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了全员的白月光》作者:姜允 ***【本文文案】**** A城的名流圈子里,流传着一个名字——南姝。 她很多年前就去世了,大家都知道她,却很少有人见过她。 影后提起她,在颁奖典礼上泣不成声。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我会用我的生命来对她好。” 科研大佬提起她,在访谈中潸然泪下。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我会拼尽全力救她,即便把我的肾割了给她又何妨。” 娱乐圈顶流为她作曲,句句都是血泪和悔恨。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我再不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让我的姐姐受委屈。” 老牌豪门提起她,二老当场哭晕。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我早就该把那个十几年前抱错的假货扫地出门,而不是苦了亲生女儿。” 商界巨鳄提起她,握紧了拳头。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黄泉路上我就该抓着她一起投胎,一辈子都休想离开!” = 这些人都不知道,这其实是南姝的一个阴谋。 她十七岁那年就知道自己是书中不受待见的可怜女配,她将在两年后死于肾衰竭。 她知道自己活不长,所以决定玩一票大的。 而她做到了,这些主角们都因她的逝去而心如刀割,余生难安。 死后五年,南姝睁开眼,发现自己成了另一本书里的小配角。 以另外的身份重新来到这个世界的南姝,看着对面站着的一众故人。 现在换头还来得及吗? 食用指南 感情流为主【谈恋爱】 女主超级黑心莲 内容标签:甜文穿书爽文玄学 搜索关键字:主角:南姝┃配角:下一本《假千金她怪怪的》┃其它:预收《豪门丈夫穿回来找我了》 一句话简介:黑莲花的修罗场! 立意:女主坚强战胜困难 第1章 南姝半睁开眼,看见的是一片模糊的强光。 耳边是蝉的嘶鸣,风带着燥热的温度,她闻到空气里熟悉的味道。 她后来才知道,这以一种类似于杜松子的草木香。 这个味道的主人,不发一言,却将她的手握得很紧,好像这样,就能够留住她。 在此之前,南姝经历过无数次的昏厥,这一次醒过来,她的眼睛近乎失明。 “你怎么不说话?”她的声音游丝那样喑哑,迟缓,“刚刚我装晕,骗到你了吗?你生气了?从前你都不会被我骗到的,这次怎么变笨了。” 风吹乱鬓发,那只手小心地拨开她的刘海,带着克制的颤抖。 “不要骗我了好不好。” “嗯。” 南姝点了下头,像蔫哒哒的玫瑰,往他的身上靠去,男人胸膛的热度和心跳,让她即使在盛夏也瑟缩的身体温暖。 “阿野,冰激凌麻薯,你买到没有呀?” 隐忍了一会,她听见哽咽的声音,“买到了。” 包装袋窸窣撕扯的声音无力,冰激凌麻薯喂到了她的嘴边,南姝咬了一小口,说好吃,然后接过,抱在怀里,又说。 “阿野,我说过我的请求吗?我忘了我说没说过。”这些天,她一直都在半梦半醒之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他重重地点着头,“你说过了。” “那就好。” 南姝如释重负。 她曾请他务必,将她停棺三日。 仿佛也想到了这个晦气的请求,他将他抱得更紧,但又生怕揉碎了她,只有自己的胳膊僵硬。 “会有更好的医生医治你,就当是唯一一次,为我做点什么好吗。” 他眷恋地低着头,睫毛扫过南姝的脸颊,南姝嘴角勾起,手指无力地抓着他的虎口。 “好,为了你。” 向日葵对着太阳转动角度,金灿灿的田野一片温柔。 他沙哑得不像话的声音,抖落进微风里。 “那时如果不是我强留你,你会选择跟我走吗?” 他知道再不问,就永远也得不到答案了。 “你心里,到底爱谁。” 南姝瞳仁映着杂糅的缤纷,“我想要一朵太阳花,你回来,我告诉你。” 藤椅铺得柔软,白色的羽毛绒毯,像天上的白云。 南姝的脸颊陷进去,模糊间,看到他转身。 她艰难地动了动手臂,麻薯的陷儿塌软,滴落,她闻着这香甜的味道,闭上了眼。 爬满了荆棘和绿藤的铁门敞开。 外面是满世界找她的重要之人。 几股势力才不久和守卫庄园的保镖发生争执。 在某一刹那,他们安静了下来。 满园金黄的中间,男人抱着南姝走了出来。 鹅黄色的裙摆轻飞,她靠在他的胸膛,美丽的脸上挂着微笑,安静得像是做着美梦,手里抱着一束太阳花,整个人像融化的香甜奶油蛋糕,无声无息。 带着讽刺的笑,他的声音愉悦。 “南姝,他们来见你了。” 低头望着她时,眼神又是柔情与宠溺。 “你不用操心,我来招待就好了。” 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无法接受,找遍了所有地方,最终见到的只是南姝尸体。 他们捂着嘴,瘫软了脚,失声痛哭。 撕心裂肺,却唯恐打扰了她安宁。 陆星盏血红色的眼睛抬起来,望着那笑容挑衅张狂的男人,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傅惊野!我不会放过你——!” 冷笑阵阵,他阴暗的眼里,挂满强烈的讽刺。 “你们以为自己有资格见到她吗?” “事到如今,还妄想求她宽恕原谅?“ “晚了,一切都晚了……” 悲苦的声音,一次次地低落下去。 仿佛骤然心房洞开,雷电当头而劈,强烈的震痛中,那席卷而来的罪孽,洪水猛兽般吞没了整个山间峡谷。 是啊,他们在南姝面前……都是戴罪之身。 等一切回过神来时,已经追悔莫及。 南姝留给他们的,只有停棺三日的遗言。 没有惦记谁,没有想见谁,更没有说心里究竟爱谁。 以及,那些琐碎的谜团。 他们颓丧地照办。 然后,就在南姝停棺材的第三日,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故。 系统诧异地望着眼前的混乱,心情复杂。 果然,南姝不愧是南姝,料事如神,机关算尽,就连自己的死亡,也如此利用。 它甚至在想,南姝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从最开始的那一刻,就谋好了整盘棋局、为自己写好了结局。 系统想着,回首满目茫然,好像看到了不久的从前,故事的开头,从山坳出来的姑娘,张开双手,跳进泥潭,从容地拥抱这浮华时代。 = 十月底的潼城,万物凋敝,往市区外七百公里的深山沟,已经白雪一片。 陈旧的巴士气喘吁吁地行进在山坳弯路间,布满灰尘的窗户上,有只手轻轻擦出一块透明,山脉望见里头一位少女。 少女十七岁的年纪,侧颜轮廓姣好,琼鼻樱唇,神色柔美,纯净的眼睛里装着一些不谙世事的好奇,旁边那位青年说话时,她看着他的眼睛,温顺而乖巧,听得异常认真,甚至那漆黑瞳仁的晶亮间还闪烁着一些崇拜,像只山林间探出头的小动物,引人将她捕入红尘。 “派出的车就在二十里外的车站。”刑警魏烛对上南姝的视线,只一瞬便低下头,“由于我们出发的时间早了一点,那边没来得及准备,但你放心,我会安全把你送到家。” 魏烛故意模糊的“那边”,指的就是南姝的亲生父母。 南姝无害的眼里装了一些不解,“所以,我的亲生父母,他们不会来接我是吗?” 魏烛知道事实会让她受伤,但还是遗憾地点了头。 南姝是在一周前找到亲生父母的,各项报告准确地显示了亲缘关系,双方约定时间接南姝回家,而今南姝不过是觉得天气忽然冷了,衣服不足以御寒,想早点出发,提前了一天,却得知亲生父母还在海外未归。 她好像只是他们一项不足挂齿的工作行程。 到底还是让他们找到得太容易,若不是南姝寻亲多年,警官们殚精竭虑,她的父母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现在那个住在家中的女儿并非亲生。 魏烛直男一枚,也不知怎么安慰南姝。 “南伯父伯母他们知道你的存在后,几天几夜都没睡着觉。” 南姝好像真的相信了,明媚地弯起眼,“嗯,一直以来麻烦魏哥哥了。” 少女的笑容有涤净人心的力量,如一泓清泉淌进心房,即便是铁面无私的魏烛也难得地勾起了笑,贴心将暖手壶放在她冻得发白的小手上,“这是我该做的。” 车停在一个荒凉的站台,魏烛下去抽烟。 南姝侧头看向窗户,冰凉的眼里,毫无情感地映着白绒绒的山色,陪她生活了十七载的山上在向她告别,而她无动于衷。 她无聊地关注着路边一只肥啾啾的麻雀。 小动物迈着树枝似的小脚蹦蹦跳跳,憨傻可爱,等它跳进树丛,早就埋伏在里的野猫发出恶嚎,嗖地扑上去咬断了麻雀的小细颈。 少女的眼里无波无澜,甚至眼角划过一丝努力克制的兴致。 【我说得没错吧?】 脑海里的声音再度响起。 那个叫系统的家伙,像个预言家,等一切如它之前所言那样按部就班发生后,跑出来向她炫耀自己的料事如神。 【你是书中不起眼的病弱女配,从小生活在拾荒养母身边,十八岁被认回豪门,二十岁死于肾衰竭。】 【而那个偷了你人生的假千金南芮绮,经气运测试,算得上女主一枚,这意味着她将是日后众星捧月的存在,本该属于你的亲情、爱情、通通都会被南绮抢夺在手。】 【想要改变命运,就要进行攻略,通过攻略者对你的情绪价值获取积分,书中可攻略的男性角色为……】 南姝闭眼假寐,看不出此刻的轻蔑,心里慢条斯理地叫停。 “你这话已经说了很多次了,我都知道了,你可以闭嘴了。” 系统:【可是你并不信呐。】 南姝:“我信。” 系统:【那我们接下来开始攻略?】 南姝:“不想。” 系统:【为什么?你还有不到三年可以活啊!你不想活了吗?】 系统心里没底,它半个月前来到南姝身边,告知她二十岁死亡的事实,少女那时正在给地里除草,没给半点反应,平静得让系统认定她只是不信。 然而一个个预言皆被应验的今日,南姝的态度仍和那天无二。 南姝半睁开眼,厌倦地咀嚼着糖果,“积分可以解锁剧本,这话是真的对吧?” 系统点头,它真搞不明白南姝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总觉得你在计划别的什么,你告诉我,我或许可以帮你呢。】 它好心地说。 “嘁。”南姝唇边勾起讥讽,手里的热水壶翻了个面,“垃圾。” 系统:【!!!】 她好像瞧不起自己? 虽然它没有道具,没有剧情金手指,没有人物喜恶度评估,也没有什么恋爱经验……但它可以提供参考性建议呀! 好吧,系统也觉得自己垃圾了。 对认祖归宗这事没什么特别的期待,南姝减缓路程节奏,一点没有苛待自己,即便是系统没有告知病弱设定,以她对自己身体多年来的了解,也知道出趟远门必然会生病。 赶得急就生场大病,赶得缓就生场小病。 于是当她微微有些咳嗽地来到潼城南家时,之前远在海外的父母如今早就在门口等候多时。 南姝在车上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他们。 南董事长,南裕森,南姝的父亲,芝兰玉树,保养得当看不出年纪。 孟筱枝,著名音乐家,舞蹈家,形销骨立,楚楚动人,一点看不出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南音,十六岁,南姝的亲弟弟,慕英中学高一,少年清瘦,难掩眉眼英俊风姿。 最后便是南芮绮,这位半个月来,一直挂在系统嘴边的拥有女主气运的姑娘。 南芮绮个子不高,荔枝眼俏丽,鼻头略圆,卷发垂肩,珍珠发带,水绿色的秋裙,外套着深一个色调的针织衫,像一只娇养的翠鸟。 相比之下的南姝,狗啃般参差不齐的齐耳短发,洗得看不出颜色的毛衣,老气横秋的牛仔裤,市场三十块一双的俗气运动鞋,如今又被小病折磨得憔悴,饶是有一副好容貌,也实在掩不住土气。 门口守候的父母兄弟神色焦急,看见南姝的那一刻,激动地上前握住她的手。 眼前的少女身上的确流淌着南家的血液,这毋庸置疑,纵使这再离谱也是事实,他们需得接受。 南姝望着他们眼中的慌乱和生硬,甜蜜地展露笑容,适时掉了几滴眼泪。 接风宴在南家的宅邸里办的。 目前,除了南家血脉相连的几位,许多人都未知南姝来历。 餐桌上摆满了空运来的海鲜,奇形怪状,南姝不曾见过。 南芮绮没吃几筷子,目光投向南姝,“我看你只吃面前的菜,是刚来家里拘束?” 这个姐姐眉眼友善,实在看不出敌意,南姝回以同样的神色,“那我需要怎么回答你呢?” 南姝自然是不懂得如何吃这些海鱼海蟹的,看她的穿着打扮不知道她以前日子过得不好吗,南芮绮却偏要问一句。 这才知道这乡里来的小土货并不蠢笨,第一句话就堵得南芮绮哑口无言,只好以退为进,“啊……因为家里来客设宴一直是我在布菜,之前也是这样照顾客人的,想也没想就自然地问了,抱歉南姝。” 她左一个客人,右一个责任地说完,南姝便挑了一只蟹放入南芮绮碗中,“那有劳了,听说钳子里的肉好吃,麻烦剥得完整一点。” 南芮绮微张口,视线投向对面的父母,表示自己的受伤和讶然。 作为一家之主,南裕森这时开口了:“南姝,第一只蟹应该爸爸帮你剥。” 孟筱枝紧接着说,“其次是妈妈我。” 他们说着,兴致勃勃商量着哪只螃蟹肉多,挑了开始剥起来。 南姝望向南芮绮木然的脸,笑了笑,“姐姐,我体寒,不宜多吃螃蟹,爸妈给我就够了。” 南芮绮强忍着什么,手指微微收拢,“我给你剥个钳子吧,作为家里的一员,怎么少得了我呢。” 南姝笑而不语。 孟筱枝一边剥着螃蟹,一边谨慎地问了南姝之前的情况,然后和南裕森陷入择校的苦恼。 南芮绮又有了主意:“慕英旁边的三中就特别不错,晚上姝姝还可以和我们一起回家。” 慕英和三中虽然是邻居,却根本不是一个档次,前者市排名第一,后者一百开外。 但孟筱枝却赞同,“等姝姝基础扎实了,再考虑慕英也不迟。” 慕英是百年学府,三中与之差了十万八千里,南家是潼城世家,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南姝进慕英。 既如此,谁愿意舍慕英读三中? 南姝直接提出异议,“爸爸妈妈,我想读慕英……” “嘶——!” 一声吃痛打断了南姝的话,大家纷纷朝源头看去,只见南芮绮手指被锋利的蟹钳划破了口,血珠汩汩而流,孟筱枝不顾身前佛跳墙弄脏白裙,紧张地直接倾身查看,“很疼吧,周日的比赛怎么办呀。” 南裕森亲自拿了医药箱过来,帮南绮处理了伤口。 南芮绮懂事地说无碍,还要用受伤的指头继续剥蟹,对南姝表现出一副逞强的模样:“小伤而已。” 孟筱枝是大提琴和钢琴演奏家,南芮绮继承衣钵,屡获大奖,周末的全省比赛更是名头响亮,能进入决赛寥寥无几,南芮绮做到了,孟筱枝为此自豪无比,今天却发生了意外。 她责怪地挡开南芮绮的碗,“这时候还说什么第一只蟹呀!你别动了。” 一直沉默的弟弟南音站了起来,看着南姝说,“她的蟹我帮你剥,已、已经剥好了。”说着整只螃蟹卸下的肉放进南姝碗里。 南姝心里哂笑,这是上演的什么姐弟情深,母女情深的戏码呀? 她手背贴了贴额头,脸上本就被室内暖气闷红,神色装得虚弱一点,病容就立刻重了七八分,“我有点不舒服,姐姐快去医院吧,你有比赛,手指重要。” 起身的那一刻,孟筱枝果真叫住她,“南姝你不舒服?” 南姝眼神迷离,“没什么,就是吹了点冷风,熬点草根喝了就好。” 弟弟南音看着南姝分毫未动的蟹肉,怔了一会,听到这话忽然抬起头,少年声音清哑,“喝草根水能好?病了都不知道吃药吗?” 南姝懵懂地望着不可思议的父母和弟弟,“乡下的孩子都是这么过冬的呀,你们不是这样吗?” 一时厅内雅雀无声。 南姝小小的一声质疑,激起了惊涛骇浪。 那茫然的眼神像抛进草垛的火柴,在三人心里燃起熊熊大火,瞬间体会到背后辛酸和艰辛的三人,那震惊错愕的眼底慢慢有了滚烫的酸意。 到底是没想过,当年遗失的孩子,曾过得那么可怜。 终归是找到得太容易,没有经历万里寻子,多年苦等的煎熬。 这么多年,南姝该是如何过来的啊…… 而偷了南姝一切的南芮绮…… 或许他们注视着她,也或许没人注视,但无论如何,南绮已经无法抬头观察。 她背后冒着热汗,藏在桌底的手不断攥紧。 作为一个贼,南芮绮终于乱了方寸。 第2章 原本,南家是十分幸福的一家,南姝的出现,是平静生活中一场突如其来的塌方。 七天,从难以置信到勉强认清现实。 既然是亲女儿,那么以后就好好对待她吧,争取让家庭重归以前的和谐。 他们这样想,心里才慢慢平静,接受了南姝。 只顾着担忧未来生活何去何从,忘了过问这个女孩可怜的前半生。 南姝这轻飘飘的一句困惑,猛然冲击到他们心底。 他们目光震裂地望着南姝,眼底弥漫开血雾和泪意,南姝却像根本看不懂,礼貌地颔了颔首,转身上了楼。 打出一对王炸,她关上门,一双眼睛浮上嘲谑。 餐厅的上空凝聚着一团阴霾,南音,孟筱枝,南裕森,皆一言未发,死一样的沉默背后,是混乱和崩碎。 然而南姝并不关心这些。 【姝姝,你只需要攻略男人就可以了呀,何必跟假千金不痛快?】 【况且我觉得,她其实也没多大敌意,或许人家真的只是一片好心呐。】 面对这个蠢系统的傻瓜建议,南姝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再教我做事情,就把你注销了。” 系统:【啊……】 “不过是蹭我积分的家伙,哪来这么多废话。” 系统无法反驳,因为南姝说的是事实。 它毫无用处,积分全靠南姝自己挣,日后她任务成功,它按协议与她四六分。 完全是一桩不会亏钱的买卖。 系统:【好吧……那照你这么说,南芮绮要是故意的,那她未免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明明周末有那么重要的比赛,却为了与你争夺父母那一丝的怜悯,故意弄伤自己的手指。】 南姝将冰冷的身体贴近南家全屋装置的地暖上,皮肤蹭着上好的蚕丝被褥,没有再回答系统。 南芮绮她想付出那么大代价吗? 她再无底牌可出罢了。 这个假千金,真的很不会玩游戏呢。 如今留在外面,不知是一番怎样的尴尬。 = 南姝的第一笔账打到了手机上。 从前只能在广告里看到的新款智能手机,如今真真实实地握在手心,她如今还没有办理入学手续,毫无负担地出去购物。 南姝去过最热闹的地方,也就是镇子上的集市,最多的时候买过一件九十元的棉服。南姝的衣服很多是红十字会捐到山区来的,少有属于自己的东西,这件棉服是其中之一,到现在还穿着。 消费观念如此,她玩了一天大手大脚买回来的东西总共212元。 一双白球鞋,一个帽子,一条运动裤,一只贝壳手链。 她回来的时候,这些就穿戴在身上,南家佣人不少,佣人的孩子们也都住在南家,昨日上菜的时候帮过忙,和南姝有一面之缘。 她们都跟南姝差不多的年纪,今天没有晚自习,放了学正好碰见南姝,看见南姝这一身打扮,在沙发后面一边做作业一边窃窃私语。 “还以为要搞多大的名堂呢。” “笑死了,果然是穷乡僻壤出来的,好土的品味。” “那头发跟狗啃一样,这是他们那里流行的款式吗?” …… 系统听见了,气得在南姝耳边嚷嚷。 【她们是什么东西!姝姝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小姐,才不是什么远房亲戚!等南董事长昭告天下,看你们这些人怎么大跌眼镜!而且那头发也不是南姝自己想……】 它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闭嘴。 南姝看着手腕上的贝壳链子,笑得十分甜蜜。 “知道她们的名字吗?” 这只是小人物,系统很快就能调出来。 【那个戴眼镜的叫李斐,胖一点的叫张园园,皮肤稍黑的叫冉莲。你想干什么?】 南姝:“随便问问。” 去学校的日子比南姝想象得快很多。 能随便出去玩的日子过于短暂,让南姝意犹未尽。 南家父母应酬颇多,晚饭时常常不在家,南姝放了学坐在明亮的餐厅做作业。 那群日常活动在会客厅沙发的佣人家孩子,簇拥着南芮绮闹了过来。 “大小姐,你就发发善心,这题我不会。” 南芮绮笑着坐到南姝身边,“今天我没时间,我要陪姝姝。” 张园园笑着扯了扯南姝衣袖,“妹妹你就让让我们好不好?拜托啦。” 南姝置身事外,倒是有点想看看她们到底想做什么,“好。” 南芮绮露出难为情的神色,“姝姝我们在这里不会影响你吧?” 南姝:“随意。” 笑死,她本来也没有想多么认真学习,乱写点东西得了。 蒙混过关也是需要动脑的,南姝饶有兴致地半蒙半猜。 直到张园园随意地拿起南姝文具盒的橡皮擦卷子,“我竟然没有想过用这个代入!” 乱哄哄的声音转为背景音,南姝深黑的眸子从她脏污的橡皮上抬起,静静地注视着张园园。 “什么什么,你们做到最后一题了?” 冉莲惊讶地从后面钻进来,胳膊肘把南姝整齐的书撞散,对她说话时语气不耐,看也没看一眼,“啧——你让让”,只对着南绮恳求伏低:“大小姐,你也给我讲讲吧。” 南姝就这么看着面前一窝蜂围过来,吵吵嚷嚷的女生。 没有任何表情,冷得毛骨悚然。 猎场上凶残的动物,眼神往往寂静。 千万不要让她只看着你,却不说话。 然而这些愚蠢的笨兔子尚未发觉,技巧拙劣地在生死边沿疯狂蹦迪。 “月白小姐好久没来了呢。” “是呀,陆小姐说要给我们带进口的香水,我们恬不知耻地期待了好久呢。” “老太太九十大寿,各大世家都会过来,陆小姐那时应该会过来的。” 冉莲讳莫如深,“别说陆家小姐,陆家少爷也会过来的吧。” 现今潼城四大豪门世家,南家,傅家,陆家,乔家。她们口中的陆少爷陆小姐,便是陆家的陆月白,陆星盏。 南芮绮被打趣得脸色微微发红,“你们到底做不做题呀。” 几位少女重归学习中,此时南姝却拿着东西起身,冉莲巴不得她立刻走,一下就坐到椅子上,把她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笔一推。 铅笔骨碌碌地掉到地上,断了芯。 还没捡起来,铅笔芯被踩断,地上划出一道印记。 李斐余光看了一眼,“自己留下的垃圾记得清扫啊。” 南姝充耳不闻,每往梯子上走一步,眼中的光就暗一分。 光线明亮的餐厅,桌上是少女们满满当当的卷子和书籍,她们闹腾地讨论,沉浸在知识和吹捧中无法自拔。 忽然,只听刺啦声,头顶的水晶吊灯剧烈摇晃,在火星中被烧断了绳索,咚地砸到桌面上,碎片迸裂四溅。 大厅爆发出惊恐的尖叫,刚才还恶劣逗趣的人吓得魂飞魄散,狼狈地在地上缩爬。 黑暗的楼梯上,有人于阑珊中静立,微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眼眸俯视,嘴角垂落,审判着这些无知的人类。 南芮绮接了电话回来,惊恐地望着这发生的一切,没有注意到头顶遗憾的目光。 ——可惜,刚才没注意,少她一个。 系统颤抖地在笔记上书写姓名。 【那些年被干掉的玩意儿:冉莲,张园园,李斐,南芮绮(逃过一劫)。】 年纪尚小的女孩们到底没见过什么风浪,从此以后再不敢在有吊灯的地方多待。 南姝恰如其分地在她们面前释放了一些危险气息,人类是灵敏的动物,那些女孩碰见南姝的时候也都下意识地躲避。 自此再没出现在南姝眼里。 日子没安静几天,南裕森和孟筱枝还是知道了南姝糟糕的学业。 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最终孟筱枝委婉地说,“姝姝,你安心学习,是可以学好的,这段时间哪里也别去了好吗,家庭教师会按时过来辅导你。” 南裕森:“我跟南音也说同样的话,现在社交单纯一些无妨,学校里的孩子结交起来还是放心些。” 晚饭后,南绮敲响了南姝的房门,应父母要求过来为南姝分析卷子。 “妹妹,我刚刚看了你的卷子,第一题怎么就出错了呢,就算你不会,有些时候用排除法都能蒙对的,这也不怪你,不是很有经验的老师不知道规则。” 南姝将手里的漫画翻了一页,“房间隔音不错,你就不必在我面前装了。” 南芮绮心间一跳,“你、你在说什么呀……” 少女不掺一丝杂质的眼睛望了过来,眼睛雀尾般向上扫,清清冷冷的模样像静止在画卷一幅丹青。 “你以为你演技很好吗?” 意识到什么,南绮大惊失色。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 话未说完,一只手忽地抓住了南绮脖颈,将她摁在桌面。 在头顶一块阴影中,南绮的神色惊颤。 有如人间恶魔,南姝一点一点地向她贴近,美丽的狐狸眼却沁着毒蛇的黏腻。 “活在象牙塔尖的千金呐。” 南芮绮被南姝掐得动弹不得,噤若寒蝉地凝视着头顶那双晦暗的眼睛,听着她婉转的低语。 “你真是不知险恶。” 南姝感受着手心的颤抖,心底升起浓烈的愉悦,然而这涌到面前却又只剩一片冰封,“在我面前搞这些小伎俩,你也不怕哪天被咬死。” “我就觉得奇怪,怎么忽然就入学了,今天我才明白,原来有人在背后打小报告呀。” 南芮绮整个人的颤抖更加剧烈,脚底支撑不住地摩挲着地板,却发不出丁点声音。 “既然你都知道我去过监狱,就应该明白我结交的都是什么人,还不赶紧躲远点?” 是的,那天南姝出去,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潼城监狱。 那里关着对她有恩的大哥。 三年前来到潼城打拼,却惹了牢狱之灾,留下孤苦伶仃的嫂子和侄女。 探监结束后,南姝买了许多东西前去探望了嫂子。 然后第二天就被通知去上学。 南姝是何等聪明的人,今日南裕森和孟筱枝苦口婆心的那番话,她一听就明白了。 如果不是南芮绮告诉了父母她探监的事情,父母又怎会认为她在社会上鬼混,将她”关“到学校去读书?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我只是担心你…”南芮绮的眼角溢出恐惧的泪珠。 南姝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在审视她罪孽的灵魂,轻言细语。 “你以为大家都叫你大小姐,自己就真是南家的千金了?“ 随着语调的节奏,一下一下,扯着她的头发,咯咯撞击桌面,好像这样能让她可笑的脑子清醒一些。 “一只腐肉上的蛆虫,偷吃了点好处,就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接下来的日子里,夹着尾巴好好做人,别等我哪天真想对付你了,让你活得连条狗的不如。” “贼,就应该有贼的自知之明。”南姝冰冷的手拍着南芮绮的脸颊,盈盈笑道,“先捂好自己从我这里偷来的东西,否则——”她眼里笑意炽热,如盛夏日光那样夺目,“我会让你永远活在我的地狱里。” 南芮绮这才知道,自己惹到的,是一只疯了的鬼。 作者有话说: 零点更新,每日一万~ 爱你们! 南姝:黑莲花悄然绽放中 第3章 南芮绮胸膛抖搐,死死咬着唇,强忍着抽噎。 南姝松掉手,有如大发慈悲,同情地看着这个事情败露,受到恐吓,连滚带爬逃走的女孩。 系统吓得不敢有动静,又不敢完全没有动静,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南姝神色,讨好地喝彩:【干得好!第一天就敢玩心计,指使着底下那些佣人孩子联手欺负你,暗戳戳地嘲讽你,现在还敢监视你的活动打小报告,再不给点教训,只怕以后更是不知收敛!】 南姝:“行了,奉承的话少说。” 【不过,不会彻底激怒她吗?】 南姝无聊地看了眼试卷,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正好,我倒想看看她卸下伪装,会是个什么模样。” 南芮绮捂着火辣辣的喉咙,分不清这涩窒来自于恐惧还是伤处。 她跌坐在地上,愤怒的眼泪夺眶而出,将床上的所有东西拂到地上,崩溃地缩在地上咬着牙狠狠地哭。 盛大的比赛现场,她的伤口摁压着琴弦,血沿着琴身流淌,南芮绮却仿佛不知疼痛。 南姝,南姝,为什么她不去死呢? 南芮绮的诅咒,显然影响不到南姝分毫。 日常不爱听课的南姝在语文课上打瞌睡。 旁后桌的安筝在老师的目光看过来时,好心地提醒了南姝。 南姝揉着湿润的眼睛抬起头,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过问。 课后南姝转身道谢,安筝看着少女明澈的笑眼,心花怒放地连忙说不客气。 临近冬日,南姝戴着帽子也不显得突兀,没了杂乱的短发,脸庞的优点就突出了许多,起初进校时,就引得许多人暗暗关注。 安筝是第一个争取到南姝的人,只因她总是热衷于科普一些八卦。 南姝说自己和豪门南家没有关系,这个女孩就相信了。 “陆月白和南芮绮是闺蜜,她有好长一段时间没上课,据说是出国了。” “陆星盏,啊……慕英校草,可惜我没见过真人,连照片都是模糊的。” “读三中需要什么注意的?那可能就是别惹六班那个叫禹逸飞的人吧。“ “为什么?既然都是校霸了,那当然有他可怕之处,从小就跟社会上的人混在一起,就在上个月,闹了好大的事情,如果不是他有点背景,恐怕已经被开除了。三中不比慕英,里面混混多,而这个人是头头,这么说你明白了吧——真的很可怕的。” 安筝再三强调。 南姝让自己看上去有些受惊,“真的吗,我会小心的。” 她的表情满足了安筝想要显示自己情报灵敏的小心思。 在她得意忘形的时候,南姝才问,“那傅惊野呢?” 安筝:“傅……”意识到什么,她后面的两个字没念完,傻在原地。 南姝却好似看不出她住口背后的忌惮,凑近一分,“比起禹逸飞,傅惊野算什么?” 安筝为难又害怕,笑得难看,“南姝,不、不要随便说这个名字。“ 好像这个人是什么手眼通天的修罗,会立刻从深渊里爬出来,撕烂这些不尊的人类。 南姝睁着雀鸟般无害的眼睛,“你没听说过他吗?” 没听说……这对小灵通而言完全是一种侮辱。 安筝内心剧烈挣扎过,才十分小心地凑到南姝耳边,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禹逸飞只是三中的人忌惮,但你说的傅……整个潼城都……这真不是开玩笑的。” 安筝紧缩着眉头,用生命告诫,声音有明显的颤抖。 已经可怕到,即便是毫无相关的女学生稍稍默念一下,都会脸色惨白的程度吗? 南姝的嘴里咬破了夹心硬糖。 = 老太太寿宴的那周,正是慕英的实践周,就读三中的南姝只好请了一周的假。 南家一家老小早早就去了林场山庄。 年满九十岁的老太太常年居住在此,二十余医护佣人,事无巨细地照料着她。 作为老寿星的孙子,南裕森亲力亲为,孟筱枝从旁协助,便没有功夫照顾儿女。 直到寿宴前两天,潼城各位名流莅临,南姝才得有机会进入东厢房,见到这位长辈。 南家各房亲戚都来了,四世同堂,屋子里有二三十人之多,南姝的堂表兄妹不少与她差不多大。 亲戚们都知道南姝是遗失在外的嫡长女,待她进来以后,纷纷好奇地打量她。 考虑老太太九十高龄,南董事长思虑再三,听取了南芮绮的建议,暂时不要在老人家面前提及此事,怕她接受不了,生出乱子。 屋里众人也都默契地没提。 墨绿色缎子铺就的中式厅房,萦绕着好闻的檀香,慈眉善目老太太穿着喜庆,坐在塌上与众多子女玩笑,南姝被孟筱枝领进来的时候,老太太一眼就看到了她。 老人的眼睛映着少女的面容,在她走近时,浮上慈祥的笑意。 “老太太,这是南姝。” 成孙过多,老太太根本记不清,看见是孟筱枝引进来的,就以为是她女儿。 当然,这是有依据的。 “是姝姝啊,长这么大了。”老太太欢喜地拉住南姝的手,“她真是跟我年轻时候长得一模一样,特别是眼睛和嘴巴。” 众人一愣,不知所措,但有些反应极快,“是呀,南姝是成孙子里长得最像您的,和您一样,是大美女。” 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就你们知道开我玩笑。”老人家描摹着南姝眉眼,看着看着眼眶没由来地红了,“孩子,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我有些心疼。” 房间里忽地安静无声。 南姝擦干老太太湿润的眼角,“吃颗糖就开心了。” 老太太吃进嘴里一喜,“这糖我从前也喜欢吃。” 一边说着,苍老的手抚摸南姝鬓角,像在对待一件爱不释手的宝贝。 看着眼前场景,右边角落的堂姐和自己的弟弟交谈,“真的血缘关系,哪里还需得特地介绍,老太太是认得自己孙子的。” 南芮绮无地自容地捏紧了心房,一阵阵绞痛不断被她压制在胸口。 她眼底血红地看向对面的父母和弟弟,他们望着南姝和老太太,深受感染地红着眼梢,表情欣慰至极。 午餐时,南姝先一步离开。 南芮绮正在前台翻看确定能来的宾客名单。 看到陆星盏的名字,她的眼里亮出笑,继续一页页往后翻,直到最后也没翻到另一个姓名,光又灭了。 南姝凑过去看时,南芮绮重新又翻回第六页搜寻,抬头有一个“傅”字。 “在期待傅家的哪位呀?” 南姝天真地对上南芮绮惊慌的眼。 “我只是按照妈妈的要求在确定宾客名单而已。” 南姝眼里卷进浓烈的笑意,“紧张什么,我不过是来请你吃一颗糖。”她冰凉得不似人般的手拉住南芮绮,往里塞了东西,“外祖母就这么忘了你南芮绮,我有点可怜你。” 南芮绮几乎要吐血,忍无可忍之时,有位瞎眼老者蹒跚着过来,“请问,香雪厅是在哪里?可以领我去一下吗?” 南芮绮咬住牙关,眼刀剜着南姝,“就让这位南家大小姐领你去吧!” 南姝得逞地勾起唇角,拉住老者的手,“乐意为您效劳。” 瞎眼老者觉察不到如今剑拔弩张的气氛,十分感激地对南姝道谢,“多谢多谢。” 南姝牵着老人,缓步前往电梯的方向,回头时挑起灵巧的眉梢。 南芮绮气得迈不动道。 然而这不过是一时之气,脑海里,四世同堂,祖孙和谐的场面,成了一块堵住她呼吸的棉花。 她该怎么办…… = 寿宴当天,宾客莅临。 南姝不喜应酬,恰好这几天胃疼,引起发烧,她就在房间里休息。 睡够了,房间待不住,她看外面阳光好,出去活动活动。 全山庄的人都在前面服务宴席,南姝找了僻静的花园,把脏衣服拿出来洗。 今天太阳特别好,她喜欢衣料沾染阳光的味道。 生锈的陶瓷台上,摆放着清洗杂物的香皂,南姝从来不分这些,再加上不是贴身穿的,想也没想就拿来洗,然而没想到偷懒的佣人用香皂直接搓洗过铁壳,上面嵌了硬物,她一划,手掌的位置破了口。 对于她而言,这是常有的事,南姝无所谓地把硬物从里面抠出来,打算起身回去找个创口贴。 不知道身后何时站了个人,看到她受了伤没想先处理,却慢慢悠悠地抠香皂,实在看不过去,走上前来,“我这里有创口贴,你赶紧包一下。” 南姝一抬头,看到一个青年。 他穿着白色羊绒毛衣,长眉温润,眼梢浑圆柔美,鼻尖一颗淡淡的痣。 身后是层林尽染的香雪山,脚边是园里密密匝匝怒放的橙黄色珠玉之卵。 他说话时走进一步,踏入小巧而丰盈的四季菊花丛中,说话时蹲下来,阳光照到他的睫毛上,虹膜一片朦胧的琉璃色,认真地注视着南姝。 南姝接过他的创口贴,为自己贴上,继而继续要洗衣。 陆星盏及时阻止她又要往冷水里泡的手,“你才受了伤,水泡了伤口那得多久才好?” 南姝没有情绪地注视着陆星盏眉眼里的担忧,继续听着他说。 “这时候你应该休息,至少不要再做什么碰水的事情。” “南叔叔从来不会苛刻佣人,你不要怕,或者我也可以帮你解释。” “领班要求你一定要现在洗吗?需要我帮你说吗?我看你脸色发红,是之前就生了病吧。” “你还是要好好爱惜自己,不然以后写字手会疼……” 陆星盏话还没有说完,南姝一勺冷水就往他脸上泼了过去。 他满是冷水的脸上诧异又怔僵,木然地望着面前的少女。 她眼睛清透,嘴角翘起嘲讽,随着勺子被丢进水池的叮咚声,她声音清脆地响起, “你以为你很会关心人是吧?“ “你以为我会感激你?” 少女冷笑一声,转身拿了湿衣服,走进了门廊。 那妙影消失得没了踪迹,陆星盏却仍未收回目光。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收藏一下啦~ 第4章 “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呀!” 背后有人嗔怪着过来,走近一看,大吃一惊。 “你怎么了,全身都湿了?” 陆星盏抹了把脸上的水渍,“没事,不小心踩到了水管。” 陆月白拿出纸巾为他擦拭湿哒哒的睫毛,“你真是太粗心了,南芮绮找了你好久呢,你来了怎么也不先见我们。” 陆月白有着与陆星盏相似的眉眼,同样的桃杏眼,温光潋滟,柔情似水,陆星盏清俊明朗,陆月白娇俏动人。 跟南芮绮一样,身为潼城的名媛在打扮上颇有心得,小脸簇拥在饱满的白貂领中,湖蓝色的系带呢大衣优雅又不失活泼,整个人像一只骄傲的小天鹅。 陆星盏和陆月白走后许久,前面阴影处有人闪动。 南姝没有走。 一直在暗中观察着这对年轻的贵客。 前来贺寿的贵宾里,门阀贵族的公子小姐数不胜数,没想到她这一盆冷水,竟如此准确地泼到陆星盏的身上。 真是有意思。 虽然今天不小心破坏了原先的计划,但前路未知,其实更有挑战性不是吗。 = 趁着大家忙碌,没人注意自己,南姝坐上属于自己的专车,由司机小丁送到了潼城最为繁华的奢侈品商城。 在昂贵的发廊做好了预约登记,出高价让工作室的老板亲自进行接发。 漫长的等待后,从工作室出来,少女那头被人剪得狗啃般的短发,如今柔顺地垂直腰间,茂密亮滑仿若海藻。 无需帽子深藏,光明正大地展示着高颅顶的优势,额发半掩耳廓,修剪整齐地轻扫颌角,缓步摇晃间,露出那饱满细腻的鹅蛋脸。 内勾外翘的眼睛,半掩在浓密的鸦羽下,像明清画卷里一只玉狐,古韵又妩媚,然而精致至极却映不出这人世半点的繁华,小圆唇娇憨可爱偏就没有一丝笑意。 饶是显得如此傲慢,仍有不少人想要回头多看几眼。 美则美矣,身上的衣着过于朴素,好似珍宝蒙尘。 南姝逛至一家色彩活泼的服装店,店员热情地迎过来,说话间,眼神未曾南姝的脸庞挪走一分,“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些衣服。你看上什么可以试穿。” 除她以外,其余还有三个店员,也都注视着南姝,有的人脸上有明显的惊艳,说惯了奉承客套话的销售人员,如今真正碰到,反倒无所适从。 南姝指了指模特,“这一整套,你觉得我穿上好看吗?” 赫本风驼色大衣,里面是一件白色针织衫配格子裙,脚上是鹿皮绒靴,稍微浅一个色的贝雷帽。 店员忙点头。 真心或假意,瞒不过南姝的眼睛。 这个店员显然是说的真心话。 南姝笑起来,“请帮我搭配可以吗?衣服裤子鞋子帽子包包,只要你搭配着好看,我都要了。” 全店总共四个店员全都忙碌了起来,地上的包装袋散了一大堆。 等到南姝付款的时候,几人还在热火朝天地争论搭配心得,一套一个袋子,为南姝装得十分妥帖。 小丁看着满地的包装袋,打电话叫了个搬家团队。 南姝选了其中一套穿上,施施然溜到一层的化妆品柜台。 她想起南芮绮和那些佣人孩子的脸蛋和嘴巴,挑了一只口红,神色深不可测。 “请问……需要帮忙吗?” 前来服务的店员神色紧张,“其实你可以试试这款颜色,素颜涂抹也很不错,还有这款打底,其实有护肤的功效……” 各种推荐了一番后,才后知后觉自己话太多了,即便有些难为情,也控制不住想要雕琢这位少女的心情。 南姝看出了她的激动,但更喜欢她激动背后的原因,大度地撩起鬓发,“那就劳烦你教教我了。” 从商场离开,没有再回山庄,而是直接回了家。 清清静静地休息了假期的最后一天。 回到学校,南姝发现自己被换了座位。 因为女生中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原本的好友变仇人,待不下去另找了好友,这个好友恰是南姝的同桌,于是南姝的东西就在没有得到允许的情况下被搬到了其他地方。 大课间人走得差不多的时候,南姝走到本该属于自己的位置前,面无表情地拦住罗叶贤。 “谁让你坐我位置上的。“ 此时班上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罗叶贤望着南姝阴沉的脸,微怵了下,很快仍是嚣张地昂首挺胸。 “你凭什么说这座位是你的,上面刻着你的名字吗?这块地是学校的又不是你的。而且你凭什么来质问我?小舒也不愿跟你坐呀!” 那个叫小舒的,便是南姝以前的同桌,此时懦弱地没说话。 罗叶贤以为南姝会被狠狠气到,然而她等了许久,南姝的表情也没有一分的变化。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唇瓣才动了动。 说出的只有两个字。 “够了。” 已经够了。 她已经好好讲过话了。 冬日的傍晚总是来得很快,一场大雨正在酝酿,天空黑沉得似乎伸手就能摘下一朵乌云。 南姝站在白亮的办公室里,望着窗外的浓厚的湿气,身边的控诉时有时无。 “她今天才质问过我,小舒可以作证!我的书就是在这之后才消失的,我找了一下午,最后竟然在粪池里看到!一定是南姝做的!”罗叶贤挂着眼泪,气愤地指着南姝,“就是你!” 老师看向南姝,“这事是你做的吗?”坏话说在前头,“这件事性质恶劣,如果承认了,学校说不定可以网开一面。但如果撒谎,老师是看得出来的。” 南姝从窗外收回视线,抬眸时瞳上一层泪膜氤氲,“所以说,你是知道自己那样做不对是吗?” 被注视的罗叶贤愕然,“什么?” 南姝捏着拳,一张脸染着羞愤却胆怯的红晕,“你趁我不在,未经老师允许,搬了我的东西,占了我的座位,你也觉得这样做会被记恨,所以当你的东西丢了,就下意识认为是我的报复。”她泣不成声,委屈得颤抖,“先不论我根本没有这个勇气做这样的事,你那时为什么要伤害我呢?” 老师:“南姝你冷静……” 南姝的情绪却更崩溃,低而柔弱的声音,带着越发抑制不住的颤抖。这模样楚楚可怜,泫然欲泣,让人越发为她心疼。 “伤害我的时候毫无负累,当自己的东西丢了就立马怪到我身上了,凭什么!你的东西重要,我的东西就不重要了吗,我的手链……那是我亲爸妈送给我的手链……到现在都没找到……” 老师震惊。 同学不知道南姝是谁,但老师是知道的。 南姝才认亲不久,亲爸亲妈送的东西就被罗叶贤弄丢了吗? 罗叶贤没想过南姝会是这样一番应对,她怕老师不相信自己,方寸大乱地大吼大叫起来,“你别在这跟我装可怜!!” “罗叶贤!”老师站起身,挡在了南姝面前,“你是不是搬动了南姝的东西!” 罗叶贤被老师训得一蒙,“老师是南姝她……” “你就说你有没有乱动人家的东西!” 罗叶贤死死咬住唇,半天才语无伦次地说,“……有,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了。”老师失望地闭眼,转过身拍了拍南姝的肩,“南姝,你先出去吧。” 南姝缩着脖子低头,垂眸时掉了一滴眼泪,“谢谢老师。” 门关上的那一刻,房间里的光也从南姝脸上消失。 她面朝无边无际的漆黑走廊,纸巾的一角擦干眼睫上的湿意,不用花时间出戏,刚才的情绪便像风一样漏了干净。 一切正如她预先设想那样发生,都没有刺激的意外让她挑战挑战。 即便故意露出马脚,也没人怀疑她一下,人生真是无聊透顶。 = 南家的庄园里,白发老者被南裕森和孟筱枝亲自带领进入地下酒窖。 南董事长想要送一瓶名贵的红酒给这位贵客。 老者是早已隐匿于江湖的方术大师,南家能有今天,全靠这位先生。 当年他一纸天机赠给祖父,从此南家发财他便瞎了眼,南家世代皆要向他报恩,为他颐养天年。 “南董事长不必这么客气,老朽喝白酒喝惯了,品不了这些洋酒。” 南董事长摆手,“不是什么贵重之物,晚辈只是得知您得到了一枚价值连城的白玉,特地想要赠酒恭喜。也沾沾您的灵气。” 先生笑了,“南董事长血脉相连的千金,才是价值连城,区区白玉,怎比得上失而复得之珍贵。白玉不是什么贵重之物,至少我若是稍稍爱惜,它便不会轻易破碎,人却不同,生死难料。” 老先生轻易不会说出生死的话来,孟筱枝和南裕森面面相觑。 “请先生指点迷津。” 先生沉吟,最后叹了口气,“老朽也是入土的年纪了,就当是最后为你们家做一件事吧。”他苍老的面色凝重,“请在小姐有生之年,好好待她,等时候到了,强留不得,强留不得啊。” 孟筱枝顿时脚一软,周身麻意,扶住旁边的梯子才姑且站稳。 南裕森脸部肌肉搐动,“请问先生,有生之年……还能有几年?” 老者摇摇头,杵着拐杖的手指轻轻抬起,又很快放了下去。 孟筱枝和南裕森大惊失色。 如果没看错,两三年的时间都没有? 孟筱枝泪眼婆娑,即便是平日优雅无比,也在这时没了姿态,拉着老者脸色惨白,“敢问是哪位小姐?” 老者似乎回忆了一下,“寿宴那日,手上戴了一串壳类链子。” 酒窖传来低低的啜泣声,门外有道黑影,一闪而过,步履有些狼狈。 南芮绮一口气爬上葡萄园,狠狠揪住心口的衣物,脸色惨白。 她不信什么南姝会英年早逝,但父母是信的。 这意味着,从此之后父母眼里只会装着那个“快要死”的孩子,所有的宠爱,都会倾斜于南姝的身上。 可南姝不可能会死,父母对她的宠爱只会日益成为习惯。 南芮绮头脑一片空白,跌跌重重地冲回房间,找出所有的首饰,翻出了一条粉色的海螺铂金手链。 作者有话说: 将金像奖颁给闺女 第5章 “这孩子跟我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不愧是我南家的姑娘。” “你看看,大伯多虑了吧,老太太是认得谁才是自己真孙女的,基因不会作假。有的人啊……苦心隐瞒,结果自己倒是被忘得一干二净。” “小姐有生之年,好好待她!” …… “南芮绮呀——”少女毒蝎般勾人的语调似乎仍回荡在耳畔,阴郁的眸子滑腻地打量着她,“你要快快强大起来,好成为我的玩物。” “南芮绮,你很古怪,你是不是做过什么亏心事?感觉你很早以前,就知道我的存在呢。” “南芮绮,没有把握一击即中的时候,最好不要在我面前耍手段,这很危险的。” …… “小绮?小琦?你有在听妈妈说话吗?”孟筱枝担心地望着南芮绮,“妈妈问你,那天在山上也戴了这串手链吗?” 南芮绮额头满是冷汗,唇色发白地望着孟筱枝。 半个小时以前,她故意让孟筱枝看到了这条手链,也成功地让孟筱枝联想到了老者的预言。 然而,正当孟筱枝确认的时候,南芮绮的脑海里却响起了纷杂的声音,有嘲讽,有奚落,也有南姝那可怕阴森的恐吓。 她害怕南姝夺走父母的关心,也害怕南姝知道以后会对她下手。 也就在一瞬之间,恐惧又转化为了咬牙切齿的憎恨。 “是的妈妈。”南芮绮回答道,“有什么问题吗?” 孟筱枝摇头,“没什么……” 夫人一边否认,一边又低下头鼻翼酸楚。 侧门,南裕森的声音传来。 “先生您慢点。” “多谢多谢。” 苍老的声音,如今像利剑直刺南芮绮心头,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妈妈,我想起月白找我问题,我要回个电话。” 孟筱枝将她拉住,“吃了饭再去吧。”手没有放开,便转头看向走过来的老先生,“这就是我的女儿南芮绮。” 末了示意南芮绮打招呼。 南芮绮心中震颤,这老先生是瞎子,耳朵却十分灵敏。 “您……好……” 孟筱枝古怪地看向她。 南裕森也问:“嗓子怎么了?” 南芮绮紧张地捂住喉咙,话没说出来,先咳嗽了几声。 孟筱枝给她倒了杯水,“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嗓子疼?” 詹大师闲云野鹤,居无定所,再因为其余种种原因,南家的小辈都只是听说过詹大师,其实都没有私底下被特意引荐过,所以老太太寿辰那日,南芮绮才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料定詹大师没听过自己的声音,南芮绮才出此下策。 虽然她知道,这借口十分拙劣…… 正在这时,前面的佣人领班走了过来,“南姝小姐回来了。” = 李斐冉莲张园园在前门的池塘喂鱼,远远就看见车上下来一个少女。 朦胧的夜雾里,她从一片暗昧的光晕里走来。 黑色的赫本大衣裹着玲珑身躯,长发在风中摇晃,安静的眉目如湖底尘封的玉像,冷艳不似真人,鬼魅一般越来越近。 不过才短短几天,那个毫无品味的小土货摇身一变,与世家小姐别无二致,璞玉大放异彩。 南姝走到三个少女的面前,美目斜斜一挑,将书包丢给其中一人,“你把东西给我送上去。你,去厨房拿食盒装点热菜,你给我倒杯橙汁,要热的。” 三人纷纷忙活起来,走了几步才后知后觉,好像南姝连她们的名字都忘了。 李斐拿了装满热菜的食盒递给南姝,待她优雅地喝完了水,转身要走时,多了句嘴,“您……不回去吗,家中好像有贵客。” 南姝:“不去,你说一声,我有事要去一趟警局。” 她本来是想找魏烛的,但刑警工作忙碌,南姝扑了空,只留了食盒在工位。 不想这么早回家。 南姝支开了小丁,走进一家便利店。 转了一圈,好像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看着冰柜上那包冰激凌麻薯,有一点兴趣。 她犹豫着,身边来了个人,直奔着她视野里麻薯去了。 这一瞬间,南姝也伸出了手。 包装袋被扯得痛呼一声,最终还是落到了少女手中。 南姝若无其事地将麻薯放进小篓子,转身看向其他商品。 对着篮子里的麻薯,南姝其实也有些费解,为什么自己要去拿这个玩意,又没有很想要。真就是脑子一空,什么也没想,仿佛被操纵着去拿一样。 同时,她也意识到刚才的行为,兴许让对方误解她在跟他抢。 那个青年沉默,可能在背后看她,也可能没有。 余光见身侧已空,南姝才回头。 青年正好走进拐角,货架挡住了他的脸,只留下黑色夹克上一色毛领。 “不好意思,机器有问题……您可以支付现金吗……” 收银台传来柜员姐姐十分微弱的声音,尾音带着惊恐压抑的颤抖。 南姝往边上迈了一小步,从细小的货物空隙里瞧到收银处的场景。 这年头哪有人还会带零钱? 青年在手机上短暂敲击,完了把手机放进包里,提起塑料袋,声音幽沉地响起,“会有人来付款”。 “欢迎光临”机械女音仿佛一道大赦之令,隔了很远的女学生这才围上去付款。 周边都是学校,所以来买东西的都是学生,就连收银员也是学生。 心有余悸的样子,应该是认得刚才那个青年才会有的程度。 果然,南姝走近便听到了议论。 “是……傅惊野吧?”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在上学吗?” …… 正是几个学校放学的时间,路上也都是穿着各种校服的学生,青年一路走过去,一群群的学生都在避让,等他走远,又忍不住回头看。 青年走在空旷的中间,手指勾着塑料袋,两者是一致的苍白。 没过多久,机车震耳欲聋的尾音撕破空气,正如他忽然的出现,又忽然消失,留下平静世界的崩裂。 系统傻傻地低呼:【啊,你刚跟傅惊野抢麻薯耶。】 联合学校论坛悄悄沸腾了起来。 傅惊野像个黑暗的童话,蛰伏在大家高攀不到的神秘地带,就连那日南家老太太寿宴也没出席。然而南姝对他并无好奇。 她只关心自己正在面临的麻烦。 蛋糕店里,面前的少女言笑晏晏,“南姝对吧?真是一壶好绿茶,罗叶贤,我妹妹。你可真能耐,据说那眼泪是说掉就掉呢。” 对面是罗叶贤的姐姐,罗虹雪。 两个跟班一左一右挟持着南姝。 罗虹雪说完,伸手戳了南姝的眉心,“贱人,明天早自习,给我妹妹磕头认错,要是我知道你没干,这张脸别要了!” 南姝抬起眼睛,顺着她戳过眉心的手指,望向罗虹雪嚣张的脸。 “臭婊·子,说话,听明白了吗?嗯?” 南姝就这么看着她,沉默了太久,罗虹雪没了耐心,起身就要扯她头发,“不要光看着我了,你是智障吗!!” 南姝截住她的手,慢慢地站起来,脸上出现美好的笑容,“姐姐不要生气,我知道错了,今天先请姐姐们吃饭,日后还有补偿。” 罗虹雪一愣,手掌展开一看,是一管红钞票。 罗虹雪舒展眉目,“挺懂事嘛。” 她手往南姝头发上揉了揉,“好吧,我还有事,今天就先放过你。” 罗虹雪走出了店铺,望着天空越发深沉的雾色。 身边的跟班把手机递给罗虹雪,“是项乌茵。” 罗虹雪讥讽地勾起唇角,光是看着这个名字,就已经牙痒。 “是的,只要你来,当着面把话说清楚,我不会对你怎么样,我是讲道理的人。” 她很懂得让那边的人信任她,语调十分温柔,然而表情却是阴厉的。 废弃的海鲜加工场,腥臭的气息刺鼻。 项乌茵被推下楼梯,身上瘀紫一片。 罗虹雪蹲在她的身边,把项乌茵的头发揪起,迫使她看着自己。 “你知道吗,我最讨厌你这种绿茶,你就没有刚刚那个小绿茶聪明,明明都是贱骨头,你凭什么傲啊?你真以为禹逸飞喜欢你?“ “喜欢你为什么明知道我会对付你还不来救你?” 项乌茵的嘴角紫红一片,不知是痛的还是悲哀,眼泪滚滚流出。 然而即便是哭,也是芙蓉泣泪,美丽的容貌越发衬得罗虹雪丑恶,她气急败坏,“哭什么哭?你还委屈上了?” 说着就一巴掌扇过去,项乌茵原本就已经被扇得红肿的脸已经没了知觉。 她哭得更崩溃了,一句恳求也没有,只是悲伤地哭着,美丽的脸庞被摧残得不忍直视。 “妈的!”罗虹雪始终得不到项乌茵的求饶,心里很不痛快,“头发给我剪了!” 那些跟班开始对地上的项乌茵下手,项乌茵死死护着自己的头发,那人就直接用跪坐在她的腰上,举起了剪刀。 项乌茵疯狂的哭喊声,让罗虹雪有了新的想法。 她欣赏着自己新做的指甲,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图案。 “衣服也扒了吧。我看看这狐狸精到底是个什么水做的身体,让禹逸飞那么迷恋。” 库房里少女惨叫连连,裂帛声响在封闭的空间里。 罗虹雪拿起手机点开摄像,然而不知哪里来了一道力量,手机飞了出去,落到低层,“咚”地一声,屏幕碎了。 她震怒地反应过来,却猛然失去平衡,从梯子上哐当滚了下去,砸在平台上。 伤处痛得要命,她拧着五官,抬起头,看到黑大衣的少女款款走下来。 与颌角齐平的短发摇晃,背后长发飘舞,一根根青丝宛若名贵绸缎上的流苏,装饰着她冷艳含笑的面庞。 眼下她正为自己的手戴上电视剧里看到的那种,解剖专用无菌白色胶质的手套,十指相缠,在咯吱细响中,充分贴合。 罗虹雪未来得及起身,正要问她来历,不料才刚说一个字,神情温柔的少女忽地一脚踩进她的肋骨。 “啊——!!!” 好像分外了解地,让她伤得就像刚才的意外。 后面的跟班发觉了动静,循着罗虹雪的哀嚎要追来,南姝黑色的鞋尖抵上罗虹雪脆弱的颈窝,仰着头,只是对她们笑。 恶人就像被缚住手脚,不敢轻举妄动。 罗虹雪痛得脸色惨白,虽然她对项乌茵又是打又是骂,但着一场下来,项乌茵的疼痛竟是不如南姝带给罗虹雪的万分之一。 一个是虚张声势没有经验,只会一味地扇耳光。 一个是在残酷的欺凌之下,从别人的脚底爬到头顶的恶魔。 谁懂得怎样更痛,一目了然。 “你、你、你……帮她?” 罗虹雪疼得涨红了脸,身体动也动不了,面上气愤、惊恐又不解。 听到这话,南姝肆意地笑起来。 笑得用力,眼尾都染了红晕,像凤仙花的汁液溅上她张扬美艳的脸。 她脱掉白手套,抹了睫毛的湿润,又重新戴好,“你觉得我会是这么神圣的人吗?”她真心地解释,“我可不擅长拯救别人,但拖进地狱倒是很在行。” 南姝睥睨着惊恐的罗虹雪,纤细的手,将她半身腾空,压在下一步阶梯上,“如果不是刚才街上人多,你还能有力气跑到这儿来?” “刚才拿着钱,听着一口一个姐姐,现在却被踩在脚下随时没命,这感觉是不是特别刺激,特别有意思?” 高处的风吹着罗虹雪的后脑勺,耳边的风声像催命的低吟。 罗虹雪抖得几乎在抽搐,在身体一点点往下滑落的凌迟恐怖中,救命稻草般抱着南姝的手,她知道南姝不只是吓吓她而已,一叠声地卑微乞怜,“错了错了!我错了!你拉我起来吧!求求了!我才是贱人,刚才都是骂我自己的!我有眼无珠,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呜呜呜……“ 在南姝面前,罗虹雪终于明白,自己以前那都是虚张声势。 南姝遗憾地欣赏着远处的景色。 “城里的孩子真是生活得太好了,照着电视剧学人家校园暴力,完全没见过真的残暴是什么样的呢。“ 罗虹雪拼命地抓着梯子表面,手指恨不得嵌进铁皮里,偏偏铁面光滑。 她已经支撑不住了。 南姝好奇又兴致盎然地望着她。 “别哭了姐姐,笑一笑吧,像之前戳我眉心,喊我贱人那样?” 罗虹雪濒临崩溃,泣不成声:“不不不你不是!我才是!我嘴臭我牙黄我乱说话,多少有点脑子不正常,我确诊过真的,脑子控制不了嘴巴,心口不一,不要跟我一个神经病计较了求求了!” 泪在高处的风里横流,头发胡乱地拍打脸庞,罗虹雪哭饶声却只逗得少女花枝乱颤。 “你倒是很有口才,怎么办,我好想笑,我一笑手就抖啊,一抖可就抓不住你了呀。” 罗虹雪差点当场心梗,这会是求也不对,不求也不对,憋着气,死死闭着眼睛咬着唇,眼泪滴答滴答,跟着鸡皮疙瘩往下掉。 她听见耳畔有如鬼魅般毛骨悚然的低吟,—— “真是轻率的人呢,跑到这么静悄悄的地方,连个摄像头都没有。” 作者有话说: 南姝:身体虚弱,打架超凶 第6章 项乌茵是个绿茶,很婊,很婊。 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接近有权势的禹逸飞,想要从中谋得好处,满足自己的虚荣。 她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翻车,只是这一天真的来了,她还是害怕的。 冰冷的水泥地上,项乌茵爬起来,战栗地望着梯子上的黑发少女。 她个子高挑,浓密的长发摇摆,优雅地往梯子上走,匀亭的手上抓着棕红色的卷发,在惨叫哭喊声中,从容地将人抵到高处,那人摇摇欲坠,双手的指甲不知道怎么断的,忍着痛扒拉锈迹斑斑的栅栏,血一滴一滴地淌。 少女妙影蹁跹,不像是个能拿的起武器的人,可在场的两个跟班却吓得不知所措。 学校里人人退避不及的恶霸罗虹雪,如今也像个鹌鹑,一身血污,狼狈至极,嘶哑地发出古怪的哭腔。 后来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少女松了手,像是完成了一副艺术品,取下了自己没染上一丝血迹的白手套。 罗虹雪捂着咸腥的喉咙,一身凌乱,来不及收拾一二,抖抖索索,几乎是爬着离开了厂房。 在那少女也要离开的时候,项乌茵鼓起勇气,拉住了少女的衣角。 四目相对,项乌茵看到少女一张不似凡物的脸,她冰冷地打量而来。 项乌茵:“谢谢你……救了我。” 南姝眨了眨眼,不可思议地笑了,“我?救你?” 项乌茵怔然。 “不要用你那感激的眼神望着我。”南姝将衣角从她手里扯回,“只是一场试验,我是来验收成果的。” 原本可以在蛋糕店就让罗虹雪不敢对她造次,却突发奇想地服了个软,看着她拿着钱胜利大笑的模样,南姝开始期待她被踩在脚下的哭饶。 而今是来验收成果的。 只是碰巧遇到了项乌茵。 但项乌茵显然是没有听懂南姝自以为充满了艺术高雅的修辞。 南姝望着项乌茵眼里的茫然,弯起了眼睛,眼里的光色闪动,环起手直着腰施施然地走了。 = 这件事不知怎么被发到了学校联合论坛。 发布者是项乌茵。 发布的自述里说,南姝把项乌茵叫到厂房毒打,而罗虹雪是目击者,救了项乌茵。 系统看到帖子,气得锤空气。 【项乌茵是个什么脑残!虽然你没有真的想救她,但也因为你逃过一劫,怎么现在倒还和罗虹雪搞到一起了,简直是一条白眼狼,死绿茶,呸!】 系统义愤填膺,南姝却没有丝毫的在意,笑眯眯地介绍自己带来的热菜。 “魏哥哥,家里厨房做的海参汤,你常年在外忙碌,辛苦了。” 剑眉星目的年轻刑警在同事戏谑的打量下,略微有些不自然,丢了一包纸巾砸向嬉皮笑脸的队员,把他们都支去调查了。 “魏队记得把那个姓吴的家属找到啊,别开心得昏了头!” 魏烛背对着南姝瞪向那人,吓得对方嘿嘿笑着逃了。 待办公室安静了,魏烛那双朗目在看向南姝的时柔和下来,说话声音都轻了几度,“麻烦你跑一趟,我会好好吃的。” 魏烛有公务在身,本来是想之后再吃的,南姝却将食盒从包里拿了出来,魏烛拒绝的话说不出口,只好勉强将工作推了推,面上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为难,伸手接过。 魏烛喝的时候,南姝又拿出来一个小蝶,“这是一些红姜片。” 工位杂乱,两人坐着本就有点挤,这一伸一拿间,小蝶里的姜水染到了魏烛的衬衣上,南姝连忙拿纸巾帮他擦拭,“对不起魏哥哥。” 魏烛起身,“不碍事,我去换一件。” 他是个利落的性格,大步流星地就走了。 无人的办公室里,魏烛用户名还挂在内网上,全国人员的资料都登记在其中,搜索框明晃晃地刺眼。 南姝输入网址,查询词条,如何有效清洗衣服上姜汁水。 魏烛很快就回来了,看到南姝正在仔细地看回答,揉揉少女的发顶,“衣服便宜,没关系。” 南姝乖巧地点了下头。 等魏烛要吃完了的时候,南姝忽然若有所思地提起。 “魏哥哥,你说校园暴力,警方会立案吗?” 魏烛敏锐地抬起眼来观察南姝,少女明净的眼眸里有一丝忧郁,没看他,好像在回避什么。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吗?” 南姝看向魏烛的同时,眼里潋滟灵动,“这几天听了一些八卦,有点害怕而已,但我其实觉得他们危言耸听啦。” 魏烛作为刑警,无法对这些报以无所谓的态度,“有任何情况要记得找警察帮忙,知道么?”他立时严格得像个长辈,“我的电话你知道,有什么也可以直接找我。” 南姝看着魏烛认真的模样,忽地笑出声来,“有个当刑警的哥哥真是很有安全感呢。” 魏烛一愣,嘴里塞着米粒,垂着眼睛也跟着笑了。 南姝在警局待了多久,系统就在她耳边唠叨了多久。 【跟魏警官说呀,说你遭网暴了!】 南姝到了学校它还在说。 最终她忍无可忍,一边温顺地向老师问好,一边用同样的表情对系统说,“再说我杀了你。” 系统不敢吭声了。 与此同时,它与南姝共同看到了前面树藤下躲着的项乌茵。 项乌茵发现自己被撞破,转身就逃。 以为南姝没有跟上,一出门却撞上了她。 “你鬼鬼祟祟做什么?” 项乌茵不敢说话,低着头咬白了唇。 “不说我走了。” 南姝当真要走。 项乌茵一惊,动作比脑子快了一步,拉住了南姝。 “你不该过来质问我的吗?” 南姝茫然,“质问你什么?” 项乌茵的头更低了一份,“论坛上有关于我们的帖子。“ 南姝:“哦。” 项乌茵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几乎快要哭出来,“我本来就是个绿茶,她们说得对,你就算相信也无可厚非。” “那不过是你用来保护自己的武器不是吗?” 听到这话,项乌茵猛然看向南姝,美目里充满了错愕。 面前的少女淡漠的眼里映着漫天的乌云和阴霾,“因为没有朋友,就会被欺负,所以撒谎,接近说得上话的同学,找庇荫,找存在。不会打架,不敢惹祸,哭是唯一的武器,演戏是最有效而方便办法。” 项乌茵不知想到了什么,胸膛蓦地抽颤。 是这样没错。 一切都源于害怕。 因为害怕被孤立,所以结交许多在学校里有地位的同学做朋友,在其中左右逢源,禹逸飞是其中之一,然而他们也不过只是互相利用,禹逸飞觉得项乌茵漂亮,带出去有面子,项乌茵因为禹逸飞的背景和在学校的绝对话语权,硬着头皮没有拒绝。 她想,禹逸飞本来就花心,不清不楚的女同学也不少,可罗虹雪就仗着项乌茵在其中最没有背景,拿她杀鸡儆猴。 南姝一句一句都说到了项乌茵的心坎上,可她本人看上去没有与项乌茵有丝毫的共情。 反而是项乌茵,有些失控地簌簌掉泪。 “我没有……要、要害你。”她哽咽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那帖子不是我发的。我不知道是谁冒充我要网曝你。” 南姝看了看天,“我知道了。” 实在是不喜欢这种哭哭啼啼的人,南姝往项乌茵身上拍了一袋纸巾,回教室睡觉了。 系统被弄得迷惑极了。 【你是一早就知道项乌茵不会做出这种事吗?】 南姝日常不爱多说什么,没有情绪地翻看论坛的回答,除了关于那日傅惊野忽然出现后的讨论帖,就属南姝这个帖子楼盖得最高,已经有六千多层。 她对这个数字十分满意。 于是晚上一放学,各位同学的手机准时响起消息通知。 一则片段被放了出来。 有人不小心外放,罗虹雪的声音传出来。 “禹逸飞如果喜欢你,能不来救你?” “头发给我剪了。” …… 论坛一片哗然。 五所学校共同震颤。 很快,项乌茵也出来发声了,并提供了身份的证明。 南姝没有想过项乌茵会出来。 她叹着气摇头。 这傻姑娘。 根本不需要她做这种多余的事情。 系统跟了南姝这些天,已经稍稍有了解她一些,看到她的表情,试探地问:【项乌茵这么做,你不开心吗?她帮你了哎。】 南姝不置可否。 【姝姝,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呀,满足满足我的好奇嘛。】 “这不就来了吗?” 稀薄的月光被茂盛的榕树遮盖,少年坐在学校破旧校区的石梯子上,在接触不良的电灯中,吞云吐雾,在脚边一簇青苔上视线放空。 看见少女身影,一双桃花眼挑起来,慵懒地注视她。 待她走近,发现她也好像冲着自己而来,可脸上却全无恐惧。 他奇异地感到好玩,咬着烟咧开嘴角。 “南姝小姐姐,久仰久仰。” 禹逸飞朝南姝伸出手,望着南姝的眼里满是明快的欢喜。 南姝朝禹逸飞走近几步,看到楼梯上的阴影里,站了许多同样的社会青年。 禹逸飞头一歪,南姝没给面子,他自己找到南姝的手要握,“我们聊聊……” “吧”字断在喉咙里,禹逸飞晦暗地视线停在自己主动去握,却只碰到南姝皮肤外侧的食指。 像是什么脏东西,少女将手往后稍稍一撤,躲了开,一双眼睛放空远处繁忙的车道,什么也没说,便已经将傲慢一词诠释得淋漓尽致。 禹逸飞当真是僵了一下。 很快,他低了下头,鼻息掠过讥讽的轻笑。 第7章 会员制的酒吧里,光影浮彩随着音乐的节奏跳动。 禹逸飞在学校里颇有些叱咤风云的气势,称得上班花的女同学几乎都打过交道,有些接触下来觉得性格没意思,也就随随便便地弃了。 “你看上去和之前不一样了。” 三中学生这些动静南姝从未放在眼里,所以并不明确自己在大家心中的形象。那时她虽然戴着个帽子,头发短,人也清瘦,穿着普通的校服,但却是人群里十分扎眼的存在,禹逸飞对她有过兴趣。 今天不是校服日,南姝穿着枣红色的毛衣外套,白色布裙扫过小腿肚,她望着禹逸飞递过来的鸡尾酒,浓密的睫羽半垂。 名为“暗恋”的鸡尾酒,酒液澄澈,在金箔中颜色变幻莫测,有苦艾酒的味道。 “你说这话,就好像很了解我的从前一样。” 禹逸飞转动酒杯里的冰块,“从前不了解,但以后是想多了解的,就不知道你给不给我机会了。” 大概是因为从来都不需要去追求什么人,禹逸飞单刀直入。 “什么机会?” “那要看你想要什么了。” 禹逸飞朝南姝倾身过来,手往她肩头的方向去了。 连眼神都没得到一个的人,如今竟敢如此肖想。 南姝轻描淡写地捞了禹逸飞的手机,把屏幕对准他,“解锁。” 禹逸飞望着她的眼睛,微微皱眉,饶是费解也仍是收了手,照做了。 南姝拿着主页敞露无遗的手机,扫了桌面的码,一点不客气地下单几样吃食。 禹逸飞眨眨眼,继而大笑起来。 “原来是饿了?” 他手指撩起南姝一缕黑发,指侧顺势往下,南姝将手机界面怼到禹逸飞眼前,禹逸飞看到屏幕上的东西,沉着眼撤开几寸。 禹逸飞眼中光芒暗了,南姝眼里的光芒却炽盛了。 “这二十几个女生,有的互相知道存在,有的还被蒙在鼓里是吧?” 禹逸飞磨着后牙,低笑,“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他把手机解了锁,没想到南姝真的会那么不自觉,去点一些不该看的东西,来让她自己收不了场。 禹逸飞对她忽然就没有兴趣了,圣母又愚蠢,多管闲事。 南姝手指松开,禹逸飞的手机就咚地一声,砸到台面上。 对着他震怒的双眼,南姝狡黠地弯起眼睛,“女孩们为你雌竞,让你很有成就感?” 杯中酒液在禹逸飞的手里无声震荡。 “给我机会,是让我有资格成为参赛者?” “原来叫我来,是为了这个。亏我刚刚还在思考,到底你要怎么求我,我才姑且能饶了罗虹雪。” “结果你是个这种玩意。” 禹逸飞终于被激怒,旁边的跟班上前就要动手。 “项乌茵的下场,真惨。” 酒吧里的喧闹仿佛在此刻被按下了暂停键,禹逸飞截住了那只伸向南姝的手。 跟班看了他一眼,退开了。 不出南姝所料,听到项乌茵的名字,禹逸飞的情绪变了。 他消沉的视线轻飘飘地浮在淡金色的酒液中。 “提她做什么。” 原来在自责。 南姝闷闷发笑,抑制过涌出的快意,面上只存些明媚的荡漾,“所以你这种人,就不要奢求和我提感情了。”她第一次朝禹逸飞凑近,流光溢彩的眼睛,望进他。 南姝拿起东西起身要走。 失神许久的禹逸飞准确无误地抓住她的胳膊。 “坐下。” 他面无表情说完,转头将杯中的冰酒一饮而尽。 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禹逸飞就着没放开的手,凑到她的唇边,“那不谈感情,谈交易吧。“ 禹逸飞的语调几番回转,“南姝好像很有钱的样子。” 南姝给罗虹雪钱的事情,被禹逸飞知道了。 这好像让他认为,自己可以从南姝身上讹到钱。 禹逸飞在三中称王称霸,家中是有点钱势,但他的财力出了三中便不值一提。 比起南家,傅家,乔家,陆家四大豪门,禹逸飞如同泰山脚下的蝼蚁,不是一个量级。 金字塔中间的富二代,位置难堪,想要满足高级乐趣,多少又缺点钱。 她不以为意,“我虽和南家有亲戚关系,但关系远。” 禹逸飞,“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得到钱就好了。” 头顶的灯变暗几分,“或者……人也行。” = “下个月就是你生日了,你想好怎么筹办吗?” “放心,你只要说出来,爸爸妈妈都会为你实现。” 南姝回到家的时候,孟筱枝和南裕森正在为南芮绮筹划成人礼的事情。 看到南姝便说了一句,“小姝,你也来帮忙出出主意。” 说完才反应过来,南姝的生日也在那一天。 孟筱枝尴尬地抿了抿嘴,“你回家渴了吧,在学校有没有喝够水呀,妈妈给你倒一杯。” 她掩饰着慌乱,走去厨房,南姝笑盈盈地跟上去。 “妈妈,我不想在三中读书,我想转去慕英。” 孟筱枝狐疑地看着南姝,而后有些为难地组织语言,“姝姝,之前不是道理都跟你讲明白了吗,你在三中基础打扎实了,到时候就去考慕英,考上就能读了。” 南姝眉目温婉,“南芮绮不是拿钱去读的吗?” 孟筱枝拉着南姝的手,“你姐姐是中考的时候差一点点分补的钱,一直受的都是慕英的教育,与你的情况稍有不同呢。” 南姝不说话了,眼里笑意未冷,只是望着孟筱枝。 沙发上的南芮绮朝孟筱枝摇了摇手机,开心地笑着,好像不敢打扰,但动作又在催促她过去。 孟筱枝微笑示意她很快就来,然后又转头对南姝说话,语速快了些。 “爸妈不是不能让你进慕英,是你进去以后怕跟不上,受同学欺负。” 南姝感动地狠狠点头,“原来妈妈是为我好,我知道了妈妈,谢谢您。” 孟筱枝欣慰地摸了摸南姝脑袋,走回了沙发。 很快,客厅传来母女俩玩笑的嬉闹声。 南姝睁圆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前面,冰凉的水一口口地灌进喉咙。 够了。 有些话,说一次就够了。 = 陆星盏一周会有三天去琴行。 虽然在家也可以练习钢琴,但他更愿意在老师的指导之下有效率地弹奏。 老师也可以每天来家里。 陆星盏却听到这个提议后有些生气。 “学生去学琴,应该学生去找老师,而不是老师来找学生,怎么可以劳烦德高望重的老师自己来家里呢,简直不懂得什么叫尊师重道。况且这件事本就是我的主观意愿。” 这一番说辞,讲得提议者惭愧不已。 潼城多雨,这几天却是难得的艳阳。 下午放了学,请了一节晚自习的假,陆星盏迫不及待地来到琴行,想要请教一个音谱的问题。 陆星盏的钢琴老师是全球第一音乐学院退休的老教授,衣锦还乡后住在附近的青甸区,因家里有上小学的孙子要做作业,陆星盏来家里不方便,于是买下慕英附近琴行最贵的钢琴,条件是借用教室。 琴行在云金海城商业街,周围分布着慕英,盛耕,三中,五中,七中。 慕英打响了晚自习的铃声,其余四所中学却正在放学时间,陆星盏乘坐的黑色轿车静候着正在过马路的庞大学生群体。 怀揣着期待的心情,踏进琴行的刹那,一段奏乐如甘霖般灌进了他的心头。 最角落的钢琴前,桃粉色雪纺褶裙的少女长发及腰,纤细的手指技法熟练地摁压琴键,随着音符的跳跃,她的身体有幅度很小的摆动,齐颌的鬓发随之轻摇慢晃,她十分陶醉于由自己指尖创造起的天籁。 弹奏完一曲,少女起身要走,转过头和陆星盏打了个照面。 “是你?”陆星盏睁大了眼,说着就走了过来。 “那天泼我水的女孩是你对吧。” 偶遇他南姝本来也有一阵小小的讶异,但听到这话,便避开些眼神,随着将鬓发撩至耳后的动作,脸颊发红。 短暂的难为情过后,她倔强地抬起眼睛,声音柔柔,却理直气壮地宣告,”我可没有后悔我那天的举动。是你太无礼了。“ 陆星盏没想到会被她数落,但很快就郎朗而笑。 “是的,是我无礼,竟然不知道你是……”想来也是知道了南姝是受了十七年苦的真千金,他那一闪即逝的情绪不知是同情还是惋惜,但望着南姝的眼睛越发温柔,“刚刚你的演奏很动听,以前学过?“ 南姝摇头,“没有,自己在小镇的琴行里蹭琴琢磨的。” 陆星盏一点不吃惊,“原来比我想象的还要有天赋。” 是勤勉制胜还是天赋异禀,陆星盏听一段就能感受到。 南姝开心地弯起眼睛,“你更有眼光。” 漂亮的姑娘眉梢眼角灵意活泼,抬眸轻笑,柔情蜜意,水光闪晃间,像汁液充盈的石榴,在薄软的皮下悄然地熟透,寐寐相思,诱君采撷 南姝在陆星盏的视线中,眼睫又轻缓地落下,有点失望地温钝说,“就是不知道这里能不能蹭琴了,大城市不比小镇没生意……” 怜惜的情绪陌生而浓烈,紧紧密密地拢上了陆星盏心头,“我会帮你的,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接受我的好意。” 少女明澈的眸子望着他,眨了眨,不懂他的苦涩和犹豫,“我为什么要拒绝你的好意?” 陆星盏笑容深了,眼尾有浅浅的小纹,让他看上去如春光般温和动人,“上次我说想帮你,结果被你泼了一脸的水。” 南姝被打趣得羞涩,低眉垂眼地抿了下唇,嘴角有翘起的弧度,却责怪似的,扯了下陆星盏的衣袖,“你不要总是提那件事好不好。” 陆星盏神色稍滞,目光落在柔软的衣袖上。 毛衣上有细软的绒毛,室内无风,却在摇晃,暖气适宜,却烫到皮肤。 “你在看什么?” 发觉了什么一般,有只手在陆星盏的眼前晃了晃。 他这才抬起眼睛看她的脸,眸子里还未清明,“南姝……” 作者有话说: 之前写成“陆星盏迫不及待地来到琴行,想要请教一个离谱的问题。” 我自己都要笑死了哈哈哈哈。 第8章 “嗯?” 南姝等待着陆星盏的下文。 可陆星盏迟迟没有说话,琴行明亮的光线将他本就有点偏棕的眸子照得越发地淡,让人一时有些看不懂。 也可能他自己也没什么答案,就这样什么思绪也装不了地望着眼前少女。 后来,陆星盏听到自己声音,“没什么。” 南姝看时间不早了,见他没事打算辞别,“那我先走了。” 门上那串风铃叮铃作响,陆星盏忽然想起来问,“你明天来吗?” 没有听到他的话,少女已经出了门。 南姝走后没多久,另一个女孩走了进来。 陆月白看着陆星盏有些出神的表情,“哥哥,刚才有谁来过了吗?” 旁边倒茶的店员以为在问自己,解答说,“南家的南姝小姐。” 陆月白怀疑地问陆星盏,“你什么时候认识南姝的?” 陆星盏看了下陆月白手里的试卷,“有一面之缘,怎么了?” 陆月白讥讽:“一个土货来琴行凑什么热闹?她没对你做什么吧。” 陆星盏审视着陆月白,好像南姝在陆月白眼里是什么不要脸的拜金花痴女,特意追到琴行来骚扰他。 “你嘴里都是什么侮辱人的词汇,谁教你的?“ 面对严肃的哥哥,陆月白习以为常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咕囔地说,“本来就是,你们这些直男,就是区分不了绿茶。” 陆星盏的眉头深了一分,“南芮绮跟你这么评价的?” 陆月白听自己哥哥这么这么揣测闺蜜,不开心极了,“这跟南芮绮有什么关系。” 陆星盏神色并未和缓:“南芮绮不说什么,你为什么会对南姝有这么大的敌意,你之前又不认识她。” 陆月白恨她哥哥是个木鱼脑袋,“我说了你信吗?” 她以为这番对话会戛然而止,因为陆星盏嘴里常挂的话便是“不要随意妄论人家的事情”。 陆星盏却少见地回答,“你先说说看。” 陆月白有些吃惊,意外一直严于律己的陆星盏竟会对这些感兴趣,“南芮绮处处忍让,背地里却遭了她不少绊子,你知道的,南芮绮身体又不好,不禁吓,那个农村来的妹妹一回来,南芮绮就又是生病又是受伤。洗澡的时候流出来的是红墨水,家里梯子的扶手毫无征兆地断裂,挂在客厅的全家福相框爆炸,甚至就在前不久,吊灯平白无故砸下来,要不是南芮绮凑巧不在场……” “胡说八道!”陆星盏脸上有了怒容,吓得陆月白什么都不敢说了,“我看你是越来越不懂得安分守己了。” 这些怎么可能是真的。 如果南姝真有陆月白说的这么胆大妄为,怎么会沦落到悄悄跑来琴行蹭琴的地步?孟筱枝作为音乐家,各类乐器该是比任何家庭都要齐全。 陆月白红着眼睛,把手里的卷子唰地扔给陆星盏,”签字!“ 陆星盏看着惨不忍睹的卷子,“做得这么糟糕,还敢拿给我看。” 话虽如此,却还是假冒父母的笔记为她签了字。 琴行的背后,浓密的树林里,少女坐在公园的长凳上,往灯火深处看。 流水般的丝竹声萦绕在耳边。 南姝看着陆月白站在街口等家里专车的背影,陆月白却没注意到背后的南姝。 傍晚城市的交通有些拥堵,陆月白等了一些时间。 然而她等得都不耐烦了,南姝却仍是一眨未眨地看着她,直到她走了,南姝靠到椅背上,树冠的阴影遮了她整张脸。 她低着头,望着脚尖的小野花,嘴里似乎有笑,似乎又没有。 = 陆月白在车上的时候还在生陆星盏的气。 她的哥哥实在是太直男,太死板了,根本就不知道现在的女生有多么心机婊。 然而陆月白终归还是没有听出陆星盏言语里的袒护。 也没想到陆星盏和南姝的未完待续。 自从那日在琴行见过南姝后,南姝就再也没有出现。 前台的姐姐回答的时候,神色呈现一丝惋惜,“没有出现哦。” 陆星盏已经问了三天了,前台的小姐姐也用相同的答案回答了三天。 看着陆星盏落寞的秀致脸蛋,前台小姐姐心口也阵阵发疼不得劲,莫名联想到今早花盆好不容易长出的娇艳花朵,转瞬就被风雨折断细枝,她难受得以头撞地,哀嚎连连,吓得邻居出门的时间撞见她以异样之色相待。 门铃这时候响了,白色短羊羔绒的姑娘走了进来,前台小姐姐看过去,忽然就感觉那盆死掉的花可以救一救,“啊——今天新到了一架钢琴,想看看吗?” 人却没有找钢琴,而是去了琴房的方向。 陆星盏出来的时候,南姝在试着琴音。 “不是说想要经常练琴吗?这几天怎么没见你来。” 南姝诧异地转过头,见是陆星盏,听到这话,像是没来得及思考,脱口而出,“你说你周五才会来琴行,所以我就想周五再来……”仿佛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了真话,慌张地改口,“我这几天作业有点多。” 一切好像都是借口,只是为了来见想见的人罢了,他不在的日子,也没有过来的必要。 陆星盏接连几日干涸的土壤,滋生了簇簇生机。 原来如此。 这便是她那之后没有出现的原因。 陆星盏温和的眉眼,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他目光清浅,朝南姝走了几步,“我是听你说想要经常过来,所以周二也来了,后面几天我都在。” 南姝这才终于从发丝的阴影里抬起头,露出羞涩滚烫的脸颊,有些意外陆星盏的回答。 青年不知是眼眸本就含情,还是见到什么令他真正欢喜的人,眼中柔波荡漾,款款深意,“毕竟我承诺过,可以帮你蹭琴的,我习惯了答应别人的事亲力亲为。” 黄昏的街道,细小的雪像橙色的棉花糖,粒粒酸甜地落在红砖上。 南姝跟着陆星盏学着一首新曲子。 起初还弹得音色古怪混乱,到了第五遍,忽然就跟上了节奏,一遍遍越发动听。 陆星盏也跟着吃了一惊,从小就被各位音乐大家认可称赞,然而如今他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什么是天赋。 没有任何教导,南姝只是在模仿。 只是听和看,每一个音,每一个指法,每一个节奏,她如此短的时间竟全部记住了。 “我已经可以和你连弹了哦。” 少女骄傲得意地扬起脸颊,清眸像山林间好奇窥探路人的小狐狸,躲在雪松背后,机灵又狡黠。 在节奏如珠玉落盘般急促间,细腻如羊脂的手指,滑进了青年半握的掌间。 像是本就握在手里的东西,忽然掉了,陆星盏指头下意识朝空气忽地收拢,音顿时错乱。 “这次是你弹错了。” 南姝手从琴键撤下来,放在膝上,颇有些成就感地看他。 陆星盏敏锐地觉察到自己手指的僵硬。 是无法再弹奏的状态。 “嗯,我一开始就错了,后来也没挽救回来。”他收了钢琴板。 到底是他先乱了,才碰到,还是碰到,才混乱,好像已经无法再找到因果。 “吃东西吗?” 南姝看了看时间,“我想吃对面便利店的关东煮。” 陆星盏:“好。” 青年似乎没有吃过,第一次买还有些脚忙手乱。 南姝乐不可支,笑声一串串的,陆星盏有些微窘,但是他看得出南姝并没有真的在责怪他,反而只是觉得这样很好玩。 少女可爱的恶劣,让他并不反感。 “算了,不为难你了,找不到算了,我要这个鸡肉丸子。“ 陆星盏看到了竹签上的名字,挑了出来,在南姝的指示下,沾了辣椒酱。 南姝仍不满意,“再多蘸点。” 陆星盏照做了,“你不会觉得辣么?” 他话还没说完,南姝檀口微张,就这么含住了还攥在他手中的一颗鸡肉丸。 她身子轻轻矮了点,那颗丸子就顺势被咬入了口齿间,与此同时,她浓密的眼睫下,眼睛弯成新月的形状,里面是单纯的开心,明晃晃地展示在人面前,十分有感染力。 陆星盏捏着竹签的手就这么停在了半空,即便是酸麻也没有让他回过神。 减缓他心头冲击的,是另一个冲击。 南姝被一颗花椒麻得皱起眼梢,示意他把水给她。 陆星盏反应过来,将水的杯口,轻柔地放到她的唇边。 少女的唇色被辣椒染得红艳,辣是一种痛觉,她柔软的唇瓣肿了。 南姝没有喝水,而是望着陆星盏。 她的眼神让陆星盏意识到自己的行为。 矿泉水瓶有些生硬地要立起来,“你自己喝吧。” 南姝垂下眼睫,用一根指头往瓶身压了压,嘴巴递过去,喝了一口。 “谢谢。” 她用手里的纸巾擦了擦嘴角的水渍。 出来的时候,天空下了雨。 有一对母女等在街口。 南姝把伞递给陆星盏,他到外面有段距离,会淋到雨,“到时候记得还我。这把伞我很喜欢的。” 南姝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跑进了雨幕。 抬手叫了一辆计程车,南姝和母女远去。 陆星盏这才记起,自己又忘了对她说的话。 = 酒瓶琳琅的包厢里,禹逸飞看着手机里刚刚传来的照片,眼睛酒意朦胧地眯起。 照片上的青年站在檐雨如绳的白光里,视线落在手中的雨伞上,唇边挂着愉悦的笑。 傻傻动情的样子,对即将而来的危机没有丝毫察觉。 第9章 “梦梦只是小毛病,用不着去医院的。” 出租车上,年轻女人难为情地劝说着南姝。 南姝神色柔和,但态度坚决:“嫂嫂,不舒服就忍着的习惯要赶紧改掉。” 刘红玉知道拗不过南姝,便作罢,“那你也要答应我,明天做个全面的身体体检。前些时间去探望阿庚,他再三叮嘱我一定要带你去趟医院,小时候你就身体不好,挨饿受冻的,底子差,得先体检一遍,然后再抓紧着补上去。” 南姝听刘红玉把话说完,喂了身边小丫头一颗糖,“我已经长大了,倒是梦梦年纪小,嫂嫂要费心的很多,不用把心思放在我身上。” 刘红玉对这事态度也很强硬,“姝姝,你就让我们放心一次吧。” 这时候医院只能挂急诊,南姝交了输液费,回来没看见刘红玉和梦梦。 四下寻找未果,越发觉得事情不对,眼眸一寒,改变了方向。 僻静的废弃放射科花园里,母女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身前站着个清瘦的男性。 “怎么了?” 南姝走到跟前,听见她声音的人也看了过来。 是个年轻人,单薄的黑外套,脸是不正常的青白色。 “刚才有人找他们麻烦……现在没事了,我先走了。” 他说着,压低了帽子匆匆离开。 “谢谢你。”南姝声音清亮,“段闻鉴。” 段闻鉴脚步一顿,大概是诧异南姝竟然记得他的名字,然而他什么也没做,就短暂地犹豫了这么一会,把头埋得更低,匆匆提步消失在前方。 刘红玉没有注意到这一切,犹自心有余悸。 “什么人找你们麻烦?” 刘红玉摇头,“之前闹得不愉快的人。没什么大事。就是把梦梦吓到了。” 南姝打量着刘红玉,“嫂嫂,你要说实话。” 刘红玉苦笑,“这、这就是实话呀。” = 南姝经过一系列的体检,下午取到了最后一项报告。 看着上面的指数,刘红玉心里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太好了,一切正常,你大哥也能放心了。” 红彤彤的太阳,像一颗黏腻的鸭蛋黄,正寸寸往下掉。 南姝眼中无物,任何色彩在她瞳仁上都失去了温度。 【我之前就说过了吧,即便你去体检,也不会查出什么问题的。】 它遗憾地说,【若是都能被查出来治好,要我做什么。】 【据我的经验,以往像你一样设定的宿主,大多都是小病不断,身体素质低下,走两步就累,动不动就没胃口,时不时就头晕眼花,精力气血容易透支,今天这里疼明天那里疼,但去医院都查不出原因,然后时间一到,来个什么重大疾病,结束你们的生命。】 南姝没有回答系统的话,在太阳落山,乌云侵袭的那一刻,闭上了眼。 明天是慕英的校园开放日,南芮绮取了学校新发的冬季校服,正在家里试穿。 黑色的灯芯绒长裙,内衬为圆领白衬衫,是法式风格的设计。 慕英各个角落都有暖气,穿少一点也无妨。 南姝拿着体检报告上楼梯的时候,南芮绮像一只鸟儿那样飞出来,在父母面前转了一圈,精细的裁剪衬托出少女曼妙身姿。 “慕英的校服就是好看,走在街上一眼就能认出来,完全是贵族的标志。” “不愧是大小姐,这校服穿在你的身上真好看。” …… 家里的佣人连连称赞。 孟筱枝也跟着有些骄傲,满怀爱意地欣赏着南芮绮这一身,“即便是大家都穿着同样的校服,我女儿也一定是里面最漂亮的女孩子。” 南姝搭在栏杆上的手,没有任何用力的迹象,俯视的双眸没有神采,像人世之外,不知悲喜的神灵,亦或鬼物。 听见一声轻响,知道南姝已经关上了门,南芮绮才于孟筱枝看不见的角度,抬头望向楼梯上方。 她知道,刚才有个少女,在注视着身穿慕英校服的自己。 纵使,那个少女再如何不可一世,狠毒恐怖,也依旧有很多爱而不得的东西,不是吗。 只能呆在那个死气沉沉的三中,遥遥望着雍容优雅的慕英。 开放日第一天结束的下午,吹了大风,连强壮的树枝也被折断,劈在了路边,造成拥堵。 一场雪,在酝酿之中。 魏烛忙得不可开交,接通嚷个不停的电话,还没说话,电话那头就传来女孩柔弱慌张的声音。 “魏哥哥,你快来救救我们。” 魏烛这才发现打来电话的是南姝。 他眉头折起来,“南姝?你在哪个位置,别急,情况怎么样?” “就在慕英出来的后街巷口,魏哥哥你快来,我好害怕……” 魏烛记下了信息,笔拍在桌上断成两节,跑出去却被拦下。 “魏队,辖区发生一起特大刑事案件,请尽快赶到现场!” 魏烛抓了身边的同事,把手中的地址塞了过去,“帮个忙!” 六点,天色黑尽。 手机从耳畔拿下,南姝望向仿佛很高,又仿佛很低的顶空。 过了会,她呼出口气,无聊地往前迈了几步。 一阵钢铁撞击的声响在某处诡异地响起,刻在DNA里的经验,让她立马就分辨出这声音背后发生的事情。 黑沉得仿佛没有尽头的巷子里,少年俯身在地,被拖行半步,惨白发青的脸庞在路边车辆远光灯下被照亮。 认出段闻鉴的同时,南姝看到一只黑色的靴子。 南姝第一次看到段闻鉴,是在三中的优秀学生榜单上,清爽的少年,语文次次都是满分,据说答案标准得连老师想扣一两分都为难。 今日,在这罪恶的深渊里,昔日春风得意的少年,却像一只佝偻嶙峋的小鬼,匍匐在丑陋的地狱之壁,哭声嘶哑。 他悲痛欲绝,跪在地上,卑微地抱着那只脚,无论如何也不肯松手,恳求的话噎在喉咙口,万箭穿心的痛楚让他连哭声也难以发出,悲怆的泪不停地掉。 他不成人样,痛不欲生。 从段闻鉴抱着的那只脚底看去,隐约见到一张脸,蓝色的霓虹在此刻亮起,不真切地给那人轮廓勾了一些朦胧的色彩。 就这短暂而模糊的一眼打量,南姝就知道,这个人的手段和狠劣,不是区区禹逸飞可高攀的存在。 她难得地睁大了眼,竟有些想看清他。 “呜——” 一声刺耳的嘶鸣破空而来,红蓝的光随着警车出现,大范围地惊醒着来往行人。 从车上下来的警察冲进了南姝身前的巷道。 忽然,她意识到什么,往东北处望去,果真看到四五个人兔子般仓皇而逃。 系统也知道完了,【芭比q了家人们。】 南姝翻车了。 在她最不想翻车的时候,这车翻了。 然而这还不没完。 这翻了的车一个弯道打滑,翻进了悬崖。 和南姝报警对象毫不相干的青年们被押了出来,他们一个个穿着名牌,模样也完全不是禹逸飞身边那些花拳绣腿的社会青年。 这些跟班——姑且称之为跟班——都是有头有脸有身份的年轻人。 段闻鉴已经人事不省,被带上了救护车。 傅惊野是最后一个被押出来的,他没有表情,手上戴着铁拷,走得从容。 南姝在那救护车没影时收回视线,鬼使神差地,看到这一幕。 只是个侧面,他矮身进车时,还被车门挡了一块,只露出一只眼睛,阴冷地和南姝目光撞上。 傅惊野看到她了。 一个胆大包天报了警,让他生平首次戴上镣铐的少女。 = 陆星盏在角落里收拾好地上散落的东西,还没出去,南姝就匆忙跑了进来。 “你有没有事吗?需不需要去医院?” 陆星盏摇头轻轻地笑,“那群人看到我书本上的名字,发现认错了人,没对我做什么,后面听到警笛就被吓跑了。” 南姝松了口气。 陆星盏又问,“是你报的警吗?” 南姝担心地点头,“嗯,我刚才正要过来就看到他们找你麻烦,我单枪匹马说不定还会添乱,就报了警。” 陆星盏赞赏地摸了下南姝的头,“你是对的,值得夸奖。” 他本是和南姝约好了还伞的,没想到遇到了禹逸飞,但禹逸飞似乎是认错了人,发现是陆星盏而非郑什么的人,就怂了。 陆星盏自然没受到伤害,只弄皱了几本书。 南姝却沉默了,无地自容地埋低了头。 陆星盏发觉她的不对劲,轻轻拂开她的鬓发,弯下腰去看,“怎么了?” 南姝浓密的眼睫扑簌簌闪了两下,大颗大颗的泪水就掉了下来。 “都是我连累了你。” 陆星盏拇指擦去她眼角的泪,“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南姝哽咽,“禹逸飞我认识,我之前不小心得罪了他,他威胁我。看到我和你走得近,以为我们两个……所以才来找你麻烦。只是……他认得你的脸,却搞错了名字。幸亏他及时知道你是陆家的,得罪不起才逃了。” 说完,一双泪盈盈的大眼睛谨慎地看向陆星盏,像是害怕他为此讨厌自己。 陆星盏这才彻底弄懂了原因,难怪那个叫禹逸飞的人,老是叫他郑某某,原来有这番因果在里面。 “这不怪你。”陆星盏望着南姝水雾朦胧的眼睛,“该怪的是那些坏人。” 南姝动容地点头,“嗯,你说得对,谢谢你。” 陆星盏用手拂开她被泪水浸湿的额发,“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禹逸飞可能还会找你麻烦。” 南姝看向湿冷的地面,咬着唇不说话,手指捏着陆星盏的衣袖。 没敢触碰过多面积,只捏着边缘一小块,指节发白,不肯放手。 分明那样无助,却没有向他吐露半个字的委屈。 只是摇了摇头。 “遇到这种人,我不知道怎么办,也不敢跟爸爸妈妈说。” 尾音慢慢减弱。 陆星盏深深呼吸,也似叹息,“嗯,我明白你的苦衷。” 刚认亲回家的孩子,跟父母难免生疏,再加上又被禹逸飞缠上,世人总有苍蝇不叮无缝蛋的谬论,南姝大概担心父母为此对自己印象不好。 陆星盏双手轻轻搭在南姝的双肩,温柔而有力,“我妈妈是慕英的校董,三中乱,就来慕英读,慕英环境好一些,不会有人再敢这么欺负你。” 南姝仿佛没想到陆星盏会对自己如此好,有些震惊,但很快,她红着眼眶笑了,冰凉的指尖柔缓地抬起,就像他对自己那样,也为陆星盏拂开挡住眼睛的头发。 “嗯,我跟你去慕英。” 第10章 南姝将手机屏幕一解锁,禹逸飞的电话就不停地进来,手机上的信息也持续震动。 【你骗我?】 【好一出贼喊捉贼啊!】 【有本事一辈子躲在南家别出来!】 【给我接电话!】 屏幕的亮光倒进少女毫无神采的眼仁,她直接拉黑删除一条龙。 系统忧心忡忡地看着这一切。 【你这么陷害禹逸飞,不怕他扑过来咬死你吗?而且他阴差阳错没进得了局子,他人还在外面,随时都可能过来找你。】 南姝喝了一口麻薯茉香奶茶,甜腻的味道在舌尖打转。 “不过是一个小杂碎。” 系统惊恐:【禹逸飞……小杂碎?他那样都是小杂碎,那什么样的人才是大boss啊!!你还是不要太轻敌啦!】 南姝习惯了系统的嚷嚷,用耐心又宽容的语调说道,“小可爱,你长本事了是吗?” 系统给自己嘴巴上了拉链。 “现在我的积分有多少了,能解锁剧本吗?” 系统感觉自己终于派上用场了,狗腿地调出资料。 【目前显示积分有……啊!这么短的时间竟然有五十六了!像你这种基础的女配,连十个积分都难攒呢!就是很可惜……不知道哪一位的情绪价值给了你这么多的积分。】 正所谓情绪价值,便是爱的程度与层次。心动,愧疚,悲伤,怜惜,亦或是由爱而起的憎恨,这一点也会分许多种情况,需要研究爱的性质,恨的性质。 关于此,系统那边有一套非常复杂的算法。 目前而言,陆星盏、禹逸飞、魏烛、南音、父母、项乌茵、段闻鉴,甚至是傅惊野,都有可能给到南姝积分。 可能大家不分伯仲,也可能有人一马当先。 系统只能计算出总量,却不能分出来向,因此不知具体情况,也无法帮助南姝进行接下来攻略重点的参考。 但是这些南姝根本不在乎,“能解锁的剧本,给我提出来看看。” 系统:【最便宜的剧本价值是二十哦。】 每个剧本片段都只有寥寥几句,且都是记录着已发生的事情。 一段情节的主要人物,也跟积分息息相关,有主角光环的人物出场片段划分到高积分中,不重要人物则划分为低积分。 南姝没有选择两个二十的剧本解锁,而是选择了一个四十积分的剧本。 不出所料,四十积分的剧本,展示的是南姝自己的从前。 果然,即便是系统嘴里已经算是比较高的积分,也无法兑换到陆月白,或者是南芮绮出场的片段。 【恭喜宿主获取开启首次剧本解锁!】 【下面请进入剧本场景。】 头顶上浮现剧本开头。 【因为被污蔑偷了同学钱,养母知道后大发雷霆,始终得不到少女承认错误,她一巴掌朝着少女细白的脸颊扇了过去——】 南家舒适的房间如同拼图那样瓦解,小乡村昏暗的棚屋场景在南姝面前组合成形。 她置身于曾经熟悉的家里。 十二岁,还在读小学六年级的少女,爱不释手地欣赏着自己新买的毛衣。 一件米黄色的麻花纹高领毛衣,其实款式老套,但在那时候的南姝眼里,漂亮得好像穿上身就成了童话里的公主。 她看毛衣看得忘了神,没注意门口站着一个妇女。 其实准确而言,可以说是老妇。 不满五十的年纪,头发已经全白,身材臃肿,满身的油腻,混合着怎么也洗不掉的猪圈味道。 “你哪里来的钱?” 秦阿婆憋着怒火,脸颊的横肉仿佛都在抽搐。 十二岁的南姝看到养母的神色,有些怔然,克服着内心的恐惧,勉力笑着解释,“市场打折,拿五块钱买的。” 她没有说是自己节省了饭钱买的衣裳,靠着自己浅薄的见识撒谎。 南姝的笑容,放在秦阿婆的眼里却十分刺眼,她再也压制不住怒火,朝她大吼,“明明就是偷了同桌的钱买的!五块钱怎么可能买到这么新的衣服!” 南姝诧异一瞬,知道自己被污蔑了,“我没有!是周淑菲骗你的!我没有偷她的钱!” 秦阿婆气得揪住南姝纤细的胳膊:“你长本事了!偷了人家整整两百!下个月你吃什么?你还上什么学!学的什么狗屁德行!干脆别上学了!” 南姝也发着狠地跟秦阿婆对着干:“你给她钱了?你把猪卖了?” 秦阿婆歇斯底里:“那不然能怎么办!你去监狱吧!去少管所吧!赶紧滚出这个家吧!” 少女咬牙切齿,“我去杀了她,我一定要砍死她!” 说着就真的要冲出去,找周淑菲的报仇雪恨。 听到这话,秦阿婆粗重的手将南姝一拽,手掌往她的脸呼了上去,少女倒在脆弱的木板床上,嘴角青紫,一双眼睛荒谬又怨毒地望着老妇。 置身其中,却又隔绝在外的南姝,双手死死地捂住嘴,情绪憋得满脸通红。 系统从来没有看见过南姝这幅模样,方寸大乱,小心翼翼地说,“姝姝,这里是空间,你大声哭出来,没有人会听见看见。” 这话说完,只听南姝古怪而短促地发出一声哑音,继而她瘫倒在地上,毫无征兆地爆发嚎哭。 哭了两声,她的腔调听上去又一点点变成了笑。 笑得花枝乱颤,疯狂热烈。 眉梢,眼尾,嘴角,鼻头,全是浓郁的艳红,满脸都是湿哒哒的,眼里却是一种狂喜。 又在转瞬之间,她脸一变,变得麻木空洞。 就像猛兽把自己残忍地撕咬了一番,终于痛得让自己满意,然后开始要加倍地折磨这个世界。 系统傻傻地在虚空看着,它仍是不懂这个疯子宿主,明明是因痛苦的往事而疯,疯狂的眼里却又看不出一丝憎恨。 眨眼之间,剧本结束,南姝回到了自己所在的世界。 温馨的卧室灯光将她的脸照得越发惨白,她整理着头发,从地上起身。 门被敲响,南姝开门看到家里年轻的女佣小张。 “南姝小姐,这是你的校服,洗好了给您送过来了。” 南姝接过自己蓝白色的校服,放到鼻子前闻了一下,“什么香味,这么浓郁?” 小张回答不上来,”没注意……“ 话没说完,南姝却忽然凑了过来,往她脖子深深一吸,小张吓得退开,愕然地对上南姝充满笑意的眼睛。 少女柔情蜜意地说,“跟你身上是同样的味道呢。” 小张支吾着点头,“是的,好像是用的一样的洗衣液。” 南姝的笑容却冷了,抓了小张手里另一套被好好装在防尘袋里的衣服。 “南姝小姐!那是大小姐的校服!” 想要阻止,却见南姝盯着那南芮绮的校服,舌尖似舔转着方才喉咙间溢出的腥甜,“不愧是大小姐的味道呢。” 说着南姝便错身出了房门。 走进南芮绮卧室的时候,南芮绮正在修剪指甲,从镜子里看到南姝,表情立刻变得惊惧。 南姝什么也没说,抢过南芮绮桌上的剪刀,当着她的面,从衣领剪到了裙角,慕英的校服,烂成了两块废布。 小张瞠目结舌,“你!” 南姝手一松,布料就落下去,“姐姐,你怎么能剪了自己的衣服栽赃我呢?给自己房间装个摄像头吧,有什么也说得清楚。” 小张义愤填膺,“我看到了!我要告诉夫人!” 然而小张没想到,惊慌叫住自己的是南芮绮:“好了!一点小事,不需要闹到爸妈那里!” 虽然说着大度的话,南芮绮的声音却在恐惧地颤抖。 南芮绮睁着眼睛,看着南姝,好像在极力观察她每一分的情绪,然而南姝仅仅只是在笑,笑得甜美,这让南芮绮无法确定,南姝是否在她自己的房间装过摄像头,是否记录下南芮绮偷偷进卧室拿走南姝贝壳项链的事情。 系统也不知道南姝突然这么做,到底是看到了剧本动了肝火找南芮绮发泄,还是心里打起了另外的主意。 观察了些时日,南姝之后对南芮绮什么也没做,出奇地安静了好一段时间。 陆星盏答应南姝让她去慕英上学,但这不是小事,需要好些周折,所以南姝暂时仍在三中。 奶茶店出了新口味,打工的大学生哥哥拿着自己的钱请她喝了一杯,说是希望她给出一些中肯的建议。 南姝哪里有精力去多跟他说什么,奶茶只要够甜不就好了吗,于是明眸弯弯地冲他一笑,重重点着头表示惊艳,“真的很不错!” 然后转过身意兴阑珊地走了。 南姝嘴里嚼着芋圆,看向乌沉沉的天空,心里升起一股熟悉感。 前些天,也是在这里,也是喝着奶茶,也是抬头看天气,她刺激地翻了一次车。 正饶有兴致地回味,一幕忽然出现在脑海的画面让她的嘴角落下。 警员来往的街道,戴着镣铐的青年从车门后眼神阴冷地看了过来,狼一样,好像在琢磨啃咬兔子哪个部位。 南姝眸光一闪,还没接着往下想,不知从哪里伸出来一只手,忽地将她拖进了黑暗。 面前是个优雅带笑的男人,江家二公子。 往里错落而站的,依次是徐家表亲,叶家旁支,陈家的小儿子。 今天来了四个人,随便拎一个出来砸进潼城的海里,都能掀起轩然大浪。 然而这些人,却都臣服在那个人的身后。 脚步沉缓,身形高大的青年从深处走近几步,站在明暗交界处,阴郁的眼睛盯着南姝看。 江睢笑容礼貌,手就着南姝背心一推,“去吧,我们都是文明人,小姑娘不用害怕。” 系统吓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口蜜腹剑的鬼东西!信你个头啊,天哪,怎么办怎么办,完蛋了!!!】 又是城市灯火亮起的瞬间,广告牌的色彩比往日浓烈,蓝色的光平铺在青年苍白的脸颊,光影暗昧间的另一侧是薄腻的浅紫。 在纷乱的色彩中仍保持着阴森状态的人,却有一张异常俊美的容颜。 这超凡脱俗的生物,美得令人生出了畏惧。宛如神坛之上一条黑鳞熠熠的墓蛇,昳丽得过分的眼睛锁着人瞧,分不清是毛骨悚然,或是惊心动魄。 “你就是傅惊野?” 青年声音响起,“很好,看来你也清楚自己会有这么一天。”望着朝自己走过来的南姝,愉悦地勾起菱唇,“省去介绍的功夫了。” 话音落下,手抓起南姝的后脖子,大步朝巷里走了两步,重重地将她按在了墙面上。 上方惊动的雪,轻轻砸在少女乌黑的发顶。 又掉进一点,没入被扯松的衣领口。 黑与白,白与白,有的对比鲜明,有的没有界限,却又是同样的甜腻,像掌心融掉的甜美奶油。 第11章 前些天冬季的校服外套有令她不愉快的味道,南姝就再也没有穿过。为了应付检查,穿的是夏季水手裙。 鹅黄色的开衫被青年皱巴巴地捏在手里,校服白色轻薄的布料质量不算好,松松垮垮地在里面缩成一团,海藻似的长发半遮半掩着纤细的锁骨,像天鹅的翅膀延伸。 傅惊野在近处望进南姝潋滟的眼眸,像凶残的兽类在猎物眼睛里寻找恐惧的瑟缩。 “看来你很有觉悟,我可以给你辩解的机会。” 南姝没有反抗地被傅惊野压着肩头,“辩解什么?那天报警抓你们吗?”她忽然不屑地笑了一声,“是我做的。” 傅惊野也跟着笑了,只是笑容里的情绪比她还要丰富一些。 “我记得那个人叫禹逸飞吧。”傅惊野的目光空空地放远,手从南姝的肩头,水蛇一样温柔地爬入她的后颈,然后手指就着南姝柔软细腻的皮肉猛地一收,迫使她扬起头来,“玩弄男人好像很有一套哦。” 南姝疼得皱了下眉,唇瓣在仰头时微张,眼眸滑下去,盯着傅惊野,不知是否有恐惧。 “本来以为虽然是谎言,但更能节省时间,毕竟你本就是来报复我的。现在看来,你似乎非要让我承认那天你倒霉催地成为了一个替罪羊。” 傅惊野眼中悄无声息地燃起了怒意,惩罚般将南姝的脖子扯得更狠了几分,英挺的身体随之骤然往前欺近。 目光自下一路扫过她被迫伸长的脖颈,从上方凝视着她冰凉美丽的瞳仁。 “你不怕死?” 傅惊野的手指在少女细腻的天鹅颈侧攀援,拇指下,血管跳动。 他的力道不轻,南姝的皮肤被按得发红,可她却翘起了唇角,“如果没有你,那个人现在已经进去了。我捉弄他又怎样,如果不是自己贪得无厌,痴心妄想,怎么会有现在的下场?” 仿佛看不到傅惊野流露出的阴沉狠意,南姝随着语调的轻快,神色越发明媚兴奋:“无论你今天到底来找我算哪笔账,你都是活该,当然他也活该,你们谁也不清白。” 南姝说完,傅惊野沉默了许久。 他双手因为过于用力而微有抖动,但此时已经放开了南姝。 他低下头,闷闷地笑了几声,然后上前一把捧住南姝的脸,眼里的猩红扩散到了深深的眼尾沟处。 “真是一只具有迷惑性的生物,他们都是被这张脸骗的?”钳住她的脸左右侧动着观察,口吻好像在痛心,又好像在讽刺,为那些在南姝手下伤痕累累的可怜傻子们。 少女清纯的容颜,像是被一层薄冰封着,美丽得没有一丝生机,掌心抚摸着那层冰面,往里窥得久了,便有种破坏和摧毁的冲动。 傅惊野好奇地望着南姝,好像在实验,自己是否也会被这只清欲的水妖诱惑。 但水妖没有任何想要诱惑他的想法,只是报以厌恶与讥讽,”你以为自己无所不知?想要审判我的罪恶,首先让自己看上去像个人,然后再带上你的证据。”好像想到了什么,南姝笑得很愉悦,“我可从来没有听说,傅惊野还是一个能跟人论道德的正人君子。“ 傅惊野深吸了一口气,松了力道,退开半步,幽深的目光却始终如蛇一样黏腻地攀爬着她周身,最后,视线停在南姝神色张扬而冷峭的脸,抬手温柔地擦拭她落在睫毛上的雪。 动作缓慢地整理完,颇为欣赏地端详了南姝一番。 “南家找回来的真千金是吧?好不容易拿回的一切,在一夜之间失去会是种什么心情?” “本来你要是向我讨饶,说不定我会放你一马,把东西都删了,现在既然你问我要证据。” 傅惊野点开手机屏幕,对准南姝的眼睛。 看到里面呈现的一切时,南姝瞳孔骤缩,当真是错愕了。 当屏幕的亮光在她眼前灭掉以后,南姝的眼里的光也暗了,“傅惊野。”她品味着这个名字,“你倒是的确有手段,找的东西很有说服力。” 南姝真诚地夸奖他。 傅惊野十分受用地展露笑容,一下一下地摸着她的发顶,暧昧地刮过她细软的眉梢,“想好怎么办后,过来找我,我只给你一天的时间,明天这个时候,我要接到你的电话。” 青年俊美的眼眸弯起,里面深情款款,倒真像是看着什么挚爱那般。 = 碰到南姝这个宿主,系统不知自己是幸运的,还是不幸的。 它感觉自己天天都活在提心吊胆之中,但实际上这些危机根本不会发生在它的身上,只会对南姝有影响,尽管如此,系统还是整天战战兢兢。 【傅惊野威胁你的这个东西……你打算怎么办?要是被南家、陆星盏、魏烛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知道,都会满盘皆输的吧。】 南姝坐在家中沙发上,低着头,像一个冰冷的石像。 也在刚才,孟筱枝、南裕森都过来游说她。 虽然按道理讲,明天应该是南姝的生日,但历来这一天都是南芮绮的生日,这个事情为大众知晓,父母还是准备把这一天让给南芮绮。 而且,他们好像并不想宣布南姝是真千金这件事。 就连系统也感到奇怪,孟筱枝和南裕森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不能南姝南芮绮一起举办成人礼?为什么要隐瞒南姝是真千金,揭发南芮绮假千金的事情?既然迟早大家都是要知道的,南芮绮也迟早要遭受非议,晚一点,早一点,有何区别? 系统察觉到不对,但不知道哪里不对,就比如,里面或许存在着某个被冒领的死亡预言。 南姝同情并理解地看着孟筱枝,“好的妈妈,明天就让给姐姐过生日吧。” 孟筱枝眼中有泪,艰难地说,“爸爸妈妈会补偿你的,等你过生日的时候,爸妈一定给你好好过,你从前是几号过生日的?” 南姝微笑:“我从来不过生日,因为没有找到爸爸妈妈,不知道自己生日是几号,就没过。” 宛若一把利剑,猛地扎进孟筱枝和南裕森的心房。 一向从容的南董事长也忍不住动容地通红着眼眶,孟筱枝更是极力克制着悲痛,南姝温暖的小棉袄那般,将二人抱住,心里数着时间,挨了半分钟,没说什么,起身走了。 南裕森安慰着怀里泣不成声的妻子,“等……芮绮去了,我们一定加倍地补偿姝姝。” 南姝当晚就离开了南家,朝来时的方向返回。 待第二日熔金的太阳照耀苍白的山岭,南姝无神地望着系统界面的积分蹭蹭往上涨。 看来昨天对父母那番假仁假义的懂事理解,着实令他们愧疚得沉重。 来到以前居住的地方,南姝步步绕着房屋走。 其实也算不上是房屋了,因为在南姝那天走后,这里就被开发商移为了废墟,往日南姝生活的痕迹早已没了踪影。 唯有院子里一棵枇杷树还在。 南姝像一条鱼,缓缓地梭下去,枕在树根上,安静合目。 与此同时的南家,各路宾客皆前来祝贺南芮绮成年。 南芮绮一身湖蓝色碎钻星空长裙,冰清玉洁,艳光四射,在同学的簇拥中,如众星捧月。 和各位公子们交谈了一番,听尽他们的赞美,忽然看到水池前似乎在搜寻着什么的陆星盏。 “星盏。” 陆星盏被南芮绮一叫,回过头来。 黑色礼服的青年风度翩翩,仪表堂堂,立站在那里,如同中世纪贵族宫廷里庄重典雅的人物油画。 “你在找我吗?”南芮绮杏眼装着灿烂的笑。 陆月白这时也从身后走了过来,“那可不,从昨天开始就魂不守舍的了。” 陆星盏看了陆月白一眼,想要解释什么,却又最后什么也没说,酒杯递过去与南芮绮相碰,“祝你生日快乐。” 南芮绮眼波流转,“谢谢。” 陆月白在南芮绮旁边神色惆怅,“你没有邀请惊野吗?” 南芮绮遗憾,“你知道的,他不喜欢这种场合,我也没办法。但今天他说看情况,可能会来哦。” 傅惊野会来的希望看来很大,陆月白松了半口气,娇嗔着埋怨,“这人干嘛去了,好久都没见到过他了。” 襄庭区拳击俱乐部。 擂台上,两个男人扭打在一起,但很快,稍显年轻的男性占了上风,将底下的人摁着打。 “够了!够了!” “够了傅惊野!那可是你哥哥——!” 平时跟在傅惊野周围的几个兄弟纷纷上前去拉,好不容易才把兄弟俩拉开。 刚才大声阻止的女人紧跟着爬上了擂台,去查看靠在台边那男人的伤势。 他精疲力竭地喘着气,满头是汗,眉目五官和傅惊野八分相似,但多一分深瀚和冷淡。 “时暮,你怎么样了,要不要去医院。” 傅时暮摇摇头,“没关系。” 上空传来一声冷笑,大获全胜的青年慢条斯理地解着拳套。 他的冷血和嚣张让裴瑜胆寒又愤怒:“傅惊野!他可是你哥哥,你怎么能真的把他往死里打!” 傅惊野笑意荡漾地望着裴瑜,“想让我放水你早说啊。” 裴瑜既心疼傅时暮的伤势,又痛心傅惊野的狠劣,“你是国际联赛格斗冠军,时暮他怎么可能打得过你!你要找存在感,地下拳场多的是!” 傅惊野玩世不恭地活动了一下手臂,好像这个程度,他连肢体都没来得及舒张开。 “裴姐,你这副模样,让我差点误以为你是我嫂嫂了。” 裴瑜一震,睁大着眼,哑口无言地看着傅惊野。 她的情绪完全满足了傅惊野的恶趣,他畅快地大笑起来,“我倒还希望你是我嫂嫂呢,这样一来,某个没出息的家伙就不必到现在还苦等那个渣滓。” 听见这话,傅时暮立时便急火攻了心,咬紧牙关警告,“傅惊野——!” 傅惊野咧开一口白牙,“听见我叫她渣滓,你生气了是吗?”他狂喜,蹲在裴瑜眼前,“看见了吗裴瑜,在他身边陪了这么多年,又有什么用呢。” 留下一众尴尬得无所适从的兄弟,傅惊野悠然走下了擂台。 估算着时间,那个女人的电话应该来了。 手上的手机震动,果然进来了一个陌生电话。 南姝还挺守时。 还真有点期待这只冷血的生物会如何讨饶。 第12章 在小镇上吃了点东西就出发了,动车还有半个小时抵达潼城的时候,南姝接到了嫂嫂刘红玉的视频电话。 接通以后,里面传来哭声。 起初是一个彪悍的光头刀疤男人,他的脸上满是猥琐的笑,将画面对准刘红玉和梦梦,“哈哈哈,快来打声招呼。” 刀疤男樊子狂妄地笑着,把镜头对准哭泣不止的刘红玉。 “南什么……”他朝某处确认了一下,“哦,南姝是吧,你嫂子跟你说了她欠我钱的事没?哎呀,那还是你阿庚哥入狱前呐,借了我五万,现在他虽说入狱了,但钱总不能不还吧。”假惺惺地用商量语气说完,恶狠狠下手揪住刘红玉的头发,“你说呢臭娘们,还敢搬家?躲到天涯海角现在还不是落到了我的手里!” “妈妈!妈妈——呜呜呜呜!”六岁的梦梦哭得惊天动地,看着猥琐的男人摸着她妈妈的脸,恶臭的嘴凑近,却无能为力。 “不还钱就陪我睡吧,嗯?长得还行,至少我不吃亏。” 刘红玉年轻貌美,樊子这是早把她瞧上了,等着阿庚不在,肆意地要欺负她。 “够了。”有人不耐烦,拿过樊子手里的电话。 视频里出现了禹逸飞的脸,“看到了吗南姝,这就是你戏弄我的下场。” 南姝神情平静:“你要做什么?” 禹逸飞终于从南姝的眼里看到了一丝在意,虽然微不足道,也终归是让他找到了南姝的痛脚。 “我不做什么,只不过也让你尝尝这种被人玩弄于鼓掌的滋味。就像当初你唆使我去讹诈却转头报警翻脸不认人那样。” 南姝冷静地望着他,“唆使?我从来没有唆使过你,是你自己这种事情做多了,以为不会有人来抓你,一听说谁有钱又好骗,就动了歪心思。可怜自己又没什么见识,连陆星盏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才落到今天的地步。报警你勒索敲诈不冤枉你,那熟悉的技法,一看就经常做呢。” 禹逸飞的脸色一点点冷了,“你还搞不清楚状况吧?现在你的嫂嫂和侄女在我的手上,还敢跟我对着干?” 如果不是禹逸飞去澳门赌钱的事情莫名其妙被他爸爸知道了,也不会被关到今天才从家里放出来。 南姝靠在椅背上,“所以为了报复我,特地联合了高利贷?” 禹逸飞表情无辜得像个孩童,“是啊,如果你肯过来跟我认个错,让我开心了,说不定我还能大发慈悲帮你嫂嫂把欠款还了,否则——那位大哥做什么我可管不了了,毕竟你在我这里什么也不是,我用什么身份帮你呢?” 南姝:“你倒还提醒我了,说起身份我记得傅惊野,他刚刚一直给我打电话我还没心情接。” 禹逸飞的眼神阴暗了,“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你做梦呢。” 南姝无所谓地摁了服务铃,借了动车工作人员的电话,拨通了傅惊野的号码。 在禹逸飞狐疑的目光中,电话真的通了,里面出现一个男人的声音。 “说吧。” 南姝骄矜地对他拔高了音量:“傅惊野你人死哪里去了!口口声声说喜欢我,一遇到情况就缺席。追求女生就这点诚意吗!有人欺负我啊,还不赶紧滚过来!否则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同意你当我男朋友。“ 刚从俱乐部出来的傅惊野:? 系统:【南姝做什么我都不会感到吃惊。】 = 南姝震慑的不是禹逸飞。 既然她拿了嫂嫂和梦梦威胁她,就不会在没等到她之前下手。 但那个樊子就不一定了。 这是个无知愚蠢之人,若非简单粗暴的恐吓,无法真的缚住他的行为。 果真听到傅惊野名号的樊子骤然一惊。 刚才还想着在禹逸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下,对刘红玉揩油,现在什么也不敢做了,离母女俩远远的。 樊子凑到禹逸飞的身边,心有余悸地问,“那女的真跟傅二爷有关系?” 禹逸飞避开他一口恶心的黄牙,“有个毛的关系。” 话虽这么说,却也并不确定。 樊子迟钝地看不懂禹逸飞心中纠结,“可我觉得蛮有可能的,刚我看了一眼,长得真不错,即便是傅二爷也难逃美人关吧。” 倾国又倾城,若非大人物,压不住这样的美艳。 这显然把禹逸飞冒犯到了,他气红了眼,冲他暴戾地大吼一声:“滚——!” 樊子灰溜溜地跑了。 没过一会,他又蹑手蹑脚地跑回来了。 “禹少,人来了。” 禹逸飞靠在小泥房的一棵枫树上,闻言,目光往前面路口掠去。 窈窕纤瘦的少女裹着白色大衣自雪中走来,像冬天林间猎食的白狐,踩在薄软的雪地上,一步步留下娇巧的足印。 禹逸飞一双灼灼的桃花眼亮起笑来。 “好久不见,看来最近过得不错,气色好了,人也丰腴了,看起来没以前那么硌手。” 南姝站到他的跟前,柔顺的长发摆停。 “拿妇孺当筹码,你算什么男人。” 禹逸飞天真地眨眨眼,模样可怜地说,“那也是南姝活得太缜密了,我这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弱点呢。” 刘红玉和梦梦被绑在一起,嘴上贴了胶布,闷闷地发出哭声。 “禹逸飞,你真的很不长教训,好了伤疤忘了疼,上次没被抓进去,这次还想努力一把?” 禹逸飞笑容逐渐奸佞:“说起这事倒还提醒我了,代替我进去的,好像就是傅惊野吧?” 以为南姝不知道他耳目通晓,还敢愚昧地拿傅惊野诓他,但如今他试图在南姝眼里找到一丝谎言被揭破的心虚和慌张,却一无所获。 南姝波澜不惊,“是啊,正是因为此,阿野才认识了我呢。是不是该感谢你那天逃得快呢?”她的眉眼狡猾伶俐,“你害他平白无故地进了橘子。当的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杂碎的替罪羊。” 禹逸飞盛怒,抓住南姝的胳膊,将人扯近,狠磨后牙,逼视着她的眼睛,“到底是我害的他还是你害的他!?我真好奇,你到底有什么底气说出这种话!!” 刘红玉远远地看见南姝被粗暴对待,惊恐地哭嚎更狠,开始歇斯底里地挣扎,却无济于事。 然而剑拔弩张,却好像也只是禹逸飞一个人的崩塌。 “那自然是我害的,不过阿野怎么可能忍心责怪我呢。” 禹逸飞也想从容地和南姝对峙,但他紧绷的面颊无论如何也挤不出任何一丝笑,“到现在还敢提傅惊野?他人呢,你都来了,他怎么还不到?” “你撒谎也要有个限度。” “把我当傻子糊弄是吧?” 他捏着南姝手腕,一步步将她逼退。 南姝腕骨被捏得几乎要碎掉一般,“你不信,大可以试试,只不过得想好怎么跟傅惊野交代。” 禹逸飞怒不可遏,“还敢说?你是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是吧,本来我还不忍心对你怎么样,是你自己自作自受,反正我家有钱,我犯了什么我爸都不会不管我,而你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 泥房的门被跟班打开,禹逸飞扯着南姝就要塞进去,一手制服间,另一手扯掉她腰间的系带。 刘红玉看到那落下的大衣,哭得几乎昏厥过去。 如果阿庚在,一定拼死都要保护南姝,可怜她和梦梦孤儿寡母却只会连累南姝,什么都做不了。 哭得几乎昏天黑地之时,面前刮起一道不大不小的劲风,黑色风衣的一角划过眼际。 只听拳肉相击的闷响,紧接着一声痛呼,禹逸飞就已经飞到三米外。 周围一众社会男性拿出吓人的工具就要上前,黑色风衣的青年这时悠悠转过身来,只露出一个侧脸,扑向他的蝼蚁便如潮水那样退去。 禹逸飞捂着胸膛咳嗽不止,艰难地抬起眼睛要看清刚才踹他之人。 一阵东风过境。 禹逸飞冷不丁打了个寒噤。 没有看错,来的人真的是傅惊野。 如此寒冷的天气,他只穿了一件黑色的风衣,一双几乎同色的眼睛冒着寒气。 禹逸飞瞬间就好像落入了什么不见天日的极寒之地,无数的吐信与响尾声在四周诡异地包围,他僵硬不知所措,瞳孔收缩着紧紧盯着傅惊野。 同时禹逸飞也留意到,站在这只煞鬼修罗背后的少女,骄傲得意地朝他勾起了唇角,美眸明媚。 哪里还有刚才的惊慌。 原来又是装的! 作者有话说: 南姝:我哭了,我装的 禹逸飞,我走过最长的路,是南姝的套路。 每天上午九点和十二点,不见不散,记得来看呀~~~ 第13章 面对禹逸飞的拉扯,南姝并不慌张。 不过是身为男性有绝对的力量压制,却不比南姝实战多,她自然知道怎么捉他弱点。 只是正要出手,南姝看见了那个走出叶簇,朝她而来的阴冷青年。 她手中力松了,任由推搡摇晃,人如一张丝绸,弱不禁风。眉眼慌乱,脆弱无助。 傅惊野从小练习格斗,熟知攻击要领,几乎是闲散地抬起脚,看不出任何用力的迹象,却痛击了禹逸飞,甚至仅此一个动作,一米八的成年男性就飞到了外面。 当对方捂着胸口几乎痛得要吐血时,他连手都没从裤兜里拿出来。 “你就是禹逸飞?” 傅惊野居高临下地缓缓走至禹逸飞身前。 禹逸飞眉头紧拧,牙根咬得酸麻,盯着傅惊野,没说一个字。 无论什么能力,他都敌不过眼前的人,明明是同龄,差别却如此大,如果不是南姝的存在,提醒着他的无能,或许此刻还会害怕或逢迎傅惊野。 傅惊野冷淡地望着禹逸飞凝视着自己的眼中,那一份份屈辱和不甘。 “垃圾。”他轻而缓地扯出笑,脚踩在禹逸飞捂住胸膛的手上,将人往下碾,“明明手上那么多的筹码,明明也还算聪明地找到了弱点,却因为脑子里那些不切实际的桃色妄想,被这个女骗子耍得团团转。” 好像是在提点似的,但满脸都是厌恶和讥讽,扭曲得令人费解却又不敢反驳。 “又是一个没出息的蠢货。“ 警车的笛声悠长地撕破寒气,傅惊野适时松开了脚,站到半步远,如从前大获全胜从擂台上下来的那样,放着哀嚎的对手不管,低垂着眉眼,只是解着拳套,而如今,他在无聊地细数手侧的纹路。 警员把禹逸飞拉起来,往警车上带。 傅惊野这才回头看南姝。 然而,南姝不见了。 以为会吓得缓不过劲、瘫倒在地上惊魂未定的场景根本没有发生,那少女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傅惊野走了两步,发现少了什么东西,摸了下衣兜,手机不见了。 他想起之前路过这里时好像有条河,凭着记忆朝西南方向走,扒开枝节横生的灌木,听到动静的少女回过头来看他。 “阿野,恭喜你找到我了。” 顽劣的少女手里捏着他的手机,黑色的电子物体摇摇欲坠。 傅惊野踏着河沙与石头,如一头双目燃起幽绿色鬼火的狼,捏着拳朝她走过去。 少女知道他想干什么,手便往河面伸去。 青年没有与她争夺手机,手朝她脖子去,攥着她的衣领,把人往下压。 南姝一只手捉着傅惊野手臂,整个人凌空,身下就是冰冷的河水。 被逼至绝境的少女毫无危机感,甚至明眸弯弯,拿着他手机的手,威胁地往下一分。 “这么做,到底想拿回手机,还是想弄死我?” 他憎恨这个竟敢如此挑衅自己的南姝,恨得咬牙切齿,如此想,便就这样做了。 “弄死你?你会死吗?我不过是在放生一只水鬼。你应该回到你该去的地方。” “阴冷的地狱难道不也该是你的来处吗?” “谁和你这种人是同类。” “你的确不是我的同类。”南姝轻蔑地审视傅惊野,“我不会承认一个虚张声势的人成为我的同类。” 说罢,咚地一声,傅惊野的手机就掉进了河里。 看着傅惊野睁大的眼,南姝开怀地笑了,“你的脸上写满了证据仅此一份呢!往后还能拿什么来威胁我呢?” 听着她的笑声,傅惊野终于被彻底激怒,他手猛然一松。 本来只是想惩罚一下这个狂妄的少女,让她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却没想到南姝也在此刻松掉了紧紧抓着傅惊野的手臂。 扑通一声。 南姝沉进了水里。 她入水的那刻,闭上了眼,眉头也没皱一下,安详得好像就此准备迎来一场永远的沉眠。 不知道哪里受到触动,傅惊野仓皇地跟着伸臂往下,河水还没来得及冲走南姝,就被他大力地捉了起来。 脱水而出的少女,像被人类强行捕捉到的一尾鱼,蜷着腿跌坐在旁边地上,不住地呛声咳嗽。 傅惊野胸膛气息剧烈起伏,湿着大半个手臂,阴沉沉地注视着南姝。 江睢后知后觉地跟来,看到河边的一幕,神色愕然。 但他仍是没有多话,走向傅惊野,“走吧,做笔录。” 傅惊野点了下头,大步走去,如拎一张湿淋淋的布把南姝拉起来,一路拽着往回走。 江睢看着脸色苍白的少女,担心地望着傅惊野提了一句,“南姝小姐……这样会生病吧?” 傅惊野面上阴霾未散:“风这么大,一会就干了。” 江睢:…… 衣服干了,人也要病没了吧。 系统哭得哇哇地,恨不得跑进南姝的世界变成一个超大烤火炉,【姝姝你身体这么不好,会感冒的!你本来就大限将至,你会没命啊!即使我说你有两年多可以活,但你不好好爱惜,两年都活不到哇哇哇哇——!】 南姝在寒风中生理性地瑟缩颤抖,虚弱憔悴的脸蛋上却是一双麻木空洞的眼睛。 在去警局的路上,车厢窗户大敞开,寒风往南姝头顶灌。 傅惊野看着旁边虚弱靠在椅背上的南姝,饶有兴致。 “现在也没其他人了,要装也得到了警局再装,免得在我面前白费力气。” 南姝眼睛连抬一下都没力气,嘴上却仍是犀利,“看来你也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不值得我装。” 傅惊野从容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往昔惯常冷情狡猾,南姝随便一句却将他惹得不痛快。 “真的这么嫌弃我,那还叫我来做什么。”青年玩味地将肘放在窗户边沿,“之前遇到危险的时候恳求我,现在事情一过,就成了这种态度?” 南姝连嘴角也懒得扯一下,“我从来没有求过你,是你自己过来的。” “你倒是很有底气,我完全可以不管你的,知道吗?今天是你运气好。” “一个瘟神,也有资格提好运?别给自己揽功劳了。”她对傅惊野以如此狠毒的评价相称,在他惊怒的怔然下,犹自轻描淡写,“你不会错过这场热闹。” 不知过了多久,傅惊野才发出一声笑。 “嗯。”他舌尖死死抵着上颚,好像那里慢慢滋长着淬了毒液的獠牙,想立刻啃谁一口,“确实是好戏一场。“ 说完这话,他偏头看向窗外,刺骨的寒风将他翻涌的温度吹得生息全无。 南姝大衣不知所踪,里面的衣服是一条淡蓝色的针织裙,来到警局这一路被风吹得冷硬,警局的大家都很忙碌,南姝强忍着没说什么,捧着一杯热水配合调查。 出来的时候,碰到了已经被立案侦查的罗虹雪。 她远远地看见南姝,宛若抓了一根救命稻草,滑着跪到她的身前,“饶了我吧,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怕坐牢,我还这么年轻,我不要进去!” 罗虹雪哭得声嘶力竭,南姝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后面的人追过来,把罗虹雪捉起来带走,之前就发现了混乱的魏烛来到了南姝身边,“她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南姝疲惫地冲魏烛笑起来,“没有,谢谢魏哥哥。” 魏烛复杂地看了南姝一会,不怎么开心地数落起来,“之前我问你有没有遇到事情,你还跟我说没有。南姝,我是警察,你遇到事情就应该来找我,这是我的责任,你怎么能怕麻烦我?” 南姝始终只是笑盈盈地,听他像对不懂事的小孩那样教育自己。 “你也快成年了……哦不,你已经成年了,应该懂得保护自己了。”魏烛这话说完,昔日始终强硬的眼里糅了些心疼,“今天……是你生日吧?” 魏烛本就是负责带南姝回家的人,当初便是凭借这个日期千里迢迢把她找到的。 南姝开心地望着魏烛,“哥哥能给小蛋糕吃吗?” 少女的眼睛明亮得刺眼,魏烛似乎也怔了一下,笑容之后,有着一种被信任和寄托的欣慰,“好。” 禹逸飞被押着经过走廊时,遇到从房间里出来的傅惊野。 禹逸飞冷淡无光的眼睛与傅惊野对上,傅惊野脸上好像有笑,但眼里一片冰冷,禹逸飞从中看到了他对自己的嘲谑。 江睢看着远处的正在和魏烛作别的南姝,“阿野,人家是女孩子,怎么比得上你的身体素质,是个人都扛不住这种冻吧。” 傅惊野深觉荒唐,看南姝就像在看一只妖物,妖物是不会生病的,只会凶残地蛊惑,“收起你无聊的怜悯,别打扰人家演戏。” 跟暂时遇到公务的魏烛辞别,南姝转身就看到了傅惊野。 跟魏烛打了照面的青年,乖巧地招呼,“三哥。” “早点回家。” 魏烛好像和傅惊野是熟识,大家长似的拍了拍他的肩。 错身而过后,傅惊野朝着南姝的方向走来,手扶着脖子,啪嗒,骨骼舒展的声音轻响,“原来负责你的警官是魏烛,今天我才知道这件事。” 南姝一口气已经快提不上来,坚持到这会,力气全然透支,若不是还有最后一丝意志,她能就地梭下去。 不想再和傅惊野多纠缠,南姝背对身去。 在如此明显的嫌弃下,傅惊野的心头忽然浮现起仿佛不死不休的兴致。扯着她的手腕,轻飘飘地就把人带到了外面,死死地抵在墙上。 “才多久,你要翻几次脸,嗯?” 傅惊野欺压得狠厉,她单薄的躯体几乎埋进他的身体。 “有些话说出口,就要想好今后付出的代价。“ 像阴森的魔鬼,低声恐吓着这只陷于掌间,在劫难逃的小猎物,“既然大言不惭地跟别人声称我喜欢你,追求你,我也可以让你心愿成真。只是你得做好准备,被我追求,可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说完这话,没得到什么回应。 手臂衣料传来的颤抖忽地消失,南姝像水草那样,在傅惊野怀里滑落。 傅惊野骤然掐住她的腰,只加重了些力道,就轻易将她在身前拖稳。 然后他叹了口气,索然无味地看了眼天空,“同样的戏码耍一次就够了。” 南姝用最后一丝力气看了他一眼,大概是想嘲讽他的自作多情,但什么也说不出来,昏沉地倒在了他怀里。 “南姝?” 傅惊野摇了摇她,南姝就像死物那般没有动静。 他这才意识到,南姝真的晕了。 = 歌舞乐声流淌的明亮大厅,南家的夫人孟筱枝正要为长女的成人宴致辞,大门忽然被踢开了。 盖着黑风衣的少女,被青年抱着进来,他视若无睹众人的诧异。 无论是陆月白还是南芮绮,亦或是在场的诸位同学,都没想过傅惊野在消失五个月后,会以如此方式出现在大家面前。 纵使隔得远,陆星盏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南姝。 他站在紫藤树下,目光紧跟。 南姝安静地靠在傅惊野胸膛前沉睡,黑色的湿发服帖地搭在她饱满圆润的下颌缘线上,随着青年的步伐,水墨般的发丝摇晃。 “叫你们南家自己的家庭医生过来。”像是被扫了兴致,傅惊野的神色十分不悦,对着高台上的南裕森和孟筱枝一点没有晚辈的客气,“自己的女儿自己照顾。我没这个闲心帮你们带孩子。” 大厅哗然。 万众瞩目的南芮绮,目光震裂。 作者有话说: 从前的傅惊野:冻不死 后来的傅惊野:明天降温,呐,我的貂给你。 第14章 “她是谁啊。傅惊野说她是南家的女儿?” “是远方亲戚吧,我之前听说南家接回来了一个孤女,应该就是她。” “那她怎么会和傅惊野在一起?” 傅惊野这番话虽然石破天惊,但大多数人还是将信将疑。 但纵然如此,大家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南芮绮的成人宴开席致辞说到一半,南裕森和孟筱枝纷纷惊慌失措地下了看台,奔向了傅惊野抱着的少女。 傅惊野没有任何的怜香惜玉,直走向棕红色的沙发,将南姝丢了上去。 少女或许感受到一些疼痛,酡红的脸上眉头拧了拧,修身的针织裙仍然沾着冬天的霜气,贴在南姝与霜色别无二致的大腿上。 傅惊野临走要拿回风衣,碰到自己风衣的领子时,又犹豫了一下,最终抓着风衣往上一提,从脚到脸给她蒙了个严实,一丝皮肤都不露。 南姝差点给闷撅过去。 “姝姝这是出什么事了?” 南家父母急匆匆地跑过来问,傅惊野充耳不闻,转身走了。 室内突发的插曲,打断了乐队的演奏,没了音乐的大厅,最后一丝氛围也土崩瓦解,成人宴已经不是成人宴,是没有遮羞布的当众处刑。 同样是保养得当的优雅夫人,走至紫藤花繁茂的泉池边,青年僵立在那里不知多长时间。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天赋异禀的南家小姐?” 陆星盏杯中的鸡尾酒中冰块正在融化,当寒冷达到一定程度,跟火焰的刺烫别无二致。 “对。” 他回答了自己的母亲,便晦暗了目光,看向低处时,眼中却仍有干涩的紧缩感。 南芮绮后来几乎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管家前来救场,得了家庭医生初步的诊断的孟筱枝也心不在焉地出来安抚宾客,强颜欢笑地拉着她走了两步台阶。 “你妹妹还在昏迷,爸爸先守着她,妈妈这边要去后厨找冰块。你先和同学们玩。” 南芮绮极力在孟筱枝面前拼凑出懂事的笑容,“好,妈妈你去吧,这里有我呢。” 孟筱枝如释重负,欣慰地摸了摸南芮绮的发顶,“小绮,你真是长大了,懂得照顾弟弟妹妹了,妈妈感到很开心。” 就是这句话,猛然间就像是万箭穿了心。 她和南姝明争暗斗了这么久,同样的装乖,南姝在爸妈眼中是可怜,她却是理所当然。 那她费尽心力偷的预言算什么! 南芮绮的手腕隐隐发烫,虽然没有戴着那串海螺手链,但它却像是成了她永远的枷锁。 就在孟筱枝转身下楼的两秒中,一股强烈屈辱和好胜感占据了她的内心。 南芮绮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身子往楼梯下面倒。 如果……如果她也受伤了呢?明明自己才是他们亲手养大的女儿啊,他们对南姝只是愧疚。她伤了,父母应该会更加着急吧。 可意料之中的痛楚并没有袭来,胳膊被人狠拽了一下,摇摇晃晃地在楼梯上站稳了。 熟悉的白茶香水味钻进了南芮绮的鼻腔,她瞳孔骤然一缩。 “你是疯了吗?” 南芮绮不敢看她,心有余悸地吞吞吐吐,“章、章老师……” 酒红色卷发的美丽女人力气很大,单臂就拖稳了南芮绮。 也不知道是不是脸上动过刀子的原因,女人平时就不是很喜欢做表情,冷冷淡淡,死鱼一样。 大概南芮绮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现在醒过神来,知道害怕了,在前来赴宴的学校音乐老师章宝歆的身边,噤若寒蝉。 = 南芮绮在半夜的时候醒来,南裕森和孟筱枝看她没事了才回去休息。 南姝等他们走了以后,又睁开了眼。 她已经睡不着了。 身体没什么力气,但南姝不习惯一直卧床,推开门想出去走走。 全屋装着地暖,底下热水汩汩,冒着舒适的热气。 南姝光着脚,一步步踏在地板上,目光麻木。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从前经历过的每一个冬天,穷山恶水,挨冻受饿,看着自己并不御寒的衣服和棉被,缸里所剩无几的粳米,每个祈祷不要再降温的日夜。 熬冬的姿势她发明了千万种,南家人好像从来没有在这方面忧虑过呢。 她想到这,嘴角慢慢地挂上了笑。 从走廊拐过来的南音,看到南姝愣了一会。 很快,南姝也发现了南音的存在,她笑容未收,反而更加明艳温柔。 “是欧豆豆啊。” 少年不知为何,僵在原地,脸色紧绷着看着南姝朝自己走近。 她的这张脸上的确有南家的基因,南裕森英俊儒雅,孟筱枝温婉美好,但父母精致的五官放在南姝的身上,却是清媚和妖冶的。 “这么晚不睡觉,也是担心生病的姐姐吗?” 南姝直接得甚至有些大言不惭,偏少年听不出她故意的挑衅和讥讽,下意识避开她直视着自己的双眼。 “傅惊野,你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 南姝无辜地眨眨眼,“那你得问他呀,你也看到了,姐姐我病得昏迷不醒,什么都不知道的。” 少年听不出她的玩弄,只觉得心里十分不舒服,被她的废话文学弄得生气,“你以后少和他接触,那不是什么好人。” 南姝不解地望着耳根逐渐发红的南音,“那谁是好人?陆星盏,我可以和他在一起吗?” 南音不可思议地看着南姝,被她对情爱的直接震惊到了:“你要知道,你现在是南家的二小姐,不要把你之前在学校里乱学的那一套搬回来。” 南姝不怒反笑,被护理得柔软细白的手覆上少年的脸颊,“一套什么?破烂学校,卑劣学生,愚昧早熟,男女关系道德败坏的低级趣味?” 贴上皮肤时,她光裸的脚踝踮起,南音猝不及防,连忙慌张地退了一步。 少年大惊小怪的防御,甚至有些可笑。 南姝狡黠地眯起眼,“我不过是在透过我们相似的眉眼,仔细琢磨到底怎么做,才能成为一个体面的南家人罢了。” “你实在是……太……”少年紧咬着牙,半天挣扎不出词汇来形容南姝。 “觉得我也泥泞卑劣是吗?那谁才干净清澈呢,你的姐姐南芮绮吗?” 提到南芮绮,就好像被说中了那样,南音眉头愕然地松开一刻,但很快看出了她笑容背后的诡计,忽地拧得更深。 “你是在故意跟她作对?” 南姝仍旧笑容满面,这让南音感觉自己好像猜对了。 他上前抓住南姝的手腕,望着她的眼睛质问,“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在她成人礼的时候弄出那样的乱子。你是嫉妒姐姐,所以想要破坏她的生日?”仿佛极度不敢相信世上有人会做出这么可怕的坏事,“如果也想要过生日说就好了,为什么要用这样恶毒的方式!” 少年藏不住喜恶,通红的眼眶显露出他愤怒背后更多的是心痛。 南姝低低笑起来。 原来这么心疼南芮绮呢。 笑得眼眶湿润,腰腹酸疼,差点就收不住。 好像是笑累了,她才抬起一双水雾缭绕的眼睛,“看来你是来向我兴师问罪的。我就说傅惊野和陆星盏能碍着你什么事,原来是因为那是南芮绮喜欢的人啊,你是来警告我她的东西不许抢是吗?“ 少年眼中情绪翻腾,手中力道更重,“你的目的达到了,爸妈心软了,答应了陆伯母让你去读慕英。你能得到的都得到了,可以停手了吗?” “说服了?这么快!“南姝故意表现出惊喜的模样,但很快又用一双茫然懵懂的眼睛望向了南音,”那你不该告诉我呀,你该赶紧回去告诉你亲爱的姐姐,让她看好自己的两个男人。” 南音听到这话荒唐无比,不知羞耻,他想要为南芮绮正言,但忽然又发现其中确有一些无法反驳的事实,话语便哽在了喉咙口。 南姝见状发笑。 南音看着南姝的目光阵阵发涩发紧。 对于南姝花枝乱颤的嘲笑,他一点反驳的办法也没有。 “突然又觉得有意思了。”南姝揩了眼尾的湿意,手指撤下,露出一双了无尘物的眼睛。 没有再看南音,淡漠地将他抓着自己的手扒开,继而转身。 疾风骤雨的弹奏戛然而止,南音怔然,大概想要开口,但闹到这个地步,他好像没有立场发言了。 就这么看着南姝的背影远去。 游魂一般,冰冷飘忽,没有根基。 这一夜的南家,暗流涌动。 有好些人注定睡不着。 太阳升起的时候,南姝的房间还没有动静,南裕森考虑到南姝生着病,让佣人等她醒了,把饭菜直接送到房间。 “姝姝的身体也太差了,除了好好补身体以外,我打算周末初一去寺里为她求一柱高香” 孟筱枝如此说。 南音还没消气,眼底乌青,一看就是整夜没睡,“迷信!这有什么用?况且我看她好得很!” 南裕森训斥南音,“她是你二姐。”末了也劝孟筱枝,“寺庙不去了,没意思。” 南芮绮也说,“是的妈妈,妹妹还是应该在家里休养。” 南裕森:“哪天把詹大师请来,让他给姝姝一个辟邪的东西。比去哪个寺庙都有用。” 孟筱枝:“……” 南裕森:“对了,还得看看家里风水,有没有犯到姝姝的地方。” 孟筱枝打趣南裕森,但也认同他的观点。 南芮绮听到詹大师,一下就冒出虚汗来,“爸妈,你们忘了吗,辟邪的东西不能乱戴的,而且妹妹可能只是刚来潼城,水土不服,她生活的山里每年都下雪,也没见得生病。” “是啊,小乡村的孩子,哪敢经常生病呢。”南姝这时披着件衣服,笑盈盈地从楼上走了下来,“早就有了抵抗力了。” 南芮绮瞬间感到毛骨悚然,赶紧改口,“我的意思是……妹妹的养母不负责,亏待了你,冬天下雪是正常的,但也没见得孩子就应该挨冻呀。” 她说得义愤填膺,好像真心在为南姝感到生气。 南裕森听南芮绮这么说,也觉得在理,跟着把责任推到了养母身上,“什么时代了,哪里还有孩子会挨饿受冻,根本就是因为那个人不肯给姝姝吃穿罢了!也就是人没了,不然我早就去跟她算账了!” 南姝从容地切着吐司没说话。 父母有关于养母秦阿婆的控诉不绝于耳,但在南姝这里都成了背景音。 吃过早餐,南芮绮在冰箱里拿了水果清洗。 冲头控制在30度的温水上,就要洗完了的时候,忽然有只手伸过来,将她按进了水池,开关把手被人猛地往高温掰去,水温刻度显示80度。 手背淋着的热水不断升温,逐渐滚烫,南芮绮惊恐地抬起头,看见容貌昳丽的少女,正对她弯起眼睛。 “很会煽风点火嘛,嗯?” “今天就让你感受一下,玩火到底会不会自焚呢?” 第15章 南芮绮方寸大乱,南姝的力道很大,从后面抵着她。 腰腹在水池边磕得几乎没了知觉,右手还被南姝强行压在水池底下。 水的温度攀升得很快,立刻就要逼直80摄氏度。 细腻的手背绯红肿大,南芮绮痛得钻心,哭喊出一声。 好像计算过时间那样,南姝松开了手,任由南芮绮震恐地倒在一边。 “怎么了?” 父母听见动静,前来查看情况。 南姝手背也淋了热水,但伤的程度并未有南芮绮深,她居高临下走到南芮绮跟前,头顶的光照不进她阴森的脸。 南芮绮就这么看着南姝好似不知疼痛地将她自己的手背掐出了血。 不过瞬间,南姝的血就流了满地。 “姝姝!这是怎么了?” 孟筱枝走进来就看到一地的触目惊心,吓得丢了魂。 南姝先前平静的手突然就好像因为疼痛不住地颤抖起来,“想洗苹果,结果刻度没还原……” 南裕森看到水池的方向刻度确实变得很高,之前他叮嘱过,用水要注意水温刻度,大家都比较细心,加上家里本就不止这一个水池,所以没有发生过意外。这大概就是南芮绮洗了水果碰到了开关,南姝洗的时候就被烫伤了。 但南裕森不愿责怪任何人,”算了,这水池重新拆了!当初就不该留。” 说完他看了眼地上脸色惨白的南芮绮,“小琦,你有没有事?” 迫于无形的威压,南芮绮将受伤的手掩住,忙摇头,“没事的爸爸,我没有受伤。” 说完,南芮绮下意识地看向了南姝的方向,南姝没有回头,但她总感觉有个藏在黑雾里的恶魔绽放出狰狞地笑容,在嘲弄她。 南音和南芮绮都去上学了,南裕森和孟筱枝也有各自的事情,唯有南姝生病请假在家休息。 家庭医生早上带了护士小姐前来给南姝输液,南姝血管细,唯一能见血的右手烫伤严重,只能扎脚背。 医生走了,她就坐在床上点开之前的剧本片段,秦阿婆冤枉她偷同学钱的那天翻来覆去地回放。 进入冬天,潼城的天气总是雾沉沉的,外面风大雾大,眼见着烟雾被吹得散了又聚拢,聚拢又散去。 分不清白天昼夜,屋子里橘色的灯光也看起来冷情。 今天是慕英开放日最后一日,学生们下午三点就放学了。 南芮绮一回家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家里寄住的张园园拉着南音面色担忧。 “大小姐好像情况不太对,你要不要去看一下?” 南音上午走得早,不知道厨房发生的事情,张园园跟他复述后,他立刻就觉得不对劲了。 敲开南芮绮的房门,南芮绮一脸憔悴,赶紧把手掩饰在身后,低头不敢看南音。 这可疑,又刻意的举止,被南音捕捉。 “你怎么了?手背我看看。” 少年虽然才读高一,但遗传了南家身高优势,前些日子体检已经长到了一米八三。他比南芮绮高出许多,因此不难看到她手背的红肿。 南音感到费解:“为什么你不跟爸爸妈妈说你也受伤了?” 南芮绮眼眶红了,委屈地抿着嘴,“我没事,主要是妹妹……还是妹妹伤得更重,爸妈关心妹妹就够了,我……不值得。” 南音长眉抬高:“姐,我不理解,家里又不是缺医生,你至少涂药啊。” 南芮绮转身,心灰意冷地走到床边坐下,“你不明白,你是南家的血脉,姝姝也是南家的血脉,而我曾经也以为自己是,但现在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不知道,只是寄人篱下一个孤女。” 南音虽然不是很理解她的行为,但还算能理解她的心情,“你觉得担心很正常,但你杞人忧天了,我们还跟以前一样。” “不!不一样。”南芮绮狠狠咬着牙,克制汹涌的泪意,抬起一双楚楚可怜的荔枝眼,恳求地看着南音,“很明显不是吗?” 对,很明显的不一样,一家四口,变成了一家五口,从前的平衡就此打破。 而最起初只当是多了个女儿的父母,在步步知道了南姝的过去后,也开始被南姝瓦解,亲情的天平正在倾倒。 满脑子都是学习和音乐的傻孩子南音只感受到了人口数量的不同。 “虽然你没有南家的基因,但你终归还是爸妈的女儿,我的姐姐。”南音承诺,“至少在我这里,你永远都是我的姐姐,是血脉相连的那一种。” 南芮绮感动非常,激动不已,起身抱住了南音,脸颊上的泪水打湿了少年的胸膛,“我只有你了,小音,你永远不会离开我的是吗?” 南音对视着南芮绮朦胧泪眼,南芮绮长得可以划分为漂亮的类别,看得出她本身的基因也不错。真地用心展示柔弱,也能有几分绵绵稠稠的破碎感。 这么多年的姐弟相处,南音其实还未曾有过和南芮绮如此亲密肢体接触,但是他没有任何不适,感觉就该这样,理所应当,自然而然。但这让他想起了昨天。 第一次见到南姝就不自在,别说触碰,甚至她稍微近一点,他都不舒服,十分恶心。 相比之下,南音就很明确自己对南芮绮的定义,“是的,我不会离开你的。” 南芮绮的房门是关着的,被人推开的时候,没有声响。 于是,一声吸气打破了这温馨的氛围。 南芮绮慌张地从南音身上离开,看到捂着嘴愕然不已的陆月白。 陆月白本来要和南芮绮一起来南家商量接下来调研的课题,但是忘了拿材料,又回了陆家,现在才拿着东西找南芮绮。 “你不要误会……” “小琦,你手怎么了!”陆月白打断南芮绮的解释,跑过来看她烫伤不轻的手背,“我现在才发现!你是什么时候受伤的?学校接水的时候吗?” 即使是看到南芮绮抱南音,陆月白也没有丝毫误会的意思。 南音也没有任何被撞破的尴尬,“今早的时候,水温没有控制好。” 陆月白一下就联想到了今天南芮绮说过早上发生的事情,南芮绮说起时候,掩盖了受伤的事情,只说了南姝也洗了苹果。 “所以你们都受伤了?那为什么你要隐瞒?是南姝威胁你的!?”陆月白气愤极了,“真坏!” 陆月白说着就气势汹汹地上楼要找南姝算账。 她把门敲得砰砰作响,南姝却带着耳机睡觉,没有任何回应。 系统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但还是说了,【陆月白来找你麻烦了,她说你是躲着不敢出来的胆小鬼,她还说……】 南姝懒洋洋地半睁开眼,“行了,我不想跟一只虚张声势的枪白费功夫。” 说完南姝抬起手,看时钟。 系统不解:【姝姝你干嘛?】 五点半,南姝取下耳机,门外是嘈杂的争执。 南音:“你干什么!” 陆月白:“当然是算账,她还想欺负南芮绮到什么时候!” 南芮绮:“算了……没事的,不要再招惹她了。” “那个……董事长和夫人回来了。”管家过来谨慎提醒。 陆月白余火未消,虽然没有见过南姝,但已经对她有了十二万分的敌意,听到这个消息,大言不惭地说,“正好!就让南伯伯孟伯母评评理!” 陆月白是个恃宠而骄,十足泼辣的性格,她今天是真的动了火,势必要替南芮绮讨公道,好好惩治一下南姝这个山沟沟里出来的绿茶白莲婊! 南音也控制不了局面,无奈追着下去。 但激烈的争锋没有出现。 只见陆月白立在楼梯口没了动静,刚刚还气焰嚣张的少女顿时安静如鸡。 顺着往双扇大门看去,南董事长的身边站着一个青年,俊美地脸上流淌着笑意,但看着的人却心里发凉,即便他表露的礼貌无懈可击,但总能从中体会到一些讽刺。 “惊野……”陆月白声音极其小地喊了一下他的名字。 傅惊野看到了陆月白,也看到了她背后的南音和南芮绮,他的表情没有多少变化,看不出他是否有过回应。 南董事长目前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道,“惊野是来跟爸爸谈正事的,时间不早了,所以请他来吃顿便饭。” 陆月白从一只老虎变成了只猫咪,眼神似逃非逃地看着傅惊野,“那你们事情谈完了吗?” 傅惊野闲散地插着兜,“还剩点。” 他的身上看不出半点戾气,甚至连一丝掩藏的痕迹也没有,好像他不是个暴戾阴毒的恶魔,而是个纯真爽朗的普通人,甚至还有几分令人神清气爽的少年气。 孟筱枝道:“先吃饭,吃饱了再谈,你们是同学,又不是陌生人,站这么远干什么,快过来——小琦,你是主人,在背后傻站着干嘛。” 南芮绮接受到示意,赶紧过去。 本该发生的闹剧,在傅惊野突然的出现下,在前奏便被掐断。 南裕森上楼找接下来要商谈的东西,孟筱枝去厨房张罗宴席,就只剩一群孩子。 南音走得最快,陆月白跟着也转身走了,走之前陆月白含含糊糊地红着脸,说马上就过来,大概也是觉得自己刚刚跟南姝发一通火,怕自己看上去不温柔可人,不知跑去哪里收拾形容了。 等人都走了,傅惊野那明朗的笑容就这样攀升为了冷冽的讽刺,环伺四周,好像在搜寻什么东西。 他坐陷进沙发,慢条斯理地翘起腿。 南芮绮这时端着茶点过来,“惊野,这是家里做的龙井茶糕,很香的,你尝尝。” 傅惊野和南芮绮、陆月白一直是同学,但傅惊野从来都不是个乖乖待在学校的人,去上课的时间屈指可数。 应了南芮绮邀请,傅惊野拿了一块翡翠色的茶点。 在南芮绮眼睛里闪烁着的期待下,如她所愿地将眼睛弯成新月状,“芮绮你用心了。” 南芮绮像只欢喜的小雀,开心地坐在了离傅惊野最近的右侧,倾着身子,眼眸明亮,“学校最近发生了很多有趣的事情,你不来真是太可惜了,最近的作业都很少,好玩的比较多,接下来就是实践研究期了,可以世界各地到处玩。” 傅惊野也稍稍朝南芮绮倾着身,望着她沁着光芒的眼睛,面带微笑地耐心听。 待她说完,青年漂亮的眼睛越发旖旎荡漾。 “我来不来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说出的话却让人奇异地战栗,分不清是暧昧黏腻,还是冷嘲热讽。 南芮绮就这么望着傅惊野,离得近,好像被他审视着。 南芮绮表露出应有的畏惧,惶恐地低下头,“嗯。明明是从小到大的朋友,你突然有一天就离开了。说实话真的……低落了好长一段时间。” 她眼尾有点涩红,配合着这话,畏惧也成了娇羞,拿捏得当地展现出来自肺腑的在意和关忧,柔情似水都要往他心弦勾扯。 “不是大家都说,大多青梅竹马到都难以走到最后吗。所以我也很怕很怕,怕没有任何的道别,就这么和你离得越来越远。” 傅惊野眉梢微挑,对她这番话不置可否,垂眸看到南芮绮的手背,“受伤了?谁弄的?” 好像傅惊野是要帮她讨公道一般,南芮绮赶紧说,“就是不小心弄的,跟谁都没有关系。” 另一边,响起孟筱枝的隐隐约约的声音。 “姝姝,还是没有胃口吗?下来见见客人,桌上有点心,妈妈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好的,妈妈。” 好像是一点火星,落入了死灰,在傅惊野的眼里燃烧起来。 他的嘴角不自觉地翘起来。 终于听到了。 ——镌刻进骨髓,甚至可以带到坟墓里的声调。 无视南芮绮的愕然,青年旁若无人地侧过头去。 浓稠阴鸷的目光,荆棘镣铐一般,锁上少女细白的脚踝,一步步跟着她,走下光可鉴人的大理石螺旋长梯。 南姝瞥了沙发一眼就收了回来。 放向对面庭院缓缓走来的陆星盏时,已经准备好了明媚娇柔的笑容。 作者有话说: 傅惊野和陆星盏终于要碰面了,修罗场跃跃欲试哈哈 今天好奇怪,提交修改了很多次都出错,jj多少是有点崩 再次说一下更新问题~ 为了准备入v当天的四万字更新掉落,今天到周二日一更,还是上午九点,不见不散~ 嘿嘿四万字,一次能看过瘾了吧 贴贴 第16章 傅惊野看到了南姝手上与南芮绮相同的包扎。 同样的位置,会有这么巧吗? “惊野,我记得你喜欢吃芋泥和麻薯对吗?”觉察到危机感的南芮绮在耳边喋喋不休,好像在争取他的注意力。虽然温婉美好,却也藏不住那拙劣的殷勤,“我家新来的厨师,祖上是御厨哦,能做好多宫廷茶点,你不是喜欢吃糯的嘛,我可以问问他。” 傅惊野只看着少女清凌凌的双目。她两只手叠在他所坐的沙发扶手上,欢喜地望着他,腰身窈窕。 他却好像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站起身两只手按在南芮绮肩上,“我去帮你讨公道。” 说完,就朝南姝走了过去。 伪装面具扯下,露出原本阴冷面目。 “看起来病好了?” 南姝知道傅惊野存在,但并不想搭理他。 傅惊野嘴角弧度更加深刻,在前方拦住她的去路,“海马体烧没了,不认识我了?” 南姝在他宽阔的阴影下,原本脸色冷漠,但某个瞬间,她忽然眼眶水波粼粼,茫然无措着低眉垂眼。 “我、我确实是和你不大认识……” 傅惊野习惯了阴沉的脸上,终于可喜可贺地呈现出不同的表情——荒谬。 他揣着兜,弯下身,逼近南姝回避的脸,“吃错药了?” 南姝不回答他,只是鸦睫颤动。 她仍在病中,脸色苍白,小巧的鹅蛋脸更是瘦了一圈,形销骨立的身子看上去弱不禁风。南姝只需落下视线,微微侧肩,突出黛眉下那内勾外翘的眼睛,半遮半掩那眼底清波婉转,浑然天成的一副古典画卷姿韵,自动就能为她添上慌张无辜的□□。 分寸得当,只有柔弱而未有怯懦。 傅惊野正思考她这又是个怎么个路数,接下来的发展就让他懂了原故。 “惊野,你怎么也在这儿?” 陆星盏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看着他和南姝的目光满是揣测。 好像唯恐和傅惊野扯上什么关系,南姝捏着绸裙绕到了陆星盏的身边,努力压制下恐惧,抬眸眼神柔和,“上次你说有一段无论如何也弹不下去,现在怎么样了?” 陆星盏无意识地瞥了一眼傅惊野,到底还是对那天南芮绮成人礼上发生的事情有所介意,望向南姝时眼中的光彩冷淡了些。 “已经差不多了。” “那就好。” 好像两人各有各的耿耿于怀,再不复从前相见时的热烈。 傅惊野静望着面前的南姝和陆星盏,眼睛里的黑雾风卷云涌。 好一出郎情妾意,欲语还休。 他算是明白了,自己被南姝婊了。 也是惊奇,这是头一个敢当着他面婊他的。 “惊野,好久不见了,来南伯父这里是为了时暮哥吧?” 陆星盏自认为和傅惊野也算是从小就认识的关系,纵使最近生疏了,再次碰见也不能无礼。 傅惊野却没有陆星盏这么讲规矩了,眼睛明目张胆地把南姝看着,好像要拿把火烧了她,“那不然呢,我又不认识某个人。” 说罢就转身,好像多待一秒就会被愚蠢传染,走时瞥了陆星盏一眼,眼角充满嘲谑,“当然是我哥让我来的。” 以那样的神色说出的话,真的有可信度吗? 这让在场人都在思索这个问题。 南芮绮听说傅惊野要给自己讨公道,所以刚才紧跟着傅惊野后面来的,但这番下来,她非但没有看到傅惊野在为她讨公道,甚至时至现在连基本状况都没搞清楚,一个字都来不及参与。这让她就像个看热闹的老大妈,多少还显得有点贼眉鼠眼的。 傅惊野走了,只剩下南姝和陆星盏,南芮绮自然不允许自己再如此没有存在感。 “阿盏,你是来接月白的吗?” 南姝情绪低落似的,往前走了两步,好像是要上楼。 陆星盏余光掠了南姝一眼,大概是觉得这终归与自己无关,就很快收了回来,温雅地望着南芮绮笑,“对,我本来是接妹妹的,但快到这了,月白才跟我说之前她拿丢了东西,回了趟家。现在还没开始跟你讨论。” 南芮绮显得十分大方,“正好啊,还没吃饭吧,等会一起吃。”好像自己比南姝更了解陆星盏那样,兴致勃勃地说了好多有关演奏的知识,无意中对他展示着关注,“对了,你知道Laurence在潼城剧院有两场慈善演奏会的事吗?说是突然出来的消息,先前大家都不知道。我之前有听你提起过这个人,就把这个事情跟你说了。” 陆星盏果然有了些兴趣,“多谢,我确实还没得到消息,如果没有你跟我说,可能得错过了。” 南芮绮佯嗔,“我们什么交情,跟我客气呢。” 她还想要说点什么,大厅前方传来几声低低的咳嗽。 里面没开灯,有些黑,看不见南姝的身影,这模糊的一团阴影同时也映入了陆星盏的眼睛。 南芮绮继续要说什么,但陆星盏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这里了,“小琦不好意思,我想起来一些事情要找陆月白。家里还有其他客人,想来你也很忙,我就不打扰你了。” 南芮绮正想说她不忙的,陆星盏已经绕过她走进大厅深处的阴影。 偏厅外面一圈木质半敞式回廊上,南姝细白的脚无声地踏着地板。 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情绪。 迟暮时云雾散开,晚来的阳光呈现昏橘色,从侧面的林场直射南姝,她在光的深处,却感受不到来自她身上任何一丝生机,像一只森林里的雪妖,展望着鹅毛纷飞时,满世界的空茫。 当风吹乱纱帘,一条毛毯从背后裹住了她 “不是病还没好吗?怎么还跑到这里来吹冷风。” 南姝回头望见陆星盏忧虑的眼睛,裹紧了身上的羊绒披肩,温婉地微笑,朝他致谢,“抱歉,让你担心了。” 分明是山里出来的可怜女孩,却为了让自己能够融入豪门世家,将礼数打造成枷锁紧紧拷着自己,一分一毫都做得那样完美,但也就是完美,让人反而觉得生硬。 可这丝生硬,又恰恰显示出辛酸。 不知是一种心疼,还是一种来自于她疏远的不自在,陆星盏眼中再无谦和,“不是想去慕英吗?如果身体养不好,那要多久才能去上学。” 好像是故意听不出他背后的意思,南姝反问,“那——有说我是哪一个班吗?” “不出意外,国际一班吧,毕竟你也是南家的孩子。”陆星盏的视线有一刻落在了别处。 南姝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一步,拢着毛毯,从下方紧张地望着陆星盏的眼睛,“你呢?也是国际一班吗?” 陆星盏微顿。 南姝恰如其分地一怔,赶紧低下头,脸颊绯红,“是、是听你说毕竟是南家的孩子,我才想会不会陆家也是按这样……” “嗯。”好像心情明亮了些,陆星盏望着南姝的眼中终于有了笑,“我也在,而且我是班长,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来找我,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南姝的脸也跟着有了光彩,“真好,我还在担心,初次去到慕英什么人都不认识该怎么办,会不会被孤立呀什么的。”说着这话就好像曾经历过那般,反而有些不以为意,朝着陆星盏像只小动物那样,灵俏地歪了下头,“如果我跟他们说我认识陆星盏,那么没人敢欺负我吧。” 陆星盏听出她故意奉承自己,戳了下她的眉心,“枪打出头鸟,我的名号可是很响亮的,小心招人嫉妒,反而被人欺负。” 南姝开心地抿抿嘴,小小地说了一声,“别人欺负我,那不就有你的用武之地了嘛。”说罢仰起头看了陆星盏一眼,美目弯弯。 陆星盏不置可否,只是看向前方轻轻地笑了。 等快要到了餐厅,孟筱枝看到了他俩,先是愕然,但只是亲切地说了一句,“快吃饭了哦。” 南姝应了,就要走过去,陆星盏忽然想起了什么,暗地里拉住了她的手。 “南姝!” 南姝不解地回头望他,又有些微微受惊他突然的相握,“怎么了?” 陆星盏好似也注意到了,触电一样松开了少女柔软的手,“下下周末你有空吗?之前跟你提过的乐团,里面的首席会来潼城开慈善演奏会,想去听一听吗?” 南姝一时犹豫,“下下周?” 站在暗处的陆星盏听见了自己撞击胸膛的心跳。南姝的答案未出,她思索的时候,时间的流速好像变得异常缓慢。 “我好像……” “阿盏,你去哪里了,你妹妹到处找你呢。”南芮绮说着就走了过来,拉起陆星盏的手往前带。 陆月白也横着眉跑了过来,“哥哥!不要乱跟人说话!”故意内涵南姝,大力拽着陆星盏另一只手臂。 身不由己地走了几步,身边是南芮绮甜蜜轻柔的玩笑声,陆星盏却回头看了眼南姝的方向。 他还没有得到南姝的答案。 纤弱的姑娘如今已经退到了楼梯阴影里,眼眸低垂,看上去好像也因此有些受伤。 = 待餐厅热闹起来,南姝无波无澜地,就着阴暗清冷的楼梯慢慢上走,系统在脑子里作呕。 【南芮绮这也太低级太明显了吧,就算再明目张胆,也不能直接去握男孩子的手啊,而且还几乎指缝相扣了我淦!】 南姝对系统的吐槽没有任何回应。 她有些胸闷气短。 本来就生病,下来走了几步之后,好不容易养好的精力就被耗光了。 【你这就回房间了吗?等下吃饭怎么办?】 南姝已经学会了如何在脑海里跟系统说话:【总有借口。】 周围的空气流动产生了细微的变化,南姝灵敏地觉察到,但还没采取应对,那人先一步将她反手扣在了墙面。 原本南姝是想反抗的,但她认出了傅惊野的气息。 这人狡猾,贸然采取行动,讨不到好,还会暴·露点别的什么。 “你干什么!放开我。” 南姝现在是虚弱的,连生气也如若游丝,傅惊野贴近她的耳鬓,往前欺压一分,隔着单薄衣料下那副属于少女的骨骼,纤细脆弱得惊心,像片微微一碰就会碎掉的薄冰叶子。 “看来误会是解除了,开始约会了是吗?我倒是也想接受了一下音乐的洗礼,看看是不是听了马上就能上天。” 南姝绢裙皱了,恼怒地用肩头隔开他,“你发神经自己找别人,我没空理你。” 她稍稍一动,傅惊野却趁此将捁住南姝手腕的力道松开,转而从后面将她抱在了怀里,青年宽阔的身体就像坚固的牢笼,他甚至没有用力,南姝就已经动弹不得。 “利用我的时候就有空了。”傅惊野贴往南姝颈项的气息滚烫,“你的养母有没有教过你,人要知恩图报。” 南姝双目睁大,妨似有什么刺进了神经。 也就在这时,随着步子的逼近,响起来陆月白挑衅的声音,“南姝,这个时候了,还要胆小地躲在屋子里不出来吗?” 作者有话说: 南姝:“我、我确实是和你不大认识……” 傅惊野:“……”闯鬼了。 下一章的陆月白:你们为什么在贴贴,达咩!!! 目前先日一更,还是老时间九点 为了入v大章,正在辛勤码字着! 到时候争取给你们掉落四万字,让你们一次性看过瘾! 不出意外是周三,贴贴 第17章 陆月白对南姝有着很强烈的斗意,一方面是来自于南芮绮的哭述,一方面又来自于某种轻蔑。 小山村来的女孩没有什么见识,手段拙劣,心思明显,可恨可辱,能够满足桀骜的富二代们一切霸凌的快意。 陆月白很久没有能够戏弄折磨的对象了。 这次若不是傅惊野的突然造访,陆月白甚至已经在脑海里描绘好了一切有关于南姝讨饶哭泣的场面。 陆月白很有把握,自己能吓得南姝不敢跟父母告状半个字,就像之前从农村来的表妹那样,即便是被欺负了也不敢跟陆家哭诉。由此她甚至在这个时间段里,主动请缨着过来找南姝。 今天夜晚天气不错,月光皎洁,圆桌就搬到了外面的庭院,俯瞰着烟雾缭绕的潼城烛光晚餐。 南姝大喊大叫人们也听不见。 陆月白是这样想的。 她慢条斯理地踏上阶梯,胜券在握,“南姝,这个时候了,还要胆小地躲在屋子里不出来吗?” 猝不及防听到陆月白的声音,楼上的人警惕。 “谁!” 陆月白脚步停了一下,判断出南姝在屋外。 她眼里溢出浓郁的讽刺,继续说道。 “真千金又能怎样,我们几个从小玩到大,你以为光靠血缘就能够被我们接纳吗?名流之所以是名流,归根结底是来自于骨子里的教养。” 陆月白走出拐角,迎面看到正从楼梯上下来的少女。 陆月白在此之前总是错过见到南姝的机会,刚才急着拉走陆星盏,也没将她看得真切。 但她并不好奇,毕竟,她一直以为南姝从山里出来,该是跟自己以前那个远房表妹一样,粗鄙不堪。 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一瞧吗? 可如今见到,陆月白发现南姝竟是与想象的大相径庭。 少女冷艳妩媚,绢裙雅白,冰肌玉骨,身上纵有朴素的一面,好像也并非是乡土之气,而是山水灵韵。 “你是谁?” 少女好像是什么被娇养在阁楼的仙灵,对突然造访的人感到好奇,俏生生地在楼上打量陆月白,“我问你话,哑巴了吗。” 说出的话竟带着高贵的威压。 陆月白猛地反应过来。 却不知是因何被刺激到了,毫无仪态地拔高音量,“你在命令我?你敢这么跟我说话!?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 陆月白横眉怒目地说着就要上去,可刚一迈步,又听见有人笑了。 楼道的阴影里走出来一个看戏看够了的青年,“想来也是来叫我们去吃饭的。” 傅惊野忍住笑意,从兜里拿出手,就要握住南姝。 南姝毫不客气地打开,并要回身进屋。 傅惊野无需调动什么训练基因,南姝根本没有机会躲得过他紧跟着追来的手。 只觉青年的掌心滚烫坚硬宛若烙铁,裹得她挣脱不得,南姝就这样强行地被拉下了楼梯。 陆月白已经不知道作何反应,呆呆地看着这一切,成了个没有知觉的机器立在楼梯口。 傅惊野仿若无人地拉着南姝绕过陆月白,嘴里还在戏谑南姝,“再饿几顿,更是打不过我了。” 他看出了南姝是有底子的,所以故意什么技巧也不用,光用力气去压制她,让她体会到什么叫绝对的力量悬殊。 但南姝注定不会给到他希望的反应,知道自己打不过,知道自己没有他专业,没有他力气大,就平平淡淡地,像只木偶那样跟着走了。 位于潼城高地的宅邸上空,夜幕沉静。 傅惊野和南姝一路都没有争执,甚至走得很从容,两只手始终紧牵着,诡异和谐。 “如果你跟我说点什么好听的话,让我满意了,我说不定可以暂时和你毫无关系。” 南姝无动于衷,“没有表达欲。” 傅惊野一怔,笑了。 忽然风起,冷意吹进他白色的衬衫里,刮过他布料下起伏的肌理,银杏树的叶子像雨飘落下来,停到他肩头。 他弯着眼睛看来,褐色的眼尾沟下,双目更加幽深难测,“这么轻易就让我破了你的计划,是觉得陆星盏对你情比金坚,即便是你跟另外的男人不清不楚,他也义无反顾地钟情于你?” 南姝无所谓地看着傅惊野,视线在他宽阔的胸膛停了一瞬。 傅惊野俊美的脸庞笑意落下,变得阴沉不悦,捏住南姝的下巴,“看什么,我说话你不听?” 南姝便抬起眼看他,冰凉的左手却覆上傅惊野的胸膛,“很白。” 与此同时,眼睛便狡黠地弯了起来,配合着如此意味深长的评价,让傅惊野差一点以为自己没穿衣服。 他皱起眉,眼中危险,南姝洁白的脸上红印痕迹深了几许。 她差点被捏得说不清话,却不见半分畏惧,亮晶晶的眼睛半掀着看他,嫣红的唇瓣被挤得微敞,露出细白的两颗牙齿,从中含含糊糊地吐露出几个字,娇憨玩笑的模样,外人看到甚至会觉得只是关系好的两个人在打闹。 可傅惊野却是知道,南姝在讽刺他。 “白得像一张羊皮。” ——一条穿着羊皮的狼。 即便是一身白,也改变不了本性的邪恶。 好像这是件什么有趣的事,她笑得越发浓烈,一串串的笑声荡漾在傅惊野耳畔。 傅惊野眸子像晦暗冰层裂开。 他用力地抓着南姝的后颈,将她往自己这边扯得更近几分,阴鸷的眼睛恶狠狠地死盯着南姝,好像是真的被踩到了痛处,咬住的牙齿牵引着腮边肌肉都在搐颤,恨不得当场剐了她。 南姝起初痛得皱了下眉,但当她睁开眼与傅惊野对视的时候,眼中的笑意却更加灼灼明媚,好像根本没有被威胁到,反而展露着张扬的得意。 剑拔弩张下,傅惊野眸中情绪翻腾。 但终究抑制住了什么冲动。 牙关松开,傅惊野退远一步,甩掉了南姝的手。 静静看了她一会,似乎另起了念头,带着浑身阴暗的戾风,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系统瞠目结舌,实在不知如何评价:【傅惊野你也敢调戏……】 南姝:【嗯哼?】 系统:【……他就这么走了?】 南姝不知何意地摇头而笑。 系统跺脚。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告诉我嘛!告诉我嘛!】 家宴氛围优雅,庭院透明的窗户挡住寒风,留下外面云雾里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 主位的南裕森正说着一些场面话,傅惊野和南姝就一前一后地进来了。 虽然没有像刚才那样明显,但也不能让人没有丝毫联想。 席间神色各异,程度或深或浅。 一个大圆桌,南姝进来,坐在孟筱枝与南音的中间,然后是陆星盏与陆月白兄妹,傅惊野在对面。 南裕森看见南姝病容清减,虽然大师的预言不在南姝身上,却也有一些奇怪的杞人忧天,“今天你妈妈选的菜比较清淡,你多少吃点。” 南芮绮不知是阴是阳,真将自己作为家里长女那样,尽地主之谊,“爸妈说得对,不过还请惊野、星盏、月白,你们多多谅解了。尤其是星盏,你喜欢吃辣的,但是今天辣的菜做得不多。” 陆星盏君子如兰,自然不会介意,“你多虑了,我只是过来接月白,有幸蹭饭而已,况且今天主宾并不是我,惊野才是真正过来有要事和南伯父商谈的。” 傅惊野盘中分的菜肴丝毫未动,“我不过就是哥哥的传话筒,哪有资格跟南伯父提商谈。更是担不起什么主宾角色。”他温和舒朗地看向南姝,“当然是南小姐的身体更重要,才几天不见,人就瘦了一圈,我差点没有认出来。” 南姝在傅惊野关切,甚至有些怜惜的目光中,颔首一笑,柔婉如水。礼数周到了,就没有给他多余的言语。 傅惊野好像也未有在意,在孟筱枝的推荐下,尝了桂花糯米糍,甜而不腻,香气萦齿,就连糯米也柔软清香。 南裕森不知受何启发,“说起糯米,裘汀的糯米真可谓是名不虚传的十里香,十年前去考察经过那里,一到晚饭的时候,满大街都是糯米的味道,至今我都不能忘,也难怪惊野独爱这种吃食。” 南芮绮擦擦嘴:“糯米要用特殊的技术舂的,爸爸说过,我到现在还记得。只是没见过具体操作。姝姝知道么?” 明眸皓齿的少女放下筷子,笑眼盈盈,“知道,现场给你演示吗?” 笑意背后的阴毒,更像是在对南芮绮说,现场把你演示了。 南芮绮手指微颤,躲过了南姝的注视。 也不知道南芮绮脑子里想什么,手上的伤还没好,还敢来惹她。 陆星盏给南姝夹了远处的一道梅汁山药,“壶渡也素有稻米之乡的称号,南姝一直喜清淡?”壶渡是南姝从前的家乡。 孟筱枝也想趁此机会问一下南姝的喜好,“既然也是鱼米之乡,也是喜好吃甜糯的东西?” 傅惊野稍稍慢了剖开的动作,丸子中饱满的豆沙溢了出来,沁得眸子一层蜜色。 “不喜欢。”南姝说得笃定,“我喜欢吃重盐重辣的,尤其是青椒兔子。” 陆星盏欣喜,“我也喜欢,以后带你去吃。” 从刚开始就叽叽喳喳不停的南芮绮一时沉默无声得像个透明人。 傅惊野筷子沾了点豆沙馅,却没喂进嘴里。 半空中的筷子往餐盘一放。 “嗒。“ 一场风暴就此拉开序幕。 “那天便利店,南小姐抢了我先选中的麻薯,好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你喜欢吃甜食。” 傅惊野身体前倾,手交叉在桌上,白皙的骨节修长,含笑望着南姝,柔情暧昧。 “原来只有我自己喜欢。还一厢情愿请你吃了这么多,实在是我不周到了。” 系统看了都被震惊了全家:【这辈子没遇上南姝和这个傅惊野,我绝不会知道人会如此千变万化。】上一秒还像条阴毒的蛇,下一秒就成了个温柔儒雅的世家公子,跟陆星盏的彬彬有礼竟没有出入。 南姝看过去,傅惊野温柔中立刻就多了一分爱而不得的悲苦,嘴角的笑意也无可奈何起来。 傅惊野彼时怒不可遏却什么都没做就走了,南姝便知道更毒的等在后面。 傅惊野说这话,懂得都懂。 但引·爆这一切的是南裕森。 “你们很早就认识了?”他惊喜,“我以为那天只不过是姝姝运气好,遇到了好心人带她回家。” 陆星盏难掩诧异。 刚才进门的时候,明明听南姝说了她不认识傅惊野。 那回避的样子也确实不像是认识。 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同样震惊的还有南芮绮。 她时至今日才发现,南姝比她想象得还要更加复杂。 她惶恐,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陆月白则在身边始终埋着头,头发帘里一双眼睛泪膜闪动,睁得大大的,唯恐闭一下会掉出没出息的眼泪。 可她能不恨吗。 明明楼梯间两人是认识的,一副吵架小情的样子,现在却在大家面前装不认识,一点都不把她这个目击者当回事。 她这是在被迫看自己喜欢的人跟别人打情骂俏?被迫纵着他们顽劣的情趣? 白色布幔流光闪动,灯影模糊。 面对南裕森的提问,傅惊野回答却令系统心惊胆战,“说起来那天可真是惊险,幸好那天我赶到了,否则南小姐可不是发几天烧那么简单了。” “什么惊险?”孟筱枝怔然地问南姝,“难道那天还发生了什么别的事情?” 系统心急如焚:【姝姝,你就让他一回吧,否则他真要把禹逸飞的事情说出来了!你爸妈和陆星盏要是都知道了,你怎么办呀,可万万翻不得车啊!】 南姝好像没听见系统的哀求,微微向孟筱枝侧着身,苍白的面上心有余悸,“那天河道水流迅疾,确实惊险,幸好有人经过。原本醒来就该亲自答谢傅少救命之恩,但因为不了解傅少喜好,唯恐礼数不周,所以才没有贸然前往。” 傅惊野话说到这个份上,南姝却还是左一个不熟悉,又一个不了解,与他撇清关系。 “南小姐见外了,我们可是过命的交情,哪里需要准备什么,只要你人来了就够了。” “多谢傅少体谅,只是我也不敢大言不惭与你妄攀关系。” 孟筱枝茫然了:“那你们之前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 傅惊野:“生死之交。” 南姝:“从没见过。” “有完没完啊——!!”随着碗碟哐啷作响,陆月白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 一定要这么偷偷摸摸才有意思吗? 她不想再看这两人打情骂俏了!!! 陆星盏不解又责难地望着自己的妹妹,“你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周三掉落四万更新 第18章 陆月白历来刁蛮任性,心直口快,今天遇到这么挑衅她自尊心的事情,怎么能忍。 在饭桌投来的数道目光下,陆月白气得胸口起伏,嘴唇咬得发白。 就在快要脱口而出的时候,她的眼睛无意识地看向了傅惊野。 青年慢悠悠地挑起眼睛,兴趣在黑沉的眸中点亮,动人心魄,流光溢彩。 陆月白好似被无形的獠牙咬住了动脉,立时变得噤若寒蝉。 不敢再与傅惊野对视,陆月白垂眸抿唇,余光瞥见南姝悠然自得地轻嚼蔬菜,心中的恨意顷刻翻涌而上,却敢怒不敢言。 “我是在对自己说话。抱歉伯父伯母,我有点不舒服,先走了。”说完这话,陆月白绷着背转身快步离去。 陆月白这一出看得许多人莫名其妙,但她素来自私跋扈,也就没有谁在意。 席间氛围没有过多受到影响。 也没有过多干扰傅惊野的发挥。 顶灯下,柔软的光芒好似纱笼,傅惊野睫毛搭在眼睑上,出神地望着瓷白小碗,周身气场忧郁,“想来着对于南小姐而言,这确实是一段不愿被人知道的往事。” 明知道陆星盏因成人礼那天的事情介意,傅惊野却屡次故意提及。 他说着看向南姝,嘴角和眼梢都是善解人意的关怀,“如果你实在是不愿说,我可以跟南小姐一起忘了,把它当成只有我们两个人才知道的秘密。”眼角似有若无地瞥了眼陆星盏,“你说呢?” 仿佛灯光刺眼,陆星盏落下了视角。 心念翻涌,不知是何心情,他看向南姝的方向,留意她的反应,也在琢磨傅惊野的深意。 南姝面色仍旧和昔日在陆星盏面前展示的那样,清澈柔弱,滴水不漏。 她似乎是挣扎着犹豫了很久。 “确实。那是一段想忘记的记忆,只是傅少今天点醒我了,与其让它成为秘密,不如积极面对。” 南姝眼睛神采熠熠,流淌着勇敢的光芒。 系统山呼:【NB南姝!】 傅惊野无外乎是框死了两条绝路,第一种,让陆星盏误会,南姝和傅惊野有瞒着他的秘密;亦或是第二种,让陆星盏知道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包括泥屋前那通利用傅惊野来震慑禹逸飞的电话内容。 既然同样都是一种破坏,不如掌握主动权,南姝选择自己说。 “姐姐成人礼的那天,我本来是想好好在家里帮忙庆祝的。可是我之前不小心惹到了三中的禹逸飞同学,他威胁我,我不得不听他的话,我害怕丢了南家的脸,也不敢违背你们的决定,但我以为这些自己可以解决好的,可终究是见识粗陋了,没料到人心会那样险恶,会有那样卑劣的手段……” 避重就轻地讲了许多,几乎是声泪俱下。 傅惊野环着手,靠在椅背上,就这么一瞬不瞬地望着南姝,看得津津有味。 时间人物地点都对得上,但有些说有些不说,或者换个方式说,就变成了一件完全不同的事。 这也就只有知道全部真相的人,才品得其中趣味。 孟筱枝和南裕森听完都震怒了,“姝姝,这是真的!?那个叫禹逸飞的家伙,真的在学校里这样欺负你?” 南芮绮看着自己的膝盖,“你该不会是做了什么,禹逸飞才盯上你的吧。” 虽然畏惧南姝,但又妒火中烧,说这话声音很小,尾音颤抖。 没等孟筱枝和南裕森说什么,陆星盏皱了眉,“分明是禹逸飞觊觎了你妹妹,你怎么就觉得南姝一定做了什么,那家伙才欺负的她?小琦,我真想不到,你也会有这么世俗的观点。” 南芮绮被说得脸血红一片,支吾着慌忙解释,“我不是……” 陆星盏没有心思听南芮绮的狡辩,信誓旦旦地看向南裕森和孟筱枝,“抱歉伯父伯母,禹逸飞的事情我是知道的,没跟你们说,也是因为南姝实在不想让你们担心,不过幸运的是,这件事已经很好地解决了。” 南裕森和孟筱枝这才松了半口气,联系陆星盏的话,才懂了事件的轮廓,“那也就是说在惊野从禹逸飞手里救下南姝之前,星盏你就救了南姝一次是吗?” 陆星盏温柔地望向南姝,“也是南姝救了我,如果不是她及时报警,可能真要当个冤大头了。” 陆星盏救的? 全都是他的功劳? 傅惊野无声地勾起一抹嘲讽。 但抬眼时,却滴水不漏地露出了满脸的同情和怜悯,“南小姐这是招的什么烂桃花,遇上这种人。” 南姝以既欣慰又无奈的表情回报他。 系统:【你TM是才是开得最烂的那朵桃花!!】 孟筱枝深觉荒唐,“所以你跟我说你不想读三中,想进慕英,其实是因为禹逸飞欺负你?” 南姝抿着嘴,埋下头,点了点。 南裕森看了眼孟筱枝,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怆。 两人后悔不已,“是爸爸妈妈错了,当时小琦说,慕英的基础要求太高,我们也是怕你落后太多会扛不住压力,才没让你去慕英,实在没想到三中校风这么差。” 陆星盏身为慕英的学生,自然是瞧不上三中,“伯父伯母,其实五校联合论坛上一切资讯都有,三中是众所周知校风最烂的学校。” 孟筱枝看着南姝说不出话来,心中又是诧异又是羞耻,她听南芮绮说三中好,就决定把南姝送进三中了,事前都没亲自调查一下。 而相比起当年南音和南芮绮还在牙牙学语,南裕森和孟筱枝就在事无巨细地打点他们入学的事情了。 自己真正的亲生女儿,却没有这样的待遇…… 南裕森有些气恼,“南音,你也没关注五校论坛?” 南音心情也很复杂,对于南裕森的提问,他摇头,“我从来都不喜欢这些八卦。” 场面静默。 南芮绮知道,他们都看向了自己。 南音没有多想什么,心里好奇嘴上就问了,“姐,不是说对二姐的那件事论坛盖了几千层楼吗?我之前看你挺喜欢逛论坛的,你也不知道二姐的事情?” 南芮绮脸色苍白,汗珠湿透了背心。 “那段时间我在准备比赛,就卸载了论坛,玩手机的时间都很少。” 孟筱枝失望地转过了身。 她克制住了一些怒意。 她告诉自己,这是作为母亲的失责,实在是不能怪别人,即便是当时极力提议的南芮绮。 南芮绮看到了父母兄弟一瞬间神色的灰暗,无形地隔阂将他们从自己身边拉远。 好像什么尖锐之物扎进了心房。 南芮绮瞳孔猛缩。 = 月亮落下,潼城脚下的雾升了起来。 南姝独自送行陆星盏。 “你妹妹怎么一个人走了?”南姝明知故问,装得懵懂。 陆星盏一提陆月白就束手无策,“阴晴不定的鬼丫头,家里谁都管不住她。” 南姝听出陆星盏的宠溺,“月白有你这样的哥哥真好,无论去哪都不用害怕,因为有哥哥保护。” 陆星盏深沉的目光下,南姝好像陷入什么往事,笑意有些辛酸。 “她是老长不大。你不一样。”陆星盏站在路灯下,暖融融的水雾在身后缭绕,“你看起来脆弱,但其实很有韧劲。也知道怎么对人好,轻而易举就能懂得人们的痛苦,擅长与人感同身受。好的留给别人,不好的留给自己,默默承担下一切。即使这样会让自己很辛苦。” 南姝眼眶通红,吸了下鼻子,揉揉眼角的湿润,“谢谢……你是第一个愿意理解我的人。” 陆星盏曲着指节,动作很轻地刮顺南姝的刘海,“一切都会过去的,你今天就很勇敢,做得很好。” 南姝泪眼婆娑,就如同这雾中的清潭,“你真的这么觉得?” 少女的睫毛湿哒哒的,像细雨里淋了翅膀的燕子。 仿佛慈悲地想要救起这只小鸟,陆星盏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南姝眉骨,一路抹至眼尾,轻轻捧起南姝的脸。细腻得惊心的皮肤,像一团雪,卧在他的掌心。 失神地顺势离近了一步,他想起刚才翻涌的情绪,又回到如今的暧昧,独占着她的此时此刻。 南姝眼中有湿润的泪,睁大着眼时,拖曳的眼尾伶俐地上挑,像什么不知人事的小动物,但她又不是全然呆愣,眉眼落了一寸,停到了陆星盏的弧度柔和的唇阔,原本苍白虚弱的脸颊就升起温度,红晕旖旎。 迷离的牵引,好像给出了什么信号。 在感官突然变得敏锐的瞬间,衣袖传来轻扯,几乎轻过一阵风,却深深烫住了皮肉。 刻在骨子里的礼节,在此刻好像也不复存在。 陆星盏呼吸止住,双手绕过南姝的肩头,手指穿过她海藻般黏腻滑润的发丝,扣住后脑,少女的美艳的脸就向他抬起。 “陆星盏……” 她如同蛊惑的声音,呓语般勾在耳廓,甜香交缠着他的呼吸。 “你对我,是什么感情呢?” 说话间,唇瓣翕动,他看见少女贝齿后面,若有似无的轻卷与牵动。 喉结吞咽,他没回答她,拇指按住少女的唇角,那里已经足够甜蜜与温软,令人好奇整个品尝起来会是何滋味。 南姝单手轻推他的胸膛,将自己离开几分。 “喜欢我吗?” 虽是推远,却更是勾扯。 即便是执着于这样的答案,却是火上添了把油,靡靡音调,掀动心间情潮翻涌。 这一刻陆星盏认为,喜欢,就是一场独占和掠夺。 第19章 喜欢? 谁知道呢。 但此时他总算懂得, 这些天在意的另一头,究竟系往何处了。 原来胸中的郁闷与梗涩,是一种嫉妒。 在看到南姝人事不省地待在另一个男人的怀中时, 无形火焰便就此升起,日日煎熬着他。 可终究只是见过几面,他真的能分清对南姝究竟是何种情念? 当然是喜欢的。 如果能让他得到, 他会这样回答她。 宁静的夜空下,铁门那处传来动静,尖锐的金属撞击声响,将甜蜜的氛围划破了口子。 有灯照过来, 打到陆星盏眼睛上。 “啊……不好意思陆少!”门卫赶紧为此道歉。 陆星盏恢复视线, 却见身前南姝已经离了自己很远。 如一只受惊的小鸟般,从掌心飞走了。 “你有什么事吗?” 门卫看向外面那个缩头缩脑的身影, “从下午开始, 她就来了,但是因为我说南小姐有客人,她就一直等着。” 南姝顺着门卫手指的方向, 看见了项乌茵。 好像发现南姝看到了自己,项乌茵小心翼翼地跑了过来。 南姝不解项乌茵的突然造访,”你来干什么?“ 项乌茵分明和南姝差不多高,却唯唯诺诺的, 乖得像小鹌鹑,“那个……你很久没来上学了, 听说你病了,我就想来看看你。” 南姝向陆星盏介绍了项乌茵。 之前论坛的事情发生时, 陆星盏也听说过这个名字。 项乌茵以为南姝还会回三中, 主动提出为她整理卷子, 南姝碍于陆星盏在旁边,耐心且温和地说了转学的事情。 “我接下来就要去慕英了,想必三中的东西也不需要了吧。” 项乌茵听了很震惊,但也有点失望,这些天她送了不少的小零食,偷偷塞进南姝的抽屉,以为她回来就能看见,没想到南姝直接转学了。 但项乌茵又为南姝感到高兴:“太好了,也算是逃出火坑了。” 说着有些警惕地看了眼陆星盏,“我能否跟南姝单独说两句话?” 陆星盏微微颔首辞别。 他趁此先走一步,刚好也需要独自梳理一下方才的混乱。 等陆星盏走了,南姝的目光冷掉,但也没有显露出过大反差,只是言语不近人情,“我并不想要和你有过多的交集,我以为忘记那天的事,是你我无需明说的默契。” 项乌茵像个犯错的孩子,只咬着唇,不发一言。 “况且那天我并没有要救你的意思,只是顺便处理了挑衅我的人。” 待南姝说完,过了好长一段时间,项乌茵小声地“嗯”了下。 “你真的不回三中了吗?禹逸飞和罗虹雪都不在学校了,主任前几天还整顿了校风校纪。” 南姝不说话,只是不解地打量项乌茵。 项乌茵又想到了什么,挫败地说,“你是南家的孩子,本来就该读慕英的。” 南姝仍是不说话。 项乌茵手足无措,“好吧,那就这样,看你好好的,我今天也没白来。”她强颜欢笑,朝南姝挥了挥手,“拜拜南姝。” 在项乌茵消失的夜色深处,有一辆轿车从环山公路驶下。 傅家当了二十年的司机坎叔从后视镜欣赏傅惊野。 “阿野今天穿这身真精神!有大哥当年风采!” 坎叔口中的大哥,是傅惊野的父亲,傅成枭。 傅惊野看着窗外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林间夜幕,“坎叔忘了,今天是你大嫂的生日。”指尖捻了下胸膛白色布料,“像不像披麻戴孝?” 前面的坎叔抓紧了方向盘,即便是阅尽千帆老练如他,也出了冷汗,“阿野,别吓你叔了。” 月亮没入云层,车厢暗了下来。 短暂的平静被一声电话响声打破。 坎叔瞧了一眼操作台,“是金松区分所打来的电话,连着好几天打到我这来了,想必也是段闻鉴那小子不敢留你的电话。” 傅惊野听到这话没什么反应,坎叔犹豫再三,又问,“你真的不去看他?” 傅惊野仍旧没有说话,只是过了一段时间,好像从哪里传出来一声叹息。 五十分钟后,车辆驶入郊区灯火通明的看守所。 工作人员小王领着傅惊野走去小会议室,“魏队人已经在路上了。” 前方铁门打开,两个狱警带着一个脸色惨白眼底乌黑的青年人走出来。 大概是没想到会见到傅惊野,段闻鉴一双呆滞的眼睛忽然睁得很大,正张口要对他说什么,傅惊野却将他当成一缕空气,目不斜视地错身而过。 看到身后的坎叔,段闻鉴抓住救命稻草似地,眼眶红了,流露出恳求。 坎叔非但没有想帮他向傅惊野说情的意思,反而瞪了他一眼,“哼!不争气的东西!” = 凌晨,系统界面准时刷新,积分掉落到南姝的栏目下。 继之前用光积分后,几乎是从零开始,南姝如今又挣了200积分。 系统提醒她:“你上次抽奖选择的任意一个剧本关键人物提取功能还没有使用哦,你不打算攒500积分去解锁这项功能吗?” 南姝一意孤行,将积分都用来解锁字段。 从上次解锁过的片段开始依次往前进行解锁,一共解锁了五个剧本碎片。 系统总是很不理解南姝的目的,她不想着攒积分去解锁高级人物出场片段,却总是解锁一些比自己还要便宜的人物剧本碎片。 这五个里面,有三个是南姝从前的事情,然后其余是听都没听说过的两个人,一个叫聂双林,一个叫方彤,前者是个社会混混,后者是学生,南姝认出她,是罗虹雪的小跟班。 护士在为南姝换手上的药,系统托着下巴作沉思状,【姝姝,往前数还有22个碎片,你都要用来解锁这些便宜的?】 南姝看着手上长出新肉的伤口,【下次得了积分,直接从最便宜的那个开始解锁,不要每次都让我说,在这里面说话很累的。】 晚上睡觉的时候,南姝的手背发痒,她无意识地要去挠,系统吓得连连在脑海里唠叨,南姝本来睡眠就不好,被闹醒之后就睡不着了,干坐到天亮迎接新学校的报道。 孟筱枝今天打算亲自陪南姝去学校。 她想过了,还是打算让南姝以南家千金的身份去读书,这样也好为以后积累人脉,同学们也重视她。 “姝姝,爸爸妈妈觉得这个周末还是给你预约一个全身检查比较好,你瞧瞧你,回来才多久,生了几次病了。” 身侧的南芮绮听到这话,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惊颤。 昨天她慌得一晚上失眠,现在嘴唇都没有血色。 大师的预言无形中又将她捁紧了一分。 既然大师预言奇准,那么南姝的检查报告应当是有病症的,而之前她也去检查过,报告却没有问题,当时父母就起了疑。 南姝再去检查,一切不就穿帮了吗。 她紧紧捏着手,望向时钟。 南姝收拾好东西,孟筱枝一份份地帮她检查,没有注意到身后南芮绮的大汗淋漓。 司机小丁把车开到了门外,孟筱枝正要进车,电话就响了。 听着电话,孟筱枝神色忽然焦急起来,“好,我马上到。” 南姝拉住转身要回去的孟筱枝,“妈妈,你要走吗?” “詹爷爷今天早上脑溢血发了,现在昏迷不醒,我得赶紧过去。”就像是自己的父亲生了病那样,孟筱枝几乎没了从容。 南裕森一直都把詹大师当成第二个父亲,孟筱枝也身体力行。 “妈妈觉得还是改天找个机会,在正式的场合公布你的身份比较好,今天你就先去上学,助理哥哥会帮你打点好一切。” 轿车关上,车窗外的世界寂寥,车窗内的世界晦暗。 南姝望着外面,神色安静,车窗倒映着她幽冷的面庞。 站在大厅里的南芮绮好像在某一刻与她远远地对视了一眼。 身上立时起了鸡皮疙瘩。 慕英正如想象的那样恢弘气派,象牙白的欧式建筑随处可见,里面富丽堂皇,电梯忙碌往来,像是什么奢华酒店的大堂。但没人会把它错认,因为它骨血里流淌的神圣和庄严,堂堂正正宣告着,这就是读书的地方。 南姝皮鞋陷进短绒地毯,走上阶梯时,黑色过膝裙弧度优雅,白净丝质衬裙与小腿肚子几乎同色,这正是南芮绮那天展示的那款新校服,如今终于名正言顺地穿在了南姝的身上。 小丁和特助哥哥为南姝的入学忙得焦头烂额,南姝就坐在三楼的走廊等。 风吹来一阵并不令人讨厌的香水味,南姝掀开眼皮,看到一个酒红色头发的女人。 “南姝?” “您好。” “我是负责你艺术学分的老师,章宝歆。” 南姝其实并不很明白慕英的教学,但这些不重要。 章宝歆不苟言笑,“由于你是由陆夫人从艺术渠道保进来的,所以你有义务为学校争取所有艺术方面的荣誉。跟我过来吧。” 南姝就这么跟着章宝歆往前走,路途中章宝歆接到了一条消息。 “我正在来的路上。” 章宝歆刚放下手机,电话那头的陆星盏正好走出路口。 “章老师,麻烦您了。” “顺便的事,反正我也正好要带新同学熟悉地方。” 章宝歆稍稍侧了下身,陆星盏就看到了身后的南姝。 分明早就得到南姝今天入学的消息,陆星盏看到南姝仍是意外。 南姝同样对此始料未及。 但很快,两人都目光交织着怔在原地,昨日旖旎挥之不去,空气间暧昧分子跳动。 他们之间,还有太多留白。 第20章 陆星盏的身后不知谁撞了他一下, 他醒过神来,同样穿着慕英校服的女生朝他笑着递了瓶水。 “我没迟到吧?” 来的是个杏脸桃腮的姑娘,扎着清爽的马尾辫, 气质干净清秀,好像之前就跟陆星盏约好了在这见面。 “这是陆星盏,他旁边这位是东方瑛。”章宝歆向南姝介绍, “他们二人入选了‘匠心’大赛,这个比赛才举办第一届,含金量很重。” 慕英的学生为了能让自己的履历看上去更加丰富沉重,会参加各种国际大赛, 获得藤校青睐。如今文化传承方面的素养越来越被看重, 将是今后发展趋势。陆星盏和东方瑛两人需要合作自创一座全榫卯结构建筑,古今结合, 机括暗藏。 “这是你们的新同学, 南姝。” 东方瑛意外临近高三慕英居然还会招转学生,一眨不眨地观摩南姝,主动向她握手, “你好,陆星盏是班长我是副班长,你的任何问题我俩全包了,以后请多指教啦。” 东方家, 虽然没有与四大世家并列,却是实打实的书香门第, 祖上出过进士,从爷爷那一辈到东方瑛大哥, 家中目前共有五个博士, 东方瑛看陆星盏还愣着, 神色活泼地打趣,“傻了?还不快跟新同学打招呼。” 陆星盏脑子里也不知在想什么,从刚才起就光看着南姝,完全游离在状况之外。 章宝歆这时已经用钥匙打开了没电的密码门,“好了,你们快进去练习吧,先数一数零件齐不齐。” 东方瑛笑起来十分甜美,“好的章老师。” 说罢拉着陆星盏背包带进了教室,“星盏,我认为昨天的设计有点问题,担心得一晚上没睡好,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两人关系似乎特别好,不仅是默契的同事干部,还是合作大赛的伙伴,想来之前像这样的比赛共同参加过多次,日日相处,时时见面,在慕英从幼儿园到高中一体化的教学中,指不定还是两小无猜。 陆星盏本来是想找机会单独跟南姝说话的,可惜没来得及暗示什么,恋恋不忘地回头看了南姝一眼,却恰好是她消失在门前的瞬间。 留给他的只有一缕滑腻乌黑的发尾。 “新同学究竟有什么好看的?”东方瑛在身后窜出来,逗趣陆星盏。 但她不知道自己真的说中了。 陆星盏垂下眼,背着东方瑛转过身,“好了。跟谁学的这么八卦。” 国际一班共38个人,不多不少,里面坐着的几乎都是有头有脸的世家子弟。 班主任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姓饶,戴眼睛,斯文秀气,世界名校硕士。 同学们几乎都是自己做自己的事情,鲜少和南姝有过多交谈,南姝也乐得清闲,这么些天里,唯有一人没有眼力色地过来问过她,和南家是什么关系。 这人叫乔云稚,乔家的三女儿。 一副异域美女的长相,大眼睛高鼻梁,双眉英长,行事也是利落,提问时威逼似的,“南姝?跟南家什么关系?南芮绮是你什么人?” 南姝端端坐直,“总归是和你没什么关系。” 就这样把乔云稚得罪了。 于是小恶女隔山差五地碰掉个她的杯子、撞翻下她的书堆、抢一抢她带来学校的小说、老师提问的时候莫名cue她……诸如此类。 南姝却始终不以为意,终于这个在慕英横着走的美女校霸忍不住了,气得书法课的时候,当着南姝砸了自己的砚。 “到底是聋了还是哑了!!?” 南姝静静地望着勃然大怒的乔云稚,没有尽头的沉默对峙下,乔云稚一个转身,朝着班上的人发疯,“连洗笔的水都没有吗——!” 各位乖孩子们被这排山的音波一震,终于有人去帮她接水了。 拿到了水桶的乔云稚,终于顺利走下了台阶,临走时美得锐利的大眼睛不甘地瞪南姝,很是吓人。 原本南姝并不想和乔云稚打交道,但她屡次来找麻烦,差点打扰南姝做正事。 然后,乔云稚频繁地被老饶喊去办公室受训。 南姝日子重归平静。 午休的时候,南姝终于忍不住手背的痒意。 一个人安静地前往实验室,找了解剖用的新刀,消好了毒。 将手背的纱布慢条斯理地扯开,小刀往伤口下去。 “你在干什么!”GSGDJ 这一幕刚好被乔云稚看到。 她本来是想来质问,这几天总是无缘无故地挨训,是不是南姝在背后一手策划的,结果就见到南姝拿着刀子割伤自己皮肤。 乔云稚连忙冲进来,看见南姝的手背渗出血珠。 南姝眉头也没有皱一下,纱布一圈一圈地绕回去。 乔云稚被无视了这么久,此刻自尊终于受到史无前例的冲击,她捏住了南姝手腕,“你做这种事多久了!?” 南姝垂眸留意乔云稚的手。 又是一个有格斗基础的人,学的散打。 乔云稚信誓旦旦:“不行!我要告诉老师!” 为了不让乔云稚多管闲事,南姝轻描淡写着说,”不过是在挑出一些脓水,你医学卫生课怎么上的,连这都不知道?“ 被嘲笑的乔云稚目光收紧,从脸颊红到脖子根。 短暂的沉默后,乔云稚风驰电掣抢过了南姝手中小刀,往南姝颈动脉抵去,“就凭你这个倒数第三的总成绩,也敢跟我提上课?不过就是一个……”她咬住牙关,好像要说什么十分恶毒的话,最终却评价一个,“山里的野丫头!” 南姝笑了,胸膛都在轻轻颤抖,手指拨开乔云稚的小刀,望着她愕然的脸,噙着狡黠的精光,“女孩子不要舞刀弄枪的,不优雅。” 慕英的午休时间要持续到三点。 自由活动的时间原本就是提供给学生外出自行补课。 学校本身的基础学科课程进度非常快,尤其是国际一班,入学出的题就是全国最难的高考题,不会照顾那些从前没有夯实国内应试考试成绩的学生。 不知是不是放出了些血,刀口的疼痛暂时压制了一些奇痒。 手背的感觉令人难以忽视,南姝也无法安心睡觉,打算去图书馆看小说消磨时间。 第五层一整层都是现代小说,珍惜生命的慕英学子不会前来光顾。 空荡荡的楼层,雅雀无声,南姝从书架出来,就看见傅惊野反坐在皮沙发上,托着脑袋看她。 “好久不见。最近过得舒适吗?” 南姝视他为空气,抱着书往另一侧走了。 傅惊野手臂在身后揽住南姝的腰,轻而易举就把她放倒在沙发上。 南姝深深地陷了进去,正欲起身,傅惊野按着她的肩压了下来。 “这里没有人,就连话都懒得跟我说了吗?” 今天是周三,慕英要求学生穿第三套校服,一件鸦青色丝绸系带衬衫加上格子短裙,上衣布料柔软,很容易压皱。 “这里有‘人’吗?既然有人,那阴魂不散的又是谁?” 南姝一如既往地冷静。 傅惊野愉悦地牵扯出笑,掌心更是将南姝的小臂握紧了几分,现在嫌我阴魂不散了,想那时我可是好好地帮了你一次呢,否则你父母怎么会知道禹逸飞的事情?你的坚强和隐忍需要大声说出来呀。“ 袖口松垮,手被迫举过头顶,袖口便滑到了胳膊,露出大片瓷白的肌肤。 南姝避开傅惊野滚烫的气息,侧脸圆润,鬓发柔软熨帖,正如那日昏迷时靠在他胸膛那般乖巧温驯。 可这样的形容词放在南姝身上简直是种误会。 她的眉梢很快冷峭,“那也要我帮你将内心的隐忍和坚强大声说出来吗?“ 说话间加重了尾音,挣扎动弹了下膝盖,仿佛试图在隔开他。 傅惊野仅是一个侧身,手便捏住了她的腿窝,胳膊攀着那不安分的腿,一路挟制,肘间夹角在顷刻间收紧,直至她再无任何活动余地。 白腻的腿后侧挤压出一片红痕,裙边扫过傅惊野大臂剑拔弩张的肌肉。 加倍地报复了南姝的恶意,傅惊野目光威胁逼近,“你最好想清楚再说。” 南姝轻蔑,“威胁我?利用别人的秘密为非作歹不是你擅长的事情吗。换成你自己就受不了了,做人可不能这么双标。” 傅惊野手绕到少女纤细的后背,布料从腰际一点点扯出,“秘密?你的秘密是什么,我其实已经想不起来了,不如你提醒我一下。关于陆星盏,还是关于……?” 南姝的侧腰的皮肤冒出细小的颗粒,在温热的掌心中瑟缩,她试图动了下右腿,后侧除了磨得发红以外,无济于事。 她终于放弃在他的桎梏中挣扎,平静而嚣张着宣告,“少女的秘密,当然是情爱。”南姝发丝散落了满沙发,她柔情蜜意地笑着,蛊惑得宛若妖物,“正如你所说,我喜欢陆星盏,一颗心全都是他的。” 傅惊野眉间陷出一块阴影。 南姝嘴角笑意浓艳,“而你,次次对我穷追不舍……哦,我差点忘了,你也正处在青春期,难道也是喜欢着什么人吗?” 傅惊野望着南姝的目光寸寸阴沉,后齿咬得腮肉发紧。 但很快,他眉宇舒展,如一头嗅着猎物甜腥的豹子,沿着那些皮肤下青紫色的细小血脉,鼻翼摩挲过少女脸颊。 牛奶般丝质上衣在后背某个力道的游移中,被牵扯至上,傅惊野气息干燥得仿佛夺去了她的润泽。 厮磨之间,牙齿咬住少女小巧的耳垂。 “你知道我对你是哪种喜欢。“ 安静的空气中,好像有拉链的声响。 南姝小腹随着呼吸起伏,如一尾脱水的鱼,“你心里厌恶我,行为上又想侵占我,这是一种惩罚吗?”她冰冷地眼睛对上傅惊野,揭露他的藏在心底不为人知的秘密,“正如那天在你母亲的生日穿着白色的衣服,祭奠自己父亲,你是在惩罚像你母亲那样,表里不一的渣女?” “轰——” 外头愈演愈烈的大风掰断了树干。 傅惊野从手腕往上,直接捏住了南姝的手背伤口。 “你以为自己很聪明?” 刚才割破了伤口才好了不过一会,那痒意却更加凶猛地涌了出来,好像亿万只只细胞快速增生繁育,他顷刻施加的重力,加深了伤口的疼痛,短暂地磨下了这钻心的热痒。 南姝咬紧牙关,强忍着这种陌生奇怪的感觉。 随着一次一次急促的呼吸,喉咙就像要燎起火。 她手腕动了一下,傅惊野的力道便更狠,正如她方才奇痒,刀尖挑破脓水的瞬间,尖锐的疼痛立竿见影地纾解了急症。 妨似溺窒多时破水而出,终于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好像自己的往事就非常清白一样。” 傅惊野完全没有觉察到身下少女的状况,力道强势握着她圆润的膝盖,阻止着南姝左腿紧拢右腿、想要齐力推开他的行为。 如阴毒诡异的蛇,愔愔低语。 “你的养母对你非打即骂,就在你被找到的时候,她病死了,但她很快就化为了一捧骨灰。没过多久,她儿子的账户就多了一笔可疑的汇款。你说这一切,真的那么巧吗?” 傅惊野掐住她的腿心,南姝周身敏感地颤抖了一下。 在沉重的贴压之下,几乎是难受得窒息。 即便是解开的双手,也推不开重得铁块那样的男人。 但她的动作却并非反抗,而是紧紧捂住自己的心口。 一点点,她紧咬着唇瓣,克制的哭泣声断断续续地从喉间溢出。 小脸痛苦得拧到了一块,血色如潮。 身下的少女悲怆地抽噎,气息紊乱,傅惊野动作有了几分犹疑。 南姝看起来情况不对。 对于南姝是否是鳄鱼眼泪的事情,他仔细怀疑一会。 放开她的瞬间,南姝捂住心口,痛苦地侧过身,两条腿蜷缩起来,往心口的位置抵住,嘶哑地哭声闷在胸膛。 挣扎着,她“咚”地一声轻响,从沙发翻倒在地。 严重脱水的鱼战栗两下,不省人事。 第21章 “好冷啊, 冷得睡不着怎么办?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外面大雪肆虐,编织袋和塑料搭就的屋子完全挡不住寒风,摇摇晃晃, 随时都会崩塌。 山里断电,柴火也湿了,火种宝贵得就像被神灵攥在手里, 人类是没有资格拥有的。 还不满五十的妇女,头发却已经全白,臃肿肥胖的身躯紧紧抱着怀里六岁的小姑娘,对这鬼天气焦头烂额, “小书不怕, 过一会就暖和了。” “可是你身上也是冷的。” 秦贵娣从床上爬起来,毫无章法地蹦跳几下, 肥肉随着翻动, 小姑娘看得乐呵直笑。 “死丫头!笑什么!”秦贵娣笑骂,通过运动让自己身体的温度高了些,又回到床上把虚弱的小姑娘抱住, “现在总可以了吧。” 小姑娘点了点头。 秦贵娣总算安心,粗大的嗓门放轻了,“赶紧睡,明天还要去上学, 睡不好上课就没法认真听。” 小姑娘皱紧眉头,“我不喜欢上学, 那些人老是笑我,说我身上臭烘烘的, 全是猪圈的味道。” 秦贵娣一听就又冒火了, 往小姑娘屁·股一拍, “不上学?不上学你以后就只能养猪!去打工,去给人干苦力,像我这样,被人像龟孙子那样乱骂,你必须读书,还要读大学!哼,不是老娘那几头猪,你现在早死了。” 小姑娘也生气了,“你到底听不懂听得懂人话呀!我说那些人老欺负我!” 秦贵娣火苗蹭蹭就上窜,“死丫头还敢跟我顶嘴?老娘活腻歪了,养你这条白眼狼!” 两人骂骂咧咧一通,不知什么时候吵架吵累了,终于有了睡意。 模模糊糊间,秦贵娣想了个自以为十分天才的主意,“我听人说过,黄色看了会让人觉得暖和,等夏天到了,坝子上的向日葵开了,我们去拍一张照,挂在墙上,你冬天一冷,就看照片,然后就不冷了。” 小姑娘拖长尾音,“你得先有面墙——” 秦贵娣狠狠扯了下小姑娘的辫子,“嫌家里穷了不是?有本事你滚啊。” 秦书虽然很不看好秦贵娣这个主意,但对照相这件事满怀期待,她长这么大,还没有一张自己的照片。 好不容易熬到了夏天,向日葵开了,照相的事情却好像没了着落。 秦贵娣瞒着秦书,在镇子上住了半个月,没日没夜地工作,在加工厂工作的时候,操作不当,左手卷进了绞肉机里,被人抬回来的时候,左边膀子不见了,袖子空荡荡一片。 秦书很多天没去上学,就在床头守着秦贵娣, 秦贵娣气得右手操起棍子打秦书,秦书也哭着破口大骂,两人横竖就是不会好好说话。 临近暑假的某一天,秦书在床边醒过来的时候,看见床上没人了。 她找到秦贵娣的时候,她正站在向日葵花丛边,右边的手抬起来,无力地招她过去。 “照相馆的老吴马上就过来。” 秦书不解,“你不是说今年不照相了吗。” 秦贵娣说,“不照相不行啊,冬天冷了怎么办,老娘可没有钱给你做棉被。” 秦书闷闷地噘嘴,“我问过老师了,你这套根本不管用!别照了,花这冤枉钱干嘛!” 秦贵娣又要生气,“老娘好不容易有点钱,你别给我扫兴!” 秦书简直怒火中烧,“那是你自己的钱吗!”分明是工伤的赔款,不用来治病,光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秦贵娣捏紫了秦书的胳膊,“老娘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只管照做就行了!” 后来的十几年里,斑驳的墙面上一直挂着幅画,一老一小较劲地站在花田边,横眉怒目,跟镇宅一样。 秦书后来考到了镇上的高中,为了节省路费,半个月才回来一次。 秦贵娣死后三天,秦书回来了,看到的是秦贵娣的牌位。 她张望着大厅里一众前来吊唁的乡里乡亲,黑洞洞的眼睛冰天雪地,没有哭泣亦或是别的情绪,好像是个什么邪灵鬼魅,站在中间阴森森地环视四周。 乡长过来把香烛递给她,“给你秦阿婆上柱香吧,她这一生也实在不容易。” 南姝看了眼乡长手上的香烛,挑起眉梢,慢慢抬起昳丽的美目,玩味讽刺地移向乡长那张褶子脸,像一只要拿人心肝的狐妖。 乡长皱起眉,莫名其妙,又有些毛骨悚然。 美貌的少女低下头,鼻息下一声冷笑,随后挺直了脊背,望着对面阴森凄冷的大山,施施然走出了门房。 身后传来义愤填膺的咒骂。 “养女就是养不熟!” “她养母死了,她可高兴坏了吧!” “秦阿婆只是嘴上不饶人,但能给的都给她了,乡里有几个孩子能上中学的?” “不是因为给她攒学费和生活费,秦阿婆能得病吗?能断了一只手吗?呸!” “我就说七杀女养不得吧。” “我听说秦阿婆是在溶洞里捡到这女娃子的,冰天雪地都没把她冻死,会不会是狐仙崽子?你看她长得那副样子,越看越像狐狸精,把人勾得五迷三道的。秦阿婆该不会是之前就被她控制了吧?不然这死得也太蹊跷了。” 山间的冷风切割着皮肤,秦书走到阴沉的苍穹底下,远处大山里鬼哭狼嚎,好像有什么东西好奇地探头看她。 “赶走女妖怪!” 有孩子朝她扔石头。 少女迟缓如提线傀儡,幽幽转过身来,阴恻地望着身前的男孩,眼底好似冒着绿火,把那男孩吓懵了。 纤细的手揪住男孩的毛线外套,那小胖墩像黏在蜘蛛网上的昆虫,大哭大喊地挣扎。 家长闻声过来,闹成一团,南姝麻木的脸颊被打偏过去。 火辣辣的疼痛中,她的眼睛终于有了聚焦。 光影交叠,梦境被什么拧成旋涡,胀得脑子发疼。 终于,南姝睁开了眼。 她正在慕英的医院病床上。 白色帘子外面是医生的诊断,“没有什么问题,心律x光血压血糖报告看起来一切正常。最近熬夜或者过于疲劳,都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窗帘被大力拉开,傅惊野高大的身体立在跟前,窗户后面明媚的阳光被全数挡完,俊美的脸上一片阴冷。 “继续装,我倒想看看你这种伎俩还能在我这里用几次。” 他环着手,居高临下,眼里没有温度。 “既然你不坦诚,那以后要是发生什么,就不要怨我了。” 南姝朝旁边转动眼珠,美艳的眼尾挑起,恬静地微笑,“你有本事就去查,既然怀疑我不清白,就拿出我不清白的证据,光在这里危言耸听有什么用,你傅惊野不是手眼通天吗?也学那些小杂碎虚张声势?”少女讥讽地闭上眼,“好像谁是吓大的一样。” 傅惊野无波无澜。 当人捉摸不透他的时候,真正的可怕就开始了。 他走进环帘,掀开床上的被单,将羸弱的少女扯起来。 南姝手背换了药,刚才测心率解了内衣,上衣也没穿好,松垮自肩头半幅敞露,她下意识侧过身遮挡前方,顾不了后背,光洁的皮肤露在傅惊野眼底。 强势地扯下南姝的无伤的右手,五指相扣压在床面,另一只手臂揽过她的后腰,猛地将人往前拢紧。 南姝被逼紧贴过去,伤手勉力地隔开他坚硬的胸膛,但效果微弱。 磁性的声音钻进耳洞,像恶魔的引诱。 “如果那天你没有愚蠢地偷走我的手机,我也许不会花功夫挖你那些破事,但时至今日倒是不后悔。”纤长而肌理明显的指骨穿过她柔顺的发丝,顺着及腰的走势,指尖摩挲过软腻的皮肤,绕着胸前那缕发丝打转,“写成小说的话,能过审吗?” 南姝眉宇舒展,也不费工夫去反叛傅惊野了。 身体坐直,腰肢弧度窈窕,柔滑的手臂绕过青年宽阔的肩,迷离的视线虚落在他的唇珠上,吐露的香气好似冰镇过的甜美,“你不也一样?你父亲为救你母亲被乱刀砍死,当街暴晒三日无人收尸,你母亲却转身跟别的男人远走高飞。你的人生也阴暗得很有戏剧性呢。” 卷翘的眼睫滑过他的皮肤,粲然抬起,露出其下一双妩媚动人的眼睛,笑盈盈地对他对视,“如果你没有愚蠢地反复招惹我,我也不会想知道你那些破事,时至今日我倒是很后悔,简直索然无味极了,浪费我宝贵的人生。” 这话真可谓原封不动地回敬于他。 傅惊野从头至尾没有任何动怒,反而兴致盎然地接受着她的勾扯。 南姝说罢厌恶地推开时,傅惊野却握住她的手顺势拉回来,两臂膀将她整个拥在怀里。 头枕在她的肩头,唇角温柔如水地笑,连眉梢都是爱意和深情。 好像真的在拥抱什么心脉相连的恋人,贴着耳鬓甜蜜地低语呢喃。 “多谢你肯了解我死气沉沉的人生,这不是遇到你之后,有趣起来了?” 南姝挣扎,傅惊野却抱的更紧,眼里阴暗的幸福滋味也随之更深更浓。 医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国际一班的班长是吧?你们班南姝在这里,跟我来吧。” “多谢您带路。” 陆星盏的声音传了过来。 南姝挣得更加用力了。 傅惊野压抑着疯狂的愉悦,胸膛震颤。 南姝拿了旁边的针管朝他下狠手。 傅惊野却仿佛根本不知疼痛,笑容肆意地捏住南姝的下颌,强势埋首吻下。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激烈对抗之下。 南姝姑且是找到了他弱点, 破釜沉舟的一脚踹过去。 傅惊野晃神。 他身高体长,失了重心,直接从病床末尾的架子翻了出去, 哐地一声撞到墙壁。 门被医生推开的时候,床还在哐啷晃动。 南姝裹在床单里,从脚遮到脖子。 医生先是看到从地上拍着灰尘起身的傅惊野, “你怎么了?” 傅惊野阴郁脸抬起来,像头狼,仇视了南姝一眼。 “踩滑了。” 陆星盏从背后走了过来,“南姝你身体哪里不舒服?” 南姝摇头, “没事, 就是有点累了。多谢傅同学送我来医务室。” 陆星盏面露欣慰,”还好没事。“回头对傅惊野也是一片风清月朗, “惊野好像总是很擅长碰巧救下南姝, 难得一次来学校,就做了好事,真该给你也整个班干部当一当。” 傅惊野面无表情地抱手坐在旁边的看护椅子上, “哪有什么凑不凑巧的,是她自己总喜欢往没人的地方钻,身体又不好,我要是没经过的话, 怕是白骨化了都没人发现。” 放在从前,怕不是迫不及待地要把和南姝的关系说得不清不楚, 让陆星盏误会。 如今却好像是发现了另外的乐趣,他竟然中断兴致勃勃的阴谋, 在陆星盏面前否认了。 “不过——是班干部就什么闲事都能管了吗?就像你身为班长这样。” 陆星盏几乎瞬间就能明白傅惊野话背后的隐喻。 “可以尝试, 但你先保证自己的出勤率吧。” 傅惊野好笑着起身, “多谢提醒,那我现在去出勤了。” 傅惊野走了,房间的布帘拉起。 南姝在里面整理衣服,陆星盏在外面等。 两人隔着帘子说话。 “比赛的设计图纸完成了吗?” 这几天陆星盏几乎都在和东方瑛磨图纸的设计,上课的时间很少,老师们都知道原委,非常善解人意地为他们开辟‘绿色通道’。 “就在刚刚,图纸上传到后台了。” “那下面就是制作了。” 陆星盏“嗯”了一声。 南姝理好了衣服,陆星盏才进来。 “现在上第二节 课了吧,你不回去吗?” 陆星盏笑着从包里拿出一个柚子,“少上一节课也没什么。” 柚子头顶的小帽子揭开,是饱满的果肉。 南姝自然而然地含住了他递来的一块柚子,陆星盏有些意外,但很快眼中的笑意浓了。 南姝咀嚼果肉,甜中带着特有的微苦涩意,在舌尖麻麻的,并不是令人讨厌的味道。 “你剥的?” 陆星盏明亮的眼睛闪烁着,垂眸在里面挑选完整的果肉,给她掰成小块,“刚才同学送的。” 南姝余光看了眼陆星盏的背包,“真是用心了,连果肉里的白瓤都剥得一点不剩。” 陆星盏再次递来果肉,南姝用手接住,放进了嘴里。 “你喜欢吃我去问一下品种。回头带给你。” 南姝擦擦嘴角甜腻的果汁,“这个季节出奇异果,如果可以的话也问问她知不知道好吃的奇异果品种吧。” 陆星盏稍滞了下,“好,我一起问,最近也有吃到奇异果,挺不错的,就是没留意牌子。” 南姝的笑容在侧头看向手指的时候散落。 远看眼睛是柔和的,不仔细瞧不出其中思索。 沉默几秒,陆星盏把柚子放到了桌台,神色认真起来。 “之前忙于比赛的事情,一直没来得及找你,但其实更多的原因是我一直在深思熟虑。无论如何,现在我已经确定答案了。” 温润如朗月的青年,脸上有少见的紧张。 南姝望向陆星盏,他穿着灰色的针织衫,却仍然有着动人心魄的柔和,好像冬天乌云顶上一轮太阳。 “其实第一次见你以后就有找过你,没想到会在琴行碰见,想必是一种缘分吧。’’ 他好像感到被幸运眷顾,笑容欣慰。 “我从小到大坚持的,就是一个阶段做一个阶段的事,很少去打破计划和规则,一切等毕业后将来在顶峰时相遇。但是那天以后,我意识到有些时候放弃未知,也许会错过很重要的东西。“ “南姝,你愿意……” “陆星盏。” 南姝温和地叫了他的名字,眼睛潺潺清澈。 “你的想法我十分认可。”她好像真的赞同他的观点,甚至看起来还有些仰慕,“学生就应该做学生的事情,按部就班地做好一切计划,自律自觉地步步践行,让自己的生活充实而丰富。有你当同学我觉得自己很幸运。” 有你当同学…… 只是同学…… 陆星盏就好像兜头被泼了盆冷水,心间裂开一条缝,石头往里扔下,没有回声。 所有迎接的热忱,骤然成了反刺的尖刀。 她的冷意,就好像那天的亲昵是梦,是虚幻,但活生生的温柔又在提醒他这不是梦,只是现实残酷。 好像没发现陆星盏的灰败碎裂,南姝反而很开心,”你愿意教教我吗?我总是跟不上班级的节奏,老师找我谈话,说我是学习习惯的问题呢,刚好我听你说做过很多计划,就想着是不是能借鉴一下?“ 陆星盏听着自己生硬地说:“那是我的……荣幸。” 情绪潮汐逼近临界,陆星盏再也待不住了,在还算能维持体面之前,他找了个自己都觉得有些牵强的借口离开。 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冰冷的空气,在寂静的房间无声回转。 南姝深深吸了口气,躺回了病床。 系统觉得自己真的真的永远不会懂南姝了。 【陆星盏在向你表白吧,你为什么要拒绝呀!和他好好谈恋爱,然后哗哗哗掉经验不好吗?不管你对他有没有真感情,但积分对你绝对是真的呀!】 按道理讲,作为女主南芮绮喜欢的男人,都不是好攻略的对象,盲猜的话积分系数也是最高的,但南姝却拒绝了。 南姝双眸空灵,【还不算坚定。】 系统难得听到南姝想自己解释了,一边感恩戴德,一边问得谨慎,【嗷嗷,我知道你一般都很有眼光,很有预见性,你的想法肯定大多时候都是对的,我也不是想反驳你,就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说呢?你知道我脑子也不是太好哈哈哈。】 南姝:【水果谁剥的?】 【我上学几天了?】 【他刚才说得最多的是什么?】 一连三问,系统一个都答不上来。 除了在脑海里崩溃地嗷嗷叫,就只知道求南姝赶紧解惑。 南姝若有所思,回顾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带着背包来的,没有回教室,哪位同学会有机会送柚子。】 毋庸置疑,是东方瑛。 自上课的第一天起,学校和班上随处可听见他们的传闻。 南姝入学许多天了,陆星盏来班上的时间屈指可数,最多也只是偶尔拉着她关心几句。 既然那么热烈地喜欢,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说? 再甜蜜的蛋糕也有保质期。 说到底,又有多少在乎呢。 系统认为,有时候南姝不好懂,但有时候也是好懂的。 她要爱的人,定是全世界非她不可。 陆星盏花了四五天的时间来选择南姝,那么南姝便会用四个月、四年、甚至四十年来考虑陆星盏。 若非孤注一掷,连跟她提爱的资格都没有。 南姝从学校的医院大楼出来,发现慕英空气的味道都变了。 ——暗流涌动的燥热八卦味。 处于台风眼的国际一班表面风平浪静,老师正在讲台上清理作业,傅惊野坐在最后,敞着长腿翻阅堆积的试卷。 南姝回到教室,正好被老师叫住。 “南姝,我三天前布置的数据分析作业你没做吗?” 南姝温驯地回答,“我今天早上交到您办公室了的。” 老师将信将疑,“我这里没有哦。” 倒也没有下意识觉得南姝撒谎,老师想起作业刚才是张友恩抱过来的,就问了张友恩。 张友恩又说自己临时没空,是乔云稚帮忙搬的。 乔云稚玩世不恭地打量南姝,“哦,不小心掉到哪里了吧,要不你重新做一份交给老师?” 乔云稚是慕英一霸,也算声名赫赫,老师一看她这态度就知道有问题,“说得这么轻描淡写,数据很好写吗?这么好写你也做一份给老师看看?” 乔云稚挑衅地望着南姝,“南姝可比我聪明多了。” 这一上一下,一来二去,乔云稚和老师针锋相对,最后把老师气哭了。 班主任老饶知道后气愤不已,声称要找乔云稚家长。 乔云稚乐呵呵地说,“老爸老妈在英国,唯有老姐一人在家,她在家里待得头顶都要生霉了,正好出来走两步。” 说罢,她顽劣地跷着板凳,看向傅惊野的方向。 始终隔绝在班级外冷淡沉默的傅惊野,阴暗的眸子燃起暴戾的火苗。 可怕的风暴,一触即发。 整个潼城的上流都知道,傅时暮和乔云稚的大姐,乔阳绘的情史。 真正的青梅竹马,天造地设,年少时懵懂生情,长大后顺理成章恋爱订婚。 但是突然有一天,乔阳绘消失了,电话里跟傅时暮说,她厌了,想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就这么抛弃傅时暮,一走十年。 傅时暮却始终不信,偏执地等到今天。 而乔云稚的二姐乔云襄,是八年前才从国外认回来的私生女,大概她和乔阳绘都更多遗传父亲,所以两人长得十分相似。 傅惊野原本就有个因为被女人渣而死于非命的老爹,现在加了个被渣进行时还执迷不悟的大哥。 人近乎疯魔。 傅惊野对于乔阳绘,不千刀万剐不足以解恨。 乔云稚今天的行为,无异于一种挑衅和刺激。 南姝站在讲台边,某一刻与乔云稚对上了目光。 昔日总是张扬顽劣的姑娘,如今眼神冷漠。 南姝顿了顿,却向乔云稚甜美地笑了起来。 柔波荡漾,好似神明慈悲的宽恕。 可光的背后,必有阴影。 作者有话说: 乔云稚:南姝对我傻乐呢 南姝:…… 第23章 “你的手这么久了还没好吗?我还准备为你报名最新的音乐大赛, 不是什么重量级,却也能试试水。” 章宝歆纤瘦的身体倚在门框上,神色漠然。 南姝坐在钢琴凳上, 拨动琴键,“老师尽管报名吧,我这边没有任何问题。” 章宝歆没有多说什么, 拧开手里的矿泉水,“把它喝光。” 南姝乖巧得得像只小动物,听话地照做了。 她喝水的期间,章宝歆就这么盯着她, “听说乔云稚故意弄掉了你的调研分析?” 南姝一点没有计较地说, “其实也不是故意的啦。” 章宝歆怀疑地望着南姝脸上的良善,“她的顽劣众所周知, 难得你愿意宽容她。” 南姝好像还在可怜乔云稚, “我只是掉了分析报告,乔云稚却被请了家长,她比我惨多了, 我怎么还忍心怪她呢。” 如果不是丢了,报告里的胡乱分析被发现的几率就又会多几分了。 乔云稚在门后听到了这番对话,敲了两下门示意自己的存在。 “南姝,老师让你过去。” 南姝回头, 看见是乔云稚,一阵甜美就溢了上去, 亮晃晃的,像阳光下的糖衣。 乔云稚看了一会, 别开了眼睛, 南姝还没跑到跟前, 她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南姝一个人沿着琴房的走廊前往教师办公楼。 经过商务贵宾室前,从半敞开的门里看到傅惊野。 他长身躺在工体学沙发上,脚踩在扶手,另一条腿吊到外面,偶尔无聊地晃一晃。 对面的男人西装革履,长腿交叠,谈吐优雅,即便对方根本没有在听,语调也始终平缓从容。 “我自始至终都不赞成你参加格斗,现在既然拿了大满贯,也没有比赛让你打了,就好好回到生活中来吧,训练我已经跟你的俱乐部喊停了。“ “你知道我从来不是奔着奖牌去的。”天赋异禀的青年大言不惭,“没有名正言顺打架的地方,惹是生非也挺刺激,你说呢,哥哥?” 傅时暮的神色终于变了。 “傅家总有一天要交到你的手上。” “怕家产旁落?那哥哥你多生几个侄儿呀。” 青年俊美的脸庞流淌着充满迷惑性的天真。 明知道傅时暮和乔阳绘的事情,却还是无所顾忌地刺激。 不愿和弟弟起争执,傅时暮起身要走,身后及时传来傅惊野的提醒:“乔云襄要来,你不待一会?” 傅时暮动作停顿。 之前乔云稚虽有意找麻烦,但傅惊野不屑理会她,傅时暮的出席不过是弟弟时隔多月重返校园后对老师们礼节性的问候,可谓是为了弟弟十分真诚又费心了。 “算上去十年没见了吧,她俩长得像,说不定能透过乔云襄看看你的乔阳绘呢。” 傅时暮的耐心已到极限,正要发作,身后的走廊响起了高跟鞋的声响。 有所感应般侧过身去,与恰好经过门前往里看的女人四目相对。 只一眼,那五官熟悉得惊心动魄。 乔云襄淡淡地从傅时暮那里收回目光,期间没做任何停留地往前走,在拐角遇到了一个静静恭候在办公室门前的少女。 没有选择进门,而是在她身边坐了下去。 “你就是南姝?” 南姝适当对面前女人展露出一些好奇,“是的。” 乔云襄染了偏深蓝的卷发,受乔家基因影响,也是大眼睛高鼻梁的明艳长相,但较短的中庭让她看上去多了几分猫系的娇憨伶俐,虽是第一眼美女,但难得地具有辨识度。 “我是乔云稚的姐姐。”她伸出手,偏茶色的眼睛望着南姝,眼底闪烁着某种炽热。 南姝回避她的直视,较为腼腆地回礼。 “喂,大家都等你们呢!” 后面的门被乔云稚扶着,很是不开心地提醒,但这无赖语气好像也只敢冲着南姝,对乔云襄却有种说不出的忌惮。 南姝没有抬眼,皱了下眉,软软地说,“这就来。” 故意让乔云襄先进去,可即便是落后了几步,也能感受到她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打量。 南姝很明白,这其实是一种动物洞察到同类的信号。 就好像各自猎食猛兽,在某一日隔山遥望,其中一只发出兴奋的呼鸣。 啊,是同伴。 而另一只—— 我不是,你认错了。 事情解决得意想不到地快,老师查了监控,乔云稚有一段时间经过了盲区,除此之外没有明显“作案”的动作——她可能就是想让她姐来一趟,故意撒谎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为此乔云稚也没有辩驳,当然也没法辩驳,因为她早一开始就溜了,好像跟乔云襄呼吸同一片空气都是窒息的。 这件事结束以后,教室里的同学们在上最后一节晚自习,南姝坐到位置上没多久,下课铃就打响。 前来接人回家的车在门口排成长龙。 南姝走在前面,忘记拿笔袋,回头时正好看见陆星盏和东方瑛一起走过来。 陆星盏第一时间无视了南姝,反而是东方瑛,热情地招呼她。 “路上注意安全呀姝姝。” 南姝对陆星盏的冷淡完全无所谓,“你们还要去讨论设计的事情吗?” 东方瑛连忙摇头,“不不不,这个时间我拒绝用脑,我和陆星盏去吃夜宵。”既然提到这个了,顺便就问,“你去吗?就在学校对面。” 即便是夜宵,也不是路边摊,而是中高档火锅店。 南姝觉得这种夜宵十分没有灵魂。 她本身也没想去,看陆星盏的样子,也不想让她去。 “你们吃,我要先回家睡觉了,嗓子有点不舒服,吃不了辣的。” 东方瑛这才注意到南姝脸色,有些担忧,“是有些不太好,最近天气凉了,你要多注意添衣服。尤其是学校里面有暖气,这一冷一热的容易生病。” 东方瑛和南姝在过道靠墙边说话时,陆星盏隔着中间人潮,不自觉地留意南姝。 他心里非常动摇。 对自己先前的的决定相当怀疑。 为了南姝,为了见面寥寥几次的南姝,陆星盏头脑发热地打破了自己十几年的坚持,结果输得如此惨烈,所以自己根本就不该叛逆这一次吗?所以这是一种对他头脑不清醒的警告?亦或是惩罚? 自尊受到严重冲击的陆星盏,好长一段时间觉得南姝实在是刺眼。 和东方瑛聊完后,南姝脸上挂着未褪去的甜美笑容,眼瞳对焦陆星盏,“不打扰你们了。” 陆星盏即便回避着视线,在感受到南姝目光投过来时,眼眶好像依然不适地酸痛了一下,不禁皱了下眉。 连东方瑛都感受到了陆星盏的复杂的气场,在前面跟南姝辞别后,回头时手捏着陆星盏内肘的毛衣,小声地埋怨他,“哎,你今天脾气好怪哦,新同学会觉得我们不友善的。” 好像怕与陆星盏在人群中走散一样,就差没有直接挽上去了,而对于东方瑛自然而然的亲密,陆星盏好像没有感觉到不适。 听到这话,陆星盏低下头朝东方瑛笑,“这种表情看不出脾气怪了吧。” 东方瑛被逗笑了。 言笑晏晏间,在东方瑛看不见的角度,陆星盏的眼角往后瞥去。 走廊早已不见南姝的身影。 大门口,南芮绮正坐上车,就接到了孟筱枝的电话。 “小琦,你詹爷爷这边快不行了,你带着弟弟妹妹赶紧来医院。” 南芮绮嘴上说好,心里的皮鼓又咚咚直响。 电话里孟筱枝并没有提詹大师到底有没有醒,他都要死了,这个节骨眼可不能出乱子。 她一时间也没想好什么万全之策,去了医院,孟筱枝没见到南姝,南芮绮便随意找了个借口。 “妹妹的电话打不通,她一向不爱接我的电话,对弟弟她也是这样。” 孟筱枝不由失望气恼,“都说过要把詹爷爷当成亲爷爷,连这种场合都不来,简直是不孝……”但终归又心软,改了措辞,只说了个,”不懂事。“ 南芮绮安慰孟筱枝,“把詹爷爷当亲爷爷这是您和爸爸从小教我和南音的观念,妹妹她毕竟刚回来不久,而且连詹爷爷的面都没见过呢,她怎么会同情一个生命垂危的陌生老年人。” 孟筱枝也不知认不认同南芮绮,“不过幸好,你詹爷爷这次命大,又被救了回来,主治医生真是妙手回春。” 南芮绮:“……” 救回来了??? 她通体都麻了。 孟筱枝拉着南芮绮开心极了,“来,跟我去病房看看詹爷爷吧。” 南芮绮如临大敌,“詹爷爷醒了吗?” 她让自己看起来十分惊喜。 孟筱枝惋惜地摇头,“医生说送医院的时间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老人家受罪了。” 南芮绮这才松了口气。 但很快南芮绮这口气又提了起来。 病房里坐着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斯斯文文戴副眼镜,镜片后细长的丹凤眼看过来,目光淡然,却十分有穿透力。 南芮绮莫名感受到一阵威压。 “这是你詹大师的忘年交,柳涧哥哥,别看他年轻,可是正统千仰山道门高徒。” 南芮绮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自然,“柳涧哥哥好。” 柳涧薄薄的两瓣唇勾了下,冷淡的眼睛看向孟筱枝,“夫人回去吧,这里有我在就行了。” 孟筱枝想到什么,把南芮绮拉到跟前,“对了,听你刚才说詹大师有意让你看管小琦,其中可是有什么玄机?” 柳涧对孟筱枝笑得温和,“老詹是对自己的今日早有所预料,却仍旧放心不下你们南家,说是往后之运全系在此处。他的确是有跟我谈论过你们南家的千金。” 孟筱枝一听,简直不得了。 之前詹大师只说南家千金命不久矣要好好对待,现在是整个南家的命运都系在这位千金身上了? “令千金的命盘我看过,是千年难遇的格局,命中开局微弱平凡但流年大运潜龙在渊,即便是我也尚未完全看破其中奥秘。至于体弱多病,是疾厄宫灾星太多。” 是大格局,但又被判断命不久矣,孟筱枝糊涂了,紧张地请教,“能否为我家小琦化解?” 柳涧打量南芮绮,“孟夫人,怕是带错了千金吧?” 孟筱枝不解,“什么?” 柳涧对上南芮绮惊恐的双眸,“不是这位。” 作者有话说: 孟筱枝:詹大师要死了 南芮绮:太好了 孟筱枝:没有完全死,医生又给救回来了 南芮绮:! 孟筱枝:但现在人事不省 南芮绮:还好还好 孟筱枝:但他有个忘年交,比他还厉害 第24章 “南姝!没想到真的是你!” 穿着白色羽绒服的青年兴奋极了, 两颗乌黑的眼睛上下打量南姝。 他身边的姑娘有着相似的轮廓,也做出同样的表情,“真是认不出来了!” 这二位是南姝村里的朋友, 昵称二妹和大喜,真名鲍燕燕、鲍来溪。 小时候鲍来溪叫鲍来喜,当了十二年的留守儿童, 爸妈在城里打工安顿下来了,就把兄妹俩接到了城里读书。 “我们有五六年没见了吧,我们本来还不确定,坐了两个小时的公交亲自过来守你们下晚自习呢!结果真的碰到你了!” 大喜和燕燕是借了在盛耕读书的表哥账号才登陆五校联合论坛的, 原本只是看八卦, 结果看到了南姝,但很快那帖子就被删了。 南姝跟着兄妹俩去了夜市吃烧烤, 流连在潼城最有烟火气的中心。 她拿着羊肉串看着夜空, 耳畔是昔日好友叽叽喳喳的打闹,辣椒的滋味在口中蹦跳,热气卷着花椒的呛麻扑面而来, 脚下是厚重的水泥地,稳稳地托举着她的双脚。 “南姝,祝贺你找到亲生父母!” 燕燕举着啤酒,上面的泡沫撒了一桌。 大喜也激动得泪流满面, 在酒精的作用下,回忆往昔, “天知道我们那时候多苦啊,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冬天不怕冷了, 吃饭不用愁了, 体体面面的衣服穿在身上,不烂洞洞了!庆祝我们今天幸福的生活!干杯!” 南姝温柔地笑着,将杯子往前轻轻碰了一下。 儿时伙伴还是一如往昔憨傻可爱,但她,已经变了。 潼城郊区南家私立医院里,偌大的病房,隔着一扇门,里面是昏迷不醒的老人,外面是孟筱枝和柳涧,还有冷汗如豆的南芮绮。 孟筱枝惊疑,“不是这位?小道长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柳涧凤眼秀美却气势如虹,通透地望着人时,有着异常神圣的庄严感,就好像在他的目光之下,再如何狡猾的妖魔鬼怪也无处遁形。 而南芮绮,如今就在他的照妖镜下,战战兢兢。 “柳某也感到奇怪,南芮绮小姐又不是真千金,且不知自己生辰八字,老詹如何会给南芮绮小姐判命?” 南芮绮被问得哑口无言,但孟筱枝十分清醒。 “老先生确实当时只是稍稍暗示了贝壳类饰物,如果是命盘问题,他不必如此拐弯抹角。” 南芮绮好像找到什么突破口,连忙说,“是的!” 可这话却引来孟筱枝的怀疑,“你当时也在?” 南芮绮愣了,慌张摇头,“没有没有,我只是联想到妈妈问过我是不是有贝壳类链子。我不知当时情景,现在也、也有些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呢。” 柳涧收回目光,“我的确不知道具体情况,南小姐可以稍微讲一下吗?老詹有没有问过你什么?” 南芮绮心脏咚咚跳动:“有点记不起来了,只记得老先生夸我的手链好看,我还在疑惑老先生怎么看得见……”她已经有些慌不择路,“我听说奇门遁甲十分厉害,可不可能是摸出来之类的?” 柳涧听了便不说话了,良久的沉默让南芮绮很是煎熬。 最后孟筱枝实在是忍不住,厚着脸皮向柳涧又求赐一言。 柳涧摇头,“孟夫人客气了。柳某言尽于此,要说的刚才已经说了,如果老詹真的也为南芮绮小姐判了命,那二位就应当自行判断孰轻孰重了。” 当夜南芮绮辗转难眠。 好不容易睡着了就开始做噩梦。 梦见柳涧变成了一只巨大的怪物,在满是火光的顶端审判自己。 “就算是你偷走了南姝的生日,幸福,亲情,爱情……却无法偷走她的命。命格上天赐的,你偷不走,你偷不走。流年大运,她的运回来了,但你的好日子走到头了!” 南芮绮吓醒了,她满头大汗地从床上坐起来。 大喘了几口气,她迫使自己冷静。 现在的情况是,父母还没有完全否认她可能会英年早逝的判定。 但是柳涧批了南姝的盘,是非常厉害的命格,甚至关系南家今后大运。 所以之前她设想的行不通了。 南裕森和孟筱枝之所以对詹大师如此爱戴,重要的原因是南家的家业,他们一定不会忽视南姝。 即便是有养育感情的假千金即将生命垂危,也绝无法战胜关系家运生死的真千金! 如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 命格……好像是可以破的。 南芮绮颤颤巍巍地走下床,坐到梳妆镜前翻找,无意间看到镜中的自己吓了一大跳。 “啊——!!!!” 尖锐的惨叫惊醒了整个南家。 大家纷纷过来查看,找到的是蒙着头不敢见人的南芮绮。 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她历来费心保养的脸一夜之间长满了红疹,一块一块,恐怖至极。 众人都吓坏了,赶紧要送医院。 屋子半夜灯火通明,各有各的手忙脚乱,然而三楼的房间却是阴暗的。 南姝站在窗台前,身后的窗帘被冬天的寒风吹得飞舞。 她的眼睛没有一丝温度。 屋子里的吵闹好像离她十分遥远。 手背的纱布已经拆了,伤口长出了粉嫩的新肉。 = “小琦,医生都是危言耸听,你的脸会没事的。” 南芮绮躺在病床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无论如何都不敢掉下来,怕加重脸部的病情。 “我就是睡了一觉,头天饮食也没什么问题,怎么会忽然烂脸。” 陆月白几乎立马就想到南姝,“南姝有没有进过你的屋子,比如动过你化妆品什么的。” 南芮绮哭着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几乎伤心欲绝,“我已经躲她很远了,为什么她还要跟我过不去。” 这种烂脸的戏码,大概率发生在雌竞的赛场上,而且之前南芮绮跟陆月白哭诉南姝多次,这让陆月白越发肯定是南姝陷害的南芮绮。 南芮绮心急如焚,“我等下还是跟你去一趟学校吧,毕竟今天要抽签。” 学校的元旦舞会开幕在即,需通过抽签匹配舞伴。 陆月白知道南芮绮想和陆星盏一组,“抽签只是个形式,往年哪次不是大家场下随心所欲,我知道你对我哥哥的好,但是也要顾及自己的身体呀。” 南芮绮是跟陆月白是闺蜜,她也很愿意撮合自己的闺蜜和哥哥在一起,一直暗地里帮忙多次。 在陆月白看来,最难攻克的是陆星盏那套顽固的规矩。 “你知道我哥哥那套吧,毕业以前不谈感情,等往后事业有成巅峰相遇。他把这当金科玉律遵守,小琦你是有机会的,等他愿意谈感情了,自然就会接受你了。“ 南芮绮有些沮丧,“可是那天吃饭的时候你也看到了,星盏好像挺关心我妹妹。” 陆月白震惊不已:“开玩笑!不可能!我爸妈都说我哥哥是家里最不需要担心的,总是比任何人都更懂得什么更适合自己。我哥表面上温柔,他比谁都清醒!他不可能违背自己设下的教条!你一定是误会了,就算是也是南姝勾引我哥,我哥绝不可能把她当回事!” 南芮绮:“真的吗?” 陆月白气愤极了,“当然!就算我哥真的动心了,喜欢的那也得是东方瑛!怎么轮得上南姝!?” 说完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望着南芮绮震惊的表情疯狂找补,“没有啦,主要是可能我爸妈见到东方瑛的次数比较多,这不从小到大他俩组过好多比赛嘛……” 南姝这才来几天?南芮绮和陆星盏好多年的交情了,南芮绮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最强劲的对手是东方瑛?只是陆月白以这种方式说让她有点接受不了。 但其实陆月白从医院出来以后,心情也不好。 虽然南芮绮说陆星盏也对南姝有点关心,这事陆月白不信,但她总是莫名耿耿于怀。南姝已经抢走她喜欢的傅惊野了,难道还要抢走自己的哥哥吗? 这个想法就像一把削笔刀,一下下地刮着她敏感的神经,越刮越细。 南姝则正好相反。 她觉得今天晴空万里,空气都是香甜的。 上午太阳正好,老师组织大家去阳光房观察花种,给植物生长做手账。 老师巡视了一圈,陆星盏的花死了,南姝还没开始种下自己的花。 “陆星盏和南姝,你们去后面的仓库挑选花种,重新种植,陆星盏你跟南姝讲讲怎么种。” 慕英的植物园很大,每个班各有一处自己的阳光房,左右两边并排,最里面的那间屋子就是库房。 好像没有察觉到陆星盏的冷淡,南姝好奇地问,“你之前是种的什么植物呀?” 陆星盏被头顶的阳光直射视网膜,蹙着眉看前方,“香彩雀。” “噗”,南姝笑了,“这你都能养死啊。” 陆星盏被猝不及防嘲讽,下意识解释,“是种子有问题……” 可望见南姝那明晃晃的漂亮眼睛,陆星盏又缄默地转回了头,先行半步,直到余光也装不下南姝为止。 拿好了工具,找了植物园外面桌椅坐下,南姝认真看着陆星盏,听他讲培育的步骤,听完后只用了十分钟的时间便全部完成。 当南姝看向陆星盏的时候,他正好出错,“你是不是缺一个步骤啊。”说话间手指轻压在他即将拿起小铲子的手背。 陆星盏回忆了一下,才恍然大悟,重新开始时留意到南姝的花盆,“你这么快就做完了?” 南姝得意地点头,“嗯,不过你慢慢做,不急,我在这里等你。” 说着两只手趴在花盆边,眸子亮晶晶地望着眼前漆黑的泥土,“真不知道多久才能发芽,长出的花会不会好看呢?真神奇,像在期待小孩子诞生一样。” 陆星盏动作慢下来,眼睫抬起。 周围的世界安静,唯有水管叮咚的滴水声,提醒着时间的存在。 玻璃房四面明亮,少女坐在阳光的裙边,发顶柔软,肌肤灵透,嘴唇如冰糖腌制过的樱桃,圆润玲珑,玻璃珠子一样的眼睛眨动间有什么懵懂地醒过来,在深处慢慢流转,像甜稠的蜂蜜。 陆星盏呼吸放轻了,搁在花盆边沿的指侧深深陷进一条痕。 阳光房外的枫林间,陆月白不可思议地僵立在出口,反复确定着眼前的画面。 满是光晕的世界里,少女满怀期待,没有发现身侧悄悄失了神的青年。 这原本美得好像一副风景。 但画里男主角,却是她的哥哥。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下课后, 同学们都走得差不多,紧接着是物理课,要赶回去准备教具, 本该留下来做值日的乔云稚把南姝推到门里,颐指气使,“把地拖了再走。” 南姝眨眨眼, 乔云稚提起接满了水的桶,抗在肩上就走了。 乔云稚觉得自己蛮酷的。 毕竟这个南姝这么柔弱,一个水桶搬下楼,手上的伤口又得裂开吧。 南姝这姑娘不愧是没什么见识的孩子, 明明之前那么多次都是故意在跟她作对, 在琴房却跟章老师说“乔云稚比我惨多了”这种话。 她对南姝可谓是恶意满满了,这姑娘那天却在讲台上对她傻乐。 如此迟钝的姑娘, 往后可不得被这群人欺负死? 哎, 终归还是小地方出来的人,以为大都市的人会跟村民那样淳朴,不知人心险恶呀! 乔云稚这番心理活动, 南姝一无所知。 南姝拿着乔云稚扔给她的拖把,望着乔云稚的背影,目光阴暗。 写了三千字检讨还不够,还敢惹她??? 老师确实有让南姝帮忙把桶放回楼下的指定位置, 但南姝是打算把桶里面的水倒出来以后,提着空桶下去的。 乔云稚这种非要把‘装满水’的大桶抗下去再倒掉的行为, 南姝不理解。 虽然植物园一点也不难打扫,南姝却还是起了想逃课的心思。 从前逃课逃惯了, 当好学生实在是难。 她正纠结要不要编个理由去医务室睡一觉, 回头就看见怒不可遏的陆月白站在门口。 “南芮绮脸上的伤是不是你弄的!” 南姝背过身去没理她, 一个人轻轻拖着地。 陆月白看南姝无视她,忍无可忍,从后面走进来,扯着南姝的衣领质问,“我问你呢!” 南姝自然是要挣扎的,但她柔弱的力道在陆月白刁蛮的扭打之下根本就是蚍蜉撼树,只能从嗓子里呜呜咽咽地传出“你放开我”之类的羸弱哭泣。 陆月白心中的怒气不仅来源于对南芮绮的义愤填膺,也来自于傅惊野和陆星盏与南姝的交集,让她倍感危机,从而恼羞成怒。 撕扯到外面,临近水池边,陆月白扯着南姝的头发就要扬起手扇她。 然而手腕却忽然动不了了。 之前被她压倒性欺负的南姝,忽然揪住陆月白胸前的衣服,将人往脏污的垃圾桶抹布似一样扔去。 陆月白始料未及,整个身子滑倒在地,还没来得及起身,水管就直朝脸喷涌。 她吓得赶紧用手护住脸。 冰冷又带着冲力的水却毫无悬念兜头降临。 南姝神色冷漠,手中的水管晃动,这里已经没有了监控器。 待陆月白整个人冻得傻在地上,南姝才将水管关上。 “现在清醒点了吗?” 陆月白哪里受过这样的气,不知是冷的还是委屈的,抱着身子止不住地犯抽抽。 “果然在装!你、你果然是装的。那天吃饭,表现得那么柔弱,还、还有刚才。” 南姝只是笑。 相比起真正的面目,她大概现在仍然是伪装着的。 现在自己这幅样子,充其量也还算正常吧。 所以陆月白说她装,南姝一点也不接受这个说法。 “没有装,我没有装呢。”她的水管随时可能再次向陆月白冲过去,这导致陆月白不敢轻举妄动。 同时陆月白此刻确实也没其他的招数。 她幽怨而警惕地望着南姝那张冷淡的脸,凭她,根本看不出少女背后克制的狂热。 “你打我,我反抗,很自然的事情,陆同学,刚刚是你先动手的。” 南姝好像真的感到难受,温顺地讲着道理,她暂时还不想让陆月白知道自己原本的面目。 “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我是想和你做朋友的。” 就像兔子对猛兽的一种特殊嗅觉,陆月白之前冥冥中感到了畏惧,但观察下来,发现南姝就是个渴望认同的普通女孩罢了,不知道有哪里值得忌惮。 “做朋友?你就是想利用我接近我哥哥!手段也太拙劣太卑贱了!你以为我哥哥会搭理你吗?还有惊野,惊野也不会真心对你,他不过就是玩弄你的感情,你有点自知之明吧!” 陆月白愤怒的控诉,让南姝觉察到了不少东西。 兴味十足地品味一番,南姝的眼神委屈难受,“我对傅惊野没半点念想,我喜欢的只有星盏一个!如果你有办法,就帮帮我吧,让傅惊野真心对你,或者玩弄玩弄你,反正就是不要再玩弄我了,我不想和他有半点关系。” 陆月白无比荒谬且震惊地看着南姝。 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这庞大的信息量。 对傅惊野没有半点感情,是傅惊野对南姝强取豪夺? 也让傅惊野玩弄玩弄你吧,毕竟你连被玩弄的资格也没有。 喜欢的只有陆星盏一个,傅惊野的存在是破坏感情的不安定因子? 当陆月白被冷水浇透的脑子终于反应过来,在双重侮辱和打击中大发雷霆时,南姝已经拖着水管从后门走了。 南姝一步步走在空旷的走廊,耳边是自己空灵的脚步声。 她的脑海里更新了学校布局的每一处监控,确定今天发生的一切不会有第三个人看到。 南姝估计自己,会有好长一段无聊的时光。 果不其然,正如她预料。 这得益于后来发生了两件事。 陆月白发烧了,肺炎都烧出来了。 南芮绮在医院检查,急性肾炎来势汹汹,还在做肿瘤切片,脑子照出来也有阴影,在做进一步筛查。南裕森和孟筱枝吓坏了。 以至于南姝最近时常头痛犯恶心,也没得到多少关注。 当然,她不想别人关注她,甚至连她自己也没多关注自己。 中午的时候,南姝突发奇想,让小丁带自己去了潼城第十九中。 大喜和燕燕来慕英坐了两个小时公交,南姝半小时就到了。 打大喜的电话通了没人接,燕燕的电话是关机。 前面的小丁见状,问南姝:“现在已经一点了,您不去吃点东西吗?看您有点不舒服。” 小丁作为南姝的司机,到哪里都跟着,也算是个挺会关心人的哥哥了。 “去后面那条小巷吧。” 轿车便徐徐绕着十九中,靠左行驶。 乌烟瘴气的酒廊,有个人被打出了门。 从脏污的泥地爬起来,大喜点头哈腰,“对不住啦。” 红色棒球服的少女吐着烟圈,“大喜你也真是的,每次都不带钱,下次记得多带点,免得又受罪。” 周淑菲惺惺作态,打了人又满脸为你好。 大喜憨憨地点头,“是是是。下次一定多带点。” 周淑菲旁边的高个青年搓着嘴角,“下次把燕燕也带过来玩呀!就我二弟没有女朋友了。” 大喜低了头,“燕燕有喜欢的人。” “你他妈什么意思!我二弟配不上是吧!”说着就冲大喜围了过去。 一道风,穿堂吹过。 冬天的风都是刺骨的,但很少带着这种阴冷。 “我就说找了这么久,大喜去哪里了,结果在这里喂狗。” 五个青年转头过来,狐疑地望着站在阴影里的少女。 大喜鼻青脸肿地侧过身,抹鼻血的动作顿住,眼睛惊恐地睁大。 “姝姝!?” 眼看着高个青年表情不怀好意地要过去,大喜大惊失色地跑过去,把南姝护在身后,不知从哪里找了个木棍,“都不许动!再动我就报警!” “报警?” 高个青年只觉得可笑,虚情假意地朝南姝说,“大喜这窝囊的样子,要是敢报警就不会像今天这样了,妹妹,哥哥我才能保护你。” 身后的周淑菲“呸”一声,吐掉了口香糖。 前面的人听见了响动,为她避让,包括为首的高个青年。 只见周淑菲嚣张地走到了南姝跟前,“看了半天,还真是老同学。好久不见啦,秦书。” “你是我们那里第一个来城里读书的吧。”南姝眼眸灿烂,卧蚕饱满可爱,“当时好羡慕你呢。就连现在也混得不错嘛。” 周淑菲一把揽过南姝的肩膀,“是啊!那时候还是个只会拱土的小狗仔子,现在变成大美人啦!金主谁啊!” 南姝低眉垂眼,显得娇柔可欺,“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光鲜,还是不如你。” 却无人发现,眼底遮下的怨毒。 山里总是多雨,学校只有一栋楼,每个年级两个班,一到下课大家都往操场跑,破旧的食堂后面有个很长很长的滑滑梯,滑滑梯下面是泥潭。 周淑菲和几个孩子把恐高的秦书从滑梯推下去,一次又一次。 年幼的孩子们,脸上一片天真恶毒。 秦书在她们嘻嘻哈哈的大笑中逃跑,跑到前面的坑时,被压在泥地上。 周淑菲命令三个同学钳制住秦书,自己的脚踩在秦书脑袋上,“你不是跟老师告状说我冤枉你吗!你不是要找我算账吗!打我啊!你个穷瘪三!贼偷儿!” 几乎被溺在泥水的秦书在脚下挣扎,像一头不服输的小牛犊,即便是被逼到绝境,也在用犄角奋力顶刺敌人。 “怎么,不准我说你呀!你就是个老母猪收养的小母猪啊!好臭啊,你们就是用猪粪水洗衣服吧!” “来,我们帮她洗衣服!” 几个女孩把秦书从志愿者那里刚领的二手衣服浸透泥水,棉服的白絮像雪一样飘起来。 秦书狠狠磋磨着牙关,像恫吓对手的动物,找准时机没有轻重地下口。 “你敢咬我?你还敢咬我!” “打碎她的牙!” “扯掉她的头发!” …… 潼城的天气阴了下来,不知什么时候,天空又飘起了雪。 跟那天破了的棉服絮一样轻柔。 “秦书,我们常见面吧。” 南姝望向周淑菲,不言语,只是安静美好地笑。 周淑菲眼中冒起凌虐的热忱,“王秋跟我一直有联系,那天她把你的照片发给我了,她给你做的发型特好看。”她把手机拿出来,上面是一个头发像被狗啃似的短发女孩,“可惜了,接什么头发,原来那个多好看。” 南姝笑容深了,好像真心地赞同周淑菲的提议。 “我们常见面吧。” 作者有话说: 南姝:笑容亲切 第26章 “这样多久了?” 酒店东南亚系餐厅全景玻璃窗前, 南姝的对面坐着低头忍泪的大喜和燕燕。 “我们初中一个学校。” 说不好听,潼城阶级多少有些固化。 他们都是从山村转到城市,愿意招收这类孩子学校就这么几个。 大喜和燕燕是好不容易考到第十九中来的, 周淑菲却还是追过来了。 “她现在在隔壁私立学校读书,平时花销很大,到处威胁勒索。” 南姝看向江岸。 比禹逸飞还要低级的垃圾。 但南姝明白, 周淑菲不是禹逸飞,说句便宜了她的话,在南姝这里,周淑菲的价值不低。 大喜乐呵呵地说, “我觉得无所谓, 她是给钱就能满意的人,我给她点又能怎么样, 我一点也不害怕。毕竟现在生活的这么好, 吃饱穿暖的,人总不能一点麻烦都没有吧。” 燕燕气愤地捏了把大喜胳膊肉,“你真是个傻瓜!” 大喜还是笑, “傻人有傻福,能来五星大酒店可不是福气嘛!多谢姝姝了!我们也跟着沾光啦。” 燕燕吃着第二份芒果双皮奶,“对了,我们寒假要回一趟老家, 可能要经过你那里,你跟我们一起回去看你阿婆吗?” 南姝将一勺南瓜羹喂进嘴里, “不回去,我家已经拆了。” 大喜气急败坏, “可恶的开发商!狼心狗肺!开发游乐场就开发吧, 为什么要欺负周围的小老百姓!家没了那阿婆住哪里?” 南姝轻描淡写, “死了。” 大喜和燕燕都愣在了原地。 气氛僵持了许久,直到酒店的经理小姐有礼地前来询问菜色,“请问还符合各位口味吗?” 大喜和燕燕连忙附和着点头。 “我们特色酒廊现在正在营业,周四夜晚有活动,免费赠送无酒精莫吉托,可以尝试一下。” 燕燕和大喜很想知道为什么,可他们看出南姝并不想说,目前十分想缓解尴尬,就答应了要上去。 市内人均消费最高的酒廊里,来自法国的乐队主唱奏曲舒缓浪漫。 整个酒廊格调优雅,人并不拥挤,唯一的包厢坐落在入口处,磨砂玻璃半敞,紫藤花郁郁葱葱。 服务人员将从下午开始静止的陈年红酒送入包房,总监与经理一道进去亲自服务。 里面玩了一场牌,门就开了。 黑色高领针织衫的青年从里面出来。 找了吧台高脚凳坐下,点了一杯白兰地。 “一来就喝这么烈呀?” 姿容艳丽的淡蓝色长纱裙女孩坐在了傅惊野旁边,要了杯黑加仑汁。 江睢家公司力捧的小花高玫,出了名的心高气傲,从不妥协潜规则和资本恰烂钱,被拍到和傅家二公子的同行以后,各界好一通嘲她打脸。 酒廊顶灯旖旎,高玫过来傅惊野看也未看一眼,热闹与他无关,某一时刻这里好像沉入了海底,一只了无生机的异类,在深海中央悬浮,蓝色的磷光流动在他脸庞。 高玫自讨没趣地喝了口果汁。 印象里傅惊野就是这一个极度沉默不爱说话的人。 他有兴致,回答几句,没有兴致,就当没听见,把你当空气。 如果这是一种阴晴不定,那高玫算是已经习惯了。 “金导今年冲奖的电影,我要当女主角!” 高玫也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感情和金钱总要得一个吧, 傅惊野仍然没看她,手腕一垂,手机落到高玫身前,跟扔张纸似的。 高玫气得眼睛都红了,在他点开的界面,学着傅惊野的口吻敲打文字,向那边公司的苏总提了要求。 高玫从开始到现在的情绪,没有落入傅惊野眼中半点。 手中的酒液正在冰中辛辣,他记起每一次触碰到少女皮肤时的温度。 这就是体弱虚寒和血气方刚的区别吗? 暖意融融的室内,有一丝不寻常的味道好像趁虚而入。 傅惊野注意到前面的金属装饰,里面恰时出现了那只纤瘦婀娜的身影,让他怀疑自己是否产生了错觉。 “几位里面请。” 少女慵懒的灰色毛衣,白色短裙,很软和。 = “这就是酒店的高级酒廊吗?能拍照吗?” “空气闻起来好香呀。” 在大喜和燕燕小声的唏嘘中,南姝也一眼就看到了吧台黑衣青年的存在。 对方握着玻璃杯,垂腕在颧骨,只是幅度极小地侧头,几乎分不清到底是在和旁边姑娘说话,还是回头看她。 但无论哪种南姝都不在乎。 她只在心里默默记下酒店的名字,然后下次绕道走。 服务员小姐把三个人带到了里面的小沙发上,看他们还是学生,只给了果汁和甜品菜单。 燕燕看着上面的名目,贵得令人咂舌! 他们迟迟下不了决定,南姝靠在沙发上旁若无人看夜景。 大喜和燕燕犹豫了很久,久到包房里的江睢都注意到了南姝。 “怎么回事?” 包厢里的各位都嗅到了什么。 江睢摇摇头,“就当什么也没看见吧,等会谁也不要乱提。” 有女伴好奇,“你们在说什么呀?” 历来温和的江睢将百叶窗一拉,目光警告,便再也无人发话了。 燕燕和大喜最终还是放弃了。 “不点了,就喝赠送的莫吉托吧。” 莫吉托喝完一口,服务员端了一盘红丝绒蛋糕上来。 燕燕连忙说,“我们没点,你们会不会上错了?” 服务员正要说什么,南姝开口了,“是我点的,你们随意吃。” 之后陆陆续续又上了十几种精致各异的甜点,一个个漂亮可爱,燕燕和大喜都不忍心破坏。 南姝在暖气里闷得难受,实在受不了,出去透气。 打了通电话,与司机小丁约好了要离开的时间,从露台下来,看见傅惊野在拨动走廊装饰的金箔叶子。 细碎轻灵声音流淌起来。 南姝一点也不想和他说话,想起前面有个服务台。 转过身走了不过两步,手臂就被捁住。 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对方强势地将她拉进了旁边的贵宾茶室。 门关上,南姝被按在榻榻米垫子上,抬头对上傅惊野阴沉的眼睛。 “好歹是同学,怎么看见了都不打招呼?” 手腕的力气霸道无礼,语气却装得关心。 “看你们都不吃东西,所以帮你们下单了。怎么样,还好吃吗?不够还可以再点。” 南姝眼神了无神采,“多谢款待。你可以让开了。” 傅惊野手捏住南姝的脸,在近处打量,“你今天看起来很不开心。” 南姝像个瓷人,任他摆弄,“我开不开心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打扰你的雅兴。离开这么久,身边那位大明星不会生气吗?” 傅惊野闷闷发出几声笑,把南姝拉到身上抱住,“在我心里你当然才最重要,别人终归只是别人。” 手指轻轻拨开她黏在侧颈的发丝,齿间热气烫过耳廓软骨。 “你忘了,我说过我喜欢你的。” 青年硬朗的身体压在少女的后肩,黑色的长发顺着肩颈垂落的弧度,丝丝缕缕缠绕着落在指尖,像一束承不住花簇的垂枝。 “你现在有心思风花雪月?“ “嗯。”他答得乖巧,眼眸弯弯,可爱得像找大人要糖吃的孩子,“跟喜欢的人风花雪月不正是男人朝思暮想的事情吗?我为什么要没心思。” 合上眼时,睫羽扫过她的脸颊,好像心中真有滚烫的爱意和怜惜,颈项间萦绕的冷香,是比杯中白兰地更烈性的酒,比冰天雪地里更干热的炭火,在少女耳洞前,声音变得低哑。 “你知道我对你何止只是一点心思。“ 南姝已经没有可以拉开的距离,在他从容的追击下,她妨似缴械,但却没投降,而是慢条斯理,由着他气息缠绕间,语调旖旎,调情般地耳语。 “那你爸爸当年死亡的真相,就这么放着了?“ 无疑是一根毒针,扎进了傅惊野的喉头。 他掀开眼,暗流翻涌的眸子直视南姝。 身为毒蛇有朝一日却被蝎子咬了一口。 放在她腰际柔软处的手力道收紧,本就不算温柔的钳制,如今更凶狠一分。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进入豪门当了大小姐,养母没了就没了是吧。” 南姝毒,傅惊野能比南姝更毒,语气充满了善解人意的温柔,好像真心帮她分析一样,娓娓道来。 “你没有想过吗,为什么她偏偏死在你认祖归宗的那几天?万一她就是因为你才死的呢?还是你招惹了什么人,杀不了你就杀手无寸铁的养母?是啊,你最不想回忆的就是从前,最想摆脱的就是从前,养母死了多好,正好少了个麻烦,今后再也没人提起你的从前,你是个怎么样的人,也再不会有人会知道,你将来只会是南家金枝玉叶大小姐。你心里这么想的是吗?” 南姝听着连连发笑,“不得不说,很少有人能这么密集地咬到我的痛点,可你能这么了解,不正好说明这些痛处,也是你的伤疤啊。”望着傅惊野怔然的神色,她的心情跟着眼眸一齐明媚了,”我说得对吗?” 傅惊野眼眸眯起,淬毒的目光来回打量着南姝,真心有几分好奇,“南姝,做贼都不心虚吗?“ 南姝笑意潋滟的眼底,卧蚕明显,“你的耳目果真名不虚传,你看起来的确知道不少,这次说的和上次又不一样了。” 傅惊野嘴角翘起,抹过少女眼尾,看似温柔,拇指下的皮肤却发了红。 “那你哄哄我,说不定可以跟你分享。” 作者有话说: 哄他! 第27章 “傅少是不会轻易被我这些区区糖衣炮弹攻克的, 我还是别自不量力了。” 南姝推开傅惊野,从容不迫地整理好仪容。 傅惊野在旁边安静地看着,眼里的光彩不作半分掩藏, 好像真的在欣赏什么惊世骇俗的名画。 等南姝走出房门,他上前揽住她的腰肢,一双眼睛深情似海, “去跟你朋友打声招呼,然后跟我走。” 他说着,指尖拨顺少女鬓间乱发。 期间南姝也没拒绝,清透如洗的眼睛看他, “傅惊野, 你黏着我久了,会倒霉的。” 傅惊野报以真挚目光, 手扣住南姝五指, “我瘟神,你不详,看我们到底谁先克死谁。” = 酒廊的音乐声变了调子, 比之前更加婉转。 南姝走在前面,傅惊野后一步。 却都同时看到了大喜和燕燕对面的高玫。 高玫没料到跟叶冬藏一同出去的傅惊野现在却和南姝一起出现。 傅惊野为三号桌赠送甜品的时候,高玫以为他只是对那桌的学生感兴趣,恰好灰衣服的少女和傅惊野都不在, 高玫就前去跟大喜和燕燕说了几句。 不过只言片语,高玫就知道了这两个学生普通不值一提。 而与他们同行的南姝, 水平也不可能会高出多少。 高玫微笑滴水不漏,就要起身与傅惊野一同回包房, 不料傅惊野越过她, 坐在了南姝的旁边, 手臂自然地搂住了南姝的肩。 大喜和燕燕对这个闯入者感到意外,但看到他的动作,就懂了一切。 燕燕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艳,“姝姝,这是你……” 傅惊野往前直了下身,亲密地揽住南姝胳膊,暧昧的目光黏在南姝身上,动作自然地提了下她一字肩的毛衣,然后才看向对面的人。 “怎么样,东西还好吃吗?想吃什么还可以再上。” 大喜傻愣愣的,“不是南姝点的吗……” 傅惊野眼中笑意款款,“有区别吗?” 燕燕捏了大喜一下,大喜这才反应过来,“是的是的。”说完望着傅惊野这张脸组织了好久,实在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形容词,“姝姝,你男朋友真好看,真好看,真的!” 燕燕也有些词穷,说像明星又冒犯了身份,说俊美又忽略了气概,最终也只有说,“你们俩真配,真配!!” 然后又想到没有自我介绍,燕燕赶紧伸出手,“陆少你好,我是鲍燕燕。特别开心认识您。” 陆少? 傅惊野怀疑自己听错了。 大喜这时也紧随其上,“您好陆星盏,我是鲍来溪,鲍是鲍鱼的鲍……” 后面的话傅惊野已经听不见了。 “噗。” 一声轻笑从身侧传来,傅惊野一下子看过去。 只见南姝虚握着拳抵在唇前,嘴角都还没落下,一双眼里光彩泛滥。 鲍来溪和燕燕突然间愣住了。 突如其来的风暴威压是怎么回事? 南姝怎么一下子就开朗了? 高玫其实也想笑,但她不敢。 在边上沙发的扶手上坐得不舒服,换了个位置往傅惊野方向轻轻倚了下。 “认错人了朋友们,这是傅惊野。”愉悦地望着对面闻虎色变的两个学生,高玫故意强调,“你们说的陆星盏,不是这位。” 燕燕和大喜怎么会不知道傅惊野,这是打入八卦内部圈子的天花板级别人物,学生们捏紧了神经也要打探一二的重量级主角。 这是一个不知道为什么可怕,但怕就对了的人。 大喜就说为什么一开始进入酒廊就感觉空气有刀子,原来原因出在这里。 他冷汗直冒,“对不住对不住,因为之前听南姝说她喜欢陆星盏,然后我们就以为……” 眼见着对面傅惊野的神色更加阴沉了一分,大喜的解释戛然而止,说不下去了。 得到两位求救的眼神示意,南姝这才缓缓说了话,“我喜欢的是陆星盏,这点没有任何错误,只是陆星盏现在还不是我男朋友。” 连傅惊野是谁都没提一下,只说,“我现在还没有男朋友。” 傅惊野眼里呼啸着阴冷的风旋,舌尖在口齿间仿佛细细品味着什么。 气氛就尬住了。 当然,尴尬的只有大喜和燕燕。 高玫低头无声地冷笑了一下,撩开头发时一派懂事得体,“刚刚没眼力见,不知道是南小姐,阿野和南小姐就是关系好的朋友吧。阿野,我们不要耽误南小姐和她的朋友玩了,回包房吧,我都累了。” 她夹子音撒着娇,过了好一会,才从身边那团阴郁的雷暴地带得到一声回应。 “行。” 这个字几乎是从牙齿里咬出来的。 沙发皮革声轻响,傅惊野起身,高玫顺势就像个小挂件,倚在他的身上,“后天的颁奖典礼,你陪我去吧。” 高玫仗着自己现目前是傅惊野唯一的台阶,称得上是漫天要价。 傅惊野:“好——” “大后天是我的开机仪式,你陪我烧香。” 傅惊野现在哪有心情管高玫,就这么由着她说,当做默认。 高玫开心坏了,不仅即将收获名利,还被傅惊野rua了两把头发。 同时心里也解气。 她从来不知道,傅惊野生气是这个样子。 高玫攀着傅惊野走远,目前还沉浸在各种情绪之中,光色在绿植前暗了,高玫的鼻梁拢了一块阴影,耳侧凉风送来来男人磁性的声音。 “高小姐,就算是幸灾乐祸也不要这么明显。” 高玫整个人僵了。 腿麻了,走不动道了。 傅惊野放开瘫软成面条的高玫,推开了包厢门。 霎时间,原本沉默的包厢响起了洗牌的声音。 江睢当做刚才一直在闹腾,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已经开始了,阿野你只能等下一盘哈!” 傅惊野往边上坐下,自顾倒了一杯龙舌兰酒。 又苦又辣的酒液,喝下去就像一场酷刑,有人却甘之如饴。 包厢外,南姝挖下一小块抹茶生巧送入口中,甜腻的味道十分应景,她咬着小匙,眼眸是明晃晃的笑。 对面的燕燕和大喜刚才被吓得魂飞魄散,现在还没醒过神,手都还是抖的。 “那个……南姝,我们是不是得罪傅惊野了?” 南姝一下子笑出声来,看着两个朋友觉得可爱至极,“报复不到你们身上,放心吧。” 大喜咽了咽口水,“那你和傅惊野到底是什么关系呀?刚才高玫说你们只是同学,我觉得不像,我们把他错认成陆星盏的时候,傅惊野看上去挺生气的。” 大喜一股子傻气。 那能用“生气”来形容吗? 简直是地狱的盖子没压严实,把修罗夜叉放出来疯了。 南姝压抑不住自己的开心,话都比平时多了,“等他疯头过去就好了——服务员姐姐,麻烦帮我把这些打包。” = 南芮绮还在医院,陆月白的病已经好了。 应该是这些天在家里一有空就扎小人,所以早自习一看到南姝,就像是盯上了兔子的鹰,盯得眼睛都红了,但老天不给力,没给她合适的机会。 等陆月白几乎要憋出病了的时候,她终于找到机会,爆发了。 下午最后一节课,老师不在。 陆月白气愤地找到南姝。 “我申报项目的材料是不是你偷了!” 南姝茫然地看向她,“我又不申报项目,偷你材料干什么?” 陆月白气得发抖,“那就是扔了!扔哪里了?!!” 南姝仍是不急不恼,温温和和,“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致命话术。 果真陆月白忍无可忍,强行就要翻南姝的抽屉。 陆星盏连忙阻止陆月白,出于兄长的责任,教训脱口而出,“你在干什么!还不住手!” 东方瑛也责无旁贷地过来拉住陆月白。 陆月白好像对南姝有很大的怨气,陆星盏对南姝紧紧相护,对自己大声训斥,更是让陆月白紧绷的一根弦断掉了。 只听一声剧大的玻璃碎裂声响。 旁边张友恩的玻璃杯碎在南姝脚前。 全班都被吓懵了。 死一般的寂静中,有只凳子倒在地上,乔云稚大咧咧地从凳子上面跨过来。 “你有大病是吧陆月白。” 陆月白通红的眼睛望向乔云稚,愤怒里又有些忌惮,“关你什么事!你认识她吗你就帮她?你知道她是个什么人吗!” 乔云稚大声打断陆月白:“行了!再怎么也不能像你这样乱砸乱打吧!我们班的氛围就是被你这样弄坏的!南姝好好的为什么要偷你材料,人家才刚来多久,说不定都不认识你。” 班上同学都挺赞同乔云稚的。 陆月白简直气笑了,“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谈论班级氛围了?你乔云稚历来不就是班里乃至学校最大的那颗老鼠屎吗?” 乔云稚眯起眼睛,“我看你出门被疯狗咬了吧,逮谁咬谁,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一定是做了什么欺负人家南姝的事情,所以东西丢了就认定是报复。” 陆月白和乔云稚针锋相对,谁也不让着谁。 东方瑛过来安慰南姝,南姝摇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 “让我一个人待会吧。” 看着南姝离去的背影,东方瑛也感到有些心疼。 如果南姝没有丢,一开始就读着慕英,想必也会像南芮绮那样骄傲着长大吧,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成为一个没有人脉基础的转学生,被原本该成为自己朋友的人敌对。 陆星盏步步退出人群,扶着门框的手指关节发白。 南姝背影落寞地走在长廊上,转身的那一刻,余光微微往后。 她知道陆星盏一定会追出来。 作者有话说: 傅惊野:哦豁,是么? 第28章 现在正是放学时间, 科学实验室无人。 南姝找小沙发坐下,极其短暂的时间里,她的脑海中浮现了一段记忆。 调研分析被乔云稚弄丢的同时段另一处录像里, 捕捉到了陆月白的身影。 显然,陆月白对监控的布局并没有南姝清楚。 即便是在死角作案,也掩盖不住她的罪行。 ——由于南姝亲自将作业交去办公室, 第一页就是她的分析作业,当乔云稚将书堆放在梯子上系鞋带时,陆月白轻而易举地偷走了作业,随手揉成一团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但南姝并不打算揭露这一切。 她喜欢看陆月白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 而沾沾自喜的样子。 喜欢看她自以为欺压到了弱者, 却仍旧占据不到舆论优势而气急败坏的样子。 喜欢看她辛苦写好的材料被丢,却因为自己作恶在先而百口莫辩的样子。 夕阳时间, 流心的一颗蛋黄黏在西山边。 带着温度的阳光斜照进实验室, 将一位遭受了同学暴行独自垂泪的少女笼在金色的光芒里,纤弱的背影被拉长,教室外的白衣青年仿佛伸手便能触碰到她影子里的睫毛。 陆星盏正准备进去, 前面的书架后走出来另一个年轻男人。 大地色的薄毛衣,柔软的深黑短发,俊美的脸庞在漫天的熔金中越发光彩夺目,比起终日阴沉的从前, 此刻的傅惊野连轮廓几乎都亮得透明。 像一个初落爱河的少年,惊喜一般跳下台阶, 蹲在少女身侧,纤细的指尖摇晃着一袋散发出诱人酱辣香鸭脖, 眼睛笑成可爱的月牙。 南姝仍在闷闷不乐, 看了一眼就回过了头。 傅惊野将鸭脖在她鼻子前晃了晃, 她也不为所动。 最后他束手无策般,起身绕到她的身后,安抚地捏了捏她的肩头,然后俯下身去,在她的耳畔轻声细语地说着什么,侧着头从后面看着少女的眼睛,嘴角翘起,曳长的眼尾弧度装满了温柔,笑容堪称治愈。全然不像一条阴鸷的毒蛇,而是什么十分擅长哄人开心的犬类动物。 对南姝宠溺到了极致的这一抹表情,特意显露给陆星盏。 陆星盏木僵在门口。 里面的南姝好像仍旧不开心,动手要推开傅惊野,傅惊野轻叹一声,由着她胡闹两下也没动手,直到南姝起身,他顺势拉着她的手腕将人抱在了怀里。 少女的身躯在他的身上显得很薄很脆弱,背上一点肉都没有,轻易就能摸到那副漂亮的蝴蝶骨,顺势游移,仿佛一折就断。 困在傅惊野桎梏中的南姝很不安分地扭动,种种迹象表明她十分反感,甚至想要挣脱,但傅惊野总能将她每一次的挣扎变得像对男友欲擒故纵的撒娇,而他任她作任她闹,十足耐心地一下又一下,抚摸她暴躁的毛发。 陆星盏有一瞬间的冲动,想要推门而入。 可他突然涌上的理智,提醒他这些天在心里整理好的一切。 现在进去,是想要把之前的再经历一遍? 那时的自己当真愚昧至极,站在这里的自己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已经发誓不再糊涂。 终于,他的手,与他的心一道陷落了下去,退后一步,再退后一步…… = “想要大声喊也已经没用了。”傅惊野捏着南姝后颈,手机上的屏幕是外面走廊的监控,“人已经走了。” 南姝瞟了傅惊野掌间画面一眼,继而霜雾凛凛的眸子朝上方抬起,“你的目的达到了,你现在可以放开我了。” 傅惊野仔细观摩着她的面容,从她冰封的情绪深处看到了一丝怒气,他开怀地扬起嘴角,手中力道将她抱紧了几分,随后垂下目光,滚烫的视线梭巡在她被迫贴近的唇间。 “你也不要怪我太轻易找到你,你的意图太明显。你这哪里是在躲人,分明是在等人。实验室只有陆星盏喜欢来。” 南姝侧过身,避免与他气息交缠,傅惊野慢条斯理地紧追上来,与她鼻翼斜附,交颈而语,调子愈加低哑了几分。 “心里又藏着什么坏水呢?“ 距离近得连皮肤上的绒毛都互相摩挲,忽略掉覆了半张脸的滚热和痒意,南姝声音沉冷不改讥讽,“以往都是看戏,今天有兴致演上了,是上次打击到了你的自尊,赶过来报复?” 傅惊野阴郁的脸庞几番变幻,天际那头昏紫色的阴影流转在他高挺的鼻梁间,冥暗下的瞳仁深处燃着朦胧的幽火。 不知出于何种心情,他忽然放开了南姝,轻松地向后依靠着讲台。 “事到如今,还有底气向我冷嘲热讽吗。“他表情悠闲,”你也不是不知道,东方瑛才是陆星盏的最优选择,你拿什么跟人家比。更何况,你了解陆星盏吗。“ 傅惊野好笑地看着南姝,环手,“表面上看上去圣光普照,实际上可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呢。刚才转身离去,他的选择已经很明确了。对你或许有喜欢,但究竟又有多喜欢,喜欢得感情超过了理智,甚至丢下最合适的东方瑛,以及东方家带给他的利益。” 傅惊野这番对陆星盏的剖析,并没有让南姝感到多么吃惊。 “傅惊野,你很清醒,但你能保持多久?” “怎么,想打赌了?” “有朝一日你无法置身事外了,才有资格跟我说这句话。” = 从校门出来的时候,夜幕已经盖住了晚霞。 坐在车上,南姝接到了来自周淑菲的电话。 她本想挂断,但不知想到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 电话那头的人,热情的语调掩不住话语背后的恶意。 正如南姝所预料的那样,愚蠢至极的人,还不知道她是南家小姐的身份,胆大妄为地找她讹钱。 只以为南姝因为一副好样貌攀上了有钱人——正因为这是她自己经历的混乱生活,所以才会理所应当地有如此混乱肮脏的推测。 “我没有哦。” 南姝声调柔和地拒绝了。 周淑菲那头传来冷笑,“别他妈跟我哭穷了,你那一身名牌,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要不我说,咱们还是朋友呢,小时候经常在学校见到你阿婆,哦对了,前段时间我回乡下还见到你阿婆了呢……” 南姝望着窗外,绚烂的霓虹映不进她黑檀般的瞳。 对方威逼利诱,喋喋不休了许久,南姝口中轻缓地说出几个字,打断了周淑菲渐渐丧失耐心的话语。 “什么时间?你定一个吧。” 周淑菲那边停了一下,好像惊喜来得太快。 “现在可以就现在啊!” “洛兰渠中德大厦后面,给你十五分钟,我等会还有事。” 周淑菲笑得十分狗腿,“完全没问题呀,我现在就在那附近。十五分钟绰绰有余啦!” 洛兰渠和周淑菲平时活动的区域可谓是南辕北辙,说什么就在附近,纯属瞎编,不过就是想尽快拿到钱罢了。 中德大厦的后面正在施工,前面有一个巷道通往灯火辉煌的热闹街市。 周淑菲按照定位找了一会,从繁华的商业街进入凄清的废墟,让她有一瞬间毛骨悚然。 但很快,当她看见树后面南姝的身影时,仿佛嗅到钱的香味,整个人又变得神清气爽。 当周淑菲走近,南姝头也没回,兀自望着脚底的泥潭。 “一个人?” 周淑菲惊喜,“你背后是长了眼睛吗!哈哈哈,对,我一个人。” 南姝仍旧没看她,“一个人来,是生怕其他几个知道了要分你的钱?” 周淑菲被如此直白的揭穿,不免愣了下。 紧接着,南姝转过了身,一双狡黠的眼睛弯了起来,“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有变,从小就这么鸡贼愚蠢。” 周淑菲的脸色变了,“你说什么?” 南姝笑容愈发嚣张肆意,下巴高高地抬起,月光在眉眼间遮下一片浓黑的阴翳,“周淑菲,活了十九年了,怎么光长肉不长脑子,果真是天生的笨种,即便是来到潼城,也是下水沟的老鼠。” 周淑菲拳头跟眉头一块拧紧,“狗玩意!” 她满口污言秽语,暴戾地挥动手臂,要撕扯南姝。 然而周淑菲连头发丝也没能碰到一根,就觉面门一阵寒风,紧跟着手腕被捉住往反方向掰折,剧痛之下,人被迫跪倒在地。 周淑菲痛得脸色发青,仍气愤地辱骂南姝,直到腿部被一个重击,她哀嚎一声,彻底趴在了地上。 南姝抓着周淑菲的手臂,几乎是看不出在用力,“你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所有人都跟你一样一成不变吗?” 南姝早已经不是那个被人任意摁在地上殴打欺辱小牛犊。 她已经学会了打架,学会了冷静,学会了操纵,学会了断舍离。 周淑菲疼得几乎没了力气,南姝才压着她的胳膊肘,优雅地俯下身去,”十月份,你真的回去过?“ “想知道?你个杂种想……啊啊啊放开我——!” 反击南姝的脏话还没骂出口,就被突如其来的痛楚堵在了喉咙。 感知到胳膊当真要废掉的时候,她才开始害怕。 同时,惨烈的教训也让周淑菲心甘情愿地接受了南姝的今非昔比。 现在的南姝冷酷得犹如一个恶鬼,有手段有狠心,今天是有预谋的过来讨债,绝不会只是吓吓她而已。 南姝会来真的,在社会上滚打过的经验如此告诉周淑菲。 她开始讨饶了,“我错了,我骗你的,我没有看见你阿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错了,不该拿你阿婆开玩笑引你出来……“ “不值一提的人,死了就死了,我又不是为了她来审你,我是为了我自己。” 毫无起伏的语调,像鬼怪的低语。 南姝直起身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寒夜里吐息一团白雾。 当那白雾还未消散,她脚慢悠悠地挪到周淑菲的头顶,踩着她的脑袋,压进了泥潭。 周淑菲挣扎着,泪流了满面,跟泥潭里的水分不清彼此,她时而大哭,时而咒骂,时而讨饶,泥水里是她呼吸的气泡,同样也通过她的呼吸,咸臭的味道灌入她的口鼻。 有时想听她祈求,脚上的力气就松一点,让她出来喘口气。 有时嘴里的话不中听了,脚上的力道就重一点,泥潭里咕噜咕噜的。 南姝仰头看向夜空。 落雪了,正如十三年前被撕烂的袄子,满眼都是白色的飘絮。 不知过了多久,周淑菲像条死鱼趴在泥潭里,半分力气也没有,全身痛得要散架,屈辱地泪流满面,恶心地不住干呕污水。 南姝拍了拍身上蓝色毛衣的灰尘,将黑色长发从领口拉出拢顺。 背后的灯光接触不良,一闪一闪。 她踏着时有时无的光,手臂抬起,指间撑着皮筋,长发握在手里,随着从容的步子,手腕转动牵扯,将一头乌黑的头发扎绑在脑后。 某一时间,她和站在巷口的姑娘对上了目光。 但南姝几乎是完全忽视了乔云稚的存在,在她愣怔的视线里,手指顺着长发的弧度干净利落地垂下,形单影只地走向外面那光芒万丈的世界。 乔云稚手里的冰激凌全化掉了。 亦如南姝昔日在她心目中娇弱可欺的形象。 = 这几天因为南芮绮病情反复,孟筱枝和南裕森着急为她治病,几乎管不了南姝。 得益于此,南姝这才可以常常在外面待到九点。 今天九点半,南姝以为家里依旧会和往日一样冷清,进门后才发现大家都回来了,包括脸上还带着红疹印记的南芮绮,还有前来探望南芮绮的陆月白。 南芮绮看着南姝,目光幽怨,盯了一会就沉默地撇开了。 而陆月白看着南姝,就不止幽怨了,还有憎恨。 南裕森看着手表,“小姝,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月白说学校很早就放学了。” 陆月白说? 南姝敏锐地捕捉到重点,随即望着陆月白隐隐带着某种期待的脸,站姿乖巧,眉目疲惫,“不好意思爸爸,我忘了说,傅惊野同学在实验室教我作业,我们做题做得太投入,忘了时间。” 陆月白的心坎被冰锥子戳了一刀,对南姝这番信口胡诌感到极度荒谬,她直起身想反驳,但碍于南裕森这些长辈在场,只好偃旗息鼓。 当然,南裕森对这番说辞也有些怀疑,“傅惊野会辅导你学习?” 一个常常不上学的纨绔公子,除了追逐各种格斗拳皇的荣誉,没听说他在学习上有什么兴趣。 南姝撩了下耳边碎发,“如果不是亲身经历,竟然不知道傅同学会这样聪明,正是因为没有上课,所以解题方式才如此特立独行,实在是精妙又直接。想必姐姐和陆月白同学对此一无所知,是因为跟阿野相处太少,不了解他吧。” 南芮绮牙关咬紧了,陆月白直起身瞪大了眼。 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同学,她们能不了解??? 南裕森恍然一笑,“想来也是,时暮都那么厉害,他弟弟能差到哪里去?哈哈哈,真多亏惊野愿意和你相处,你们共同进步也是好的,这个好消息真该告诉傅时暮。” 系统默默擦汗:【想必傅惊野真的听到了原话,该是比任何人都明白南姝这话背后对他的讽刺吧……】 孟筱枝从厨房端来了一碗鱼胶鸡汤,“还好小丁是个负责的大哥哥,姝姝就算粗心点又怎么样,保护好孩子是大人的责任。来,这是妈妈亲自为你熬的,才出炉。” 南姝连忙拒绝,“妈妈,姐姐正生病,还是给她先喝吧。” 南芮绮本来是盖着毯子的,一看见孟筱枝端了鸡汤,已经伸手准备要接了,结果听到这鸡汤不是自己的,就收回了手,眼下一听南姝谦让,差点又要伸手。 孟筱枝却直接把鸡汤放在了南姝面前,“小琦身体太虚,这大补的东西喝了反而消化不了。” 陆月白听了,也知道南芮绮心里肯定不好受,手摸过去抓了抓南芮绮冰凉的指头。 其实今天下午,南芮绮接到乐器比赛通知,她荣获二等奖。 在这种规模的比赛里,能晋级都算天赋过人的孩子了,能拿二等奖是肯定了她的努力和勤奋。 孟筱枝和南裕森都为她感到开心。 但南姝回来,大家的注意力都跑了。 南姝吃着鱼胶的同时,孟筱枝喜盈盈地和南裕森对视了一眼。 “姝姝,要元旦了,学校发布了晚会通知吧?我们家长群也是刚刚才收到的。” 南姝点头,“我没打算参加。” 孟筱枝诧异,“为什么?” 很快,她想到了什么,觉得南姝一定是自卑,于是鼓励地拉着她的手。 “这个周末,你跟妈妈去订做几套礼服,咱们姝姝纤瘦,不走那些西洋风,做盘扣的旗袍正合适。” 南芮绮瞳孔一缩,气血翻涌。 孟筱枝出自曲艺家族,身段婀娜,长相婉约,眉眼如画,是出了名的古典美人,年轻时一席丹红色旗袍登上欧美报纸头条,令无数西方人拜倒在神秘的东方风韵之下。 十几年来,为孟筱枝制作旗袍的,从来是一单难求的林家,而玲珑九窍盘扣是林家的特色。 这么说来,难道孟筱枝要为南姝订做林家的旗袍吗? 南芮绮上火了,一上火就脸上疹子就瘙痒难耐。 从前她也撒娇说想要林家的旗袍,但起先孟筱枝说她太小,后来长大了,孟筱枝左看右看,说她不适合旗袍,还是穿洋装好。 有多嘴的人也提到过,说孟筱枝是古典美人,像从诗书画卷走出来的玉狐,南芮绮的气质却一点不像。 所以身为孟筱枝真正的亲生血脉的南姝,就这么具有古典感吗? 她还真没看出来! 南裕森对此却提出反对意见,“姝姝已经报名了钢琴比赛,穿旗袍弹钢琴搭吗?” 南芮绮的心无异于再次遭受了一记重锤。 “妹妹也要参加比赛?可、可是她从来没有学过呀!” 南芮绮慌张的提问,没能得到父母的回应。 孟筱枝责怪地看着南裕森,娇嗔着说,“你懂什么,看你的合同吧!” 转头开心地欣赏着南姝的样貌,“钢琴就该和旗袍配,想当年我就是这样。这叫做风尚。” 想当年我就是这样…… 南芮绮心里闷得喘不过气,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她参加了这么多钢琴比赛,孟筱枝都从未跟她这么说过! 她倒是从来不知道,钢琴和旗袍是一种风尚!! 陆月白也跟着气得发抖。 倒不是完全为了南芮绮义愤填膺,她就是看不得南姝一帆风顺,春风得意的样子。真是什么都让她占全了。 在手机对话框里偷偷打下几句话,安抚了南芮绮以后,陆月白自以为撂下一张王牌,音量颇高。 “老师说今年的元旦有些区别,父母也会去呢。伯父伯母也好久没有见到我爸爸妈妈了,他们时常都会念叨你们,说各自公务繁忙,好久没有一起聚了。” 孟筱枝亲和地笑起来,“真的吗?替我向你爸爸妈妈表示感谢,这次我和阿森都说好了,无论如何都要一起出席。” 南音经过听到这话,毛骨悚然,天下想必少有孩子希望父母去参加家长会吧。 “我又不需要你们参加,平时你们不都跟老师时时刻刻监视着我吗,妈妈去大姐那里就够了。爸爸别来了,年底了你原本就忙。” 南裕森瞪了傻小子一眼,“谁去你那里,姝姝那边不需要爸爸妈妈吗?” 南音感到不理解:“都是一个班的……” 孟筱枝握了握南姝的肩头,美丽的脸庞满是温柔的笑意,“我们准备在那一天当着大家的面告知小姝的真实身份。宣告南姝是我们南家的姑娘。” 南芮绮想说什么,但她此刻根本没有立场,若提出半句质疑的话,那目的就太明确了。 陆月白的反应快些,掩饰着不自然的慌张,看起来有几分生硬的好奇和惊喜,“真的吗,太好了,但是小琦的身份,是不是就和以前不同了?” 孟筱枝沉浸在欢喜里,觉察到两个女孩的担心和惶恐,却没有过分放大。 公布南姝的身份,对南芮绮也是一种打击。 “我们会尽量保持立场鲜明,小琦和小姝都是南家的孩子,这点是永远不会变的。等姝姝见到柳老师,再做最后的打算。“ 她自以为安慰的话,对南芮绮而言全然是一种不痛不痒的敷衍。 敷衍就算了,何必又要加上一句“带南姝见柳涧”这样的话? 南芮绮的脑子里嗡嗡作响,感觉自己的病情一下子就加重了。 孟筱枝打算就在后天,也就是周日,上午带南姝去定制旗袍,下午带她去见柳涧。 在潼城久负盛誉的林家开在市区的小胡同里,闹中取静,小砖楼里别有洞天。 南姝坐在沙发上看手机的时候,发现了一件趣事。 陆月白在为建筑学老师传达作业指示的时候故意群发到每一位同学私聊天界面,独独没有告诉南姝。建筑学老师年龄较大,颇有些古怪,陆月白这是想让南姝出丑。 天不遂人愿,她这点小伎俩很快就在南姝这里翻车了。 南姝想起周五那天陆月白在南家留宿时,半夜两人起来喝水撞上,陆月白嚣张地朝她扬言。 “傅惊野我只是懒得追,就凭你的见识,他能看得上你吗?” “我哥哥就算要娶,也要娶有底蕴的女孩子,你只是有几分俗艳,适合男人把玩而已。我哥哥最在乎的就是我这个妹妹了,有我在,你连陆家的门槛都进不去。” 彼时,这只骄傲的小孔雀用眼睛轻蔑地打量南姝,感慨着摇头评价。 “南姝,你还是很不懂这个世道的残酷唷。豪门里,有长相没能力的女人最惨了,当家族放弃了你,就是你做小伏低受尽屈辱的时候。我只是可怜你,不想你这只野玫瑰,到最后成了我哥哥见不得光的情人。” 惨白的月光,照进池水的浮光,闪动在南姝的脸上。 她懵懂地眨着眼睛,“陆月白同学,你这番感受让我听了很为你可怜,虽然你现在是草包,但也许未来不一定会更蠢。请答应我,保持清醒,不要成为男人的玩物好吗?” 大概是才睡醒,南姝忘了伪装,就这么气得陆月白哑口无言,然后在今日给她放了个“大招”。 真可笑,玩这种孤立的戏码,这小姑娘以为是大招呢。 南姝饶有兴致地回忆陆月白当晚那一段挑衅的话,“野玫瑰”、“情人”、“见不得光”这三句形容,不断被她在齿间品味。 直到夜幕再次降临,城市路灯亮起,街角的大排档前,她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芝兰玉树的青年孤零零一个人坐在铁架子折叠桌上,一尘不染的昂贵衬衫与周围呛人的浓黑油烟格格不入。 他面前是几个玻璃酒瓶,已经空了。 南姝始料未及,在孟筱枝接到南芮绮晕倒的电话后匆匆离去,剩南姝一个人在外面闲逛的时候,竟然会碰巧遇上独自街头买醉的陆星盏。 = 从来没有来过市井大排档的陆星盏有些无所适从,面前的麻辣小龙虾动也没动,只拿啤酒一杯杯下肚。 透过蓝色雨棚,眼见着筒子楼狭窄的天空阳光淡去,灰蓝色的夜幕纱幔似地垂落,下班的人提着菜回家,耳边响起蔬菜下锅的翻炒声。 好像是一个城市的海底,没有广阔的空间,没有温暖的潮汐,生活却很热闹,是与他常年栖息的海湾浅滩全然不同的世界, 也曾是南姝的世界吧。 陆星盏想到这个名字,终于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里了。 明明好像已经整理好了一切,但看到深巷里的烟火气,又不自觉地走了进去,好像了解了人间的泥泞,就能了解南姝。 酒精让他心里的沉重有细微的缓解,眼前此刻光景已经模糊,好像从脑子里抽离出来一缕思绪,在纷乱的颜色化为一道魅影,步步走到面前。 “陆星盏?” 清柔的声音像流水洗过神经,陆星盏一下子清醒了些,眉尖轻轻压下,迷蒙的眼睛映出了少女茫然担忧的面庞。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南姝搬了根凳子,坐在了陆星盏身边。 陆星盏垂下视线,喉结生涩地滚动两下,几欲是想起身离开。 南姝却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难堪和躁郁,眼神闪闪发光地看着他没动的菜,“这么香的小龙虾你怎么动也没动一只呀。难道是……不会剥?” 陆星盏白色皮肤上的酡红又深了一分。 说话时,语调是冷漠的,看也没看南姝一眼,“你想吃的话随意。” “那我就不客气啦!”少女喜盈盈地起身,纤细的身躯横过陆星盏面前,拿他放在另一侧的塑料手套。 陆星盏几乎来不及避让,少女就这样突然闯进了他的视野,他睁大了眼,慌张地望着咫尺间的南姝,由心脏急速流动的血液像绳索固住了他身体。 少女毛绒绒的小碎发刮过他的鼻尖,高高束起的头发像海藻,蔫哒哒地落在他的腿上。 而她艳红的唇瓣,像冬天的红枫飘过他的眼梢。 待南姝回身坐下,开心地享用起小龙虾时,陆星盏放置在腿上的手迟钝地握紧了。 不知从何而来的情绪,燃起心头一簇火苗。 “我先走了,账已经结了。” 他扯直了嘴角,起身时凳子“哗啦”一声。 人却好像起得急了,头晕目眩地又坐了下去,还差点坐空。 南姝忍俊不禁,“你才喝了多少,就醉了?” 她戏谑着伸手朝酒瓶而去,陆星盏狼狈地握住她的手腕,阻止她对他酒量的质疑。 “没醉!” 说话是清楚的,眼神也算灵泛,只是情绪有点敏感,血气有点沸腾。 南姝迁就地安抚他,“好吧,那你先不要急着走,等酒劲过了再离开吧。” 说着就将手中的虾肉放到他碗里,“你没吃饭吧,光喝酒不吃菜对胃不好。” 陆星盏将口中苦涩的啤酒花味道咽下喉咙,不作声地夹起了碗里的虾肉放进嘴里。 辛辣鲜香的虾肉十分诱人。 不知道为什么,重油重辣的食物,勾起了那天的记忆。 “没吃饱可以再点。” “那你点吧。” “点鸭脖怎么样。” 好像早就有所预料陆星盏会这么问一样,南姝听着直摇头,“我从来都不喜欢吃鸭脖。” 系统:【美女只会偷偷啃十斤鸭脖。】 陆星盏直望着南姝,本是眼梢嘲谑,冷漠地等待着一场似乎没有悬念的宣判,然而答案却意外地和预想相悖。 眼眸深处那份冰冷,有了回暖的迹象。 傅惊野当真不知道南姝不喜欢吃鸭脖吗? 不确信,但,也许他们真的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亲密。 酒意散去,陆星盏的脑子没有这么重了。 他撤了托着头的手,如往常那样坐直。 “功课真的很艰难吗?” 南姝不明白,抬起一双水光流转的眼睛,通红的唇齿间还咬着小龙虾的壳,表情写满了疑惑。 “你说惊野在给你辅导功课。” 南姝恍然大悟地弯了弯眼,“嗯,是挺艰难的,有好多题我都不会,但我不太想让他教了。” 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但南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煞有介事。 追根究底,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这话分明就是一场畅快的讽刺。 “傅惊野人很凶,我不想和他接触,但他总是追得很紧。” 说着话时眼皮半垂,情绪低落,好像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苦衷。 事实本来也是如此,反而是南姝舍得用“追”这个词来形容傅惊野,把那个恶魔修饰得颇有人性了些。 陆星盏听明白了。 这么明显的暗示,他怎么能不明白,南姝这是希望他能帮自己摆脱掉傅惊野。同时也说明了她对傅惊野完全不感兴趣。 至少现在是不感兴趣的。 “阿野我了解,他很聪明,即使不上课,基础课程的成绩有时候也能超过我,但他没有定性,一旦课程对他没有挑战性了,他就会放弃。” 陆星盏想说,人也是一样,他还没有见过傅惊野把注意力长久地放在什么东西的身上。 南姝很听劝地点头,“那我做不来的题怎么办呢。” 陆星盏一句话刚到嘴边,理智就压制了这份冲动,视线放在苦涩的稻草黄酒液上,“东方瑛应该很愿意帮你,她说过挺喜欢你的。” 南姝听后没说话,剥着小龙虾的动作也慢了。 某一瞬间,陆星盏掀开睫毛看了一眼。 她放低视角,好像在沉思,由此陆星盏没能琢磨到任何情绪。 几不可查地又回过了视线。 此刻他的内心有了些突兀的小刺,扎着他在酒精作用下原就敏锐的神经。 对于这猜来猜去下未知和留白,真的非常不悦。 也对于自己这明显的小心思,十分厌弃。 更对自己这种种背后的动摇而惊讶、惭愧、挫败。 在陆星盏的气压低沉到逼近临界点时,南姝忽然兴高采烈地直起身,望着他的眼睛问他,“你看过潼城的夜景吗?” 问的时候,南姝的手放在陆星盏的小臂上,力道很小,就跟讨食时将毛绒绒的小爪子攀着人类的猫咪。 陆星盏眼珠子转下,“看过,怎么了。” 南姝摇头,“不,你没去最高处那就不算看过。” 陆星盏好笑地望着南姝,“你们南家不就是潼城的最高处吗?” 南姝眉毛蹙起,“不是,要置身其中,才能感受到一座城市的魅力。”她眉毛又舒展开来,期待地朝青年凑近一分,“陆星盏我们去藏天大厦吧。” 藏天大厦正如其名,是潼城最高的建筑,直耸云霄,毗邻日月。 陆星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答应,只觉得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和她一同穿越大街小巷和炫彩霓虹。 绿灯还剩最后两秒的时候,陆星盏还没有来得及叫住南姝,她便跑了出去,一辆早就蓄势待发的车在红绿灯变动的刹那发动。 千钧一发间,南姝握住了陆星盏的手,带着他冲刺到了人行道上。 汽油的味道带着火花浮动在鬓角,他眼前光影飞驰,好像乘着流星。 惊吓之余,心脏急跳不停。 休息的时候,陆星盏看着旁边给自己扇风的南姝。 无论是亲妹妹陆月白还是好朋友东方瑛,他生命中遇到活泼的女孩不止南姝一个,但她们大多还是在规矩方圆之内,从未像南姝这样胆大妄为,甚至可以说野性难驯。 回想起惊险的一幕,他其实是有些想要诘责的。 南姝觉察到陆星盏的视线,朝他望了过去,在他眼中看到些脾气,眨了眨眼表示不解。 同时,手指拨开黏在脖颈上的发丝。 由于毛孔的热张,湿漉漉的皮肤有些微微发红。 陆星盏非礼勿视一般看向了旁边,也几乎是在顷刻间就接受了南姝和那些女孩的不同,甚至于那些充满道理的诘责和改变,倒变成了什么狂风暴雨,是对名贵奇花一种摧残和破坏。 南姝是不属于自己这个世界的花草,就应当给她不一样的水土。 陆星盏本来笃定自己是没醉的,即便醉了也醒了。 但当他绑着安全绳站在大厦之顶时,他觉得自己可能还是醉着的。 不然自己为什么会到现在才记起恐高的事情? 南姝看着他脚步的踯躅,直白地揭穿了他恐高的事情,“你是不是不能看高呀?” 陆星盏就这么被发现了弱点,有些无地自容。 南姝笑着过来拉住他,“我以前也恐高,我知道这种感觉,但克服了以后,就能发现登高的乐趣。” 两米宽的路面是玻璃的,夜里的露水浸湿了地面有些滑,陆星盏抓着栏杆缓慢地移动。 但即便是走得很小心了,脚底还是吱嘎打了滑,混乱之中南姝过来将他扶稳,陆星盏无意中抓住南姝的肩头,察觉南姝好像也被他拖累到要摔下去,陆星盏连忙抽手将南姝抱稳。 等一切安静下来,两人相对而站,陆星盏左手紧抓扶手,右臂则将南姝圈在身前,两人几乎相贴。 此刻没有办法做丝毫的动弹,稍不注意又要滑倒。 高处的风迅猛,耳膜嗡嗡作响,怀中的姑娘却很安静,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睛望着他的身后。 陆星盏好奇地追着她视线往后看,见到云雾散开之时,波澜壮阔的灯火盛景。 “这才是潼城的夜景。只有在属于潼城的建筑里俯瞰,才能听到这座城市的心跳。” 说完,艳丽的眼睛转回来,看向了他,带着动人的甜蜜笑容。 “你感受到了吗?” 陆星盏失神地与她对视,注意到的却不是城市的心跳,而是自己的心跳。 他仿佛回到了那天的南家夜宴,起于蓬勃的独占,陷于泛滥的情潮,第一次觉得礼数虚伪,他只想撷取。 望着陆星盏眼中的热意,南姝脚尖向前一寸,纤细的胳膊环上他的肩头。 作者有话说: 明天继续肥章 南姝后来仔细思考了一下:鸭脖其实还是好吃的。 第29章 风仍然是呼啸的, 但他们的世界静止下来。 冷气带不走情愫的热意。 南姝贴近陆星盏的那一刻,他似乎也低下了头,手指捧住她冰凉的脸颊。 然而顷刻间, 怀里的姑娘将他往前一推。 骤然的下落让陆星盏始料未及,就这样拥着南姝一同往弧形的穹顶下坠。 最后安全绳弹起,将两人稳稳地悬在半空。 南姝在上方环着陆星盏, 望着下面光芒浓艳江水,脸上的笑容几近兴奋。 “你从来没有这样吧?今天你的人生阅历算是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陆星盏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了,努力抬着头,皱着眉把上面的南姝望着, 眼睛是红色的。 “你不怕死吗?” 虽然高空项目保护措施严格, 但也没人真的会如此猝不及防地跳下来吧。 南姝看了陆星盏一会,然后甜甜地笑了, 笑得还很治愈。 “我不正在陪着你吗?“ 陆星盏声音多少有点抖, “是我在陪你。” 南姝拍了拍他动了怒的脸颊,“那下次你死的时候记得提醒我,换我陪你。” 陆星盏已经气得哑口无言。 被工作人员拉起来的时候, 他在地上坐了很久,南姝却靠在栏杆上仿佛还在回味刚才的刺激。 室内暖气烤得面颊发干,刚才被风刮过的地方有些疼。 南姝蹲在陆星盏身前,眼睛狡黠明亮。 “怎么样, 飞出高楼的感觉有没有很独特?” 陆星盏实在是掩不住表情里的那抹幽怨。 “你一直都玩得这么大?” 南姝的抱着膝盖,身子小小地动了下, 甜美的笑容里有陆星盏看不懂的诡计。 “看来你好像忘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陆星盏愣了下,仿佛这才理解到她话语背后的意思。想起那时的场景, 他失笑瞥向一旁。 “确实。” 就从来没见过脾气这么大的女孩子, 以至于他对那勺子冷水耿耿于怀了很多日, 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到底哪里得罪她了。 “起来吧陆星盏,我送你回家。” 南姝说着,借力过去,拉着陆星盏起来。 高出许多的青年现在还显得有些虚弱无力,好像也对此也有所察觉,陆星盏唇角漫开一丝自嘲。 司机小尤开来了陆星盏的车,陆星盏回头看着小丁给南姝开了车门,当南家的车走了以后,他才叫司机发动。 小尤从陆星盏初中起就负责接送,两人也算是颇有些交情。 他第一次看见陆星盏跟除了东方瑛以外的女孩子单独在一起,而且两人之间的氛围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阿盏,那位小姐姐是谁呀?” 陆星盏又回头看了一眼,南家的轿车这时已经只剩个车尾。 “南家的二小姐。” 仿佛文字有了味道和热度,要在味蕾细细感受过,才能谨慎品评。 道路上车辆开始拥堵,几百米的车流长龙,小尤在前面叹气的时候,陆星盏却望着斜对面一家花店开始失神。 城市的最高点,狂猎的风浪中,他实则碰到了她,突如其来的下坠让他顷刻间脱离,但陌生柔软的味道却萦绕在他的唇间,神思的恍惚让他的恐惧来得很迟钝,他那时只是抱着她,怔怔地睁着眼,视野里,天空是一片叹为观止的银白,再往深处,好像还有绚烂的银河。 如果真的碰到了,但凡只是唇角,到底算不算亲吻。 = 慕英的考试周比其他学校来得早。 周一就进入了基础课程的整体复习,学校发下来很多资料。 孟筱枝事先就知道南姝的成绩,所以并没有过多要求南姝。 “小姝你慢慢来,妈妈请了一个很不错的老师给你补课,你不要有太大压力。” 南芮绮在一边低头数米粒,耳朵听得冒火。 好不容易用病情拖住父母,才得到不过几时的关心,孟筱枝就又关心起了南姝,她的内心变得越来越敏感多疑。 然而她终归又是忌惮南姝的,说话时没什么底气,也没敢看南姝。 “妈妈,我打算明天就去上学。“ 明知道今天查出了肾囊肿,医生让卧床观察,南芮绮偏在此刻装出一副爱学习的坚强样子。 成功地引起了孟筱枝的心疼。 “你就不要再想学习的事情了,功课落下不要紧,身体才最重要。”孟筱枝终归还是相信南芮绮身上的预言,全然不忍心像从前那样要求她,现在只希望她能开心,“乖,你不是喜欢看书吗,找几本喜欢的小说看,你列个书单,我让人马上去书店买,还有想吃什么也跟妈妈说。” 南芮绮表现得难以允许自己如此懈怠:“妈妈,我现在还是国际一班的一员,我不去考试就没有成绩,会打破国际一班全优的惯例。同学们会怪我的。” 系统气急败坏:【姝姝,她在内涵你!!!说你会打破全优的记录!气死我了,你肾病她也肾病,怎么连这个都要跟你抢呢!病恹恹的样子装给谁看呢!东施效颦!邯郸学步!】 孟筱枝有些为难,又不能说‘还有南姝垫底呢’,更不能把德缺到历来不参加考试的傅惊野身上,只能安慰南芮绮,“谁身体还不能有个毛病了?同学们会理解你的。” 南芮绮摇头,又是一番惺惺作态,把南姝听恶心了。 “妈妈,您就别担心姐姐了,她的基础那么扎实,平时都是班上前五名,这次左不过掉几名,又能有多大影响。” 南芮绮不作声,望向南姝。 少女手腕托着粉腮,美眸灵气熠熠,正对着她笑。 只是这笑容却有几分张扬的挑衅,和令人胆寒的恶劣。 但放在父母眼里,只有可爱和俏皮。 孟筱枝觉得南姝说得在理,“既然你妹妹都依着你,那你就去考吧,但要注意劳逸结合,不要复习太晚。” 家人当然听不出这是一场宣战。 来教南姝的是一个看起来很老实的大学生,刚毕业没多久,但考的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大学,比很多资历深厚的老师基础知识都要扎实。 他看了南姝的卷子,一眼就看出了问题。 “你这个……” 南姝散漫地挑起眼睛,“这样难道不好吗?你讲课我也听课,至于原因有这么重要吗?到时候拿到钱,我父母开心,你也开心,又不是不劳而获,何必这么较真。” 老师想了一会,点了点头。 这位姓刘的老师,每一周会来四个晚上,就这样紧锣密鼓地复习了三周,迎来了期末考试。 然而临近考试的前夕,却发生了一件事。 某日南姝上课,发现很多人都用异样的眼光打量她,后来稍作打听才知道,是有人传了些风言风语。 应该不是五校中的学生,因为发布的谣言是在大众网络上,并非五校联合论坛。 匿名用户声称是南姝以前十分熟悉的朋友,几乎是一起从小长大的,保证话语的真实性。 “……从小跟着捡破烂的人生活,因为没人管没人教,所以干了很多小偷小摸的事情,邻居家的阿姨揭穿她,还被报复得很惨,所以大家就很讨厌她。我记得当时有个小卖部的老板,真的很可怜,六十多岁的老年人,一个人开个小卖部不容易,她那时不过五六岁,天天带着一群顽劣的孩子去抢小卖部的货物,有时一箱一箱地搬,老人家追都追不上,后来还给人家去城里进货的三轮动手脚,老人家满身伤痕地回来,又没钱治病,差点跳河,最后还是好心人路过救起来的。现在老人家也不在了……” 南姝跷着凳子,望着手机上的爆料,抬高了眉。 说得煞有介事,把这老人家塑造得可真令人心疼。 有了前提,学校里的议论好似也清晰了起来。 “南家的远房亲戚吧,怎么收养了这么个玩意,还让她来慕英?” “老人家真可怜,招谁惹谁了!” “还有新的爆料你看到没,她还当包房公主哎!给人当三,不,可能是小六小七,结果被原配撕脸!闹得还很大,评论区好多人说亲眼看到过!小地方都这么乱吗?素养倒退几十年的感觉。” …… 系统在识海里浏览着那些不堪入目的评论,气得简直要炸成蘑菇云。 但它一个字都不敢跟南姝搭话。 南姝好像听到了系统在脑子里支支吾吾,颇为不耐烦。 【有话就说。】 系统这才颤颤巍巍:【姝姝,你不要生气,咱身正不怕影子斜。】 南姝冷笑了一声:【你在为这事避我?】 好像耻笑系统没见过世面,南姝轻蔑地掀了下嘴角。 这事情发酵得很快,首先是陆月白,趁着这个机会赶紧对南姝落井下石。先前就因为南姝在三中的基础课程成绩不好而各种挖苦,现在更是煽动南姝小组的同学剔除了南姝姓名。 因为寒假全班要出去进行科学考察,为参加两年一度的国际大赛收集实践材料。名为“蓝色血脉”的海洋主题大赛一直深受世界广泛关注,各方面都离不开社会舆论,大家都怕南姝的背景会影响自己的成绩,原本分好的小组里其他几个同学都准备跑到班主任那里去闹。 南姝对这些没有任何兴趣,好像谣言的主人公不是自己一样,端着杯咖啡,准备晚自习去图书馆看小说。 慕英的晚餐时间,外面欧式花园层层叠叠,错落成一个个小山坡,地灯亮起,照在落雪后白绒绒的绿植上,像童话里的花园。 富丽堂皇的三层楼开放式大厅,到处都是来往的学生,江睢和叶冬藏在聊最近一个炽手可热的招标项目,争执不休下,问前面的傅惊野,“阿野,你来评评理。” 后半句没说完,看见傅惊野直直地望着大门方向。 少女目不斜视,手里搭着一件雾霾蓝外套,无视着旁人非议,淡然地朝门外走。 外面飘起雪,她从容地踏了出去,头顶落了一片雪白黏腻。 傅惊野站了有一会,眼睛一转不转地望着南姝的背影。 不知那是不是一种失神,漆黑的眼睛里不知情绪。但却是十分直白的,直白到大厅络绎不绝的同学,都知道傅惊野在注视南姝。 = 慕英一共有两次期末考试,一次考察国内基础课程,一次考察所学其他杂类学科。 正值晚餐时间,各处走廊人来人往,大家无不在讨论题目与研究课题。 铺满地毯的梯子虽然宽阔,傅惊野转身迈上第一步台阶时,仍是跟从上面下来的南姝迎面相遇。 南姝视若无睹地与他擦肩而过,不作任何停留。 少女乌发摇摆,腰际的发梢好似有一瞬间牵过他的食指。 傅惊野随着转头看南姝。 她陌生的态度表现得十分自然,自然到周围的同学们反应了几秒,才发现傅惊野的存在,后知后觉地退避三舍。 嘈杂大厅的在极短的时间内变得雅雀无声,同学们忌惮而好奇地顺着傅惊野的视线回头。 外面已经被大雪遮得模糊,风声呼啸,往来奔腾。 南姝在瑟瑟冷气里咳嗽了几声。 她嗓子又不舒服了。 仿佛还没从之前的生活脱离,南姝对冷温的感知稍显迟钝,总觉得这点寒意抗一抗是能过去的,等她觉得可能抗不过去,想办法能不能添点衣服的时候,人已经病倒了。 系统在脑海里真心建议:【是药三分毒,不吃药病情又会恶化,你的抵抗力不足以自愈,不如想想其他办法吧,我记得中医有一些调养的办法,你可以试试。】 经系统这么一提,南姝倒是记起了慕英后面的山上有个状元山庄,名字很俗,但设施项目却比肩奢华品牌度假酒店,是之前一个暴发户想把孩子塞进慕英,苦于没有门道,所以捐了这么一个山庄,专供慕英的学生和老师前去休息和工作。 山庄里所有服务项目都可以使用慕英的校园卡,但由于来回要坐半小时的摆渡车上山,所以各位视时间如生命的慕英学子鲜少上去消费。 南姝把自己定位为学渣,因此她没有什么负累地就拿着自己的校园卡去享受了精油刷体,技师小姐姐说刷体可以去除寒气,消减身体炎症。 南姝趴在单人床上,温和的精油在白皙单薄的皮肤涂抹推拿,技师话多嘴甜,各种夸赞南姝身材,同时科普了许多养生知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于激动而有些手足无措,还是人本就粗心大意,经常会拿错一些东西。 南姝从头至尾并没有过多关注。 原本只有在凌晨才会结算的积分,这几天好像出了什么bug,时不时就会结算一次,现目前南姝的积分已经有接近七百多,系统帮她把之前剩下的过往片段全部解锁。 南姝在脑海里倍数观看片段内容。 技师的声音在此刻便显得有些聒噪了。 听说距离美容馆不远的花园温泉外面有桑拿室,南姝中断了精油刷体,裹了美容馆的浴袍找过去。 山庄房价最高的院子,举目便能看见雾凇中流淌的小瀑布群,夜晚地灯散射,暖光朦胧,人间仙境也不过如此。 四季如春的室内,叶冬藏苦恼着二伯父交代给自己的任务。 “蒙氏是多么难搞的人啊,我二伯不知道怎么想的要交给我。” 赵柏岸抛着橘子,“那当然是你二伯知道你认识傅惊野。” 叶冬藏恍然大悟,但目光放向傅惊野的时候,又有些为难。 之所以能做这么久的朋友,那都是因为大家都尽可能远离着生意上的利益,让友谊保持在某个平等而简单的水平上。 傅惊野是他们之中权势最大的,三人不希望让傅惊野认为他们在榨取利益,傅惊野也不是个重情重义的大善人。 但今天例外。 傅惊野坐在窗户前,失神地望着屋檐上挂的冰锥,声音没有情绪。 “我可以保证老蒙能见你,但至于最终结果怎么样,看你自己的能力。” 叶冬藏有一张娃娃脸,棕色的头发看上去很软和,他如释重负地样子颇有几分可爱,走过去将手放在傅惊野的肩上,脸上是不适合他的老派严肃,“阿野,我会报答你的。” 傅惊野仍旧沉默着,伸出手去,屋檐那株冰晶折断在了他的手里,正如他惯常那样,留意过的东西,很难再继续独自美丽。 边上的赵柏岸发笑,“真好奇你要怎么报答。” 叶冬藏颇有一番见地,“谣言闹得这么难看,背后一定有人操作,不然怎么会一来出现这么多爆料……” 话没说完,江睢和赵柏岸的脸色都变了,连忙说,“不感兴趣,不感兴趣。”说着头冒冷汗地观察着傅惊野,同时热情架着叶冬藏肩膀的手偷偷捂住他的嘴。 叶冬藏左右接收到信号,反应过来要回头补救,却见傅惊野已经出了门。 江睢叹气连连,“你这么一来,阿野不就知道那天酒店的事情我们都看见了?” 赵柏岸眼看事情已经这样了,趁傅惊野走了干脆也不再忌讳,“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这个南姝还真是个风暴眼。” = 山里风雪漫天,桑拿房里却热得像暖炉。 眼下庄子上的人很少,偌大的桑拿房只有南姝一人。 湿热的环境需要心情绝对的平静,但南姝却无法做到。 用最快的时间看完了所有片段,南姝都未能找到秦贵娣死前的画面。 为什么? 人物等级低于南姝这么多的秦贵娣,在那之后的全部低级片段里,都没能找到她死亡的那段。 秦贵娣卖猪的画面都有,死亡那么大的事情却没有,除非系统出现灾难级别的漏洞,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秦贵娣的死亡,与高级别人物有着密切的关系。 这意味着南姝往后要往等级高的片段开始解锁。 高级别的人物有哪些呢? 南姝一时忘了呼吸,沉沉地压着心脏,直盯着对面的木盆,眼瞳凝聚着一层泪膜,映着猩红的血丝。 仿佛拿着刻刀,一下一下,在灵魂上刻着这些“高级别人物”姓名。 就在此时,厚重的木门推开,其中一个高级别人物出现在了南姝眼前。 酒店版型大众的蓝色金鱼纹浴衣,也被穿得有种独特的贵气,得益于优越的身高,将宽松的布料撑得有了几分风度。 大咧咧地坐在南姝身边,傅惊野环手靠在温热的木墙上,有些疲倦地闭上眼,“真巧。” 双眼皮拖出一条沟壑,走势上挑,眼周色素沉淀本就偏褐色,在桑拿室的背光处,更像是与眼底青黑相融。 南姝隔开一段距离,十分明确了不欢迎的信息。 “校园卡可以追踪位置。” 好像没有听见这句话,隔了一会,傅惊野隙开一条眼缝,无神地望着对面。 “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一般,你呢,你心情应该不坏吧。”南姝同样疲倦地合着眼,声音起伏不大,“毕竟你所希望看到的,都如期而至了。” “不如做个交易吧。”傅惊野好像突发奇想,“你可以不在乎谣言,陆星盏总不会不在乎。现在你能求的,只有我了。” 南姝嘴角讽刺,“我的从前就这么不堪入目,丑陋到甚至要恳求你来抹去?” 傅惊野手撑了过来,拨开南姝濡汗的鬓发,“那倒也不是,你那不堪入目的从前我就能接受。可惜你执意要跟自己过不去,非要选陆星盏,那我也只能放你去撞他这座南墙。” 音调在南姝耳边再次压低后,那不知真假的温柔蛊惑忽然退去了伪装。 “接近陆星盏,不就是为了想调查你养母的死因,何必这么麻烦,我能给你一切。”温热的掌心扣住了南姝的头,那声音好似咬着她的耳廓,“前提是,你要肯付出同等的代价。“ 木勺哐当一声滑倒在地上,盆中的水淋了一地,木板上飞快地冒出一缕白烟。 南姝推开傅惊野,站在他的身前,薄薄一片影覆着嘴角弧度阴险的男人。 “很少看你这个样子,这是被我说中了?” 傅惊野显然不知道,作为“高等级人物”之一,南姝如今没有理由不憎恨他。 室内暖热,南姝只觉得内心冰冷,一簇簇蓝色的火苗燃在天寒地冻里,悲伤的情绪变成肆意张狂的刀锋,她闷闷笑了几声,抬眸冷峭。 “谁说我接近陆星盏是为了我那个倒霉的养母?你我都是在阴暗里待久了的人,十分懂得光热的诱惑,好不容易能有人拉我一把,我为什么还要选择你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傅惊野眯起眼,揣测着南姝,晦暗不明。 “陆星盏,就是你的光?你以为他能救你?” 南姝的睁大的眼里满是憧憬,展示出来的更像一种狂热的野心。 却更无人知道深处的悲伤。 “不然呢,你一个自身都难保的人怎么救别人。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交易,自己的事情都查不出来,又怎么能声称能给我一切。你只是想拉我和你一起困在深渊,成为你的提线木偶,任你玩弄,永无出头之日。” 傅惊野的眼神终于变了。 南姝再一次地踩入了他的雷点——他久久无法明白的真相,终年脱身不得的仇恨泥潭。 午夜梦回时的噩梦飞快闪过,刺激着他灵魂深处的心魔。 刀刀入肉的动作,鲜血染红的衬衫,抛下丈夫和孩子逃之夭夭的女人,车轮摩擦地板的剧烈声响,追着车尾撕心裂肺喊着妈妈的孩童…… 仅有六岁的孩子,死里逃生以后,魇了三年才醒过来,从此之后他仿佛就不像他了——一只魔鬼,扭曲了作为人的内心。 正如南姝骂的那样,傅惊野不人不鬼。 = 南姝的声音并不大,却是拳拳到肉。 “傅惊野,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几次三番地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不过是你找不到负了你父亲的母亲,负了你哥哥的乔阳绘,所以找到像她们一样的我,把我当做她们来惩罚。这种找人替罪的行为能带给你多久的快意?“ 傅惊野一言不发地盯着南姝,那样子像头带着杀气的狼。 几乎迅捷的,他捉住南姝的手腕,就像猛兽扑咬兔子的颈动脉,起身时,手臂揽住她的腰,望着她的眼睛却无半点旖旎可言。 “这么做,你委屈了?” 呼吸缠绵间,南姝冰封的双眼直视着戾气恒生的傅惊野,声音是柔和轻缓的。 “先不论委屈不委屈,我为你感到遗憾,你的母亲跟别人跑了,你的大嫂也抛下了你大哥。可我不是三心二意的人,我只喜欢陆星盏一个。”好像知道这一句话的威力,她傲慢地勾起唇角,“所以你找错人了。” 傅惊野眉宇折出一块阴翳,放在南姝腰间的手也紧紧裹成了拳头,铁块似地发着颤。 南姝全然不在意傅惊野此刻的样子,视若无睹地警告他,“我和你不是一路人,以后不要来招惹我了。“ 说完便要从他桎梏中脱身。 傅惊野哪里可能轻易让南姝逃走,南姝越是要隔开他,他越是紧锁不放,她推一寸,他进三寸,南姝的挣扎无异于以卵击石。 “你如果早有这种觉悟,就没有今天,到底是谁招惹的谁?” “放手。” “别以为你那些诡计我不知道,利用我的时候倒是顺手。现在终于搭上陆星盏了,垫脚石想扔就扔?” “放手!” “陆星盏就是你的救世主,我就一定是拉你进深渊的魔鬼是吧!” “那不然呢,陆星盏不会伤害我,而你总是在让我受伤!”南姝怒视傅惊野,音量也高了一些,“待我好的人我不要,要跟一个神经病?” 不知是不是动了肝火的缘故,呼吸也有些艰难。 傅惊野额角皮肤染了层薄红,他死咬着牙关,唇瓣颤抖,忍默半秒,捁着南姝双肩的力道更收几分,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在近处望着南姝。 “不管你信不信,这次不是我。” 信不信在南姝这里不重要,她靠着自己的力量挣脱不了傅惊野,就拿出事先准备的东西扎了他。 胳膊猝不及防的刺痛让傅惊野皱了下眉,即刻涌上来的眩晕感让他意识到南姝的诡招。 待傅惊野从旁栽去的瞬间,南姝推开他,朝门口走去。 可在门把手着力时,发现门锁住了。 她摇了几下,门却像焊死了一样纹丝不动。 室内的温度开始攀升。 不,应该是很早起,桑拿房的温度就开始升高了,只是之前升得缓慢,并没有任何察觉。 南姝回身看了傅惊野一眼。 药物的剂量虽然少,但仍旧会剥夺行动力。 高大的年轻男人瘫软地倚在座位上,神色从未有过地虚弱, 而南姝也没比傅惊野好多少,身体摇晃,脚步虚浮,在就近的榻榻米上坐了下去。本就处在病中,刚才因为种种事情情绪波动大,现在也是一阵疲软滞闷。 傅惊野抬起沉重的眼皮无力地看向南姝。 “门……打不开?” 南姝点了下头,之后便支撑不住地侧卧在了榻榻米上,气息奄奄。 傅惊野恢复了一些力气,过去将南姝扶起来。 再不复刚才的张扬犀利,羸弱的少女,完全没有反抗的力气,脸颊一片潮红,靠在他的身上像搁浅的小鱼,一呼一吸都很艰难。 饶是如今的境地,傅惊野也有些觉得好笑。 南姝有所察觉,睫羽艰难地颤了颤,掀起模糊的眼睛看了他一下,显然很不开心,“你笑什么。” “我笑你当然是你可笑,不知道从哪里受了刺激,蝎子尾巴乱蜇人。” 南姝眉宇折深了,作势又要推开傅惊野,手指攥着他的衣襟却半点力气也没有。 沉闷的环境,让她越发觉得困顿。 “别睡。” 为了让她保持清醒,傅惊野拖着南姝从舒适的榻榻米上站起来,少女却像一株软塌塌的植物,蔫不拉几地倚在他的怀里。 挽起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散开,落在有些松弛的领口,汗水一滴滴从皮肤里渗透出来,周身的衣服湿透了,一股奇妙的幽香不知从哪里飘出来,从感官汇入内府。 “你……什么味道?” 傅惊野用了些力气,抱稳了身上直往下坠的少女,在弥漫开来的幽香里喉结滚动。 不知道刚才这股味道是否存在,好像在温度高起来以后,香气就浓郁了很多。 奇妙地撩拨着某处神经。 同一时间的美容院里,收拾床位的技师拿着空罐大惊失色。 “你怎么用的这种精油?” 刚才给南姝按摩的技师迷糊,“怎么了?” “刚刚来的是个学生吧,你怎么用……”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你用错了,这是给结了婚的女人用的,用来晚上调和阴阳秘事的,用之前你怎么不看看瓶盖。” 大概是瓶身有所损坏,都有个“欢”字,所以一时没注意就拿混了。 迷糊技师难堪又害怕,“应该也不会有太大作用吧,加上现在天气这么冷,应该闻不出来。” “那倒也是,用处真有这么大,用品店都关门了,都是假噱头——但你好好收着,不要让经理发现了。” 刚说到经理,下一秒就响起了经理的声音。 “南姝小姐已经走了?” 两个技师忙回答,“对!去桑拿房了。” 等经理走了,两个人从门缝里偷看,本来是想提防经理,却看到一个风清月朗的年轻同学。 经理给他转述了南姝的去向以后,他就走了。 = 傅惊野撞了一次门,门过于沉重,一丝一毫都撼动不了。 耗费了些力气,颇有些精疲力竭地回去,却没有休息,而是将汗津津地南姝抱了起来。 南姝抓着傅惊野的衣襟,腿越发地软了。 迷迷糊糊间,她好像想起了很多,但好像又什么也没想。 傅惊野拍了拍南姝的脸,她半睁的眼睛一片迷离涣散,热得已经虚脱了。 他也热,而且很干渴。 “靠着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不要老是依靠我。” 他的声音沙哑,但南姝好像根本听不见,仍旧往他倒,往他贴,倒是前所未有地“主动”。 “不是说不是三心二意的人吗?” 南姝听到傅惊野的打趣,刚好指甲就在他腹前皮肤,愠怒间要掐他,不料高估了现在的身体,注意力散开一些,重心立刻不稳,身体虚软晃了晃,膝盖一折差点栽下去,傅惊野还算及时地抱住了她的腰,将人搂了回来。 有了这番惊险,再也不敢乱动,少女纤细的手臂从背后环着傅惊野的腰,脸颊贴在他胸膛,一小口一小口地呼吸着,急促却很微弱。 “等我出去……杀了你。” “可惜了,我们好像要殉情了。” 傅惊野说得如此坦然,好像对人间没有留恋。 南姝却认真地生起气来,她还有要做的事情。 这段对话后不知又过了多久,就在南姝坚持得越发难受时,黑暗遮下来的瞬间,混沌的意识中破开一声巨响,冷风和冰雪一股脑地吹了进来。 外面来了许多人,都在为这打不开的门慌张着急。 然而就在焦头烂额准备报警的时候,门被人从里面踹开了。 门板往外飞出几米,洞开室内里,傅惊野双手横抱着南姝,从里面出来,红色的血从伤口淌成蜿蜒的小蛇,在冰冷的雪地上咬出一个个滚烫的洞。 江睢懵了一会,最终还是被赵柏岸撞醒,连忙上去给傅惊野披上毯子。 傅惊野看了眼南姝,江睢只好把毯子先盖到南姝身上。 耳边有了室外的声音,南姝睁开眼睛,一眼认出前面的身影。 “陆……” 南姝在傅惊野身上挣了挣,“放我下来。” 傅惊野药效未过,踹门时也花了不少力气,南姝推他,他也抱不住,顺势放下了她。 江睢见状提醒她:“刚出来先别乱动……” 哪只南姝头也不回,摇摇晃晃地就往前面去了。 “我要找……陆星盏。” 陆星盏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南姝在朝他而来,扒开人群往前跑了几步,在南姝摔下去的前一刻抱住了她。 “感觉怎么样?” 南姝累得说不出话来。 “我带你先去房间,医生马上过来。” 陆星盏将南姝横抱起来,毛毯的边沿划过饮雪的梅花,他转身眼角看了眼傅惊野的方向。 傅惊野脸色苍白,唇瓣冰冷,惫倦的目光放在陆星盏怀里的那一团瘦弱的身躯上。 南姝好像在陆星盏怀里睡着了。 就好像他不来,她就不敢睡一样,此刻终于安心地闭上了眼。 ——这是众人看到的样子。 众人没看到的是,在走下弯道的瞬间,她睁开了眼,看向了天空的方向。 某一时刻,瞳仁微微往一侧滑去 工作人员和兄弟们簇拥着傅惊野,人群中,他已经转过了身。 南姝终于脑袋不堪重负地往陆星盏的臂弯偏靠几分,黑发随之垂落。 她的头发很长,发梢牵过冰冷的绿叶。 = 傅惊野一直没有闭眼,叶冬藏担心地劝他。 “惊野,要不休息一下吧?” 医生已经走了,帮他包扎了脚上的伤口。 洗去身上的汗水,换了一件白色的浴袍,傅惊野靠在罗汉床上,双目空洞无焦。 叶冬藏看傅惊野不搭理自己,找赵柏岸嘀咕。 “你说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南小姐怎么跑去找陆星盏了,如果没有阿野她根本出不来吧。” 赵柏岸看了傅惊野一眼,“别说了。” 江睢这时候从外面回来了,他坐到傅惊野的身边,压着声音,“阿野,你调查监控,是觉得这事情是人为的?”江睢的表情既严肃又不可思议,“这世上有谁敢害你啊?” 傅惊野闭上眼,不知何意地摇了摇头。 脑海里回忆起那日魏烛的声音。 “阿野,你怎么会认为段闻鉴的事情,和你父亲当年有关?”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一更,后天晚上11点继续肥章 啊,慕英好舒服,我也好想去读【bushi】 第30章 桑拿房中气闷, 南姝的心跳还是很快。 醒来的时候,十分疲倦。 陆星盏从外面接了电话回来,看到南姝醒了, 给她倒了杯水。 “你怎么会来?” 陆星盏虽然从刚刚起一直守着南姝,脸上却没什么笑意。 “老师临时要复习一个知识点,要求同学都要到教室, 你不在,我是出来找你的。” 校园卡能追踪到位置,从班主任教务系统能够查询到。 南姝喝了口水,“那我这是耽误你学习了, 抱歉。” 南姝抱着水杯小口润着唇时, 陆星盏直着身望她,嘴里像是有什么话想说。 但当南姝乌黑的眼睛转过来时, 他却又避开了。 “明天就开始考试了, 你认真应考,其他的你不要担心。” 南姝捉到那似有若无的线头,“我需要担心什么?” 诧异于南姝的敏锐, 陆星盏沉吟了一会,“有关于谣言,你不用担心。” 南姝神色疲倦,眼睛却仍是乖巧地弯了起来, 藏着那不易察觉的试探,“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放着不管,过一段时间这些风言风语自己就会消失的。我是这么想的, 你呢。” 陆星盏看着南姝清澈的眼睛, 思忖了半刻, “交给我来处理,我会查出背后是谁在操作。” 南姝偏了下头,观察着陆星盏,“你想知道真相?” 陆星盏掀起眼皮,与南姝对视。 南姝的神色没有任何攻击性,甚至有几分可爱的天真,问的时候,甚至还有几分俏皮的憧憬,但无端给人一种寒意。 “为什么?” 陆星盏反问,“你认识那个人?” 南姝眉梢挑了一下,视线无所谓地掠回,“我不知道,得罪的人蛮多的,反正你都要调查,查出来自然就知道认不认识了。” 她双目空空地望着纯白的床单,视线一寸寸地冰封。 陆星盏调整床头的灯。 “现在你什么都不要想,未来才重要,当下的事情就是考试,养好精神。” 陆星盏劝着南姝不要纠结过去的事情,自己的心情却因为过去的事情无法平静。 充满了南姝味道的房间好像沉闷麻袋套着他,让他呼吸不畅。 他转身离开的时候,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的手指。 灯光里的少女眼睛乌黑,像迷途的小鹿子。 “陆星盏,我有点怕,闭上眼睛就觉得闷,好像还在桑拿房里一样。” 明明就是在陈述一件事情,听起来却莫名地惹人怜爱。 “你陪我好不好?” 迟疑了一会,陆星盏反握住南姝的冰凉的手,“好,你睡,我暂时不会离开。”坐下的时候,把南姝的手放进了被窝。 南姝在面前侧卧,模样安心地闭上眼,乌黑的长发散落在床单上,线条窈窕。 陆星盏拿着手机,屏幕上是复习资料,但很久很久,都没翻动一页。 越过屏幕,他的目光放到南姝背后。 这时她已经翻身侧向另一边。 薄薄的衣料贴着单薄的背,蝴蝶骨的轮廓曼妙。 陆星盏轻叹着气,靠在椅背,还是有种透不过气的郁闷感。 他闭上眼,仰着头,好像这样呼吸就能顺畅一些。 光从侧面照过来,被下颌挡出一块影。 一闭上眼就是傅惊野抱着南姝从热气氤氲里走出来的画面。 纯白的世界,男女两款浴衣,一深蓝一桃粉糅合得如此绝艳。 顷刻间,某种说不出的感觉堵在心口。 以至于他开始对有些事情无比地在意。 但究竟是在意的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是南姝的从前,还是南姝。 正如她刚才问的那样,是想调查出她从前黑暗的历史,还是更想找出伤害南姝的人让她付出应有的代价。 期末考试有三天。 第二天的考试科目结束,已是傍晚。 并不像其余的学生那样,赶紧抱着书复习下一科,南姝一身白色的旧时棉袄登上慕英学校后山赴止峰上的千年古刹。 慕英有全套教育系统,从幼儿园到高中,建筑面积广阔,群山环绕,山里藏着许多值得一去的地方。 有塔楼,有古迹,有墓葬博物馆,有名人故居,有度假山庄,有索道……这些都是学龄少年们励志考上慕英的重要因素。 这几天舆论因为考试暂时止歇,但风波显然没有过去,爆料人仍旧在网上活跃,预告着下一条重磅爆料。 但这事情发酵至此,却没能传到孟筱枝和南裕森那里。 因为詹大师的病情急剧恶化,他们这几天都守在医院,根本没有精力关心孩子们的事情。 山中有积雪,堆在路边和树梢,扶手系满祈愿的红绸,越往上寒雾越浓,银装素裹宛若仙境的尽头,寺庙檐角挂着一滴朦胧的灯火。 南姝走得缓慢,山间灵气空透,她平静地只牵挂着一件事,像携一柄灯笼,送去佛堂。 她过于心无旁骛,长阶直挂,中间无拐角。 若她回头,就会看见另一个人。 傅惊野在慕英后校门就看见南姝了,正如那之后在教室抬头不见低头见时,两人彼此陌生互不搭理那样,他没有任何要上前的意思。 直到傅惊野发现南姝和他目的相同。 但这不妨碍两人隔着几百米,各走各的路。 这条路上人迹罕至,路灯拉长南姝的背影,傅惊野看久了地面,偶尔也会活动着颈椎抬起头,然后便好像想到了什么,打量起前面的南姝。 浓雾间,她一身旧时候的白袄子,好像是从晚清民国走来的一只鬼,若被旁人瞧到,大概会惊恐地以为这是什么灵异现象。 傅惊野跟了南阿飘很久,保持着隐约能瞧见她的遥远距离,到了寺庙以后,又不知不觉尾随她去了禅房后面的竹林。 还没涉水跨过冰凌凌的溪流,就听见远处传来空灵的笛声。 一不小心踩滑了鹅卵石,那笛子的声音也正如此刻那冰水霎时沁进脚心的寒噤。 干脆就踏着水淌过,潺潺溪流推着他的鞋子。 前面就是竹林,不知从哪里来一束光,穿过绿莹莹的叶梢散过来,比晨曦耀眼,又比晚霞浅淡,光的韵脚,恰好落在南姝的肩头,少女薄薄的耳廓透着光,细小的血管似乎也能清晰地看见。 竹笛横在唇边,她的脚边蹲着个小沙弥,小沙弥的旁边又蹲着一只橘猫,都仰着头傻乎乎地望着南姝。 缠绵的笛子音裹着叮咚溪流,孩子不懂人间悲喜,生离死别,自然听不出乐音里的祭奠。等南姝一曲作罢,小沙弥喜笑颜开拍手叫绝。 傅惊野手指从压着的竹梢头撤下,竹叶摇晃间,放眼看向了上方丘壑背后的漫天青黄光晕。 他微微眯着眼,视线又没了聚焦,就好像在看着光的深处。 不能说是悲伤,也不能说是叹惋,即便有可能同病相怜,但彼此的关系也谈不上是物伤其类。 约莫只是一种在深长呼吸中,体会到一刹那的无力。 雨里夹杂着雪,红烛的火摇摆不停。 南姝从山上下来,进大雄宝殿烧了一炷香。 远处传来诵经声,南姝靠在佛堂前,廊檐下的凭栏处,望着对面雾蒙蒙的万家灯火。 橘猫喵呜一声,毫无征兆地跳下去,南姝鬼使神差地看到前面一道黑影闪过。 朱红色漆柱背后,傅惊野收回放在身后的余光,认命地闭了下眼,被她发现就不再藏了,从柱子后面走了出去。 一点不像尾随过南姝的样子,走得气定神闲。 反而是南姝,目光审视着傅惊野,待他走近,主动说了句:“好巧。” 天气寒冷,对比着南姝几乎长到脚踝的厚棉袄,傅惊野在大雪里也只穿着一件薄绒白毛衣,外面叠穿一件硬朗的千鸟格衬衫,塞进牛仔裤里,接近一米九的身高优势展露无遗。 傅惊野漫不经心地在南姝对面坐下,两人装束一看就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 “不巧,每个初一十五我都会来,你碰到我是迟早的事。” 南姝倚在朱红色的大柱子上,手揣进袖子里,“你是为你父亲来的?” 傅惊野看了她一会,然后点了下头,看向对面的祈福处,“写一块瓦,挂一个阴牌,每天就会有僧人为他诵经。” 南姝顺着看去,那里已经没人了,僧人如今都在佛堂里。 “灵吗?” “不知道,他从来不来我的梦里。” “这能说明什么吗?” “说明他对你很失望。” 听见这话,南姝沉默了。 傅惊野悠然环起手,“看来你也跟我一样。” 南姝轻嘲着回答,“或许是吧。”过了一会又纠正,“又可能不是。” 傅惊野对此有些不解,嘲讽她故作深沉:“说话的时候可以试着不要那么拐弯抹角。” 南姝眼神鄙夷,难得开门见山地解释,“以你的能力,想要做任何事情都比我容易。在这一点上,我们不一样。” 傅惊野恍然地看向落地的灯火,嘴角漫开笑意,“然而谁都管不了你,我却有千难万阻。” 不用猜也知道是傅时暮。 想来也是,没有哪个做哥哥的愿意让自己弟弟调查那些凶险的往事,宁愿自己这个唯一的亲人无能点,也不希望他过于能干而葬送了年轻的性命。 南姝是没人管的。 这点,连傅惊野都看出来了。 山峰撞钟,厚重的铜音一圈圈荡开在山间。 脚下这偌大的潼城全白了头,顶空云端倒挂着繁忙的车流,在高架桥回转流淌。 “你今天怎么回事,这么坦诚。” 南姝问他。 傅惊野曲着脚,踩在栏杆外,手搭在膝盖上,望向烛光摇曳间菩萨普度众生的面容,“我也是有信仰的,至少在这里的时候有。” 南姝揶揄他,“你这不是信仰,是想要抱住佛脚。” 傅惊野望着她,身上没有往日的戾气,“你我都不是什么善类,却妄想要变得多么慈悲。你虔诚向佛,菩萨愿不愿接纳还两说。” 正气浩然的千年古刹,万物皆巨大巍峨,人身处其中就像蝼蚁,凡尘万千琐事好像也不值一提,变得细微再细微,一阵风过来就散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当真有洗涤的作用,某天南姝和傅惊野竟能面对而坐,心平气和地进行对话,虽然仍留有本性的警惕,却没了往日顽劣的攻击性。 南姝不知真假地称赞,“很有见地,希望你在山下也能这么通透智慧,超凡脱俗。” 傅惊野真诚地摇头:“下山以后我肯定变回去,所以赶紧趁着现在,要说什么要问什么,抓紧了,说不定我会认真回答你。” 南姝看着外面没有任何停止意思的大雪,一如往常经不起挑衅,“你的心里话有这么值得我好奇吗?倒是你有什么问题,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 完全在傅惊野意料之中,他放下腿反坐,双手并在前面长凳上,倾着身,这个姿势让他看上去有几分明媚可爱的期待。 “我想知道,你处心积虑谎称喜欢陆星盏,究竟能从他身上获得什么?” 积分?影像? 都不是。 南姝很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垂下眼睫,某一刻又掀起,看向了明堂。 佛像金身的光芒好似刺眼了许多。 作者有话说: 26号11点更新,往后每日零点万更,大家记得来看呀~ 第31章 南姝想—— 那么, 就让她万劫不复吧。 “就是喜欢,真的喜欢。” 傅惊野的表情一点点地冷了下去,最后回到了长凳另一端, 屋檐遮下一块阴寒的影子。 从什么时候南姝觉得自己不需要被拯救的? 就是此时此刻。 无意间想起傅惊野说过的话。 你能否在面对菩萨的时候坦荡? 你可以试着一心虔诚,但你有资格被接纳吗? 她决定以后不再来了,这里终归不是她的归宿, 恶魔还是该待在合适恶魔的地方。毕竟恶魔惩罚世人,而恶魔也需要被惩罚,偷得这一时清净就是恶魔的罪孽。 再次面向傅惊野,南姝的神情是不同于他的明媚。 “你问了很多次了, 有什么必要紧追着不放吗?现在我的回答, 总能让你满意了吧。” 傅惊野不置可否,即便是已经在这样的环境里, 仍不知他是信还是不信。 此时的条件下, 他若仍是怀疑,倒真辨不出他是顽固偏执,还是洞悉人心。 “只是试一试你罢了。看你道德尺度究竟有多低。” “这不是你想问的, 那什么才是你想问的。” 仿佛已经疲于对峙,她此刻表现得十分大度,一副有问必答的温柔模样。 傅惊野深不见底的黑眸望着她,冰雪下的鱼摇着红如绸纱的尾。 “为什么不解释。” 几乎是一瞬之间, 南姝就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眼角缀着笑意潋过,表情甚是无所谓, “那些人不过是看热闹,真相不重要, 虚假一经证实, 世人只会觉得扫兴。我不过是他们压力重担下调剂的趣味。这一点, 难道你不是深得要领?” 再次被嘲讽,傅惊野也不生气,他此刻的心境十分平和。 “看淡和报复并不冲突,我只是不信,你如此狭隘,竟然也能忍得下。” 南姝开始仔细地折金色的香纸,“你还是不忘在我这里看一出好戏,也是,如果不是我扔了你的手机,你早就能掐着我的命脉报复我,也就不用在我这里受这么久的恶气。” 说着好像很体谅傅惊野,眼里却满是傲慢和讥诮,把他形容得好像什么憋屈的跳梁小丑。 傅惊野怒极反笑,“真亏你说得出来,你哪里来的自信,觉得我会对你这么地耿耿于怀?如果你真这么了解我,应该知道,我不是想报复你。”说着眸子又是一暗,“是想和你再多发生点什么。” 明显听到这腔调里的戏弄和玩味,南姝道心平稳,合目缓言,“我需要提醒你,现在你还在山上。这些哄人的甜言蜜语还是别让菩萨听见了。” 傅惊野也折着自己的香纸,“怎么,你不敢信?” 南姝拿着自己折好的香纸走了,站在铜质塔形的炉鼎前,南姝深吸了一口气。 傅惊野看她许愿,笑她不懂规矩,“现在来许愿,是不是晚了点,你是觉得香烟会带着你的声音飞到天上去?” 南姝斜他一眼,“我们那里就是这么做的。” 傅惊野“哦”了一声,然后问她,“那你许的什么愿?” 南姝骂他吵闹,“你今天话很多。” 傅惊野对她这番情绪的波动十分受用,“其实我觉得也有几分道理。”然后他也开始许愿。 “一愿南姝恢复视力。” “二愿南姝长颗人心。” “三愿南姝鼻子复原。” 一边说着,一边还用亮晶晶的眼睛瞧她,与那日实验室的斜阳中,提着鸭脖过来找她的那样,明眸皓齿,漂亮得惊心,像个无忧无虑的翩翩少年郎。 但南姝完全明白傅惊野的恶劣。 说她眼瞎,说她没心,说她是满口谎言的长鼻子匹诺曹。 南姝白他一眼。 傅惊野就是个人格分裂的神经病,长期性阴郁寡言,间歇性发疯,不知道什么时候兴致来了,又多一重人格,更荒唐的是,无论欢脱少年,还是温柔君子,他演得还真像那么回事,那些对他深信不疑的人并不占少数。 南姝不在意他真实的样子。 她觉得头两次不习惯,但第三次应该会习惯。 南姝仍是特意将最后一个愿望留给了他。 “我要求没这么多,愿傅惊野接受治疗,少出来见人。” 傅惊野正护着插在炉子上奄奄一息的烛火,听到这话,在复苏的火光里笑起来。 香灰从四面的洞口纷飞,和雪一起黏着少女的发顶。 “桑拿房里一焖,风寒好了不少,可喜可贺,转为热伤风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站在南姝的面前,手指挑着南姝发林子里的灰烬。 南姝听到这么损的话,抬起眼睛来盯他,清澈如洗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由于从低处望着他,很难说是在狠瞪他亦或是其他什么。 傅惊野垂眸对视半晌,手指的动作停了。 一粒很迷你很可爱的雪花无意闯入他们中间,好像从来没有这么清楚地肉眼看见雪花的样子,六边形的小巧晶体,薄薄地一片,晕头转向地打着圈下来。 时间流逝得究竟有多慢,才能在此刻放大如此微小的景物? 它轻盈地落在少女睫毛上,映进干净的瞳仁。 傅惊野表情突然变得阴晴不定,语气充满了寒意,“你还是回去洗个头吧。” 说罢就着她细薄的肩胛,一下子将她推远几分,然后转过了身,背对着她,香炉死而复燃的火光罩着他立体漂亮的侧脸。 南姝终归是从敌意转为了杀意,报复拍打上他的背骨,“梆”地一声闷响,往死里使劲地推了傅惊野一把。 傅惊野始料未及,差掉被推进香炉里。 他立时转头惊异地看向南姝,却只见她报复成功,得意地拍了拍身上的香灰,踏着雪一步步走进了浓雾缭绕的楼阁,最后消失在转角。 炉子里的香灰并没有燃尽,还在往炉顶的洞口往外冒,味道并不熏眼睛,逆着雪的方向往上飞,好像真的能携着人类的祈愿传达给神明。 傅惊野抬头望着苍穹,下颌映着幽白色的冷光,好似寒玉沁皮。 妥协,或是叹息,他掏出手机熟练地拨通了某个电话。 雪很快沾满了纤长的睫羽,不堪重负般地合上了眼。 “楼爷,帮我办一件事……” = 这之后的第二天,考试结束,詹大师在这日与世长辞。 打铃交卷后的下一秒,南家的人就出现在了教室门口。 他们接走了南芮绮和南姝,赶去参加詹大师的葬礼。 路上,管家回答南芮绮的问题。 “老先生是在下午走的,走得很匆忙。” 南芮绮紧紧地抿着嘴,手也跟着捏狠。 “不过还好,即便是最后那一刻,老人家还是留了遗言,也不算有太多遗憾。” 南芮绮眸子一下子抬起来,“什么遗言?” 管家难为情地笑了两下,“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想必是什么重要的事,不能僭越呀大小姐。” 南芮绮表情不太自然地“哦”了一声,心情复杂地看向窗外,这几天潼城雾重,天黑的很快,她猝不及防地在车窗的倒影里与南姝四目相对。 背心猛地冒出一股热汗,心脏收缩发麻,颤得胸膛酸哽,豆大的汗珠唰地一下从她的鬓角垂落。 南芮绮瞳孔慌张地垂落视线,她知道南姝在观察自己。 旁边的少女,无异于阴鸷的蛇蝎,吐着蛇信,摇着响尾,审视着她的真假。 “姐姐你很热吗?” 南芮绮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自然,“你难道不难受吗,我无法像你这样平静。” 她没敢看南姝。 南姝轻蔑地回过视线,这时南芮绮才如获大赦,好歹是松了半口气。 灵堂设在潼城档次颇高的安乐堂,各界大佬都排队前来吊唁,南裕森和孟筱枝如孙子孙媳那样尽职尽责。 晚餐时间,一些清淡的食物呈上来,灵堂上秩序井然,不可避免有人混进来社交,但都没有高声喧哗,气氛庄严肃穆。 南芮绮和南姝席地对坐,南芮绮显然十分拘谨,吃饭就像在数米粒,挑挑拣拣着不喜欢吃的菜。 豌豆,胡萝卜,洋葱,香菜,在她的筷子下左一堆,右一堆。 南芮绮心里吐槽和嫌弃的时候,感受到桌子小小地震动了一下,她抬起眼睛,看到对面少女美目含笑,别着白花的模样乖巧温顺,对她轻言细语地劝,“姐姐,不要挑食,这些都要吃光哦。” 南芮绮背后一股凉意,不敢再在南姝面前作,硬着头皮吃了洋葱。 南姝鼓励地表扬她,“姐姐还是可以克服的嘛。娇贵,也要看场合呢。” 南芮绮这顿饭吃得战战兢兢,继续吃了两三口,就再也待不下去了,抖抖索索地起身走了。 孟筱枝正好过来,“小琦,你现在要去哪里?” “妈妈,我的衣服里面有东西扎,我去房间里看一下。” 孟筱枝就没管南芮绮,找到她身后的南姝,“姝姝,有个人你得去打声招呼,那是你詹爷爷的忘年交,姓柳,叫哥哥就好。” 南芮绮走到人群间脚步顿住,她惊恐地回头,却完全无计可施,只能方寸大乱地看着孟筱枝带着南姝去了另一边。 廊柱后的半封闭休息厅,许多看上去中年老总贵妇将一个青年围着,谈吐间殷切却不过分谄媚,争相上前却不显得毛躁,不愧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 孟筱枝一去,众人见了就都散开。 南姝一眼看见从沙发上起身的男人,一副清秀的骨像,凤眼如画,有几分谪仙般的气质,说话顾盼之间温和淡泊,礼数得体,又不显得卑微,的确不招人讨厌。 说了些南姝听不懂的命理,孟筱枝有事走了,却留下南姝。 南姝不知道孟筱枝是什么意思,但听话地坐了回去。 场外虽不算热闹,却和此间仿佛天然分隔成了两个世界。 南姝保持着自己的形象,小家碧玉地温婉问好,“柳哥哥好。” 柳涧并没有立刻回答南姝,脸上仍是和善。 “我看你也辛苦,现在只有你我,就不必装乖了。” 柳涧这时的笑意加深,一下子就没了刚才看到的那般超脱气质。 南姝很明白哪些是试探,哪些是真本事。 她姿势不改,“嘁”了一声,索然无味地撩了下鬓发,“真扫兴。”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奇门遁甲有这么神奇吗, 连人的本性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少女阴影背后的眼里,闪烁着狡黠的凛光。 不知她究竟是单纯对此感兴趣,还是在算计着什么, 柳涧一双丹凤眼平静地望着前方,眼底妨似有一些笑意。 “如果南姝担心这些东西随时会揭穿你的伪装,那大可不必杞人忧天。工具虽好, 也得有会用的人,否则就只是一些古书废纸。” 南姝环起手,纤细的长腿交叠,向后靠在沙发, 审视起面前这个笑里藏刀的男人。 “那就是说, 你就是这为数不多的‘懂得’的人,是吗?“ 柳涧笑容加深, 狭长的凤眼尾巴随之挑起, “柳某不敢大言不惭,若有更‘懂得’的人,柳某亦是工具。” 南姝揣摩着柳涧话背后的深意。 半晌她恍然, 笑出了声来。 “所以这就是你的目的吗?学这一身的本事,只是想找个大靠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享无边富贵,名利双收。” 柳涧放在膝上的指骨随意敲了两下, 好像谨慎地思索了南姝这话以后,才回答, “难不成我学这些是要拯救世界吗?从某种角度而言, 历史的走向, 是掌握在少部分人手里,至少我是这么认为,所以只需要改变那些少部分人就够了,不是吗。” 南姝咬着一块黑松露巧克力,餍足地舔净唇边甜腻,“那我就是这少部分人?真好奇,你到底是怎么在评判这个定义的,毕竟你真的是看走眼了呢。” 柳涧对着南姝流露出一种痛惜的神色,“你知道你是被给予了天命的人吗?” 南姝荒唐,而鄙夷,“你脑子被门夹了?” 柳涧遗憾,“大将杀神入命,年少时乖运拙,六煞当道,劫星对拱,毒辣疏狂,刑克至亲,连累挚友,众叛亲离,缠绵病榻……“ “够了!” 南姝拧紧了眉,血红的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敌意。 柳涧自知她愤怒的原因,“忠言自古逆耳,可你的表情正好说明,我这些都说准了。” 南姝厌恶起嘴里的巧克力甜香,“这些恐吓的话,你应该说给南芮绮听,也许她更愿意当你这个神棍的信徒。” 柳涧轻蔑地笑起来,“你那个假姐姐?呵。” 等他平静下来,再次望向南姝,眼中神色辨不出是阴险,还是真挚。 “南姝,我会好好看着你的。” 南姝眼睛了无神采,“等你修成正果,开了天眼,再说这话吧。” 柳涧摇头而笑,“亏我开头巴巴地展示了一番能力,结果还是没被你放在眼里。我既然能看出你命定天性,自然也能看出我俩命定的缘分,否则我也不会跟你坦露今天这番话。”他莫测地沉下语调,“走着看吧南小姐,你会感谢我的。” 午夜过后,诵经超度的法师们稍作休息,南芮绮和南姝以及孟筱枝作为女眷,为各位呈上清汤素面招待。 孟筱枝在此期间好奇地问南姝,“小姝,刚刚柳哥哥跟你说了些什么?” 南姝面色犹豫。 孟筱枝看了连忙说,“如果是天机,你大可不必跟妈妈说,没关系的。” 南芮绮听着,在另一侧直发抖。 南姝暗暗从南芮绮惨白的面色收回目光,故意刺探着说,“也不是,只是柳哥哥对我说的话有些奇怪,是关于姐姐的。” 南芮绮听了猛地抬起眼,“我?关我什么事,我又没有跟他说过几句话。” 南姝眼里流露出奇怪:“我还没说是什么事情呢,姐姐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孟筱枝也用同样的神色看了下南芮绮。 南芮绮汗液涌到了耳后根,“可能最近压力大了,有些过于敏感了,抱歉。” 孟筱枝想起南芮绮之前在柳涧那里表现得就有点反常,今天好像语调中都带了些怒气,会不会是因为知道了南姝的命格,产生了嫉妒? 不舒服是自然的,南芮绮虽然表现得好像并不在意南姝,但孟筱枝怎么会不知道南芮绮内心的危机感?从世家千金沦为不知父母的孤女,论谁也不会好受。 孟筱枝体谅地摸摸南芮绮脑袋,“好孩子,去房间里睡会吧。你还在生病呢,得多休息,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妈妈。” 南姝望着孟筱枝和南芮绮母女情深的画面,一眨不眨。 主世界的系统想要说话,但它又不太敢。 跟着南姝这么久了,就算是看不懂她的表情,也能敏锐地嗅到她周围气场的变化。 系统的犹犹豫豫最终还是被南姝发觉了,这时它才胆战心惊地开口,【姐姐,你之前一直怀疑南芮绮在詹大师的事情上有问题,你刚刚诈她,好像是有一点不对劲呢!】 这是系统的判断,但它历来知道南姝比自己聪明多了,肯定看出了更多的东西,所以想听听南姝的意见。 意料之中,南姝充耳不闻地走了,一句话也没跟系统说。 系统:【……】好卑微。 慕英的元旦舞会开幕在即。 江睢家娱乐公司全国首屈一指,免费赞助了学校舞会的场景布置。 慕英家长大佬云集,无论酒水还是点心,亦或是餐食,都有公司赞助,就连盆栽和布料都有公司logo。 每个班都有自己的场地,由于国际班出资最多,舞会选在面积宽敞、空高优越的大穹顶拈花厅举行。 富丽堂皇的舞厅内,香槟色的大理石地板,折射璀璨的水晶大吊灯,著名乐团演奏着优雅的音乐。 蔷薇花形状的中央,白色礼服的青年躬身邀请,淡紫色纱裙的少女手轻缓搭上,随着音乐转换,踏着悠扬的前奏,陆星盏和东方瑛走上前,起跳开场舞。 学生与家长各自站在两边,注视着大厅中央,目光或艳羡或欣赏。 “我要是有这么个儿子就好了。” “我要是有这么个女儿就好了。” “能配得上陆星盏的也只有东方瑛了吧,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果真只有陆星盏才能压得住东方瑛的光彩,他们不在一起天理难容!” …… 听到这些唏嘘,陆夫人与东方夫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南姝坐在廊柱上边的花坛上,黑色叠纱,金丝闪烁,以星河做裙,月光为绦,法式珍珠贴片,嵌以欧泊,巧夺天工,被簇拥在大片温室蓝色妖姬中,遗世独立,看上去好像一只妩媚莫测的暗夜精灵。 这个位置能看见东方瑛和陆星盏,只是距离有点远,在主场之外。 陆月白找到南姝,倚在柱子上,挖苦起来,“怎么?接受不了,所以躲到这儿来了?” 南姝看了陆月白一眼,就又回过了视线。 这一眼没有任何用意,只是在确认来人,可放在居心不良的陆月白眼中,就成了南姝心情低落,无话可说。 “所以你看见了吧,能跟我哥哥跳开场舞的,只能是东方瑛。” 陆月白音量不大,甚至像在衷心劝告,柔软的银灰色鱼鳞长裙,随着她的靠近,置身水底般摇曳生辉。 “我哥哥这个人呢,是有些缺点,同情心泛滥,总是特别喜欢去照顾别人。尤其是某些小时候走丢,十八年了才认祖归宗的可怜人,他身为班长嘛,没有理由多关照一些。“ “可惜啊,有些人过于没有自知之明,误会了别人单纯的同情。明明对所有人都一样温柔,却一厢情愿地觉得他只对自己不同,怎么可能?” 南姝听得耳朵痒,觉得陆月白自说自话的样子很可笑,但眼里没有表现出来,“是啊,某些人就是太没有自知之明,陆星盏只是乐于助人而已,对所有女孩子都一样,可怜的姐姐,可怜的南芮绮,怎么就觉得他对自己不一样呢?” 陆月白一怔,“我说的是……” 南姝兀自感慨,“陆月白你真是不够意思呢,明明觉得东方瑛才能配得上你哥哥,你怎么还在南芮绮面前鼓吹撮合呢?你究竟是何居心?” 中央的场地上,东方瑛明显感受到陆星盏的舞步在往左边偏,直到他毫无征兆地转身,东方瑛发现陆星盏目光好似放远,俊逸的眉宇轻皱。 南姝和陆月白正在争执,不对,应该是陆月白单方面的争执,南姝只是靠在柱子上,低垂着睫毛,舞会让她有点力不从心,劳累疲惫,其中好像还有几分黯然神伤。 东方瑛抿了抿唇,“南姝是有些不舒服吗?” 陆星盏闻声,视线放回面前的东方瑛,“没有,我是担心月白。怕她又去惹祸了。” 说罢低了下头,人群没有发现陆星盏一瞬间的破绽。 开场舞可以只是开场舞,但也可以不仅仅只是开场舞,它的意义很微妙。 一直以来,陆星盏都是和东方瑛跳结伴,就算有时候抽不到彼此,同学们也会心领神会地换签,大家都在促成他们。 如果有一天,开场舞不再是东方瑛和陆星盏,那一定意味着有什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陆星盏有些犹豫。这实在是过于明显了,明显到有任何的打破,都等于一种宣告。 可,什么也不做,不也是一种选择吗? 南姝不知何时起身,朝陆星盏走了过来。 陆星盏瞳孔微缩,身子一僵,舞步掉了半拍。 东方瑛花容失色,不过有惊无险,很快两人又回到了节拍上。 她小声地在陆星盏耳边叫他的名字,陆星盏才慢慢地在东方瑛脸上聚焦,同时,他后知后觉意识到开场舞已经临近尾声。 行过礼后,陆星盏转身之际扫了眼慢慢围过来,等待班主任致辞的人群,却未发现南姝的身影。 好像刚刚看到的,只是幻觉。 班主任饶老师拿着成绩单,笑容满面,“我手上的是这次期末考试的捷报,除了一位同学掉到了年级400名以外,其余同学都没掉出国际一班。” 有没有反应过来的家长,奇怪地问自家孩子,“谁啊,掉到400名以外了,这么多?” 那人回答,“当然是南姝了,她是两个月前才转学过来的,肯定跟不上慕英的进度。” 陆月白站在南芮绮身边,碍于孟筱枝和南裕森在,挖苦藏在安慰背后,“南姝,你也不要灰心,以后再接再厉。” 这时,成绩排名投影到了前方幕布,众人抬头望去,场下响起吸气声。 有人没心没肺,高声惊喜,“哈!我终于不是班上最后一名了!陆月白,我谢谢你啊——!” 是乔云稚。 陆月白:! 看见放在最后一排的自己的名字,她脚都立不住了。 可是……自己是最后一名的话,那南姝是第几名? 陆月白往上找去。 作者有话说: 【玄学皆为皆架空,胡乱编造切勿轻信】 陆月白:这不是真的!漏! 第33章 南姝在第十六名。 而南芮绮在二十名。 南芮绮竟然还没有南姝考得高, 这是南裕森和孟筱枝万万没想到的。 南芮绮不作声了。 今天她其实受到的刺激不小。 先是东方瑛和陆星盏的开场舞,然后是被南姝各方面碾压。 结果一经公布,阔太们纷纷上前祝贺, “恭喜南董事长,南夫人,两位小姐都如此出类拔萃, 看来是南家基因优秀。” “是啊,南姝之前都没有接受过慕英教育,第一次考试都能进前二十,可不是智商过人吗?” “瞧你这话说的, 南大小姐只是生着病才发挥失常。” 这人显然是顾忌南裕森和孟筱枝面子, 故意说的。 孟筱枝有些惆怅。 ——大家都不知道南姝真实身份,以为南芮绮才是真正的南家血脉, 南姝考得好, 甚至都不敢过多夸赞南姝,唯恐将南芮绮大小姐的风头压过。 “多谢大家,小绮和小姝这次都是凭自己的本事考出的成绩, 源于她们自己的努力。小琦呢,我和阿森从小就放在眼底,难免严格,而我生小姝的时候, 身体不好,小姝生下来也遭了不少的罪, 之前一直都在千仰山住着,现在成年了, 才回到家里, 实在是受了不少苦。” 众人提取到了重点, “南姝也是您的亲生女儿吗?” 南裕森亲昵地搂着孟筱枝的肩,“是的,南姝也是我们南家的姑娘,是我南裕森和孟筱枝的亲生女儿。只是小姝之前身体不好,于是拜到了千仰山须途真人座下,强身健体,修身养性多年,成年才下山。” 千仰山的须途?这在豪门里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无数名流都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更别说还能成为其座下弟子。 “那么南姝是柳涧的师妹了!?” 孟筱枝笑道:“是的,柳涧是我们南姝的师兄。” 越是体量庞大的豪门,越是信奉这套,这说辞于普通人那里恐怕有些好笑,但在名流间,却是十分有说服力。 毕竟这位须途真人,不仅是神使般的存在,更是国学大师的代名词。 大家都很羡慕南家找得到詹大师和千仰山道门这样的门路,柳涧近年来也颇有名气,各路富豪排着队请他看盘堪舆。如果南姝有柳涧这位师兄,那么不止能背靠南家,还能仰仗道门,更多了几分声望。 家长们围着南姝瞧,溢美之词不胜枚举。 “难怪,一股子仙气,原来是柳涧的小师妹。” “真是聪明过人的孩子,想来见多识广,看了很多古籍,诗书礼乐想必是得心应手吧。” 南芮绮明明站在大灯底下,却觉得自己周身黯然无光。 她已经没有任何愤怒的力气,只觉内心一片冰冷麻木。 陆月白却不同,她的眼睛通红,望着南姝要滴出血了一般。 周围有同学议论。 “所以真的是谣言吧,南姝是千仰山的小仙童呢!成年之前都在山上修炼,怎么可能下山去害人嘛。” “就是,人家是有信仰的,怎么可能做那种欺负老人家的事情,一定是搞错了。” “好羡慕南姝哦,既是南家的小姐,又是千仰山的高徒,活得一定很有价值吧。” 陆月白恼羞成怒,“你们听什么就是什么,没有自己的脑子吗!” 同学诧异地望着陆月白,“天哪,疯了吧。” “考最后一名而已,这就被刺激到了?” “快逃,别跟她说话。” “嫉妒南姝吧,可是人家本来就是小仙女嘛,有本事自己也去千仰山,看道长收不收她这只老鼠精。” 陆月白死死捏着拳,愤怒值几乎冲破计表。 一阵响铃过后,大家掏出了手机。 陆月白因为关注了那个爆料南姝的号,也及时接收到了消息。 上面是一封道歉信。 【此前的所有消息都是造谣,主人公是我的同学,很抱歉牵连到了无辜的人,请大家不要打扰无关者,同时也对我的这位同学郑重道歉,我不该捏造不实信息。我年纪小,不懂事,不知道造谣的后果……】 这条道歉声明,就放在南姝最后一条爆料后面。 ——有关于南姝那位养母,模糊的远景照片。 断了手的妇人,在捡垃圾桶里一个塑料瓶子。 陆月白刷新界面,想要再看清楚,那张照片却已经没有了。 包括那些爆料谣言,统统消失,只剩下置顶的道歉信。 南姝应付完那些逢迎的名流,目光锁定在低头紧盯手机的南芮绮身上,她迈步走去,半路手臂被人一挽。 那人力道很大,一下子就把南姝拽到了玫瑰温室。 乔云稚目光灼灼,“南姝,你真的是千仰山的小师妹吗?我好想知道你们道姑的生活呀!你是不是会功夫?我那天看到你打人,当时就觉得你很有技巧,教我几招呗!” 南姝折起眉头,面露不善,“我学的是巫术,扎小人的那种。” 乔云稚怔怔地望着南姝,好像在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学扎小人。 另一侧响起了爽朗的笑声。 “南姝你看到了吧,她就是这么傻,一旦认定了什么人,那人说什么她都信。” 南姝诧异,想不通怎么会在这里见到魏烛。 “舅舅!你不要胡说!南姝说的是真的!” 乔云稚这声舅舅,把南姝听得眯起眼。 “魏大哥,是你舅舅?” 乔云稚笑嘻嘻地点头,“我爸妈向来不爱管我,一直都是小舅舅来学校开家长会的。” 魏烛颇为无奈地望着南姝,“从乔阳绘开始,我就在开家长会了,这丫头毕业,我的苦日子也该熬到头了吧。” 南姝总算知道,为什么傅惊野会认识魏烛了,原来魏烛是乔董事长的大舅子,乔夫人的弟弟。 南姝的态度可谓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她乖软地看着魏烛笑,“可是你不应该和乔姐姐差不多大吗?怎么也帮她开家长会呀。” 魏烛穿着皮毛一体的麂子大衣,在冬日里吐了口白气,手揣着兜。 “有什么办法,乔阳绘那家伙就那种德行,横竖我是倒了她的霉。幸好老师也从来没赶我走。” 乔云稚今天别样开心,一点也见不到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样子,“舅舅,你得给我礼物!我这次考了37名!” 魏烛:“哦,倒数第二名。” 两人吵吵闹闹,过了好半天,魏烛扫了场内一圈。 “阿野呢?“ 乔云稚不解,“傅惊野他来了吗?他一贯不喜欢这种场合吧。” 魏烛没有回答她,“没事,我自己去找。” 乔云稚“哦”了一声,目光随之望向南姝,颇有点害羞,“那个……我不会把那天的事情告诉任何人,我知道那些人一定是坏人,你是为了自保才那样的。” 南姝十分感动地走近一步,亲近地望着乔云稚,“谢谢你能体谅我。” 乔云稚没想到南姝会变得这么友好,受宠若惊地挠挠鬓角,“下次……下次有人欺负你跟我说!我从小就练散打!”说着露出自己胳膊上的肌肉,“普通男的干不过我!” 南姝的这段插曲过后,便是陆星盏的专场。 众人都纷纷围过去,祝贺陆家公子又得慕英第一。 得体地一一回应过后,陆星盏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四下寻找。 终于在百米外的回廊看见南姝的一角身影。 正要跑过去,胳膊被人拉了一下。 是东方瑛。 “阿盏,你今天怎么感觉心事重重的?” 陆星盏头也没回,“我现在有点事情,抱歉。” 东方瑛却没放手,“你是在找南姝?” 陆星盏终于看向了她,但显然此刻他记挂着其他事,没有观察出东方瑛那双睁大的眼里,蒙了一层水色。 前方的花园已经空无一人,陆星盏觉察南姝的消失,下意识拂去东方瑛攥着他衣料的的手,焦急找了过去,试图捕捉到最后一丝机会。 然而迎接他的,是漫天的夜雪。 乔云稚吃着蛋糕好奇地走近,“找南姝吗?她已经走了。” 陆星盏泄气地闭了闭眼。 乔云稚没心没肺地望着他,嘬手指上的奶油,“既然在乎南姝,那你还跟东方瑛跳什么开场舞。” 在陆星盏愕然的视线中,乔云稚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魏烛以为他能在学校的元旦舞会上见到傅惊野,但显然他失算了。 “我在哪?在元华区后山,怎么了。” 傅惊野手肘搭在黑色跑车的驾驶窗台上,前面是空无一人的山道,阴风卷着他的额发,撩出一个漂亮的美人尖。 魏烛头疼,“你真去了!?好吧,你去之前总要叫上我吧!我都说了不要一个人擅自行动!” 傅惊野的声音被狂风吹散,“不必了,好不容易休息,跟你的小侄女好好过个节。” 魏烛:“……”把乔云稚说得跟只有三岁一样。 夜黑风高,正是杀人放火时。 老旧城中的化工厂小巷里,傅惊野迷路了,跟着导航拐了个弯,抬头就看见了南姝。 深黑阴影里,少女的脸白得像雪,一双漂亮得过分的眼睛,在看到他时,露出了同样不可思议的神色。 还没说出话来,突然一双手从背后伸出,捂住了少女的嘴。 南姝睁大的双眼骤缩! 傅惊野几乎是想也没想,风驰电掣地扑了上去,抱住了南姝。 那人一看有人出手相助,立刻更加猛烈地拖拽南姝。 夜色浓郁,胡同像一个没有尽头的黑洞,有着可怕的地狱和狠毒的吸力。仅有的一缕月光惨白,照在傅惊野死死卡住墙边的马丁靴上。 他的手臂紧缠着少女腰肢,不死不休地从歹徒手中抢夺。 血管像皮肤下的游蛇,绷起了脊柱,晶莹的汗珠反射着惨烈的白光,紧咬的牙关隐隐发颤。 这一刻,傅惊野是南姝最后的、也是唯一的生机。 作者有话说: 晚上零点继续肥章 感谢小天使们的支持 第34章 南姝知道, 上身是决定成败的关键,傅惊野也深谙此理。 傅惊野双手紧捁着南姝,南姝也努力地往他胸膛靠, 他们从未有一刻像今日这般,仿佛在同一切的阻碍抗争。 得益于傅惊野的不放手,给了南姝一丝出手的机会, 她盲找到歹徒腿膝盖内侧的阴·包穴位,有些硬的皮鞋尖部朝此重击。 歹徒腿剧痛麻痹,傅惊野趁机全数夺回南姝。 像南姝这种力量不够的女子,学习马伽术防身是最合适不过了, 这也是阿庚哥告诉她的。 惯性的转儿, 让南姝头晕了一刻,还没彻底缓过劲, 傅惊野已经将南姝放稳在身后。 月光此时大亮, 照出巷子后面十来个人。 “你自己找地方先躲着,不要妨碍我。” 说完没听到动静,朝背后撇了一眼, 南姝之前站的位置只有空气。 傅惊野:“……”论逃命没人比得过她。 并不知道傅惊野的来历,那些人冲上前去攻击傅惊野。 然而他们哪里能够料到,自己的对手,是一位年少成名的拳王? 打头的是个满身腱子肉的彪悍大汉, 他凭借着蛮力急抓傅惊野要害,谁知傅惊野借力一腾, 压着肘臂翻到他的背后,反将其以膝压在地板, 动弹不得。 巴西柔术。 由于不是擂台, 青年没有收一分的力气, 就此一击,那大汉痛得大叫,几乎没了行动力。 在声嘶力竭的通呼中,傅惊野反钳制着敌人的手,抬起一双阴鸷的双眸,俊美的年轻人在月夜下,展露出修罗一般的戾气。 他的行为显然是激怒了歹徒,对方仗着人多,一齐上前。 青年的拳术有雷霆之势,两秒即可出拳十三,拳风狠厉,力道迅猛,然而每一招每一式都不显得累赘。勾拳,直拳,挑肘,提膝后转,组合拳巧妙奇诡,很难人一瞬间看出他的奥义,但懂行的旁观者认真看他实战,会发现有顶心肘,与铁山靠等杀招,是为八极拳! 这些来路不明的歹徒空有一身力气,以及一些初级散打基础,哪里会是傅惊野的对手。 他们甚至看到青年取到一根木棍时,还在心里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然而下一秒,青年那根木棍便劈向了他的面门,区区挑扁担用的棍子,在傅惊野手里变成了一把战无不胜的竞技剑,周围六七人合围,却不敌他风暴般的速度。 新学的兵道术,终于有了实践的机会,傅惊野的眼里跳跃着疯狂的兴致。 转身侧踢、剑术横劈、直击敌人腰部,木棍灵活如蛇头,转身狠咬痛点,“梆”地一声闷响,是木棍的震鸣! 好斗的修罗王,在这次体量庞大的战场,大施拳脚,看着这些瞬息之间就趴在地上哀嚎的人,无奈地瘪了下唇角。 “谁叫你们来的?” 他慢条斯理地走过去,抓起地上头儿的衣领,那人伤得不轻,眼下还在不住地吐着粘稠血液。 傅惊野毫发未损,在他们眼中何其讽刺,黑脸男人朝他喷了一口血沫子,傅惊野避了一下,身后立刻有人朝他亮出了刀。 之前不是没有出刀,只是都抵不上傅惊野这根木棍,如今偷袭过去,是拿了破釜沉舟的气势。 傅惊野一挡,衣服“刺啦”开了个口子,皮肤绽开一条血痕。 这次暗算彻底激怒了傅惊野,他不知疼痛般,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攥得更紧,一双暴戾的眼睛,恶鬼般盯着他。 “啊——!” 不知哪里传来了一声惊呼,傅惊野分了心。 那群人合围过来,只是目的在于逃脱而非制胜,所以坚持到面前刹停了一辆车时,这些人飞快地冲了上去,见了鬼似地逃得没了影。 傅惊野翻了个白眼,很是兴致缺缺。 等危险远去,少女一边查看着手肘伤痕,一边走了回来。 “很精彩。” “你没事乱叫什么。” 南姝蹲在傅惊野身边,“我刚才不小心踩空了。“ 傅惊野坐在地上,靠着墙,把玩着手里木棍,“既然有这个机会,怎么不赶紧跑回家。要是我打不过怎么办?你也不怕被这些人贩子抢走。” 南姝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傅惊野,“原本是打算跑的,但是你打得太精彩了,我就挪不动脚了。” 傅惊野怀疑着她这话的真实性,“你在哪里看的?” 南姝指了下后面山坡,“那里角度正好,树木还能便于掩藏。” 傅惊野失笑,“你还真是会为自己找看戏的地方。” 南姝好奇地望着傅惊野,难得有几分不染杂质的可爱。 “你那些拳法,除了散打柔术兵道,还有咏春、八级和少林?” 傅惊野仰着头,闻言看向她,嘴角咧起,“综合格斗比赛,不拘泥于特定拳种,想要出奇制胜,这些自然要学。” 南姝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那些真正身怀绝学的宗师,能收你这种弟子?”不说咏春,你不是少林寺的武僧,怎么会随意教你真东西。 傅惊野视线从她的面上移开。 他突然想起自己10岁的时候,被爷爷带到翎南,拜访早已隐居江湖的武学宗师大师。 胡大师一听说来的是傅家人,连面都不见,更别说收徒了。 门下弟子都觉得师父特别有骨气。 但傅家也不是轻易放弃的个性,在那里连呆了半个月,日日拜访。 最后一次,爷爷磨没了耐心,阴沉沉地问胡大师,到底能不能收傅惊野为徒。 胡大师梗着脖子,双手背在身后,望着祠堂,死不改口。 “不行——!” 徒弟们深感师父不愧是师父,他们都被傅家诚意感动了,师父却仍然誓死不从。一身铮铮傲骨,不屈服于金钱权贵,令人敬佩! 紧接着听见师父又说,“除非加钱——!三倍!不,十倍——!” 师兄们:“……”打扰了。 傅惊野至今不懂胡大师这几番态度转变背后的真实原因,可惜他来不及问,这位恩师就去世了,大师兄后来告诉傅惊野,师父是看见他拿了大满贯后,才心安离去的。 南姝不知道傅惊野沉默的原因,但也没有好奇到要去追问他。 风一来,吹得青年黑色绸质衣衫泛起波浪,布料松塌,露出白色皮肤触目惊心的血痕。 南姝注意到傅惊野肩头的伤,冰凉的指尖挑开一些布料,“你受伤了?” 傅惊野抓住她的手腕,满眼防备,周身幽暗的戾气还未消散。 四目相对,南姝美目清媚,纤长的睫羽下,装着漫天水月。 傅惊野先一步挪开眼。 “拿开你的手,我怕中毒。” 南姝:“……” 过了会,她笑了,银铃般的笑声一串串的,听得傅惊野头皮发紧。 “你够了,笑得我心烦。” 南姝坐下来,手撑在地板上,婀娜的身子朝傅惊野靠近,仰着头望他的眼睛,真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小蝎子,“那岂不是正好,咱们以毒攻毒呀。” 傅惊野沉默地看了南姝一会,手臂抬起,在她毫无觉察时,从后面钳住了她的后颈。 “是你自己要回来找我的。” 他热气滚在南姝的唇上,南姝要往后退开,傅惊野另一只手不知何时掐住了她的腰,顺势将她往前一揽,瞬间,少女被压在身后的墙面。 有如乌云般的阴影倾覆而来,青年滚烫的唇印了上去,带着方才战斗后的血腥。月光和雪一齐落下来,冰凉地钻进她的衣领,她好似冷得瑟缩了一下,紧绷起身体。 新年的这天,野性难驯的小狐狸,逃出了安逸的笼子,在一群虎豹追逐中,被恶狼所救,然后毫无征兆地,被恶狼占为己有。 像摘取了战利品,他意气风发地,侵吞了她的香软。 霸道,疏狂,毫无道理可言。 离开分寸,傅惊野捧着南姝的脸,幽深的视线仍留在少女秾艳的唇上。 小巧而圆润,前不久刚尝过它的味道,好似回味一般,他低声轻语。 “怎么样,他连开场舞都不跟你跳,白费了你今天这么好看。“ 青年眼睛像深潭,里面亮着什么,长长的睫羽搭在眼尾,好看得惊心动魄。 他的声音如魔鬼蛊惑,指尖揉着她的耳根,额头抵上去,像情人宠溺的耳语。 “来我身边,我给你一切权势。” “反正都是利用,不如试试我好不好用,你也看到了,我还是个好武器。” = 傅惊野受了伤,南姝怕死,不让他开车。 坐出租去医院的途中,他安静地闭着眼没说话,南姝也漠然地盯着外面。 这片是老城区,各种配套都没有市区繁华,唯一的一家医院整体外观也有些破旧。 在急诊科草草处理好了伤口,江睢和赵柏岸来了,两人一问起怎么受的伤,傅惊野才注意到出去买水的南姝很久没回来。 支了人去小卖部看,果真南姝早就走了。 江睢吃惊,“南姝也在?你们到底发生什么了?” 傅惊野嘁了一声,什么也没说,压着伤口起身,往医院大门去了。 潼城的人对傅惊野闻风丧胆,但江睢知道傅惊野,他不是个冲动莽撞的性格,不会去招惹是非,打架斗殴。今受了伤,作为朋友怎么可能不在意。 唯一能把南姝和傅惊野联系到一块,还是今天新鲜的事情,那必然就是谣言那事了。 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傅惊野让楼爷调查谣言,撤了网上的消息,怎么会和伤势扯上联系? 最繁忙的公交车线路上,南姝坐在最后排,即便是入夜已久,车上的人依旧是密密麻麻。 南姝的世界不受丝毫影响,她回忆起之前种种。 她今天其实是去找柳涧了。 南裕森和孟筱枝宣布的消息,虽然无形中是帮南姝澄清了谣言,但她也不可能傻到对柳涧感恩戴德。 那天他找她聊的那番话就像一个预言,今日就得到了印证。 这种被人掌握的滋味,南姝十分讨厌。 滨海酒店的豪华套房里,年轻男人推过来一杯上好的滇红。 他的背后是一副山水,他本人却如同山水下藏着的怪物。 “我不是说了吗,你的一切都令我十分感兴趣,既然是我的小师妹,作为师兄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万劫不复?” “我的目的显而易见。只是我对命理痴狂,却唯独不懂你的命数,想看你亲自活出一个答案。”他抓着杯盏,茶水倒进嘴里,目光却未曾挪开,那直直看着南姝的眼睛,让她很不舒服,“一番肺腑之言,信不信由你。如果你想利用我,也不错,就看你要怎么用了。”910光独家整理 “只是用的时候手下留情,毕竟同门一场,还请念着点情分。” 看不出这个人的深浅,说着话总是阴阴阳阳,鉴于和傅惊野这段时间的相处经验,她深知有些人不是想摆脱就能摆脱的,你不管怎么躲,他都能缠上来。 为了避免走上从前的弯路,南姝开始认真地想,如何对待柳涧。 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唯独盯上她? 一个才回家不久,什么都没有的乡野姑娘。 公交车一个急刹,南姝回过神,听到了手机震动。 也以为会是孟筱枝的电话,屏幕上却显示着陆星盏的名字。 接通后,对面传来情绪有些低沉的声音。 ”南姝,你在哪里?周围听起来有点吵,你在外面?“ 南姝眼神干净,干净到没有任何属于凡间的尘埃,也可以说是一种空无一物。 “嗯,我在公交车上,怎么了?” 那边犹豫了一下。 “你在那一站下车,我来找你。” “现在吗?时间有点晚了吧。” “我会负责送你回家,我其实就是想见你一面,有些话想当面跟你说。” 南姝瞥向窗外,“好的。” 手中的电话放下,窗户里的风景在眼前消失。 系统界面的首位剧本片段,也就是最为昂贵的那一个片段,南姝随机到了“关键人物提示”后,就在不久前,她用三百积分使用了这个功能,兑换了这张片的关键人物。 上面显示着:陆星盏。 位于榜首,最为昂贵的剧本关键人物是陆星盏,那么陆星盏应该是积分系数位列前排的人物。攻略积分系数高的人物,回报给南姝的积分就越多,反之,则少。 系统终于知道,为什么南姝会选择“关键人物提取”功能了。 这基本是弥补了系统当初无法捕捉重点人物进行攻略的缺陷。 系统自知,自己这个金手指作用甚微,等于没有,南姝能从仅有的功能里,挖掘到这么多信息,实在聪明。 海底咖啡厅,四面透明的玻璃窗外,海鱼斑斓。 “晚会结束了吗?” 听南姝问起,陆星盏点了点头。 “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我原本以为这些对你来说都是喜讯。但看起来你好像并不那么开心。” 侍者上了三样甜点,其中的梅子酒心蛋糕很不错,南姝多吃了一口。 “你是说我父母公布我是南家小姐的身份,还是谣言得到澄清?” 陆星盏:“南伯父今天的解释,大家都没有任何怀疑,那些谣言也就不攻自破。” “那你呢,你觉得这是真的吗?”湛蓝瑰丽的海水,在南姝的眼里流淌,“如果我从小就待在千仰山,那么生活在偏远小城、往事不堪的女孩就不是我——谣言就是这么不攻自破的。反之,那些黑历史就实实在在发生在我身上。” 南姝放下手中小匙,抬起眼。 “你好像跟大家想得不太一样啊,阿盏。” 陆星盏从南姝冰冷的眼睛,垂落视线,望着脚底姹紫嫣红的珊瑚。 “都已经过去了。” 他好像卸下重担,鼻息绵长,嘴角温柔地扬起。 “往事都不再重要,我希望你尽快忘记这件事,忘记从前,未来才最重要。”陆星盏诚恳而语重心长,“我们都还很年轻,从前不过短短十几年,即便是都丢掉又有何妨。” 南姝揣测着对面,“所以,那些爆料是你找人删除的吗?” 陆星盏的一时的沉默,肯定了这个答案。 “所以你还是调查出了什么,对吧。” 侍者上了一杯饮品,陆星盏搅动着上面的奶沫,精致的拉花轻易地化为一堆焦糖色。 这时,有一尾五米长的大鱼游过,像骇人的乌云,在陆星盏的头顶遮下一块阴暗。 “一群愚蠢的井底之蛙,从前过得太舒适,以至于无知无畏。”他唇角厌倦,端起杯子时,着看向南姝,仿佛之前的画面历历在目,让他仍觉得可笑,“我原本就在好奇,究竟是什么人如此狂妄,敢随意去造谣一个世家小姐,直到我听见她喊你秦书。” 原来那人并不知道,自己在太岁头上动土,大水冲了龙王庙。 “那个人叫王秋?” 陆星盏似乎没有想到,南姝这么快就说出这个人的名字,有了些狐疑。 “对。” 南姝靠在椅后,“那是我从前的同学。秦书,也是我从前的名字。” 包厢里十分安静,只有海水流动的声音。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她说的都是真的呢。” 南姝嘴角咧起,冷艳的眼里流动着灼热促狭的兴致。 这瞬间的神色,让陆星盏也有些恍惚。 他记起当日保镖传回来的画面。 那个叫王秋的女孩,一听说了他们的来路,吓得腿软,没问几句就全数招了,主动说要写道歉信,一定写,马上写,当面就写。 做了坏事心虚的神色,知道得罪的是权贵而害怕的神色……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光色阑珊处,南姝挑了下眉,深觉无趣地戳了两下液氮流淌的小蛋糕,这动作可谓是暴殄天物。 “开玩笑的。” 她说。 “我知道。”陆星盏静静地注视南姝,许下承诺一般。 “往后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我不会再允许任何人轻易伤害到你,如果你没有忘记,我最初就对你这样承诺过。“ 没有想象中去领他这份痴情,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感动。 南姝吃了最后一口,赞美了一下味道还不错,就起身拿了包,跨出椅子。 凳子腿摩擦地板,发出动静不大的声响。 “南姝!” 完全出乎意料,陆星盏也连忙起身。 南姝出于礼貌,停下了动作,却没回头。 “怎么了?” 陆星盏捏紧了手,有些话他早就想说,但一直在犹豫,毕竟很早之前,他一厢情愿地表白过,南姝那时就狠狠地挫了他的自尊和锐气,后来他试过无数次放手,奈何心里还是放不下。 “你在生气吗?因为我和东方瑛的开场舞。” 陆星盏听见自己的声音,心跟着颤了颤。他以为自己会问得迂回一些。 南姝没有转身。 阴影里,少女葱尖的手指,碰了碰唇角,唇齿间还残留着蓝莓果酒的香气,那是一种十分蛊惑甜蜜的滋味。 “开场舞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你说来听听,我看看要不要生气。” 陆星盏压下胸膛的心悸。 夜色下的海底,光斑浮动在他俊秀的脸庞,虽然已经换下了舞会时的礼服,套着一件米色的针织开衫,优雅中更添几分儒雅,衬得更是君子如玉,绝代风华。 “在这之前是没有的。” 他语调笃定。纵使南姝只留给他一抹背影,陆星盏眼里仍是柔情似水。 “但今后,我也能让它变得有意义。我们……” 南姝好像轻笑一声。 单薄的背似有若无地颤动,好像蝴蝶振翅。 “大家也这么认为吗?” 少女微微侧过,发梢晃动,如夜里苏醒的昙花。 “对我说这些话又有什么用,你自己尚摇摆不定。有些时候,做什么,与什么都不做,其实都是一种选择,你分明很清楚。擅自跑来找我,是出于侥幸,还是想从我这里确定你的答案?” 她望着对面那没有边际的海水,有黑暗的波浪,卷着海底,沙尘暴一般朝这边推进。 “无论如何,你终究是不够了解我,那么……”那么你就没有资格说爱我。 然而,这声“那么”,弱到好像只是一声叹息,完全让人察觉不到,她还有那后半句,未说出口的话。 南姝声音不带任何诘责,甚至一如往昔地温柔,好像根本不想打击任何人,反而在进行着某种善解人意的宽宥。 她身姿轻盈,步步生莲,不为任何俗尘所牵绊。 南姝走后很久很久,久到空气里已经没有了她一丝的味道。 寂寞的海底世界,陆星盏在万顷黑暗中心,迟迟未动。他的脸上覆了一层浓阴,看不出情绪。 系统看到这一切,惊得说不出话来。 它以为,南姝知道陆星盏是积分系数最高的人以后,会重点攻略陆星盏,讨好他,追随他,得到他的爱意,从而获取更多的积分。 但是—— 【姐姐不愧是姐姐!果真是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又傲又飒!即便是积分王又能怎么样!不能死心塌地、一心一意就要出局!!!就得要扼杀!哪怕有一点点不坚定的苗头,都要扼杀——!咱就是说,一整个儿地扼杀!捏爆!】 南姝没有理会脑海里看得酣畅淋漓的系统,任由它喊口号,任由它傻乎乎地发神经,任由它以幼稚促狭的想法,揣测她的意图。 她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明明陆星盏是位列榜首的积分系数之王,南姝却没有花式讨好、温柔小意,反而字字见血,处处扎人。 系统只能说,果然好看的玫瑰花,都是带刺的。 明月当空,皎洁地普照大地,平静得好像今天的生死一线,都是假的。 南姝坐在车厢里,听着小丁在前面对舞会上发生种种的恭喜之词。 好像大家都觉得,今天的一切都十分值得高兴呢。 南姝无声地叹了口气,看向窗外。 脑子运转中,好像铺陈开一张节点密集的图纸,她将手指一步步摩挲而去,如鬼魅夜行千里。 今天,到底是谁要杀她? 潼城的红树林湾,有人思考着同样的问题。 竹帘在风里鼓动,一身阴沉的贵公子,散漫地斜靠在塌上,女佣换好药后,他将那垮了半幅的黑绸宽袍,重新穿上肩头。 尤见那手指苍白,玉节一般,天生便要用来拨动琴弦的,然而,实际上却染满鲜血。 有人不顾阻拦冲到廊下,站在门外怒火中烧。 “什么杂碎,也敢伤你?阿野,琨爷我定要为你把他们揪出来,千刀万剐!“ “如果这些人,与我父亲当年的死有关,琨爷还会帮我查吗?” 外面的男人明显怔了一瞬,模糊的一团影子,写着慌张。 再开口时,语调已经没了方才的气吞山河,“小野,咱几个不都说好了吗,不提你爸爸的事情了。那就是一场意外,也怪我们当时粗心大意,没有保护好成枭,让绑匪给撕了票。你这些年受苦了,要怪就怪我们几个当叔伯的。千万别再钻牛角尖了好不。” 仿佛想起当年场面,仍然心有余悸,不禁苦口婆心,“你那时才四岁,精神失常的样子把大家吓坏了,你哥哥想了好多办法,你才醒过来。阿野这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傅惊野听着琨爷这肺腑之言,嘴角撇了下,这时一个少年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个锦盒,来到傅惊野身前,谨慎地递去。 “堂哥,这是你的玉笛。” 少年叫傅真,刚满十七岁,是傅家远亲,家里后娘挤兑他,流浪到潼城,硬着头皮攀上了傅家,几个傅老太爷的旧部看在傅家本就人丁单薄,族谱上又确实有傅真祖父的名字,也就收留了傅真。让他跟着傅惊野,陪练、陪读、陪玩,也学点本事。 傅惊野懒散地接过盒子,鸦翅般的睫羽搭在眼尾,从起初便未曾掀开一刻,“你去送送琨爷,左边柜子里的那串珠子也一起拿给他。” 傅真麻利地去做了。 不一会外面响起琨爷乐呵的声音。 “唷!这可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您懂行,这就是无价之宝,我不懂,在我这里就是堆石头。拍下来就是为了孝敬您的,尽管拿去吧。我和我哥,这些年让你们费心了。” 嘴里说着乖巧的话,表情却死水一潭,唯有的一点注意力,放在锦盒里一根冰冷剔透的玉笛上。 不知何时,屋内屋外都已经安静了。 烛影摇曳,傅惊野眼神沉郁,久久注视着玉笛。 那白净的笛管,像什么圣物,任何浓郁阴森的邪气都染不了它。 他手指落下,仿佛碰到她玉骨冰肌。 一时间想起许多,傅惊野拾起笛子,朝下躺去,指尖把玩起这珍贵之物,打量着剔透的表面,似乎看见了一些缩影。 通往天上宫阙的长阶上,鹅毛大雪,灯火阑珊,她走在前,像极了山色朦胧间,挑灯引路的神使。 曲径通幽处,竹林窸窣,大雪天却如初春般生机盎然,蝴蝶衔着黄绿色的光,裹着少女白色旧袄子。 好像有些人天生就能与乐器共生,南姝从小就有极高的奏乐天赋,没有那些华丽的西方大物件,她那时就一根竹笛。 那笛子声像仙露,疯狂地滋长着藤蔓,随着音调延伸,在入耳的刹那,如天罗地网,不由分说地把傅惊野拉进了南姝的世界。 他被捆在她的蛛网中,在近处望着她的眼,惊艳、沉默、恍惚。 原来不是音乐有错,而是灵魂难以共振,如果有人愿意奏响他特殊的频率,便能结束这无休无止的孤独和流浪。 = 不知道是傅惊野这伤引起了众怒,还是元旦历来有探望的习惯,傅真这几天见到不少陌生的长辈。他们并不是傅家人,傅家长辈已经去世得差不多了,只有傅时暮和傅惊野这伶仃的两兄弟,其次就是他这个顶着个傅字帽、不怎么有用的苦命娃。 去医生那里拿了药,一来一去的功夫,傅惊野的房前就多了两个身体健硕的保镖,拦住了傅真的去路。 傅真隐约看见屏风里一道影子,是个看不出年纪,但举止老成稳重的男人。 能有这种排面的,想必里面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楼爷了。 茶水琥珀淡黄,杯底一颗灯豆。 “我听说你之前查过她。”说着向对面递了一个文件袋。 “只是随意捉了几个把柄,没查。”青年苍白的手指持着茶盏,“懒得查。” 起初命运使然,傅惊野遇见南姝,这个少女就像个为祸人间的妖物,操纵人心,两面三刀。像极了他那位蛇蝎心肠,为世人诟病的母亲。 傅惊野很难对这种人有什么想要了解的兴趣。 “捉几个把柄?看来是想欺负人。”楼爷欣赏着茶杯的质地,“看看吧,顺便查到的一些东西。阿野,这女孩子挺有意思的。” 他重复着,“比起你妈妈,这个叫南姝的孩子有意思多了。” 并没有被触及到什么雷点,即便是听人提起母亲,傅惊野面孔仍然无波无澜,麻木地说,“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不用拐弯抹角。我在做什么,自己很清楚,这一切和那个人没有关系,让你出手,也是因为我有我自己的考虑,你知道我在调查那些线索。” “或许是吧。如果当年你哥哥没有跟我说过同样的话,我恐怕今天就信你了。” 听到楼爷忽然提起傅时暮,傅惊野这时皱起了眉,“什么?” 楼爷如有所料地笑了,“对于一件事过于坚持,就是一种偏执。原来我以为,有你父亲执迷不悟就够了,没想到如今你哥哥也重蹈覆辙。你们傅家的基因实在是很强大。“ 楼爷笑着,眼中却寒芒凌冽,“我警告过他们。” 傅惊野黑雾雾的眼睛望着他,“所以也在警告我?”他指尖落在牛皮纸上,“那你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些东西。” 楼爷仍然一派儒雅温和,“我又不是你父亲,我只负责告诉你们真相,至于决策,一向是你们傅家人的事情。” 夜色落下,杯中灯豆非但没被水融化反而更为浓郁。 “别杞人忧天了。你也知道,我历来没有什么定性,坚持对我来说太奢侈了。” 楼爷注视着神色散漫的傅惊野。 照明有限的灯将墙上人影拉大,没有苦口婆心,没有殷切希望,只有终日理性到冷血的忠告,“当你哥哥倒下,我希望你能扛起傅氏的旗杆。” 话音落下后,三秒有余,青年胸膛起伏闷闷发笑,一声声,一串串,笑得将头埋进了弯折的手腕。 “什么时候,连你也成了他的说客。” 楼爷陪着傅惊野一起笑,然后将茶水一饮而尽。 = 南姝从未想为自己辩白什么。 如今在她的眼里,只有利益、筹码、输赢。 那些过去,也成了理智分析的材料,一遍遍回溯在脑海里,好像是别人经历的事情。 南姝不过六七岁,就知道如何欺负一位年迈老人,偷小卖部商品,给进货的车下手,致使老人受伤,好像一个天生坏种。 然而真相无趣。 所谓年迈老人,实则心术不正,拿糖果诱哄幼小女童进入黑暗仓库,如果不是南姝听到尖叫声,幼童可能惨遭毒手。这人个女童不算陌生,名叫燕燕,有个叫大喜的哥哥。 思想保守的偏远山村,没人愿意宣扬此事,不敢报案,就此作罢。而南姝天性刚烈狠毒,向来睚眦必较,对老人进行了周期性不间断的报复,那个老人被激怒后,企图淹死他们,不料自己反而掉进了河里。 世上什么病最难医治?毋庸置疑是“穷病”。 果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总找苦命人。 唯一的养母断了胳膊,丧失劳动力,断肢处又频频发炎,生活所迫下,走投无路的女孩,课业之余去了酒廊卖酒。没有父母教,没有世面可见,不知这种地方好女孩是进不得的。 碰到猥琐地头蛇意图不轨,幸亏碰上了对方原配捉奸,但也因此遭受无妄之灾,那位原配不愿离婚,就将丈夫的风流责任推给受害者,南姝便有了很多不好的名声。 一个姑娘,最重要的就是清誉,可南姝没有资格去想这些,如果不是阿庚见义勇为,她连那可怕的皮肉交易场所都逃不掉。 从此有了那位名叫阿庚的哥哥保护,南姝的生活好了不少。 偏偏天有不测风雨,阿庚入狱了。 从前那些仇家蜂拥而至,学校的孩子们也报复性地欺压南姝。 会打架又能怎么样,当全世界都对你充满恶意,你还能燃起斗志吗? 某一天你动摇,便如同风吹破窗户,他们看到了你不是刀枪不入的,你也是可以被欺负的,那么,等待你的,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南姝不过只是有一刻累了,才没能守住这扇窗。 那些曾经眼红于她的女同学以欺辱为消遣,那些喜欢又得不到的男同学以破坏为发泄。 得知阿婆去世的消息,南姝的世界最后一束光也被乌云遮盖,当王秋摁着南姝剪碎她头发时,她没有任何反抗的力气。 然而也是在这之后的某一刻,她埋葬了秦贵娣的骨灰,回家在破碎的镜子前习惯性拿起梳子,却发现头发丑陋。镜子里的少女,渐渐在眼底溢出了血红的狠意。 ——这种情绪燃得浓烈,也惨烈,已经不是那么幸运地,可仅仅称之为斗志。斗志需要希望,而复仇,绝望就足够了。 若要人毁灭,先令其膨胀。 王秋以为南姝这窗户已经洞开,她得意地扑进去,怎料却是一场请君入瓮。 傅家的人凶神恶煞,挡在王秋面前,她被吓得魂飞魄散。 吓得恍惚了两天,陆家的人又找到她,她才知道自己究竟是得罪了谁。 谁能想到那个落魄山村的孤女秦书,摇身一变成了南家的小姐? 王秋没有深思两拨人的来处,理所应当的以为是南姝找来的人,因为鼠目寸光的她,有着在她看来更重要、更关键疑问。 ——既然那么大的事情,为什么她从前没有听到一丁点风声呢?秦书其实姓南,这件事周淑菲根本没跟她说过!否则以南家的名声,她怎么也会多权衡一分的。 仿佛预料到王秋漫长得会持续一生的惊恐和慌张,南姝唇边挂了几分笑。 南家老夫人的山间宅邸,素来僵冷,南姝嗅了嗅氤氲的伯爵红茶香。 回忆完这些旧事。 她的嘴里亦有割舌的苦涩。 世人眼里究竟又有多少出淤泥而不染?多的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偏论。 这些长在阳光灿烂地的孩子,几个能接受她这自泥泞脏污处爬出来的怪物? 但南姝并不在乎。不在乎真相与谎言,不在乎粉饰与构陷,也不在乎人们究竟能从当年判断她多少善,多少恶。其实就算做恶人也挺好,人性与是非,本也滑稽。 由此当她听见南芮绮发表类似言论时,起了些戏弄的兴致。 南芮绮:”詹爷爷走得急,不然就能跟我们一起来过节了。“ 元旦放假三天,南家族人们都一齐在山上陪老太太,很是有种阖家欢乐、共享天伦的美好氛围。 “但对妹妹来说,又挺好的。” 就连坐在一边的南音也听得出来这话中的意思。 南芮绮是在说,詹爷爷死得急,南氏夫妇操办丧礼脚不沾地,没能有机会看到南姝的那些谣言。 道门拜师,仙山避祸等等说辞世人信,南家内部人怎么可能信。 南音之前忙于复习也没看见具体内容,但后来听到了一些风声,只知道将南姝描绘十分不堪。 所谓谣言便是让人难免去怀疑,是否南姝真有这么不堪? 南音思索着,一抬头就对上了南姝的眼睛。 少年的心脏不由一紧,连忙心虚地低下了头,耳根绯红。 分明张着相似的样貌,这个姐姐却好像是继承了父母全数优点,不,甚至是放大了优点。不仅带着山林的灵气,同时,也有几分洞悉人心的野性。漂亮得陌生,陌生到他都没办法将她当成姐姐。 不过是带着点笑意在看他,南音的心里仍是燃起了混乱的内疚,好像自己不该这么想。 南姝从南音的神色里看出了慌乱。 这说明,南氏夫妇要是知道了这些事情,那么跟南音的反应应该是相同的——怀疑,犹豫,不知日后如何相处,如何接受。 “人们都说谎言,一般都是真假参半,这些帖子我看了以后,发现的确是印证了这句话。只不过话术倒是很拙劣,把好人变成坏人的套路,一连用了三次。无冤无仇的,到底是谁要造谣我呢。无外乎是那些想吃蛋糕的孩子吧。” 在南芮绮僵硬的动作前,南姝喂了自己一口茶点,很快花容失色,“啊呀!抱歉,我不小心吃了你的蛋糕。” 南芮绮喉咙忽然变得干涸,“我从来不差这口蛋糕,你想吃多少,拿就是了。” 南姝审视着她努力克制的异状,挖苦地说,“这么大方,是清楚自己消受不下这些过于厚重的食物吧。” 南芮绮敏锐地捕捉到什么,睁大眼睛看向南姝。 却见少女越加笑容明艳。 “不属于自己的那口蛋糕,即便抢了吃下,也是毒药。”南姝惆怅地看向窗外,“说起来詹爷爷走得也太突然了,祖母整个节日都沉浸在哀伤中呢,我得上去陪陪她,姐姐,你自便。” 南音好像揣测到什么,狐疑地望向南姝,然后又循着南姝的视线,转头看向了南芮绮。 南芮绮手中茶盏液体震颤。 ——不属于自己的蛋糕,抢了吃下也是毒药。 南姝这时候莫名其妙地提起詹大师,难道是遗言透露出了什么吗? 还有柳涧,难不成已经跟南姝联手了? 不,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南姝是否已经知道了,自己曾经在父母面前撒下的弥天大谎! 正当南芮绮惊惧骇然,南姝走至跟前,嘻嘻而笑,“真是可惜,姐姐体弱多病,我的身体好像也不是特别好,南家的希望就寄托到咱们南音身上了。” 不知何时,南姝已经走到了南芮绮身前,手指轻搭在她的肩头,长发垂落,眉目笑意阴寒。 “你最好盼着我长命百岁,否则,你难辞其咎。” 作者有话说: “别杞人忧天了。你也知道,我历来没有什么定性,坚持对我来说太奢侈了。” 傅惊野:以后我成了大情种,请大家不要笑我-v- 第35章 南芮绮隐约觉得南姝知道一些事情, 南姝却偏又不明说,这感觉跟将她凌迟般难受。 她夜里辗转难眠,想着去试探一番, 但又记起那人曾叮嘱过,不可轻举妄动,尤其在南姝面前, 南姝诡计多端,指不定背后就有个陷阱等着你跳。 南芮绮遵从那人谆谆教导,可心里就更不舒服了,她一向奉为师者的人, 竟然也要提防南姝。她南姝是个什么人物吗, 竟也为老师如此重视? 从另一个角度讲,南芮绮再次被南姝碾压了。 她心里实在是不舒服, 一口气梗在心头, 便更加想要与南姝斗智一番。 然而计划没开始就结束了,孟筱枝茫然地告诉南芮绮,南姝昨天晚上就回家里了。 孟筱枝也不懂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 在家里的时候, 说着想陪太奶奶,到疗养院了,又说想回家里。 “或许,你妹妹有自己的事情要办吧。” 孟筱枝为难地说。 她也不好管束南姝。 元旦末尾, 慕英的音乐教室已经满员,但其中留着南姝的一席之地。 南姝去的时候,章宝歆已经到了。 酒红色头发的女人一身白色干练西装套裙,坐在阶梯教室, 看着外面被雪压低的枝头。 “章老师挺有雅兴。“ 南姝顺着她的目光撇了窗外一眼。 章宝歆不置可否。 这个女人历来不跟南姝闲聊, 每次南姝来了, 千篇一律的开场白,让她弹奏练习曲活动手指。 南姝从前没有自讨没趣,今天却各种提问。 “老师为什么都不教我识谱?” 章宝歆望着琴键,和南姝细长的手指,“你有过目不忘的天赋,动作记忆、听觉记忆都十分出众,既然如此何必去认识那些符号。” 南姝望着章宝歆,像个懵懂的孩童,“可我是在学琴,符号是学习的根本,老师不教给我工具的使用,我往后怎么独立学习新的谱子呢。” 章宝歆从琴键上抬起眼,对眼前的少女仍旧是毫无表情,却也不十分刻薄。 “你认为世界上是先有音乐,还是先有音符。” 南姝目光平静,掩藏着深处复杂的思考,沉默地倾听。 “既然音乐是用来听的,它好听就行了,你是灵感型的演奏家,和他们不一样,你只需要听从你的内心,它自然会告诉你,哪一种组合才是正确的。” 这话结束好一会,南姝朝章宝歆凑近了一分,目光凝在她的山根。 “老师,我很好奇,你原本是什么模样。” 不知是南姝的话冒犯了她,还是距离的僭越惹恼了她,章宝歆第一次朝南姝皱了眉。 在一触即发的愠怒中,南姝不知危险一般,反而勾起了唇弧。 窗户开了,有寒风漏进来,勾起她们的发梢。 “因为老师从来都十分严格,我几乎没有从您的口中听到过夸奖,今天您的说辞有些反常。其实我从前可能都不那么在乎乐理,但今天以后,我好像对此不得不在意了。老师不教我识谱,到底是想干什么?“ 章宝歆从琴凳上起身,走到钢琴后,举目远眺外面白蒙蒙的山色。 南姝看不见她的表情,语调听起来消沉。 “正如你所说,是我太吝啬对你的夸奖,以至于你听到了都不习惯。”她顿了下,“你实在想学,也可以学。” 南姝若有所思地摁下一个琴键,发出“哆”音。 “那你会教我吗?” “你可以请教别人,比如你的母亲。” “我有老师为什么要问别人。” 空气凝固一瞬,南姝双手放下。 “我懂了,老师还是不愿意我学习乐理。”她似乎轻叹了口气,然后便善解人意地弯了眼睛,“那既然如此,我就不学了。” 章宝歆侧目,眼角挂着疑惑。 南姝的视线迎上去,仍是笑得乖顺,“我这个人很是尊师重道,老师叮嘱的话,我从来都不会忤逆的。” 少女歪了下头,像只俏皮可爱的小精灵,露出白皙红润的耳朵尖儿,“同样,也请老师在以后做决定的时候,对您这个听话的学生,稍稍仁慈一些。” 章宝歆背脊有几不可查地震缩。 南姝连带着身子也歪了下,好像好奇此刻章宝歆的表情,但并未看到就回直了身体,手指搭上琴键,流畅地弹奏了起来,垂眸时嘴角愉悦,似醉心天籁。 这一段好像只是无足轻重的插曲,两人心照不宣地将它遗忘。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里,时而南姝独自弹奏,时而章宝歆演示一二,时而尝试两人联弹。 门外的人站了许久,久到忘了自己过来的目的。 听了不知几段了,陆星盏才意识到自己的样子有些奇怪,让他进去又实在是难堪,因此他决定转身离去。 刚侧身,余光就看到迎面走来的西装男人。 “星盏?” 完全没有想到在这里能看见傅时暮,陆星盏留意了一下门内,琴音已经停了。 “时暮哥。” 问候的声音有礼有节,但也依稀透着股认命。 负责陪从的学校领导,之前和傅时暮的秘书交谈,此时两人走近,主任几乎是没有犹豫地打开了门,“傅总,这是我们学校功能最齐全的一间多媒体音乐教室,它具有——哎?章老师也在啊,不好意思……” 南姝和章宝歆的探讨声停止,两人并没有及时回过头来,而是都不约而同停了两秒,最终还是南姝先行起身,跨出凳子,走向学校的主任。 “老师好。” 主任点了下头,意识到自己挡了太多的空间,啤酒肚往旁边侧了下,微笑着示意傅时暮。 傅时暮有着和傅惊野八分相似的样貌,但眼睛里不见傅惊野的阴沉,只有冷淡。 然而冷淡又不至于无礼,相反有几分疏离的温和。 南姝向走进来的傅时暮问了好,傅时暮对她展露几丝微笑。 “刚才是你在弹琴吗?弹得很不错。” “您过奖了。” 随之傅时暮的目光放远,看到了南姝身后的章宝歆。 酒红色头发的女人颔首低眉,存在感极低。 主任却是个极有眼力见的,追随着傅时暮的视线,第一时间就有了反应。 “这是我们学校里十分厉害的音乐老师。”他对章宝歆招了招手,同时嘴里不停歇地罗列了许多优异成绩,颇为自豪。 傅时暮的目光放在章宝歆的身上,带着些欣赏,“果然是名师出高徒,章老师年纪轻轻就能教出南姝这样的学生,很难得。” 纵使傅时暮在看她,章宝歆也没有抬头,即便知道这样的行为有些无礼,她也并没有改正的意思。 “是南姝有天分。” “这一点不可否认,星盏的眼光必然不会有错。” 除了章宝歆,陆星盏是不愿有存在感的第二人,刚才门打开的时候本来想离开的,主任一手就把他拉进来了,眼下仍扶着他的背,好像跟他这个学生亲切,自己也能很有面子。 陆星盏今天运气不好,跑不掉,还被傅时暮cue到。 傅时暮这是知道南姝是陆星盏弄进来的,才会说这话的吧。 真是不知道意欲何为。 只是当陆星盏看向南姝时,发现她的目光仍是放在傅时暮身上,仿佛没有留意到他的存在一般,余光都没瞥一眼。之前不愿有存在感的陆星盏,忽然又希望自己有存在感了。 傅时暮说了话后,没有过多停留,环视了一圈教室,发言说,想要注资学校音乐教室全方位的升级。 “我自小喜欢化学,弟弟也热衷擂台格斗,我们傅家可谓是一点音乐基因都没有。”傅时暮语调自谦,”刚刚南姝的演奏让我难得有触动,就是不知是否有幸能再睹章老师风采?“ 说着这话,目光就从南姝,挪到了章宝歆的身上。 主任正受宠若惊,赶紧就要说好,然而此刻门外却响起了另一道声音。 “为学校升级音乐教室的项目,一直都是我乔家在负责,眼下都招标结束了,傅总突然横来一脚不太好吧。” 乔云襄懒散而沁着讽刺的声音,十分不友善地传了过来。 寻声而去,拐角走来一个围着白色皮草的女人,倾国倾城,美貌无双,名贵复古的装扮让她看起来没有任何俗艳,只有一股天生的清傲。 这是个一眼就能认成乔阳绘的人,就连神态气质都能学得以假乱真。 “原来是乔二小姐。”傅时暮的眼睛幽潭生霜,“无意争抢,还请见谅。” 男人的气场很明显变了,变得让室内都能在顷刻间冰冻三尺。 大家有所觉察,却没有过多意外。 因为但凡接触过傅时暮的人都清楚地知道,这原本就是傅时暮的原形,是他该有的样子,刚才那一幕才是意外。 而与傅时暮惦记的前未婚妻容貌如出一辙的乔云襄的出现,又难免要让人多想。 哪敢让傅时暮道歉,两个陪同人员对了个眼神,连忙将姿态放到最低。 “是我们的责任,二位都没有任何过错。” “是的是的,学校工作繁杂,是我们的疏忽,不知项目已经出去了,擅自向傅总介绍,误导了您,不好意思。” 在混乱的局面中,傅时暮轻描淡写道了句无碍,转身就准备离去,某一瞬间,仿佛又往教室留意了一眼。 领导看到傅时暮走了,连忙就跟上去。 鞋底压过地面不过四五步,不知分寸的声音响了起来,“傅总真是奇怪,为什么我每次遇到你,你都走得这么快?” 傅时暮的背影顿住。 乔云襄慵懒的声音透着几分嘲谑,回荡在安静的走廊。 “是我哪里得罪你了吗?否则,我实在是想不通,傅总这反常的回避。” 仿佛平地一声惊雷,炸在人们心头。 在场,谁敢说不知道一丁点的内情? 指不定乔云襄自己也知道,此刻就是故意要这么问的。 众人或噤若寒蝉,或慌张无措,或兴致勃勃……都不约而同看向了傅时暮。 = 南姝见过乔阳绘。 在解锁的剧本场景片段之中。 那是一个离经叛道,野性难驯的女子。 小猫一样的娇憨面孔,却有着惊世骇俗的恶劣,把所有人玩弄股掌之间,但总是全身而退。无数人对她咬牙切齿,深恶痛疾,却对她束手无策。 就连如今威风八面的魏烛警官,当年都被她欺负得只能在背地里怒锤床板,猛男落泪。 美貌少女聪明得过分,好像世界都为她开道。 回忆展现中,为数不多的乔阳绘与傅时暮的交集片段中,傅时暮对乔阳绘有着很纯粹的不喜。 传闻说他俩青梅竹马,确有其事,只是傅时暮打小就讨厌乔阳绘,一见到她,脸上就流露着一种积怨已深的讨厌,和严阵以待的敌意。 很难想象,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傅时暮对乔阳绘的感情,由仇怨转变为了一种偏执的恋慕。 南姝对此颇有些兴趣。 藏着浓厚揣测的目光,从傲慢不知轻重的乔云襄,看向了一改方才斯文、气场可怕的傅时暮。 南姝承认,单从长相而言,乔云襄与她在系统界面看到的乔阳绘,实在十分相似。 她正好奇傅时暮会如何应对,就听见傅时暮开口了。 “我和乔二小姐素不相识,没有什么可回避的。只是不好多留,打扰你商谈。“ 乔云襄撩了下头发,南姝仿佛有了一种,乔云襄往自己所在方向看了眼的错觉。 下一秒听着乔云襄相当挑衅地说,“那这么说倒是我无礼了,还请你多多包涵。”,语气哪里又像道歉,分明是更强烈的挑事,“也怪我身边太多嚼舌根的,我难免轻信了一些。我前段时间实在有些郁闷,长得像又不是我的错,任何人都不希望因此被当成是另一个人。傅总这么清醒,怎么可能因为我的相貌与大姐相像,就对我有什么想法呢。” 好像故意这么说,然后从容不迫地打了个补丁:“我的意思是——迁怒。” 却更显得别有所指。 陆星盏不可思议地望向这个不怎么出现在大庭广众的乔家女,他震惊乔云襄竟然将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秘密,如此堂而皇之地说出来, 放在平时,大家都会觉得这种行为愚蠢至极。外人都还在场,这些话说出来只会让旁观者耻笑。 但乔云襄不同,你不会觉得她愚蠢,相反,你会不得不重视她——她给人感觉有着种奇怪的狡猾,旁人的想法根本左右不了她。 傅时暮终于侧过半片身子,冰冷的视线落在了乔云襄的脸上。 “既然你想清楚了就好。” 乔云襄上挑的猫眼可爱地弯起来,“那么我们就可以是朋友了对吧。项目一起做怎么样?关于音乐教室的筹建。” 她旁若无人地伸了个懒腰,很疲惫地说,“我本来也不擅长这些,这都是我爸妈硬塞给我的。你来负责的话,应该会比我做得更好吧。这样我就可以不出门了,大冬天的,被窝多舒服呀。” 她无视着傅时暮逐渐蹙起的眉。 “反正傅总对我也没什么想法,我们行得正坐得直,也不怕别人说什么闲话。” 这话简直就像个草包,傅时暮的秘书都听不下去了,乔云襄完全是在侵犯他家傅总的威严! 纵使生气,但职业素养极高,语气温和。 “乔二小姐,傅总想必没有时间负责,您自己的事情,请您自己做。” 乔云襄声调细细弱弱的,也没什么攻击性,“我这不是在邀请嘛,是我的事情又怎么啦,不能一起?” 见证此事的旁观者,纷纷都有了种走出校门就会被杀人灭口的感觉。 ——傅时暮如此滑铁卢的一面,谁见过?谁敢见呐! 然而突如其来的嚷嚷声,救世主一般打断了这边的剑拔弩张,拯救世人于水火。 “你干嘛!“ “你干嘛!?” “你跟踪多久了?” …… 露台花园的草丛传来争吵声,两人起初还压着声音,以为别人听不见,后来其中一人直接摔出了草丛。 乔云稚望着对面小楼上齐刷刷看过来的眼睛,一时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两分钟后,乔云稚揪着另一个在刚才企图逃跑的少女,走上了楼梯,来到了音乐教室门前。 “我先说好,我刚来没多久,没有偷听你们在说些什么,但这个人知道多少我就不清楚了。” “我、我我也不知道,隔得很远……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来不是要听你们……”眼见着她已经解释不清,南姝颇为困惑地开口了。 “项乌茵,你来找我的?” 项乌茵如获大赦,但对上南姝视线的那一刻,又再次紧张起来,“嗯嗯嗯。” 陆星盏没想到项乌茵认识南姝,一改失神垂眸、置身事外的模样,他掀开眼皮的动作,展露他有些想要了解的想法。 项乌茵对上了陆星盏的目光,连忙解释说,“班长,我和南姝是三中的同学,刚才碰巧遇到南姝,但看她有事在忙,我就想等她忙完。我站累了才蹲着——没想到……” 她说着,幽怨地看了眼乔云稚。 项乌茵其实就是那个参加了慕英考试,落到400名以外的学生,她今天来办手续,被老师带着去见过一面正巧在学校的班长陆星盏。 乔云稚被茶得十分生气,“明明就是在跟踪!在偷窥!什么休息才蹲下?说谎!” 两人争执之间,乔云襄笑嘻嘻地向南姝走去。 “原来都是来找南姝的呀,DJ但不好意思,我是第一个到的,南姝今天是我的哦。”说着就要拉南姝的手。 瞬间,章宝歆动了身,往前走了两步,悄无声息地隔断了乔云襄伸出的手。 “抱歉,南姝今天需要集训,比赛在即,她却对指法相当不熟悉,各位有事可以先去其他地方解决,会议室又大又宽敞,比音乐艺术楼安静。” 放在平时领导会责备章宝歆没有情商,此刻却对她的出面很是赞扬,欣赏地看了她一眼后,连忙就对傅时暮说,“是的是的,傅总肯定也累了,那边已经准备好了贵宾室。” 傅时暮不改冷淡,但也因屡遭冒犯,没了先前的斯文温和:“有劳。” 领导如释重负地带着傅时暮走了。 各位大佬们既然为慕英投资了这么多东西,慕英自然要让人家来看看,东西是否物尽其用?学生是否过得舒适?以及,还有哪些需要修建?于是每年都会有一次年终答谢。 以往傅时暮是不来的,如今是傅惊野回学校了,日理万机的集团董事长才抽空赏脸,怎料遇上了个令人头疼的神经病千金。 乔云襄作为乔家代表,领导赶紧就要把她带去另一侧,却见她很是不理解地瞪了对方一眼,朝傅时暮的方向走了过去。脚底生风,高跟鞋驾驭得炉火纯青,即便速度加快,却也风姿优雅。 “傅总,我还没把方案给你说呢。” 身影渐行渐远,章宝歆收回目光,疲惫地叹了口气,转身发现几个孩子还在场,立刻严厉了许多。 “你们也赶紧走吧。” 乔云稚还纠结着大家不信她,而信绿茶的话,也没别的力气反驳章宝歆,挑衅地望着项乌茵,对南姝说,“我们电话联系哦。” 这才满意地走了。 至于项乌茵,更不敢多待,三步一回头,一脸委屈无辜。 挡在南姝前面的章宝歆,按着太阳穴进了教室,南姝视野开阔了,眼梢攀着笑,慢慢看向陆星盏。 与此同时,陆星盏也鬼使神差地看向了南姝。 只听她语调轻缓,眼神温柔,“你不走吗?你的妹妹好像在等你哦。”说着,那视线随之放远。 走廊的尽头已经没有人了。 陆星盏回头去看的时候,南姝迈开步子,走进教室。 安静的室内起了风动,门在关上时,自动落了锁。 而门外的空地,微小原子仍残留着混乱的迹象。 陆星盏站了一会,教室琴音缕缕传了出来。 那一首练习曲轻盈欢快,演奏之人看起来心无旁骛,没有一丝乱掉的节拍、错漏的情绪。 踩着欢乐的调子,陆星盏脚步却沉重。 走出拐角,响起他颓沉的声音,“还站着干什么?” 猛一听到哥哥的声音,陆月白像被吓到了般,猛地一震,回过神来,慌张地对着陆星盏点头,“哦,好。” 陆星盏眼角瞥了她一眼,走在前面,“刚才出来找我了?” 陆月白和陆星盏今天是来学校陪母亲的,作为校董,年终答谢怎么可能不出席? 陆星盏虽然已经卸任学生会主席,但很多事情也需要他亲手操持,至于陆月白,帮校董母亲撑个场子罢了。 “嗯。”陆月白心不在焉地回答。 “为什么直接过来?”陆月白的样子有些反常,从小这个妹妹就没有怯场过。 “那么多大人在呢,我不太想打招呼。” 陆星盏不是不知道陆月白喜欢傅惊野,只可惜连傅惊野的面都见不到,她无数次想跟傅时暮套近乎,借机见到傅惊野,奈何这条路更是行不通。今天分明是个好机会,却躲在后面。 “妈妈那边应该要开始忙了,赶紧过去吧。” 陆月白小声应了一下,落后几步,耳边的音乐声忽然急促起来。 她心头一跳,手捏出了热汗,脚在一瞬间重得失去知觉,又在慢慢地在麻意中恢复。 陆月白僵硬地加快了脚步,跑着去追陆星盏。 暖气充足的教室里,章宝歆站在隙开一条缝的窗户前,吹着冷风。 南姝沉浸在演奏中,悠闲地回味起刚才的每一个细节。 自然界,动物们有着各自独特的识别方式,传闻人与人也是一样。 世界上有一些特殊的人,他们就像是有着人类形态的异种,类似于恶魔、鬼怪、妖物、精灵……他们能在人群中,快速味到同类的“气味”,识破对方费尽心机的伪装。简直就像bug一样的第六感。 南姝曾经不相信,但当她真正闻到的那一刻,她信了。 = 南家和傅氏合作打造的一体化产业群项目顺利落成,将在酒店举行签约盛典,产业园作为新年第一个举世瞩目的大项目,各路商界人士都希望亲临现场见证这里程碑般的时刻,南裕森也大方地来者不拒。 容纳千人的宴会厅,鸡尾酒会现场,觥筹交错,气氛雅致,贵客们相谈甚欢。 四大世家根基相依,牵制又团结,如今傅氏和南家联手,乔家和陆家没有不来的道理。 虽然今天宾客史无前例地多,但也悄悄地分了会场,大家心照不宣地待在各自的领域,少有不讲规矩的人僭越冒犯。 贵宾们都聚在中心花园的宴会区域,南姝穿着一件清淡的燕脂色中式旗袍,垂至小臂的袖口宽大,外面罩着一层白纱,收腰不多,但随着走路的摇摆,一张一合间,依稀可见少女窈窕身姿。 南姝扎着两个矮髻,穿着这蜜桃夹心软糖般的衣服,好像一只初落人间,见万物皆欢喜的小狐狸。 历来都很会逃避麻烦的南姝,在陪着孟筱枝认识了一圈阿姨后,成功躲到了无人处。 古典希腊式样的白色凉亭,被裹在一个巨大的玻璃温室里,四周种植着棉花糖一样的大朵白蔷薇。 南姝气血虚弱,呼吸绵绵地靠在廊柱上,合目休息。 不知何时天阴了一块,直到鼻子前飘了股熟悉的味道,南姝警觉地睁开眼。 “果然是你。” 面前的青年难得穿着正装,双排扣的黑色礼服,发丝撩到脑后,露出额前一个美人尖,整个人器宇轩昂,灼灼耀眼。 “我以为你是来找我的。”傅惊野弯下腰,平视着南姝的眼睛,嘴角勾起,“怕你不好找,我自己主动出来了。” 分明知道两人都是不习惯热闹的生物,擅长寻找清净,在这里碰到其实是早晚的事情。 但傅惊野就是要故意这么说。 南姝无趣地别开脸,“我以为你不会来,否则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会场。” 傅惊野装作是听不懂她的恶意,坐到了南姝身侧,“那正好方便我找你。” 南姝往廊柱又靠了一分,这个远离的动作,让傅惊野越发得寸进尺。 右手撑到南姝坐了半边的石台上,身体欺近,浓墨般的眼睛注视着她,“你还在躲我?” 南姝抱着胳膊,一片花瓣落到她的脚背上,“什么时候远离讨厌的人,也成了一种躲避?” “那就是在生气。” 他嗓音低哑,一眨不眨的样子,显得笃定,又好像有一种轻哄。 南姝冷淡至极,还没阴毒地否认,鬓角一阵冰凉。 傅惊野的手指刮了下她垂落的小碎发,那缕发丝活泼地跳动两下,像云雀起飞的枝头。 “那不然医院那天,你怎么走得这么快。还骗我说去买水,结果一去不回了,把我一个伤患丢在医院里。我看你那天挺有兴致的,还难得地关心了我一下。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不要跟我假仁假义。” 南姝将他推开,起身欲走。 傅惊野先一步环住她的腰,将人抱到跟前,“我觉得我很真诚,除了我,谁会救你这么多次。” 南姝知道推不开,便只避开他滚烫的热气,“谁知道我是不是被你连累的。” 傅惊野顿了顿,低下头闷闷地笑了,笑得太厉害了,那阴沉的眼尾沟带着一些微红,“是有这个可能呢,那你真倒霉,碰到了我。” 南姝回头打量着傅惊野,“我说过你是瘟神呢。” 面前人沉了沉眼,低低地评价她一句忘恩负义,又很快欣慰起来,“真不后悔那天亲了你,不然真是一丁点好都落不到了。” 南姝的平静的瞳仁深处翻涌起来,“我需要提醒你,你的伤应该还没有好。” 傅惊野不以为然,“所以呢。” 话音一落,就觉得肩头刺痛,是南姝掐了他的伤口。 肇事者趁着他吃痛,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他忍痛的功夫历来好,一步也没放走,将人钳制到身前。往前逼得南姝退无可退,好像被纳进了蔷薇里,茂密的花丛陷下一小块。 傅惊野低下头去,眉眼一片阴暗。 南姝看了下他的伤口的位置,颇有些好奇,“是我力道太小了?” “那我得多谢你手下留情。” 少女的一抹淡红身姿,背景是大朵的白色蔷薇,她在其中浓艳得惊心动魄,在热量中即将融化,薄脆的夹心咬破,淌出黏腻的甜口酒果酱,晚霞般染红云朵一样洁白绵密的花朵。 傅惊野抬起手掐住南姝的下巴,脸颊陷下去一个浅浅的窝,血色涌到唇瓣,对衬得贝齿洁白娇小。 他神色阴郁地注视着她的檀口,气息放缓。 好像面前放着一杯甜食酒,尝过一口,更加痴迷地向往第二口。 “这么没耐心和我相处,我还以为是那天晚上,破了你千仰山的诫规。”他的呼吸牵绕而来,“那真是罪该万死,破坏你修行,耽误你学艺了。” 分明知道真相,嘲讽十分明显了。 南姝朝上望着他晦暗的眼睛,伶俐地笑起来,“学的东西够用就行了不是吗。” 在傅惊野揣测的神色下,南姝踮起脚尖,身躯贴上去,手攀上他的脖颈,薄纱的袖子落下去,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臂。 她凑到他耳边,轻声细语,“我从小非歪门邪道不学,比如给人下蛊。” 说罢便退开了。 傅惊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觉脖子突然一片诡异的痒,紧接着就是一阵火辣的刺痛,他速度极快地抚掌而去。 捉到了一条小蜈蚣。 那蜈蚣虽小,但通体紫红紫红的,两根触须像锋利的针,似乎还要作恶。 看着那条生命力顽强的长条虫子,在指尖挣扎,他瞳孔骤缩,见鬼般赶紧甩了出去。 捂着被咬过的脖颈,傅惊野胸膛起伏,望向已经走远的南姝,幽怨的目光黏着她的后背。 之前是针,今天又是蜈蚣,这个人身上到底有多少暗器。 蜈蚣有毒性,在傅惊野白皙的皮肤上咬过一口后,很快就开始红肿起来。 起先还能被衬衫立领勉强遮住。 背过身的少女走出温室,脚步轻快,像一只作恶多端的小动物,在阴谋得逞后,洋洋得意地功成身退。 = 今天的签约仪式上,开拓海外市场的乔家夫妻难得莅临。 寒暄过后,眼见南裕森和乔溟商谈起项目合作,二位夫人同其余名媛贵妇另行交流。 乔夫人魏熙是个女强人,身材丰腴,富态美貌,气场不亚于雷厉风行的丈夫。 南芮绮很少见到这位魏熙,对严厉的她有种小心翼翼的崇拜,想趁着南姝不在,去讨个好印象时,却见南姝恰好从侧面走了过来。 南芮绮还没想出个辙来,魏熙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南姝,“这就是南姝?长得和你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真漂亮。” 南姝穿着和孟筱枝同样的旗袍,南芮绮却格格不入地穿着西式礼群。 她一时间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心里针扎一样地难受。 还没出手,就输得一塌糊涂,妒火烧着她的背,一阵冷一阵热。 孟筱枝开心地望着与自己同样穿着旗袍的女儿,对魏熙说,“你家的女孩子不也是出了名的漂亮,随你。” 魏熙不知想到什么,看了眼旁边的乔云襄,乔云襄饮了一口酒,察觉到注视,对着魏熙笑起来, 随后,她端庄地走了过来。 魏熙也不知道怎么看待这个私生女的,至少在公众场合,没有表露出什么。 魏熙话不多,是个高高在上、有着女王风度的人,在交际场上总是游刃有余地占据主导,不一会就有其他的贵妇找了过来,同时带来了年轻的少女们。 年龄使她们天然形成分隔。 南姝有想要走的意思,乔云襄却忽然拉住了南姝。 “乔云稚也在,你不等等她?你们关系不是很不错吗。” 南姝拂了拂有些酡红的脸颊,“抱歉,我有点不舒服。” 乔云襄凑过来关心,“你这孩子看上去身体不太好啊,要去医院吗?” 南芮绮黑着脸,咬了咬唇,“去医院应该没有必要,要不南姝你自己回房间休息一会吧。” 乔云襄无视了南芮绮的话,对南姝道,“我带你出去透口气怎么样。” 一看乔云襄对南姝关心,其余几个女孩子也不跟南芮绮说话了,纷纷出主意。 南姝心里当然不快,这不过是她找的借口,乔云襄却不依不饶。 真难摆脱。 幸而在这时,有人出手了。 “才回来怎么又不舒服了。” 随着响起的声音,手被人拉住,连带着整个人被隔到了宽阔的身后。 傅惊野挡在南姝面前,对着乔云襄礼貌微笑,“就不麻烦你了,我带她走。” 乔云襄望着青年眼底的邪恶,眉眼冷了下来。 “魏烛找了你很久。” 好像一切都尽在她的掌控,傅惊野下意识放远视线,果真看到了魏烛。 同时魏烛也注意到了这边。 眼见着对上了目光,魏烛拉着陆星盏,迫不及待地走了过来,“阿野也在啊!从小看着你们长大,好久没见得这么齐整了。” 陆星盏猝不及防地被架到了南姝面前。 南姝毫无芥蒂地对着他微笑了一下。 旁边的魏烛在激动地追忆着往昔。 “阿盏,上次我见你的时候,你还在读初中吧。” “是的。” 陆星盏回答了这话,冷冷地和傅惊野对上目光。 魏烛眼尖地注意到了什么,“阿野,你脖子受伤了?” 傅惊野明目张胆地迎着陆星盏勾出一抹笑,“不小心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 陆星盏看到了傅惊野颈侧可疑的红肿,错愕转瞬即逝,很快眉头遮下浓阴。 作者有话说: 一只蜈蚣引发的修罗场。 蜈蚣:感谢我吧! 第36章 南芮绮即便和魏烛并不熟悉, 却也装作一副好像很熟的样子,问他公务繁忙,怎么有空过来。 “正好今天休息, 在家待着闷。” 实际上是被姐姐魏熙绑着过来相亲的,只是不便明说。 南芮绮说道:“辛苦了魏哥哥,多亏了你们, 才有我们的安定。否则哪有今天的热闹和享受,是吧南姝。” 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地,对着南姝茫然的眼睛,继续说, “闹中取静, 偷得片刻清闲。” 今天想必是受了莫大刺激,南芮绮的愤怒, 盖过了对南姝的恐惧。 她在暗示, 因为父母忙,所以就没有关注到南姝谣言的事情。 到底还是缺了点胆量,她暗示得其实不够明显, 南姝就帮了她一把。 “确实是侥幸,毕竟爸妈工作也忙,没有空去处理那些闲得发慌,故意消遣别人的人。” 轮到南芮绮错愕了。 南姝她不怕魏烛知道吗?不怕在大家面前脸上无光吗?竟然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 魏烛疑惑地问, “发生什么了?” 傅惊野笑意散漫,宠溺地望向身边人, 自然地伸手要拨动她侧脸一缕头发,“有些无聊的人……” 没等傅惊野把话说完, 却见南姝冷淡地上前一步, 自然地让傅惊野的手落了空。 “只是一些不足轻重的谎言, 多亏了星盏帮忙。” 身后的阴沉风暴无端而起,傅惊野将落空的手慢慢地握紧,然后放下。 再次迎面看向魏烛时,他白得发青的脸上重新有了滴水不漏的微笑,甚至看不出任何的妒忌和阴险。 不过就是一些惩治造谣,删除评论的小事,这功劳他还不屑领,让给他陆星盏又怎样。大不了就当他没做过这样的事。 南芮绮看向了陆星盏,又看了他身后的陆月白。 从刚才起,陆月白就没说过话,根本没有一丁点要帮助自己的意思,她困惑,又愤怒。 南芮绮以为南姝从前的黑历史会令所有人都恶心,却没想到其中有陆星盏的帮忙。 “我还在思考,大家都在非议,姐姐怎么没帮我呢,我以为你不知道,结果你分明知道,只是故意放着不管。” 南芮绮惊慌地望着南姝无辜的表情。 又来了,又来了,每次她开始表演,都有着狠毒的招数。 就如同最初南姝警告过南芮绮那样,没有一次性解决她的把握,就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将会迎来更大的报复。 更大的报复……她体会过了。 尝过无数苦头的南芮绮,有了下意识的惊恐。 还没等南芮绮应对,陆星盏却开了口。 “只是出于班长的职责,临近期末不愿让这些风言风语影响班级氛围,做了理所应当的事情而已。并不是只为了某一个人。” 陆星盏面上从容自若,看着南姝,加深了笑容。 然而,藏在身后的手也跟着捏紧。 他不需要看,也能感受到南姝对自己这番行为的不解。 不解什么? 不解他没有站在她这边帮她说话? 不解他为什么唯独这次没有任她操纵? 他感到一丝可笑。 但笑的是他自己。 当着傅惊野的面,故意对他说答谢的话,这难道不是拿他当工具,故意气傅惊野吗。 那脖子上红肿的痕迹,分明那样不起眼,但总是在他眼里出现。 陆星盏很明显地感受到,傅惊野和他如今如出一辙的敌意。 陆星盏感到前所未有的耻辱。 无论任何时候,他其实从来没有对南姝真正生气过,即便是那天夜晚,她如此决绝地走掉,即便他第一次出手做这样的事情,她没有领情反而出言伤害,陆星盏也没有觉得南姝有哪里不对。 反而还在自责和悔恨,因为留恋而想要挽回。 可如今又算什么。 陆星盏胸口翻江倒海,史无前例的阴暗侵蚀着他,一双春雪清澈的眼睛,此刻也充满了黑洞般的恶意。 “好歹也去涂一涂药吧,能活到冬天的虫子,实在不可小觑。” 傅惊野难得见到陆星盏这幅模样,挑衅地翘起嘴角。 他赞同地点点头,“说起来,那虫子真是成了精,看来往后得随身备一瓶雄黄酒,避一避邪。” 魏烛没察觉到任何火星,“你怎么这么不小心,钻了树笼子么。” 傅惊野:“据说是被下了蛊。” 魏烛:“……” “所以你到底是被哪种虫子咬的?” 傅惊野看了南姝一眼,装作认真地摸着脖子,回答,“蜈蚣,也可能是一只蝎子?” 乔云襄意味不明地笑着,“看下次能不能捉到吧。捉到就好办了,即便是下蛊,也更容易对症下药。” 傅惊野讨厌乔云襄那副五官,看着别处,却是往南姝身边靠了靠,微微弯下身,像在谁的耳边说,“想捉倒是能捉,就是太阴毒,不捏死是不会听话的,但捏死了又不忍心。” 陆星盏的目光冰冷地放在两人中间,似丈量着那亲密暧昧的距离。 “警惕性这么高也能被咬,实在防不胜防,只能祝你下次好运。” “你这么清醒,当然咬不到你身上去。” 一股呛鼻的硝·烟味弥漫四周,连魏烛都有所察觉,但别人或许认不出傅惊野的伤口,魏烛是认得出的,那就是毒虫咬的,他再三确认。 然而南芮绮和陆月白却早就察觉到了异样。 起初不知陆星盏怎么忽然改变态度,说话竟如此诡异地犀利,闻言再去看傅惊野脖子的伤处,终于有了些思路。 难道,他们都在吃醋? 不顾在场还有其他的名媛小姐,如此明目张胆地争风吃醋!? 南芮绮的胸口闷得好像压了一座山,她看了看面前的两个人,分明她也站得这么近,但无端地就分成了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她好像一个丝毫没有存在感的丑角,无论谁的世界都进不去。 与此同时的陆月白,也跟着咬紧牙关,站在人群后面,恨意十足地盯着南姝,身体颤抖,几乎就要站不稳。 没人能读懂她此时的想法,当然,似乎也没有人关心她的想法。 南芮绮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结束的。 眼前魏烛公务繁忙,接到电话离去,乔云襄故意当着傅惊野的面四处寻找傅时暮,陆月白脸色惨白地借口身体不适,摇摇晃晃地拉着陆星盏逃离。 名媛小姐们也都随着突然找上南姝的乔云稚离去。 回过神来时,就只剩下南芮绮一个人。 她忽然有种,憎恨这璀璨灯光的感觉。 分明从前是那样地喜欢这种光芒万丈,如今却仿佛每一缕明亮都透着讽刺。 = 等乔云襄走了,乔云稚才过来找南姝。 南姝看着乔云稚,掩饰着内心深处的一丝好奇。 她第一次对乔云稚感到好奇。 联想起她之前的“作恶多端”,再对比今日的“直率憨傻”,她不思禁考,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虽说是句句试探,却阴差阳错地触及到了一些新鲜的秘密。 “其实潼城原先有五个世家,除了今天看到的,还有一个贺家。” 贺家,是所有人都避讳的存在。 也就只有乔云稚这个背景强大不怕事的傻姑娘,能给南姝透露了。 那是一个风云变幻的年代,无数豪杰激流勇进,乘风而起,闯出了一片天地。 傅家、南家、陆家、乔家,贺家,五大集团争霸,明争暗斗,互不相让。 贺家交易肮脏,罪恶滔天,却有着不可撼动的强大势力,如毒瘤一般扼制着潼城心脏,长年累月,难以铲除! 直到傅成枭不再沉默,第一个站出来吹响了肃正的号角,这胶着的一战终于迎来了转机。 当年,能和贺家相对抗的,只有根基同样深厚的傅家。 之前的傅家态度不明,导致没人敢轻举妄动,今日傅家首当其冲,果然各大世界风向骤转,纷纷挥动了正义的旗杆! 很快,有了各方协助,警方连根拔除了贺家势力,潼城的水终于清澈了。 贺重锦与他的妻子师璃,也都纷纷在逃亡途中意外身亡。 后来傅家遭受大难,傅成枭被杀,妻子燕霜仪抛下丈夫和儿子独自出逃,而后下落不明,傅老爷子一病不起,年轻的长子傅时暮临危受命,小儿子傅惊野则受到刺激过度精神失常,当年一众旧部勾心斗角,试图瓜分傅氏家产…… 所有人都以为是贺家的复仇,但事实证明,那真的就只是一伙来路相当明确的绑匪。 傅氏倒霉。 分明当年义举的傅氏,却蒙受大难,苍天无眼! 格调高雅的夜宴,蜡烛的火光有着独特的韵味,闪烁在融化的蜡液里。 其余宾客散去,南家只设宴款待四大家族的贵宾。 桌上安静,偶有交谈。 孟筱枝曾无意看过对面一眼。 青年不说话时阴沉可怕,深邃俊美的眉眼惊为天人。 饶是多年过去,她仍能下意识心悸。 傅惊野跟他的母亲燕霜仪长得实在太像了。 那个女人曾是当年潼城无人能敌的第一名媛,蛇系容貌好像天生带着诡异的魔力,花容月貌,美艳无双,漂亮得极有攻击性,连女人见了都能爱上。 可惜美人心肠恶毒,强势的魏熙、聪明的白无珊都算不过燕霜仪,更不要说自小乖顺的孟筱枝。 即便是燕霜仪早就不知所踪,孟筱枝也会时常在想起当年的事情的瞬间,惊恐战栗,浑身寒冷。 那一场大火,扭曲的影子、平静注视着火光的美丽嘴脸、险些将她毁容的火舌……反复出现在孟筱枝的噩梦里。 她本该同情傅惊野的,要知道,燕霜仪放火烧她,两人尚且无亲无故,而燕霜仪当年独自驾车离去,丢下的是亲儿子啊。 可他的容貌,与他的母亲太像了,每一次孟筱枝都能从傅惊野身上看到燕霜仪的影子,好像鬼那样阴魂不散。孟筱枝实在没办法对傅惊野有什么好感,即便他也是受害者。 由此,她忽然感受到一阵无力。 不知从何而来。 就好像沼泽的白花,有可怜的原罪。 青年对女人的种种矛盾毫无所觉,一双冰凉乌黑的眼睛没有任何情绪,正轻轻地切开糯米糍的表面,挑出一些豆沙酱。 然后温柔地看向她的亲生女儿,殷勤地将盘子放到少女面前,期待地小声告诉她。 “这样会更好吃。” = 南姝当晚收获了很多积分。 究竟有多少,大概是从前最高值的三倍,至少要攒上五天的积分她一天就拿到了。 积分掉落的时候会有金币音效,哗啦啦让人很有满足感。 但南姝每次都被闹得脑瓜子疼,这次持续的时间又尤其地长,她忍无可忍。 【这个音效能不能关了。】 系统失落地说,【啊……好吧。】 关闭的时候,系统问出自己那抓耳挠腮的好奇:【我真的是没想到。我明明记得傅惊野和陆星盏当时表情很臭啊,明枪暗箭,含沙射影的,结果反而得到了这么多积分!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系统像个留着哈喇子数钱的守财奴。 它其实根本没有想过会得到南姝的回答,所以自己勤快地动着脑子,然后记起很重要的一个规则。 积分的获取,依靠正向的情绪价值。 何为正向的情绪价值,愧疚、爱意,思恋,这些自不必说。 但还有许多情感,复杂而立体。 比如有些恨,起源于爱。 有时爱大于恨,即便是伤心也义无反顾地热切、盲目地追随和宽宥。 有时恨大于爱,即便是不死不休地强留,最终也只会是自己的囚笼。 有时此消彼长,在反复无常中饱受折磨,在虚无缥缈中万劫不复。 妒忌、愤怒、抓狂、悲伤……但看似负面,结合种种却实则是正面,且一旦达到这种程度,往往会引起积分的爆发。 系统虽然无用,但只是权限狭窄,本身还是比较智能的,对情绪的识别十分灵敏。 以上,是系统在之后三天才记起来。 它静悄悄地注视着南姝,和对面的陆星盏。因为南姝出现过的积分暴涨,系统看陆星盏的眼神都有点不一样了。 即便是陆星盏一脸的冷漠,系统也总觉得他内心其实很挣扎。 “害怕吗?” 在沉默了一阵子过后,陆星盏看向了南姝,碎冰一样明亮的眼睛里,是关心。 南姝摇了摇头,“没什么好怕的。” 同学们开始了长达多月的研学活动,将会就西方历史、农业科技、人文风情。热带生物等等各个方面进行考察。 如今他们正在邮轮上,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邮轮已经停了多时,各位游客都不同程度地恐慌。 陆星盏贴心地将服务员呈上的饮料轻轻放到南姝面前,他清楚地察觉到南姝对自己的冷淡。 “在这里还习惯吗,之前有听说你似乎晕船得很厉害。“ “吃过药已经好多了。” “我那里也有一些很有效的药,等一会我给你拿过来。” “不用了,有东方瑛就够了。”南姝浅浅地笑着,“她就在我的隔壁。” 陆星盏微顿。 “那就好。怕你因为孤单不愿来研学,我原本是申请了换组的,但现在这种安排看起来更加不错,你也方便得到周到的照顾。” 他微笑着,语调似乎很是欣慰。 “因为莫须有的谣言抛弃你是她们的损失,你很优秀。” 先前老师给南姝划分了组,小组一共四个成员,会一同完成所有的任务,除非共同投票换人,否则几乎是不会改变的。但之前由于谣言,加上陆月白的煽动,她们纷纷抛弃了南姝,导致南姝没能参与到论文调研之中。 后来南姝被承认为南家千金,她的考试成绩又优秀,那些组员又想让她回来,让南姝参加研学活动的小组,表现得像是什么恩赐那般。 但这时东方瑛主动离开了原来的小组,要求和南姝一组,这个行为令各位同学十分诧异。 ——因为莫须有的谣言抛弃你是她们的损失,你很优秀。 这句话好像是借机表明了他的立场。 南姝抬头看向陆星盏,青年的目光温柔坚定。 “或许是大家觉得我和他们心中想象得不一样吧,当一个人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的时候,人人都会感到可怕。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是啊,那谣言一出,难免会用另一种眼光看待,更遑论陆星盏有所调查,他应是比任何人都清楚,南姝根本没有想象的这么单纯,甚至,陆星盏那么聪明,说不定已经发现南姝从前在他面前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无论是楚楚可怜、温柔娇弱还是天真单纯,一切都是演戏。 陆星盏面容柔和,晚霞里的海波摇晃在他半垂的眼里。 “那都是他们一厢情愿的揣测,没有人应该是别人眼中的样子。“ 南姝平静地望着他,“难得你看得这么透彻,他们也都跟你一样就好了。” “那怎么行。”陆星盏整理着餐巾,眸中春和景明,温柔地玩笑,“陆星盏全世界只有一个。” 南姝与他对视,玻璃般透亮的眸子里,是一片漂亮得看不出情绪的璀璨。 对面亦是满世界的辉煌,浓郁的夕阳滚烫。 “南姝也是,只有你一个。” “可我没什么特别。” 海鸟撞上窗户,缝隙里挤进海风,吹起陆星盏的头发。 他在突如其来的大风里看着南姝,“在我这里是特别的,你是我想要珍惜的存在。” 一切在摇晃的窗户闭合时戛然而止。 厚重的玻璃隔绝了海浪的嘈杂,陆星盏眼里深沉而认真。 “很抱歉那天我说了气话。” 历来他都十分自持,保持着谦让,那日自己却争强好胜,言语不善。 他理智地整理了许多,再不想因为无谓的误会和南姝走远。 他甚至想承认自己确实妒忌过。 南姝轻轻抬起眼,“我那天做了什么吗,让你生气了。” 陆星盏望着南姝的眼睛,她好像真的一无所知,就如同真的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那天或许上了傅惊野的当,这人历来诡计多端。 陆星盏随之摇头,“是我自己的原因。” 既然傅惊野并不在场,又何必在南姝面前强调他的存在。 “你还记得那天元旦舞会之后,你说过的话吗?” ——对我说这些话又有什么用,你自己尚摇摆不定。 陆星盏其实从未因为那天她的离去而生气,相反他明白是自己的责任,那天在山庄上看到傅惊野抱着南姝出来,心底陌生的麻痹感,让他在收到和东方瑛的开场舞消息时什么也没做。 但他一时忘记了,那日南姝托着羸弱的身体,在风雪里第一时间扑向了他。 的确是摇摆不定么? 手中的银质餐具将皮肤压出痕迹。 “如果是因为东方瑛……” “东方瑛吗?她说她等会下来。”项乌茵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坐在南姝身边,笑盈盈地看着南姝,“我饿死了,可以点菜吗?” 项乌茵是个旁听的身份,学籍其实还在三中,中间有江家的关系,颇为复杂,但无论如何她参加了这次研学。 陆星盏沉默地看了一会突然闯进来打断他、却无视他的项乌茵,礼貌地扯出一点社交微笑,“当然可以。” 项乌茵絮絮叨叨的时候,南姝重新望向陆星盏,“东方瑛也会过来,我以为你也叫了她,所以跟她说了。” 纵使南姝再次提起东方瑛,陆星盏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 “我以为她吃过了,那你帮她选吧。” 金光熠熠的蔚蓝色大海,平静地翻涌着。 整理好表格的东方瑛这是正好走进来,项乌茵欢喜地同她招手,指着陆星盏的旁边,“快坐,快坐。” 只剩下陆星盏旁边唯一的位置,东方瑛自然地坐了下去。 项乌茵接着陆星盏的那句话,眼睛晶亮,“班长应该更知道东方同学喜欢吃什么吧,要不班长来做决定好了。” 陆星盏对项乌茵的行为有微妙的不解,他看了南姝一眼。 南姝莹白的脸颊挂着笑,在霞光里安静可爱,实在是没有一丝异样。 陆星盏把扫好码的手机递给东方瑛,“你自己点吧。” 东方瑛似乎什么也没看出来,对项乌茵开朗地笑,“就是,我人都来了,当然我自己点了。我挑食,即便是他也把握不住我的喜好。” 项乌茵手背托着下巴,玩笑着打趣,“怎么可能,班长肯定是知道的,否则这个竹马当得太不负责了。” 东方瑛没说什么。只是看着菜单笑开。 项乌茵弯弯眼睛,看向旁边的南姝。 陆星盏端着玻璃杯喝了口水,目光放在一边,掩饰着此刻的情绪。 太阳在他眼前落下,很快一片阴影袭来,阴沉的天色关住了一室橘黄。 陆星盏看了手机,“老师找我有点急事,你们先吃。” 东方瑛诧异,“什么事啊我需要去吗?” 陆星盏拿了外套已经跨出座位,“我一个人就行。” 说着他对席间各位流露出温和的笑容,“好好吃饭,我先走一步,”说着的时候,手轻轻按在南姝的椅背上。 “班长拜拜。” “忙完记得吃饭。” 接受着大家的告别,陆星盏最后一眼落南姝的身上。 南姝只是自顾自地撕着面包。 真正在关心的人,却唯独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陆星盏轻抿唇线,收回了目光,很快消失在了餐厅。 = 夜晚温度骤降,暖气失去温度。 南姝蜷缩在被窝里,冰冷的身子怎么也捂不热,半梦半醒间发着低烧,她梦见从前每一个难捱的寒冬。 忽然床垫微动,温暖的手从后面将她抱住。 南姝苏醒了过来。 听到声音—— “你怎么像块石头一样,冷冰冰的。” 没有得到南姝的回应,那人叹了口气,手摸了下她的侧颈。 感知到温度后,无奈地说,“南姝,你怎么又发烧了。” 随后东方瑛起身,“我去给你热点水。” 南姝没什么力气地说,“谢谢你。” 烧水壶嗡嗡声中,东方瑛检查了下暖气,“要不去我屋里睡吧,明天打电话让人来修暖气。” 南姝没回答,好像是睡着了。 东方瑛接了个暖水壶,抱着缩紧被窝里,她分明感受到南姝在瑟瑟发抖,但南姝的面容竟然能做到如此安详,一丝硬抗的痕迹都看不出来,这让她有些疑惑。 过了没一会,半梦半醒间身子骤然一凉,是有人掀开了被子。 与此同时传来大惊小怪的讶异声。 “什么鬼哦!” 东方瑛一抬头看见乔云稚,向她用力地“嘘”了一声。 乔云稚顾忌到南姝,压低了声音,不可置信地问,“东方瑛你怎么在这儿?” 海上的月光明亮,把小猫脸的女生照得活泼可爱,越发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美短,随着她做出夸张的表情,自然卷的发梢灵活跳动。 东方瑛一向亲切的眼里对此流露出鄙夷,“我一直负责照顾南姝的好不好,每天晚上都要来查看她的情况。倒是你,大晚上偷偷溜进来干什么。” 乔云稚哑口无言,挠挠鬓角,解释不出就懒得解释,不由分说,抬起脚就要上床。 东方瑛看到她的动作,反应很快地就将自己的一条腿占据了左边的床垫,驱赶和拒绝的意图明显。 乔云稚也极快地作出应对,跑到了南姝右边,眨眼间就钻进了被窝,然后在另一头理直气壮地宣告,“我是看你们害怕,来保护你们的。“ 东方瑛:“得了吧。” 又是一阵床垫的微动。 “乔云稚你不要乱动。” “我没动!” 然后听见了另一道声音,“你说我们会不会遇上泰坦尼克号那样的情况啊。” 项乌茵? 东方瑛背后的毛孔都收缩了一阵,“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项乌茵哼哼着说,“是你自己门没有关好,不过我已经给关严实了,安心睡吧。” 乔云稚一副很不能接受的样子,“你关门就关门,为什么要进来。” 项乌茵:“那你怎么要进来。” 东方瑛:“真奇怪,乔云稚你怎么没有发现门没有关好。” 项乌茵,“也不知道是谁大半夜的拿自己的房卡去刷,推开门以后还以为房卡是通用的呢。” 乔云稚,“我那是以为房卡出了bug!” 项乌茵、东方瑛:“所以你就是承认你刷了。” 乔云稚:“懒得跟你们说。” 项乌茵:“话说回来,邮轮真的没问题吗?会不会遇上海盗什么的了吧。” 安静了一会。 东方瑛:“说实话,我也有点慌。” 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本来想象力就高,又是一群娇养的富家小姐,遇上点事情就杞人忧天,实属正常。 乔云稚:“你们就是胆子小,这有什么!” 南姝嫌她们闹腾,一直在系统空间里,背景音变得很小。 隐约听到乔云稚这话时,南姝在系统空间里,不免轻笑出声。 她正正好解锁了有关乔云稚的画面。 乔家的两位性格不相上下地强势,对孩子的要求也出奇严格,乔阳绘古灵精怪,见识独到,天之骄女,完全符合他们苛刻的完美主义要求。 乔阳绘在家中几乎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光芒万丈,世界中心。 而比她小了十岁的乔云稚,对乔阳绘羡慕又畏惧。 亲眼看到姐姐欺负别人,却用天衣无缝的谎言,安然无恙地从父亲房间里出来,乔云稚小小的身子躲在楼梯间,糯叽叽的手抓着扶手底端,她的姐姐乔阳绘从从容优雅地走下来,察觉到妹妹的存在后,微微顿住脚,然后美貌无双的脸庞侧过去,却是阴暗得意的笑容。 乔云稚这一刻惊恐发抖,她生怕姐姐发现自己看到了真相,会对自己“杀人灭口”,可她想要逃,一双小短腿却无论如何都动不了。 在她看来漫长的审判,其实只有短短两秒。 乔阳绘随后转身离去,手指悠然地挑动乌发,绸缎般的发梢轻舞。 她根本不屑于理会乔云稚。 慢慢的,长期生活在姐姐光芒下的乔云稚,在害怕姐姐的同时,又情不自禁地模仿着姐姐。想要像她一般为世人朝圣般的深爱、咬牙切齿地畏惧。仿佛大家都像害怕乔阳绘那样害怕她,自己就能跟乔阳绘一样强大。 但遗憾的是,乔云稚做不到,当她再长大一些,就会发现所努力营造的,不过只是幻影,自己越是如此,越是深陷在姐姐的阴影中。 著名的慕英小恶女,不过只是个模仿姐姐,虚张声势的可怜小孩。 这些影像,让南姝终于明白,为什么乔云稚会有当初那些被同学们深恶痛疾、却在她看来可笑滑稽的种种行为。 神经大条地说着自己完全不害怕,说不定是大家中最害怕的吧,否则也不会过来找南姝一起睡。 威严低调的建筑里,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进铁门,来到这个法律金钟下,守卫森严的地带。 小小的窗口前,眼底乌黑的青年泪水流了整张脸。 “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来看我了。” 段闻鉴哭得泣不成声,两只眼睛通红。 在他悲喜交加地抹眼泪时,对面的青年环着手,靠在椅背上,神色冷淡。 直到段闻鉴终于情绪平静下来,傅惊野才慢慢地说。 “我缺你那几万的钱么,你却要去跟那些人扯上关系。” 段闻鉴垂地的头狠狠地点,“我很后悔。我要是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一定不会搅合到里面去。”说着便哽咽得几乎说不了话,“原本是不想麻烦你,结果倒还让你更加操心,是我太浅陋,太不懂事,现在这个结果,我很知足,至少不会连累你什么。” 傅惊野无波无澜,“我今天来是见你最后一面。” 段闻鉴猛然一震,抬起头来不可思议地望着傅惊野,说不出一个字来。 傅惊野冷淡地说,“从此以后,就当我们没有认识过。” “不……” “你父亲已经手术成功出院了,你好好读书,把这些事情忘了,你的生活还会跟以前一样平静。” 说罢,傅惊野起身离去,任由那狭小世界里段闻鉴歇斯底里地挽留,他仍然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地走出了门外。 外面被惊动的人进来安抚段闻鉴,段闻鉴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 他绝望无助,悔恨的心情难以言喻,比曾经任何一日都要痛苦。 在充斥着校园暴力的三中,家庭贫困,成绩优异,自卑懦弱的段闻鉴,是霸凌者几乎无法忽视的目标,但他过得相当平静安宁。 这其中的原因很少有人知道。 毕竟,论谁也不可能相信,一个家庭贫穷的寒门子弟,却和潼城权势滔天的傅家二公子相熟。 始于一场机缘巧合,因为贫穷出去打工,却被人骗了,那些人还不肯放过他。段闻鉴孤身一人,东躲西藏,那群人在身后喊打喊杀。段闻鉴慌不择路,不知逃到了何处,推开了一扇门。 里面的青年们纷纷讶然地注视着他。 这些人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大,却养尊处优,锦衣玉食,而段闻鉴落魄狼狈,鼻青脸肿,更衬得他可怜可笑。 他以为这些勋贵子弟只会见死不救,对他挖苦奚落,不想,后来那个慵懒坐于中心的青年开口了。 俊美昳丽,满身阴沉,好像残忍可怕的魔王。 这个最不可能出手的人,在那日施舍了他一些慈悲。 虽然傅惊野在段闻鉴心里,更多的是恩人、崇拜、追随,但他能感受到,这个冷血的同龄人,一定拿他当过兄弟——即便是一丝一毫,段闻鉴也很满足。 但这一切,因为他无意中犯下的一个错,而消失殆尽。 喜迎春节,张灯结彩的江畔,入夜寂静无人。 兰博基尼停在路边,魏烛在烟熏火燎间怅惘地看着不断变化的大厦LED灯。 “还好人去得快,没发生什么,现在他也只是配合调查,作为被蒙蔽的受害者而已,你也不要太无情。” 傅惊野没有回应魏烛的劝告。 魏烛历来为人刚正,重情重义,傅惊野不是这样的人。 况且,他还有其余更重要的事情。 “我当然可以友好,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一些事情。”傅惊野笑着,“虽然规定保密,凡事也能有个例外吧。” 魏烛一双眼里公事公办。 傅惊野咬了一口麻薯,无辜地喟叹一句,“真无趣,魏哥没拿我当自家人啊。” 魏烛强调:“上次的事情还没找你算账。要是你真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时暮交代,你实在太冥顽不灵了。” 傅惊野幽幽地望着远方,“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你还能说当年只是单纯的绑架么。那个符号,已经出现了。” 魏烛怔然,却见面容俊美的青年侧过头来,眼尾狡黠地扬起。 “那些流浪汉真的只是在那里暂时避难么?你们的行动真的失败了么?有没有一种可能,看似声东击西,实际上是近在眼前呢。据说那群人年龄、性别、体质……都很齐全,就像是什么对照组一样。“ 魏烛骤然睁大了眼。 手中的烟燃尽在即将到来的春天前夕。 傅惊野拍了拍魏烛僵硬的肩膀,错身时语调轻描淡写,“只是一个来自热心市民对有关线索的举报,望以后我还能为你效劳。“ 过了好一会,魏烛才惊醒过来,看到傅惊野已经上了车。 他条件反射地喊他,“你又要去干什么!” 傅惊野将头从驾驶室探出来,晚饭吹乱他的额发,青年神色百无禁忌地说,“当然是去海上找我心爱的缪斯。” 割破空气的尾气里,车顶的阴影盖在他的眉阔,拢在眼窝深处。 他怎能忘记那天与她亲吻的夜晚呢。 就在那晚,不常走出青甸区范围的南姝,却可疑地出现在了南辕北辙的元华区,而且当晚恰恰就在元华区,一场净化行动悄无声息地进行。 到底因为什么原因,让这些看上去竟如此巧地凑到了一块? 南姝与这一切,当真没有联系么。 作者有话说: 陆星盏:我的眼睛就是尺!达咩不许贴贴! 孟筱枝:我家的小白菜啊! 其实剧情的话也没那么复杂,到最后所有的谜底我都会清楚地说明白,不懂的可以评论区问我哈,到时候你们留意最后一章的作话,我会实时更新解答你们的问题。 嘿嘿,记得来看呀,我都记下你们的id惹,一个都不许跑哦,每天按个爪爪,我看看你们在不在嗷呜【霸总笔芯】 第37章 “月白, 你这挂的是什么,真好看。” 小小的坠子,有些奇怪, 但很好看。 陆月白从房间里换好衣服出来,先一步过去将那坠子取下,然后紧紧地绑在了腰间。 望着南芮绮有些奇怪的神色, 陆月白解释道,“这个不怎么配衣服,挂在脖子上不合适,但我其实挺喜欢的, 就以这样的方式戴在身上。” 南芮绮倒是并不在意, “你找我什么事?” 陆月白坐在南芮绮的身边,“小绮, 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感觉你都没怎么搭理我。” 南芮绮摇摇头, “我只是有些累,毕竟远洋航行,飘在海上这么多天, 挺疲惫的。而且每天还要去会议室上课,有点力不从心罢了。你怎么会这么想。” 按以往的规律,南姝必然会对自己进行疯狂的报复,南芮绮严阵以待, 可偏偏风平浪静。她正觉得奇怪,偶然在镜子里看到憔悴的自己, 才醒悟过来,这不正好就是南姝的报复么——让她草木皆兵, 杯弓蛇影。 于是南芮绮极快地让自己恢复状态。 陆月白面色露出内疚, “我以为是那天签约仪式上, 我没有帮你对付南姝,你对我失望了。” 南芮绮挖下一小勺冰激凌,在冰冷甜腻的滋味里,颇有些嘲讽地想。 她那时如此豁得出去,怎么可能将希望寄托在陆月白身上? 虽然那时孤立无援确实伤心,最希望、也是最笃定能够给予自己帮助的人,却全程视若无睹。但后来在恐慌和低落中反思这么多天,南芮绮觉得自己确实是冲动了。 南姝怎么可能是如此三言两语就能打败的人? 老师说得对,时机未到。 南芮绮观察着陆月白,“我气的不是你,是……我实在是想不通,星盏和惊野的态度也太奇怪了。尤其是星盏,他一向对滴水不漏,温文尔雅,和他认识这么多年,完全不知道他还有这一面。” 当日那语气分明是受了傅惊野的刺激,在吃醋。 陆月白抿了抿唇。 南芮绮接着说,“还有惊野,他历来冷淡沉默,那天好像‘兴致颇高’。” 陆月白此刻已经掩饰不住心里的紧缩感。 还能有什么缘故,当然是因为南姝。 陆月白作为双胞胎妹妹,都不知道自己哥哥会有这么计较的一面。 她深吸了一口气,脑袋里又浮现签约仪式的晚宴上,傅惊野给南姝递小麻薯团子的画面,俊美的青年眉眼是动人心魄的温柔,美好得刺痛人眼。 陆月白当时难受得都要哭了。 她已经忍受不了,失去喜欢的人,又即将失去哥哥的感受。 这一切都是南姝对自己的报复。 陆月白心头这样想,不由悲愤交加。 “难道就真的没人能管管她了吗!” 南芮绮一副被欺负得丧失斗志的可怜模样,“我已经累了,大概她觉得戏弄我没意思的时候,就会罢手吧。希望这一天快点到来。” 陆月白恐慌地望着南芮绮,“你、你什么都不做了吗,就这么任她欺负?” 南芮绮:“我本来就是假千金,偷了她人生这么多年,她折磨我也无可厚非。” 陆月白摇头,认真的眼里有着无法抑制的慌颤,“不,小琦你不能这么想,她不可能会收手的,她绝对不止是戏弄我们而已!” 南芮绮露出茫然的神色,“月白你为什么这么说呀?” 不知为何,陆月白心头一跳,紧接着背后一阵猝不及防的恶寒,她离远了南芮绮,双目放空,突然什么也不说了。 过了好些时候,南芮绮才听陆月白的声音,弱如蚊呐,“那么我一个人也可以。” 南芮绮故作忧伤地叹了口气,低下头,冷淡的瞳仁映上陆月白腰间的黑石头小吊坠。 = 邮轮重新出发,游客们终于安心了。 会议室里,国际一班的同学正在上课。 综合科目老师正在一一讲解此次实践调研要用的资料,包括背景、注意事项、操作简要等等,方便学生尽早确定选题,有所思路。 课后,生活老师进来宣布一则消息,说接下来即将抵达某港口,所在地的私立学校将会有一批学生上船交流学习。 后天就是除夕夜,国外友人想体验一下中国的文化,与此同时,也让这些春节在外不能和家人团聚的慕英学生热闹热闹。 晚上的时候,一批学生登上邮轮,从穿着上来看,背景应当与慕英档次不相上下。 中外两个班的学生先共同享用了中式晚餐,少男少女们之间充斥着对彼此暗暗的好奇。 每一桌的话题都逃不过讨论对方学校哪一个男生最好看,以及哪个女生最好看。 南姝听他们的讨论得最多的,还是那个拥有着浅金色头发的碧眼帅哥Geoffrey。 同学窃窃私语地偷看时,南姝听多了也好奇地往她们所指的方向望了一眼,那个拥有碧绿色眼睛的青年也在看她。 南姝心如止水地转过了头,当无事发生。 东方瑛也亲切地参与着大家的八卦讨论。 “西方人对东方的审美有时候也不错嘛,就老师出去那一会的时间,有好多人找我,说想认识陆星盏。” “那我们肯定第一个不答应呀,班长这么娇嫩,那些姑娘一个个这么热情,怕是唐僧进了盘丝洞,有去无回。” 在挤眉弄眼的嘻嘻笑声中,有人忍不住了。 “各位,至少小声一点不要让我听见好吗。” 陆星盏转过头,露出无奈的表情。 他分明就坐在背后的那一桌。 同学们明知故犯,捂着嘴笑得更促狭了。 东方瑛变本加厉地调侃陆星盏,“你放心吧,我们还是很护犊子的。” 乔云稚侧过身加了一句,“除非把Geoffrey交换过来。” 东方瑛狠狠点头。 陆星盏满头黑线,“东方,怎么你也一起胡闹……” 慢慢地,打趣画上句号,隐隐听见有人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怎么看出来的,还挺有方向感,大家都知道找东方瑛引荐。” 南芮绮喝汤的动作有不自然的僵硬。 旁边的议论滔滔不绝,分明声音很小,但南芮绮却听得很清楚。 “很明显嘛,两个人关系这么好,长了眼的都能看出来。” “而且,你想啊,她们肯定觉得东方瑛和陆星盏很像一对,才去找东方瑛介绍的,如果东方瑛不同意介绍,那就说明陆星盏肯定茗草有主,大家就不会再进一步。还能排雷呢。 ”老手,绝对的老手!我就说她们怎么不找别人都找东方瑛,原来如此。“ 这次两校联谊安排了很多活动,有特色甜品制作,和假面制作,点心将会用于除夕夜的假面化妆舞会。 两两分配的环节,对方学校的学生主动很多,老师刚说完自由分组,就有人直奔早就留意的对象去了。 南姝预料到Geoffrey会找上她。 这个人就像是一头循着味过来的豹子,碧绿色的眼里有很明显的热意。 当然,他在其他人眼里是极为贵气绅士的。 但好像只是南姝看出了他绝非善类,而Geoffrey却把南姝当好攻略的傻白甜。 南姝病没好,没有闲心跟这种人打交道,就故意用蹩脚的英文说,“抱歉,英文不好,不能和你交流。” Geoffrey拉住她,“我能说中文。” 他的口音出奇地标准。 在南姝感到不适之前,他又很快地放开了,“从小我有学习很多外语,其中就包括中文。当然说得肯定没有你好,请你也教教我。” 耽误到这个时候,大家都找到了伙伴,南姝也懒得去做多余的事情。 “你会教我做什么点心?” Geoffrey走近了一些,在操作台找到了想要的原料和用品,“我只会做提拉米苏,之前有听到会来联谊,自己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所以现学现卖。” 南姝根本没有认真准备过,敷衍着说,“我做绿豆糕。” Geoffrey好像也明白南姝没有重视,提议说自己先做。 “提拉米苏算是比较不容易翻车的食物了,只是有些时候会用到鸡蛋,搞不好就会炒出蛋花。” Geoffrey说话时眼睛带着笑意,深深地望着南姝,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情感。 这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很少进厨房,所以Geoffrey有时并不从容,搅动蛋液的时候,火关到最小。 南姝让他不要管了,Geoffrey虽说是退到了一旁,但看到蛋液冒了个小泡,又立刻紧张地上前把火关了,然后握着南姝的持勺的手,检查蛋液情况,整个人几乎是将她半抱在了身前。 Geoffrey这幅立体深邃的容貌,确实太具有迷惑性,目光看着人停顿超过三秒,就会令对方有种坠入爱河的错觉。 南姝恐怕是第一个不领情的人。 她反而回过了头去,一双黑色清透的眼睛带着几许茫然,看了一会Geoffrey。 短暂的几秒中,Geoffrey失神了,这个在情场中无往不利的漂亮男人,因少女区区一个眼神而陷入了不可思议的混乱。 在拧着开关点火的动作下,大火失控从炉子里窜起起来,锅里成功地凝结出一团黑乎乎的蛋花。 但其实他是被脚上突如其来的痛楚惊醒的。 操作台下面的杠铃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下来,正好就砸在他的脚指头上,为了保持形象,不在南姝面前抱着脚跳,Geoffrey几乎用尽了一生的耐力。 临近中午,提拉米苏酱终于完成,接下来是放进冰箱冷藏。 Geoffrey在封上盒子以后,转头看向南姝,却一时没有说话。 南姝困惑地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Geoffrey:“你脸上有奶油。” 他说着走近,距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亲密,南姝的眼中霎时间闪过一抹阴暗,手中的小蜈蚣蠢蠢欲动。 另一边的乔云稚抬头就看到了这一幕,“那家伙想干什么!” 她气势汹汹地砸下围裙就要过去,却有人先一步走了过去。 陆星盏钳住了Geoffrey即将碰到南姝脸颊的手,看向Geoffrey的目光冷酷骇人,带着浓烈的警告。 有什么一触即发。 = 南姝被陆星盏拉到了顶层的甲板上。 成群的海鸟在地上吃食,漫天都是清脆的啾啾声。 陆星盏脱下自己的毛衣,给南姝披上。 那是一件米白色羊毛绒针织衫,温暖柔软,自带袖的设计,南姝穿着有些宽大。 “不要生气。”南姝看着满脸黑沉的陆星盏,拉了下他的衬衫布料。 陆星盏余火未消,“那个人对你不尊重,屡次冒犯,我已经忍不下去了。” 南姝看着他,海风吹起她细软的额发,蔚蓝色的背景里,少女看上去很清新秀致。 “你一直在看我吗?” 否则怎么会说屡次冒犯,忍无可忍。 南姝问得直接,但语气轻柔,眼神无害,仿佛天真得根本没有过多的想法。 陆星盏却红了耳根,有一瞬间的回避,“我应该提醒老师,制作甜品的时候稍微分一分,和女生组队,应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这时已经彻底地冷静了下来,陆星盏担忧地看向南姝,“你呢,现在心情怎么样?” 南姝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仰着脸笑得很明艳,“我一点事都没有。你来得很及时。” 陆星盏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他静静地看了南姝一会,然后向她走近,手指擦去她脸上的奶油污。 南姝微愕:“真的有东西……”恰当地留白,让人听着好像是有点内疚,冤枉了Geoffrey。 陆星盏好像又想起了当时的场面,那让他很不愉快,言语流露出几分强势,“就算真的有,那也不该他来动手。” 南姝裹紧了身上的毛衣,在他的目光中,弯了弯眼睛,光与水的翻腾间,明媚动人。 陆星盏拢了拢她的衣服,手轻触她捏着衣角的指头,低头看着她的眼中,有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温柔。 “冷吗,想再待一会,还是回房间?” 南姝说,“不冷,你那边帮我挡着风呢。” 邮轮发出冗长的鸣笛声,他们看见海的对岸繁忙的街市与异国建筑。 正值中午,海风送来了食物的香气。 他们谈论了一会关于这个国家的美食,突然又说自己最喜欢的食物。 “你今天做了什么,能给我尝尝吗?” “提拉米苏。” 陆星盏笑起来:“不想吃那玩意儿。” 明显是嫌弃那是Geoffrey碰过的东西。 “那怎么办,我做蛋糕控制不住火候。”即便南姝从小独立,但也有厨艺黑洞的时候。 “我记得有很多不需要烤箱的点心。” “慕斯不需要烤箱,但你说过你不喜欢吃。” 陆星盏朝南姝露出很后悔的表情,“那我现在喜欢吃了。” 说完后他扒着栏杆,侧头地看着南姝,注意着她的一颦一笑、静态或动态的样子,眼里一片鲜果般的清甜柔情。 “下午做面具你想要做什么样子的?” 南姝历来懒散,即便如此也不想勉强自己,“我准备做个最简单的。” 陆星盏:“那我给你做个兔子吧。” 南姝:“你怎么会这么多?” 陆星盏:“小时候参加过手工比赛。” 果然……不是在比赛,就是在比赛的路上。 紧接着陆星盏再次开口,这次却庄重了一些。 “我的面具是羚羊,头上会有两个细长的角。“ 南姝这才领悟到,陆星盏的意思是想说,化妆舞会上,请根据面具找到他。 同样,陆星盏也会根据这幅兔子面具找到南姝。 = 上午的事情并没有对下午的活动有太大的影响。 制作面具在大宴会厅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制作面具的材料是上岸去采购的好材料,一应俱全,佩戴轻便。 东方瑛为材料涂油彩的时候,陆月白拿着羽毛凑过去,“阿瑛你的面具是什么呀?” 东方瑛举着边上放的小牛角:“牛牛,你呢?” 陆月白:“孔雀。” 又交谈了几句后,陆月白走了,无意中又往南姝的方向瞥了一眼。 全场都兴趣高涨,唯独她一个人坐着,慢条斯理,不慌不忙,拿着一个白色面具端详,根本没有要做的意思。 反而是她哥哥陆星盏,忙得不可开交,桌边一堆材料,还有两朵软乎乎的兔子耳朵,上面就差没刻上三个字——“南姝的” 南姝偶然一抬头,透过面具看到了陆月白的背影。 陆月白站在人潮中看着自己哥哥的方向,周身气压低迷,像一个灰暗的石像,手里的羽毛都要被碾碎了。 南姝很快回过了目光,兴趣盎然地审视起自己手里的面具,然后毛笔沾了红色的颜料,为面具的嘴唇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除夕的夜晚来临,宴会厅现场布置得浪漫旖旎,缤纷娇艳的花朵簇拥着靓丽舞池,舒缓的乐器声流淌在四周,侍应生托着酒水饮料来回走动,茶歇台的点心精致美丽,浓稠的果酱散发着香甜的气味。 会场中的各位,装扮夸张,戴着自己制作的面具,亦或是采购的成品。 这个年龄的群体中充斥着许多不可思议的文化,日常约束较多,不敢展现,如今终于有了机会,以及面具的遮挡,许多人都大胆一试。 于是,各种奇装异服随处可见。 项乌茵和这几天认识的外国小姐姐搭档约定穿lo裙,打着小阳伞,带着假发,踩着小皮鞋,看上去像从童话里走出来的一样。 东方瑛则是制服小魔女,面具上两个弯弯的牛角;乔云稚直接无比中二地成了古代侠女,还带了个斗笠,面具是传统神兽。 相比较而言,南姝就显得根本没有认真想要打扮过,在服装间选了一套不起眼的素净马面裙穿出来,戴上陆星盏之前送给她的兔子面具。 在全场扎堆的汉服百花争艳中,南姝的这套服饰实在说不上显眼,可穿上她的身,却有着一股独特的灵气,她好像是从月亮上偷跑下来的玉兔精,蒙着面玩闹一宿就要归去。 老师们在台上新年致辞,陆星盏隔着重重人群寻找,终于看到了角落戴着兔子面具的姑娘。 南姝敏锐地感受到有人在看自己。 侧过头时,正好见到陆星盏背着手退后了一步,退到了人群空隙,看向了她。 颀长的青年一身白色主调的古代欧洲神职礼服,半幅坎肩绣着金色的花纹,羚羊面具圣洁禁欲,如同手持典籍,降临人间的神明。 两人对望到的那一刻,羚羊面具下露出的唇瓣弯起一抹温柔的笑。 致辞结束,羚羊向兔子走了过去。 刹那间灯光熄灭,舞会开始,众人走动。 好像一个巨大的国际象棋棋盘,棋子来回移动,陆星盏眼前人影绰落,前方一抹莹白光束刺眼。 南姝几乎瞬间就适应了这片黑暗,可当她即将来到陆星盏身边时,忽然两个人迈着舞步从她的身前滑过,她往后避了避。 始料未及地撞到一人胸膛,来不及抬头去看,腰肢被那人搂住。 扣住她手指的同时,南姝被带着旋转起来,白色的裙角像飞舞的伞面,割得空气火花点点,又像池塘的鱼尾,摇动间荡起水波涟涟。 悦耳的音乐中,黑长靴与绣花鞋你退我进,南姝就这样被迫踏进了舞曲的节奏。 跟着节奏起伏间,南姝抬起头去看这个刚才未经允许,就霸道把她抢作舞伴的男人。 巴洛克风格的黑色宫廷服饰,衣襟与领口重工绣着金色的兰花缠枝,排扣的款式典雅高贵,丝质袖口堆着褶皱,肩上天鹅绒缎带美轮美奂,华丽雍容,随着舞步旋动飞扬,交缠着少女柔软的衣裙。 在兔子面前的,是一只黑森林鹿,树枝一样的鹿角和他的繁重的服饰相得益彰。 好像是兔子精遇上了黑森林古堡大公,一神秘一暗黑,一灵动一阴沉,碰撞出奇诡的氛围。 南姝皱着眉,想要提前结束这场舞。 鹿面具早有预料一般,手臂一揽,将她按到身前,面具背后的眼睛朝下注视着她,幽幽笑起来,“晚上好。” 南姝冷着眼:“放开我,我不想和你跳舞。” 好像是故意的,他得寸进尺,手扣得越发紧,“提前结束是无礼的行为。” 南姝在下一个节拍上就踩到他的脚,“可我没有答应和你跳舞。” 他一时没说话,低头沉吟着,好像在体会什么,没过多久他松开南姝的腰肢,不由分说地牵起她的手。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舞曲已经结束。” 说罢,他拽着南姝大步流星出了宴会厅。 一路来到甲板上,他才松了手。 南姝第一时间扯下来鹿子面具,露出后面一张阴郁俊美的面孔。 “果然是你,傅惊野。” 傅惊野朝南姝弯下腰,手撑在她的身后栏杆上,“看来早就认出我了,对我这么熟悉吗?” 他望着少女的眼睛,然后解下她的兔子面具,随手扔了。 “兔子?你是兔子么,我觉得狐狸更适合你。”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狐狸面具,绑到了南姝的头上,并没有挡住脸,斜斜地挂在一侧。 调整了一下面具的位置,然后才满意地勾起笑容。 仿佛没有看到南姝充满了防备的冷淡,傅惊野悠然自得地用手背刮着南姝衣领子一圈白绒绒,“总算是赶到除夕来见你了,有没有想我?” = 把自称头晕的陆月白送到休息室,出来的时候,陆星盏发现舞曲已经结束。 宴会厅再没有南姝的身影。 毫无头绪中,陆星盏注意到另一旁有小小的骚乱、 东方瑛正面临着麻烦,某个不认识的陌生人要邀请她跳舞,那个人看起来不像是学生,很可能是安保疏忽,被外来人员寻趁虚而入。 他走过去的时候,东方瑛也看到了陆星盏,立马就像是抓住了一个救命稻草,回答那人,“我有自己的舞伴,抱歉。” 说着她赶紧拉着陆星盏远离。 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是千万不要激怒他。 在对方死死的注视下,东方瑛向陆星盏抛去求救的目光,舞曲再次响起时,陆星盏配合着东方瑛起舞。 那人看东方瑛确实没有撒谎骗他,而且她身边有亲密的男性朋友保护,这才颇为忌惮地走了。 “你刚刚去哪里了,怎么没见到你?” “月白说她不舒服,我带她下去休息了。” “那她好些了吗。” “应该没有大碍。”陆星盏目光方向一旁,他有所察觉陆月白是在骗自己,好像在阻挠他什么,但心里又没办法侥幸,万一她真的不舒服呢,毕竟这是他的亲妹妹。 与此同时,陆月白从休息室走了出来。 她自然是安然无恙,当她看见和陆星盏跳舞的是牛面具而非兔子面具时,她的呼吸都顺畅了很多。 “至少不是南姝。” 陆月白面无表情地说。 南芮绮看了她一会,“东方瑛就可以了吗。” 陆月白没有回答。 灯光变幻,节拍适中,起伏的舞姿,摇曳的裙摆,一进一让间,贴近裙纱的裤腿,每一个空气因子都优雅从容。 陆星盏试探性地又问,“你没有和南姝在一起吗?开场前我还在门口看见你们。” 东方瑛摇头,“我也在找,但依稀是见到她出去了。好像是跟谁一起。” = 南姝戏谑地扬起唇角,“多谢你这么用心,怕是别有所图吧。” 傅惊野好像是听到调情时的笑话,“不要把我说得这么不堪,毕竟也是奔波了好些时间才追上的。遇上鲨鱼九死一生呢。” 这张嘴里有一句真话吗。 南姝不理睬他的玩笑,“阴魂不散。” 说着就推开了傅惊野,要重新回到宴会厅。 傅惊野当然不会如她所愿,手仍是不紧不松地拉着她。 人闲散地靠在栏杆上,慵懒地说,“反正你在那种地方也不会轻松,何必去扎堆。” 南姝扬起脸,眼角讽刺,“我和你不一样,里面有我要等的人。“ 几乎是一瞬间知道她说得是谁,傅惊野眸色沉了沉,嘴角笑意阴险,“是吗?你确定那人也在等你么。是你一厢情愿吧,说不定人家根本就没记起你,和谁玩得正欢。你得感谢我把你拉出来,否则你多难堪。” 南姝眼角阴冷地望着傅惊野玩世不恭的脸,眉头微蹙,从他的禁锢中抽出手。 就要一走了之时,天空忽然轰隆一声巨响。 一束焰火冲上高空,瞬间将黑暗的海上夜空装饰得绚烂无比。 邮轮的上空璀璨夺目,爆发各种奇异的形状。有时花朵鸟兽,有时天街攀援而上,亦或蓝鲸探头戏水、凤凰振翅涅槃、银河悬于九天……落幕时降下如雨如雪般的光尾,如同神灵赐福,令人忍不住用手去接。 海水被映得五光十色,海豚兴高采烈地跳跃,误以为流星入海,想要衔住这些灿烂的光点。 傅惊野将忽然驻足的南姝重新拉到身前,“放弃了?看来你做出了正确的决定,所以人还是得听劝。” 南姝皱起眉,放在他身前的手,捏紧了他胸前的布料,“住嘴,再说话把你丢下去喂鱼。” 说话时仍然望着漫天的烟花,即便是警告,声音也轻柔,好像唯恐打破这一刻的壮观和绚丽。 傅惊野看着她沉迷的双眼,意外南姝竟然会对什么东西感兴趣。 他阴沉的气息温淡下去,安静地向天空抬起了眼,身体挪动分毫,挡住从后面吹来的海风。 某一刻,傅惊野看向南姝,眼光虹彩光芒明灭在她脸庞,一簇簇的花火好像是从眼睛深处迸发,似幽潭生辉。 ——似乎对人间有了那么一丝眷念。 邮轮的甲板上拥挤着人潮,游客们都出来感受除夕夜烟火盛会。 难得地在这海上漂旅中,有了归宿感。 下层的甲板上,东方瑛拉着陆星盏从宴会厅出来,看烟花。 全班一起观赏气氛不要太好。 东方瑛脸上一片愉快幸福的绯红,“学校这次的烟花买得真好,老师说是很厉害的烟花设计师呢。” 陆星盏应了一声,放远目光搜寻,终于在上面看到了南姝。 但他并不确定,冗杂的光影里看得不真切。 再想仔细看时,眨眼间那露台的人已经离去,只留下一角黑色金纹的华丽缎带,厚重的料子将空气割出一道弧口。 = 南姝洗了头出来,外面的烟火还在燃放。 光彩被稀释在在乌黑的湿发上。 门在这时候被敲响,项乌茵端着一盘点心找上南姝。 “刚洗过澡啊,要我帮你吹头发吗?我看你头发这么长,不好打理吧。” 南姝往前走了几步,项乌茵的手落了空。 她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慢慢低下头,藏进了黑暗里,看不出表情。 南姝没看她,从容地修剪着发梢。 “你并非不知道我真正的样子,我想我们都不必装了。” 项乌茵点了下头,“是的,我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样子。” 优雅的审判者、诡异的游戏师、阴谋的艺术家。 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天真简单的天使,这只是某一层伪装。 “但你其实没有必要说明白,我希望把你的伪装当成你真正的模样看待,从起初到现在我都一直反复地暗示自己,只记住你在大家面前的样子。” 南姝动作停顿,带着审视打量着面前人。 “你到底想干什么。” 南姝不是没有解锁过项乌茵的片段。 在她看来,项乌茵的一切太过于符合豪门狗血情节,整个一灰姑娘翻版。 亲生母亲去世,父亲和现任结婚后发家,多年来对项乌茵不闻不问。另一个女儿读着仅次于慕英的盛耕,原配的女儿却读着校风混乱的三中,整日被霸凌,靠着小心机苟且偷生。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争一口气,项乌茵放下自尊找到了亲生父亲,一通含泪哭诉打动了老渣男,借此机会出入上流场合,借机认识了江睢,同意签到江家旗下娱乐公司,江家也为了造星,给她弄了个慕英的旁听名额。 虽然不是正式的学籍调动,但以后出道却有不少的噱头,豪门学霸人设也不是不可以凹。 就算这事有朝一日翻车了,项乌茵和象牙塔尖的名流们做过同学的事实,却是铁铮铮的,想要作妖害她怎么也得考虑一下成本。 项乌茵算是弄到了一张积累优质人脉的门票,在渣男父亲瞠目结舌的目光中,弯道超车了他另一个读盛耕的女儿,直接去了慕英的国际一班,和四大世家的公子小姐们坐在同一间教室读书,一时间还高攀不起了。 项乌茵扬眉吐气,但她真正的喜悦仿佛不止于此。 “我是想,和你近一点。” 她低着头,轻轻地笑,但这份笑也小心翼翼地藏着,不愿让此对南姝有哪怕一丁点的打扰。 “你也是需要朋友的不是吗,总是独来独往,很难做你想做的事情吧,就当是表面朋友。” 南姝怀疑地看着项乌茵。 “暂且不论你有什么目的,你的提议倒是很中肯。” 在学生阶段,形单影只总是显得有几分奇怪。 南姝不喜欢引人注目,过多的议论和猜测,办起事来会很不方便。 项乌茵望向南姝,“我也需要你,毕竟作为旁听生,没有人陪伴会是很尴尬的事情。” 南姝拨弄着香薰烛火,火尖像小猫一样,脑袋来歪来歪去。 外面的动静已经停了。 “但你屡次妨碍我又是怎么回事,你最好解释清楚。” 少女坐在银白的月光下,宽松的白色丝质薄衫挂在她瘦削的肩头,发丝的水珠淌过细翅般的锁骨,绸带般的乌黑发丝散落在臀后的丝绒垫上。 项乌茵坐在床边,“我只是觉得你最好还是离陆星盏远一点,你这样会激怒陆月白。她好像在调查你和禹逸飞的事情。” 南姝不以为意,手指一下下玩着头发,“禹逸飞?那家伙出来了吗。” 项乌茵沉默了一会,才说,“出来了,但没在潼城了,只不过还是要小心吧。” 南姝轻笑。 她一笑起来,动人心魄的美丽便流动了起来,身处的那块世界仿佛都被点亮,而眼角森森,语调戏谑,“你未必太过杞人忧天。” 在南姝面前,项乌茵还是太稚嫩了——太过谨慎,而显得懦弱不堪一击,畏畏缩缩,令人不快。 虽然项乌茵并不知道南姝到底经历了什么,让她看起来如此深不可测,但她终归在这一刻,猛地被什么打动。 笑容美艳却总有几分残忍的南姝,纵使诡计多端,反复无常,但也属实强大,强大到令人安心。 项乌茵深深吸了口气,看着被月光淋了一身的少女,“嗯”。 = 大家除夕都玩到很晚,生活老师也没有巡访检查,由着他们闹。 但第二天的课程仍然雷打不动地进行。 毕竟是大年初一,老师心软地只安排了一个任务,完成就能自由活动,于是所有学生们都紧锣密鼓地开展工作。 南姝这一组有些落后,项乌茵实力有限,几乎没帮上什么忙,少一个人进度自然差了别人一大截。 中午大家都去吃饭了,少数几个组还在讨论。 陆星盏买了午餐坐过来,“要不要这么勤奋,午饭都不吃吗?” 说着就一人发了一个三明治。 东方瑛忙得分不开心,都没搭理陆星盏,“我认为可以从珊瑚礁的季节性入手……” 待她说完,众人思考期间,陆星盏看了眼她罗列的大纲,随意地说了一句,“评估没写是因为找不到数据渠道么,我那边有好几本现成的。” 乔云稚挠秃了头,看到陆星盏这个态度,立马就说,“你愿意指导我们吗?” 陆星盏望着她,“那不然我跑过来干什么。” 东方瑛小小声,“你们组的人不会介意吗?” 陆星盏爽快地说,“粗略地看了一下,我们和你们的选题有差异,没有太大的问题。” 一听这话,众人赶紧给陆星盏让位置。 起初陆星盏是坐在南姝和东方瑛中间后面的地带,空间一松动,他将凳子往前放了些,坐在了南姝身边。 老师最开始留了一些关于珊瑚礁比较难解的谜团,让大家根据积累的科学知识推测,陆星盏看了她们讨论的答案,认为有几个逻辑上的错误,纠正过后才言归正传地讨论考察方向。 “你们这个选题会不会太宽泛了,如果没有针对性的调查可能容易跑偏。” 说罢陆星盏下意识地看向南姝。 南姝刚要回答什么,忽然听到有人说话。 “还没实地考察呢,万一确定的选题操作性不高呢。” 伴随着反驳的话,傅惊野长腿一迈,挤了进来,径直坐到了南姝身边,笑盈盈地看着她,“到时候有你们哭的。” 南姝本来是和乔云稚一块坐的小沙发,傅惊野一来,直接就把乔云稚挤出去了。 坐到地上的乔云稚:“?” 作者有话说: 由珊瑚礁引发的修罗场 第38章 项乌茵被传闻荼毒, 生理性地恐惧傅惊野,没敢说话。 东方瑛扶了扶眼镜,“你有何高见?” 乔云稚本来是要冒火的, 但想起自己考最后一名的废材属性,以及傅惊野曾经和陆星盏争夺第一的那些年,她幽怨地一声不吭, 坐在了项乌茵边上。 “气候上的研究不是不可,甚至生物上的研究也可以加进来,珊瑚虫黏膜成分、鱼群生态环境、天文下的潮汐变化,能想到的都应当进行考虑。” 陆星盏将笔帽啪嗒盖上, “放在正规科考中这些当然可以考虑, 但你不要忘了,我们的考察期限以及考察设备, 不可能研究得这么全。” 傅惊野闲散地翘着腿, 与南姝离得近,彼此肩头衣料摩擦,“正是因为考察有所限制, 所以才要在实地考察之前把能想的都想了,万一到时候情况有变,别人都有B计划,而你们什么都没有, 坐着喝西北风么。” 陆星盏感知着旁边轻微的异动,眸子一点点地加深, “连单纯的珊瑚礁形态族群都有困难,范围却还要涉及到其余学科领域, 未免太胡闹了吧。宽度和深度, 不可兼得, 必须取舍。况且就算最后珊瑚礁的调查有所欠缺,之后还有人文考察活动,说不定你们会擅长一些。” 胡闹? 傅惊野无声冷笑,“更应该考虑取舍的是班长吧。” 意有所指地一句话说完,当事人从容不迫地将手交握在桌前,还挺认真地阐述学术观点。 “就说怎么如此敷衍,结果根本没有打算选择珊瑚礁,仔细一听,原来还可以回头选择人文。” 陆星盏低低地呵了声,“哪有你面面俱到,单一个珊瑚礁就能被你想出这么多方向选择,你的这张网才撒得大。” 傅惊野抱手靠在沙发上,眼神轻蔑,“如果最开始就没认真,大可直接放弃珊瑚礁,毕竟人文更好着手。” 陆星盏手中转着钢笔,眼角向后撇,“考察的前提是保护,要是像你这么做,那对珊瑚礁只会是一种毁灭。你不如干脆别选珊瑚礁,免得你背后花心思搞破坏。你劳心,珊瑚礁更惨。” 傅惊野:“自己先做到了再评价别人吧,否则嘴里说着取舍,行为上又这个也想要,那个也想要。未免也太双标了。” 东方瑛觉得他们说得都对,甚至觉得中和一下应该就能无敌了。 乔云稚已经抓了一把瓜子。 项乌茵一个字也没听懂。 就连后面也在抓头发看资料的陆月白听了,也无语——又来了,他们又开始了。 系统:【他们口中的珊瑚礁是你吗?】 南姝:…… 唇枪舌战地互怼了好一会,突然神奇地休战两秒。 傅惊野撞了下南姝,胳膊撑在桌上,眼梢弯弯,“你给说句话?” 肘间背后,陆星盏也侧着头看南姝,期待着她的反应。 南姝:“族群分类、珊瑚虫特性、历史进化演变,就这三个资料最多,其余那些不管。” 就这样直接决策。 旁边两人都不再吭声。 任务结束。 对有些人而言,是尽兴而归。 对另一些人而言,是不欢而散。 南姝从会议厅出来就去厨房的冰箱拿冻好的提拉米苏。 虽然不喜欢Geoffrey这个人,但甜品无罪。 蛋糕拿出来,从操作台对面的玻璃看到来人,同时耳边穿来门的关合声。 “你今天是在帮我还是在帮陆星盏啊?” 年轻男人靠在后面的琉璃装饰墙上,厚颜无耻地问她。 南姝一回头,就看见了傅惊野那张故作气怨的脸。 “当然是帮陆星盏,我为什么要替一个捣乱的人说话。” 她不动声色地切着提拉米苏。 傅惊野看她分成一块一块,就知道她要送给别人吃。 走过去的同时,理直气壮地说,“我没有捣乱。” 说完,抢了南姝刚洒完可可粉的蛋糕,“多谢。” 南姝轻描淡写,“这蛋糕不是给你的。” 傅惊野阴恻恻地戏谑说,“陆星盏又不吃甜品,给他是浪费。” 南姝也不理会他,傅惊野甚觉无趣地咬了一口吃下去,一双眼睛瞬间睁大,连带着喉咙烧起来,胸膛大受牵动着剧烈咳嗽,险些没把肺咳出来。 再之后他连忙四下找水,看到操作台的水杯,灌进嘴里,是一股强烈的醋酸芥末味,连忙给吐了出来。 这时看到南姝那肩膀止不住地耸动,他一愣,然后听到了南姝抑制不住的笑声。 “你……”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仅麻,它还辣! 傅惊野英俊的脸庞痛苦万分,眼睛都麻得睁不开,艰难地捂着好像吃了十斤花椒、又用芥末涮了一遍的嘴,早已丧失了语言功能。 南姝笑得直不起腰,抱住肚子,眼角浸出泪意。 众所周知,麻辣是一种痛觉。 好像是读懂了傅惊野如今真正充满了怨气的眼,笑得花枝乱颤的南姝勉为其难地告诉了他答案,“花椒粉的味道怎么样?芥末汁和提拉米苏的味道是不是超配!” 应是早有预料傅惊野会来抢这块蛋糕,南姝在撒可可粉之前,铺了一层特制的花椒粉。然后预判到他的预判,知道他要喝水,又妥妥地准备好了一杯冲鼻的芥末汁。 傅惊野说不出话来,诡计多端地朝少女上前几步,突然有人进来了。 回头一看,是陆月白。 她看到傅惊野有些惊喜,“阿野……” 傅惊野嘴里的麻意愈演愈烈,他挡着嘴,根本不想和陆月白多说什么,冰封着一张脸直接走了。 陆月白大受打击般目光碎裂,傅惊野虽不常跟她说话,但也从来没有这样冷酷地对过她。厌恶到了何种地步,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么。 南姝淡淡地看了一眼僵在原地的陆月白,端着蛋糕从另一边走了。 不管别人的大年初一怎么过,南姝在屋子里睡了一下午。 醒来的时候碰到东方瑛,被拉着去吃晚饭。 去了以后才知道,今天是全班聚餐,英式长桌宴,烛台明媚,庄重优雅。 晚餐结束,同学们一个也没走,开始玩起了游戏。 能让这么多人都参与其中的游戏不多,击鼓传花加真心话大冒险最为合适。 从起初南姝就看出来,陆月白一直都在耍小心思。 在她暗戳戳、以为南姝不知道,辛苦地作了几番努力后,她终于得逞了。 “我要问南姝,真心话。” 全班雅雀无声,不约而同地嗅到了八卦的火·药味,一时间没人敢出声,都贼眉鼠眼地偷偷观察着。 知道自己妹妹又要作妖的陆星盏皱了眉头。 傅惊野隔岸观火,浓墨的眸子被烛光濯淡,眉梢微抬着,掩饰着阴险的兴致。 南姝安静地放下小点心,“你说。” 陆月白:“我想知道南姝在千仰山学过最厉害的东西是什么。“ 分明知道千仰山只是个借口,这样问,无非是想她翻车。 南姝葱尖般的手指轻轻交叠在下巴,笑意灵动。 “少争少妒,好好做人。“ 陆月白被南姝盯得笑意垮掉。 = 长了耳朵的人都知道南姝在影射陆月白争强好胜,古怪善妒。 偏偏陆月白脸皮不够厚,气得脸唰地红了,但又因为不甘心而咬白了下唇。 陆星盏望了眼南姝,看出了她此刻对自己妹妹的坏心思。 温声打破僵局:“开始下一局吧。” 南姝平静地放低视角,双目无焦,待花落在陆月白的身前时,少女一双翦水秋瞳亮晃晃地抬了起来,“我也要问陆月白,真心话。” 这时已经玩了几轮,大家已经没有往报复上联想了。 陆月白带着些冷漠的傲慢,“你说吧。” 南姝仿佛是特意突出陆月白的恶意,像只温顺的小绵羊,甚至嘴角的牵动都微有紧张,“那个……我想问问,听说你前不久休课去国外进修画画了,那边是宗教圣地呢,你能给我们讲讲令你印象最深刻的宗教风俗吗?” 南姝的问话显然很友善了,陆月白问她在千仰山的经历,南姝问陆月白在国外的经历,这很公平。 而且在同学们眼里,南姝没有出国也很正常,毕竟人家是从小待在钟灵毓秀间的小道姑。 陆月白的脸却白得更加厉害了。 在同学们期待的注视下,她额角很快凝固了大颗汗珠。 南芮绮从陆月白的身上收回目光,避着南姝眼睛,对着陆星盏说,“天主教有什么可说的,无非就是祷告和礼拜,影片里也都看过。” 就如同是提醒陆星盏为陆月白说话。 陆星盏觉得奇怪,哪里都很奇怪。 另一头的南姝不改微笑,静悄悄地期待着陆月白的回答。 南芮绮眼神暗示着自己,希望他顺着自己的提示说下去。 而陆月白自己却迟迟不开口。 陆星盏将三人观察了一圈,最终望着陆月白说,“寄住老师的家好像是移民到意大利的,不是天主教徒,宗教的味道应该不会有多浓厚。” 陆月白听了这话,开了口,但面容已经恢复如常,“抱歉啊南姝,我刚才想了很久,确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宗教体验呢,唯一记得的就只是被老师带去几个教堂采风。” 南姝愕然地问,“是教堂吗,我还以为是佛堂之类的呢。” 东方瑛恍然大悟地笑了,“你一定是弄错了,月白去的是意大利,不是南洋。” 南姝望着东方瑛和善地对自己笑,她也报以潋滟的笑容。 这一页就在大家关于各种旅游体验的窸窣讨论中翻过去了。 明亮的灯火前,南姝半垂下眼眸,里面干净清透,却是一片了无生机的荒漠,因为荒凉而干净,因为空无而清透。 游戏玩得久了,大家三五成群各自玩耍,有的玩牌,有的玩狼人杀,有的只是闲聊。 南姝一个人走出去,在小厨房里拿了新鲜的慕斯。 在邮轮的这一层甲板上,为了保证学生们的安全,学校包下了整层,平时不让陌生游客上来,这里上课用的会议室,休息时的茶歇小厨房,讨论用的小办公室……应有尽有。 厨房工作时间会无限量制作小点心,学生们想吃就可以来吃。 南姝刚走出厨房来到船舷,就看到前方黑夜里的陆月白。 她双目幽暗,像一只冤魂,站在前面直勾勾地盯着南姝,好像已经等了不少时间。 南姝往前走了几步,将手里的慕斯蛋糕放在了桌子上。 “来找我的?“ 陆月白步步走近,仇视着她。 “明知故问。” 南姝毫不掩饰地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环手靠在栏杆上,漫不经心地望着黑沉翻涌的大海。 “不要一副好像被谁欺负狠了的样子,我可一点没有得罪过你。” 陆月白冷笑,“你也有脸说这话?” 面对陆月白的恨意,南姝不以为意,“果然没错,难怪大家私底下都在说,堂堂的陆家千金,却是个百无一用的草包,这么沉不住气。” 旁人有没有议论过陆月白,南姝不知道,但这样说对好大喜功的陆月白,显然十分奏效。 她立刻就再也笑不出来了,整个人气得发抖,“你一个从山里出来的蠢货,也敢说别人是草包!?” 南姝风轻云淡,“稍微说你几句,你就这幅样子,谁看了会觉得浅陋如你,会是陆家家教里养出来的姑娘?谁会把你认作是陆星盏的妹妹?你又有什么资格评价我。” 比起从容的南姝,陆月白气得已经找不到呼吸的节奏,指着南姝摇摇晃晃,“不要跟我提我哥哥!你到底想干什么!别说你不知道,刚才你那么问我,以为我听不懂吗!” 南姝从容平淡地看了桌面的蛋糕,“说起来,我这个蛋糕应该给星盏的,他说他想吃我做的慕斯呢。” 说罢在陆月白通红的眼睛下,故意流露出某种受尽了宠爱,极度幸福欣慰的表情。 眼看南姝动身要拿起那块蛋糕,陆月白先一步抢过,就要往南姝脸上拍去! “你休想!” 南姝视线淡淡地落低,轻而易举就避过了陆月白的攻击。 蛋糕掉进海里,与此同时,一双亮着月光和大海惨白荧光的眼睛,看向对面,在陆月白震惊无措的眼睛前,从拳心吐出一枚黑色石头坠子。 坠子在半空摇摆。 陆月白完全想不到南姝有这样敏捷的身手,不仅躲开了蛋糕,在那样的瞬间还反客为主,顺了她衣服里面别在腰间的吊坠。 陆月白紧张地扑过去,“你还我!” 只见一道弧度,坠子就这样从南姝的手里飞了出去,亦如刚才的蛋糕,扑通落进了海里。 而南姝的眼睛始终空空如也,就好像一个站在高处,无比公正的审判者。 某一刻攥住了陆月白争抢的手腕,在她的耳畔语调轻缓,如妖魔的诡术,“我还想问你,到底想干什么呢。你有没有想过,我也许在你来找我兴师问罪之前,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在陆月白颤抖的身体前,愈加压低了音量。 “还有,那个小石头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你这么紧张?” 陆星盏和东方瑛说了一会研究方案的事情,回头没见到南姝。 刚走到外面的通道,就听见项乌茵叫了一声。 然后她紧张地说—— “陆月白你在干什么,快放开南姝!” 末了项乌茵转头就看到了陆星盏,眼神求救,“班长……” 陆星盏最起初是愣了一下,现在已经反应过来是出事了,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 然后他就看见南姝摔在地上,陆月白站在她的身前,拳头捏狠。看起来好像刚刚起了不小的争执,冲动中伤害了南姝。 船舷地面铺着毯子,一踩一脚水,南姝裙子全湿了。 陆星盏赶紧上前扶起南姝,连忙问她,“你怎么样了?” 南姝虚弱地摇头。 陆月白不可置信,“哥哥,我没有!” 陆星盏没有理她,半抱着南姝就要走,陆月白哭了出来,上前去拉陆星盏的衣服,“哥哥你为什么不信我!” 陆星盏将南姝挡在身后,转身钳住陆月白的手腕,“那这把刀是怎么回事!” 陆月白的手里确实有一把刀,惊慌下甚至都没来得及扔,在兄妹俩相似的眼睛前闪着寒芒。 “我……”陆月白无法解释刀的事情,但她有理直气壮的资本,“你傻么,你为什么这么护着她!你知不知道,当时你被禹逸飞找麻烦,都是南姝指使的!她和禹逸飞串通好了的!” 项乌茵紧紧地屏着呼吸,心跳砰砰地撞击着耳膜,某一刻背后毛骨悚然,有风轻动,她回过神转头要往后看,却见此刻一道黑影经过眼角。 带着类似杜松子的味道,青年脱下美式派克服,将她前面的少女裹在了身边。 从栏杆上一处奶油痕迹收回来,望向她时,青年阴沉的眼睛深处流转着温柔,“我说过,你的蛋糕给了不该给的人,迟早浪费,还不如给我。” 陆月白从陆星盏的肩头放远视线,与傅惊野对上目光。 傅惊野的眼睛阴郁有如深渊,带着沉默的杀伤力。 陆月白只觉得有什么崩裂,周身悲怆地抽痛,在她模糊得不像话的视野中,傅惊野横抱着南姝迈步离开了船舷。 陆星盏从南姝的背影收回视线,眸子深处几番忍耐,最终力道猛地一收,攥着陆月白的手,不顾她疼痛,将她拖进了船舱。 星星稀疏,海雾浓湿地侵袭而来。 南姝皱着眉,唇瓣发白,在傅惊野胸前气若游丝,痛苦地捏着他的衣衫。 傅惊野看了她一眼,忍不住提醒她,“戏过了。” 走到露台上,把南姝放下来。 南姝踩上地面,靠着傅惊野,勉强站稳没有一秒,就倒了。 傅惊野骤然伸出手去拖住南姝。 南姝却一朵枯萎的花,软在他的胳膊上。 他眼睁睁看着南姝彻底晕了过去。 = “哥你为什么这么傻,相信她不相信我!” 黑暗的卧室,陆月白的眼泪淌了一脸,悲伤地望着陆星盏。 陆星盏脸色阴沉,很久不说话。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急匆匆地跑过来,推开半掩的门。 乔云稚根本来不及注意里面的情况,慌张地说,“陆星盏,快把方医生叫过来,南姝出事了!” 千里之外的潼城。 一群医护人员也忙得不可开交。 “自从上次会面以后,不吃不喝,会不会是因为身体虚弱造成的休克?” “哦,对了,段闻鉴昏倒之前说过他心脏疼。” …… 南姝捂着自己间发性紧缩的心脏处,痛苦地皱紧眉头,脸色白得像纸。 模糊间听到争吵。 “南姝现在哪里经得起路途颠簸!现在海浪这么大,连在邮轮上都摇摇晃晃,更别提快艇!” “那难道要让她在这里等死么!有医生又怎么样,检查设备和仪器一个也没有!” = 南姝不知道晕了多久,模模糊糊间,听到身边压低了声音的外文对话。 有了一线意识时,最起初有种周身的骨头都被敲碎了的疼痛,其次是冰火相撞的两种感觉,一会冷一会热。 视野终于有些清晰,房间灯光很暗,有人站起来摸了她的额头。 阴沉的声音响起,“才上船没多久,你就又拉着我上岸。” 南姝艰难地转动了眼珠,看见傅惊野。 他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在小台灯的暗光里看她,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南姝掉了半条命一样,有气无力地说了个字,“水……” 傅惊野拿起旁边的水杯,吸管递到她嘴边。 原本只是干拿着,人都没起身离开椅子,结果南姝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唇齿微微一动,吸管不听话地支到脖子上去,还湿了颈窝。 傅惊野感到无奈,人从椅子上站起来,先为她垫了枕头,然后再把她扶起来,最后捏着吸管喂到她嘴边。 南姝看傅惊野井然有序地做着这一系列动作,竟不像是不会照顾人的,于是好奇地瞧了他一眼。 傅惊野扶着吸管,感受到她的注视,也看了过去。对上她的目光后两秒,黑着一张脸挪开了。 做完这一系列多余的事情,傅惊野坐回椅子,心里总是毛刺刺地不习惯,末了他侧头看了眼后面的异国夜色,感到一丝丝后悔。 南姝仍然望着傅惊野。 他的神色一如往常地阴郁,比往常任何时候在她面前都要沉默。即使刚刚挖苦了一句,表情却也并不轻松。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时,眼底的青黑很重,眼睛上也有红色的血丝,脸色苍白,倒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惯常在夜里这幅状态。 “我……怎么了?” “就是简单的感冒发烧,肺上有点炎症。” 南姝听后,很长时间不说话。 实在是觉得荒谬,傅惊野发炎的眼睛阴沉沉地注视着她,“发烧了不知道吃药?” 也是从来没见过谁硬扛着把自己弄晕厥的。 南姝平静地回答,“一直都在吃药。” 然后,眼角冷冰冰地回敬他,“拜某人所赐,自从上次掉进水里,病就没好过。” 傅惊野一言不发地和南姝对视,她眼中讽刺的攻击力,丝毫不减活蹦乱跳的时候。 最后他似是认栽般的语气,说,“你能不能少记点仇,我还救了你这么多次,怎么不提?上一次就在眼前。“ 他手一摊,表示她该看看自己刚刚才化险为夷的处境。 南姝装作没懂得,只说,“我记仇这件事,你是今天才知道么。” 傅惊野也懒得计较这么多,更何况背后还有这么事情多南姝不知道,妥协地笑,“那你要记到什么时候。” 南姝理直气壮:“这一辈子。” 傅惊野漫不经心,“那我只好下辈子再来找你了。” 南姝这时看了过去,突然不说话了。 傅惊野偏偏这时没有看她,半垂下眼,终于露出了一丝疲倦的神色。 他起身指了指桌上的铃,告诉她,“有什么问题自己按铃,我去睡觉了。” 傅惊野说完就走了,南姝头一次从始至终地注视着他,直到他消失不见。 其实南姝自己一个人也没待多久,很快就有了护工进来。 南姝再次睡下。 在医院退了烧,南姝出院后来到了城市边缘的一座古堡。 满院子翠绿的柠檬树,挂着金灿灿的果实,坐在露台上正好能看到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底下红屋顶房子错落有致,像乐高玩具。 傅惊野和当地人管家用外文交谈,南姝虽然听不懂,但看手势知道大约方向。 等那边说完话,傅惊野走过来,一起看向远处的大海,南姝问,“你也没来住过?” 今天的阳光很好,明媚又不强烈,温温柔柔像薄纱一样。 傅惊野在光里眯着眼睛:“管家说我两岁的时候和奶奶来过,我当然不会记得,算得上是第一次住吧。“ 佣人史无前例地繁忙,脚不沾地拿着被单出来晾晒,白色的布料随风飞舞,像广场振翅的白鸽。 这里离海不近不远,气候宜人,万里无云,底下看得见穿梭小巷的游客,他们站在高墙下面往上仰望,感慨着小古堡璞玉般美丽的外观。 富有当地特色的布局,让房屋结构很通透,南姝疗养的这段时间,每天都沐浴在冷金色的阳光里。 晚霞是粉红色的,在天空抹匀了,南姝走三步就要休息一会的体力,让傅惊野有些后悔带她出来了。 “再辛苦也是你自己硬拉我出来的。” 傅惊野环手倚在她身侧,“我不辛苦,谁跟你出来会觉得辛苦,只会无聊。” 青年的身高骨骼即使在白人群体里也出类拔萃,年轻的身材紧致显瘦,一件墨绿复古印花纹衬衫,别着个墨镜,整个人的感觉真像是度假来了。 相比而言,南姝就只穿了条白裙子,用丝巾将头发扎成辫子,踩着人字拖。 夜晚街上的人也很多,各国语言充斥着耳畔,让这座原本并没有夜生活的城市多了很多乐趣。 这一绿一白两人在其中,多少有点格格不入。 南姝懒懒散散地走着,看见橱窗那些琳琅满目的小蛋糕时,有了点想法。 制作棉花糖热可可的时候,南姝就坐在座位上等,傅惊野结账,那个外国老板脸红彤彤的,醉了酒,没什么眼力见,热情地说着话,即使傅惊野看上去没有想与他聊天的兴致。 南姝听不懂他们那一串串的外文,只觉得某一刻,傅惊野和那个老板都朝她看了一眼。 傅惊野端着她的棉花糖可可坐过来,手上一大盘的精致甜品,饶是坐落于热闹街市,这里面人其实也不多,老板自称祖上是“宫廷御厨”,所以这里点心价格超贵。 南姝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抬起冰霜一样的美目,“你刚刚是不是在说我坏话。” 傅惊野望向她,茫然地摇头,吃了一口蛋糕。 南姝怀疑地蹙起眉,“你没说实话。” 最后小点心被装进了袋子里。 又走了一会,南姝再次对街边的沙拉热狗有了想法,拿到热腾腾的食物,隔着袋子撕下来一些,喂进嘴里。 傅惊野付完款回过头,看到她嘴角沾了沙拉酱。 南姝俏丽的眼睛对上他,敏锐地察觉到发生什么,手里的纸擦了擦嘴角,然后把热狗递了过去。 傅惊野鬼使神差地接过,南姝优雅地别了下耳畔的碎发,往前方走了。 傅惊野过了两秒才回过神,“你这就不吃了?” 排队十分钟,享用十秒钟? 迈着长腿轻易地追上她,南姝又要休息了,蔫哒哒地靠在灯柱子上。 “我为什么要吃你剩下的?” “我是在跟你分享。” “那可真是谢谢你的心意。” 嘲讽地一句话说完,傅惊野发现自己很久没有吃过高热量的食物了,热狗又确实很诱人。 傅惊野换了一头咬,一口口地咀嚼着,望向天边暗下去的晚霞。 南姝像个老祖宗,疲惫地闭着眼睛给自己扇风。 这种事情接二连三地重复发生几次,傅惊野的步子也跟着南姝一样缓慢。 大概是因为他也吃撑了。 ——由于某人吃一口就丢给他。 每次他琢磨着使点绊子立立威严,南姝就开始扶着额头,虚弱咳嗽,说自己好像又要晕了,然后他伸手去扶,她左歪右倒,晃来晃去,转着转着又站稳了,定了定神告诉他,又没事了。 傅惊野的脾气到了底线,青年阴晴不定的眼眸眯起,欺身捏住她的帽子,“你再作试试?” 南姝捏着鼻子:“你嘴巴好大股蒜味。” 傅惊野:“……” 看了眼左手的蒜蓉海鲜,黑眸冷幽幽盯着她,“谁说的多加蒜末谁吃,有本事别扔给我。” 南姝淡定地看着前方,“大蒜没有罪,有罪的是吃了蒜还对别人吹气的人。” 说罢故作贴心地往他手里放了一颗糖,指头尖儿都透着挖苦。 傅惊野怨气凌凌的眼睛注视着她从自己身边经过。 南姝走远了,傅惊野不由自主地挡住嘴巴哈了口气,然后很不甘心地吃了糖。 每一过一个街口,就有击鼓唱歌的人,当地人享受着生活点滴,愉快地跳着民族舞蹈。 身边的游客很多都被气氛感染,有些自己主动加入,有些被拉着进去。 傅惊野和南姝站在热闹的人群中,一个环手在前,一个揣着衣兜,注视着面前歌舞的人们。 过了一会,南姝有些单纯好奇,“为什么独独不拉我进去?” 分明都站到里面去了,大家却都绕开他们跳,跟她这儿有壁似的。 傅惊野:“你想进去跳吗?” 南姝:“不想。” 傅惊野:“那你还问。” 南姝:“万一他们觉得我打扮得不好看,我得回去换衣服。”末了她又补充了一句,“虽然我觉得我比里面百分之九十多的人都要好看。” 傅惊野发现南姝是认真的,紧接就看见有群人欢舞着,分别从他们身前身后经过,再最后汇成一堆。 好像是挺奇怪。 “你老气横秋地像个老太婆,一看就知道调动不起兴致,当然没人过来拉你。” 南姝调整好自己的帽子,“你死气沉沉地像只僵尸,当然也没人愿意接近你。” 这完全就是人身攻击了,傅惊野觉得很没道理,“是你先问我,我实话实说。” 南姝乌亮的眼睛从帽子下面挑起来看他,“我也是实话实说。” 然后他们共同觉得,他们都不适合这种氛围。 傅惊野:”走吧。“ 南姝:“走吧。” 别人的旅游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南姝和傅惊野充其量只能是出来游荡了一圈,阴森森,像出来吸阳气的。 离下邮轮,和同学们分开有一段时间了。 南姝也不着急,在这个国家悠悠闲闲地度假,向傅惊野连问都没问一句,完全不关心什么时候会和,在哪里会和,在此之前做点什么。 仍旧阳光晴好,南姝坐在摇摇椅上晒太阳,傅惊野靠在柠檬树下问她。 “你不怕我就这么困你一辈子?” 南姝:“不怕,我的一辈子很短,怎么样都无所谓。” 她盖着本小说在脸上,看不出表情。 傅惊野目光漫不经心地撇向一旁,“你可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南姝懒洋洋地拖着音调,“这可是推心置腹的话。” 傅惊野把玩着枝头挂着的黄色柠檬,“你这无欲无求的样子装给别人看吧。“ 南姝从书缝里蔑了那个摸柠檬的一眼。 午饭是当地特色海鲜烩饭,新鲜的牛肉做成牛排,吃起来有一股青草的香气,佐上小番茄的汁水,令人很有胃口。 饭后再喝一杯鲜榨的赤霞珠葡萄汁,刚从果园里摘的,清甜爽口。 午睡一小会,南姝起来的时候,傅惊野去银行大楼办了点事情,已经回来了。 “昨天你不是说要去看看百货商场?我正好要出发去那边的金融中心,一起?” 穿着正装的青年臂弯搭着西服外套,敲响她的房门。 南姝睡眼惺忪地点头。 记仇、臭美、自尊心强,是南姝最为突出的三个特征。 昨天从街道离开,她就在耿耿于怀自己的外貌着装,路过百货大楼的时候,觉得解决自己心里不快的最有效办法,只有再买些新衣服。 百货大楼坐落在城市最大的广场边,中世纪的教堂和喷泉巧夺天工,圣洁华美,密密麻麻的人坐在保持原始风貌的石阶上,野餐、摄影、绘画、跳舞,互不打扰。 南姝站在喷泉前一动不动,只是注目。 不知什么时候,边上来了个小姑娘,长得像个芭比娃娃,南姝面无表情地看了她很久,实在是看得心头泛着甜。 小姑娘没注意到南姝的注视,往池子里丢着印币,眼看着手中的印币所剩无几,她还想着去池子捞,捞了再扔。 当她站上去的时候,南姝拉了她一把,然后朝她伸出了手。 国籍完全不同的一大一小,竟然神奇地心灵共通,小姑娘指了指喷泉,南姝点头,然后她就把印币给了南姝。 南姝拿着印币,轻轻一拨,那印币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落进了目标中心。 那小姑娘开心得蹦蹦跳跳,欢乐得像只小麻雀,激动地拍着手。 “恭喜你即将收获一段幸福的婚姻。” 南姝回头看见傅惊野,他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身后的。 南姝看了眼已经找到妈妈的小姑娘,“我是帮她丢的。” 傅惊野当没听到这话,带着南姝慢慢地走出人群,“国外的许愿池别乱丢,十有九婚,剩下一个是求子。”纵然中国的王八池子也是这样。 天气很热,傅惊野穿着衬衫,背心已经湿了。 他这个人历来是抗冻怕热。 “你别再乱跑了,一小时都丢八回了。” 南姝没有耐心地说,“你要是还没办完事情,那我自己先去逛百货大楼,我不想陪你。” 傅惊野:“我还有一点……” “你每次都说只有一点。” 说完南姝转身就走了,特别地硬气。 傅惊野望着她的背影拔高音量,“你没翻译怎么买东西?” 南姝还是头也没回。 傅惊野无可奈何,算了,之后打电话联系吧。 今天真是热,热得都没脾气了。 南姝去看了一圈百货商场,发现里面的衣服风格真不适合她。 买了个冰激凌出来,南姝边走边吃,沿着海岸,在桥上看远处的夕阳。 同样的海浪声,却比在邮轮上听到的悦耳很多,充满了生活的温度。 南姝仍然是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提着鞋子,赤脚走在温暖的沙滩上,穿梭在打闹的人群间。 有玩疯了的年轻人打沙滩球时力道过猛,眼看着球状物体直冲南姝,身后有只手横过来替她挡了一下。 浓稠的艳红色阳光从海的那边直射过来,南姝回头看见陆星盏。 “我终于找到你了。” 作者有话说: 傅惊野:也就几分钟没看住,就又跟人跑了。 陆星盏:哦,我当时只不过回了个头,某人就把游艇开走了,甩我一脸水,还故意定位到荒岛,我说什么了吗? 第39章 “我终于找到你了。” 陆星盏看着南姝, 露出释然的笑容。 南姝吃惊:“你怎么会在这?” 陆星盏拉着她往迈步,“邮轮到港了,很多同学说想下来买点东西, 老师就答应了,只是要随时保持联系。” 南姝一时没答话。 陆星盏看了会她的脸色,“你怎么样了, 身体好些了吗,医生说到底是什么原因?” 南姝冲他笑着摇头,“我就是普通感冒一直没好,才拖得稍微严重了一些, 抱歉, 让你们担心了。” 海鸥的羽毛落到南姝的发顶,陆星盏自然地伸手拨开, 眼睛里盛满樱桃酒液般浓郁的夕阳, “没事就好,时间还长,就当出来疗养, 项目的事情你不需要太操心,我会帮你的。” 逆着海风走到岸上路边,一个个骑着小车的人从眼前经过。 “来这玩过什么地方?” 南姝只记得自己漫无目的到处地走,然后就是吃一吃, 每个橱窗看一看,哪里知道去过什么地方。 于是她摇头。 陆星盏沉吟了一下, 说,“也对, 你大病初愈, 应该休息居多, 确实也不宜出来吹风。” 然后拉着南姝租了一辆小车,坐上去时问她,“看过罗马假日吗?” 南姝抿了抿唇瓣,上面还有一些香草冰激的味道:“看过一些片段。” “虽然这里也不是罗马,但依然可以体验一下,好不容易有下船的机会。”陆星盏把头盔递给南姝,“走,我带你去逛逛。” 南姝缓慢地坐上去,手放在陆星盏的腰间。 车发动时,风吹起长发,小车平稳地行驶在路上,周围的古老的建筑从眼前庄重走过。 簇拥在阶梯上的城市好像个蹲着的巨人,乌云从天幕铺过来,落下深蓝色的阴影。 羊肠般狭窄幽暗的巷子口,傅惊野左脚悬停了一秒,继而重重落在了下一步梯子上。 小车在那一瞬间离去得很慢,在他眼前好像按下了低倍速。 昨天同一时间的同一地点,傅惊野突发奇想,租了一辆小车。 “兜兜风?” 南姝拒绝地摇头,”我不做这么不优雅的事情,裙子会皱。“ 傅惊野把她拉到身前,仰着头认真地跟她讲,“很早之前有部电影,叫罗马假日,主角是个出逃的公主,人家公主都这么干,你怕什么不优雅。” 南姝凑过去看了一眼傅惊野的手机,女演员坐在车的后座,风华绝代的脸上是简单的笑容,风勾起她漂亮的裙边,她像一只挣脱枷锁的小鸟。 影片太经典,以至于后面很多作品会拍摄同样的桥段对此致敬,游客们也会跟着模仿。 南姝这次稍微犹豫了一些些,但还是拒绝了,“不要,我不喜欢跟风。” 然而现在,傅惊野眼睁睁看着这个说自己不喜欢跟风的姑娘,欢快地骑上小车消失得没了踪迹。 南姝观察着四周的景色,从夜幕降临的模糊,到路灯亮起的辉煌,城市好像是溺了一口气,然后在某一瞬间,骤然活了过来。 穿过大街小巷,在路边的店铺坐着吃点心,南姝听说了许多这些天她不在邮轮上,班级里发生的事情。 再次回到广场上,夜已经深了许多。 喷泉池子里的光散射上来,雕像身上覆盖着华彩,比白天瑰丽几分。 持着手风琴的老人围上前,小孩子开心地绕着转,老人面目慈祥,笑意发自肺腑。 “知道怎么跳吗?” 陆星盏问南姝。 南姝:“不知道。” 面前温雅地青年伸出手,作出邀请的姿势,南姝先是迟疑了一会,最终还是笑着将手放了上去。 少女白裙绽放在广场斑斓的绣球花间,旋转时,轻盈得像一只娇可灵动的白鸟。 青年宽松的古典衬衫,像从中世纪走出来的绅士,潋滟含笑的眼眸装着面前的姑娘,体贴地抬高着手,引导着她翩翩起舞。 偶尔对上目光,彼此轻轻笑起来,一种不宣于口的甜蜜缓缓流淌。仿佛春风送来雨露,万物在此苏醒,一切善良和美,赏心悦目,连旁观者看了也陶醉。 广场人来人往,南姝很快停了下来,有些气喘。 觉察到什么,她回过头,看到了不远处插着兜,坐在高处栏杆上的黑衣青年。 四周都是明亮的,唯独他那一片天色昏暗,暗得几乎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有显得越发苍白的皮肤,和一双像被鸩酒泡过,幽冷、诡异的黑瞳。 早在某一刻,就有什么夺去了他脸上所有的光彩。 大飞燕蓝色的花枝在他肩头摇晃,阴鸷俊美的青年在此刻勾起笑容,冲她招了招手。 陆星盏循着南姝的目光,看到了傅惊野。 眼睛清澈的光芒也在此刻晦暗。 = 喷泉散射水柱,流水声淅沥沥弥漫在四周。 “比我想象的来得早,看来航程很顺利。” 傅惊野挂着笑,眼尾浅壑在逆灯中加重了阴影,沉眸像夜中积水,装满月的白光。 种满叠翠的广场微风四起,到处都飘着蓝紫色的小花瓣,偶有几片天真不知危机,傻乎乎地翻过他的鼻尖。 陆星盏上前几步,不着痕迹地将南姝挡住,笑意浅淡若有若无,打量着对面,面庞的温度从暖春急速倒退,骤然皑皑白雪,一望如玉。 “那不然怎么办,惊野一个人带着南姝离开,这么多天都不接电话,我们大家都很担心你们,只好争取快点上岸了。” 傅惊野眼睛稍稍睁圆了些,看上去好像在真心实意地好奇和关心,“但看这个时间,应该还是走了点弯路吧,不过还算是平平安安地抵达了游戏终点,真是万幸。” 陆星盏嘴角缓缓地落下去,一时间再无笑意。 彼时傅惊野和陆星盏就南姝的病情持不同意见,在方医生也把握不准的情况下,傅惊野想带着南姝乘快艇上岸检查,陆星盏认为路途颠簸会加重南姝病情,况且夜里大海危机四伏不安全。 傅惊野一向唯我独尊,莫敢谁何,他霸道地启动了放在邮轮底下的快艇,力排众议抱着南姝上去。 陆星盏本是要一同前去,结果被陆月白拉了一下,还没安慰妹妹半个字,就听见轰隆声,回头一瞧,傅惊野已经开去百米外,溅了大家满脸的水渍。 原本大家商量好的,傅惊野会带着南姝去下一站圣默也,当邮轮抵达圣默也港口后,却没有找到南姝。 结果,在第四站这里才找到南姝。 这一带地理特征为环形海域,当时所在处,离圣默也和离这里距离其实是不相上下的,只是邮轮有特定的航线,抵达圣默也用一日,到这里却远远不止。 真是有够狡猾的。 “如果减去在圣默各个医院寻找的时间,会更快找到这里。下次你临时改变计划,怎么也还是需要说一声,想要游览,之后你可以另找机会,大可不必非要在研学活动中,浪费大家的时间。” 陆星盏说话的声音仍旧听起如艳阳下的清泉,温温和和,清澈悦耳,“你不担心研学,但也要照顾一下南姝的学业,是吧?” 傅惊野报以同样良好的态度,“起初是谁跟我说坐飞机来着,结果一觉醒来听说同学们都飘在海上了。临时改变计划,是班长你的传统吧。” 陆星盏勾唇:“惊野,你就算平时生活再丰富,有时候重要的会议还是要参加一下的,老师们在礼堂开会的时候,明确说过是邮轮行。” 傅惊野一副我们只是在聊天的样子:“飞机挺好的,为什么不选飞机,太好追上了是吗?” 陆星盏:“学校自有考虑。” 也真是理直气壮,身为校董的儿子,研学邮轮资金又是陆家全包,连邮轮公司都是陆家选的。 傅惊野:“想必大部分是你的考虑吧。” 前有陆星盏飞机改邮轮,后就有傅惊野圣默也改毘乔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南姝在后面打了个哈欠,看了下手表,“邮轮什么时候出发?” 陆星盏和傅惊野短兵相接的目光错开,总算是休战。 “今夜离港。” = 陆月白今早在陆星盏上岸没陪她时又闹了脾气。 这些天,兄妹俩已经吵了很多次架了。 东方瑛陪着在房间里悲痛欲绝的陆月白,温柔地安慰了她很久。 “我知道你觉得星盏和南姝是朋友你无法接受,但你对南姝偏见太大了,那天你怎么能拿刀呢,伤害同学是不对的。” 那日南姝和陆月白起了争执,很多人都知道了,只是其中细节陆星盏只告诉了东方瑛。 陆月白:“我没有,是南姝她抓着我不放手,我害怕才拿刀的,而且那刀我是之前无意带在身上的,我还没想到会有用处呢。” 东方瑛自然不信,“你平白无故地带刀干什么?算了,事情已经过去就不要纠结了,以后好好和同学们相处吧,出门在外,不要让父母担心,你哥哥已经够忙了,要负责很多事情。” 陆月白抓着东方瑛的手,表情十分郑重,“阿瑛,你以为我是在生气吗,我在为你感到不公啊!” 东方瑛茫然,又觉得可笑:“我能有什么不公的,你睡吧,午夜邮轮就要离港出发了,我去联系一下星盏到哪里了。” 陆月白连忙把她又拉了回来,“你没觉得南姝在勾引我哥哥吗?” 东方瑛不可置信,“你在说什么啊,越来越离谱了,南姝都没怎么找过星盏。” 这些天因为南姝生病,东方瑛几乎是形影不离地跟着南姝照顾她,南姝有没有做什么,东方瑛怎么会不知道。 陆月白看东方瑛不信,神色着急,“南姝不是你们想象得这么简单,你和我哥哥都被她骗了,她心机很深!” 东方瑛起身要挣开陆月白,“我不想听你说这些了。” 陆月白死拉着不放,“阿瑛,你知道南姝是怎么进慕英的吗?她说她在学校里被人欺负,但实际上那个人和她是同伙!我哥哥已经被她骗得神魂颠倒了,他现在的心思都在南姝身上,我的话根本不听。南姝这人不干好事,她会害我哥哥的!你身为我哥哥最好的朋友,怎么能坐视不理呢!” 东方瑛拗不过陆月白,只能站着听她说。 末了,东方瑛审视着陆月白,“陆月白,你为什么这么激动啊,你有些反常。” 陆月白脸色苍白,“她根本不是什么千仰山的弟子,我哥哥没告诉你吧,她是从壶渡那种小山村里出来的,那些地方乱得很!谣言根本就是真的!我哥明知道她的底细却瞒着你,他一直在袒护南姝,太奇怪了。” 东方瑛沉默了。 “你知道吗,我哥哥还去帮她找了那个知道南姝黑历史,在网上发帖的人,他这么死板与世无争的一个人,竟然为了南姝去警告她,让她道歉,删帖。 “那你有证据吗?这一切你空口无凭,不要胡说。” 东方瑛身侧的手缓缓捏紧。 陆月白咬着下唇,低下头,像个受了委屈的小朋友,“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些你明白。” 东方瑛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温和下来,“接下来还有很多行程,别再跟你哥哥怄气了,星盏这么聪明,真有事情他不可能看不出。” 陆月白没有回答,东方瑛给她倒了杯水放在旁边,“哭了这么久渴了吧。我走了,你多喝点水。” 东方瑛关上陆月白的房门的那一刻,忽然觉得很累,往后靠在了门板上。 她失神很久。 东方瑛之前听说过有关南姝的传言,说南姝是被认回豪门的真千金。南姝人看起来漂亮又优雅,所以她想南姝以前生活的地方,再怎么也是个和美的普通家庭。造谣的那些话黑暗可怕得脱离现实,东方瑛觉得对方多半是编故事,毕竟她的思维里,世上不会有这么腌臜的事情,于是没有选择相信,后来千仰山的说辞出来后,她还为南姝松了口气。 但如果这些都是真的…… 为什么陆星盏瞒了这么久,对此一个字也没跟她说过呢。 东方瑛有点不理解。 陆月白的那番话她分明排斥,但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很快,东方瑛拍了拍脑袋。 她肯定是看资料看累了,脑子糊涂了。 航行了一周多后,抵达了下一个研学的目的地。 在山谷间的平原地带有慕英买下的一个农场,四面都是山林,气候湿润,光照充足,各种畜牧、种植标本一应俱全,接下来学生将展开对农业生产的调查研究。 “前往农场的交通工具有点特别。”生活老师在上山的大巴上说,“我们将乘坐滑翔伞降落,不会操作没关系,到时候每位都有专人负责。” 山顶的风很大,他们抵达以后,工作人员正在帮忙搬运设备。 同学们几乎都成功飞上了天,陆星盏的恐高症有些厉害,站在一边深呼吸。 南芮绮发现了他的异样,陪在他身边,“你要是实在不行,我陪你坐车去农场吧。” 头顶的阳光照得陆星盏睁不开眼,“你不要管我了,这是一个特别好的经历,你不要错过。” 南芮绮笑容甜蜜地看着他,“没事,只要是为了你,都是值得的。” 陆星盏看了南芮绮一眼,然后就留意到了远处的南姝。 但坐上她后面的不是工作人员,而是傅惊野。 南姝发现是傅惊野后,自然是有所抗拒,但傅惊野哪里会给南姝拒绝的机会,不由分说地起飞。 南姝吓得条件反射地“唔”了一声。 陆星盏注视着滑翔伞的方向,对边上等了他很久的教练连忙说,“我们走吧,快帮我绑装备,有劳。” 教练大喜过望,刚才在玩手机,没注意到变故,只觉得这个青年突然有了胆量,让他惊奇又佩服,夸赞了他几句。 恐高到成了班上最后一个的陆星盏,却在最短的时间内上了天。 南芮绮看着天空,眨眨眼。 搞什么? 南芮绮特意留下来陪陆星盏,结果陆星盏一看南姝跟傅惊野走了,跟什么似地就追了上去。 现在倒成了她是最后一个了。 小丑竟是她自己? 风里,傅惊野的滑翔伞是最狂放的一个,仿佛一匹驰骋天空的野马,后来居上,赶超全班成了遥遥领先。 听见南姝刚才吓破声儿,傅惊野显然很受用。 他望了眼南姝死死攥着他腰间的手,迎着灼目的阳光笑起来,神采飞扬,“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南姝身体僵硬,眼里阴恻恻的,丝毫不掩饰地流露着想立刻撕了后面那个人的情绪。 “你自己不能单独坐么!” 傅惊野:“持证上岗。” 说着滑翔伞往下俯冲了一道,高空的气流吹得衣角乱舞。 南姝:“想死不要带上我!” 傅惊野:“有证驾驶。” 南姝很少外露情绪,但恐怕论谁也无法在傅惊野故意穿来穿去的操作下,还能保持冷静。 这就像猴子开过山车,把你安全开玩笑,你能不怕? 纵使傅惊野有证,但南姝不信任他,因此再高等级的证书也是徒劳。 陆月白没心思看风景了,气鼓鼓地望着第一个滑翔伞。 然后她余光撇到陆星盏,陆星盏的滑翔伞“嗖”地超过了她。 神色十分不可思议,一向恐高的哥哥竟然冲到自己前面去了? 这边,穿过一个山峰,南姝已经能看到底下广阔的农场。 “可以开始降落了。” 傅惊野技术炉火纯青地操作着,忽然猛地一下,滑翔伞往下面落了一个位。 南姝心脏咯噔。 “你真不想活了?” 傅惊野却没回答她。 一路上都在挖苦戏弄的人忽然不说话了,陷入诡异的沉默。 周围的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固,冰封为一片紧张、警戒的阴寒。 南姝敏锐地料想到什么,放轻了呼吸,“出什么事了?” 系统咿咿呀呀地乱叫:【我就说那个人不简单,他眼神不对劲,滑翔伞一定做了手脚!】 系统认为,自己跟了南姝这么久,侦查力大大提高! 叉腰! = 南姝没有打扰傅惊野,镇定地看着前方。 他们飞得很高,天高地阔,满目葱翠,强风呼啸在耳边,带起山脉起伏的波涛。 好像在生死一线的黑暗空间,紧盯着迎面而来的死神,将存在感降到最低,呼吸放到最轻,收住着毛孔,抓紧手脚,然后静静地,静静地…… 滑翔伞在空中剧烈地震动,南姝被晃得头晕目眩。 强风迷了眼,她已经看不清前面的情况,只觉忽地风弱下去,在强烈的失重感之间,他们着陆了。 只是这着陆的姿势不太优雅。 好像是一铲子,要戳到土里去。 傅惊野千钧一发的时候,揽了南姝一把,将她放到怀里护着,由着惯性,长身一转,有如弯道的赛车,“嗖啦——”,强行刹停。 穿在白色短袖里的黑色速干衣磨破了,苍白的皮肤火辣辣地渗出鲜血。 两人很快从巨大的伞棚里坐起来。 “这滑翔伞有损坏。” 南姝奇怪,“之前你没有检查过么。” 傅惊野:“是在飞行途中出的问题,不能排除人为可能。” 这时紧跟着降落的工作人员都过来帮忙,很快将南姝和傅惊野从伞棚里松垮的拉出来。 南姝抹了把耳后,一手的血。 但她并没有什么反应,警惕地看向周围。 “不要打草惊蛇。” “不要打草惊蛇。” 异口同声,两人这才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挪向前面朝这边跑过来的老师和同学。 乔云稚第一个跑近,看到南姝脖子上的血迹,”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陆星盏跑过来查看南姝的伤口,轻轻地撩起她后面的头发,血糊糊地一片。 触目惊心的血迹点燃起心中的怒意,陆星盏顿时看向她身后,脸色黑沉骇人,“傅惊野,你怎么回事。” 傅惊野动了动胳膊,表情无虞,却有两滴冷汗落下来,“多亏了我才只有一点小伤,感恩戴德吧。” 这才有人注意到傅惊野也受伤了。 陆月白有些回避着目光,但还是小小声地提醒:“哥,阿野也受伤了呀……又不只是南姝一个。” 傅惊野的态度实在恶劣,可他终归也不是毫发无损,更何况南姝的伤口急需处理。 陆星盏收回充满恶感的目光,带着南姝去找医生,“别怕,一定不会留疤的。” 南姝点了下头,“嗯。” 她平静望着地面,不喊疼也不皱眉,走哪跟哪的模样很乖巧。 血迹染红了一脖子冰白的肌肤,看上去像脆弱易碎的瓷人,忍不住怜惜。 医生很快就处理好了伤口,陆星盏在外面跟医生交流了几句后,才敲门进来。 他看了眼南姝贴了棉纱的脖子,不忍心地移开了目光。 平复下来的愠怒又再次卷上心间,芝兰玉树的青年站在门框前,望着外面刺眼的阳光,皱起眉,“真是太乱来了。。" 说的谁,自然不言而喻。 陆星盏不知道滑翔伞被人动过手脚,之前傅惊野驾驶的那架滑翔伞就像一匹脱缰野马,旁边的人光是看着就心惊胆战。 如今出了意外,也不怪人说他拿人命当儿戏。 南姝沉默。 陆星盏:“很有必要全面调查一下这件事。” 东方瑛和陆月白也在外面,听到陆星盏说这话,都有些吃惊。 这是有多生气,竟然要和傅惊野硬碰硬,谁都知道傅惊野的手段呀,陆月白和东方瑛整颗心都拧紧了。 南姝这时缓缓开口,“他操作上是没什么问题的。“ 陆星盏有些愕然,没想到南姝竟然要为傅惊野说话。 南姝目光空荡荡地放在不远处,“当时是我慌了神,打扰了他,降落的时候才出了意外,客观而言,确实我也有责任。” 不能让陆星盏插手这件事。 南姝说罢,善解人意地抬起头,苍白的一张脸虚弱却盛满甜美的笑意,朦胧的一双眼睛令人晃神。 “以大化小,就让它过去吧,谢谢你为我这么操心,接下来大家还要相处这么久,你要是出面了,往后难免面临很多麻烦。一路上有这么多需要你负责的事情,平安回家才是最重要的。” 陆星盏看了南姝一会,深吸了口气,“你才是,其实不用为我考虑。” 他走过去,迟疑了一下,还是温柔地笑着,拨了下她微乱的鬓发。 = 农场边盖着小木屋,有点像旧时候的平房,只有一层,乔云稚看了打趣,说人住的宿舍跟牛棚的样子差不多。 条件算不上不多好,但总归是两人一间,独立卫浴,干净整洁。 南姝和项乌茵住在一起,放行李的时候,项乌茵挺担心南姝的伤口。 “我那里有祛疤痕特别好用的东西。” 南姝:“不用给我,我不在意留疤。” 项乌茵坐在床铺上,“怎么会有女孩子不怕留疤呢,今后日子还长,有那么多漂亮的衣服可以穿,留了疤痕就太限制穿搭了。而且你皮肤这么好,太可惜了,那个很方便的……” 南姝打断她,“晚上的时候应该会去一趟绵羊草场,要采集哪些标本你知道么。” 项乌茵一下子就不说话了,很怂地摇头。 南姝冷冰冰地拿出了笔记,“抓紧着,还有大概一个多小时的活动时间,我给你补补,否则到时候你又不知道该干什么。” 项乌茵赶紧小跑到南姝的床前,乖巧蹲着听课。 农场包括的项目,有动物医学、农作物病理学、以及各种养殖、种植技术分析和第一产业经济,甚至包括农场小生态等等。 农场有专人负责对每一块试验田、试验场进行实时监控和记录,学生在老师的带领之下,逐个地去了解,有了感兴趣的项目,可以去资料库针对性调取。 慕英的农场资料库可谓相当宝贵,对内免费开放,对外重金难求。 起初入学的时候,国际一班的学生就在农场每人认养了一头小奶牛,此后每年都会受到几箱小奶牛的牛奶,所以大家第一时间都迫不及待地来牛棚看望自己当初认养的小奶牛。 老师在前面讲解,南姝慢悠悠地跟着听。 乔云稚看项乌茵听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地接话,斜眼睨着她,“你听得懂么。” 项乌茵努力不气,十分挑衅地说,“今天南姝给我讲了很多知识,通俗易懂,比老师讲的都好,我现在听课完全没有障碍。和南姝同在一个宿舍就是好。” 乔云稚有些微微慌张地看了眼南姝,她不相信南姝会主动帮助别人。 南姝在前面记录着,“我只是不想再多做一份作业。” 项乌茵:“……”干嘛这时候拆台呀。 乔云稚松了口气,然后戏谑地望着项乌茵。 ——怎么滴,自作多情,打脸了吧。 项乌茵心态很快就稳了,跑到南姝身边去,“我知道你说的不是真话,你就是嘴硬,其实可想帮我了,可想跟我聊天跟我玩了。毕竟我懂事体贴,不像某些人,占有欲强,打着保护的旗号,就是想独占!” 乔云稚握拳,恨恨地嘟囔,“死绿茶。” 项乌茵:“略略略。” 前面的东方瑛多看了一会刚出生的小奶牛,遇上了后面的项乌茵她们。 项乌茵刚刚找了东方瑛很久也没找到,毕竟她们是个是一组,好不容易在这里碰到了,她开心地高声打招呼,“阿瑛——!” 东方瑛笑了一下,目光放到南姝身上,有明显的一怔,然后回避。 “我等一下再来找你们。” 说着就跑到留前面队伍里去。 乔云稚奇怪:“她怎么走了,我们不才是一组的么,为什么跟其他人一起。” 晚餐吃得很简单,土豆番茄肉酱,米饭和意大利面自选,骄养的公子小姐们怨声载道。 然后老师就宣布,“这是大家最后由后厨制作的一餐哦,接下来的活动每一餐都需要由大家自己安排~” 一片哗然。 “到底是来研究,还是来变形的?” “我要回家!我是说好了度假旅行的么!又不是夏令营。” 老师充耳不闻,“明天的劳作,由抽签决定。” 南姝抽到的签是牧羊。 她去自助茶厅倒红茶,经过傅惊野的身后,偷撇了一眼。 傅惊野看着便签上的内容,脸黑得跟锅底一样,全然石化怀疑人生。 偶然间闻到空气间一股熟悉的雪菊清香,紧跟着,充满了讽刺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地响起,“傅·old farmer。” 少女的头发落下来,滑在青年宽阔的肩头。 傅惊野的手,气得微微颤抖,将纸条揉成一圈。 南姝开心地笑着走远了,跳跃的头发尖儿都写满了幸灾乐祸。 那张纸条俨然写着——【开拖拉机。】 一块将近五个大操场的土地需要这个勤劳的农民松土、播种,从早上六点,到晚上九点,至少要走个二三十来回。 傅惊野可能这一整天都要在拖拉机上过了。 系统简直要把头笑掉。 【姐姐,你说傅惊野汗流浃背,全身古铜色油亮亮,背心褂子拧成粗布条条的,带个草帽的样子,会是个啥呀哈哈哈哈哈。】 南姝:【你说的应该是挖煤下井的。】 傅惊野紧握着拳,暗暗咬牙。 不行,他不能忍受去开拖拉机。 有人看到傅惊野周身气压严峻,凑过去谨慎地问,“傅同学……你是抽到的是什么呀?” 多少有点讨好,勉为其难地向他挤出一抹笑,嘴角一搐一搐的。 傅惊野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对方满头黑线,笑容惊悚的表情很耐人寻味,“拖拉机。” 那个同学连忙就说:“我的是整理干草,很简单,要不我跟你换吧!” 傅惊野怀疑着他的殷勤,把手中的纸条稍稍地递了递。 对方喜出望外,好像是得到了什么嘉赏,“谢谢,谢谢!哦,对了,我叫左兼炳。” 做煎饼? 傅惊野猝不及防,噗地笑了,虚咳着作掩。 但这还是被左兼炳看出来了。 他憨憨地一怔,然后挠头,有些难为情地说,“所以你也可以叫我饼饼。” 傅惊野什么也没说,拿了他的小便签,起身离开的时候按了一把饼饼的肩膀。 饼饼全身都僵了。 这是一种信任和鼓励吧! 这是只有兄弟之间才能做的动作吧! 傅惊野走远了以后,饼饼得意地朝前方虚掩的门窗做了个胜利的姿势,小柴尾巴要翘上天了。 里面探出头来的一圈同学嫉妒得牙都要掉了! 傅惊野扶了扶腰,看向远处叹了口气。 内伤还没好,不就着人扶一下,起身都困难…… 饼饼——起身的拐棍。 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一南一北,相距不近。 在女生宿舍这边开完了会,男生们陆陆续续要出发前往自己的宿舍。 陆星盏跟东方瑛整理完了农场活动进度表,想起南姝的伤情:“对了,南姝的伤口要特别注意一下,不能沾水,她洗澡的时候你们帮帮忙。” 东方瑛静默了一会,然后看着陆星盏,有些犹豫着小声说,“南姝这次是和项乌茵一个宿舍的。” 陆星盏敲打着键盘,“哦,是么,那你帮忙跟项乌茵传达一下吧,你们女生应该更细心。” 东方瑛:“那倒不是,你作为男生在某些方面也细心得过头。” 陆星盏从屏幕前抬起头,“什么?” 他认真做事情的时候,总是心无旁骛,神色冷冰冰的,带着一种领袖般的威压。 东方瑛低下头,“没什么。” 陆星盏疑惑地皱起眉头,“那要不我去跟项乌茵说吧,你今天做了很多事情也辛苦了,看你脸色也不太好,回去早点休息。” 陆星盏总是面面俱到,体贴温柔,也难怪五校联合的大家私底下一说起理想型,都说要找陆星盏这样的。 东方瑛这一刻也在想,自己到底在别扭什么呀,“算了,我去说,我比你考虑得周到。” 陆星盏一听,笑了,“对,我其实很多方面都不如你。谢谢你了,东方。” 南姝拒绝所有人的帮忙,洗完了澡,刚换好衣服的时候,房间的灯一下子黑了。 枕头下亮起一道白色的刀光,直逼那人要害。 对方连连退到墙角,手掌摸上开关,打开灯。 南姝看到那人脸庞。 “你大半夜发什么疯?” 傅惊野用指头拨开她的刀,“实验效果不错。” 南姝翻了他一眼,“无聊。” 傅惊野跟着她走到房间内,“我来就是想跟你说,枕头下备点东西,像今天早上那种情况,你得防患于未然。”他靠在窗边,“毕竟我也说不准,到底是冲着谁来的。” 南姝擦着小刀,“当然你冲你来的,你个性这么恶劣,仇家不知道有多少。以后离我远点。” 她说着,给玻璃瓶子里的小虫子们喂了点食物。 傅惊野第一次看到南姝的暗器,“你跑这么远都还带着?” 南姝道:“这是刚才在森林里现抓的。” 傅惊野蹲到她的身前,指尖碰了碰瓶子,“国外的虫子,听得懂中文么。你命令它们的时候,岂不是要说外语。你那地方风味十足的外语,我看也悬。” 然后他就学着南姝说英语,“甲级门童(judgement)。” 南姝挺起长睫就是一眼刀剜过去。 跟着带了地方口音的英语老师学了这么久的英文,一直都是这么念的,现在已经改不过来了,就只能少说。 她把瓶子盖打开,一下子放到傅惊野鼻子下面去,“要不你试试,看它们找不找得准你的鼻孔。” 傅惊野起身远离虫子,拍了拍她的脑袋,“我走了。” 南姝正用树枝逗着小虫子,声音温温甜甜地说,“早该滚了。” 傅惊野盖上她手中器皿的盖子,低下头在近处望着南姝,唇瓣弯起来。 在漫天银河星辰的农场夜空下,他的脸色原本是苍白的,在这会覆着通透的一层青蓝,连带着这双瑰丽的眼睛深处,似也燃着幽光。 “这里人太多,明天我来找你,我们悄悄见一面。” 暧昧的一句话说完,细长的手指刮了下她的颌角,半湿的鬓发像被拨动的流苏。 他从窗户跳了下去,留下一句“关好”,便无影无踪,像一只夜行的鬼魅。 南姝看向窗户,瓶子里的小虫子发出窸窣响尾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傅惊野:你跟我说坐飞机,结果上了船。 - 陆星盏:“师傅,追上前面那个滑翔伞。” - 男生们的小心机也很有意思呢。 hahaha,下一章傅惊野开拖拉机,你们放心,我不会让他逃脱这开拖拉机的命运 第40章 傅惊野最后还是去开了拖拉机。 饼饼根本操作不来。 六点起床, 八点还没倒腾好,今天难得晴天,一切耽误不得。 大家都帮忙跟着上去尝试, 傅惊野站在人群后面,一边吃着芋泥盒子一边看热闹。 感受到什么,他顺着望过去, 发现南姝在看他。 傅惊野没管,目光放向前方,继续舀了一勺芋泥。 等了半分钟,他眼珠子一转, 发现南姝还在看他。 傅惊野:”……“ 然后他就上去做了做样子, 以表作为一个原本抽到拖拉机签的人,此时遇到困难也尽过绵薄之力。 没吃完的芋泥盒子放到饼饼手上。 饼饼os:傅惊野在跟我分享食物? 他差点拿不稳。 ——真·烫手山芋。 在他受宠若惊之中, 这拖拉机轰轰地发动了。 傅惊野:糟了。 一不小心真给他发动了。 事实证明, 这外国拖拉机,还真不是谁都能开的,上面的按钮极其复杂, 成百上千,各个功能的做法都不一样,还真需要个聪明脑袋,和一套娴熟的驾驶技术。 虽然大家都在瞠目结舌地拍手, 但傅惊野的脸很臭,旁边的饼饼开心得想两百斤的孩子, “出发!我们的小坦克!” 之后望了一眼傅惊野,就笑不出来了, 默默地吃了一口傅惊野刚才放到他手上的芋泥。 傅惊野神奇地看了他一眼。 饼饼嘴里的芋泥突然就不甜了, “要不……还你?” 傅惊野看着前方, 冷冷的声音被拖拉机颠得发颤:“你自己留着吃吧。” 拖拉机带着后面的设备,哼哧哼哧地在地里劳作起来。 系统终于如愿以偿地看见傅惊野开起了拖拉机。 系统:【欧耶!】 南姝跟牧羊犬玩飞盘的时候,傅惊野在开拖拉机。 南姝拍羊屁·屁的时候,傅惊野在开拖拉机。 南姝在吃午饭的时候,傅惊野在开拖拉机。 下午四点,南姝和另外几个女生一起去森林里采蘑菇的时候,傅惊野开拖拉机进度还没到一半。 其余的同学们都在找南姝辨别蘑菇,南姝干脆拿了一根给她们,“照着这种采。” 项乌茵和乔云稚一路上都在吵吵。 项乌茵:“南姝说的这种可以吃呀,这是茶树菇。” 乔云稚:“你怎么不说这是灵芝呢。” 项乌茵:“你以为我跟你一样脑残呀!” 乔云稚一把捏住她后衣领,“你癔症犯了?我就说你刚刚在偷偷尝什么,结果是吃了红伞伞,出幻觉了。” 项乌茵连忙挣脱乔云稚,嘤嘤嘤地跑到南姝身边,“南姝姝,我还是跟你一起走吧,就算你再嫌弃我,我也不离开,后面那个人太凶了,我好怕呀!她刚刚逼我吃红伞伞!” 乔云稚:“死绿茶!茶树菇!” 但没一会,两个人又手挽着手唱起了歌:“红伞伞~白杆杆~吃了一起躺板板……” 东方瑛也在跟前捡蘑菇,“你们不能吉利一点么。” 乔云稚哼哼,“你知道来了?分明跟我们一组,昨天一整天没搭理我们,去找着什么南芮绮和陆月白,她俩有什么好的,一群心机婊。”然后又看了眼旁边的项乌茵,”虽然我们这里也有一个绿茶,但好歹攻击力不强。“ 项乌茵狠狠地将她一撞,“说谁呢你!” 东方瑛:”……“ 乔云稚:“算了,跟你开玩笑的,你还当真了!”说罢就和项乌茵一左一右地挽住了东方瑛,“你可不能再这么奇怪了,否则我们真的就再也不理你了。” 乔云稚和项乌茵兴高采烈地拉着东方瑛,跟上了前面的南姝,“南姝,我看到个长得特别朴素的蘑菇,可以吃么!” 东方瑛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推到了南姝的面前。 听到声音后,南姝回过头,林间的阳光从天空上投下来,少女站在光里,好像轻轻地笑了。 = 同学们一起制作晚餐,做的东西相当简单,吃完以后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傅惊野和饼饼还没有回来。 大家都在说,“哇,他们好辛苦。” 其实同时也都在暗暗期待,一整天的劳作会把这个平时连面都不露一下的世家贵公子折磨成什么模样。 傅惊野,他能变形成功么?会变成个什么形状? 正想着,天空轰隆一声,下起了瓢泼大雨。 这时门被敲响了。 “快快快,肯定是饼饼他们回来了。” 等得都困了的系统,从南姝的脑海里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我要看傅惊野,我要看傅惊野!】 就好像是那些恐怖游戏里,雷电交加的雨夜,一群学生在讲鬼故事,忽然小木屋响起诡异的敲门声。 随着门板被紧张而缓慢地开启,高大英挺的可疑男性身躯步步显明。发帘的阴影下,一双眼睛好像燃着暗红色的鬼火,阴森惨白的皮肤像一张纸,如夜晚化为人形出来捕猎的野兽,可怕的威压撕扯着众人头皮。 “傅、傅同学……你们今天辛苦了。” 傅惊野全身湿透了,鞋子上全是泥土,整个人就好像是被糊了一半的泥俑,要是再待上一会儿,秦始皇陵的五号坑多少有他一个位置。 饼饼扶着门框直接累瘫了。 傅惊野整个人阴沉沉的,一言不发地换鞋进来。 白天被太阳晒伤了,皮肤上卷着一些潮红,唇瓣原本很干,被水一淋,此刻也嫣红嫣红的,英俊的脸庞到处都是泥点,就连头发上都有一层层浅色的灰,“挑染”得还挺均匀。 他全身上下散发着“笑的人都给我死”的信号,走去水池的同时,脱下被水浸透的灰色抽绳薄外套。 里面的短袖湿哒哒地挂在身上,全棉薄质的衣料每一寸都特别懂事,轻轻地覆在年轻的身体上,深浅不一地描摹着每一块优美精瘦的肌肉,从胸膛直至腰间,弧度优美得好像古希腊的石像。 众人来不及感知到危险,就被这幅场面狠狠冲击到。 ——卧槽,这是我不花钱就能看到么! 在场诸位都是在绘画上颇有心得的人,只是傅惊野这路过的一眼,绘画的DNA就动了,代入感太强,已经想要拿起画板来开始描了。 但很快傅惊野一停,折返了回来。 “唰”地一声,众人全都不约而同地把头埋低,噤若寒蝉,毛骨悚然,但一张张脸又全是血红血红的,像今天地里刚摘的番茄,红得发亮,头发顶似乎都在哼哧哧地冒着白烟儿。 傅惊野拿了外套,拧了拧水,感受到了屋里气氛的诡异,颇有些费解地环视了四周,然后对上乔云稚圆滚滚的眼睛。 他不由皱起眉。 项乌茵发觉身边大傻子还直愣愣地看着傅惊野,吓得赶紧把她一拉,“看资料!” 乔云稚头疼地说,“我不看资料!” 项乌茵使劲地使眼色,乔云稚懂了,但不理解,“为什么呀,又不是我去扒的,是他自己脱的,为什么看不得?” 项乌茵:“……” 幸亏傅惊野没听见这话。 他去外面水池想挽救一下自己的鞋子,碰到了正好在那里倒红茶喝的南姝。 南姝退开一步,让了他一下。 傅惊野眼角瞧了眼,发现南姝没走,他手上搓洗的力道加大。 过了一会,他又往后不着痕迹地瞧了眼,南姝依然没走,手上的衣服几乎要被搓烂了。 这时候,少女俯下了身,甜蜜的唇瓣戏弄地弯着,红茶香气弥漫在耳廓。 “我在这里让你这么不自在吗。” 傅惊野微微侧眼,注视着她,不说话。 静悄悄地等着看,她这是又想干什么。 南姝望进他眸子深处的警惕,笑意愉快地加深,“我可不想半夜和一个煤球偷偷见一面,因为我想我根本就找不到你。” 说罢,她忍不住笑了两声,然后开心地背着手走了,脚步都十分欢快。 傅惊野目光幽怨地跟了她一段。 无语到了极点。 昨天抽到拖拉机的时候就被嘲笑了一通,早料到开了拖拉机回来免不了再被挖苦一番。 不愧是她,幼稚鬼。 傅惊野扯了扯唇线,继续刷自己鞋子上的泥皮。 高技术蓝领拖拉机员不跟区区牧羊女计较。 十分钟以后,老师推开门进来了,挨个听同学们汇报了一下工作,又宣布了一下明天要做的事情,同学们就各自回到宿舍自由活动了。 半夜睡觉的时候,远处传来一声狼叫。 后来听着声音,那狼好像是进农场了,南姝自己这间房子的窗户口下面有异动。 项乌茵也发现了,吓得钻进南姝的被子里瑟瑟发抖。 “狼是不是就在我们窗户底下呢!” 就在这时,窗户被什么东西拨得沙拉作响,好像是什么动物的爪子。 项乌茵吓得尖叫声,与此同时—— “砰——!”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枪响,瞬间吓退了野兽。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大家都在讨论是谁开的枪。 有人说是从男生宿舍那里传来的,农场工们都住在外围,应该不会半夜跑到这边开枪退狼。 后来女生们又在争论,到底是狼还是错觉。 “这里再怎么也这么多人呢,而且外面围了铁丝,我看书上都在说,野兽胆子没这么大的。” “晚上的时候那声音明明就从很近的地方传过来的,不是狼还是什么,鬼么。岂不是更吓人?” 争论在进兔舍的时候停止。 昨天还活蹦乱跳的小兔子,死了有七八只,白色的毛发血糊糊的,有胆子小的女生哭了,说那是她的小红小蓝小白小可爱…… 这事情很快就被报告给了老师和当地帮忙管理农场的工作人员,紧急勘探农场周围的护栏铁丝。 虽然昨晚受到了惊吓,但原本大家就说好了去湖里钓鱼,事情一解决,就又都期待了起来。 农场旁边的森林里,有一片十分清澈的碧绿色湖水,旁边有昨天就准备好的新汽艇。 乔云稚和项乌茵一左一右地夹着南姝,两人重复着千篇一律的争吵。 乔云稚:“一艘船最多只能坐得下两个。” 项乌茵:“南姝姝,你看她又来了,她说我胖嘤嘤嘤!” 乔云稚:“你听不听得懂人话呀死绿茶!” 项乌茵:“南姝——我昨天本来就被吓到了,她又吼我,我脑袋嗡嗡地好疼啊。” “这事情很好办。” 傅惊野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拉着南姝的手就往湖边走,“南姝跟我坐一艘。” 项乌茵吓的赶紧躲到了乔云稚的背后,乔云稚气得叉腰。 南姝望着傅惊野握着自己的手,“我拒绝跟你一艘船。” 傅惊野:“有你拒绝的余地么。我们本是一艘船上的蚂蚱。” 南姝:“当然不是。我和你一艘船,这船迟早得沉。” 傅惊野不想跟她争论这种无聊的话题,“你脖子上的伤怎么样了。” 南姝没有回答,视线一转,正好看到陆星盏找过来了。 面如冠玉的青年一身蓝色的衬衣,颜色很正,衬得肤色白皙,气质明朗,整个人走在湖边好像在发光。 陆星盏看到南姝和傅惊野在一起,目光有些犹豫。 没等他开口,南姝径直就走向了陆星盏,“可以跟你一起么?” 陆星盏迎上前,有些意外,低头望着她,眼中荡漾起笑意,“当然。“ 短暂的瞬间,傅惊野对上了陆星盏往后看的一道目光。 陆月白恰好有些踌躇地走出了森林,看到傅惊野一个人,就战战兢兢地问他,“我不太会钓鱼……” 傅惊野自讨没趣地从远处两道背影收回目光,“行。” 说着便往另一边走了。 陆月白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恍恍惚惚地连忙跟上去,“那个……惊野你慢点。” 汽艇平稳地飘在平静地湖面上。 陆星盏的鱼竿已经固定好。 对面依稀可以看见傅惊野和陆月白。 傅惊野平静地把一条活虫递过去,好像在问陆月白是否要挑战一下挂鱼饵,陆月白绿着一张脸,苦笑着连忙摆手。 陆星盏望着自己的妹妹,流露出某种有心无力的表情。 显然,陆星盏有些看不惯傅惊野。 之前可能对傅惊野并没有什么□□,但自从遇到南姝以后,对傅惊野全是□□。 作为哥哥,他当然看不过去。 南姝看出了陆星盏这种力不从心的无奈,“你看起来并不希望你妹妹和他走得近。” 陆星盏看向南姝,充满敌意的目光立时温和下来,“当然,那可不是一个会疼惜女孩子的人。但……她从小就对那个人有无法理解的崇拜,我哪里管得住她。” 南姝轻轻地笑了,“看来天底下的哥哥都一样。” 陆星盏心领神会,也自嘲着笑说,“我从前也一直以为我会是天底下最善解人意的大舅子。” 南姝递给他一颗太妃糖,“但现在看起来,你好像做不到了。” 陆星盏看到南姝剥下糖衣的一颗糖,微微一怔,小心地伸手接过,放心嘴里,“谢谢。” 阳光点点洒在林间,他们慢慢地飘入了小渠。 周围全是绿茸茸的,焕发着盎然生机,青水好似拼凑的鳞片,也似被磨出各种菱面的水晶。 他们好像进入了一卷色彩明艳缤纷的水粉山水画。 “南姝,你有想过今后要做什么吗?” 陆星盏与南姝保持着一些距离,却无论是说话时,还是静默时,都始终温柔地望着她。 “我没想过,你呢。” 怎料陆星盏也道,“我也不知道。” 南姝侧头看他,“是我记错了么,你好像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 陆星盏明媚的眸子里缀着浅笑,“那你认为我是怎样的人?” 南姝轻侧过身,长发落到指尖:“善良,正直,温暖。” 陆星盏迎着南姝柔和的目光,“真想不到,你会这么评价我。”光斑落在他松弛眉心,“可实际上,这也许并非真实的我。” 南姝仿佛能够体会到陆星盏这波澜不惊的表面下,对自我挣扎的思索,“你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这些真实。” 陆星盏靠在充气椅背上,眉眼平静,“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靠近你。” 南姝表现得对他这番话不理解,自顾自地拨弄着水面,“靠近我?你是在说,我在你面前有所隐瞒?” 陆星盏长睫缓慢地眨了一下,“我犹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样子。” 好像是偶然落到崖缝的一颗玫瑰种子,凌寒傲然生长,美艳的花朵是迷惑敌人伪装,枝干上的软刺是毒杀对手的武器。 “自那之后和你的一切,都不是真正的你。” 陆星盏手指伸进水里,继续着说。 “为何执着于这些真实,当然是实在找不到什么办法走近你了,总觉得,我和你能相处的时光,并没有那么多了。” 陆星盏捧起手里一条小鱼,放到南姝的掌心,“你说,世上深陷于某事的人,是不是都有这种奇怪的心情?” 南姝静默了。 重叠的掌心里是一条安静的小鱼,他们低头,小心地护着这脆弱的生命。 温柔的话语,在耳畔轻语,陆星盏在这时抬起眼睫,看向南姝:“唯恐与她走不到结局的这种心情。” = 显然大家都没什么钓鱼的技巧,一共加起来也不过六条,这怎么够吃呢。 拿昨夜狼入侵庄园的事情做文章,老师终于同意小范围的狩猎。 乔云稚选了一匹小马,项乌茵拉着南姝忙着给小马喂苹果。 她们都没打算参与狩猎,将这件事心安理得地交给了同时精通马术和射击的几个男同学。 陆星盏穿着深蓝色的马术服走过来,后面跟着一匹毛发雪白的汉诺威。 项乌茵看傻眼了,她还从来没有见过有真人牵马出现的样子。 马术服剪裁服帖,把俊朗的青年衬得十足挺拔,身边一匹高大健硕的动物,一同从翠绿色的林间光芒里走过来,贵气与野性激烈碰撞。 乔云稚也眨了眨眼,问,“陆星盏你也要去打猎么?” 陆星盏点头,项乌茵十分羡慕地望着他的马,打听这打听那,把乔云稚听烦了。 “别丢人了,我跟你讲吧祖宗!” 没了项乌茵的打扰,陆星盏终于得空,迈步就要走向南姝。 他原本是想问南姝是否愿意同他去森林骑马散步。 忽然就听远处传来马蹄声,南姝一回头,就看见一匹黑色的比利时温血马直奔自己而来,几乎是来不及退让,马上那人矮身将她腰肢一搂,霸道地把她放到了身前。 南姝颠得脑瓜子嗡嗡作响,在身后数道震惊目光中,消失来了林子里。 黑色的高头大马气势威武,她再次闻到独特的杜松子味道。 这种味道很特别,很轻易就能辨别出来。 大概是觉得现在已经没有人能追上他们了,傅惊野勒了缰绳,温血马速度减缓。 林间乱石嶙峋,水系绵延,黑色的骏马载着两人漫步,淌过汩汩溪水,穿行野花丛中。 这里多年无人修剪,植被长得异常茂盛细长,坐在马上就能碰到草尖。 苍茫微暗的天边,笼着大片艳丽的粉色红霞,一望无际的草甸装饰着小巧的花朵,偶有清风吹来,穿透灵魂,一片心旷神怡。 眼前像是五十年代的欧美影片,色彩朦胧偏深,好像如何都看不真切。 傅惊野腰间持着一杆长·枪,利落的几声枪响,已捕到一只野鸡。 “想试试怎么打枪么?” 南姝还没有回答,傅惊野就从后面环住了她,手臂绕到她跟前,面颊与她相贴,和她一同瞄准前方那只闲庭信步的小动物。 又是一声枪响,南姝只觉一道后坐力,让她往身后青年怀中避了避。 鼻尖一股呛鼻的味道。 傅惊野抱着南姝从马上下来,独自去前面捡回了咽气的猎物。 南姝看着他娴熟的动作,“你经常干这种事情?” 傅惊野脱下白色的手套,rua了两把黑马头,“一年两个月的频率,算经常么?” 系统:【果然是会玩……】 牵着黑马,两人往林子边走去。 南姝漫不经心地问:“那昨天夜里的那声枪响也是你干的?” 傅惊野不以为意,“那狼太吵了。” 南姝不予置评,拍了拍白色伞裙上的花粉。 傅惊野留黑马在不远处吃草,踏着青草地走过来,深黑色长靴束裤,勾勒着小腿修长笔直的肌肉线条。 “今晚应该不会再来了。” 南姝找了一块较为干净的树干,往上靠去,闭上眼,“什么时候回去?” 傅惊野端详片刻,“又累了?” 南姝半睁开眼睛,神色幽怨,“原本就没想要跟着来。” 时值日落昏黄,林子里晦暗茫茫,天空投下一层朦胧的薄灰,陷在傅惊野高挺的鼻梁上。 “换一个人,就又可以了对吧。” 南姝环手审视着:“换谁都不能是大冤种。” 傅惊野双手放在她的肩上,勾下腰望着南姝,语重心长地告诉她,“你现在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了。” 说着刮了刮她额角的小碎发,“多花心思想想,还有没有其他能够激怒我的小伎俩。” 南姝拂开他的手,揉揉被他压得酸疼的手臂,“我可没这种闲心,我现在看见你就想吐。” 她背过身去,手捂住自己急促的心跳,努力平复刚才颠簸后的恶心难受。 集齐晕车、晕船后,可喜可贺又来了个晕马。 傅惊野懒散地支着脚倚在树上,见她低头抚住心脏的虚弱背影,云淡风轻地说,“我问过你,是你自己不跟我走。迫不得已,只能抢了。” 南姝拿眼角看他,放在他身上的目光阴暗而鄙夷。 “我看你是伤好了,又开始得意了。” 傅惊野纤长的手指虚落在领口,“脖子、肩膀、还是腰?你具体是说的哪一处,毕竟我为你受了好多次伤呢。” 南姝坐在前面被雷劈黑的木桩上,“为我?归责之前,你弄清了真相么。“ 傅惊野看向已经散去的晚霞,“你还在意真相么。” 南姝冷淡中带了点戒备,“什么意思。” 归巢的飞鸟在黑眸前飞过,唇角翘起一道弧度,“刚才在陆星盏那里,问出什么了吗?” 他眼睛不看她,只盯着这辽阔的荒野。 南姝懒散地笑,“一定要问出什么来么。” 傅惊野揣摩着这番话,观察着南姝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你看上去度过了一个十分愉快的下午。” 南姝看向傅惊野,笑容加深。 这一刻,他好像能从少女这双美丽的眼里,看到方才湖上游船那一派惊心动魄的明媚景色。 傅惊野生硬地转过头,颈椎有阵刺骨的寒意。 少女俏生生的脸颊绝色不可方物,笑眼弯弯,似沉浸在幸福中那般,“怎么,你觉得我这样,不配得到真相?” 傅惊野重新看向她,神色十分冰冷地打量了好一会,然后长长地深吸一口气,说,“你如果真的能放下一切,毫无负担地去走向这样的生活。倒是一件幸事。” 南姝戏谑:“为什么一副尊重祝福的表情,你突然不在意了,还有点不习惯呢。” 傅惊野神色透着阴阴的忖度:“我什么时候在意过你?” 南姝:“一直都挺像那么回事。” 傅惊野忽然不说话了,越发冰冷地觑她。 风沙吹过来,他呛得生生咳了下,喉间干疼。 很快平复下来,英俊的面庞恢复往日渊海一样的静默、深郁。 南姝偏来了兴致,狡黠地戏弄着他, “你有没有哪一刻觉得,我在你眼里不一样了?” “时常心跳很快,背后莫名其妙地出汗,大冬天的也很热。” “夜里没人的时候总是想起她,看到她的时候,眼睛不知道往哪里看,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甚至想掉头就走,但真走了又很后悔,花心思找下一次与她相遇的机会。总是想和她说话,看见她,无论如何都离不开她?” 傅惊野靠在树上,环着手,不知情绪地盯着她。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南姝自己问,又自己回答,左手拍着右手,“完了,你坠入爱河了。” 傅惊野很平静,拉着南姝的胳膊,带到跟前,浓长的睫毛下,深情似海,望着南姝渐渐潋滟出笑容来。 学着她的神色和口吻,认同她似地。 “跟她说话的时候,连声音都放轻了,拉着她的时候,力道也不敢太重,看着她的时候,就总想要再近一些……” 傅惊野的手,缓缓地扣住南姝的腰,将她往自己身前带拢了一分,头愈发往下低去,声音蛊惑,“我从来没有否认我喜欢你,我记得我跟你说过。” 这显然并不是南姝料想的那样,南姝并不开心,眉眼阴沉地直视着傅惊野。 “少在这装一见钟情了,我跟你说过我十分记仇……” “一见钟情?”好像是听到了很好笑的事情,傅惊野打断她,并认真地纠正,“是见色起意。” 他的指尖深入她的长发,好似蜘蛛爬在人雪白的颈项,指腹若有似无地抚摸着后脑勺细软的发根。 南姝隔开他几寸,充满恶意地抬起眸子。 傅惊野不以为意,仍然爱怜地捧着她的脸,“如果可以,你尽管去拥抱那样的日子。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那么说吗?“ 他的笑容讳莫如深。 “不是因为我有多么宽容大度,而是,我有底气。我知道你除了我,别无选择。” 他声音带笑。 “尽管你即使到如今也没有跟我透露一分,还好笑地拿想要摆脱从前这种可笑的借口敷衍我。” “但事实如此,你可以继续欺骗,甚至可以短暂地离开,但你总有一天,会回到我这里。” “我才是你唯一的选择。” 他在少女眉心落下一吻。 各种意义。 天几乎要黑透,只有隐隐几缕朦胧的光,鸟兽的嘶鸣古怪得好像婴孩。 幽静的环境中,响起马蹄的声音。 那是一匹白色的汉诺威马,矫健的腿脚,弧度优美地提步,落步。 “哒哒哒,哒哒哒——” 十分有节奏。 跟着这幽暗的声音,林间惊起的飞鸟划破雾霭,从里面慢慢走出一道人影。 深蓝色的上衣,雪白的长裤,背着一柄澄亮的黑色□□。 “如果不想轻易被人找到,这里的确很合适。” 陆星盏出现在五步之遥,脸上挂着亲切的微笑。 “要不说拐人也是一门技术呢。” = 并不知道陆星盏什么时候来的,看到了多少,听到了多少。 但陆星盏什么也没有问。 在南姝抛下傅惊野,脚步没有什么犹豫地向他走过来,然后将手放在他的掌心时,在陆星盏这里,一切的答案都不再重要。 “没受伤吧?”陆星盏将南姝抱上马时,温声在她耳边关心。 南姝摇头,恬静地笑,“没事。” 陆星盏牵着白马往前走了几步,往后瞥了一眼,说: “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林子里不安全。” 傅惊野这时已经骑上马背,黑色高马踏着步子,跃跃欲试。 阴沉的天际下,傅惊野眼中的的寒芒比月光更甚,放在这边的视线却并没有在看陆星盏。 ——自始至终,他看的人都没有回过头。 陆星盏感知到傅惊野对南姝的执着,颇有敌意地蹙起了眉。 远处青年盛气凌人地拉起缰绳,马头调转时前蹄高高提起,腾起的瞬间,一寸眼角余光撇向陆星盏,也流转着某种阴冷的威慑。 很快便听见马蹄奔跑的声响。 不愿同行,傅惊野朝另一边去了。 = 农场的调研在一周后结束,接下来,他们出发去考察珊瑚礁。 一切进行得很顺利,专业人员带着同学们潜水考察。 装上设备、拍照片、提取标本,完成这些又过了挺长一段时间。 学生很听话,课业完成度高,老师很欣慰,说这是她带过最好的一届学生,于是接近尾声的时候,几乎都让大家自由活动,体验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 晚餐的时候,陆月白在她的沙拉里吃到了最害怕的小蟑螂。 她吓得跳起来,几乎都要晕过去。 两秒以后,陆月白看向了对面安静喝汤的南姝。 “是你吧!” 南姝不搭话。 乔云稚受够了陆月白这种破坏团结的行为,把碗一砸,“你别无理取闹,吃到个虫子,怎么就非说是别人放你碗里去的呢!” 陆月白气得口不择言,“怎么哪里都有你,你是她养的狗么!” 南芮绮也静静地发话了,“我只是疑惑,这里真的有蟑螂这种东西么。” 她认为这是南姝一直备在身上的。 这里都是些五谷不分,四肢不勤的人,在这方面确实没有什么常识,南芮绮一说,还真不知道真假。 南姝抬起眼睛看向都要气哭了的陆月白,一双眼睛亮亮的,好像根本与此事无关,“当然是有的呀。” 不然她去哪里找的蟑螂放进去的呢? 宿舍是一个小别墅,里面有三个共用的浴室,女生住在一起会有很多摩擦,比如陆月白倒掉了南姝的洗发水,把不明物体染料放进南姝洗衣服的洗衣机里,还浇湿了南姝晾的鞋子。 她还以为这些南姝都不知道。 南姝想来想去,这可能源于之前给陆月白放的东西,都是些看不见的吧,可是,陆月白这几天头发掉这么多,身上起这么多红疹,脸上这么干,时不时就拉肚子……这些都没有引起她的注意么。 于是南姝还是想,不要再放那些看不见的虫卵了,直接放一些她看得见的东西吧。 同学们觉得南姝肯定比自己有常识,就都附和,“我也觉得,蟑螂这种东西哪个地方没有。” “是啊,蟑螂哪个地方不钻?” 项乌茵咬了一口西红柿,”月白,你吃的是死蟑螂吧。我听过有这么一个说法,就是当你看到蟑螂的时候,说不定已经吃下了很多它产的卵。回去以后你一定要去打打虫,否则幼虫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呢……“ 项乌茵话还没说完,陆月白就青黑着一张脸,捂着嘴去厕所呕了。 南芮绮也连忙跟上去照顾。 在水流声中,陆月白想起了什么。 她这才反应过来,可能很早之前南姝就发现了自己那些小阴招。 然后,很长一段时间,自己也吃着她的阴招,却沾沾自喜,从未察觉! 陆月白忽然觉得又憋屈又窝火,气得直掉眼泪,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扶着洗漱台坐下去。 她再次陷入了这种,即便恶事的确是南姝做的,但无论如何也没人会相信的境地。 她第一次恨,恨自己无用,完全不是南姝的对手。 南芮绮安慰陆月白,“我知道你的心情。我早就跟你说过吧,不要意气用事,解一时之恨。” 很快陆星盏知道了这件事,终止了接下来活动的资金协商,进来把哭哭啼啼的陆月白拉走了。 桌子上除了南姝这组的成员,还有另外六个同学,看见这一幕后,直叹气。 “陆月白之前虽然骄纵了一点,但终归也还是有教养的,怎么最近像发了疯一样。” “我也不理解,都是同时从妈妈肚子里出来的,怎么哥哥那么温和,妹妹那么浑?” 南姝在这时叹了口气。 大家注意到她眉眼里的失落,连连安慰。 “南姝你别在意,是陆月白误会你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大家都清楚。” 乔云稚也大咧咧地说,“就是!陆月白这人从小就脑子少根弦,也就陆星盏惯着她,要她是我乔家的孩子,从小竹条都不知道要被打断多少根。” 南姝要是欺负谁,那一定是那人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项乌茵眨眨眼,“怎么你们家也要打人呐?” 乔云稚:“那当然,我妈在外面那么优雅,都是装的,私底下可凶悍了!我爸也是!跟谦谦君子这词儿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项乌茵:‘你好惨呀……“ 果真是乔家的大孝女…… 沙滩上,南芮绮陪着泣不成声的陆月白,东方瑛在旁边劝着动怒的陆星盏。 “哥,我都跟你说了,这些都是南姝在整我,她早就在我的食物里下东西了,我这么多天不舒服都是因为这个。我现在……现在想想都恶心!我肚子里现在一定有各种各样的虫子……好恶心!” 陆星盏冷淡的打量着陆月白,“月白,回去以后,我带你去看医生,精神科。” 陆月白急火攻心,“你为什么总是偏袒南姝啊,我才是你妹妹,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南姝不仅害我,更要害你,你是我哥哥,我不能坐视不理!”陆月白抽抽搭搭,“是禹逸飞的下属亲口承认的,我可以把录音给你听。” 陆星盏俨然一副严兄的样子,“你到底还要闹到什么时候。这件事是进了警察局的,警察不知道调查前因后果么,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当证人的么!” 南芮绮也帮忙说话,”星盏,这件事我想我有发言权的,月白她确实说的是真的,若非你们是我朋友,否则南姝所作所为,我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前她在家的时候就很残忍……“ 陆星盏平静地打断南芮绮,“南芮绮,请你不要在说话了行么?” 南芮绮震惊,“什、什么?” 陆星盏完全不似往日的温柔,语气很平和,却不难看出,碍于良好教养下,克制的厌恶,“你可以停止挑拨离间了。月白以前虽然骄傲了一些,但从来不是疯狂撒泼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芜湖!陆星盏! 第41章 南芮绮不可思议:“星盏, 你的意思是,都是我带坏了你妹妹?” 陆月白也傻眼了,拉了拉陆星盏:“哥……” 陆星盏看着南芮绮仍旧淡漠:“我以为刚才我把话说得很明白了。” 东方瑛也没有看见过陆星盏如此不留余的一面, 一时间也混乱得不知该帮谁。 南芮绮一双眼睛濡湿了泪水,一颗颗地往下掉,诧异极了, “从前你不这样对我的,从来没有……是因为我不是南家真正的血脉,就可以被任意对待,任意指责, 只要出了什么事情, 那就都是我的错了?不是世家的亲生孩子……这一点是原罪了么?我是不是,已经不配和你们做朋友了?” 即使是南芮绮的泪水, 也没能让陆星盏心软, “让月白和南姝针锋相对,最能获益的是谁,这显而易见。” 他的声音仍然算得上温柔。 “南芮绮, 不是所有女孩子都适合拿眼泪作为筹码。” 好似尖刀扎进心头,南芮绮瞬间僵硬在原地。 而东方瑛和陆月白也木然了。 从来没有从陆星盏嘴里听到过如此伤人的话。 南芮绮不可思议地望着陆星盏。 她没想到,陆星盏会因为南姝而对自己如此无情,她以为再怎么, 陆星盏也会考虑到曾经这么多年同学的情意。 南姝才来了多久?他为什么这么信任南姝? 还有东方瑛。 南芮绮惊慌地看向陆星盏身边的两个人,陆月白和东方瑛都用复杂的神色望着她, 没有帮忙的意思。 南芮绮一时间只觉得没脸在待下去。 “既然……既然你已经这么想我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待南芮绮无地自容地跑远了, 陆月白才回过神来。 “哥……你怎么可以这样, 南芮绮她对你一直都很好很好的, 你知道她喜欢……”话没说出来,看了一眼东方瑛,“就算你对南芮绮真的没有意思吧,那阿瑛呢,你连阿瑛的感受也不在意了么!?” 东方瑛连忙上前,“陆月白!” 陆月白没想到打断自己的是东方瑛。 东方瑛从来都开朗和善的脸上,带了惊怒的表情,“你真的可以闭嘴了。” 陆星盏意外地看向上前一步的东方瑛。 陆月白不理解。 她不知道,这是一种心事被挑开,当众处刑的难堪。 = 争吵已经结束了很久,同学们一起跟着当地人赶海,准备明天吃一顿海鲜。 陆星盏和东方瑛沿着海岸线散步,海浪拍打着礁石,声音轻灵悦耳。 “希望没有影响到你的心情。” 东方瑛低头勾了下唇角,“跟你认识这么久,你永远都是这幅样子。” 陆星盏微愕:“什么?” “细致入微,为人考虑。” 旁人两小无猜,都是打打闹闹,陆星盏却不一样,他能十年如一日地温柔体贴,不会随意开你玩笑,不会随意丢下你,教养和礼节刻在他骨子里。 “这不是应该的么。” 东方瑛想起刚才陆星盏全然陌生的样子,却没有说什么,“是的。” 毕竟,东方瑛也觉得南芮绮有着一种令人厌恶的阴险,她被骂也不冤枉。 陆星盏看了一会东方瑛,知道她现在心里一定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陆月白那番话,也让他有了一些思考。 “东方,其实我妹妹她也有很多事情不了解,她太小了,看问题并不全面。我想说的是,我没有忽略你,不在意你的感受。” 东方瑛这一段路,很少看陆星盏,“我当然不会跟月白置气的。” 陆星盏沉吟了几分,“我们一起搭档这么多年,你是我很好的朋友,但如果……” 好像唯恐听到接下来的话,东方瑛神思一紧,“我们当然是很好的朋友,不然你以为我对你有什么想法?”她抬头笑,背后的手轻轻握了拳,“要不要这么自恋。” 陆星盏眨眨眼。 他本来是想说,要是遇到不开心的事情,还可以拿他当树洞。 然而东方瑛却想到了这一步。 秘而不宣的事情戳破了,双方立时都有些微妙的不自在。 东方瑛心里悄悄叹了口气,干脆开门见山,说道:“从前,大家都对我们有着很高的期望,无论到哪里,都会说什么,天造地设,天生一对这类的话,殊不知这对我们而言,是不小的压力。” 陆星盏望着脚下的贝壳,“那往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情,由我来反驳他们。”他看向她,海上的明月兑满他的眸子,“你不需要再对此有什么烦恼。” 东方瑛一惊,稍稍落后。 她看向陆星盏的背影。 “你真是……” 让她拿什么理由生他的气呢。 = 南姝坐在镜子面前,取下脖子上的棉花。 伤口已经长出新肉,仍有一块半圆形的痕迹。 最近系统悄悄咪咪地告诉南姝,它卡bug从别处拿到了一把剪刀,然后它就玩疯了,像只第一次看到逗猫棒的猫,拿着剪刀到处舞,在南姝身边的人屡屡有种莫名被扎到的小刺痛 南姝早就警告过系统了。 眼下系统又抱着剪刀出现在脑海里,“姐姐,你这伤口搞不好真的会落疤哎。” 南姝轻描淡写地起身,站在了窗边,“死后一摊灰,区区疤痕算什么。” 外面的同学正在沙滩玩闹。 有的打沙滩球,有的在游泳,有的在冲浪。 海岛的山上有一座教堂,教堂的尖角挂着巨大的时钟,玫瑰花窗的里面有大约一百平米的幽暗平层。 傅惊野似乎对海没什么兴趣。 准确而言,他不止对海没有兴趣,对这个世界大多数事物都没什么想法。 有人说,他去了钟楼。 在那样高,那样黑的地方,像只鬼那般寄生着。 当然,也没有人知道他现在是否还在那里。 如果他偶尔也会站在时钟的后面,审视这万千气象。 那么现在南姝应该和他做着同样的事情,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静静地观察着一切。 天色无常,倒映进她空莽的黑眸。 外面的阳光很灿烂。 自昨日以后,南芮绮就有种被孤立了的惶恐感,总觉得有人在背后议论自己,总觉得自己在别人眼中很奇怪,连颜色都是与大家不同的灰暗、 她沿着海滩一点点地走远,光着脚走进海浪里,目光空洞地思考了很多事情。 忽然之前,有水溅到了她的脸上。 南芮绮猛地惊醒过来,一转头就看见了南姝。 在蔚蓝的天际下,少女坐在礁石上,穿着浅蓝色系带泳衣,挽起的碎发一丝一丝地随着风动,两条光洁的腿玩着海水。 好像是从大海深处上岸游玩的美丽生物,伶俐地打量着南芮绮。 然后在南芮绮惊恐的目光中,俏生生地对她露齿一笑。 “姐姐,我好久没跟你好好聊天了。” 南芮绮立时不寒而栗。 她想起了之前与南姝相处的种种,一股生理性的恐惧霎时间弥漫开来。 南芮绮吞咽了一下的功夫,转身拔腿就跑了。 混乱中,南芮绮踢到贝壳,脚被划出了血,她疼得龇牙咧嘴,但仍没有减缓逃跑的速度。 南姝:“……” 真是没趣。 越来越胆小了。 南姝无聊地跳下礁石。 忽然之间,她的脚踝被猛地拉了一下。 “扑通——” 她跌进了大海里。 波光粼粼的无声处,各种颜色的浮光映在脸上,青年悬浮在海里,一双沉眸装着头顶绚烂的日光。 南姝的腰被他一把拉了过去,水咕噜撞击着胸腹。 很快脱水而出。 傅惊野抓着她,手往南姝白皙的小脸一抹,给她把水擦了,皱着眉头诘责。 “你一个人跑这么远干什么,找死么。” 没掌握好力道,南姝眼睛被他抹红了一圈,将他冷瞪着,“恐怕是你得离我远些,我才能安然无恙。” 听出了话语背后的挖苦,傅惊野原就没什么温度的面容更沉了几分,像天空卷来的乌云。 “你以为没了我,你就安全了么,那些人可不是冲着我来的。” 傅惊野握着南姝的手腕,力道深了几许。 望着她没什么反应的脸,傅惊野眉梢压下一块阴翳,“看上去你早就知道了。” 南姝漠然地看向傅惊野,眼中空无一物。 海浪再次撞来,南姝顺势推开他,往岸上游去。 如此猝不及防,傅惊野怔然。 但很快醒悟过来。 轻易地追上南姝,将她抓到身边,阴鸷的眼睛里面,有一道道雷电,周围的海水仿佛也躁动不安起来。 “我们好好聊聊吧,那天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区外?那些人为什么要绑你?” 南姝沉默不语,仍然想要去挣开,傅惊野平静地将目光放在远处,她每起一分了逃脱的心思,便将她困得更狠一分。 南姝力气很快用光了,脸色透出明显的虚弱,“我不想与你为伍。” 傅惊野看了她很久,好像听不懂她这话一样,不可思议地笑了下,“所以是觉得我不配知道?把自己的阴谋说得这么理所应当,南姝,你真是史无前例第一个。” 从那天林子里出来以后,南姝没再和傅惊野说过任何一句话。 无数次从他身边冷漠经过,无数次地甩掉他的手,无数次地在他眼前走向陆星盏,如今唯一等到的一句,却是,不愿与你为伍。 “你如果真要我给你一个答案,那就是我什么也不知道。傅惊野你不是手眼通天么,这些完全可以自己调查出来啊。” 她坦然地望着他,声音竟也是温温柔柔的, “在旅程中隔了这么久才来问我,你别跟我说你是心软了,想放我一马,我可不认为你有这么仁慈。” 咸腥的海水淹进傅惊野的眼睛,刮出红色的血丝。 “你哪怕对我说一句实话呢?我没有亲耳听到什么的资格?” 阳光尽数散去,浓云盖在头顶,黑压压地骇人。 傅惊野的声音慢慢敛住了原本就几不可见的那一丝情绪,“你跟那些人有关系。”他笃定了猜测。 即使想过可能有别的情况,但毋庸置疑,南姝确实在那一条线索之上。 南姝皱起眉,他越发捏紧了她的肩头,一阵阵传来疼痛。 “你到底在背后做了什么?” 忽地一浪急卷过来,南姝霎时间往前被推了过去。 也是下意识的反应,傅惊野立刻护住了南姝。 冰冷海水之下,他轻易地觉察到胸膛前有一股说不清的温热。 有一种柔软,却又陌生,像水母,却又不是的东西,贴在了胸前。 南姝也立时察觉到意外的情况,转头果然看见了飘远的一片蓝色布料。 系统:【我好像又剪错东西了……】 傅惊野瞬时也睁大了眼,生疏而僵硬地要拉开南姝。 手正放在肩头,南姝如临大敌,“你别动!” 说话间紧贴上去,将手死死环住青年的腰,语气很凶地命令他:“不要往下面看!” 傅惊野目光空了,坚硬胸膛前,那抹柔软变得越来越明显,分明那样无害温柔,却有异常能量,密密匝匝地把心脏烫出了一个洞。 南姝这时尝试着分开,拿肩膀抵住他作为遮挡。 恰就是缓慢分离的那一过程里…… 再不是缓慢融化的滚烫,意大利炮直接轰穿了他的心脏。 罕见地,苍白的皮肤上,血色透了出来,从耳根到脖子一片诡异潮红。 作者有话说: 海浪:你们会感谢我的对吧? 系统:我呢我呢?【拿着剪刀跃跃欲试】 这系统能处,有剪刀他是真敢! 第42章 南姝不清楚这是不是系统搞的鬼。 系统它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惹的祸。 但按理说, 它卡bug得到的剪刀,是可以对这个世界产生微小作用的。 无论如何,事实上这已经不是目前最需要解决的问题。 最需要解决的是, 如何化解此时的尴尬。 系统没办法收拾残局,心想日后只能以死谢罪了。 【我先走一步!】 然后系统就逃得没了影。 日光刺眼。 “你先在这别动,我上岸一趟。” 傅惊野仰望天空, 穹顶的光也化不掉他眉间的浓黑,说罢,凸出的喉结滚了滚。 南姝咬咬牙:“那你快去。” 气氛僵硬。 二人机械分离,一人游向岸边, 一人捂着前胸, 慢慢地靠向礁石。 脱离了海水,紫外线强烈的光霎时间扫遍全身, 凉意被燥热刮得一干二净。 青年深蓝色的潜水衣, 弹力布料熨帖在劲瘦的身体上,他抓了抓湿发,额头上的美人尖转瞬即逝。 实在是很想不明白, 到底是什么样的泳衣,一个浪打过来,就能松了。 当时似乎并没注意,他由此稍稍回忆了一下。 绑带的?套头的?还是…… 然后他的脑海里就只有一片白光, 白花花的光。 立时便觉迎面而来的风送来呛人的气息,以及从喉间到后牙, 一股陌生的痒。他沉沉地咳了几声,幽黑的眸子结了层冰, 慢慢唇角扯直。 南姝趴在礁石上, 目光平静。 光裸的背在日头之下泛着微光, 肌肤滑腻好似冒出缕缕潮气。蜷着一双细长的腿,海藻般湿润的头发散落在身侧,好像一条悄悄上岸的人鱼,小憩在浅滩处。 她安静地思考,一帧一帧,回忆着刚才的场景。 抓住她脚踝的感觉……傅惊野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以及自己并没有第一时间在水底睁开眼…… 不对,这不是傅惊野做的。 那么,刚才有另外的人将她拉下了水!只是傅惊野及时发现她不见后找到了她,将那人吓跑了,没敢对她继续作什么。 终年翻腾的海水,忽然变得危机四伏。 傅惊野怎么还不来? 就算他还没来,她也必须赶紧离开这里。 刚下了这个决定,她转过头,就看见了远远走来的青年。 南姝微微起身,手臂撑在石头上,回过头来,长发朦胧地遮挡着,只有一抹婉转柔软的弧度。 看见了来人,她飞快地趴下。 这个动作透露着一丝慌张,黑色的头发里,一双亮而清的眼睛戒备地看着岸上,像落单后误入人间的小鱼。 即使心知肚明,南姝不可能还会保持着彼时的方寸大乱,但好在离得远,看不清表情,动作却是伶俐可爱的。傅惊野嘴角仍是愉悦地勾起一道弧度。 傅惊野走到海浪中,将毛巾抛给他,然后转过了身去。 南姝为自己裹好了毛巾,被傅惊野托着上了岸。 裹着毛巾的少女待在青年怀中很镇静,全然没有提及那荒唐的一幕。 她的脚踝受伤了,但在冷水里泡着,一时没有察觉,上岸才知道走路都困难。 傅惊野也觉得无语,“南姝,你是玻璃做的?” 不然怎么会一下这不对一下那不对。 南姝平淡地告知他,“你得习惯。” 傅惊野:“应该没这个必要。” 南姝:“是你扯伤了我的脚,当然很有必要做一切善后。” 傅惊野:“你胡编乱造也稍稍有点依据行么。” 果然,她想的没错,刚才除了傅惊野,还有另外的人。 只是那人看见傅惊野来了,提前离开。 南姝一言不发地看向了身后海域。 傅惊野何其敏锐,当即就发现了这背后有内情,“你又瞒着我什么?”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另外的动静。 侧身留意,是同学们找过来了。 或许是要一同去接下来的活动,老师点名的时候发现南姝不在,同学们分头找。 可看到南姝身影的同时,大家也看到了傅惊野。 于是,呼喊堵在了喉咙口。 南姝看见了对面的陆星盏,他身后还站着东方瑛。 不同于身后表情各异的同学,海风呼啸间,发丝凌乱舞动,陆星盏一张脸隐没黑暗里,看不真切。 南姝身上盖着毛巾,裹得严严实实地窝在青年身前,好像遮挡什么一般,这样子实在很难让人不去浮想联翩。 傅惊野眼角冷漠,宛若一道雪光,恰如那日马背之上,即使形单影只,也依然桀骜嚣张。 = 南姝彻夜无眠,思考着傅惊野的那句质问。 当时那样的情况,她没有继续套话,是因为傅惊野看上去并没有和她讲正经事的情绪。 况且,他同样是个极其狡猾的人,与其交锋很难置身事外,除非投下迷惑性十足的诱饵。 这个诱饵,在众多牌面而言,最多只能是个J。 南姝想好了这个诱饵,准备去钓鱼了。 南姝的脚受伤了,所以同学们上岛的活动她没有参加,在沙滩上闲逛。 她无聊地坐在沙滩上,吹了会风,堆了堆沙碉堡。 然后南姝就没有了耐心,颤颤巍巍地起身。 实际上她以为等待的两个小时,不过只有二十分钟。 傅惊野这玩意值得她等这么久? 南姝黑着脸就要回去。 瘸着脚,像小螃蟹那样,走了五十米左右,南姝忽然停下,就像是闻到了猎物气味,她一边直觉上推测着,一边朝那个方向望去。 一家五口蹦蹦跳跳地走了,露出个高个子的年轻男人。 穿着平常的沙滩短袖,带着个墨镜,站在风口,手里拿个黄色橙子味汽水瓶。 汽水往嘴里倒的同时,傅惊野也看见了南姝。 南姝先一步迈步朝他走过去。 傅惊野不紧不慢地放下了瓶子,把墨镜稍微取下一些,确定了是南姝,重新戴好墨镜,转身就走了。 脚步悠闲,全然没有抛弃可怜小跛脚的内疚感。 南姝脸色阴阴看了会傅惊野的背影,先是不解,从前总是阴魂不散的人,今天走得怎么这么利落?他不是一直都当钟楼怪物么,今天出现在沙滩上,难道不是专程来找她的? 不想跟她说话就算了,她乐意得很呢。 南姝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朝另一面走了。 转身时,发梢轻摆。 下午临近晚饭时间,同学们都回来了。 乔云稚敲响了项乌茵的房门,“南姝脚受伤了,我要带她去镇上的医院,你要跟着一起去么?” 项乌茵正在洗衣服,“等我三分钟,这衣服再不洗我明天就没有衣服穿了。” 乔云稚笑嘻嘻:“好啊。” 然后项乌茵三分钟后下楼,乔云稚就已经带着南姝出发了。 项乌茵这才回过味来。 乔云稚哪里是想让她跟着一起去,完全就是通知她,向她炫耀——我和南姝要单独去玩了!单独哦!只有我们两个人! 这边,南姝坐在小蹦蹦上,从后视镜一直看到乔云稚咧着嘴笑,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戒备地问,“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 乔云稚真就实话实说了,“我跟你讲哦,今天我也使了点小茶技,以牙坏牙。” 然后她自鸣得意地,把事情一五一十跟南姝说了。 南姝:“……” 乔阿q无疑了。 在镇子上的诊所里上好了药,乔云稚和南姝会在镇子上多停留几天,连续做完三日的治疗才回去。 海岛的天气说变就变,第二天午睡起来,外面温度骤降,两人裹在被子里抖了很久,乔云稚终于受不了饥饿,带着南姝出门觅食。 晚上的小镇热闹非凡,烧烤海鲜的味道令人垂涎。 乔云稚一向神经大条,连钱包还剩多少现金都没数数,带的钱只够买两份炒饭的。 “可是我好想好想吃烤串啊!” 南姝对她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一瘸一拐地朝炒饭门店螃蟹挪。 正在乔云稚狠狠咬手帕的时候,她忽然双眼放光,飞快跑了过来,抓着南姝肩膀转了个方向,兴冲冲地在她背后挤眉弄眼,“我们的冤大头……不……救世主来了。” 前方三个摊位前,吃芒果的傅惊野好像是感受到自己背后一阵小刺,眼角侧过来几许,看向了这边。 乔云稚大喜过望,兴奋地冲傅惊野招手。 傅惊野无动于衷,三秒过后,他单手托着商家递过来的椰子,墨镜一带,转身走了。 乔云稚立刻就恼了:“跟我装盲人呢!” 南姝正想要说一句算了,面前一阵风,乔云稚冲出去,像拽着一头水牛,把傅惊野扯过来了。 “都是同学,干嘛躲躲藏藏的,真是见外!” 傅惊野静静地望着乔云稚,眼中有杀意。 南姝直接把视线放向天外,充分表示强扭着他过来这件事与自己毫无关系。 从街头走到街尾,乔云稚一手一大把竹签,在中间大快朵颐。 嘴里的话也没停过。 “南姝你冷不冷啊?” 南姝摇头。 乔云稚没看见一样,盯了眼傅惊野:“把你外套脱了。” 傅惊野今天难得地穿了两件,眼看乔云稚都要开始扒他衣服了,傅惊野懒得跟她争执,把外面那件黑色防晒衣丢给她了。 乔云稚贴心地为南姝披好,“好好穿,别感冒了哦。” 南姝太阳穴突突地跳,硬扯不出一丝笑来。 乔云稚心里美滋滋,觉得自己刚刚超温柔,恨不得捂着脸在背后狂扭。 不知道是不是串里有酒,南姝看她满面红光,情绪越来越激昂。 说话也开始不着边际。 “南姝你看傅惊野。”猫猫脸的姑娘半眯着眼睛,露出十分猥琐的表情。 南姝拒绝去看,只戒备地问,“怎么了?” 傅惊野察觉到动静,稍稍往这边留意了一下,然后就猛地对上乔云稚望过来那色眯眯的打量。 “他身材是不是超好。” 傅惊野:! 乔云稚又扭过了头,抱着南姝脖子,窸窸窣窣,偶尔有几个关键词传到傅惊野耳边。 “穿黑色高领毛衣的时候……喉结……刚刚遮住……半露不露……” “我们班女生期待了好久……结果游泳都穿得这么保守……你说他怎么知道我们要看他……故意防着……” “怕热不怕冷……冬天经常穿很少……” “现在也穿得不多……嘿嘿……” 傅惊野狠狠咬住后牙,忍无可忍。 他看了一眼自己材质尚且算中薄的深蓝色polo衫。 又看了一眼乔云稚上下打量的那种神色。 他是穿得不多,但并不是没穿衣服好么! 乔云稚看出了傅惊野表情的愠色,晃着手打趣,“别这么计较,我们夸你来着,说你身材好。”说着还比划上了,“骨肉均匀,肌肉紧致瘦长,人鱼线若隐若现……” 傅惊野青筋直冒:“够了!” 乔云稚笑得更欢了,激动地摇晃着南姝:“盒盒盒……害羞了!” 傅惊野手抬起来,阴着脸就要往乔云稚顶在脑袋瓜上的丸子下毒手。 这时南姝猝不及防向这边抬了下眼睫,然后忽地笑了,眼梢的弧度像小小的鱼钩。 傅惊野手指一顿,一时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怔然过后,青年僵硬地朝另一面侧过头,耳根密密地爬上红潮。 铁板烧得滚烫,剥出来的鲜活鱿鱼带着水渍,砸在板子,滋啦一声,从头顶上冒出冲天的白烟。 乔云稚欢欢喜喜地挑了好多新鲜的生蚝,等着看加工的过程。 剥出来的大生蚝,光看上去就十分鲜美。 “南姝南姝,你快看,这生蚝真是百里挑一!你瞧这身子又白又嫩的!摸起来湿哒哒、糯叽叽的!” 她一边说,一边摸着南姝的膀子。 “啊……好像一团凝固的奶油,羊脂白玉也不及万分之一的香甜!好像捏捏!” 炭火上的生物感知到烫,看似迟钝,又像是无助,没有脊椎,只能软而缓地扭动着白胖胖的肚子,在壳子这一方天地里挣扎。 傅惊野微微一沉眉。 乔云稚的语气足够中二,修辞足够形象,表情足够猥琐。 成功让傅惊野脑海里再次白花花一片。 南姝也沉默了。 乔云稚看上去是真的一点危机感也没有。 回家的路上,乔云稚兴高采烈,突发感慨,“我其实觉得,学校里最真实的就是你们俩了!” 乔云稚说完这话,傅惊野和南姝都不约而同地望向这傻姑娘。 这时乔云稚幸福地眯起眼睛。 南姝和傅惊野的眼中透露出同样的无奈。 前面有人在卖蛋糕,乔云稚一听吆喝,立刻就撒腿跑了过去。 乔云稚一走,边上两人没来得及挪开,猝不及防地目光相撞。 骤然,睁大了眼。 好像吸铁石缠紧的羁绊中,南姝第一个开口。 “傅……” 刚说了一个字,傅惊野就像忽然醒过神,看了眼周围,再一次转身走了。 步子虽从容,但速度很快。 南姝:“……” 她还打算趁机问一问。 系统看到了南姝眼里更浓烈的幽怨,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的神色,跟你那一次在农场狩猎的时候在树底下的样子特别像!】 系统指的应该是傅惊野私自把南姝抢上马,南姝激将法捉弄傅惊野未果,反被将计就计那次。 南姝回想了一下,那时自己眼含杀意。 南姝对系统的话将信将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眼神越发鄙夷。 傅惊野有什么理由眼含杀意?他就是个逃兵! 当晚,南姝获得了好多积分。 系统:…… = 盛夏日,慕英的研学告一段落,包括后面的论文发表,也都圆满结束。 蝉虫嘶鸣,每天的太阳辣得人睁不开眼睛。 某个平静的黄昏,慕英爆发了一场大规模重大食品安全事件。 入学门槛极高,花费极大,教学与管理极严格的慕英,结果一经检查,细菌含量严重超标,无一幸免,这原本已经够震惊全国。 却不想,记者乔装深入调查,挖出了更多惊人内幕。 舆情民愤中,派专人下来调查,牵扯出一系列骇人听闻的贪污案件,其不正当利益链牵扯甚广! 学校校领导以及相关人员皆被查处。 发酵两个月后,事情归于平静,大家都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也许是,也许不是。 黑暗的密室,隔着一道门,魏烛环视四周,剑眉微簇。 “魏警官,您好。” 对面传来一道被处理过的声音,“由于一些情况,还不能与你见面,见谅。” 魏烛坐在单人椅上,“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行动,您不必在意,我会遵守规则,保证不多说不多问,您放心。” 对方沉默了一会,“关于这次安全事故的所有责任人,请务必紧盯他们的一举一动。” 魏烛点头,“已经按照您的要求做了,审问流程也都滴水不漏,他们应当是觉察不出我们的真实意图,仅仅以为自己是因为食品安全事故在接受调查。” 说实话,他并不知道这究竟是个怎样的行动,也不知道为什么上面独独选择年轻的他,若整个事情是一座冰山,那他所知道的不过一角。 魏烛的心里充满了疑问,可他严格遵守着安排,一声不吭。 俊逸的眉头越发紧蹙。 仿佛是觉察到了这个年轻人的挣扎,里面的人长叹了一声,醇厚的声音带着一丝悠远的悲凉。 “魏警官,希望你我能早日等到拨云见日的那一天。”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魏烛骤然一怔。 好像预见了什么那般,心间泛起莫名的酸楚。 = 千仰山迎来了五年一度的重大庆典。 据说是所有千仰山弟子都要重返山峰,拜祖师爷,行神祝礼,渡众生谢九天,举罗天大蘸。 千仰山谢绝游客,闭观一月,南裕森和孟筱枝等人因南姝拜了师,所以能陪着一同上山。 为了这事,特地给南姝在学校请了假。 南姝不排斥这件事,毕竟又可以偷懒了。 南裕森和孟筱枝最起初是挺高兴的,但很快他们就高兴不起来了。 之前南姝拜师,只对着十方请香,见画像如见师父。 那时的须途真人秉持着道门优良传统,下山游玩不知所踪,两个月前,弟子们因为师父失联太久,害怕他老人家急性老年痴呆找不回家,报了警,警察将人带了回来。 下车的那一刻,老人家满身幽怨,一副还没玩够的样子。 南裕森和孟筱枝一听见须途真人回来了,第一时间就去找了他,然后那调皮的老人家听出了他们弯弯拐拐的意图,冷哼一声,摸着胡须道—— “什么日拱月照,凤息云津?想多了。“ “我徒儿这么说,是因为早几个月前,确实如此。” “但现在就不同了。” “你女儿的命格,被破了。” 这一句句话,有如道道白日惊雷。 “破、破了?”孟筱枝上前倾身,“怎么会破了呢?前阵子还好好的呀。” 不同于那些借口讲经论道,借风借雾暗示的人,须途语气不善,开门见山,“皮相之破,财务之破,德行之破,口舌之破,生缘之破,破有千万,皆有可能。” 南裕森放在膝盖的手,握紧了。 “那、那我们要这么才能挽回呢?” 须途望着二位父母,目光变得更加不屑,说了句毫不相干的话,“我那没见过面的小徒儿,带上来我瞧瞧先。” 幽静的山林小路间,池水荡漾着清波。 “你为什么要胡说八道。” 就在刚才,柳涧将那日对孟筱枝说的话,告诉了南姝,语气轻飘飘的,就如同平常聊天。 南姝的眼眸戒备而危险,“你这么做,到底是什么目的。” 柳涧无辜地道:“我说你荣耀家族,这难道不是在帮你么,你父母听了可高兴了,而你姐姐听了可难受了。” 少女周身气场越发冰冷,静静地望着对面,好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小蝎。 “你师父知道你到处招摇撞骗么。” 柳涧:“我也不算撒谎好么,你那生辰八字明明白白地写着呢,就需要一双慧眼来注解了。”知道南姝油盐不进,他认命地平和神态,看向了身前的池塘。 “你看这叶子,这么轻的一片,扔进去也能泛起涟漪。” 周围的风放轻了呼吸。 “我不过是扔了片像叶子一样的东西。“ 南姝幽深的眼睛深处,燃着诡异的冷火,“推波助澜?” 柳涧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摇头,“生机。” 过了会,他忽然笑盈盈地转头看她。 “小师妹,你看到天变了么。” 有小道童找了过来,在小桥的那边喊,“师兄,师姐,师父找你们有事情。” 柳涧摆了摆手,先走一步,错身的刹那,他眼角狡黠,悄悄地低语。 “那块石头不吉利,早点扔了哦。” 南姝神色未有变化,却觉得腰间的小包里,似隐隐跳动。 不知道柳涧是怎么看出来的,但……南姝确实带着一块石头。 那是当时在邮轮上,从陆月白手里抢过的小坠子。 南姝怎么可能真的扔了这东西,陆月白看上去这么在乎。 但……柳涧刚才为什么不说,要以如此低的语调提醒。 “窸窣--” 南姝骤然转过头,冲后面冷冷地拔高音量。 “你到底偷听多久了。” 作者有话说: 蚝哥:你们也会感谢我的对吧? 乔云稚:我呢我呢? 第43章 那人像一只惊鸟, 被吓得连忙逃窜。 还没跑多远,却被猛地一拽。 南芮绮的衣服被拉皱了,险些摔倒, 好像是受了莫大委屈,满脸通红地搭理挣扎。 然而,她仍是太过不得要领, 南姝只抓着她衣领,站远了几分,任由她各种扭扯。 南芮绮很快就没力气了,跟蒙了不白之冤那般, 悲愤着说, “你还想怎么样!我的衣服都被你扯烂了!你到底还要欺负我到什么时候才罢休!你……” 话没说完,南芮绮被一把扯到山崖边。 背后风呼呼地吹, 她察觉到处境, 惊恐交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南姝拦在跟前,目光仍然是没有任何情绪的冷漠和阴毒。 “这里没有人你都能装无辜, 你觉得我这种没什么道德的人,还能被你道德绑架么。” 南芮绮站在峭壁之上,身后就是万丈深渊,她站都站不稳, 感觉一阵风都能把自己吹下去。这会终于一声不敢吭,止不住地咽口水。 “你在我这里装圣母没有用。你从头到尾, 都流淌着一股恶心的臭味。”南姝轻蔑地挂上笑容,连语调也多了几分克制着狂热的兴味, 作势捂着口鼻, “肮脏的血液, 劣质的基因……” 不知道是什么触及到了南芮绮的痛处,她捏紧了手,隐忍着一股愤怒,望着南姝,咬白了唇。 “卑劣的灵魂,浅陋的认知,低贱的身份……” 南芮绮气得一颗一颗的眼泪往下掉,南姝却见之分为愉悦。 她满足地深吸了一口山间清风,欣赏着钟灵毓秀,神仙宫阙的风景。 “南芮绮啊,我总有一天,会让你以最惨烈的方式,不得超生。” 大风一来,她周身发梢飞舞,脖子上的疤痕时隐时现。 少女极目远眺,脸上是明媚无私的微笑,好像博爱仁慈的神灵,向人类洒下着祝福。 比诅咒更令人恐惧,南芮绮的心灵,像冰块那样,一条条地裂开。 = 马上就是高三,学校整天数不胜数的教授讲座。 将来何去何从,在此时大致能确定下来了。 慕英湖东面,有一座红砖小楼,是上世纪的建筑了,周身爬满了绿色的藤,看上去像一块毛绒绒的蛋糕。 里面是小型的艺术楼,南姝和东方瑛在里面制作模型。 “一学期就一个作业,却拖到了现在来做。” 东方瑛笑着往小模型楼外墙糊浆液。 南姝将手机放进包里,“乔云稚和项乌茵说她们还要等会才到。” 东方瑛说:“算了,这里马上就要做完了,你让她们干脆不要来了。这大夏天的,来一趟也辛苦。” 南姝和东方瑛不一样,她不是一个很勤快,很能为人着想的人:“确定只靠我们就可以完成么。” 东方瑛抬起眼看南姝,眨了眨,“放心吧,我上次的建筑大赛可是拿了特等奖!” 东方瑛和陆星盏的比赛结果下来了,作品惊艳全场,收获大奖,世界各个名校皆投来橄榄枝。 南姝望着东方瑛骄傲的小脸,勾了勾唇,“我当然相信你的实力。” 说着就做起自己分内的工作。 现在已经黄昏,阳光的颜色深了几许,透过绿莹莹的爬山虎摔进来,软趴趴地睡在地面。 少女穿着简单的焦糖色的薄棉裙,安安静静地坐在窗边,像一只小夜莺。 “这里工作应该很快就能完成了,你接下来有什么安排么,等会星盏会过来接我,我们可以一起去吃饭。” 南姝仍然认真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好像没听见东方瑛的话。 东方瑛继续自顾自地说,“徐瑟川,我们小时候共同的好朋友,前阵子从A城回来了,三个月没见了,一起吃个饭。长这么大,我们还从来没有这么久没见过呢。” 南姝依然没回应。 东方瑛停下了动作,指名道姓地问她,“南姝,你知道徐瑟川的父亲是干什么的吗?” 当年令人望尘莫及的神童,专攻侦查工作四十余年,如今声名显赫,为众人敬仰。 慕英西南面,鸢尾路。 小清吧里的包房,光线明亮,一眼就能看到对面那一墙壁五颜六色的洋酒。 “我虽不如我爸,但怎么也比寻常人有点手段。” 偏瘦的青年眼睛缀着笑意,将资料一张张地摆在陆星盏的面前。 徐瑟川这话,显然是自谦了,卓越的智商当然可与他父亲那般,被称之为神童,只是彼时父亲已经身居高位,不可高调炒作,更需谨言慎行,约束自身。 见陆星盏排斥之意很强,徐瑟川笑意更深,“你何必自欺欺人呢?” 陆星盏皱起眉,“是月白让你做这些事情的?” 徐瑟川整理着纸页,“我是能随便被谁左右观念的人么。”他眉眼冷淡,“你现在这执迷不悟的样子,已经不需要我多问你什么了。” 陆星盏放在桌上的手握拳,“所以你就可以不经过我的允许,先斩后奏?” 徐瑟川:“现在我看见你这样子,越发坚定了先斩后奏是对的,你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在你头破血流之前,作为多年朋友,我认为还是应该稍微拉一把。” 陆星盏:“你不能这么无礼。” 徐瑟川讽刺地笑,“对于这种人,调查她算是无礼?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难道是陆星盏你前面的日子过得太顺风顺水了么,现在给你安排个这样的劫难。” 陆星盏:“你怎么能去侵犯别人的隐私呢,你是有这个能力没错,但你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 徐瑟川叹气,“傅惊野比我的路子多了去了,你猜他为何什么也不说?” 陆星盏这时愣住了。 若没必要,徐瑟川仿佛并不想揭穿这层纸。 “江长富,你个名字你记得么。” 陆星盏:“应该是……远房表亲,前阵子公司破产了。你突然说它做什么。” “壶渡山里的那块地,就是他开发的。现在人虽然没了,但他当时可是打着你陆家的旗号,到处宣扬。” 陆星盏注视着摆在眼前的一张张纸页,耳边是徐瑟川的低语。 “陆星盏,你知道么,南姝来潼城的前夕,她的养母死了。种种迹象表明,死于非命。” 陆星盏摇头,“不……不是的……” 徐瑟川早就料到他这番反应,“你不信,等会可以当面问她,我猜这个叫南姝的,应当不会再骗你,毕竟这铁证如山,她不可能再编得下去。” “东方瑛现在就和她在一起,随时,我们都可以过去。” 听到这话,陆星盏猛然抬起头。 “你什么意思?东方怎么也搅合在里面。” 徐瑟川道:“在跟你说之前,我已经跟东方瑛谈过一次了,她知道了这里所有的真相。她会配合我们,先留住南姝,只要你想去,我们可以立刻去当面揭露她的一切。” 纸张在陆星盏的手里被捏皱了,他沉默三秒,立时起身,桌椅被碰撞出巨大声响。 徐瑟川拉住他,“你要干什么!“ 陆星盏紧紧咬了下牙,“你们不要这么做。” 徐瑟川荒唐地皱起眉,他下意识要骂他,可很快他意识到什么,“陆星盏你难道是……” 一阵手机响铃。 是陆星盏的电话响了。 接通电话的那一刻,一场雷暴雨忽然降临了潼城。 从慕英大门前,远远就能看见天空一缕焦烟,刚才还绿意盎然的小洋楼,被大火烧成一副空架子。 废墟已经在大雨中湿透了,担架上的人被抬着出来。 注视着这一切的青年一身狼狈,悲怆地往后退了一步,摇摇晃晃,几乎站不稳。 从他嘴里无声地嗫嚅着—— “阿瑛……” “阿瑛……” 随着救护车的离去,陆星盏也连忙就目光追过去。 然后就看到了对面站着的南姝。 陆星盏脸色苍白,唯有一双眼睛血红,呼吸艰难,好像是病入膏肓的人。 他就这么远远地望着她,什么表情也没有,什么话也没有。 悲痛欲绝。 徐瑟川站在陆星盏的身边,喉结吞咽了好几次,才无比憎恨地,沉重地,拿手指向南姝,“一定是你干的,一定是你干的!” 犹如踩在荆棘上,徐瑟川跌跌撞撞地,朝南姝而去。 “杀人凶手!” 他欲抓着她狠狠逼问,让她认罪,却没等他跑进,有道身体挡在南姝的面前。 魏烛眉头深蹙,黑压压的威慑,令人不敢轻举妄动。 “有什么警察自然会调查,造谣诽谤是犯法的,请你谨言慎行。” 身后魏烛的同事,采集了所有的人证后,就只剩下了南姝。 来询问南姝的,是一位女警官。 “据说,你是最后一个见到东方瑛的人,对吧?“ 南姝点了点头,“嗯,我是。” “麻烦请配合一下我们的调查,走吧同学。” 南姝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将头转过去。 焦黑的废墟。 站在平地上脸色青黑的陆星盏。 怒火中烧强忍着恨意的徐瑟川。 一滴一滴的冷雨,滴落在南姝的鼻尖。 她想起那天须途真人的话。 “小心烫哦。” ——火刑。 “你送给我的见面礼,就这?” “不是见面礼,是我们师徒缘浅,这是此生此世,我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话。” 真是狡猾的老头子,当时南姝不屑地想。 古朴竹帘轻轻晃动,淋过一场雨的夜来香送入屋中,清瘦异常的青年沿着廊檐走进来。 傅真在门口望了一圈,没看到傅惊野,往屋中园舍里走去,最后在一棵绿莹莹的银杏下面看到傅惊野。 他随意裹着一件蚕丝的袍子,倚在树干上睡觉,月光在布料上缓缓流动。 “哥,刚才得到的消息,天长小阁起火了,南小姐被带去警察局了。” 话音落下,树下人长睫微颤,懒洋洋地掀开来,露出一双阴沉的黑眸。 = 南姝很快就回家了。 家里的气氛有些古怪。 原先还算热闹的家里,变得诡异地沉默。 一家人围坐圆桌吃饭,孟筱枝目光空洞,只夹面前的菜。 她去看了火灾现场。 一片废墟,满目疮痍,透过那一寸寸焦黑,她仿佛能看到东方瑛的绝望。 ——与自己被燕霜仪关在火场那时一样的绝望。 “没有证据证明这事情是燕小姐做的。” “没有证据证明这火是南小姐放的,您放心,我们还会继续调查。” 两道声音,相隔几十年光阴,神奇地在孟筱枝的脑海里重合。 逐渐扭曲的视野里,忽然被一只手打破。 孟筱枝骤然打了一个寒噤,猛地看向对面。 南姝的脸出现在面前,一双清透漂亮的眼睛里,装满了茫然和体贴。 “妈妈,这个肉丸子很好吃,你尝尝。” 说罢,南姝从嘴角连带着眼梢都甜美地笑起来。 孟筱枝不自然地用碗接过,“好的,谢谢。” 旁边的南裕森也在许久的出神后,眉眼有了一丝松动,等南姝和孟筱枝都低头吃饭了,他才拿眼角小心地看了一眼。 南裕森自然是知道孟筱枝在害怕什么。 可能够理解这种害怕。 竟然能够理解这种对于‘亲生女儿’的害怕! 南裕森自己也觉得荒谬。 在场只有南音,好像什么也不知道。 南芮绮整个过程都没有抬哪怕一下眼睛,她强迫着自己沉住气,南姝已经失去父母的信任了。 因为孟筱枝之前差点被燕霜仪烧死,她对火灾有心理阴影,如果她怀疑南姝也对东方瑛下此毒手,那么母女关系将是前所未有的告急。 接下来的几天,无疑是南芮绮最得意的日子。 谣言已经传到学校去了。 “是南姝放的火,你知道这事情么。” “不会吧,纵火可是刑事案件!” “警方不都还在调查嘛,而且人家说了,是暂时没有证据证明是南姝做的,又没有说一定不是,除了南姝还会是谁?东方瑛死了,对谁最有利?” “你的意思是,情杀啊!为了陆星盏?天呐,疯了吧。” “对了,陆星盏呢?” “一直在医院照顾东方瑛呢——哎,可怜了人家本就是青梅竹马,却遭那南姝横插一脚,苦命鸳鸯……” 南姝从容地在洗手池整理仪容,乔云稚从隔间出来,挨个挨个地给那些人把门锁了。 “一群八婆,赶紧道歉,不道歉等着在厕所关一辈子吧!” 里面哭成一片。 最后招来了教导主任,那群孩子的家长非说这是校园霸凌,谁叫乔云稚‘威名赫赫’呢? 乔云稚的家长来了。 依旧是乔云襄,她一出面,事情很快就得到了解决。 乔云稚被关在办公室写检讨,南姝正准备要走,却被乔云襄留在了咖啡厅。 “是我联系你的母亲,让她不必来。” 南姝隐藏着戒备,她对所有人都有戒备,不仅仅是对乔云襄。 “那真是多谢了。” 无论乔云襄这话是真是假,南姝都知道,孟筱枝现在是不愿出面来解决这些事情的。 说不定这位母亲都向着造谣者一方,认为自己女儿是在校园霸凌人家呢。 乔云襄面色关切,“南姝,你最近遇到了难事对么,跟姐姐倾述吧。你跟我妹妹是好朋友,那么你也是我妹妹,知道吗?” 南姝喝了一口皇家咖啡,苦味在口腔蔓延,“不用了,我没什么烦忧。” 乔云襄却表露出更深的怜悯,“小姝,你怎么可能不难过。” 南姝握着的手,微微一紧。 乔云襄继续道:“豪门多薄情,纵使是存在血脉亲情又能怎样呢,我与你的境况其实差不了多少,我也是长大了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此前一直都流落在国外。我以为我的情况已经足够糟糕了,没想到你比我更……南姝,我们这样的孩子必须要认清谁才是自己的依靠,不要一开始就预设,父母一定会保护自己。” 南姝看向乔云襄:“那我的归宿是谁?你么?” 乔云襄表情诚恳,“我可以是。” 她伸手就要握住南姝,忽然从边上来了个人,将南姝从座位上拉起。 是章宝歆。 “乔小姐,抱歉,这边她缺了很多课,失陪了。“ 说罢,章宝歆就不由分说地将南姝拉走了。 走出了咖啡厅,往后只看到乔云襄雪白的皮草和优雅的波浪卷发。她不动声色,指头勾着咖啡又喝了一口。 南姝收回视线,一路跟着章宝歆走了很远,最后在空旷的教学楼门前停下。 “你怎么样了。” 章宝歆环着手,注视着南姝。 南姝知道她在问什么,歪着头甜甜地笑,“章老师,我一切都很好呀。” 章宝歆别开头,表情严肃,纵使在生气南姝不听劝依然和乔云襄见面,却也忍着没去提,只道,”你初选过了。“ “哪个初选,让我痴心妄想一下,玻图尔么?” 章宝歆认真地点了下头。 南姝弯着眼睛,轻轻地拍了拍手,“真好。” 玻图尔音乐奖设立至今已有两个世纪之久,在众多国际大赛中有着至高无上地位,甚至世俗的观念中,会以累计取得该奖的国籍而决定对该国的印象,哪个国籍的得奖人数多,它在世界人民心目中的地位就越高。 此奖名副其实为全球瞩目、为家国争光彩。 当年的孟筱枝,便是摘得银奖,才真正是获得了大家之称。 孟筱枝尚且在这条路上如此艰难,更别提南芮绮此等劣技。 得知了这个消息的南芮绮,好心情一下就没了。 她的逍遥日子,总共加起来没过上三天。 在经历了几番寝食难安,坐立难安之后,南芮绮捏着拳,进入了南姝的房间。 登陆官网需要账号密码,如果运气好的话…… “如果运气好的话,我的电脑说不定可以记住密码呢。” 南芮绮刚在心里这么想,就有人在后面这么说了出来。 她整个人如坠冰窖,立时连头也不敢回了。 南姝在后面俯下身,柔软的黑发落下来,发梢像蝎子,像毒蛇,攀爬着南芮绮的脖颈。 “继续查呀,我的电脑确实能记住密码哦。” 南芮绮当然是动也动不了了,是南姝抓着她的手,一下下地点了进去。 望着那明晃晃的通过信息,南芮绮纵使深深地恐惧着,也不由被刺痛了眼睛。 南姝观察着南芮绮震痛之色,嘴角满意地勾起,“来吧,我们一起删掉申请,这样我就不能去接下来的比赛了。” 南芮绮死死地对抗着南姝的力量,咬着唇疯狂摇头,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她知道,南姝做完了这一件事,一定会让她付出更惨重的代价。 南芮绮害怕。 “不要……我求你了……我错了……” 南芮绮泣不成声,求饶多次无果,颤颤巍巍地爬下去把电脑的插头拔了。 电脑唰地一下黑屏。 南芮绮瘫坐在地毯上,满脸都是泪痕,眼底发白,看上去像一只狼狈的鬼。 南姝优雅地蹲在她的面前,倾身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一句什么。 然后,南姝一脸同情地望向双目惊恐、空洞的南芮绮。 “南芮绮,我已经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了,这次,真正的来了。“ 说着,南姝慢悠悠地站起了身,朝门外走去。 四楼的书房,南音悄悄地推开了南裕森的书房。 他记得之前有人往家里寄了一个文件,父亲拿着它,神色不自然地进了书房。 五分钟前南裕森有事,现在人在前厅。 南音心里有些好奇,觉得事情很不简单,于是生平第一次偷溜进了南裕森的办公区域,毛着心上下翻找,终于找到了那个文件夹。 他正打开一半,身后忽然传来南裕森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 南音吓得手一抖,文件夹掉到了地上,散落的纸张上,有南姝的名字。 这是……关于南姝的调查? 南音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南裕森,“爸爸,你派人调查了她吗?为什么?” 南裕森刚抽了烟回来,眼底青黑,一脸疲惫,叹声靠在一边。 南音见父亲不回答,上前一步,“学校里都在说,是她放火烧了小阁楼,难道这件事……不,你觉得这件事是真的?” 南裕森也被折磨得心力交瘁,“这是今天早上偶然收到的,暂时没有调查到寄件人。” 这事情或许有猫腻,但文件的内容是真实的。 它揭露了南姝从前一切的黑历史,这些干巴巴的文字带着荒谬的吸力,一下子就把人扯到那个偏远愚昧的小山村、污秽不堪满是罪恶的校园、道德无法庇佑的每一个小巷……这些南姝生活过的边边角角。 里面的描述和图片,任何一个正常人看了都不会舒服,让人心情灰暗到这信件的源头都不再重要。 忽地,门外传来一声尖叫。 伴随着重物坠地的声响。 南裕森和南音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跑了出去。 只见那长长的梯子下面,南芮绮倒在地上,掉落的护栏尖角从后面扎破,浓稠的鲜血铺了满地,将南芮绮的白裙染成一片诡异的艳红。 而楼梯的上方,少女长发轻晃,亭亭玉立,面无表情,像没有人性的神,亦或鬼怪,静静地审视着下方。 = 南芮绮在听到了那句话后,全身立刻透出冷汗。 她方寸大乱。 从内到外,只有一个想法—— 不能让南姝得逞! 南芮绮并不是没有计划,早在火灾发生的那一天,她就有想过,如何来一场嫁祸。 父母现在已经察觉南姝并没有表现出来这么乖巧,她再趁热打铁…… 来到楼梯口,不过短短几秒,南芮绮咬紧牙关。 按计划,如果拉南姝一下,自己就能往扶手那边靠去,掉落的速度和位置都能在把握之中,即便是受伤,也不会太重。 然而南芮绮第一步就失败了。 她故作大声叫南姝。 “南姝你等等——” 然而,南芮绮还没说完这话,却见南姝忽然往后退了一步。 南芮绮的手顿时落空。 她脑子骤然懵了。 随之而来的是身体不受控制的下坠。 “啊!!!!” 在一阵惊呼声中,南芮绮就这么撞倒了护栏头的玻璃装饰,然后身子压在了尖锐之上。 瞬间袭来的疼痛,让她没有任何出声的力气。 南芮绮摸了摸身下的湿润,放到眼前来看,被手心的血糊吓懵了。 透过指缝,她看见了楼梯上方的南姝。 少女歪着头打量她,先是有点错愕,然后挡了一下嘴,只露出一双玻璃珠子一样的眼睛。 那漂亮的眼睛幸灾乐祸地眯了起来,促狭得像一只狐狸。 南姝脚崴了之后,走路就更加小心,虽然现在脚好了,但习惯却没有改过来,因此南芮绮从背后突然过来的时候,南姝下意识就躲了开去。 不知道南芮绮是想推她下楼,还是想和她同归于尽,亦或是计划着其他什么,但看南芮绮的表情,南芮绮好像是知道她自己搞砸了。 无论怎样,南姝从开始到现在只有一个想法。 ——南芮绮掉下去了呢。 她面无表情地判断着这个事实。 再然后,就意识到这是一场嫁祸。 非但没有慌张,反而被挑起一股浓烈的兴奋。 期待的热潮翻滚在心头,让她无比好奇,南芮绮如此破釜沉舟,会带给她一场怎样盛大的挑战。 = 因为早有预料,南裕森孟筱枝以及南音用无法理解、不能接受之类种种情绪质问南姝的时候,南姝的内心毫无波澜。 “看表情,我的爸爸妈妈好像早就知道一切了呢。” 南裕森和孟筱枝愣在了原地。 昔日那个甜美乖顺的女儿,如今变成了一副狠毒蛇蝎的模样。 “那我就可以不用再装了。” 南姝置身事外地观察着底下,躺在血泊中痛苦万分的南芮绮,“这看上去是要瘫痪了,谢天谢地,请准确无误地扎进腰椎吧。”毕竟是自己求来的福分呢。 南裕森勃然大怒,“南姝!” 南姝挑眉,轻松地笑。 孟筱枝和南裕森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南姝的眉眼间的阴险令人恐惧,从容令人咬牙切齿。 南音想起了刚才看过的那些资料,往前走了一步,抬头看向南姝。 “我姐姐……真的是你推下去的?” 南姝听着这个称呼,想笑,“看你自己。” 南音通红着一双眼睛:“原本我和爸爸还不信……即便是那些资料这么全,我们都不信,结果这么快就被打脸了,事实就这么血淋淋地展示在我的面前!” 南姝很快地反应了过来。 资料?是徐瑟川的那些资料么?因为一意孤行认为南姝是凶手,又没有证据,所以就把那些她的黑历史送到南家,让她众叛亲离? 南姝摊了一下手:“不是我哦,不是我推下去的,火也不是我放的。” 看着她无辜的表情,南裕森和孟筱枝,以及南音的眉头都拧紧了几分,仿佛是在痛恨南姝事到如今还在装无辜。 南姝噗地笑了,“看吧,我说了你们也不信,还问我做什么。” 孟筱枝脸色苍白,悲愤的眼泪盛满了眼眶,此时南姝的姿态与当年的燕霜仪简直如出一辙。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恶毒的人!“ 竟一时不知是在控诉南姝,还是痛骂燕霜仪。 南姝没有看出孟筱枝失控背后真正的原因,当然她也不在意。 她平静地睁大了眼睛,“对呀,你为什么要生我呢,你生下南芮绮才对啊。” 她慢慢地往下走。 “要是南芮绮本就是你们的亲生女儿该多好呀,这么好的南芮绮宝贝,怎么就突然和你们没有了血缘关系了呢。简直不敢相信,一个偏远小山村的野丫头竟然才是南家真正的血脉,说出去真是丢人呢,这家伙的到来简直是破坏了家里和谐的生活,你们本该是多么完美的一家四口。” “你们是这样想的对吧?” 南姝停在距离南芮绮五步阶梯的位置,嘴角笑容加深,打量着面前的亲人们。 他们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只是捏着拳头,护住了南芮绮,看着南姝的眼神充满怨怼和戒备。 而底下南芮绮虚虚弱弱地说一句,“爸爸妈妈我好疼。” 他们就又都立马垂下了眼眸,一副慈爱心疼的模样。 南芮绮伤都伤了,现在再不忍着点做些什么,一切就都白费功夫了。 她苍白着一张小脸,看着南姝,“你们……不要说这么伤人的话,我是自己……掉下去的。” 南裕森听了又是一阵心酸,伤心欲绝之下,更加气愤地朝门外大喊,“怎么救护车还不来!” 孟筱枝更是被南芮绮的善良感动得泪流满面,“你怎么到现在还不知道反抗……你怎么到现在还这样隐忍……” 南芮绮不知道,孟筱枝这是又想起了年轻的自己。懦弱无能,怕被燕霜仪报复,连指认她的勇气都没有。 南芮绮艰难地抬起手,擦了擦孟筱枝的眼泪,“因为我是妈妈的女儿呀……妈妈就从来不会责怪……任何人……” 孟筱枝望着怀中奄奄一息的南芮绮,见她脸色苍白却仍然坚强,心里一股强烈的酸疼,这让她记起了南芮绮的病情。 如果那个预言是真的,南芮绮真的会早死,她怎么舍得呢?这是她养育多年的孩子啊!眼看两年之期越来越少,南姝又对南芮绮下如此毒手,岂不是让南芮绮原本就岌岌可危的性命更加…… 看样子南芮绮很早之前就在忍受南姝的折磨了,他们做父母的竟然到现在才知道南姝的真面目。 一想到这,孟筱枝就心如刀割,眼泪再次滚落。 “妈妈……您别哭……” 南姝看了眼天花板,“行了,别演了,怪恶心的。” 南姝说着,几步下楼,要朝门口走去。 南音这时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说:“爸爸,不能让她走!” 南裕森闻言也是一惊,大声发令:“管家——!” 眼见着外面保镖黑压压地站了一大片。 南芮绮心中一紧。 为什么不让南姝离开?都这样了为什么还不让南姝离开? 南姝冷漠地转过头来,看了眼南裕森,“我还待在这里有什么用呢,相破了,命格也破了,现在又伤害了你们的宝贝女儿,留我继续在这里,我装得难受,说不定以后还会丢你们南家的脸,你们也难受,不如我离开,把从前那些风平浪静的日子还给你们。” 可谓是字字诛心。 南裕森深呼吸了好几次,终于颤抖着声音说,“你认为你可以一走了之么?纵火犯还没有找出来,小绮现在又这个样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不需要负责么!” 南姝面色荒谬。 “那么,我就等你报警来抓我了,毕竟我觉得南芮绮这样子,真的可能会短点什么。” 南芮绮原本就悔恨,现在一听南姝这么说,更是怕得全身发抖。 拉着孟筱枝就哭,絮絮叨叨地哭。 她这下倒是没装,真的在悲伤了。 “我是不是真的会瘫痪啊……” 南姝:“是的,可能要截肢。” “我呼吸不过来了,好难受啊!” 南姝:“看来是肺被戳穿了。” “我膝盖好疼啊!!” 南姝:“你膝盖弯了,你腿上好大一个血痕,看来要留疤。” 南芮绮哇哇大哭。 孟筱枝:“你别吓她了,还嫌事情不够大么!” 南姝笑得乐不可支,抱着肚子,小腹都笑疼了。 她好像是看够了闹剧的观众,表现得全然在局外一般,这时不愿再与这些人过多纠缠,只觉得精力又有些亏空,打着哈欠,懒懒散散地往楼上走了。 南裕森刚才一下令,管家就带了很多人把宅邸保护得水泄不通,南姝怎么可能现在走得了,她肯定是不可能歇斯底里,大吼大叫的,这样子多不优雅。倒不如从容地自己回房间里去。 医生终于来了,南芮绮迷迷糊糊地望着楼上,心里比千万只蚂蚁钻咬还难受。 为什么南姝还能待在南家? 她为什么不消失!爸爸妈妈为什么不让她离开!什么让南姝负责的话,都是借口吧!难不成,他们竟然这样了,都还舍不得放走南姝?? 不! 比起南姝,她才是最父母最爱的女儿,无论是养育多年的感情,还是她早死的预言,父母一定会更心疼自己的。 在这样的心里暗示下,南芮绮到了疼痛的极限,晕了过去。 = 南芮绮确实受了很重的伤。 她自找的。 她坐在轮椅上,抬手都疼,只能靠佣人推。 南姝知道以后,当南芮绮路过房门时,还嘲笑过她几次。 “可喜可贺,你这样坐着,就看不出有多矮了。” 南芮绮原本就嫉妒南姝的身高,一听这话,直接气得哭了。 她为什么不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呢,要用这么损的办法嫁祸南姝,结果南姝好吃好喝地在房间里被软禁着,什么事都没有。 好吃好喝软禁的乐趣么…… 南姝倒是没有感受到,因此她逃了几次,最近的一次,她到了大铁门外,但还是被弟弟南音抓了回来。 “真想不通,你这么讨厌我,为什么不能放我走?你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你失手放我走,爸妈不会怪你的。” 南姝睁着一双迷惑性十足的眼睛,天真不解地望着少年。 南音自从上了高二,整个人的气质有了很大的变化,脱去之前的青涩的瘦削,变得高大挺拔了很多。 与南姝五分相像的眼睛内勾外翘,放在男生的脸上足够漂亮,却少了神秘,藏不住情绪。 “那么外面又有什么好的?南家缺你吃穿了么!我们关你,不也是因为你不服管教!你要是哪天听话了,自然会放你出去!” 南姝晃着白生生的脚,“那应该是不会有这天的。你放我走,说不定姐姐往后还能回来看你一眼。” 南音的脸色越发黑沉,“你出去能找谁?傅惊野还是陆星盏?他们都抛弃你了,早就抛弃你了,从之前到现在你多少天没去上学了,他们找过你么?你去给陆星盏发过短信吧。他理你了么?” 南姝也不生气,看了会南音,轻蔑地笑了一下,“姐姐觉得呢,这些都不重要。” 南音负气离开的时候,心里还觉得南姝全然就是在死鸭子嘴硬。 南姝等南音离开有一会了,开始整理形装。 她将采取最后一项方案。 将早就收集好的床单打好结,趁着外面换班没人,将被单绳子抛到外面大树上。 一头的铁杆卡死了树杈,她一点点地从窗外爬了出去。 这棵树抵达外面的马路,之前南姝没采取这个办法,是因为她不知道树干那头的情况,但今天只能拼一拼了。 早就在南姝房间里悄悄装了摄像头的南芮绮,看到了这一幕。 如果南姝那绳子断了就好了,这样南姝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也能残废了。 南芮绮不动声色,从房间出来,拿出了之前早就准备好的钥匙,想要打开南姝的房门。 门锁拧动了,但门却不能完全推开。 南姝爬到正中间,回头看见自己抵住房门的椅子在剧烈地晃动,隔着一条不大不小的缝隙,她看到了南芮绮的眼睛。 南姝极快地往前爬。 她来不及看后面的情况。 等终于抵达了树上时,南姝看见一串火烧了过来,南芮绮正拿着打火机站在她的窗边。 原本是想把烧着的被单丢下去,却根本来不及,转瞬之间,整棵树就要燃起来了。 树很高,南姝原本是想把被单收过来,绑到树上,然后顺着爬下高墙的。 她没工夫想这么多,赶紧爬到了树的另一头,探头往下看,路边停了一辆黑色超跑。 晚霞烧红了半边天空,归鸟啾啾着飞进云巢,城市交错的电线像小孩子手里的花绳,将或老旧或新潮的建筑网在碎片里。 他们在城市的高处。 傅惊野站在锈迹斑斑的民国古董灯柱边,背后是一墙密匝匝的老树紫藤。 之前极目远眺着潼城嘈杂的旧城区,细嚼慢咽完一个酸奶味的小麻薯。 火焰在跟前凶神恶煞,他浑然不觉,食指轻轻擦着嘴边的馅料,挑起眉稍看向滚滚浓烟中的少女。 “跳吧。” 作者有话说: 傅惊野:重度麻薯爱好者 决裂了~~~ 第44章 黑烟很快引人过来。 南芮绮原本是想亲眼过来看着南姝如何被烧成灰烬, 亦或是被逼得从高墙跳下去摔断双腿。 可与父母刚赶到,却看见南姝跳进傅惊野怀中的瞬间。 烟灰紫的裙纱飞舞,像一片夜晚霓虹中的云, 轻盈地挂在挺拔如松的青年肩头,乌发如同水墨晕开,她洁白的手臂环住他的脖子。 缭烧的火苗, 摧毁了院子里的花,各色的小花瓣像雨、又像雪,带着小小的火花,灵动地飘在四周。 南姝的脚落在地面, 大火也在瞬息中被灭掉。 空气中还残留大片花朵被烧透的味道。 “南姝, 你回来!” 南音是第一个赶到的,白生生的一张脸充满了愠怒, 竟颇有几分正儿八经的小威严。 南姝朝着那边的亲人们笑, “难得你们都在场,我正好最后有一些话想说。” 这话为何听起来有几分遗言的味道? 系统在脑海里茫然无措地望向了南姝,只见她眉眼恬静而美好, 不见往日丝毫的阴险恶意。 南裕森和孟筱枝不知为何,心里揪在了一块,很难受。 为什么心酸?是遭受了背叛么? 他们来不及去思考这一股慌张究竟从何而来,只觉得今天不能放走了南姝。 “南姝, 你不能再继续犯错了,如果你回来, 我们说不定还可以既往不咎!” 说出来的话,却不是心底那股挽留的期望, 相反听起来却是一种威胁, 一种向犯错的女儿高抬贵手的宽恕。 南姝的离开的心很坚定, 由此她的面色始终从容。 “孟夫人,你听过一首歌名叫《阿莉尔的幻想》么?” 孟筱枝的眼眸骤然睁大了。 就连南音也往后退了一步,似乎有些震惊到站不稳。 南芮绮望着反应如此大的他们,心底一阵惊慌油然而生。 她有什么事不知道的么?关于这首名叫《阿莉尔的幻想》的歌谣? 孟筱枝望着南姝,声音颤抖,“你怎么会知道……” 南姝看了一下天边,好像分外疲惫,“在你的肚子里的时候,你唱给我听的啊。” 孟筱枝立时吃惊地捂住了嘴,眼泪从眼角大颗大颗地滑落。 知道内情的南裕森也不可置信地看着南姝。 这是只有他和妻子才知道的秘密啊! 不,南音也知道。 站得稍前的南音紧咬着下唇,视线放低。 小时候他偶然听到一个调子,后来找啊找啊,终于找到了这首歌的名字。 阿莉尔的幻想发行于十八年前,作者是mecala,真名燕霜仪。 南音回家问孟筱枝,孟筱枝的表情告诉他,正如他猜测的那样,这首歌的原著是孟筱枝,叫《栗子在仙境》,不是什么“阿莉尔所有经历的美好都是一场虚幻的梦”,而是“希望我的小朋友能像公主那样长大”。 这是孟筱枝怀着南姝的时候,为她所写的歌曲,寄托了她对第一个孩子美好的愿景。 孕期时孟筱枝常常唱给肚子里的孩子听,和南裕森一起给孩子做胎教,那段日子多么美啊,可他们却已经遗忘了多年,连同肚子里这个孩子一起。 孟筱枝当时本是打算生下孩子就发布这首歌曲,以庆祝小天使的到来。 却没想到,燕霜仪提前拿到了曲子,剽窃了孟筱枝的作品,并进行了改编。 改编得面目全非。 孟筱枝痛苦不已,她同从前一样,懦弱到不敢与之对簿公堂。 从此这首寄托了所有期望的《栗子在仙境》,成了她不愿提及的污点。 可是,南姝听到了这首赝品背后隐藏的真身,哪怕只有一两个音,她也认出来了,就如同那时候的南音一样。 身为南家的孩子,有着共同的音乐基因,纵使真相如同音乐被篡改,真理如同金子被尘土掩埋,南姝和南音,依然在第一时间认出了孟筱枝的旋律的风格,《阿莉尔的幻想》背后的《栗子在仙境》! 这是除了血脉以外,他们刻在骨子里的胎记! 傅惊野当然是认得这首她母亲发布的歌曲,当时红极一时,被多少人设置为手机铃声,大街小巷都随处可闻。 他仿佛能看到一个灰扑扑的小姑娘,趴在破旧的收音机前,两眼放光地听着这首歌,那时她显然没有意识到,这首歌来自遥远的潼城,她的母亲之手。 傅惊野目光放空,手缓缓地握住了南姝,这个女生强大到经历这种事情也仍然没有任何的波动,如果真要说与往常有何区别,那便是她手指更为可怕的冰冷。 南姝难得没有拒绝,小手安静地待在傅惊野的掌心,任由那种热度包裹自己。 她装了这么久,演得如此乖巧宽容,早就不痛快极了。心里的狭隘要是不毒毒地说出来就一走了之,这真不是她的处事风格。 南姝优雅地在风中拨顺头发。 “我其实一直在怀疑,魏烛到底有没有搞错啊,我真的是南家的孩子么?如果是,为什么你们不对我像对南芮绮那样笑,为什么南芮绮稍稍有点不对,你们就问长问短,而我得是要病倒了你们才能发现,为什么我的生日要给南芮绮,我却要拿那种被人在洞窟里捡到的日子当生日?” “为什么我说过不喜欢吃兔肉你们却总是爱往我的往里夹,南芮绮不喜欢吃苋菜桌子上就从来不会摆,她能读慕英而我却要耍心眼,我本该不认识禹逸飞那家伙,我本该早就穿上慕英的校服,我本该有很多朋友,我的冬天本不该如此难熬,我本该什么阴谋也不需要谋划,当一个无忧无虑不没人敢欺负的傻白甜。” “可这些资源、保护、尊严,全都被一个冒牌货抢走了。可笑的是养女活得恣意潇洒,我却要成为那个看人眼色的舔狗,上了大半学期了你们才公布我的身份,还给我弄了个什么牛鼻子道姑的荒唐身份,生怕我脏了你们的名誉。就好像我当年是我自己要丢的一样。” “现在我却成了个你们眼中的蛇蝎,还要被你们嫌弃。” 南姝说了很多,但语调从始至终都十分平静,好像说着别人的事情。 “可我确实是你们的女儿啊,那首歌一次又一次地告诉我,它说这是我的母亲在怀着我的时候时常唱给我听的,原来我小时候那么喜欢这首歌,即便是不懂事抢了收音机被追着打也不愿放手,是有原因的啊。” “你们问问南芮绮,她能唱出那首歌么?” 南芮绮迎上南姝笑盈盈的眼眸,全身止不住地抽搐。 她惊慌地看向周围的亲人。 南裕森扶着支撑不住的孟筱枝,南音低着头,三人全都在瑟缩颤抖,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好似寒气彻肤,全身的骨头都在疼。 三伏天里,独独这一方冰天雪地。 南姝完全像是与他们身处两个世界。 她周围风平浪静,一串串紫色的花在傍晚散发着幽光。 南芮绮完全看得出南姝对自己那恶意十足的目光。 “怎么这么巧,我逃的时候那棵树就燃了呢,我一回来某个人就天天肾疼呢,为什么须途能见南音却独独不见南芮绮呢,他悄悄跟我说呀,南芮绮冤孽太重,今后要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这种人见了会脏了他纯洁的道行,登仙的大道。” 南芮绮整张脸青黑一片:“南姝你胡说八道!” 南姝轻笑,唇瓣微启,甜蜜地弯起来。 南芮绮一惊,她读懂了南姝的唇语—— “南芮绮,我等着你。” 南芮绮方寸大乱地僵在原地,目光震恐地望着南姝转身离去。 那般潇洒如风,仙姿玉骨。 不愿插手南姝与家人这最后的决裂,傅惊野比谁都更懂这种心情。 所以从开始到现在,傅惊野不发一语,只是静静地在后面守着南姝。 有他镇着场,南家众保镖无人敢近身。 这时见她有了去意,便扶着南姝的肩头,沉默地护着她往车上去。 南裕森和孟筱枝眼睁睁地看着女儿离去。 不知是为什么,可能是心里堵着的一口气,也似乎是一种太过荒唐一时不敢相信,又或许是有些话太难说出口,更或许是此时悲伤过度丧失了言语和行动…… 总归是,他们都没有追上去,没有说出那句—— “我的孩子,你回来吧,妈妈错了。” 他们什么也没做。 或许以为还有以后。 殊不知,这一次的犹豫,将会是终生的遗憾。 南姝回不来了。 她再也没有办法回家了。 死亡、疾病、仇恨,牵绊住了她今生今世,注定了她可怜的命运。 = 车厢分外安静,跑车的尾音尖锐,好像一条黑鳞的龙飞驰在路面,引人注目。 高架桥堵得水泄不通,各个车子都熄火的时候,傅惊野手搭在窗前,看着外面的万家灯火,忽然叹了口气。 “这世上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一定能得到父母的爱。” 例如他那个冷漠恶毒的母亲燕霜仪。 南姝平视着前方路面,觉得好笑,“你难道是在安慰我吗?” 傅惊野不说话,看向她。 南姝轻嗤一声,“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见到你这个样子。” 傅惊野无趣地嚼着嘴里的蓝莓味软糖,“我只是说了一个事实。” 他看了看导航,深思熟虑了一番,在三十多处位置里,选了一处感觉比较舒适的房产,“盐小池,这里不错,适合你们女生。” 南姝有些愕然,“你要干什么?” 傅惊野挑起眼睛,嘴角勾起来,“你难道还有地方去么?” 南姝慢条斯理地想了想,然后说,“傅惊野,你离我太近,会变得不幸。” 傅惊野发动车辆,“怎么个不幸法?” 南姝:“早死。” 傅惊野:“你终于承认是你连累我,而不是我连累你了?” 南姝没有心情跟他开玩笑,“这是你最后一次摆脱我的机会,把我放路边,你不用管我。” 傅惊野充耳不闻,一路开着,没停过。 直到南姝看到了盐小池的路标。 车这时在红绿灯路口停下。 傅惊野手指有节奏地随着红灯倒计时敲打着方向盘,在车内镜上看到南姝一双有些烦躁的眼睛。 下一秒,两人在镜子里目光相遇。 迎着南姝的愠色,傅惊野的笑容里略有几分得逞的快意。 “最后一次机会用完了,那我今后是不是真的摆脱不了你了?“ 他故作特别期待和满意的样子,从镜子里挪下来,看向身边的南姝,兴冲冲地求证答案。 鸦羽下的一双黑眸,在夜里的车厢中,熠熠地发光。 第45章 “蠢货, 你以为你赢了吗?” 电话里的声音,让南芮绮瑟瑟发抖。 她当然没有赢。 她一点赢的快感也没有。 南姝不是众叛亲离后,被厌恶地赶出去, 而是用了一首曾经被篡改的歌曲,在南家众人内心深处留下一记重锤,体体面面地自己转身离开的。 这首歌曲, 像天生长在皮肤的胎记,一见到便能相认;像镌刻在基因里的暗号,一核对便水落石出;像横亘在从前和今日的镰钩,一提极便能勾出那充满了爱意和期待的怀胎十月。 更像刺痛心与耳的警铃, 叫嚷着他们如今的冷漠和偏心, 对不起被忘在山村十八年的女儿。 同时也有一个令人无法忽视的事实。 ——傅惊野亲自来接了南姝。 南芮绮也想不到自己能赢在何处。 南姝走了,却带走了父母的心。 而她南芮绮精打细算了这么多, 只留下破绽连连, 一具病体。 “文件也帮你送了,房间的钥匙也给你配了,监控也帮你黑了, 所有的一切都为你准备好了,你却给我这样一个结果。” 南芮绮恐惧,又痛苦地捏着手机,“我……我真的努力过了, 老师……” “怎么偏就得是你这个蠢货呢,南姝多好啊, 这样一个死局,她都能走出去, 我要是当初选了她, 教起来显然容易很多呀。” 对南姝而言, 之前那确实是死局。 那边,无名者送了资料,资料写满了南姝的过去,南裕森和南音对南姝的印象崩塌,这边,南姝的形象翻车触发了孟筱枝对燕霜仪的恐惧和憎恨,该情绪转嫁到了南姝身上,再有南姝命格被破、南芮绮偷得预言重伤在身、谣言满天飞的大好时机…… 对手南芮绮,就像是开了挂。 不,南芮绮确实是开了挂,开了大大的挂。 可在这种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情况下,南姝翻盘了。 南芮绮阵脚大乱,恐惧令声音颤抖,苦苦央求着那边,“老师您不要放弃我,请您千万不要放弃我!你不能放弃我的!” 预料到她会说出一些无趣的,类似于以身世压人的话,对方翻着白眼把电话挂了。 “喂?喂!?” 南芮绮听了又听,无论如何里面只有一串嘟嘟音。 = “爸爸,我求您帮我!” 大书房里的白色灯光被锁得很紧,空调温度常年维持在28度。 不知是这温度对于年轻的身体而言有些高了,还是精神的折磨令人难以承受,徐瑟川才来没一会,全身就已经冒出细细密密的汗液。 站在窗前拨弄绿叶的男人转过了头来,眼角有条条细纹,颌面皮肤略显松弛,早已不见当年风华,一双眼睛却如鹰隼般明亮摄人。岁月夺去好容貌,却沉淀出了一派不怒自威的非凡气度。 “我早就提醒过你。”他的手按在茶杯上,毫无情绪地凝望着因能力不足,而备受折磨的儿子,“不要以为自己有点三脚猫的功夫,就得意忘形。你从前之所以一往无利,是因为你是我的儿子,接触到的东西比大部分普通学生多,但你现在明白了,这世上有少部分人,他们是天生的猎人,对于侦查这一行无师自通。” 徐瑟川紧紧闭上眼,“是的,从前是我心高气傲,自作主张,结果害了东方瑛。这都是我的错我明白,但……难道真的没有办法惩治凶手么!” 闻言,男人稍作思索,“你怎么就一定认为那个女孩是凶手?” 徐瑟川紧握拳头,“我们正要揭发她的从前,就出了意外,这不是巧合。” “你调查了她?” “是的。”徐瑟川以为父亲会责怪他,“我这么做都是出于……” “她叫什么名字?” 徐瑟川见状,微有停顿,他不知道父亲的意图,“南姝,南家走失十八年,最近才认回家的女儿。” “把你调查的那些资料给我一份。” 徐瑟川沉吟了一会,“原本我有一份纸质版的,但突然找不到了,可以给您电子版么?” “随意。” 徐瑟川匆匆回房间找U盘,过程中,他不禁猜测,难道父亲这次会帮自己么?如果父亲出手,那南姝一定逃不掉的。 诚然,徐瑟川并没有去南家送过这份文件,他不是没想过,而是经过东方瑛的事情后,他变得更加谨慎了,在没找到对南姝一击即中的证据之前,徐瑟川不允许自己再有失误。 他觉得自己遇到了此生第一个真正的对手。 繁华的街道上行人无数,对面的写字楼拉开加班的序幕,下了晚自习的学生从校门口涌出来,像一粒粒白色泡沫充斥街头巷尾。 用脑过度后,他们急切地想吃一些高热量的食物,却发现快餐店早早地关门了。 不少人隔着那扇单面玻璃往里看,结果自然是什么也看不到。 南姝一边嚼着汉堡,一边也在望那些愁眉苦脸的学生。 “我从来没有听你说过这么多话。”傅惊野撕开小包番茄酱,放在她面前,“记得少吃点。” 南姝从刚才到现在,已经吃了两个汉堡。 对比平常的食量,她好像在暴食发泄,但动作却又是细嚼慢咽的优雅姿态,不禁又令人怀疑起这个想法。 听着傅惊野的调侃,南姝轻描淡写地抬起眼瞧他,“我只是在阐述一个个的事实,他们的确偏心,但这不代表我在乎这一切,不代表我会因为他们的偏心而生气和悲伤。” “你当然需要说明白这些。”傅惊野靠在椅子上,“我即便刚刚在那里听到了一切,但也会自觉地忘掉。” 他潜台词是表示赞同。 傅惊野有些态度其实很好理解,只要是反叛的行为,他都是支持的。 南姝对自己这个发现感到满意,“你不需要忘记,你只需要着重记住,我刚才卸下伪装,直言抗辩的声音有多么悦耳就行了。” 傅惊野深吸一口气。 在对南姝各类标签的背后追加一条自恋。 一直吃到街道空无一人,南姝站在路口,清风吹拂她烟紫色的裙纱。 “我去开车。” 傅惊野说着要往后走。 “不用了。”南姝用发绳将头发束起,“我们以后就当做不认识吧。” 她如此轻描淡写地说着,就跟她慢条斯理扎着头发一样随便。 青年即便是站在路灯下,整个人也好像是在黑暗中。 他就长这幅样子,足够俊美昳丽,足够赏心悦目,但褐色的眼尾沟让他在看人时既深邃,又可怕。南姝得看久了,看习惯了,无论他流露出怎样的神色,她都觉得无所谓。 “之前你因为觉得我是你母亲那样的人,才以玩弄的心态接近我,以惩罚为目的审判我,现在你发现我的人生没你想象得这么得意,你应该感到无趣,并将我扔得远远的。” 傅惊野就站在那块不明不暗的光里看她,“你这又是在嘲讽谁?” ”我在阐述一个事实……“ 傅惊野一声冷笑,打断她,“你能站在上帝视角还是会读心术?一口一口阐述事实,事实上我真正的想法能明白多少?你不过是自以为是地在揣度我。” 南姝一时没说话,她觉得有些怪异,观察了一会才说,“隐隐觉得你在生气?” 有什么值得生气,她不能理解。 南姝这句话一说出来,傅惊野立马就觉得自己的智齿又上了火。 她还真不是在阴阳怪气,也不是在毒舌他,如她所言,她觉得自己只是在阐述事实。 然而这事实个头啊! “我不介意和你一笔勾销。” 南姝:“嗯?” “但我不想和你一刀两断。” 南姝:“哦……” 这之后又沉默了一会。 以为应该是讲通道理了,傅惊野迈步往车走去。 他刚走到车门,听到南姝在后面说。 “可我想。” 少女长长马尾的在晚风中起舞,白皙如玉的脸上有细碎的头发飘动,眼睛是湖底的石头,天生一层饱满的泪膜闪动。 她的神情那样真挚无害。 “如果可以再也不和你说话、再也不跟你见面就好了。” 傅惊野一时忘记了呼吸。 “我不认为自己待在你身边会安全,鉴于你从前对我的所作所为,确实很难令人信任得起来,趋利避害人之本能。“ 傅惊野想笑,却只是勉强扯了下唇线,靠在车前,垂头看了一会地面。 再掀开眼皮时,长睫下的眸子里显然有南姝不理解的讶异和受伤。 “那我也……也帮过你很多次,这些都不作数?” 比起为自己解释、或者邀功讨好,显然平时那些狠毒和中伤的话,说起来更加容易。 “所以同意一笔勾销,是我的底线。” “你还想报复我?” “在今天之前是的。” 傅惊野感到荒唐,而面前的少女看着他的眼神,却像什么都不懂的小动物。 平白让人无力。 “你真这么恨我?” 南姝摇头,“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傅惊野忽然提不起气,挖苦着低讽,“真是字字诛心,刀刀致命。” 南姝看了一会今晚的月亮,月中的月亮真圆,圆得好像一个句号,为之前告一段落。 “傅惊野,我走了。” 前面路口停了一辆大奔,驾驶座的男人向她招了招手。 柳涧这个神棍,看样子在潼城上流之间着实骗了不少钱。 南姝走过去,柳涧探头出来,“听说师妹跟凡尘决裂了,师兄是来接你回去修炼的。” 然后下一刻他就看见了傅惊野。 为了避免与之对上眼神,他连忙冒着冷汗遮了遮脸,朝进来的南姝悄悄地说。 “看来师妹刚刚又结束了一段孽缘呐。” 南姝没理会柳涧,只轻飘飘地道,“你上次说的关于陆月白那块石头的事情,详细说说吧。” 作者有话说: 傅惊野:南姝你不懂爱T-T 第46章 “那东西特别不好说, 看样子是东南亚那边的。” 南姝坐在车内,“东南亚的就不吉利?” 柳涧将车停在了路边,“万事万物都有它的运行规则, 顺之则为吉,逆之则凶,那石头的气场反常。” 南姝用戏谑的眼神打量着这个被她认定成神棍的男人。 “那一般什么情况拿它当护身符?” 柳涧目光放在前面虚空处, 幽幽地轻声说,“谁跟你说,这一定是拿来护身的了。” 之前陆月白这么看中这块石头,整天戴在身上, 形影不离, 自然就会想到护身符。 但柳涧这么一说,南姝立马就折起了眉头。 = 聚合区, 是潼城发展最为落后的地方, 房价也最低。 刘红玉就住在这城中村的后山,之前被禹逸飞带着催债的上门,刘红玉被吓怕了, 第二天就搬了家,在这里的筒子楼租了一室一厅。 南姝从家里出来以后,就没打算再和任何人有牵扯,这一点她和柳涧心有灵犀, 他也不是很情愿很南姝有什么关系,所以在入口的时候, 柳涧把南姝放下就开车离开了。 刘红玉这几天住院了,南姝帮刘红玉拿了点洗漱用品又赶去了医院。 南姝知道自己尚未脱离危险, 躲在暗处的人或许仍在想着取她性命, 所以住在医院这种人多的地方再合适不过。 “嫂嫂, 你感觉怎样了?” 病床上的刘红玉脸色苍白,吊着消炎的药,“我没事,就是辛苦你这几天照顾梦梦了。” 刘红玉前些日子腹痛难忍,初步怀疑是卵巢的问题。 梦梦上二年级,趴在床头乖巧地仰头看南姝,“不用小姨带,我自己可以。” 潼城的冬天很长,今年的秋天来得更早,一夜之间温度骤降,脱去短袖要穿棉袄的架势。 南姝即便和南家已经断绝了关系,也依旧在上学。 再不像以往在校门口被私家车接送,独来独往上下学,很快就被眼尖的同学们发现了异常。 “南姝怎么回事,一个人进进出出的,被南家抛弃了么?” “而且她穿的衣服也慢慢变得不好看了。之前多漂亮,多会穿呐。” “你们不知道吧,南姝已经被扔出南家了。”陆月白坐在跟前,散播谣言,“她现在没人管了。” “南姝不是南家的千金小姐么,还是千仰山的高徒,不会吧!” 陆月白眼神真诚,“你们还记得之前的谣言么,南姝的确是壶渡大山里的,千仰山的事情都是编造的,人家根本没承认过南姝,否则她怎么会像现在这样狼狈?我看她现在连饭都吃不饱。” 有谁在乎真相?没有。 他们只想看热闹,热闹越大越好,八卦越离谱越有趣。 他们不会义愤填膺地反驳陆月白,甚至觉得陆月白是世家的千金,说出来的话肯定有说服力。 “所以南姝真的是南家的亲生女儿么?” “那肯定不是了吧,你看看南姝前阵子和火灾有关,马上就被抛弃了,那能是亲女儿?” 陆月白慢条斯理地说,“纠结南姝干什么,你们知道南家有南芮绮就够了。” 是啊,南芮绮肯定是真的,那就不需要再思考立场和站队的问题了。 正当大家默默松了一口气时,忽然一个文具盒仍到了中间。 “哐当——!”一声刺耳的脆响,圆规和笔像礼花散落开来,吓得女孩们尖叫。 陆月白刚惊慌地站起身,就有人从背后大力推了她一把,她一下子磕到了桌子角,疼得冷汗直冒。 “乔云稚?她怎么……” 看到始作俑者,同学们噤若寒蝉地退远了几步。 乔云稚没有要殃及无辜的样子,美丽的大眼睛瞪着陆月白。 “背后里嚼舌根是吧?你他妈像一只阴沟里的臭老鼠,尽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月白!”南芮绮听到动静,跑进教室,看到这一幕,连忙搀扶起脸色发白的陆月白。 关心了一番,她满脸正义地看向乔云稚,“乔云稚同学,有话好好说,你怎么能打同学呢。” 项乌茵在背后委屈地捂着嘴,“就是呢,这件事一定要好好找老师评评理,把陆月白同学做过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上不得台面的话好好写一写,也把南芮绮同学勾结着陷害自己妹妹的事情也公布公布。免得大家都被煽动了。” 身边的同学一听,表情立刻带了几分畏缩。 乔云稚咧着嘴笑,像极了一个大恶女,“你说得对,是时候让大家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了。” 南芮绮心中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真下一秒就听见乔云稚扬声道。 “你们不是好奇么,那我好好让你们热闹热闹,南芮绮她是个冒牌货!” 南芮绮吓得立马要追上去。 没想到乔云稚拿起了班上的喇叭,哨子一吹,跑到了走廊,其他班的都站了出来,乌泱泱一片,大家脸上写满了好奇。 “南芮绮根本就不是真的千金,十八年前不知道怎么被替换成了南家的孩子,养尊处优,众星捧月!而真正的南家大小姐却流落山村,饥寒交迫,受尽欺负,苦苦寻找亲生父母!” “你们面前的这个叫南芮绮的,大家记住了,她是个小偷,她偷了南姝的一切。你们能想象一个孤女寻亲之路的艰难吗?你们能想象到原本自己是千金却蒙尘十八年的遗憾么?” “而这个人!还在南姝被警察找到以后,对南姝各种陷害。她急了,她嫉妒南姝,她怕父母不偏爱她了,可这本来就不是她的,她凭什么去嫉妒去遗憾?” “现在她得逞了,她终于利用自己的假伤赶走真正的南家大小姐了!大家记不记得,南芮绮堂而皇之地占据着千金小姐的身份,还对外宣称南姝是妹妹,笑死!她根本就不是南家的孩子!她有什么资格让南姝喊她姐姐!离了个大谱家人们,我就是一整个无语!!!!” 南芮绮惊恐交加,好半天僵硬的身体才有了知觉。 她慌颤地站出来,“乔云稚你胡说八道……” 然而她望了一圈,发现同学们看她的目光充满了鄙夷,她声音没有来地弱了下去。 乔云稚干脆转过了身,面对南芮绮,脸上的笑像极了电视里的反派恶役,更加拔高了音量—— “南姝身上为什么有这么多谎言?那还不都是你装病装可怜,仗着十八年的养育之情博取父母同情,勉强维持了一个身份,可你处心积虑这么久,你捂得住一时,捂得住一辈子吗?” 南芮绮这时候才发现,大家都是在看热闹,根本不会了解真相,所以她解释得了什么?这时候解释有人会听么? 陆月白吃惊地望着这被乔云稚搞出的一切,现在哑口无言、百口莫辩的倒成了她们。 这问题出在哪里?出在她们没有乔云稚这丫头够疯啊!!! 南芮绮红着脸转身就要走,项乌茵立刻把她拽住,声音柔软,满怀关心。 “南芮绮同学,你跑什么呀,是脸疼还是良心疼啊,跟大家说道说道,心理疾病学校医务室管不了的~” 南芮绮以为,就算她没赢,但至少把南姝赶走,她也不算输,还得意了几天。 她是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今天。 南芮绮恨不得打个地缝钻进去,头发遮着脸血红血红的,眼泪都羞愤得挤在眼眶,她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屈辱过! “你放手!你放手!你放手啊乔云稚——!” 南芮绮在乔云稚的力量面前简直不值一提,南芮绮拼了命地挣扎,乔云稚却一派游刃有余,“你这是心虚了?知道自己能有今天,都是窃取了别人的光,知道自己就是一块臭石头,却冒充了这么久的珍宝,你心慌了是吧?” “不是!” “事实就是事实,你再怎么装饰自己,身上流淌的也不是南家的血,再怎么狡辩你也是个来路不明的人!” “我没有!” 南芮绮羞耻的火焰在负隅顽抗中爆了出来。 “你们都被南姝利用了!你们这些蠢货!” 南芮绮知道自己像一个疯子,但她现在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她真的受不了这些人看她的目光。 “她被赶出去是她自找的!你们凭什么只信她!什么证据都没有!凭什么!你们在乎真相么!你们就只知道看热闹!走啊!你们没有自己的事情么!一群八婆!” 南姝走后,母亲天天魂不守舍,向她明里暗里地打听,南姝过得好不好。 父亲狠心停掉信用卡,就为了南姝走投无路重新回家。 弟弟明明在操场那边的高二部,出现在高三这边的频率却越来越高。 他们都在关心南姝,自己开不了口,言下之意都让南芮绮去劝南姝回家。天天说,天天说!各种各样地暗示她!千方百计!含沙射影!! 南芮绮再也没办法骗自己,这些人根本没有在乎自己!南家人的心都牵挂着南姝! “你们凭什么欺负我!又不是我要被抱错的!又不是我让她流落山村的!又不是我要占据她身份的!那都是他们自己心甘情愿的!南姝自己命不好怪谁!” 在南芮绮歇斯底里地一通控诉后,场面一时雅雀无声。 过了很久,但可能也没过多久,人群中有人开口了。 “可是你凭什么今天还站在慕英?“ 跟随这句话,七嘴八舌地都说了起来。 “就是,平白无故地占据着国际一班一个名额,你知道慕英多难进么。” “你就是有错,明明不是南家的孩子,还占据着南家的资源,接受着大家的奉承,你真自觉就该早点滚出去,还理所应当地当着大小姐,以名媛自诩,真恶心。” “就是,真恶心!” “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恶心的人!” …… 南芮绮的脑子一同浆糊,她拿着刚刚已经喊哑了声音再次拔高音量,“我怎么不是名媛了!我是!我比南姝,比你们任何人都要有身份!你们知道我是谁么!我是……” “够了!你们在干什么!” 过道的后面,走来老师的身影。 章宝歆在这节有课,一过来就看到这个场景,简直不像话。 “都给我回自己的教室。” 人群散开,南芮绮孤立无援地站在后面,抽泣时迎上章宝歆的目光,骤时一顿。 唇被咬出了血,颤颤巍巍地退后几步,最后脸色苍白地转身跑了。 在没人处坐了没一会,陆月白找了过来。 “南芮绮,我错了,我不该这么轻举妄动。” “你当然有错。” 陆月白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 南芮绮却没再言语。 一阵寒风刮过,万籁俱寂,头顶聚拢一块乌云。 一切的阴森和黑暗,都好像在迎接着厄运的降临。 枯叶和死去的蝴蝶,簇拥着有节奏的脚步声走来。 “哒、哒、” 映入眼帘的是慕英校服黑色秋裙的边角。 少女发梢如拨动的流苏,迎着她们的目光,笑容甜蜜。 “好久不见,你们好像两条丧家犬。” 陆月白攥紧了拳头,“南姝……” 正好想报一报方才的仇,却不想陆月白刚一转头,就看见南芮绮跑远了。 南芮绮这是……逃了? 南姝的脸上挂着比陆月白心里更重的讽刺和遗憾。 “真是扫兴,今天就只能先和陆月白小姐谈心了。” 陆月白抬头望向南姝。 少女的脸上是她从来没见过的阴险。 作者有话说: 南芮绮:溜了溜了 第47章 “可我没这个兴趣!” 陆月白刚要站起来, 南姝优雅地上前迈了一步,陆月白吓得又坐了下去,目光戒备又忌惮地向上看着南姝。 秋蝉鸣叫三声, 告别这个世界,尸体掉进泥土,被雨打湿了。 “你的意见重要么, 嗯?陆月白同学。”南姝缓慢地俯下身,凑近陆月白,笑容明媚,卧蚕饱满可爱, “怎么一副见鬼的样子, 你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陆月白此刻就像是被使了定身术,怎么都动不了。 下一刻, 脖子一疼, 南姝扯下了她挂在脖子上,藏在毛衣里的项链。 南姝在陆月白骤缩的瞳孔前,把玩着黄色的骨头制物。 “这该不是什么深山尸体的骨骼吧?” 陆月白伸手要去抢, “这不是人的骨头!” 南姝轻飘飘地往后退了一步,让陆月白落了空,“我比你有经验,这就是人的骨头哦。” 陆月白整个人像是结了冰。 南姝打量着陆月白, “你怎么老是带这些奇怪的东西,是因为中了什么邪, 怕鬼半夜找你索命,还是想诅咒什么人, 害她不得超生, 死于非命, 不惜拿自己重要的东西当代价?” 陆月白脚底冰凉濡湿,她尝试张了张口,畏惧像是绳索将她的舌打了结。 南姝望着陆月白这大汗淋漓,抽抽地打着寒噤的模样,心情逐渐愉悦起来。 她跳下栏杆,向陆月白走了一步,没想到陆月白直接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南姝一愣,捧腹而笑。 “你现在知道怕了?你终于知道怕了。” 陆月白惶恐地迎着南姝视线,“我、我……”她嘴硬地想要否认,但不容忽视,心里有个声音在不断地说着后悔,后悔刚刚应该也像南芮绮那样逃快点。 “怎么还不去上课!” 对面过道有巡视的老师经过。 南姝微笑着看向那边,“老师,这位同学摔倒了,我正在扶她起来。” 说着南姝就向陆月白伸出手。 陆月白停顿了一秒,连忙就动了要摆脱南姝的心思。 南姝像是早有所觉,先一步抓住了陆月白的手,将她拉了起来。 “现在怕已经晚了。”起身的刹那,南姝在陆月白耳边低语,带笑的瞳眸深处好像散发着魔鬼的幽火,“联系王秋在论坛造谣我的时候,你就该料想到有今天。” 陆月白的手有一股紧缩的力道,她被捏得很疼,不禁难受得皱起眉,“不是……我!”她毫无底气地否认。 南姝亲昵地从后面扶住她的肩膀,“没关系,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了。我相信你一直关注着论坛吧,最后那条爆料有看么?虽然很快就被删除了,但一直关注着的你应该还是看到了的吧。” 宛若巨雷劈在陆月白头顶,她激动地说,“你到底要干什么!” 那边的老师仿佛觉察到了异样,南姝一把拉过陆月白,以搀扶的姿态,拽着她,笑盈盈地看着她,“放心,我今天还没打算在这里对你做什么,现在显然还不是时候呢。你可以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再告诉我。” 南姝从学校出来的时候,又下雨了。 她的身体感受到一股极强的恶心,找了公园的长凳坐下。 说起来离家出走后的生活,到现在也没有习惯呢。 由于忘记小丁再也不会撑着伞把车开到面前来接她,南姝经常忘带伞,淋了几滴雨以后,又生病了。 昨天睡觉的时候量了一个温度,39°高烧。 某一瞬间,她疲于算计,就这么不管不顾地闭上了眼,有几次尝试过掀开沉重的眼皮,但每每如此,脑海里都像是亮起红灯,催促她睡过去。 最后一次,她迷迷糊糊之间看到了一道身影。 黑色朦胧一片,像个高高的影子,撑着把黑伞,伞面材质优良,凝聚着珍珠一样的雨露,一颗颗落下来,溅起的水花湿了裤脚。 再次醒过来,南姝是在家里,刘红玉的一室一厅。 强撑着坐起来,看了下时间,南姝想了想,最后不再纠结到底是谁送自己回来的,坐车去了刘红玉的医院。 “梦梦呢?” 南姝给刘红玉把饭放在桌子上。 “梦梦,没有在家么?” 南姝摇头:“我刚从家过来,没有看见梦梦。” 刘红玉流露出惊慌的神色。 南姝把筷子地给她,“我去她学校看看。” 南姝刚离开病房,就看见梦梦从对面走过来。 小姑娘湿透了,整个人像小落汤鸡。 “怎么回事,你走路来的?” 梦梦的学校外面就是车站,从校门到车站有一个天桥,即便是下雨没有伞,也不会淋得这么湿,唯一的可能是梦梦没坐上车。 梦梦原本都想好了谎言,却没想到南姝这么聪明,一下子就猜到了。 “我、我把坐车的钱弄丢了。” 刘红玉听到这话,训斥梦梦,“你这孩子,前些天把卡弄丢了,今天又把钱弄丢了,怎么这么粗心。” 南姝找了根毛巾递给梦梦,没说话。 刘红玉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是卵巢瘤,要做手术,可惜手术钱却是很大的麻烦。 之前南姝确实是给了刘红玉不少钱,但都用来还债了,后来刘红玉说什么也不愿拿南姝的钱,南姝就陆陆续续贴补了一些生活费。 南姝自己的情况也很特殊,眼看离那一天也不远了,对金钱没什么欲望,离开南家之前也没有存钱的想法,哪知道刘红玉会需要这么大笔钱。 “我存折上还有几万块,能顶一顶,南姝你不要为我的事情影响了周末的比赛。” 南姝点了下头,“嗯。” 刘红玉微笑着拉住南姝的手,“好好弹琴,争取拿个金奖。阿庚也知道这个事情,他说他妹子从小就有天赋,今后要当音乐家。” 旁边的梦梦也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满怀期待地看着南姝,南姝在她小小的世界里,是比太阳星星月亮还要耀眼璀璨的存在。 玻图尔比赛的现场。 偌大的古典音乐剧厅,舞台中间一架钢琴,前面一排评委,后面的观众很安静,他们等待着、期待着自己要支持的人。 章宝歆作为指导老师,今天却缺席了。 所以在场没有一个人是为南姝而来。 放在前段时间,南姝还没有和家人决裂,他们应该会来,会为南姝而骄傲。 只可惜南姝在那件事发生以后,不愿再向任何人提及音乐比赛。 况且,这个比赛,对她而言其实也不吉利,不是么。 穿着普通的杏色长针织裙,优雅地坐在钢琴凳上,指头下的音符流水般环绕大厅,一段段的音乐追随着时间,闲庭信步。 弹着弹着,南姝感觉到无聊。 她的手指没有任何纰漏,但心不在焉,满脑子只想着什么时候会结束这冗长啰嗦的曲子。 美妙的乐音,对于她而言,却像是死神的锯子,咔哧咔哧地磨着木头。 遮掩着自己对音乐和比赛的散漫态度,她往远处撇了一眼。 却一眼看到最后面的那排座位中间坐着个人。 光线极暗,他只有一个轮廓。 安静室内的细碎声响在某一刻无影无踪,灯好像也在此刻暗了,世界无限缩小,空间中只容得下两个人。 乐音的节奏沉缓下来,南姝低下了头。 比赛结束。 南姝在出了大剧院,打开了关掉的手机。 今天天气好了很多,虽然也是阴天,但总算不下雨了。 来来往往的都是参加比赛的学生,每个人盛装出席,浓妆艳抹,南姝站在罗马柱后最不显眼的位置,但也仍旧免不了被人找到的命运。 “今天弹得真难听,应该是和决赛无缘了。” 说着,青年人手指拨了下她鬓角有些凌乱的碎发。 南姝不回头也知道是谁,仍然盯着手机划动讯息,“决赛要去国外,我现在没这个心情。” “确实,去了也是陪跑,最多回去跟亲戚炫耀这段经历而已,你又没亲戚。” 南姝转过头,傲慢地环手质问,“你难道就有很多亲戚了?” 傅惊野对这件事显然没有反驳的兴趣,看了一会南姝,问,“六点了,想吃什么?” 南姝用一种无法理解的目光看着他,“我好像之前把话说得很明白了。” 傅惊野望着南姝,笑意一点点地爬上眼梢,随着一声温柔的叹息,他将手放在南姝的肩上,拇指缓慢地揉着白嫩的颈窝,逗一只小猫那样。 “在外面待几天就够了。” 黑白分明的眸子像冒着寒气的冰面,语气却暧昧亲昵。 “是时候回来了。” 南姝一双眼睛好像是裹着阳光的云,带着几分好奇的打量,望着对面的青年。 这跟上次见到的样子又不一样了,倒是跟初见时差不多,阴鸷狡猾,喜怒无常,是条令人不寒而栗的毒蛇。 是什么令他变了又变,变成了从前的可怕? “就像是憋了好几天的闷气。” 傅惊野眉头折起,见明亮的笑意一点点地浮上南姝的脸,他感到一丝不解。 “什么?” 南姝眼底光芒亮起,雀跃地说出自己的答案,“你难道到现在还在生气么,因为我那时候对你说的话,刺激到你了。” 南姝越是惊喜一分,傅惊野的脸便越黑一分。 “情感上受伤了,所以亮出了从前的爪爪,一副要讨回出息的样子。” 南姝颤颤地笑,眼角的小扇睫都有了湿意。 “所以跑到我面前来,来进行什么霸道宣言?下一句是不是就该,南姝,你别过了,小心玩火自焚,我的忍耐是有底线的,给你三秒,到我的身边来。” 傅惊野面无表情,阴风在剧院门口呼呼地刮。 系统吞了吞口水,感觉自己在空间都有被这可怕的危机殃及。 【南姝我不得不提醒你一下,你现在对面站着的是傅惊野,你看清楚先?或者……你要不先停一下?】 南姝花枝乱颤,仍在叭叭叭地嘲笑傅惊野,“你想真的离不开我可以直说嘛,看在你这么痴情的份上,我也不是不可以考虑一下,但你刚才那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在哪里翻的言情小说台词噗!” 傅惊野也跟着南姝大笑两声,伸手摸了两把她的头发,紧接着一下子就把人扯到了跟前。 “疯子。”毒蛇吐着信,幽绿的竖瞳紧盯着猎物,“多吃两颗药也不至于这么疯。” 系统”汪“地一声,飞快遁得无影无踪:【我帮不了你了!】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如果你觉得我只是说着好玩, 你可以试试。” 青年笼在一片阴暗的天色下,路灯亮起,橘色的光照过来, 却如同末日的黄昏,恐怖地燃烧起来,遮着一片片浑浊而绝望的雾霾。 少女好像小兔子, 被高大的兽类扼住咽喉,动弹不得,生死垂危。 “你干什么!放开我小姨!” 傅惊野起先还没反应过来这话是冲着自己说的,直到那一口小银牙咬在他手腕。 南姝让梦梦松了口, 将小孩子护在身前, 小孩子畏惧地钻进她的衣服外套,露出一只眼睛, 警惕地看着大灰狼。 傅惊野擦了擦手上的口水, “阿庚的女儿?” 南姝点了下头。 傅惊野阴郁的一张脸侧过来,眼角打量了下小朋友,又对着光看了下自己手上那一圈小牙印, 不以为意地说,“带着一起上车吧。” 梦梦一听就差点要哭出来,“我要警察叔叔,我不要上车!你是坏人哇哇哇呜呜呜呜——” 南姝和傅惊野好像没听见小姑娘伤心欲绝的抽泣。 南姝:“吃港式茶点吧, 梦梦这几天消化不好。” 傅惊野:“行,我知道一家正宗的。” 梦梦:“呜呜呜, 我们是被绑架了么小姨?” 南姝:“你车空调能不能关了,什么天气了还开冷风。” 傅惊野:“你很冷?那开暖气?” 梦梦挂着两条鼻涕:“这一去, 我还能见到妈妈么?” = 梦梦这孩子一吃上饭, 就特别专注, 把之前的事情忘去了九霄云外。 “我这辈子还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这个……” 傅惊野:“奶黄包。” 梦梦:“奶黄包怎么能这么软!我还想再吃三个。” 傅惊野手没空,示意了一下桌上的手机,南姝拿着扫了桌上的码,加了一笼奶黄包。 她正起了某个念头,就听见傅惊野头也不抬地说,”别指望着能翻到什么。这手机就是拿来打游戏用的。“ 南姝把手机给他放回去,“你想多了,我没有任何好奇。” 傅惊野撕开一张湿纸巾,“好奇不是一件坏事。” 南姝:“嗯。” 傅惊野看了看潼城早就变了的天:“时候不早了,就看你急不急。” 南姝沉吟了一下,“你看上去有了新的发现。” 傅惊野:“你不也一样?” 南姝:“那是徐瑟川自己心甘情愿。” 傅惊野:“他要是知道自己费这么大一番功夫,倒让你坐享其成,心里应该不好受。” 南姝:“那可不一定。不让他知道不就行了。” 傅惊野:“这哪里是你的做事风格,没告诉他,是你觉得他还有价值没榨取干净吧。” 南姝:“是的,就像你,我其实也不太愿意让你知道,但你自己发现了。” 傅惊野冷笑一声。 “所以是害怕我知道你利用我以后,报复你,才不敢跟我走?” 南姝漫不经心:“也许确实有这种可能呢?” 傅惊野:“我以为你会说,这是你们心甘情愿的,知道真相眼泪掉下来也只能自认倒霉。” 南姝:“难道不是么,谁叫我的黑历史让你们这么感兴趣,一个个都以为能抓到我的把柄。” 傅惊野喝着茶水,回忆了一下往昔,想起从前的一些对话。 ——你有本事就去查,既然怀疑我不清白,就拿出我不清白的证据。 时至今日才发觉,自己那时竟然中了南姝的激将法。 还真就去查了个底朝天。 后来还傻兮兮地告诉她,秦贵娣的儿子账户上莫名多出了巨款,这个重要信息。 徐瑟川显然比他更傻,不仅做了全面细致的调查,还整理了一个纸质版送到南家去,结果让南姝看了个通透。 傅惊野虽然也后悔在之前被南姝利用而不自知,但自觉比起徐瑟川,还是聪明不少的。 “由奢入俭的日子,过得惯么。” 南姝给自己倒了一小碗醋,香醋万物可蘸,“一般。” 傅惊野调侃,“人还在生病,胃口倒是不错。” 南姝细嚼慢咽:“是的,这一点我也很奇怪,只能说明我的胃确实很争气。” 梦梦吃饱了,打了个嗝。 她此刻对傅惊野已经没有了敌意,茫然地看向他,发现这个大哥哥长得很好看,就一直愣愣地傻看着。 傅惊野和她对视三秒,“还想吃?” 傅惊野的长相虽美,但美得凌厉了很多,对小孩而言甚是可怕。 梦梦畏惧地看向南姝,小小声地问:“这个哥哥,我要怎么称呼啊?” 傅惊野:“你姨父。” 梦梦看了眼南姝,见她沉着一张脸没说话,战战兢兢地叫了一声:“小姨夫。” 为什么要加个“小”? 傅惊野:“你家还有亲戚?” 他自然是调查过刘红玉家的,没记得还有其他亲戚在潼城。 梦梦摇头,“上次有个陆哥哥,也这么说,但他先说,那他就做大,你后来,就做小。” 傅惊野:“……” 南姝:“我没这么教过。” 她又补充:“你不要一副急需氧气罩的样子。” 傅惊野感到荒谬。 他荒谬的是,自己竟然已经对此习以为常。 梦梦在潼城没什么亲戚,因为阿庚入狱,亲戚在她很小的时候就不和她们来往了,所以梦梦从小也没有需要称呼别人,不知从哪里学到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梦梦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胆怯地拉着南姝,“他不说话的样子好可怕。” 南姝拍拍小姑娘的手,“没事,他说话的时候也可怕。” 傅惊野的那张脸,今天是黑了又黑。 从最起初被梦梦咬了也不以为然的样子来看,很明显他不会跟一个小孩子计较。 南姝虽然完全没把这事放心上,但梦梦已经冒了数次冷汗。 “所以……我应该喊他什么?” 南姝正色,“他是你提款机哥哥。” 傅惊野深吸了口气。 今儿的天花板各外耐看。 = 等刘红玉睡着了,梦梦在医院写作业的时候,南姝坐下来捏住她的手。 “发生什么了?我早就觉得你不对劲了。” 梦梦逃避地将袖子拉下去遮住。 之后,南姝了解到了事情的真相。 梦梦就读聚合区的红花小学,整个小学规模不大,一个年级也只有七个班。 梦梦每天有十块零花钱,用来吃早饭,买文具。 班上有个叫吴欣雨的孩子,自以为有些小聪明,看梦梦老实本分,用各种小把戏骗梦梦的零花钱。 “她有时候在我这里拿十块钱,我去找她还的时候,她就让我去跟别人讨,说那个人欠她的钱,找她拿也是一样,那个人又说自己没借,就像踢皮球一样,踢着踢着就谁也不还我了。” “还有一次,她拿着两块钱,找我借三块,我给了,然后又说要一张整的,然后我就给了她一张整的,我后来找她还,她就又说当时是找我换的钱,不是借的钱,但是为什么她明明手里只有两块啊当时!“ “今天又是这样,借借还还的,其实都是用的我的钱,她总是用这种小把戏骗我,我觉得很生气,比她抢我钱还难受!” 当然,这不仅是骗钱,还是对智商的侮辱,自然比强抢更令人气愤。 “然后我就去找她评理,但喜欢吴欣雨的男生很可怕,他推了我。” 南姝给眼泪啪嗒啪嗒直掉的梦梦涂了药。 “明天我放学去接你。” 南姝原本打算,好好把那个骗钱的小姑娘拦下来,结果去了以后,运气好碰上她家长也在。 过程挺没意思的。 “我家孩子挣的聪明钱,这是值得鼓励的。加起来有一百么,我给你不就行了,不必找了。” 班主任也不管。 “这只是同学间的小游戏,一块两块的,还没有投娃娃机贵呢。” 南姝沉默三秒,大步上前,追去了校门,吴欣雨的妈妈刚上车。 从后视镜看见南姝,趾高气昂地转动方向盘。 “妈妈,我以为你会骂我。” “骂你干什么,那种穷酸的人你以后少接触,为了一块钱斤斤计较,没什么出息,妈妈今天带你去见一个伯伯,如果可以,你就能转学去青甸区了。” 吴欣雨高兴坏了,她听妈妈说过,青甸区的学校都特别好,是有钱人才能去上的。 母女俩正喜笑颜开,结果转瞬就乐极生了悲。 由于没有注意到路况,她擦碰了正要拐进车道的车。 吴欣雨认不得车标,“我的玩具买不成了。” 岂止是玩具。 吴欣雨妈妈汗珠子就这么窜了出来,不敢相信聚合区会出现千万跑车,一辆法拉利。 南姝带着梦梦还没走近,就看到了两车相撞的一幕。 吴欣雨妈妈僵硬着脸,陪着笑出来,只是瞥了眼往这边走来的南姝,被看到倒霉,确实有一些尴尬。 但她也仍旧是不屑的,大概是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觉得只是擦破点车皮,肯定赔得起。 她深呼吸一口,敲了敲法拉利的驾驶车门。 “那个……不好意思。” 车门打开,青年从里面出来,直接越过了哈着腰的吴欣雨妈妈,走向了南姝和梦梦。 “今天想吃什么?” 傅惊野慈爱地摸了摸梦梦的头,梦梦早就懵逼了。 南姝:“你出事故了哎,不处理一下么,吃饭的事情先缓缓吧。” 梦梦闻声看向南姝,怎么小姨也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一副假仁假义的样子。 傅惊野这时才回头看了一眼吴欣雨妈妈,“没事,车载和监控都有,该赔多少赔多少就行了。现在车都交了保险,自己再赔个几十万就行了。” 然后他想起了什么,回头轻飘飘说了句,“钱准备好,到时候自然有人联系你。” 傅惊野说完就要准备走了。 吴欣雨妈已经被傅惊野一通操作震僵了,想到自己那保险,再看面前这辆豪车,再有自己全责…… 成年人的崩溃只在一瞬间。 她眼泪唰就掉下来了,扒拉着傅惊野裤腿,差点给跪下去,“您、您可不可以通融一下,我们都是小老百姓,您这么有钱,能不能不要跟我们一般计较。” 吴欣雨吓坏了,“妈妈!” 傅惊野冷漠地看了眼底下那个扒着自己裤腿的妇女,视线投向南姝,示意她可以发挥了。 南姝同情地走过去,把手中的一百块交给她,“吴欣雨妈妈,你起来说话,最多也不过是五十万张一百元,拿出你刚刚扔给我一百元的气势,再扔他个五十万次。” 吴欣雨这孩子聪明伶俐,听出了话中的刺,小霸王一样冲到跟前骂:“你这个穷酸……” 吴欣雨妈妈被女儿吓得魂飞魄散:“你闭嘴!还不快跟梦梦道歉,平时你们不是最好的朋友了么!”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哈,现在就成好朋友了 第49章 吴欣雨一直瞧不起梦梦, 现在她当然不乐意,但这姑娘也是有股聪明劲,张口就说, “他们就是讹钱的,是骗子!” 南姝蹲下来,亲切地看向小脸通红的吴欣雨, “我们是骗子么?那刚才骗钱的小朋友是谁呀。” 吴欣雨愣住了。 吴欣雨妈妈是很识时务的,连忙拉着吴欣雨道歉,气得是对孩子又掐又捏的。 “抱歉啊,真的对不住, 是我没有了解事情的经过, 是我没好好教孩子。”吴欣雨妈妈看南姝不发一言,转头又看向梦梦, 好声好气地说, “梦梦,是我家吴欣雨错了,她不该欺负你, 不该愚弄你,你原谅她好不好。” 说罢就拉着已经哭得泪流满面吴欣雨过来,横眉怒目地命令她,“还不道歉, 你这丫头,小时候骗钱, 长大怎么得了!我没有你这种骗子女儿!等会我就把你带去警察局,让警察看看你这骗子怎么处理, 往后留案底, 一辈子都要被同学嘲笑, 没人和你玩,没人喜欢你!” 吴欣雨妈妈边说边留意着南姝的脸色,把自己女儿往狠了说,吴欣雨是小孩子,自然不懂母亲七分的演,拿这些话当真了,一股羞耻感涌了上来,哇哇大哭,不断地重复。 “妈妈我错了,你不要让警察抓我!” 南姝和傅惊野脸色如常,不为所动,吴欣雨妈妈心里打鼓。 从来没见过心肠这么硬的两个人,小朋友哭得这么伤心,他们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看样子还只是刚成年的孩子啊,怎么比大人都要无情冷血呢。 放在普通人那里,多少也会心软,饶了这母女,但南姝不会,她冷静地走回了办公室,老师和校领导都坐在了一起,解决此事。 这一切都源于南姝跟班主任说的一句话。 “老师,我们打算办转学,你瞧我们都是慕英的,也想把梦梦转去慕英。” 这不是小事。 就连旁边的吴欣雨妈妈听到以后,都再一次地吓到了。 青甸区学校数不胜数,慕英是其中之最,有点小钱的拼了命只能挤进盛耕,慕英一个普通班的名额至少都要捐一栋楼,不是个有名头的人还不准捐。 这两个人要是慕英的孩子,首先,本人不简单,其次,这件事立马就会被教育界知道,区区红花小学的校长,连区教育界都没混得开,更别提市教育界,那真是丢了大脸了! 不作为的班主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各种规劝,让梦梦留在学校,换班可以,千万不要转学。 吴欣雨妈妈虽然还沉浸在即将赔偿巨款的痛苦中,心里也忍不住嫉妒。 她拖了这么多关系,最多只能安排孩子去青甸边角那个私立小学,这个连午餐费都交不起的梦梦,一步登天就能去慕英。 南姝有礼有节地说:“我的想法,是让梦梦今后上慕英的高中部,小学内容这么简单,哪里学不是学呢,至少那里的孩子,不会为了一两块前去耍小把戏,娃娃机这种游戏也应该不怎么玩。” 班主任和吴欣雨妈吗一听,全都涨红了脸,再也说不出话来。 出了校门,天色已晚。 南姝有些累了,侧头看傅惊野,他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看上去兴致很高。 “这不比你那些诡计好使?” 傅惊野拍了拍他健硕的钢铁豹子,一辆崭新拉风,唯独车门瘪下去一块的法拉利。 南姝当时确实是准备搞点可怕的事情,只是没想到傅惊野来了,还发生了剐蹭。 “这的确比小诡计好使,只是代价未免太大了。” 傅惊野活动了一下筋骨,“这算什么。” 刚才发生的闹剧,为他无聊的一天划了精彩绝伦的一笔。 他难得流露出不带阴险算计的笑容,简单而爽朗,发动车的时候还在说,“以后遇到这种事情务必让我参与,我就喜欢这种低级趣味。” 南姝没有回答他,只对梦梦隆重介绍,“看见了吗,这是成了精的提款机。” 梦梦点头,“这是我傅财神哥哥。” = 盐小池。 独栋小三层,屋前屋后小花园,上面有个天窗阁楼,24小时保镖轮值看守,总统级别安全系统,南姝住在里面不用担心被暗鲨。 奶咖色的墙面,深胡桃木的家具和地板,屋子很通透,外面种着高大茂盛的棕榈树,白色窗帘像牛奶瀑布,整体看上去有种北欧海盐奶油感。 “我平常不住这里。” 傅惊野从冰箱里找了两瓶气泡水,扔了一瓶给南姝。 “那你住哪里。” “鹄沽。”喝水时打量大落地窗前的少女,眉间写了些揣测,“你还担心我没地方去?” 南姝自动忽视了他的后半句,“就是秋天满山红枫,天鹅满天飞,狐狸到处跑的地方?” “你对鹄沽感兴趣?” “也不是很感兴趣。” 南姝眼里的光又忽然落了下去。 傅惊野走到她身后的白色大沙发,单脚支着,半坐上去。 “那你对什么感兴趣?我自认为盐小池算是我选得挺不错的地方。” 这里有天然温泉,堆积成山的天然矿盐色彩斑斓,阳光下是粉色和金色的,月光下是蓝色和紫色的,比雪还好看。 南姝第一眼看到盐小池的时候,的确惊艳过,但她内心有一种奇异的执着。 “我想要向日葵,大片大片金黄色的向日葵。” 说完后,没听到回答,南姝转过身。 傅惊野望着远处那些闪闪发光的盐池颗粒。 “不切实际,这种只在开一季的花,根本留不了多久。” “但凡你等一等呢?” “我不喜欢等。” 傅惊野说完以后,点开手机,找出了几张图片,“这是火灾现场,你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东方瑛的事情过去许久了,火灾的现场虽然被保护着,但重要的痕迹肯定已经被雨水抹去,唯有这些那时拍下的照片还值得一看。 因为找不到人为纵火的证据,暂时以意外告一段落,东方瑛在医院吸入烟尘过多,尚未苏醒。 南姝看完后,摇了摇头,“警察都没看出什么,我怎么看得出来。” 傅惊野:“但你觉得是人为的,对么。” 南姝思索了一下,没有保留,“是的,但只是直觉。” 傅惊野:“你觉得有没有可能,那些人的目标是你?” 南姝:“我确实想过,东方瑛会不会是被我连累,这场火其实是冲着我来的,但如果真是这样,那些人放火前都没有确定么,我已经在起火十分钟前就离开了。虽然确实是提前离开的……” 傅惊野也觉得奇怪,“能对桑拿房下手,能在警方行动期间当夜抢人,能追到国外破坏滑翔伞,手段猖狂,能力不容小觑,你从这么显眼的大门出去,他们不可能没有发现。除非他们的目标就是东方瑛,且想让你站在舆论的风口浪尖。” 南姝有一些意见相左,“为了嫁祸我,就烧死东方瑛,这有些说不过去。况且究竟是怎样一伙人,为什么整天盯着一群学生不放?” 傅惊野:“我们身上一定有我们自己都不知道的价值。” 当夜的潼城再一次在平静中掀起轩然大波。 大家都在沉睡中时,一个重磅消息猝不及防地砸了下来。 乔阳绘死了。 被谋杀的。 在小国的乡村,尸体已经白骨化,证件就在包里,初步判断是被人用斧头之类的东西砍死的,因为在深山里,所以很久没人发现。 傅时暮当夜就走了。 乔家陷入一片悲痛之中。 周末,傅惊野把车开到停车场,等南姝起床吃过早餐,一起去医院看望东方瑛的时候,南姝明显感觉他精神颇好,大大松了口气的样子。 “我该恭喜你么?” 入秋了,傅惊野仍旧只穿一件英伦风针织短袖,露出白皙的胳膊,下面的紫色血管清晰可见。 “死者为大,死者为大。” 此人说着这话,却卑劣地扬着嘴角,快要笑出来了。 南姝却觉得有种莫名的遗憾,路上开始掰起指头,数自己还剩多少时间。 然后又复杂地看向傅惊野,心想他要是在不久后听到她死亡的消息,会不会也是这种努力憋笑,畅快无比的表情。 她不是在意这件事,只是觉得特别没意思。 东方瑛在住院部的vip病房,两个看护,日夜照顾。 问了一下医生,关于东方瑛的病情,据说是身体已无大碍,但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有苏醒。 筛查这,筛查那,也没个准,令人挺绝望的。 南姝自从出了事就一直没来看过东方瑛,今天见她躺在病床上,人瘦得脱了像,从前少女花容月貌,杏眼桃腮,如今却死气沉沉,像一株枯萎的水仙。 南姝坐在东方瑛身边,也没什么话跟她说。 要起身的时候,和从外面进来的人正好视线相撞。 是陆星盏。 南姝实在没想到陆星盏会出现在这里。 按道理说,他现在应该在国外参加比赛才对的。 傅惊野在走廊处停下,看到陆星盏也表示意外,特意找了个不会碰见熟人的时间来,结果偏偏不尽人意。 作者有话说: 你们还记得故事开头那一大片向日葵吗? 第50章 “徐瑟川在调查你。” “调查我?”南姝看向东方瑛, 不解。 东方瑛站在书架后面,表情看不清,“就是你从前那些事情。” 小楼的艺术教室里有好几排书架, 这里从前是图书馆。 南姝拍了拍书籍的皮,一时尘土飞扬,“刚刚听你说, 陆星盏也在,你们是想一起揭发我么?” 东方瑛觉察到了南姝气场的变化。 果然,南姝不是外表看起来这样楚楚可怜,是个白切黑。 “这对于陆星盏而言, 也很痛苦吧。” 东方瑛说这话, 让南姝觉得可笑,“背地里调查我, 我还要可怜他?” 东方瑛抿了抿嘴, “我是说,如果他真的喜欢你的话,知道你在骗他, 应该会很痛苦吧。”她鼓起勇气,在书架的缝隙里看向南姝,“南姝,你也喜欢陆星盏么?” 东方瑛说不喜欢是假的。 那时对陆星盏的拒绝, 都是嘴硬。 东方瑛能瞒住所有人,但瞒不住自己心底那份悸动。 然而, 某一瞬间,当她发现陆星盏喜欢的是南姝…… 他再也不叫她阿瑛, 开始叫她东方。 他再也不是从前与世无争的模样, 开始和傅惊野针锋相对。 东方瑛作出决定的时候, 是那次在沙滩上,大家找过去,却看到傅惊野抱着南姝离开,南姝被毛巾严实地裹着,小心遮挡,流露着之前发生了点事情的味道。 东方瑛转头,发现陆星盏放在远处阴暗的目光。 陆星盏为何那样生气,答案显而易见。 南姝自认为已经讲话说破了,她冷漠地回答东方瑛,“我似乎没必要告诉你。” 东方瑛垂头。 “是,这应该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和我没有关系,也许我只是侥幸,也许我是想死心。即便是陆星盏喜欢你,这话也应该由他自己说出口,不该从我的嘴里说出来。” 南姝根本没有兴趣跟东方瑛聊什么小女孩的情爱,“你在跟我拖延时间么?拖延到你说的那个朋友过来揭发我?” 东方瑛一怔,慌忙地摇头,“不、不是,也可能是……”她混乱无比,理了理思绪,“徐瑟川确实是这样跟我说过,但是我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东方瑛郑重地抬起头,无比严肃地看向南姝。 “虽然接下来说的话可能冒犯到你,但我还是想试着说一说。南姝,其实从第一面见到你,我就觉得你身上对我有一股很强烈的吸引,我起初没有察觉,直到徐瑟川给我看了那些你的从前,我终于有了答案。” “我生活的环境,注定我只有学习上的困难,而你被环境锻炼得很强大,你的镇静,理智,聪明,甚至是一些……手段,让我每一次在你身边的时候,都会很安心。” 南姝无法体会,笑容冰冷,“我的经历丰富,让你们这些乖乖女为之向往?你知道多少啊,竟然会觉得这是一种福气。” 这分明对南姝而言,讽刺至极。 东方瑛被说得有些脸热:“我确实知道得不多,但我知道陆月白和南芮绮怎么对你的,研学活动的那次,我体会到了她们对你的恶意。如果是我遭受这些暴力,会成为什么样子?我当时的心情很复杂,后来当我再一次走向你,那时轻松的感觉告诉我,这才对了,这种安心的感觉才是正确的,我应当站在你的身边。” 如果可以的话,东方瑛其实什么都不想说,如果这是能在南姝身边待得更久一些的办法,她想永远把一切藏在心底,瞻仰着南姝的强大,偶尔帮上一点小忙。 想要成为这样的人的朋友,想要成为她心底稍微不一样的存在。 东方瑛觉得陆星盏会喜欢南姝一点也不奇怪,她自己都喜欢南姝。温水里的壳类生物,都喜欢瞻仰能与海浪搏杀的飞鸟。 东方瑛的心情,南姝不想理解。 东方瑛和陆星盏一样,都是不知道她全部面貌的人,他们真的是向往她么?贪恋一时的神秘,好奇另一个世界的模样罢了。 真让他们朝深渊跳下去,他们敢么? “南姝你走吧。我不知道他们究竟会不会来,但你最好还是离开这里。” 东方瑛说完一切,看见南姝脸上没有任何变化,有些失望。 南姝是何其冷漠的人,她怎么可能会因此感动,“也许他们逼问我,我真的会说出真相呢,你不好奇么?” 东方瑛心口微颤,犹豫了一会,说,“我不好奇。” 南姝原本是想要等着徐瑟川来的,毕竟她不认为这是个坏事。 但那时她莫名其妙地改变了主意,某个沉重的东西让她有点疲惫,想回去睡一觉。 南姝走到门边的刹那,东方瑛表现的很急切,好像预料到了什么一样,在背后紧张地问—— “南姝,你在这之前,有拿我当朋友么?” 南姝没有说谎,“我不知道朋友是什么样的。” 严格来说,她觉得燕燕和大喜都不算朋友,南姝心里关于亲情、友情这块地方,已经麻木,丧失知觉,无论如何都回忆不起有朋友时的满足和安心,她的安心都是自己的勇敢给的。 东方瑛松了口气,至少南姝没有否认。 “那说不定我可以告诉你呢?” 在她说完这话不到十分钟,一场大火降临,东方瑛没能逃出火场。 = 陆星盏视线避开了南姝,走进来将手中的热毛巾折叠好,放在一边,看样子实在没有多么想在这里见到南姝。 南姝手指扯了扯小包的金属链条,“听说你去参加比赛了。” 陆星盏这时才将视线聚焦到南姝身上。他眼睛偏杏仁,特别是抬眼看人时,上眼睑的弧度圆圆的,这让他即使带了防备和琢磨,也掩饰进了天生的无害温和里。 “嗯,比赛只有三天,我提前回来了。” 南姝手指松开,背在身后,没有任何冤枉成纵火犯的局促,姿态随意,“你和阿瑛在学校的卷子还要么?要的话,饼饼继续帮你们整理,我可以送到这里来。“ 陆月白和南芮绮那次事件以后也没在上学了。 陆星盏:“不要了。” 南姝从他简单的三个字,看出了不少,“如果是因为单纯不想让我来,可以让别人来。” 陆星盏没有否认,看了下手表,“等一会这里还有检查,医生应该快来了。” 南姝自然懂得这是逐客令。 护工这时候进来,在门口看到傅惊野,问了一句,“你找人?” 陆星盏这时看向了门外,瞥见了傅惊野的身影。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南姝将陆星盏一切的排斥看在眼里,“你也觉得这事情与我有关么?单是把怨气和精力集中在我一个人身上,对了解真相没有什么好处。” 陆星盏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不要再说了。” 投向东方瑛身上的目光,流露出几分心疼的痛色。 好像南姝的声音,会打扰了东方瑛的安宁。 储护工进来以后,南姝也差不多要走了,她故意说道,“储阿姨,就麻烦您照顾阿瑛了。” 说完她就离开了病房。 但并没有马上走远。 里面果真传来质问声。 “刚才她跟你说了什么?” “谁?那个女孩子么?我没有见过她啊。” 傅惊野笑了一下,“听到了么,已经把你防成这样了。” 南姝当然是第一次见到那个褚护工,但介于陆星盏对南姝的防备,刚才不过一句平白无故的搭讪,陆星盏说不定都会猜测南姝和护工勾结了什么,然后立马就给东方瑛换上新的护工。 在南姝这里,确实表现得有够草木皆兵的。 外面再次浇下了些小雨滴。 傅惊野把南姝推进车里,进车把窗户关了。 车窗自动缓慢紧闭,雨水被挡在了外面,车厢很暖和。 “冷的话,背后有条毯子,自己拿。” 南姝找了很久没找到,只摸到个袋子,里面有条崭新的法兰绒毯。 “是这条么?”她不得不确认一下。 “对,标签扯得掉么?” “这种程度我当然……”然后扯了两次没扯掉。 傅惊野稍转过身,在前面好像没用什么力气,轻而易举就成功了。 南姝穿着长袖两件套裙子,在外面的空气里依然觉得寒冷,如今裹上毯子才总算放松。 傅惊野看她这个样子,都觉得不可思议,“下次要不要再给你备点暖宝宝?” 他本是说着来挖苦南姝身体太虚的。 南姝却睁圆了眼睛,“难道这条毯子是你特意为我准备的吗?” 傅惊野刚才话里的刺好像转了个弯,扎到了自己身上,他没趣地转过了头。 外面的雨下大了,隆隆的雷声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你看上去对我有所隐瞒啊。” 傅惊野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指头敲着方向盘,把原本就细弱的车载音乐彻底关了。 南姝找了他后备箱的奶油大福吃,闻言放慢了咀嚼的速度。 “听到刚才我在病房里说的话了?” 敏锐如傅惊野,若是听到,一定能察觉。 察觉她昨晚有所隐瞒。 “的确,我对有关东方瑛那场大火的真凶是谁,有其他的猜测。” 傅惊野:“谁?” 南姝:“我以为我们有适可而止的默契。” 傅惊野挑起眉梢,眼睛往后看,座椅在侧身时发出细碎的皮革摩擦声。 “你认真的?” 南姝无论如何都不会告诉傅惊野,即使如今他看上去对她的无情感到荒谬,还有表现出一点被辜负的受伤,但她知道这是假的。 因此她显得有种油盐不进的理智,“当然,你不也一样隐瞒了很多事情么。不要两套标准,一边想着对我藏着掖着,一边又想着让我全盘托出,你做什么梦呢。” 傅惊野扔了樱桃的小枝,小小的果核在嘴里转着,他显然很讨厌这种失败,然后无计可施的感觉。 最终他两只手搭在方向盘上,直了身,“行,你要诚意是吧,送你件礼物。” 南姝原本不指望能有什么惊喜,但真看到了这件“礼物”后,她不得不承认,确实很称心如意。 城市郊区的工业风小建筑里,穿着老气的男人坐立不安,旁边的妻子和幼童表现得更加慌张。 南姝走到跟前,仔细地看了半晌,才惊喜地喊出了那个男人的名字。 “这不是我的哥哥么,原来从国外回来了啊。” 秦文武看到南姝的那一刹那,流露出了见了鬼般的惊恐,差点没吓得从椅子上摔下去。 秦文武是秦贵娣的儿子,在他十九岁那年,秦贵娣从大山的溶洞里抱回了南姝。 秦贵娣显然对学而优则仕这一项执迷不悟,生个儿子希望他文武双全,结果贪吃好赌,捡个女儿只希望她好好读书,结果活不了多久。 “秦书,哦不,南姝,南小姐,我有眼不识泰山,我是猪脑子,从前的事情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别再找我麻烦了好吗!” 秦文武双手合抱,随着低头的动作,不住地弯腰,哪里看得出当年那打母亲要钱的混账气势。 如果不是秦文武整天赌博输钱,秦贵娣一年到头两三份工一起打,怎么也不会和南姝过得那样寒碜。 楼上的小房间里,只有傅惊野,秦文武,南姝三人。 “你怎么找到他的?” 南姝忽视秦文武的卑微恳求,转头看傅惊野。 傅惊野把窗户打开,背对着风口,黑色的针织Polo短袖很快就变得冰爽,这时他才有心情回答。 “被遣送回来的。” 南姝“哦”了一声,“签证都不等着办一个,就急着跑出去了,做了什么亏心事么?” 秦文武大骇:“没有没有,我就是想出去打工。” 南姝:“你卡上不是有一笔钱么,还出去打什么工,坐吃山空不好?” 秦文武听出了南姝的嘲讽,“妹妹啊,你知道你哥哥我……” 秦文武正动了想拉进关系的心思,巴巴地要上前,一个飞镖就扔到了自己脚前,他惊惶地抬头,看向倚在窗边的青年。 青年把玩着剩下的小飞镖,一双阴鸷的眼眸戏谑地打量他。 秦文武紧张地吞咽了一下,识相地退了又退。 “我就是想躲债,那些人要是知道我有钱,肯定要抢我的钱,我不如赶紧跑了。” 南姝毫不意外,印象里秦文武就是这么一个没出息的人,“款是谁打给你的,知道么。” “周会计,是我妈断了手的赔偿尾款。” 南姝:“但打钱的账户不是她的。” 秦文武错愕,“我不知道啊,她打电话跟我说要给我钱,然后我拿到钱,我就以为——钱不是她给的,还能是谁给的?” 南姝看他一副糊涂样,也不像是撒谎,“说说吧,关于秦贵娣死亡那天你知道的所有事情。” 秦文武早已不像当时对南姝的态度那样凶恶,碍于傅家的权势,一改之前的敷衍,唯恐遗漏细节惹祸上身。 “我刚下班,然后接到村长的电话,说我妈心脏病发作抢救无效去世了,我媳妇和孩子在我丈母娘那里,我也在城里一时走不开,到了晚上才赶回去。村长帮忙张罗的,灵堂都已经摆好了。” 南姝是在三天后回去的,秦贵娣的尸体都已经火化了,秦文武直到秦贵娣下葬也没出现,南姝曾跑到他工作的地方去找他,他的态度十分恶劣,南姝自然什么也没问出来。 后来,秦文武就辞职了,从此了无音讯。 “当时谁喊的救护车。“ 秦文武:“是蔡启芳,就桥头的那家,卖肥皂的。” 南姝:“八十多岁那老太婆?” 秦文武:“对对对,就是她。” 南姝抱着一个白色的兔子玩偶,双手捏着长长的耳朵玩:“为什么这么急着火化,你没想过是他杀?” 秦文武着急,“怎么可能是他杀呢,就是心脏病犯了去世的,在医院停尸房里见到的人,我想着也没什么好摆的,干脆早点烧了埋了,让她入土为安也好。”他小声说,“也省了酒席。” 南姝:“所以你就是怕麻烦,不想披麻戴孝,不想张罗后事,才急着火化的?” 秦文武一听又吓到了,连忙找补,“我是没那么迷信,况且我们家又没什么亲戚,我没有推卸责任,没有找理由,你要是觉得我错了,那肯定得是我不对。” 南姝没把他的殷勤讨好放在眼里,“你确定这都是你自己的主意?村长他们没有劝过你么?” 秦文武:“肯定是劝过的,但是一听说我妈死的时候不对,要赶紧烧了,否则要闹,我就怕了,心想早点烧了也好,摆在屋子里久了也吓人。” 南姝:“谁跟你说的这话?” 秦文武:“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姓蔡的老太婆,她不就爱摆弄那些玩意么,我就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媳妇也这么说,我就把人拉去烧了。” 南姝记起来,当时传她是狐狸精,七杀女不详的,就是这个姓蔡的。 傅惊野和南姝对视了一眼。 傅惊野向窗底下的人示意了一下,很快就有人把秦文武带走了。 临走前秦文武才反应过来,“南小姐,你该不会觉得我妈死于非命吧?那、那得找到凶手啊!让他赔钱啊!” 南姝没什么情绪波动,接过面前递来的小茶盏。 “尝尝。” “难喝死了。” “不懂茶道。” = 进入鹄沽的入口时,天将黑未黑,暗昧的天光下,层林尽染的山脉朦朦胧胧。 沿着环山公路开了二十分钟,远远地看见红枫幻影中,一座古朴园林。 垂花门上郁郁葱葱的夹竹桃,睡卧灯光里,随处可见的黑衣制服保镖,让柔和的深宅大院平添几分可怕的肃穆。 留意到南姝的关注,傅惊野走在前面,语气慵懒。 “不是前几天闹出了那件事么。他一走,就打算要把我关在这里。” 管家老伯七十岁高龄,听大家都叫他芋头叔,在旁边谨慎笑着纠正,“阿暮也是怕出事。” 傅惊野不置可否。 芋头叔根本没打算跟傅惊野说明白这个道理,他只是跟南姝解释着听。 要说傅时暮确实对他这个弟弟实在是保护过度了,分明此人身手如此了得,却防得这样夸张,好像傅惊野是什么身娇体弱的闺阁小姐,深更半夜能被人抗走了。 分明傅惊野耐寒身体好,冬天穿两件都热,他哥偏偏给他准备一柜子的貂,生怕冻到他。 名叫“鸦目”的宅院其实是傅氏的祖屋改造,在里面的一切都特别有几百年前的仪式感,据说这是傅氏某位老祖宗定下的规矩,让后代们时刻谨记修身养性。 不得不说,这其实是很有必要的。 南姝曾在系统空间解锁片段中,看到过傅惊野的父亲,傅成枭。 两个儿子看上去俊美非凡,但这位父亲却是一副豪爽的糙汉形象,长相倒是不赖,就是不拘小节,下巴一溜的胡茬,西装领带穿在他身上也没个正形。 虽说确实是个正义感十足的缺心眼,但也看得出,年轻时可能确实有一些令人头疼的纨绔味道。 傅家祖宗们着实有先见之明。 南姝这样想着,望向了对面的青年。 傅惊野正品尝着龙井碾的糯米糍,细嚼慢咽,有条不紊,一副品性优良的世家公子模样。 察觉目光,傅惊野掀开眼睫,夹着茶糕的手顿在唇前,有些茫然。 “看我干什么?” 南姝随即悠悠低下头,看向这满桌子的糯软菜肴。 傅惊野:“……” 总感觉她刚刚心里在说他坏话。 小院子外的竹栅栏后。 高玫很早就来了。 上次在酒店趁机诓了傅惊野和她出席了颁奖典礼活动,让她在媒体和同行面前扬眉吐气了一把。在得意忘形中清醒过来后,觉得自己这行为多少有点趁火打劫,心里怵得慌,所以躲了傅惊野很久,最近又不知受到了什么启发,鼓起勇气前来感谢一下傅惊野。 她等了又等,结果看到傅惊野带回来一个女孩。 现在高玫正和傅真一起在院子外面偷看。 “这是最后一道菜了吧?“ 傅真:“是的。” 傅真名义上是在站守,实际上也在偷看。 高玫:“那以你平时的经验,他一般多久能吃完?” 傅真:“快了吧,我哥一向没什么胃口,但就是不知道这个南小姐吃得多不多了。” 高玫八卦地问,“她经常来这么?” 傅真:“我第一次见。” 虽然听说过这个南小姐多次,但其实傅真从来没见过真人,今天一看,终于知道为什么堂哥唯独对她不一样。 以上,高玫必然是感受更深。 如果不是今天亲眼所见,高玫不知道傅惊野身上也会有迁就谁的一面。 她遗憾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小嘴一瘪。 之前以为傅惊野虽然对她也不冷不热,但至少记得她名字,还陪她出席了活动,也算是不一样吧,现在高玫却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太可笑了。 对这位南小姐,才是真正不一样啊。 思绪兜兜转转,为自己哀戚这一圈,傅惊野带着南姝出来了,看到了这边的两人。 猝不及防撞上视线,高玫心头一紧。 怎知傅真也才刚刚回过神来。 “哥……那个……高小姐,高小姐来了,等了很久了。” 山里夜晚风寒气很重,傅惊野刚给南姝披上衣服,手还半搂着她的肩头。 南姝看过去,院子外面的两人,她只熟悉一个,就是那个叫高玫的,是那天酒店里遇到傅惊野时,陪在他身边的女伴。 另一个青年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灰色衬衫,眉目秀气,刚听他叫傅惊野哥,应该是傅惊野亲戚之类的。 高玫屏住慌张的情绪,走过来,“我是来感谢您的,上次陪我参加了活动。” 傅惊野闻言想了一会,突然记起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高小姐这答谢属实有点及时,都要满一年了。” 高玫干笑两声。 傅惊野接过高玫的小礼物盒,“谢了。” 高玫感觉今天自己来对了,傅惊野今天的心情显然很好。 南姝对高玫没什么兴趣,看傅惊野和高玫这才刚见面,应该是要聊一会的,就趁机走掉了。 刚走到小瀑布,傅惊野就从后面大步流星地追了上来。 他什么也没说,拉起南姝就往前走,南姝满满的拒绝,皱着眉说腿疼不想走了,傅惊野直接将她抱在起来,单手托到身前,像怀里揣了个南瓜。 南姝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直到傅惊野开始爬树,她既震惊又荒谬,抱住他的脖子以防自己不摔下去。 “疯猴子,你在干嘛!” 傅惊野听到这古怪形容,觉得好笑,“带你看一样东西。” 这棵大枫树年代十分久远,如一位山神镇守在这里。树干极粗,六个成年人也只能勉强合抱,其上树枝健壮,叶片硕大而艳红,树冠一重又一重,仿佛是他它忠实的子女站在他的肩头,张开手臂,撑起这奇异灿烂的世界。 来到茂盛的树冠间,傅惊野坐下去,将南姝半抱在身侧。 这里原本就是山中高处,树木参天,视野拉得极为宽广。 “天都黑全了,你带我来有什么意思。” 南姝简直失去了所有耐心。 她看了眼这狭窄的树枝,动一动都难,更别说找路子爬下去。 深吸气平复了心里的毛躁,三思后,捏紧些青年胸前的衣服。 “就是黑才好呢。” 他输完了指令,把手机揣在兜里,满意地用双臂地把身边的姑娘抱住。 瞬间,群山亮了起来。 火红的叶子被照亮,好像远方温柔的火焰,平静地燃烧。 南姝一时愣住。 甚至忘了去报复他对自己这欠揍的行为。 “这是什么?” “我爸的手笔。” 在这成千上万棵树上挂灯,晚上的时候把人抱到树上看,的确像是傅成枭这缺心眼能做出来的事情。 “你不反感么?” 这可是他爸做给他妈的。 傅惊野一向极憎恨燕霜仪。 傅惊野慢吞吞地说,“没必要想这么多,我对浪漫又不过敏。” 只能说那个人不值得,浪漫本身又没有罪。 南姝调侃着他,“没想到你挺想得开。” 代入一下,如果是她,应该会像个疯子,跑到每棵树上去把这些灯扯了,然后将有关这个人的一切抹去,让她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全部消失。 傅惊野显得无所谓,“这是他最后做的一件傻事,留着也无妨。” 南姝腿麻了,却因为树枝太窄,伸都不能伸一下,忍不住表现出了杀意,“你是故意找的这地方么!” “嗯,这树枝长得真懂事。” 傅惊野说着将南姝往身上又抱紧了几分,下巴在南姝发顶蹭了两下,贴上她的脸颊,一脸心满意足地与她依偎在树上。 这样子就像一条诡计多端的大黑蛇,蛇尾缠着新鲜的小猎物,在树窝里嗖嗖吐两下信子,幸福地眯起眼睛。 南姝:“……” 在对“少年气”、“温柔”、“品性纯良”等褒义词下手后,这人又开始侮辱“纯情”这个词了。 = 换掉了护工储阿姨,陆星盏回到东方瑛的病床前,疲惫地将手捂住了脸。 他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自己刚刚都做了什么? 就因为南姝跟褚护工打了个招呼,就阴谋论地马上换人,他难道也跟徐瑟川一样,认为南姝是凶手,在心里预设了南姝会害东方瑛么? 一团乱麻中,脑海里又闪过之前瞥见门外的身影。 那是傅惊野。 油然而生的妒忌,随着手无力地放下,与刺眼的光一同向他扎来。 又在东方瑛那张憔悴苍白的脸映入视野时,化为一股浓烈的愧疚。 事到如今,东方瑛昏迷不醒,可他竟然还在为南姝的事情生气。 陆月白和南芮绮在学校社死的事情,显然没有传入陆星盏的耳里。 陆月白以进修画技在外面躲了几天,某日垂头丧气地抹着眼泪上楼,陆星盏正好看见这一幕。 “她这是又怎么了?” 陆星盏问跟在身后,帮陆月白背画板的冯小鱼。 冯小鱼是佣人阿姨的女儿,也同一个老师那里学画画,天天像小书童一样,跟在陆月白身后。虽然陆月白瞧不起这个姑娘,但毕竟离得近,有时候她是知道一些事情的。 就譬如陆月白还在偷偷关注着傅惊野。 “好像是傅二少和一个女孩子去猫舍里看猫,带回去一只海双布偶。” 冯小鱼呆呆的,没看见陆星盏别向旁边的视线。 以为他直男不懂,继续详细地解释。 “一旦有了宠物,两人真的就很难真的分开,宠物就像孩子一样……” 陆星盏显然很没有耐心,打断冯小鱼,“行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冯小鱼自然看不懂陆星盏此时忽然冷脸背后的原因,“哦。” = 潼城阴雨绵绵,温度低得又是要下雪的样子。 暖气十足的车里,南姝闷得脸颊绯红。 即便如此,她也仍是穿着一件米色麻花羊毛毛衣,偶尔还要搓搓手,傅惊野在旁边只穿了件衬衫,两人简直不在同一个季节。 “我要看猫。” 南姝伸出手,要找傅惊野拿手机,透过摄像头看猫。 傅惊野不给,“躲在沙发底下,你看了也见不着。” 昨天无意间去了一家猫舍,种公是只赛级美猫,子女们一个个花容月貌。 南姝原本是不愿去的,但一到了那里就走不动道了,最后娶回家一只闭月羞花的小海双,祖上八代血统高贵纯正,嫁妆丰厚,当然彩礼也十分吓人。 猫咪一回家就羞答答地躲在暗处,除了肚子饿,偶尔出来舔几口奶,人一去就又打着滑跑了。 时值秦贵娣的忌日,南姝舍下养猫的新鲜劲,去了壶渡。 “要不是你穿这么多,我也不至于穿件长袖。”他似乎很后悔,出门的时候换下了短袖。 对于傅惊野连穿衣服穿多了也要怪她这件事,南姝很鄙视,“你可以拿剪刀把袖子剪了。” “没必要,我们相护取长补短就好。” 傅惊野说着就握住了南姝冰凉的手。 车开在山路上,经过小山坡,颠簸了一下。 一声抽气声从车厢里传出来。 踏着山区枝节横生的地面,艰难行走,傅惊野跟在后面,还在看自己刚刚在车上手掌心被南姝掐出血的伤口。 为此两人在路上又拌了多次嘴,直到目前都还处于谁也不搭理谁的状态。 壶渡位于西南林区,本就多山,更别说南姝的家住在大山的深处。 道路不通,只能徒步。 南姝的家已经被夷为平地,但桥头的蔡老太婆还坚定地当着钉子户,可惜开发商跑了,这片地不开发了。 蔡启芳有一个儿子健在,但常年不在身边,由她养育一个孙子,孙子在镇子上读小学。 南姝和傅惊野进村后,就直奔蔡启芳的家。 蔡启芳正在洗菜,起先看南姝一副看瘟神的样子,态度不屑,嫌弃地往她站的地方倒了盆水就要进屋。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话,在蔡老太婆这里表现得淋漓尽致,从前听过一些事情,蔡老太婆之前生了两个女儿,由于重男轻女,大女儿生出来就死了,但有人看到是她把女儿放进尿罐子里面溺死的。 小女儿生出来倒是没有这么干,但小时候发烧不管成了弱智,十几岁的时候跑出去摔断了腿,蔡老太婆宁愿把钱花在儿子身上,也不愿给女儿治疗,女儿待在屋子里疼得咿咿呀呀乱叫,她听得心烦,就把女儿关在外面的牛棚,寒冬腊月几晚上过去,女孩又冷又疼受不了,咬断舌头死了,被邻居发现的时候,满口的鲜血,可怜极了。 南姝小时候没少去她家捣乱,蔡老太婆自然不待见她。 傅惊野是气场多么凶残一个人,往她门前一挡,眼睛阴恻恻地将她一盯,直接就把她吓得动都不敢动了。 没过多久就问完了话,两人从秦启芳家里出来。 “很明了了,这个老太婆并不是打电话叫救护车的人。” 傅惊野断言。 南姝刚才听蔡启芳那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后语的样子,就知道蔡启芳在极力掩盖。 至于她究竟在掩盖什么,南姝和傅惊野已经套出了线索,就在蔡启芳这个八岁的孙子身上。 县中学。 壶渡地方小,学生不多,再加上绝大部分读职高,县城的全日制高中不大,与初中小学一块,共用一个操场。 傅惊野大概是没想到会爬这么久的山路,配着裤子好看,就穿了一双黑靴子出来,现在他说什么也要去买一双运动鞋。 现在还是上课时间,操场上只有上体育课的班级,南姝等得无聊,沿着操场慢慢地兜圈,脑子里整理信息。 高中部下课了,学生轰隆隆地跑出教室,一群人抱着球往操场而来。 看到塑胶跑道上散步的少女,其中一人惊喜而恶劣地挑了下眉毛。 “严涛,秦书回来了。” 后面平头的男生笑起来,露出硕大的门牙,好像一只奸诈丑陋的老鼠。 名叫严涛的青年,穿着不知多久没洗过的体恤,一身腱子肉,长得比同龄男生高大强壮,一双四白眼,唇厚而大,鼻梁塌陷,黑头从鼻翼扩散到脸颊,满脸痘印,相貌上在说不出那里出彩,况且实在邋遢不整洁,让人碰都不想碰。 在这一带出了名的混不吝,是当之无愧的校霸。 为何南姝根本不把禹逸飞放在眼里,原因很大一部分情况是因为严涛,前者再如何也有好家世的限制,后者极度缺乏管教,真就是光脚不怕穿鞋,百无禁忌,什么都做。 似乎是有所感知,南姝一转眼就发现了严涛,对方用球瞄准了她。 一瞬间,就好像是回到了那个大雨磅礴的冬天。 “你凭什么撕了我的奖状?还想举报我?你有证据那作文是你写的么!” 如果不是看到获奖作文的展示,南姝还不知道是同桌抄了她的作文,并撕毁了她的报名表,如今一万块的奖金也被同桌收入囊中。 南姝走投无路了,这是唯一能给秦贵娣看病的钱。 南姝拿钢笔刮破了她的脸,尖叫中有女生趁此打过来,班上乱成一片。 这一天,班上就像是爆发一场狂欢,霸凌者摇旗呐喊,欢呼游街,群体性的暴力令人无力。 被南姝拒绝过的严涛是带头者,他的小弟们负责满口污言秽语,嬉皮笑脸,露出人性最丑陋恶毒的模样。是丑角,是最令人恶心的一个阵营,却没人来管管他们。 女生们站在他身后,幸灾乐祸,时不时煽风点火,尖酸挖苦,恨不得让这热闹再大一点。绞尽脑汁地出主意,到底如何才能真正毁了南姝。 “女生最知道女生怕什么了,你们照做准能让她哭!” “阿庚呢?他不是总爱挡在你面前么,他进局子了,你怎么办唷!“ “不就是为了点奖金么,靠你那身材,晚上怎么也能有人翻牌子吧。” “天下这么多玩法,她总有跪着求饶的时候哈哈哈,这种女的就是欠打,欠教训,多打着玩弄几次,就长记性了。” “她那个妈有什么用,去夜总会学猪叫吗?” “对哈,给她去去味,整天跟猪睡在一起,多恶心!” 南姝被按在雪地上,冰冷的未知液体泼在她身上,生理期的剧痛让她全身水肿,加上天寒地冻中,她控制不住地抽着身体,腹部好像也被冻得没了知觉。 面前的这一群又一群的人,脸上是各色各样的丑陋和不堪,有人冷笑,有人鄙夷,有人畅快,他们肆无忌惮地挖苦,施暴者在欢呼中得寸进尺,为了讨好观众们想出千奇百怪的妙计。 南姝就像是任人宰割的鱼,在疼痛中麻木。 可她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屈辱,没有愤怒,没有悲伤。 眼中灰茫茫的,仿佛这荒唐的人间。 恍惚间,严涛从记忆阴暗的角落,站在了今时今日不远处的看台。 他还是那样丑陋的面庞,看到南姝,眼中迸发出兴致盎然的精光,就好像回到了那场在他引导的群体霸凌时,大展雄风的模样。 严涛举起手中的球,对底下转过头来的少女扔了过去。 那球在天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准头极好。 严涛嘴角险恶地咧开,从前被拒绝后丢失的自尊,即便是在那日也没能找回来。变本加厉的折磨,或许能听到南姝求饶,只有看她哭看她下跪,他才能真正扬眉吐气。 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女神,不也是手无缚鸡之力,能被任意对待的女人么? 就算是对她怎么样了,她能报复得了自己多少? 这短短的瞬间,严涛似乎已经在思考如何才能对南姝绝对征服。 然而,严涛的笑容很快凝固在了脸上。 一只白皙的手,从南姝身后伸出来。 “砰——”一声闷响。 掌心稳稳地将那篮球接住。 然后瞬间,指尖如利爪猛收,篮球如卑贱的头颅,痛苦哀嚎,几乎要被捏爆。 青年眼眸阴沉,平静地站在慢慢腾起的黑风里。 一时风云巨变,天昏地暗。 黑云压城,飞沙走石,好像脚下裂口一条口子,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一只恶鬼修罗,爪子刮着地面,幽静的眼睛像枪·口,盯住了目标,深不见底的瞳仁里,涌动着将人生吞活剥的狠意。 这狠,与严涛这无知无畏的狠是不同的。 是真正的摧毁,真正的残忍,真正的血光与浩劫。 严涛撞上那陌生男子的眼睛,原本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竟在此时本能地咯噔一下,脚一软,往后退了一步。 他第一次有了逃的想法。 青年将那篮球在地面拍了几下,似乎思量着人的千万种死法。 球一下下撞击着地面,严涛似乎能听见那砰砰砰的声音,或许是他的心跳,也或许是死神的催命符。 忽然间,那青年朝他疾驰而来。 仿佛带着对那一日,群体暴力的罪恶狂欢,恃强凌弱的畸形乐趣,因妒生恨的滑稽报复…… 讨伐,审判,处刑! 傅惊野好像在这一刻,撕下了这无用的伪装。 原形毕露,他再次成了那整个潼城都谈虎色变的怪物。 杀气凛凛, 向无知的恶人们, 扑咬而去。 作者有话说: 傅惊野:潼城最强贵公子,血统优良的拳王疯狗 第51章 后来整个壶渡都在传, 那个没人要的灾星秦书,摇身一变,成了金枝玉叶, 还带回来了一条恶犬,疯了一样到处咬人。 严涛身边,人不少, 七八个小弟,傅惊野过来的时候,有人尝试着来挡他。 却是连身都没近一分,眨眼间就被单手撂倒。 严涛从来没有遇上这种情况, 他对上那双阴森的眼睛, 身体就像是结了冰,半点也动弹不得。 傅惊野缓慢地揪起严涛的衣领。 严涛僵直得好像雕塑, 手捏在身侧, 整个人发抖,发抖……一直发抖。 时间过得仿佛很慢,严涛不知何时找回了一点知觉, 他挥起拳头要打傅惊野,却不知那高档的衬衫布料下,每一块都充满了在擂台上被千锤百炼后的力量,严涛打不动, 崩溃下的挥拳毫无章法,打得面红耳赤。 傅惊野却只是笑, 居高临下,轻蔑地任他胡闹。 在真正的王者面前, 这个大家眼里很会打架的霸主, 成了个不得要领的小朋友, 从所向披靡,跌落为可笑的小丑。 周围的人从前都是无恶不作,极度不知天高地厚的,现在却动也不敢动,傅惊野眼神所及之处,竟是所有人都低下了头,半点不敢与之对视。 空气安静,一时间气氛诡异。 好像一只野性十足的猛兽,咬着虚张声势的头领动脉,从容安静地站在最中间,一圈骨瘦如柴的病狗被吓破了胆,连连后退。 “刚刚做了什么,嗯?谁来告诉我,球是打算扔谁?” 傅惊野环视,没人敢说半个字。 死一样的沉默中,有人拔腿开跑。 其他人也后知后觉地慌张追随,要作鸟兽散。 然而,那第一个跑的人,还没跑出绿化带,就被抓着后领子拖了回来,直接给扔到了全身抖得虚脱,跌坐在地的严涛身边。 那些跑开的人听到动静,双脚瞬间动弹不得,回头不知所措。 傅惊野朝四面八方招了招手,以一种要请人吃饭的样子,满脸欢迎。 “回来,我们聊聊。” 七八个小鸡仔,畏畏缩缩地回到了原地,一个个将头压得只剩头发顶上的旋儿。 他们知道自己与傅惊野的差距,不止身型,更是气势、身手,以及他们在混乱与恶意中活久了以后,练就的一种本能嗅觉——对危险的嗅觉。 明明这个青年满身贵气,却有种残暴的冷血。 明明那张漂亮的脸上带着笑,甚至可以说赏心悦目,却偏偏令人不寒而栗。 “别这样兄弟,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傅惊野蹲下去,叫着人兄弟,却抓着人头发,迫使对方抬起头。 严涛一张嘴皮子止不住地哆嗦。 傅惊野觉得没意思极了,“严涛,我知道你,你做过什么事,要我说说么?” 严涛大骇,“你、你知道我?你要干什么!” 傅惊野看向远处,“嘘,小声点,偷偷给你说个秘密,你干的那些事情我都知道,不信?我说几个关键词吧。” “三月二十号,王记水果铺,铁皮桌。” “学校后面的器材室,张秋兰。” “寒假最后一天,歌厅包房,郑双双。” …… 他压着声音,如魔鬼的低吟。 严涛的表情变得很复杂,你说恐惧吧,他又好像在痛,脸上的褶子拧成一块,抽一抽的;你说他在哭吧,他好像又在笑,那嘴一张一合愣是说不出一个字;你说他冷吧,他好像又很热,头发全被汗水打湿了,滴答滴答地往下掉。 傅惊野终于满意了,继续说了下去。 所有人都不知道操场那头究竟发生了什么,明明不像是在动手打架,却传来惊恐的哭嚎,声嘶力竭地求饶。心胆俱裂,以头抢地,嗓子破了,声音像破锣。那阵阵洞穿过肺部声音,带着瓮声瓮气的回声一般,一下下撕扯,骨头和肉身似乎都要在拉长的、痛不欲生的哭声中碎掉。 听得路人胆战心惊的。 周围那站着的一圈小弟啊,腿跟面条似地抖。 甚至有些也忍不住,往地上一倒,不知道是真吓晕了,还是想装死。 时值下课,却没一个人敢近前看热闹,倒是有些人躲在暗处。 县高中小,初中到高中几乎没什么新鲜血液。 霸凌者,也终归被霸凌。 站在远处悄悄地注视严涛的人群里,许多也是那天跟在严涛后面参加了霸凌的人,可他们只做了一时的强者,后来也终被欺凌。 昔日那些高高在上,神气十足的人们,如今也变成精神恍惚,浑浑噩噩的惊弓之鸟。 “然后我们就、就把她拉出去,不,是拖出去,用、用冰水……我真的记不得了,求你了,我真的记不得了,不要再让我说了……” 对严涛的痛哭视若无睹,傅惊野蹲在他面前,无动于衷。 “怎么,做得出来,却说不出来了?” 严涛哽咽:“您这么神通广大,不用我说,您肯定都知道……” 傅惊野拍了拍严涛的脸,看他已经怕得都开始翻白眼了,真担心他体力不支,没出息地晕过去。 “我就是想听你说,说说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严涛被凉水泼醒来,颤颤巍巍地往回看,希望那些同学能帮他。 然而他看到的所有的熟悉的身影,竟都扭头走了。 没有一个人帮他。 “我听他说过!” 千万不要试图考验人性,这不,旁边就有人站出来了。 正是跟在严涛身边的那个鼠牙男。 “因为秦书拒绝过严涛,严涛自尊心受挫,得不到就要毁掉!” 有他带头,周围的就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他就是自己没种,还要秦书倒舔他!” “他要征服秦书!” “丑货,还想吃天鹅肉,白占便宜!” …… 一句句话就像是绞刑架上的绳索,将严涛勒得喘不过气,光天化日之下,被绑在耻辱柱上,当众处刑。 傅惊野凑近严涛,眼中是刺眼的笑。 “就凭你么?她从前不过只是落魄了,一时倒霉才流落到这穷乡僻壤,否则你这种身份,这辈子连见她一面,都没有资格。” “还想征服?还敢有想法?你还敢毁她?” 出于恐惧,有人开始对严涛疯狂落井下石,好像讨好了傅惊野,附和傅惊野,嘲笑严涛,傅惊野就会饶了自己,自己就能跟严涛划清界限,不会受严涛连累。 “就是,秦书这么漂亮,他这种丑八怪也配?” “提鞋都不配!哈哈哈。” …… 傅惊野没有阻止这些人愈演愈烈的嘲讽,不堪入耳的挖苦。 等他们说够了,傅惊野活动着筋骨,站了起来。 一双眼眸,像深不可测的黑洞,没有任何情感,好像公正又残忍的审判官。 他指向这群人,嗓音低沉,如同一种宣告。 “你们一个也跑不掉。” “所有伤害过她的人,同罪。” 世界在震恐中再次安静下来。 = 严涛原本以为自己做的那些事,不会有人知道。 他怎么也想不到,某天会有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揭露他所有的罪恶。 是在他身上装着摄像头么,还是……这是个鬼,是个神,能开天眼?否则他怎么会知道那些他捂得这死这么严的坏事……简直细思恐极。 严涛知道自己完了,这辈子都完了,他虽然不知道这个人到底什么来路,但凭他刚才说的每一个字,严涛都能感受得到,这个人绝对是超出了他认知的大人物,自己在壶渡小县城的这点权势和关系,一拿出来就能被对方压爆。 要让严涛亡的是傅惊野,怎么可能允许他严涛还像之前那样背后搞小动作! 严涛简直哀怨透顶,他是撞了什么邪,会招惹潼城来的人,这种翻手云覆手雨的厉害人物,亲自下场来搞他!!? 不是埋怨的时候,当务之急自己必须逃。 但他的运走到头了。 首先,是一迈腿就滚下了楼梯,尾椎剧痛,无人帮忙。 逃亡?这腿都没了,还能逃到哪里去? 之后的一切,就很明了了。 傅惊野没让南姝靠前。 南姝也不愿再见到那些恶心的人。 她站在很远的地方,偶尔瞥一眼那边的情况。 很快,傅惊野回来了。 走到她跟前,就直接坐在了花坛的小坎儿上。 南姝问他,“你怎么了?” 傅惊野叹气:“脚疼。” 南姝一瞧,他还是穿的那双靴子,难怪他刚才好像一直蹲着,原来是站不动了。 “嫌小摊的运动鞋难看?” 傅惊野不置可否。 原本他觉得自己不算是个很讲究的人,但看了那些花花绿绿的鞋子,他觉得自己可以再忍一忍。 南姝看了下时间,“走吧,我查到那个孩子在几班了。” 傅惊野瘸着站起来,抖落了两下长腿,往后又看了一眼。 那群人早就慌不择路地跑了,好像跑得过初一,也就能跑得过十五。 他边跟着南姝背后走,边敲打了几个字,跟玩手机一样的姿态,却是立马让整个壶渡为之震上三震。 曾粉饰的太平、遮羞的布料,在这地动山摇之中不堪一击,轰然倒塌,露出了一桩桩一件件,血淋淋的案子。 南姝看他还在看手机,走得慢吞吞的,于是没了耐心,“你在干什么?” 傅惊野:“热心市民的事情你别管。” 说着将屏幕一锁,漫不经心地放回了包里。 他们没有回头,看这身后静悄悄的爆裂。 要说这弧壶渡,真是有些奇怪,按理说严涛这些人不该这样猖獗。 究竟奇怪在哪里,没个实质性的证据又真不好下结论。 可无论如何,今天傅惊野来了,都得倒霉认栽。 = 小学部办公室。 面前名叫周檬祥的小胖子,就是蔡启芳的孙子。 不像她奶奶那样鸡贼,小胖子就像没长醒,傻乎乎的,最开始还撒谎,一被揭穿就慌了,哭了一通发现没用,老老实实地说出了真相。 “我其实没想要撒谎的,但是我奶奶说,让我把这些事忘了,千万不要跟别人提起,也不要说我喊的救护车,得是我奶奶喊的救护车。” 南姝:“你奶奶为什么要让你隐瞒这件事?” 小胖子:“因为不吉利。” 南姝:“说清楚,怎么你喊救护车,就不吉利了?” 小胖子犹豫了很久很久,才怕兮兮地说:“因为我听到屋子里有哭声,我听到哭声,好奇,就去看,爬到你们卧室那个窗户上面,然后就见到秦阿婆倒在桌边。” “我吓到了,就赶紧跑回了家,但后来记起老师教过怎么救人,我就喊了救护车。但是我奶奶知道了,就让我不要告诉别人,我当时还不乐意,我救了人为什么不能说?” “但是后来秦阿婆没活得成,死了,我就有点怕了,奶奶又说,秦阿婆当时房子里面有哭声,这是不对劲的,这说明秦阿婆晚上会回来找我,她有冤屈,会一直不放过我的。我最怕鬼了,我就按照我奶奶说的做了。” 该问的都问完了,小胖子也回去上课了。 傅惊野靠在南姝对面的桌子上:“怎么样?” 南姝抱着热水杯暖热了手,“问题很多。就比如,从我家卧室那扇窗户望进去,应该是看不到桌子的。除非一种情况。” 傅惊野擦了下靴子上的泥点:“什么?” 南姝再次思考自己卧室的布局,语气笃定:“桌子抵住了门。” 秦贵娣当时要挡谁? 她遇到了什么危险? 哭声又是从哪里传来的? 来自于谁? = “星盏,帮老师发一下卷子。” 英语老师将批改完的卷子递给陆星盏。 卷子是乱的,需要挨个挨个地发。 陆星盏在发到南姝的卷子时,看见她的座位上没人,旁边的项乌茵接过,“班长,我帮她收着。” 陆星盏眼眸划过一丝黯色,“她有多久没来上学了。” 陆星盏也是今天上午刚来上课。 项乌茵茫然地望着他,觉得陆星盏现在这样子真像一个严格的管□□,“两天没来了吧。” 陆星盏沉默了一会,走开了。 他回头看了眼傅惊野的座位,也是空着的。 下午四点,天还没有黑。 南姝想多办一点事情。 傅惊野感觉自己一双脚都废了,脾气变得十分不好,因为讨论路上某野花品种产生分歧,两人再次绊嘴,不欢而散。 南姝:“没常识的笨蛋,我现在听到你声音就烦。” 傅惊野:“你有常识,鱼子酱认成水精灵。” 南姝:“闭嘴!” 傅惊野:“就要说!” 坐上去公交车,前往秦贵娣之前工作的加工厂,找周会计。 小巴士上全是背着篓,挑着担,抓着鸡,提着桶的人,南姝一上车就自动坐在了陌生农妇的旁边,一副拒绝和傅惊野坐在一起的样子。 傅惊野不屑地找了后面的位置坐。 老爷车摇摇晃晃,车上的桶、小铁皮车、菜篓子……撞来撞去。 南姝闭上眼思考,忽然一个巨大的颠簸袭来,南姝后面的大件木板倒了下来。 刹那之间,有人从后面护住了她,木板“咚”地撞到他格挡的手肘。 大伯惊慌失措地用方言说着抱歉,傅惊野没什么表情,对他稍点了下头,就往下坐。 之前旁边的农妇已经下车了,南姝在这一刻鬼使神差地往里让了一个座位,直到傅惊野自然而然地在双人位坐下来,她才反应过来,并有点奇怪自己未免也自觉了。 南姝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傅惊野,傅惊野察觉后与她对视了一眼,毫无情绪地移开了。 南姝这时看了眼后方。 真无法想象,那大件倒下来就一瞬间的事情,这个与自己隔了两个座位的人,当时是怎么翻过来的。 颇有些漫长的路程,晃得南姝和傅惊野都忍不住闭目养神。 但这不妨碍他们对话。 南姝认为傅惊野那里一定有很多有用的资料,抱着去套话的坏心眼,慷慨地与他梳理了一下思路。 结果被他发现了。 “想套我话?” 南姝无趣地闭嘴。 过了一会,她说:“我想让你帮我调查长富集团。” 傅惊野没说话。 他环着手,敞着腿,靠在椅背,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一样。 南姝冷冰冰地挪回了视线。 就在她打算放弃傅惊野这条路的时候,旁边传来一个鼻音。 “嗯。” 他答应了。 = 事情没有之前那样顺利,到了工厂后,周会计正好出差了。 南姝和傅惊野准备打道回府,事情又出现了转机。 他们都要走出门上车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急冲冲地跑过来。 她的头发应该是自己买的劣质染发剂,一头枯燥的黄毛,乱剪过头发,现在头发长了就刺刺拉拉地在头顶乱飞,围腰上全是作坊里的材料油污,黑黄一团,看上去实在没什么形象可言,但眼神和表情都有种令人安心的朴实。 不是坏人。 “你是秦贵娣的女儿?” 自称是秦贵娣要好的工友,唤作易梅的女人,有些急切地问南姝。 南姝点头,“是的。” 易梅:“我之前和秦贵娣一个宿舍,她走得太突然了,我也不知道她家在哪里,说熟不熟,说生也不生的。她留在宿舍里的东西,我还存着,放我那儿呢,厂长来收的时候我藏着,我想着遗物哪能给别人呢?你是她女儿,东西得给你。” 南姝和傅惊野跟着易梅去了秦贵娣生前的宿舍。 工厂不大,包吃包住,宿舍简陋得难以置信。 简陋到了哪种程度呢?连历来不形于色的傅惊野进去,都跟没见过世面一样四下打量,明显流露出“这也能住人?”的错愕。 说是拿茅房改造的他都信。 秦贵娣的东西不多,几件衣服和零零碎碎的本子、笔、针线盒等等。 易梅:“你们先看,我去给你们倒水。” 屋子里只剩下南姝和傅惊野。 以傅惊野的身高,他站在这屋子里,脖子伸长一点,就能跟天花板来个亲密接触,迫不得已只能憋屈地半蹲下去。 南姝翻页的速度加快,瞳孔放大,血丝爬上眼白。 她再也无法保持平静,紧咬着唇瓣,微微颤抖。 因为她发现了一个令人吃惊的秘密。 易梅再次进来的时候, 傅惊野问了一句,“你有电话么?” 易梅不知情况地说:“我有。” 傅惊野:“你自己的?” 易梅:“嗯,我自己的。” 傅惊野:“电话号码是多少。” 易梅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还是给了,傅惊野记下电话号码出去了。 南姝这时也收拾好了一切,与易梅说了几句话,就拿着秦贵娣的遗物离开了。 雾蒙蒙的天际下,有一辆轿车慢慢地出现在工厂前面的大路上, 上车以后,暖气开足,暂时没有回潼城,而是停在了县城的街边。 司机下车,只留下傅惊野和南姝。 “秦贵娣死前拿易梅手机打的几通电话,来源都在这里了。” 南姝看着答案,眉眼是出人意料的平静。 秦贵娣的遗物里,已经写明白了,傅惊野给她的,不过是对此的印证。 ——早在魏烛找到秦书之前,秦贵娣就已经发现了秦书是南家的千金。 她不得要领,贸然地打了南家某小分公司的电话。 她买了去潼城的车票。 她查找过亲子鉴定的资料,还详细地在本子上做了笔记。 满篇的错别字,字体鬼画桃符,有几处晕开了墨汁,她是哭着写的,每一滴泪,都是喜悦和激动。 她为她可怜的秦书,找到亲生父母了。 傅惊野走出了车外,他望着远处模糊的山村夜色,点燃了一支烟。 他很久没碰烟了,就像他的心脏很久都没这么酸过。 = 真相到这里,好像就差一点。 但这一点,却是最艰难的一道关卡。 南姝时时有一个困惑,难以解答,那就是在查秦贵娣的死因的时候,线索总是将她引往另一条路。 这条路上,出现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人。 每一次她打算绕过去,却总是又让她绕回来,像是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哑巴死死抓着她,非要让她读懂他诡异的手语。 但时至今日,随着秦贵娣死亡真相即将浮出水面,这一道暗示,也快水落石出。 事态已经发展到,可以开始着手做些什么了。 在秦贵娣的墓前,烧了纸钱祭拜后,南姝和傅惊野没做停留,赶夜路回到了潼城。 南姝直接去上学,傅惊野把她放下就走了。 六点的慕英静悄悄,但路上已经有了许多奋战考试的高三学生,拿着书走来走去地朗读背诵。 南姝像一个鬼魅,眼神无光地游走在慕英楼梯上,陆星盏迎面而来,她也完全没看见,直接经过。 陆星盏还是停了下来。 “南姝。” 陆星盏转了过去,迎上南姝好像才认出他来的茫然视线,眉眼间掩饰着复杂的克制,“你跟我过来一趟。” “有事么,陆同学?” 声音悦耳如常,却带着令人心颤的冰冷。 陆星盏没回答,南姝继续说,“如果可以,就在这里说吧,我还想回教室睡一会呢。” 她是如何能做到如此轻描淡写,仿佛日常问候一样? 陆星盏将暗处的手指收拢,“小组项目信息的申报和填写,需要在学校电脑上进入官网完成,现在就只差你一个了。” 真是无让人没有办法拒绝。 陆星盏这人真是看起来沉稳温柔,真动起心眼来,属实是让人无计可施呢。 但南姝不吃这套,“那我们小组的东方瑛同学也亲自填写了吗?” 陆星盏拧起了眉,纵使南姝说的是事实,但实在是刺耳。 但刺耳的也许是南姝的对他的冷酷,亦或是她故意拿东方瑛气他。 “乔云稚好像也抽不出空哦,项乌茵更是不会参加了,照这么说的话,我们小组完全可以不参与此次活动。” 南姝轻描淡写地说完后,转身离开了。 一阵电话铃打断了陆星盏或许想要上前的想法。 “您好,45床的病人刚刚醒了,您要来一趟医院吗?” 东方瑛,醒了。 = 孟筱枝的车驶出车道,就看见了陆月白的车。 “陆月白怎么还来?” 南音坐在孟筱枝的旁边,他刚从剧院回来。 孟筱枝察觉异样,之前南音看到陆月白还会脸红,现在皱起的眉头里似乎有敌意。 孟筱枝回答:“应该是找南芮绮的。” 南音:“那次的事情,她们不是闹掰了么。” 南音和孟筱枝边走边说。 孟筱枝知道那事,毕竟传得很开,参加聚会的时候,有不懂事的人还在她面前逞了逞威风。 南芮绮自从那日以后,就没去上学了,家里人也知道她自尊受挫,也没强迫她。 “你在学校多和你姐姐说说话。“孟筱枝小声地对南音说。 南芮绮不上学了,只有南音能见到南姝。 南音说自己找过了,“她也没上学了,不知道去哪里了。” 南音一脸的不想承认,心里早就猜到,南姝这个样子很像是跟傅惊野学坏了。 母子二人说话的时候,没注意南芮绮就在后面,她原本是想要出来迎接妈妈和弟弟的。 一来就听到了孟筱枝在交代南音,还是因为南姝的事情。 她心里的伤口再次裂开,又看到孟筱枝在问佣人。 “好像是吵架了,不欢而散,我也纳闷呢,那个陆小姐平时不是这么泼的人吧,真是人心隔肚皮,刚才那刁蛮劲儿您是没见着。” 说话的是南家的老人了,工作十几年,说话也没多少避讳,有什么说什么的耿直性格,刚才必然是被陆月白迁怒了,现在憋屈都还挂在脸上。 孟筱枝和南音都觉得有点吃惊,陆月白一个世家的千金,怎么如此来别人家里如此没有规矩。 = 南姝睡了午觉起来,已经是晚上了。 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下楼,看到开放式厨房有个灰色短袖的人,正在开汽水。 “你不是说你平常不住这里么。” 傅惊野打量了一会南姝,“我来看猫。” 还没想好叫什么名字的猫咪,呆头呆脑地从沙发伸出脸,打量这两个人类。 南姝满脸拒绝地说,“你随意。” 说着拿了小梳子开始梳头。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屋子里却没开灯,只有外面花园的地灯,朦朦胧胧的一两点光芒。 屋子里开着暖气,南姝穿得也不多,宽松简单的白色大体恤,把人衬得越发形销骨立。 傅惊野就在后面边喝水,边看着她拢着缎带一样的长发,一下下地梳。 喉间清水往下吞咽,小气泡跳在舌根。 小傻猫翘着毛茸茸的大尾巴,在南姝坐的沙发边迷糊地趴下。 傅惊野其实是受不了鹄沽的严防死守,以及他哥留给他揠苗助长式的集团事务,早上睁眼一堆的人来找他,他懒散惯了,这会自然是被逼得透不过气,来这里躲几天。 所以,南姝认为最多待个一俩小时就会自觉消失的傅惊野,赖了两天。 南姝不下n次在他面前说,“由于这是你的财产,我不好赶你走,所以我只能给你一点暗示。” 正坐在地上,拿着手柄打游戏的傅惊野,抬起头看南姝,“你把这叫‘暗示’?” 说完以后,继续打游戏,将南姝视为空气。 南姝也没心情继续和他争执下去。 即便晚上再次被楼下的游戏声闹到睡不着,她也没骂他。 直到第二天,傅惊野提着一双鞋找上门,“你给我泡的?” 南姝百无聊赖地玩着头发,“可能是昨晚下雨吧。” 傅惊野把他的限量款往南姝鼻子一怼,“这是下雨,还是下醋?” 战争的号角由此吹响。 在继醋溜球鞋后,又发生了类似于,模型养金鱼,蒜蓉焗键盘,面糊堵锁眼儿,头顶奶沫拉花等‘恶□□件’。 凭借着一股倔强,傅惊野就不让南姝如意,他就不走。 所以也进行了一系列类似于裙子炒酸角,香水腌黄瓜,牙膏炖芥末,一系列反制裁。 盐小池位置偏,不好点外卖,也没请做饭的阿姨,在吃了好几天的面包和方便面后,两人总算是受不了,开始摸索着自己做一顿。 傅惊野不会做菜,是因为他不缺吃穿。 南姝不会做菜,是因为从小吃的就单调,一天三顿米糕,鸡蛋都不敢用油煎,秦贵娣在外面工作也不怎么管南姝,南姝便没有施展的空间。 起初傅惊野是有点无脑信南姝手艺的,直到她做出一盘黑暗料理。 “还是得靠我。” 傅惊野请战出马,找了个火锅焖饭的教程。 两个人挤在一块研究,手忙脚乱,小心翼翼,像是在完成什么举世大作。 忙活半天,总算是闻到了一股火锅飘香。 坐在饭桌上没吃几口,刚才一起做饭的革命友谊就破裂了,为了一块肥牛,两人筷子刀光剑影,各不相让,一时战况胶着,双方势均力敌。 最后以肥牛落进垃圾桶而告一段落。 南姝并没有在这持久的战争中处于绝对的领先地位,这让她浑身不自在。 按捺着心中一股无名之火,傅惊野再一次通宵打游戏,故意扰民的行为之下,她穿着白色睡裙,优雅地走出房间,环视一周,拿起傅惊野放在沙发上的手机。 傅惊野打游戏正到关键之处,余光瞥到南姝,她没行动,他就干脆当没看见,后来不知预感到了什么,望沙发一看。 南姝正拿着他手机翻看里面的资料。 之前南姝和傅惊野打交道的时候,听他透露过自己有专门用来储存重要文件的手机,南姝就记下了,然后悄悄观察傅惊野手机好长一段时间。 眼下她拿着的手机,虽不是最重要的那一部,但里面有最新的文件,他还没来得及保存到那边去。 看样子甚至,南姝还已经破解了这部手机的密码。 傅惊野扔下摇杆器就过去抢。 南姝看他露出慌张的模样,心中郁气纾解一大半。 她哪里会给,转身就跑。 怎知南姝刚经过沙发,傅惊野直接就在沙发那头抓住南姝。 南姝随即被拦腰一抱倒,翻进沙发里。 厚实的橡胶沙发垫将人弹起几下,傅惊野将南姝牢牢控制在身底,南姝却还是不愿交出手机,将手臂往外面举。 傅惊野一手按住南姝以防她逃跑,一手伸长了去抢。 屋里暖气开得很高,傅惊野身体滚烫,南姝最受不了和他接触,每次都能热得头晕,就像星球维持的润泽气层被他霸道地卷了个干净。 她闷得脸色发红,虚汗濡湿了裙子,作势要从他身下逃。 所幸她身体相较于傅惊野瘦弱玲珑,一下下地往外挤,真被她得到点空档。 察觉到怀里的小泥鳅要溜了,傅惊野不抢手机了,手往下一捞,穿过咯吱窝横抱着少女薄薄的后背,把人牢牢地压在腹前。 这实在是耗体力的事情,或轻或重,交叠错乱的喘声,充斥安静的屋子,时而伴随着物体掉落的声响。 棉质细软的衣衫布料皱在一堆,重在一起,分不出谁与谁,南姝感受到年轻身体一块一块肌理分明的线条,触感就好像她小时候第一次在博物馆摸到艺术墙。 墙面的石头弧度圆滑,不知道是什么材质,表面有点像鹅卵石,但又比它平整。 精挑细选的几百块,以某种规律砌在一起,整齐地嵌进墙里,一排跟一排,一列跟一列,极度舒适。 她将脸贴上去感受,手指顺着纹路游走,冰冰凉凉的石头逐渐有了她的体温,收拢着她细弱的呼吸,这感觉莫名地令人上瘾。 光线如平常那样暗,傅惊野皮肤感受到那股细腻时,似乎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了,鼻尖的味道浓郁,她的身上有种奶脂融化的厚重香甜。 傅惊野的手开始有点不稳,身下的少女像一团奶油蛋糕那样,他竟是不敢用力,怕将她捏散。 比起他处处坚硬,少女的柔软在贴上来的时候,十分明显,冰冰凉凉的一团,好像滚了椰蓉的糯米糍。 他的胸膛,再一次烫起来。 比那日游学旅行,珊瑚礁考察的海水里,她被大浪推过来,无措地抱着他,严令他不许低头时,在他身上造成的威力和冲击更大。 密集的电流窜进来,剧烈的酸楚麻痹了心脏。 也就是在注意力分散的一瞬之间,傅惊野在钝痛中软了一下,南姝忽地像只小鸟,从底下钻了出去。 傅惊野反应过来,一手握住了少女那细得跟嫩笋的脚踝。 南姝摔下去,倒在毛绒绒的地毯上,旋即,一股拖力,将她连人带毯子都往后缩。 南姝翻过身去,脚一抬要往傅惊野脸上蹬,傅惊野快而精准地抓住她的脚,顺势滑下去,握住了她的膝盖窝,南姝两条腿都被傅惊野掌握在了手里,三两下被他锁在地上。 “手机给我。” “不给。” “你应该知道,我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认真,你就已经走投无路了,还想我继续?” 南姝随着呼吸,柔软的身体起伏,像搁浅的鱼儿鼓动着小腮,垂死挣扎。 傅惊野愉悦地勾起嘴角,“你都累成这样了,别又生病了。” 南姝牙齿轻咬,手肘往身下的傅惊野狠狠一撞,不知道是撞到他哪里了,他吃痛一声,松开了。 南姝趁机爬起来,往近处的房间去了。 哪怕那只是浴室,只要能锁门,就能把他手机查个够。 南姝还是赌输了一遭,门没来得及锁,傅惊野就强行闯了进来。 傅惊野锁住南姝的手腕,揽着她的腰往前一收,“你什么时候这么坐不住了,连抢手机这种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南姝眼睛朝上瞪着他,“有捷径不走是傻子吧。” 傅惊野挑了下眉,凑到她的唇边,“有这种好事?那你直接告诉我,那天工厂旁边,我在跟那些抢你的人打架,你装作失足叫那一声是在提醒谁?里面有人你认识?” 他的气息滚热,交缠着南姝,甚至抢夺着她的氧气,好像她不说,他会真的强行撬开她的嘴,直到她再也支撑不住,说出答案。 看样子,南姝就好像退不可退,到了绝境。 傅惊野也是这么认为的,他觉得自己胜券在握,战局胜负已定。 但,他失策了。 忽然麻痹的四肢,让他就好像瞬间失去下半边的知觉,往下一跪。 “你……” 浴室热气氤氲,傅惊野的视野模糊,隐约可见南姝狡黠的嘴角。 他终于知道,刚才手臂的刺痛来自哪里了。 南姝勾下身,捏住傅惊野的脸。 青年俊美的脸颊一片酡红,昔日锐利如蛇的眼眸,布满迷离的水雾。 他毫无反抗之力,艰难地维持着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被南姝掐着脸,强迫仰着头。 白皙的皮肤被捏出了红印。 南姝看着他这幅宁死不屈的模样,感觉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果真是兵不厌诈。” 上次桑拿房里,傅惊野也中过一次。 这次效果更猛。 剂量加大了呢。 早上的时候,傅惊野是在满浴缸里的水里醒过来的。 他来不及换下一身湿淋淋的衣服,拖着一路水渍找到餐桌上的南姝。 “你就让我在浴缸里泡了一夜?” 南姝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是你自己掉进去的,我以为你喜欢这样。” 这话何其可气,傅惊野正要反驳,却一时愣住了。 他好像是忘了什么。 茫然的眼神里,映出南姝越加意味深长的笑容,傅惊野这一时断片的记忆,涌上了脑海—— 昨夜之景色,如雾中看花。 花洒的喷头哗啦啦地出水,不堪折辱的傅惊野凭借着最后一点力气站起身,然后…… 他落进了水里。 和南姝一起。 扑通一声,浴缸的水漫了出来,淌了浴室满地。 傅惊野靠在浴缸上,手臂攀着浴缸边沿,南姝坐在他面前的水里,双手捧住他的脸,湿透的唇瓣吻了上去。 …… 时值清晨。 阳光透进来,照亮外面下的一场新雪。 白光里,正在享用早餐的少女咬着小叉子,伶俐地朝他歪头。 “你该不会觉得是梦吧?” 傅惊野怔着,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南姝眯起眼睛,促狭得像一只得逞的狐狸,“一直忘了告诉你,其实,我也馋你身子很久了。” 好像是一道雷劈上来,傅惊野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 究竟是用魔法打败魔法,还是比谁更没有节操? 这么久以来,他各种捉弄的同时,难不成也在被南姝占着便宜? 南姝说完这话,傅惊野世界悄无声息崩塌了半分钟,然后他大步转身走了。 没一会,傅惊野又回来了。 他阴着脸,气势汹汹,把外套往地上一砸。 分明被她调戏得找不着北,逃之夭夭的傅惊野又折返回来,南姝有点意外。 她刚地站起身,还没往后退了一步,傅惊野抓住南姝,不由分说地把人扯到了身前,滚烫的唇瓣印上去。 疾风骤雨,一雪前耻。 作者有话说: 主线也在井然有序地推进>O< 咳咳,反攻,再反攻 第52章 猫愣愣地仰着脑袋, 打量着发生在窗前核桃装饰柜上的一切。 姑娘被抱坐在半人高的柜子上,白色的裙摆与湿透的衬衫,不分彼此地黏在一起, 葱白细长的小腿,勾在年轻男人精瘦的腰际,圆润的脚丫紧紧地绷着。 背后的窗户隙开一条缝, 冬天第一股冷风灌进来,南姝却一点不觉得冷。 那日元华区旧城区,傅惊野干掉了二十来个凶神恶煞的打手,一场血战, 他第一次吻了南姝, 仿佛某种战利品般的意义,趁人之危地夺取了她。 南姝不自在。 她介意自己竟然成了傅惊野下战场的奖赏。 这种被他先下手为强、且完全占据上风的姿势, 令南姝耿耿于怀。 她是个记仇的人, 所以昨日的浴室,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傅惊野迷迷瞪瞪, 完全没有反抗之力下,趁火打劫,堵得他最终因为缺氧而晕过去。 他们已经一笔勾销了。 傅惊野的吻来得轰轰烈烈,南姝没有推开他, 在他带着昨日愠怒,势如破竹, 攻城略地,誓要夺回昨日败给她的筹码时, 南姝以功成身退之态, 大度地任他拿去。 时下, 傅惊野也没了之前的睚眦必较。 他大度地不予计较,姑且让她昨天小小神气一把。 轻撬唇齿。 就像是风暴后的细雨,他逐渐加深了这个吻,又在深处绵长。 一池春水,枕卧扁舟,手指轻柔地来回搅动水波,在涟漪中打着转儿,一圈圈地涤荡,水涡绞缠不绝。 南姝比任何时候,都更接近傅惊野的滚烫血液,她好像一颗无辜的小星球,与世无争地漂浮在宇宙中,某日太阳忽然找上门,巨大的热量和光芒逼得她承受不住。 可太阳霸道的多次痴缠,小星球也渐渐习惯了这种滚烫,敞开了严防死守的云层。 南姝的手圈在傅惊野的脖子上,他的头发比他强势的个性柔软很多,又细又软,手指没入其中,湿漉漉的发丝温顺乖巧,撒娇地轻蹭着她的掌心。 抛去一切,被拉入深巷,南姝初见傅惊野,她的眼中亮起微光,面前的男性竟然与自己的漂亮不相上下,她感到惊艳的同时,毫不避讳地在觊觎和垂涎起来,但这种渴望和侵占却一点没妨碍她讨厌他。 南姝感受得到傅惊野对她同样的需索。 这种需索很强烈,很直白,曾被他不加掩饰地说出口。 南姝以为那已经足够坦诚,如今发展到这个地步,南姝才知道傅惊野从前如此放肆,比起现在,竟仍掩饰克制了许多。 她低估了他的私念。 腰间拉扯的裙子布料,揉磨在他的掌间,随着南姝手指抚过他的后颈,原本轻轻放在她大腿一侧的掌心,翻挪上来,一次次,加重了按压的力道。 裙子是抹胸型的设计,下摆宽,到腰际的位置开始收窄,棉质的料子具有弹性,勾出移动着、起伏着、不断变化着形状的线条。 若是说原先还持着几分礼节和克制,如今的意乱情迷,便使傅惊野已经挣脱了一切理智的捆绑,毫无所觉中已经渐渐放纵。 他的脑海里四处都是南姝。 他控制不住地想着她。 有第一次她平静地被他按在墙上,他骇人的力道下,外套耸缩,露出布料劣质的水手服,锁骨延伸至肩头,白腻的皮肤盛了落雪,在肌肤的温度中,一点点融化,濡湿了那一缕黑色的头发。 也有海浪潮水中,她猝不及防地紧贴而来,冰凉而柔软的触感,那日刺目的天光,周边叫嚣的涛声,空气涌动的咸潮气息,撞击紊乱的水波,以及从此往后夜深人静里,各种荒谬混乱的梦境。 每一次的触碰,每一缕她经过时的味道,每一次的顾盼生辉,对他的怒,对他的恶,对他的挖苦…… 他耳边放大的细喘,起伏的靡音,再次将他丢进了那些荒唐又欢愉的梦里。 至少在这一刻,傅惊野承认了一切对南姝的爱。 陌生而汹涌的情感,在此刻失控。 小猫左右在傅惊野的脚边转着圈看,看不到了的时候,它直接崩到了柜子上,在近处蹲着看,一双眼睛懵懂茫然,尾巴在后面一晃一晃。 南姝和傅惊野动作微顿,半睁开眼,看向旁边的小生物。 下一秒。 傅惊野手拿出来,捏着猫的脖子,把它拎下去,猫吓得四脚打着滑跑了。 = 午休,下过雪的潼城,晴空万里。 陆星盏和徐瑟川约在咖啡厅。 “但这不能代表什么,南姝依然有嫌疑。” 陆星盏忍无可忍,拍桌而起,“徐瑟川,什么叫嫌疑,警察定的嫌疑吗?还是法律上说的?只是你自己的想象和猜测!之前你说南姝是凶手,说她有动机,说她是想掩盖从前的真相,说得头头是道,但现在呢,东方瑛都明确地说了,她当时没有威胁南姝,她让南姝先走了,她看到了真凶的背影,那人不是南姝,你又开始说南姝买凶,你到底和她多大仇多大怨!” “陆星盏,你还在为她说话么!你到底被灌了什么迷魂汤,这么不堪一个人,你难道都不介意她的从前?” 再一次不欢而散。 东方瑛醒来后,警方派人过来问了,她的确是看到了纵火的嫌疑人。 但她的记忆模糊,当时被困在门里,门被她艰难地推出一小条缝。 东方瑛看到一道身影,那是一个穿着米白色风衣的女人,背后有刺绣的图案。 那个人把她关在了里面。 警方已经介入了调查。 陆星盏疲倦地走近校门。 学校的花园里人来人往,贩卖简餐的小巴士前排着长龙。 长椅上有学生走了,看到空位的少女走过去坐下,世界的嬉闹声凝固在她周围。 云层上的阳光一步步向她走来,身后嫩黄色的雏菊似乎也悄然怒放,动态的生命感,无声地流淌。 陆星盏没有想到会突然见到南姝。 才跟徐瑟川大吵一架,陆星盏心里愁云惨淡。 南姝像裂缝里的阳光,让他瞬间豁然开朗,可也是在一瞬间,他想起从前的种种,不知如何面对南姝。 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不知不觉中就像一条鸿沟横亘在两人中间,今非昔比。 陆星盏克制着心头阵阵发紧,朝南姝走过去。 终归,心底的复杂,盖不过思恋。 陆星盏其实并没有犹豫多久,他这次的抉择,比任何一次都要利落,可他终归是没能走到南姝的身边。 前面的小矮枫走出一道人影,不疾不徐地走近那片秋阳里,慕英秋季白色制服穿在身上,让他的气质发生了惊人的改变。 周围的人都在第一时间诧异地偷瞄而来,却无人敢窃窃私语。 傅惊野旁若无人,将手中一杯奶茶递给南姝。 南姝接过,礼貌地对傅惊野说,“这里没座位了,你站着吧。” 也真亏她还能为他着想。 傅惊野早已习惯,站到了她的身边,把吸管戳进杯子里。 正值中午,小餐车的人并不少,也没人大胆地把目光放过去,但环境出奇地安静。 南姝和傅惊野没待一会走了,一锅水骤然之间沸腾。 “那是傅惊野?” “他竟然穿校服了!?” “嘿嘿嘿我跟他穿了一样的衣服哎~” “不知羞嘞,说不定别人是想跟刚刚那个女孩穿一样的。” “哈哈哈,我看出来了。” 欢喜的八卦声后,无人注意角落的阴霾。 慕英的秋季校服是干净圣洁的白色,裁剪优良的英伦西装四件套。 傅惊野今天第一次穿到南姝面前的时候,南姝咬着勺子看了他很久。这个人从来没有穿过这么正式的白色,身上的阴郁感被压下了不少,很值得品味一番。 傅惊野被南姝看得不习惯,喝水都差点被呛到,“你能不能把你那好色的眼睛移开。” 拜托,到底是谁更好色啊? 起初一直都在说露骨的话,自以为可以调戏到的可不是她好么。 但南姝并不讨厌,反而因傅惊野那不自在的样子感到得意。 南姝便更加得寸进尺,托着下巴,欣赏着一件艺术品那样,直勾勾地望着傅惊野,“你身上有一种恶鬼被镇压后,玄之又玄的感觉。” 傅惊野:“……” 南姝吃完华夫饼,跳下小吧台,“虽然人不人鬼不鬼的,但看在你翻箱倒柜把校服找出来穿上的份上,我允许你在学校的时候走在我旁边。” 傅惊野早已放弃和南姝做无聊的争辩,慢条斯理地撕开糯米豆沙包,“那多谢你的恩赐了。”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傅惊野还真必须得穿校服。 五校联合的运动会已经在上午拉开了序幕,下午观看汇演。 虽然高三不参加比赛,但允许来慕英观看演出,为期一周的活动,五校都完全开放校园,学生们可任意往来。 没人会拒绝这进入慕英千载难逢的机会。 五校的学生们一道涌入,能区分各自来处的,就只能是校服了。 便于管理,慕英查校服查得很严,每一个楼道口都要领导守着关卡。 冬天,对傅惊野而言,穿三件衣服全然是折磨。 没走一会,他就热不住了,脱了外套,只穿衬衫和白色针织背心。 年级主任看到傅惊野,取下眼镜擦了又擦,戴上后眼睛一眯,还真没看错。 他给了傅惊野一个肯定的微笑,并鼓励地说,”阿野,天冷咱把外套穿上。“ 傅惊野点了下头,一脸茫然。 穿校服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天大的改变,就是一个很平常的事情,但周围人看他的眼神都充满了欣慰,好像是看到浪子回头,恶人从良,弃暗投明,并为此大受震撼,啧啧称赞。 学校老师就算了,为什么同学们都一副老父亲看儿子的眼神? ——傅惊野终于懂事了,他长大了! 南姝在旁边笑了。 这场面莫名喜感。 南姝的举动招来了傅惊野的鄙视,“再笑?” 南姝将他的威胁视若无睹。 走过了主任,她伸出手,穿过傅惊野的指尖,缓缓地扣住他的掌心,迎着傅惊野怔住的目光,少女慧黠地笑起来,捂着嘴悄悄地说。 “你真是乖懵了。” 好像锣鼓“咣——”地敲响在耳边,震得心口也跟着晃颤,崩裂的地面荆棘狂长,缠死了傅惊野的双脚。 一时间,初冬比盛夏还要炎热几分,热得白皙的皮肤透出了绯色。 南姝从前在三中的同班同学刚认出南姝,就看见了这一幕。 众人:!!! 没看错的话,那是传闻中的傅惊野吧? 而刚刚,南姝是调戏了傅惊野么??? = 在三中的同学,其实都不太喜欢南姝。 因为南姝不太爱跟大家交流,高高在上,目中无人。 前期她形象实在很土,头发都乱糟糟的,还戴一顶土里土气的帽子,后来变了个样子,从头到尾都闪闪发光,可无论是哪一种,南姝都显得格格不入。即便是表面上夸奖她漂亮,内心也说着坏话,所以当南姝被莫名抢了位置的时候,相当一部分人觉得,这样高傲的人受到欺负,是一件很解气的事情。 后来听说她得罪了罗虹雪和禹逸飞,从此消失在了三中,难免有人暗自幸灾乐祸,在此后的一年里,时不时还在嚼舌根。 直到他们以为被禹逸飞害惨了的南姝,出现在了傅惊野身边。 南姝牵着傅惊野的手,从面前的一群人中间经过,目不斜视。 她没有认出来这些同学。 南姝走了好一会,三中的同学们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个事实,南姝没有认出来他们。 怔然过后,这群曾经落井下石的人,不约而同地心里叹气。 能吊打禹逸飞,搞定傅惊野,也不怪人家清高。 = 慕英很大,校园里的学生比平时多出了好几倍,都是前来准备参加下午开幕式的学生。 南姝也没说去哪,喝着奶茶兜兜转转。 傅惊野目光所及,全是眼神闪躲,避之不及,又对两人的关系充满了八卦揣测的同学。 “你到底要去哪里。” 南姝行走在人群中,目光放空,她漫不经心地想,像今天一样风光秀丽,闹腾喜庆的日子,不知道自己还剩下多少呢? 闻言后,南姝慢半拍地抬起头,眼睛弯弯,“你穿这衣服特别好看,我想带着你多转几圈,炫耀炫耀。” 说着,勾了下他的指头。 傅惊野下意识目光危险地沉了一下,当阳光投向对面的玻璃反光时,他不由自主地撇了一眼里面的自己。 南姝实际上不知道慕英今天有活动,会来这么多人,一连好几个从前的据点都是一片人山人海。 偏僻的废弃羽毛球场似乎无人光顾,自以为终于找到可以透口气的地方,不料刚走到小路口,就听到了说话声。 “项乌茵你真是贱,你妈已经和我爸离婚了,现在是我爸,不是你爸!你能不能别老打扰我们家!这个发带是我的,不是你的!” 项乌茵在这里不知道被欺负了多久,小道上还有两个人把守,看来这个同父异母的继姐是早有准备,今天要好好整治一下项乌茵。 南姝思索了一下,想着项乌茵也算是她的人,于是拍拍傅惊野的手,“乖,在这等着我。” 傅惊野拉住她,南姝回头的目光愕然。 他显然不喜欢南姝这种栓小狗的语气,但他历来不爱发这种没意义的牢骚,打量着里面几个明显叫过来压场子的男生,眸色阴冷,“我去。” 南姝语调轻哄,就差拍拍他的狗头,“听话~你不是喜欢看戏么,这个位置视野非常好。” 已经进入猎杀状态的傅惊野:“……” 隐隐感觉她在内涵自己。 南姝推开前面两个望风的人,无视她们的震怒,走向项伊真。 项伊真正在气头上,被不请自来的人打断,气得就朝南姝后面的人发脾气,“你们两个怎么看的!这都能把人放进来?” 然后对着笑眯眯的南姝大吼:“你谁啊!” 南姝慢条斯理地上前,扯过了项伊真手里的发带,递给了神色吃惊,满眼通红的项乌茵。 “拿着。” 项乌茵抽噎一声,双手接过,而后看向南姝的脸,憋了一泡的泪水转啊转,眼看就要倾泻而出。 “那是我的东西!” 项伊真被无视了太久,终于忍无可忍了。 南姝回头时,世界的光芒也暗了下来。 打量着面前少女,吊梢眼,缺少妩媚更显奸诈,身材高挑消瘦,但皮肤干黄,有点老气。 于是南姝诚恳地望着项伊真说,“你不配。” 项伊真被这话扎一愣,继而气红了脸,说不出话朝旁边的男生横了一眼。 个子高大健壮地男生气势汹汹地上前来。 他的肌肉没有震慑住南姝,南姝的目光始终放在项伊真身上。 “我本来是想说,发带漂亮你却难看,两者不相配。但现在我又想起了一点,你好像连拥有的资格也没有。”南姝思索着说,“好像是第三者的女儿,是吧?” 哪有人真心实意地对着当事人这么问的? 有人帮腔了:“帮错人了吧,明明项乌茵才是破坏别人家庭的人!” 南姝语调轻柔,“那为什么是继姐,不是继妹呢?” 这话说得在场人语滞。 显然没人想过这个问题。 “那么如果没有婚内出轨,先原配妻子生下孩子,那么就是现任生的其他男人的孩子,那既然如此,你怎么能说项乌茵的父亲,是你的父亲呢?连血缘关系都没有。” 项伊真气恼地反驳,“我当然是我爸的亲生女儿!” 南姝:“那你妈妈就是小三了。” 项伊真一时无话可说,直接朝着她带来的一群人拔高音量,“你们还愣着干嘛!” 对方的人犹豫着要动手。 南姝略感无聊,懒懒散散地提醒一句,“这里是慕英的土地。” 这话让在场五人脚底一顿。 南姝冰冷的黑眸乜向后方,“在慕英动手打人这种闹笑话的事情,要是被你们盛耕的老师知道了,开除也不足为奇吧,就怕到时候鸟尽弓藏,去跟谁叫冤呢。” 项伊真带来的人,气势已经消减下去,很快就不足为惧。 只剩对面的项伊真咬牙切齿。 她盼着这一天来找项乌茵的麻烦,做了很久的准备,自然是不愿罢休的。 但项伊真在南姝面前,实在没这个本事。 “慕英有什么了不起……“ 南姝甚至都有点可怜这个铆足了劲来找人麻烦,结果只是自取其辱的小垃圾。 “没什么不得了,就是你读不起罢了。但项乌茵就能读得起了,你说这是为什么?” 项伊真变了脸色。 少女一双美目,眼仁比旁人大一些,像黑色的珍珠,懵懂时清纯,狡黠时阴森。 “你应该想想,为什么项乌茵身为你父亲的女儿,你父亲却能十八年来不管不顾,和你们母女和和美美。而现在项乌茵来到了慕英,你父亲便瞻前马后,一反常态,就连你最喜欢的发带,也无视你的哭闹而送给了项乌茵。你的父亲真的在乎你么?他真的在乎子女么?” “你若能干,你父亲也不至于偏心项乌茵,可你却什么都没想明白,糊里糊涂就跑到慕英来叫嚣,狗急跳墙地寻项乌茵麻烦,这有什么用?到这里来争什么你爸爸,我爸爸,是你争赢了项乌茵身上就能失去项家的基因,还是你父亲会抛弃今非昔比的项乌茵而只认除了狺狺狂吠,什么也不会的你?” 针针见血,拳拳到肉,项伊真浑身颤抖,说不出一句话来。 就连项伊真带来的人,都用奇异的眼光打量项伊真。 该是退场的时候了。 南姝拉着项乌茵离开。 项乌茵望着南姝的背影,怔然地想,要是自己也能像南姝这样能言善辩就好了,她真是到哪里都不会吃亏,相较于自己,看到这么多人立刻就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有南姝这个朋友在,真是太好了。 一想到这,项乌茵心头一股酸楚。 怎么没有早点认识南姝啊。 眼看走远了,项乌茵越发控制不住,憋了很久的委屈骤然崩塌,就要嚎啕大哭。 紧接着一转弯就看见了傅惊野。 项乌茵才刚发出“嘤——”地一声,急忙收住了。 傅惊野这一身规矩的白色校服,让项乌茵感到惊奇又陌生,大眼睛眨巴眨巴,因为傅惊野历来喜怒无常,既不敢贸然夸奖,又不敢随意问候,于是噎了半天没说话。 傅惊野没有多余去体会项乌茵的目光,更多地是前后左右地看了南姝一圈,“有没有受伤?” “你不是全程看着么,还需要问?” 傅惊野脸沉沉的,“我看见有人对你动手了。” 他语气笃定,仿佛已经打算提刀而去。 南姝不想再把事情闹大,项乌茵看出来了,她在角落默默举手,“那个……我能说一句吗?” 在傅惊野的注视下,项乌茵满头是汗地苦笑:“其实……没碰到……” 傅惊野眼神询问南姝,南姝认真地点了下头,他表面上才稍稍看起来没再计较。 项乌茵斟酌再三后,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你们是在一起了吗?” 她的问题显然没有得到回答。 项伊真后来回到自己班级,这时候汇演已经开始了。 慕英操场很大,各校都有自己特定的位置,盛耕的座位在东边的篮球场,慕英国际一班在主席台旁边,相当显眼的位置,堪称是五校中心c位。 项伊真不看见都难,身边所有的人都在认国际一班的各位。 她就算没有八卦心,也知道了,刚才带走项乌茵的人,是南姝。 项伊真十分意外,她以为项乌茵根本不会被国际一班认可的。 她不服气地找了同学借看比赛用的望远镜,画面里,南姝回去后已经没了空位,她坐在了第一排。 第一排没有雨棚遮挡,阳光强烈,南姝头晕发干,连胃部都生生绞痛,她开始叹气,发现自己的身体状况恶化了。 班上的团支书把资料递给陆星盏,却见他望着前方心不在焉,他叫了好几次,陆星盏直接推了推点名表,“麻烦你传给大家签一下名。” 说罢陆星盏便起身,走向了南姝。 项伊真旁边的同学急切地问她看到了什么,赶紧分享,但项伊真显然已经麻了。 画面中,陆星盏和傅惊野同时出现在了南姝身边,虽然不知道他俩说了什么,但从他们那剑拔弩张的样子来看,应该不是很愉快的一幕。 项伊真脸疼。 她……应该、大概、也许没对南姝说很多过分的话……吧? = “可以帮忙领一下医务室发过来的葡萄糖么?“ 陆星盏坐在南姝的身边,阳光刺眼,他的声音十分温柔。 领葡萄糖是次要的,主要是南姝可以借此去医务室休息。 南姝确实是想找个借口离开了,“领多少?” 陆星盏:“六盒左右吧。”他视线放远看了下周围,“现在操场很乱,我陪你一起,走吧。” 南姝思考了一会,就要起身跟他去。 手肘忽然被人从后面拉住。 不怎么愉快的声音响起来,“操场人这么多,你们迟早都要走散,不如就班长一个人去吧。” 傅惊野说话总是很能戳人痛点,陆星盏眼里光芒尽失,“我们已经商量好了,要怎么做你不用管。你来晚了,自己找位置坐下吧。” 陆星盏说着就拉着南姝的手腕要离开。 傅惊野终归不是一个会谦让的人,动作强势地搂过南姝就往上走,留在陆星盏身上的余光有敌意,“比起你的葡萄糖,她更想在现场看开幕式。” 南姝什么也没说,只是往后礼貌颔首地笑了一下,就回过了头。 简单的一个表情,让即将迈步而上的陆星盏顿住。 心间破开一个洞,寒风来往穿梭不止,那份强烈的挽回冲动,此时变得何其可笑令人难堪。 饼饼开心地跑下来,主动请缨,“班长,我跟你去吧!” 他原本是傅惊野叫下来和南姝换位置的,饼饼特别开心,他就知道研学农场那辆拖拉机上,自己一定与傅惊野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饼饼一边感动着傅惊野把晒太阳补钙的机会特意留给自己,一边又为自己碰上能和陆星盏去拿葡萄糖感到幸运。 周围同学不敢听不敢看,动都不敢动一下,唯独饼饼蹦蹦跳跳,开开心心地把陆星盏拉走了,回头还能跟傅惊野挥手告别。 阴凉的雨棚里,傅惊野把南姝拉到队伍的最后。 “热的话,我带你去车上吹空调,这开幕式我看也没什么好玩。” 南姝在风里打了个寒噤,“我冷。” 傅惊野费解地看着她,想了一会,“你在逗我玩?” 南姝手抱了抱傅惊野的胳膊,他感受到冰凉一片。 傅惊野觉得世界第八大未解之谜,是南姝的体质,一看自己,幸亏多穿了一件针织背心,脱下来递给了南姝。 衣服有一股熟悉的杜松子味道,木香调子,苦中带冷,却又有他特有的高体温。 南姝裹上身,有种奇妙的感受。 傅惊野在旁边拧开一瓶水,咕噜灌了一口。 周围明明很闹,但南姝却能听见细细的吞咽声,以及他仰头时,显得更加立体硬朗的下颌线。 随着脖子肌肉拉长,喉结顶着薄薄的一层皮肤。刚从室外阳光里挣脱出来,脖子根到耳廓覆盖了一层淡淡的红,动脉悄然跳着。 南姝失神,有点像摸一摸他颈侧的动脉,感受年轻男孩子脉搏跳动的节奏。 随即傅惊野就留意到了她在看自己喉结,并带着一脸的浮想联翩,向他伸出了魔爪。 这一慢放的过程中,南姝和傅惊野对上了目光。 凉水追到喉头,傅惊野微微睁大着眼望她,无意识地咽下。 毫无征兆,南姝握住傅惊野的矿泉水瓶子,猛地一捏。DJ 水冲上来,噗地喷了傅惊野一脸。 全世界都安静了。 几声乌鸦叫后,耳畔传来南姝忍笑的声音。 像银铃一样闹在傅惊野心里,他抹了把脸,深吸了一口气,睁眼,抓着手把人扯过来,可怕的眼睛瞪向她。 一触即发下,南姝却丝毫没有适可而止的觉悟。 笑声仍然不止,却拿着纸巾一点点地擦着他脸上的水渍,明眸皓齿,伶俐机敏,像一只娇憨明艳的小红狐。 两人离得很近,南姝几乎要靠在他身上去,冷得发苦的杜松子味道,和少女奶脂粘稠的香甜交缠在一起,随着纸巾一路擦拭,某一刻,她动作放缓,葱尖般冰凉的指腹,碰到了他的脉搏。 有种调皮的小虫子咬着手指的感觉。 一时间发梢的尾落到手背,他不自觉地收紧手指,血管从手骨里突出来。 傅惊野后来很后悔自己没有在这个时候充分威胁南姝,因为她的讨好之举而暂且容忍。 这实在是个十分不好的开始,因为它让南姝看到了捉弄傅惊野的乐趣。 晚上的时候,她会在傅惊野的房间里藏播放器,傅惊野一睡觉,就开始放声音。 起初是相声,傅惊野笑得根本睡不着。 后来是蹦迪,傅惊野感觉自己在舞池里躺了一宿。 最后是各种各样的鬼哭狼嚎。 抓不到南姝,又极度认床,傅惊野爬在房间里到处找,最后竟然发现自己房间里面有个暗柜。 他不常住这里,自然不会记得这里所有的布局。 抱着一切终于要结束的心情,探头进去,结果一堆未知粉末撒了下来,半个身子全都是。 睡到半夜,痒得钻心,全身起了一大片疹子。 拿着大剪刀,深更半夜撬了南姝的门锁,把人从床上拎起来。 “我小时候得过精神病,现在我复发了!” 南姝睡得迷迷糊糊都不忘幸灾乐祸,“活该,谁叫你之前打游戏吵得我睡不着,复发就复发了吧,自己找点药吃。” 这招不管用。 傅惊野捏红了她的后脖子,“以后有仇能不能当场就报了?” 凌晨四点,外面天还是黑的,南姝拿着清凉的药膏,坐在傅惊野腿上从前面抱着他,要给他涂药,乖顺得让人根本拒绝不了。 “我对你历来很好的,就是一些小药粉,草本全天然,第二天就好了。” 药已经擦完了,南姝懒懒散散把头搭靠在傅惊野肩上,手指还在他后背的皮肤抹呀抹,抹得体温将指尖的药膏变热,皮肤吸收了,她又涂了一层。 傅惊野不知道南姝在玩。 “还有多久?” “快了快了。” 傅惊野一直保持着警惕,他动了好几次念头,到底要不要把南姝从自己身上扔下去,毕竟她这么主动黏过来,真的很不正常。 南姝在他耳畔轻言细语。 “其实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根本不会有太严重,谁知道你这么娇贵。” “阿野,你是不是床底下放一颗豌豆都会睡不着?” 傅惊野及时地要打消掉这个荒唐的标签。 话还没说出口,南姝语调一变。 “让我来试试到底有多娇贵。” 然后她哇地一口咬在了傅惊野的肩上。 “你属狗的吗!” 傅惊野终于知道南姝为什么以这种姿势抱着他,她早就打好主意。 南姝像一块牛皮糖黏在傅惊野身上,一口一口啃着傅惊野,他是甩也甩不掉扯也扯不掉,最后倒两人在沙发上,桌垫一弹,好不容易挣开了一点。 不料南姝一翻身,从背后抱住了他,娇娇软软的少女化作灵活的小蜘蛛,两条细腿攀着他的腰,在他更加捉不到的地方,啃得不亦乐乎。 “你以为我真的不能拿你怎么办么,给你三秒,自己下去。” 南姝在他身上笑得像个小疯子,一脸甜蜜狡黠地告诉他。 “阿野阿野,你不知道么,这是我喜欢你的方式,我越欺负你说明越喜欢你。你要是受伤了我会心疼,所以你不要反抗。” 何其令人发指。 傅惊野时时大半夜浑身阴暗地站在花园,一口口撕扯牛肉干,啃得咬牙切齿。 他真不知道自己这几天自己怎么忍得下南姝。 每次一进家门,南姝和猫就一起欢天喜地跑过来,撞到他身边抱住他的腰,说一句,“好想你哦,你不要每次这么晚回来嘛”,然后挠他一爪子跑了。 他正在烹饪兴头上,天天在厨房里做实验,嗅到香味的少女背着手转转悠悠,尝着味道不错,露出甜美笑容,然后一掌拍在他胳膊上,火辣辣地疼。 昨天她拿忘在浴室里的东西,嫌里面湿哒哒地会弄脏拖鞋,她直接踩着他的脚背跳过去。 刚才打游戏连麦的时候,南姝突然闯进来,一边拿勺子抡着碗内壁,发出“叮铃儿铛、叮铃儿铛”的声响,一边凑到到耳麦旁体贴地说—— “傅惊野喝药了,这个老中医特别好,你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今后你就可以昂首挺胸重新做人啦。” 说完就飞快地逃了。 留下耳机里一片沉默。 叶冬藏:“阿野……最近哪里不舒服?” 江睢:“少熬点夜,不要消耗太大,伤肾……身。” 赵柏岸:“备孕呢在?” 傅惊野叹着气,放下了耳机,默默关掉了游戏。 嗯,这是某天傅惊野在南姝模仿他外放的游戏英文音效时,他带着一点点嘲笑纠正了她的发音,然后南姝就静静地看了傅惊野很久。傅惊野那时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运动会如火如荼进行中,慕英少了一大半学生,五校高三的学生都被赶回去读书了,只剩下高一高二进行学校之间的艺术与体育的角逐。 国际一班按照科目表安排,组织学生到了城郊博物艺术馆参观。 陆月白也来了。 这是她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露面,俨然已经跟南芮绮划清界限了。 上次那件事情中,陆月白受到的影响远远不如南芮绮,当时她借口撞到桌子,一直在教室里看着,没有站出去。 有陆星盏的庇护,更多的同学都认为陆月白跟大家一样,为南芮绮说话,只是受了南芮绮的蒙蔽。 这里多所建筑,涵盖面积极广,已形成了文化区,诸多分不同时期、不同地域的画廊、艺术馆、植物园、博物馆星罗棋布。 前期大家还跟着讲解员一同参观,到后面就慢慢走散了。 南姝是最先一批走散的。 她腰酸腿疼,早早地就为自己选了一个清净之地。 但由于此处是航空馆,穹顶涂上了神色的漆,装饰星星营造宇宙的环境,所以阳光没能有机会提醒南姝时间。 打了个小盹,醒来后看对面时钟才发现已经中午了。 她肚子有点饿,打算出去找点吃的,结果发现自己迷路了。 手机没电了,离老师说的集合时间还早,南姝在温室里找地方坐下。 温室里全是各种各样的沙漠多肉植物,叶片肥嘟嘟的,让人忍不住想掐。 南姝坐了没一会,脑袋又有点重,眼皮打架,撑都撑不开了。 她歪着脑袋啄米,啄着啄着就要栽下去,一只手及时过来,托住了她的头。 南姝睡眼朦胧地睁开眼,适应着光线,“陆同学?” 陆星盏看她已经醒了,坐在了南姝身边。 周围植被非常茂盛,来自热带的树木长得高大,入目一片葱翠的原始气息。 “吃饭了吗?” 南姝:“没有,我迷路了,找不到餐厅。” 陆星盏前面一汪人工小湖,“我也是,走着走着就找不到路了。” 他长按着手机一侧的键,屏幕很快黑尽。 南姝瞌睡也已经醒得差不多了,“也不是一点头绪也没有,我要走了。” 陆星盏也跟着起身,“那我跟着你吧。” 在入口处的墙壁看了一会地图,记下了路线,南姝慢悠悠地走向一侧通道。 全封闭的通道很长,好像没有尽头。 南姝说完她手机没电的事实后,陆星盏摸到自己衣服兜里还有现金,“你想吃什么,我可以请你。” 他把皱巴巴的零钱抚平,里面好几张红色的钞票,边整理边谈起之前的事情。 “这是前年在衣服里面放的了。当时也是手机没电,用不了打车软件,小姨家里没人,结果我逃了一天的课。” 陆星盏的声音温柔如泉水,侃侃谈笑,温柔爽朗,像春光般明媚地照耀着一切,在他的光环里,你永远不会感到孤独和难堪,只有抽出新芽的蓬勃敞亮。 但南姝是个擅长屏蔽一切的人。 “班长不用请我吃饭了,如果我记得没错,出去以后有个庭院,庭院的花园外面就是出口了,到时候我会先走。” “南姝……” “或者你也先走也行,只要其他人别看到我们走在一起就可以。” 陆星盏在身后拉住南姝。 南姝站定后,他及时地收回了手,小心而犹豫着问。 “你还在生气吗?” 南姝回过头,桂圆核一般的黑眸望着他,不带任何情绪,也没说话。 陆星盏知道迟早有一天,自己是必须要说清楚的,他们之间,有很多需要明白的事情。 “这段时间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很抱歉,一直没有跟你联系,你遇到麻烦的时候,我也缺席了。我错过了许多外界的消息,也违背了从前对你说过的话。但你知道,我没办法在东方瑛还昏迷不醒的时候置身事外。在她的事情上,我很内疚,如果我和徐瑟川早到一步,就不会让她一个人困在火场,我难辞其咎。” “我知道你气我没有坚定地相信你,但是南姝,在这个事情上,我自己尚且都不能原谅自己,每天都在后悔,又怎么还有资格去找别人的问题。” “更加不能自私地成全自己的心。” 陆星盏脑海里闪过沙滩上的画面。 东方瑛对他的心意,陆星盏并不是没有一点察觉,但他没有办法回应东方瑛。然而在知道东方瑛可能因为他而出事后,那日种种就变成了一把刀子,反刺在心上。他后悔自己没能更好地处理情感,后悔那天让东方瑛难过了。 南姝认同地点了下头,“嗯,你说得都对。但是东方瑛的事情不是我做的,我却被爸妈关在家里,我给你打了电话,你为什么不来。那是我唯一能联系到外界的机会。” 陆星盏愕然。 他那些天在医院里浑浑噩噩,确实是有接到南姝的电话。 她说:“陆星盏,你能来家里找我吗?” 之后电话就挂了。 被南家人发现了,强行挂掉的。 陆星盏没有去。 “我不知道你被关在南家……” 陆星盏紧咬着唇,忽地意识到自己这荒唐的错误。 心口的刺痛感,就像是一根根针扎了进来。 陆星盏的确封闭过自己好些天,这期间便也错过了外界的消息。 要是他知道南姝的处境,肯定会去。 但是,没有如果,事情已经发生了,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狡辩的机会, 他总是忙着照顾好所有人,却放开了南姝的手,晾着这个明明是放在心上的人,遭受着众叛亲离、千夫所指。 那天南姝那通电话多么重要,她孤注一掷找到的人,是他。 但那时来到她身边的人却不是他,是傅惊野。 他生生地,错过了。 陆星盏走近南姝,双手握住她的肩头,他的眼里是令人动容的深情与破碎,“南姝,往后不会再有这种情况了,我向你保证。可以给我一个弥补你的机会吗?” 陆星盏自知自己哪里还有资格说出这种话,可他依然祈求着,就算他贪得无厌,寡廉鲜耻,他也无法冲破内心固执的奢望, “离开傅惊野,回到我身边,行不行?” 如此直接、自私,真不像是陆星盏能说出来的话。 他穷途末路,只是想挽回。 手指颤抖,举步维艰,想要重新拉住她,哪怕只是一片衣角。 南姝无动于衷,好像看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陆星盏,我从前难道选择过你吗?” 陆星盏怔住。 “什么?” 南姝直直地望着他,“你其实根本没有必要跟我道歉,这些我都不是很在乎,如果你需要,我轻易就能原谅你。不想和你太熟,也不是因为生气,而是不想装了。” 我不想装了。 如晴空霹雳。 陆星盏的世界天崩地裂,他已经不能思考了,反复地琢磨了南姝这话很久,才能明白一点其中之意。 恍然大悟般,嘴角微扯。 “你真的……一直都在骗我?” 陆星盏眼里终于落下了一路水痕,通红的眼里泪膜闪动,怔怔地望着南姝,好像在辨认这到底是不是她从前认识的那个人,数次对比着现实和记忆里的她。 陆星盏从来没有看错过人,他从来没有。 可南姝却给了他一个惨痛的教训。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禹逸飞?琴行?还是更早?” 陆星盏拉住南姝的胳膊,失去往日的礼节,他的力道很重,正如同此刻他强迫自己接受这个事实时的痛苦,“我难道真的只是你的跳板,你的工具么?” 南姝感受着陆星盏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力道,浑不在意。 “你是在质问我吗?”南姝从他用力的指骨抬起眼,就这样毫无回避地,仰头望进他受伤的眼里。 面前端方如玉的青年,如今像一条被遗弃的小狗,卑微可怜地等待着噩梦醒来,等着她给一个仁慈的答案。 然而—— “不用再装深情了。世上只有你聪明,别人都是傻子吗。一边舍不掉你青梅竹马的东方瑛,一边又觉得心里还装着我,怎么,这是演的哪一出,白玫瑰和红玫瑰?” “你不过是不愿放弃那一寸寸的利益。你永远都知道什么对自己是最好的,善良不过是你用来装饰自己的工具,当真遇到触犯切身利益的时候,你还能藏得住自己的本性吗。终归不过藏在乐善好施外表下的利己主义。” 陆星盏深深蹙起眉,“利益至上?我在你心里一直这么虚伪功利么?南姝,你别忘了,到底是谁先拒绝的谁。” 南姝挣掉陆星盏的手,“就你那自以为是的表白吗?为了我你放弃了自己坚持的高傲,我就需要感恩戴德,同时祝福着你和你的朋友天长地久?你根本没有准备好跟我在一起,贸然地说出那样的话,我等着被你短择后抛弃么?“ 陆星盏没想到南姝会这么想,“如果你答应我,我当然会一心一意!但你从来没有给我一个能坚定的理由。” 陆星盏感到愤怒,却又无比地悲伤,急切的争辩转瞬即逝,他变得痛苦又无助。 站立不稳地狼狈退后几步,面前的空气好像也变得稀薄,他感觉到气闷,窒息。 “可即便是你对我若即若离,我也依旧坚持到现在不是么。我一直都在坚持,无时无刻,我变得急功近利,变得被动和冲动,所有的心思都很难藏了……南姝你可以否定我,可以否定我的从前,但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现在能不能再看一看结果,我现在仍然在等你啊,没有你任何的回应的情况下,还在厚着脸皮站在你面前。” 南姝沉默了一会。 “那是你还不知道我的从前。” 陆星盏否定,“不,我知道。” “你不知道所有。” 所以那天餐厅里,陆星盏才会说,忘掉从前,让他们过去吧。 因为他那时不知道全部的真相,只知道王秋所说的那一些片段。 真实的情况,是他这种好学生没办法想象的。 也是没办法这么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 陆星盏却摇头。 “我知道所有。”他强调,“我知道全部。” 陆星盏垂下头,视线放在地面,强忍着夺去他体力的悲伤情绪,一时竟有些精疲力竭,天昏地暗。 “一本一本抹黑你的资料,描述夸张的坏话,不堪入耳的形容,我知道这些以后,我并没有任何改变。” 陆星盏眼睫濡湿,红肿的眼睛看着南姝,哀伤而坚定。 “我知道了你的全部,但我仍然爱你,爱你现在,也爱你曾经的过往。” 陆星盏哽咽着,声音沙哑而闷沉。 他凝望着她,像深陷苦难无法解脱的信徒,恳求她理解这句话,理解他的破釜沉舟的决心,和终于说出口的爱,虔诚地期盼着她的回心转意。 “你现在明白了吗,南姝。” 柿子热热闹闹地挂在树上,熟透的果实掉落在地,砸出香甜粘稠的汁水。 门廊后的汉白玉石柱后,有一道身影无力地靠上去。 仰头空洞地看向远处,迎着灰暗下去的天光,他闭上双眼,随着喉结滚动,发干的喉咙一阵刺痛。 郊区肃杀的秋风,吹透他绸质的黑衬衣。 作者有话说: 傅惊野下意识目光危险地沉了一下,当阳光投向对面的玻璃反光时,他不由自主地撇了一眼里面的自己。 ——可恶,她夸我好看。(马上跑去照镜子) 饼饼:我一定是人生赢家! 第53章 南姝从花园里出来, 就看到了傅惊野。 他玩着打火机,火苗在他的手指间一亮一暗,发出清脆的碰撞。 “你事情办完了?” 傅惊野没有回答, 无波无澜的眼睛望着南姝,好像在观察她。 南姝兀自往前走,“你来早了, 下午还要继续参观,但是我现在肚子饿了,我要吃泰国菜。” 南姝走了约莫五六步,傅惊野才缓缓地动身, 跟在背后。 后来出了庭院, 项乌茵远远地看到南姝,担心地跑过来。 “你去哪里了, 我找你半天, 电话也不接,我等你一起吃饭呢,肚子饿扁了。” 南姝说:正好, 我也要去吃饭,一起去吧。“ 项乌茵刚要答应,就看到背后的傅惊野,她立时背后恶寒, “算了算了,我还是更喜欢吃三明治。” 僵硬地朝背后的傅惊野打了个招呼就跑开了。 傅惊野走到南姝身边, 不理解地说,“她好像很怕我。” 南姝笑眯眯地望着项乌茵小兔子似地背影, “自己是多少人心目中的阴影你自己没点数吗?” 傅惊野体会到南姝语气里的挖苦, “那我是不是要夸奖一下你的勇气可嘉?” 南姝眉眼弯弯, “那也不恰当,你在我心里不是阴影。” 傅惊野等着她的下半句,结果南姝只是望着他。 “没了?” 看着从前阴沉沉的傅惊野,如今就连听不到后半句,也能露出类似于抓狂这样生动表情,南姝突然觉得世事奇妙,小疯蛇也能很可爱。 “没了,就只是在我心里呀。” 说着她就牵起傅惊野的手。 傅惊野理解到她的意思,表情无动于衷地看向前方,掌心里一片湿热却出卖了他。 吃完饭后,一整个下午,南姝独自游览着博物馆。 傅惊野没有跟在身边。 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南姝也没问。 南姝那时候算是把陆月白吓到了,于是陆月白不敢招惹南姝,却咽不下心头气愤,就明里暗里地欺负项乌茵。 乔云稚这些天遇上姐姐的事情,也很久没来学校了,项乌茵孤立无援,自己默默忍着,也没跟南姝说。 像个小受气包。 南姝不理解项乌茵的行为。 按理讲她之前只是想找个靠山,如今受到欺负应该第一时间就来跟南姝吐苦水,可项乌茵没有这么做,即便是被陆月白打压着,她也没有反抗没有告状。 在大厅中心的展位前,学生们围了一圈,听着讲解员讲关于这件物品的历史。 这是一枚上好的红宝石戒指,是清朝一位千金小姐出嫁时的嫁妆,此后代代相传,每一代持有者都有一段属于自己的故事,有细水长流,有死生契阔,连着讲起来,仿佛能看到前世今生的更迭,又由家族的故事照进时代大背景,平铺直叙,却有种真实的震撼。 再看这精致的藏品,便像是仰望着天上星那样,心驰神往。 少女们最喜欢听这种故事了,之前散在各处的人都聚集在此,项乌茵更是没见过,星星眼想要挤进去瞧一瞧,却被恶意地推了出去,差点摔倒。 陆月白的眼神充满了鄙视。 一瞬间,项乌茵从中读出了各种讽刺。 ——你配看么? 项乌茵心中有一股强烈的屈辱感,这种感受很难受,她面红耳赤,全身颤抖。 她想要去反抗,但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这个勇气,自己为何如此懦弱。 就在项乌茵憋屈无助时,忽然有人从背后扶住了她的肩。 与此同时,项乌茵看到陆月白的眼神产生了变化。 由高高在上,变成了惊惧。 好像将压抑的乌云撕开了一条口子,熟悉的声音在项乌茵耳畔响起,“不要看我,看前面。” 南姝带着项乌茵走进了队伍里。 陆月白下意识地垂下头,身体侧向一旁,看到南姝来了,慌张又不甘地躲开。 与此同时,她周围的同学,感知到了压制,也跟着茫茫然地让出空间。 一时,人群松散。 玻璃器皿中的宝物,闪闪发光,但项乌茵只看了一会,就看向了南姝。 她怔惶,脑子里组织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南姝在一室光亮里迎上她失神的注目,“我不在的时候就算了,但我在身边的时候,要把头抬起来,别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陆月白忍辱负重地咬着唇瓣,甚至都没敢看南姝,她在南姝面前已经吃了太多的亏,可陆月白斗不过她,无论如何都斗不过,毕竟南芮绮也斗不过,这就算了吧,但为什么连项乌茵如今都能踩在她身上了!? 南姝对此满不在意。 她打量着面前的珠宝,在想它究竟哪里值得人看得如此津津有味。 讲解员要讲到最后结局的时候,忽然有一群七八人的黑衣制服职员走了过来,是博物馆的工作人员,举止端庄而优雅。 众目睽睽下,他们通过复杂的工序,事无巨细地打开了玻璃器皿。 其中,优雅的馆长女士,戴着洁净的白手套,取下了里面的红宝石戒指,装进高级丝绒盒里,笑容得体地呈给南姝。 南姝起初有些困惑。 直到身边人群变动,同学们纷纷让开,表情各异地望向身后。 南姝觉察到端倪,转过头去。 便见傅惊野站在身后,对着她笑。 这一切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在沉默了许久以后,大家终于有所领悟。 解说员露出惊喜的笑容,难免也感同身受地表现出激动之情,“大家不是在问我故事的结局么?”她展臂示意,“这就是最新版本的结局。” 解说员声音一响起,刚才听过解说的人忽然露出了意外震惊之色。 那位小姐嫁往的夫家,不正是傅氏么! 这本就是傅惊野家的东西么? 项乌茵也记起了这个故事的开头。 她望着南姝,醍醐灌顶。 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心情,原是觉得即便世间珍宝,也没有那一刻南姝为她站出来时,在她心中灼目。 场里,响起众人小心翼翼的掌声。 “代代相传的东西哎!傅惊野送给了南姝,是不是就说明……” “这辈子还能见到傅惊野做这种事,血赚了属于是。” …… 陆月白一退,再退,心上的那道口子被扯得鲜血淋漓。 南姝无奈地深吸了一口气。 她看出了傅惊野这温柔深情的笑容里,那份流转的狂妄和诡计。 世上还没有人能在他面前堂而皇之挖墙根的。 陆星盏一向君子不夺人所爱,却难得放肆一次——离开傅惊野,回到我身边,好么。 傅惊野便要以更加直接、放肆的方式,昭告天下,昭告陆星盏——那得我问答不答应。 南姝抱着礼物盒,不知道放哪里,最后拿给傅惊野,“你要不帮我收着吧,否则我要是弄掉了,回去没法完璧归赵。” 刚从那无限风光,充满了艳羡和嫉妒的大堂里出来,傅惊野心头那口气稍稍顺了些,结果转头就在南姝这里被噎得差点没告别这个世界。 “我什么时候让你还了?” 南姝实在是对身外之物没多少打算,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这是你祖上的传家宝,你给了我,你哥哥怎么办。“ 傅惊野觉得南姝操心得多少有点离谱:“他这辈子还能结婚?” 说着他鬼使神差地记起楼爷曾无意调侃的一句话。 ——你们傅家,盛产偏执大情种。 他当时就只是笑,因为他认为对万事皆无趣的自己,并没有遗传到这种“优质”基因。 继而,傅惊野看向了旁边的南姝。 南姝毫无所觉地仰起脸,还在操心,“那你以后结婚怎么办?” 傅惊野皱起眉,磋磨着手指,有种想捏她脸蛋的冲动,很使劲很使劲那种,最好得捏红了,委屈地捂着脸痛得说不出话来,湿着这一双眼睛要哭不哭。 但他没有这么做。 怒极反笑,“那就不送,留着你以后结婚用。” 南姝开心地弯起眼睛,“好,今后我结婚了,我们帮你一代代地传承下去。” 《我们帮你》 傅惊野感觉自己发明了一种新的绿法。 他咬了咬牙,跟着南姝笑,“哈、哈。” 晚上傅惊野失眠了。 翻来覆去,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睡意,迷迷糊糊间,有人推开了房门。 南姝光着脚,无声无息地猫着身子进来,然后钻进了傅惊野的被窝。 身边突然冒出一颗脑袋,傅惊野原本朦胧的眼睛瞳孔猛缩,一颗心狂跳,差点心肌梗塞。 “你干什么!” 南姝夜里一双眼睛透亮透亮的,像月下的积水。 “阿野~” 她软乎乎地喊了一声。 傅惊野眯起眼睛,一时错愕,怀疑自己到底是在梦里还是现实。 这是他不做梦就能听到的? 然后傅惊野听着咚咚重击胸膛的声音,以及自己坐怀不乱的冷漠声音,“你能不能别夹了。” 南姝蜷了蜷身子,朝他又挨近了几分,拉着他衣服短袖的布料,看了他很久。 黑发凌乱,没有打理,却显得人很软和,比平时见到的气势要弱很多,也没有那种阴沉的攻击性和危险感,虽然他本来也就才十九,但被窝里看上去还要更小几岁,清清爽爽的少年模样。 被南姝看得很没有面子,傅惊野沉着一双眼睛威胁,“再不走,你以后可就要后悔了。” 南姝突然问,“你今天是不是吃醋了。” 傅惊野沉默地望着她。 南姝继续说,“你是不是在害怕,我那个时候会答应陆星盏,抛下你跟他走。” 傅惊野觉得有必要阻止她说下去:“都不重要。”说过后他转过身,“出去记得把门带上。” 本以为南姝能就此停手,不料床垫微晃,她直接从他身上翻了过来,轻轻瘦瘦的一副骨架子硌人得很。 傅惊野腰部一股尖锐的疼,皱着眉不悦地看着她。 南姝坐在他的身前,背后是一片明亮的月光,海藻般的长发一缕一缕地浮在白色床单上。 “你今天这么可怜,我是特意来哄哄你的。” 她低下头,捧住他的脸,浅浅地在他唇瓣上吻了一下。 然后像大姐姐一样,温柔地俯下身,抱住他的脖子,以一种亲密的姿势,贴着他的脸,眯起眼,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好像真的在安抚。 过了一会,她跪伏得姿势累了,两条腿侧坐在床上,看着傅惊野,笑了一下。 与此同时,她的手伸进了被子。 眨眼间,傅惊野感觉自己的手腕一凉,在极快的紧锁中,他的双手被扎带绑得动弹不得。 大意了! 傅惊野预感极度不好,抬眼看向南姝,只见她从下面拿出了一个装满冰块的小袋子,扔进了他的被子里。 钻心的冰凉从腿间嗖地一下窜到腹前,他连忙就要起身挣脱,南姝像是早有准备,大力把被子给他一裹,手法熟练地跟裹成蝉蛹,并在上面打了个结。 傅惊野被憋在里面享受极致的冰爽。 “我招你惹你了!?” 南姝嘿嘿笑地蹦跶下床,“我这是喜欢你呀!” 傅惊野重重一踢,那大包冰块就直接散开了,把全身各个地方都滚了一遍,寒气嗖嗖地冒。 “谁让你喜欢了!” 连声音都是抖的。 但南姝没嘚瑟多久,傅惊野被冻得忍不了,这次不让着她,直接动上真格。 他这身手不是轻而易举能被困住的。 没一会就游刃有余地挣开了被单的束缚,站起来找了尖锐的模型片磨断了塑料条。 南姝一看自己没了优势,拔腿就开跑。 她一点也不着急,反而觉得更好玩了,嘻嘻哈哈,没心没肺。 南姝趁着自己身量娇小,又轻瘦,在桌子椅子沙发上跳来跳去。 傅惊野捉了她这么多次,好歹也是被整出点经验来了,凭借着自己的智慧,运筹帷幄,步步为营,当真是捉到过南姝几次。 但都被南姝以各种不讲武德的方式逃脱了。 后来傅惊野逐渐意识到,自己中了南姝的计。 放一点线,让他得逞几次,看到一点希望后,觉得成功近在眼前,便更加全力以赴,最后精疲力竭。 意识到这一点的傅惊野放弃了,回房间的路上扬言,以后会安一个防盗锁,不防贼,就防南姝。 南姝听了瘪着嘴,不开心,朝傅惊野走过去。 刚走到五步远,傅惊野忽然转过身来。 南姝吓了一大跳,转身就跳到了石台上,却没想到踩滑了,眼看就要跌出窗户去。 其实就算跌出去了也无妨,这是一楼,外面不是松软的草地就是积雪。 可这一幕,仍然使傅惊野先于头脑做出行动,疾驰上去,紧紧拉住了南姝的手。 南姝随着惯性扑到傅惊野身上。 咚咚急跳的心口相贴,分不清彼此。 南姝抱着傅惊野大大地呼了口气。 “好险。” 她惊魂未定地,慢吞吞把两条腿攀上傅惊野,手臂圈着他的脖子,软绵绵地靠上去。 傅惊野整理好心绪,想着要怎么骂她,才能让她长记性。 他还没想好,发现南姝在他身上睡着了。 傅惊野:“……” 大半夜平白无故地被冰块冻得激灵,还被这个幼稚鬼钓得满屋子跑,傅惊野就十分生气,气还没消,抱着人回到屋子,看到床上冰块化掉的水渍,更是一股怒火涌上心头。 傅惊野又想撕咬牛肉干了。 他狠厉着一双眼,阴沉沉走进南姝的卧房,最后抱着她睡了一晚上。 = 南姝一进学校,就感受到了慕英紧张的氛围。 在去班上的路途中,还碰见了魏烛和他的同事。 “早啊,魏大哥,你们这是来办案呀?” 魏烛点了下头,不方便透露什么,“最近早点回家,别在外面乱逛。” 事情闹得挺大的,南姝很快就从同学们嘴里了解到大致的情况。 “学校一个老师死了。” “就是艺术楼那边。” “难怪我刚才看艺术楼拉起了警戒线,现在都不能练琴了。” 南姝仔细听着讨论时,忽然有个人横行霸道地跨坐在她前面的椅子上,沾沾自喜地拿出一张海报。 南姝茫然地望着乔云稚,“这是什么?” “养老院!配套一流,看护一流,服务一流,医疗一流,你看看这小别墅,我们以后就去这里养老,我和项乌茵已经说好了,东方瑛已经准备好钱了,就等你了南姝!” 南姝失笑。 “我考虑考虑。” 乔云稚早就回来上学了,想来乔阳绘的死对她没有想象中影响那么大,也许是两姐妹从小不亲近,又加上光芒都被姐姐抢去,乔云稚习惯了被忽视,姐姐对她来说,只是生命中的路人,因着血脉相连的亲缘关系,至多有几分惋惜。 乔云稚听到南姝的答案后,喜不自胜。 “真的吗?真的吗?我还以为你会拒绝呢。” 乔云稚开心得从座位上跳起来,“我怎么发现你好像有点变了,以你从前那种冰冰冷冷的样子,肯定是——”说着她就模仿起南姝的语气,强行把自己那张生龙活虎的脸,板成一块木头,“这种画大饼的事情,现在承诺了有什么用,五十年以后谁能说得准。” 这边看上去还算和谐地玩笑着,那边就有人来找南姝和乔云稚了。 “警察来问事情,出来做一下笔录。” 艺术楼外的小庭院,好几位警察挨个挨个地询问着线索,除了南姝和乔云稚,班上还有其他几个同学都在场。 “章老师您好,周日的下午八点您在哪里?” 问话的人南姝认识,之前找魏烛的时候碰到过这位女警官,“和我在一起呢。” 章宝歆转过头来看南姝,南姝甜甜地笑着,章宝歆没受到任何触动,眼睛一片深不可测的冰冷。 女警官也严肃地提醒南姝:“同学我没问你的时候,请暂时不要开口。” 南姝乖巧地点了下头。 女警又问章宝歆,“那天下午,你是跟这位同学在一起吗?” 章宝歆淡淡地点了下头,“是的。” 女警这才看向南姝:“你们那天都在干什么?” 南姝回答道:“学新谱子。” 乔云稚疑惑,“南姝你又要参加比赛了?” 前阵子听说南姝没能进入决赛的。 南姝道:“是有这个打算。” 女警又问:“你们练琴练了多久?” 章宝歆回答:“三个小时,差不多九点结束的。” 女警:“你们一直都在琴房么?” 南姝回忆了一下,“我期间去小卖部买过一瓶水,差不多只用了三分钟吧,然后就回去了。” 小卖部一定有监控,况且三分钟的分离连去一趟案发现场都来不及。 之后便要进行线索的整理比对,已经没有南姝什么事了。 章宝歆送两人回教室,身为副班主任,难免啰嗦了几句。 “天气冷了,乔云稚你这才穿几件?” 乔云稚在女生里是最令人费心的,“知道了知道了,南姝穿得也不多嘛!教室里热死了。” 南姝便说,“没有,我穿得少是因为没钱买新的。” 乔云稚一本正经地打抱不平,“傅惊野怎么回事!我回去得说说他。” 闹了南姝一个始料未及。 “我说着玩的……” = 傅氏集团大厦。 傅惊野过来跟傅时暮开会,把这期间的集团的情况汇报总结交接。 他睡了个日上三竿,才懒懒散散地往傅时暮办公室赶。 到了门口,透过玻璃看到裴瑜歇斯底里地闹脾气。 傅时暮就坐在椅子上,平静看着她,不反驳,不辩解,不安慰。 等裴瑜忍无可忍地摔门离去,傅惊野才不紧不慢地走进去。 “终于掰了?” 傅时暮完全不生气弟弟的冷嘲热讽。 “这段时间你做得不错。” 傅惊野坐在旁边的皮沙发上。 “你不会真跟乔云襄有什么吧?” 毕竟是关于乔阳绘的事情,怎么可能碰不上乔云襄呢。 傅时暮抬了抬眼镜,沉稳柔和地看向弟弟,欣慰地笑起来,“听说你把咱们传家宝送人了,有喜欢的姑娘了?” 傅惊野实在是很不想回答傅时暮。 他觉得傅时暮多半就是在取笑他。 毕竟哥哥动动手指头就能查到,南姝的恶劣绝不亚于当年的乔阳绘。 说南姝是乔阳绘翻版,那都是美化南姝了。 弟弟毕生都在阻止哥哥钟情渣女,劝不动就骂,骂不醒就砸,砸不动就打,甚至不惜断绝关系,结果自己找了个一样的。 傅惊野挺想瞒着傅时暮这件事的。 “原来是传家宝么,我不记得了,我送给谁了来着?” 傅时暮笑了,看透一切那般。 虽然哥哥总是对他笑得很温柔,但傅惊野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你在笑什么,这么肉麻。” 傅时暮垂眸,感慨着说,“你终于长大了。” 不是觉得傅惊野以前很幼稚,相反傅惊野很早熟,早熟得令他这个当哥哥的看了很心疼。 真不容易,当年小小的崽崽,长成了比自己还高的大人。 他和弟弟的年龄差比较大,所以傅时暮记得傅惊野从前的所有。 刚会说话的年纪,就懂得了生离死别。 小小的孩子,抱着爷爷不撒手,奶声奶气地说爷爷老了,他怕失去爷爷,要多多和爷爷相处。 每一次父亲出门的时候,小朋友都很担心,像个小大人一样嘱咐父亲的司机开车要小心,不要跟别人抢道。 看到动画片里亲人去世的情节,都会感动得嚎啕大哭,谁哄都哄不好。 在路上看到奄奄一息的小猫,会花上半年的时间,来回跑宠物医院救治,每天亲手喂药涂药,生生把一只身上有五种疾病的猫咪从鬼门关拉回来。 可就是这样一个早慧善良的孩子,却亲眼目睹父亲当街惨死,母亲抛下自己逃之夭夭。 他天生拥有着比大人还要敏锐饱满的情感,却还没有来得及学会保护自己,柔软的躯体就这样猝不及防、毫无遮挡地迎上尖锐的刀雨,顷刻间便被摧毁得一干二净。 他如何能承受这样的精神打击? 他比旁人更早懂得死亡的意义,更早明白珍惜家人,于是背叛、抛弃总能伤他更深更狠。 这对于早慧的孩子而言,堪称一场灭顶之灾。 后来傅时暮找到傅惊野的时候,他和野狗待在一起,满身的跳蚤,比那只他救回来的猫咪还惨不忍睹。 傅时暮抱着弟弟失声痛哭,弟弟玩着手指无动于衷,他那时候已经认不得人了。 傅惊野醒来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满身阴郁,像一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恶鬼,眼神里充满了仇恨和怨毒。 可无论傅惊野变成什么样子,傅时暮只坚持一件事情,那就是,他要让弟弟活着,还要活得比谁都好,这个世界再不能伤他分毫。 从前的惨烈让傅时暮患得患失,终年笼罩着他的,是无休无止的杞人忧天,草木皆兵,他时常重若千钧,难以喘息。 此时此刻,傅时暮望着如今的傅惊野,他发现弟弟变了,虽然说不上哪里变了,但这让他感到安心与轻松。 哪怕只是暂时的。 · 南姝被工作人员领到场上时,傅惊野还在射箭。 南姝等了一会,傅惊野告一段落,他卸下弓箭走过来,把手机递给她。 “长富集团的资料,都在里面了,你自己转存。” 南姝存完后,就在场边看了起来。 真相,就在里面了。 她终于走到了真相的面前。 正如南姝所料,系统界面出现新的剧本片段。 之前南姝就在解锁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些端倪,于是进行了大胆的猜测。 她的调查走完了所有的节点,触发了所有的情节,那么关于这件事的剧本就会出现在终点。 南姝的积分,正好够用来解锁。 秦贵娣死亡当日的画面,在这天夜晚,原原本本地演绎在南姝面前。 · 冬日,天气却比初夏还要炎热。 气温相当反常。 阳光在头顶大放异彩,好像一场照透人性的暴力。 陆月白等在慕英后山,她紧张地捏着电话,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到处打转。 一分一秒流逝,在漫长的煎熬中,她终于等到电话响了。 她赶紧接起来,声音急促,“怎么样了?” 对方没有说话。 死一样的沉默,让陆月白慌得满头大汗,就在她喊了好几声,丧失耐心地要挂断电话时,忽然有道声音传了出来。 “看到我了吗,我在你身后。” 陆月白听到这声音,心间重重一跳。 宛若死神站在身后,她惊恐地、僵硬地转过了头。 然后,陆月白看见树荫下的少女,对她勾出甜美的微笑。 数小时前,陆月白策划了一场绑架。 绑架的人是南姝。 陆月白被逼至绝境了,不惜以暴力的方式让南姝投降。 当绑架者约定陆月白到学校见面时,出现的人,却是本该被绑在不见天日的恶臭工厂,在恶徒的恐吓中惨叫痛哭的南姝。 “我找了你好久,陆月白,你终于肯见我了。” 完全看不出报复,南姝甜蜜地笑着,就像找到多日不见的挚友,像一只白色的蝴蝶,朝陆月白翩翩奔跑而去。 陆月白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摔倒在地。 这一天,终于要来了吗? = 一年前。 “哥哥,我、我好害怕,我不知道怎么办了,我遇到了一伙劫匪……” 外面是火车行进的声音,少女泣不成声,无助地倾诉着才发生不久的凶险。 陆月白原本在欧洲进修画画,与她一同前往的,是江长富十五岁的女儿。 想要开发壶渡,却又很难嚼下这么大块肉,江长富试图利用与陆家隔了好多层的亲戚关系,自己屡次登门造访,同时也让国外的女儿江琬拉拢陆月白。 后来江琬先一步回国,陆月白一个人无聊,得知陆星盏在献市参加论坛,陆月白偷偷订了机票回国找他。 谁知飞机遇上恶劣天气迫降至于献市接壤的晤城,江琬偶然得知陆月白的经历,便鼓吹她来壶渡找她,晤水离壶渡很近,陆月白跟从江琬指示辗转巴士,这个过程中耗尽了陆月白的耐心。 原以为是来度假的,却不想是来受难的。 她埋怨江琬不派人去机场接她,派车一路护送她去目的地,完全没有待客之理,不把她陆家千金当回事,在电话里狠狠骂了江琬一通,骂完后手机就没电了。 陆月白置身落后的小乡镇,感受到强烈的恶寒,迎面而来的人对她露骨地打量着,不同年龄的男性看她的眼神让陆月白很害怕。 后来她问了一路,找到了长富集团的一处工地,里面的工人说好带她去联系,但却一直把她往偏僻的地方带,陆月白察觉不对要跑,后面突然追来好几个男人。 她惊慌得连哭的力气也没有,只是头也不回地逃,看到一个掩体就往里躲。 掩体是一个墓,陆月白就躲在背后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个人扒开灌木丛,发现了瑟瑟发抖的陆月白。 那是一个老妇,身体臃肿肥胖,满脸的斑和褶子,又老又丑又肥腻,右边的袖子空荡荡的。 “姑娘,你怎么在这儿唷!这是坟包咧!” 陆月白抱紧身子,抽抽搭搭,“我遇上人贩子了,他们还在抓我,求求您救救我,救救我。” 这就是南姝的养母,秦贵娣。 秦贵娣一听,连忙警惕起来,“别怕,你跟我来。” 秦贵娣就是这样一个人,她脾气暴躁,说话毒辣,做事鲁莽,却是一个见义勇为的热心肠,看不得他人遭难受苦,却头脑简单,估量不轻自己几斤几两,帮不上的帮得上的,都揽到自己身上。 显然没有想到后果,秦贵娣就这样让自己卷入了陆月白的麻烦中。 那伙人追了他们很久,秦贵娣带着陆月白跑得精疲力竭。 她原本就身负残疾,吃不消这么高强度的体力运动。 生活环境不好,加之断手带给她很多并发症,秦贵娣几乎每一个脏器都有疾病。 秦贵娣把陆月白带到自己家中时,已经体力不支,浑身虚软。 她们逃到卧室,将桌子抵住门。 秦贵娣的家里没有电话,有事情几乎都是去邻居家借,或者是电话亭,所以一时并没有机会报警,但好在那伙人没有追上来,等再待一段时间,外面彻底安全了,就出去打电话报警。 秦贵娣支持不住,心口一阵剧烈绞痛,她勉力支撑,向陆月白开口,“孩子,帮我拿一下药,就在对面的盒子里……” 陆月白全身颤抖,仍在惊恐中。 偏在这时,外面传来了说话声。 陆月白全身一麻,大气不敢出。 身边的秦贵娣已经捂着心口蜷缩在地,紧咬着牙关,一脸恳求地望着陆月白。 “孩子……药……” 她指着对面的盒子。 其实拿药或许只是很小的动作,前去的过程中,外面的也很难发现里面的异常。 甚至外面的人还有可能并不是那伙匪徒,只是一些普通村民。 但陆月白半点不敢含糊。 万一呢? 万一她去拿药,惊动了外面的人怎么办? 待着不动,外面的人一定发现不了,动了,就有发现的风险,哪怕只有一点。 但这事关自己安危啊。 要是像新闻上那样,被侵害,被毁尸灭迹,被卖到海外,被断手断脚…… 陆月白这辈子最自豪的,莫过于是投胎的技术,她养尊处优,是从小被疼爱着长大的小公主,她怎么能忍受这样的苦难? 如今的处境,足以颠覆她一切的人生,稍有不慎,她就会变得很不幸。 好不容易才逃到这里来了,好不容易摆脱了一时半刻,只需等外面彻底没人,然后去报警,爸爸妈妈和哥哥就能来接她回家了,她的生活不会有任何改变。 “孩子……” 老妇面色惨白,满头是豆大的汗珠,她眼里溢出浑浊的泪,颤抖的手指,扯了扯她的衣角。 陆月白狠狠咬住唇瓣,蹲在墙角缩成一团,紧闭双眼,捂住耳朵,不去想秦贵娣的眼神,不去看她的样子,不去听她绝望的求助。 秦贵娣终于心灰意冷地松开了陆月白。 心脏疾病夺去人的生命,大多时候就是在一瞬之间。 但秦贵娣强行地挺着,甚至自己往药盒爬行而去。 她像一只臃肿的,垂死挣扎的肥虫子,在地上狼狈地挣扎,双目通红,眼眶酸楚。 秦贵娣心里想着女儿的模样。 想着她认回亲生父母幸福开心的笑脸。 想着她衣食无忧,不再被无能的自己和贫穷的家庭所耽误的光辉未来。 今年冬天,她的秦书就有暖和的衣服穿了,有漂亮干净的本子写作文了,天天都有热水澡洗了…… 秦贵娣想,她不能死,不能死,不能在没有完成这一切的时候死去…… 也许,秦贵娣渺小之至,她强烈的发愿,伟大的母爱,顽强的意志,都没能打动上天。 她没有能爬得了半米,就在冰冷的地面没了呼吸。 陆月白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看到地面无声无息的老妇,指头伸过去碰了碰她的脉搏。 然后她吓得连忙缩回了手指。 陆月白捂住嘴,泪不停地滚,瞳孔剧烈收缩。 死人了。 这个人……她死了! · “所以,你就这样跑了是么?” 正午,山坡毫无遮挡,头顶的太阳直射下来。 像刀剑的反光,打在陆月白惶恐的脸上。 “我、我不知道那是你养母,我不知道……”陆月白泪流不止,往后面不住地退,“我真的是不敢,你应该去抓那些人贩子,你知道么当时那些人贩子多可怕,他们当时差点打你的养母,真的,很令人愤怒!” 陆月白颤抖地拿那群人贩子当挡箭牌,试图让南姝理解她的苦衷。 南姝长长地“哦”了一声。 陆月白急中生智,在这个空档下,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拼命地逃。 南姝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走着。 陆月白这时腿哪里还听使唤,没跑几步就踢到石头,摔下斜坡,撞到一个没拆除完的红钻砖墙上。 南姝此时已经走到了面前。 少女戴着一双白手套,将地上一根长长的钢筋捡起来,拾起一头,另一头托在地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陆月白惊恐地睁大眼,望着那钢筋,浑身发抖说不出半个字。 “秦贵娣救了你,你却眼睁睁看着她死去,你觉得自己没有责任么?” 那根钢筋戳到陆月白的心口,一下一下,伴随着她的质问。 陆月白只是哭,嚎啕大哭,“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难道不是想救我吗?既然这样,她怎么可以又让我陷入危险呢。” 南姝声音就像没有情感的机器,沉重的钢筋压着陆月白的侧颈。 她只需轻轻一挥,拇指粗的钢筋就能鞭出可怕的伤口,陆月白似乎能看见自己血溅当场的死状,以及那钢筋打下来时剧烈的疼痛。 “你到现在还在骗我?” 南姝仰头极目远眺,“是啊,谁能想到我还能重返现场身临其境地看到一切呢?陆月白你是有多心虚,才能在我走后,连忙让江长富把屋子都推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呀。” 什么重返现场,陆月白不明白。 但这很正常,这是南姝那个破系统能做的唯一一件好事。 滑稽的是,陆月白满口求饶,却还是不敢说出真相,侥幸地想南姝并不知道全貌。 “我当时真的很想帮忙,还想报警,但那些人追得很紧,他们进来你的养母也不能安全呀,我不想连累她。“ 南姝蹲下,看着陆月白这满脸真挚。 “你自己听听这话,你信吗?”南姝温柔地朝着陆月白笑,“亏你哥哥还以为你单纯可怜,所作所为都是被南芮绮挑拨指使。可陆月白你这么卑劣的人,怎么可能蠢到愿意当南芮绮的木仓呢。你害怕了,当你散播我谣言,而后看到爆料里出现我与秦贵娣的关系时,你慌了,你以为我是来报复你的,所以你要先下手为强。” 南姝像一个得了小红花,欢天喜地找大人要糖吃的孩子,天真地歪着头,笑容灿烂无比。 “那条爆料是我自己发上去的,然后你就上钩啦。” 陆月白猛然一震。 南姝越加逼近,她的脸上挡着一块阴影,直直望着陆月白猛缩着的眼睛,“在我还怀疑着所有人的时候,陆月白同学你主动举手了。” 她故意提起音调,兴致勃勃地模仿陆月白。 “我是真凶哦,我不仅要隐瞒所有的真相,我还要杜绝一切后患,那个老太婆的女儿找我复仇来了,我要在她说出一切之前让她害怕我,让她即便知道是我害死了她的养母,也不敢声张,让她迫于我的威严,知难而退。” “所以我要和南芮绮联手。我想在邮轮上把她推下去,我要揭露和抹黑她的从前,让她抬不起头,让她身败名裂,我要和同学一起孤立她,把她欺凌得只敢躲起来,我要让她远离我的哥哥,我不能让我的哥哥喜欢上她,因为她一定是来抢走我哥哥的,我不能让她得逞,她不能从我这拿走任何属于我的东西。” “可是我怎么都赢不了怎么办呢?对了!□□她吧,打她一顿,看她听不听话。” 陆月白绷着身子,一张脸在极致的恐惧中扭曲。 南姝那堪称纯净的笑容深处,残忍的绳索好像慢慢长了出来,扼住陆月白的咽喉。 “我最近老是做噩梦,梦见那个因我遭受无妄之灾,冤死了的老太婆前来找我索命。我觉得她一定是要害我,怎么办呢,去东南亚找人做法让她永世不得超生,让她魂飞魄散吧!听说那块黑色的石头是最厉害的镇压法器呢!对了,我还能许愿,把她那个养女也一起诅咒死,死于非命,死无全尸!这样一来,就没人知道我的这块污点,因为我已经拿剪刀,一点一点全都剪得稀烂哈哈哈哈。” 在南姝低低的笑声中,陆月白终于崩溃了。 她跪在南姝的面前,头一下下地往坚硬的地板磕,“南姝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你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我真的真的真的错了,你想要什么我都给,钱,有多少我给多少,你想干什么我都不阻止你,还有南芮绮,我现在恨死她了,我们一起搞她,我们当朋友好不好,我求你了……” 陆月白凄惨的讨饶下,南姝揪起她的头发,将陆月白砸在墙上。 她终于露出了阴狠的本貌。 “你看到这轮太阳了吗?就连它也在愤怒!这阳光照在你的身上,你痛不痛?朗朗乾坤,你看到上天的眼睛了么!举头三尺有神明,你是逃不出审判的!每一粒尘埃,每一株植物,这世上的万事万物,都在看着你,都在戳你的背脊,都在辱骂你的忘恩负义,都在篆录你每一笔冤债!“ 陆月白被迫仰着头,白色的阳光刮下来,陆月白的脸火辣辣地疼,眼睛干得要裂开。 她的四肢百骸与全身肺腑都好像要燃烧起来,仿佛丧尽天良的妖魔,要在这惨烈的太阳底下被烧烂烫穿! “陆月白,你不配生在钟鸣鼎食之家,不配享受着荣华富贵。你的教养,你的无耻,你的恶毒,你的自私,甚至愧对你生而为人!“ 山峰连绵起伏,910光独家整理似也在对此忿忿不平,山风呼啸,似也在痛斥她的狼心狗肺,灼目的太阳怒发冲冠,目眦尽裂将流火引身上刑。 远处的寺庙撞钟声荡漾开来,陆月白抱住脑袋,痛苦地埋首在地。 那日一幕幕出现在眼前,救了自己的婆婆死不瞑目,眼睛无神地望着她,一直望着她,好像一遍遍问着——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因救你而触发心脏病,而你却能忍心看着我死在你的面前? 我的命不如你好,就不配被救么? 铜钟一直敲着,好像能听见远处的念经声,陆月白骨头被冻得发硬,灵魂被一只手揉绞扭曲,像是要被抽离开。 不,这都是假的,什么六道轮回,根本没有报应这回事,都是迷信! 陆月白强迫自己恢复冷静,满脸灰败地看向南姝。 南姝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目光空洞。 “陆月白,我知道你不信报应,可惜了,光着脚的人不是你而是我。” 陆月白一时没能理解南姝这话。 “你知道么?我是活不了多久的人,临死前我很希望拉一个垫背的,我就是你的现世报。”少女嘴角阴险,透出一股毒辣的凶残,“如果我们在地狱相见,我一定要和你做最好最好的朋友,让你一遍一遍,尝尽千万种死法。” 陆月白呆若木鸡,无限放大的眼睛里,映出锋利的阴影。 作者有话说: 阿打! 之前某几天有连续发了三章的情况,宝们不要漏看辽,那天是三更不是一更嗷呜,漏看了也许会有连不起的情况orz 不过后面都是肥章了,一天一发,不会再有这种情况了>~< 第54章 陆月白惊恐地望着眼前, 慢放着的挥舞动作。 她大惊失色,闭着眼用尽毕生力气往旁边一躲,便听见剧烈的碎裂声。 “崩——!” 迎面遭受钢筋重击的砖墙被劈出一道骇人的倒三角裂口, 石块炸散开去,飞出很远。 陆月白小腿一股钻心的剧痛。 白皙的皮肤肿出蜈蚣虫一样,紫红紫红的伤口。 她凄厉惨叫, 咬着牙痛苦不已,这辈子她还没这么痛过。 陆月白哭喊着,爸爸妈妈哥哥,一遍又一遍地喊, 努力地尝试着往旁边爬。 头顶的云彩全部散开, 太阳火辣辣地炙烤大地 ——一场光热的施暴,迎头痛击! “你刚刚躲什么呀, 明明一下就能解决的事情, 你非要再来一下。” 南姝惋惜地自言自语,无机质的眼睛在群山环绕间放空。 陆月白强烈的求生欲让她勉强生出点力气,她拖着身子逃, 逃进前面的树林。 南姝从容地跟着她,一步步地走过去,“芜湖~恭喜中奖,再来一下~“ 从不远处的偏僻小道, 恰能看见树林深处的景象,少女手中铁棍光芒熠熠, 在地面划出一道道痕迹。 走向大石头前,她笑了一下, 高高举起, 似要一击毙命。 ”南姝——!“ 乔云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看到这一幕, 她什么也来不及想,人已经冲了上去,抱住了南姝的腰。 “南姝你冷静一点!” 南姝挣了多次无果,她深吸一口气,不再动。 “你放手吧。” 乔云稚说不出心里的滋味,“不放!” “放手!” “不放!” “那你就这么抱着吧。” 乔云稚犹豫了。 南姝看着远处一跳一跳,像条狗一样,逃出林子的陆月白,声音疲惫。 “人已经跑了。” 乔云稚这才将信将疑地松开了南姝。 乔云稚这人别的不行,蛮力大。 分开以后,乔云稚站在一步开外,神色慌张而警惕地望着南姝,像个犯错的孩子。 南姝扔了手里的铁棍,漫不经心地摘下手套,“你怎么会来这里的?” 乔云稚不知道南姝怎么这个时候,语气还能像日常聊天一样。 “我、我上来找器材室,走错了。” 南姝:“哦。” 她说着就要走,“我回去了。” 乔云稚连忙要跟上去,她历来憋不住话,“南姝,可能是陆月白先伤害的你,我知道,但是你不能做那种事,为了陆月白,不划算。” “乔云稚。”南姝站定,极度平静地说出一句话,“我不是你的朋友。” 乔云稚听到这话一呆。 她站在原地,花了好半天,才回过神,六神无主地向南姝解释,“南姝,我真的都是为你好,真的不划算。” 南姝油盐不进,“我们只是普通同学的关系,犯不着你为我考虑,我也没有怪你,你还没有资格值得我这么做。” 乔云稚的眼睛红了,但她仍然觉得南姝是说的气话,“我才不信,我不听,随便你怎么说,今天的话我会忘记。你快走吧!” 南姝笑了,笑容是冰冷的讽刺,“乔云稚,你在向我撒娇?从头至尾我有说过你是我朋友么,一直都是你自己心甘情愿地跟在我身后,我当你这个工具还算听话好用,就没有说明白,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乔云稚通体冰凉,胸膛控制不住地抽噎。 南姝轻哼一声,狡黠地眯起眼,“像你这么二的人,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就不能自己长点脑子。有时候看到你我就在想,为什么你姐姐这么聪明,你这么蠢,是被脐带缠了小脑么?” 乔云稚抿着褪去血色的唇,狠狠憋着泪,不让脸部搐动,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空洞一片。 “还向我耍赖,你以为自己很可爱?” 乔云稚听不下去,眼泪啪嗒砸在地上,转身颤抖着肩膀,全身紧巴巴地往前走。 走了没一段路,就开始哭,泪水奔涌而出,手一把又一把地抹脸,最后手肘挡住眼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续不断地打嗝。 南姝远远地站在后面看她,过了一会,转身走了。 没敢回家,陆月白灰溜溜地钻进了一个旅馆。 她买了药,咬着床单,涂抹伤口。 陆月白不敢让大人知道自己的伤口,否则她不知道如何解释。 痛得几乎麻木下,她慢慢记起一些事情。 邮轮上的真心话大冒险,南姝轻描淡写地问陆月白,她休课去进修艺术的国家有哪些有趣的宗教,因为南姝发现了,陆月白根本没有去意大利,而是躲去了东南亚。那时的陆月白已经被折磨得整夜不敢合眼,四处花重金寻找能保护自己的神明。 陆月白不确定南姝到底知道多少,她又不敢去跟南姝对峙,于是整日都活在恐惧中。 一次次在南姝模棱两可的弦外之音中,饱受精神折磨,变成一只惊弓之鸟。 这就是南姝的计谋。 让她惶惶不可终日,让她深陷朝不保夕的威胁。 让她忍无可忍,因为心虚和害怕狗急跳墙,自己露出马脚。 自己中计了! 可分明意识到这一切的陆月白,却再一次陷入了死循环。 这次她在焦虑,南姝真的会杀自己吗? 今天她不像只是吓吓自己而已,如果不是乔云稚忽然出现,她说不定真得命丧于此。 可是如果贸然求救,抓了南姝,那秦贵娣的事情也将被牵连出去,自己无疑会身败名裂,为世人唾弃,余生也不会好过。 明明花了这么大力气才掩饰了一切,她不甘心就这么功亏一篑,到底要怎么办呢。 而且……还有一件事情没有搞清楚。 当时自己处在恐慌中没能发觉,但现在回想起来,当时那些追杀自己人有些奇怪。 他们真的是人贩子吗? 自己真的倒霉碰巧遇上了坏人,还是其中隐含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 晚些时候,潼城上空忽然浓云密布,灼热的太阳被浇灭的热度,一场暴雨骤然而至。 南姝从车里出来的时候,淋了雨。 傅惊野在落地窗前站着看猫吃饭。 磅礴雨幕里,什么也看不到。 烧灯续昼,空间紧缩,室内光芒冰冷,挺拔的青年站在白色浓雾前,脚边几株蓬勃阳刚的龙舌兰。 南姝在门口沉默了一会,然后走上去,从身后抱住他。 傅惊野很早就知道她回来了。 他握住腰前冰凉的小手,掌心的温度常年较高,干燥的热气无声地慰藉着冬天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耳边是淅沥沥的雨声,南姝闭上眼什么也没想,他们安静地待了好一会,外面的金叶矛梅被如绳檐雨打湿了一朵又一朵,连香树上的秋千在风里百无聊赖地晃荡,臭屁的小白猫使劲地舔着自己身上的毛毛。 “事情已经结束了。” 傅惊野拍了拍南姝的手背,走到旁边的房间,拿出一条毛巾,擦着少女湿漉漉的头发。 此刻的南姝好像一个刚找到家的小朋友,安安静静地把头低着。 找了这么久的真相,终于水落石出,南姝的心里面空荡荡的。 “傅惊野,我现在有点难受。” 南姝神色空空洞洞,牵住傅惊野的一根手指。 南姝像一道根本无解的谜题,大多时候都伪装得柔弱又天真,她擅长利用自己的脸蛋优势演出楚楚可怜的样子迷惑旁人,也不吝于撒娇卖乖花言巧语来排除异己。 于是她现在又用这种语气说话时,大抵没人再会轻信。 但傅惊野对此并无所谓。 他靠近她,手心揉揉她的头发。 “从一开始你就预料到今天了,答案与你所想应该也相差不多,然而你现在仍旧难以接受。这是因为你一直忙碌着追寻线索,却忘了承认她已经不在了。” 傅惊野轻轻拨动南姝额角的刘海。 “伤口的脓血剥出来,剩下的日子,你要开始慢慢地将它缝起来。小书,你又有新的事情要做了。” 没有人比傅惊野更懂失去至亲的痛苦,他久病成医,却十年了,也剥不干净自己的脓血。 南姝不知道傅惊野说得对不对,她点了点头,“嗯。” 连下了几天大雨后,潼城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就迎来了大雪。 天气彻底冷了下来。 也结束了这一切的怪诞序幕,进入了真正的开场。 章宝歆失踪了。 在她失联后的第五天,同事终于报警,撬开了她教师公寓的门锁,并发现了惊人的一幕。 乔阳绘死时丢失的手机,还有东方瑛画出的刺绣图案。 跟随章宝歆的调查,警方不难发现,她多年前曾去过A国的小山村,重重迹象表明,章宝歆很有杀死乔阳绘的嫌疑。 一时间,章宝歆成为众矢之的,身负命案与纵火案。 南姝作为章宝歆最亲近的学生,再次配合调查。 没到一天的时间,南姝就从警察局回来了。 晚自习是分小组讨论老师课上布置的奥数题。 待上课铃打响,同学们各自按组别聚在一起叽叽喳喳。 而教室里有三个人,始终沉默未动。 乔云稚,南姝,东方瑛。 暗流涌动的教室里,周围的同学们看似在草稿纸上运算,实则互相交换着眼神,用笔聊天。 【章宝歆杀了乔云稚的姐姐,还差点放火烧死东方瑛,南姝是章宝歆亲自带的,她要是跟这件事没关系,谁会信?】 【是啊,南姝进警局的时候,我以为她肯定是被抓了,结果她竟然完好无损地来上课?我真是搞不懂,搞不懂!】 【对嘛,你们想,章宝歆现在是两起大案的凶手,如果不是她突然失踪,警方还抓不到她的证据,那这算是高智商犯罪了吧。这种精神变态,还能允许南姝离她这么近,本身就不正常,况且章宝歆事情败露还没有对南姝杀人灭口,说明章宝歆和南姝是同伙呀!】 乔云稚放在作业本手的手指慢慢收拢,其下纸张扭曲撕扯。 自从知道章宝歆是杀害自己姐姐的重大嫌疑人,乔云稚就不断地回想起那一幕。 那个叫高胜峰的男老师被谋杀后,她跟南姝和章宝歆一起去被警方问话的场景。 南姝当时的表现,让乔云稚越想越不对劲。 南姝这种天生冷漠的人,从来不会在那种情况下,抢着为人作证,除非,章宝歆之前并没有与南姝沟通过,南姝临时出手,章宝歆接收到信号后,附和编造。 是了,南姝确实没有办法提前和章宝歆通气,她记得南姝和自己以及几个同学约着一路去,期间南姝没有离开,她们是在艺术楼跟前遇到章宝歆的。 那么,南姝就是在帮章宝歆作伪证。 都能帮章宝歆作伪证了,乔云稚还能骗得了自己,南姝与章宝歆仍无半点关系? 南姝是多久和章宝歆同谋的?她知道章宝歆杀害了自己的姐姐吗?姐姐的死亡和南姝有多少关联? 那日山坡偶遇陆月白和南姝,种种触目惊心让乔云稚至今记忆犹新。南姝高高扬起尖锐之物,眼看那东西将会刺穿一个生命,南姝的眼里却无半点波澜。 何其冷酷凶残,全然是一只毫无人性的怪物。 恶寒慢慢侵入肺腑。 犹记得一年多前在大厦后晦暗的废弃工地,她亲眼所见,南姝将那企图行凶的女孩一遍一遍踩进泥里。 乔云稚起初被南姝果决的飒爽吸引,而南姝对付的人里,南芮绮、陆月白、罗虹雪、禹逸飞等等,也确实不是好人,所以乔云稚渐渐忘记去想,世界上能真正让凶恶俯首称臣的,只有更凶恶。 乔云稚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凶险万分的悬崖峭壁上,可她从前竟从未注意。 与此同时。 东方瑛绷着清瘦的背,一时仿佛置身寒冬大雪,紧咬的牙关打颤。 火灾后昏迷不醒,日日靠输液维持生命,醒来后身体大不如前,医生说她亏损太大,如今她日日喝着苦得扎舌的中药,吃着难吃的补品,瘦脱相的面貌让她看上去像一只鬼。 可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南姝一分一毫。 直到今日。 真可笑,出事之前,她还跟南姝说着自己的敬佩,表露自己的真心,想要做朋友,想要成为她重要的人。不久前她也真的去联系了那家敬老院,还交了定金,为每一个人挑选好看的院子,各般对比,激动得睡不着觉。第二天打电话过去咨询,当对方问到自己年龄,得知才十九岁,敬老院的负责人忍俊不禁。 多可笑啊。 东方瑛看得出南姝本性的无情,但她想,自己多付出一些,总能焐热她的,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不就是在一次次的感动中建立的么,而且是自己想要跟南姝做朋友的,多做一些是应该的。感到失望也不能够有所责怪,因为既然甘愿付出了,就不能奢求回报。 现在想来,南姝这不是简单的无情啊。 这个人分明是要想除掉她啊。 为什么南姝会这样讨厌她,她哪里做的不好么? 东方瑛和乔云稚,是生活在浅滩里的软体动物,终日岁月静好,微风不噪。南姝就好像是第一个捡起她们后,又放下她们的人。她的突然造访,她的头也不回,是对这个浅滩一次天崩地裂的袭击。 这是背叛。 她们从未经历过如此背叛。 对于无忧无虑,习惯了用美好眼光看世界,根本不知人间疾苦的少女们来说,这简直是情感上一场灭顶之灾。 对于东方瑛和乔云稚的无法接受,南姝却并不是不能理解。 她坐在座位上,身体松弛,目光中没有焦距。 = 研学活动最后一个项目开始在即。 这次国际一班将前往最南端的雨林进行考察,原本应该在去年完成,却因为种种原因拖到了现在。 六月就要高考,项乌茵回到三中进行疯狂复习,据她所说,经受慕英折磨回到三中以后,发现课程都变得好简单,前进了四五百名。 但这个消息南姝是不知道的。 因为在某日,南姝的手机接到系统通知。 【你已被移出群聊】 出发前一天,放学以后,南姝收拾课本晚了一步,在池塘边被拦下。 面前的东方瑛和乔云稚,脸色冷漠地挡住南姝的去路。 “事情发生了这么久,你觉得你不应该跟我们解释解释么?” 她们看上去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情绪化了。 刚遭遇这件事的时候,项乌茵和乔云稚首先感到的是无助和失望,如果那时候她们与南姝对峙,一定会哭得歇斯底里,抓着南姝不停地质问,甚至咆哮,把自己搞得好像丧家之犬,湿哒哒地可怜又狼狈。 问的也是为何要背叛,为何要欺骗。 在反复以幼稚的方式企图激怒南姝无果后,她们受够了单方面的努力和挣扎,在心灰意冷的同时,冷静了下来。 面对她们的质问,南姝毫无情绪地回答:“我和这件事没有一点关系,你们要我解释什么,历来都是谁怀疑谁举证,你却什么都没有就来质问我,我只能说,无可奉告。” 乔云稚按捺着激烈情绪,皱起眉头。 “你做了伪证,在那个老师被杀害的时候,你帮章宝歆做了不在场证明。” “靠你主观猜想吗?” “那个清洁工一定看到了!” “那清洁工人呢?” 乔云稚几乎要咬破了唇。 当天那个清洁工人值班,一定看到了艺术教室里到底有没有章宝歆,可是乔云稚查到这里赶紧去找这个清洁工时,此人却忽然离职,找不到了。 “这不就正好证明真相就是我们推测的那样么。我们刚找到线索,突然就断掉,这不是巧合,是你搞的鬼吧。” 南姝从容望着对方笃定的模样,“乔云稚你太高估你自己了,我真要算计,会做得如此粗糙,让你来发现?” 如此自负,却显得如此理所当然。 乔云稚气得说不出话来。 南姝看着乔云稚这一触即发的样子,没有半点生气或是慌张的迹象,在湿润青苔中的石块台子上又走了一步,望着乔云稚复杂痛苦的眼睛。 “你看吧,你自己都知道这根本算不上证据,所以不去找警察,只能来找我。” “你……” 乔云稚深觉在南姝面前毫无筹码,慌张而挫败地捏紧拳头。 东方瑛在沉默中眼眶红了一大片,每呼吸一次,都是刀割的痛苦,“南姝你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对吗?之前是我们想错了,看错了,愚蠢地轻信了……” 哽咽沙哑的哭腔,在冰冷空旷的天地间,很是凄凉。 南姝看了东方瑛一会,见她眼眶里的盛满了随时都要滚下来泪水,遗憾地叹了口气。 “东方瑛,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跟我打感情牌,世上最无用的就是感情。” 东方瑛被打击得自尊抽痛。 “你这个……” 果然是好人家的孩子,想骂人都找不到脏话的词语。 说不出来,干脆放弃。 东方瑛狠狠咬了咬牙,努力忍住泪光,不能让南姝如此看不起自己。 “那好!我问你,章宝歆现在人在哪里!你说了我们就放你走,以后我们也不会再来打扰你!“ 不知想到什么,愤怒至极的乔云稚也红着脸,红着眼,鼻子控制不住地发酸。 “今天就算傅惊野来了,我都不会放你走!大不了跟他打架,我也是学过散打的,再不济让他打死我!反正你今天不说,绝对不可能走得掉!” “你一直拿傅惊野挡盾牌有什么意思,我们抓不着你,警察也抓不着你么!” 她们终于是彻底失控了。 这么多天,她们公然跟老师提换组,发卷子故意不发南姝的,想办法让南姝饿一顿肚子……她们觉得自己已经做得很过分了,但南姝却仍然不理不睬,完全没当回事。 她们计划找过南姝无数次,都因为傅惊野的来到而不得不作罢。 情绪挤压太久,乔云稚面红耳赤砸了南姝的水杯,结果南姝云淡风轻地在老师进来后扫干净碎片,坐回了位置。 一拳拳打在棉花上。 南姝抬起眼,“我不知道她在哪里,你们问我没用。” 乔云稚见南姝事到如今还在帮章宝歆隐瞒,悲愤难以自拔,抓住了南姝的手臂,力道失控,“不可能!你一定知道她在哪里!” 甚至摇晃着南姝:“你说啊!难道你也想被警察抓么!你现在说还来得及的!我姐姐她不能就这么死了,死得不明不白,你知道我爸妈有多么难受么!你知道我舅舅有多么难受么!这么多人……这么多人都在等一个答案,就是一个答案而已!” 东方瑛见乔云稚手指深陷与南姝皮肉,隐有血色渗出,稍稍进行阻止,却听见南姝变了语气。 “乔云稚,你不能再这么鲁莽了。” 她不急不缓。 “你这么冲动,是会惹祸的。” 丧失耐心的震慑,还是用心良苦的规劝? 乔云稚愣了一瞬。 下一刻觉得更加讽刺。 到这个地步了,还能如此理直气壮地威胁她,劝告她,教育她? 乔云稚忽然听不见声音了,也觉得世界淡去了色彩。 她甚至没有听见树丛外传来一道声音,指着她严厉地警告,“乔云稚放手!放手听见没!” 有个力道来拽她,乔云稚没有反抗,只是倔强地拉着南姝,像捏着稻草,却在魏烛的制止中,强行一点点剥离。 她听见自己颓丧而讽刺的笑声,望着南姝的眼里是说不尽的悲凉。 魏烛本是打算来接乔云稚回家的。 因为乔阳绘的死亡加上这段时间慕英频频出事,魏烛担心侄女安危,一有空就赶过来。 然而魏烛一来,却看见这种事。 眼中的柔弱侄女,光天化日下欺负同学,多年散打练出的蛮力,就是他一个有点身手的成年男人拉着也费劲。 魏烛这头都顾不过来,只能简单地问了几句南姝。 南姝站在原地,笑盈盈地看着魏烛,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我们闹着玩的。” 然后看着魏烛骂骂咧咧地把东方瑛和乔云稚拉走了。 这应该算是,彻底决裂了。 寒潮奔袭,吹起少女柔软的乌发。 南姝感觉有些冷了,随即动身,走向背后一直没出现,却始终在不远处等着她的傅惊野。 青年一身休闲的铅灰色西装,随意地单手划动手机页面,身后是枝条葱茏的重瓣雪柳。 看南姝来了,把一个毛绒绒的帽子叩到她头上,然后牵起她的手,若无其事地往回盐小池的家走。 南姝看了他一眼。 时至今日,傅惊野什么都没问过她。 南姝摩拳擦掌等着对付他,他却一直不出手。 她反而不舒坦。 从前这条生性多疑的毒蛇天天追着她咬,恨不得掘地三尺,把她的黑历史翻个顶朝天,找到把柄和破绽,将她踩进入万劫不复之地。 如今却不发一言,还好心地守在身边,护着她的安全。 啧,真叫人心慌。 就这么在亲密与和谐中度过漫长的车程,傅惊野收到一则消息。 “那个周会计辞职跑路了。” 南姝看向窗外,“看来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打草惊蛇了。” 两人才刚刚讨论过今晚吃什么,前后语气竟是平淡如出一辙。 雨林的研学旅行开始了。 潼城越来越冷,能去临近赤道的雨林学习,对于怕冷的人而言,绝对是恩赐。 傅惊野前脚叮嘱南姝在盐小池等他回来,哪里也不要去,后脚就得知南姝坐上了飞机。 “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南姝沉醉地捧着脸,“可是纬度低的地方好暖和。” 傅惊野在那头无语凝噎,“你是忘了自己的处境吗?” 阴沉的气息爬着无线电波钻过来,让南姝身边的同学莫名背后一寒。 “你那边反正也一筹莫展,我这边遇上了倒还好了,算是引蛇出洞吧。” 南姝俏皮地轻声告诉傅惊野。 电话那头的人几乎要气穿肺。 于是,南姝前脚抵达目的地,傅惊野后脚就来了。 是在难以通过大巴士的环山公路上遇见的。 这个地方路不好开,为了同学们的安全,只能在山下下车后,徒步爬山。 傅惊野就是在大家累得气喘吁吁的时候,开着一辆越野经过。 把南姝拉上车就往前开了,留下一路安静如鸡的同班同学。 饼饼是其中神经最粗的,欢天喜地挥动着手臂,追着傅惊野车跑,“哥!带我一个呗!你最好了!” 在所有人都在嘲笑他这个行为的时候,车在五百米的前方停下了,大家眼睁睁地看见饼饼钻进了车。 众人:“……” 卧槽。 南姝从飞机上一觉醒来,莫名感觉两侧的腰疼得要死,支撑着跟着队伍最后走,脚水肿得吓人,每一步都好像是踏在针尖上。 陆星盏觉察到了一些情况,本来速度减慢掉到后面,就在差点要跟南姝说话的时候,突然停在身边的车门一开,伸出只手来,把南姝“抢”上了车。 好像来打劫的。 抵达树屋营地时,已经是傍晚,大家休息了没一会,就忙着开始做饭。 南姝胸口闷闷的,抱膝坐在角落里的小矮墙前。 她历来对自己的身体情况感知迟钝,即使现在已经发高烧了,但她仍旧只是觉得自己是山路走多了没缓过劲,衣服穿少了所以有点寒战。 陆星盏一身户外服,踩着防水皮靴走过来。 “资料拿到了么?” 陆星盏知道南姝这些天日子不好过,同学们难免疏远她,东方瑛和乔云稚更是和她针锋相对老死不相往来,可以说南姝现在有点被孤立。 南姝眼皮重得都没劲掀一下,摇了两下头。 陆星盏就知道会这样,特意拿了一份过来,“这是多出来的,给。” 南姝接过,此时目光瞥向陆星盏。 他眼里笑意温柔,好像博物馆前的不愉快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看来正如陆星盏所说,他会放下一切,当从前什么也没发生过,仍然在身后等着南姝。当全世界都不再相信南姝的时候,他会信她。 但南姝暂且没有思考陆星盏对自己的深情。 而是确定了一个事实,那就是陆月白什么也没跟陆星盏说,陆星盏也没发现任何。 “看来宣讲会也没参加吧?” 南姝后知后觉地觉察,在老师临时安排宣讲会时间,让同学们互相转告的时候,唯独自己被忘了。 没多所谓。 “没关系,我都记下了,先给你讲讲明天要做什么吧。” 陆星盏找了一根树枝,在墙前堆积的细沙中画。 一个耐心讲,一个认真听,远远看上去很和谐,像刚认识时那样关系简单美好,并没有发生中间那些错过和误会。 傅惊野找了一圈,终于拿了些药回来,就看见这幅画面。 他慢条斯理地走过去,在身后听了一会,直到陆星盏发现了他的存在,他迎着目光便露齿一笑。 “挖墙根呢,班长。” 陆星盏手中树枝,正戳着墙根的位置。 陆星盏自然知道他的挖苦,非但面色无虞,甚至邀请他:“嗯,一起?” 他指了指身边另一根树枝。 傅惊野低头看向这掉了一地的树枝,笑了一声,“他们正到处找树枝当柴火,结果都被班长捡到这来了。你不给送过去?” 这就是乱冤枉人了。 陆星盏却不见动怒,“这树枝是湿的,生不起火,你要是这么为班级着想,不如上山砍点。” 两人都在赶对方走,就是这场拉锯战不知何时休。 傅惊野没了拌嘴的兴致,目光渐渐冷了下来,“不如一起?” 陆星盏嘴角冰凉,“走吧。”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就像要找个空旷的地方决斗一番,还没走远就已经开始用眼神放狠。 傅惊野临走时手压了下南姝肩膀,没忘了叮嘱,“别走,等我回来。” 这个动作引起陆星盏强烈不满,阴霾聚拢的额角冒出一股青筋。 南姝在傅惊野和陆星盏走后,又坐了一会,没多久她打算起身回房间。 这次树屋比较小,都是单人间。 南姝刚要走,东方瑛忽然过来,带着几个同学,表情冷漠。 “大家都在干活,你看得下去?” 南姝头晕脑胀,人都快站不稳,但她历来擅于忍耐,皮肤也一直是没什么血色的白,旁人很难看出她的异常。 “看得下去。” 南姝说了这么一句,就要从东方瑛旁边过。 刚才东方瑛其实一直都在远处看着南姝和陆星盏,之前无论东方瑛如何想要留住陆星盏,陆星盏都扔下东方瑛走向了南姝。 东方瑛心里有醋意,现在南姝的理直气壮更让东方瑛心中生起一股滚烫的怒火。 不能再显得这么没出息,不能再被人瞧不起了。 错身的那一刻,东方瑛扯过南姝,却没控制住力道。 南姝往后倒下地上,摔破了手肘。 东方瑛顿时紧张地慌了神,但在南姝看向她的时候,她捏住了拳,强迫自己忍住去扶她的冲动,以免松掉气势。 “你不能走!” 东方瑛调整着紊乱的呼吸。 “你难道不是国际一班的其中一员么,如果你不做事也可以,那就不要吃饭。” 南姝眉头慢慢地拧了起来。 不肖多时,她从地上爬起来,什么也不说地往书屋的方向走。 东方瑛方寸大乱,追上去把她捉住,“南姝,你这什么行为!不想做事就当逃兵么!” 南姝回首将她一瞪,“东方瑛,乔云稚呢!在哪里?” 东方瑛自知自己瞒不住了,表情漏洞百出,“你、你想蒙混过关么?” 果然。 东方瑛在为乔云稚掩护。 “你们会后悔的。” 南姝扯掉东方瑛的手,托着虚弱的身体,奔向了自己的房间。 还没走到楼梯下,南姝就看见乔云稚从她的房间出来。 乔云稚也在同时发现了南姝。 她惊慌失措,下意识右手往后藏。 可她慢了一步,南姝看到了乔云稚手里的东西。 “乔云稚,你还给我。” 乔云稚眼见着南姝朝自己走来,心如擂鼓,想也没想,就往山上跑。 山路崎岖陡峭,到处都是未曾开垦的痕迹。 南姝心脏剧痛无比,她深深抓着心口,忍耐着剧烈的疼痛,满头冷汗地一次又一次弯曲水肿的双腿,不要命地往上爬。 不知是喉咙的干裂还是唇瓣被咬破,一股腥甜弥漫在口腔。 可尽管如此,尽管南姝拼尽了全力,待她看到远处乔云稚的身影时,仍是晚了一步。 乔云稚已经放下了手机。 她回首看向南姝时的眼神,万念俱灰。 “我刚刚打通了章宝歆的电话,南姝,你果然和她是一伙的!” 南姝一张脸白得像鬼,在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罕见地勃然大怒,“电话号码是谁告诉你的!谁让你偷我的手机给她打电话!” “你骗我南姝!你一直在骗我!” “乔云稚你这个蠢货!” “是不是你杀了我姐姐!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简直不可理喻!” “你们是不是还计划着什么阴谋!还要害多少人你们才罢休!” 远处一声闷雷,风雨欲来。 南姝跌跌撞撞地,一瘸一拐地向乔云稚走去,向她伸出手,严令。 “手机给我。” 乔云稚恨意入骨,退后一步的姿态写满了她的绝不妥协。 南姝在疾病折磨中苦不堪言,此时情况却无法容她顾及自己,上前去抢夺。 却高估了自己的身体情况。 乔云稚轻而易举的闪身,扑空的南姝便站立不稳,跌进土里。 像坏掉的人偶,重重落下去,泥水四溅。 乔云稚在近处冷眼旁观着 自乱阵脚了么,竟然会直接扑上来抢? 她内心悲凉地哼笑。 南姝吞咽下浓郁的血腥,紧锁着眉按捺痛色,缓慢抬起的黑瞳阴森骇人,直直盯着乔云稚,“是谁让你这么做的?南芮绮?” 南姝的神色是乔云稚从未见过的严肃可怕。 乔云稚感到荒谬,没想到一向面不改色的南姝,会为了章宝歆而动怒。 “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这个帮凶。”乔云稚深恶痛疾,悲愤交加,“我当初怎么就相信了你!” 在剧烈的震痛和失望中,在无法容忍的屈辱下,乔云稚将手机猛地扔出去,带着她万般心如刀割的悲怆,砸向南姝。 她怎么能跟仇人当朋友?怎么能!! 往日种种情意皆成为笑话,姐姐的死亡让乔云稚没有想象的这么容易释怀,而南姝的背叛却是实实在在。 如此毫无顾忌地践踏旁人真心,夺人至亲,伤人性命,丧尽天良的人,如今竟还一脸理所当然。 凭什么?简直厚颜无耻! ”哐——“ 一声巨响。 手机在南姝身后的大石头上粉身碎骨。 雨水豆子一样砸下来,淋得人根本睁不开眼。 黑漆漆的森林在此时,陷入缄默。 乔云稚在雨里全身僵硬,骨头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她望着南姝,晦暗决绝,却是连恨都没了力气。 “南姝,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一定不会。” 就此恩断义绝,再见就是仇人了。 南姝什么也没说,在雨里冷得浑身颤抖。 她艰难地从泥地支撑着爬起来,趔趔趄趄地挪到石头前,慌忙拼凑已经坏掉的手机。 乔云稚看着南姝的举动,胸膛闷闷颤抖,脸上不知是哭是笑。 就这样了,还要给章宝歆报信? 有什么用,手机已经用不了了,一回去乔云稚就会就马上报警,根本来不及。 乔云稚深吸一口气,垂着头站着不动,好像一片片捡起自己碎掉的心。 然后湿哒哒,孤零零地,抱着这些碎片,行尸走肉般离去。 将南姝扔在雨里。 这次毫不留情转身的,终于是她了。 呵。 但这一点也不值得高兴。 我不会后悔,永远不会后悔。 乔云稚反复地在心里告诉自己,让自己在这一刻变得决绝,更决绝。 不要再侥幸,不要再犯傻,不要再一厢情愿地求着那不属于自己的友谊,和根本捂不热的人。 南姝指甲掐出血来,迫使自己清醒。 她捧着手里的零件,企图拼凑,同时脑子也在强迫中飞速运转。 然而就在这时,黑暗中一只手捂了上来。 系统全身震麻:【南姝!】 南姝被人从背后捁在胳膊往下拖,身后是下坡,她使不上半点力气。 系统急得大跳,哇哇大哭,【乔云稚——!你回来啊!呜呜呜呜怎么办,怎么办……】 南姝双脚蹬着地面,发出沙沙声响,却被大雨声盖住。 是谁? 是之前那群一直藏在暗处的人吗? 他们怎么会在此刻出现? 到底要做什么! 南姝拼命发出喊叫,乔云稚却全然没有所觉。 头也没回,消失在雨幕里,彻彻底底。 = 参天的树林里,流水凌乱,蘑菇斑斓,呆头呆脑地站在青苔上。 傅惊野和陆星盏往里一步步走着。 “你们这是选的什么破地方,勘也勘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傅惊野的靴子沾满泥土,又在下一步被水坑涤净。 “那你何必大老远地追过来站岗,在家等着不挺好。” 傅惊野不准备走了,在一棵杉树前停下来,手指摩挲着树皮的纹理。 “有人迫不及待要趁虚而入,我想来亲眼见识一下耍起手段来的正人君子,是副什么面貌。“ 陆星盏蹲着,手指轻轻拨弄土里红蘑菇的小脑袋。 “说起表里不一,我不如你傅惊野。你要做坏事,什么样子装不出来,我好歹就一副面具,不如你千变万化。” 陆星盏戏谑着,漫不经心地抬起眼。 “真是离谱,一个变化无常到失去自我的人,竟然有资格拿这个来挖苦我。你还记得自己原本的样子么?” 傅惊野倚在浓阴深处,眸子沉在眼底。 “我没有自我,那你有自尊么。我看你以前也挺喜欢东方瑛的,怎么轻而易举把人抛弃了。是因为东方瑛好得,南姝不好得,你偏就更喜欢不喜欢自己的人,是吧。“ 陆星盏缓慢站起来,“我和东方瑛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傅惊野微笑,“你和东方瑛当然和我没关系,但你一边占着东方瑛,一边还要拐南姝,那我就不能坐视不理了。怎么着,南姝也不能跳进你这个火坑吧。” 陆星盏看了下远处,再次放在傅惊野身上的目光透着压制的愠色,表现出来的仍是不以为意的嘲讽。 “有你傅惊野在,我什么时候能有资格称得上火坑?“ “也许是不太恰当。”傅惊野慢慢悠悠地纠正,“我是火坑,你怎么也是个贼船,但我是一个,而你有两条,想要脚踏两只船不知道你韧带怎么样,能耐不够,小心翻船。” 陆星盏脸上终于没了半点笑容,目光冰冷。 “尚且不论我曾经怎么抉择,你的阴险和善变谁不知道,你跟以前相比从头到尾有一点改变吗?你做不到专一,做不到持之以恒,却非要硬抢,你知道怎么对人好么,我凭什么要把南姝让给你这种狡诈多端的混蛋。” 傅惊野咬着牙,唇边漫出的好像是笑,又好像不是,他甚至点头,仿佛在赞同着陆星盏。 “很好,很好陆星盏。你确实仁义,确实好名声,但那又怎么样,你再怎么高风亮节,南姝也不喜欢你啊。你刚刚说什么,把南姝“让”给我?“ 好像是听到了荒唐的笑话。 “你是有多么恬不知耻,觉得南姝喜欢你?” 陆星盏平静地望着傅惊野,“那难道喜欢你么?” 他的神色哪有半分往日的温文尔雅,那潋滟干净的桃杏眼里,如今盯着人,全是森森阴鸷。 “南姝曾说过她讨厌你,我想你也应该有自知之明。你从前对她做的那些事情,哪一件像个人?南姝在南芮绮成人宴高烧昏迷,是你害的吧,是你让她掉进了河里,视若无睹地让她在天寒地里晾着。什么碰巧在图书馆发现南姝生病才带去医务室,全是你搞的名堂,甚至在桑拿室里,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心知肚明。要我一笔一笔,跟你数数曾经那些你欺负她的账么?“ 傅惊野没有生气,黑眸幽深了无生机。 “陆星盏,如果我要数你和东方瑛纠缠不清,让陆月白有恃无恐,做出的一件件伤害南姝的事情,三天三夜都说不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明白,我为什么会站在这里跟你说这些。” 傅惊野解开环起的手,站直身体,“你我争出输赢没有任何用,南姝的选择才是判决。那么,你猜猜我为什么会站在你面前?” 天色沉了下来,预感到什么的陆星盏,眉头拧得越来越紧。 傅惊野流露出一丝狡黠,压低了音量,告诉他一个残酷的事实,“我是来让你离我的人远点,不是要和你下战书的。” 答案显而易见。 陆星盏睁大了眼。 好像有什么巨物猛地撞过来,他全身晃颤,面前天昏地暗。 在剧烈的绞痛后,他克制着脸上肌肉的抽搐,在这荒唐事实勉力抽离,抬起一双充满忌恨的眼。 “你难道有名有份了么。” 天空忽然而至的倾盆大雨,中断了这场无休无止的角逐。 傅惊野和陆星盏各自冷着脸,在陌生的雨林里,并肩原路返回。 风雨中,傅惊野机敏的觉察到什么。 是血腥味。 他循着方向找去,在树丛里扒出重伤的保镖。 这是他放在附近,保护南姝的护卫。 傅惊野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 雨过天晴,南姝醒来后,发现自己在一个洞里。 身前是燃得正旺的火堆。 她头重脚轻,仍在一场大病中。 南姝艰难地想要起身时,有人回来了。 “要加点柴火么?” 他自问自答。 “你渴了吧,我给你找水。“ 年轻人穿着姜黄色的冲锋衣,爽朗干净,少年明媚,像一轮太阳。 禹逸飞。 作者有话说: 重头戏,节奏会比较快了 这是必须要经历的过程啦 你们的支持是我码字的动力,谢谢小天使们~ 第55章 南姝半睁着眼睛, 靠在石壁上,看着面前的一切,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穿着黄色抽绳户外服的青年蹲在南姝面前, 在洞窟阴暗的光线里,露出白白的牙齿,对着南姝笑。 “看起来南姝小姐姐不想看见我呀。” 南姝病情没有好转, 甚至还在恶化,身体紧巴巴地疼,好像拧到一块的毛巾,冷冰冰地没有冒出一滴汗来让她退烧。 所剩无几的力气勉强用来思考。 “你抓我到这里, 有什么目的。” 禹逸飞连装都装不下去了, 他特别不开心地将目光撇向一旁,顶着腮帮子, 压制着怒火。 最后忍不了, 怒气腾腾地瞪向南姝,“你真把自己当个仙儿了,觉得是个人都得天天觊觎你的美貌?一年多了我还放不下你, 下了降头一样对你朝思暮想,死皮白赖地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拐你?” 南姝闭了闭眼,回想昨日那凶险的种种。 她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下,根本没有多少求生的时间, 身上历来随身会带一些小玩意,南姝记得自己掏出来用过, 但当时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否成功,身体就在一片天昏地暗里失重, 继而丧失了意识。 现在看来, 自己好像成功了。 应该是滚到了什么隐蔽的地方, 歹徒因为一些原因没来得及找到她,被禹逸飞碰巧救下。 看南姝对自己的怒火视若无睹,禹逸飞像泄了气的皮球,眼神变得幽怨。 “姐姐,我救了你哎!你自己滚下山昏迷不醒,要不是我你现在已经没气儿了!” 南姝闭目眼神,“嗯。” 禹逸飞睁大眼,“嗯?嗯是个什么意思!?” 南姝对救命恩人冷漠淡然的态度,让禹逸飞深觉荒谬。 “你怎么也得说声谢谢吧!就一个嗯,没了?” 南姝根本没有将禹逸飞的小情绪放在眼里,口吻理智好像在审犯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禹逸飞坐在地面上,眼神迟疑地看了会南姝,没好气地说,“我爸在这里有地,他把我送到这里护林。” 南姝沉默一会,说,“原来是被发配流放了,看来你爸也没你想的这么宠你。” 被嘲笑的禹逸飞无趣地抱膝打量外面的雨幕。 一年前确实在南姝面前扬言,自己是独子,无论做什么他父亲都会保他。 好歹是生活在大城市的人,禹逸飞没有严涛这么无知无畏,他其实那时心里也打鼓,但南姝实在是踩到了他自尊的底线,便也不管不顾地要吓她一吓。 谁知道南姝真请得动傅惊野这尊大佛,就连他父亲也救不了他了。 家里生意因此受到严重影响,父亲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了就心灰意冷地把他丢进了大山沟沟,说再也不认他这个儿子了。 禹逸飞现在是打心眼里觉得,还是读书好,日子平平无奇但至少有爸妈疼。 但这些话禹逸飞绝对不会跟南姝讲。 “不用考试,还相当自由,待一辈子我都乐意。” 说完他就后悔了,这话听起来真像挽尊,不如不说。 禹逸飞如芒在背,悄悄朝后竖着耳朵留意南姝的回答。 结果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说一个字。 直到禹逸飞都想去她鼻子下面摸一摸,看还有没有气儿,南姝开口了。 “谢谢。“ 禹逸飞以为自己听错了,手指怔怔地顿在半空,而后他看见南姝缓慢地睁开眼睛。 曾经黑色珍珠那样的宝光熠熠的瞳仁,被病痛灭了灵气,灰暗地将他望着。 “但仍旧不能否认你是个人渣。” 禹逸飞翻了个白眼,也没生气,用一种为她可惜的语气道,“南姝啊,虽然是事实但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说吧,你也不怕死在这荒郊野岭的。” 历来在南姝心里,恩与仇各是各的,没有相互抵消的说法,她显然记恨着禹逸飞此前在潼城给她带来的麻烦。 当然禹逸飞也记得他与南姝发生的一切。 “跳板让你当了,陆星盏的人情你也做了,慕英更是让你去了,你日子过得好好的,就我成了大冤种,傻兮兮地被你骗得团团转,我说什么了吗?” 南姝养精蓄锐,“那是你自己没本事把我拖下水,起初也不是我拽着你来害我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 她的确聪明,的确有手段,这种情况下也能在他的陷害中明哲保身,还反将一军,跳出一个插翅难逃的死局,这是一种本事,不是一种过错。 挺招人忌恨的。 “那你现在不也得求我?都走投无路了,骨头还这么硬。” 禹逸飞气闷地嘟囔。 南姝稍稍恢复了些力气,“找得到出山的路吗?” 禹逸飞是在巡视过程中掉队的,除了一些必要物资,无法跟同伴取得联系,他原本是打算自己找回去,结果半路遇到南姝。 禹逸飞来的时间不短了,“我当然知道公路在哪里。就是你这个样子,跋山涉水能扛得住么?” 南姝:“能。” 她自醒来,第一次神色还算认真地注视禹逸飞。 昔日伶俐诡黠的眼睛在病中一片灰蒙,凝着层湿气。 皮肤毫无血色,鬓角发丝濡湿,凌乱颓废,黑白分明。 少女如同封印在玉像里的妖物,安放于无人涉足的冰层深处,美艳不可方物,却只能远观,脆弱易碎,却有诡异的力量。 她微抬手指,戳了戳禹逸飞,驱使他。 “蹲下来,让我上去。” 禹逸飞:“……“ 这个女的到底是仗着什么如此有恃无恐?自己都这幅处境了,还能对别人颐指气使地命令?她真以为所有人都会听话地任她差使和操控么? 背着南姝行走了几公里山路的禹逸飞,在心里如此咒骂。 南姝像一朵病恹恹、蔫哒哒的花,在禹逸飞背上耷拉着,实话说,没什么重量,禹逸飞背着不算太辛苦。 “先去营地,然后跟外界取得联系,你病得厉害,让救护车来带你去市里。” 南姝不说话。 禹逸飞自顾自说着,好一通后,他忽然记起什么。 “对了,你怎么会来这里?为什么会惨成这样?” 南姝难得笑了一下。 这个时候了,才想起来问她。 “有人追杀我。” 禹逸飞脚步一顿。 肉眼可见,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瞳孔猛缩,冒出冷汗。 “你你你你……不是开玩笑的吧?” 南姝淡然:“你要是害怕,可以把我放下。” 禹逸飞双脚发抖,僵了很久,然后他奔跑了起来,像只山里逃窜的野兔。 夜幕四合,让大山变得危险起来。 禹逸飞心惊胆战地找了个藏身的地方,大气不敢出地窝着,火都不敢点。 “你没骗我吧?” 这是禹逸飞问的第n次。 南姝终于不胜其烦,“家族仇人,趁外出游学对我下手,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人不会罢休,依然会在山里寻找我的下落,在安全出山之前,我不能被他们找到。” 大山里危机四伏,野兽出没,路又不好走,现在不是能赶路的时候。 禹逸飞慢慢地承认了这个现实。 他一咬牙,“既然我救了你,就要救到底。” 也许大概应该……这些人是来找南姝的,不会轻易对毫不相干的人下杀手吧。 “就是……你要是出去了,跟我父亲爸妈求求情,还是让我回家吧。”世家出面,父亲怎么也会卖个面子。 南姝点了下头,“好。” 看来禹逸飞还不知道她已经被赶出南家了。 饿了一天,禹逸飞找出点压缩饼干,拿出水壶的时候,发现破了个口子,水漏完了。 吃了饼干,两人都已经渴得不行。 禹逸飞犹豫了又犹豫,做了两个小时的心理斗争,实在忍不住口渴的痛苦,拿起水壶出去。 南姝即便是没怎么走路,但以她虚弱的身体状况,趴在人背上都耗体力。 禹逸飞走后没多久,南姝被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冲袭,睁眼天旋地转,脑子里有种细胞和神经处处崩裂的抽痛,没过多时她就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朦朦胧胧之间,遮挡山洞的植物被撕开,淡淡的火光暴露在黑夜里。 高大强壮的成年男性,身负危险的攻击性,站在外面,阴险地盯着他失而复得的猎物。 惨白的月光照亮他嘴角狰狞的笑容。 是杀手! 禹逸飞呢?他在哪里?是被发现然后杀掉了吗? 那人踩碎满地的树枝,杀气腾腾地向南姝走过来,就要朝她下手。 忽然间,有个身影从上面跃下来,像一只猛禽扑咬走犬,与歹徒搏斗起来。 南姝想趁此逃脱,却像个木头动弹不得。 再加上很早开始,南姝的眼睛就充血发炎,肿得厉害,现下眼球痛得好像被放在火上烤,更别说看东西,她完全跟个瞎子无异。 耳边的搏杀声骇人,忽然间有个人冲过来,把她抗在身上就抢走了。 呼啸的山风疾驰而过。 南姝像个麻袋,被粗暴地挟持着,河滩石子飞溅的声音在夜晚格外突出。 没过多久,只听一声惨叫。 南姝与扛着她的人一同摔倒在地。 “别别别——艹!” 拳脚暴击声中,响起禹逸飞崩溃的咆哮,“不是一伙的!我跟那人不是一伙的!!!!” 禹逸飞被单方面压制在地上,脸都要被埋进石子里了。 这辈子没被打得这么惨,他简直痛得要吐血,又气又委屈,“我刚刚不是在配合你嘛!” 月色下,禹逸飞的脸被照亮,虽然被打得鼻青脸肿,但好歹还是让对方发现了他的眼熟。 “谁叫你跑得这么猥琐。”松开钳制,收回那差点就要拧段禹逸飞脖子的手,慢条斯理地站起来,“禹逸飞,好像叫这个名字,我记得没错吧?” 苍莽的月光下,杀机暗藏的深山中,青年背光而立,汗珠在夜色下泛着冷光,刚厮杀过一场,身上还残留着阴狠的杀气。 禹逸飞被直接趴在地上罢工,咳嗽着哑声道,“你去看看南姝吧……” 傅惊野从禹逸飞身上跨过去,找到倒在浅水里的南姝。 南姝:咕噜咕噜,终于有人……咕噜咕噜……想起我了……咕噜咕噜…… = “这里不能久留,要赶紧走。” 傅惊野背起南姝,像一戒备的头狼,有着比平日更肃杀的危险气息。 禹逸飞全身现在还在痛,没敢抱怨傅惊野,只问,“那个人不是已经被你打倒了吗。” 傅惊野打量着禹逸飞,“不只一个,不出所料,后面还有一群。” 傅惊野不是只身进山,他当然会带人马,但后来傅惊野发现乌泱泱一群人目标太大,他需要在暗处,于敌人先找到南姝之前,将她救下来。当务之急已经不是追凶,因此他需要丢掉这冗长的队伍。 禹逸飞整个人傻在原地。 像刚刚那种穷凶极恶的人,还有一群??? 事情危险程度远远超乎禹逸飞预料,如果他之前就知道是这种真刀真枪的追杀,怎么也不会跟南姝扯上关系。 傅惊野看出了禹逸飞想要打退堂鼓的心思,“刚才那人已经看到你了,你现在是他们的目标了,如果你一个人能打得过,可以分开走。” 禹逸飞连忙否认,“我没这个想法。” 傅惊野让禹逸飞给背上的南姝调整一下姿势,“尽量往上挪,不然她待着难受。” 禹逸飞仔细地将身体软塌塌,目前不省人事南姝摆在中心位置,重心对了,南姝的眉头松了松,看上去舒服了不少。 南姝的感受好点了,傅惊野放下心加快脚步赶路。 禹逸飞找到下一个藏身地点时,天已经蒙蒙亮。 南姝在低热中慢慢苏醒过来。 面前已经可以生火,噼里啪啦的木头崩裂声传到耳朵里。 “是我。” 傅惊野为给南姝取暖,将她抱了一夜。 南姝显然早就知道是傅惊野,她认得他的味道,所以醒在他怀中并没有惊慌。 “你一个人来的么?” 傅惊野点头,“一个人会更轻便,你放心,有我在那些人伤害不了你。” 傅惊野天花板级别的武力值,南姝是见识过的,但这不是擂台,生死一线间,即便是实力满级,但也逃脱不了运气的制约,真不能保证百分百全身而退。 南姝没说这种丧气话,理智与他讲明利害,“这群人没有上次在元华区的那些歹徒好对付。” 傅惊野当然能感受到。 这次的人,都是高手,身手了得,侦查力强,极其擅长野地实战。 “时间拖久了,对我们不利。” 南姝轻轻“嗯”了声。 傅惊野把药片喂到她嘴里,“难受么?” 南姝咽下药片:“习惯了。” “我会很快把你带去医院的,你放心。” 人在重病时,是最脆弱的。 南姝表现得镇静,但傅惊野不信,没道理地揣测她在难过,在害怕,便一句句地安慰她。 南姝现在一点不怀疑,傅惊野也是会心疼人的。 她曾在系统空间里的片段中,看到过一眼傅惊野的小时候。 原来天性向他父亲,傅成枭,是个善良笨蛋。 但他骨子里也有来自与母亲邪恶的基因。 那一场灾难,夺去了傅惊野善的面孔,他至此从光热中转过身走向沉夜。余生和他妈妈比狠毒,走妈妈的路,让妈妈无路可走。 曾经仁爱如天使,如今便能可怖如修罗。 南姝解锁片段至今,几乎没怎么见到傅惊野出场,只有他童年时期匆匆一眼。 按照积分系数规则,傅惊野有两种情况,要么极便宜,要么极贵。 “你为什么不问我。”南姝问出了她的困惑,“按兵不动?” 傅惊野迎上她努力掀开眼皮看向自己的眼睛,端详了一会她茫然的样子。 “你会自己跟我说的。”傅惊野嘴角弯起来,“我没必要多此一举逼问你,因为你需要我帮你。” 实在是极腹黑。 不知道傅惊野如今掌握了多少,他竟如此笃定南姝会求他。 他时常自信得狂妄可恨,但事实上他的手段和计谋又的确令人望尘莫及。 南姝从来不会去批判能力配得起自大的人。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不互相隐瞒。” 傅惊野暖着她冰凉的手:“我也等着这一天。” 南姝疲惫地垂下眼皮,往后躺了躺。 傅惊野圈着南姝,额头慢慢抵上去。 亲昵依偎着的姿势,鼻息暖热地缠绕着她。 “要是你对我坦诚一些,我就告诉你一切。”如此缠绵的呢喃间,仍透着狡猾的商量,“否则我轻易把筹码都交付了,你就跑了。” 南姝不说话,被傅惊野抱得更紧,他故作无奈的一声在耳边幽幽响起。 “毕竟你又不懂我的心意。” 河边,禹逸飞把手伸进冰凉的河水,冲洗着手上的污渍。 从远处山洞转回头,他郁郁寡欢地愣着神。 再怎么,当初是禹逸飞看上南姝的,虽然是始于美色,海王也没打算上岸,但也是小心讨好,日日舔狗! 结果一边助攻了南姝勾搭陆星盏,一边又让傅惊野和南姝相识。 他是什么? 夹心媒婆?还是绿幽幽薄荷味的! 现在两个人在洞里抱得这么紧,自己却被赶到河边搓手手。 “呸!” 又至黑夜。 预计再赶半日,就能抵达营地,但南姝的身体吃不消。 她的情况很凶险,并不是普通的头疼脑热,怕是脏器的问题,自从南姝再次陷入昏迷,傅惊野和禹逸飞是半点不敢动她,迫不得已把她搬进隐蔽处的时候,两个人都小心翼翼唯恐碰碎了。 傅惊野和禹逸飞在另一处搭帐篷。 白天就商量好了,以防那些人再次寻上门,需要和南姝待在不同的地方。 “要是等会真有情况,你先跑,跑到外面去报警。南姝失踪的时候,有人已经报了警,不出意外的话,警察在山里,你需要通知警察具体的位置。” 禹逸飞怕傅惊野骗他,表面上是让他先跑,实际上拿他当诱饵,“那你呢?” 傅惊野:“当然是掩护你跑。” 禹逸飞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傅惊野咧起嘴角,漫开一片无情残忍的讽意,“你没有跟我商量的余地,就算是我真要拿你当牺牲品,你也只能认了。” 禹逸飞打心眼里对傅惊野存在敌意,嫉妒是天性。 要说之前傅惊野离他生活太远,太高不可攀,禹逸飞还有几分崇拜,男同学们大多都偷学过傅惊野比赛时的拳法,但后来傅惊野踹过他一脚,横刀夺爱抢了他先看上的女孩子,禹逸飞对傅惊野粉转黑了。 偏偏打不过人家拳脚,比不过人家权势。 禹逸飞忍气吞声,脸上一片阴戾嫉恨。 “哦……” 用最凶恶的语气,说最乖巧的话。 “看来这一年多以来,你吃了不少苦。” “多亏了您。”禹逸飞回答傅惊野,有怒不敢言。 “今后再敢惦记她,我让你比之前难受一百倍。” 禹逸飞:-_-|| 就怕突然关心,原来是为了警告。 “哦!” 感叹号是他最后的忍让。 要不说男人最懂男人,再微妙再掩饰,都能被看出来。 即使禹逸飞现在根本是有贼心没贼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禹逸飞在接下来的时间,思考着坏心思,还是气不过自己被如此理所当然地当牺牲品。 但他还没有想出个好办法,一伙杀手就闯了进来。 匕首划破了帐篷,火堆被踢散,禹逸飞想跑但屡屡被阻拦。 真刀真枪下,他连滚带爬,没有章法地逃窜,追着傅惊野躲,好几次差点被傅惊野踩到。 每个男孩子都有英雄梦,但打这以后禹逸飞再也不相信光了,他承认自己是狗熊。 打斗声引来了更多的人,不巧,来的都是敌人。 每一个都是顶尖高手,身强体壮十分难缠。 子弹打在河滩上,碎块飞溅,划破禹逸飞的脸,他登时吓傻了。 连忙环视一群静谧群山,禹逸飞仿佛觉得黑洞洞的枪口已经瞄准了自己。 带了消音的枪声,传递出一个很重要的信号,这群人也不是完全无所畏惧。他们也不想太过暴露自己的存在,和山里的警察硬碰硬。 “起来!” 傅惊野扯着禹逸飞的领口,扑进了旁边的密林。 禹逸飞摔得四仰八叉,痛得表情狰狞,随即看见傅惊野捂着胳膊,血一滴滴地砸在地面上。 糟糕,傅惊野受伤了,对方的武器又完全压制他们,自己这边血条要没了! 要不投降,然后把南姝的位置告诉他们? 禹逸飞脑瓜子里刚闪过这个想法,就被傅惊野给了一拳。 这一拳,把禹逸飞从震骇中拉回现实。 但禹逸飞脑子还是不灵泛,全然没理解为什么傅惊野要突然揍自己。 他怔怔地望着傅惊野,在思考要不要还个手,挽回一下尊严? 傅惊野便冲他喊道,“不是想跑么,跑啊现在!” 禹逸飞慌张地回过神,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 敌人从后面追了上来,四五个人一齐向傅惊野围攻,狂风暴雨的袭击下,傅惊野拳脚迅疾异常,快到人眼只能看到虚影。 拳脚相碰的噗噗声中,迎战者速度都不在话下,况且以多斗少,傅惊野几乎都格挡下来了。 禹逸飞极快收回眼,气喘吁吁地要往下跑。 不知道是怕还是累,身体非常沉重,无意间脚一股疼痛,身体骤然失去平衡,往下倒。 恰恰就是这一倒,刀片贴着头皮划过,刚才竟是背后有人袭击他! 禹逸飞重重跌在地上,头顶一阵疾风扫过,傅惊野攀着他边上的树干,腿重击到杀手侧颈,将人带翻过去。 身轻如燕,半蹲下去缓冲落地。 傅惊野抬头时多道黑影朝他飞扑而来。 扳动手肘,勾住脖子,扛摔! 矮身,格挡,直拳,格挡,勾拳,扫腿,傅惊野夺过其中一人的武器,他双持刀具运动手腕,那镰刀一样的弯刃,好似黑夜凶残的绝命风车,薄而亮的光弧离喉头不到半厘,一时间敌人不敢近身连连退后,忌惮这接连不断,如流星迸溅齐发的半月残影。 禹逸飞看向傅惊野。 他的衣服已经破了很多道口子,看上去伤得不轻,黑夜掩藏他的血迹,只见到衣服完全深了一个度。 禹逸飞这才意识到,刚才那一痛,是傅惊野看到有人向他杀来,来不及近身就故意踹了他一脚,他一摔下去,就恰好躲过。 不再思考什么,禹逸飞拼命往山下跑,怎么也不能辜负傅惊野在前面为他杀出一条生路。 后方再次传来打斗声,一阵阵伴随着刀锋的气流声回荡在山间,夹杂着裂帛与皮肉割破的细响,毛骨悚然。 山林间迷雾亮起。 荒凉的兽鸣声怪诞。 南姝稍稍有点意识的时候,听到有人急速跑到自己身边。 那声音中的情绪,喜出望外,又忧心忡忡。 “南姝,你坚持住,我们来救你了,我带你下山。” 是陆星盏。 然后是嘈杂的背景声。 “保暖衣!保暖衣!” “担架!” “再来个人!” …… 禹逸飞迷路的时候,承认自己是废物这个事实了。 原路返回,他在石头边看到一片染血的军绿色衣角,他连忙跑过去,看见是一个人倒在石头掩体边。 禹逸飞稍稍把人翻过来,脸随之侧仰。 一张俊美的脸照入天光,白皙的面颊满是血污。 “喂!傅惊野!醒醒!” = 国际一班的同学被老师带下山了。 乔云稚坐在巴士上,随着颠簸发神。 东方瑛坐在旁边,神色挣扎。 她们谁都没有提报警的事情。 那个下大雨的晚上,乔云稚回到班级,老师清点人数的时候,南姝不见了。 但老师没有焦急地派人寻找,同学好奇地问起,老师的眼神也颇为逃避,只严令大家不要问了。 然后就看见了一队警察上山了。 联系一切,必然和南姝失踪有关。 难道是因为揭发了南姝,南姝知道她们要报警,所以就先逃了吗? 既然警方已经开始抓捕南姝,必然是掌握了更多的证据,那她们自然就不必多此一举了,有需要的时候,再去警局协助调查就行了。 不是让南姝越痛苦,她们就能越解气,如此对付南姝,她们没有感到任何复仇的开心。 如果可以,她们真的不想再碰这个事情半分。 被朋友背叛至此的滋味太痛苦,每每想起都心如刀绞。 研学活动在大家心不在焉中草草结束。 南姝醒来的时候,是在惠都的私人医院里。 慧都风平浪静,潼城却已经波浪汹涌。 傅氏,如此庞大的集团,却一夜间濒临瓦解。 这场危机来得突然,掌舵人傅时暮了无踪迹,外界传言他早已逃往海外。 如今苦苦支撑着家族基业最后一点生机的,是傅家的二公子,傅惊野。 潼城的天气这几日异常寒冷。 去年这个时候已经回暖了,如今外面却还阴冷一片。 雾失楼台,苍茫的云顶大厦上,昔日傅家的肱骨老将们聚集一堂,每一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悲痛。 他们望着前方垂头扶着栏杆,背脊抑制不住抽颤的二少爷,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大少爷。 那时的傅时暮也是如此,父亲惨死,集团濒危,少年高位。 而那时情况有所不同,至少老爷子健在,潼城无人真敢动傅氏。 如今呢? 只剩下小少爷孤零零一个人,灾祸又来势汹汹。 谁也没想到悲剧能重演。 傅惊野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进了一次山,失联了两三日,出来后就得到哥哥失踪的消息。 他那时仍身负重伤,根本没有时间去治疗,勉强靠着多年来积累的身体素质支撑,举着输液瓶走进公司。 “我哥哥,他绝对不是畏罪潜逃。” 青筋鼓起的手背抖个不停,掌心裹着的桌角裂开几条缝。 底下与傅家一同打拼的各位叔伯闻言高声应道。 “自然!” “傅时暮这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他不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我们相信他!” “是啊,阿野你可不能倒啊!有我们在一天,就算拿命也要护你!” “你哥哥最心疼你,我们何尝不是,你是傅家唯一的希望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明志。 楼爷走至傅惊野身边,扶住他的肩头。 “既然你这么想,那么,就该有所准备了。” 什么准备? 傅惊野当然明白。 他哥哥不会畏罪潜逃,那么就是遇害了。 傅惊野不说话,楼爷知他明白,便不再多劝。 他深吸了一口气。 “我楼校跟随傅家打拼三代,十岁就跟着你太爷爷沉浮商海,一路看着傅家风风雨雨。你太爷爷是我视若生父的恩人,你爷爷是我的义兄,我无儿无女,将你父亲视如己出,时暮和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亦是当成亲孙子对待,傅氏是我们的战场。我身似浮萍的一生,接连失去你的太爷爷,你的爷爷,你的爸爸,你的哥哥。” 闻言者,皆感同身受,红着眼眶哽咽。 楼爷语重心长,“没想到了这把年纪,还会经历如此悲痛的失去,好在我楼爷还活着,大不了又为你傅氏厮杀一场,决不能眼睁睁看倒了!否则我入了黄土也难心安!” 傅惊野脸掩在发丝下,露出的面容是纸一样的苍白。 耳边响起楼爷的最后的一句话。 “这是一场,为傅惊野而领兵的战争。” 医院小院围墙,艳橘色的炮仗花绽放,小灯笼一样的丝状花朵爬了满屋檐,红红火火,闹腾在夕阳里。 南姝坐在花园的长凳上,听着隔了很远的人声。 陆星盏和医生交谈完南姝的身体情况,转身向她走来。 “医生说你不用担心,身体已经慢慢在恢复了。” 南姝手指间转着花束,“那你为什么不让我出院?” 陆星盏在小平板上的菜单上给南姝选晚餐。 “不是我不让你出院,是你的身体情况还不允许,再坚持一下,等你完全好了就可以出院了。” 陆星盏冲她一笑,体贴入微到了极致。 南姝:“把我送回潼城。” 陆星盏专注地看着页面,“慧都的医疗条件是全国最好的。潼城的医院,不行,没有好医生。” 系统在南姝脑海里紧张地搓手。 【这陆星盏怎么回事,他到底想干什么。】 南姝抿了抿唇:“我跟你待在一起没有道理,给我手机。” 陆星盏喉结滚动,随即看向她,虽然唇角仍是勾着的,眼里却没有笑容。 “你想给谁打电话?” 南姝:“傅惊野。” 陆星盏放下平板,轻声细语,“那你猜他为什么没来找你?” 以傅惊野的手段,想找一个大活人有什么难的,除非他不找。 南姝不说话了,转过头去平视前方,夕阳倒映在她幽黑的瞳仁上。 见她许久搭理自己,陆星盏在走之前,站定远处想了想,而后叹了口气,无奈妥协。 “想必你也在这里待太久,想去外面也正常,明天我带你去外面看看,慧都的景色也不错。” 南姝的系统空间,只剩下最后一个片段。 然而她所有的积分加起来,要解锁它,还差整整130点。 她必须要尽快解锁剧本,了解全部的真相,在山中耽误多日,就要来不及了。 惠都虽然离潼城近,但两者天气却迥然不同,潼城还在下雪,慧都就已经阳光明媚。 坐车到了锦山,登高望远,一片繁花灿烂。 由于是工作日的关系,且离市区远,景山人不多,南姝和陆星盏在林间散步。 “前面有一片草莓地,来之前我吃过,等会可以去摘。” “来之前就吃了?那看来是做了不少准备。”南姝眉目温婉,“我真是劳你费心了。” 南姝神态安静柔美。 太阳透过树梢,从后面照来。 一连几天南姝对陆星盏都可以说比较冷漠,如今却终于缓和了态度。 “有什么费心的。“ 陆星盏派人临时寻觅了不少景区和攻略,如今南姝在里面没待得烦,一通折腾也算值得。 可听着南姝下一句,就直接打破了一切美好的迹象。 “我实在是不喜欢你以这种方式对我。” 南姝停下脚步,冷硬地望着陆星盏。 陆星盏一时不知道自己哪里失误,带着一丝揣测看着南姝,“你想说什么?” 意外地,没有提起这几日他使的计谋。 “我想我有一件事没跟你说过。”南姝泰然自若地微笑,“你妹妹陆月白,去过壶渡,并遭遇了一伙匪徒。时间和我养母去世那日完全吻合。” 陆星盏不可置信地看着南姝,“陆月白跟你养母的死有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陆星盏不可置信地看着南姝, “陆月白跟你养母的死有什么关系?” 南姝道:“你的妹妹是被我的养母所救,在逃跑的过程中,我的养母心脏病发作。我的养母将你的妹妹带到家里, 没有力气拿药,希望你妹妹能出手帮助,而你的妹妹陆月白, 却连去七步之遥的柜子里拿药的勇气都没有。最后我的养母活活地……” “南姝!” 陆星盏阻止南姝继续说下去。 “月白不可能会做这种事情!你有证据证明吗?” 南姝一言不发地望着陆星盏。 意识到自己情绪激动,陆星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语气放缓,郑重诚恳地为陆月白辩护。 “陆月白从小只是任性了些, 但她不可能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而且毋庸置疑, 你的母亲是在家病死的。” 南姝还是不说话。 陆星盏即便不相信南姝的话,但也因此心里慌乱, 他不想和南姝之间存在如此荒谬的误会, 便一番肺腑地劝着她。 “曾经你从来没有流露过养母去世的悲伤,我以为就跟大家所说的一样,你养母对你不好, 你不喜欢你养母,现在才知道,你其实很在乎她,默默忍受了很多旁人对她的诋毁。我还是发现得太晚了。” 南姝半垂眼睫, “你觉得我是因为忧伤过度,无法接受, 所以杜撰出一段仇恨,嫁祸陆月白?” 陆星盏早在最开始调查南姝的时候就知道她养母的事情, 资料上没有任何关于秦贵娣死于非命的迹象。不能说陆月白去过一次壶渡, 就一定和南姝的养母相遇, 否则壶渡一日往来这么多人口,人人都与秦贵娣死亡相关,怎么可能。这实在站不住脚。贫穷捡破烂的山野村妇,和潼城众星捧月的世家小姐,论谁看,也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那不是小猫小狗,那是人命,没有人会眼睁睁看人死亡的。”同样,也不能让他妹妹无缘无故地背上一条人命。 何况那天陆月白哭着跑来找他,当时她的精神状态很崩溃,就算如同南姝所说,陆月白很胆小懦弱不敢去拿药,那后来找到他,妹妹更是不可能把这么大的事情瞒着自己哥哥了。 南姝睁大的眼睛里流出一行泪。 陆星盏一时沉默,南姝的眼泪让他冷静了下来,想起南姝现在还是个病人。 他对南姝太刻薄了,刚刚说话态度也不好,把她气哭了。 陆星盏后悔,他怎么又让南姝伤心了? “不要哭了,你身体刚刚好,不能太动气。” 陆星盏慌乱地擦着南姝脸颊的泪,“我不该在这个时候惹你生气,是我不好,要不你骂我行么?” 陆星盏心房缩紧,对自己刚刚的行为感到内疚。 他不该跟南姝争论的,无论遇到任何事情,都不能急,陆月白的事情可以好好说,南姝一定能懂。 更何况陆月白原本就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情,南姝会有这样的联想,陆星盏也不能不能理解。 南姝眼泪好像断了线的珍珠。 “你不懂,你没有失去过亲人。” 她从来没这么哭过,从来没这么脆弱。 “我懂的。” 陆星盏原想将南姝拢进怀里,但一想到自己之前做过很多让她失望难过的事情,又卑怯地忍住了,只是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头。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很坚强,现在不必忍了。” 南姝上前一步,将头埋进陆星盏身前,双臂抱住他,低低啜泣几声,然后便失控地大哭起来,像一个孩子。 陆星盏震惊愣在原地,身体有一刻僵硬。 南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找不到妈妈了,找不到她了,她永远不会回来了……” 陆星盏很久也没能完全认清这个事实。 南姝抱他了,主动。 如果没有记错,这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相拥。 从前他们总是谁都没有往前迈一步。 陆星盏呆滞地,慢慢将手收紧,力道谨慎,好像在抱一件恩赐的礼物。 少女的体温很低,冰肌玉骨,又细又薄,如此惹人怜爱心疼。 陆星盏有半边身子都几乎麻得没有知觉,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 痛哭了一场,南姝仰起头,有些小心地问陆星盏,“你会不会觉得我烦?” 陆星盏看着南姝一双红得像兔子一样的眼睛,“我为什么会烦你?” 南姝扯着他胸口的衣服,“我弄脏了你的衬衫。” “一件衬衫而已。”南姝不知道,能安抚她此刻的悲伤,是陆星盏盼望了很久的事情。 “可我怕你讨厌我,像之前那样,不理我了。” 陆星盏似乎察觉到南姝话中之意。 “以前?” “嗯,我第一次看到你就喜欢你了,但我虽然是南家的孩子,却是在山野里长大,我怕你瞧不起我,所以有时候会不由自主地躲着你,总是觉得你和东方瑛那样的女孩子才是最配的,我不敢自不量力地跟你站在一起。” 陆星盏怀疑自己听错了,历来被人称赞的情商和智商在这一刻都没了,“……你说你喜欢我?” 南姝红着脸不说话。 这已经说明一切。 陆星盏手忙脚乱地辩白,“我怎么可能瞧不起你呢,我从未这么想过。” 南姝弱着声音,“可是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把我认成了南家的女佣。” 陆星盏哑然。 这事他还真是无法辩解。 “看来当时我活该被你泼那勺子水。” 陆星盏从未有一刻觉得自己会有如此幸福。 原来一直倾慕的姑娘,也喜欢着自己,小心翼翼得令人心疼。 陆星盏眼中闪动着庆幸的水光,鼻子有些发酸,拉着南姝的手,认真地望着她的眼睛对她说,“我以为我失去你了,当看到你和其他人走在一起的时候,我以为你将是我这辈子的遗憾。南姝,你掐我一下,我没有在做梦吧?” 南姝笑着摇头,揉了揉眼睛,又幸福又心酸,“我不喜欢其他人,我喜欢的一直是你,陆星盏,你是把我从泥潭里拉出来的人,你是我的救赎。我向往你的温暖,又因为自卑而畏惧你的温暖,因为我也怕失去你,所以不敢面对你。” 陆星盏失神地望着南姝,深受感动眼眶泪意闪烁,分明南姝才是他世界发光的存在,他如何称得上是她的救赎。 “陆星盏,我先喜欢的你,你不会以后嫌弃我,不要我吧?” “南姝,我这辈子都只会爱你一个。” 陆星盏从来不是会对人轻易承诺的人,如今他却是迫不及待地想让南姝心安,与其说让她心安,不如说让自己心安,让她永远也不要再以害怕他不喜欢自己这种理由而躲开。 南姝泪光婆娑,甜蜜地拥住了陆星盏。 “我也是。” 乌云聚拢,光芒在南姝眼里全数消失。 不远处的树林里,有不易察觉的窸窣响动。 有道黑影,摇摇晃晃,几乎倒下。 傅惊野望着眼前的场景,眼眶弥漫开一片猩红,牙关紧咬。 曾经擂台上重伤无数,大山里一战,傅惊野之前断掉的肋骨再次受伤。 还没来得及做手术,胸口绞痛,难以忍受,他捂着伤处位置,往后退了两步,扶住树干才勉强站稳。 一时间,他的耳畔响起无数痛骂和悲戚的声音。 “傅惊野,如果不是你帮南姝调查,牵扯到章宝歆的事件中,触碰到那些黑暗,时暮就不会有事!你哥哥的失踪,就是你造成的!” “你查来查去,把那群人激怒了,不然他们怎么会对时暮下手!” 裴瑜歇斯底里,展示的许多信息表面,章宝歆与傅时暮竟私下有联系。 楼爷在其中保持缄默,不发一言。 他的态度很明显,裴瑜的话,不是不可信。 近期发动所有力量寻找傅时暮,手下整理的线索表明,都指向这个事实。 傅惊野因为帮助南姝调查,卷入是非,傅时暮因此也被搅进了这摊浑水。 傅惊野手指收紧,树皮落下深深的划痕,此时痛楚不亚于万箭穿心。 就像是被人扔进凛冬,胸膛抽搐,打着寒噤,控制不住地一下下地抽气。 那日深山搏杀间,断手断脚,血流如注,掉落悬崖九死一生,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历尽千辛万苦爬出山里,漫长绝望与皮肉之痛全部加起来,却都不及此刻万分之一。 傅惊野从小练拳击,摔打惯了,痛觉麻痹,如今却罕见地被疼痛侵袭得难以招架。 地动山摇间,膝盖重重落地,勉力支撑着身体,大口大口作着呼吸的动作,氧气却好像根本进入不了体内。 他一边硬扌廷着,一边恍惚地想,自己为何如此疼?为何要这么疼!他不该疼的,为了这种人,不值得疼! 日光暴露他的屈辱,这空山间的每一缕风,每一声鸟语,都是穿膛的利器。 傅惊野抬起一双阴沉的眸子,愤怒的火烧红了他的眼眶,泪膜粼粼血红中,流淌是恨不得千刀万剐的仇怨。 傅惊野怎么能忍得下,他缓缓起身,一身杀意朝前而去。 忽然,却见另一边追来人马。 如今他傅氏危急存亡之秋,已经不如已经那般威名赫赫,以前得罪的仇家纷纷寻上门。 傅惊野不甘心就此走掉,可他现在没有任意妄为的资格,身上还有哥哥托付给他的重担。 傅惊野迫使自己收手。 在剧烈的内心挣扎后,他终于忍辱负重,调转方向朝另一边跑了。 前面的路上,繁花似锦,他最后看了南姝一眼。 少女笑意甜蜜,脸上的幸福,刺痛人眼。 = 半山坡的亭子里,陆星盏站在小瀑布前,周围有一些暂时前来歇息的游客。 乔装游客的陆家手下走过去。 “人已经来过了,还是一个人来的,通知过冯家了,现在估计正在抓他,应该是跑不掉。” 陆星盏微微笑了一下,神态温和,“这件事你做的很好。” 傅家遭难,墙倒众人推,从前四大世家中,傅家一直出于略领先的位置,陆家屈居第二,这是个机会。 但在陆星盏这里,这个目的只是其次,不过用来得到父母授意的借口。 他只想要南姝,想要她和傅惊野彻底决裂,既然傅惊野要来,南姝要出去,不如演一场,请他好好看一看。 陆星盏自知耍这种手段得到南姝,做法有些卑鄙。 要用演戏、出卖行踪的方式算计傅惊野,才能让他俩误会分开,陆星盏心中一片郁闷不甘。 南姝的心不在他这里,他只能留住她的人,实在说不上赢在哪里。 直到陆星盏听见南姝对他说,她其实一直喜欢的是他。 这一刻,陆星盏终日不散的阴霾才顿时消散。 沉浸在喜悦中,还有些恍惚难以置信。 陆星盏失神地望着前面买了水,开心地朝他跑来的南姝。 她的身影在山中闪闪发光,像活泼的精灵。 “慢慢走,不要跑,小心出汗感冒。” 陆星盏细心叮嘱,一边体贴帮她拧开了饮料。 声音放得平日更低,原本性格就极好的人,如今更是温柔得不像话。 南姝乖巧地点头,“嗯。” 她望着陆星盏,进入初恋的少女,眼睛好像落了星星,看着心爱的人,如何都看不够。 “陆星盏,明天我们约会吧。” = 相见的时间定在下午三点,陆星盏一直都在准备,想要给南姝一个惊喜。 慧都天气炎热,大地像铁板烤肉。 陆星盏从热气熏蒸,等到夜晚降临,热气退却,也没能看到南姝的身影。 酒店的房间已经空了。 南姝头天夜里就走了。 一得到陆星盏给的230点积分,南姝连夜出发。 拿钱让妹妹赶紧前往意大利的帮凶,竟然也配说爱她,可笑。 但陆星盏不相信南姝玩弄他感情,疯了一样到处搜她。 无法相信南姝的叛逃,探查的线索却显而易见地指向这个事实。 陆星盏完不能接受时,忽然一通电话打在了他的手机上。 他反复确认了好几次。 对方也无法相信,但这是事实,答案始终如一。 “是的,你妹妹陆月白,死了。” 死于非命。 手中握着嫌疑人的罪证。 陆星盏终于知道,为什么南姝会跟问他—— “你知道失去亲人的痛苦吗?” 陆星盏的手机掉下去,一则短信还留在界面。 白白:【哥,我要跟你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在路上了。】 = “陆月白,你打算去哪里呀?” 有人揭开了陆月白的头罩。 陆月白瞪着面前的人,警惕而愤怒,“南芮绮,你要干什么,放开我!” 南芮绮扯着陆月白头发,力道凶狠,疼得陆月白眼泪直淌。 “要跟你哥哥坦白什么事?” 陆月白疼得五官拧到一块,“我已经报警了,我已经报警了!!” 南芮绮却没有松手,“报警?一个万事都没有主见,要去问哥哥的人,有胆子报警么?” 捁住陆月白手臂的男人把她压得跪下去。 南芮绮眼中是肆无忌惮的猖狂。 “况且你有胆子报警么,就不怕对秦贵娣见死不救的事情,被查出来?” 陆月白在震惊中,确定了自己从前不敢相信的事实,她顿时勃然大怒,“就你也敢提这件事!南芮绮,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这件事是你一手操控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从前一直拿你当朋友,还撮合你和我哥哥,你却暗算我!勾结江琬把我引到壶渡,要让歹徒杀了我!丧尽天良的混蛋,难怪我哥哥就算喜欢南姝也不喜欢你!” 南芮绮拾起一块木板就往陆月白脸上拍去,陆月白吐出一口血沫子,疼得脸颊抽搐。 “陆月白我早就看不惯你了,口口声声拿我当朋友,结果心里分明是承认东方瑛的!你当真支持我和星盏?你根本就瞧不起我!你们陆家的人都拿东方瑛当儿媳,心里早就认定了!陆月白,你不知道我有多恶心你!” 陆月白嘴角肿了一大片,恨恨地盯着南芮绮,“我哪有你恶心,你分明是既想要我哥哥,要想要傅惊野,你想他们都喜欢你,所以每一个都要勾引,还想当海王,当渣女,你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子,丑八怪,丑人多作怪!还妄想我哥哥和阿野!” 她拼尽全力大吼,“就算你杀了我,能改变得了这个事实吗!不被人喜欢,就是不被人喜欢!” 南芮绮彻底被激怒了,“你陆月白就招人喜欢么!想得到的还不是一样得不到!” 手中皮带鞭挞着陆月白,一鞭又一鞭,发泄着恨意。 “壶渡的事情就是我一手操控的!我早杀人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陆月白,我谢谢你啊,帮我害死了那个姓秦的!这样我就不用去吓唬她了!” “陆月白,是你杀了那个秦贵娣,是你把人一点点拖死了,我看得清清楚楚,你真是活该,胆小懦弱,被那个南姝压着打,你们狗咬狗,我看得可开心了!” 陆月白疼得在地上滚着躲,南芮绮却反而打得更狠。 “那天在外面的人是你!南芮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早就知道我在害怕秦贵娣的事情,你故意利用我对付南姝!为了把我变成你的工具,你无耻!” 南芮绮笑容狰狞:“陆月白,你当时给秦贵娣拿药救了她,我能把你怎样?我其实根本就没打算做什么,结果你就因为我站在外面就怕了,连挪都不敢挪一下,你要是救了秦贵娣,能成为我的工具么!是你活该!” 陆月白被刺激得已经不知疼痛了,“难怪你是个假货!难怪南家不要你!你不配当世家的千金!你才该是收破烂的女儿!你身体流淌着垃圾的基因!” 南芮绮一鞭子抽到陆月白嘴上,“住嘴!住嘴!我比你们世家任何一个人都要金贵!我是贺重锦的女儿!要不是你们四大家族围攻贺家,贺家现在仍是潼城第一名门!我也不会失去真正的爸爸妈妈,认贼作父多年!你们全是凶手!是你们夺去了我原本应该很幸福的人生!” 陆月白之前查到了许多线索。 南姝那天差点杀掉她以后,陆月白心知自己如果不帮南姝找出真正的凶手,南姝不会放过她的。 壶渡那日有地方存在蹊跷,但也只是陆月白直觉上的怀疑,不能说明什么,再加上陆月白实在不想横生枝节,就没查,如今生命受到威胁,不怕贼偷就怕最惦记,她只能查这件事,于是重金找了很多人,结果真被她查到了一些。 只是陆月白万万想不到,南芮绮才是站在外面的人,为的就是引她犯下大错,从而暗中控制她,对付南姝。 可如果没有被秦贵娣相救,那群歹徒也不准备放过自己吧,南芮绮原本就是要给她教训的。 因为南芮绮是贺重锦的女儿。 陆月白脸被抽得鲜血淋漓:“贺重锦是恶徒!他活该!贺家就是潼城的蛀虫,毒瘤,谁不知道!你是贺重锦的女儿,那你更低贱!更恶心!你装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结果还不是天天讨好我,我哥哥,傅惊野?甚至连南姝都怕!你就是自卑,连狗都不如!!!你才是被压着打还无能为力的软蛋!” 乔云襄正走到工厂门口,神色一片黑沉。 下属跟着她的脚步报告:“小姐她非要绑了陆月白,我们劝不住。” “南芮绮算个什么千金小姐,你们把她也绑住不就得了。” 正说着进去,咚地一声,一个人落下来,刚好砸在地上突出的钢筋上。 鲜血溅了乔云襄一身。 下属连忙上来帮她擦拭,乔云稚忍耐着闭上眼,过了片刻,头上传来无助的哭声。 “老师,老师我怎么办,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呜呜呜呜。” 乔云襄抬起眼,冰冷地看了南芮绮一会,微抬起手。 立刻就有人冲南芮绮走过去,将她全身压在地面上,气管抵住水泥板边缘,头都要断在这里一般,南芮绮痛苦不堪。 “老师我错了,我错了,您救救我……” 好一通哭饶,乔云襄才慢慢上楼。 “贺重锦要是知道他有你这么个蠢货女儿,不用我这么殚精竭虑地实验,他都能气活过来。” 南芮绮一被松开,就忙不迭跑到乔云襄跟前,抱着她的脚,“我是蠢,我确实蠢,给老师们添了不少麻烦。老师,我想到一个人,可以推到她身上,但是我一个人不行,我很笨的您知道。” 乔云襄踢开她,“老师们?那你去找你的另一个老师啊,反正你从前不是最黏着她了,我对你可没有她这么耐心。” 南芮绮泣不成声,“章宝歆是个叛徒,她不是我的老师,我刚才说错了,我只有您一个老师!是我从前有眼无珠,错认了她,您才是我的老师,您不打我,章宝歆还要打我,是我没眼光!” 乔云襄被闹得烦了,“想要嫁祸南姝,你有她的东西么?” 南芮绮现在根本不敢进南姝的房间,南姝这么狡猾,谁知道有没有在自己的房间搞什么名堂。 但—— “有!有!我有她的东西!” = 陆星盏被带去见陆月白尸体的时候,凌晨的月亮冷冷清清。 法医和警察将冻得发白的妹妹放到他的面前,陆星盏看到陆月白的脸上伤痕累累,青一块紫一块,心脏的部位有一个被钢筋洞穿造成的血窟窿,触目惊心。 他登时站不稳,跪倒在地面上。 几乎听不到他崩溃而泣的声音,大颗大颗的眼泪却不住地往下掉。 陆星盏和陆月白是龙凤胎,他们心有灵犀,血脉相连,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至极。 他们互相抢玩具,揪头发扯衣服,短手短脚粉拳飘飘,口齿不清咿咿呀呀地对骂,互相搀扶着从爬学会走,从走学会跑…… 他们共享基因,是全世界最亲近的两个人。 可陆星盏跟自己妹妹的缘分,却在十九岁这一年,走到尽头,从此他的生命不再完整。 下午的时候,陆星盏有感觉到心口一阵莫名难忍的剧痛,却不知妹妹就是在这个时候,死在突兀的尖刃上。 那时陆月白该是有多么无助。 她害怕时总是爱找他——“哥哥!哥哥帮我!” 他不过缺席了一次,却永远失去了妹妹。 陆星盏握紧了陆月白冰凉的手,那个活蹦乱跳的孩子,一点一点长大,慢慢学会一些道理,有了喜欢的人,有了喜欢的爱好,有了梦想,然后……然后她躺在解剖台上,生前被人虐杀。 “哥哥,你能不能老是管着我,爸爸妈妈都没有逼我吃胡萝卜!” “哥哥!哥哥!我不小心弄坏了爸爸的东西,你能不能跟他说是你弄坏的,我以后把糖都给你!” “哥哥,十九岁生日快乐,至今我们已经度过了十九个生日了!虽然你对我总是很严厉,但我还是承认,你确实是个好哥哥,天底下除了爸妈就你对我最好啦,以后你要是有了爱人,我肯定很嫉妒嫂子!你也不能怪我,谁叫你对我这么好。” “哥哥,你看我天生小指头弯的,肯定是你在妈妈肚子里欺负我,给我掰的。” …… 陆星盏跪在地上,俯首抱着全身,他张着口,痛不欲生,世界就像被按下了暂停的开关,他悲怆失声,嗓子就像被堵了一块,只有不成调子的微弱沙哑。 = 慧都天气喜怒无常,潼城的雨云被吹到了这边来,一场瓢泼大雨,冲刷着城市污垢。 脏乱幽黑的巷口,藏着一个脸色苍白的青年。 傅惊野靠在墙上,精疲力竭。 身上大大小小几十处伤口带给他难以忍受的痛苦,挂着这些伤被人追了一天一夜,他浑浑噩噩地倒在这里,大雨冲刷着他的血迹,高烧烧得他神志不清,忽然一瞬间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忘了。 过于悲伤,痛苦,让他的脑子自动宕机。 冥冥中他好像听见有人喊他。 “傅惊野,阿野,阿野~” “你长得真好看,跟我一样好看,不,比我差点。” “傅惊野,如果我下次主动来找你,就说明我爱你,你记住了吗?” “我不喜欢其他人,我喜欢的一直是你,陆星盏,你是把我从泥潭里拉出来的人,你是我的救赎。” …… 傅惊野手腕重击着脑部,一次又一次,想把这些出现在脑海里的声音和记忆,统统扯碎掉,抖出来。 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他一没了权势,她就对其他人投怀送抱! 天下女人都一样,跟燕霜仪一样,无情,自私,绝情! 他跟爸爸一样,跟哥哥一样,被这种人骗感情骗家产骗光所有,他们傅家的男人都是一群傻瓜!一群恋爱脑烂泥! 为什么自己一向厌世,满腔仇恨,对天底下一切情情爱爱嗤之以鼻,却还是走了父兄的老路! 傅惊野悲愤难以抑制,自残地拧住自己胳膊的伤口,痛苦嘲笑着他的痴心,提醒着他的愚蠢,他要让自己痛到极致,刻骨铭心以至于将来再不重蹈覆辙! 有人打着伞,慌忙地跑到跟前。 “野哥住手!你干嘛!不要命了!” 傅惊野在雨里抬起一双血雾雾的眼睛,好半天才看清来人。 是段闻鉴。 那次他因牵连大案,后又染上急病,好了以后,段闻鉴就被傅惊野安排到慧都重新上学读书。 “你们傅家的人都在找你,快跟我来吧。” 段闻鉴搀扶起傅惊野,两人在路边上了一辆车。 = 南姝抵达潼城后,就发现一切不对劲。 事情没做完,她就动身去别处。 南姝怎料陆月白突然死亡,潼城如今就是一张大网,等着她跳,如今她来了,怎么可能走得了。 严防死守的陆家人发现南姝踪迹,在暗地里进行了搜捕。 南姝手机被乔云稚砸了,到现在还处于失联状态,发现了身后有可疑人员跟踪,她在闹市区走了一个钟头,最后等差不多没人追了,她赶紧跑到电话亭要给魏烛打电话。 现在警察局才是唯一能够保护她的地方。 电话刚响了一声,南姝就突然感受到脖子一疼,继而一阵头晕目眩。 “你干什么!” “这是我妹妹,我妹妹她晕倒了,大家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 南姝醒的时候,在一个不见天日的房间里。 双手被迫贴紧不能动弹。 她起身准备环视一圈情况,门就被人打开了。 “醒了?” 青年气质干净,外面春寒料峭,他穿着一件白色的毛衣,跟在山上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好看。 “星盏,我不辞而别是有原因的,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南姝当然不相信陆星盏会爱她爱得这么执着,浪费这么多人力物力来抓她。 陆星盏目光冰冷地审视着南姝,缓步走进屋子,屋外的人就门牢牢关紧。 “肚子饿吗?” 陆星盏走到南姝背后的小床上坐下,抬眼注视着她。 窗帘拉严,透出一丝阴暗的光,照着陆星盏半边脸。 南姝点头,“嗯,我很久没吃东西了。” 陆星盏伸手,握住南姝无力挣脱的手,把她轻轻拉过来,很久没有放开。 “我自以为聪明,不会被人骗,如果你是装的,一定逃不过我的眼睛,但南姝,你真的很厉害,你的表演简直出神入化,我完全被你愚弄了。”陆星盏冷笑,自嘲,“原来,喜欢是真的可以演出来。” 南姝表情着急,“我没有演,我是真的喜欢你的,我只是有事情离开了一会。” 陆星盏压抑着悲痛,怒不可遏,血红的双目从下方直视南姝,“事到如今你还要骗我!” 从来没有见陆星盏有如此可怕的一面,整个屋子都好像笼罩在一片危险肃杀之中。 南姝茫然:“你怎么了?我从来没见过你发这么大的火。” 陆星盏双唇颤抖,眼中火焰烧了一片,“你离开的这段时间到底干什么去了?” 忽而他软下声音,诱哄,恳求,卑微。 “南姝,你告诉我,你实话实说,我不会伤害你,我会原谅你一切,只要你告诉我真相。” 南姝才是莫名其妙,从在慧都医院起,陆星盏就封锁了消息,她这段时期发生的要闻一概不清楚,如今她刚逃出来没多久,哪里来得及了解。 “我不能告诉你。” 南姝时间不多,完全没有给自己留后路,这件事简直打得她措手不及。 陆星盏阵阵冷笑,南姝剥开他的手想远离他,陆星盏忽而起身,将她抵在墙边。 “陆月白死了,我妹妹死了!” 震耳欲聋的悲怆声音让南姝脑袋疼,忍不住想要捂耳朵。 陆星盏紧紧抓着她的手腕,强迫她听着,“她是我唯一的妹妹,就因为你怀疑她,对她有偏见,你就要杀死她么!到现在你还敢骗我说喜欢我,喜欢我你会杀我妹妹?” 南姝荒谬地抬起眼,“陆月白死了?” 陆星盏这双显然哭了许久,整夜整夜没睡的眼睛告诉她,这是真的。 真好,真是一年中最大的好事了。 这是南姝第一感受。 害死她养母的人,终于也死于非命,不知当她被死亡扼住咽喉时,是否也曾恳求他人相助,又眼睁睁看到那人转身离去,见死不救,最后在无人问津的地方鲜血流尽,慢慢地掉下最后一口气? 南姝简直想笑,眼中没能藏着一抹喜悦。 作者有话说: 这周就会写到前世的结局了。 T~T 第57章 南姝简直想笑, 眼中没能藏着一抹喜悦。 然后很快她看到自己被陆星盏握着的手上铮铮束缚。 于是她的眼睛在还没掩饰下快意的情绪中,便溢出泪水。 “星盏,星盏……你以为是我杀了你的妹妹吗?我虽然恨她, 但我爱你呀,我就算为了你,也不会去伤害陆月白的。” 南姝委屈而不可置信地红着眼眶, 难以抑制悲伤和失望。 “你怎么可以这样冤枉我,你哪次看见我被你妹妹欺负的时候还过手,我根本不是她的对手,我怎么可能杀得了她?” 南姝大病初愈, 一阵风就能吹倒, 陆月白身体健康,怎么想也应该是陆月白更胜一筹。 可凡事都有意外, 陆月白是被人从高处推下去, 意外死的。 “月白身前被人虐待,鞭子全打在脸上,这是仇杀, 很明显是仇杀!天底下,只有你跟陆月白有仇,只有你最希望她死!” “那你有证据吗?你有证据么?”南姝悲愤不已,“你们所有人都拿我当凶手, 没有证据却硬要让我承认,你真觉得是我杀的陆月白, 你就该带我去警察局!” 陆星盏一双温柔干净的桃杏眼满是仇怨的恨意,神色却已经冷静下来, 外面天已经黑了, 暮色最后一点光从背后照过来, 他的脸一片骇人的阴暗。 “我会让你这么好过?” 南姝全身颤抖,柔弱不已,可怜至极,“你不是这样的人,星盏,你不是。” 陆星盏捧住南姝的脸,留恋着她漂亮的眼睛,轻声细语,“我不会让你这么容易伏法的,也不会让你死。” 南姝目光一寸寸地冰凉:“想对我做什么?因为陆月白生前遭人虐待,所以你要让我也尝尝这种滋味么?” 陆星盏手指按过她的唇角,脑海里是傅惊野翘着嘴角狂妄的宣告。 ——我不是要跟你争抢南姝,我是在警告你,不要再妄想我的人。 ——她是我的。 陆星盏长长的睫羽搭着,神色里漫开一片嘲谑,眼中明亮地闪烁着幽光。 “傅惊野亲过你这里吗?” 南姝警惕地看着陆星盏,没有回答。 陆星盏退后两步,眉宇抬高,失神地微笑。 “我刚才说的话依然作数,你告诉我真相,告诉我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不会对你怎么样。” 不知陆星盏是不是受够了南姝的欺骗,如今以牙还牙,他宠溺甜蜜地将她拥在怀里,手掌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喃喃在她耳边呓语。 “毕竟我还深爱着你。” 他沉溺地贴上她的面颊,鼻尖是少女奶脂粘稠的甜香。 从前的礼节早已荡然无存,他不吝于暴露了对南姝一切本性肖想。 “仗着我对你的情意有恃无恐一些吧,不要害怕我,听见了吗。” 陆星盏走了,南姝一个人在黑漆漆的房间。 不能被陆星盏就这么耗着。 南姝敲打着坚实的大门,喊着陆星盏的名字,带着哭腔。 “星盏,我知道你在外面,你开门好不好,房间很暗我害怕!” “陆星盏我想你。” “星盏,你来见一见我好不好。” …… 在她各般哭声嘶哑的动静下,有人忍无可忍地把门打开,是一直贴身监视南姝吃喝的女性下属,她粗暴地把南姝推到地上。 “他不在,你喊破嗓子也没用!” 南姝爬起来,扑到她身上,挣扎着要往外跑,“我不信!我不信!星盏你一定来看我了,为什么你不进来!” 女下属拦得丧失耐心,不知怎么的,南姝猝不及防撞到墙上,背后正好划到了一个突出的钉子,她忍不住吃痛出声。 就在这个意外发生后不到两秒,简陋的集装箱铁皮楼层响起咚咚脚步声,陆星盏很快就出现在了门口,紧张情绪与剧烈运动下,随着气促呼吸,他的胸膛起伏。 陆星盏果然在外面,知道里面发生的一切。 听到南姝受伤,他第一时间就奔了上来。 陆星盏谨慎走了进来,查看南姝的伤势。 南姝脸色苍白,无力地软在陆星盏怀中,露出背后一大块血迹。 陆星盏转过头看向女下属,那眼神将女下属吓得不住战栗。 “我、我不是故意的……” 南姝现在并不想耽误时间,握住陆星盏的胳膊,可怜地望着他,“是我自讨苦吃,非要见你才受伤的,你不要怪她。” 陆星盏掩在阴影中的脸庞看不清表情,他脸腮紧绷,咬着牙关。 沉默的几秒后,陆星盏终于将南姝一把推离开。 在南姝受伤而错愕的目光中,冷淡地站起身,吩咐下去,“随便找点药,先给她止血。” 随后,陆星盏无动于衷地坐到了床边。 女下属赶紧照做,拿了药箱子过来,“你穿了几件?” 慧都的天气热,南姝只穿了一件松软的毛衣,要擦药就得把上衣脱完。 “只穿了一件。” 南姝抿着嘴,小声地说着,然后回头看了一眼根本没有离开意思的陆星盏,脸因为羞臊而显出红色。 女下属也往后看,把握不住情况。 陆星盏悠闲地环起手,“就在这里脱吧。” 南姝脸色血红,“我、我不要……” 容不得她反抗,女下属撩起了她背后的衣服,但还是会下意识用自己的身体帮南姝遮挡。 这一点被陆星盏识破:“雅姐,心疼她?” 名叫雅姐的女下属赶紧摇头否认。 陆星盏走至南姝身侧。 这房间里没有灯,只有烛火。 摇曳的火光中,少女后背肌理匀称,从纤细的肩膀到不盈一握的腰肢,线条优美如玉质瓶颈,黑色发丝一缕缕凌乱地半遮半掩,少女微侧着脸低眉垂眼,紧张羞耻间,不由自主紧绷着背后一片蝴蝶骨,随着呼吸起伏,在茧中张合。 典雅又透着蛊惑,宛若志怪传说中一副工笔丹青。 陆星盏眯起眼,打量着南姝背后那一块伤口。 看了半晌,朝南姝遮在胸前的毛衣伸出手。 南姝急忙将双腿弯曲,抵在胸前。 流露的反抗很明显了。 陆星盏视若无睹,在南姝拼命相护中,蛮横地大力扯了两下,争抢过程中险些把南姝整个人都带倒。 南姝终是和陆星盏力量悬殊,输在了他手里。 陆星盏冷眼旁观着南姝趴在床边,红着脸的囧色,漠然收回目光,翻到了衣服的背面。 没过多久陆星盏松开了南姝的衣服,神色莫测而危险地看了她一眼,答案昭然若揭。 药涂完了,女下属帮南姝把堆在前面手上的毛衣穿了回来,拿着药箱子离开了。 南姝背对着陆星盏,在良久的沉默中,不敢看他。 直到陆星盏审问道:“东西藏在哪里。” 南姝心虚地咬着牙,“什么东西,我……我不知道。” 然后飞快往墙缝里看了一眼。 陆星盏朝着她“暴·露”的破绽,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在墙缝里找到一个刀片。 他捏着刀片,手指轻轻擦过刀刃,不当心,划破口子,与南姝残留在刀刃上的血融在一起。 放在嘴里吮吸干净,在南姝面前半蹲下去,把罪证摆在她眼前。 锋利的刀刃几乎要划破她的眼皮。 “跟我玩苦肉计?” “如果不这样,你不会来的。” 南姝忍着泪,颤颤巍巍地说。 “你觉得这对我有用么?” 陆星盏掐住南姝的脸,迫使她抬头看他的眼睛。 南姝怯怯地看向他,眼泪溢满眼眶,说话间就要掉下来,“我不知道,可我只能这么做了,我明白你早晚会发现,毕竟这种手段在你看来肯定很拙劣,我还想过撞墙,可我没做过这种事情,又怕不小心死了,看来我应该撞的,我还是太侥幸胆小了……” 陆星盏双目跳跃着火焰,加重了力道,不顾南姝痛得眼睛发红,“你自残就能把我怎么样吗?就算你一头撞死了,我也只当你是给我妹妹偿命了!” 南姝闻言,睁着眼睛望着陆星盏,神色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但很快又失落地垂下眼,冤屈地狠狠咬着唇。 她黯然神伤的样子映进陆星盏的眼中,他心口就像忽地漏了个洞,怔然片刻,放开了南姝,颓丧地往后退了几步。 “你也不想我是你害死你妹妹的凶手,所以这段时间你明明在这里,却不敢进来看我,是不知道怎么面对我,怎么面对你死去的妹妹。” 南姝目光伤痛,一张脸写满了哀戚。 “可如果我真的不是害死陆月白的凶手呢?” 陆星盏的脸上的绝情和冷酷也一点点地崩裂,露出了难以割舍的悲痛,与万般为难的挣扎。 在南姝如泣如诉声中,陆星盏心间绞疼难忍,充血的眼角泪水重若千钧,难以抬起眼眸。 “你前几天还说喜欢我,说要保护我,我傻乎乎地信了,向你敞开了我所有的弱点丢盔卸甲,结果这么快,你就反刺我一刀,陆星盏我真的很讨厌你!” 南姝抑制不住悲愤。 “我被你妹妹造谣污蔑的时候,你轻蔑淡写让我放下从前,从前哪有这么好放下的!我的养母死因不明,我还要为她找出凶手昭雪!东方瑛被关在火场昏迷不醒,你们全都说纵火的人是我,我被爸爸妈妈关在家里,陆星盏你人在哪里呢?” “可我都原谅你了,因为我是南家从山村里认回来的野孩子嘛,我处处遭人嫌弃,爸妈还不愿昭告我的身份,生日也要让给南芮绮,我是用了点手段,这才认识你,进入慕英,和你更近,你终于施舍我一点爱情,我对你感恩戴德。” “陆月白觉得我配不上你,处处跟我作对,对我恶言恶语,冷嘲热讽,现在她死了,你就说我有杀你妹妹的嫌疑!” “天下人为什么都喜欢在弱者受伤时视若无睹,弱者报复时对其喊打喊杀!” 南姝一声声的控诉,一道道击毁陆星盏的心理防线。 他哑口无言,悲痛欲绝,难以呼吸,撑着红肿的眼皮望向南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泪水接连不断地掉。 家庭的破碎,父母的悲痛,终日萦绕在他心头的哀伤挥之不去,妹妹再也回不来了,最爱的人再不能厮守。 陆星盏已经不吃不喝很多天了,他体力不支,脸色苍白,如行尸走肉般朝南姝走了几步,半蹲在她的身前,颤抖的手抚摸她脸颊的泪水。 “只要你告诉我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会全力保护你。“ 陆星盏几乎是带着恳求,好像是南姝在惩罚他一样。 “我很为难,在你们之中我真的很为难,你至少要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南姝告诉我吧,月白到底是怎么死的?” “你没有故意推她,你是失手对不对?” 南姝吸了下鼻子,有一刻目光冷淡,丧失耐心地看向别处。 油盐不进。 南姝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陆星盏。 “我没有杀陆月白。“ 陆星盏缄默。 情绪慢慢地收拢回去,干涩的喉结滚动几下,他疲惫地站起身,手揉了揉酸胀的脖子,然后朝南姝弯下腰去。 眸子仍然通红,却冷血可怕,好像是窥视瓶中人的兽类。 “死不承认是吧?” 南姝无惧于陆星盏充满威胁的注视。 “你要不就杀了我吧。只是你要想清楚,要是真凶确实不是我怎么办。”南姝面容阴鸷,好似从那楚楚可怜的皮面里剥离出来的一个妖物,带着狂热而期待的微笑,“杀错了人,陆星盏你余生难安。” 潼城夜晚阴风怒号,大雨飘进来,打湿了大半个床铺。 泥胚屋子毫无挡风之地,下面全是陆星盏的守卫,却无人给南姝保暖之物。 南姝在墙角冻得麻木。 陆星盏毫无情绪地望着监控,雅姐有点于心不忍,在电话里说,“要不要给她一个烤火炉。” 陆星盏眼中轻蔑,冷哼一声,“烤火炉?你也是真想得出,她能马上把屋子给点了。” 雅姐纠结,“可是……” 陆星盏握着陆月白冰冷的手,“我妹妹比她更冷,她受寒了还能生病,月白连生病的机会都没有了。” 雅姐看到陆星盏握着的那只白爪子,心里忍不住一阵阵恶寒,“全听您的。” 横竖一点小感冒,也死不了。 陆星盏麻木地想着。 这一夜很漫长。 南姝终究还是生病了。 高烧不止,晕厥倒在地上。 医院的消毒水味道呛鼻,南姝睡在医院后面的独立小楼里,人迹罕至,医护往来从不多说一句话。 陆星盏站在南姝的身边,又是一夜未眠。 等医生诊断完离开病房,陆星盏沉默寡言地失神许久,才终于迈出一步,握住南姝打着吊瓶的那只手。 冰冷的液体在血管里流淌,寒气透骨。 陆星盏抚摸着南姝的额头,将她的碎发拨开。 在她睡着的时候,他才能全然不加掩饰地流露着心意,不顾道德礼法将自己麻痹,忘记妹妹的死,忘记眼前人的恶,忘记他们的恩恩怨怨,把她当成一个人偶寄托思恋。 好像以这种方式爱着她,就谁也没有对不起。 陆星盏的声音沙哑,在连日来的哭泣和崩溃中,再已经没了从前清泉悦耳的沁心感。 “我没有骗你,我其实一句话也没有骗过你,只是从前这爱意可以光明正大,恨不得让你发现,如今却难以启齿,说出来我只会羞愧难当。” “爱你的话我也成了凶手,我是她唯一的哥哥,她会心寒。” 痛楚撕心裂肺,五脏俱痛,陆星盏将头埋在南姝身侧的被褥,“我们到底要怎么样才能重新在一起……” 南姝没有睡着,她睁开眼的时候,陆星盏埋首在她身边,多日来第一次入眠。 她等着陆星盏苏醒。 这个过程没延续多久,护士来为她换另一袋盐水时,南姝跟护士要了一床毯子。 毯子刚给陆星盏披上,陆星盏就被惊醒了。 他眼睛被手压了太久,一圈红印。 惺忪后,很快他就又变得警惕起来。 南姝比往日更加憔悴,却对他不计前嫌地甜甜笑起来。 “陆星盏,我决定告诉你一切了。” 少女的笑容绽放在潼城春天第一缕明媚的阳光里,纯粹得好像回到了命运捉弄他们之前。 “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陆星盏将信将疑,“什么?” 南姝惆怅地说,“我们的第一次约会。” 陆星盏除了眼睛是红肿的,其余皆是不近人情的冰冷的。 “那天的事情,你还敢提?” 南姝释然地闭着眼,“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 陆星盏沉吟许久,在各种错综复杂的思量后,勉强应着:“你想我陪你干什么?” 南姝一脸甜蜜,好像窗口清甜的青绿色果子。 “我想去游乐园,坐摩天轮,划船,吃冰激凌,明天是3月14,加上今年的年份,1314。” 陆星盏幽暗地看着南姝,“好。” 这一年的三月十四日,是个工作日,很多人到了晚上下班放学才会和朋友出来玩。 游乐园里人不多,南姝手上套了一个魔术贴卡通毛绒绒手枕,遮着手腕。 正午天气有些炎热,身边的小朋友跑得满头是汗。 南姝在摩天轮的高处眺望城市。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看到潼城的风景,是在大厦上,那时候你怕得要死,现在你好像不恐高了?” 陆星盏努力缓解紧张,视线放低的样子,显然仍在强烈的恐高状态中,南姝却非要故意拿他的痛处挖苦。 陆星盏满目敌意地看向她,少女却视若无睹,起身从对面站起来,弯腰看向他的眼睛,狡黠地笑起来。 “坐稳。” 他刚一说,南姝就在机器轨道振动中失去平衡。 眼看南姝就往门那边摔去。 要是门没有关好,后果不堪设想。 陆星盏下意识拉住南姝毛衣,将她扯回来,南姝由着惯性倒在陆星盏身上。 少女身体轻盈,倒在怀里没有一点重量,只有一片阳光炙烤下的香软。 陆星盏神思震荡,正想要赶紧将她扔开,南姝皱着眉“嘶”了一声,他又顿住了动作。 “怎么了?” “手腕好疼。” 南姝脸颊冒着汗,当真是一副疼得难忍的表情。 取下手套,南姝的手腕已经被磨破了皮,一圈都肿了。 南姝见陆星盏似乎有些疼惜之色,更加哀怨可怜地撒着娇说,“陆星盏,我真的好疼啊。再磨的话要出血了,这样跟割腕有什么区别。” 语气渐渐变得悲观,“不如给我一刀来得痛快。” “胡说什么!” 陆星盏终于气恼。 南姝不说话了,侧身把头转到一边,不开心地耷拉着。 陆星盏束手无策地收住脾气,往南姝手腕又看了两眼,语气仍是强硬,“下去涂点药就好了。” 下属都在下面等候,雅姐去药房里买了点药膏,在无人处,陆星盏给南姝一点点地抹匀。 南姝好歹是自己磨了这么久才磨出的伤口,哪能说好就好了? “陆星盏,还是好疼,这药膏一点用都没有。” 陆星盏一脸公事公办,“又在乱动心思?” 南姝垂头丧气:“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游船排队的时候,南姝漫不经心地玩笑,在陆星盏眼前抬了抬手,“你说我要是掉水里了,我这个样子,岂不是只能等着淹死?” 陆星盏沉着脸:“那我们离水远一点吧。” 说着就要拉南姝离开。 南姝连忙制止他,“你怕自己看不住我?” 僵持中,南姝突然俏皮地笑了起来。 “逗你玩的,陆星盏我要吃冰激凌,你给我买。” 陆星盏同下属吩咐,与此同时紧紧地拽着南姝,好像真怕她想不开自己跳进水里,毕竟她做过这种事情,还扬言要撞墙明志。 南姝望着陆星盏那青筋直冒的手背,哑然失笑。 船飘在绿幽幽的湖水中,一派春和景明。 南姝被陆星盏死死捁在身边,一点缝隙不给留。 她看着对面那对恩爱相靠的夫妻,调侃着说,“陆星盏,你真是无师自通呀,我们这才是第一次约会,就把我抱得这么紧,你看看前面哥哥姐姐,结了婚才敢这么抱。” 陆星盏看不懂南姝为什么还敢这么若无其事,当真把这当成一次甜蜜约会一般享受放松。 就在他怀疑南姝是否有什么阴谋之际,南姝更加无法无天,直接把头靠在了陆星盏的身上。 陆星盏显然被她这个行为咬得猝不及防,低头时,遇上南姝正从下往上看他,眼睛圆乎乎的,伶俐而聪慧。 像一个没心没肺的天真少女,压抑着激动,小心地贴近爱人,沉浸在关系前进一步的幸福中,又怕他觉得自己不矜持而患得患失。 陆星盏将目光无情挪开,严令:“起来。” 南姝被他的口吻伤得一蹶不振,慢悠悠地直起身来,像个犯错的小朋友。 陆星盏把冰激凌往南姝嘴边递了递,“靠在我身上怎么吃?” 南姝又立刻眉开眼笑凑过去,吃了一口。 陆星盏没有看南姝吃冰激凌,握着的甜筒有些微动静,他不看越觉得很像小时候喂猫,小猫趴在他的手腕上,吧唧吧唧舔食着羊奶布丁,小舌时时会碰到他的指头。 恍惚间,现实中的手指也感受到有一股柔软的热意,陆星盏下意识手指一颤,便听见“哎呀”一声。 南姝鼻尖嘴角一道奶昔渍,幽怨地望着陆星盏:“你怎么回事,弄得我满脸都是。” “对不起。” 陆星盏拿出纸巾帮南姝擦拭。 南姝便闭起眼睛,将脸乖巧地仰着凑过去。 陆星盏手指微顿,却还是继续擦着。 “陆星盏,你说这像不像我们在国外农场钓鱼那一次,天气也是这么晴朗,湖水也是这么安静。” 陆星盏望着沉浸在回忆里的南姝,因她闭着眼,他才能如此坦诚地看她,不用藏着感情,不用怕被识破。 从她纤细的眉毛,到卷翘的睫毛,圆润的鼻头,柔软的唇瓣,白皙粉嫩的耳垂……一路描摹。 擦拭的动作慢下来,陆星盏捧住南姝的脸颊,朝那片柔软贴近。 她故意咬他的手指,勾起他阴暗角落里压制的妄念。 无论是结束还是开始,他想要吻她。 南姝却在此时忽然睁开眼睛,好似一片湖猝不及防将他网了进去,束手无策地沉溺。 “你还记得你当时说了什么吗?” ——为何执着于这些真实,当然是实在找不到什么办法走近你了,总觉得,我和你能相处的时光,并没有那么多了。 望着陆星盏茫然的神色,南姝回答:“我们相处的日子,的确不多了。” 陆星盏皱起眉,“你在说什么。” 他显然忘了。 = 无人知晓的荒芜庭院里。 乔云襄疾步行走在通往实验室的走廊。 “你找得到能指认的人吗?” 南芮绮紧紧跟着,“老师放心,我有人选,一定能证明那个东西就是南姝的。” 乔云襄“嗯”了一声:“最近研究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我来不及管你,你自己安分守己,不要再闹出幺蛾子了。” 南芮绮点头:“我一定谨记。” 然后转头南芮绮就看见下属发来的照片。 平板上显示的是南姝和陆星盏在游乐园的画面。 “难怪一直找不到,原来在陆家人那里。” 下属气愤道。 南芮绮狠狠捏着拳头,气得胸口阵阵地疼。 下属偏偏火上浇油,“真是不明白了,南姝杀了陆月白的事情如此明显,陆星盏怎么还有心思和南姝你侬我侬,陆月白的死都不如那颗恋爱脑?” “够了!” 南芮绮一个茶杯扔过去,碎片迸裂四散。 “把南姝抓过来!” 下属为难:“会长说了您不能再有行动了。” 南芮绮捂着气疼了的胸口,忍不住一下子哭了出来。 “陆星盏是我的,他该喜欢的是我……” 为了陆星盏,南芮绮自认为已经做得够多了,为什么陆星盏还是不肯放弃南姝。 日落黄昏,南姝再次回到了阴凉的屋子。 手套取下来,手腕已经磨出了血。 南姝一碰到手腕就疼得直冒汗。 她和雅姐商量着,“好歹让我自己涂涂药吧?反正这里人多也跑不掉。” “我去问一问。” 得到陆星盏同意,南姝拿了药开始给自己包扎。 南姝手腕包扎得当,吃过饭后,陆星盏遣散了下属,走进了屋子。 “吃饱了?” 南姝点头,“嗯,有力气了。” “现在可以告诉我那天发生的事情了吧。” 南姝沉默地垂下头。 这一想,就想了很久。 陆星盏审视着南姝:“你该不会又在玩我吧?” 南姝不说话。 陆星盏怒气反笑,将她一把拉起来,“南姝,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阵喧闹。 “请您留步!” “夫人!夫人您别急!” “陆少,您的母亲来了!” 外面的人没有拦住陆星盏的母亲。 白无珊出现在门口,看到里面的场景,整个人气得浑身发抖。 “星盏,你在做什么?” 白无珊刚丧失女儿,一身素色,一张脸未施粉黛,憔悴不堪。 “她是杀死你妹妹的凶手,所有人都在抓她,你却将她保护在这里?” 白无珊带的人比陆星盏多。 “妈妈,不是的,您听我说!” 白无珊哪里会听陆星盏解释,急火攻心,“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白无珊恨极了南姝,不仅杀害自己女儿,还狐媚自己儿子,她作为一个母亲,怎么能忍! 下面的人一齐涌了上来,要争抢南姝。 陆星盏不打算把南姝交出去,“雅姐!” 雅姐听令,带着部署上前死命拦住白无珊的人,两队人发生激烈交锋。 陆星盏带着南姝跑出了房间。 起初还有人护着陆星盏和南姝,慢慢地都去拦追兵了,直至后来,几乎要摆脱白无珊的追逐的时候,陆星盏身边再无其他人。 陆星盏对这一带陌生,慌不择路地把南姝带到一个城中村,这里到处都是巷子,矮墙错落,春天里开满了红艳艳的炮仗花。 终于没有人,陆星盏靠着墙,大口大口呼吸,累得眼冒金星。 “看到了吧,我母亲多么凶悍,你要是早跟我坦白,我还能护你周全,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陆星盏回头看向南姝,却见南姝手握针尖。 在他震惊的目光中,南姝一双眼毫无情感,朝他猛扎了下去。 陆星盏瞬间就觉得自己身体疲软无力,艰难地扶着墙,一点点半跪下去,“你又骗我……” 南姝站在陆星盏身前,冷眼旁观,“我辛辛苦苦装了这么久,就是等着现在朝你下手。” 南姝想了想,面色还是柔和几分,朝他悲凉一笑。 “陆星盏,这辈子我们再也见不到了,我最后向你好好道个别吧。永别了。” 南姝说完,头也不回地爬上围墙。 陆星盏的视野模糊不清,他拼尽全力,不甘心地喊她的名字,“南姝——!” 南姝已经看不到身影了,陆星盏的世界也被拉下了灯线,全然黑尽。 = 南姝知道最能帮助自己的,不是别人,只有南芮绮。 刺激了南芮绮,她自然会出手,“帮助”自己逃脱。 所以南姝一直没有表现出任何逃跑的想法,就是为了等着今天,一击即中。 潼城的天空彻底暗了。 夜晚来临,情侣们互相约着碰面,大街小巷都是捧着玫瑰花的男男女女,有人收到了爱,有人正在奔赴爱。 华灯初上,幽幽一道春天的寒气,驱散了玫瑰花的芳香,停在了南姝身前。 是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门开了,坐在里面的人,一身黑色西装,与车厢里的的黑暗融为一体,在幽沉深处,对南姝勾起唇角。 白皙的手朝她做出邀请的姿势。 “小书,过来。” 南姝身边是一圈的制服男子。 南姝呼了一口气。 释然了眉眼,冲那人歪着头,微微一笑,“来了。” = 调查章宝歆案件的刑侦队在会议中呈现了一张个人信息表。 “贺重锦有一个养女,名叫戴荷,自从贺家伏法后,这个养女也跟着失踪了。” “贺家收养资助的孩子不下一百,几乎都是用来掩藏戴荷,因此我们从前才一直没有发现到戴荷的存在。” 魏烛沉思着说:“所以,戴荷就是贺重锦当年费尽心思保存的最后一丝薪火。那既然这样,戴荷很有可能是调整了容貌的章宝歆?” 警员点头,“从证据上看,是的,魏队。” 真是出人意料,贺重锦竟然如此阴魂不散,他如今人死了,他的养女却还在外面兴风作浪。 难怪找到她这么难,原来整了容,想起贺重锦原本就是医疗相关,戴荷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一场手术也不是什么难事。 回忆解散后,警员们各自出任务。 最后收拾的办案人员窃窃私语。 “前阵子死去的乔阳绘,听说是魏队的差不多大的侄女?关系应该很好吧,怎么魏队感觉跟没事人一样?” 吴法医拿掉了文件,回来拿的时候刚好听见,温和地笑着说,“你们这些小年轻,失个恋咿咿呀呀地哭一场,那才叫难过啊?行了,好好查案子吧。” 吴法医走了,刚才没来得及回答那个男生的前辈回答他,“调查出亲人的真正死因,这才是对魏烛唯一的慰藉吧。” 作者有话说: 真相要来了 倒计时 第58章 H国。 司丽坦, 玫瑰盛开的法式庄园里,建筑通体雪白,外壁用平整粗糙石料嵌成, 好像是坐落在火焰拥烤中的纯白奶油蛋糕。 庄园唯有一处特别,就是东端河流边的宝蓝色小塔,俯瞰下去, 如同一颗玉带包裹的宝石。 两层来高的平台上一座小别墅,花园精心布置过,四处挂着金丝鸟笼,里面关着翎羽斑斓的啾啾小雀。 阳光从门洞照过, 苏言焉踏着光的足迹, 已经数不清多少次地经过这里。 唯有这次不同,苏言焉仰起头, 看到花园藤椅上, 一个少女正在享用下午茶。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一件丝绵的白裙,肌肤在慵懒的太阳底下白得发光, 身体清瘦却玲珑有致,举手投足温柔静好,身边有个小女佣正拿着梳子为她打理及腰的长发,一下又一下, 从头梳到尾,那发丝乖顺柔和, 缀着流星般的尾光。 苏言焉失神太久,以至于让高处的少女发现了她的存在。 少女转过脸来, 苏言焉不自觉屏息。 好像上天在白玉瓷像上精心雕琢过, 眉目风华绝代, 令人神思恍惚。 然而就在她们视线相交不过片刻后,少女的眉头蹙了起来,目光中有了阴暗的揣度,瞧得苏言焉脸上发热,跟着心里头也烫烫的,转身低头时,难免有几丝貌不如人的嫉妒和羞愧。 旁边的女伴安慰苏言焉:“小姐,也有可能只是傅少的朋友,或者朋友的妹妹之类的人呢?” 苏言焉摇头,“她和傅惊野的关系一定不简单。” 苏言焉能感觉到那个少女对自己也有妒忌。 她也一定猜到了自己的身份,所以看到她以后,露不出什么好脸色。 女伴名叫盛玉尔,是苏家管家的女儿,从小和苏言焉一起长大。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苏言焉按捺下恐慌,“一定要查清楚,她到底是谁。“ 傅惊野性格冷硬,能让他做出金屋藏娇这种行为的,必然不能小瞧。 之后的情况,自然是苏言焉无论用什么办法,也没调查出南姝的背景,甚至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这所庄园里聘请的佣人都是新人,明显傅惊野有意将她的身份隐瞒。 与苏言焉的情况不同,南姝第一天就知道了她的来历。 “是苏家的长女,在H国进修古典音乐。” 照顾南姝的小女佣名叫珍儿,边梳头发边说着。 珍儿年纪不大,问她太多她也不明白,但南姝想,以苏言焉这一段时间总来这里逛的好奇程度,和她第一次见到自己时流露的受伤,想必苏家最近和傅家有生意往来,苏家想趁此机会让女儿和傅惊野接触,想要与傅家联姻。 这之后没过几天,房子里就开始出问题。 有时是饭菜变得不新鲜,有时是管子里不出热水了,一到了夜晚就开始停电…… 珍儿气急败坏地找到南姝,“破案了破案了!是有人故意搞鬼克扣我们的生活用度!太过分了,我要去告状!告诉傅真!” 南姝充耳不闻地对着香薰烛台打瞌睡,惹得珍儿焦灼不已。 “小姐你怎么……不生气呀?” 南姝撑不住了,趴在桌面上调整到一个让颈椎舒服的姿势,“嗯。” 富丽堂皇的国际大酒店里,宴会厅觥筹交错,衣香鬓影。 沉默寡言的青年站在露台,眺望郊外空无一物的浓稠夜色,排扣西装贵气凛人,却没了昔日的意气风发,如今一身沉稳却更多了薄凉,任背后纸醉金迷,歌舞升平,也难以混沌他无比清醒的伤痛。 身后傅真也过了十八岁生日,昔日瘦瘦小小,营养不良的少年,如今已经身强体壮,高大挺拔,穿上西服也别样精神抖擞。 “堂哥,苏小姐见到南小姐了,看起来她好像很生气,买通厨房和布草房还有水电房,给了南小姐很多不方便。” 傅真鼓起好大勇气才来跟傅惊野说这件事的。 毕竟傅惊野自从把南姝带到H国,派人把她安顿好以后,至今也没有去见过她一面,想必心里肯定各种复杂爱恨。 要是他,他也这样。 毕竟堂哥帮了这位南小姐不少,不论先前,就说这最后一件事,堂哥单枪匹马去大山里救她,各种凶险头破血流,结果被陆星盏捡了漏不说,这南小姐病好了也没提找过他,还在他面前跟陆家少爷卿卿我我,陆家少爷通报了仇家追杀,堂哥回来的时候又是一身重伤。 更关键的是,就因为困在大山里失联多日,错过了唯一能帮到大堂哥的机会,他尚且连自己都原谅不了,又如何还能踏出那原谅南小姐的一步? 可是南小姐终究是一介女流,被傅家带到这里来的,傅家自然要负责。 傅惊野扶着雕花白玉石栏杆,嘴角轻掀,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这件事你不用管,她的破坏力,可不是你挡得住的。” 傅真:“啊?” 什么鬼,不担心被苏言焉欺负的南姝,倒担心欺负南姝的苏言焉? 果然,至此没过一阵子,就传来了南姝的捷报。 前日苏言焉的屋子里遭了壁虎,赶走壁虎后,第二天早上喝粥,苏小姐嫌一连几天早上都太荤腥,令人想吐,结果厨房说早餐没有加荤,找人一看才知道,是昨天被她们打死的壁虎肉。 前几天的是老鼠肉。 苏小姐被恶心得去医院洗胃,洗了还觉得不舒服,止不住地干呕。 后来午睡起床,苏言焉全身痒,女伴看到苏小姐满头的面包虫,吓得满头大汗,把床单和枕套一拆,虫子们肚皮圆滚滚地躺在棉花上,一条条惬意非常。 苏小姐直接给吓晕了,最后边哭边在医院剃头发,治疥虫,回去之后房里的女佣们都下意识离她三步远。 苏言焉受不了这个气,和盛玉尔一起去找南姝。 高台下守卫森严,苏言焉硬是闯了进去。 看到桌上的茶水,苏言焉心里就明白了一切。 “看来你是早知道我要来找你。” 南姝笑容甜美地示意她坐下。 苏言焉原本也没有想要跟南姝发脾气,这样显得她很没有气度。 坐下后,受邀喝了茶,苏言焉三言两语的心得,一看就是懂茶的行家。 南姝咬了一口红丝绒草莓切块蛋糕,笑眯眯地附和苏言焉炫耀的小心思。 “看来你很了解。” 苏言焉暗中审视过南姝许久,南姝拥有一副好相貌自是没有话说,举手投足也确实像个富家小姐,但这些都是可以伪装的,毕竟南姝如果是有身份的人,怎么会被傅惊野困在这里? 她拿茶一试,南姝果然不懂,苏言焉立刻就有了几分自信。 “只要是出身在我们这种人家,不用父母教,品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南姝望着苏家这位大小姐,端庄有余的淡颜系,是个大家闺秀挂的。 “傅惊野也喜欢茶,你们共同语言应该很多。” 苏言焉视线放低,喝茶时点了下头。 共同语言? 傅惊野少言寡语,生人勿进,她都难得和他说几句话。 苏言焉没有忘记自己前来的目的。 “对了,我姓苏,苏言焉,你叫什么名字?” 南姝笑而不语。 盛玉尔难免没了耐心,“问你话呢,怎么装聋作哑?” 南姝眼睛点亮笑意,明艳动人,灼灼耀眼,“我没有想要认识你们的想法。” 盛玉尔被气得着实有点心里冒疙瘩:“你以为我们想要认识你吗?” 南姝眉眼平和:“那你们来这里干什么?难道想要跟我做朋友?” 盛玉尔压制怒火,不想在这里吵架丢脸,“算了言焉,既然她这么不讲道理,没有礼貌,我们也不需要再跟她客气了。” 苏言焉隐忍多时,也算是冷静下来了。 “我虽然没有宽容到能和你当朋友,但也想要和你好好相处,毕竟都生活在一个地方,和平最重要。” 南姝看着通情达理的苏言焉,眨眨眼,“你为什么有资格跟我说这句话?” 苏言焉:“我是在劝你……” 南姝:“你是在管教我。” 苏言焉:“也算是吧。” 南姝:“你哪里来的立场?” 苏言焉用力深吸一口气,连带着肩颈也在收张:“那好,我正好也跟你说明白,男人在外面有情人很正常,我爸也这样,傅惊野这样的无论有多少个都不足为奇,我都能接受,只要你们安安分分,我可以视而不见,甚至让你们衣食无忧。但前提是你得听话。” 南姝托着头好奇地打量苏言焉:“所以你是以正宫立场来宣示主权?“ 苏言焉望着少女狡黠的目光,感觉她丝毫没有被自己震慑到,看来这是个极其野性难驯的女孩子。 “那你白来一趟了。”南姝可惜地说,“我不是傅惊野的情人。” 苏言焉警惕地看她,“那你凭什么住在这里。” 南姝回答:“那你现在也没名没分,不依然死赖着不走,你怎么不说自己也是他的情人?” 岂有此理! 苏言焉拍案而起,“你胡说!” 盛玉尔也被激怒了,忙走到苏言焉身后给她拍背顺气,同时不忘反驳南姝,“言焉主动来找你,既往不咎,你反倒不知好歹,你现在靠着傅家为所欲为,要知道花无百日红,我就看你能不能笑到最后!” 南姝自顾自倒了一杯香喷喷的奶红茶:“示好?斗不过别人的又不是我。从来没见过丧家之犬跑来挽尊,还能自称既往不咎,原来名门闺秀也依然可以到处丢脸,我今天算是大开眼界。” 南姝这边云淡风轻,苏言焉却是几乎要一口老血当场梗死。 “看来我真是一片好心喂了狗。我斗不过你是因为我没有你这么没下限!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视野中,忽见少女目光放远。 阳光变得很有温度,照亮少女卷翘的睫毛,透出一股果实的香甜。 少女掩唇一笑,看着苏言焉背后脆生生地说,“傅惊野,这位苏小姐刚刚说你美妾成群呢。” 苏言焉转头,呆若木鸡地望着高台入口的青年。 香橙汁的底部,晕开一片艳红甜蜜的红石榴浆,黑色正装的青年身披霞光,却仍是肃杀一片,阴鸷的眼眸越过苏言焉,审视着她后方嫣然而笑的少女。 这是傅惊野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来见南姝。 = 潼城又到了紧张的考试季,春山如笑,细雨蒙蒙。 警察局里,三间审讯室的气场十分压抑。 在章宝歆事件中,南姝伪证的事情被调查出来,当时在场的乔云稚被问了话。 “我当时并不知道南姝在帮忙章宝歆隐瞒。” 警方:“你和南姝不是好友么?” 乔云稚眼中凝聚出一片内膜:“已经不是了,我怎么可能继续和害死我姐姐的人做朋友……” 警方:“跟乔阳绘有什么关系?” 乔云稚这才发现有地方不对劲,“章宝歆失踪以后,南姝还和章宝歆有联系,用一种秘密的方式。” 问话的人表现得很异常,一句话也不说,飞快地出了审讯室。 乔云稚暂时被带了出去,前往会客厅稍作休息的时候,途径另一间审讯室,她从里面看到了项乌茵的身影。 “那个贝壳手链到底是谁的,隐瞒的后果我相信你知道。” 项乌茵紧张得绷紧了瘦削的后背,吞吞吐吐地说,“是、是南姝的,我曾经看她戴在书包上,在集市的饰品店连锁店就有卖。” 南姝的确买过,店里有监控还能查到,而且这的确也是她的。 乔云稚在休息室里一直在思考贝壳手链的事情。 东方瑛坐在身边沉默不语,直到项乌茵出来,坐在了对面。 “贝壳手链是怎么回事?” 项乌茵低着头不发一言。 东方瑛茫然不解,“什么贝壳手链,你们在说什么?” 乔云稚无意看到过魏烛办公桌上的资料,“陆月白死的时候,手里抓着的证物,就是一条贝壳手链。” 东方瑛也渐渐意识到了什么。 怀着复杂心情,乔云稚颤抖着唇瓣,声音嘶哑,“那真的是南姝的?你没有记错?” 项乌茵闭上眼,眼角落下一行泪,“千真万确。” 这一滴泪,也是万般肝肠寸断。 项乌茵艺考分数很高,正值校考,继母却将她关在房间里,切断了项乌茵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项乌茵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白白错过了所有的机会。 小时候她被父亲带到家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六岁的项乌茵也是被继母关在房间里不给吃不给喝,可气的是父亲知道此事也袖手旁观,至此项乌茵十年没搭理过父亲。 项乌茵惹过一个笑话,她一看灰姑娘的故事就哭,到了高中看童话剧还哭鼻子,被同学好一通嘲笑。 没想到自己会经历第二次这样的事情。 毁灭一个孩童,一场黑暗足够。 后来项乌茵长大了,她一无所有,自认为没什么好失去,结果她遇到了南姝,她渐渐开始拥有。 眼看着将要迎来一场迟来的发芽,继母和继姐却以同样的方式,毁灭了项乌茵。 彼时项伊真站在门外,嘴脸险恶:“没有南姝的授意,你以为我们为什么敢关你?你知道吗,刚刚来我们家做客的就是南小姐。” 窗外,少女一身浅黄色格子春裙,长发缠着丝带,优雅温柔,矮身进车时,及腰长发轻轻摆动,正是南姝无疑。 如今她都是大人了,能够毁灭她的竟也没多复杂,一个转身足矣。 项乌茵恨南姝,却也百思不得其解,南姝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日日夜夜都在想,每分每秒备受折磨。 这一滴泪里,悲伤,痛苦,愤怒,也有不甘和挫败。 乔云稚捂住脸,随着大口大口的喘息的动作,背脊剧烈起伏。 她感觉自己不会呼吸了。 这个消息太残酷,好像刀子一点一点挑开血淋淋的真相。 陆月白的死亡,钢筋,跌落,还有贝壳项链。 当时南姝要杀陆月白,手里握着的,不也是一根钢筋么? 乔云稚顿时觉得好冷,冷得全身发抖,窒息难当。 东方瑛担心地凑向乔云稚,“你怎么了?警官您快来看看——!” 警官忙赶进来,乔云稚忽地站了起来,强忍着抽噎,“陆月白腿上那个伤口……我、我知道。”她再也说不下去,心口剧烈绞痛,避过头痛苦地闭上眼,一滴泪砸在桌子上。 乔云稚知道,如果把那天后山上南姝找陆月白麻烦这件事说出来,南姝就有了杀人的动机,所以当时被审问的时候,警官反复问她这件事情,乔云稚还是犹豫了。 当时是因为她觉得这两件事隔了有一段时间了,应该是没有联系的,便不必多说。 当然,也或许是乔云稚自己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但现在一切摆在这里,所有证据一应俱全,南姝几乎能确定杀死陆月白了。 她再隐瞒下去就是包庇了。 风车茉莉爬在夕阳映照的拱门上,蒙络摇缀,如幕如瀑,清风吹过,满庭院的香气。 珍儿给南姝搭上一条针织小毯,嫩黄色的披肩压在手腕,配着柔软的白裙,好像一株含羞待放的水仙。 四下无人,南姝和傅惊野踩着被风吹倒的牧场小径,漫步走向前方被夕阳照亮的森林。 “闹腾了这么多天,你终于舍得来看我了?” 少女长发编成粗辫,松垮地挽在脑后,好像他们之间没有任何隔阂,仍在温柔地调笑。 “我再不来,恐怕就无法跟苏言焉的父亲交代了。” 傅惊野态度疏离,目视前方。 南姝莞尔一笑,“看来你很了解我的战斗力。” 傅惊野凉薄得好似在跟一个陌生人讲话,连初识时的恶意也不屑于给与。 “不,是我小看你了,你的手段超出我的预料。” 南姝赞同地眯起眼,像林子里一只无忧无虑的狐狸,“如果只是借题发挥的话当然太过了,可如果是因为嫉妒而惩罚情敌,那就完全合理了。” 傅惊野闻言,终于看向她。 但也只是微微侧过下颌,眼角余光浅淡掠过一眼。 树林里的光变得稀稀落落,斑驳的阴影正好遮住青年眼中的光,余下许多彻骨冰冷。 “妒忌?现在还在我耳边说这些,是不是有点离谱了。” 南姝睁着水凌凌的眼睛看傅惊野:“你是不是还在因为陆星盏的事情生气?“ 傅惊野实在是觉得荒谬,南姝是怎么把这件事说得好像只是小情侣之间的吃醋矛盾? “南姝,你真的不知道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傅惊野神色冰冷,双目却被怒火染红。 南姝望着他,轻言细语地认真告诉他,“陆星盏只是权宜之计。” 傅惊野无动于衷:“那么我现在也是你的权宜之计?” 南姝:“我是为了逃出来找你。” 傅惊野周身温度一点点变得更低:“那日情形历历在目。有幸见证你们深情表白,互许终身的浪漫场面,我一定为你们铭记一辈子。” 他轻缓地弯起唇。 “别再说逃出来找我这种话了,你实在不该这样背叛陆星盏,那个傻子对你痴心不假,把他变成个死缠烂打的第三者,你的确有些无耻了,并非是我同情他,只是本人也被这么对待过,感同身受而已。” 南姝意识到傅惊野当时在场,恐怕这也是陆星盏故意所为。 所以傅惊野来找过她,但因为看到了那副场景,所以受伤离去了。 “所以你不信我了。“南姝看上去有些黯然神伤。 傅惊野毫无情绪,“明白就好,往后不要再对我装深情,你那满口的甜言蜜语,真是假得令人尴尬。” 南姝低头望着草坪,目光失焦,“那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来,你大可以眼不见为净。” 傅惊野看着南姝小巧的鼻尖,少女好像一个丢了糖果,失望难过的孩子。 “也许我还没有大度到放开一个把我愚弄到这种地步的人,你要是离我远点,我不会眼不见为净,我只会觉得此仇不报抱憾终身。把你放在身边,怎么对待你都可以,晚上的时候我才能稍稍合眼。” 傅惊野手背轻刮南姝低头掩面的鬓发。 “你心里究竟喜欢谁,我一点也不在意。我在想,得让你也尝尝,朝三暮四,薄情寡义,把人真心和自尊踩在地上践踏,是一种什么样的耻辱滋味。” 南姝怔怔地看着傅惊野挑拨她头发的手指,“你不是来帮我的吗?”她随着那手指收回的方向,水光潋滟的眼睛看向傅惊野,“你信誓旦旦地说,我会需要你。” 傅惊野记起来了,“雨林里我说过这话是吧?扳起手指头算算,其实也才过了没多久。可惜这些都不作数了。” 他语调漫不经心,打量着南姝无辜茫然的眼眸。 “比起你的朝令夕改,我的承诺还是坚持了一小段时间,是吧?就是你来得太晚了,赶不上了。” 第一次见到时的傅惊野,虽恶劣冷酷到足以让人害怕,却远不如现在阴险。 南姝在傅惊野冷讽的眼里再三确认过,他不会再帮她了。 傅惊野没有再和南姝继续并肩走下去的想法,看着夕阳落山,转过身去。 南姝忽然在背后开口。 “苏言焉也是你想要对付我的计谋么?”南姝平静地说,“我说过我嫉妒她,我会控制不住想要赶走她的。” 傅惊野站在另一头的暮色中,没有回头。 “苏言焉是你父亲带到我身边的,如果不是南裕森背刺我,苏言焉不会出现。要怪就去怪你的家庭。” 南裕森在两家合作的项目上动手脚,不但在傅家危机时不伸出援手,反而过河拆桥。傅惊野为了摆脱眼下麻烦,才找上了苏家。 可是这又如何能怪南姝呢。 “你忘了我是被家人所抛弃的么?” 也许风吹散了南姝的声音,傅惊野一刻未停,渐行渐远。 森林归巢的雀儿啾啾不停,南姝慢慢地蹲下身。 她的身体状况已经越来越差,体温流逝得很快。 南姝知道自己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 警察找过南家,却并没有发现南姝的存在,得知南姝很早就离家出走以后,就放弃了对南裕森夫妇的询问。 办案人员走后,南裕森和孟筱枝忧心忡忡。 “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警察会找小姝?” 南音拖关系问过一些知情的朋友,“据说是跟陆月白的死有关系。” 虽然警察没有透露细节,但孟筱枝还是捕捉到了一些询问中的关键词,“刚刚听到贝壳项链,贝壳项链不是小琦的么,怎么成了小姝的了?” 南芮绮忽然被数道目光注视,方寸大乱。 她委委屈屈地参照之前设计好的回答,含泪说道:“妹妹想要抢我的贝壳项链我不答应,她就自己去买了一条,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要买。” 南芮绮想要栽赃南姝,去她屋子里偷一样显然不是明智之举,谁知道南姝有没有在自己屋里动什么手脚? 但南芮绮最开始就偷窃过南姝的贝壳项链,至今没敢扔,这时候正好派上用场,就是要冒风险——孟筱枝很有可能识破她冒充詹大师死亡预言的谎言。 为今之计,只能暂时先将南姝诬陷为企图冒充预言的人。 南芮绮的这个计谋成功了,孟筱枝不再质问南芮绮。 “傅氏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个危机不足以让傅氏破产,现在出手是不是太早了。” 南音视线冰冷地放在别处,“妈妈别忘了,姐姐是怎么被傅惊野给拐走的。” 南裕森的态度也十分强硬:“如果不是傅惊野带坏了小姝,她也不会离家出走这么久不回来,还惹出人命官司,现在也不知道流落在哪里受苦!这笔账我不找他们傅氏我找谁?” 孟筱枝很快就跟父子俩同仇敌忾,“那的确是不能忍的!” 南芮绮浑身寒气地退后几步,心里一根根刺冒了出来。 大家已经不在意预言的事情了。 这个预言现在在她的身上。 是不是意味着,大家已经不在意她会不会早死? 她好不容易才让南姝万劫不复,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牵挂着南姝? 拜托,南姝现在是逃犯啊!为什么会有人会偏袒杀人犯女儿!自私的资本家现在不应该弃车保帅才对么!南裕森这样精明的人,竟然会为了南姝向傅家开火!这是为什么啊!! 南芮绮以为自己已经做得足够天衣无缝,却没想到,一份完美的答卷交上去,看到的却是更残酷的事实。 异国郊外的夜晚,天空中有漫天的星星。 窗户打开,=风车茉莉的香气扑面而来。 南姝的肩头和发丝还沾着嫩黄色的花瓣,从窗户跳进傅惊野书房的时候,肩头的花瓣飘到了地毯上。 法式风情的书房构造有些许复杂,巨大的绸缎窗帘遮挡着各种各样的功能分区,将书房中央围成一个宽敞的圆形办公区域。 南姝猫着身子,轻手轻脚地来回查找,翻动书桌的抽屉和背后的书架。 电脑开了,屏幕的白光亮起来,室内在乌云散开后,也被月光照得纤毫毕现。 仔细看过电脑的各个文件夹,南姝没注意到斜前方帘子微动。 傅惊野伸出两根手指,撩开些许窗帘,流苏轻摇慢晃,半遮半掩着俊美阴郁的年轻脸庞。 不知过了多久,南姝偶然间看了过来。 骤缩的瞳孔中,是傅惊野苍白的皮肤,和一双可怕的眼睛。他像一只鬼那样,在帘子后面阴森森地窥探她。 她认出了傅惊野。 但还是被这情形吓了一大跳。 南姝捂着心口,往后退,警惕地望着走出帘子的青年。 “我是不是给了你太多的自由?” 南姝往书桌外挪动着,“你不帮我,我只能这么做了。” 傅惊野站在原地,饶有兴趣,如一只从容不迫,静看老鼠慌乱逃窜的猫。 “你倒是理直气壮。曾经帮你的人,轻则伤筋动骨,重则家破人亡。”傅惊野反指了指自己,“你是把天底下的人都当成傻子了么,不计回报,赔着老本给你当舔狗?” 阴影中的青年一身尖锐的戾气,藏在轻描淡写的嘲讽中。 南姝沉默地听傅惊野挖苦完,开口道:“我跟你哥哥的失踪没有任何关系,你心里清楚,他们都觉得我和章宝歆合谋杀人,但你还在相信我。” 傅惊野没有否认南姝陈述的事实,“谈不上。我比他们要聪明一点点,要的东西也和那些人不同。他们想抓你,我想用你拿回我的一切,但拿回的手段我也有千万种,如果你不听话,你这颗棋子我也是可以想废就废的,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 南姝看着地毯,脚上光果。 傅惊野知道南姝听进去了,“时候很晚了,我带你回去。” 南姝无动于衷。 傅惊野也没有与她在这里耗着的兴趣,她不过来,便朝她走过去。 南姝这时却忽然抬起头,“既然你是这么想的,那我没必要待在这里了。” 南姝忽视傅惊野伸出的手,朝另一边走去。 傅惊野收拢落空的手,自讨没趣地撇了嘴角,耳边很快传来了窸窣声。 南姝哪里跑得掉,守在暗中的人即刻就会将她擒住。 何必要让自己敬酒不吃吃罚酒呢? 也就是在这一瞬之间,楼下传来碎裂声响。 连忙进来禀报情况的人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粗暴推开。 楼底置放在装饰柜上的花瓶碎了一地,少女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愣着干什么,医生!” 傅惊野抱着南姝大步流星地出了大门,身后的属下这才回过神来,火急火燎地跑出去处理这场意外。 南姝在傅惊野怀中颠得皱眉,忍着疼痛,虚弱地伸出手,轻轻抓着傅惊野的胸膛的衬衫。 “阿野,我答应你,以后我再也不让你帮我了……” 傅惊野的胸膛被汗水浸湿。 南姝气若游丝的声音随着寒风飘到耳畔,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没看她。 但过了一会,傅惊野忽然迈不动脚。 他的呼吸变得毫无章法,千钧重担压上脊背,他慢慢弯下身,右膝盖勉力支撑着抵在地面。 他的力气,不知随着什么流逝殆尽。 下属见状跑过来,提议要不要带南姝先走。 傅惊野没回答,很快又重新站起了身。 南姝睡得很香,醒来以后,记得自己现在还在晕倒状态,连忙打消了睁眼的冲动。 哪知傅惊野就在跟前,已经看到了她睫毛的颤动。 “你最好能装一辈子。” 南姝一看自己败露了,睁开圆溜溜的眼睛,伶俐地对他露齿一笑。 傅惊野毫不领情,冷漠地望着面前古灵精怪的少女,“总是用同样的方式来对付我,当真是觉得兵不厌诈?” 南姝声音很轻,“好办法烂办法,能起作用的就是好办法。” 傅惊野深不可测的眸子沉在眼底,“好办法从来不会把自己真的弄伤。” 南姝忍下咳嗽,眼眸似一弯弦月,“苦肉计的真正奥义,就是要足够逼真。” 傅惊野轻笑:“你倒是也不把我当外人,什么都跟我说。” 南姝附和着点头,“那当然,我们可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怎么能跟你见外呢。” 出生入死? 那都是早在一年多以前南家设宴,傅惊野在席上暗讽南姝时说的话了。 也真亏她现在还记得,用来以牙还牙。 傅惊野弹了弹南姝额头上的伤,疼得她皱起鼻子,“这苦肉计是临时起意吧,不好好设计怎么行呢,一晚上不到就被识破了,白白浪费一个机会实在不怎么不划算。” 南姝捂着伤口,防止傅惊野再下手,“不是,我计划了好久。” 傅惊野嘲讽她,“真稀奇,能看到你手段退步的一天。” 南姝眨眨眼:“你以为我是想要以昏迷来逃避你,还是借此机会出去后逃跑?” 傅惊野如她所愿地装出几分好奇:“那你想干什么。” 南姝情意绵绵地望了傅惊野好一会,“我是想看看你会不会心疼我。” 傅惊野的面色慢慢没了温度,南姝却仍是继续说着。 “其实我昨天晚上装晕的时候,全都发现了哦。” 傅惊野发现自己实在是低估了南姝的厚颜无耻。 “我提醒过你,少在这里对我巧言令色。你坦诚一点,说不定我们还可以谈谈。” 傅惊野板着脸,拿起自己搭在衣架上的衣服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南姝对着他稍稍拔高了一点音量:“我要是没说对,那你跑什么。” 珍儿端着水果进来,对情况一头雾水。 “小姐您醒啦,吃橘子吗?” 见南姝一直看着窗外,珍儿没心没肺喂给南姝一块水果,“老板一定是回去换衣服了,昨天他那汗出的,衣服都湿透了,一整晚都没来得及换一件。” 南姝连吃了两瓣橘子,笑眼巧黠:“我知道,我知道。” 这周苏言焉课少了许多,又开始频繁地往傅惊野这里跑。 苏言焉借南姝之前在棉被里放虫子,说对屋子有心理阴影,非要住在主楼,傅惊野的房间就在主楼。 苏言焉前脚兴高采烈,旗开得胜地搬进去,南姝后脚就半夜敲响了傅惊野的房门。 傅惊野显然还没睡,衬衫还是昨天的那件。 南姝淋了雨,头发湿漉漉的,“傅惊野,我做噩梦了。睡不着,胃也好疼。“ 傅惊野毫无怜惜之色:“自己回去吃药。” 南姝清凌凌的眼睛雾气朦胧:“外面下雨呢。” “我找人送你。” “你想要别的男人看见我这样吗?” 南姝穿着宽松睡裙,却显得身躯更加娇弱,玲珑腰线随着行动偶尔显露几分,头发乱蓬蓬的,遮着一张羊脂玉般的脸蛋,脸颊不正常地红着,呼吸微弱,有一下没一下,一双细细的小脚站立不稳,好像下一秒就要软下去。 看见傅惊野一时无言,南姝上前一步,用额头和脸颊蹭了蹭傅惊野的手腕。 手上传来温软的触感,傅惊野下意识眼眸一阴,触电般要收回,南姝却握住了他的手,从青年满是斗痕的掌心里抬起懵懂可怜的眼睛,认真地告诉他,“我还发烧了呢。” 可恶,又是夹子音。 作者有话说: 一切地名皆为虚构 傅惊野: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嘴里一套心里一套。 苏言焉就是个小助攻,戏份很少 第59章 是否在意南姝这个样子被其他男人瞧见, 傅惊野用行动作出了回答。 楼下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是有人过来了,傅惊野拉住南姝胳膊往里一扯, 反手把门锁严,两步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 不愧是练家子。 静待屋外的动静没了,傅惊野这才转过身去。 却见南姝已然拉开被子,身体钻了进去,熟悉得跟自己家一样。 “我没有允许你在我的床上睡。” 傅惊野疾言厉色地作出警告。 南姝像只傲慢的猫咪, 卷腿侧卧在傅惊野躺过的一块褶皱里, 细嫩的手掌抚摸两下床单,一脸惬意满足地眯起眼睛, “这里满是你的温度和味道呢。” 傅惊野的脸色逐渐变得很不好看。 南姝在他即将采取措施的前一秒闭上眼, 慢悠悠地说,“我是病人哦。” 傅惊野额角青筋直跳,“我又不是医生。” 他不耐烦地找到桌上的手机, 要给医生打电话,把南姝带走。 南姝早知道他要做什么,好心提醒:“我特意问过医生,他们今天整个团队都不上班, 现在应该正在酒吧里醉得不省人事。” H国的人就是豪横,不上班的日子打死都不上班, 给钱也不行。 傅惊野居高临下地站在南姝床边。 台灯的光芒暖融融的,好像奶呼呼的流心蛋黄酱, 沿着少女纤细玲珑的骨骼, 匀称地涂抹在水润白皙的肌肤上。 好像在思考从哪里切下去会比较好一样, 傅惊野的脸色开始变得阴冷莫测。 在心里剐过她好几回,真当动手时,他又饶了她一回,只拿了放在床上的电脑,轻手轻脚地把今夜的战场挪去了书桌。 南姝才不是只为了睡觉来傅惊野房间的。 傅惊野看过几百页的项目文件,捏着眉心,头昏眼花,闭目修整片刻,鬼使神差地看向远处床铺,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少女清透的眼睛。 下一秒,南姝弯起眼睛对傅惊野笑。 “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用功的样子。” 傅惊野脑子好,阴谋诡计难不倒他,更别提区区学业,如今傅氏前狼后虎,国内国外两头顾,他算是被赶鸭子上架,被推上了真正的战场。想要打赢这场仗,要做的事情还有太多。 傅惊野却并不觉得南姝这句话是在表扬他,头也没抬,“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南姝就当没听懂傅惊野的逐客令,直接拿了他放在床头的睡袍穿上,光脚踩着地毯走过去,绕到他背后,低头看了一眼他电脑上的文件。 全是英文,她毫无兴趣。 “傅惊野,我想量一个温度,我感觉自己有39度。” 说话时一缕头发垂到键盘上,傅惊野把她头发薅开,心无旁骛地继续打字。 “扛不住了自己回去吃药。” 南姝摇头,“我胃不好,不能再吃药了,想喝奶茶,奶茶店里的那种奶茶,不要厨房里做的那种,毫无灵魂的奶加红茶。” 随着她轻微的歪头,更多的头发落了下来。 键盘上,鼠标上,傅惊野的手腕上。 傅惊野忍到极限,闭了闭眼,“你还想做什么?” 南姝当真说了,“我还想让你陪我逛街,去烘焙店吃饼干,买衣服,看鸽子,骑马,坐船飘在花瓣上,就像之前游学那样。” 想要发火,却又随着她的话,闪过几个片段。 当时的心情就算是现在也能感受到。 如同云销雨霁,一滴清露滚在竹叶尖头,沉甸甸一汪晶莹。 可惜在下一刻,落日海边,陆星盏载着南姝远去,一切便消失得好像从未去过傅惊野的心头。 傅惊野沉默了片刻,“这些你永远也别想了。” 南姝神色出现些微的茫然,甚至还有几丝傅惊野看不到,也根本想不到的无措。 但很快她又重新开心起来。 就算此生这些小小的愿望无法实现,她也不想在把力气用来哀伤。 “那好吧。“南姝站得累了,坐在桌边的小凳子上,手肘叠起,枕着高烧中越发沉重的脑袋,朝他很慢很慢地说,“如果你哪一天觉得我有点可爱,就送我一串糖葫芦吃吧,我要红彤彤的大草莓,或者是小金桔,反正千万不要山楂,酸得我腮帮子疼。” 傅惊野自始至终没有看南姝一眼。 没有奶茶,自然也没有糖葫芦。 南姝双目睁得大大的,视线望着虚空,没有什么神采。 不一会她就睡着了。 醒来后晨光熹微,傅惊野站在窗帘透进来的一缕光线前,把水银温度计横在面前,细致地转啊转,看到温度线逼近四十,眉头折了起来。 回头脸上的阴霾未消,看见南姝醒来后,霾色更添一份。 “真不要命了是吧?” 南姝眨眼的速度都十分地迟缓,说话跟小蜗牛一样托着壳往外爬,“我…一…开…始…就…没…有…骗…你,是…你…不信。” 傅惊野从冰柜里又拿出一条毛巾,换下她额头已经变热的那条。 换的动作不怎么轻柔,叠好打算放上去时,对上她朦胧半睁的眼睛,忽然用了点力,扔到了她额头上,以表心中之不快。 虽然他确实没用什么力气,但南姝还是被砸得脑子“嗡”了一下,继而她发出一声幽怨:“痛……” 毛巾斜挂在鼻梁上,把右眼睛遮了。 傅惊野这才又给她调整了毛巾的位置,放在了额头正中。 南姝冷得哆嗦,“早知道我就不去挨那花瓶一下了。” 傅惊野想她在抱怨额头那块淤青,疼不要紧,毁容才最可怕,这阵子听说南姝早晚都在涂抹各种祛疤的药膏。 “有什么好怕的,脑子砸坏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当个智障欢乐加倍。” 傅惊野看着傅真带过来的药,眯起眼睛艰难地认着蚂蚁腿一般的外文说明书。 南姝没脸没皮接着自己没说完的话继续补充,“等发高烧的时候再去找你多好,温度计又不会骗人,真的假不了。” 傅惊野停下阅读的动作,意识到南姝的话,看她时眼中万般无语荒唐。 傅惊野正觉得奇怪,南姝是走投无路到了何种地步,跑到他书房去翻东西? 原来根本就是为了在他面前撞破头博取同情的苦肉计。 “病得都快要死了,还在想怎么诓骗我,也真是劳你费神,特意算计一番。” 庄园封闭性强,外人几乎不允许入内。 休假的医生回来以后,傅惊野就走了,没再有管南姝的意思。 苏言焉一起床就看到医生在主楼忙碌,她拉住其中一位护士,忧心忡忡:“惊野生病了吗?” 护工还没回答,楼上就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对经过的护工说,“姐姐,我想喝点水,可以吗?” 苏言焉心口一震,抬头看去。 南姝发丝凌乱慵懒,怀里抱着一只毛茸茸的布偶猫,病弱颓懒地倚靠在门框边,身上裹着男士的睡袍,脸颊毫无血色,一双翦水秋瞳却写满了明显的挑衅和宣示。 苏言焉眼眶刺痛,心脏狠狠地被什么捏紧了。 她昨天整理好行李,还在为自己的行动效率沾沾自喜,打算今天早上从送爱心早餐开始,没曾想昨天晚上南姝就已经捷足先登。 昨晚听见说话声,苏言焉起来查看过,可傅惊野动作太快,她只看到了门关上的瞬间,原来那个人是南姝。 南姝并没有多在意苏言焉。 从第一次和苏言焉接触,南姝就看出来了,这个苏小姐是个玻璃心,锦衣玉食从小都是被人奉承的那个。表面上的懂事端庄,是基于保守死板的思想,心智并不成熟。 果然,苏言焉一看南姝昨天跟傅惊野过夜了,有这么个漂亮的蛇蝎美人在身边,就觉得他们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一通脑补过后心碎了一地,一口气躲到几百公里外的学校拾补了。 傅惊野没有关注苏言焉在不在。 在生意场厮杀了一整天,好几个夜晚也没睡踏实,傅惊野回来的时候,熔金的夕阳正落在种满玫瑰的庭院中。 罗马柱排成的长廊,白色纱帘随风飞扬,圣洁的布脚时不时抚摸一下他的皮鞋。 南姝靠在廊柱上,正在小憩。 橄榄绿色的碎花长裙垂落在地板上,随着匍匐的晚风轻轻飘起,捉一块红艳艳的夕照,采入森林的背后,布料上的图案悄然苏醒,荆棘和花朵疯长。 她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眉目松弛,安静的神色中好像有些笑意。 怀中那只毛发丰盈的布偶猫好奇地仰头看她,粉扑扑的鼻子嗅着她的味道,大尾巴一摇一晃,惬意地荡着小秋千。 珍儿托着果盘走过来,看到傅惊野,有些诧异。 正要打招呼,傅惊野微颔首,珍儿立刻掩住嘴,不再出声,连脚步也放轻了。 珍儿走后四下无人。 傅惊野站在原地没有走近,隔着十步,静静地看着南姝。 庄园的高处,视野宽阔,大海在几乎看不到的远处,他的耳边却翻滚起涛声。 面前的少女,美丽得宛若一段朦胧的旧梦。 只是回来有重要的资料需要拿,顺便换一件衣服,傅惊野即刻将动身奔赴新的谈判。 外面车队正等着他,几位叔伯兼股东这些天与他同进同退,无一缺席。 临近十点,傅真送了傅惊野和楼爷回来。 其余的前辈还在达成交易后的酒会上,楼爷把傅惊野硬拉回来休息。 傅真在送楼爷回他的住处时,趁着傅惊野不在,楼爷问起了庄园里的二三事。 起先傅真会错了意:“苏小姐一切都好,只是她学业紧张……” 楼爷:“不是她。” 苏言焉哪里值得他亲口问。 必须得是那诡计多端的南家小姐。 傅真看了眼后视镜,挠了挠头,“我哪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傅真觉得,八成傅惊野就根本没想好要对南姝怎么样,横竖是不能成全了她和别人天长地久,先把人捉到身边,以后再说。 这南小姐也是个聪明人,一颗九窍玲珑心,趁傅惊野没想好,能亲就绝不止是拉拉手,连哄带骗糖衣炮弹,先把人轰得迷迷瞪瞪神魂颠倒,让他到时候就算真想好了怎么办便又不忍心了。 楼爷倒是没这么肤浅。 他从来也没看透过傅惊野这孩子。 恨欲其死,爱·欲其生,无论爱恨,都是又疯又狠,狂风暴雨,偏执又病态,根本想不到他们下一刻会做出什么。 楼爷怎么会不担心傅惊野。 傅氏的男子们可都是一些引火自焚的大情种。 = 傅惊野已经累到了极致。 若说之前只是劳累,却无法入睡,刚才酒宴上几回推盏,酒精终于给他带来了睡意。 他视线专注着脚下,扶着扶手慢慢地走。 白色衬衫的领口被扯得松,领结歪歪扭扭,裁剪考究的昂贵礼服在阶梯上托着,男士香水的味道流动在空气中,残留的发胶支撑着他最后的造型,免不了掉下几缕在额角。 它们曾将他武装得意气风发,如今全都失效于他的颓丧和孤单里。 南姝从楼上看到傅惊野,脸上展露笑容。 随着小跑下楼的动作,毛绒绒的睡帽后面两只垂兔耳朵活泼跳跃。 傅惊野没有反应过来,南姝站在上一步台阶,双臂抱住了他的腰,脑袋埋进了他的怀中。 用一种庆幸的语气,说,“你终于回来了。” 好像等了他很久一样。 南姝换了件薄荷绿的睡裙,有些薄绒,头发束在帽子后面,身上带着玫瑰牛奶的香气。 傅惊野毫无防备,心脏绷断线似地往下一坠,大半边身体淌过一遍猛烈的酥麻。 好半天他从酒精的麻痹中,勉力清醒并镇定下来,眉间陷下去一块阴影,把南姝从身上扯开。 南姝起先不愿,像一只爬山虎黏着墙壁。 但终归是力量不敌他,傅惊野握着南姝两只胳膊,将她强行剥离下来,就着她的后背往一旁推开。 不料南姝突然变得好像一株枯萎的花,软绵绵地直接从梯子上滑落下去。 没有任何动静,甚至没听到她惊呼一声。 傅惊野这时瞬间清醒了过来,查看南姝的伤势。 南姝手搭上了傅惊野的肩,半睁开朦胧的眼睛,笑着说:“我又唬你呢。” 傅惊野再三被骗,怒火冲上心头,可视线一垂又看见了她手臂上大片淤青,立时又忘记诘责。 “你想睡觉吗,我很困了。” 南姝说话间,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与此同时大厅下面的猫窝,没有名字的可爱猫咪也打了个哈欠,粉嫩的肉垫开花,眯着眼砸吧砸吧地舔着毛毛。 楼上响起房门关上的声音。 把南姝放下,傅惊野坐在床边想了一会。 擦药?喊人把她带走?自己在干什么? 他脑子现在乱糟糟的。 智商再高的人类,醉酒后都会降智。 回头时南姝已经睡着了,呼吸平缓。 楼下小猫也睡着了,咕噜声很治愈。 傅惊野凑过去,在近处仔细看南姝的睫毛,从中确定她是不是真睡。 果然南姝睫毛未动,嘴角先牵动。 随着她败露后的笑容,玻璃珠子一样的眼睛睁开来看他,发出几声可爱娇憨的笑。 傅惊野实在不能再容忍南姝,手指捏红了她的鼻尖。 南姝痛得直掐傅惊野,待他放手,皱着眉一脸埋怨,鼻子和眼圈都是红红的。 两人谁也不让着谁,谁也不先认错,恶狠狠地对视着彼此,就差龇牙咧嘴,咬牙切齿,鼻子哼气。 就这样战况激烈一触即发,对峙了几分钟,南姝毫无征兆地额头抵上前,蹭了两下傅惊野的下巴,腰肢像小虫儿一样挪过去,软软的身子贴进傅惊野怀里,入睡了。 傅惊野两只手僵在半空,被南姝这战术弄得一头雾水。 漫长的几十秒里,傅惊野想过千万种将南姝扔出去的方式。 南姝并不在意傅惊野会不会把她扔出去,她眼皮重得再也睁不开,嘴里念经一样地说着。 “其实这里也亮光的。“ 南姝食指点在傅惊野心脏的位置,好像感应到,他一片麻木冰凉的灰暗腹地,有一朵燃得很微弱的火苗,占据着为数不多的柔软。 这应该是在他变得铁石心肠之前,没来得及灭掉的生息。 对他而言,这份柔软是割不掉的毒疮,是三缄其口的耻辱,一败涂地的要害。 因为一旦有人不小心掉进去,他便很难对这个寄居者下手。 他能横扫万里荒原,唯独消灭不了这亮堂的分寸,这里是无主之地,脱离掌控的存在,就算他本人也无能为力。 “所以是因为我有住进去吗?”你才唯对我这样心软。 傅惊野呼吸沉稳下来,想着如何丢开南姝,但想着想着就睡沉了。 苏言焉在韬光养晦几日后,重整旗鼓。 大抵人生中很少需要她用计谋去竞争什么,所以她常常给人感觉笨拙不得要领,胆子又小得可怜。 不敢正面对南姝做什么,就养了一条狗,经常翻进院子里咬南姝的猫。 南姝那只布偶猫美则美矣,就是傻,美貌都是用智商换的。 被挑衅多次也不知道哈回去,直到某次被咬掉一撮毛,跑到南姝身边嘤嘤嘤地哭,事情才被人知道。 于是南姝也养了一条狗,大型黑狗,疯起来不要命那种。 叫人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叫,夜里一直安安静静的,没人知道南姝养了狗。 于是,某日苏言焉仍然如往常那般,带着他那条中型犬出来故意绕着南姝院子溜达。 不料苏言焉要动歪心思的时候,南姝养的大黑狗不知怎么的,咬断了绳子,嗖地跑了出去,追得苏言焉和她那条走狗到处躲。 苏言焉慌不择路,狗和人一同掉进了湖里,全身湿透了,被人拉上岸的时候,众围观者捂着嘴转过身去,皆是笑得乐不可支。 苏言焉委屈极了,哭得梨花带雨地找上傅惊野,南姝特地牵着它那条大黑狗去赔礼道歉,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苏言焉就吓得乘车跑了。 苏言焉的身上有一行爪子印,没出血,但想不起是不是狗咬的了,以防万一她还是跑去医院打了狂犬疫苗,那针头戳得她疼得要死。 傅惊野让傅真追上去一路照顾苏言焉,自己则手里拿着一本财务报告,坐在书桌前继续翻看,全程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珍儿牵着大黑狗,南姝抱着小猫咪,小猫吧唧吧唧舔着南姝手指。 南姝旁若无人地在傅惊野书房跟珍儿商量着摘些樱桃吃。 傅惊野头也不抬,口吻略显鄙夷。 “你什么时候选了这么一条狗,看起来比猫还傻。” 南姝回答傅惊野:“智商都是拿武力值换的,虽然傻了点,但咬起人来又凶又疯。” 珍儿说:“据说选狗狗能看出择偶观哎。” 她莫名其妙地将视线掉转到书桌的方向,然后就和从书桌上抬起头的傅惊野撞上视线。 珍儿全身过了遍高压电。 天知道她为什么要在南姝说了“又凶又疯”之后,提什么“择偶观”,还鬼使神差地看了傅惊野! 南小姐择的狗……不,择的偶,不就是老板吗! 珍儿顿时烧红了脸,恨不得把自己的嘴缝上。 她本事什么时候这么大了,竟能瞬间把发工资的老板暗喻成一条疯狗? 南姝在边上不嫌事大,咯咯笑着说,“你这么一说,我发现我就喜欢那种又凶又疯的。” 傅惊野皱起了眉,直勾勾地瞪着南姝。 你真以为我不敢拿你怎么样是吧? 南姝笑而不语,继续摸猫猫。 小猫在南姝手上待得惬意十足。 湛蓝色的眼睛媚眼如丝,颇像一位恃宠而骄的公主,一边砸吧着嘴,一边睥睨它的狗,好像知道今天它帮自己出了气,如同鸡毛掸子的大尾巴垂下来,来回扫着黑狗健硕的背,用毛毛给予骑士最高的礼遇。 苏言焉的父亲知道此事后,对她进行了严厉的批评。 苏家的家教其实很严,苏言焉一直也十分矜持,但最近就是不知道受了谁的鼓吹,硬是要反叛一把。 其实说起来,苏家和傅氏的合作,是共赢的局面,没有谁会占到谁的便宜,苏总宅心仁厚,不是得寸进尺,趁人之危的人,只是站在长辈的角度,难得看到双方年纪都差不多大,可以做做朋友,攒点交情套点近乎,对生意上也有好处,这就跟潼城四大世家的孩子们从小玩到大是一样的道理。 傅氏对苏言焉也只是对合作伙伴女儿的态度。 豪门世家对于婚姻,双方都是慎重再慎重。 苏言焉却在这件事上完全没有清醒的认知,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觉得这是一场未说明的联姻。 某日傅真在傅惊野的桌上放了一个文件袋。 他留意着傅惊野的表情,犹豫了再三后,吞吞吐吐地劝说,“堂哥……” 傅惊野没有打算让他继续说下去,“没事你可以先走了。” 便拆开文件夹一页页地看起来。 傅真离开房门时又回了一次头,傅惊野的神色并无任何变化。 海上的雨云飘过来一些,落下绵绵细雨。 偌大的雨篷将庭院的小圆桌遮得干燥暖和。 南姝却在吃了一口甜点后,便捂着腹部倒地,疼得满头大汗,珍儿急忙叫来了医生。 苏言焉在原地直接被吓懵了。 盛玉尔慌张地望着苏言焉,小声地问她:“怎么办……” 傅惊野到的时候,厨房的人正在喊冤叫屈:“苏小姐当然不想害南小姐,也犯不着陷害我们厨房这些苦力。” 说话的人是从酒店挖过来的甜品师,四十来岁的红发女性,说话不卑不亢。 “厨房的暗处装着摄像,就是为了防着你们这种人。” 傅惊野看到厨师呈上来的监控,上面是盛玉尔在往蛋糕糊里加粉末的画面。 盛玉尔方寸大乱,苏言焉也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之前一直都是南姝在耍苦肉计,盛玉尔就提议苏言焉也来一次苦肉计。 就偷偷溜进了专门负责南姝饮食的小厨房里,给蛋糕加了药,到时候苏言焉来假装和好,吃了这有药的蛋糕,中毒倒地,就可以污蔑说是南姝做的了。 没想到发病的是南姝。 傅惊野置身棚外阴沉的天色中,香薰烛的火光打在他高挺的鼻梁上,长而密的睫羽静默,幽深的眸子不着痕迹地扫过周围。 南姝皱着眉疼得咬牙。 苏言焉吓的小脸苍白。 见傅惊野许久不说话,苏言焉心理防线很快就崩塌了,语无伦次地认错,哭得满脸是泪:“我没想到事情会这样……” 傅惊野就这么看着她哭,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不紧不慢地说:“我知道。” 言简意赅的三个字,没有半点情绪的痕迹。 苏言焉抬起泪汪汪的眼睛,不解地看着傅惊野。 傅惊野完全没有要评判这件事的意思,“跟我来。” 说着就动了身。 他没有要偏袒谁的感觉,却唯独要带走了苏言焉,却又不像是要向她单独兴师问罪。 盛玉尔和苏言焉面面相觑,完全弄不清状况,云里雾里急忙地跟了上去。 傅惊野一行人逐渐消失在朦胧雨雾里。 珍儿在窗边看着傅惊野的人都走远了,对床上的南姝小声说,“小姐,您可以醒了。” 南姝从床上坐起身。 她其实没有吃下任何药粉。 这事情明显就是南姝知道苏言焉动了手脚故意不说,将计就计,装作自己吃了有毒的蛋糕,又让厨娘呈现证据,揭发苏言焉。 厨娘名叫叶娅,是居住当地的华人。 负责南姝起居的招聘要求都写了需精通中文,叶娅自然就脱颖而出。 叶娅提早通知了南姝,三人算计了苏言焉,让她自食恶果。 但叶娅还是为南姝打抱不平:“明明是苏小姐要陷害您,他却非但不关心您的病情,还对苏小姐的恶毒行径视若无睹,甚至反倒怕您要欺负苏小姐一样,护着她走了。” 叶娅实际上很早就对南姝表了忠心,之前苏言焉买通佣人们欺负南姝的事情,就是叶娅帮忙查出来的。 珍儿也义愤填膺:“叶老师说得对!虽然小姐您是装病的吧,但装得真呀!老板竟然一点都不心疼,还要袒护苏言焉!我以为今天会大大地打脸呢!我都准备狠狠出口恶气了!” 南姝只说是困了,闭眼睡觉,没有理会她们的评论。 傅惊野生性多疑。 南姝赢不了,苏言焉也赢不了,只可惜苏言焉实在太不了解傅惊野。 在傅惊野跟前,没有绝对无辜的人,受害者和陷害者,他会一视同仁地心生嫌隙。 苏言焉的伎俩瞒不过傅惊野,南姝的伪装兴许他也知道。 傅惊野在意的从来不是事情的表面,而是本质和动机。 所以南姝的想法是对的,她的确也是很了解傅惊野的。 车上的时候,苏言焉总觉得傅惊野可能在透过后视镜看她,那目光还带着一丝凉飕飕的揣测和嘲讽。 偏偏他一路上沉默寡言,什么也不问。 苏言焉心如油煎。 她终于鼓起勇气开启话题。 “谢谢你今天帮我解围。” “你父亲又给你多报了一门课。对于你们这些从小蜜罐里长大的温室花朵,学校才最适合你们。” 人菜还玩什么心眼,学习去吧。 如果不是看在苏总面子上,傅惊野说的就是上面这句了。 但两者的语气并无太大差别,都包含了尖锐的挖苦。 心细如发的软壳生物贵女自然是听懂了。 苏言焉抿着唇,眼泪如断线的珍珠。 姹紫嫣红的鼠尾草向风而靡,玫瑰色的夕阳给外墙也涂上一层梦幻的浅粉,八扇拱门的圆形大露台坐落在绿水莲池中心,池子里闪烁的光斑,不知是游动的夕阳,还是甩尾的锦鲤。 有一阵软风吹进房里,卷着紫色鸢尾花,轻轻掉落在书桌散落的照片上。 背景是高大的摩天轮,周围有童话贩卖车,少女吃着对面青年喂过来的冰激凌甜筒,手上裹着绒套,懒得都不愿拿出来一下。 一切都十分和谐美好,唯一的瑕疵,是原本平整的照片上,不知被什么攥出了一条丑陋的褶皱。 傅惊野自这以后,就很久没去过南姝那里。 南姝也没有再去主楼找过傅惊野。 但不是她不想找,而是她生病了。 佣人们来传话,每次都夸张得不行。 “小姐肌肉无力,根本就走不了路。” “小姐说她眼睛瞎了,什么都看不见了。” “小姐说她现在只能坐轮椅了。” “小姐全身温度高得烫手,好像铁板烧。” “小姐全身都酸得不行,有几块皮肤还发黑了,好像一条醋鱼。” 画风渐渐不对劲。 这些说辞一听就知道又是狼来了的戏码,傅惊野听着听着,都有些怀疑这些人是不是拿他当大傻子呢。 傅惊野某日听得烦了,就下令不准南姝房里的人靠近主楼半步,任何人也不许帮他们传递消息。 直到傅真实在忍不住,冲进屋子里告诉傅惊野。 “堂哥,今天我无论如何也要跟你说!” 傅真鼓起勇气,硬着头皮,一口气飞快地说。 “南小姐已经失踪很多天了,我们找遍也庄园也没看到她的踪影。” 傅惊野从一堆冗杂的公务抬起头。 他望着傅真,眼底起先有一片迷茫。 久久不说话,就只是把人看着,眸中的深潭难以察觉变化。 不知是风雨欲来,还是在确定这个事情的真实性。 无论如何,在场的人都不约而同地低着头,不敢与之对视,冷汗大颗大颗地往外冒。 就连首当其冲的傅真也下意识绷紧心弦,心脏重重地撞击胸膛,咬牙把视线放低。 下属们似乎都在聆听着死神的脚步,硬着头皮,静待着一场疾风骤雨的怒斥。 傅惊野却没有发火。 相反他无所谓地转起笔来,从容不迫地盘问南姝失踪的细节,继而简单地指派了任务。 各方忙碌地实施起来。 众人心里的大石头始终没落下,觉得十分奇怪。 “就算不关心南小姐的死活,那个与南小姐一同消失的厨娘呢?据说她偷了东西。” “兴许那不是什么重要的宝贝吧,对傅氏而言值不了几个钱。” 庄园里的气氛很快就蔓延到了外面。 老琨察觉诸事不对。 拉着楼爷嘀咕,“老楼,我觉得这几天小野怪怪的。” 楼爷笑了,心想这么粗神经的老琨竟然也能感受得到,真是意外,便继续问他:“哪里怪?” 琨爷一脸别扭地回答:“怪可爱的,就是太乖顺了,我瘆得慌。” 几位都是陪着傅氏风里雨里走过来的大将,之前傅时暮临危上任,那时傅老爷子还健在,虽困难但心安,如今扛着风浪的只有傅惊野这小年轻一人,大家伙心里都特别慌,没曾想,如今情况竟是比当年还要顺利。 原因无外乎是傅惊野人很年轻,可他性格狂妄,狂得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狂得舌灿黑莲花,刚愎自用的外国大亨都当场傻眼,咬牙切齿失去表情管理。 不止狂傲还心狠手辣,就连两面三刀的资本老玩家都会在背后骂他阴险,到处说这小子不能处,有刀他是真宰! 归根到底,做事是大开大合,没有半点他哥哥的君子风度。 几个长辈倒是不意外,毕竟打小就拉不住这条狗……不,这个孩子。 可如此气势如虹的人,近几日却变得十分温和,不坑人也不骂人,脾气好得没话说。 从恶犬变成小金毛。 楼爷心知肚明,回答琨爷:“有名字的那只猫丢了。” 琨爷还是没懂:“?” 没出半日,庄园终于迎来了末日。 就因为供应商忽然反悔,傅惊野大发雷霆砸了一整个书房,楼外老远都能听见他可怕的训斥声。 有人颤颤巍巍地说:“文件现在一时半会找不全……” 一道明显压抑着勃然怒火的声音回答他,“那就去找!又不是什么神仙,还长翅膀飞了么!一群废物,找也没找就说找不到!还磨蹭什么?滚!” 听着听着,就不像只是在说文件了。 后来佣人们进来收拾屋子里这一片狼藉时,傅真心里反倒松了一口气。 这一天可算是来了。 就像是黑压压的雨云在悬了好几日后,终于下起了暴雨,反而解了心头这压抑的煎熬。 往后傅惊野又拆了好几次家。 拆得连睡的地方都没有了,跑到森林里去打兔子。 后来家恢复了,还是没见傅惊野晚上回来睡觉。 琨爷花了很久才明白,原来之前那不叫乖顺,而是反常。 于是庄园里就在这阴晴不定,反复无常的恐怖天气下,没有一刻停止搜寻的行动。 找就找了吧,大家明明都心知肚明,却不能点破,就如同你掘地三尺,傅惊野一经过,大家都只能擦着汗强颜欢笑假装只是在种树。 某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踩着下过一场雨的泥泞地面,牵着黑马哒哒哒地漫步在林间。 傅惊野低头望着自己的脚下,脑子里根本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而黑马顿足,他如梦初醒,抬起头看见前面一只鹿子。 林深时见鹿。 那是一只雄鹿,通体白色,在黑暗的森林里好像一轮月亮,发着莹白色的光。 傅惊野踏出一步。 身后的马却无论如何也畏惧得不敢上前。 皱着眉瞪了眼这没出息的家伙,傅惊野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看到有人来寻它,鹿动了动脖子,健壮的枝杈鹿角随之晃了晃,转身走了。 跑得很快,跳跃能力极佳,很快就没了影。 当傅惊野以为跟丢了的时候,那白色的鹿子又从另一角探出了头张望他。 仿佛是识出了鹿子的诡计,傅惊野放慢了速度。 那鹿果然也会放慢速度,在某处等着他。 原来这只鹿不是在躲他,而是在逗他。 他轻扯嘴角,玩味地想,这鹿究竟要把他带去什么地方。 临近破晓,森林升起一片白雾。 傅惊野有点不想再往前走了。 他想着再跟几步,那鹿还没揭露终点的话,他就不奉陪了。 春夜里,野生的红玫瑰长得枝繁叶茂,花茎上的刺也比温室里骄养的花朵刚烈,拾起这大朵大朵,饱满得如同草莓棉花糖的玫瑰赏玩时,即便已经小心翼翼到了极致,它仍是会想方设法,用那刺咬你一口。 傅惊野觑眼指头上的血迹,阴沉沉地收回了手。 站了半刻,他忽然展臂大力将玫瑰花丛扒开,野蛮粗暴地闯了进去。 这时天边大亮,便见眼前一汪绿幽幽的水潭。 落叶满池,好像一颗被人遗忘的翡翠。 水波静静涤荡间,涟漪扩散开来,包裹住那半身泡在池子里的少女。 玫瑰丛枝头被压断许多,空气中响起最后的碎裂声。 青年苍白的皮肤,被鲜花利刺划破出许多伤口。 一滴粘稠的血浆,滴在地面上,像一颗红艳艳的浆果,从高处坠落,碎裂迸溅。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就是结前世局了。orz 信息量巨大,预警预警。 然后就是你们最期待的重生。 评论区有宝儿说章节有混乱的情况,其他的宝们有没有也遇到这种情况?有的话评论区留言,我去问问管理员。因为之前的确听说过划动章节错位的情况。 除此之外,这篇文确实有很多倒叙的写作手法,但一般不会隔很远,几乎都是放在一起可以连上的,也有明确的时间提示,如白天,夜晚,之类的,还有分隔号“=”。 如果你发现,哎,为什么刚刚结尾是黑夜,怎么分隔号后面又在说白天,不用怀疑,就是先说了结果,再说具体发生了什么过程的倒叙啦! 第60章 死掉的老树再也不发芽, 树干却如石头一般坚硬。 藤蔓做的秋千优哉游哉地晃,南姝靠在傅惊野的怀里,冰冷的手放进他的掌心, 胭紫色的裙摆随着小幅度的摆动而轻轻晃着。 “既然明知道会生气,为什么还要去调查。” 南姝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这件事。 傅惊野派人前去潼城调查一些事情,传回来的文件里有陆星盏和南姝在游乐园的亲密照片。 他云淡风轻地看过, 对此也只字不提,却一直没去见南姝,直到南姝失踪。 傅惊野听着她软绵绵,带着撒娇的腔调, 与他调情。 他无动于衷地沉默着, 只是收拢手,裹住她, 把人稳稳地搂在身侧。 南姝将另一只手也放在了傅惊野的手背上, 血管里涌动的血液滚烫得惊心。 “你真不怕我被毒死了吗?” 南姝幽怨地掐了掐他的手背。 傅惊野不觉得疼痛,眉头也没皱一下,低头看她, “死了就找个地方把你埋了。” 名叫叶娅的厨娘,其实是乔云襄的人。 正如南姝所料,乔云襄想笼络南姝,加入贺重锦的组织, 成为他的教徒。 她们充分明白,南姝只有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 才会“弃暗投明”。 叶娅处处挑拨南姝和傅惊野,让南姝对傅惊野害怕失望, 叶娅又屡屡帮助南姝, 得到南姝的信任, 让南姝觉得叶娅才是能帮助她的人。 苏言焉投·毒一事后,傅惊野没有看望过南姝一次,甚至当时还带走了苏言焉,将南姝彻底冷落。 南姝表现出伤心欲绝,心灰意冷的样子,骗过了叶娅,叶娅以为南姝终于动摇了,就表明了自己身份,要带她走。 谁知南芮绮有私心,在叶娅带南姝离开的途中,她假意接应,却当众杀人灭口。 南芮绮也不傻,她怎么允许南姝动摇她在乔云襄那里的地位。 南芮绮没有得逞,南姝逃了出去。 南姝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原本也是假意跟着叶娅出逃罢了,为的就是不让乔云襄等人起疑心,将这场好戏演到底。 而傅惊野也早就看出了叶娅的反常。 放长线钓大鱼,在密室里调换了傅时暮留下的一台电脑,让叶娅取走了假的那台。 只是没料想,他收网之时,南姝却失踪了。 南姝和傅惊野也算是心有灵犀了,森林里那次谈话不欢而散,可彼此虽然没有商量过,这么长一段时间却做着同样的事,演着同样的戏。 倒是不知哪一处真,哪一处假了。 或许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究竟是因为故意将计就计,在叶娅面前偏袒苏言焉而冷落南姝,让其有机可乘露出马脚。 还是因为看到了南姝和陆星盏的照片,被醋意扰乱了心湖。 对于傅惊野这冷冰冰的可恶发言,南姝听了只是笑,“那你务必帮我选一块风水宝地,并想一段惊艳出彩的墓志铭。” 一语成谶。 南姝的耳朵开始频繁地流血。 有时候止都止不住。 外出去医院检查的时候,南姝死皮赖脸地把傅惊野骗过来了。 “检查结果还没有出来。”她笑眼弯弯地抱着傅惊野的手臂,“陪我上街走一走吧。” H国人口密度低,再加上这里是富人区,道路上更是难以看见一个行人。 南姝推着车,开心地在会员大超市里购物,看到顺眼的就塞进去。 她不认识外文,只看包装。 傅惊野多次欲言又止,最终忍不住说,“这是磨砂纸,不是海苔。” 然后帮她放了回去。 南姝不以为意,往前又走了几步,然后在柜台上拿了一个小铁盒子,回头问傅惊野:“这是口香糖吗?” 傅惊野看到小包装上的文字,七个装,脸色非常不好。 抢过来就放了回去,就跟那盒子烫手一般。 南姝懂了,要去拉他的小手指,“其实我可以……” 她话还没说完,但傅惊野是听不下去了。 他掉头就走,把电话拿出来放在耳朵边,不知是谁又跟他打电话了。 南姝表情错愕,对上傅惊野往后飞快的一眼。 南姝瘪瘪嘴,心道,给你机会你不要,你不行,傻瓜! 走到饼干区,南姝萌生出吃小熊饼干的念头。 拿了个草莓夹心口味的。 刚要放进推车,一个小朋友跑了过来,眼巴巴地瞅着她手里这最后一包小熊饼干。 “姐姐你是中国人吗。” 南姝:“嗯。” 小男生笑眯了眼睛,扭着身体哀求,“我爸爸妈妈也出生在中国,所以你可不可以把饼干让给我呀。” 放在平时南姝不会给,但今天南姝给了。 原因很简单。 这个小男生她在梦里见过。 系统空间里,傅惊野的童年片段中有看到。 他和傅惊野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粉颊红唇,雌雄难辨,漂亮可爱得像个小女生。 “宝宝,快还给姐姐。” 有个女人追了上来,拉过小男生,抬头对南姝道歉,“不好意思。” 南姝微微一笑。 果然,这是燕霜仪,傅惊野的母亲。 如今她在异国他乡重新组建了家庭,孩子八岁了,延续她强大的美貌基因,这孩子长得跟傅惊野八分相似。 很快,燕霜仪的视线留意到了南姝的背后,她瞳孔猛缩。 南姝回头,不出所料,傅惊野站在货架另一头,强烈的阴郁气场好像震得地板在发抖。 燕霜仪认出了傅惊野,她吓得几乎是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直直地望着当年被她抛弃在案发现场的儿子,全身冷汗。 小男生一看到燕霜仪摔倒了,连忙担心地去抱她,“妈妈!” 燕霜仪惊恐地捂住孩子的嘴,“不要说话。” 孩童脆生生的一句妈妈,就好像是一根针,扎破了不断膨胀着黑色风暴的气球。 嘭—— = 傅惊野历来不是喜形于色的人。 包括那日见了燕霜仪以后。 他当时对她视若无睹,拉着南姝转身从容地走了。 医院的检查结果没有显示异常,但南姝的病情却在不断恶化,偶尔磕到碰到,淤青很久都不会消,稍微吃一点硬的就会胃出血。 约莫三天以后,傅惊野从酒会上下来,喝得烂醉如泥。 傅惊野从来没有把自己彻底喝醉过。 南姝看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他一定还是为了他母亲的事情。 想要帮忙照顾的大家都觉得今天的傅惊野尤其可怕,不敢上前,幸好南姝愿意帮忙。 对南姝道谢后,众人作鸟兽散。 空荡荡的法式温柔风建筑里,初夏的风卷动纱帘。 圆形露台被月光照亮。 漫天的星星闪烁在头顶,柔软洁净的藤编地毯上,放着好些豆沙袋。 傅惊野拥着南姝,倚卧在大豆袋柔软的橡胶颗粒中。 南姝后来的解锁片段中,看到了傅惊野经历的那段过往。 傅成枭是第一个站出来协助警方打击贺重锦的世家。 傅成枭虽在感情路上坎坷无比,但朋友缘却极好,他重情重义的性格就连贺重锦这样毒辣的人都喜欢,是真的把他当了兄弟。 谁知道,傅成枭是来反他的,这么刚直的傻瓜竟扮猪吃老虎将他骗得团团转,贺重锦恨之入骨,选了最惨烈的方式来报复傅家。 于是,他的人当着傅成枭小儿子的面,用极其残忍的手段将其虐杀,又派人秘密告诉燕霜仪,可以顾忌情意放她一马。 傅成枭之所以笃定燕霜仪会独自驱车逃离,是因为燕霜仪原本就和贺重锦有私情。 燕霜仪是因为身边好友都嫁人了,不甘落后才同意了傅成枭的求婚,贺重锦对发妻也不甚喜欢,这两人一见面,一个慕强一个爱美人,就搅在了一起。可贺重锦偏偏不止是图色这么简单,期间也各种花言巧语,骗得燕霜仪为他做事。 只可惜傅成枭从来没有怀疑过燕霜仪,他万不能想到,痴爱的妻子如此道德沦丧。 傅成枭为了妻子和孩子以身挡刀,燕霜仪却抛下孩子独自离去,无论傅成枭如何恳求她,她也没有回头一次。 那一刻,傅成枭才总算是认清了现实。 如果是以前,也许傅惊野会用毕生之毒辣报复这位母亲。 可如今傅时暮的离去,让傅惊野意识到,陪在身边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他想找回哥哥,只想找回哥哥,其他什么也不要。 对这位母亲,他真的已经没有恨的力气了。 南姝一直知道傅惊野有个不宣于口的秘密。 傅惊野有收藏房子的癖好。 精挑细选地买房子,然后装修,各种各样不同的风格。 在无数个寂寞孤单的夜里,他会独自开着车,如数家珍地走进这些冷冰冰的屋子,抚摸着家具和玻璃,想像每一种生活的样子。 所以当南姝无处可去的时候,傅惊野如此驾轻就熟地帮她选了盐小池。 他有很多很多房子,可惜没有一个是他的家。 好在盐小池的屋子里,南姝有时会陪他走那长长的走廊。 他终于不再想象生活的样子,因为生活就在身边。 所有人害怕傅惊野,真正懂他的人才知道他不是阴冷,而是终日困在忧郁与悲伤中,因为总是万念俱灰,所以才会显得生人勿进。 “你爱我么?” 他醉醺醺地抱着她,重复问了三次,好像怕南姝听不到一样。 南姝指间轻轻在他的胸膛画圈,有些无聊。 “你说呢。” 傅惊野,“我不觉得。” 南姝:“如果我说是?” 傅惊野:“你骗我。” 南姝:“……” 傅惊野:“你爱我吗?” 南姝:“嗯。” 傅惊野:“我不信。” 南姝:“……” 爱情就像躲猫猫的游戏,你想要被找到,又害怕被找到。 醉酒的傅惊野,显然非常在意这场游戏里的胜负。 像个孩子,强人所难地质问,甚至索取相同的付出。 无理取闹不死不休,贪得无厌让人心力交瘁。 然而他清醒的时候看起来好像又不在意了。 第二天一早,傅真把一份调查的结果呈现给傅惊野。 这是叶娅逃跑时各方面的蛛丝马迹。 种种迹象表明,叶娅是南姝故意放走的。 傅惊野本是可以捉住叶娅,问清傅时暮的下落。 傅真疑惑不解:“南小姐难不成真的是……”和叶娅是同伙吗? 傅惊野放下手里已经冷掉的咖啡。 庄园山上有一颗十分茂盛的樱花树。 在阴凉的山间盛放,花朵掉进湖里,好像地毯一样铺在湖面上。 小船荡漾在其间,不像是浮在水上,反而好像是推着那一层层的花瓣。 南姝倒在傅惊野怀里睡觉。 等午睡起,闲聊片刻,南姝忽然听见傅惊野说起山上的桃子树。 南姝附和着说,“那等会要摘桃子吗?” 傅惊野没有回答她了。 上岸往回走,南姝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撒娇让傅惊野背她回去,傅惊野没有同意。 没听见傅惊野的声音,想他大概是已经往前走了。 南姝无奈,只能自己跟上。 没走几步,忽然踢到一颗石头,身子就要往湖里栽。 千钧一发间,傅惊野连忙将南姝拉了回来,南姝随着惯性撞到傅惊野胸膛。 这一刻,南姝伸手抱住了他。 傅惊野僵在原地。 曾几何时,南姝抢了傅惊野的手机,傅惊野吓唬她,要把她丢进河里。 南姝不怕,反而是松掉了傅惊野的手,倒进了河水中。 昨日重现,她选择投入他的怀中。 傅惊野忽而觉得心脏酸梗得不像话,他抬起头看了眼辽阔的天空,最终是抛下了一切,用力地抱住了南姝,吻上她的头发。 什么恩恩怨怨的,让它消失吧。 傅惊野知道,南姝已经看不见了。 曾经那双清澈的眼睛,再也不会映进他的容貌。 山上没桃子树,傅惊野刚才也没有先一步离开。 可南姝中计了,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着谈论那不存在的桃树林,在他前面迈开步子低着头小心地追…… 南姝在这一刻,明白过来,自己没有瞒得住他。 黛眉舒卷,在傅惊野的怀中坦然而安心地闭上了眼。 南姝晏然自若,因为她知道,即便此刻自己露出马脚,傅惊野也还是来不及了。 他到底发现得还是晚了,南姝算计好的一切,早已覆水难收。 傅惊野看到的,不过是南姝想要他看到的。 很早开始,南姝就屡屡高烧,慢慢地她总是站不起身,肌肉酸疼丧失力气,眼睛忽然就看不见了,失明有时半个小时,有时长达好几天,。 那日傅惊野从酒宴回来微醉,只是轻轻将南姝推开,南姝登时便丧失所有支撑之力掉了下去。 她没有喊疼,因为身体已经没有了知觉。 被傅惊野抱在怀里,南姝故意笑着说:“我又唬你呢。” 看上去好像又是一场苦肉计,可事实上哪有什么苦肉计,每一步她都真实地踏在死亡的路上,利用一个个狼来了的谎言,不是骗他同情,是为了骗他不信。 这一局,傅惊野失算了。 樱花树下的相拥,好像预示着他们放下了所有。 傅惊野觉得这是他们新的开始,对于南姝而言,却是临死前的和解,一场好好的告别。 黄粱一梦,山耶云耶,岁月成碑。 这之后,南姝进入了频繁的昏迷和高烧,用最好的医疗条件进行肾衰竭的治疗,终于有了一些起色。 花园里,傅惊野接见着莱恩博士,博士正研究着一种生物,名叫“天神”。 傅时暮留在电脑里的加密文件中,正是有关天神的各种资料。 南姝被珍儿带着走过来,没有察觉到莱恩博士的存在,“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 莱恩博士观察着南姝,椅子不小心有所响动,南姝立刻察觉到傅惊野有客人,“抱歉,你忙完了再来找我吧。” 双目失明的少女被扶着慢慢地离开了。 傅惊野看了看时间,然后和莱恩博士继续谈话,“您刚刚说到实验体?” 莱恩博士神色颇为遗憾,“是的,天神需要实验体,需要高等的生物环境。” 傅惊野靠向椅背,磨着后牙。一股恨意难以纾解。 “果然是这样。” 无论是传·销,还是人口贩卖,甚至慈善收留,这些都是贺重锦拿人体做实验的幌子。 昔日段闻鉴就是误入了传·销,被当成了实验体,但应该是初步试验,药效不强,威力不大,使用抗生素进行了救治后,便安然无恙了。 “那如果我们要研制出对抗天神的药剂,该怎么办?” 莱恩博士道:“最简单的方式,是从人体里发现抗体。” 傅惊野眯起眼睛,不可置信,“我们……也要拿活人做实验?” 莱恩博士摇摇头,答非所问,“刚刚哪位小姐是您的什么人?” 傅惊野不解:“怎么了?” 莱恩看起来十分惋惜:“她看上去应该是你很重要的人,但我可能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那位小姐就是很明显的实验体。” 只觉全身一股麻意,周围的世界变得昏暗。 傅惊野怀疑自己出现幻听了,再三确认:“您……说什么?” 莱恩知道这个消息很残酷:“是的,她显然已经被注射天神很久了。我告诉您的意思,不是要拿她做实验,事实上她现在这种情况已经做不了任何研究,因为她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我告诉您的目的是……” 莱恩深吸了一口气。 “陪她走最后一程吧。” 傅惊野觉得自己根本听不懂教授在说什么,脑子里全是费解与彷徨。 不会是这样,不可能的,南姝怎么可能是实验体呢?太荒唐了,一定是他理解错了。 直到屋里过道突然忙碌起来,医生和护士咚咚奔跑。 珍儿慌忙过来,哭着告诉傅惊野:“南小姐又晕倒了!” 噩耗便再次砸向了傅惊野。 他空洞的眼睛后知后觉地向珍儿聚焦,努力辨认着她脸上的表情。 如假包换的方寸大乱。 傅惊野握了一下椅子扶手,又握了一次,然后艰难支撑起僵硬的膝盖。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然后飞奔进过道里的。 椅子被带翻,咖啡杯在地上粉身碎骨。 来不及跟莱恩博士道别。 莱恩博士取下眼镜,望着眼前混乱的小花园,揩了下眼角。 即便见惯了悲欢离合,如今也是不住地心塞。 最痛的年纪,就是少年,爱也一生,痛也一生,轰轰烈烈,至死方休。 南姝这一晕倒,便到了弥留之际。 他们再一次相拥而眠,南姝依旧笑着说,自己是装的。 “谁叫你不陪我看电影,老是跟那个人聊天,我生气了。” 她以为傅惊野会信的,毕竟她从前在他心里是个很坏很坏的女孩子。 傅惊野没有说话,抱着南姝,轻托着她的下巴,呼吸缠绵,寸寸地吻她。 这是他强取的珍宝,他痴痴地想要得到她,不择手段。 如今他终于是再也无计可施。 纵容着那侵蚀骨髓的情和欲,他剖开自己的心,抛下一切高傲和尊严,茫然无措地坦白,自己这卑微的迷恋。 他明白自己的贪恋,也真切地感受到心如刀割。 = 潼城迎来夏天的第一场大暴雨。 一队车列来到了乔家。 身着警服的中年男人敲响了乔家的大门,老管家见状傻了眼。 听见外面迟迟没有声音,乔夫人魏熙从楼上下来,“王妈,谁来了?” 乔云稚刚好在客厅,便也起身好奇地去看。 家里众人走到门口,看见外面一众警察,庄严地立在雨里。 为首的是徐泾,不染尘埃的白手套托着的遗像,遗像上的女孩明眸皓齿,笑得天真浪漫。 魏熙震惊失语,嘴唇颤抖,看向徐泾。 却只见他眼中滑下一行泪,面容却严肃,言语仍铿锵。 “乔阳绘,乔警官,回家了。” 简直是一道惊雷,劈在了乔家的门庭。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乔阳绘……不是死在异国他乡么? 魏熙已经说不出话来,乔云稚尚存一些力气,哽咽地问道,“徐叔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将乔阳绘带回她从前一直居住的房间,徐泾走出了房门。 “大约十三年前,阳绘找到我,说出了一些很重要的情报……” 贺重锦的案子,就是徐泾办的,徐泾也就是徐瑟川的父亲,当时贺重锦集团毁灭,他就知道这事情没完。 果然,与徐泾联手的傅成枭遭到了惨烈报复。 也就是傅家的惨案,彻底激怒了乔阳绘。 傅时暮抱着失而复得却精神失常的弟弟,咬牙发抖,乔阳绘从后面抱住傅时暮,“阿暮,我会为你复仇,我要为你们傅家复仇,我要保护你,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再伤害你。” 从此她卧底十年,代号昏鸦,只跟一位上级单线联系。 “为了能够继续潜伏下去,阳绘只能百般容忍,甚至按照贺重锦的无礼的要求,改变了容貌,而戴荷却按照阳绘的面貌进行整容,以私生女的身份进入乔家。改变容貌的阳绘,成为慕英的一位老师,这个人,云稚你也认识。” 乔云稚不可思议地愣在原地,心中却已经有了猜测。 徐泾缓缓说出答案:“你的副班主任,章宝歆,章老师。” 只觉得心脏痛得难以呼吸,乔云稚退了后几步。 扶住栏杆,泪水从眼底大颗大颗地淌了出来。 “乔云稚,早餐又不吃?” “乔云稚,你都多大了还被请家长!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乔云稚,吃这么少当神仙?年纪轻轻的减什么肥!还有破洞的裤子不许穿,这是学院的规定。” …… 好像一把刀子,撕开了乔云稚的胸膛,她痛得难以呼吸,使劲地回忆着有关章老师的回忆。 姐姐没有不爱她,姐姐没有嫌弃她笨,姐姐没有不想和她说话…… 姐姐一直都在身边,陪她长大。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有关于姐姐的回忆为什么这么少?为什么她不好好记得呢。 猛然间,乔云稚想起了做完笔录的那日。 南姝和她在艺术楼前碰见了章宝歆,回去的时候,她说:“天气冷了,乔云稚你这才穿几件?” 那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 可是后来,她就怀疑她杀了人,还要警察抓她,甚至还连累了南姝。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是这样!”乔云稚抱着头,怎么也想不明白真相会是这样。 之前乔阳绘的死亡,现在看来,完全就是戴荷的奸计!也就是那个消失多日的二姐! 徐泾说,戴荷从前一直妒忌乔阳绘比自己更受贺重锦重视,贺重锦死后,乔阳绘和戴荷就一直党派斗争,两个都是贺重锦的得力干将,龙虎相斗,不相上下。 后来戴荷派人放火,杀人,然后把罪责推到乔阳绘身上,一来可以把乔阳绘陷害成了杀人凶手,二来可以把乔阳绘推到警察的对立面,观察警察的反应,来确认乔阳绘到底是不是卧底。 乔云稚哪里想得到,真相竟如此荒唐,戴荷竟然能编造出乔阳绘杀死乔阳绘这种事情。 可更荒唐的是,她信了。 “是我……是我把姐姐推到了众矢之的的位置……我中了他们的计。” “我怎么会这么傻,这么蠢,去怀疑姐姐……” 乔云稚哭得撕心裂肺,满是泪的眼睛看向屋内。 乔阳绘的黑白遗像里,她宽容地笑着。 一股温柔的力量注入乔云稚的心扉,记忆浮现,合唱比赛中,国际一班拿了奖,大家高兴地聚在一团,乔云稚不知道怎么到了最中间,章宝歆在人群中拥抱了她。 那个时候乔云稚闻到了浓重香水味之下,掩藏着的一股熟悉的幽香。 她竟然忘了,这是姐姐的味道。 “姐姐……姐姐……” 自有记忆起,乔云稚怕乔阳绘入骨,从来没叫她姐姐。 也许,乔阳绘一直等着妹妹喊她姐姐呢? 可惜今天乔云稚叫她姐姐了,乔阳绘却永远也听不到了。 乔云稚的哭声低了,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她的心脏好疼,好酸,却又热热的。 徐泾的来到,让笼罩在潼城的阴谋,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太阳却不肯出现,磅礴大雨好像无论如何也冲刷不掉曾经的罪恶。 东方瑛打开门,外面是两个被雨淋成落汤鸡的女孩。 她们看着彼此,什么也没说,鼻子一酸,三人皆一下子哭了出来。 东方瑛也得到了消息。 乔阳绘就是章宝歆,她是警察不是凶手,南姝更不是帮凶,她们是为了保护大家。 最近闹得满城风雨的命案里,在艺术楼里死的那名男老师,其实就是小阁楼放火的人,他本就是戴荷的手下。 纵火案后,男老师死在乔阳绘的面前,将乔阳绘设计成杀他的凶手。 幸而南姝在那时帮了乔阳绘,为乔阳绘的出逃争取了时间,警方也能有理由跳出圈套。 有了南姝的“伪证”,戴荷借刀杀人的计策才没有得逞。 女孩们的世界太单纯了,她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事情会如此复杂。 她们束手无策,只有焦头烂额的哭泣。 “我们去找南姝好不好。” “可是要到哪里去找她呢?” “她会原谅我们么?” 三个女孩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从前自己所作所为太可恶了。 错了就是错了,不能因为错了没脸面对,就不去认错。 可是她们已经把南姝逼走了,南姝现在到底在哪里,没有人知道。 她们互相望着彼此,每个人的眼睛肿得都好像桃子。 不远处的陆家也正沉浸在一片复杂的哀伤中。 陆星盏手上攥着几张转账记录,沉痛地闭上了双目。 旁边的男人一副丑陋嘴脸,“陆少爷您是体面人,我可是光脚不怕穿鞋!” 此人姓申,江长富工地一个包工头,陆月白去壶渡的时候他也在,是个人精,当时陆月白和秦贵娣的事情他本是没有亲眼所见的,谁知他趁着陆月白慌张时套话,真给套了出来,自此之后就开始敲诈陆月白,陆月白不给钱,他就要公布真相。 陆月白死了以后很久没给他打钱了,他这才找上了陆星盏。 “您的这个妹妹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诅咒我死呢!你看看!” 他气愤地把一个东南亚邪术牌子给陆星盏看,上面刻着两个人的名字,除了这个姓申的,另一个就是南姝。 “这可是诅咒活人不得好死的东西!她还用烧死婴儿的尸油!” 陆星盏睁开空洞的眼睫,“你去告吧。” “什么?” 陆星盏忽然站起来,怒发冲冠,“把事情捅出去!你坐牢,我们身败名裂,无所谓!你去吧!” 这人在陆星盏面前骂骂咧咧很久,看陆星盏目光空空无动于衷,好像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最后无计可施,只能灰溜溜地逃了。 陆星盏无力地坐回床角,锤了锤自己闷得紧的胸膛。 原来真的是他错了。 是他冤枉了南姝,南姝没有说谎,是他太信任陆月白了。 壶渡的火车站台,陆月白哭哭啼啼地说她遇到了劫匪,陆星盏心软就同意了她的一切要求,给她钱让她坐飞机回米兰。 陆星盏一向不过问陆月白花钱的去处,哪里知道陆月白根本没有去米兰,而是去了南洋。 陆月白自己心虚,害死了秦贵娣睡不好觉,就去找法师让秦贵娣魂飞魄散,还要让南姝死于非命。 如此恶毒,如此残忍,哪里是心里那个天真可爱的妹妹? 不对。 不是陆月白的错,都是他的错。 是他过于包容,过于宠溺,保护了陆月白的天真,也包庇了她的残忍。 他陆星盏是帮凶! 是害南姝到如此地步的帮凶! 甚至…… 陆月白之死,徐警官说了,是南芮绮做的。 南芮绮一直嫉妒东方瑛,因为海滩边陆星盏责备她,她就把气撒在东方瑛的身上,惨无人道地将东方瑛关在火场烧死。 虐杀陆月白,将她推下楼最后死在钢筋上的也是南芮绮。 杀人放火嫁祸南姝的人,仍然是南芮绮。 可是他们呢? 从来没有一次相信过南姝。 从来没有一次! 乔阳绘如今一死,不用再因为保护她而让真相沉于大海,南家也逐渐知道了当年的真相。 孟筱枝捧着魏烛带来的那根贝壳项链,沉浸在一片痛恨与伤心之中。 柳涧回答了孟筱枝刚刚的话。 “事实上,的确很有可能詹先生碰到的那个人是师妹,而不是南芮绮。” 南音花费许多力气,才艰难地问出,“所以……是南芮绮冒充了南姝的预言?” 柳涧点了点头。 南音不可思议:“为什么?为什么南姝知道这个事情却不跟我们说呢!” 柳涧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孟筱枝捂着心口,几乎是瘫倒在南裕森的怀里。 “到底是恨我们到了什么地步……连这种事情都不肯告诉我们……” 孟筱枝哭得几乎要断了气,等她稍微缓过劲来,柳涧才理智地说。 “南芮绮背后是贺重锦,最好不要贸然激怒她,她能杀死詹大师来掩盖自己的谎言,便也能对你们下手,南姝的隐瞒显然是对的。” 南裕森如此儒雅的人,如今也骂了好几声脏话。 他将这个白眼狼恨到了极致。 孟筱枝现在后悔得简直想要以死谢罪,“我们竟然帮贺重锦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贺重锦啊!那个坏蛋的女儿,南芮绮竟然是他的女儿!为了报复我们,他换了我们的南姝,让她在外面受苦这么久!他是故意的!” 想当初,南芮绮陷害南姝放火烧死东方瑛的事情,勾出了孟筱枝的心理阴影,让孟筱枝对南姝产生了恐惧和迁怒。 作为一个母亲,竟然会害怕和憎恨自己的女儿,简直荒谬! 南裕森抱着痛哭的妻子,默默哭得眼镜取了又取,眼泪擦了又擦,“我们就不该轻信那个预言,可怜了小姝,身体这么不好,现在不知道过得怎么样了。” 送来消息和遗物魏烛,麻木地看着这一切。 与他年龄相仿的侄女乔阳绘,好像昨日还在嘲笑他,当警察有什么好的,今日她却壮烈牺牲。 他亲手从山村里找回来的孩子,好像昨日还在找他要小蛋糕吃,今日便是众叛亲离,不知所踪。 她们曾经都是大家眼中的恶女,却是最终挡住灾难的人。 相反大家公认的好人,才是真正的恶人。 好像知道有朝一日,自己的身上这些莫须有的罪名会被洗净,南姝一直都不在意这些不知真相的人会不会恨她,骂她。 南姝半睁开眼,看见的是一片模糊的强光。 耳边是蝉的嘶鸣,风带着燥热的温度,她闻到空气里熟悉的味道。 她后来才知道,这是一种类似于杜松子的草木香。 这个味道的主人,不发一言,却将她的手握得很紧,好像这样,就能够留住她。 “你怎么不说话?”她的声音游丝那样喑哑,迟缓,“刚刚我装晕,骗到你了吗?你生气了?从前你都不会被我骗到的,这次怎么变笨了。” 风吹乱鬓发,那只手小心地拨开她的刘海,带着克制的颤抖。 傅惊野这才明白,有人讲狼来了的故事,就是希望听的那个人不要相信。 她早就知道自己会死,所以就一次一次骗他,由此往后她真的病了,他便也可以不信。 傅惊野听见自己的声音带了明显的哽咽。 “不要骗我了好不好。” “嗯。” 南姝点了下头,像蔫哒哒的玫瑰,往他的身上靠去,男人胸膛的热度和心跳,让她即使在盛夏也瑟缩的身体温暖。 “阿野,冰激凌麻薯,你买到没有呀?” 过了一会,她才听见他隐忍而沙哑的声音,“买到了。” 包装袋窸窣撕扯的声音无力,冰激凌麻薯喂到了她的嘴边,南姝咬了一小口,说好吃,然后接过,抱在怀里,又说。 “阿野,我说过我的请求吗?我忘了我说没说过了。” 这些天,她一直都在半梦半醒之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他重重地点着头,“你说过了。” “那就好。” 南姝如释重负。 她曾请他务必,将她停棺三日。 仿佛也想到了这个晦气的请求,傅惊野将南姝抱得更紧,但又生怕揉碎了她,只有自己的胳膊僵硬。 “会有更好的医生医治你,你再坚持一下,就当是唯一一次,为我做点什么好吗。” 他眷恋地低着头,睫毛扫过南姝的脸颊,南姝嘴角勾起,手指无力地抓着他的虎口。 “好,为了你。” 向日葵对着太阳转动角度,金灿灿的田野一片温柔。 他哑得不像话的声音,抖落进微风里。 “那时如果不是我强留你,你会选择跟我走吗?” 他知道再不问,就永远也得不到答案了。 “你心里,到底爱谁。” 南姝瞳仁映着杂糅的缤纷,“我想要一朵太阳花,你回来,我告诉你。” 傅惊野此时哪里愿意离开半分。 可他没有给她糖葫芦,没有带她骑马,没有陪她去看鸽子,也没有去烘琣店吃饼干…… 他再也无法对她说出一个“不”字。 “那你一定要等我。” 傅惊野犹豫再三,始终不愿放开南姝的手。 南姝笑着点头,用脸轻轻蹭着他的掌心,好像在记住他的温度和味道。 “我一定等你。” 藤椅铺得柔软,白色的羽毛绒毯,像天上的白云。 南姝的脸颊陷进去,模糊间,看到他转身。 天光一片滚烫,她却感受不到,但眼前一片明晃晃的金色,让她感觉很舒心,一点也不害怕。 她曾说喜欢向日葵,傅惊野当时取笑她,后来他们中间发生种种误会,他冷落甚至伤害她,但今日这片满身遍野的太阳花田,却不是一朝一夕能种出来的。 真是个口是心非的人呢。 只是可惜,他们今生就要永远诀别,她已经没有机会问出傅惊野为她种下这片向日葵的原因。 她往后不会再向这个沉默寡言的纯情小怪物撒娇耍赖,哄他说情话,装病骗他为自己担心,故意勾他手指让他耳根发红,靠在他的怀里相拥而眠,在他生气时突袭他的唇角看他无计可施,不知羞地调戏他,聆听他的心跳,让他为自己暖手…… 她其实有点可怜他,他真的失去了很多,一直在失去,如今她也没有力气陪他了。 但也不能要求她太多啊,他应当会理解的对吧,毕竟她用这短暂的一生,已经做了足够多的事情,不该再期待什么了。 她该洒脱一些,再洒脱一些。 风卷云舒,太阳花像一盏盏灯笼,照亮了南姝这最后一刻的归途。 她看见暖融融的天底下,一个老妇踏着向日葵,笑着朝她走过来。 南姝的眼泪瞬间从眼角滑落。 是秦贵娣来接她了。 “阿婆,我来了……” 南姝艰难地动了动手臂,好像牵住了她的手。 麻薯的陷儿塌软,滴落,她闻空气中残留的味道,闭上了眼。 刺眼的阳光下挡来一块阴影,在少女的尸体旁,无力地落下一束向日葵。 抖得不像话的手指,小心地触碰南姝苍白的脸,可惜他炙热的体温,再也无法传达给南姝。 作者有话说: 信息量持续预警 第61章 爬满了荆棘和绿藤的铁门敞开。 外面是满世界找她的人。 几股势力才不久和守卫庄园的保镖发生争执。 在某一刹那, 他们安静了下来。 满园金黄的中间,傅惊野抱着南姝走了出来。 鹅黄色的裙摆轻飞,她靠在他的胸膛, 美丽的脸上挂着微笑,安静得像是做着美梦,手里抱着一束太阳花, 整个人像融化的香甜奶油蛋糕,无声无息。 带着讽刺的笑,他的声音愉悦。 “南姝,他们来见你了。” 低头望着她时, 眼神又是柔情与宠溺。 “你不用操心, 我来招待就好了。” 四大世家的众人们愣在了原地。 他们所有人都在怀疑眼前发生的一切。 可傅惊野怀里抱着的不是南姝会是谁? 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无法接受,找遍了所有地方, 最终见到的只是南姝的尸体。 他们捂着嘴, 瘫软了脚,失声痛哭。 撕心裂肺,却唯恐打扰了她安宁。 陆星盏血红色的眼睛抬起来, 望着那笑容挑衅张狂的男人,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傅惊野!我不会放过你——!” 冷笑阵阵,傅惊野阴暗的眼里, 挂满强烈的讽刺。 “你们以为自己有资格见到她吗?” “事到如今,还妄想求她宽恕原谅?“ “晚了, 一切都晚了……” 悲苦的声音,一次次地低落下去。 仿佛骤然心房洞开, 雷电当头而劈, 强烈的震痛中, 那席卷而来的罪孽,洪水猛兽般吞没了整个山间峡谷。 是啊,他们在南姝面前……都是戴罪之身。 东方瑛捏紧拳头,质问傅惊野:“你为什么要折磨她,为什么!南姝她没有害过你,你知道真相了么!我们都、都……误会她了……” 她的声音带着强烈的羞愧,夹杂着鼻酸,弱了下去。 傅惊野望着南姝,声音放得很轻:“你以为我和你们一样,会责怪她么。如果徐泾有告诉过你们天神的事情,你们就应该明白,南姝早在之前,就被南芮绮注射了天神,成为了实验体。” 五雷轰顶。 孟筱枝在迟钝的思考中,明白了这个不可思议的真相,从茫然,顷刻转变为愤怒。 愤怒让她瞬间有了力气,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实验体?小姝怎么会成了实验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孟筱枝扑上去,想要看看女儿,面前的人墙却将她挡得严严实实。 南裕森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心中一片恶寒,用着仅剩的力气,拉住如今因为无法这接受事实,而变得歇斯底里的妻子。 耳边是妻子的哀嚎,南裕森的心也跟着一片片碎裂。 在场的人都没了知觉般愣住了,即便是孟筱枝动静如此之大,也没将他们唤醒。 陆星盏神色恍惚,从面前挡着的护卫缝隙,看着南姝仅露给他的一角裙布。 “是在邮轮上那次……” 南姝接连发烧,大家都以为她只是晕船,没想到是天神的效用。 那次烫伤,南芮绮想要让南姝感染天神,护士的药里有天神的成分,南姝因此手背瘙痒难耐,遇到傅惊野后晕倒在图书馆,被送到了医护室。后来这个事情被章宝歆知道了,她设法让南姝喝了解药。 但南芮绮对章宝歆撒了谎,在天神的份量上说少了很多。 在体内留有残毒的情况下,海滨时,有人潜入海底无声无息地在她脚踝注射药剂,这是致命的一次。 没人再说一句话。 安静得好像一场山崩地裂后的生灵陨灭,山间一片荒芜凄凉。 悔么? 当然是悔的,悔得万箭穿心、悲痛欲绝。 可他们如今已经丧失了悔的资格。 悲到极致是麻木。 南姝分明这么早就走向了死亡的命运,他们分别是她的朋友,家人,爱人,却没有在救她这件事上出过任何一份力。 无论是孟筱枝,南裕森,南音,还是傅惊野,陆星盏,东方瑛,项乌茵,乔云稚……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与南姝的缘分,竟然只有短短一年半不到。 而在这一年半里,南姝每日都在倒计时,她忍受着病痛,对抗着寒冷,他们却一无所知。 以为狡诈如她,聪慧如她,万事无往不利如她,必然不会轻易失败。 南姝当然不会失败,但她会死。 南姝强大到让众人忘了,她不是神,是人,凡身□□,终归是敌不过命运蹉跎。 强大如她,也会如此悲惨地默默消亡。 那个让你惊艳一生的人,会被上天早早地收了性命。 然而他们从前不明白这个道理,伤她,怨她,抛弃她,冤枉她。 身体发肤的疼痛,岂能比得上人间炎凉万分之一? 他们不敢再说话了。 他们羞于让南姝听到他们的声音,怕让她在离开的路上,回头看见他们的脸,会觉得恶心膈应。 炎炎夏日,光芒刺目,就好像天上破开了一个洞,一只眼睛审判着人间,他们因羞愧而全身战栗,因悲痛而低垂头颅。 在很久很久以后,项乌茵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开了口。 “傅惊野,南姝有提过我么?” 她说得很没有底气,却难掩心中侥幸的期待。 傅惊野闭上眼。 摇了摇头。 没有惦记谁,没有想见谁,更没有说心里究竟爱谁。 项乌茵捂着嘴,蹲下去,这次再也忍不住,崩溃地痛哭起来。 南姝果然还是对他们心寒了。 她看上去那么潇洒,实际上,心里还是在生气,只是她不说而已。 多么无奈,竟是连一句抱歉,也没有机会让南姝听到了。 南姝留给他们的,只有停棺三日的遗言。 以及,那些琐碎的谜团。 他们颓丧地照办。 然后,就在南姝停棺材的第三日,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故。 有人企图偷盗南姝的遗体。 南姝死后的第一天晚上,身上出现了紫红色的纹路。 这是天神抗体产生的预兆。 这个事情傅惊野他们是不知道的,但戴荷经过这么久的实验,自然是知道。 南芮绮给南姝注射天神的事情,原本是瞒着戴荷的,南姝故意透露给叶娅,叶娅成功地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戴荷,并给了戴荷南姝检验身体时注射的静脉血,南姝身体有天神,并存活了一年半的事情,确认无误。 贺重锦已死,为了让戴荷帮他研制出“天神”,他生前给戴荷注射了毒药,迫使戴荷继续研制出天神让贺重锦重生,否则戴荷就得不到贺重锦的解药。 南姝的抗体,是解放戴荷束缚的剪刀。 所以戴荷一定会来。 南姝从系统空间的解锁片段中,得知了以上这些。 南姝谋算好了一切,包括她自己的尸体。 她死前偷偷服用药剂,让自己死后尸体出现紫癜,看上去好像有抗体。 假象正如鱼饵,诱使自以为聪明的鱼儿上钩。 早有准备的警力以雷霆之势包围了整个殡仪馆。 几乎是将来的人一网打尽。 戴荷的天神研究会,曾以收容流浪汉、慈善午餐活动等等拿人体做实验,甚至卧底在各个学校,在食堂投毒,拿学生当小白鼠,乔阳绘提前得知消息,先一步闹大食堂安全事故,得以让警方伪装成检测部门对学校进行彻查,若不是这场丑闻,怕学生们吃进去的,就是天神了。 如今天神研究会元气大伤,再无法进行如此惨绝人寰,违背人伦的罪恶勾当。 徐泾在审讯室里,从被捕的人员口中,得知了更多的线索。 坐在审讯室中间的男人,脸上有一个刀疤,他激动地握着徐警官的手。 徐泾亦是鼻酸。 这个人名叫聂双林,是个计算机天才,可惜出身不好,家庭贫困,被天神研究会以母亲性命要挟入会,但早在这之前,聂双林意外得到了一张纸条,给他纸条的人不知是谁,但这个人竟然准确地预知了他往后的命运。 南姝是从解锁片段中看到聂双林的。 他会出现在片段中,必然不是什么小人物,只有可能是主角金手指。毋庸置疑,聂双林本该是南芮绮的下属,会帮南芮绮做尽坏事。 既然已经在聂双林入会前知道了这他的存在,为何不先一步抢了。 聂双林本性善良,带着母亲过着维修电脑的小日子,其实是不愿入会的,他根本不想与之同流合污,变得不幸,南姝以帮他脱离困境为由,引诱他为自己办事。 敌人在暗,我在明,南姝需要聂双林。 在调查陆家时,查到的线索总是将她往另一条路上引。 这预示着,秦贵娣的事情根本没有想象中这么简单。 聂双林就是南姝一张藏在暗处的王牌。 想要悄无声息杀死一个人谈何容易,除非经验老到的杀手。 起初南姝怀疑的对象里,谁也没这个条件。 后来从聂双林那里得到的线索中往下调查,南姝逐渐得知了天神研究会,以及南芮绮与研究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早在曾经罗虹雪事件中,南芮绮就开始对南姝下手了。 罗虹雪那个跟班便是天神研究会成员之一,帮助南芮绮陷害南姝,冒充项乌茵发布了工厂施暴现场视频,污蔑南姝。 毋庸置疑,研究会里的人个个高手,南芮绮完全有这个条件,滴水不漏地把秦贵娣的死亡伪装成一场意外。 她的动机也很明显。 谁会害怕南姝认回南家,只有可能是南芮绮。 秦贵娣在南姝认亲这件事上太过死缠烂打,锲而不舍,像一只顽固的蟑螂,多次阻碍,秦贵娣都侥幸逃脱,南芮绮早就已经被激怒了。 南姝在拿到秦贵娣的笔记本时,就明白了过来。 陆月白只是碰巧被带进了秦贵娣的家,那日南芮绮本就打算对秦贵娣下毒手。 南姝其实和聂双林碰过面。 当时南姝还不知道世界上存在天神研究会这个组织。 从聂双林那里得知他在元华区工厂附近的活动,就前去一探究竟。 彼时傅惊野在调查傅成枭之死的路上,也查到了有关这个组织的蛛丝马迹。 于是南姝便和傅惊野相遇了。 他们殊途同道,注定羁绊此生。 当时正值南姝被柳涧推测出了命格,南芮绮身负预言也难以与之比拟,于是组织得到南芮绮命令,暗害南姝。 这群匪徒里,聂双林也在,只可惜他不知道自己追杀的这个少女,就是暗中与他联络的神秘人。 “那个神秘人一步步带着我联系到了您,我成为了警方的卧底,就可以不用跟他们同流合污了,我本来也不想为他们做那些恶事,多亏了那个好人。对了,您知道那个人是谁么,我想当面感谢她。” 徐泾从聂双林的话里猜测,能帮助聂双林成为线人的神秘人,只有可能是乔阳绘了。 “很可惜,她已经牺牲了。” 聂双林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什、什么……?” 这没什么区别,毕竟南姝也已经死了,让聂双林误以为神秘人是乔阳绘,也是南姝一手安排的。 某日,商贸大厦的外面,播放了一卷录像带。 坐在舞台中央的少女,优雅地弹奏着钢琴,沉醉期间,乐声动人。 这是国际大赛的复赛现场录像。 徐泾站在酒店的高处,望着远处的大屏幕,手指跟随南姝弹奏的敲击椅背,哒哒哒、哒哒…… 即使历尽千帆,也在这一刻忍不住热泪盈眶。 他身边的警员也听出来了,震撼地喃喃自语。 “这段琴音,是一段密码。” 根据从音乐里解密的信息,警方在教堂的神像下面,找到了戴荷对于天神的所有研究数据。 之前,莱恩的研究就始终比戴溪慢几步,有了这些数据,便能够更加了解天神,并争取研制出解药。 这是乔阳绘生前,最后一个任务。 是她拿命换的。 也是南姝拿命换的。 乔阳绘不教南姝谱子,起初就是想利用南姝参加比赛弹奏曲子,帮她传递消息。 不告诉南姝也是为了让南姝不卷入其中太深,谁知南姝帮她做了伪证,她们立时就被绑到了一起。 南姝故意这么做,是为了能与研究会产生羁绊,如此最后才有充分的理由让戴荷相信,南姝的尸体里存在抗体。 等他们一来,就瓮中捉鳖。 横竖都是要死的,人死一摊灰,不如让尸体发挥出更惊人的价值。 南姝之前想到这里,甚至还为此得意洋洋,觉得自己机智无比。 潼城终于拨云见日。 瓦蓝瓦蓝的天空下,千仰山道场中,须途真人在柳涧呈上的弟子花名册中,圈上了南姝的名字。 他叹息一声。 南姝从此就是故去的弟子了。 柳涧将纸钱投入香炉之中,望着那升起的烟雾,有些怅惘。 “师兄来送你了,你千万不要怪我,我和师父也是无奈。” 向日葵盛放的陵园中,南姝的遗物正在下葬。 身着黑衣前来送别的众人,眼眶通红地注视着金丝楠木盒,在这最后的一面中,即使眼泪迷蒙双眼,也不敢眨动片刻。 直到封土,四周传来克制不住的呜咽。 傅惊野黑色西装严谨肃然,将他年轻英俊的面容衬得有了几分伤春悲秋的老成。 他半蹲下身,默默抚摸着墓碑镌刻的文字。 身后的人们,小心翼翼地围拢上去。 孟筱枝看一次便哭一次,仿佛这横竖撇捺不是刻在石头上,而是一刀刀扎在她为人母亲的心头。 因为墓碑上写着,刻着的名字,不是南姝,而是秦书。 生辰不是十二月而是七月,十二月已经给了南芮绮,南姝不屑再要,七月是秦贵娣见到秦书的日子,这才是她的生辰。 南姝曾对傅惊野说,“阿野,不要叫我南姝。” 所以傅惊野从不叫她小姝,而是小书。 南姝从始至终承认的亲人,只有秦贵娣一人。 她这样地怕冷,尸体却永远地落入了大海,不知衣冠冢能否为她的灵魂引路,如果可以的话,这漫山遍野的太阳,不知会不会让她好受点。 = 天神之所以叫天神,贺重锦当年如此命名,肯定是有原因的。 但原因究竟是什么,却是一个谜团,章宝歆带回来的那份证据上,并没有明确提及。 也许只有贺重锦知道,可他在哪里呢? 有人说他失踪了,有人说他早就死了,有人说他还在世界某处角落偷偷藏着…… 贺重锦究竟怎么了,这需要从16年前说起。 16年前。 南姝四岁。 东边果园家的张家是全镇最富有的家庭,与她同龄的张晓迪天天都有数不清的零食吃。 南姝却连糖果都很少吃到。 后来邻居家的傻子姐姐给了南姝一根棒棒糖,她躲在没人的地方偷偷地吃,张晓迪发现了南姝的身影,从背后踹了她一脚,然后把她的棒棒糖抢过来,恶劣地踩在了脚下,“吃呀!我看你还吃不吃!我的脚底刚刚踩了粑粑哦!穷光蛋哈哈哈哈哈——!” 后来张晓迪的手表不见了,他妈妈拿竹条抽得他嚎啕大哭,方圆十里都能听见他的哀嚎,南姝在他家背后的竹林下面看热闹,粉雕玉琢的脸上是阴暗得逞的笑意。 南姝做这一切天衣无缝,却不知道张晓迪的妈妈如何得知,将南姝揪了过去,也不管她承认与否,拿了更粗更韧的藤条抽她,一抽下去皮肤便能起手臂粗的肿痕。 别人的孩子到底比不上自家的,张晓迪他妈抽得特别狠,张晓迪就在后面摇旗呐喊加油。 南姝咬了那悍妇一口趁机逃了,逃到山林的水池边,在清澈的水面上看着里面的倒影。 才四岁的小女孩,被人打了,不哭也不闹,眼神空洞又阴森。 后面响起簌簌脚步声,一个男人走到了南姝身后。 南姝警惕地回过头,男人面色慈祥地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他戴着一副眼镜,笑得雅痞。 “小书书,生气吗?” 南姝不答,眼中晦暗更深一分。 男人不改微笑,看着南姝的眼中有无比热烈的温度。 “生气的话,我们去杀掉那些人好不好?” 南姝阴沉沉地审视他,“你以为杀人跟杀猪一样简单?” 男人不怒反笑,“有叔叔帮你,比杀猪还简单。” 南姝轻蔑地冷笑一声,“傻叉。” 男人一愣,朗声大笑,笑得坐倒在地。 南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要走,却被那人拉住手腕。 她欲挣扎,可微弱的力道堪比螳臂当车。 男人紧紧地握住南姝的肩头,眼中狂热:“你要是我的女儿该多好,当我的女儿吧!我做梦都想要一个你这样的女儿!天生的坏种,就该是我的血脉!!” 男人不依不饶,非要当南姝的爸爸,南姝起先厌恶抗拒不已。 但后来她答应了。 “好,我三天后来找你,你记得要带我走哦。” 然后甜甜地笑着,给了男人一个山果。 男人看着小女孩离去的背影,嘴角扯了扯。 望着掌心的果子,他嗤笑,“我才不会上你的当呢,小魔女。” 他没吃,但把他们即将成为父女的信物放进了衣兜。 然而三日后,男人等来的不是小南姝,而是徐泾。 锐不可当的警力将他重重包围,男人死里逃生,托着重伤的身体,跌跌撞撞跑进山中,本可以联络下属,却忽然因一阵头晕目眩而跌进了山崖。 意识混沌间,有一只小手伸进了他的衣兜,他睁开眼,看到小南姝拿到了那颗山果。 男人抓住了小女孩的手。 他勉力支撑着病体,脸上因仇恨狰狞可怕。 但慢慢又有了一丝狡猾的笑意。 “没想到,我的劫难,会是一个牙都没长齐的孩子。” 南姝一点也不怕他,扬起脸得意地笑道:“你活该!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是你!” 男人发出几声低笑:“话都说不清楚,脑子却灵泛。” 他以为南姝仅仅只是恶,没料想她还聪明绝顶,甚至看出来了这一切都是他设法让张晓迪的妈妈知道的。 没有在南姝报复张晓迪时就出手,而是让张晓迪妈妈先打她一顿,再来点燃小南姝仇恨罪恶的火焰。 以南姝锱铢必较的性格,被抽打了这么一顿,必然会回去报复张晓迪一家,可她知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这个男人。 不是他揭穿,南姝也不会挨打。 所以她的报复对象便换了人。 那颗果子本也不是想让他吃掉的,里面有一种寄生虫,跟人待久了,会悄悄感染人体,让其出现眩晕麻痹感。 男人在此刻知道了一切,“我不怪你孩子,今天能打败我,是你的能力,有幸看到后继有人,我无比开心,哈哈哈哈哈!” “我的小蝎子,咱们来赌一局吧,看看你能不能赢到最后。” “去死吧你这个坏蛋!” 南姝恶狠狠地骂他,同时使劲地要将手抽离开。 男人却不知用什么东西扎了她,疼得南姝皱眉。 “你给我下毒,我也给你下毒,怎么样,很公平不是么?” 南姝捂着手腕摔在地上,咬着唇忍耐着疼痛。 男人死死盯着她的眼神开始涣散。 “这是天神。” “即便是我死了,这场游戏也不会结束,我们还会相见的小蝎子,到时候我们会共同开创新的世界!” 他努力说完这番话,便闭上了眼。 分明如此狼狈地躺在山林中,男人的脸上竟是势在必得的从容。 贺重锦掉进山崖之前中了子弹,那子弹本就是往他心脏去的。 没过多久,他血流干净死了。 在系统空间看到这一切,南姝终于想起了这段早已被忘在脑海里的记忆。 “原来,我这么早就见过了贺重锦。” 这才是南姝一生苦难的起点。 彼时被贺重锦注入天神,是南姝后来体弱多病的源头。 十九年前,贺重锦一败涂地,逃到了壶渡,将这里暗自发展为了他的大本营。 为了报复这毁灭他的四大家族,他将乔家最得意的大女儿乔阳绘收入羽翼,将傅氏最聪明的小儿子变成怪物,南家的千金落魄大山孤苦无依,陆家的小女儿惨遭虐杀。 最后乔阳绘死了,南姝死了,陆月白死了,傅惊野痛失所有挚爱,陆星盏连遭双重打击,四大家族皆是一片哀戚。 这是贺重锦安排的一场长达十九年的复仇。 贺重锦当年将南姝和自己的女儿替换,本只是想让南裕森在多年后得知自己娇养着仇人之女,亲生女儿却饥寒交迫,从而痛苦不已。 却碰到了四岁的南姝。 南姝的狡猾,让贺重锦重新开始审视这个孩子。 贺重锦将南姝养在他为她创造的毒虫巢穴中,安排身边的下属,成为她的老师,同学,邻居等等,让她生活在罪恶的楚门世界中,用仇恨喂养她,让南姝成为他的毒牙,设计她去恨父母,恨傅惊野、陆月白、陆星盏、乔云稚…… 待她出落得祸国殃民,便将她投入潼城的湖,去撕咬四大世家。 正如彼时,贺重锦一手设计南姝被张晓迪母亲抽打,让她遭遇人间恶意后,再煽动她来报复人间。 但贺重锦想错了。 四大世家都中了他的计,南姝却没有。 正如四岁的南姝识破了贺重锦,没有先去找张家,而是先给贺重锦下毒。 南姝知道谁才是她该恨的人。 南姝不是能任他操控的棋子,是刺向他的刀,是焚烧他的火。 隔着十九年,少女与早已故去的狡猾男人共下一盘棋,少女用她的死,粉碎了男人的棋盘。 南姝不是带给潼城灾难的妖物,是剖开真相屠龙的神。 = 系统空间的白色世界中有两个人。 一个是詹大师的面孔,另一个是个笑容看上去很智障的男生。 没猜错的话,看上去不太聪明的那个,就是南姝不靠谱的系统。 而詹大师估计也不是詹大师,只是用了詹大师的容貌。 南姝猜测不错,“詹大师”很快做了自我介绍:“你好,我是万千世界的裁判员K,你可以直接叫我K。世界将任务发放给选中者,而我将判断你们的输赢。” 旁边的系统开心得蹦蹦跳跳,“姐姐你好姐姐你好哇!我们终于见面了!” 南姝看到这个不中用的系统就火大,下意识就剜了一眼,系统背后一股恶寒。 慈眉善目的K开口了:“我们会尽量以公平性的原则评判比赛,金手指的强弱程度也会包括在其中,虽然你抽到了等级最低的金手指,但是你依然凭借着他走到了今天,自然会提高你的积分系数。” 南姝:“我的积分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了,都用来兑换剧本片段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K笑了笑:“为何不重要,当然重要。” 他说完这句话,偌大的世界忽然透明,南姝只见他背后出现一个波澜壮阔的悬浮巨塔。 巨塔数不清有多少层,奇珍异兽翱翔期间,七彩云雾缭绕弥漫,宛若童话仙境。 南姝看不懂这一切,有些不解地望着詹大师。 詹大师笑而不语,让开了身子。 忽然间,南姝失去了重力,整个人腾空。 詹大师用欣慰而祝福的眼神,在下面望着不断攀升的南姝,“飞吧,南姝。” 与南姝一同起飞的,还有数不清的光点,他们都是任务者,正靠着累计的积分,在号角吹响的刹那,往塔上飞去! 南姝的脸上,出现不可思议的表情。 她的全身被白色的光芒笼罩,一股圣洁温暖的热潮安抚着她的灵魂,身边的任务者们正在高飞,冲刺,他们一个个看上去都热血沸腾,斗志昂扬。 南姝一直飞得很低。 她想着自己可能是最后一名,不知道会落到哪里去。 但这无所谓。 她帮秦贵娣报了仇,也知道了她这一生苦难的源头,她死而无憾。 白鸽扑翅而过,忽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声呼喊。 “南姝!” 南姝猛然睁开眼。 她看见底下深渊中,出现了傅惊野的脸。 紧接着,是陆星盏,项乌茵,乔云稚,东方瑛、父母、弟弟……全是她熟悉的人们。 海浪煎盐叠雪,涛声在耳边回荡,天空阴雨蒙蒙,这是南姝的尸体被诡计多端的戴荷抢出殡仪馆的那日。 追逐的过程中,车辆行驶在跨江大桥之上,却意外撞到了栏杆。 车门洞开,南姝从里面掉了出来,白裙在海风中飘飞,她就像一只美好的白鸽子,飞向了大海。 紧追着要夺回南姝尸身的好几辆车刹停,他们纷纷奔出了车里,跌跌撞撞地朝南姝而来。 陆星盏和傅惊野几乎同时伸出手去抓她,可碰到的只是南姝冰凉的指尖。 刹那间,世界好像天崩地裂。 “不要——!!!” 傅惊野随之就跨出了栏杆,傅真吓坏了,与涌来傅家众人合力将傅惊野死死抱住。 “南姝……” 陆星盏也被陆家人慌张地按在地上,他拼命地想要挣脱,想要爬起来,想要再看一眼那大海。抓着栏杆的手鲜血如注,他却不舍放开。 他们义无反顾地想追着南姝一同跳下海去。 空茫的大海上,是心急如焚,走投无路的哭喊。 东方瑛和乔云稚以及项乌茵慢了半步,眼睁睁地看着南姝掉进大海。 她们什么办法也没有了,只能无助地哭,哀戚地求她。 南姝一定是讨厌她们,一定是失望了,所以连尸体也不远留给他们。 “我们错了!我们错了!南姝你回来吧!你不要这样!” “南姝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南姝你不要走!南姝!” “南姝你走了我们怎么办!我们怎么办啊!呜呜呜……” “小姝,妈妈对不起你——!” …… 人们歇斯底里地认错,哭破了嗓子,像幼稚的孩子,绝望地摇晃着大桥的栏杆,拼命地告诉她自己错了,大声地呼喊她的名字。 南姝都听到了。 在这一声声的哀求中,一次次叫着她名字的呼喊中,南姝忽然往上空飞去。 这一刻,南姝的尸体落入大海的瞬间,就好像闸门洞开,众人压抑的情绪突然爆发,得到了彻底的释放。 积分随之猛涨,南姝诧异地看着身边景物飞快倒退,赶超她的任务者们都被远远甩在了身后,如今正慌张地望着南姝。 恍惚间她听见了K的声音。 “南姝,你感受到了吗?” 南姝感受到一股磅礴的力量。 周围的光芒变得明亮刺眼,这让她强大得好像已经成了宇宙中一颗耀眼的星星,伴随着无与伦比的光热,往上,再往上! 南姝已经超越了第一层,正在往浮塔的顶峰高飞。 玫瑰色的云朵,清澈透明的水镜,南姝平稳降落。 一个少年朝南姝走过来,脚边荡漾着一圈圈涟漪。 “很久没有人能被积分送上这么高的地方了,看来曾经那个世界里,有许多人热爱着您,您能见到我,便是最好的证明。” 南姝不语。 他们……真的在乎她? 少年清楚地明白南姝心里在想什么,但他没有对此说什么多余的话。 黑发少年亲切地笑着,“请您踏上您的重生之路,世界将以最高礼遇优待您,我是您新的系统,零。” 水镜上开出花来,藤条好像有了生命,在南姝的脚下编制出一条道路。 从前那个系统不知道怎么搞的骚操作,也来到了南姝的身边,眼下正在和零号吵架,但他无论如何都不下去,弄得零号没有任何办法。 南姝对此并不在意,她眼下只有一个问题。 真的……要重生么? 旁边出现一只巨型狸花猫,是零号,“世界为您准备了丰厚的礼物,您不妨看看呢。” 礼物? 南姝不感兴趣。 如果没有看到从前那段回忆,南姝兴许更倾向于死去。 可她现在不这么想了。 贺重锦已经输了。 他以为他利用南姝,害得这四大家族家破人亡,他们会从此一蹶不振。 可他想错了,他们不恨南姝,他们爱着她。 贺重锦夺走了他们共同的爱人。 在他们用着满腔赤诚的情意将南姝送上顶峰时,贺重锦注定一败涂地! 南姝要进入新的生活,要让贺重锦输得彻底。 是了,她凭什么要和贺重锦这种人同归于尽? 南姝望着前方,迈出了脚步。 于是,橘猫和狸花,一左一右,优哉游哉地陪伴着南姝,踏上了重生之路。 = 斯人已逝,四季仍在轮回。 傅氏大厦人来人往。 傅惊野进门的时候,正有一人搬着沉重的箱子。 不慎相撞,东西撒了一地。 “怎么回事!”身边的秘书蹙眉指责。 “抱歉,这是之前的来访记录,存储太多,正要拿去扔呢。” 说着他赶紧去捡。 忽而一只手,先一步拿到了其中一页纸。 第一个格子便是,南姝。 日期正是南姝从陆星盏那里逃出来,傅惊野把南姝带上车的那天下午。 前台对南姝记忆犹新。 【姐姐,我想找一下傅惊野可以吗?】 【要不,您先登个记吧?我是新来的,得问问看呢。】 【好的。】 傅惊野站在大楼中心,忽然觉得头重脚轻。 耳边是南姝曾经的声音。 ——“傅惊野,如果下次我主动来找你,一定是因为我爱你,你千万不要忘了。” 彼时他发了疯一样,想要报复她,截断了她所有的退路,让她在劫难逃。 可原来在南姝这里…… 她一直以为,他是来救她的。 他是来带她走的。 正如那日西南森林中约定的那样—— 【你会帮我的对吗?】 【嗯,来找我吧。】 如若他那时答应了南姝,南姝是否就不会连自己的尸体也利用? 她该有多么穷途末路,才走到了这一步…… 傅惊野颤抖地抬起手,遮住了上半张脸,握着冰冷的栏杆,一点点,支撑不住地折弯了身体。 无声的泪水,从下颌滑落。 在南姝走后的一年里,傅惊野彻夜恍惚,好像南姝根本没有走远,就在身侧,所以不曾红过眼眶——也可能有过,但他忘了,也不想记起。 他的撕心裂肺,早已淹没在麻木之中。 可在这一刻,他终于回过了神。 南姝确实是离开了他。 但曾经也真的携着温柔,为他来过。 = 医院的消毒水味很重。 女子从床上苏醒。 黑色的卷发花朵般绽放在白色床单上,密而长的睫毛轻颤,掀开来,露出一双迷离动人的眼睛。 身边有人叫她的名字。 “庄藤?” “藤藤,你终于醒了,我是妈妈。” 女子缓缓将眼睛挪过去,嘴唇迟缓地复述—— “妈……妈?” “是我是我!想吃什么,妈妈给你买!” 眼前妇女的面容清晰起来,完全陌生的人,她之前没有见过。 等医生过来,病房中的人全都被赶了出去,露出后面的玻璃窗。 从玻璃窗上,她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退去从前的稚嫩,眉眼与轮廓依稀看得出原来的模样,却几乎看不出南家的基因。 她比从前多了艳媚,仿佛是五官完全张开了一样,从曾经一朵含苞待放的水仙,变成了一朵完全怒放的红玫瑰,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绝色。 这具身体名叫庄藤,就好像特意为南姝准备的那般,经历普通,没有朋友,留守儿童,住在小姨家管束不多,性格内向不爱说话,几乎无人会关心她身上细微的变化。 这个女生好像就是一个机器,在循规蹈矩的24年后,她终于等到了她的主人。 一场刻意安排的相遇,庄藤参加同学婚礼的时候,在海滨party中不慎被海浪卷走。 海仍是那片海,庄藤游向海底沉睡了六年的南姝。 少女就像是一尊封印的玉像,被白色的光小心地包裹着。 在触碰到她脸颊的那一刻,两个女孩融为了一体。 星光满城。 全身濡湿的女子,从海里走了出来,如同一尾化为人形的人鱼精灵,顶着头上大片的月光,步步生莲。 因为沉睡了许久,她看上去走路还不太熟练。 晃晃悠悠地上了岸,神智尚且不清,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然后体力不支地在公路上晕倒。 之后便被好心人送来了医院。 医生的叮嘱成了背景音,女子闭上了眼。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她都已经不是南姝了。 她,现在成为庄藤了。 这个事情,暂时无人知晓。 作者有话说: 信息量仍然十分巨大呢,小细节也特别多 不过,终于重生了~ 第62章 草长莺飞, 水果摊上的草莓正上市,红彤彤地一大盒,挨个挨个地排列好, 鲜艳欲滴,香甜可口。 路过的年轻人在接到一条热搜推送后,都忍不住停下脚步看手机。 热搜榜一:南音项乌茵 他们俩的名字出现不是一次两次了, 还没看到具体内容,大家便已经能默契地猜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定是项乌茵又骂南音了哈哈哈哈。” “果然!” “太好笑了哈哈哈哈。” 今日上午,南音作为著名音乐偶像,发布了一首新歌, 大家都在说这首歌听着很像是在怀念什么人。 南音粉丝都知道, 南音有个早死的姐姐。 怀念谁,昭然若揭。 可就在大家激烈讨论的一小时后, 项乌茵发了一条微博。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谁都知道项乌茵有个好朋友, 当年她夺三金影后那日,举着奖杯的手腕上套着一根小坠子。 小坠子看上去并不名贵,与她身上的高定礼服格格不入, 后来有心人去查了,这个图案是某破产平价品牌绝版系列,名叫“南瓜与红薯”,想来也是与谁的名字同音。 项乌茵用意明显, 她是想与“南瓜与红薯”背后纪念的那个人,一同走向颁奖舞台, 与她携手举起年轻的演艺生涯中最高的一项奖杯。 南音的粉丝素来战斗力爆表,偏偏在项乌茵骂南音的事情上一点办法也没有, 毕竟连他们高傲的偶像都能在与项乌茵参加综艺时, 心甘情愿地吃亏立正挨打, 他们又能有什么发言权呢? 眼看话题飙升,讨论度越来越高,“南姝”两个字就要被打上词条。 结果下一秒,平台崩了。 再刷新,已经没有任何关于这两人的热搜。 “我去,热搜被哪个大佬给撤了?” 这种事情发生过无数次。 起先大家还以为只是巧合,后来逐渐发现端倪。 于是,南家的这位小姐,成了众人不敢妄议,却又无比好奇的存在。 这个素有全潼城名流心尖上的白月光之称的女子,到底长什么样子,她到底又为何能被这么多大佬们视若珍宝,成为他们不可提及的伤痛和遗憾? 有能力的,掘地三尺也挖不出半点。 有关系的,找了慕英六年前那一届的朋友,问及南姝同班同学,竟全都不约而同避而不谈,仿佛从自己这食人间五谷的口中讲出她的名字,都会是一种对她的玷污和不敬。 此时,这位全城名流心尖上的白月光小姐,正在潼城大学咖啡厅里烘焙着咖啡豆。 春季樱花盛开,潼城大学百年前栽种了许多樱花树,如今一到了春天,花瓣就如雨一般簌簌飘下。 庄藤的母亲是在一个多月前,从国外回来的。 那日南姝被送到医院,庄藤的母亲庄佳玲正下飞机,一听说女儿出事了,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多年未见女儿,庄佳玲回家后捧着庄藤的脸看了又看。 “我的女儿怎么变得这么漂亮了?” 庄佳玲虽然一直在国外,可也和女儿视频通话过,并非完全不跟女儿见面。 从前的庄藤不能说丑,但的确十分普通。 十分的颜值,她最多只有四分,平时又不爱打扮,勉强只能维持整洁,又总爱把头低着,头发把脸挡着,说话不敢看人眼睛,神态很自卑很迟钝。 可如今的庄藤,一张脸美艳绝伦,仙姿佚貌,身材窈窕纤细,说话时温柔浅笑,尽态极妍,就算是穿着从前的衣服,也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气质优雅清欲,妥妥一个仙女啊。 南姝勾起唇瓣,“这就是亲妈眼了呢。” 庄佳玲自然是惊喜的,女儿小时候的五官轮廓还在那儿,也不是完全认不出来,从前丑只是因为土嘛,如今说明底子还是很不错的,看来她的基因也不差! 庄佳玲之后就再也没多想什么。 她这一回来就不打算走了,安安生生地在潼城做生意。 后来庄佳玲就接手了朋友转租的店,取名咖啡与酒,庄藤与庄佳玲共同研究了多款饮品。 美酒加咖啡,味道好价格也不贵,在年轻人群体中很受欢迎。 午后阳光慵懒,庄藤正在看刚从大学图书馆里借来的言情小说,门这时被推开,有人进来了。 她将口罩戴上,抬了抬鼻梁上的黑框眼镜。 系统零说,黑框眼镜和口罩能稍稍将她的容貌降级,变得不引人注目。 一双漂亮的眼睛,无外乎两个因素决定,神采和形状,这幅眼镜能减弱她眼中的神采,稍稍改变她眼部的轮廓,将立体变得平扁。 她现在穿进了另外一本书里,这本书的书名她不记得了,只知道讲的是校园恋爱故事,有点疼痛文学。 刚进来还没弄清状况,在确保不会被庄藤曾经的熟人识破后,再展露容貌也不迟。 毕竟不是人人都能像庄佳玲那样神经大条。 “桌上扫码点餐哦。” 招待客人的,是大学生熊希,平时没课的时候他会来店里兼职。 熊希长得白白净净,清秀瘦削,开朗又能干,调酒技术一流,店里的事情大大小小都是他在忙活,南姝几乎不怎么费心。 同往常一样,招待的事情交给熊希,南姝就在前台收银处看小说。 起先她看得津津有味,后来慢慢地抬起了头。 她被那对客人吸引住了。 客人是一男一女,两人就坐在斜前方的卡座上,女生和男生共看一台电脑,女生时不时非常亲昵地挨近男生,偶尔拔高的说话声听起来特别夹子音,举手投足都是小心机。 两人说说笑笑,气氛十分暧昧。 庄藤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嗅到了那个女生散发的味道。 心机的味道。 但其实这都不是引起庄藤注意的首要原因。 最主要的是,某一刻,庄藤发觉那个女生在看她。 余光总是有意无意地瞥向前台的方向,然后发觉庄藤看了过来,就更加矫揉造作了。 庄藤不解这个女生的行为,为何看上去像是在挑衅她。 直到那个男生催促饮品时,回过头来,看到了前台的庄藤。 两人目光对上。 一刹那,男生的神色显得十分不自然。 男生不再说笑了,一下子就转过了头去,整个人的气场看上去很是低沉紧张。 庄藤挑起眉梢。 难道是熟人? 南姝继续观察着那对男女。 女生装作浑然不知的样子,仍旧在举手投足间隐隐向男生撒娇,多少还有些用力过猛,好像在极力地挽回男生的注意力,想与他继续刚才的甜蜜和暧昧。 熊希做好了饮品,正好送过去,便见那女生边与男生说着话,一边状若无意地一挡,饮品就这么泼到了她的手上。 只听女生痛呼一声,“好烫!” 三十五度的咖啡红酒有多烫? 可男生立刻紧张了起来,握着女生的手查看伤势。 熊希在旁边吓得连连道歉。 庄藤丝毫不意外,这女生迟早作妖,就是不知道她为何作妖。 庄藤的困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熊希解决不了事情,只好带到前台来,“店长,很抱歉,我笨手笨脚的……” 熊希话没说完,方才露了一手拙劣演技的女生走过来,声音娇滴滴地对庄藤说。 “姐姐,我和学长是来做课题研究的,让你误会了真的很抱歉,你生气是应该的……” 说着一副忍辱负重的样子,动作刻意地垂眸望着自己微红的手背,神色很冤枉委屈。 男生听到这话,有些生气,埋怨的眼神望向庄藤。 熊希听出来女生的潜台词,分明是在说庄藤吃醋指示员工故意泼她。 熊希不愿连累庄藤,连忙解释:“我没有!真的只是我不小心才泼到你的,我已经说了对不起了呀。” 女生上前一步,满眼是泪地哀求庄藤,“姐姐,你要不打我吧,只要你别生学长的气就好,我不希望影响你们的感情!” “行了!” 男生终于是心疼了,声音很轻地安慰女生:“黄鹂,你没有错。” 继而转过脸来望向庄藤,“你误会了我可以跟你解释,但你也不用……” 话没说完,只见庄藤一杯药酒往黄鹂脸上泼了过去。 黄鹂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紧跟着就是响亮的一巴掌。 黄鹂不可置信地望着庄藤。 庄藤眼镜后面的美目弯起,声音甜美,故意比黄鹂的声音更夹子,“是你说的哦,我只是如你所愿。” 黄鹂全身上下都是药酒的味道,上千的新裙子也全是黏糊糊的黄油,脸上更是火辣辣地疼,她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样的气,竟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胸膛剧烈起伏,狠狠瞪着庄藤,眼睛通红。 庄藤声调开心地说,“这就对了,你瞧瞧,这才是真正的委屈,拍下来,以后对着好好学。” 估计是都没想到庄藤是真的会做出这样的事,男生很快在错愕中醒过神来,对着庄藤怒吼。 “你过分了庄藤!你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那现在我是这个样子了。” 面对男生的怒容,庄藤毫无波澜,甚至悠闲地倚靠在操作台边。 她望着眼前剑眉星目的男生,意兴阑珊。 很早以前,系统零就跟南姝说过了这个世界的剧情。 庄藤是一本言情小说的女配。 而这本言情小说背景设置在校园,女主黄鹂是大二的学生,男主敖宜镜是同校研究生学长。 庄藤是敖宜镜青梅竹马的女朋友。 不同于恶女配,庄藤就是个让男女主产生误会,并推动剧情的工具人。 书中连对她的描述也只是只言片语。 碍于女配的可怜光环,庄藤高考落榜,实习期被辞退,找不到工作,同学会被人嘲笑……明明很努力,却遭受了世界所有不公的待遇。 但庄藤很傻,她非但不埋怨,反而觉得只是自己的错。 喜欢敖宜镜,就一个劲地对敖宜镜好,敖宜镜也很早就许诺说今后会娶庄藤当妻子。 可后来敖宜镜家里发达了,接触到了更多优秀的女生,庄藤也就相形见绌。 敖宜镜早就起了分手的心,但怕被人说始乱终弃,加上庄藤实在对他太好,每天小便当,还会冒雨给他送伞,于是敖宜镜一直拖着不知如何开口。 直到后来遇见黄鹂。 黄鹂清纯活泼,父亲是如今潼城如日中天傅氏集团的高管,家庭优渥,黄鹂就是在宠爱中长大的小公主,自信优秀,光芒万丈。 相比庄藤呢,只是个普通打工人。 于是,当阳光成熟的学长邂逅了有钱的校园清纯女神,两人一见钟情,再见终身,控制不住地坠入爱河。 目前阶段,正是敖宜镜对黄鹂日思夜想,却在道德束缚下难以前进,当黄鹂的哀求他,帮她研究课题方向和作业后,敖宜镜马上脑子一热,根本拒绝不了,于是两人一起来到了庄藤所在的咖啡与酒讨论。暗地里其实是约会,只是彼此都还没捅破窗户纸。 敖宜镜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庄藤。 从前一声不吭只会任劳任怨的庄藤,哪里会做出这种泼酒打人的事情?偏偏她做着这样的事,却不见丝毫情绪波动,从容不迫,慢条斯理,举止竟是无比优雅。 这还是原来那个连跟他高声说话都不敢的庄藤么!? 庄藤自然是知道敖宜镜此刻的不解,但她显然完全不在乎。 神色冷峭地看了眼旁边捂着脸的黄鹂,小绿茶屈辱的眼泪一颗颗往下掉,显然已经方寸大乱。 她心里感到很畅快,久违地畅快。 如此想,也如此弯起眼眸。 “敖宜镜。”她颇有些生疏地念着这个名字,讽刺地打量着他,“厌倦了就直说,想要当陈世美还立什么牌坊,渣男就要有渣男的样子,分手都要我来提,你是觉得这样你就能跟别人说是我甩了你,而不是你劈腿小三,对么?” 黄鹂气终于气急败坏地说出了一句话,“你说谁小三呢!” “说你小三呢。” 庄藤语调轻快地回答她,竟让黄鹂一时哑口无言。 无论庄藤的变化多么离谱,敖宜镜终是忍无可忍了,“庄藤,你不要在这里含血喷人,我已经解释过了,我和黄鹂什么都没有,你乱吃什么醋!现在你怎么变得这么刻薄!” 庄藤也不吵架,转过身,优雅地擦着桌面,“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哦。” 敖宜镜顿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庄藤擦拭着玻璃杯,“当然是分手的意思,你配不上我,趁早滚蛋。别耽误我找下一个。” 敖宜镜再次确认:“你要跟‘我’分手?” 庄藤是普通本科学生,敖宜镜家世好,还是top高校研究生,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庄藤会先踹了他。 她往后还能找到自己这么优秀的男友? 黄鹂一听敖宜镜分手了,生怕今天他们分不了,连忙拉着敖宜镜要走,“学长,你不要生气,就让她以后后悔去吧。” 庄藤不以为意,坐在高脚凳上悠闲地转着,“偷腥的猫,腥臭的鱼,烂菜叶烂茶叶,祝你们永远不要官宣哦,这样就可以偷偷摸摸一辈子了。” 敖宜镜被刺激到这个地步,男人的自尊让他再也无法就此罢休,他指着庄藤的鼻子,“你再说一遍!” 手机在此刻响了。 敖宜镜本是不想接的,但看到来电显示的刹那,眉头一皱,咬牙瞪了庄藤一眼,便只能偃旗息鼓地跑到外面接电话了。 语气相当地好,“您请说……” 黄鹂还留在店里,似乎还要理论什么。 庄藤像刚听了一个十分好笑的笑话,望着满面怒容的黄鹂,声音透着难以抑制的笑颤,“还站在这里干什么,滚。” 熊希拿起扫帚,就往黄鹂的小皮鞋戳去,“这个扫帚刚扫过厕所,自己看着点哦。” 黄鹂这才慌张地躲出了门。 在门口,她仍是不忘最后剜一眼。 敖宜镜不知道庄藤在潼城大学的咖啡厅工作,但黄鹂知道,所以今天她故意带敖宜镜来,当着庄藤的面故意和敖宜镜暧昧。 她知道庄藤的性格很好欺负,是个闷葫芦,即便是看着自己男朋友和其他的女孩暧昧,也只会默默忍耐,说不定还会自责自己配不上男朋友呢。 哪里知道庄藤这么狠? 黄鹂这辈子都没被人如此对待,这个事情是她引起的,到最后她自己却蠢得连一句反驳的话都骂不过去。 在庄藤面前,黄鹂像只不自量力的小菜鸡,黄鹂自己都觉得很羞耻。 可黄鹂万万没想到的是,更狠的还在后面。 当夜,庄藤就兴致勃勃地在学校的表白墙上,编辑了一条八卦,主角便是这劈腿的渣男敖宜镜,和小三黄鹂。 旦夕之间,阳光学长和校园女神,统统落下神坛,成为众人笑柄。 后续的评论也很下饭。 【新消息,今天黄小三被陆教授当面批评,说这份报告不像是她写的,指责她不诚实,然后作业按抄袭论处,平时分扣完,怕是要挂科了!】 【陆教授果然是我男神!火眼金睛呀!】 【黄小三最开始就是为了方便勾引陆教授,才设法挤掉了室友的名额,去上陆教授的课,结果她根本听不懂哈哈哈哈哈!】 【笑死,陆教授的细胞学是她想听就能听得懂的么?哪根葱啊!生物医学系的大能都要揪光头发的课程!】 庄藤笑得在家中床上笑得滚了两圈。 虽然敖宜镜背叛的是从前的庄藤,但话是对她说的呀,就算是报复也理所应当吧~ 窗帘背后躲着的两只猫窃窃私语。 狸花:“她从前就是这个症状么?” 橘猫:“是的,看上去还恶化了不少。” 狸花:“所以说我们为什么要躲到箱子里面?” 橘猫:“我的经验,只要她产生极端情绪,很多萌物就会遭殃……” 话还没说完,头顶就笼罩下一块阴影。 庄藤:“你们怎么在这呀?” 橘猫一溜烟地逃没影了,只剩狸花猫僵硬地愣在原地,转过头来一脸惊恐。 只见魔爪朝它伸来,它被抱到床上像面团被搓揉捏扁。 正太音:“不要!不要啊姐姐!不要!救命!谁来救救我!姐姐轻点rua——啊啊啊啊……” 橘猫毛骨悚然地躲在犄角旮旯:“还好我跑得快。” 后来是庄佳玲来救的狸花。 敲了两下门,庄佳玲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什么事啊,笑得这么开心。” 庄藤一松手,狸花猫颤颤巍巍地掉下床边,爬走。 “没什么呢,我刚刚和敖宜镜分手了,然后把他出轨的照片公布到网上了,让他们当众社死哦。” 庄藤撩了下柔软的黑色卷发,一双雪白纤细的腿搭在床边,柔嫩的双足放进绒拖鞋里,慢悠悠地起身,朝门外而去。 庄佳玲看到如今的庄藤,也得愣一下。 庄藤笑颜如花脸上,一双上翘的狐狸眼颠倒众生,兴致盎然地向她复述着经过。 庄佳玲听后气得不行:“分就分了,那孩子我从小就不喜欢,自从他家发达以后就耀武扬威的,暴发户而已,有什么了不起,野鸡变凤凰,就开始瞧不起咱们了,吃软饭嘛,现在这个社会现实的很!” 庄藤喝着香喷喷的萝卜排骨汤,心里划过一丝嘲讽。 橘猫吃着生骨肉,很不屑地对狸花猫说从前的故事。 【敖宜镜这叫什么“发达”?这就开始瞧不起人了?家底就连从前禹逸飞边上的罗虹雪都比不过,还敢叫嚣。】 狸花猫:【从前的资料我也看完了,所以我也笑了,比起四大世家,敖宜镜是个什么鬼东西。放心吧,我是姐姐的“幸福一生”系统,我不会让姐姐憋屈的。】 从前的庄藤是被主角气运压制,即便努力也没有回报的倒霉蛋小可怜。 可如今的庄藤却不一样了,她现在身体里住着的,是整个世界都要为之优待、讨好的人。 庄佳玲吃到最后,愁眉苦脸地喊累:“哎,潼大迟迟不同意,这些天跑来跑去也没个结果。” 潼城大学是国内top1,能在校内开店,得要是何等硬关系才行。 之前庄佳玲的朋友是数学院的院长的侄女,所以才有机会开这个店,可惜现在租期到了,这位院长又另谋高就了,这个关系就没了,庄佳玲奔波多日,像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办事处的主任连影子也没见着。 如今骑虎难下。 “实在不行,这店也开不下去了,想其他活路吧。” 店能不能开下去,庄藤不在乎,她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好哦,我去外面打工也可以呢。” 庄佳玲摸摸女儿的头,“妈妈不会让你吃苦的。” 庄藤眼睛弯成月牙,清辉皎皎。 筒子楼外的小卖部里,老旧电视机正在播报一条新闻。 “近年来,潼城发生多起连环杀人案,请市民晚间出行注意安全,如发现异常请立刻报警……” = 潼城的早上下了雨,道路一片洁净,天气凉爽,阳光惬意。 傅氏的大楼却显得躁动不安。 “听说了没,那位回来了,昨天下的飞机。” “怎么可能不回来,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三百亿美元啊!就这么亏了!” “我们这些虾兵蟹将怕什么,又见不到这位,胆战心惊的是那群高管领导们。” “对对对,傅氏又不会倒,只要我们的饭碗丢不掉,干我屁事。” 郊区国际度假酒店高级套房里。 一个狼狈的中年男人坐在窗前的椅子上,形容枯槁。 在不眠不休,煎熬三日后,门开了,他掀开眼皮,浑浊的双眸映出黑暗中那人的身影。 只见,他的瞳孔猛地一缩,颓废的身体下意识紧绷坐直。 随着男人步步走近,他眉眼抬高,嘴唇哆嗦,说不出一个字来。 “黄总,别来无恙。” 深蓝色的西装贵气十足,白色衬衫上,一丝不苟地压着领带,他很高,身姿挺拔,衣料下的力量感,让他看上去有几分刚劲的威压,偏偏这感觉一拳就能把人头打爆的年轻人,却有着一张异常英俊的绝美皮囊。 鼻梁高挺,下巴收窄,头发梳往后,露出美人尖,眼形偏圆,眼尾曳长,睫影打在褐色眼尾沟上,增添了深邃感。这是俊美的阴鸷蛇系面孔。 如此长相,让他在打量人时,很有几分阴森的危险感。 “阿野,阿野,黄叔叔错了,你放过我,放过我的女儿吧。” 黄彦青扑通就跪了下去。 傅惊野没有任何举动,只是插着西装裤兜,平静地在上方望着他。 “黄叔叔知道,我没有从前好斗了,我现在懒了很多,只要你把货物交出来,我就既往不咎。” 傅惊野很高,黄彦青需要把头仰得很厉害,颈椎的压迫感让他有股钻心的疼。 “我不知道,黄叔叔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什么货物啊?” 傅惊野看他辛苦,便纡尊降贵地姑且弯下了腰,两手撑着膝盖,阴沉的蛇瞳看进黄彦青惊惧的眼睛里。 “你上飞机打算逃出国的那一天,没有等到你的女儿黄鹂对吧?” 黄彦青一惊,脸部的肌肉抽搐起来,“傅惊野,你这个疯子!你变态!你对我女儿做了什么!” 他说着就要伸手揪傅惊野的衣领,傅真从身后握住他的手腕一掰,黄彦青连傅惊野的衣料都没碰到,就疼得倒在地上。 傅惊野慢条斯理地后退一步,掸了掸衣服的褶皱。 “我对你的女儿没有任何兴趣,估计连环杀人犯对她比较有兴趣。” 黄彦青呆愣,“什么!?” 傅真把平板怼到他面前,“你女儿在你打算坐飞机跑的前一天晚上失踪了。” 黄彦青不相信,“不可能!我那天晚上才跟小鹂通过电话!傅惊野你骗人!” 傅惊野转身,轻描淡写,“你不信就算了,听说连环杀人犯变态到可不止是杀人这么简单呢。” 他迈开步子,就要离去。 黄彦青痛哭流涕,不敢接受这个可怕的事实,口不择言,“我不信!除非你赌咒发誓!你发誓你没骗我!你拿南家那个发誓,你敢不敢拿她发誓,你要是骗我她永世不得轮……” 一声闷哼,黄彦青嘴被身后下属慌忙地堵住。 傅惊野站在阴影中,眸子转回来正看着他,眼角光芒冷锐,好像抵上他咽喉的刀片。 黄彦青不用人捂嘴此时也毛骨悚然,不敢说话了。 恢复半分理智,黄彦青阵阵恶寒。 他真是不该激怒傅惊野,更是万不该拿南家那个小姐激怒他……这可是一个会让傅惊野彻底发疯,不管不顾的人。 到那时就算他黄彦青有筹码,傅惊野也不会给他任何机会了,他死了无妨,女儿怎么办?要是因为自己这一句错话,让女儿遭受折磨,他死也难安啊。 在时间缓慢流逝的凌迟中,黄彦青没有等到傅惊野做出什么。 只听一声关门音,傅惊野已经消失在了房间里。 跟在傅惊野身后一群人,气氛都很压抑。 他们对黄彦青真是咬牙切齿,好不容易能过点安生日子,提什么南家小姐啊!害得他们这些天又得胆战心惊了。 只有一旁的汪意含在这个时候有勇气开口。 “傅总,今天下午的会议行程有所改变。您看一下。我的意思是先接了王总去会议室,然后再……” 一路不卑不亢地讲完。 傅惊野盯了一眼,点了点头,“你看着办。” 汪意含公式化地微笑,“好的。” 傅惊野速度加快一些,走至酒店大堂,汪意含稍稍落后。 她看着这位年轻董事长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汪意含是在之前一档商业节目访谈里见到傅惊野的,她那时硕士在读,原本是无法应聘总秘一职,但孤注一掷利用节目组的机会,之前精心准备过发言,在节目现场发表了对未来贸易发展的看法,果然得到了在场老板们的赞赏。 傅惊野当时也说了一些,但就不知是不是场面话了。 无论如何,汪意含仍是大胆闯入会客室,递上了自己的简历。 壮志难酬,又破釜沉舟,她成功了。 傅氏这位年轻的董事长,曾经的历史不是什么秘密。 曾是职业拳击手,擂台上是不败之王,学业上又是藤校双硕士学位,不仅如此,还出身世家,品貌夺目,无论是追求竞技的男孩,还是陷于颜值的女孩,都很难不崇拜他。 但高岭之花总令人望而却步,很多人只敢远观,走近了多少会害怕和自卑,但汪意含不一样,说好听她足够自信,说不好听,她十分有野心。 可当她以为自己终于缩短了和傅惊野的距离,能够站在他的身边了,相处数月后,她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真的靠近他。 他始终忘不了一个人。 月亮每日都照耀着他,可他的月亮已经死在了六年前。 他会站在窗前让月光淋透他,可每一缕月光都不如她。 从前傅惊野总是阴晴不定,让人很难猜测,如今就连汪意含都能看出他的忧郁和孤单。 汪意含这才明白,关于他的那些传奇,到底只是传奇,真正的傅惊野,如此心如死灰。 没有她想象得这样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即便是已经站到了顶峰的人,也会有穷极一生也得不到的爱人。 关于南姝的一些事,汪意含是听傅真说的,傅真提醒她,这位南小姐是万万不能提的人。 今天黄彦青这么一闹,汪意含更感觉,傅惊野或许这辈子都走不出来了。 每月一次的警察考核,如期而至。 偌大的警校八角台,一男一女正厮打得不可开交。 随着胜负已定,女子仍是在最后一脚踹中了男人。 领导看了大骂,“乔云稚,干嘛呢!公报私仇!?” 干练的女子跳下擂台,接过毛巾擦了擦汗,“是他技不如人。” 说罢轻蔑地瞥了一眼捂着肚子从擂台上艰难站起身的男人。 “怎么样徐瑟川,你今年又是我的手下败将。” 说罢还扮了个鬼脸。 徐瑟川咬了咬牙,不说什么,自己从擂台上下来。 后面观望的警校新生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看到这一幕,窃窃私语。 “好强悍的女警,叫什么名字,徐警官都打不过她?” “她为什么要打徐警官呀,比武历来不都是点到为止么。她拳拳到肉,好可怕呀。” “你可不知道,这两人有仇。” “徐警官这么好,得罪她什么了?” …… 中午的天气变得炎热起来,乔云稚走到操场,在水龙头接水洗脸。 徐瑟川走到跟前。 从前那个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少年,在警校角逐、擒拿匪徒、大街小巷追捕小偷等等过程中,终于历练出强健肌肉,变得伟岸又俊朗,眸若星子,一身阳刚。 乔云稚抹了把脸,“连环杀人犯的那个案子,你不要再多管闲事了。” 徐瑟川并不意外乔云稚会争这个案子,“你都已经抢了,我还能做什么。“ 乔云稚毫无道德负累,英气十足的眉梢微挑,“你知道就好。” 毛巾擦干了水渍,将它搭在肩头,大摇大摆地路过徐瑟川,手指麻利地将长发扎长马尾,气质清爽,一张晒得颇黑的猫儿脸神采奕奕。 操场上训练的队伍齐步跑圈中,哨声有节奏地响起。 徐瑟川在后面叫住她。 他思考了很久,还是忍不住问,“这么多年了,你没日没夜地办案,有意义么?” 乔云稚停下脚步,一阵风吹来,她垂下头沉吟,发丝颓然地舞动。 待风停,她回过头,嘴角轻蔑,“徐瑟川,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你凭什么这么置身事外,当年你可以随意冤枉她,现在也能随意忘了她,你做人怎么能一点羞耻心也没有?” 徐瑟川睁大了眼。 “你……” “够了,你不提我姑且还能把你当普通同事,再提,小心我不客气。”乔云稚捏着手里的毛巾,水渍浸湿了水泥地,随着她的远去,留下一路痕迹,“我下午要去潼城大学调查那个失踪学生的事情,你不要跟过来。” 徐瑟川受伤地望着乔云稚的背影,喃喃自语,说着没说完的话:“我的意思是……你需要总结和思考啊……” 并不像乔云稚误会的那样,他们跟南姝是朋友,所以时至今日都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而他与南姝并无交集,即便冤枉了南姝,自责的心情也能很快就烟消云散。 不是的。 他也一直没有走出来。 徐泾是徐瑟川的父亲,徐瑟川一直很崇拜他,从小就梦想着成为跟父亲一样正直的人。 当年真相水落石出,父亲拿着那叠关于南姝的资料告诉他:“阿川,正是因为你的这份文件,我从南姝这条线上,寻找到了因为上级牺牲,失联多年的同志昏鸦,可是,我不会为你自豪。” 徐瑟川知道了全部真相后,非常崩溃。 他以为南姝是恶人,但她蒙受冤屈却沉默不语,众叛亲离却拯救世人,最后落得尸骨无存的悲惨下场。 徐瑟川何其不敬佩,何其不自责,他的信仰几乎在瞬间倒塌,原来自己根本不是为了正义而生的人,他从前一直在追名逐利,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得到认可,证明自己。 于是徐瑟川放弃了一切,放弃那些光芒万丈的假象,留在了潼城,不再去追求什么头衔,学历,而是踏踏实实地从头做起。 徐瑟川其实很能体会乔云稚的心情,有时看到她因此而痛苦,也会心疼。 只是乔云稚没有发现。 兴许,她不愿发现。 大概她觉得,徐瑟川没有缅怀南姝的资格。 毕竟,连她自己也没有。 = 庄藤穿着一件蓝色的碎花雪纺裙,戴着口罩从营业厅出来,刚办完网络宽带。 她热得有些透不过气,想要取下口罩。 这个时候,路过一个停车场的关卡,有一辆黑色劳斯莱斯缓缓行驶出来。 杆还没起,一辆外卖摩托车争分夺秒地驶过,将道路旁边的路障带到了中间。 劳斯莱斯的司机眉头一皱,但不敢出声表示埋怨。 副驾驶的总秘,汪意含看到这一幕,“我下去挪一下。” 司机点头。 汪意含正要下车,却见前面那个蓝裙子的女子帮忙把路障放回了原处。 汪意含解开安全带的动作顿住。 后排查看文件的男人头也没抬地开口,“发生什么了?” 汪意含道:“没什么傅总,您继续看。” 车辆缓缓地驶出了道路,蓝裙子的女子站在一侧,让开了车道后,她终于闷得受不了,将口罩取下了一点。 车后座的西装男人,此刻正好抬起了头。 作者有话说: 忽然发现我取了好多ying,南音,项乌茵,东方瑛,以后就叫他们嘤嘤嘤组合吧 后面某些新章开头会有一些小倒叙,交代一下琐碎的事情,也会对上一章戛然而止的末尾进行详细阐述,相当于前情补充 不过我觉得你们肯定一眼就看出来。●v● 第63章 “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啊!陆星盏陆教授!” 忍无可忍的声音打破了实验室的宁静。 “我说过我现在没时间回答你的问题, 请你立刻出去。” 清朗的声音不疾不徐。 “我需要警告你,这件事非同小可,药品很有可能是从你们实验室出去的。” “东方检察官, 现在你是在拿职务压人么?” 乔云稚站在门口,正看见实验室中,火·药味十足的一幕。 陆星盏始终看着显微镜, 手指正慢悠悠地调试仪器,纵使东方瑛在旁边满面怒容,他也始终没有一丝情绪起伏, 场面一时僵持。 乔云稚这时候说话了。 “抱歉呐陆教授, 现在又来一个压您的了。” 东方瑛诧异地望向门口。 陆星盏直起身, 平静地闭上过度使用的眼睛,接受现实, 今天他横竖是无法好好研究了。 后面两人正窃窃私语。 乔云稚小声提问, “东方,你干啥来了?” 东方瑛回答:“宿舍投毒案,即将提起公诉。” 显而易见, 那种毒物应该是从化学实验室里出去的,但东方瑛觉得此案有一些疑点,便找上了陆星盏。 陆星盏整理好一切,将窗帘拉上, 走到门口。 “去外面谈吧,不要在实验室大吵大闹。” 男人一身白大褂, 还是如从前那般玉树临风,却已不见当年的温和, 如今俊秀的眉眼中, 只有一片疏远淡漠, 气质清冷中带着严谨,说话的语气跟教训学生一样。 东方瑛和乔云稚,眼神里显然带着反感,心里已经吐槽了陆星盏千万遍,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 望着前面两人的背影,陆星盏目光带着一些不易察觉的警惕,缓慢地关上了实验室的门。 别扭的三人就这样行走在生化研究所的长廊上。 路过的学生都是同样的打扮,穿着洁净无垢的白大褂,进行过严格的消毒。 看到陆星盏后,纷纷问好:“陆教授好。” “教授好。” …… 乔云稚和东方瑛看着学生们一双双艳羡和尊敬的眼神,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三个女孩倒是常常聚会,但和陆星盏其实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 从他远赴国外取得博士学位,到回国任教潼城大学,整整六年,没有任何交集。 如果不是今天调查案件,或许此生都很难再见。 想当初,大家可都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如今却因为那件事,形同陌路,互相埋怨。 会客室里,陆星盏认真地啰嗦着实验室的规则,指责他们擅自闯入,没做好防护。 东方瑛和乔云稚听得直挠耳朵,总感觉有蚊子嗡嗡嗡。 于是乔云稚说了:“既然研究所里管控这么严格,为什么还有苍蝇?” 陆星盏立刻就引起重视,“哪里?” 只见乔云稚平静地望着陆星盏。 意识到是在内涵自己,陆星盏终于停止了唠叨,不怎么友好地说:“有事说事吧。” 乔云稚问起案子时就变了一个人,变得公事公办,一丝不苟。 “黄鹂你认识么?” 陆星盏思索了一阵,“有点熟悉,好像是我的学生?” 陆星盏一周只给系上学生讲一次大课,其余时间都在研究所。 大课本就上百人,甚至慕名前来许多陌生的其余院系学生,陆星盏记不清学生的名字很正常。 乔云稚其实很想调侃一句,陆教授今日比从前更风光了,不仅桃李满天下,桃花也满天下。 但秉持着严肃认真的办案态度,她憋住了。 “据知情人说,黄鹂失踪前最后一节课是你上的,她问过你题,是最后走的,你应该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 陆星盏有点不可置信:“她失踪了?” 乔云稚:“是的,你对她有印象么?” 陆星盏摇摇头,“完全没印象。” 忽然,有东西倒了下来,散落一地,中断了谈话。 是突然进来拿东西的同事不小心撞到了陆星盏的柜子,门没关严,有许多一次性纸壳杯子落了出来。 有一个滚到了乔云稚的脚边,“你还有收集一次性咖啡杯子的爱好?” 她说着要捡起来看商标,职业习惯。 陆星盏抢先一步,拿到了纸杯子,一路把杯子全部捡起来。 同事也帮陆星盏捡到一个,惊喜地说:“陆老师,您也喜欢喝咖啡酒啊,我也经常买。豆子新鲜不说,关键是那款香橙奶酒咖啡,特别好喝。” 陆星盏疏远有礼地浅笑一下,同时锁好了柜门。 临近黄昏,天边火烧云炙热,浓墨重彩,落日慢慢。 从研究所里出来,东方瑛提议小小聚一下。 乔云稚摇摇头,“我还要去下一个地方。” 东方瑛多问了一句,“去哪里呀,我们可以等你,正好项乌茵也有空。她晚上的活动取消了,说可以过来。” 乔云稚查看备忘录,“就在潼城大学的一个叫‘咖啡与酒’的地方。”失踪者与那里的店长有过一些感情纠葛。 东方瑛惊喜:“咖啡厅啊,正好我们就约在那里吧。” = “这个事情需要问店长,但现在店长不在……多久回来?今天时间很晚了,她可能已经下班了,您明天再问吧……嗯,好的,再见。” 卫玻刚把电话放下,就见庄藤推门而入。 “怎么了?” 卫玻是庄藤以前的同事,开朗过度,和谁都关系好,知道庄藤开了咖啡厅,时不时过来找她玩,还会帮忙招呼客人。 “一个推销的,我说你不在。” 庄藤没多在意。 去后面换了衣服,正要出去,一阵响铃,庄藤看到了两个女人。 黑发女子干练十足,白体恤牛仔裤,风格简单清爽。 另一人则端庄秀丽,米白色的套裙,妆容浅淡精致。 “帮我们找一个隐蔽一点的地方,谢谢。” 庄藤退了一步。 阴影中,她看向奔过来的狸花猫。 【怎么回事,东方瑛和乔云稚怎么会出现在这个世界里?】 狸花猫回答:【你忘了积分是由什么兑换而来的了吗,人们对你给予爱的同时,也在向世界许愿,你会同时承载着众生的爱与愿,他们希望你回来,你们羁绊太深了, 所以很大程度上,你会被投送到与之相关的世界。】 【与之相关?】 狸花猫:【多本书共用一个世界的情况很多哦,这并不能影响什么。】 庄藤戏谑:【你们可真够聪明的,群众演员都用同一批。】 狸花猫:【你这样理解也没错。】 它想了想,又道:【其实说起来,究竟是因为你的到来,让两个世界融合,还是你被投送到了两个融合的世界,很难说得准呢。必然与偶然的区别罢了。】 胖橘慢慢踱步而来:【我觉得是前一种。因为他们非要跟着你,所以才出现在了这里,导致两个世界融合的呢。就像我非要跟着姐姐来一样~】 胖橘谄媚地用脑袋蹭着庄藤。 “噫……” 庄藤嫌弃地用脚挑开了胖橘。 狸花猫看出了庄藤的不愉快,跳到她面前的柜台。 【姐姐你讨厌她们,不见就可以了,完全可以当做不认识呢。】 庄藤的确没打算和这些人再有什么交集。 但东方瑛、乔云稚,甚至姗姗来迟的项乌茵,都未曾知道庄藤的回避。 “麻烦再加一副餐具,谢谢。” 她们一无所知,每一次聚会时,都要特意为死去的南姝准备一副碗筷,就好像她还在身边一样。 红丝绒蛋糕是首先上的,东方瑛此刻正在聊办公室的趣事。 “这类奇葩的案子好多,乔云稚肯定也深有体会……“ 东方瑛说着,同时轻车熟路地切下一小块蛋糕,放到了空盘子里。 她们工作都十分忙碌,相聚不到两个小时,就要回去工作。 临别时,席间气氛颇有些压抑。 乔云稚目光怔怔地放空,“戴荷那个混账,我还是没能找到她的踪迹。” 东方瑛失神地搅动咖啡液,“六年了,我不信天神研究会就此瓦解,他们不得到审判,我这一辈子都不会解脱。”她的声音放得很低,甚至听不出什么情绪,却无端有种彻骨的恨意,“这么多年来,哪怕是把他们其中一人送上法庭,我也不会这样痛苦。” 项乌茵墨镜后的眼中微红:“比起你们,我更是没用……” 当年,戴荷狡猾多端,早就给自己留足了后路,正如同从前的贺重锦那般。 她把南芮绮推出来吸引警方注意,自己却金蝉脱壳,消失得无隐无踪。 戴荷一天不进监狱,天神一日不消失,便不算真的为死去的南姝报仇雪恨。 当年欺负他们只是一群学生,竟如此利用他们。 没有一个人能咽下这口气,更没有一个人放得下南姝的死。 于是陆星盏放弃从小喜爱的建筑,投身生物化学,终日在仪器里研究着当年从南姝血液里提取出的“天神”。 东方瑛成为一名女检,就为了有朝一日把丧心病狂的罪犯送上法庭,受到人民的审判。 乔云稚毅然报考警校,在大小案件中寻找天神研究会的蛛丝马迹,势要亲手为这些恶人带上手铐。 项乌茵虽身不由己,却也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在这个自媒体的时代,她拥有极其广阔的渠道。 纵使如今当年的案子一筹莫展,但他们心里都清清楚楚,不能放弃。 “我们任何一个人,都不可以当逃兵。” 乔云稚是对她们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六年了,这么漫长的煎熬,哪怕有一刻松懈,都会如同多米诺骨牌,旦夕间溃不成军。 东方瑛和项乌茵没有说话,有些事,已经刻骨铭心,不必再多言。 月落西山,酒馆打烊。 卫玻收拾着各个餐桌,路过7号,看见空盘子里琳琅满目的蛋糕。 “吃不下就别点这么多嘛,真够浪费的。” 庄藤负责清理7号桌。 她什么也没说,将盘子里的蛋糕倒进了垃圾桶,事无巨细地擦拭着桌面,进行一系列的消毒。 远处的路灯下,有道身影去而复返,站在咖啡馆厚重的窗帘后面,身体僵硬。 = 慕英的晚自习还是曾经的九点半。 有个女孩十分骄傲得意地向同学宣告。 “我一通电话,傅惊野十分钟内过来接我,你们信不信?” “田梦,你这牛吹大了吧。” “就是,开玩笑也得有个限度好么!” “傅氏董事长的名字是你能叫的?我爸都不敢叫呢!” “你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田梦趾高气扬:“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他要是来了怎么说?” “我把脑袋取下来给你当球踢。” “帮你做一星期值日。” “我给你做暑假数学作业。” …… 田梦从容地仰着小脸打了个电话回来,一人发了一只雪糕,让他们边吃边等。 结果一口还没来得及咬下去,一阵风吹过,黑色豪车泊停在路边。 车窗滑下去,露出男人俊美阴郁的容貌。 “上车。” 他拉长着语调,好像个严肃的长兄。 田梦蹦蹦跳跳地奔过去,“来了我的亲爱的小姨父~” 后面的同学们呆若木鸡,不知是惊的,还是吓的。 田梦欢喜地坐上车,喜滋滋地望着傅惊野:“小姨父又帅了好多呢!” 傅惊野额角有了些许青筋,“行了。” 田梦端正地坐回去,不说话了。 长久的沉默后,前面有人开口,“我早跟你说过,这丫头肯定又坑你。” 丹凤眼的男人从后视镜往后看,对上田梦怒气腾腾的眼睛。 田梦解释,“这次是真的,我爸爸真的找到了小姨当年的照片!” 柳涧故意激田梦:“那你拿出来看看?” 田梦差点就要拿了,但很快意识到这是柳涧的套路,便扬起嘴角,狡黠地挑眉,“我回去给傅哥哥。” 柳涧玩笑:“用时小姨父,用完傅哥哥,啧啧,阿野,你什么时候把这丫头惯成这样了。” 田梦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谁才是敲竹杠的那个。傅哥哥,你不能信这个神棍的话,他尽坑你钱。” 柳涧一时噎住。 之所以他出现在车上,是因为他才不久跟傅惊野严肃推荐了一款开过光的铜钱串,说是虔诚供奉,就能见到轮回的爱人。 现在这串铜钱正挂在车前面。 晃啊,晃啊,空气里都是美味钱币的味道。 柳涧忌惮地看了眼傅惊野,流下黄豆大小的汗珠,“我这……这次是真的有用,肯定有用。” 田梦嘁了一声,眉梢挑了一下,看向窗外。 不得不说,田梦有些时候的神态,真的很像当年的南姝。 柳涧便说:“乖孩子,快改了,这可不兴学我师妹呀。” 傅真开着车,嘴角微牵。 或许全潼城,这两人是唯一可以提起南姝的人了。 思恋过多便会积郁成疾,他们便是这引开脓水的口子。 人总需要一份情绪的闸口,才能不那么讨厌清早醒来的瞬间。 打打闹闹的样子,就好像南小姐还生活在这个世上某处,而他们如今正前往与她约定好的所在。 把两人顺道送回了家,傅真接到一通电话。 “哥,黄彦青肯说了。” 郊区酒店。 黄彦青得知女儿失踪的消息后,一整天没吃东西,如今已经精神恍惚,目光涣散。 神志不清地煎熬到第二天早上,傅惊野才不紧不慢地前来见他了。 “黄总想通了?” 黄彦青非但没有遭受伤害,反而在酒店被好吃好喝地伺候,就是他自己不肯享用。 看到傅惊野的刹那间,黄彦青便为昨日口不择言的事情疯狂认错。 傅真暗示黄彦青,切勿再说。 傅惊野不喜欢陌生人谈论南姝只言片语。 黄彦青只好直入主题。 “阿野,实不相瞒那货物的确是被藏了,东西在u盘里,真的,东西全在里面!” 傅真问:“那u盘又在哪里?” 黄彦青神色为难:“在我女儿身上,她有一个金锁护身符,东西就在里面……” 傅惊野起身离开房间,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对身后下属发令:“今天之内,找到黄鹂。” 傅氏的人都是精兵强将,傅惊野正要上车,线索就出现了。 “傅总,我们查到了一些有关黄鹂失踪前的东西。“ 黄鹂是在和咖啡与酒的店长吵完架以后失踪的,事后这个店长还报复过黄鹂,种种迹象表明,她一定跟这件事有关系。 平板画面中,是一张照片,咖啡厅风格现代简约,掩映在茂盛的粉色樱花下,如云如雾的樱花枝头正好挡住女人的面容。 但无论如何,傅惊野此时心情糟糕,未曾看这张照片一眼。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给我撬开她的嘴。” 傅惊野自然不是被黄彦青牵着鼻子走的人。 显然黄彦青和另一个公司合作,才能如此天衣无缝地抢走货物。 那是一批非常珍贵的化学物质,樨朶酚,一款重大病症特效药的关键材料,极难保存,药用价值高,从各种珍稀动植物身上提取,目前只有傅氏取得了开发许可证。 樨朶酚要是被不怀好意者利用,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黄总这背后的主谋如此小心谨慎,就连傅氏经手材料的负责人黄彦青都防着,他们到底是谁?拿这批药物,到底要做什么?这才是傅惊野真正担心的。 目下,问清楚那个和黄鹂有过感情纠葛的女店长,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刻不容缓。 傅氏不愧是傅氏,下属侦察能力一流,他们怀疑庄藤有问题,庄藤便一定有问题。 不错,庄藤那日捡到了一个东西,就是黄鹂的长命锁。 彼时她端详了一阵,喃喃自语,“长命锁丢了,是不是意味着活不长了呢?” 没想到,一语成真。 = “你才是,你出门被狗咬!” “你出门被车创!” 庄藤淡然地望着卫玻和隔壁水果店老板娘骂架,看了一会,就钻研起了新款咖啡酒。 骂战不分输赢,卫玻喝了口果汁压压惊,同庄藤吐槽。 “可恶,迟早要遭报应!” 隔壁店水果老板娘不知道仗着什么后台,在大学里经营多年,缺斤少两不说,尽卖给学生坏水果,学生们大多都是孤身离家的孩子,天天泡在图书馆,哪里会吵架,多数都只能忍气吞声。 卫玻是个嫉恶如仇的热心肠,在咖啡馆听到又有姑娘吃了亏,一盒草莓30元,拿塑料薄膜封着,打开来一瞧,底下藏着的全是发霉水果。 她拿着烂水果就去找老板娘理论,怎料这老板娘却是个十足的泼妇。 好在卫玻大大咧咧,骂完就翻页,不会生闷气。 她刚说了一句“算了,懒得计较”,多嘴的人就来了。 “庄藤啊,大学是学习的地方,怎么能出现这种泼妇骂街的行为?” 来人穿着今年最新款的春裙,这个牌子价格几乎没下过五位数。 那日敖宜镜的出现,刺激出了原主“死”前最后的记忆。 由于只是残存,支离破碎,模糊不清。 但根据推测,庄藤大概能将人物身份对上号,以及,浅浅地了解到那日海滨婚礼发生的事情。 庄藤和敖宜镜是高中同学,一同受邀前去参加高中同学的婚礼。 说是婚礼,也是同学会,班上大半的人都过来了。 眼前这位,就是从前一直高高在上,欺负小丑鸭庄藤的阮洁。 彼时她伙同一个圆桌的同学们一起戏弄庄藤、调侃庄藤,讽刺庄藤,鄙夷她的学历、家世、穿着打扮。 敖宜镜非但没有帮庄藤,反而也觉得跟庄藤坐在一起很没面子,一整晚都忽略庄藤。后来庄藤落海,他们中竟无一人发觉。 “原本伯母来找我说续租的事情,我想着和你是老同学,过来先巡视一圈,结果就看到这一幕。外面这么多学生看你们吵架,影响多不好。就算我想给你盖章,领导也不可能同意你们这种败坏学校风气的人在学校开店呀。” 被卫玻帮助了的大学生一听庄藤店要开不下去,连忙解释,“不是的老师,姐姐是在帮我!” 另一个女生也说,“真是奇怪了,你们怎么不去找卖烂水果的人!” 阮洁瞪向那个出头的女生,“这里有你们说话的份?学生手册看了么,违规违纪小心毕业证都拿不到!” 卫玻生气了,“潼大你说了算么,你是校长?” 阮洁欺压惯了庄藤,从容不迫地说,“但后勤审核权利在我。” 卫玻哑口无言,她再说就怕连累庄藤了。 阮洁故作安慰地望向庄藤,“人往高处走,你一个普通本科,想来感受一流大学的氛围,我很理解,但这个事情我实在爱莫能助,这是学校的规矩。” 在羞辱下,庄藤丝毫没有面红耳赤的迹象,她坐在凳子上,看也没看一眼阮洁,“文化水平能有多高呢,看来即使在一流大学,也不是所有人素质都过关哦。“ 阮洁从未被庄藤反击过,听到这话,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在讽刺。 “什么?” “你爹妈也不怎么能干,连个讲师的名头都弄不下,今年转正了么?” 阮洁诧异的脸顿时变得煞白。 这个事情她谁也没说,庄藤是怎么知道的。 “我当然是正式工,你不信自己去查。” 庄藤自然也不会去查,她根本不感兴趣。 嗅着咖啡豆的芬芳,口罩下唇弧饶有兴致地弯起。 “那我们看看,在学校待不下去的,到底会是谁。” 下午的时候,咖啡厅的外面就出现了一场现象级的撕逼大战。 主角就是阮洁和水果店老板娘。 不知是谁点了一盒草莓给阮洁,阮洁按照往常习惯,以为是追求者送的,吃了以后一下午都在厕所没起来过。 跑到水果店来问到底是谁给她点的。 水果店老板娘亏心事做多了,加上阮洁态度不好,老板娘就以为她是来找自己算账的,原本战火就一触即发,谁知阮洁兴许是怕被打,又不肯低头认怂,就拿老板娘那个延毕一年的儿子威胁。 本来老板娘就因为儿子的事情窝火,自己儿子不务正业,她偏要记恨学校老师故意不给儿子过,正愁找不到人理论,阮洁撞枪口上了。 一个素来不问青红皂白理解能力有问题。 一个总是拿毕业证威胁学生。 但凡其中一个讲道理,这架都不会打得如此惨烈。 当然,阮洁哪里是水果店老板娘的对手,她几乎是被狠狠压制着打,头发被抓秃一大片,昂贵的新裙子被扯得不成样子,旁观学生竟无一人劝架。 早上那个鼻孔朝天,装腔作势的阮洁,如今蓬头垢面,惨叫连连。 咖啡馆店里没人,只有庄藤看着店,她坐在第二层楼的秋千椅上,吃着桑葚,看得津津有味,脸上笑容灿烂,一双潋滟的狐狸眼眯着,白生生的脸颊美艳不可方物,一颦一笑更是令人神魂颠倒。 两只猫前爪合拢地蹲着,呆呆地望着她,好像两只守护在女妖身边的神兽。 狸花猫:【我这是给自己找了个什么神仙?】 规则就是这样。 昔日庄藤是个被敖宜镜与黄鹂等主角压制着气运的倒霉蛋。 可如今的庄藤,迎来了南姝的降临。 ——百年难遇开局一张烂牌,却从深渊飞升到巅峰的天榜第一。 她享受着世界最高礼遇,世界将会倾尽所有,讨好她,保护她。 换句话说,她,就是这个世界的人神。 从前的这些“主角”,在现在的庄藤面前已是无涯苦海中,不起眼的蝼蚁众生,就算卑微亲吻她脚尖,祈求她的原谅,也万不能奢求她一星半点的垂眸。 可是现在看上去,这位世界都要奉承跪拜的人神,不是个好人呀~ 胖橘:【我姐好美。】花痴oz 战况愈演愈烈,比社死更社死的是,社死得没完没了。 老板娘好像有那个大病,不依不饶地撕扯到了警察来。 这时候庄藤已经在楼上睡着了。 窗帘透着细小的光点,罩在她洁白的容颜上,带着几分玉石般的冷质。 做了个毫无逻辑的梦,庄藤被前来上班的熊希叫醒。 “姐姐,有人找您。” 庄藤带上口罩和眼镜,披上一件白色刺绣披肩走了下去,法式卷□□漫闲散,合适的波浪弧度,透着一股轻熟感,慵懒地垂在后背。 楼下有两个人,看到庄藤时,小个子的青年介绍说自己是警察。 “我们是来问您一些有关于隔壁水果店的经过。” 高个子的男人正在记录着什么,与此同时抬起了眼,看向南姝。 这人轮廓柔和,拥有一双秀美的柳叶眼,这种长相本该有种读书人的文弱,但眉宇间却无端有股凛然风度,瞧人时带着习惯性的侦查。 庄藤认得他。 虽从前只有一面之缘。 徐瑟川? 在这里见到他,真有些意外呢。 “你们想问什么?” 庄藤走向冰柜,给他们一人取了一瓶饮料。 熊希在挑选合适的卡座,邀请两位坐下。 可就在客气婉拒的过程中,有人打断了谈话。 “徐瑟川,我不是都说了,这案子已经归我了么!” 外面阳光热烈,黑色体恤的女子站在门外,盛气凌人,质问口吻。 徐瑟川无奈,“我是接到报警来的……” 乔云稚半信半疑,迈开步子走进来,目光随之鬼使神差地往酒柜看去。 然后,她瞬间顿住。 熊希满面笑容前来相迎:“三位请跟我来吧。” 徐瑟川和同事便跟着去了。 没走几步,徐瑟川发现乔云稚并没有跟上来,仍站在门口,像一尊雕塑。 乔云稚目光定定地望着那位旁若无人、精心挑选着杯子的女店长。 橄榄绿色的欧式宽松长裙,身材婀娜窈窕,举手投足间都典雅无比,挑选东西时,弯下腰,会微微侧身,脚弓俏皮地崴向一侧,喜欢把头发拢成一束搭在右肩,不是直角肩,有下垂的溜肩形态,这会让她看上去古韵十足…… 乔云稚的脑海中,出现一个烂熟于心,却很多年没有喊过的名字。 南姝。 徐瑟川并没有喊醒乔云稚,他发觉不对,正要思索。 同事是个新人,经验不足,先行叫了一声,“你们怎么还不过来?” 这时庄藤回过了身子,倒水的过程中,她抬起面容,看向乔云稚。 短短的瞬间,她的眼睛在眼镜背后弯了一下,便又专注特调。 不是南姝的样貌。 乔云稚稍稍醒过神。 她的心跳仍是咚咚直撞。 乔云稚背过身,用力地闭上眼睛,下意识地捂住了心口,另一手撑着完全丧失力气的身体。 画面在脑海中来回闪烁。 女店长那双眼睛,的确不像南姝。 她在想什么,南姝已经走了六年了呀,这种看谁都像她的荒唐事情,已经很久没遇见了,最近这是怎么了? 乔云稚当然没有回应女店长的笑意。 她知道这样很无礼,但她实在没办法从容面对。 捏了捏眉心,试图让自己冷静,等女店长走后,乔云稚没有选择坐下,推门出去了。 一来徐瑟川办案她不好参与。 二来,乔云稚觉得自己很不对劲,胸口疼得要命,难以呼吸,状态极度不妙。 她不知道发生什么了,可就是好疼。 无端摸了下眼角,竟是一行泪。 “天呐……” 她感到荒谬,自己26了,竟然还会泪失禁。 她嘲笑着自己的神经质,眼泪却越来越汹涌。 为什么哭呀,真是想不通。 后来乔云稚还是没有进去,同组的小诗正好在附近,便由小诗来询问黄鹂与这位女店长的纠葛,而她则去走访其他相关证人。 咖啡馆中,庄藤讲完了事情的经过,并用无助的样子,诚恳相求。 “那些孩子们独自离家,生活不容易,遇到事情没个大人都不敢声张,如果不是因为今天这件事,或许那个人出售烂水果的恶行就永远也无法被揭露,请你们务必帮一下这些孩子。” “太过分了!”小个子警官信誓旦旦,“放心吧,这件事我们会处理好的。” 徐瑟川喝完最后一点特调,杯中饮品一滴不剩,“这款白桃乌龙茶咖啡很好喝,谢谢您的款待。” 庄藤客气地笑了笑,“大热天的,你们辛苦了,这是应该的。” 小个子警官耿直率真,喜形于色,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庄藤,觉得这女店长温温柔柔,人真好! 徐瑟川眸中却沉下一时揣度,身子微微前倾,“我总觉得您有些眼熟,我们从前是不是见过?” 庄藤不改微笑,颔首垂了下眼,轻轻撩了下微卷的额发,害羞,又有点为难和尴尬,细微的动作语言,将徐瑟川这句话曲解为一种对异性的搭讪。 小个子警官看到了,轻轻撞了下徐瑟川,颇有些鄙夷,“够了吧,得走了。” 徐瑟川到底只见过南姝一面,并没有实质性接触,他不可能将庄藤和南姝联系到一块。 “是我唐突了。” 徐瑟川也觉得自己想多了,道了句歉,就离开了。 待咖啡厅四下无人,庄藤这才端起咖啡,靠在了卡座上。 眸子望向店外,眼尾挑起。 外面除了大片的樱花和阳光,只有过往的学生。 乔云稚的身影,已经看不到了。 这让庄藤想起不久前,项乌茵也来过,她们两人离去的样子如出一辙。 当时项乌茵一个人坐在咖啡馆最后面的角落里,举起咖啡企图浅饮,却手抖得荡出液体脏了白衣服,她无能为力地放下杯子,至此便无法再有任何动作。 后来有学生发现了她。 ——“啊!是项乌茵!” 察觉注视,项乌茵阵脚大乱地拿起包起身走了。 她低着头推开玻璃门,撞到了进来的人,墨镜掉了,露出通红的眼睛。 堂堂影后,一路逃得狼狈,还被许多人围观。 庄藤听闻动静,看到马路对面的颇有些壮观的境况,才意识到项乌茵来了。 庄藤不知道为什么乔云稚和项乌茵都没有来找她说话。 从她们的种种异常来看,分明是有将她联系成南姝的。 既如此,为什么反而都转身离去了? 还以为会被试探呢。 害她都编好了许多糊弄人的故事,却无处发挥了。 咖啡店是妈妈朋友装修的,有些设施需要维护,装饰需要改变。 熊希听说庄藤在联系装修公司,有些诧异,“姐姐,续租的事情,那个老师还没有通过审核呀。要不等文件下来,再考虑这些也不迟。” 庄藤笑眯眯地说:“没关系。” 好像势在必得。 某装修公司报价还不错,庄藤准备赶在他们下班以前去看看公司的材料。 咖啡厅水管老化严重,需要大刀阔斧地更换。 装修公司的位置很远,附近的网约车数量很少,庄藤从容地喝着奶茶,在奶茶店里坐着慢慢等。 某一刻,她的身边出现三个男人。 一眼看过去,肌肉发达,面容可怖,目标锁定在她的身上。 “庄藤,是你对吧?” 声音粗粝的男人走到跟前,一双鹰眼将她睥睨。 与之相距百余米,黑色轿车正往大路驶来。 汪意含在前面问:“之前阿琥打电话来问,您需要亲自跟那位庄小姐谈么?” 傅惊野声音淡漠,“让他直接把结果告诉我。” 话音刚落,便听傅真惊喜地说,“哎!那可不就是阿琥他们么!你说巧不巧……” 傅真话音戛然而止。 奶茶店定位较为高档,是全景玻璃窗,里面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女子白色绵绸长裙,身姿高挑,弱柳扶风,下垂的肩头撑不起小泡袖,却反而显得有几分羸弱的好看。 记忆如潮水,恍惚间,仿佛再次看到,曾经晚霞泼墨,玫瑰灼烈,少女倚在大柱小憩,墨绿色长裙垂落,那裙边烫伤了过往清风。 这世上的人,形形色色,可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气息。 这种气息,不仅仅只局限于气味,而是一种感觉,也可以说是一种磁场。 就是当你还没看到,就已经感应到了她的存在。 傅真连忙往后看。 就连他都晃神,堂哥应该也…… “咚——!” 不轻不重的一声响,车顶挂着的铜钱串不知为什么,编制的红丝线毫无征兆地断了,数块钱币哗啦啦地淋下来。 汪意含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只见那奶茶店里的女子被逼得一不留神,绊到了椅子,丧失平衡,向后摔去。 店里立时出现骚乱。 汪意含浑然不觉,还在跟傅真说话,“你快捡呀!掉得到处都是。” 一阵劲风。 汪意含往后看去,却只有一道黑影于眼前闪过。 傅惊野人已经奔了出去。 “哥!” 傅真也连忙解了安全带,慌忙追去。 汪意含不知状况,诧异地看着这一切。 她只觉得傅惊野的速度速度好快,好快…… 有几分无措,有几分惊慌…… 这连汪意含都看出来了。 广场上雀鸟惊飞,鸟翅黑影汹涌地漫过眼前。910光独家整理 视野再次清明,傅惊野就好像回到了六年前那座跨江大桥,亦或是日日夜夜一场空茫的梦魇……他无数次争分夺秒地扑过去,要去留住一个即将消失的泡影。 今日亦然。 他竟突然一时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魇。 千万千万,不要再是梦了。 第64章 “那不是阿琥吗, 真巧……” 傅惊野无意识放停了呼吸时,耳边响起傅真这句话。 在这之前,他就看到了远处的情景。 没有什么阿琥, 他只看到了那个女子。 六年以前,南姝下葬,傅惊野回到南姝生前最后住过的那栋宝蓝色屋顶的房子。 花园里的翠鸟仍在啾啾吟唱。 他打开笼子的门, 翠鸟就跳上他的手指,古灵精怪,诱人轻抚翎羽。 可手指还未曾来得及触碰,鸟儿忽然振翅飞走。 他下意识朝上伸去, 却什么也没留住。 傅惊野不知这是一种什么鸟, 它耐得住囹圄,也能乘风而去。 但他知道, 这只鸟自由了, 他却从此被绑上枷锁。 身在天地间,心在牢笼里,他困在了从前。 绳索的另一头握在南姝手中, 她随时都能轻易扔下,傅惊野却无法解脱。 如今,那条隐形的锁链在无声无息了多年后,骤然绷扯, 铮铮响声叫醒了他麻木的心潮。 追随那指引看去,眼前就出现了她。 车厢的空气忽然变得很熏人, 傅惊野的眼睛疼得十分厉害,像针扎在眼球, 弥漫开一片血红的湿润。 世界骤然砸向一片白光, 忽然间好像被拖进了死亡, 没有呼吸,听不见心跳,动不了手脚,所有的一切好像在惊慌地阻止着他。 他多年凝望着锁链,期盼着它的动静,却被这动静一时扼住咽喉,缠住身躯,绊住灵魂。 直到那女子忽地倒下地去。 “铮——!” 铜钱串哗啦啦地掉了一地。 傅惊野如梦初醒。 身上的锁链就好像随着那红线一同断了,他挣脱了这自我束缚的桎梏,终于有了力气,终于有了呼吸,终于朝她奔跑而去。 到底是一场怎样苦盼的相遇,会让一个人仅仅只是推开那扇门,却走过了一场先死后生。 至少傅惊野相信,她就是南姝。 每一次他都相信。 过往牵绊在他脚底被踩碎,傅惊野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无疾而终后,再一次伸出了手。 一阵清脆的铃铛响声,奶茶店的大门被推开。 = 阿琥回头,看到门边站着的男人。 黑色的商务西服,身姿挺拔,胸膛起伏尤能看出气息微乱,有一丝忍耐痕迹,但仍然贵气凛凛。 阿琥有些怕,傅惊野那双眼睛沁着血色,直直看着某处,比从前更加阴沉。 他吓得腿软。 “我、我什么都没做呀!” 旁边的下属也都纷纷点头。 好像傅惊野并没有听见阿琥的解释,在某一刻,他迈步走向了抓着洗手台一角,勉强支撑着的女子。 店里有无关群众加阿琥弟兄共十几人,纷纷鸦雀无声。 奶茶的香甜气息环绕在周围,顶灯明亮刺眼。 高大的男人走过去,在庄藤身上挡来一块黑压压的阴影。 他朝她伸出了手。 凝望着将脸藏在头发里的庄藤,“还好吗?” 他的声音,还是熟悉的调子,纵使悦耳,装得亲切有礼,却还是有几分霸道的咄咄逼人。 正如那递向面前难以拒绝的绅士之助。 庄藤靠在洗手台边上的墙壁上,稳着身躯,如今微动了一下,算是默认接受他的帮助。 傅惊野上前半步,扶到庄藤的手臂。 不同于南姝冰凉的体温,庄藤的身体传来的温度很正常。 “你坐一下吧。” 看她脚受了伤,带她到了就近的小沙发。 从始至终,傅惊野视线放在前方,没有看她,目光却是散的。 庄藤闻到男人身上杜松子的味道。 阿琥等人早已被傅真叫出去了。 “到底发生什么了?” 傅真一脸焦灼,满头大汗,几番欲言又止。 阿琥一头雾水,只感到非常冤枉,“我就是说请她喝一杯奶茶,好好聊一下,然后她就那个样子了。” 傅真:“说明你吓到人家了啊!五大三粗,凶神恶煞一个个的!” 阿琥很委屈:“健身举铁自律有错咯?” 慢着。 傅真想到一个问题。 阿琥为人他清楚,不会乱碰人。 如果真是南姝小姐回来了,她怎会如此胆小,那可是一个能独自面对天神研究会的神奇人物。 真的是她吗? 傅真也希望她是。 如此想着,目光有些哀伤地投向了室内。 阿琥还有一件事不明白。 “傅总他怎么来了?不是他让我们去撬开女店长的嘴么,怎么刚刚装不认识我们一样?这场面搞得好像英雄救美呀。” 就是呢。 潼城最近很热,奶茶店空调打得足,凉爽的空气带走了方才的燥热。 奶茶店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得到了合理的清空,但商场外面有零星过往行人,都纷纷忍不住将目光投向奶茶店里。 黑色西装的男人坐在那儿,仪表堂堂,仅是一个背影便有种叹为观止的惊艳,这不能怪行人大惊小怪,在普通人日常生活中真的很难见到,远远看去,他们像光鲜橱窗里一副典雅珍贵的名画,赏心悦目,不敢亵渎。 傅惊野变了。 庄藤掩盖着一丝观察的痕迹,如此思索。 举止沉稳庄重,乍一眼看,还以为是傅时暮。 但她也只看了一眼,之后就一直垂着眼眸,一副受惊了的模样。 这时有人在后面拉上了百叶窗,阻隔了外界的视线。 “如果感觉稍微好些了,跟我去一趟医院吧。” 他这话一出口,庄藤又觉得他还是老样子。 纵然是商量的口吻,但是陈述句命令式。 恐怕不是带她去检查,而是带她去验DNA吧。 傅惊野显然已经看到了庄藤的那双眼睛,仍然有这番举动,说明他不信。 “不用了,我的脚没有大碍,就是滑了一下。” 选一个怎样的人设比较好呢? 庄藤想起来正在看的一部言情小说,女主是草根出身但坚强独立,很适合24岁的人。 于是庄藤选中了这个角色,这句话说得宽容礼貌。 傅惊野目光一直看着庄藤,脸上有温和的笑,却难掩一丝不依不饶的偏执。 “你去检查一下,我们大家都放心不是么,我的确是一番好意,请不要误会。” 庄藤仍旧没看他,表情看上去忍辱负重,在终于忍无可忍后,她鼓起勇气说道。 “刚才那群人是你带来的没错吧,一进来就围堵我,现在你又非得带我去医院。是不是去医院还难说呢,你们到底要对我做什么?” 庄藤有些紧张地收着拳头,脸上是应有的防备,表现出一种“终归只是普通女子,面对这群来历不凡的人,多少有些没有底气”的样子。 她不拿奥斯卡,没人能拿了! 傅惊野将庄藤一切细微的表情都纳入眼里,悄无声息地寻着她的破绽。 他仪态端正,看上去很放松,手却不敢乱动,因为他知道自己会颤抖得多么厉害。 视线放下,喉间艰难吞咽。 “他们想来也无是无意,只是想问你一些话,结果用错了方式。” 傅惊野脸上有一抹善意的浅笑,好像在努力降低着面前女子的戒备。 可在庄藤眼中,越发像一只口蜜腹剑的笑面虎。 她当然看得出傅惊野藏得极深的阴鸷危险。 “你们想问什么?” 说起来傅惊野那些下属的确没错,但庄藤不想和他们打交道,早在捡到黄鹂长命锁那一天,庄藤就意识到会出事情,所以当人找上门来,她故意装得受惊,引发骚动。 本想趁乱逃脱,没想到却遇上了傅惊野。 这些人,竟是傅惊野的人。 既如此,庄藤就改变了想法,不再置身事外,想浅浅了解一下。 庄藤真要配合了,傅惊野却有点无所适从。 他看上去郑重,但其实这件事在他这里已经变得根本不重要。 庄藤听傅惊野轻描淡写地说,“其实不是多么严重的事,我有个妹妹叫黄鹂,你应该有印象,她前几天失踪了,她的父亲很着急,在打听她的下落。他们其实就是想问问你有关黄鹂的事,我恰好路过,无意参与。” 阿琥:我们什么时候变成黄彦青的人了??? 傅惊野把自己倒是撇的干净,语气温良带笑,“你看你是跟他们谈,还是跟我谈?” 庄藤看上去理解了他们的难处,“这件事我知道,前几天警察来找过我,没想到黄鹂有你这样的哥哥。” 傅惊野笑容加深,“其实我也跟她不熟。” 庄藤一时哑然,心中却感到一丝意外的可笑,她又没有很在乎这点,干嘛解释得这么清楚。 庄藤用严肃的语气说道:“我不知道她的下落,很抱歉不能帮到你们什么。” 傅惊野点了点头。 良久的沉默后,随着犹疑的话语,他缓慢地掀开眼皮看向庄藤。 “那……你们当天发生了什么过节?” 傅惊野对这个事情是全权交给阿琥的,他没有过问任何有关于这位女店长的经历。 庄藤发现了这一点,傅惊野现在完全不知道敖宜镜的存在。 庄藤拿起奶茶,挑开口罩下方,吸管放进去喝了一口。 对面的傅惊野目光在她的脸上静止不动,“其实你可以取下口罩喝的。” 庄藤技术一流,如此动作,没有露出半点他想看的。 “最近流感严重,我身体不好,失礼了。” 庄藤只是随意一说,傅惊野却是忽然怔住,又很快醒过神,声音缓慢而温柔地说。 “是,春天流感爆发了,那人多的地方不要去了。明天气温会降,记得出门要带外套,你现在冷吗,我让人把空调开高。” 血丝弥漫着的一双眼睛看着她说话,里头有很明显的紧张和担忧。 庄藤眯起眼。 郑重其事的样子,好傻。 分明这个人从前很聪明很狡猾的,没听得出她这是在敷衍么。 庄藤自然不知道拿弱不禁风的身体当借口,在傅惊野这里是多么严重可怕的事情。 曾经他一度忽略南姝病情,当他发现时,南姝已经救不回来了。 纵然大家都说,天神是普通仪器检查不出来的,就算检查出来也无药可医,可傅惊野没办法原谅自己。 从前的记忆黑云压城,随着血气翻涌,傅惊野好像顷刻间被打入浪潮。 他勾着背像一时窒息缺氧,昏黑的视线放在了地板上,脸色苍白得很不正常,身体紧绷着才不至于抽颤。 人的悲伤是有极限的,饶是傅惊野,此刻也撑不下去了。 庄藤看到他好像很奇怪,就问,“你怎么了?” 这时傅惊野抬起头,随着一次深呼吸,他感受到肺部和心口紧缩的疼痛。 “没什么。” 他的唇瓣已然失去血色,但依然是若无其事的表情。 甚至还示意庄藤,口罩没戴好,“左边往上拉一点。” 说罢他便再次垂下脖子,闭了一下眼睛。 如此才能勉强呼吸,也能巧妙地在她面前藏住此刻的虚弱。 庄藤没有发觉异常,将口罩按平整了,“至于那天的细节。黄鹂和我男朋友不清不楚,还跑到我的店里挑衅我,我生气反抗了,没有其他的了。” 傅惊野骤然抬起头。 布满红雾的双目睁大,呆滞地看着庄藤。 “男朋友?”在这般打击下,他半天才能说出话来,“谁?” 庄藤是想让傅惊野把寻找黄鹂线索的目标转至敖宜镜。 “你不知道我男朋友是谁?真奇怪,你们不先去找敖宜镜,反而先来找我,比起我,敖宜镜和黄鹂接触得更多,你们主次颠倒了吧。” 傅惊野放在桌下膝盖上的手,用力地握成拳头,五脏六腑都在森森抽扯。 滔天的怒意,阴暗的妒忌…… 这些情绪流转在他敛眉细细思索间。 男人病态苍白的脸上,两道眉宇拧成一块,在虚弱的汗雾氤氲中,抬起的眼里弥漫开一股极其可怕的阴毒仇恨。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庄藤实话实说,“高中,不信你可以去查。” 如果傅惊野是在怀疑她的履历,那白费功夫了,庄藤的人生滴水不漏,而且还比南姝晚出生两年。 傅惊野哪里是在意这点? 傅惊野气得想杀人。 却怕吓跑庄藤,在她的面前,只有小心到极致的温柔,又难掩如履薄冰般的哀伤。 那目光紧缩着看她,被疼痛洞穿过几遭的身体一点点压低,仗着最后一点希望,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你们已经分手了,对么?那个人这样对你。” 庄藤想了想自己在校园墙上发表的爆料,好像并没有提分手。 如今她需要敖宜镜来帮她转移战火。 而且,这么多年的校园爱情断得这么容易,会不会引人怀疑? 南姝这些从前的旧友们,如此狡猾敏锐。 比起敖宜镜,现在的庄藤显然更不想再和从前的人纠缠不清。 于是她望着傅惊野那双涩痛得像要浸血的眼睛,神色认真地说,“没有,都是黄鹂勾引的敖宜镜,我相信他会回心转意的,我和他还没有分手。“ 呸,烂菜叶敖宜镜。 其实庄藤比起小绿茶,更恶心敖宜镜。 “但这是我的感情生活,跟黄鹂失踪有什么关系么。” 傅惊野紧收着牙关,咽喉涌出一股强烈的血腥,回答不了她的提问。 不知道有没有看出他此时的忍耐,庄藤站起身,“如果您问完了,那我就先走了。” 耳畔嗡嗡,傅惊野从天昏地暗间回过神,却见庄藤离去。 他慌张地伸手要拉住她,却落了空。 傅惊野从未感觉身体如此无力,他艰难起身想要挽留,庄藤毫无所觉地推门离去,头也没回。 终于,她远去的身影变成模糊一片,一阵急火攻心,傅惊野高大的身体,重重地倒了下去。 庄藤深觉,那都是前世的事了。 在她看来,世上的人都能跟她一样,能断能舍能离,能拿得起,也能放得下。 = 庄藤以为那天夜里,傅惊野会追来,但他没有。 后来她又以为这几天他会找上门,但他依然没有。 久而久之她就松懈了,回归到了正常小日子当中。 庄藤的幸福一生系统,小狸花猫告诉她,在这个世界中她仍旧可以靠积分获取道具,但获取积分的方式,是通过他人对庄藤的馈赠。 她经过花树,清风徐来,为她下一场梨花白的雨,是植物和四季的馈赠。 今天的咖啡做得不错,有小姑娘偷偷在杯底放便利贴,道一句暖心的祝福,是人类的馈赠。 偶然喂过的小流浪猫叼来一片好看的树枝放在窗前,表示感恩,是动物的馈赠。 …… 世界的美好总是会环绕着庄藤。 系统便一一为她记录,装订成精美的手札。 小狸花猫颇为自豪地说,【我就是姐姐的摄影师哦。】 庄藤觉得这真是一笔不错的买卖,世界以馈赠给予馈赠,这不就是白给么? 虽然暂时也不知道拿积分来有什么用,但这不是件坏事,至少能证明世界的诚意,这种虔诚的讨好,让庄藤还是很受用的。 庄藤在潼大的小日子是很幸福的,蹭蹭食堂,蹭蹭图书馆,蹭蹭活动,蹭蹭课,有时候还会被学生邀请打羽毛球。 这天如往常一样,庄藤听人说一个很厉害的历史学教授今天要讲野史,庄藤跟着就去了。 她以为野史会很刺激很狗血,结果过程无聊透顶,她打着哈欠在后排睡着了。 待一群学生走了,又换了一批学生,庄藤仍然没有醒来。 直到后面忽然前面讲台的扩音器出了问题,一声尖锐的电波将她闹醒。 庄藤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往前一瞧,讲台上已经不是那个严肃古板的老教授,而是换成了一个芝兰玉树的年轻人。 男人穿着铅灰色的衬衫,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桃杏眼清冷潋滟,眉宇微蹙,沉浸在思考中。 他按下手中电子笔,大屏幕的幻灯片翻了一页,上面是复杂的生物学知识。教室鸦雀无声,学生们都在聚精会神地揪着头发,唯恐漏了一句就听不懂了。 陆星盏已经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慕英校草。 如今的他,端方严肃,不苟言笑,像理化生公式那样难懂,像数学定理那样刻板。 庄藤虽意外自己一抬头,就看到陆星盏,但此刻她显然不能贸然起身出去。 原本想等下课再走,没想到陆星盏把课间休息时间直接讲了过去。 两小时的大课,陆星盏也真是有一副好身体。 庄藤确定陆星盏没有发现自己,在后排干脆继续睡觉了。 某一刻,阳光变幻舞步,从云顶斜照进来,温暖耀眼的一束,笼罩在后排睡得正香的女子身上。 她的睫毛,她微乱的鬓发,她皮肤上的绒毛,都在发光。 饱满的唇,像糖腌制的樱桃。 正如少年时,那个清晨,南姝蹲在阳光房的花盆边,期待地看着那毫无动静的土壤。 而陆星盏偷偷在她旁边失了神。 “同学们,接下来你们先自己看一会书,五分钟以后我抽人起来发表看法。” 云层渐散,平时照不到光的讲台,如今也沾上了半分温柔。 = 洁白大床,昏暗卧室,鹄沽的冰雪还没完全消融,一窗之隔的水里涌动着冰凌。 男人坐在床边,裹着宽松的鸦黑色睡袍,陷落在不见天日的阴暗之中。 背对着傅真和汪意含,傅惊野不动声色地垂眸。 “帮我做一件事情。” 大病初愈,俊美的脸毫无血色,白得像一张纸,音调平缓,却有种毛骨悚然的深寒。 傅真和汪意含对视一眼。 “好的。” 他们如此答道。 等出了门,汪意含将门关上时,往内最后看了一眼。 彼时,那位庄小姐毅然离去后,他们在店里发现了地上的傅惊野。 人事不省,唇角斑斑血迹。 所有人吓坏了。 傅惊野习武出身,又年轻气盛,就算是熬夜工作也没有出过问题,如今竟会出现这种可怕的情形。 汪意含以为是那个庄小姐谋杀了傅总,还要喊人去报警,被傅真拦住了。 后来送去医院,果真是悲痛过度。 该是有多爱,才会在仅仅只是见到一个相似的人以后,旦夕重病垂危。 不用傅惊野开口,当老板肚子里的蛔虫是每一个秘书的职责,傅真说了以后,汪意含就把敖宜镜的资料全都查了个底朝天,但刚才还是犹豫了,没有立刻拿给他。 从资料上看,庄藤对敖宜镜有着长达十多年的卑微,这要是被傅惊野知道了,他怕得是先发个疯杀了敖宜镜,然后再气得吐血而亡,两人同归于尽。 汪意含追上傅真,“庄小姐和那位南小姐长得有多像?” 傅真摇摇头。 汪意含:“真可惜,你没看见。” 傅真道:“我看见了,但是她戴着口罩,我看不清。” 汪意含诧异。 “那么就是说,傅总也没有看清……?” 汪意含感到不可思议,一个连容貌都没看清的女子,都会让他变成这样么? 得益于潼城空气治理,在六年前的某一个盛夏日,市民们重新看到了漫天的星星。 从此在星空下漫步,成了潼城市民每日必做的一件事。 每晚沿着海岸走,大家都能看见一片片耀眼的灯火。 东边鹄沽的山林间,赤诚的光照着红枫,远看像一片热烈的火烧云。 往后的湖中半岛,一片耀眼的白光投向天空,笼罩着西山的月亮。 后海岛上的佛塔,红色祈福的绸带在海风中飘荡,岸上都能听见风铃的轻响。 一仰头再看那潼城最高处,南家的大宅日夜灯火通明,满上遍野都种着桂花树。 桂,归,八月桂花香满天,那个人真的会乘着香味归家么? 知道传闻的潼城市民开着这群世家名流的玩笑。 “这么多人都在给她引路,南小姐到底要回哪一家才好?” “反正对于我这种选择困难症,我要纠结一辈子。” 有人觉得世家们痴情,重情。 有人觉得他们可笑,可悲。 也有人说他们疯了,傻了,早干嘛去了,当留不留,待人去了,才想起来追。 带着口罩和鸭舌帽的青年,坐在围栏上,听着行人谈论遥远的八卦,对他们的嘲讽和猜测,只是一笑而过。 天边,有一颗星星,闪烁了一下,但很快又消失了。 青年露出震惊的表情。 好像要追上它,青年跳下围栏,踩着礁石一路跑到海里,待海水淹没他的裤腿,他才停下来。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将口罩取下,张扬好看的狐狸脸上布满了汗水。 同一时间,豪华酒店总统套房里。 遥遥望着那一闪而过的星星,柳涧喝着咖啡,显得闲散自得。 隔了没多久,他接到了南音的电话。 “你说的那个位置,出现了一颗星星。会是……她回来了么?” 南音之前偶然听柳涧说过,人死了,属于她的那颗星星就消失了。 他问柳涧,南姝那个星星原本在哪里。 柳涧指向了夜空。 当初他就是看着那颗星星,占卜到了南姝的英年早逝。 南音后来总是习惯看向天空,无论白天黑夜,经年累月,他知道已经看不到那颗星星了,但看星星却成了一种习惯。 “我只是胡乱随意指了一个位置,没想到你这么傻呀,竟然还相信了。” 柳涧的嘲笑很刺耳。 南音难以接受地质问,“你为什么要骗我。” 柳涧靠在转椅上,“那颗星星在的时候,你都没有看过,你不知道它长什么样子,现在就算这个事情是真的,它出现了,你能认出来吗?” 电话那头,很久都没有再说话。 柳涧挂断,望着漆黑的夜空长长地叹息一声。 曾经按下暂停键的一切,如今看上去是又要开始了。 早上八点,咖啡店准时营业。 熊希十点有课,他做了一杯落日鸡尾酒咖啡,装在外带的布包里。 临走时又遇上卫玻。 “哟,又给你老师带咖啡呀!” 熊希点头。 卫玻查账的时候,每天都会有一笔收入来自熊希的老师,久而久之就对这位老师有了一点好奇。 “你们老师叫什么呀,他为什么自己不来买。我也好看看长什么样子,以后路上碰到还能打招呼。” 卫玻就是这么个热络的性格。 熊希挠挠头,“卫玻姐姐下次再聊,我上课快迟到了!” 说完,熊希就匆匆忙忙踩着上课铃跑了出去。 卫玻看着他身影大喊:“注意安全,跑慢点——!” 还没转过身,有一人推门而入。 卫玻看见阮洁,皱起了眉,“你又来干什么?” 这个时候庄藤正好下楼。 刺绣长裙,白纱质地风格温柔,看不出牌子,但裁剪得体,腰肢扎着交叉系带的焦糖色马甲,看上去就像牵着麋鹿穿行在北欧草甸上,掌管着一方森林的精灵,带着荒野间的神秘和自由。 看到庄藤,一向高傲的阮洁自卑地垂下头。 “我、我是来送文件的。” 卫玻接过她递过来的纸张,“什么文件?” 阮洁很没有面子,红着脸说,“续租的协议,材料全部都已经齐了,我送来给你们的。” 卫玻总算知道为什么阮洁会这么尴尬了,但可没这么好心体谅她的心情,得意地看了眼庄藤,便一雪前耻地挖苦阮洁。 “我当是又做错了什么事情,阮大领导特地来巡视处分我们呢!真奇怪,之前你不是还趾高气扬地说不会给我们通过么,现在怎么肯做小伏低,特地来送材料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故意欺负大领导,为难你来跑腿。” 阮洁被挖苦得面红耳赤,却一句话都不敢回应。 先前在他们店门口被水果店老板娘打,现在又亲自打脸过来送材料,心里别提多煎熬了。 阮洁看了一眼庄藤,庄藤历来性格软,心地善良,就算被欺负了也傻乎乎替人着想,所以她以为庄藤会心软地给她一个台阶下。 但没有。 庄藤冷淡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由于眼镜的原因,其实阮洁没有看到庄藤眼中的那一丝幸灾乐祸的愉悦。 心软? 可笑,庄藤甚至觉得卫玻骂得还不够难听。 阮洁全身好像蚂蚁在咬,头低得更沉,“今天清明放假,等上班了,会有人亲自过来帮你们完成最后的手续。” 她再也待不下去,快速说完就离开了。 落荒而逃的样子,可笑至极,哪里还有从前欺负庄藤的半分傲慢? 卫玻看见以后笑了几声。 就连她都知道,阮洁对从前一直瞧不起的庄藤如此卑躬屈膝,自尊心会有多么难受。 真是应了庄藤那句话。 ——看我们谁更待不下去。 “说起来今天是清明节哎!客人也不多,等熊希下课了,我们去海边玩吧。” 熊希实际上也不算上课,是帮研究所的教授处理材料,只用两小节课的时间,就可以直接加0.5学分,其实很划算了。 清明时节雨纷纷,今年的清明却阳光明媚。 海滩上到处都是人,天上到处都是风筝。 在公路尽头的海滩前,景区的工作人员老早就进行了分隔,视野最广阔、景色最秀美的区域已经被清空,无关人等不会前来打扰。 一行穿着黑衣的人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走向了海边。 他们举手投足都优雅雍容,气度不凡,陪同的工作人员显得很拘谨。 每一年,南家的众位后辈都会前来祭拜。 除了孟筱枝和南裕森死去的女儿,还有南家的老太太。 当年,南姝死后没多久,老太太就得了急症。 死前神志不清地嚷嚷着要去找她可怜的嫡曾孙,这事情怪就怪在,根本没有人跟老太太说南姝死了。 也许是冥冥中心有灵犀,老太太就这么撒手人寰。 老太太走得太匆忙,连个遗言都没说,后来算命的法师前来看,小旗子一直指向海的方向。 经过推算,风水先生说,“恐怕老太太是想让你们将她的骨灰撒入大海,很少有这样的情况,不知我是否说得正确,你们自己定夺吧。” 一众人当场就泣不成声。 南家的二叔哭着说,“是的,是的,您说得没错,我大侄女就是死在那片海里的,老太太生前总是说要去陪她……” 与南姝同辈的堂兄妹们也难以责怪老太太偏心。 南姝的确最可怜,老太太偏心她很正常。 生前没得到家人爱护,长辈看在眼里,世人皆有护犊子心不是么。 南裕森和孟筱枝望着面前的海,海浪翻涌,里面沉睡着祖母和女儿。 是啊,连老太太都有护犊之心,他们却没有。 “我不孝,这是报应,老太太您这是在怪我们,所以亲自下去陪了小姝。” “您是怕我们不来看她么,我们怎么可能不来呢,您哪里有必要……” 就像信不过南裕森他们会祭拜南姝似的,老太太把自己长眠之地选在了海里,逼着他们,就算是不来看南姝,也得来看自己,否则在世人眼中不孝。 真一招,真是诛心。 海浪的潮气刺眼,南音用力地闭上双目。 他艰难地吞咽,转身独自走出了这悲伤之地。 六年了,南音还是没办法应付这个场景。 他的心疼得好像有锥子在钻,钻出一个又一个的洞,补了这边又空了那边,永远都在顾此失彼,永远都在流血。 那时候十八岁,成年了,但心智实在是幼稚。 少年时候的南音,从来没见过南姝这样的女孩。 野性难驯,恶毒乖张,天使的容貌,蛇蝎的心肠。 可这样的人是他亲姐姐,从前未有交集,突然回到家里的姐姐。 无论何种意义上,南音都没办法把南姝当姐姐。 这是一种别扭,是他自己在别扭,明明是他的姐姐,却总是和傅惊野陆星盏他们在一起,就好像嫌弃他幼稚所以不屑于和他打交道一样。 所以南音很嫉妒,他以为关住她就好了,这样南姝就不会再被傅惊野唆使。 后来真相水落石出,南姝死了,南音在那一天长大了。 原来可笑的一直是自己。 姐姐是在保护这一座城,逃跑也是为了不连累家人,他却将南姝视为不懂规矩,不务正业的坏女孩。 他的格局太小了。 南音荒谬地笑,捂着抽痛的心口,胸膛震颤。 一时天光大盛,南音不知何时走进了热闹的人潮,五彩的风筝在他眼前飞过,好像凌乱的梦境。 蝴蝶风筝在风里翻滚,带着耳边一道破开的风,朝那个女子飞过去。 就好像那个人慈悲地走出了梦,来到了他的世界。 南音用手拂开面前的风筝,连忙要朝她跑去。 前面的人变得很多,来来往往地阻隔他的视线,眼看就要彻底见不到她的背影。 “哎呀!” 有个小朋友撞到了南音,一屁·股坐倒下地。 但很快,小朋友看到了南音的脸,他惊喜地大声说。 “是唱‘故人错过’的那个南音哥哥!!!妈妈你快看呀!” 南音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面前沙滩,人声鼎沸,又荒凉空落。 果真是,故人错过么…… = 庄藤是接到熊希的电话后,才回到店里的。 熊希说教授看了他的材料报告不满意,他要赶紧回去改,不能看店了,只能让庄藤回来。 卫玻在海滩上有了艳遇,庄藤一个人回去。 好在庄佳玲比庄藤先到,已经开始制作饮品。 “玩累了就上楼休息,这里有我呢。” 庄藤摇摇头,“没事,我来吧。” 庄佳玲自知手艺没有庄藤好,把手上的饮品交给庄藤来做,自己上楼做清洁。 现在咖啡店是自己家的了,以后就可以把楼上当住家了,也不用女儿来回跑。 庄藤刚把饮品放到客人桌上,就看到敖宜镜怒气腾腾地走进来。 他一把拉住庄藤的手腕,“黄鹂到底去哪里了!你到底把黄鹂藏到哪里去了!!!” 他吼声震天,庄藤耳膜疼得下意识身体一紧。 敖宜镜看到庄藤被吓到了,却觉得她在装,就要再次开口。 忽然之间,他的手被握住,紧接着,后衣领被人抓到,身体一个失衡,他人飞出去摔在了桌椅上。 “哐当——” 桌椅倒了一大片。 “就凭你,也配碰她。” 敖宜镜望着面前两道人影,呆若木鸡地愣在了原地。 陆教授为什么也会来? 还有这位不是傅氏年轻的董事长么? 敖宜镜认识傅惊野,是因为与他学业方向息息相关,这不奇怪。 但敖宜镜百般费解的是,他们的表情看上去,为什么都这么可怕? 庄佳玲听到动静连忙下楼,然后就看到了狼狈倒在地上的敖宜镜。 以及…… 两个将女儿护在身后的男人。 作者有话说: 敖宜镜:救命!这些人都不正常!我是隔壁小言男主,谁把我放错片场了!我是废物,我只会谈恋爱,我要回去! 第65章 潼大的师生们, 都知道生化学院有一个高富帅教授,玉树临风,文质彬彬。 可惜他性格清冷严肃, 跟所有人都疏远有礼,天天在不见光的研究所实验室里研究,除了上课吃饭睡觉, 就是工作。 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有人看到他隔着一道玻璃,眼睛红肿地望着里面一剂30毫升的静脉血发呆。 跟朝圣一样。 只有签订过秘密协议,跟陆星盏一同参与研究的老教授知道, 这管静脉血的捐赠者, 是死去的南家小姐。 陆星盏是跟着这管静脉血前来应聘潼大的。 他白日研究的是南姝身体中的天神,黑夜里又隔着无菌室抚摸她的血液, 为数不多的梦中, 又赶去见她。 南小姐虽身死,但精神未灭,陆星盏六年来生活的一点一滴都是她。 “天神”害死南姝, 却又融于南姝的血液,不知道陆星盏日夜与它相处时,心中怀着的是爱,还是恨? 很少有人知道陆星盏这份执念。 大家都称赞他是热爱工作, 却不知他的痴情。 但陆星盏心中有个白月光的事情,倒是很多人知道, 毕竟这太明显了,在潼大这所美女老师学生云集的一流大学里, 陆教授却活得好像一位苦行僧。 这种人一看就是被困在了从前。 太早路过一场惊艳的花开, 导致往后的路都索然无味。 某一天, 路过的学生发现,实验室的窗帘被拉开了。 暗无天日的实验室,百年难遇地照进了一片阳光。 陆教授勾着腰做切片的时间也少了,坐在窗户前的时间多了起来。 潼大的校园里种得最多的就是樱花树了,因为种得久,所以每到了春日,如云如雾,如山如海,就好像草莓奶昔洒了一大片。 大学占地面积广,小桥流水,电车轨道,古色古香的佛塔与廊桥,掩映在春日樱花中,一阵风一阵雨,匆匆踩着上课铃跑进教室的学生,带进一室的花瓣。 那日研究所的对面开了一家咖啡厅,透过实验室的一半窗户,正好能看到现代简约风格的门庭。 不过是偶然间一个午后,陆星盏疲乏地站在窗户前,做实验做得不知今夕何夕,于是鬼使神差地拉开了一角窗户,想看看外面的天色。 小虫切切。 扫帚沙沙。 有人在外面清扫着樱花瓣。 女子穿着奶油色的长裙,西装领赫本风,典雅秀致,黑发随意地用夹子固定在脑后,持着一杆稻草黄的老式扫帚,慢悠悠地清扫门前落英。 南风过境,又是一场花雨,她的清扫杯水车薪。 于是她停下了动作,望着上方的花树,无波无澜,空空茫茫的,没有半分恼。 真奇怪,陆星盏分明根本看不到这个戴着眼睛和口罩的女子真容,却能感受到她的每一寸神态流转。 他静静地站在窗口看了好久好久,即便是女子已经进去了,他却也没有离去半步。 后来陆星盏找出落了灰的钥匙,打开了保险柜,从里面拿出一个木盒。 木盒很古朴,就是寻常农家用来装首饰用的。 手指微有颤抖地掀开盖子,里面放着一张泛黄的纸页,字迹娟秀,落款——秦书。 南姝死后,陆星盏去了一次壶渡,枯死的树遭遇山洪,树根摧毁倒塌,露出下面的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她的遗书。 彼时他声泪俱下。 原来很早很早以前,南姝就预见了自己的死亡。 陆星盏没有告诉任何人,藏起了南姝的遗物。 可六年来他没有勇气再一次打开它,唯有今日。 春和景明,万物滋长。 窗台上的盆栽长出了嫩芽,是从前南姝在学校阳光房种下的牛角花开了,牛角花的话语是重逢,它伸着懒腰,抖落泥土,好像初生的婴儿,睁眼看向了那棵樱花树底下。 陆星盏慢慢知道了她叫庄藤。 她很懒,总是那个叫熊希的学生在忙活店内大小事宜,她每日最喜欢的就是坐在前台收银处睡觉看小说。 她最爱去的地方是潼城的图书馆,可惜没有校园卡过不了门禁,她总是在前面学生刷卡进去后,趁着门没关偷溜进去。 她也有失手的时候。 有时图书馆前面会有保安看着,有时在某个时间段很长一段时间都等不到学生进图书馆,她只好在存放行李的地方守株待兔。 在她转身装作摆弄头发的时候,陆星盏会过去帮她刷卡,然后在前面的电梯反光里看着她通过,便转身藏到她看不见的地方走楼梯上去。 陆星盏知道庄藤会去三楼,因为三楼全是言情小说。 庄藤总是固定坐在中间的长桌上看书,陆星盏也总是固定站在从左数第五个书架后。 图书馆书架成百上千,藏着知识,藏着人生,也藏着他的暗暗的思恋。 熊希是他的学生,他会让熊希帮他带咖啡,喝完后会把杯子洗干净储存,也会在看到敖宜镜找她麻烦时,设法让他的研究生导师支开他。 那个名叫黄鹂的女学生,交了一份明显带着作弊痕迹的论文向他邀功。 陆星盏冷冷地垂眸望着纸张,面前女学生一双眼睛带着激动和期待,等待表扬。 这是敖宜镜帮她做的吧?当着庄藤的面,故意暧昧地讨论下,完成的作业吧?如果他想得没错,怎么教都教不会,最后她撒撒娇,敖宜镜就直接全权写了这份作业吧。 “又不是你自己做的,干嘛这么开心。” 全班都安静了。 “学术造假,潼大会直接给与处分,你们辅导员是谁?” 底下一片哗然。 他平时很少管教学生,今日他没有睁一只眼闭一只,没有多余的委婉,当众揭穿了一切,扣完了平时分,挂科就不能保研了。 他知道,有些学生会在背后暗暗骂他古怪,然后告诫学弟学妹们,选陆教授的课千万慎重。 但陆星盏没有后悔这么做。 陆星盏很早就发现庄藤了,却在一直默默站在她看不见的角落,没有勇气前进一步。 猝不及防地,庄藤闯到了他的眼前。 她不小心走到了他的课堂,他放低声音,唯恐让人发觉他的哽咽,学生低下头认真看书,他才终于能坦诚地看她一眼。 阳光像被子盖在她的身上,她还是跟从前一样,如此耀眼。 陆星盏数次想要去到庄藤的面前。 那日庄藤留到了陆星盏下课,她从后门出去。 陆星盏看着她的背影,有种前所未有的冲动。 他连电脑也没拿,无视身后学生的惊讶,追了出去。 可惜人海茫茫,婉转的下课铃声中,成千上万的学生从教学楼涌出,他好像大海里逆流而行的鱼,怎么游也游不到她的身边。 熊希的报告数据错误,打他的电话却一直占线。 陆星盏只好亲自前来。 他知道庄藤今天出去了,是熊希一个人看店。 可庄藤回来了,敖宜镜无礼地拉着她不放,陆星盏无法置之不理。 他冲进去,抓住敖宜镜粗鲁的手,想要制止他的行为,可与此同时,有个人直接将敖宜镜掀翻在地。 拥有如此身手,如此疯狂的行为,在陆星盏的印象里,只有一个人。 傅惊野。 = “喂喂喂!干什么!” 庄佳玲安抚好店内两个客人,怒气腾腾地过来,看了陆星盏和傅惊野一眼,没有说他们什么,凶巴巴地指着地上的敖宜镜骂。 “你还来欺负我女儿做什么!” 敖宜镜被唾沫星子溅了一脸,“我什么都没做,你倒要问问自己女儿,她干了什么好事!” 庄佳玲气急败坏,“呸!劈腿的渣男,你那小三是活该!她爹妈来了我也这么说!老娘忍你们很久了!” 敖宜镜看不上庄藤,自然也不尊重庄佳玲,“你!” 可他刚说了一个字,就看见傅惊野皱了眉。 陆星盏也凌然训斥:“敖宜镜,这就是你对长辈的态度么。” 敖宜镜咬牙不出声,自己捂着疼痛的胸口从地上站起来。 敖宜镜望着陆星盏和傅惊野,一个是和导师交好的陆教授,一个是高高在上的权贵,他谁都得罪不起。 从前他如此风光,在这二人面前却如此黯淡。 可为什么他们会护着庄藤? 敖宜镜不懂,抬眼不甘地往前看去。 却只见庄藤眼睛狡黠地弯了起来。 那双眼睛竟是流光溢彩,美艳非凡,敖宜镜一时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他再要仔细瞧时,傅惊野微有动作,便将身后庄藤挡得严丝合缝。 “敖宜镜对吧?” 敖宜镜望着男人谦和的笑容,却奇怪地战栗着往后退了一步,然后点头。 “是的,傅先生……” 傅惊野神色中露出些旁人觉察不出的阴险。 “你是黄鹂的什么人?” 敖宜镜被问得有些茫然,“我、我……” 傅惊野盛气凌人地上前一步:“黄鹂失踪了你这么着急,甚至跑来找庄小姐的麻烦,我以为你是黄鹂男友呢。” 敖宜镜忽地冒出冷汗。 陆星盏眉宇蹙起,眼里带着揣测。 他一早就知道庄藤有男朋友,如今傅惊野质问敖宜镜,他也好奇这位男友是如何看待这份感情的。 见敖宜镜语无伦次,傅惊野直接帮他说了,“所以你不是庄小姐的男友了,现在已经和她没有任何瓜葛了是吧?我需要你亲自回答我。” 庄藤知道,傅惊野明面上是在质问敖宜镜,实际上话锋是向着她的。 傅惊野此人狡猾如斯,绝不会白来一趟的。 敖宜镜的出现,正合他意。 不等敖宜镜回答,那厢庄佳玲争抢着回答,“这小子早和我女儿没关系了!是我女儿甩的他!不知廉耻的混蛋!” 说着就拉着庄藤,“女儿,你自己说,是不是和这流氓早断干净了!” 庄藤此刻是被自己母亲逼上梁山,哭笑不得。 行吧,看来那天的谎言是成不了了。 庄藤望着愤怒的敖宜镜,云淡风轻,“的确,只不过就算是跟别人说敖宜镜是我前男友,我都觉得很耻辱。你一直都不配。” 敖宜镜怒火冲天,“庄藤!你几斤几两?我配不上你?是我向下兼容扶贫才找了你,你甩我?你以后……” 他本还想说,往后你上哪里找我这样优秀的人,却忽然感知到一股战栗。 得知庄藤现在不属于任何人,傅惊野垂眸望着庄藤,眼里本是欢喜一片,在听到敖宜镜的诋毁时,就忽地敛下一片骇人的暗芒,阴冷转过来看向他。 低着头掩饰着庆幸,嘴角弧度微勾的陆星盏,此刻也脸色骤冷,掀开眼皮面无表情地望着敖宜镜。 敖宜镜傻在了原地,心中立时慌乱无比。 敖宜镜能看得出来,这两个人不是路见不平这么简单。 如此一来,他才是雄竞的失败者。 比打他一顿还耻辱。 “敖宜镜,黄鹂的事情已经有警方介入了。”陆星盏声音听起来阴恻恻的,“黄鹂所做的一切事情都将会被大众知晓,希望你只帮她代写过一次论文。” 敖宜镜瞬间呆若木鸡。 敖宜镜僵怔地挪眼看向傅惊野,他不说话,但沉默的威胁比陆星盏更甚。 庄佳玲气急败坏地上手打敖宜镜,“走不走!走不走?再不走我报警了!我让乔警官来抓你!前几天她刚来过,就是要找你!龟孙子!看我不打死你!” 庄佳玲气不过去,说着就真要报警,不让敖宜镜进警察局,不能消除刚才他对女儿动手的怒意! 在做母亲的心头,就算敖宜镜真的只是碰了下庄藤,庄佳玲都觉得这是暴力,暴力得已经满足了被拘留的条件。 即使敖宜镜已经被打了出去,庄佳玲还是找来了电话,要给乔云稚打电话。 “您冷静一点!” 三道声音叠在了一起,共同阻止庄佳玲。 庄佳玲不解,“我只是跟乔警官说明一下情况,她之前来找过敖宜镜但没找到,她今天来就正好能见到。” 傅惊野其实并不确定乔警官就是乔云稚,但他看陆星盏慌张的神色,就确定了。 正如之前找到了庄藤后,所有人都在互相防着瞒着找到庄藤的事情,如今的傅惊野和陆星盏不约而同地阻止了庄佳玲的行为,也是因为不愿乔云稚过来看到庄藤。 他们的目的在各自心中都很明显。 庄佳玲听了庄藤的话,不再多此一举。 敖宜镜走了,但麻烦没有结束。 庄藤望着陆星盏和傅惊野,目光平静,稍微回想了一下那个独立勇敢的小白花女主,庄藤语调不卑不亢地说,“多谢你们二位,帮我赶走渣男,但我们还在工作,可以请你们先离开么?” 庄佳玲一愣。 前面的口吻温温柔柔地很正常,怎么就突然开始下逐客令了? 要不是从前有什么旧怨,这真说不上正常。 但庄佳玲平时在国外,不了解女儿,此时没有多说什么。 狸花猫藏在暗处【她怕是对小白花女主有什么误解?】 胖橘:【美就对了。】 但傅惊野和陆星盏显然就觉得很正常。 “好……” 陆星盏点了下头,然后就走到敖宜镜压倒的那片桌椅边去,一个个地搬起来。 傅惊野随之也走了过去,给凳子排好。 “陆教授,看来你经常光顾这里呀。” “傅董事长,你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了吧。” 傅惊野望着陆星盏,忽地笑了,俊美的脸上光芒耀眼,讽刺也扎眼。 “还以为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没想到却畏首畏尾只敢远观。”他垂首浅笑,“瞒不瞒又有什么影响,陆教授就一辈子这么干看着好了。” 被猜中了的陆星盏,表情阴了一大片。 “听说傅总前段时间大病了一场,现在病好了么?还有吐血的症状么?看你还能有力气来挖苦别人,我真为你的康复感到高兴。” 这一句奚落,很精准。 傅惊野表情产生微妙的变化,笑容落了下去,看着陆星盏的眼神危险莫测。 隔了一会,挑眉看了眼收银台的方位,含沙射影又说了一句,“是没有陆教授适应得快。” 庄佳玲觉得店里气氛怪怪的。 用手扯了下庄藤的衣角,“好歹别人刚刚帮过我们,现在自己个在那里收拾残局,我们都不去帮帮的?” 庄藤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愿意做就让他们做,喜欢就好。” 这时门口来了一行七八个学生,都是学生干部,学生会的小张早早就约定好了位置,“姐姐,我们来了。” 庄藤把他们带上了楼,“楼上是新整理出来的,特别适合你们开会讨论。” “哇塞谢谢庄姐姐。” “桌上扫码点餐哦。” 庄佳玲就这么望着对面那两个男人第一时间直起了身,傻傻地站着,猫鼬一样目送庄藤上了楼。 待庄藤走了,他俩又注意到了庄佳玲的目光。 三双眼睛对上,庄佳玲有些干干地笑起来。 陆星盏和傅惊野审时度势,自知站在这里耽误人家做生意,便有礼有节地对庄佳玲颔了下首,自行一前一后地出了咖啡馆。 陆星盏走得很慢,待他估摸着傅惊野兴许已经在另一个反向消失以后,才转过头意欲杀个回马枪。 没想到一侧身,正看见傅惊野站在离咖啡馆第一棵樱花树下,回首侧目,留意着咖啡馆内。 大概是一无所获,傅惊野消沉地垂下视线。 伴着一些出师不利的郁闷,抬起眼来想看看陆星盏走远没有,结果就撞上了陆星盏鄙夷的视线。 傅惊野的目光也即刻有了阴沉的戒备。 隔空剑拔弩张了一场,他们若无其事地迈开步子,走向对方。 “还不走?傅总这是沦落到没人来接了么。” “今天天气不错,想多晒晒太阳,陆教授还不回去做实验?” “晒太阳?可你看起来很热啊。” 陆星盏抬了下手,示意傅惊野那被汗水湿透了的白衬衫。 原本就不耐热的人,穿着规规整整的商务西装,站在室外温度30几度的太阳底下,该是一种什么样的煎熬。 傅惊野微笑:“我一点也不热。” 说着,一滴汗就从头发里掉了下来。 陆星盏觉得好笑,然后就真的笑了几声,眼见着傅惊野的脸就黑成锅底。 “陆教授最近的效率为何这么低,研制出什么新东西了么,你这么懈怠让投资人很为难的。” 陆家有钱,但不比傅家关系硬,全国就只有傅家取得了开发许可证。 傅氏有权,但专业对口的科研人员却寥寥无几,全世界就只有陆教授是最佳人选。 于是两人被迫开始合作。 陆星盏反唇相讥:“后续的材料傅总还没有找回来吧,虽然陆家不比你们傅氏,但耳目还是灵通的,投资人这样瞒着研究所,研究所难道就不寒心吗。” 傅惊野幽潭般的眸子沉默地看了一会陆星盏,忽地笑了下。 “陆教授看上去好像十分置身事外。如果材料找不到,项目终止,陆教授凭什么能在潼大待得下去。” 潼大竞争激烈,采取末位淘汰,陆星盏虽是难得的人才,但大家都看得出,陆星盏其实没什么追求。 他的八成精力,都用在了“天神”上。 傅氏的重症特效药项目,是陆星盏保持在绩效中靠前位置关键凭据。 陆星盏深吸了口气,傅惊野这句话背后的筹码,很有说服力。 “行吧,那么投资人先生,你跟我去一趟研究所,我跟你说说进展。” 傅惊野笑容中讳莫如深。 陆星盏很明显就是想把傅惊野困在办公室,他们大眼瞪小眼,看着彼此,今天他们谁都别想偷摸去私下见庄藤。 这样也正和傅惊野的意不是么。 “那就请陆教授带路吧。” 傅惊野是条诡计多端的毒蛇,陆星盏怎么可能看得住他,喝口水的功夫,傅惊野就趁着没人时跑了。 从二层高的后窗户跳下去走的。 身手依旧灵活。 庄藤在东校区的电车上遇见了傅惊野。 他不知什么时候上的车,在电车平稳行驶的过程中,手上挎着黑西装外套,朝她慢慢地走来。 衬衫后背濡湿却平整,领带也压得一丝不苟。 赶来见她,跑得衣衫凌乱,却刻意整理过才出来。 “从之前一直感觉到背后有人跟着,我就知道会见到您。” 傅惊野看着庄藤,嘴角的笑意流淌到眼睛里,阳光穿透樱花,照亮白皙的半张脸。 “近来不太平,我是怕你有危险。” 庄藤靠在电车上,看向窗外的樱花,光影在她脸上变幻。 “多谢你的好意,我不用。” “庄小姐,你愿意和我谈谈么?” 庄藤没有回头看他,却很干脆地说,“好啊。” 电车在下一站停了,庄藤和傅惊野下了车。 春日艳红的晚霞亮在天边,远处的高架桥拥堵着回家的殷切。 一座横亘在淡水湖上的古桥,通往少有人至的老博物馆,夕阳将人影拉长,晚风吹起庄藤茱萸色的裙角。 “你一定认为我和黄鹂的失踪有关系么?” 眼镜后的眸子挑起来,看了身旁的傅惊野一眼,丝巾缠着黑发,流转着温和的光泽。 “黄鹂去哪里了我并不关心,我只是在寻找她身上的东西。黄鹂的父亲是我集团叛徒,私自和他人交易偷了重要的化学材料。我现在不仅需要知道材料在哪里,还要了解那些人是谁,到底要干什么。此事刻不容缓。” 傅惊野单手揣着兜,慢慢地走在庄藤身边,他看上去很放松,少了冷淡的商务感,没有从前的阴鸷气,迎着夕阳走,一身纯粹的柔软。 庄藤目视前方,“你这都跟我讲?” 她揣测傅惊野是要刻意把她卷进什么。 理解庄藤的恶意,傅惊野丝毫没放在心上,嘴角翘起来,侧头看向庄藤,黑眸映着她背后装满霞光的湖水。 “我只是在向你展示我的诚意,你知道这些事情的原委以后,也能更好地防着身边那些可疑的人。” 傅惊野说着,借着前方一块路面的凸起,伸出手轻轻拉住庄藤胳膊,将她换到了大桥内侧。 南姝死在大海里,大家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水中无影无踪,却束手无策。 水夺去了她的生命,傅惊野潜意识害怕庄藤靠近水。 哪怕大桥护栏坚实,湖水平静。 庄藤不理解傅惊野这有些刻意的行为,但没有多想。 “我们不过才见了三面,你却这么信任我,既如此那我也应该稍作回报。”庄藤站定,直截了当地说,“是的,我有捡到黄鹂的东西,是一个长命锁,这是你要找的东西吗?” 庄藤歪了脑袋,明亮的眸子注视着傅惊野。 傅惊野微微失神地看了庄藤一会,才缓慢点了下头。 “是的。” 庄藤拉开小包,把长命锁递给他,“我一直带在身上,本来想去还的。” 她故意试探,留意着傅惊野的表情。 傅惊野接过,打开长命锁瞧了又瞧,好像在寻找机关。 庄藤问,“里面有什么东西么?” 傅惊野既然当着她的面检查,就没有隐瞒的想法,“有的。” 庄藤皱眉,“我没看见,东西不是我拿的。” 庄藤一直犹豫着,就是怕出这样的问题,就比如你好心捡到了钱包,失主却说那钱包里少了东西,怀疑是你拿的。 黄鹂的事,可不单单只是破财的问题。 “这事跟我没关系,我赔不起你那批材料。” 庄藤轻描淡写地陈述着事实。 傅惊野看到她眼中冰冷的戒备,良久,他把东西收好,脸上温和地笑起来。 “我相信你。” 庄藤防备不减,傅惊野这人一向心眼多,今天特别反常,她还需多多留心,别又是在笑里藏刀地耍什么花招。 “那我回去了。” 庄藤说着转过身,原路返回。 傅惊野便也跟在她身后。 来时没发觉,回去时才悔恨,这桥太长了,不知不觉已经走了这么远,庄藤穿着高跟鞋,脚后跟被磨破是迟早的事情。 她正忧心保持不了优雅了怎么办。 傅惊野就在后面叫了她一声。 “庄小姐。” 她回过头看他,“什么事?” 傅惊野手中拿着一张创口贴,有些犹豫地说,“我想,你贴一张创口贴走路会不会好些?” 庄藤很爱惜自己每一寸皮肤,就是脚也要光洁白皙。 “好。” 傅惊野走过来,在她身前弯腰蹲下。 庄藤扶着灯柱,理所当然地将脚伸了出去。 傅惊野拖着庄藤的脚,仔细地撕开了创口贴,为她贴上。 这是一双平日保护得极好的脚,脚背光滑细嫩,像少女一般,脚踝骨骼柔细,皮肉匀亭,正如她人一样,娇瘦却纤秾合度,亭亭玉立。 好像是在托举着什么名贵珍宝,谨慎而微有留恋地拂过表面,拇指最后离去,傅惊野站起身。 “感谢你的帮助。” 傅惊野指的是长命锁的事情。 光镀在他每一根垂长睫毛上,他迎着灼目的光,望着庄藤,漆黑的眸子被照得一片漫漫琉璃,像糖画。 庄藤冰冷地说,“不客气。” 她显得漠然,看上去还有些骄矜,从容不迫地迎着风走,没有回头看一眼身后的男人,脚步也没有等待他的意思。 就好像已经忘了,这个人曾经多么地爱她。 真的很爱很爱。 不知是因为什么,庄藤就这么抛下了南姝的一切,那样地无情。 傅惊野缄默无言,目光空空地落在地面。 此生还能再见,他已经不敢再起贪恋。 庄藤挡住了面前一些光,夕阳怜悯他的痴情,将一角青影送到了他的身边。 傅惊野屏着呼吸,伸出手,指尖小心地碰到了她的影子,若即若离,割着他一下又一下。 很多年很多年以前,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傍晚,他们也曾这样一前一后地,登上慕英后山的寺庙。 那时,傅惊野和南姝只是各不相干的同路人。 他遥遥望着她,心中好奇,讽刺,荒谬,或许还有些上位者施舍的同情。 南姝亦是不在意傅惊野的尾随。 而如今此去经年,他空余一往情深却爱而不得,想碰已是碰不到。 = 正如狸花猫系统所说,庄藤与这世界羁绊颇深,想来从前那些人,迟早会遇见。 所以当庄藤先遇上东方瑛,而后再遇上乔云稚的时候,她丝毫不意外。 庄藤平时都是点外卖,那日她稍微勤快了点,去餐馆打包饭菜带回家吃。 东方瑛就这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不知道在庄藤看不见的地方愣了多久,东方瑛在紧张地走过来时,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 她的动作显得生硬,微笑地坐到庄藤的对面,“介意拼个桌么?” 庄藤冷淡地点了下头,之后就一直看着手机。 比起傅惊野和陆星盏,庄藤本来以为东方瑛很好对付,可庄藤忽略了一个事实,东方瑛长大了,26岁的她胡搅蛮缠的功力练得炉火纯青。 庄藤这一次还真被她绊在了餐馆。 东方瑛恬不知耻地把庄藤打包好的菜也一同诓出来吃了,举着酒杯在得不到庄藤半点回应的情况下,叽叽喳喳。 人散去,餐馆打烊,出来的时候,这条街人都没有几个人了。 东方瑛喝得酩酊大醉,抱着一棵树,死死捏着庄藤衣服,冲她道德绑架地嚷嚷着。 “我仇家可多了,你要是走了,说不定以后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南姝……南姝……我知道你无所谓……我知道我留不住你……” “我好想好想再见你一面,我后悔……我后悔我没有相信你……我后悔这么晚才遇见你……我心里真的真的很想和你做一辈子的朋友……从前只是待在你身边我都觉得特别得意特别骄傲……可是我太喜欢你了,你拒绝我我难受,我恨我自己没用……” 这么多年过去,东方瑛还是害怕那场火灾,可每每想起,竟是不及那时南姝转身离去万分之一的难受。 她那样地真心,以为南姝会笑着点头,得到的却是南姝的讽刺。 可南姝为何要讽刺她,东方瑛明白,这还不是因为她自己不知人间疾苦。 东方瑛脆弱地红着眼睛,仰着头问庄藤,“你是因为保护我们才瞒着,还是因为瞧不上我们不屑说呢?” 庄藤心里对这个醉鬼满是烦躁:“车马上来了,你自己回去,否则我帮你报警了。” 东方瑛马上站起身,慌张地握住庄藤的手,阻止她,“不要不要!不要跟乔云稚说,我不要让她看到你,你是我先看到的!” 庄藤:…… 那天你们在咖啡店关系这么亲密,想来是塑料做的? 庄藤拨开东方瑛的手,可醉鬼的力气大得很,她竟是分毫撼动不得。 东方瑛无助地望着她,哀求地摆出狗狗眼。 待见庄藤依了她,东方瑛才放手。 然后她将泪一抹,破涕而笑,紧接着她双手捏紧拳头,十分紧张地看着庄藤,在春寒料峭中抖着身子。 “你一定是南姝,我认得你,你无论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认得你。” 她又开心又害怕,又带着激动和期待。 “你知道么,南姝是世界上最特别的人。特别到,只需要一阵经过她的风吹到我的面前,我都能找到她。没有再比她更特别的人了。”东方瑛闭上眼,“我能听见,能闻见,能感受到,大概是宇宙中未知物质的特殊记号……” 庄藤听得玄乎:“那你有感受到你的网约车来了吗?” 东方瑛呆呆地睁眼:“啊?” 之后她就被庄藤塞进了网约车,会有专人接她。 第二天,庄藤又遇上了乔云稚那个大冤种。 菜市场鱼龙混杂,庄藤提着新鲜的水果要回去准备店里的甜品供应,突然一个男子飞速向她狂冲而来。 周围人声鼎沸,好些人被吓到。 庄藤正要避开,后面一阵劲风,眨眼间便见乔云稚把那冲撞的男人反手制服。 “干什么!” 男人面红耳赤,“你放手我要上厕所,要拉□□里了!” 乔云稚:“……“ 最近一段时间,又是无差别当街杀人,又是连环案的,大家都有些神经紧张。 乔云稚忙不迭道歉,不太敢看身后的庄藤。 当事人由于着实憋不住了,没有任何纠缠的想法,一溜烟就不见了。 乔云稚隔了好半天才回过头,心虚地朝庄藤走过去,“我其实一直想跟你打招呼来着,哈哈。” 分明就是贼头贼脑地跟了一路。 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了,乔云稚长能耐了,这么久庄藤都没有发现她在暗处。 后来乔云稚沿着和单位相反的方向,跟庄藤说,顺道送她回去。 路上庄藤知道乔云稚一直在观察自己,心中毫不慌张,只觉得好玩。 从前大大咧咧冲动莽撞的人,如今却学会静下心观察,比起去紧张被她发现什么,这显然有趣得多。 大概是一无所获,乔云稚放弃了这过于直接的方法。 “我以为乔警官会亲自问我黄鹂的事情,可那天您为什么走了呢,明明有看见你来的。” 乔云稚看了庄藤一会,“实话说那天看到您我想起了一个老朋友。” 庄藤想不清缘故,为什么他们都这么直接,这很明显吗? “我和您那位老朋友长得很像?” 乔云稚笑了,“这怎么能说像呢,我连您的样子都没看明白。” 庄藤:“可您是警察不是么。” 乔云稚赞同地锤了锤肩膀,“对,就算您捂得这么严实,我也能看得出,你们长得不像。” 面前就是一片海了,飞鸟长空鸣叫,有种难以言喻的凄然。 “可那又怎样呢。”乔云稚轻描淡写,“长相根本不重要。从前我的姐姐就站在我的面前,她不过就是换了一张脸,我却没有认出来。从此以后,我就再也不以皮囊来标记人。” 说罢,她明亮的眼睛笑起来,海浪在背后翻涌。 “她是谁,除了一副容貌,还有数不清的地方可以告诉我她的名字。” 庄藤:“这样啊……” 她的表情看上去好像很钦佩这神通广大的辨人术。 乔云稚对上庄藤的笑眼,却在某一刻,黯然地转过了头。 曾几何时在课堂上,乔云稚总是会复刻南姝的种种,严谨地结合知识回想她,分析她,就好像某一天,南姝会回到她的身边,而她需要一眼就认出她来。她不允许自己再犯当年乔阳绘事件中同样的错误。 也不知是不是学得走火入魔了,她后来看谁都觉得是南姝,抓着人不依不饶,被投诉了很多次。 慢慢的,乔云稚就不敢再让自己做这样的事了。 六年了,南姝真的已经走了不是么。 魏烛说,他们所有人都要承认这个事实,南姝回不来了,乔阳绘也回不来了,失去就是失去,有些人注定就是一辈子的遗憾。 她们太美好,而人间太污浊,所以被上天早早地收走了。 乔云稚从前那般冥顽不灵,庄藤竟变得不是那最像南姝的一个了。 “我的朋友在那片海里,从砂石滩到黄金海,这么多洋流,她总在这其中的某一处里。” 海浪的声音,海风的吹拂,都是她。 庄藤神色温柔,晨光照在她恬静的脸上,鹅黄色的水手方领在背后飞舞,果篮中鲜翠欲滴,她美好得看上去像一幅画。 “真悲哀,为什么有的人要死了才风光。” 话语,却如此犀利。 乔云稚一时哑然木然在原地。 庄藤走了一会发觉乔云稚没跟上,回头弯了弯眼,“不走吗?” = 世上有些重逢是注定的。 樱花的话语是,思恋,等待。 他们蓬勃的热爱,好像这如海如潮的樱花。 某一日,南姝就真的降临在了他们的思恋中。 洒酽春浓,他们前往一场浪漫盛大的奔赴。 “项乌茵,潼大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南音团队非要去,你要怎么拦?” “阿瑛,受害人的同学回来了,在潼大上课呢,你要亲自去问问么?” “乔警官,敖宜镜说他想见你一面,有些事情当面跟你说,人在潼大。” “傅总,长命锁的事情没这么简单,您还是很有必要再去问问那位女店长。” “陆教授,我今天没办法帮您带咖啡了,麻烦您亲自去一趟啦,很近的。” 咖啡店里那老旧的水管,终归还是没有坚持到装修团队前来。 “嘣——” 水哗啦啦地洒了出来,淋透了店内的人。 庄佳玲拉着庄藤火急火燎地出来。 “全身都湿了!” 担心女儿生病的母亲,不容拒绝地取下了女儿的口罩,还有落满水雾的眼镜。 “要感冒的藤藤!妈妈帮你取了。” 水分子飘在空气中,朦朦胧胧一片浅光。 女子察觉到了什么,一张月中聚雪,海棠醉日的脸庞转动。 长发回旋,冷艳的眼角,映出了众人的身影。 庄藤,亦是南姝。 被道具模糊扭曲过的样貌,在揭去了遮挡后,露出了本真的绝色。 作者有话说: “陆教授勾着腰做切片的时间也少了” 自己晃眼一看:陆教授切腰片的时间少了。 救命,我是有多想吃火锅!orz 最开头是一小段倒叙哦 庄藤刚来到潼大不久,陆星盏就发现她了, 但老谋深算还是不如直球呀~ 第66章 就在不久之前, 关押南芮绮的监狱里传来一个消息。 早就已经精神不太正常的人,日日变着法地折磨人。 这次她狂摇着铁窗,不断重复, “我不是南芮绮!我是南芮绮的替身,南芮绮还在外面,你们抓她, 放我出去!” 南芮绮的花招很多,大家原本是不信的,但此时与南姝长相极像的庄藤出现了。 毋庸置疑,如果庄藤真的是南姝, 这个事情要是被戴荷发现了, 他们一定会找上庄藤,为了六年前报仇雪恨。 破裂的水管仍在向外洒水, 淋湿了经过的风与花瓣。 六年过去了, 他们都长大了。 包括南姝。 如出一辙的眉眼里,已经不见了山林间不谙世事的轻灵,她的美如今明艳得好像盛夏天边的云, 惊心动魄,烫得人间慌颤。 静时如岚雪,动时有火花。 这天她穿着绯红色的衣裙,水仙百合的暗花淋着浮金初绽, 一时风动,樱花的枝头勾住她飘起的长发, 于微茫的阳光中,她眼尾调浅, 明朗圣洁, 像无悲无喜的神明。 以这样无比耀眼的方式, 于这个世界再次出场。 六年恍惚,痴痴煎熬,他们中大概没有一个人是清醒的,因为清醒需要承认事实,而承认事实会悲伤,会疯掉。 当这个承载了一生爱恨缠怨的人离去再归来,他们愣在原地。 纵使眼眶通红,却无一人敢相认。 也许是因为心虚,胆怯,不知如何面对。 也或许是相认了,就等于告诉了戴荷南姝的再次出现,会给庄藤带来危险。 如果庄藤现在还有从前的系统,那么大概此时的她,会再一次看到积分爆棚的奇观。 降临在这个世界之前,主世界那个“A”,曾经给庄藤看过一个统计分析图。 “傅惊野的积分贡献所占32%,陆星盏28%,乔云稚11.23%,东方瑛8.45%,项乌茵7.99%,孟筱枝南裕森南音以及其余主要角色几乎平分剩余比例……他们的贡献值受积分系数影响,也受数量影响。” “可以明确的是,他们几乎都用尽了他们一切的情绪价值,对你奉献了他们的全部。” “他们已经足够爱你,只是局限于自身系数天花板。” “一切恨、怨、是、非,背后都是爱。” 爱之深,所以责之切。 无论是乔云稚、东方瑛,还是项乌茵,昔日她们只是追求世上美好的学生少女,南姝是从未对她们回过头的理想。 年少时想和人做朋友的心情浓烈得可笑,南姝体弱多病惹人怜惜,又孤独强大得令人艳羡,分明性格冷漠得如三九寒天,却那般光芒万丈。 当这样的人突然间跟可怕领域有了关系,对她们而言,这无异于是天崩地裂。理想幻灭,信任倒塌,她们难以接受,痛彻心扉,又因恰恰得知线索,于公,隐瞒是包庇,于私是背叛的不甘,如此,才被企图诬陷南姝的南芮绮利用。 可大家纵有千般站得住脚的理由…… 即便庄藤知道了她们自始至终,对自己都那般赤诚真意。 她的神色,却全然没有变化。 “她们爱我,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A但笑不语。 庄藤的重生之路上,开了好多的白罂粟花,代表着遗忘。 = 周一,各大院系都有早课,正午过后,第一节 课下,学生如潮,来来往往。 “好大的水!” 有人惊呼一声,提醒周围,于是花花绿绿的伞面撑起来,在水管爆裂的雨雾里穿梭。 庄藤则在其中不见了踪影。 沤珠槿艳,一如青烟。 被淹没在这人群中,被冲撞,被推搡,恍惚而立,他们没有一人敢动身,敢寻她,唤她姓名。 只有通红的眼眶,无声地落了泪。 哀戚怆然。 在这一刻,无论如何,他们都缄默地屈服了命运。 庄藤的想法,却常常与人不同。 当众人害怕她被寻仇时,她反而不在意这一点。 狸花猫和胖橘喵喵喵地跟在她身后,一只叼着口罩,一只叼着眼镜,喋喋不休地跟在庄藤身后。 【姐姐,快戴上!】 【道具!道具!你要隐藏容貌!】 庄藤上了楼,身子倒在豆袋里,把两只猫放在身上猛rua。 玩完了往旁边一丢,枕着脑袋,懒洋洋地说。 “我长得这么好看,凭什么要掩盖容貌。” 狸花猫惶惶恐恐:【可是坏人要是发现你了什么办?】 庄藤狐狸眼挑起来,“那就让他们找。” 胖橘在旁边一抖。 一抖,肥肉就颤。 【我以为你会骂人。】 毕竟庄藤好不容易重生了,应该太太平平地过后半辈子,却又被前世的麻烦缠身,这换做其他人,应该会很不买账吧。 庄藤以前的确是这么想的,但她可能这人多少带点病。 过了几天平静的日子,无聊极了,甚至都寻思着主动找敖宜镜这些渣渣虐一虐,若没个人过来陪她练练手,庄藤这一身本领如何施展。 “我该怕吗?世界不是说我是神?” 狸花猫和橘猫相视一眼,忽然一股凛然正气油然而生。 【那必定是不用怕的!】 【渣渣在您面前小菜一碟!】 = 郊区,蒲公英飘满山野,全景度假酒店的独立院落大门紧闭。 待黑色豪车驶入门庭,此时将军门才被人打开,露出里面严防死守的景象。 光线漆黑,桌上放着美味佳肴,神色颓然的男人却不吃不喝了好多天。 “女儿……我的女儿……” 黄彦青并没有遭受到苛待,反而傅惊野对他饮食起居安排得很好。 可这对他而言,是比酷刑还要难受的折磨。 女儿因他而下落不明,做父亲的哪里肯享受,牛排红酒提醒着他黄鹂如今饥肠辘辘,真丝被褥提醒着他黄鹂寒冷戚戚,活蹦乱跳的小狗提醒着他黄鹂如今生死难料。 皮鞋撞击着外面走廊,待走入地毯,便销声匿迹。 慢慢地,阴影里出现了傅惊野的身影。 深色条纹商务西装,笔挺肃寒,他的脸庞如玉苍白,眼角挂着笑,轻蔑玩味。 目光涣散的黄彦青长叹一身:“傅惊野啊……你高明,你会玩,你迟早下地狱,不得好死!” 对黄彦青的诅咒视若无睹,傅惊野阴鸷的面孔波澜不惊,只说,“黄叔叔你真是越来越没谱了,我是您女儿最后的救命稻草,您还敢口出恶言?” 黄彦青恼羞成怒:“你无能!一个人都找不到!一个活生生的人都找不到!还说你傅氏手眼通天,呸!” 傅惊野坐在桌角,打量着黄彦青,“激将法就别跟我用了,我们说点有诚意的。”他拨弄着摆件,“微型U盘,骗我的吧。” 黄彦青神色几不可查地一怔。 一片灰暗的青光从窗帘缝隙里漏进来,照亮他眸中骇人的幽火,说话的语调却又是气定神闲。 “想必,那边的人也跟我是同样的心情。黄总言而无信,两边都骗,黄鹂被抓了,你才知道事情严重,跑来我这里威逼利诱,哄我去找黄鹂,事实上黄鹂身上什么也没有吧。” 黄彦青显然猜到了有这么一日,他急中生智,“不是!我……” 傅惊野俯下身,骤然凑近,“那要是U盘在她身上,东西就落在别人手里了,也没必要救了呀,她死就死了,又不是我女儿。” 男人像一匹残忍的狼,望进人类眼中的恐惧,饶有兴致地欣赏着那不断收缩的瞳孔。 “是连环杀人犯,一定是他!不……惊野,叔叔是想让你先找到东西的!” “那就是说,的确还有另一帮人在找黄鹂是吧?” 傅惊野语气轻缓,像讲故事一样,却让黄彦青一时哑然惊慌。 糟糕,他被套出话了。 傅惊野满意地回正身体,“好了黄彦青,你现在什么筹码都没有了,你面前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把东西给我。看在你为傅家辛苦这么多年的份上,我也许能网开一面。” 是的,黄彦青撒谎,长命锁里什么也没有。 他只是想让傅惊野帮他找到黄鹂。 但没想到这么快傅惊野就看破了。 “阿野,你一定要让黄叔叔这么被动么?”黄彦青的表情变得十分悲伤,哀求地望着傅惊野,企图挑起一时顾及旧情的悲悯。 傅惊野当真悲悯地望着他,“黄叔叔让我这么被动的时候,可是一点没犹豫。” 傅真和汪意含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人上去递文件。 能有这样的结果,他们毫不意外,把人逼得无路可退,是傅惊野的强项。 黄彦青就是个典型的例子,微型U盘本就在他手中,他却谎称在黄鹂那里,诓傅惊野去找,其实东西压根就在他自己手中,如今是不得不双手奉上,当做交换女儿性命的筹码。 上一秒还高高在上,下一秒就卑躬屈膝,成了担惊受怕的那一个。 利用不成反被利用,最终血本无归。 可,要不是对那位庄小姐的怜惜之情,应该不会这么快地想要过来诈黄彦青吧。 = 庄佳玲带庄藤回了一趟小姨家,今天是小姨的生日。 之前庄佳玲去国外打工,小姨庄妍就负责照顾庄藤。 小姨这个人心不坏,但就是嘴有点碎,时常爱挑庄藤的刺,虽然出于好心,但说出口总是会变味。 从前她说得最多的就是—— “庄藤,你人不漂亮就得努力读书呀,不然以后怎么嫁个好人家,过好生活。” “哎,考不上好大学,出来工作总是要受点气,你忍忍。” 诸如此类。 而如今,庄妍看着庄藤却是目瞪口呆。 “藤藤,你瞒着小姨整容去了?” 庄藤只是微微一笑,“没这么多钱呢小姨。” 她一笑,窗外的世界好像都亮了,即便是老小区筒子楼也灿然一新,仿佛世界俯首为她戴上了光环,以最美好的氛围包裹她,最赏心悦目的滤镜装点她。 庄妍看着看着就懵了,如今庄藤不仅只是美,而且旁人看着她的美,能变得心旷神怡。 她痴痴地感慨,“的确还是看得出你原本五官轮廓的,但现在你皮肤变得也太好了,白得像鸡蛋,我们家的基因原来如此优秀啊!” 旁边一个啃鸡爪的女孩没大没小地说,“化妆嘛!而且主要是她从前那没那气质,总爱低着头,含胸驼背的,别人嫌弃也不是没道理,现在醒过神也不晚。“ 说话的是庄藤的表妹,唐甜甜,十二岁刚上初中,说话不过脑子,对庄藤应该是欺压惯了。 从前的庄藤很老实,对表妹的要求百依百顺,从此以往,唐甜甜也就觉得理所当然。 可笑的是,如今唐甜甜说出这话来,竟没有人觉得不正常。 庄藤望着表妹,明眸善睐,“是没有表妹会化妆,之前去机场接爱豆,那妆容真的十分成熟精致呢。” 唐甜甜当场就傻眼了。 庄藤慢条斯理地扯了一张纸巾,给呆若木鸡的唐甜甜擦脸,把她嘴边的油涂得满脸都是。 “哦,对了,姐姐借给你买周边的钱什么时候还给姐姐呢?” 借? 唐甜甜惊慌:“你明明主动要给我买的,我才没有借……” “死丫头!不好好学习!又乱花钱!” 唐甜甜话没说完,庄妍就气急败坏地拿起了扫帚,追着唐甜甜教训。 一时间屋子里鸡飞狗跳。 庄佳玲和庄藤这段时间生活在一起,多少也大致了解庄藤的习性。 她颇有些责怪:”藤藤,甜甜毕竟是妹妹,而且小姨也没什么坏心思。“ 庄藤清眸盈盈地观看着屋内乱象,声音柔和地回应:“我是对事不对人呀,这一点不影响我爱她们的。” 庄佳玲望着庄藤那双清辉皎皎的笑眼,思考了一下,然后迟钝地喃喃自语。 “好像有几分道理。” 唐甜甜年纪小,还没有夸张到发现庄藤换了个人,只觉得她今天有点气人。 吃过了晚饭,下楼倒垃圾的时候,唐甜甜埋怨庄藤。 “你今天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当着我妈的面揭穿呀!我没得罪你吧!” 庄藤只是好笑地看着这个坏脾气的姑娘,唐甜甜显然发觉不了其中的耐人寻味。 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春分日一过,天就黑得越来越晚。 庄藤慢一步,已经到了楼下的唐甜甜发出惊喜的声音。 “敖哥哥!” 敖家和庄藤的小姨原本是一栋楼的邻居,后来敖宜镜家里发达了,敖宜镜就住进了大别墅,但敖宜镜的奶奶还是更想住老房子,所以敖宜镜也时常会回来看望奶奶。 因为和庄藤关系僵,敖宜镜对唐甜甜表现得有点冷淡,只是轻笑了一下。 他正要和奶奶上去,就看见一道柔软的裙摆。 薄荷绿的棉麻裙,清甜文艺,黑发随意挽起来,在微凉的夜色中显得清丽脱俗。 敖宜镜对上庄藤那双冷艳的美目,瞬间呆在了原地。 这是庄藤? 敖宜镜不可置信地望着庄藤。 一时间空气流动都仿佛静止了,路灯中的女子不似凡物,像是伪装成天仙惑人的妖精,周身有点诡异的阴冷感,却是一种致命危险的神秘吸引力,心智不坚定者,恐怕就算是被这幅皮囊敲骨吸髓也万死不辞。 敖宜镜感到一丝头昏,眼睛都没办法挪开,他知道自己这样子显得很没出息。 直到他听到奶奶赞美的声音响起来,他才如梦初醒。 “哎哟!藤藤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漂亮了!像个仙女儿一样!” 老人家看得出是真心喜欢庄藤的,庄藤小时候就和小姨住在这里,她是看着庄藤长大的。 唐甜甜有点不开心,正值青春期的少女内心都有点敏感,尤其是美貌上,她实在想不通,当初那个土里土气的表姐,是怎么变得这样风华绝代的,大家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 她兴致缺缺地走到站在后面的敖宜镜身边,眼中立刻又亮起笑,“哥哥,你好久都没过来了!我好多题都不会!” 敖宜镜有点不自然地低着头,“你可以问你姐姐。” 唐甜甜说:“庄藤她学习不好,我指望不上她。对了,上次那个黄姐姐呢?她说会给我带好看的项链呢。” 敖宜镜下意识惊慌地看向庄藤。 楼梯的阴影中,庄藤朝这边放远视线,花瓣一样的美丽眼睛弯起来,“黄姐姐是小三哦,她的东西你也要么,嗯?” 唐甜甜大概是没想到:”额……“但很快她很豪爽很大度地说,“害!那个黄姐姐的确比你优秀,人家是潼大的大学生,你又不是。” 结果话没说完,一脸愤怒的敖奶奶就走了过去,抬起手指着敖宜镜鼻子质问,“庄藤说的都是真的?你跟狐狸精好了?” 敖宜镜舌头打结。 要是放在从前,他一定理直气壮,毕竟他觉得庄藤配不上如此优秀的自己,可面对如今的庄藤,他竟是开始觉得自卑,心虚不知怎么解释。 敖奶奶看到了孙子这幅模样,就知道这事情是真的了,心里一沉,找了身边的一根棍子就开始打敖宜镜。 在这场热闹中,庄藤漫不经心地经过敖宜镜走了。 她下楼本是要去买点鸭脖啃的。 唐甜甜差点被殃及,也连忙跑了出来,可她发现庄藤没有等自己,人已经过马路了。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看到此情此景,开始觉得自己刚刚还帮着劈腿的敖宜镜说话,实在有点歪屁,不禁有点脸热。 这天,庄藤晚上其实睡得不好。 她头昏脑涨地从床上坐起来,扶着额头叹气。 大概是遇见了十二岁的唐甜甜,让庄藤想起如今也该有这么大的梦梦。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隔着一片迷雾中,孤单的小孩到处寻找着她的身影,哭声嘶哑,令人心疼。 “小姨,梦梦好想你。” “小姨,你在哪里啊……” “梦梦找不到你了,梦梦好伤心呜呜呜,你到底去哪里了,为什么我问你的事情,大人们都不说话,梦梦好害怕……” …… 外面星星稀稀落落,庄藤给自己倒了一杯安神的饮料。 站在窗前,她望着对面空旷的街道,树上的细小叶片像雪一样飘下,于橘色的路灯中翻飞。 今天她不由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她真的能完完全全地放下从前吗?梦梦,嫂子,阿庚,也一起不要了吗? 狸花猫和橘猫远远地蹲在身后。 他们正窃窃私语。 胖橘猫眼睛睁圆了,很八卦地说,【我是第一次看到她也有失眠的时候。】 狸花猫:【现在她看上去才像个人了。】 胖橘:【忧郁的样子也好漂酿。】 狸花猫:【她的郁应该很快就会变躁吧……?】 胖橘:【按照以往规律,是的。】 阴晴不定,是庄藤的第一人格特征。 她果然后面几天变得很令人捉摸不透,两只猫都只能小心翼翼地翻着肚皮讨她开心。 其实它们觉得这一切很快就能过去。 果然,没过多久庄藤就开始了和从前一样的生活。 看小说,追剧,上班摸鱼。 图书馆外的樱花种得最为密集,隐天蔽日,枝繁叶茂,二楼一下透进窗户的光都是梦幻的粉色。 庄藤脚步缓慢地走到一个书架后。 云光变换,她的青影落到了男人的肩上。 陆星盏这才发觉,抬高了视线,从看到她裙上的碎花开始,便一路心跳惊慌,望进了庄藤那双漂亮,却毫无情绪的眼睛。 他似乎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很快就接受了被发现的事实,神态平静,有点怔怔的,无框眼镜背后的眼睛向上看人时,还是昔日那浑圆无害的形状。 庄藤看不出恼色,反而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陆教授,请跟我来。“ 说着她便利落地转过身,脚步加快。 陆星盏知道她这其实是生气了,抿着唇低下头,失落地将手上随意翻开的书本合上,放回原处,认命地闭眼。 如果可以,陆星盏希望庄藤永远不要发现自己,也许不能交谈,不能触碰,但至少可以成全他一厢情愿的思恋。 可往后,却难说了。 满园樱花,美不胜收,耳畔有唰唰声响,是樱花枝头在相互摩擦。 路边那弯曲的山泉水满是花瓣,有学生在中游盛水,煮出了樱花味道浓郁的奶茶。 庄藤的裙子是淡雅的丁香紫,簪花是指甲壳大小的白色珍珠,在满目梦幻的粉色花树下,显得别有一番时光下的温柔娴静。 蓝色衬衫的男人沉默地跟在身后,不如往常严肃,他时而望向前方的眼神柔软至极。 有奋战考研的学生在学习,朗朗读书声若隐若现。 “陆教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陆星盏有些迟疑,视线闪烁向一旁。 庄藤在前面浅浅笑开,“该不会是一早就看到我了吧,现在想起来,好像你们研究所大楼的位置,离咖啡馆很近呢。” 陆星盏被庄藤猜中了,抬起眼颇为茫然地看向转过身来的女子。 庄藤显然看出了陆星盏的回避,躲闪和掩饰得极好的无措,但她视若无睹,笑容明媚,却全是揭破。 “所以帮我刷卡的是你,托熊希带咖啡的是你,把敖宜镜支出去的也是你。” 讶异于庄藤竟一瞬间知道了这么多,陆星盏有些意外,但很快他释然,“你……还是这么聪明。” 这句话,不知是可喜,还是可悲。 庄藤仍旧微笑,笑意能潋滟到眼梢,小小一个弯钩,如弦月的尾巴。 “那么你是第一个把我认成她的人了。可惜了,你却是最后一个站到我面前的人。陆教授一直都这么胆小么?” 就好像真的不了解陆星盏一样,庄藤歪着头,眼里是伤人的好奇。 “还是觉得,这么多人中,你的罪孽是最深的?” 陆星盏定定望着庄藤,睁大了眼,不仅是因为庄藤猜中了,也因为她狡黠直白的神态,很当年的南姝何其相似。 “你说得没错。”陆星盏没有否认,也没有相认,只有泪意在慢慢爬上他的褐色的瞳,“我是最对不起她的人,最辜负她的人,他们之所以还能有勇气见面,是因为尚且还有求原谅的资格,而我没有。如果打扰了你,我很抱歉,从今以后我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了。” 陆星盏深深呼吸,这一口呼吸很痛,好像呕出了血一样,他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垂着头要离去。 “陆星盏。” 庄藤在背后叫他的名字。 陆星盏顿时就走不动了。 同样的语调,同样的声线,就好像六年前南姝总是这么喊他名字一样,有种恍若隔世的惊心动魄。 陆星盏心中百转千回,朝她回过头去。 庄藤轻轻歪着头,手背在身后,脚的重心稍偏,恬静中又有俏皮,是南姝习惯的站姿。 “你遗憾吗?” 过往一阵风,好像带着奇怪呛人的气息,陆星盏的眼眶红了。 “或许你不用感到抱歉,你想过她真的爱过你吗?”不知道是一种安慰,还是一种恶意,“也许只是为了复仇方便的欺骗哦。” 陆星盏向后看着庄藤,他的眼睛涩疼得几乎要撑不开了,里头一片悲楚的血雾。 “就算这样,又怎么了。” 喉咙悲咽,他的声音沙哑难辨。 庄藤疑惑地看着他。 陆星盏手指收拢:“那就算我……单恋吧。” 花季初恋,一场虚妄。 即使是梦,是骗局又怎么了? 他已非年少,没有力气再欺瞒自己,那份热烈的情意。 庄藤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下,认真思考过后,说,“陆教授学到这个地步了,怎么却不像很清醒的样子呢?” 十八岁的陆星盏,个性温柔却相当骄傲,总是很明白什么才是对自己有益的,无论感情还是学业,永远清醒,永远懂得取舍,可是如今他却好像一步步变得越来越糊涂,为了那个叫南姝的女孩,一点点忘了这些计算。 他能认识几天就对她表白,会为她去耍心机欺骗情敌,也会大声地对她说喜欢,即使知道了她表里不一,手段残忍。 仍然失去风度和原则。 或许这本来就是南姝的一场阴谋,为了报复纵容了陆月白的陆星盏,先靠近,再抛弃。 让他先混乱,再毁灭。 这一切,她都得手了。 陆星盏的视野逐渐模糊沉重,南姝那散漫的表情已经看不清。 “我很早就已经不清醒了。”好像是一声艰难的叹息,“骗局就骗局吧,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也许我无法遇见她,无法和她有所交集。想象不出,要是这辈子见不到这样惊艳的一个人,该有多么乏味。” 庄藤无波无澜地望着陆星盏,他的悲伤很明显,但她的语气依然若无其事,“看来你还在执迷不悟地觉得,她对你动过真心呢。” 陆星盏失笑,“所以……是么?” 庄藤茫然地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又不是她。” 陆星盏紧咬着牙关,忍着胸口的绞痛,“你不是她的话,那就太好了。”他笑容庆幸,却尽是哀伤,“否则她再遇上我们这些人,应该会感到很扫兴吧。” “而且,她也不用再背负什么。忘了我,忘了从前的人,从前的事,今生一定能过得很幸福。她那一世活得太辛苦,我们都是让她不幸的人。” “我也会很无措吧,因为我再也弥补不起。”陆星盏望着地面,紧紧地闭着眼,按捺着崩溃的情绪,“再也没办法给得起,还得起,她的恩情……” 实际上,他就是很无措。 曾经的陆星盏还能拉住南姝,大胆地说,南姝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弥补你吧。 可知道真相那天起,陆星盏就明白了他从前的可笑。 既是爱人,又是恩人,这样的债,谁能承受。 庄藤看向别处,不知何意地“嗯”了一声,然后也用同样聊天的语气回答,“已经死掉的人,你就忘了吧。什么恩呀,情呐,你给不上就忘了她,这说不定也是一种对她的偿还呢。” 陆星盏失神地望着庄藤,听着她说话。 庄藤毫无所觉般继续,“刚才你不是也说了吗,如果我是她,重新遇见你会很扫兴,也许你说对了。” 南姝,又或者说庄藤,她真的不懂吗? 显然不是,她该是比任何人都懂这世间的情感,所以才会知道如何更伤人。 她就是故意的,她就是装着不懂,伤着陆星盏。 毫无负担地这样做着。 望着他悲怆的神色,庄藤再次眼梢弯弯,小碎发在她饱满小巧的面前随风飘动。 “你以后不要再出现了,默默跟着的行为也适可而止吧。你也许痴心,却是妄想。如果她回来,一定想要清清白白地回来,这些牵肠挂肚会绊住脚,还会栽跟头呢。” 庄藤玩笑着说完,颔了下首,就转过了身。 丁香紫的裙角翩然,亲吻着她白皙的小腿,她的身姿轻飘飘的,轻松自若。 陆星盏眼底苍白地望着庄藤的背影,他试图呼吸,胸膛鼓起,却没有氧气进入,就像溺水般无助痛苦,只觉得冷,针刺般的冷,冷得难以控制地发抖。 他的思恋,对她而言,竟是负累。 他这是有多么令人讨厌啊。 轻缓的上课铃响起,学生已调整好状态,进入课堂。 11教学楼的大阶梯教室里,笼罩着一层诡异的气氛。 学生们都发现了教授今日的不一样。 昔日清冷严肃的年轻教授,今日脸色有种十分脆弱的病白,眼睛也充了血,神态空洞呆滞,几乎不怎么看人,看人也不怎么聚焦,好像得了场大病,随时都会倒下去。 虽然他有条不紊地讲授着知识,却麻木得好像一个机器,输入了特定的程序,只是在执行某种指令。 学生们都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 直到陆星盏面向大屏幕,用激光笔指着知识点,靠窗大组某个同学吓得提醒:“陆教授,您流鼻血了!” 后来又有学生喊了,一共两次,陆星盏才回过神。 他一停顿,微转过身,所有学生就都看到了。 陆星盏抹了把鼻前,看到鲜血,然后随意擦了一下,继续讲课,“我们继续看这篇论文。” 哪有学生还敢看论文,都在看陆星盏,他的声音听起来也十分沙哑,好像经历过一场难以想象的打击,像个行尸走肉一般,这幅样子让大家有点恐慌了。 陆星盏自顾自地讲着课,血也在不停地流,他偶尔好像是喉间血腥,会哽咽两下,咳嗽两下,但很快又会继续。 直到血止不住地流,越流越多,他说了句抱歉,找了纸巾,擦了就又翻了一页PPT,“没关系,大家不用担心,我们回到课堂……” 后来这个事情就传开了,但唯独没有传到庄藤耳朵里。 大家都在猜,让教授如此悲伤的人,会是谁? 大约第二天,八卦传得更猛了,扩散到了咖啡馆,卫玻都听见了,甚至跟顾客学生一起在聊。 可惜了,罪魁祸首庄藤,继让傅惊野吐血,又让陆星盏流血后,却逍遥自在地陪着表妹出去逛街。 唐甜甜因为上次庄藤没惯着她,她又长渣男志气灭表姐威风,她有点害怕失去庄藤,在这几天深思熟虑后,她鼓起勇气打电话说要对庄藤赔罪。 庄藤欣然答应了。 诚然,庄藤并不讨厌唐甜甜,她根本没有觉得表妹坏,唐甜甜这种程度,相较于她自己而言算的上什么?最多任性了一些。 任性的小猫咪,一点点磨磨爪子不就好了。 这个过程还挺有乐趣的。 狸花猫和胖橘都知道,庄藤好像有了新的小逗趣,就是这个表妹。 唐甜甜今天表现得还算乖巧,特别谨言慎行,道歉也勤快。 就是她追星的爱豆,让庄藤不太舒服。 图书馆里,小表妹望着海报上的男子如痴如醉,双手作捧花状。 “南音哥哥真的是才华横溢,低调又念旧,我要是有这么个哥哥就好了~” 庄藤:“你疯了?” 唐甜甜:“什么嘛!我跟你讲一个秘密哦,他之前有个姐姐,不过死得很早,可能姐弟感情特别深,他到现在都还没有走出来,但是南音从来没有在公共场合谈过,上次有个不懂事的小花在MV采访的时候隐晦地提了一下,南音半个小时就发博就解除合作了。但是吼,项乌茵就不同了,南音他……” 庄藤打断:“我看你是疯得很彻底。” 唐甜甜始终不愿离开南音周边密集区,庄藤是始终不想靠近,两人自然就分道扬镳。 庄藤在里面看初中数学试卷,准备送一套给唐甜甜,免得她整天脑子里就是明星。 倒也没有对现在南音怎么样有过多感受,庄藤仅仅就是不想招惹是非,所以远离。 大约看了半小时,唐甜甜就给她打电话,电话里骂骂咧咧的。 要不说,唐甜甜也真是个惹事精,不知道跟谁又吵起来了,好多人围着看。 “我不知道是带进来的呀,我以为是图书馆卖的。” “上面都写着名字你看不见吗?” “我就是没看见,眼瞎怎么了呢?” “你这人讲不讲道理!” “我都说了弄坏了陪你不就行了,结果你又说这是你小姨送的我赔不起,那你到底要让我怎么办!” 正向前走去的庄藤听到这话,脚步忽然在人群后定住。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人群不知为何散开一些,露出里面那个面红耳赤的小姑娘。 软乎乎的脸蛋,小马尾青春活泼,细细的眉毛皱着,娇憨可爱。 梦梦已经长大了,也长高了。 好像有所感应一般,梦梦也在此时回过了头。 她骤然睁大了眼,望着前面人群后的女子,愣了神。 梦梦心跳砰砰地撞着胸膛,一时间血液冲上了脑子,彻底宕机。 “梦梦,出什么事了?” 之前,唐甜甜通知了庄藤,梦梦也通知了一起出来玩的父亲。 慌忙跑过来解决孩子纠纷的男人气还未喘匀,就见梦梦呆呆地望着前面,声音小小地说,“爸爸,我好像看见小姨了。” 阿庚也是顿时一阵头皮发麻,随之放眼看去。 庄藤就站在面前,她来不及有回避的动作。 时间好像回到了多年前,被同龄人欺负的少女腿上青紫,美丽的脸庞毫无害怕与愤怒,只是很不解地问那些人。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那些人猖狂地笑。 在他们又要动手前,一个身强力壮的青年男子将他们打退。 然后他回过头,义愤填膺地对她说,“你没有错,是那些人错了,混蛋就是混蛋,指望他们做混事能有理由么?从今以后我护着你!” 困扰南姝多年的疑惑在这时消散了,她确定地朝青年点了点头。 阿庚是除了秦贵娣以外,第二个全心全意对南姝好的人,两人非亲非故,按道理说,阿庚这一腔不求回报的真诚实在是不可思议。 可南姝没有问过阿庚,因为这个事情而言对她来讲,并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既然世上存在毫无理由地欺凌他人的坏蛋,自然也存在毫无理由保护弱小的善者。 可后来,阿庚进监狱了。 是南芮绮动的手脚,设下陷阱引阿庚跳。 为的,就是让南姝再无人可依靠。 作者有话说: 每一章前都会有点小倒叙,穿插一下比较细碎,之前没有交代的事情 第67章 阿庚是六年前出狱的, 就在南姝死后的第二个月,他没能见到南姝最后一面。 由于道听途说,一知半解, 他冲进傅氏揍了傅惊野一拳,以为是傅惊野害的南姝。 那日傅惊野没有让保镖挡,他自己也没有还手。 后来阿庚暴跳如雷地坐在办公室里, 傅惊野处理好唇角的血渍,来到他的面前,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阿庚。 他没有任何隐瞒。 一来,天神研究会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 二来, 没必要瞒着阿庚, 让他连南姝究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阿庚只觉得荒唐。 但走之前他还是不忘指着傅惊野鼻子骂。 “你挨我这一拳也不吃亏。南姝从小在山里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面,回到潼城不适应受过很多委屈,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就你欺负南姝欺负得最多!她亲口跟我说的!” 傅惊野最开始只是漫不经心地观察着嘴角伤口,闻言,忽然抬起头来, 眼睛放大,满是愕然。 阿庚不明白他此时的神态,但他也没兴趣明白,哼了一声, 赶去找其他人算账。 还没走出门,却听见办公室里传来颤抖的大笑声。 但听久了, 也不知是笑还是哭。 挺拔颀长的青年紧抓着桌角,撑不住沉重的身体, 慢慢地折下去, 膝盖碰到柔软的宝蓝色地毯上, 曾高高在上的头颅,如今不住地垂去,像被暴雨打湿的树枝。 他好像在开心,开心知道了有关于南姝他不知道的事情,开心南姝提到过他。 可即便迟钝如阿庚,也能在他的狂笑声中,读出万箭穿心,万念俱灰。 阿庚后来也从梦梦和刘红玉的口中知道了一些事情。 傅惊野偶尔也会过来看梦梦,好像照顾他们一家,能让他痛苦的心灵得到安定。 南姝什么也没留下,包括她自己的尸体,唯有阿庚一家人与她有关。 阿庚想知道没办法保护南姝那段时间发生的种种。 傅惊野也想知道没有认识南姝时有关于她的事情。 他们就像是在拼图,拼拼凑凑着已经死去的南姝。 六年,足够他们放下成见。 阿庚是有过案底的,想要让梦梦继续读慕英,刘红玉的身体每年复查,他只能接受傅惊野的恩惠。 先开始不情不愿,后来也接受了,毕竟他看着这家伙,好像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轻松。 真可笑,阿庚有时候还有反过来安慰他看开点。 也许是傅惊野知道阿庚遇见庄藤是迟早的事情,所以阿庚知道从局子里传来的有关南芮绮替身的事情。 这个老实的男人,不敢再做鲁莽的事情,更何况是南姝的安全。 “不是她,你看错了。” 阿庚惊慌失措地回避视线,把梦梦拉到了身边。 梦梦红着眼睛,完全不理解爸爸的行为,着急又小声地说,“可是她跟小姨长得好像,我们上去问问吧,爸爸,也许小姨只是失忆了,不是说了小姨没有找到尸体吗,也许小姨当时被谁救了呢?” 小孩子的想象力很强,但她越是猜测,阿庚就越是恐慌,“不要说了!” 他望了一圈四周,生怕有可疑的人也跟梦梦想到了一块。 可是这一看,又再次看到了庄藤。 她看不出什么不自然的表情,就只是静静隔着人群站着。 阿庚的眼睛也一股酸涩,忍不住就要哭了。 不能再待下去了,现在的事态会让南姝变得很显眼。 “走!” 阿庚推着梦梦要往外走,同时匆忙地干笑一声,说了声抱歉。 “孩子不懂事,不用赔,对不住先走了,还有事。” 唐甜甜一脸茫然。 “喂!就这么算了么?刚刚她骂我了……” 庄藤走过去,拉住了唐甜甜衣服,“还嫌不够丢人?” 唐甜甜一看庄藤冷脸,立马就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后来庄藤和唐甜甜离开了市中心的图书馆,去了其他地方。 图书馆广场上的粤菜餐厅里,阿庚透过窗户看到底下庄藤的身影,吸了下酸酸的鼻子。 梦梦哭累了,气鼓鼓地去洗手间洗脸。 她显然对阿庚的行为很生气! 梦梦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双兔子眼睛,想起了傅惊野。 要跟他说这件事情吗? 梦梦想说,又有点不想说。 犹犹豫豫了一天半。 春夜湿寒,昼夜温差很大,天上落着小雨。 慕英下了晚自习,初中生们涌出校门,一水儿的白色针织背心,还是从前南姝在时穿过的那一套。 梦梦一出校门就看到了熟悉的黑色豪车。 车身流线型弧度帅爆,透过车窗隐约可见里面的高级皮椅。 梦梦自觉打开车门,心虚地坐了上去。 “头抬起来,这么无精打采是考试没考好,还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 梦梦年纪小,心思都写在脸上,闻声看向旁边,对上傅惊野缓缓从公务上抬起的一双眼睛,她一个激灵,吓得立马又把头垂得更低,脸颊烧起来,心想自己这幅表情傅惊野这条毒蛇肯定是看出来了。 果然,傅惊野一语道破,“看来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说吧,到底怎么了?” 梦梦支支吾吾:“没什么……” 傅惊野慢条斯理地单刀直入:“听说你去图书馆买书了,买到了什么?” 本来傅惊野手机上问过梦梦要不要周末去吃好吃的,梦梦说过要去图书馆,然后傅惊野就转账一个大红包让她买书,现在他自然可以过问。 可一听到傅惊野提起图书馆的事情,梦梦心里就更加慌乱了,“就一些教辅资料。” 傅惊野:“该不会是遇到什么人了吧?” 梦梦紧张不已。 一方面,她没有底气能够瞒住傅惊野,另一方面,瞒着他自己也很愧疚,毕竟傅惊野这么可怜,对她又这么好,她不能忘恩负义呀。 傅惊野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在梦梦忐忑交代全部的过程中,男人在车厢暗影中露出满意的表情。 后来,车中进行着如下对话—— “我怕是个乌龙,不确定就没敢跟你说。“ “那你是打算之后再去确定确定?” “嗯……我有看到那个跟我吵架的学生里面的校服校徽,花一点时间应该能找到,然后我就去蹲蹲点。” “你形容一下?” 梦梦:“就有两片叶子,不,好像是稻穗,漏,可能是橄榄叶?” 在一番前后矛盾,颠三倒四的回忆下,傅惊野把平板屏幕递给她看了一眼,“是这样?” 梦梦点头如捣蒜,“不愧是你,这么快就找到了!哎?原来是十七中呀。” 听到梦梦的崇拜的声音,傅真在前面瞄着后视镜,内心感慨。 哪里是现找的,分明就是早就准备好的。 梦梦还是太小,不是这狡诈的大人的对手哇。 狡诈的大人傅惊野告诉她:“那你现在可以去蹲蹲了。” 梦梦注意力都放在思考怎么靠近庄藤,没有发觉傅惊野几不可查的狡黠,乖巧地回答:“嗯嗯!” 傅惊野:“那蹲到了告诉我。” 梦梦:“好的!” 傅真:“……” 没人走得出傅惊野的套路。 于是,桃溪柳陌,春日晨雾里,就看见一个贼头贼脑的小姑娘趴在角落,死死盯着十七中的校门。 而一辆黑车远远地跟在她的身后,把一切看在眼里。 这幅场景就像是,守株待兔的孩子,也在被狡诈大人守株待兔。 十七中不比慕英自由,唐甜甜的初中学业抓得很紧,一整天都只能待在教室里考试学习。 还好初一的晚自习不多,今天恰好六点就放学了,唐甜甜欢天喜地跑出去找庄藤。 今天又是庄佳玲和庄妍联络姐妹感情的一天,两人最近在研究理财基金。 庄藤正好也在挑选咖啡豆商家,今天去看的店地址离唐甜甜学校不远,唐甜甜知道了就要跑过来跟庄藤一起回家。 她清楚现在的庄藤出行大多时候喜欢坐出租车,所以其实她是来蹭车的。 但唐甜甜一来就又看上了隔壁商店的小饰品,拉着庄藤要她付钱。 庄藤怎么可能会为她花钱,“再啰嗦就自己走路回家哦。” 唐甜甜最近在庄藤这里吃了太多瘪,今天她有了小脾气,非要庄藤迁就她一次。 她又什么坏心思呢,就是想看看庄藤还在不在乎自己罢了。 谁知庄藤还真就不在乎她。 看着庄藤洒脱离去的背影,唐甜甜又气又委屈,哭哭闹闹不依不饶。 她其实已经不再是想要小饰品了,只是想要庄藤还像以前那有宠她,只是嘴里说的还是小饰品的事。 “我就要嘛!你给我买好不好!” 庄藤不搭理她,任她难受,在马路上招车。 眼看庄藤是真的要丢下唐甜甜独自一人离去,唐甜甜急了,哭闹得更凶了。 躲在角落的梦梦看不过去了。 她气鼓鼓地上前,把唐甜甜往人行道上推去。 “马路边拉拉扯扯的,你想出事吗!” 唐甜甜差点被推得摔倒,站稳后愣了一会,看向庄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发现庄藤没有要帮她的意思,顿时伤心得说不出话来,心一横也推了梦梦一把。 这下可不得了了。 “我和我表姐的事情管你什么事啊!” “她是我小姨才不是你表姐!” “你神经病么!得妄想症了吧!” “你不要我小姨有的是人宠她!你不知道有多少人争着抢着喜欢还得不到呢!” “那她也不是你小姨!是我表姐!” “不是你表姐!是我小姨!” 车轱辘话一直说,都在抢着庄藤当表姐当小姨,路人奇怪地看着这一切。 眼看人围多了,庄藤把两个打架的小崽子拉到了无人的花园。 两个小姑娘狠狠瞪着对方,谁也不搭理谁。 隔了一会,梦梦泪眼汪汪地转眼望向庄藤,一把将她抱住,“你一定是我小姨。” 唐甜甜不乐意了:“你干嘛呀!放手!” 然后她就上手要去把梦梦分开,眼见着分不开,她也抱住庄藤,梦梦只能松开一只手去扯唐甜甜。 “你放手!” “你放手我就放手!” 庄藤心里向着谁还是很明显的。 唐甜甜最后还是输了,哭哭啼啼地坐车离开了,一边奔跑一边说庄藤“你胳膊肘往外拐!” 她觉得这一定是庄藤当时在敖宜镜的事情上,对她胳膊肘往外拐的报复。 梦梦旗开得胜,红肿的兔子眼睛开心又小心地望着庄藤,拉着她的手,摇啊摇,“你一定是我小姨对不对?” 庄藤亲切地笑着说,“我不是呢。” 眼看梦梦就又要伤心地哭了,这时有人慢慢地沿着鹅卵石小径走了过来。 “梦梦,这么晚不回家,在外面干什么?” 傅惊野慢条斯理地笑着,过来收网了。 梦梦却事到如今也没看出来傅惊野的招数,连忙一吓,拼命示意,“你怎么现在就来了,我还没确定好呢!” 然后她就听到庄藤开口说,“既然来了,就把她接回去吧。” 傅惊野摸着梦梦脑袋,“孩子就是太想念旧人了,今天打扰你了,我请你吃顿饭以表歉意吧。” 梦梦茫然,为什么他们都这么淡定。就好像之前已经见过面了一样? 庄藤面容浅笑温婉,“不用了,我家里还有急事。” 傅惊野又rua了两下梦梦的脑袋瓜,梦梦正眼眶红红地望着庄藤发愣,“你看她望着你目不转睛的,庄小姐就好心再陪一陪孩子吧。这孩子也实在可怜……” 梦梦听出来了,打开傅惊野rua她脑袋的手,仰着脸怒瞪,“你利用我!” 傅惊野眨眨眼。 梦梦小脚一跺:“你明明早就发现小姨了!故意让我来找小姨,就是为了借机接近她!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诚然,傅惊野知道庄藤不会想要见他。 只有梦梦。 庄藤能放得下从前的一切,但梦梦她一定放不下。 所以他早就掌握了那日图书馆发生的事情,就等着梦梦来到庄藤身边。 得知了自己被欺骗,梦梦少见地对傅惊野发了脾气。 她哭得抽抽搭搭的,“你们这些大人真的很奇怪,总是瞒着我,什么都不跟我说,原来就是为了耍着我玩么,让我傻傻的什么都不知道地帮你做这做那!” 梦梦生气地把傅惊野一推,怎料高高的男人重心不稳,就往后一倒,手磕到尖锐的石头,出了血。 梦梦吓到了,“我不是故意的呜呜呜呜!” 梦梦其实也不是因为被傅惊野当成了系住庄藤的红线而生气。 她更多的是委屈。 当年南姝失踪,大人们全都在她面前三缄其口,她被瞒了六年,现在她觉得自己是大人了,却还是没办法知道真相! 可傅惊野终归是对她很好的,梦梦这点心知肚明。 所以她一下子就没脾气了,慌慌张张地跑过去看他伤得重不重。 傅惊野一脸伤得要瘫痪了表情,手悄悄往伤口一压,立刻涌出好多血。 这么高的男人,梦梦自然是拉不动,重得像一座山,梦梦束手无策,只好像庄藤流露出求助的目光。 庄藤将傅惊野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 她了解傅惊野,傅惊野真要整人,对方是一辈子都无法发现的。 现如今连梦梦都能发现,只有一种可能,傅惊野这是故意的。 故意想要庄藤知道,他的花招和心眼,图谋和热切。 庄藤嘴角几不可查地轻抿,掩饰一些趣味,上前去朝他伸出手。 她倒是想要看看他接下来的表演。 傅惊野没想到庄藤真的会对他伸出手,一切来得太快,竟有些没反应过来。 从前这张俊美阴鸷的脸,如今看着庄藤却露出如此简单的茫然,呆呆的竟有几分讨喜的可爱。 之前这样焦灼地套路,好不容易得逞了,真到了此刻,他却有些紧张无措。 只见傅惊野迟钝地缓缓伸出手,然后自己暗撑着用力,起了身。 梦梦年纪尚小,隐隐知道包扎的知识,但从没有实践过,看到傅惊野手上那触目惊心的血就开始了各种夸张联想。 “这里离医院好远,会不会还没有到就流血而亡呀!” 庄藤表面上滴水不漏做着担心的表情。 其实心里看戏。 等梦梦买了药箱,又跑去买水,只剩下傅惊野和庄藤在公园里。 庄藤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纱布,唇角微弯,声音轻缓。 “没想到,原来你还是个一推就倒的人呢。” 说着,黑雾雾的眼仁抬起来,里面静水深流着某种促狭。 “当时撂倒敖宜镜,让你费了不少劲吧。” 什么? 费劲? 笑话,撂倒一个人对于格斗拳皇来说不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傅惊野真的感到了一点冒犯,正色说,“只是偶然发挥失常。”然后他很快又不在意了,珍惜着他们第一次如此近的距离,傅惊野低下头,于更近之处望着她,眼中亮着笑,“毕竟梦梦是小孩子,不小心伤到了她这么办。” 庄藤也没避开,眼睛也没眨动一下,“她不是小孩子了。” 傅惊野放轻呼吸,“你不想照顾她吗?” 庄藤没有说话,手一用力,绷带扎紧伤口,傅惊野感受到一阵刺痛。 他的呼吸立刻乱了一个节奏。 潼城的六年,已经发生了许多变化。 庄藤不知道,原先的聚合区,原来正是庄妍居住的地方,很多标志性的建筑物都已经拆了,和旁边的莲生区合并。 梦梦曾经也住在这里,后来阿庚在傅惊野的帮助下,开了一家小餐厅,挣了些钱,就换了一套大房子。 本来庄藤是不愿意跟傅惊野去吃这顿饭的,也是梦梦拉着庄藤,巴巴地求她说,“小姨……不,庄姐姐,我爸爸做的菜好吃极了,你去尝尝吧,有道菜叫避风塘青蛙腿,是招牌菜。” 庄藤默然了。 犹记得当年,阿庚第一次救起她,带着饥肠辘辘的南姝找了一家餐馆,吃的就是避风塘青蛙。 后来南姝的口味就跟着阿庚,喜欢吃辣,和麻。 傅惊野带她来到了装修风格简约大气的豪华商圈三百平米餐厅前,留意着她的表情,说,“感觉怎么样?” 庄藤望着里面热闹的氛围,吃得酣畅淋漓的食客,忙得脚不沾地的服务员,专业又亲切的区域经理,还有明档厨房技艺精湛的厨师班子。 她竟然…… 感觉到心窝的地方,有微微的滚烫。 为什么? 这怎么就感觉是,贫困潦倒,命运坎坷的自己家,终于在一番奋斗后,拨得云开见月明? 傅惊野嘴角翘起,他的神态颇为愉悦,甚至有几分得意的自豪。 他以为庄藤也会跟他是一样的心情,愉悦,欣慰,感叹。 然而他侧眼看去,却发现庄藤的眼底有一片湿润,湿润后有点发红。 傅惊野一怔,解开双手正要试图说点什么,就看见庄藤忽然也迎上他的目光,然后…… 她狠狠地剜了傅惊野一眼。 傅惊野:…… 门口有人认出了傅惊野和梦梦,大堂经理亲自前来迎接,“傅总这边请,为您准备包房。” 庄藤头也不回就跟着迎宾员进去了,留傅惊野在外面。 傅惊野看了眼庄藤加快的脚步,倒也不气恼,反而是长长地呼了口气,眸子松弛下一片柔软。 傅惊野清楚庄藤在诘责他什么。 无非是,他想对了,庄藤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阿庚一家的。 庄藤恼他,是他太明白她想要什么,了解得过分。 让如此骄傲无情的她,竟在人前破了防。 让她这幅冷硬心肠,暴·露出了罕见的温度。 傅惊野此刻感到一丝神奇的滋味。 那副表情其实没多么有攻击性,越明显的越不足为惧,根本只是一些娇憨幼稚的不服气。世上被她被如此对待人,可不多呢。 “或许是同类吧……”所以惺惺相惜。 傅惊野加快脚步动了身,三两步就追上了前面的庄藤。 桌上能自动扫码点餐,傅惊野颇为娴熟地介绍着特色菜。 梦梦在一旁拨通电话手表,通知阿庚这件事。 阿庚立马就打电话给傅惊野,又紧张又着急,“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他还是在担心那个残余尚存的天神研究会。 傅惊野沉吟。 天神研究会? 难道就要为了这种玩意,一辈子都要遮遮掩掩,将庄藤藏来藏去?如果现在还在忌惮它,那么六年来他如此精心准备,又有何用。 庄藤喝着餐厅红茶,傅惊野这一停顿,她就猜到了七八分。 阿庚想必是在怕见她,以至于为她招来杀身之祸。 庄藤的唇边划过一丝笑。 她会怕天神研究会吗? 从揭下口罩开始,就已经跃跃欲试,期待着这决战的一天,还怕他们不找上门来呢。 傅惊野淡然道:“所以你不想来,那就算了。” 那头的阿庚,“……我马上到。” 两只猫藏在庄藤脑海里交谈,现在是高级系统,有权限屏蔽了庄藤。 【这两个人都是很勇的,我经历过。】 胖橘以一种过来人的姿态,跟狸花猫讲过去的故事。 狸花猫:【隐隐有这种感觉啦。】 胖橘:【所以傅惊野能忍得住不去招惹庄藤,这件事我一开始就是不信的。】 十九岁,二十九岁,三十九岁甚至是九十九岁,不管再过多少年,都不可能会是个甘愿放手的人。 庄藤也是这样,贼惦记她,她也要惦记贼,就看到最后心惊胆战的人会是谁。 后来阿庚来了。 起先坐在圆桌上手足无措,后来喝了点酒才喜笑颜开。 不知道是不是太过于悲伤,他整个饭局都显得过于兴奋激动,哈哈大笑,满面红光,和梦梦插科打诨,却只字不提与南姝相认的事情,就像是对待一个陌生的新朋友,讲自己六年的开店过程,奋斗历史,奇遇和危机,梦梦和刘红玉。 他虽然不敢认她,但阿庚知道南姝想听,所以就用这种方式讲出来。 庄藤的情绪始终很平静,巧笑倩兮地望着阿庚,听他滔滔不绝,自己则只是偶尔附和两句,很少说什么。 等酒瓶空了,阿庚借口出去拿酒,好久没回来。 他躲去了后厨的办公室里独自抹眼泪。 一颗又一颗,怎么也抹不完。 月亮往西边打着瞌睡,脑袋垂过去,春日小雀压在梨花梢头,点足啾啾。 一夜之间,满城的海棠都开了,浓稠靡艳的红,被巷子的灯光照得如梦似幻,情意绵绵。 黑色豪车停在路口,引不少人注目。 傅惊野送庄藤去庄妍家。 庄佳玲待在妹妹家不愿走,钥匙又在她的身上,庄藤需要来一趟。 傅惊野端详着四周,“好久没来从前的聚合区,都快认不出了。你呢?” 前方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巷子幽深狭长,难免两道影子重叠在了一起。 庄藤望着前方,脸上是一如既往没什么温度的微笑,“傅总这种富贵人家,也来过这种落后的地方么。” 傅惊野深深的黑眸在身侧注视着她,唇角缓慢地有了些上扬的弧度,“我来这里是找人的。“ 庄藤含笑,她的眼仁比常人大一点,无焦时更是空灵,“找谁?” 傅惊野:“一个总是喜欢让人找来找去的朋友。” 庄藤:“你把你自己形容得倒挺耐心。” 傅惊野:“不然还能怎样呢。” 庄藤:“那……最后你找到了吗?” 傅惊野落后半步,拉住了庄藤的手。 庄藤讶然回转头,傅惊野忽地朝她走近两步,将庄藤逼到了角落。 皮鞋交错在细高跟间,冷硬的黑西服摩擦过天青色织锦裙。 庄藤闻到傅惊野身上熟悉的味道。 前世鼻前最后一缕空气,是他。 恍若隔世,庄藤抬起眼睛来看向傅惊野,他亦凝望着她,背光的黑眸却胜过日月的清光。 “我找到了。” 庄藤在近处睁着圆圆的眼睛,稍微歪头,“确定是你找到的,而不是她主动跑出来,成全你的?” 傅惊野轻轻摇头,视线却没有一刻放过她,“她不会。” 他笃定地说。 “这么薄情冷性的人,不会去可怜谁,我要是不拼命地找,就永远都见不到她。” 庄藤:“是么,可是你看上去也不够坚定,这次不过是改变主意了而已。” 傅惊野一时不知道她指的什么,“我从未有过这种时刻。” 庄藤望着他的眼睛:“那天在学校,你不是就没来。” 那日她分明摘下了口罩,他们却没有向她走来,包括傅惊野。 庄藤的世界里,不会存在这样复杂的感情,所以他们这种行为,庄藤是不懂的。 傅惊野沉默两秒,“是的。我也许会转身一次,但绝不会转身第二次。” 无非也是跟那些人一样,傅惊野退怯了,因为他不可能不担心庄藤被那些人认出来。后退一步,是他对她下意识的保护。 如今前进一步,亦是爱她,是不惜为此而战,哪怕死去。 庄藤终于还是垂下了眼。 沉吟了一会,她说了一句,“你回去吧。” 就要推开傅惊野。 却连转身的机会也没有,就被他强势地揽住,后背更是与墙面压得不留一丝缝隙。 男人滚烫的呼吸压近,交缠着她,吐息中声调蛊惑旖旎,在她耳边轻诉。 “敖宜镜看着呢,你确定要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 庄藤余光轻微撇去,果真看到了巷子口的敖宜镜。 好像是刚欣赏了一圈那辆豪车,说了句雾草,然后羡慕地咬着辣条往里走。穿着一条过膝裤衩,特别邋遢。 然后他就看到了前面的庄藤,和他身前那个得体贵气的英俊男人。 敖宜镜顿时就傻住了。 人家气场满满压过自己不说,还与刚分手不久的前女友如此暧昧! 这不就是全妆和无妆的区别么! 庄藤清凌凌地眼睛弯起来,看向傅惊野的时候,一张美丽不可方物的脸,潋滟出动人心魄的笑意,伶俐可爱地注视着他,一片明媚的欢喜。 “必然是不能的呀。” 清甜的声音如叮咚灵泉,她轻轻踮起脚,吻上了他的唇。 好像是青果落到了地上,酸甜的汁水迸溅至心田。 傅惊野:“!” 敖宜镜:“!!” 一辆汽车拉长了喇叭,骂骂咧咧地经过。 两只猫在系统空间嗷呜嗷呜地叫。 庄藤留下两个好像已经石化的男人,若无其事地奔跑着上了楼。 傅惊野好半天也没有回过神来,指尖无意地碰了碰唇瓣,神志不清地停留在方才,再三确认着这个事情。 而敖宜镜,站在原地,已经裂成了好多片。 过了几秒,傅惊野看向了敖宜镜。 在懵逼与羞耻后,迎上阴暗处男人的审视,他无端感到一种恐惧。 傅惊野却很大度,很礼貌地一下子笑开,“你好?” 眼看傅惊野迈出脚步要走过来,敖宜镜毫不犹豫地转身跑了。 傅惊野:? 连家都不回了,估计要去外面荡好一会,才能接受前女友无缝对接豪门勋贵这个事实。 敖宜镜慌乱地跑着,耳边传来昔日口出狂言——“离开了我,你再也找不到更好的!” 如今…… 脸好疼。 庄藤站在窗前,指尖撩起一角窗帘。 高墙掩去男人大半的身影,只剩一块黑色的衣角。 衣角站了很久,好长一段时间才离去。 庄藤嫣然一笑,指尖绞着缕发丝玩,眼角一道小弯勾,像小蝎子得意地晃动尾巴,流转着俏生生的恶劣狡黠。 她万不能再像前世那样,被傅惊野先声夺人。 今生她一定要抢在他的前面。 胖橘:【害,这该死的胜负欲。】 = 庄佳玲也在帮忙挑选新的咖啡豆,这一天她出门去见商户。 她常在国外,所以对咖啡比对茶叶了解。 据她所说,这家店豆子很高级,但由于销售不得要领,所以价格非常便宜,她一副贼兮兮的模样握紧庄藤的手,说天上掉馅饼了。 庄藤对这此毫无兴趣,仍旧继续找着其他咖啡豆子商,因为她知道这件事多半成不了。 天气阴雨蒙蒙的,阳光不再降临。 梅雨季节来了。 满园的花娇艳欲滴,在露水里洁净如新。 庄佳玲望着对面的雨幕,在电话里为难地说,“你真的不要来了,我等雨小点,就自己坐车回来。” 刚挂了电话,便见一位美妇人从会客厅里出来。 这家店环境非常高奢,是小众品牌的旗舰店,只卖最好的牙买加高级咖啡豆。坐落在开朗的热带雨林风格造景园林中,一栋风情独特的独立小洋楼,远远看去还以为是什么高级定制服装工作室。 “来,这边还有一些豆子,我让人全都找出来了。” 美妇人笑容亲和美好,笼着披肩,优雅地带着庄佳玲入座。 “哎哟姐姐,这怎么好意思麻烦您。” 庄佳玲岁数还要比这位江夫人小上几岁,所以叫一声姐姐,但美妇人保养得极好,看上去也就最多三十几岁,就算是在普通人中已经算得上会打扮的庄佳玲也被衬得相形见绌。 庄佳玲也暗暗观察过这个自称姓江的女人,衣服几乎看不出牌子,举手投足都是艺术家的风范,而且有点眼熟,却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 “不用麻烦,很难找到像你一样懂豆子的人,我们说话挺投机的,真是相见恨晚呢。” 庄佳玲真心实意地感到开心,“能遇见您是我的荣幸。” 又品论了几杯咖啡,江夫人突发奇想,“对了,我们等会去做美容吧,那家店的产品特别好,你不是最近在为脸上的黄褐斑烦恼么,那里的医美正好针对这块。” 庄佳玲摇摇头,“今天就算了,我女儿还在家里等我呢,我晚回去了她肯定很担心。” 江夫人端起咖啡的动作一顿,就好像那杯咖啡忽然变得重得拿不动。 “砰。” 一声轻响,江夫人把咖啡放了回去,嘴角勾起,“你还真是离不开你的女儿呢。” 庄佳玲满面幸福,笑呵呵地说,“是女儿离不开我啦,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我一回来,她就特别黏我。每天要打好多次电话,问我在哪里,杞人忧天的生怕我出什么事,我还有点烦。” 江夫人眸中一片冰冷地看着盘子,“那等会你坐我的车走吧,正好顺路。” 庄佳玲微怔,“顺路?你知道我住哪里?” 好像突然反应过来,江夫人正要补充解释。 这时门被人推开,一个女子携着风雨走了进来,淡淡地注视着江夫人的方向,绽放出一片清丽动人的笑。 庄佳玲惊喜地望着庄藤,“不是说让你别来了吗,你这孩子。” 庄藤将雨伞递给了店里的工作人员,向庄佳玲走了过去。 当庄藤在庄佳玲的身边落了座,江夫人动作极不自然地低下了头,喝着咖啡的时候忍不住用牙齿咬了杯。 那薄薄的瓷片差点碎掉。 庄佳玲伸手牵住跟前的庄藤,“藤藤,这是江夫人。” 庄藤礼貌地问候着对面,“您好,江夫人,我是庄藤。” 江夫人匆忙地看了庄藤一眼,就遮下了脸,扯了扯唇角,“你好。” 庄佳玲只顾着一个劲地赞许:“江夫人特别好,刚才的那几款咖啡,味道好香,我以前都没有闻过。看来我们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庄藤望着江夫人笑:“跟江夫人比,我们当然还是外行。” 庄佳玲也看着江夫人,热情地说,“改天我们研制出了新品,一定带给你尝尝。藤藤可会调制了,学生们都说特别好喝,我都不知道她从哪来这么多点子,平时看她也没怎么花时间琢磨,怎么就这么聪明?” 多少有点凡尔赛,却是实打实地自豪骄傲,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炫耀。 庄藤也没有显得难堪,大大方方地表达着对母亲表扬的开心。 “我又有了新灵感哦,妈妈。” 这一声妈妈,放大了外面瓢泼的雨点撞击声,对面的女人双肩有明显的颤抖,阵阵呼吸艰难,胸口起伏紊乱,她勾着身子突然间咳嗽不止。 庄佳玲刚才正在忧心女儿的身体,庄藤贸然跑来,淋了雨头发都湿了。 就见江夫人好像是呛住了。 “您没事吧?我帮你去倒水。” “不用了。” 江夫人从沙发上起身,冷冰冰地收紧手指,充耳不闻庄佳玲刚才对她咳嗽的关心,“抱歉,我去一趟卫生间。” 工作人员正帮庄佳玲取了毛巾过来。 庄佳玲把毛巾叠好,边为庄藤擦着头发,边对工作人员说,“江夫人好像身体有点不太舒服。” 工作人员点了下头,便跟了过去。 趁着江夫人不在,庄佳玲开始跟庄藤商量价格,想今天就定下。 在此过程中,工作人员来收走了咖啡杯。 庄藤在平板上挑了一款,“我们就定这一款吧。” 说着便起身。 庄佳玲不懂,“你去哪里?” 庄藤:“自然去后台找店长订货。” 庄佳玲拿起包,“好,一起去。” 可当庄佳玲喜笑颜开地来到楼上,却见里面房间发生了诡异的一幕。 庄佳玲自然没有察觉,庄藤带她走的这条路有些奇怪,并且也不理解,里面的工作人员为什么要把她们刚才喝过的咖啡杯,不清洗就装进了一个小盒子。 “这样可以了吗,夫人?” “嗯,马上送过去。” 叮嘱完,江夫人就和“店长”要往外走,结果一抬头,就看见黑暗的走廊里,庄藤与庄佳玲母女。 那位江夫人倒是气定神闲,但她身边的“店长”却暴·露了可疑的慌张。 庄佳玲毛骨悚然,她立时回忆起了这位江夫人诸多不正常的细节。 “你到底在干什么?” 江夫人从容地笑,“能有什么?我是从事艺术的,那个杯子残留的图案很有艺术气息,我才……” “孟夫人,您说谎也应该编得合理一点吧。” 庄藤笑盈盈地打断了孟筱枝。 孟筱枝一点没有撒谎的自责。 她只是红着眼睛,悲伤又惊喜地盯着庄藤,声音哽咽。 “为什么你能认得我?” 孟筱枝期待着庄藤承认她就是南姝,期待着她还残留着以前的记忆,所以能一眼认出妈妈。 庄佳玲打断孟筱枝。 现在她已经反应过来了,她想起了这个女人到底像谁了。 “这有什么为什么,你不是孟筱枝能是谁,你就是孟筱枝,我就说你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我很早之前在国外见过你的海报。” 庄佳玲心里只是觉得很离谱,孟筱枝好歹算个名人,认识她的人不算少,却也跑来她面隐瞒身份,有点耍着人好玩了。 庄藤便也依言说:“您是名人,认得很正常吧。” 孟筱枝都已经隐退很久了,就算走在大街上也不会有人认得,但几十年前的确有些名气,所以庄藤和庄佳玲的话她无法反驳。 庄藤视若无睹孟筱枝的受伤和失落,继续问她,“那么,您不仅隐瞒身份,还要留着我们喝过的咖啡杯,到底是想做什么呢,不会是冲着唾液上的DNA去的吧。” 庄佳玲起先根本没有想到会有如此荒谬的理由,但看到孟筱枝这一瞬间被猜中的惊恐,庄佳玲先是一愣,紧接着气得发抖。 “你太过分了!” 孟筱枝摇头,眼泪簌簌落下。 似乎根本没有听见庄佳玲的斥责,她只是悲哀地望着庄藤毫无情绪的眼眸。 “小姝,你真的不记得妈妈了吗?” 她恍惚地上前一步,试图要拉住庄藤的手。 “妈妈对不起你,妈妈没有来得及跟你说一声抱歉,妈妈错了……” 庄藤却往后退了一步,手往背后撤去。 孟筱枝瞬间流露出震痛与恐慌。 她的情绪在这打击中轰然崩塌,声泪俱下,“你能不能回来,回到家里来,爸爸和妈妈,还有弟弟都在等你……” 庄佳玲忍无可忍地挡在庄藤身边,“你的女儿到底怎么了我不清楚,但你离我家藤藤远点。” 孟筱枝伤心欲绝,哪里听得庄佳玲护犊的宣扬,“不,她不是你的女儿,是我的!我的孩子!” 就像被关在漆黑的牢笼,孟筱枝力量微薄地试图越过桎梏,卑微地去触碰她的女儿,“小姝,你还记得那首歌么,你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妈妈唱给你听过,妈妈现在又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庄藤退得越来越远,神色未有一丝改变。 一直听着孟筱枝神神叨叨地把庄藤当成她自己的女儿,庄佳玲急火攻心,觉得简直她们欺人太甚! 她高声警告:“够了你!” 庄佳玲不说五大三粗,也比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孟筱枝力气大。 她今天是真气坏了,没控制好力道,直接就孟筱枝推到了地上。 “再怎么,你也不能来抢别人的女儿吧!”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窗间过马, 一别六年。 严加看管的精神病房里,南芮绮透过铁窗,望着外面廖无人烟的竹林。 她就像是被人流放到了一座孤岛上, 没人会来找她了。 爸爸妈妈不会,老师也不会。 她,南芮绮, 被所有人抛弃了。 就因为那个叫南姝的人,大家都不要她了。 六年前的那一天,南芮绮被戴荷欺骗,成了替罪羊, 结果戴荷金蝉脱壳, 南芮绮却被捕。 南芮绮后来在监狱见到了孟筱枝和南裕森,他们本不是来见她的, 只是来配合调查的。 可南芮绮却痴心妄想, 穿着均码的囚服,开心地望着他们,“爸爸, 妈妈,你们是来救我出去的对吧?” 孟筱枝和南裕森就像看到了恶心的垃圾,视若无睹地加快速度。 南芮绮突然就崩溃了,凄厉的尖叫嘶吼响彻走廊。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这么无情!我是你们的女儿!整整二十年!二十年!你们养育我这么多年, 就没有一点感情么!” “南姝算什么,她不过才来了两年, 我是她的十倍!我明明付出得更多,陪伴得更多!” “凭什么, 凭什么你们全都在乎她, 我有哪里不如她!” 孟筱枝终于停下了脚步。 她用力地深呼吸一口, 捏紧的手被戒指划出了鲜血。 孟筱枝转过身,气势凛凛地来到了南芮绮的身边,用更高的音量反驳她。 “因为你不配!!!!” 南芮绮顿时一窒,睁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孟筱枝。 她好像不认得这个柔柔弱弱的美妇人了,印象里孟筱枝从来不会有这么可怕的一面。 “妈……妈?” “不要喊我妈妈,我只有我家南姝一个女儿!”孟筱枝满脸都写着恶心和愤怒,“如果不是你那混账父亲,我家南姝怎么会在外流落这么多年!你有什么资格提养育之恩?和你相处的20年,是我人生的污点,是我对不起小姝的污点!!!” 南芮绮如遭雷劈,“那、那……你们也有罪啊。” 这一刻,她彻底被打击的体无完肤,疯了一般,突然笑起来。 “是啊,你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啊,找到了南姝又能怎么样,你们不还是遗弃了她,找到以后又再次遗弃了她哈哈哈哈,你们知道么,那天……她走的那天,我差点放火烧死她……你们不知道吧?” 孟筱枝的被抽空了全身力气,心中翻涌的情绪,从愤怒,一点点变为了悲伤。 痛苦的眼泪簌簌掉落,她捂着心口皱紧了眉头,幽咽不止。 南芮绮看着孟筱枝瘦弱的身躯仿佛就要碎裂,痛快极了,得意地狂笑不止,更加疯狂地吐露着一切。 “还有哦,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南姝这个人,我十二岁就知道了我不是你们的亲女儿,我是贺重锦的女儿,我瞒了你们六年,我吃着高级料理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远在大山里的那个孩子可能还吃不饱饭吧,一想到这里我每次都特别开心嘻嘻嘻嘻嘻……” “孽种!!!” 南裕森怒不可遏,一巴掌扇过去,毫不留情。 许多人都过来阻止他,警告他不能动手。 南芮绮被扇得往后踉跄好几步才站稳。 她戴着手铐,捂住脸,望着南裕森呆了一会,从他愤怒得颤抖的手,看向他那张熟悉却不再慈爱的脸。 南裕森如此儒雅的男人,此时竟然动了粗。 如此宽容自己的父亲,如此温柔的母亲,此刻将她视为洪水猛兽,低语怪物,曾经的爱和美好,都成了一场笑话。 他们……恶心她。 恶心他们曾经视为掌上明珠的女儿。 只有南芮绮自己知道,她其实并没有为自己是贺重锦的女儿感到自豪,毕竟南家风光无限,而贺家是为人不齿的硕鼠。 她自小就为自己是南家的女儿自豪,她的父亲是谦谦君子,母亲国粹门第,南芮绮是真的爱着南裕森和孟筱枝,依赖他们,孝敬他们。 可从戴荷来到身边的那一天起,从她知道南姝的存在起,南芮绮的生活就变了,她一步步作茧自缚,从光明走向黑暗。 她的爸爸啊,妈妈啊,现在恶心她啊…… 南芮绮的心脏好像被一只手揉碎了。 只觉周身一阵剧痛,嘴唇颤了颤,她“哇”地哭了。 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往后坐倒在地上,生不如死地嚎啕大哭起来。 而南裕森哪里会可怜南芮绮,他现在对南芮绮只有憎恨,只有她侮辱南家尊严,迫害亲生女儿的憎恨! 他不顾阻拦,克制着飙升的血压,指着南芮绮破口大骂,“就连南芮绮这个名字,原本都不该是你的!!” “不要……呜呜呜……不要……我的名字,你们不要拿走……呜呜呜……” 渐渐地,南芮绮精神就很难再正常了。 她受到的刺激太大了。 明明是贺重锦的孩子,却得不到戴荷和乔阳绘的重视,相反组织竟然更想让南姝成为继承者。 后来南芮绮还从戴荷那里知道,身负贺重锦血脉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贺重锦有很多孩子。 但即便如此,贺重锦还是拉着南姝要让她当女儿,为此还被小南姝设计丢了性命。 属于南芮绮的成了南姝的,属于南姝却不会成为南芮绮的,南芮绮想不通,她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不如南姝。 戴荷从前答应南芮绮,如果南芮绮被抓了,戴荷会找个替身将南芮绮从监狱里换出来,结果没有,六年了,没有任何人来救她。 南芮绮终于发觉,自己才是最可笑的那个人。 她以为自己轻而易举就可以把南姝踩在脚底,但实际上被碾压的人是自己。 好蠢,她真的好蠢,自以为是地去害人,以为可以凌驾谁,最后小丑却是她自己。 而监狱里的那日,南芮绮如野兽般疯狂恐怖的模样,也屡次出现在孟筱枝的梦里。 孟筱枝被吓得夜夜惊醒,然后捂着眼睛哭泣。 自责和悔恨的潮水将她淹没。 都怪自己太大意,都没有想过女儿到底是不是自己的。 没找到就算了,找到了竟然也没有好好弥补,害得亲生女儿再次离家漂泊。 孟筱枝一想起那天,紫藤花燃烧,南姝转身离去的场景,她的心就痛到无法呼吸。 她好多次,哭声呜呜咽咽地对南裕森说。 “我那个时候心很疼,我有过想要去留住女儿的冲动,可我为什么就没有动呢,为什么呢?后来好多次我梦到那个场景,我都义无反顾地想要向她跑去,可我却动不了了,无论如何都动不了了。” “我那时还在想,小姝只有十几岁,来日方长,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谁知道……谁知道她不满二十就离开了,她走的时候还这么年轻,没有过多少好日子,尽受苦受累了。” “詹大师还提醒过我们,我们却还是这样蠢……” 现在想起来,詹大师分明就是指的南姝,他们却没能参透,难道这就是命? 不,不是,是他们自己错过了。 “我们家这么有钱又有什么用,亲生的孩子都不能好好地活着……” 就这样,孟筱枝煎熬地度过了六年。 她每日郁郁寡欢,坐在南姝从前的房间里,回忆有关南姝的种种。 可惜,可悲,太少了,回忆真的太少了。 跟那些死活放不下南姝的那些人一样,孟筱枝也觉得南姝没有死,没有亲眼见到尸体,说不定她还活着。 于是孟筱枝和南裕森也在满世界地寻找南姝。 发现庄藤是迟早的事情。 孟筱枝为了接近庄藤和庄佳玲,不惜买了一个店卖咖啡,还谎称自己姓江。 其实孟筱枝一直没有勇气去面对庄藤,她只想默默地照顾庄家,以庄佳玲朋友的身份,听她说庄藤的事情。 仅此而已。 可是今天庄藤来了,母女情深的画面,让孟筱枝难以忍受这种嫉妒和悲痛。 她做出了错误的决定,竟想要偷偷验庄藤的DNA。 恰恰又在这时,庄藤揭穿了孟筱枝。 孟筱枝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瘦削的身体抽噎着。 旗舰店办公室的灯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光可鉴人的明室,有种将人暴·露在日光下的无所适从。 孟筱枝无助地仰头望着站在庄佳玲身后的庄藤,声调哀求,泪水花在脸庞。 “小姝,没能相信你是妈妈的错,是妈妈懦弱无能害死了你,如果能回到从前,妈妈一定不会再让任何人将你偷走,妈妈一定会拼了命地找到你,让你早早地回家,不会再让人那样可恶地欺负你伤害你。” 孟筱枝哭得不成调子,没有力气从地上起来,在冰冷白亮的大理石砖上,如泣如诉着这些年的日思夜想,透骨煎熬。 孟筱枝悔恨,悔恨当初怎么能用那样的话斥责南姝,怎么能说南姝恶毒?怎么能害怕她?燕霜仪是恃宠而骄,南姝却是因为看透了世间炎凉的自我保护。 她分明该庆幸,若不是南姝如此“坏”,该如何全须全尾地活到十七岁,认回父母的那一天呢?南姝恶毒,是因为她无人保护,无法成为那种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白甜啊。 庄佳玲看到孟筱枝如此悲怆,从她只言片语中也读出了一些信息。 看来,这是个死了孩子的母亲,而且那孩子好像挺可怜的,小时候走丢,找了父母很久,好不容易找到了,活着的时候没人爱护,早早地死了父母开始追悔莫及了。 一时不知谁可怜。 “但、但你也不能这样啊,藤藤是我的女儿。” 庄佳玲害怕地抱住了身后的庄藤,担心她被抢走。 这时听见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男性刹停在门口,看到这一幕。 他先是目光震惊地飞快看了一眼庄藤,然后沉默地进去,搀扶起地上虚弱哭泣的孟筱枝,“妈,你先起来。” 旁边的店长刚才试图拉孟筱枝起来,可惜她力气太小,拉不起来就只能半蹲在孟筱枝身边,如今南音来了,店长也能解脱了。 南音带着黑色口罩,但庄藤还是能认出他来。 南音没敢看庄藤,他怀中的孟筱枝哭得几乎要晕厥,气若游丝地望着庄藤,语不成句地哀求着庄藤,不要离开。 庄藤迎上她的目光,不疾不徐地说,“很抱歉听说了您女儿的事情,可惜我真的不是您的女儿,我的母亲不是你,就算你验了DNA,我也是庄佳玲的女儿。”她微笑,“我们先走一步了。” 孟筱枝看着庄藤和庄佳玲离去的背影,几乎又要站不稳,是南音死死拉着她,才能勉强支撑。 可以恨她,可以怨她,可以骂她,但不可以这么陌生,不可以这么礼貌疏远…… 孟筱枝知道,庄藤就是南姝,她感应得到,只是这份感应到底还是太晚了。 在南姝被偷走的那一天起,她本就该感应到。 在南芮绮仰着头喊她妈妈的时候,她就该感应到。 孟筱枝转过身去,埋进儿子的怀中,终于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 “我对不起你姐姐……小音……那是你姐姐……” 南音仰着头,看着天花板,泪水在眼眶打转。 虽然他什么也不说,但心中的难受,却不亚于孟筱枝。 庄佳玲从来没碰到这样的事情,她吓得整颗心怦怦直跳,慌里慌张地顶着雨幕打车。 以往潼城都不容易等到车,今天却很顺利,刚踏出门外就看到了空车。 在车上,庄佳玲将庄藤的手握得紧紧的,生怕有女儿像那些狗血电视剧里一样,被有权有势的人给绑走了。 到了妹妹庄妍家,庄佳玲才松了口气,去洗了个热水澡。 这些天庄佳玲都住在妹妹家,每天晚上要和楼上的人打夜麻将。 庄佳玲一出来,就拉着庄妍胆战心惊地说了今天的事情,庄妍一听,世上竟有如此荒谬的事情,直道,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然后又扭头对庄藤说,“哎呀藤藤,你瞧瞧,还是姨妈和亲妈好吧,那个女人自己弄丢了孩子现在疯里疯癫的,实在太可怕了,你妈妈不在的时候,姨妈我把你照顾得多好!” 也不能否认这件事,庄妍除了有点市井小市民的通病,物质和人身安全上对庄藤的确算是不错的。 说罢又谈及唐甜甜,“我也是当妈的,要是哪天甜甜没了,我肯定都活不下去。” 庄藤就端着一杯热红酒,靠在旁边的橱柜上,静静地听着她们碎嘴。 热气氤氲中,她妖冶的美目沉下一片动人的温柔。 是了。 世界赠与她的礼物,就是庄佳玲。 以庄藤的个性,就算来到这个新世界,有了新的身份,也不可能会去承认原主身边的亲密关系,更何况要让她认一个陌生人当母亲呢。 可从苏醒开始,庄藤与庄佳玲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真心实意的。 庄藤愿意为她揉肩,愿意为她挤牙膏,愿意晚上为她盖被子,愿意帮她修眉毛…… 这全都是因为,庄佳玲,就是秦贵娣。 南姝死前的愿望,上天听见了。 她说—— 好想好想……成为你的亲生女儿…… 好想……作为你真正的女儿诞生…… 为什么庄藤不恨孟筱枝? 原因很简单,孟筱枝对南姝不如对南芮绮,南姝对孟筱枝也不如对秦贵娣,若是亲生母亲不爱她,自有养母爱她。 南姝没有感受到孤独和绝望,因为她有秦贵娣。 南姝的心底,只承认秦贵娣这一个母亲。 秦贵娣忘了一切,成为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但是她们终于成了血脉相连的,真正的母女。 庄藤去厨房为她们盛热好的吊梨汤,透过窗外雨幕,看到了底下一个瘦瘦高高的青年。 站在雨棚下,半个肩膀都湿透了,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全副武装生怕被人认出来。 他踌躇了很久,迟迟下定不了决心。 下午五点半,附近的初中放学了,唐甜甜回家吃饭。 青年这时正鼓起勇气走进了楼道。 目睹了南音挣扎的全过程,庄藤颇有些好奇这位曾经的欧豆豆前来的目的,于是也在此时出了门。 南音一边取下口罩,一边整理着心绪,给自己打气,结果一抬头,猝不及防就撞见了恭候多时的庄藤。 她的眼睛带着笑,在阴雨天的楼道中,有着素月般的流光。 南音直愣愣地往后退了一步,扶着栏杆阵脚大乱。 他的背后紧张得被汗濡湿,心中还是起了逃跑的意思。 就在这时,唐甜甜哼着歌谣上来了。 音调极度诡异,依稀可听得出是南音的新专辑。 不知道是认出了自己的歌,还是受到了闯入者的惊吓,南音回过了头去。 然后唐甜甜就看到了南音。 “啊——!!!!” 唐甜甜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听到声音的庄佳玲和庄妍赶紧跑了出来,把翻着白眼呼吸困难的唐甜甜拉起,要往医院送。 而南音,早在唐甜甜晕倒之前,就逃得没了踪影。 楼道里有好多邻居都出来帮忙,一时间七嘴八舌,鸡飞狗跳。 “姐,你就别去了,等你下你那左胳膊受了寒又得疼了!” “你一个人行么,藤藤要不跟着一起吧。” “好。” 唐甜甜瘫倒在地还不忘揪着庄藤,“表姐,刚刚我没有做梦,我真的看到了我的偶像是不是!?” 庄藤:“对,但你把他吓跑了。” 唐甜甜:“哦漏——!!!!” = 后来,网上有了一条热搜,昙花一现,很快就撤了,但看到的人都直呼好家伙。 一个营销号发布了一张模糊的照片。 不知道是哪个狗仔队拍的,上面是一男一女两个人,二十几度的高温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可他们不是在约会,也不是在工作,而是弯着腰贼兮兮地蹲在绿植后面,不知道在偷看谁。 分明是两个明星,却比狗仔还狗仔。 这其实是两天前的事情了。 彼时项乌茵和南音狭路相逢,没想到会在蹲守庄藤的路上遇见,两人看到对方都十分惊奇,但很快两人又互相开始斗起嘴来。 “你在干嘛!” “我、我这是第一次!” “当你发现家里出现一只蟑螂,说明屋里已经有很多蟑螂了!” “你才是蟑螂!” 等回过神来,再一看前面,庄藤已经跟丢了。 南音和项乌茵是万万没想到,这一幕会被拍下来。 看到新闻的第一反应不是担心自己形象坍塌,而是在庆幸幸好没有拍下庄藤。 这一天,他们各自离去后,晚上又在街边的一个小酒吧再次相遇。 两人都是因为心中难受,前来买醉的。 不知怎么酒精上头,也没有从前这么不对付了,开始慢慢吐露心事。 “我也想站在她的面前,和她说话。”项乌茵精致的脸颊酡红,望着杯中冰凉的酒液,神色心灰意冷,“可我不敢,我没有资格站在她的面前,我没脸。” “她帮我这么多,我却不信任她,没有第一时间怀疑那个所谓的证据,落入了南芮绮的圈套。一定是我把她逼到那个地步的。” “我永远都只能拖她的后腿。” “她一定对我很失望。她那样果断决绝的一个人,不可能会原谅背叛过她的人,不可能会再次允许我靠近她。” 项乌茵神志不清地自言自语着,断断续续,抽抽搭搭。 她在那融化的冰块中,隐约看见了从前。 博物馆里,被陆月白恶意孤立,拦在人群开外,无法欣赏到里面的红宝石藏品。 这时南姝来到了她的身后,没什么温度的手将她推着,走进了人群中央。 南姝是如此耀眼,博物馆大厅所有人都在看着她们。 而南姝目光落在前方,只有冰冷的声音响在项乌茵的耳边。 “把头抬起来。” 项乌茵听话地深吸了一口气。 挺胸抬头的瞬间,委屈窝囊的自卑,随之烟消云散。 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感,灌入了项乌茵的心房,胆小卑怯不再是洪水猛兽,轻而易举就在这青天白日下烟消云散。 后来项乌茵每每回想这个场景,都会热泪盈眶。 即使是今日,年少时这一幕,也依旧是项乌茵站在聚光灯下的勇气。 红宝石固然耀眼,却不及南姝那时在项乌茵眼中万分之一。 后来项乌茵年纪轻轻星途璀璨,成为了各大奢侈品牌的宠儿,获得了很多名贵的首饰和衣服。 她每次都会千挑万选出最心爱的一件,锁进一个箱子里。 经年累月,箱子几乎都已经装不下这些宝石。 偶尔夜深人静,项乌茵也会独自在别墅里把箱子里的东西摆出来,一件件如数家珍。 她望着这些东西,想着能交到南姝手里就好了。 就像之前在学校读书的时候,项乌茵总爱偷偷往南姝抽屉里塞零食,留小蛋糕,现在长大了,她还是改不了这个习惯。 可是项乌茵再也没有勇气把这些礼物送给南姝了。 南姝的离去,本是让项乌茵明白,懦弱的下场,六年间其实她已经变了很多,现在的她是勇敢自信的代名词,能在极限综艺披荆斩棘,也能在盛典舞台上发言毫不怯场,可当她远远地看到庄藤的时候,她好像又一夜回到了十七岁,连头也不敢抬。 南音就这么听着项乌茵絮絮叨叨。 他其实也醉了,但话没有项乌茵多。 “你们……都能和她有这么多的故事……误会、爱恨、怨怼……唯独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空白……” 因为孟筱枝目的不纯地接近了庄佳玲,引发了旗舰店一系列的闹剧,南音下午找来庄家住处,本来是准备向庄藤道歉的。 但是真正见到庄藤了,南音却又没了勇气。 动作比脑子反应快,等回过神来,南音已经在外面马路边了。 他紧张地大口大口呼吸,雨水把他淋得全身冰冷。 头一次这么没用。 = 鹄沽的山上,开了遍野的杜鹃花。 原本这里是没有杜鹃的,不知何年开始,一丛接着一丛,好像喷薄的火苗,燃得人眼花缭乱。 傅真站在竹林高处,眺望着装满缤纷晚霞的海域,心情低落。 刚才他陪傅惊野去了一趟郊区的私立医院,楼爷的状况很不好。 那些原本就高龄的傅氏老将们,六年间已经去了一半。 傅真大约是明白傅惊野心里滋味的。 堂哥从少年时,就总是重复着送别。 看着身边的人,逐个地消失。 楼爷自知时间不多了,在病房里拉着傅惊野的手,一双眼睛可怜地红着,早已没了当年挥斥方遒的潇洒风度。 “阿野……阿野……时暮呢?你大哥呢?” 楼爷已经病得不知今夕何夕,他好像已经忘了傅时暮已经失踪很久了。 傅惊野没有办法让傅时暮来看望楼校。 他也已经找了傅时暮很多年了,可惜傅时暮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了无踪迹。 傅真在最初的时候还崩溃过,没出息地抹眼泪,崩溃地问傅惊野:“大哥真的不在了吗?我不信,大哥这么厉害!可他为什么不出现?” 那时傅惊野一双眼睛毫无神色,映着灰蒙蒙的天,不回答他。 傅氏再如何艰难,叔伯们再如何一个个离开,傅惊野也没有一刻看上去脆弱过,他总是如此处变不惊,冷漠镇静。 但傅真觉得,这更有可能是一种麻痹。 突然之间遭受过多打击后,已经不知悲伤是何物。 傅真朝后看了傅惊野一眼。 此时,傅惊野坐在幽暗的木屋里,全身上下都是猫。 他抱着怀中那只大布偶,一下下地给它梳毛。 傅惊野身上爬的都是这只布偶的孩子,布偶已经六岁了,本来在它两岁的时候,傅惊野打算去为它绝育,没想到这只猫瞒着大家交了一个男朋友,等肚子大了,已经晚了。 那一天,山上的公猫都遭了殃。 山下的宠物店,被大订单砸晕了头。 现在山上全是公公。 母猫一共生了三只,每只都有二十斤重,全都挂在傅惊野身上,毛毛和山里的蒲公英一同起飞。 傅真接到了电话,进去告诉傅惊野,“梦梦来了。” 这是她每月一次看猫的日子。 傅惊野眼中这才有了聚焦,缓慢地抬起头看向傅真,“差点忘了,让她进来吧。” “已经在摆渡车上了。” “桃花芡实糕,厨房做好了么?” “嗯。” “我要吃麻薯,让他们弄一份一起送过来。” 说罢就又低下头,继续毫无感情地刷着猫背。 傅真眼中有了点笑意,什么都变了,唯独麻薯不变呢。 = 早上六点,天就已经亮了。 外界如何喧扰,好像都没有对庄藤造成任何影响。 这天她骑着自行车,前往商圈的网红甜品店,白色布裙嬉闹着海风,空气里是各种花香。 庄藤出现在哪里,哪里就是世界的中心,蝴蝶会特意停留在她的肩头,阳光会为她藏进云层,街道会播放她爱听的音乐…… 一切美好仿佛都在为她的到来准备着,停留着。 庄藤到甜品店的时候,蜜桃草莓味道的熔岩芝士已经卖完不做了。 排着队的大家失望散开。 庄藤也打算离去时,被告知材料还可以做最后一个。 一边吃着蛋糕,一边漫步于街道,耳边是小姑娘遗憾的声音。 “今天的烟火晚会没有了,好遗憾。” “我期待了好久呢。” 庄藤抿了一口奶油,心里也忍不住附和她们。 的确是好遗憾,她还关注过来着。 这么想过后,还没有一分钟,大楼上的LED大屏幕下方就滚过一条预告。 【原定取消的烟花晚会,将于今晚八点准时演出。】 刚才抱怨过的那两个姑娘,兴高采烈地蹦了几下。 “啊啊啊啊!我太幸运了吧!” “今天我能得到他的表白吗!!!” 庄藤知道这是世界对她的优待。 非但不受宠若惊,反而只觉得理所应当,她毫不客气地翘了下唇角,恃宠而骄都写在了脸上。 其实也没那么想看烟花。 狸花猫擦了擦汗,世界已经沦为了庄藤的舔狗。 然后他默默为庄藤记下: 【得到烟花馈赠+10】 【得到蛋糕馈赠+7】 …… 熊希下午有课,庄藤回了一趟学校看店。 刚到校门口,就接到一通电话,卫玻买了一束鲜花,准备换了餐厅已经有点枯萎的百合。 庄藤拿着花往学校走。 抄近道进了教学楼,走着走着发现鞋带掉了,便将花放在了旁边的窗台上。 庄藤起身正要离开,敖宜镜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面前。 他看着庄藤背后空空如也的窗台,立刻怒发冲冠地走过来质问她,“我放在这里晾晒的模型呢!” 庄藤打量着敖宜镜,这目光让敖宜镜非常不舒服。 “不知道哦。” 轻蔑的语气无疑是火上又添了一把油。 敖宜镜有一刻眼睛放在了庄藤的鲜花上。 他忽然间想起庄藤与其他男人暧昧的情形,心中一股自尊受挫的羞恼感彻底点燃了他。 “那是我做了三天的模型!三天晚上没睡觉做出来的!你拿什么赔!” 庄藤看敖宜镜就跟看一只死老鼠一样,听这话,她只是“哦”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敖宜镜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 从前他不睡觉,庄藤也会陪着他不睡觉,还会帮他煮夜宵,倾听他发闹骚,尤其对他的作品特别崇拜,说敖宜镜在她眼里是世界上最优秀的人。 敖宜镜也看得出来,庄藤这些话都是真心实意的,她的的确确很倾慕他,甚至很多时候她还会因为自己没有才华和学历,而在他的面前流露出自卑。 如今的庄藤,竟然将他的作品推下去摔得稀烂都没有任何的负罪感! 敖宜镜也不知是悲伤还是生气,不允许庄藤就这么离开。 他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上前去抓庄藤的胳膊,不让她走。 “你从前都很尊重我的,尤其是我的作品,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这样地没有素质?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到底怎么了,你还是从前那个庄藤么!” 相较于敖宜镜的激动情绪,庄藤却始终冷若冰霜,看着敖宜镜碰到自己的手,眼睛里表现出排斥。 敖宜镜自然是看懂了,眼中闪过一抹荒唐。 如今庄藤竟是连碰都不让他碰了。 “你现在遇上了更有钱,更有权的人,所以就瞧不上我了是么?嫌我脏了是吗?” “庄藤,我真是看走了眼,没想到你是这么虚荣拜金的人!” 庄藤终于看向了敖宜镜。 她用云淡风轻的口吻,说着最恶毒的话。 “敖宜镜,你才是让我开了眼,跟黄鹂勾搭的时候,难道不是冲着那碗软饭去的?” 庄藤的神色,是敖宜镜从来没有见到过的阴险,她美丽动人的眼睛睁大,流淌着浓稠的致命毒药,站得近了,能看到她正努力压制着一丝疯狂快意。 “你说对了,我就是嫌你没本事。你没长相没家世,像你这样的垃圾根本配不上我,你以为自己是个富二代么,其实你那点家产算得了什么呀,给名流当免费奴隶提鞋都难,你也是知道真正的豪门只会把你当下人使唤,所以才放弃攀附的,不是么。呵,简直自不量力。” “你本人还是个劈腿的烂菜叶,如果不是你妈拼了命把你弄成外国籍,凭你那点智商能读上潼大?你一直很吃力对吧,经常被导师骂对吧,你一直觉得自己壮志难酬对吧?怎么不反思一下,自己其实根本就德不配位呢。” “敖宜镜啊,你最好离我远点,小心哪一天跟黄鹂一样,死于非命,下落不明。” 庄藤说着,有些抑制不住地低笑起来。 一声声,一串串,吓得敖宜镜有点后背发凉。 可恐惧只是转瞬之间,敖宜镜更多的是难以忍耐的怒火。 揭人不揭短,而庄藤字字都戳他软肋。 “我是奴隶,你又是什么!!” 敖宜镜怒火中烧,破了大防,不管不顾。 庄藤虽挣开了敖宜镜,却因惯性没有站稳,往后踉跄一下,抓住了柜子。 脸却被柜子上挂的日历单蹭了一下,锋利的页片将她的脸颊划出一道红印。 庄藤摸了把脸颊,传来一些疼痛。 她整个人都变得史无前例地可怕了起来。 两只猫:【芭比Q了。】 庄藤最在乎的就是自己这张脸,如今敖宜镜竟然伤了它! 无法原谅!! 敖宜镜也有点懵了。 只见庄藤幽幽地转过身来,眼里萦绕着凶残的杀意。 如今的庄藤,哪里还像个美貌如花的绝世仙女,全然就是个脱了伪装的鬼物 那美丽的指甲长长的,就好像要戳破他的咽喉,置人于死地。 敖宜镜连连后退了几步。 还有一些余地到后墙时,庄藤忽然朝他走了过来。 脚步很快。 “你、你要干什么!” 敖宜镜瞥见刚才放在窗台上的手工刀,毫不犹豫地抓起来要防身。 庄藤视若无睹,那怨气阴暗的眼角盯着他,牙齿似乎咬紧了脏话。 敖宜镜吓得大喊,“你疯了!?” 说着大惊失色地举起美工刀,抖抖索索地滑动出刀片。 就在敖宜镜做出这种其实毫无攻击性的行为时,一道白影疾驰而来。 “咚——” 一声闷响。 伴随着肺腑震荡的吃痛。 厉风止息,衣角垂落。 一切平静。 空旷无人的教学楼里,只见敖宜镜重重撞在墙面上,面容阴暗的男人,在近处望着敖宜镜恐惧的双目,手上力道大得可怕,死死捁着敖宜镜拿刀子的手,反刺向敖宜镜自己的咽喉。 了无神采,却有一种可怕的残忍。 敖宜镜屏住呼吸,极力对抗着那被推得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美工刀。 纵然极致慌张,却也在勉力克制着喉结的滚动。 他在发抖,刀尖也在发抖,仿佛铮铮吟唱着死神的音调,时不时会戳一下咽喉。 敖宜镜想求饶,但却只有能吐出几个虚弱的字音。 “陆……教授……” 陆星盏的眸子空洞,以至于显得有种冰天雪地的残暗。 企图伤害庄藤的人,绝不饶恕。 第69章 学校的鸢尾花开得密集, 淡紫色的花瓣清丽脱俗,长茎翠绿,亭亭玉立。 春日的傍晚, 有种极致惬意的温柔。 敖宜镜目光呆滞地坐在墙边,整个人灵魂出窍。 握着美工刀的手还在止不住地颤抖,吞咽的动作下, 咽喉的皮肤有几道红痕,火辣辣地疼痛。 陆星盏和庄藤都已经不在了,可敖宜镜还在反复地回想着刚才的画面,惊魂未定。 真是没想到, 平时看上去如此儒雅与世无争的陆教授, 竟然会拿刀抵着人,而且力气那样大, 有种不死不休的可怕疯狂。 难道就像恐怖悬疑小说里编的那样, 陆教授体内也有一个阴暗人格? 霓虹灯亮起,潼城比六年前更加繁华热闹。 林立的高楼大厦在此时亮起碎钻般的灯光,里面有着为生活奔波的加班党。 被敖宜镜冠以“邪恶教授”各种揣测的陆星盏, 站在街边的药店外面,有些无所适从。 他手里拿着一袋药,所在位置离庄藤有十几米,完全就是互不认识的陌生人距离。 庄藤站在路口正拿着镜子观察脸颊。 她知道陆星盏在背后, 也看到了他犹豫不决不敢过来的状态,但她正忙着评估自己的美貌, 完全没有把陆星盏没有眼里。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庄藤转了转身, 向背后伸出了手。 陆星盏反应了两秒, 连忙走了过去。 把袋子递出去的那一刻, 又“刷拉”收回了手,往袋子里面挑挑拣拣过后,找出了最满意的一种药,放到了庄藤的手里。 动作克制着紧张的僵硬。 庄藤左手拿着镜子,右手又想拆开药膏,陆星盏看到了,伸手指了指那药膏,“我、我帮你……” 只见他找出棉签,精确地挤出黄豆大小的乳白色膏体,递了过去。 庄藤看陆星盏做事如此面面俱到,起初却又没想到拿出棉签这一步,有些奇怪地评价,“最开始怎么没有这么做?” 庄藤说完就毫不负责地开始涂那痕迹。 要论起这伤的程度,大概是:要是不快点治疗,就要痊愈了呢! 陆星盏听了庄藤这话,慌慌张张地想要解释,但半天没有找到什么合适的说辞,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就放弃了。 他转过身,小声地说,“嗯,你说得没错。” 天黑尽了,无边无际的夜再次将潼城笼得密不透风。 咖啡馆里坐着品尝咖啡的人不多,更多的是进进出出的外卖员。 潼城的生活节奏是越来越快了,大家连坐下来喝一杯咖啡的时间也没有了。 庄藤和陆星盏坐在咖啡馆的最后一个角落,靠窗的位置。 庄藤在望着外面马路,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那株百合鲜花。 陆星盏点好了咖啡,轻轻地将厚重的皮革菜单合上,匆匆看了庄藤一眼,低下头,“你怎么……愿意见我了?” 彼时擦完了药,庄藤将小化妆镜“啪”地一声合上,目光空空地说了一句,“我们聊聊。” 然后就往前走了。 陆星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话是对着自己说的,跟着庄藤这一路来到随便找的一家咖啡馆,心跳就没有平缓过。 庄藤疏离的目光落在陆星盏身上,静静地望着他不说话。 陆星盏被看得如芒在背,紧张无措地交握着双手,好一会后,他声音低落地说,“那天以后我就没有再跟着你,今天是碰巧路过,看到了敖宜镜那样对你,没想那么多,就擅自出手了。” 虽然陆星盏说的是实话,但他还是怕庄藤不相信。 那天那种程度已经够了,陆星盏看得出庄藤已经很讨厌他了,如今至少不能再比那天更讨厌他。 庄藤眉梢微扬了一下。 这些老朋友都变了,陆星盏的变化是让她最吃惊的。 以前的他,少年意气风发,天子骄子,温润自信,万事万物只有供他选择的份,从不需要他来费心追随什么。 绝不会像今日,向谁露出卑微讨好的模样,连那人的眼睛都不敢直视。 变成这样,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愧疚吗?陆星盏。” 终于不叫他陆教授了,陆星盏这才看向了庄藤,眼中有些明显的吃惊。 但很快他又理解了庄藤的那句疑问,突如其来的酸楚又开始侵袭他的心口。 就好像怕陆星盏没能听明白问题,庄藤又更加清楚地表达了一次。 “因为误会了她,你后悔当初不该这样,所以现在才活得这么痛苦?” 陆星盏的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的眼神回避得更加明显。 庄藤的开门见山,无意是一种摧毁,再怎么也不能是她来问的,他已经抬不起头了,接下来还要怎样面对? “如果单单是愧疚,无法让一个人这么绝望。” 陆星盏的声音,有明显的颤抖。 他也不想,但情绪控制不住。 那一天的打击,没有因为时间而淡化,就像一个恶劣的魔鬼,总是会突然出现在他的世界,让他毫无征兆地陷入痛不欲生。 庄藤望着陆星盏,往后靠在了卡座上。 她的确算得上情感冷漠,但她却不是不懂情感、不能共情,而是即便懂,也能想放下就放下。 庄藤不理解的是,为什么这些人不能,为什么他们还会执着于从前? “不单单是因为愧疚,难道你真的爱她?” 她的意外,好像在取笑他的愚蠢,竟然会爱上一个骗他的人。 陆星盏觉得很冷,他的身体有种结冰的窒息,一双麻木的眼睛抬起来,“嗯。”他点头,“可能的确有些好笑吧。”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见了庄藤脖子那道很淡的印记。 那是南姝坐滑翔伞出事故时,落下的伤疤。 在南姝身上要深一些,但在庄藤身上却特别淡。 那天在樱花树下,陆星盏就看见了。 分明浅淡,却像针扎了眼,陆星盏眼睛酸涩难忍,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克制了鼻尖涌上的酸楚。 他知道,庄藤就是南姝,也许庄藤也看出了他的确定,所以才如此坦然直接。 可,看破不说破,这是成为大人必须要学会的事情。 好像南姝真的成了与庄藤毫不相干的“别人”,庄藤微微笑着。 “你实在不该。她不过就是你人生的一个路人,带着目的接近你罢了,你早就知道她的阴谋,那个时候就应该及时抽身。如果我是你,我就会选择忘记,反正都一笔勾销了。” “你实在不需要重复地告诉我这些。” 陆星盏有些恍惚地笑着。 “她带着目的我充分理解,她不爱我但我爱她,无论是爱还是悔,她能一笔勾销但我不能。” 庄藤静静地听着陆星盏说话。 他的声音窒咽,但说话依然跟从前那样,几乎不会带什么恼人心烦的情绪,平平和和,缓缓慢慢。 “我知道她在我面前不是她真正的样子,也期望有一天她能告诉我她的苦衷,我没有被她骗得团团转,我一直很明白到底喜欢她什么。她也许的确与很多人不同,甚至都看不上任何人的喜欢和青睐,但她身上的光芒无可替代,她独特到,只要再次来到这个世界,她不用转身,我就能认出来。” 庄藤有些讶然,“东方瑛也说过同样的话。” 陆星盏也不奇怪,“是么……” 庄藤难以理解他们口中的这种“直觉”,但现在她不在意了,横竖她也不怕被认出来。 陆星盏垂下头,静默了一会。 他百感交集,但悲哀的是,对面的人不会懂。 正如南姝在东方瑛那里的独特,是东方瑛永远都无法具备的强大,在陆星盏这里,南姝的独特,是一份从容的孤独。 他们惧怕海浪,而她凌驾浪尖。 这份爱,在某种程度上,更多的是一种信仰,一种崇拜,所以即使无法拥有和触碰,也能淡然接受。 神明闭眼不看人间,信徒只觉得理所当然,连她的凉薄也尊慕。 “当年的我,把事情还是想得太简单了。我把她所面对的事情,想得太简单了。”陆星盏恢复平静,却愈发沉重,“她赌上命在跟贺家人周旋的时候,我们这群人还在想着自己那些恩恩怨怨,明明比起我们她一无所有,可她不仅一人独闯,还一句求救也没有,我们是有多么愚蠢无能,才让她连这点信任都不肯施舍,到最后甚至连自己的尸体也利用。” 庄藤叹息,“可能她没想这么多呢。” 望着窗外,想起曾经。 南芮绮当然不足为惧,可怕的是贺重锦的阴谋。 彼时南姝只是凭借着一腔狠毒的憎恶,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思,为自己这一生的苦难讨个公道。 复仇这件事,但凡有人帮助,她都无法彻底解恨。 南姝就是要如此羞辱贺重锦、戴荷、南芮绮,和他们的天神研究会,要让他们摧毁在一个柔弱少女手中,被后人笑掉大牙。 她如此疯狂热烈,倒是根本没有心思去思考,要不要找人帮忙。只有利用,利用的话,就只能是工具。 陆星盏,傅惊野,亦然。 所以这些人的情感,庄藤无法全然体会,很大程度就在于,从前她的心里,只有阴狠的算计。 陆星盏失笑:“原来如此,所以才会这么容易忘了呢。” 对面的庄藤,一脸同情地笑了笑,这份同情还有点假仁假义。 南姝的痛苦,绝望,都是他们一厢情愿的揣测。 可是,这么伤人,却令陆星盏倒还感到庆幸。 “那真是最令人开心的事情了,真欣慰她没有感到困扰。” 陆星盏低头望着褐色的咖啡液,通红的眼里,荡开了发自肺腑的欢喜。 庄藤望了陆星盏半晌:“是的,她死的那一刻,其实是开心的。” 大仇得报,为何不开心?一具尸体,也能让他们溃不成军,多么令人振奋! 庄藤现在想起来,有时候也能感到激动人心。 陆星盏眼里是由衷的柔情,心里有一道无力的悲伤。 可惜了,南姝能解脱,可他自己却无法解脱了,这辈子,都将困在那日的惨烈中,无休无止地受着折磨。 痛苦,由这些当年没有帮到她的人承受就够了。 “谢谢你。”陆星盏眼睛里血色朦胧,带着一片赤诚的满足,“听你跟我说的这些话,的确让我有许多新的感悟,无论如何,很感激你给了我让我开口的机会。” 他们用着第三人称,隔着这么多年,终于又面对面坐着,讲述着从前的事情。 陆星盏那无法对南姝说明白的情意和愧疚,也都有了机会表达。 即便那样无望,但这一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好像终于从噩梦的泥潭中,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真心祝你未来幸福,庄藤。” 八点的烟花晚会降临到了潼城,在轰隆声中,爆发出惊心动魄的光彩。 斑斓的颜色映照在庄藤的脸庞。 庄藤望着这如梦似幻的夜空,失神良久,没有回答陆星盏。 其实她也变了。 庄藤其实忘了许多。 包括从前南姝是恨过陆星盏的,在得知陆月白对秦贵娣的所作所为以后,毫无负担地利用他,欺骗他,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即便是后来推测到陆星盏只是无意识成了帮凶,南姝也没有丝毫收手的想法。 罪在法律面前才有轻重,在她面前没有,因为她是受害者,她失去了唯一对她好的母亲,恨便一起恨了。 那又是什么让庄藤变了呢。 大概是母亲回来了。 自此以后,所有的一切就都不再重要。 少年时代的陆星盏大概是想救南姝的,一只孤单无依,全身戒备的炸毛流浪猫,他想给她没有的一切,物质亦或精神,痴心妄想她在自己这里得到救赎,能彻底摆脱过去。 可陆星盏终归是没能救赎得了任何人,只有他自己反而被黑暗吞噬。 他们都自不量力了。 世上没有谁能救得了南姝,只有秦贵娣。 所有让她摆脱过去的人都错了,南姝的救赎分明就藏在从前。 烟火一簇簇地升上天空,路边的许多行人都停下来欣赏这炫目的夜空。 有些人已经等了很久这场盛会,有些人却是在并无关注的情况下意外邂逅,仰起的眼里,全是火树银花中的惊喜。 长街拐弯的地方,灯光寂寥。 梦梦抱着一只虎斑,从咖啡厅玻璃上收回了目光,忧伤地望了眼旁边抱着海双大布偶的男人。 唉,早知道就不让傅惊野来了。 她好说歹说,才劝服傅惊野,用猫猫比用小孩追妻更管用,谁知道……一切会这么巧呢。 = 思女心切的黄彦青,在煎熬了数个日夜后,终于听到了女儿的下落。 他一双黑眼圈浓重的眼睛恳求地望着傅真,“黄鹂在哪里?我的女儿黄鹂在哪里?” 傅真望着黄彦青,“你知道了以后,确定能承受得住么,你会陷入无法估量的悔恨。” 黄彦青怔怔地望着傅真,“什么意思?” 傅真说着为他考虑的话,实际上却是刀刀入骨的讽刺。 黄彦青整个人惊恐交加,愤怒地大喊:“傅惊野呢!他人呢!我要见他!” 傅真在黄彦青面前弯下腰,在他耳畔稍微放弱了一些音量,“你的女儿,她……” 闻言,黄彦青半晌才理解傅真这番话,呆滞的眼睛圆鼓鼓地瞪着他,苍老的眼珠失去了所有光彩。 良久的沉默后,屋子里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 时间倒退回案发时间。 也就是自烟火晚会后,第二日夜晚凌晨。 有个女子,脚步慢条斯理地走进了一栋人去楼空的烂尾楼里。 这栋楼是很早以前的税务局旧址,还在市区人流量较大的地方。 果然是最不可能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呢。 在第三层接近五百平的空办公区域里,有个被黑布罩着的人。 庄藤伸出手,轻轻撩着黑布,饶有兴致地歪着头看里面的人。 果真不出所料,黄鹂就在这。 被绑架到烂尾楼里,失踪多日的黄鹂,全身缠着麻绳,跟后面的椅子死死相抵,头发一股股濡湿不成样子,小脸苍白羸弱,奄奄一息,此时双眼紧闭昏迷不醒。 为自己推测正确感到开心,庄藤漂亮的唇瓣勾了起来。 月亮被云层盖住,一片凄清恐怖的空荡楼层伸手不见五指。 在此刻,庄藤觉察到了动静。 她毫不慌张,缓慢地转过了身,和站在门口,瞠目结舌的青年对上了目光。 青年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惊惶地睁大了眼。 被揭穿后,熊希不知道该不该逃。 正按兵不动,突然看见眼前,庄藤笑容加深。 还是跟平日见到的那般妩媚动人,然而此刻月亮般美好的笑眼里,却有一股十分可怕的阴险残忍,好像蝎子的尾巴,淬着剧毒勾人心弦。 “真是奇思妙想,让我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了这里。” 熊希戒备地望着庄藤,“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庄藤避免触碰到任何物件,轻描淡写地环视着周围,“我闻出来的。” 熊希不解,蹙起了眉。 庄藤这时离熊希近了几步,望着他阴毒的眼睛,气定神闲地挑起眼梢,“你能这么问,就说明你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很特别的办法。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就像酸和辣一样冲鼻,不闻到都难。比如我,就天生具备这个技术。” 倒不是真会散发出气味,而是一种抽象的感觉,只是这种感觉非常明显,很好区分。 “你应聘的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你了,熊希。在我面前,你的伪装简直漏洞百出。” 熊希忽然放松了神色,他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 “原来这就是邪恶的灵魂一见如故。照你这么一说,我其实对店长确实有一些相较于其他人没有的感觉,从前我还不懂,今天在这里看到你,我明白了。” 熊希大摇大摆地走向了被捆着的黄鹂,站在她的身后,撑着椅子望着庄藤。 再也不复从前纯净简单的少年模样。 “店长看见她的样子,有没有觉得很解气?”熊希就像邀功一般,眼中是疯狂的兴奋,“恶心的绿茶婊,勾引别人的男朋友,还跑到正宫面前耀武扬威,简直下贱!这种人就要好好折磨,听着她一遍遍地求饶才好呢。” 庄藤看着黄鹂痛苦地皱眉,似乎在做可怕的噩梦。 “你和黄鹂是同班同学吧。” 熊希用揣测的目光打量庄藤,对她这句话点了点头,“嗯。” “所以你抓她,更多的是报复她曾经对你的羞辱。” 熊希毫不意外,扬了扬眉毛,“嗯,顺道也为自己伸张一下正义。” 黄鹂不仅绿茶还很有心机,在大学这个小社会里,想将一个人逼得走投无路并不难,挤走助学金,抢了奖学金,换掉出国交换名额,对具有“系花”之称的学术小妲己黄鹂而言,动动手指头就能有人帮忙。 熊希不过是她顺风顺水人生中不起眼的一块垫脚石。 遗憾的是,黄鹂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得罪了一个何其可怕的人, “你就是新闻报道上的那个连环杀人犯?” 熊希咧开嘴笑,故弄玄虚,“是,又不完全是。” 庄藤核仁般的瞳放射着清凌凌的月光,像一汪积水空灵。 她此刻镇静如常。 “因为你想要黄鹂的命,动机跟以往不同,这次你不仅是受人指使,还为解羞辱之恨。” 熊希显然没想到,庄藤连这一环节也知道。 “不,你说反了,是先想解恨,后又恰好被人指使。” 熊希竟是意外地配合庄藤,直言不讳。 庄藤眯起眼睛,“指使你人是谁?” 熊希揉了揉鼻子,忽然有些情绪崩溃地红了眼眶,“看来你真的不是普通人,我就说,怎么会让我对你下手,哈哈哈哈。” 熊希又哭又笑,庄藤只是淡漠地望着他,不想去理解他突如其来的发神经。 直到熊希不正常的表现吓醒了黄鹂。 也许是这种似哭是似笑的声音折磨黄鹂很久,形成了黄鹂心目中的阴影,她一醒来就大哭大喊,“救命——救命——不要杀我呜呜呜呜!!” 不知道哭了多久,黄鹂才终于看见了庄藤。 “你是来救我的对吗,庄姐姐?我错了呜呜呜呜,我不该刺激你,我不该故意抢你的男朋友,你救我出去,我就跪下来跟你认错好么,我退学,我发声明,我让我社死,只要你救我呜呜呜呜……” 熊希只是在后面张着口兴致勃勃地笑,伴随着夸张的拍腿的动作,甚至还用分享愉悦的眼神望着庄藤,悄悄指着黄鹂,小声示意庄藤,邀请她一起嘲笑黄鹂这卑微的姿态,“看,快看,看她的样子,哈哈哈哈。” 庄藤无聊地把目光放在一边。 看庄藤不领情,熊希自讨没趣,就找了一个耳机,放着大音量的音乐,给黄鹂戴上了,黑布也重新罩上。 黄鹂看不见也听不见了。 熊希这才抬起一双哀戚的眼睛。 “姐,这么跟你说吧,不杀你,我就要死。但我其实又挺不想杀你的,我真的也不想杀你。”熊希委屈地说,样子像极了一个罢工摆烂的社畜,“特别烦!” “你不想杀我,是因为你不讨厌我,不讨厌我杀了我,你就得不到你想要的乐趣。” 熊希乖巧地点头,“嗯,是这个样子。” “其实你就算不说,我也能猜到让你杀我的人,会是谁。” 庄藤从黄鹂挣扎的身体收回了目光。 “熊希,就凭你是杀不死我的,这个游戏里,输掉的人只能是你。” 庄藤轻轻捻起了熊希头发丝上一小粒灰尘,慈爱地望着他因此而呆愣的眼睛。 “而且你也想要结束了对吧,我会让你以最痛快的方式结束,认命吧,其实你也很累了不是么,你什么也没有得到,你受人误导终归是选错了路。” “引诱你走向这条饮鸩止渴之路的人,才是你真正的仇人,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告诉我,我来帮你真正地复仇。” …… 熊希没有这么容易就听了庄藤的话。 在被抓捕的前一刻他弄晕了庄藤,试图逃跑,但还是被特警现场逮捕。 = 醒来的时候,天还是黑的,据庄佳玲所说,她已经昏了一天一夜。 晕倒的事情,庄藤其实可以避免,但显然那时候晕一下是很必要的。 系统让庄藤进入了空间,在空间里庄藤还是能看到外面的情况。 熊希被抓进去以后,一句话也没说,无论怎么被审讯,都像个木偶那样油盐不进地坐着。 庄藤醒来以后也配合了调查。 由于在熊希那里搜查到了很多有关于庄藤的资料,显然说明了他下一个目标是庄藤,庄藤又受到了伤害,再加上人证黄鹂都认为庄藤是被熊希抓来的,一切就几乎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了。而且大家关注的重点也不在庄藤这里。 忙碌了整日整夜,领导和下属们在街边吃夜宵,也顺便开了个小会。 庄佳玲和庄藤从局里出来,正好看见了吴局一群人在撸串,便拉着庄藤过去道谢。 “吴局,我家藤藤的命都是你救的,你的恩情我都没办法还了!” 吴局身边的下属为庄佳玲找了两根凳子坐,庄佳玲拉着吴局一通千恩万谢,其余的下属们不好在旁,都纷纷各自回到了岗位上。 除了乔云稚。 吴局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还不走?” 乔云稚装糊涂:“我还没吃饱。” 之后便心不在焉地搅动碗里的面条。 等吴局注意力又被庄佳玲引去,乔云稚才偷偷地看了庄藤两眼,问她,“你……好点了没?” 乔云稚说话时身体试探着朝庄藤靠了靠,这边还没得逞,怎料她话音刚落,庄藤还没来得及回答,有个人就端着凳子“铛”地一声坐下。 “你有没有事?” 陆星盏急切地关心着庄藤,已经来不及思考其他。 “这话得我先问吧。” 傅惊野一把推开了陆星盏,在两人中间大咧咧地坐下。 傅惊野隔开陆星盏的瞬间,陆星盏猝不及防挤到了旁边的乔云稚。 乔云稚再次地给一屁·股蹲掉到了地上。 坐在地上的乔云稚:? 这画面似曾相识。 吴老大看到面前这番场景,抬眼看到后面还站了两个,匪夷所思地拔高了音量,“干什么呢,坐不下了都。” 吴局是个资历很深的中年男人,跟庄佳玲岁数差不多了,这一声威慑力十足。 庄佳玲正讲到兴头,热泪盈眶分外激动,也觉得这里人太多了不好讲话,“吴局,咱们去别地聊。” 吴局尽心尽职地安抚人民群众,客客气气地与庄佳玲去了其他地方继续说,“好好好,庄大姐,你千万放心……” 庄藤坐在乔云稚,傅惊野,陆星盏中间,背后还站着东方瑛和项乌茵,以及追着项乌茵来的南音。 数道目光全都盯着她。 静静地盯着她。 也不说话。 他们对庄藤的安危十分敏感,一听到说庄藤出事,立马就赶了过来。 这两天其实都一直在附近。 在这之前都只敢远远地看着,直到陆星盏第一个上前,其余的人也都连忙跟了上去,不肯落后。 烧烤店就这么一个小圆桌,还是配着小塑料凳的那种,却挤着两个一米八几大高个的男人,还外加一位强悍的女警。 后面两个女人,一个连检察官制服都没换下,一个全副武装口罩墨镜鸭舌帽,旁边青年也是个夜行者。 胖橘:【这配置,公检都到齐了,来个法官就能升堂了】 狸花猫:【拜托,大半夜被六个不说话的人围着超酷的好么。】 他们当然不是不想说话,而是看着庄藤一脸冷漠,所以不敢轻易说话罢了。 庄藤的表面上冷漠,实际上还是挺受不了这种毛刺刺的感觉。 就算勉强还能忍受这一道道眼神中浓烈的感情,那刚从熊希那里得到的秘密线索呢?新鲜冒着热乎气儿呢。 庄藤可不想与其中任何一个分享。 和吴局滔滔不绝了好一番的庄佳玲终于想起了庄藤。 “藤藤啊,你快去买几杯咖啡给警官们送去,警察同志们工作辛苦了!” 庄藤:“好的。” 她脆生生地答应下来,立刻起身走了。 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的众人,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庄藤离去的方向,茫然无措。 这次东方瑛是最先反应过来的。 “庄藤我来帮你!” 项乌茵一把将东方瑛拉住。 乔云稚趁机要跑上前,被东方瑛和项乌茵一同扯住。 项乌茵:“乔云稚,你是不是已经这样干过好几回了!” 乔云稚:“干什么好几回?” 东方瑛:“你自己一个人偷偷去见,不跟我们说!” 乔云稚:“也不止我一个,项乌茵不偷偷见过好几回了么,还被狗仔拍了发网上呢!” 东方瑛:“原来你们俩都一个人偷偷去见不叫上我!” 项乌茵:“我只是单方面的,没说话就不算见面,乔云稚说了好多话呢!” 乔云稚:“我那是出于保护人民群众安全考虑,职责范围之内,干嘛必须跟你们说!” 东方瑛:“横竖就剩我一个人是吧?” 她气得眼圈红了,当真是特别特别地委屈,乔云稚和项乌茵也略愧疚地望着东方瑛。 但也就是一瞬间,东方瑛突然想起了什么。 好像……好像她也一个人偷偷见过呢…… 就是那次在小餐馆里。 不过那晚上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醒来就不记得到底跟庄藤说过些什么了,但她的确是遇到过庄藤的。 怎么办,已经这样了,可不能被发现。 东方瑛眉毛抽了抽,继续皱巴。 拧紧拧紧,千万别给松掉了。 陆星盏和傅惊野在底下全程看热闹。 南音:再次成为背景板。 隔了两条街就是咖啡店,24小时营业的咖啡店这个时间段人很少,庄藤的咖啡做得还算快,没有等太长时间。 但时间足够陆星盏一杯醉,当街耍酒疯。 庄藤提着买好的咖啡还没过马路,就听见远处传来陆星盏忿忿的声音。 他舌头打着结,站都站不稳,“你傅惊野算个什么东西!我认识南姝比你认识得早!早得多得多得多得多!” 傅惊野站在街边,一脸阴沉的可怕,“够了,你当时在慧都景山陷害我的事情还没找你算账,得意什么!” 幸而,庄佳玲和吴局已经不在这里了,大概已经回了局里。 夜里风大,春寒来势汹汹,梅雨季节时更是有几分透骨的冷意。 陆星盏打了个寒噤,全身抽了两下的样子颇有些可笑,但下一秒他却操起了酒瓶子,“要不是你挖我墙根,南姝本来是我的!” 说着“砰——”一声,啤酒瓶在傅惊野脚边开了花。 傅惊野还往后跳了一下才躲开。 惊险逃过一劫,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你敢朝我扔酒瓶?” 陆星盏早就醉了,醉了什么都不怕,“扔的就是你,我刚刚还打算往你脑瓜子扔呢!” 傅惊野:“你早就想跟我抢了是吧!现在才终于说出实话了对吧!我打小就知道你虚伪,果然没看走眼。” 陆星盏:“啊对对对对!” 现在看戏的变成了乔云稚:“打起来打起来。” 她默念着眼里迸发出精光,甚至都想抓一把瓜子。 旁边的东方瑛和项乌茵本来也是与乔云稚如出一辙的表情,兴致勃勃,幸灾乐祸,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 但听到了乔云稚情不自禁的嘟囔,项乌茵和东方瑛还是有些踌躇地看向了她。 乔云稚起先不明白这种眼神,后来看到了自己一身警服。 她咳了一身,不情不愿地上前去拉架,“哎哎哎,别打了别打了,小心我把你俩弄去拘留啊!” 陆星盏不依不饶,乔云稚连哄带骂,“陆教授,你这个样子你学生看到了笑死你。” 陆星盏:“笑就让他笑。” 南音:还是背景板。 此时一只庄藤在人群背后飘过。 天蒙蒙亮的时候,平静如水的警察局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熊希死了,□□中毒。 同一时间,在医院治疗的黄鹂也突发癫痫。 黄鹂情况虽可怕,但诊断下来并无大碍。 正在大家才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碰巧看到黄鹂发病这一幕的陆星盏察觉了不对劲。 将黄鹂的静脉血带回去检验过后,出结果的那一刻,仿佛潼城的天,又再次卷入了黑雾。 黄彦青永远都想不到,黄鹂的身上竟然会中了“天神”。 他痛苦地拉着傅真,绝望悲戚,“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天神”之可怕,注定不能被官方广而告之。 但有些门路的人,是听说过它的存在的。 傅真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你这不是活该么。要是你当初不起歹心,也不会连累你的女儿。你可要搞清楚,黄鹂的祸,可不是我们傅氏引出来的,是你黄彦青。你两头骗,小瞧了傅氏,也小瞧了另一头。这是那群人对你的报复,懂了么?让你的女儿生不如死,以此来惩罚你的言而无信。” 黄彦青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无知,他后悔莫及,走投无路,将一切知道的都告诉了傅真。 傅真和汪意含商量着,分头调查那家公司。 傅真大步流星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门口站了个人,一时没注意差点吓他一跳。 “段哥?” 段闻鉴脸色苍白,闻言,将眼镜缓慢地戴上,颓然地朝傅真笑了笑。 傅真知道段闻鉴在为何烦忧。 他颇为无奈,“你一定不好受。” 段闻鉴目光空洞地看向了天花板,“谁知道呢……这么久了,这事情竟然还是没有翻页。” 段闻鉴中过天神,他努力将六年前的折磨忘掉,一心扑在学业上,后学有所成回来担任傅氏法律顾问一职。 今日他是来负责告知黄彦青,傅氏将对他的起诉。 却听到了这一个消息。 天神的重现,勾起了段闻鉴昔日的痛苦记忆。 “段哥,你放心,今时不同往日了,堂哥在这方面做了很多努力,你要相信他。” 段闻鉴努力不让自己杞人忧天,“你说得对。”他从墙上直起身,“对了,惊野呢?我打算跟他说一下最近那个项目案子的事情,在公司怎么没看见他?” 傅真笑了一下,“害,庄小姐嘛。” 段闻鉴顿了下,也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继而欣慰地说。 “真为他高兴。” 大家都在为傅惊野高兴,但傅惊野显然一点也不高兴。 夜雨缠绵,车灯里白絮斜斜,樱花已经到了极盛之时,接下来就要进入飘零的日子了。 雨路上,全是湿哒哒的花瓣,庄藤一路踩着回去,脚底温软。 因为熊希的事情,庄佳玲不敢再让庄藤回家,庄佳玲觉得学校环境好,到处都是监控,还有保安巡逻,比旧小区安全,就让庄藤这一日住店里。 咖啡馆的阁楼经过一番修整,看着倒还温馨。 将雨伞撑在楼下,庄藤扶着冰凉的脖子上楼,还没打开灯,忽然听到了细碎的动静。 庄藤在楼道口站定。 转过身去,借着月光,她看见了傅惊野。 冰凉的雨打湿了他昂贵的西装,英俊的脸颊贴一层寒气,直长的裤管滴答滴答淌着水,身体里的血液一点温度也没有,凄凄惨惨地冻着他。 他却似无心注意,一双眼睛潮湿红肿,在底下巴巴地望着庄藤。 在雨打霜花里,他的唇被冻出了不正常的红,随着睫羽压不住一滴雨露,他微微颤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傅惊野昔日高高在上的矜贵,彻底破碎在了这个黑雾雾的夜里。 作者有话说: 湿哒哒的狗狗 第70章 天神为何物。 这是地球上本孕育不出的东西。 一次天文异象, 它降临到了人间。 但贺重锦起初是不知道它的来源的,他只是看出了它的价值,所以给它取名为“天神”。 贺重锦认为, 天神隐藏着无穷可能,他多年潜心钻研,大肆敛财支持研究, 为的就是有一天,彻底驾驭天神,使之为他所用。 届时,贺家成为万人敬仰的存在, 他贺重锦, 也将流芳千古。 贺重锦无疑是疯狂的,“天神”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的确很厉害, 但它的危险性也十分恐怖。 所以,当傅惊野知道了天神的再次出现,知道了庄藤曾再次离它如此之近…… “庄藤, 跟我去医院检查一下,好么。” 傅惊野缓慢地走了进来,苍白的脸颊上淌着水痕,仰头将庄藤望着, 整个人失魂落魄,就像没人要的动物。 庄藤表情看上去有点不解, “我好好的,有什么必要去医院么?” 说罢她漫不经心地加快脚步, 上了阁楼。 阁楼的窗户没开, 有点闷, 庄藤打开了半边,但窗帘还是关着的,室内伸手不见五指,台灯一开,光便立刻聚拢在了一起。 楼道的脚步声听起来很沉重,等听过一会,庄藤回过头,傅惊野停在楼梯间,脸上是庄藤从前都没有见到过的悲伤。 “你知道熊希故意接近你是为了什么吗?” “你知道熊希是什么人么?” 傅惊野的呼吸显得艰难,腔调像是在努力压制着什么。 “你不会连这点警惕性也没有。” 庄藤把手中的包放在榻榻米上,像是故意没听懂傅惊野话语背后的质疑,“确实是一件挺可怕的事情。但既然他犯下多起案件都能全身而退,我怎么又能一开始就觉察出他的意图呢。再怎么说我也只是个普通人,又不是乔云稚那种经过专业训练的警察,傅总未免太高看我了。” “下一次呢?这次他失手,难保还会有人来到你身边。” “真的么,太可怕了,但乔警官说不会放松对我的保护。” 庄藤笑盈盈地回答。 傅惊野握着扶梯的护栏,收紧了力道。 ”你明明知道,我担心的不止如此。”他强调,“你这样我根本没有无法彻底保证你的安全,我想要你跟我住在一起,我们离得近一点,好么?” 傅惊野走到了庄藤的身边,凝望着她的目光有非常强烈的情绪,比说出口的话还要直白。 庄藤漫不经心地勾着一丝笑,“已经够近了,不需要再近了。” 她说着,往后退开了一些。 傅惊野垂下头,焦头烂额,却又无计可施。 再次看向庄藤,他的唇边划过一丝悲凉的笑,好像在嘲笑自己什么。 “那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答应我呢。庄藤,我什么都不干,我能向你保证,我就是想天天能看到你而已。我真怕你哪天又突然消失了,我就会再次陷入那种怎么找也找不到你的循环里去,这种事情我真的不能再经历第二次。“ 他的尾音变得沙哑起来,有几分令人心疼的委屈。 庄藤眼睛睁得圆圆的,很是讶然,“你是在求我么?” 傅惊野颓然的看着她,过了一会,妥协地点了头,“是的。” 手上的外套掉到了地上,傅惊野上前一下子抱住庄藤,脸颊贴在了她的耳边,声音不成调子,“我求你了,来我身边吧。” 庄藤失了神,很快反应过来,将傅惊野一把推开。 没有惊慌,只是戒备地眯起眼睛,感觉都有些不认得傅惊野了。 “可是我们这么不奇怪么,我为什么要答应你,让你天天看着我,守着我?” “只要你想,我们可以是任何一种关系。” “可我不想,我不想和你有任何关系,我觉得我从前的日子就挺好的,现在自从遇见你,我的生活就被彻底打乱了。我到现在还在想,为什么身边忽然会出现熊希这样的人,好像一切改变的节点,都是在你找我询问黄鹂的事情以后呢。” 傅惊野承受着她话语里所有的攻击性,目光空空的,站在她面前,任她挖苦。 等她说完了,傅惊野一双闪烁着水光的眼睛,才又慢慢在庄藤身上聚焦。 “那我来弥补。如果你觉得一切都是我连累的你,那么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弥补你的损失吧,这样行么?让我将功补过,好不好?” 庄藤蹙起了眉。 按照从前南姝在傅惊野面前这样冤枉他,傅惊野必然会生气,时至今日他却连一句辩解也没有,到底他为什么要不依不饶到这种地步。 傅惊野当然是不想这么迂回的,从刚开始他就在想,要是能直接强硬地把人抢到身边就好了。 傅惊野真的很想简单粗暴,扛着庄藤就走。 可心里这么想,行为上却连碰都不敢碰她。 他们之间空出一段距离,足够庄藤从傅惊野的身前离开。 他的气息让她不安,有些让她脱离出从前平稳的镇静。 “我到你的身边,就一定能安全?我并不这么认为。” 傅惊野的喉间忽然有一股酸楚,压抑着堵滞,他回答,“会的。” 庄藤回过头,眼睛里是明显的不信。 她本意只是想打击他,让他知难而退,让他今夜离开。 傅惊野却当真了,庄藤的话里,每一个字他都当真了。 就如同从前南姝骗傅惊野,为了赶他走,对他说陆星盏才是光,陆星盏才是救赎,在傅惊野这里得到的都是伤害。 傅惊野嘴上没说,其实心里全都信了。 六年中他每每想起,又嫉妒又后悔,为什么南姝一开始注意到的人是陆星盏不是他,为什么不能及时地发现心里对她的在意和喜欢,对她更好一些。 如果比陆星盏更温柔,比陆星盏更会关心人,比陆星盏爱得更坚定,他和南姝会不会开始得早一些。 如果他多留个心眼,更早地注意南姝的身体情况,就不会等到天神已经让南姝无力回天时才被发现,他们会不会结束得晚一点? 一时间感觉又冷又疼,却又不知是因何冷,因何疼,身体的颤抖,就像寒噤那般。 “我会保护好你的,这次一定会的。” “不会让你难受。” “也绝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他眼底变得很苍白,显得眼睛越发地红。 “相信我好么?” 庄藤的心中忽然有种很不适应的情绪,让她颇为困扰地侧过身去。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和你不熟,生活得太近也许会让我很不习惯。” 很平常,很正常的一句话,却像刀子扎进傅惊野的耳朵里。 “不熟?” 这两个字就像魔鬼,凶恶地嘲笑他的情痴。 “你真的什么都忘了么?你真的可以忘了么?” 傅惊野终于有了一种,无法忍受的爆发。 庄藤直视着傅惊野的眼睛:“我本就不是你心里的那个人,你反复问我忘没忘真的没必要。” “我说的是那天晚上!那天晚上主动吻我的人,总是你庄藤吧。” “是的。”庄藤表情平和,话语却犀利,“可难道不是您建议我,和你配合么?是谁主动并不重要。” 傅惊野望着庄藤,早已不像是在看现实中的她,眼中的倒影分明是南姝。 “的确不重要,如果……如果你是她。”他艰难地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你是她,请告诉我,那句话是真的么?” “傅惊野,下一次我来找你,你要记得,一定是因为我爱你。” “这句话是真的吗?” 他的声音哽咽得不像话,一往情深地望着她,却又写满了绝望哀戚。 “南姝主动找我了,她主动找我了,所以我没有错会她的意,对不对?” 如果庄藤真的不是南姝,她会觉得这个男人简直精神错乱。 但她是南姝,傅惊野这番话,并没有说给错的人听。 庄藤知道,傅惊野做着最后的妥协,坚持着不当面揭穿她,但他真的想要一个答案,很想很想。 傅惊野以为南姝爱过他,这是他六年坚持着走过来的希望。 “不对。”庄藤的出现,显然没有让傅惊野的那束光变得更亮眼,反而,她夺走了这束光,“她谎话连篇,自然这一句也是假的。” 傅惊野的世界彻底地暗了下去。 周围就像按下暂停键,外面的雨声戛然而止,血液退去大脑,眼中一片天昏地暗。 几乎就要站不稳,傅惊野往前撑在了庄藤背后的柜子上,脑袋抵住庄藤的肩窝。 沉闷的阁楼,传出他低低的笑。 随着傅惊野这声音的颤动,庄藤的心口的位置也受到牵扯。 一下又一下。 庄藤不由低头望向傅惊野,他高大的身体如今折俯着,宽阔的背起伏紊乱,靠在她的身上,藏着一切表情,在庄藤耳边的声音,怪异陌生,不知在哭还是在笑。 在这一瞬间,庄藤的眼神出现了一些茫然的舒卷。 直到傅惊野稍平复,他努力地用那双血红的眼睛看她,“那对谁说的话,才是真的呢?” “也许,我在你的事情上的确很糊涂,但是我没办法不在意。小书,那天在景山,你对陆星盏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庄藤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景山?她为了骗取陆星盏积分时那番表白吗? 庄藤记得。 因为正是因为此,在司丽坦,傅惊野才始终不愿心软帮她。 但庄藤给不了傅惊野任何回应。 不是不想说,而是没办法说,她说了就证明她是南姝了,一切就真的没有余地了。 傅惊野显然也知道庄藤不说话的原因,但他不在意,他只是想告诉庄藤,他那天听到了,并且很难受。 “从西南回来,我受了很重的伤,我的哥哥当时也下落不明,我一有力气就去找你了,但却遇到了仇家的追杀,我差点就死在了慧都。” “我也是会有败的时候。” 他扯开了衬衫,露出胸膛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 庄藤凝视着那道伤,痕迹丑陋,好像条奄奄一息的毒蛇,歪歪扭扭地躺在荒野,气若游丝。 “我的心也会有十分难受的时候……” 傅惊野抬起手,捧住庄藤的脸颊,深深地望着她的眼睛。 嗓音温柔缱绻,叫她一声,“小书。” 庄藤微微睁大了眼,一下子突然就陷进了从前。 “小书,我也是会痛的啊。” 他反复地念着她的名字,吻上了她的唇。 庄藤到底是有一些没有思虑到。 譬如她利用陆星盏换取积分时的甜言蜜语,对傅惊野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正如傅惊野说的,他嫉妒陆星盏跟南姝的相处,嫉妒他能听到南姝的表白。 他吻得十分霸道,有种要将她锁在身边的偏执。 即便是那个夜晚,陆星盏醉酒胡言乱语的挑衅,都让傅惊野吃醋了。 他记仇记到现在。 “我知道你想要和从前一刀两断。” 傅惊野一点点吻着庄藤耳后的那道浅浅红印,那是她作为南姝的记号,很浅,不易被人发现。 “可是请把我留在你的世界好么。” 庄藤没有回应傅惊野。 她望着对面轻轻被风雨鼓动的厚重窗帘。 手按在他的胸膛,那里有他的伤疤,有他的体温,有他的心跳。 不知道什么时候,庄藤闭上了眼睛,任由自己陷入了傅惊野的怀中,感受着他游走的吻,身体陌生的电流感,柔软地裙纱被搓揉被推开。 杜松子的味道依旧很好闻,在她死的时候,存在于口息间最后一缕空气中,让她走得十分安心。 傅惊野曾经很讨厌傅时暮对乔阳绘的痴情和卑微,但如今,他终于活成了傅时暮的样子。 可惜有一点大家还是看错了。 就连庄藤也看错了。 奶茶店里傅惊野看上去那样沉稳冷淡,她以为他学会了徐徐图之,步步为营,然而他还是从前的他。 直接,强势,没有道理,不通商量。 真正想要什么,便不会有什么耐心。 台灯被晃到地上,彻底断了电,室内变得昏暗。 临时用来挂衣服的架子哐地落到地上,布料散落凌乱成冗杂地一堆,层层叠叠,交交错错。 雨声忽然被放大,也或许是落得更密集了,击打着雨棚,压着梢头,樱花的枝干摇摇晃晃,花瓣在地面积得越来越多。 好像有一根手指,伸进了她隐秘的心房,撬开了她尘封的感情。 她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伸出的手悬停,那缠缠绵绵的甜蜜绕过她,飞了出去。 就好像是重读一本许久没看过的书,每一寸心情都被放大。 炎热的桑拿室里,傅惊野踹开门将她抱出去,蓝色浴衣上金鱼的图案很漂亮。 盐小池初冬积雪,溢出浴缸的水,跳到窗台上的小猫咪,她咬在牙齿上的小勺子,大理石柜台冰凉的温度。 司丽坦满园的月光,绿水白莲凉亭,醉玉颓山,柔情软语,光阴与旧梦,每一个相拥而眠的夜晚。 就好像庄藤终于感受到,傅惊野对她的爱,轰轰烈烈,又复杂难言。 他在最防备的年纪,承认了对她的爱。 在最爱她的时候,又被她撒手抛下。 六年前在那棵樱花树下,南姝选择跌进傅惊野的怀中,那一刻,傅惊野突然放弃了所有的恨与债,只向她讨往后的真心。从此决定忘了她的欺骗,忘了她的算计,要和她相爱,不管不顾,不计后果。 可傅惊野以为的重新开始,对于南姝而言却是告别。 傅惊野对南姝的爱,太复杂了。 他遭受的所有伤痛,麻木,惊惶……此刻都在他俯身的亲吻里。 庄藤闭着眼睛,在与他的吻里,静静地倾听着这些他从未表达过的东西。被这汹涌的情·潮卷入,淹没在旋涡中。 巨浪打得她抓不住任何东西,只一次次拧紧了他的衣衫。 = 在那之后过了两日,庄藤来到东北林区偏远山村的精神病院里。 她伪装成一个烧伤患者,脸上缠满了绷带。 这件事庄藤很早就打算要做了。 那天熊希告诉了庄藤三件事情。 其中一件,就是这家精神病院。 “想杀你的人,就藏在这里,你想要今后好好活着,就必须要弄清楚这到底里面有什么。我不是核心成员,并不能直接告诉你答案,姐姐,我对你真的已经很好了,接下来只能你自己去看看了。” 熊希的话能不能信,有待考证,但有一点他说得很对。 要想活,就要杀人,杀掉那些想杀她的人,她就能活了。 庄藤现在不是南姝,南姝是早死的命她认,但如今既然重活一世,就决不能死。 否则她太没面子了。 庄藤是想自己偷偷做这件事的,庄佳玲倒是好骗,房间里放了个智能音响,识别到庄佳玲的声音就会自动播放庄藤提前录好的。 但傅惊野很棘手。 这个人是一刻没看到她都要发疯的。 那晚傅惊野来找庄藤,庄藤千方百计刺激他,为的就是不想让他察觉到她的动机,参与到此事之中。 但终究是没能把傅惊野赶走。 幸好后来有了一些转机。 那日清晨,傅惊野眷念地从背后抱住庄藤,鼻尖蹭了两下她的耳垂,他好像很开心,以为她算是答应他了,于是再次问,“我们离开潼城吧,去一个离这里很远的地方,带上你的家人,再也不回来了。我们重新开始。” 庄藤终于不再装睡,“我要考虑三天,这三天,不要来找我。” “好。” 也许傅惊野实在太需要庄藤给他希望,所以只是从她这里得到一些不确定的话,也能让他立刻妥协。 庄藤知道傅惊野会信守承诺的,那日他看上去是开心得昏了头,应该不会这么快恢复智商,推测到她的阴谋。 而且三天的时间给得很正常。 她觉得傅惊野会在他们做了那种事后,体谅地给她一些自己冷静的时间。 名叫“宏昌”的私人精神病院,坐落在大山森林中,山的外面是一望无际的海。绿也茫茫,蓝也茫茫,好像与世隔绝。 建筑年代有些久远了,外墙灰扑扑的,灯光是刺眼的白炽灯,里面长廊规整,四四方方,走起路来有回声,全然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风格。 庄藤的病友是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婆,整天神神叨叨的,据她自己所说,以前是做法事跳大神的,十里八乡都拿她当神仙的使者,年轻一时也是风光无限。 第一天这个老神婆就凑了过来,一点也不认生地跟庄藤叽叽咕咕。 “我本来想离开的,但是这群人非不让我走,说只有我在这里才能镇压鬼怪。我没有办法,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我就抛弃了我的远大前程,姑且在这里降妖除魔啦!” 庄藤从窗外那一扇扇好似关押犯人的大铁门收回了视线,望向了满脸褶子黑斑的老神婆。 “这里经常闹鬼么?” 老神婆惊恐地狠狠点头,“对!门口有条大黑狗,只要它一叫唤,必然要死人。每天到了夜里,就不知从哪里传出来敲锣打鼓的声音,这是阴间的人要过路,那脚上啊还拴着锁链,走起路来哐当哐当的。有一次我首当其冲,站在门外念咒驱鬼,一睁眼从小铁窗里看到墙上好多重影子,高高低低,歪歪扭扭的。” “还有呀……” 老神婆本想继续说,就听见打铃了,她突然咧开嘴兴奋地笑起来,拉着庄藤往外走,“吃饭的时间到了,我带你认识认识大家伙。” 庄藤便跟着老神婆,学着她的样子,一蹦一跳地来到了餐厅。 穿着宽大病服的人们,井然有序地在餐厅排着队,门口又两个保安,手持铁棍,凶神恶煞地环视四周。 老神婆和庄藤站在末尾,跟前后左右的人打招呼。 “嘿,老张!“ 高高瘦瘦的老头回过身来,混沌的目光好一会才聚到人身上,搜肠刮肚地认出来老神婆后,神秘兮兮地嘘了一声,“千万不要让别人看出来我们认识,敌人就在周围,枪·口已经对准了我们!革命的胜利近在眼前,作为一名优秀的地下党人,我要继续潜伏到解放的那一天!” 庄藤抱拳:“老张,我正是与你接头的同志。” 老张望着面前全脸绷带宛若木乃伊的人,露出震惊的表情,但很快他就戒备地压低了声音,“山重水复疑无路。” 庄藤:“柳暗花明又一村?” 老张热泪盈眶,拉着庄藤的手,“这么多年了,都没有人能接出下一句!看来你的确是我党同志。” 庄藤:“老张,新的风暴就在眼前,现在我急需要一份特务名单。” 老张面露为难:“这恐怕有些难度……” 庄藤:“按照上级指示,敌人很快将有一次清剿活动,如果没抓住潜伏在我党的特务,后果不堪设想!” 老张:“交给我了!” 老神婆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 庄藤见老神婆的眼神,就像是看出了些什么,“你一直望着我干嘛。” 老神婆:“虽然我不是党员,但老百姓也能出一份力不是?” 庄藤:“不劳烦你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老神婆继续向庄藤引荐小伙伴。 “这是来自外太空的八爪鱼。” “这是植物对话师。” “这是系统055。” …… 系统:感到了冒犯。 就排队这点时间,庄藤就和精神病友友们打成一片。 狸花猫和胖橘私下议论。 胖橘:【你说她进展这么快,如鱼得水,春风得意的,是终于找到组织了?】 狸花猫:【本色出演。】 排到老神婆的时候,老神婆转过头对庄藤嘀嘀咕咕地埋怨:“这里打菜的师傅特别抠门,肉都没有多少。” 然后就把饭盒的饭给她看。 洋芋腊肉箜饭,只闻得见腊肉味,不见腊肉的影。 庄藤不予置评,老神婆走后就轮到了她。 往窗口一瞧,她的目光顿时凝固。 打菜的师傅高高大大,戴着口罩,脸上一道伤疤,皮肤黑得像煤炭,头发乱蓬蓬地几乎盖住眼睛。 知道庄藤在看他,打菜那人慢条斯理地掀开眼皮,迎上前去。 沉默中,好像满意于她此刻流露的震惊,他头发帘后面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状。 为了看得再清楚些,他警惕过周围后,才微俯下身,单手撑在操作台上,透过窗口打量她的木乃伊装,同时悠悠然地往她放盒里叩了一勺满是腊肉,香喷喷的洋芋箜饭。 庄藤好似能透过口罩,看到傅惊野那得意的嘴角。 她唯一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对傅惊野致以杀意问候。 用眼神杀过一遍后,便将视线重新放在了饭盒上,若无其事地转过身离去了。 途中,庄藤暗暗捏紧饭盒 亏她上一秒还笃定地想,傅惊野会信守承诺乖乖在家等她,下一秒就看到他成为了精神病院的食堂师傅。 还目睹了她刚才装疯卖傻跟病友们打成一片全过程。 庄藤吃饭的时候,气场沉闷,不比刚才话多。 周围的小伙伴们在开心低声畅谈,从牛顿力学聊到灵魂出窍,从神农搞直播聊到秦始皇穿越时空。 突然听见一声响。 有个看上去还算年轻的男子坐在地上撒泼打滚,他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一边哭一边还不停地打自己,踹地板。保安没把他拉住,他开始搞破坏,踢翻了食堂旁边的一桶汤汁。 看上去像是狂躁症犯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但整体攻击性不算太大。 可没到三分钟,就有一队医生过来了。 他们戴着口罩,捂得严严实实,两个人合力把病人按住,用胶带粗暴地绑起来,较高的一个青年人拖着已无还手之力的病人就往外走,病人像抹布一样在地板摩擦,被拽得叫苦不迭,青年医生却视若无睹,看上去还有几分冷淡的威风。 身后的其余护工们就这么看着,也没人上去帮忙抬一下那病人。 本以为会将病人带到病房里治疗,没想到那医生就近选了食堂前面的杂物间,把人推了进去。 然后就传出了病人被暴打的声音。 也不顾食堂里还有其他精神病患者,惨叫声接连不断地传到食堂里来,吓得好多人捂着耳朵发抖,歇斯底里地哭。 很快就没有动静了。 那医生擦了擦汗,走出来,将带血的皮带扔到了食堂门口,指着一群可怜的患者,颐指气使地教训,“看到了吗,不听话就是这种下场!” 既然都是精神病患者了,怎么可能控制得了自己发病?不加以专业治疗与安抚,竟以暴力制服。 简直惨无人道。 所有人都怕兮兮地逃避着这个医生的目光,偌大的食堂里,只有庄藤镇静地挺直身板,雾沉沉的眼睛盯着他看。 那双眼睛眼仁又黑又圆,比普通人大一些,显得有种空灵的可怕。 大概是觉察到一丝诡异的恶寒,那医生在这种恐惧下反而大发雷霆,他向庄藤大步走来,“哪里来的木乃伊!” 食堂窗口后面,傅惊野顿时警戒地收紧力道,汤勺几乎要折断在他拳头中。 庄藤非但没有害怕,仰头凝望着他的眼睛无波无澜。 老神婆吓得赶紧一把抱住庄藤,佝偻的身体刚好挡住她的眼睛,“她新来的不懂事,是我徒弟,我好好教导她,还请大罗神仙不要计较!” 看不见庄藤的眼睛了,陌生的不适感从心里消失,那医生转过身去,哈哈大笑,“大罗什么?” 老神婆重复:“神仙。神仙。” 然后医生就和后面的护工们一起笑了起来。 “那大罗神仙让你学狗叫你学不学啊?” “学,要学。” “哈哈哈哈。” 挖苦够了,那群医生就离开了。 等他们走后,食堂陷入了一片恐慌。 大家连饭都不敢再吃,排队洗了碗,匆匆逃回了自己的病房。 精神病房里虽然都配套洗手间,但没有热水。 晚上临近洗澡,老神婆先一步去窜病房。 为了了解情况,庄藤打算洗了澡就去找老神婆。 望着一头的绷带,正在思索着从哪里解开时,背后想起了轻微的声响。 庄藤一转身,看到了傅惊野。 他的手里提着一个绿色铁皮的热水保温桶,“我听说这里洗澡没有热水,给你送点。” 说着,把桶放在了地板,自己则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伸了个懒腰,舒活了筋骨。 “你怎么一眼就认出我来了,很明显吗?” 傅惊野有些挫败地摸着自己的胡渣和乱发。 诚然,他的确有在认真伪装。 不仅弄了个逼真的特效装,忍受着不梳头不洗头的油腻,而且走路站坐都弯腰驼背,很注重仪态上的丑陋。 庄藤客观地说,“放别人必然是认不出了。” 庄藤其实是闻到了他的味道。 就算是被浓重的油烟气味掩藏,也会偶然伴着风飘来的杜松子清香。 她正要斟酌措辞,说出这个缘故。 就听傅惊野语气愉快地说,“难道是因为灵肉相交,所以我们给彼此标记了?” “哒——” 一声脆响,只见庄藤捏断了手中的竹竿。 傅惊野:“……” 傅惊野抓了抓乱发,瞥向窗外,眼神不开心。 其实他不是开玩笑的。 他真的有在思考这个问题。 经过生命奇迹融合的神圣仪式,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从此互相属于彼此,成为彼此的唯一,无论去到哪里,变成何种模样,特殊的灵场都能在瞬间得到感应。 反正,他就是在这具木乃伊打饭的时候,对她产生灵魂感召的。 可现在看样子庄藤并不想和傅惊野探讨灵肉交融,灵魂感召这种人生哲理。 傅惊野只能让自己重新正经起来,“这里之所以闹鬼,也许就是想控制入院病人的数量和背景。真正关心病人的家属,不会把病人送到这种环境复杂的医院里来。我在后厨也打探到一些,这里的病人几乎都是被当成包袱扔到医院来的,好几年都没有探望记录了。” 庄藤转过身来,面对傅惊野:“是的。这只鬼或许就是人装的,至于为什么要装神弄鬼,背后的原因很值得推敲。对了,老张给了我一个名单,里面是医院的人员构成。” 傅惊野看到抬头的“特务名单”四个字,难免感到可笑。 “倒也是个不错的办法。” 他评价道。 老张和老神婆他们变成这样也不是没有道理,这家精神病院非但没能让他们的病情缓解,反而让他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老神婆把医生视为牛鬼蛇神。 老张把他们视为特务。 无一例外,这些医护人员在他们眼中都是敌人。 从某一个角度来说,精神病人们其实是相当简单单纯的一个群体,只有方法用对了,就能问出许多有效的线索。 可以看出,这家精神病医院的医生并不多。 三百人的医院,医生不过十人。 院长一名,女,51,姓庞。 科长一人,男,29,姓葛。 主任医师,男,27,姓许。 普通医生,女,30,姓骆。 …… 护工25个,护工长40岁,姓赵。 另外后厨所有人加起来五人,保安人员30位,杂工6人。 “可以看得出,这里医生出奇地少,安保方面的人很多,而且大多还是青壮年,必要时,护工杂工甚至医生都能充当暴力人员。” 听着庄藤分析,傅惊野想起之前食堂的事情。 “想来这里的医生也不是治病救人的。” 那样暴力的行为,根本不能称之为医生。 庄藤赞同,“所以现在答案很明显了,这绝不是一家精神病院,只是披着精神病院的外衣,做着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但是否和天神研究会有关,有多少关联,都还需要查证。这个过程要小心,千万不要打草惊蛇,他们的警惕性也很高。查到了再想下一步。” 庄藤说完后,傅惊野仍是盯着她看,也没有什么反应。 她难免疑惑,“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傅惊野深思熟虑后,一本正经地问,“你那晚的感觉怎么样?” 第71章 “你那晚的感觉怎么样?” 庄藤反应了半秒, 才理解到傅惊野话中的意思。 他的眼睛在夜里散发着一层清亮的光,好像仲夏睡莲浅憩的池塘,野萤闪烁, 水草萋萋,巴巴地捧着天上的月亮。 这种愿望太过强烈的眼神,任何一个人看了都很难拒绝。 庄藤深吸一口气, 再深吸一口气,推了他一把站起身。 “我实在没办法对着你现在这张脸讨论那天晚上的事。” 傅惊野怔怔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脸,虽然用特殊材料垫歪了鼻子, 下颌骨也加宽了, 皮肤也黑了,眉毛也浓得连成一块…… “脸很重要?你到底是喜欢我的人还是喜欢我的脸?” 庄藤毫不犹豫:“脸。” 她说话时下意识看了傅惊野一眼, 然后就又飞快地回过头看窗外, 好像多看这张丑脸一下爱就会消失一分。 这行为把傅惊野气得不行,这辈子还没被人这样嫌弃。 他站起身,走到庄藤身后, 拉住她的手腕,“脸暂时不好看,但我的身材还是在的。” 庄藤怀疑傅惊野已经知道了她又开始馋他身子这档子事。 为了保持清醒的头脑,庄藤试图甩开傅惊野硬抓着她往腹肌去的手, “不摸,走开!” 傅惊野眼梢挑起, 有了些玩味,非抓着不放, 让这小拉扯延长, “我还没嫌弃你这个木乃伊, 你倒还嫌弃我了?” “我记得你以前挺诚实的,看我的眼神里都是种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的直白,现在是怎么了,送上门你倒还不要了。你要是真的馋,我是一点不介意奉献自己。” 庄藤不知怎么的,脑子里闪过从前研学旅行中的画面。 异国街头,乔云稚打趣傅惊野的身材好,南姝掩着脸颇为赞同地冲他莫测一笑,轻挑戏弄,色里色气,恨不得当街扒了个干净拿水滚一圈上桌吃席。 冲击得傅惊野当场面红耳赤怀疑人生。 现在……只能说人都是会成长的。 嗯……傅惊野也长大了,没有从前好调戏了。 庄藤掐了傅惊野虎口一把,“你说得对,我现在就是一具木乃伊。你对木乃伊也能下得去手么。” 两人正抓着手,你来我往地交锋,谁也没让着谁。 这时门被推开了。 傅惊野被庄藤推着塞进了床底。 老神婆扭着腰唱着歌回来了,她跟庄藤聊了几句,就进了浴室。 很快激动地探了头出来,说,“嘿!我们浴室有热水了哎!” 庄藤跑去一摸,真的是热水。 “怎么回事?” 老神婆摇摇头,“不知道,我得好好冲冲澡,免得以后就洗不到热水了。” 门关了,傅惊野才从床底爬出来。 庄藤把热水壶给他,“你白来一趟了。” 这是傅惊野从后厨顺的热水壶,用完了得拿回去,不能留在这里,病房条件简陋是不允许放热水壶的。 傅惊野闻言,拉着庄藤的手,往她凑近一步,望着她的眼睛,唇边掠过笑意,“怎么可能白来一趟呢,本来就是来见你的。” 在庄藤的催促下,傅惊野跳墙走了。 老神婆出来以后,伙同庄藤一起通知各个房间的人,都来自己这边洗了热水澡。 庄藤正费解,为什么自己来的第一天,恰好自己病房里就有热水了呢。 而且看样子,只有她的病房有热水。 同一时间的医生宿舍,由于院长突然洗到一半,热水变成了冷水,连夜打电话喊了师傅来修。 此刻没有热水澡洗的众位医生护士们,乱成一锅粥,怨声载道。 “怎么会热水冷水管接错了呢!” “这一时半会好不了怎么办,以后都得烧水洗,怎么活得出来!” “我生理期来了肚子疼,碰了冷水受了寒,以后还怎么要孩子。” 一只狸花猫和一只胖橘躲在后面的巷道里看着这一切。 “喵~” 【哼,现在知道洗冷水澡会生病了,你们给病人们洗冷水澡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他们也会生病呢?】 【就是,大多都还是体弱多病的老人家。真是有够狠心的。】 【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姐姐受苦。】 修管道的师傅只来了一个人,他一个人力气有限,老式的管道口上面盖着大石板,人还要下去勘探,这群男医生自然是不愿意帮忙。 “我是医生,凭什么要去做工人的事情。” 于是就喊来了院里的杂工。 傅惊野从庄藤那里出来,正要回后厨杂工宿舍,就被抓壮丁抓去了。 他是个哑巴人设,想拒绝就只能打手语,那些人装作听不懂硬要让他下去。 这才来第一天,穿帮了就不好了。 可当人倒挂着下去,跟随工人的指令,开着摄像头和电筒进行了勘探过后,正打算上来,忽然有个人站在井口踹了傅惊野一脚。 傅惊野养成了警惕的习惯,这一脚没把他踹下去。 始作俑者在上面笑,“怎么没下得去?还挺顽强哈哈哈哈。” 周围人跟着笑。 这正是当时食堂鞭打病人的那个青年医生,姓许的。 哗众取宠的许医生紧跟着就打算踹第二脚,突然斜刺里有一个跛脚男人跑过来推了医生一把,于是这一脚踹到铁板不说,许医生自己差点摔倒。 “死跛脚!你干嘛!活得不耐烦了!?” 几个男医生朝着跛脚男人破口大骂,连带着那个被推了一把险险站稳的许医生,也一拥而上要打跛脚男人。 修水管的工人唯唯诺诺,刚才不敢有所行动,看傅惊野人已到了井口,就趁乱把傅惊野拉了上来,“你没事吧?” 傅惊野摇了摇头。 这时医生已经散开了。 大概是那个跛脚男人也没什么力气还手,尽挨打没意思,便不再继续了。 穿着粗布衣服的跛脚男人抱成一团,伤痕累累。 许医生啐了一口,跛脚无动于衷地自己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了。 后来等傅惊野追上去,跛脚已经不见了。 半夜,修水管的工人和傅惊野一同出去的时候,听修水管的说,这个跛脚男人来这里工作挺长时间了,独来独往,平时负责东边的打扫,做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计。 “这里的医生唷,一个个都是豺狼虎豹,拿人消遣着玩的狗东西,对我们这些有家人的工人还有几分忌惮,但是那些孤零零的人就只能任劳任怨,任打任骂了。真不知道这种人怎么当上医生的。” 然后他拍拍傅惊野的肩膀,“你还是早点离开吧,去找别的工作。” 修理工平时不住这,只是偶尔接到电话会来,显然对这家医院的了解还停留在表面。 第二天正是这位许医生值班。 许医生早早地就去了。 他喝着银耳汤,嘴里骂骂咧咧。 “烦死了,一有领导来视察,就是我值班,凭什么!妈的,老子觉都睡不好!全给死路上就好了。” 许医生打了个哈欠,声音回荡在走廊。 然而这个惬意的哈欠还没有打完,就被人从背后一把捂住了嘴。 他想要呼救,却被堵得严丝合缝。 许医生怕极了,这个人力气贼大,一骨碌把他拖进黑暗偏僻的角落,大麻袋给他兜头一罩上,瞬间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这会医院楼层空无一人,阵阵被暴打的哀嚎,在走廊荡开。 金属的撞击声,皮带鞭挞的闷响,木棍在麻袋上帮帮的猛打声,组成了美妙的乐章。 后来过了很长时间,大家才发现许医生不在了。 “许医生呢?今天不是他值班么?” “肯定又是跑哪里偷懒去了。别管他,任务要紧。” 庞院长穿着制服,看着面前两个打扮成女鬼的护士,千叮咛万嘱咐。 “你们都是老演员了,可别演砸了。” “好的院长。” “用力也不要过猛,把姓李的吓跑了就行了,可别把人吓死了,不然公安来了不好交代。” “我们都懂,你放心吧院长。” 虽然这家精神病院位置偏僻,但毕竟人数较多,所以一年到头免不了几次领导视察,行贿和装神弄鬼双管齐下,是院长带领全院事业顽强不死的根本。 李科长这厢一走进院里,背后就有一股阴森森的寒意。 此时天阴沉沉的,就像寒冬腊月的傍晚。 院长正说得兴致勃勃,前面忽然就响起了空灵的哭声,如泣如诉。 李科长:“你们没听到什么声音吗?” 庞院长故作茫然,“没有啊。对了,我们说到哪里了……” 李科长几乎已经听不见院长在说些什么了,他的注意力全都被那声音吸引住了,感受到那声音的源头在窗外,他眯缝着眼努力往那儿瞅。 猛然间,杂物窗子外出现了一道白影。 李科长吓得咯噔一下,冷汗直冒。 庞院长继续夸夸其谈,装作没看到李科长苍白的脸色,“我们接下来还将致力人道主义救助,免费提供部分药品,采取分期支付的方式。” 李科长再次打断:“你真的没有听见看见什么吗?” 庞院长笑着摇摇头,“虽然我们这里从前是乱葬岗,但都是请了当地法师好好贴了符纸的,据说那种符纸一百年都管用呢。你说是吗,刘主任。” 李科长顿时头皮发麻,“小庞,这里好像只有我们两人啊……” 庞院长一愣,“李科长,你、你难道看不到我们刘主任么?” 李科长便顺着庞院长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一看,没看到刘主任,只看到斜前方的过道拐角,一长脸白得像面团的人张着血盆大口,歪着头打量他。 但只出现了两秒,就消失了。 李科长腿一软,几乎要跌下地。 他扶着墙,气喘吁吁,“我、我看差不多了,下次再来吧。” 本来是收了大红包的,李科长不过只是走个过场,大家都说这里磁场不对劲,传闻果真不假,他得赶紧回去,熏一熏艾条,千万别被什么给缠上了。 庞院长得逞地勾了勾唇,对着李科长离去的背影故意说,“前面就是太平间了,我们的太平间新修的,您真的不再看看吗?” 李科长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了不了。” 等李科长走后,庞院长得意洋洋地拍了拍手,“都可以出来了。” 这时,庞院长背后那黑洞洞的太平间里,有具尸体坐了起来。 精神病院里的病人们,很多时候不止患有精神病,人死在医院是平常的事,所以会有专门的太平间。 庞院长走了进去,如释重负地对太平间里,中间床位坐起来的人说,“快下来吧,这次我们任务完成了。” 两个护士见状,在门口抱着道具茫然惊恐地叫了庞院长一声,“院长?” “我们在这儿。” “你还叫了第三个人演么?” 庞院长顿时脚就僵在了原地。 她只喊了两个护士装鬼,没有喊第三个人啊!!! 那这个太平间的人是谁!!!! 眼见着,从床上坐起来的女人,动作缓慢地就要从床上下来。 庞院长吓得魂飞魄散,“你你你别下来!别下来!!!” 门口两个护士早就尖叫着分头跑得没了影。 庞院长后一步,连滚带爬,嗷嗷哭着窜上了楼。 装鬼不可怕,就怕装鬼的人群中,混入了一只真的。 庄藤和傅惊野在不远处尾随许久,望着这突发的一切,不解地面面相觑。 庄藤:“发生什么了?” 傅惊野:“过去看看。” 然后他们就一同走向了太平间。 = 乔云稚脸上全是桑葚汁液,整个人的皮肤乌红乌红的,披头散发迷迷瞪瞪冲人一盯,傅惊野看了都得往后一蹦,蹦老远。 庄藤:“你怎么也来了?” 乔云稚打了哈欠,看了一圈太平间,“这儿睡着可真凉快。” 大约两日前,局里收到了一个诡异信号,领导怀疑是藏在天神研究会里的卧底同志发出来的,所以就派了乔云稚来摸情况。 等基本情况探查清楚了,警方再出动进行营救,以及抓捕捣毁。 乔云稚晃了晃腿,“所以我接到任务就来啦。” 此刻被“迷晕”的徐瑟川在自家卧室缓缓睁开眼,摸出手机,看到已经到达目的地的动车信息,仰天长叹,往后倒在床上呈现大字。 如果不是遭了乔云稚的道,徐瑟川这会早就应该到了。 上面派去精神病院完成任务的,本该是他。 庄藤看了会时间,病人出去放风锻炼有两个小时的时间,现在还早,能再聊会。 “警方在天神研究会里还有卧底?” 乔云稚没细说,“我姐当年潜伏在组织里这么久,很有可能发展下线。” 庄藤礼尚往来也没细说,“那既然我们三人从不同的地方追踪到消息,共同来到这里,那么这里藏着天神研究会的嫌疑就更多了一分。” 乔云稚赞同。 傅惊野提出异议。 “我不是。” 乔云稚:“什么你不是?” 傅惊野一脸诚实,“我是那天突然折返,看到庄藤行踪诡异,跟着她一路来到这儿的。” 以为傅惊野曾进行过一番手眼通天的调查的庄藤:“……” 原来是直接跟踪。 这么简单粗暴么…… 其实当时抓捕熊希解救被困的黄鹂和庄藤时,傅惊野也在场,他几乎是和办理此案的乔云稚同时发现熊希的下落,并采取了行动。 所以发现熊希与天神研究会相关时,为避免打草惊蛇,他们也在第一时间合力封锁了一切消息,隐瞒熊希已被抓到的事情。 熊希的死,法医判断过,是自杀,排除了组织杀人灭口的嫌疑。 但毕竟天神研究会在暗处,发现是迟早的事,警方只能打时间差,赶在组织发现之前,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至于庄藤。 她显然发现了监视着自己的可疑人员。 那个人整天在她家附近兜兜转转,庄藤便故意让他从窗户看到自己的身影,摆了一个假模特,锁了屋子,房间的台灯是智能的,能够定时开关。 于是就发生了以下这一幕: 跟踪人员大清早地来蹲守,听到庄佳玲又敲响了庄藤的房门。 庄佳玲:“宝宝,要不要上医院?” 智能语言:“不用,我就是痛经。” 庄佳玲:“那我给你熬点红糖水。” 智能语音:“不要,想睡。” 庄佳玲:“那我回来给你带点饭。” 智能语音:“谢谢妈。” 庄佳玲:“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我立刻赶回来,对了,我让小姨来照顾你怎么样?” 智能语音:“不要,我就是痛经。” 庄佳玲:“也是,这样太小题大做了。最近甜甜考试又倒退了几名,我看她也焦头烂额的,你说甜甜成绩已经够好了,要是你当年也有这成绩,我睡着了也能笑醒,人还是要知足,你瞧我现在就很快乐。” 智能语音:“害!” 庄佳玲:“你最近不是有两个男孩子同时追嘛,一个是教授,一个是富豪,妈妈觉得两个都不错,一个玉树临风,一个风度翩翩,你的想法呢?” 智能语音:“就是想睡。” 庄佳玲一惊,怀疑自己听错了,“啊!那…这…哪一个啊?” 智能语音:“害!” 庄佳玲:“该不会是……两个都睡?他们彼此知道这个事情吗?” 智能语音:“那必然是。” 庄佳玲就算思想再开放,也还是忍不住担心,就怕庄藤是被敖宜镜伤透了心,开始自暴自弃了:“咱就是说,除了床上……就没点别的看得上人家的?” 智能语音:“特厉害。” 庄佳玲:“妈妈知道你觉得他们很厉害了……其实选一个用来结婚也是不错的。” 智能语音:“不要,就是想睡。” 庄佳玲如遭雷劈,但又欲言又止。 你说庄藤出息吧,她又只是好色,冲着人家的好皮囊,贪图翻雨覆雨的短择。 你说庄藤没出息吧,自荐枕席任她玩弄的,一个是坐拥千亿的集团董事长,一个是众人尊仰的顶尖教授。 “其实我看他们对你不仅仅只是这点想法,妈妈觉得可以发展其他的事情,千万不要自暴自弃错过了真心爱你的人。要不妈妈帮你提点提点,让他们送温暖,你考验一下?你说,咱提点什么好?” 智能语音:“就是痛经。” 庄佳玲:“说你痛经?也是,这个最考验男人了。” 智能语音:“谢谢妈。” …… 要是庄藤人在,估计看了都得夸一句牛逼。 这都能聊起来,也是离谱。 早知道她就录几句终止聊天文学了,而不是废话敷衍文学,这聊起来没完没了。 下面监视的人都听得目瞪口呆,这是他不花钱就能听到的吗? 城里人真会玩。 庄藤其实是不具备这种沙雕气质的,沙雕的是她空间里那只橘猫,这都是它出的主意,庄藤过目后觉得能蒙混过关就好,跟自己妈妈说话,不用这么严谨,于是就这么地了。 精神病院很快就开始了上午的第一轮发药环节。 每个病人都被命令待在自己的病房里不许出去,然后医生开始挨个房间发药。 庄藤发现,虽然每个人的药有差异,但奇怪的是,有一种药几乎是所有人都在吃的。 是一罐液体,被封存得极好,指甲盖大小的玻璃封存着。 边上那些普通药片胶囊与之相形见绌。 庄藤发现这个事情以后,就向周围人打听。 因为昨夜享受了庄藤的热水福利,很多人都特别配合,友好地有问必答。 “对,我们都要吃这种药。” “这是什么药?我也不知道,治疗心口疼的吧。” “对,医生说治疗心口疼的药吃了多少胃会有点反应。” 庄藤:“你们是先心口疼,再胃疼?” 她这一问,大家就又表现出神志不清的样子了。 临近中午,太阳也没有一丝一毫出现的迹象,外面的天色是越来越沉。海浪翻滚,如山的乌云盖在上空,一场风暴蓄势待发。 外面电闪雷鸣,吃过饭后的病人们被强制性午睡。 所谓强制性午睡,就是要把病房门锁上,每个人都要背对门侧卧,巡视的人要是看见没照做的,会直接把人拖出去打。 蒙着被子睡,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就听见外面走廊响起了脚步声。 庄藤望门上那个小铁窗一看,白色的墙面上映出重重影子。 老神婆也瞧见了,吓得钻进被子里面发抖,直说,“阴差来了,阴差来了,过路了,不能看,不能看!” 老神婆满头大汗,说着就要提醒一下庄藤,结果就看见对面的床位已经空了。 她稍稍起身一看,庄藤如游魂般朝门的方向走去。 庄藤站到小铁窗前面才看到,哪里是什么鬼影,是一群全副武装的人正在进行搬运。故意拿强光照着墙,所以看上去才影影绰绰的。就是为了吓这些病人。 至于搬运什么,看他们提着担架,只能是人了。 可究竟是什么人? 庄藤正准备细看,一个医生发现了她。 庄藤没有丝毫慌张,慢慢地在脸上露出了笑容。 那医生一转头,就看见黑洞洞的病房前,一只木乃伊瞪圆了眼睛,直勾勾地瞧着自己。 迎着他惊恐的视线,木乃伊勾起血糊糊的唇角,神色里满满装着贪婪的食欲。 然后她舔着牙齿,发出一声猛兽扑咬的兴奋叫声。 “哈——!” 有点像恶猫哈气。 那医生本是穷凶极恶的,登时也被吓得两眼发花。 放在从前,他说不定要进去抽人,但现在却莫名有种进去了就只能剩一副骨头出来的错觉。 这具新来的木乃伊身上有一股很诡异很阴森的气息,就好像从墓里面爬出来一样,再有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叫,他面对她有点发怵。 这三魂丢了六魄的短短两秒中,有人发现了医生的异常,过来瞪着他,“愣着干什么!” 这人在这里应该是比医生们级别高很多的存在,他一发话,医生就点头哈腰地依言照做,继续工作,一点不敢耽误。 庄藤瞥了这人一眼,就躲到了门下面,那人警惕地看了病房一圈,由于很黑什么也没发现,就走了。 庄藤回到床上,想了下刚才那匆匆一眼。 听声音很明显是个男人,戴着防毒面具,看不出面容,但一定不是这家精神病院的人。 下午放风,庄藤和乔云稚以及傅惊野再次在太平间集合。 庄藤把下午看到一队医疗人员搬运东西的事情分享了出去。 乔云稚:“对,我也看见了,那一队人几十个,看上去还不少,除了扛担架,还搬了一些纸箱子,我看外包装,是一些普通方便面零食日用品的箱子,但里面具体是什么不好说。” 庄藤:“而且,我觉得病人们服用的药品很可疑。”说着庄藤把自己的那罐药剂拿了出来。 傅惊野看了,觉得很熟悉,“后厨的那些同事也在吃。听他们说,这是增强抵抗力的药物,晚上服用能当安眠药,第二天情绪稳定精力充沛。”他显然觉得这不是一件好事,俊逸的眉宇蹙起,“他们身上无一例外都有针孔。据说是每隔一段时间会抽血,查血常规,医院要跟踪大家的激素水平情况。” 乔云稚冷哼:“应该不只是查血常规这么简单吧,这些人恐怕都成为了天神研究会的实验体,抽血是为了跟踪实验效果。” 庄藤意识到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他们已经把我定义为了实验对象,那我就免不了要去抽血了,如果他们从血液标本里发现我没有服用天神,那么……” 也许会被发现身份! 乔云稚掐指算算时间,她这才来了不到一天,走不得。 “要不庄藤你先走,我留下来继续查。” 庄藤怎么可能会罢休,她从始至终其实都不想和乔云稚傅惊野一同行动,表面上爽朗地答应:“好呀。” 她已经有了主意,先装作离开,再折返。 傅惊野整个过程一直盯着庄藤,闻言嘴角弧度往下一瘪,知道庄藤这又是在动坏心思了。 想摆脱他,这不可能。 于是他紧接着就说,“他们做实验是分批次的,不一定就能立刻分析到你的血液样本,你们倒也不必这么紧张,我去调查一下再说。”盯向庄藤的目光写满了识破,“你先好好当你的木乃伊,别整天想那些有的没的。” 庄藤新的计划新的身份才显现出一个雏形,就被傅惊野掐灭了。 她装作没有看到,继续分析,“目前还有一个关键问题,那些人是从哪里来的,又回去了哪里。如果说那些箱子的确是物资,很有可能他们的实验基地就在附近。我们必须去一次实验基地,不然真的就是白来一趟了。” 当即确定本次行动的目标——找到天神研究会实验基地具体位置,并摸清里面大概情况。 傅惊野:”我晚上去一趟院长办公室。看看能不能在那里找到一些线索。“ 乔云稚:“其实我今天是可以跟踪那群上来拿物资的人回基地的,可惜那些人警惕性特别高,树林里监控也很多,跟踪到一半,差点被发现了,就没敢贸然跟了。哎,他们总不能天天上来拿东西,下一次又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对了,血液样本有可能会被送往基地分析吗?” 庄藤觉得这样太被动了,“等着他们自己出来,恐怕时间不够。” 乔云稚耷拉着肩膀。 傅惊野浅浅思索着。 庄藤看时间差不多了,要回去了,“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傅惊野:“你痛经好点没?” 显然,上午他收到了庄佳玲含沙射影的提点。 庄藤显然觉得这问题莫名其妙:“我不是这几天……况且,你最近能不能有点稍微正常的问题。”差点就忍不住朝傅惊野露恶狠狠的表情。 乔云稚举手。 庄藤:“你说。” 乔云稚:“你冷不冷啊,在这里能吃饱饭吗,据说这里医生很凶,你有没有受欺负?” 庄藤:“……这些不重要。”带不动,真的带不动。 乔云稚、傅惊野:“重要!” 夜黑风高。 庞院长的办公室外面一大丛树,月夜里,树枝在风里摇头晃脑,映在墙上鬼影绰绰,密林危机四伏。 半夜哭嚎声不绝于耳。 不知是哪位精神病人又在做噩梦了。 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傅惊野成功摸索进庞院长办公室翻箱倒柜。 倒腾许久,他在地板下面找到一个暗箱,里面除了支票和行贿的记录,还藏着个本子,上面绘制了地图一样的东西。 他正放在桌子上要拍照,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抢了就跑。 傅惊野哪里肯罢休,追上去与其一阵搏斗。 他一出招,傅惊野就感觉这人身手根本不好,没两下他就败在了傅惊野下风。 借着月光看见此人头上全脸蒙着黑布,就跟电视剧抢银行的劫匪一样装扮,一晃眼的功夫哪里看得清容貌。 两人缠斗大约持续了两分钟,一道电筒的强光照射而来。 情况不妙。 要是被敌人发现有人夜闯办公室,只怕会引起警觉。 两人都知道不能再打下去,这样只会得不偿失。 傅惊野一骨碌钻进去收拾残局,从窗户逃走。 那人也趁机跑得没了影。 等跑到了安全地带,傅惊野才取下口罩。 他热得透不过气,拿着帽子给自己扇风,回忆刚才情形,感觉特别奇怪。 那个与他抢地图的到底是谁? 如果是天神研究会的,应该直接派人来抓他,而不是蒙着脸来夜闯办公室。 真可疑。 与此同时,乔云稚大半夜从太平间里出来了。 她游荡来游荡去,躲着摄像头观察情况。 走到地下一层的车库里,突然觉察到背后有动静,当即条件反射地躲在一个柱子前,往后瞄。 只见,后面那堵墙生生地开了一道门,从里面走出个身穿无菌服的男人,他这打扮跟陆星盏做实验的时候一模一样。 乔云稚谨慎地溜过去,从门边往里瞧了摄像头的位置,才猫着身子进去。 里面除了各种分析仪器和试剂,还有分类整齐的血液标本,看来,这里就是用来分析血液的地方了。 天神研究会在医院也有人员驻守,他们在这里的实验室负责分析每一批病人的血液,然后把数据传达到组织内部去,组织内部根据数据反馈下达新的临床试验指令。 如果是通过网络传达数据,能不能确认ip地址呢? 虽说研究会那些人必然不可能如此掉以轻心,但乔云稚还是将这个情况报告给了上级领导,万一局里的技术人员能分析出一些线索呢。 巡逻人员离开病房区域后,大家静悄悄地打开门,偷摸到庄藤和老神婆的病房里洗热水澡。 老神婆念念叨叨:“这都是因为神明听到了我们的愿望,把福运降临到了我们身边。” 沉默许久的庄藤,这时幽幽开口,“世上本没有神,但人创造了神,因为人们各种念力相互摩擦碰撞,原子质子中子产生了能量,于是就形成了一团游离的未知神秘物质,这就是神,神出现了。” 信神学和讲科学的都沉默了。 过了很久,有人问,“那你说的这种神,他长什么样?”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你能看到吗?我们看不到哎。” “既然只是一团物质,他怎么能听到我们的愿望,完成我们的愿望?” 庄藤先是辟谣了老神婆的迷信,当众玩了点小戏法,让他们先突破了传统认知,再娓娓道来自己那一套胡编乱造的理论,“你们可曾听说过一些词汇,发愿,愿力,念力?” 老张反应快:“力量,就是能量?愿望有能量?” 庄藤大腿一拍:“对!你说对了!就是你们发愿的力量,你们越想要,就越能达成,愿望落空只能说明你不够想要!你越是想要,那团物质就碰撞得原来越强,活动得越频繁,甚至能摩擦出火花!有火花了,神力就有了。” 然后好一些人就闭起眼,用力地想,青筋都爆出来了。 “我的有火花了!” “我的烧起来了!” “我的是风火轮!” “我的已经炸开了!” …… 第二天一整天,庄藤都在讲课。 操场边,食堂里,病房里,随时随地。 路过的医生问过,“干什么呢!” 庄藤每每都是颔首一笑,“我们在讲宇宙的起源。” 那医生进来听了几分钟,抱着肚子走了,当年度笑话去给同事讲。 “有个疯子,在讲宇宙起源,说她是神的使者,督促人类进行发愿仪式,让原子摩擦成原子·弹的威力哈哈哈,让神从蘑菇云里降临人间。” 其他人听了也哈哈哈地笑,直说这年头就怕疯子有文化。 吃晚饭的时候,老神婆发病了。 这几天,天气阴冷,沉闷的环境对病人很不好,老神婆每晚睡觉都因风湿病疼得厉害,止疼药吃多了也影响激素水平,带给老神婆躁郁的折磨。 这天医生要拉她去抽血,老神婆血管很细,医生也不把病人当人,针头在皮肤里钻来钻去,出不了血也不离开,老神婆吓得嗷嗷大哭,被旁边的医生大力抱着脑袋,医生本意是不想让她看见,结果适得其反,老神婆彻底发了疯。 庄藤和老张在活动室,就听见走廊传来老神婆声嘶力竭的哭喊。 嚎得人心肝都跟着抖。 老张吓坏了,和好多人一起红着眼睛抹眼泪,这些可怜的精神病人们显得十分绝望。 “我不要抽血——!你们把我的血都抽干了!” “把她按住,按地上啊!吃的饭白吃了?踹她!把头按住!疯子力气就是大!砸晕得了。” 庄藤闭着的眼睛半睁开,慢慢地说道。 “时间到了,我们的仪式开始了。” 对付老神婆的不是许医生,许医生被打了黑棍,到现在还在未知角落睡着,这次是那个主任。 当他正要举起重物砸向地上气若游丝的老神婆时,老张跑在前面,一头就扑在了主任身上。 旁边的护士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大批病人涌入办公室,他们一个个血盆大口,朝他们撕咬而来。 那嘴上血淋淋的,恐怖极了。 其实他们不知道,这些人只是在进行一种仪式,抑或说是一种游戏。规则是涂了猪血在嘴巴上,然后用上嘴唇亲一下别人,以表,神明红艳艳的爱意。 由于只能用上嘴唇亲吻,下嘴唇就不能碰,所以大家就只能长大了嘴。 参加这项活动的,其实只有几十人,闹着好玩的,义愤填膺的,在压迫下奋起反抗的,都有。 除这几十人以外,其余的病人们大多数都只是知道,但不屑相信庄藤这一套,这会,不参加的人看到参加的人朝自己跑来,下意识就嗷嗷叫着逃,生怕弄脏了自己的衣服。 场面一时很混乱,反而显得特别逼真。 医生们正被成群的病人扑到在地“用上嘴唇亲吻”的时候,忽然不知道从哪里传出了一个声音。 “丧尸——是丧尸!快跑啊!被咬了要异变的!” 这话被刚下楼的庞院长和她的下属们听个正着。 全员当即后背一凉,再看向过道张牙舞爪乱咬人的场面。 顿时毛骨悚然。 虽然这仪式没有任何恶意,但大家还是公报私仇,悄悄把主任揍得鼻青脸肿,啃得鲜血直流。 办公室里传来主任可怜的求救:“院长……院长救我……我不要异变……” 庞院长呼吸都停了。 这、这难道是研究会的药……吃出问题来了? 大抵因为做过亏心事,这些医生一个个的,几乎都没有对此番景象产生任何怀疑。 真心觉得,跟那些丧尸片一样,是人异变了。 乔云稚和傅惊野站在暗处,观察着庞院长的一举一动。 “动静这么大,标本出了问题他们不会坐视不理,肯定会赶紧跑去通知基地的人,到时候跟着他们,就能进去了。” 作者有话说: 庄藤,平平无奇扯淡小能手 此时在食堂工作的傅惊野派上了巨大作用:提供猪血。 这章稍微轻松些,后面开启紧张的猎杀时刻 第72章 病人们真的毫无怀疑地相信庄藤那些胡扯吗? 答案显然不是。 长期遭受精神病院医生暴力压迫, 本就有精神疾病的人们惶惶不可终日,他们需要找到情绪的闸口,需要被拯救, 需要有个人将他们团结起来共同去反抗。 老神婆的遭遇,让他们产生悲愤情绪,在兔死狐悲的共情下, 迸发出的力量是难以想象的。 所以,与其说他们信神,不如说他们就是想借机打那些坏蛋一顿。 多么振奋人心,多么喜闻乐见, 就是之前不屑参加的病人, 也一手拿起平底锅,一边努力张开了嘴巴, 要上去“亲一亲”。 医院里的医生们, 护士们,几乎无人幸免,都遭到了“丧尸们”的袭击, 他们多少看过这类题材的惊悚片,被成群的人压在底下啃的时候,吓得哇哇大哭,撕心裂肺地嚎, 总觉得自己已经缺了哪儿,肚子都被啃空了。 千万不要小看人的想象力。 傅惊野和乔云稚直呼大场面。 庄藤和他们会合的时候, 庞院长已经脱身,连滚带爬地要往什么地方跑。 为了让庞院长打不出去电话, 通讯信号给掐断了, 所以她只能亲自去。 庄藤早就已经划出了摄像盲区, 这是她拿手的事情,现在他们正沿着特定路线不远不近地跟踪庞院长。 “我早就觉得,这个院长肯定不是核心成员,你看她,冒冒失失的。“ 乔云稚悄声说。 傅惊野:“当然。精神病院怎么说也是医院,免不了定期要有人来视察,院长的身份履历不好造假。而研究会人员构成严谨,不可能让这种人知道核心消息,姓庞的只不过是利欲熏心帮忙办事的走狗,关键时候还是拿不定主意。” 正因为这个院长知道又不完全知道,便成为了最好的突破口。 后山有个游泳池,只见庞院长推开了一个石狮子,没过一会,池子里的水线开始急速下降,等到水漏干净了,中间出现一个口子,长长的梯子出现在了眼前。 轰隆声中,那梯子滚动起来。 乔云稚第一个跑到了口子边查看,电梯很长,但幸好不是一头延伸到底,中间分了一级。 能产生盲区,就不会被转过头的庞院长发现了。 她冲后面招了招手,示意庄藤和傅惊野可以过来了,然后自己就踏上了扶梯。 傅惊野和庄藤后一步跟上。 等他们坐上第一个扶梯,庞院长已经下到了第二个平台。 这是一个藏在底下,就像蚂蚁洞一样的迷宫。 不怎么宽敞的走廊,四面都被无菌材料严严实实地包裹着,若能俯瞰透视,这里定是看着就好像许多纵横交错的地下管道。 傅惊野和乔云稚跟踪了一队巡逻人员,将其中三人撂倒,脱了他们的防护服穿上,还顺道拓印了他们的指纹,以方便解锁出口。 庞院长没有接触到核心成员,她在第一道大门前就被拦了下来,跟门卫交谈了情况,门卫就将庞院长赶走了。 庞院长不敢回去,就被安排在了外面的休息室里。 而庄藤,傅惊野,乔云稚,则装扮成了研究会成员,跟着队伍进了第一道门。 得益于这里的人都带着面具口罩,所以交谈不多,被人发现的几率不大。 后来巡逻人员分散驻守的时候,他们抽身离开。 乔云稚身上带了不少的设备,找了个隐秘角落,检测到没有摄像头,三人就地蹲着商量对策。 乔云稚:“你们说戴荷会不会有可能在这里?” 傅惊野仰头看了一圈环境:“除了这里,她还能去哪,现在天神研究会被全国通缉,几乎无处容身,早就没有当年辉煌了。建成这个地下这蚂蚁洞,足够让她倾家荡产。” 庄藤:“这里的布局十分巧妙,不知道刚才你们有没有留意到,经过第三个拐角的时候,墙面有磨损痕迹。我猜想,这里有些墙不是墙,而是可伸缩的管道。这些通道可以根据想要的方式发生扭转,对接到其他出口,彻底成为新的格局。” 傅惊野:“也就是说,有些看上去是死胡同,其实可以变成出口。”如果猜得没错,跟地铁的连接带很相似。 乔云稚:“难怪全都要用塑料包裹起来,这么一来,就分不清哪里是墙哪里是管子了。” 庄藤:“所以现在看来,光有地图没用,还必须找到那些改变通道的闸口。” 整个地方就像是错综复杂的铁轨,一掰,一道变两道,再掰,左道变右道。 今天情况特殊,进入研究会实属偶然,事先没有任何准备,原本想着,再怎么也能随机应变,不想却遇到个这么费脑筋的蚂蚁洞。 现在看来,着实有些冒失了。 乔云稚叉着腰:“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应该调整一下策略。先想想怎么撤吧。“ 傅惊野和庄藤都没想到乔云稚会说出这种话,要知道,读书的时候,所有人里就她头最铁,能从她的口中听到撤退,真是不可思议。 乔云稚没有发现背后两个人的鄙视,分析着情况,“现在我们已经找到了这里,到时候再请局里的同事分析一下,争取做出个地图来,我们只有三个人,毕竟力量太弱了,还是不要擅自硬碰硬。现目前还是找找怎么出去吧。” 傅惊野忍不住打断乔云稚:“你什么时候从激进派变成保守派了? 乔云稚一时没想这么多,“能不能别老是用刻板印象看人,就算从前我……”无意中瞥到背后的庄藤,她的心口骤然漏了一拍,飞快扭过了头,血液冲上了脸。 她的举动明显被庄藤看到了。 庄藤微微睁大了眼。 当年,雨夜。 她们前世见过的最后一面,是决裂时。 【乔云稚你这个蠢货!你怎么能这么鲁莽!】 【我就是蠢啊!蠢才这么相信你!】 后来,南姝没了,大家全都散了,从此天各一方。 乔云稚去了很远的地方读书,那里的同学和老师夸她最多的是严谨和细心,甚至有位老教授还评价她,云稚什么都好,就是举棋不定。 真是可笑,当年最莽撞的人,有朝一日竟然会成为举棋不定的犹豫者。 让她产生如此大的转变的人,现在就站在她的背后。 如此奇妙,又如此令人难堪。 傅惊野视线掠了乔云稚一眼,就收了回来,他肯定看懂了,但没有说什么,“也好。找出口吧。” 但凡这里没有庄藤在,他们应该也不会这么早想着离开。 自己犯险都不能让庄藤犯险。 庄藤历来不是个喜欢与人争论的性格,再加上现目前三个人里,两个人的意见都统一了。 她唇边有一丝讥讽,跟着他们去找出口了。 之所以庄藤这么听话,是因为她料到,这出口根本不可能轻易被找到。 一筹莫展的乔云稚承认了目下残酷的现实:“好吧,现在是出不去了。” 庄藤一脸料事如神,“找大脑吧。” 如果把此处比喻为人体,那么天神研究会运转的中枢就是大脑,现在他们就需要找到这个大脑,摸清楚他们的底细与散布在外面的犯罪网络。 当然,庄藤对什么研究会结晶,犯罪证据,核心成员名单等等,根本没有兴趣。 她是来索命的。 让那些得罪过她的人,永世不得超生。 这里之所以会采用如此复杂的布局,很大程度保证了人员登记的森严,等级低的人不可能靠近核心区域。 他们找的这三个人的指纹没有权限开下一扇门,自然就只能在外面打转。 经过几次观察,防护服肩带的颜色能象征等级身份。 这次他们瞄准了一个落单的黄色肩带的人。 本来都已经得手了,背后望风的乔云稚忽然看见有面墙动了。 这是有人打开了门。 每一层的门被打开,整个布局都将发生一次变动。 这场变故,显然是他们始料未及的。 “傅惊野!有人过来了!” 这是一道百米长的通道,从头到尾,根本没有躲藏的地方。 开门的研究会成员,眨眼间就能发现这一幕,届时他只需随手将报警器一按。 就前功尽弃了! 墙已经转了过来,防护服的肩带的颜色都已经看到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有只手拉了庄藤一下。 是个小女孩。 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然后他们所处的管道就动了,弯成了一个死角。 而那两个人刚好出来,没往这边看一眼,径直去了另一个方向。 傅惊野给自己替换上黄的肩带时,庄藤端详着眼前的小女孩。 “你为什么在这里?” 小女孩很瘦很矮,看上去只有五岁左右,但其实有七八岁了。穿着打扮比平常的农家孩子还要简陋,脸很白净,却沾着灰尘,用一双戒备,却又充满渴望的眼睛瞧着人。 “我常常来这里玩。” 乔云稚警惕地皱起眉头,“你是谁?为什么可以自由出入这里?” 小女孩没有回答这句话,“你管这么多呢。我刚才救了你们,还没问你们鬼鬼祟祟地在干什么呢,倒质问起我来了。” 傅惊野在一旁听到这话,觉得这伶牙俐齿的样子熟悉得很,看了这小姑娘一眼,若有所思地翘了下唇角。 “小朋友,这里不安全,你知道吗?” 小女孩脆生生地说,“知道啊,但那又怎么样,我来了好多次了,他们一次都没发现我。” 庄藤觉得这小姑娘肯定不是普通人,“可以告诉姐姐,你刚刚是怎么做到的吗?” 小姑娘透过防护服,将庄藤那双装得温柔潋滟的眼睛,望了有好一会。 “可以。但有一个条件。” 庄藤假仁假义地继续装着慈爱,“你说。” 小姑娘:“我要爸爸妈妈,就你和你吧。” 小姑娘这话是看着庄藤说的,手指是指向她背后的,诚然,除了傅惊野在庄藤背后,没有其他男人可以当她爸爸了。 傅惊野在短暂的几个瞬间,高瞻远瞩地思考了这个问题,“可以,但是你得……” 庄藤眼睛一弯,冲小朋友笑,“如果我是你,绝不会拿这么离谱的事情跟别人交换呢。” 乔云稚用鄙夷的目光回报了傅惊野,讽刺他自作多情,嘴上赞同着庄藤的话:“的确。这就是个口头答应的事情,站在你的角度,根本得不到什么保证,要是我们答应你了,这不是就是欺负小朋友么。” 傅惊野不痛快地舔了舔牙,自讨没趣地扭过了头,靠在墙边望风了。 这件事他再参与,再说一句话,他就是狗。 小姑娘听了大人们一席话,没有任何思考,“无所谓,我有办法让你们抵不了赖。我这里有万能的钥匙,还能给你们画地图,就看你们要不要了。” 语气相当地得意,她好像知道自己的条件很诱人,庄藤他们无法拒绝。 乔云稚:“我来当你妈妈,出去以后给你找个爸爸。” 小姑娘:“不要。你没有她漂亮,我这个人讲究眼缘。” 庄藤:“……” 乔云稚:“……” 小姑娘急了,“而且他俩不是现成的嘛!既然有现成的,我为什么还要等你去找其他爸爸。这个大饼我才不吃。” 傅惊野:“哦?你是怎么看出我俩是现成的?” 做人嘛,偶尔当一次狗也不是不可以。 = 潼城。 早晨九点,窗外晴朗,绿植里生机勃勃,小雀在里面躲猫猫。 东方瑛专注而紧张地翻找资料,将有用的纸张有条不紊地分类在文件夹里。 快而不乱地收拾完,她急忙装上文件夹出门。 东方瑛最近在调查潼大的宿舍投毒案,整理证据的时候,总觉得有些地方并不合理。小心求证,顺藤摸瓜,昨日半夜她忽然有了新的发现,一直推理到太阳升起。 此事件还有其他的嫌疑人! 她对这个结论基本上十拿九稳。 东方瑛心跳很快,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让案件得到真正的还原,所以心里头有些激动。 她一手打开门,一手翻找刑警队长的电话。 就在这时,从门缝里伸出来一只手,猝不及防抢过了东方瑛的电话,同时大力将她推了进去,反手关上了门。 东方瑛一个踉跄,绊倒在沙发上。 进来的是一个女子,带着口罩,鸭舌帽,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她慢慢地走向东方瑛,当着她的面扯下口罩,露出一张年轻却已经提前进入憔悴老态的脸。 “好久不见了东方瑛。还认得出我是谁吗?” 东方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会是南芮绮? 她不是应该在监狱里吗? 难道正如她所说,里面的只是替身? 东方瑛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飞快地从沙发上爬起来,一把推开南芮绮就往外跑。 东方瑛不比乔云稚进行过专业训练,遇到紧急事件,她的反应跟普通女孩一样,毫无章法与谋略。 南芮绮早就看出了她的逃跑路线,轻而易举就堵住了她。 在东方瑛离门把手只有咫尺之遥时,南芮绮抓住她的头发用力地往回一拽,东方瑛感受到一股头皮撕裂的剧痛,重重朝后倒在了地上,被南芮绮拖着滑行数米。 南芮绮的力气大得惊人。 之前听人说她在监狱因为受不了人生的落差就疯了,果然疯子的力气就是大。 “跑?你能跑到哪里去哈哈哈哈!” 东方瑛被她按在地上,一边挣扎一边给她造成痛觉,可南芮绮几乎都被掐得皮肤青紫,却还是感受不到疼痛那般,疯狂大笑着。反观东方瑛的反抗,简直杯水车薪。 扭打在餐桌前,东方瑛空出手,举起了旁边的凳子,使出全部力气砸向南芮绮,接连砸了三四次,南芮绮手指被砸得生理性麻木,才不得不松了一下。 东方瑛找准机会,往楼上奔去。 东方瑛独自住在小复式公寓里,平时也会做一点这方面的准备。 她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事,在这生死一瞬的恐惧中,手脚软得不听使唤。 回头看了下面一眼,南芮绮像个怪物,表情恐怖扭曲,狰狞地大笑着,无比兴奋地手脚并用着追上来。 速度非常快。 东方瑛头皮一阵刺麻,脚踢到阶梯,膝盖磕到坚硬的地板,这一刻感觉骨头都要碎了一般,疼得她冷汗直冒。 还没来得及起身,后面南芮绮猛然伸出手抓住了东方瑛的脚踝,气势汹汹地往下面拖,东方瑛免不了又是一摔,伤到同样的位置。 东方瑛惊慌地抠着光滑的地面,却什么也抓不住,身体不受控制地急速倒退。 这一刻,其实她真的想放弃。 南芮绮的力气大得不可思议,好像用不完似地。 不知道内心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支持着东方瑛,在体力不支的情况下,仍是抱着栏杆,拼命寻求脱身。 终于,东方瑛得到了这样的机会。 她大口喘气,喉咙腥甜,不管不顾地跑向卧室里。 南芮绮穷追不舍,扯住东方瑛的胳膊,竟将东方瑛整个地拎起,扔到床上。 紧接着顺手拿起了边上的枕头就蒙在了东方瑛的头上。 东方瑛的颈椎几乎都被压得向后弯折,头陷进了床垫,她的手不停地拍打,求救的声音闷在枕头里。 南芮绮面色冷漠,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这一切。 “天底下,我最恨的两个人,一个南姝,另一个就是你东方瑛!” “从小就跟我抢陆星盏!我哪里不如你了!东方瑛你就是个白莲花!装作清纯善良的样子去勾引男人!” 南芮绮的自负和虚荣,甚至比陆月白还要强上几分,只是她自小就比陆月白会藏。 南芮绮想要成为全潼城都仰望的月亮,想要所有人都将她捧在手心,所有男人都痴恋她,所有女人都羡慕她。 她的幻想中有陆星盏,有傅惊野,这些名利场中心的大人物。 可惜傅惊野喜怒无常太难伺候,与之相处就如悬崖走钢丝,分分钟命悬一线。相较而言陆星盏温文尔雅,平易近人。 可南芮绮没想到的是,陆星盏只是表面上温柔,其实又清醒又自私,他的付出都是按毫克算的。他可以碍于礼貌同你讲话,却根本不会把你放在眼里。 南芮绮这情商智商哪里能驾驭得了陆星盏?他自己都已经足够优秀,性格却极端地慕强,崇尚着世间稀有。 而南芮绮既没有颠倒众生的美丽,也没有逸群绝伦的智慧。 所以无论南芮绮再怎么绞尽脑汁耍小心思,展现魅力,陆星盏看都没看她一眼,他身边最亲近的异性历来都是东方瑛。 在南姝出现前的十七年里,东方瑛是长久扎在南芮绮心头的刺。 南姝死了,她的仇人就只剩东方瑛。 南芮绮咬牙切齿,畅快地大笑起来,就好像东方瑛死了,这场雌竞她就赢了。 东方瑛在极度缺氧中,已经慢慢丧失了所有反抗的力气,南芮绮古怪的笑声明明就在耳边,却感觉离得越来越远。 离死亡无限接近的时刻,东方瑛好像忽然回到了从前。 她仿佛是有了幻觉,眼前出现年少时的种种。 有关于南姝。 大雨磅礴中,乔云稚和项乌茵来找她,她们焦头烂额地哭。 “怎么办,我们误会南姝了,我们要找到她。” “我们错了,我们得向她认错的。” “南姝在哪里啊,她现在怎么样了呜呜呜,我真的完全不知道怎么办。她还会回来吗?” “她肯定不会原谅我们了……肯定不会了……” 后来她们找到南姝了。 却是在肃穆的灵堂。 南姝躺在棺材里,安静得就像睡着了一样,永远都听不到她们的认错了。 东方瑛那时定定地望着南姝的遗体,想起自己荒唐的所作所为。 和南姝的最后一面,是在西南树林的研学活动中。 在那里,她第一次硬气地推倒南姝,那时还觉得自己终于长出息了,可万万想不到这第一次,却是和南姝永远的离别。 如果东方瑛知道这是今生她们最后一次相处的机会,她一定不会这样对待南姝,她宁愿自己永远懦弱,永远都不要跨出那一步。 可惜时光不能倒流。 南姝落海的那一日,乔云稚和项乌茵撕心裂肺的哭声犹在耳畔,她们无力地挂在栏杆上,精疲力竭只剩抽噎。傅家人和陆家人一拥而上制服着失控的傅惊野和陆星盏,他们再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海,同归于尽。 混乱的场面,充斥着不甘的哀嚎和追悔莫及的悲声。 东方瑛是第一个晕过去的。 晕倒前一刻,东方瑛就好像突然想起来,南姝在她心里,其实真的很重要。 那是小楼起火的前十分钟,因为徐瑟川的揭露,她们第一次开诚布公。 “南姝,在你这之前,有拿我当朋友么?” “我不知道朋友是什么样的。” “那说不定我可以告诉你呢?” 她们分明约定好了。 分明约定好了,试试成为真正的朋友。 东方瑛想起了那时自己的心情,激动,欣慰,史无前例地开心。她想拉着南姝的手,让孤独的南姝,去触碰友谊的美好,世界的温暖,人与人的信任。 一向冷硬的南姝并没有拒绝。 所以,南姝是有在偷偷期待着朋友对吧? 呵。 但,这次出尔反尔的,是她东方瑛呢。 她承诺了南姝,会教南姝朋友是什么,怎么和人做朋友。 然而承诺了当南姝朋友的人,下一刻就背叛了南姝。 这件事情,东方瑛在那日海桥之上才想起来,不是没有原因。 东方瑛清楚地知道,不是大火帮她遗忘的,是她自己选择遗忘的。因为一意孤行地误会了南姝,所以连带着南姝的一切,都不再相信了。 是她东方瑛,间接地,促成了南姝如此悲惨的结局。 也让她自己,如此震痛地失去了南姝。 亦是一种报应。 后来她们都长大了。 东方瑛无数次地反省自己为什么会犯那样的错。 是她太弱小了,弱小到根本什么都帮不了南姝,甚至还会被人设计着去误会南姝! 六年,无数个日夜,东方瑛苦苦地熬着,学习,历练,查案,成为卓越的公诉人,让自己变得优秀一些,再优秀一些,所谋无他,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为南姝报仇。 南姝,是东方瑛心中的疤痕,也是大家心中的疤痕。 当年的朋友们都分道扬镳了,但却一直都在为同一件事而努力着。 在南芮绮死死压制着呼吸道的危急情况中,东方瑛的手心不断渗出热汗。 东方瑛的心头慢慢烧起一团火。 不可以放弃! 如果她放弃了,还怎么帮得到南姝! 她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一天,她要成为对南姝有用的人!! 在南芮绮毒手下痛苦窒息的东方瑛,几乎要放弃的手,在疲软了片刻后,忽然更加拼命地伸向后面床垫的缝隙。 东方瑛不甘心就这么死了,她在检察院六年沉浮,还没能为把戴荷、南芮绮、贺重锦送上法庭接受法律的审判,公布他们的恶行让他们受到人民的辱骂,撰写他们的罪孽让他们遗臭万年!这些都还没有完成,她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她还没有亲自对南姝说抱歉。 她还有跟南姝重新成为朋友的妄念。 她们还没有一同去看看那家敬老院。 等退休以后,她们还要一起养老呢。 养猫,种葡萄,烧陶泥,做美食,互相搀扶着看夕阳,一起从容地走向死亡,一起跟这个世界永别,跟彼此永别…… 终于,东方瑛摸到了枕头下的□□。 南芮绮在一阵电流的麻痹中下,浑身颤抖地滚下了床。 东方瑛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呼吸。 她好长一段时间都爬不起来。 仅剩意识告诉东方瑛,她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 东方瑛艰难地行动,她就好像一条脱水的鱼,翻下床,在地面蹭着朝前行,费了不少力气,却只移动了分寸。 她绝望无比。 东方瑛的汗水打湿了地板,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楼下在某一刻有了动静。 继而是一声惊呼。 项乌茵咚咚咚地跑上楼,看到地上的南芮绮和东方瑛,目瞪口呆地软倒在门板上。 昨日项乌茵和东方瑛见过面,东方瑛把小皮包落在了项乌茵的家里,项乌茵才不请自来的。 乔云稚和项乌茵都知道东方瑛家里的密码。 东方瑛庆幸今天项乌茵来了。 她精疲力竭地告诉项乌茵,“找陆星盏,快去找他,让他小心他那个课代表,陈晖林。” 东方瑛前一秒有了发现,后一秒南芮绮就找上了门,这绝对不是偶然。 很可能陈晖林和南芮绮有着某种联系,而他们能存在的联系,除了天神研究会,东方瑛再想不出其他。 东方瑛交代完,终于松了口气,精神一旦松懈,她立刻便体力不支地晕了过去。 项乌茵一头雾水,根本无法理解东方瑛这么做的原因。 她并不知道前因后果,实属正常。 但既然东方瑛这么说了,就一定有她的理由。 项乌茵毫不犹豫地照做。 可是临出门却犯了难。 这南芮绮怎么办? 项乌茵当机立断,先报了警,然后把南芮绮关在卧室,从外面反锁,再用重物抵住门,砸了全楼的消防铃,在大家争先恐后逃出来的时候,再让好心人把昏迷的东方瑛背到安全的地方。 物业叫了120,所有群众都在底下聚集。 项乌茵此刻连忙打车前往潼大找陆星盏。 她和陆星盏历来没什么交集,手机里也没有他的号码。 在车上因为这个事情焦头烂额的时候,项乌茵想到了一个人,南音。 南音接到项乌茵的电话时,很是意外。 从前因为南姝的事情,项乌茵觉得他这个当弟弟的吃里扒外,对他历来是看不顺眼的,某次出席盛典前一天得知品牌方把南音安排给项乌茵一同走红毯,项乌茵宁愿不来都不和南音同台,可以说是讨厌得很明显了。 但南音不讨厌项乌茵,他甚至觉得自己活该。 项乌茵毕竟是南姝从前的朋友,为南姝打抱不平是正常的事情。 “项姐姐,找我有事么?” 项乌茵开门见山,“把陆星盏的电话号码发给我。” 南音听语气,项乌茵好像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你那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跟你没关系。” 说完,留给南音一阵嘟嘟声。 南音也没有陆星盏的电话,他和陆星盏的讨厌是双向奔赴的。 费了一番功夫,先是从同学那里拿到了陆家的电话,最终才问到了陆星盏的电话。 南音把电话发给项乌茵以后,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难道是陆星盏那里有什么问题? 今日的一切,就像是冥冥之中有所注定。 陆星盏从实验室出来的时候,脸上出现难得的激动喜悦。 这一定是个里程碑式的日子。 他发现了天神之脑。 另一位知情的老教授问过陆星盏,六年如一日孜孜不倦,与天神朝夕相处,这到底是因为爱天神,还是恨天神。 陆星盏说,他恨天神。 因为天神带走了他心爱的人。 老教授说,可也是因为天神,让她的血液鲜活依旧。 在老教授看来,细胞,就是生命,细胞还活着,那么你的那个她,也就还活着。 陆星盏遇见庄藤以后,伴随他六年的阴暗怨恨,终于慢慢地离开了他。 某一日,陆星盏凝望着天神,不再像仇视着敌人。 他恍惚地想起老教授的话,想起庄藤,想起南姝。 只是一次手下留情,没有想着将它毁灭,天神竟出现了惊人的变化。 从此,陆星盏一步步找到了答案。 天神的神奇在于它的无限可能,从它诞生之日起,经历了数代进化,每一代都有不同的作用。 在庞大的天神家族中,经过了樨朶酚喂养的天神,便是天神之王,也可以说它是天神之脑。 天神之脑的出现,是一把双刃剑。 在邪恶之人手中,它是害人的武器。 在正义之人手中,它是救人的希望。 樨朶酚正是黄彦青从傅氏抢夺的材料。 这么一来,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就能连成一块了。 黄彦青抢夺傅氏的樨朶酚,黄鹂遭遇连环杀手绑架,连环杀手系天神研究会相关。 天神之脑这件事非同小可,陆星盏迫不及待地要把这个消息告诉相关领导,早日进行下一步的研究。 踏出实验室的那一刻,陆星盏的手机进入了一个陌生号码。 里面传来项乌茵的声音,“班长!你怎么现在才接电话啊!” 说话间,项乌茵已经来到了面前。 她踩着恨天高,跑得又急,整个楼层都叮叮当当的。 陆星盏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项乌茵,“我做事情的时候一般不把手机放身边,怎么了?” 项乌茵如实重复东方瑛的话。 她虽然不懂,但她觉得陆星盏听了应该能懂。 “今天南芮绮入室企图杀害东方瑛,东方瑛让我告诉你,小心你的课代表,那个陈什么。” 陆星盏闻言睁大了眼,方才轻松喜悦之情在他脸上悉数消失。 东方瑛看到陆星盏脸色一下就白了,头皮一麻,小心地问,“所以……到底是什么事?” 陆星盏根本没有空回答项乌茵的话。 他方寸大乱,风驰电掣地转身飞奔回去。 潼大的建筑面积非常广阔,教室多到用不完,陆星盏用来研究天神的地方有专门的一栋楼。 三层环形建筑内安保系统强大,关卡森严,平日里就只有陆星盏和老教授王老会在这里进行研究。 王老和莱恩教授是旧相识,莱恩教授是最先开始接触天神的研究者,陆星盏也曾在莱恩教授那里学习,后来莱恩教授去世,陆星盏和王老便一同带着莱恩教授毕生心血,回国来到了潼城,继续秘密研究天神。 陆星盏打开实验室重重大门,来到存放天神的机密区域,果然一眼看到不速之客正在仪器前小心盗取。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陆星盏上课时的课代表,陈晖林! 陆星盏发现陈晖林的同时,陈晖林也看到了陆星盏。 陈晖林警惕性很高,身手也十分敏捷,抱着那装着天神之脑的无菌箱就要逃。 陆星盏是在将天神之脑小心保存在恒温无菌的特制箱子后,才出实验室的,这箱子不大,拿起来很轻便。 能在如此机关重重的实验楼来去无阻,陈晖林看来是早就潜伏在陆星盏身边了,就等着今日窃取陆星盏的实验成果。 陆星盏哪里会让陈晖林逃脱,扑上前去与陈晖林抢夺箱子。 项乌茵哪里会想到自己会碰上这一幕,刚才处理东方瑛的事情,已经用掉了她所有的应变能力。 她慌张地喊陆星盏,“班长,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陆星盏跟陈晖林扭打在一起,整个实验室在打斗中变得一片狼藉。 陈晖林既然能被派来执行这种任务,必然不是等闲之辈,他的拳脚相当专业,次次迅猛,次次击中陆星盏要害。 但陆星盏也并非是当年那个不堪一击的学生。 陈晖林最起初处于上风,单方面击打陆星盏,陆星盏几乎无还手之力。 如今陆星盏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如果不彻底清除掉陆星盏,恐怕无法顺利逃出潼城,所以在抢夺箱子的过程中,陈晖林也势必要让陆星盏无法报警。 陈晖林穷追不舍,陆星盏被逼至绝境,只见陈晖林操起铁凳子就要朝陆星盏砸下去。 陆星盏连忙往后面的桌子底梭了几寸,那凳子便哐地一声落到桌角上,牢牢的铁凳子竟土崩瓦解。 刚好有一根掉落的凳子腿滚到陆星盏身边。 陆星盏眼疾手快地拿起凳子腿,朝陈晖林迎头一击,同时也结结实实地挨了陈晖林一拳。 项乌茵根本帮不上忙,躲在角落不知怎么办才好。 她不了解陆星盏的实验室,无法寻觅什么突破口。 偌大的实验室里,纸张纷飞,这是陆星盏企图用来干扰陈晖林注意力的。 激烈的搏斗过程中,陆星盏身上受伤无数,一行行的血从头上的伤口流淌下来,濡湿了睫毛,在他白皙的脸上鬼画桃符,触目惊心。 陆星盏一时根本无法脱身,陈晖林虽然遭了陆星盏那一记棍子,眼花了一阵,但很快就恢复清醒。 陈晖林穷凶极恶地将陆星盏掣肘在档案柜前,铁皮被撞得咚咚巨响,他结实的膀子抵住陆星盏的脖子,陆星盏跟前挡着自己的胳膊,两人蛮力僵持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陆星盏落了下风。 好在此刻,陆星盏瞄到了近处一袋粉末,带着一些腐蚀性的粉末朝陈晖林的眼睛一挥,陈晖林顿时被疼得捂住了双眼。 陆星盏趁机抢过箱子,拉起项乌茵就跑。 “走!” 原本以为那粉末够陈晖林应付一阵子了,没想到没走多远,前面就来了更多的人。 想必是看陈晖林没有及时出来,这些同伙进来帮他了。 项乌茵被吓懵了,“班长……怎么办?” 项乌茵仰头看陆星盏。 陆星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要说冷静,又不全是。 项乌茵莫名感到害怕和担心,这种心情和面对危险时是不同的。 但现在显然不是探究原因的时候。 陆星盏带着项乌茵后退几步,猝不及防跑向了左边回廊。 项乌茵脚上的高跟鞋都扔了,赤脚在地上啪嗒啪嗒地跑。 就算她平时有晨跑的习惯,在好一番生死时速的逃命后,也终归是跑不动了。 肺有种要冒烟的感觉,脚上沉重得像绑了铅球,完全跟不上陆星盏的速度。 陆星盏受了伤,其实体力也到了尽头。 项乌茵想要放弃逃跑的时候,便见陆星盏把箱子扔到了她的身上,不由分说。 “去警察局!” 项乌茵还没来得及意识到眼下的情况,一道门就从上面降了下来。 漫天的白色气体在门里面从四面八方唰唰地释放。 望着这一幕,项乌茵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她眼睁睁地看着里面瞬间就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隐约可见雾气中有一些黑影,是刚刚一直在追逐拉扯他们的杀手。 身处气体中,他们瞬间失去了行动力,全军覆没。 这道门,就好像把她和陆星盏分割成了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项乌茵意识到陆星盏是启动了实验室毁灭性的防御机制。 这些气体是……毒气吗? 那陆星盏呢? 他是要同归于尽吗? 项乌茵眼睛发涩,望着里面持久不散的白雾,茫然无措。 “班长……“ 陆星盏其实就倒在这扇门的下面。 只是气体太浓,玻璃门都像被染了色一般,变得不再透明。 追兵就在咫尺之间,能把那些人都困在门里,放项乌茵一个人带着天神出去,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陆星盏没有机会再跑出来。 意识消失的那一刻,陆星盏奇怪地想起了从前的自己。 他从前总是很有规划。规划自己的时间,规划自己的未来,也规划自己的情感,将一切都量化成不同的等级,人际交往中,什么人放在什么等级里,有着明确的条条框框,然后按照这些等级来进行相应的区别付出,以保证自己的利益得失。 大家都说他很清醒,总是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也有人说他自私,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或许他的确是吧。 没有人会想到精明的陆星盏,未来会为自己选择这种愚痴的结局。 但至少陆星盏自己知道,即便是在那样固执不知所谓的少年时期,他也有过不计得失,背弃信仰,掏心掏肺地,像个疯子一样讨某个人欢心的时候。 面对那个人,他是昏聩的,且昏聩至今。 陆星盏不免自嘲地想。 他这种付出按毫克卖的人,其实也能有一个,让他不惜为之付出性命的挚爱。 在最后的某一刻,极短暂的瞬间里,陆星盏看到了南姝。 中间的六年仿佛只是噩梦,他回到了那天和南姝躲他母亲时,出逃的小巷。 那年小巷的炮仗花开得真美啊,一簇簇地堆在屋顶上,墙壁上,窗沿上,喜气洋洋,令人眼花缭乱。 南姝趁陆星盏不备,用针扎入他的后颈。 她说,“陆星盏,这辈子我们再也见不到了,我最后向你好好道个别吧。” 然后她跳上高高的墙,头也不回,跑得无影无踪。 陆星盏强撑着模糊的意识,眼神直直地望着那堵墙,他用力地想要追上她,留住她,可抓住的只有一捧泥沙。 最后那泥沙也从指缝中流失。 “南姝,南姝……” 他同那日一般,嘴唇微动着,唤她的名字,手指在地面杯水车薪地弯曲,收拢,想要捉住什么,想要触碰着什么。 还想再见一面,还想再看一眼…… 充满着气体的实验室异常冰冷,死一般地沉寂。 陆星盏半睁的眼里,只剩下空荡荡的一片。 他似乎就这样安然地留在了这场,毒气织造为他的幻梦里。 作者有话说: 每一个人的救赎 第73章 项乌茵终于明白之前自己到底在害怕担心什么了。 想必陆星盏在瞧见大批杀手的那一刻, 就已经抱了赴死的想法。 他的面无表情,其实是一种面对死亡时的麻木、决绝。 项乌茵被巨大的恐惧冲击得浑身颤抖。 陆星盏的结局,对她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可这个时候她不能害怕。 从前的她就很胆小, 所以处处都要依靠南姝,后来还因为胆小,中了南芮绮的圈套。 六年, 项乌茵一次次克服着内心地胆怯,才终于让自己习惯了大舞台,习惯了闪光灯,习惯了被大众议论。 可当生死考验再次降临的时候, 项乌茵就好像突然功亏一篑了, 又变回了从前那个胆小的自己。 她紧紧抱着箱子,努力深呼吸, 再深呼吸。 然后转过身, 立刻朝出口再次奔跑了起来。 整个过程中,项乌茵都不敢抬头,望着地面不停地跑。她甚至好几次连呼吸都忘了, 用闭气来控制身体的颤抖。 始终绷着一股弦,一刻也不敢放松。 她拼命想着南姝,想象着她就在身边,正带着她一起奔跑。 这种程度对南姝而言, 肯定不算什么吧,从前她都能那样从容地走向死亡…… 项乌茵不停地告诉自己, 要勇敢,只有勇敢了, 才能帮得了南姝, 才配站在南姝的身边。 自信地和南姝并肩站在一起, 而不是站在南姝身后仰望、站在南姝身前受她护盾。这是十八岁的项乌茵,一直羞于启齿的初心。 项乌茵终于跑了出来,外面的日光热度强烈,却无法温暖项乌茵全身的血液。 正值学校放假,偌大的潼城大学里空空荡荡。 南音开着车在学校漫无目的地兜圈,迟迟找不到陆星盏研究所的位置。 在弯道上行驶一段路后,他远远地看见前面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介于女人与少女的性感,一直是项乌茵走的路线。 栗子色的直发,黑色无袖过膝背心裙,勾勒着曼妙的曲线,钢琴褶皱带一点活泼的休闲。 然而此刻,精心打扮的女明星,却狼狈地赤脚逃命着,脚上全是伤痕,每一步都能留下血糊糊的脚印。 南音连忙将车停到项乌茵的旁边,“项姐姐,你要去哪里,上车我带你。“ 项乌茵看到南音来了,大喜过望。 她喜极而泣,正要上车,却忽然想起了什么。 “不!我不能和你一起!”她惊恐地四下张望,把手中的箱子塞进南音的车里,告诉他,“赶紧报警,把东西交给警察,这里面是天神最新研究成果,有好多人都在抢它,趁他们没看见你,你赶紧走,我帮你引开他们!” 项乌茵说完,没有给南音思考或反驳的时间,就又跌跌撞撞地往另外的方向离开了。 南音沉吟了两秒,发动汽车,调转车头。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南音也不敢有片刻的耽误。 行驶的过程中,南音拨通了报警电话,提到了天神。 南音一路超速行驶,附近的公安局在二十公里外。 潼大面积广阔,南门到北门都得花费不少时间,南音还没有进入位于市区的北门,右边单行道突然闯入一辆货车,南音惊险躲开,谁知那货车又掉了头,继续加速朝他撞来。 这显然就是冲着他来的! 项乌茵引开敌人,让有交通工具的南音送箱子,这个决定已经很理智了。 可他们从前毕竟没有和天神研究会的人交锋过,不知道他们的狡猾。 南音和项乌茵相遇的时候,暗处的人就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计划。 他们知道东西不在项乌茵手里,在南音手里。 南音拿着内胆,项乌茵的箱子只是个空壳。 六年前,天神研究会的秘密研究成果被警方的卧底乔阳绘盗取,六年后,他们自然也要盗取陆星盏的研究成果。 对天神之脑,研究会这次是势在必得! 南音涉猎过赛车,车技已经算是不错了,可在如此来势汹汹的围堵之下,车已经在数次撞击中变成了废铁一堆,他只有弃车而逃。 这里在山上,到处都是工厂和农田,人烟稀少,三公里外有个集市,跑到那里去几乎就能得救了。 只有三公里了! 南音抱着箱子不管不顾地狂奔,沿着乡间的马路,头也不敢回。 炎炎太阳底下,南音感觉自己的皮肤就像黄土一样,被晒得要龟裂了。 南音忍受着身体濒临崩溃的痛苦,不禁想,原来天神研究会的人这样地可怕。他们现在势力尚且不比从前,都能如此凶恶恐怖,当年南姝面对的可是全盛时期的天神研究会。 她当年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她害怕过么? 她孤军奋战时的心情,是什么样的? 简直难以想象,究竟是何种超绝的心谋,才能让那样强大的天神研究会,在旦夕间败得四分五裂。 由于南音提到了天神,徐泾处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天神研究会固然盘根错节,根基强硬,对付天神研究会的警方队伍也不可小觑。 早在贺重锦时期,用来专门对抗他的队伍就开始无限壮大,一直由徐泾暗中负责。 徐泾摆在明面上的职位与此毫无相关,所以一直以来贺重锦和戴荷都没有发现徐泾才是所有行动的领头人。 贺重锦狗急跳墙,不惜绑架傅成枭逼问那藏在背后的人,傅成枭到死也没说出徐泾的名字。 二十余年,两大组织就像两棵苍天巨树,长在各自都看不见彼此的地带,但藏在底下的根基总是在不断地交缠战斗,互相吸取着对方的骨髓。 “封锁消息,一个都不许放走,派便衣去帮助南音。” 南音的位置很快就得到了确认。 有人担心地问徐泾,“看场面是潼城的暗线倾巢出动了,怕是戴荷早就知道了,乔云稚一个人在那里,我怕她会有危险。” 徐泾:“阿川也在那里,应该能帮忙扛一会。” 天神研究会地下总部。 遇到那个小姑娘没多久,在下一个闸口前面发生了激烈的打斗。 研究会里全是大人没有小孩,所以一来人他们顿时就被认了出来。 这可糟了,惊动了附近七八个人。 乔云稚和傅惊野转眼就干掉了一群,站在最远处的人看情况不对,马上就要启动大警铃,届时整个地下总部都会接受到通知。 大警铃本是非必要不启动的,因为一旦启动,基本上预示着总部需要弃‘城’而逃。 乔云稚见状争分夺秒地扑上去,另一只手却比她更快,将那研究会成员右手一掰,警铃落到地上,再对着后脖子一个手劈,人立刻就倒在了地上昏迷过去。 乔云稚没收住脚,额头一下子就磕到那人胸膛上,隔着无菌服都能感受到胸肌硬邦邦的,将她撞得还有点目眩。 乔云稚抬起头,看到一双很熟悉的眼睛,柳叶眼的形状,眼皮很薄。 “怎么还是冒冒失失的。” 这语气,这声音,是徐瑟川没错了。 乔云稚当即不开心地皱起眉,“你怎么在这里。” 徐瑟川把报警器扔进垃圾堆里,反问她,“你说我怎么会在这。” 任务本身是派给徐瑟川的,乔云稚没安好心地约他喝酒,把徐瑟川灌晕了,自己一个人来了这里。 现在看情况,徐瑟川分明当时就是装醉,乔云稚前一步走,他后一步就跟上了。 “虚伪。” 乔云稚翻了他一个白眼。 庄藤面对徐瑟川丝毫不慌,即使他从前曾极度自以为是,做过一些很没有底线的事情。 她把小姑娘带到徐瑟川面前,“你既然来了,把她带出去吧,有她在我们太容易暴·露了。而且她知道这里的地图,可以帮到警方不少。” 徐瑟川猝不及防地看到庄藤,心脏猛然一落。 望着面前女子与南姝极度相似的样貌,想起了伴随他多年的那份自责和羞愧。 徐瑟川只看了庄藤一眼,就极度生硬地低下了头,“好,我会带她出去。” 乔云稚望着那威风凛凛的徐瑟川在庄藤面前突然就没了任何主意,成了一只恨不得缩成一团钻到地底下的小鹌鹑。 她忍不住得意地冷笑一声。 看来徐瑟川也知道自己无颜面对南姝的呀! 小姑娘知道自己在这里会拖累庄藤,乖乖地走向了徐瑟川。 傅惊野已经在这段时间里快速地记下了小姑娘给的几张地图。 他将纸页递给庄藤,“走吧。” 三人再次出发。 徐瑟川望着乔云稚离去的背影,犹豫了几秒,还是开了口。 “我出去后会立刻通知父亲你们的位置,看情况不对立刻离开,等其他同事来了再一起行动,千万要量力而行!” 乔云稚没有回答徐瑟川。 小姑娘踮起脚用通行证打开了一个电箱,只见她按下几个开关,通道便开始慢慢弯折,把满过道的研究员藏了起来。 做好这一切后,她拉了拉徐瑟川:“走吧。我带你出去。” 徐瑟川已经看不到乔云稚他们的身影了,在通道闭合前与小姑娘一起走了出去。 小姑娘在经过了刚才一场激战后,依旧心态平稳,甚至和徐瑟川闲聊起来。 只是她闲聊的内容有点吓人。 “你想当我爸爸吗?” 徐瑟川:“?” 小姑娘:“我看你好像想找老婆了,所以我来问问你,如果你找到了,我可以当你女儿。” 徐瑟川:“……”大可不必。 潼城的温度很高,是与阴沉沉的林区截然不同的天气。 南音从田野的小路一路爬坡上坎,差一点就要到镇子集市上了。 楼与楼之间有一个夹缝,出去就是街上。 南音却在这里被追上了。 今天是赶集日,一出去准能引人注意。 南音毫无章法地躲避着杀手的拳脚,一着不慎被勒住了胳膊,无数的手好像钢爪网罗着他,将他往后面拖。 原本临门一脚,眼看着出口却越来越远。 这实在是一场极度惊心动魄的挣扎。 南音死不松手,紧紧将箱子抱在怀里,疯了一样乱打乱踢,简直豁出去了。 终于他一个不稳,倒下地去,那些人想来也是没有反应过来,竟就这么让南音奇迹般地滚了出去。 出了巷子,太阳的光芒从头顶照了下来。 南音在强光中不适地眯起眼睛,看到面前一片热闹之景,竟是没想到自己滚到了街上! 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南音赶紧大声呼救,街上的人果然很快就被吸引着看了过来。 巷子里的杀手面面相觑,反应很快,其中一人冲了上来,扯着南音就要往回走。 他陪着笑装作难为情地解释,“是我家小孩,偷了家里的东西,要带回去教训的。“ 同时,和另一个男人巧妙地捂上严南音口鼻,不让他出声。 简直目无王法!竟在光天化日之下,信口胡诌! 南音没想到自己一个成年男人,竟然会遭遇这种可怜少女被人贩子当街拐卖般的恐惧。 本来就已经累得没了力气,如今更是无计可施,方寸大乱。 除了发出闷闷的唔唔唔声,几乎什么都做不了。 周围人将信将疑,但没有一个人上来帮忙。 南音无助绝望至极。 就在他又要被拖到阴暗窄巷里时,对面突然有个人出声。 “这不是那个明星吗!” “对!就是他!” “好像叫什么南音的!我女儿家里全是他的海报!” “但那些人说是这个男孩子的家里人哎!” “不可能!我们哥哥是豪门啊!新闻上报道过,这些人根本就是冒充的!” 场面瞬间逆转。 大批看热闹的都围了上来,其中不乏许多年轻人。 年轻人自然就认得南音了,你一句我一句,甚至还比起来了。 那些杀手一时慌了。 他们平时也不追星啊!哪里知道这小子是个歌星啊! 很快,人群中就有人见义勇为了,“那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还不放人!” 这个男人说着就要过来,身后也出现了许多附和他的,跟着他一起要进巷子。 “就是!去公安局说清楚!” 杀手眼看情况很不妙,只好扔下南音,转身就往巷子里逃。 刚跑到偏僻处,突然从四面八方走出来许多青壮年男子。 他们三下两下就将杀手制服在地。 手铐戴上的那一刻,才知道这是徐瑟川的便衣。 刚才警方不便在大庭广众下出手,便利用了南音的明星身份煽动群众,找借口见义勇为,得以在暗处将杀手全数抓捕归案。 南音躺在大街上,望着头顶的太阳。 感谢我的粉丝,感谢我的国民度,感谢电视台,感谢品牌商爸爸们让大家记住了南音长什么样子。 虽然这并不是在颁奖典礼…… 天神终于平安地送到了警方的手中。 项乌茵、东方瑛、南音三人也都被送进了医院。 项乌茵在一位警员临走前,多了一句嘴,“对了,南芮绮也被抓到了吗?” 项乌茵记得把南芮绮关在东方瑛的家里,但她已经报了警,按道理前去的人应该会找到南芮绮,但项乌茵莫名不安,所以又提了一句。 果然,那警员脸上出现了茫然。 “你等等!” 很快,徐瑟川的心腹就进来了。 当得知南芮绮竟然越狱出来作案的事情后,警方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心情,顿时又紧张了起来。 项乌茵离开东方瑛的住处后,南芮绮很快也醒了过来,送她离开潼城的人早就等在了外面。 项乌茵报警后,破门而进的警员并没有发现南芮绮的踪迹。 所以一直到刚刚,徐泾方面并不知道这个情况。 可惜,南芮绮现在已经离开了潼城。 徐泾愁眉不展。 大家都知道这事不容乐观。 “怎么办,南芮绮放走了。” “按时间估计,拦截也已经来不及了,现在已经下午了,恐怕她已经到了。” 南芮绮越狱了,现在在监狱里的,的确是她的替身。 之前南芮绮一直嚷嚷着说自己是替身,大家一检验发现她撒谎,久而久之就对此视若无睹了。 如今,真正的替身说自己是替身的时候,便无人相信。 好一招狼来了的反用。 藏在地下的天神研究会,资金都用来建造和研究,轻易不敢联系外界。 所以发生在潼城的事情,其实戴荷并不知情。 戴荷很早就派人潜伏在陆星盏身边,指示他们一旦有成果就行动,不需要请示她,所以成员并未实时和总部联系。 本来大家都在各自的棋盘上运筹帷幄,几乎都尽在掌控。 可有一颗棋子,它掉到了棋盘之外。 这个不确定因素,就是南芮绮。 南芮绮会让戴荷知道,天神之脑的出现,和今日警方在潼城的这一系列的逮捕行动么? 庄藤困在不见天日的地下总部,精神病院规定不能戴手表,因为有的手表能通讯,乔云稚显然也不能,作为一具尸体,腕表早在进来的时候就被人偷走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五位数的手表离自己远去。 还好小姑娘带着个儿童手表,临走前她把这个给了庄藤,说是认作母女的信物。 庄藤看了时间,不知不觉竟然已经是傍晚了。 地图已经熟记在心中,戴荷的地下宫殿庞大无比,按照小姑娘留下的线索基本上能够确定主殿的位置。 主殿也就是掌管着整个天神组织命脉的中枢,就在第九道闸门的深处。 现在他们所处的位置,在第六道闸门附近。 三人找了个废旧实验室,商讨计划。 “今晚凌晨之前,我们必须要找到中枢主殿。” 乔云稚根据目前所有的情况,确定下这次行动的作战目标。 她显得谨慎过度。 “凌晨一过,我们说什么都不能再继续了,必须撤退。” 庄藤点了点头。 这一点她倒是不反对,既然之前能在精神病院搞出那么轰轰烈烈的动静,庄藤压根就没想过把事情留到明天。 “我要在今天就解决。” 傅惊野看了庄藤一眼。 听她这话怎么像是在说,我让人今天死,他就活不到明天……? “按照巡逻的时间来看,每隔半个小时,这里的布局就会变一次。”傅惊野一边说一边在心中罗列和计算,眨眼间已经能在心里规划处一条路线,“我们需要在半个小时之中,通过第五道闸门。否则我们几乎无法躲过直接从我们正面升上来的敌人” 庄藤和傅惊野对路线已经心中有数,只有乔云稚还一脸懵逼。 “上学的时候你俩读书就厉害,我比不过,天生智商不够。” 乔云稚抱拳。 诚然乔云稚已经是局里十分优秀的刑警了,疑难杂案抽丝剥茧,屡出奇招快刀斩乱麻,作奸犯科之人没一个逃得了,能说她不聪明吗? 当然不是。 恐怕正常人根本没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破解出戴荷的地下魔方宫殿,傅惊野和庄藤不是正常人。 他们是头脑怪物。 乔云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就跟着庄藤和傅惊野身后猫着身子溜。 她偶尔还能听见傅惊野和庄藤小声争论路线问题。 每个字她都能听清楚,但组合在一起她就听不懂了。 正在乔云稚抓脑壳的时候,整座地下实验室闪起了红光,刺耳的警铃有节奏地长鸣。 这难道就是大警铃启动了吗? 情况突变后不超过三秒,四面悠悠转出了许多洞。 洞口对准他们,噼里啪啦窜出子弹扫射。 整个过道的无菌膜都被打烂打穿了。 傅惊野护着庄藤往前跑,乔云稚紧紧跟上。 傅惊野急中生智,以最快的速度扑上前扳动手闸,过道扭转,一扇门落下来,他们乘着类似于升降梯的东西,去了上一层。 如此堪堪躲过机关扫射。 即使到了第二层,也并没有脱离危险。 “我们已经暴·露了。” 庄藤呼吸不均,语调却依然平静。 既然刚才那洞口能对准他们,说明戴荷已经知道了他们进入了地下实验室。 能煞费苦心地将整个实验室的布局设计得如此巧妙,“眼睛”们必然是少不了的。 这里的摄像头没有一万,也有五千了。 想必现在那些暗处的针孔摄像头也全部被打开了。 乔云稚不甘心地咬牙:“我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们当然不会知道。 因为那原本是一个该待在监狱里永无自由的人。 南芮绮很怕戴荷知道了自己私自行动、企图杀害东方瑛的事情,所以自从回来后,就战战兢兢一句话都不说。 戴荷是什么人,能是南芮绮不说话就能瞒得住的吗? 终归还是让戴荷在陈晖林被东方瑛发现的细节上,推测出了一切。 南芮绮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反应过来,戴荷是怎么从她说的那些话里,知道警方的人来了? 事实上,戴荷是对的。 在监控中,她立刻就锁定了三个形迹可疑的闯入者。 戴荷在中枢下达了死令,瞬息间,整个实验室的高手以及机关,全都对准了庄藤他们。 在电梯自·杀式销毁之前,他们爬上了上一层。 庄藤并不知道戴荷在这里保卫队伍的布置,根本不可能预料到敌人会在什么地方出现,他们能做的只能逃,漫无目的地逃,看到手闸就掰,看到门就进,努力地甩掉追兵。 管道里的机关也很令人头疼。 庄藤原本正奔跑着,突然脚下一空,地面像盖子一样全部脱落,他们猝不及防地掉了下去。 傅惊野反应快,掉下去的瞬间,豹子一般飞跃到了平台上。 庄藤只能勉强抱住一根岩松枝干,乔云稚挂在上面通道掀开的地面边沿。 傅惊野将庄藤拉了上去,乔云稚手臂训练从未落下,沿着盖子狭小的凹槽一步步地移动,跳到了安全地带。 所处的平台在一条管道的天花板外顶,他们站在这里,终于看到了这个地下实验工厂的全貌。 原来并非完全在土地里打洞,相当一部分管道是架空在头顶上的,这些架空的管道有着纵横在两岸岩壁的铁架支撑,轻易不会掉落。 “如果猜得没错,戴荷就在那个位置。” 傅惊野指向了西北方。 不断变化着的管道里,隐约可见一个如罗盘的圆形区域,这就是戴荷所编织的蜘蛛网中枢。 他们现在再次有了清楚的方向和目标,不再只是一味地逃了。 傅惊野负责引走追兵,那些追兵被他有技巧地调虎离山,庄藤和乔云稚负责直捣黄龙,顺利地进入了第四道、第三道闸门。 最后他们在第二道闸门前回合。 虽然已经过了六年,傅惊野却依旧和当年一样身手了得。 把几十个保卫处杀手引到一块打,豁出性命似地,招招要害,完全放开了拳脚,凶残不留余地,哐哐几声,把人砸到墙壁上,背后能凹出一大窟窿。 庄藤看了心想,实战果然过瘾。 乔云稚目瞪口呆,心里只有两个字,生猛。 等傅惊野一干完杀手,乔云稚就开启了第二道闸门。 “傅惊野快来!” 她半只脚踏进去,催促了一声。 却看到了身后突然来了个身形极为彪悍的人。 庄藤也看到了,大声提醒傅惊野,“身后!” 傅惊野头一偏,那人一拳打空,不料这时从大汉咯吱窝钻出个一米五都不到的家伙,尖利的匕首直刺傅惊野腰腹。 傅惊野差点就没躲过,腰部被划了一道,血在无菌服上十分显目。 强壮的高个子有两米多,力气大如泰山,小个子像个土豆,但身手很灵活。 一大一小两个人组合起来,配合熟练,招式也很诡异,傅惊野一时措手不及,那人钳住傅惊野的胳膊将他重重放倒在地,大汉力气很大,纵使傅惊野双手如板砖,能把人拍得头破血流,到底也不如他绝对的蛮力。 乔云稚看傅惊野被锁在地上,短时间无力起身,矮个子又想趁机杀掉他,连忙跑过去要帮。 乔云稚一开始就想过去,但她实在没看出如何破解,况且时间很短,真正的拳手作战都是风驰电掣的。 乔云稚刚跑没两步,忽然管道天摇地晃。 就连那死死把傅惊野锁着的敌人,都被摇晃得左冲右撞,不当心地松开了傅惊野。 没等一切恢复平静,傅惊野已经解决了这没能有足够应变能力的两个人。 庄藤刚才为了平衡,坐在地上攀着墙壁,努力从目眩中找到平衡,揉着眼睛朝傅惊野说,“你快过来。” 傅惊野正迈开步子,却突然一道门砸了下来。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 乔云稚连忙拉起庄藤,生怕她被落下的铁板门砸到。 六道门落完了就不再落了。 隔着六道门,庄藤透过门中间的小窗看到对面有什么东西灌了进去。 乔云稚也看到了,吓得不知所措:“傅惊野!!” 傅惊野闻声看了过来。 没有恐惧,没有慌张,放在庄藤身上的目光,只有一种欣慰、 还有……不舍。 他来不及说一句话,甚至来不及流露过多的情意,水泥就淹没了他。 乔云稚歇斯底里地击打着门板,对它拳打脚踢,门板坚硬地站在原地,不可撼动。 就算是破开了这一扇门,那还有第二扇,第三扇……第六扇呢。 庄藤睁大着眼,呆滞地注视对面已经被水泥糊掉的小窗,手指在门上紧握成拳,控制不住地抽颤。 对方的恶意昭然若揭,庄藤猝尔望向了头顶的摄像头。 戴荷也在摄像头里望着庄藤。 那是一张与南姝一模一样的脸,一双美丽的眼睛罕见地猩红,带着熊熊燃绕的仇恨。 戴荷震惊来的竟是庄藤。 但没过一会,就阴险地笑了,她抚摸着屏幕上,庄藤那双淬毒的眼睛,喃喃自语,“时隔多年,你还好吗?” 说完这话,戴荷按下红键。 庄藤所在的通道,再次出现强烈的震动。 这次震动,与上次傅惊野作战时那场震动,相隔不过两分钟。 经过上次,庄藤已经知道震动背后必有杀招。 乔云稚还没从悲痛和愤怒中醒过神,便见大水撞击着墙壁奔泻而来。 没过一会,整个通道就被水灌满。 在复杂的水流中,庄藤和乔云稚就像乱转的陀螺,过了很久才找到哪里是天,哪里是地。 乔云稚生怕庄藤窒息在水里,顾不上自己,第一时间找庄藤,挟着她的胳膊,拼命往上游。 庄藤游泳技术也不差,看清乔云稚的意图,就在下面托着她。 乔云稚打算捅破上面的管道天花板。 她有备而来,身上有万能的工具。 当时他们掉到外面,看到了管道构造,有些管道的外壁不是坚硬的水泥。 乔云稚感受到托举,不禁往下看了一眼。 然后就看到庄藤闭着气,正抓着她的腿努力往上举高。 她的头发在水里安静地漂浮,脸显得更白了几分,有小小的泡泡从她的口鼻浮上来。 这一刻,乔云稚从庄藤的眼睛里,看到了信任。 乔云稚讶然。 这辈子她都没想过,她也能被南姝信任,支持,托举。 滚热的泪意在乔云稚的眼眶打转,她忍着鼻酸狠狠地戳着天花板,一下又一下,力道极大,好像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鼓舞。 终于,上面被捅破了一个口子。 庄藤游了上来,与乔云稚合力撕开了上方。 既然是水淹,戴荷设计的时候,肯定想过把人淹死后的排水工作,所以这根管道不应该是嵌在实心地里的水泥通道,下面虽然有坚硬的铁架,但上面没有,只是类似塑料的材料,但肯定要比塑料好很多。 无论如何,庆幸的是这种材料能被砸破。 乔云稚和庄藤爬到了上面,望着傅惊野所在的那处走廊已经完全发生了偏转,很快就被挡在了众多管道身后,不见踪影。 乔云稚克制住涌上来的抽噎,望了眼庄藤。 庄藤还在看着远方。 她的双目了无生机,一片灰败、空洞、荒芜。 乔云稚抹了把眼泪,鼻音浓重,拉起庄藤,“走!报仇!“ 晚上十一点,这个时间,一个城市的夜晚生活,才刚刚开始。 可此时此刻,北纬四十八度的森林却有如寒冬,笼罩在一片深深迷雾中,无人涉足,凄清之至,和那繁华都市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庄藤和乔云稚在午夜前一个小时,到达了戴荷的主殿,这座地下工厂的中枢。 戴荷敞开大门迎接她们,无数黑洞洞的枪·口蓄势待发。 “南姝,你回来了!” 戴荷兴奋地呼喊南姝的名字,双眼亮晶晶的,涌出百感交集的泪意,就好像真心实意地惦记了南姝多年,如今南姝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她欣喜若狂。 “真是想不到,你竟然可以重新从海里走出来!” 庄藤望着戴荷就如同望着久别重逢的故友,激动得热泪盈眶,隔着几十米与她遥遥相望,“是啊!我又回来了!我杀你来了!这么多年在地下当老鼠的日子,过得还习惯吗!” 戴荷觉得自己已经够疯了,没想到庄藤比自己还要疯。 她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 这才是她认识的南姝! “你真是一点也没变,还是这么可爱!” 戴荷仿佛由衷地感到欣慰,嘴角笑开,眼圈都红了。 与此同时她拉下了开关,无数的子·弹就噼里啪啦地扫向对面。 乔云稚带着庄藤滚到掩体后面,身边的墙壁和地板以及散落的物件被炮·火攻击得稀烂一片。 枪·炮声停了,却袭来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大机械启动的声响。 乔云稚探出头瞧,只见戴荷所在的中枢圆盘区域正在脱离连接。 戴荷还留有后手! 就说这个圆盘怎么这么奇怪,原来它还是一个潜艇舱。 危机出现时,随时准备脱离实验工厂,单独出逃。 砍掉所有冗杂的一切,能丢的都丢,只带着最核心的机密,保留最有用的力量。 精神病院虽在林子里,但林子后面却是海。 戴荷的地下实验工厂非常庞大,绵延土层数公里,出口正是那片海。 眼看连接带就要彻底分离,届时戴荷的的潜艇入海,她就真的自由了。 带着她的天神研究成果,天高海远任鸟飞! 决不允许! 乔云稚奋力冲上去,拿出了与国家二级运动员赛跑冲刺的速度。 戴荷轻蔑地望着这个曾经在同一屋檐下住了十多年的假妹妹。 “乔云稚,你知道你姐姐是怎么死的吗?” 乔云稚此刻已经起跳扑向对岸,毫无退路可言了。 “那个电话,你打给乔阳绘的那个电话,让我们成功地找到了这个叛徒!哈哈哈哈!” 在乔云稚生死一线,在无底深渊之上,飞跃潜艇的关键一刻,戴荷说出这样的话,其目的显而易见! 庄藤声嘶力竭,盖过戴荷的声音:“你没有!乔云稚你没有——!” = 隔着六扇门,傅惊野看到了远处的庄藤。 她双目圆睁,罕见地流露出了慌张的神色。 所以,她还是在乎他的,是吧。 这真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在死亡的前一刻,能看到这样的庄藤,他也算没有白爱过她一场。 真好,她没有和他一起死。 就是有点舍不得呢。 水泥淹没了傅惊野的视线,眨眼间就将他活埋在了里面。 无限的黑暗中,无法灵活游动的粘稠空间里,他忍到极限,无法闭气,生理性的呼吸动作,让更多的水泥灌入口鼻。 人陷入这种情况,几乎没有自救的可能,更何况此处空间密闭,是戴荷早就为他钉死了的活棺材。 这是傅惊野人生经历过最可怕的几十秒钟。 就在傅惊野意识开始混沌的时候,忽然脚下一空,就像之前那样,整块地板跟盖子一样被掀开。 傅惊野和水泥一同掉到了下面一层。 他全身都是水泥,像一个兵马俑,一时来不及睁开眼睛,有双手连忙帮他擦了擦,傅惊野这才恢复视线。 世界才光明了不到一秒,傅惊野就看到了前面忽然多出了追兵,举起武器就要朝他们砍杀。 傅惊野一把将身前救他的人推开,便和追兵搏斗起来。 还没有从刚才濒死的状态抽离,身体还是虚弱的,但他有许多擂台的经验,知道怎么样才能让自己快速恢复状态。 愤怒,和仇恨,是最容易转化为力量的情绪。 以及—— 好不容易活下来,一定要去见她的冲动! 凭着一腔热血和孤勇,撂翻了多名杀手。 就在收尾的时候,上面通道的大水冲了下来。 这一层有一头是空的,没有封闭,想来是用来排水的尾部通道。 大水一来,所有人都来不及躲开,结果无疑会被冲到不见天日的悬崖底下。 傅惊野没有来得及想自己的安危,回头找刚才把自己从水泥里面救出来的人。 那个人抓着一个突出的铁栏杆,但身体素质不够,还是在大水的冲力下,不当心松开了手。 傅惊野随着水俯滑过去,急遽地在最后一秒抓住了他。 水还在源源不断地淌着,冲洗了傅惊野身上的水泥,也冲湿了那个人用来遮住容貌的长发。 傅惊野望着那张展露无遗的面容,瞳孔猛缩。 “哥!” 几乎是瞬间,傅惊野的眼睛就被一阵酸热模糊了。 傅时暮失踪多年,傅惊野不是没想过傅时暮会在戴荷的附近,所以他费尽心思寻找天神研究会,也是为了找到傅时暮。 如今真正见了,只觉得难以接受。 大哥今年四十不到,却因为长期在艰苦的环境里,眼角都长出了皱纹,皮肤蜡黄下垂,瘦得只有一副骨架子,哪里看得出半分当年风姿绰约站在世界中心的模样。 “阿野……” 傅时暮温良地笑起来,嘴角是难以克制的苦涩,眼中亦是泪光闪动。 身后大水的冲力,没有任何减弱的意思。 傅惊野握住的那根栏杆已经岌岌可危。 傅时暮老态龙钟的眼睛看着傅惊野,平静温柔地说,“放开我吧,阿野。” 傅时暮的腹腔阵阵撕裂的疼痛。 潜伏六年,他终于成功将信号秘密发给了潼城的警方,不曾想来的竟是亲弟弟。 傅时暮当然不会让亲弟弟陷入危险,千方百计阻拦他进入地下工厂,甚至在院长室内与他交手,抢走他的线索,好让他知难而退,没想到傅惊野最后还是进来了。 没办法,傅时暮只能跟着傅惊野进入工厂。 他不比傅惊野身手好,没有办法在凶险的实验工厂毫发无伤。 他的腹中嵌入了一根铁片,血不断地汩汩流出,生命也走到了尽头,他觉得这样的自己,已经没有在此刻拖累弟弟的必要了。 能在刚才那样危机的情况中救下傅惊野,傅时暮觉得这已经是上天仁慈,成全了他最后的心愿。 他想下去找乔阳绘了。 傅时暮有了从容赴死的决心。910光独家整理 然后,一滴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砸在了傅时暮的脸上。 “我不要!哥哥你不要离开我了!” 傅时暮一愣,望着傅惊野的双眼写满了讶异。 他有整整二十年没有见过弟弟在自己面前哭了,还哭得这样无助,这样委屈,像个吃不到糖的小孩子一样。 过去二十年,傅时暮一直都很期待弟弟能回到那无忧无虑的童年,肆无忌惮地向长辈撒娇,任性地调皮捣蛋,然后扔一堆烂摊子,毫无负担甚至得意洋洋地交给大人来解决。 可弟弟遭遇了那样的事情以后,不会哭也不会笑了,成熟得令人痛心。 潼城的大家把傅惊野传得像恶鬼修罗一般,见到他都躲得很远。 世人怕他,但作为哥哥,只有无尽的担忧和心疼。 傅时暮的眼角情难自抑地滑下一行热泪。 这一刻,要是能永远定格就好了。 再听听阿野的声音,看看阿野的样子…… 傅时暮的手渐渐松开,傅惊野仓惶地收紧,再收紧。 他终于束手无策,连声音哭哑了。 “楼爷要死了,他临死前天天在我耳边念叨,想要见阿暮,你真的不去见他么!” “你不要叔叔伯伯了吗!” “你不要阿野了吗!” “哥哥,我很想你,只要你回来,我听话,我一定听你的话……” 作者有话说: 三嘤组合这次表现良好! 团体作战就是很燃! 进入尾声了朋友们 第74章 徐泾亲自带领队伍, 在十一点一刻的时候,秘密降落在丛林宽阔地带。 第一个被控制的是精神病院。 徐瑟川带着小朋友,连忙赶来和父亲会和, 并再次讲述了地图路线和地下工厂的环境。 支援的队伍很快就会前去解救里面的被困人员。 但至少此时此刻,徐泾并没有赶到。 乔云稚最后还是抵达了中枢区域。 她咬牙,只靠着指尖抓住的那一个边角, 整个人使劲翻了上去。 戴荷狡诈又卑劣的攻心术,并没有打垮乔云稚。 “杀死我姐姐的凶手,是你!” 乔云稚在戴荷不可置信的目光下,像一只失控的兽, 带着熊熊仇恨的火焰, 扑了过去。 “你想要动摇我!不可能!作为真正害死我姐姐的凶手,你没有资格对我说这种话!” 对了, 就是这样, 乔云稚,你说得对! 庄藤振奋地望着乔云稚,乔云稚没有让她失望!没有被戴荷区区只言片语迷惑了心智, 没有在不该自责的时候自责! 要是这放在从前的乔云稚身上,她一定一蹶不振,因失去斗志而万劫不复。 可今天她没有,她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她知道真正的敌人是谁。 乔云稚果真长大了。 戴荷被乔云稚压制在地面,因计划未能得逞而愤怒发疯。 乔云稚死死地用膝盖抵着戴荷, 戴荷亦抓着刀要割破乔云稚的喉咙,两人在地面厮杀, 谁也不能彻底占据上风。 就看谁掉以轻心, 露出马脚。 “就是你!就是你害死的!你不相信南姝, 不相信你姐姐,所以你听了南芮绮的话,去打了电话!然后我们就找到了乔阳绘!你知道我们怎么折磨她的吗!” 乔云稚非但没有懈怠,力气反而更大,悲愤之下,额角青筋爆突。 “评判我有没有罪,有多少罪,是我姐姐,是南姝,跟你戴荷有什么关系!我的罪自然要赎,但不该从你的嘴里说出来!!!” 乔云稚上去的第一件事情就停掉了潜艇出舱。 现在肯定是没有办法再操作潜艇让它回去。 庄藤找了一块铁板,然后用大箱子抵住一头,自己慢慢地从铁板上爬了过去。 庄藤一上去,就跑去把潜艇的启动装置全部砸了。 戴荷分·身乏术,只能眼睁睁看着庄藤切断了她所有的生路,毁灭了她所有的心血! 戴荷终于失控暴怒,眼睛血红一片,好像要把乔云稚吃掉。 “要死一起死吧!” 她豁出去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掀翻了乔云稚。 戴荷疾冲向对面的机器,那里是她最后的机关。 是一条死路。 既然如此,那么都被炸飞好了! 庄藤看到了戴荷的行为,转动了旁边的一杆·枪,在戴荷伸手要按下的时候,顷刻间,子弹把她整个手掌漩飞了。 戴荷疼得瞬间倒地,惨叫连连。 庄藤将武器回正,慢悠悠地要走过去,突然之间,脖子被什么缠住。 持着胶带的人将庄藤往后一拖,庄藤的后背就抵到了中间的支撑柱上。 南芮绮两只手合力攥着胶带,向反方向用力挪着步子。 “南姝,想不到吧,你最后还是要死在我的手上。” 乔云稚挂在斜下方的踏板上,拼命地要往上爬,同时大力用脚蹬着死抓着她不放的戴荷。 戴荷分明已经失去了一个手掌,可她吃了某种药片后,就突然像没了知觉那般,更凶猛地袭击乔云稚。 乔云稚失算一刻,被戴荷差点拖到海里。 潜艇架在海上,海风在脚底往来怒号,风力强大到仿佛人都要被吹走了。 乔云稚望着上面,庄藤背靠在柱子上无力脱身,韧性十足的胶带勒住她纤细的脖子。 南芮绮小人得志的笑声一波一波地传来。 “你们全都不要我,全都拿我当垃圾,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们都很聪明,可聪明有用么,等你们一个个都死了,天神就是我的了!” “天神本来就该是我的,我是贺重锦的女儿,他的东西,就应该是我的!” 不过是个捡漏的,还挺骄傲。 南芮绮以为自己胜券在握。 却在她畅快大笑的时候,听到了另一个笑声盖过了自己。 南芮绮下意识就恐慌了起来,全身止不住地哆嗦。 就是这种笑声!从她十七岁开始就每天折磨着她,在监狱六年了每天都要被吓醒! 这是南姝的声音,从前南姝总是一边用这种声音笑着,一边踩着她,欺负她,就像猫逗着耗子,游刃有余地戏弄她,而她根本无计可施。 可是这个时候了,南姝怎么可能还笑得出来? 南芮绮确定手上的胶带,刚才准确地勒住了南姝的脖子! 如今她又看了胶带一眼,再次肯定。 南芮绮终归是没有做过这种事情,感觉不出来胶带是否真的缠到了肉。 庄藤气定神闲地仰望夜空,没有任何疼痛与窒息中的恐惧,甚至觉得今夜的星星很好看。 “南芮绮,你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吗?” 庄藤摸了摸自己一点痕迹也没有的脖子。没有人能看到,她的脖子上有一个透明的保护罩,全数对抗着胶带的力量。 “我总有一天,会让你以最惨烈的方式,不得超生。” 南芮绮后背一僵,如坠冰窖,仿佛又回到了那日千仰山的悬崖边,南姝在她耳边低语,如恶鬼的宣判。 南芮绮抖成了筛子,在恐惧中撕心裂肺地哀嚎,手上的力道失控,破釜沉舟地拉拽,自己的手都被勒得乌红。 可随之而来的,是那根柱子轰然倒塌。 正好就压在了南芮绮的身上。 她感觉自己的脊柱都被压断了。 南芮绮的嘴里发出痛苦的呜呜声,不甘心地要从柱子下面爬出来。 她努力要搬动那柱子,未曾料到,头顶一个管子落了下来。 原来那管子,从前是被柱子支撑在天花板上的,如今柱子倒了,管道也就掉落了下来。 尚且还不知道这管道是用来做什么的,便见那管道里面突然出现一股极大的吸力,一下子就咬住了南芮绮的腿。 南芮绮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了,整个下·身都腾空了,眼看着那吸力就要将她从柱子下面给抽出来,然后吸进去。 南姝慢条斯理地走过去,踩住了南芮绮努力抓地的手。 她俯下身去,美艳的脸上,是极为甜蜜的笑。 “正如你所说,天神是你的了。” 庄藤用下巴指了下前面的大水罐,里面培育的全是天神,而这根管子,就通往那个容器。 南芮绮之前没有来过工厂,今天是出狱第一次进来,哪里知道这些。 她苍白的脸颊因恐惧而扭曲,好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即将面临着什么,“不要!我不要进去!我不要当试验品!我不要烂在里面!” 南芮绮的泪水奔涌而出。 似乎是忘了自己也曾阴暗地为南姝注射天神,将南姝变成了试验品,如今她仍然恬不知耻地抓着庄藤的脚,可怜地求饶,“救救我南姝,救救我,你最好了!” 庄藤右脚一挪,把南芮绮的另一只手也踩住了,感觉特别好玩一样,她满脸都是单纯的开心。 南芮绮胸膛抽噎不停,涕泗横流的脸颊仰着,惊恐地看着南姝的表情。 这是个疯子,是个疯子,没有任何情感和同情心的疯子! 南姝不会救她的,求她没用,求她没用! 南芮绮终于承认了这个事实,心中烧起呕血般的愤怒。 “你凭什么这样鄙视我!你明明跟我一样都不是好人!凭什么我要被惩罚,你却受人喜爱!你所做也不是为了正义,你就是自私地想要报仇!想要欺负我毁灭我!让我痛苦,你就开心了!” 庄藤叹了一口气,“我的确没想过要当好人,但自从看到你当了坏人,我才知道坏人原来这么恶心,当起来还这么容易,我突然就不想当坏人了。” “也许当个好人,会更难一点。” “我喜欢做有挑战的事情。” 庄藤说完,将那柱子轻巧地踢开,拉着飞起来的南芮绮的手,平静地望着悲鸣连连的南芮绮,向她作最后的道别。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才是这个世界的神哦。” 南芮绮还没有理解庄藤这句话的意思,就被送进了天神裴瑜器皿中。 整个人泡在水中,顷刻间全身出现诡异的红斑,变得没了人样。 午夜前十分钟,也就是十一点五十分,特警人员来到了中枢。 逮捕了戴荷,也抓住了那些准备潜逃的核心研究人员。 乔云稚查看了庄藤身上的伤痕,确认她没有事后,一把抱着庄藤哇哇大哭。 徐瑟川过来分开她,“你松手,你快把庄小姐勒得呼吸不了了。” 乔云稚顿时就松了手,然后人也昏了。 疲惫过度,睡着了。 徐瑟川难为情地对庄藤笑了笑,“我带她下去休息。” 要起身时,徐瑟川看到了背后来人,示意庄藤看后面。 庄藤转头,看到了傅惊野。 他搀着包扎了伤口的傅时暮,缓步走了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地上坐着的庄藤。 “小书。” 庄藤呆呆地看了傅惊野几秒。 然后起身快步走过去,一把抱住了他。 庄藤没有让傅惊野看见她的表情,将脸牢牢地埋在他的胸膛,一副要闷死自己的样子。 呼吸已经乱掉了,有细小的抽泣。 那时庄藤是真的以为,傅惊野再也回不来了。 乔云稚都哭了她却没有哭,是因为心中有莫大的仇恨。 可现在。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 庄藤终于明白了一些,在奶茶店的时候,傅惊野与她重逢后,那种失而复得的心情。 傅惊野怜爱地摸了摸庄藤的发顶,然后无奈地跟傅时暮对视了一眼。 “她就黏我,没办法。” 傅时暮:“……”被凡了一脸。 警方还在现场进行最后的调查取证工作。 庄藤和傅惊野还有乔云稚一刻也不愿在这里多待,再加上傅时暮也需要救治,于是与徐泾一同连夜坐飞机回到了潼城。 下飞机的那一刻,正是太阳升起的时候。 庄藤一下飞机,就看到了迎面而来的人。 东方瑛,项乌茵,南音,柳涧,阿庚,还有站得很远,不敢来到她面前的孟筱枝和南裕森。 庄藤的身后,站着刚陪着她厮杀了一夜的傅惊野和乔云稚,还有被解救出来的傅时暮。 从前的人,都来到了庄藤的面前。 一个也没少,包括已经成为了庄藤的南姝。 这场仗,零伤亡,他们彻底地赢了。 风带着热气,已经有了夏天的味道。 郊区漫山遍野的紫色大飞燕,繁茂可爱,欣欣向荣。 玲珑的花朵簇拥着一同向上而生,如同这一次的他们,谁也没有缺席。 庄藤面朝风的来向,云顶的朝霞淋了她满身。 她感到了史无前例的轻松。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解脱。 这一刻的心情,让庄藤坦然承认了“曾经”这个词之于她如影随形的羁绊。 放不下,放得下,都不再重要了。 母亲回来了,她也有了新的生命,上天给了庄藤身为南姝时没有的一切。 允她真正张开了羽翼,前往任何一个远方。 站在庄藤身后人们,亦然。 他们早已不是当年那一群天真烂漫、任人欺骗的学生,磋磨六年,各自都成为了出色的大人。时过境迁,他们伤痕累累,终于来到了魂牵梦萦的那个人的身后,给她一份力量,让在她在面对风雨劫难的时候,不再只是孤单一人。 跨越了六年漫长的磨砺和沉痛,苦尝过去日日镂心刻骨的遗恨嗟悔,真正地意义上地走近她,与她同享一片霞光。 带给了几代人的苦难,在此时尘埃落定。 缠绕在一起荒谬的命运,也回到了各自的正轨。 正如大飞燕的花语,自由与正义。 往事可嗅余香,未来可共华光。 平昔春雪瘦,他朝可试新茶。 = 傍晚的时候,徐泾接到了留在案发现场处理证据的徐瑟川来电。 据他所说,在潜艇舱的深处,发现了贺重锦。 “有生命体征器,还有导管输液瓶什么的。法医说他的死亡时间不超过24小时。之前是个植物人,全靠氧气供给,但我们进去的时候,氧气罩脱落了。” 徐泾:“死了?” 徐瑟川:“嗯,是的。从仪器分析来看,他醒来过。不排除醒来后尝试起身,却意外弄掉了氧气罩的情况。” 徐泾并没有觉得有何遗憾,贺重锦在他的心目中,早就死了。 天神研究会如今已经被一网打尽,贺重锦二十二年没有掌管会中事务,早就不是研究会领袖了,就算他活着对警方也无用。 戴荷才是最关键的人。 而且,这个人也该死了。 徐泾挂断了电话,继续回到了工作当中。 海风生起,明河翻雪,形单影只的铁皮制物在大风中摇晃哀鸣。 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仪器在震荡中落进了海里。 它生前曾是一只电子眼,亲眼目睹一个美丽的女子施施然走入舱内,低温器皿中的男人睁开眼望着她,几乎是瞬间就认出了她。 男人毫无岁月痕迹的眼眸弯起,写满慈爱的欢喜。 看到自己养的小蝎子如今长大了,甚感时间造物之力不可思议。 约莫二十二年前,他进入漫长而孤独的旅程,如今浮上那恐怖洋流,再见天日,睁眼看到的第一人,竟也是闭眼见到的最后一人。 山河已秋,她亦望着他笑。 女子素月般的眸子漫若浮光,不着痕迹地拔掉了他的氧气管。 在他让黑洞洞的枪·口,出现在她背后,企图与她同归于尽之时…… “我来遵守承诺,当你女儿了。” 《尽孝了》 电子眼泡进海中,连同那段影像,以及这数不清的恩怨,一同销毁散尽,坠入深不见底的海沟。 城市繁华迷人眼,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背着书包十分震惊地望着四周的景象,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在经历过几番周折后,她找到了庄藤所在的小区。 刚一进巷道,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庄藤。 “妈妈!” 她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就朝庄藤跑了过去。 在场五人,包括庄藤,都是花了好些时候才确认她叫的是谁。 敖宜镜的奶奶本来是带着敖宜镜来认错的,敖宜镜也的确是后悔了,想来复合。 所以就堵住了下楼外出吃大餐的庄藤和庄佳玲。 庄藤冷漠地拉着庄佳玲就要绕道走,敖宜镜和他奶奶却不依不饶。 来接她们的傅惊野车开到了附近,见迟迟没人来,就忍不住亲自来找了。 敖宜镜看到傅惊野是怂了,但他奶奶哪里管得了这么多,就是不愿意放开庄藤这个“会照顾人”的孙媳妇。 就在这个时候,小姑娘喊着妈妈就过来了。 敖宜镜当即睁大了眼,不可思议地指着小女孩,“怎么回事!” 没等庄藤回答,小姑娘就一把抱住了庄藤,”她是我妈妈!” 然后指向傅惊野:“这是我爸爸!” 继而极度嚣张地仰着头质问敖宜镜,“你是谁?” 敖宜镜脸都绿了,吞吞吐吐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无意中瞥了一眼傅惊野,只见他正眯着眼,一派气定神闲。 男人与男人之间,有着微妙的默契。 敖宜镜瞬间就明白了。 这么多年原是他错付了!庄藤原来对他好,根本就是想拿他当接盘的工具!!!现在孩子爸回来了,就不要他了!!! 哼,大猪蹄子! 敖宜镜的奶奶见庄藤和旁边这个男人都没否认,又惊又怒,完全想不到软弱的庄藤会有这出息:“结果你早就绿了我们!?” “难道我们宜镜不比这个人优秀么!” “不比他长得好看么!” “不比他学历高前途光明吗!你要背叛我们这么优秀的宜镜!?” 敖宜镜仿佛在此刻身中数刀。 奶奶你不要再说了…… 此时此刻,敖宜镜感觉自己全身上下的荧光,都能照亮整个昏暗的楼道。 而在这个事件中,还有一个人大受震撼。 庄佳玲往后退,又往后退,扶住墙才堪堪站稳。 才三天不见,她连孙女都有了??? 合着女儿待在房间里三天不出来,是在造人? 不对不对,她在说什么糊涂话。 显然,庄佳玲已经彻底丧失了思考能力。 庄藤此时此刻只有一种感受:就很离谱。 今夜,傅惊野打算让傅时暮正式认识一下庄藤。 但原本四个人的饭局,如今多了一个没打招呼就蹦出来的小朋友。 傅惊野和庄藤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他们的,但她的来历已经被调查清楚了。 六年前,乔阳绘死亡的消息传入潼城,乔家连夜飞往了国外认领尸体。 可当时乔阳绘还没有死。 所以,这具用来冒充乔阳绘的尸体,便是这个小朋友的妈妈,丰玉芝。 贺重锦不省人事后,天神研究会人事斗争十分汹涌,作为贺重锦最信任的两个帮手,乔阳绘和戴荷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而丰玉芝是乔阳绘的支持者,戴荷早就看不惯她,所以趁着乔阳绘不在削掉她的羽翼,第一个害死的就是丰玉芝, 丰兰芝死的时候,孩子才刚刚出生。 婴儿落到了戴荷手中,被戴荷带到北方,扔给一个农家。 这些年,小姑娘的处境一直很不好,生活在充满恶意的楚门世界中,老师和同学甚至是父母,都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欺负她,而这些都是研究会有目的的迫害。 他们刻意给她制造苦难,想要将她变成仇恨的怪物。 她的一切几乎都在研究会的控制中。 简直就是南姝和乔阳绘的翻版。 看来戴荷深得贺重锦真传,都爱养蝎子。 聪明的小姑娘显然发现了自己身边的奇怪,所以她才想要逃脱这里,急切地想给自己找一对父母,她特别想有一个普通而温暖的家庭。 在地下工厂时,庄藤在她喊自己妈妈的时候没有动怒,也正是因为觉得她跟自己实在太像了。 傅惊野把菜单递给小朋友看,“吃麻薯吗?” 小朋友全然没有半点刚才的嚣张,乖巧点头的样子像一只小白兔,生怕傅惊野不要她,讨好地说,“爸爸点的东西我都爱吃。” 傅惊野莫名受用,眼帘垂下,乌黑的眼眸在明亮的灯光中,荡漾着几丝幸福的笑意。 26岁喜当爹,他哥都没这福气。 “时暮惊野萤,爷爷把时暮给了哥哥,惊野给了我,萤就留给你吧。” “傅萤?”小姑娘迎着傅惊野含笑的眼睛,兴高采烈地蹦了起来,摇着傅惊野的手臂,“好听!好听!你快教教我,我的名字怎么写!” 傅惊野原本正要动笔,却忽然顿住,然后望向了一旁的庄藤,“让妈妈教你写。” 庄藤轻而易举地识破了傅惊野温柔之下的那一丝狡黠。 在注视下,她的脸上全然傅惊野想看到的惊慌失措,从容地拿出笔,扯了一张纸巾,“来。” “哦。” 傅萤连忙过去,可爱地贴到庄藤身边,挺着小肚皮,目不转睛地望着庄藤。 庄藤握住傅萤的小手,带着傅萤一笔一划地在纸巾上书写。 傅萤忍不住偷瞄庄藤。 她为自己选的妈妈真好看。 傅惊野看了她们一小会,就坐近了些,“我教你写你妈妈的名字……” 终于受不了被反复占便宜,庄藤悄悄地瞪了傅惊野一眼,傅惊野故意当没看见,抓着傅萤一边写,一边克制着笑意。 傅时暮在对面的座位望着这一切,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这样温馨的场面,他就是在梦里,也难见。 酸涩的动容浮上眼梢,温热的眼角折出一丝小小的纹路,傅时暮心中一片柔软,情不自禁地勾起了唇角。 庄佳玲定定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切。 真奇怪,她觉得其实也没有想象中这么荒唐。 就好像这些自然而然就出现在了面前一般。 谈不上接受或者不接受。 当个便宜外婆,感觉也挺好。 = 春树暮云,浮生未歇,如释重负的人们,正追赶着通往明日的列车。 “东方小姐,我是傅氏的律师,是为了这起案子而来的。” “段先生您好。”东方瑛接过段闻鉴的名片,“很抱歉约您在路边见面,我刚从潼大出来就接到您的电话,还没来得及会单位。请跟我来吧。” 段闻鉴清隽的脸上是温和的笑容,“没关系。听说今天准备向大众发布有关戴荷案件的公告,我想我能看一眼吗,毕竟其中涉及到傅氏。” 东方瑛,“当然。” “小心。” 一辆车从背后猝不及防地驶来,溅起路边泥水,若非段闻鉴及时挡住,东方瑛这白色的裙子怕是要报废了。 东方瑛慌张地查看段闻鉴西装的污渍,“抱歉,段先生您的衣服弄脏了。” 段闻鉴无所谓地笑了,“没关系,西装颜色深,弄脏了并不明显。我们先说公告的事情吧。” 跨江大桥上,乔云稚开心得就像一个二百斤的傻子。 “喂!舅舅,今天下午网上要发一则公告,热搜预警哦!你根本想不到是什么案子破了!我赌两顿大餐!” 魏烛在电话那头笑,“什么事情这么神秘,我还真挺期待的。” 乔云稚自豪地昂首:“我侦破的可是大案,要案!你当年在我这么大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卓悦的成就呢!我觉得等我到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肯定比你当的官儿还要大!” 魏烛在当年南姝死后,心理上也受到了打击,正值晋升,他便主动申请调离了潼城,如今定居在省外。 听到乔云稚如此大言不惭,魏烛不置可否,“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电话还没有挂断,魏烛就听见乔云稚在破口大骂。 “徐瑟川你个憨狗,又抢我的瓜子,我让你吃了吗!” 魏烛:“……” 这性格,难怪26了还是孤寡。 四年一度的锦绣盛典,在万众瞩目中拉开帷幕。 典礼后台,项乌茵在小化妆间敷面膜,等待化妆。 经纪人为难地看着项乌茵,“江总能同意吗?” 项乌茵翘着兰花指按了按面膜,让皮肤更好地吸收精华液,“他同不同意关我什么事。为什么不让我拍内衣广告?你们是觉得我身材不好么?” 经纪人:“……就是太好了。” 隔壁化妆间。 高玫看着将耳朵贴在墙壁上的经纪人,不禁流露出一丝鄙夷。 “听到什么了吗?” 高玫经纪人回头一脸哭丧,“项乌茵看来是要吃下这个饼了。哎,可怜了我们连吃剩的都拿不到。真是无法理解,江睢竟然会允许项乌茵去拍内衣广告,他也太宽容了。” 高玫倒是无所谓。 和南小姐有点关系的人,多少都有点惹不起。 高玫的小助理打开门的时候,恰好能看到一个人慌里慌张地进了项乌茵化妆间。 这个人高玫认识,是项乌茵的继姐,项伊真,这些年特别狗腿地充当项乌茵的助理,忙前忙后,呼来唤去。 现在项家,可以说是完全高攀不起项乌茵。 项伊真自命不凡,觉得自己也能像项乌茵那样名利双收,和她妈妈一起谋划着企图在项乌茵身边吸她的血,结果每次都算计不过项乌茵,整天被项乌茵玩弄鼓掌之间,别提多爽快。 风水轮流转啊。 慕英山上佛堂,铜钟余音绕梁。 青灯古佛前,孟筱枝跪在蒲团抄写经书,外面是僧人诵经的声音。 抄写完一卷,孟筱枝透过花窗,看向了远处的庙宇。 山间多雾,雨打竹林,有只猫蹲在朱红色的殿柱上,旁边的小沙弥眼睛圆溜溜地看她,孟筱枝慈爱地笑了,递了一个香甜的米糕过去。 小沙弥喜笑颜开,抱起来乐津津地啃。 孟筱枝微起波澜。 她昨晚做了一个梦。 梦里,南姝只有三岁,她抱起来香香的,软软的,小脑袋瓜里有好多奇思妙想,“妈妈,妈妈”地喊着她,声音又脆又甜,像树上酸酸甜甜的李子。小脸蛋琼鼻樱唇,肤若凝脂,与她小时候一模一样,穿着鹅黄色的花衣裳,可爱得像人间小天使。玩闹时,头上两个小揪揪一摇一晃,偶尔回头望她一眼,发现她在,就咯咯地笑起来,若她不在,就任性地哇哇大哭。 没有什么南芮绮,也没有南姝流落裘汀受苦受难的十七年,一切本该如梦中那般,他们只是平凡而幸福的一家人。 孟筱枝一睁眼,眼前现实却骨瘦嶙峋。 一行热泪从眼角滑落。 她的宝贝,如今已经有了新的妈妈。 孟筱枝唯一能做的,是为她念经祈福,求神灵保佑,让她不要再经历从前那般的苦难灾厄。 郊区的私立医院,因为价格昂贵,所以患者极少。 医疗设备与医生护士,都是国际顶尖的水平,住院部一房一处,星罗棋布,小园花影缤纷,云蒸霞蔚。 刚浇过水,日光下澈,在水雾中晕开,如梦似幻,变化莫测。 轮椅上,一个男人安静地坐在光的海底,他合目轻颔,好像睡着了一般。 庄藤迎着湿润的日光,走近陆星盏。 “这里的环境真好。” 她的手覆上轮椅的扶手。 陆星盏没有回答庄藤的话。 那日以后,陆星盏就一直是这个样子,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幸亏老教授去而复返,发现了实验室的一切,为陆星盏进行了抢救措施,陆星盏才险险捡回一条命。 但终归是吸进了气体。 从这里,庄藤能看到远处慕英的影子,“六年了,慕英还是没有变,最里面那栋教学楼是我们以前上学的地方吧,全校的墙壁都是白色,唯有国际一班所在的教学楼是红色的呢。” 一只小雀落下来,傻乎乎地来回走动,还是个外八字。 “陆星盏,今天我来,是想告诉你,我们赢了,戴荷被抓住了,她以为自己的身体里有贺重锦的毒,但实际上她被骗了,贺重锦根本没有给她下毒,这么些年,她其实本就是自由的。” 贺重锦之前谎称对戴荷下了毒,戴荷确实有一次毒发,剧痛难忍。这种疼痛之猛烈,让人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这些年,戴荷一直省着吃贺重锦留给她的药,她检查过自己的身体多次,每次都无疾而终。 她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冒险,要知道第一次的时候,情况非常危急,她甚至已经去鬼门关走过了一趟。 但戴荷没想过,检查不出问题,是因为自己的身体本就没有问题。 在监狱的时候,狱警收了她的药,没吃药却依然没有发病。这时候戴荷才知道自己被骗了。贺重锦的魔咒,根本不存在,她一直是作茧自缚! 她如今天天撞墙,就想着一死了之。 “而南芮绮,她泡在天神培养器皿中,还活着,但惨不忍睹,所有人只能干看着她,无能无力。” 就像天神可以让南姝的血液多年活跃如常,大量的天神也能永远维持着南芮绮的生命,让她死了又不完全死,活又不算完全活。 这便也是天神的双面。 可以救人,也能害人。 贺重锦为它取名天神,其实并没有想拿它害人,他反而是看到了它救人的一面。可他费尽心思赋予天神救人的能力时,初衷却并非救死扶伤,而是谋取暴利,他想将生命的奇迹、救命的良药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让世人奉他为神。 “天神的使命,是普度众生,只有让它生,它才能让世人生,如果让它死,它就会让世人死。你发现了,所以你尝试着不再毁灭它,而是让它更好地活,樨朶酚便成了喂养剂,再非毒药。天神之脑才就此诞生。” “戴荷在用樨朶酚做什么,其实熊希告诉了我。我没告诉你,就是担心你贸然研制成功后,会遭遇灭顶之灾。但你还是发现了这个秘密。” 陆星盏很聪明,庄藤没有告诉他樨朶酚的作用,他独自研制出来了天神之脑。 在没有足够的护卫前提下,陆星盏得到如此举世瞩目的成果,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天神之脑,还需要不懈研究,才能成为救命的良药。这将是一个如履薄冰的过程。” “天神的抗体也出现了,虽然现在不知道还能不能将它定义之为抗体,但终归是对研究有用的。我得到后,会找人带给你。希望未来,能听到你的好消息。” 庄藤不着痕迹地,拾起陆星盏头发间细小的微尘。 “陆星盏,我走了,这次是真的要和你说再见了。” 一块块的光斑,悠然自得地摇晃,庄藤转身时,裙纱拂过陆星盏的手背。 手指慌忙抬起,收拢的时候,裙纱却从指尖溜走。 陆星盏的手,沉重地落下,握住了轮椅的扶手。 曾经,现在,陆星盏一次又一次地,竭尽所能想要捉住这片衣角,可最后他得到的,仍是空空。 庄藤已经走远。 陆星盏的悲伤再难抑制。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用渺茫的抑制力,抵御着这兜头而下的剧烈悲痛。身下的轮椅,在他用力紧抓中,咯吱咯吱地颤抖,仿佛随时要四分五裂。 气体虽然对他造成了损伤,但陆星盏今早的时候醒了。 不知是不敢面对庄藤,还是又动了卑劣的小心思,想要让庄藤可怜他一副病体。 庄藤还是走了。 他到底还要这么做? 他还能有什么能为她做的? 陆星盏方寸大乱地想着,自己到底还剩下什么,还有什么没能给她,还有什么没有为她办到,对她来说自己还有没有什么用处,他还能不能有机会再见到她…… 可他最后发现,自己已经一无所有。 他真的已经付出了自己的全部。 真的用尽了一生的力气来爱她。 可她还是没有在他身边多停留一分。 大颗大颗的泪水,砸向陆星盏的手背,他损伤的肺腑撕扯,周身冰冷颤抖,嘴里一片扎舌的酸苦。 空荡荡的花园,响起细碎的,不易察觉的沙哑哭声。 没人能发现,陆星盏奔涌的泪意。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试图让自己平静,却像个幼稚的小孩子,丧失了一切的控制能力,无助而可怜地,一个人在这里经历着一场枯萎。 直到他再也没有了力气,行尸走肉般,定定地望着眼前。 泪水朦胧的视野里,陆星盏仿佛又看到那片珠玉之卵。 黄澄澄的,十分喜人。 那日的天气很好,山花欲燃,少女拿着湿哒哒的衣服,站在花丛打量着作为闯入者的他。她头发不好看,穿得也不好看,神色也不是很友善,一双眼睛却是半弯琥珀,飞星冉冉。 陆星盏第一眼见到南姝,就很喜欢。 可她不属于他。 可他真的好爱她,好爱她。 = 千仰山的道场,香火旺盛,炉子燃着纸钱,灰烬飘到天上去。 柳涧将手机递给须途,“师父。” 手机屏幕上,是今日登在网上的关于贺重锦一案的公示。 须途戴着老花镜,一行行地看下去,还没看到最后,已经老泪纵横。 “终于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很久已经,须途年轻气盛,干过一件让他终生后悔的事情。 作为当时最受热捧的方术大师,须途鄙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同行,于是在被贺重锦请去讨论天地大道时,他直言不讳地剖析了卦上所传达的天意。 须途那时根本不知道自己对面坐着的,是一只笑里藏刀的虎狼。 贺重锦那时刚得“天神”,自认为前途一片大好,怎肯相信须途所说,“由盛转衰,月盈则亏”的命运? 贺重锦望着须途,嘴角是须途看不懂的阴险,“那么,我们就看看,到底是玄学战胜科学,还是科学战胜玄学吧。” 如果须途知道自己从此将会被这个祸害咬住,他定不会坦诚相告。 可当他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晚了。 贺重锦为了培养研究会的势力,将魔爪伸进了千仰山慈善福利机构中,狡猾地带走了尚且还嗷嗷待哺的婴儿。 这些婴儿之中,就有后来的熊希,和陈晖林。 这些年,须途对外声称游历,可其实是躲避研究会的报复。 当然,他也在暗中推动。 早在南姝还没有听说过千仰山名号时,须途就已经知道了南姝。 柳涧,须途和南姝的缘分,远比想象得早。 庄藤从熊希那里听到的第三件事,正是关于以上千仰山的内幕。 困扰庄藤多年,有关于柳涧的谜题,终于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彼时,潼城是一滩死气沉沉的浑水,南姝,便是推波助澜的转机。 所以,柳涧下山接近南家,千仰山收南姝为徒,须途断言南姝命格被破,这些其实都绝非天命使然,皆藏着人为目的。 南姝既因柳涧那句大格局天命而遇到危机,也因须途称她命格被破而逃脱厄运,福祸相依,很难说须途和柳涧的出现,到底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 诚然,须途和柳涧平心而论,自然无意想对南姝做什么。 他们只想要解脱。 可所有人都没想到南姝会病死在异国他乡。 香炉烟雾缭绕。 须途闭上了眼,释怀地深吸了一口气,手机屏幕的光熄灭。 就因当年须途直言相告,说了一句不合贺重锦心意的话,千仰山就被黑暗笼罩了几十年。 不知往后下了黄泉,故去的师父还能不能原谅他。 还有那个缘分浅薄的可怜徒儿。 无论她到底死了,还是活着,千仰山都愧对她。 = 天要黑了,机场人来人往。 空旷的贵宾区,傅惊野黑着脸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 身后傅真连忙追上。 “冷静,冷静啊哥哥。” 半分钟前,傅惊野听到了庄藤去找陆星盏的消息。 他不可能允许庄藤选择陆星盏的。 傅惊野气得要七窍生烟,浑身杀意令人望而却步。 正当他心里油煎火烹,把陆星盏千刀万剐了一遍又一遍后,被气喘吁吁的傅真拽住了胳膊,“你看!” 傅惊野一抬眼,这才看到远处的庄藤。 她坐在行李箱上,脸上写满了烦躁,看到傅惊野,墨镜一掐,然后就起身朝他走了过来。 人没走近,就数落起来。 “你就这么干等着?这么多行李,也不知道帮我搬一下?” 望着傅惊野半天无动于衷的样子,庄藤不乐意了,“有你这么请人远走高飞的吗?” 傅惊野一步上前,将庄藤抱在了怀中。 庄藤被傅惊野抱得很紧,几乎透不过气。 她不适地想推开他,却忽然听见傅惊野说。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听声音竟有几分委屈,“我听说你去找他了。” 庄藤明白了过来,“所以你以为我跟陆星盏跑了?” 为什么到现在还在吃醋啊。 这个人现在对自己如此没有信心的吗? 傅惊野将庄藤抱得更紧,“嗯。” 庄藤被迫望着头顶天花板,艰难地抽出手,拍拍他的背,“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呢?” 傅惊野:“所以我刚刚打算去抢你。” 庄藤笑起来,“看来我错过了你一场很精彩的表演。” 傅惊野骤然无言以对:“……” = 夜里,潼城下了一场大暴雨,航班推迟。 第二日,庄藤和傅惊野出发,前往郊区陵园。 傅时暮晚到一步,看到面前的傅惊野,神色微微吃惊。 原计划是傅惊野和庄藤先去M国,傅时暮下周前往,他打算在这段时间多陪陪乔阳绘。 傅惊野从前说过乔阳绘不少坏话,得知真相后,他显然觉得很抱歉,站在这里的确是需要一些勇气的。 但既然庄藤说想来,傅惊野便只好带着她来了。 墓碑上的照片,并不陌生,庄藤在从前解锁片段中见到过。 傅时暮不了解庄藤的身上发生的过往,向她介绍着乔阳绘。 “这是阳绘二十岁的样子。” 傅时暮说这话时声音很轻,像是生怕吵醒熟睡的爱人。 他凝望着照片,眼眶微红,带着化不开的心酸和深情。 “她是一个十分开朗可爱的姑娘,如果她还活着,你一定会觉得她很好很好。” 庄藤唇角牵起,眼底恍惚,卷过回忆的潮汐。 彼时乔阳绘在离开慕英的前一天,找到了南姝。 她站在学校的高处,天空是深蓝色的,清风是冷情的。 一改平日端庄的教师装扮,乔阳绘那时一身黑色夹克,工装裤修饰着纤长笔直的腿,看上去恣意又潇洒。这本该就是她的模样。 “你实在不该跳入这张蜘蛛网,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深陷其中就足够了。”乔阳绘望着南姝,笑容是极致的温柔,“我本就是早死的命了,十年前就已经学会了无牵无挂,可你还有未来。” 南姝微笑,她知道,贺重锦也对乔阳绘下了毒,只不过他是真的对乔阳绘下了毒,但对戴荷只是欺骗。按照贺重锦的性格,他显然最想留住的是乔阳绘而非戴荷。 南姝想说,她也是早死的命,但乔阳绘不会理解这其中缘由。 “其实像我们这样的人,也是能有想要守护什么东西的时候呢。” 乔阳绘望着南姝的眼中,闪过几许愕然。 乔阳绘的脑海里掠过一些画面,有小南姝和秦贵娣站在花海前的照片,也有每日食堂四个女孩打打闹闹的场景,亦有人来人往的校园中,少年悄悄跟在少女身后的样子。 值得南姝以生命为代价守护的,到底是什么? 亲情?友情?还是爱情? 乔阳绘敛下眉眼,唇瓣微弯,“这种心情,真的很美好。” 只有拥有了,才能去守护,不是么。 乔阳绘放远了视线,眺望底下人潮汹涌的十字路口 “人啊,能放在手心呵护的东西那么那么地少,唯独我们,却能有这么多需要我们忙碌起来的理由。” 南姝一直是个目的性强的人,她要的东西也很明确粗暴,可听着乔阳绘的这句话,她眉梢微挑,心情忽然有了微妙的变化。 她和乔阳绘分明有这么多的相似,可这一刻,南姝觉得自己和乔阳绘又不一样了。 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同。 “无论如何,我很高兴我们能够合作。“ 乔阳绘沉默了一会,离别前抱住南姝,拍了拍少女的脑袋,“好好活着,不许出事,我们之中总得有一个人留下来,享受成功的果实。” 庄藤对这句话记忆犹新,此去经年,仍记得每一个字的起伏变化,每一个颤音背后的沙哑哽咽。 山间清新的空气从肺腑绵绵地呼出,庄藤将花束放在墓碑前,心底赞同傅时暮的话语。 是的,乔阳绘的确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站在墓园下面的傅萤偷偷望着上面。 因为感觉气氛很沉重,她怕自己上去说错话,就抱着猫猫在车里等。 “那是我的大伯母吧。” 傅萤问猫猫。 狸花猫和小橘猫点点头。 傅萤一下子兴奋起来,整个身子都伸出去看,但看了好半天一无所获。她有点后悔没上去了,她真想看看大伯母长什么样子。 傅萤哀怨地在车后面踱步,突然两只猫兴高采烈地跳出了车里,奔向了傅萤。 傅萤看着两只猫的异常一阵疑惑,这时忽然有一只白色蝴蝶飞到了傅萤面前。 傅萤眨眨眼,伸出了手,那只白色蝴蝶果然停到了她的指尖。 傅萤不可思议地捂着嘴,一番语无伦次后,她屏住呼吸,激动地介绍自己,“您一定是大伯母!大伯母您好,我叫傅萤,是爸爸给我取的名字,我是家里新的成员!见到您很高兴!您也许在我小的时候还抱过我呢!” 庄藤和傅惊野从陵园上面走下来,正好看见傅萤手舞足蹈不知又在开心什么。 庄藤:“这孩子真热闹。” 傅惊野:“随她,反正有钱。” 庄藤:“知道你有钱了,总挂在嘴边让人很想打你唉。” 傅惊野:“男人需要展示自己的优点,以给到家人足够的安全感。”男人总有一天会年老色衰,六十年以后全世界最帅和全世界最有钱,总得占一样吧,不然老婆跟别人跑了怎么办。 这时庄藤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进了一条来自国外的短信。 傅惊野本想凑过来瞧,被庄藤一手呼过脸去,“我读得懂好吗,不需要你翻译。” 傅惊野:“……”只好乖乖地先下去。 同一时间,东方瑛,项乌茵,乔云稚的手机上也收到了同样来源地的发送方。 内容大致是:【亲爱的乔女士您好,疗养院已经按照您的要求种下了向日葵花田,如今盛夏将至,百亩花田绽放,我们期待您和您的朋友们三十年后的到来。】 乔云稚,东方瑛,项乌茵看到这一条短信,不约而同地默然了。 眼眶滚热,酸楚的心脏跳动着。 笨拙地翻出庄藤的电话,手指却在屏幕前颤抖。 五十岁后,一起退休一起养老,是她们年少时的约定。 可是,她们还能有机会,等到五人一同赴约的那天吗? 庄藤收到的自然不是那家疗养院的改进通知,而是他的官方介绍。 也可以说是一则对客户广撒网的垃圾短信。 自从昨天傅惊野带她去住了一家奢华品牌大酒店的高级套房后,今天一早上的功夫就收到好多高尔夫别墅豪车介绍短信,显然庄藤不小心就成为了高消费场所的目标客户了。 这家疗养院定位也是世界数一数二的,庄藤收到它的短信并不奇怪。 她端详了一阵,将短信往左划,出现了红色“删除”选项。 手指正要按下,白蝴蝶却停在了她的指尖上。 手指上还残留着鲜花的芬芳,似有若无地飘进庄藤的鼻尖。 她轻轻歪过头,看着白蝴蝶,“你不想让我删是吗?” 白蝴蝶泊停的翅膀缓缓地张合。 “我和你命运相似,但也有很多不同,我不如你有信仰,也不如你热烈,爱意不够分给太多人,我从不期待来日方长。“ 蝴蝶似乎听懂了,翅膀颤了颤,高飞起来。 它在庄藤的眼前飞了两圈,便往别处离去,很快就不见了踪迹。 = 后来,傅萤也去了M国。 家住在一片金灿灿的向日葵田里,夏日慵懒的午后,傅萤总是喜欢到地里摘一个向日葵嗑瓜子。 她已经有法律上的爸爸妈妈了。 其实最开始傅萤也想过要不要成为傅时暮的孩子。 因为她有认出来,傅时暮就是那个之前偷偷照顾她的精神病院杂工。 但他看上去势必要当一辈子的寡王,她可不想没有妈妈! 所以傅惊野和庄藤更适合当她的爸爸妈妈。 这一天,躺在地里嗑瓜子的傅萤看到了在小路上散步的父母。 傅萤悄悄地扒开向日葵偷看。 “我不想走了。” “脚走疼了?” “嗯。” “我给你揉揉。” 说着傅惊野就蹲了下去,熟练地按揉庄藤的脚踝。 不一会,傅惊野听到庄藤的笑声。 他困惑地抬起头看她,有些不解,“给你弄痒了?” 庄藤摇头,花枝轻颤,“没有。我就是觉得,从这个角度看你,好像一只可爱的狗狗。” 庄藤忍不住用手捧住了傅惊野的脸,揉了两下,捏捏他的腮帮子。 傅惊野显然有点没有反应过来,眼睛睁圆,失神地看着笑意嫣然的庄藤,血色染上了耳尖。 后来他起身,黑眸潋滟着一抹深长的蜜意,站在朵朵艳阳中,将她拥入怀中,缠绵亲吻。 傅萤自觉地捂住了眼睛。 向日葵田间阴凉,傅萤不知不觉睡着了。 两只猫散漫踱步来到了她的身边,像两只神兽,蹲在傅萤的面前,负责看管熟睡的小朋友。 两条尾巴一摇一晃。 胖橘疑惑地问着狸花【“幸福一生系统,不是要根据积分才能获取道具吗,按理说这么短的时间里,应该没有存够能换取道具的积分呀,可为什么当时她的脖子出现了道具保护罩?而且我也没看到你们严谨的计算方式。】 狸花猫:【嘘。根本没什么系统啦,我这么做,只是想让姐姐更关注身边美好的一点一滴。毕竟世界为了让她更幸福一些,每天都在绞尽脑汁地努力着呢。】 胖橘恍然大悟。 眼睛看向前方两道人影时,心中莫名酸酸的。 看着宿主大人从死亡到新生,从黑夜到破晓,从失去到拥有,它一路陪着她从南姝成为庄藤,这其中的百味它也跟着品尝。 它皱了皱猫鼻子,眼睛蓄积出两泡荷包蛋泪。 此生能被南姝抽中,它这只小废物真的很荣幸,很荣幸。 后记。 盛夏午后,庄园陷入一片宁静的小憩。 “傻子,我喜欢向日葵并不是因为怕冷。” “那是为什么?” 庄藤迎着太阳光,闭上双眼,感受迎面而来的清风和光热。 “这种花,一生都只看着它的太阳。” 世间万物,我除了你,谁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