再看正热烈闲聊的同事,低头认真吃饭,吃完之后已经一点多了,她拿了杯饮料,看向了孟晋。 “对了,孟医生早上说找我有事,是什么事啊?”她一脸忽然才想起此事的抱歉,有些歉意的问道。 孟晋一惊,抬头看向她的眼睛。那双让她一见钟情的柳叶眼里,一片坦然,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愫。 她对自己没有任何意思,他们只是同事,也只会是同事,她用一顿堪称豪华的下午茶来告诉他这个事实。 孟晋甚至不知道她是怎么发现自己的感情的,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才对。 但他已经无法知道了,有些话是不能说出来的,一旦说出来,他们将无法继续共事,而他很珍惜这份工作。 “没事了,我已经解决了,多谢江医生还记得。”他微笑着摇摇头,掩下心头的酸涩和难受。 其实还好,她是那么坦荡的一个人,不屑于玩那种吊着人的把戏,直截了当现在就死心,短痛总比长痛好。 江汨罗听懂了他话里隐藏的意思,眉眼一动,笑着点点头,“解决了就好,我们是同事,应该互相帮助的,又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只能是同事之间的相互帮助,她的意思是。 作者有话要说:沈医生:大恩不言谢! 孟·工具人·晋:……呵。 第八十五章 容城连日高温, 据说是近五年来同期最高,午后的太阳照在人身上一股灼热的刺痛感。 兴许是因为高温天气,下午的仁心医院没几个客人, 大家都聚在一起看江汨罗拍短视频。 拍摄的地方就在进门的候诊区, 那里有沙发和桌子,还有照片墙。 五一懒洋洋的趴在她腿上,孟菲菲帮她整理着头发,“汨罗姐你用什么洗发水啊, 头发看起来很好哎。” 江汨罗笑着应了声,张裕翔就叫道:“快点快点, 等下相机没电了。” “好了好了。”孟菲菲连忙一边应一边把东西都收起来拿走, 把地方留给江汨罗一人。 仁心官微每周更新两次微博小视频,一条视频是一到两个问题的解答, 每周都有一位轮值动物医生,这周是江汨罗,题目都是大家事先选好的, 按顺序来拍摄即可。 今天的问题是:“为什么我的猫不喝水盆里的水,反而喜欢舔厨房水槽或者是浴缸里的水呢?” 江汨罗作为动物医生, 给出的回答是:“经常有宠物主斥巨资有的买了自动饮水器,结果猫主子并不领情,还是喜欢原来那样喝水,其实都是因为不同的猫喜欢的饮水地方不尽相同,有的喜欢在厨房喝,有的就喜欢在门口喝。” “还有每个猫喜欢喝的水的种类也不同,有的猫喜欢喝新鲜的水,有的喜欢喝水槽里的积水,有的猫很善于喝流动的水, 有的又不行,一喝就会被呛住。” “其实在哪里喝水喝什么水问题都不大,最重要的是,要经常换水,保持饮用水的卫生,如果猫咪实在喜欢去和厨房水槽或者浴缸里的水,怎么都改不了,那就要做好厨房和浴室的卫生,认真清洗水槽和浴缸的污垢,给猫咪创造一个干净卫生的饮水环境。”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你买的水盆或者自动饮水器猫主子不喜欢,觉得太丑了,它宁愿去喝厨房的也不要喝水盆里的,所以可以尝试换一个新的水盆,说不定猫主子就愿意喝了呢?’ “这里是仁心动物医院小课堂,我是江医生,下期再见。” 视频的最后,是被迫营业的五一看着镜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舌头一伸,舔舔鼻子,又用小肉爪搓搓脸。 张裕翔示意江汨罗拍摄已经结束,她刚站起身要说话,就听见门口处传来几下掌声,众人连忙转头看去。 只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站在门口,笑容十分和气慈祥,他的身边跟着一个三十出头的青年,眉眼精致英俊,穿着很普通的运动服也遮掩不住出众的气质,他的怀里还抱着一只大大的索马里猫。 张裕翔他们不认得来人,江汨罗却认得,“杜董事长,您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她吃惊的迎上前去,趴在青年怀里的索马里猫立刻就扭头看过来。 杜明笑道:“前天贪狼调皮,叫黄蜂蛰了爪子,肿得厉害,带来叫你们院长看过,今天来复查,看看需不需要换药。” “杨院在办公室。”江汨罗应了声,又叫丁洋,“丁洋,去告诉院长,说杜董事长来了。” 丁洋应声而去,杜明露出来不及阻止的无奈,笑道:“其实不必麻烦你们院长的,我主要是来找你,贪狼更习惯你的检查。” 江汨罗抿着唇笑笑,抬眼去看青年怀里的贪狼,它可能认出她来了,正伸出一只没完全消肿的爪子朝她这边挥了挥。 她忍不住想笑,又发现抱着它的这位青年正盯着自己看,目光里有惊讶和好奇,江汨罗愣了愣,看向杜明,“这位是......” “哦,忘了介绍,这是我的侄孙,何固熙。”杜明一脸才想起这件事的恍然大悟,忙给他们做介绍,“固熙,这位是江医生。” 何固熙将贪狼放下地,向江汨罗伸出一边手掌,“幸会。” 江汨罗伸手和他轻轻一碰就收了回来,然后听见他继续道,“没想到江医生和我姑姑长得这么像。” 江汨罗又一愣,奇怪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上一次被错认,是他家那位杜管家,这次是杜董事长的侄孙,看起来都是他老人家信任倚重之人。 一次能说是巧合,但两次三次呢,太多的巧合就不正常了,这让江汨罗不禁好奇,她到底与已经去世的杜大小姐有多像? 在她的记忆里,江媛是觉得她更像江夙生,她也一直这么认为的,但后来郑树曾经说过,看她的样子,反而可能更像她的母亲。 何固熙叫杜大小姐做姑姑,他与自己年龄相仿,也就是说杜大小姐的年纪,应该和江媛他们差不多的。 江汨罗的心砰砰直跳,但很快她就甩开了这个念头,怎么可能,从她和丁大有打听到的消息里,她应该是出生在江夙生去到汨罗的第三年,而江夙生当时是孤身一人到的汨罗,可没说他还带了别人。 除非收留他的贺老头帮着掩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江汨罗无处打听了,贺老头早就作古,最有可能知道真相的他的儿子儿媳也死了,贺明什么都不知道,之前看起来是这样。 许多念头在她脑海里犹如电光火石般出现,不过一瞬,却已经足够让她懊恼自己为什么总是慢人一步。 但她的情绪掩饰得很好,微微错愕之后,朝何固熙轻笑着点头,“那是我的荣幸。” 贪狼到了地上也不老实,三脚跳着到她脚边,一扑,她的腿上就长了猫。 江汨罗顺势弯腰将它抱起,“你怎么啦?爪爪难受对不对,谁叫你要调皮啊?” 这时大家都围了过来,因索马里猫饲养的人不多,平时也没怎么看到,于是都有些稀奇。 杜董事长显然并不介意自己的猫被大家围观,甚至还兴致盎然的想看热闹。 “我们家这个猫,是个好色的,专喜欢好看的女孩子,这两天我发现它也喜欢好看的男孩子,你们可以比一下嘛,看看它喜欢哪个。” 大家愣了愣,随即都笑起来,纷纷开始逗它,女孩子还好,贪狼能给个好脸色,张裕翔他们一凑上来,它立刻就一脸惊吓的要往江汨罗怀里钻,只有段灏能得它一个好脸。 江汨罗趁这机会避开了何固熙不时投来的好奇目光,直到杨烨和林晨赶来,距离杜明到来,也不过短短几分钟。 “杨院长。”杜明和他打招呼,笑盈盈的,似乎心情极好。 杨烨看见他,再看看他带来的是谁,还有贪狼现在在谁怀里,顿时忍不住眼皮直跳,“......杜董事长,又见面了,贪狼的伤怎么样了?” “江医生刚才看过了,没大碍,继续涂药就好。”杜明笑呵呵的看着江汨罗的方向应道。 抱着猫被大家围住的江汨罗这时也笑着看过来,“院长来看看它吧?” 她可能有点累,也可能是因为拍摄之前补了妆,脸有些红,恰到好处的气色,笑意凝结在眼尾,带出一抹动人的娇媚,连看习惯了她模样的杨烨都愣了愣。 记忆深处有个很模糊的人影浮上来,但年深日久,不确定是不是那个人,他好像知道杜董事长那么执着于江汨罗的缘故了。 可是他把何固熙带来做什么?难道是想从男女之情上入手? 杨烨内心有诸多问号,但他也只是笑着走过去,强行将江汨罗怀里的猫抱走,然后对她道:“早上来的那个重症泰迪,你去看看它的情况怎么样了。” 顿了顿,又道:“大家都散了吧,别围着了。” 众人陆续散了,也有人道:“我也上去看看那只泰迪。” 那是只在主人生日当天不慎走失又被主人在垃圾桶里找到的黑色泰迪犬,找到时它奄奄一息,浑身都是血,干成一块块的血渍,脸上和耳朵里全是蛆,惨不忍睹。 主人紧急送过来,杨烨检查后发现它有严重的脑外伤,多处粉碎性骨折,大脑、小脑也有多处出血点,抽搐、昏迷、没有吞咽,几乎是已经死了,可是主人不肯放弃,一再要求抢救,因为这只狗狗对他的意义非比寻常。 经过杨烨和张裕翔一上午的手术,泰迪顺利的出了手术室,但却不意味着危险解除,所有人轮着班儿,一个小时去照看一次。 江汨罗连忙点点头,转身匆匆走了,杜明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笑着说了句:“杨院长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怎么还这么紧张?” 杨烨低头查看着贪狼受伤的那只爪子,笑笑应道:“谁家孩子都是宝,是别人托付给我照看的,当然要上心些了。” 杜明眉头一动,“......哦?” 杨烨抬起头,笑笑,又看一眼何固熙,彼此是什么意思,就不用多说了吧? 杜明似乎愣了愣,随即失笑摇头,忽然问道:“我记得你的儿子大学毕业了,怎么样,什么时候结婚?宁家的三小姐刚从国外回来,是个好人选,可惜我家这个都有女朋友了,你家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这下轮到杨烨有些错愕了,他话那么长,其实有用的就一句,就是何固熙已经有女朋友了,意味着他并不打算将何固熙和江汨罗凑成一对,那他的目的是...... 杨烨笑着摇摇头,“年轻人的事我不掺和。” 杜明又笑了声,听杨烨说不用开新的药了,就让何固熙去交看诊费,很快就离开了。 似乎真的只是带贪狼来看看爪子,仅此而已。 杨烨摸不透他的想法,干脆就不想了,看看吧,杜家是大,可沈家也不是好惹的,再说,还有他呢,总不至于连一个小姑娘都护不住。 时间过得很快,沈延卿下午下班已经天黑,同一层楼的其他诊室都关得七七八八了,等候大厅里的灯也都灭了,只有走廊亮着灯,视线有些昏暗。 这里很安静,鞋子敲在地板上的回声比白天大很多,沈延卿忽然想到以前看过的以医院为背景的恐怖电影,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老师。”庄娜突然喊了他一声,倒把他给吓了一跳。 沈延卿回过神来,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楼梯口了,忙问怎么了,庄娜道:“我要回科室写这个月的跟师笔记,先走了?” “......嗯,好,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发信息问我。”他点点头,又道,“科室有我的几本书,都有名字,你可以借回去宿舍看。” 学生努力,他当然要支持了。 庄娜笑嘻嘻的道过谢就进了一架向上的电梯,沈延卿想了想,进了另一架向下的,直接下到负一楼的停车场。 今天到仁心去接初七,沈延卿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欢迎,孟菲菲先见到他,朝他暧昧的一笑,随即立刻提高声音叫江汨罗:“汨罗姐,你家姐夫来接你和初七啦!” 沈延卿:“......”这个称呼我喜欢!!! 在短暂的错愕过后,沈延卿的脸上的笑容再也压抑不住,飞快地从嘴角爬上眉梢,瞬间便蔓延至眼底,再也无法消散。 孟菲菲这个小姑娘可真是个妙人,她这叫什么来着?对,就是助攻!她可真是个好助攻啊! 江汨罗这时正在办公室里,和丁洋说着明天有几个预约的,忽然听见这么一嗓子,整个人都突然定住,还没说完的话直接就忘了,脸瞬间涨红。 丁洋还没见过她这么窘迫的时候,想笑又不太敢,怕她尴尬,忙走出诊室门口,正好同沈延卿迎面碰上,他便笑着招呼道:“初七爸爸,汨罗姐就在里面。” “多谢。”他笑着道谢,语气柔和,眼里脸上都是笑,浑身上下都写着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行大字。 孟晋刚出自己的诊室,远远看见他,立刻又缩了回去,觉得自己可太惨了,这人怎么这么能得瑟!? “阿罗,回家了。”沈延卿一进江汨罗的诊室,开口就是这么一句。 相似的话他往常也说,但就今天听起来特别得意。 江汨罗立刻瞪他一眼,咬着牙,“......你收敛点。” “知道,知道。”他连连点头嗯嗯两声。 江汨罗听着他敷衍的语气,以及依然高兴到近乎于得意的神情,忍不住给他泼了一瓢冷水,“别人怎么以为都是没用的,主要看我,不知道最终解释权归我?” 沈延卿懵了一下,笑容顿住,“那我......” “没有哦,你还在试用期哦。”江汨罗笑眯眯的,脸上的笑意似春风暖融。 实则心里正阴恻恻的咬牙切齿,太飘了太飘了,她就见不得这样的! 沈延卿傻眼了:“......”这人怎么这个亚子!?? 第八十六章 天色已暗, 明月高悬,明华山上可以看见明亮的启明星和天狼星,夏季的织女星也亮, 挂在暗蓝发黑的天幕, 十分显眼。 何固熙想起刚来容城的那一年,姑姑还在世,也没得疯病,很多的夜晚, 她都会出现在院子里,不知道在看什么。 后来她开始教他看星星, 他问过几乎所有孩子可能都问过的问题:“姑姑, 人死了以后会去哪里?十八层地狱在哪里?” 她先是怔怔,然后才回答:“你爸妈是好人, 会去天上,变成星星,你每天抬头就能看见他们。” 他年纪小, 揪着问题不愿放,“那为什么有人说死了要去十八层地狱?” 她那个时候怎么回答来着? 何固熙不记得了, 印象中应当不是什么回答问题的话,不然他会记着的。 再后来,教他看星星的这个女人就去世了,临终前给他留了话,他才发觉,她是在清醒中死去的。 九年时间过去了,他开始淡忘姑姑最后的遗愿,找到她的孩子? 那么小就被扔掉的孩子,怎么可能活下来, 就算活下来了,人海茫茫,无异于大海捞针,更何况,这是杜家,注定要沉的一艘船,她回来做什么,共沉沦? 何固熙轻笑出声,很有些嘲讽的意思,他想起直到上个月才偶然得知的真相,不禁觉得一阵心梗得发慌。 他都还没想好怎么面对真相,杜明就在今天带他见了江汨罗,一个和他姑姑长得神似的年轻女宠物医生。 杜明做事从不会无的放矢,让他见江汨罗绝对不是单纯见见而已,他想做什么,收作干女儿?还是干孙女?又或者其他? ?何固熙只能想到这几个可能,于是从仁心回明华山别墅的路上,他试探着问:“舅姥爷,您这是想我姑姑了?” “是啊,我梦见她了。”杜明叹着气,面色惆怅,“梦见她二十岁的时候,欢天喜地的告诉我她喜欢上一个人的模样。” 他停下来,看着车窗外掠过的景物,许久没有出声。 何固熙发现他的头发比以前更白了,岁月终于在他脸上刻下苍老的沟壑,这个老人越来越衰弱,而他,还在盛年。 曾经觉得无法匹敌的巨人已经就在面前,他只要一伸手,就能将他拉下来。 不,万一只是头沉睡的狮子呢?何固熙如此警告自己。 “那不如将江医生认做孙女?时常见一见,您也能有个寄托。”何固熙出着主意,又留心杜明的表情,试图看出些什么来。 但杜明却只是微微一笑,让人看不出他到底什么意思。 是何固熙心里也没底,只好闭嘴,一直等回到杜家,佣人们送来茶点又退下,在场的除了他们俩,就只有杜管家了,杜明才忽然开口问:“固熙,你姑姑走的时候,给你留了话?” 何固熙一怔,这件事他谁也没有告诉,怎么...... 他点点头,嗯了声,杜明又是微微一笑,“她让你帮她找她的孩子,而且是个女儿?” “.......您怎么知道的?”何固熙错愕的看着他,有些不可置信。 杜明端起功夫茶杯抿了口茶,呵呵一笑,“这个你就不用管了,你去小祠堂给你姑姑上柱香吧,告诉她,她的女儿找到了,就是你今天见到的江医生。” “仁心医院的江汨罗,是你的表妹。” 何固熙完全没想过事情发展的走向竟然如此出乎自己意外,他以为江汨罗的容貌只是个巧合而已,没想到居然会是姑姑的女儿。 更让他觉得不安的是,这件事他谁也没有告诉过,舅姥爷是怎么知道的,是谁告诉的?他能知道姑姑给自己留话的具体内容,那其他事,他是不是也知道了? 自己的身边是不是有叛徒?这个念头突然从脑海深处升起,并且越来越挥之不去,在去小祠堂的路上,他已经开始找身边几个亲信的可疑之处了,首当其冲就是他的生活助理兼女友黄闵柔。 还在别墅客厅的杜明,在何固熙离开后,对杜管家嗤笑一声,面色冷淡了下来,“看看,这就是我养大的孩子......一诈就都出来了。” “少爷年纪还轻,更何况又是在家里,对家人哪有防备的。”杜管家替何固熙说着好话。 杜明不置可否地呵了声,然后道:“给我继续盯着黄闵柔,宁可错杀也绝对不能放过。” 杜管家闻言面色一凛,束着手,恭敬地应了声是。 沈长河的生日在七月的最后一天,是个周三,沈延卿说只要回去吃顿晚饭就行了。 江汨罗没意见,只问他:“送像上回咱们去烤肉店吃饭的时候喝过的那种蜜渍铁观音行不行?” “行啊,那个不错,我觉得我妈也会喜欢。”沈延卿记得那个茶的味道,淡淡的清雅茶香因为有了蜜糖甜的加持,更加绵润甘甜。 “那得提前一个星期做,我明天去买茶叶和蜂蜜,枇杷蜜吧,那个好喝。”江汨罗数数时间,回头对他道。 沈延卿这晚又没回去,此刻半靠在床头,只穿着一条睡裤,一条腿压在被子上,歪着身子来亲她,“阿罗真聪明。” “走开。”江汨罗侧头皱眉躲开,白了他一眼,“衣服穿好,等会儿感冒了你就滚回去。” 沈延卿光着上半身,坐直了腰,理直气壮又满脸茫然的看着她,“……你是真没看出来我在勾引你吗?” 江汨罗白眼翻得更起劲了,“看出来了,可是我不接受。” 她一边吐槽一边起身,在梳妆台前坐下,开始做睡前护肤,沈延卿看她一层一层的在脸上糊东西,跑过去硬是在她脸上啃了一口。 “真香,滑溜溜的。” 江汨罗:“……”你知道你一口亲走了多少钱吗?赔钱!!! 沈延卿亲完就跑,一边套睡衣一边道:“对了,周洲说想明天去接小猫,你看可以么?” “可以啊,再不来,我都忘了他还要猫了。”小黄生的三只小橘猫已经两个月了,在医院吃好睡好,长得飞快,已经越来越圆。 其中一只早在刚满月的时候就被领养了,剩了两只,是周洲说要养在公司的。 江汨罗擦完脸,又笑,“明天见了周总,我得跟他要伙食费,小猫吃太多了,想不知道饱似的。” 她边说边在床边坐下,沈延卿挪过来,环住她的腰把人往床上拖,满口答应道:“跟他要,他要是敢不给,你跟我讲,我削他。” 说完见江汨罗笑了,立刻就凑过去问:“今天可以么?” “可以什么?”江汨罗故意装傻,低头要掰开他的手。 “你知道的,不许装傻。”沈延卿有些生气,还有些着急。 江汨罗见他已经心急到要来剥自己衣服了,立刻往旁边一翻身,离他远了点,“今天不行,晚了,等会儿你闹得太久,睡不好,明天怎么上班。”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半,距离你上班只有七个半小时。” 她冷静的报时,然后道:“你的主治医生没告诉你要早点睡?” “没有!他让我放宽心,保持心情愉快!”沈延卿气傻了,差点要在床上打滚,“我心里有火气,更睡不好了,阿罗~” “我快一点行不行?阿罗~好阿罗~” 江汨罗从没见过一个男人还能这样撒娇,好像不给他就能要了他命似的,她还是不想答应,却又狠不下心。 最后是半推半就的同意了,呐,大家都是成年人,这种事她也享受,要不是顾虑他的身体,她甚至可以接受夜夜笙歌:) 日子看起来过得平静,江汨罗不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之前最后的安稳时光,沈延卿就更不知道了。 第二天她见到来接猫的周洲,签了领养协议,又给猫买齐要用的东西,转过来同江汨罗开玩笑,“之前还没见你,我就提醒过老沈,别太磨叽,不然媳妇要跑,现在看来他动作还可以?” 江汨罗轻笑,“还不错。” 周洲看着她红润的面色,有些笑不起来第一次见面时她的模样,反正没有现在这么放松和充满着闲适的惬意。 他叹了口气,声音有些怅然,“老沈他挺不容易的,你俩......好好的啊。” 江汨罗想说这世上没谁是容易的,就是只小猫,能平安落地又长大,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也很不容易啊。 可话还没说,就听他继续道:“加把劲,努努力,给我生个干闺女,我婴儿床都快看好了。” 江汨罗:“???”关你什么事你就这么积极!!! 她清清嗓子,换了个话题,“打算给它们取什么名字?” “招财进宝。”周洲脱口而出,他早就想好了,看看,多喜庆吉利! 江医生:“......”行叭,你喜欢就好:) 招财进宝兄弟俩被周洲带走之后,医院就暂时没有小猫等着被领养了,大家目前最关心的还是那只重伤的泰迪,不知道它能不能撑过去。 杨烨的看法很乐观,“坚持就是胜利,已经有点好转的迹象了。” 江汨罗看着它,有那么一瞬间想起自己小时候那条小狗,如果真的能投胎,它可能已经过上好的生活了吧。 中午的阳光很好,江汨罗趁着午休时间出来买茶叶和罐子,茶叶要兰香型的安溪铁观音,球型的白胎茶叶罐,罐身上绘着兰草。 还要去买蜂蜜,虽然不是枇杷蜜新上市的时节,但专门做蜂蜜生意的店家还有存货。 周洲带着两只猫和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到公司,小奶猫吸引了所以有人的目光,纷纷跑过来看,讨论将它们的窝放在哪里比较好。 周洲看了一眼人群里的梁睿,想到他也算自己人了,该多照顾照顾,于是问道:“梁睿,你觉得呢?” 梁睿正在边端详这两只猫边拿它们和初一十五比较,结论是自家猫才最美,冷不丁被老板点名,吓了一跳。 定定神才道:“不是做招财猫么,那就放前台那里好了,反正以后猫大概率不睡猫窝的。” 说不定钻哪个纸箱就能睡一整天了。 最后周洲听从了他的建议,把猫窝放前台的盆栽旁边了,同事们顿时有点羡慕梁睿,那么简单的事自己咋没想到呢? 不过没过多久,它们的羡慕就变成了嫉妒。 延洲的业务量很多,涉及的领域也越来越多,周洲一方面在各大高校搜罗人才,另一方面又在努力培养和挑选已有的员工,为公司规模的进一步扩大做准备。 这天他将一个为某五星级酒店在容城所有的门店统一升级安全系统的案子交给了梁睿,让他自己组个队伍干活,这意味着梁睿从一个小兵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项目的领导者。 按照延洲历来传统,这个项目结束之后,他就会是项目经理了,升职就意味着加薪。 他故作镇定地接下来,然后欣喜若狂的给他姐打电话,“姐!我很快就要升职啦!” 这时的江汨罗,正在认真的按照网上查来的食谱在做蜜渍铁观音,闻言就随口说了声恭喜,“那很好啊,你要加油,工作不要出错。” “我知道了,那我挂了啊,去给咱们家乖乖挣钱买新的猫爬架!”他兴冲冲说完就挂了电话。 江汨罗叹气:“......”舅舅你其实大可不必这样=。= 沈延卿凑过来问怎么了,她大概说了一下,他听完就笑了两声,又听她问:“不会是因为我和你的关系他才能有这个机会的吧?” “是又怎么样。”沈延卿漫不经心的应了句,又解释道,“放心,周洲有分寸的,既然能交给他,自然是看好他的能力,怎么会为了照顾自己人就拿公司业务和口碑当儿戏。” 顿了顿,他又道:“我抽奖中了两张翠湖山庄的酒店兑换券,周末去逛逛?周五下了班去,周日上午回来。” 第八十七章 上好的铁观音干茶, 倒进干净的罐子里,五六十克茶叶放三勺蜂蜜,蜜可以多一些, 然后盖上盖子密封好, 放在阴凉的地方,至少腌渍三到四天。 到沈长河生日那天,是近半个月,时间恰好, 毕竟保存得好的话,放得越久风味越佳。 江汨罗特地多做了好几罐, 留两罐到时候自己喝。 刚收拾好东西, 就听沈延卿说要去玩,愣了愣, “抽奖?你什么时候抽的?” “就是这两天,我今天才知道。”沈延卿应道。 江汨罗将信将疑,“你能有这么好的运气?” “你这叫什么话!我怎么就没运气了?”沈延卿听他这么说就不乐意了, 脸立即一拉。 江汨罗回过头打量他,看得他有些心虚, 眨眨眼睛想要避开她的视线,“......你这么看我做、做什么?” “不心虚你结巴啥?”江汨罗嘴角一撇,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说吧,券从哪儿来的?” 这么快就被识破了,沈延卿不住在心里吐槽自己的演技太菜了,然后老实道:“买的,刚好酒店有团购活动。” 事情还要从中午在食堂遇到康岩说起。 康岩老婆怀孕了,情绪变化很大, 不仅出现苦夏,还有些抑郁倾向,问大家该怎么办。 当时一起吃饭的除了心外科几个同事,还有妇产科的,闻言便建议他周末带老婆出去走走,散散心,人就能舒服些了。 原本也不关沈延卿的事,但他听着几位已经成家的同事从自家妻子怀孕后的雌激素水平,说到最近天热大家心情都很暴躁,要是能放假出去走走就好了。 “可哪有时间啊,平时要值班,难得不用值班恨不得睡一整天,想有精力出门那是不要想。” 听见同事的吐槽,沈延卿想到江汨罗最近好像也心情不太好,尤其郑树受伤以后,她可能在心里压了事,偶尔露出茫然和失神来。 “所以我就先想着带你出去走走,不要整天待在家里。”他头一低,就把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声音轻了下来。 江汨罗一怔,下意识抬头去看,看见他眼里不加掩饰的担心,心里一暖,又有些不知所措。 有的人就是这样的,别人对他冷言冷语,他不怕的,因为可以躲起来消化,可以将自己练习到铜墙铁壁,时间久了就会免疫这些恶言,可是他会怕别人对他好,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善意,都会让他担心,如果我辜负了他对我的好,怎么办? 面对别人的善意,不会觉得理所当然,而是诚惶诚恐,江汨罗花了很多年才让自己改掉这种心态,成为一个普通人。 可是现在,她看着沈延卿,这种感觉又冒了出来。 “你对我这么好,如果我回报不了,怎么办?” 她的问题突如其来,连自己都有些没意识到已经问出口,可是她随即回神,定定的看着他,她想知道答案。 沈延卿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我对你好不是应该的么?” “至于回报,我跟你要吧?”他的声音里笑意很重,浓得快要将她淹没,“每天多喜欢我一点,可以么?” 这话是沈延卿随口说的,是想要她安心,不要那么的忐忑,毕竟在他看来,这是她该得的。 可江汨罗望着他,抿着唇,认真的点了点头,“好。” 应得郑重其事,像是非常非常认真的做出约定的孩子,眼里含着严肃。 沈延卿和她对视着,心软得得像一汪咕嘟嘟冒着泡儿的泉水,又甜又美。 他双手捧着她的脸,低头轻啄她的唇,她仰着脸应承,姿态温顺,明亮的灯光从她的头顶洒落,在长长的睫毛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他吻上去,感觉到她身体突如其来的的颤栗。 有情人的亲吻越来越火热,被忽略了的三小只看着也不敢吭声,半晌,初一老大哥蹑手蹑脚的走开,趴在窝里,把自己团成一团,就是那种以头抢地的姿势,开始准备睡觉。 十五和初七等了等,不见那对父母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干脆也走了。 睡了睡了,今天的宵夜别想了。哼,骗小孩的大人! 到了周五这天,沈延卿比平时还早半个钟头起床,这让还没适应他作息的江汨罗很纳闷,缩在被窝里含含糊糊的问:“为什么要这么早?” “周五有科室讲课,七点半就要到。”沈延卿一边换衣服一边解释,而后又弯腰低头前来亲她。 她往旁边一躲,“......没洗脸。” “我不嫌弃。”沈延卿轻笑,扶着她的头,来回亲了三四口,才松开她道,“我走啦,你小心别睡过头了。” 被亲得有些自闭的江汨罗阖着眼迷迷糊糊,嗯了声,又往被子里钻。 这周的早课讲复杂先心病的诊断标准,讲课的是康岩,只讲了十五分钟,留出来的时间让学生们提问。但不知道是不是时间太早,大家都还没睡醒,还是现在的学生都不太愿意当着所有人面提问,总之现场一片安静。 陈主任对这种场面见惯不怪了,毕竟每周都来一回嘛。于是他清清嗓子,问:“大家还有什么想说的么?其他医生要是有想补充的也可以发言。” 要是没有的话,就准备散了,还有几分钟,够吃早饭了! 他话音刚落,科里另一位年纪稍长些的医生就开腔了,“我说个题外话,延卿啊......” 沈延卿本来在偷摸打瞌睡,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名字,刷的立刻醒过来,“龙哥,怎么了?” “吉祥物,你在门诊能不能别这么努力,我们病区天天都在收满,手术天天排满,哥儿几个快顶不住了!” 沈延卿一愣,“......以前难道不是这样么?” “哪有,师兄你去门诊这小半月特别猛!”杨敏立刻反驳他道。 沈延卿没看过住院部的情况,闻言有些犹豫,“......但病人就是有住院指征啊,必须住院手术我有什么办法?” “所以让你收敛一下你那该死的魅力啊!不要把那么多需要手术的病人都吸引过来啊!” 沈延卿的话引起了其他医生的疯狂吐槽,包括之前很乐观的康岩,唯一高兴的只有陈主任,嗨呀,我科本季度收入即将攀上新高峰,可以得瑟了! 庄娜坐在学生堆里,看着她还一脸茫然的带教老师,目光担忧:“......”真怕他挨打:) 这场小笑话很快就过去,差不多八点的时候,沈延卿叫人:“庄医生,我们要去门诊了。” 庄娜忙应了声,告别小伙伴,跟着沈延卿匆匆从病房下到门诊。 这个周五下午意外的没多少病人,沈延卿竟然能在天黑前下班,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从医院去到动物医院,接初七时遇到一个很可爱的雪纳瑞和贵宾串串来打针,它同时拥有雪纳瑞直挺挺的大耳朵,和贵宾犬蓬松的卷毛,正气鼓鼓的泛着困,支棱着大耳朵,小舌头吐着,偶尔打个哈欠,别提多可爱了。 等江汨罗带着初七出来,就见他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别人的的狗在看,有些失笑,“走啦,别看了,你家的也可爱。” 沈延卿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的抿唇笑笑,然后跟在她后头往外走。 落日的余晖已经将天空染红,倔强的留恋着人间,夕阳下的小路,年轻的女郎穿着一身水蓝的裙子,牵着狗走得慢悠悠的,身姿摇曳,像一幅会动的画。 沈延卿心里一动,远远的叫她一声:“阿罗。” 江汨罗听见他叫自己,下意识地回头,就看见他举着手机,愣了愣,意识到他可能在拍照,于是又露出个笑来。 “怎么样?”沈延卿快步走过来,把照片给她看,她就看了一眼,点点头。 沈延卿见状又问:“介不介意我发朋友圈?” 江汨罗眨眨眼,“可以,只要你开心。” 听见她用一种很认真的语气跟自己讲这句话,沈延卿心头一热,恨不得将她就地扑倒,好在还记得这不是在家。 他一边走一边编辑着朋友圈:“初七与她。[照片]” 封悦很快就看到了,先点个赞,再把照片下载下来,发给了不回家吃饭的沈长河——他的老朋友今天生日,他要去吃饭。 “老沈,看什么呢?”他的老朋友——容城公安局的局长杨嘉达刚跟他寒暄完,就见他低头猛看手机,不禁问了句。 沈长河摇摇头,“没什么,封悦发的信息。” “肯定又是让你不要喝酒,你回她,今天我杨嘉达没有准备酒,让嫂子放心。” 说完他就朗声大笑起来,沈长河也跟着笑,低头往沙发边上扫了眼,哟了声,“按摩椅,你什么时候买的?” 杨嘉达摆摆手,“不是我买的,你记不记得我家阿隐还活着的时候,有个喜欢的姑娘,后来还让我跟苏秋照顾她来着?” 这话里提到的苏秋是他的太太,阿隐就是他们俩早已因病去世的独子杨明隐。 沈长河点点头,“怎么不记得,我当时还觉得他荒唐,这不是给你和苏秋添麻烦么。” “后来发现不是麻烦。”杨嘉达笑着叹了口气,“她是个很好的孩子,别人对她的好全都记得,不说远的,就说这按摩椅,就是她送我的生日礼物。” “她也不容易,每个月的工资还要还房贷车贷,我得让苏秋找个机会,把这钱当红包还给她,年轻人就是这么没轻重......” 他絮叨着,沈长河一边喝茶一边点头,“可不是么,我家那个,嗐,三天两头的气我。” 听他提起沈延卿,杨嘉达就笑着问:“延卿怎么样了,手上的伤复健得怎么样?” 沈长河摆摆手,“也就那样,不过他回门诊上班了,也没什么大碍,问题不大。” “他都三十多了吧,你跟封悦也不催催?”杨嘉达的妻子苏秋来送果盘,恰好听到这里,就问了句。 这问题要是搁以前,沈长河肯定要抱怨一阵的,但今天不一样了,封悦刚给他发了信息。 “正谈着呢,让他跟人家姑娘再多了解了解罢。”沈长河一边笑呵呵的应,一边将照片调出来给他们看,“喏,这就是延卿的女朋友,长得还不错吧?就是我怎么觉得跟谁有点像......” 他嘀咕着,没注意自己老友的面色瞬间变了变。 沈延卿和江汨罗先回了佳禾花园,简单的准备过后,将三小只也一起打包带去度假,恰好翠湖山庄那边接受宠物入住。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酒店允许客人带宠物的。”江汨罗有些惊讶的道,她都以为要么把初七继续留在仁心寄养、要么留在家里拆家了,没想到还能带着去。 沈延卿嗯了声,“因为那边是别墅式酒店,我们自己住一套小别墅,也不会影响到其他客人。” 江汨罗:“......”我反正是不敢问你花了多少钱了:) “快走吧。”沈延卿见她不说话,也不走,愣愣的,于是出声催了句。 江汨罗立即回过神来,忙跟上去。翠湖山庄在郊区,开车要两个多小时,占地非常广,沿着几座山峰的山脚一路绵延,“你看,这都是供游客入住的别墅,旺季的时候根本订不到。” 一幢幢红色的两层小别墅错落有致的排列着,蜿蜒的水渠里种着荷花,碧绿的荷叶遮盖了大部分水面,各色的荷花在夜色里安静的绽放着。 在停车场停好车,他们要先去酒店的大堂登记入住拿门卡。说是酒店大堂,其实就是一栋更高些的建筑,两边是吃饭的酒店,此刻正人头攒动。 “把东西都放下咱们就过来吃饭,你想吃中餐还是西餐?”拿到门卡后,一面往外走,沈延卿一面问江汨罗。 江汨罗想了想,“西餐罢,好久没吃了。” 沈延卿刚应了声行,就听旁边忽然传来一道疑惑的声音:“......二、二老板?姐?” 俩人一愣,然后同时循声看去,正好和梁睿六目相对。 二人:“......”我们可以解释的!!! 第八十八章 时节是小暑已过大暑将至, 天气早就转向闷热,遇着桑拿天就觉得身上黏黏的,哪儿都不舒服。 可是任凭外头天气再怎么的热, 江汨罗跟沈延卿此刻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在发凉——被梁睿给瞪的。 酒店前台大厅里的等候区, 一张桌子分两头坐,一头坐着气鼓鼓像河豚鱼一样的梁睿,另一头坐着心虚到不行的江汨罗跟沈延卿。 “说!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梁睿也不怕得罪什么二老板了,反正他姐总不会让他吃亏。 这题江汨罗会, “从家里回来以后又过阵子,嗯……这个月才在一起的。” 算真正在一起的日子是这样的, 从他们酒后乱那啥开始到今天, 满打满算都没到一个月。 于是沈延卿连忙点头,以示附和。 梁睿看着对面妇唱夫随似的俩人, 眉头一皱,觉得有点奇怪,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才在一起的样子啊? 他想啊想, 终于想起之前的一个细节来。 当时军区医院新系统安装,梁睿是去了的, 还见到了沈延卿这位二老板,二老板十分关照他,“是不是因为我姐,您才对我那么好?” 这题有点不好做答,一个答不好可能就伤了孩子自尊心。沈延卿想来想去,斟酌了片刻,才谨慎道:“这个不是决定性的原因,还是因为你的技术过硬,我才会注意到你……” 梁睿嘁了声, “说得好听,其实还是因为我姐。” 他皱皱鼻子,忽然想到,“那这次呢?不会也是您在周总那儿给我开的后门罢?” 沈延卿闻言愣了愣,“……开后门?” “是啊,就是现在这个给德雅集团下属的酒店更换安全系统的项目,喏,翠湖山庄是其中一个点,我今天就是来做先期调研的。”梁睿说完,朝旁边一努嘴。 原来这就是那天他兴冲冲的给江汨罗打电话,说做完了就要能升职了的项目。 沈延卿摇头失笑,“你想多了,我只是个拿分红的二老板,公司的经营我一概不参与,要不是你说,我可能得到年底看账本才知道有这么个项目,怎么给你开后门。” 梁睿闻言有些将信将疑,下意识看一眼江汨罗,见她点点头,他这才信了,猛然松一大口气。 不是不想占便宜,但关键是,这便宜他占得有点心虚,万一到时候出了差错,又被人知道自己和二老板的关系,肯定会人说靠裙带关系上位,就贼他妈尴尬。 咦,不对,我这想法是不是在承认他和我姐的关系??? 不行不行,不能这么轻易就认了! 梁睿下定决心要好好考察一下沈延卿,清了清嗓子,开始询问他是怎么和江汨罗认识的,听说是因为他带初七去看病,所以才慢慢有了交集,立刻就问:“就是这只?” 他指着趴在地上的初七,听见有人说自己的名字,初七回了一下头,哈士奇表情严肃的脸上出现了一点好奇。 “呃——”谁叫我昂? 梁睿回过头,继续严肃的问:“然后呐,别跟我说你们互相一见钟情啊,别人我不知道,我姐绝不可能!” “除非你是只很漂亮的猫!”他说着,咻一下,把目光化成小刀扎向沈延卿。 江汨罗闻言立刻喂了一声,瞪他一下,目带谴责,你这样我不要面子的么! “我当然不是猫,猫没有我这么坚持和真诚。”沈延卿失笑,然后大略说了一些他和江汨罗的事,当然,没说他们是怎么住到一起的。 梁睿也没想到问,他不知道向来稳重的姐姐也有酒后大变样儿的时候,要是知道,肯定要骂沈延卿趁人之危。 “那我们家的事,我姐的……你都知道了?”他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屏着呼吸,紧盯着沈延卿的脸。 沈延卿点点头,笑容不变,“她的事我都知道,我的事她也都知道。” 我还知道你不知道的嘻嘻嘻:) 他最后这句没说出来的话通过表情传达给了梁睿,小伙子气得脸鼓鼓的,“什么鬼……明明我们才是一家人。” 江汨罗乜了一眼身旁这人,看到他眼底略显恶趣味的笑意,顿时明白过来,这是逗他玩儿呢,顿时一阵好笑。 刚要问他要不要一起吃饭,就见他一拍桌子,瞪着眼睛凶巴巴的对沈延卿低吼道:“我告诉你,要是敢欺负我姐,少了一根头发,我都找你算账!我不怕的!” 放起狠话来认真又严肃,很像模像样。 沈延卿没有兄弟姐妹,梁睿在他心里就和自己的弟弟差不多,他一面是爱屋及乌,另一面是羡慕江汨罗有弟弟如此维护,望着他的目光顿时柔和下来,“好,欢迎你的监督。” 他的态度很好,梁睿找不出继续敌视他的理由,但猛然间发现姐姐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了,又憋屈得很。 小的时候,妈妈说姐姐始终是要嫁出去的,所以她要学会养活自己的本事,而他呢,也要努力,不能成为姐姐的拖累,要能给她撑腰。 那时候他小啊,拍着胸脯说:“那我姐嫁给我,就不用走了啊,绝对没人欺负她!” 大了才知道说这话的小孩儿有多幼稚可笑,他知道姐姐终有一日要离开家,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他也一样,他们会渐行渐远,但那些在漫长岁月里彼此扶持互相打气培养起来的感情,让他不舍。 眼看着他的情绪低落了下来,江汨罗叹了口气,她设身处地换位思考,梁睿结婚了的话,她也会难过的吧,毕竟以后,他就不只是维护她一个了呢。 “今晚要不要回公司加班?不用的话,留下来和我一起吃饭吧,顺道在这儿住一晚?” 最后一个问题她是看着沈延卿说的,沈延卿意会,立刻接着她的话道:“小别墅有房间多的。” 这里的小别墅别看面积都不大,但一栋却可以住一大家子人,房间是肯定不缺的。 梁睿这会儿倒有些扭捏了,“这……不太好吧,你跟姐夫二人世界什么的……” 舍不得姐姐归舍不得,改口倒很快。 沈延卿被他一声姐夫叫得心里熨帖,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不要紧,你们姐弟俩应该也很久没一起吃饭了,还有初一十五,我听你姐说除了猫粮其他东西都是你买的?” “那是,我姐的猫就是我的猫。”梁睿得意洋洋,“姐夫,你是不是觉得它们特别可爱?” 沈延卿刚应了声是,江汨罗就打断道:“行了,先安顿下来再继续聊罢。” 于是几个人就一起往外走,一路上都遇见来吃饭或是散步的游客,月下的荷塘一派恬淡的宁静,有风吹过,吹动了高出水面的荷叶,晃动时婆娑婀娜,让江汨罗想起中学时背过的课文,“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 沈延卿轻笑,“这里的荷花其实很有名,因为有很多名贵品种,明天带你来认认。” “喵——” “啊——喵呜——” 背后传来两声猫叫,江汨罗一回头,就看见初一十五已经被梁睿放了出来,不由得说了一句他:“你真是闲的,现在放出来,玩得不肯走了,我看你去吃屁。” “我这不是怕它们在里头太闷了么。”梁睿辩解道,一边拿牵引绳给它们系上。 其实它们出来之后都很乖,会安安分分的跟在主人脚边走,挂个绳子是为了以防万一。 初七凑过来,和它们互相碰碰脑袋,然后一起走。 沈延卿订的这套别墅紧邻着水边,拉开窗帘看出去,水塘里的荷花一览无遗,还可以看见远处造型古朴大气的其他建筑,比如饭店屋角上蹲着的鸱吻,在夜色和灯光掩映下若隐若现。 后方的山峦层层叠叠,在灯光下能看到模糊的轮廓,沈延卿道:“走罢,一会儿十点左右有演出,再不去吃饭就赶不上了。” “演出?什么演出?”江汨罗跟着他一起往外走,好奇的问道。 “这个我知道,他们每年暑期和冬天,都会请昆剧团的演员来演《红楼梦》。”梁睿抢着回答道。 江汨罗又问:“为什么只有这两个时间段有演出?” 这个就只有沈延卿知道了,“因为是旺季,夏季天热,人们愿意来避暑,冬季此地风景优美,尤其下雪时,大家又愿意来赏雪,你别忘了还有春节,辛劳一年可不得犒赏一下自己和家人么。” “年夜饭就可以在这里吃,租个小别墅,一家人住在这儿,有吃有喝有玩,多好,说起来......”他顿了顿,看一眼江汨罗才又继续道,“明年过年你想来的话我提前预定?” 这话暗示意味太强烈了,江汨罗都不好意思接,倒是梁睿道:“这我来订就好了,而且年夜饭还是得回家吃,过了初三再出门罢。” 被他蹶了一下,沈延卿也不在意,点点头,“也好,到时候咱们两家做邻居。” 梁睿:“......”谁要和你做邻居了?! 因为梁睿来了,他不爱吃西餐,江汨罗和沈延卿放弃了之前的打算,改吃中餐,要了好几道云南菜,俱是色香味俱全,清新美味又开胃,莫了要一杯冷泡茶,薄荷的清凉直冲四肢百骸,长叹一口气,晃悠着去露天小剧场。 今天演第八回 ,“比通灵金莺微露意探宝钗黛玉半含酸”,台上演员唱腔身段皆婉转优美,江汨罗渐渐就看出了神。 相较于这边从始至终的闲适轻快,沈长河和杨嘉达那头明显要凝重许多。 在沈长河向杨嘉达展示了儿子女友的照片之后,杨嘉达的面色就变得不太好,“......老沈,我们去书房。” 沈长河没反应过来,笑着顺着他话道:“是不是又从哪里淘了宝贝回来啊,不会又让人骗了吧?” 一边调侃他,一边起身要和他一起去书房,苏秋从厨房探出个头来,“干吗去啊你们,马上就要吃饭了。” “你别管,今天开饭时间延后。”走在前面的杨嘉达沉声说了一句,似乎有不善的情绪在努力压抑着。 沈长河这时发现不对劲了,不等进书房,就问了句:“到底怎么了?” 他话音刚落,就被杨嘉达拉了进去,门嘭的关上,咔哒一声,从里面反锁了。 沈长河一愣,疑惑的看向老友,“老杨......” “老沈,你还记不记得陈深?”杨嘉达有些粗暴的打断他没说完的话,紧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沈长河愣了愣,随即瞳孔微微睁大,“你是说......她就是......” “对,她就是当年我托你从汨罗带回来的那个孩子。”杨嘉达苦笑,“我没有想到我们会再见,你知道的......陈深他......要不是当初我不够果断,陈深就可能不会暴露,也就不会......” 当年的行动,杨嘉达还只是青浦分局的一个副局长,负责一个代号“猎狐”的抓捕行动,目标是一个盘踞深山多年制造毒品并在容城等地销售、且与国外势力有着深度勾结的犯罪团伙,江夙生接受组织安排,化名陈深潜入对方内部,他凭借着机警和伪装,很快取得了其中一个小头目的信任,逐渐打入内部。 在短短的时间里,江夙生就给组织传回了大量的情报,帮助组织捣毁了他们好几个小型的窝点,很快就引起了对方的警觉。 要是没有叛徒,条子怎么可能一抓一个准?查,必须严查! 在他们发生内部的时候,组织上认为收网的最佳时机到了,于是在一个深夜开始行动,兵分几路,其中一路是去他们的一个地下工厂,江夙生会在那里和他们里应外合。 本来这个是最十拿九稳的,却偏偏是在这里出了问题。其中一个刚加入队伍的警员竟然因为失误,碰翻了他们放在门口的空油桶发出声音,被闻声赶来的犯罪捉住成了人质,双方僵持不下之时,对方见警察越来越多,干脆朝人质的腿上开了两枪,顿时血流如注。 这时负责行动的杨嘉达原本改果断下令击毙犯罪分子,但他却犹豫起来,如果能捉活的审问出更多的消息呢?要是能通过劝说的方式...... 但对方却不愿意给他时间犹豫,抬手就对准了人质的头,准备给他来个一枪爆头。 就在这紧急关头,苦等不见人来接头的江夙生赶来了,一冲一撞,将对方的手撞歪了,子弹从人质的脸上擦过,开枪的人也被他扑倒在地,警察一拥而上。 这一撞,救了人,同时也让他暴露了卧底的身份,如果你不是叛徒,你帮那些条子做什么? 经此意外,行动表面上成功,因为捣毁了最大的制毒窝点,但实质上是失败的,因为杨嘉达知道,最大的幕后黑手没有抓到,而江夙生也被迫开始了逃亡生涯,生死不知下落。 作者有话要说:梁睿:我觉得裙带关系不好,后来发现……真香。 阿罗:??? 梁睿:只要公司不倒闭,裁员就不会轮到我。 沈医生:……是个被社会毒打过的成年人了:) 第八十九章 杨嘉达还记得, 在江夙生下落不明后,组织一直找不倒他到底去了哪里,而同时又发现有另一拨人在找他, 那就是当时有名的修会。 修会是他们最早盯上的一个涉黑组织, 但却苦于找不到有力证据将其彻底捣毁。 沈长河记得这事,“当时传言修会的大小姐和人私奔了。” “传闻如此,而事实也是这样,江夙生失踪了, 她也失踪了,所以修会打着寻找大小姐的旗号四处活动, 而三年后, 江夙生的消息终于传来,是因为修会的大小姐回来了。” 杨嘉达回忆到这里, 就和沈长河之前知道的一些事重叠了,“所以你们才请我去了汨罗?” 结果沈长河千里迢迢赶到汨罗,动用了有关部门的力量, 也没能找到江夙生的踪影,唯一的可疑之处, 是福利院多了个来历不明的孩子。 江夙生在出任务之前,曾经留下过自己的DNA数据,为的就是防止哪天死了连尸首都找不回来,结果尸首是没找到,却帮他找到了他的女儿。 但当时的技术并不发达,所以孩子的母亲到底是谁,没人知道。 江汨罗被暗中送回江家,此后他们或许是为了保护江家的安全,又或许是时间太久大家已经忘了, 总之,没人再提起过江夙生,沈长河也就不知道关于江夙生之事的详细因由,直到今天。 连杨嘉达,也是因为杨明隐病重时的一个心愿,私下调查这位女同学事时才发现,原来她就是江夙生那个女儿。 “如果不是这样,我不会答应阿隐的要求,这是我能光明正大照顾她的唯一理由。”杨嘉达叹了口气,神色有些疲惫。 这是埋藏在他心里几十年的事,不止一次午夜梦回,觉得愧对故人。 他伸手想摸口袋里的烟,却摸了个空,才想起自己正在戒烟。 沈长河听完他说的这些事,眉心蹙起来,“当年修会的大小姐......” “杜海棠,现在的杜氏集团董事长杜明的女儿,被找回来后就一直深居简出,没人见过她,传说她疯了,九年前因精神病发作放火自焚而亡。” 杨嘉达看出了他的疑问,干脆地回答道。 当年的修会经过二十多年的发展和洗白,已经成了今天体量庞大的纳税大户杜氏,杜明还成了知名慈善企业家,谁也不会轻易想到他曾经是个喊打喊杀的帮派老大。 只有杨嘉达还在关注着当年的事。 二十多年过去,当年涉及的那个境外组织早就因为行事过于高调而在一次国际联合行动中被连根拔起,杜氏也一直很安分,直到十年前旗下会所鸿海国际被扫黄打非专案组查封,才又被盯上。 鸿海国际曾是容城最大的销金窟,因非法组织卖淫赌博、容留他人吸毒等一系列违法行为被相关部门查封关停,同时下马的还有时任容城公安局的局长,杨嘉达正是在这件事后去掉了头上的副字。 那之后,杨嘉达一直很想抓到杜氏的马脚,但这次杜明比当年更加谨慎且老奸巨猾,一点缝隙都没留给他。 鸿海国际出事五年后,魅色开业,并迅速成为容城新的销金窟,而且种种迹象表明,它已经成为了鸿海国际第二,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他们知道江汨罗的存在么?”沈长河忽然想到这个很重要的问题。 杨嘉达的面色一沉,“我们的人传回来的消息是,杜明准备要将她认回来。” 沈长河闻言一愣,随即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岂有此理!” 杜明这是要做什么?一个外孙女,因为血缘关系要认回去无可厚非,可杜氏做的什么生意他难道不清楚?这样把江汨罗认回去,到底是真的为她好,想把东西都给她,还是另有目的? 谁都知道杜氏现在的总裁何固熙是他一手教养长大的,地位稳固,江汨罗回了杜家,要不要争,争了能不能争得过,不争的话何固熙会不会愿意放过她,都是未知数。 而且沈长河明白,杜氏既然已经进了有关部门的眼里,这次是真的要扳倒的,既然如此,江汨罗一直置身事外才是最好的,她毕竟无辜。 “要不然……”他想了想,“让延卿跟她马上结婚算了,反正封悦也喜欢她。” 他是一片慈父心肠,想着既然已经是儿子的女友,又是个无辜的孩子,就该保护着,没必要让她回杜家去,毕竟结婚以后跟婆家住也是应当的。 可杨嘉达不是这么想的,他比沈长河要清醒许多,“组织经过研究觉得,如果她能回到杜家成为我们的卧底……” “荒唐!”他的话还没说完,沈长河就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顿时刷的站了起来,“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明知道她是无辜的,还……难道就不怕她出事么?” 杨嘉达也站了起来,和他对视着,“我也不愿意让她去,可是这是目前最快捷最可行的办法。” “她是无辜,可谁不无辜?那些死了的兄弟,那些被毒品害得家破人亡的人,那些失足的姐妹,谁不无辜!?杜氏不倒,怎么对得起他们!” 为了钱,为了片刻脱离现实的虚幻的愉悦,那些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而禁毒,就是在刀锋上行走,他们要面对凶恶的毒贩,冒着死亡的危险去拼搏,在这份责任的同时,他们将自己和家人的安危全都押了上去。 他们不能露脸,不能告诉别人自己在做什么,不能陪老婆孩子去逛街去游乐场,出任务时也不能随身携带家人的照片,因为这些举动,都可能给他们带去死神的屠刀。 江汨罗的父亲江夙生就是其中一员。 可是她的身份又实在特殊,“你们怎么能确定她不会因为血缘关系最后偏向于杜明?这太冒险了,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 就算江汨罗最后选择了杜氏,那也无可厚非,毕竟他们是血亲。 杨嘉达犹豫半晌,摇摇头,“不会的,她是江夙生的女儿。” 沈长河深深的吸一口气,“然后呢,她答应你们了,你们怎么保护她?万一行动失败,她怎么办?就算行动成功,你们有没有想过她的感受,那是要她亲手将自己的外祖父送进大牢!” 他的问题一下就将杨嘉达问住了,他们所有人,都只觉得这个主意实在好,因为这样一来,江汨罗就会是他们在对方组织中最接近核心的一个线人,而且她的身份特殊,轻易不会受到怀疑。 却从未想过沈长河刚才提出的这几个问题,他们想到很多,包括如何行动,即便牺牲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可是他们忘了,江汨罗不是警察,她就是个最最普通的女孩子。 面对亲情和正义的拉扯,会有所顾虑,会害怕,会难过。 面对从未见过的奢华与纸醉金迷,她也可能迷茫,甚至迷失方向,最终不能自拔。 看着杨嘉达沉默下来,沈长河转身就要走,“在你们没有拿出完善的方案能保障她的安全之前,我坚决不同意这个提议。” “你们大可以试试,看看我是不是在开玩笑。” 多年好友,第一次如此不欢而散。 沈长河从他的书房出来,撞上来叫他们吃饭的苏秋,“可以吃饭了......” “我就不吃了,还有点急事,先走了。”说完,他匆匆离开,留下苏秋在原地错愕。 翠湖山庄的露天戏台上,演出已经渐至尾声。 江汨罗昨晚值班没睡好,今天又忙了一天,这会儿已经看得有点累了,索性头一歪就靠在沈延卿肩膀上,眯着眼儿听演员的台词。 恰好是宝钗要看宝玉的那块玉,“成日家说你的这块玉,究竟未曾细细的鉴赏过,我今儿倒要瞧瞧。” 可等再回神,就已经是“请听下回分解”了,这中间到底讲了什么,黛玉半含酸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竟一点印象也没。 “我睡着了么?”她仰起头问沈延卿,有些茫然。 “是啊,你睡着了。”沈延卿望着她因为困倦而显得有些呆滞的眼睛,觉得怎么看怎么可爱。 尤其她软着声音同自己说话时的模样,让他想起总是很爱撒娇的十五,又软又萌,他想把她揣进衣兜里。 可惜不行,于是他只好低头亲她一口,不够,又亲一口。 江汨罗乖巧的由着他亲,又有些遗憾的啊了声,“我都没看到后面讲什么。” “后面就是黛玉也来探望宝钗,见他俩在一起,不高兴了,借着丫头送手炉奚落了他们一通,宝玉很郁闷,喝醉了酒,回到自己的住处,将李嬷嬷骂了一通......你记得李嬷嬷?”沈延卿给她讲着戏里的内容,又怕她分不清谁是谁。 江汨罗点头,“记得,宝玉的奶娘。” “嗯,然后就到秦家领了秦钟来贾府,等着一起读书。” 这时候戏已经散了,三人一路走出剧场,沈延卿跟江汨罗走在前面,窃窃私语,梁睿走在后头,低头跟兄弟发信息抱怨:“我要是知道我姐跟我姐夫这么黏糊,我就不留下来了。” 兄弟劝他要么忍要么滚,他想了想,“不行,我不认命!” 信息刚发完,就听旁边走过去的几个人说要去吃烤串儿,梁睿顿时灵机一动。 他抬起头,冲着前面的背影喊道:“姐,吃串儿去不去?” 江汨罗整被沈延卿牵着走,握在一起的手晃来晃去,听见这话动作停了停,眼睛一亮,“去!哪儿吃?” 梁睿一摊手,“不知道啊,我刚听路过的人说有,不过......” 他眨眨眼睛,不怀好意的看向沈延卿,“姐夫肯定知道的吧?” “在餐厅的三楼和天台,有烧烤档口。”沈延卿闻声应道,“我还知道一会儿我们会路过一个小小的常用药物自助售卖机,可以买一包大山楂丸。” 才吃了晚饭多久,又吃烧烤,也不怕撑得慌。 他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梁睿的脸上,让他有些不由自主的心虚,没多会儿便移开了目光。 江汨罗这时已经说要去了,“不要紧的,少吃点就是了,去吧去吧,我都好些日子没吃了。” 大约是心情放松,她比在家时要活泼许多,给人的感觉都变了不少。 沈延卿舍不得叫她失望,温声道好,仍旧牵着她的手走在前头,梁睿跟在后面,越来越觉得自己好多余。 梁睿:“......”这人怎么一点都不讨好小舅子的??? 翠湖山庄的景色宜人,天亮后梁睿回去加班,走之前再不说是要去挣钱给乖乖买玩具了,而是:“到时候能来这想住多久住多久!” 志向远大到不行,江汨罗替他理理衣领,没有打击他,“行,去吧。” 等他走了,沈延卿才带她去看荷花,原来不同颜色不同大小的荷花有那么多,还都有自己的名字,有的叫汉宫春、翠盖华章,有的叫白雪公主、伯里小姐,很有趣。 经过周末的放松,江汨罗的心情好了许多,再回到原来的生活环境,也不觉得像之前那么压抑了。 转眼又是周末,沈延卿接到电话,说家里有些事,要回去一趟,江汨罗也没问是什么事,只道让他开车小心。 “应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很快我就回来了。”沈延卿低头亲了一下她的头顶,“回来了咱们出去吃?” 江汨罗点点头,“行,你快走罢,别耽误正事。” 沈延卿走了没多久,她却意外的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的电话,不过那头的人却不陌生。 “江医生,我是杜明,有点事想跟你聊聊,不知道能否见一面?我就在你们小区门口对面的这家茶座等你。” 第九十章 阳光晴热的夏日午后, 咖啡店安静的包厢里无人打扰,江汨罗静静的坐在沙发椅上,怀里抱着红色的靠枕。 对面坐着杜明, 杜氏集团的董事长, 他们见过几次。 一旁坐着的是何固熙,他翘着二郎腿,垂着眼,手指间夹着手机, 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江汨罗想起第一次见到杜管家的情形,魅色灯光昏暗的走廊, 他喊了一声“大小姐”, 然后发现认错人了,他说抱歉, 她说没关系。 原来,那就是命运齿轮开始扭转的第一秒。 不,或许说, 三十年前那场穷小子和黑帮大小姐的私奔,才是命运开始改变的最初。 “我其实不同意你父母的事, 那时我不知道你的父亲叫江夙生,他叫陈深,耳东陈,深度的深,他在我的眼里,充其量只是个还算上进的不错的年轻人。” “但他生了一副好皮相,没见过多少世面又被保护得太好的女孩子被他吸引,成为他手里的一把刀。” 杜明一直觉得陈深利用了杜海棠,包括生下江汨罗这件事。 但他对江汨罗说的是:“你爸被人追杀, 逃走的时候其实没有想带她,是她一意孤行偷偷跟上去的,利用自己的身份帮他躲过了不少搜查。” “到了汨罗之后,被一户姓贺的人家救了,她就假冒那家人在外地的外甥女,实际上和你爸是做了夫妻。” “生下你……是她觉得,有了你的话,我就不会对你爸下手了,但是我找到她的时候,你爸已经死了,她整个人很不对劲,觉得带着你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暂时把你送去了福利院,打算过段时间再去接,结果……我去的时候你已经被人抱走了。” “我之前不知道你离我这么近,要是知道,无论如何都会接你到身边,让你跟她母女团聚,也不至于……” 他说的话九真一假,但就那么点可疑之处,也被江汨罗发现了。 他什么时候重返过汨罗?不,就连他去过,都没人知晓,她打听来的消息,是说贺老头家的哑巴外甥女生产的时候就回自家去了,没有再回过汨罗,杜明是在哪里找到她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杜海棠和江夙生在生产之前就被找到,然后杜海棠被强行带走,生下她后被带回容城,而她被遗弃、江夙生的死都是杜家所为? 否则怎么解释一家三口会有一个死因成疑,而另两个天各一方? “杜家的事不要掺和。”江汨罗没来由的想起杨烨对自己说过的话。 以及每次杜家来电要她去出诊时,他和林晨担忧的目光,其中的忌惮不似作伪。 杜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家?杜明又是什么样的人,能让出身杨家的杨烨都如此忌惮? 江汨罗的心里飞快闪过几个念头,仍旧努力的让自己镇定下来,至少不要立刻就惊慌失措。 “后来呢?她被你带回来以后。” 她抿着嘴唇,脸色有些发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出奇。杜明想起了去世的那个女儿,他们像吗?不像,起码这个时候不像。 她更像陈深,哦,不,是江夙生,那个浑身狼崽气息不服输的年轻人,他曾经真的看好过他,谁知道他居然是个条子。 杜明在心里嗤笑一声,然后对江汨罗露出一个微微惆怅遗憾的笑容,“她后来抑郁成疾,就算我将你表哥接过来陪她,也无济于事。” 他说着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何固熙,何固熙听到这里显然愣了愣,然后抬头向江汨罗点了点。 杜明继续道:“再后来她就得了精神病,久治不愈,最后连和我们一起住都不愿意,也不肯见任何人,于是我将她安置在花园的一座小楼里,最后有一天,她玩打火机,点燃了纱窗,等发现的时候已经……”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呼吸有些急促,显然这段记忆让他觉得不堪回首。 “……节哀。”江汨罗想来想去,只有这两个字合适。 杜明笑了笑,叹口气,“都是九年前的事了,那会儿你多大?十八岁?” 江汨罗点点头,心里忽然出现一股怅然来,她从十五六岁就来了容城读书,一直试图寻找父亲的下落,原来和母亲也曾经离得那么近过,只可惜互相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她抿着唇,微微垂着眼,身上不自觉的露出抗拒的气息,杜明知道,她还是不信。 但没关系,他有办法让她信,“给我几根你的头发罢,三天后,不管是还是不是,我都会再来见你一次。” 他提出先做DNA鉴定,江汨罗的心松了一下,刚要喘口气,就听他继续道:“如果你的确是杜家的孩子,就必须回来,能明白么?” “……什么?”江汨罗一怔,眉头皱了起来。 杜明眼睛微眯,“如果你喜欢现在这份工作,我可以给你开一个新的宠物医院,当然,我更希望你回到公司来,和固熙一起成为我的左右手。” “好好考虑一下。”这是他跟江汨罗说的最后一句话。 说完他就很客气的结束了这场会面,江汨罗的脸色并不好,他最后的这句话其实已经彻底击垮她所有的镇定。 他是在要求她抛弃现在所有的一切,回到杜家,包括现在的工作,同事,朋友,那沈延卿呢? 她忽然想到这一点,忍不住有些手脚冰凉。他难道想以亲人的名义,插手她此后的人生? 江汨罗觉得这个想法荒唐又可笑,于是她抬起眼,看向已经走到门口的俩人,他们离得并不近,给人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 杜明的背影有些蹒跚,她记得,他好像身体不太好。而另一个,则正当盛年,明明是他一首培养起来的接班人,但江汨罗却觉得,杜明不太信任他。 或者说,不如他说的那样信任何固熙。 正在这时,已经踏出包厢门的何固熙忽然回过头来,迎着江汨罗略带探究的眼,露出一个和气的笑脸来。 但那眼神里,又分明有一抹讥诮,江汨罗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因为她有时候也会这样看人。 当觉得对方是个傻子的时候。 这个认知让她瞬间感觉自己被侮辱了,她想质问,对方却已经不见踪影,徒留她坐在远处脸色铁青。 半晌,咖啡厅的服务员送来一份新的下午茶,焦糖玛奇朵配黑森林蛋糕,“是刚刚离开的那位年轻先生替您点的,请慢用。” 江汨罗面无表情的点点头,也不碰这些东西,转头看向了窗外。 阳光很好很好,比上个星期去翠湖山庄的时候更甚,可是她的心里却出现了前所未有的阴霾。 沈延卿的感觉不遑多让。 他原以为沈长河是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才忽然叫他回来,可刚进门,还没坐下他就道:“走吧,别让人家久等。” “到底什么事?”沈延卿一愣,看着他严肃的脸色,下意识觉得不好。 沈长河沉默一瞬,再开口声音低沉得出奇,“没什么,去了就知道了。” 沈长河开车,沈延卿坐在副驾驶,父子俩一路沉默。他不问,是因为知道问了也没用,沈长河不说,则是因为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去的是容城公安局,沈延卿看着门口的警徽,问了句:“……你犯事儿了来自首?” 沈长河被他一噎,脸色铁青,却又头一回没骂他,“……进去就知道了,少啰嗦!” 没过多久,沈延卿就见到了杨嘉达,和禁毒大队的刘队长,经侦大队的蒙队长,听天书一样听他们说起代号“猎狐”的行动。 “这次猎狐行动重启,目的是……”杨嘉达说着事情经过,斩钉截铁的说出目标,“一定要将杜明团伙绳之以法!” “延卿,江汨罗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我们希望你能配合我们对她进行思想工作……” “我不同意。”沈延卿话没听完,就迫不及待的否定他们的提议,“这太危险了,我不同意她去做这件事。” 刘队长不赞同的看着他,“沈先生,让毒品绝迹,维护社会的稳定和安全,是每个公民应有的责任心。” “你们都不一定能做到的事,凭什么要一个女孩子去承担?”沈延卿环着手臂,据理力争,“你们怎么能保证她一定不出事?我只有这一个江汨罗,她出事了,我跟谁讨公道去?” “他的父亲为什么死的,怎么死的,你们比我清楚,为什么要她一个从来没有接受过任何专业训练的女孩子去担这么大的责任?” “可是……”刘队长有些急了,“我们没有更多的时间了,这次真的是最佳时机,我们有同志已经卧底进了杜氏,可以保护她。” 沈延卿轻笑,“你们能有几个人在杜氏,在杜氏的人都是什么级别,到可以随时接近到杜家的小姐这样的人物么,如果不能,出事了的话还不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再说了,法律有要求必须大义灭亲么?” 当然没有,做不到大义灭亲是人之常情,可是江汨罗的情况很特殊,杨嘉达道:“我们这样打算,也是因为她不管是和杜明还是杜海棠,都没有在一起生活过,感情上的纠葛会少很多。” “是,这样她会更好配合你们工作,但反过来,杜明对她的感情也不深,虎毒不食子就不适用于他们之间,一旦身份泄露,杜明会毫不犹豫的弄死她,自己都快死了,外孙女算什么。” 沈延卿嘁了声,面露鄙夷,“所以说来说去,你们是既想要阿罗帮忙,又舍不得给她好处,有没有人保护她?还有,如果她有个万一,是不是就白死了?” 他的眼里放出一股摄人的寒光,冷笑连连,“就像她父亲那样,死得悄无声息,连个烈士的名头都没有?” 听他提起江夙生,杨嘉达的脸上顿时一片灰败和愧疚,两位大队长脸上也露出不自在来。 沈长河从进门后就一直不吭声,这会儿觉得差不多了,才终于开腔,不知道是要打圆场还是其他,“这件事还是交给她本人来决定要不要做,只是……” 他顿了顿,“有些东西我张口向你们要,未免显得我仗势欺人,但我觉得,延卿说得没错,你们是该……” “老沈,你别说了。”杨嘉达忽然打断他,深呼吸了一口气,道,“该给的一切我们都会给,除了我们刚才说的,还会尽快安排人以保镖的身份进入杜家,杜明总要给外孙女找保镖的罢?” “至于万一她……荣誉肯定是不少的,但是江夙生的烈士称号,我不能保证一定授予,但会尽力替他争取。” 他的语气十分诚恳,“我们真的非常需要她的帮助。” 沈延卿这才勉为其难的点点头,但强调道:“我不会逼她做决定,如果她不愿意,我希望你们不要打扰她的生活。” “一定一定。”两位大队长面露惊喜,不停地保证,但沈延卿却对他们没多少信心。 听完这件事他就推不掉,除非江汨罗真的不愿意,但他们一定会有各种说辞哄得她愿意,比如江夙生。 一直到出了公安局大门,沈延卿才从沈长河那里知道杨嘉达和江汨罗的关系,不由得一阵错愕,“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不亲自跟阿罗说?” 要打感情牌,杨嘉达自己不就能打么? 沈长河摇摇头,“他是没脸见,至于为什么……你明天带她来家里吃饭,我再仔细告诉你们那些事。” 说完他重重的叹了口气,沈延卿沉默的点点头,觉得心头一阵阵的发慌。 好不容易回到佳禾花园,他几乎是一路小跑着从停车场出来,上了楼,手忙脚乱拿钥匙开门,一进门,就看见江汨罗正抱着膝盖坐在窗前的地板上,把脸埋在膝盖里。 背影一动不动,安静得如同雕像。 初一和十五同样安静的陪在她身边,连初七都没有捣乱,反而露出担忧的表情,看见他回来,便甩甩尾巴。 “……阿罗?”他惊讶的走过去,蹲下来,伸手抱住了她的肩膀,“阿罗,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江汨罗的身子微僵,半晌才放松下来,然后轻轻的晃晃脑袋。 “沈延卿,我可能已经找到我妈妈了。”她的声音轻轻的,没有激动,没有难过,只有无边的冷静。 “我的外祖父,要将我认回去。” 可是沈延卿却听得心里一沉,咚的一声,震耳欲聋。 第九十一章 “这是怎么说?”沈延卿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追问, “是不是今天有谁来找你了?” 他一面说,一面将江汨罗的脸硬是从膝盖上挖出来,“阿罗?” 江汨罗定定的和他对视着, 眼睛里慢慢的、慢慢的, 出现了泪水。 “沈延卿,我不想回去。” 她的声音低低的,充满了无奈和委屈,“我不想......” 沈延卿从没见她这么软弱过, 在他的记忆里,江汨罗是不熟悉时的清冷疏离, 是熟悉后的温和柔软笑盈盈, 是偶尔的借醉闹腾和活泼逗趣,但他不管怎样, 她总是笑着的,好像她的人生词典里不会有“眼泪”这个词。 可是现在他忽然发现,一样的, 她和所有的女孩子都是一样的,会害怕, 会委屈,会想哭。 想到这里,他的心头就像是被人拧了一下,丝丝闷痛,又觉得心酸。 她哪是不会哭啊,分明就是哭了也没人看,久而久之就坚强了。 “好我们不回去,哪儿也不去。”这一刻,沈延卿放弃了帮杨嘉达做她思想工作的打算。 去他的人间大义, 他的阿罗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江汨罗抓住他的手腕,像个孩子似的一头扎进他怀里,手再一松一伸,就抱住了他的脖子,整个人都挂在了上面。 “想哭就哭,别忍着,会不舒服。”沈延卿顺着她的脊背,低声温柔的哄着。 江汨罗的呼吸在他说出这句话时变得有些急促,但不过转眼,就又恢复了平静。 她甚至摇摇头,开口说话的声音和往常一样平静,“你记不记得杜家?” 沈延卿替她拍背的手顿了顿,心里念头百转千回,有无数的话想说,但最终,也只是低低的嗯了声。 江汨罗并没有发现他情绪上的变化,伏在他怀里,闭着眼,点点头,“你出去后没多久,我就接到杜董事长的电话,说要见我,有事要谈,我就去了......” 她事无巨细的将和杜明见面后的一切都和盘托出,包括场景如何,甚至连何固熙在离开时最后看她的那一眼和后来服务生送来的咖啡和蛋糕。 “我不知到该怎么办,我觉得、他很强势......”她顿了顿,似乎在思索如何组织语言。 沈延卿五指当梳,替她理了理长发,“你希望DNA匹对失败?可是阿罗,你比我还清楚,以杜氏的财力,是不可能在这件事上出差错的,除非他们故意。” “但是,做个假的亲子鉴定,给你杜氏千金的身份,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或者说,有这个必要么?” 江汨罗听着他的话,忍不住沮丧的叹口气,“......是啊,我知道。” “我不是不想认亲,如果他的确是我亲人的话,只是......”她抿着唇,垂下脖子,不再去看沈延卿剃得光洁的下巴。 “杜董的意思是要我辞职,割断现在所有的人际关系,以全新的我进入新的圈子,可是沈延卿,我不愿意,我觉得现在很好。” “杨院长他们都很好,这里的邻居也很好,我喜欢现在稳定的生活,还有你,如果他要我们分手,怎么办?” 她说完了在这些,才又抬头,向来独立的人再一次向他表示出依赖。 沈延卿的呼吸一顿,只觉得心惊肉跳,他的想法不如江汨罗乐观,尤其是从专案组那里回来之后。 “如果......”见他许久不说话,江汨罗又开口了,“我跟他说不回去,就当普通亲戚来往,也不要他东西,你觉得行不行?” 沈延卿原本还一下接一下很哟有节奏的拍着她的背,闻言不由得一愣,随即失笑,摇摇头,这姑娘怎么突然之间倒变得天真起来了? “你觉得可能么?”他反问道,“你真的认为他会留你在外面么?” 江汨罗抿抿唇,有些丧气,“......怎么就不可能?” “杜董事长不会同意的,因为你是他唯一的至亲,还有,小何总也不一定愿意,因为你的血缘关系,在他看来,你或许就是最大的绊脚石,没有你,他一定结伴,但你出现了,就不一定了,即便他有心要信你,但谁能保证杜董事长没有别的想法?” 沈延卿语气轻缓,仔细给她分析着这件事,可是有些事,不像他说的这么简单。 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他很怕,怕她觉得他们是想拿她当棋子,怕她为难,怕她不管答应还是不答应最后都会愧疚。 明知道这么做是对的,可他不想逼她做选择。 只好安慰她:“倒也不用很担心咱们俩的事,杜董但凡还想维持表面功夫,就不会强令我们分开,我猜他可能会在某些时候让你认识某些人,光鲜亮丽大方风趣的公子哥,总比我一个小医生好,他会这么觉得。” “……我不会。”江汨罗抓着他的手,急急忙忙许诺道。 沈延卿摸摸她的脸,“我知道你不会,但如果有需要,你可以装作你会。” “为什么?”江汨罗一愣,有些疑惑。 沈延卿看着她有些茫然的脸孔,忽然说不出话来。她根本不知道,杜明的强势,专案组的期许,最终目的殊途同归,就是要她认下这个外家。 “阿罗,明天我们就回去吃饭好不好?”最后,他也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 江汨罗愣了愣,“不是还没到日子么?” 沈延卿目光微闪,“可能有讲究,不做正日子罢。” “哦,那行。”江汨罗不疑有他,反倒因为有新的事要担心而暂时丢下了杜家要认亲的事,“第一次见你爸爸,我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么?” 她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才在一起没几天,这就登门拜访,总有种见家长的紧张。 沈延卿摸摸她的头,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没什么要注意的,只有自家三四个人吃饭,怎么舒服怎么来,” 江汨罗歪歪头,想问不请客吃饭么,又想到可能沈长河身份有些不同,组织应当是不允许铺张浪费的,还不如就自家人吃饭来得清净省事。 于是她点点头,又还有些紧张,“那......我要提前请假下班回来等你么?” “也不用,下班再去就行,别紧张。”沈延卿抬手揉揉她的后脑勺,没见过她今天这么软乎乎得模样,觉得格外稀罕。 又觉得等她回过神来了,就会变回去,于是赶紧磨磨蹭蹭,使劲占便宜还嫌不够。 “别闹,我要去做饭了。”江汨罗红着脸,将他摸进自己衣襟里得爪子拽出来。 沈延卿就笑着跟她一起走,说去给她帮忙,好像都忘了还有让人头痛为难的事,只要把握掩下的片刻欢愉就可以。 第二天江汨罗照旧去上班,因有了前一天的事,让她意识到或许哪天就要离开了,所以她再看孟菲菲他们,就有种莫名的不舍,和珍惜。 看见他们像平常那样跟她打招呼,问她周末去做什么啦,都有种莫名的喜悦。 “天这么热,就在家,哪里都没去。”她笑着应道。 孟菲菲又问她:“汨罗姐,今晚要不要一起去吃自助餐啊?叫上初七爸爸一起,人多有折扣。” 江汨罗有些可惜的摇摇头,“今晚要去给初七爸爸的爸爸过生日。” 这称呼这么长,着实让孟菲菲反应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才惊讶的发出一声惊呼,“......汨罗姐你这么快就要见家长啦?!” 江汨罗有些不好意思的眨眨眼,想说其实早就见过家长了,要知道她可是先认识的初七奶奶啊。 可话还没说出口,门外就已经来了客人,怀里抱着一个纸箱,正忙着收伞。 江汨罗连忙走过去帮忙,“你这是......刺猬?” “是啊,我去倒垃圾,看见它被人扔在垃圾桶里。”女生解释道,“我看它刺都断了好几根,就带来看看,医生,你们这里能不能看异宠啊?” “能啊,我们孟医生跟郝医生都可以看,先登记一下信息罢。”江汨罗笑眯眯的应道,低头看着箱子里蜷缩成一团怯生生的小东西。 这是一只人工培养的宠物刺猬,学名叫非洲迷你刺猬,个子娇小,脸和肚皮上的绒毛都是白色的,脚上只有四个脚趾,独独少了拇趾,圆嘟嘟的团成个刺球,竖着背上白色和咖啡色混杂的刺,有些已经断了,看起来又有些可怜兮兮的。 “哎,它又拉了。”捡到它的女生登记完信息,过来一看就惊呼道。 箱子里到处可见它的分辨,江汨罗解释道:“这种刺猬的胆子都比较小,受惊了的话会四处乱串,大小便失禁,先带它去看医生吧,医生会告诉你怎么照顾它的。” 她边说边把箱子递回去给女生,对方接过,道了声谢,急急忙忙的去找诊室。 江汨罗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轻轻一笑,这里就是这样啊,有许多有爱心的人和可爱的小动物,才会让她不舍。 下班的时候,沈延卿过来的时间和平时差不多,接了初七,临走前孟菲菲特地叫住她,“加油哦,汨罗姐!” 孟晋刚好也下班,见状状似无意的问了句:“怎么了?” “汨罗姐要和初七爸爸回去见家长了。”孟菲菲没心没肺的,张口就说了实话。 孟晋只觉得膝盖被扎了重重一箭:“......” 因为是回家,沈延卿还特地带了初七,原本打算直接过去,可江汨罗早上出门忘了拿要送给沈长河的茶叶,只好先回佳禾花园,这下给了沈延卿只开一辆车去的理由。 “省油了。”他这么笑着跟江汨罗道,实则心里并不觉得有什么可笑的,反而有些紧张。 江汨罗不是第一次到豪庭雅墅来,上次过来给一个客户家的狗狗做安乐死就来过了,只是第一次来沈家。 沈延卿下车用钥匙开了门,车子慢慢开进去,刚熄火,就见封悦从里头匆匆跑出来,“你们回来啦,怎么这么晚,我还说打电话问问呢。” “病人多,还堵车。”沈延卿下车,顺手将茶叶罐袋子递过去,“阿罗给沈院长做的蜜渍铁观音。” “自己做的呀?”封悦接过来,有些惊讶,“阿罗这么厉害哦。” 她以前都叫她江医生,现在随沈延卿叫她阿罗,便多了几分从前没有的亲昵。 江汨罗脸微微红着,有些腼腆,“不值钱的,是因为听沈......听延卿说叔叔喜欢喝茶。” “心意到就行。”封悦笑着拉过她的手,上下打量她一番,“瘦了,比去年冬天我见你的时候瘦了,是不是臭小子欺负你啦?” 江汨罗微微一愣,随即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行了,别站门口了。”沈延卿这时插了句嘴,打断封悦还没说出口的话,顺势将江汨罗拉到了身边,同封悦一起往屋里走。 “回了,屋里等你们呢。”封悦笑道,“快去洗手,马上就开饭了。” 沈延卿应了声好,握着她的手走在后面。她的手心很烫,有些微汗意,还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很紧张,沈延卿愣了愣,连忙扭头向她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笑脸,偷偷和她咬耳朵,“别怕,有我。” 这是沈长河第一次见到成年后的江汨罗本人,她比照片上显得更像江夙生,沈长河意识到这一点,内心有一股很复杂的情绪涌上来。 他想起那天从杨嘉达的会议室回来,他又给自己打过来的电话,特地让他转告江汨罗,“这只是一场交易,她不必因为我的缘故必须同意。” “我知道我有些急了,但是……老刘明年初就要调去华市,我也没有多少时间了,如果不能在退下去之前扳倒杜氏,我怕日后会有变故。” “是我们对不起他们父女,但……” 他没有说完,只是长久的叹气,沈长河突然记起,今年的杨嘉达和他,都已经六十岁了。 他们都已经到了必须退休的年纪,却又都觉得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完,一边想着明天来得再慢一些吧,一边拼命地往前跑。 我的敌人还没倒下,我的病人还没痊愈。沈长河突然有些难过,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老了。 江汨罗发现沈爸爸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奇怪,不由得一愣,下意识就看了眼沈延卿。 “爸,这是阿罗,我女朋友。”沈延卿先开口打招呼。 封悦也跟着道:“看,人家孩子还特地给你带了亲手做的蜜渍铁观音,多有心。” 沈长河闻言立刻回过神来,笑着点头道谢,又招呼她坐,十足热情和气,完全看不出沈延卿说过的严肃痕迹。 江汨罗慢慢放松下来,笑着回答他问起的关于工作和家里人的问题,没过多久,封悦就来叫他们吃饭了。 饭桌上有封悦最拿手的卤菜,江汨罗吃过她做的卤牛肉,念念不忘,沈延卿给她夹了几片,“呐,你最喜欢的。” 一顿饭吃得和谐又平静,直到晚上快九点。 这时他们已经离开了餐厅,正在客厅泡茶,蜜渍铁观音的香味甘甜,沈长河抿了口茶汤,忽然有些沉默。 沈延卿知道,他要说正事了。 “阿罗,你知道么?”他忽然开口,语气有几分回忆与感慨,“我第一次见到你,你才这么点大。” 他放下手里的茶杯,比划了一下。 江汨罗先是一愣,随即想起江媛曾经说过的往事,说她是在一个深夜突然被人送来的,不由得眼睛倏地睁大,“您是......” “是我,是我将你从汨罗的福利院抱回来,又亲手交给你的姑姑,你的父亲江夙生,我也曾经见过。”他点点头,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微笑。 他说:“有些事,我现在必须告诉你,然后让你自己来做决定。” 他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江汨罗心头一跳,涌起一股说不上是好还是坏的预感,下意识捉住了一旁沈延卿的手背,用力捏了一下。 沈延卿抿抿唇,反手和她手心贴着手心,也用力回握了一下。 第九十二章 “我没有想到我们会有这样的缘分。” 室内茶香袅袅, 蜜渍过的铁观音冲泡起来有一股独特的香甜。除了电视里在播的晚间新闻,就只有沈长河一人的声音。 他回忆着和江汨罗有关的往事,“那个时候我还没到军区医院, 刚从特种部队出来, 在当时的卫生局负责药品仪器检验,当然,现在没有卫生局了,后来叫卫计委, 现在叫卫健委了。” “有一天我接到老领导给我的电话,让我过去一趟, 我就是那时候认识的老杨。” 说到这里, 他顿了顿,看着江汨罗的眼里有一点和蔼的笑意, “说起来,也真是就这么巧,老杨就是你以前那个叫杨明隐的同学的爸爸。” 听他提起杨明隐的名字, 江汨罗一怔,随即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杨叔叔他……” “故人之女,他认出来了,所以才顺着阿隐的意思,请你为他完成最后一个心愿,也给自己一个照顾你的理由。”沈长河点点头。 “……可是他从没有说过。”江汨罗觉得有些奇怪,这么多年了,即便来往已经不多,可也总会见面,她没听杨叔叔说起过这件事。 沈长河露出苦笑, 摇摇头,“他是……我们先接着刚才的说,说完你就明白了。” 她点点头,下意识往沈延卿的方向靠了靠。 沈延卿扶着她一边手臂,另一手轻轻拍了她两下,示意她别怕。然而此刻就是他自己,也觉得这件事巧合得有些过分了。 他从来没想过江汨罗那个学霸“前男友”竟然就是杨明隐。 杨明隐他认得的,印象里他很瘦,也很高,像一根瘦伶伶的竹竿,学习成绩很好,喜静不喜动,很少出门,脸白白净净的,文气书生模样,他总听苏阿姨和封悦抱怨,说怎么都养不胖,要去找中医看看,调理一下体质。 但后来中医还没去看,杨明隐就病倒了,病情恶化迅速,没多久就去世了,沈延卿还记得他葬礼那天,苏阿姨哭得肝肠寸断,好好的儿子说没就没,怎么不令人绝望。 那天从葬礼回到家,封悦一反常态的抱了他,说要他别那么拼命学习,不出息不要紧,身体健康长命百岁才最重要。他答应着,当天晚上回医院跟师兄值班,又忙了个通宵。 他不记得在葬礼上见过江汨罗,可能她没来,又或许人太多,他没注意到。 “老杨当时在青浦分局的禁毒大队,负责代号叫‘猎狐’的一场行动,你的父亲江夙生化名陈深,潜伏到敌人内部……” 沈长河的语速平缓,语气却越来越沉重,他说起多年前那场行动,如何的惨烈如何的牵动人心,最后搜查出来的东西又如何触目惊心,“……我不敢去细想,这些东西到底害了多少家庭。” 他顿了顿,话音又一转,“行动结束之后,陈深就不见了,也没有和老杨他们联系……” 接下来的事,便是杨嘉达告诉他的,化名陈深的江夙生开始逃亡,修会的大小姐杜海棠跟随他一起出走,直到三年后再有消息,是杜海棠在容城重新出现,他们的人顺着杜海棠的行踪,查到了汨罗,不过江夙生已经死了,他们只能打道回府。 “老杨怕他们的人去接孩子会引起修会的注意,所以找了我,当时我刚好要去元江见一位进口医疗器械经销商。” 沈长河道,接到这个任务之后,他全面了解了一下江夙生,觉得他死得太可惜,只是天意弄人,没有让他善终。 他从汨罗的福利院以收养的名义将女婴带走,连夜带回容城,路上一度受到跟踪,但好在他足够幸运,“在汨罗的车站我就被盯上了,有个好心的年轻姑娘来偷偷问我怎么回事,我说这是我养女,刚领养的,那伙人就是孩子的亲戚,不同意,非说这孩子离开汨罗就对他家有妨碍,必须留在当地。” 在看过沈长河的收养证明后,这个年轻姑娘就假装跟他两口子,抱着婴儿哄睡觉的模样,直到上车——巧的是对方也去元江,同一班车。 那时节的人都很淳朴,这样胡诌的谎言搁现在是不会有人信的,也不会有哪个年轻姑娘敢这么帮人,万一对方的证明是假的呢?万一他是个人贩子呢? 但不管怎么说,当时沈长河成功了,“我把你先带回了容城,到了夜里,才把你送到许县的江家,之后就再没扫听过你的消息了。” 江汨罗听得脸色发白,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出生会是这么惊险的事,以前不管是她,还是郑树,都以为她的生母应当是汨罗本地的姑娘,杜明说的时候,也只说是私奔,却没说这私奔到底怎么个奔法。 “那……我爸……是怎么死的?”她想起郑树的怀疑,江夙生的死有些蹊跷。 沈长河望着她的目光变得幽深,“杜明在找到杜海棠以后,亲自去接她回来,这件事当时容城几个组织的头目都知道,他告诉别人,终于找到了这个不省心的女儿,要去接她,为此恰好躲开了当年有关部门的扫黄打非。” “但其实这只是其中一件事,他的人同时去了汨罗,在一个姓贺的男人带领下,找到了陈深,也就是你的爸爸江夙生。” 这一年的扫黄打非力度之大,直接清洗了容城几乎所有的地下组织,只有修会因为一直寻找离家私奔的大小姐,无心发展业务,没留下多少马脚而免于覆灭。 杜海棠回来之后,已经开始转型的修会迅速完成转型任务,所有业务并入当时还很小的杜氏,然后越来越壮大,转型堪称华丽成功。 姓贺的男人,汨罗,江汨罗一下子就想到了贺老头的儿子,瞬间明白了过来,“……是贺明的亲爹出卖了他!” 她说着话,立刻扭头去看沈延卿,对上和她一样震惊的双眼。 “所以郑叔叔会受伤,也是……”沈延卿觉得一切都串联了起来,听过三方说辞的他,反而成了此刻距离真相最近的人,“阿罗,你记不记得你跟我说过,你被杜明的管家在魅色错认过?” 江汨罗点点头,沈长河一愣,追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五一的时候,周洲得了一条大鱼,请我吃饭,我把阿罗也带上,去魅色转转开开眼界……”沈延卿说起那时候的事,以及后来江汨罗和郑树去汨罗替江夙生迁葬之后的种种不对劲。 然后理着线索道:“现在看来,事情应该是这样的。杜管家先是发现了你,然后向杜明汇报,杜明起了疑心,调查过你,发现你多次前往汨罗,你带走你爸爸遗骸的事不是秘密,他怀疑你就是那名女婴,所以开始接触你,之后又发现郑叔叔正在调查贺明,怕他和他母亲泄露秘密,所以在他去宁城的时候发生了借讨要工程款的事持刀伤了贺明母亲使其重伤不治的事。” 一环扣一环,只有这个解释能说得通为什么杜明每次都要江汨罗去给贪狼出诊,以及他为什么确认自己就是他的外孙女。 江汨罗都不知道原来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已经发生了那么多的事,目标的剪头都指向她一人。 太危险了,这四个字浮现在她的脑海,瞬间让她手脚冰凉,她开始意识到,杜明要她回杜家,可能目的并不单纯了。 “他……昨天来找过我,取了我的头发,要做亲子鉴定。”江汨罗一时间有些没主意,她再聪慧懂事,也只是个普通姑娘,没经历过太大的波折,而且这几天知道的东西太多了,她有些想不过来。 沈延卿伸手将她揽进了怀里,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别怕,有我呢,别怕。” 他感觉到她在颤抖,既心疼又无奈,因为现在她听到的还不是全部。 沈长河看着年轻小两口依偎在一起的身影,彼此依靠和扶持着,顿时有些心情复杂。 可是有的话再不想说,也得说。 “阿罗,杜氏的前身是修会,当年杜明侥幸逃脱后安分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鸿海国际……”沈长河将这几年发生的事全都说了出来,江汨罗听得怔怔的。 她只从新闻里看到过只言片语,并不真的知道那些娱乐场所内部到底有多混乱,那些人到底有多放荡不堪,还有那些入行的小姐们到底有多惨。 在沈长河的叙述里,有的女孩子是被骗去的,有的是意愿去的,有些女孩子,起初还天真的只想坐台、卖图,挣够多少钱就上岸。 但怎么说呢,在钱的面前,人的底线可能会无线放低,一退再退,坐了台就会出台,黄赌毒不分家,在挣到几百万之前就染上了一身病。 她们最终都被绑在鸿海国际离开不得,久而久之干脆沉沦于此,即便后来被解救,也很多人又回到那个行当里,只不过换个地方罢了。 “她们中有一部分人,已经失去了谋生的技能和勇气,因为做什么也没有那样来钱快。”沈长河苦笑着摇头。 江汨罗两眼发直,“……魅色也是这样吗?” 她想起自己高中时曾经出现过的那个念头,差一点就……她想到这里,一把抓住了沈延卿的胳膊。 “乖,没事的,都过去了,回头我跟你去谢谢梅姐。”沈延卿也想起这件事,安慰了一句,在沈长河追问时,一句话带过的解释给他听。 沈长河听完,没说话,封悦就立刻打了一下江汨罗的肩膀,哎了声,“你这个孩子……怎么能有那种想法?那样的地方,好人进去,全都吃喝嫖赌着出来,没一个好的!” 她这打击面有点广,但又不算全无道理,江汨罗讷讷的,不敢说话,往沈延卿的身边又偎了偎。 “这几年,老杨他们一直盯着杜氏,发现了杜明不少的事,魅色又走了鸿海国际的老路,猎狐行动重启,所以……”沈长河慢慢的把杨嘉达他们的打算说出来,然后看着江汨罗。 在她面露抗拒时,又将杨嘉达许诺的条件告诉她,并且郑重其事的告诉她:“老杨跟我说过,这是一场利益交换,如果你不愿意不想,就不要勉强,也别有心理负担。” 但是如果成功了,江夙生就可以被追认为烈士。这个诱饵有些大。 江汨罗即便顾虑着杜明是她的外祖父,但和这只有血缘关系的外祖父比起来,江媛和梁东山显然比他分量要重,姑姑惦记着父亲,惦记了几十年,要是让她知道杜明就是杀兄仇人…… 于情于理该选哪边,江汨罗内心的感情天平很容易就倾斜,更何况,做这件事……是在为民除害。 她站在正义的一方,她想。 “好,我答应你们,只要你们能兑现承诺。”她突然开口,将沈长河准备劝说的话给吓了回去。 他愣了半晌,然后拍着大腿道:“果然是江夙生的女儿!好样的!你爸爸后继有人!” 可是沈延卿却担心,回了家之后,他很郑重的道:“阿罗,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不要勉强自己。” 人性是很复杂的,谁也不能说杜明作恶多端就没有舐犊情深的一面,有一句话,说的是只要这个人对你好那你就不能觉得他是坏人,不管别人怎么评价他。 万一他真的对阿罗很好很好,他就是个普通的疼爱外孙女的外祖父,那怎么办?阿罗亲手设局将他抓进监狱,送他上刑场,以后想起,心里该多难受? 他舍不得她难受。 “可是,就是没有我,他也会伏法的,那还不如我亲自……”江汨罗垂着眼,揪着他的衣襟,声音讷讷,又充满疲惫,“到时候我也会内疚,本来我可以做的事,我为什么不做?” “往好的方面想,要是……我能劝得他自首呢?” 沈延卿听了,半晌无语,他觉得她太天真,可是又不忍心泼她冷水。 只好叹着气拍拍她的后脑勺,“……但愿吧。” 第九十三章 既然江汨罗答应了配合行动, 事情就好办多了。 沈长河将她的意思转达给杨嘉达,他通过私人关系探了探上头的意思,知道上头对这个案子很看重, 只要成功什么都好说。 这才放心的继续托沈长河代为传话, “万事安全为先,那个东西的下落要是找不到就算了。” 沈长河问他:“你怎么不亲自跟她说?” 杨嘉达沉默半晌,还是道:“......算了罢。” 到底还是觉得对不起她。 江汨罗听说他的想法,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江夙生的死,跟他的决策失误有关, 也和当年那个冒失的警员有关, 可是根源却又都不是他们。 他和杜明敌对的阵营决定了他们的关系不可能改变,她不像杜海棠想得那么简单, 一个孩子而已,怎么可能比得过自己和弟兄们的身家性命,就是杜海棠, 如果她不是杜明的女儿,是修会的大小姐, 都不一定能活着回来。 还一直活到九年前,如果不是因为失火,她说定还能见到这位生母。 所以江夙生一定会死,也必须死,留着就是杜明的心腹大患,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的那种隐患。 但是怎么说呢,其实江汨罗心里也挺不得劲的,“他要是早点告诉我多好,我又没说会怪他。” 说完她又觉得自己的想天真, 换个位置想想,如果是她,也未必说得出口,“哎,你说我是不是很矫情?” 沈延卿翻了个身,摸黑找到她的脸,轻轻捏了捏,“你呀,就是这几天事多心情不好,才会胡思乱想。” “明天就是三天之约了罢,你准备好了么?” 江汨罗顿时沉默下来,明天就要见杜明了,他会给她看什么呢?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呢? 她不知道,所以有些好奇,但更多的是害怕。 “沈延卿,要是我去了杜家,见不到你了,怎么办?”她讷讷地问出声来。 说完又立刻闭紧嘴巴,因为她听出了自己声音里的彷徨。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他在自己心里的地位已经不同往日,越来越重。 沈延卿闻言一愣,随即有些喜出望外,“原来阿罗担心这个么?” 他又翻了个身,这次是直接压上来了,“是不是现在觉得我很重要了?” 声音里隐约有些期待,江汨罗又想起第一次发现他可能喜欢自己的那天,他想尽一切办法拖延时间,耳尖都红了,三十岁多岁的人,喜欢人时却像十几岁的少年。 笨拙,又热情,对人掏心掏肺的好。 “我答应过你的,每天都喜欢你多一点。”想了想,她拿这个做借口。 也只有这个解释最顺理成章。 沈延卿把头埋在她脖子上,偷笑得整个人都开始抖动,“......阿罗真是个讲信用的好孩子。” 江汨罗抿着唇,没有出声,只有心跳突然漏跳了一拍。 “没关系,就算暂时不能见面,也没关系的,我会等你回来。”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回答她的问题。 江汨罗又问:“那要是永远都见不着了呢?” 谁也不知到明天之后会发生什么,就像医生也不知道上了手术台自己的病人能不能下台。 沈延卿伸手碰碰她的头发,声音温柔又坚定,“没关系,我可以一直等你,我们会见面的。” 即便须穷我一生的光阴,才能等到与你重逢的那天,也没关系。 “可是,不值得的......”江汨罗意会到他的意思,愣了愣,随即很实事求是的道,“如果我真的回不来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就把我忘了,过正常的生活。” 没有人必须为谁守着一辈子,多爱都不必。 沈延卿轻声的应好,“听你的,但是你不许不注意安全,回来还是要回的,你看你爸爸,三十年了,不也回家了么?” 江汨罗想了想,竟然笑了,“也是哈,我真是想太多了。” 她直到这时,才抬起手来,环上沈延卿劲瘦的腰,让他发觉了她滚烫濡湿的手心。 不禁在心里叹口气,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缓解她的紧张,索性与她聊接下来的事怎么安排。 “要不要告诉你姑姑和梁睿?” “姑姑就不必了吧,她会担心的,阿睿那里,不如你去说?” “可以,等你安定下来,我再约他。你郑叔叔呢?要不要告诉他?” “这个......不然让杨叔叔私底下通知他罢,他毕竟和阿睿不一样,我再跟他接触的话可能会打草惊蛇。” “你要带着初一和十五走么?” “......不了,你先帮我照顾几天,等我回来再接。” “那我把它们带回家,你走了,我就不在这边住了,阿罗,你回来的时候,别忘了去接我。” “......好。” 夜色越来越重,江汨罗在和沈延卿的说话声中慢慢睡着了,他探手摸了摸她的脸,听见呼吸平缓,终于松了口气。 明华山别墅,杜明睡了一觉,又被梦境惊醒,披衣下楼,听见杜管家正在打电话。 “......好,我知道了......当然,请您务必全力抢救......我明天就过去。” “好的好的,谢谢,谢谢,您辛苦了。” 杜明静静听着他的对话,想起那个孩子,又叹了口气。 “医院打来的?”等杜管家挂了电话,他才开口询问,“庆姐儿怎么样了?” “......不太好,刚告的病重,医生打电话来问如果有万一,抢不抢救。”杜管家转身看见他,愣了愣,随即解释道,又问,“董事长您怎么醒了?” “睡不着。”杜明摇摇头,又问,“医生有没有说还有多久?” “医生怎么会说这种话,他们也没法知道具体时间啊。”杜管家有些哭笑不得的回答道。 杜明愣了愣,随即失笑,“是啊,看我都老糊涂了。” 杜管家笑笑没接他这话,宽敞的客厅内瞬间就安静下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放在角落里的古董立钟“当当当”敲了几声。 凌晨两点了。 杜明回过神来,问:“都准备好了么?” 杜管家立刻恭敬的应道:“已经准备好了,不知道小小姐具体的喜好,就按照大小姐以前的习惯准备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不用了,暂时这样吧。”杜明点点头,“到时候派人去问问,再改就是。” 他说完,从沙发上站起身,准备上楼。 杜管家送他上去,一面走一面劝,“您啊,要多保重身体才是,眼看着小小姐要回来了,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杜明闻言摇摇头,似乎想说什么,但杜管家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他开口。 第二天上班,江汨罗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她不知道杜明什么时候会来,满心担忧,又怕自己做得不好,被他看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她的不对劲被孟菲菲发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小声问丁洋:“汨罗姐今天怎么啦?” 丁洋看一眼正数着米的江汨罗,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猫诊室3的气氛有些沉闷,只有小动物来看诊时江汨罗才露出个笑脸来认真工作,它们一走,她就又不知道在想什么了。 一直到下午将近四点,丁洋看见江汨罗接了个电话就跑了出去,没有系扣子的白大褂在阳光下扬起,像一只没有方向的风筝。 杜明来了,在医院外面等她。江汨罗一出大门就看见一辆豪华的加长林肯停在不远处,她走过去,忽然便有些慌。 似乎是看见了她,车窗慢慢摇了下来,她看见杜明面带微笑的看过来,喜悦和欣慰,还有亲近。 她愣了愣,见他向自己招手,“阿罗,快过来。” 只是一个称呼,就已见亲疏远近,他以前都叫江医生,为什么会换了称呼,原因不言而喻。 江汨罗抿着唇,努力压下心里的复杂情绪,走到他的面前,“......杜董事长。” 司机这时已经下车,绕过车头走近,替她拉开车门,恭敬地示意她上车。 她道了声谢,将白大褂脱了,坐进车里,垂着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别紧张,先看看这个。”杜明笑呵呵的,递给她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文件袋鼓鼓的,好像装了不少东西。 江汨罗打开袋子的封口,取出里面装着的文件,文件有两份,抬头是容城一家权威的亲子鉴定中心的名字,她听说过,常去的小酒馆的老板娘就是在这里上班的。 两份文件,一份是她和杜明的检测报告,另一份是她和杜海棠的,证明她和他们都存在亲缘关系。 还不算很久之前,她也看过类似的文件,鉴定的是她和无名男尸,最终确定那就是江夙生。 “欢迎回家,阿罗。” 老人略显苍老的声音饱含着笑意,江汨罗抬起头,撞见他慈爱的目光,一时有些发愣,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 见她不吭声,杜明就知道她还有些接受不了,但他又不打算继续给她时间慢慢想清楚,“之前就说了,你是杜家的孩子,应该回归原本该有的生活,给你两天时间安排好现在的生活,然后跟我回去,怎么样?” 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态度却并不委婉,反而有些强硬,江汨罗知道自己不能反抗。 于是她垂着眼,点点头,捏着报告的指尖有些发白,还有些颤抖。 “以后,这辆车就是你的代步车,要是有喜欢的品牌和车型,尽管说,姥爷给你换新的。”杜明笑呵呵的,似乎看不到她有些发白的脸色。 顿了顿,又继续道,“回去罢,这里......以后还可以再来。” 后半句有些敷衍,江汨罗知道他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她胡乱点点头,将文件塞回牛皮纸袋里,推开车门腿一迈就下了车,刚要走,就被杜明叫住,她转身,看见他递过来的衣服,“你的白大褂。” 江汨罗接过来,抿着唇,低声道了句谢,转身飞快地跑了。 跑起来时有风从耳边呼呼吹过,有车从旁边开过,急刹车时发出“吱——”的尖锐声响。 “喂!看路啊!跑那么快赶着去投胎吗!?真是晦气,唉!” 她没听见,却好像看见有什么东西从身边飞快的倒退,有杨烨这样的熟悉脸孔,有初一十五和初七讨吃的无赖相,也有那个人腼腆的说喜欢她时的笑脸。 “没关系,我可以一直等。” “江医生,你怎么啦?”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惊呼,江汨罗猛地停下来,发现自己已经跑到了医院大门内,叫她的是看门的老王叔。 她愣了愣,然后摇摇头,要继续往里走。 老王叔不放心,跟在后面问:“真的没事哦?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不舒服就请假回去休息啊,钱是挣不完的,身体要紧啊。” “......知道了,多谢您。”江汨罗回过头,感激的朝她笑笑。 孟菲菲和丁洋正在前台处不知说些什么,见她白着脸回来,都吓了一跳,“汨罗姐,你怎么了?” 江汨罗摇摇头,低声道:“我没事,杨院还在手术室没出来?” “出来了,刚回办公室。”孟菲菲连忙应道,有些担忧的继续看着她。 她接了电话后急急忙忙跑出去,这就够让人担心的了,现在又一副这么虚弱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没事。 江汨罗又到了声谢,去找杨烨的路上,她跟段灏和何洛洛打了个照面,却连一眼都没有看他们,径直走进了杨烨的办公室。 “院长,我有事要和您说。” “杜家的事罢,我接到杜董事长的电话了。” 没人知道江汨罗和杨烨到底谈了什么,从院长办公室出来之后,她去了更衣室,未几,一身便装出来,叫了初七就走了。 林晨在下班时进了她的诊室,将她的个人用品小心收进纸箱里,用胶带封好,搬到了休息室的储物柜里。 然后对大家道:“江医生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小丁,你先来院长办公室帮忙罢。” 说完留下一脸懵逼的所有人,转身又走开了,她从江汨罗的诊室抱出那盆已经养得比刚来时还要好的果汁阳台,然后将猫诊室3的门锁了起来。 “汨罗姐到底怎么了呀?”孟菲菲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追上林晨的脚步,大声问道。 林晨停下来,回首温柔的看着她,语气依旧那么温柔,“她有些私事要办,离开一阵子。” “一阵子是多久,会不会不回来了?”孟菲菲问道,声音里已然有了哭腔。 所有人里,她最喜欢汨罗姐了,那么漂亮温柔有耐心的人,她刚来时什么都不懂,是汨罗姐不嫌笨,什么都教她,还夸她聪明,她以为她们可以一直做好姐妹的。 林晨看着她,沉默片刻,摇摇头,“还不知道。” 猫诊室3以后会重开的,但坐诊的人还是不是江汨罗,她也不知道。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着静下来,流动的空气似乎被凝固住,有些沉闷,像大雨将来未来时那样憋得人烦躁不已。 两天后,常来找江汨罗看诊的客户发现,他们联系不到江医生了,动物医院的人也说不清她去了哪里。 而在明华山的杜家庄园,有几个西装革履训练有素的高大男人跟着杜管家,走到一名抱着猫的年轻女郎面前,垂着眼。 “小小姐,这是董事长给您挑选的保镖,您要是出门,请一定让他们跟着。” “好,我知道了,辛苦您。” 年轻女郎的声音清悦温和,有人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只看见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小小姐一边手指卷绕着垂落胸前的发丝,正打量着他们。 她的脸孔精致,妆容整齐严谨,尤其那双柳叶眼,似天生就含着笑意,眼尾微微翘着,在颈间精致硕大的水滴状无烧鸽血红宝石映衬下,眸子熠熠生辉。 第九十四章 江汨罗离开佳禾花园那套住了几年的房子时, 只带了一个很小的常用银色行李箱,这是她一次抽奖得到的奖品。 这里即将无人居住,江汨罗打算把冰箱清空, 于是她做了有史以来最丰盛的一顿晚餐, 从午后一直忙到傍晚,足足五六个小时。 “这些牛肉我都做成酱了,还有葱油也熬好了,你吃面的时候可以擓一些拌着吃。” “好, 我慢点儿吃,等你回来。” 她愣了愣, 抿抿嘴唇, 压下心里那股淡淡的酸涩,“干嘛呀, 我很快就回来了的,杨叔叔那边不是说么,我只要找到魅色地下毒品加工点就可以了。” 沈延卿笑着点点头, 没有反驳。但他们彼此心知肚明,这不是个容易的任务, 完成后也未必能脱身。 江夙生当年也是这样的任务,却在最后关头功败垂成。 江汨罗深吸了口气,想起来另一些东西,“对了,你来看,这些、这些,还有这些,都是初一十五它们吃宵夜用的,你以后记得隔三差五给它们吃一顿, 吃完了就照着这样的买,超市有,初七胃口大,给它的分量要多些。” “这是之前做的肉干,我都贴了日期了,日期在前头的要先吃,到时候你把烘干机也带走……是不是要带他们跟你回去?” 沈延卿点点头,“回去住罢,妈在家能照顾得好一点,我接下来工作可能要忙很多。” 顿了顿,他的眼角皱出一点笑意来,“九月份开学,我就要回学校去当老师了。” 虽然已经无缘再回手术台,但他并不愿意自己的手术刀留在角落生锈,他可以传承下去,给多多的学生讲课,哪怕一百个人里只有一个最后从事了心外科,他的努力都不算白费。 “真的啊?恭喜!”江汨罗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喜出望外,调侃道,“那是不是等我回来以后你就是教授啦?” “副的。”沈延卿失笑,把手里拿着的一包鸡肉干放回冰箱,“还得等明年开春才能评,我争取这几个月多发两篇论文。” 他笑着捏捏江汨罗的脸蛋儿,“你要是回来得早,还得等等。” 江汨罗嗔怪着拍掉他的手,要赶他出去,“那你还在这儿转悠什么,快出去写论文。” “我看看你。”沈延卿哎了声,赖着不肯走,“把明天后天大后天的都看了。” 说着弯腰要去亲一口她的额头,江汨罗也不躲,乖乖的站在那儿,等他亲好了,才软着声音继续道:“冰箱里还有果酱、糟卤之类的东西,你都拿回去,阿姨会用的。” “到时候来帮我把被单之类的东西收起来?放进衣柜里就好,衣服你也得叠起来,不许乱糟糟的塞进去。” “……好。”沈延卿点点头,又在心里叹了声。 越是临近分别,她的姿态越软,难得露出柔软依恋的一面。 他们越来越熟悉,也越来越亲密,开始渗透进彼此的生活,他们用同样的沐浴液,睡同一张床,熟知彼此的生活习惯和喜好。 他喜欢那种半夜醒来能听到她平缓呼吸的感觉,只要一想到她会一直在这里,就很安心,会有一种莫名的喜悦。 可是马上就没有了。 沈延卿后来送的那盒燕窝江汨罗只吃了一碗,还有五碗,她拿出来,扭头朝他笑道:“我们一人一碗,把它吃掉吧?” 傍晚的夕阳从窗台爬进来,他们盘腿坐在地上,开始分享清甜的冰糖燕窝,空气里弥漫着排骨汤的香味。 初一和初七还在闹,一个躲在猫爬架最高层不下来,一个在地上拼命挠猫抓板,十五蹲在他们身边,仰着圆脸看窗外小鸟入了神,尾巴尖儿轻轻的勾来勾去,光线落在它的胡须上,颤动几下,像扑翅的蝶。 一切如往日般平常,安静,温馨,是他们都很喜欢的模样。 “阿罗,汤是不是好了?”空气里的香味越来越浓,沈延卿忍不住提醒一句。 江汨罗扭头看看时钟,点点头,从地上爬起来,“我去关火。” 这顿极为丰盛的晚餐,一直延续成深夜的云收雨歇,被他的进入弄疼的那一刻,江汨罗好像明白了有今天没明日是什么意思。 也许因为马上就要分别,他的心里有郁气急于发泄,动作失了往日的温柔,一边用力冲撞,一边同她低语:“阿罗,你要是不走就好了,你真傻。” 她原本完全可以不接这个事,那就不一定要回杜家去了。 江汨罗的眼睛瞬间就红了,不知是被刺激的,还是因为其他,“……我就在这儿,能到哪里去?” “你记得多给我打电话,我可能去不了明华山别墅,你别忘了多出来召幸我啊。”他突然停了下来,俯视着她,说得一本正经。 江汨罗觉得有些囧,她又不是皇帝,还召幸呢,再说了…… “你动动,我难受。”她扭着头,眉心蹙在了一起,催促道。 沈延卿哦了声,又沉下腰来。她软成了一滩水,沈延卿忽然想起少年时学习游泳,第一次被池水完全包裹时的感觉,柔软,轻盈,又舒适。 他喟叹出声来,江汨罗在他的身下,微微弓起的腰弯出美妙的弧线,秀致修长的脖颈高高扬起,像高傲的神女沾染上欲望的尘埃,终于跌落凡尘。 沈延卿看着她,不知怎么的,就突然有些眼睛发热。 “阿罗,我爱你。” 江汨罗听见他的喃喃自语,愣了愣,错愕的睁眼看他,正好看见他眼底赤红一片,心弦剧烈的振动起来。 她起身想抱抱他,又跌回床上,最终竟是用哭腔叫他:“沈延卿,你抱抱我,抱抱我呀。” 她也害怕,也不舍,可是自己选择的路,终究还是要自己一个人去走。 “你好好的,不管听别人说什么都不要信,除非是我说的。” “为什么?你要做什么?” “不知道,只是先给你打个预防针。” “好。” “那……我走啦?” “去吧,照顾好自己,安全为重。放心,我会照顾好初一十五的。” 他们的对话止步于此,江汨罗最后一句话是给三只毛孩子的,“妈妈出门去啦,你们在家要听爸爸的话。” 说完她也不敢去抱扑过来要抱抱的十五,只看了眼沈延卿,然后转身就走了。 沈延卿去送她,电梯门合上的最后一秒钟,她看见他笑着朝自己点点头。 顿时就有点想哭,又赶紧忍住,暗自嘲笑自己的软弱。 楼下,是杜明安排给她的专职司机,仍旧是那辆加长版林肯,吸引了很多住户好奇的目光,上车前她还听见有人叫她。 “江医生?你要出门啊?” 她顿了顿,没应,径自坐了进去,车门一关,拉着窗帘的车窗隔绝了所有好奇探究的视线。 沈延卿在楼上,怀里抱着十五,看着楼下那辆豪车慢慢倒退,然后在空阔的地方掉头,缓缓地离开他的视线。 “姑娘,咱们也回奶奶家怎么样?”他低头笑着问怀里的猫。 十五仰着头,圆脸上胡须颤颤,歪歪头,半晌才啊一声。 为了不被邻居们逮着问三问四,沈延卿一天没出门,直到天黑,才简单收拾了它们常用的东西,回了豪庭雅墅的沈家。 江汨罗上一次来明华山杜家别墅,是以医生的身份来给贪狼出诊,是客人,而这一次,她却是以杜家外孙女的身份回来,是主人了。 “小小姐,您回来了。”宽阔的小广场前,喷泉还在涌动,杜管家早已经等候多时,看见车子一到,立刻便迎了上去。 江汨罗今天穿了一身红色的裙子,裙摆上用暗金色丝线纹绣着半开的玫瑰花,脖子上挂着杜明让司机一起送过去的红宝石项链,硕大的水滴状无烧鸽血红宝石,昨晚才从拍卖会得来,今天就出现在她的身上。 “……杜叔叔好。”江汨罗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杜管家,只好随意叫了个。 “我的本名是杜宗华,您叫我华叔就好。”杜管家笑呵呵的自我介绍,边引着她上台阶,“公司有急事,董事长和少爷都赶过去处理了,得晚上才能回来,让我先带您认认人。” 江汨罗点点头,应了声好。进了屋,就看见排列在大客厅两边的佣人,听见动静,都一脸严阵以待的看过来,她有些不习惯,脚步顿住。 “这是咱们家一直住在外头的小小姐,以前是有高僧批命说必须养在外面,到二十七岁才能回家,否则对寿命有碍,现在小小姐年龄到了,终于回家。好了,就这么个事儿,都自我介绍一下,让小小姐认认人。” 说着又转身请江汨罗在沙发落座。 江汨罗听着他的说辞,心里眉头暗挑。这个藉口也不知道能有几个人会信,不过倒也不失为一个堵人嘴巴的说法,扯上大师,别人就是不信也不好追问,都说了于寿命有碍,信了又怎么样。 面前的两队佣人排着队在她面前经过,每过一个人就对她做一次自我介绍,江汨罗边听边点头,实则没听进去多少,反正时间久了就能记住了。 尽管江汨罗今天仔细的化了全妆,但还是有人认出了她,就是照顾贪狼的那两位年轻女佣。 这不是给贪狼看过病的宠物医生么,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小小姐?她们面面相觑,不知自己是否认错了人。 这时江汨罗终于听完了自我介绍,笑着问杜管家:“华叔,贪狼呢?怎么不见它?” “花园呢,我已经让人去找它了,要是它知道您回来了,肯定特别高兴。” 杜管家话音刚落,就见一个粗壮矫健的身影从门外一跃而入,一阵风似的扑到沙发边上,躬身一跳,就跳上了江汨罗的膝头。 “喵——呜嗷——”美人儿你来啦!我果然没有闻错你的味道! 它一边叫一边把头拱进它的怀里,肉爪不停地在她腿上踩奶,扫帚一样的尾巴不停的勾来勾去,显然心情很好。 照顾它的两位女佣终于确认没有认错人,可是为什么会这样,这是主人家的事,她们无权过问,也不敢知道。 倒是江汨罗,已经将目光投到了她们身上,有些疑惑的咦了声,“我记得贪狼应该有四位看护,怎么今天只见到两位?” 她以为那两个看护是休假了不在庄园,但杜管家却道:“她们对少爷有不轨之心,已经被辞退了,杜家容不下这样心大的员工。” 江汨罗听明白了,笑笑没说话,杜管家让大家都下去之后,让厨房送来茶点,又让她再等片刻,说是杜明替她挑选的保镖马上就到了。 进门第一天就配保镖团队,看来杜明很不放心她的安全,又或者,也可能只是不放心她这个人。 “好。”她随意应着,拿了一块曲奇饼,咬了一口,看贪狼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想了想,分它一小半。 等了大概十来分钟,门外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她抬起头来,看见几个面无表情的黑衣男人跟着杜管家进来了。 这些人训练有素,看得出来伸手很好,更重要的是,他们的个头和体型都很相似,并且有着一张称得上英俊的脸孔,带出去一定很有面子,江汨罗想。 “小小姐,这四位就是董事长亲自替您挑选的保镖,要是您出去,请一定让他们跟着,外头不太平。”杜管家将杜明的话转达给江汨罗。 尽管并不觉得外头有多不安全,江汨罗还是笑着点头应了声好,然后打量着面前四个生面孔,脑海里回想着沈长河他们说的话。 应该有人他们安排进来的,就是不知道是哪个。 “第一次见面,我是江汨罗,你们呢?做个自我介绍罢,不然我不好叫人。”她笑着说道,声音很柔和。 四个人分别叫丁一、丁二、丁三和丁四,江汨罗听得有些糊涂了,“……你们是兄弟?” “这是公司给的代号,方便您记忆。”打头的丁一解释道,脸还是面无表情。 江汨罗哦哦两声,“倒也是这个理儿……” 说着她眨眨眼,好奇的问道:“你们是天生不会笑,还是训练成这样的?能不能笑,都板着脸我心里害怕。” 小小姐么,娇气些也是应该的,杜管家听见她已经开始跟保镖们交流了,便悄悄的退出了客厅。 她这话一说,立刻就见那个叫丁四的笑了,“我们经理说了,要严肃点,不然会让人觉得我们不专业。” 江汨罗笑了一声,然后问他:“你的口音听着像许县的?” 丁四点点头,说家里就是许县的,一直没有离开过容城,大学也是在容城读的。 江汨罗又问他哪个学校毕业,他应道:“三岔口技术学院。” 江汨罗听了心里一顿,三岔口技术学院?容城是有这么个学校,民办的大专,但它的隔壁,是容城警官学院。 “到时候会有我们的人和你接头,暗号就是三岔口技术学院。”这是沈长河告诉她的。 江汨罗笑着点点头,“英雄不问出处。好了,你们出去吧,我要出门的时候会叫你们的。” 四个保镖鱼贯而出,杜管家又重新进来,要带她去看看房间。 第九十五章 别墅二楼, 江汨罗被带到东边一扇厚重的红门房门前。 “小小姐,这就是您的房间,您可以看看合不合适, 需要更换的话立刻就可以换的。” 杜管家说完, 笑着看向她。 江汨罗点点头,伸手握住门把手一拧,门很重,她花了点力气才推开。房门洞开, 门后面是一间宽敞的、布置精美的屋子。 白色的床和柜子,粉色的床单和被子, 床头放着粉色的毛绒玩偶, 窗帘都是粉色的轻纱,宽宽的落地窗, 明亮的光线倾泻而入。 天花板上挂着月亮造型的水晶灯,和星空布景,江汨罗敢肯定, 晚上熄了灯,一定可以看到一幅浪漫至极的星空图。 只是这并不是她的审美, 尤其粉色的床铺和毛绒玩具,还有那薄薄的窗纱,晚上真的能睡得着? “小小姐,觉得怎么样?还是……”杜管家见她站在门口不进去,有些疑惑,又有些着急了,“是不是您不喜欢?” 他叹了口气,“这是大小姐生前很喜欢的布置。” 江汨罗愣了愣,“……我妈妈?” “是啊, 这间房原来也是大小姐住的,后来她搬出去了,过了好多年,重新装修的时候董事长才叫人翻修的。” “听说您要回来了,我们都不知道您喜欢什么风格,这才自作主张……” 江汨罗这是才知道,在亲子鉴定报告出来之前,杜明就已经让人给她准备房间,但时间实在仓促,没人知道她具体的喜好是什么,于是按照当年杜海棠的喜好来布置。 然而知道归知道,她也有些惊讶,却并不打算委屈自己。 “换了吧,我不喜欢粉红色,换一套素一点的床品,毛绒玩具也不要,还有窗纱……换一个厚一点能遮光的窗帘,天亮得早,光线刺眼。” 江汨罗一面说,一面转身下楼,走了两步又停下。 “天花板不要动,床头灯也是。” 杜管家应了声好,又问:“您喜欢星空元素?要不要……” “谈不上喜欢,只是没试过在房间里看星星,想试试。”她笑着摇摇头,“而且您说了,这是我妈妈喜欢的,我想看看。” 床头灯有两个,一个是星星灯,一个是月亮上坐着一个小公主,加上粉色和毛绒玩偶,这就是个公主房。 如果真的是杜海棠一直喜欢的风格,那么杜明还真是把她捧在手心里宠,难怪她会因为喜欢一个人就不管不顾的跟他私奔,甚至想出生一个孩子为他保命的主意。 很显然,这是个馊主意,那个男人死了。 她的天真没有错,错的是她和江夙生天然的身份对立,如果她不是修会的大小姐,或者他只是陈深,而不是江夙生,他们或许会有一个很美满的结局。 江汨罗沿着楼梯台阶走下来,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然后就被冲过来的贪狼撞了一下,差点往后摔倒。 “喵呜——”美人儿! 索马里猫的声音很好听,平时都不怎么叫,偏偏她来了,它就开始话多。 杜管家的动作很快,江汨罗刚交代完,就看见有负责起居的女佣过来了,没多会儿就换好了床铺。 她再上去,就看到一套精致素雅的烟灰色的床品,窗帘也换成同颜色的了,于是满意的点点头。 贪狼从她怀里跳下来,跑进屋子里,跳上床,踩了两圈,仿佛巡视地盘的帝皇,然后在床的正中间趴了下来。 江汨罗失笑,杜管家看她脸色便知道很满意,“您休息一会儿?太阳晒,去逛花园也没什么可看的。” “好,麻烦您。”江汨罗连忙朝他点头笑笑,又道,“要是董事长和小何总回来了,一定叫醒我。” 杜管家应了声好,又提醒她:“您该称董事长为姥爷,叫小何总表哥,不然太生分了。” 被这么一提醒,江汨罗顿时有些讪讪的,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习惯,所以才用了之前的称呼。 知道她紧张,杜管家又连忙安抚道:“没事的,多叫几次就习惯了,您是杜家正经的主人,没什么好怕的。” “好,我记得了。”她抿抿唇,点头应了。 杜管家离开之后,江汨罗进了房间,站在房屋正中间,四处打量着,发现了许多刚才没有发现的小细节。 比如房间的小沙发边上有个小小的茶几,上面摆着的不是普通时尚杂志,而是一本又一本的品牌目录,她翻了翻,上头新款高定的价格看得她眼晕。 再走进衣帽间,满满当当都是各式各样的衣服,这些衣服的风格看起来就和她平~O?~n~=籹~魍~喵~喵=时穿的很相似了,应当是按照前几次见面时她的着装风格来准备的。 除了杜家准备的衣物,还有她带来的几套衣服,和这些名牌放在一起,泾渭分明,一眼就能看出高低来。 就像她人生从今天就开始被割裂的两个阶段。今天之前,她是那个普通人家靠读书改变处境的江汨罗,今天之后,她是杜家名正言顺的小姐,锦衣玉食,高高在上。 多么的玄幻,又可笑。 “喵呜——” 贪狼不知什么时候从床上跳下来了,正蹲在衣帽间门口,好奇的向里面张望。 江汨罗走出去,在房间里又看了一周,看见她带来的两套护肤品整齐的摆在梳妆台上,这是沈延卿送给她的。 她看了一眼,淡淡的转开目光,坐在床边,叫了声:“贪狼,过来。” 大猫飞快的跳进她怀里,她揉着它柔软的长毛,想起十五和初一,不知道它们能不能习惯在沈家的生活。 江汨罗离开之后,沈延卿等到傍晚才带着两猫一狗离开佳禾花园,带着它们常用的东西和猫粮狗粮。 “呀!初一,十五,来来来,快来奶奶这儿。”封悦老早就等着了,一见它们进门,立刻迎了过去。 沈延卿哭笑不得的拦住她,“先把它们放出来再抱么。” “我这不就是要把它们放出来吗?”封悦一边应,一边弯腰将航空箱的门打开,哄着它们出来。 初一很警惕,躲在箱子里,盯着封悦目不转睛的看,并没有像十五那样被初七一叫就迫不及待地跑出来。 “初一,出来好不好?”沈延卿亲自来哄它,将手递进去,“出来好不好,咱们接下来要住在这里。” 初一原本已经要开始竖起来的背毛在听见他声音的时候又平复下去,有些疑惑的歪着头打量他,似乎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但这里陌生的味道让它觉得不安。 沈延卿见它不动,想了想,给它拿了一根肌肉干,“初一?快出来,我是爸爸。” 不知道是饿了,还是“爸爸”这个音节让它觉得想起了什么,它动了动,然后才慢吞吞的挪出来,不情不愿的扑进沈延卿怀里,把头埋在他胳肢窝里。 “肉干要不要?”沈延卿哭笑不得,晃着它肉滚滚的身子,低声问道,“你不是最喜欢妈妈做的肉干么?” “喵——” 它应了一声,有些不安的扯扯耳朵,沈延卿叹了口气,没想到它会对环境的改变这么敏感,“不吃就给妹妹了。” 说着他弯腰把鸡肉干递给了在初七带领下到处探险的十五,然后抱着它往花园走去,叫它看那开得正盛的时令花卉。 “你来过的,记不记得?这里是爷爷奶奶家,我们一起在这里等妈妈回来接我们回去,好不好?” 初一把头从他胳肢窝里钻出来,张望着眼前的院子,慢慢平静下来,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封悦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他正低头和怀里的猫窃窃私语,背影看起来跟以前一样挺拔修长,却又有一股说不出的萧索。 她暗暗叹了口气,真是做梦都没想到阿罗竟然跟杜家有那么深的关系,又牵扯出这么多的是非来。 “阿罗去杜家了?”她走上前去,一面将沈延卿身上沾着的一根头发摘了,一面问起江汨罗来。 沈延卿点点头,“早上走的,那边派了人和车来接。” 顿了顿,他又道:“明天您能不能找个人替我搬家?先收拾好,我昨天跟同事换了班,明早下了门诊就过去。” “你别操心这个了,我帮你办好。”封悦点头,一摆手,将事情揽过去,又问,“阿罗那边要不要收拾收拾?” “我们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您要不然再去看看?”沈延卿想了想,还是怕自己没做好,到时江汨罗回来发现有东西坏了,少不得要难过。 封悦点点头,“行,我去看看。” 这时他怀里的初一已经渐渐习惯了沈家的味道,开始好奇起周围的环境来。 见它想下地,沈延卿就弯腰把它放下来了,指着院子里的小鱼池道:“看见么,那里有鱼,你快去看一下能不能捉到。” 听见他这么教猫,封悦笑着骂了句:“又弄鬼,仔细你爸回来要骂你。” 那个鱼池是新挖的,锦鲤也是别人送的,沈长河宝贝得不得了,知道这三个小家伙要回来,昨晚就担心得睡不着。 一面是担心江汨罗得安全,一面又是担心锦鲤的安全,说要叫人来修个围栏,也还没来人。 沈延卿嘴角扯了扯,没吭声。 杜明和何固熙在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回到别墅,听杜管家说她午睡还没起来,杜明就摆摆手,“让她歇着罢。” “还以为回来就能见着表妹了呢,正好我也累了,我先上楼睡会儿。”何固熙笑着接着他的话道。 又对杜管家交代:“饭点记得叫我,中午跟林氏那位吃的这顿真是......吃得心里难受。” 一块地,谁都想要,你要是想让我退出竞争,好好说,欠我个人情,或者给个实打实的好处堵我的嘴,这事儿也就差不多了,可你不能既不想欠我人情又不愿意给我好处,干脆给我一栋烂尾楼还一副我占了大便宜的态度罢? “都些什么玩意儿!”何固熙越想越气,干脆骂了一句。 杜明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斥了句:“好好说话,注意仪态。” 顿了顿,又道:“既然林总舍不得那栋楼,把它说得千好万好,那我们也不好夺人所爱,就算了吧,咱们自己拿地不正好么。” 大不了找个人一起合作开发。 杜明并不在意这个,他更关心江汨罗今天在杜家的表现,“阿罗喜欢她的新卧室么?” “小小姐不喜欢粉色和玩偶,叫人把床品和窗帘换了,不过灯没叫换。” 杜管家将江汨罗说的话原封不动的复述出来,何固熙听完眉头一抬,看向了杜明。 就见他老人家先是愣了愣,随即笑出声来,“这性子不错,不软不硬,刚刚好。” 何固熙闻言眉毛又动了动,有些明白为什么他要华叔按照姑姑以前房间的模样布置了,可不只是因为时间太短没来得及问她喜好的原因这么简单。 这更像是一个巧合得来的试探,看看江汨罗的性情如何,是隐忍更多,还是直率更明显。 “明天开始安排老师给她上课罢。” “好的,董事长。” 第九十六章 其实在杜明和何固熙回来的时候, 江汨罗就醒了。 她躺在床上,身下是浅灰色的床铺,睁开眼就看见天花板上少女心十足的月亮灯, 愣了愣, 还是有点恍惚。 身边传来一阵呼噜声,是贪狼睡着后发出的。江汨罗想起了同样会打呼的十五,有这好奇,不知道它们俩打呼比赛的话, 谁比谁 厉害。 捡起丢在床脚的手机,她拍了两张照片, 一张是天花板的灯, 一张是她和贪狼头靠头。 然后发给沈延卿,“看, 我的新伙伴[笑]” 她给他的备注还是“沈先生”,并没有随着他们关系的改变而改变,只是从前客气的称呼, 放在恋人之间,就有了一种独特的亲昵感。 微信联系人里的名字少得可怜, 除了杨烨和林晨,就只有沈延卿,短短两天内,她换掉了之前的电话号码,因为怕被江媛知道,所以连梁睿都没加。 沈延卿回复得很快,“很漂亮,注意保重身体。” 江汨罗看着手机屏幕,数了数这句话的字数, 连带标点符号都只有十一个。 她回了个笑脸,望着天花板有些出神。以后要做什么事,遇到什么,怎么完成任务,她完全不清楚。 发了半天呆,刚翻个身,就听见房门被敲响,“小小姐,董事长和少爷已经回来了,您起来了么?” 是个陌生的女声,江汨罗听不出是谁,但她还是立刻应道:“起了,告诉姥爷,我马上下去。” “好的。”门外的人应完,传来几声很细微的脚步声,转瞬即逝。 直到她下楼,才看到那位上楼叫她的阿姨,背对着楼梯口的何固熙正在和她说话。 “酒窖里那瓶去年从法国带回来的香槟不错,女孩子应该会喜欢的。” “可是董事长说要包饺子,会不会有点不搭?” “吃饺子就不能喝香槟么?对了,饺子不要韭菜芹菜馅儿的,味道大。” 说了几句,杜管家从门外进来,看见江汨罗站在楼梯上,不知道是不是在发呆,于是笑着叫了她一声:“小小姐,您起来了。” 何固熙闻言立刻转头,看见一个红色的身影站在楼梯上,扶着扶手慢慢走下来,那一瞬间,他又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 “你是谁家的孩子?” 这是杜海棠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太像了,若是不细看她的脸,单是她不说话,轻抿着嘴角的模样,就和杜海棠神似,她们还都喜着红裙,就更像了。 “血缘真是个奇妙的东西。”他不自觉的将心里话说了出来,说完就愣了愣,然后朝江汨罗有些抱歉的笑笑。 江汨罗是不知道这有什么好抱歉的,于是不在意的笑笑,“要不是这样,你们怎么会找到我?” “……也是。”何固熙点点头,望着她,眼里还有些淡淡的笑意,“主要是担心提起姑姑,你心里不好受。” 江汨罗歪了歪头,“……有些可惜罢了。” 何固熙眉头一动,似乎还想说什么,旁边的阿姨在杜管家的授意下,忽然开口了,“小小姐。” 江汨罗一愣,扭头看过去,倒把何固熙的神色忽略掉了。 “您有哪样食材是不吃的么?”阿姨问道。 “没有。”江汨罗迅速的应了声。 阿姨又报了今晚的菜名,问她有没有不想吃的,江汨罗没什么不可以的,应了声都可以,她就退出去了。 “这是辛姨,咱们家的老人了,华叔有时候会出门,你找不到他的话就找辛姨,她可以帮你把事情办得妥妥的。” 随着他的解释,江汨罗转头看着辛姨走远的背影,点点头,心里又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好像有点怪怪的。 没多会儿杜明从书房出来了,看见她,笑呵呵的问了句习不习惯,听到她说还好,就没问什么了。 饭后,何固熙递给她一个正方形的蓝色盒子,“见面礼,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江汨罗拿起盒盖,看见黑色的绒布上端正摆放着一条祖母绿挂坠项链。 半节拇指粗细大小的水滴状祖母绿挂坠水头极为通透,散发着幽光,周围镶嵌着水滴形、榄尖形和圆形切割钻石,底座以铂金和黄金打造,项链嵌满碎钻,看起来富丽堂皇,简直就是一根名副其实的钻石项链。 江汨罗很难不惊讶,“这也太贵重了……” “比起过去二十多年你该得的东西,还是太轻了。”何固熙笑着打断她的话,又看一眼笑着看他们的杜明,“我可是知道的,舅老爷给你准备的才是好东西。” 江汨罗一怔,转头向杜明看过去,只见他指尖轻扣沙发扶手,冲何固熙哼了声,“就数你最会剧透。” 何固熙嘿嘿一乐,催促道:“舅姥爷,您就快拿出来罢。” “也罢,让你开开眼,阿华,去把我放在书房的东西拿过来。”他说着朝杜管家挥挥手。 杜管家应了声,半晌从他的书房出来,抱着个将近半米高的木箱子,箱子很厚重,何固熙见状立刻上前去帮忙。 放在茶几上的木箱表面光可鉴人,一点花纹都没有,精致小巧的富贵双鱼造型小金锁,用钥匙轻轻一扭就打开了,露出里面放着的东西。 一套粉色的钻石首饰,从发卡耳坠到项链,再到手链和戒指,“只要一颗原石就能打出整套首饰来,这设计师不错。” 杜明的解释让江汨罗很错愕,“……这是用整块粉钻切割做的?” 这得多贵啊?即便不算价格,能打造一套完整首饰的钻石原石,又该如何难得?江汨罗的眼睛眨了眨。 “小孩子不要管这么多。”杜明摆摆手,让她看衣服,“不知道合不合身,改天你试试,不合身叫人改,不喜欢再买。” 首饰盒下方压着一套折叠整齐的衣裙,江汨罗拿出来一看,是一件淡烟紫渐变色的礼服裙,一字领,腰间有金箔染织的蕾丝玫瑰花,就像是盛放在茫茫江面淡烟之上。 这裙子何固熙认得,“虽然款式一般漂亮,但意义不一样,阿罗,它也二十七岁了。” 换言之,这是一件古董礼服裙,而且,“它是由July集团的创始人朱利安先生设计并亲手缝制的,不过他五年前已经去世了。” 国际知名一线高定品牌创始人亲手缝制的古董礼服裙,江汨罗光是想想这几个关键词,就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她原本好奇的神色在得知这些东西的价值以后,变得有些凝重和忐忑,“这些……” “衣服就是让人穿的。”杜明看着她,目光很慈祥,“区别是人穿衣,还是衣穿人,如果你不想被衣服压着,就要好好学习了。” “下个月底是我的七十大寿。” 杜明最后说了这么个消息,没有告诉江汨罗她要怎么做,可是所有人都知道,他的七十大寿,将是江汨罗高调回归的日子。 届时,整个容城政商名流云集,高朋满座,众目睽睽之下,江汨罗将要以杜氏现今的大小姐的身份亮相人前,她不能出错,一但出错,就将连累整个杜氏的脸面。 “所以,我要学些什么?”江汨罗想到这里,脸都有些发白,略微忐忑的问道。 “明天会有老师过来,她会教你的,别担心。”杜明温声安慰道,边说边点点头,还好,稳得住,没有害怕。 他心里对江汨罗的满意和期待再上一层,脸上就带出了笑容来,何固熙一看他的神色,就知道江汨罗又过关了。 看来这位表妹还真不可小觑,他想到这里,眉头又是一动,望着江汨罗的目光隐隐露出些许兴味来。 第二天果然有老师过来,是位举止优雅的中年女士,自我介绍姓梁,是来教授她社交礼仪的。 江汨罗曾经在网上看过报道,说有很多家长送孩子去高端礼仪机构学习所谓的名媛课程,学费昂贵,有许多网友争论值不值得。 她也说不准值不值得,只知道贼累:) 梁老师来的时候,江汨罗要在她的指导下反复练习如何与人握手、如何用眼神交流、如何碰杯、如何坐下如何下蹲,连微笑和站姿都要经过严格训练,简直苦不堪言。 她累得每天倒头就睡,根本没有心情去欣赏晚上熄灯以后天花板上迷人的夜景图,连难得跟沈延卿通电话,也说不到两句就睡着了。 直到一周以后,她渐渐习惯了这样的学习节奏,课程也从单纯的礼仪训练转为更加多元化的学习,比如插花。 梁老师抱来一大捧鲜花,给她讲解着插花的技巧:“首先是季节,不同的季节可以选择不同的花色,像春天可以选择那些热烈奔放、生机盎然的花卉……” “其次要分清宾主,大花适当搭配小花,不能是形态大小相似的花配在一起,比如你的主花想用百合,宾花用玫瑰就不太合适了,反而玉簪花更好……” “主花最好是花材中最壮最美丽的那支,这才能突出中心,两侧各插一支不同花卉陪衬,要避免花枝排列整齐……” 江汨罗听到最后有些走神,这些内容沈延卿都说过的,她忽然想到。 也不知道那两盆月季花他有没有帮她照顾好。 “江小姐?”梁老师发现她有些心不在焉了,有些不满,叫了她一声。 江汨罗连忙回神,听见梁老师跟她说:“理论知道得再多不如亲手实践,不如来试着插一瓶花怎么样?” “……好。”江汨罗点头应了声,先在花瓶里注水,滴入可利鲜,修剪花枝的时候,她又想起那天沈延卿跑回家去没多久就给她拿来的保鲜剂。 那天的月季花,开得尤其灿烂热烈,就像当时窗外的阳光。 她神思不属,但动作却没有出错,甚至算得上熟练,审美也很好,孔雀草、黄栌、康乃馨、小菊依次插进花瓶,最后将作为主花的玫瑰插进花瓶,完成。 梁老师有些惊讶的一挑眉,“江小姐学过插花?” “……嗯,跟朋友学过。”她垂着眼,指尖轻柔的搓了搓花瓣,轻声应道,嘴角勾出一抹淡而甜蜜的笑容来。 梁老师心里原先的不满已经散去,笑着点点头,“很不错,看来这个课程你不需要花太多时间。” “既然这样,今天的课程就提前结束了,我也偷个懒儿。” 江汨罗一愣,随即笑着点点头,“多谢您。” 梁老师要走,江汨罗看看时间,不过下午三点,还很早,“不如一起吃顿下午茶?” “多谢,不过不必了,难得早收工,我打算去接我女儿放学。”梁老师笑着拒绝了她,很快就离开了杜家。 江汨罗站在门口,看着台阶下小广场上的喷泉,它们日夜不停地喷涌着泉水,似乎不知疲惫,又永远不变。 贪狼从花园跑回来,在水池边立起后肢,伸爪捞了一点水洗手上的泥,然后舔舔毛,转身飞快的向她冲过来。 “喵——”美人儿你是来接我的嘛! 杜管家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她站在门口,怀里抱着贪狼,用手指挠挠它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刚要叫她,就见她忽然回过神来,将贪狼放下了。 然后转身匆匆上了楼,半晌又下来,已经是换了一身要外出的衣服,指尖勾着一串钥匙。 “小小姐,您要去哪儿?”杜管家连忙叫住她。 江汨罗的脚步停了停,“出去一趟。” “让丁一他们跟着您罢?”说着就要叫那几个来了一周什么事都没得干的保镖过来。 江汨罗连忙摇摇头,坚定拒绝道:“不了,我自己开车去。” 杜管家见状只好点了下头,又问她:“您晚上回来吃饭么?” 江汨罗想了想,摇摇头,“替我跟姥爷说一声,我晚些时候回来。” 说完她又转身,往外走的脚步越发轻盈,贪狼在背后呜哩哇啦的叫着,偏偏不能跟上去。 最后只能怏怏的趴在门口,一脸闷闷不乐。 江汨罗开着车,转过了大半座城,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从车窗看出去,看见马路对面那一片白绿相间的高楼。 “容城军区总医院”的名字和红底白字的十字架醒目非常。 “你好,请问沈延卿医生的诊室在几楼?” “五楼,东区,心血管外科。” 这是她曾经来过一次的地方,上次是他带着来的,这次却是她自己来,在上班的沈医生是什么样的? 江汨罗踩着楼梯的阶梯慢悠悠的上楼,满心挥之不去的好奇。 第九十七章 还没到下班时间, 正是医院门诊最忙碌的时候,江汨罗上到五楼,看到了进进出出和等候叫号的病人, 还有不时走过的白大褂。 听到有人跟旁人打招呼, “张主任好。” “哎,你好,最近怎么样,有没有按时回来复查?” 每个进诊室的人都心怀忐忑, 有的人出来后神色轻松,有的人更加愁云密布。 她还看到一对中年夫妻, 带着看起来十岁左右的孩子, 孩子看起来很瘦,脸色发青, 嘴唇紫绀,那位妈妈给他打气,“再坚持一下, 等医生看了检查结果,我们就可以住院做手术了。” 爸爸也接着道:“是啊, 做了手术我们就能和别的小朋友一样了。” 医院是最多故事的地方。 江汨罗看了一眼这一家人走去的方向,正是心血管外科的诊区。 她跟在他们后面,一间间的看门口牌子上的应诊医生名字,和仁心不同,这里的每个门诊医生都有自己的姓名牌,但诊室不固定,在哪个诊室坐诊,门诊护士就把刻有医生名字的木牌往墙上一挂。 沈延卿的诊室倒是很固定,5号诊室, 江汨罗看到了门口的牌子,小心往诊室里探了下头,看见他正在给病人听诊。 可能是察觉到门口的视线,沈延卿有抬头看过来的趋势,江汨罗又赶紧把头缩了回来。 她在诊室门外的座椅上拣个位置坐下,对面就坐着刚才见到的一家三口,孩子被母亲抱在怀里,不停的打气安慰。 江汨罗好奇的看着他们,看见那对父母华发早生的双鬓和朴素的衣服,想来为了给孩子治病,他们每天都在操心奔波。 这是每个有病人的家庭都会有的艰难。 江汨罗想起曾经来过自己诊室的一只患了癌症的狗狗,建议手术,但价格有点贵,主人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保守治疗,原因只是因为家里两个老人一个癌症一个痴呆,实在无力支付给狗狗做手术和住院的费用。 她记得那一天,这个主人抱着她从小养到大的狗狗,一边哭一边说对不起,说希望它下辈子不要做自己的狗狗了。 无论在人类医院还是动物医院,都会见到这样艰难抉择的场面,有时候江汨罗也会想,实现看病自由才是真的财政自由吧。 对面的一家人似乎发现了她,正齐齐看过来,江汨罗连忙向不好意思的笑笑,刚要挪开眼,就听那位妈妈有些不赞成的道:“姑娘,你来看病怎么还化妆?好看是好看,可是医生看不清楚你的真实脸色啦。” “是啊,医生说过,这样会掩盖病人的真实信息,给他们诊断带来很大干扰,增加误诊漏诊率的。” 江汨罗一怔,随即连忙解释道:“我不是来看病的,是来找人的。” 对方听了也一愣,随即不好意思的干笑两声,又问道:“那你是做医药代表的吧?我以前见过你们这行的,时不时就要来堵医生谈工作,也真是辛苦。” 可能是因为等待的时间还要很长,有些无聊,对方似乎要和她开始聊天了。 江汨罗哭笑不得,只好再解释道:“也不是,我是来找……我家属的。” 说完她就又愣一下,家属,这两个字说出来,怎么就有种隐秘的欢喜从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突然冒出来呢? 不过她的解释并没有让对方的谈兴淡下来,反而哦了声,又找到了别的话题,“今天不是周末,姑娘你不用上班啊?” “最近不上班。”江汨罗笑着应道。 “休年假是不是?我也打算休年假,要是今天能住上院的话,我休假刚好陪孩子做手术。” “对啊,我俩就轮着休,奶奶也过来,做手术就不会怕了。” 江汨罗笑着听他们说话,或许是因为生病的孩子正看着自己,又或许是这家人表现得很乐观积极,总之她并没有觉得对方让自己不耐烦,索性也和他们攀谈起来。 聊天的时候江汨罗才知道这个孩子是法洛氏四联症,一种复杂的先心病,包括肺动脉狭窄、室间隔缺损、主动脉骑跨和右心室肥大四种心脏的先天病变。 “医生说了,他这样的小孩,如果发现了不早点治疗,就很难活到成年,就算能活到成年,身体也会受到很大影响。” 江汨罗疑惑道:“那是不是尽早手术才好?他都十岁了,怎么还没做手术?” “以前没有发现。”孩子的母亲有些自责,“都怪我们当家长的,工作忙就把他扔给老人,奶奶也不懂,只觉得他体弱多病,不让出去玩,到读小学了接回来,又没及时重视,还是前年他在学校活动的时候不对劲,老师通知了我们才知道。” “后来我们去医院查了,听说做了手术也可能……就没下定决心要手术,只是保守治疗,想等他大一点身体好一点再做也不迟。” 孩子的父亲也叹口气,“当时我还在国外做工程,等外派结束回来,再去医院检查,人家医生说他们医院小,暂时做不了这种手术,让我们到大医院看看,结果又没有床位……” 总之这里头有许多困难,他们一开始或许都没想过这个病会这么严重,毕竟旁人家的孩子有些也是心脏病,可就能活得好好的到十七八岁再做手术。 江汨罗点点头,安慰了句:“现在做应该也可以,才十岁,还不算很晚,有希望就别放弃。” 不管之后到底如何,既然他们眼下已经知道自家的病和别人的不一样,也知道要赶紧做手术,她就该让他们往好的方向去想。 有的时候,抱着希望行走,哪怕这份希望再渺茫,也可能出现奇迹。 “唐轩轩,唐轩轩回来了吗?”真是门口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像在找病人。 江汨罗回头去看,就见沈延卿的真是门口站着个穿着短袖白大褂个子很高的女生,齐耳短发,眉目英气,看起来十分利落。 对方也看了过来,但目光只停留了一瞬间,然后江汨罗就看见对面那家子人忙应道:“回来了,回来了。” “快快快,别让医生等。” “你先带儿子进去,我收拾一下这些东西。” 当爹的一面应,一面迅速叠着刚才给孩子披着的外套,把它和水杯往袋子里一塞,急忙也起身跟进了诊室。 江汨罗抬手看看手表,原来已经下午五点过三刻了,难怪周围人少了许多。 没人和她说话了,她便一边玩手机,一边支着耳朵听诊室里隐隐约约传来的声音。 和妇产科进去一个病人就关门不同,这里心血管外科的诊室基本都不关门,她又坐在门口,沈延卿的声音很容易就跑进了耳朵。 “……我不建议你们做格林然后向姑息治疗方向发展,还是尽快做根治手术,哪怕追求稳妥,也可以侧切行BT手术,然后做快速二期或过半年后复查心脏彩超看看,左心室是否发育达到指标,然后再做根治术。” “医生,他这个左心室发育不好,不影响手术吧?” “其实左室发育差不是他能不能手术的考虑因素了,很少见到因为左室问题不能做根治的,最好做个造影,看看肺动脉的发育情况。” 说了一会儿,到要收住院了,沈延卿却又道:“我们这边收不进来了,今天几个冠心病想住院做手术的,急的我都让他们到别的医院,不急的我都让他们回去等等,过几天住院部给他们电话再来。” “那那那怎么办啊?医生你帮帮我们吧……” “别着急,我打电话问问儿童医院,现在都开展微创手术了,你们也不必很担心……喂?张师兄,我是延卿,你那边还有没有床位,我这儿有个法洛的孩子……对对对,才十岁,你帮帮忙……” “好好好,改天请你吃饭。” 等沈延卿联系好儿童医院的床位,将千恩万谢的这家人送出门,又摸摸孩子的头,安慰道:“别怕,手术很快就能做完的,等你好了,就能和小伙伴们一起去玩了。” 孩子仰着头,望着他的脸一片濡慕,“谢谢医生叔叔,以后我长大了也要像你一样,当个医生。” “行啊,我就等你和我做同事了。”沈延卿眼睛一皱,笑容愈发明亮起来。 江汨罗一声不出,静静坐在一旁看着他们,他没有发现她,可是她却一直看着他。 穿着白大褂的沈延卿如同身穿铠甲的守卫,手执利刃,将要去披荆斩棘,却又在路上与一个孩童闲话家常。 她忽然想起《太平广记》里一句话,“金刚怒目,所以降服四魔;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 好像有些不恰当,可放在低眉垂目一片温和的沈延卿身上,又有点像那么回事。 普度众生啊,医生在这片苦海里,不仅要渡别人,还要渡自己。 才送走这家人,沈延卿回头想问庄娜还有没有病人,结果才抬眼,就看见跟前不到一米远坐着个穿着黑色裙子的年轻女郎。 他愣了愣,随即面上现出惊喜,“……阿罗?你怎么过来了?” “今天下课早,我来看看你啊。”江汨罗站起来,笑盈盈的解释道。 说完她又眨眨眼,语气有些调侃,“认识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沈医生穿白大褂的样子。” 沈延卿忍不住想抬手蹭蹭鼻子,又觉得不干净,只好作罢,将手抄进了白大褂口袋里。 然后眉头一挑,学着她的语气道:“认识了这么久,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江小姐这么珠光宝气的样子。” 身上穿着C家新款小黑裙,脚上踩着不看牌子光看那银光闪闪的鞋面就知道很贵的尖头细高跟,钻石耳坠在披落肩头的卷发间若隐若现,脖子上的红宝石项链和手腕上的红宝石手链显然是一套,还有那枚著名的星月腕表,从前她没有这么隆重打扮过。 不过真好看,他想。然后和她四目相对,不约而同的笑出声来。 江汨罗刚要问他是不是能下班了,就听见身后有人气喘吁吁的叫道:“沈医生,沈医生,我检查回来了,还以为你下班了呢。” 沈延卿收起看江汨罗的目光,笑着让来人先歇会儿,“你可不能剧烈运动,下次慢慢走,只要你们还有一个去检查的没回来让我看结果,我就不会下班。” 他让病人先进诊室坐着,又看向江汨罗,温声道:“阿罗,你等等我,好不好?” 江汨罗笑得眼睛弯起来,“去吧,以前都是你等我,今天换我等你一回。” 庄娜站在门口偷偷往外看,觉得挺好奇,原来这位美女是沈老师的熟人啊? 这个病人回来了,没一会儿,又有病人陆续来看结果,等沈延卿真正忙完能下班,已经快七点了。 同楼层的诊室一间间陆续熄灯关门,江汨罗听见有在互相问:“老张你还不走?” “马上走,等等我,洗个手” “叶医生下班啊?” “是啊,你也才下班啊,今天人多不多?” 下午刚来时的喧闹已经一去不复返,变成了走路都有清晰的回音,江汨罗突然觉得这种感觉很新奇。 “在想什么?”头上突然落下一个手掌,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温和又带有笑意,甚至还有些沙哑。 江汨罗回过神来,躲开他的手,“……你好啦?” “好了,走吧。”他点点头,又想起庄娜来,回头道,“回去看看法洛氏四联症的内容,明天讲课。” 他话音刚落,江汨罗就见女生嘴角抽了抽,“……好的。” 忍不住在心里偷笑,果然每个学生都很讨厌被提问。 沈延卿这时才想起给她们做自我介绍,“这是我女朋友,阿罗,这是我学生,小庄。” “小庄医生好。”江汨罗笑吟吟的打招呼。 妈耶沈老师的女朋友笑起来真好看,庄娜偷偷在心里说一句,然后连忙道:“师、师母好。” 被这声师母取悦了的显然是沈延卿,他当即在心里决定,明天可以不提问很难的问题。 但问题是,他觉得基础的问题,在小庄医生看来,也可能是很难的好吗:) 第九十八章 下了班, 沈延卿的心情明显很好,脸上的笑容都多了不少。 坐电梯时遇到同事,问江汨罗是谁, 他也大方回应是女朋友, 抓着江汨罗的手一点都没松。 对方见状就调侃道:“我说你怎么坐了一天门诊还春风满面的,原来是媳妇儿来接下班了。” 在外人面前,江汨罗向来都很文静的,也没怎么出声, 只是微笑着听沈延卿和别人说话。 等出了门诊大楼,她才吁了口气, 沈延卿扭头看她, “怎么,紧张啊?” 江汨罗沿着唇, 摇摇头,没说紧不紧张,只是乜斜了他一眼, 继续往前走。 沈延卿拽着她的手,问道:“今晚能不能不回杜家?” “……你说呢?”江汨罗停下来, 扭头看着他,微微有些诧异。 沈延卿这就知道自己问了个傻问题了,叹口气,“好吧,那……能不能晚点回去?我很久没见你了。” 他的目光柔和又灼热,也有些激动,像是在看失而复得的宝贝,江汨罗觉得心头被烫得轻轻一颤,点了点头。 “你别开车了, 到时候我送你回去。”她抿着唇道,“顺便看看初一和十五。” 在同一辆车里才好亲密相处,沈延卿几乎是瞬间就想到这一点,望着江汨罗的眼睛顿时眯了眯,“阿罗,我真喜欢你的聪明。” 江汨罗一愣:“???”啥意思啊怎么突然就听不懂了:) 不过她也懒得纠结,等上了车,转而问他晚上想吃什么,沈延卿想了想,又扭头看看她,“今天穿得这么好看,不吃西餐可惜了。” 江汨罗当他是有意调侃自己,解释道:“出门的时候走得太着急,忘记换了。” “嗯,很好看。”沈延卿抓着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闻到她手腕上淡淡的香味,“咦?换香水了?” 他记得以前江汨罗总用同一款叫英国梨与小苍兰的香水,清甜馥郁又不显得腻人,前调过后慢慢变得清爽,即便过了许久,也还有淡淡的香味,柔媚又端庄优雅,就像她的眼睛给他的第一印象。 后来他们在一起,偶尔她会在睡前用上一点,香味随着体温增高变得更加馥郁,有种醉人的甜,给他留下极深刻的回忆。 可是今天她身上不是这个味道。 江汨罗没想到他能分辨得出,有些惊讶的回了句:“你闻得出来啊?” “……我又不是没有嗅觉。”沈延卿学着她平时的做派,乜了她一眼。 江汨罗忍不住笑起来,解释道:“这也是老师他们替我准备的,说是最新出的情侣对香里的女士香,叫什么玫玫女士,瓶子是粉红色的。” “加了玫瑰?我闻到一股玫瑰的味道。”他说着又继续低头,用力吸了一口她的手腕,“还有点蔷薇的味道?闻起来很烂漫。” “大概是吧。”江汨罗也记不清楚,就是觉得有点别扭,觉得他这样有些怪怪的,连忙缩回手来,“快点坐好,我要开车了。” 车开了没多远就堵住了,沈延卿扭头看着窗外的路灯和车流,看见有晚归的学生骑着自行车在车和车之间的缝隙左突右拐的走远,忽然想起一个有趣的事。 “我前些天被师兄抓壮丁回学校帮忙改本科生的外科学试卷了。” “然后呢?”江汨罗问,觉得他不会只说这么一句。 沈延卿嗯了声,笑着道:“我发现当老师改卷子和以前做学生看考卷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江汨罗一听忍不住乐了,“你不是废话么,一个是看别人写的,怎么看怎么不满意,一个是自己写的,怎么看都天下第一完美。” “......胡说,我哪有这么自恋。”沈延卿严重不同意她的说法,反驳一句,又继续往下说,“有一道题很难,问要做什么检查,我看到正确答案,是临床基本不做的一个,一百多分试卷,就一个写道的。” 江汨罗闻言点点头,“这学生很用功罢?” “不知道用不用功,但很会考试。”沈延卿失笑,“他估计是把记得的检查全都写进去了,密密麻麻一大片,反正按点给分,写错又不倒扣。” 江汨罗笑着回应道:“那是啊,毕竟背的知识点不一定记得,能写多少是多少,万一踩中标准答案大礼包了呢?” “我就烦那些字丑还写得挤在一起的,错别字涂成黑乎乎一圈的,看着眼都晕了。” “可是你以后当老师,少不得要改试卷的呀。” “我以后一定要带研究生,能帮我改卷子的那种。” “你努力嘛,肯定会有的......到了,下车。” 就是这样没什么营养的无聊对话,大半个月没见了的两个人也能说一路,一点都不觉得闷。 也没有人去提杜家的事,或许在他们的潜意识里,都觉得杜家与不愉快划等号。沈延卿更不会去问杨嘉达他们让她做的事完成得如何了,他巴不得她永远不要去涉险。 但有些事始终还是要提到的。 在主菜的烤牛排上桌以后,江汨罗抿了口红酒,终于提起了下个月的事,“姥爷说下个月的七十大寿要大办,你要不要来?” 沈延卿切牛排的手顿了顿,然后又继续,然后把切好的牛排和她面前的交换位置,“我去?你确定他老人家会欢迎我?” 江汨罗握着叉子,戳了块牛排,“今晚回去他就会问了的。” “那就再说罢。”沈延卿想了想,这样应道,决定见一步走一步,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江汨罗点点头,听他问杜明和何固熙对她怎么样,她点点头,“蛮好的,你看看我现在每天都在做什么,还有穿戴,哦,还换了车,就知道了。” 顿了顿,她有些迟疑的道:“有的时候,他们可能也是在把我当我妈的替身罢。” 在杜家待了这么多天,已经足够她认识到在杜明和何固熙心里,杜海棠的地位有多重了。 沈延卿听完没说什么,似乎若有所思,江汨罗也就没有继续往下说。 她又问起梁睿,“他怎么样,这几天也没有联系过我,不会生气了吧?” 沈延卿抬头瞥她一眼,“你也知道人家会生气。” 江汨罗搬出佳禾花园的第二天,沈延卿特地去了一趟延洲科技,他的办公室虽然一年到头用不了几次,但每天都有人打扫,所以很整洁,他进门就用内线电话叫了梁睿上来。 那会儿梁睿刚加完班,几乎一天没合过眼,头发乱糟糟的,进去以后也没敢叫姐夫,就问二老板找自己有什么事。 “你姐让我来找你,跟你说件事。”沈延卿以此作为开场白,将江汨罗的安排告诉他,说完以后等了一会儿,看他的反应。 结果他二话不说就要去找江汨罗问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被沈延卿拦下之后,怒火的矛头顺理成章转向他,“作为她的男朋友,你就这么看着她去冒险?这种事没别人能做了?” “但这是她的决定,我尽管不希望她去做,但我支持她。”沈延卿这么告诉他,并且希望他能理解和帮助江汨罗。 因为江汨罗已经去了杜家,木已成舟,梁睿再怎么不愿意也没办法,为了不拖她后腿,只好捏着鼻子应承下来,在江媛打电话来的时候,告诉她江汨罗出差了,走的急没来得及告诉他们,而且要去比较久,最近几个月都不回去了。 “等你这边安稳了,还是给他们去个电话 ,别让他们太担心。”沈延卿说完梁睿的反应后嘱咐了一句。 江汨罗点点头,“这两天就打。” 说完这件事,整顿晚餐也该结束了,结账以后江汨罗叫了代驾,先送沈延卿回豪庭雅墅,然后打发代驾回去了,和他一起要进去。 “怎么,改主意了,不回去了?”沈延卿看着她,笑着问道。 他说话时笑着。眼尾微微翘起,喝了不少酒,呼吸间散发着淡淡的酒香,看起来一点都不正经,江汨罗腹诽了两句。 然后眉头一挑,“你想多了,我叫了司机过来,你觉得代驾能进明华山别墅?” 沈延卿:“......”你们这些有钱人就是麻烦:) 他撇撇嘴,有些吃瘪的模样,按了密码再刷脸,大门应声而开,江汨罗跟在他身后进去,封悦看见她来了,不由得一愣。 “这么晚了过来,不走了吧?外头怪不安全的。” 江汨罗摇摇头,说叫了家里的司机过来接,看看初一和十五就走,封悦看着她和上次来时截然不同的装束和气质,偷偷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初一和十五见了她,争先恐后的往她怀里挤,伸出两只前爪一猫一边抱着她的胳膊,生怕她又不见了。 看着它们这副模样江汨罗也觉得不好受,心里堵得发慌,甚至有些想哭,“......乖,你们有没有听奶奶话啊?” “可乖了,就是想你,吃饭都少了点。”封悦替它们应道。 听说沈长河为了哄它们高兴,还许它们去捞那几条锦鲤,还是沈延卿怕真把鱼玩死了,才叫的人来把围栏修上,可是只要它们可怜巴巴的看着沈长河,他就又心软将围栏门打开人由它们活动了。 “怎么这么调皮,下回不许这样了,你们不是不愿意洗澡么?捞鱼会掉进池子里的。”江汨罗敲敲它们脑壳吓唬道,毕竟像贪狼这么亲水的猫还是少数。 在沈家待了大概半个多小时,丁四来电话说已经到了,江汨罗告辞,出门时两只猫亦步亦趋的跟着送到大门口,初七依依不舍的缀在后面,尾巴耷拉着。 “回去罢你们三个小家伙。”江汨罗走到车门边,回头看见它们还蹲在门口,顿时眼睛有些发酸。 但她还是扭头上了车,关上车门,平静的说了句:“走罢。” 车子起步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似乎听见了几声猫叫,有些伤心,哀哀的戳人心。 这倒也不是她的错觉,而是真的,一直没怎么叫唤的初一,看她坐进车里要走了,急起来就要追上去。 “喵——啊喵——”坏盒子!还我妈妈! 封悦听见它这么凶的叫声,连忙出来抱它回去,不住的哄,跟它解释过段时间妈妈就回来了,好不容易才安抚下来。 最后叹着气对沈延卿道:“我看着她,也不知道阿罗回杜家事好还是不好,延卿啊,你们这样......不会有什么事罢?” 沈长河不在客厅里,封悦说话就没什么顾忌,“你杨叔叔他们也真是的,居然把主意打到一个女孩子身上,我知道她合适,可她没接受过训练啊,而且你们这样十天半月才见一次,我怕早晚都要......” “妈,没事的,这都是暂时的困难,过阵子就好了。”沈延卿不想听她说这些还没影的事了,赶紧打断道,“看看吧,阿罗不会有事的。” 封悦见他有些不高兴了,赶紧打住,又让他快点去洗澡准备休息了。 江汨罗回到明华山的杜家,已经很晚了,十一点多,让她惊讶的是,杜明在等她。 “回来了?”杜明见她回来了,似乎松了口气,“我还说要不要打电话问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女孩子家,夜不归宿不好,起码十二点以前要回来。” “我知道了。”江汨罗点点头,乖巧的应道。 在沙发上打瞌睡的贪狼立刻醒了,凑过头来嗅嗅她身上的味道,似乎有些陌生,不由得歪歪头,有些疑惑似的。 杜明看它一眼,继续问道:“去见男朋友了?” 江汨罗闻言呼吸一顿,在说与不说之间犹豫一瞬,然后点点头,“今天课程结束早,所以出去一趟。” “你男朋友......是不是军区医院沈院长家的那位?”杜明看都没看她,直接问了。 江汨罗又点点头,神情似乎有些忐忑,“是不是......他哪里不合适咱们家?” 杜明听见她的反问,眉头一挑,又想起很多年前倔强的杜海棠,果然啊,在不同环境里长大的孩子,即便再神似,也不可能处处相同的。 “没什么不适合的,看你自己。不过,你能问我这个问题,很好。”他笑着应了句,然后从沙发上起身,“好了,很晚了,早点休息,别熬夜。” 江汨罗闻言立刻松了口气,看着他的眼神都透着高兴,甚至还有些许感激,又乖巧的应了声好。 然后招呼贪狼,“贪狼,上楼了。” 贪狼慢吞吞的跟上去,脚步懒洋洋的。 杜明回了自己卧室,杜管家才问:“董事长,小小姐和沈家那位公子来往真的不要紧么?会不会......” “这有什么关系,沈家还算不错,至于你的担心......”他应到这里,顿了顿,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没有人会一直不变的,尤其是看过更广阔的森林之后。” “她是成年人了,知道怎么做选择。” 第九十九章 时间在江汨罗每天紧张忙碌的学习中过得飞快。 如果不是在杜家, 她或许一辈子都不知道原来看似普通的一件裙子居然是高定,也许永远都佩戴不上价值千万的珠宝首饰,也许一直学不会凹哪个造型拍照才最适合自己。 还有很多也许, 不管她承认不承认, 在杜家的一个月,看起来完全改变了她,从言行举止到穿着气质。 沈延卿的感触最深,距离上次她到军区医院找他, 又过了快半个月,他们第二次见面。 见面约在了一家高档茶座, 有包厢, 很方便谈心。 他从楼上的窗户看下去,正好可以看见江汨罗从车上下来, 一身及膝红裙,卷发披散肩头,戴着宽大的墨镜, 红唇冷艳,踩着高跟鞋走路的身影摇曳生姿。 “杜小姐, 请进。”门口有服务生敲敲门,又替她开了门。 江汨罗进来以后,先说了一句话:“上一壶铁观音,没有人叫谁也不许进来。” 声音淡淡的,充满着不送拒绝的威严,俨然已经一副上位者姿态,沈延卿听见,眉头一动。 服务生应是,很快就退出去, 江汨罗在沈延卿对面坐下,墨镜摘下来放在一边,张口就抱怨道:“我要累死了。” 沈延卿仔细打量一下她的脸,精致的化妆品没有完全遮盖她的脸色,“有黑眼圈,难怪要戴墨镜。” 江汨罗撇撇嘴,刚要开口说话,就听见包厢门又被敲响,她立刻就把话咽了回去。 茶汤温热,沈延卿给她斟了一杯,温声问:“睡得不好?” “可能吧。”江汨罗摇摇头,“太累了,从来没有这么累过。” 她需要学的东西太多了,而且,“只要我稍微不愿意,他就会说,你妈妈当年也这么过来的,年轻人,熬一下就好了。” “你说,他是不是发现什么了,故意折腾我?” 沈延卿顿时失笑,“我觉得不是,你现在接触的这些还只是皮毛,是上流社会的孩子从懂事就开始学的,他们还要学马术学乐器学高尔夫,等等。” “你之所以觉得累,是因为以前从没接触过。” 说着又劝了几句,大意就是学得差不多就行了,反正以后不靠这个混饭吃。 但话又说回来,这是好东西,她就更该用心学,毕竟学会了又不吃亏。 江汨罗最后道:“我累了,想睡一觉。” 这才是要包厢还不让人进来的真正目的,因为她不可能去酒店开房的,去了就会让杜明知道。 “过来吧。”沈延卿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西式茶座的包厢里一张茶桌,两边都是柔软宽大的沙发,娇小些的女孩子完全可以躺下。 江汨罗起身换个位置,窝进他的怀里,鞋子也脱掉,腿缩了上去,沈延卿看到她脚后跟被高跟鞋刮出的红痕。 忍不住叹了口气,拍拍她头,“乖,睡吧。” 她点点头,整个人往下滑,枕着他的腿,仰脸看着他的下巴,“这样你会不会腿麻?” “没事的,快睡。”沈延卿一手开电脑,一手轻拍她的肩膀,又将一旁的窗帘拉上,室内顿时暗下来。 像是小孩子被大人拍着哄睡觉,很温暖,也很安心,江汨罗以前没有过这种感觉,因为江媛和梁东山都忙着挣钱供他们姐弟俩吃饱穿暖读书上学。 那些日子里只有粗茶淡饭,她也很好的长大了。 她别了一下头,闻到沈延卿身上传来的青草气息,可能是沐浴露,也可能是男士香氛,他不时敲着键盘,声音轻而有节奏,江汨罗的睡意渐渐袭来。 察觉到腿上人的呼吸逐渐平稳,沈延卿低头,看着她睡觉都还轻轻噘着嘴,眉头轻蹙着,像是有些不高兴,不由得摇摇头一阵哑然。 他伸出手指轻轻抚平她眉心的褶皱,然后抬头看向电脑屏幕。 “厉宁述:白芷、香附、沉香、檀香、木香、合欢皮、当归,等量,缝合成香囊,随身佩戴或者睡觉时放在枕头边,距离以能闻到中药香为度,可疏肝解郁理气,心情舒畅睡得就舒服了。香囊一个可以用三个月。” “厉宁述:如果是入睡困难,取朱砂、石菖蒲、茯神、半夏和艾叶,做成香囊,睡前放在枕边,可以用很久。” 沈延卿看了一遍,问:“朱砂不是有毒么,长期接触没事?” “厉宁述:别吃就没事,朱砂安神的功效在古籍中就有记载,实际临床上也发现尤其对爱做噩梦的失眠患者是很好的。” “厉宁述:我觉得这个你也可以用用。” “厉宁述:你去我叔那里,把药方给他,说是我让你去的,让他帮你缝好拿回去,省事儿。” 沈延卿谢了他,按了一下铃,让服务生进来。听见铃响,江汨罗差点惊醒,动动头翻了个身,面向着他,他连忙又轻轻拍两下她的背。 服务生进来的时候见光线那么暗,吓了一跳,见那位女客人正躺在男人的腿上,背对着过道,那姿势暧昧得好像…… 他心里嘀咕,看了一眼又不敢细看,“先生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的吗?” 沈延卿一手轻拍着腿上熟睡的女友,一手将面前的草稿纸递过去,“能不能劳烦你帮我跑个腿?” 跑腿是有小费可拿的,对方当然满口答应,沈延卿就又笑着交代他去哪里找什么人,怎么说,然后道:“你拿东西就好了,钱我微信转过去。” 说着递给他两张百元大钞做跑腿费。 江汨罗起初有些睡得不安稳,后来又朦朦胧胧听见沈延卿似乎在和谁说话,但听不清楚说的什么,她也没精神去想,慢慢就睡沉了。 这一觉睡得够久,等她醒来,已经是下午,午饭都给睡过去了。 “醒了?”沈延卿察觉到她睁了眼,低头看着她问了句。 面上的笑容和煦温柔,像春天暖融的风,带着一股子暖意。 她点点头,嗯了声,伸手勾着他衬衣上的扣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着,腿屈起来,雪白的脚掌踩在黑色的沙发上,形成了强烈对比。 刺眼,又诱惑。 沈延卿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午饭也没吃,饿不饿?” “……你也没吃?”江汨罗睁大眼睛看着他,“你怎么能这样……” 她说着放开玩纽扣的手,一轱辘爬起来,“去吃饭吧……哦对了,这里有简餐的,叫个饭,你不吃午饭怎么行,胃都搞坏了……” 说得好像她吃过了一样,沈延卿哭笑不得,一边按按自己的腿,一边道:“按铃叫人送下午茶过来就是了。” 江汨罗起身去按了铃,又坐回沙发上,转头瞅着他,看他自己给自己揉腿,有些不好意思,“……都怪我,腿麻了吧?我帮你揉揉。” 说着手就伸过去了,沈延卿都来不及阻拦,被她一捏,酸麻感顿时传遍全身。 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眉头紧紧皱着,额角青筋都绷出来,一跳一跳的。 起初还只是这种酸麻,慢慢的,酸麻感褪去,感觉就变了。 她的掌心柔软,又靠得那么近,身上淡淡的玫瑰香扑面而来,沈延卿顿时身子一僵,“……阿、阿罗,好了,不用了。” 边说边伸手按住了她的,江汨罗一愣,“……这么快就好了?” “……嗯,好了。”沈延卿点点头,坚定道,然后又拿起桌上一个眼生的盒子递给她,转移话题,“对了,给你准备了两个香囊,拿回去,睡觉的时候用。” 江汨罗接过来,打开一看,一个蓝底白花的,纸条上写着“疏肝香囊”,另一个红底白花的,纸条上写“安神香囊”。 “哪儿来的,你不会被打着中医旗号的骗子给骗了罢?” 沈延卿闻言顿时失笑,“怎么可能,这是跟一附院的师弟要的方子,人家是正经中医科医生,连药材都是在他叔叔药房抓的。” 江汨罗不再靠近他之后,先前心底那股蠢蠢欲动的念想慢慢就被压了下去,他的表情又完全恢复正常。 “您好,为您送餐。”服务生敲门,送来了他们要的下午茶。 下午茶是西式的,点心塔华丽精美,江汨罗拿了一块培根三明治,咬了一口,看沈延卿从白瓷茶壶里倒出温烫的茶汤,茶汤橙红明亮,有着淡淡的香气。 这时江汨罗想起一件事来,从一旁的小皮包里拿出一张请柬递过去,“喏,这个给你,我差点忘了。” 红色请柬上写着个龙飞凤舞的繁体“寿”字,他眉头一挑,“杜总同意我去?” 江汨罗耸耸肩,“应该吧,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么,那天回去之后,他问完我去哪儿之后也没说什么,应该是默认?” 或许是罢,不过他那样的人,真实想法到底是什么,谁也摸不透。 沈延卿笑笑,“既然这样,我就去凑凑热闹。” “到时候杨院长应该会去。”江汨罗道,“你跟着他,应该不会被欺负。” “你当我三岁?”沈延卿失笑,摇摇头道,“再说了,我的脸其实不陌生。” 他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沈院长在容城,还是很出名的。” 谁不想和医生打好关系呢,毕竟不知道哪天就要求医问药,毕竟国内现在最好的专家,仍然是在公立医院的,认识人以后想找人办事,也好多个牵线搭桥的。 江汨罗稍微愣了一下就回过神来了,也笑了起来,“看我都糊涂了,我还是担心自个儿会不会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罢。” 半路回家的杜家千金,即便已经关起门来埋头苦学一个多月,还是和那些生出来就含着金钥匙的大小姐不一样的,多得是被她们吐槽的点。 沈延卿对这个倒不在意,“反正你眼下不会和她们有太多交集,毕竟要做的事不一样,至于以后……咱们家倒也不必求着谁。” 对于这点,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江汨罗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明白他的意思以后,忍不住嗔怪着翻个白眼,“……扯那么远做什么。” 日落西山,江汨罗回到明华山别墅,又等了两个钟,天已经黑了,杜明和何固熙才回来,恰好赶上是饭点。 只有三个人吃饭,也就没什么食不言的规矩,杜明喝了口汤,转眼看向江汨罗,“听说你今天出去了一天?” 什么听说,还不是杜管家主动汇报,江汨罗心里撇撇嘴,然后老实的点点头,“休息日么,想出去转转。” “你昨天拿的请柬送出去了罢?”他笑着调侃道,状似无意,“哎呀,我看古人说得没错,真是女大不中留哇。” “我又不是要结婚,叫男朋友来开开眼界而已。”她把话说的云淡风轻,似乎只是想炫耀。 杜明看她一眼,笑呵呵的道:“豪庭雅墅住着的沈家公子可不需要这样开眼界。” 顿了顿,又道:“听说他要去医学院当老师了?好事啊,以后就是教授级的人物了,我就是求都不一定求得到他来喽。” 果然已经摸清了沈延卿的底细,幸好她没在这件事上想骗他。 江汨罗心念转来转去,不在意的道:“求什么呀,您是长辈,他是小子,有什么事吩咐一声,他还敢不做?” 说完哼了声,一副恃宠生娇的模样,惹得杜明连连失笑。 何固熙看着面前祖孙二人,忽然笑着说了句:“既然这样,我把阿柔也带上?恰好那些人她都认得,可以陪陪表妹。” 杜明的笑意一顿,有一会儿没说话,似乎在考虑什么。 虽然没见过,但也知道这是何固熙的生活助理,也是他的女友。不是说姥爷已经同意了么,怎么听着他老人家这反应,有点不对? 杜明并不知道她在心生怀疑,只道:“……也好,既然迟早都要去的,就一起去罢。” 第一百章 杜明的七十大寿并不是选在正日子办的, 而是提前了几个月,为的是找个机会将江汨罗推到台前。 此前杜管家看她学那些课程学得不耐烦,私底下就已经跟她说过:“小小姐大啦, 总要接触生意上的事的, 董事长也是为了你好。” 杜管家简直就是杜明肚子里的蛔虫,他一个眼神他就知道什么意思该怎么做,江汨罗一点都不怀疑他的话,至少现在不会。 办寿宴这天, 是八月下旬,在这之前, 杜明仔仔细细跟教授江汨罗各项课程的老师了解过她的学习进度, 听说不错,顿时乐呵呵的给了大红包, 又叫人亲自送老师出门。 这些老师教授的是高端名媛课程,与容城的上流社会关系密切,她们刚出门, 就有人打电话来探听消息了。 “眼看着杜董就要七十大寿了,那样的好日子, 要是不小心得罪了杜小姐,到底不太好。” “放心吧,杜小姐人和气得很,很好说话的,不过你们也别欺负人家脸嫩,我跟你说啊,杜董事长可是很看重这个外孙女的。” “什么七十大寿很重要,挑个最好的日子来办,都是借口, 说到底还是为了这位杜小姐。” 这样的话在短短不到一天的时间里,传遍了容城上流大大小小的人家,人人都开始掂量起这位还未正式露过面的杜小姐的分量来。 不知道这位会不会进杜氏,应该会罢,毕竟是杜明唯一的直系血亲,但那样的话就和何固熙对上了,会不会有一场豪门争产的好戏可看? 一时间各家有各家的算盘,有人想趁机烧热江汨罗这个炕,好要点好处,但更多的人持观望态度,毕竟何固熙已经经营了这么多年,不是好惹的。 他们在这头打算盘打得嘀呱响,那边厢何固熙正在给江汨罗打气,“阿罗,别怕,虽然你以前没参加过这样的宴会,也不用担心,反正咱们是主人,主场作战,你就拿出那种……嗯……” 他想了想,然后一击掌,“对,就是那种老娘最美的尽头,千万别露怯,万一真的有点害怕,就来找我。” “要是有那等不长眼的人撩拨你,说些不好听的挑拨话,你千万别理,阿罗,你得记着,咱们才是一家人。” 苦口婆心的模样比之前淡淡的若即若离要热情太多,江汨罗一时很难适应,只能连连点头应是。 偏生杜管家来送点心,见状还赞许的说了句:“董事长要是见到你们兄妹俩能这么要好,肯定很高兴,就是大……” 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江汨罗和何固熙都有些诧异的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说了。 杜管家顿了顿,才若无其事的继续道:“就是大小姐在天有灵,肯定也很欣慰的。” 这话听起来完全没问题,毕竟何固熙也算是杜海棠带大的,但是…… 江汨罗没有忽略他说这句话之前的片刻挺顿,他似乎有什么差点就说漏嘴了,所以当他们看他时,他才会有些面色不自然。 而根据她观察,杜管家差点说漏的事,何固熙是不知道的。 到底是什么事呢?江汨罗想不出答案,只好暂时将这件事记在心里。 因为参加宴会当天要穿之前杜明送的那件淡烟紫渐变色的古董礼服裙,江汨罗最近格外注意克制饮食,就怕裙子穿不进去,又或者穿进去以后会在小腹处鼓起一团,那将特别破坏整件裙子的美感。 并且十分丢人,江汨罗可不想这样。 到了寿宴当天,午睡刚起就有造型团队□□,江汨罗在美容师的指导下,先去泡澡沐浴,然后做皮肤护理,不仅是脸,身上也要做,开始她的感觉很奇怪,有一种被别人看光了的感觉,怪别扭的。 好在美容师很专业,她不主动说话,对方便也很安静,这才让她慢慢的放松下来。 没多会儿便睡着了,早前沈延卿给他的两个香囊很好用,这段时间她的睡眠好了不少,连带着心情都好了。 下午四点多,何固熙被打发回来接她,进门就问辛姨:“阿罗准备好了么?” “哪儿能这么快,女孩子要做美容还要做头发化妆,没几个小时好不了。”辛姨笑呵呵的告诉她,又道,“我得去让人煮碗小馄饨给她垫垫肚子。” “给我也来一碗。”何固熙闻言,立刻道。 晚宴这种场合,菜品当然都是上等的,但真正能吃饱的人屈指可数,美食与酒都是道具,拉关系谈生意才是头等要紧之事。 江汨罗做好美容后,开始做头发,等头发吹干的时候,辛姨的小馄饨也好了,端过来,何固熙自己在一旁的桌子吃,贪狼不停想上前去扒拉他,江汨罗道:“帮我看着点,别叫它打翻了。” 何固熙还没来得及应,就听辛姨道:“不用不用,我喂你吃就好了。” 江汨罗一愣,连忙拒绝,“我自己来......” 话还没说完就打断,“不行,你会弄脏手的,不是马上要做指甲了么。” 江汨罗:“......”做什么造型啊真是麻烦死了:) 拗不过她老人家,江汨罗只好一边吹头发,一边张口接受投喂,何固熙看着她连连咋舌,“女人就是麻烦。” “还不是为了不被比下去,要不然丢脸的就是自己家了。”辛姨很懂的点评道,虽然她只是杜家的一个佣人,但也很有见识的。 江汨罗的头发在造型师手里,不好点头,只能嗯了声以示赞同。 等她做好头发,又要去换礼服,然后再出来化妆,最后佩戴上首饰,已经是下午五点一刻。 “总算能走了。”何固熙早就准备好了,见状立刻起身道。 江汨罗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妆容整齐的一张脸和平时很像,但又有哪里不像,可能这就是顶级化妆师和普通人之间的区别吧。 她晃晃耳朵上的粉钻耳坠,难得有心情逗人,“哥,你不夸我一下么?” 平时清悦中带着点冷清的声音这会儿特地掐着声线,一副娇滴滴的模样,这声哥把何固熙叫得一噎,鸡皮疙瘩迅速起立,“......好好说话,我求你。” 江汨罗歪歪头,饶有兴致的望着他。 “好了......”何固熙无奈的摇摇头,“你今天真是美得天上有地下无,无论什么样的首饰和华服都只能成为你的陪衬,今夜将有无数绅士为你倾倒,无数淑女嫉妒你的美貌。” 他说完,还很绅士的弯了弯腰,执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落下一个礼节性的吻。 江汨罗一副高傲的模样,“行吧,夸得不错。可以走了。” 何固熙翻了个白眼,恢复正常,“赶紧的,等下舅姥爷要等我们了。” 听他提起杜明,江汨罗开玩笑的心思立刻收了起来,点点头,深呼吸,又放松,这才和他一前一后出了别墅大门,加长林肯已经等在喷泉前,戴着白手套西装革履的司机替他们拉开车门。 一前一后五辆车,林肯居中,一路呼啸着离开杜家庄园,向酒店驶去。 华灯初上,酒店最大的宴会厅里灯火辉煌,政商文教名流云集,衣香鬓影,人人都锦衣华服加身,热烈讨论着还未出场的主人公。 沈延卿站在最靠里的角落里,端着一杯香槟,没有喝,只单纯做个样子,然后听着周围的千金太太们谈论杜家的旧事。 “你们说,杜家这位千金得多天仙啊,杜董这么宝贝她?” “你管人家是胖是瘦是美是丑呢,单就她是杜海棠的亲女儿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 “哎,说起来杜海棠当年也是一代佳人啊,这位要是能有她一半,就已经够好看了。” “可不是么,你们都年轻,不知道当年杜董事长怎么宠她的,要星星绝不给月亮,大家都说只要娶了杜海棠,就能将整个杜氏收入囊中,大家都在看谁能获得美人芳心,结果不声不响就让个无名氏哄走了。” “说起来也是杜董把她保护得太好了......” 沈延卿边听,边拨弄了一下袖口上那枚宝石蓝方型袖扣,这是杨嘉达给他的监听器。 正听到这里,门口处传来一阵喧哗声,他立刻回神抬眼看过去,就见厚重的木门被两个侍应生一左一右拉开,两对男女先后走进到灯火通明的大厅里。 走在前面的是杜明和江汨罗,头发花白的老人身体看起来很硬朗,满脸笑容,低头跟身边挽着他手臂的年轻女郎低语,似乎是给她介绍什么人,她正对一位长者颔首致意。 年轻女郎一身烟紫长裙飘飘欲仙,卷发盘成慵懒的低髻,在发髻上插着一枚水晶粉的蝴蝶状发梳,蝴蝶栩栩如生振翅欲飞,小钻石打造的流苏垂下,随着她走动轻轻摇晃,和她全套的粉钻首饰相映生辉,她那双原本就妩媚的眼睛经过修饰后愈发动人,一颦一笑都流露着说不出的风情。 “杜小姐穿的是不是朱利安二十七年前手工制作的那件裙子,叫烟雨的?” “好像是吧,眼熟......” “出去别说你们是我朋友,连这个都不敢肯定?你难道没听着这件裙子流入拍卖场,被某富商高价拍下的消息?” “我听陈家跟小何总玩得好的那位说,是因为恰好杜小姐今年二十七岁,杜董才拍下来给她当回家礼物的。” “看什么衣服,你们看她戴的,那可是同一块粉钻原石做的。” “啧啧啧,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沈延卿又听见这样的话了,心里一顿,再看她今晚身上九位数的珠宝首饰,有种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 联想到江汨罗跟他说过的种种,杜明如此大手笔,短短一个月就投入如此之多,除了宠爱和弥补,真的没有别的意图? 而且何固熙真的一点都没意见?还是有意见不说? “各位朋友,非常感谢你们百忙之中能拨冗前来......”杜明已经开始发表致辞,他连忙收回思绪,转而看向了前面。 杜明的发言没多久就结束,最后将江汨罗叫上去,介绍了她的身份,又怀念两句亡女,接着就宣布杜氏以一己之力拿下了今年容城的地王。 全场顿时开始窃窃私语,等江汨罗被他拉着去认识那些长辈,不出意料的受到了更加热烈的欢迎。 甚至有不知道哪家的太太向她介绍自己儿子,“年轻人互相认识一下嘛,说不定能成一段姻缘呢。” 杜明闻言笑笑,“你家小二的确不错。” 说着还叫来这人让江汨罗看看。 江汨罗应付了几句,等对方的朋友叫他离开后,满以为这就过了,没想到紧接着又来了一家,好像大家都急着今晚给她相亲似的。 没于是她不得不提前将沈延卿说了出来,“原先还想着叫他私下见见姥爷的,没想到......也好,丑女婿也是要见人的。” 说完也不待众人回神,立刻转身朝着沈延卿的方向走去,她早就看见他在哪儿了。 走近以后,她拉着沈延卿的手,笑道:“跟我走罢,你藏不住咯。” 沈延卿轻笑,“我是求之不得。” 江汨罗也笑,目光落在他的袖口上,咦了声,还没问,他就主动解释道:“杨叔叔送的礼物。” 他这么一说,江汨罗就知道这是什么了,嗯了声就不再好奇,只带着他往杜明的身边走去。 杜明看着身着合身手工西服脸孔儒雅的青年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眉头忍不住轻挑,他没想到这个外孙女还真的将他带到了所有人面前。 不过说来也就一个月,倒也改变不了太多。 “杜董好,没有即使上门拜访,您海涵。”沈延卿先向他问好,目光坦荡,不卑不亢。 杜明几乎是在第一眼就对他生起了一股欣赏来,江汨罗的眼光的确好,沈家这位公子不管样貌家世还是个人成就,无一不当得上人中龙凤的评价。 “年轻人,事业为重,不必拘泥于这点繁文缛节。”他笑着点点头,又问候了沈长河夫妇身体如何,姿态十足和气。 有心将自己孩子介绍给江汨罗的几家太太听说了沈延卿的身份,顿时便偃旗息鼓,虽然江汨罗很好,但却也没必要得罪沈院长。 不过也有人实在不死心,提起了不在场的人,“严司令家的大公子好像也是读医的,沈先生认识么?” 要是不认识,那我可要好好掂量掂量了,不就一个医院的院长么。 沈延卿听闻对方这么问,似乎有些惊讶,“您认识星河?真巧,他是我师弟,前几天还联络来着,要不是他要值班,今天说不定要来凑热闹。” 对方一噎,讪讪的说了声可惜,找个理由便离开了。 杜明似乎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待那人离开后,他就道:“好了,你们两个也自己去玩罢,多认识一些人也有好处。” 第一百零一章 杜家三喜临门, 一是杜明七十大寿,二是沧海遗珠终回归,三是拿下了新晋地王。 一时间这场由杜家主办的宴会更加炙手可热, 风头无两, 来了的人都多少有些庆幸,幸好来了,不然就错过这个交好的机会了。 当然也少不了有自己的盘算,毕竟是地王啊, 杜氏准备拿来做什么?自家有没有机会分一杯羹? “江小姐真是风采迷人,这套首饰真衬你。”这是同龄人说的。 “以前我也见过你母亲, 是个很温柔和气的人, 又长得漂亮,今天见到你, 像是又见了她。”这是稍微年长些,跟杜海棠同辈的人说的。 类似的话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江汨罗听到了多个不同版本,都是夸她的, 谢谢二字她说到最后都快不知道是不是这么说的了。 她坚持带着沈延卿,一方面是带着他能分散些别人对自己的注意力,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他今天佩戴着的这枚袖扣。 既然戴了来,那就肯定有人在另一头听着。 杜氏有个魅色,果然没一会儿就有章家的一位千金问:“杜小姐,你去过魅色了吗?” 江汨罗当然摇摇头,“听说过,没去过,晓得很有名气,但一直没机会去看。” 章小姐啊了声,有些同情的看着她, “这是你家的产业,居然都没去过?” 她倒也没坏心,是真心觉得同情她的,江汨罗能感觉出来,于是也不觉得厌烦,而是认真解释道:“我才回来,每天都要上课的,喏,我连男朋友都半个月才见到一次。” 这可真不是假话,对方大概也在学这些,闻言顿时心有戚戚,“我最近要订婚了,也在学新娘课程,太累了。” 不知道她是不是觉得彼此同病相怜,顿时亲近许多,“其实魅色挺好玩儿的,有吃有喝有玩儿,大家都喜欢,特别是摆阔的时候,嘿嘿。” “不过最近两年那里有了新乐子,很多暴发户都去了,一点素质都没有,喝多了酒还非礼人家服务员,搞得乌烟瘴气的。” 说完还嘁了声,十分不屑。 江汨罗想想章家传承到第四代了的食品大亨头衔,也能理解,这位的确有资格说这话。 不过她感兴趣的是,“乐子?什么乐子,好玩么?” 看她一副好奇心满满的模样,章小姐便大方解释道:“不知道是谁先带起来的,他们喜欢上了玩气球,经常组团去high,反正魅色那里很安全。” “……气球?”江汨罗愣了愣,“那不是笑气么,吸多了对身体不好的吧?” 章小姐摆摆手,毫不在意,“没关系,玩玩而已,又不是吸冰,没那么容易出事的,而且本来一氧化二氮就常用,咖啡店的奶油里就有。” 江汨罗听到她最后这句话,瞬间便想起了吗啡,当初它也是作为一个镇痛药被发明出来,还有后来的海洛因,最开始的宣传口号是“不会上瘾的吗啡”,一度成为不少家庭的常备药物。 只是发明者也没想到,后来人们会这么能作死。这些东西本身没有错,错的是不合理使用它们的人。 和章小姐到底不熟,有些话江汨罗不好劝,况且看她那个样子也不像能听进劝的,她索性闭嘴,笑笑又说了几句,就借口累了,和沈延卿往小阳台走去。 容城是个很繁华的城市,夜景极美,从高楼向外远眺,可以看到各色霓虹冲天,路灯车灯汇聚成一条条发光的丝带,缠绕在这座城市的土地上。 不远处的电视塔电子屏还在滚动播放某大牌护肤品的广告。 江汨罗看着色彩斑斓的电子广告屏,叹了口气,往沈延卿的身边靠了靠。 “累了?”他伸手环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关切问道。 江汨罗点点头,“累啊,高跟鞋再怎么舒服柔软,站久了也会累。” 沈延卿伸手的时候悄悄按掉了监听器开关,所以这会儿说什么亲热话都不怕被别人听了。 “那我抱着你。”他说着又搂一下她的肩膀。 江汨罗把头靠在肩膀上,叹了口气,“……你说,魅色除了气球,还会不会有别的?” “有啊,我还见过。”他低头靠在她的耳边,小声道,“吃了丸子的人,疯狂过后神色都和常人不一样,我在洗手间遇到过。” 说完他啄了一下她的耳朵。看起来就像是情人在絮语,被人看见了也不怕,甚至有想过来打招呼的人见状又转脚离开的。 江汨罗点点头,想问魅色是不是会向他们售卖这些东西,又觉得不必多问,懂的都懂。 “阿罗,你们在这儿啊?”站了没一会儿,身后传来了何固熙的声音,二人一起转头。 “杨四叔要见你呢。”他一边说,一边看了眼另一个方向。 江汨罗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还是沈延卿提醒道:“杨院长。” 杨烨在杨家他这一辈行四,所以何固熙才会叫他杨四叔。 江汨罗忙哦了声,抬腿就出了小阳台,又重新回到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会场。 “阿罗,这边。”叫她的是林晨,说着还朝她招了招手。 “快过去罢,你们也一个多月没见了。”何固熙笑道,又叫他的女友,“阿柔,跟我去见见名胜的何总。” 江汨罗听见这个名字,没有立刻往林晨的方向走,而是回头看了一眼他叫的人。 黄闵柔,何固熙的生活助理,后来成为他女友。身材高挑,墨色长发盘得一丝不苟,一身吸烟装干脆利落又突出窈窕身姿,眉目有些英气。 她的感觉很敏锐,几乎是江汨罗的目光刚在她身上停下,就立刻被发现了,刷的看过来,看见是她,才又笑了笑。 她笑的时候很温柔,中和掉了她眉目之间那股英气,江汨罗愣了愣,忙也向她善意的笑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黄闵柔刚才看过来的那个眼神,恍惚间有点像丁四,但又不敢确定。 “走了。”沈延卿捏捏她的手,催她回神。 江汨罗这才撇开心头那股淡淡的怪异,笑着朝杨烨和林晨走去,“杨院,护长。” “好久不见,还好吧?”林晨抢先问道,看着她的目光很关切。 江汨罗轻笑,“能有什么不好,不用工作,躺着就享受生活了。” 尽管因为宴会应酬烦累使她面上有些疲倦,但依旧不掩好气色,林晨确定她没撒谎,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又说起孟菲菲和段灏他们,“都很想你,也说你狠心,这么久了都不联系大家,要是有空,也回去看看罢?” “我这不是为了以防万一么。”江汨罗低声辩解,“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最安全。” “你呀……”林晨刚说了两个字,就被杨烨的声音打断了,“杨旭,过来,认识一下江小姐。” 林晨立即停了下来,江汨罗也顺着杨烨的声音抬头看过去,看见一个和沈延卿差不多岁数的青年穿过人群正向这边走来,很快就到了跟前。 “这是我大哥的儿子,杨旭,现在在杨氏上班。”杨烨介绍道。 “江小姐,幸会。”杨旭很有风度的举了举杯,又看一眼沈延卿,“沈医生,又见面了。” 沈延卿一手还是牵着江汨罗,另一手也举杯,笑着回应道:“是啊,又见面了,老人家身体还好?” “不知道,我们分手了。”杨旭说着耸耸肩,有些无奈,又调侃道,“哪像沈医生这么春风得意。” “哪里,一般般。”沈延卿眼睛一皱,笑容真切了几分。 其余三人看着他们你来我往的,都愣了愣,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杨旭这时解释道:“四叔,四婶,你们记不记得宋汀?” “……你那个前女友?”林晨小心问道,“出国之后遇到真爱就甩了你的那个?” 被自家长辈揭老底,杨旭觉得十分丢脸,但还是无奈的点点头,“她妈那会儿不是心梗住院么,手术就是沈医生做的。”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又有些感慨,“你说容城这么大,怎么咱们之间绕来绕去都是熟人。” “根据六度分离理论,我们和任何一个陌生人之间都只隔着不超过六个人,可不就绕来绕去都是熟人么。”杨旭笑呵呵的应道。 又看向江汨罗,“我倒想请江小姐引荐一下小何总,不知方不方便?” 杜家嘴里的这块肥肉,他也眼馋啊。 江汨罗看了他一眼,没应,转头似真似假的朝杨烨抱怨道:“要不是我知道您是什么人,还以为就是特地叫我来让我介绍我哥的呢。” 杨旭闻言大喊冤枉,他知道人家这话是特地说给他听的。 一时间几个人都笑了起来,等差不多了,江汨罗才正色对杨旭道:“我当然可以介绍你们认识,但却不能保证你能心想事成。” 杨旭见状也郑重其事的点点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虽然用在这里有点不搭,但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江汨罗笑着点点头,“那我一会儿叫他过来。” 杨旭挺高兴,和她碰碰香槟杯,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杨烨和林晨担忧的目光与沈延卿触碰到一起,看见他几不可察的摇了一下头。 因为是杜家的主场,江汨罗一举一动都备受众人关注,见她与杨旭相谈甚欢,不久又叫了何固熙过来,不由得纷纷开始猜测,杜氏与杨氏是不是要合作了。 但其实他们谈的都是很平常的事,并没有说到具体的合作,聊了聊兴趣爱好,钓鱼啊赛车啊之类的,最后也只说有空一起吃饭。 到了晚上十点之后,大家慢慢就散了,还想继续聊的自会另开小局玩乐。 “阿罗,车来了。”何固熙示意道。 江汨罗看一眼已经停靠过来的车,眼珠子一转,“你先回去,再让丁四来接我。” 何固熙眉头一挑,看看她搂着沈延卿胳膊的模样,点了下头,眨眨眼,“懂了,要不然丁四也不用来了罢,你俩久别胜新婚一下?” 江汨罗被他调侃得脸红,挥挥手,“去去去,别胡说八道。” 说完就拉着沈延卿进了他的车,车门一关,外头就看不见里面的动静了。 周围的声音顿时就消失不少,沈延卿也没去开车里的灯,只把空调开了,然后看着她,若有所思。 “你真打算让杨家和杜氏合作?” “我就知道你要这么问。”江汨罗笑笑,借着微弱的一点光线低头看着自己漂亮的指甲,她记得是紫色配着白色的小雏菊,特别清新,很衬她的裙子颜色。 “我只是牵线让他们认识而已,能不能合作不是我能决定的,杜氏还轮不到我说话。” “如果杨家受到牵连,资金链出现问题,两个巨头倒下,或者一死一残,容城的经济都会受到震荡。”沈延卿沉声道。 而这个惨烈的场面,是上头绝不希望出现的。 江汨罗俏皮的一笑,“那关我什么事呢,我也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已,表哥忙起来,我才好找借口进魅色啊。” 沈延卿看见她脸上狡黠的笑,忽然看不透她了,“……阿罗,你想做什么?” “不许以身犯险!”他顿了顿,随即脸色大变,“知不知道?!” 江汨罗哦了声,转移了话题,“如果不想出现你刚才说的那种局面,就要杨叔叔他们快一点了,最好比我还要快,在我之前找到他们要找的那个窝点。” 第一百零二章 沈延卿没有开车里的灯, 但一直亮着手机屏幕,此刻在手机微微泛着蓝绿色的光芒照射下。他的脸色显得格外铁青。 江汨罗却一点都不害怕,歪着头笑吟吟的看他, “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好意思问, 你不知道?”沈延卿似是有些气急了,竟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腿,声音有些急促,“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她刚才说的话叫他害怕, 什么叫何固熙忙起来她才有机会进魅色? “你说这个啊......”江汨罗点点头,“我想进魅色工作, 你不会以为我每天过着和其他豪门千金一样买买买的生活就能打听到消息罢?” “姥爷在家是不会提起这些的, 甚至没提过魅色,你说......”她嗤了声, 声音变得有些戏谑,“如果我一直乖巧,会不会一直都完不成任务?” 沈延卿呼吸一滞, 是啊,足不出户的千金小姐是不会有机会知道那些龌龊的, 即使退一步,她可以借玩乐走进魅色,那也只能看到表面的东西,而无从得知核心机密。 但如果她参与魅色的经营,成为魅色的管理层,加上她的身份,情形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才是杨嘉达他们把主意打到江汨罗头上的最主要原因,借她之手,迅速找到魅色的地下毒品加工窝点, 合并杜氏其他经济上的罪证,一举捣毁杜氏。 江汨罗是杜明的外孙女,也是警方最锋利的刀。 沈延卿就是想到了这点,才突然面色大变。他当然明白她想什么,毕竟想要的东西不会平白掉到头上,但这同样意味着危险。 万一她不行沾染上不该沾染的东西呢? 沈延卿想起有时候会经过市中医院,那里有个窗口,专门给有戒断反应的人发药,应该是□□一类的药物,碰巧的话,可以见到几个行动迟缓、神情呆滞萎靡不停打哈欠的人等着拿药。 他不敢想,如果有一天江汨罗也变成这样,他要怎么办。 “阿罗......”他斟酌着语句,希望能劝她打消念头,“这样太冒险了,我们可以徐徐图之......” “放心吧,我不会拿自己开玩笑。”江汨罗安抚似的拍拍他的手背,借着手机的光,和他对视着,“我向你保证。” “可是......” “你不了解他,只要我还长着这张脸,他就绝对不会让我碰到那些东西,不管是我主动,还是他人诱使。”江汨罗飞快截断他的话,很笃定的说了这么一句。 杜海棠在杜明的心里太重要了,在杜家待得越久,她越这么觉得。 别墅一楼有一间专门的屋子,保存了杜海棠留下来的绝大部分东西,杜管家说过,董事长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进去坐坐。 江汨罗进去过一次,那里布置得如同她第一次见到的自己卧室的样子,后来她让人拆下来的粉色床铺和窗纱,在这里又见到,满目都是粉色,杜明让她喜欢什么就拿去用,她摇摇头,说不用了。 杜明接着问她是不是都不喜欢,她说不是,只是不想破坏妈妈的房间,她已经有了星星台灯和月亮吊灯。 他听完显然很高兴,夸她是个孝顺的孩子。那时江汨罗就知道,这位老人的心思很复杂。 他一方面希望她像杜海棠,因为这是女儿血脉存续的证明,但另一方面,他又不希望她过于像杜海棠,因为在心里,女儿是独一无二的。 先是对女儿毫无保留的怀念和爱,然后才是对外孙女的弥补和亲情。 沈延卿听完江汨罗的分析,许久没有说话,不知道赞不赞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汨罗静静等着,见他许久没开口,于是靠过去,伸长手臂环住他的肩膀,用脸蹭蹭他肩头,和他一起沉默着。 两道呼吸渐渐从一前一后变得同频,合成一道。 “阿罗,你要注意安全。”沈延卿忽然开口,声音很无奈,“你手机上那个软件,不要退出,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江汨罗嗯了声,很乖巧的保证:“我一定会没事的。” 沈延卿不太相信她的承诺,只回了两个字,“但愿。” 就在这个时候,江汨罗的手机忽然响了,丁四打来的,说是已经到了,江汨罗收起电话,看向沈延卿,“我得走了,回去给你信息,你等代驾来了再走啊,别酒后驾驶。” 沈延卿点点头,忽然又问:“丁四是杨叔叔的人?” 江汨罗应了声是,又想起另一个人,推门的手就停了下来,“对了,你回去帮我问问,黄闵柔是不是他们的人,我总觉得她有点奇怪。” 但如果她真的有问题,杜明怎么会允许她还留在何固熙身边,不怕出事么? 沈延卿点点头,送她下车,看着载了她的车子越开越远,这才回过身来,站在路边等他找的代驾,不多时就看见个穿着蓝色工作服挂着工作证的男人骑着自行车到了跟前。 “辛姨,姥爷和华叔呢?”江汨罗回到杜家别墅,没看到杜明,也没见到杜管家,只看到茶几上还温热的茶壶,于是问给她端醒酒汤来的辛姨。 她记得杜明和杜管家是先走的,怎么现在却像还没回来一样? 辛姨哦了声,道:“董事长打过电话回来,说今晚不回来了,住青浦那边的公寓,明天要去探望病人。” 江汨罗微愣,回过神来哦了声,刚要说话,就听见背后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她转身看过去,见何固熙已经换了身衣服,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可能是她的目光太过好奇,何固熙看了过来,“我去阿柔那里。” “......不回来了?”江汨罗想也没想就问了。 何固熙立刻笑起来,“去女朋友那里还回来干什么,就你老实,都说了让你跟沈医生过两人世界了,非得巴巴回来,图什么?” 江汨罗撇撇嘴,心说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你这话的意思是今晚家长不在家哇,要是早知道...... “少爷——”辛姨不满的叫了何固熙一声,“你不要带坏小小姐,女孩子是不同的,夜不归宿传出去不好听。” “是是是,我错了。”何固熙从善如流,“阿罗你乖乖在家,你哥我去谈个项目,明天见。” 江汨罗:“......”看来是个几个亿的大项目,要谈这么久:) 等他走了,江汨罗才略有感触的对辛姨道:“我以前都以为他很正经的。” 她说完了,却没得到辛姨的回应,扭头过去看,才发现她好像在走神,于是又叫了一声;“辛姨?” “......嗯?”辛姨愣了一下,又迅速回过神,笑着道,“啊、可能最近和黄小姐感情顺利,所以心情好罢。” 江汨罗不疑有他,把牛奶喝完,杯子交给辛姨,起身就上楼去洗漱。推开门,看见贪狼趴在小沙发上四肢张开的睡着,听见动静睁眼看了一下,见是她回来了,喵呜一声,又继续睡。 一夜无话,很快就天亮,江汨罗是被辛姨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 “小小姐,您醒了么?” 她的声音也很着急,有一股明显的催促之意,江汨罗应了声,她就立刻道:“您快起来,董事长吩咐来接您的司机已经到了。” 江汨罗一愣,枕边的中药清香都没能让她脑子立刻清醒。昨晚有人告诉过她今天要去哪里么,好像没有吧? 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她一头雾水的起身,赤着脚下床去开门,“辛姨,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说完才看见辛姨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不由得一愣,“......姥爷出事了?” “不、不是,是......”她结结巴巴的,说不成连贯的句子,江汨罗又催了一声,她才吞吞吐吐的道,“是大......老杜家的、哎,是老杜家的女儿病了,医院说情况不太好,想让您去见见。” 杜管家的女儿?她认识么? 正要问,却忽然想起之前和沈延卿讨论过的事来,他们当时还说没血缘关系的人也可能长得像的,说的庆姐儿和她在魅色遇到的那个男人,后来那个男人成了现在的杜管家...... “你说的是庆姐儿?!”江汨罗大惊失色,倏地看向辛姨,眼睛睁得大大的。 是了,她第一次见辛姨就觉得她有些面善,却偏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现在看着,可不就和照顾庆姐儿的杜妈有些像么! 见她已经知道是谁,辛姨就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呜呜的哽咽起来,“小小姐,您去看看她罢,老杜打电话回来说了,她醒了之后对着董事长一个劲叫您的名字......” 江汨罗听到这里,心头一颤,想起从前庆姐儿见了她总是乐颠颠的跑过来叫她阿罗的模样,有些糟糕,笑容却很明亮。 知道她有病,却从没想过她可能会死。 辛姨还在难过不已,江汨罗却已经没有心情去安慰她了,急匆匆洗漱过后,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跑了出门,坐上车,一个劲催司机快点。 容医大青浦区分院肿瘤科VIP病房内,窗明几净,床头放满了生命支持设施,虽说还比不上ICU,但也没差多少了。 病床上躺着一个脸孔瘦削到脱形的女人,她的脸色青白,眼圈青黑,嘴唇干涸开裂,头发干枯得像一把稻草,放在被子外头打针的手枯瘦细弱,手背上有不少得针孔,都有些青了。 如果沈延卿在这里,一定认得出,这就是恶性肿瘤患者晚期出现的恶病质。 “她......”江汨罗看着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庆姐儿,只说了一个字就说不下去了,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杜明。 她突然有些慌,而这种慌乱突如其来,毫无预兆。 杜明叹了口气,“肝癌,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医生说病情进展得很快,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小小姐,要不是她醒了之后喊你的名字......昨晚大抢救差点就、就......”杜管家语无伦次的想要解释,可一句话都没说完,就已经泣不成声。 他抬手捂着脸,尽管很努力的在压抑,江汨罗还是看到了从他指缝里溢出的水花,一时间也忍不住悲从中来。 “不不不,我很高兴您能叫我过来,我和庆姐儿是朋友,早就应该来看她的。”她连忙解释道。 但安慰的话却说不出口,毕竟遇到这种事,对于当事人来说,不管什么样的言语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 杜管家放开手,连连向她道谢:“多谢您,多谢......” “好了,老杜,我们出去歇会儿罢,让阿罗陪陪她。”杜明应当是在场三人里最冷静理智的一个,迅速安排了接下来的事,“老杜你去洗把脸,我跟你一起去找医生了解病情,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的。” “阿罗,你就在这里,如果有问题就按铃叫护士过来看看,吃早饭没有?没有的话叫人买一份上来。” 江汨罗根本没有主意到他话里并不明显的那一下停顿,只点点头,又劝了杜管家两句,送他们出了门。 待他们刚走,江汨罗也刚在床边的椅子坐下,就听见一道很微弱的声音在叫自己,“......阿罗,阿罗,是你来了吗?” 她立刻凑到床边去,握着庆姐儿没打针的那只手,“是我,是我来了,庆姐儿还好吗?” “庆姐儿疼。”床上人的眼睛一亮,又立刻扁扁嘴委屈起来,“有人拿刺扎我,疼......” 她说的是打针,江汨罗强笑着安慰道:“那是给你治病用的,打了针就能好了。” 庆姐儿不做声,怔怔地望着她,眼神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但江汨罗没放在心上,只顾着低头替她掖被角。 半晌,她才又开腔道:“阿罗,我让沈先生给你带的玫瑰花,你收到了么?” 病成这样了还记得这件事,江汨罗心里一颤,又有些鼻酸,忙点点头,“收到了,开得可好呢,我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玫瑰花。” “是吗?”庆姐儿好像很高兴,嘴角勾了勾,又问,“沈先生怎么不来看我,他是不是忘了我了?他好小气呀,我都把阿罗分给他了......” 江汨罗摸摸她的脸,温声道:“没有,他没有忘记你,他是去工作了,给别人看病,下班了才能来看你啊。” 庆姐儿似懂非懂,只记住了“来看你啊”着几个字,于是又变得有些期待,“......是不是我乖乖被刺扎他就会来看我?” 江汨罗又赶紧点头,应了声是。 从医生办公室回来的杜明和杜管家没有进门,站在门口往里看,恰好看见她轻轻的伸手去探庆姐儿的额头。 “看,她和海棠多像,她以前也这么做过。” 第一百零三章 庆姐儿病重, 精神不好,没说一会儿话就累了,江汨罗让她睡, 自己坐在一旁陪她。 杜明不知道在外面等了多久, 直到护士过来换针水,他才进来道:“阿罗,先回去罢。” 不知道是不是江汨罗的错觉,总觉得他的声音比以前更加慈祥温和了不少。 她愣了愣, “可是……庆姐儿还没醒。” “明天再来罢,老杜在这里就够了。”杜明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没有给她留下任何的拒绝余地。 江汨罗跟在杜明身边, 上了车,听他问跟庆姐儿都说了什么, 她一五一十的应了。 又道:“庆姐儿想让延卿过来看看她,您看……” 她话没说完,但询问的目光已经说明一切, 杜明笑笑,“既然都认识, 来看看她也是应该的。” 顿了顿,他又摇摇头,“想看就尽快罢,连主治医生都说不准下一次抢救是什么时候。” 说不定明天人就没了。 江汨罗知道他的意思是庆姐儿现在情况很差,心里一沉,有些堵得慌。 沉默了半晌,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这气氛有些不适,杜明又叫了她一声,“阿罗, 跟我说说你和庆姐儿的事罢。” 江汨罗其实在知道庆姐儿是杜管家的女儿之后,是不大信他们没调查过庆姐儿在佳禾花园的日常的,什么时候出门,出门做什么,和什么人来往,通通不是秘密。 但他要听,江汨罗也就只能讲。 她慢慢的说起和庆姐儿之间的那些小事,虽然不多,但每一件她都描述得很清楚,偶尔说到有趣的地方,还会忍不住翘翘嘴角。 那些平静悠闲的日子普普通通,可是时至今日,不管是她,还是庆姐儿,都已经无法拥有了。 杜明微微侧头认真听着,目光划过她低垂的温顺眉眼,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样的江汨罗,真是愈发像海棠了。 江汨罗说累了,抬起头,意外发现这条并不是回明华山别墅的路,不由得一怔,“……不是要回去么?” “哦,先去公司转转,也带你认认门。”杜明轻描淡写的解释道,“你是杜家的小姐,总不能躲起来,得让员工都认识你。” 江汨罗没想到进入杜氏的机会来得那么快,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眨眨眼,没接话。 “别怕,就是去转一圈。”杜明以为她担心自己出糗,笑着安慰一句。 江汨罗抿唇笑笑,心说我哪是担心这个啊,我是怕观察得不够仔细。 杜氏的办公大楼在靠近工业园区的地方,一栋三十几层的独立建筑,远远看着还不觉得,近了才发现其气势之恢宏庞大,似能直冲霄汉。 下了车,杜明已经往前走了,江汨罗紧走两步,乖巧的跟在他身后,努力将原本五分的震惊做出九分来,一脸好奇。 前台的几个接待员显然没预料到董事长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公司,愣了愣,才连忙躬身问好。 “好。”杜明随意的点点头,继续往专用电梯走去。 前台一位员工已经发现了江汨罗,虽然是生面孔,可是看她和杜明的关系非比寻常,于是也忙朝她问好:“小姐好。” 江汨罗是第一次受到这么隆重的礼遇,鞠躬什么的……虽然有些不习惯,但她还是点点头,温声回了句:“你好。” 杜明这是已经在交代自己的随行保镖,“通知安保部的,过来给小姐录个电梯指纹。” 指的是他和何固熙的专用电梯。 江汨罗闻言立刻笑嘻嘻的道谢:“谢谢姥爷。” 见她乖巧,杜明脸上的笑容就更加灿烂了,“乖,待会儿姥爷带你去各部门转转,看看你想在哪里上班。” 待他们进了电梯,前台立刻电话通知各部门注意,“董事长来了,还带着小姐,说要去视察各部门啦。” 霎时间,整个杜氏都动了起来,忙的部门更忙,不忙的部门也要变忙,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同时心怀忐忑,不知道谁会那么倒霉要接收这位千金大小姐。 不管是管她,还是被她管,都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好事。 不过杜明最后并没有带江汨罗去巡视公司部门,因为他们在何固熙的办公室又遇到了杨旭。 “哟,江小姐,又见面了。”杨旭是来找何固熙谈事情的,没想到会见着江汨罗。 江汨罗笑笑点点头,看他跟尊敬的跟杜明问好,杜明问了一下他爸妈好不好,然后笑呵呵的道:“公司的事都是固熙在管,我就不插手了。” 又看一眼江汨罗,“既然是你给你哥介绍的朋友,就留下来当个陪客罢,好好跟你哥学习。” 江汨罗哦了声,点点头,将他送出了何固熙的办公室。 再转身回来,就听何固熙吩咐他的秘书,“给小姐冲一杯拿铁,冰的。” 秘书出去了,他就招招手,“阿罗,过来坐。” 江汨罗乖乖的在一旁坐了,听他们毫不避讳她存在的谈起新地产开发的事。 “不知道何总是打算做什么?”杨旭问得认真而郑重,“不瞒你说,这也是家父让我问的。” “那块地在阳山附近,本来就有不少客流,又空阔,当然是酒店,不过我又觉得……”何固熙沉吟片刻,敲敲沙发扶手,“建个游乐场应该不错,再搭一个木偶剧院,配套餐饮和住宿,应该不错。” 但是这样一来,投入的资金预算就比原来要上涨许多了,必然要拉人进来合作,杜氏可没法独自吞下这张大饼。 江汨罗看了眼杨旭,见他眼睛一亮,就知道他也很看好这个项目,不由得在心里叹口气,看来她想搅黄杜杨两家的合作又要费一点功夫了。 不过如果杨嘉达那边动作足够快的话,拖一拖就可以了罢? 她不敢确定,只能等回去以后通过丁四和那边联络问问,看进展如何了。 “阿罗,你觉得这个提议怎么样?”何固熙忽然问起她的意见来。 江汨罗想了想,“挺好的,尤其那个木偶剧院,不过我有个小想法,能说么?” 她看着两位年轻的公司老总,心里有点发虚,何固熙点点头,“你说,我也就刚有个大概想法罢了。” “你们看过《霹雳布袋戏》么?”说实话,这部经典在他们这一代人里流传很广,多少都看过的,但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问了句。 但很明显,何固熙跟杨旭就是两个例外,他们摇了摇头,江汨罗愣愣,然后递过去一个写满“不是吧”的震惊眼神。 何总&杨总:“……”突然感觉被鄙视了个彻底:) 江汨罗没法子,只能先从平板电脑上搜出相关内容来给他们看个大概,然后一边捋着思路一边说出自己的想法:“如果只是传统的木偶戏,演些《忠孝义勇传》之类的经典剧目,不一定能够长期吸引观众,尤其是年轻观众,很多人对这些根本不感冒。” “但是现在ip经济很火啊,你看那些热门小说改的电视剧、动漫和游戏,还有热门游戏改编舞台剧,天生自带原著粉和玩家,既然能改动漫,是不是也能改木偶戏?” “只要咱们质量好,宣传到位,应该不缺观众的吧?” 她说完停下来,眨眨眼,看着他们。 尽管之前他们从没接触过多少文娱产业,但深入骨髓的商业敏感让他们很快就明白过来江汨罗这番话背后的意思。 有利可图,只是,“这还需要从长计议。” 江汨罗耸了耸肩,“我只是说一下我的想法而已,能不能做,还是要看你们的计划安排。” 杨旭看着她,目光有些赞许,“果然是杜爷爷的外孙女,跟何总一样深谋远虑,要是你进入商场,兄妹同心,说不定就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了。” 这话虽然是夸奖,却也夸大得厉害,江汨罗跟何固熙都没当真。 何固熙以前没看过《霹雳布袋戏》,又觉得需要了解,于是拉着他一起看剧,一时间有些沉迷起来。 江汨罗看一眼他们俩,走到一旁去给沈延卿打电话。 正是正午时分,沈延卿刚结束上午的门诊,赶去食堂吃午饭,刚拿起餐盘,跟打菜的阿姨点完菜,就听见手机响了。 江汨罗在他这里是有专属铃声的,从网上下载的段猫叫铃声,“喂,阿罗?” 他刚要问她吃饭了没有,就听她道:“庆姐儿住院了,肝癌,在一附院青浦分院肿瘤科,情况不太好,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什么?”沈延卿觉得自己有些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好像每个字都听见了,但就是不明白意思。 江汨罗又说了一遍,这次他有些沉默,半晌才问:“她不是去疗养院了么,我那天还见有人去接她。” 说的是那时他们都还住在佳禾花园,有天他回到楼下时见到的那一幕。 江汨罗嗯了声,“华叔说那次之前就已经查出来了,她不肯待在医院,偷偷跑出来,后来病情加重,才不得不硬是将她从佳禾花园带走。” “对了,她是华叔的女儿。” 沈延卿又继续沉默,他知道华叔就是杜管家,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是父女。 “沈医生,你的饭打好了。”这时阿姨将打好菜和米饭的餐盘从窗口递出来,沈延卿不得不回过神来。 刷了饭卡,端着餐盘走到一旁,拿了份汤和水果,就近坐下,他才道:“那我晚上过去?门诊可能要晚一点,六点多才能结束。” “嗯,我在杜氏,你下班了来接我?”江汨罗问道,等他应了,就将地址告诉他,恰好杜明让人来叫她去吃午饭,就把电话给挂了。 午饭过后杜明和何固熙仍旧要处理公务,问江汨罗是在公司待着,还是先回去。 她老实应道:“下午延卿要来接我,一起去看看庆姐儿,晚上可能就不回家了。” 说着偷偷看一眼杜明,有点像害怕被家长抓到夜不归宿的孩子。 杜明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探个病要探这么久?” 江汨罗顿时讷讷,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和男朋友好久不见,想他了这样的话。 倒是何固熙有心替她解围,笑呵呵道:“这么巧啊,今晚我也不回去,不如叫上沈医生我们一起去喝两杯?” 江汨罗知道他是说说而已,就没应声,杜明这时才淡淡的说了句:“随你,注意安全。” “阿罗,待会儿哥给你拿一张京洛的贵宾卡,自家地盘,住着舒服,还安全。”何固熙朝她挤眉弄眼的道。 江汨罗目光一闪,京洛酒店的西侧楼,就是大名鼎鼎的魅色。 “谢谢哥。”她抿着唇,笑得眼睛都弯了上去,“我还没住过七星级酒店呢。” “嗐,都差不多。”何固熙摆摆手道。 江汨罗又是一笑,“可这是自己家的七星级酒店啊,不一样的。” 当然不一样了,除了京洛,也没别家七星级还有个魅色了。 第一百零四章 因为要去探望庆姐儿, 沈延卿下午的门诊到四点半的时候就停了号,就这样也还是忙到了将近下午六点半。 从医院出来,天色已经微暗, 夕阳留恋着人间, 正是一天中最轻松的时候,没有早晨的匆忙、中午的闷热和夜晚的疲倦,各家食肆门前都已经开始招揽晚餐的客人了 。 沈延卿一边开车,一边还分心去向想今晚吃什么, 又要给庆姐儿带什么。 一直开到杜氏楼下,也没想出点什么来。 江汨罗接到他的电话时, 何固熙和杜明还在顶楼会议室开会没出来, 离开他办公室之前,她特地去秘书室交代道:“一会儿告诉何总跟董事长, 就说我先走了。” “好的,小姐慢走。”一位秘书一面应,一面跟着将她送到电梯口。 江汨罗从电梯出来, 可能是已经有人通风报信,即便她一下午都待在办公室哪儿也没去, 还是有不少人认出她来,不时有人向她问好。 她都一一笑应了,直到坐进沈延卿车里,才猛松一口气,将笑脸放下来。 “这是怎么了?”沈延卿有些奇怪的看她一下,发动车子,掉转车头。 江汨罗摇头苦笑,“笑得很累啊。” 边说还边搓搓自己的脸,惹得沈延卿一阵轻笑, 怎么都停不下来,她一瞪过去,他就解释道:“十五也是像你这样搓脸的。” 江汨罗一滞,撇撇嘴,不说话了。 过了半晌,沈延卿问要不要带点什么东西过去,江汨罗想了想,庆姐儿现在很多东西都吃不下了,“牛奶还能喝,买箱牛奶过去罢。” 牛奶是在医院里头的小超市买的舒化奶,沈延卿拎着,和江汨罗一起往住院部走去。这里他还算熟悉,以前来会诊过病人,记得肿瘤科是在五楼。 正是晚饭前后,走廊上有不少人来人往,都是拎着饭盒送饭的,还偶尔可见病人在护工或家属的搀扶陪同下在走廊散步,遇到熟悉的人就打声招呼。 和一对父子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们听到那位父亲道:“我这个肺癌你们就不用浪费钱抢救了,活不了几天了,我昨天还梦见你妈,说做好饭了,叫我过去吃饭......” 他儿子似乎不愿意听这种话,急急打断道:“爸你胡说什么呢,你不想看大孙媳妇进门啊,净说这些丧气话。” 老人笑了一声,笑声有些虚弱,“好,不说了。” 江汨罗不敢细听下去,拉着沈延卿急急忙忙往前走走。到了庆姐儿住的那间VIP病房,杜管家已经回去了,只有杜妈一个人在那儿,还有一个另外请的护工。 庆姐儿醒着,看起来精神还不错,靠在摇高的床头上,一边打点滴一边由杜妈喂着营养粥,怀里抱着一个粉红豹玩偶。 听见推门声,她立刻不安分的探头看出去,见到江汨罗和沈延卿进来,眼睛放光的笑起来,“阿罗,阿罗!你来找我玩吗?” “是啊,我们来看看你,看你有没有乖乖吃饭。”江汨罗哄着她。 沈延卿将带过来的牛奶递给一旁的护工,转头仔细打量着庆姐儿的脸色,她瘦了很多,脸颊凹陷,他差点都不敢认,的确像江汨罗说的那样,情况不太好了。 “......沈先生!”庆姐儿抬头看见沈延卿,愣了愣,似乎有些想不起来,江汨罗刚要提醒,她就又兴奋起来了,“阿罗没骗我呢!我乖乖被刺扎沈先生就会来看我了!” “杜妈,我的朋友都来啦!” 她扭头看着杜妈,笑得露出牙龈来,兴奋非常,杜妈又喂了她一口粥,笑着应是,“庆姐儿真厉害。” 庆姐儿听了就得意的摇头晃脑。 江汨罗跟沈延卿见她心情好,也跟着放松了不少,只是庆姐儿到底是和江汨罗更要好,眼睛一直跟着她转,倒将沈延卿忘到了一旁。 沈延卿看了眼她身上的引流袋,又看看她抽屉里的药,然后跟江汨罗低声道:“我去趟医生办公室,一会儿再过来。” 江汨罗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沈延卿刚出门,杜妈就回来了,“咦,沈先生呢,回去了?” “没有,他去......医生办公室了,可能是去了解一下情况。”江汨罗想想还是照实说了。 杜妈也没多想,反倒感慨了一句:“沈先生真是有心了,董事长还让我看着你们,说是怕他欺负你呢。” “......我姥爷?”江汨罗有些惊讶的看过去,似乎有些不信。 杜妈就嗯了声,没有解释太多,江汨罗觉得有些古怪,但接着庆姐儿就又拉了拉她的手,也就没继续问。 沈延卿从病房出来,直奔医生办公室而去,路过护士站,听到一个护士问今天哪个医生值班,另一位护士应道:“柳泉柳医生。” 听到这个名字,沈延卿眉头一挑,这么巧,竟然是熟人。 医生办公室里挺安静的,只有三四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在里面,看起来也不忙,还有人正捧着手机在问同伴今晚点哪家奶茶好。 沈延卿在门口敲了敲门,“请问柳医生在么?” 办公室里四个人一起看过来,三双眼睛里闪烁着疑惑,因为不认识是谁,只有一个人看着他面露震惊,半晌从座位上跳起来,不可思议的走向门口。 “哎呀呀,让我看看这是谁大驾光临了???” 说着伸手就要搂他,沈延卿连忙一躲,失笑的朝他翻个白眼,“注意点形象。” 柳泉嘁了声,“装什么装,当年咱们一个宿舍的,谁不知道谁啊。” 他和沈延卿是同班同学,大一就住一个宿舍,虽然后来研究生阶段各自攻读了不同方向,但也还是住在一起,说起来都同居过好多年了。 顿了顿,他又问:“你怎么今天有空过来这边,有会诊?” 沈延卿摇摇头,“陪女朋友来看看她家里人。” 柳泉愣了愣,他和沈延卿不同单位,有些事也就不知道,记忆还停留在以前,想半天也想不起沈延卿女朋友是谁,“你女朋友......嗯,是那谁来着......” 沈延卿继续摇头,“不是,我跟她是今年才刚在一起的。” 柳泉闻言又错愕片刻,才想起可能他出事以后很多事情都变了,于是笑笑道:“能让你动心的,肯定很漂亮罢,怎么不一起过来介绍我认识认识啊?” “着什么急,等结婚的时候你自然就见到了。”沈延卿随口反驳道,也不等对方惊讶完,继续道,“我想看看你们56床的检查结果。” “......56床?”可能是太吃惊了,柳泉还有些没回过神,反应有点迟钝。 反倒是个学生提醒他:“张医生管的VIP,今天早上病例讨论的那个。” 他这么一提醒,柳泉就想起来是谁了,杜庆庆,临床诊断是肝癌,特殊之处是她有精神分裂病史,而且是杜氏集团那个杜的杜家人,刚来的那天连院长都惊动了。 可是刚才沈延卿这小子说他是陪女朋友来看家里人的? 柳泉忍不住又睁大了一圈眼睛,“......你女朋友姓杜?” “不是,姓江。” 不是就好,柳泉闻言松了口气,觉得命运之神还没对自己坏到底,结果这口气还没松完,就听沈延卿继续道:“但她姥爷姓杜,杜氏的杜董事长。” 柳泉:“......”我感受到了来自命运深深的捉弄:) 他转身将一本病例甩他怀里,“自己看。” 态度一下就变差了,沈延卿忍不住又笑了一声,“做什么,我又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你的好命伤害了我。”柳泉坐在他旁边那张椅子上,叹了口气,“看看你,马上就要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可以少奋斗二十年喽!” 说完故意啧啧几声,一脸柠檬精的表情看着他。 沈延卿撇他一眼,无奈的摇摇头,没接他这话,主要是自家事自己知道。 病历夹翻开,沈延卿先是粗略扫了一眼医嘱,没什么特别的,又继续往后翻,仔细比较着庆姐儿自入院以后几次检查结果,还有病程记录,这时才发现庆姐儿其实已经确诊了半年多,他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已经病了。 而这次入院的时间...... 他的目光落在入院时间上,应该是那天他看到有人去佳禾花园接庆姐儿的第二天,距离现在已经起码两个月了。 可为什么江汨罗说她是今天才知道的?杜家不像对她和庆姐儿之间的来往不知情,既然如此,为什么此前一个多月都不叫她来看,非要等到今天? 是庆姐儿主动提出,还是因为她经过这次抢救后他们真的觉得她要不久于人世,才不得不让江汨罗来看她? 沈延卿摇摇头,想不明白,好像哪个解释都说得通,他将注意力放到面前的检查结果上来,几个重要指标一直在升高,而且速度很快,癌细胞已经出现了多处转移,加上他刚才观察到的情况,实在是不容乐观。 “你们今天病例讨论了?”他想了想,把目光又放回柳泉身上,“都怎么说?” 柳泉瞥他一眼,“少跟我玩心眼,你不就想问她还有多久么?” 顿了顿,他叹了口气,“如果她没有转移,还不好说,可是你看看检查结果,加上她原本治疗精神分裂症服用的大量药物对身体造成的伤害,而且你也知道,肝癌这种癌跟很多癌症不太一样,经常确诊就已经晚期......做好准备罢。” 这和他想的差不多,沈延卿点了点头,又和他说起别的事来,没过多久,在他要回病房去的时候,江汨罗找来了。 “庆姐儿睡了。”江汨罗解释道,“我就想来看看她的......” 沈延卿点点头,先给她介绍柳泉,“我大学室友,柳泉,杨柳的柳,泉水的泉。” 顿了顿,继续介绍:“我女朋友。” 江汨罗忙点头道:“柳医生好,我是江汨罗,56床的家属。” 这话说的就是要了解病情的了,柳泉干脆直入正题,将病历夹拿过来,给她讲庆姐儿的情况,最后说的就是刚才跟沈延卿说的那几句。 江汨罗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听他这么一说反倒安心了,因为事情已经不可避免的要走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了,并且无法减缓进程,那就只能,“以后我们多来看她罢。” 从医院出来,她这么跟沈延卿说道,沈延卿想起最后要走时又返回病房看到的庆姐儿睡得并不安稳的脸孔,点点头,又叹了口气。 “阿罗,你一定要健健康康的,活得长长久久,平平安安。” 大概每个从医的人,对自己身边的人都只有这么一个愿望与祝福,因为这才是最难得的,你总要活在这世上,才能谈其他。 江汨罗认真的点头应了声好,又有心调节气氛,笑着问他:“你猜我今晚要不要回去?” 沈延卿没反应过来,愣愣地问:“不回去你要去哪儿?不好吧,太晚了不安全。” 江汨罗立即失笑,觉得这人真是个傻子,别人家男朋友听见女朋友这么问,早就打蛇随棍上说那就不回去了,就他,还问去哪儿。 她瞪着眼,佯做恼怒,“不安全那我要你这个男朋友做什么?” 沈延卿眨眨眼,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她,试探着问:“......那你的意思就是......今晚可以在外头留宿?” 江汨罗瞅着他,不说话,似笑非笑地的嗯了声。 “真、真的?” 喜讯突如其来,沈延卿有些不敢信,又连着追问了几次,江汨罗烦了,干脆道:“我是怕你不能在外留宿,要不然算了吧,我回去......” 话还没说完,就被面前这人一手环住了腰肢,再使劲一托,她的双脚就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离开了地面,吓得她呀的惊叫出声,“......做、做什么?” “阿罗。”他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将她身体的重量放在自己身上,不太能使劲的右手也很努力的托住她,腰微微后仰,让她能俯视自己。 江汨罗揪着他的衣领,尽管这里是地下停车场,周围空无一人,她还是害怕被看见,“......快、快放我下来!” “我们去哪儿?”沈延卿依言将她放下,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江汨罗脸有些红,抿着唇,眼神都有些许躲闪,“京洛。” 是市内有名的那家星级酒店,沈延卿得到消息,一把拉起她的手腕就把人往车里塞,“那还等什么,快点上车。” 江汨罗哭笑不得,“......还没吃晚饭呢。” 他闻言一笑,“去了那边再吃也可以。” 第一百零五章 京洛酒店, 这家位于容城繁华地带的七星级酒店,是一栋地面二十三层底下两层的椭圆形建筑,门口的两根立柱做成梧桐树的模样, 仿佛在撑着这栋楼。 酒店外表在白天时看起来是灰色的, 平平无奇,但到了夜里,墙体就会变成暗蓝色,闪烁出漫天星辰的美景, 一直是容城一景。 江汨罗从车里下来,仰头看着这浪漫的画面, 还有不少路人驻足拍照, 忽然想到一个被自己忽略了的现象。星月,一直是杜氏一个很重要的标志。 她扭头向酒店西侧看去, 魅色紫色的灯牌上,“魅”字左下角一颗星,“色”字右上角一弯月, 还有她包里那张京洛的贵宾卡上,也有星有月。 “在看什么?”沈延卿将车停泊好之后走过来, 见她有些发呆,忍不住问了句。 然后靠近过去,微微弯腰歪头看她的脸。 江汨罗伸手推开他的脸,指指酒店的墙,“看,夜景图。” “容城一景,早就看过了。”沈延卿想催她进去,真实的,这会儿谁要看这个啊! 江汨罗却又继续道:“你不觉得眼熟吗?除了这里, 还有别的地方。” 沈延卿一愣,他想不起来还在哪里见过类似的画面,但又知道她不会说没有根据的话,“你的意思是......” “我的房间,天花板。”江汨罗迅速给他解谜,“这是我妈最喜欢的意像,你说,他到底有多看重她?会不会我们要找的东西,和我妈有关系?” 她说得有些笼统模糊,但沈延卿却迅速的明白过来她话里的意思,“你是觉得我们要找的这个地方可能你母亲有关系,比如她的出生地、喜欢的地方之类的?” “可是这种事毕竟......”沈延卿觉得说不过去,“正常人不会拿这种事来纪念女儿的罢?” “......说不定有可能,比如恰好那个地方很隐秘很合适,万一呢。”江汨罗想了想,虽然觉得这个可能性不是很大,但也未必不存在。 沈延卿觉得这事真的糟心,忍不住嘀咕一句:“都什么破事儿......” 顿了顿,然后又拉过她的手腕,“一会儿我跟我爸说罢,咱们先进去。” 江汨罗点点头,和他一起往里走,进那个旋转门的时候,听见一阵悦耳的鸟鸣,她以为是酒店养了鸟,好奇的扭头去看,原来是门口梧桐石柱上的两只石头黄鹂鸟,栩栩如生。 “欢迎光临。”前台的态度很好,刚进门就有人迎上来热情的一顿问候,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沈延卿刚要开口,就被江汨罗按住了,“要一个套房。” 说着将一张金色的卡片和身份证都递过去,前台负责接待他们的服务员一看卡片,愣了一下,随即立刻更加笑容可掬起来,直接将一张房卡递过来,“小姐,这是您的房卡,祝您入住愉快。” 江汨罗接过来,没多说什么,和沈延卿一起往电梯走去,他们走得很快,等酒店经理接到何固熙的电话以后赶到大堂,人早就没影了。 不应由得一阵捶胸顿足,将军肚气的一起一伏,转头责怪员工没有及时通知他,“小姐第一次来,你们居然......万一她觉得我们怠慢了,跟董事长和何总告状,我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负责接待的员工倒觉得自己没做错,因为看到金卡的时候,“我已经把何总的一号房房卡给她了呀。” 何固熙给江汨罗的贵宾卡当然是他自己的,前台虽然不认得江汨罗,但却认得卡片,能拿着何总的卡来的人,必定不是他们能得罪的,当然已经小心伺候了。 经理不知道这点么?他当然知道,气的只不过是没有第一时间在江汨罗面前献殷勤,拿旁人出气罢了。 被对方顶了一句,正要继续骂人,就听前台电话响了,另一位员工赶紧接起来,就听电话那头的人说:“我是2301房的,麻烦送两份餐......” 一听是2301号房,接电话的人立刻抬头去看经理,然后开始记录对方要的东西,连声应好,半晌挂了电话,然后告诉还在低声数落同事的经理,2301的客人点餐了。 胖经理闻言声音一顿,半晌才回过神来,“......菜单给我看看。” 这一看,就直接拿走了,在场员工都知道他是什么人,晓得他肯定是要邀功请赏去了,索性也不说什么了。 江汨罗进了房间第一件事就是跑到窗边,将窗帘拉开,看着远处的城市夜景,那是以前没怎么留意过的繁华,“楼层高视野就是好。” 她回头和沈延卿开玩笑,看他一边敷衍的嗯嗯啊啊应自己话,一边烧水烫洗手台水池和杯子,这是他在外住宿的习惯,不管什么星级的酒店。 忙完之后他才一边擦手一边笑着道:“住这里有个好处,安全,总不会有人敢在这里偷拍你。” 江汨罗想到网上时不时就被吐槽的酒店卫生和安全,什么摄像头之类的事,也惹不住笑了一下。 “给你放水洗澡?”沈延卿走过来,和她并肩站着,伸手摸摸她的头顶,温声问道。 江汨罗扭头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像是要看穿他的内心,沈延卿顿时有些尴尬,不由自主想躲避这样的注视。 半晌,江汨罗哼哼两声,“要你献这殷勤,我不会自己来么” 说完扭着腰就走了,沈延卿被她怼了一句,不觉得脑,反倒有些期待,毕竟他们已经分开有好些日子了,打电话聊视频再如何也比不上真实的抱着她。 江汨罗进了浴室之后,沈延卿先打电话叫餐,然后才给沈长河去电,一是告诉家里今晚不回去了,另一方面也是将江汨罗刚才的猜测告诉他,让他转告杨嘉达。 不论猜测是真是假,但凡有一点希望可以早日结案,就值得去尝试。 沈长河郑重应了,然后才憋出一句叮嘱的话来,“那个......注意安全,要是万一......也提前说,我跟你妈好做好当爷爷奶奶的心理准备。” 沈延卿:“......”你也想得太多了点!!! 刚结束通话,门铃就响了,说是送餐的,他一开门就看见一个挺着啤酒肚穿着西装的男人正笑容可掬站在门外。 不过很显然,对方看见是他开门还愣了愣,“......先生,现在为您送餐。” 沈延卿侧身让开,对方进门,将餐点在桌上放好,就该离开了,偏偏又没这个意思,似乎在找什么人似的问:“我是京洛的经理赵复,请问江小姐......” 一说江小姐,沈延卿就明白对方什么意思了,回答道:“她去浴室了。” “哦哦......那能不能请您转告江小姐,实在不好意思没第一时间来迎接,要是有其他需要,可以随时联系。”说着双手递过来一张名片。 沈延卿接过看了一眼,点点头,“我会告诉她的。” 闻言胖经理松了口气,笑着说句请留步,然后推着餐车就走了。他刚出门,江汨罗就出来了,就这么凑巧错过见面的机会。 江汨罗穿着酒店的睡袍,头发湿哒哒的滴着水出来吹头发,“轮到你了,快去。” 说着往沙发上一坐,开始看电视,沈延卿看了她一眼,说句快吹干头发吃饭,又把胖经理的名片递给她,进了浴室。 快半个小时才出来,拉了一下江汨罗的衣领,“刚才来的路上忘记买换洗衣服了,你也不提醒我。” 边说边想往她领子里头看,江汨罗抬腿一脚踹他小腹上,脸色通红,“......我又没有经验!” 沈延卿被她踢了一脚,笑着往沙发上倒,半晌才起来,吃了几口晚餐点的披萨,就又跟她闹到了一起,两个人整晚就像糖黏豆一样,分都分不开。 雪白整洁的床铺慢慢变得凌乱,平静的空气也被扰动,一切都在变得不同。又或许事因为在酒店,一个陌生的地方,让人有种刺激感,这种事就变得尤为激烈,要不是因为明天还要上班,江汨罗估计他能闹整整一夜。 但长夜终有尽头,江汨罗醒过来的时候,沈延卿已经走了,留给她一室寂静,和一张手写的便签,“阿罗,保温杯里有温水,桌上有早饭,衣服已经烘干,我上班去了,有空给我打电话。” 也没写落款,只画了一个简笔笑脸头像,江汨罗看着就忍不住笑。 昨天穿过的衣服已经洗净烘干,散发着洗衣凝珠淡淡的花香,江汨罗一边换一边感慨,高级酒店就是好,什么都有。 胖经理终于在这位江小姐退房时见到了本尊,寒暄过后,奉上一张新的贵宾卡,江汨罗道了声谢就笑纳了。 从酒店离开,江汨罗先去医院看庆姐儿,管床医生刚查完房,她精神不错,杜妈在喂她吃早饭,让江汨罗意外的是,杜明居然也在,正在门口笑眯眯的看着庆姐儿。 “姥爷?这么早您怎么过来了?”她走近,随口问了句,“怎么不进去?” 谁知杜明却沉默了半晌,直到江汨罗发现没人应声看过来了,他才回过神,“......顺路来看看,马上还要开会,就不进去了。” 江汨罗想想也是,尽管以杜管家跟他的情分,庆姐儿其实也是他的半个女儿了,但到底不是亲生的,能来看望就不错了。 她没有多想,刚进门,就见庆姐儿一脸警惕的看过来,一副随时炸毛的模样,“阿罗快过来,外面有坏人!” 江汨罗一愣,疑惑的看向杜妈,杜妈哭笑不得的解释道:“她早上起来看电视,里头有个日本鬼子满头白发,她问我什么是皇军,我说是坏人,杜总来的时候她误会了。” “难怪我看姥爷在外头不进来呢。”江汨罗觉得好笑,就接了一句。 谁知庆姐儿听见她喝杜妈的话,忽然嚷嚷起来,“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那你为什么不让董事长进来呀?”杜妈哄着她问道。 庆姐儿满眼茫然,也回答不出来为什么,只好扁扁嘴,开始生闷气了。 “好啦,庆姐儿别生气了,我们今天玩游戏怎么样?”江汨罗连忙打圆场道。 听她这么说,庆姐儿的脾气顿时消失不见,又笑了起来,“我们来叠星星,爸爸说可以实现愿望的。” 她说的是将彩色的小纸条叠成幸运星,然后放进玻璃罐里,攒够一千颗就可以许愿,这种游戏江汨罗小学初中时挺流行的,不过她没玩过,没想到今天倒有机会试试了。 “我不会叠,庆姐儿教教我?”她拖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跟庆姐儿小声说话。 护士来打针,她觉得疼,江汨罗哄着她,用糖果哄她静下来,然后继续一起叠幸运星,然而没多久庆姐儿就腻了,开始昏昏欲睡。 江汨罗看她要睡了,不再和她说话,找了支笔,往小纸条上写字,“希望庆姐儿开开心心”“希望庆姐儿早点好起来”之类的,不管能不能实现,愿望嘛,大一点也无所谓。 杜妈见状也开始帮忙,让江汨罗写,她来叠。 一直到上午快十一点,江汨罗出去透气,刚出门,就发现杜明竟然还在,不由得一愣,“......姥爷?” “堵车。”杜明带着老花眼镜在看手机,闻言回答了两个字。 江汨罗不知道要不要相信,直觉得有些怪异,可还没等她相同奇怪的点到底在哪里,接杜明的人来电话了。 他站起来,淡淡的道:“走罢,我带你去魅色转转。” 听说要去魅色,江汨罗的眉头一跳,呼吸都停顿了两拍,然后才镇定自若的应了声好,又道:“我听章小姐说那边有很多好玩的东西,终于可以去看看了。” 语气好奇,一副有些天真的模样,杜明听了就笑两声,“你喜欢的话,以后魅色就交给你打理怎么样?” 这话一入耳,江汨罗的呼吸又停跳几息,预料中的欣喜并没有如约而至,反而让她生出一股忐忑不安来。 “......您开什么玩笑呢,我哪里懂这些,万一亏本了怎么办,表格肯定要笑话我的。”她嘟囔着说道。 杜明还是笑眯眯的样子,“不要紧,学就会了,就算把魅色弄倒了也不怕,姥爷替你兜着。” 江汨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含糊着说了句看看再说,杜明见状,说了句:“大胆点,送上门的你都犹犹豫豫瞻前顾后,那就只能错失机会,永远都拿不到你想要的东西,人生就是敢于冒险。” 江汨罗听着他似乎意有所指的话,莫名心里又是漏跳几拍。 第一百零六章 魅色就在京洛酒店西侧, 江汨罗早晨才从京洛出来,不到正午就又转了回来,这是她第二次来魅色。 白天的魅色依旧人来人往, 只是少了夜晚霓虹灯下的妖艳感, 却依旧到处充斥着靡靡之音,纸醉金迷的气息扑面而来。 才下车就看见有吊儿郎当的黄毛青年搂着女伴走进去,边走边亲嘴儿,一点都不在意这是大白天在公共场合。 再看周围的人, 都一副司空见惯的表情,表情纹丝不动, 她就知道这是常态。也对, 大白天就出来混的,能有几个是正经的? “走吧, 进去。”杜明下车,整理了一下外套,淡淡的对她道。 江汨罗和之前去公司时一样, 走在他身后,一副乖巧镇定模样, 亦步亦趋。 她还穿着昨天那套衣裙,墨绿色的真丝衬衣,松垮垮的束进长度到小腿的米白色包臀裙,裸色尖头细高跟单鞋,裙子后面开了一道叉,走动时膝盖往上一掌宽处往下的皮肤若隐若现。 有种不易察觉撩人心弦的诱惑。 “董事长,江小姐。”魅色的经理和京洛的不是一个,是一个姓庞的中年男人,理着寸头, 身形板正,周身一股刚正和狠戾错杂之气。 江汨罗觉得他应该见过血,但不知道以前是做什么的,有机会可以探一下底。 他正跟杜明道:“董事长,前越集团的薛总他们已经到了。” 杜明点点头,指了一下江汨罗,“你带小姐转转,熟悉一下各部门大概情况,陈秘书,我们走。” 陈秘书就是杜明说堵车然后等了快一上午的那个人,四十多岁,跟着杜明已经超过十年,是跟随他最久的一位秘书。 庞经理点点头,应了声是,然后看着杜明一行人走远了,这才转身对江汨罗道:“江小姐,我叫庞文武,您叫我老庞就行,咱们先转转一楼?” 江汨罗说了句有劳,就跟着他在偌大的会所里转了起来。 “这是等候区,有的客人来了以后要等人,或者离开前司机还没到,都可以在这里等候,为了让等候的客人不会感到无聊,今年年初这里重新装修,增加了按摩椅等休闲设施。” 他一面说,一面和江汨罗玩了两局桌上足球,江汨罗技术烂,全靠他让着,才没输得那么难看。 从等候区往回走,进了大堂,庞经理在前台出拿了一张黑金色的卡片递给江汨罗,“这是您的会员卡,咱们这儿认卡不认人,不管是您还是您的朋友,都得凭卡进门。” 江汨罗手指摩挲着卡片左上角镶嵌着的小碎钻,眉头一挑,“刷脸也不成?” “您多包涵,这是规矩,就是小何总来了,也是一样的。”庞经理笑着应道,态度不卑不亢。 江汨罗眼睛一转,“那我姥爷来了,也一样么?刚才我没见到有人出示会员卡啊。” 庞经理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问,关键是问的人身份非比寻常,他顿时一愣,随即有点磕巴,“……董、董事长当然不用。” “为什么董事长能刷脸,董事长的外孙女不能?这是不是有点不公平呀?”她眨眨眼睛,笑吟吟的追问道。 偏偏这话说得又极为严肃,一点都不像开玩笑,让庞经理一时间闹不清楚她到底是开玩笑,还是真的一来就要特权给他一个下马威。 陈秘书给他电话的时候,董事长要带小姐来看看,刚才董事长的话更直白,让他带小姐熟悉各部门,这意味着什么?还不就是魅色要来一尊大佛了! 正在他斟酌着怎么回答才不得罪这位千金时,江汨罗倒噗嗤一声笑了,“你做得很好,规矩就是规矩,不能轻易打破,不管是谁来了。” “走罢,带我到处走走,以后……总不能在这里迷路。” 江汨罗的声音和缓下来,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庞经理一愣,还没完全打好的腹稿顿时散了,“……啊、好的,咱们先上二楼看看。” 江汨罗点点头,先往前走,上了铺着红地毯的楼梯,厚厚的地毯一直延伸到二楼的走廊上,完全吸走了他们的脚步声。 “您小心脚下。”庞经理提醒了一句,伸手礼貌的扶了一下她的胳膊。 江汨罗点了一下头,看一眼脚下的地毯,边走边问:“庞经理,你在魅色工作了多久了?” “魅色刚开业就来了,从总部调过来的。”庞经理回答道,“十年前我着急用钱,是何总帮了我,还让我到杜氏来当保安,后来魅色开业,就直接安排我过来当副总,一年后原来的那个经理不干了,我就顶上。” 江汨罗顺着他的话问道:“十年前?我哥那时候才二十多岁吧?” “是,何总那时候大学还没毕业呢,跟同学去我们那边旅游,就认识了。”庞经理解释道,又看了一眼江汨罗的表情,见她认真听着,干脆又继续解释下去,“我们那里很穷的,到现在都还有很多人没脱贫,我读完高中就去当兵了,转业那年我妈得了尿毒症,家里的钱都花光了,我跟亲戚借了钱,送我妈到县城的医院,医生说让我们到大医院去,但我没钱了,就想着回去借一点......” 结果他的母亲不愿意儿子再去受人白眼,在他走后也偷偷离开医院,想要搭下一班车跟着回去,却因为身体原因在车站晕倒,恰好碰到了和同学一起去那边旅游的何固熙,帮忙将她又送回医院,医生把庞文武叫回来,数落了一顿说他不注意安顿好自己的母亲,吵吵嚷嚷之间何固熙才知道他家的事。 “后来是何总跟他几位同学给我妈捐了款,又听说我还没找着工作,就让我带着我妈到容城来,既能给我妈更好的治疗,也能找个工资高点儿的活。” 江汨罗听到这里,点点头,“所以你就进了杜氏。” 庞文武嗯了声,带着她在二楼各个区转着,这层是歌舞厅,一边是开放式的酒吧,有舞池有卡座,“每天晚上都有歌手驻唱,咱们这儿过去几年好几个驻唱歌手被星探挖走的。” 又说了几个名字,有的不出名,有的已经小有名气,江汨罗记得在综艺节目上见过。 “这一边都是包厢,也有很多不喜欢吵闹的客人会选择这里。”他一边继续介绍,一边推开一间空的包厢让江汨罗看里面陈设。 其实和普通KTV区别不是很大,只空间宽敞不少,尽管没人,灯光还是亮着,七彩的灯光照在人脸上,有种虚幻的不真实感。 江汨罗觉得有些眩晕,晃了晃头,“庞经理,菜单给我看一下。” 庞经理从一边的柜子上取来一本暗蓝色封面的本子,江汨罗打开,借着光仔细看菜单里的餐点酒水名字,都很直白,类似于西餐的套路,将原料都写出来,没什么可疑之处。 她也没觉得失望,毕竟早就预料到不会把那些东西放到明面上来了。 “出去吧。”江汨罗看完菜单,交还给庞经理,又一前一后走出了包厢。 “三楼是什么?”她问了句,还未听见庞经理的回答,就先听见一阵厉声道,“潘总,麻烦你放尊重点,我是翻译,不是小姐!” 声音有些熟悉,江汨罗奇怪的扭头看过去,意外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孔,先愣了一下,然后脱口而出道:“......师姐?”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邱漾,她似乎遇到了麻烦。 “师姐。”她又叫了一声,然后向那边走去,状似无意的看一眼和邱漾发生争执的男人。 是个穿着蓝色西服剃着鸡冠头的年轻男子,他的耳朵上戴着黑钻耳钉,手上戴着时髦的手链和戒指,嘴角歪斜着露出邪笑。 “给你脸不要脸,真当自己是什么国色天香贞洁烈女啊,小爷告诉你,回头你得跪下来求我!走着瞧!” 他骂骂咧咧的说着,还要伸手去扯邱漾的手腕,还没碰到人,就被江汨罗接连两声“师姐”打断了,有些恼火,可转脸看见江汨罗,立刻又笑了起来。 “呦呵,又来一个小美人,是不是想认识哥哥啊......” “放肆!”他话还没说完,庞经理就呵斥了一声,这人可真够不长眼的,也不看看是谁就开口调戏。 “你是哪根葱......” “先生,你眼歪嘴斜,是不是得了面瘫?面瘫是病,劝你早点治疗才好。”江汨罗飞快的打断他的话,讽刺道。 对方立刻恼羞成怒,想要挥着拳头冲过来,但他身边的随从人员立刻反应过来,将他拦腰抱住,“小潘总,那是魅色的经理!” 说的是庞经理,显然没认出江汨罗,江汨罗想了想,也对他们毫无印象,并没有出现在那晚的宴会上。 “应该是昌盛集团的公子,这位......”庞经理看了眼邱漾,“应该是被雇来做翻译,然后被缠上了。” 江汨罗点点头,“我对他做什么的话,没事吧?” 庞经理微笑着摇摇头,“这是杜家的地盘,您想做什么都没问题。” 反而是受了委屈他没法跟董事长和何总交代。 这时楼梯口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几个面色冷肃的保镖走了过来,“小姐。” “把这几位请出魅色,这么厉害的人物,魅色庙小,招呼不起。”言下之意就是将他们列入拒绝来往名单了。 “有意见去杜氏找我哥何固熙说去罢。”江汨罗说完,挥了挥手,几个保镖就扑了上去,将一行人拖走,只留下还目瞪口呆的邱漾。 “......阿罗、师妹?”她有些讷讷地,不太敢确定面前这位周身名牌,发起火来面色冷漠的年轻女郎。 江汨罗轻笑,“是我啊,师姐,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在杜氏做翻译么,这是公司的业务” “呃、有个熟悉的朋友接了翻译的工作又来不了,我帮她代班,结果来的却是小潘总,就......”她有些尴尬,话没说完就停下来了。 江汨罗点点头表示明白了,然后道:“我还有事,就不留你了,有空一起吃饭,别担心,这次以后他不敢再找你麻烦的。” 邱漾愣愣的点点头,江汨罗也没和她多说,转身就和庞经理往另一边的楼梯走去。 没多久来了个女服务员,将邱漾带到了休息室,温声安抚了一通,还给她端了一杯温牛奶。邱漾端着杯子,半晌才问道:“刚才跟着阿罗的那位是......” 服务员不知道江汨罗的名字,但认得人,“刚才那位是我们董事长的外孙女江小姐,跟着她的是我们庞经理,今天是带江小姐熟悉这里各部门情况,据说江小姐要来这边上班了。” 邱漾吓了一跳:“......”我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经过邱漾这个插曲,江汨罗也没有心情很仔细的逛楼层了,只大略走马观花一番,上次来没注意,这里的三楼原来是购物中心,各种大牌应有尽有,四楼则是美容休闲娱乐区,五楼是她去过的餐厅包厢,六楼则是各个办公室。 转了一圈,江汨罗没有发现什么疑点,这时庞经理道:“董事长他们还在谈公事,您要不要先去四楼坐坐?” 江汨罗点点头,说自己可以去,打发庞经理走之后,便直接坐电梯下到四楼。 在柜台处要了个美容的小包厢,预约了美甲服务和饮料,就先去包厢了,路过其中一间虚言着们的包厢门外,听见一阵笑闹声传出来,“你个傻逼!吸大口点啊!” “就是,你这样有什么意思,艹!我的没有了,快打电话让人送几个气球来!” “哟呵!嗨起来!!!” 江汨罗好奇的打门缝瞧进去,看见地上满地都是各色瘪了的气球,角落里歪七扭八躺着几个银色的小钢瓶。 笑气,江汨罗立刻想到这样东西,沈长河给她做过相关培训,那天章家小姐还说过这里有什么气球,没想到才来不到一天就撞见了。 里面的人还在说话,“叫了没有?” “叫了叫了,说二十分钟后准时送到。” 江汨罗闻言眉头一挑,看样子,要这个的人不少。而且,二十分钟这个时间点...... 她按捺下心里各种思绪,一脸镇定地去了自己包厢,美甲师的手艺是真好啊,她美滋滋的做了指甲,又等杜明谈完公事,在这里吃了午饭,就由司机送回明华山别墅了。 傍晚时分,她找借口出门去找沈延卿,到了医院门口,她一边等接通电话一边弯腰去捡从包里掉出来的小锦盒——她是以送礼物的借口出来的。 刚把盒子抓住要直起腰来,目光就被抽屉角落里一个东西吸引了过去,她伸手拿出来,一粒不起眼的小纽扣,可是...... 特么的是监听器!!! 无数的猜测从脑海里汹涌而出,这辆车不是只有她开过,它的上一个主人,是何固熙,还是杜明说要给她买车她觉得不太好意思,随便要了一辆何固熙的,那这玩意儿是谁放的? 是别人要针对何固熙但他没发现,还是有人在怀疑她? “喂,阿罗?”电话里传来熟悉的男声。 第一百零七章 发现车内不知道被谁安装了监听器后, 江汨罗有片刻的慌乱,她毕竟不知道是自己已经暴露,还是受到池鱼之灾。 不过不管是哪个可能, 都不是好消息。 正在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 电话那边终于被接通了,“喂,阿罗?” 沈延卿的声音依旧充满着她熟悉的温和,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干净温润,让她仿佛在一瞬间找到了支柱。 “……啊、延卿啊, 我在你们医院外面, 下班了么?”她稳稳神,尽量用还算平稳的声调说话。 可是沈延卿听了却有些错愕, 江汨罗以前不会这么跟他说话的,她几乎从不在和自己私下交谈时叫他“延卿”,而是要连名带姓的叫。 用不同的声调语气表达她的心情。 “今天怎么这么奇怪啊?”他有些纳闷的问道, 还笑了两声。 可是江汨罗却答非所问,“对啊, 就在外面等你,出来就能看见了,我还给你带了礼物。” 沈延卿一怔,随即想起社会新闻或者文艺作品里的桥段,被绑架了的人在绑匪胁迫下打电话跟家里人要钱,故意说些没有的事,以提醒家人自己遇险了。 这情况越想越觉得像江汨罗此刻,“听见没有,你快出来, 这里不能停太久。” 沈延卿忍不住问道:“阿罗,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没有,我能有什么事,真的是来送礼物的,你快点。”江汨罗立刻否定道,“算了算了,你是不是还不能下班?那还是我进去找你罢。” 沈延卿听到那边似乎有她开车的声音,也没有别的异常动静,看起来很正常,不由得微微放了一点心。 忙回答道:“不用进来了,我现在就下班。” 江汨罗哦了声,“那你快点,我肚子饿了。” 沈延卿笑着应声好,但心里还是觉得怪怪的,阿罗平时不是这么说话的。 “小庄,我先走了,你锁一下门。”他收起电话,将白大褂扣子解了脱下挂到门后,转头跟正洗手的庄娜交代道。 庄娜点点头,老师再见刚说完,人就已经消失在了门外。 江汨罗没有等很久,她一边透过车窗看着前面的医院大门,一边在心里盘算下一步该怎么走,车里轻柔的音乐在循环播放同一首英文老歌。 《Yesterday Once More》,昨日重现。当歌词唱到不知第几遍“Looking back on how it was in years gone by”,沈延卿的身影出现在眼帘里。 江汨罗松了口气,伸手将音乐关了,看着他走过来的修长身影,弯腰伸长手到另一边去替他打开车门。 沈延卿在医院挂号打听里被一个病人家属叫住咨询问题,又拖了十来分钟,这会儿见江汨罗好好的,忍不住松口气,也有心情调侃她了。 “阿罗今天怎么这么贴心。” 江汨罗抿着唇,摇摇头,刚要说话,就听见外面有个人跑过来叫他,“沈医生,我还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沈延卿于是只好扶着车门继续给这位追出来的病人家属解释疑问,末了安慰道:“不用过于紧张,冠心病患者保持日常心情愉快很重要,你们做家人的多体谅体谅,尽量不要让她过于激动和生气,多安抚她的情绪。” “饮食上要注意控制血压和血脂,你看她这几个指标都不太好,还有糖尿病……” “有条件的话,还是建议你们劝她做手术,因为她这个问题已经比较严重,刚才已经说过就不多说了。” 等病人家属满心感激的离开,沈延卿才低头钻进车里,刚要问江汨罗刚才电话里怎么回事,就见她将手机递了过来。 手机屏幕停留在备忘录页面,她写了几句话:“车里有监听器,来历不明,莫谈公事。” 沈延卿草草看完整句话,觉得脊背刷的冒出一层冷汗,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这时候反到是江汨罗镇定下来了,一边在手机上打字,一边和他说话,“我哪天不贴心,你说话要讲良心的。” 顿了顿,又问:“刚才那个是你病人?” “……病人家属。”沈延卿一边慢吞吞的回答,一边看她写在手机屏幕上的文字。 “像平时一样,具体情况等去了饭店再说。” “冠心病?”江汨罗又问道,一边说话一边准备发动车子。 沈延卿嗯了声,看着她点点头,将这句话删了,“病人家属想做可降解支架,病人自己觉得手术不安全,不愿意做。” 他说着把江汨罗的手机放回她的包里,听到她问:“可降解支架?好像在新闻上看过。” “对,国产这个上市还没多久,聚L-乳酸NeoVas支架,就是PLLA的那款,用了雷帕霉素,研究数据看来效果还不错。”沈延卿恢复了平时的状态,跟江汨罗闲聊着。 江汨罗印象中隐约看过这么个新闻报道,“过多久可以被吸收降解?” “要好几年罢,不过理论上是说有能恢复血管生理功能之类的好处,但现在谈这个还有些为时过早,新兴领域,有些地方还模糊,需要大规模临床长期随访结果来证明它的安全性。” “只有它是安全的,才可能进一步推广,况且药物球囊跟它之间也互相竞争,之间的对比还要继续研究,离大规模普及还远着呢。” 江汨罗听完点点头,又开玩笑:“但等我老了要做这手术的时候,应该可以告别金属心了罢?” 沈延卿闻言呸了一声,“你这小乌鸦嘴,展望什么未来不好,想这个,我劝你还是好好保养,争取不要走到要上手术台这一步。” 江汨罗忍不住摇头笑出声来,一踩油门,车就开出去了。 吃饭的饭店在一家酒店,要了个小包厢,只坐他们两个,等菜上齐了,江汨罗才将自己发现监听器的过程说了。 “这车你开过多少次?”沈延卿听完之后问道,这东西也不知道放了多久,放得越久越危险。 江汨罗摇摇头,“没几次,也就上次……我到医院找你那次开了,之后不是你接我,就是坐司机开的车。” 幸好他们也不会在车上聊那些事,就是说,也是在他车里。想到这个,二人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相视一笑。 沈延卿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既然已经发现了,我那么害怕,当然要告诉姥爷了。”江汨罗回答得非常淡定。 沈延卿有些微愣,“……会不会太冒险了?” 江汨罗点点头,“挺冒险的,但我想试试,万一呢,打草惊蛇也有两种可能,蛇跑了找不到,或者蛇跑出来了被发现,一棍子打死。” 任何决定都有两面性,不到最后,谁也说不好是对是错。 沈延卿见她已经有了决定,便点头应了,“我回去会告诉我爸他们,你多小心。” 江汨罗是以送礼物的借口跑出来见他的,带了东西,索性就交给他了。 “这是什么,还真给我准备了礼物啊?”沈延卿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枚铂金领带夹,尾端镶嵌了蓝宝和两颗碎钻,侧面边缘刻着花体的“shen”字样。 “好不好看?”江汨罗拿起来,在他身上比划了一下,军区医院有着装要求,男职工必须穿衬衫打领带,那样穿白大褂显得非常正式和专业。 “等你以后哪天需要打扮的时候就可以用了,嗯……比如参加学术论坛做报告的时候?”她歪了歪头,又笑,“就是可惜你没有军装。” 容医大是没有国防生的,沈延卿读的临床医学出来也不是军医,况且军区医院里的医生也不都是有军籍的。 沈延卿捏了捏她的手,“毕业的时候,我原本是以文职军人身份进来的,后来我想入股延洲,恰好两年兵到期,我就退了伍。” “不过何灿跟杨敏这两个同门,倒还是正经的现役。” 都是因为跟了个好导师,所以考研考博的时候大家都盯着大牛来报,争得头破血流,除了想学本事,也是为了对方的人脉关系。 江汨罗闻言一愣,“……可是你这样在军区医院不会很难晋升么?” “只要有本事就不怕,更何况还有沈院长呢。”他摇摇头,实话实说,“不过要不是他要求,我当时会选择去一附院或者留在二附院。” 他顿了顿,又道:“至于以后……可能还是会离开这里,不过要等沈院长退休之后再看情况。” 要是他敢现在就露出这种意思,沈院长非打断他腿不可。 “你答应回学校当老师,是不是千里埋线?”江汨罗忽然反应了过来,问道。 沈延卿摇摇头,不肯承认,“怎么可能,我想去军医大教书,也没人要啊,还是自己学校舒服。” 江汨罗一脸你当我是傻子的表情看了他半晌,直看得他心里发毛。 半晌,江汨罗才哼哼两声,“这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你爸,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这时他们已经回到了车里,江汨罗边说边伸手敲了一下车窗,发出清脆的“叩”声。 沈延卿笑着拉过她的手,将她两只手掌都包在自己掌心里,“怎么不关你的事,我是提前告诉你,阿罗,你以后是要给我当财政大臣的。” 江汨罗怔了一下,随即红着脸用力把手抽出来,“……谁、谁说的,你、你少做梦了。” 沈延卿笑了两声,没跟她顶嘴,只伸手揉了揉她的后脑勺,温声道:“军装还有两套留作纪念的,你想看我穿的话,等哪天有空罢。” “真的?”江汨罗眼睛一亮,立刻放开准备转方向盘的手,咻的回头去看他。 沈延卿点点头,又提醒她开车小心,然后就靠在椅背上,目不转睛看着她认真的侧脸,渐渐有些昏昏欲睡。 将他送回到豪庭雅墅的沈家,江汨罗将他推醒,“我就不进去了,你替我跟叔叔阿姨问好。” “知道了,你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沈延卿笑着凑过来,搂着她的腰亲了一口她的脸。 温柔的吻从脸颊转移到额头,再到鼻尖,最终吞噬掉她唇齿间的呼吸和悸动。 他温热的大手从上衣下摆溜进衣内,触碰到她柔软的肌肤,和两个隐约的小漩涡,指腹的薄茧刮在她的身上,带起一阵微弱的电流向她袭来。 江汨罗颤栗着躲开他的禁锢,示意他停下,然后看了眼放置了监听器的地方。 沈延卿满腔翻滚沸腾的血液立刻冷静下来,有些无奈的摸摸自己鼻尖,“……晚安。” 江汨罗趴在车窗上看他进了门,九月份了,即将开学,风还是那么黏热,吹在她脸上,有些潮湿的热气。 等她回到明华山杜家别墅,杜明已经在家了,看见她一件惊慌失措的跑进来,就问了句:“怎么了,这么慌里慌张的?” “姥、姥爷……”江汨罗看见他,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连忙跑到他身边,向他张开手掌,“我在我车里发现了这个,好可怕,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小小的纽扣状监听器躺在她手心,在灯光下折射出的光芒有些诡异,杜明一愣,“……你车里的?什么时候发现的?” “就刚才,回来的路上我找东西,突然发现的。”江汨罗面不改色的编瞎话。 杜明将她手心里的东西拿过来,略微沉吟片刻,“你那辆车,原来是是固熙在开罢?” “我今天才开第二次。”江汨罗连连点头,说着有些懊恼,“是不是有人监听表哥?下次我也要经常检查才行,以防万一。” 杜明闻言抬了抬眉头,“很有可能,毕竟你还没有什么监听的价值。” 江汨罗撇撇嘴,刚要反驳,就听他道:“好了,这件事交给我和你哥处理,先去休息罢,明天……” 他顿了顿,继续问道:“怎么样,打不打算去魅色?” 江汨罗点点头,“我觉得可以试试。” “那就试试罢。”杜明慈爱的笑笑,“那边的话对你来说工作轻松点,认真的话,也可以学到不少东西。” 江汨罗受教的点点头,道了声晚安,就上了楼梯,走到二楼时,听见杜明叫杜管家通知何固熙回来一趟。 看起来和他没关系?她想了一下,又决定静观其变,反正草已经打了,就看有没有蛇了。 第一百零八章 杜明拿走了江汨罗这个监听器, 吩咐杜管家叫何固熙回来,然后进了书房,刚坐下, 杜管家就进来了。 “少爷那边没接电话。”杜管家告诉他道。 杜明抬头看了一下手表, “十一点多了,不接电话很正常,年轻人嘛。” 杜管家问:“要不要继续打电话?” “不用了,不是什么大事, 明天我再告诉他。” 说完挥挥手,神情不太在意, 杜管家看一眼他的脸色, 见他没别的事吩咐了,就说了句您早点休息, 就出去了。 宽敞的中式书房里一水的紫檀和黄花梨装饰,冷凝又厚重,杜明看着面前这个监听器, 沉默半晌,忽然笑了一下。 这个外孙女倒是很聪明, 要是从小就在杜家,也就没何固熙什么事了,只不过现在杜氏的事已经基本成定局,贸然改动到底不美。 他忽然觉得有些累了,这是多年来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他从不觉得自己会累,会厌倦。死里逃生的时候没有,杜海棠跟人私奔到处找人的时候没有,后来鸿海国际被查封杜氏差点元气大伤的时候也没有,甚至给杜海棠办葬礼的时候都没有。 偏偏是这时候, 看着这个监听器,他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疲倦将自己席卷进去。 又过了片刻,他还是选择打开监听器的后壳,从那里掏出一张极微型的内存卡,熟练的连接上电脑,读取音频文件。 听到江汨罗与沈延卿的对话,好像内容很多,但都是些琐碎,比如她上课觉得什么很没意思,比如沈延卿去给学生监考,或者是某个医学问题的讨论,没有一点杜明想要的消息。 要么是他这外孙女什么都不知道,真的是局外人,要么就是太谨慎,杜明笑了一下,觉得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他有心想看看江汨罗去魅色以后会做什么,再下定论也不迟,但意外没有让他有等候的时间。 半夜三点多的时候,医院来电话说庆姐儿再次昏迷,情况比之前还要严重。 杜管家刚睡下没多久就又起来,匆匆赶过来,见杜明正在换衣服,不由得劝道:“您就别去了,我自己去一趟看看……” “让人把小小姐叫起来。”杜明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万一这次过不去,不能最后一面都不见。” 杜管家有些犹豫,“这……小小姐还小呢,休息不够……” “快去,不然时间来不及了,庆姐儿喜欢她,见了她会高兴的。”他的语气淡淡,却偏偏有种肃杀的味道。 在这个家里,没有人能违逆他的任何一个决定,杜管家于是不再说话,转身出去,上楼,敲响了江汨罗的房门。 江汨罗睡得不是很好,一直在做奇怪的梦。有时是她在不停的奔跑,有时是在空旷的野地里突然遇到从天而降的巨石将她砸得屁滚尿流,到了后来,她衣衫褴褛的被绑在牙科椅上,面前来了一个戴着口罩看不清脸的男人。 她想大叫沈延卿的名字,却发现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胸腔像被大石压住,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就在她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时,突然听到有人在叫:“小小姐,小小姐。” 她知道叫的是自己,想大声回应说我在这儿快来救我,一挣扎,就醒了过来,然后才发现是贪狼在搞鬼。 它不知什么时候跑上的床,整个人横着压在她胸口,被子都被它扒拉走了,一只爪子还伸进了她的衣襟,色迷迷的用肉垫贴着她的锁骨往下一点。叫她的人则是杜管家。 上一次被叫醒还是辛姨,想到这里江汨罗忍不住眼皮狂跳起来,立刻掀被下床,鞋子也没穿,赤脚跑去开门,“怎么了,是不是庆姐儿又出事了?” 她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其实心里已经了八成的肯定,因为面前的杜管家面色凝重,往常的笑影都不见。 “抱歉打扰您休息,是医生打电话过来说她又昏迷了,董事长怕这次过不去,所以才......”他解释着,有些抱歉的望着她。 江汨罗点点头,“我马上就下楼。” 换衣服的时候,她还给沈延卿打了个电话,因为职业关系,他是二十四小时不关机的,江汨罗的电话一来他就接到了。 “你别来了,明天还要上班,下班了再过来,有事我会告诉你的。”江汨罗急促的道,一边说一边匆忙下楼。 沈延卿听见她那头下楼梯的声音,想了想,应了声好,挂了电话后给医院护士站打电话询问今晚是那位医生值班。 又是柳泉值班,他干脆把电话打到了他的私人号上,询问庆姐儿现在的情况。 柳泉那头很忙,正盯着56床病人的病历记录不停刷新检查结果的页面,送了急查,应该快出结果了,闻言叹了口气,“还能怎么样,肝性脑病,已经是终末期了,出现这种情况时意料之中的。” “她白天放过一次腹水,之后就一直不太对劲。” 他说是下午抽的腹水,沈延卿道:“她现在状态怎么样?” “嗜睡,意识模糊,但对语言和动作刺激有一定反应,明显定向障碍,扑翼样震颤没有引出,West-Haven评分是三级。” 四级就是完全昏迷,对语言和刺激完全无反应,最严重的时候,很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沈延卿微微沉吟,“检查结果怎么样?” 柳泉刚想说还没出来,就听办公室电话铃声响了,学生接起来,告诉他,“老师,56床钾离子和胆红素报危急值了。” 他再刷新检查结果,就看到新的检查结果一片被标注的红色,不由得在心里直骂娘,匆匆跟沈延卿说了一下大概情况,就又忙着要去处理病人情况了。 沈延卿挂了电话后,心里的担心反而没那么重了,因为他已经知道了庆姐儿的状态怎么样,往常临床也见过类似的病人,预后有好有坏,都是没办法的事,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他再也没熟睡,总是半梦半醒,很早就睡不着了,干脆起身准备去上班。 “怎么起这么早?”早期准备早饭然后要去学校的封悦见了他有些惊讶,“还不到六点半,怎么不多睡十五分钟?” 豪庭雅墅离军区医院很近,开车只要十几分钟就到了,况且门诊还是八点半才开始。 沈延卿摇摇头,想说庆姐儿的事,张了张口,到底还是没有说。 他比平时早了近半个钟头到诊室,庄娜来的时候看他已经在看病人了,吓了一跳,再三再四的看手表上的时间才敢确定自己没有迟到。 “来了?”沈延卿抬头看见她,点了点头,“来了就帮我抄个病历。” 庄娜一边扣白大褂扣子,一边问:“老师你怎么来这么早?” “有点事,就早来了。”沈延卿一边给病人开药,一边应道,没有多解释的意思。 他早上一直看诊到午后,两点多了,还没有看完,庄娜有些意外他今天早上怎么让加了这么多号,然后就听他道:“是不是还有两个?” 庄娜看了眼挂号系统,未就诊那里只剩下60和61号,于是点头应了声是。 沈延卿似乎松了口气,“那就好,看完这两个就可以下班了,我下午有事请了假,你是回去休息,还是想去看手术?” 庄娜说她的出科材料还没写,想回去完成作业,说话间又看了两个病人,沈延卿匆匆收拾了一下,给江汨罗打电话。 让他意外的是,江汨罗告诉他:“已经脱离危险了,情况还算稳定,我们在那里也没用。” 江汨罗和杜明在凌晨四点多的时候到达医院,看着医生对庆姐儿进行了抢救,场面一度十分让人揪心,她是第一次看这样的场面,觉得整个人都紧绷着,随时要情绪崩溃。 “这就被吓到了?”杜明拍拍她的背,半是安慰半是玩笑,“哪天你要是见到我快死了,岂不是更难以接受?” 江汨罗闻言呼吸一顿,脸色更难看了,“......您、您怎么说这种丧气话。” “人总是要死的,我老了啊。”他叹着气,或许是因为没休息好,又或许是看着庆姐儿的模样心有所感,连声音都疲惫虚弱起来。 江汨罗一愣,心里忽然便觉得有些酸涩,她扭头看着他,觉得他的白头发好像有多了不少,一时有些不知该怎么接话才好。 回到杜家的时间很短,至少在这几个月里她享受着这个老人的疼爱,锦衣玉食,所有人都捧着她,可是她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幻的泡沫,当太阳照射进来,就会灰飞烟灭。 早上八点前后,庆姐儿的情况稳定了下来,跟医生交流过后,确认没什么问题了,杜明才和过来没多久的何固熙一起去了公司。 至于江汨罗,则直接去了魅色。 到了魅色,庞文武下来接她,问她要不要和员工们先见个面,她果断摇头,“明天再见罢,今天什么都没准备。” 她是没准备,但庞文武却有准备,当即就将人带到了六楼刚刚装饰好的办公室,“那您在这儿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可以叫人过来,我就不打扰您了。” 办公室宽敞明亮,沙发很舒服,还有一个小卧室,江汨罗在那儿一直睡到了午后,直到沈延卿来电话。 听说他请了假,江汨罗道:“你先去吃午饭,针灸做好了,直接到这边来吧,今晚在这儿吃得了。” 沈延卿应了声好,又说了几句,这才挂了电话。 等沈延卿见到她,已经接近傍晚,她一身休闲装站在门口张望,看见他的车就抬手挥了挥,脸上露出笑容来。 沈延卿看着她不施脂粉的一张素脸,忽然觉得时光在倒退。 退回到他们还在暧昧和刚刚在一起的那些日日夜夜,那个时候的他们,要比现在轻松得多,尤其是她。 “等久了吧?”他笑着大步走近,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低头碰了一下她的头顶。 江汨罗摇摇头,笑道:“我带你去看我的新办公室。” 一路上都有人跟江汨罗打招呼,一直到六楼她的办公室,关了门,她才放下笑脸,靠着沈延卿的肩膀,长出一口气。 “很累吧?”他摸着她的头发,轻声问道。 “我有时候想,一切结束之后,他们会不会恨我。”江汨罗沉默许久,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沈延卿知道她说的是杜明跟何固熙,叹了口气,“所以我当初不愿意让你趟这趟混水的原因就是这个,活着的人必饱受心灵折磨。” 毕竟是亲人,外人会夸一句大义灭亲,可当事人心里的感受谁也不知道,更何况相处的时间越长,感情就越深,到时候她就会更难受。 江汨罗抿着唇,脸一扭就埋进了他的怀里,“......可是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要是当时知道会有今天的感触,或许她就不会因为将事情想得过于简单而毫无犹豫的答应。 沈延卿抱着她,轻轻晃了晃,声音轻柔得像在哄孩子,“别怕,没事的,很快就结束了。” “......但愿吧。”江汨罗叹了口气。 时间再晚一点,江汨罗准备带沈延卿下楼去吃晚饭,通过内线电话让人先准备。 “上次咱们来,还是吃的全鱼宴。”沈延卿笑着开玩笑,“我现在是一提魅色就想到那顿饭。” 江汨罗忍不住笑出声来,“周总真是......对了,两只猫怎么样了?” “好着呢,招财懒散,吃饱就睡,打雷都叫不醒,进宝好动,到处乱跑,喜欢沙发多过猫窝,有时候员工午休在它旁边睡着了,不打呼的被它闹醒,打呼的它又忍无可忍,几次想冲上去打人家,但又不敢,它反倒要崩溃了。” 沈延卿边说边笑,还找出视频给她看,江汨罗乐得前仰后合的,沈延卿见她笑了,愈发想要哄她,干脆跟她说起了初一跟十五的日常。 两只猫现在已经接受了她不在的事实,在沈家适应下来,尤其是沈延卿叫人来在客厅的墙上安装了可以活动玩耍的猫爬架以后,它们每天在猫通道里玩耍躲藏,曾经最爱的纸箱都不玩了。 它们过得自在,江汨罗是既欣慰又心酸,“它们都不记得我了。” “怎么会,你要是现在回去,不用两天就又和你亲了。”沈延卿安慰她道,又转移话题,“阿罗,我把我名下的延洲股份分一半到你名下好不好?” 江汨罗一愣,“......为什么?” 怎么好端端突然说起这个来了?江汨罗很迷惑。 “我想了有几天了。”沈延卿点点头,“我还没送过你礼物呢,再说了,放你名下跟我名下有什么区别,都是我们的。” 江汨罗听完有些感动,都说看一个男人多爱你,就看他愿意为你花多少钱,虽然她对这个说法不感冒,但真的发生了,还是忍不住心里发甜。 “你不怕我拿了你的钱就跑啊?”她开玩笑的问道。 沈延卿揪了一下她的鼻子,“你是孙悟空,这辈子别想翻出我的五指山。” 江汨罗大笑,跟他闹在一起,直到电话过来告知说晚饭已经差不多准备好了,俩人这才一起下楼。 走到五楼的楼梯口,遇见庞文武,正和另一个人说话,“......两个小包子......五号包厢......钻石......牙签......” 听见脚步声,他们立刻停下了交谈,庞文武抬头,警惕的看过来,见是江汨罗,脸色又顿时放松了下来,“江小姐这是休息好了?今天有新鲜到货的顶级金目鲷,您可要好好品尝。” 边说边朝刚才说话的人挥挥手,那人很向江汨罗浅浅一鞠躬,然后转身就走了。 江汨罗似乎没听见他们刚才的对话啊,也不好奇的问那人去做什么,只笑着点点头,“好啊,我早听说了,特地等着呢,有些日子没吃刺身了。” 第一百零九章 “这是从日本海打捞上来之后就立刻空运回国的金目鲷, 您看这红色多漂亮。” 江汨罗跟沈延卿刚坐下,就有人端着鱼过来给他们看。 白色的浅盘里一层冰块,上面放一条通体鲜红的金目鲷, 眼睛大大的, 嘴巴微微张开,江汨罗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它胖乎乎的身子。 端鱼上来给他们看的是魅色一位主管餐饮的副总,姓杨,叫杨讷, 但为人却能说会道,机灵得很。 见江汨罗感兴趣, 立刻紧接着道:“这鱼乍一看, 跟咱们南海一种叫大眼鸡的鱼很像,那也是一种红色的鲷鱼, 不过您仔细看,金目鲷的全身还布满了金黄色的鳞片,要比大眼鸡鲜亮得多。” 江汨罗忍不住问:“大眼鸡是什么鱼?” “广东那边常见的一种鲷鱼, 大眼鲷属,又叫大目鱼, 大目莲,学名就叫大眼鲷。”沈延卿给她解释道。 杨讷笑着接道:“沈先生说得没错,我虽然不知道它学名是什么,但我知道大眼鸡红烧特别好吃,您要是想尝尝,明天就给您安排。” 江汨罗点头笑笑,又问他:“像这种金目鲷,咱们一天能有几条?” 杨讷想了想,道:“最多的时候是十条, 一般就四五条,咱们还算多的了,好多店一天就来一两条,没办法,太贵了,而且货源现在这季节也少。” “咱们家的金目鲷,是从日本的伊豆、四国这些地方一上岸就上飞机飞过来,新西兰的也不错,但没伊豆的名气大,主要是季节不对,冬天的时候货会更多一点。” 杨讷给江汨罗解释道:“咱们现在都是预定,只能按顺序排队等着。” 不说价格,是因为来魅色消费的人都不差钱。 江汨罗点点头,问这鱼多重,杨讷笑道:“差不多四斤呢,您想怎么吃?刺身肯定要,盐烤和天妇罗怎么样?” “都行,你看着安排罢。”江汨罗又点头,杨讷这就带着鱼出了包厢。 吃饭的时候,谁也没主动提刚才在楼梯口撞到的那一幕,将注意力全部放到桌上的美味上去。 金目鲷鱼肉颜色浅粉,肌理紧实,夹起一片鱼肉能看到光线穿过,光芒似有七彩,带着油润的光泽,入口则觉得口感弹嫩,肉质细腻,当得上肥而不腻的评价。 江汨罗吃了一片,忽然问沈延卿:“你哪天开学?” “……十二号,后天。”沈延卿愣了一下,然后失笑不已,“我怎么觉得你这话……像大学的时候放假回家,待了几天我妈嫌我烦,准备赶我走的时候问的。” 江汨罗提着筷子,歪着头想了片刻,咯咯笑了两声,“……我姑姑也是这么说我们的,没回家的时候催着问什么时候回去,等真回去了就稀罕三天,一周后就开始嫌东嫌西了。”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妈:) 期间庞文武来了一趟,似乎是想看看他们对刚才那一幕还记得多少,被沈延卿一脸好奇的表情打败,生怕多说多错,寒暄两句问了菜合不合口味,就离开了。 吃完晚餐,碗碟都撤下,重新上了饭后甜点,江汨罗要了一壶酸梅汤,沈延卿看着面前冒着凉气的冷饮,扭头看着她问:“以后就在这儿上班了?” 江汨罗点点头,回过神将胳膊垫在椅背上看他,“是啊,以后你下了班就过来吃饭罢?” “那敢情好,还是沾了江小姐的光。”他笑着拧了一下她的鼻子,调侃道,“我以后也能吃软饭了。” 江汨罗伸手拍开他,“让你吃一天两天可以,叫你吃一年两年可能也行,但十年二十年……啊不,不用那么久,就四五年、七八年,你就还跟我反目成仇了。” “电视新闻都这么说!” 她说得振振有词,沈延卿听了忍不住笑,“那是因为男性自尊作祟,希望另一半崇拜自己,希望自己是强者,英雄主义情结?” “大概罢。”江汨罗耸耸肩,推推他,“差不多了,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沈延卿点头,起身拿了外套,和她手牵手的往外走,搭电梯到了一楼,江汨罗没有停下来,而是直接送他出去。 他也没阻止她,直到她跟上了车,确定说话没外人能听见了,才问:“刚才那位庞经理说的什么小包子,是什么东西?” “小包子就是零包,一克以下的。”江汨罗边说,边在他手心里写下两个字,“钻石是品质较好较纯的,牙签是次一点的货,还有个象牙棒,也是质量比较好的意思。” 沈延卿看着手心被她写下的“冰毒”两个字,瞳孔一缩,头皮都有些发麻。 他手掌一合,就将江汨罗的手指包在了手心里,“……阿罗,你要注意安全。” 每一次见她,得知她离真相越来越近,他内心的担忧就增添几分,到现在,他已经偶尔会觉得焦虑,觉得那种重压快要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弯腰将她紧紧抱住,恨不得揉碎在怀里。 江汨罗听见他变得很快的心跳,也感觉到他放在自己背上的手掌微微颤抖,但她还是很冷静的继续说着,“这说明魅色内部绝对存在毒品交易,不是只有笑气这种新型毒品,你们要接着查庞文武。” “庞文武不是姥爷的人,是何固熙的,还有……如果可能,要查一下他父母的死因,真正的死因。” 江汨罗说不上发现了什么,也没有怀疑什么,但自从监听事件后,她就特别想知道,杜明跟何固熙是不是一条心的。 沈延卿应了声好,抱着她不愿意松手,江汨罗没有再说话,放软了身子任由他抱着,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他的头发细软,她听人说过,头发软的人心也软,想想他,还真就这样。 总是心软的,口口声声说不敢相信病人了,可是看到他们,还总会伸出援手,就连今天要请假,也还是看了六十个病人,他现在平时一天也就差不多这个门诊量。 “沈延卿,我会好好的。”她低声的许诺道,再多的好听话她就说不出了,只捏着他的手,一下接一下揉着他的小指。 沈延卿嗯了声,露出个微笑来,亲了她一下,这才将她送下车,看着她进了魅色的大门才启动车子离开。 “往后沈先生过来,就让他直接到我的办公室去。”江汨罗嘱咐庞文武,他会通知所有人的。 庞文武点点头,又有些犹豫,“有的事……是不是暂时不要让沈先生知道比较好?” 因为江汨罗的身份,他天然就信任她,但他并不是很信沈延卿,或者说不敢信,因为他们还不是一条船上的。 江汨罗一副茫然状,“什么事啊?咱们这不是好好做着生意么,有什么见不得光的?” 庞文武被她的话一堵,有些答不上来话,什么见不得光的?要他心里说,挺多见不得光的,但是不能说出口啊。 而且江小姐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应该没见过那些东西,说出来要吓坏的,就是没吓坏,被有心人套了话,那更坏事。 于是他只好干笑两声,摇摇头,“当然没有,咱们家都是正规的生意。” “就是嘛,所以大可不必担心。”江汨罗笑眯眯的摆摆手,提着包往外走,“我先回去了,明天见。” 庞文武笑着亲自将她送下楼,还送上车,看着人走了,这才转身回到灯红酒绿的会所。 来接江汨罗的是丁四,“姥爷跟我哥都回来了么?” “回来了,我出来之前还问起您。”丁四恭敬道。 江汨罗嗯了声,有些好奇,“问我什么了?” 丁四想了想,“好像是小何总有事找您,没见着人,董事长就说您还没下班,叫他要么在家等等,要么公事就等明天办公室再谈。” 这一句话,透出三个消息,一是找她的不是杜明,二是何固熙为了公事找她,大概率是跟李家那桩合作案,三就是,“我哥还要出门?女朋友那儿?” “或者说,是黄警官那儿?” 丁四的刹车生应声响起,发出“吱——”一声尖锐的响声,江汨罗被强大的冲击力撞得差点碰上前面的椅背。 她顿时就恼了,“丁四!” “抱歉,对不起,江小姐……”丁四惊魂未定,连忙向她道歉,暗怪自己沉不住气。 他转过头,看见江汨罗虽然脸色愠怒,但看起来并无大碍,不由得松了口气。 江汨罗看他放松下来的模样,冷笑一声,“至于这么紧张么,我不是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了么?” 丁四讷讷,他们是第一次见面就接上了头,但这么久以来,江汨罗一次都没有和他私下交流过,更别提给他传递什么信息了。 他曾经怀疑过江汨罗是不是被杜家策反了,又或者看着杜家这么风光索性同流合污,但上头给他的意思,永远只有等待。 于是他只好安心当保镖,但这位杜家小姐却不是个爱用保镖的,独自出门的时候几乎都是一个人,接触得少,所以他没有想过江汨罗已经怀疑到黄闵柔身上去了。 “您……”他张了张口,不知道要不要问。 江汨罗嗤了声,“我有我自己的消息来源渠道,我只要知道黄闵柔是不是你们的人就够了。” “她跟我哥是怎么回事?我哥还没发现,还是他已经被策反了?” 丁四听见她这么问,沉默了片刻,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况,我和黄警官基本碰不到面。” “那你们有没有别的消息通道?”江汨罗接着问,“总不能你们让我自己找线索吧,那得等到猴年马月?指着我全面接管魅色之后?” 那基本是做梦,今天被庞文武试探了一通,料想他不会那么快就让自己接触到核心业务,真要等…… 江汨罗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个耐心和抗压能力一直耗下去。 还有沈延卿,他的心思重,现在就已经这么担心了,再继续下去,他可能要吃不下睡不着,早晚出事。 丁四抿抿唇,还没想好要不要说,江汨罗已经不想问了,“算了,赶紧开车吧,回头我问杨局长也是一样的。” 丁四闻言立刻松了口气,却不知道他的犹豫,已经让江汨罗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放弃与他合作。 他不信她,尽管很正常,但江汨罗却懒得去想法子取信他人了,她知道自己有些急躁,但却不知道要怎么改。 她积压的情绪和压力,在外人面前全部释放出来。 丁四看了一眼车内后视镜,看见她闭着眼靠在椅背上,面色沉凝,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一路沉默,一个多小时后,车子驶入阳明山别墅区大门,又渐渐靠近杜家庄园。 下车的时候,江汨罗的情绪已经迅速调整了过来,她脚步轻快的进了门,笑着叫杜明:“姥爷,我回来啦!” “阿罗回来了?”杜明还在喝茶,抬头看见她,笑着点点头,“你哥本来说要等你回来,又坐不住,说明天再找你。” “又去黄小姐那儿了罢?”江汨罗问道。 杜明笑了声,“你不也刚约会回来?哎,你们都大啦,姥爷这个老头子就只能自己在家喽。” 江汨罗心里又忽然一涩,垂了垂眼,当没听见他的话,“我上楼去了,您别喝那么多茶,晚上要睡不着的。” “知道了,不喝了,听你的就是。”杜明笑呵呵的应道,还真就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第一百一十章 江汨罗不太关心何固熙找自己有什么事。 晚上快十二点的时候, 沈延卿给她发消息,转发杨嘉达告诉她的事情何固熙父母之死有蹊跷。 至于具体是什么蹊跷,去杜家村调查的人说何固熙七八年前曾经回过一次村里, 探望了几位老人就离开了, 之后再没回去过,村里有人说,他是回来问当年他亲生父母是怎么死的。 那是一场洪水之中的泥石流,灾难差点将杜家村全村覆没, 只有少数几个人和在外打工的人活了下来,后来当地政府号召回乡抗洪, 许多年轻人回来了, 才有现在的杜家村。 何固熙的生父不是本村人,是外地来入赘的, 至于是哪里人,已经没人记得了,只知道按照规矩来讲, 入赘女婿的孩子应该从母姓,但何固熙没有, 他是跟父亲姓的。 “所以杜家村的人都很记得他,也知道他是被当大老板的舅姥爷带走的。” 甚至还好多人羡慕他,要是自己也能有这么个大款亲戚就好了。 “杜家村的人对杜氏都很感激,因为当年村子差点都毁了,是杜氏出钱修桥铺路,修缮祠堂,后来还开了个工厂,解决了村里人的就业问题,在家门口就业, 全村脱贫,一直都是当地宣传的重点。” 江汨罗看得一怔,问工厂生产什么的。 沈延卿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她,“是个特种设备工厂,生产什么蒸汽阀门之类的。” 江汨罗看了之后,劈里啪啦开始打字,因为有些着急,还几次打错字,“有二氧化碳或者一氧化氮钢瓶吗?” 沈延卿等了老半晌才看到这么一句问题,忍不住失笑,又为她的聪明感到骄傲。有没有二氧化碳钢瓶,当然有了。 得到肯定的回复,江汨罗忽然松了口气,有进展就好,她真是怕极了会无限期的拖延下去,然后忽然有一天,她来你自己原来要做什么都忘了。 “我困了,要睡觉。” 沈延卿看到她这么回复自己,一看时间,已经半夜十二点多了,前一晚因为庆姐儿的病半夜就被叫醒,就算今天白天补觉也养不回精神,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晚安,好梦。” 江汨罗神智有些迷糊了,听见信息提示音,勉强睁开眼看了一下,看见是他的回复,犹豫了两秒钟,还是选择了睡觉。 她也不担心聊天记录会泄露,因为这个手机早就被沈延卿做过手脚了,不仅无法监听,他们俩之间的聊天记录还会在查看之后的短时间内自动删除。 知道何固熙的身世有问题而且杨嘉达那边已经开始在调查之后,江汨罗就明白这些事是急不来的,于是不得不暂时放下这些事。 江汨罗的生活开始变得规律起来,每天上午先去医院探望庆姐儿,她现在清醒的时间少,但每次清醒的时候状态都不错,如果不是早就认识,江汨罗都不敢相信她是个精神疾病患者。 到了中午,她就会到魅色去办公,说是办公,也就到处看看罢了,像个吉祥物,在不在关系都不大,反正主事还是庞文武。 晚上她基本都会等沈延卿来吃了饭再走,因与杨氏的合作案已经开始推进,杜氏又被上头盯着,小状况频出,杜明和何固已经很久不在家吃饭了。 “反正回去也是我一个人吃,还不如在这儿跟你吃呢,省事儿。”江汨罗如是回答沈延卿的疑问。 时间已经是九月中旬,学校已经开学快一周了,她挺关心沈延卿的教书生涯,“怎么样,还适应么?” “还行,感觉......有点微妙。”沈延卿想了想,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己的感受。 说完就笑了起来,眼角轻轻眯着,像是染着骄傲,又像是觉得很好笑,“以前都是当学生,除了小组课题汇报,基本没上过教室讲台,这次当老师才发现......” 他停了下来,微微低头看着她,眼角的笑意愈发浓重,明知道他是故意吊自己胃口,江汨罗还是毫不犹豫的上钩,急忙问道:“发现什么了?” “发现台下学生的一举一动都看得很清楚,玩手机的,睡觉的,开小差说话的,传纸条的,有的人就是不愿意听课,想扔粉笔头。” 他说完,长长叹口气,满脸的无奈,还伸手揉着眉心,不住的摇头。 看来沈老师真是为这些未来的白衣天使操碎了心,江汨罗哈哈大笑,拍拍他的大腿,“不用操心这么多,等上了临床,被带教和病人的问题毒打过了,就会知道当年上课不好好学习有多可惜了。” 说完她觉得实在好笑,趴在办公桌上闷笑个不停。 沈延卿已经有些日子没见她笑得这么开心过了,他一边腿撑地坐在办公桌边沿,低头一下又一下的摸着她柔顺的头发,眼底的温柔像水一样溢出来,将她整个人都纳入眼底,“阿罗,你今天开心么?” 他的声音轻柔,像午夜时分母亲哄婴儿入眠的乡村小调,江汨罗听得愣了愣。 她趴在桌子上,把脸换了个方向,对着他的腿,眼睛平视他灰色的西裤布料,声音带着慵懒的笑意,“高兴啊,为什么不高兴?” “我怕你是用高兴来掩饰不高兴,笑着笑着,就连自己都骗过去了。”沈延卿抚摸她头发的动作停了,依旧保持着低头的姿势,看她的目光仍然温柔得如同三月天里拂面而过得春风。 江汨罗没有起来,只斜着眼睛和他对视,像在思索什么,半晌才收回目光,坐直起腰来,伸手拉过沈延卿的右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怎么会,在你面前我不需要装,不是么?” 面对杜明,她的感情很复杂,总要压抑自己扮演乖巧听话的外孙女,装作对未来一无所知。 面对梁睿和江媛的偶尔问候,她要让自己字里行间看起来很好,不让他们担心。 只有面对沈延卿时不需要掩饰,因为她的一切他都知道,并且抱以理解。 沈延卿垂着眼,看她搭在自己手背上的白皙手指,还是那样圆润,与修长扯不上关系,漂亮的指甲做得精致,显示这主人的养尊处优。 “阿罗,你想不想去听我讲课?”他想了想,既然刚才他说学校的事她那么高兴,不如就让她再高兴一点? 江汨罗微微一愣,眼睛里迅速闪过好奇和兴奋,“......可以去吗?周几?” “周三和周五上午,每个班两节课。”沈延卿道,说着又解释,“不过你也知道,外科学不止一个老师,有的章节是其他老师上,只不过我的课多一点罢了。” “这个我知道。”江汨罗点点头,转头翻了一下桌上的台历,“那就周五怎么样?” 沈延卿应好,江汨罗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让人送饭上来,很快就吃完,跟他一起下楼,在一楼遇到几个年轻人,一边走一边大声说什么今天也要几个气球之类的,有一个劝别要这东西不太好,另一个就道:“这又不不会上瘾,怕什么,你是不是不敢,看你一脸怂样儿!” 另一个同伴也附和道:“你要是不敢就回家去,别在这儿扫兴!” 那人被这么一激,不干了,“谁特么不敢了,少尼玛小看人!” 一路拉扯着上了二楼,有服务员看见江汨罗,忙向她问好,她点点头,看着沈延卿出了魅色的门,转身回来。 她靠着前台的桌子,一边吃哈密瓜,一边好奇的问:“刚才我听那几个小孩儿说气球,是什么玩意儿?” “就是那种做咖啡和蛋糕用的气啊,小瓶的那种。”前台见是她问,也毫不隐瞒的告诉她道,“这几年好些客人都喜欢这东西,有的人来就是专门为了这个的。” “我怎么没看见有菜单上有这个啊?”江汨罗又问。 对方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解释道:“这是会员福利,而且是只有金卡以上的会员才有资格知道。” 金卡最低消费是每年五十万,在往上,是钻石卡和江汨罗手持的黑金卡,消费额就更高了。 江汨罗目光一闪,紧接着问:“那咱们用那么多这东西,不会有人查么?” 前台刚要给他解释,就听见另一个女声传了过来: “这又不是毒品,咱们也不是明码标价的卖,谁会查,只要陈老板不说,谁会知道,都是正规生意,谁会管这些,嗤——” 江汨罗闻声看过去,就看见一个穿着黑底绣牡丹花图案旗袍的中年女郎从另一边楼梯上下来,细细的高跟鞋踩在地砖上,咯咯作响,声音清脆,伴随着她纤细腰肢摆动的节奏,传达出难言的魅惑。 前台立刻叫了一声,“丹姐,你回来了。” “是啊,外头虽好,可再不回来,这儿的人都快不认识我了。”女人笑着走近,挑着眼角上下打量一番江汨罗,笑容变得有些兴味,“董事长怎么想的,这么水灵的外孙女,居然放心扔来这儿。” 说完又嗤了声。 原来这就是丹姐,魅色的另一位副总,也是这儿所有服务员的领班,听杨文武说她最近两三年都在外旅行,归期不定,江汨罗以为不会有机会见到她了的。 “这儿有什么问题么,我觉得挺好的,有吃有喝有玩,比在公司好得多。”江汨罗笑着应了句,维持着她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设。 “哪里好,要是好的话我也不会往外跑了,要不是这次董事长亲自打电话给我,我也不会回来。”她说着又勾勾嘴角,有些高傲的抬抬下巴。 就在她在打量江汨罗的同时,江汨罗也在打量她。 听说她已经年近五旬,但却保养得极好,这动作做出来,扑面就是一股说不出吸引人的气场。 难怪杨文武介绍诸位下属时提到她,说的是:“如果没有丹姐,就没有魅色的招牌。” 魅色的招牌,除了美食和娱乐项目,就是绝色美女招待。 至于说每个服务员都国色天香,那倒没有,她们吸引人的,是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各种风情,有的人清雅,有的人妖媚,也有的人爽朗,若是不说,外人很难发现她们是女招待。 挖掘和培训她们的就是丹姐,她信奉“美人在骨不在皮”,下狠功夫去训练每一批新人,脱颖而出的当然身价暴涨,成为豪门权贵的座上宾,训练得不好的,就成为魅色最普通的服务员,引路、上菜,看起来和这里的大部分普通员工没什么差别。 江汨罗这时笑笑,想说什么,但接她的丁四已经来了,丹姐有些警惕的看了他一眼,朝江汨罗点点头,转身又扭着腰走了,边走便让人送一壶冰咖啡到她办公室去。 江汨罗出门上车,等车子已经开出去很远,完全看不见魅色的灯光,甚至已经驶上高架,她才忽然出声说话: “跟你们的人说,查查丹姐,就是刚才那位,你应该记住脸了,她跟我姥爷的关系可能不同寻常,从她入手,说不定能抓到魅色组织卖淫的证据。” “还有,查一下魅色平时长期合作的原料供应商,一个姓陈的老板,看能不能和杜家村那个工厂出来的钢瓶去向重合。” 丁四听得心惊,不知道自己到之前她都和人谈了什么,又忍不住想问更多:“您还有别的证据么?” 江汨罗闻言嘴角抽搐两下,不自觉便学着丹姐的模样嗤了声,乜斜着眼看他,“我要是有证据,还要你们查什么?” 丁四顿时讷讷,他算是发现了,这位不太待见她,不过也没事,他本来的任务就是尽量保护她安全,人没事就行。 跟丹姐的这个小插曲就这么过去,江汨罗似乎很快就遗忘,日子还是按部就班的过,期待着周五去看沈延卿上课。 周四晚上下班,她跟庞文武说明天不过来了,庞文武应了声,匆匆要下楼,她便顺口多问了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庞文武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目光有些严肃,但也不太像有大事,“没事,可能就是警方例行检查,我去问问情况,别怠慢了人家。” 江汨罗闻言目光微闪,知道这是丁四把话带到了,心里忍不住腹诽,别的都慢吞吞,就这事儿查得快。 “那你忙罢,我回去了。”她说了句,有些发困的打个哈欠,走进了另一架电梯。 第一百一十一章 魅色的事不知道怎么样了, 江汨罗哪边都没问,既不问庞文武事情摆平没有,也不跟沈延卿打听是不是警方出手了。 早晨才七点钟, 江汨罗就准备出门了。 她提着鞋子从楼上跑下来, 肩膀上挂着包,头发也没扎,穿着简单的卡其裤配白衬衫,脸上的妆都比平时轻几分。 “小小姐, 这么早您是要去哪儿?”辛姨进来,瞧见她的架势, 愣了愣。 随即又想到什么, 不由得焦急,“是不是小……庆姐儿又不好啦?她就是命苦……” 眼瞅着她眼圈儿红红, 快要哭了的样子,江汨罗连忙安慰道:“没事没事,庆姐儿好着呢, 我赶着去学校,一会儿就要到上课时间了。” 辛姨还没吐完的苦水被她噎了回去, “……去学校?您要上学?” “不是,是沈……”想说沈延卿的名字,又想到辛姨不认得他,赶紧改口,“是我男朋友的课,他今天上午有课,我去看看。” 江汨罗边说,边弯腰穿鞋,C家的珍珠白尖头小低跟, 鞋面上绑着秀气的蝴蝶结,两边各自缀着两颗小珍珠,衬得她脚面盈白如玉。 “姥爷还没起吧?”她随口问了句。 辛姨闻言却目光一闪,有些躲避的意思,“董事长……他不在家。” 江汨罗一愣,脸上浮现出疑惑来,“……不在家?没回来,还是早就出门了?” 辛姨摇摇头,“没回来。” 江汨罗哦了声,想想还是没问为什么没回来,毕竟杜家房子多得是,可能太晚了就在别处休息也说不定。 “那我走了啊,中午不回来吃饭。”既然杜明跟何固熙都不在家,她也不需要担心说话会吵到人,干脆就大声起来。 辛姨点点头,送她出门,嘱咐丁四开车小心,然后看着江汨罗,向来慈爱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欲言又止。 “辛姨,您是不是还有什么要交代我的?”江汨罗见状,贴心的先开口,也省得她为难。 辛姨有些尴尬的笑笑,手指头在围裙上捏着边缘的镶边,“……我听说丹小姐回来了,她那个人、有时候不太好相处……小小姐,您别跟她对上,当年大小姐都在她手上吃过亏的。” “丹小姐?”江汨罗有些茫然,眉头轻皱,想了片刻才想起来,“您是说魅色的丹姐?” 辛姨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点点头。 她面上的担忧不似作假,江汨罗一时觉得奇怪,看看时间也不算很紧,干脆问道:“我母亲跟丹姐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辛姨点头,叹气,眼睛眨了眨,似乎在回忆当年的旧事。 “丹小姐二十年前就到董事长身边了,那时候大小姐还没有……变疯子……” 二十年前丹姐还不叫丹姐,而是叫连丹丹,是杜明新招的行政秘书,二十八九岁,踩在女人青春的尾巴上,散发着轻熟女独有的魅力风情。 二十年前的杜明,也还不是现在这样疲老多病的状态,他春风得意,单是一个鸿海国际就已经让他被人高看三分,更何况还有蒸蒸日上的杜氏,他在一个男人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年岁。 这样的两个人相遇,杜明有没有动心没人知道,但连丹丹动心了。 她想当杜夫人,这样不管是这个富有魅力的男人,还是杜氏庞大的财富,她都可以名正言顺的拥有,即便是他死了,她也有资格继承她的遗产。 很快她开始实施计划,吸引了杜明的兴趣,成为了她的情人,过了两三年,杜明身边的女人只有她了,这时她发现杜海棠才是能否成为杜夫人的关键因素。 她开始频道进出杜家,刻意讨好杜海棠,杜明不知道是懒得管,还是觉得有人来陪杜海棠说说话也好,连丹丹的存在被默认了下来,杜宅上下都管她叫丹小姐。 “丹小姐可能是想讨好大小姐,有一天,将大小姐带了出去。” 她将杜海棠带去了鸿海国际,杜海棠此前从没来过这里,这里的人也不认识她,加上她在家里这么多年几乎没出过门,外头的豪门子弟只知道有这么个人,却不认得脸的。 杜海棠在鸿海国际被几个浪荡子弟注意到了,竟然将她堵在厕所里调戏,她吓得尖叫,但不知道为什么没人来救她。 直到她嗓子都喊哑了,连丹丹才匆忙赶到,第一句话就是:“几位就是想跟你交个朋友,你看你,大惊小怪,这儿大家都这样。” 这几个人的确没有对她做特别过分的事,可是,一个女孩子,被几个陌生男人明目张胆堵在女士洗手间里,一口一个小美人儿的叫,换谁不得吓疯。 杜海棠吓坏了,说要跟杜明说,连丹丹生怕杜明把账算到她头上,又怕出卖那几个人会遭到报复,脑子一抽居然把事情推到杜海棠头上。 杜明是不可能信的,将人叫来询问,杜海棠当然不承认,并且对连丹丹感到愤怒,她说:“我以为你是真心对我好的,结果你却把我扔在那里。” 连丹丹火遮眼,反驳了句:“我哪里是故意的,谁有千里眼知道洗手间里发生的事,你连孩子都生过了,还装什么贞洁烈女。” 话音刚落,原本就心烦的杜明暴起,一巴掌甩在她脸上,将她一颗门牙都打落了。 然而就是这么一句话,彻底将杜海棠拖进深渊,她想起了被刻意遗忘的那个婴儿,连向来受她疼爱的何固熙都安抚不了她,只能看着她一天天更加抑郁,直到彻底将自己逼疯。 连丹丹在这件事后,彻底没了入主杜家的希望,但杜明也不放她走,“你不是有野望么,好啊,我给你个机会,去鸿海国际,我给你名利地位,允许你打着我的旗号做事,要是做得好,等我死了,会给你想要的东西。” “所以丹姐就一直留在我姥爷身边,鸿海国际倒了,她就到魅色?”江汨罗听到这里,忍不住问了句。 辛姨点点头,“这些事,在杜家的老人都知道的,我就怕她要把大小姐的事记到你头上。” 毕竟江汨罗也算是她的上司了,还是杜海棠的女儿,当初要不是因为杜海棠这里出现了意外,她早就该是杜夫人。 江汨罗心说,我总算明白她才见我第一面,就说那种话了。 “董事长怎么想的,这么水灵的外孙女,居然放心扔来这儿。” 配着她那声“嗤——”,显得格外嘲讽,江汨罗越想这种感觉就越强烈。 “我知道了,平时会小心的。”江汨罗点点头,伸手抱抱辛姨的肩膀,“谢谢辛姨替我操心,我先出去啦。” “好,跟男朋友好好的啊,别吵架。”辛姨笑呵呵的朝她挥挥手,脸上的神情轻松了许多,笑的时候脸上皱纹都结在一起,像一朵花似的。 早晨的阳光还没变热,有些懒洋洋的普照大地,已经是九月初秋,路边的桂花好像有些已经开了,有隐约的一缕香气从车窗飘进来。 车子开出了老远,江汨罗看着路面上的车辆开始变多,伸手按下按钮,将车窗摇上来。 车里的光线顿时变暗不少,也安静不少。 “刚才辛姨的话你都听到了,记得去查丹姐,尤其是她这几年在国外的行踪。” 她的声音有些冷淡,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什么要紧事,也对这件事无甚期待,但丁四很明白这个消息的重要性,谨慎的点了点头。 车子开到了容医大的正门,她的车没有通行证,进不去,索性就在门口下车了。 江汨罗步行走进校园,已经是过了早上八点,学生们都已经开始上课了,但身边还是偶尔有人匆匆走过。 学校还是那副模样,似乎和毕业那年没多少区别,她走过办公楼前那天路,沿着中心湖一路往体育馆的方向走,路过同心园,也走过护理学院,体育馆里有人在上课,她站在铁丝网围栏外,看到泳池边上有学生在热身。 蛙泳是容医大学生的体育必修课,大二下学期测试,不及格要补考,天气冷不适合下水的时候,大家就上选修课,江汨罗回忆了一下当年自己选的,啊,是排球。 学了什么不记得了,光记得体育老师是体院的辅导员,长得贼帅,但帅哥心肠黑,学游泳的时候她闭气不敢学学不会,是老师使劲按着她头练的:) 站了一会儿,她离开体育馆,从小路绕进榕园,其实就是中心湖边上一颗大榕树,有几条石凳,走近就觉得一阵荫凉,是乘凉的好去处,只是不能待到天黑,天色一黑,就觉得阴森森的。 榕园对面是国际楼,往回走,就是学生活动中心,学活对面就是沈延卿上课的综合楼。 江汨罗按照沈延卿说的,上到三楼,左转,103,刚找到门,就听见下课铃声响了。 “先下课休息。” 沈延卿的声音经过话筒传出,有种出人意料的柔和磁性,很快就看见有学生拿着水杯出来接开水了。 她走到门口,往里看了一眼,看见沈延卿站在讲台上,衬衫袖子挽起,一手端着保温杯,一手拿着盖子,正低头看学生的书本,听对方说自己感到疑惑的地方。 江汨罗于是灭了想叫他的想法,直接走到后门,进到教室里,指着最后一排的一个位置,问旁边的学生:“同学,这里有没有人坐?” 那学生一扭头,就看到个陌生的美女,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没人坐的,师姐你坐吧。” 是将江汨罗认成了还在校的高年级学生,江汨罗抿唇笑着道了声谢,心里又觉得有点得意,这位同学的意思,是不是说我还很年轻? 她刚坐下没多久,上课铃声又响了,学生们纷纷回到自己座位上,周围响起一阵沙沙的翻书声。江汨罗没书,就翻开了笔记本。 “我们继续上一节课的内容,前面讲了外科休克的定义、大概分类和病因病理,这节课我们详细展开来讲讲低血容量性休克和感染性休克。” “还在睡觉的同学醒醒啊,这节课很重要,考试一定会考的。” 他边说边按了一下手里的鼠标笔,PPT翻过一页,出现了几张抢救现场的照片。 沈延卿讲课挺有意思,几乎全程使用病例,将书本的知识点穿插进病人的病情发展过程中,病人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接诊的医生凭什么认为是休克,病人的理化检查结果哪里支持这个结论,之后的处理方式是什么,结果又如何。 有的还要提一下病人出院后回来复查的结果,有的话。 配了不少图片结合实际案例讲解的内容,要比单纯课本上的名字描述要直观好懂得多,江汨罗看一眼周围奋笔疾书的同学,也忍不住在本子上开始写笔记。 沈延卿老早就见到她了,见她低头伏案认真写字的模样,忍不住低头微微一笑,眼角和嘴角都勾了上去。 坐在第一排的女生盯着他看,被他这一笑吸引了目光,我的乖乖,新老师这也太帅了点,呜呜呜,送他上论坛叭! 这节课还没下,沈延卿就上了容医大的论坛,首页飘红,后缀一个hot,“临医今年最帅老师评选,应该有我外科学老师一票”。 好不容易下了课,江汨罗收起笔记本,走出教室,现在走廊上等沈延卿出来。 这是个有二十分钟的大课间,沈延卿被学生拉住问问题,又花了十分钟才走出来,江汨罗和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沈老师好。” 笑容狡黠又促狭,沈延卿一顿,原本想说的话就换了,“……好好说话。” 说着乜她一眼,有些嗔怪。 江汨罗忍着笑,看一眼阳台外头中庭里的竹子,问:“下节课在哪里上?” “102。”他应了声,看一眼旁边那间教室,然后把书本和电脑递给她,“帮个忙?帮我把课件拉进教室电脑里,我去个洗手间。” 江汨罗接过东西,点点头,“去吧,要不要帮你接壶热水?” 沈延卿应了声,匆匆走了,江汨罗走进教室,把他的u盘找出来,把课件往教室电脑里拖。 有学生好奇的围过来问:“老师,沈老师今天不来吗?” “是啊,老师,今天是你给我们上课吗?” 江汨罗抬起头,笑眯眯的道:“不是,你们沈老师去洗手间了,我就是帮他拷贝一下课件。” “还有,我不是你们老师,乖,叫师姐。” 第一百一十二章 因为两个班的教学进度是一样的, 沈延卿后两节上的课跟前两节的内容是一样的,用的例子都是一样。 江汨罗开始还听得津津有味,到第四节 课, 发现内容都是听过了的, 慢慢就开始走神,最后无聊到在笔记本上信手涂鸦。 刚开始是画小猫小狗,这是她很熟悉的,不说多好看, 起码没走样儿,猫是猫狗是狗, 还有一个小刺猬。 后来她开始画讲台边上的沈延卿。 他站在台下, 微微靠着第一排的桌子,举着鼠标笔, 侧身看着屏幕上的PPT内容,侧脸的线条流畅坚毅,透着一股子专心致志。 教室里很安静, 只有翻书声和他的讲解,偶尔会有学生提一个问题, 或者是回答他的问题。 好不容易等到上午放学,沈延卿指着最后一张PPT上的思考题,“大家回去找找答案,我们下节课来讲解。” “好了,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大家吃饭去吧。” 他一发话同学们就纷纷收拾书本去吃饭了,坐旁边的几个同学还同江汨罗打招呼,“师姐,放学啦。” “中午吃好点哦。”江汨罗笑眯眯的, 也向他们摆摆手。 然后回过头来,依旧坐着不动,拖着下巴眼睛直直的看着前方,不知是看人,还是在发呆。 沈延卿被学生拉着问问题,这个班的学习委员上去拷贝课件,江汨罗看着围在讲台边上的学生们,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自己。 那个时候自己也像他们这样勤学好问吗?好像没有,每天一下课,她就收拾好东西走人,晚上休息时间才一个人对着课件反复复盘白天的课程,遇到不懂的问题就想办法自己找答案,实在不行才会去问老师。 她总是不喜欢去问别人问题,如同她不喜欢和别人交流,这个校园这么大,活动这么多,人也这么多,可是属于她的那点回忆里,乏善可陈。 然而尽管如此,她还是不可避免的回忆从前,然后站在二十七岁的今天,去看当年刚刚二十岁的自己,心平气和的承认自己有许多地方做得不够好。 如果能够重来一次,我可以做得更好,我会努力加入他们,会总有一段丰富的快乐的大学时光,不会成为那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 可是人生的奇妙之处,就在于不能重来,当她能够正视自己曾经的不足,她觉得,自己是真的成熟了。 从今天以后,这个地方留在她记忆里的,多了一件事,“我曾经在这个上过选修课的教室,听我的男朋友讲过课。” 以后要是有机会跟别人说起,或许也是一种谈资吧。 她东想西想走着神,没有注意到沈延卿那边已经给学生解答完问题,正朝自己走过来。 “这位同学,别发呆了,再晚一点食堂要没菜了。”他伸手叩了两下她面前的桌面,严肃的道。 江汨罗回过神来,眼底最后一缕茫然随着她的笑容消失不见,“那我们就去饭店吃呗。” “江小姐现在真是阔气了,以前买菜还得挑打折的买呢。”沈延卿啧了声,故意调侃她。 江汨罗抿着唇不好意思的笑笑,人嘛,由俭入奢易。 沈延卿这时不逗她了,伸手拿过被她压在手肘下的笔记本,刚要替她装进包里,就看见笔记本的空页上挂着自己的画像。 不由自主的愣了一下,“……你听课是不是听了个寂寞?画这?” 啊,才当了几天老师,沈医生的网络词汇量就涨了不少,连这个都会说了。 江汨罗耸耸肩,“刚才这节课的病例我第二节 课就听过了,你又不换新的。” 沈延卿眨眨眼,一边将她画的自己撕下来,夹进自己课本里,一边叹着气道:“例子要省着点儿用,不然哪天不够了怎么办。” 当然也可以一个病例车轱辘似的来回讲,今天的学生听这个,十年后的学生还听这个,但这就未免有些没意思了。 他催着江汨罗快点起来,从综合楼出来,外面的太阳猛烈得很,仿佛还在盛夏,到处都是一股热浪袭人的感觉。 沈延卿撑着江汨罗的伞,和她一起往生活区走,学校的教学区和生活区之间,有一道人行天桥,从天桥下来,就是足球场,足球场对面是教师公寓,从教师公寓旁边走上去,就到了第一食堂。 “去三楼罢。”三楼是小碗蒸菜和小炒,要精致些,当然价格也略贵些,她大老远的过来,沈延卿总是想她吃好点的。 上楼的时候,走在前面的江汨罗忽然回头,笑着跟他说:“哎,以前我当学生的时候,都不敢上三楼的,觉得特别贵,现在好了,我能指着三楼所有窗口说随便点,姐买单!” “你少促狭,快走。”沈延卿被她逗得好笑,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腰,嗔笑着催促。 这一幕刚好被下来的两个班里学生看到,吓了一跳,我去,我老师这是非礼学生?不是吧,男神滤镜就要碎了吗!? “……师姐?”俩孩子战战兢兢的叫了声江汨罗,又有些警惕的看一眼沈延卿。 一副随时帮忙拼命的架势。 江汨罗顿时有点发窘,沈延卿倒是一脸懵,“什么师姐?这是你们师母。” 俩孩子:“???”刚才我师姐不是这么说的!!! 沈延卿看着两个学生神情从紧张警惕到凌乱茫然,想了想,也把目光投降了江汨罗,“......阿罗?” 江汨罗摸摸鼻子,“我也没说错啊,哪里不是师姐,难道我不是这个学校毕业的么?” 一副无辜的模样,沈延卿叫她噎得一时间说不上话来,又想笑她没事捉弄人还翻车,忍了忍,还是对两个学生道:“误会,没事了,叫师姐也没错,好歹是毕业了五六年的老师姐。” 两个学生闹了乌龙,有些不好意思,还不知道要说什么,江汨罗就笑道:“这么快就吃饱了么,请你们喝碗汤罢?” 学校除了免费的例汤,窗口还会售卖加了药材熬出来的药膳汤,价格略贵些,但味道还不错。 两个学生连忙摇摇头,“不了不了,不打扰老师和师......呃、师母了......” 确定了,男神滤镜还是得碎:) 看着两个学生飞快离开,沈延卿脸往下一拉,抓着江汨罗的手腕赶紧往楼上走,“快走,再来一次就要出名了。” 学生之间的小道消息传得最快。 江汨罗眨眨眼,任由他拖着自己走,等上到三楼,沈延卿看一眼已经没什么人排队了的窗口,“师姐,你想吃哪个?” 江汨罗:“......”好了你不要说了!我现在觉得尴尬了!!! “师姐,你说话啊,吃哪个?”沈延卿一脸认真,拿着饭卡,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在等她的指示。 江汨罗被说得恼了,压低声音怒斥,“住嘴!你这个老男人有什么资格叫我师姐!?” 沈延卿被吼得愣了一下,眨眨眼,随即回过神差点笑出声来,“噗、咳咳——” 笑意在他眼角眉梢积聚着,连那几道很不明显的笑纹都在起舞,江汨罗看了一眼,忽然间便觉得心里那点不上不下的别扭就像被扎了洞的气球,噗的一下,就瘪下去了。 她撇了一下嘴角,轻轻哼了声,“吃红烧肉。” 爱叫就叫罢,难得他会这么高兴,叫两声又不会掉肉。 沈延卿应了声好,转头看看周围,指着一个临窗的位置,“坐那儿吧,你先过去,我去排队。” 没过多久,他就端着两个托盘回来了,除了江汨罗随口指的红烧肉,还有煎鱼、水蒸蛋和蒜蓉炒油麦菜,米饭是杂粮饭,还有一份茵陈瘦肉汤,江汨罗想了想,又指挥他:“我还想要个地瓜糖水。” 沈延卿摇摇头有些无奈,“眼大肚小,要是没吃完浪费了,有你好看的。” 江汨罗听了,就很无所谓的眨眨眼,等他端着碗糖水回来了,才嘻嘻的笑:“这不是还有你么。” 嗬,合着拿他当剩饭桶了,沈延卿刚想说什么,就听见不远处有道女声传来,“沈老师,你也来食堂吃饭啊?” 沈延卿抬眼看过去,是一个穿着紫色纱裙跟江汨罗差不多大的年轻女郎,但他不记得对方是谁了,于是只好礼貌的笑笑,“......是啊。” 对方笑着解释道:“沈老师应该不记得我了,我是临医xxxx级的辅导员梁园,我们开学的时候见过。” 沈延卿做恍然大悟状,“梁老师你好。” 梁园笑着应了声,又看江汨罗,见她正一脸好奇的看着自己,于是也冲她礼貌的笑笑,“这位是沈老师的女朋友吧,也是咱们学校的同事么?” “不是,我......”江汨罗摇摇头,又顿了顿,“我不上班,在家里玩儿呢。” 梁园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个回答,愣了愣,目光从她脚上的C家小低跟上收回来,笑道:“那有空可以常来学校完,我们学校风景还是不错的。” 江汨罗觉得这位梁老师怪有趣的,于是点点头,“好呀,那梁老师能给我当向导么?” 梁园笑了笑,眼睛弯成秀气的月牙,“好呀,你什么时候来都可以找我的,呃......” 她突然停了下来,有些抱歉的看着江汨罗,欲言又止。 江汨罗一下子就读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免贵姓江,叫汨罗,梁老师随意称呼我就好。” “那我叫你汨罗姐好了。”梁园笑着道,眉间的神色放松了些许,似乎松了口气。 接下来没再寒暄,甚至都没有交换联系方式,梁园就离开他们这儿,去和自己的同事汇合了。 等她走了,沈延卿才觉得这事有点奇怪,“她是冲着你来的?” “会不会跟你姥爷有关?”他猜测道,总觉得这件事透着一股子诡异。 江汨罗摇摇头,“我没觉得她有恶意啊......况且,跟姥爷有关系的是另一个人罢。” 经过这么几次小插曲,正午饭点人最多的时候早就过去,来吃饭的师生都慢慢散了,这时他们周围已经没有其他人,江汨罗说话也就不再遮掩。 她说起早上出门时辛姨告诉她的事,关于杜明和丹姐,沈延卿听完,怔了半晌,有些感慨的道:“没想到你的妈妈......” 他看着江汨罗的目光隐含着关切,试图看出她是否有不高兴。 江汨罗却笑着摇了摇头,“我没事,快吃吧,我一会儿还要去医院看庆姐儿呢。” “我送你去。”沈延卿将目光收回来,把筷子上的鱼肉小心剔干净小刺,放到她碗里的饭上面,“然后等我下午下班去接你?” 江汨罗先是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算了,我打车去找你吧。” 沈延卿点点头,应声好,又给她夹了块肉。 就在他们吃饭的同时间,有别的事情正在发生。 先是丁四,他在将江汨罗送到学校后,就将车停在了校外的停车位,然后下车,打车去了一个小公园,在那里将江汨罗告诉他的事告诉给接头的同事以后,又给杨嘉达去了个电话,对方听完他说的事之后,又问了些江汨罗的情况,让他务必保护好她的安全。 丁四其实很想知道,既然局长这么关心江小姐,怎么不见他们有联系呢? 想了想,还是没敢问,忙完这两件事后,他又返回学校,等到十二点,他开车返回明华山杜家,按江汨罗交代的那样,告诉辛姨沈先生送小姐去了医院。 你还有就是梁园,在和江汨罗说完话之后,她以和同事汇合的理由走了,没多久便钻进了一旁空荡荡的包厢,给某人打电话。 “梁睿,我今天在食堂见到你姐了。” 电话那头的人立刻来了精神,“真的假的啊......” 听她应是,他立刻追问道:“怎么样?我姐看起来还好吧?每次问她都说挺好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也不让我去见她。” 他絮絮叨叨的,梁园听得直翻白眼,“把你的心放肚子里去,你姐好着呢!跟你姐夫俩人恩爱得很,要你瞎操心,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别给人家添乱了!” 梁睿立刻嘤了声,“未来女朋友,你这样我很伤心的。” 梁老师:“......”艹!退货退货! 第一百一十三章 九月份便这么波澜不惊的结束了, 不管暗地里如何交锋激烈,至少在明面上,一切都很平静。 十一假期的时候, 碰上中秋节, 江汨罗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梁睿回了家,姐弟俩一块儿瞒着,江媛和梁东山什么都不知道。 听说她谈恋爱了, 江媛追着问对方是哪里人做什么工作的,家境怎么样, 江汨罗都一一回答了。 听完沈延卿的个人条件之后, 江媛表示很满意,“前头隔壁卖衣服的那个黄婶你记得哦?” “还想介绍她儿子给你相亲咧, 条件一般般,在我们县当公务员,我不太看得中, 又怕拒绝了人家说咱俩闲话,现在好了, 我不用为难啦。” 以前生活条件不好,万事以填饱肚子为上,江媛豁得出脸皮不怕人嚼舌根,现在不一样了,她也要名声脸面起来。 江汨罗寻思,大约这就是“衣食足而知荣辱”的一种体现罢。 “那等过年你带小沈一块儿回来吃饭啊?”江媛刚放下心,又有了新盼头,“你都二十七八啦,我们那年代, 你这都算老姑娘,不结婚要被笑话的。” 江汨罗听了就笑,“幸好我没生在你们那年代呗。” 江媛不痛不痒的数落她两句,电话就被梁睿抢了过去,“姐啊……” 他什么都知道一点,又不知道太多,江汨罗不愿意叫他牵涉太多,沈延卿便也不肯告诉他,找了几次都被忽悠回来了。 想了想,与其纠缠着问这些事,梁睿更愿意嘀嘀咕咕给他姐告状: “我们二老板是真的狗,问他你在哪儿呢,他能回答在你身边的某个角落,妈的,差点没把我忽悠瘸了!” 江汨罗听得一阵笑,眼泪都笑出来了,“就这你也能被忽悠,真的不找找是不是自己的原因?” 一句话就将他噎住,他支吾半晌,憋出一句:“……我要那么精做什么,家里有一个精的不就够了么。” 哎呀,有情况! 江汨罗眼睛一亮,“谈恋爱了?” 梁睿立刻否认,“没有,还没有,等你回来了再跟你说,我还有事,先挂了。” 电话那头没声了,江汨罗忍不住失笑,这孩子真是……找借口都找得这么拙劣,难怪会被沈延卿忽悠呢。 这时,门外响起了有节奏的敲门声,辛姨的声音有些少见的雀跃:“小小姐,车备好了,可以出发了么?” 中秋佳节,杜明和何固熙却各忙各的,一点都没有要过节的意思,江汨罗便说要带辛姨去医院和庆姐儿一起过。 杜管家每天大半的时间都守在医院,庆姐儿清醒的时间还是那样,不过状态不好了,她疼得厉害,止痛药的效果越来越微弱,有时候要用杜冷丁才勉强好过些。 有些人终究是要离开你的,人生本来就是一个不断送别的过程,不管是亲人朋友,还是曾经的自己。 每次江汨罗觉得难受的时候,就会用这句话来自我安慰。 她们到医院的时候,刚好是中午,照顾庆姐儿的护工告诉她们,杜妈推庆姐儿下楼去透气了。 等他们回来的时候,江汨罗忽然咦了声,“辛姨,杜妈跟华叔都姓杜啊,是亲戚么?” 辛姨闻言一怔,目光微闪,“……是、是啊,听说他们是本家的堂兄妹。” 辛姨脸上的细微变化没有逃过江汨罗的眼睛,她想了想,又状似随口的说了句:“跟咱们家一样,都姓杜,真是巧了。” 听见她这么说,辛姨笑了笑,忽然又愣了愣神,不知道想起什么,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了。 “……是啊,一笔写不出两个杜。”她说完,轻轻叹口气。 这态度很奇怪,江汨罗敏锐的觉察出来,当即试探道:“华叔跟杜妈,是杜家村出来的?” 辛姨正在剥橙子,闻言手顿了一下,橙子皮的油囊被挤破,挥发出一股有些刺激但又飞快散开只剩清香的独特味道。 “是啊,我们都是杜家村出来的。”辛姨语气淡淡,没什么情绪起伏,“我男人死了,也没孩子,寡妇在村里日子不好过,干脆就出来了。” “您在杜家待了……”江汨罗停下来想想时间,“得有二三十年罢?” “三十年,整整三十年,大小姐跟……私奔那年来的。” 辛姨说着话,把剥好的橙子递给江汨罗,又叹了口气,“小小姐,我说句不好听的,要不是大小姐出事了……董事长不会想把您认回来。” 在杜明心里,其实还是何固熙更亲近。 “不过既然回来了,您就好好孝顺着,不管怎么说,您是董事长的亲外孙女。” 辛姨的语气有些忧虑,又饱含着慈爱,可是江汨罗却没心思去听,她觉得,好像杜家村的秘密不止一个特种设备工厂那么简单。 但她无法亲自去求证,因为没有理由去杜家村,所以只好寄希望于杨嘉达那边的调查结果。 门外响起一阵轮子走过的声音,由远及近,江汨罗回过神,起身走到门口,看见杜妈和杜管家推着庆姐儿回来了。 “华叔,杜妈。”她笑着叫人,然后望着庆姐儿,认真道,“庆姐儿,中秋节快乐,我们一起吃月饼好不好?” “好呀!”庆姐儿拍了拍手掌,咯咯的笑起来。 每次见她,都比上一次要瘦一点,江汨罗看着她凹进去的脸颊,心里觉得酸涩,但也只能装作没有。 她接过轮椅,将庆姐儿推进病房,杜管家跟杜妈走在后面,看着江汨罗的背影,露出欣慰的目光。 但这目光江汨罗却并不知道。 “庆姐儿,咱们到床上去咯。” “好,阿罗抱抱!” 庆姐儿欢喜的伸出手来,江汨罗笑着将她的胳膊套上自己脖子,弯腰抄着她的膝盖弯,一使劲就抱了起来,转身放到床上。 她很轻了,八十斤都不到,所以江汨罗完全可以抱起她。然后明显感觉到,她又变轻了。 “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江汨罗替她掖好被子,佯作生气的瞪她。 庆姐儿扁扁嘴,“那些菜不好吃,没味道……而且我好困……” 病人的饭菜总是清淡少油的,她吃了这么久,还是不习惯,又总是要昏睡。 江汨罗笑着拍拍她的头,“不好吃也要吃啊,吃了才能身体好,身体好才能不困,你不想和我多玩一会儿么?” 庆姐儿又扁扁嘴,“……好吧。” 她应了声,又指指掉到地上了的本子,“阿罗,你看这个。” 江汨罗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见到一个本子掉在脚边,弯腰刚捡起来,杜妈就要来接过去,还没碰到,就被庆姐儿一巴掌打在手背上。 “不许你拿!” “庆姐儿……” “不许!不许!” 屋子里乱了一瞬,又僵持下来,江汨罗从没见过庆姐儿这么暴躁的模样,她把眼睛瞪得大大的,表情谈不上愤怒,但是特别认真,一副随时炸毛的模样。 杜妈缩回手,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看看杜管家,又看看庆姐儿。 江汨罗连忙安抚道:“好好好,都不拿,庆姐儿自己收着好不好?” 看样子是一个相册,江汨罗觉得眼生,但封面上的星月图案有很熟悉。 她把相册还给庆姐儿,然后转身要去拿放在床头柜上的月饼盒,“我们来吃月饼好不好?” 庆姐儿却拉住她,“看,阿罗看!” 她说得很郑重,眼神是从未有过的那种清明,江汨罗看得愣了一下,有些反应不过来。 “看,阿罗看!”她又重复一遍刚才的话,每个字都在加重语气,还把相册塞过去。 相册有些烫手,江汨罗拿在手里,看一眼杜管家和杜妈,他们欲言又止,显然并不想让她看,但庆姐儿又一副要炸毛的模样,他们也不敢阻拦。 至于辛姨,她的表情倒让江汨罗觉得有些值得玩味,淡淡的,仿佛看透了什么似的,甚至嘴角还隐约有点嘲讽的笑。 江汨罗选择了打开相册,相册里居然全都是杜海棠的照片,从婴儿到总角,到豆蔻年华,再到桃李花信,神态从嚎啕大哭到欢欣雀跃再到郁郁寡欢。 最后一张照片,杜海棠坐在客厅的沙发边上,扭头看向镜头,微微笑着,仿佛她这一生的定格,就停留在一个浅浅的微笑上,眉宇间满是清愁。 江汨罗当然认得出她来,一楼的那个小房间里,就有她的遗照,每天都有人供奉新鲜的瓜果鲜花。 “姐姐。”庆姐儿伸出手指,用力戳着相册上的照片,“这是姐姐,瓜瓜山。” 江汨罗没听懂她最后三个字,只看她指的那张照片,背景是一座山,于是猜测道:“去摘瓜?” “……嗯?”庆姐儿愣了一下,似乎在努力理解她的话,然后点点头,“嗯!瓜!碧螺山,绿色的螺里面的瓜!” 接着又说自己和姐姐一起去玩,放风筝,风筝是只乌鸦,她被吓着了,晚上和姐姐一起睡之类的,像在回忆往事。 “你和姐姐去山上摘瓜吃了对不对?”虽然还是没头没脑的,但江汨罗觉得自己明白她的意思了,便笑着问道。 庆姐儿没说是还是不是,抿着唇,眉毛纠结成一团,半晌没说话。 “吃月饼好不好?”杜妈连忙上前来劝,庆姐儿听说有吃的,又不想那些事了。 待到午后,杜管家接了电话,说是董事长过来看庆姐儿了,江汨罗还没应声,就见庆姐儿拉着被子一躲,“庆姐儿困了!” 起初江汨罗没太在意,以为她随口说的,直到杜明和何固熙走进病房,她才渐渐发觉有些不对劲。 庆姐儿似乎很排斥杜明,都不愿意看他,反倒跟何固熙很亲近,几次想拉他的手,但何固熙又明显和她不亲近,笑容淡淡,坐了没一会儿就找借口离开了。 江汨罗忽然想到上次,就是第一次由杜明带着去魅色那次,他是在门外一直没进来的,说是在等司机但司机堵车了。 现在想想就很奇怪,等人而已,为什么病房里有沙发不坐,要坐在外面? 心里疑窦丛生,看杜明和庆姐儿之间的眼神愈发打量起来,这时才发现杜明脸上疲态尽显,有点强撑着的意思。 她索性上前去劝了句:“姥爷,不如您先回去罢,休息好了再来也不迟,庆姐儿也该午睡了。” 庆姐儿在何固熙离开后就一直躲在被子里不肯出来,杜明只好借坡下驴,“也好,那我就先回去。” 他语气淡淡,眼神却莫名有些哀伤,江汨罗不敢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中秋当天沈延卿要出上午的门诊,忙起来连饭都没能按时吃,一直到下午两点多才看完病人,回了一趟科室,边查资料边吃饭,又遇到值班医生在处理一个重病人,帮着做了点杂活。 从医院出来已经临近傍晚,最终还是没有去见江汨罗,他们约好第二天到沈家看三个毛孩子。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从江汨罗那里听说了庆姐儿对杜明的反应,竟然觉得有些错愕,“为什么会这样?” 江汨罗摇摇头,“可能是姥爷的气势太强了?而且……” 她顿了顿,继续道:“庆姐儿跟我妈那么要好,可是我从没见过她们的合照,只有我妈一个人的。” 越想越发现就是这样,江汨罗摇摇头。 想不出所以然来,好像这事也不重要,索性不再讨论,等到国庆假期结束,没几天就忽然传来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大概就是有好几个消费者先后投诉杜氏销售的建材存在质量问题,还闹到了电视新闻上,要求巨额赔偿,被坊间称为“杜氏质量门”事件。 因为事情闹大了影响很坏,杜明不得不亲自出面,总算将事情勉强翻过,时间也就到了十月底。 天气开始转凉,江汨罗的日子依旧按部就班,过得毫无波澜。 十月底,沈延卿的课程已经上到了心肺复苏的章节,学生要经过实操培训考试及格,才能避免期末外科学挂科惨案发生。 学校开放的技能训练室器材不够,为了让学生们能有更充足的练习,沈延卿受到某天社会新闻的启发,自费购买了三个心肺复苏训练模拟人。 模拟人身上连接着指示灯,位置、力度都对了会亮绿灯,错误会亮红灯,和其他什么复苏操作垫、呼吸球囊之类的东西一起放在一个深蓝色的箱子里。 “你打算怎么做?”江汨罗好奇的问他。 沈延卿拍拍箱子,微笑道:“当然是带他们练摊儿去啊,就当义务教授市民心肺复苏?为了保证每个人都能充分练习,我打算把它作为考核出勤率的指标之一,不到的扣平时分。” 江汨罗一脸复杂:“……”你就是传说中的魔鬼叭:) 第一百一十四章 尽管江汨罗一再告诉沈延卿, 你这种这么狗的老师以后走在路上是要被套麻袋的,他还是把课程安排发给了手下两个班的学委。 安排表上写得很清楚明白,两个班共计二百八十名学生, 按学号先后顺序, 分成十四组,每组二十人,周一到周日,每天一组, 在某指定位置集中,由小组长核查人数, 在晚上八点前到达某广场, 练习时间一个半小时,有专车接送, 两周一轮,直到外科学课程结束。 还注明了请假的同学必须上交请假条,可以和其他同学调换时间, 也允许努力的同学天天签到,期末酌情加分。 再用红颜色字体标明缺席一次扣多少分。 学生看了什么感觉江汨罗不知道, 但她看完,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也是命好,幸亏生得早。” “生得晚你就不一定能看上我啦。”沈延卿原本想调侃她,结果话一出口又成了庆幸,抱着她蹭蹭她的头顶,低声叫她的名字,阿罗阿罗,一声接一声。 江汨罗还在想这件事,“你学生会骂你的吧?好端端的晚上还要出来加课。” “两周才轮到一次, 一个学期结束都没几次,根本不占用时间,而且……”他语气顿了顿,侧着身,抱住江汨罗,把下巴搁在她头顶上,“他们以后是要上临床的,心肺复苏都不熟练怎么行。” “而且还可以借这个机会向更多人科普什么是心肺复苏,怎么做心肺复苏,有时候,只是几秒钟的及时救助,就能挽救住一条生命。” 他抱人的姿势很别扭,至少江汨罗没有觉得舒服,但她没有挣开,而是也微微侧了一下身,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你说得很有道理,车子什么的,我来帮你罢?” “啊,还有,如果遇到下雨天,或者冬天太冷了,可以到广场旁边的商场一楼进行,那是杨家的产业,我去和杨旭谈。” 她说这两句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认真的光芒,沈延卿望着她的眼,有瞬间的失神,仿佛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所有的感官都被她填满了似的。 “阿罗......”他拥着她,喟叹出声,“谢谢你。” 江汨罗这时终于觉得这个姿势的不适已经不能忍受了,拍拍他的背,示意他起来,然后按下内线电话把秘书叫进来。 庞文武给她安排的秘书是个长相很秀气的小帅哥,今年刚毕业,原本江汨罗对他不抱什么希望,但也不在意,反正她在这儿也做不了什么事,吉祥物罢了。 但这些日子看下来,工作能力还不错,而且嘴巴够严实,为人处世都很有分寸,江汨罗开始交给他一些事情做,基本就是帮她跑跑腿之类的,慢慢开始觉得有秘书真好:) “小杨,你去帮我找一辆大巴,能坐二三十个人的,顺便找个能开大巴的司机。”她简单交代道。 杨秘书也没问她要车是做什么的,点头应了声好的,就转身出去了,贴心的帮她把门也关上。 不到半个小时,他就又进来了,“江小姐,车子和司机已经找好了,您是什么时候要用?” 他以为江汨罗是要组织人出去玩,谁知道她却问那位沈先生:“你们什么时候开始上课?” 沈延卿点了下头,“下周一。” 说着又看了过来,“杨秘书,麻烦你帮我告诉司机师傅,是从下周开始到十二月底,每天晚上都要工作,具体到哪天我还不是很清楚,要看学校的教学安排,有些辛苦,工资方面......” 他刚说到这里,杨秘书就立刻接过话头道:“庞经理说工资的事他会安排好,抽调的司机是会所原本的员工。” 沈延卿愣了一下,随即很坦然的接受了这份示好,“替我多谢庞经理。” 杨秘书汇报完工作,把人带来让江汨罗和沈延卿看过,就又出去了,江汨罗坐在大班椅上,给杨旭挂电话。 可能是最近杜氏正值多事之秋,受“质量门”事件影响,杜氏的股价震荡起伏不小,出现了唱衰的声音,这让投资者跟合作方的信心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打击,杨氏也不例外,作为负责人的杨旭几次被董事局的老古板们追问,不胜其烦。 况且他也不敢肯定这步棋是对是错,他承认这个方案的发展潜力很不错,但他总觉得何固熙最近表现出来的态度,有点耐人寻味,似乎不像之前刚接触时那么积极了。 “江小姐,最近......”他斟酌着语句,想从江汨罗这儿问出点什么来,“何总最近好像很忙?” 江汨罗笑了声,打太极道:“大小是个总裁,忙也是应该的,您不也忙么。” 杨旭苦笑,“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主要是董事会那些个老人,你不知道有多烦人,天天逮着我问,都给我问烦了,所以这不是跟你打听打点消息么。” “我能有什么消息,杨总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可不管公司的事,最近杜氏事多,我都好几天没见过我姥爷跟我哥了,哪儿来的消息哇。”江汨罗顺着他的话也开始吐槽。 “您与其问我,还不如直接点去问我哥呢。” 杨旭原先也没抱很大希望能从她这里得到太多消息,闻言又笑了声,道:“我这不是想跟你先问问何总是不是有什么困难么,你知道的,有时候男人的自尊心啊......” 江汨罗嘁了声,“那您可放心吧,我哥没困难,倒是我有个难题想求您帮着解决一下。” “你说说看。”杨旭为人谨慎,没有一开口就大包大揽说没问题。 江汨罗道:“不是大事,就是想跟您借个场地用个把两个月。” 她将沈延卿的打算告诉他之后,那边的人立刻一口答应下来,还问:“需不需要我们在商场里帮忙宣传一下?这毕竟是大好事啊,多一个人看到,急救复苏的普及率就高一点。” 江汨罗这时看了眼沈延卿,见他点头,便道:“那就多谢杨总了,在商场门口贴个海报就是了,海报我明天做好让人给您送去?” “行,你直接联系那边的刘经理,我把你电话给她,她会跟你联系的。”杨旭爽快道。 他也是真的很忙,说完之后就要挂电话了,在他挂断之前,江汨罗又叫了声杨总,“福祸相依,谁也说不准眼前的好事会不会有隐患,眼前的困境会不会明天就有转机,还是耐心最要紧,您说是罢?” 杨瑞本来平缓的心跳在听见这句话时猛跳几下,“江小姐,你的意思是......” “我能有什么意思,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不是大家都懂的么。”江汨罗打断他的话,说了声再见,就挂了电话。 杨旭回头越想越觉得江汨罗话里有话,想了想,叫来大秘,让他安排人私底下去查一下杜氏最近的动向,多少求个心安。 “你怎么这么促狭,明知道届时会有人给他透口风的。”沈延卿等江汨罗挂了电话,才有些哭笑不得的说了她一句。 江汨罗摇摇头,振振有词,“我这是提前给他打预防针,是为了他好。” 杨家真是走狗屎运,要不是碰上是杜家出事,为了维护市场稳定不好动杨家,说不定也要趁机查一查。 沈延卿这边的事很开就安排好了,听说他要带着学生出去摆摊做急救知识科普,科室好些个医生都说有空的话一定到场帮忙,尤其是科里的实习生规培生,自告奋勇要去帮他带师弟师妹。 杨敏开玩笑道:“你们不要去了之后一大堆错误,比他们还不如,谁要是这样的,不给出科啊。” 在心外遇到大抢救的机会比内科要多些,入科培训里就有心肺复苏的内容,要是做得还比不上大三刚学的学生,就太不应该了。 沈延卿笑笑,叫了声李乐,这是他这个月带的规培生,庄娜九月底出科了。 “下午下班你和我一起过去,当一下助教。” 李乐用食指推了一下眼镜,慢吞吞的应声好,他虽是个慢性子,也沉默寡言,但工作倒很认真,学习也很刻苦,沈延卿对他还算满意。 说起来他和江汨罗也是凑巧了,都是一开始对新来的助手不怎么抱希望,但又很快觉得这人还不错,换句话说,李乐跟那位杨秘书很像。 江汨罗是下午直接从魅色过去的,接她的还是丁四,他带来一个不错的消息,侦查员们已经摸到和魅色有氮气生意来往的那位陈老板的老巢了。 “不过跟丹姐有关的事还没有查出来,另外......”丁四说到这里,顿了顿,嘴角抿成一条直线,“黄闵柔暴露了,杨局长让您小心行事。” 这可真是个天雷,江汨罗被吓了一跳,半晌心跳才恢复正常,懒洋洋的应了句:“知道了。” 听声音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丁四便没有再和她说话。 车厢里很安静,没有音乐和广播,也没有交谈,外界的声音也被隔音性能卓越的车窗阻挡,只听见轻缓地呼吸声。 不知道又开了多远,江汨罗忽然说话了,“她是怎么曝光身份的,不会原名就叫黄闵柔罢?” 丁四沉默片刻,点了下头,“不是,她原来叫蔺柔,组织上给她完全重做了一份档案,没想到......” “嗤——”江汨罗忍不住笑了一声,“就是整了容,想查还能查出来呢,没有谁能保证可以瞒一辈子。” 痕迹是无法彻底抹除的,尤其是在杜家这样的豪门面前,只要何固熙想查,他有得是办法和门路,有钱能使鬼推磨不是随便说说的。 “她也是第一次吧?”江汨罗顿了顿。问了句。 虽然是问句,但又没什么疑问。 丁四心里腹诽谁特么知道官方也能这么不靠谱,再次点头,“是,不过她的专业能力很出色......” “嗯,出色到暴露身份了。”江汨罗点点头,煞有介事,“幸好没和我相认,不然就是两只菜鸡闯进狼窝里,被撕得粉碎。” 这话说的,不算错,但就是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 接下来的路程中,江汨罗都没有再和丁四说话,他从车内后视镜看向后座,只看见她用手撑着额头靠在车门边上,似在假寐,他便将车又开得稳了一点。 直到进了沈延卿带学生摆摊儿的广场范围,江汨罗才抬起头来,下车之前,她说:“帮我个忙吧,查一个叫杜庆庆的人,性别女,五十岁左右,杜家村人,父亲是杜宗华,她患有据说是家族遗传的精神分裂症,现在是原发性肝癌晚期患者。” 丁四一愣,杜宗华,“您是说杜管家的女儿?您是怀疑她有什么问题么?” 他没见过庆姐儿,但认为江汨罗不会无的放矢。 但江汨罗摇摇头,“不,她没有什么问题,是我......是我想知道她的事,我有疑问,关于我的母亲和她,这个与本案应该没什么关系。” “就当是,我欠你们的一个人情,以后有机会一定还。” 丁四张了张口,“......倒不用这么客气,自己人、自己人。” 江汨罗笑了一声,推开门走了下去,向着广场一侧的一群白大褂走去。 走近了,听见被围在中间的沈延卿正在做示范,“发现有人倒地,确认周围环境安全,有条件的时候记录时间,同学们注意,这一步你们考试的时候必须说出来,确认环境安全之后,再上前询问病人情况,怎么询问呢?应该是......” 他提提裤腿,在人体模型的左侧跪下,伸手拍着模型肩膀,“先生,先生,你怎么了?” “如果没有回应,下一步是什么?” 他刚问完,有个学生就回答道:“确认患者无意识,需要抢救,请周围的人帮忙拨打120。” “很好,下一步呢?” “松解衣服。” 周围的人笑起来,沈延卿也忍俊不已,“这一步考试要做,平时路上遇到需要帮忙的人就不用了,小心被告性骚扰。” “接下来要判断呼吸和脉搏,这里是同时进行的,首先把脸贴近患者的口鼻,感受一下有没有气流,同时目视胸廓,看有无起伏,右手的食指和中指触摸患者喉结旁开两指的地方,看有没有颈动脉搏动,判断的时间是六到十秒……” 他一面说,一面示范动作,整套流程做下来,花了几乎二十分钟,因为讲得极细致。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江汨罗站在人群里,看着他认真的纠正学生的每个动作,有好奇的市民提出想试试,他便笑着点头,旁观着学生对人家进行指导,只在他说错时才出声纠正。 那严谨又温和的做派,让人从心底里信服。 夜风轻轻吹拂过头顶,江汨罗看着他略显忙碌的身影,忽然觉得,今夜月色真美。 第一百一十五章 在江汨罗后来的记忆里, 对这一晚的记忆异常深刻,几乎每一个细节都记得。 比她和沈延卿的初夜都要记得清晰。 或许是因为在这天,黄闵柔暴露身份的消息让她意识到双方的争斗已经开始转入白热化, 又或许仅仅只是因为这天是最平静的一天。 此后事情的发展迅速到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杜氏质量门事件之后不到一个月, 暂且被平息的风波又重新汹涌,这次更是矛头直指杜氏偷税漏税和涉嫌洗钱。 一直到十二月下旬,江汨罗见到杜明或者何固熙的次数加起来都不满十次,这大大方便了她的行动。 这天丁四告诉她, 杜氏的制毒窝点并不在他们之前以为的杜海棠喜欢的地方,但也与她有关。 “汨罗县的老鸹山, 江小姐, 您应该听说过。” 江汨罗一愣,脑海里想起两道声音, 一个是丁大有的,“……来了新领导,说是要把我们镇打造成长寿之乡, 也发展旅游,说老鸹山上面那泉水啥的能做景点。” 另一句, 则是中秋那天庆姐儿几次跟她说起的“瓜山”,“绿色的螺里面的瓜”,她以为她是在说不要紧的陈年旧事,却没想过是自己猜错了。 庆姐儿或许一开始说的就是“汨罗”,是自己先说什么摘瓜,她才跟着说“绿色”的,“瓜”也可能是“鸹”。 江汨罗脸色倏地一白,刷的从沙发上站起,望着丁四的目光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我之前托你们帮我查的人……查到没有!?” 丁四一怔,随即摇摇头,有些抱歉的看着她,“……抱歉,我们的人在杜家村找不到认识这个人的人,调查起来很困难。” 他想解释来日方长,总有一天能查到的,可江汨罗的脸上已经出现了失望。 但她的失望没能持续多久,辛姨突然从外面冲进来,一下就将丁四撞开,冲到江汨罗跟前,双手紧紧抓住她的胳膊,晃了晃: “小小姐,庆姐儿不行了,董事长让丹小姐来接你去医院,就在门外,你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不要慌,不要乱!” “听懂了没有?不要怕!” 这是她第一次称江汨罗为“你”,而非平常的尊称。 她很着急,神色写满了急躁和焦虑,眼睛通红,抓住她手臂的双手像一对鹰爪,紧紧抠住她的皮肉,有些难耐的疼。 庆姐儿不行了,江汨罗听到这句,整个人都怔仲起来。 十二月末的天气已经很冷,容城少见的早早下了初雪,气温骤降,她记得往年冬天总会有好些流浪的毛孩子会因为寒冷和饥饿而死,人也一样。 很多病人,都熬不过多变又寒冷的冬天的。 江汨罗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尽管早就知道她已经是强弩之末,很快就会离开人世,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又发现一切都那么仓促。 她的心里忽然出现一阵奇怪的、连绵不断的疼痛,仿佛知道自己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却又不知道那件东西是什么。 “江小姐呢?走罢,再不去,你就见不到她了。” “嗬——我还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真的死呢。” 丹姐的声音凉凉的,像是嘲讽,又像是怨怼,总之没有同情。 江汨罗好像听见辛姨凶狠的跟她争吵了起来,说什么都是你害的你就是个扫把星之类的。 等她意识到这两位的态度都很奇怪时,已经在丹姐的车上了,她几乎是被对方拖着塞进车里的,出门时除了裙子口袋里的手机,什么都没带。 “丹姐……”她想问点什么,又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于是叫了她的名字之后就挺顿住了。 丹姐的车开得很快,快到让她觉得有些眩晕。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丹姐看着前面的路,脚下油门又一踩,车速更高了,“别问,问了我也懒得说。” 不知道是不是车子开得太快了,江汨罗觉得有些心悸,也就听不清她都说了什么,但她的确没有再想问。 只花了平时不到三分之一的时间就到了医院,跟着来的还有交通罚单,但丹姐好像并不在意,下车以后把墨镜戴上,冷着脸示意江汨罗:“带一下路吧,这是你最后一次来这里了。” 最后一次,江汨罗听到这四个字,心里咚的一声,像被锤子砸过似的,生疼。 庆姐儿已经在弥留之际,但让她感到意外的是,除了杜妈,谁都不在,杜明不在就算了,杜管家也不在。 可也不在家啊。江汨罗忽然间意识到,今天的事,处处透着蹊跷,哪有女儿弥留,父亲却不在的。 “……弟妹。”抢救队伍里忽然有人看过来,叫了一声。 江汨罗一怔,待看清柳泉的脸,才勉强勾起嘴唇算是笑了一下,“柳医生。” “进去吧,她醒了。”柳泉向她点点头,脸上透着关切,“你们家其他人呢,还没到?” 江汨罗愣愣的摇摇头,被丹姐从背后一推,她就撞进了病房里。 面前是庆姐儿躺在病床上,听见动静勉强转过头来,看见是她,就露出一点欢喜的神色来,“阿……阿……阿罗……” 背后是柳泉不满的低斥:“……怎么能推人,万一摔倒了怎么办,不是徒增麻烦么?” “庆姐儿,庆姐儿……”江汨罗扑到她的床边,被椅子腿撞了一下,却也顾不得感觉到痛,只是盯着她。 她们认识好些年了吧,那时候她蓬头垢面,是个疯婆子,缠着她要吃的,像个小孩儿,颠颠的跟着她,叫她阿罗,说他们是好朋友。 对了,她还让沈延卿替她给自己送过花,那时他们第一次闹别扭,还是借着她的花才顺理成章的见面,然后消除误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变得干净起来,不再有邋遢痕迹,不言不语时,看起来就像个正常人。 她微微抬起手,江汨罗伸手抓住,紧紧握在一起。 “……阿罗长大了。”庆姐儿回光返照,说话突然变得流畅起来。 江汨罗一愣,听见她继续说道:“我第一次见到你,你红彤彤的,像个小猴子……后来你就不见了……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不知道你是像谁多一点……” “阿罗,你长得真像你爸爸,他是个顶好顶好的人……阿罗,你能不能带我回家……我想你爸爸了……” 她说这话时,眼泪从眼角流出来,划过干瘪凹陷的额角,流进鬓角和耳朵,又氤氲在枕头上。 江汨罗整个人都傻了,她隐约觉得奇怪的事情在这一刻全都有了解释。 为什么庆姐儿住院杜明会常来,为什么相册里只有杜海棠没有杜庆庆,为什么她会对何固熙那么亲近,为什么她会记得老鸹山,为什么在杜家村找不到杜庆庆,为什么辛姨的态度那么奇怪…… 甚至于为什么,她就要死了,作为父亲的杜管家都不在。 “杜海棠,你醒了啊,这么多年,逃避现实的感觉不好受罢?”丹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叫的却是杜海棠的名字。 江汨罗想说不,你认错人了,这是庆姐儿,不是我妈! 可是下一秒,她就听见床上这人开口了,“……连小姐,好久不见。” “有什么好见的,一个疯子,不值得我去见。” “……对不住。” “……没什么对不住的,是我咎由自取。”丹姐沉默半晌,才慢慢的开口,“但我欠过你的,到今天也都还完了。” 庆姐儿想笑,可是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只能哆嗦着嘴唇,又将目光放回到江汨罗脸上。 “阿罗……不要哭哎……”她呢喃着吐出几个字,已经开始变散了的眼神还有着慈爱。 江汨罗的眼泪从眼眶里漫出来,迅速划过脸颊,在下巴上挂着,挂不住了就滴滴答答的往下掉,砸在袖子和床单上,印出深深浅浅的痕迹。 她没说话,似乎已经被整件事刺激到失语。 庆姐儿的目光渐渐变得遗憾,最终又变成欣喜,手从江汨罗掌心里掉下的那一刻,她说了两个字:“深……哥……” 陈深,江夙生潜伏做卧底时的化名,杜海棠认识他的时候,他叫这个名字,之后一生,不管她清醒还是犯病,他永远都是这个名字。 床头的仪器尖叫着发出警报,心电图拉成了一条直线,门外有人冲进来,江汨罗被拉开,站在角落里,瑟缩着,看他们一下又一下的给她做心肺复苏。 她又想起那天晚上的月色,沈延卿弯腰指点着学生的动作,跪地急救的时候,要双腿分开与肩同宽…… 那是她现在能想起的最好的时候,安全,平静,该死的真相还没有在眼前铺开。 出于人道主义抢救了半个小时,医生宣布了死亡时间,对她说节哀,然后说可以办死亡手续了。 江汨罗怔怔看着面前的一切,从进来到结束,短短的十来分钟,仓促又凌乱,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反应。 庆姐儿没了,不,是杜海棠,她的母亲没了…… “小小姐,董事长让我来接您去见他。”眼前突然又站了一个人,神色憔悴,态度恭谨。 是陈秘书,杜明最信任的助手。 “去吧,这里有我处理。”丹姐的声音随后传来,意外的多了一点温度,似叹息,又似怜悯。 出门前辛姨给的叮嘱已经被江汨罗忘到脑后,或者说,她根本就记住过,只能毫无主意的被陈秘书带来的保镖夹持着走出病房,下楼,又上车。 仿佛面无表情的提线木偶。 尽管天气寒冷,又下过一场雨夹雪,地面湿漉漉的,车子还是开得很快,没多久便到了杜氏。 今天的杜氏很安静,安静到近乎于诡异,前台一个人都没有,也没有开灯,有些昏暗,走路的回声被放大到在人心里不停盘旋。 江汨罗上到顶层,这里是杜明的办公区,她看见何固熙站在窗边抽烟,转身过来看见他来了,就把烟在窗台上用力一碾,火星瞬间就灭了。 空气里回荡着烟味,“你来了。” 声音冷淡,似乎从前的亲近只是假象,又或者那就是他装的,谁知道呢,除了他自己。 下车时被冷风一激,江汨罗已经有点回过神来了,见了他,第一反应不是告诉他庆姐儿就是杜海棠,反而想问黄闵柔怎么样了。 但她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眨眨眼,顺从的在陈秘书的带领下走向杜明的办公室。 和何固熙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听见他低声说:“她让你注意安全。” 她一愣,不知道他说的她是谁,等见到杜明身边面色冷峻的警惕非常的保镖时,才忽然明白,他说的应该是黄闵柔。 看样子何固熙已经被黄闵柔策反了,只是不知道策反的理由是什么。 “你们都出去,我有话跟小小姐说。”杜明的声音很平静,一点都不见悲伤,像是根本不知道庆姐儿已经去了。 他说完摆摆手,保镖便鱼贯而出,走在最后的那个又被他叫住,吩咐道:“让你们小何总十分钟后进来。” 厚重的红木雕花门关上,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但却让江汨罗觉得,比刚进门时更加逼仄压抑。 她嗫嚅着叫了他一声:“姥爷……” “江小姐,其实我从未承认过你的身份。”杜明轻笑,目光仍旧和蔼慈爱,只是多了几分冷漠,“是庆姐儿想见你。” “我为了她什么都可以做,即便知道你是只细犬,背后跟着猎人。来的时候就已经通知你们的人了罢?” 江汨罗听了脸色变得愈加苍白,却又并未觉得奇怪,甚至松了口气,原来他们都是在和对方虚与委蛇。 那也好,至少只论输赢,不谈辜负与否。 杜明坐在大班椅里,微微抬头看着她,“见过她了?知道真相了罢,她是你的母亲,生你的那个人。” “你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江汨罗这时忽然喊了起来,这是她一整天里说的第一句完整话。 她有些崩溃了,积压的情绪在杜明的话里猛烈的爆发,又在看见他平静的双眼时又被凝固住,委顿下来。 对于杜明,她一直是防备的,这种防备来自于对他的畏惧。 “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是陈深的女儿。”杜明嗤笑一声,“你的确是庆姐儿生的,但你身上也留着那个叛徒的血,我只是让人弄死他,还不够。” 他恨江夙生,所以他要让他的女儿,与生母朝夕相见,却不能相认。 他想起那一天,庆姐儿被从疗养院接回来,突然告诉他:“我找到深哥了。” 他吓了一跳,觉得她在说胡话,带她去向医生确认,得知她突然康复了,还没来得及高兴,她就说要接女儿回家。 那时他才知道江汨罗就在她身边,命运真是个神奇又强大的东西,明明没有寻找过,却还是相遇了。 她又病了,刚刚摆脱精神病,就得了癌症,她求他让女儿回来,哪怕不告诉她真相也可以,他想了许久,终于答应,为的却是报复已经死透了的陈深。 江汨罗听他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起这些,觉得呼吸都喘不上来,心口闷闷的疼,突然有些迷茫。 她像条离水的鱼,不停的张口呼吸,却是在垂死挣扎。 她听见敲门声响起,杜明的目光从她脸上挪开,看向她身后,“进来罢。” 第一百一十六章 何固熙用力一推, 办公室重得能压死人的木门被推开,他透过缓慢打开的门,渐渐看清杜明的脸。 就像旧时光里的老照片能提供回忆, 他看着杜明, 就像看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小孩子,他曾经那么感激这位老人。 是他将自己从泥泞里抱出来,带到容城,给了他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光鲜亮丽到他总是忘了自己曾经灰扑扑的出身,如果杜海棠没有出事, 如果他能永远都不知道亲生父母为什么而死, 就好了。 “你也来了。”杜明望着他轻笑,目光依旧和蔼, 同过去的每一天毫无区别。 何固熙突然觉得想哭,就像很多年前那个只有几岁的自己那样,可是他不敢, 因为再也没有人会温柔得像她。 “什么时候知道的,你父母的事?”杜明问道, 脸上适时出现了疑惑和好奇。 “......有几年了。”他闷闷的应。 江汨罗站在一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面色苍白,整个人都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气息。 杜明点点头,又笑,“谋定而后动,在有足够的能力将敌人一击毙命之前不要轻举妄动,无论多恨都不要让对方发现, 你十五岁时我教你的东西看来你学得很好,学以致用,不错。” 说着看了眼江汨罗,“阿罗到底不是在家教养长大的,不如你,要是没有这些事,杜氏交给你,我能死得瞑目。” “你做得很好,很谨慎,如果不是庞文武突然反水,我还不知道他是你的人。” 最开始的突破口就在魅色内部,是庞文武都不用调查人员盘问就稀里哗啦什么都说完了,说不是有人授意的都没人信。 他说完笑了一声,有些自嘲,还有些自得和欣慰,可惜没有人接他的话,顿时就安静下来。 何固熙咬着牙根,拼命忍着心里汹涌的情绪,脸颊上的肌肉和额头上的青筋一齐跳动着,过了许久,他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您、您为什么要那样做?” “他们是替您做事的,没有任何错处,您为什么要......”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最后几个字,“派人杀死他们?” 江汨罗的头倏地抬起来,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原来真相是这样的么?他和自己竟然是一样的么? “我还教过你一条,宁可错杀三千,不可错过一个。” 杜明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目光从慈爱瞬间变得狠厉,透着漫无边际的威严,仿佛丛林中的头狼在盯着猎物。 “当年陈深千方百计取得了我们的信任,将我们的消息送给警方,我们当然要查,但却被他侥幸逃脱,警方已经找到我们,只能连夜跑路,你的父母已经找到,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不是吗?” “派出去的人没有直接送他们上路,啊,那几条细犬被训练得很好,既有野性,又能服从命令,被它们咬成重伤的人在深山野林里迷路,最后死了也只能查出是被狗咬的,要是没死,那就是他们运气好,听天由命罢了。” “不过他们运气不够好,都快要下山了,还是碰上了天灾,他们的确死于泥石流之下的山体滑坡,这点我没必要说假话。” “他们只是牺牲了自己,为其他兄弟留一条后路罢了,修会成立那么多年,牺牲的不只有他们,还有很多人。弱肉强食,成功者的高台,都是由失败者的尸骸堆积起来的。” 他的声音极端冷漠,狼一般的眼眸里透出一股孤傲,这才是真正的杜明,他从来都不慈爱不温和,慈善只是一件外衣,真实的他,永远与善良无缘。 这样的杜明让江汨罗心里发寒,忍不住有些腿肚子颤颤,脸色愈发变得白纸一般。 杜明的目光轻飘飘的从她脸上划过,没有像往常一般戏谑的笑话她胆小,而是又重新看着何固熙,“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我......”何固熙抿着唇,低吼道,“既然如此,您为什么不斩草除根,还要将我养在身边,若非如此......” 如果只是单纯有仇就好了,那样他就不必因为得知真相感到崩溃,也不必左右为难。没人知道他那时有多害怕,一边是还有印象的曾经对他爱如珍宝的父母,另一边是对他有养育之恩的杜明,那样都是为难。 杜明望着他,摇摇头,“我就是一念之差,想着用你来弥补庆庆的伤痛,你看,我不就败在这一点无用的善心上?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何固熙刚要开口反驳,却又捕捉到他话里的那几个字,忍不住一顿,“......庆庆?” “庆庆是海棠的乳名,她没有告诉过你吗?我也许多年没有叫过了,她不让我叫,现在她走了,就没人管我了。” 他说着,眼神重新柔和下来,语气里甚至有了点微微的得意,像是和孩子玩游戏赢了的父亲。 何固熙愣了一下,眼睛慢慢瞪大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看他,又看看江汨罗,“阿罗......” 江汨罗撇开头,没有和他对视,嘴唇紧紧抿着,用手抓住衣襟,一声不吭。 沉默就是默认。何固熙望着她,突然开始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就开始哭,“是您给她整容了对吗?对吧!” “不会是她的病也是您的手笔罢?您怎么能这么狠心!!!” 他咆哮着嚷嚷出来,随即整个人都开始颤抖,不停的喘着粗气,像一头拉着风箱的老驴,看着江汨罗就开始流泪,“你也不告诉我,没有人告诉我......” 庆姐儿住院这几个月,他只去过寥寥几次,都是为了陪杜明才会去的,每次也不会久待,因为他厌恶医院独有的那种消毒水味道,要是他知道...... 可惜没有如果了,他曾经总是不动声色的挣开她的手,不愿意看她的脸,她一定很难过吧?也不一定,她那样温柔的人,不会的。 他不停的掉着眼泪,然后指责江汨罗,“你为什么不哭!那是你妈妈啊!你为什么不哭!!!” 江汨罗仓白着脸,忽然间镇定下来,扭头看着杜明,轻声问:“她遭受过危险,对不对?” “是。”杜明点点头,向她笑了一下,有些勉强和自责,“她确诊精神分裂以后,一直被我关在家里,不叫她出门见外人,觉得这样能最大限度的保护她,可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还是仇家知道了,鸿海国际倒了,不知多少人想从我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九年多前,鸿海国际在一次清扫中被查封关停,这其中牵涉了太多其他人的利益,他们迫不及待的想要杜明出面保住鸿海国际,或者重新开办一个鸿海国际,杜明很犹豫,他的犹豫让杜海棠成为了那些人要挟他的筹码。 杜海棠被一个受别人买通的佣人哄骗,偷跑出别墅,被带走,杜明为了将她找回来,只能答应他们的某些要求,尽管没有遭受任何虐待,但被关在地下室一段时间,杜海棠回来之后状态更坏了,甚至诱发了严重癫痫。 杜明于是想到一个办法,让她“病逝”,一面以疯病发作自焚而亡为由替杜海棠举办葬礼,另一面则将杜海棠暗中送出去,跟着她一起的就是此前从未在杜家露过面的杜妈。 同年,连丹丹接杜明命令离开国内,前往菲律宾,名为开拓市场,实则暗地里联系各方,准备重建鸿海国际。 那一年杜海棠的葬礼盛大而真实,灵堂的遗体是杜管家找来的无名女尸,化了妆跟杜海棠八分相似,火化的是空棺木,只要他想,可以做得比这更天衣无缝。 这场弥天大谎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也包括何固熙这个名为侄子实为养子的杜家接班人,还让当初带走杜海棠的那伙人心虚愧疚,在面对杜明时不由得让步三分。 两年后,杜董事长因为思念亡女,深感孩子不在身边对一个父亲来说太残忍,遂同意杜管家将他的疯女儿从安宁医院接到杜家照顾。在鸿海国际消失的第五年,魅色开业,名为娱乐会所,实为杜氏与各犯罪集团的中转站。 “你看,命运就是这样,我也想过改邪归正,但有很多人很多事不让我离开,身不由己。” 他说着无奈的话,摇着头,可不见一丝一毫的为难。人的贪欲是无穷无尽的,可能一开始他的确想改,但后来,就不会了。 何固熙一直都知道杜氏的生意有些不干净,但他没想到会这么不干净,他一开始以为只是魅色的绝色女招待和笑气,直到黄闵柔把所有信息摊到面前。 深受杜明恩惠的他,抉择起来比江汨罗要困难得多,三观受挫颠覆的程度更重,重到他日夜寝食难安,然后在辗转反侧中割裂自己的过去与现在。 但同时,他又给自己长久以来的纠结做了了断,并且找到了理由,看啊,不是我忘恩负义,是大义灭亲,避而不提关于亲生父母的任何事。 杜明看着他们,一个是亲手教养起来的接班人,一个是有着血缘关系的外孙女,目光来了然且意味深长,“我们都身不由己,做的事都是为了自己,不是吗?” 江汨罗说不出话来,仿佛仍旧沉浸在杜海棠的事里,何固熙则脸色青白交加,满脸惭愧与痛苦交错。 “你什么时候通知的警方?”杜明再次出声,这是问的江汨罗。 她摇摇头,微垂着眼,声音缓慢而轻细,“我只告诉了沈延卿。” “哦?”杜明来了兴趣,身子前倾,靠在办公桌边沿,“你是什么时候通知他的?” “到楼下的时候。”江汨罗轻声应道,脸色依旧苍白着。 杜明似乎愣了一下,接着问:“你怎么通知他的,打电话?不对,陈秘书没有说,你身上装了定位跟踪器?” 江汨罗点点头,又摇摇头,“是手机软件,指纹解锁后按音量键进入,按一下就是通知第一个紧急联系人自己的位置。” 杜明恍然大悟,又忍不住嗤笑,“居然是这样的雕虫小技。” 江汨罗没吭声,他又道:“沈家那小子给你装的?” “以前被送外卖的骚扰过,他怕我出事,说是自行设计的,还没投放市场。”江汨罗解释道,说完嘴唇又抿了抿。 “后生可畏。”杜明听了又毫不吝惜夸奖,甚至连语气都轻松了一点,“你比你妈眼光好了不是一点。” 江汨罗知道他深恨江夙生,于是只好勉强笑了一下。 “还有一件事。”她忽然想起,“贺明的母亲,是你的人杀的?” 杜明歪了一下头,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江汨罗就解释道:“宁城贺明,他的爷爷是当年收留我爸和……的人。” “哦,你说贺大啊。”杜明想起来了,“他当年为了钱卖了你爸,拿了钱后缩起来过日子,倒是寿终正寝,至于他老婆……应该是吧,我老了,记性不好。” 江汨罗知道十有八九是他让人干的,差点连累郑树遇险,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抿着唇,脸色还是白纸一般。 “她的遗愿只有跟你爸葬在一起罢?”杜明突然问道,说完也不等她回答,“那就随她吧。” 何固熙这时急急忙忙的问:“我呢?姑姑有没有说到我?” 江汨罗一时语窒,半晌慢慢的摇了摇头,看见他痛苦的抱着头,内心阴暗的角落里竟然升腾起一股隐秘的愉悦。 换了一张脸就完全认不出曾经待他如亲子的人,有什么资格被她惦记。 “叩叩——” 敲门声响起,杜明说了声进来,门应声而开,外面站着几个大盖帽,带着逮捕令,要将杜明和何固熙都带走。 刘队长将逮捕令读完,严肃道:“杜董事长,何总,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杜明点点头,看向江汨罗,“阿罗,来为我带上这东西吧。” 玫瑰金的手铐,江汨罗还记得当时看新闻大家还调侃说现在的警察叔叔都这么潮,从没想过居然有一天会亲手用它来抓捕亲人,即便他们之间感情淡漠到只剩下算计与怨恨。 已经干了的眼泪突然又源源不绝的涌出,“......好。” 她颤抖着手,亲自给杜明和何固熙铐上手铐,然后看着他们被带出办公室,一同带走的还有陈秘书等人。 江汨罗见到了沈延卿,是他带着他们过来的,此刻正满脸担忧的看着她,“阿罗,你还好么......” 她的目光没有和他接触,而是看向了站在走廊尽头的黄闵柔,这是她第二次见到她,她正看着何固熙头也不回的被带走,一点都没有平时的风光贵公子模样,反倒像狼狈的丧家之犬。 黄闵柔回过头,江汨罗看见她的眼神,和沈延卿看她时如出一辙。 当年的杜海棠爱上陈深,于是有了半生悲剧,此后种种痛苦,都直接或间接与他有关,就像一个轮回,身为卧底的黄闵柔爱上任务对象何固熙。 如同猫爱上老鼠,注定不会善终。 她面无表情的回过脸,看见沈延卿满眼关切,张了张口,想叫他名字,却又一阵眩晕猛烈袭来。 耳边最后的声音,是沈延卿惊慌失措的喊叫:“阿罗!阿罗.....你醒醒,来人......麻烦丁警官帮个忙......” 别叫了,我累了,想休息一下。 第一百一十七章 江汨罗醒来的时候, 已经是深夜,屋子里光线很暗很暗,只有微弱的灯光从窗口爬进来。 她左右扭了扭头, 觉得味道有些熟悉, 但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闻过,伸手想开灯,却半天摸不到床头柜边缘。 印象里应该离得很近的。 她翻了个身,没防备差点掉下去, 吓了一跳,忽然又听见一阵急救车呜哩哇啦的声音由远及近, 这是医院么? 她愣了一下, 刚要坐起来,就听见沈延卿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 “阿罗,你醒了?” “……嗯。”她应了声,觉得嗓子有点不舒服, 开始剧烈的咳嗽。 灯亮了,她终于看清屋子里的陈设, 单人病房,设备齐全,墙边的双人沙发拉出来,就可作为夜晚家属的陪床。 “这是哪儿?”她又躺了回去,扭头问沈延卿。 “我们医院的心内科。”沈延卿上前来,弯腰探探她的额头,“你发热了,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头晕恶心?” “……觉得没力气。”江汨罗点点头, 觉得他说的症状她都有,于是有些惶惶,“我也病了吗?” 她说也,因为想起了庆姐儿,“庆姐儿……我、她怎么样了?” 从来没有叫过妈妈的人,即便知道庆姐儿就是杜海棠,她也没办法叫出那个字来。 沈延卿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叹了口气,“丹姐被带走了,走之前刚办好庆、伯母的死亡手续,死亡证明我拿到了,遗体还在医院,我让沈筹帮你办接下来的事,等遗体火化办追悼会就好了。” 江汨罗嗯了声,仍然看着他,不言不语。 沈延卿知道她想问什么,索性在她床边坐下,一五一十都告诉她,“魅色的人全带走了,已经关门,杜氏我还不清楚,杜家……应该是贴了封条……” “我想回去。”江汨罗听到这里,忽然道。 沈延卿话音一顿,垂了眼温柔看着她的脸孔,“好,等你好些了我们就回去。” “我病了吗?”她想起沈延卿并没有回答她一开始的问题,又追问道,有些害怕。 沈延卿嘴角一弯,拉着她的手捏了捏,“没有,你没有生病,是着凉发热了,而且医生说你昏倒是因为情绪起伏过大,受到了打击,别多想。” 他说得认真,但江汨罗却不敢全都信,“……真的么?” 她一向都是坚强的,很少会有这么软弱惶恐的时候,看着他就像看一根救命稻草。 沈延卿眼睛有些酸,弯下腰来,用手抱着她的肩膀,将她贴在自己的心口,让她听自己的心跳。 “当然是真的,不过你的心脏有点点小问题,窦性心动过速,生理性的,问题不大,注意休息就好。” “说谎的人心跳会不一样,阿罗,我心跳有没有变快?” 江汨罗把脸贴在他心口上,他的心跳依旧那么平稳,她闷闷的应了声没有。 “好了,快睡吧,有问题等天亮了再说,好不好?”他伸手摸了一把她的脸,轻声哄劝着,像是怕惊吓到她似的。 江汨罗嗯了声,被他看着闭上眼,能感觉到眼前的光线又重新变暗,等了一会儿,她又睁开眼,别着头看床的另一边,她睡不着。 好像只要一闭眼,过去几个月的生活就像走马灯一样,不停的播放,重复轮回,仿佛永远停不下来。 豪车华服,衣香鬓影,是她二十七岁以前没有见识过的,就像灰姑娘十二点以前的舞会,钟声一响,一切又回归如常。 可是她心里很清楚,这不是梦,是真实存在过的。 杜明,何固熙,杜管家,辛姨,庆姐儿,还有魅色的庞文武和丹姐,很多的人,都在她的生活里留下或深或浅的痕迹,她以为自己一直警醒不要沉溺,可现在却发现,她已经习惯了他们的存在。 回忆的终点是她亲手给杜明戴上手铐那一幕,那种憋闷感她说不清楚,于是无法形容给任何人知道,只能自己慢慢消化。 天开始亮了,护士敲门进来量体温测血压,原本就半梦半醒的江汨罗立刻就醒了。 生着圆圆脸儿的小护士笑着对她低声道:“还很早呢,七点不到,你再睡一会儿吧。” 江汨罗点点头,算是谢过她了。 等护士出去以后,沈延卿醒了,“阿罗你不睡了?觉得怎么样,好点没有?” 江汨罗还是点点头,他笑着摸摸她的头发,“早饭想吃什么?说起来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一起吃早饭了。” 自从她回了杜家,他们能一起醒来的机会都寥寥可数,越是时间过得久,他心里的担忧就越发重。 不过如今都可以放下了,“豆浆油条么,还是粥?我们医院食堂的粥还是不错的,有个广东来的师傅,煮粥很好喝。” “你决定就好了。”江汨罗应了声,让他拿主意,沈延卿闻言就应了声好。 今天不是周末,他还要上班,这也是他为什么选择将江汨罗送到这边来的缘故,既不会耽误工作,又能就近照顾她。 等看着她吃了半碗粥,很快也到八点了,沈延卿嘱咐她好好在病房待着等医生来查房。 “好,我知道了,你快去上班。”江汨罗乖巧的点头,催他快走。 沈延卿一时有些失笑,低头捧着她的脸亲了亲她额头,又哄她说过几天周末了就陪她去翠湖山庄散心,这才走了。 早上门诊的病人依旧还是那么多,沈延卿连喝水的功夫都没有,按理来讲应该格外心无旁骛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偏偏有种没来由的心神不宁。 不祥的预感终于在快到中午时实现了。 “沈医生,你女朋友跑啦!”心内的护士打电话过来,第一句就这么骇人听闻。 沈延卿眼皮重重一跳,呼吸都变重了不少,“……怎么回事?” “她今天不是要打针么,管床护士到点就去看她针水滴完没有,结果过去一看,人都不在床上,也不在厕所,针水没滴完就被拔了。” 值班护士说,管床护士发现后立刻报告了管床医生,大家一起找都没找到,于是去保卫科调了大楼的监控,发现江汨罗九点多的时候就离开了医院。 “她出了医院往哪个方向去的,左边还是右边?”沈延卿听完后问道。 值班护士似乎也不太清楚,叫他等等,过了一会儿回来,告诉他:“叶医生说是打了车往左边去的,世纪大桥那个方向。” 沈延卿心里一动,明华山别墅区就是朝那个方向的,要是回佳禾花园,就是反方向。 “我大概知道她去哪里了,先给她打电话确认一下。” “不行啊,沈医生,她没带手机,病号服都没换,就穿了件大衣,你还是快点去找她回来吧,小心在外面冻病了,今天那么冷。” 沈延卿心里一咯噔,顿时有些坐不住,可是又实在离不开,只好连声道谢,准备找人去那边看看。 他没有猜错,江汨罗的确是回了明华山的杜家别墅,她身上没有一分钱,直到上了车才想起来没带手机,司机大叔是个好心人,听说她要去明华山别墅,问了句:“姑娘,大冷天儿的你去那边干嘛呀?” “……我回家。”她低着头,应了句,说完才一阵恍惚。 回家呵,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竟然已经将那里当做另一个家。 司机大叔哦哦两声,又道:“你也该多穿点衣服才对。” 她不吭声,有些失魂落魄的蜷缩在出租车后座里,不安的想啃啃指甲,却啃到了一片指甲上的装饰品。 又看着自己的手愣了愣,好像不认识了似的。 到了明华山,出租车就就进不去了,不过好在别墅区大门的保安认得她,想到杜家刚出了事,这位小姐也真是惨,听说她连车钱都没带,还好心的替她给了。 然后用摆渡车送她回到杜家别墅门口,“江小姐,到了,不过门口贴了封条……” 他想说看看就算了反正也进不去,结果话还没说完,江汨罗就已经下了车,走到大门跟前,伸手将封条扯开,用力一推门,就冲了进去。 背后是保安懊恼的哎哎声,“这不行啊……我艹!这是犯法的……” 江汨罗没有听到他说什么,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她用力的往前跑,越跑越快,经过了修剪整齐的灌木丛,一直跑到平时停车的小广场上。 喷泉依旧不停息的涌动,母马回头看着小马,姿态慈爱。只是少了那只整日疯跑后不管多冷都要在这里洗洗手的大猫。 她跑上阶梯,撕下了门上的封条,门没有锁,一推就开,屋子里什么声音都没有,死一般的寂静。 她在客厅里转了一圈,然后大声喊猫的名字:“贪狼!贪狼!你出来!贪狼!” 楼梯上响起一阵什么东西跑动过的声音,半晌,一只硕大的长毛猫冲了下来,横冲直撞的跑到她身边,扒着她裤腿就要抱。 “吓坏了对不对?”江汨罗弯腰将它抱起来,安抚了一阵,“贪狼,你以后就要跟我走了……” 杜家被查封,所有的佣人都走了,包括辛姨,她也走了,这里的一切都当做违法财物被封存起来,等待不知哪天的拍卖后,下一个主人来接手。 见到熟悉的人,贪狼没那么紧张了,它天生胆大,只安静的趴在她怀里,以为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江汨罗抱着它走进一楼那个专门用来放置杜海棠遗物的房间,这里没什么变化,她找了个硬壳纸箱,把要带走的东西装进去。杜海棠的遗照,最爱的星星灯,还有一个粉色的小玩偶。 意外的发现一个从没见过的木箱,不知道是以前没注意到,还是才被有心人放在这里的。 木箱只有成人两只巴掌长,方方正正,没有锁,盖子一掀就开,里面放着一本粉色封面的笔记本。 江汨罗拿出来,小心的翻开,看到第一页的日期,发现这是杜海棠的日记本。或者也不叫日记本,只是她随手记录心情的一个本子,时间跨度很大。 写满了她和陈深的回忆,准确的说,是她在回忆陈深,直到很后面,江汨罗才看到一句:“我甚至不记得他的真名叫什么,可是我爱他。” “我和他有一个女儿,我没见过她,但我想她一定长得很像爸爸,其实我很期待她的到来。” “我想我也爱她,虽然我没有见过她。” 看到这里,江汨罗的眼泪霎时间就涌出了眼眶,内心突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委屈席卷而来。 既然期待过她的降生,也爱她,那为什么到死才肯告诉她真相? 她抱着贪狼坐在地上,背后是挂着粉色窗纱的窗户,有冷风不停地吹进来,吹动窗纱飘啊荡啊,她不停地流眼泪,然后嚎啕大哭。 沈延卿在正午时分带着杨嘉达签字的文书到达明华山别墅,顺利的进到大门敞开的杜家,这是他第一次来杜家,大到仿佛看不到边际。 这里已经没有了往常的人气,什么都没动过位置,却又处处蔓延着萧条的气息。 他听见江汨罗断断续续的哭声,循着声音找过去,看见她哭得像个委屈至极的小孩,眼睛肿得像桃子,一只大猫围着她转来转去,看见他就立刻停下来,警惕的弓起背。 “阿罗,我来接你回去。” 他轻轻的开口,江汨罗的哭声一停,勉强看清了来人,然后伸出手去,“沈延卿,我没有妈妈了。” 那样委屈,又那样摧心剖肝。 第一百一十八章 沈延卿一直都以为江汨罗是不在意的, 至少在今天之前他都这么认为。 她看起来很好,有如新生父母般教养照顾她的姑父姑母,他也没见过谁家的表姐弟像她和梁睿这么要好且亲密, 尽管有许多遗憾, 但也还算不错了。 但是现在他忽然发现,这都只是他自以为的不错。那个长久的在追问为什么别人都有的东西我却没有的小女孩,即便长大了,成熟了, 也还是会觉得委屈。 是啊,别人都有的, 我也该生来就有的, 怎么就偏偏没有呢? 沈延卿突然间理解了,每个人都可能要用一生去治愈童年, 这个问题缠绕着江汨罗,所以她必须找到自己生命的来处,并且跨过去, 才能治愈自己。 而这条路,以前是她自己走, 现在也只能她自己走。 “阿罗乖,不要怕。”他蹲下来,伸手将她轻轻抱住,安抚的拍着她的背,动作放得很轻,就像母亲在哄孩子。 “阿罗乖,不要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不停的重复这一句话,语调平缓而坚定, 试图告诉她,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如果需要他的帮助,他会一直都在。 江汨罗渐渐哭不出声来了,尽管眼泪还在流着,但整个人都不再紧绷,平静了不少,只依旧抓着沈延卿的衣襟不松手。 “站起来好不好?”沈延卿将自己的大衣脱下来,帮她穿上,哄道,“我们先回去,改天再来看好不好?” 江汨罗没说话,用动作表示了自己的顺从。 起身的时候差点因为腿软摔下去,被沈延卿一把托住,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腿麻了吧?忍忍就过了,乖。” 他另一边手摸了摸江汨罗的额头,又试试自己的,觉得有点烫,不由得开始担忧,“得赶快回医院去了,万一等下又烧起来,会很麻烦。” 江汨罗抿着唇,神色间露出一抹忐忑不安来,抬起头看了一眼他。 “别担心,不会耽误时间的。”沈延卿看出她想说什么,无非就是抱歉要他花工作时间来找她之类的话。 “下次要出来的话提前告诉我们好不好?大家都很担心你。”他叹了口气,又重新将她纳入怀中,用手指梳理着她凌乱的长发。 江汨罗缩在他的怀里,点点头,不说话。 有的时候带走了江汨罗一开始就整理好了的小箱子,里面是几样是庆姐儿还是杜海棠时的东西,她打算作为庆姐儿的陪葬,到时一并落葬,只是能不能和江夙生合葬,还要问过江媛。 从明华山回到医院,江汨罗就开始发热,看起来精神还好,只是终日沉默,不爱说话,整天都闷闷的,像是什么都不关心,因为听说是家人刚刚去世心情不好,管床的叶医生没说什么,只提醒沈延卿几句。 “有不少病人会因为亲人的去世过分悲伤以至于患上抑郁症的,你多注意点你女朋友,多开导开导,要是一直这样,早点去神内或者睡眠门诊看看。” 沈延卿没法告诉对方江汨罗的情况有多特殊,只好笑着接下对方的劝告,表示自己会关注她的情况的。 江汨罗的发烧一直持续着,三四天了才终于体温稳定下来,但就在这时,丁四来看她了,告诉她杜明和何固熙很痛快就交代了所有问题,现在相关部门正准备查封轻点罚没杜家的非法财产。 不过因为江汨罗身份特殊,又有重大立功表现,在杨嘉达和沈长河的多方争取下,给开了一个后门,允许她带走杜家别墅里的部分东西,毕竟不是所有姓杜的东西都是赃物。 江汨罗想了想,问道:“贪狼要被罚没么?” 一只活的索马里猫,没收了也没法养,最后不管是卖掉还是怎样,贪狼都免不了受苦,换一个主人要是相处不好,它要么被转手,要么变成流浪猫,品种家猫,还是做过绝育手术的,一旦成为流浪猫,会很惨的。 丁四问道:“您是想带走贪狼?” 江汨罗点点头,“其实那天......我已经把它带走了,要是这样违反规定,我可以先代养,等......的时候,我再买下来。” 事实上,那天沈延卿将她带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连贪狼和它的猫玩具猫窝及没吃完的猫粮一起带了出来,目前正寄养在仁心动物医院。 很多人都关心江汨罗现在怎样了,沈延卿却只说一切都好,没说到底哪里好,孟菲菲追着他问:“汨罗姐还回不回来?” “不知道,这要等她处理好身边的事再考虑。”沈延卿实话实说。 孟菲菲当时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正要追问,就被知道内情的杨烨叫了回去,沈延卿趁机就走了,也不知道大猫现在在医院那边适应得怎么样。 丁四听了她的话,一点意外都没有,杜家现在已经算是只剩她一个了,带走宠物也是应该的。 之后沈长河也来看了她一次,安慰了几句,说起初一跟十五,“都长胖些了,想你呢,你阿姨把你照片给它们看,还认得你呢,每天都在门口等。” 其实猫是认不出什么来的,趴在门口等人也只是小家伙的习惯,江汨罗对它们的记忆力并不抱很大希望,他这么说无非就是安慰她罢了。 沈长河来了一趟,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沈院长的未来儿媳了,幸好住的是单人病房,才免了许多好奇的目光。 又过了两天,江汨罗的精神还是那样,但已经不发热了,正好是周末,沈延卿来给她办出院手续,顺道接她去殡仪馆,梁睿也来了。 这场追悼仪式,最终到场的除了江汨罗姐弟俩,就只有沈家人。 从殡仪馆出来,沈长河看着她,没有说其他无用的安慰话,只告诉她:“你父亲的个人荣誉可以恢复了,但同时,你为这个案子所作的一切都不会被公开,虽然这是我的意思,但......你觉得呢?” 江汨罗怀里抱着骨灰盒,垂着眼,手指在盒面上不在自觉地摩挲着,“我不要那些东西。” 沈长河点点头,看向沈延卿,“你们今天就回自己家住去吧,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待着强些。” 封悦搂着江汨罗的肩膀,摇晃了两下,“阿罗你好好的啊。” 江汨罗点点头,依旧垂着眼,恹恹的,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佳禾花园的房子已经快半年没人住过了,到处都是灰尘,沈延卿不愿意让江汨罗动手,一个人开始收拾,起初有些手忙脚乱,慢慢才好了不少,把卫生打扫干净,屋子通好风,床铺都铺好,已经快到傍晚。 江汨罗抱着抱枕,身边是白色的暖炉,茶壶里住着姜糖红茶,咕嘟嘟的冒着热气,上一个冬天时,初一十五每天看见她生暖炉都会跑过来,在暖炉边躺下烤火。 “喝点热茶,头晕不晕?有没有鼻塞?”沈延卿一面问,一面伸手试她的体温,又问,“今晚吃粥好不好?清淡点。” 又问要不要顺便外面订些食材,江汨罗兴趣缺缺,问一句就点一下头,都没什么意见,只在后来沈延卿问她要不要把初一十五接回来陪她时,她摇摇头,“把贪狼接回来吧。” 沈延卿应好,又坐过来,将她抱住,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陪她坐着。江汨罗靠在他的怀里,安安静静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二天沈延卿出门接贪狼回家,在电梯里遇到前房东阿姨,阿姨看见他惊讶极了,连声问:“小江是不是回来住了啊?” 沈延卿点点头,说是,不过这几天她身体不太舒服,就不去打扰邻居了。 这也是委婉的拒绝大家去串门的意思。 贪狼似乎对他有点印象,但这印象绝算不上好,因为就是他将自己带走的,它已经好些天没见过美人儿了。 它凶巴巴的瞪着沈延卿,背弓起来,发出呜呜的低吼,这么凶的模样,沈延卿却偏偏看出了它的色厉内荏。 他淡淡的说了句:“贪狼快过来,回家了,阿罗在等你。” 它熟悉阿罗这个名字,一听就有些放松,归根结底还是胆子太大,居然就这么相信沈延卿了,轻易就被他捉住塞进了航空箱。 “阿罗,我们回来咯。”一到家,沈延卿就将贪狼提到卧室门口,这才打开门让它出来,它一出来就看见江汨罗缩在床上看出来。 它只愣了一小会儿,然后立刻冲了过去,轻轻一跃就跳上了床,抖抖身子,像巡视领地一样在床上来回走了几圈,也不嫌弃这床小,挑了个床尾的位置就躺了下来。 沈延卿将它之前的表现当笑话跟江汨罗说,末了揉揉它的头,笑道:“你呀,以后千万不能随便出去,有心的一骗就能把你骗走了。” 江汨罗看着它,难得的笑了一下,虽然笑容很浅,但沈延卿却忽然有一种欣慰的感觉油然而生。 但他的放心没能持续多久,当天下午江汨罗又开始发热,而且这次发热比之前两次起病都要猛得多,没过一会儿就越过了三十九度大关,沈延卿吓得魂儿都快没了,一面给她吃药和物理降温,一面联系相熟的同事,同时又做好准备带她去看发热门诊。 不过万幸的是,最终也没有到要重回医院的地步。到了夜里,江汨罗的体温降下来了,沈延卿更加紧张,因为很有可能天一亮就又烧起来了,如果持续下去,很可能就要得肺炎了。 之后两天,江汨罗都一直在白天低热晚上正常中来回反复,连绵不愈,沈延卿终于还是带着她去医院打针了,接连几天,他都让江汨罗下午打完吊瓶后在他诊室门外等着,给她买一杯热奶茶,他下班了再一起回去。 江汨罗的情况坏得有些出乎沈延卿的预料,等她退烧,提心吊胆两天以为她从此就好了的时候,就又出问题了。 她开始失眠,整夜整夜的失眠,只有白天才能睡那么两三个小时,怕影响到沈延卿,在他睡着以后偷偷离开卧室,一个人在客厅待到天亮。 沈延卿发现她会这样,是有天晚上他被梦惊醒,发现身边的位置是冰凉的,人已经不知道离开多久了,这比梦可怕,他怕她出什么事,于是赶紧起来找人,结果发现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边发呆边流眼泪。 不知道她是怎么练到这样的,眼泪流得满腮满脸都是,扑簌簌的从下巴上掉下来,但她的呼吸是平稳的,表情也一动不动。 “阿罗,告诉我,你怎么了,嗯?”沈延卿叹着气,站着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声音充满了疑惑和忧虑。 江汨罗把脸贴在他的小腹上,摇摇头,有些委屈的应:“我也不知道。” 沈延卿问她是不是心里难过,她摇摇头,说没有。沈延卿又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也没有,甚至问到了她是不是觉得杜明的事让她觉得压力特别大特别难以接受,江汨罗想了想,又觉得不是。 “最多只有一点愧疚,但好像这么说又不够准确,我们更像一场彼此心知肚明的互相算计,他投入金钱和虚情假意,我表现依赖和天真,看起来是我赢了,其实是他不想玩了。” “对我……庆姐儿,我也没什么可遗憾的,比跟我爸好,起码我们相处了那么久。” 她还是不习惯庆姐儿就是杜海棠这件事,这声妈很难说出口。 这种感觉说起来很复杂,江汨罗找不到很准确的词来形容,但沈延卿有些明白了,“那就好,我是怕你把眼睛都哭坏了。” 有些路必须她自己才能走,有些情绪也只能让她自己消化,他能做的只有什么都不问不劝,安静的陪伴。 江汨罗花了将近一周才摆脱这样的处境,在沈延卿特地带回来的安神香囊和安神汤的帮助下,开始慢慢恢复正常的睡眠节律,只是依旧有些沉默,沈延卿想了想,问她:“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上班算了?” 起初江汨罗没应,觉得会影响他,“你又要看病人,还要担心我,太累了。” “可是你一个人在家里,我看不到你怎样,会更担心。”沈延卿说着,又亲亲她的脑门。 等他第二次再问,江汨罗就同意了,每天早上睡醒以后,自己洗漱又喂了贪狼,就坐公交辗转一个小时甚至更久去到军区医院,恰好到中午的饭点,和沈延卿一起吃饭。 午饭过后陪他去做针灸,下午他出门诊,她就点一个奶茶外卖,安安静静的坐在诊室外面看书,等到太阳下山甚至更晚,沈延卿下班,和她一起去找地方吃晚餐。 度过圣诞节没几天,到了元旦,这一年的日历翻过最后一页,被江汨罗郑重其事的收了起来,对她来说,这一年比过去任何一年都要特殊。 她的状态终于在沈延卿的期盼中慢慢好转,偶尔又能看到她熟悉的笑脸了,终于在他们彻底吃腻外面的馆子之前,一切开始好转。 一月份,期末考要到了,经过几个月摆摊科普心肺复苏的学生们操作考核完成得相当漂亮,笔试成绩也十分出色。 按照惯例,容医大的学生们在查看成绩之前,都要完成科任老师评分,这学期有过多少个老师,就要评价多少人,同时为上一年度的“最受欢迎老师”投票。 结果出来之后,沈延卿吊车尾的排在榜单上,论坛上那条“我以为是师姐,结果是师母”的帖子又被人顶了上来。 沈延卿把这个当作笑话告诉江汨罗,说完还要亲亲她脸。 这一晚,他们久违的迎来了属于他们的夜生活,当那种熟悉饱胀感出现,江汨罗忍不住喟叹出声,既感慨,又快慰。 也是这天,事后她蜷缩在沈延卿怀里,脸上潮红未褪,沙哑着声音跟他说:“把初一和十五接回来吧,还有,我想给贪狼改个名字,你觉得叫星星怎么样?” 沈延卿一怔,随即笑得整个胸腔都在震动,他翻身将她压下来,有些泛红的眼尾微翘,“阿罗,你回来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是啊, 我回来了。” 浓重的夜色遮挡住星光,只有路灯恒久沉默光芒四射,但黎明一破晓, 街灯永远亮不过明日光。 不管她处在何种黑暗中, 终究是要走出来的,再难再累,也不想困于泥淖。 幸运的是,有他陪着。 “沈延卿, 我回来了。”她抱住他的脖子,将脸贴在他的心口, 听到他一下接一下均匀有力的心跳, 忽然又泪盈于睫。 和之前更像是生理性流泪的落泪不同,这次她带了哭腔, 闷闷的,一阵鼻音。 沈延卿抚着她光滑的脊背,轻轻的拍, “别哭,阿罗, 别哭,再哭要坏眼睛。” 他拍背的动作已经很熟练,从一开始的笨拙,到现在好像已经有了自己的节奏,花了整整大半个月的时间。 这大半个月,是江汨罗成年以后最难熬的大半个月,她花了许多时间,日夜思考,父母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是生命最初的来处, 还是仅仅只是一个符号,一个求而不得的象征? 好像都有那么一点,她总觉得自己像是穿越回到旧时光里,和那个长不大的孩子对话,然后看着她终于走远。 “我要走啦,你过好自己的日子吧。”她像是听到有一道声音这么说道。 终于还是和从前的自己达成了和解,原谅自己曾经的弱小和无能,不再纠缠和觉得命运不公。 “沈延卿,我爱你。”她忽然又张口,只有短短的六个字,简单,又直白。 沈延卿却忽然怔住,半晌才回过神来,继续拍着她的背,“是吗,好巧,我也爱你。” 她从他的怀里钻出来,在枕头上和他对视着,伸手去描摹他脸孔的线条,轻柔而缓慢,像是要把他刻进脑海里。 “我比她幸运,对不对?” “是,我们不论地位还是精神,都是门当户对,没有阻碍。” 沈延卿知道她说的是杜海棠和江夙生,接了一句,语气笃定,又有点小得意,“没有人比咱们更好,所以……” 他翻了个身,用亮晶晶的眼睛瞅着江汨罗,“我们再来一次好不好?” 江汨罗一怔,随即红着脸猛摇头,“……不好,我腰疼。” 沈延卿啧了声,有些失望的躺回去,“你这样不行啊,要不要去拍个片子看看是不是腰椎间盘突出?” 江汨罗:“……”我看你现在就挺突出的:) “我要睡了。”她拉拉被子,把自己藏进去,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抓门声,是贪狼看见他们屋子还有灯光,想进来了。 沈延卿伸手把灯关了,卧室里黑下来,门外的抓门声也戛然而止。 黑暗里俩人还是在窃窃私语,“阿罗,你明天还跟不跟我去上班?” “太冷了,我……” “你想啊,好,一起去,明天吃食堂的鸡排饭好不好?” “不是,我没有……” “别说话,你有。” “……哦。” 安静半晌,江汨罗快要睡着了,他忽然又摇摇她,哎了声,“一直没问你,过年怎么过?” “回家过啊。”江汨罗回答得理所当然。 沈延卿稍稍沉默,“……你没想过带我回去吗?” 原来是这个,江汨罗的睡意咻的飞走,翻个身,在黑暗里大概对着他的方向,问道:“你想去吗?” 她把选择的权利交还给他,见家长意味着什么,他不会不懂。 沈延卿应得很爽快,“想啊,我想去看看你家,看看你长大的地方,还有……你的家人。” 江汨罗听完,就应了声好。 半晌,她又问:“我们会一直住在这里吗?” “你想的话也可以,只是贪狼可能会不太舒服,不如把它送给我妈。”反正它就是只色眯眯只会要美人儿的不正经猫而已啊! 江汨罗哎了声,摸索过来拉住他的手,声音里有久违的笑意,“你是在上眼药儿么?” “……我是那种人么。”他嘟囔着,靠过来,挨着她了,才道,“分明是为你们好,家里这么点地方,哪里能给它玩水。” 索马里猫喜欢水,喜欢自由,九十多平的小三居实在太小了,并不适合饲养它。 “我知道,再等等,至少要让它和初一十五还有初七熟悉熟悉。”江汨罗低声道。 沈延卿听她提起那三只,突然觉得头疼,“我觉得我们应该买栋新别墅,不然装不下这四个活祖宗,贪狼绝育了的吧,也不是雌雄同体罢?别哪天突然有崽子上门来认亲,我会崩溃的。” 江汨罗愣了一下,终于低低的笑出声来,这是这段时间来她第一次这样高兴。 但再高兴,也抵不过睡意,这次是真的睡着了,沈延卿和她说话都没有回应,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枕边的安神疏肝香囊散发着清淡的药材香,香附、沉香和檀香这些本来就是芳香类药材,闻起来很舒服。 天亮的时候江汨罗还在睡,沈延卿轻手轻脚的起来,换好衣服后出来洗漱,临走前生好了暖炉,炉子上热着牛奶和红茶。 “贪狼,你以后就叫星星了啊,在家好好看家,到点儿了记得叫妈妈起来。”他弯腰揉揉大猫的头,嘱咐道。 贪狼歪着头,毛毛脸有些茫然,昂,星星是什么鬼哟?新的小伙伴吗? 可沈延卿却觉得这个名字要比贪狼好,贪狼听起来太凶了。 江汨罗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多,推窗看出去,到处都是安静的,她突然觉得不上班也挺好的,睡懒觉真舒服,尤其冬天的时候。 屋子里没有地暖,好在还有暖炉,她看见大猫慵懒的趴在暖炉边甩着尾巴假寐,突然觉得之前的日子都像在做梦,而它本来就是自己的宠物。 “贪狼,过来。”她叫了一声,等着地上的大猫和往常一样飞奔着跳进她怀里。 可它没有,它只是翻了个身,露出肚皮来,歪着头直勾勾的看她,像是在问你干啥。 江汨罗拿了梳子坐到它旁边,给它梳毛,长毛猫梳毛有些麻烦,可贪狼身上却没有打结的毛发,看来尽管她沉溺于个人世界,但沈延卿却将它照顾得很好。 “你以后叫星星好不好?星星,是很漂亮的东西,她很喜欢,贪狼原本就是星宿。” 贪狼静静地躺在她身边,任由她怎么摆弄都不反抗,它觉得这日子也不错,虽然住的地方变小了,吃的东西也只有猫粮了,可美人儿还在啊,它没有被抛弃呢。 在初一和十五从沈家搬回来之前,贪狼似乎已经慢慢习惯自己的新名字,星星。 初一和十五是周末的时候回来的,原本是沈延卿去接,结果不仅猫回来了,还来了两位长辈。 封悦跟沈长河跟着一起过来,说是要庆祝江汨罗终于康复,可是看见她,封悦又忍不住抱着她一阵哽咽,“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啊,是不是臭小子不给你饭吃,看我给你锤他!” 江汨罗原本眼睛有些湿润,这会儿却眨眨眼,难过不起来了。 看自家老娘真要打过来,沈延卿连忙往旁边一躲,然后捞起和初一十五对峙的大猫,往老人家怀里一塞,“妈,您看看咱们家新成员,是不是带出去特有面儿?” 棕红色的大猫原本还气势汹汹,突然被抱起来,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顿时就懵了。 “喵——”干啥干啥我这个大哥不要面子的吗!? “哟,这猫的声音还真好听,撞钟似的,又清又亮。”封悦惊讶的抱着怀里的猫,揉揉它的见,又捏捏它的鸡腿子,“真结实,就是……这脸怎么这么严肃?” “不严肃,跟它熟了它就给你卖萌了。”江汨罗忙道,伸手拍拍星星的头,“乖,给奶奶笑一下。” 贪狼愣了愣,它对新名字还是有些不习惯,半晌才又喵了一声,脸上表情还是很严肃,绿色的眼珠子转了转,选择就地翻个身,露出肚皮来。 这是它表示友好的动作。 十五一看这样整只猫都炸了,啊有人跟我抢奶奶,揍你丫的! 它冲过来,抬爪就要打,却被江汨罗一下拦住,抱了过去,被人亲了老大一口,“乖乖,妈妈想你。” 味道很熟悉,十五愣了愣,终于反应过来,挨着江汨罗使劲蹭,嗯嗯啊啊叫个不停,像在跟她说话,最后舔舔鼻子,有些委屈的缩在它怀里。 “……对不起,是妈妈不好。”江汨罗摸着它的背,吸吸鼻子,“以后不会了,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昂——呜——”行叭,这是你说的啊。 它伸出一只爪子来,不知道是无意的,还是真的懂,就这么和江汨罗掌心对掌心,像是在做约定。 初一原本正在跟贪狼对峙,突然看到它被抱走了,整只猫就放松了下来,它是从小就被养在家里受尽宠爱的,看到大人们对新猫关注,一点都没有觉得不安。 当然,也有可能是被心大的初七同化了。 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见初七,它更大只了,已经快要一岁半的哈士奇,不像小时候那么呆萌,越来越有二的气质。 它正在到处闲逛,厨房,浴室,阳台,到处都有熟悉的影子,咦,我以前是不是在这里睡过? 它歪歪头,直接在阳台角落趴了下来,初一走过去,在它身边蹲下,外面有飞鸟一掠而过,两只小东西顿时就兴奋起来,好像是想起来他们曾经这样在这里看过风景。 唯一感到不习惯的只有贪狼,原本屋子就小,一下来了三个新伙伴,就更逼仄了。 对于新名字,沈长河没说什么,只是他一开口,仍旧是叫贪狼,贪狼听见,就咻的一声跑到他身边,坐下来,等着被投喂。 江汨罗有些无奈,“它好像不太喜欢新名字?” 沈延卿道:“你继续叫,多叫几天,它就会习惯了,条件反射罢了。” 听到相同的音节声调,知道那是在叫自己,就会给出回应,并不是猫真的听得懂那是它的名字,只是习惯之后的条件反射罢了。 江汨罗抿抿唇,有些无奈的笑笑,“可是我看你爸爸,好像更喜欢贪狼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听起来很霸气。”沈延卿实事求是的道,毕竟古称贪狼星为杀星,一股子杀伐果断,野心和智谋绝佳的气息。 而且古人说过,“贪狼铃火四墓宫,豪富家资侯伯贵”,听听,多吉祥的批语,如果忽略掉贪狼星主欲望、贪欢享受这一点的话。 不过说起来,这个名字似乎正是杜明大半生的写照,聪敏机巧,野心十足,心有城府,又欲望强烈,贪心不足,否则不会越陷越深,走到今天这一步。 不过这些话他没有和江汨罗说,只道:“我爸是当兵的,肯定喜欢贪狼多过星星,你看我妈就更喜欢叫星星。” 江汨罗闻言不由仔细听了一下,却听见封悦叫的是:“大星星~” 就像她叫初一十五会是:“小初一,小十五。” 轮到初七,就又是大初七了。完全按照体型大小来叫的嘛。 “……不了,还是叫贪狼罢。”她不能想象每次听见叫大星星就跑过来的大猫,那样她会以为看见人猿泰山的。 最后贪狼也没有改名,成了在杜家那段时光里江汨罗唯一的纪念。 二月份就要过年,在那之前,江汨罗特地与江媛和梁东山视频通话,说了这半年来发生的事。 江媛听了沉默半晌,突然就哭了,“你怎么不告诉我们,要是你回不来……你怎么跟你爸一样,白养你这么大了……” 江夙生不告而别连死都不知道为什么死又死在哪里,一直是江媛耿耿于怀的事,即便他已经魂归故里,但只要想起过去几十年他这么悄无声息,江媛就觉得心里难过。 江汨罗一个劲的道歉,用庆姐儿的事来转移话题,这是一个黑帮老大的掌上明珠看上了手下小喽啰的俗套故事,然后有着警匪对立的阻碍,他们始终没有在一起。 再然后小喽啰身份暴露,千金小姐毅然决定跟他一起逃亡,她以为有了孩子能叫父亲看在血缘关系的份上放过情郎,毕竟孩子不能有父亲。 但她太天真了,没有父亲有什么要紧,帮派里孤儿多得是,于是她的情郎被借住的人家那被买通的大儿子带人来弄死了,小姐被强行接走,生下一个女婴。 女婴不值钱,索性扔了吧,他们前脚刚走,组织上派出的人后脚就到,把女婴带回了容城,交还给小喽啰的家人抚养。 许多年后,小姐已疯,还改头换面,女婴也已经长大,这段故事终于落幕,上一辈的人都走了,所有恩怨至此结束。 江媛觉得这个故事可真长,“拍成八十几电视剧我觉得肯定很多人看。” 她早不哭了,只是眼睛还有点红,梁东山抱着阿狸,笑眯眯的问江汨罗:“所以你妈妈的遗愿就是跟你爸合葬?” 江汨罗点点头,又解释道:“还是听你们的意思,要是不愿意就算了,在这边找块墓地也不难。” 江媛却道:“费那钱做什么,回来就回来罢,好歹生了你一场,我又不会跟个死人过不去。”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转眼间街面上就红彤彤起来,到处都是过节的气息,年终于来了。 第一百二十章 江汨罗在回家之前终于去了一趟仁心, 她站在门外,手里牵着初七,还提了一大兜东西, 略有些感慨的看着这个离开了大半年的地方。 “江医生, 你回来啦?”门卫室里坐着的老王叔发觉外面有人,探头出来看,见到是她,忍不住一愣, “哟,初七也来了, 好久不见了。” 江汨罗笑了笑, “是啊,您最近还好?” “好着呢, 跟以前一样。”老王叔笑呵呵的应道,“就是你来得不凑巧,大家都回去过年了, 今天就剩杨院长两口子在。” 仁心历来都是年二八放假,年初五开始正式上班, 放假期间只有在本地的医生回来轮流值班。今天已经腊月二十九了,除了杨烨不会再有谁来。 江汨罗摇摇头,“不要紧,放完假回来就见着了。” 她同老王叔寒暄了两句,带着初七往里走。到处都很安静,一草一木都还是从前熟悉样子,但又好像有点细微的变化,比如前台的打卡机应该是新换的,柜台上多了一个招财猫储蓄罐。 但也有很多东西和从前一样, 比如那个装小肉干的盒子,还是满的,就算她不在,同事们依旧给吉祥物五一准备了充足的零嘴。 “喵——” 五一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一眼看见初七,愣在原地,歪着头,不知道这个大东西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 “五一,不认识我了么?”江汨罗笑着叫唤它一声,弯下腰来,将东西放下,再向它伸出手,像以前那样召唤的招招手指。 五一听见它的声音,圆滚滚的头动了一下,耳朵竖起来,前后动了动。 “昂——”初七叫了一声,有些雀跃的想冲到塔跟前。 五一这时突然疯了一样朝他们跑过来,快得像一道闪电,云滚滚黄澄澄的那种,最后滚在她脚边,伸出爪子勾住她的裤子,喵喵喵的叫嚷起来。 声音有些凄厉,似乎极其委屈,江汨罗弯腰将它抱起来,它一头就扎进她怀里,两只爪子紧紧勾住她的羊绒衫不肯放开。 “怎么了?生我的气对不对,对不起啊,那么久没来看你。”初一和十五偶尔去沈家还能见到,五一是真的半年不见了,江汨罗想到这,又忍不住一阵愧疚。 五一在她怀里不停歇的喵喵叫 ,用头顶对着她,声音有点闷闷的,越听越有点愤慨的意思。 也是过了好一阵,在江汨罗不住的安抚之下,它的声音才从喵喵喵变成哼哼,然后伸舌头舔舔爪子,抬起头碰碰她的下巴,这是表示亲近了。 江汨罗松了口气,低头吧唧一口它的圆脑壳,“谢谢五一。” “嗯——” 这一声应得和十五一模一样,果然是亲母女,江汨罗笑着又吧唧它一口,它又哼唧一下,有人说小猫小狗听不懂人类的语言,猫还性情冷漠难养熟,可是它们总是在打破人类常规的认知。 比如五一,比如贪狼。 杨烨在办公室里和人谈话,听见外头突然传进来一阵持续不停的猫叫,是五一的叫声。 他并不觉得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因为保安室没有内线电话进来,最大的可能就是有客人带了比较大型或者比较凶悍的动物过来,让五一感觉到危险才会这样。 “你先坐坐,我出去看看,处理一下病宠。”杨烨眉头一皱,向对面人说了句,然后推开椅子起身走出办公室。 他从走廊上匆匆走出,在刚要走近前台时忽然停了下来,望着门口处抱着猫的年轻女郎笑了起来,刚要说话—— “嗷——”原本蹲着的二哈突然站了起来,夹着尾巴就往后退,一直钻到了主人的身后,才伸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地看他。 杨烨:“.......”讲道理,我也没对你做过什么吧,至于见侩子手一样??? 江汨罗听见初七的嚎叫,抬起头来,“院长。” 上一次见面还是杜明的七十大寿,杨烨和林晨赴宴,顺道将杨旭介绍给她,时隔半年,杨烨是一点没变,变的只有她一个。 杨烨笑着向她走过来,“前阵子我听沈先生说你身体不大好,现在能出门了,是没事了?” “前阵子一直发热。”江汨罗点头嗯了声,挑了个不要紧的病症来做理由。 杨烨没有追问是真是假,因为这个并不重要,“那、什么时候能回来上班?你的很多老客户三天两头就问起你。” “怎么都得要过了年吧,或者开春,您也知道我情况特殊。”江汨罗回答的时候有些歉意,知道这样的老板难得,居然还给员工留坑等人回来的。 可是那些事不彻底结束,她又实在没有工作的心思。 杨烨闻言点点头,“也好,等你什么时候能回来了,提前说一下就行,你......” “江小姐?”杨烨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另一道声音打断了。 是杨旭,他本来今天没什么事,带自己养的那条黑背过来看看牙齿,原想等四叔一起回去,便暂时留下来没走,没想到这么巧,竟然会见到江汨罗。 他想起杜氏出事之前,她打电话给自己借场地那天,关于合作案没有进展之事,她说的那几句话,什么祸福相依之类的,他后来觉得不安,叫人去查,结果什么也没发现,还当是这位故意搪塞他的,结果进了十二月就突然一个天雷打下来。 两家的合作才起了个头就遇到这种事,杨旭是真哭都没地儿哭,跟家里商量几天都拿不定一个最终方案,眼看着这笔钱就要打水漂了,沈延卿倒给他打了电话。 对这位沈医生,杨旭一直以来的印象,就是个知识分子,他身上的标签离自己最近的就是杜董事长外孙女的男朋友,军区那边的人,但凡有点交集都是因为江汨罗。 “冒昧打扰杨总,一是向您道谢,借了场地给我们,学校觉得这样的教学方式很好,不知道杨总愿不愿意跟我们签订协议,让这样的科普活动长期开展下去?二来是受人之托,听说杜家的那块地要重新进行拍卖,不知道杨总愿不愿意当个领头羊?那个方案有阿罗一份心血,要是您愿意,我们合作怎么样?” 一连三个问句,把杨旭差点吓出个好歹来,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勇了的吗,知不知道那块地王当初的成交价是几十亿不是几十块?就算他答应和他合作,沈家有这么多钱么? 他直接就问了,对方笑道:“当然不是您和我做生意,是和延洲科技,要是您愿意,延洲的周总会很乐意与您联系的。” 也是直到前几天他才知道,原来沈延卿是延洲科技的第二大股东,周洲的意思,是想到时候将公司办公地搬到那边去,所有娱乐项目在对外营业的同时,还会作为集团员工的福利之一,并且提出了增加AI体验馆的新构想。 杨旭听着他口若悬河头头是道,仿佛看见大把的钞票在眼前飞过,不由得感慨真是后生可畏,虽然对方就比他小两三岁,但画大饼的功力比他厉害太多了。 起初他还担心过杜家倒了江小姐的生活可能会落魄,从普通人到杜家小姐就像走了泼天大运,结果好日子还没享受到一年,就又跌落云端,俗话说得好,由奢入俭难,日后日子指不定怎么难过呢。 结果没成想,人家没了富贵的外家,还有个本事的未来婆家,日子坏不到哪里去。 不过当他把这件事说出来,并且由衷祝贺江汨罗觅得良人时,对方似乎并不知情,他不由得一愣:“沈先生没有告诉你这件事么?” 江汨罗是真的有些意外,“......我不过问他这些事的。” 杨旭闻言便笑,“说不定是沈先生要给你的惊喜,倒叫我个大嘴巴给说破了,要不然你忘了吧,我刚才什么都没说过。” 他这话刚说完,江汨罗和杨烨就一齐笑了出来。 江汨罗今天来也就是来看看,没待多久就回去了,碰上沈延卿下班回来,说是上午病人不多,下午也没门诊了,干脆早点回来。 “出去遛弯儿了?”他从后面抱上她的腰,亲了一下她的头顶,柔声问道。 又说:“阿罗现在很棒,都可以自己出去遛弯儿了,要继续保持这种习惯,才能有好心情好身体,等过了年你回来,咱们去翠湖山庄住几天好不好?” 说话间那种哄劝的语气,好像哄孩子的小爸爸,江汨罗忍不住失笑。 半晌才道:“我今天在仁心见到杨氏的杨总了,就是借咱们场地那位,他和我说了一些跟你有关的事,你猜是什么?” “你这不是询问吧?”沈延卿眉头一抬,语气里流露出笑意来,“我是不是该主动招供,今晚才能睡卧室?” 江汨罗抿着唇,头一歪,躲掉了他落下来的亲吻,“你知道就好,所以说不说?” 这能不说么,沈延卿腹诽,然后老老实实的把他和杨旭的来往都说,了,强调道:“我真的只是个传话的。” 江汨罗笑着嗯了声,问他周洲怎么会想到这事儿,结果出乎意料,“其实周洲早就想这么干了,还托过我,让我找你跟你表哥搭个线,我给回绝了,说已经跟杨氏有默契了,谁去都白搭,他还失望了老久。” “他就想要个AI体验馆,那是他的梦想。” 只是没想到梦想实现起来那么曲折。 江汨罗听完还没说话,沈延卿就又说了另一个事,“杜家在阳明山的别墅到时候要拍卖,你......想不想再住回去?我手上刚好有一笔钱......” “不了吧,有些事,让它全部过去更好,姥爷......杜董事长未必希望我是那栋房子的新主人。” 江汨罗淡淡的打断了他未完的话,这似乎是她和杜明达成的另一种默契,给彼此留存最后一点体面,他恨陈深,自然不愿意陈深的女儿继承他的东西,即便那也是他的外孙女。 沈延卿说:“他的恨太没头脑了。” “可是人间哪会件件事都那么有头脑的。”江汨罗轻声反驳道,又转了个身,跟他面对面,搂住他的脖颈,“我喜欢你也是没头没脑的呀。” “胡说,明明是因为我那么好,还喜欢你,对你一心一意,才会打动你。”他轻哼了声道。 这人夸自己还挺能开口,江汨罗失笑,换了个话题,问他晚上要不要吃火锅。 下午时他有个科室的视频会议要开,大概是一个院外会诊的病例,江汨罗便独自外出采购晚上吃火锅的食材。 沈延卿开完会,躺在沙发上看杂志,电视放着不知道哪部电视剧,暖炉持续不断的散发着温热的气息,沙发软得让人想长在上面,他渐渐有些昏昏欲睡。 贪狼轻手轻脚的跳上来,刚要踩上他的肚子,就看见十五也跟着跳上来了,它想了想,又跳了下去,还是跟初七挨着——说起来很奇怪,家里三只猫,都和初七很亲近,连来得最晚的贪狼也一样。 哼,好男不跟女斗,猫也一样,谁叫它是哥哥呢。 第二天是年三十,沈延卿还有半天门诊要出,江汨罗把之前准备好的一份年货交给他,嘱咐他带回去。 “我们初三上门拜访方不方便?”沈延卿问完,盯着她的眼睛看,生怕错过她一丝一毫的情绪。 江汨罗抿着唇笑,“可以啊,亲友是不是就年初三开始串门?” “你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沈延卿拉着她不放,有些着急了,“我们早就说好了的。” “谁跟你说好了?”江汨罗横他一眼,有些嗔怪似的,“再不走你就迟到了。” 沈延卿一屁股坐回沙发上,像被人欺负了似的,气呼呼地,“不去了,没意思。” 江汨罗顿时失笑,赶紧说自己刚才是开玩笑的,年初三一定在家等他来,这才把人哄好了赶去上班。 收拾好行李,梁睿来了。姐弟俩拉着一车的年货,并三只养得油光水滑的猫主子,踏上了返回青县的路程。 年,就这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阿睿:这只猫性别歧视,一点都不可爱。 贪狼:呐,给你rua~ 阿睿:吸溜——真香—— 第一百二十一章 江汨罗跟梁睿在高速路上一路堵着车, 到下午两点都过了,才终于进了许县境内。 路上的车多了很多,都是在外工作回家过年的人们, 街面上红旗红灯笼, 临街的店铺好多都关了,小地方的人,年三十早早就收工回家准备年夜饭。 踩着寒风到家,一进门就被使唤, “赶紧的,你俩把春联和门神贴一下。” 梁睿应了一声, 弯腰将初一和十五放出来, 它们对这里还有印象,尽管家里的三只猫已经胖到认不出来了。 只有贪狼缩在箱子里不肯动, 江汨罗弯下腰,耐心的哄着它,“贪狼, 快出来,到家了呀, 别怕好不好?” 这里对它来说,是比佳禾花园那片小天地更加陌生的地方,到处充满了未知的陌生气息,即便它天生胆大,也还是会觉得害怕。 梁睿也凑过来哄,他还不如沈延卿让贪狼熟悉呢,顿时更不敢动了。 “走吧走吧,让它自己待会儿,有点应激, 等它缓缓。”江汨罗放弃劝说,起身将梁睿也拉走。 贪狼就这么缩在箱子里,自闭了一会儿,又悄悄伸头出来看一眼,正好看见阿狸趴在桌子上看自己,立刻呲牙咧嘴的呜了声。 把阿狸吓得差点从桌上滚下来,“喵——”,太、太可怕啦! 江媛正从厨房回来拿香料,看见一个红棕色的猫头伸出来,咦了声,“这猫怎么以前没见过?” 然后扯着嗓子问江汨罗,“你又养一只新的啊?” 江汨罗嗯了声,指挥着梁睿,“左边一点,再左一点……过了过了……好了,就这样。” “这是横批,贴上去。” 等贴完对联回来,她才告诉江媛,“贪狼原先是杜家的,我要是不带它走,它就要被送去动物收容中心了。” 江媛闻言愣了愣,“……怎么就这样了?” “犯的事儿大,现在过年,还没披露,等过了年……”江汨罗抿抿唇,“您看新闻看到的话也不用太惊讶。” 江汨罗没告诉她江夙生是杜明派人弄死的,不忍心她一把年纪继续难过,只告诉她杜明参与贩毒,江夙生当年就卧底在他们组织,后来行动收网时出了事。 小老百姓过惯了平静的日子,乍一听这种事还吓一跳,随即又后怕,要是江汨罗出了什么事,等她百年,去到底下都不知道怎么跟大哥交代。 眼看着她又要开始数落自己,江汨罗立刻开始转移话题,“对了,我男朋友说年初三跟家里人来拜年,可以么?” 江媛一怔,“……这就上门了啊?” “还没定,就当普通亲戚朋友来玩儿呗。”江汨罗故作镇定,轻描淡写的解释着,却偷偷用眼风去扫她。 家里头就俩孩子,江媛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一时间有些紧张,“这怎么能是普通亲戚朋友,那可是……哎,他爸妈是做什么的?你见过了?” “爸爸是军区医院的院长,妈妈市一中的英语老师,今年应该……”江汨罗抬着下巴努力想了想,“教高二?好像是的。” 江媛一听顿时肃然起敬,她最佩服读书人了,“……咋就看上你了呢?” 江汨罗的笑容僵在脸上:“……”我哪里不好,你说啊!!! “哎呀,也不是你不好的意思。”江媛立刻给自己描补,“这不是咱们两家差得有点多么……我怕你到时候受委屈。” “不会有事的。”江汨罗垂着眼,目光落在她粗糙的露出青筋的手背上,心里一涩,这就是她的姑姑,有时候说话刻薄,可是却用这双手撑起了整个家。 她郑重其事的解释道:“我们很好,而且……他爸爸您该见过,就是当年把我抱给您的那个人。” 江媛一怔,立刻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一个陌生人,把一个襁褓递给她,说这是她哥哥的孩子。 命运的齿轮在那一刻开始转动,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原来是他……”江媛讷讷的说了句,又突然打了鸡血似的,“那更得好好招呼了,你的救命恩人呢!” 江汨罗没管她了,自顾自进了屋,看见贪狼已经从箱子里出来,站在边上一脸警惕的看着屋子里所有的生物。 梁东山拿着肉干,试图哄哄它,可它却无动于衷,梁睿在一边说风凉话,“爸你快省省,这只猫有严重的性别和颜值歧视,只要漂亮小姐姐,谁都不行。” “啊——”,贪狼叫了一声,像是听懂他的话后开始反驳,胡说,明明漂亮小哥哥我现在也爱!你长得丑不要赖我! “贪狼,来妈妈这儿。”江汨罗朝它招了招手,拿着水杯,“来喝水。” 看见江汨罗回来了,它就哒哒哒跑过去,委屈的蹭着她裤腿,低声喵了几下,然后扒着她的手开始喝倒在一次性碗里的水。 喝完水又吃了两块肉干,这才缓了过来。 “这是妈妈的老家,我们到处看看好不好?”江汨罗抱着它,在屋子里上上下下的转悠,“今晚你睡哪里好呢……” 转了一遍屋子里里外外,江汨罗又抱着它去认梁东山,“这是姥爷,来,给姥爷摸摸。” 贪狼趴在她怀里,勉为其难的让梁东山摸摸头和脊背,“这猫儿养得真好,毛看着都反光。” “阿狸不也这样。”梁睿凑过来,rua它的猫头,“贪狼,我是舅舅,你让我抱抱,回头给你买玩具。” 贪狼看他一眼,头一别,又扎进江汨罗怀里。 江家已经没什么长辈和近的亲戚了,梁家也差不多,于是大年初一初二都清净得很,梁睿打了一整天游戏,江汨罗跟江媛忙进忙出,准备第二天的宴客。 贪狼经过这两天已经适应了江家的生活,这里到底是比江汨罗的小房子要宽敞,它有能跳能玩的地方,还能爬树,天井那儿有个水盆,江媛洗菜的水没倒,它立刻就跑过去玩了。 “哎哟你个倒霉东西,等下感冒了哇!”江媛见了要来赶它,它一溜烟跑走,半晌又跑出来,仿佛要跟人玩捉迷藏。 江家来了只不一样的大猫,脸老是臭臭的,还会爬树,声音像敲钟一样响亮,这个消息在附近邻居的孩子中传开了,院门没关,时不时就有孩子跑过来看稀奇。 贪狼不愿意叫他们看,一看有人,立刻就蹿进屋里藏起来。 大年初三一早,沈延卿就带着父母和初七出门,一路上封悦都很紧张,“你说亲……阿罗姑姑好不好相处,会不会不同意我们提亲?” “不是提亲,就是简单的拜个年。”沈延卿连忙纠正道,他倒是想提亲,问题是江汨罗同意么。 “对对对,就是去做客,认识一下。”封悦赶紧点头,又回头看一眼跟初七玩手搭手的沈长河,“老头子你都不紧张的么?” “一家里不能人人都紧张。”沈长河慢吞吞的应着,“儿子,你着急归着急,别跟前面的车跟太紧,小心追尾。” 沈延卿顿时被说出个大红脸,清两下嗓子,车速放慢了一点。 奇怪的是,等到了江家,反而又都不紧张了,江汨罗出来接人,指挥他停车,“就这儿吧,靠里一点……没事的,蹭不着……” 她穿着红色的小棉袄,黑色的棉裤,还有粉红色的棉拖,脂粉未施却朱唇黛眉,明眸皓齿,笑起来像个甜姐儿,虽然才两天,但沈延卿却觉得已经和她分开了许久。 他拉着她的手,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她招呼封悦跟沈长河,“叔叔阿姨快进来,外头冷。” 介绍几位长辈认识的场面没什么好说的,等坐下了,封悦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两个红包,一个塞给江汨罗,“阿罗新的一年平平安安哈。” 又拿着另一个,“咦,不是说阿罗还有个弟弟么?” 江媛觉得有点丢脸了,“呃、还没起来呢……” 说着走到门口,仰头冲楼上叫:“梁睿!起床了!你叔叔婶婶来了!” 梁睿刚起床,听得一脸懵,叔叔婶婶?谁啊,活了二十多年怎么没见过? 等下了楼,一眼就看见沈延卿抱着一只橘猫使劲揉,贪狼正骑在一只哈士奇背上满屋子转悠,下意识就叫了声:“姐夫你来啦。” 场面顿时有瞬间的寂静,吓得他一激灵,卧槽!我姐夫到底见家长成功没有,我是不是叫得太快了!? “呵呵,呵呵呵……”他干笑着,在江媛吃人的目光里走过去,迎上封悦和煦的目光,“这就是阿睿吧,哎长得真帅气,听说你在延洲上班?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了不得,个个都年少有为。” 说着又夸了两句江媛会教孩子,再给个大红包。江媛就乐意听人夸她家孩子好,加上封悦是当老师的,跟人交流是本能,很快就聊了起来。 等到了将近中午,郑树一家三口也到了,这是江汨罗第一次见到他儿子,一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屋子里很快就分成了三派。 一边是三位主妇家长里短,一边是三位父亲聊工作和国际大事,沈延卿他们开始组队打游戏,难得有两位高手不嫌弃沈延卿菜,带着他一路碾压杀出重围。 江汨罗最有空,一边逗猫一边观战,瓜子皮扔成座小山。 晚上吃过饭,大家就散了,封悦跟沈长河回容城,把车开走了,沈延卿被留下来,站在门口有点可怜兮兮的。 江汨罗有点不知道怎么安排他,先是问:“什么时候上班?” “年初七。”沈延卿应道。 江汨罗点点头,犹豫片刻,“……那你晚上怎么睡?” 沈延卿说不知道,要是在容城,他是跟她睡的,可这里是许县,不一样了。 “那就等会儿再说吧。”江汨罗清清嗓子,决定先放下这件事。 他们都不知道,江媛偷偷把梁睿叫走了,背着所有人,悄悄问:“在容城的时候,你姐跟那谁一起住的?” “你说我姐夫啊?”梁睿摸摸头,老实道,“是啊,他们住一起的,住我姐那儿。” 应完又问:“你问这个干啥,想当姥姥了?” “……那么多猫狗,我早就是姥姥了。”江媛一巴掌打他背上,骂了句,“走开,看见你就烦,瞅瞅你回来几天胖的……” 梁睿:“……”我特么在你这儿永远宝贝不过三天:) 眼看着快到睡觉时间了,江媛还没动静,江汨罗想了想,主动去问:“姑,客房有被褥的罢?” “要什么客房啊,你俩分房睡的啊?”江媛乜着眼看她,一副我早就知道了的表情。 江汨罗忍不住有些尴尬,红着脸,没敢应,转身就跑了。 “怎么样?”沈延卿看她回来了,靠过去,小小声问道。 江汨罗含含糊糊的应:“……说是让你跟我睡。” 沈延卿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那股喜意在眼角蹦哒,怎么压都压不住,也不用说话,光是笑就让江汨罗忍不住脸红透了。 这是沈延卿第一次看到江汨罗成年之前住的地方是什么样的,比她在容城的住处要简单得多,小碎花的床铺,一边是梳妆台,一边是书架,中学时代的课本都还留着。 她留在书本上的字迹很娟秀工整,还没有进化到如今的医生专用字体,沈延卿翻着书,翻出一张语文试卷的答题卡来,认真的阅读她的作文。 没读完就被江汨罗一把抢过去,他拽着她的手,将人拉到跟前来,让她坐在自己大腿上,仰着脸看她,“不让我看作文,那我看你?” 江汨罗推了一下他的脸,嘟囔着说他烦人。 就这么滚到了床上,头靠头脸贴脸的窃窃私语,江汨罗问他:“带没带那个?” “带了。”他亲亲她的嘴儿,问她,“你家房子隔音怎么样?” “不知道,应该很一般。”普通民宅么,建的时候也没考虑太多这个。 “隔壁住着谁?” “……阿睿。” 沈延卿笑了声,伸手钻进她衣服里,揉着她的腰,“那你一会儿小点声儿?” 江汨罗脸越来越红,兴致被他撩拨起来,想停下又有些舍不得,只要拼命咬着牙关,不敢哼出声儿来。 在这样的环境下,她紧张得要命,沈延卿被她的紧绷刺激得不轻,愈发用力罚挞,甚至以看她被刺激得差点呼出声为趣,有些轻佻的问她:“阿罗,舒服么?” 江汨罗根本不敢应他,只盼着他好快点结束。 夜一深,周围就显得极其安静,江媛不知什么时候给换的大红被面底下鸳侣成双,叠在一起,密不可分。 作者有话要说:阿睿:今天我还是那个助攻:) 第一百二十二章 冬天天亮得晚, 已经七点了,还是将亮未亮的天色,沈延卿因为换了个地方有些不习惯, 醒得早, 静静听着周围的动静。 什么也没听到,除了自己和身边人的呼吸,什么都没有,连早起的鸟儿都像是已经放假睡懒觉去了。 屋子里更是安静, 又不用开门做生意,江媛就没那么早起, 主妇都还在睡, 别指望其他人早醒。 沈延卿顿时觉得有些无聊,他数着数, 开始玩江汨罗的手指,玩着玩着就玩出了火来。 江汨罗是睡梦中被一双不停游走的手给摸醒的,“......嗯、你做什么?” “睡不着, 阿罗你快醒。”他干脆摇摇她的肩膀,翻身凑上前去亲她的脸。 江汨罗眯着眼, “......你有病?” “阿罗,我们再来一次好不好?”他央求着,望向江汨罗的眼睛湿漉漉的,闪闪发着发光,盛满期待和跃跃欲试,像是如果她不答应,他就会一天都不会开心了似的。 “大家就要起了......”江汨罗被看得头疼,不答应他吧有点愧疚,答应吧又这个点了, 难道大人都起了他们还要赖床? 沈延卿见她犹豫,又加把劲游说,“我快一点就好了,行不行?” 江汨罗不吭声,他等了一会儿,当她是默认了,欢喜的上前来亲她,江汨罗就半推半就的让他得逞。 她是玲珑而饱满的,像秋日熟软了的水蜜桃,沈延卿抚着她背上的蝴蝶骨,忽然说了句:“总算是比前阵子胖些了。” 江汨罗仍旧不说话,被动的让他亲着,怕刺激他闹出更大的动静来,甚至都不敢像以前那样主动给他回应。 幸好清晨的欲望来得汹涌,去得也快,喘息声将停,天光也已经大亮,阳台上传来一阵喵呜喵呜的叫声,贪狼从昨晚爬床的梁睿卧室沿着阳台外放空调主机的地方跑了过来,正在提供叫醒服务。 “真烦人,还得我去洗被单。”江汨罗忽然回过神来,嘟囔着说了句。 沈延卿有些不好意思,“......那我跟你一起去。” “我一个去还不够显眼,带上你告诉全家我们干了什么好事?”江汨罗没好气的推搡,催他起来。 后来沈延卿就站在楼下的院子里,提着逗猫棒,仰头看着楼上的阳台,她正在晾一条白底小碎花的被单,那风一吹,被单就轻轻飘荡起来,连同她的秀发一起。 他看着她,忍不住有些得意,看啊,那个漂亮的好姑娘,是我家的,我们会结婚,会有一个或者两个孩子,会一起走很久的路,去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从春到冬,从年轻到白头。 仿佛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江汨罗趴在阳台上往下看,看他正定定的望着自己,忍不住也回给他笑脸,眨眨眼睛。 “阿罗,快下来,我们去散步。”他把手拢在嘴边喊道。 “马上下来。”江汨罗招招手应得很欢快,说完就转身回了屋,片刻后就跑了出门。 就像以前念书时去同学家叫人一起去网吧似的,只是现在光明正大,不用怕对方家长数落带坏他家孩子。 加上江媛还从客厅门口伸头出来让他们别溜达太久小心着凉,更像了。 沈延卿有些不好意思,抿着唇笑,替江汨罗穿上大衣,拿了狗绳,把还想埋头睡觉的初七硬是拖出了门,其余几只猫都窝在一起呼呼大睡,阿狸和二黄三黄侧着睡成一条,露出柔软的肚皮,初一和十五则团成一团,把脑袋压在尾巴上。 贪狼的姿势和它们都不同,趴坐着眯着眼,有点动静就睁眼看看,江汨罗说:“这是它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后表现警惕的睡姿,爪子放在前面更方便开溜,一有不对劲就随时开溜。” “初一和十五因为来过好几次,对这里还算熟悉,知道是安全的,但和一直生活的家又不一样,所以还留了点小心眼,边睡边观察周围环境,如果时间够久,它们对这里更熟悉,就会像在家一样,睡成一滩。” 正说着,贪狼站了起来,跑到江汨罗脚边,仰着头。用湿漉漉的绿眼睛定定看着她。 江汨罗还没说话,沈延卿先受不了了,弯腰摸摸它头,“你也想出门散步对不对,一起去?” 贪狼看他一眼,又回过头继续看着江汨罗,等她的回答。 江汨罗点点头,“让爸爸给你穿上小衣服就去。” “喵呜——”看我多明白家里谁做主!!! 沈延卿一边笑一边给它穿上江媛昨天才给它做好的红色小棉袄,考虑到外面人不多,就没给它带绳子,一起出了门。 路上没什么人,县城也就巴掌大,走二十分钟就到了步行街,不进街里,往上走一点就到了河边,高高的堤坝,边上种着四季常青的灌木,学名叫基极树,也有很多人叫它福建茶。 初七一路钻草丛,不仅自己钻,还要贪狼一起钻,结果它的小衣服就被树枝挂住了,气得直叫唤,被沈延卿解救出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扑上去打初七,两只谁也不让谁,打成一团,吸引了路人注目的眼光。 江汨罗笑得收不住,边笑边往一旁歪,沈延卿原本要去拉架,可见她开心,又看看虽然在打架但还有分寸的小哥俩,选择了袖手旁观,扶着江汨罗的肩膀微笑看着。 最终结果是贪狼赢了,不管是它本来就很有实力,还是初七让的它,反正最后它很得意的坐在了初七的背上,圆滚滚的脑壳转来转去,一脸严肃表情,别提多趣致了。 江汨罗刚要和沈延卿说它,就听见一旁有人叫她的名字,“江汨罗?” 江汨罗疑惑的回头去看,看见以为穿着灰色羽绒大衣的中年妇女,头发花白,带着老花镜,正看着自己。 她从记忆里找到这个妇人的身影,礼貌的笑着打招呼:“张老师好,好久不见,您身体还好?” “真的是你啊。”张老师抬脚走了过来,笑道,“我都不敢认,你变化太大了,跟以前完全不一样。” “长大了嘛。”江汨罗笑着解释一句,她记得念书时张老师是她初三的数学老师,那时她数学略微拖后腿,还是张老师替她补习的。 也是这位老师,在知道她被同学孤立之后,告诉她,只有走出这里,才会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做人不能只看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因为没有与生俱来的资源,知识才是她这样的人改变命运的武器。 所以她很拼命的考上了容城的高中,也真的如张老师所说的那样,她拥有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未来。 只是后来她回家的时候少,每次回来也没想过要走亲访友,于是十几年了,竟然一次都没有再和张老师见过面。 当年的小张老师还是个将将三十岁的年轻人,现在都已经年近五旬,眼角生了皱纹,鬓边也生了白发,成了老张老师了。 师生俩坐在河边的长椅上,说起过去的这些年,都有些感慨。 张老师还在县中学叫初中数学,已经是初三的班主任,“现在的小孩,比你们那个时候难带多了,都太有想法,好的时候觉得他们个个都可爱,烦的时候觉得没一个能行的。” 她无奈的摇摇头,又问江汨罗现在在做什么,听说是宠物医生,笑道:“这个不错,辛苦是辛苦,但收入好,对了,结婚了么?你同届的好几个都结婚了,有的还结了又离了。” 边说边看一眼在一边笑着不说话的沈延卿,江汨罗闻言便道:“还没,过段时间再考虑,先谈着吧。” 沈延卿听见这句话,耳朵动动,回头眯着眼看她一下,只见到她被冷风吹得微红的侧脸。 回去以后他才追着问:“就只是先谈着么,你没想过我们会结婚?” 江汨罗被他问得烦了,反问道:“要是没想过,怎么会同意你上家来?” “那......”沈延卿正要说话,就被她打断了,“但我现在真的还没有想结婚这件事,我觉得现在很好,而且婚姻这件事,本来就该是顺其自然的,我们现在和结了婚有什么区别?” “有啊。”沈延卿点点头,煞有介事,“没有证,属于无证上岗,怕被查水表。” 江汨罗被他噎了一下,立刻瞪了过去,“你少曲解我的意思,难道我说的不对么,你想现在结婚马上被催着生小人儿?” 沈延卿闻言认真想了想,竟然点点头,“......想要个跟你长一模一样的小姑娘,我一定对她特别好。” 江汨罗觉得这人简直就是想屁吃,于是伸出手指戳他的心口,“你敢保证你一定能生得出女儿?你是不是对自己过于自信了?” 沈延卿想反驳,但又发现她说得挺有道理的,加上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是江汨罗占据主导地位,他有时候很善于扮演妥协的一方,因为那样能快速让她心软,进而改变主意。 比如现在,他就点点头,软着声音道:“那你想要结婚的时候,记得通知我啊。” 说完又还嫌不够,强调道:“不管哪天都可以的。” 江汨罗果然飞快的被他套路成功,摸摸脸,郑重其事的点点头,“不会很久的,别担心。” 小模样认认真真,别提多可爱了,沈延卿一把抱住她,亲了一口,刚要趁胜追击问大概什么时候,楼下就传来了江媛的声音: “阿罗!你下来!有事跟你商量!” 已经是大年初五,江媛不再每天都在家,不时就会出去一趟,尤其是去买菜,市场上已经渐渐有档口开始做生意了。 今天江汨罗和沈延卿出门以后她也出门了,现在刚回来。 江汨罗听见江媛的声音,立刻将沈延卿一推,也不管他被自己推个大跟头一屁股坐到了床上,应着声就下楼了。 “姑姑您找我什么事啊?” “我刚从算命先生那里回来。”江媛喝完一杯热茶,喘了口气,“给你妈挑了日子,正月十六,你能回来么?”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杜海棠去世火化后,因为她的遗愿,江汨罗先是暂时将她的骨灰留在身边,一直到她从糟糕的身体和情绪状态中走出,才终于询问了江媛的意思,在她同意的情况下,才在过年时把杜海棠的骨灰盒带了回来,现正放在顶楼供奉祖宗神主牌的小房间里。 她曾想过,要是江媛在知道一切后执意不肯让杜海棠归葬江家墓地,也没什么好不同意的,毕竟当年江夙生和她只能算私奔,中间有还隔着如此复杂的恩怨。 只是那样的话,多少还是会觉得有些难过,毕竟那是她的生身父母,她与是庆姐儿的杜海棠一直都感情如此融洽。 万幸的是江媛并没有让她为难,而是说:“人死如灯灭,再多恩怨都过去了,何况那些事也与她没关系,她葬过来,你清明时也好有个扫墓的地方。” 对于她说可以买墓地这事儿,是说:“费那钱干嘛。” 说来说去都是为了她。 前几天过年事忙,选日子的风水先生也不做生意,江媛是今天才去问的,问完出来的时候,顺道去找了寿材店的老板,加钱订个新墓碑。 这一趟下来,江家那个江夙生的媳妇又成了讨论话题,只是人已经死了,也没人见过,话说到最后,有又总会绕回江汨罗身上,说她小时候如何,江媛又如何,一家子人,靠个女人撑起来云云。 又要说起江汨罗带了个男人回来,是她男朋友,快要结婚了,听说家里条件很好,哎呀这是飞上枝头了,江家就要起来啦! 春节假期就这样在别人的讨论中平静过完最后两天,年初七晚上,江汨罗带着江媛刚做好的脆皮肠和其他鸡鸭鱼肉和沈延卿一起返回容城,临走时看看车里还有空间,江媛又塞了一箱鸽子蛋进来。 回城的路上,沈延卿问江汨罗:“什么时候回去上班?” “跟杨院说好是事情结束之后,应该是十六之吧。”江汨罗开车,一面看着前方路况,一面应道。 沈延卿闻言就道:“明天还跟不跟我去上班?” “还是不去了吧,我在家收拾一下东西。”江汨罗想想,摇了摇头。 沈延卿嗯了声,其实心里有些遗憾,哎呀,带家属上班的好日子就这么没了哇。 第一百二十三章 可第二天江汨罗想了想, 又还是去了军区医院,一是自己来做个检查看看身体情况好不好,二是她一个人闲下来终究有点不习惯。 “师母好, 沈老师去洗手间了。”中午时分, 诊室里只有沈延卿带的学生一个人,见她来了,忙打招呼。 江汨罗诶的应了声,然后笑着问:“没病人了么, 怎么还不去吃饭?” 沈延卿这个月带的学生还是个小伙子,和前几个月给本科的学弟学妹当心肺复苏助教的李乐不同, 他活泼很多, 圆圆脸笑起来特别讨喜。 他应道:“等老师回来锁门就去。” 刚说完,就听见门外一阵脚步声, 沈延卿回来了,白大褂的袖子撸到肘弯,眉宇间有些疲惫。 学生忙道:“老师, 师母过来了。” 沈延卿进门看见江汨罗在,愣了一下, 随即笑开,“不是说今天不过来了么?” “过来抽个血常规。”江汨罗应道,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检查单递过去,“喏,给你看结果。” 沈延卿接过来看了一下,道:“挺好的了,你乙肝疫苗多久没打了?” 江汨罗想了想,说不记得了,沈延卿顿时失笑, “你也有这么迷糊的时候……那就明天查个抗体什么的,打个疫苗?这个还是要打。” 江汨罗又点点头,沈延卿看看时间不早,要去食堂,走之前喊他学生一起,结果倒被婉拒了,说是约了同学去外头吃水煮鱼。 等出了门诊楼,江汨罗才笑着调侃道:“我看人家是不敢跟你吃,你老爱抽冷子就提问,谁跟你吃能吃得安稳呐。” 当他学生真是惨,江汨罗几次看着因为被他突然提问又答不上来而一脸忐忑的学生,都忍不住掬一把同情泪,太惨了哇。 “答不上来我又不会吃人,有什么可怕的。”沈延卿不同意她的调侃,反驳道。 “你愿意跟沈院长一起吃饭的时候被问为什么给病人开一个要医保答疑的药么?”江汨罗问道,“你要是不愿意的话,还想嘴硬说我说错了?” 问完看他一脸沉默,就伸手挽住他的,劝道:“晓得你是为他们好,但是提问不在于一时,更不必在饭桌上,你要实在怕时间短教不了足够的东西愧对老师这个身份的话,可以换一种方式啊。” “不要用提问这种这么直白的方式,换成有趣一点的,比如吃到猪心,你可以提两句从这块猪心的形态上看是哪一层,这不是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大家同学之间很常做的么,既能记住知识点,又不让人坐立不安。” 沈延卿静静听着,想了想,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那……” “我刚才只是举例,你不要用很血腥的例子,不然很恶心的。”江汨罗见状连忙补充道。 她还记得以前高中军训,教官以前是个专门枪毙死刑犯的武警,有天食堂吃饭遇到他,一桌子女生,突然他就提起了怎么执行枪决。 “通常在我国,枪决的时候有两种姿势可以自选,一种是背对行刑者跪下,向头部或者胸部开枪,另一种是面对行刑者站着,向胸部开枪……子弹从头颅穿过,连脑浆都带出来……力量特别大,我这颗弹壳就是在地下一米深的地方挖出来的……” 时隔多年,江汨罗还能清晰的记起教官说过的这些话,也记得当时大家听了之后几乎同时结束用餐,教官还好奇怪的在背后问:“你们就吃饱了吗?我还没说完哎!” 她把这件事当笑话告诉沈延卿,意在告诉他,千万别犯这位教官的这种毛病,不然真就离鬼见愁不远了:) 沈延卿好歹能听进劝,连忙点头道:“我记着了,尽量改正。” 食堂里到处都是人,没穿工作服,也分不清哪些是医护哪些是病人家属,反正走几步就能听到有人叫他。 江汨罗松开他的手,在一旁靠窗的位置坐下,单等着他去排队买饭。 沈延卿嗔怪的看她一眼,伸手指弹了一下她的脑壳,“我打什么你吃什么,不许有意见啊?” “要一个酸奶,不要红枣味的,我讨厌那个味道。”江汨罗点头,使唤起他来可比以前自在多了。 沈延卿去窗口买饭,江汨罗在原地玩手机,抬头的时候看见庄娜和李乐端着餐盘一边说话一边找位置。 “小庄医生,来这边坐啊。”她抬手招呼了一声。 庄娜一回头,看见沈老师家师母招呼自己,心里一咯噔,想去又不敢去。 想了想,还是决定去,谁叫我师母笑起来那么好看呢,就是老师提问太可怕我也认了呜呜呜。 沈延卿打饭回来,看见之前带的两个学生,还有些奇怪,“你俩轮一个科了?” “嗯嗯,他们都去儿科了。”这个问题江汨罗刚才问过了,抢着回答道。 沈延卿看她一脸高兴的模样,有些纳闷,但也没问,笑着对俩学生道:“儿科不错,几位老教授都是泰斗级人物了,抓紧时间多学点本事,哪怕以后管不到儿科的病人,也能管管自己孩子。” 江汨罗拿着一瓶冰凉凉的酸奶,没喝,就握在手里,笑眯眯的看他一眼。 顿时就将他那些个大道理给噎了回去。 “今天的糖醋小排好像甜一点,你试试。”江汨罗夹了一块放他碗里,笑道。 沈延卿顺着她的话也说起了菜,偶尔夹杂着两句今天看的病人里有个挺复杂的,或者是周五要带组查房云云,反正整顿饭下来说不提问就真的一个问题都没提。 吃得庄娜跟李乐都有些懵了,老师今天转性了? 沈延卿倒没注意到两个学生挤眉弄眼的你来我往,而是发觉江汨罗的情绪不知道为什么为后半顿饭里忽然就晴转多云。 “是今天菜不合口味没吃好?”走出食堂之后,他试探着问道。 江汨罗摇摇头,叹了口气,“就是之前跟你说教官说的那些……突然就想,他也要这样对不对?” “大概会选站着吧,跪下对他来说……太没有体面了……” 她的声音放轻了许多,最后近乎于喃喃自语。沈延卿知道她说的是杜明。 至于何固熙,那是警方的污点证人,而且他没有经手过散冰之类的东西,牵涉程度还不及魅色的经理庞文武深,大概率会没什么事。 “也不是,现在已经有注射死刑了。”沈延卿想了一下,说到,“可能他是这种方式也说不定。” 江汨罗抿着唇,点了点头。 正月十六杜海棠落葬,除了江家四人,没有别的人来送行,沈郑两家原本想来,但工作又抽不开身,江媛就索性说不用来了,这时候还是低调点好。 至于沈延卿,以后有的是机会能来拜祭,不差这一时半会。 葬礼简单,两个小辈也就是换上素服,阖家吃一天素斋,也就过了,过后又继续各自的生活。 江汨罗又休息了两天才开始回仁心上班,孟菲菲抱着她哭了一场,直说以为她再也不回来了,“你怎么这么狠心,走这么久也不给个消息。” “对不起啊,之前真的有事,不方便联系。”江汨罗笑着替她拭泪,哄了几句。 接着又被一群人围着嘘寒问暖,“真的回来上班了吧?” “是啊。” “能值班么?身体还好吧?” “挺好的。” “家里头也没什么事,都平安顺利罢?” “……都好。” “没怀孕不能劳累罢?要是有,一定说,我们庆祝一下。” “呃……暂时没有生的打算。” 一通问答下来,张裕翔抱着段灏的肩膀激动不已,“啊!又可以一周值一天班了!又可以不用经常出镜被粉丝吐槽长得不好看了!感人极了!” 说完一边作抹泪状,一边跟江汨罗握手,“阿罗,你是中国好同事!” 大家笑作一团,但笑完了,还是很高兴的向她表示了欢迎,还约好晚上一起吃饭。 丁洋的感触可能更深一点,“我一度以为汨罗姐你真的不回来了,还在想是继续留在院长诊室,还是……” 他抿着唇笑笑,又摸摸头,“我还是觉得跟你这里比较自在。” “……多谢。”江汨罗点了一下头,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一扬下巴,丁洋就立刻开始准备开诊要用的东西了。 老搭档的默契都是在这样的一举一动中流淌的,她知道可以放心把事情交给他,他也熟悉她的操作习惯,配合起来可以行云流水。 就像沈延卿有一天突然说过的那句,“我离开手术台,很多人都很难过,其中一位就是我的麻醉医生。” 那是他惯常搭台的麻醉医生,不是没有和别人搭台过,但只有跟他搭,他才最最最放心。 人们把有着这种感情的人,称之为伙伴。 初七在仁心的小伙伴就是十五,还有贪狼。贪狼是新来的猫,江汨罗考虑到它的习性,不忍心每天将它关在家里,于是便将它也送到了动物医院寄养。 “阿罗,你这猫够活泼的啊,看,又开始刨坑了。” 下午茶时间,终于又一次人齐,杨烨大方的订了附近最贵的一家送来,大家边吃边聊,偶尔好奇的看看窗外疯跑的贪狼。 江汨罗摇摇头苦笑,“它太好动了,在家里憋着,爪子一痒就要和十五打架。” 论理哥哥让着妹妹,也该是跟初一打才是,它偏不,跟初一初七没有矛盾,单欺负小姑娘一猫,好几次把十五打得都快自闭了,偏偏小姑娘还憨憨的,挨了打还想跟它玩,“它也不要脸,欺负人家还有脸带人家一起玩。” 江汨罗使劲吐槽,又连连叹气,“初七爸爸已经想把它送去奶奶家住了。” 听到她对初七奶奶的称呼,大家都悄悄的互相看了眼彼此,懂了懂了,是好事要近了。 但大家预料的好事还没来,江汨罗就又因病请假了。 到了四月底,杜明案基本审理结束,因为案情重大,特事特办,到了五月初便出了处理结果。 一是罚没非法财产,二是判处死刑,立即执行,何固熙也有刑罚,只是有期徒刑,刑期不长。 明华山的杜家庄园很快就传来了拍卖的风声,许多参加过杜明七十大寿的人都在猜,那位自从杜家出事就消失了的江小姐会不会突然出现买下这座庄园别墅。 杜氏的股价早在杜明和何固熙被带走当天就跌停板,将近半年过去,杜氏早就走的走散的散,留下一个千疮百孔的空壳,唯一保住的竟然只有当初和杨氏合作的那个案子。 但也被股东把股份全部卖给了杨氏,如今杜氏已经改姓杨,新的合作伙伴是近年来已经崭露头角越来越显眼的延洲科技。只是还没有人知道延洲科技与杜家那位江小姐也有丝丝缕缕的关系。 杜明执行死刑前一天,沈延卿曾问过江汨罗要不要去见他最后一面。 想了想,她还是摇摇头,“不了吧,见了面也没话可说,彼此尴尬。” 她又听说黄闵柔已经辞职,不再当警察,愣了愣,又点点头,“她可能真的不适合这个职业。” 杜明枪决的消息第二天上了新闻,沈延卿托人帮忙收殓火化,和江汨罗一起将他葬在城郊的墓地。 像江媛说的那样,人死如灯灭,虽然做过很多恶,但报应的事不归他们活着的人管,该给的香火,逢清明时节还是有一柱的。 江汨罗原本以为事情至此已算尘埃落定,未料两天后,律师上门来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正文结局) “这是杜先生委托我在他离开后交给您的东西。”面无表情的律师将一个盒子推到她面前, “您可以看看,要是有疑问我随时为您解答。” 江汨罗愣了一下,“……我姥爷?” 律师点点头, “是,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您的母亲杜海棠女士留给您的遗产。” 江汨罗的手抖了一下,杜海棠先是疯再是病,弥留之际只记挂着她的深哥, 怎么可能还有余力给她留东西? 盒子里是一箱金银珠宝,和一张瑞士银行的存款证明, 还有一份远在苏黎世的地契, 是一座庄园。 “这……怎么可能是我妈妈……”江汨罗愣了半晌,根本不相信律师的话。 律师指指那份公证书, “我们是有公证书的,江小姐,您是杜先生和杜女士的唯一指定遗产继承人。” 指定的继承人, 也就是说连何固熙都被排除在外。 为什么会这样?江汨罗想不通。 律师见她满脸茫然,沉默片刻, 叹了口气开腔道:“……我是最后一个见到杜先生的人,他跟我说了不少话,其中提到您……” 他顿了顿,看了江汨罗一眼,“他说,并不觉得当年把您送走是错的,您太重感情,又爱憎分明,若您像何先生那样长大, 会比现在难受千倍万倍。” “这些东西,的确是他早年放在杜女士名下的财产,这份遗嘱是在去年十月、确认杜女士神智清醒的情况下自愿成立,杜先生当时也在场。” “他和杜女士一致同意将东西交给您,一方面是对您的补偿,另一方面……是他对您的感谢,这些东西都是合法财产,您可以自由支配。” 感谢,谢什么呢?谢她全了杜海棠在人世时最后一点念想,还是谢她将他们父女的骨灰都收殓好? 律师说完这些事就离开了,临走前对她说:“江小姐,请节哀,保重身体。” 江汨罗倒是想节哀,可是思来想去,又觉得无从哀起。 她的伤心难过好像已经在过年前的那段时间消耗殆尽了,连生理性的眼泪都流不出,只能干坐在窗前,怔怔的,看着太阳渐渐西坠。 天光慢慢变暗,月上重楼。 屋子里光线暗了下来,江汨罗却完全没想要去开灯,只定定坐在原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猫们似乎感受到了她情绪不佳,都没有跑开去玩,而是围在她的身边,静静的陪着她,时不时看她一眼,连向来没心没肺的初七都这样,伸过头来舔了一下她的脸。 被它们温暖柔软的小身子包围着,江汨罗觉得整个人都舒服了很多,她和它们一一碰碰额头,初一回头从自己的猫窝里拖来珍藏已久的肉干,用爪子推给她,然后坐在她面前,用小黑爪搭着她的腿,喵呜了一声。 江汨罗借着最后一点微弱的天光,把肉干喂给它吃,“你吃,妈妈不吃。” 初一歪歪头,认真的看着她,像是在确定什么,江汨罗想了想,揉揉它的脑袋,笑了一下,“放心,我没有不开心。” 像是听懂了她的话,初一嗯了声,又趴在了她的身边。 周末有半天班的沈延卿下班回家发现一屋子都是寂静的,有些惊讶,以为江汨罗带大家出去放风了,可是一开灯,就看见四只小动物围着她各自发呆的场面。 “这是怎么了呢?”他愣了一下,走过去,蹲下来捧住她的脸认真问道。 他仔细的打量她的神情,唯恐错过一丝一毫的端倪,然而他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妥。 江汨罗将他的手拉下来,投身入他怀中,抱住他的脖子,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沈延卿,我要怎么办呢?” 这话没头没尾的,沈延卿听得疑惑,“发生什么事了?” 江汨罗放开他,看向还放在茶几上的木盒,抬抬下巴,“你去看看那个。” 沈延卿顺着她的话看过去,见到一个很普通的红木盒,可打开一看,里头的东西倒是一点都不普通,反而有些吓人。 “阿罗......”他想不信,但文件上的律所抬头和姓名印章都让他不得不相信,这就是杜明和杜海棠留给江汨罗的东西,是真的。 江汨罗仰头看着他,小脸上布满了无奈,“你现在知道我有多为难了吧?” “你说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抿抿唇,深呼吸一口气,觉得感受很复杂,“明明那么恨不得不认我,却又给我留下大笔财产……” 沈延卿不知道杜明到底想什么,但他觉得这些东西拿着很烫手,卖了又觉得对先人不敬,于是转头问道:“你是想让我帮你处理?这是不是不太好?” “......我更处理不了。”江汨罗抿着唇,一脸为难。 沈延卿摇摇头,无奈极了,“要不然咱们捐了?” 可又不等江汨罗回答,他就先否定了这个提议,“钱好捐,这珠宝首饰呢,送慈善拍卖也不能一次性送这么多吧?况且我看有的款式是有些年头的了,恐怕是你妈妈的旧物,都卖了是不是不太好?” 他觉得头疼的还有,“那个庄园才是最麻烦的,大老远的,既没什么机会去住,空着又可惜,手续齐全么?” 最后半句一出来,江汨罗就明白了过来,忙点点头,“我看过了,齐的,但是......能找到接手的人么?” “有钱人多,我找杨总问问。”沈延卿叹气,又道,“我给你处理了,以后要是想起来觉得后悔了,别怨我啊?” “我还拿了你股份呢,你也没后悔再要回去啊。”江汨罗摸摸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可能还是不习惯依赖他人。 就是现在这样,还是沈延卿潜移默化出来的。 沈延卿闻言失笑,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她面前,弯腰将她拉起来,一个姿势坐久了,腿有些麻,只能先站着缓缓。 “到时候捐一部分,有没有想捐的项目?”沈延卿问她。 江汨罗低着头,正好看见贪狼推着小皮球跑过来,到了跟前,又抬头看了她两眼,看她跟自己笑了一下,才放心的转头继续踢皮球了。 “它还挺担心你。”沈延卿看着它的举动,忍不住笑了两声。 江汨罗抿着唇笑,这可能是杜家那段生活里最为轻松美好的东西了吧,一只活泼的亲人的索马里猫,它叫贪狼。 这件事暂且这么定下来,可江汨罗第二天还是病了,重感冒,嗓子哑得快说不出话来,鼻子也塞,头昏昏沉沉的,沈延卿再三确认这只是巧合,不是被昨天的事刺激的,半晌默默。 “那你在家好好休息吧,我替你请假,家里的药快没了,你先吃着,我晚上带新的回来。”他喋喋不休的叮嘱着,“热感冒也可大可小的,别开空调了啊,实在是热你就开个小风扇......” 江汨罗连连点头,姿态认真,一点不耐烦都没有,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满意好赶紧去上班。 等江汨罗的重感冒好全,天气已经开始热了,五月的天,已经有了夏天的影子。 沈延卿动作很快,已经找到了有意向收购庄园的人选,是一位唐姓富商,想买来送给太太做生日礼物。 “这个人我好想听过,他太太是那个什么公司......就是制作电视剧的公司的老总。”江汨罗听说了买主名字后,隐约想起些什么来。 沈延卿点点头,“应该是你说的这位,确定能好好经营这座庄园就可以了,再远的就管不着了。” 江汨罗想想也是这样,遂不再想这事了。 日子总算真的开始平静下来,要不是经历过去年那么跌宕起伏的一年,还不觉得这样平淡普通的日子有什么好。 江汨罗周末有去动物园给小动物们体检的工作,沈延卿想想,索性拉着一车四只猫狗回了豪庭雅墅。 进了门,封悦先是稀罕够了它们,才跟沈延卿说起他前段时间托他打听的那事有结果了,“二期那边有一户人家要卖的,说是做生意亏本了,要卖了还银行钱。” “我去看过,不大远,走路就十来分钟,比咱们家面积还大些,两层半,六个房间三个洗手间,就是顶楼多半层,可以晾晒,花园也比咱们家里宽些,你要是觉得可以,我就帮你定下来?” 沈延卿前阵子忽然跟家里说想买楼,最好能有花园可以造水池的,好叫几只猫狗过得舒服些,封悦听了就开始积极打听附近有哪家要卖房子的,争取叫小家庭能住得离自己近些。 大凡父母,多少都有这种想法,再怎么嘴里说着孩子大了就出去飞好了,心里却也想他们能离家近一点,因为人一老呀,日子就过得快,生怕哪天就见不着了。 沈延卿听完她的介绍,点点头,“您觉得好就不错,豪庭雅墅二期是不是十年房龄还不够?” 封悦见他有意向,高兴得眼睛都皱了起来,“刚好十年,你要是买了呀,就赶紧装修。” 她顿了顿,又试探着问:“你跟阿罗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沈延卿呼吸一顿,含糊着道:“再说吧,最近都忙,再等等,反正早晚会结。” 这话一半是说给封悦听,一半也是自我安慰,他虽然自信能和江汨罗走到最后,可一天没有确切时间,偶尔便还有担心突如其来。 时间一晃就到夏末,江汨罗和沈延卿应邀去参加丁洋的婚礼。 天气很好,虽然有些热,但仪式基本都在室内,天气便也不算什么了,艳阳高照,反而是很好的兆头。 江汨罗和同事们商量好送小夫妻俩一些小家电,比如破壁机厨师机之类家常烹饪能用的,至于红包,就看个人情况了。 沈延卿的心意是随在江汨罗那份里的,一个小小的智能机器人,功能不算很实用,胜在小巧精致还镶嵌了液晶屏幕能联网播放视频和歌曲,娱乐功能还算可以。 新娘跟丁洋是大学同学,一路走过的时间超过了七年,长时间恋爱的情侣,到最后真的能顺利结婚的不算少,但也不算多。 时间太长了,长到已经很了解对方的好和不好,也长到可能在这段稳定的关系中已经失去对婚姻的好奇和期待。 但丁洋是幸运的,江汨罗看着他一边笑着给新娘擦眼泪一边又忍不住哽咽的模样,忽然有些羡慕他们,能在所有亲友的祝福和见证下开启作为夫妻的一段新生活,或许真的是一件很不错的事。 她有心想和沈延卿交流一下想法,结果这人的关注点完全歪了,“咦,丁洋还会哭啊?” 江汨罗:“......”大家都是人,凭什么丁阳就不会哭??? 看他也不是很着急的样子,江汨罗眼睛一眯,原本想说的话就咽了回去。 一直到冬天都来了,沈延卿开始装修新买的别墅,问江汨罗喜欢什么风格的,俩人头靠头的对着画册边看边商量了几天,总算初步定了下来,转头就交给专业团队来大兴土木,他跟江汨罗就隔天去看看进度。 又过了几天,天气越来越冷了,沈延卿说想在家吃火锅,江汨罗就打发他去门口的小超市买箱豆奶回来,顺道帮她取个快递。 回来他也没在意江汨罗到底买了什么,只摸着像本书,直到临睡前沐浴出来,刚扑上去,就被拦住了,“来看个东西,你给出出主意?” “什么不能明天再看啊......”他嘀咕着,有点烦躁。 江汨罗把一本画册递到他跟前,“这两件婚纱,你喜欢哪件?” 两件婚纱其实很像,都是鱼尾版型,复古优雅,可以想象新娘穿着它们有多么摇曳生姿,唯一的差别是充当拖尾的斗篷纱,一件奢华些,有蕾丝刺绣混合着钉珠,靠肩膀位置看起来像银色的鸟羽飘飘欲仙,另一件的拖尾就没什么刺绣了,是蕾丝结合隐形的肌肤纱,温柔妩媚又有一股轻盈的空气感,总体感觉不及前一件奢华。 沈延卿先是觉得婚纱哪件都好看肯定老贵了,随即反应过来,将人一下就扑进了床铺里,“阿罗,你想要结婚了,对不对?” 江汨罗脸微微一红,有些不自在的别开眼,“你都开始装修新房了,不结婚等着新房又变旧?” 沈延卿嘴角一翘,在她脸上落下一个轻柔得像羽毛的吻,“还好你没有让我等太久。” 江汨罗还是有些不自在,伸手推开他,“你跟我说说,哪件好?” “我看看,好像都好,不然都要?”他摸摸下巴。略微沉吟。 江汨罗白他一眼,“是我没听清楚,还是你疯了,两件主纱?” 沈延卿最后选了第一件,复古奢华又典雅,最主要的是,这件的后背开得没有另一件那么大。 后来他兴奋得有些睡不着,又拉着江汨罗说去哪里拍婚纱照,忽然想到之前她问过自己的一件事。 “你还记不记得你问过我军装的事?” 江汨罗点头,“记得啊,你说留来做纪念了。” 沈延卿嗯了声,更加兴奋了,“我们去照相馆加拍一套民国风的那种好不好,我妈的婚纱就是那种二三十年代的,里面是旗袍样式外头有垂地头纱的,我穿军装和你拍,好不好?” 江汨罗见他难得说到一件事会那么兴奋,有些想笑,连回应的语气都温柔起来,“好呀,听你的。” 听你的呀,为这段婚姻寻一个美好的浪漫的开头,然后手牵着手一起走。 要走很远的路,看很多的故事,也写完属于我们的那一章,我想过这样的一生。 ——————正文—————— 作者有话要说:碎碎念: 正文完结啦!明天开始更新番外,就是些小日常,日更。 谢谢大家陪着扑街一路走到最后哈哈哈哈哈:) 然后……新文七夕开!!!以下是预收分割线: ——————《应是暗香盈袖》—————— 文案: 苏盈袖第一次见许应,是在法庭上,他口若悬河,为他的当事人争取到大笔赔偿。 她对他印象深刻,许应却对她毫无印象,再见他,是他来替同事道歉,她毫不犹豫的拒绝。 如果问许应对苏盈袖的第一印象,那一定是难搞,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她甚至会戴着沾满血污的医用手套,冷冰冰的扔给他一个字,“滚!” 可偏偏这么两个人不仅没结仇,反而互相招惹,旁观者都费解,你们图啥? 许应:“主要是图苏医生其实可盐可甜。” 苏盈袖:“图他挣得多还可能死得早,这个理由可以么?” #沉稳大气聪慧美貌产科女医生&英俊儒雅知情识趣大律师男主# #和你在一起的每天都是此生最好的日子# ——————我专栏还有别的预收,客官考虑一下叭—————— 感谢在2020-08-06 20:19:04~2020-08-07 19:12: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是蛋蛋妈也是老少女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inmin 2个;寒栀-kx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Ning 20瓶;37063523 10瓶;姑苏小白兔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