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会喜欢他 作者:比安 文案 文案一: #发现死对头是天降竹马怎么办# #从相看两生厌到双双坠入爱河# 第一次相遇,简宁记住了那个骑车没长眼的家伙。 第二次相识,简宁以为他在月黑风高夜偷车。 第三次相见,简宁发现臭小子居然是她多年未见的竹马。 . 文案二: 再重逢,小青梅由女魔头变成了无处不在的麻烦精。 陶江本想敬而远之,奈何她阴魂不散。 某天,他路过高一九班。 发现麻烦精和同学在走廊聊天。 同学朝着简宁挤眉弄眼,问:“简宁,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和陶江,是不是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陶江的步伐不知不觉放慢。 “疯了吗,我才不会喜欢他!”简宁气急败坏,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有人黑着脸阴晴不定。 随后,陶江似笑非笑的声音传来:“你以为,我会喜欢你么。” 同学看着剑拔弩张的俩人,心想:其实,我想说……不是那种关系。 文案三: 拥有“学霸情怀”的简宁,在两次戛然而止的少女怀春中汲取教训,发誓在高中断情绝爱,潜心学习。 然而陶江出现的那一刻,她又又又打脸了。 也是这四个字,成为她和他说过的最后悔的一句话,然后出现在他的生活,又离开。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欢喜冤家 近水楼台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简宁,陶江 ┃ 配角:九班那些同学 ┃ 其它:预收文《骄傲恋人》 一句话简介:两个人的打脸日常 立意:你成就我,我温暖你 第1章 .爱人错过所谓学霸情怀 一直以来,简宁就知道自己有个算不上缺点的毛病。从小到大,学习好的男生总得到自己的青睐,如果他长得再帅点,就是锦上添花。 后来她从网上看到,这种执念,俗称“学霸情结”。 有同学打听她的理想型,简宁不假思索答:身形瘦高,皮肤微白,最重要的是,学习好。 别人问为什么。 简宁洋洋得意地昂着头,说,“难道你不觉得,学习好的男生,身上自带光环,让人特有崇拜感吗。” 同学懵圈了,彻底搞不懂她,这是最近新流行的癖好吗。 简宁的这种毛病,始于中学。 初中时,简宁就读于本市的一所公立学校——八中,那是一所平平无奇的中学。 刚分班时,简宁提溜着小眼神,四处打量教室。如同八中不见经传的名声一样,这里的同学大多默默无闻,了无生趣。 即便是这样的氛围,仅一天,简宁便和座位附近的同学混了脸熟,又过了一个月,她已经和班里的人打成一片。 除了一位男生。 他荣获分班考试榜首,虽成绩优异,但性格极其高冷,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场。 简宁一贯自来熟,也不敢在他面前表现得太活泼,面对这样一个冷若冰霜的人,她反而越挫越勇。 中考前,附中的高中部来八中挑尖子生提前签约。 几次市联考,他蝉联学校榜首,附中派来的老师,三番五次找他谈话,但骄傲如他,每次都回绝了签约。 简宁知道,他想考行知中学。 毕竟行知中学是全市闻名的学校,尽管附中并不差,也是许多人的梦中情校。但面对命运的橄榄枝,总有人拒之门外。 中考结束后,简宁以为按他的成绩,去行知中学万无一失,况且自己的成绩也不赖,虽然中考分数差一点达行知中学的录取线,但靠着父母的关系,她的一只脚也踏进了行知中学。 简宁本打算与他再续前缘。 然而,他中考发挥失常,未达行知中学的录取线,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去了附中。 上天阴差阳错的安排,将简宁的心动火苗残忍熄灭,少女心碎了一地。 被命运三番五次地无情戏弄后,简宁将心封锁,发誓高中三年断情绝爱。 为此,她将长发剪短,以表决心,好好学习才是自己毕生的追求。 但简宁很快食言了,因为爱美,她没剪成中规中矩的学生头,而是挑了另一种当下正流行的BOBO头。 - 一切的开始,是盛夏的蝉鸣刚刚结束。 开学那天,简宁起了个大早,骑着心爱的自行车出了小区大门。 这辆自行车是爸爸奖励她的新学期礼物,她喜欢的不得了,昨天她来来回回擦洗了三遍才罢休。 又逢金秋时节,行道树的枯叶落了一地的秋,碾上去,咔嚓作响,空气中弥漫着霜露,秋意柔和了晨光。 楼下的早餐铺拉起卷闸门,开了大门,蒸笼冒出腾腾热气,排队的上班族和学生党挤在门口。 简宁穿梭在车流中。 离行知中学越近,穿同样校服的人越多,她的心就跳得越快。离未知越近,越是紧张,甚至盖过了新奇感。 行知中学是市里最好的高中,汇聚了全市的尖子生,她一个靠父母关系塞进来的,会不会相形见绌。 简宁想得太投入,骑车速度也逐渐慢下来,没察觉到身后的状况,“嗖”地一声,一辆山地自行车与她擦肩而过。 简宁避之不及,重心倾斜,身下的自行车与旁边的轿车轰地相撞,车把与侧窗发生摩擦,与玻璃接触的一瞬间,发出一声滋啦的刺耳噪音。 简宁的心也被这声音刮了一下。 她的头蹭着车窗,上半身卡在自行车和轿车的夹缝中,下半身以诡异的姿势撞在车门上,双眼紧紧盯着罪魁祸首远去的背影。 山地车的主人高高瘦瘦,皮肤白,寸发乌黑,身着白T恤,没穿校服,和简宁同样是行知中学的高一新生。 凭心而论,男生散发出的气质是简宁一贯喜欢的类型,不过和当前的情况来比,长相什么的,都退而其次。 简宁想喊住他:“喂!” “抱歉——”那男生回头大喊,“车——” 后面的话消逝在风中,那辆害她惹祸的山地车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更加极速地向前飞驰而去,背后被风鼓起,卷起一地灰尘。 路人听见声响,纷纷向狼狈的女生投来怜悯的目光。 简宁强抑住怒意,一时不知是该查看自己的伤势,还是心疼新车子,或者该心怀歉意地向车主自首。 秉着良知,简宁从夹缝中挣脱,扶起自行车,俯身查看玻璃窗和车身的刮痕,然后绕到前面,瞄了眼车标。 四个圈,奥迪。 简宁感觉到自己的腿在发抖,她再次回头,对着那道远去的背影咬牙切齿,小脸气得通红。 简宁心如死灰地盯着这辆黑色私家车,此刻特别想拥有一只马良的神笔,把车窗上那道又长又深的划痕涂掉,假装一切没发生过。 她停在原地东张西望,这辆奥迪的车主却迟迟不归。 简宁抬手看了眼手表,时针即将指向“8”。 行知中学规定八点报道,再不走就迟到了。 既不能像那个男生一样昧着良心逃之夭夭,也不能在这守株待兔。 心一横,简宁从书包中掏出便利贴,撕一张,写下名字和联系方式,维修费用可以联系她。 很好,两全其美。 随后,简宁跨上自行车,向前蹬去。 “啪嗒”。 踏空了,一阵疼痛。 简宁拧眉,弯腰撩起裤脚,发现小腿被蹭破了,再低头瞧事故原因,车链松塌塌地脱落。 “.”她心如槁木,感觉这是自己未来三年的不祥之兆。 仿佛可以听到时间“滴答滴答”地流逝,简宁顾不了太多,径直推起车子,沿马路牙子狂奔,终于踩着铃声踏进了行知中学的校门。 简宁擦了擦额头的薄汗,再次暗暗唾弃肇事者。 循着指示牌,她找到学校的自行车库,临到出口时,地上散了一本书,她弯腰捡起。 一本厚重的物理竞赛书。 简宁翻开封面,扉页上没有班级也没有名字,她又往后翻看了几页,黑色和红色的笔迹交错,只写了一半,后面几页还是崭新。 字体虽龙飞凤舞,但整齐干净,看起来是男生的字。 校园这么大,此时车库里空无一人,说话还有回音,找失主不是件容易事。 鬼使神差地,简宁将书塞进了书包,打算抽空上交给老师,当做好事,给自己积德,别再让她碰上倒霉事。 当她走下台阶,有个念头一闪而过。 这书的主人,莫非是那个害她闯祸的男生.?! 简宁打了个激灵,这么邪门的事,一定不会,她急忙摇摇头。 但心中总有个秤砣七上八下。 她转念又想,骑山地车的男生同样读高一,按理说,绝不可能有竞赛书,何况里面的字迹占了大半,更不可能是新生的书。 简宁笃定地点点头。 烫手的山芋躺在书包底层,简宁追悔莫及,现在放回原地有些可耻,早知道就不捡了。如果真是那个男生的,她被撞了不说,还帮他捡了书,怎么想都有点亏。 - 出了车库,左转走一段路,进高一教学楼,上三楼,右转直走,第二个教室,就是高一九班。 由于简宁到得较晚,教室里的空座寥寥无几,课桌一共八列,两边各两列,中间四列并排。触目可及处,唯有靠门的第一排还有个空座位。 教室里叽叽喳喳,简宁将自己的书包搁在上面。 旁边是一个女生,她叫刘凡,名字虽不起眼,但胜在长相甜美,一颦一笑让人心神荡漾。 刚聊两句话,简宁便难掩本性:“刘凡,初中肯定有很多人追你吧!” 刘凡有些唐突,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女生。 她睫毛弯弯,留着一头短发,俏皮地笑起来,眼睛像勾弯月,此刻正狡黠地闪着光芒。 被新同学一问,刘凡有些害羞,嗔怪地看着她:“行知中学不允许聊这些。” 行知中学的校风出了名的严格,察觉到自己的失言,简宁旋即噤口,她尴尬地笑了两声,转了两圈黑眼珠,侧过身瞧着教室。 窗外栽了棵绿油油的大白杨,秋风乍起,哗啦作响,树叶的芳草香漫进教室。 简宁将目光收回,望着班上的新同学。 行知中学是省内示范的重点高中,一眼望去,绝大多数女生梳着简单的马尾辫,露出光洁的额头,男生们是单调的毛寸或短碎发,干净而阳光。 简宁摸了摸自己的短发,短发应该也是学霸的标配.吧? “你们有没有听说,咱们这届有两个帅哥,还都是大神?”后桌的女生拿笔戳了戳简宁。 简宁侧过身,摇摇头,说没有。 看了看周围,女生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一个是中考状元,叫顾林怀,中考数理化居然满分!” 简宁没有很意外,顾林怀她认识,两家父母是多年好友,暑假简宁见过他。 长得帅,家境优渥,外加出色的成绩,以及得天独厚的气质,顾林怀几乎可以用完美来形容。 不过,简宁对女生口中的另一个大神更感兴趣,于是问道:“还有一个呢?” 女生想了想,更来劲了:“另外一个,据说是竞赛大神,姓陶,以前拿了好多省奖和国奖.” 简宁摸了摸书包底层的书,忽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预感,但这感觉闪得太快,她没抓住。 同学们陆陆续续到达教室,九班的班主任姗姗来迟。 班主任看着三十来岁的年纪,身材微胖,戴一副方形半框眼睛,头发乌黑,个子中等,眼睛里闪着犀利的精光,一眼就能看透这帮乳臭未干的新生们。 他手中拿着一本笔记本,走上讲台,清了清嗓子。 “同学们好,我姓杨。”说着,杨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以后就是九班的班主任,同时担任物理老师,希望我们能共同进步,互相学习。” 台下响起掌声。 “大家刚来学校,先进行自我介绍吧。”客套了两句,杨老师随手指了坐在第一排的简宁,“从这里开始。” 简宁心中一紧,她还没做好准备,只能硬着头皮站起来。 “我叫简宁,简单的简,宁静的宁,毕业于八中,平时喜欢收集好看的书籍。”好像有点短,简宁又加了一句可有可无的场面话,“很高兴来到高一九班。” “我叫刘凡,毕业于师大附中初中部,爱好跳舞。”刘凡的自我介绍比简宁的还短。 下一位:“我叫.” 一圈下来,除了刘凡,其它的名字,简宁一个也没记住。班里六十号人,搁谁身上都无法过目不忘。 尽管如此,总有人能在不经意间让大家留下深刻印象。 比如一位个头很高,浓眉大眼的男生,他在自我介绍时,说自己有超强的心算技能。 台下的同学们七嘴八舌,怀疑他的话是真是假。 但杨老师并不觉得新鲜,从他教学十多来年,行知中学的天才层出不穷,会心算的大有人在,但他还是出了一道题考考他:“58×96?” “五千五百六十八。”男生镇定自若地报出答案。 台下的同学纷纷拿笔计算验证,不多时,有人说答对了。 有同学不信邪,出了道更难的:“516×342×634?” 男生低头沉思了会儿,开口回答:“111,883,248。” 教室里顿时嘈杂起来,伴着阵阵叹服。 “我靠!牛哇,大神!”后排一个男生嚷嚷着。 杨老师满意地笑了笑,夸了他几句后,说:“班里先选几名班干部,有意愿的可以来讲台自荐。” 班里的声音安静下来。 早听说行知中学的同学们,不仅学习卖力,连班委这事都抢着当。 果然,台下的新生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每个人心里都在打鼓,暗自评估各自的能力。 尚处于青春年少,可他们已经学会为自己贴金,估量自己的价值。 率先走上讲台的,是那位会心算的高个子男生,他要竞选班长。这次简宁听清了他的名字,吴勉。 在同学们有限的认知里,能当班长的人,必须有“三好”——学习好,德行好,长相好。 好吧,长相是简宁自作主张添上去的,但不可否认这是个加分项,而以上三个要求,吴勉恰好全部符合,还有心算加持,当班长毫无悬念。 最后竞选的是文艺委员。一个平时无所事事,但关键时刻要打头阵的职位。 坐在简宁身边的女生突然起身。 刘凡一上台,果然引得众人目光,台下一片窃窃私语,尤其是班上初露苗头的调皮男孩。 意料之中,刘凡高票拿下文艺委员。 待班委竞选尘埃落定,杨老师安排明天的军训事宜,军训为期为一周,时间是上午八点至中午十一点,下午两点到五点,晚上七点至九点。 “军训期间,由班长和体育委员负责相关事宜。”杨老师合上本子,听到走廊里传来的窃窃私语和凌乱的脚步声。 教室门被打开,一道身影探进来:“杨老师,年级主任通知去办公室领军训服。” 简宁的座位离门近,男生的侧脸毫无征兆地闯进眼帘。 他的个子一米八往上,硬发挺立,侧脸棱角分明,眸光淡漠地扫过坐在第一排的简宁。 有些眼熟,简宁想,这不正是早上把自己撞倒的人吗。 脚腕处传来钻心的疼痛,她有些坐不住,想站起来痛斥他不负责任。 但男生转告完消息后,没有拖泥带水,迅速关上了教室门。简宁的质问被堵在嗓子眼,她有些憋屈,也更生气了。 第2章 .输入法打可爱按第五你又怎么了? 开学第一天的事特别简单,无非是认全老师和同学,选班委,安排军训事项,听班主任唠叨校规,眨眼间,就过去了大半天。 黄昏将近,熬到下午放学,简宁第一个逃出教室,班级气氛太压抑,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步伐轻盈,挽着刘凡的手臂走出教学楼。 两个小姑娘刚认识,又恰好坐了同桌,想说的话不少。 聊得正欢,她们身后突然冒出一个人影,是刚被任命的体育委员,他长得高大,四肢强壮,留着短寸头。 但简宁实在想不起他的名字,支支吾吾地喊了声“体委”。 “你们好。”体委目不转睛地笑看着刘凡。 察觉到他的视线,刘凡压低声音,伏在简宁耳边,柔声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简宁尴尬地摊摊手,表示自己也不记得。 一旁的体委看两位女生小声嘀咕,瞬间会意:“我叫方岛,名字不好记,很多人记不住!” 方岛将书包往上拎了拎,切入正题:“刘凡,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简宁捧腹暗笑,俗气的搭讪,真以为自己是贾宝玉,动不动就和好看的姑娘说“这个妹妹我见过”。 “我觉得你也很面熟。”刘凡认真地看了眼方岛,回答道。 不太对劲,这句话的走向超出了简宁的认知,刘凡怎么还顺着方岛的话茬聊,难道不应该保持一下作为美女的高冷气质吗。 “你初中在师大附中念吗?”方岛突然问。 刘凡点头。 方岛眉飞色舞,激动道:“我也一样!原来是校友,真有缘分。” 简宁觉得自己有点多余,夹在他们中间,像个锃亮的电灯泡。 三人边聊边出了校门。 附近一片都是学校,这个时间正是放学的高峰期。 来接学生的车把马路堵得水泄不通,交警站在路中央,吹着口哨,拿着指挥棒,在一片喇叭声中,试图撕破一个口子。 刘凡指了指路边的一辆车,向他们告别:“我爸来接我,你们先走吧。” 方岛笑得像朵招蜂引蝶的花,他向刘凡招手:“拜拜,明天见!” 简宁目送刘凡走向马路对面停靠的一辆黑色轿车,那辆车越看越眼熟。不知怎么,她就跟着刘凡走了过去。 走近后,简宁瞪大眼睛,腿有点软。 四个圈。 再定睛一看。 玻璃窗,划痕。 早上的不堪回忆涌上大脑。 上午去了新班级,沉浸在新奇的氛围中,简宁扭头就把闯祸这事忘了。 现在一切真相大白,车是刘凡爸爸的,她是刘凡的同桌,那张便利贴上写了简宁的名字,现在人赃俱获。 简宁心虚地走过去,视死如归地喊住车主:“刘叔叔,抱歉。早上我骑车不小心刮了您的车窗,当时情况紧急,所以我留了纸条,您看需要怎么赔偿?” 刘凡父亲穿整洁西装,带一副无框眼镜,额前的头发梳后去,俨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打扮。 逼人的气势压下来,简宁莫名觉得自己要栽。 刘父停下开门的手,看着一脸愧疚的中学生,随她来到事发地,他手轻轻一摸车窗,正要开口。 这时,刘凡打开车门,问道:“怎么了?” 简宁指着车窗,努了努嘴:“刘凡,车窗上的划痕是我干的。” 刘凡走出车门,探头看了眼划痕,轻声安慰:“没关系,我爸爸不会怪罪你的。”接着向刘凡父亲热心介绍,“这是我的新同桌简宁。” 刘父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笑容可掬,心中有了定夺:“原来是新同学啊。这车窗也该换了,没事,别放在心上,你快回家吧。” 简宁左右为难,一方面想弥补自己的过失,另一方面又不愿意拂了别人的好意,看着父女俩诚恳的眼神,简宁再一次对他们鞠躬道歉。 “你自行车在哪?”刘凡看简宁身边空无一物,关切道,“你不是说早上骑车来的?” 糟糕,车忘骑了。 简宁一拍脑袋,拔腿就朝反方向跑。 刘凡在身后扬声叮嘱:“我上午听说,最近好多同学的车子被偷了,你也要当心啊!” 听到这话,简宁的双腿仿佛装了马达,跑得更快了。 夜幕降临,天边一抹青黛色,弯钩皓月悬挂,星光稀疏,晚风寂寥。 学校的车库门口贴了一张告示,由于电路损坏,自行车库的灯正在维修,提醒同学们进出车库时注意安全。 简宁摸黑进了车库,月光朦胧,依稀能看见里头的光景。 她循着印象找到自己的自行车,打算离开时。 旁边忽然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 在好奇心驱使下,简宁慢慢走近声源,发现有道黑影躲在一辆车后,攥着扳手和螺丝刀上下其手,时而发出轻微咳嗽声,是个男的。 她立马收回向前迈步的脚。 月黑风高夜,偷鸡盗狗时。 一男子面容模糊,手握五金,藏于车库,对一辆价格不菲的山地车动手。 偷车贼!是刘凡说的那个偷车贼!简宁差点叫出声。 这年头,偷车还用如此周全的作案工具?令人大开眼界。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咳咳——”简宁轻咳两声,试图让偷车贼知道自己已暴露,给他一次逃跑的机会。 但那身影纹丝不动。 这小偷怎么没有自知之明,简宁又大声地咳了两声。 终于那道黑影抬头看了她一眼。 简宁心中一喜,以为成功让他悬崖勒马金盆洗手,下一秒,却见偷车贼低下头继续倒腾车子。 内心挣扎一番,简宁放弃暗示,直冲冲奔向目的地,一巴掌拍在车座上,大声质问他:“你为什么偷车?” 对方耷拉着眼皮,瞧着眼前这位愤愤不平的短发女生,鼻音浓重:“这是我的车。” 听着声音还挺年轻,莫非是学生。 事态愈发严重,原来偷车贼是个品行不端的高中生,传出去多影响行知中学的名声。 “刚才我全看见了。”简宁心直口快,根本不相信他的话,“你拿着作案工具在卸锁!” 男生不怒反笑:“你看见什么了,我修车,不是偷车。” 还在狡辩,真过分,当她是傻瓜吗,修车不去外面修,车库里黑灯瞎火,人长什么样都看不清楚,还修车? 二话不说,简宁抓住他的T恤下摆,防止他逃跑:“走,跟我去保卫处自首。” 男生挣开女生的手,掸掸褶皱的衣角,皱着眉头,暗藏愠色:“说了,我不是小偷。” 虽看不清女生的模样,但能感受到她浑身散发着的戒备气息,他的耐心也耗尽:“让让,我要修车了。” 简宁站在原地,毫不退让,看他蹲下继续敲车轴,心想这小偷戏挺足,然后她转身噔噔噔跑远了。 男生抬眼,以为女生善罢甘休,不再纠缠,于是继续手中的活计。 不多时,简宁领着两个值班的门卫返回自行车库。 “在那儿!”她指着一团黑影,率先跑过去,“就是他。” 男生见她去而又返,气势汹汹地盯着自己,身后还跟着两名穿制服的保安,阵势很大,让他不由得觉得好笑。 简宁又重复了一遍:“他就是那个偷车的贼。” “我不是!”男生面色不快,再一次纠正她,“我修车,不是偷车。” “黑灯瞎火,修什么车,谁信啊。”简宁嗤之以鼻,“别撒谎了,束手就擒吧。” “晚上外面凉,我感冒了,不想吹风。”听着声音确实低沉喑哑。 车库里伸手不见五指,人少冷清,争执的回声绕梁。 二人各执其词,保安一时也不知该信谁。 僵持不下,保安不想再听他们东猜西疑,不耐烦地询问,说话还带着当地的口音:“你们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我叫简宁,高一九班。” “高一七班,陶江。” 陶江觉得今天不太顺利,先是车闸坏了,又是天降横祸,车子还没修好,就惨遭污蔑。 再不解决这件事,今天的竞赛辅导班一定会迟到。 保安从裤兜里掏出手机,食指按下数字键,屏幕亮起,给黑暗中带来一丝光亮:“我打电话给年级主任,让她派你们班主任来处理。” “不用。我自证清白。” 陶江拉开书包,拿出一串钥匙,插进山地车的锁孔。 空荡的车棚里,啪嗒一声,锁开了。 “如果我是小偷,何必费劲撬锁。” 陶江的目光清明,漠然地看着误会他的女生,沉吟不语。 保安的手机散发着微弱的亮光,印出男生的冷峻模样。 男生不慌不忙地开锁,摆出证据,巧妙与偷车这事撇清关系。 手机灯光照耀,他的脸与光亮交相辉映,剑眉星目,额前的碎发随晚风轻浮,眼眸蕴藏着稳操胜券的凛冽。 简宁不可置信地愣住,又惊又气,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惊的是他还挺帅,至于气. 倒不是因为误会他是小偷这件事,甚至他是不是小偷已经变得不重要。 踏破铁鞋无觅处,眼前这人是今早害她刮车的罪魁祸首。 冤家路窄。 原来他叫陶江。 长得帅又怎样,又不能无法无天。 “嗐,不是偷车贼就好,我就说咱们行知中学的同学品德端正,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保安如释重负,背着手,想息事宁人,于是撵他们离开,“赶紧回家。” 陶江未置一词,正眼不瞧简宁,自顾自地推车走了。 这人还挺有脾气,简宁嗤笑。 她推着自行车追出车库外,吹胡子瞪眼:“急着走什么,我这还有本旧账。” 那道身影一僵,皱着眉回头,不耐烦地问:“你又怎么了?” 第3章 .BBIBBI不欢而散 简宁挺直腰板,指着自己,理直气壮道:“你看看我,是不是能回忆起什么?” 月光朦胧,陶江终于看清了这个有些蛮不讲理的女生,她顶着一头短发,浓眉大眼,乌黑的瞳孔冒着烈火,比刚才更义愤填膺。 陶江搜寻自己的记忆,海马区的细胞告诉他,这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简宁看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只觉胸腔内有一股气横冲直撞,她狠狠地指了指自己的车子:“那这个呢?总该有印象吧!” 陶江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辆绿色自行车,大脑快速运转,终于想起来。 “早上撞到的人是你?” 简宁逼近他,将早晨的惨状一一转述:“不止撞到我,还刮了一辆奥迪!” 陶江往后退了一步,和女生保持一米距离,问道:“所以,那辆汽车现在怎么样了?” 简宁白他一眼:“虽然汽车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但你不觉得欠我一个补偿和正式的道歉吗?” 早晨来学校的路上,车闸绳突然绷断,偏偏还是下坡路,刹不住闸,陶江拼命控制车头,尽量不波及到路人,却还是百密一疏。 他记得早上撞到她时,已经道过歉了,不管她是没听到,还是故意找茬。 陶江看了眼手表,不想耽误时间,一言蔽之道,“抱歉,早上是个意外,车闸坏了。” 简宁抱臂不屑,轻飘飘一句抱歉,就可以抹掉一切后果:“就这样?” 不是所有事都能用一句对不起解决。 陶江面露不解,不是想要道歉吗,既然已经说了对不起,为什么看起来她更不满意了,何况他也是今晚被冤枉的受害者。 “暂不论害我受伤这件事。”简宁皱着眉不悦道,“今早,因为你的失误,我的车链也惨遭横祸。” 这可是她的新车子。冤家路窄,她绝不能心软。 闻言,陶江低头去看。 果然链子从齿轮滑落,松塌塌地悬在半空。 简宁瓮声瓮气:“我家那么远,总不能推着回去吧。” 陶江又看了看表,马上七点了,今晚的竞赛辅导班十有八九要迟到。 他没多言,径直蹲下,手扶掉落的车链,转动脚蹬。 陶江想起没修好的车闸,也想起被耽误的竞赛课,竞赛对他很重要。 陶江抬头看向简宁:“你是不是,也应该向我道歉?” 没料到被倒打一耙,简宁立马收回无辜受害的惺惺作态,只觉得刚才那股气直逼嗓子眼:“凭什么?” “第一,你冤枉我是小偷,损害了我的声誉。第二,因为的纠缠,我没修完车闸。”陶江娓娓道来,“第三,由于以上两件事情,耽误了今天的竞赛课。” 听他不紧不慢地列理由,简宁怒极反笑,她堆起假笑:“还有第四条吗?” “没有。” 简宁脸上的笑意逐渐消散,换上另一副充满敌意的面孔:“你以为写英语作文,练三段式呢?” 简宁一把夺过车子,恶狠狠地瞪他一眼,“不劳大驾,用不着您修。” 说完,她推着车子,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陶江莫名其妙,不就是一句对不起,至于这么阴晴不定吗。 俩人不欢而散,一个推着掉链子的自行车,一个推着车闸坏的山地车,他们铁青着脸,一前一后走出校门, 这一切太荒谬混乱太戏剧了,已经分不清到底谁错得更多,谁更应该道歉。 * 简宁从来不愿意让坏情绪缠身。 第二天清早,她就将昨天的不愉快抛之脑后。昨晚她去家附近的车摊修链子,修车的大爷直夸她乖巧,连修车费都免了。 车链修好,简宁依旧骑车上学。 谁知,行至半路,过了一个减速带,车链又被震落。 简宁停在街边,叉着腰,气呼呼地看着不争气的自行车。果然掉链子这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逼急了,她撸起袖子,亲自上手,差点误了军训时间。 简宁把自行车放进车库后,急忙赶去操场。 班长吴勉举着班牌站在运动场外的一颗大槐树下,这牌子在喧闹的人群中十分醒目。 简宁顺利找到了九班的根据地。 但同学们还没有集体意识,三五成堆各自成群,随处散落,不像一个团结的班级。 新上任的体委方岛一声令下,众人噤声。 “安静安静,按个子从高到低排队。” 话音一落,众人左顾右盼,磨磨蹭蹭地列队。 简宁有身高优势,自然站在排头。 远处迎来一群身着迷彩服,头戴军帽的士兵们,他们身姿挺拔,迈着矫健有力的步伐,一步一顿,整齐划一。 一瞬间,运动场上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注视着他们。 不多时,杨老师领着一个皮肤黝黑,神气十足的教官走来。 “这是咱们班的教官,掌声欢迎。”杨老师头颅昂扬,似是被年轻人的精气神感染。 随后,班主任就纪律问题简单吩咐几句,便退至阴凉处,再一眨眼,连人影都没了。 原来,班主任也怕太阳晒。 教官是一位沉默寡言的士兵,他废话不多说,从基本功练起。 单单一个稍息、立正,便练了一上午。 中途休息时,简宁拿起水杯,仰头咕嘟咕嘟往肚子里灌水,观察着运动场上的人。 这是他们第一次大型的团体活动,全年级的同学们都聚集这里。 简宁本想看看有没有帅哥出没,但所有人穿着统一绿色的军训服,又戴着一样的帽子,能辨别出性别已是极限,若要认人简直是痴心妄想。 她只好把视线投向自己身边的同学们。 九班队伍一共五列,女生两列,男生三列,简宁站在最左边那列的排头,自己右边是另一位高个子女生,她正盘腿席地而坐,和身后的人侃侃而谈。 昨天的自我介绍果然徒劳无功,她们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身后的女生看简宁有加入聊天的意向,抢先报上自己叫彭晓梦,然后兴致勃勃地询问她的名字。 “简宁。”彭晓梦用手比了比二人的差距,笑嘻嘻道,“你哪里毕业?” “八中,你呢?”简宁拧开矿泉水瓶盖,喝了一大口水。 彭晓梦说:“我是县里来的特招生,我们学校你肯定没听过。” 刘凡从后面溜了过来,漂亮的人总是格外引人注目。 彭晓梦立马噤声,频频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 彭晓梦一向在意自己的外貌,因此对长相秀美的女生的印象比旁人更深,于是问道:“你是刘凡?我没记错吧?” “是。”刘凡灿烂一笑,明眸皓齿,耀眼得宛如头顶的太阳,连简宁也不禁也看呆了。 集合哨声响起。 天空万里无云,太阳下待久了,简宁重复着枯燥乏味的动作,无比渴望大雨来袭。 队伍中乍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有人晕倒了!” 声音从后向前传开,队伍里人头攒动,接着自动让出一条道。 简宁凑到人群外,只见一个身形挺拔的男生背着刘凡冲出来。 “刘凡站在我前面,我看着她倒下去,还好旁边的男生眼疾手快,拉住了她。” “我以前军训还没有见过晕倒的人,这次长见识了。” 同学们七嘴八舌,显然被吓得不轻。 简宁下意识地搜寻体委的身影,却不见他的踪影。关键时刻,这小子跑哪去了。 简宁焦急地向教官打报告:“连长,晕倒的女生是我同桌,我想去看看。” 教官迟疑地看着简宁,又不放心地瞥了眼远去的背影,最终同意了:“去吧。”然后扫视队伍,询问:“班长呢,去找班主任报告情况。” 简宁迅速出列,拔腿追上两人。 此时已临近医务室,刘凡逐渐苏醒,她双眼迷茫地看着简宁。 刘凡秀眉蹙起,感受到自己正在别人背上,不禁发问:“我.晕倒了?” “对啊,吓死我了。”简宁看她恢复神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刘凡平时不喜欢陌生男孩对自己有任何亲密接触,但此刻她却未觉任何排斥,反而有充盈的安全感。 男生看背上的女生醒了,于是放她落地,转身问:“还需要我帮忙吗?” 简宁顺势挽过刘凡的手臂,不客气道:“万一呢,先一起进去吧。” 搀着病美人踏进校医院大门,男生去挂号,简宁陪刘凡进了急诊室。 急诊室不大,只有一名值班的男医生,身后有一张洁白的帘子,再后面是两张病床。 这时,医务室风风火火闯进一道身影。 是方岛。 值班的男医生脾气不好,见不得自己办公室塞满人,把他们撵出去:“怎么来这么多人,哪个病了?其他人都出去。” 简宁拉着方岛急忙退出去,低声问:“你怎么才来?” 方岛还没见到刘凡,冷不丁被简宁揪出房间,他不停地向急诊室内探着头,说:“我刚去开会,归队后听说有人晕倒,就急忙赶来看看,作为体委,贯彻落实一下关心同学的品质。” 信他就有鬼,美名其曰是关怀备至,但他心底的那点小九九,简宁早就看穿了。 见简宁似笑非笑地瞧着他,方岛毫不掩饰自己的着急:“你别挡着,让我去看看刘凡情况怎么样。” 第4章 .Dusk墨菲定律 背刘凡来医务室的男生出来了,他面色如水,说:“我去药房拿药。” “什么药,我去拿。”方岛大步向前,挡在门口。 男生把处方单递给他,朝医务室看了眼已经躺好的女生,向他们告别:“刘凡需要输葡萄糖,我先回去了。” “兄弟,等等,别着急,这个时候也快解散了,还回去干嘛。”方岛噌地接过单子,边走边说,“而且这个时候食堂人多,咱们陪刘凡同学聊会儿天,再一起去吃午饭。” 这话说到简宁心坎里了。 墙上的钟表指向十点半,离上午场的军训结束还有半个小时,她的确不想回去。 行知中学向所有师生提供早午晚三餐,学生在报道那天领了饭卡,就可以留在学校解决餐食,但每逢下课,食堂里人山人海,光排队得花半天时间。 于是简宁添油加醋道:“从医务室走回运动场,他们肯定结束了。” 男生仔细思忖,觉得略有道理,不如在这里等会儿,避开午餐高峰期。被成功说服后,他便安然地留在了此地。 方岛行动敏捷,不一会儿拿着药和收据返回病房,他一屁股坐在床前的椅子上,自来熟似的朝对面的男生发问:“哥们,你叫什么?” “我问过了。”刚才还默不作声的刘凡突然开口,替他回答道。 她轻轻抚摸着手背上的输液针,柔声细语,“他叫沈寻远。” 男生附和:“嗯。” “你哪所学校毕业?”方岛又问。 礼貌发问三件套,名字,学校,找校友。开学仅一天,简宁深有体会,这三件套,能拉近不少距离。 “实验中学。”沈寻远开口说话,像拨算盘珠子,拨一下动一下。 但刘凡对他很感兴趣:“我有一个好朋友,她也在实验中学。” 沈寻远微不可见地点点头,却不追问那人是谁,他目视前方,眼中的情绪让人看不懂。 简宁想起方岛刚刚去开会,问道:“方岛,你刚开什么会?” “哦!总教官想组一支军体拳连队,让每个班挑两人,一周后汇报表演。” “军体拳是什么?” “不知道,应该是一套拳法,你要去吗?” 听着就不是好差事,简宁拒绝得毫不客气:“不去。” “刘凡,你想去吗?”无论说什么,方岛都想问一句刘凡。 简宁的脚在床下轻轻踢他一下,无语道:“你看刘凡现在的样子能去吗?” 真是一块朽木,他到底怎么考上的行知中学。 方岛一张心直口快,被简宁提醒,才想起打点滴的虚弱女生,他急忙认错,恐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刘凡抿唇一笑,温柔低头,眼神不停地向左边瞟,说:“没关系。” 然后她看向坐在自己左边的男生,执拗地问道,“沈寻远,你去吗?” 沈寻远仍面容冷清,说的话也没有温度:“没兴趣。” 不难看出,这位活雷锋同学话少寡言,如果不是简宁亲眼看见他背着刘凡来了医务室,否则很难相信,眼前这个神色冷淡的人会雪中送炭。 在场人里,只有方岛没被问过,简宁看他一副想被关心的样子,给他递了台阶:“体委,你去不?” 方岛得偿所愿,语气轻快道:“这么好的机会,我当然想去,但身为体委,还是班级事务更重要。如果再遇上今天刘凡这事,我应该在场。”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是盯着刘凡的。 简宁在一旁静静地听他吹牛,不忍戳穿,刘凡两个字不离口,生怕别人听不出来。 但是看刘凡目前的状态,恐怕已经心有所属。 三个人,他看她,她却看他,他谁也不看。 简宁默默为方岛发了一张好人卡。 房间内欢声笑语,聊天的时光总是过得快,刚升入高中的男孩女孩们,像四只小麻雀,叽叽喳喳。 “嘭”地一声,身后的门突然推开。 四人闻声看去,班主任大步流星地朝这边走来。 一瞬的慌乱后,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起身,嗫喏地喊了声:“杨老师好。“ 杨老师严肃的声音传来,“怎么这么多人在,不去训练?” 他带过好几届学生,找借口不军训偷懒的大有人在,这才第一天,果然被他抓个正着。 “老师,我们刚来,担心刘凡的身体,问清情况后,打算向您说明。”方岛解释道。 杨老师心怀猜忌,眼睛眯起来,本来不大的眼睛更小了,眼带犀利地从三个人的脸上扫过去,看沈寻远也在,走近问他:“沈寻远,你来说,他们是不是故意找借口不去军训?” 沈寻远薄唇紧抿,听着班主任的审问,斩钉截铁地摇头:“不是,刚安顿好刘凡,打算回去,您就来了。” 听他包庇他们,方岛和简宁松了口气。 杨老师仍半信半疑,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又将目光转向病床上的刘凡,“感觉怎么样?” 刘凡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好多了,谢谢老师关心。” 杨老师看她气色好转,缓和了语气:“注意休息,不舒服就向教官打报告,身体重要。”说完,便催促其余三人归队。 班主任离开后,时钟指向十一点,而刘凡的吊瓶里的液体还剩多半。他们本打算多待一会儿,却没想到来了个不速之客,只得提前离开。 方岛三步两回头,依依不舍地向刘凡告别。简宁再三嘱咐她好好休息,便带上房门。 中午的阳光炽热,运动场上的队伍还没解散,三人打算直接去食堂,也能避开高峰期。 “老班来的真快,屁股还没坐热呢。”路上,方岛小声嘀咕。 对缺心眼的体委,简宁不予置评,她指着走在他们前面的背影,低声问道:“沈寻远什么来头,感觉杨老师很信任他。” 刚才班主任明显怀疑方岛说的话,扭头便向沈寻远求证,明明简宁自己也是个大活人,怎么不问问她。 而且,杨老师说得是“他们”,而不是“你们”,言下之意,沈寻远和他们不是一伙的。 方岛不可置信地觑着她:“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沈寻远啊,他中考分数咱们班第一,老师当然相信好学生的话。” 好学生天生自带光环,做什么都能被老师原谅。 “你怎么知道?” “大姐,咱别的不说,好赖得摸清楚班底吧。” 摸清班底,好抱大腿,方岛看着吊儿郎当,其实一点也不傻,甚至还有点小聪明。 方岛来劲了:“简宁,你多少分啊。” 简宁如鲠在喉。 她是靠花钱打点关系来的行知中学,一直没问别人的中考分数,一是尊重他人隐私,更重要的,是不愿意他们反问。 虽然她觉得方岛口无遮拦,但与自己性情相投,她也愿意坦诚相待。 “我啊,差几分达线,所……你懂得。” “明白明白。”方岛拍拍胸脯,然后看了看周围,伸出两根指头,压低声音,“实不相瞒,我也一样,但我的分数差得比较多,哈哈哈。” 那是一种找到同类的笑声。 两个人对视,同时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惊喜。 当其他人都是光明正大被录取的时候,因为害怕别人异样的目光,自己只能逃避别人的追问。他们并非十恶不赦,只是想拥有一次重新起飞的机会。这样的心情,只有同样经历过的人能感同身受。 * 第二天上午集合,刘凡重返队伍。 简宁对她嘘寒问暖,得到刘凡不会重蹈覆辙的保证后,她才回到自己的位置。 根据昨天的表现,教官在班里挑了男女各一名,送去军体拳连队。 选人前,邓教官给他们展示了一套军体拳,动作行云流水,不拖泥带水,引起阵阵叫好,也吸引了其他班级的目光。 相处第二天,同学们已经放开天性,教官也变得和蔼可亲起来,甚至还会互相开玩笑。 晚训照常拉歌,在一重更比一重高的声浪里,简宁竭力扯嗓子,突然隐隐觉得腹痛,以为是自己太卖力,于是没放在心上。 晚上九点,教官一声令下解散,刚还挺胸抬头的同学们一个个作鸟兽散。 只有简宁逆着人群,奔向卫生间,一股暖流侵袭。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将书包翻了个底朝天,发现什么也没有。简宁愁眉不展,最近水逆的频率有点高,得回去看看星座运势。 一不做二不休,当务之急是赶紧回家。 简宁冲出卫生间。 “诶,同学!” 身后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女声。 简宁停下脚步,叫她? “同学,你裤……” 简宁下意识地向后挡,最不想看到的事还是发生了。 她惨白的脸瞬间通红,目光闪烁,吞吞吐吐道:“同学,那个,请问,请问你有备用的吗?” 对面的陌生女生愣了一下,接着拉开书包拉链,一阵悉悉索索的摩擦声,她从书包内层拿出一片递给简宁。 简宁拔腿跑回卫生间,“嘎吱——”。 “咣——”。 再出来时,简宁的迷彩服外套系在腰上,上半身穿一件打底的浅色半袖,颇有些率性和洒脱。 “谢谢。”简宁真诚道谢,多亏了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杨禾然,你呢?” “简宁,我是九班的。” 杨禾然和简宁一同出了卫生间,应和她:“我在七班。” 简宁一怔,七班,和陶江那个讨厌鬼同班。 他们二人水火不容,让简宁对七班产生了不可抗拒的排斥。 明摆着是同班同学,德行却天壤之别。 杨禾然性格开朗,毫不认生,聊天话题拈手就来:“你认识沈寻远吗?” 活雷锋嘛,简宁自然知道:“认识呀,我们班的学神。”然后又问,“你也认识他?” 杨禾然语带自豪:“他是我初中同班同学。”接着,她指了指前面的一道军绿色侧影:“不过要说学神,非我们班那位莫属。” 简宁顺着她的手指,第一眼看到了顾林怀,乐了,这不是顾林怀吗,今年的中考状元,她爸妈好朋友的儿子,父母天天在耳边念叨的别人家的孩子,暑假俩人才刚见过。 紧接着,第二眼,是顾林怀旁边的人——阴魂不散的陶江。 墨菲定律说,当你越讨厌一个人时,他就会无时无刻不出现在你面前。 第5章 .Rising Girl我有脸盲 那天的不欢而散,让简宁对陶江心存芥蒂,此刻不想与他正面交锋,脚底抹油准备开溜时,杨禾然突然扬声喊住二人。 顾林怀和陶江闻声投来视线。 虽说简宁与陶江有过节,但遇到顾林怀,于情于理要打声招呼,况且对方已经看到她了。 简宁招了招手:“嗨,真巧。” “你们认识?”顾林怀看简宁和杨禾然并肩走来,疑惑道。 杨禾然点头,反问:“刚认识,你们也是熟人?” 顾林怀:“嗯。” 然而站在旁边的陶江目光扫过简宁,未做停留,像看陌生人似的,视而不见,眸光冷淡。 简宁暗自悱恻,装不认识?不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做的亏心事吗。 她本想得相安无事,但看到陶江毫无内疚之色,且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那股怒气卷土重来。 上次的事不了了之,难道不该有一个解释来收尾吗? 他明明是斯斯文文的模样,没想到是道貌岸然。 既然他要装不认识,既然要演戏,她就舍命陪君子。 “诶,我看你很眼熟。”简宁盯着陶江,露出疑惑的神情,“前天,你是不是在车库被认成偷车贼?” 最近,偷车这事在校园里引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澜,给同学们无聊而忙碌的课余生活增加了一些话题,连刚入校的高一新生都有所耳闻。 顾林怀和杨禾然听到“偷车贼”这三个字的时候,唰地看向陶江,目光晦暗不明。 简宁的胸腔被快意充盈。 “你是?”陶江的眼神复杂而微妙,显然不想提及此事。 他在装蒜,一定是。 简宁巧笑嫣兮,微微得意:“哦,当时我也在场,听到你正和一个女生争执,所以没打搅你们。” “是个误会。”他仅用四个字打发了简宁。 简宁追问:“我看你还帮她修车链。” 陶江不动声色,眼神带着疏离:“那是因为另外一桩误会。” 误会,误会。因为是误会,所以可以毫无歉意,简宁在意的从来不是一句对不起,而是诚恳的道歉态度,若致歉不真心,则原谅无意义。 简宁不屑:“什么误会啊?我看她还挺生气。” 陶江觉得她有些过界,冷声道:“你是谁,我好像没必要向你解释这么多。” 简宁没回,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 夜晚的校园,凉风习习,简宁身穿短袖,不由得双手抱紧臂膀。 杨禾然和顾林怀对他们的交谈内容一知半解,但隐藏在争锋下的明枪暗箭,两个聪明人立马心领神会。 矛盾从来只能由当事人解决,他人再干涉也不过是粉饰太平。 似乎意识到刚才话说得太重,陶江缓和了语气。 “开学第一天,刹车坏了,不小心撞到了她。” 他带着疲倦和高高在上的漠然,又说道:“那天的情况实在太荒唐。” 简宁带着情绪,口不择言道:“你扪心自问,如果不是你早晨撞了她,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陶江敏锐地捕捉到女生所述的细节和偏袒,月光下,他仔细地瞧着女生的容貌。 陶江记得短发,记得大眼睛,但组合在一起就怎么也想不起那晚那个女生的模样。 他拧眉道:“你是.那个女生?” 简宁哑口无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自己的立场已经发生了偏移。 以假乱真,也不知是谁的假乱了谁的真。 她看着陶江疑惑的眼神,慢慢琢磨,他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 “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简宁有底气,不甘示弱道。 看她浑身的敌意蒸发,陶江好像隐约明白过来,为什么简宁看似名正言顺的寻衅,在他看来却是小题大做。 在她眼里,后来发生的一切都源于那次碰撞,但于陶江而言,交通意外和被冤枉是两码事。 她觉得他有错,他觉得她也有错。 想明白原因后,陶江以退为进:“我有脸盲,所以没认出你。” “那天撞到你的确是我造成的意外,抱歉。” 后面还有一句话,被他生生咽了下去,言多必失。 听到这里,简宁偃旗息鼓,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一切变得索然无味,众目睽睽下,再追究反而显得自己锱铢必较。 “既然这么说了,大人有大量,勉为其难,暂时原谅你了。” 争锋相对的场面到了尾声,杨禾然也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忙打圆场:“误会解开就好,咱们再不走,门卫就要关门了!” 四双眼睛齐刷刷向校门口看去。 蒙雾胧月,校园里冷清清,穿制服的保安正双手揣兜,并朝他们喊了一嗓子,洪亮且浑厚。 见状,一行四人拔腿朝校门口奔去。 回家路上。 顾林怀看陶江破天荒地同行,问他:“你不去竞赛辅导班?” “嗯,今天停课。” “竞赛?什么竞赛?”简宁问。 陶江并不打算向她详述:“高一下学期应该会统一安排,现在不知道也正常。” 这话怎么听着欠欠的。 不同于师大附和实验中学,陶江来自另一所赫赫有名的公立初中——十七中。它的原身是本市的育才中学,前几年因教育部改革,才更名为现在的十七中。 简宁还想着竞赛这件事,她心里藏不住事,于是又回到之前的话题:“顾林怀,你也看竞赛的书?” “还没,不过到时应该会参加。”顾林怀说。 “竞赛有什么用?为什么你们都有这种打算?”简宁没接触过竞赛,相当于一个门外汉。 虽然她明白,自己与他们比起来,不过是一只小菜鸟,但这不妨碍她有一颗自强之心。 “如果拿到国家一等奖,可以保送,其他名次的话,参加自招有加分或降分。”说到自己的所长,陶江一改沉默,他以为简宁有兴趣,“你也有想法?” 简宁连忙摆手:“我问问,了解了解,还没决定。” 虽然保送很诱人,但前提条件是国赛上拿排名,这可高看她了。 考行知中学都费劲儿,这种挤破头的竞赛,还是敬而远之,她的自强之心是留给高考的。 * 军训的时光过得很快,汇报表演前一天,他们和教官告别。 虽然军训带给简宁身体上的劳累,但她对自己的高中生活仍有无限幻想。 九班的新生们,围在一起,掏了心窝子,说了知心话。他们唱歌跳舞,教官也和他们逗闷子。 大家似乎忘记了离别。 汇报演出的前一天晚上,天公不作美,下起了滂沱大雨。 总指挥宣布提前解散,晚训取消。 简宁和刘凡收拾书包打算回家时,彭晓梦邀请她们去女生宿舍玩。 行知中学的同学们分住校生和走读生。 住校生为中考成绩优异的县城学生。家住市区内,但距离行知中学较远的同学,为节省来回路上的时间,也会选择住校。 而其它家离得近的同学,早晚往返于家与学校之间,中午留在教室休息。 “宿舍?”简宁还没见过宿舍是什么样子,但不知刘凡意下如何,简宁是典型的依赖型人格,希望有个伴和她一起去。 刘凡娴雅秀气,虽长得漂亮,但平日里话不多,与班里同学交往甚浅。 简宁以为她不会一同前去,已经准备好一套说辞劝服她。 没想到,刘凡竟破天荒地同意了。 女生宿舍是一栋回字楼,共有六层,外侧是房间,里侧是一排玻璃窗,高中三个年级由低到高,分别从六楼往下住。 宿舍外墙白绿色,贴近墙根处有翘起的墙皮,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三个女生走到五楼的一扇钢木门前。 彭晓梦从兜里掏出钥匙开门。 门开了。 两张上下床,四张书桌,还有阳台。 四张床铺一模一样,包括蓝白格纹的床单,被罩和枕头,是一溜的水洗蓝。 简宁好奇地绕着屋子来回端量。 “宿舍真好,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她不禁感叹。 彭晓梦从自己桌子上的塑料袋里拿出几个橘子,塞到她们手里:“幸亏是行知中学,我们那的学校可没这种待遇。” 简宁接过,边剥橘子皮,边问:“你的床位是哪个?” “这儿。”彭晓梦指着靠门右侧的下铺,顺手递来一个垃圾桶:“你们坐,橘子皮扔这里。” 三个人坐一张床上,实在有些拥挤。 彭晓梦身手勤快,把自己的椅子搬来,让其余三人安心入座。 “这橘子好甜啊!”简宁将剥好的橘瓣塞嘴里,发出一声感叹,见刘凡手里的橘子还握在手里,便想让她也试试:“刘凡,你快尝尝。” 刘凡神色不自然,吞吞吐吐地说:“我忘记和你们说,我对柑橘类水果过敏。” 简宁震惊,她交友甚多,从来没见过对橘子过敏的。 刘凡摸着橘子外皮凹凸不平的纹路,向她们娓娓道来:“听说,我妈妈当初怀孕的时候,特别喜欢吃橘子,但吃多了对胎儿不好,为此我爸想了好多办法,家里的橘子东藏西躲。” “他们当时恐怕没想到,出生后的我竟然会对柑橘类水果过敏。” 刘凡的故事起承转合,引来其他两位女生的笑声,轻轻松松化解了自已难为情的境地。 简宁嬉皮笑脸地倒在刘凡身上:“要不我替你受这份苦吧!” 刘凡低笑,依言把橘子放进简宁手心。 简宁想起什么,她回头看了眼宿舍门是否锁好,然后压低声音:“你们觉不觉得,咱们教官还挺帅的。” 刘凡回想了下教官的样子,确实有士兵坚毅和英挺的气质,与自己身边这些乳臭未干的男生天差地别。 想到这儿,她应和道:“是挺帅的。” 看有人和自己眼光一致,简宁更加坚信自己的感觉。 听到她们在讨论教官,彭晓梦不禁想起了开学报道时遇到的男生,他挺拔高大的身影浮现在眼前。 她有些害羞,神神秘秘地说道:“其实,我开学报道那天,遇到一个男生,也很帅。” 第6章 .再见军训结束了 开学报道那天,彭晓梦拎着行李来到行知中学。 前一天晚上爸妈本打算送她来学校,但姥姥突然生病,他们连夜赶到医院,忙了一整晚,直到凌晨,姥姥仍未从手术室出来。 于是彭晓梦只身一人来报道,她将行李向上抬了抬,走进校园。 却不留神,被台阶绊倒,手中的行李飞出老远,停在一个男生脚下。 彭晓梦迅速爬起,跛着脚小跑过去。 男生将行李箱扶起,看女生惨状,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忙。 彭晓梦看着眼前相貌堂堂的男生,过意不去地点头。 路上他们互通班级和名字,他说他叫陶江,在七班。 听彭晓梦讲完,简宁错愕,再三求证:“等等,他叫陶江?还帮你提行李?” 他有这么好心?她根本没看出来。她印象中的陶江,恐怕连行李箱都不会看一眼,直接离开。 彭晓梦红了红脸:“他好像在年级里很有名,是竞赛大神,长得也帅,我还没来学校就听说过他的名字,没想到第一天就这么巧,你也认识?” 简宁翻翻眼珠:“岂止认识,简直不打不相识。” “看来有故事啊,坦白从宽。”彭晓梦笑眼里藏八卦。 简宁不想谈陶江,她从心底排斥这个人,敷衍道:“没什么,对他没兴趣。” “还不说!”彭晓梦作势要挠她痒痒。 简宁蜷缩着身体,躲避许麦涵的魔爪,咯咯直笑:“真没有!不骗你!” 看简宁不像说谎的样子,彭晓梦只能作罢,然后将目标转向一旁的刘凡。 自开了这个话题,刘凡一直浅笑不说话,默默地笑着看她们几个耍宝。 “刘凡,轮到你啦。”彭晓梦不放过在场每个人:“怎么样,有意中人吗?” 十五六岁的女生们聚一起聊天,喜欢聊八卦,也喜欢聊男生。你喜欢谁,我喜欢谁,哪个男生长得帅,哪个男生学习好,能聊一天。 刘凡的鹅蛋脸唰地红了,嗔怪道:“我们刚开学,哪有。” 看她这样子,没有才怪,脖子根都红了,彭晓梦不依不饶:“那天,沈寻远英雄救美,就没有一丝丝的仰慕之心?” 刘凡张口结舌,红晕漫上耳朵。从小到大,一害羞她就红耳朵,从未变过。 “沈.沈寻远人是很好,但还谈不上意中人啦,毕竟.毕竟大家认识还没多久。” 彭晓梦一脸看透一切的样子,话音婉转:“哦哦~我懂我明白!” 三个女生嘻嘻哈哈又说了会儿知心话,外面已经夜幕降临。 天色不早,简宁和刘凡准备打道回府,于是起身向彭晓梦道别。 雨已经停了,地上一滩滩水坑,印着天边残月,湿润的空气夹着泥土和绿草的芳香扑鼻而来。晚风阵阵,拂来雨后凉意。 伴着绵绵清新,简宁踏出校门。 “简宁!” 听到有人叫她,简宁转头看去,发现陶江拎着书包追来,他穿一身军训服,胳膊长腿长,跑起来裤脚轻扬。 简宁:“怎么,脸盲症康复?认识我了?”每次看到他,简宁就忍不住露出自己的伶牙俐齿。 陶江追上简宁,理正军训服:“我找你有事。” “有话快说。” 沉吟片刻。 “你的车链修好了吗?”陶江将旧事重提。 简宁莫名奇妙,睨他一眼:“怎么,还等着你帮忙修啊?恐怕黄花菜都凉了。” 说完,她看陶江欲言又止,又问道:“到底什么事?” 陶江思考了一会儿。 “你是不是捡到过一本书?”他比划了一个长方形,“蓝色封面,里面写了一半。” 简宁立马反应过来。 开学第一天,她捡到的那本书,还没有合适的机会找到失主,因此一直被她压在书包底层。拿着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像个定时炸弹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 “你怎么知道?”当时车库里空无一人,他怎么知道自己捡了书。 脸盲没认出简宁的那晚,陶江主动与她和解,是因为不想惹祸上身,不愿与她纠缠不清,他自以为处理得当,从此阳关道与独木桥各不相干,他以为自己避开了麻烦,但没想到麻烦会主动找上他。 那天陶江照常去上竞赛课,发现一本习题册不翼而飞,他回忆了最近的行动轨迹,最终将目标定在车库。 昨天他抽空去学校监控室查看了录像。 画面不停倒退,直到开学第一天的清晨。 7:49 一名女生进车库,锁好车后,准备离开。 7 :50 女生绕过那本散落在地的书,刚走两步,她又转身折回。 7 :51 她弯腰捡起书,抬手翻开,然后合上,装进自己的书包。 “同学?”监控室的老师看着眉头紧锁的男生,出声询问,“还需要调后面的监控吗?” “谢谢老师,不用了。”陶江盯着屏幕上暂停的画面,他面沉如水,“我认识她。” 又是她,又是简宁。 陶江攥紧鼠标,自从认识了她,一切意外接踵而至,一切巧合横生枝节,发生的所有事情易如反掌地扼住了命运的喉咙。 知道了书在她那里,陶江不仅没有安心,反而更加烦闷。 在他眼里,简宁是个十足的麻烦精,自己恨不得避而远之。 可今天晚上还有竞赛辅导班,必须拿回那本习题集。陶江本想结束晚训后,去找她取。 恰逢晚上下起了雨,运动场上同学们乱作一团,他去图书馆避雨,解题入迷,不知不觉忘了时间,再抬头时,天边已挂起弯月。 图书馆正对着校门,陶江刚走出去,一道高挑的身影引入眼帘。 是简宁。 想到等会还要赶去上课,陶江扬声叫住了她,却反被对方质问。 “我去找了监控。”面对简宁的疑惑,陶江据实以告,不做隐瞒。 哈?监控? 简宁骤然毛骨悚然,有种被监视的羞耻感。 她问:“你怎么证明?” 那种感觉又来了,被人不信任的感觉。 陶江想,车是他的,书也是他的,偏偏她还要他证明,自证没有尽头。 上天看他生活顺遂,于是派简宁来克他了。 “书是物理竞赛的习题集,扉页没写名字和班级。”陶江面色冷淡,目光如夜色般沉静,“如果你不信,我可以随便解出里面任意一道题。” “这还不够的话,可以比对字迹。” “好了好了,我信,还不成吗。”简宁没有为难,她从背包里掏出那本蓝书,递给陶江。 陶江心底的石头终于落下,以为又要和她进行一番唇枪舌战,那简直比写竞赛题还殚精竭虑。 简宁看陶江也无意与自己寒暄,耸耸肩,便借口有事先行离开了。 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而已,无关痛痒,就算误会解除,但因为隔阂,简宁也想离他远点,可惜了那张帅脸。 “简宁,他是谁?”刘凡被简宁挽着胳膊,好奇地问道。 “他叫陶江,彭晓梦说的那个男生。开学要不是他,我也不会刮破你爸爸的车窗。” 简宁和陶江之间发生的种种,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如果从头开始讲,得耗费不少心力,她挥挥手:“算了,那些事不提也罢。” 想到那本书,简宁又问刘凡:“诶,你知道竞赛这事吗?” 身为附中的毕业学子,刘凡自然了如指掌:“嗯,听说过,好像可以保送,不过了解甚少。” 看简宁若有所思的样子,她又问道:“你想走竞赛?” “不不,我随便问问,哪轮得到我呀。”简宁撇清关系:“我认识的几个人都有这方面的想法。总觉得,如果自己不参加,就好像落后别人一大步。” 刘凡以为什么事呢,对竞赛这茬儿,自己一向看得很开,于是开导简宁:“这有什么,竞赛这事还挺看天赋的。不瞒你说,我初中旁听过一个竞赛班,那里大神云集,神仙打架,他们争来争去,我连黑板上的例题都看不懂,当天下午就背书包溜回班了。” 难得听刘凡夸夸其谈,简宁放声大笑。不参加竞赛的人多了去了,哪轮得到自己瞎操心。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第二天,军训汇演如期举行。 九月的阳光和煦不浓烈,运动场上,一身身军训服更显雄赳赳气昂昂。 教官们在操场入口出现,惹得前排人欢呼雀跃。 简宁她们四个女孩围在一起,听许麦涵说要拿到教官联系方式,正打算提醒她有规定教官禁止与学生联系时,身后的尖叫吸引了她们的注意,她不禁闻声看去。 真帅啊! 与平日的迷彩服不同,今天所有教官都身穿绿色的解放军服,和初见一样,排成整齐两列,步调一致,有条不紊。 等教官走近九班的队伍,班里的女生们哗啦围上去。 许麦涵在最里层,她看着眼前浓眉大眼的成熟男人,心跳加速,她想问他的联系方式,但周围人七嘴八舌地缠着教官问长问短,人多眼杂,实在不是好时机。 许麦涵心想,等汇演结束,她一定私下问清楚。 九点整,学校领导一一发言,宣布汇演开始。 解放军进行曲做背景音乐,从高一一班开始,每个班分列式进场,踏步、齐步、正步、敬礼、齐步,每一步都掷地有声。 一周的训练化为短短两分钟,一切井然有序。 然而,却有一群人趁此刻悄然离去。 所有人都知道今天是离别的日子。 当所有班级结束汇演后,每个人都在找自己班的教官。 不知是谁先传开,教官们已经走了。 运动场上哗然一片,人声嘈杂,每个人都在说话,却听不清每个人到底在讲什么。他们站在原地,群龙无首般,不知该去哪里。 远远地,军绿色的身影出现了。 他们背着鼓囊囊的行囊,排着不变的两列队伍,依然挺拔端正,他们路过运动场,谁都没有回头。 这头的同学们却沸腾了,声嘶力竭地喊着“教官,再见!再见!” 简宁随着人群一起高声呼喊,接着听到有歌声传来。 “寒风飘飘落叶,军队是一朵绿花……”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像首歌……” “日落西山红霞飞……” “团结就是力…… 同学们边唱边哭,原来语言也有贫瘠之地,无法表达的离别,情到浓处,承载记忆的歌声响彻天空。 训练的时候,总喜欢晚上的拉歌时间,叫嚷着让教官教更多好听的军歌,走在路上也会突然哼起曲调,那时有朦胧的月光,每个人的脸庞都那么美好。 那些歌,再没有比此刻更好听的时候了,尽管流着悲伤的眼泪。 汽车冒着尾气毫不留情地向前驶去,歌声逐渐被哽咽声代替。 许麦涵哭得最撕心裂肺,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心中的话,也没来得及好好道别,少女的梦就这样破碎在不告而别中。 简宁擦擦红肿的眼睛,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许麦涵,望着远去的乘着教官的车。 少年人依依不舍的道别,情深义重的歌声,他们听到了吗? 有朝一日,他们是否也会想起那些短暂的苦中作乐的时光。 脱下这身军装,还要继续生活。 时间会流逝,记忆会退化,缘聚缘散,离别,果然是一辈子的人生难题。 第7章 .To Edinburgh换座位 开始正式上课了。 昨天下午,班长带着一群男生去教务处领课本,一摞摞厚重的书占满了整个讲台,看着人头都大了。 也不知高中的知识难不难,简宁出神地盯着新课本想着。 第一天,还没轮到上课,早自习便被班主任占了。 “同学们,老师宣布两件事情。”杨老师踏进教室,清了清嗓子:“第一件,咱们先把位置换咯。” 语出惊人,惹得台下的人躁动不安,同学们左顾右盼,议论纷纷。 换座位? 简宁突然紧张起来,怎么换? 她苦大仇深地攀着刘凡的胳膊:“不想换位置,我想和你坐同桌。” “我也是。”刘凡的手覆着简宁的,同样不舍,“不过,说不定老师还安排咱俩同桌。” 说是这么说,但这概率实在是微乎极微。 “六个人为一组,我根据大家入学成绩,按层次分配了十一个组。” 杨老师打开投影仪,连接电脑,又解释道:“考虑到你们刚来学校,所以每两周按小组顺时针轮换,谁都有机会坐前排,这样对大家都公平。” 层次?无非是将所有人按分数划为三六九等。简宁腹诽,像自己这样的排名,恐怕属于最后一个段位。 好吧,既然选择了行知中学这条路,就得接受命运的鞭打。 简宁像只泄了气的皮球,趴在桌上,垂头丧气地准备接受命运的洗礼。 也不知道自己的新同桌是谁。 随着投屏上Word开启,简宁的头也逐渐抬起。 座位表上,每个组都有一个名字被加粗标红。这应该是组长,她想。 鼠标滚动,简宁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第七组,然后又向右边的名字看去。 方岛?! 不知是喜是忧,她转头在人群中搜寻方岛的身影,对方明显也在找她,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 方岛喜上眉梢,显然对这个安排甚是满意。 好奇怪,他在满意什么啊,虽然简宁知道自己拥有有趣的灵魂,但两个吊车尾靠关系来行知中学的人,竟然是同桌? 有一瞬间,她甚至想撬开班主任的脑壳,看看里面装了什么,不至于让他们俩人破罐子破摔吧。 方岛换座位的速度很利索,他迅速而敏捷地找到自己的新座位,充分展示了作为体委的身体素质。 简宁与刘凡依依不舍地告别后,丧着脸来到新座位。 “简宁,和我同桌竟然这么痛苦?!”方岛看她无精打采地背着书包走来,不禁痛心疾首道:“我这么招人烦吗。” 其实方岛本痴心妄想与刘凡一组,后来看到座位表,发现同桌是简宁,倒也觉得称心如意。 毕竟据他观察,刘凡在班里与简宁的关系最为亲密,近水楼台先得月,有简宁这个助攻在,应该能助他一臂之力。 简宁正揣测班主任是否别有用意,把方岛说的废话全当耳旁风。 难道杨老师真的对自己有意见?那次在医务室遇见,他也是面色不善,但刚开学,自己也安分守己,没道理有偏见啊。 难道因为自己是关系户? 但方岛也是,不还照样当了班委吗,虽然只是个小小芝麻官。 简宁抱着脑袋苦思冥想,她不想得罪班主任,但又不知道老师这样安排座位的用意。 方岛靠近她,小声嘀咕:“诶,刘凡竟然和沈寻远同桌?” 刘凡在第三组,坐第二排,旁边是沈寻远,刘凡的鹅蛋脸上,有难以掩饰的愉悦。 “简宁,简宁!”又有人叫她。 简宁向右看去,是彭晓梦。 彭晓梦和自己隔着过道,是同一排,按小组的位置数,她在第八组。 “简宁,班长和你一个组诶!”彭晓梦惊喜道。 “啊?” 一个组六个人,两人同桌,一共占三排。 简宁在中间一排,前排两人低着头各自收拾书桌,看后脑勺也不是高个班长,于是她朝后看去。 吴勉见前面的女生转后身,自来熟似的大手一挥,向她打招呼:“嗨。简宁。” 竟然记得她的名字。 虽然班主任安排了两个菜鸟同桌,但他们组里,单班委就占了两个。 况且吴勉的心算能力有目共睹,那么成绩也应该拿得出手。 想到这里,简宁神清气爽。虽然她在行知中学是只不起眼的凤尾,但初中在八中时也算出色,而且她的“学霸情怀”,无意识地为学习好的人加了光环。 很显然,吴勉说出简宁名字的这一举动,毫无疑义地成为了另一个加分项。 简宁报以真诚的笑容:“班长,你记性真好,我也记得你的名字,吴勉。” “班长班长,那你记得我叫啥吗?”旁边的彭晓梦听见二人对话,也掺和进来。 吴勉抬头,目光掠过女孩,略微思索:“彭晓梦,是吧?” 彭晓梦点头如捣蒜,竖起大拇指夸赏他:“真厉害,不愧是班长。” 被她们二人这么一夸,吴勉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他难为情地挠挠头,脸红了。 教室里是乒乒乓乓换位置的声音,夹杂着同学们互相寒暄的喧闹声。 看早自习时间所剩无几,杨老师沉声催促道:“换好位置就安静下来。还有一件事。” 他吩咐班长:“吴勉,今天上午课间操时间,你带几名同学去后勤处领校服。” 报道那天,班主任登记了每个人的校服尺码,说学校通知工厂抓紧赶制,尽量在军训结束后让同学们穿上新校服。 行知中学的校服,白色打底,墨蓝色领口,胸前印着绿色校徽,袖子两侧深蓝色宽条纹,校服裤是墨色休闲裤,简单大方还抗风。 高二高三的学长学姐们,天天穿着行知中学的校服穿梭在校园中,而高一新生们的迷彩服,仿佛异军突起。 在新生眼里,只有穿上行知中学的校服,他们才真正属于这里。 课间时间,吴勉呼朋唤友,喊了一堆男生去领校服,包括体委方岛和沈寻远。行至门口,他突然想到什么,转身询问:“再来两个女生,帮忙看着校服。” 简宁生性热情主动,立马响应班长的号召,高高地伸长手臂,生怕他看不到似的。 吴勉看有人这么积极,于是向简宁勾手,示意她加入队伍,然后又问了一遍:“还有吗?” 简宁挤眉弄眼,朝第二排的刘凡拼命使眼色,对方长睫掩目,内心挣扎了一会儿,才缓缓举手。 而另一边,彭晓梦经过一番犹豫不决后,也举起了胳膊。 吴勉并不介意多一个人,爽快地同意了:“没关系,你俩都来!” 广播里放着眼保健操的音乐,悠扬绵长,令人昏昏欲睡。 九班一行人跟在吴勉身后,下了楼梯。 “没想到,我竟然和沈寻远同桌。”刘凡在简宁耳旁,小声地,雀跃地,和她分享了这个消息。 简宁知她的心思。 虽然刘凡没明说,但简宁心如明镜,以刘凡对沈寻远不同寻常的关注,多半是芳心暗许。 简宁偏头看了眼围在刘凡身边不停寻找话题的方岛,又看着班长旁边目光清澈的沈寻远。二人一较高下,明显是高冷学霸沈寻远更胜一筹。 她不禁扼腕惋惜,可怜的方岛,还没发芽的爱情已经被扼杀在摇篮中。 方岛:“刘凡,我和简宁是同桌诶,是不是很巧?” 刘凡挽着简宁的手,礼貌点点头,其实心早已飞向前面那人身上。 她是看在沈寻远也在列的份上,正好简宁也乐意唤自己同行,所以才一起来的。 否则,她更愿意在座位上温习功课,两节课下来,需要消化吸收的新知识不少。 九班一行人到了二楼后勤处。办公室里塞满身着迷彩服的新生们。 办公室主任忙着维持秩序:“别急别急,一个个来,数好件数,别多拿别拿错。” 见门口又涌进一群人,他匆忙递来一张皱巴巴的纸,让吴勉登记班级和件数,然后便守着校服堆核对数目去了。 简宁亲眼目睹这混乱的现场,终于明白吴勉为什么还要找人看着校服了。 班级多,校服多,况且是冬夏两季,每种每人各两件,码数也不同,校服摞得比人都高,一层一层地被人搬下来,不仅是体力活,还是脑力活。 “先找片空地放咱们班的校服,我这边统计了每种码的件数,我们分开计数,先冬季后夏季。” 班长吴勉井然有序地分配任务。 简宁和方岛是同桌,于情于理应该帮他,于是她径直走向冬季校服,却发现刘凡和彭晓梦也跟在身后。 另一边不需要帮忙吗? 简宁纳闷,但看到这边正在数校服码的沈寻远,又联想到那天的宿舍八卦,突然醍醐灌顶。 原来,是少女怀春。 吴勉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他微微皱眉,看着旁边忙得满头大汗的男生们,将手中的校服放置一侧,朝沈寻远挥手:“你来替我,我去分夏季校服。” 刘凡看沈寻远转移了阵地,急忙跟在他身后,递给他一件L码的夏季校服,说:“同桌,我来帮你吧!” 同行的男生听到这话,心照不宣地呵呵笑,碰了下他肩膀,小声打趣吴勉:“兄弟,可以啊。” 沈寻远知道这群人心底打的什么鬼主意,他没这心思,也不与他们逞口舌之快,只催促他们速度快点。 办公室里忙得热火朝天,窗外眼保健操的音乐恍若未闻。 “吴勉!”九班的人动作一顿,纷纷向门口看去。 “陶江?”一道男声,一道女声,两人异口同声。 简宁和吴勉怔了怔,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意外两个字。 你们也认识?无声的眼神交流。 第8章 .Reason搬运女工,你好 世界真小。 吴勉和陶江竟是初中同学。 看他们都有自己的校友,简宁想起自己那所不为人知的初中母校,来学校这么久,也不知道校友在哪里。 中考成绩公布后,简宁曾回学校看过红榜,只有三名同学的分数在行知中学录取分数线以上,而且其中一位还提前和附中签了约。 因此,简宁仍有两个校友,但现在他们毫无音信。 办公室本就人满为患,七班的人一来,更加站不开脚。 七班的班长是位女生,她绵里藏针,不卑不亢地轻声询问周围的班级是否可以让个空地。 吴勉和她在年级组织的班长会议上已经认识了,又因为杨老师同时兼任七班物理老师,碍于交情,吴勉腾了空,让七班来旁边放置校服。 九班男生将整理完的校服用绳子捆好,陆陆续续地搬回教室,余下三名女生继续清点数目。 陶江恰好在简宁旁边,简宁也不和他搭话,装没看见,只是她蹲久了,腿有点麻,起身的时候闪了一下腰,差点撞到柜子,还好被陶江及时拉住。 “谢谢。”简宁站稳,想到二人此前的过节,脸上有些不自然,像缓解尴尬,她不禁问道,“你不看书,来当苦工?” 陶江抽出一件冬季校服,瞟了眼码数,放在另一摞上,他扭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语气毫无波澜:“笑什么,你不也是。” 简宁张口结舌,每次和陶江见面,总免不了针锋相对。 但她偏要与他争个高低,反唇相讥:“笑就笑了,怎么样?” “都是为班级服务,不要舍本逐末。” 陶江怎么可能是脑袋空空的书架子,能来到行知中学的人,必然有其过人之处,连拌嘴都另辟蹊径。 “你.强词夺理!”简宁揉着短发。 陶江把话题上升到班级奉献,简直是道德绑架。 她以为陶江是只羊,其实是只深藏不露的狼,还是只披着羊皮的狼。 陶江这人,不容小觑。离开办公室前,伴着眼保健操的音乐尾声,简宁得出这样的结论。 - 新校服到手后,同学们立即撕开包装,一个个猴急似的穿上身,左看右看,满意的不得了。 简宁刚展开塑料包装袋,就瞧见方岛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套上了校服。 他伸长胳膊丈量袖子长短,抻直下摆查看围度,这些都没问题后,他潇洒转过身,觍着脸问:“简宁,怎么样,帅不帅?” 简宁做着嫌弃的动作,说:“丑到我眼睛了。” 方岛听出简宁的言外之意,不理睬她的暗讽,反正对他也习惯了,她对他没一句好话。 当然,他嘴上也不饶人,看着简宁的短发,很欠地说:“别说,你穿上校服,我都看不出你是个女生了。” . 简宁的手刚碰到校服拉链,便听到方岛和她唱对台戏,说自己不像女生样,于是她笑里藏刀,朝他挥挥拳头:“别忘了我和刘凡是好朋友,你的出线机会,在我的手里。” 方岛特别在意自己在刘凡面前的形象,担心简宁给刘凡打小报告,他脸色微变,立即决定大事化小,小时化了,他笑得很贱:“其实你穿校服比迷彩服特别好看,之所以认不出你是女生,因为是大美女!美到亮瞎了我的双眼!” 方岛能屈能伸,肯服软,不管他的夸赞是真情还是假意,至少简宁喜欢听。 穿好校服后,简宁想起上午第三节 课是班主任杨老师的物理课。 这几天,简宁听到不少闲言碎语,上届学生说,虽然杨老师讲课很详细,但是气氛严肃紧张,同学们时刻得敛声屏气。 而且杨老师总是出其不意地提问,如果有人回答不利索,或走神不知所以,除了在大庭广众下出丑,还要随时迎接他如刀锋般凌厉的眼神和冷言冷语,小心脏都要颤三抖。 思及至此,简宁也顾不得和方岛插科打诨。 上课第一天,她还是希望在老师心里留个好印象,挽救一下她的形象。 简宁翻开崭新的物理课本,提笔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和班级。 序言介绍了物理学和人类文明的关系,简宁一掠而过,她翻开第一章第一节,讲运动的描述,从质点和参考系开始。 虽然简宁在行知中学是排不上号的那种人,但以前在八中还算名列前茅,而且她的初中物理成绩并不差,足够对付基本知识。 都说高中的数理化很难,但第一节 的内容看下来,理论还算看得明白,简宁突然对自己信心倍增。 看久了,她直起背伸了个懒腰,活动脖颈,余光看到方岛正捧着一本密密麻麻的笔记看得津津有味,她好奇地凑过去。 看简宁突然靠近,方岛落落大方地将笔记本移到她那边,介绍道:“我爸妈暑假逼着我去课外班,提前学了点课本内容,这是笔记。” 简宁信手翻了几页,仅仅看了第一面,刚刚那点自信荡然无存。 这是一本物理的知识总结册,除了她刚在课本上看到的几处公式,竟还有其它几条见所未见的公式和例题。 她以为方岛和自己一样是零基础,起初还颇有些同类的惺惺相惜,但现在,她觉得自己好像被抛弃了。 方岛尚如此,更不论其他人。 第一次,简宁在行知中学感到压力来袭。 遇见陶江的时候,他手捧竞赛书;刘凡在医务室输液,也不忘揣本单词手册;去彭晓梦宿舍做客,她的书架上摆着各科“五三”;班长吴勉做自我介绍时,诗词典故出口成章…… 只有她自成一派,乐天潇洒逍遥派。到现在,课本上除了班级名字,就是几道划重点的黑线,除此之外,一片空白。 简宁曾问过自己,鸡头和凤尾,选哪个? 显然易见,她选择当凤尾。 当初为了一个人来了行知中学,命运弄人,该来的人没来,不该来的却来了。 早该料到,大名鼎鼎的行知中学,如果没有高手如云,也就不叫行知中学了。 接受命运吧,简宁。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 上课铃响后,开启了高中三年的第一节 物理课。 果真如传言所说,杨老师啰嗦了许多规矩,上课必须双眼注视黑板,不许交头接耳小声讨论,不可以抖腿,更不许转笔,东西掉了也不能捡等等严苛的要求。 同学们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面很不满这种没人情味的死规矩。前面几条也就罢了,后面的什么不许转笔,不许捡东西.简直是丧心病狂。 临下课时,杨老师出了一道思考题,说要考考大家,然后走下讲台,踱步围着教室转,时不时弯腰旁观同学的草稿纸。 老师的突发奇想,简宁应接不暇,刚吸收了课本知识,他却攻其不备,偏偏出道难题来试探他们。 她哪会啊! 看老师步伐越来越近,简宁只得随便拿一个公式套用。 杨老师路过她身边,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她的草稿纸,简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脑袋停滞,手中的笔不知不觉放慢速度,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回到了讲台。 简宁的心回归原处,长长舒了口气,然后看着笔下的解题过程,发现漏洞百出。 她连忙将写着错答案的纸撕下,揉成团塞进课桌。 “有没有想上来分享解法的同学?”杨老师倚着讲台边缘,半根白色粉笔在手中做上抛运动。 迟迟没有人举手,教室里鸦雀无声。 “上节课我去七班上物理课,他们班的同学们讨论很激烈啊,有位叫陶江的同学几分钟就解决了这道题。” 杨老师的手停下来,将半截粉笔掷在讲台上,眼睛里闪着精光,让人分不清是笑意还是暗嘲。 陶江?这小子还真挺厉害,竞赛书果然没白看。 简宁放下笔,不打算继续琢磨这道杀脑细胞的难题了,有这功夫瞎琢磨,还不如多看看基础题。 有人举手了,随后响起凳子拖拉声,简宁向左前方看去。 是沈寻远,他镇定自若地与杨老师对视,在埋头苦算的一颗颗脑袋中犹如鹤立鸡群。 杨老师将那半截粉笔拾起来,递给沈寻远,把讲台留给他大显身手。 此刻,简宁终于明白刘凡为什么会对沈寻远情有独钟了。 黑板上,是沈寻远行云流水的演算步骤,他的手不停,边梳理思路,边计算结果,他的背影桀骜落拓,像一只即将展翅飞翔的鹰。 如果不是简宁心志坚定,恐怕也为之倾倒了。 都是人,怎么就云泥之别呢! 沈寻远落下最后一个数字,教室里响起了哗哗掌声。 杨老师一脸慈爱地看着沈寻远,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赞赏道:“答案完全正确。” 待沈寻远下台落座后,杨老师语重心长地说:“同学们,出这道题不是为了难倒你们,而是想告诉你们,今后学习物理的路上,遇到诸如此类的难题不要害怕,大胆地去想去突破。” “你们先记着这道题,我暂时不讲,等下节课的内容学完,你们就会恍然大悟。” 话音刚落,下课铃声响了,杨老师带着笑意收拾好课本和教案,走出教室。 教室里不免涌起抱怨声。 合着是超纲题啊,简宁撇撇嘴。 “咱老班闲得慌,还出道超纲题考咱们。”方岛趴在桌子上,把笔记本扔到一边,叹口气:“这笔记也没什么用嘛,关键时刻,还是得靠脑子。” 坐方岛前面的女生转后身,眨巴着小眼睛,说:“方岛,能看看你那本笔记本嘛。” 方岛睁眼看了看来者何人,见是同组的女生,于是拎起被自己丢在一旁的笔记递过去。 前桌的女生客气地道谢,如获至宝般仔细研读。 “她谁啊?”简宁小声询问。 方岛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然后看向简宁,茫然地摇了摇头。 书都借别人了,还不知道人家叫什么名字。 “诶,同学,你叫什么?”方岛伸手拍了拍女生的肩膀。 “徐京琼。”女生把自己的课本扉页给他们看,似乎已经料到他们不知道怎么写。 名字透着一股英气和绕口。 徐京琼没急着转回去,她侧身坐在板凳上,目光略过方岛,直逼他的同桌:“你叫什么名字?” “哦,我叫简宁。” 徐京琼又问:“你初中哪里读的?” 不知为何,简宁的气势突然骤减:“八中。” “八中?没听说过。”徐京琼的眼神扫过她的课本,浮起古怪的笑容,问道,“你的书好干净啊,没提前上培训班?你中考多少分啊?” 简宁心中警铃大响,难道他们都补过课,已经提前学完了高一课程?耳边仿佛有惊雷炸响。 徐京琼的问题像一把凌迟的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进退不得,与此同时,她对这位同组女生有了前所未有的排斥。 方岛知道简宁为难,出于对盟友的关照,他挺身而出为她解围:“怎么光问我们,你考多少啊?” 徐京琼看他们将话题指向自己,想着自己的成绩没什么不能说,况且她的分数已经和好多人分享过,也不差一两个:“678,怎么样,打扑克都能凑成顺子了。” 分数确实很高,就是人品不怎么样。 成绩不是见不得人的东西,但没有人有资格去打听。 从始至终,简宁压根不想知道别人的成绩,但总有人喜欢撞枪口。 “呦,您真厉害,没人比得上。学习这么好,恐怕也不需要我这学渣的笔记吧。” 话不投机半句多,方岛也没有耐心和她扯皮,一把夺过笔记本,“啪”地一声掷在简宁桌子上,“简宁,给你,你多看看。” 徐京琼看着自己手上的笔记被夺走,不可置信地睁着她的小眼睛,气冲冲地朝方岛喊:“我又没说你,你着什么急。” 方岛装作没听见,不搭理她。 第四节课的铃声响起,方岛仍忿忿不平。 趁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板书时,他嘀咕道:“什么人啊,学习好了不起,就可以阴阳怪气,也没见其他人这样。” 就冲方岛为自己开解这件事,简宁打心眼里觉得他是个好人,也为之前自己对他的出言不逊而感到惭愧。 “谢谢你哦,同桌。” 方岛看简宁的眼神怪怪的,以为她脑子糊涂了:“谢什么啊,单纯看她不顺眼而已。” 简宁突然觉得,以后在刘凡面前多说说他的优点也不错。人是傻了点,但够仗义。 其实,行知中学也不算一无是处嘛,至少让她认识了方岛这个好哥们,也不亏。 第9章 .一起逃命不喜欢麻烦精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下午活动课时间,杨老师走进教室,宣布下个月的运动会安排。 “开幕式和闭幕式,每个班至少出一个节目。”杨老师说,“有没有人想报名?” 和上午物理课一样,依旧没有人举手。 “我记得你们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咱们班有才艺的人不少啊。”杨老师的视线在人群中扫荡,“刘凡?你不是会跳民族舞吗?要不试试?” 刘凡是文艺委员,理应做出表率,杨老师在暗示她。既然有金刚钻,就得揽瓷器活。没想到这个职位的关键时刻来得这么快。 刘凡斟酌片刻,最终还是自己报名充数:“老师,我可以去。” 杨老师欣慰地点头,然后背手满意地走了。 班主任前脚刚出教室,后脚简宁就跑到刘凡座位旁。 “杨老师记性这么好,你只在自我介绍里提了一嘴,他就记到现在。” 刘凡温柔一笑:“当班主任这么多年了,恐怕还是有些职业病的。” “嘿嘿,刘凡,我还没看过你跳舞呢,拭目以待哦!” 简宁的一番肺腑之言,让刘凡倍感压力。 体育节开幕式,选哪支舞好呢,不能太轻浮,也不能太隆重,还要展现出体育精神的力量感。 刘凡陷入沉思。 * “铃———同学们,下课了。” 晚上的放学铃声响起,简宁伸了一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 今早上学时,妈妈嘱咐她早点回家,说要带她去一个家庭聚餐。 想到这里,简宁一把抓起书包,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第一个冲出教室。 以前遇到很多同学,几乎没人喜欢被长辈带去聚会,但简宁与众不同,她还挺乐意去的。 饭店的菜多好吃啊,长辈们都顾着聊家长里短,鲜少动筷子,问起她的时候,她就敷衍几句,剩下的时间,都花在了吃吃喝喝上,何乐而不为。 简宁走出校门,一眼看到停在路边的黑色大众,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简父启动引擎,简宁妈在副驾驶忙着打电话:“嗯,好,好,老地方,不见不散。” “谁啊?”简宁看妈妈挂了电话,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好奇地问道。 简妈摁灭手机屏幕,对着反光镜整理自己的头发:“妈妈的老同学,好久没见了,今年刚从国外回来。” “怎么没听你提过啊。” “这不是前几天开学,送你报道的时候遇上了嘛,她儿子也在行知中学。” 这么一说,简宁来劲了:“也是高一?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啊?” 简宁妈一愣:“忘了,没记住。” 简母的记性向来不好,简宁习以为常,要是老妈能答上来,太阳得从西边升起。 不管这么多了,管他是谁,有好吃的就行。 聚餐定在一家全市闻名的饭馆,这家店常年人满为患,需要提前预约才能上座。 简妈掏出手机看了眼消息,朝一间包厢走去。 门开了,里面的人立马迎上来,简妈和另一位时髦女士紧紧相拥,一阵寒暄:“好久不见。” 而简爸和另一位男士初次见面,握手言欢。 只有简宁愣在原地,呆若木鸡地看着站在桌旁的男生。 本来还挺好奇素未谋面的校友,现在看见真容,只剩惊恐,他为什么总是阴魂不散,出了学校还能遇见。 “怎么是你?”简宁皱着脸小声问道。 对方看着大惊小怪的简宁,眉头蹙起,显然也很意外:“我还想问呢,怎么老是你。” “这是小陶吧?长这么大了?”简妈慈爱地摸着陶江的脑袋,“我都快不认识了。” “是啊,你上次见他还是幼儿园呢。”陶江的妈妈将圆桌的椅子拉出,让简宁一家人落座,“前几年我被单位外派到国外,忙得很,和你联系也少。这次是老陶身体出了点毛病,我才向上面申请了回国。” 服务员敲门上菜。 “什么病啊?简宁他爸在医院工作,说不定能帮上忙。” 陶江的爸爸生病了?简宁看向桌子旁儒雅随和的男人,瞧不出来哪里有不适。 陶爸神态温和,带着一丝坦然:“不是什么大毛病,先吃饭吧,孩子们都饿坏了。” 说完,他笑容可掬地看着简宁,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说道:“我记得,宁宁小时候古灵精怪的,现在一眨眼也长成大姑娘了。” 我见过陶江的爸爸?简宁心里纳闷极了,她怎么一点印象没有。 简妈:“这孩子从小就闹腾,上幼儿园的时候总和陶江打架。” 简妈滔滔不绝地说起简宁儿时的糗事,仿佛不是自己的亲生闺女一样:“有一次老师叫家长,我赶过去,发现小陶的鼻血直流,老师跟我告状,说宁宁和陶江打架,下手又重又狠,得带回去好好教育。” “小孩嘛,打打闹闹很正常,而且那次是陶江错在先,不赖宁宁。”陶妈解释道。 他们说什么? 什么幼儿园,什么打架,她为什么不记得,她怎么可能和陶江打架,简宁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忆了。 “妈?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简宁一头雾水,打进了这门,所有事情的发展走向已经偏离了她的认知。 “哎呦,看看这记性,遗传了我的坏毛病。”简妈瞥她一眼,“小陶啊,你忘啦?你们是幼儿园同学啊。”说完,转头忙着和陶江的妈妈拉家常。 简宁倒吸一口冷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是吧!她和陶江,小时候就认识,还打过架? 看陶江离得近,简宁将矛头转向他:“喂,你有印象吗?” 陶江听大人讲完话,他们聊起小时候的糗事,一些陈年往事突然涌上记忆。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幼儿园里,班上有一个凶巴巴的女孩,总是变着法找自己麻烦,平日里,陶江不仅常挨她的拳头,还被她教唆着干坏事。后来搬家,换了学校,才远离了那位女魔头。 那个刁蛮的女孩,给他的童年,留下了无法磨灭的阴影。 但长大后的陶江可以轻描淡写地说出这段往事:“原来小时候的女魔头就是你,呵,有点意思。” 不可否认,简宁变了许多,和小时候的模样判若两人,难怪自己没认出她。 冤家路窄,多年后重逢,竟也是因为一桩误会和一场纠缠。 “什么女魔头,你别信口雌黄,我可不记得。” 简宁被雷得外焦里嫩,陶江?幼儿园同学? 这太荒诞了,简宁开始怀疑自己不叫简宁,而是一个陌生的灵魂的灵魂进入了这躯空壳肉身,否则这些事,自己的记忆怎么会一片空白。 简宁现在只想一个人静静,她埋头吃菜不讲话,脑海里却不停回忆,幼儿园的同学里到底有没有一个叫陶江的男生。 然而桌上的大人们没那么容易放过她。 “宁宁胃口挺好哦,怪不得先前进来的时候,我就瞧见她的个头高,得有一米七多了吧。”陶妈越看简宁越喜欢得紧,不禁调侃道。 简宁无言以对,这不是暗示她饭量大嘛,手里的饭顿时不香了。 偏偏陶江还要添一把柴:“不够吃的话,这还有,我没动过。”说完,他把手边的一道菜朝简宁那推了推,“多吃点,小时候就能吃,到处抢别人零食。” 他在公报私仇,一定是! 再也不想来和大人一起来聚会了,简宁为年少轻狂的发言而感到追悔莫及,饭店的菜再好吃,也抵不过被当众揭短的无地自容,还是自己记忆完全空白的揭短,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既然短已经揭了,那这菜就更得吃了。简宁清奇的脑回路,在饮食方面从没亏待过自己。 包厢里,美食佳肴,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简爸从裤兜里掏出一串钥匙,递给女儿:“宁宁,我把外套落车上了,麻烦你帮爸爸去取。” 简宁听话地放下筷子,接过钥匙,起身开门。 “小陶,你陪宁宁一起去吧。顺便帮我去便利店买瓶陈醋,家里没有了。”陶江妈妈顺口说道。 包厢的门被轻轻带上。 简宁食指套在钥匙环里,摇晃转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实话实说,我小时候真和你打过架?” “你真的不记得?”陶江说,“大名鼎鼎的女魔头,幼儿园谁敢和你对着干。” 简宁对自己幼时的霸道行为模棱两可,记得那时,她人虽不大,但胆大包天。班里无论男孩女孩,都得看她眼色行事。 或许,那些听她指挥的玩伴中,就有一个叫陶江的男孩。然而,时间流逝,年岁增长,他们的名字和样貌已经被她忘到九霄云外。 可现在的陶江,上看下看,都不像是个能任她随意欺负的人。 “你记这么清楚,当初怎么没认出我?”简宁又问。 知道了陶江和自己的儿时渊源,她莫名冒出一丝诡异的熟稔。从别人口中得知自己的事,这种感觉很微妙。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你记得我吗?”陶江反问她。 简宁当然没印象,她闪烁其词道:“啊,这个,你说得对.已经过去这么久,别说长相,我连那些糗事都不记得了。” 不仅容貌,连名字都是浮光掠影。难怪重逢那么不愉快,原来他们从小就八字不合。 陶江打量着长大后的简宁,她变了,个头变高,五官也长开了,又好像没变,只是从当年的那个女魔头变成了麻烦精,依然难缠。 从小到大,他不喜欢任何麻烦事,也不喜欢麻烦精,所有能用一步解决的,绝不会有第二步,和做题的道理一样,没必要浪费情绪。 岁月空长,该遇见的人,总会再次相遇。古诗里写“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但这对天降的竹马和青梅,相看两生厌。 如果那天清晨的相遇早一秒或晚一秒,如果今晚的重逢未曾有过,恐怕他们余生都不会知道这段掩藏在时光中的往事。 出了小馆,晚风习习,简宁打了个寒颤,裹紧衣服,直奔停车位,她打开车门,弯腰从主驾驶座抄起衣服便要走。 陶江拦住她:“先别急着回去。” “为什么?”简宁反问。 “你不会真的以为,你爸支开你,只是让你来拿外套?” “不然呢?” 月白风清,路边的树叶迎风飒飒。 陶江眉宇有淡淡的忧戚:“你再想想,为什么我妈把我也支走,一瓶醋而已,什么时候买不行?” 简宁恍然想起爸妈先前在饭桌上说的话,顿时茅塞顿开,这时候他们应该在谈陶江爸爸的病情。 她倏地涌上一阵怜惜,陶江现在心里肯定不好受,于是缓和了语气,问道:“去哪儿?” “随便走走。”陶江的神情凝重,目视远方,思绪飘很远,爸爸的病情,从陶妈回来后,才逐渐浮现,他将全部精力放在学习上,为什么不能分一些给他们,或许就能早些察觉。 简宁看陶江心情不佳,斟酌开口:“叔叔的身体怎么样?” “胃里有个结节,他们说不太严重。” “哦,那就好。”虽然简宁的爸爸是一名医生,但简宁在医学方面却是个小白,对专业术语也半瓶水晃荡,发表不了什么意见,于是她试探性地问,“要不我陪你去超市买醋吧。” “嗯。” 夜色浓重,两道背影长长短短,一路默然无语。他们二人习惯了唇枪舌剑,正经下来,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第10章 .你在烦恼什么真讨厌 回家路上,简宁问陶叔叔的病情如何。 简爸握着方向盘,说没什么大碍,联系了医院的几个内科医生,明天去复查。 简宁放下心来,想起饭桌上的事,不禁埋怨:“妈,我和陶江真是幼儿园同学?” “是啊,这还能有假。”简妈不以为意,“你小时候打过的人,十个指头都数不过来,不记得也正常。” “.” 简宁今天真是把脸都丢光了,妈妈也不向着她,将她的糗事抖落了个遍,以后再也不能说自己喜欢被大人带去聚餐了,因为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们到底会说出多少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丑事。 第二天去学校,简宁还带着刚开学的热情和新奇。 上物理课前,她还特意预习了下一节内容,却不料,杨老师先出了几道复习题,点同学去黑板上写解题过程。 简宁尽可能地缩头藏尾,仍不幸地被抽中,上讲台时觉得自己的腿肚子都在颤抖。 从小到大,她最害怕被老师叫上讲台去写题,明明在台下可以提笔如神,一旦去了讲台,脑子像被蒙了一层浆糊。 果不其然,简宁照例写一个解字,然后出神地看着苍劲有力的粉笔字,呆滞地扫过题眼,对题目的信息懵懵懂懂。 什么情况下能将物体看作质点?简宁凭借微弱的印象,硬着头皮写下几个字。 每次被老师叫到讲台上做题,简宁特别希望头顶的灯管突然掉下来,把她砸晕,这样她就不用做题了,书也不用念了。 这样一来,就算题没做出来,也不是因为不会做。 总不能赖在讲台上吧。 “谁来帮简宁解这道题?”杨老师看她僵在台上,打算发挥互帮互助团结友爱的精神。 “我!”一道尖锐女声。 简宁心猛然一跳,她朝台下看去。 是徐京琼。 她有这么好心?不阴阳怪气已经谢天谢地了,让她来还不如不帮。 徐京琼的确没安什么好心。 只见她拾起讲桌上的粉笔,把简宁挤到一边,然后几下挥舞,把答案写了上去。 走下讲台的前一秒,徐京琼斜睨着简宁,嘲讽地挑衅一笑。 简宁灰溜溜地回了座位,朝徐京琼高高扬起的后脑勺切齿拊心。 明明二人交集不多,她却偏偏和自己对着干,从第一次见面就充满敌意。 简宁想不通,徐京琼和她的矛盾从何而来。 如果只是因为上次简宁没告诉她成绩,那徐京琼完全没必要因为这个在班里树敌。 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下课前,杨老师点名让简宁去他办公室一趟。 完了!被班主任盯上了。 简宁心虚地跟在老师背后,盘算着等会儿该怎么解释。 杨老师的办公室是几个班主任共用的办公室,宽敞明亮,四张红棕色老式办公桌两两相对,每个桌上放几盆绿植,一台笔记本电脑,其余的一些教科书和教案。 此时,办公室空无一人,大概上课还没回来。 杨老师从暖壶里倒了杯水,坐在椅子上,吹着热气,“简宁啊,老师知道你可能基础差点,但还是希望你能学会笨鸟先飞。” “就比如今天这个知识点,如果你复习到位。一定能答出来。” 简宁不喜欢笨鸟先飞这个词,于是据理力争:“老师,我上台容易紧张,一时没想起来。”说完,为证明自己学习用功,又补充道:“我昨天也预习了今天的上课内容。” 杨老师笑了:“学习啊,不仅要往前看,还要学会往后看。”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传来。 “请进。” “老师,我来交作业。”是熟悉的声音。 陶江抱着一摞作业,走进办公室。 “嗯,放边上吧。”杨老师指着自己办公桌,继续教育学生,“简宁,父母花钱把你送来读书也不容易,要珍惜机会,回报他们啊。” “今天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没答出来,以后的知识难多了,你该怎么办?” 简宁无地自容极了,不仅是因为杨老师打开天窗说亮话。 如果办公室只有两个人,那她只会觉得难受,如果再多一个人在场,那这种感受便多了一层难堪。如果这个人还是认识的人,就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眼瞅着陶江还没走,这些话他肯定听到了,以前她在八中做好学生的时候,对学习不用功的人总带有偏见,现在风水轮流转,自己反倒成了别人眼中的末流学生。 陶江也不认识她似的,从进门就没看过她,更不论打招呼了。 果然,在老师面前,优等生最明智的选择,就是和不同阶级的人形同陌路,最好互不相识。 简宁内心一阵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杨老师看女生低着头默不作声,感觉今天的学习教育做到位了,便挥挥手让简宁回教室去了,然后转头和陶江讨论起一道物理题。 简宁怅然若失地走出办公室。 回了班里。 “诶,老班找你说什么了?”方岛向她打探道,却没捕捉到她的闷闷不乐。 简宁本想和方岛诉苦,但看到徐京琼的后背靠着方岛桌子,显然在偷听他们讲话,于是挂上一抹掩饰的笑容:“老师让我好好努力,他很看好我!” 半真半假的一席话,自己听着都觉得荒唐。 “那老班还挺看重你,不错嘛。”方岛信以为真,“我以为他会训你一顿呢。” 简宁苦笑:“怎么可能啊。” 徐京琼没听到自己想听的话,于是将后背缩了回去。 虽然杨老师没说什么重话,但足够让简宁气馁。 最近三番五次地在别人面前丢脸,已经让她抬不起头来了。 不过,有一件事让她留有期待。 昨天,简宁的一位初中好友给她发消息,说今晚放学来找她一起回家,一解多日不见的思念之情。 好友在市里的另一所高中——五中就读,五中是一所众所周知的中学,不过这种周知是人们避之不及的地方,尤其是家长们。 传说,五中鱼龙混珠,名声一向不好,学生胡作非为,女生涂脂抹粉,男生游手好闲,用大人的话来说是流里流气。 所以当简宁走出校门,看到好友穿着五中校服,在行知中学门口等她时,发现每个路过的同学,都会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这位五中学子。 不顾异样的眼神,简宁一把勾住朋友的脖子:“你来啦?” 好友也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简宁挽上她的胳膊,准备好好唠唠最近发生的事:“行知中学的人都是魔鬼啊!” 突然,一道凌厉的女声响起:“前面那两个!” 有人喊她们?简宁停住脚步。 “你哪个班的?放学不抓紧回家,还在外面放风!”一个消瘦高挑的中年女老师追上她们,粗跟皮鞋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简宁认出这是高一的年级主任于老师,她礼貌地鞠躬问好。 周围有不少同学驻足看热闹,能围观年级主任在大庭广众下发脾气的机会可不常见。 “放学赶紧回家,回家认真复习功课,别整天想着玩。”于老师冷漠地扫了眼简宁旁边的女生,见她身着五中校服,又盛气凌人地说道,“和其他学校的同学要保持距离,你看看行知中学哪个同学和外校的人混在一起。” “把重心放在学习上,别总想着狐朋狗友。”教训完简宁,于主任蹬着那双黑皮鞋哒哒哒走远了。 这话听在简宁心里,只觉得刺耳和讽刺。 原来行知中学的人,无论老师还是学生,总喜欢以分数论人品,用成绩将人分为三六九等。 一名老师,平时教书育人,告诉同学们要一视同仁,而自己却纵容偏见,干涉他人交际。 简宁心中委屈,突然好想军训的那些日子,不会因为学习而让人瞧不起,不会因为做不出题而被老师叫去谈话,不会担心自己该怎么做才能和周围的同学们平起平坐。 简宁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好友,于主任看似没和好友说一个字,但那些话其实都是说给朋友听的,字字诛心。 朋友却浑身不在意,还和简宁开玩笑:“行知中学的人,确实挺魔鬼的哈哈哈哈。” 简宁勉强挂起微笑,笑着笑着冒出了泪光,她发现自从来了行知中学,从前的洒脱被湮没,在这里,她学会的第一件事是程序化假笑,越看越虚伪,连自己都不忍直视。 “简宁,我突然觉得五中也挺好的。”好友拉着她的手,笑容真诚,“我们班主任和我们说,他不奢求我们成绩多么优秀,但是做人要光明磊落。” “虽然我们班同学确实调皮捣蛋,不爱学习,但他们热情洋溢,活力十足。”好友的眼眶盈着泪光,“完全不像传闻里说得那样,但我可能给你带来了困扰。” “你在行知中学也一定交到了新朋友,你要好好学习,给咱们八中争口气,让他们都刮目相看。”好友忍着哽咽,语无伦次,“我以后,以后可能就不来学校找你了,行知中学是好学校,你要专心学习,别总像以前那样懒散。” 酸楚夺眶而出,简宁没说出口,其实她在行知中学过得一点都不好,被同学莫名排斥,被老师说笨鸟,越想越委屈,两行泪顺着眼眶流下来,她抽噎着:“你别这么说,那个老师本来就蛮不讲理,你别搭理她,我们还是好朋友。” 泪眼朦胧间,简宁瞥见那帮看热闹的人正不合时宜地说笑,人群外站道身影,频频朝她们这望,她揉干眼睛,看清了那人。 陶江。 可他身边竟然站着简宁的死对头——徐京琼。 他们停在那有段时间了,和其他袖手旁观的人一样,见证了全程。 她想起,下午陶江在办公室故意装不认识自己,此时又在不远处隔岸观火,那张沉静冷淡的脸上写满了漠不关心。 简宁觉得自己真心错付,原来以为他虽不善言辞,但也正直善良,可现在看来,和徐京琼那种人完全是一丘之貉,一样的目中无人。 简宁愤愤地转过头,看什么看,算哪门子青梅竹马,不雪中送炭就罢了,还和那群人幸灾乐祸。 陶江真讨厌! 第11章 .恐龙一样勇敢运动会 金秋十月,万众瞩目的运动会拉开帷幕。 两周前,体委方岛统计运动会各项目的报名人数,班里男生倒是积极踊跃,但女生大多意兴阑珊。 方岛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好不容易凑齐女子项目的人数。 最后,只剩下女子1500米长跑,饶是方岛好话说尽,也没人买他的帐。 离交报名表的截止时间只剩一个小时,方岛在讲台上扯着嗓子喊:“1500米,有女生报吗?” 台下的人各干其事,无人回应,好像没听见的样子。 “诶,真没人啊。” 方岛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根黑色直液走珠笔,熟练地转起来,邪恶一笑,“那我只好点名了。” 说完,他的目光从座位第一排扫视到最后一排。 女生们埋着头写作业,但心里都有点紧张。 而男生们看好戏一样,满教室地巡视,偶尔还朝讲台上的方岛示意选谁,恶劣又顽皮。 最后,方岛把视线钉在教室中间第五排的位置,说:“简宁,咱们班女生,你个子最高,腿最长,此时不上更待何时?” 果然,她就知道。 简宁撇嘴,一旦答应下这一回,别的不说,这三年的一千五长跑她肯定包圆了。 她虽然喜欢跑步,但她的速度根本不行,上场也是拖后腿。 简宁朝讲台上的男生翻了个白眼,说她不去。 “没事,你就去充个数,跑最后一名也没人怪你。”要真没人参加,说出去多给九班丢脸,他忽悠也得忽悠一个人出来。 话是这么说,但简宁的集体荣誉感非常强,一旦参加,她势必会倾尽全力。 不是单单一句“充数”就能自欺欺人,既然站在运动场上,就是代表了班级的门面。 只是她对九班的感情还未深刻到荣誉感的地步。 “怎么样?简宁,那我就把你的名字报上去了?”方岛看简宁犹豫,替她做了决定。 简宁下意识地拒绝:“等下!” “方岛,别为难简宁啦。”徐京琼突然开口,悠悠地说道,“她平时应付功课已经够辛苦了,怎么还让她参加这种活动啊,你也知道你同桌学习吃力,多体谅体谅她呗。” 说罢,全班的目光都投向简宁,好奇中带着一丝怜悯,还有些凑热闹的意味。 短短一个多月,徐京琼和简宁作对的事,在同学们之间广为流传。但是,大庭广众下公然挑衅还是头一遭。 徐京琼在简宁头上耀武扬威,却不知道简宁压根就不是只软柿子。 既然枪声打响,那就奉陪到底。 简宁整装待发,准备迎战。 她撩起短发,对徐京琼的话嗤之以鼻:“学习和运动会一点都不冲突,为了班级荣誉,我当然会去。” 接着,她看着徐京琼,做好了战斗准备:“当然我也能明白徐京琼同学的苦心,毕竟她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也只能撺掇别人去参加班级活动。” 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点别人,不是只有徐京琼一个人会。 一退再退只会让敌人得寸进尺。 简宁这套漂亮的反击,让讲台上的方岛直呼过瘾:“女中豪杰!大家鼓掌!” “哗哗哗——”教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当做看完热闹后的回报。 后桌吴勉也为她加油鼓气:“好样的,简宁,我可以帮你训练!” 徐京琼自讨没趣,嗤了一声,表达自己的不满。 * 转眼,到了女子1500米长跑比赛这天。 秋高气爽,十月的天空分外远,阳光温驯而和煦,微风平和安详。 运动场上加油呐喊声,为碧空如洗的秋日增添了一团热烈。 高一组女子1500米比赛安排在上午十点,即将开始。 简宁特地穿了最舒适的跑鞋,校服里套上快干T恤和纤维裤。 赛场边。 “一定要保持自己的速度,最后再冲刺。”方岛不放心地叮嘱简宁。 前些日子,简宁刻苦训练,吃了不少苦头,方岛知道她心里憋着一股气,本想叫她随便跑跑,糊弄一下得了,但看到她认真地做了练习规划后,只好认命地陪她一起。 有时候吴勉也会来帮简宁训练,实话说,他对简宁的印象逐渐在改观。 吴勉作为班长,对每位同学知根知底,自然也知道简宁凭关系来了行知中学的内情。 起初,他只当她是个活泼率真,但无心学习的女生,后来,日复一日的相处,才发现简宁得过且过的外壳下,有着坚强不屈蓬勃向上的内胆。 他旁观过徐京琼对简宁的明嘲暗讽,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想救她于水火之中。 “别逞强,跑不下来没事,身体重要。”相比班级荣誉,吴勉更希望班里同学平安健康,别出状况。 “放心吧,班长!”简宁拍着胸脯,保证道,“我心里有数。” 另一边,刘凡帮简宁捏捏胳膊,敲敲肩膀,秀眉蹙起:“简宁,等会儿我当你的陪跑吧。” “别!算我求你!”简宁作出一副嫌弃样,“你这小身板,到底谁当谁的陪跑啊。” 刘凡知道她担心自己的身体情况。 简宁额头冒薄汗,刘凡又浮上一层愧疚感,徐京琼明目张胆地针对简宁,其实是在向她示威,如果不是她,或许简宁就不会站上1500米的赛道上。 她和徐京琼的过节,还没有讲给简宁听,无辜的人就受到了牵连。 如果简宁知道了二人的恩怨,还会像现在这样,对自己赤诚相待吗? 刘凡犹豫了。 “瞿——”裁判吹响预备哨声。 简宁在第三条跑道,她舒展手臂,弯腰做最后一次拉伸,接着在起跑线上准备起跑姿势。 “砰——” 指令枪在空中冒出白烟,女子1500米比赛正式开始! 只见简宁如箭离弦,飞一般地冲出赛道。 一时间,看台上的呐喊声、助威声、加油声交织在一起,响彻天空。 田径场的规格为400米跑道,1500米是将近四圈的里程。 九班的座位区,吴勉高举班旗,带领同学们为简宁摇旗呐喊。运动场上,人声鼎沸,他们的加油声淹没在此起彼伏的声浪中。 奋力奔跑的简宁只听得见耳边呼啸而过的秋风。她脚下生风,这一刻,心里和眼里,只有终点线,没有怜悯的眼光,没有羞惭的成绩。 她感觉自己像飞起来一样,仿佛一只挣脱牢笼的鸟,自由,轻盈,快活。 自由是这样的滋味。天地之间,只有她,唯有她,无形无踪,像一阵风,所经之处云消雾散,从不悲伤,从不停留,只属于她的无拘无束的世界。 在急促呼吸间,简宁静静地享受与自己对话的时刻。原来,体育老师说得跑步的魅力,是这种感觉。 一圈,两圈,三圈。 终点近在眼前,看台上更是山呼海啸,尖叫声与加油声不绝于耳。 九班的同学们屏息凝神,目光紧跟着简宁的身影和步伐。 十步,五步,三步,一步。 直至越过终点。 像一锅开水,整个九班沸腾了,他们头顶冒着热气,欢呼雀跃,互相拥抱。 终点线,简宁第一个冲出去,甩出身后人一大截。 刘凡和方岛急忙搀扶起摇摇欲坠的简宁。 简宁的身体达到极限,但神经仍不知疲倦,她知道自己得了第一,但体力不允许旋转跳跃。 简宁转身将目光投向九班的座位区,同学们全部站起身为她鼓掌喝彩,吴勉手握班旗,向她招手,然后竖起拇指。 被认可,被夸赞。九班的归属感逐渐回归简宁的身体。她说过的,既然选择站在赛场上,就是班级的代表,而不是充场面。 她做到了,无愧于心。 “简宁,牛啊!”方岛毫不吝啬对同桌的夸奖,“多亏了你。” 说完,他递来一杯矿泉水:“不逼一把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潜力有多大,对吧?” “还不是赖你,是谁坑我跑一千五?” 简宁毫不客气地接过水,拧开瓶盖,咕嘟咕嘟地灌进肚子。 方岛挠挠头,自知理亏心虚,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回班?” “嗯。” 被刘凡扶着走了一段路,简宁的心率逐渐平缓,双腿恢复知觉,隐隐酸软。 简宁回了座位区,吴勉上前道贺:“恭喜。” “谢谢班长。”简宁托着椅背落座。 吴勉顺势坐在她旁边。 前排的徐京琼忽然回头,瞥了眼坐自己后面的一排人,最后将眼神定在刘凡身上,轻蔑地嗤笑了一声,然后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田径场。 简宁挺直腰杆,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性格古怪的徐京琼不仅针对她,连自己身边的人也看不惯。莫名其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实在想不通。 想不通就看比赛。 场上正在进行男子1500米比赛,九班派沈寻远参赛。当然,这位选手也是方岛死乞白赖求来的。 男生的长跑比赛比女生更激烈,速度与步距旗鼓相当,彼此的间隔相差无几。 一圈过后,沈寻远屈居第二,而领先的身影,简宁也认识——陶江,他长腿长脚,T恤被风鼓起,好似下一秒就要起飞。 距离上一次见陶江,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那天他和徐京琼并肩站在人群外,冷眼旁观着狼狈不堪的自己。 如今再想起,仍不堪回首。 陶江和徐京琼为什么认识?而且看起来关系匪浅。据她所知,二人不是同所初中。 徐京琼和刘凡,还有方岛,都是师大附中毕业。当然,这不是简宁故意听到的,实在是徐京琼逢人便吹嘘他们附中如何人才辈出,如何春风化雨。 简宁想不记住都难。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愿意看到陶江和自己讨厌的人走在一起。 吴勉察觉到简宁心不在焉,他若有所思地望着运动场,问道:“怎么了?” 简宁回神:“哦,没事。” 吴勉笑了笑:“明天篮球决赛,来看吗?” “好啊。” “记得叫刘凡一起。”方岛坐简宁后面,小声在耳边提醒她。然后他瞄了眼刘凡,她正聚精会神地盯着运动场,应该没看到他们交头接耳。 “知道了,知道了。”简宁不耐烦地挥挥手,心想,不明不白地,方岛自作主张把她当做了助攻。 不仅没收好处,还被他坑骗着参加了一千五长跑。 怎么看,都不对劲。 于是下午,简宁装大爷样,把方岛指挥得团团转,光是校门外的煎饼果子就吃了两个下肚,边看比赛边吃,香味惹得班里人直咽口水,纷纷跑去校门口买。 当天,推小吃摊的大妈摸着圆鼓鼓的钱包,提前下了班。 而简宁摸着圆鼓鼓的肚子,打嗝停不下来。 第12章 .鸿雁另有隐情 运动会最后一天,九班和七班的篮球争冠赛。 九班全员出动,聚集篮球场,为九班的矫健球员们加油助威。 下午三点。 秋日旖旎,骄阳当空,蔚蓝天空云卷云舒,阳光抛洒光芒,为球架投下阴影,无风的日子,柳树枝条低垂,点点缝隙留下斑驳的树影。 比赛还未开始,各班球员在场外商量战术。九班队员身穿红底白杠篮球服,写着班级和名字首字母。 个子最高的吴勉背后印着“10”,醒目的前锋主力。 方岛是9号队员,身为体委,篮球拼抢自然不在话下。 11号球服的主人是沈寻远,他沉着冷静地盯着球场,分析进球优势。 简宁牵着刘凡站在人群最里围,彭晓梦也凑过来。 “诶,七班那个帅哥,谁啊?”彭晓梦指着对面休息区,津津乐道。 “哪个?” “穿8号蓝色球服的,挺帅的。” 七班的阵仗很大,场外的同学和场内的队员的手腕都缠着蓝色护腕,举手投足间煞是耀眼夺目。 简宁在一水的蓝色队服中找到了许麦涵口中的帅哥,说道:“8号?顾林怀啊。” “他就是,顾林怀?”彭晓梦激动地指手画脚,“那个,中考市状元!” 彭晓梦把该打听的都打听了:“我之前以为市状元是个长得歪瓜裂枣的学霸,没想到这么帅!” “站他旁边的那个男生,就是开学第一天帮我提行李的男生,年级里出了名的竞赛大神。”彭晓梦兴奋地摇着简宁的胳膊。 简宁凝眸,攀着顾林怀肩膀的那个?穿着蓝色9号队服的陶江,帅是帅,就是没人性。 “简宁,你认识他吗?”彭晓梦问。 “不认识。”简宁赌气般地答道。她想起那天,陶江站在路边,与她形同陌路,她自然也可以对他视而不见,“总盯着他们班看,咱班帅哥也很多啊。” 刘凡附和:“对,七班还是我们的对手,岂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可不嘛,比如咱们班沈寻远,不仅长得好还英雄救美,是不是?刘凡?”彭晓梦揶揄她。 刘凡的秀脸泛上红晕:“哪有!又在乱讲。” 这边话音刚落,场内陆陆续续就有球员上场。 赛前,双方各派一名队员跳球争第一场球权,篮球被九班这方控制,决赛拉开帷幕。 简宁对篮球的具体规则知之甚少,球员各自职责也是观察场上形势猜测所得,但她清楚,进球能拿分,犯规要罚球,投球离篮筐越远,得分越高。 比如,刚才沈寻远一个三分球,惹得场外的九班同学阵阵欢呼,比分牌上的数字是那样赏心悦目。 而方岛的拼抢很难不让人拍手称快,体委的称号果然名副其实。 反观个头将近一米九的吴勉,拥有无人匹敌的身高,能精准拦截对方的传球路线,然后三步上篮,引起哗然一片。 赛程过半,九班的分数以压倒性优势取得了暂时性胜利,如果下半场正常发挥,那么冠军十拿九稳。 然而后半程开场,七班明显火力加强,每次进球和传球恰到好处,他们改了战术,让九班的男生们措手不及。 只见顾林怀弓腰驻足,手中的篮球砸在地上,又反弹回去,他看到了空挡,将球隔空扔给陶江。 陶江伸长胳膊,把球捞进怀里,当机立断,转身朝着篮球架投去。 说时迟那时快,吴勉仗着身高优势,跳起来一巴掌拍在球面。篮球在推力的作用下,不受控制地往观众区飞去。 全场观众倒吸一口冷气。 简宁全神贯注地盯着场上局势,临近赛点,她的心七上八下替他们着急,冷不丁见篮球朝自己所在的方向飞来,她避之不及,本想徒手接住,再挡回去。 但球速太快。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飞奔而来。 蓝色,九号。 简宁闭上眼睛前,最后看到的一幕。 没有想象中的撞击和疼痛,她睁开眼,半张着嘴,微微后仰着身子。 陶江的眉目近在眼前,他双唇紧抿,弯腰喘息,看简宁惊魂未定,他双唇轻启,声音像山涧清泉:“没事吧?” 简宁有些意外,脑海中却浮现出那晚陶江站在人群外看自己笑话的样子,她不自然地撇开眼,声腔细若游丝:“谢谢。” 陶江转身回到场上,示意裁判继续开赛。 待陶江离开,吴勉也匆匆赶来,担忧地看着简宁:“抱歉,刚才下手有点猛。没受伤吧?” 简宁受宠若惊地摇摇头,催他继续比赛。 十分钟后,裁判吹响哨声,比赛结束的刹那,观众区欢腾喜悦。 高一组篮球决赛,九班大获全胜。 球员们握手庆祝,勾肩搭背地来到场外,同学们激动地冲过来,把球员们围在中央,兴奋地欢呼着。 热烈的祝贺声中,吴勉推搡着方岛:“诶,不是说赢了比赛要兑现诺言吗?” 沉浸在喜悦的方岛听见这话,破天荒地局促不安,又瞧刘凡也在旁边,不禁脸红耳热。 方岛胳膊肘捣他:“再说,再说。” 刘凡感受到那道炽热目光,强迫自己对上方岛的眼睛,礼貌又疏离:“祝贺你。” 方岛傻呵呵地咧嘴,有这句话,足够了。他心满意足地想,自己不是贪心的人。 时间还长,真心不怕千锤百炼。 * 当天晚上,学校在田径场的露天场地上举行闭幕式,搭好的舞台位于观众席对面,灯光闪耀,璀璨如星。 刘凡的节目被安排在倒数第二个,傍晚时,她去后台准备舞服和妆容,简宁问她跳什么舞,刘凡洋洋得意地保持神秘,半字不透露。 晚风习习,渗着凉意。舞台被铁架搭起,走来踏去的脚步,铁板发出“咚咚”的声音。 简宁和方岛坐在观众席中,无精打采地瞧着前面的节目。 “刘凡怎么才倒数第二个上场。”方岛皱眉,耐心逐渐在等待中耗尽。 简宁乜着他:“没听说过压轴?” 方岛反驳:“压轴不是最后出场嘛。” “你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简宁十分无奈,“回家查词典去,压轴是倒数第二个。” “凶什么,天天和刘凡形影不离,请你向她请教请教什么叫温柔。” “我也拜托你,向你的好哥们沈寻远取取经,怎么才能赢得别人芳心。” 简宁心直口快,话毕才觉失言,因为方岛还没意识到刘凡喜欢沈寻远。 她懊恼不已,为避免他进一步追问,匆忙将目光移向舞台。 “沈寻远?”方岛迟钝的神经末梢收错信号,两眼放光,以为有新鲜八卦,“他赢了谁的芳心?快和我讲讲。” 说着,一边在人群中查探沈寻远的踪迹,一边观察其他女生的神态。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方岛兴致勃勃地寻找目标,浑然不知这事与自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别找了。”简宁有些无奈,“下一个刘凡,你还看不看。” 刘凡这两个字是方岛独特的条件反射,他急忙转直身体,正襟危坐。 上一个表演者鞠躬谢幕,灯光顷刻熄灭,舞台陷入黑暗。 空气陡然静默逼仄,观众屏息凝神,舞台事故?还是节目安排。 刹那间,盏盏灯光亮起,如满天繁星,光彩夺目。 舞台中央,女生身躯伏地,两膝跪地蜷曲,双臂舒展贴台,她身穿白色窄袖上衣,斜襟刻竖条纹,红裙绽放。 宽阔的音乐流出,女生揉臂振翅,身姿曼妙,裙摆飞扬,好似寂静草原上翱翔的鸿雁,苍茫天际盘旋飞舞。 回眸顾盼,屈膝盘转,无形中酝酿有形。举手投足间,极尽柔和,也不乏蓬勃向上的力挺,宛如溪流中的石邸。 一切浑然天成。 歌尽舞毕,掌声雷动。 “不愧是文艺委员。”方岛看得入迷,不禁叹服,“俗话说,文体不分家。” 方岛此人,实打实的恋爱脑,准确来讲,是单恋脑。说话要带一嘴刘凡,做事要想一圈刘凡,说不定连桌上都刻着刘凡的名字。 思及至此,简宁打算明天去核实他的课桌,验证猜想。 “方岛,你脑子里是不是只有刘凡的名字?” 是挖苦的语气。 方岛看向声音的来源。 ——徐京琼。 她说:“你才认识刘凡多久,口口声声地念叨她,可她未必有你想得那么好。” 方岛不喜欢别人说刘凡坏话,他的火气蹭地上来:“你是不是有病,看谁都不顺眼。” “想多了,我还没小肚鸡肠到这种地步。”徐京琼眼神冰冷,和他的怒火对抗,“不过,所有和刘凡关系近的人,我的确都看不顺眼。” 方岛不满:“关刘凡什么事?” “你自己问她,问问她以前做过什么事。”徐京琼的目光由不屈变得沉痛,她紧紧咬着下唇,“如果没有她,今天站在台上的人,应该是我!” 简宁拧眉,从他们的对话开始,她就嗅到了徐京琼非比寻常的敌意。 不同于对自己的讥讽,这种敌对掺着厌恶、憎恨和痛惜,甚至心有不甘。 到底发生过什么,让徐京琼对刘凡如此憎恶。而作为刘凡如胶似漆的好友,简宁也从未听刘凡提起。 简宁出神地望着落幕的舞台。 徐京琼在班里明目张胆地针对自己,连坐在最后一排的同学都有所耳闻,还向方岛打听她们是不是有过节,所以刘凡不可能不知道,更不可能不知道一切因她而起。 但在受害者简宁面前,刘凡选择了沉默和隐瞒。即便是朋友面前,也没有坦诚相对。 这让简宁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那陶江呢,那晚徐京琼与他并肩说笑,她是否和他说过,我们二人水火不容,针锋相对。 他是否知道,被莫名其妙地疏离和讨厌,让人心如芒刺。 第13章 .Ascended Vibrations^…… 当天晚上,闭幕式结束后,陶江骑车回家。 最近陶爸住院做手术,母亲在家、单位、医院轮轴转,短短一月,肉眼可见地沧桑不少,却未有任何抱怨之词。 期间,陶江去医院探望父亲,他虽病痛缠身,但仍温文尔雅,父亲是本市一所大学的教授,门下学生无数,倍受好评,常有毕业生来家里做客。 今天陶爸出院,手术很成功。陶江特意向竞赛辅导班请了假,回家迎接爸爸。 万家灯火,昏黄灯光透过每扇窗户,为归家的人照亮前路。 三栋五楼右侧的房间是主卧,现在亮着明灯。 陶江拿钥匙开了家门。 “咔哒——” “小陶回来啦?”陶妈听到门锁碰撞的声音,从卧室走出,顺手带上房门。 “嗯。”陶江蹲在玄关换鞋,“你们什么时候从医院回来的?” “后晌三点多。”陶妈去厨房开灯,桌上有热好的菜,“这次多亏了简宁爸爸哦,忙前忙后,帮我们联系医生和床位。” 陶江进卧室把书包放下,接着去卫生间净手,走到厨房准备吃晚饭。 陶妈将保温菜罩掀开:“你爸刚做完手术,所以休息得早,我估摸着你快放学,就把菜先热了。” 说着,她便坐在餐桌旁,一言不发,慈爱地看着陶江。 以往母亲从不守在餐桌旁看自己吃饭,今天却一反常态。 余光瞟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陶江心里七上八下,是爸爸手术的事?不是说很成功吗? 陶江扒拉碗里的饭,双唇紧抿:“妈,还有什么事?” 陶妈讶然。 什么时候她的心事竟瞒不过自己的孩子了,但她又不想这么容易被看穿,于是委婉道:“也不是大事。” 陶江抬眼,端详着母亲,等她的后半句话。 陶妈却话锋一转,说起另一件事:“你最近学习怎么样?” “还行。” “竞赛课也顺利?” “嗯。” 陶妈凝思片刻,说道:“今天我去医院,遇到了简宁妈妈,聊起你们的学习情况。” “你简阿姨说简宁上高一后学习挺吃力,最近看起来也不开心。” “我就想,你的学习精力绰绰有余,而且你爸爸生病人家也下了不少功夫,更何况非亲非故,我们不能白承别人好意,所以……” 陶江接她的话头说下去:“所以,想让我辅导她功课?” “是啊。” 陶妈对自己的孩子知根知底,陶江自小独立,任何事都有自己的想法,别看他表面上毕恭毕敬,其实内心骄傲要强。 前几年她被派去国外参加工作,一直不在陶江身边,本来已经对他有所亏欠,这次自作主张替他做了决定,更加过意不去。 “我不想去。”陶江从心底抗拒。 简宁这个麻烦精,他向来避之不及,上次在办公室听到杨老师批评她,为了不让她感到难堪,所以自己选择视而不见,但也从言辞间也知道她的成绩不尽人意。 但是,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学习这件事,如果不靠自己,还能靠谁? 陶妈踌躇:“但是我和简阿姨说好了呀。” 见陶江不为所动,她又劝说道:“只有这半个学期,你就当去自习室学习,一样的。” 陶江望着殷切的母亲,想起她为父亲到处奔走的愁眉不展,以及手术成功后的喜极而泣。 此前,母亲在外工作,家中只剩陶江和父亲。陶父在大学任教,工作繁忙。冷清的家里,陶江将心思更多地放在功课上,像个学习机器,每天程序化地上学放学,做题写作业,对父亲的身体一无所知,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他却发现自己束手无策。 陶江以前觉得学习能解决很多问题,可以赢得同学的欢迎,老师的喜爱,父母的引以为傲,殊不知,人生的苦难,生老病死,即便成绩再好,也徒劳无功。 的确,简宁的成绩与他毫不相干,拒绝在情理之中,但是,他和这个家唇齿相依,他在长大,不会永远停留在温暖港湾,风雨来临,他有责任为家庭付出一些东西。 * 而此时,话题中心者——简宁回家后,也听母亲说了这件事。 “什么?陶江?!” 简宁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简妈觑着她,边收拾碗筷,边数落:“当初你不去师大附中,非要来行知中学,你看,是不是发现跟不上进度?” “陶阿姨都和我说好了,这学期让陶江来咱家辅导你学习,你的成绩马上就能有起色。” “什么?!”简宁的下巴差点掉地上,“还要来咱家?” “怎么?不然你去他们家?”简妈将碗筷放进水池。 简宁腹诽,她才不想去。她双手托头,眉头紧皱,不情不愿地叹气。 “不愿意?”简妈用毛巾擦手,“小陶学习那么好,免费的小老师。我和你爸早就把高中知识忘到九霄云外了,看着你的成绩,只能干着急。” “而且我看你最近不开心,吃饭也没胃口。” “我是因为减肥!”简宁狡辩。 “小小年纪减什么肥,你个子高,正是要补营养的时候。”简宁妈把毛巾挂在挂钩上,顺势坐在简宁对面,“而且,我还不了解你?除了学习,还有什么事能让你食欲不振。” “有什么不乐意的,这周日他就来了,多向人家学习学习,争取早日把成绩提上来。” 简妈起身,离开厨房,不忘提醒她,“记得把碗洗了。” 简宁抓起短发,挠着头皮:“哎呀,知道了!” 她走到水池旁,戴上橡胶手套,打开水龙头,自来水唰地冲下,砸进洗碗池,水滴迸溅,衣摆处留下水渍,简宁皱眉。真烦。 按压洗洁精,清新的柠檬味扑鼻而来,简宁一只手拿洗碗刷,另一只手拎碗,心不在焉地划拉。 陶江这两个字沾满心头。 自从认识陶江,到处都有他的影子。明明不在一个班,可他就像一团冷空气,总是猝不及防地来袭,就算他在十里外,也能嗅到他隐藏在内的傲气和淡漠。 简宁一向不喜欢这种人,聪敏裹挟着孤傲,表面善解人意,其实凛若冰霜,她甚至无法想象,陶江小时候怎么可能任自己欺负。 简宁将碗筷收进橱柜,关厨房灯,回了卧室。 她打开台灯,从书包内掏出物理习题册,手中的笔停在第一道匀变速运动的选择题上,思绪逃离大脑。 陶江他会答应这件事? 简宁才不信,于自己毫无益处的事情,像他那种人,不是一向不感兴趣么。 第14章 .秋日早晨门铃响了 周日,万里晴空,天高云淡。 简妈早上例行打扫卫生,洗抹布,擦桌子,收拾沙发,吸尘器开启,一阵窸窸窣窣响动。 陶江坐在简宁旁边,怒气冲冲地扯着作业本,对她发起连珠炮进攻,噼里啪啦蹦出一串刁难问题,简宁咬牙切齿欲辩驳,却有口难开,反被他嘲弄。 男生眯起双眼,嘴角轻佻:“你的知识漏洞太多了,我不是女娲。你这水平,我无从下手。” 简宁胸脯剧烈起伏,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怒火,一拍桌子,打算与他一决高下。 “嗡嗡嗡——” 伴着吸尘器的启动,简宁从梦中惊醒,睡眼盯着天花板,无名火像一团驱逐不散的阴云,笼罩在头顶。 她再度闭眼,打算重回梦境。 势必和他决一雌雄,大不了同归于尽! 黑暗来临,思绪沉沉下坠,简宁重新坐在书桌前,正要出言讽刺时. “嗡嗡嗡——”熟悉的声音越来越近。 简妈手拎吸尘器,迈着魔鬼般步伐,踏进简宁卧室,唰地拉开窗帘。 独自创造的黑暗被亮光强行钻入,透着朦胧的光,简宁眼皮不睁,眼珠子晃个不停,她忿忿地喊:“妈!小点儿声!” 她还要找陶江算账呢。 “赶紧起,把你房间收拾收拾!”老旧吸尘器的响声不降反升。 嗡嗡嗡,嗡嗡。 吵得简宁头痛欲裂。 每次周末想睡个懒觉,总被老妈打扫卫生的声音吵醒。 简宁睁眼,没有了窗帘庇护,强光闯入眼眶,好像整个人袒露在光天化日下,她蹙眉,起身重新拉回帘子。 简妈没拦着,拖着吸尘器离开了。 简宁再次闭眼,试图回到那个梦境。 然而无济于事。 任凭她如何努力,场景无法复现。陶江那张讨人嫌的脸再也没出现,她憋了一肚子话无处发泄。 都怪那把吸尘器! 简宁早催妈妈该换一把新吸尘器了,当时简妈以没坏、还能用的借口回绝了她。 老妈不愧是公司的会计,把钱攥得紧紧的。 吸尘器一天不换,一天睡不了安稳觉。 “啊,几点了?”简宁仍不肯睁眼,腿不听话地蹬被子。 “十点!”简妈说,“小陶马上来了!” 什么?!陶江?他要来?! 简宁猛地睁眼,脑袋翻腾得厉害,头更疼了。 她原以为陶江绝不答应这种要求,所以面对母亲前几天的旁敲侧击,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打定主意陶江不可能来。 千算万算,最不可能的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联想到梦里他不可一世的样子,简宁心如死灰,如果陶江像梦境里那样毒舌,她一定破釜沉舟,立刻将他扫地出门,一了百了。 简宁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掀开被子,从温暖被窝钻出,凉空气激得一阵鸡皮疙瘩。 一夜过去,原本安顺的短发纷纷逃离头皮,她顶着鸡窝头,睡眼惺忪,趿拉着拖鞋,扯正睡衣,匆忙从房间内出来。 抬眼看客厅的表。 简宁瞳孔放大。 ——八点。 刚刚是谁说的十点! 谎报时间这种把戏,被老妈耍了无数次,偏偏她自己每次都信。 简妈见简宁纹丝不动地站在门口,不禁唠叨:“前几天催你收拾房间,你不听。今天小陶来,正好让人家看看你那乱七八糟的狗窝。” 简宁捂着耳朵,转身回屋。 大清早被打扫卫生的噪音吵醒,起床后还要挨批,来来回回都是那几句话,听得耳朵都生茧了,周日过得还不如上学。 简妈话音刚落,便又挑起几件陈年往事数落。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简宁恨不得揉团卫生纸,塞进耳朵里,与外界隔离。是不是天下所有的母亲都这个样啊! 觉得别人家的孩子如何好如何听话,自己的孩子却一无是处,不尽人意。 早知这样,干嘛还要生我。 越想越烦,简宁又涌起一股怒火,她朝书桌用力踢了一脚。 “嘶——” 一个激灵,简宁浑身颤栗,脸皱成一团,她扔了拖鞋,抱着脚趾,龇牙咧嘴地瘫坐在床边,痛意直钻心底。 本该悠闲的周末,因为一个人的到来,让一切乱了套,平白无故被挨骂,自作自受脚挨痛。 她和陶江,一定天生犯冲!难怪从小就不对付,天天打架。 睡意全无,简宁去卫生间洗漱完,耷拉着眼皮返回卧室。 屋内昏暗无光,蒙得人透不上气,她拉开厚重的窗帘,晨光透过明净窗户照亮房间,舒朗清明,伸手推窗,楼下小孩的吵闹声蓦然涌进,觉得有些冷,简宁又拽着往回拉了半截。 人家都说一日之计在于晨,简宁不一样,她的一日之衰在于晨。 长长叹了口气,简宁俯身将被子四折叠放,拉平褶皱床单,把床头玩偶摆整齐。 回到书桌前,昨晚未写完的作业摊在桌面,她合上封面,踮脚整理书架里横七竖八散落的闲书。 简宁最大的爱好——搜罗各种稀奇古怪的书,但凡被她盯住的题材,从入门到深奥,她通通买下,甭管囫囵吞枣还是细嚼慢咽,竟然真的全看完了。 最近她痴迷奇异传闻类书籍,从《山海经》到《聊斋志异》,踏遍所有购书渠道,简宁全部买了个遍。上次她大动干戈买的书还是荒野探险。 早前被简妈叨唠看这么多不务正业的闲书,浪费精力,不如把脑力放在学习上。 某次母女两吵架,差点把书撕了。 但简宁屡教不改,反而用小金库买了越来越多在大人眼里没用的杂书。 别人不理解,反正她乐在其中。 “宁宁——,吃早饭。” 简妈在门外喊。 简宁环顾了一圈卧室,确定房内陈设无可指摘后,伸着懒腰地走进厨房。 原木色饭桌,两碗黄澄澄小粥,中央一盘酥饼,旁边咸菜小蝶。 “他几点来?”简宁拉开椅子坐下,一手握勺舀小米粥,一手拿酥皮烙饼。 简妈瞧见简宁徒手抓饼,轻拍了下她的肘腕,“别用手拿。”然后撤走饼盘,将之切几份,拼装在盘碟上。 “他们家离得不远,我估摸,九点半应该来了。” “哦。”简宁埋头吃饭。 简妈端着碗,看她闷闷不乐:“上次聚餐,我看你和陶江有点不对劲。你俩有矛盾?” 知女莫如母,简妈明察秋毫,一眼便看出二人端倪。 “没什么。”简宁不想把他俩的纠葛事无巨细地告诉母亲,顾左右而言其它,“妈,以后别在外人面前揭我短了,成吗?” 简妈错愕,那天光顾着叙旧,未曾意识到自己一时的口无遮拦会使女儿感到窘迫,此刻软肋被简宁被戳破,按她以往的脾性总要辩解几句,但这事没法自圆其说,于是臊着脸说:“哦,知道了。” 女儿果然长大了,逐渐有自己的想法,不愿意在外人前露怯了。 饭桌上,碗筷勺当啷碰撞,母女俩大眼瞪小眼,各自咀嚼,各揣心事。 “叮咚——” 门铃响了。 第15章 .New Boy孤男寡女 “叮咚——” 说曹操,曹操到。 “简宁,去开门。”简妈放下碗,下巴朝门口一抬。 简宁起身,挪步到玄关,身体前倾,探头从猫眼里窥视。 果然是陶江那张冷淡的脸。 简宁伸手握着门把,轻轻一拧,门开了。 红木门敞着,一席淡绿色睡衣闯入陶江眼帘,面前的女生不是平日上学的装束,头顶一撮呆毛,显然刚起床不久。 反观他自己整衣敛容,倒像个不速之客。 简宁也在打量陶江,他长身挺立,穿黑色牛仔外套和休闲裤,里面套件白色卫衣,浑身上下沾染了清晨的净冽,袭来丝丝凉意。 简宁穿单薄睡衣,不禁打了个冷颤,然后抱臂侧身,示意他入内。 “小陶,你来啦。”简妈迎上来,招呼陶江,“快进来,屋里暖和。” 说完,她将早已备好的拖鞋搁在他面前,问道:“吃早饭了吗?” “嗯,吃过了阿姨。”陶江低头换鞋。 简宁见自己插不上嘴,返回厨房拾掇碗筷。 简妈快步追上,夺走她手里的碗,催促道:“小陶来了,你们去学习,我来洗。” 简宁肩膀微耸,朝陶江挥手,“走吧。” 陶江抬脚跟上。 简宁家的格局是普通的两室一厅,日式原木的装修风格,面积不大,但很温馨。 初秋的空气微凉,室内的暖意包裹着他,面庞和手心恢复温热,悬空的心逐渐落地。 简宁的卧室整洁,暖白色书桌捱墙靠,桌身和书架一体,面积很大,正好一人一边。 “你坐那。”简宁将椅子搬至左侧,心想,既然来了我的地盘,就得听我安排。 陶江未置一词,径直坐到简宁指的位置。 他卸下书包,拉开拉链,拿出作业,直奔主题,“从哪一科开始?” 简宁到现在还摸不准两位家长的意思,是每门科目都辅导?还是挑她的薄弱科目? 如果每门都需要他帮助,那自己也太菜了吧! “陶阿姨怎么和你说的?” “没细讲,只说让我来辅导你学习。”陶江托腮看她,面无表情。 不知怎地,简宁忽然想起那天在办公室,杨老师当着陶江的面将她的底牌毫不留情地掀开。 她才不是一个只靠父母关系而不学无术的绣花枕头,也不是一只笨鸟,她聪明着呢。 当务之急,是让老杨对自己改观。 “物理。”简宁从书包里翻出导学,斩钉截铁道,“听说你物理很好,让我来领教领教。” 听罢,陶江也将物理课本放至面前。 区区物理,不在话下。高一知识他都学完了,对付简宁绰绰有余。 “笃笃——”叩门声打断二人的翻书动作。 他们朝门口看去。 简妈右手挎一只装菜帆布袋,笑眯眯地问:“小陶,中午想吃什么?我去买菜,以后周末就留在这吃了啊。” 陶江客气道:“不用麻烦了,阿姨,我吃什么都行。” “妈,你怎么不问我想吃什么。”简宁撅着嘴,不乐意了,胳膊肘净往外拐。 简妈没好气道:“你想吃什么,我还能不知道?”说完,抬脚准备离去,又想到了什么,折返叮嘱简宁,“乖乖学习,别总和小陶对着干。” “我哪有和他对着干,您再不去菜市场,菜要被卖完了。” 简妈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拎着布袋走了。 砰地一声,门与门框碰撞。 只剩简与陶二人,空气一下子凝结,直叫人透不上气。 秋风乍起,吹拂窗帘,露出一角蓝天白云,楼下小孩的玩闹尖叫声又传了上来。 简宁失神地盯着鼓风飞扬的窗帘。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老妈竟然也放心,她是觉得自己无关紧要,还是对陶江深信不疑。 万一他对自己图谋不轨. “简叔叔呢?”陶江清晰明畅的声音中止了女生的胡思乱想。 “值班,今天有手术。”简宁回神,挠着微红的脖子,眼眸微闪,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了。 “哦。” 陶江今天来,除了辅导简宁,更重要的是,他想特意向简叔叔道谢。 然而进门后,没看到目标身影,得知简爸医院值班后,只得作罢,下次再说。 “我们先复习上周的内容。”陶江眉目轻敛,单手捧书,正色道。 简宁余光朝他的课本瞄了一眼,随即花容失色,难以置信道:“你书上怎么什么都没写!” 他的书一干二净,连条划重点的黑线都没有,这让简宁开始怀疑他的水平。 陶江面不改色,顺带扫过她写满笔记的课本,眼神深邃,嘴角却微微上扬,“我暑假就把高一物理学完了。” 他说什么?! 简宁像截木头般愣愣地怔在那儿,她知道陶江学习很好,但没想到,他已经把高一知识学完了。 卧虎藏龙的行知中学,总能带给她意想不到的答案。当自己还在为一道题绞尽脑汁时,身边这个人却告诉她,他已经学完了! 除了不经意间的落差感,还带着一丝慌乱。 简宁一而再地确认:“咱们学校的人,学习进度都这么快吗?” “也不全是。” 不全是,不代表没有,如果大家都这样,那应该说是。 这句中规中矩的回答里,不知道是不是简宁的错觉,听起来好像暗藏了一丝宽慰。 “现在抓紧也为时不晚,快学吧。”陶江捏一页书,一目十行,迅速抓住重点,“我先问几个问题。” 山雨欲来风满楼。 “自由落体运动的条件是什么?” “物体重量影响影响下落快慢吗?” “做竖直上抛运动时,分析一下运动过程。” 陶江的眼睛从书上挪开,盯着简宁,缓缓开口:“最后一个问题,到达最高点的时间和高度的公式分别是什么?” 他抛出一串问题,这似曾相识的感觉,不禁让简宁想起昨晚的梦。 如果自己回答不上来,陶江会气势汹汹地质问她吗,如果真是这样,算不算梦境复现? 她什么时候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了。 可是想象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一切风平浪静。简宁回答得滴水不漏。 甚至让小陶老师出乎意料地频频侧目。 来之前,陶江以为简宁会一问三不知,所以给自己做足心理建设之余,还专门为她设计了一套复习流程。 但现在看来,事先的所有计划即将作废。 看着陶江惊讶的眼神,简宁难以掩饰得意之色,她这么聪明,才不打无准备之仗。 早饭前,她就复习完了本周的课程内容,这些基础知识,自然不在话下。 既然陶江率先出手,那么她也要考考他,同学之间,互相学习嘛。 “你来看看这题。”简宁指着最后一道选择题。 四个选项,四幅图象。分别为x-t,v-t,x-v,y-t图。 题干所述为以初速度v0做斜抛运动,水平夹角为α,选出正确图象。 陶江挺直欣长身躯,习惯性地向前倾,他低头审视选项,没出声,拇指与食指夹笔,笔尖却未落在草稿纸上。 整个人像陷在题目里。 “选C。” 第16章 .遇见你的时候所有星星都落在我头上就…… 简宁看着墙上的表。 分针走了一圈。 不多不少,刚好一分钟。 可这道题,她昨天足足想了二十分钟! “那其他选项的正确图象什么样?”简宁深吸一口气,将问题缓缓呼出。 她想起一句话,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在陶江为难自己之前,她先反将一军。 只见小陶老师手中的笔与轻薄纸张摩擦,勾勒坐标轴,线条四平八稳。 三幅图象在简宁眼前徐徐展开。 “首先,斜抛运动可看做两个运动的合运动。水平方向匀速直线运动,竖直方向上抛运动。” “A是x-t图。从起点到终点的水平距离是位移,根据初速度方向和水平夹角为α,可得水平方向分速度,再列出位移与时间的公式,后面就是简单的数学问题了。” “D选项的y-t图同理,照瓢画葫芦。” 看简宁走神,他轻咳几声,拉回她的心神。 “最后一个v-t图,根据斜抛运动的对称性,同一高度的两点,速度大小相等,需要注意的是方向,这图也错在这个地方。” 陶江气定神闲,随后又补充道:“至于C选项的x-v图,将A项的公式倒一下就行。” 简宁注视着近在眼前的棱角分明的侧脸,不经意间看呆了。 他耐心为自己解答,与梦境的冰冷模样判若两人,一时分不清哪个才是他的真面目,哪个是他的伪装。 “听清楚没?”小陶老师从题中脱身,放下中性笔,双臂环抱,回眸迎上女生柔和的目光,镇定自若,“想着你水平有限,所以讲得详细点。” 简宁先是顺应点头,而后迅速反应过来。 等下! 什么叫水平有限? 在陶江眼里,她是什么水平?她的智商没有他想得那么不堪好不好! “你小瞧我!”简宁忿忿不平地哼道,“我有说这道题我不会吗?” 陶江游刃有余地地接住话头,开始发力:“既然如此,我来考考你。四张图上,它们的斜率分别代表什么?” 简宁一一回答,接着摩拳擦掌发起下一轮进攻:“我也问你,图象与坐标轴围成的面积,表示什么?” 小菜一碟,陶江不假思索道出答案,然后步步紧逼:“s-t图。我的最后一个问题,如果回答正确,那我下周甚至以后都不必来了。” 他在挑衅我,简宁心想。 她一把抓过草稿纸,紧拧眉头,迅速画示意图。 s与t的联系是v,但它是变量,无论方向还是大小,已知条件中的v0和α均无法为它服务。 “你出超纲题!”她不会做,她没有思路。 陶江眉梢微微挑起,眉宇间透着一股认真与执着:“不算超纲题。” 说罢,他捡起刚才那支黑笔,在简宁面前的草稿纸上加了幅运动轨迹图,又将特殊点做分解,然后划拉出一道式子,运用积分顺利解决。 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细想后,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简宁默默吃瘪。 ……… 一番头脑风暴,两人均有些精疲力尽。 或许简宁没有意识到,她在试探陶江脾性的危险边缘游走而不自知,并且莫名确定对方不会急眼。 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缘由,为什么每次见到他,就总想和他唱反调。 幼时轶事总难平,小时候的手下败将,翻身农奴把歌唱,如今竟变成了骄傲恣意的少年,步步为营。 其实陶江可以凭借自身的竞赛优势完胜简宁,但他意不在出超纲知识为难她。 虽然他早料到简宁不会那么听话,所以他也确实存了下马威的心思。 但简宁果然是个麻烦精,一旦开始,就会无穷无尽纠缠下去,趁事态还未失控,他及时止损,将难度提升等级,以防她没完没了。 太费劲了,教她功课之前,还得先让她乖乖听话。 简宁胡乱翻看物理导学,翻来覆去也找不到能难得倒他的题,气息逐渐不稳。 在这之际,她听到一声若有似无的低笑。 简宁扭头问他:“你笑什么?” 陶江不以为然:“有么?” “有。”简宁斩钉截铁道,她的听觉不会骗她。 陶江放下手臂,饶有兴趣地细瞧她:“我看你做题游刃有余,还需要我来辅导?” 简宁摊手:“我哪知道我妈脑子里想什么,反正家长总有自己的想法。” 陶江拿支笔在手里转,漫不经心道:“不是说你最近心情不好?” 话题转得太快,简宁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陶江一怔,视线变得飘忽不定:“听说的。”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话一定是自个儿母亲说给陶阿姨,再传到陶江耳里。 反正简宁妈在坑闺女这条道上越走越远。 既然话题已经岔开,从陶江进门开始,简宁的心里便压着一句话。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吧? 简宁欲言又止,一时难以找到合适的措辞,细细斟酌:“诶,我问你件事。” “说。”陶江阖眼,神情放松。 “上次在老杨,呃.杨老师办公室,你怎么装不认识我?” “所以,你想让我光明正大地看你窘态。”陶江缓缓睁眼,目光意味不明,“依你的性子,恐怕又会觉得我在幸灾乐祸。” “怎么可能。”简宁下意识否认,但心里又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几分可能性。 陶江是聪明人,总能一针见血,自己在他面前仿佛无处可遁。 无厘头,陶江对简宁的否认未置一词,他对简宁的印象还停留在之前,毕竟两人的初次见面可以用糟糕形容,后来又误会重重,当解开二人心结后,他们竟是多年未见的青梅竹马。 如果不是陶妈和简阿姨商量好,他和简宁怎么可能在同屋檐下学习。 说实话,来之前,老师和徐京琼的一面之词导致他先入为主,所以陶江总以为简宁是个不学无术,脑袋空空的女生。 本来他是抱着随便教教的心态来完成任务,但刚才一番你来我往的互相试探,他发现,她的水平和自己想象的天差地别,而且是比想象中好得多,似乎不能敷衍了事,他打消了原有的顾虑。 重新翻开书的前一秒,陶江想,或许自己应该对症下药,改变策略。 客厅传来钥匙开门声,接着是换鞋的声音,之后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简妈回来了,她将帆布袋放在餐桌上,把瓜果蔬菜拿出,拧开水池上方的水龙头,水柱冲下,她边洗菜,边想着等会儿要做的菜。 另一边,简宁听到外面声响,立马端正身姿,收起闲心,一丝不苟地写起作业。 陶江不禁咋舌,眼前的女生一秒变脸,堪称鬼斧神工,不过,与刚才咄咄逼人的气势相比,多了份乖巧,瞧着更顺眼些。 没过一会儿,饭菜香隐隐传来。 “妈——”简宁的心思瞬间不在学习上,她从凳子上跳起来,直奔厨房,“做了什么好吃的?” 简宁看母亲拿着铲子在锅里翻腾,旁边高压锅咕嘟咕嘟。 是排骨! 肚子发出咕咕叫,她一路哼着小歌蹦回卧室。 “快吃饭啦,别看了。”简宁把桌上摊开的书本一掌合上,提议道,“我们去客厅看电视吧!” “你自己去吧,我再看会儿书。” 陶江像黏在椅子上一样,纹丝不动,简宁看喊不动他,努着嘴出了房间。 她从茶几上拿起遥控器,开了电视,兴致勃勃地投入最近的热播剧。 “怎么只有你,小陶呢?”简妈托着蒜钵,走出厨房。 “他在里面看书。” 简妈捣蒜:“离电视远点,眼睛都快钻进去了。喊小陶出来一起看嘛,劳逸结合。” 简宁的眼睛未从屏幕挪动分毫,不愿耽搁自己的注意力,随口应付她:“叫了,他不看。” “小陶!”简妈看女儿这副专注看电视的样子,不满撇嘴,向卧室走去,“小陶,都看了一上午书了,来客厅休息会儿吧。” 长辈出面,陶江不得不顺从,终于从封印他的凳子站起,走出房间。 简妈:“去和宁宁一起看电视吧。”说完托着钵回了厨房。 陶江依言,坐在侧边的沙发里,看着电视里吵闹的肥皂剧。 剧场正播至主角的动心名场面,女主回头的动作放慢,男主目不转睛地远望她,然后摸着砰砰直跳的心脏,吩咐手下:“给你一分钟的时间,我要她的所有信息”。 不仅无聊,而且毫无逻辑,实在看不下去。 陶江对这种漏洞百出的爱情剧没兴趣,甚至无法理解,这种看一眼就知道结局的偶像剧,受众竟如此之多。 主角们不顾一切地坠入爱河,难道除了爱情,他们没有其他正事? 陶江不喜欢,自然有人爱看。 察觉到身边的动静,陶江扭头。 简宁离他不近不远,她脱了拖鞋,蜷在沙发上,津津有味地盯着屏幕,不时发出痴笑,看到兴起时,不禁手舞足蹈,整个身体扭成一团,咯咯直笑。 陶江背靠沙发,右手抵头,不知不觉将视线转向她,他玩味地观察这位沉浸在剧情中的女生,见惯了她伶牙俐齿的模样,偶然闯进她的生活,倒觉得简宁此刻的灵动比千篇一律的偶像剧有趣多了。 “吃饭啦。”简妈把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餐桌,伸头喊两个孩子。 一集刚好结束,简宁直起身,从沙发下找出拖鞋,走进厨房。 桌上三菜一汤,炖排骨冒香气,清炒土豆丝薄得入味,番茄炒蛋令人胃口大开,外加热气腾腾的紫菜蛋花汤。 多了个外人果然不一样,菜都比以往更丰盛。 三人入座。 简妈担心小陶拘谨,二话不说便朝他的碗里夹了最大的一块排骨。 “小陶,别客气,多吃点。” “谢谢阿姨。”陶江端着碗凑前,急忙道谢。 “你爸爸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 简妈又夹了一筷子菜:“学习上,就靠你多帮帮宁宁。” 没说两句,话头就牵回简宁身上。 “行知中学的进度太快了,我们担心她跟不上,所以才出此下策。” “宁宁嘴硬心软,麻烦你多包容。” “妈——”简宁听不下去,早上才和老妈说过的话,她又忘了。 简妈想起今早女儿别揭她短的叮嘱,后知后觉地住口:“知道了,不说了不说了。”接着,和他们聊起今早的买菜见闻。 午饭过后,简宁和陶江回屋。 简宁无精打采地抽出英语卷子,准备做两道阅读练练手。 但越看越困,单词与眼睛的距离变近,眼皮逐渐下沉,即将与桌面来个亲密接触时,又猛地惊醒。 她勉强打起精神,和瞌睡虫做斗争。 陶江看简宁昏昏欲睡仍坚持写题,精神不振,学习效率也不高,于是让她留在卧室午休,他去外面看书。 简宁如获大赦,她迅速起身,扑倒在床,抱着柔软的枕头,迫不及待地去见了周公。 身后的陶江瞧着她,有些无奈地低声笑笑。 第17章 .Where is the love…… 一室安静,秋日阳光温暖而灿烂,满满当当涌进窗栏,洒下一地金黄。 简宁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不知今夕何夕。 因为没睡醒,她眼睛半睁着,扶墙踉踉跄跄走出房门。 沙发上,陶江靠着布面沙发,倚着扶手,右手支头,眼睛微闭,呼吸平稳而轻柔,左手下滑至膝,掩盖书的封面。 一本小说集《山月记》躺在手心。那是昨晚简宁随手扔在茶几上的。 简宁一步步走近。 午后艳阳斜照,暖日流动,依稀可见他细润面容上的绒毛,他的眉毛稍稍蹙起,那双平时敏锐的眼眸收敛了锋芒,睫毛安分地覆盖,眉目宛然。 原来他不那么骄傲时,也可以这样温柔舒和。无法否认,陶江确实很帅,有种远看是雪,走近,却发现里面包裹了羽毛的神秘。 柔风蹑手蹑脚地从微敞的窗户游走,轻拂书页,惊动了小憩的少年。 陶江缓缓撩起眼皮,一双粉色拖鞋映入眼帘,顺着鞋面向上看,简宁一动不动地站在面前凝视自己,他身体后仰,小小地惊了下。 简宁也退后半步,刚刚鬼事神差看得入了迷,不料对方突然苏醒,另她措手不及,怔在原地。 她将耳边鬓发塞至耳后,掩饰不自然,胡乱指着他膝盖上的书,问道:“你.你也喜欢看?” “略感兴趣。”陶江将封面翻转,瞄了眼书名。 喜欢看就看呗,还加个略字,文绉绉的,怪膈应人。 简宁顺势坐在沙发另一侧,靠近他,抬手把书合上,狡黠地笑看他:“你喜欢哪篇?” 说罢,又担心陶江脱口而出,于是紧接着道:“让我来猜猜。” 中岛敦的短篇小说集刚出版不久,册数有限,当初能买到这本,耗费了简宁不少心血。 为一饱眼福,她昨天连夜看完,最初以为是本日版“聊斋”,且隐隐觉得,中岛敦无非做了翻译工作,将文言文底本译成日文,广为流传,之后又被译回简体中文。 这样一想,颇有些奇妙。 但读到后来,简宁发现原有故事其实有所改编,加之作者个人思考,由不同角度切入,使故事更立体深入,情感更细致丰沛。 全本读完,堪畅淋漓。 简宁歪头想了想:“最出名的那篇?《山月记》?” 随后默诵:“因为害怕自己并非明珠,而不敢刻苦琢磨,却又相信自己是明珠,故又不肯庸庸碌碌,与瓦砾为伍。” “不是。”陶江,眸光微闪,手掌摩挲书面,就知道她会猜这篇。 简宁疑惑:“不是?那是哪篇,这篇最出名了。” 她以为他会因为这段最戳人心的话而更中意那篇文。 “是《名人传》。”陶江翻开书页,“纪昌学箭。” 简宁暗自惊讶,她对这篇印象也最深刻,不是因为蕴藏的天人合一内涵,反而是其中道理深奥到她百思不得其解。 “不射之射”想传达什么,她看到现在也无法清晰地捕捉到用意,全文朦朦胧胧,似是而非,到最后她的关注点甚至变成了,不用箭真的能射鹰吗? 想想世间肯定没有这样的人,但书上一说她也还能信。 “所以,真的有那种能力?至射不射?”简宁疑惑。 陶江的笑声和呼吸一样轻,几不可闻。 但她感受到了:“你又笑什么?” 陶江停顿,想了下:“笑你的天真和无邪。” 简宁没在意,她更好奇书里的内容,接着话题又问:“后来为什么纪昌连弓箭都认不得了?是褒,还是贬?” 陶江答:“仁者见仁,或许,他根本没有练成所谓的不射之射。” 诶?可纪昌学成归来后,他的第一任师父便夸他神射手,这也是莫须有? 好似看穿了简宁的心思,陶江娓娓道来:“纪昌下山后,从未在人前展示过至射不射的箭技,有关他的传闻,都来自于流言。” “他剑走偏锋,以为无箭是真的没有箭,丢失了本能,迷失心智,以至于忘了最初的弓箭。” “而其他匠者以为他化作高人,纷纷效仿,扔掉工具,凭空捏造实业,是讽刺。” 简宁一点就透,瞬时茅塞顿开:“所以不射之射只是一种隐喻,压根没有这种能力?” “从物理学上讲,当然没有。”陶江的目光带有赞许,他微微欠身,将书放回茶几:“不过,故事富有戏剧性,天马行空,只需传达用意。” 说完,陶江从沙发中站起,低头探问简宁:“你有很多书?” 今早他一进房间便注意到简宁书架上琳琅满目的书籍,五花八门,倒很符合她一贯跳脱随性的脾性。 “是,你想看?” “不用了,随口问问。”陶江挑了挑眉,浑不在意,他走向房间,临进门前,回头看她,“还学吗?” “学,当然学。”简宁跟在他后面,一时恍惚,这是我家还是他家?他怎么这么快就轻车熟路。 下午,陶江帮她复习了数学知识点,顺便留了几道题让她参考。 时间过得很快,夕阳西斜,时钟指向“5”,发出咔咔的轻响。 滴地一声,陶江的手表发出声响。 他准时停下笔,顺手将其插在正在写的那页纸上缘,拎起椅背后挂的书包,把课本和习题一并放进去。 “你要走了?”简宁看他这套行云流水的架势。 “嗯。”陶江拉好书包拉链。 简宁想起了什么,连忙伸手拦住他,支支吾吾道:“你,你有企鹅号吗?” “干什么?”陶江狐疑地看着她。按平常,如果有其他女生主动打听联系方式,他从来不给。 “你可别乱想。”简宁翻了个白眼,“既然我们达成了合作关系,总得有个联系方式,方便后续交流吧。” 陶江上上下下扫了她一眼,意味不明:“什么合作,是我单方面提供帮助吧。” “喂!”简宁双手握拳,咬牙切齿,“不给算了。” 话音刚落,便听陶江报出一串数字。 简宁嘴角不自知地勾起,让他重复一遍,然后飞快从抽屉里拿出手机,把号码输进去,点击添加好友,又嘱咐道:“记得同意。” “嗯。”陶江检查书包及所属物,交代她:“别把我号告诉其他人。” 简宁知道他什么意思,她放下手机,一字一顿:“真自恋,压根没人问过我。” 陶江没说话,走至玄关,蹲下换鞋。 身后的简宁追出来,其实还有一件事埋在她的心底,她想问,可不知他是否知情。 眼看着陶江摸上门把手。 “等等。” 简宁急忙喊住他。 第18章 .最佳损友(二合一)你确定会来?…… 陶江闻言, 转身回看她,眼神充满疑惑,等她的后话。 简宁:“我还有一个问题。” 陶江:“你哪来那么多问题。” 简宁打定主意, 不依不饶:“最后一个。” 看他没拒绝,她眼睛骨碌碌转了一转:“你和徐京琼认识?” “怎么了?”陶江反问。 简宁本想问,徐京琼是否在他面前提过自己,转念一想, 就算说过, 无论好话还是诋毁, 陶江应该有他的判断,经过今天的相处,也看得出来他不是人云亦云。 于是她吞了吞口水,换了问题:“没什么, 徐京琼跟你说过她和刘凡的事吗?” “刘凡是谁?” 简宁静静盯着陶江,他眼睛里的困惑不像假装。 算了, 他除了关心学习和竞赛, 其他事情根本无法让他提起兴趣,连名字都没听过, 应该不是知情人。 “行, 我知道了。” 没听到想要的答案, 简宁拧着把手准备关门。 陶江却一把扶住门框。 “以后少问这些有的没的,功课上的问题答不出来,对别人的事倒是上心得很。” “知道了!啰嗦!”临走前还不忘训话, 真把自己当老师了,简宁作势要用力关门。 门框上的手立马缩了回去。 “砰——” 一扇红木门将二人隔绝。 终于走了。 世界清净了,整个天下是她的了! 第二天,周一。 简宁刚进教室入座, 吴勉便塞给她一张奖状。 她不明所以地展开。 ——“高一组女子1500米冠军” 右下角盖学校章。 “我特意去教务处领的。”吴勉嘴角带明亮笑意。 简宁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宝贝似的收进课桌:“谢谢班长!” “客气,为班争光,是我该感谢你。”吴勉眼藏赞赏,“真没看出来,你这么拼命。” “没看出来的多着呢。”简宁心情好,不禁大言不惭,“以后请多多发掘我的优点。” 吴勉笑着摇摇头,拿她没办法,这女生总能给人料想不到的意外。 此时,方岛也来到座位,一反常态地安静待在一旁。 他双手攥拳立在桌面,腰背弓起,下颚紧绷,闷闷不乐地抵着拳头,目光呆滞,浑身散发着萎靡。 简宁拱拱他:“怎么了,方大公子?” 方岛木然地移走被她触碰的胳膊,一言不发。 臭小子,大清早的,想造反? 没关系,同桌这么久,简宁知道对付他的办法,以沉默制沉默,过不了多久,方岛就会巴巴地凑过来,一吐为快。 可这次,方岛破天荒地默不作声,直到早自习结束,仍郁郁寡欢地趴课桌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吴勉也发觉他不对劲,问简宁:“他怎么了?” 简宁耸肩:“不知道,打进门就这个鬼样子。” “方岛,你怎么回事?”吴勉拍他肩膀。 方岛无精打采地回头:“班长,我心里难受。” 这话说的,我见犹怜。 什么事能让方岛如此怏怏不乐。 难道他向刘凡表白?惨遭对方拒绝? 聪明一时,糊涂一世,时候没到,他怎么能擅自行动。 简宁叹了口气:“你那么着急干什么。” 方岛梗着脖子道:“我好奇,我关心。” 简宁摇了摇头,“心里吃不了热豆腐,你看,被拒绝了吧。” “什么拒绝?你在讲什么啊?” 方岛竖起眉毛,愈加不解。 “表白被拒呗。” 方岛苦笑:“我倒希望她让我死了这条心,也好过现在七上八下。” 难道不是这事,简宁的胃口被钓起来,“那是什么?” 方岛沉吟片刻,给她打预防针:“先说好,不许生气。” 简宁不上当:“得看是什么事。” 方岛眼睛一闭,索性坦白:“你知道刘凡和徐京琼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吗?” 自那天运动会闭幕式,徐京琼说了那句话后,方岛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最后没经住内心的煎熬,缠着徐京琼问了个水落石出。 简宁皱眉,讶然道:“你去找徐京琼了?” “这不重要。” 方岛向外挥手,欲做解释。 却被后知后觉的吴勉打断,他指着方岛:“你喜欢刘凡?!” 那天闭幕式,吴勉没和他们坐一块,自然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刚才方岛和简宁的话,他听得糊里糊涂,信息量太大,但他抓住了其中的重点。 “班长,你的消息太滞后了。”简宁说,“观察能力有待提高。” 方岛有些急眼:“你们两个,能不能让我先说完。” 言毕,两道目光直勾勾凝注他。 方岛生生咽了一口气:“是。我去问了徐京琼,也知道了一些事。” “你真的去问她了?!”简宁一巴掌拍在课桌上。 “说了这不是重点。”方岛回道,“重要的是,我知道真相以后,每天都在自我矛盾中度过。” “我知道,要相信刘凡,可心里总有一个小人冒出来怀疑,她为什么不坦白。” 在道德和感情二者中,他陷入两难。 简宁气得冒烟,方岛竟然去问死对头,徐京琼的话能信吗?! “说白了,你就是不信她。”简宁被触怒,一时口不择言起来,“亏你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到头来,还不是宁愿听信别人谗言。” 这算什么喜欢。 真正的爱意是永恒的后盾,不论别人说什么,无论污蔑无论误会,就算知道她怯懦,也知道她没那么坦诚,但仍选择坚定地站在她身边,同她一起挣脱桎梏,甚至不必做什么,只需要陪伴。 只需要陪伴,就够了。 “那你呢?”方岛恼羞成怒,“你说你信她,可你连知道真相的勇气都没有。” 简宁感觉胸口被勒住,深深呼吸后,她回答:“无论真相如何,我都站在她这一边,因为我们是朋友,我信她。” 方岛嘴唇翕动:“如果你信刘凡,为什么不去问她?” 简宁冷笑:“你不也一样?” 教室里其它地方人声嘈杂,唯有此处空气凝固,密不透风,暗流汹涌。 吴勉试图挽救白热化局面:“简宁,你有没想过,徐京琼针对你,班里人有目共睹,如果真是因刘凡而起,那她为什么没有挺身而出?” 一目了然,在情与理的两难中,吴勉也站在简宁对立面。 简宁坚定自己的立场:“我知道你为我抱不平,可如果她有苦衷呢?” 方岛:“这一切都是你的猜测,你要听真相吗?” 简宁摇头:“三人成虎,以讹传讹,我要听她亲口说。” 这时,徐京琼也从教室外回来,他们不约而同地偃旗息鼓。 徐京琼意味深长地瞟了眼方岛,然后神采飞扬地坐在他前面,好像打了一场不费吹灰之力的胜仗。 她没有出面,却易如反掌地让二人起了内讧。 简宁忽然有些自责,刚才她不应该生方岛的气。 仔细想想,其实她和方岛半斤八两,毕竟自己昨天也向陶江打听了刘凡和徐京琼的恩怨,尽管没得到答案,但本质上是一样的。 他们都打算从别人口中撬开真相,却没有一个人敢去责问当事人。 他们害怕残酷的真情,正如不知如何面对刘凡一样。 或许,在得知真相前,简宁就已经做了选择。 世上没有那么多复杂的事情,真相只有一个,所谓千人千面,才衍生误会和离间。孰真孰假不重要,孰对孰错也各执一词,可一旦你相信了一方,她的说辞就是事实。 晚上放学。 刘凡照常找简宁同行,方岛也一块跟着。 三个人,各揣心事,一路走来,竟是沉默居多。 到了十字路口,三人即将分道扬镳。 方岛不甘心就此别过。 说到底,他不希望自己的心上人,是个不择手段的女孩。他学习虽然没那么出色,但他做人堂堂正正,他付出了真情,也不求回报,却不希望真心错付。 他神色暗淡,垂眸启齿道:“刘凡,我从徐京琼那得知一些事.” 落叶飘零,秋风萧瑟,裹挟着枯叶从地面卷起,在半空中飞扬。 刘凡猛地抬头,瞳孔放大,心底惊涛骇浪涌起,吞噬了她的心脏。 半晌,晦涩的声音透过远风传来。 “她说了什么?” “她说什么不重要。”简宁目光灼灼,抢着说道,“我们想听你讲。” 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行迹。 最是秋景无情,刘凡昂首眺望天际,残月孤星,她喟叹道:“又要谈起这桩往事了啊。” “我和徐京琼,曾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初中时在同所机构里拜师学舞,每到周末,我们通常会切磋舞技,却从不分高低。我们惺惺相惜,相见恨晚。” 有次,市里举办文艺晚会。对舞蹈机构来说,这是千载难逢的宣传机会,但面对同样优秀的刘凡和徐京琼,派谁上台成了一道难题。 为了公平起见,老师决定抓阄定局。 徐京琼凭借略胜一筹的运气,成功当选。 可在演出当天,徐京琼的舞鞋不翼而飞,仓促之下,她打电话向好友刘凡寻求帮助。 刘凡挂了电话,慌里慌张抓起自己的舞鞋,马不停蹄地赶到现场。 徐京琼才得以顺利上台。 音乐响起,徐京琼优美的身姿随旋律摇曳,高潮部分是一套略有难度的旋转和腾空劈叉动作。 徐京琼满怀信心地完成,落地后,只觉脚上一松,舞鞋绑带突然崩断。 没了束缚力,徐京琼从舞台上跌落,一声闷响,一声惨叫。 医院里,徐京琼被告知骨折,紧接着又一道晴天霹雳,她与舞蹈的缘分已尽,余生再难登上舞台。 又有其他好事者,两面三刀,传播谣言,一边在徐京琼面前暗示刘凡心怀鬼胎,一边在刘凡跟前夸大其词。 说到底是因为舞鞋的问题,刘凡心怀愧疚,在门外踌躇许久,终于踏进了病房。 得到的却是枕头的砸落,以及一句“滚”。 徐京琼情绪激动,捂着耳朵不听她的辩白,刘凡准备好的腹稿也成了一片苍白。 当时,舞蹈老师也在场,她批评徐京琼:“这么重要的场合,为什么没有准备plan B?一切意外的后果都要自己承担,没有人能为你的过失买单。” 可徐京琼和自己的梦想擦肩而过,完全听不进去他人劝导。 接着,舞蹈老师将刘凡送出病房,语重心长道:“集体的荣誉大于一切,在大局面前,嫉妒心要懂得让路,你能明白吗?” 刘凡百口莫辩,她从来没有在舞鞋上动过手脚,可舞台事故就是因舞鞋而起,曾经的好朋友与她一刀两断,机构也麻烦事不断。 她曾解释过无数遍,但从来没有人愿意相信她是无辜的,因为她不是受害者,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她的清白。久而久之,在看客眼里,自己变成了一个不择手段葬送别人梦想的女孩。 这么多年了,一直如此。 有时候,她甚至想,如果当年出事的人是她就好了,她不害怕与舞蹈说再见,让她煎熬的,是当初的指指点点,是后来的芒刺在背。 “所以,你不是始作俑者,对不对?”方岛眼里闪着灼灼亮光,“你没有使绊子,对吗?” 方岛言语慌乱,渴望她验证自己的猜想。 刘凡的肩膀放松下来,道:“说出来的感觉真好。” 她贝齿轻咬下唇:“自从开学第一天,我知道和徐京琼同班后,过去一个多月,我每天都在挣扎,每天都想和你们坦白,可每次都输给了怯懦。” 在他们面前,刘凡从没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我不想再活在过去的阴影里,我以为熬过那些流言蜚语,就会开启新生活。可看到徐京琼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很可笑。” “上天还真是,喜欢和我开玩笑。” “因为这件事,我失去不少朋友,他们不信我,解释再多也没用。” 因为受害者永远拥有话语权。 后来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刘凡读到一本书,突然感慨万千。 “在这物欲横流的人世间,人生一世实在是够苦。你存心做一个与世无争的老实人吧,人家就利用你欺侮你。你稍有才德品貌,人家就嫉妒你排挤你。你大度退让,人家就侵犯你损害你。你要不与人争,就得与世无求,同时还要维持实力准备斗争。你要和别人和平共处,就先得和他们周旋,还得准备随时吃亏。” 第二天上学。 简宁来到座位,不禁瞥了眼徐京琼,眼神中多了一丝怜悯。 自从昨天知道那件事后,再见到徐京琼,只觉得她好像也没有那么不顺眼,甚至还有些可怜。 徐京琼只当简宁还被蒙在鼓里,余光瞥到她抵达座位,懒洋洋地转后身:“我听说,陶江给你当补课小老师?” 简宁顿时泛起戒备:“你怎么知道?” “他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非常欠揍的语气。 看起来,一切都变了,又好像一切都没变,正如徐京琼的言辞依旧令人不快。 这话听起来,显得她和陶江多亲密似的。他们到底什么交情。 简宁故意挑起眉毛,双臂交叉于胸前:“是又怎样,和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没什么关系。”徐京琼露出捉摸不透的笑,说道,“不过提前通知你一声,这周他恐怕没法去了。” “你怎么知道?”简直莫名其妙,陶江来不来她比自己还先知道。 徐京琼自信地一撩头发:“因为我临时起意,这周有事要去找他,他当然去不了咯。” 什么事,早不找晚不找,偏偏挑周末的节骨眼,明摆着是和自己作对。 既然是临时起意,证明徐京琼还没和陶江说,她就这么笃定,陶江会推掉这周的辅导。 简宁的五脏乱撞,一股说不出来的酸涩味道翻上心头,表面却还若无其事:“他还没和我请假,我凭什么相信你。” 徐京琼不着急反驳,假惺惺地歪着头回答:“那我们打个赌好了,凭我们的关系,他一定会先紧着我的事。” 末了,还画蛇添足地加了一句:“话说回来,你觉得,我和你,他会选谁?” 神经病吧!宫斗戏看多了吧! 谁要和她打赌啊,我才不在乎他们是什么关系。陶江爱来不来,和我有什么关系,不来正好,自己还能睡个懒觉。 简宁这样想着。 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天陶江沐浴阳光,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闲适模样。 可看徐京琼这么胸有成竹,简宁心里打鼓。陶江真的会在徐京琼和自己之间,选择前者? 简宁的胜负欲瞬间被激起。 晚上回家后,简宁写完作业,躺进被窝准备入睡。 想起了什么,她从抽屉里拿出手机,点进聊天软件。 好友申请在上周日陶江回去的当天晚上已经通过了。 空荡荡的灰色背景,只有一条白底对话框。 “我通过了你的好友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他们没有聊过天。但这条带有邀请意味的自动回复,让简宁蠢蠢欲动。 要不要给陶江发条消息,问问他这周来吗? 算了,如果不来,他自己会主动说的。 那,如果,他忘了呢? 怎么可能,他学习那么好,记性不会太差。 手机屏幕不停地亮起,又不停地被她摁灭。 简宁的手指停在对话框上,敲敲打打,再删除,不知怎地,一条消息鬼使神差地发了出去。 ——“周末你有事吗?” 天老爷,怎么发出去了?! 血液忽地冲到头顶,简宁的脸庞发烫,手忙脚乱地戳输入法,加了一句话。 ——“不好意思,发错了。” 亡羊补牢。 然后,她按灭屏幕,紧紧地攥着手机,皱着脸埋进枕头,没敢再看消息。 很快,没一分钟。 “嗡嗡”,手心振动。 心跳加速,简宁翻过手机,屏息静气,做足心里建设,她轻按主键,下滑通知栏。 ——“野猪夜奔闯入农户!揭秘三大起因!” 去它的騰迅新闻!大无语事件! 简宁撇撇嘴,无情地用力按下电源键,屏幕恢复黑暗,她随手将手机扔在床上。 唯一的光源灭了,卧室漆黑一片。 说不明白现在的心情,不知是害怕还是期待。似乎也不是完全不希望他回消息,早知道就不说自己发错了。 等了会儿,那块冰冷的电子产品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半晌,简宁探着身子,从床边捞起手机,打算发第三条消息。 屏幕再次在黑夜中亮起。 通知栏上冷不防跳出陶江的备注,后面跟着一个红点。 简宁心跳漏了一拍,克制着内心的殷切期待,点进消息,打开对话框。 一看回复,她差点没喘过气儿来。 ——“哦。” 言简意赅的一个字,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简宁恶狠狠地盯着那个字,突然好想让新闻里的那两头野猪闯进他房间,掰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了什么。 哦你个大头鬼! 简宁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又把问题打了一遍:所以,你周末有事吗? 陶江回得很快:你不是说发错了? 他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简宁:看不出来是反话吗。 对面沉默了,聊天框的进度也止于这句话。 简宁不停地刷新,还是没回复,正当她要追问时,聊天界面弹出一句话。 “当然有事啊。” 简宁有一瞬的凌乱,他说有事,这么简单就让徐京琼得逞了?!连挣扎的机会都不给她? 说不上来的失落席卷了她。 但转念一想,这有什么好在意的,不来就不来呗,一个人乐得自在。 “哦。”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简宁悻悻地点回消息界面。 这时,对话框又冒出一句:“和上周一样,监督你学习。” ! 她就知道,陶江还有话没说完,他竟然玩起了文字游戏。 但这个反转,她喜欢! 简宁没意识到,自己的嘴角已经深深勾起,心脏欢快地跳动。 ——“好的。” 心满意足地回了消息,简宁把手机收进抽屉,然后躺倒在床,出神地盯着床头的那本《山月记》。 秋风瑟瑟,隔着墙都能听到呼呼风声,她却觉得这声音悦耳极了。 第二天,简宁刚到教室,徐京琼便不依不饶地追在她身后:“怎么样,陶江和你说了吗?” 简宁受不了她的耀武扬威:“他能来,不劳你费心。” “唉,陶江就是这种人,没定下来的事不会随便讲。”徐京琼看起来十拿九稳,“不管怎么样,这个赌,我志在必得。” 说得多了解陶江似的。 简宁没在意后面的话,现在她有充分的理由怀疑徐京琼是不是有毛病,有冤报冤,有仇报仇,非得来她这找存在感? 因为和刘凡有陈年旧怨,于是顺带讨厌身为刘凡朋友的自己,真的很像小学生的把戏。 不知为何,简宁的胜负欲告诉她,在这件事上,誓死不妥协,她一定好好搓折徐京琼的锐气。 于是待到晚自习放学后,简宁打算直接去七班找陶江问清楚,确定答案,却被两个男同学告知他刚走不久。 走远了,她依稀听到他们说,“陶江不简单啊,前脚刚和九班的一名女生走了,后脚又来一个。” 他和别的女生一起走了? 是徐京琼? 简宁突然觉得,事情开始不简单了。 她马不停蹄地赶回家,从书桌里掏出手机,啪啪按键:“别骗我,你真的会来?” 第19章 .It is well他去哪了 许久没回应。 陶江到家了吗, 怎么还不回消息。 简宁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时不时打开手机瞟一眼消息。 不知不觉,一个小时过去了。 什么嘛, 有那么忙吗?有空和徐京琼一起放学回家,没空回她消息。 简宁放下手机,揉揉双眼,去卫生间洗漱, 却错把洗面奶当牙膏, 性命攸关, 差点升天。 果然还是不能分心啊。 她饮了一口水,仰着头咕噜咕噜漱口。 回了卧室,简宁条件反射般地打开手机屏幕。 锁屏上,印着陶江的名字。 他回了! 她点进消息界面。 先是三个句号。 然后是:问第二遍了, 昨天不是说了会去吗。 简宁发了个挠头的表情:我就是确认下。 陶江:有这功夫,多看看书。 接着下一条:快期末了, 这周我出几道重点题给你。 简宁如释重负地长吁了一口气:知道了!碎碎念。 陶江给了她安心的回答。 果然, 比起别人虚无缥缈的示威,她更想直截了当地直奔答案, 事实证明, 这样也更令人踏实。 简宁称心如意地躺在温暖小床上, 她望着窗外的皎洁月色,一时恍惚。 扪心自问,她希望陶江能来, 可冷静下来后,简宁突然分不清是真的希望他来,还是仅仅为了比徐京琼更胜一筹。 她想,等陶江来了, 或许应该问清楚,他和徐京琼到底什么关系。她不想莫名其妙地被人拿枪使。 直到周五。 星期五是她最喜欢的日子,不像周六为只剩一天假期而惋惜,也不必如周日般惆怅第二天还要上学。 本该是愉快的一天,可简宁从放学后,便没由来地心乱如麻。 这种烦躁的心情,在看到手机消息的那刻达到巅峰。 ——“计划有变,周末临时有事,这次要失约了。” 简宁先是感到茫然,反应过来后,脸色由白转红,由红变黑。那种隐忍已久的恼怒,强烈而迅猛,无法遏制。 像一堆干柴被点燃,燃起熊熊烈火,她火冒三丈,恨不得将陶江千刀万剐。 他和徐京琼!这两人是不是商量好了?把她玩得团团转?!太过分了!欺人太甚! 简宁脸色铁青,掐着手机,将短发揉成一团,有什么东西在胸腔中膨胀,这种被戏弄的耻辱感,连着陶江一并被厌烦。 她三番两次地求证,他说他会来,甚至还嫌被问的频率太高。 问了的结果更是如此,如果不问呢? 她真傻,傻透了。屈辱和愤怒的心情把她牢牢钉在原地。 迄今为止,她最不该做的事,就是觍着脸,一而再、再而三地寻求答案。 不,追溯源头,她做过的最大的错事,就是认识了陶江。让自己一再被牵绊,不复潇洒。 她最初的想法是什么来着? 爱来不来,不来拉倒。 可是,为什么到后来,却变成了一种执念。 不到最后一秒,胜负未定,赌约开了牌。 陶江在她和徐京琼之间,最终还是选了后者。难怪徐京琼那么胸有成竹,甚至连赌注也不在意。 那天得到陶江的明确回复后,简宁以为自己是匹出其不意的黑马,顺理成章地以为提前拿到了入场券,却在开场前一秒,被告知那张券是假冒伪劣,一秒将她打回原形。 从一开始,她就不该在意他到底来不来,更不该好奇他和徐京琼的关系。 她真傻,自取其辱。 躺在手心里的手机又震了两声。 简宁告诉自己别看,可她的手不听话,难以忍耐地点开屏幕。 ——“事出突然,抱歉。” 陶江的消息无疑是火上浇油。 明明是徐京琼蓄谋已久,何来“突然”一说,有必要为她做到这种地步吗?编谎都不打草稿。 被戏耍的怒气还没消,简宁恶狠狠地按键回复。 ——“没关系,以后你也不用来了。”附带一张笑脸emoji。 简宁觉得不解气。 点开他的头像,在设置里找到备注,将“陶江”改成了“赖皮鬼”,说话不算话。 这还不够,简宁抄起床头柜上的《山月记》,一把塞进书架最里格,眼不见心不烦。 然后她开始收拾屋子,犄角旮旯都不忘清扫,一个回合下来,额头微微出了薄汗。 扫把靠书桌边缘,简宁后仰,躺在床上,身体的忙碌暂时让自己忘记烦恼,好像也没有那么生气了,但这并不代表她就原谅了陶江,她最讨厌欺骗自己的人。 一想到他和徐京琼,你唱我和,演了一出好戏,把她耍得团团转,想想就直发颤。 这样一来,以后徐京琼在自己面前,更趾高气扬了。 活了这么久,从来没有人能在简宁头上作威作福。 入睡前,“赖皮鬼”依然没有回复。 管他呢,爱回不回。她发给他的消息才不止是说说而已,以后也最好别来,脚踏两只船的人最可恨。 周一,简宁去了学校,心里蔫蔫的,但还要隐藏这种阴郁不快的心情。 徐京琼打从教室进来,瞧见简宁面无表情,本想出声奚落,但想起什么似的,张了张口,最终无声地坐回座位。 余光瞥到徐京琼入座后,简宁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小人得志地显摆,甚至自己已经准备好了一套反击说辞,却没想到徐京琼一反常态,安静地待在座位,一上午过去了,也没招摇过市。 虽然情形很诡异,但简宁没心情管她。 下午课间,不知吴勉从哪儿得知陶江最近在帮简宁辅导功课。 “我也可以帮你啊。”吴勉托着脑袋,说,“我就坐你后面,还要舍近求远。” 简宁托着长音,说道:“大班长,这是我妈安排的,又不是我能决定的事。” “那.之后,如果你有不懂的题,也可以问我。” “行啊。”简宁应承下来。正好辞退了陶江,多个人,多份好意,何乐而不为。 话说回来,陶江给她补课这事,她一个字都没透露出去,但为什么感觉,周围的人陆陆续续都知道了。 “班长,陶江给我辅导这事,谁告诉你的?” 吴勉挠挠耳朵,又摸摸鼻子,支吾半晌:“啊,这个。” 吴勉和陶江是初中同学,那天放学,出校门时遇上了陶江。 “陶大神,最近忙什么?”吴勉追上老同学,胳膊随意挂在他的肩膀上。 中学时,吴勉与陶江关系不错,时常作伴同行,不过升入高中后,因不再同班,交际就淡了下来,路上偶遇,也是点头之交。 “上课,学习呗。”陶江淡淡回答。 “对了,上次篮球赛。”吴勉挑眉,说道,“没刹住手,抱歉哈。” 他说的是,运动会篮球赛,拦球失手,差点误伤简宁那事? “我倒是没关系。”陶江习惯性地微微蹙眉,他想了下,说道,“但道歉这话,得和简宁说。” “你认识她?”吴勉忍不住好奇道,突然灵光乍现,又一拍脑门,“对!想起来了!那次去后勤处领校服,你们已经认识了。” “嗯,是有点渊源。”陶江抬手捏了捏鼻梁,神情略带疲惫,“最近在辅导她功课,所以有点忙。” 听到后面那句话,吴勉不由得怔了下。辅导?陶江帮简宁补课? 他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近?明明两人上次还是水火不容的状态。 吴勉半真半假地问道:“补课?陶大神人称竞赛小天才,什么时候开始好为人师了?” 陶江:“被逼无奈,总不能是我上赶着去吧。” 吴勉笑了:“倒也是。依你性子,确实不太可能主动给别人补课。” 良久,他又打探似的,慢悠悠地问:“你对简宁印象怎么样?” 几乎是不假思索,陶江回答:“她啊,实打实的麻烦精。”说完,似乎意识到她也并非百无一是,于是勉强补充道,“当然有些地方还算可取。” “哪些?”吴勉追问。 陶江微微敛目,不答反问:“你觉得呢?你对她什么印象?” 吴勉不好意思地涩然一笑:“我感觉她还挺可爱的。” 陶江有些意外,除了一丝新鲜,还伴随淡淡的酸意,他忍不住说道:“简宁那身高,无论用哪个形容词,也轮不到可爱吧。” “诶,我就说性格!”吴勉不禁提高音量,为简宁辩驳,“她确实很有趣啊。” 哪里有趣,陶江想,从和她的第一次见面开始,直到后来,每次见到自己,简宁就像一根炮仗似的,一点就着,如果这都算有趣,那他自认有眼无珠。 “嗯,有时候,也特别努力,……像拼命十三妹?”吴勉的目光不知飘向何处,微微笑着,“很有冲劲儿。” 独属简宁的无声力量感,与她的一次次交锋中,陶江自有体会。 但不知为何,陶江总觉得自己今天怪怪的。吴勉口中的简宁,熟悉又陌生,那些话像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牢牢缠绕,他想挣脱,却越绑越紧。 “总之,好好给我前桌补课。”临走前,吴勉叮嘱道。 网松了,四肢恢复自由,心仍被束缚着,陶江漫不经心地走过路口,遥远的汽笛声鸣叫。 “喂喂,魂丢了?”简宁双手在吴勉眼前晃。 “没,快上课了。”吴勉回过神,推着她转过去。 简宁躲开,好整以暇地盯着他:“你还没回答我,谁告诉你的。” “好吧,我前两天遇到陶江,他说的。” 简宁用一种“我就知道”的眼神看着吴勉,消息果然是被陶江那家伙泄露的。 但是,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反正她已经把陶江开除了,他也不会再来了。 一周毫无波澜地度过,平静地让简宁不敢相信。 又是一个周五,简宁到底没忍住,拽住准备放学回家的徐京琼。 她直奔主题:“你上周找陶江干什么?” 徐京琼瞧了她一眼,神色古怪地说:“现在问这个没什么意义吧。” 简宁的手撑在课桌上,眼眸轻闪,费解地看着她,这话什么意思? 徐京琼见简宁没反应,以为她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他上周不是去找你了吗,怎么,来找我炫耀啊。” 简宁突然僵住,眼神茫然,脑海里循环了一遍她的话,确定自己没听错。 可陶江明明没有来啊! 抛下心中的疑惑,简宁底气不足地回她:“你以为谁都像你啊,有事没事就爱得瑟。” 这事上说了大话,徐京琼难得被简宁堵回去,抛下一句“懒得理你”,出了教室。 那天徐京琼轮番找借口,缠着让陶江帮忙,他却次次直言拒绝,到现在她仍憋着一肚子气,简宁有什么魅力,能让他舍弃原则和精力。 简宁拧着双眉,坐回座位。 上周,一气之下,她口不择言,单方面辞退了他。 给陶江发消息后,他也没有任何回复,是不是代表着,这份辞呈没有生效? 陶江没有应徐京琼的要求,也没有来给自己补课。 那他到底去哪儿了? 如果这些都是误会. 他还会来吗. 第20章 .恶作剧不会看小孩 周末, 简宁起了个大早,洗漱完,吃过早饭, 就坐在了书桌前写作业。 简妈又拎着那把噪声轰轰的吸尘器来到了简宁房间,看见她今天没睡懒觉,惊奇道:“开窍了?要努力学习啦?” 简宁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简妈以为她一心一意扑在课本上,没在意她与平日不一样的语气。 这时, 传来笃笃敲门声。 简宁的心跳漏了一拍, 笔尖停住不动, 离纸毫米之近。 简妈把吸尘器靠在墙面,去客厅开门。 简宁放下手中的笔,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咔嚓”,家门的把手转开。 “昨天走得急, 忘拿钥匙了。”门外的男人朗声说道。 听到是简爸的声音,简宁的心里突然涌上一丝说不清的失落。 简爸脱下厚厚的外套, 来到简宁房里, 看见女儿黯然的神色,不禁问:“这么失望?不想我回来啊?” 简宁挺直背, 换上笑脸, 立马摇头:“没有没有, 昨天夜里有手术?” 简爸点头,以一个哈欠回应,然后去厨房吃早饭。 突然, 又一阵敲门声。 简宁抬眼,心猛地被一只无形的手揪起。 简爸正好走到客厅,顺路去开门。 空气里短暂的沉默,简宁屏着呼吸。 世界被按了暂停。 “小陶啊, 快进来。”简爸反应了下,朝里屋喊道,“宁宁,小陶来了。” 还真来了,不过,这可是他自愿来的。 简宁的嘴角要翘到天上了,却还磨磨蹭蹭,故作不情不愿的样子出房门迎他。 比简宁先行一步的,是简妈。 “小陶来啦,外面很冷吧,快进屋暖和暖和。” “叔叔阿姨好。” 进屋后,陶江微微躬身,“上次我爸爸的事,谢谢简叔叔。” “都是朋友嘛,客气。”简爸拊掌笑道,“去和简宁学习吧。”说完,他走进厨房,打开微波炉热早饭。 陶江在玄关换好拖鞋,随简宁来到卧室。 “坐吧。”简宁指着身边的椅子,撇开脸不自然道。 陶江瞄了眼书桌前的两把椅子,不慌不忙地坐下,慢条斯理地说:“怎么,凳子都备好了,不是不让我来了么?” “对啊,那你怎么来了?”简宁冷哼一声,嘴上逞强。 陶江立马转身:“那我走?” 简宁没说话,余光却紧跟他的身影。 看陶江即将踏出房门,简宁慌了,一把拉住他的书包带,换上笑脸,哂笑道,“误会误会。” 她把陶江拖到书桌前,用力按在椅子上,带着阿谀笑意:“还得靠你带我飞黄腾达呢。” 简宁也坐下,看着身侧男生认真的侧脸,不免将心事重提。 “你上周怎么没来?” 陶江:“上周我爸要去医院复查,我陪他一起。” “哦。”竟然被徐京琼摆了一道,真有她的,差点就着了她的道。 客厅,简妈连着接了两个电话,然后轻轻敲响简宁房门。 “宁宁,楼上的李阿姨有事,托我照看她的小孩。”简妈说,“本来昨天我应承好了,但刚刚接到电话,单位通知有紧急加班,我得去趟公司。” “所以?” 简妈整理着刚换好的职装,说道:“等会儿小孩来了,你和小陶带他出去玩玩。” 门铃响了,简妈抬脚去开门,又回头不放心地叮嘱道:“你爸刚值完夜班,正补觉,等会儿别吵醒他。” 没多久,简妈领了一个六七岁小男孩返回简宁房间,向他们介绍:“这是楼上阿姨的儿子,小名毛毛。” 毛毛的眼睛又大又亮,像两颗黑葡萄,怯生生地望着陌生的哥哥姐姐。 简宁拉着简妈的袖子走到一边,附耳低声嘀咕:“妈,我们也不会看小孩啊。” 简妈给她出主意:“最近刚开了一家游乐场,你们带他去看看,正好也放放风。” “而且,你不会,不代表小陶不会啊,不信你看。”简母示意她。 闻言,简宁将视线转向陶江那边。 只见他屈膝蹲在毛毛面前,轻声细语地和毛毛聊天,脸上挂着和善笑容。 哼,简宁不开心,从来没见他对自己这么和颜悦色过。 有陶江在,简妈的心放下一大半,她看了眼手表,吩咐毛毛要听姐姐和哥哥的话,然后出了家门。 小小的卧室,留下两个大朋友,一个小朋友,面面相觑。 简宁朝小孩招手:“你叫毛毛?” 毛毛听话地走近,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想去游乐园吗?” 毛毛的眼睛顿时亮起来,重重地点了点头。 简宁和陶江穿戴整齐,走出家门,即将谱写史诗巨作——《带娃记》。 正是初冬,天气算不上好,阴霾灰蒙,光秃秃的行道树耸立,干巴巴的冷气直往脖子里钻。 孩子说话停不了,多半是话唠,毛毛兴致勃勃,像蹲在树上不怕冷的小鸟。 简宁觉得自己被毛毛的外表欺骗了,看着挺乖挺听话的小朋友,聊熟了之后,竟然是一只隐藏的小话唠。 “宁宁姐姐,你几岁了?” “小陶哥,我昨天被老师表扬了。” “宁宁姐,我在学校有一个好朋友。” “我们去找她玩吧!” “小陶哥哥,我渴了。” “宁宁姐姐,我饿了。” “我想吃冰激凌。” “毛毛,现在是冬天,不可以吃冰激凌哦。”陶江耐心劝导。 毛毛一听,小嘴一瘪,眼眶里镶嵌的两颗葡萄冒了水光,突然呜呜哇哇哭起来:“我就要!就要冰激凌!” 简宁一个头两个大,不想听小孩又哭又闹,吵得头疼,连忙妥协道:“好了好了,给你买。” 陶江拦住她:“万一吃坏肚子怎么办?” 简宁抛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说:“我有分寸。” 她踏进饮品店,不一会儿拿一个巧克力味冰激凌出来。 毛毛欣喜地伸手接过,张嘴咬了一大口,小脸却皱成一团。 “好苦啊。”他堪堪咽下,转手就把冰激凌递给简宁。 “不吃了?”简宁明知故问。 “好苦。”毛毛缩脖子,直摇手,满脸抗拒。 意料之中,简宁故意让店员多加了几勺可可粉,不苦才怪。小朋友是不可以在冬天吃冰激凌的,但大朋友可以。 阴谋得逞,简宁咬了口冰激凌,牙齿冻得打颤,舌头一卷,遇上体温,那口冰激凌逐渐融化。 “陶江,我问你个事。” “什么?” 简宁认真地看他:“你,和徐京琼,什么关系?” “问这个做什么?” 简宁眼神游移:“随口问问,不想说也可以。” 陶江:“她是我邻居,从小一起长大。” 冰激凌化了,留下一腔可可的苦涩。 简宁撇嘴,皮笑肉不笑:“真看不出来,你的青梅还挺多。” 陶江只当没听见,见她举着冰激凌吃得正起劲,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也吃冰激凌?” 简宁:“毛毛嫌苦,吃两口不吃了。都花钱买了,我要不吃,那你来吃?”说着,她把冰激凌伸到陶江跟前。 陶江低头看着快被简宁解决完的冰激凌,绵密的巧克力奶,被她抿得冒出一个尖尖。 他撩起眼皮,瞧见她扬起一个挑衅的笑容,嘴边还沾着巧克力酱, 这是她吃过的.不知怎地,陶江心漏跳了一拍,眸光微闪,不自然地说道:“不.不了,你继续吃吧。”说完,递给她一张纸巾,示意她嘴边痕迹。 简宁也觉得刚才的行为有些冒失,怎么能让他吃自己吃过的东西,她不知不觉地加快吞咽速度,抓紧消灭祸根。 毛毛人小鬼大,眼睛骨碌碌转,好奇地问他们:“什么是青梅啊?” 简宁:“青梅竹马嘛,就是小时候认识,一起长大的人。” “宁宁姐,你和小陶哥哥是青梅竹马吗?” 简宁满嘴冰激凌,含糊道:“要说是,其实也算不上。” 毛毛歪着头,宛一副天真的模样,说出的话却语惊四座:“这么说,你们认识很久了,那以后会结婚吗?” “什么结婚,别乱说!”简宁瞳孔放大,瞄了眼另一侧的男生,一把捂住毛毛的嘴。 “我听幼儿园的小伙伴讲。”毛毛掰开她的手掌,说得头头是道,“只有认识很久的人才能结婚。” 这都是谁教的小朋友,带坏祖国的花朵! “我和小陶哥哥,是非常非常单纯的同学关系。”简宁义正词严,“结婚是大人的事,和我们没关系。” 说完,不放心似的,又警告他:“以后不许在别人面前说这种话。” 毛毛被简宁认真严肃的表情骇住,愣愣地点头。 陶江摸了摸他圆圆的脑袋,安抚道,“好了好了,去玩吧。” 童言无忌,毛毛语出惊人啊。 有了毛毛这个话唠,接下来的路途,也不再枯燥。 游乐园刚开不久,为引进客流量,商家推出系列活动招揽第一批游客,慕名而来的人不少。 毛毛冲进园区,直奔最刺激的过山车,因为要大人陪同,于是他揪着陶江的袖子,不停撒娇:“小陶哥哥,宁宁姐,你们陪我去玩那个嘛。”。 过山车一向是最火的项目,此时已排起长龙。 “那个是大人玩的,小朋友要去儿童乐园。”陶江牵住毛毛的手,谆谆劝诱,“那里也有。” 到了儿童乐园,听到阵阵尖叫声,毛毛又琢磨着打退堂鼓:“我不敢,你们陪我一起,我害怕。” 儿童过山车是双人座,几乎每个小朋友都有家长陪同。陶江和毛毛一人一座,体验了一场没那么刺激的过山车。 自从进了游乐园,陶江就放下了平时端着的架子,如冬日里消融的寒雪,化为涓涓细流淌进简宁心里。 她凝视着陪毛毛玩闹的陶江,他锐气收敛,眼眸明亮,清澈如水,那样自在的笑容她从未见过,与平日的样子完全不同,是他,又不是他。 或许,他从来就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毛毛到底是顽皮的小男孩,坐完过山车,仍意犹未尽。趁勇气的余温未散,他急忙扯着二位护法奔向另一处热闹的人群。 那是一个偌大的碰碰车赛场,主持人举着话筒:“瞧一瞧看一看嘞,家庭版碰碰车比赛,冠军可以获得惊喜大奖。” 听到有奖品,毛毛激动得揪着简宁的衣角去主持人那报名:“陶哥哥,宁宁姐,我想要奖品。” 主持人打量着三个人。 两个明显还在上高中的男女生,一个六七岁小男孩,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也不像一家人。 主持人:“你们.?” 陶江:“亲子活动嘛,按理说哥哥姐姐也算亲子。” 主持人看了看周围的父母和孩子:“话是这么说,但.” “能就行,我们报名。”简宁配合陶江,截主任人的话头,弯腰大笔一挥,写上他们的团队名,然后拉着毛毛和陶江撤出队伍,胸有成竹道,“放心吧,咱们必胜。” 陶江半信半疑:“这么自信?” “不知道了吧。”简宁骄傲地拍拍胸脯,然后给自己竖了个拇指,“我小时候,人称碰碰车小霸王。” 听她自卖自夸的一席话,陶江嘴角轻挑:“这名,是你威胁他们起的吧。” 简宁攥拳,朝他示威。 毛毛开心地转圈圈:“宁宁姐,你真的可以赢大奖吗?” “小鬼头,我玩碰碰车称霸游乐场的时候,你还不知道搁哪儿待着呢。你放心,神秘大奖一定是你的!” 听宁宁姐夸下海口,毛毛眉开眼笑地抱住简宁。 报名结束后,主持人站在车场外,扯着嗓子清点队伍。 “温馨之家。” “到!” “幸福一家人。” “这里!” …… “牛气冲天驾驶队?”话筒里传来主持人迟疑的问句。 “在这,在这!”人群中,简宁举着双臂挥舞,扬声回答。 迎着众人奇异的目光,陶江不着痕迹地朝左跨了一步,表示和身边这个奇怪的女生没那么熟。 他闭眼扶额,带坏毛毛的,恐怕是简宁吧。 毛毛没听懂名字的意思,问简宁:“宁宁姐姐,你起的这是什么名啊?怎么和别人不一样。” “不知道了吧,小鬼。”简宁得意洋洋道,“想要赢,先得在队伍名上震慑他们!” 毛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点名完毕后,主持人宣读规则。 “场地周围有四条白线,最后留在白线内的参赛队伍就是获胜者。” “另外,因车位受限,每辆车只能容纳一位大人一位小孩。” “请参赛选手选车。” 只能一位大人上场? 毛毛看看小陶哥,又瞅瞅宁宁姐,小脑瓜开始为难。 “你和毛毛去吧。”陶江把机会让给简宁。 “那你呢?”她问。 陶江幽幽地说:“不是说自己技术很厉害,我在场外看看你是不是吹牛。” 简宁抬起胳膊,做了个强壮的动作:“信宁姐,得永生。” 说完,她一马当先,踏进赛场。 牛气冲天驾驶员——简宁,去车位挑了一辆喜庆的红车,她坐在主位,踩油门,嗖地向陶江和毛毛驶来。 车停在两名队员面前,简宁拍拍自己身侧的座位,煞有其事地分配任务。 “毛毛,你的任务很简单,坐着别动就行。” . 这也算分配任务? 毛毛果然不乐意,嚷嚷着:“不要不要!” 小屁孩事真多。 简宁低头检查副驾位的结构,想了下,缓缓开口:“毛毛,你跟着我转方向盘,不可以踩脚下的刹车。如果想赢大奖,这就是你的任务,怎么样?” 毛毛板起圆脸,严肃地点头,然后猫腰钻进驾驶位。 场外,主持人让参赛选手各就各位:“各位家庭,准备好了吗?” ——“好了!” “比赛,开始!” 众箭齐发,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只见简宁联合另一辆蓝车,前后夹击,率先将一辆粉车挤出白线外。 随后她一直跟在那辆蓝车后,一起淘汰了其他几组队伍。 陶江站在场外静静观望。 当简宁和蓝车达成合作关系后,陶江就清楚了她的战术。 与一位实力没那么强劲的对手联盟,合伙淘汰其他队伍,最后釜底抽薪,让蓝车出局。 别人都是为了培养亲子关系,只有她在认真玩游戏赢大奖。 注视着场上横冲直撞的红车,陶江的思绪飘远。 其实那天吴勉说得没错,简宁与生俱来的韧劲热烈且不息,像吹不灭的原上草,春风自来,即便是冬天,也能蓬勃旺盛。 比赛结果毋庸置疑,简宁迅速结束战斗,拿到冠军,赢得终极大奖。 站上领奖台,简宁朝台下的陶江招手,她的面容自豪而灿烂。 谁说她不能大放异彩。 耳畔是为她而来的响亮掌声,陶江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目不转睛地凝望简宁的笑容,他恍惚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了。 自从简宁闯进他的生活,好像人生不再只有学习和做题这两件事,没有成绩和分数缠身的日子,原来也可以过得潇洒肆意。 终极大奖是一组奥特曼模型。 “就这?!”简宁大呼小叫,难以置信道,“奥特曼也算大奖.?” 但她看毛毛把奥特曼捧在胸口,爱不释手的样子,只好欣然接受。 欢乐的时间总是眨眼而过。 冬天的夜晚来得早,路上行人寥寥。 回家路上,毛毛的注意力从奥特曼转向两大护法,他踢着石子,闷闷不乐地说:“小陶哥,宁宁姐。下次你们还能陪我玩吗?” 简宁以前听老妈说过,毛毛的父母工作繁忙,经常没时间照料孩子,总能看到毛毛一个人在楼前小花园玩土。 她涌上一丝怜惜与不舍,答应他:“以后有机会,一定再陪你玩。” “那我们拉勾!” 把毛毛送回家后,陶江也随简宁进家,准备离开。 临走前,陶江从书包里掏出一本笔记,朝简宁扬了扬:“你今天没学习,临近期末考试,这是给你总结的重点题,把这些知识充分掌握,拿高分不是问题。” “真的?”简宁眼睛一亮。 “假的,还我。” 简宁飞速把笔记本揣自己怀里,抱紧,摇头道:“不给不给,送给我就是我的了。” “回去好好看,不懂的发消息问我。”说完,陶江转身下楼。 冬夜深沉静谧,月朗星稀,他悄悄弯了弯嘴角。 第21章 .可爱女人是不是很可爱 时间很快, 转眼到了十二月底。 高一九班这节是数学课,老师安排小组前后围坐讨论问题。 渐渐地,七组的研讨方向离数学题越来越远, 看起来讨论得热火朝天,其实已经将话题扯到十万八千里。 方岛是罪魁祸首,他率先分散了别人的注意力。 “everybody,马上要元旦了, 想没想好送什么新年礼物?” 时间好快, 新年又要来了。 简宁睨他一眼:“都快期末考试了, 不抓紧准备,还想着新年礼物。” 方岛:“此言差矣,谁说复习就不能过元旦了。” 吴勉放下笔,加入对话:“对, 而且上午老杨找我去办公室,说下周三举办元旦。” “你们想吃什么, 我列个清单。” 简宁:“薯片薯片!各种味道!” 方岛:“雪碧可乐!各种饮品!” 吴勉拿笔记下, 接着提议道:“行,那这周末我们一起去超市?” 面前的两人陷入沉默。 简宁心想, 周末陶江要来补课, 上次他给的笔记还没看, 可她确实好久没逛超市了,心痒难耐,要不, 找个由头和他请假? 想了一阵,方岛闪烁其词道:“那我们喊刘凡一起?” 意料之中,方岛的心思太好猜了,口口声声不离心上人。 “没问题。”吴勉一口应下。 简宁趁热:“我也去!” “好。” 事情就这么定下。 “诶诶, 跑题了。”方岛想起自己最初的问题,“我就是想问问,送女生什么礼物好?” 简宁打趣他:“你想送刘凡新年礼物?” 刘凡真有福气,有一个男生对她心心念念,为博她欢心,愿意奉上全世界最好的一切。 方岛重重点头,直认不讳:“是,你和刘凡关系好,快帮我出出主意。” 简宁眨了眨眼,说:“看在咱俩同桌的份上,我可以提点提点你。” “刘凡嘛,别看她文文静静话不多,其实心理活动特别丰富。” “想想看,如果她收到一份表面普通但深究后别有洞天的礼物,是不是也会对你刮目相看?” 方岛顿时醍醐灌顶,一拍桌子,喜出望外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高,实在是高!” 数学老师路过他们组,恰巧听到方岛爆出一声惊呼,以为他有新的想法,于是面向大家拍拍掌,提议道:“刚才我看方岛很激动,看来对这道题有更深刻的领悟,我们请他去讲台分享一下。” 教室里响起掌声。 只见方岛涨红了脸,低声向简宁和吴勉求助,未果,他的眉毛眼睛鼻子皱在一起,心虚地走上讲台。 “这道题,我的做法是画一条辅助线,然后.” . 周末,简宁和刘凡照约定,来到学校附近的一家大型连锁超市。 超市门口。 远远瞧见吴勉和方岛像两根竹竿似的站着,一动不动,以为他们冻僵了。她俩加快步伐,走近,二人仍直挺挺地纹丝不动。 “你们俩,灵魂出窍?”简宁戳了戳方岛的胳膊。 “别闹。”方岛眼角抽搐,制止她:“我和吴勉比赛呢。” 刘凡:“比赛什么?” “比赛看谁先动。” 简宁翻翻眼珠子,抬手朝二人肩膀挥去,一人给了一拳。 “无不无聊?幼不幼稚!” 方岛和吴勉被揍痛,龇牙咧嘴地揉揉肩膀:“下手真狠啊。” 刘凡忍俊不禁,催促三人:“别玩了,快进去吧。” 这家超市是市内最大的连锁超市,但凡能说得上来的吃穿用度,一应俱全。 四个人,两辆滑轮购物车,率先奔向食品区。 俗话说得好,民以食为天,办联欢会不就是吃吃喝喝为主,表演节目为辅嘛。 简宁一马当先,横扫乐事栏的薯片。方岛跟在她后头,去冷藏区拎走一大提可乐。 “怎么是百事?”简宁指着他手里的可乐大喊道,“我喜欢可口可乐!” 方岛低头看了眼购物车,嬉皮笑脸:“就要百事,就要百事,我是百事党!” “不行,我再去拿几瓶。” 说着,简宁绕过他,把冷藏区剩余的可口可乐都装进购物车。 “既然如此.” 方岛撑着商品栏,伸长胳膊,从顶头拿下几包薯片,耀武扬威:“我再多拿几包可比克薯片,也不算过分吧。” “你!”简宁捏紧拳头。 可口党和百事党,乐事党和可比克党,是天生的敌家,简宁和方岛,没法站在同一战线上。 “打住!打住!联欢会只吃薯片?只喝可乐?” 吴勉原本在食品散装区称零食,一转头发现购物车里装满薯片和可乐,又在旁听了几句简宁和方岛的争执,实在看不下去了。 他把购物车里多出来的东西塞回商品栏:“万一有同学不爱薯片,也不爱可乐呢?” “怎么可能嘛,薯片这么好吃的食物!” “就是就是,还有可乐!” 简宁和方岛停止内.战,统一战线,一致将矛头转向大班长吴勉。 “得了吧,你俩。”吴勉以大局为重,不愿浪费口舌。 他推走一辆购物车,觉得有必要把这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捣蛋分子拆开,于是向方岛使了个眼色:“方岛,别在食品区捣乱了,刘凡要挑布置教室的装饰品,你陪她一起。” 话音一落,方岛喜上眉梢,得令!就等着这句话呢。他吹了声口哨,双手插兜跟在刘凡身后去了家居用品区。 见同桌走远了,简宁立马转身面朝吴勉,双手合十,可怜兮兮道:“班长,再拿一包乐事,好不好?” “就一包。” 吴勉深深地看了眼她,不轻不重地吸了口气,妥协道:“拿你没办法,去吧。”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简宁只抓了一袋乐事的新口味放进购物车,她数了数,乐事刚好比可比克多了一袋。 简宁的苹果肌堆起,该回合险胜! “走吧。”她拽着吴勉的袖子,催促道,“我们去买水果和糖。” 吴勉低头看了眼覆在衣袖上的纤手,没拂开,由她拉着去了水果区。 “苹果,香蕉,橘子.”简宁念着名字,若有所思道,“再买点草莓?就是最近有点贵.” 吴勉豪爽地拍了拍钱包:“放心,班费管够。” “真的?那我们买草莓!”说完,她又自言自语道,“是不是不好储存?” “老杨办公室有冰箱,放心。” 没了后顾之忧,简宁身手敏捷,左挑右拣,足足撺了四大盒。 随后,二人又去零食区选了几种小吃。 购物车被塞得满满当当,有种置办年货的满足感。超市的广播里放着《恭喜发财》的音乐,年味儿更足了。 满载而归,吴勉推起购物车,简宁走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盘算清单。 准备和方岛他们会合时,出了一点小意外。 简宁走过转角去乘电梯,忽然感觉身后有人。 一道寒若冰霜的声音传来,打破了超市的热闹氛围。 “你不是说生病了吗?” 简宁一时没反应过来,吓一哆嗦,她静了静心神,回头再看。 面前的人,不即不离,眉宇间堆满审视,带着冬日的寒凉气息,像冻结的雾凇,颇为彻骨。 是陶江。 空气陡然变得逼仄。 简宁有种干坏事被抓住的感觉,干笑着躲开他的视线,语无伦次道:“这个,那个.你听我解释.” 静了片刻。 “带病逛超市?真是身残志坚,可歌可泣,感动中国。”陶江冷笑,风凉道,“不过,我看你面色红润,也不像生病的样子。” 昨天晚上,陶江收到简宁的消息,说她着凉感冒,明天的辅导取消。出于同学情谊,陶江多问候了两句。 今天他抽空来超市买家用品,却迎面碰上简宁和吴勉眉开眼笑地推着购物车逛超市,全然看不出她有生病的迹象,看来自己昨天的关心完全是自作多情。 陶江的话绵中带刺,简宁心虚地把他拉到角落,讪讪地笑着:“我不是故意骗你的,这不是担心你说我不务正业嘛。” 说的还挺有理。 对面冷哼一声:“有空和别的男生逛超市,没空让我辅导学习?” “啊?”简宁被他猝不及防的回答绕懵了。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好像哪里不对。 良久,陶江板着脸,不以为意地掩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想来就来,我也管不着。” 也不对. 陶江张口结舌,怎么说也不对,最后深深叹气:“算了,当我没说,你继续逛吧。” 简宁乖巧点头,不忘解释道:“你别误会,我们只是来超市买元旦联欢的东西。” “哦。”陶江似不在意,眉宇淡然。 “陶大神?” 不远处,方岛身上挂几条一指宽的彩带,迈着欢快的步伐走来,身后是刘凡。 “你这什么东西啊?”简宁揪了揪他胳膊上缠着的彩带,花里胡哨的。 “怎么样,好看不?”方岛乐不可支地撩起彩带,做出一副飘飘欲仙的样子,“陶江,你怎么也在?” “我来给家里买东西。” “你俩认识?”简宁问方岛,在她有限的记忆里,不记得他们有什么交集。 方岛把彩带卸下,回道:“通过顾大神结识的,就是顾林怀,那个中考状元。” “哦,我认识他。”简宁把彩带装进购物车,“你们的圈子真小。” 方岛摊手:“没办法,谁让世界这么小。” “诶,体委,你怎么好意思让人家刘凡推购物车?” 吴勉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方岛,多么不可多得的独处机会,也不知道好好表现,这也就罢了,竟然让喜欢的女孩推购物车。 “啊?”方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见刘凡手中的购物车后,急忙解释道,“哦哦,刚刚我看陶江来了,一激动就没顾上购物车,之前一直都是我在推!” 紧接着又向刘凡求证:“是吧,刘凡?” 刘凡抿唇低笑,颔首认同。方岛是个没心眼但有分寸的男生,相处半年,刘凡对他颇有好感,但这种好感仅限于同学情谊,若说动心,还万万谈不上。 吴勉对照清单检查了一遍购物车,确认无误后,说:“那我们去结账?” 五个人成群结伙,去结账区付款。 两购物车的东西,足足装满了八个大号购物袋,连半路闯出的陶江都被征用了劳动力。 简宁双手拎着沉重的购物袋,气喘吁吁地问:“班长,放哪?” “我去打车,我们先回趟学校,把东西放杨老师办公室。” 于是转道回了学校,安置好之后,时间已接近下午六点。 马路两旁的行道树挂满小夜灯,五光十色,点亮漆黑的夜,永不熄灭。 吴勉说:“今天多亏你们,晚上想吃什么,我请客。” “KFC!”方岛也不跟他客气。 没人提出疑议。 毕竟炸鸡薯条汉堡,没有人能抵挡得住诱惑! 陶江推辞:“我也没帮太多忙,就不去了。” “谁说的,要是没有你,我们几个还不知道能不能搬回去。”吴勉揽住陶江臂膀,不容置疑道,“甭废话,今天这顿饭吃定了。” “班长说得对。”方岛附和,然后架住陶江的另一侧胳膊。 在他们的“挟持”下,陶江动弹不得,乖乖地被“绑”去了肯德基。 “服务员,来一份全家桶!” 刘凡保持着作为美女的自觉,吃过两口后,说什么都不肯再吃了。 反观简宁大快朵颐,甚至拿走刘凡那杯未动过的可乐,咬着吸管,咕嘟咕嘟下肚。 吴勉抵了抵身边的陶江,迫使他将注意力移向简宁:“你看,是不是很特别很可爱。” 陶江放眼望去,那位别人口中的“可爱女生”,一只手握奥尔良鸡腿堡,埋头吃得津津有味,另一只手捧可乐,时而吸口解腻。 她的腮帮子鼓起,和那次家庭聚会上的模样如出一辙,像只吃屯粮的冬眠小松鼠。 明明嘴角噙笑,偏偏陶江还做嫌弃样,挑眉说道:“吃这么多也不噎,果然能吃是福啊。” “哈哈,看来除了可爱,还非常有福气。”吴勉笑着说,“我觉得很好。” 是挺好,毕竟看着看着,陶江觉得自己的胃口也好了起来。 另一边的方岛也在看简宁,却注意到了别的点,他噗嗤一声笑出来:“简宁,可乐好喝吗?” 简宁愣愣地,未做他想,下意识地点头。 方岛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示意她:“你看看杯子上的logo。” 简宁低头去看。 蓝白红三色相间,pepsi,百事。 想起他们二人刚在超市,就可口还是百事各执一词,莫名有种被当场抓包的感觉。 虽然不想承认,可她这次确实没喝出差别. 但也不愿被方岛抓小尾巴,简宁灵光一闪,睁着眼睛说瞎话:“可口可乐啊。” 所有人语塞,相对无言。 方岛:“再睁开你的卡姿兰大眼睛看看?” 简宁偏就闭眼,破罐子破摔道:“可口可乐。” 方岛被她的强词夺理堵得说不出话来,于是寻求外援:“班长,你看看杯子上印的商标是什么?” 吴勉:“这么明显的CocaCola。” “.” “怎么可能,明明是百事!”方岛不死心,接着去问心上人:“刘凡,你看呢?” “可口可乐啊。” 如果现在有地缝,他真的很想钻进去,这群人睁眼说瞎话! 方岛揉揉眼睛,再次确认商标,蓝色白色红色,是pepsi没错,于是他向陶江赌上最后一根稻草。 “陶大神,你觉得呢?” 四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陶江。 “百事。”陶江单手举着可乐杯,凑近瞧了瞧图案。 方岛欣喜若狂,右手握拳,胳膊肘一弯,做胜利状:“你们看看,我说是百事吧!” “百事。”陶江促狭地看了眼正瞪着自己的简宁,卖了个关子,启齿道:“百事logo不长这样吧。” 众人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哄堂大笑。 方岛崩溃了,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会认识这群人!全是简宁的帮凶! 第22章 .有一点动心看够了吗 元旦假期, 陶江照常来简宁家补课,一见面就问她,“你看那本笔记了吗?” 之前去游乐园, 他给她的重点知识记录本。 “看了.”简宁瞄了眼桌子上摊开的笔记本,吞吞吐吐道,“一点点。” 说是一点点,其实就看了一页, 还是昨晚临阵磨枪看的。 陶江多少对简宁有些了解, 一眼便看穿了她, 倒也在意料之中,她要是能自觉主动学习,恐怕也用不着他来了。 他拉开椅子,示意简宁翻开笔记, 二话不多说,直接进入正题。 “我把题型都归了类, 我们先看第一种类型.” 笔记按章节分为四个专题, 每个专题根据知识点出了几道经典例题。 陶江的字迹清晰工整,不浮皮潦草, 重点勾划有条理, 一些可能会考到的题目被他用红笔画了大大的圈, 生怕简宁看不见。 “这块是你的薄弱项,之后你再多多做几道练练手。”陶江用笔指了指最后一个专题,叮嘱道。 又想起她没那么自律, 于是补充道:“算了,也不用等到之后,现在就做。” 简宁抚平草稿纸,小声嘀咕:“你怎么会发现我的薄弱项。” 陶江离得近, 听清了她的声音,笑道:“我要是不知道,那这几个月白来了。” “总之,把必修一的知识点串联起来,重点放在薄弱项上,针对错题多加练习,再把基础分拿到。” “不能保证你拿满分,但高分绰绰有余。” 简宁:“嗐,我没那么贪心,高分也心满意足了。”话毕,她埋头写起题来。 陶江闲得无事可做,仰头观察简宁堆满书的书架,她的闲书很多,五花八门的书脊躺在每个书格里,每类归一处,看上去眼花缭乱,但意外地有章可循。 角落里有一本相册吸引了他的注意,暗棕色的木制封面,陶江看着眼熟,隐约想起自己家里也有一本类似的。 “我能看看那个吗?”陶江指着相册问道。 简宁从题海中脱身,看了眼书架,漫不经心地回答:“那个啊,我都忘记是什么了,你想看就看。”说着,她起身把相册翻出,丢给陶江。 上面落了灰尘厚厚一层,边角轻微磨损,看起来很久没动过,陶江抽了张纸,从头到尾擦了一遍。 相册中央镶嵌一张复古小画,是两个孩童在海边堆城堡的手绘图,尽管图画被一块玻璃固定在封面,但边缘泛了黄,明显是陈年旧物。 陶江翻开扉页,苍劲有力的字体映入眼帘。 ——“宁宁成长相册” 是简宁的相册集。 陶江抬眼瞧了眼简宁,她正聚精会神地解题,没注意这边。 他信手翻开第一页。 刚出生的简宁裹在襁褓里,小脸红扑扑的,皱成一团,眼睛紧闭。 第二页,一周岁的生日宴会上,她靠在婴儿椅上,咧着嘴,手里攥着拨浪鼓。 第三页,她头顶两个小啾啾,举一根棉花糖,坐电动摇椅,眼睛都笑没了。 还有儿童节,她身穿绿色芭蕾舞服,右手比耶,笑容天真无邪。 . 陶江嘴角含笑,不停往后翻,直到一页,他的手堪堪停在纸边。 那是一张四寸照片,照片背景是蓝天海滩,两个孩童坐在黄澄澄的沙滩上堆城堡,男孩屈膝半跪,有板有眼地搭房子,女孩匍匐趴着,一手托脑袋,另一只手懒洋洋地搁在城墙边。 陶江出神地盯着这张照片,恍然想起什么,他翻回相册封面,发现中央泛黄的手绘图,临摹了那张堆城堡照片。 他蓦地记起,自己家也有本一模一样的相册,封面如出一辙。 门外,简母喊俩人吃午饭,半天不见人影,便来卧室叫他们。 只见两个人捧着一本相册发呆。 半晌,简宁抬头,从相册里抽出那张照片,语气古怪:“妈,陶江说,这张照片里.坐在我旁边堆城堡的人是他?” 简母上前,接过照片细看,下一秒她笑眯眯地把照片伸到简宁和陶江脑袋旁,左右比对,笑吟吟道:“是呀,你们四五岁的时候,我和你陶阿姨带你们出去玩拍的,这相册也是一起买的,哎呦,差不多十来年了。” 简母忆起往事,感叹道:“记得你们两个小时候经常打架,谁都不让谁,时间真快呀,都长这么大了。” 简宁把照片从简母手里抽回来,不停地比对陶江和照片里男孩的模样,怎么也没办法把两个人联系起来。 “不对呀,我印象里,照片上的这个小男孩和我关系特别好,就算我总和别人打架,但还清楚记得,他是幼儿园里我最喜欢的.” 喜欢的字眼太别扭,有自作多情的嫌疑,简宁不自在地改了口:“最.呃,最.” 一时词穷,“最要好的小朋友。” 陶江睨她一眼:“谁敢和你当朋友,小时候人称女魔头,谁不听话,你就到处和人家作对,谁说你坏话,你上来就是一拳,弄得幼儿园每天鸡犬不宁,谁都不是你的对手。” “当初你看武侠片入迷,把幼儿园当武林盟场,不管别人愿不愿意,下手毫不含糊。我眼角的疤痕就是被你的九阴白骨爪挠的,不信你看。”说着,他朝简宁递了递眼睑。 简宁凑前去,发现陶江的眼梢处确实有道一厘米长的伤痕,她又往前探了探,想看得再仔细些。 身侧的人离得太近,陶江觉得耳畔的轻柔呼吸声近在咫尺,伴着淡淡说不上来的香味,时间过得好慢,一秒两秒,她仍一动不动地盯着看,浑然不知此刻的气氛耐人寻味。 陶江的耳根逐渐被绯色蔓延,连着脖子也没幸免,白皙的侧脸粉了一片,他向外躲了躲,视线飘忽不定,神色不自然道:“看够了吗。” 简宁猛地回神,目光与那道伤痕胶着,带了些许内疚,咬着下唇,说道:“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小时候这么皮,而且长大后不仅不记事,还把你忘了,原来我们真的从小就认识。” 说着她举起照片,“铁证如山。” “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简宁不好意思地捏了捏耳垂,将碎发掖至耳后。 陶江眼神游移,欲盖弥彰地轻咳了两声,“我也不是故意记这么久,实在是,记忆深刻。” 冬日阳光微弱,两个人静静地凝视对方,妄图与幼时记忆重叠。 简母在门外又唤了两声,房内二人心照不宣地移开眼神,一前一后出了房门。 午后,天气由晴转阴,突然下起鹅毛大雪,不多时,外面的世界白茫茫一片。冬季天黑得早,五点一过,夜幕降临,雪还没停,万家灯火,昏黄路灯下,扑簌簌雪花抛。 “小陶,今天晚饭留下吃哈,外面雪太大了,等小点儿再回去,我给你父母说一声,就这么定了啊。” 简母靠着房门,朝屋里吆喝,一只手拿着手机按键,电话通了,“……是简宁妈.对,雪太大了,我留他吃晚……这么客气干嘛……” 陶江话没说一句,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晚上是简宁放松的时间,没心情学习,她从桌前站起,伸了个懒腰,瞧着外面雪花飞舞,脑筋一转,提议道:“你想去堆雪人吗?” “嗯?”陶江的思路还停在习题上,听到雪人二字,也转身朝窗外看去,漫天飞雪,纷纷扬扬洒落人间,恍惚想起,距离上次堆雪人,好像已经过去了许多年。 “好。”他听见自己说。 说干就干,简宁的行动力体现在除了学习的其他方面。和简母打过招呼后,她换上羽绒服,踩着雪地靴,帽子手套一戴,打开房门,拉陶江下楼,一同奔向冰天雪地。 天地间银装素裹,整个世界静得出奇,好似可以听到雪落下的声音。 楼前的空地被皑皑白雪盖得严严实实,松针树披上素装,夜晚的灯光扑洒,更显一色亮堂,厚厚的积雪又松又软,简宁朝雪地踏下去,留了一只脚印,接着她俏皮一笑,弯腰藏了一拳雪。 “嘭!”陶江后背惨遭袭击,雪球顺着深灰色棉服滚落。 简宁大笑着跑开。 夜空拂上昏暗橙红,静谧的冬夜,雪花轻盈得悄无声息,行人寥寥,她俏丽的小脸卧在红色围巾上,明眸皓齿,清脆笑声蔓延于天地之间,为淡青色夜幕添了一抹色彩。 陶江嘴角勾起,气定神闲地掬了一捧雪,走近她,酝酿着一场浩大声势。 简宁急忙跑远,雪地留下一连串慌乱的脚印。 陶江转瞬追上,趁她不注意,他将掌心的雪上抛,朝简宁头顶一撒,雪团随风降落,落了她一身洁白无瑕。 简宁气急败坏,胡乱抓了一地雪,向他回击。 陶江轻巧一躲,雪球落了空,往后偏离,他微微弯唇,俊秀的脸庞飞出笑意,夜色被他的笑眼收敛,比月光还耀眼。 雪霁寒霄,胧雾遮月,两道人影,你来我往,冬夜拴不住青春肆意,雪人没堆成,却让两颗年少的心不知不觉悄悄靠近。 筋疲力尽时,二人回了家,饭桌上饭菜已排开,二三小菜,几碗白粥,拼出一个温馨小家。窗外雪夜寒冷,屋里暖意滋生,被冻僵的四肢百骸回暖,温情直抵心底。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陶江逐渐开始期待周末的到来,一个活泼好动的简宁,一个热情好客的简阿姨,一个稳重可靠的简叔叔,让他开始渴求一个和睦温暖的家。 前几年母亲被派遣国外工作,家里只剩陶江和爸爸,陶父在本市一所大学教书,工作繁重,忙于教学科研,时常早出晚归。 那几年,过够了一个人的夜晚,漆黑冷清的房间,进进出出都是自己的脚步,沉默无法抵挡孤独,在千千万万个平凡寂静的日子里,在无数个独自度过的黑夜中,一盏灯几本书卧读的生活,让他逐渐变得漠然清冷。 直到与简宁重逢,他被命运无形的手推着走进她的生活。 简宁拥有家人无微不至的关爱,过得潇洒勇敢,家人是她的底气,遇着困难挫折,嘻嘻哈哈就过去了,不曾见她失意难过。 不知不觉,简宁开始成为他单调枯燥生活的一束光,离她越近,就像靠近一团熊熊烈火,用尽余力燃烧生命,引人心驰神往。 * 高一上学期的期末考试,在紧张有序的复习中如期来临。 考试当天的早自习,简宁没由来地紧张,入学以来的第一次考试,直接定义老师和同学的看法。 将各科笔记囫囵吞枣看完,她开始放空发呆,这是她缓解压力的方式。 旁边的方岛看她这样子,嬉笑道:“女侠大人,什么事能让您愁眉不展,说出来让小的为您排忧解难。” 方岛最近送了简宁一个外号,“简女侠”,完全是因为她平日的作风,和电视剧里女侠风范如出一辙,差一把剑就能仗剑走天涯,再加上她运动会当仁不让为班争光,实属侠肝义胆。 简宁对他的马屁置若罔闻,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纳闷道:“方岛,能不能告诉我,你每天保持无忧无虑的秘诀是什么?你不担心期末考试么?” 方岛微微得意,带着混不吝的神情,语气欠扁:“担心没用啊,试卷都出好了,会的照样会,不会的想破脑袋也不会。” 说得好像有几分道理,拨开乌云见月明,简宁抱拳,说:“勇士!我觉得,大侠的称号不如让给你,你比我潇洒快活多了。” 方岛抬抬手:“不不,还是你来,你担得起。”说完,他眼睛一转,揶揄道:“不是有陶江大神帮你补课,你担心什么。” “诶,你不懂。”简宁叹了口气,弯腰将下巴枕在手背上,目光呆滞。 正是因为这样,她才倍觉压力。 父母望女成凤,陶江的小老师也不能白当,这场比赛的赛点来到自己这里,现在的她,可谓是万众瞩目,不,三人瞩目。 日子好难熬,好想快进到高考,再也不用为考试提心吊胆。 临开考前,简宁抱着文具和草稿纸下楼去考场,在楼梯拐角处与陶江不期而遇。 两个人差点撞上。 陶江低头瞧简宁,从她下唇被咬过的痕迹中,看穿了她的担忧,他安抚道:“好好考,别担心。” “如果考不好怎么办?” “考不好的话.”陶江沉吟。 正当简宁以为他要奚落自己时,对面的人开口,语气稍有轻松:“只能怪我这个小老师没教到位咯。” “加油,放轻松,相信我。”说完,他深深地看了眼简宁,逆着人群上楼去了。 简宁仰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背影,那颗悬挂的心突然落地,有了归处。 那就相信他。 * 最后一门物理考完,回了九班,同学们三三两两聚成一堆对答案。 “最后一道题,你选的什么?我C。” “我选的B。” “我好像和你们的都不一样,有没有人选D啊。” 门口几个人热火朝天地讨论,连班主任进来都没发现。 “回座位!”杨老师站在教室门口,看着闹哄哄的教室,板起脸训道。 一声令下,教室里瞬间变得安静,刚还围成一团的人迅速做鸟兽散。 杨老师走上讲台,犀利的眼神在教室里扫了一圈,没和他们计较,说起放假事宜。 “这周五放寒假,剩下三天课程,各科老师会把试卷讲完。” “咱们行知中学的卷子判得很快,明天成绩差不多可以出来。” 明天?魔鬼的速度!真是一口气都不给老师们喘。 然而,比行知中学的速度更魔鬼的是陶江。 回到家,简宁发现陶江给她发消息。 “这次考得不错,再接再厉。” 这条消息让简宁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简宁:你怎么知道?下午才刚考完。 陶江:晚自习我去杨老师办公室判卷子,你的物理卷恰好落在我手上。 简宁紧张:多少分? 对面的回复速度慢了下来,聊天框顶端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简宁的心被这七个字弄得七上八下,过了会儿,输入中的字眼消失,但依旧没收到消息。 还搞神秘。 简宁耐心等了会儿。 “88。” 真是吉利的数字! 简宁笑了笑,发了个飞吻表情:感恩的心,这半个学期陶老师辛苦啦。 陶江看着屏幕上的爱心表情,心理空落落的,有难以言喻的留恋,但他还是把消息发了出去。 “下学期我就不去了,学校要开竞赛班,空闲时间不多。” 简宁大叫:啊啊啊,那谁来带我飞黄腾达! 仿佛可以听到她的叫声,陶江无声笑笑:少贫,谁知道你是不是巴不得我赶紧走。 简宁:天地良心,绝无此意! 陶江回她:有任何学习上的问题,给我发消息就好。 他又凝神想了想,加了一条:或者下学期你来竞赛班体验几天?不要给自己设限。 看到竞赛二字,简宁没来由地烦躁,匆忙结束话题:再说吧,886。 话说得好听又轻巧,还有极强的诱惑力,但她没想好,下学期再说吧。 谁都不可能用任何理由,剥夺她的寒假! 第23章 .say you say me傻笑什…… 不管怎样, 冬天过去了,新学期开学,草长莺飞三月天。 开学第一天是星期一, 清晨照例升国旗。 七点,体委方岛整队排列,他穿了双某名牌刚发售的新鞋,一尘不染, 特别显眼。 班里男生爱和他玩闹, 伸脚去踩, 一群人推推搡搡,嘻嘻哈哈。 彼时简宁和刘凡刚走到九班队伍附近,方岛背朝他们,躲闪途中, 没注意身后,一个猛子, 不小心撞到了刘凡。 刘凡被他狠狠一踩一撞, 双脚蜷缩,整个身体不受控制被向后退, 连带挽着她的简宁极速倒退, 撞倒一片人。 一时间, 九班的队伍乱作一团,人仰马翻。 就在简宁即将与大地亲密接触时,她感觉自己背后撞上一片柔软温热的胸膛, 只听头顶闷哼一声,身后的人揽过她,扶着她的胳膊,将她拎起。 吴勉扶直简宁和刘凡, 找罪魁祸首算账:“方岛,还不过来道歉!” “对不起!”方岛急忙道歉,在看到刘凡眉头紧皱的那一刻,他臊红了脸。 下一秒,他从校服兜里掏出仅剩的一颗橘子,低眉顺目地讨好道:“刘凡,你吃吗?” 众目睽睽,刘凡望了眼站在人群中向这边看的沈寻远,脸颊浮上一层红晕,心中莫名慌乱,冲方岛直摇手:“不,不用了。” 方岛又往前递了递,直接塞进她的校服口袋,面对好事者的目光,他壮了壮胆子,说:“没事,算小小的歉礼。” 刘凡敛目,摸着鼓囊囊的口袋,深深浅浅的呼吸之间,最终还是将橘子掏出来,还给了他:“我对橘子过敏。” 方岛呆住,被这个真真假假的理由搪塞得面红耳赤,好心变坏事,于是他转手送给简宁。 简宁盯着这烫手的山芋,感觉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索性做了回中间人,抓起橘子转头又塞给吴勉,并机智地转移话题:“班长,吃个橘子消消气。” 吴勉低头看着朝自己使眼色的简宁,有些无奈地收回手,顺着她的话说:“那我就替你们了了这场闹剧。” 远远地,台上传来年级主任质问的声音,她手举话筒,食指指着九班的方向,眼风凌厉,话筒噪音滋啦。 “九班围成一团干什么?!整个高一年级,你们班队伍最乱!扣班级文明分!” 文明分是年级主任推出的一项政策,也没什么实质性奖励,就是关乎班级荣誉,以及班主任的面子。 年级主任的威严,同学们在上学期就有所领教,九班人急忙撤回八卦好奇的眼神,各归各位,大气不敢吭一声。 升国旗仪式的最后一项环节是校领导讲话,年级主任总结了高一年级上学期的表现,并规划了新学期的任务。最后,还不忘提醒值周班级给九班扣五分文明分。 班主任杨老师听说九班被扣了文明分,让他在大庭广众下丢了面子。升旗仪式刚结束,就把他们四人叫进办公室,一通批评,每人写1000字检查作为惩罚。 “1000字?!”出了办公室,方岛忍不住大声嚷嚷道。 吴勉急忙捂住他的嘴,透过窗户看了眼班主任,恨铁不成钢:“低点声,让老杨听见,小心1000字变2000字。” 方岛立马心领神会,抬手做了个封嘴的动作。 简宁:“唉!没写过检讨书,怎么写啊!” 刘凡:“我也没写过.” 吴勉:“我也是.” 三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突然想到什么,他们相视而笑,默契地直视方岛,透露出同一个想法:你是罪魁祸首。 “什么?!”方岛读懂了眼神,心里发毛,颤巍巍地指着他们,“难道,我还要替你们写?救命.那可是四千字啊!” “或者,你可以选择口述,我们来写。” 如五雷击顶,方岛捂着耳朵遁地逃之夭夭,边跑边喊:“还有没有人性啊!天理不容啊!” 就这样,高一下学期,在方岛以一己之力解决了四份检讨书中拉开帷幕。 当天晚上,开新学期的第一堂班会。 杨老师严肃地坐在讲台上,他看着青涩的脸庞,语重心长道:“过完年了,都把心都收一收。高中三年转瞬即逝,已经过去六分之一了,别小看这六分之一,高一正是打基础的时候。” “新学期新气象,这学期面临文理分科,自己好好想想,回去也和家长商量商量,以后走哪条路。” “哦,还有,学校的竞赛班也快开了,就最近一两周的事,学校还是比较注重五大学科的竞赛,以前咱们行知中学走竞赛拿到高考加分和保送的学生不少,大家都好好考虑考虑。” “特别是某门科目很突出的同学,我还是强烈建议去竞赛班体验几天。” “如果有想这个意向,完事去找班长报名,吴勉汇总,这周五交给我。” 杨老师言简意赅,说完具体安排,回头看了看挂在黑板上的表,吩咐学生继续上自习,他去办公室忙自己的事。 走到门口,他顿了顿脚步,掉头朝教室里喊了一声:“简宁,你来一趟。” 周围的同学们不由自主地看向简宁,目光充满探究,简宁既不是班委,又不是班级第一名,杨老师怎么会叫她去办公室。 简宁也纳闷,以为自己又被老杨抓到什么小辫子,才开学第一天,不至于三顾茅庐吧,那她可真是上天的宠儿。 进了办公室,杨老师还是老样子,从暖壶里倒了一杯水,坐办公椅上,吹着热气。 他没绕弯子,开门见山:“简宁,我看了你上学期的成绩,和入学相比,进步很大。” 饮了口热水,把水杯放回办公桌。他说:“尤其是物理,分数很高。看来是有点天赋的,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参加物理竞赛?” 简宁没想到,向来吝啬表扬的杨老师,像吃错药,竟然夸她。 不过,就算这样,她还是不想去竞赛班。 简宁想了整整一个假期,觉得自己不是这块料,她本想义正言辞地拒绝,略一思忖,给自己留了余地,选择了委婉推辞:“老师,我觉得自己可能不是特别适合竞赛。” “你物理考得那么好,不去试一试可惜了。” 总不能说是陶江给她开小灶押题了吧,杨老师疑心重,尤其在男女生关系这方面更是敏感,她不能自投罗网。 “还是您教得好,上次您帮我指点迷津,对我特别有用,一下子就开窍了!” 只要拍马屁,安全百分百。 杨老师被简宁的话夸得有些飘飘然,能成功规劝学生改过自新,这就是人民教师的成就感。 也是因为这番话,他更觉得她一点就透,是个可造之才。 杨老师眼神中透露着老奸巨猾:“除了物理,其他科目的分数也在我意料之外,看来之前低估了你的实力。” 简宁惶恐,拼命摇手,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了和陶江讨论过的《山月记》。 从始至终,她都不是明珠,而是那片瓦砾!千万不要对她抱有任何期待和幻想,期待越大,失望越大! 可杨老师偏不,他好说歹说:“没试过怎么知道不合适,这学期竞赛班课程不多,要是真不合适,再退班也行。” 这颗沙里淘的金子,他一定要把她培养成一匹黑马。 简宁心想:我可真是谢谢您!话说得很好听,下次不要再说了。 杨老师看简宁油盐不进,仍旧不死心:“上届有个学生,和你情况差不多,最后凭竞赛加分,去了一所985。” 985?!想都不敢想,全国那么多大学。能有几所985,还有这等好事,简宁有一点动心:“真的?” 看她犹豫了,杨老师直接把话头堵死,“老师骗你做什么,这半学期下来,我看你也是个好苗子,你要是担心父母那边不同意,我打电话和他们商量?” 简宁急了,老师!您也忒能脑补,我也没说我父母不同意啊。 这事要是让她妈知道,拿着扫把也得把自己撵去竞赛班,985这么大的诱惑,哪个家长能抵挡得住。 面对老杨的软硬兼施,简宁无力招架,挣扎无效后,举白旗宣布妥协。 简宁机械地走出办公室。 越想越觉得奇怪,本来她铁了心要拒绝,后来怎么就被老杨劝服了,准备好的说辞像脱了僵的野马,不受控制。所以,事情是从哪一步开始不对劲的,现在反悔还来不来得及. 老杨也太能忽悠人了,还好当了老师,万一当个骗子,得多少人深受其害。 想到这里,简宁忽然意识到,她,真的要去竞赛班?不可思议.上学期还言辞凿凿地说与自己无关。 人生啊,果然贵在未知。 或者放学后,回家给陶江发条消息问问他竞赛这事。 简宁这么想着,慢悠悠地游荡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 教学楼的灯光星星点点,校园里万籁俱寂,云暮深深,晚风穿堂而过,撩拨春意,芳草清香。 她觉得很惬意,暂时不想回班,就这么懒懒地趴在栏杆上,沉浸在夜色微风里。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古诗写得真好,要是能一辈子无忧无虑地欣赏美景,凡尘俗事莫扰,闲云野鹤无拘,做个自在逍遥的人,多美妙。 想来想去,简宁突然自顾自地笑起来,原来她还有做道姑的潜质,无欲无求。 “你一个人在这傻笑什么。” 空荡荡的走廊里,蓦然多了道声音,从长廊对面传来,幽远清寂,直抵耳膜。 欣长的身影隐在昏暗里,他从走廊尽头现身,越来越近。 皎皎月光,头顶杨柳郁郁葱葱,陶江的侧脸忽明忽灭,眉宇张扬,眸光仿若星河,与时光同溯,飘渺于远方。 岁月无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渗进她的生活,跃居为必不可少的存在。 这想法多少有些过界。 简宁没忘记她做过的保证,爱情的苦不吃也罢,趁还没陷入沼泽,她该回头是岸。 简宁收拾好心情,等陶江站在她面前,她苦兮兮道,带着一点埋怨:“小陶老师,出大事了!” 陶江耐心问:“怎么了?” 简宁:“我被杨老师要挟,他让我去物理竞赛班。” 陶江讶然:“杨老师怎么突然对你这么重视?” 简宁仰头看星空,甚是苦恼地长叹了一口气。 “还不是你押题太牛,我上学期期末考试分数太高,让他以为我这么厉害。” 陶江的笑声如清冽泉水:“这不是好事吗。” 这算什么好事,简宁嗔怪地看着他:“我几斤几两,他不知道,你还不知道?” “呦,听这意思,怪我?”陶江在她柳眉倒竖的神色里收起笑意,转而戏谑道,“现实向的农夫与蛇啊,可怜的农夫用体温把蛇救活,却被它反咬一口,白眼狼啊。” 简宁听懂他在指桑骂槐,杏眼觑他:“去你的,你少来。” 陶江看起来心情很好,捂着心口,蹙眉夸张道:“你还口出狂言,本农夫的心现在很痛,痛彻心扉,你说怎么办吧。” “心痛啊,那我替你揉一下?”说着,简宁上前一步,把手从校服兜伸出,幸灾乐祸似的贴近他的胸口。 夜光旖旎,树影苍郁,谁的心跳错漏。 身后的门微敞,细白的手指离他还有几厘米,陶江突然毫无征兆地侧身,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手掌,通红的耳垂晕染了夜色。 气氛陡然变得扑朔迷离。 躲避的动作太明显,他们才惊觉举止不妥,两个人的呼吸均是一滞,随后不自然地各瞧一处。 舒爽沁亮的夜晚,因这一举动,夜幕披绯色,弯月拂薄雾,少年少女的心脏不由自主地跳个不停。 校园夜花暗香,撩动细碎的短发,简宁脸颊泛红晕,心跳如鼓,呼吸轻颤,她抬手按着胸口,感受手下的酥麻,此情此景,是不是应该岔开话题。 “那你.” “我.” 异口同声。 春夜长远,天边溶溶月光破云层,钻入烟火人间。 “你先说。” “你先说!” 不约而同。 夜深沉静谧,两只麻雀鸣叫着越过二人头顶。 简宁掩饰似的,轻咳了一声,说道:“那我去试试?” “嗯。” “如果耽误了平常的课程怎么办?” 陶江的眼眸灿亮,和他一样光芒万丈,“有我在,还能差到哪儿去。” 四目对视,晚风吹响树叶,春光漏泄。 简宁的心变得柔软而笃定,眼前的人有神奇的魔力,可以让她放心地信任和依靠。 原来,是她放任他走入自己的生活,夺走自己的目光。 他是不可控因素,殊不知,她也是。 第24章 .Everyday,Everyday…… 竞赛课在紧锣密鼓中拉开帷幕。 物理竞赛分为两个班, 物竞一班和物竞二班。 为了不影响基础课程,教务处规定高一竞赛班于每周四五六的晚自习和周日的上午上课。 那天是周四晚自习,竞赛班第一次开课。 简宁踏进物竞一班, 竟然发现九班和七班的同学占半壁江山,估计大部分是被老杨忽悠来的,没想到,他看上的苗子还挺多, 准备大海捞针, 多培养几匹黑马。 “简宁, 这儿。”刘凡坐在第三排,朝简宁挥手。 简宁抬脚走去,记得上学期刘凡和自己说过,她对竞赛没兴趣, 当时简宁也一样,转眼半年, 她们二人先后食言。 事实上, 刘凡确实不打算参加竞赛班,可看到名单上沈寻远的名字, 鬼使神差地, 她就报了名。 随之而来的, 还有一个拖油瓶——方岛。 方岛来的原因很简单,有刘凡的地方,他无处不在。 当时他报名后, 还被班主任叫进办公室,杨老师语重心长说他成绩不理想,应该把重心放在平日课程,别跟着凑热闹。 但方岛铁了心要去, 谁劝都没用。 教过那么多学生,方岛是第一个学习倒数,还嚷嚷着想去竞赛班的学生,杨老师也不好打击他的上进心,只能随他去。 竞赛班的座位不固定,谁来得早谁先挑位置。 刘凡看沈寻远收拾书包从九班出发后,急忙跟上,到了物竞一班,也随他坐在一起。他们本就是同桌,来竞赛班继续同桌也情有可原,应该不会招惹非议,刘凡这么想着。 方岛看刘凡选了位置,本着就近原则,他坐在了刘凡后面,又看到她身边的沈寻远,迟钝如他,还没有看穿刘凡微妙的小心思,于是傻傻问道:“是不是在竞赛班也要维持九班的老位置?” 刘凡模棱两可:“都行。” 于是方岛在座位上乖巧地等同桌简宁来,等着等着,眼睛从门口移到刘凡上,他发起了呆,刘凡明明梳着最普通的马尾辫,可在他看来,她就是和别人不一样,黄昏柔软的日光下,她的一颦一笑是提线,而他是木偶,每一次心动都为她而跳。 方岛看得入了迷,连吴勉在自己身边坐下都没有察觉。 吴勉伸手在他眼前晃晃,阻隔了他的视线。 方岛如梦初醒,偏头看见吴勉坐在自己旁边,奇怪道:“不是说,按九班位置坐吗?” 吴勉不解:“什么?” 看了看前面的沈寻远和刘凡,他反应过来:“我同桌没报竞赛,按你这意思,我该一个人坐?” “也不是。”方岛挑了挑眉,看着前排的两道身影,若有所思,“吴大班长位高权重,想坐哪就坐哪儿。” 所以,当简宁走进教室时,发现刘凡挨着沈寻远,后面是方岛和吴勉,只有自己落了单,暗暗腹诽交友不慎,全是叛徒。 好在刘凡没重色轻友,给她在右边同排的位置占了座,简宁撅着小嘴,眼神阴恻恻地瞪着刘凡。 小刘美女也知道这事做得不地道,讨好地给她顺了顺毛:“饶了我这一次吧。” 简宁只顾着向左边三个人飞刀子眼,突然感觉身边来人了。 一个黑色书包搁在课桌上,书包前沿刻一串英文字母,倒对着她。 简宁好奇心重,她稍侧了侧身,想看清楚些。 书包的主人似乎对她的意图了如指掌,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将书包转正。 正合简宁心意,她拼读字母。 ——Tao J 什么意思,这也不是英文单词。 简宁顺着书包,抬头看向包的主人。 男生手撑课桌,眼睛明亮,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看明白了?” 简宁眨巴着眼睛,手指微曲,眼神在书包和他之间来回打量:“陶江。” 她清了清嗓子,念出英文字母:“Tao J。” “你也够自恋的,把名字的英文缩写印在书包上。” 陶江顺势在她旁边坐下,把书包收回桌洞,对她的揶揄置若罔闻:“名字而已,算自恋?” “那如果J是你的姓,简的首字母,是不是还说明,我对你有想法?” 光天化日之下,他竟然口出狂言。 简宁脸唰地红了,目瞪口呆,身体绷直,眼睛不知该往哪儿看,手脚也不知往哪儿放,明明知道陶江在开玩笑,却又害怕他将真心话用玩笑来掩饰,让她分不清虚实,浮在半空。 不知哪来的勇气,她气急败坏地说:“你滚,我才不会喜欢你!” 陶江被简宁的反应吓了一跳,第一次看她这么激动,反思的同时,心头浮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恼,于是也口不择言道:“你以为,我会喜欢你?” “哼!”简宁嗤之以鼻,转过头不理他,她现在非常生气,是他先信口开河,说些容易让人误会的话,他不解释就算了,还火上浇油。 陶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里分明不想说的,可赌气的话就是溜到了嘴边。 两个人谁也不看谁,谁也不打算做那个先开口的人。 喜欢的字眼,对他们来说,太过慎重又奇怪,他们是雾里看花的当局者,即便偶尔心跳错乱,也归咎于氛围朦胧玄虚。 可就算这样,谁也没另择他处,谁也没离开座位。 晚自习的铃声响起,老师走进教室。 负责物竞一班课程的老师,是位年轻又漂亮的女老师,姓姜,传说她是校长儿媳妇,去年国外学成归来,留在行知中学教物理。 饶是憋着一肚子废话,简宁也不和身边的男生开腔,趁姜老师和物竞二班老师说话的空挡,她隔着过道,跟刘凡传纸条。 “姜老师好漂亮,我以前看见她,每天穿的衣服都不重样,而且衣品超好。” “是啊,听说和咱们班英语老师还是闺蜜。” “人生赢家啊,真羡慕,爱情友情一手抓。” “加油!你也可以!” 简宁看着纸条上娟秀的字迹。 “你也可以。” 她没看懂,目露疑惑,隔空朝刘凡打哑语:“什么意思?” 刘凡无声笑笑,眼神暗含狡黠,低头露出纤白的脖颈,她又撕了一张便利贴,写好递给简宁。 “你和陶江,今天是同桌哦,快快从实招来。” 简宁拿笔写:“我们很清白,谁像你啊,见色忘友!”,写完传给刘凡,然后她偏头偷偷瞟了眼被讨论的当事人。 陶江薄唇紧抿,目光专注地盯着习题册,右手在草稿纸上不停演算,看起来一点没受刚才争执的影响,这让简宁愈加不服气。 姜老师和隔壁物竞二班的老师恰好在此时结束对话,那张纸条没能再传回来。 简宁拿着刚发到手的竞赛书,封面是五彩缤纷的六边形叠加,每个角伸出不同颜色小圆锥,纷繁的色彩,眼花缭乱。 她翻开内页,几何图案和题干闯入眼帘,一种压迫感接踵而来。 竞赛课程内容分为三大块,力学、热学、电磁学。力学部分和平日的物理课程类似。简宁松了口气,还好,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大致了解物竞的内容和比赛流程后,第一节 物竞课在姜老师的柔声细语中开始了。 姜老师的讲课方式和老杨完全不同,前者如春风细雨,循序渐进,非常照顾竞赛零基础的同学,偶尔停下来,问问台下的学生有没有听懂。 有一瞬的时间,简宁很遗憾,为什么姜老师不是九班的物理老师,这样不用别人动员,她一定主动积极名竞赛班。 简宁难得体验这种有张有弛的课堂氛围。知识好像不用刻意熟记,而是自然而然地流进脑海,汇聚成汪洋。 这时,她才有在行知中学读书的真实感,独特的讲课方式,掩卷沉思的同学,如坐春风。 看起来,竞赛也没那么难嘛。 可这种感觉没维持到今晚结束。 经过前两节老师的单方面输入,最后一节晚自习,是习题课。 姜老师根据讲课内容,出了十道选择题,四道计算大题。 教室里静悄悄的,只听到笔尖在纸上写字的沙沙声,呼吸也轻极了。 简宁下笔如有神,知识的汪洋化为泉水,源源不断地涌出。 写题从来没这么顺畅过,或许真让老杨说对了,自己真的是搞竞赛的好苗子。 她难免得意洋洋,好像看到大好前程在终点等她,985,我来了! 慢慢地,周围的同学们都放下笔,气定神闲地望着讲台上的姜老师。 姜老师明眸皓齿,与台下的学生们对视,漂亮的脸蛋浮上笑意,转身在黑板上写下每道题的答案。 简宁满怀期待地对答案。 在抬头与低头间,她却逐渐开始怀疑人生。 选择题后面连错,大题正确率只有一半。自信与气馁轮番上阵,她费力竖起的信心轰然倒塌。 简宁不信,将黑板上的数字与习题册的答案重新比对,然而毫无改动,她的脊背一弯,浑身的力气被抽走,脑袋里空无一物。 原来知识的汪洋没有化成泉水,而是从脑海中流出,全还给了老师. 讲台上,姜老师环顾教室,问哪些选择题需要讲,得到的声音只有后两道。 “选择题除了第九和第十道,还有别的吗?” “没有!”台下异口同声。 简宁看着面前的习题册,从第七道开始,一片红叉,她有些难为情地遮遮掩掩,不想让别人看见。 姜老师仍在问:“确定没有?” 鸦雀无声的教室,冷不防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老师!”坐在简宁右边的男生慢条斯理地开口,“可以讲讲第七道和第八道吗?” 教室里的同学们纷纷朝他看来,带着探究而疑惑的审视。 姜老师认识陶江,知道他的水平,不禁讶然道:“陶江,你不会?” 陶江堂而皇之地嗯了声。 姜老师虽觉诧异,但没有忽视他的问题。 简宁低头看着被自己画了红叉的第七、八道选择题,握笔的手紧了又松。她悄悄用余光,不着痕迹地瞟了眼陶江的习题册。 与自己不同,他的纸面满眼明晃晃的红勾。 全对。又说自己不会。 脑袋空白了一瞬,沿着习题册,简宁将目光移到陶江的侧脸,却意外撞上对方深邃狭长的眼睛,简宁故作自然而平静地躲开视线。 讲台上,姜老师画了小球的运动分析图,简宁跟着她的逻辑,埋头理思路,顺便把不该有的心思也理一理。 时钟的指针转了一圈又一圈,姜老师把选择题迅速解决,余下的时间勉强能把计算大题讲完。 “最后一道比较难,肯定会讲。”姜老师看了看表,提高了声音,“其他三道题呢?” 很静,没有人说话。 陶江捂着脖颈晃了晃,看起来像活动筋骨,侧目的瞬间,他刚好注意到旁边女生书上的红叉,又瞧她一会儿抓耳挠腮,一会儿抠手指,就是不吭声,也不举手。 于是陶江不急不缓地伸直胳膊,看向讲台:“老师,能讲一下第三道吗?” 同学们的眼神中透着奇怪与不解,陶江不是竞赛大神么,今天怎么了,行为太反常。 姜老师靠着讲桌,好整以暇地审视他,在看到他旁边深深埋头的短发女生时,突然绽放出一抹微笑,别有深意地瞥了一眼他。 “行!讲。” 简宁抬头,望向窗外,晚风透进纱窗,沉闷的教室,乍暖还寒,她的视线在风中模糊。 下课铃声适时响起,放学了,楼道立马传来咚咚脚步声和嬉笑打闹声。 姜老师从不拖堂,反而赶在学生离开之前,踩着小细跟出了教室。 “感觉怎么样?”陶江把课本收进书包,试图打破他和简宁的僵局。 简宁实话实说:“不怎么样,就算听懂,做题照样错。” 陶江心领神会:“如果有疑问,可以提出来,姜老师人很好。” 简宁破天荒地沉默,过了会,她喃喃道:“可是,别人都没说。” 陶江挠挠头,明目张胆地编谎,也不管是不是会被拆穿:“没事。你看,刚才有些题我也不会,说出来没什么好丢脸的。” 简宁眼底晦暗不明,逆着光,她抬头仰视他,心软得一塌糊涂,有一点感动,又有点郁闷,你又不是真不会。 “再说,我觉得,你对自己很诚实。” 陶江一本正经地补充道,“没有用粗心做借口,涂改答案,没有自欺欺人。” 简宁没说话,她觉得哪里不对劲,她也不是没心没肺,陶江在安慰她,真真切切。 其实,她从来不指望他能感同身受。 初次见面时,陶江像触不可及的远山,覆着冰冷的雪,山崩海潮时,他凛然地袖手旁观。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简宁从未奢求这座冰山融化,可她没想到,他的傲然骄矜能有一日为她妥协,能有片刻为她点灯,星火燎原。 灯光照在他的清俊的脸庞上,淡淡勾勒他的轮廓,似乎一切都很熟悉,似乎和初见时一样,他的眼眸清亮不减,灿若星辰。 一切都乱套了,她的心也乱七八糟,丢下陶江,简宁落荒而逃。 第25章 .偏向鸡蛋灌饼 周五晚上的竞赛课, 简宁黏着刘凡进了物竞一班。 简宁实在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不知道现在应该以一种什么心情去面对陶江,在她还没有理清头绪之前,她需要一个空间, 一个没有陶江的空间,或者离他远一些的空间。 所以,这次简宁静静挨着刘凡坐,并且挑了一个离陶江十万八千里的座位。 这样选择的后果是, 徐京琼一进教室, 就直奔陶江身边的座位而去。 没错, 徐京琼也来竞赛班了,像个甩不掉的牛皮糖。 不过,因为徐京琼,简宁和刘凡的友情也更加稳固, 一个共同的敌人,是友情升华的催化剂。 简宁本想离陶江远点, 眼不见心不烦。可真的这样做了, 她的眼睛又总是情不自禁地望向他的背影,尤其徐京琼坐他身边之后。 看着看着, 简宁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不行。她来竞赛班是好好学习的, 不能被乱七八糟的事情分散注意力, 用功学习才是正道。 简宁将视线拉回课本,拼命按耐住那颗焦躁不安的心,并不停默念, 努力努力,大好前程等你,收心收心,985等你。 这样的状态坚持了两节自习课。 课间, 简宁趴桌子上休息,顺便消化知识。 她坐在靠墙这侧,头枕着手臂,脸朝左边,刚好可以看到陶江。 他和徐京琼正讨论某道题,时不时发出只有两个人会意的笑声,明晃晃的灯光下,两张笑脸尤为刺眼。 简宁把头转向另一边,入目是白花花的石灰墙,可他们的笑声像魔音,挥之不去,真吵。 她从桌上爬起,挺直腰背,拿走课桌上的一本书,揣着蠢蠢欲动的预谋,转后身。 吴勉坐她后面。 “班长。”书摊着,简宁指一道填空题,问道,“这题怎么做?” 吴勉看了眼她说的题:“这道啊,简单。” 旁边的刘凡凑上来,这道她也不会。 这是简宁第一次听吴勉讲题,还是她主动问的。 因为她发现自己逐渐养成了一个坏习惯,每次遇到难题,潜意识就想找陶江解决,以为他对自己知根知底,更能因材施教。 可她没想过,陶江毕竟不是她的贴身管家,总有一天离自己而去。 她思前想后,想出一招,她要刨除依赖感,学会强大自己的力量,可一个人的能量有时太渺小。 吴勉讲题有他自己的特色,简宁也听得明白,虽然不比陶江差,但总觉得差一些东西,可她又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 方岛也在坐旁边凑热闹,他不过随便听听,毕竟他也不是为了竞赛而来,虽然他不能帮简宁和刘凡解题,但是他愿意做他们的开心果,在繁忙学习外,图个乐呵。 方岛从校服兜里掏出几包小样果汁软糖,圆柱形的锡纸包装,里面是一摞撒糖霜的软糖,每种口味都有。 小样牌软糖,最近风靡全校,连小卖铺里都卖断货了,几乎每个同学的校服兜都会揣几包解馋。 简宁最喜欢葡萄味,没和方岛客气,伸手拿走一小包。 方岛笑:“简女侠,手真快。” 简宁撕开包装:“你倒是手慢,这糖揣一天了,现在才拿出来。” 吴勉看她吃得香,问:“简宁,你喜欢小样软糖?” 简宁嘴里咬着糖,含糊道:“还行。” 方岛在旁边补充道:“不止还行,谈起吃的,没人能和她比。”说完,他把那堆糖往刘凡那边推了推,“刘凡,你吃吗?这些都给你。” 刘凡急忙摆手,推辞道:“不用这么多,一个就好。”她从课桌上随便捡走一块。 方岛财大气粗,将剩余的分给周围同学,没一会便空手而归。 题讲完了,简宁把糖咽下,目光偏向右侧,发现陶江和徐京琼还在说说笑笑。 真是的!哪里那么多话要说! 简宁赌气回头,嘴唇抿成一条线,计上心来,她问其余三人要不要听笑话,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方岛先是不解:“好端端的,讲什么笑话。” 但刘凡很给好朋友面子,洗耳恭听道:“讲吧,我听。” 见状,为避免留下不好的印象,方岛也立马变脸,笑嘻嘻地说:“刚开玩笑呢,女侠有什么好笑话,速速来讲。” 吴勉撑着头,看着她,笑意渐浓,眼中有淡淡温柔:“讲吧,我是你的忠实听众。” 简宁清了清嗓子,开始搜肠刮肚:“首先,我要问你们一个问题。” “为什么老鼠会飞?” 三人均是摇头。 简宁揭晓答案:“因为老鼠吃了仙丹。” 三位听众觉得答案有些奇怪,没头没脑的。什么仙丹啊,这还是个童话故事.? 没管他们的反应,简宁提下一个问题:“为什么蛇会飞?” 刘凡迟疑:“因为……它也吃了仙丹?” 简宁忍俊不禁:“不,因为它吃了老鼠。” …… 听众们觉得这个笑话好冷,比南极还冷,太无聊了。 就算看出他们兴味索然,可简宁还在问:“为什么老鹰会飞?” 这是套路,简单。 方岛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知道!因为它吃了蛇!” 听起来没毛病。 然而,简宁扑哧一声,哈哈大笑,她指着方岛,笑得合不拢嘴:“因为……因为老鹰本来就会飞!” 三人顿了顿,反应过来后,笑成一团。 尤其是吴勉,没了往日的成熟稳重,笑得直不起腰,惹得其他同学纷纷侧目。 简宁满意地看着三人,本还窝心的情绪一扫而光,她不由得向右瞅了眼。 陶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隔着几个同学的身影,他环视了他们一圈,若无其事地埋头写题。 简宁拍拍手,扬眉吐气,心想,我们这比你刚才热闹多了。 最后一节课内容不多,善解人意的姜老师宣布提前放学。 简宁收拾书包,准备去校门口买个鸡蛋灌饼当宵夜,忽然察觉到桌面一片阴影覆盖,头顶传来细微的呼吸。 她霍地抬头。 那个自己避之不及的男生,此时正站在她的课桌前,微微歪头注视自己。门口的徐京琼屡屡看过来,好像要等谁一起回家。 也对,谁让他们是邻居,人家是货真价实的青梅竹马,她是冒牌的。 简宁垂眸。没搭理他,默不作声地收书。 她的座位不靠门,说明陶江不是路过,而是特意而来,至于是什么缘由…… 僵持过了会儿,陶江仿佛叹了口气,他的声息混入嘈杂人声中,不轻不重,但她听得一清二楚。 “今天学得怎么样?” 简宁的回答礼貌又客套:“谢谢关心,非常好。”末了,不够过瘾似的,她加了一句,“比昨天还要好。” 话毕,她拉好书包拉链,迎着陶江的目光看过去,不卑不亢。 他说:“那就好。” 陶江的语气听不出任何不快,脸上的线条比以往柔和,眼眸波澜不惊,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却让她清晰地感觉到他在生气。 简宁的食指轻轻抠着桌面,恻隐之心稍纵即逝,她不知如何收场,只能僵硬地回头呼朋唤友。 “班长,凡凡,方岛,我请你们吃校门口那家鸡蛋灌饼,我们走。” 她的生活,没有他,照样转,简宁干脆利落地走出教室。 身后的男生神色黯淡,目送那道俏丽身影隐入夜色。 他的目光飘远,让人看不清眼底的暗潮汹涌,他阖眸叹气,再看时,已经敛去了那抹落寞,又是那个不动声色的少年。 回家路上,简宁机械地啃着热乎乎的饼,食不知味,她突然觉得无聊透顶,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冷嘲热讽的人。 好像陶江也没做错什么。 过去,他当她的小老师,不厌其烦为她讲题开小灶,在自己难以启齿的时候,替她向老师提问。 可是如今,患得患失的情绪像藤蔓缠着她,在竭力挣扎中,那藤条不知不觉幻化成一个叫占有欲的恶魔。 后来的半个月,两个人谁都没主动找谁。 简宁不和他说话,陶江也不理她,这学期他也不去简宁家帮她补课了,他开始不停地做题。竞赛开始了,大家都很忙。 他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以前,那种枯燥乏味的刷题时光,只是偶尔在夜里写完作业时,望着窗外的浓重夜色,突然想起简宁窝在沙发里,那张沉迷偶像剧的明媚笑脸。 平淡无澜的日子里,迎来了新学期的第一个小假期。 四月芳菲,清明时节,细雨霏霏。 起初,方岛拉了一个四人企鹅群,群名是“帅哥美女F4”。 这个名字被他们嘲笑了好久,又土又非主流,但谁也没改,也不是不愿意,实在是一时想不出什么好听又有趣的群名,于是F4就这么保留下来。 假期实在穷极无聊,方岛百无聊赖,他又不想写作业,就在□□群里聊天灌水。 “你们在干嘛?” 简宁正捧着一本闲书看,手机屏幕突然亮了,她点进群消息。方岛的头像入目,是科比穿球服的背影照。 她按键回复:看书。 刘凡后面跟一条:写作业。 方岛发了一个打滚的表情:好无聊啊,大好时光怎么能浪费在学习上,我们出来玩吧? 简宁:你作业写完了吗,光想着玩。 方岛:不就是作业嘛,好说好说。 找个人随便抄抄不就得了。 这条消息下面,又冒出一个新头像——木桌上摆一方算盘。 能把算盘当头像的,只能是吴勉这位心算高手。 他说:去哪儿? 简宁冒汗:班长,刚冒泡就为虎作伥。 吴勉:诶,劳逸结合嘛。 方岛回得很快:听说附近新开了一家密室逃脱,咱们去探探? 后面艾特了刘凡,问道:刘凡,你想去吗? 迟迟没回复,聊天界面停在方岛的对话框,像被冻结,没人接下去。 过了一阵,一条新消息刷新:简宁去,我就去。 方岛的念头一闪而过,他上翻聊天记录,找到简宁,戳她私聊,很卑微的语气:女侠,今天我们能不能出来,你的回复至关重要,拜托了!女侠大人! 简宁合上书。作业已经写完了,闲着也是闲着,她没去过密室逃脱,正好开开眼界。 她在群里回复:去去去,F4出去亮个相。 刚发完,又收到了方岛的私发消息:别的女侠,劫富济贫,我们简女侠,劫F4济我,来世我找您报答恩情! 方岛一贯油嘴滑舌,简宁习以为常:不用来世,这一世就行,你先欠着。 对方潦草回了个OK表情。 下午三点,F4随方岛来到目的地。 密室逃脱店开在本市的一条步行街,这里商铺林立,吃喝玩乐一条龙,无论工作日,还是休息日,都特别热闹。 他们以为新店人不多,但电梯里已经人满为患,更别说外厅是人山人海。 四个人穿过拥挤人群,挤到前台,服务员小哥告诉他们,目前只剩一个悬疑惊悚系列的密室还有空位。如果不愿意玩这个,小哥指着乌泱泱的人头,示意他们需要排队。 F4迅速围成一团商量。 吴勉有点担心两个女生:“玩吗?你俩害怕吗?” 其实简宁不太敢,别看她大大咧咧,个头又高,其实胆子只有指甲盖一丁点儿大。她最害怕会爬动的不明生物,平时也不敢看恐怖片,可好奇心又兴风作浪,况且不能白来一趟,来都来了,还是去看看。 她做足心理建设,鼓起勇气,说:“我可以。” 吴勉:“真的可以?” 简宁斩钉截铁地点头。 而方岛觉得刘凡肯定会害怕,直接否决:“要不我们玩别的吧。”然后,他去问服务员排其它类型的队要等多久。 服务员忙着理账单,随手翻了翻清单,不耐烦道:“今天的已经满了。你们玩不玩,不玩后面还有人等着。” 刘凡指尖环绕,有些犹豫,虽然心底有些抗拒,但又觉得自己不能扫兴。 大局为重,她露出盈盈笑脸:“我可以的,而且还有你们保护我。” 方岛担忧地看着她:“害怕的话,我们找别处玩。” 刘凡温柔地摇头,说自己没关系。 四人找服务员报名,前台小哥百忙之中抬头扫了眼他们:“这个类型,需要六个人。” 方岛不满道:“我靠,早说啊。” 简宁以为他的下句话是“那我们不玩了”,可没想到. 方岛拿出自己的新手机,边打字边说,“我给沈寻远发条消息,让他来撑个场子。” .引狼入室。 简宁下意识地看了眼刘凡。刘凡头微微低着,眼眸脉脉,嘴角噙笑,却又没高兴得太明显。 简宁将目光转向忙活按键的方岛,在心里叹了口气,她既不能阻止方岛,又不能跟他坦白。 如果光凭他自己醒悟,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看清楚想明白。 中途,吴勉去外面接电话。 “沈寻远够意思,等会儿就到。”方岛收了手机,数数人头,“嘶,还差一个人,怎么办?” 他双手插兜,眼睛乱转,脑海中一张一张过人脸,忽然,他看见踮脚向内观察密室的简宁,有了主意:“诶,要不你喊陶江来?” 简宁听见陶江两个字,就像有根刺在心上扎,她后退,直摆手:“我不,谁爱叫谁叫。” 方岛闻到八卦的味道,追问:“怎么了,你们闹矛盾了?” 简宁没说话,相当于默认。 方岛露出看穿一切的神情,从兜里抓出手机:“算了算了,关键时刻还得我出场。” 作为一名局外人,虽然没插手他们的事,但方岛火眼金睛,早就发现了简宁和陶江间的暗潮涌动,包括吴勉对简宁偶尔流露出的纵容。 三把干柴,只差一点火候。既然如此,他就放把火,燃烧这一切。 第26章 .苦茶前修罗场 在家刷题的陶江被手机震动打断思绪, 他点开屏幕,是方岛发来的消息。 方岛:“哥们,密室逃脱局, 来不来?” “六缺一,就差你了。” 陶江和方岛说不上熟,突然收到他的邀约,有些奇怪, 他返回界面, 给方岛回了消息:写作业, 不去。 对面很快回复:真不来? 接着,发送了一张图片和一个定位。 陶江点开,图片加载转空圈,稍等会儿, 画面逐渐显示。 照片不太清晰,但认得出背影。 陶江不由自主地放大图片, 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窥探什么。 周围人潮如水, 有一对身影脱颖而出,男生高大帅气, 女生俏皮率真, 他们靠得有些近, 一同望向某处,从侧脸看得出来两人的笑容灿烂,绚丽灯光像一顶耀眼光环笼罩在他们身边。 照片上是简宁和吴勉。 其实放大图片, 也看不出什么。 陶江摁灭屏幕,振了振心神,将思绪拉回竞赛题上。 他拿起笔,读完题干, 解字写了一半,放下笔,觉得有点乏味。 他解锁手机,点进空间的最新动态。 简宁发了条说说,一张密室逃脱的海报,配文是:F4勇闯密室。后面艾特了三人,除了吴勉和方岛,还有个陌生的女生网名。 陶江闭了闭眼睛,放下手机,重新拿起笔,把解字写完,又放下笔。 照片里,简宁在想什么?看起来那么开心,为什么她总是可以这么快乐,没心没肺,好像什么都不会影响到她。 陶江拾笔,在解字后面画了冒号,笔尖停着没动,黑墨在纸上洇开,他抛开笔,瘦削的脊背后仰,靠着椅背。 他想起那次去游乐场,简宁赢了大奖后神采飞扬的模样,不禁与发来的照片比较,哪个看起来更愉悦些。 他以前听别人说,一个人一旦开始在乎一件事,就发现自己不得不开始在乎一切事。 当时他还嗤之以鼻,能让自己在乎的事屈指可数,一切事更是天方夜谭。 可如今,因为一个人,他不得不在乎与她有关的一切事。 陶江看着空空如也的习题册,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拿起笔,把解字划掉,拇指与食指一张一合,笔插进笔帽。 他忽然想起,有一本书落在了教室。 于是利落起身,穿羽绒服,换好鞋,开门直奔室外的春寒料峭。 此时,密室逃脱外,方岛给陶江发完消息,信心满满地把手机塞回裤兜。 “叫了沈寻远和陶江,他们等会儿就到。” 简宁看着方岛,欲言又止。她拿出手机,点进聊天软件。 陶江的头像暗着,两个人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半个月前。 那天简宁给他发了道竞赛题,估计嫌打字太麻烦,他直接发了好长一段语音,为听明白,她放了好几遍。听筒里的声音,和他平时清冽的声音听起来不太一样,多了份低沉。 简宁退出聊天界面,终究没忍住好奇,抬头问方岛:“陶江回你了?” 方岛说:“没有。” “那你说他马上到。” “我就是知道。”方岛高深莫测地笑道,虽然最开始陶江说他不来,但那张照片是稻草。即便他后续没再回复,可方岛笃定,他一定会来。 方岛眼睛一转,想起件事,他拱拱简宁:“女侠,你作业写完没?” “你以为谁都像你啊,作业一字没动就出来撒欢。” 每次听他叫自己女侠,简宁就觉得肯定没好事。 果然,方岛腆着脸,对她眨眨眼睛:“他要是来了,你把作业借我抄抄,行不?” 简宁觑他:“一边儿去,他爱来不来,和我没关系。” 方岛拖长尾音:“着什么急呀,我又没说他是谁,我说的.是沈寻远!” 故意捉弄她,还想抄她作业。简宁笑里藏刀,狠狠踩了他一脚。 方岛龇牙咧嘴地抱着脚掌,冲她直喊恶毒。 四个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等人。 沈寻远来得很快,他出了电梯,裹挟着生人勿近的气息,轻易地吸引了众人目光。 但他来了也不说话,站在队尾等人齐。 倒是刘凡忸忸怩怩,借着问作业的藉口,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还有方岛在旁边活跃气氛,也不算冷场。 简宁跟着他们嘻嘻哈哈,看起来无忧无虑,可不停朝电梯瞟的眼睛,出卖了她的心事。 吴勉注意到她的心不在焉,脚步轻移,身躯挡住简宁的视线,柔和目光与她对视。 简宁哂笑,仿佛被人看穿心思,没再好意思瞭电梯。 前台服务员忙里偷闲,从前台侧门走出,茫茫人海中找到他们,问他们人凑齐没,这个剧场有其它玩家想试试,还搁后面等着。 “快了快了。”方岛打哈哈,口蜜腹剑,故意问了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拖延时间。 “大帅哥,头发哪染的?” “你长这么帅,有女朋友吗?” “你在这儿干多久啦?” “这工作有五险一金吗?” 前台服务小哥像看白痴似的,看着自来熟的方岛。 他的眼睛从五个人青涩的脸庞一一扫过,问道:“你们是高中生吧?哪个学校的?” 这群年轻气盛的少年少女绝不敢透露自己是行知中学的学生。有这位不学无术的方岛,行知中学的风评恐怕被害。 他们谁都没说话,企图用沉默蒙混过关。只要没人说话,尴尬的就不是他们。 只有方岛眼一闭,心一横:“师大附中的。” 其余四人的眼睛齐刷刷地睃着他。 拿附中来挡枪,方岛也是牛掰。很好,行知中学的风评安然无恙,就是师大附中的名声被某个毛头小子玷污。 在这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城市,行知中学和师大附中,是两所齐头并进的中学,它们有其它学校无法比拟的师资与生资,因此在市内赫赫有名。 也是因为势均力敌,这两所学校常年争夺全市第一的名号,引得各自的学生也互相看对方不顺眼。 前台小哥没怀疑,反而打趣道:“看来师大附中的高材生对我的职位很好奇,毕业想来这打工,和我当同事?” 得到的是几声呵呵呵干笑。 方岛边暗骂陶江怎么还不来,边赔笑脸,厚着脸皮,一口气又问了几个问题。 “帅哥,这个有时间限制吗?” “没玩通关怎么办?” “这个主题难吗?” “你们会给提示吗?” …… 可惜前台小哥没耐心,不吃这套,看他们是高中生,没计较太多,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人数。 “滴——”电梯停靠。简宁条件反射性地回头。 电梯的金属门框内走出一个穿灰色衬衫的身影,肩披薄雨,风尘仆仆而来。 外面下雨了,他收起黑伞,衣袖轻挽,水渍沾湿的鞋在电梯口地毯上微微摩擦。 他走近,额前碎发被雨滴浸透,眸光清澈,鼻尖一点红,带着初春微凉。 “陶大神,来啦!”方岛上前迎,像看到救星。 陶江后撤一步,与他拉开距离,澄清道:“首先说明,我不是特意来的,我就是顺路看看而已。” 如此蹩脚的谎言,方岛额头冒过黑线,陶江和简宁一样嘴硬。老话说的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我看你们硬到什么时候。 他挂上笑脸,表现得善解人意:“知道知道,你是大忙人。”边说边推着他进了大厅。 前台小哥看人齐了,催他们入场,别耽误后面的生意。 一群人走进前台后的里屋,六个人被蒙上黑布。 工作人员引导六人进了一间乌漆抹黑的屋子,准确来说,是因为他们被捂着眼睛,才觉得黑压压。 到了目的地,眼罩掀开,朦胧弱光闯入眼帘。 工作人员给了他们一个对讲机,告诉玩家共有三次机会呼叫求助,说完,他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这里。 顺着微弱的光芒,一行六人环顾四周。 他们被锁在一间阴森森的大笼子里,一面铁框,三面石墙,墙角一张破烂不堪的木床,旁边矮桌矮凳,茶具凌乱堆放,右墙悬挂一副被烧得只剩下半身的人像照,旁边是一面镜子。 耳边阴风阵阵,偶来从远方传来鬼哭狼嚎。 简宁打了个冷颤,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左右看看,踱步退到人群最后面,和刘凡紧紧相依,两个女孩心照不宣地龇牙一笑。 但男孩子们喜欢极了这种刺激的游戏,好像可以在女生面前,展示自己在学校之外的胆量和魅力。 三名男生直奔笼子的唯一出口。 铁门有把电子锁拴着,输入密码才能逃出去。 而密码一定藏在这间笼子里。室内陈设不多,犄角旮旯搜查一遍,众人轻轻松松找到一张小纸条,上面的标记像鬼画符。 陶江是解谜高手,他大脑迅速运转,把纸条放镜子前,做镜面对称,又将数字和符号串联,各自代表的意思迎刃而解。 其余人还处于五里雾中的状态中,而陶江已经解开门锁。 简宁盯着他一丝不苟的侧脸,不禁得出一条俗套的结论,认真的男生还挺帅。 一行人从笼门走出,陶江垫后。 简宁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听见他低声呢喃,“还没消气?” 简宁怔愣,可步伐已走出大截,她回首打算细问,却看他眼底眉梢满是若无其事。她悻悻地把头转了回去,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是不是听错了。 走在队尾的陶江也有些气馁,其实他根本不知道简宁为什么生气,她不讲道理的情绪让他招架不住。 但有人和陶江说过,千万不要跟正在气头上女生理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先道歉准没错。可话说的时机不对,是他操之过急。 一行六人来到走廊,昏黄壁灯,勉强照亮逼仄通道,小路铺满凹凸不平的鹅卵石。 刘凡因为害怕,小腿抖,又走得急,她没留意脚下,突然打滑,身体没了重心,歪斜着向沈寻远扑去。 感受到一股力量,沈寻远急忙张开手臂,半拥半扶,将女生从怀里捞起。 身后的方岛手脚慌乱,又气又急,气的是刘凡没朝自己这边倒,急的是她有没有受伤。 队伍有些混乱,他们纷纷上前查看刘凡的情况,好在她没受伤,稍作休整后,继续向前。 简宁忽然萌生出一种探险小队勇闯迷窟的豪爽,他们是勇敢的侠客,仗剑走天涯,披荆斩棘,过五关斩六将。 走廊尽头是道石门,推不开,同样有门锁。 众人茫无头绪时。 吴勉变戏法似的,手里突然冒出一沓牛皮信封,他说:“总觉得走廊不能白走,所以在石砖缝隙中找到了这个。” “不错嘛,班长,真厉害!”简宁惊喜地看着吴勉,像刚认识他一样,“以前没看出来,你的心这么细。” 吴勉摩挲着信封,接下她的夸奖,并提醒她注意安全,别摔倒。 身后的陶江听完,不开心地撇撇嘴,刚才他解开牢笼密码时,也没见简宁夸他厉害,而吴勉不过是找到一份信封,就值得她大加赞赏。 没良心的麻烦精。 他们拆开信封,里面有两张红色糖纸,又是陌生字符,像体检用的视力表符号。 两张纸在六人之间传来传去。 “不会藏在纸条中间吧。”方岛试图撕开。 被简宁截胡:“这么薄的纸,怎么藏。” 简宁拿其中一张,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翻来覆去地看,也毫无想法,她打哈欠,转手递给下个人,反正迟早能出去,她是来涨见识的,术业有专攻,解谜这事她不在行,得交给别人。 横七竖八的线条,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简宁拿出手机,想看看几点,黑暗中点亮屏幕,15:54。 快四点了,总觉得他们进来已经很久了,但时间才过去二十分钟。 她伸伸懒腰,眼睛从吴勉攥着的纸条瞟过。 等等.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 简宁激动地大嚷,空旷的过道回荡着她的声音。她抢过那两张纸条,双手颤抖地拼在一起。 没对上。 换个方向。 四个数字显现,1554。 又是一声惊喜嚎叫。 这个数字,和简宁刚才看表的时间一模一样,冥冥之中,她是天选之子! 吴勉看着她,温柔地笑:“我们的队伍,没你不行。” 简宁沉浸在自我陶醉的满足中,她拽着吴勉的衣袖,浑然不觉姿态有多亲昵。 这场面落在陶江眼里,感觉自己的喉咙被堵住,他发出低沉的叹息,稳稳心神,选择闭眼离开。 走廊的空气太沉闷,他按密码,转动石门,去下一个房间透透气。 看这情形,方岛也焦头烂额,本想让他们言归于好,可事态不仅没缓解,反而,更乱了。 他叹气转身,发现后院也着了大火。 石门前,刘凡和沈寻远凑一起低声絮语,正研究下一道关卡,女孩的笑比河清,他们头顶碰着头顶,可二人并未察觉。 方岛血压瞬间飙升,一个陶江白长了张嘴,一个沈寻远乘人之危。 他好悔,为什么自己偏偏叫了这两个搅局的人来凑数! 第27章 .胆小鬼后修罗场 自从解开那道谜题, 简宁不再以旁观者的身份自居,反而积极参与游戏。尽管大部分时间提供了无效信息,但这不妨碍她乐在其中。 从逼仄的通道走出, 第三个房间很窄,堆满各式钟表。电子表,摆钟,挂钟, 石英表。 六个人分头行动, 房间内尘土飞扬, 老旧的霉味。 墙角一个方形纸盒,方岛觉得它不是摆设,一定有蹊跷,但拆开后, 里面黑漆漆,空无一物。 屋内静悄悄, 只有脚步声, 以及四处翻看的响动。 “你们来看。”沈寻远站在一座摆钟前,手电筒的光照亮墙壁。 石灰墙印血淋淋的字迹。 “9-6=3” “9+6=3” “11+3= ” 最后一道横没写完, 血迹顺墙流下, 灵异诡谲。 简宁没克制住, 伸手去摸,触感粘腻湿润,血腥味冲鼻, 她一个激灵,沾满鲜血的手像触了电,半个身子麻痹。 她颤颤巍巍,浑身被钉在原地:“这这……血!啊!” 听到简宁的声音, 陶江和吴勉立马抛下研究等式的心思,一前一后围她身侧,神色焦急。 陶江轻抬她的手指,凑近,仔细地看了看红色液体,又低头嗅,冷静地开口:“不是血。” 诶?简宁呆住。 对面的男生递给她张纸,帮她擦掉污渍,良久不咸不淡地说:“是红墨水,加了增稠剂。” 简宁拿纸抹去手指遗留的“血迹”,轻轻闻了闻,好像确实有股墨汁香,但刚才真的很吓人。 她感激地看了眼陶江,他目光深深,无奈地看着她,拿她没有一点办法。 这边还在琢磨是不是血迹,那边已经揭晓了算式谜底。 沈寻远说:“这个很简单。把式子和钟表联系起来。” 他指着那座摆钟:“9点的时针,无论顺时针还是逆时针,走6个小时,指针都会指向3。” “照这个思路,11+2……11点顺时针,过2个小时,指针将指向1。” 众人恍然大悟,盯着墙上的算式,若有所思。 刘凡崇拜地望着沈寻远,眼中有碎星。 只有方岛最不开心,他也想当心上人的英雄,但同行的人思维敏捷,几乎没他什么事。 除了已经得出的数字,密码锁还有一位。 “我这里也有发现。”陶江的步伐停顿在那个方盒前,刚才方岛打开过,但没发现。 陶江顺着纸箱折痕压扁,再徒手拆开,翻出内面。 奇怪的符号又出现了。 简宁已经记不清在这个游戏里,有多少个奇形怪状的符号。 这次又是什么? 陶江把六个面撕开,把每个面的符号按笔画拼一起。 Twelve。 12。 他们拿到的线索有1和12,可密码只有两位。轮番试过,门锁均未开启。 解谜陷入瓶颈。 气氛也变得微妙,凉风从侧窗袭入,阴森鬼风呼啸,房内突然传来女鬼凄厉的惨叫,襁褓小儿的婴啼,时高时低。 刘凡缩成一团,不停发抖,嗫嚅道:“你……你们,听,听到了吗?” 其余人缓缓点头,警惕地观察周围,他们提心吊胆地靠在一起,大气不敢吭一声,生怕惊扰了这间蹊跷的房屋。 难道要困在这里. 简宁浑身战栗,后背渐凉,脖颈渗透寒意,举目四望,墙壁有抹黑影一闪而过。她的呼吸停了一瞬,禁不住内心的惶恐,躲到旁边人身后,手紧紧掐着身旁的手臂,也没注意这人是谁。 吴勉感受到胳膊上传来的疼痛,下意识地想挣开,但看到是简宁的那一刻,他咬了咬牙,没出声。 半明半暗中,陶江窥见简宁靠在吴勉背后,攥些他的前臂,也注意到吴勉忍着疼痛,由她捏。 怅然酸楚在陶江的四肢百骸游荡,他想走过去,但又担心吓到她,不能轻举妄动。 他敛心神,撇开装神弄鬼的故作玄虚,结点一定在房间里,陈设不多,他一处处看过去。 良久,陶江打破没人声的寂静,问:“这个月是四月,对吧。” 众人应和。 他心中有了答案,转身,大步流星朝铁窗走去。 墙上贴一张破烂泛黄的日历,刚好是四月。 陶江看了几秒,沉吟道:“密码是26。” 五人半信半疑。 “咔哒。”方岛守在门口,得到陶江的指令后,抱着试一试的想法,万一歪打正着,但没想到真开了,他惊奇道,“陶大神,还好你来了!” 五个人把恐怖阴森的声音抛之脑后,被好奇和惊叹代替,问陶江怎么解得谜。 “你们看。”陶江侧身,把日历指给他们看,“我们得出的数字,1和12其实代表日期,分别对应这张日历的周二和周六。” “所以密码是26。” 话音刚落,阴冷的寒风从窗棂侵入。 “解开就好,我们快走吧。”刘凡受不了阴风,不禁催促,去下个房间躲躲,她真的有些高估自己的胆量。 六人鱼贯而出,走过阴暗通道,上几层台阶,右转,来到一处空阔大厅。 和前面几关有所区别,这一关的房间面积很大,被辟成几间小屋子,没有人气,屋内陈设披着白色遮罩,偶尔因莫名响动,拂起一角灰白。 前几关他们都是先找到通道,再根据门锁密码找答案,可这次,寻遍蛛丝马迹,也没有任何出口。 换句话说,是密闭空间,他们分头行动,翻查细节。 方岛怀疑他们是不是走错了方向,但上一关除去这个入口,没有别的通道。 又是烧脑环节。 要不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简宁真的想撂挑子,她的新鲜劲在无数次换汤不换药的猜密码中殆尽,怪不得没人愿意玩这个系列,悬疑惊悚说得信誓旦旦。 悬疑谜解不出来,她根本没有参与感,惊悚不过是表面样子,弄几声怪叫吓唬人。 一点也没意思。 简宁双手背在身后,像个老干部似的到处视察。 靠近一张书桌,抽屉上插一把钥匙,她拉开,里面堆满陈年旧报纸,还有一本空白笔记本,几卷棕色胶卷散乱,没什么用。 她把抽屉推回去,发出一声响动,没在意。 简宁东瞧西看,推开一间屋子,昏暗,灰尘扑鼻而来,她被呛到,咳了几声,把尘土挥走,探头往里瞟。 房间静得出奇,没一扇窗户,地上撒满白纸,墙角有张床,偶尔吱呀一声,床底腾空,仿佛下一秒会窜出不明生物。 突然,黑暗中,一抹白影快速从眼前飘过,简宁脊背一寒,生生吓了一跳。 再定睛看,方岛眼歪嘴斜,披一床白色床单,双手前伸,像僵尸似的,蹦蹦跳跳朝她来。 虚惊一场,简宁扯下他的伪装,咬牙暗骂道:“玩cosplay?这玩意儿哪来的?” 方岛嬉皮笑脸,指一张单人床,眨眨眼睛:“哈哈哈,我从那儿捡的,觉得这游戏不太刺激,来点节目效果,是不是很逼真。”说完,他拱拱简宁,试探道,“要不要加入?光解谜太无聊了。” 简宁拿食指戳他:“你能不能正经点,干点正事。”但看着方岛的行头煞有其事,有点跃跃欲试,又有点嫌弃,压低声音,问:“这床单脏不脏啊。” 方岛看她念头动摇,对天发誓:“绝对不脏,要是嫌脏,你拿我这张,这张干净。”他把肩上的白色床单塞给简宁,自己又去木床扯了一张。 ……床单真多。 总之,两个捣蛋鬼心照不宣,一拍即合,决定给这场游戏加点刺激感。 他们商量好,方岛在老地方按兵不动,简宁进另外一间屋子,躲衣柜。一旦等人进入领地,就立即行动。 简宁窝在狭窄的柜子里,周围静悄悄的,没有说话声,也没有脚步声,好像整座房子只有她一个人,弄得她自个儿都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衣柜里有股怪味,她捏鼻子,盘腿坐着,真是信了方岛的邪,跟着他瞎胡闹。 坐久了脚有点麻,简宁打算出去活动活动,换个地方,老这么守株待兔也不是个事。 简宁扶木板站起来,听见外面有动静,她心中一喜,打开一指宽门缝,来人鬼鬼祟祟,穿着和她一样,身披白衣。 是方岛,他怎么也来这个房间,不是说好分头行动么。 简宁蹑手蹑脚,推开柜门,想出声喊他,却突然冒出一个鬼点子,谁说盟友不能是猎物。 她邪恶地笑着,屏声静气,慢慢靠近白影,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脚。 突然被踢一脚,白影猛地打了个激灵,向后转身。 就在简宁以为自己得逞,打算奚落他一番时,抬头看见了白影的正脸。 阴暗的光线,绿色的骷颅头近在咫尺,它的眼神渗入脊髓,简宁被吓住,怔怔地和它对视。 刹那间,整间屋子弥漫绿色烟雾,女人幽幽的呜咽声在耳边围绕,如泣如诉,冷气从脚底升起。 简宁的大脑终于有了反应,她吓得魂飞魄散,一路尖叫着逃出房间,闷头四窜,可她忘记了自己身上还披着白色床单。 刘凡闻声赶来,刚到门口,就看见一道白色鬼影四处飘荡,女人的啜泣,孩童的婴啼,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在整座房间回荡,她闭上眼睛,捂着耳朵,大喊救命。 简宁听见又一道尖叫声响起,根本不敢多想,她慌不择路,那颗骷颅头突然遍地都是。 一个踉跄,她猛地撞进一个人怀里,贴上一片温暖,入目是一抹黑。 也不管这人是谁,简宁惊慌失措,弯腰牢牢地栓住他的胳膊,寸步不离。 那人挣了挣:“你放开我。” 简宁缩着身子,害怕得闭紧双眼:“不放不放!打死都不放!” 他:“我胳膊快被你勒断了。” 简宁松了松掌心,但仍抱着他的手臂不放。 “你能认出我是谁吗?”那人突然问。 简宁虚眯着眼睛,闻言,睁开半只眼,黑暗中,她凑近他,仔细打量着他的脸,那双淡薄的眼睛此刻泛着让人看不清的情绪,这样的眼睛,也只有一个人有。 “陶江?” 那人没回应,简宁以为自己看错了。 “看来脑子没吓傻,还有救。” . 说话这么损,是陶江。 “你披这个做什么?”陶江指着她身上的白床单。 简宁低头看了眼,急忙扯下,讪讪地解释:“呵呵呵……想装鬼吓人,没想到被鬼吓了……” 陶江反应平平,明显不信。 “没骗你,真的有鬼!我之前觉得这游戏没意思,还和方岛琢磨着装鬼……真是搬石头砸自己脚,吓死我了!”简宁后怕,眼眸冒出委屈的泪光。 陶江无奈地望着她,看她被吓得不轻,轻轻摇摇头,主动把胳膊递给她。 这时,头顶的灯光倏地亮起,下一秒又暗下去,一闪一灭,白色窗幔浮动,鬼影漂移,隔绝了一切声音。 简宁高度警觉,用了点力气箍紧陶江的臂膀。 靠近大厅的一张沙发,觉得自己的脚踝痒痒的,她不以为意地晃了晃脚脖子,下一秒脚腕突然被攥紧。 柔软的皮肤被冰冷猛地侵入,简宁下意识地尖叫,可那只脚像失了知觉一样,任凭她如何用力挣扎,都牢牢钉在原地,同时,另外一只脚踝也被粘腻的触感袭击,她整个身子像筛子一样,抖成一团。 陶江让简宁站着别动,他悄悄蹲下,从沙发下猛地抓住鬼的手腕。 那只鬼被突如其来的接触吓得不轻,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 陶江紧了紧手,沉声道:“出来。” 它拳打脚踢,用力反抗,最终敌不过男生的力气,乖乖被他从桌子下拉出来。 它从头到脚披白色外袍,戴一顶会变色的骷髅头面具,凶神恶煞。 简宁意识稍明,认出它就是刚才在衣柜外的那只鬼。 陶江掀开面具,照亮手电筒,五彩缤纷的鬼脸正朝他龇牙咧嘴。 “京琼?”陶江仔细打量,惊讶道。 简宁惊魂未定,凑过去。阴暗的房间,光芒微弱,尽管画了浓厚的妆容,但眉眼无疑是徐京琼的模样。 听见这边的动静,其余人纷纷赶来,刚好撞上徐京琼被拆穿的现场,对这名不速之客,他们都不是特别欢迎,尤其是简宁方岛刘凡三人。 而吴勉没什么反应,他的目光灼灼,只注意到被陶江以保护姿态圈着的简宁。 陶江看着从天而降的女鬼,一言难尽,他离徐京琼远了一步,有些嫌弃她的神头鬼面:“京琼,你怎么在这?” 京琼,京琼,叫这么亲近!简宁嘴上挂个油壶,心里冷哼一声。 徐京琼抹了把脸,原本花里胡哨的脸更加不忍直视:“这家密室逃脱是我舅舅开的,我来捧个场。” 简宁不悦:“装神弄鬼就是你说的捧场?!” “这系列本来就叫悬疑惊悚,没有鬼还能叫惊悚吗?”徐京琼做了个鬼脸,不屑一顾,“你们已经很幸运了,今天人手不够,所以只派我一人来,要是平常,四五个厉鬼,按你们这德行,会吓得连滚带爬。” 简宁心有余悸,想起衣柜前,她踹了一脚徐京琼,不禁有些解气。早知道是她,就多踢几脚。 其实,自打这六个人进这间房间,徐京琼就认出了他们,她潜伏很久,放恐怖音,开窗户,白纱飞扬,她身穿白袍头戴狰狞面具,气氛渲染到位,一切蓄势待发。 可陶江偏偏不按套路出牌,哪有玩游戏还把npc揭穿的…… 有了徐京琼这个搅局王者,后面的关卡,一圈人意兴阑珊。 作为内部知情人员,她扭动书桌台灯,墙壁顶端露出一方暗格,刚好够人钻过去。 暗格内是一条狭窄通道,只能趴着行走,尽头有微弱光亮,出了通道,来到一间病房。 这是最后一关,他们解了一道数独,顺利出逃。徐京琼从员工通道离开,其余人走出密室。 大厅外金碧辉煌,人声鼎沸。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下过雨的马路泥泞不堪,车灯扬起雨滴,奔流不息。 简宁一阵恍惚,好似刚才经历的一切是场梦,密室里的声音离自己很远,远到仿佛是上世纪的事情。 六人归家方向各不同。 吴勉虽和简宁不顺路,但有想送她回家的意愿,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方岛以抄作业的借口绑走。 车流飞驰,简宁和陶江一路,她想起自己在密室里抱着他不撒手的窘态,又联想到前几天两人的冷战,不知如何开口。 两个人都沉默,又都斟酌言语,想找到恰当的话,有些话不愿点破,所以不必说。 “你来密室不是顺路吗,现在玩完了,不去做你的正事?” ………简宁憋出一句话,一句口是心非的话。 陶江愣了下,被她提醒,才想起这遭。 其实他压根没正事,落在教室的书是他自己骗自己的借口,可又不愿意在简宁面前承认:“哦,半路想起校门关了进不去。” 简宁信他的话,没多想,她摸了摸发烫的耳垂,支支吾吾道:“嗯,刚才,在密室……谢谢你。” “没事。”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有数不清的真心话想问,但谁都不好意思开口,害怕是自作多情,也害怕仓促贸然,像春夜早来的风,谁都无法幸免。 第28章 .我们都一样这里有老师熬鸡汤 总之, 后来的一切顺理成章。 每周竞赛课,简宁和陶江继续坐了同桌。 那层薄纱,谁都没戳破。 一日复一日的生活, 两个人的对话,也乏善可陈。 比如某天上课。 简宁走神,不知道讲课进度:“讲到哪儿了?” 陶江:“我也没听” “你怎么能没听。” “不听我照样会。” “……” 或者是晚自习。 简宁趴桌子上,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 问:“几点下课?” 陶江看了看腕表:“还有五分钟。” “好饿啊, 好想吃校门口的鸡蛋灌饼。” 陶江指着练习册:“如果你能解出这道题, 以后你的鸡蛋灌饼我全包了。” 简宁两眼放光:“说话算话?” “算话。” 过了一阵。 简宁重新趴回桌上:“好像我自己也买得起鸡蛋灌饼。” “……” 再比如。 姜老师:“简宁,你来讲一下这道题。” 简宁:“……老师,这道我不会。” 姜老师:“同桌起来回答。” 陶江:“……” 最近的一次,姜老师进行了一场小测, 最后一节晚自习,姜老师统计错题。 “最后一道填空, 谁错了, 举手!” 简宁和屈指可数的其他几位同学,战战兢兢地举胳膊。 果然。 姜老师晶亮的眼睛在他们几个之间来回扫荡, 语气哭笑不得:“你们啊……这道题讲了一百遍了, 还错。” “错了的同学找十道类型题做, 明天交给我。” “啊……”教室里响起怨声载道。 “啊什么啊,别指望我心软。” 不满的声音弱了下去,安静的教室里, 回荡着哗哗翻书声。 窗外,春风吹得树叶飒飒响,草香弥弥。 简宁偎在座位,胳膊肘碰了碰陶江, 小声说:“快帮我找找。” 陶江忙着解题,神情专注,没理她的请求:“自己找。” 她轻哼一声,朝他吐吐舌头,翻书的手中使了些力气,仿佛在和谁较劲。记得她说好的独立自主,还没硬气几天,又开始不由自主地依赖他。 陶江听懂她赌气般的声响,淡笑一声,终于从题海中抬头,妥协道:“不用找,我已经给你出好了。” 闻言,简宁手一顿,眼冒惊喜,确定自己没听错:“真的?” 陶江有些无奈,微微摇头,食指抵一张A4纸,推到她面前。 除了整整十道类型题,白纸顶端还用红笔特别标注了这些题的知识点,并画了一个大大的五角星做提醒。 简宁宝贝似的抱在胸前:“你什么时候写的?” 任务布置完不到十分钟,加之思考和手写的时间,这人不可能一分钟写一道吧,智商也太碾压了。 陶江垂眸,捏了捏鼻梁,轻描淡写道:“上节课看见你这道题错了,涉及的知识又是重点,所以利用课间给你出几道,刚好姜老师也是这意思。” “那你刚才……” 陶江的笑容落了下去,认真地看着她:“可我更想让你主动解决学习问题。” “你和我说过,你来竞赛班是被杨老师忽悠。可学习这件事,不为老师期望,不为父母开心,也不为我督促。” “从头到尾,只为你一个人。竞赛是一道渠径,想长远一些,它决定不了太多,能让生活发生转折的,是自己想通醒悟的那一刻。” 他偶然听班里女生议论过一些小说。 那些小说里的男主角,凭一己之力让女主角走上人生巅峰,所向披靡,最后的结局完美圆满、皆大欢喜,美好得像一场不愿意醒来的梦。 可现实不是美梦,他可以帮简宁解决一切难题,为她排除万难,之前他也是这么做的,可最后走进高考考场的,是简宁。 比起只手遮天的金手指,他倾尽全力,不过想做一盏夜里屹立的灯塔,茫茫的海上黑夜,无论走到哪里,只要回头,就能找到方向,只有这样,她的船才能走得更远。 没错,他从前是说过,自己不喜欢一切麻烦的事,可现在,他还是心甘情愿地被这个麻烦精缠上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见到简宁,总喜欢与她唇枪舌剑,然后笑意盈盈地看她气急败坏地炸毛,最后再好言好语地给她顺顺毛。 他被她鲜活的生命吸引,遇上热烈的她,他丢盔弃甲,为她心动。他想让他们坚持到最后,而不是夭折在半路。 四目相对,简宁愣愣地看着陶江,心脏被柔软的羽毛拨动,一收一缩,与她不稳的呼吸同频。 空气突然陷入黑暗,窗外的鸟不叫,风也停,树也止。 春夜恬静,明明灭灭的月光,沉溺星空,他的眼睛没挪开,眸光宁静深邃,像天上繁星,照亮她的路。 最后还是简宁没抗住炽烈的黑眸,先他一步移走目光。 “停电了?” 教室漆黑一片,同学们从窗户往外看。 整座校园没有一丝亮光,沉寂静谧,像座荒无人烟的孤岛。 他们难得被迫休息,这种时机不可多得。 平日里这群人总想着繁重的课业,偷不了懒,况且周围全是奋发图强的同学,更不能松懈。 现在停了电,没有人学习,也就无所谓压力,尤其是可以心安理得地放空。 “十年前的行知中学,和现在一样。”姜老师倚着讲台,望着窗外的浓重夜色,想起往事。 台下的同学们像发现了新大陆:“老师,您也是行知中学毕业的?” 姜老师点头:“是啊。十年前,我和你们一样,在行知中学读书。当时,学校的规模还没这么大,人也没这么多。不过,有一点和现在一模一样。” 故意卖了个关子,她说:“每年和隔壁的师大附中争老大。” 台下一阵哄笑,继续听她讲。 “当时我是住校生,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跑早操,早操结束后,天刚蒙蒙亮,我和室友……也就是高一九班的英语老师,我们去教室早读。” 同学们静静地倾听,其实他们特别喜欢听老师讲学生时代的故事,有一种妙不可言的时空交错感。 姜老师:“说起来,如今行知中学的校长,当年还是我们班的班主任。” 台下突然响起热烈掌声。 姜老师是校长的儿媳妇,是一家人。这在行知中学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既然起了这个头,同学们好奇的可不仅仅只有读书这件事儿了。 有爱凑热闹的同学,趁着停电教室黑,以为老师辨不出声音,大着胆子问道:“姜老师,给我们讲讲别的呗……比如,您的爱情故事!” 姜老师耳朵灵,反应快,听声音就能猜出来是谁,但氛围黑沉,她不觉收起平常老师的严肃,也因为想起学生时代的事,不禁和他们拉近距离,说道:“方岛,别以为你捏着鼻子说话,我就不知道是你。” “哈哈哈哈哈!”同学们笑成一团。 方岛缩脖子,摸摸鼻子,尴尬一笑,没敢接茬。 淡淡的月光笼纱,轻柔地踏入教室,幽深的黑夜里,朦胧泛着光晕。 姜老师接着聊:“当时我们班里,也有这么调皮捣蛋的男同学。” “那个男生,一直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平时上课不是睡觉就是玩游戏。后来班主任实在看不下去,把他调到讲台旁一个人坐,每天经受每个老师的特殊关怀,以及……” 姜老师特意顿了顿,“以及,唾沫星子。” 教室里欢声笑语,马上有人嘘了两声,提醒同学们别被年级主任听到,要不然,少不了一顿教训。 “当时我每天很早来教室学习,每次都能看到他,但他不学习不看书,来了教室就睡觉。” “还有每天下了晚自习,我会在教室多待会儿刷题,他也不走,有时候教室里只有我们两个,我写作业,他睡觉。到现在我都很奇怪,他哪儿来那么多觉。” “当时我是物理课代表,去他座位收作业,每次他都睡眼惺忪地从胳膊弯里抬头,翻出作业交给我。” “很奇怪,他别的科目成绩都很差,只有物理例外,每次考试都是班里第一,我甚至想把物理课代表让给他。” “有一次收作业,我没忍住,问他物理怎么考那么高。那时他刚睡醒,吊儿郎当地眯着双眼,说我早读来来回回背那几条公式,弄得他连做梦都是物理题,想记不住都难。” 姜老师陷入回忆:“就算这样,其实我们到毕业也没说过几句话。好像那个时候,我对他的印象,除了物理很好,剩下的,就只有睡觉。” “毕业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听同学们说,他被家里安排出国了。” 同学们听得入迷,“后来呢?” “大学毕业之后,我去国外深造。过春节的时候,学校的中国留学生举办了一场聚会,我去参加,人特别多,但我一眼就认出了他。” 女生们惊艳地嗷嗷叫,她们嗅出故事里暗含的青涩暗恋和久别重逢,单单这两个元素,足够她们脑补出一场大戏。 同学们迫不及待想知道故事的结局,追问道:“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啊,我们就结婚了。”姜老师幸福一笑,朝他们露出手背,无名指的钻戒耀眼夺目,即使在夜里也熠熠发光。 台下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怪叫,经久不息。 姜老师让大家安静,但学生们听而不闻,激动得直拍桌子,更有甚者吹了几声口哨助兴。 这么大动静,果然引来了年级主任。 于主任高瘦的身影往门口那儿一站,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教室里立马鸦雀无声,气氛像掉入冰窟,同学们低头假装看书,可惜停电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在装模做样。 因为停电,于主任也没了让学生专心学习的借口,但她理足,硬是说让他们闭眼回忆上课内容,别浪费时间。 她板着脸在教室里巡视一圈后,和颜悦色地朝姜老师笑笑,没说什么,出了教室。 同学们紧绷的身体舒张,松了一口气。 姜老师忍不住笑,指着他们,无可奈何道:“姜还是老得辣,诶,还是于主任镇得住你们,我就是个小姜。” 姜老师是年轻又漂亮的女老师,同学们一向不害怕年轻教师,反而与这种老师走得更近,但也有弊端,有时不好管教学生。 今晚的姜老师有感而发,话说得多了些,其实她还没聊尽兴,学生时代的她是出了名的碎碎念,不过,既然已经说了这么多,不如一次性讲完。 手掌挡在嘴边,她压低声音:“其实,于老师和十年前一样,一点儿没变。” 学生们的眼睛在黑夜里亮晶晶。 “当时于老师还不是年级主任,但她的威名人尽皆知,虽然为人严苛,但她整颗心都扑在教育事业上,为了学生,她经常在办公室过夜。” “当年,外校的一个女生和咱们学校年级第一的男生谈恋爱,后来那个男生高考没考好。事情败露后,气得于老师每天在校门口抓外校学生。” 简宁虽没见当年情形,但说到这点,她狠狠同意。 毕竟上学期她就被抓到一次,当时陶江还凑热闹,想到这里,她不禁转头狠狠瞪了眼陶江,然而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对方压根没察觉。 姜老师好像有个话篓子,里面的话倒也倒不完。 “以前有人和我说过,咱们行知中学喜欢唯成绩论,其实,这种风气已经过去很久了,现在几乎不提。” “记得我读初中那会儿,有同学在作文里写到,每个班都有最容易被忽略的人,而这些同学一般是中等生,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优等生总有老师悉心栽培,而差生常被老师特别关注。” “其实,根本没有好学生和差学生之分,也没有腰部的中等生。在我看来,只有努力的学生。” “天资总有穷途末路的那一天,唯有努力不会骗人。相信你们都听过一句话,只要你想去做一件事,整个世界都会为你让路。” “还记得,你们第一天来上竞赛课,当时我出了一些题给你们。后来收回作业,发现除了我讲过的题,许多同学还错了其他题。” “可能有些是自己解决了,可能还有些同学是没好意思提出来。但我们来竞赛班,说简单点,就是想离自己的梦想更近一步,不会的知识就努力学懂,已经学会的继续加强巩固。” “归根结底,这个世界上,我们都是平凡人,大多时候,没有天赋和运气加成,我们能牢牢攥在手里的,能够逆风翻盘的,只有努力和坚持。” “你做三四月份的事情,七八月份自有答案。” 伴随着姜老师语重心长的教诲,教室的灯接连亮起。视网膜习惯了黑暗,猛地被强光闯入,眼前冒出密密麻麻的花白点。 同学们揉了揉眼睛,假借灯光刺眼的缘由,擦去眸中泪光。 掩盖的心事大白于天下,明明是感人肺腑的潸然气氛,却被碍眼的灯光破坏。 黑暗让人放松警惕,袒露最真挚的情感,然而世界重归明亮,他们再度带上面具。 青春年少,总爱被动人心弦又催人奋发的话语感动。 可这些话,或多或少,足够支撑同学们度过一些时日。毕竟有时候,他们需要一些鸡汤才能走完全程。 姜老师也觉得今晚有些失言,她从来没觉得学校的发电机效率原来这么高。 她没有再讲故事,有人轻叹一声,头颅低垂,眼前又是做不完的题。 名声响当当的行知中学,千方百计用尽,都不会让学生耽误学习。 第29章 .なんでもないや你的名字 五月初, 草木荣盛,学校的柳树发芽,嫩绿的枝条在教室窗外摇晃, 日光斜照,天高得一眼望不到尽头,昭和春景,像青春的日子, 永远过不完。 这天, 简妈不知道着了什么魔, 非要请陶江来家里做客,估计是看简宁上学期成绩不错,要设宴答谢陶江的补课。 不过这顿饭来得实在晚了点,高一下学期都快过完了, 才想起来。 据简妈狡辩,啊不, 解释。 刚开春的时候, 她和简爸忙得两脚不沾地,实在腾不出空, 最近趁着五一假期, 好歹得了闲, 又恰逢劳动节,于情于理应该感谢小陶老师上学期辛勤的劳动。 迫于母上大人的威严,简宁奉旨, 待晚自习铃声敲响后,起程去七班觐见功臣。 高一七班在二楼,简宁背着书包,从九班教室出去, 走楼梯下一层楼,右转到了二楼走廊,走十来步,就到了七班门口。 行知中学教学楼的走廊露天,此时正值放学时候,楼道里人潮如水,熙熙攘攘,慵懒的晚风从对面楼吹到这头。 七班门口很热闹,一群人聚在一起吵吵闹闹,不停有同学从教室前门涌出。 简宁透过人缝,探头往里看。 放学铃响了有一阵,教室里的人稀稀拉拉也走得差不多,但仍有零星几人在座位上写作业。 陶江的座位在靠窗第三排,透亮的灯管更显得他五官立体,眉眼认真。 简宁在门口看了他好久,也不见他的身姿动过分毫,只有握笔的右手从上写到下,翻页的时候,背面的字迹满满当当。 简宁殷切的目光望着他,期盼他能良心发现,朝教室门口看一眼。 然而陶江显然是个整颗心扑在学习上,不解风情的男生。 无奈之下,她拽住刚出教室门的同学,让他帮忙喊一下那个任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的人。 同学返回教室,走到陶江座位旁,说有人找他,转告完毕后,还冲陶江使眼色,一副八卦的好奇样子。 陶江自动忽略他的不怀好意,朝门外看去,简宁站在教室右侧的窗户外,正对着自己招手。 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捏了捏鼻梁,放下笔,从座位起身,出了教室,问道:“怎么了?” 简宁简明扼要地传达了自家大人的意思。 “这周末?” 简宁点头。 陶江歪头看她:“周末有竞赛课,你忘了?” 简宁:“那就上完课,跟我走。” 这话说得要绑架陶江似的,不太像对待功臣的礼数。 她换了说辞:“劳烦您跟我走一趟?” 似乎也不太对,像押送犯罪嫌疑人去审问…… 不管了,简宁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去不去?” 陶江没说话,空气很静,他抬头望天,左瞧瞧右看看,假装深思熟虑。 简宁以为天上有什么新奇物件,也随他的视线朝夜空看去。 今晚的星星不多,唯有朦胧弯月附近有一颗星星极亮,还有架飞机轰鸣飞过。 除此之外,别无其它。 简宁收回目光,黑眼珠睇他,从他唇边弯起的深深弧度中,恍然明白过来。 她轻轻踢了踢他的脚:“逗我玩,是吧。” 陶江被她猝不及防的触碰破功,笑声清晰明畅,钻进耳朵,盖过了头顶的飞机长鸣声。 喊陶江出来的那个男生还没走,作为陶江的同桌,他觉得此刻的陶大神很不对劲,他还没见过陶大神对哪个女生这么特别。 他抱臂倚着教室的门框,一会儿瞧瞧前面的两个人,一会儿瞭望天空,都没看出什么猫腻来。 他拍了拍手,冲前面的俩人搭话:“陶大神,不介绍介绍这位女生?” 陶江转身,说:“她叫简宁。” 男生放下环绕的双臂,向前一步,走到简宁面前,低头想了想,语气古怪:“你就是简宁?” 他的语气像认识她,但简宁很肯定,自己是第一次见这个人。 男生意味不明地瞟了眼陶江,托着下巴,陷入回忆:“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 陶江没动静。 男生夸张地一拍脑袋,指着陶江:“啊,我想起来了,之前……” “你记错了。” 陶江眸光微闪,打断男生没说完的话。他手掌一张一收,覆上简宁纤细的手腕,拉着她匆促离开教室,下楼去了。 身后的男生直愣愣地看着两道背影隐入夜色,他的嘴巴微张,迟迟没合上。 他好像发现了陶大神的秘密,而且还见到了这个秘密的真人。 记得某天晚自习,他找陶江问题,刚凑过去,发现陶江仓促撤走一张纸,压在课本下面。 当时他没放在心上,只是无意间看到书下露出白纸的一角,上面写着两个字。 今晚,虽然他与那位女同学是初次见面,但她的名字却一点都不陌生。 回忆蛛丝马迹,他才想起,那张没盖实的白纸,上面写的两个字,正是女生的姓名。 男生望着楼下相继离去的身影,绽露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 这次,陶大神有把柄在他手里了。 简宁一路被陶江拉下楼,没闲暇想别的,春夜微凉,她的手腕滚烫,但没挣开,任由他拉着。 路过一颗梨树,远风拂来花香,素白梨花纷纷掉落,眼前缭乱,疾步的少年影影绰绰,她恍了恍神。 走出校门,简宁的手腕一松,落回身侧,她站定,想起他还没答应:“去不去,你给个准话,我得回去复命。” 陶江靠近马路外侧,与她并肩同行,揶揄道:“女侠开口,岂有不从。” 女侠……一定是方岛告诉他的,不过听到他这么叫,她涌上一丝莫名的开心。 * 周末上午,竞赛课结束后,陶江随简宁来到简家。 简宁在楼下就闻到了自家的饭菜香,拉着陶江一步并两步,急匆匆上楼。 进了家门,她弯腰换鞋,把陶江扔在门口,不管不顾地直奔厨房。 说实话,简妈做菜的手艺与五星级大厨的水准不相上下,谁吃谁有福,毕竟能免费吃到五星级饭菜的机会可不多。 简爸在厨房给简母打下手,听到开门的声音,赶到客厅,却见简宁书包一丢,掠过自己,朝厨房走去。 简爸呆在原地,与门口的陶江面面相觑,见惯了女儿的疏懒成性,他笑吟吟地招呼陶江快进来,然而心里却在想,宁宁越来越不懂事了,哪有把客人丢在门口的道理。 简爸返回厨房,把简宁往外撵,说饭还没好,让她和陶江先回屋看会儿书,等饭做好,再喊他们。 简宁哦了声,拎起沙发上散落的书包,朝陶江勾手,示意他跟上。 时隔数月,陶江又来到了简宁的温馨小屋,却觉得陈设与自己的印象有所出入。 书架上的书多了不少,隐隐有爆满的趋势,看来她这几个月没少看闲书。床头冒出来一只巨大的白色毛绒羊,坐在枕头上,窗帘的颜色变成绿色。 除了明显多出的东西,也有少了的物件。 之前陶江来,书桌前放有两把椅子,他和简宁一人一座,而现在,那把一直留给他的椅子不见了,陶江的思绪不禁沉溺在患得患失中。 不知想了多久,耳边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我和你说话呢,你在听吗?”简宁七嘴八舌讲了好多,一回头却发现这人在神游。 陶江回神:“在听,我在……”总不能说他在看她的房间有哪些变化。 陶江停顿了下:“当然在听。” 然后他指着那只白色羊驼,好奇地问道:“那个躺在枕头上的,是什么东西?” 简宁顺着他的手指看,那是只毛茸茸的白色大羊驼。 她跪到床边,伸长身子,把羊驼捞进怀里,顺势盘腿坐在床上。 她双手捏着它小巧的耳朵,说:“这叫羊驼,可爱吧,上个月过生日,班长送的。” “哦。”不知道是不是陶江多想,她喊班长的语调听上去略有亲昵。 于是,他顺带多看了几眼这只羊驼。 小眼睛小鼻子小耳朵,脖子长,身子大,腿短,毛量多。毫无美感,反正他愣是没看出这玩意儿哪里可爱。 陶江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试探地问道:“他怎么送你羊驼?长得真奇怪。” 简宁的脸贴着羊驼的绒毛:“因为我是白羊座啊!” 简宁是个星座达人,平日里喜欢研究星座,久而久之,身边人都知道她很懂这些。 说到生日礼物这事,简宁的气就不打一出来。 她抛开羊驼,直起身子,对上陶江的目光,虽然他一米八几的身高,自己只能仰视,但她的丝毫气势不减。 “你还好意思说别人,你的礼物也好不到哪儿去。” 简宁跳下床,趿拉着拖鞋,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从里面翻出陶江送的礼物,摆到他面前。 一本蓝色封皮的书,是物理必修二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天知道简宁收到这本生日礼物的时候,拳头都硬了,但出于人道主义,也出于礼貌,不仅得忍着万般无奈,还要跟他道谢,并违心地说自己很喜欢。 如今她道出实话,终于扬眉吐气,还吹了吹额前碎发,以示威风。 陶江以前没送过女生礼物,没有任何经验,得知简宁快过生日后,他精挑细选好久,才选中了目前为止最合适简宁的礼物,可她竟然不满意。 这么实用的东西,哪里比不上那只中看不中用的羊驼! 陶江看她不领情,赌气地说道:“好啊,反正你也有你们班长送的羊驼,看你那么喜欢,还把它摆在离你那么近的地方,恐怕也不需要这本五三,拿来吧,我自己写。” 班长,班长,喊得就跟他是你一个人的班长似的。 简宁看他语气不对,脸色也铁青,终于想起自己说得那句话欠妥,她追悔莫及,怎么能在送礼人面前吐槽自己不喜欢对方送的礼物。 她一把抄起那本五三攥在手里,找补道:“没有没有,你看我这不是一直在写嘛……” 担心陶江不信,她哗哗翻了几页,往他眼前递。 陶江不情愿地撩起眼皮看了几眼,果然跟着进度在写,心头的不平衡逐渐消融。 但他还介意别的事:“你跟吴勉关系很好?” 简宁把五三塞进抽屉,随口道:“挺好的,关键是班长人超好。”顺带贬低了下陶江,“哪像你,不会说句好听话,净会损我。” 陶江阖眼扶额,觉得自己今天就不该来,来了也是找气受,他深吸一口气,跟她商量:“你怎么不叫他大名,一直喊班长。” 简宁坐回床边,抬头看他,她并不觉得这个称呼有什么问题:“可他就是班长啊。” 空气仿佛被针戳了一下,静得出奇。陶江没出声,像潭中寒玉,看起来风平浪静。 简宁眼珠一转,终于开窍:“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叫他班长?” 陶江言不由衷:“没有,当然是你想怎么喊就怎么喊。” 简宁:“早说嘛,那我以后不在你面前喊了。” 这不是让他掩耳盗铃吗。 ……相当于没说。 可简宁也不是吃素的,她把羊驼抱进怀里,头抵着它的脑袋,心里打起小算盘。 她说:“但是,你不也照样管徐京琼叫京琼嘛。” 陶江辩解:“我小时候叫惯了.” 简宁揪羊驼的毛,眼风扫他,很不乐意。 陶江双手举过头顶,立马妥协:“好了好了,现在就改,叫她徐京琼。” 简宁轻哼,没轻易放过他:“不愿意改称呼也情有可原,毕竟人家是你货真价实的小青梅。” 陶江透着无奈:“别乱说,你比她好。” 简宁把头埋进羊驼长长的脖子里。想憋住笑意,但没忍住,嘴角不可抑制地咧着:“还行,眼没瞎。” 碗碟与玻璃桌叮当碰撞,简母在客厅喊他们出来吃饭,二人收起玩闹,乖乖走出房间 第30章 .With an Orchid这里有…… 午饭后, 简母又留陶江待了一下午。 简母最近在同事那儿学习做甜品的手艺,美名其曰下午茶,想让他带点回去, 给陶母尝尝。 简妈热情好客,没法推脱,陶江只好应承。 简妈还说,趁着陶江在, 让简宁有什么不会的题, 再多请教请教陶江。 简宁突然觉得, 自己妈特像那种没人性的资本家,绞尽脑汁寻尽办法,疯狂压榨陶江的剩余价值,就这短短一下午的时间, 非要让她逮着他问题。 不过,简宁妈是不是资本家值得商榷, 但是有一件事可以确定, 简母的烘焙速度还有待加强。 临近傍晚,这份下午茶才姗姗来迟, 这让简宁更加怀疑, 自己妈是不是在拖延时间, 压榨陶江生产更多剩余价值。 而且除去烘焙速度,烘焙质量也难以尽如人意。 包括但不仅限于的问题有:边缘烤糊,缺角易碎, 品相不忍直视,等。 可谓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这说明什么? 说明资本家(简妈)不仅拖欠小陶老师的工资,而且还随意克扣工钱。 万恶的资本主义! 但显然, 简宁和资本家是一伙的,毕竟简宁是直接受益人。 所以小资本家和大资本家一起挑挑拣拣,勉强凑出一盒看起来还算正常的点心,小陶老师还得连连道谢。 大资本家为表虚假歉意,让简宁下楼送送小陶,虽然陶江再三表示,不用劳烦,但简母执拗地把二人推出家门。 关门的刹那,紧接着传来简母跃跃欲试的声音。 “我再多试几次!” …… 此刻的简宁还没意识到,未来的一周,自家桌上将有源源不断的糕点出现。 不仅如此,每晚入睡,简宁的噩梦,由不可胜数的物理题变成了面目狰狞的简母。 简妈拼命把点心往她嘴里塞,其手段残忍程度堪比童年噩梦容嬷嬷。 每每醒来,简宁都满头大汗,浑身虚脱。 终于她不堪忍受。 某个清晨,趁爸妈还在睡梦中,简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家里剩余的所有点心藏进书包,并在当天竞赛课后,笑眯眯地亲眼看着陶江把这些点心解决完。 不过这都是后话。 简宁应大资本家的要求,把陶江送出小区门后,她没急着回家,而是朝反方向多走了一段路。 来到附近的一家麦当劳,透过明净玻璃窗,前台点餐的人零零散散,室内餐桌多,更显得空荡,想起正是节假日,人少也在情理之中。 简宁推门进去,目光扫视一圈。 角落里一张矮木桌坐一个人,面朝她,正埋头无聊地划拉手机,身侧放一只黑色双肩包。 简宁走过去,轻轻敲了敲桌面。 那人抬头,见她来了,喜笑颜开,点头哈腰为她拖椅子,把套餐单推到她面前,献殷勤地问她想什么。 简宁说随便,她把肩上的书包搁下,打开拉链,掏出几张卷子,没好气地说:“方岛,你这抄作业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方岛点完餐回来,手里捏小票,他谄笑着坐下,怕被人看见似的,嗖地把卷子装进书包,合上拉链。 “下次一定改。” ……记得他上次也是这么说的,鬼才信他。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等服务员叫号。 简宁提议:“你要不,现在抄会儿?” 方岛一拍脑袋,觉得甚是有理,可当他拉开拉链时,发现有一件重要的事。 “……我那份卷子,没带。” 说找她拿卷子,他还真背了个空书包过来。 可方岛脸上没露出一丝懊恼,他心安理得地又把拉链拉回去:“算了算了,等我回家再写。” 等了会儿,电子屏显示小票的数字,方岛起身去前台把餐食端过来。 身后的转门被推开,透进一股春夜暖风,身后传来嗒嗒脚步声,听得出是两位顾客,脚步一轻一重,一男一女。 方岛将餐盘放在木桌上,听到动静,下意识地抬头朝那边瞥了眼。 看清女生的侧脸和旁边的男生后,方岛张口结舌,随后急忙撤回视线,他挪了挪慌乱的步子,后背对着那两个刚进来的人。 可他仍不愿相信似的,重新回头确认了一遍。 没认错。 方岛吞吞口水,抑着惊骇,扯了扯埋头只顾大口朵颐的简宁。 “我靠!我和你说件大事!你别回头看,继续吃就行。” 简宁看方岛面如土色,不知发生了什么,她咬了一口汉堡,细嚼慢咽,缓缓点了点头。 “千万别回头。”方岛靠近她,压低声音,甚至用气音在说话,“我看见徐京琼了。” 咀嚼的动作停止,简宁倏地抬眼,与方岛四目对视,等他后话。 方岛提醒她吃,他搓了搓了手指,斟酌道:“她刚进来,和一个男生……” 简宁腮帮子重新动了起来,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她和一个男生手牵手……” ?! 简宁大惊失色,差点噎住,这下自己嘴巴彻底罢工,她的两腮鼓起。 她的心里冒出无数个惊叹号,一时无法消化这条劲爆消息,其程度不亚于方岛考试拿了年级第一。不,有过之而无不及。 爆料者方岛也陷入沉默。 简宁吸了口可乐,囫囵吞下面包体,忍着扭头看的欲望,朝方岛做口型。 “谁?” 她在问那男生是谁。 方岛挠了挠额头,有些不好开口。 简宁脑海里闪过一张人脸,不愿相信是他,但又怕真的是那人。 她又咬了一口汉堡,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慢慢咀嚼,初显的好奇和震惊,已经演变成惶惑不安。 没经住内心的煎熬,也把方岛的叮嘱抛之脑后,她悄悄偏头,朝那个方向看去。 徐京琼坐在屋内的另一个角落,与她成对角线,尽管是侧脸,但看得出徐京琼在笑。她对面的男生靠着椅背,正宠溺地看着她。 简宁的目光在男生的脸上停了一瞬,原本不受控制的心脏悬崖勒马。 还好不是他,发型对不上。 但男生还是很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方岛不想暴露他们二人的位置,强行把简宁的脑袋转回来,发出眼神警告。 简宁了然,拉椅子靠近他,悄没声地问:“我怎么觉得,那个男生好眼熟。” 方岛右胳膊撑着木椅把手,食指敲了敲脑门,余光瞥了眼那边的一男一女。 “他……是那次,密室逃脱的前台小哥!” 简宁倒抽冷气,背一缩,手按在胸口:“真假?” 她回头确认,扫了一眼男生的长相,之前没想起,现在再看,果然是他。 只记得那天,前台小哥对他们超凶,态度很不耐烦,像催命鬼似的,一直催他们进场,和在徐京琼面前判若两人。 简宁的目光停留的时间有点久,思忖的时间也有些长。 徐京琼察觉到来自某处的凝视。 另一边的简宁,在强大的第六感的暗示下,感觉自己被发现了。果然,在她转头的前一秒,徐京琼已经朝他们投来视线。 这是简宁第一次在徐京琼脸上看到惊恐的表情。 而对方显然也没想到在这里会碰到同学,关键还是互看不顺眼的死对头。 如果只是普通遇见也就罢了,尚且可以假装视而不见,可偏偏是被抓早恋现场。 两方的视线隔空碰撞出迸溅的火花。 徐京琼让男生待在原地别动,说偶遇两个同班同学,她过去打个招呼。 看徐京琼拉椅子站起,向他们这儿走来,方岛和简宁的内心十分抗拒,可转念又想,应该害怕的是徐京琼才对,他们两个行得端坐得直,问心无愧。 想到这里,两个人挺直腰杆。 徐京琼表现得非常冷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好像只是偶然遇见同窗,来和他们简单打个招呼。 “你们也来这吃饭?” 两位目击者点头。 空气很静,甚至能听到头顶时钟的表针转圈的哒哒声。 身后的门又被推开,一家三口走进来,直到小家庭点完餐,这个角落仍寂静无声。 他们是该假装没看见?还是好奇地问一句?或者,直接离开? 如果假装没看见,可想起徐京琼之前的趾高气扬,总有些不甘心。如果好奇问一句,又显得他们好像很关心她。如果直接离开……桌上的餐食还没吃完,犯了浪费食物的大忌。 良久,徐京琼轻松落座,靠着墙,打开天窗说亮话:“别告诉老杨。” 方岛和简宁对视一眼,默契地眼神交流,达成一致后,方岛问:“凭什么?” 当然不会让她顺心如意,她以往明嘲暗讽,如今他们稍作刁难,也不算过分。 徐京琼知道他们不会轻易答应,可她高高在上惯了,不会说软话,只能嘴上逞强:“如果你们敢说出去,我就把你和刘凡,你和陶江的事也告诉老杨。”徐京琼警告地指着他们两人。 但简宁显然没被她的威胁放在眼里,都到这种地步了,她还死要面子。 “你想多了。方岛和刘凡,我和陶江,清清白白,光明磊落。”简宁说,“不像你,证据确凿。” 说完,她摇了摇手机,上面是徐京琼和那个男生的照片。 双方僵持不下。 徐京琼心急火燎,她知道屈服让步是目前最佳的选择,可面对这两个人,她没法低下头颅。 而二位目击者的心中有了定夺,开始不急不慢地吃炸鸡。火再大,也烧不到他们身上。 最终,徐京琼妥协:“那你们想怎么办。” 简宁也没想好怎么办,其实她就是过过嘴瘾,出口恶气,真要让她提要求,还点难。 方岛揉了揉太阳穴,说:“你和刘凡的事,我们已经知道了来龙去脉。” “只要你答应,以后不会在班里针对刘凡和简宁,我们保证不会说出去。” 徐京琼有些意外,想不到他们会提这样的要求,算不上为难,所以她答应得很痛快。 今天出乎意料地撞见徐京琼的秘密,简宁实在难以置信。 徐京琼这样的人,竟然会陷入早恋的泥沼,并且对方还不是在校学生,工作看起来也没那么正经。 这不禁让简宁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些青春疼痛小说,书里的女生荒废学业,和社会人谈恋爱,最后成为失足少女的悲剧。 虽然徐京琼一直对自己展现明显的敌意,有时候简宁也气得牙痒痒,可真的看到她在深渊附近徘徊时,又实在狠不下心。 她确实不想让小说情节真实地发生在自己周围,即便是不喜欢的人。 简宁对徐京琼的生活完全不了解,对她的私事不能评论太多,可简宁还是规劝了一句。 “保护好你自己。” 作为宿敌,简宁能不计前嫌,说出这句话,已经很够面子了。 徐京琼或许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她和简宁也能心平气和地面对面讲话,想起过去自己的一些行为,她忸怩地说了声谢谢,另外让简宁也别告诉陶江。 陶江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又是邻居,如果他知道了这件事,那么离她爸妈知道也就不远了。 简宁没乱传八卦的癖好,让她放心,半开玩笑似的,说道:“我还以为你喜欢陶江。” 徐京琼:“我们是普通朋友。”虽然之前利用他,给简宁添堵,但她知道陶江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 这顿饭吃得惊心动魄,简宁和方岛吃完后,收拾桌上残羹。 另一位当事人——前台小哥,在那边观察了好久,女朋友和同学们聊了好久,迟迟没回来,他以为偶遇的两个男女生关系和她闹了矛盾,于是走过去调解。 还好,他们的氛围看起来没那么剑拔弩张,他也稍稍放心,但隐隐觉得这两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问:“琼琼,他们是你同学?” 徐京琼攀着他的胳膊,点头。 简宁和方岛秉着非礼勿视的原则,埋头收拾鸡骨头。 “你们是不是上个月去过密室逃脱?”前台小哥旁敲侧击,“你们不是师大附中的学生吗?” 简宁手一顿。 糟糕,被认出来了,都怪方岛,闲着没事瞎扯谎。 方岛也觉得事态不秒,匆匆丢下一句认错人了,然后拽着简宁逃之夭夭。 第31章 .故意报告!这里有人暗恋男主! 就徐京琼的事, 简宁和方岛私下讨论了好久。 话题主要集中在: “左看右看,她也不像一个会早恋的人。” “她怎么找了一个……社会上的人?” “她不是说,那密室逃脱是她舅舅开的么, 会不会她去帮忙,然后一来二去,两人看对了眼……?” “话说,那个前台小哥帅倒是帅, 但是他怎么忍心找一个高中生……” 说到这里, 两个人均是重重叹气。 因为要保密, 二人得挑教室里人不多的课间,又因为座位前面是徐京琼,还得趁她不在的时候。 这样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寥寥无几,所以针对以上种种问题, 方岛和简宁并没有得出任何结论,一种无效的讨论。 不过, 徐京琼也说话算话, 的确没再找茬碰瓷,她偶尔会参加小组讨论, 与简宁的关系有所缓和, 但离融洽和睦还很远, 估计是因为他们捏着她的小辫子,不得已而为之。 不管是真心实意,还是表里不一, 至少简宁觉得扫清这个障碍,生活敞亮了不少。 十五六岁的年纪,人际交往的小挫折,足够一叶障目, 让她偶尔想起,也会失落。 就在简宁与方岛鬼鬼祟祟讲小话时,教室的另一个角落正悄然酝酿一件心事。 此时是周一下午的大课间活动,也是年级统一规定的每周大扫除时间。 高一九班的大扫除一共分为四个大组,每组轮流一周,约15人左右,各人负责的任务也不同。擦玻璃,扫地,擦桌子,拖地,擦门,抹黑板…… 每逢大扫除,整座教学楼湿津津的,随处冒着水汽,潮湿的地面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检查卫生的人是高一学生会的成员们,那群人吹毛求疵。 地板要一干二净,玻璃要锃亮反光,桌子要摆得严丝合缝,连黑板顶和门顶都要让个子高的同学用手蹭,检查有没有灰。 堪称丧心病狂。 如果以上这些均合格,那么将会得到一顶“文明班级”的倒三角小红旗,俗称“流动红旗”。 既然是流动的,说明一周过后,得还回去,然后周而复始。 小小一只流动红旗,挂在黑板左上角,来来往往的同学们都看得见,集体荣誉感油然而生。 每周大扫除,每位同学都任劳任怨,积极完成任务,如果自己负责的部分被扣分,不仅流动红旗泡汤,还得被卫生委员和班长追责。 所以,在一群辛勤挥洒汗水的劳动者中,某个魂不守舍擦玻璃的女生,被吴勉抓个正着。 “彭晓梦,我看你人在教室,心已经跑出去了吧。” 彭晓梦是九班的卫生委员,每周大扫除,她都会监督同学有没有偷懒,但这周轮到她所在大组做扫除,于是监督的担子落到班长吴勉身上。 彭晓梦回神:“啊,没有没有。我擦玻璃呢。” 她坐在玻璃窗的窗框上,右手拿抹布,向前倾着身子擦朝外的那一面窗户。 吴勉看她伸长胳膊朝前够,有些担心:“你小心点,注意安全。” 彭晓梦敷衍道:“OK,OK。” 吴勉检查了一番玻璃的干净程度,吩咐她几句别掉下去,转身要走。 彭晓梦想起什么,喊住他:“诶,班长,问你件事。” “什么?” 彭晓梦放下擦玻璃的手,探头向四周环视一圈。 同学们各司其事,没有人注意这个小角落,她朝吴勉招招手,示意他走近。 吴勉挪步,凑到窗前,抬头看着神秘兮兮的卫生委员。 彭晓梦俯身,双手在唇边环圈:“我听说,你和七班的陶江初中是同学?” 吴勉左眼突然跳了下,他后退一步,眯着眼睛,挑眉问:“怎么了?” 彭晓梦双腿叉坐在大敞的窗棂边,上半身扭转九十度,伏低面朝吴勉,姿势虽别扭,但她浑然不觉。 她揉了揉鼻头,有些不好意思。 “你有他企鹅号没?” 吴勉手托窗台,左肩微微耸高,意味深长地仰头看她:“有倒是有,不过你……是我想的那意思么?” 彭晓梦难为情地欱首,她本不想如此直白地承认,但想要套出些有用的信息,就得把底牌亮给对方看。 “陶江不让我随便把企鹅号传给别人。”半晌,吴勉迟疑地说道,但看到女生落寞的神色,他又于心不忍,“要不放学我帮你问问。” 刚还怅然若失的女生,瞬间喜笑颜开:“好!谢谢吴大班长!” 吴勉又叮嘱她一遍,让她注意安全,擦完玻璃就下来。 彭晓梦连连说好,她哼着小曲,三下五除二结束了自己擦窗户的任务。 她托着窗台,一个回身,咚地一声,从窗沿边跳下,抄起抹布,准备去水房洗干净。 彭晓梦出了教室门,右转,走廊尽头有一扇伸缩窗,那里立一道欣长身影。 是她最熟悉而陌生的背影。 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黏在那人身上的,或许从一开始,第一次见面,他帮她拿行李,她就已经心动,那个时候,他说他叫陶江。 仅仅知道名字而已,但一个名字也足够让她对他有所了解,从别人口中获悉,陶江是一个冷傲的物理竞赛大神,可也只到这里。 没有任何渠道让她走进他的世界,她没有奢想太多,也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生,她只有一个简单的愿望,认识他。 可现在,当彭晓梦看到窗前的那抹背影时,却没有勇气走上去,她害怕,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朝那方向靠近。 彭晓梦太过专注,连踢倒墙边的水桶都没察觉,当脚底渗上一股寒意时,才惊觉地上一滩水,她急忙向打扫卫生的人道歉。 而窗边那人听见这边的动静,回眸凝视,然后阔步朝她走来。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离她越来越近。 离她仅一步之邀时,他停下脚步。 彭晓梦可以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她以为他认出了自己,要同她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却与她擦肩而过。 从始至终,他的目光都未曾在她面上停留。 耳边的声音很远很远,远到她以为自己脱离了这个世界。 “晓梦,晓梦……”好像有人叫她。 “晓梦,窗台上有只麻雀进行了新陈代谢!”这句话将她拉回现实。 什么?! 彭晓梦大梦初醒,顾不得其他,急忙奔回教室,收拾烂摊子。 走廊的水渍四分五散,蔓延到墙角,湿哒哒一片。 简宁拎一把干墩布,哼哧哼哧拖地。 每间教室外面的走廊也是各班负责的领地,简宁的任务就是打扫这条走廊。 十分钟前,她一边和方岛闲聊,一边拖地,即将完工时,水桶突然被踢倒,虽然桶的水位不高,但地板光滑,污水流了一地。 干净如洗的地板被浊水占领,眼看着心血被糟蹋,她的心一抽一抽在痛。 一切白干,一切重来。 简宁抬手,看了眼手表,离课间活动时间结束还有十五分钟,来得及。 她把拖布靠在墙角,提着空桶,朝尽头的水房走去。高一教学楼每层有一间水房,两排水龙头,每排十个,供平日打扫卫生用。 洁白瓷砖雕砌水台,自来水冲下,直击桶底,简宁双手叉腰,右脚伸前,头偏上,一副山大王巡逻的豪横。 右边的水龙头被拧开,身旁来人了。 水流被分支,水势变小。 简宁把自己这边的水龙头转了几圈,把开关开到最大。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低低的,沉沉的,像从胸腔里闷出来的笑意。 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 简宁侧目,看向笑声的来源。 陶江刚洗完手,正拿纸巾擦水珠。他坏笑地看着简宁,关了水龙头,眼带促狭,唇边笑意渐浓。 管道里的自来水聚拢,唯一开着的水阀水量突然倍增,水柱砸进桶里,瞬间水花四溅。 .这人,太坏了,故意捉弄她。 简宁的校服上衣被水渍沾湿,她挥舞双手,上身后倾,抓着阀门关小。 “你洗完手,怎么还没走?” 陶江慢悠悠地用纸巾将手擦了个遍,擦完后扔进垃圾桶,站在一旁,也不走。 他抬抬下巴,示意满当当的水桶:“看你这样,肯定提不动。” “勉为其难帮帮你。” 简宁瞭了眼,水满半桶,本想说用不着,但看到这桶水分量不轻,她做了个请的动作,主动让贤。 陶江右手拎桶,出了水房。 他的校服袖挽至手肘三四寸,露出结实的小臂,还有一只黑色手表,下午的太阳西斜,他的影子与简宁的身影重叠。 简宁跟在陶江后头,从来没觉得行知中学的校服原来这么好看,穿在他身上竟是如此服帖。 “简宁。”前面的男生停下脚步,叫她,嗓音如流水般清澈。 “嗯。” “你能帮我挽下袖子吗?” 简宁抬眼,他的校服衣袖不知什么时候落下,松松垮垮堆在手腕,桶里的水珠因重力不稳,不停往外冒,沾湿一片袖侧。 简宁听话上前,就着他那只提桶的手,她的拇指与食指揉搓,将袖口一折一叠。 细白指关节难免和他沁凉的肌肤相触,凉意在她温热的手背弥散,顺着毛孔,渗入血液,藏匿于五脏六腑,在四肢百骸浪迹。 他的校服清香扑鼻,像他一样冷冽剔透,不知道用的哪个牌子的洗衣液…… “好了。”简宁收手。 他的袖口卷至胳膊肘,很紧。 陶江甩甩手臂,衣袖纹丝不动,他说声谢谢,换了另一只手,将水桶提至九班门口,弓腰放下。这只袖子很“争气”地一路没掉。 吴勉从教室内走出,刚想去找陶江,就看见他在自己班门口:“陶大神,晚上放学等我一块走。” 简宁把靠在墙角的拖布放进水桶,狐疑的目光在两个人之间来回扫视,“你们,有什么秘密?” 吴勉把拖布柄塞给她:“没有没有。”又佯装严肃,催促道:“离课间结束还有十分钟,你再不拖,咱们班等着扣分吧。” 简宁惊呼,握着拖把在水桶里胡乱涮了两下,挥舞着朝过道小跑去,水滴在她身后留下一串圆点。 陶江望着那串远点,将视线定格在女生的背影上,极淡地笑了一声。 * 晚自习后,吴勉准时来到七班门口,自从升入高中,分进不同班级,他们二人便很少同行。 但男生之间,对这些也没那么看重,路上遇见点头就算打过招呼,有事直接开腔就是朋友义气。 归家途中,吴大班长快人快语,说话直来直去,一点弯子没绕。 “有人问我你的企鹅号。” 陶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江态度淡淡,问:“女生?” “对。” “不加。” “你还真是,一点没变。”吴勉胳膊挂在他肩膀上,一副兄弟情深的样子,“得嘞,我明天转告她。” 吴勉看着清心寡欲的陶江,从初中开始,陶江身边难免有些屡见不鲜的桃花,但他从来不沾,每天只做三件事,吃饭,睡觉,学习。 没有任何娱乐活动,活脱脱一个六根清净的僧徒, 他甚至想过,陶江这种人,喜欢的女生到底什么样,到底什么样的女生才能让陶江心动。 尚且不论这些,其实吴勉最近也有烦恼。 他对一个女生颇有好感,但不知道该怎么办,既不能像方岛那样明目张胆,也不能默默无语坐以待毙。前者会让她如惊弓之鸟,至于后者,如果真这么做,恐怕她到高中毕业都不会多看自己一眼。 他不禁长吁短叹:“诶,陶大神,你有没有追女生的办法啊?” 哈?陶江露出今晚第一个的表情,匪夷所思的惊恐表情:“你说什么?” 吴勉突然反应过来,他也是病急乱投医,陶江一个沉迷学习,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怎么可能知道追女生的办法。 吴勉说:“没什么。”随后,他揶揄道,“陶大神,说实话,你真没有心动过的女生吗?” 城市的灯火辉煌,大厦的霓虹点燃沉寂夜空,夜晚的风轻柔地吹过,漫天的繁星横跨浩瀚银河,无声无息,渺小而耀眼。 陶江长睫掩目,低声呢喃:“有。” 他的世界曾是一座荒无人烟的孤城,他是国王,城中只有他一个人。 曾经他不止一次地想过,自己将永远过着循规蹈矩的无趣生活,城也将永远荒无人烟。 相遇的那天极其平凡,风和日丽,她是天空偶然飘过的一朵云,开始他不以为意,他是亲历亲为开垦荒地的国王,没那么多功夫注意一片终会消散的云。 奇怪的是,她竟不声不响地停留在这座空城上方,阳光明媚时,她偏要下雨,春雷阵雨时,她又要出太阳,鹅毛大雪时,她还要下冰雹。这座孤城经历了罕见气候的瞬息万变。 某天得空,他躺在草垛,双手负在脑后,终于发现了这朵悄悄使坏的云,作为一城之主,肩负旖旎风光的梦想,他踩着云梯,摘下这片惹是生非的云朵,揣进怀里。 她没机会再兴风作浪,而是朝夕与他为伴。 朝朝暮暮,日复一日,这云从此不能割舍。荒芜的沙丘,开出芬芳馥郁的鲜花,长出枝繁叶茂的大树,清风徐来,今后有了四季。 陶江的这座孤城,这么多年渺无人烟,终于迎来了盎然光景。 街边飞驰而过的一辆汽车长笛鸣叫,一路闯入夜色。 吴勉没听清,又问了陶江一遍。 陶江不动声色,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你有喜欢的女生?” “嗯。” “什么样?” 吴勉想起运动场上那个朝气蓬勃的背影。 他说道:“一个大大咧咧整天嘻嘻哈哈的女孩,永远不服输,从来不放弃,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有点可爱,又有点胆小,永远也看不透她的脑瓜里想什么。” 像吹不灭的原上草。 陶江脸色微变,眼底闪过晦暗不明的惘然,负疚转瞬即逝。 原来,住在他心上,私藏的那朵云,早在天上飘荡时,就有人虎视眈眈。 第32章 .同样学文学理(看作话) 行之中学的高一年级有个传统, 端午节组织同学们爬山踏青,这个习俗从上世纪流传至今。 踏青的地点是本市西边的一座山,这曾经是一片荒山。 过去的几十年里, 为提高学生的公益和劳动意识,行知中学和市林业局合作,派同学们在这座山上种了数以千计的大树,每一届都被划分区域。 久而久之, 山顶郁郁葱葱, 每季山峰常绿。可以这么说, 这座山是行知中学的根据地。 周末,在林业局的赞助下,高一年级包了三十辆大型客车,车厢侧身贴着行知中学的名号和校徽。 该活动由年级主任于老师带队。 高一年级一千多人, 浩浩荡荡上了车,三十辆汽车壮观地驶过马路, 引起不少路人的注意。 山离行知中学不远, 三十分钟后,行知中学的队伍到了山脚。 每班排着整齐的队伍, 班主任站在排头。 今天杨老师穿得很休闲, 一身黑蓝色运动服, 头戴一顶红色鸭舌帽,特别像老年旅游团的导游。 听说这身衣服是学校统一给老师们发的,同学们一路吐槽学校的审美。 山路时而平坦, 时而崎岖,有人落队,有人冲前。原本整齐的队伍,逐渐散乱。 班主任们上了年纪, 体力不支,跟这群朝气蓬勃的高中生们没法比,几个相熟的班主任便落在大队伍后面。 见状,走在前面的学生们更加肆无忌惮,队伍也越来越凌乱。 男生勾肩搭背,女生路边采花,人生喧闹,没个正形,但老师们没管。 不是老师们不想管,而是人太多,且路不平,实在管不过来。 往年都是这种情形,他们都习惯了,况且连年级主任都没发话,也随学生们玩去,只要最后人齐就行。 六月的天,隐隐有初夏的热气蒸腾,层层叠叠萦绕,但不燥热,柔和的阳光沐浴,安逸惬意。 一路绿意绵延,苍松翠柏,头顶浓荫,暖阳透过树隙投下细碎光闪,候鸟啼鸣,树影婆娑。 纯洁的年少时光,十五六岁的高中生,尚在青春年少,没见过多少世面,单单一个踏青之旅,山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人,足够让他们欢呼雀跃。 F4随着九班混乱的大部队聚在一起,路上玩玩闹闹。 山中林间窜过一条小白狗,撒着欢转圈,不停追自己尾巴。 方岛作为体委,不整理队伍,反而看得乐不可支,他悄悄走近,冲转圈的小白狗喊:“简宁!简宁!别转了!” 简宁走在前面,听见同桌叫她,没多想,回头应和:“我没转。” 那只小白狗仿佛有感应,看一个陌生男生站在面前,它两只腿向后撤,做出戒备的防御姿态,朝他吠叫。 “汪,汪汪——” 方岛蹲下,胳膊随意地搭腿上,显然不害怕这只小狗,也喊:“简宁,别叫了!” “我没——” 饶是她神经过分大条,也该发现不对劲。简宁再度转身,却见方岛蹲在一条狗面前,正扭头看她,嘴角高高咧着,笑得比白狗还开心。 他竟然把小狗叫成她的名字,真是活腻了! 简宁气得七窍生烟,脸一片通红,她将魔爪伸向方岛的胳膊,隔着校服,捏起一小块皮肤,狠狠一掐,按她的经验来说,这种掐法最致命。 果然,方岛闪了一个猛子,直接跳起来,他捂着手臂,嗷嗷叫唤,声音之大盖过了犬吠,引来周围同学的异样目光。 看着他龇牙咧嘴的狼狈模样,简宁气笑了。 “滚,你才是狗!” 方岛眉毛鼻子皱一起,揉着胳膊,埋怨道:“简宁,你下手就不能轻点!” 这人还反咬一口,简宁朝他略略吐舌:“活该,谁让你对着狗喊我的名字。” 吴勉从身后走来,护着简宁:“对啊,方岛你错在先。” 刘凡也在旁边拼命点头。 这群人又开始拉偏架,方岛被千夫所指。 不过他也是博大家一笑,光爬山多没劲儿,秀丽风景,同学们三五成群,有说有笑,才算热闹。 不然,难道他们真的以为,学校只有种树这一个目的,种树不该在3.12植树节吗,为什么偏偏挑六月。 高一年级马上面临文理分班,为增进同学情谊,学校才举办了种树的传统。 否则一向铁面无私的年级主任,怎么可能容忍队伍杂乱无章,任由同学们嬉笑玩闹,没个正形。 以上都是方岛到处打听得来,反正他的小聪明全用在了这里。 说到文理分科,他突然想起来还没问这帮损友。 方岛跟上队列,说:“学期末文理分班,你们选哪个?” 然而,这句话成功让气氛掉入寒冬腊月,三个人眼神迷茫,眸光变得平淡无波。 方岛看他们都沉默,奇怪道:“怎么不说话?”怪让他尴尬的。 简宁识破他的窘迫,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带着迟疑的口吻:“应该……选理。” 吴勉立马接道:“我也是。” 只有刘凡没啃声,她双手下垂,左右两只手指纠缠,头也低垂。 方岛有不祥的预感。 半响,她喃喃道:“我……” “我可能,选文。” 紧接着,三道惊诧的视线整齐划一地投向她。 九班是理科班,如果刘凡选文,意味着她会离开。 迎着灼灼目光,刘凡的头垂得更低了。 静了片刻,简宁将她缠绕的食指掰开,刘凡攥得太用力,指尖泛红。 简宁轻轻摸了摸她的手指,启齿问道:“真的吗?” 简宁以为刘凡会选理科,毕竟刘凡加入物理竞赛班,努力学物理的样子不像敷衍了事。 她是这么想的,也这么问出来了:“那物竞……” 刘凡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急忙伸手去捂,刘凡轻轻摇摇头,示意她别说。 简宁一知半解,但还是截住话头,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为什么?” F4的步伐越来越慢,落后前面的队伍一大截,有同学高喊让他们四人跟上,吴勉答应了一声,但脚步并未加速。 刘凡闭眼,缓缓呼吸,声音显得很无力:“我之前也以为自己会选理科,所以大部分时间集中在物化生学科。而且,直到上学期末,我都是这么想的。” “可这学期,经过几场考试,我发现,物化生这三门的分数直线下降,而平时放一边不管的文科成绩竟然稳步上升。” “我以为是我还不够努力,可事实摆在面前,我……” 刘凡想过,或许是物理竞赛班影响了成绩,所以后来她向姜老师委婉表达了自己精力不够,想退班的想法。 姜老师善解人意,同意了。 做出退竞赛班这个抉择是艰难的,她一面想着沈寻远,一面想着学理科,如果不退出竞赛,理科成绩每况愈下,她连和沈寻远一个班的机会都没有。 她孤注一掷,想用勤奋和努力弥补理科的劣势。 然而,结果事与愿违,种种打击,让她认清了自己的局限。 做最终决定的那个夜晚,刘凡一改往日的矜持,缠着沈寻远给她讲了整整三三节晚自习的物理题。 和沈寻远做同桌的日子平凡而快乐,尽管许多人羡慕她的位置,但她没在外人前透露任何雀跃的心情,她有自己的骄傲。 那三节晚自习,他讲得什么,她一个字没听进去,她不过是想,在离开九班之前,尽其所能与他多说几句话,就算袒露自己理科其实很烂的缺点也没关系。 比起风过无痕的存在,如果,他能铭记一个理科特别不好的同桌,这样也不错。 被刘凡缠了三个晚自习的沈寻远,觉得同桌有些奇怪。 以往,刘凡的态度客客气气,就算问题,也都以不耽误他时间为前提。 不过,沈寻远没多想,以为她今天想恶补理科,像前几天那样,一头扎进物化生。 可第二天,甚至很久之后,他忽然发现,刘凡再没碰过物化生这三本书,也再没问过他任何一道理科题。 刘凡下定决心学文,F4得知后,均沉浸在难以置信的情绪中。 他们各怀心事,步调越来越慢,与七班的队伍越来越远。 八班的队伍超过这四个人。九班跟他们屁股后面,离得不远。 九班路过他们的时候,队伍突然一阵推搡,有两个男生在打架,人群散开,波及范围向外扩大。 山路狭窄,人群混乱,简宁站在路边,被不知名的同学推来推去,踩了好几脚。 F4围在拥挤的人潮中,逐渐失散。 九班班长赶来劝架,喊两个惹事的男生出列,让队伍继续前行。 九班的队伍迅速列齐,显得队外的一个人特别多余。 吴勉查看四周,没发现那三个人的身影,以为他们回了七班的队伍,他也马不停蹄地朝前飞奔。 重归七班行列后,只有刘凡在,吴勉问她有没有见简宁,刘凡说没有。 失踪? 这下急坏了吴勉,一个大活人怎么会突然不见,荒山野岭的,他越想越着急。 方岛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来,说让吴勉别着急,他刚才好像看到陶江在混乱中拽走了简宁。 吴勉的神情略显疲惫,淡淡说了声好。 此时,被陶江拽走的简宁,出了一身冷汗,双腿虚弱无力。 刚才她被人群撞倒,差点跌下山,还好陶江眼疾手快,拉住了自己。 被陶江抻起后,简宁晕乎乎地随他走,等再抬头时,发现这条路人迹罕至,显然和大部队的方向不一样。 “停,停!”简宁挣脱开他的手,问道,“走错了吧?” “没,带你抄近道。” 陶江继续走。 简宁狐疑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有小路?” 陶江步伐不疾不徐,等她跟上:“放心,我小时候来过,保证比他们走得快。” 以前没听他讲过,简宁将信将疑,但还是抬脚跟上。 果然是小道,路边杂木丛生,树林深深,矮草钻进裤脚挠痒。 前几天下了雨,偶有林荫未承蒙太阳照拂,淤泥坑洼,一段路后,他们的鞋缘沾了不少褐色泥土。 男生的步伐迈得大,但总会回身等她,时不时再扶她一把。 简宁气喘吁吁,紧跟在陶江身后,注意力全在脚下,没功夫说话,生怕一个磕绊,跌倒在树林中,蹭一身泥。 树林里,两道身影结伴而行,仿佛浪迹天涯的侠侣,默契的伟大在于,它可以将沉默凝固成陪伴。 他们踩着路上的叶子,顺着石坡下滑,胡桃树茂密得遮天蔽日,头顶的松鼠和他们捉迷藏,流风而过,碧叶潇潇,像一支不能说的曲子。 他们七拐八弯,来到一处崎岖不平的陡坡,坡面泥泞不堪。 陶江不慌不忙,用脚尖轻轻试探泥土的湿度,如蜻蜓点水般,扶着路旁的粗壮树干,借力跨上坡台,他立在高处,看着下面踌躇不定的女生。 斜坡的坡度很高,简宁探着上身,伸长胳膊,却够不着那棵树干。没有外力支撑,贸然前行,她肯定摔得鼻青脸肿。 在她驻足不前的时候,陶江稍稍弯腰,朝她伸出手掌。 他的十指如钩,白而修长,指腹圆润干净,简宁盯着眼前的这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她的右脚稍稍向后撤了一步,她犹豫了。 从前,他们二人即便有所触碰,也是隔着校服。薄薄的布料相隔,将小心翼翼化为心照不宣。 简宁瞻前顾后,在她看来,牵手是恋人之间才能做的事,可她和陶江,显然不是这种关系。 但是,如果他只是单纯想拉她上坡,岂不是显得她自作多情。 陶江看她半天没动静,深思默想后,洞悉了简宁的迟疑,他直起身子,踮脚折下一根树枝,担心有树刺刮伤手,他剥开树皮,露出里面嫩白的树芯。 简宁没了后顾之忧,拽着细滑的嫩条,踩着他留的脚印,堪堪爬上陡坡。 她留着那根树嫩枝,没扔。 越过这条陡坡,他们终于到了一条宽阔大路。 平地行走,提心吊胆的简宁长吁口气,紧绷的身体松弛。 简宁拿着树枝在空中挥动,说:“哎,刘凡要选文科。” 陶江问:“刘凡是谁?” …… 好歹见过几次面,同行过几次,他的脸盲症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吧。 简宁把树枝抛进树林,哑口无言:“你不认识?” “没注意。” 简宁不禁怀疑,按陶江过目就忘的本领,估计他脑海中存留的人脸也没几张。 算了,问别的。 她说:“你肯定选理,对吧?” 陶江欱首:“你呢?” 简宁嘻嘻一笑:“我也学文。” 陶江张了张口,反驳的话咽了下去。如果她选文,以后他就没办法帮她,物竞课她也不会去,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 他敛去笑意,转头看了她一眼,不瘟不火地问了一句:“文理的选择和专业有关,你想过未来的梦想吗?” 春去夏犹清。初夏的骄阳当空,没有一丝风,没有一朵云,他们身处此地,绿树成荫,小径蜿蜒至远方。 这一瞬,简宁的想法很浪漫,甚至她不知道自己想的算不算梦想,但她愿意与身边的人分享。 “我从小就没有雄心壮志,我的梦想很简单。” “想拥有自己的一间朝南的大书房,书架摆满五花八门的奇书,阳台放一把摇椅。天晴时捧书沐浴阳光,阴雨时煮茶听雨,仲春闻花,夏夜观星,深秋尝果,隆冬赏雪。” “这就是我的梦想。我曾看过一句话,当英雄走过的时候,总要有人在路边鼓掌。” “我愿意当那个坐在路边鼓掌的人。比起成为英雄,我更想拥有自由,怎么舒服怎么活。不必为他人质疑的眼光而揣摩用意,也不必为安身立命而奔波劳碌。” 简宁扶了扶自己的书包,带着明媚的笑意,比阳光还灿烂。 陶江的目光炯炯地盯着她,好像自己从来没见过她一样,她比他想的还要恣意快活。虽然听起来很荒唐,但她的无拘无束令他向往。 简宁口若悬河:“反正一句话,每天都开开心心地活着。” 陶江无声笑了笑,是她能说出来的话。 简宁说得口干舌燥,从包里拿出矿泉水,仰头喝了一口,边拧瓶盖,边问他:“你呢?” 陶江目光悠长,藏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他很坦诚:“梦想这个词对我来说,没有确切的答案。” “初中的时候,我的梦想是考上行知中学。到了高中,想拿到竞赛保送。可是,说来可笑,我对未来真正想做什么,还没有想好。” 陶江的眉间难掩失落和迷茫。 他们太年轻,来不及停下来思考自己到底喜欢什么,就被时代裹挟着汇入汪洋,像所有少年人一样,上学,听课,学习,考试,按部就班地生活。可是,到了人生的分岔口,停下来想想,又会被焦虑、担忧席卷。 在没有想清楚之前,一切都是矛盾的。 简宁明白他在说什么,她的梦想不过是自己的幻想,其实她对自己的未来同样没有具体意象。 但有些事,她想得很清楚,活在当下,人生的路慢慢走,时间会告诉他们所有答案。 她安慰他:“没关系,虽然有时候,梦想之所以称为梦想,是因为距离太远,而自己想得太多。但我想和你说,人生苦短,梦想不死。” “不是有那句话吗,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陶江笑了:“你说得对。” 聊着聊着,两个人走到小径尽头,后面涌来一群穿蓝白校服的同学们,陶江果然诚不欺人。 和陶江道别时,简宁突然拽紧他的衣袖,凑到他耳边,尾音上扬:“骗你的,我学理。” 说完,她朝他眨眨眼睛,蹦蹦跳跳,一溜烟跑远了。 她的气息扑面而来,耳鬓有些痒,陶江摩挲着右耳缘,深邃明亮的眼睛里弥漫着无法诠释的惊喜。 简宁回了九班队伍,方岛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大呼小叫:“你是被人拐了吗?你看看你脏成什么样子。” 简宁低头看了看,白鞋沾了一圈灰土,裤脚也溅不少泥点子,但她的心是愉悦的。 她笑骂道:“你才被拐了呢。” 本以为种树是件简单事,但一群人磨磨蹭蹭,直到太阳落山才忙活完,他们筋疲力尽地下山,没了上山时的活力,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 周一上学时,九班同学浑身酸痛,苦不堪言。 晚上语文老师布置作业,让学生以端午种树写一篇作文。 对班里人来说,更是雪上加霜,本来还留有美好回忆的踏青之旅,直接被拉入小黑屋。 第33章 .情非得已她动心了 自端午后, 各班的班主任开始操劳文理分班的事情。 这届高一共三十个班级,理科班二十个,文科班十个。 一班至三班是文科实验班, 四班到十班是理科实验班。 文理分班时,秉持学生互换的原则,即原本理科实验班选文的学生,将被随机分配至三个文科实验班。 按以往的经验来说, 理科班选文科的同学很少, 几乎屈指可数, 文科班也同理。 那天晚自习,班主任把九班所有同学一一叫去办公室,探探他们的口风,并叮嘱学生们不能擅自做主, 事关未来发展,必须和家长商量好, 再做决定。 理所当然, 最近九班讨论的话题均围绕在文理分科上。 谁学文,谁学理, 学文的同学会被分哪个班, 说来说去, 终于不用同时学九门课了。 小木块加小木块的物理问题难倒一群学生,分封制还是郡县制的历史问题也撂倒不少人。 同学们之间不知不觉达成一种默契。 选理科的人,开始光明正大地在文科课上写理科题, 他们拒绝长篇大论地背诵,再也不用纠结亚热带季风气候还是温带海洋气候。 而选文的同学,除了杨老师的物理课要做表面功夫外,化生课基本不听, 去他的氢氦锂铍硼和牛顿三大定律,总结背诵笔记才是要紧之事。 六月中旬,杨老师下发文理分班的意向表,表头是高一文理分科通知表。 第一栏姓名,后面跟着性别、班级、文理意向,最后一栏是家长签字。 简宁和简妈简爸商量过,他们都支持她选理。 如果要问简宁是否想过学文,答案是肯定的,当有两条路摆在面前,没有人不会幻想另一条路的风景。 然而,每个人也都有处置自己的机会,简宁虽然不确定自己喜欢什么,但她知道自己不喜欢什么。 繁琐背诵的煎熬她忍不了,一边背一边忘的痛苦她受不了。既然如此,她便不如选择数字与符号。 关于文理分科这件事,方岛那边就不太顺利。 他听说刘凡选文后,就打定主意也选文科。 方岛的成绩和排名是吊车尾,选理是背水一战,所以选文也无可厚非,何况他本人其实并不在意选文还是选理这事。 高一即将结束,他的作业大部分抄简宁,考试全靠临阵磨枪,要么就是三长一短选最短,三短一长选最长。 方岛的优势是哪个,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方岛把选文的想法告诉了父母,但他们坚决不同意他学文,原因是男生适合学理,而且理科以后更好找工作。 为此方岛和他们狠狠吵了一架,接着是长时间的冷战。 但他没死心,在意向表上毅然决然地写下文科,并模仿家长签字,交给了班主任。 第二天,杨老师给家长们发消息确认结果时,方岛的事东窗事发。杨老师把他单独叫进办公室,进行了足足一个多小时的批评与教育。 一开始方岛宁死不从,但哪敌得过杨老师老谋深算。在老杨的谆谆教诲下,方岛输得溃不成军。 当着班主任的面,他把意向书的分科那一栏的“文”改成了“理”。 学文受挫,方岛还是不甘心,从杨老师办公室回来后,他嚷嚷着说要去找刘凡表白。 方岛一直以守护天使自称,曾经和简宁发誓,他要默默喜欢刘凡,但现在他即将食言。 简宁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惊道:“表白?你去一趟老杨办公室,怎么脑子还烧坏了。” 刘凡和他根本是不可能的,方岛难道还没看出来么。 方岛浑身的气血被杨老师抽走,他蔫蔫地趴在桌子上,视死如归:“唉,世事无常,我改学理了。” 这样的结果,早在简宁意料之中,别看方岛平时玩世不恭,其实耳根子特别软,别人吹吹耳边风,就能动摇他的想法,从上次他听信徐京琼污蔑刘凡的谗言就看得出来。 简宁移开课本,一本正经地问:“你确定?真的要去表白?” 方岛沉默半晌,坚定地点了点头,这件事上,他好像吃了秤砣铁了心。 以后他和刘凡不在一个班,如果现在不说,他一定会抱憾余生。 离别能放大一切情绪,这场暗暗跟在她身后看背影的南柯一梦,他要亲手打破。 简宁一直不理解方岛的用情至深,不过是萍水相逢的同学,但他还是孤注一掷。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刘凡对他没那方面的意思。 她问道:“你为什么喜欢刘凡?” 方岛的思绪飘远,眼神中饱含着鲜见的怀恋。 “喜欢没有理由,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话,就足够。” 看简宁似懂非懂的神情,他像个过来人,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以后啊,等你有喜欢的人了,就会明白,他在人群中会发光。” 放学铃声响后,刘凡来找简宁同行回家。 即将分班,她还有好多话没和简宁说过,她们还没看够学校附近商店橱窗的模特穿搭,校门口新开的那家麻辣烫也还没去。 那些总以为来日方长的等待,还没尝试就要各奔东西。 刘凡的声音带着期待,听上去很难让人拒绝:“宁宁,一起回家吗?今天我爸不接我。” 简宁把剩余作业收进书包,刚要说好。 方岛抢先说道:“刘凡,我有事找你。” 他想过无数种表白的方式,甚至已经写好一封情书,但没寄出就被他撕成碎片,最后他思来想去,还是选择当面说。 刘凡置若罔闻,未回答方岛。 她有种直觉,隐隐约约猜到他要说什么,但她不由得想回避。 刘凡将衣角缠在手指,低声询问:“宁宁,收拾好了吗?” 方岛没介意刘凡刻意的疏忽,他放软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刘凡,能耽误你一会时间吗?” 刘凡不能再装傻,她沉默不语地低头。 方岛拱拱简宁,给同桌使眼色。 简宁夹在两人中间,忽然想起了开学第一天,也是这样,方岛绞尽脑汁和刘凡搭话。 时间快得令人害怕,往事重现,却比当时更错综复杂。 有些遇见,注定离别。 简宁看看焦急的方岛,又看看纠结的刘凡,觉得长痛不如短痛,对两个人都是。 “我先撤,你们聊!” 说罢,简宁快速拉上书包拉链,可越心急越坏事,拉锁卡在中央,让她下不来台。 “该换书包了哈。”简宁心虚地自我解嘲,然后提着包溜之大吉。 方岛也随意往挎包里塞了几本书,伪装回家好好写作业的样子。 临走前,他突然觉得没必要,于是将书重新塞回书桌,离开座位时,不小心把凳子绊倒,他弯腰扶起,尴尬地朝刘凡笑笑:“走吧。” 方岛的步子迈得很慢,慢到教学楼都快没什么人了,他和刘凡才出了楼门。 一年四季,夏天的夜晚最令人陶醉,漆黑的苍穹繁星遍布,虫鸣细细。 静谧的夏夜中,无影无踪的青春正一天一天地发生。 担心刘凡拘谨,方岛没像电视剧里那样找个浪漫或特殊的地方道尽心事,和往常一样,他出了校门,走在安静的街道,心却无所依归。 想了想,他斟酌道:“刘凡,你真的去学文?” 刘凡低地地应了声:“嗯,意向表也交了。” “那就好。”方岛说。 离别的时候总想要个答案,一个不在意结果的答案,一个无所谓好坏的结果。 方岛的手心里出了汗,他欲言又止,终于磕磕绊绊地说出那句:“我喜欢你。” 旁边有一群小孩嬉笑吵闹,跑着路过他们。 方岛用余光悄悄瞄了眼身畔的女生,比起自己的炽热,刘凡冷静得太多。 夜晚的月色,为她素来娴静的脸庞罩了一层孤高,刘凡的眼里看不出丝毫波澜。 方岛摸了摸后颈,没敢直视她:“没关系,你不用回答我。” 方岛的脸上是刘凡没见过的暗淡,他一贯带着笑意的眼睛染上怆然,刘凡别开脸,说:“对不起。” 这一句话利落而残忍。 方岛抬头,竭力忍着内心的怅然,僵硬地扯出一抹笑, “没事。”他说,“希望你以后在文科班好好的。” “嗯。” 简单的告白,坦直的拒绝。和方岛想得一样。 他和她的故事已走到结尾。 只要有青春,就会有情愫,只要有心意,一定会有那些说不出口的话。 那些她没记住的细枝末节,那些收藏好的光影与凝视,足够他用后来的日子惦念。 谁说他迟钝,只看得懂他人,却参不透自身。当他望着她的时候,她从未回首。 他们都以为他不知道,她的眼里心里装着另一个人。那些事情,方岛看得很开。他不争也不抢,尊重她的偏向。 喜欢是既喜悦又伤痛,是纵然无果,也甘愿为之。年少时青涩的情意是这样,悄然地开始,仓促地结束。 * 文理分班的事情贯穿了整个六月。 后来杨老师又叫了一圈人去谈心,问他们每个人是否考虑好,这件事决定人生的方向,不能草率,并根据最近几次考试的排名和分数,给每个人提了建议。 于是又有一大波人陷入无尽的犹豫,但也有人始终坚定自己的选择。 那些从来不曾原形毕露,却又蛰伏在青春深处的举棋不定,在十字路口到来时,忧来无方。 简宁忘记选理的原因有没有陶江一份,但她可以肯定,未来的日子里,她很想与他一路同行,并肩跨越这座现在看来蔽日遮天的高山,未来回忆时轻而易举的土丘。 他们的生命里有更固执的生命,他们的感觉背后还有更强烈的感觉。 校园的柳树绿了又黄,树荫纳凉的人走了又来,知了不知疲倦地在热浪中一声盖过一声。 晌午柔柔的阳光被窗外的树叶分割成欢快的亮斑,投在落满粉尘的讲桌上。 后来,简宁想起那天。 那是很平凡的一天,前一天的作业她全部做完,地理课上她写化学题没有被老师抓到,课间做广播体操时她迟到也没被记名。 只不过是,上完课和同学去卫生间,但三楼排队的人太多,她们下楼去二层。 路过高一七班的时候,简宁很自然地将目光投向那道熟悉的身影。 晴朗的夏日,午后微风,叶子哗啦啦地在风中摇摆,阳光倾泻而下,灿烂得让人眯起了眼。 教室的蓝色窗帘披上柔和光缘,陶江微微低头,一只手轻抵眉心,凝睇思考,另一只手翻动试卷,手中的笔与纸页痧痧摩擦。 暖阳之下,侧影斑驳,周围的所有人都不见了,只有发光的少年,抓走了她的心。 “在看什么,走啊。”身边的同学催促道。 简宁愣了会儿,回过神,赶紧跟上同学的步伐,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方岛说,喜欢的人在人群里会发光。 兜兜转转,原来那个会发光的少年,就是他啊。 她一下子怦然心动,看起来毫无征兆,但一切有迹可循。 简宁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曾经那么介意他和徐京琼的关系,为什么总对他忽冷忽热,为什么不知不觉依赖他。 她为他的笑容而开心,为他的落寞而伤心。他在自己身边时她会安心,不在时她会想念。 那些隐秘在逃避中的庸人自扰,在这一刻终于真相大白。 什么回头是岸,什么溃不成军,她反悔了,她不愿再自欺欺人,她的心她做主,这没什么好隐瞒的。 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第一次见面擦肩而过,甚至嫌弃的陌生人,突然间,闯入她的生活,成为了自己的心上人。 简宁欣喜却又不敢太张扬,隐隐地忍着。她踩着细碎的斑驳,青春被无限拉长,美好得像一场永远没有结局的电影。 青春为何美好,不过是对自己的要求,和对一个人的念想。 第34章 .Blue Moon女主性情大变为哪…… 过去几个月来, 每逢周六,简宁必须忍着困意,从温暖的被窝爬起, 按捺着烦闷,行尸走肉般完成竞赛班的任务。 她对竞赛谈不上多喜欢,不过是总想着杨老师讲的逆袭故事。听多了,觉得自己也可以成为那样的人。 仅仅凭着无依无据的笃定, 就算简宁不喜欢, 也要逼自己一把。作为学生, 除了兢兢业业学习,也干不了别的。 但是,现在的简宁不一样了,她有自己的秘密, 去竞赛班的目的也不再单纯。 她逐渐期待周四周五,甚至周六的到来。 枯燥无趣的学习生活, 这些微妙的情感, 像一团星火,虽然别人看不见, 但足够照亮自己的生活。 偶尔想起, 能让她在烦闷中寻找慰藉, 那是一种取悦自己的喜欢,一种隐秘的快乐。 简宁逐渐收敛平日的锋芒。 在陶江面前,她不再大呼小叫, 也不再与他对着干。她走路慢说话轻,行事有板有眼。 听说弱不禁风的女生更招人喜欢,比如凡凡那样的。 于是她向温柔靠拢。风风火火的简宁不见了,如今的她, 扭扭捏捏,矫揉造作。 面对性情大变的简宁,陶江觉得她最近的言行举止都有些奇怪。 这几天,无论他说什么,简宁都千依百顺,和平常的样子判若两人,搁以往,她才不会这么听话,总要与他反着来,故意说几句不中听的话气他,然后笑得花枝乱颤,哪像现在掩口而笑,令他捉摸不透。 见惯了简宁有恃无恐的张扬,当她变得小鸟依人,陶江反而觉得有些陌生。 至于简宁为什么突然改性,陶江估计是她又看了什么电视剧。 上个月,简宁重温《武林外传》,天天在陶江耳边嚷嚷着仗剑走天涯,她要当一名劫富济穷闯荡江湖的侠女,要像白展堂一样,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陶江说,照她的三脚猫功夫,当个郭芙蓉还差不多。 简宁当即伸出两根手指头,喊着“葵花点穴手”朝他挥来,入戏颇深。 还有,上上个月。 她看了一部励志剧,说剧里的女主经常熬夜看书,自己也要努力学习,并以此为标杆。于是,当天晚上,她也熬了个大夜刷题。 第二天,简宁顶着两只黑眼圈来了学校,脚步虚浮,精神不振。 结果,那晚的竞赛课,简宁困得哈欠连天,眼皮也不停打架,下课后,她直接枕着胳膊睡了过去,陶江喊都喊不醒。 从那以后,再也没听她说过熬夜学习的事。 所以,陶江很难不怀疑,这次简宁是不是又受电视剧影响,做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他本以为过几日她就消停,但简宁愈演愈烈,隐隐有陶江招架不住的趋势。 其实简宁的用意很简单,她只想故意做些什么事,吸引他的注意。 她找了几本书,看了几部台湾偶像剧,模仿女生的说话方式,偷偷改变自己。 这天晚上的竞赛课,新知识有些难,简宁听得云里雾里,做题时,她遇到几道难题。 “陶江,你有空吗?”简宁用笔戳了戳男生的手臂,说,“我想问你题。” 陶江在解题,他低着头,边写边回答:“你问。”心里却想,简宁什么时候变这么客气,以前的口气可不是这样。 简宁把习题册推到他面前,柔柔地说:“这道。” 纤白的手指停留在一道力学题上。 陶江极力抹去心中的怪异,他侧目,扫了一眼题。 有思路后,陶江从桌边拿张干净的草稿纸,放在两人中间,条分缕析,把一道题讲得清清楚楚,并拓展到其它知识点,带她复习了一遍新内容。 一切都很正常,除了. “你好聪明哦。”简宁双手合拳,举在胸前,像漫画里眼冒星星的少女,“我怎么没想到。” 陶江打哆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最近没见她,她跟换了个人似的。 “你吃错药了?” 简宁嗔怪地看着他:“哪有,你乱讲。” . 陶江觉得自己的耳朵受到了污染,全身像被电流袭击,一阵酥麻。 以他对简宁的了解,她应该剌剌着大嗓子喊“胡说,你才吃错药!” 可现在,她竟然用“乱讲”这个词。 这次的情况有些严重。她到底看了些什么,又是从哪看的…… 不过,如果她愿意演,陶江也有治她的法子。 陶江背靠着后面的桌子,一条手臂随意地搭在课桌上,指了指那道题,他的声音刻意放轻:“找十道同类型题,自己找。” 简宁俯首帖耳,微笑着说好。 竟然没破绽,陶江惊奇地微微瞧了她一眼,紧接着,他唇边勾起一抹坏笑:“再做三张卷子。” 简宁头皮发硬,她闭着眼睛,鼻腔发音:“嗯。” 听出她语气的波澜,陶江的眉宇间染上笑意,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还有,把昨天的错题重做一遍。” 简宁没出声,将心底的逆反忍下去,胸腔一起一伏。 没听到女生回答,此时陶江已胜券在握,但他表现得兴致勃勃,仍在加码:“你写吧,明天我检查。” 没完没了还,老虎不发威,你当我Hellokitty。 简宁睁开眼睛,冒火的目光暴露了本性,她咬牙切齿道:“一边儿去,检查你个鬼。” .这才对。 陶江转正身,面向简宁,目光如炬,看了她一会后,他突然靠近,将简宁的整张脸细细打量了一番。 简宁被他盯得面红耳赤,怕露馅,急忙把他推远:“看什么看!” 教室窗台的盆栽开花了,嫩白的花瓣团簇,栀子的暗香浮动。 陶江校服领口下方的两枚纽扣微敞,乌黑的短发干净而清爽,他的眸光意味不明:“我看看,是谁和我们的女侠灵魂互换了。” 六月,没有一丝风,夏夜的热浪铺天盖地,从绿色纱窗外闯入,整间教室弥漫着燥热,头顶的风扇呼呼地转着,白色校服汗迹涔涔。 额角濡湿,简宁拿了一本薄册扇着,她的发梢飞起,又落下。 简宁底气不足,没敢看他:“这种性格不好吗?” 陶江顿了顿,头往后仰,闭上眼睛,他的声音温暖又寂寥,落在燥闷的热气中。 “我觉得,你这样的,就很好。” 开开合合的心门被他薄如蝉翼的言语关上。 简宁看着陶江的侧脸,心里美滋滋的,他真的很帅,连脑袋都这么好看。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会喜欢你原本的模样,你无需改变,也无需妄自菲薄。 有人喜欢你,只因为,你是你。 那座城堡,云海苍茫,她不柔不软,却是最特别的。 晚自习的结束铃声响过,天已经大黑。 简宁匆忙收拾好书包,推着陶江催促他快走,校门口的鸡蛋灌饼去迟就卖完了。 每天晚上,鸡蛋灌饼是她雷打不动的宵夜。 陶江反倒慢条斯理,无视她的焦急,漫不经心地说道:“呦,不当淑女了?” “不了不了,当淑女太累。”简宁背着书包,越过他,站在过道,揪他的校服下摆,像拔河一样,往外拖,“你能不能快点。” 夏季校服的面料薄,弹性大。 陶江看着被她拽变形的校服,拗不过简宁,屈从道:“好好,你先放手,我收拾完了。” 简宁闻言松手,白色校服回弹,侧边有她抓过的褶皱。 陶江腾出一只手,抚平折痕,另一只手合上书包拉链,随后甩到肩后。 简宁嫌他慢,绕至陶江身后,把他推出教室门。 空阔的走廊,她拽着陶江,冲下楼梯。到了二楼,她刚伸脚,准备踏下一层台阶。 声控灯突然熄灭,简宁速度快,来不及收脚。 一团漆黑中,她猛地踩空台阶,下坠的刹那,陶江急忙伸手捞她,却只触到她的衣角。 与地面碰撞,女生条件反射地惊呼。 灯亮了。 简宁跌倒在楼梯间,手掌撑地,靠栏杆歪坐着,神色恍惚,校服沾了灰,颇为凌乱。 看她与自己间隔好几层台阶,明显是滚下去的,陶江心急如焚,匆匆下楼,蹲在她面前,问她伤到哪里。 简宁弯起胳膊,手臂外侧破了皮,渗出血丝,她又试着动了动脚踝,锐利的疼痛瞬间席卷全身,她用手摸脚腕,感受到滚烫的温度。 她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看着陶江摇摇头。 陶江手臂穿过简宁的胳膊肘,试图搀她站起来。 简宁用另一只脚勉强撑起身来,小心翼翼地将受伤的脚放在地上,立马传来钻心的酸痛。 她的脸色煞白,额头渗出冷汗,眼圈也微红。 陶江看了她几秒钟,继而下了俩层台阶,背过身弓下腰,语气不容置喙:“我背你,去医院。” 天色这么晚,校医院没人值班,只能去附近的医院挂号。 简宁扶着栏杆,迟迟没有行动。 陶江固执地将自己的背包塞进她怀里,抬起简宁的胳膊,搭到自己肩上,声音带着焦躁:“快点,你连路都走不了。” 简宁看着眼前坚硬的后背,依言攀上男生的脖子,把整个身体压在他背上。 她的双臂绕着他的脖颈,手里攥着他的书包。 她个子高,胃口本来就好,不知道最近体重有没有涨。她不止是害羞,更担心被自己喜欢的人嫌弃重。 陶江稳了稳重心,将呼吸放缓,支起身子。 他的手很规矩,小臂绕过女生的膝盖,双手攥拳,搁在自己腰两侧。 简宁忽然想起,去年军训时,刘凡晕倒,沈寻远也是这样,背凡凡去医务室。现在她终于明白,刘凡为什么会喜欢沈寻远了。 人什么时候最容易动心,在自己孤独脆弱时,有一位盖世英雄踏着七彩祥云,伸来援手,给予肩膀,不离不弃。 当你毫无后顾之忧,放心地把自己交给他时,这个时候,最容易喜欢他。 他们出了教学楼,夏夜起风,一阵凉空气袭来。 背上的人打了个冷颤,陶江察觉到,脚下的步伐迈得更大了些。 简宁将下巴埋在他的脖颈处,闻着陶江校服上洗衣液清香的味道,感觉心跳越来越快,有些不受控制。 他们的距离史无前例地近。 为了掩饰尴尬,简宁没话找话:“那个……你冷不冷?” 陶江说不冷。 简宁腹诽,不冷你耳朵怎么红,这么想着,她空出一只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耳廓。 柔软的皮肤突然被微凉的手指触碰,好像有惊雷在陶江耳边炸响,火花声势浩大,以熊熊火潮的姿态,从四面八方而来。 陶江下颚紧绷,躲开她的手指,欲盖弥彰:“我怎么感觉,你心跳有点快。” 或许,也是他的。 简宁恼羞成怒地回答:“你的心不会跳吗,我这是正常速度好不好。” 陶江轻笑一声。 简宁看着他通红的耳朵,一时恶作剧上瘾,边说着“你耳朵怎么这么红”,手已经捂住了陶江滚烫的耳垂。 已经经历过一次闷雷的响声,陶江不愿再体验一次这种异样的感觉。 他扯着脖子,拼命让自己的脑袋远离简宁的手指,但成效不大,于是威胁她再不把手拿下来,他就松手放开她。 简宁不以为然,手掌继续追他的耳朵。 陶江脸红耳热,整个人几乎被燃烧,他看她玩得不亦乐乎,冷不防松开一只手吓她。 失去固定,简宁半个身子倾斜,左脚悬在半空,没想到陶江来真的,她下意识抱紧陶江的脖子,生怕不留神掉下去。 陶江的脖子被女生紧紧箍着,有些喘不上气,他脸通红,干咳了几声,掰开她的胳膊,让她松手。 “我不!”简宁拼命摇头,“除非你把手放回原位。” 听完她的条件,陶江也不恼,他的脸背对着简宁,眉眼柔和,带着些对她小脾气的放纵。 他将手臂绕回她的膝关节,微微抿唇,背着她走出校门。 晚上九点半,夜晚是不冷不热的惬意,弯月爬上树梢,徐风习习,裹挟着初夏的余温,轻拂过每个毛孔。 暖黄色的路灯透过七叶树茂密的缝隙,在人行道投下闪烁的碎片光斑。 世界好安静,远处呼啸而过的汽笛声,是另一个时空的罅隙。 陶江踩着斑驳的金黄色光辉,守护他和她的一隅之地。 第35章 .Clouds他的头像很简单 市人民医院离行知中学不远, 陶江带简宁去急诊挂号。 晚上急诊科的病号尤其多,陶江扶简宁在蓝色的座椅坐下,他去排队。 在一群大爷大妈的队伍里, 他一个穿校服的年轻小伙格外打眼。 陶江前面站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大爷,他戴老花镜,佝偻着腰,手拿一张黄色纸单, 大爷仔细读了一遍, 好像没看懂, 他拄着拐杖,转后身,问陶江纸上写的什么。 陶江接过淡黄色单子,垂眸扫了一眼, 右手指个方向:“这是处方单,得去药房拿药, 药房在前面左转, 右手边第一个窗口就是。” 大爷听明白后,收回处方单, 连连道谢, 拄着拐杖慢慢往陶江说的地方走。 陶江目送老人离开, 然后回头瞭了眼简宁,确认她在原地后,冲她做口型:“别急, 马上。” 简宁抱着两个书包,受伤的脚搁地上,没使力,她缩在座椅里, 顺从地点点头。 被无微不至地照顾是这样的感觉,除了父母,他是生平第一个心甘情愿被她麻烦,无条件做她后盾的人。 但是,如果换一个人,他会这么做吗?如果今天崴脚的人不是她,他也会带别人来医院吗? 简宁不确定。她想拥有他的偏爱,却不知他的所作所为,是出于同窗情谊还是独她一份。 没等多久,陶江捏着一张方形小纸,阔步朝她走来。 他将挂号单妥帖收进校服上衣兜里,搀起简宁,往前走两步,弓腰半蹲,示意她趴上来:“走吧,去骨科拍片子。” 简宁看了看四处走动的人们,红着脸推他:“不用了。” “怎么了?” 简宁把他扶起来:“人多,不太好。” 陶江看着人来人往的大厅,安抚简宁没事,她的脚更重要。 简宁执拗地起身,受伤的那只脚落在地上,谨小慎微地迈了一小步,演示成功后,她一展笑颜,说:“你看,能行。” 大庭广众下,陶江知道她脸皮薄,二人身穿校服,担心被人有意传出去,影响行知中学的名声。 他脚步一移,拾起椅子上的书包,站到简宁身边,将她的手搭到自己小臂上:“走吧,我带路。” 医院里的消毒水味道扑鼻,刺激着简宁的大脑皮层。 急诊大厅走到头,右转,第三个房间是骨科值班室,这条走廊无人问津。 陶江走得驾轻就熟,简宁好奇地问道:“你来过这?” “嗯,之前我爸在这家医院住过几天院,我来过几次。” “哦。”简宁说,“陶叔叔最近身体好吗?” 陶江让她小心台阶,回答道:“挺好的。” 一问一答,两个人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长廊里。 骨科诊室,只有一名男医生在值班,他正对门口,坐办公桌前,手里翻一本厚厚的医学书,听见门外的声响,他抬头看去。 两名穿校服的高中生,男生肩上挎书包,搀着一名女同学走进来,女生一瘸一拐,看样子脚扭伤了。 简宁托着桌面,靠陶江的支撑,在医生左手边坐下,她弯腰卷起墨色的校服裤脚。 医生瞟了眼她的脚腕,扯了张处方单,低头刷刷写着,语气毫无波澜:“没大碍,不用拍片,等会儿去拿瓶云南白药气雾剂。” 陶江站在简宁身旁,看着她红肿胀痛的脚踝,有些担忧,又确认道:“医生,您再看看?没骨折?” 男医生撩起眼皮,虽面无表情,说的话却掷地有声:“别担心,没骨折,否则她根本没法下地走。” 陶江松了口气,万幸。 医生拿笔潦草写几下,把处方单递给男生:“去拿药。”然后看着简宁,叮嘱她,“回家后,记得先冷敷后热敷。” “好的,谢谢医生。” 从药房拿了药后,简宁在休息等待区落座,撕开塑料包装,拿出一高一矮两瓶气雾剂,摇了摇。 陶江问道:“需不需要帮忙?” 简宁忽然笑了:“我伤的是脚,不是手。” 她照着说明书,一前一后,朝脚腕呲呲喷了几下,收回药盒后,她没动,坐着等药液吸收。 药房附近的休息区不如急诊那边人多,透明玻璃窗内只有稀疏几位值班人员。 洁净的瓷砖地反射天花板的明灯亮光,大厅空阔,长廊通亮,寂静得只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陶江看着简宁染黄色药液的皮肤,关切道:“还疼吗?” 简宁微微动了动脚腕,晚风从窗而入,凉凉的。 “好多了。”她打了个哈欠,眼睛没看他,半晌,又支支吾吾道,“重吗?” 陶江没听懂:“什么?” 简宁生硬地重复:“我说,我重吗?” “啊?”挺清楚她的话,陶江的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红晕,他移开视线,扶着自己的腰背,故意夸张声音,“哎呦,我的腰快被压垮了,也给我喷点药。” 简宁看他夸张的神色,一时不知陶江说的是真是假,不过看他一路没异样,权当他开玩笑揶揄自己。 简宁绷着脸,凶巴巴地用没受伤的那只脚踩他。 陶江不着痕迹地躲闪,看她张牙舞爪,神灵活现,他心情也好起来,向来冷淡的脸上挂着温柔的笑。 简宁光顾着低头堵他的脚,没瞧见男生与往日不同的笑容。 你追我赶中,她牵动扭伤的脚腕,钻心的疼痛袭来,简宁倒吸一口冷气。 看她皱眉,陶江着了急,也没了逗简宁的心思,连忙缴械投降:“疼吗?” 简宁捏着小腿,两颊气鼓鼓的,像只河豚,不理他。 陶江忍俊不禁,慢悠悠地开口:“不重。”听说女生很在意自己的体重,他又补充了一句,“特别轻。” 长长的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偶尔有值班的护士从窗后探头,偷偷观察两个打情骂俏的高中生,不由得感慨青春之美好。 简宁瞥到护士的头顶,害臊地将裤脚挽下去,拉起陶江走了。 出了医院,陶江看着行动不便的简宁,提出送她回家:“我去打车,你先站着别动。” 他刚说完,一辆蓝白色出租车就停在二人面前,挡风窗前摆着空车标识,司机从车窗里伸出头来,问他们去哪。 简宁报了自家地址,司机让他们上车。 陶江托着简宁的手腕,将她送进车里,随她一起坐在后座。 司机师傅从后视窗里看了眼两人的校服,寒暄道:“你们是行知中学的学生?” “嗯。” “这么晚,来医院?” “嗯。” 两个高中生显然对出租车司机的攀谈毫无兴趣。 他们一个在想,自己的脚扭伤,上学放学怎么办。另一个在想,要不要和她说,他骑车接她上下学。 而出租车司机也在琢磨,这两个行知中学的学生面色凝重,少言寡语,一看就关系匪浅,大晚上跑来医院,也没有大人陪同,估计是偷偷早恋,发生了什么事不好向家长交代。 出租车快速地朝前疾驰,高楼大厦向后撤退,夜色里,灯红酒绿,街边商铺的招牌闪烁着五彩缤纷,连成一条汨汨流光,像沉淀在黑夜里的波纹。 目的地到了,简宁和陶江各自揣着心事,下车。 司机师傅一边查看打表器,一边打量他们,神色古怪,话中有话:“你们还是学生,有些事可不敢轻易尝试。”说完,他摆摆手,没要俩人的车费,方向盘一打,出租车冒着尾气驶离。 陶江和简宁站在原地,一头雾水,看着车的红色尾灯,傻眼了。 回家路上,二人不由得仔细咂摸司机的意思,却在对视的刹那,恍然大悟。 血液蓦地涌上大脑,他们的脸瞬间潮红,顺着脖子红到底。 简宁回头,朝汽车尾巴狠狠瞪了一眼,嘀咕道:“现在的司机这么八卦,喜欢脑补,还乱扣帽子!” 进了单元门,陶江将简宁扶上楼梯,两个人走得很慢,偶尔停下来,跺几脚,开声控灯。 .突然觉得,那司机的联想,不无理由。 “叮咚——”简宁按响门铃。 “来了!” 简妈打开门,看见简宁和陶江立在门口,有些意外,这么晚,小陶怎么来了。简母侧身让他们进家。 见到自个儿妈,简宁一路的委屈没憋住,眼眶泛出泪光:“妈……我脚崴了。” 简妈心里咯噔,连忙蹲下,挽起校服裤腿,查看她的伤势,只见右脚的脚踝处肿起鼓包,生生比左脚粗了一圈,简母眉头一皱,问道:“怎么回事?” 简宁坐在沙发上,解释道:“下楼,不小心踩空了。” 闻言,简妈又气又心疼,忍不住唠叨:“平常让你走路小心,你不听,现在吃亏了吧。” 没听到想象中的安慰和怜爱,反而被简妈数落,简宁的心情有些复杂,委屈中夹杂气恼,同时还有些难过。但碍于陶江在,她忍着内心的失落,没吱声。 因为太担忧太心急,简妈心直口快,责怪了简宁几句,但看她情绪低落,也觉得刚才的话有些过火,于是缓和了语气,柔声问道:“痛不痛,有药没?” 陶江立马从书包里翻出云南白药,递给简妈:“阿姨,我带她去过医院了,这是医生开的药。” 简妈接过药,放在茶几上:“真是麻烦小陶了,还好你也在” 陶江礼貌地笑笑,看着简宁低垂的乌黑发顶,向简母告别:“阿姨,您先照顾简宁,我先回家了。” 简妈:“谢谢你把简宁送回来,累坏了吧,坐下歇会儿,喝口水。” 陶江的任务完成,他走到玄关,推辞道:“没事,回家太晚,爸妈担心,谢谢阿姨,我先走了。”说着,他拧把手,推开门,说了声再见就跑下楼。 自从陶江认识到自己的心意,每次来简宁家,就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他不敢多待,也不敢和简阿姨对视,生怕她的火眼金睛看穿他,以为让他给简宁补课是引狼入室,以为他居心叵测,虽然确实如此. 临睡前,简宁又上了一次药,等液体晾干的空隙,她靠着背枕,将腿搁床边悬空,拿手机解闷,刚点进聊天软件,陶江的头像动了。 他的头像很简单,一朵白云飘于蓝天。简宁以为是软件的自定义图片。 “明天六点半,我在楼下等你。” 简宁给他的备注还是“赖皮鬼”,那次他失约没来补课,简宁一气之下给他改了备注,虽然之后误会澄清,但一直没来得及换。 简宁突然觉得,得给他重新起个特别的备注,既不能太俗套,又不能太普通,也不能太明目张胆。 床上的女孩陷入深思。 这时,突然响起敲门声,简宁的思路被打断,她急忙把手机藏到枕头底下,还多此一举用枕套遮了遮。 简妈推门进来:“宁宁,你明天怎么去学校啊,我和你爸的工作时间对不上,要不我请几天假,接送你?” 简宁将枕头下的手机往里推,镇定自若道:“不用了,陶江刚送我回来的时候,说他骑车载我去学校。” 她改了时间顺序,是因为不想让简妈多想,也不想让简妈知道他们偶尔会在q上聊天。 虽然当初是简母让陶江来给她补课,但是现在简宁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了,至少她已经心怀鬼胎。 她下意识地隐瞒,带着对自己秘密的守护。 简妈没多想,在她眼里,陶江是无可挑剔的好学生,近朱者赤,简宁能和他多交流,对她的成绩一定有所帮助。 简妈客气道:“总麻烦小陶,多不好意思。” 简宁怪声怪气:“之前你让他给我补课,就不算麻烦啦?” 简妈语塞,她被女儿的伶牙俐齿堵得百口莫辩,仍维持母亲的威严,她关上房门,催简宁快睡觉。 简宁把书桌的台灯关掉,房间陷入黑暗,她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进被窝。 然后从枕下摸出手机,给陶江回了消息。 “好。” 第36章 .少女的祈祷别乱动(再看作话)…… 第二天一早, 简宁拖着伤腿,出了单元门。 夏天的清晨,东方早早亮出鱼肚白, 清脆的鸽哨划过天空,晨风舒远,一丝凉意横穿楼宇。 陶江跨山地车,单脚撑地, 后背挺直, 捧着一本物理大全看得入迷。 山地车是简宁和陶江初次见面时, 他骑的那辆。也是在车库,简宁误以为他偷车的那辆。 简宁和这辆山地车发生过的故事不少,可直到今早,她才第一次仔细观察它。 车通身黑色, 前后两个三角状车架,三轮齿盘撑起链条, 轮胎比平常自行车的厚重, 把手和车轮附近的部件很多,简宁看不懂, 只觉得昂贵又高级。 在她的印象中, 陶江的山地车只有孤零零的两只车轮, 但现在多了一个奇怪且格格不入的后座。 像流光溢彩的晚礼服外罩了件红绿色的花棉袄。 简宁跛着脚走过去,按了按后座,柔软的皮垫立马凹陷一个窝。 她说:“我记得, 以前没这个座啊。” 看简宁来了,陶江合上书,将之塞进书包,他转过身, 右手也按了按软垫:“昨天临时安的。” 最近陶江没骑车上学。昨晚简宁的脚受伤,他才又把车从地下室推出来,认真擦洗一遍,去小区附近的修车铺安了一个后座。 陶江双手拧着把手,将车掉头,让她上座。 活了十几年,简宁还没坐过男生的自行车后座。 以前看偶像剧,总能看到男生骑车载着女生飞速行驶。女孩在后面侧坐,一只手环绕男生的腰腹,另一只手按着短裙,落日余晖,长发在风中飘扬,欢快的笑声像悬挂的风铃。 那时,简宁觉得好浪漫,她梦想有朝一日,也会有这样一个男生的后座为自己而留。 简宁侧身坐在山地车后座,脑海里不停闪现那帧画面,终于,她也有成为偶像剧女主的一天。 可惜,陶江是位不解风情的钢铁直男,根本不懂简宁的浪漫想法。 他看简宁侧着身子入座,问道:“你这样侧着坐能行吗?坐不稳摔下来怎么办?你的脚已经受过一次伤了。” 简宁抬头问:“那要怎么坐?” “方向和我一致,脸朝正前方,这样坐得稳。” .简宁想象了下那个画面,让她跨坐,所谓的诗情画意荡然无存。 一个动作的改变,青春感化为兄弟情。她才不要。 简宁牢牢地黏在后座,身子未动分毫,她直摇头:“不行不行。” “你确定?”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简宁戳了他一下,“你废话好多,快开路!” 陶江见她主意已定,不再多言,他脚踩车蹬,向前踏去。 为维持身体稳定,刚开始,简宁的两只手紧紧抓着车座的前后两头,但刹车时,总会因为惯性被虚晃一下。 后来,为了安全,她改为拽着陶江的校服,但校服宽大,转弯时,她左右摇摆,连带着陶江的衣服也东拉西扯。 脖子被领口勒住,陶江觉得自己的校服快被后面的女生扯烂了。 他在红绿灯路口停下,松了松衣领,把衣服理正,然后不由分说地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腰上:“好好扶着。” 坐在后面的简宁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她的手心贴着他的校服,单薄的布料下是他流畅紧实的腰线。 朝阳的微光照射,简宁的脸有些泛红,她的手指蜷缩,隔着衣服,好奇地捏了两下。 透过校服,她明显感受到陶江的皮肤克制不住地绷紧,她吞了吞口水,有些忐忑地盯着他的后脑勺。 良久,头顶传来男生低沉的警告:“别乱动。” 简宁哦了声,安分地将手放回原位。 太阳慢慢爬上来,阳光闪耀,车子稳稳地向前走,暖光掠过青涩的少年,他们坐在车上,经过熟悉的街衢。 简宁看着地面上两个人的影子,影子也回看他们,她的额头抵着他的后背低笑。 陶江的脊背僵硬,腰很痒,不知道这姑娘肚子里装了什么坏水,但他没再出言劝阻,随她在后面折腾。 载着简宁的山地车停在行知中学门口,银色的伸缩门两旁是检查胸牌的值周生。 简宁从包里捞出蓝色铭牌,别到校服领口下,和陶江一道进了校门。 她不喜欢戴这个牌子,一般放书包或口袋里,也因此,常丢常补办,办完她还是老样子,偏不戴,和谁作对似的。 陶江去车库放车,叮嘱简宁少走动,让她先上教学楼,不用等他。 九班教室在三楼,简宁走走停停,但也出了一身汗。 她进了教室,方岛注意到她的走路姿势,问道:“一日不见,你怎么瘸了?” 简宁伤了脚,但手还好使,攥拳怼了他一下:“瘸个屁!脚崴了!” “您快请,您快请。”方岛迅速起身,给她让路,点头哈腰,“女侠身负重伤,快请坐。” 等她回了座位,他又问:“你怎么来的学校?” 简宁把早自习要背诵的册子拿出来,语气波澜不惊:“陶江送。” 方岛的头战略性后仰,原本就小的眼睛眯成两条缝,藏着探寻的喜色,他啧啧了两声:“有情况啊?” 简宁言简意赅:“没。” 方岛偏偏要问个水落石出:“诶,你对陶江到底怎么想的?” 简宁的肩膀蓦地耸起,过了会儿,又放下。她从笔袋里拿了只笔转着:“这要问问,他怎么想。” 陶江从来没对她说过喜欢,可他做的一切事总让她误会他喜欢自己。 他们在小溪两旁行走,始终保持若即若离的状态,隔着水流,他们偶尔靠近一点,难免湿鞋,下一秒就收回脚。 溪流越来越窄,他们离得越来越近,可是谁都没开口,谁都猜不透对方的心思,他们不知道要不要跨过那道阻隔他们的溪水,谁都不知道对岸的风景,迤逦还是枯寂。 年少时,喜欢一个人,满腔孤勇,却在挑明的瞬间,噤若寒蝉。 上午课间操时间,简宁借脚伤的理由,向体委方岛请了假。 九班的教室正对操场,刚好可以看到做操的同学们。 此时,高一年级二十个班级的学生们一窝蜂涌向操场,广播里放着轻柔的音乐,天清气朗,夏树苍翠,好像一幅画。 偌大的教室,只有简宁一个人,她趴在窗台,静静观察这群人。 不知不觉,她来行知中学将近一年了,初来乍到时,她被杨老师说过“笨鸟”,被徐京琼讨厌过,被陶江冷落过,也被年级主任当众为难,被同学们看好戏。 在人才辈出的行知中学,简宁深深感知过自己的渺小和轻微。 但她从未屈服,也从不自轻,她不过度羡慕别人,也不会过度贬低自己,尽管知道自己是一粒微尘,但她憋着一股气,永远不卑不亢。 这股不服输的心气,给她力量,也反噬她的思绪。没有永恒的韶华,她在宿命中挣扎,努力拼出自己的一片天空。 杨老师逐渐对她改观,徐京琼与她泯了恩仇,简宁拥有F4的友情,也有独属自己的秘密。 那颗华丽又热爱冒险的青春之心,叫她如何相信不可能。 广播里一声悠长的号角,随后是有节奏的律动。 “第九套广播体操,原地踏步走——” 乌泱泱的人头动起来了。 人群中,简宁一眼找到了陶江,他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她就能看见他。 陶江站在七班队伍的排头,跟着台上的领操同学,抬胳膊伸腿,有板有眼,他做所有事都这样,无论有用与否,他都一丝不苟。 也因为如此认真的他,不停地吸引自己。 简宁第一次以旁观者的身份,观察这套动作。 她记得初中时的广播体操叫《舞动青春》,当时上体育课,他们跟着老师练了好久,体育老师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纠正,整节课下来,腰酸背痛是常事。 后来八中举办广播操比赛,班主任很重视,常常牺牲自习时间,带他们去操场练习。这种打着准备比赛的名义,光明正大旷课的好事,他们求之不得,恨不得再来几场这种比赛,多多益善。 凡是比赛,就得要求着装统一。当然,不能为了统一,放飞自我,奇装异服是首先被排除的。 经过班委的激烈讨论,白上衣黑裤子黑鞋,这种大众搭配,大部分同学有现成,不必额外花钱,很划算,而且下身全黑,就算动作不整齐,评委也看不出来,这是他们耍的小聪明。 但简宁偏偏没有黑鞋。 那时候,简妈觉得简宁是个年纪尚小的女孩,穿颜色太沉闷的鞋子寓意不好。 简妈平日上街,总喜欢给她买五颜六色的衣服和鞋。 当时的简宁没有反抗的念头,也没有衣服好看与否的意识,外面总要罩一层校服,里面穿什么无所谓。 回家后,简宁把比赛的服装要求告诉了简妈。 简妈在黑鞋这道坎上犯了难题,她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一双黑鞋。 但是,这双鞋是简母多年前的旧鞋,与简宁的脚码严重不符。勤俭持家的简妈灵光乍现,垫了好几层鞋垫,让女儿穿去比赛。 那次广播操比赛,他们班没拿一等奖。 按道理,他们班练习的时间最长,动作最整齐,拿冠军是铁板钉钉的事。 但是,问题就出在简宁身上。 跳跃运动时,简宁沉浸在音乐中,起跳太卖力,大几码的鞋子突然飞了出去,露出她的白色袜子,煞是惹眼。 见状,坐在场外的观众爆发哄笑,连台上的评委也没忍住笑声。 简宁慌手慌脚,急忙捡起鞋子,穿好。后面的动作她有所收敛,担心鞋子又飞出去。 因为这个小插曲,他们班被评委扣了几分。 赛后,老师和同学没太责怪她,反而拿这事取笑了她好久。 虽然是初中不堪回首的往事,但也带了些记忆的美好。 来到行知中学,开始高中生活,广播操不过是课间的一项任务,没有特设比赛,更不会因为比赛占用自习时间。 高中生们反而不乐意将宝贵的自习时间贡献给没什么用的比赛。 想到这儿,广播的大喇叭已经放至整理运动环节。 同学们间隔一米,胳膊和腿松嗒嗒地来回摆动,显然已经没了耐心和力气。 待音乐一结束,长长的队伍立刻缩短,像蚂蚁报团。 等体委喊完解散,他们争先恐后归巢,安静的楼道里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 一分钟左右,陆陆续续有人回班,经过简宁的观察,通常第一个进班的同学是男生。 男孩们身强体壮腿也长,得到解散命令后,早早闯进教学楼,三步两步一个台阶,连气都不带喘,他们特别享受第一个进班的感觉,或许是心理原因,第一个回班的同学,好像比别人有更充裕的时间。 而女孩们,到了三楼,常常得转个弯,去趟卫生间,因为这个时候排队的人最少。课间休息的十分钟,女卫生间的队伍让她们望而止步,尤其是第二节 课后,课间操前的十几分钟,更是人满为患。 而今天,第一个进教室的人是吴勉,路过简宁座位时,他随手抛给她一个包装盒,随之而来的,还有浓重的药膏味。 简宁伸手接住,将盒子翻至正面,是治跌打损伤的贴膏。 她惊讶地回头看向吴勉,有些拿不准:“给我的?” 吴勉微微挑眉,趁其他人还没回来,语速极快地说道:“对,身为班长,体恤同学,应该的。” 话音刚落,教室门口有同学陆陆续续进来。 简宁低头看着这盒药,有点感动,她转身向吴勉道谢,然后把药收进书包里。 班长这个朋友,没白交。原来他还是个暖男,以后他去了大学,谁当他的女朋友谁幸福。 简宁的脚伤,直到高一期末考试结束,才完全痊愈。 期间,她倚在教室的窗台,不知看了多少场广播体操,看得多了,不禁觉得教室有些闷,她想跑,想跳,想自由自在地走路。 不过,偶尔也有不想痊愈的时刻。 当陶江骑着车,迎着夏日朝阳,朝她奔来时。灌风的校服,飒飒作响的绿树,意气风发的少年,便是她想留住的不朽的朝朝暮暮。 第37章 .慢慢喜欢你做了一个决定 高一下学期, 期末考试结束的那天,班主任宣布这次不等分数,直接放暑假。待高二开学再公布成绩, 并进行文理分班。 教室里传来雀跃欢腾的呼叫,同学们奔走相告,抑不住的心花怒放。 远离成绩的焦虑,他们即将迎来长达两个月的无忧无虑的假期, 全天下没有比放假更令人快乐的事了! 尽管接到上级人道主义的通知, 但行知中学的一帮教师没打算放过这群孩子们。 老师们照样发暑假作业本, 布置几套卷子,写作文,抄单词,背课文, 甚至把本学期没做完的习题册都算在内。 每科的作业看似不多,但汇总起来, 就是一项巨大的工程。 行知中学没有心慈手软的老师, 他们的嘴皮上下翕动,同学们的叹气一声接着一声。 暑假作业本被九班的同学们从教务处运回来, 又发到大家手上。 刚拿到厚实的暑假作业本, 同学们翻到最后几页, 纷纷交头接耳,紧接着,教室里充满嘘声, 他们窃窃私语,耳畔隐隐传来“答案”二字。 同学们怀着不可告人的小心思,将昭然若揭的念头压在心底。 谁都不许提答案,或许老师会忘记这回事, 相当于作业少写一份,假期的快乐又多一筐。 杨老师站在讲台上,正宣布放假的相关事宜,无非是认真完成作业,注意安全,远离河边水库,谨防溺水危险。 这些老生常谈的话,同学们听得耳朵都生茧了,年轻的心已经飞出教室外,但班主任的喋喋不休像拉风筝的线,不允许学生飘太高。 左盼右等,眼看着杨老师合上开会记录本,并且没有提答案的事,同学们即将获得解放的信号。 可学生时代,好像每个班都有一个多嘴的人,生怕别人注意不到自己似的。 高一九班也有这样一个人。 徐京琼突然喊了声:“杨老师,暑假作业本后面的答案怎么办?” …… 所有人的动作一僵,所有人都以为能蒙混过关,只差最后一秒,就可以少一门作业。 同窗虽然仅仅只有一年,但足够认清一个人。 徐京琼眼高于顶,为人刻薄,在九班的人缘一向不好,她的逆反心理强烈,丝毫不介意别人的眼色。不仅让人下不来台,还能打破别人的美梦。 她受着同学们投来的谴责目光,理直气壮地仰头看向讲台,浑然不见一丝懊悔的神色。 经徐京琼的提醒,杨老师一拍脑门,恍然大悟,走下讲台,翻开第一排同学的暑假作业本,扬声道:“大家把最后几页的答案撕下来,组长收齐,交给我。” 一声令下,哗哗的翻书声,台下的学生们,带着发泄的气愤,三下五除二,嚓嚓几声,左侧边缘粗糙的答案页,被他们撕下。 这种感觉好像,原本唾手可得的答案被人偷走,得而复失的失落,让每个人心里都有些不服气,愤怒的情绪开闸,直冲元凶而去。 方岛将答案一口气撕下,他看着徐京琼尖尖的后脑勺,眼风犀利得像一把刀子,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前面的人听到:“我靠,本来杨老师都忘记答案这件事了,被她提醒,又得增加任务量。” 前面的女生对后桌的斥责充耳不闻,她不紧不慢地用尺子比着书缝,将答案一页一页撕下。 看到这里,方岛更来气了,他挤到简宁的位置:“你看她这样,损人不利己,图什么啊。” 简宁捏着一沓答案,交给吴勉,扫了眼徐京琼,她想起徐京琼过往的经历,觉得她形成这种性格也不奇怪。 简宁耸耸肩,没把她的言语放在心上:“你还不知道她那人,喜欢和全世界作对。” 方岛唉声叹气,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懒洋洋地趴在课桌上,双臂松垮垮地耷拉,侧脸贴着凉快的桌面,愁眉不展。 “简宁,作业就靠你了。加油。” 简宁将桌上的东西一扫而光,书本收进书包,废纸塞进垃圾袋,头也不抬地说道:“别指望我,我也不写。” “?” 如当头一棒,方岛一下子坐直身体,呲着嘴,看着同桌说不出话来。 平时的作业,简宁是一字不落。方岛也习惯抄她的作业。他们离得近,偶尔有他看不懂的潦草字,方岛问一嘴也就知道了。 如果她不写,他也没了作业来源。 等开学,他们被各科老师抓个正着,两个人就是那城墙上挂着的两颗人头,供众人观赏,想想就惨不忍睹。 方岛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他可怜巴巴地拿起一本书,充当镜子,举在自己面前,左右照照,捏着嗓子,问道:“镜子镜子,请你告诉我,谁是这个世界上最叛逆的人?” 问完,方岛钻到课本后面,将书换个位置,正对着简宁,他换了另外一种声音,说:“世界上最叛逆的人,叫简宁。” 方岛从书后露出头来,惊奇道:“简宁是谁,她凭什么比我还猖狂?” 下一秒,他又缩回书后面,瓮声瓮气:“她性情大变,不写作业,自甘堕落。” 简宁看着方岛自导自演的一出戏,觉得有些好笑,她扯过他手里的书,将封面朝向自己:“这个世界上,最叛逆的人是方岛,他从来没自己写过作业!” 言毕,她将书丢给方岛。 方岛接过书,随手塞进书桌:“那你怎么不写作业?” “你想知道?” 方岛点头如捣蒜。 简宁推测道:“因为……我猜,开学老师不会检查作业。” “为什么?” “你想想,高二文理分班,肯定有新同学来,如果老师当着新同学的面收我们的作业,你让新来的同学们怎么想,这不是明摆着没把他们当自己人嘛。” “而且就算收,老师们肯定不会细看。开学老师忙得很,哪还顾得上检查作业。” 说完,简宁抬了抬下巴,笑得有些狡诈:“是吧?” 方岛如梦初醒,他甘拜下风地抱拳道:“牛!佩服!看不出来,你可以啊!” 简宁的拇指抹了下鼻子,自鸣得意。 要不是老师检查,她也不喜欢写作业,要不是学习逼迫,谁愿意和作业爱恨情仇。 好端端的假期,多想一觉睡到自然醒,做些自己想做的,没有作业和学习缠身,快活地度过一天。 组长将组员们的答案上交给杨老师。 杨老师捻指,略微数了数,数目无差后,大手一挥,让台下的小兔崽子们放学。 一声令下,九班的同学们做鸟兽散,短短半分钟,教室里空无一人。 杨老师看着空空如也的教室,哭笑不得地摇摇头,他把一沓答案纸拢在手里,锁了教室门,提步朝办公室走去。 他的假期,也来了。 * 所有假期里,简宁最喜欢暑假。 尤其是这个暑假。因为不知道考试分数,简宁就算睡到日上三竿,也不必害怕简妈的河东狮口。 没有父母在耳边唠叨成绩,也不用被迫去上辅导班。 简宁很不喜欢补习班,中考完的那个暑假,简父简母有考虑过送简宁去补课,提前学习高中知识,却被简宁义正言辞地拒绝了,理由是已经花钱靠关系去了行知中学,不想让他们再破费。 只有简宁知道,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多的,她想享受假期,说她咸鱼也罢,说她不思进取也好,努力的日子还有很多,但假期一去不复返。 可简宁又是矛盾的,她享受安乐,同时还在意学习成绩,尤其是人才济济的行知中学。 从开学第一天,见过同学之后,她就知道,就算是和她一样吊车尾的方岛,在假期都会被家长逼去补课。 在学习氛围浓重的行知中学,简宁能看到自己和别人的差距,于是她在贪图享乐和用功读书中来回踱步。 初中在八中时,她边玩边学习,也能取得不错的成绩,于是习惯了这样的学习方式。没来高中之前,她也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压力等着自己。 在行知中学,安乐与刻苦无法兼得,但凡简宁有享乐的念头冒出,身后将有前赴后继的浪花地将她拍打至冰冷的海岸。 后来,陶江当了简宁的小老师,她才没那么吃力,在繁重学业的压迫下,偶尔能逃离出来,喘口气。 她知道,这一切托陶江的福,说真的,如果没有他,现在的她,估计已经像方岛一样,放任自流,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简宁想过,自己是不是因为感谢,才喜欢陶江,因为他帮助自己,所以她心生仰慕,进而欢喜。 星座书上说,白羊座有强烈的慕强心理,所以她有“学霸情怀”,喜欢学习好的人,喜欢学习好还长得帅的人,刚好陶江符合以上两点。 简宁也想过,比较过,陶江和她以前喜欢过的人有什么不同,难道仅仅因为他们都学习好,长得帅? 可她心里明白,这不一样,她记得小学和初中时喜欢那两个人的感觉,和喜欢陶江时截然不同。 喜欢陶江的心情,像坐过山车,上坡下坠,喜怒哀乐全部体会一遍。 初见时,他们互相看不顺眼,在他看来,她无理取闹,在她眼里,他冷漠无情,她讨厌他,恨不得离他远远的,他也一样。 可是,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有人对他们的恩怨毫不知情,反而推波助澜,在两个人手上悄悄栓根绳子,硬是把他们捆在一起。 简宁不服气,日日与他作对,他给她出难题,她就用更难的回击,他说过的话,她假意听从,实则转头就忘。她全副武装,不肯让他看穿自己。 她以为,这就是他们的相处方式。然而,日久天长,她也忘了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竟然开始在意这样一个人。 简宁看过一部电影,里面有段台词,她记忆深刻,甚至摘抄到日记本里。 “有一天,当你发现你喜欢上一个你讨厌的人,这段感情才是最要命的。” 她一下子想到了陶江。 他的一声夸奖,她会开心好久,他的一个眼神,她能无限回味。 两个人闹矛盾时,虽然她口不择言,潜意识里却会照顾他的情绪,看见他和别的女生说笑时,她会生气不理他,当他真的若即若离,她焦躁,患得患失。可他来讲和时,她又舍不得看他自责。 她才明白,喜欢有彷徨,挣扎,怅然,激动。五味杂陈是喜欢,喜欢是不确定,想看清对方。 过去她一个人演独角戏,从来不在意他们会不会对自己的看法,缘聚缘散,她挥挥手就说再见。 可现在,她想去问,去他心里看看答案。 之前她还嘲笑方岛,为什么非得表白,为什么不能把喜欢装进口袋。 现在,她明白了,喜欢,是藏不住的。 想清楚后,她做了一个决定。 简宁打开聊天软件,注册了一个新的账号。 第38章 .夏天的梦是什么颜色的呢对方拒绝了你…… 七月的暑假是这样漫长, 窗外骄阳似火,烈日炎炎,整个世界快被热化了, 简宁躲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起床后,简宁的第一件事, 是打开冰箱, 里面有她最喜欢吃的雪糕。 她拿一根出来解暑, 在燥热又百无聊赖中,开启假期第一天。 简宁吃完雪糕,趴在书桌上拖拖拉拉地写作业,晒着艳阳打盹。作业没写几个字, 她困得不行,回到床榻, 和周公约会。 午睡后, 简宁渴得醒过来,发现桌边有冰冻的西瓜, 她拿起一块狼吞虎咽。 她喜欢吃夏天的西瓜。果肉鲜红, 汁液多如泉, 一口啃下去,汁水溢满嘴边。简宁嫌吐籽麻烦,将瓤连西瓜籽整个囫囵吞下, 像股冰凉的甘露淌进心田,爽口又清甜。 虽然开学后,老师们不检查作业的可能性极大,但简宁和方岛还是谨慎地商量了一番, 他们决定只写暑假作业本和杨老师布置的物理作业。 暑假作业本是年级统一发放的,老师必定会收。 至于物理作业,完全是因为她和方岛没那个胆子和杨老师斗智斗勇。战鼓还未敲响,二人就已经束手就擒,俯首称臣。 而其它学科,简宁和方岛一合计,准备放手一搏,听天由命。大不了,开学再抄班长的。 他们一拍即合,立下盟誓,说不写就不写,谁都不能出尔反尔,否则天打五雷轰。 谁的青春时代,还没偷偷旷过暑假作业,那一定是不完整的。 放假第二天,睡梦中的电风扇转个不停,清晨,简宁被热醒后,睡眼惺忪地看了眼手表。 .六点。 可恶的生物钟,平日上学也就罢了,终于盼来假期,却在因为作息习惯,准时睁眼。 太阳从地平线升起,简宁翻了个身子,掀开被子,把腿搭到凉丝丝的凉席上,她舒服地哼了一声,眼皮合拢,酣然入睡。 或许是因为醒过一次,她睡得极浅,十几分钟后,突然想到什么,简宁蓦地睁开眼。 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不及穿拖鞋,她光着脚跑向书桌,地板的凉意从下而上,疏解了浑身的潮热。 简宁从书桌中央的抽屉里摸出手机,三步两步跳着回了床上。 她躺入薄被,按亮手机屏幕,点进聊天软件。 消息界面入目是一片灰白,没有任何联系人的对话模块。 这是她昨天新建的账号,目前没添加任何好友。或者说,她唯一加的人还没同意好友申请。 简宁点左下角的设置,切回自己原来的账号。 刚才空空如也的界面,瞬间被各种消息塞满。屏幕右侧有一串红点挤在里面,诱惑着她把它们划走。 简宁有强迫症,她一个个点进消息框,再退出,页面干干净净,没有多余的颜色。 她把联系人的列表从头拉到尾,大部分头像是灰色的,看起来都不在线,其实是同学们喜欢把状态设为隐身。 为什么隐身,简宁问过一些朋友。 有一类人说,隐身有不被打扰的安全感,而另外一类人说,即便在线也没人找,不如改为隐身,还不会有被无视的感觉。 而方岛的答案比较厉害,他说他喜欢那种他看得见别人,但别人看不见他的感觉。 简宁骂他有病。 简宁划拉屏幕,在好友列表找到陶江。 他的头像也是暗的。 陶江属于第三类人,如果他的头像没亮,说明他是真的没上线。 换个角度想,像他这种沉迷学习的人,或许压根不知道软件有这样的功能。 简宁把手机翻了个底朝天,觉得越来越无聊。 她点开左上角自己的头像,在账号管理里,重新登录新账号。 新号的界面一成不变,联系人的标识没有小红点冒出。只有几个软件自带的订阅号,不停推送消息,有点冷清,没有人情味儿。 昨晚临睡前,简宁注册了一个新的企鹅号。 注册成功后,她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加陶江好友。并且,没有备注自己的名字。 简宁故意的。 她在酝酿一桩雄图伟业,兹事体大,成败在此一举。 可是,结果显而易见。 一个晚上过去了,没见任何同意好友申请的迹象。 手机显示时间刚过七点,简宁猜他还没睡醒,所以没同意也在情理之中。 这么想着,简宁的神经松弛下来,姗姗来迟的睡意跃上大脑,她的眼皮越来越沉,直至眼前一片黑暗。 晨光熹微,侧卧的女孩握着手机,不知不觉睡着了,呼吸轻柔,一室安静。 而此时,城市的另一端,陶江被清晨的闹钟叫醒。 他的作息规律,即使假期也不松懈,他的字典里没有偷懒和怠惰这两个词。 起床后,陶父陶母已经去上班了,陶江简单洗漱后,回屋叠好被子,拉开窗帘,打开窗户。 天光大亮,晨风扑面而来,晴空万里,绿化带的树梢上,鸟叫不绝于耳。 但夏日的燥热,隐隐从地下升起。 陶江打开手机,打算听会儿英语听力。 他登录Q.Q,下拉菜单栏时,看到有一则弹出来的好友申请。 陶江点进去,在联系人模块找到这条好友添加。 头像是软件系统自带的动漫人物,网名是一串火星字母,性别女,下面的验证信息空白。 好友来源为Q.Q号查找。 最近陶江没和同学交换过联系方式,估计是有人把他的号告诉了其他人。 这种情况他见得多,过去,时常有不明身份的人加他好友。 但陶江从来不添加陌生人,他没管这条消息,手一化,从班群里下载了英语听力音频,边播放边跟读。 朝阳斜照,简宁的回笼觉睡到自然醒。 保持侧躺的姿势太久,她的肩膀酸麻,右手心里还躺着手机。 简宁心里记挂着要事,她的上半身翻来覆去,最后换了只手拿手机,输入锁屏。 手机屏幕上是睡前的小号消息页面,没有想象中的头像出现。 灰白的背景和入睡前相差无几。 如果非要说区别,只有騰迅新闻的标题由“刘姓女星被爆结婚”变成了“江州市今夏最高气温可达39℃”。 总之是无痛无痒的消息。 而与她有关的是,至现在,陶江依旧没同意她的添加申请。 时针指向十点,他不可能没起床。 简宁想了想,返回大号,扒拉好友列表,发现陶江的头像已经亮了。 难道他没看到? 简宁又切回小号,不死心地继续提交好友申请。 她躺在床上,等了会儿,手机嗡嗡震了两声。 终于有动静了! 简宁激动地点开联系人标识。 但是,提示信息让她有点懵。 ——“对方拒绝了你的好友申请”。 . 火热的心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尾。 这一行字,看得简宁啼笑皆非,她想起之前陶江说过,他不加陌生人。 当初她问他要企鹅号,他也叮嘱过自己不要泄露。 但是,她目前只能想得出这么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利用小号,既能从他口中套话,又不会让她觉得难为情。 简宁冥思苦想,她在验证信息里写了一句话,第三次发送好友申请。 一番跌宕起伏的操作下来,简宁觉得有些热,她擦了擦额头的薄汗,翻身下床。 今天是工作日,简爸简妈都去上班了。 天太热,简宁没胃口,打算煮包方便面,再放个荷包蛋凑活两口。 虽然简宁厨艺不佳,但她认为自己煮方便面的水平天下第一。 水烧开,先煮个鲜香软嫩的溏心蛋,捞出备用。再把黄澄澄的面饼放进锅里,接着撒三种调味料。最好煮久一点,软糯的面条和浓稠的汤汁是绝配。最后烫几根蔬菜。 不多时,厨房里弥漫着咸香的美味。 最后,关火盛饭。 热气腾腾的面条吸饱了浓汤,柔软多汁,散发出特别的美味,再将白嫩的荷包蛋卧在碗中央,鲜美而诱人。 工序虽简单且普通,但简宁馋这口,柔软的面条划过唇齿之间,带来极致的味道和享受。 再喝一瓶夏日的冰可乐,气泡与汤汁萦绕在舌尖,像一首欢快的交响曲,来回跳跃。 简宁胃口大开,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像只餍足的兔子,满意地眯着眼,回了卧室,又扑向自己的床,打算睡个觉。 一到假期,简宁就离不开床。一天中,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在床上度过。 书桌上还摊着昨天没写完的物理卷子。 以简宁上了这么多年学的经验来说,写作业的热情,只有在放假第一天和最后一天最高。其余时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拖到最后一刻绝不动笔。 当然,这种情况仅仅针对她自己,行知中学的优秀学生那么多,说不定还有同学嫌作业不多,自己主动加任务量。 比如陶江。简宁不止一次从他那儿看到过五花八门的习题册。 不仅有学校发的,还有他自己在书店买的。除了最常见的五三,王后雄,天利38套,还有些小众辅导书,如高中必刷题,小题狂练等。 每次看到他的一摞书,简宁觉得她这辈子,甚至下辈子,都做不完这么多题。 但是陶江可以。 简宁偶然间翻过他的教辅书,太简单的题他略过,只挑自己的薄弱项下手。 那些书,没有一本是空白,简宁受到打击,直呼好家伙。 想到这里,简宁从床头抄起手机,没抱希望地打开Q.Q。 消息界面上,多出一栏信息条。 头像是蓝天白云,网名是Tao J,下面显示“我通过了你的好友申请.” 简宁眼睛一亮,大笑几声,眉宇间满是喜色,她开心得在床上打了个滚。心想,一定是自己的备注信息起了效果。 简宁的手没闲着,啪啪在键盘打字。 ——“你好!” 等了半天,对方没回应,头像依旧亮着。 难道他正忙? 简宁略一寻思,迅速切回她的大号,给陶江发了条消息。 ——“在干嘛?” 刚发送,陶江秒回。 “写作业。” .所以,他并非没看见,而是故意没回她小号的消息。 陶江有自己的原则,不回消息理所应当,但是他已经同意了好友申请,却只让她在列表里当个没用的僵尸号,与简宁最初的想法相悖。 况且,无论怎么说,他应该给自己一个面子,至少应该和她的“好朋友”打个招呼。 没错,陶江最后会同意那条莫名其妙的好友申请,完全是因为看到了验证消息的话。 “我是简宁的朋友”。 陶江不会错过有关简宁的一切事。 然而,只有简宁知道,那只是她的一个小号,她冒充好友,朝他发起隐秘的探问。 只不过,这步棋出师不利,第一局便惨遭滑铁卢,并且是致命的损伤。 所有事态的发展,出乎简宁的意料,在她的想象中,她的好友申请会顺利通过,后来的询问也会顺理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成章地说出口。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计划倒在了第一步。 ——陶江根本不回她的消息。 游击战还未开始,就已进入白热化阶段。 加好友是第一步,可简宁的心已经累得精疲力尽。 时光好像倒流回二人刚认识的时候,陶江的态度冷淡微漠,从始至终,充满距离感。 简宁觉得,这条路任重而道远。 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39章 .假装他把她删了 简宁没那么容易认输, 她充分发挥了自己不折不挠的顽强精神。 接下来的几天,简宁没有主动去找陶江聊天。 取而代之,她画了一张战术示意图, 理清攻略思路。 她以“好朋友”的身份,去认识他,但是陶江性子冷,不轻易与陌生人聊天。 所以, 当务之急是, 必须让陶江回消息, 并且自己不能暴露马脚。 然而这些都是纸上谈兵,所有突破口都指向一个地方,一道最难迈过去的坎。 她该说什么,陶江才会回复。 简宁蠢蠢欲动的念头不停被推翻, 想到的话题又烂又俗。 她看过许许多多影视剧,情节跌宕起伏, 可它们从来没告诉她, 该如何假扮另一个人和喜欢的男孩聊天。 简宁躺在床上,四仰八叉, 双眼无神地注视着天花板, 脑海里有无数条细线缠绕打结, 成了解不开的死疙瘩。 她顺着线往上爬,仔细想了想陶江通过好友申请的缘由。 最终得出了一个没那么笃定的结论。 简宁撑着床垫坐起来,靠在床头, 一字一句斟酌,给陶江发了第二条消息,并把个人资料卡的性别改为“男”。 陶江中午有午休的习惯,他开了空调, 调低温度。 临睡前,他看了眼手机,发现刚加的好友,自称“简宁的朋友”,又发了新消息。 前几天,那位陌生人说完“你好”就没了下文。 这种浪费时间的寒暄方式他一向视而不见。 不过,既然是简宁的朋友,出于礼貌,他还是点进去看了看消息内容。 这一看,陶江的睡意所剩无几。 一句没头没尾的威胁。 ——“我是简宁的朋友,我警告你,离她远点。” 如果他没记错,同意好友申请时,这人是位女生,但听这句话的口气,又不像女生的口吻。 陶江点开对方的头像,资料卡的性别那一栏,赫然写着男。 .陶江怀疑自己的记忆力是不是发生了退化。 他盯着屏幕,揣摩着这句话的含义,看起来简简单单,他却听出了挑衅的、警告的、不屑的腔调。 尽管如此,陶江没理,他熄屏,闭上眼睛。 陶江的时间观念很强,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他规划得清清楚楚。 即便是意料外的突发事件,他也会妥善处理,从来不让其它事影响自己的安排。 陶江以为,他的自控力很好。 然而,他的双眸阖着,大脑却活跃得像只上跳下窜的猴子,他辗转反侧,睡得极不安生。 这个人是谁,和简宁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让我离简宁远点? 他怎么知道我的联系方式? 是简宁告诉他的吗? 想到这些问题,陶江彻彻底底地睡不着了。 他的侧脸埋进柔软的枕头,睁开眼,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云卷云舒,忽然想起许久之前听过的一首诗,应时对景。 她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他的波心。 曾经,他嫌弃写诗的人透着一股酸,无病呻吟地歌颂爱情,情之所钟。他从来不向往那些风花雪月,也无法理解喜欢一个人的滋味。 这世上,真的会有一个人?让自己为之倾,为之狂,为之痴,为之一往情深。 他不知道,直到偶然遇见。 物转星移,原来他也会为了一个人寝不成寐,那些伤春悲秋的情绪,翻腾着浪花朝他扑来。 耳畔传来手机的叮咚提示音,一贯克制的陶江,这次没忍住,他点开屏幕。 对方(不知是男是女)又发来一条消息。 ——“如果你不喜欢她,就离她远点。” 简宁最初的构思是假装女生,但思来想去,她也没想好措辞,说太多显得假,说太少他又不回。 急中生智,她一反其道,索性当回男生,和陶江发生对抗,或许会得到答案。 于是,她给他发了两条挑唆的消息,打算先试试陶江的态度。 简宁有些兴奋,夹杂着惴惴不安,期待而又忧疑。整颗心浮在空中,没有归处。 诚然,她想知道结果,却无法承担后果。 如果他和她的心意不一样,日后她该如何,是放下心结与自己和解,还是与他老死不相往来。 如果他和她的心意一样,她该装聋作哑假装不知道,还是义无反顾地同他坠入恋河。 简宁忙着得到别人的答案,却忽略了自己内心深处的谜底。 嗡嗡嗡,手心震了两下,简宁的脑子瞬间复活。 看来,方法有效,池塘的鱼已经上钩。 她点进聊天框。 对话气泡里只有一个符号:? .这条狡猾的鱼,不肯真正咬住诱饵,而是在鱼饵附近查勘。 简宁担心说太多话会露馅,于是也回了条简短的消息。 陶江看着屏幕上发来的和他一样的问号,倒挂的弯钩似乎在戳他的肺管子。 陶江点开这人的空间,却发现被设置不可见。这位陌生人,明显对自己存有戒备之心。 一个不明身份的陌生人,不仅指名道姓放狠话,还命令他和简宁保持距离,却始终不肯暴露自己的信息。 是可忍,孰不可忍。 陶江的眸光罩上一层阴影,他从床上爬起,将枕头靠在背后。 他的双唇抿紧,头向后仰,闭上眼睛,调整呼吸,起伏的胸膛逐渐平稳。 再睁眼时,他的神色已恢复如常。 陶江冷静地看着聊天框,按下几个字:你是? 对方回得很快:甭管我是谁,我们认识比你早。 真要算起来,陶江和简宁在幼儿园就是老相识,如果此人说得不假,那么他比自己更早认识简宁。 之前,因为徐京琼,简宁吐槽过他的小青梅多,眼底下,看来除了自己,她的竹马也不少。而且还找上了门,朝他耀武扬威。 陶江打字的速度很快,仿佛在宣泄愠恼:是么,她在我面前,可从来没提过你。 隔着屏幕,简宁嗅到了一丝酸意,以及宣示主权的气焰,但是她又不确定,陶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打擦边球。 简宁只能镇定地以男生的口吻,继续套话。她腆着脸,大言不惭地写道。 ——“因为我在追她,你如果对她没意思,离她远点,别让我误会。” “追”这个字眼,让陶江有些郁郁寡欢,同时还有些慌乱。 陶江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她真的和别人在一起了,与自己形同陌路,他会变成什么样。 让他离简宁远点,他做不到。可他更没必要和一个情敌交心。 明明是炎炎夏日,陶江的手却有些冰冷,他说:追她?你对她有多少了解? 那边的人没回答,反而趁着这个机会,追问:你了解?愿闻其详。 陶江混混沌沌,它被心火冲昏头脑,凭着本能按键。 ——“她喜欢买点闲书打发时间,喜欢吃芒果,不喜欢苹果,很讨厌洋葱。她喜欢睡懒觉,也喜欢长跑。最不擅长的科目是数学和物理。写作业前,她习惯喝一杯咖啡。她的书包拉链上总挂着一只粉色小兔。笔袋里有各色荧光笔,用也用不完。还喜欢从网上找笑话,然后讲给身边人听。” 陶江滔滔不绝,手不受控制般地,机械打字。 发完消息,他才后知后觉,自己竟然将标准答案送到情敌面前,可他已经点了发送。 简宁看着会话框中的一段长文字,心被羽毛拂过,鼻子有些酸,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她披着别人的皮,有意试探,他躲躲闪闪,不愿跳入她精心布置的陷阱,却在没人注意的角落,诉说着关于她的所有事。 实不相瞒,简宁被这番话深深地感动了,但她又清醒地认识到,这些事,仅仅作为亲近的好朋友,也是知道的。 对面的人迟迟没有回复,陶江以为他偃旗息鼓,退群了。 摁灭屏幕的那一瞬间,通知栏闪了条新消息,陶江又打开手机。 陌生人:除了这些,还有许多事你不知道。看来你对她也算不上喜欢,或许你们只是普通朋友?我看你人不错,你要是不喜欢她,我们还能当兄弟。 陶江心底一沉,先是被“许多事”吸引了注意力,看到后面又有些愠怒。 他的心意被轻视了,那些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可能别人觉得不足挂齿,但于他而言,是最珍贵的小事。能让他记这么清楚,也只有她一个。 如果简宁是一片海,那么他便是赶海的人,踏浪而去,日落而归。他拾了一箩筐的奇珍异宝,却被旁人讥讽一文不值。 陶江的目光变得冷肃凛冽,带着一丝怒容,回了最后一条消息:我喜不喜欢她,和你没关系。 手机后面的简宁察觉到他的沉郁,紧逼的步伐后退,缓和了问法:什么意思? 消息一出,对话气泡旁出现了红色的感叹号。 .这是什么意思? 掉线了? 简宁去百.度里搜索。 “Q.Q发消息出现红色感叹号是什么意思?” 下面有很多回答。原来世界上还有很多人也遇到同样的问题。 被置顶的一条言简意赅:如果网络没问题,那就是对方删除了你。 简宁下拉通知栏,网络正常连接。 她一下子坐直身体,又发了几条一样的消息,无一例外,都带了红色感叹号。 所以说。 .陶江把她删了? 简宁气冲冲地戳了几下陶江的头像,竟然敢删她! 她也要把他删了! 但转念一想,毕竟他也不知道这号是她的,简宁顶到头的火,一下子熄灭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丝丝挫败感,白费口舌,什么也没问出来。 他的嘴巴太严了,用阿基米德撬地球的杠杆都撬不开。 计划作废。她走了一步臭棋! 她早该料想到,陶江心思缜密,怎么可能任由一个情敌玩弄于鼓掌之中。 简宁也觉得自己确实无聊,开个小号去试探,一点都不光明磊落。 .算了。 简宁切回大号,发现这一会儿,多了好几条消息。 先是九班的班群里有人说自己把暑假作业本丢了,问老师怎么办。 后是F4小群里,方岛和吴勉聊天灌水,顺便吐槽,丢作业的同学是不是故意扔的。 最后一条,是陶江一分钟前发来的信息。 简宁走过场似的,随便翻了翻前面两个群的聊天记录。消息太多,她没耐心看到顶。 返回界面,她点开陶江的聊天条。 ——“明天你有空吗?我找你有事。” 简宁猛地坐起来,头狠狠地撞上床头,却没空感受疼痛,她慌张地揉着脑袋,手心里出了汗。 自己前脚刚用小号和他聊完,后脚他就来问她。 她不会,被他认出来了吧.? 她的演技很差吗,这么快就掉马。 第40章 .Carry you这是个小号 简宁照陶江的约定, 来到一家甜点饮品店,店名很简单,叫“遇见”。 “遇见”离简宁家很近。 出了小区大门, 右转,沿着马路边,过一个红绿灯,直走, 一百米后, “遇见”的招牌近在眼前。 每天上学时, 路过这家店,看见绵密的奶油,酥脆的面包,还有甜爽的果茶, 清甜的香味扑鼻而来,光是闻着, 心情就会变好。 此刻, 简宁站在门外,甜点的醇香还是熟悉的味道, 但她已经感受不到了。 她的心七上八下, 徘徊在门外, 迟迟没进去。 店里的服务员忙里偷闲,看女孩在外面踌躇观望,为招揽生意, 服务员连忙拉开门,热情洋溢地喊了声:“欢迎光临!” 这一嗓子,成功让背对着简宁的男生转过头来。 简宁无处可遁,整个人暴露在他眼前, 她心虚地朝他强颜欢笑,顺着服务员打开的门,侧身钻了过去。 陶江的位置在靠窗第二排,他今天穿得很休闲,纯白短袖,黑色牛仔裤,脚踏一双白色球鞋。 简宁再看看自己,水洗蓝牛仔短裤,几根细带绑着的凉鞋。 她不禁想,今年夏天比往年热,太阳异常毒辣,他穿成这样,难道不热吗。 不过,陶江似乎看起来安然无恙,待简宁坐下,他把饮品单推到对面,问她喝什么。 简宁完全没心情研究这单子上写的什么,她的心口有一块硕大无比的巨石,压得她呼吸困难。 琳琅满目的饮品名字,简宁潦草扫了一眼,和一旁的服务员说:“芒果汁就行。” 陶江要了杯橙汁。 点完,二人陷入诡异的沉默。 简宁坐立不安,不知他叫自己来做什么。 但陶江没让寂静蔓延太久,他从裤兜摸出手机,放在桌上。 简宁眼睁睁地看着陶江点开左上角的聊天软件,他的食指不紧不慢地往下滑,最终停在一个熟悉的头像上。 简宁移开眼,紧紧盯着眼前的原木桌,双手在裤子上来回摩擦,不敢直视对面的男生。 陶江将手机伸到她面前,指尖戳了戳屏幕,从容道:“这个人,说是你朋友,你看看,认识吗?” 系统自定义的动漫头像冷不丁闯入简宁的眼帘。 当时为了戏演得逼真,简宁特意选了一个帅气的男生头像,棕褐发色,浓眉大眼,侧脸棱角分明,是不折不扣的动漫风。 屏幕显示的是个人资料卡,她自己设置的消息,不用看也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她现在该怎么回答。 是直认不讳?还是装腔作势,说不认识? 还有,陶江发现这是她的小号了吗?他是真心发问,还是明知故问? 短短的一眼,简宁想了很多。 权衡之下,她抬起脑袋,摇了摇头,说:“不认识。” “不认识?” 陶江的神色严肃,将手机从她面前收回。 他眉头轻蹙,胳膊肘撑着椅子扶手,拇指与食指摩挲着下颌。 陶江的左掌握着手机,划来划去,没再说话。 简宁担心真相败露,也没吭声。 她如坐针毡,既看不到陶江在干什么,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早知如此,她就不该手欠,开小号自讨苦吃。 这时,服务员端着木盘,把两个人点的果汁放在桌上,看他们不讲话,奇怪地瞧了瞧这两个青涩的高中生。 简宁出神地凝视着盛满芒果汁的玻璃杯。 黄澄澄的果汁,依稀可见的果粒,杯底放了冰块,杯壁的水珠沿直线缓缓流下。 店里虽然开了空调,但室外的热气透过窗缝挤进来。 她想起昨天看的那条新闻,江州市的最高气温是今天吗,现在有没有39℃,她觉得自己全身黏乎乎的。 半晌,“啪嗒”一声。 陶江把手机搁在桌面,眼底染上一丝凉意,语气却波澜不惊,他说:“这是个小号。” 简宁猛地抬头,瞳孔不由自主地放大,结巴道:“啊?什,什么?” 难以置信,他怎么发现的? 陶江翻转手机,将屏幕朝前,推至对面,又把自己这侧的杯子挪了地方,往前探了探身子。 屏幕倒对着陶江,但他丝毫没受影响,手指迅速地点来点去,快得让简宁看不清他的操作。 陶江边划边解释:“这个人的等级只有一颗星星,说明是新号,没用多久。还有号码的前三位,数字都很大,所以我猜测,这个号是最近申请的。” 简宁下意识地反驳:“号码不准,我的号是几年前申请的,前三位也不小。” 陶江撩起眼皮,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轻描淡写道:“行,这个不算。” 说着,他食指一弯,在设置里切换账号,登录另一个号。 .他这是做什么? 简宁没看懂。 只见陶江在添加好友的页面,输入一串数字,点搜索。 界面出现一个男生的动漫头像,棕褐发色,浓眉大眼。 陶江点开查找人的资料卡,又点进他的空间。 简宁醍醐灌顶,一下子明白过来。 入目是一片空白。 说说、日志、相册、留言都是零,唯一的访客还是陶江新创建的号。 陶江的食指点了点屏幕,神色怡然道:“他的空间设置对我不可见,所以我刚才也弄了个新号,去试了试,果然。” 简宁的脸有点红:“啊,呵呵.是么,真,真厉害。” 被他当面拆穿,简宁僵硬地拿起玻璃杯,小口嘬着果汁,掩饰心虚。 百密一疏,忘了这茬。没把所有人都纳入动态不可见的范围。 简宁记得,自己以前总是打趣陶江只知学习,两耳不闻窗外事,还取笑他是远古的山顶洞人。 现如今,他不仅知道Q.Q等级符号的意思,还知道空间有不可见的范围。 是她太轻敌,关公面前耍大刀。 但是,事态还有挽回的余地,毕竟他还没猜出这个人是她。只要防线没破,她就不担心。 陶江举起杯子,喝了一口橙汁,喉结上下滑动。 他悠悠地开口,继续问道:“你知道这个人为什么加我吗?” “不.不知道。”简宁硬着头皮,接他的话茬,“为,为什么?” 陶江避重就轻,说道:“他说你们认识很久了,你能想起是谁吗?” 简宁摇摇头,通通否认:“记不起来。” 陶江也不避讳,他把聊天记录递给她看,又追问了一句:“最近有人追你?” 他认识的人里,只有吴勉对简宁有想法,陶江也怀疑过这个人是不是吴勉,但凭他对吴勉的了解,吴班长为人正直,绝对不会做这种事。 而且,吴勉从来不知道陶江对简宁的感情,更别说那人一上来就让自己离简宁远点。 简宁埋着头,手指胡乱地在陶江的手机屏幕上扒拉。 事实上,她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或者说,她用不着看,毕竟用小号和陶江聊天的人,现在就坐在他对面。 他被蒙在鼓里,问她是不是有人在追她。 简宁脑子里浮现出六个大字:自作孽,不可活。 哪有人追她,这是她自己虚构的情敌,瞎编的故事啊! 简宁的本意是开小号,装情敌探口风,她本以为陶江会掉入陷阱,被她牵着鼻子走。 谁成想,他不仅识破圈套,还来找她当面对峙。 说一个谎,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 她知道这样不对,可自己真的,真的很想要一个答案。 良久,简宁把手机还给他。 盛夏时节,午后的日头正毒,长长的街道,行人稀疏,云朵被酷热晒化,透蓝的天空如洗,只悬挂一轮散着白光的太阳。 透过明净的落地窗,简宁看着在树荫下吐着舌头纳凉的黄狗,过了会儿,主人解开栓在树干上的绳子,黄狗有气无力地跟在后面。 简宁将目光收回,乌黑豁亮的双眸看进陶江心里,她不轻不重地说了句:“有。” 如果能听到他的真心话,就算说再多谎,她也在所不惜。 陶江有些意外,他没想到简宁会这么轻描淡写地承认。他垂眸,把玩着手机,冰冷的电子产品在手心里来回翻转。 陶江拿起橙汁,抿了一口,味道不错,但他无心品尝,他放下杯子,启齿问道:“是谁?” 简宁没随他的思路牵扯,执拗地反问:“你很在乎这件事?” 空气中散发着点心的甜腻和果茶的清香,店门不停地被推开,天很热,点冰饮的客人络绎不绝,面包蛋糕的行情却不怎么样。 陶江摸着玻璃杯的边缘,杯底的冰块融进水里,他擦了擦外面沁出的水珠,气定神闲道:“也没那么在乎。” 他从来不在意情敌的存在,吴勉是,不知名姓的陌生人也是。他的王国从不会因为别人的入侵,而挪动分毫。他想要的,会自己去取。 然而,这话听到简宁耳朵里,完全是另外一层意思。但凡情投意合的人,总会介怀是否有情敌觊觎心上人。 而陶江的反应平平,甚至云淡风轻地说出“不在乎”这三个字。他不在乎别人追她,说到底,是因为不在乎她。 听见他的回答,简宁起初不可思议,随后是深深的无力感,她端坐着,心酸得难以自抑,却还倔强地等他的解释。 陶江困囿在另一个世界,没察觉到她情绪的低落,他垂下眼帘,轻声问道:“是用小号加我的那个人吗?” “或许。”简宁的语气冷了下来,既然不在乎,何必挂心那人是谁,她极力掩饰内心的恼意,转而变得欢快,说道:“我们认识很久。” 陶江无暇顾及她的前言后语是否矛盾,他只听出,谈起那人时,简宁亲昵的语气。他被她的话回击得体无完肤。 “是么,挺好。”陶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大度,“他也在我们学校?” “他在隔壁班。”简宁莽着一股劲儿,谎言越说越顺,也越说越离谱,“小时候我们还有过娃娃亲。” 她虚张声势,添油加醋地补充了许多亦真亦假的事。 他说不在乎,她偏向虎山行,她不信,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全是她的一厢情愿。 陶江静静地听,唇角弯着,笑意却没抵达眼底。握着手机的掌心不自觉地收紧,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简宁对那男生的夸赞之词溢于言表,聊起他时,她眉飞起舞。 这就是她喜欢一个人的表现吗。 两厢对比,难怪她总和他较劲,偶尔的顺从也是言不由衷,原来他以为的独一无二,不过是她的敷衍搪塞。原本他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和她说。 “青梅竹马,知己知彼。”陶江突然自嘲一笑,“我是不是该说,祝福你们?” 他们互不相让,又都克制着各自的呼吸,谁都不肯认输,最后两败俱伤。 简宁把头扭到一边,抱着最后一丝期望,在一片嘈杂的点单声中,缓缓道:“你今天喊我出来,干什么?” 陶江的盔甲摇摇欲坠,那些在他脑海里彩排了成千上万次的场景,他忽然觉得没有必要实现。 陶江双臂环抱,他敛了神色,漫不经心答道:“没什么,在家有些无聊,刚好遇到这件事,来向你确认。” 简宁浑身僵硬,捏着杯子的手骤然一紧,心脏剧烈跳动。 无聊. 是她自作多情,以为他对她有意,一再试探。原来只是他闲得无聊,来找她解闷。原来他只有在无聊的时候,才想起她来。 简宁的眼圈有些涨,忍了忍,她扯着嘴角:“我没那么大本事,能让你变得不无聊。” 她满脸倔强地看着他,瓮声瓮气中夹杂着冷嘲热讽:“你可以去找不会让你无聊的人。” 说罢,简宁拿起玻璃杯,把芒果汁一饮而尽,将椅子推后。 木腿与地面摩擦,发出滋啦的声音。 她没看陶江一眼,自顾自出了店门。 简宁说的每个字,像豆大的雨点,沉沉地砸在陶江的心上。 陶江听着她离去的脚步声,整个人松懈下来,他歪斜着靠进椅背,低眉顺目,黑眸黯淡无光,嘴角下压,整个人狼狈不堪。 热烈的夏日经久不息,窗外依旧是湛蓝的高空,万里无云。 时间好慢,慢到陶江以为余生只剩下这一个夏天。 他坐在挨窗的位置,待了很久很久,直到店打烊,被服务员提醒,陶江才起身离开。 他推开店门,孤形吊影,不知往哪里去。 第41章 . [最新] 我用什么把你留住给她道歉 出了“遇见”甜品店, 简宁觉得这店的名字该叫“再见”才对。 至少高中毕业前,她不会再踏进这里一步。 她走在树荫下,却丝毫不觉得凉快, 热浪从脚底的石砖蒸腾,吞噬了整座城市,她热得喘不过气。 简宁觉得自己的心像化了的冰块,成了一摊不可收拾的白水, 周遭气温升高, 又变成无影无踪的水蒸气。 走着走着, 她觉得那水蒸气慢慢钻进眸中,眼底起了雾气。 她朝脸颊一抹,眼泪沾了满手,顺着指缝流下去。 简宁好像想了很多, 又好像什么也没想,现在没有什么事能抓走她的神志, 切切在心的念想终于见天日, 然而结果却天违人愿。 原来她一直活在自己的想象中。原来他没那么喜欢她。 她仿佛一躯失魂落魄的空壳,踏上来时的路, 过红绿灯, 走斑马线, 途经一桩桩没有颜色的树,无论如何也抵达不了路的尽头。 街上一个人都没有,空荡荡的马路, 炽热的太阳烘烤,不会说话的建筑林立,简宁的世界从来没这么安静过,天之大, 只有她存在。 一切静在原处,只有她从时间的黑洞中逃脱。 简宁拖着沉重的步伐,回了家,宛若沙滩上濒死的鱼被浪花卷回海洋。 关上卧室的门,她一头栽进软床,眼梢的泪水洇入床单。 不知睡了多久,简宁醒来时,夜幕已降临,心里空落落的胀痛还在。 她感觉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陶江说他闲得无聊才来找她,她气急,阴阳怪气地反击,二人不欢而散。 卧室没开灯,黑暗里,简宁出神地望着夜空中的满月,夏夜的风悄无声息地潜入,她的意识逐渐清醒。 那些并不是梦。 又回忆起那些无情的赌气的话,心悸仍残留,她的脑子乱得一塌糊涂。 简宁拉起薄被,盖过头顶,逼自己入睡,只有睡着后,没有知觉,才不会想起那些事。 往后的一周,简宁除了吃饭,就是睡觉,可仅仅这两件事,她也完成得很失败。 睡得晚,醒得早,饭扒拉几下就没了胃口,连简母看了都要关心她几句是不是生病了。 很可笑,她没有恋爱,却像失恋般难过。 简宁回想前两次年少时的春心萌动。 一个不辞而别,她伤心了几天就恢复如常。另一个阴错阳差,她稍稍遗憾,来了行知中学,就抛之脑后。 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寝食难安。 比起不告而别,比起遗憾错过,不过是知道了对方不喜欢自己而已,这不是什么大事,不值得悲伤愁苦。 又不是一次两次。 简宁这样安慰自己,像那两人一样,陶江只是个过客。如他所说,她同样一点也不在乎他。 然而,人通常知道很多大道理,真正践行时,却始终过不了自己的心这关。 你说别爱啊,又依依不舍。 简宁浑浑噩噩地又过了几天。期间她和陶江没有任何联系。 就在她以为这个暑假要暗无天日地过完时,她的好同桌——方岛,终于在F4的小群里嚷嚷开了。 那是一个阴天,天阴沉沉的,云层压得很低。 从早上开始,像酝酿着一场大雨,照进卧室的光线很微弱。昏暗的空间,让简宁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她是被手机的提示音吵醒的。 睡眼朦胧,简宁从枕下摸出手机,看见了“帅哥美女F4”群右上角的99+红圈,瞬间睡意全无。 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她没赶上。 简宁点进群,一口气往上翻到顶,再一条一条看下来。 没什么重要的事,大部分都是方岛和吴勉无聊的闲扯,偶尔刘凡插一两句话,期间有几十条艾特简宁的消息,看她没回,他们猜测她还没睡醒,继续往后聊。 简宁看得很快,等她翻完,他们已经说到去哪里玩。 她瞟了眼窗外的灰白天际,又看了眼天气预报,在群里回复:这天?出去玩?想不开吧。 方岛秒回:女侠终于醒了! 紧接着,又来了一句:咱们要的就是这个氛围,看过《雨中曲》没,还有人在雨天跳舞,我们应该学习这种精神。 这电影简宁没看过,不过,如果方岛愿意效仿,她倒是很乐意欣赏。 这时,刘凡发消息说:我和家人在国外度假,暂时回不去,你们去玩吧! 随后,她发来一段视频。 蔚蓝广阔的大海,电摩托在海面飞驰,尾巴卷起层层海浪,涛声滚滚。 早听刘凡说过,她父母是开公司的,家里条件很好,寒暑假常在国内外各地度过。 简宁艳羡不已,她还没去过国外,自己父母平时也忙于工作,一家人很少出游。 但她觉得,他们一家三口,不必去太远的地方,只要待在他们不大却温馨的房子里,就很好。 群里,方岛回了个OK的表情。 简宁想到,几个月前,还是四月,方岛执拗地缠着她,非要让她撺掇刘凡一起去密室逃脱,不答应他誓不罢休。那个时候,他那么喜欢她。 现在想起,一切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 而今,方岛不再执着,似乎放下了那些情意,看起来洒脱自如。 方岛表白后的第二天,简宁曾问过他的想法。当时,方岛嬉皮笑脸,说出的话却一本正经。 “握不住的东西,要懂得放手。” 煞有介事的一番话,从才疏学浅的方岛口中说出,带着些许荒诞和诙谐。 简宁突然理解了方岛说的这句话,她沉浸在伤感的想象中,而屏幕另一端的两个男生,已经开始pass选项。 看着他们一唱一和,从游乐园到ktv,再到台球厅,甚至是网吧。 几乎把江州市的所有娱乐场所搜了个遍,也没定下去哪儿。 简宁又确认了一遍:这天气,真出去? 方岛在数个选项里挑花了眼,于百忙之中,抽身出来,回了她两个字:当然。 接着,继续和吴勉激烈讨论。 简宁看方岛主意已定,没再规劝。 她从被窝里钻出,踩着拖鞋,去了卫生间,洗漱完毕后,她回卧室看了眼手机。 两个男生已经确定好了地点,步行街的一家地下台球厅。 吴勉问简宁去不去。 “不去”两个字已经打好,但简宁想了想,把不字去掉,消息发了出去。 她才不要为了一个人,损失美好的暑假。 简宁把睡衣换下,穿上一身牛仔裙。出门前,她拿了一把伞,放进挎包里。 步行街离简宁家有一段距离,为了方便和省钱,她去站台乘公交,只有四站地的途程。 天空依旧黑压压的,厚重的云层覆盖了整片头顶,一直延伸到看不到的天边。空气中浮动着大雨来临前的闷热。 步行街人不多,难得没有堵车。 简宁到了台球厅广告牌外面,吴勉和方岛已经等候多时,见她来了,二话不说,拉着她往地下跑。 台球厅的门口贴了一张告示,写着营业时间和价目表。 方岛和吴勉去前台约了时间和台子,服务员把他们带到一间容纳了四五个桌球台的房间,角落里堆着几张红皮沙发。 正值暑假,台球厅里人不少,看起来都是中学生,也有一些无业游民的小青年。 房间里人声嘈杂,烟雾缭绕。不少男生的手里夹烟,女生屈指可数,娇俏的脸上都浓妆淡抹。 除了简宁,她素面朝天,青涩而稚嫩的脸庞,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再加上个子高,她进了房间,引来一些人的注意。 这是简宁第一次来台球厅。 室内,摆放着长方形的桌子,绿色铺面,桌边共有六个洞,洞下有网兜着,五颜六色的球呈三角堆,四根球杆立在墙边。 吴勉手痒,抄起一把球杆,弯下腰,极熟练地朝中央的三角区挥去。 “咔”,台球被用力撞开,四分五散,在绿球桌上来回翻滚碰撞。 接着,他又起了一杆子,一只红球撞上另一只蓝色的五号球,当啷一声,利索入网。 吴勉收起常日的稳重模样,他慵懒地撑着球杆,得意地向简宁笑:“怎么样?学学?” 简宁扫了眼桌上凌乱的球,球面上涂着数字,刚刚他轻轻一碰,各球撞开,眼前一阵缭乱,就有球掉袋。 看起来既简单又复杂的样子。 她走上前,摸了摸圆滚滚的桌球,斩钉截铁道:“学。” 吴勉笑了笑,从墙根处拿了另一根台球杆,递给她:“我教你。” 他先给简宁简单介绍了台球的规则和输赢判定,紧接着教她最基本的握杆姿势。 吴勉起身,站到桌旁,弯下身,给她示范了一遍推球动作。 简宁握着球杆,伏身弓腰,她自认为每个动作都学到位了,却莫名觉得无论手势还是站姿,都有说不出的别扭。 吴勉站在她身边,轻轻地抬了抬她的胳膊,将杆头挪了位置,校正道:“拇指和食指架着杆,不是食指和中指。” 听见这话,简宁的手动了动,调整手势。 他从头到脚,仔细复查了一遍,纠正她错误的地方。刚要开口说话,就听简宁哎呦哎呦地叫唤。 “好了没,我维持着这个姿势,快累死了。” 吴勉忙道:“可以了,没问题。你打个球,试试。” 简宁瞄准一只绿球,模仿吴勉,球杆一伸一缩,直冲目标而去。 ——嗖。 绿色的桌球被木杆一击,不受控制地脱离桌面,直直地飞了出去,猝不及防地撞上雪白的墙壁,留了一个浅坑。 静了片刻。 “哈哈哈哈哈!”方岛站在简宁身后,见状,没忍住,笑声震耳欲聋。 连一旁的吴勉也忍俊不禁。 惹得房内的其他人望过来,看见地上的球,瞬间明白过来,留下一阵调笑。 当众出丑,简宁恼羞成怒,她扔下台球杆,逃回角落的红皮沙发上。 绕是吴勉好话说尽,她都不肯再碰一下台球。 看简宁的意志不可动摇,吴勉没有勉强她,让她好好休息,转身和方岛开球。 简宁摸了摸微红的脸颊,倚在沙发靠背上,看着他们推台球。 看了会儿,她从包里掏出手机,解锁后,除了几条软件的推送,屏幕上没有一条多余的私人信息。 她点进Q.Q,打开好友列表,翻到那个人的头像,指尖悬在半空。 几秒后,她放下手。 头像上的蓝天白云都是灰色。这样也好,如果亮了,反而会挣扎很久。 她盯着那头像,看了很久。她想不起来,上一次,它是什么时候亮的,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亮过。 他们也很久没再聊过。仿佛从彼此的生命中消失了。 看着看着,她歪斜地靠在沙发上,没抵住疲倦。 简宁是被沙发的下陷惊醒的。 早上没睡好,刚才困意来袭,她阖眼还没两分钟,就被吵醒。 扰人清梦,简宁皱着眉头扭头,看向身侧。 一个陌生的男生坐在她身畔,小眼迷离,留着斜刘海,头顶的发梢染红,脖子上戴着粗重的银链子,他手里举着酒杯,俨然一副不良青年的模样。 简宁默不作声地朝里坐了坐。 红毛青年搭着沙发,往前挪了一寸,凑近简宁,不怀好意地打量她,开口是一股酒味。 “小妹,哪个学校的?” 简宁语气不善:“关你什么事。” 看她愿意搭理他,红毛更来劲了,坏笑着调谑:“讲话这么蛮,是我喜欢的菜。” 听见这番油腻的话,简宁有些反胃。 偏偏红毛青年得寸进尺,又往简宁的位置挤了挤,“刚看你不会打球,哥哥教你?” 红毛靠她越来越近,她无处可避,把他往后一推,站起身来,凶神恶煞道:“你别耍流氓。” 声音很大,整间房间的人都看了过来。 红毛被她这一嗓子弄得有些下不来台,偏偏他要面子,刚还笑嘻嘻的模样立马变得横眉竖眼,指着她说:“你别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耍流氓了!有本事看监控!” 简宁直觉得恶心:“那你一直往我这凑什么凑!” 听到这边的声响,吴勉和方岛扔下球杆,连忙赶过来,站到简宁身边,问她发生了什么。 红毛青年看着女生旁边给她撑腰的两个男生,不服气,也回头高喊了一声:“燃哥!” 话音刚落,一个高挑的身影从远处走来,围在外面看热闹的人群纷纷给他让路。 来人穿一身灰衣服,头顶黑色鸭舌帽,左耳镶一只晶亮的银耳钉,手腕戴光闪闪的白金表,看起来价格不菲。 低低的帽檐遮住了他的眉眼,只看得清棱角分明的下颚。 名叫燃哥的男生,站在红毛身后,他双手揣兜,语气不耐烦,问怎么了。 不良青年的气势落了一头,给他解释道:“这女的污蔑我。” 燃哥撩起眼皮,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又朝对面的三个人看去。 简宁理直气壮地回看他,却发现这人的视线凛若冰霜,冷冷地从她脸上扫过去,简宁感觉被他看到的肌肤好像都结了一层冰。 燃哥知道这人的德行,二话不说给了他一脚,淡漠的眸子带着愠意,说道:“我还不了解你,给她道歉。” 红毛虽有不服,但显然更害怕这位燃哥,于是气不忿儿地向简宁说了声对不起。 简宁没理,拉着吴勉和方岛离开。 后面围着的人没看成热闹,陆陆续续地散了伙。 那位燃哥却把三人拦下,狭长的眼睛看着他们,语气不温不火:“抱歉,兄弟喝多了,今天的场算我请你们。” 简宁谢绝了他的好意,态度硬邦邦的:“不用了,管好你的朋友,别看到女生就撩。” 对面的男生听到这话,也没生气,目光略带凉意,从他们身上掠过,波澜不惊道:“行知中学的?” 三个人均是讶然,但马上镇定下来。 吴勉:“你怎么知道?” 燃哥扶了扶帽檐,一张帅气没有任何瑕疵的脸露了出来,他声音低沉,说:“猜的。” 简宁扭头看了看吴勉和方岛,他们脸上又没写着行知中学,这怎么猜。难不成在行知中学待久了,长相逐渐向学霸靠拢? 方岛阅历丰富,戒备地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燃哥嗤笑了一声,盛气凌人:“没什么,半个校友罢了。” 随后,他扬声朝前台吩咐了一声:“不用收他们的钱。” 说完,他没再看他们,径直去了隔壁房间,嘭地关上门。 .校友? 三个人愣在原地。 这位名为燃哥的冷面男,浑身散发出来的气质,和行知中学根本是两种风格。 这么想着,他们走上台阶,出了台球厅。 第42章 .开不了口就是开不了口 外面的天愈加暗沉, 片片乌云积压着,像要坠下来一样,地上起了风。 街上的出租车很少, 他们打不到车,一行三人顶着风,缓慢前行。 吴勉家离得最近,看他离开了之后。 方岛靠进简宁, 刚开口, 风一股脑地灌进嘴里, 他挡着嘴巴,问道:“你今天怎么回事?” 简宁以为他说在台球厅被骚扰的事,不解道:“又不是我去招惹红毛。” 方岛知道她误会了他的意思,张嘴扯一嗓子喊:“不是说这件事!” “我是说, 你今天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简宁愣了一下:“挺好啊。” 方岛睨她一眼:“我还看不穿你?说吧, 和陶江又怎么了?” 简宁面露疑惑:“你怎么知道?” 方岛裹紧衣服, 看了看沉闷的天空,大笑道:“果然, 兵不厌诈。” 他还真是闲得无聊。 但是, 撇开方岛出于好奇还是其他什么心理, 简宁的确需要一个倾诉的出口,出口的终极目的是和她一起痛骂陶江。 于是简宁把前因后果向他和盘托出。 没等到方岛和她站同一战线,一阵电闪雷鸣, 染着浓墨的天空豁开一道口子。潮湿的雨水弥漫着天地,淋湿了干燥的马路。 雨来得急,零星的路人遮住头顶,小跑着, 纷纷寻找房檐避雨。 方岛问她有没有拿伞,简宁赶忙从包里拿出雨伞,和他一起躲在伞下,继续迎着雨前行。 雨越下越大,哗啦啦地浇在伞上,顺着伞面留下一串水珠子。 简宁和方岛虽撑着伞,但雨势疾疾,斜着朝他们淋过来,不多时,二人的下半身湿透,和没打伞的路人遭遇差不了多少。 前面恰好有一家礼品店,门口躲雨的人不少,他们加快步伐,也凑了过去。 方岛递来一包纸,简宁把淋湿的地方胡乱擦了擦,对着店外的玻璃门拨了拨凌乱的头发。 雨水冲刷了夏日的闷热,带来丝丝凉意,方岛穿了件薄半袖,抱着胳膊取暖,耳畔却传来简宁的有意取笑:“你不是看了《雨中曲》,想学习主角在雨中跳舞?现在来一段?” 简宁对着外面的大雨,抬了抬下巴,提醒他。 方岛竖起眉毛,说:“果然是最毒妇人心,也就陶江愿意以身试毒。” 一说到那个人的名字,简宁就像只乌龟,一下子把头缩进壳里,没再吭声。 方岛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刚才说的,用小号去试他?” 简宁点点头。 方岛摇了摇头,有些无奈:“你是不是傻?” 简宁小幅度地踢了踢他的脚,表达不满。 方岛:“如果你真的想要个答案,我替他给。” 什么叫替他给,他和方岛有那么熟吗。 简宁有种被同桌背叛的感觉,她刚才还奢望他能站在她的角度,痛斥陶江无情的恶劣行迹,但现在看来,她就是做白日梦。 如果不是刘凡去国外度假,她才不会找方岛这么一个大直男,来理解她的心情。 而直男方岛没想那么多,他神秘地压低声音:“我悄悄和你说,上学期,陶江找我打听过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说完,他调皮地朝简宁眨眨眼。 简宁张口结舌,震惊的神情不亚于亲眼看见外星人乘着飞船在地球降落。 陶江这是什么意思,打听她喜欢的类型,是想给她介绍男生,还是要把她介绍给别人。 方岛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肯定又理解错了他的意思,像弥补什么,他着急地说:“当然,他也没问的这么直接,总归言外之意是这样。” 看简宁还没反应,他急得直跺脚,恨铁不成钢道:“你到底明不明白?!” 简宁反而冷静下来,她看着比自己还激动的方岛,有些好笑:“他自己都说了,寂寞才找我,关心我喜欢的类型有什么用。” 方岛真的很想掰开简宁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浆糊。 “你当他闲的?摆着作业不写,摆着竞赛不学,给你补课,给你讲题,期末还给你总结重点笔记,你真以为他是顺手写的?拜托,他可是竞赛大神诶,课本上的那些内容他有必要写笔记?” “你……你怎么知道?”简宁说的是笔记的事。 方岛没好气道:“我是你同桌,麻烦你每次看笔记的时候,请收一收咧到耳后的嘴角,不然我真的很容易注意到笔记上的字迹。” ……有这么明显吗,简宁陷入沉思。 雨势依旧没有变小,雨声淅淅沥沥,马路上很快出现积水,下水道呼啦呼啦地响。 由于这场雨的突然降临,礼品店人满为患,收银台的老板笑开了花,自从开店以来,他还没见过这么多顾客,收钱收到手软。 简宁站在窗外的屋檐下,从拥挤的店内收回视线,隔着雨帘,她的心微微一动。 她将信将疑,却还是不敢相信地问道:“那他是什么意思?” 方岛忘了自己凉津津的胳膊,没有再抱着自己取暖,他看简宁不开窍的样子,几乎要跳起来,无语道:“我发现你是真的傻。” 他拦住简宁掐过来的手,提醒她:“你以为谁都好奇你的理想型,还特意找我打听。” 简宁混沌的大脑拨开云雾,心底的答案呼之欲出。 “你的意思是,他喜欢我?” “不然呢?”方岛说。 有些难以置信,就好像听见刚降落地球的外星人会说中国话一样,她很诧愕,还有些雀跃,又不想表现得太明显。 简宁把玩着手里的伞。问他,也在问自己:“那他为什么说那种话……” 方岛像一个领路人,给她指明方向:“我说,你的演技真的很厉害,几乎也把我骗了。” 简宁抬头,看他:“什么?” 方岛:“如果你没承认小号是你,我恐怕也以为那是你的追求者。” 简宁再以旁观者的身份去考究这件事,只觉得害臊。冒充“追求者”,听起来多厚脸皮的行为。 她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当初是怎么下定决心的。 方岛不给简宁喘气的机会,打破沙锅问到底:“话说回来,聊了这么多陶大神,你呢?” 简宁抿唇,把雨伞上的绑带缠进手指:“我什么?” 方岛是个人精,爱管闲事,尤其是这种有情人成不了眷属的事。在这种事情上,他拿出了比面对学习更多的耐心。 他说:“别缠了,说得就是你,你对陶大神什么感觉?” 简宁不自然地移开眼,风风火火的她,提起喜不喜欢,还带着少女的羞赧和青涩。 方岛看简宁支支吾吾,只当她脸皮薄,又问:“你想不想和解?” 简宁略一思忖,最终点了点头。 如果方岛所言不虚,她就勉为其难给陶江一个解释和挽回的机会。 方岛挠挠头,嘿嘿一笑,“要不要我帮你?” “怎么帮?” 方岛让简宁把她的手机给他,接过后,他低着头,划拉几下,在屏幕上噼里啪啦地打字。 简宁踮脚看他在干什么,却被方岛躲了过去。 她觉得不放心,攀着他的胳膊,想抢走手机。 方岛立马伸高胳膊,他原本就比她高一个头,加之手臂的长度,她更够不着。 简宁悻悻地放下手,不想自己落了下风,警告道:“你别给他发消息……” “知道知道,你放一百个心。”方岛忙着打字,敷衍应付道。 雨还是那么大,没有任何停歇的迹象,偶尔路过一辆车,轮胎溅起一汪水花。 几分钟后,方岛把手机还给简宁,紧接着迅速夺过简宁怀里的雨伞。 一推一卡,伞被撑开,他跑进雨中,大喊道:“我帮你发了条说说,作为回报,你把伞借我用用!” 说完,方岛跑远,脚下溅起的水花湿了裤脚,但他越跑越快,好像怕简宁追上。 简宁皱眉,看了看空落落的手心,又半懂不懂地眺望大雨中仓皇而逃的背影, 他抢走了她的伞,她怎么办?还有,他发了什么说说? 以简宁对方岛的了解,他好心办坏事的次数不少,故而她总觉得他不靠谱。 简宁打开手机,检查方岛刚才捣鼓的东西。 她点开Q.Q的动态查看,最新的一条是“她”发的。一条简短的句子,赫然在目。 ——“天公不作美,被大雨困住,有没有好心人,在线等!”底下附带了一个定位。 - 陶江看到这条动态的时候,距离这条说说的发送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 他出神地望着窗外阴云密布的天空,大雨如注,白色闪电划过灰色天空,雨声和雷声交错。 最近他的日子并不好过,自从那日二人恶言相向,不欢而散后,他也整日失魂落魄,写不进去作业,书丢在一旁,竞赛也没心思搞。 他尽其所能对她好,却从未想过,她是不是已经有意中人。 上学期,陶江旁敲侧击地问过方岛,简宁的理想型是什么。为了水到渠成地问这个问题,他前面铺垫了许多话,委婉地传达了意思。 方岛是简宁的同桌,陶江觉得他应该知道。 但方岛八面玲珑,一下子听懂了陶江的隐晦用意。他不仅没回答陶江的问题,反而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吃惊地看着他,难以消化这条重磅消息。 虽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但陶大神怎么看得上他同桌?这倒不是说简宁一无是处,只不过在方岛眼里,她和其它女生太不一样了,撇开凶巴巴和不拘小节的人来疯性格,光是她那一头短发,越剪越短,活脱脱一个假小子。 不过最近倒是有所收敛,短发隐隐有留长的趋势。 陶江以为自己掩饰得毫无破绽,不料却轻易地被他人拆穿,他叮嘱方岛别泄露这件事,尤其不能让简宁知道。 方岛连连应下,说他也不知道简宁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他们从来没聊过这种事。 最后,方岛向陶江发誓,虽然他和简宁是同桌,但他们是纯洁的好哥们,他绝无非分之想,并朝陶江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当晚,方岛就借了陶江的数学作业抄,作为封口费。 后来,这事被搁浅。陶江觉得不急在一时,他和她有的是时间。 那天在“遇见”,说那些话非他所愿。其实,他约她出来,不是要向她求证小号是谁,如他所说,他不在乎那是谁。 原本,他是想告诉她,他喜欢她,很久了。 可是,到后来,事情脱离了他的掌控,二人剑拨弩张时,他突然发现,原来自己是在乎的。 在乎谁出现在她身边,在乎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在乎她更偏向谁。看到她笑着说和别人的故事,他也会心乱如丝。 完全像变了一个人。 人被逼到尽头,他言不由衷,说些什么无聊的话。绝地反击的冲力,推她更远,更反噬了他自己。 那天以后,他们没有联系。她的头像虽然一直亮着,但没有动过。他也学会了设置隐身状态。隐身是不想被发现,而默默地关注一个人。 他关心她的近况,看见大雨她被困的动态,他修补了好几天的心又出现了裂缝。 真正喜欢一个人,是无论如何都不忍心伤害她,明明生她的气,却还是忍不住关心她好不好,有没有被淋湿,有没有感冒。 陶江的面前摆着作业,十分钟过去了,纸上依旧空白一片。 他站起来,拿着书在卧室里走来走去,打开书看了几眼,又合上。 他坐下,起身,又重新坐下。 他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轰鸣雷声。 陶江家在高层,离天更近,这些声音,仿佛近在耳边,却盖不住如鼓的心跳。 须臾,起了风,雨点砸在窗上,浸湿玻璃,雨痕流直线,渐渐地看不清外面的光景。 这是江州市今夏的第一场雨,来得这样急,这样大。 在下一个电闪雷鸣来临前,他终于下定决心,起身从门口捞起一把黑伞,拧开把手,匆匆下楼,风撞雨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小区楼下音响店的老板好兴致,门前摆一把椅子,磕着瓜子,放着歌,闭着眼陶醉赏雨,耳畔的乐曲让他忆起年少往事,再睁眼时,一道黑色身影从眼前一闪而过。 音响的歌还在唱,含糊不清的声音,耳熟能详的旋律,是记录所有青春的歌手。 歌曲已到高潮。 “.就是开不了口,让她知道。” 陶江撑着伞,越走越快,曲音慢慢隐入雨声,他去往未知的远处。 第43章 .爱在夏天我的确喜欢你 礼品店外, 屋檐下躲雨的人越来越多,却没有一个人进店里。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觉得,本来躲在门外已经很影响店长做生意了, 如果进店不消费,显得有些不识好歹,可他们确实没有买小物件的必要性。 不过这都是中年人的想法,毕竟年轻人们早已涌入礼品店, 左挑右拣, 消费不少。 外面的空气不流通, 简宁挤在一群叔叔阿姨里,呼吸逐渐不畅。 她的伞被方岛抢走,雨下这么大,也不能淋雨回家, 方岛倒是当了回甩手掌柜,把难题甩给她, 借口说得好听, 说是帮她,明明是让她进退两难。 拜方岛所赐, 简宁只能将虚无缥缈的希望寄托于一个刚和她闹了矛盾的人, 或者另一个渺茫的结果, 等雨停。 简宁凑近玻璃朝里望,店里的人虽然也不少,但遮风挡雨, 总比外面好。 而且,陈设的小商品花花绿绿做工精巧,正是她这个年纪会喜欢的东西,她打算去看看。 简宁贴着橱窗, 顺着礼品店金铝门的缝隙,钻进里面。 热气像一张巨大的麻袋,从头到脚将她笼罩。 礼品店集文具和礼品一体,装修得很粉嫩,受众人群显然是妙龄少女。 中央的柜台摆着粗细不同的中性笔和封面漂亮的笔记本,靠墙一侧的货架有设计巧妙的便利贴,颜色各异的荧光笔。 走进里面,最后一层有会唱歌的水晶球,还有小说里总提到的沙漏,半人高的棕色毛绒熊在柜顶,外面套层塑料防尘袋。 这是一家走进来就不想出去的店,尤其是女孩子们,激烈地讨论哪个更好看,哪个用起来更顺手。 平时,简宁也像她们一样,面对同样喜欢的东西抉择不定,总得纠结好久,才能选出最喜欢的那个。 但此刻,她的心不在这里。 简宁绕着这家店走了一圈,把货架上的商品,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仔仔细细地看了个遍。 期间,她的眼睛不停看向窗外。 雨已经下了半个多小时,依旧没有停的势头,屋檐下的人来来去去。 简宁又围着礼品店转了一圈,甚至记住了每个物件的价格。 她觉得如果自己再转下去,就可以盘下这家店,抢走店长的饭碗,并兼任推销一职。 屋子里呆久了,同样闷得慌,她的脑袋很晕。 简宁拉开店门,走了出去,细雨的凉意迎面而来,吹醒了她昏沉沉的大脑。 门外一如既往地拥挤。 她刚迈出一只脚,白色的鞋面就沾上一圈泥渍,摩肩擦踵,谁都不知道谁踩了谁。 简宁把挎包抱在怀里,吃力地从人群中挣脱,逃到了边缘。 这处檐顶不够长,没法遮雨,因此没什么人,她的半个身子露在屋檐外面,肩头被淋湿。 她从包里抽出张纸巾,半蹲着擦污泥。 一双男生的白色网球鞋印入眼帘,肩头源源不断的湿润感消失了。 看着眼熟的鞋子,简宁的心恍然一跳,惊喜地抬头,眼睛亮晶晶的。 “……吴勉?”简宁有些意外,弯起的嘴角立马收起。 吴勉把手中的伞往她那边递了递,确保她没被雨淋到,他说:“没带伞?” 简宁直起身子,拇指与食指捏着擦过泥的纸,点点头:“嗯。你怎么来?” 吴勉:“刚到家就看到你发的动态,从家里拿了伞,就急忙赶来。”说罢,他的目光环绕一圈人群,问道:“方岛呢?” 简宁耸肩摊手:“跑了。” 吴勉以为他俩都没带伞,而方岛性子急,不愿意等雨停,所以淋雨跑了,留下简宁一个人发说说求救。 他暗暗埋汰了方岛一番,准备送简宁回家,说道:“我送你?” 简宁迟疑了,她越过吴勉,看了看附近街道。 马路上的行人和车依旧少得可怜,雨天最热闹的地方当属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前,但此处既不四通八达,也不在闹市,自然冷清。 天空是大片的灰白,像蒙了一块沉甸甸的厚布。她看了一眼,没有人,再看一眼,还是没有。 吴勉看简宁踯躅不前,奇怪道:“怎么了?” “哦,没什么。”却还是不走。 吴勉瞥见她身后的店面,里面有许多同龄女生挑选玩偶,他看简宁也不想走,于是提议道:“那我们去逛逛?” 简宁回头看着她早已逛过两圈,甚至每个物件的价格都烂熟于心的礼品店,同意了。 进门前,她又望了眼外面空荡荡的长街。 吴勉生得帅气高大,一进门就吸引了不少女孩的注意力,随即是一片窃窃私语,但男生恍若未闻,他跟在简宁后面,像守护的骑士。 他看着摆在柜顶的毛绒熊,问简宁:“你觉得那个怎么样?” 简宁顺着他的手指,看见那个粉色的毛绒熊,敷衍道:“还行吧,就那样。” 想起什么,吴勉又问:“对了,之前你过生日,送你的羊驼,你喜欢吗?” 说到这,简宁突然想起,那次陶江来她家,看见羊驼,不停地找茬挑刺,她不禁笑出声来。 陶江纳闷:“笑什么?你不喜欢?” 简宁在吴勉的的声音中回过神,她收敛了笑意,正色道:“羊驼很可爱。” “那就好。” 之后,吴勉像个货真价实的售货员,不停地询问简宁这个摆件如何,那个玩偶怎么样,她喜欢哪个他可以送给她,但全部被简宁挡了回去。 在简宁默背了不下五次的商品价目表后,门外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她终于不得不妥协。 距离那条说说发送的时间,已经过去整整一个小时。 他一直没来,如果不是没看见,那就是装没看见,要不然是被外星人抓走了。 她确实够傻,听信方岛说的什么,陶江喜欢她,都是天方夜谭。 简宁拉了拉吴勉的衣袖,低声说:“我们走吧。” 吴勉说好。 简宁再一次走出礼品店的店门,雨渐渐小了,雨丝细如牛毛,却密密匝匝。 吴勉撑开伞,让她走远离马路的那一侧。 简宁知道自己不应该奢想,她原本很想那个人来,即便班长早一步到,但她还是选择故意拖延时间。 看了无数次的商品,再看几遍也不觉得无聊,因为有盼头,她始终留有期待,于是耐得住寂寞。 时间最是无情,揉碎耐心,扔废纸般,一把洒向天空。 身边的吴勉好像很开心,他说了很多话,每个字都不重复。 可简宁听得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 他们走了一段路。 十字路口的红绿灯,果然是雨天堵车的重灾区,每个方向排队的车长到看不到尾,前车窗的雨刷左右摇摆。 前方路段出了交通事故,所有途经这条路的车堵在一起,笃笃喇叭鸣个没完,好事群众凑在旁边,有人给110拨电话,说交警在赶来的路上。 红灯,黄灯,终于变绿。 简宁却停住。她怔怔地看着对面,斑马线的另一端。 十米之遥,高挑挺拔的人影,撑着伞,也朝他们的方向看来。 三个人,看见了对方,但谁都没往前走。 细雨霏霏,朦胧的雾雨,隔在他们之间,仿若层层叠叠的薄纱,迷离恍惚,看不真切彼此。 绿灯没剩几秒,显示屏的数字一直在变。 吴勉率先抬脚,简宁跟了上去。陶江也走过来。 吴勉如常问候:“陶江?真巧。” 陶江的视线从他们二人身上掠过,说话的语气和此时的天气一样,没有温度:“是挺巧的。” 吴勉:“你来这做什么?” 他扑了空,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懊悔,或许有些嫉妒,陶江淡淡开口:“路过。” 冰冷的毫无波澜的两个字,简宁的心凉了一半。 她沉默着,自始至终没说话,好像对面不过一个陌生人而已。 说完,陶江不做停留,与他们擦肩而过,似乎真的只是路过,不为谁而来。 小雨追着风,乱了轨迹。简宁克制着回头的欲望。 吴勉没察觉到他们二人间的古怪气氛,他和简宁顺利走过斑马线,到了马路对面。 他回头看了眼陶江的背影,嘟哝道:“陶大神的家,好像不是那个方向。” 身边的女生没接话。 警笛和救护车的鸣叫先后响起,警戒线围在事故现场,殷红的车灯照亮灰蒙蒙的水雾。 - 吴勉将简宁送到小区门口的时候,雨适时地停了,潮湿的地面留下许多大大小小的水坑,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 吴勉好像有重要的话要讲,但他看简宁郁郁寡欢的样子,最终什么也没说,他收了伞,吞吞吐吐地与她道别。 简宁回了声再见,吴勉的身影很快在马路拐角消失了,她兴致索然地拖着身躯踏进小区大门。 刚走两步。 “简宁。” 身后传来熟悉的男声。 简宁愣了一下,缓缓转过身。 雨后清新的空气,渐渐弥漫了整座城市。 站在她面前的男生,背后是广袤的天地。 他手里握着一把黑伞,额前的碎发被雾气打湿,漆黑得深不见底的眼眸直直地看着她,好像藏着千言万语,说不清,道不明。 简宁被这迥然的直视看得不自然起来,掉过脸不行,站也不行,想走又不好意思,她一时间钉在原地。 陶江忽然问:“你没带伞?” 语气很平静,好像那天的争吵从没发生过一样, 简宁不看他:“带了。” “那你?” 他指的是她发的那条说说,还是和吴勉共撑同一把伞的事。 简宁想起始作俑者——方岛,她翻了翻眼皮,说:“被小偷偷了。” 陶江哦了声,下雨天偷伞这事,无论校内还是校外,并不罕见。 没多想,他俯首看着矮他一头的女生,她穿着连体牛仔裙,肩头有被雨水淋湿的痕迹,洇开的地方的颜色比别处更深,白鞋上印着灰色鞋印,显然被人踩了一脚。 沉吟片刻,陶江说:“有空吗,走走?” 简宁睨他一眼,鼻子轻哼一声,右转走上马路牙子。陶江跟过去。 骤雨初歇,青草和泥土的清香爬上来。 他出现得突然,简宁奇怪道:“你怎么来了?” “恰好路过。” “……”如果简宁记得没错,十几分钟前,他们在十字路口遇见时,他也是这么说的,当时他和她走的路方向相反。 或许是记起这个借口刚才已经用过,谎言昭然若揭,老套的托辞,不自然的人变成了陶江。 一切变得很蹊跷,简宁想到情感大师——方岛说的话。 一个多小时前,方岛恨铁不成钢地和她说“你当他闲的?摆着作业不写,摆着竞赛不学,给你补课,给你讲题,期末还给你总结重点笔记,你真以为他是顺手写的?拜托,他可是竞赛大神诶,课本上的那些内容他有必要写笔记?” 你当他闲的,雨下这么大,不好生在家里待着,非要冒雨前来,就算他闲得无聊,真的想出来走走,江州市这么大,路有那么多条,房子也有这么多幢,偏偏是那家店的附近,偏偏是自己家门口,刚好与你撞见。 他说路过,说一次她信,说第二次,她再信,就是天下第一傻。 这哪里是上天注定,明明是一个人的有意为之。 简宁如饮醍醐,一刹那间,她豁然开朗,甚至有些莫名的笃定。 什么路过,什么看见她,什么偶然。 分明就是看了她的动态,还不肯承认。 一望而知,他对她隐瞒过多少事。 她拿小号加他的那天,原本他一直拒绝,最后亮出是自己朋友的身份,他才同意了申请。 上次,她崴脚的时候,他本没有义务,却还是每天接送她上下学,风雨无阻。 还有上上次,他的同桌说好像见过她的名字,想起后想告诉她,却被陶江截住话头,掩饰什么似的,急匆匆地拽着她跑了。 也是那次,简妈请他来家里做客,他对那只羊驼嫌弃的不得了,她现在才明白,原来他是介意送礼物的人。 上上上次,清明放假,密室逃脱缺人,方岛喊他凑数,他明明来了,却借口书落在学校,看起来很不情愿似的。可那个时候,他们都没想起来,假期的校门是锁着的。 . 那些零零碎碎的小事,此刻,被简宁拿着放大镜,看了个清清楚楚,每个角落明明白白地诉说着少年心事。 这些她此前从未留意过的事情,此刻全部串了起来,剑指答案。 她好迟钝,明明他的演技那么拙劣。 简宁有些想笑,但又不能露出马脚,夸张地捏着嗓子说道:“呦,路过啊,那还真巧,原来你今天这么无聊。” 陶江语塞。 她将旧事重提,他只能自食其果,还没有反驳的余地。 从家门出来后,他马不停蹄地赶往目的地,手表的秒针一圈一圈地走,但步行的速度永远也赶不上骑车的速度。 当一辆出租车路过,司机问他要不要搭乘时,陶江没有任何犹豫,坐进副驾驶,报了坐标。 即将抵达终点时,前方出了交通事故,后面的车堵成一团糟,一分钟前进一米,犹如龟兔赛跑中后劲不足的兔子。 陶江心急如焚,推开车门跑进雨里。 可他到底来迟一步。 马路对面是对简宁有觊觎之心的吴勉,还有对这事一无所知的简宁。 他状似不在意,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路过”,却在转角的瞬间,返回来路,尾随在他们后面,隔着很远。 他一直在想,如果能早出门一分钟,或许出租车会提前来,就不会遇上堵车,更不会错失良机。 直到现在,陶江忽然明白,捉弄他的,从来不是时间,而是他犹豫不决的内心。 “那天.”他解释道,“是我不对。” 简宁抬头看他,隐隐带着期待,却还是说:“哪儿不对,我记得你那天的状态很好,思路清晰,口齿伶俐,说的话没一句是假的。” 陶江:“.不是。” “那是什么?”简宁追问,她觉得自己耳朵有点烫。 陶江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 “我想说的是,如果你愿意,每天晚上我都陪你去吃学校门口的鸡蛋灌饼。还有,你不是喜欢淘书吗,我知道城南有一家陈年旧书店,我们一起去。” “你说你是白羊座,我上网查了,很符合你,就是后面的匹配星座不太准。” “我买了一个更大的羊驼,吴勉送的那个可以收进小黑屋了。” “对了,我还是得给你补课,这样我们才能去同一所大学。” 陶江有一肚子的话想说,来时的途中,他预演了很多遍,但他已经语无伦次了,到最后,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原来人紧张的时候,真的会忘词。 他顿了一下,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你不需要借小号来试探我,因为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还没听懂么?”看简宁怔愣的神色,陶江感觉有一簇火苗,闯进他的心房,将他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我的确喜欢你。” 啪嗒,啪嗒。 一滴微凉的雨落在简宁的手背上,原本她是讨厌下雨天的。 天际灰青色,轰隆隆,一个响雷,刚停的雨,又朝着大地倾泻下来。 七月盛夏,旷日持久的潮热雨季,来临了。 第44章 .听见下雨的声音坦白局 雨停复来, 感觉到凉凉的雨丝,陶江空出一只手,握着伞柄, 另一只手拂上伞骨的按钮。 他用拇指来回按了一遍,手掌又用力转了转伸缩杆,但伞面纹丝不动。 .伞坏了。 这场雨像预谋好的,故意将刚才的浪漫氛围破坏, 如同被雨冲刷后一干二净的空气。 二人站着马路边, 和这把关键时刻派不上用场的伞较着劲, 头顶的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看伞柄的开关一直按不下去,简宁急着伸手帮忙。 她动作利落,不顾陶江的手还握着伞把,简宁刚碰到伞, 掌心便不轻不重地覆在他的手背上,骨节分明的手背被雨水打湿, 微微湿润。 愣了下, 简宁触电般地立马松开,耳垂红透, 她的手心也沾染湿意。 与刚才的雨势不同, 第二场的细雨像针尖, 绵绵不绝,又细又密,看着不大, 却有劲头,不多时,二人的发梢浸透。 感觉到凉,简宁鼻子一痒, 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陶江看了她一眼,立马放下伞,不再纠缠这把没用的伞。 他前后顾盼,丈量了一下远近,然后,拉起简宁朝前跑去。 路过的行人撑着伞,看了眼在雨中奔跑的两个高中生,男生在前,拉着女生的手腕,转个弯不见了踪影。 路口的第一家店,是那家叫“遇见”的甜品店。时隔一个多星期,故地重游。 还是上次的那个服务员,她扎着高高的马尾辫,依旧热情似火。 远远地,年轻的服务员拉开门,朝他们大喊,可以来里面避雨。 这服务员看起来很热心,好似只是单纯地想让他们进来避雨,但等二人进了店里,笑面虎服务员又笑着招待他们,问想不想喝点什么。 …… 即是避雨,不能白白承受这份好意,每位被忽悠来的路人,都去前台点了一杯。 两位涉世未深的高中生不懂拒绝,跟在后面排队。 和上次一样,他们点了一杯芒果汁,一杯橙汁,不过,没加冰。位置也和上次一样,最后一排靠窗。 一个多星期以前,他们坐在这里,恶语相向,把最锐利的锋芒刺向对方,怕对方感受不到疼,说的话,一个比一个狠。 一星期后的今天,他们回到这里。那时笼罩在他们头顶的迷雾已经驱散,随之而来的,一个坦然自若,另一个如坐针毡。 像是绕着时间走了一圈,回到了起点一样。 一开始,他们谁都不愿意说真话,但后来,好像先坦白的那个反而更自在。 这场雨虽来得不合时宜,但也给了简宁更多的反应时间。 她已经知道了答案,于是开始放飞自我。 想了下,她说:“我有几个问题。” 陶江看着她,说:“你问。” “你怎么知道……那是我的小号?”想来想去,这是简宁最想知道的,明明她隐藏得那么好,演得那么真。 陶江将伞放在桌上,看了看窗外的细雨,又回头看她,说道:“你那么聪明,猜一猜?” 简宁的猜想浮现水面,甚至她用脚趾头都能想到。 今天之前,这世上绝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她冒充小号的事,今天,她把这事透露给一个人,紧接着,陶江就知道了。 那个人就是。 “方岛。”简宁说,她的好同桌,嘴上没把门的好同桌。 成也方岛,败也方岛。 她原本不想打算这么快向陶江透露她也喜欢他这件事的,作为对他的惩罚,她想要戏弄一下他,然后再假装大发慈悲地答应他。 书上说了,追女孩,总要吃点苦头的。 然而,这一切在听到他知道她小号的时候,幻想如泡沫般幻灭。 平常的女生,遇见有人向自己表白时,尤其是一个长得帅学习好的男生表白,正常反应都是害羞红脸,但简宁,她的害羞和别人不同,而是羞耻,甚至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简宁陷入回忆,当时她是怎么做的。 那天,她装做自己的追求者,对他出言不逊,夸夸其谈,逼真到连她都以为自己有个追求者。 当时觉得爽,现在被当场揭穿,想想就觉得尴尬。 对面的男生的目光还那么炽烈,不加掩饰地望进她心里,像一块块碎玻璃,将无数个她拼凑完整。 简宁捂住自己的眼睛,又恼又羞地提醒他:“你别那么看着我。” 这时,服务员端来餐盘,将橙汁和芒果汁轻放在两个人面前,大抵是觉得他们眼熟,于是多看了几眼。 陶江依言,将视线转向眼前的玻璃杯,嘴角的笑意渐浓。 见状,搁在原木桌上的手攥拳,简宁低声警告道:“也不许笑。” 陶江还在笑,唇边轻扬,眸光像碎星。 他想起下午出门前,收到的一条消息,来自方岛。 方岛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他,包括小号这件事。 起初,陶江觉得匪夷所思。他不明白,简宁一个姑娘家,开小号装成男生,来找他耀武扬威,出于什么目的。 当面对峙时,她也要口是心非,说些奇怪的话。 他隐隐知道缘由,但那直觉转瞬即逝,快得让他抓不住。 在他知道这一切是她的自导自演后,不觉得自己被算计,也全然没有讨厌和排斥,他只是觉得,的确是她能干出来的事,可爱而有趣。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你永远不知道屏幕背后是什么人。 简宁想问的还有很多。 第二个问题:“你今天真的只是路过?” 陶江眨了下眼睛,抿了一口橙汁,嗯了声。 简宁很喜欢看他说谎而不直视她的神情,她又问了一遍:“真的?你要去哪?两次路过,方向不同?” 陶江喉头一动,把浓稠的带果粒的橙汁咽下去,说道:“假的。” 见他破功,简宁的笑声很脆。 她又问:“那天,你说你闲得无聊.” 没等她说完,陶江直接认错:“那天,是我说错了。” 看他认错态度还说得过去,简宁没再追究,顺着话头问下去:“那你那天找我出来做什么?” 陶江又喝了一口橙汁,果粒在齿间碎开,又酸又甜。 几个来回下来,简宁面前的芒果汁一口没动,而他的杯子里,橙色果汁只剩一半。 他说:“看看你作业写的怎么样。” .这不就是闲得慌。 简宁的手指轻轻敲着玻璃杯,黑亮的圆眼珠转了一转,不相信似的又问了一遍:“是吗,只是关心作业?” 陶江撩起眼皮,静静地看着她。 窗外的雨不眠不休,雨滴轻盈地从屋檐落下,店里的人来来往往,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其实,那天我原本想,做和今天一样的事,说和今天一样的话。” 如果那天没有那场争吵,那些话早提上了日程。 他说得含蓄,但简宁听明白了。原来他早在很久之前,就开始蓄谋这件事。 但她突然发现陶江的另外一个特点,有些问题重复第二遍,他才会说实话。 可恶的摩羯傲娇男,从来不会直截了当地说出真话。 陶江的生日在一月,她早在之前就查过星座书,每次查星座相关的东西,总免不了去看看他的运势。 星座书上说,摩羯和白羊的配对指数只有50%。这是简宁第一次对星座的准确度产生怀疑,这一定是假的。她才不信,现实已经很不容易了,她绝不允许这种客观的唯心主义理论,破坏她的感情。 问到最后一个问题,外面已经夜幕降临,昏黄的路灯下,还飘着细雨。 雨不停,他们走不了。 简宁问:“你,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呢? 陶江眉宇淡然,他的目光飘向远方。 夏日天长,七点十分,漆黑的天幕才将将落下,屋内的灯光明亮,他和她的身影,印在透明的玻璃窗上,像两个世界。 他说:“记不清了,突然有一天,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这样。”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然无法脱身。 “噢。”简宁没有问题了。 牛毛雨也停了,路灯的光晕处,干干净净,一轮圆月升上来,像一盏高高伫立的灯。 他们待的够久,在服务员的礼貌微笑和注视下,二人出了店门,身后是服务员的声音——欢迎下次光临。 即便是盛夏,下过雨的夜晚,也透着渗进肌肤的寒意。 月光如水般平静,照亮路边的积雨,空旷的马路上,残留的雨水印出天上的群星,与城市的万盏灯火交相辉映。 行道树的叶子垂着,偶尔有雨滴落进脖子里,两道背影在马路沿下走,头顶是没黑透的苍穹。 两个人静静地走,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简宁奇怪道:“你就没有想问的?” 陶江很坦诚地回答:“有一个。” “什么?” “你知道。” 陶江和简宁的性格迥然不同,但在某一处很相似,他们对自己真正在意的事,会展现出不同于往的执拗。 简宁没说话,她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停住,像下定决心,她让陶江伸出手,手心朝上。 她低头,借着路灯洒下的橙色光芒,认真地,一笔一划地,用食指在他的手心写了三个字。 她的指尖微凉,陶江觉得自己的手心很痒。 最后一笔落下时,他琢磨着这几个字的比划,反应过来后,月光和星光一齐融进他的眼里,他的眼底漫上笑意,顺势将她握拳写字的右手收进自己的掌心。 温暖而干燥的触碰,隔绝了夏夜微凉的湿气。 简宁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正要挣脱时,他已经松了开手,面容沉静,仿若什么也没发生。 简宁有些局促,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觉得他们两个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悄悄融化了。 - 简宁回了家,简母和简父已经下班,他们正坐在客厅吃水果看电视,听见门口的响动,头也不回地问简宁去哪儿了。 简宁语气轻快,尾音上扬,说:“和同学一起出去了。” 简母手里举着一瓣苹果,咔嚓咔嚓地吃着,嘴里含糊道:“和谁?” “就,我同桌方岛,还有班长吴勉。”简宁没说全,刻意漏了一个人。 苹果吃完,简妈终于回头看了简宁一眼,想起家里的这位高中生自从放了假,书包的拉链一直合着,昨天打扫卫生时,她发现暑假作业本还是空白一片,不禁唠叨起来。 “别每天都想着玩,作业也该做做,下学期学理科.” 说了一半,想到什么似的。 简妈眼睛一亮:“诶,小陶呢,让他来咱家一起写作业,他学习好,你有不懂的可以问问他。” “.噢,好,好的。”简宁心虚地胡乱答应着。 自己妈口中的品学兼优的小陶,下午才刚和她表了白,而且她竟然不怕死地答应了。 这事要是让她妈知道了,无异于世界毁灭。 刺激感和不安感,让简宁迅速逃回自己房间,不敢和爸妈对视。 她长舒了一口气,从小挎包中拿出手机,给陶江编辑消息。 “我妈铁了心要压榨你,暑假也不放过,想让你来我家学习。” 好像有些冷漠,简宁在学习后面加了个呢字,看起来增添了些温度。 陶江走在路上,兜里的手机发出特殊的提示音,那是特别关注发消息时,才会响起的声音。 他看着屏幕上的话,嘴角挂起。 虽然简阿姨不知道,但他涌上一种怪怪的感觉,像是自投罗网,有种莫名的挑衅。 他想了下,征询她的意见:那我们去市图书馆? 屏幕这端的简宁不满意地撇撇嘴:.能不能不去。 陶江:为什么? 简宁回的有点慢:不想写作业! 后面又补了一句:开学前一周再写,不着急。 陶江看着屏幕上的消息,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而简宁经过这漫长的一天,终于安心地躺在床上,这几日,她心情不佳,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闭上眼睛的前一刻,她猛地想起,自己答应的这么容易,会不会太便宜那小子了。 夜里,又下起了小雨,世界好安静,只有大自然带来的淅淅沥沥的声音,连成一片。 静谧的雨夜,简宁躺在温暖的被窝里,雨声伴好眠。 她好像开始喜欢下雨天了。 第45章 .被风吹过的夏天去我家 后来, 简宁磨蹭几日,在家睡觉,吃零食, 玩手机,就是不想出去。 她觉得自己好奇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抗拒去见他。 想到两个人独处, 她就别扭极了, 和从前一点儿都不一样。 从前她尚可掩藏心事, 那时他们还是普通的同学关系,互相打趣几句话,平日里玩玩闹闹,是比旁人关系更近的朋友。 可现在, 他们已经不是这样的关系了。 简宁的求知欲很强,她从床上翻身而起, 从书架的犄角旮旯里抽出一本书, 想学学里面的经验。 这本书她很久没看了,记得初中那会儿, 她迷上了言情小说, 不仅自己看, 还和班里的女生交换着看,每天下课她们激烈地讨论剧情。 后来换着换着,在一来二去的借阅中, 她斥巨资买的书慢慢没了。 只剩下这本,人气不高,看过的人都说索然无味,所以, 没人要,只剩下它。 书的名字叫《冤冤相报何时了》,富家女和穷小子的故事。 一个是明艳动人的小公主,日日华冠丽服,入学于家族创办的贵族学校,仗着强硬的后盾,在学校为非作歹,我行我素。 有流言称,最近,这位臭脾气的小公主在疯狂追求校草,追求手段极其高调。但校草本人对此却不屑一顾,宣称这世界上就剩下她一个女生,也不会喜欢她,看起来他极为厌恶小公主。 而校草的家庭境遇人尽皆知。 校草的外貌虽惊为天人,但他家族破产,家道中落,生活拮据,只能用课余的打工费充作学费。 当地有家暴发户,看他可怜,主动抛来橄榄枝,为了丰厚的薪酬,校草决定去暴发户家当一名花匠。 入职第一天,他穿着脏兮兮的园丁服,手中沾满泥巴,辛勤移栽鲜花,偶然间抬头,突然和阳台上笑容灿烂的小公主撞个正着,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中计了…… 简宁前期看得津津有味,虽然很狗血很无脑,但她不知不觉看入迷了。 哦,对,她看这本书的目的是想取取经,看看别人的经验,但直到结尾,才发现通篇都是她爱他,他不爱她,她放手,他后悔,但她已经不爱他了,他放手,她重新爱上他,他们相拥在一起,完美地结局了。 他们是幸福地在一起了,简宁的心情就不太愉快。 她难道是来看虐恋情深的吗,她是要看他们怎么谈恋爱啊,为什么结局才在一起,在一起之后呢,没有了吗,不写了吗?是谈恋爱不开心吗,为什么戛然而止。 简宁愤愤地把书塞回书架,用力地往里怼了怼。 夏天的日头很亮,也很高,此时已经临近中午,她躺回床上,从枕边拿起手机,发现陶江在一个小时前给她发了消息,问她在干什么。 简宁回说:看了一本小说。 这几天,他们两个人的对话,乏善可陈。 吃了没,睡了没,醒了没,写作业没,在干嘛。 在简宁的想象里,他们应该是甜蜜的,轰轰烈烈的。 比如聊天到半夜,你侬我侬,有说不完的废话讲给对方听,比如恨不得每天见面,再比如勾勾小指头。 但是陶江,每天晚上到点就睡,每天早上到点就醒,完美错开简宁夜猫子的作息时间,白日里还忙着学习。 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简宁太后悔这么轻易地答应他了,应该让钢铁直男尝尝苦头! 手机震动。 陶江回复:什么书? 简宁支起身,重新从书架里翻出那本小说,拍了张照片给他发过去。 封面花哨,男生的侧脸英俊潇洒,仰头看着上方,少女趴在阳台上朝下瞭望,身后百花盛放,这是书里一段情节的画面。 除此之外,粉色的书名飘逸,错落有致,占了封面的一半面积。 还怪好看的。 那边收到小说封面的照片,消息回得很快:青春文学?你看这个干什么? .懂得还挺多,简宁腹诽,按着键盘回答:无聊的人,看无聊的书。 陶江似乎正在看手机,消息都是秒回:你无聊?我看你这几天既快活又潇洒,自己一个人玩得很开心。 简宁发了一个敲打的表情:是啊,我可不像某些人,话没说几句就到了睡觉的时间[敲打]。 陶江:可不,我也不像某些人,宁愿看点青春疼痛小说,也不回我消息。 简宁:某些人,连青春疼痛小说都没看过。 陶江:行,那你明天把这本书借我。 ? 话题就怎么就转到这了。 他想看?还有,明天? 简宁的脑子懵了,像锈住的铁链,转不动了。 她刮了刮脑子里铁锈,问:什么明天? 陶江言简意赅:明天把书借我。 这么急,又不是课本,非看不可,而且他看得下去吗。简宁一时难以辨别他是开玩笑,还是真的想看。 她又确认了一遍:明天?真的假的? 陶江:真的。 陶江看出简宁最近在避着他,缘由不明,他也猜不透。 大多时候,她眼睛滴溜一转,他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有些时候,她的脑子里有无数个点子,层出不穷,偶尔,他也会上当,被她算计。 这让他有些患得患失,明明他们互通心意,却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太久不见面,转瞬即逝的怪异,失控的脱离感,让他不打算只在手机的屏幕后和她对话。 他发出邀请:明天我们一起去图书馆吧。 简宁有一阵没回复,就在陶江以为她会推辞时,对面来了条消息:好。 这一晚,他睡得有些迟,听着耳边时钟嘀嗒嘀嗒,想着这天怎么还不亮。 - 第二天,简宁醒的很早,她有点兴奋,也有点忧疑。 是约会吧?这是约会吧,她问自己。 简单洗漱过后,简宁把衣柜里的衣服通通拿出来,夏装铺满整张床。 她站在镜子前,拎着衣服比划,试来试去,没多久,床上一片狼藉。 简宁坐在床边,两只手各拿一件常服。 她左顾右盼,不知是该稍作打扮,挑件好看的裙子去见面,还是延续往常的风格,T恤短裤一套,直接出门。 前者赏心悦目,但后者她会更自在。 记得某个人说过,她这样的,就很好。 所以,这句话的意思可以这么说,不穿裙子,也没关系。 于是,简宁穿了件简单的白色短袖,下身是蓝色的牛仔短裤,露出两条细长匀称的腿。 镜子里,女生身材苗条,衣裳蓝白搭配,清爽而干净。 她从窗户探出头,看了眼外面炽热的太阳,然后从衣架上摘下一顶鸭舌帽,帅气地把帽子一戴,出了家门。 临走前,简宁还不忘把那本名叫《冤冤相报何时了》的小说塞进书包,想了想,她又把暑假作业本也装进包里。 既然去图书馆,管它写不写,还是得装装样子。 他们约在图书馆门口见面。 昨天陶江问,要不要来接她,被简宁当场拒绝。 理由是,被附近的邻居看到不好,小区里的居民们,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自然认得简宁。 如果她和一个男生走在一起,碰巧被那些八卦的阿姨们撞见,明天,甚至今晚,简宁妈很快就能从闲言碎语中听到风声。 简宁自问没有那种胆子。 保险起见,二人约好地方,各自启程。 前几年,市政府划了一块地,作为图书馆新址,主馆统共六层,藏书十万册,文史理学,名著畅销,一应俱全,雅俗共赏。馆外周围草木林立,池塘清澈见底,池上建一曲长廊,避暑凉亭悬空,溪水潺潺。 最近图书馆刚结束搬迁,重新开馆,许多年轻人慕名而来。 简宁和陶江到的时候,门外已经排起长队,偶有好奇的路人来问他们在干什么,得到排队进图书馆的回答后,嗐了一声,走了。 图书馆九点开馆,队伍很长,半个小时后,才轮到简宁和陶江进去。 新图书馆的格局很大,室内明亮而华丽,墙壁和地板的玻璃砖锃亮,反射着大厅的灯光,明晃晃的,照得刺眼。 从一楼到六楼,座无虚席,连走廊中间供小憩的沙发都被占满。甚至有人自带小马扎,坐在走廊边看书。 实属意料之外。 没有一个座位是空的,更谈不上写作业,想离开。连电梯都堵得水泄不通。 简宁和陶江相视一眼,默契地走向楼梯。 推开安全通道的木门,陶江边下楼边问:“你作业写的怎么样了。” 楼梯里人很少,他的声音如明亮的山泉,撞向墙壁,又反弹回来。 简宁拖着扶手,一蹦一跳:“我只写暑假作业本和物理作业,不急不急。” 下了一层,走上平地,陶江又问:“那你写了吗?” 简宁理直气壮道:“一个字没动。” 陶江扯了扯嘴角:“听得出来,你很骄傲。” 简宁沾沾自喜,抱拳道:“过奖过奖。” 六层楼,他们走得很快。外厅来往的人络绎不绝,楼梯间凉爽宜人,但待久了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出了图书馆的大门,十点多钟,上午的太阳早已升起,高高挂在天上,大地一览无余。 计划被打断,他们一时无处可去,转个弯,往林间走去。大楼后是一汪碧绿池水,低矮的灌木丛前,放置几把木椅,同样有人捧书静读。 再往里走,一排槐柳高耸,下围各色花圃,盘出一条曲折小径,侧边有石凳,或许此地阴凉,鲜少有人过来。 陶江回身,挑了挑眉,朝她伸手:“书呢?” 他今天穿白色T恤,灰色束脚卫裤,踏着一双白色运动鞋,帅气而低调。 他总是穿长裤,真的不热么。简宁想。 她收回视线。拉下书包,从内层掏出一本书,封面花花绿绿,画风古早。 简宁在家看时,觉得还挺好看,但光天化日下,阳光大剌喇地照在花哨的书封上,她不觉有些尴尬。 她问:“你真的要看?” 陶江伸手去接,摸到书角,嗯了一声。 简宁没松手,紧紧地攥住书的下角,说:“别抱太大期望,真的很无聊。” 陶江颔首,用了一点力气,将书从她手中抽出,却没翻开看一眼。 树梢扑簌簌地响,空气安静下来,暗流涌动。 简宁轻咳了一声,试探地问:“图书馆没位置了,要不我们各回各家?” 陶江沉默了,他漆黑如墨的眼睛望着她,眼神黯然,却又透着些无奈,说道:“你就这么不想和我待在一起?” 上午的阳光也热烈,简宁的背后渗出薄汗,微风轻轻吹,衣摆飘扬,毛孔微缩,夏日的粘腻不再。 被风这么一吹,简宁也察觉到刚才的话有些欠妥,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陶江执拗地追问:“那是什么意思?” 简宁也理不清自己的头绪,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算不算反悔。 她自言自语着:“万一被老师和家长发现怎么办?” “万一耽误学习怎么办?” “你学习那么好,如果成绩下降怎么办,行知中学竞争这么大.” 她把她的顾虑一股脑儿地全说了出来,她心里根本藏不住事,迫切地需要一个人帮她分担。 她不知道如何处理这段未经历过却又情不自禁的关系。 是无限靠近,还是若即若离。既要瞒过所有人,又不能冷落对方。 这种平衡对她来说,有点困难。 从她一开始躲着他,陶江就隐约猜到她会想多。 他拉着她,走到一处树荫下,安抚她的抵触,认真地说:“这都很好办。” 简宁看他,黑眼珠里盛满询问。 “该对我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和以前一样,不需要因为关系的转变,而刻意做出什么改变。” “我说过,你这样的,就很好。” “来日方长,我们不着急。” 末了,像看穿她一样,他尾音一转,有点霸道地说:“就是不许反悔。” 简宁怔怔地点点头,完全被他牵着走。 陶江知道她的顾虑,缓和了语气,说:“至于学习,你还是多想想自己吧,暑假作业一个字都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没动,看你开学怎么交差。” 说到最后,语调带了些许调侃。 简宁也不反驳,很慷慨地和他分享自己的小心机,掰着指头娓娓道来。 “你听我说,我敢打赌,开学只收暑假作业本和物理作业。” “怎么讲?” 简宁嘻嘻一笑,明媚的阳光洒在她的笑脸上:“开学分班,有新同学来,为了避免他们的心里落差,老师们肯定不会当着新同学的面收作业。” “而且,如果新学期换老师,那作业岂不是白写。” 陶江忍俊不禁,他看着眼前笑颜灿烂的姑娘,带着不自知的天真,可爱得紧。 他的目光像头顶的骄阳,牢牢笼在她的身上,已经无法移走。 说到激动时,她的手臂在空中挥来挥去,眉飞色舞。 陶江歪着头,坐在花圃的石沿上,仰着头,看她发光。 “你说是不是?”简宁的脸红扑扑地,向他求证。 陶江笑着点头,说是。 “那是不是可以说,不用写作业了?”简宁坐在他身边,得寸进尺地问道。 陶江回过神来,意识到她说的话,食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一字一顿:“不、行。” “啊,为什么。”简宁皱起眉头,不解道,她已经给他一条一条地分析过了,言之有理。 陶江转过头,避免自己心软,故意不看她,他说:“往届经验,老师们都会收的,侥幸心理不可取。” “哼,你怎么知道。”简宁不开心了。 陶江:“听上届学长说的,你也知道杨老师治学严苛,如果任课老师上报班主任那里.” “好了好了,我写,我写还不成吗。”简宁捂住耳朵,将他的话隔绝在外,“就知道拿杨老师说话。” 她小声嘀咕着,像只刚出生毛绒绒的小鸽子,咕咕咕,咕咕咕。 陶江失声笑了笑,下一秒,恶作剧似的,将她头上的粉色鸭舌帽的帽檐拉下,盖住那张秀丽的脸,倾身凑近。 简宁眼前一片黑暗,有些慌乱,抓住他微凉的手腕,刚要张口问他想干什么,便听到耳边一阵酥痒。 “我和你一起写,行吗。” 她的耳朵红了一片,帽舌下的脸像火一样,烧了起来,隔着一层细布,她看不见他的脸,却清晰地感受耳畔温热的气息。 她结结巴巴道:“可,可以。” 帽子掀了上去,简宁重见光明,额前的头发微乱。 陶江撤回安全距离,眼眸中倒印着她的模样,像走不到底的林荫,尽头那端是引人入胜的浓重景色。 他站起身,说:“走吧,我们写作业。” 简宁理正帽子,跟在他身后,问:“去哪儿?” “我家。” 顿了顿,欲盖弥彰似的,他又说:“顺便拿羊驼。” 夏天的风,穿堂而过,裹着远方的花季扑过来,酸甜的青涩的味道,他们正经历着属于他们的,仅有一次的青春。 第46章 .简单爱骗你你是小猪 陶江家的小区是高层住宅, 是近年来流行的建筑类型,绿化优美,设施俱全, 内附幼儿园和社区医院,还有养老院,体系完善,面积庞大。 住进来就可以高枕无忧, 从小到老, 安排妥当, 且套内的布局和采光堪称完美,是许多市民的梦中情房,因此房价居高不下,即便如此, 仍一房难求。 简宁第一次来,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看什么都新奇, 全然走不动道。 光是华丽的门庭,和美妙的喷泉, 就可以想象里面的景观是何等壮观。 和自己家普通的小区一比, 简宁好像听到了钱袋子哗啦呼啦的声音。 陶江家在最后一幢楼的十二层, 连单元内的电梯门都是金灿灿的,清晰地照着人的影子,简宁看着自己的影子, 心想这可都是钞票铸成的。 ——叮咚。 十二层到了。 十二层共两户人家,红木门相对,陶江家在右侧。 陶江伸手在门锁上一按,滴哩一声, 锁开了。 进门前,简宁特意关注了下高端的指纹锁,毕竟没见过,他们家还是老式的钥匙锁。 陶江站在里面,等简宁进屋后,他摸着把手关上了门。 陶江问她想喝什么,简宁说随便。 陶江的爸妈都去上班了,这间冷清的大房子只有他们。 趁他去厨房的空挡,简宁打量着这间大房子。 宽阔的大平层,简欧风格,三室一厅,一间书房,阳台朝南,种满鲜花和多肉,角落有一个三层猫架,最顶上趴着一只白色小猫,身上点缀棕黄色的花斑,脑袋耷拉,底下是软而厚的肉垫。小猫见生人来了,懒懒地朝门口看一看,接着身子一滚,继续晒太阳。 相较而言,简宁就没这么淡定了,她跑出阳台,激动地奔着厨房里的陶江而去,惊道:“你们家有猫?!” 陶江在饮水机前接水,听见她的声音,抬头,看她很开心地跑过来,他点点头。 “前几天,我妈从外面捡回来的,说是回家路,看它一直跟着她,觉得有缘,就抱回来养了。” 说完,他把水杯递给简宁。 简宁接过,喝了几口,又搁在茶几上,她想去看猫。 “走吧,去看猫。”陶江看她的余光不停地朝阳台瞟,替她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话音刚落,简宁开心极了,也不等他,一门心思往阳台去,一步一跳,一米远的时候,她张开双臂,想把懒洋洋的小猫抱在怀里。 她的指尖刚碰到光滑的柔毛,只见小猫机敏地翻身,避开简宁的手,弓起脊背,一个跳跃,没什么声响地,匍匐着躲进满当当的花架下。 简宁蹲下,歪着头朝下面伸手,手指轻晃,模仿小猫喵喵地叫,想引它出来。 但它缩在里面,纹丝不动,两只蓝眼睛像盏灯,在黑暗里泛着深幽的光。 “点点。”陶江弯腰,地板很干净,他盘腿坐在简宁身边,喊了一声。 花架下探出个毛茸茸的头,竖着两只尖尖的耳朵,像一架会动的雷达,它听见熟悉的声音,立马朝那人的怀里扑去。 “它叫点点?”简宁看着陶江怀里乖顺的猫咪,伸手,想摸摸它的头。 这只小猫,好像只听陶江的话,简宁的手一靠近,它就挣扎起来,弄得简宁一头雾水。 陶江腾出一只空手,顺了顺它头顶的毛,耐心地诱哄:“给姐姐摸一下,好不好?” 阳台宽敞,落地窗开了一扇,尘埃与空气混为一体,百花盛开,携带花香的粒子,慢慢铺满整个空间。 简宁看着沐浴阳光的一猫一人,他低头,长睫掩目,眼睛里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朦胧的光晕包裹着他,岁月静好。 他对猫比对她温柔多了。 ……算了,她跟一只猫,吃什么醋。 简宁试探性地朝点点的脑袋伸去,它好像听懂了陶江的话,这次很温顺地让她把手放在头上。 它趴在陶江的胳膊弯里,简宁顺着这个姿势,过了把手瘾,且越摸越上瘾,手感真的很顺滑。 简宁越来越不满足,想把它从陶江怀里接过来。 点点通人性,感知到陌生人的意图,拱了拱身子,像一尾滑腻的鱼,从陶江肘弯处滑了出去,蹦上猫架,尾巴一卷,蜷缩在软垫上,不再搭理二人。 陶江撑着地板,起身,从置物架上抽了两张纸巾,一张递给简宁,另一张用来擦手,他有轻微的洁癖,猫接回来的第一天,就给它洗了澡。 他抬头看了眼墙壁上的挂钟,时针指向2。 从图书馆回家,又和猫玩了一会儿,就到了晌午。 “你饿吗?”陶江擦完手,将纸揉成团,呈抛物线扔进垃圾桶,问道。 简宁的肚子适时地咕咕了两声,陶江自然也听到了,她摸了摸自己瘪下去的肚子,不好意思地说:“有点。” 陶江笑了笑:“走,去厨房,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陶江家的厨房很干净,一点油污都没有,厨具整齐地摆在橱窗里,每类餐具都有其特定的位置,拿起来特别方便。 陶江打开头顶的壁橱,取了几只碗出来,又走向冰箱,拿出几个鸡蛋,和一盒虾仁。 他拆开虾仁的包装盒,倒进碗里,撒了几种调味料,又放了一勺料酒,一勺油,他边拿筷子搅拌,边说:“给你做道我的拿手菜。” “什么菜?” “你猜猜?” 简宁突然发现一件事,在一起后,陶江特别喜欢让她猜东西,过去他都是直接告诉她,就算想卖关子,也从没直接让她猜。 偏偏简宁还吃这套,她看着他手跟前的虾仁,猜了个最简单的:“炒虾仁?” 他把鸡蛋打碎,拿筷子搅散,回答她:“不是。” 她又看了眼碗里的黄澄澄的液体:“炒鸡蛋?” “不算。” 简宁的黑眼珠转了一圈,一拍掌,激动道:“我知道了,鸡蛋炒虾仁!” 陶江拌好鸡蛋,放下筷子,唇边的弧度弯得恰到好处,他的食指在她脑门轻轻一敲,叹道:“虾仁滑蛋,这个名字多好听。” 简宁摸着微微痛的额头,嘟囔着:“你还讲究这些。” “你说什么?”陶江稍弯下腰,凑近她,问道。 “没,没什么。”简宁把他推开,跳到离他一米远的地方,催促着:“你快做饭。” 陶江没说什么,把勾芡的淀粉水倒进蛋液,又加了少许盐。 食材备好后,他转身,开了燃气灶,架起锅,等油热的空挡,他在电饭煲里放了一小碗大米,接了些水,按下煮饭键。 这时,油已冒了热气,他把腌制好的虾仁倒进锅里。 哗——,滋啦啦,滋啦啦。 油点四处飞溅。 简宁能看到细小的油点,躲得更远,和她强烈的反应完全不同,陶江丝毫没察觉,仍熟练地翻炒。 简宁躲在他身后,探出头,好奇道:“你经常做饭?” 手法太游刃有余。 陶江拿着锅铲,将炒熟的虾仁放进蛋液里,说:“初中的时候,我爸妈工作忙,家里没什么人,只能自力更生。” 简宁听她妈说过,陶阿姨和陶叔叔是各自岗位上的翘楚,聚少离多,更是顾不上家。 也不知道,那个时候,他是怎么度过的,一定很落寞吧。 厨房里弥漫着饭香。 陶江不慌不忙,将蛋液连带虾仁一同倒进锅里,用铲子不停地往前推,等蛋液凝固后,他熄了火,把成品收进盘子里。 这些熟练的动作,落在简宁眼里,突然有些心疼。 她提议:“要不,你去歇歇?我来做一道?” “你会做什么?” 简宁顿住了。 “或许.煮方便面?”不等陶江说话,她就给自己贴金,“别看它简单,但我做的味道,天下第一!” 陶江睨她一眼,把她推出厨房,说出的话毫不客气:“还是你歇着吧,我怕你把厨房炸了。” “.” 陶江回客厅,把电视打开,将简宁按在沙发上,捡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塞到她怀里,让她老老实实地看电视。 他返回厨房,开了火,继续炒菜。 陶江家的电视看起来很高级,表观和一般电视没什么两样,但画质清晰流畅,画面颜色自然。 电视太高端,以至于遥控器都有些复杂,按钮很多,还都是英文,简宁研究了半天,什么也没研究出来。 屏幕停留初始页面,她朝厨房喊了一声,陶江手中的锅铲还没来得及放下,就匆匆赶来,问她怎么了。 简宁指着屏幕:“.电视打不开。” 陶江从她手里接过遥控器,拇指按了几下,画面一转,央视一套的午间剧场正在播出。 陶江说:“按中间这个键是菜单和确定,Home键周围一圈是上下左右,音量键在底下。” 他指了指:“喏,Vol这个就是。这几个键常用,其它的几乎用不着。” 简宁刚想说好,一股焦香飘来。 “糊了,糊了!”简宁看向厨房,撵他快去。 陶江回头看着冒烟的锅,举着锅铲,飞奔过去。 简宁坐回沙发,拿着遥控器,把电视频道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正值暑假,湖南卫视演了一整天的《还珠格格》,浙江卫视是《新白娘子传奇》,安徽卫视的《放羊的星星》,山东卫视的《武林外传》. 这些不知演了多少年的电视剧,最初版本的录像带分辨率只有480p,为了不让经典淡出观众视野,电视台不断修复清晰度,不断搬上银幕,或许有一天,终有别的经典取而代之。 时代的更迭,落在每个人头上,唤作情怀。 简宁喜欢看电视,也不过是钟情于这些经典老剧,就算看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次,情节和台词都背的滚瓜烂熟,但是,看第一万遍的心情,还是像第一次看的那样。 饭好了。本来陶江家有专用的餐桌,但简宁想边看电视,边吃饭,陶江只好把菜端到客厅的茶几上。 除了虾仁滑蛋,还有一份番茄肥牛汤,和一盘白灼生菜。 肥嫩的肉质挂满汤汁,虾仁细嫩透亮,泛着油光,浓香诱人。 只是看着,就馋涎欲滴。 咬上一口,紧致的肥牛浸了番茄的汁水,酸甜味美,舀一勺羹汤,慢慢咽着,腔壁充满番茄的爽口,齿颊留香。虾仁Q弹,裹着鲜嫩的蛋,入口爽滑,令人回味无穷。生菜脆甜,咬下去,清香舒爽,中和了肉质的腻味。 简宁尝一口,说一句好吃。一顿饭下来,别的话没说几句,光是好吃这两个字,说了不下一百遍。 饭毕,简宁帮陶江一起收拾了碗筷,一个后仰,她躺在柔软的沙发上,摸着鼓鼓的肚子,满足道:“你怎么连做饭都做得这么好吃。” 学习好就算了,连做饭也好,他能不能给别人一条活路。 然而。 “猫也摸了,饭也吃了,等会儿是不是该写作业了?” .简宁收回刚才夸他的话。 她靠着沙发,闭上眼睛,说:“我觉得有点困,我要睡一会儿,你别打扰我。” 陶江坐在她旁边,握着一杯水,正喝着:“吃饱就睡,属小猪的吧。” “真的,我就睡一个小时,起来肯定写作业。”简宁说,“骗你你是小猪。” 陶江放下杯子,朝她看过来,逼近她:“谁是小猪?” 简宁:“你。” 简宁骨头硬,除非她真的想写,要不然,谁都劝不了她,以前陶江尝试过各种方法,软硬兼施,发现根本没用,还会激起她更大的反抗。 “说好了,睡一个小时。”陶江说起来,问道,“要不要去卧室睡?沙发上躺着难受。” 简宁摆摆手,说不了不了。 她在沙发上就挺好,去他的卧室,还睡在他的床上。 嘶,不太好,他们的关系还没到那种地步。而且,她特害怕陶江的爸妈突然回来,那可就刺激了。她要是在沙发上还说得过去,如果去了床上,即便长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陶江没再劝,回卧室拿了本书,来到客厅,打算看一会儿,发现简宁已经合上眼睡着了。 这姑娘心里没什么事,睡得这么快。 午后阳光暖洋洋的,陶江开了空调,调了合适的温度,太高不行,她会热醒,太低也不行,冷感冒怎么办。 想了想,他回屋拿了条薄毯,轻轻地盖在她身上。 简宁哼唧了一声,把头转到另一边,安稳地睡着。 电视还开着,屏幕上是爱恨纠葛的男男女女,在歇斯底里地争吵,陶江把音量调低,却见镜头拉近,刚还吵架的两个人,突然忘情地吻了起来。 . 陶江移开眼,摸索着遥控器的红色按钮,啪,把电视关了。 他看了眼沙发上睡得正香的简宁,脑海里突然闪过什么画面,不自然地咳了两声,拉回视线。 离谱。 他坐在左侧的单人沙发上,捧着一本物理竞赛讲解书,心猿意马地看起来。 第47章 .七里香我正好把你介绍给他们 简宁觉得自己睡了好久, 醒来时已接近黄昏,墙上挂的钟表显示五点。 她噌地爬起,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一条毛毯, 屋内空无一人。 简宁喊了几声,没有人应答,她绕着屋子转了一圈,发现只有点点和自己在家。 简宁有些着急。 陶江去哪儿了, 把她一个人扔在他家, 这礼貌吗, 想着想着,她又有些生气。 这时,门外传来嗒嗒的脚步声,密码锁嘀哩嘀哩地响。 简宁以为陶江的父母回来了, 心漏跳了一拍,正琢磨着要不要找个地方躲起来。 门开了。 陶江手里拎着装满雪糕的塑料袋, 看简宁愣在客厅中央, 他换上拖鞋,朝她走来, 说:“你醒了?你不是想吃雪糕吗, 我去楼下超市给你买的。” 中午吃完饭, 简宁觉得有些热,随口一说,她想吃雪糕, 陶江便放在了心上。 虚惊一场,简宁撅着嘴巴,埋怨道:“你也不和我打声招呼,你家这么大, 很吓人的好不好。” 陶江笑了笑,她的双唇翘得很高,他伸手捏了捏她软软的嘴巴,然后摸出一根雪糕,在她面前晃了晃:“给,你最喜欢的火炬。” 好像陶江的笑容比以前多了很多。刚认识的时候,他整个人冷冰冰的,没什么热度,是一座不会融化的雪山。 而现在,他像变了个人似的,会洗手做羹汤,会顶着烈阳买雪糕,整个人耐心得让她快不认识他了。 简宁撕开雪糕的包装袋,咬了一大口,甜甜的,凉凉的。 她把火炬伸到陶江嘴边,问他吃不吃。 巧克力外壳,洁白的冰激凌,有一个半月形缺口。 陶江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俯身就着她的手,薄唇覆在她刚咬过的地方,抿了一小口,半月形的缺口变大变深。 简宁以为他会选其它位置,哪知道陶江不害臊地舐在她吃过的地方。 她的腮帮子鼓起,含糊不清地问:“你爸妈什么时候回来?” 陶江看了眼表,说:“不一定,如果早的话,六点就会回来,晚的话,就没点了,怎么了?” 简宁看着表上指针。 5:30。 还有半个小时。 简宁趿拉着拖鞋,手托沙发,往前倾着身子,捞起背包,匆忙走到玄关,嘟囔着:“那我得赶快走了。” 陶江倚着沙发靠背,手里还拎着透明塑料袋,说:“急什么。” 简宁将脚伸进凉鞋里,把细带勾在脚踝处:“急啊,如果被家长逮到,看你怎么办。” 陶江的笑容有些坏,是她从没见过的狡猾,他说:“那正好,我把你介绍给他们。” 简宁也露出一抹假笑,附和道:“我随便,不过在此之前,要不要我先把你介绍给我爸妈?” 陶江:“行啊,那我送你回家,再登门做个自我介绍,让他们重新认识一下我,以另外一种身份。” 简宁仰头瞪着他:“走就走,谁怕谁。” 狠话说得比谁都猛,但两个人谁都没动,谁都不让谁,凝视许久,点点蹭着沙发,忽地喵了一声,打破房间内的寂静,两个人破了功,扑哧笑出声。 想起什么,陶江让简宁等等,他去卧室拿了一个大物件过来。 洁白的绒毛,遮住巴掌大的脸,留下黑豆般的眼睛,头顶两只小耳朵。 简宁看着比家里那个大一倍的羊驼,眼睛睁圆:“这么大?!” “既然你喜欢,我就送个大的。”陶江摸了摸羊驼软软的背,说,“所以,是不是可以把你枕头旁边的位置让给这个?” 简宁夸张地比了比它的体积,嫌弃道:“太大了!它会把我挤下去的。” 陶江:“诶,到底是它挤你,还是你挤它。” 简宁想起之前和他说过,自己睡觉不老实,那只吴勉送的羊驼,经常被她踢到床底,第二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翻身从床下找出羊驼。 这么大,应该不会被踢到床下吧. 五点半,太阳西落,天光依旧明亮,余晖染红晴空,云边泛着金光。 陶江执意要送简宁回家。 路过小区楼下的音响店时,满怀沧桑的店长依旧躺在那把咯吱咯吱响的摇椅上,手里多了一把蒲扇,慢慢地摇着,晚风拂柳,CD机里放着老歌,还是那位唱尽青春的歌手。 歌里唱着—— “你说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觉.” 少年和少女并肩路过,店长睁开一只眼睛,冲二人远远地吹了声口哨,看他们有些羞臊,他随后哈哈大笑起来,满眼打趣。 年轻真好,他这么想着。 青涩的初恋,放肆而克制,年少无知的冲动,喜欢就是喜欢。青春也不过是这些日子,稚拙的爱是一首写不完的诗,小偷也束手无策。 和陶江告别后,简宁抱着半身高的羊驼,回了家,想着等会儿该怎么交代。 她拿钥匙开了门,发现简爸和简妈都在。 简宁抱着羊驼立在门口,和两双审视的眼睛对视,她觉得,爸妈最近在家的频率有点高,不知道是她作贼心虚,还是她爸妈发现了什么。 简妈也觉得简宁最近不对劲,刚放假的时候,宁宁天天窝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这两天,她每次都很晚回来。 问她去哪了,她说出去玩,但简妈不太相信,总觉得简宁有事瞒着他们。 尽管如此,简妈还是问了简宁一句,又去哪儿玩了。 简宁把怀里的羊驼放在沙发上,弯着腰换鞋,回道:“去新建的图书馆学习。” .其实暑假作业本被她原封不动地带了回来,而且,连书包都没出。 简爸注意到沙发上的毛绒羊。个头这么大,看不见也很难。 他拿起羊驼,前后翻了翻,问道:“哪儿来的?” “额.”简宁磨磨蹭蹭地换鞋,一分钟能结束的事,生生拖成两分钟,她的头埋着,看不清神色。 她说:“我自己买的。” “你不是已经有一个了吗?在你枕头旁边。”简母也走过来,拿起羊驼仔细看了看,“长得一模一样嘛。” 简宁已经换好拖鞋,她直起身子,从简妈手里捞过羊驼,面不改色道:“那个坏了。” 说完,她抱着羊驼仓促进了房间,生怕简妈刨根问底下去。 门关的前一秒,她听见简妈在外面嘀咕着:“老简,你说这孩子,最近怎么了.” 简宁悄然关上门,把羊驼摆在自己的枕边。 后来暑假剩余的日子,简宁三天两头往外跑。说她不想见陶江,但她总惦记着他,说她想见吧,每次见面,他都要逼着她写作业。 让简宁又爱又恨。 总之,拖拖拉拉地,在陶江的监督和唠叨下,简宁的暑假作业完成了七七八八。 过完这个特殊的暑假,九月一日,行知中学开学了。 开学第一天,教室里最热闹,因为全是补作业的。 就算是人才济济的行知中学,每个班也总有没按时完成作业的同学,以往爱迟到的人早早就来了教室。 你抄我,我抄他,再耍点小聪明,英语的单词抄写故意落几个单元,语文的日记偷偷少几天,理科选择填空乱写一通,大题随便套几个公式上去,也不管答案对不对,只要笔迹满满,看着不是空白一片,就糊弄过去了。 暑假过得好快,仿佛一闭眼一睁眼的事,同学们边补作业,边叹气。 简宁到教室的时候,方岛正奋笔疾书,她背着书包,坐到座位,伸长脖子朝方岛那看了一眼。 桌上共两册暑假作业本,方岛胳膊下压着一本,另外一本,他正以飞快的速度抄着,笔画犹如鬼画符。 他转过头,笔没停下,看简宁来了,说:“女侠,咱们说好的,只写暑假作业本和物理作业,说话算话。” 简宁把沉重的书包塞回桌洞,神色不自然道:“你写了多少?” “这是吴勉的暑假作业本,我马上抄完。”方岛的笔速很快,一会儿翻一页,“物理作业已经写完了。” “哦。”简宁说,她把自己写完的作业放在桌子上,有些不知如何开口,“我和你说件事。” “什么事?” “.我把所有作业都写完了。” 方岛扔下笔,黑色墨水在纸上晕开,他很不可思议地盯着简宁,嚷嚷道:“什么?!我没听错吧!” 简宁把自己的作业本往他的方向推了推,说:“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借给你抄.” 方岛抓狂地锤着大腿,没了抄作业的兴致:“啊!你说话不算话,亏我那么相信你,你背叛了我们的革.命友谊!” 简宁百口莫辩,疯狂解释:“不是我非要写,是有人逼着我写。” 方岛的动作忽然停了,机灵的大脑迅速运转,想到了什么,他露出八卦的笑容,凑近她,低声问道:“成了?” 简宁微不可见地点点头,又警告他别往外传,否则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方岛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让她放心。 教室里闹哄哄的,补作业的,笑骂的,聊天的,争吵的,还有不说话默默做自己事情的,像清晨抢购的菜市场,不说话就抢不到菜。 这是正式上课的前一天下午,他们来学校报道,主要是赶作业,顺便领新书,再顺便领上学期的成绩单,最后顺便分个班。 热闹的“菜市场”一直持续到下午三点半。 杨老师捧着电脑,推门而入,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班主任身上。 像菜市场里来了个城管,所有人溜回座位,埋着头假装看书,大气不敢喘一声。 杨老师把电脑放讲桌上,拉开椅子坐,清了清嗓子,绕教室环视一圈后,说:“放了将近两个月暑假,新学期就升高二了,先欢迎大家回到学校。” 台下的同学捧场鼓掌。 杨老师:“这次开学和往常不一样,面临非常重要的文理分科,名单我已经收到了。” “我们班选文的同学共15个人,根据上学期的考试成绩,按名额互换的规则,这十五个同学将会被分到高二文科的一至四班。” “念到名字的同学可以收拾书包去相应的班级报道了。” . 杨老师做事不拖泥带水,速战速决一向是他的行事风格。 开学第一件事不是叙旧,不是收作业,而是把选文的同学撵去文科班,有种不留情面的冷漠。 不过,念完名单后,杨老师就补充道:“理科九班欢迎你们常回来看看。” 好吧,也算留了一丝情面。 刘凡被分去了文科一班。临行前,她和简宁道别,说她去了文科班要好好努力,她会经常回来九班的。 两个女孩子依依不舍地抱了抱对方。 然后,刘凡朝教室的某个地方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背着书包,出了教室门。 楼道里脚步又多又乱,咚咚咚地响,人声鼎沸,坐在教室里,依稀可见外面的人像沙丁鱼排成一排。 学文的同学刚走,门口就排了一列来理科九班报道的新同学。 杨老师站在讲台上,朝着那一个个往进探的脑袋挥挥手,让他们先进教室。 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挤进教室,在教室前面狭窄的空地上堆成一团,手里抱着书包装不下的课本,略显拘谨。 杨老师点了点人数,用电脑在多媒体的投屏上打开一张座位表,让班里同学按这张表换位置,依旧六十六个人,十一个小组,每组六人。 趁网络不佳,word表在屏幕上转圈圈时,简宁和方岛递小话,吐槽老杨效率忒快,把别班两天才能做完的事,一下午搞定了。 表格圈圈的头追着尾巴,数不清转了多少次,表格终于打开了。杨老师从电脑前抬起头来,简宁和方岛立马噤声。 简宁和方岛仍在第七组,不过二人不再是同桌,简宁的同桌变成了吴勉,方岛的同桌换为彭晓梦,而她和方岛中间隔了一桌,简宁的前面是沈寻远。 整个第七组,只有一个新同学。 她是沈寻远的同桌,名叫温照,人如其名,温婉大气,肤如凝脂,从内到外,透着一股书卷的秀气。 简宁只需往后挪一排,因此不必像其他人那样大动干戈,她抬着书转身时,与门外偶然路过的陶江撞上视线。 隔着人头攒动的人海,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宛如河岸对面的两棵刚萌芽的树苗,找到了同类,互相致意。 第48章 .一起去看风和日丽怎么了,害怕?…… 要说杨老师心大, 虽然平时不苟言笑的,但在感情问题上比较迟钝,男生和女生坐同桌, 他倒也不担心同桌间发生一些不可告人的故事。 听陶江说,他们七班的班主任就不允许男女生同桌,说是避免“早恋”。 这让简宁很满意,不用担心他有个女同桌。 座位安排结束后, 杨老师让物理课代表把暑假作业本和物理作业收上去。 这两份作业, 也是简宁写得最认真的作业。 一个是年级主任要检查的作业, 一个是班主任教的科目,但凡动点脑筋,也知道这两个作业是重中之重。 作业收全后,杨老师把剩余的时间留给同学们当晚自习, 他回办公室判作业。 临走前,杨老师把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成绩单给了班长吴勉, 让吴勉发下去, 并代替他管理纪律。 成绩单是分班后全部同学的成绩汇总,不过现在没什么人关心这些过期的成绩, 都忙着赶作业。 吴勉去讲桌后边坐着, 监督班级纪律, 听说在讲台上,下面任何同学的小动作都一览无遗。 他的作业一字不落地写完了,此刻也有些无聊, 拿着一本刚发下来的新书装样子,看着看着,眼睛就不在书上了。 他的新同桌,简宁, 一个人霸占了两张桌子,她的下巴抵着桌面,手里拿笔在纸上无聊地乱画,一不留神,胳膊一抖,圆珠笔划到前面沈寻远干净的校服上,长长的蓝色笔道,特别明显,她猛地坐起来。 见她闯祸,坐在讲台上的吴勉把笑声吞回肚子里,他觉得他的同桌实在是太可爱了。 而台下的简宁坐直身子后,惶恐地看着前面的背影。 她和沈寻远不熟,特别不熟,尽管刘凡喜欢他,但简宁和他没什么交集,对他的了解仅限于高冷学霸,而且看起来很不好惹,简宁都不明白刘凡喜欢他什么。 简宁硬着头皮,拿笔戳了戳沈寻远的后背,她觉得这张转过来的侧脸都带着一丝冰冷,她低声道歉:“不小心在你校服后面划了一道,不好意思哈。” 那张冷冷的脸点了点头,没多余的表情,并顺手传来一张A4纸。 白纸的左侧是姓名,右侧是一串数字,顶端写着“高二九班Q.Q号汇总”。 吴勉刚才说要统计同学们Q.Q号,等放学回家,他再拉个群,平常有事方便通知,同学们也可以互相加一下好友。 简宁提笔写上自己的号,转手又传给身后的同学,却听见坐在她前面的两个人在悄声讨论着什么。 简宁竖起耳朵听了两句,沈寻远和温照的争辩似乎围绕一道数学题,好像在说谁的答案是错的,谁的解题步骤是乱的。 .学霸就是学霸,连聊天都是讨论学习。 简宁在心里给他们鼓了两下掌。 但是,她忽然想起刘凡。刘凡去学文了。 她是沈寻远的上一任同桌,简宁从没见过她和沈寻远争过什么,她从来都是柔柔弱弱地依从沈寻远,和他讨论题更是不可能。 简宁也没见过沈寻远为了一道题,和谁讨论这么久,直到下课铃声响了,她还能听到他有理有据地和温照分析。 简宁觉得,沈寻远的表现不太对劲。 下课铃声响过,方岛图新鲜,迫不及待地转后身,和组里唯一的新同学打招呼,像村口老太太给人介绍对象似的,里里外外问候了个遍。 简宁问沈寻远这学期还去不去竞赛班,说物竞班的老师们在安排新的上课时间,趁沈寻远在考虑的间隙,简宁和新来的温照做了自我介绍。 听他们在谈论竞赛的事情,温照看起来很感兴趣,于是多问了几句,但又不像想进竞赛班的样子,问的问题也都不痛不痒。 简宁神经大条,没放在心上。 放学时,因二人同路,又多聊了两句。她对新同学温照的初印象很好,长得好看,学习又好,性格也好,是简宁心里妥妥的“三好学生”。 回家后,简宁习惯性地打开手机,发现陶江给她发了消息,问她是不是和吴勉坐同桌了。 下午课间,陶江从九班的教室外路过,看到他们正在换位置,他还挺在意吴勉和简宁同桌这事的。 吴勉可是当面和陶江聊过,说他对简宁有好感,那次下雨也是他截了胡,而且简宁这傻姑娘目前还蒙在鼓里。 这让陶江觉得不能坐以待毙了。 简宁确实不知道这事,只当吴勉是自己好哥们,反而她的关注点还很奇怪,她问陶江:你们班教室在楼下,你怎么会来我们教室外面? .陶江没想到她是这个回应。 良久,他回复:哦,我去杨老师办公室交作业。 手里那端的简宁终于聪明了一回,她看见陶江在教室外的时候,老杨还没交代收作业,哪儿来的交作业。 简宁想起他被追问才说真话的毛病,又确认一遍:真的? 等了会儿,陶江回:.好吧,我特意去的三楼。 因为她在三楼,所以他才会去三楼看看。 简宁发了个哈哈大笑的表情,顺带调戏了下他:妞,以后和爷说实话,爷不会怎么着你的~ 回完消息后,她点开自己的空间,进留言板看了看今天的最新留言。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陶江给她的留言板上留言成了每日的例行一事。 他的留言很独特,每天在留言板出一道理科题,隐晦的数学题是谜面,解出答案,就是他的谜底。 但简宁,十道能解出五道,已经是百不一遇了。 她第一次看到密密麻麻的数字的时候,整个人都震惊了,竞赛大神表达感情的方式竟然如此与众不同,是她不配了。 随留言板而来的,连带着称呼也变了,他开始叫她小宁。 来而不往非礼也,简宁问那她该叫他什么,陶江说随她开心。 但简宁贯来是取名废,感觉叫什么都觉得很别扭,于是这称呼也搁浅了。 简宁在看今天的留言,一道导数大题,陶江说答案是他想说的话。 简宁实在佩服,他这一招,既能躲得过其它访客的眼睛,又能当两个人的暗号。 但她又想,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讲,非得用这种方式,当时陶江怎么说的。 他说,这是独属于他的浪漫。 .行吧,傲娇的理科男,浪漫到她解不出题。宁愿等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出来,也不肯说出答案,她无法理解这位钢铁直男的脑回路。 但简宁也有自己的浪漫。 她在空间建了一个私密相册,里面塞满他们的照片,好看的,不好看的,都上传在里面。 她给这个相册设了一个密码,陶江曾问过她密码是什么,但简宁不肯说。 他以为只有他会玩猜谜那一套么,她才不是吃素的。既然他不告诉她,她也不告诉他! 不告诉彼此的后果是,一个整天蒙头解题,想知道答案,但能力有限,想破脑袋,就是解不出来。而另一个像住在Q.Q空间里一样,密码排列组合,试了几百次,也打不开,访客列表里全是他的访问记录。 - 第二天是周一,是高二上课的第一天,任课老师不仅都没变,而且个个要收作业。 原因让所有人大跌眼镜,说是放假前,老师们开研讨会,为了避免某些学生投机取巧,故意把每个班的作业都布置成一样的。 杨老师说,不交作业的同学,统统叫家长,没有商量的余地。 如果说学生时代的惩罚是十大酷刑,那么叫家长无疑是最惨烈的一级。 这样一来,和方岛简宁一样,企图靠小聪明蒙混过关的同学们马失前蹄,倒了大霉。 而简宁有陶江护体,撞了大运,平安无事,课代表每收一科作业,方岛都转过头,气呼呼地给简宁一记白眼,冲她做“叛徒”的口型。 晚上简宁去竞赛班报道,物竞一班少了很多面孔,高二文理分班后,许多同学都有了自己的主心。 有的去学了文,有的将重心放在高考,有的执意走竞赛想拿保送,还有的二者兼顾。 从高一升到高二,尽管中间只是短短一个暑假,但整体风貌变了,高一的时候,他们的心是无底洞,什么都想尝试,来者不拒。而高二到来,每个人都开始为未来做打算,好像打了催熟剂,青涩的果子一夜成熟。 比如吴勉和方岛,两个人都不去竞赛班了,但原因各不相同,前者不愿竞赛分散精力想专注高考。而后者原本去竞赛班的目的就不单纯,现在刘凡去学文了,他也没有继续参加竞赛的理由。 曾经的F4,反而是误打误撞的简宁坚持了下来。 熟悉的朋友都离开了竞赛班,因为陶江,简宁和九班人的交集逐渐多了起来。 首先是顾林怀和杨禾然。 简宁和杨禾然自高一开学军训在卫生间认识后,平日遇见,不过点头之交。 但这学期开始,杨禾然来了竞赛班,并向简宁透露了一件事,她喜欢顾林怀。 杨禾然知道简宁和顾林怀两家的父母关系很好,也知道他们二人很早之前就认识,她之所以和简宁分享了这个秘密,最重要的原因是想拜托简宁在顾林怀面前多替她美言几句。 简宁知道喜欢顾林怀的女生很多,多到全年级三分之二的女同学都对他有过想法,因此她并不诧异杨禾然会喜欢顾林怀。 想想看,有一个男生,不仅是中考的市状元,还常年霸占年级第一,为人谦和自若,气质清逸俊朗,家境殷实。简单概括就是,长得帅学习棒性格好还有钱。 一般来说,这样的人可遇不可求,完全是小说里的天之骄子,根本没人能躲得过这种完美的人格魅力。 但简宁就是那余下的三分之一,顾林怀千好万好,也不是她的中意人。如她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她喜欢的人,连后脑勺都好看。 这天,竞赛班放学后,陶江和简宁终于有了光明正大走在一起的理由。 行知中学的学风严,但再严也没有密不透风的墙,而陶江和简宁就是那堵墙的裂缝,疲了累了不开心了,就出来透口气。 他们不同班,见面的机会少了很多,在对方的教室外面等又太招摇,故而两个人格外珍惜每周晚自习的竞赛课。 行知中学所在的这片区域,还有好几所其它高中。 每次到了晚上放学,学校附近人山人海,各色各样的校服混在一起,接孩子下学的车也混在一起,马路堵得水泄不通,车灯乱扫,路边的提示牌写着前方学校禁止鸣笛,但没人听,喇叭你按一下,我按一下,除非交警来了,司机们才肯安分。 简宁和陶江随拥挤的人群,出了校门,拐进一条巷子,把吵闹的声音甩在身后。 巷子里亮几盏白炽灯,昏黄的灯下是推着车的小吃摊,摊上冒着烟气,融入空气,飘进鼻腔。夜色阑珊,有不少学生在排队买宵夜。 简宁拉着陶江往巷子最里走,如果平时只是路过,没有走进来,恐怕不会发现这里别有洞天。 狭窄的小巷,两侧停着卖小吃的三轮车摊子,每逢晚上放学,各个摊主点亮灯泡,支起木架子,插上红标牌,卖什么一清二楚。 炭火烤,热锅炸,薄油煎,深水煮,每个摊前有零零散散的同学等着。 好像每所学校的附近都会有受人追捧的小吃摊,尤其是学生们放学,生意就来了。 藏在巷子里的美食,只有在这一带待过的人才能找到。时间久了,不仅顾客和老板熟悉,连每个摊主都会互相打声招呼。 有些小摊还会成为毕业学生最怀念的地方之一,简宁不止一次看到已经毕业的学长学姐们趁寒暑假来这里买东西吃,边吃边说就是这个味道。 不远处师大附中的校门口有一家卖烤面筋,浓稠的秘制酱汁一裹,又醇又亮,满口咸香,连行知中学的人都会凑过去排队。 这些烟火味十足的小吃摊,送走了一届又一届的学生,但那味道十年如一日。 “老板,来两份鸡蛋灌饼,一份要辣一份不要辣,鸡蛋双倍,加烤肠。”简宁站在摊前,流利地报出菜名。 简宁来到的,是一家她永远吃不腻的鸡蛋灌饼小摊。 陶江把简宁往后拽了拽,防止油溅到她身上,说:“你要吃两份?” “谁说的。”简宁一手指着他,一手指着自己,说道,“你一个,我一个,你的不要辣椒。” 陶江:“我晚上不吃夜宵。” 简宁:“那是因为你没吃过这家的,你如果吃了,就不会这么说了!” 陶江很自律,依旧拒绝:“不吃。” 简宁往他的方向凑了一步,握住他的手臂,轻轻晃了晃,说:“吃吧,好不好嘛。” 女孩的声音像水般柔软,让陶江想起了自己家软绵绵的猫,他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妥协道:“好吧。” 见状,正在烙饼的摊主爽朗地笑出声来。 摊主是一位五十多岁的阿姨,大眼睛厚嘴唇,烫着小卷发,两手麻利,拿双筷子在热锅里翻来翻去。 她在行知中学附近的这条巷子里卖了二十来年鸡蛋灌饼,男孩女孩的那些事,她也看了二十多年。 简宁常来她这里买饼,一来二去,两个人就认识了,今天简宁身边多了个男孩,她看几眼就明白了。 摊主阿姨开心地笑着,边做饼,边关心地问了几句。 “升高二啦?” “对。” “学文还是学理啦?” “学理。” “学理好啊,以后两个人能考进同一所大学。” 简宁点点头,冒着一股傻气:“谢谢阿姨,借您吉言!” 摊主阿姨笑呵呵地把饼给她,摆了摆手,说不要钱,这次算她请他们吃的,最后还夸了句简宁身边的男孩长得帅。 这句表扬,比夸自己还让简宁高兴。 两个人捧着热乎乎的饼离开了小巷。 简宁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问陶江:“好吃吧?” 陶江顺应她的话:“好吃。” 他抬头看见简宁嘴边沾了一点酱,但她没察觉,还活灵活现地给他比划着什么,夜色也掩不住的神采飞扬。 陶江盯着她看了好久,或许是昏暗的夜晚作祟,他没忍住,最终缓缓低下头凑近。 简宁看陶江不对劲,以为他要做些什么,在他靠过来的刹那,她条件反射似的向后仰了下,惊恐地看着他,心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陶江察觉到她躲远,笑了:“怎么了,害怕?” 简宁点点头又摇摇头,嘴上还逞强:“我才不怕!” 陶江还是笑,他保持着原有的距离,伸手,掌心拖住她的侧脸,用拇指替她擦了擦唇边。 把手指上的红酱在她眼前晃了晃,他半是无辜,半是轻佻,还带着坏笑地说道:“看你,是不是想多了?” 眼前的红色煞是刺眼,简宁被他捉弄,看着男生张扬得逞的神色,她恼羞成怒,推了他一下,笑骂道:“滚,你才想多了!” 夜色下,穿着蓝白色校服的男孩和女孩身影渐行渐远,女孩生气地把男孩推到一边,男孩又不停地凑上来,好声告饶。 身后卖鸡蛋灌饼的阿姨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看着他们打情骂俏的年轻背影,她乐不可支地笑着,边哼着歌,边收拾小摊,回头朝卖麻辣烫的大叔喊了一句,“老头子,走了,回家!” 第49章 .It's you小小小修罗场 按规定, 高二九班的值日每组轮一周,刚开学一个多月,轮到第七组做卫生。 教室门的钥匙有两把, 一把归班长,以备不时之需,另一把值日组拿,拿钥匙的值日同学要提前半个小时到教室开门, 但谁都不想早来学校。 这钥匙就像烫手的山芋, 在组员之间让来让去, 充分发挥孔融让梨的精神。 但第七组没这种烦恼,吴勉既是班长又是组长,钥匙这事,通过小组内的一致投票, 毫无疑义地落在他身上。 除了拿钥匙的同学要提前来教室,打扫卫生的整个组都要比平常到校的时间早一点。 简宁到教室的时候, 七组的其它组员已经开始打扫卫生。 吴勉个子高, 拧了干净的湿抹布在擦黑板,看简宁进了教室, 他把抹布撂到讲桌上, 心情很好地迎上去, 道了声同桌早上好。 彭晓梦和温照,一人一把笤帚,教室的课桌一共八列, 两个人分别负责四列,从后往前,低着头专注扫地,连简宁进来都没发现。 沈寻远拎着湿拖把从门外走进来, 见简宁挡在门口,淡淡地说了句让一下,然后侧身进了教室,去教室的最后排拖地。 大家都在热火朝天地干活,只有一个人。 方岛。 此时他正伏在课桌上,哼哧哼哧地补作业。第七小组,除了方岛还有五个人,他每天换一个人的作业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简宁记得高一的时候,方岛就和她发过誓,再也不抄作业,一年过去了,他这毛病还没改。 简宁背着书包走过去,叹了口气,说:“方岛啊方岛,你要是哪天不抄作业,我都怀疑你是不是病了。” 方岛头也不抬:“你看你来这么迟,教室都快打扫完了。” 简宁看了一圈其它正在值日的同学:“你也好意思说我,你来这么早,也没见你打扫卫生。” 方岛昨晚打游戏睡得晚,忘了写作业,今天早上来了教室,顾不得值日,抓起作业就补,他翻了一页纸,嫌简宁唠叨,敷衍道:“马上马上,写完就去。” 简宁看他不争气的样子,又叹口气,回座位放下书包。 看教室外的楼道还没拖,她去讲台旁的桶里拿了一个拖把,去水房打湿,回教室的时候,吴勉已经把黑板擦完,也拿了一把拖布在教室外拖着。 两个人分工,活干得很快。 完工后,吴勉打算回教室,没挨墙根走,不留神便踩在刚拖完的地板上,留下一个明显灰色的鞋印。 简宁急忙喊住他,踮起脚,拉着拖布去抹了那处脏脚印。 吴勉起了捉弄她的念头,特别欠揍地在其他干净地方踩了几脚,故意惹她,然后转身就溜。 看着刚拖净的地板印着脏脚印,简宁啧了声,气得直跺脚,抄起立在墙边的拖把,让吴勉别跑。 楼道里,一个逃一个追,引来路过的同学纷纷侧目。 男女体力悬殊,三楼的入口处,简宁气喘吁吁地弯下腰,指着精力充沛的吴勉,让他等着。 吴勉叉着腰,挑衅似的朝她弯弯手掌,让她继续。 简宁缓了口气,正要拔腿追过去时,发现了站在楼梯间的陶江。 他两只手托着物理作业本,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 陶江像没看见她,径直走向杨老师的办公室,屈起手指,敲敲门,进去了。 简宁以为他在外人面前装不熟,没往深处想,她朝吴勉的方向跑过去,把拖把塞进他怀里,随后拽吴勉回教室,让他将功补过,把楼道重新拖一遍。 在简宁的监视下,吴勉乖乖地从头到尾拖了一遍,连角落都没放过。 不多时,陶江从杨老师办公室走出来,却没往他们的方向看一眼,留给简宁一个背影,匆匆下楼去了。 简宁觉得有些古怪,有关原因的想法一闪而过,她没抓住。 监督吴勉拖完地,他们两人也回了教室,此时离早自习还有二十分钟,同学们渐渐到了班级。 第七小组的值日也进入尾声,而方岛,终于补完作业,摇头晃脑地拎着满满的垃圾桶去楼下倒垃圾。 - 下午第二节 课,七班和九班是同一节体育课。 高二年级共三十来个班,体育年级组老师不够,这学期学校教务处为了减轻老师负担,特意排了几个班在同一节。 下午四点多,两个班绕操场跑了三四圈,体育老师带着他们做了几组拉伸动作,便让学生们自由活动,下课记得听哨声集合。 没等老师说解散,两个班的同学一哄而散。 男生们抱起健身器材边的篮球,脱了校服外套,勾肩搭背地朝球场走去。女生们躲在树荫下乘凉,手里拿着背诵小册,偶尔低头看一眼,大多时候都是聚在一起聊天。 简宁摸摸自己的校服口袋,空无一物,看身边的温照也没拿什么背的书,两个人对视一眼,去健身器材那边玩单杠。 说健身器材太浮夸,不过是篮球场旁边空了一块地,摆了几套户外健身器,和公园里常见的黄蓝色调的器材一样。 简宁站在漫步机上,胳膊支撑上身,两只脚摇来摇去,和坐在矮单杠上的温照聊天。 温照听着简宁唠嗑,目光却集中在篮球场上肆意奔跑的背影上。 简宁是她来了新班级第一个认识的同学,一位个头高却很可爱的女生,梳着齐耳短发,听方岛说,她高一刚来学校时的发型是个十足的假小子,这学期改性,变得像个女孩样了。 前几天,温照无意间听简宁提起顾林怀,她才知道,他们在同一个竞赛班。每次听简宁聊竞赛班的时候,她总希望简宁能再多讲些,她不在场,却无比渴望知道关于那个人的所有事。 而一旁的简宁还不知道温照的心事,她在漫步机上玩得不亦乐乎,没发现此时有一只篮球从前面滚来。 “简宁!”篮球场上一道响亮的男声。 简宁听见声音,抬头看向操场。 喊她的是吴勉,他长身而立,身后是七班和九班的一群男生,有陶江,有方岛,还有顾林怀,他们正往她的方向眺望。 简宁小小地惊了下,以为自己怎么了,然后又听见吴勉扯着嗓子朝她喊:“把球踢过来!” 简宁低头,才注意到漫步机旁边停着的篮球,而坐在单杠上的温照,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简宁觉得她有些紧张。 简宁把漫步机停住,从脚踏上走下,右脚一曲,做出踢球射门的动作,给了篮球一脚。 不过,从篮球的走势可以看出,简宁的技术不怎么样。 沾了灰尘的篮球,骨碌碌地朝反方向滚过去。 简宁吐吐舌头,追上篮球,嫌弃上面的土,她单手托着,打算直接拿给他们。 简宁递给吴勉的时候,他的手突然越过她,往后一伸,将她的帽子往前一翻。 简宁里面穿了件连帽衫,被他这么一弄,膨大的帽子将她的头盖了个严严实实。 视线被遮挡,她听见吴勉身后的男生们调侃的笑声。 简宁急忙将帽子掀后,脸都气红了,狠狠地瞪了眼吴勉,又朝右后方扫了一眼。 方岛在看着陶江,顾林怀也在看着陶江,而陶江的脸色,和今早在楼梯间一样,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明眼人都感觉得出来,他周身的低气压。 陶江能察觉到,另一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那眼神无辜而敞亮,为了让她安心,他朝她浅浅地弯了弯唇角,眸中却无任何笑意。 吴勉却没发现身后的暗流涌动,他转手潇洒地将篮球投向篮筐,球却在半空中被陶江截走。 他有些纳闷地看着陶江,后者留给他一个后脑勺,外加一个跳跃,篮球精准无误地砸进篮筐。 这让吴勉愈加不理解这位老同学的用意,而场上的其他人,也正一头雾水地看着暗暗较劲的两个人。 这时,远处教学楼传来的下课铃声打破僵局,两队人马,各回各班。 简宁放慢脚步,想等陶江一起走,再给他解释,却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彭晓梦拉住,说杨老师叫她去办公室。 简宁一听班主任找她,把乱糟糟的心思抛到九霄云外,什么也顾不得了,她健步如飞,急忙回教学楼,一步跨三个台阶。 按同学们的经验来说,一般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十有八九不是好事。所以她的心也突突地跳。 然而,就在简宁要敲响班主任办公室门的时候,一直跟在后面的彭晓梦突然拦住她。 彭晓梦憋了一路笑,此刻看着简宁紧张兮兮的脸,她笑得停不下来:“对不起,哈哈哈,简宁,我刚玩真心话大冒险,咱们班那一群人非要让我吓吓你。”讲完,又哈哈哈笑了几声。 原来是虚惊一场,简宁心大,倒也没怨彭晓梦骗她,反而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只要不进老杨办公室,什么都好说。十六七岁的年纪,都将凶巴巴的班主任视为洪水猛兽。 两个女生说着最近班里的趣事,回了班级。 下节是英语课,最近英语老师为了提高同学们的口语水平,倡导在英语课上用英文交流。 班里人一阵哀嚎,想尽办法劝老师收回成命,但再怎么反抗也改变不了老师的意愿。 这帮学生习惯了做试卷,真要开口说英语,还有点词穷,可不就是老师们口中的“哑巴英语”。 总归,第二天,英语课的画风突变,丧失了语言功能的同学们,搜肠刮肚,吭哧吭哧,想到的词汇翻来覆去地用,变着花样组成各种前后颠倒、时态全无的句子,还有些同学,调用全身器官做手势,竟也能稍稍明白其表达的意思,可谓叹为观止。 比如第七小组围在一起讨论题目时。 方岛转过身,说:“Let's.discussion.”这是他新学的词,装他肚子里会发霉,好歹拿出来显摆显摆,然而他不懂语法,动名词分不清,乱用。 其余人:“OK,OK.”也没人纠正,心里都想着,算了,能理解意思就行。 然后就没人说话了,有点冷场,还是吴勉做了表率,最先开口。 吴勉的英语口语和他们比起来,就显得流利多了:“What did you choose for this question?” 彭晓梦回道:“A.” 温照的英语水平也不错,一口英式英语说得很纯正,像是练过:“I also choose A.” 方岛挺了挺胸脯,他想说得标准些,但没有那种瓷器活,所以中式英语很明显:“Me too.” 沈寻远换了一种说法:“So do I.” 很默契地,吴勉也换了另外一种:“Me neither.” 只剩下简宁。 组内的其余五双眼睛全部盯着她,看看还有没有别的花样。 简宁的口语水平她自己最清楚,差到就算女娲来了也补不全,精卫填海也填不完。 她只会说的那句“Me too”,还让方岛抢了先。 偏偏这时候方岛想看她出糗,说:“来个新的!” “.” 简宁才不吃这套,她翻了翻眼皮:“你把刚刚你说的那句话用英语说出来,语法单词都不能出错,我就来个新的。” 方岛说行,但他明显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脸都憋红了,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词:“come.a.new.word.?” 说完觉得不对,他想反悔,又感觉这么做不磊落,于是给自己找借口:“中国人说什么外国话,我就喜欢中国话。”说到最后,为找回面子,方岛还模仿了一个喜剧演员的经典台词,“我骄傲!” . 英语老师看同学们都很积极地响应她的号召,为了嘉奖他们最近的表现,说这节课放电影。 同学们立马停下翻书的动作,一个个欢呼雀跃,更有手疾眼快的同学,唰啦一下,拉上窗帘,昏暗的教室,片场气氛拉满。 体育课在前,看电影在后,两节课连着上,是同学们最喜欢的神仙般生活,他们的快乐很简单,也因为简单,更容易快乐。 窗外的大白杨精神抖擞地晃了晃树枝,一两片青绿的树叶飘进教室。 第50章 .Someone like you炮…… 晚自习的竞赛班时间没变, 姜老师说,下周和隔壁师大附中有一场物竞的公开课比赛。 地点在行知中学,比赛班级抽签决定, 很不幸,物竞一班光荣入选。 时间紧任务重,市教育局很重视这次比赛,说是有关招生计划和学校后期的相关建设。 行知中学和师大附中, 向来谁都不服谁, 为了全市第一的名号, 其恩怨可以追溯到上个世纪,每次遇到比赛,无论是学科还是音体美,两所中学总是斗得头破血流。 尤其每年中考结束后, 更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时不时给对方使点绊子, 来点阴的, 从前是暗地里搞,后来觉得没必要, 直接放开手脚。 俗话说有竞争才会出成绩, 前几年, 鹬蚌相争,教育局坐等渔翁得利,但两所学校的气焰太旺盛, 最后总是把教育局也拉下水,大家乱成一锅粥。 后来教育局吃一堑,长一智,主动当起了和事佬, 以免事态进一步激化。 有了第三方的平衡,行知中学和师大附中的明争暗斗才有所收敛,但从未消停。 授校长传达,姜老师说这次公开课比赛很重要,后面的三节自习课,她抓紧安排了公开课的课程内容和流程,连课间的休息时间也被占用。 无缝衔接的课程,简宁几度开口,想和坐在自己右侧的陶江解释,但见他从始至终很认真地看黑板记笔记,想了想,没打扰他。 放学的铃声响了,姜老师吩咐学生好好复习,展现出他们的真实实力。 简宁终于逮住空,拿笔戳了戳陶江的胳膊,像个没事人似的,说:“走吧,一起回家。” 陶江看了她一眼:“好。” 两个人刚到教室门口,简宁就瞧见吴勉逆着人群朝她跑来,吴勉特地来提醒她别忘了回九班打扫卫生。 简宁倒吸一口冷气,突然想起晚上今晚还得打扫教室,她匆忙和陶江道别,有话下次再说。 身后的陶江,等她的话还未说出,就见简宁和吴勉并肩下楼去了,他的神情凝重,眸色深了又深,如浓墨化开。 二人回了九班,班里同学都放学离开了,只留下第七小组的组员在打扫卫生,扫地的彭晓梦瞧见吴勉身后的简宁,眨巴着眼睛,调侃他:“大班长,可以啊。” 简宁没听懂,问了句什么可以。 吴勉回头,神色有些不自然,说:“噢,没什么,她说我值日干得不错。” 看简宁不信,他又扯开话题:“你把黑板擦完,就能撤了。” 简宁狐疑在两个人之间看了一圈,从讲台上拿起板擦,把黑板上仅有的两排数字擦掉。 吴勉大费周折地把她从竞赛班叫回来,只为了让她擦这几个数字.? 简宁觉得有些蹊跷,以为吴勉和彭晓梦在玩整蛊,但两个人后面又表现得很正常,除了偶尔传来的咳咳声,没什么异样,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奇怪的地方,那就是在简宁回头的时候,他们的咳咳声会立马停住。 问他们是不是有什么事,两个人又和她打马虎眼,更让简宁一头雾水。 - 公开课的比赛时间定在周五上午,上课地点在教学楼六层的阶梯教室里。 物竞一班的同学们,连到场时间都不愿输给师大附中,预备铃响过,行知中学的同学们已经全部入座。 阶梯教室可容纳200人,左侧的区域是行知中学,右侧是师大附中。 前面空出来的几排留给打分的评委,后排和过道坐满旁听的老师们。 师大附中的代表队在铃声过后,也跟着带队老师走进教室。 他们的校服和行知中学不同,红白相间的校服上衣,黑色校服裤,看起来特别喜庆,听说师大附中的校长对红色情有独钟,校园里的教学楼全是用红砖石砌的。 这次公开课比赛,姜老师特地给他们安排了座位,表面看起来平平无奇,其实内里大有学问。 先是把平时上课的积极分子分散开,又把爱回答问题的同学放在座位边缘,方便上台答题。 当然,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姜老师作为一名有师德的教师,没提前演练过课程内容,也没有把题泄露给学生们。 因此,整节课下来,物竞一班的同学们表现得非常自然,也因为这群学生想为学校争光,回答问题比平常更踊跃,举起的手又直又高。 连一般不怎么举手的简宁也被鼓舞,试探性地举起手,但她却在心底默念,自己就是撑场面,姜老师别真叫她。 要不说简宁常夸自己是天选之人,怕什么来什么。 一排排学生中,姜老师一眼就相中了简宁的长手:“来,简宁,你来回答。” …… 刚才。简宁光顾着观察师大附中的同学,再回过神来,发现已经跟不上进度,听得她云里雾里,哪还知道什么答案,她连讲哪道题都不知道。 简宁慢吞吞地站起来,推了推坐在自己旁边的杨禾然,得到的回答是她也没听。 简宁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第一排的陶江。 陶江作为竞赛班的主力军,早早便被姜老师调到第一排,离她十万八千里,想必他也是爱莫能助。 就这样,众目睽睽下,简宁打算丢个小面子,胡乱说个答案时,陶江举起了手。 所有人的视线转向场上多出来的手臂,姜老师自然也注意到了。 “陶江?你有什么问题?”姜老师放下粉笔,朝他抬了抬手掌,示意他站起来回答。 陶江双手撑着课桌,起身说:“这道题,我有个更简便的方法。” 姜老师来了兴趣:“你说。” 他背对着简宁,她看不清陶江的表情,但从他对答如流的声音里,听出了他带给她的独有的安全感。 简宁想,不愧是她的人,不用眼神交流,单纯用好看而实用的后脑勺,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陶江的回答天衣无缝,姜老师满意地点点头,问简宁是否还有疑问,简宁说没有。 坐在后面的老师们对陶江连连称赞,简宁听到了,也自豪地仰起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老师在夸她。 公开课花了一整个上午的时间,师大附中的表现一点不亚于行知中学,课讲得同样精彩。 冠军花落谁家,成了一个谜,但比赛结果下周才能出来。 比赛结束了,穿红色校服和蓝色校服的同学们鱼贯而出,在出教室这事上,他们也互相谦让,蓝色校服为尽地主之谊,让另一个先走,而红色校服为表雅量风度,让他们先出去。 总之,只要行知中学和师大附中遇上,无论如何都免不了一番比较和虚以委蛇。 两方阵营,让来让去,倒让简宁在人群里留意到一位许久未见的人,她很惊讶。 那人也发现了她,却没想象中的意外神情,只朝她礼貌地笑了笑。 这抹笑容,一下子将简宁拉回初中时代。 那是她曾经喜欢过的男生,也是因为他,她阴差阳错来到了行知中学。 简宁已经记不起当时她为什么喜欢他,或许是她内心深处的“学霸情怀”作祟,星座书上说,白羊座最难抵挡让自己仰望和让自己追逐的人。 她看到这段话的时候,觉得精辟极了,简直道出了她的心声。 这么想着,简宁已经混进那片红色校服里,她一身蓝色校服,煞是惹眼。 此时两方已经让累了,纷纷露出真面目,毫不客气地朝门口涌去,汇成红蓝色的海洋。 简宁看着男生,努力回想他在记忆中的模样,一年多未见,再重逢,除了讶然,还有一种陌生而熟悉的感觉。 对面的男生先说话了:“你也参加物理竞赛?” 简宁:“对,你也是?” “嗯。” 干巴巴的对话。 初中的时候,他们就没怎么说过话,重新遇见,共同语言更是少得可怜,连寒暄都差点意思。 六楼的楼梯真长,长得走也走不到底。 两个人沉默了一路,不过谁都没有借口离开,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简宁觉得他变了,不是指样貌,他依旧气宇不凡,不过是性情,变得没那么清冷,若是以前,他早下楼去了,更别说如今和她走了一路。 出了教学楼,行知中学的校长邀请师大附中的同学们参观校园,说是参观,其实是炫耀。 给师大附中的老师同学展示下美丽的教学楼,活力四射的运动场,美妙的音乐厅,奢华的图书馆. 反正达到让他们自愧不如的地步,行知的校长就不虚此行。 而师大附中特别给面子,同意让学生们去转转。 “你带路?”男生说。 “啊?”简宁懵了,“你要我带你逛逛?” 男生的声音有些硬:“不行吗?” 简宁前后看看,发现陶江没了身影,可能是和她走散回班了。 她回头对上男生的眼睛,点点头,说好。 路上,简宁热情地给他介绍这介绍那,男生也很配合地听着。 “这个四层楼的是高三教学楼,课间人不多,全待在教室学习。” “那个有两层大台阶的是图书馆,我去过,里面书特别多,就是有点旧。” “噢,还有那个三角形屋顶的,是音乐厅,每节音乐课,我们就在这里上。” . 男生四处打量着。 行知中学是他曾经的梦想,如今他以旁观者的身份来到这里,听曾经的女同学讲这里的故事。 女同学,女同学。 简宁是一个特殊的女同学。 她没变,不是指样貌,她的头发虽然剪短,但他依旧可以认出,不过是她的性格,和以前一样,还是那么欢悦,没有烦恼无忧无虑。 行知中学的压力之大,连他一个外校人都听说过,她是怎么捱过来的。 毕业后,听曾经的同学提起,他才知道,原来她是为了他,才来的行知中学,但那时他发现得太晚,一切无力回天。 简宁叽里咕噜说了一路,后来说累了,索性在操场边大槐树的卡台坐下,捡了片树叶当扇子,又从书包里掏出一瓶水,拧开盖喝了一口,想着陶江现在正干什么。 “实不相瞒,我初中的时候,喜欢过你。”身边的男生突然说。 简宁被水呛住,液体漫进鼻腔,又酸又涨,她吸吸鼻子,咳个不停。 男生连忙给她递纸,关切地问她还好吗。 简宁的眼睛红了一圈,倒不是被感动的,而是呛的,她接过纸,说:“我没听错吧?” 男生笑了,这是简宁第一次见他笑:“没有。” 他也坐在槐树下,目光望向远方:“我听以前班上的同学说,因为我,你才来了行知中学。” 简宁笑了两声,掩饰尴尬:“没想到,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却来了。” 男生:“抱歉,之前初中的时候,对你太冷淡。” 简宁想到初中时候的他,每天板着一张脸,看着并不会被情所困,她问:“为什么?” 男生:“那个时候,一门心思想考行知中学,不愿意因为别的心思分神,所以.”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简宁顿了顿,“说出来了?” 男生对上她的眼睛:“我以为我们不会再见,我来之前还在想会不会遇到你,这得感谢你们老师,喊你回答问题。” 简宁摸了摸鼻子:“被你看到了,我没答出来。” 操场的另一端,师大附中的老师吹响了集合哨声。 他必须要走了。 简宁站起来,有些感慨,很真诚地说:“虽然已经是过去的事,但真的很感谢你的出现。” 男生有些动容:“我也一样。”随后他突然也有些怅然,想到曾经错过的遗憾,说,“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简宁往后退了一步,婉拒道:“不,不好吧。” 然而,男生的手比脑迅速,张开手臂,似乎在与过去道别,他虚虚地揽了下她,只一秒,就放开了。 简宁愣在原地,脑子里突然炸了一下,说不太清楚她的想法,有些对过去的喟叹,也有些对陶江的心虚。 附中的老师在催,简宁朝校门口的方向走,与他离了一步远,送他离开。 学校的这棵大槐树将近百年的岁数,树干粗的得几个人才能围住,刚好挡住了树后的人。 坐在卡台另一边的身形稍稍一动,刚才那番话,一字不落,全进了陶江的耳朵里。 他起身,回望那两道背影越走越远,他好像掉进冰窟,眼底眉梢都是冷意。 第51章 .词不达意他、真、的,没、吃、醋…… 陶江觉得这一切情有可原。 师大附中的那个男生, 不过是揽了她一下,说是抱,其实连拥抱都算不上, 而且小宁也是拒绝了的。 虽然是她曾经喜欢过的人,但如她所说,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这种迟到的表白,除了惋惜, 还是惋惜。 他一点都不在意。 还有吴勉。 九班的班主任杨老师那么严厉, 吴勉身为班长, 一定不会明知故犯,不过两个人坐了同桌而已,这都是小事。 他、真、的,没、吃、醋。 透过窗帘, 看着外面的月色,陶江翻了个身子, 心里骂了句脏话, 睡不着了。 - 物竞的公开课比赛结果已公布,行知中学以略微的优势荣登第一。 不过, 管它是微弱还是明显的优势, 只要艳压师大附中, 差几分不重要。 姜老师宣布这一消息的时候,物竞一班的同学们阵阵欢呼,开心得下一秒就要上房揭瓦。 但是, 陶江却没有特别开心。 他现在听到“师大附中”这四个字,就想起槐树下已经是过去式的那个男生,以及从天而降的拥抱。 不,陶江不承认那是拥抱, 顶多算揽。 真烦啊,明明简宁已经婉拒了,就算他和过去告别,也不需要拥抱吧。 当时为了不让简宁难堪,陶江忍住没冲出去,他告诉自己要大度,不能因为别人的出现而乱吃飞醋,这段关系坚不可摧,没必要因为一点小事就留下心结。 陶江看着反光的黑板,心想,对,没错,是这样的,他不生气。 他真的,真的,没生气。 去他的师大附中。 简宁还不知道陶江已经知道了那天发生的事。 说实话,老同学突如其来的拥抱,额,也不太能算得上是拥抱,至少她这么以为,简宁的第一反应就是,打死都不能告诉陶江,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装傻她最在行。 “旧爱”和“新欢”,无论怎么看都不像能和平共处的两个人。 她没办法当着陶江的面,开诚布公地说自己以前喜欢过谁谁谁,而且对方刚好也喜欢她,可惜最后错过了,这话的潜台词就是“要是我俩成了,就没你什么事了”,怪伤人自尊的,想想场面就觉得诡异。 所以,简宁隐瞒了一切。 可陶江也一样,他同样选择了装不知情。 他们都以为对方着想的借口,自作主张地将这一页翻了过去,可惜纸上的笔迹渗入了后一页。 物竞课结束后,陶江送简宁回家。 一路上,两个人打着太极,谁都没提那天公开课结束后,对方去了哪里,明明他们双方都不见了。 走过巷子边的烧烤摊。 陶江问简宁:“刚刚姜老师布置的作业,你记得做。” 简宁点点头。 陶江又问:“想吃鸡蛋灌饼么?” 简宁看了眼巷子里面的小摊,摇了摇头。 陶江觉得简宁有心事。 简宁是个单纯的姑娘,她藏不住事,平常听到什么搞笑的事,揪着他的耳朵,也要把来龙去脉给陶江讲清楚。 而今天,她安静地像一只不会叫的雏鸟。 陶江隐约猜到原因,却还是没挑破,他问:“怎么了?” 简宁撩起眼皮,看着他,有些难以启齿。 她的确藏不住,有什么心事,开心的还是不开心的,全写在了脸上,旁人只要看上一眼,立马心领神会。 简宁长长地低低地叹了一口气,说:“我们班,好像有同学喜欢你。” 陶江本能地啊了一声,低下身子,又问了一遍:“什么?” 简宁瘪瘪嘴:“和我一个组的女生,叫彭晓梦。” 陶江的大脑飞速运转,他认识的女生很少,叫彭晓梦的人更是没有。 他再三确认后,否认道:“我不认识她。” “你不认识,可人家认识你。”简宁的感觉有些奇怪,好像自己的宝贝被人抢了去,她说,“高一开学报道那天,她摔倒,你还帮她拿行李。” 想到这里,简宁更来气了。 高一她和陶江刚认识的时候,他对自己的态度算不上好,甚至她能觉察出他当时隐隐透露出来的不耐烦,简宁以为陶江的性格就是那样,于是没计较。 可后来军训期间,她却听彭晓梦讲了他的另一面,原来他也能与人为善,还主动帮别人拿行李。 陶江被简宁提醒,突然想起开学那天,他好像确实帮了一个女生,但那女生摔倒,行李甩到他脚下,同是新生,他就帮忙拿了一段路。 不过那女生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后来是否有遇到过,他压根没有印象。 陶江辩解道:“我不记得她,除了开学,之后没有任何接触。” 简宁看他急着解释,有些想笑,却还是板起脸,一本正经道:“我知道,否则她也不会来找我要你的Q.Q。” 原来是问联系方式的,陶江成心招她:“你给了?” 简宁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戳了戳陶江的胸口:“我疯了?” 陶江诶了声,带有肯定的色彩:“你别这么说自己。” 简宁:“.” 二人行至十字路口,红灯还有五十秒。 下午的时候,彭晓梦鬼鬼祟祟地挪到简宁的旁边位置,问她要陶江的Q.Q。 简宁有些难以置信,她从来没想过,彭晓梦竟然对陶江有意思,而且把主意打到了她头上。 但她自然不会给,随便拿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想到这里,简宁停下脚步,踮起脚,抬起双手扯了扯陶江的脸,咬着牙齿地说道:“红颜祸水!” 她的力道不小,陶江向后躲,挣脱了她的手指,他揉着自己的脸颊,不禁埋怨:“你不也是。” 简宁觉得新奇,反手指着自己,“我是红颜祸水?你拿证据来。” 陶江想起最近让自己如鲠在喉的事,他欲言又止,转头看了眼红绿灯,红灯的秒数已经走完,黄灯过后,两个人走下马路牙子。 到了马路另一端,陶江说:“所以,你怎么说的?” 简宁不解:“什么怎么说的?” 灯光下,陶江的脸有些模糊:“她要我的Q.Q,你怎么说的?” 简宁嗐了一声,“我就说,我和你不熟,没你的Q.Q。” “.” 这种理由也只有她能想得出来,可这蹩脚的理由,让陶江觉得有些不舒服。 她宁愿说谎,也不要说出真相。只要她说出真相,那些冒出来的不相干的男生女生,都可以避免。 可是,简宁不愿意。 她从他们开始的第一天就说过,不愿意公开,甚至连“在一起”这三个字,他们都没有确认过,凭着互相喜欢的真心,一切顺理成章。 陶江尊重她。 可这个世界上的大多事,总是事与愿违。 看到吴勉和她成了同桌,看到师大附中的那个男生揽了一下她。 陶江真的想把四处招摇的她收进宝箱,不给别人看一眼。 陶江挣扎了半晌,问道:“为什么不告诉她?” 简宁语塞,她确实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和陶江的事,至于为什么,她不知道,或许她知道,只是不愿说。 她打了个擦边球,说:“那和告诉全天下有什么区别,行知中学没有秘密。” 只要告诉一个人,就会有第二个人知道,紧接着第三个.到最后,人尽皆知,更何况是这样脍炙人口的八卦故事。 陶江不相信,意有所指:“但是方岛知道,为什么他可以,别人不行?” 简宁摇了摇头,斩钉截铁道:“方岛是我的好哥们,他一定不会说出去。” 好哥们。 陶江冷笑了几声,她确实有好哥们,好到连别人是不是喜欢她都看不清。 简宁不喜欢他这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嗤笑,这种笑很陌生,让她后背发凉,简宁不满道:“你笑什么。” 陶江抿住唇角,下颌的线条稍显孤零,声线低沉:“你的好哥们还真多。” 简宁蹙眉,她的右手紧紧握着书包的肩带,话音因愠恼有些发颤:“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陶江表现得很淡然,可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强硬,“如果我偏要和别人说呢。” 他指的是吴勉。 简宁没反应过来,胸口钝钝地收缩,她咬了咬唇,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为什么?” 陶江隐忍而克制,反问道:“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静了片刻,简宁缓慢地开口,她的声音在微风中缓缓响起。 “陶江,你学习这么好,一定不知道被老师看轻的滋味吧。” “我记得,高一刚入学的时候,五中的一个朋友来学校找我玩,你知道的,五中的校风不太好,她穿着校服,在校门口被于主任看见,于主任当着许多同学的面,狠狠地训了我们一顿。如果我没记错,当时你也在场。” “还有那次,杨老师喊我去黑板上做题,特别简单的一道题,我没答出来,被他叫去办公室,苦口婆心地规劝,那句笨鸟我记到现在。对了,那次你也在场。” 说到这里,简宁自嘲似的笑了声,“真奇怪,我丢脸的时候,你都在。” “你总说你懂,其实你不明白。你不明白,传言怎样残酷。” “你学习那么好,年级主任还指望着你竞赛保送,他们首先想到的,是我在耽误你的大好前程,而不是你影响我,或者我们在一起有多开心。只要我们走在一起,一言一行都会放大。” “连我有时候都会想,这样的感情是不是自私的,所以你学习的时候,我从来不打扰。” “我总想着,我们就和以前一样吧,是自由自在的。不必理会流言蜚语,不必心惊胆战。”简宁说,她言之有理。 夜晚的车,总是驶得过分快,呼啸而过。两个人已经走到小区的伸缩门外。 陶江停下,他牵起简宁微凉的手,摩挲着她的手指,却依旧执拗。 陶江看起来并没有被说服,笃信地说:“我不在意那些,真的,你没有影响我,我知道。我也不会影响你。” 比起这些,他也有他的顾虑。 “可是我在意。”简宁抹了抹湿润的脸,不愿再说下去,她语无伦次道,“你再想想,我们都想想,想清楚,我们再聊。” 说完,她抽回手,转身进了银亮的大门。 他们都以为,彼此喜欢就是最完美的结局,然而那颗年轻的心,却不明白,这条路才刚刚开始。 第52章 .Light my way我们不熟 说是想清楚, 两个人想着想着,转眼就到了期中考试。 行知中学对考试的重视程度达到了一种什么地步,每次月考都会排名, 并且不厌其烦地把光荣榜上的照片移来移去。 说是移照片,不过是挪个位置,把第五和第六换一下,第十和第二十换一下, 很少有新照片摆上去, 也很少有旧照片被摘走。 前一百名的同学们黏在上面, 一个都不肯离场,每次考试的前百名也就那些人,贴久了,照片有不少折痕, 连红底都褪色了。 偶尔有后起之秀,崭新的照片放进去, 在一片掉色的底片中特别显眼。 比如简宁, 从前一次没上过百名光荣榜的她,这次竟然破天荒地在最后一个位置占了个空, 尽管是右下角的角落, 但也有不少人看。 一般光荣榜上, 有两个位置,同学们关注得最多,一个是第一名, 另一个是第一百名。前者供他们仰望,后者给他们动力。 而顾林怀占在第一名的宝座,无人可以撼动,他的照片, 从高一到现在,是唯一没挪动过的。 不过,第一百名的照片,因为运气加成,一直换着花样变,几乎每次考试过后,都会换个人。 久而久之,这个名次,也成了同学们打赌常用的赌注,是男生还是女生,长发还是短发,。 这次是个短头发的女生,大大的眼睛弯成月牙状,咧着嘴笑得灿烂,整个人的气质和第一百名的位置特别契合,欢喜的笑容中带着一丝偷着乐的侥幸。 那是高一刚入学军训,有天年级主任临时通知他们去拍学籍卡照片,拍照片的地点是一间空教室,墙上挂了张红布,被晒得黑黝黝的同学们往凳子上一坐,表情还没控制好,摄影师就冲门口喊下一位。 所以,简宁看着眼前的这张照片,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当时的笑容为什么像教科书一样标准,露八颗牙齿的那种,如果早知道会被放出来供人欣赏,她就该收敛一下笑容。 偏偏这时候还有人不识好歹地笑出声。 简宁顺着声音的来源,看清站在自己旁边的人,他也在盯着这张照片看。 “吴勉,你阴魂不散。”简宁一把捂住玻璃窗内的照片,不让他看。 吴勉看了看简宁的脸,又看了看被她挡住的照片:“太像了,和你现在一个样。” 简宁不满地瞪他,但听完他的话,也想再确认下,于是手指间分出一条缝,刚好亮出照片上的八颗牙齿,简宁立马合上指缝。 她指着自己说:“你觉得我长这样?”她又指了指照片。 吴勉肯定地点点头,想笑又忍住不笑的样子。 简宁不服,在百名榜上搜寻吴勉的名字。 吴勉排二十来名,照片上的他下巴微扬,平日里炯炯有神的眼睛耷拉着,明显是还没做好表情,就被摄影师抓拍。 两个人的名次差了七八十名,但榜前简宁离吴勉不过五步远,她指着吴勉的照片笑得停不下来,边笑边说:“你看你的照片,也没好到哪儿去,哈哈哈哈。” 还没哈哈笑完,简宁就见陶江从教学楼里出来,他在光荣榜前停留了一会儿,找到自己的排名和成绩,随后他的视线一扫而过,好像没看见简宁和吴勉,看完光荣榜就上楼了,临走前,状似无意地瞥了眼右下角的照片。 “诶,他怎么了?”吴勉望着走远的背影,觉得陶江最近很奇怪,先是在篮球场上断走他的球,接着对他视而不见,似乎总与他对着干。 简宁也进了教学楼,走在吴勉身后,她不愿多说,应付道:“谁知道。” 察觉到简宁怪异的语气,吴勉停住,转过身,回头等她跟上,问道:“你们两个闹矛盾了?” 简宁的脚步顿了下,下一秒,她若无其事地继续踏着台阶上楼,用寥寥数语糊弄过去:“没有,我和他不熟。” 吴勉哦了声,莫名其妙地开心起来,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 有那么一瞬间,他看着简宁的柔顺短发,特别想揉一揉她的头,感受着她的秀发穿过指尖的芬芳。 不知道简宁用的什么牌子洗发水,从前他坐在她后桌,抬头便有一缕幽香扑鼻而来,现下二人又成了同桌,那道香气更是眇眇忽忽,每次闻到,像小虫子咬噬着他的心。 这么想着,他的手已经举起来了,离女生的头发一寸之近。 就在即将触碰的刹那,彭晓梦从旁边走过,大声地咳咳了两声,吴勉立马收回手。 彭晓梦斜睨着吴勉,眼神里满是打趣,笑谑道:“哎呦呦,大班长,干嘛呢!” 她瞄了眼前面的简宁,凑到吴勉耳边低声说:“趁人之危啊?” 吴勉笑道:“瞎说什么,她头上有团毛絮,我帮忙挥掉。” 彭晓梦长长地哦了声,用一副鬼才信你的表情看着他。 彭晓梦是什么时候知道吴勉的心思的,其实这学期从她刚搬来第七组,她便发觉坐在她身后的两对同桌不对劲。 先说离她近一点的,高冷学霸沈寻远竟然和新同学温照聊得特别投机,有几次上课说话还被老师点了名。彭晓梦还记得,沈寻远的上一任同桌是刘凡,不过沈寻远对她和对其它同学没什么两样。 再说离她远一点的,大班长吴勉对简宁言听计从,平常有什么急事,都紧着简宁先来,虽然作为班长他一视同仁,但心偏了,做得再完美也有漏洞。 高二的理科九班,表面上看着风平浪静,其实心里的花花肠子多得很。 于是,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彭晓梦和吴勉达成了盟友关系。 彭晓梦教吴勉追女孩的方法,吴勉则想办法让陶江认识彭晓梦。 所以,那次彭晓梦去找简宁,一是问陶江的企鹅号,二是帮吴勉打探口风。 她这边得到了吴勉想要的回答,可他那边就不顺利了。 最近吴勉压根没有机会和陶江同行,于是答应彭晓梦的事一拖再拖,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 期中考结束后,于主任说要开家长会。 这是文理分科后的第一次家长会,是时候让老师和家长们见个面,讲讲孩子们之后的规划,顺便为家长敲响警钟。 高二年级的家长会定在周五下午三点。从中午开始,陆陆续续有大人进了行知中学的校门,到下午两点,教室外的楼道里塞满一群中年人。 彼时高二的学生们还在上课,家长们纷纷透过玻璃窗,审视着自己孩子的听课状态。 或许是因为有家长来,学生不想回家挨训,教室里的同学们,一个个正襟危坐。 喜欢交头接耳的开始埋头看书,习惯走神的在写笔记,容易打瞌睡的自觉站起来醒神,而平常就爱学习的人,跟着老师的讲课思路,时不时赞同地点点头,完全不受外界影响。做什么都顺其自然。 熟悉的铃声响过,同学们迅速收拾书包离开教室,他们有一整个下午的玩耍时间,虽然期间可能还得担心班主任有没有告他们的状。 待孩子们走后,家长们进了教室,在各自的位置上入座,等人到齐。 和方才不同,互相认识的家长在交头接耳,习惯走神的正盯着黑板发呆,容易打瞌睡的支撑着头闭上眼睛,而那些平时总被老师叫来学校的家长,轻车熟路地找到座位,听着旁边人的寒暄,时不时反对地摇摇头,完全不受外界影响,做什么都顺其自然。 .好像看到了这群大人们学生时代的样子。 而此时,简宁冲出教室后,发现自个儿妈还没来。简宁扶额,她妈的拖延症到底什么时候能改改,不到最后一刻不进场,听简爸说,这位女士上学的时候就喜欢踏着铃声进教室。 左等右等也没看到人影,简宁打算去楼门前看看。 她从楼层的右侧楼梯下楼,二楼的拐角处,恰巧撞见了陶江。 他手里拿着一沓成绩单,长睫掩目,边看边上楼,完全没留意到几步之遥的女生。 二人擦肩而过的瞬间,简宁伸出胳膊拦住他,陶江从纸里抬头,四目相对。 从那日不愉快的交谈后,这是他们第一次同时看向彼此。 陶江站在矮一截的台阶上。 简宁居高临下地凝视他,连着几日的疑惑,她一口气问道:“你碰到我,怎么也不打招呼?” 陶江仰着头,扯了扯嘴角,满不在乎地说道:“我们不是不熟么?这样岂不更好,老师和同学都不会起疑。” 简宁和自己刻意保持距离,即便他知道是不得已而为之,可总有种被她划清界限的怅然若失,和不被认可的丢弃感。 他不想这么说话,可话还是溜到了嘴边。 特别有理有据的一番话,没有赌气说反话的成分,语气也没有丝毫波澜,只是在不咸不淡地陈述。 但简宁知道,完全不是这回事,陶江这个人,表现得越沉静,话说得越体贴,事情越不对劲。他这个人,有时候轴得厉害。 尽管如此,简宁并不退让,也懒得去猜他到底在想什么。 她冷笑一声:“你故意的吧?” 陶江向左平移了一步,走上最后一节台阶,低头瞧她,敛去眼中的复杂情绪,风凉道:“谢谢抬举,恐怕我还没那个资格。” 话音刚落,楼下传来噔噔噔的高跟鞋的声音,间或掺杂了两个女人的交谈声。 那声音逐渐逼近,且越听越熟悉。 简宁愣了一下,拉着陶江急忙往楼上跑,而陶江的手腕轻轻一带,挣开她。 此时,时间来不及了,那两道声音已经来到和他们同一层的楼梯。 “宁宁?” “小陶?” 两道声音一齐响起。 糟了,被抓个正着。 简宁转后身,看着穿高跟鞋的女士,讪讪地笑了两声:“妈,你来了。” 陶江微微一顿,回头看清来人,也朝另外一位女士喊道:“妈,你也来了。” .世界真巧,看着两位大人狐疑的扫视目光,简宁越发作贼心虚。 毕竟经过她之前的重重灌输,在自己妈眼里,她和陶江在学校里应该是形同陌路的两类人,是路上遇见,连话都不说的两类人。 而现在,他们被两位亲妈亲眼目睹在没什么人的楼梯间拉拉扯扯,距离还靠得如此近。 简宁感觉一股凉气顺着脊背直冲脑盖骨,现在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第53章 .我回头看是阴霾别吵了!快和好!…… 来人正是简宁和陶江的母亲, 两位女士约好今天一起来开家长会。 看简宁和陶江愣在原地,且两个人的神色都有些不自然,简宁妈有些意外。 她记得简宁说过, 他们在学校不常打交道,但现在她确实又感觉两个人不像不熟的样子,简妈不禁问:“你们在这干什么?” 简宁性子急,担心她们看出猫腻, 抢着说道:“噢, 刚才碰见的, 沟通了下学习情况。” 说到学习,简妈没多想,她慈爱地看着陶江,眼中满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是赞赏:“有段日子没见小陶了, 学习还是那么好,一点都不用家长操心。” 看二位家长没有起疑, 简宁放下心来, 但又听到她妈的后半句话,不免撇了撇嘴, 心里嘀咕道, 说的好像我让你们操透心了。 好友不吝啬地夸自己儿子, 陶妈承了好意,也客套地回:“哪里哪里,宁宁也不错, 进步很大。” 之前陶江给宁宁补课的时候,陶妈问起简宁的学习情况,陶江说她很聪明,就是不愿意下苦功夫, 不过后来进展如何,她没有细问,陶江也没再提过。 陶妈了解自己的孩子,小陶一向沉默寡言,平常也很少和他们聊学校的事,好在这孩子一向省心,学习用功,生活能自理,无不良嗜好,就是性子冷淡了些。 简妈想起什么,又琢磨着说:“小陶平时要是没什么事,可以来阿姨家,你们两个小孩一起写作业,互帮互助,共同进步哈。” “好。” “不行!” 两个人异口同声。 简宁和陶江扭头对视,眼神碰撞出火花,无声中较着劲。 陶江率先移开视线,换上一副笑脸:“阿姨,我有空会去的。” 简妈欣慰地点点头,接着用责备的眼神看着简宁,就差当着外人的面怪她不识好歹了。 她妈还真是当资本家上瘾了。 简宁不动声色地将手绕到陶江身后,掐了掐他的脊背,只听陶江闷哼一声,他的腰往前挺了挺,避开接下来的二次袭击。 他明明知道的,简宁心想,他去她家简直是自投罗网。 于是,简宁硬着头皮补充道:“妈,他学习那么忙,别耽误人家的时间。” 陶妈按下简妈抬起来要指责的手,优雅一笑:“没关系,他一个人在家怪闷的。” . 简宁已经分不清两位亲妈是在客套,还是说真的,大人的心思好难猜。 不管是哪种可能,她都不能让陶江踏进自己家门一步,哪有嗷嗷待宰的鸡仔自己送上门的。 简宁偏过头,悄悄乜了眼陶江,他到底在想什么。 四个人站在楼梯间,外面走动的声音越来越小,离家长会开始还有五六分钟,两位母亲让两个小孩赶快回家,随即她们一个拐进二楼,另一个继续上楼。 而简宁和陶江,谁没有和解的意愿,他们各自哼了声,把头扭向另一侧,背朝对方,一个上楼,一个下楼,分别走自己的路。 刚才的其乐融融都是假象。 简宁出了教学楼,这学期,陶江每天送她回家,渐渐的,她习惯了一路有他。漫长的路途,有人陪着一起走,就变得越来越短。 今天她只身一人,又和陶江大吵一架,她有些难受,也不想回家。 简宁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乱窜,三四点的阳光不浓烈,她突然就想去操场边的大槐树下坐坐。 依旧是那棵粗得得好几个人才能抱住的槐树,后面坐了个人,隐隐露出蓝色校服衣袖。 简宁在另一端坐下,看着碧蓝的天空发呆。 今天的天很空阔,云也柔软,她想起陶江的Q.Q头像,蔚蓝天空一朵云。 她曾经问过他是什么意思,那时他故作神秘,她刨根问底,他就是不肯说,只是看着她笑。 现在就算想知道也没机会了,他们两个人只差临门一脚,就闹掰了。 诶,说好的不想他,怎么又想起来了。 耳畔传来朗读英语的声音,低声细语,发音很熟悉。 简宁回过神来,被这温柔的声音吸引,侧身从树后探出头。 和她背对而坐的女生,膝盖上摊着一本英语课本,纤白的脖颈低垂着,正小声念着课文。 “凡凡?”简宁惊喜地看着女生,她拎起书包,绕过树干,小跑着蹭到刘凡身边。 刘凡见到简宁,也十分意外。 自从文理分了班,她们两个人很难再像从前那样,每天形影不离,一起放学,聊八卦,吐槽作业,看着成绩单长吁短叹。 尽管刘凡常回九班找简宁,但文科班的功课繁重,她不能时时刻刻去楼上,而且说实话,虽然杨老师说欢迎学文的同学们常回来看看,可场面话谁都会说,他们毕竟不是九班的同学了,哪有总赖在原来班级的道理。 十六七岁的他们,年纪不大,脸皮却极薄。 刘凡把英语书撂到一边,亲昵地握住简宁的手,问道:“你怎么在这?” 简宁也回握着她:“开家长会,我来逛逛。” 虽然只有八个字,但心细如刘凡,马上发觉她情绪低落,简宁贪玩成性,放着难得空闲的大好时光不去玩,来操场逛什么逛,明显有心事。 “怎么了?”刘凡轻声问道。 简宁以为自己隐藏得够好,没成想在好朋友面前,还是一秒破功。 刘凡知道也没关系,简宁便把来龙去脉给刘凡讲了一遍。 刘凡先是听简宁说她和陶江成了的时候,吃惊得嘴里能塞进一个鸡蛋,好不容易消化了这条消息,紧接着又听她说两个人闹了矛盾,可谓命途多舛。 说实话,简宁的地下工作做得不错,如果不是简宁亲口告诉她,刘凡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们两个,竟然瞒天过海,成了老师们眼中最揉不得的沙子。 但听简宁说到最后,刘凡不禁有些啼笑皆非。 “所以,他生气是因为你不愿意告诉别人?”刘凡问,“还是因为那天篮球课上吴勉摘你帽子?” 简宁想了想,不确定道:“可能.都有?” 起初她以为是因为吴勉,后来好像更多的原因是不公开。 看她迷迷糊糊的样子,绕是向来文文静静的刘凡也忍不住唠叨几句,点醒简宁:“你呀你,榆木脑袋一个!” “你想在别人面前和陶江保持距离,这个情有可原,但如果矫枉过正,陶江受了冷落,可能就觉得你没那么在乎他。”刘凡说,“你再想想,如果陶江有个女同桌,和他走得很近,扯扯帽子之类的,你什么感觉?” 听到这里,简宁认真地想了想这个画面,要是真有这事,她二话不说,可能会直接踹飞那个女同桌。 但同时,简宁也有些纳闷:“可我和吴勉是好哥们,还有方岛,还有你,我们F4的称号不是吹牛吹出来的。” 刘凡戳了戳简宁的额头,恨铁不成钢道:“但在别人眼里,不一定是这样,陶江也是个正常男生,他也会吃醋啊。” 说完,她又补充道:“话说回来,要是担心被老师猜疑,那应该和所有男生都保持距离,而你故意只疏远陶江一个人,这让他怎么想.” 刘凡还想继续往下说时,注意到简宁脸色不对,眼神正幽怨地盯着自己,刘凡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立场,话锋一转,开始替简宁说他坏话:“不过,主要还是错在陶江,男生应该多让着女生,都怪他,不体谅你就算了,看到你也不打招呼,有够烦人的.” 听刘凡和她站一边抨击陶江,简宁不禁有些过意不去,甚至觉得陶江有点可怜。 他似乎并没做错什么,刘凡的话有道理,她仔细回想。一开始陶江会生气,是因为看到吴勉和她闹着玩,后来她还没来得及解释,不知道说得哪句话不对,陶江便生了闷气,他们两个人也变得乱糟糟。 简宁捂住脸,有些烦,她哪里知道会引发出这么多棘手的事,还不知从何下手。 开解完简宁,刘凡又问起沈寻远的近况,她的确忘不了他。 之前刘凡回九班时,见他换了新同桌,见他和新同桌滔滔不绝地说话,见他看向新同桌时,脸上是她没见过的笑容。 简宁也很详细地给她汇报了沈寻远的现状,之后,她急着回家,两个人一同出了校门。 回了家,简宁书看不进去,作业也没心思写,干什么都不得劲,她躺到床上,把头蒙进被窝里,心烦意乱,翻来覆去,床单被她滚得皱巴巴,被子也拧成一坨。 她动静这么大,那只羊驼却纹丝不动,两只又圆又小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她,简宁锤了几下它,权当撒气。 斟酌许久,简宁终于翻起身,捞过手机,给那张蓝天白云的头像发了条消息。 ——“你在哪,我妈又烤了点心,让我拿给你。” 许是不想减弱自己的气势,简宁尽量让这句话不带任何感情,好像只是最普通的转达。 然而这都是表面现象,事实是,她发完这条消息,就把手机撂到一边,不愿再看,同时又心虚得很。 简妈做的黑暗料理早被她以各种手段消灭了,哪来的点心,就算是之前烤的,她妈在开家长会,哪来的空,还特地让她带给陶江。 真是丢脸它妈给丢脸开门,丢脸到家了。 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简宁想了许多办法,没一个可行,只好自己动手,她在网上搜了份看起来煞有其事的教程,然后撸起袖子,直奔厨房。 第54章 .恋爱中的犀牛她是准备谋杀亲夫么…… 简宁看着满地狼藉的厨房, 头皮发麻,早知道做点心这么难,她就换个借口了。 白色岛台上撒了一堆面粉, 水淋在上面,糊成一坨。 稀面团黏在她细白的手指间,头发丝也沾了不少面粉。 总之,整间厨房, 包括在里面手忙脚乱的简宁, 没一处是干净的, 目光所及之处,鸡飞蛋打。 装在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叫了两声。 简宁想找抹布擦手,她像无头苍蝇般,在厨房里转了一圈, 但台面上乱七八糟,她只好在围裙上蹭了蹭黏糊糊的手, 用食指和拇指从衣兜里拽出手机, 点亮屏幕。 下拉通知栏。 陶江回了消息:在家。 简宁又擦了擦手,打字:你现在有空没? 陶江回得很快:没。 ……简宁看着一个字和一个句号, 合着他还在生气, 她都消气了, 他怎么还端着。 简宁又问:那你在忙什么? 刚问完,烤箱的提示音响了,她刚刚烤了一炉千层酥试水。 简宁忙过去打开烤箱门, 刚开了一条缝,里面便散发出一股焦香味,和一缕白烟。 她咳了两声,挥走烟雾, 捏起一块小酥饼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又伸出舌头舔了舔,没什么味道,最后才张口尝。 咬下去的瞬间,味蕾激活,简宁的眉毛和鼻子皱在一起,又甜又苦,简直难以下咽,她呕出残渣,接了杯水,仰头一饮而尽,又顺了顺脖子,才把那股奇异的味道压下。 而陶江那边不知在干什么,简宁这边倒腾了好久,他才回复道:写作业。 冠冕堂皇的理由,让简宁拒绝不得,也怀疑不得。 她看着摆了一地的锅碗瓢盆,四处飞溅的奶油,因为水加的有些多,摊在盆底的稀面坨,还有没来得及打进去就磕碎的鸡蛋,简宁没由来地有些泄气,心软塌塌地,散得不成形。 算了。 简宁垂着头,缓缓地打出几个字:那你写吧。 高一的时候,语文老师教了一首诗,《氓》,诗中写,“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那时他们还是一帮稚嫩青涩的学生,对何为爱懵懵懂懂。那是他们学的第一首直白的爱情诗,还不是歌颂爱情的诗。 语文课结束后,班上的同学无一不唾弃诗中男子,尤其是女生们,更义愤填膺,连班里男生也带着看不顺眼,不过百字一首诗,挑起了男女生很长一段时间的对立。 简宁和陶江说起这事的时候,陶江先是笑着看她愤愤不平地痛骂,等她发泄完,他真诚地说,他会从一而终,即便隔着刀山火海,他也在所不辞。 可是,一首诗能流传千古,还载入教材,并非没有道理。好的时候,他们的嘴像抹了蜜一样甜,可狠起心来,多说一个字都吝啬。 他们都是讨厌鬼。 简宁悻悻地挪去水池边,打开水龙头,将手上残留的面粉洗干净,又拿了块抹布,一顿一顿地擦着瓷白台面。 她不知道该怎样形容现在的心情,有些伤心,也有些不服气,她给他递了台阶,他却不接,这么一来,她反而像被拿捏住了。 简宁越想越气,她把抹布扔到一边,捞起手机,打算和陶江激昂对线,以示对他的不爽。 她的手指刚按下去。 “笃笃——”传来一阵敲门声。 简宁下意识地瞟了眼挂表,家长会结束的这么早? 她问:“谁啊?” 门外没人回答,简宁又问了一遍,还是没人回答,房间内回荡着她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又是一阵敲门声。 简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脑海里闪现出无数条入室抢劫的新闻。 她吞了吞口水,拿着一把擀面杖,悄悄走到门口,透过猫眼看向门外,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见。 .她忘了,她家猫眼坏了,一直没修,真是节俭的一家人,只要不影响正常生活,什么都能将就着用。 她的老妈再这么节俭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出乱子。 比如今天,等会儿她妈回来,就准备给她收尸吧。 简宁握紧擀面杖,脑子里过了一遍电视剧里的功夫,随后她拧转把手,开了一条缝。 声控灯适时地亮起,照清来人的脸。 门外的人面色冷淡,眼底一丝清明,不苟言笑。 是陶江,他说:“我来拿点心。” 简宁舒了一口气,隔着门缝,上上下下扫了他一遍,又回头看着一片狼藉的厨房,突然变得惊慌无措。 砰地一声,门被重重关上。 简宁在里面大声喊道:“你在外面别动,我拿给你。” 而拒之门外的陶江,摸了摸差点被门撞到的鼻子,又看着眼前的红木门,想起刚才她手里拿着的擀面杖,好像下一秒就要挥下来. 陶江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新奇的待客之道。 此刻在门里的简宁慌手慌脚,她不安地在原地徘徊,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在厨房里转来转去。 怎么办,没有点心,家里也没有现成的饼干充样子,只有刚做完的黑暗料理。 ……黑暗料理。 简宁眼前一亮,虽然味道难以下咽,但卖相勉强过得去,糊弄糊弄得了,他应该不会真吃。 将计就计,她把刚出炉的点心一股脑塞进纸盒,虽然简妈的手艺也不行,但比起自己还是绰绰有余,只要想个办法,别让陶江带回家,应该不会露馅,这么想着,她出了门。 装满点心的纸盒沉甸甸的,拿在陶江手上, 简宁也下楼,陶江瞥了她一眼,说不必送。简宁回他,说自己顺路去楼下超市买东西。 楼梯的空间刚刚能装下两个人,简宁和陶江下楼的步调一致,两双鞋一同下楼,一同转弯。 走在她身边的这个人是突然冒出来的,前一秒还说在写作业没空来,下一秒就出现在她家门外,书包还挂在肩上。 简宁跳下一节台阶,堵住他:“你不是说写作业么,还有时间来我家,还来得这么快?” 陶江没有回答,他答不上来。 事实是,他刚回家,就收到简宁发来的消息,书包也来不及卸,他便马不停蹄来到她家,里面还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为不让简宁看穿,他调整呼吸,振了振心神,半晌,才终于敲门。 门开后,他还装做公事公办的样子,冷静地问她点心在哪里。 谁知她一把将门关上,在里面又一阵乒乒乓乓,折腾了好久。 简宁家在五楼,他们两个人出了门之后,走走停停,下楼速度慢得出奇,五分钟过去,才走到三楼。 此时,简宁拦在他面前。 陶江的视线飘忽不定,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不假思索地来到她家门口,走了一路,还没等自己想清楚,就已经站在门外,他可以选择转身就走,但还是敲响了门。 一切就这么顺其自然地发生了,不由自主。 陶江淡淡地开口:“哦,因为我妈给我发了消息,说让我来拿。” ……骗人。 简宁的黑眼珠斜睨着他,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透着不易察觉的轻松。 什么点心,全是她乱编的,连自己妈都蒙在鼓里,陶阿姨怎么会知道。 简宁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他说得这么信誓旦旦,要不是她做的局,否则又要被他蒙混过去,哼,可恶的陶江,承认他是特地赶来的,有这么难吗。 简宁不慌不忙地长哦了一声,笑得胸有成竹。 看着眼前不明深意的笑容,陶江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感觉自己被算计了,似乎跳进了一个谋划好的陷阱。 后面有人上楼,简宁轻巧地向右挪了一步,给人让路,等那人走远,她突然问:“老实说,你是不是吃醋了?” 想到吴勉和那个没名字的男生,陶江的步伐突然一顿,下意识地反驳:“吃什么醋,我才没有。” 简宁笑得意味深长,没接他的话。 有了刘凡的点拨,简宁那迟钝的脑子,就像坐了火箭一样,突然开了窍,直逼外太空。 “我说真的,我和吴勉真没什么,不就是和他保持距离嘛。”简宁说。 入了秋,天越来越短,还没六点,楼道里昏暗朦胧,看不清眼前的人。 其实站在简宁家门外的时候,陶江就已经下定决心与她讲和。 这些日子,他们闹了矛盾,他假装不在意,心里想着,她爱和谁说话就跟谁说话,她爱跟谁走得近就跟谁走得近,他才不在乎。 可他就是忍不住将目光朝她的方向投去,看见她对着别人笑得没心没肺,然后发现他就在不远处时,她又立马收回笑脸,漠然地从他脸上掠过,陶江又气又郁闷。 自从结束暑假,陶江觉得自己的待遇还不如以前,且越来低等。 他们两个人不同班,相处的时间本就少得可怜,还要在学校避嫌,偶尔得空走在一起,也有无数的话想说,一来二去,那些需要好好思考的事,如同一叶障目,逐渐被他们隐在脑后。 可他现在已经想好了。 陶江看着她的眼睛,不紧不慢地开口:“是我考虑不周,吴勉的事,我来处理。” 继而他别开眼,很轻地叹了口气,像服了软:“但我不愿意看你在别人面前和我装不熟,哪怕正常地点个头,挥挥手,笑一笑,也好过目不斜视。” “我们是同一战壕里的战友,赌气和作对除了内耗,百无一用,你总是不甘落于下风,什么都要与我争个高低,我知道,所以我会一直让你占上风。” 伴着掷地有声的承诺,陶江也一步一步离她更近,脚尖抵着脚尖,目光如炬。 灰白的墙上,被拉长的两道侧影合为一片轮廓,有些不真实的模糊。 简宁落入一个温暖而寂寥的怀抱,她的身体蓦地僵住。 世界被按了暂停,清冽泉水的味道缠绕在鼻尖,陶江的手臂松松垮垮地落在她的腰间,温热的气息扑打着她的耳廓,她的脸渐渐发烫。 陶江的头埋在她的颈侧,脸贴着她的头发,她的发香和她一样,像泥鳅,不听话地滑来滑去,他环着她的腰,掌心发热,他的呼吸渐渐不稳,喉结上下滚了滚。 诗里没教给他们什么是爱,没教过他们如何去爱,于是年轻的灵魂在感情的迷宫里横冲直撞。 可是,世界上有这么一个人,或许她并非长得十分漂亮,她的性格也没那么好,学习成绩也普普通通,乍一看似乎是等闲之辈,可他就是喜欢她,会因为她不理他而辗转难眠,会因为她对别人笑而心烦意闷,也因为她,觉得秋行夏令也不过尔尔。 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完美,而是因为,你是你,独一无二的你。 陶江静静地抱了她很久,直到楼梯间有人唤醒头顶的声控灯。 明亮的光芒,墙壁上的灰色影子昭然在目。 简宁回过神来,一把推开他,逃也似的飞奔上楼。 陶江向后踉跄几步,看她疾步逃离,楼上传来窸窸窣窣的钥匙声,然后是咚地撞门声。 简宁不知道自己关门的力气有多大,她靠在门后,微微喘气,久久不能缓过神来。 心扑通地跳个不停,简宁漫无目的地在家里每个角落走来走去,忽然瞥见厨房杯盘狼藉,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她急忙从乱糟糟的岛台上捞起手机,啪啪按键,生怕慢了一秒。 ——“点心千万别吃!” 然而,此时陶江借着灯光,已经打开纸盒,他拈起一小块,浅浅尝了一口。 .她是准备谋杀亲夫么。 随后,回想起什么,他似有似无地笑了一声,将纸盒妥帖折好后,长腿一迈,下了楼梯。 秋日将尽,傍晚时分,墨蓝色的天际升起极淡的弯月,离月亮最近的一颗星星叫伴月星。 无尽长空下,陶江单肩挂书包,一手抄在裤兜里,一手拎着纸盒。 纸盒里的点心,和简宁之前逼他吃的味道千差万别。 千层酥是她做的,他一下子就尝出来了。 所以,简阿姨从始至终,没说过送他点心的事,是简宁自作主张。 而他借此事说的谎,也不攻自破。 但她没揭穿,他也是。 第55章 .道别是一件难事猜猜他去哪 周一晚自习, 简宁刚踏进物竞一班,便觉得气氛异常诡异,而后听到教室里充满窃窃私语, 围绕在耳边的是“比赛”“一等奖”“保送”的字眼,简宁的心突然惴惴不安。 陶江给她留了位置,简宁把书包放在他旁边的课桌上,坐下, 朝四周看了看, 同学们都在交头接耳, 聊得热火朝天,嘈杂的声音包裹着她的耳朵。 陶江仿佛隔绝在他们的世界外,看简宁来了,抬头朝她笑了笑, 然后继续保持着万年不变的姿势,埋着头写题。 简宁侧了侧身子, 问他:“怎么了?” 陶江在写题, 笔没停:“什么怎么了?” 简宁指了指周围的一圈人,说:“他们在讨论什么?” 陶江终于抬起头, 扫了扫前后左右的同学们, 很淡定地说:“竞赛的新政策, 最近有相关的传闻。” 简宁有些吃惊,一掌拍在自己腿上:“什么政策,我怎么没听说?” 话音刚落, 姜老师踩着高跟鞋走进教室,但无人在意,在座的人仍滔滔不绝地议论着什么,看他们个个无心看书, 她拍了拍手,示意同学们安静。 随后,姜老师踏上讲台,将手中的教科书放下,沉默地看着他们。 她的神色很复杂,有遗憾,也有不忍,像预见一场浩劫。 而台下的同学们,不约而同地看向讲台,刷题的停下笔,说话的闭上嘴,个个焦虑得不行,他们害怕变数,渴望老师能带来一丝希望。 半晌,姜老师低下头,长发顺势而落,避开同学们的殷切目光,她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 她尽量笑着,安抚他们:“你们应该也听说了,教育部马上会出台一项新政策,五大学科竞赛的国家奖项即将取消高考加分,据可靠消息.” 望着台下几十双期待的眼睛,那样澄澈的期冀,姜老师于心不忍,她强撑着笑容,缓缓点头:“是真的。” 多日的猜想得到验证,同学们坐立难安,情绪越来越来躁动,教室又恢复了刚才的喧哗。 “不加分?那我们只剩两条路,自招或进集训保送。” “自招这事,我听前两届说,局限性很大。” “而且就算拿了国家一等奖,还得进集训才能保送。” “还有,众所周知,集训的名额那么少,能轮得上我们吗.” “别说了,生不逢时啊……” 这条爆炸性消息,火烧燎原,传遍整座学校,竞赛班变得人心惶惶。 和其他同学不同,简宁谈不上愤懑,她托着脑袋,有些动摇,自己对竞赛本来就没什么把握,如今加分政策全部取消,更让她没底。 她又看了看旁边气定神闲的陶江,他的指间转着一支笔,目视前方,不知在想什么。 整间教室,只有他最坦然,任别人怨天怨地,他自岿然不动。 简宁以前问过陶江的目标,他说他争取保送,再不济拿个国家奖,还有加分。 可是现在,他的后路被无情砍断,也就是说,如果陶江还想保送,只能进不能退。 有去路,无退路,有退路,是绝路。 姜老师站在讲台上没出声,看台下的学生们发牢骚,她没制止,渐渐地,聊够了,教室里安静下来。 “其实前几年有一项决策更果决,你们也应该听说过。” “那一年,国家奖由保送变成梯度加分,省级奖由加分变成不加分,和那次相比,这次就是小巫见大巫。” 姜老师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化解新政策对他们的伤害。 “和你们一样,那届学生都乱了阵脚,所有计划全部作废,坚定走竞赛这条路的同学几乎都犹豫了,说到底,他们来参加竞赛的理由也和你们一样,奔着保送和加分。” “那场动荡之后,去留成了他们的难题,但最后还是有不少同学退出了竞赛班。” 说到这,姜老师叹了口气。 “没关系,我理解他们,也理解你们,毕竟是不可控的因素,难免遗憾。高一升高二的时候,因为同学去学文,我们物竞一班走了很多同学,这次的政策一出,肯定也会有不少同学离开。” 姜老师语重心长地说:“竞赛是一个筛选的过程,虽然这样讲有些残酷,但我想告诉你们,时代是不停向前翻涌的浪潮,大浪淘沙,潮水退去,最后留在沙滩上的,是一开始就牢牢深扎的金子。” 教室里静悄悄的,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到黑板上方的钟表秒针滴滴答答行走的声音。 “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待在同一片海域,你们可以是珍珠,可以是贝壳,即便是渺小的沙砾,也有属于自己的沙滩。” “竞赛不是唯一的道路,你们还有高考,还有其他重要的事,人生就是这样,条条大路通罗马,人生的魅力也在于此。” 姜老师将耳侧的头发撩后,看着台下的青涩脸庞,认真地说:“所以,想留下的同学,谢谢你们坚持下来,想离开的同学们,我也祝你们前程似锦。” 说完这些,她又笑了,话锋一转,开玩笑似的:“不过,在此之前,今天的课要先上完,说不定,是很多的同学的最后一节物竞课。” 仍是静默,整节课下来,老师讲得艰难,同学们听得心不在焉,这是有史以来,唉声叹气最多的一节课。 竞赛像一场豪赌,他们用宝贵的时间准备这场赌局,没开骰蛊之前,谁都不知道结局,然而开盘只有一瞬,一瞬定输赢,赢家凤毛麟角,也是因为这样的不确定性,下注的时候,许多人退步抽身,转身去了下一场高考局。 简宁想了很久,其实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浮现过不止一次,但每次都被她按了下来。 她想退出竞赛班。 是的,她想退出竞赛班。 这个决定意味着,她过去将近一年半花在物竞上的时间都打了水漂,其次,她和陶江的相处时间又打了折扣。 之前出于种种不舍,她总是说服自己留在这里。 新政策一出,这个念头又冒了出来。 这一次,简宁没有自欺欺人。 如果说,从前她还留有幻想,那么今天老师的一番话,无疑是让她头顶上方悬着的刀,又近了一寸。 她深知自己的水平,一开始被杨老师蛊惑,半推半就地来了这里,后来有陶江的帮助,给了她错觉,以为自己真的那么厉害。 只有她知道,这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 现实像一把导火索,将她的幻想烧了个干净。 已经下定决心,简宁放松下来,课也不听了,她正儿八经地打量了一番这间教室。 从物理竞赛开班以来,物竞班的教室就坐落于教学楼二层,可以说,行知中学的物竞班开设了多久,这间教室就存在了多久,这么多年过去了,它从未换过位置。 他们来的时候,正是立春时节,只觉得春风沉醉,未来可期,而现在,窗外的树叶凋零,枝丫光秃秃,像一群人,即将离开这间教室,落叶归根,告别竞赛。 简宁从窗外收回视线,观察着同学们。 物竞班汇聚了来自不同理科班的同学,重点班的和普通班的,都有。 可在这里,这里是物竞一班,他们是团结的班级,来自重点班还是普通班不重要,在这里,重点班的不会私下瞧不起普通班的,普通班的也不会吐槽重点班的只知道学习,因为他们已经成了一个集体,尽管这个集体一周只有晚自习才会见面。 最后,简宁将目光落在坐在她身边的人。 他是推动这一切发生的人。 如果没有那次家庭聚餐,简妈就不会让他给她补课,如果他没有给她补课,她就不会考那么突出,如果她没考那么好,杨老师就不会撺掇她去竞赛班. 这一切环环相扣,听说一只热带雨林的蝴蝶,只要扇动几下翅膀,就可以引起一场龙卷风。 可这一次,她决定当蝴蝶效应的那双翅膀。 简宁给陶江传了张纸条。 陶江正抬头看黑板的板书,余光瞥见简宁递来一张纸,他微微侧身,快速抓走,然后在掌心里展开。 ——“我要退物竞班啦!” 听上去特别开心特别激动的语气。 陶江挑了挑眉,提笔在下面了一行字,又传回简宁,继续听课。 简宁左右看看,趁姜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字时,她一把抓过纸条,躲在课桌下打开。 ——“意料之中。” 简宁扭头看了陶江一眼,她以为他会很惊讶,然后再说些劝导她的大道理。 他反应平平,反倒让她有些意外。 姜老师还在写板书,简宁飞快地凑过去,在陶江耳边撂了一句话:“你怎么知道?” 陶江觉得耳朵有些痒,他回头,给简宁做了个口型:“猜的。” 接着,他拿起简宁桌上的纸条,补了几个字。 简宁也捱过去看。他的字苍劲有力,横折弯钩都无比工整。 “不过,我赞成。” 简宁又看了陶江一眼,觉得他今天很奇怪,竟然真的没劝她再考虑考虑。 姜老师刚好写完板书,转过身,将粉笔抛在讲台上。 简宁立马缩回身子,装看书。 姜老师撑住讲台,无奈地说:“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我看你们也没心思听,所以提前下课吧。” 良久,她看同学们都坐着不动,以为他们不舍,便随口问了问:“我先了解下,有哪些同学,想退出竞赛班?” 依旧没有人动。 姜老师笑了:“没有?我不信。” 于是,慢慢地,有同学站起来,紧接着,一个两个三个,然后是,三分之二,最后,所有同学都站了起来。 姜老师的脸色由白转青,再变黑,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乌泱泱的一群人。 这太夸张了。 竟然,整个班都不念了. 姜老师眼前一黑,觉得她的世界即将崩塌。 这时,教室里果然陷入一片黑暗。 站在讲台上的姜老师向后退了一步,以为学校又停电了,她看向窗外,其它教学楼都亮着灯,明晃晃一片。 只有物竞一班的教室的灯灭了。 姜老师摸索着走下讲台,说她去找人来看看,可到了门口,拉了拉把手,竟然是锁着的。 年轻的姜老师立刻意识到这是一场恶作剧,正要找出始作俑者,严厉批评时。 过道里忽然亮起一束烛光,同学们轻轻地唱起了歌。 “祝你,生日快乐.” 姜老师愣了一秒,还没从刚才的情绪中反应过来,直到捧着蛋糕的同学走近。 在同学们的催促下,她机械般的吹灭蜡烛,又是一阵催促,她闭上眼睛许愿。 .千万不要全班同学都退出竞赛班。 原来,上周有同学打听到姜老师快过生日了,经过他们的激烈讨论,商量出一个能带给老师惊喜的方案。 但有关竞赛的传闻比老师的生日先来一步,尽管如此,这帮学生们依旧惦记着这事,于是临时更换了主意,先骗老师他们都要退班,再给她一个惊喜。 烛光里,姜老师欣慰地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学生,感动地落下了泪。 她忍着哽咽,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们顶峰相见。” 下节课,这间承载了无数届无数人无数时光的教室,又不知会少了哪些座位。 给姜老师过完生日,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这算得上是一场有仪式感的告别,至少没留遗憾。 出了物竞班的教室,陶江拉住简宁的书包,说,杨老师找他去办公室,不知道得留多久,所以让她先走。 简宁不疑有它,惦着自己的书包,和他道别后,随着人群下楼。 而身后的陶江眸光微闪,见简宁转个弯隐入人潮,他转身上了另一侧楼梯。 物竞班在四楼,杨老师办公室在三楼,如果要去杨老师办公室,他应该下楼,而不是上楼。 他的确不是去杨老师办公室。 陶江去了顶楼,那里有一个人,正在等他 第56章 .匿名的好友两个少年人 陶江登上教学楼顶, 星穹灿烂,一排排栏杆后,站着一团黑影, 有人在等他。 上周五物理课,杨老师进行了一场小测验。 A4大小的卷子,正反面印了几道题,选择填空问答题, 数目不多, 但类型和知识点够丰富。 这周一上午, 杨老师把陶江和吴勉叫进办公室,他们是七班和九班的物理课代表。 两人刚进办公室,杨老师递来两沓试卷,说下节物理课两个班互判卷子, 让他们先把卷子随机发下去。 有些老师酷爱小测,却不爱判卷子, 为了省事, 经常让代的两个班级互相改卷子,末了还得在卷尾留下判卷人的姓名, 以免判错复盘。 和老师一样, 同学们都更喜欢字迹工整, 正确率高的卷子,因为省时省力不费心。 不过这事就像开盲盒,谁都拿不准落到自己手上的试卷, 是闭着眼睛画对勾就行,还是琢磨着扣多少分。 陶江和吴勉拿着卷子出了办公室,路上并无交谈。 吴勉最近一直很纳闷,他隐隐察觉到陶江的敌意, 以及莫名其妙的针对。 篮球场上断走自己的球,学校里偶遇敷衍地点个头,说几句话也都不走心。 陶江可太奇怪了。 吴勉忍不住问:“陶江,你最近怎么了?” “没事。”陶江按下被风吹起的卷子,细细抚平折痕。 吴勉被他的举动吸引,不禁看向陶江掌心下的卷子。 试卷正面有凹凸不平的印迹,看得出来落笔很重。字体龙飞凤舞,每个笔画的最后一笔翘得快要飞上天。往页眉看,两个字的姓名写得宽大潦草。 简字的竹字头草率带过,宁字也一气呵成。 如果不是试卷的主人他们都认识,否则真的会以为这是某位男同学的字。 潦草而散漫。 吴勉笑了笑,指着简宁的名字,说:“字如其人,她的字和她的性子一模一样。” 陶江睨了他一眼,反手将卷子合上,换到另外一只手里,吴勉还想再看,却被中间的一条胳膊隔开。 陶江淡淡地问:“你很了解她?” 吴勉将目光从试卷上收回,与陶江对视:“她是我同桌,我还能不了解吗,而且,我之前也和你说,我还挺喜欢她的。” 陶江眼底晦暗不明,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左手不由得捏紧卷子,又听见他面前的人说。 “不过,话说回来……” 课间时分,走廊里的同学们来来往往,杨老师的办公室和九班的教室在同层,走到九班教室门口,吴勉停下脚步,随意看了看周围的人,低声开口:“我打算和她表白。” 陶江撩起眼皮,确认吴勉没有开玩笑之后,他双唇紧闭,嘴角微微下压,努力抑下从下而上翻涌的气血。 “什么时候?”他问。 吴勉回答:“或许,明天?” 陶江的气息不稳,闭了闭眼,正欲开口。 上课铃突然响起,吴勉身后有同学借过,他给陶江使了个眼色:“晚上教学楼顶见,帮我出出主意,先谢了哥们。”然后他用力拍拍陶江的肩,转身进了教室。 走廊里是匆匆赶回班级的人们,陶江立在原地没动,透过九班的窗户,他看着低头从课桌里拿书的简宁,她好像没找到,吴勉坐在她身边,咧嘴嘲笑了她几句,又在简宁的威逼利诱下,把藏的书还给了她。 既然是同桌,哪怕再正常相处,也没办法保持距离,何况她旁边的人虎视眈眈。 陶江看得出神,突然被跑过去的同学撞了一下,怀里的卷子掉出一张,飘到地上,路过的人纷纷绕过。 他弯腰捡起,看着潦草地写在卷子顶部的名字,又看了眼教室里的简宁,深深呼了一口气,快步走下楼梯。 晚上,竞赛课结束后,陶江找了个借口支走简宁,独自一人上了顶楼。 吴勉说让自己帮他出主意,怎么,是教他如何抢走自己的恋人吗。 陶江向那道黑影走过去。 吴勉听到身后的响动,转过头,说:“竞赛课下课了?” 陶江走到前面,嗯了一声。 顶楼平日里没什么人来,也没有保洁员打扫,久而久之,上面便落了一层厚厚的尘土。 吴勉的双手搭着栏杆,掌心下有绵密的粉尘感,他松开手,拇指一捻,借着灯光看了看,整个手掌果然沾了不少灰。 他皱了皱眉,问陶江有没有纸。 陶江闻言,从兜里摸出一包清风,拋给他,然后背过身,单手插着校服裤兜,看向远方的灯火璀璨。 拆开包装窸窸窣窣的声音,越听越燥。顶楼的风很大,迅猛地呼呼刮过,吹得脸生疼,却没将这份压抑的沉闷吹跑。 吴勉将纸包还给陶江,没再攀着栏杆,他开口,直奔主题:“你说,我明天晚上送她回家,路上顺便表白,还是先写封情书,试探一下她的态度?” 其实现在吴勉和简宁成了同桌,他更好下手才对,但是和简宁越熟,他越觉得棘手,一个原因是担心简宁被吓跑,另一个原因是担心简宁对他没意思。 担心来担心去,也是白担心,总得试一试,才知道结果,他又不是搞暗恋那一手的人,他也不明白暗恋有什么意思,喜欢就说出来呗,暗恋多没劲儿。 想到这里,吴勉郑重地重复了一遍:“总之,明天必须表白。” 陶江抬手抵了抵眉心,说的话很直白:“我来这,有其它原因。” 吴勉仍带着笃定的笑容:“什么原因?” 陶江扭头和他对视,没有一丝谦让:“我就不和你兜圈子了,情书不用写,因为每天晚上我都会送简宁回家。” 吴勉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陶江挑了挑眉:“你觉得什么意思?” 吴勉望着他瞧了片刻,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笃定的信心涣散。 他的眼神中透露着不可思议,却又有些迷茫,意识到陶江的言外之意后,他颇为愠恼,声音不由自主地高了一个分贝:“我靠,你是不是人,你撬我墙角?!” 他的反应在陶江的意料之中,看吴勉这么激动,他反而镇定下来,解释道:“没有,我可不是单相思。” 吴勉脸上浮现出因受伤而痛苦的表情,他别过头,没说话,更多的是难堪。 他喜欢的女孩,居然和别人在一块了,他难过在所难免。可这个人还是他曾经的好兄弟,关键,他竟然屡次当着好兄弟的面,说要追人家的女友,简直是无天下大耻。 心酸,遗憾,惊讶,羞愧,齐齐涌上心头,吴勉觉得自己这辈子,没体会过这么复杂的情绪。 “你们真的.?”吴勉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后面的话,他还没说完,就见陶江点点头。 吴勉彻底心如死灰。 气氛极为尴尬,像没有自知之明的小偷被当场抓获。 良久,吴勉干笑了两声,说:“你们藏得真好。” 简宁那种性子,竟也隐瞒得住,两个人完全看不出端倪,简宁再三强调,吴勉真的以为他们不熟,联想到从前种种,他才发现自己蒙在鼓里。 可这恍然大悟中总夹着些不甘心,如果他早些行动就好了,高一的时候,他有无数次机会,但他败给了犹豫。 否则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什么都做不了,能做的只剩下祝福。 吴勉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恭喜。”又问:“你不担心我报复,告诉老师?” 陶江说:“你是那样的人?” 吴勉摊手:“那也不一定。” 陶江低下头,笑了:“简宁一直叮嘱我不要告诉别人,尤其是你,但我还是说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吴勉惊诧的眼神中透露着局促:“为什么?” 楼顶的光微弱,细瞧之下,根本看不清对方的神情,只看得见投在地面上影影绰绰的轮廓。 陶江说:“你是九班的班长,和杨老师常打交道,万一说漏嘴怎么办。但我觉得,你不会。” 看吴勉若有所思的样子,陶江又带着夸奖的语气提点他:“一个心算能力那么强的人,怎么可能说漏嘴。” 这些话,表面看是深信不疑的信任,无形之中,又给了吴勉压力,陶江绵里藏针,警告他别外传。这样一个人,对自己想要的手到擒来,必然不会受拘于人。 吴勉今天才发现,他并不了解自己的这位老同学,在他印象里,一向循规蹈矩的陶江,看起来那么不解风情,竟然也会为了一个人,冲破桎梏,将后果置之不顾,一头栽进去了。 吴勉躲开他的视线,意有所指地威胁道:“我是看在简宁的面子上,你最好对她好点,要不然我会趁人之危的。” 陶江皱眉,有些不悦,上前勾住吴勉的脖子往楼下拐:“你小子,别招她。” 两个少年人都是初次遇到这种事,抛开毫无经验不谈,其实内心也矛盾的不得了。 既不可能打一架,又不能表现得小肚鸡肠,否则会让对方看扁,还得佯装成落落大方的样子,像两个没事人,轻轻松松翻篇,但言行中,却因为不服,总要暗戳戳地挑衅几句。 夜色下,他们走出教学楼,你推我一把,我给你一肘子,不像电视剧里洒狗血,没有冲冠一怒为红颜,也没有闹得老死不相往来。 那些恩怨纠葛,就在他们的小打小闹和你推我搡中悄然翻篇了,依旧是朋友。 第57章 .平凡的一天被骗了 十二月的时候, 简宁开始掰着指头数日子,每天都在琢磨着该送陶江什么生日礼物。 月底是陶江的生日。 因为是下半年的生日,陶江的上学年份比同龄人晚一年, 所以他比简宁长一岁,说是一岁,不过四个来月而已,但简宁抓住这点不放, 常调侃他老牛吃嫩草。 这天上课, 杨老师又让吴勉拿了几套卷子, 说是临近期末,给他们多做点卷子保持手感。 吴勉捧着白花花的试卷一进教室,刚还聊得火热的同学们立马变了脸色,纷纷怨天载道, 一边抱怨杨老师没人性,一边往后传卷子。 简宁接过, 刚发到手的卷子, 摸着还有热乎气,她看都没看, 直接塞进课桌, 忙着和前桌温照唠扯。 正是下午的大课间, 教室里闹哄哄的,坐在后排的男生聚成一堆,不知道在看什么, 时不时爆出一阵哄笑。有同学嫌他们吵,劝又劝不动,拿本书出了教室。 吴勉分完卷子,回了座位, 看简宁和温照聊得上头,简宁脸红扑扑的,在说什么演唱会、歌手、抢票之类的。 方岛和简宁中间隔了一排,他的耳朵格外灵,两个女生说什么话,他听得一清二楚,兴许也感兴趣,他噌地从前面溜过来,占了沈寻远的位置。 四个人前后相对,围成一圈。 简宁激动地和他们分享小道消息:“你们听说没,月底有歌手来咱们市开演唱会。” 方岛对此有所耳闻,他向来神通广大,江州市的新鲜事,无论大小,只有没发生的,没有他不知道的。 吴勉问她:“你想去?” 简宁点头,下一秒,又托着脸丧气:“去倒是想去,没票怎么去,听说现在一票难求。” 温照安慰道:“你要真想去,我可以托人问问。” 方岛眼珠子转了半圈,爽快地一拍桌子,像戴金链子的阔气暴发户一般,说:“我有路子,不就几张票的事,简单,包在我身上,你要几张?” “两张。”简宁把手放下,似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正正经经地问:“话说,你真的能搞到票?” 方岛这个人,说来也奇怪,平时咋咋呼呼的,看起来特别不靠谱,有时候办事吧,也能办成,但总办得让人不得劲儿,也不好有怨言,毕竟他的本意是善良的。 方岛还是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拍着胸脯向简宁保证:“这还有假,明天我就拿给你。” 这么快? 让简宁更加怀疑他话里的可信度,她说:“你不会去找歪门邪道买吧?” 方岛一听,不乐意了:“放屁,哥绝对是正规渠道。” 简宁还是不信:“再快也不可能明天就搞到票吧。” 敏锐地捕捉到简宁眼神里的怀疑,方岛觉得自己的信誉受到了威胁,为了证明自己,他举起三根指头发誓:“我说真的,明天如果没把票带过来,我就,我就不姓方!” 听到这,简宁再不信就有些过分了,她一拍大腿,也豪爽地说:“我相信你,就这么说定了。” “体委,能帮我也弄两张吗?”彭晓梦不知什么时候也转过身子,看他们一圈人唠得热闹,听见方岛有门路,她笑嘻嘻地插了一句。 方岛向来大度,说,没问题,明天给她,顺便朝其余两人抬了抬下巴:“大班长,温照,抄你们这么久的作业,要不我干脆请咱们全组一起去看演唱会吧?” 吴勉说:“我就不去了。” 当他听见简宁要两张票的时候,就明白了她的意图,吴勉不是那种死乞白赖的男生,他说放下就是真的打算放下了,不过到底有没有放下,恐怕连他自己都没谱。 温照想了想,也婉拒:“我也不去了,要写作业。” 这票对简宁来说尤为重要,担心方岛不着调,她再三嘱咐他说话算话。 直到第二天,方岛拿着四张门票招摇过市。 票被方岛抓在手里,从窗而入的风吹得门票哗哗作响。 打从进了教室,他就甩着四张门票,大摇大摆地朝第七小组的位置走来,相当得瑟。 路过的同学们都惊奇地看着他手里捏着的票。 彭晓梦目不转睛地盯着方岛手中的票,从他那接过后,她如获至宝,将票揣进校服兜里,出了教室。 方岛转身走了两步,把门票一掌拍在简宁桌上,双手叉着腰,显摆自己:“你看,怎么样,我说能弄来,就是能弄来。” 简宁正趴着补觉,被拍在课桌上的那一声惊醒,她猛地坐直身子,睡眼惺忪,见自己面前多了两张深蓝色门票,瞬间睡意全无。 简宁捡起桌上的两张票,从头到尾,仔细端详了一遍,连角落的二维码也没放过,和她在网上看到的图片一模一样。 她开心地踢了两下脚,把票捋直,平整地放进书包内层,小心翼翼地合上拉链。 方岛还站在她桌边,简宁不禁问:“说真的,你到底哪儿的门路?” 方岛牛气哄哄地摸了下鼻头,狐假虎威:“我爸是这场演唱会的负责人,几张票而已,一句话的事。” 上学期两人同桌时,方岛说过,他父母的工作和演艺圈沾点边,弄几张票,的确不是什么难事。 简宁夸了他几句,说明天把钱给他。 方岛大手一挥,说不用,就当对她的谢礼,毕竟高一的一整个学期,他天天抄简宁的作业,风雨无阻,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客气了两句,他又补充道:“我特地要的vip前排座位,和你家那位,别找错地儿。” 后面这句,方岛压低了声音,别有深意地看了眼简宁,然后潇洒地走了。 简宁张了张嘴,想问他怎么知道。 开演唱会的歌手是近几年演艺圈异军突起的新人,因一档节目爆火,也捧火了这位冠军,一时间,新星全国各地开设演唱会。 暑假那次,简宁去陶江家里,偶然看见他的卧室摆着三四张专辑,她留意多瞟了几眼,把歌手的名字记下,回家后在网上搜歌手的信息,还加了几个粉丝群,将他出道前后的事了解了七七八八。 月初,简宁听说这名歌手即将来江州市开演唱会,刚好是陶江生日那天。 到了抢票日,她摩拳擦掌,争分夺秒地趴在电脑前,疯狂点击鼠标,到时间后,她只不过眨了一下眼,票就一秒售罄,简宁眼睁睁地看着橙色按钮变灰。 这让她不得不重新思考陶江的生日礼物。好在有方岛帮忙,她的计划才得以进行。 - 演唱会的地点定在市中心的体育馆,那里是市内大型活动的常驻地,巨大的银色环形建筑,中央露天,足足能容纳五万人。 周末,简宁和陶江很早便来场馆外排队。 本来简宁想给他个惊喜,但陶江稍微动一动脑子,就看穿了她的伎俩。 演唱会晚上六点开始,天还没黑,场外已经排起长龙,拿应援灯的年轻女孩们聚一堆,兴奋地手舞足蹈,花花绿绿的牌子,扔在脚边,她们脖子上挂着相机,背后挎着鼓囊囊的大包。 保安穿着警服,站在隔道两旁维持秩序。 简宁望着这群粉丝们的阵仗,再低头看看自己,只有个小背包,看起来那么格格不入,好像她真的只是来听一场简单的演唱会。 听说这场演唱会,是市里的文化馆花大价钱举办的的,江州市这座小城,这一天涌入无数远道而来的游客。 VIP的队伍和普通坐席的队伍不同列,简宁和陶江排在检票队的末尾,突然有个烫着卷发的中年女人拦住简宁。 她操着外地的口音:“姑娘,俺想求你个事,俺们能跟你换换票不?” 简宁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女人,她脸上的皱纹很多,面容蜡黄,手里还牵着一个小男孩。 陶江把简宁拉在身后,一脸戒备,说:“不换。” 女人看着他身后的简宁,眼眶里涌出泪水,她将小男孩拉到前面,哽咽着求情:“我就是为了我儿子,他一直特别喜欢这个歌手,但他眼睛看不见,所以想离舞台近一点.” 抹了把脸,她又语无伦次地说道:“他从小的梦想就是当一名歌手,要不是出了意外,他本应该能亲眼看见.” 简宁这才注意到男孩双眼无神,像蒙了一层布,任由自己母亲摆弄。 陶江也看了眼小男孩,没说话,抬眸审视着中年女人。 看他们不信,女人急忙拉开背包,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确诊单,抚平后,递给他们。 白色的诊断单,意见栏写着“左右眼外伤伴视力障碍,视网膜挫伤。” 简宁有些犹豫,小男孩半低着头,怯怯的,没说过一句话,她蹲下身,问他几岁了。 男孩依旧沉默,旁边的女人拽了拽他的手,说:“姐姐问你话咧。” “六岁。”小男孩嗫嚅道,头却偏向一边,目光空洞,他不知道简宁在哪个方向。 简宁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两下,男孩没有任何反应,仍茫然地看着远方。 她站起身,伏在陶江耳边说:“好像是真的,要不我们.帮帮忙?” 陶江偏头看着她,发现她是认真的之后,也弯下腰细瞧着男孩,忖度一番后,他点点头。 简宁从包里掏出两张vip票,换成女人手中的普通票。 卷发女人感激涕零,拉着男孩连连鞠躬,女人接过vip票后,继续排队。 普票的队伍很长,简宁和陶江去了看起来略短的一列。 简宁看着手中的普通票,摸起来质量比vip票稍差些,不过可能是做工差别,她没多想。 队伍虽长,但速度很快,即将轮到简宁他们时。 门口检票的工作人员接过票,拿检测器扫了扫,机器发出滴滴的声音,工作人员拦住他们,说:“这票有问题,你们不能进。” 简宁傻了,抓过票看了一眼,有些着急:“不会吧,这是刚刚有人和我们换的。” 工作人员问:“一个女的,牵着一个男孩?” 简宁拼命点头。 工作人员啧了一声:“那女的是职业骗子,就骗你们这种经验少的小年轻,被我们逮到好几次。” “不过那女的也蛮可怜,小孩的眼确实是瞎了,骗票再高价卖出的钱,都给娃看病了.” 陶江按了按简宁的肩膀,防止她炸毛,沉声问道:“我们的票,有什么补救措施吗?” 工作人员摇摇头,惋惜道:“没有,这是规定,凭票入场,你们只能自认倒霉了。” 简宁不甘心,再三恳求,都被工作人员拒绝了。 她绝望地走出队伍,满广场地寻那女人,却没有丝毫踪影。 简宁垂头丧气地停在场地中央,要不是她心软,怎么会被人骗,那么拙劣的借口,她应该擦亮眼睛的,书都白念了,连骗子都分辨不清,但想起那个看不见的小孩,她又于心不忍。 今天是陶江的生日,这是陶江很喜欢的歌手,全都让她搞砸了。 简宁咬着下唇,忍着眼泪,刚入场时的喜悦全都不见了。 小傻姑娘被骗了。 陶江看着眼前垂着的头顶,有些心疼,也有些自责,他应该多问几句,识别骗子的把戏,不至于让她这么内疚。 他摸了摸简宁的头,说:“没事,我不也被骗了,而且,这个歌手谁啊,我之前都没听说。” 简宁瓮声瓮气道:“骗人,我看见你的书架上摆了他的专辑。” “.”陶江见自己的谎言这么容易被拆穿,但他没承认,依旧面不改色,“那是我表哥来我家留下的,他忘记带走了。” 简宁抬头,两只眼睛有些红,但亮晶晶的,试探道:“真的?” 陶江弯唇,抬手揉了揉她的眼圈,放低声音:“你要真想去,我有个好地方,一样能听。” 简宁翘着嘴巴,吸了吸鼻子,点点头说好。 简宁的泪光模糊了双眼,她的手被陶江牵着,七拐八弯,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但她很安心。 简宁的个子虽高,手却格外小,柔软的手被陶江紧紧包裹着,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力道恰到好处,不轻也不重。 陶江带简宁来到一处高台,两个人气喘吁吁地爬上台阶,最高点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陶江护着简宁挤进人群。 耳边传来激烈的鼓点声,晚上七点,演唱会开始了。 这座高台健在体育馆外围,从上而下瞭望,场内景象一览无遗。 舞台上灯光璀璨,伴着音乐忽明忽暗,每一声旋律抓住所有人的耳朵,声音穿透力很强,却看不清歌手的脸。 过了会儿,雪突然洋洋洒洒地下起来了,旁边的人却一个也不少,反而兴致越来越高,甚至跟着音乐一起唱起来,轰轰烈烈的热闹。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初雪的时候,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陶江将简宁圈在最里层,问她冷不冷。 简宁的鼻子被冻得通红,她听得很开心,刚才的委屈荡然无存,她摇摇头,大声说不冷。 但陶江还是把她拥得更紧了,冬夜的白雪混着她的发香,他的心思早已不在远处的舞台,他的唇轻轻地贴着她的头顶,怀里的人却毫无察觉。 陶江的心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被知足和欢实盈满,他的眼睛亮而明净。 他说:“这里比现场,还要好。” 很久以后,简宁才知道那种骗子叫高端黄牛,才知道那年的演唱会是这位歌手谢幕前的最后一场演唱会,从此他便销声匿迹。 后来,当简宁独自在深夜听起这位歌手的曲子时,总会怀念这个白雪皑皑的冬夜。 第58章 .致我的思春期怎么没有,我的吻不就是…… 时间过得很快。 教育部关于学科竞赛的政策正式颁发, 果然和传闻所说的一样,国家奖项取消高考加分。 不少同学悬崖勒马,退出了竞赛班, 将重心转移到高考这条路上。 等过了元旦,在外力的推动下,高二年级的氛围逐渐变得紧张,先是班主任三天一次的班会, 后是于主任五天一次的年级大会。 动员大会上, 话里话外是谆谆教诲, 于主任叮嘱同学们努力学习,明年就要高考了,他们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仗着自己有几分聪明, 就不用功学习。 让他们拿出真实实力,不允许继续糊弄老师, 糊弄家长, 糊弄自己。 说完学习,又讲纪律, 于主任再三强调男生和女生要保持距离, 下课不准在楼道内逗留, 必须待在教室里看书,说着说着,又回到学习上。她建议同学们吃完饭尽快回教室, 接着搬出全国闻名的某省某某中学的例子。 于主任站在台上,挥斥方遒:“我上周去他们学校交流学习,我发现啊,那些学生, 吃饭的时间只有五分钟。”说完,她伸出五根指头,加重语气强调了一遍,“五分钟啊!你们做得到吗?” “据我了解,那边的学生非常刻苦,每天晚上学到十一点甚至十二点,而且第二天五点半就起床。单单高三一年做过的卷子,摞起来有一人高,你们说,他们要是考不上,谁还能考上!” “而且他们走路都不用走的,全是跑的,跑着上课,跑着吃饭,跑着去教室,再看看你们.” 台下有不知死活的同学喊了一句:“我们也跑啊!” 于主任恨铁不成钢:“你们跑,是因为去晚了担心吃不上饭!” 全体同学们捂着肚子憋笑。 于主任拍着桌子,让他们安静:“笑什么笑,有你们哭的时候,现在努力还为时不晚,别人能做到的你们也能,同学们,时不我待啊!” 台下掌声热烈,行知中学的同学们成功打满鸡血,第二天他们纷纷效仿,先从学吃饭开始。 于是那段日子,校园里出现了这么一幅场景,有一群人,跑着去食堂,吃饭风卷残云,再跑着回教室。 有同学问这群奔跑的人是谁,说是高二年级的,再问年级主任是谁,说于主任。大家就都明白了,于主任的点子,全校人见怪不怪。 知道真相后,其它年级的再看高二年级,目光无一不透着怜悯。 这场“东施效颦”持续了几天后,学校医务室的西瓜霜卖到断货。 这帮学生们一个个捂着自己的嘴巴,含糊不清地痛骂,他喵的,上颚都烫掉了一层皮,谁五分钟能吃完饭!谁爱吃谁吃去,不稀罕这五分钟。 高二年级恢复正常。 于主任看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不仅不再为难学生们吃饭,于主任还特别体谅地自掏腰包,为每个人发了支西瓜霜,但她从始至终将某某中学的作风视为标杆,说从高二下学期开始,增加考试频率,每半个月进行一次大考。 同学们嘴上支持,说没问题,心里的小算盘却打得叮当响,等下学期开学,说不定于主任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这事他们早已司空见惯。 之前,高一暑假,于主任说好的检查暑假作业本,可现在,他们那一摞作业本还搁班主任办公室当废纸。 别问他们为什么知道,里面有不少同学交了空白本,到现在也没人找他们算账,说明于主任压根没看,从头到尾都在蒙他们。 所以,同学们一点都不担心。 期末考试后,迎来寒假。 今年的寒假有些特殊,陶江和简宁几乎没见面,两个人刚放假,就被各自家长领回老家,准备过年。 简宁和简爸简妈回了乡下奶奶家,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冷,雪下个没完,打开电视,新闻联播全部在报道今年的雪灾,奶奶一边包饺子,一边长吁短叹,说:“来年的蔬菜肯定涨价。” 除夕那天,张灯结彩,简宁爷爷熬了一大锅浓稠的浆糊,上午,简宁帮爷爷和简爸在各个大门上贴对联,鞭炮声里,父子俩为哪副是上联哪副是下联吵得不可开交。 下午,简宁又帮奶奶和简妈在厨房做年夜饭,她的厨艺太烂,不过洗洗菜,切点菜还是行的,但简妈嫌她干活慢,净添乱,要把她赶出厨房,简宁偏不走,有奶奶当挡箭牌,她有恃无恐。 这一天下来,简宁忙得压根没空看手机。 赶在春晚开始前,厨房的灶台终于熄火,简家的年夜饭以一道又白又浓散着鲜香的鲫鱼汤收尾。桌上的佳肴摆都摆不下,他们挑了几个轻盘子挤一挤,摞一摞,将将正好。 电视机的蓝光印在一家人满面春风的脸上,男女老少入座后,盛上酒,盛上饮料,玻璃杯咣当一碰,新年祝词一说,筷子一提,开席了。 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窗外,鞭炮噼里啪啦地炸开,金色烟花直窜夜空,大雪还在下,外面很冷,院里霜草挺立,屋内欢声笑语,热闹的不得了。 万家灯火不及小家人间烟火。 简宁下午就开了电视,眼巴巴地等着晚八点的春晚。 人们都说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百分之九十九不爱看春晚,但简宁就是那百分之一,她不仅爱看,还看得津津有味,哪一年演了什么小品相声、唱了什么歌、主持人是谁、经典名句是什么,她能唠个三天三夜。 有时候嫌室外的爆竹声太吵,简宁甚至放下筷子蹲在电视机前,调高音量,饭也不吃了,眼镜直勾勾地盯着屏幕,从小到大,一直如此。 再者,第二天她还要蹲重播,看看有没有落下什么重要信息。 简宁的梦想特别多,其中之一,就是有朝一日能去春晚现场看直播。 晚会中途的戏曲节目,属于简宁的盲区,她借口说上厕所,实则偷偷溜出去,站在院子里,给陶江拨电话。 电话嘟嘟响了两声,接通的刹那,简宁的头顶炸开一朵灿烂烟花,照亮夜空,也照得庭院亮堂。 简宁凑近收音筒,大喊道,试图盖过爆竹声:“新年快乐!” 她不知道手机那端的人有没有听见自己说的话,正如此刻,她听不清他断断续续的回话。 简宁将通话音量调至最大,依旧无济于事, 烟花还在放,嘭嘭嘭,腾空而起。 简宁在这头捂着耳朵,也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到底多大:“你说什么,我这儿听不到!” 不多时,高空此起彼伏的烟花逐渐消散,劈里啪啦的响声突然弱了下来,听筒里纯净的声音蓦地涌进耳膜,闯入寂静的夜里,激得简宁半边脸酥酥麻麻的。 她忙将手机撤远,关了免提,音量调低。 简宁回头看了眼人影攒动的屋子,走远些,低声道:“喂?” 陶江笑了笑:“响完了?” 简宁皱了皱鼻子,说:“对啊,好吵。” 话落,又问:“你在干嘛?” 陶江:“看电视。” 简宁卖了个关子,自卖自夸:“我不是。我在和你聊天,你看我多专心。” 陶江还是在笑,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他的调谑:“傻子,那是因为你没法一心二用。” 简宁哼了一声:“过分了啊,你这属于人身攻击。” 陶江:“难道不是事实?” 简宁翻个白眼:“我一心一用有问题?” 想到她现在的表情,陶江难得哈哈笑了两声,一本正经道:“没问题,一心二用特别不好,我应该现在就把电视关了。” 听见他那边很安静,讲话似乎还有回音,简宁有些疑惑:“你在哪儿,怎么没有炮声。” 停顿一下,陶江想了想,说:“我这边,今年禁止燃放烟花爆竹。” 陶江的老家在另一座城市,离江州市一百多公里,虽是同省份的城市,但因各地政策不同,春节的习俗也不一样。 “那多冷清啊。”简宁伸手接雪,说道,“都没有年味了,虽然鞭炮的声音挺吵的,但热闹啊,放个响,才有过年的气氛,你说对不对。” 陶江勾唇,点点头,想起那边的人看不到他的动作,补充道:“我们小宁说的都对,你那边还有烟花吗?” 简宁抬头看着夜空,乡下的夜晚,如墨的天幕,繁星布满整个苍穹。她站在褊狭院落中央。 像听见召唤,不远处的邻里点燃了鞭炮,劈里啪啦地响,简宁灵机一动,和陶江说:“你听。”接着,她将手机举在半空,踮起脚尖,试图让他听得更真切些。 陶江听着手机里响彻云霄的鞭炮声,觉得自己就站在她身边,和她一同赏烟花,一起过农历新年。 不知听了多久,电话那头传来洪亮的女人声音:“宁宁,干嘛呢,还不回来?” 然后听简宁压低声音:“马上,马上!” 简宁迅速缩回手,将手机放在耳边,呵出来的白气悠悠地飘去上空:“我妈催我回去了,拜拜,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小宁,开学见。” 在外面站久了,有些冷,简宁跺跺脚,搓了搓胳膊,将手揣进衣兜,飞快地躲进屋里。 戏曲节目早已结束,电视机里,知名喜剧演员在演小品,逗得简奶奶咯咯直笑。简爸和爷爷还在喝酒,面前一碟花生米,爷俩能喝一晚上。简妈问简宁怎么去了那么久,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被简宁打着哈哈糊弄过去了。 电视里吵吵闹闹的,电视外也吵吵闹闹,一年的时间,就在吵吵闹闹和嘻嘻哈哈中过去了。 和往年一样,简宁听完《难忘今宵》才滚回床上睡觉。 她总觉得,过了春节才算新年,看完春晚才算过年。 第二天清早,简宁先是被外面震耳欲聋的炮声炸醒,她把被子扯过头顶,却还是吵,想起昨晚和陶江聊的话,她有些后悔,放炮有什么好的,大清早的,扰人清梦。 迷迷糊糊中,简宁又被大人催促着起床,说大年初一睡懒觉,一整年都会睡懒觉。 简宁翻了个身子,没起,心里想着,那就睡一年懒觉吧,挺好,求之不得。 过完年,简宁一家还去了趟姥姥家,到处拜年,光是她的成绩就说了不下八百遍。 时隔一个月,简宁和陶江再见面,已经是元宵节后,开学的前一天。 过年期间,简宁在老家的柜子里搜罗出几本黑白漫画,是她爸那个年代的。但她看到一半,后面几册就没了,简宁抓心挠肺,想看到结局。 这种年代久远的书,以简宁多年淘宝的经验,正规书店绝对没有。 于是回了江州市的第二天,简宁约陶江出来,陪她去市内最大的二手书店淘货。 简宁穿着过年的新衣服,红色的牛角扣大衣,衬得整个人特别喜庆。 和陶江许久未见,刚见面,简宁整个人就挂在陶江身上,扒都扒不下来。 过了个年,陶江觉得简宁变得有些不一样了,特别粘人,像个甩不掉的橡皮糖,当然,他乐意被黏着,最好黏一辈子。 一路上,简宁眉飞色舞地给陶江讲那本漫画有多热血多振奋人心,把创作者夸得天花乱坠。 到了二手书店门口,简宁雄心勃勃地立誓,漫画一日找不到,她誓不还家。 二手书店的名字简单随意,就叫二手书店。 书店的位置很偏僻,藏在一条四通八达的曲折巷子里。如果不是常客,即便跟着定位走,也很难找到这里,因为它的门面实在太小了,一眼扫过极容易忽略,也容易迷路。 铺面虽小,但书店里面的格局却大得出奇,布局是上世纪□□十年代的风格。绿窗栏,白漆门,天花板吊着一绳白炽灯泡,二楼的木制楼梯踏上去咯吱咯吱地响。 简宁是这里的熟客,和前台的老板打了个招呼就进去了。 陶江前脚刚踏进门,后脚还留在门槛外,就瞧简宁惊慌失措地返回来,嘴里嘟囔着快跑快跑,然后一把抓起陶江的手臂,飞奔出去。 陶江猝不及防被简宁拽出店门,眸中闪过一丝困惑,问她怎么了。 简宁回头看了眼身后,更是警觉,步伐加快,跑得越快了,她气喘吁吁地回:“于,于主任……在,后面……” 什么?于主任? 陶江也转过头,刚好看见那头熟悉的红卷发,于主任出了二手书店,骑着自行车正往他们的方向驶来。 陶江心下一沉,环顾四周,这条道的分岔口不少,藏身容易,唯一不足是有些狭窄,眼看着于主任快要赶上他们,陶江的身形一闪,拉着简宁拐进一支小巷。 于主任的车零零零地响着,紧随驶过,她按着车铃,下了坡,混入人群。 虚惊一场。 陶江和简宁大口喘着气,刚才跑得又快又急,再加上突如其来的惊吓,心都快蹦出嗓子眼了。 “于主任怎么在这儿?”简宁右手叉着腰,脊背微微弯着,探出头去,回望着于主任远去的背影,“刚才吓死我了,我刚进书店,就看见于主任在下楼,吓得我拔腿就跑。” “还好我及时发现,要不然,被她撞见,咱俩明天不用去上学了,指不定在哪儿写检讨呢。” 有惊无险,简宁喘息的频率逐渐放慢,她将目光投向陶江,却发现他的神色有些不自然,脸颊两侧微微泛着粉。 她觉得有点热,想转身透气,却没法动弹,简宁猛然发觉这条巷子的宽度只够容纳他们两个人。 她和陶江相对而立,两个人靠得很近,简宁甚至可以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洗衣液的味道。 布满青苔的老巷子,逼仄的空气。 简宁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陶江的眉眼,她看得很仔细,他的眉毛浓密,好看,双眸明亮,也好看,鼻梁直挺,好看到她言辞匮乏。 周围萦绕着那股熟悉的雪松香,紧贴着胸膛的心突然躁动起来。 他那双总是淡漠傲然的眼睛,此刻多了些温情,更加扣人心弦。 陶江也微垂着头看她,面前的人,五官小巧,眼眸盈盈似水,他看得出神。 寒风冻住了时间,衣角的布料摩擦,脑中忽地一道电光闪过。 简宁不安地小幅度动了动,她莫名觉得陶江气势迫人,她的后背紧紧贴着墙,和他隔着一拳距离。 太静了,所有感官无限放大,无法忍受磨人的安静,简宁别开眼,欲言又止。 陶江被她看得心猿意马,突然打破沉默:“别动,你头上有东西。” 简宁僵住,抬眼往上睇,有些结巴:“什,什么?” 陶江没说话,气定神闲,他个子比她高,上身微微往前倾,抬手作势拂上她的头顶。 看他离她越来越近,简宁的身子不停往后撤,背后是冷凉坚硬的白墙,退到无处可退时,她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还带着一丝不知所措。 眼前一片漆黑,他温热的气息越来越近,身后是冰冷的墙壁,她的手指紧紧抠着墙缝,心跳紊乱,呼吸困难。 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终于,她的额头传来温润的触感,软软的,还有些凉,像此刻的天气,有些热有些冷,说不清。 简宁睁开眼,瞳孔中倒映着他英挺俊朗的眉宇,她有些气恼,也有些羞赧,强撑着气势,质问他:“你骗人,明明什么东西也没有!” 陶江撤回安全距离,背靠着墙,眉目含情,唇角带笑,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带着少年意气,说道:“怎么没有,我的吻不就是。” 第59章 .Rise-epic music一则…… “谁还没有物理书?”吴勉站在讲台上, 高举着一本物理教材,扬声问道。 然而,教室里乱糟糟的, 台下的同学急着发书收书,听见班长问物理书,他们腾出空,忙检查刚发到手的新书是否齐备。 过完寒假, 同学们肉眼可见地圆润不少, 刚穿上校服还有些不得劲儿。 每年开学都一样, 教学楼的每间教室又吵又乱,聊八卦,补作业,斗斗嘴, 吃零食,还有广播催着他们抓紧去楼下参加升国旗仪式。 见没人应答, 吴勉又扯着嗓子问了一遍:“谁还没有物理书?” 后排的一个男生慢腾腾地举手, 懒懒散散地说:“班长,我同桌没来!应该是她的。” 吴勉:“你同桌是谁?” 男生放下手, 答:“徐京琼。” 闻言, 吴勉走下讲台, 绕过混乱的过道,来到教室的后两排。 徐京琼的课桌已经被她同桌占领,卷子和书本杂乱地散落在桌面上。 吴勉把多余的教材提到男生旁边的空位上, 问:“徐京琼一直没来?” 男生摇摇头,事不关己道:“今天没见过她。” 学校的广播不厌其烦,又催了一遍,喊全体同学去操场集合。 “没听见广播, 怎么都赖在教室?”一道凌厉的声音响起。 杨老师背着手,不悦地走进教室,他的脸黑到极致,眯着小眼睛,像锋利的刀子刮过他们。 闹哄哄的教室瞬间鸦雀无声,九班的同学缩着脖子作鸵鸟状,大气不敢吭一声,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杨老师心情不好,这个时候,他们连呼吸都是错的。 广播还在催。 杨老师冷声道:“还坐着干什么,去下面排队。” 谁也不知道杨老师为什么生气,虽然平常他也没什么好脸色,一向板着脸,经常阴阳怪气,偶尔和颜悦色,同学们也不敢得寸进尺,总觉得他比不笑还可怕。 每次他笑,同学们都会猜这笑是嘲讽,还是诱骗,甚至他们会反思自己,最近有没有踩老杨的雷区。 杨老师站在门口,九班的同学们屏声息气,小心翼翼地从他身边经过,生怕哪个动作不对,惹他火上浇油。 离开教室后,他们个个都跑着下了楼,仿佛身后的人是洪水猛兽。 饶是广播喊了那么久,教学楼前的操场,仍散着稀稀落落的队伍,显然人没齐。 在场的人左一团,右一堆。开学第一天,同学们还没从假期的慵懒中脱离出来,困得上下眼皮打架,浑身散了架,站没站相。 只有高二九班的人,站如松,在一群打蔫儿的霜叶中,鹤立鸡群。 刚才班长提醒他们,杨老师在三楼办公室里虎视眈眈,他们最好不要和其它班的人一样,蔫头耷脑。 操场面积有限,行知中学人又多,为节约场地,每个班只有两列,男女生各一列。 简宁个子高,站在女生排头,目视前方,她的旁边是方岛。 队列虽站得整齐,但这帮学生们都在做表面功夫,仔细听来,队伍里尽是窃窃私语。 尤其是方岛,身为体委,以身作则,和简宁唠嗑的声音,最后一排的同学都听得到。 方岛的胳膊肘推了推简宁,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上次演唱会怎么样?” 说起这个,简宁就气得冒烟,她咬牙切齿道:“别提了,票被人狸猫换太子了。” 方岛瞪大眼睛,挠挠头,问:“什么狸猫换太子,被偷了?被抢了?” 说着,他举起双手,添了一句:“我先声明,票绝对没问题。” 简宁斜睨着他,气鼓鼓地说:“被骗子骗了!这个社会太险恶了!” 她把那天的来龙去脉给方岛解释了一遍。 方岛半是惋惜,半是愤愤不平:“你怎么不打电话给我,我直接带你们进去。” 简宁:“.对哦,但那个时候演唱会快开始了,等你来,说不定都结束了。” 方岛问:“好吧,那你们后来怎么样?” 简宁打了个哈欠,懒懒地回:“你知道不,那附近有个高台,可以俯瞰整座体育馆,特别壮观,你真应该去看看。” 方岛嫌弃地咦了声:“我不去,我才不要当锃光瓦亮的大灯泡。”然后,他压着声音,气音低哑,八卦道:“诶,你和,你家那位,感情发展到哪儿了?” 想起昨天额头上温热的吻,简宁有些脸红,耳垂染着绯粉,却梗着脖子道:“你的话怎么那么多,而且,谁说我和他一块去的。” 女生的变化被方岛看在眼里,他耸了耸脖子,觉得有些肉麻:“行了行了,看你那样。和别人也就算了,跟我还装,真不习惯你这样。” “.” 有了高二九班当先例,其它班级也迅速整队,不多时,操场上挤满三个年级的人,每个班的班主任站在队尾。 除了高二九班的班主任,一向准点到位的杨老师,这次意外缺席,再加上今早他阴郁的脸色,九班同学有种不好的预感。 每周一的升国旗仪式有一项流程,散会前,每个年级的年级主任要对同学们的近期表现进行总结。 轮到高二年级的时候,于主任老生常谈,先是夸了夸高二年级上学期可圈可点的表现,然后说了说对他们的期望,督促他们用功学习,别浪费时间,最后喊话,让高二年级等会儿先别急着解散。 上了十几年学,同学们最不喜欢莫名其妙被留堂,总觉得犯了错,或者是有严重的事情发生,更害怕老师什么原因也不说,让他们提心吊胆地等待和猜测。做了亏心事的,尤其惴惴不安,没做亏心事的,也担心飞来横祸。 一声哨响,其他年级原地解散,高二年级的人原地不动,整齐的正方形列队,和周遭的零星路人格格不入。 直到操场上散得没什么人,偌大的场地,只剩下这支队伍,孤零零的。 年级主任从容不迫地走下升旗台,看起来很平静,她走到队伍前面,从高二一班开始,缓缓踱步,一步一看,从青涩的脸庞一一扫过去,什么也不说,有种暴风雨前的平静。 即便是最淡定的同学,也被她看得十分忐忑。 从最后一个班级返回发言台,于主任终于开口。 “知道,为什么留下你们吗?” 没人说话,晴空里,麻雀扑棱着翅膀从头顶飞过。 于主任摆出唠家常的架势:“昨天,我去了一家书店。发现我们年级啊,有某些同学,无视校规,无视家长,年纪不大,就学会了搞对象。” 说到最后,她不自觉地抬高音量,像嘶吼。 .书店。昨天她去过的书店。 简宁的心一紧,腿有些发软,站都站不稳。 “我是不是三令五申,不许男女生过密接触,有些同学就是不听!”于主任的声音越来越严厉,“点名批评高二九班!” ……高二九班。她在九班。 听得心惊胆颤,简宁的两只手攥在一起,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告诉自己要冷静。 方岛回头和她对视,紧张地无声交流。 被点到名的九班,队伍里有些混乱,同学们惊奇地左右看看,小声地议论纷纷,比起被批评,他们更好奇这人是谁。 “谁啊?” “胆子好大。” “这么惨,被于主任逮住。” “想不到咱们班还有这种人。” 于主任是个五十来岁的女人,在行知中学干了大半辈子,桃李满天下,在学校算挂得上脸的人物,她什么风浪没见过。 “我现在公开通报批评。”于主任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张白纸,冷声念道。 “高二九班,徐京琼,和校外闲散男子交往过密,严重违反校纪校规,造成恶劣影响,经研究,给予留校察看处分。” 这则通报,给九班平静的生活里扔进一块巨石,一石激起千层浪。难怪徐京琼没来,难怪老杨在办公室不下来,原来是丢不起这人。 简宁和方岛同时松了一口气,躲过一劫。怎么于主任每次都这么吓人。 徐京琼和外校的那个男生竟然也在二手书店,虽然简宁觉得自己这样想很可耻,但她还是有些庆幸,还好自己溜得快,否则,今天这份通报名单上,得多加两个名字。 这节骨眼上,方岛还敢和她偷着讲话:“徐京琼?和密室逃脱前台的那个男生?还在一起?” 简宁小声道:“你没听通报说,每条信息都对的上。” 方岛唉了一声:“她那人刻薄又不讲理,我到现在都记得她是怎么和别人抹黑你和,和……刘凡,果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方岛谈起刘凡的时候,还是那么不自然,虽然他平时藏得很好,但每次开口说出这个名字,总会迟疑一下。 年少的怦然心动,是刻骨铭心。 简宁自然也记得初来行知中学时,徐京琼是怎么换着花样让她难堪的,也记得他们二人是如何剑拔弩张,然而现在,看到徐京琼的下场,再联想到自己,简宁不禁泛起一丝同情。 方岛的胆子有多大,于主任在台上说,他在台下也说:“你说,咱学校这么多品学兼优的帅哥,她怎么偏偏看上了那种人?不过,她也忒不走运,当场被于主任抓获,这么巧,像被人故意告的状。” 简宁不像方岛整天净琢磨着这些事,她敷衍道:“不知道。” 于主任在台上给他们讲这次事情有多么严重:“高二九班的徐京琼,不自爱不自重,对我们年级来说,是奇耻大辱!” “我再重复一遍,男女生保持距离,再让我抓住一个,就不是处分这么简单了,直接开除!” 于主任的声音在校园里回荡。 直接开除,开除,除,除…… 与此同时,杨老师办公室里。 九班班长,吴勉,笔直地站在办公桌前,面对杨老师的训斥,他一言不发。 杨老师已经把徐京琼的事告诉了吴勉,他被不争气的学生气得肝疼。他痛斥吴勉这个班长,办事不当,没有把班里同学最近的动态一五一十地转告他,没有尽到班长的职责,没有规劝徐京琼迷途知返。 好像全都是因为吴勉的班长没当好,才酿成今天的后果。 吴勉闷着头,没有顶嘴,也没有辩解。 杨老师疑心重,斜觑着他:“我问你,咱们班还有没有?” 吴勉抬起头,不明所以:“有什么?” 杨老师气得不轻,物理书被重重摔在桌面上:“你说有什么?!” 吴勉钉在原地,没动,也没说话。 半响,他斩钉截铁道:“没有,老师。” 杨老师犀利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哼了声:“别以为你帮他们瞒着,我就不知道。” 吴勉:“真没有,老师。” 杨老师今天才发现,吴勉是块硬骨头,但他教学生涯这么长,一群毛还没长齐的孩子,还想在他面前瞒天过海。 “那你说说,咱们班的简宁,和七班的陶江,怎么回事?” 吴勉眸光微闪,有些着急,下意识地想帮简宁开脱,但杨老师是个人精,这么做更容易露馅。吴勉和班主任打交道的两年来,杨老师动一动手指,吴勉就知道他想干什么。 吴勉抬起头,坦坦荡荡地和杨老师对视:“没有,不过据我所知,他们两个人不太熟。” 杨老师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口,继续套话:“是么,我怎么听于主任说,昨天她在二手书店,好像也看见他们俩了。” 吴勉皱眉,他咬紧牙关,心想,这两个人玩得乐不思蜀,被发现了也不自知,还得他来帮忙收拾烂摊子。陶江到底在干什么,不是说好会小心行事吗,要不是为了简宁,他才不会冒着风险,昧着良心帮陶江这厮说谎。 吴勉的目光没有躲闪,仍直勾勾地望着杨老师,说:“老师,应该不是简宁,昨天我们小组一直在图书馆学习,中途她没出去过。” 既然有人证,杨老师看问不出什么,终于丧失耐心,挥挥手让他走了。 吴勉从东边办公室出来,回教室,空阔的走廊里,九班刚在楼下挨完冻回来,人声嘈杂,都在讨论徐京琼的事。 路过彭晓梦的时候,吴勉停了一下脚步,侧头说:“徐京琼的事,是你找于主任告密的。” 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彭晓梦惊讶地看向他,她的手心里出了汗,打算否认。 却见吴勉目不斜视,扔下这句话后,略过自己,直接进了教室。 他要提醒简宁,她不能出状况。他要去和简宁摊牌,把一切都告诉她。 第60章 .梦想天空分外蓝北京,北京 升旗仪式占用了早上的时间, 因此周一的课间操时间不做操。 吴勉没来及转告简宁的话,生生憋了他两节课,现在终于寻得空。 但简宁急着去卫生间, 下课铃还没打,她就做好冲刺准备。课间操时间,卫生间排队的人一向爆满,去迟了要排很久的队。 所以, 铃声刚响, 楼道里马上传来咚咚咚的跑步声, 那是冲锋的号角。 简宁攀着桌角,任课老师一走,打算冲出去的刹那,有人拉住她的校服衣角。 简宁皱眉, 回头看,见是吴勉, 急道:“班长, 你干嘛?” 吴勉问:“你干什么去?” 简宁把自己的衣角从他手中用力拽出来,起身说道:“哎呀, 班长, 别挡路, 我去卫生间,有事回来再说。”言毕,她踹开凳子, 一溜烟跑出教室。 吴勉:“……” 前两排的方岛,侧过身来,一只脚搭在凳子腿上,一只脚大剌剌地岔在过道里, 一派悠闲:“诶,班长,早上班主任找你啥事?” 吴勉心情不太好,语气生硬道:“还能有什么事,徐京琼呗。不过,通报里那男的,谁啊?” 方岛轻咳一声,抬了抬下巴:“你记不记得,高一咱们去密室逃脱,前台的那个小哥。” “是他?” 方岛点头:“之前我找简宁抄作业,偶然碰见了他们,巧得很。” 所以,当时徐京琼在密室逃脱装鬼,或许是为了那个前台小哥。方岛摸着下巴,眯起眼睛,感觉自己好像把一切都串了起来。 这时,简宁从教室外回来,随意地撸起袖子,坐下,问道:“聊什么呢。” 吴勉为她把凳子拉开,“说你。” “说我什么?” 吴勉看着所剩无几的课间时间,长话短说:“杨老师已经注意到你们了。” 简宁呆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指着自己,愕然道:“我们?” 吴勉用洞悉一切的神情看着她,颇为无奈:“你和陶江,还装傻。” 简宁的脸猛地漫上潮红,不自在地说道:“你,你怎么,知道?” 吴勉摊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陶江已经和我摊牌了。” 简宁数了数知道这件事的人,她皱了皱眉头,心里发毛,“但杨老师怎么会怀疑?” 吴勉说:“听说年级主任在书店,好像也看到了你们。” 看简宁骇住,像安抚她似的,他轻描淡写道:“别担心,帮你圆过去了,以后小心点。” 简宁悬着的心放下,听进去班长的话,她摆正态度,诚恳地道了声谢。 但简宁隐隐不安,感觉有双老奸巨猾的眼睛,一直在背后盯着自己。 方岛在一旁听他们讲清来因去果,想了想,敛了吊儿郎当的笑容,说:“简宁,有件事,有必要告诉你。” “彭晓梦的演唱会门票,是送给陶江的。” 简宁的脑子有些混乱,感觉事情正在一步步变得糟糕,她知道彭晓梦喜欢陶江,但彭晓梦是怎么知道陶江喜欢那位歌手的。 方岛又道:“七班的同学和我说的,那天她去七班找陶江送票.不过你别多想,陶江压根没出来,哈哈哈。” 说罢,他不留情面地伏在桌子上笑。 简宁没有想笑的心思,她糊涂了,这些事她全部不知道。 吴勉也添了一把柴:“徐京琼的事,也是她泄露给于主任的。” 简宁震惊,有种被这个世界抛弃的感觉,他们说的这些,她全都蒙在鼓里。用一个恰当的比喻来说是,当她还在为小农经济沾沾自喜的时候,某天探出头去,发现外面居然是闻所未闻的工业机器时代。 在她眼里,彭晓梦一直是个文文静静,永远低着头的女孩,告密这种事,看起来和她一点都不搭边。 可事实是,的确和彭晓梦脱不了干系。 彭晓梦从七班好友的口中得知,陶江喜欢这个歌手。 那天,彭晓梦拿了门票后,直奔七班。可是,她连陶江的面都没见到。 同学转告陶江,说门外有人找他,但他只是抬头瞟了一眼,说不认识,便埋头,提笔写题,连教室门都没迈出去。 这结果在彭晓梦的意料之中,自己只是一个陌生人,她失落地回班。 演唱会那晚,她到底还是去了, 当她看到陶江和简宁同时出现的时候,怔愣一瞬后,突然笑了。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 对自己视而不见的陶江,对其它女孩,居然如此耐心如此温柔。 她承认,她嫉妒了。 彭晓梦别头,不愿再看,努力平复心中的不平,却始终无法扼住恶念。 她本来没想过举报他们,可想到演唱会那天,她看见他们甜蜜的样子,突然希望能让他们有所收敛,因为陶江的笑,真的很刺眼。 撞见徐京琼的秘密是个意外,彭晓梦在超市看见她和一个男生举止亲密。 高一时,徐京琼曾嘲笑彭晓梦是县里来的特招生,言辞间满是挖苦讽刺,顺带着徐京琼的小团体也很排斥她。 这事给彭晓梦留下不小的心理阴影,她花了很长时间疗伤。 捉到徐京琼的把柄后,彭晓梦鬼使神差地,给于主任递了封匿名举报信。 看到那则通报的时候,彭晓梦有一种报复成功的快感。 吴勉看穿了她,可他不知道,其实,彭晓梦写了两封匿名信。 那天站在于主任办公室门口,她徘徊不定,像掌管生死簿,握着四个人的命运。 她不忍心伤害陶江,他是自己喜欢的人,也不忍心伤害简宁,简宁是个单纯没心眼的姑娘。 但她又说服不了自己,不愿意看到他们在一起。拆散谈不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上,不过是假装遮住自己的眼睛。 最终,彭晓梦还是心软了,撕碎简宁和陶江的举报信,扔进垃圾桶,她没法看着自己喜欢的人的名字,写进通报名单。 美梦破碎,就让她骗一会儿自己吧。别笑她看不穿。 然而彭晓梦不知道的是,她的举报,让于主任草木皆兵,逮住徐京琼的那天,差点连累简宁和陶江。 - 有徐京琼的前车之鉴,还有杨老师的特别关注,简宁近些日子安静如鸡。 之前简宁和陶江还会一起在学校食堂吃午饭,现在两人分头行动,各自找了饭搭子。以往每天晚上放学,陶江都会在校门口等她出来。 但自从徐京琼的通报之后,于主任的活动范围变得更大,从校内扩大到了校外,每次放学,于主任像根石头桩子,牢牢地立在校门口,时不时去附近的巷子和小店里盯梢,有没有人顶风作案。 周末也没法出去,连二手书店那么偏僻的胡同,于主任都神出鬼没,谁都没法保证,神通广大的于主任是否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他们像银河两畔的牛郎织女,见一面难如登天,只能在网上聊聊天,或者隔着人群望上一眼。 有一次没忍住,课间操结束后,简宁和陶江并排走了两步,下一秒就看见于主任满校园地巡视,简宁立马撤到一米远,小跑着分开走,把陶江远远甩在身后。 特殊情况下,连简宁的生日礼物,陶江都是偷偷摸摸给的。 生日那天,简宁从同城宅急送的快递员手中接过箱子,关上门后,她觉得有些滑稽,对陶江刮目相看。他算不算个人才,为了避嫌,居然可以想到这种办法。 简宁边拆包装,边回屋。 他送了一只他的同款定制书包,出自国内一位知名设计师之手。 高一,简宁还在竞赛班的时候,见过这款书包,书包上刻着陶江名字的缩写“——Tao J”。那次为了逗她,他故意说“J”是简的首字母, 害得她闹了个大红脸,那时,简宁大言不惭,说她才不会喜欢他。 时隔一年,简宁竟收到了陶江的同款书包,一个印着自己名字简写“Jian N”的粉色书包。 这个人,平时闷不吭声,看起来是个钢铁直男,没想到还懂情侣款。 简宁把书包放在写字台上,拿起手机,给陶江发消息:你绝了,我谁都不服就服你。 陶江秒回:? 简宁拍了张书包的照片发给他。 陶江:收到了? 简宁发了一个点头的表情:明天我就背去学校。 刚发出去,她想到最近的风头,后面紧接着补了一条:不对,太明显了,这不自投罗网吗。 陶江:那就留着,去了大学用。 .大学,大学。好遥远的字眼。 老师们总说大学有多好,劝同学们多努力,才能去外面看看广阔的世界。 这两个字,像挂在驴前面的胡萝卜,勾着他们心驰神往。就好像,即便现在有许多烦恼,等去了大学都会变得更好,攀上人生巅峰。 大学,成了他们逃离一切困境的美好憧憬。 嗡嗡嗡。 陶江又发了一条:书包里有东西,你看看。 简宁起身翻包,流畅地打开拉链,对着光,她看清了里面的物什。 书包内层装着几本书。 简宁有些无语,以为陶江和去年一样,又给自己送了一堆“五三”教辅书,她刚打算回消息,对他口诛笔伐时,突然瞟见一侧书角。 简宁的心恍然一跳,伸手将这摞书抽出来。 眼熟的封面,黑白画风,明暗过渡的笔触,几笔便勾勒出简单的线条,大胆而直接。 是她一直想买的那册黑白漫画!上次他们去二手书店,刚进门就撞见于主任,吓得她拔腿就跑,早就把漫画书抛到九霄云外。 后来简宁给书店的老板打过电话,老板说,他们店里也没有。而她手上的这本,书页平整,崭新得有些刮手,显然不是二手货。 手机震动两声,简宁腾出手,摸出手机,打开对话框。 对面的人说:上次去书店没买成,我到别的地方找了。 简宁盘根问底:在哪? 她淘书的渠道那么多,放出的消息都石沉大海,他却找到了。她倒不是真的好奇他怎么找到的,而是想把新门路划拉进她的清单,以备后用。 但陶江非得卖关子:要是告诉你,以后还怎么给你惊喜。 简宁:.算你牛。我!才!不!稀!罕! 她把书塞进书架,拿起书包,闻了闻,很香,又放在书桌上,打开台灯,仔细地打量。 书包的设计简约大气,光是质感和光泽,就能看出价格不菲。它的外观算不上大,可内容量很充足。 她还在物竞班的时候,亲眼看见陶江把所有书装进去,仍留有不少余地。 遇到自己喜欢的人,用一样的东西会觉得幸福,甚至连写字用的笔一样都觉得开心,因喜欢而喜欢,愿意把自己的东西分享给对方。 爱你就像爱自己。 月亮爬上来,春夜交织着月光。 他们从发消息,变成打电话。当两颗炽热的心迫不及待地想靠在一起的时候,逐渐不满足于一来一回的文字游戏。 陶江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城市的灯火璀璨,仰头瞭望夜空,他数了数,说道:“小宁,你知道白羊座在哪个方位吗?” 简宁推开卧室的窗户,倾身支撑在窗栏上,头高高昂着,眼睛朝向漆黑夜空,漫天繁星在她看来毫无规律。 她如实答道:“不知道。” “在你的头顶,有四颗星组成了一个大方框,从方框北面的两颗星引出一条直线,再向东延长一倍半的距离,有没有看到两颗最明亮的星星?那就是白羊座的两只角。” 前两句,简宁还跟得上他的指示,到后面的东南西北,谁明谁暗,直线多长.在一片密密麻麻的星点中,她眼花缭乱,对耳边叽里咕噜的话很是费解。 但陶江说得很认真,和为她讲题一样的认真,简宁没有说“听不懂”,也没有说“看不见”,她话语中带的笑意汇进春风,也和他一样认真。 “那你说说,摩羯座在哪里?” 风好像吹到月亮上,灿灿银河,他把满天星光送给她。 他们站在同一片深空下,不能见面的日子,只能在这样的夜晚,沉沦。 简宁问他为什么对天文知道的这么多。 陶江在电话那头想了很久,久到要不是浅浅的呼吸声,简宁还以为他断了线。 他话锋一转,问道:“你记不记得,文理分科前,年级主任组织我们去山上种树,在树林里,你问我,有没有梦想?” 简宁说:“记得。” “那个时候,我的确把竞赛当做唯一的目标,但我知道,那不是梦想。” “梦想从不分三六九等。我们歌颂梦想,追逐梦想,却从来没想过如何找到自己的梦想。” “学天体物理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最初对物理感兴趣的原因,很简单,只是想探索浩瀚的宇宙,当一名航天人而已。” “高考不是唯一的终点,我想,我找到了真正的梦想。” 最后他郑重承诺般地,说道:“小宁,我们一起去北京念大学吧!” 是约定,也是许诺。年少的喜欢,并不在于长久地凝视,而在于,眺望远方同一方向的希望。 第61章 .莎莉花园麻烦精和赖皮鬼 徐京琼一直没来上课, 于主任对校风校纪同样没有放松紧惕,而简宁和陶江见面的机会也一直少的可怜。 不过也不是没有。 起初,简宁听到简妈说带她聚会, 以为自己又可以去饭店吃顿好的,一下子摆脱了前几日的郁郁寡欢。 后来,听说是和陶江他们一家聚餐,心瞬间冷却, 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简宁支支吾吾, 有些犹豫。简妈太了解自己闺女了, 看她扭扭捏捏的,一反常态,问她怎么了,是不是不愿意去。 简宁担心她妈疑心, 忙堆起笑脸,不再推辞, 连着说了好几句愿意。 暮春时节, 春花谢了许多,春风一扬, 马路牙子边堆满粉白花瓣, 与尘埃交织。 和高一第一次聚会不同, 上次是一座难求的温情香馨定制菜的饭馆,这次他们去了市内一家大饭店,入眼是豪华富丽的高堂雅座, 听说陶妈是这家店的投资人。 陶妈虽人近中年,但一如既往地精致,到了大堂,经理恭敬地带着他们去顶层贵宾包厢。 电梯里, 陶妈不停地向简宁妈道谢,说陶爸身体痊愈,多亏了简爸帮忙,否则不会这么快。 而简宁和陶江一见面,还带着许久未见的诡异的陌生感,况且在大人面前,也不能表现得太熟稔。 但或许是因为思念,走着走着,两个人落到最后,不由自主地并行。 到了顶楼,简妈边进门,边和陶妈寒暄:“客气什么,小事一桩,而且,小陶也给宁宁补过课。” 说到陶江,简妈回头,发现两个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一起,她问道:“你们两个嘀咕什么呢?” 陶江正弯着腰和简宁小声说话,听见简阿姨的声音,他直起背,泰然自若道:“哦,简宁在问我作业。” 看着英俊挺拔的陶江,简妈笑眯眯的,止不住地夸奖:“每次看到小陶啊,我的心情就特别好。” 陶江的长相确实很招长辈喜欢,眉清目秀,身姿如松,倍儿有精神。 为配合简妈不至于冷场,简宁干笑两声,暗自腹诽,她妈要是知道她拱了陶江这棵白菜,不知道还笑不笑的出来。 简妈把简宁按在陶江身边的椅子上,苦口婆心道:“宁宁,关于学习上的问题,你多向小陶取取经。” 简宁看着陶江云淡风轻的脸,咽了咽口水,点头,但没说话。 昨天他们约好的,在饭桌上少说话。 见简宁默不作声。简妈推了推她,催促道:“快问呀。” 简宁环视一圈往这儿看的大人们,讪笑两声,一本正经道:“那个.陶江,你物理怎么学的?” 陶江靠着椅背,眼睛没看她,他手里捧着未拆开的餐具,冷淡道:“刷题.还有用脑子。” 为完成任务,简宁只想着快点问完:“那数学呢?” 陶江重复:“刷题,脑子。” 这个时候,简宁有点不爽了,他的态度忒过犹不及,也忒冷血,她的语气也变冷:“还有理综?” 不等陶江回答,她抢着说道:“行了行了,我知道是脑子,我也有脑子。” 陶妈看陶江不走心,有些生气,不悦道:“小陶,你能不能好好回答,能不能别端架子。” 陶江依旧不为所动。 察觉到场上的微妙气氛,简妈忙打圆场:“诶,不怪小陶,确实女孩的脑子转得不如男孩快。” 听自己妈这么说,简宁反倒不开心了:“女孩怎么啦,谁说我们女孩的脑子慢,这是偏见!我们班很多女生学习不比男生差,经常得第一。” 除了家长,连老师们也说这种话。 刻板印象逐渐变成普世观念。一开始简宁没有性别觉悟,她自诩聪明,脑子快,认为这话说的不是自己,虽然总觉得怪怪的,但直接用自己来当论据太自以为是,于是一直没放在心上。 可她没有想过,这话有一天也会落到自己身上。 她慢慢意识到,只要这句话还流传,没有哪个女生会幸免。简宁是个行动派,但凡她下了决心,必定会反驳。 被简宁那么一说,陶江也发觉刚才的话略有歧义,改口道:“对,小宁.” 脱口而出的亲昵,陶江被简宁悄悄地用力掐了一下,他闷哼一声,反应过来,连忙变了称呼:“对,她.简宁,脑子很快,很聪明。” 简宁头一扬,哼哼唧唧道:“不是说我,我们班还有很多女生也很聪明的!” 简妈见简宁较起真来没完没了,凉凉地白了她一眼,碍于外人在,还有陶江帮腔,没和她计较,回头招呼服务员上菜。 没争出胜负,不了了之。简宁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手机,给罪魁祸首发消息:就你有脑子! “叮铃。” 陶江的手机发出清脆的提示音,在空旷的包厢里尤为明显,惹来大人们的注目。 简宁迅速把手机藏到桌下,拿起筷子埋头吃菜。 陶江低头看了眼,把音量键按到最低,又点几下屏幕,解释说是新闻消息。 不多时,简宁手心震动,她调暗屏幕亮度。 陶江发过来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后面跟着一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的是用脑子总结经验。 随后发过来一堆鞠躬道歉的表情,嗡嗡嗡,震得她手心发麻。 简宁把手机扣在圆桌上,大人们忙着布菜,没空注意二人。她冲正低头看手机的陶江咳了两声,让他别发了。 刚还弯唇看手机的陶江,立马恢复面无表情的冰冷面孔。 菜齐了。 简妈给简宁夹了一筷子蔬菜,又把话题引到两个高中生身上:“话说回来,你们两个,有没有联系方式?” 简宁拿筷子的手一顿,右眼皮跳了跳,说:“没有。” 闻言,陶妈赶忙推了推陶江,示意他:“快加,平时有什么问题可以互相交流交流。” 说完,她呼了一下陶江的后脑勺,埋怨道:“认识这么久,也不知道加个联系方式,男生要主动一点,难道你还等着人家宁宁加你啊?” 简宁:“阿姨,没有,不是.” 陶妈盯着陶江,逼迫道:“快、加。” 看起来像是督促起了效果,陶江答应得很痛快,迅速报出一串号码。 简宁磨磨蹭蹭地抓起手机,和他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然后在屏幕上虚虚地胡乱划拉了几下。 那边的陶江也摸出手机,身子往简宁的方向侧了侧,像是确认,接着他手指轻轻一点,脸不红心不跳地抬头说:“好了。” 简宁扶额,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 她的手躲在桌子下,点进聊天软件,给新添加的这位好友发了条消息:戏演的不错,厉害厉害。 陶江:哪里哪里,没你演技好。 简宁:过奖过奖。 陶江:承让承让。 简宁抬头看他,发了最后一条:去你的吧。 对面的家长没注意到这边的异样,边吃边热热闹闹地拉家常。 陶妈欣慰地看着他们:“这两孩子,小时候在幼儿园每天黏在一起,好得像亲兄妹,可惜后来小陶转学走了。” 简妈哈哈笑起来:“好的时候是真好,打架的时候也是真打,闹得幼儿园整天鸡犬不宁。” 说起二人小时囧事,简妈聊得停不下来:“一转眼,长大了,见了面安安静静的,也不说话,上学这么久,连个联系方式也没有。” 简宁:.别说了。 饭到中途,简宁找了个借口,说去卫生间,随后推开包厢的门,走了出去。 终于逮住能单独相处的机会,陶江也说他到外面透透气。 金色大门在身后来回摇晃,终于合上。陶江快步追上简宁,毫无征兆地揉了揉她的头,久违的手感。 简宁被头顶的力量吓了一跳,回头见是陶江,躲开他再次伸来的手,说自己的头发都被他摸乱了,她俯首理顺。 陶江的手机握在手心,屏幕朝她这侧亮着,页面停在和她的聊天框。 简宁一眼看见了屏幕上方,她的备注。 ——麻烦精。 …… 他竟然给她备注麻烦精! 简宁注视着他的手机,停下动作,阴恻恻地盯着他的手不说话。 陶江注意到她的停滞,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麻烦精”三个字映入眼帘。 像干了坏事被人当场抓包,陶江故作镇定,按灭主键,将手机藏至身后。 简宁将视线转移到他的脸上,眼眸中藏着危险,戳着他的胸口,一字一顿道:“叫、我、麻、烦、精?!” 陶江躲开视线,不慌不忙地开口:“之前随手备注的.忘记改了。” 给她补课加好友的时候,他随手起的。 毕竟最初认识简宁的时候,陶江觉得她就是个十足的麻烦精。被她误会偷车,要证明车是他自己的,他的竞赛书被她捡到,也要证明是他自己的,除此恩怨,还得帮她补习功课。 麻烦精一直都是麻烦精,吵吵闹闹地过去这么久,在斗斗小嘴,互怼互损中,而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心甘情愿地被她麻烦。 陶江看着简宁气呼呼的腮帮子,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问道:“那你给我备注的什么?” 脑海中空白了一瞬,简宁语塞,一时没记起来,她掏出手机,打开软件,陶江也凑过来。 ……赖皮鬼。 陶江极淡地笑了一声,意味深长道:“看来,我的也没好到哪儿去。” 简宁有些尴尬,捂住脸:“我,我也忘记改了。” 陶江:“那为什么要叫赖皮鬼?” 简宁:“还不是高一的时候,你本来答应好了要来给我补课,最后又爽约的事。” 那个现在想起来,和徐京琼极为幼稚的赌约,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想到这,简宁不禁问道:“徐京琼不是你邻居吗,她怎么还没回学校上课?” 陶江轻描淡写道:“她被关在家,状态不太好,和家人经常吵架。对了,你不是不喜欢她吗,怎么想起关心她来了。” 简宁翻了翻眼皮,说:“问问呗,我才不关心她,她那么坏。从我高一刚入学就针对我,后来被我抓住她的小辫子,她才收敛。” 沉思片刻,陶江问:“你知道那个男生是谁?” 简宁:“你见过。” 陶江挑挑眉,有些意外:“我见过?” 简宁睨了他一眼:“就密室逃脱的前台小哥。不过,我之前还以为徐京琼喜欢你。” 两个人行至走廊尽头,驻足仰目,透过窗明几净的玻璃,看着外面绿意盎然。 陶江侧身,与简宁视线相对:“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也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陶江和徐京琼只是单纯的邻居,路上遇见,点头之交而已,如果非要特殊点,不过是从小一起长大,认识的时间久一点,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简宁拱了拱他,好奇地发问:“那你喜欢什么类型?” “我什么类型也不喜欢,”陶江凝视着她,笑声似有若无,他轻轻地弹了弹她的额头,说,“我就喜欢麻烦精。” 他想到了什么,又故意揶揄她:“原来高一我给你补课的时候,你就对我心怀不轨啊。” 简宁摸着被他敲过的地方,越来越放肆:“你少来,我当时是好胜心强,才不喜欢你。” 简宁翻起旧帐来,便滔滔不绝:“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就特别烦人。每次看见你,你整个人冷冰冰的。在校门口,我被于主任当众批评,你和一帮人在路边看热闹。给我补课的时候,我一道题做不出来,你就摆臭脸,有够讨厌的。” 陶江又敲了敲她的脑门,使了点力,惩罚她似的,“原来你以前对我的意见有这么多。” 简宁跳起来,也用力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得瑟地朝他吐了吐舌头。 后来,心甘情愿帮她写笔记的人是他,给她惊喜为她下厨的人是他,替她排除万难,陪她胡作非为的人,也是他。 他们毫不相干时,他不会横加干涉,也不会曲意迎合,无论她发生什么事,他都漠然置之,但一旦她被允许走入他的世界,他和他的世界都属于她。 她是一只漂泊的船,遇到风浪,遇到海啸,有条海岸线永远在等她。 时候不早,他们出来的时间有些长,简宁和陶江一前一后,回了包厢。 大人们已经准备离场。 陶妈挎着皮包,问道:“怎么去了那么久?” 陶江不动声色:“哦,没事,遇到一个麻烦精,一直缠着我,非要说我是赖皮鬼,耽搁了点时间。” 简宁在他身后,使劲儿地踢了他一脚,被陶江巧妙地躲了过去。 大人们没起疑心,把椅子推进桌下,一群人离开了。 二人小聚一别,又是大半个月没见。 与此同时,这学期的考试也并没有像于主任说的那样,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 于主任果然是吓唬他们的。 过了几天,徐京琼家里派人来学校,把她座位上的书收拾干净,听说她准备转学了。而教室后排,徐京琼的位置,一直空到了高二结束。 就在艺术节来临的前几天,简宁发现了一件事。 温照好像喜欢顾林怀。 顾林怀嘛,全年级女生的白马王子,为人谦和,没什么距离感。光是简宁知道喜欢他的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温照喜欢顾林怀,情理之中。 而作为顾林怀的死党,陶江,形貌与顾林怀不相上下,自然也有不少女生喜欢,只是因为他拒人于千里之外,劝退了许多人,但话题讨论度只增不减。 知情人纷纷摇头,只可惜,名草有主。 本着成人之美的善心,简宁时不时会给温照讲一讲顾林怀的事,久而久之,两个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而这些都发生完的时候,六月来了,行知中学两年一度的艺术节,在炎热的盛夏中,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 第62章 .夜空中最亮的星艺术节 行知中学为了保证艺术节质量, 两年举办一次。 说是艺术节,不过名号好听些,实际上, 是班级合唱比赛和个人才艺表演,中间再穿插些社团表演,杂七杂八混在一起,起了个好听的名字, 叫艺术节。 但艺术节, 可以说是行知中学最热闹的活动, 枯燥的学习生活,任何新奇事物都值得他们大张旗鼓地折腾。 不过今年有些不同,因为对面的师大附中的艺术节和他们定了同一天。 往年,这两所龙头学校, 为了做面子功夫,都会特地错开时间, 但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 像火星撞地球,谁都不愿意在时间上让步, 双方铁了心作对。 按理说, 学校举办大型活动, 会邀请许多其它学校的老师和教育局的领导。 于是,两所向来看对方不顺眼,明争暗斗的学校, 开启了抢人大战。 为此,校长特地组织了一场大会,虽顾及风度,没有明着提对面学校, 但他千叮咛万嘱咐,再三下达命令,说今年的节目必须要精品中的精品,要抓人眼球,要让人眼前一亮。 本来定好的□□歌,被师大附中一捣乱,学校直接改了主意,曲目自定,但一定要有创意。 校长都这么重视,杨老师将会议精神传达回九班时,一半人雀跃,终于不用□□歌了,一半人哀嚎,又要经历一次选歌的腥风血雨。 定合唱曲目那天,教室里吵得不可开交,慎重又慎重。 娇小的文艺委员站在讲台上,拿着黑板擦敲讲桌,拼命维持纪律,但下面乱哄哄的,同学们的情绪异常高涨。 有人说《水手》,被人嘲笑老土。 有人说《倔强》,被人嫌弃大众。 有人说《我最闪亮》,被人吐槽难唱。 有人说《精忠报国》,众人雷到无语。 . 众口难调,每个提议都有人挑刺儿。 新上任的文艺委员是文理分班时,从其他班转过来的,文文弱弱的,镇不住班上的一帮调皮男生,只能跺着脚干着急。 最后还是方岛看不下去,不耐烦道:“吵吵吵,有什么好吵的,听过《夜空中最亮的星》没,就这首!再吵吵,以后体育课别上了。” 没人接茬儿,教室里只静默一秒,然后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继续热火朝天地闹哄。 很明显,方岛这个体育委员,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有威望,或许是因为平日和班里那群男生打成一片,别人都不买账。 过了一会儿,吴勉突然拍拍掌,示意他们安静:“方岛的提议不错,歌好听,也好唱,还积极向上,就这么定了。” 班长一锤定音,不想把时间浪费在选曲上。 接着,吴勉去办公室把音乐老师请来,帮他们分高低音部,定指挥手。文艺委员把歌词打印出来,每人一份。 这些都确定好之后,九班打头阵,每天趁上课前,练半个小时歌,在校园里掀起了一阵我为歌狂的浪潮。 每天中午,可以听到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歌声,楼上楼下,磁带放进录音带,音乐一响,嚎嗓子开始了,到高潮时,有人对着窗口唱歌,余音绕梁。 从走廊那头,一路走,一路歌声飘扬。 九班是出了名的团结,在班主任杨老师孜孜不倦地追名逐利的熏染下,他们极其重视班级荣誉,喜欢拿各种奖,喜欢得第一。 刚开始的时候,九班同学特别踊跃,为了不上课,起哄和各科老师借晚自习,说是练习合唱比赛。 尤其是温温柔柔的语文老师,被他们说动的次数最多。偶尔杨老师也会过来,随便指导两句,不过,没人采纳,教物理的就别掺和音乐的事了。 开赛前一周,杨老师还给他们订制了一套班服,白底T恤,印着红色的拳头图案,上方写“青春”二字。 拿到班服的那天。 “太丑了吧,白送我都不要。” “这要放商店里,我看都不会看一眼。” “衣服上拳头干嘛用的,揍人啊。” “揍谁啊,师大附中吗。” …… 再看文艺委员换上白色的蓬蓬纱裙,和他们一比,同学们更心塞了。 吐槽来吐槽去,意见再多,等艺术节那天,他们还是服服帖帖地穿上了班服。 那时正流行破洞衣裳,班里的女孩子爱美,花了一些小心思,这剪一个洞,那戳一个眼儿,下摆再打个结,平平无奇的T恤也穿出了别样风采。 文艺委员甚至叫来了化妆师。 听说要化妆,天刚亮,九班已经座无虚席。 女生们需要排队等化妆,所以来得早,而男生们,也来得很早,不过他们是凑热闹的,来看看女生们怎么化妆。 化妆师烫着大波浪,红唇性感而艳丽,她坐在讲桌后,从随身携带的包里倒出一堆金光闪闪的瓶瓶罐罐,又拉开一个小包,将长长短短的笔刷一一排列。 简宁早上洗了好几遍脸,每寸肌肤都没放过。正常情况,每天早晨为了赶时间,她一般潦草用凉水抹几下脸,有时候连洗面奶都不用,不过她天生底子好,再怎么揉搓,皮肤依然吹弹可破。 她素面朝天惯了,冷不丁描眉画眼,脸上敷了厚厚一层粉,眼皮上抹着浓重的眼影,丸子头吊在脑袋后,扯得她头皮疼。 最后,化妆师抓了一把口红,让女生们挑着涂,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抢而光。一群丸子头凑在一起,拔出口红盖,颜色太多,她们左挑右拣,晃晕了眼。 行知中学校风严,女孩们平时面朝书本,背朝天,对这些颜色一窍不通,也甭管适不适合自己,只管挑瞧着好看的颜色涂,然后又涌去讲台上,挤成一堆,抢着照镜子。 台下,有些男生毫不掩饰地伸长脖子左顾右盼,有些男生脸皮薄,没好意思抬头,却抵不住好奇心,悄悄撩起眼皮打量。 在化妆师的鬼斧神工下,这群早已被他们看腻的女生,竟然突像变了个人似的,一个个朱唇玉面,明眸皓齿,年轻的小伙子们目瞪口呆,看痴了。 文艺委员拎着录音机,噔噔噔跑上讲台,提议最后再练一遍歌。她为这次比赛耗费不少心力,同学们再不耐烦,但想到都是为了班级荣誉,便也妥协了。 排练期间,简宁每次想碰一下脸,都生生忍了下来。之前她不施粉黛的时候,没发现自己有这么多小动作,化了妆之后,反而觉得哪里都不得劲儿,但她又不敢轻举妄动,担心弄花妆。 不多时,年级主任通知他们搬着凳子去运动场。楼道里很快传来凳子腿碰撞的叮叮当当的声音。 出教室的时候,方岛看着简宁,没憋住笑,也没憋住心里的话:“简女侠,你脸上那两坨,红得好像猴屁股,哈哈哈哈!” 简宁气得抄起凳子朝他的凳子狠狠一撞,方岛跑得快,带着狂笑,钻入人海,一溜烟不见人影。 下到二楼,人越来越多,凳子碰来碰去,咣当咣当。 人群里,简宁一眼就看见了陶江。 他单手拎着凳子,眉眼冷淡,走在最后面,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妆太浓,他甚至没有认出她,目光一扫而过,没落在她身上。 擦肩而过的瞬间,简宁捉住他的手腕,人很多,很拥挤,但没人注意到。 陶江回头,愣了一瞬,盯着这张浓妆艳抹的脸看了很久,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惊道:“你化妆了?” 简宁点点头,努了努嘴,让他看周围:“我们班女生都化了。” “先不说这个,你帮我看看,我的腮红是不是特别红。”说着,她把脸伸到他面前,左右晃了晃。 陶江的身子微微后仰,认真地端量一番。眼前的少女面红齿白,细细弯弯的柳叶眉,睫毛长而翘,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娇俏,感觉心里痒痒的,他又将目光移至她红扑扑的脸颊,说:“好像.是有点。” 他移开眼,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挺好看的。” 说罢,他伸手想替她擦一擦,被简宁挥着手躲开。 她维持了一上午的妆,一直憋着没碰,别人更不能碰。 “怎么堵在这!”于主任站在楼梯口,探出头,朝里面堵塞的队伍大声喊着。 一道催命符施令,缓慢移动的队伍立马加快速度,简宁抬着凳子,小腿被身后的凳腿撞了好几下,拥挤的人潮推着她往下走,不知不觉和陶江走散了。 这届艺术节无比盛大,为了和师大附中一较高低,行知中学把校门布置得和当年轰动一时的校庆相差无几。 彩带飘飘,彩旗缤纷,鼓气的红拱门是八十周年校庆用的,如今为了和师大附中一决胜负,被看门的大爷从库房里翻出来,重见天日。 年级里选的歌耳熟能详,大多是《我们都一样》《明天会更好》《倔强》这些积极向上的曲子,也有不少班级另辟蹊径,选了□□,比如《保卫黄河》《歌唱祖国》之类,还有不少班级竟然撞了歌,不过常听常新。 每次音乐一起,台下的同学们不自觉地跟着一道唱,情绪持续高涨,输赢抛掷脑后,他们沉溺在此起彼伏的旋律浪潮,停在不舍得的分分秒秒里。 九班候场的时候,发生了个小意外,舞台两侧收音的话筒出了点问题,维修人员修了好久都没修好。 场边候场的九班同学等得有些着急,他们刚被杨老师叮嘱过,台下一千多号人盯着看,所有人必须保持抬头挺胸的立正姿势,蜜蜂叮了也得忍着。 活动策划老师打了个电话,说马上送两个新话筒来,请同学们再辛苦等等。 黄昏时分,夏日的热浪还未散去,太阳还未完全落入地平线,西天染红,舞台的左侧仍洒落明晃晃的金色余晖,他们的影子被斜斜地拉长。 主持人在台上,为了不冷场,卖力地和同学嘉宾们互动。 太阳整个没入山,话筒姗姗来迟,直挺挺地插在支架上。 天色已晚,薄暮冥冥,淡淡的弯月挂在天上,夏蝉未鸣,却听“轰”地一声,绚丽耀眼的镁光灯突然亮起,照亮这片暮色,每束光直射天幕,舞台中央明明灭灭,静了一瞬,台下的同学们被气氛感染,爆发出欢呼尖叫。 九班上场。 过去的半个多月,最初他们满腔热忱,定曲目都要反复推敲,后来没几日,就变得懈怠疏懒,每天机械地懒懒散散地唱。 但是当他们站上舞台时,聚光灯凝聚在头顶,唱到高潮的时候,他们的身子随着节奏来回晃动,手掌和脚步一齐跟着音乐打节拍,他们看不见台下,却表现得前所未有地好,他们不情愿穿着丑丑的班服,却有极强的集体荣誉感。 青春是一道没有答案的命题,安安静静也是轰轰烈烈,安安静静地唱好一首歌,轰轰烈烈地散场。 那是高二九班在魔鬼高三来临前,一段很美好的,很短暂的,值得永远纪念的时光。 当时觉得很普通的一件事,却让后来的他们,用了一整个高三去怀念,甚至许久以后,在街边再次听到同样的歌曲,总会停下脚步,然后想起那些有吵有闹又戮力同心的日子。 第63章 .Don't look back in a…… 艺术节结束后, 九班的同学们回归了原来的平静日子,单调而乏味的学习生活,偶尔还能听见有人在惯性地哼唱曲子。 临暑假前, 于主任通知提前一个月开学,并进行摸底考试。 这条惊天噩耗,同学们从于主任郑重其事的神情中看出,她没说笑, 也不是心血来潮, 提前开学是真的。又从上届学长学姐的口中得知, 开学的摸底考试也是真的。 一时间,哀怨无数。 高一高二的他们,日子过得太舒心,总觉得高三离自己很远, 高考更是遥不可及,可他们的青春, 终究晃晃悠悠地来到了第三年。 暑假, 由于主任带队,陶江和顾林怀, 还有其他几个同学一道去参加T大的夏令营, 羡煞了年级里的一群人。 而简宁的这个假期也过得惴惴不安。之前她在假期是睡到日上三竿, 还能心安理得地浪费一整天,并且没有任何荒废学业的负罪感。 但,或许是于主任的苦口婆心起了作用, 或许是她终于意识到时间的紧迫性,这个暑假,她发誓要重新做人,和温照约好每天去图书馆学习。 旭日初升时在门口排队, 学到傍晚太阳落山离馆,回家后,继续挑灯夜读。 七月的盛夏很热,一直没下过雨,热得人心浮气躁。 简宁从来没有这么努力过,有时候很累,她趴在桌子上休息,脸朝着窗外的烈日,想到陶江也在和她一起努力。 虽然他们不在同一片天空下,虽然聚少离多,但他们说好了,要一起去北京。 虽然陶江有了自己的梦想,她还没有,但这不妨碍她把北京当做自己的目标。 这么想着,简宁浑身注满力气,从桌子上爬起来,揉揉眼,继续做题。 八月初,高三开学,班里的气氛突然变得紧张,风声鹤唳。 最明显的变化是,开学没人再补作业了。所有作业整整齐齐地码在讲台上,这是三年来,作业本收得最快最全的一次。 下课也都规规矩矩地待在座位上看书,楼道里逗留的人几乎没有。 连方岛也主动交了作业,声称自己一整个假期都在用功学习,还说高三了,他要开始发力,好好学习,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看起来,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进行,一切充满希望。 前提是,如果没有摸底考试的话。 如果说,刚升高三的他们是一锅刚烧开的滚烫热水,那么,摸底考试就是一勺冰块,将他们的剃头挑子一头热浇了个干干净净。 简宁考砸了,史无前例的砸。 摸底考试结束的那三节课,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只记得夏天的晚自习,头顶呼呼啦啦的电风扇不知疲倦地转着,粘手臂的卷子把没干透的字迹印在了胳膊上,擦都擦不掉。 如果电风扇突然掉下来就好了,如果突然地震就好了,如果世界能毁灭就好了。 再也不用面临惨淡的分数,差之千里的排名。 行知中学的上课进度很快,高二就已经把高中的所有知识学完了,留下高三一整年的时间进行总复习。 模考的时间和试卷,全部和高考一致,尤其是理综。此前,理综三门一直分开考,时间也放宽,猛地将三门合在一起,时间定在两个半小时内,他们根本写不完。 除此之外,行知中学有个很有意思的现象。 那些前两年看起来普普通通,排名也中等的人,在高三会猝不及防地冲到前几名,俗称黑马。 像简宁这种半瓶水晃荡,平常考试全凭陶江接济的同学,毫无疑义地被挤下去,成了中流档位。 想想也能明白。当初,这群人都是以全市名列前茅的成绩考进来的,怎么可能不学无识。 行知中学最不缺聪明的人,只要他们稍加努力,成绩立竿见影。 简宁一直觉得自己聪明,但聪明和聪明也有差别,她发觉自己不是那普遍意义上的聪明人,光靠聪明就可以绝地反击。 之前因为有陶江帮她,所以能混个不错的分数。但是,假期陶江去参加夏令营,她一旦没了援手,就原形毕露。 简宁变得非常焦虑,每天梦里都在考试做题。 这节骨眼上,摸底考试结束后,杨老师按惯例,把九班同学依次喊进办公室谈心。 轮到简宁的时候,杨老师扶着眼镜,看了会儿她的成绩,又看了看她,又低下头看成绩单。 良久,他叹了口气,终于说道:“简宁啊,你这个成绩怎么回事啊,一下子退步这么多?” 之前他看她是个好苗子,在学习上多提点了几句,还鼓励她去参加竞赛,但她怎么刚上高三就掉排名。 简宁不知道怎么回答,沉默。 “诶,这样下去不行啊.”杨老师摸着下巴,眨巴着小眼睛,话锋一转,“我听说,你退出物竞班了?” 简宁点点头,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杨老师放下成绩单,看着站在办公桌前的一脸郁闷的女生,说道:“你也知道,这学期马上要开始初赛了,我的想法是,你之前在物竞班的两年不能白学。” “只要你进复赛,哪怕最次拿个省三等奖,获得自招资格,也能享受高校的降分政策。” 虽然杨老师治学严苛,不留情面,但他始终是个负责的务实主义者,不会放过挽救的机会,也不会放弃每个同学。 简宁明白他的意思,斟酌半晌,说:“老师,我回去考虑考虑。” 简宁有些犹豫,别看她平常大大咧咧的,其实耳根子特别软。尤其是这种飘飘浮浮没有着落时候,杨老师的话像一根救命稻草。 先过了初赛,再通过复赛,哪怕只是省三等奖,也算底牌。 简宁把陶江约出来,和他聊了这件事。 自招降分的诱惑太大。 到了高三,每个人都在蒙着黑布走路,自招像一只手,能将他们头上的巨大黑布掀起一个角,透进一丝光明。 如果有这样一双趋之若鹜的手摆在面前,你会让它撩起黑布吗。 答案是肯定的。 简宁的心中有了定夺。 好在他的回答也是肯定的。 陶江说:“既然杨老师建议,那你就去试试吧。” 正值晚饭时间,操场上的人正少,他们站在教学楼前的一棵榕树下。于主任最近忙着抓学习,没工夫操心少年少女的那些事。 简宁抱着树干,摩挲着手心下的粗糙,“如果得奖当然好,如果没得呢,还不是浪费时间去准备。” 陶江站在她面前,长身而立,替她挡去头顶的一片阳光:“不是还有我。” 简宁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放下眼皮:“万一耽误你怎么办。” 高三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 陶江笑了,笑容里带着自信不疑的笃定:“你忘了,我也要准备初赛,顺手的事。” 看简宁还在犹豫,他站直身子,正色道:“小宁,逃避没有用,如果你没去,最后的遗憾一定大于去,消除焦虑最好的办法是行动。” 简宁被说动,终于下定决心:“好,试试就试试。” 湍急的河流推着她向前走。竞赛的这场赌局,尽管她半途而废,最后还是不可避免地回到了场上,重新下注。 - 高二九班终于变成了高三九班。和往届高三一样,他们兵荒马乱,天不亮就来上自习,终于拥有了写不完的作业,睡不醒的觉。 上午第一节 课下课时,教室里特别安静,他们趴在桌子上补觉,去门口打水的人都静悄悄的。 有时候上课会困得打瞌睡,被杨老师逮住,在班会上又是一阵恨铁不成钢。 “你们想睡觉,你们说困,行啊,等到明年,别人替你们去上大学。” “同学们啊,能为自己努力的时间不多了,等高考完,你们睡到天昏地暗都没人管你。” 在杨老师日复一日的唠叨中,他们逐渐习惯了这种日子,每个人提着一口气,麻木而彷徨。 陶江把预测和习题给了简宁,每天给她布置任务,监督她刷题。 虽然简宁上半年退出了竞赛班,但百分之八十的知识她都学过,再加上陶江的外挂。九月的初赛,她没费吹灰之力,如愿挺进复赛。 但月底就是复赛,初赛一过,陶江便马不停蹄地给她制定了新计划。 人在疲惫的时候,情绪敏感,很容易不耐烦,简宁也是,她在累的时候,芝麻大点事都能让她发脾气。 其实陶江也没做错什么,不过是逼她逼得狠了点,简宁想趴一会,陶江让她做完这套题再休息。 一两句话不对付,简宁就气上头了,口无遮拦道:“你怎么管这么多。” 陶江也着急,眼瞅着没几日准备的时间了,他恨不得一天有二十五个小时,可简宁还没有危机意识,反过来说他多管闲事。 陶江气死了,咬咬牙,风凉道:“行,我不管,你考倒数第一我也管不着。” 简宁哼了一声,瞪着他翻了个白眼,她把书挥开,胳膊一伸,头埋在轴弯里,一闭眼睡过去了。 陶江看着她露在外面的头顶,心中郁结,看她好像真的太困,到底没忍心把她叫醒。 手里的笔被他攥得紧紧的,仿佛下一秒就会掰断,半响,陶江长舒一口气,把她刚做完的题拿过来订正。每次遇上简宁,他的骨气就被她吃了。 简宁醒的时候,觉得嘴角湿湿的,低头一看,桌上有一摊口水。 她有些发窘,瞄了眼身边的人,然后偷偷抽出一张纸,悄悄抹去。一顿饱觉,那些不愉快都换给了周公。 简宁反思了一下,刚才好像确实是自己有些不识好歹,她讨好地往陶江那凑了凑,没脸提刚才事,看着他的书,谄媚道:“呦,您写的真好。” 陶江面无表情,岿然不动,似乎不吃她这一套。 简宁继续往他那儿靠,直到把他挤到角落,还捧着他的脸正对着自己,给他做丑不拉几的鬼脸,五官都酸了。 陶江看着她的花里胡哨的小脸,终于破功,笑骂了一句“小白眼狼”。 简宁的表情却僵住了。 陶江身后是一面透明的玻璃窗,透过他的背,简宁的脸被玻璃反射得清清楚楚。 玻璃窗面的影子,脸上有几道黑笔道,额头三杠一竖,写了个“王”,脸颊两侧,三条横线。 简宁气得头顶冒烟,收回视线,紧盯陶江,她的双手下移,从捧着他的脸到掐着脖子,咬牙切齿道:“你居然趁我睡着,在我脸上画画!” 陶江被她掐得没喘过气来,红着脸咳了两声:“刚才,那么凶,可不就是一只小老虎。” 简宁放下手,捏着拳头,朝他示威:“就凶你,只凶你,气死你。” 陶江没气,笑着拿纸给简宁擦干净后,包住眼前气势汹汹的拳头,凑在唇边,轻轻一碰,又把笔塞进她的掌心,揉乱她的头发。 他扯了张卷子搁桌上,提着简宁的手放在上面,诱哄道:“看你那傻样儿,别玩了,快写。” 第64章 .不要怕当意外来临,选择什么 “从你们升入高三开始, 一直到高考结束,去掉各种假期,满打满算也就剩下不到八个月的时间, 可能你们会觉得,现在好累啊,好烦啊,学不动了, 不想学了, 其实这几个月是你们最幸福的时间。你们转头看看坐在自己周围的同学, 都在为同一个目标努力。” “你们能有什么烦恼,最大的烦恼不就青春那点事儿么,今天考试没考好,明天和家长闹矛盾了, 后天和好朋友生闷气,大后天突然发现自己喜欢上一个人了。” “等以后你们走上社会, 就发现这些都是小小的简单的烦恼。” . 已经忘记了这是杨老师在第几次班会上说的话, 被简宁抄在了日记本上。 简宁开始写日记了。 连她自己都很难想象,她一个没心没肺的人, 竟然开始记录这种苦不堪言的日子, 但冥冥之中, 却又觉得,这种生活,是值得纪念的, 错过会遗憾。 写日记的契机是在简宁复赛失败之后,心血来潮在文具店买了个本子,然后一个极其平凡的下午,她写下了第一句话。 ——“物理竞赛到今天为止, 结束了。” 继摸底考试考砸后,她再一次搞砸了重要的竞赛,这张提前进场的入场券,她只摸到个边儿,连全貌都没见过,就被没收了。 其实简宁觉得自己过去两年一直挺顺利的,顺利地来到了行知中学,虽然是特殊渠道,排名和分数也看得过去,虽然有陶江帮忙。 但好像自从升入高三,命运像一条不听话的泥鳅,在掌心里滑来滑去,让她捏不住。 她觉得自己的生活,特别像那句有名的话,人生是一袭华丽的袍,里面爬满了虱子。挺惨的。 - 每届高三都有一个传统,教室墙上总得挂几条激励人心的横幅,什么“不拼不博一生白活,不苦不累高三无味”“不为失败找理由,要为成功找方法”之类的。 九班也不例外,复赛结束的那天,杨老师让班长带几个男生在教室的横梁中央挂了几条横幅。 完工后,杨老师走进教室,看着满目的红色条幅,赞赏道:“诶,对了,这才有高三的味道。” 人在痛苦的时候,是靠鸡汤熬过来的。 关于简宁复赛没拿奖这事,杨老师也找她谈过心,虽然有些惋惜,但老师的大体意思是,不差那一条路,还有高考,好好努力的话,高考也能有不错的分数。 处于身不由己的高三,简宁绕了一个圈,发现再一次,站在了起跑线上。 其实,脱轨的时候,她也有解脱,终于不再抱有任何幻想,她终于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反而陶江比她更内疚。 以陶江的能力,拿下省一等奖轻而易举,不过对于简宁的结果,他还是有些意难平。 他总觉得是自己的责任,当时应该狠狠心,盯着她再多做点题,还有再辛苦一点,帮她多把把关。 但简宁经过最初几日的闷闷不乐,已经慢慢看开了,还反过来安慰陶江,是她刚升高三心浮气躁,难免急功近利,看到什么都想要,太贪心了。 还好本来也没太大指望。 - 竞赛时间紧,任务重。 简宁知道一个月后的决赛对陶江有多重要。 从他们高一初次见面开始,他就拿着一本写满笔记的竞赛书。他为这场战役,准备了三年,每天的生活围绕着物理。上课学,下课也学,白天学,晚上也学,家里的书摞得比人还高。 整个行知中学,几乎已经默认陶江一定会将这块金牌纳入囊中。 代表省队,参加国赛,只要拿了国一,进国家集训队,就能保送,这是他的目标,也是行知中学的荣誉。 摆在陶江面前的,只有赢这一个选项,不可以有任何闪失。 这种重要的时刻,简宁尽量不打扰他,不见面也不聊天。 他没日没夜地备战决赛,她起早贪黑地写作业刷题,为了同一个约定。 生活毫无波澜,太平静了,连老天都看不过去,给他们这滩死水,扔进去一块石头。 简宁是在报纸上看到陶江的消息的。 她以为是凯旋而归的喜讯,开心地从同学手中接过报纸,直到看见“见义勇为”四个大字,她呆在原地。 报纸上说,江州市行知中学的陶某某同学,在赶往竞赛的途中,不顾个人安危,冒着错过考试的风险,救下当地一名企图自杀的高三学生,予以嘉奖. 个人安危。错过考试。 这八个字像两把刀子,毫无防备地戳进简宁的眼窝子里。 他受伤了吗,耽误考试了吗,他为什么没和她说。 简宁急得眼泪直冒,有一种被他推开的感觉,她的脑袋又晕又痛,眼前一片恍惚,一时间不知道是梦还是现实,好像天塌下来了,脑子混混沌沌,濒临爆炸。 报纸摊在桌上,被她揉得不成样子,冰冷的铅字被眼泪洇开。 有人在窃窃私语。 “这个陶某某,是咱们年级的陶江吗?” “不会吧?这么巧。” “咱们年级还有没有姓陶的?” 全年级只有一个姓陶的去参加了竞赛,除了陶江,还能是谁。 决赛的举办方在其它城市,陶江一直没和简宁联系。她只当他忙,没时间做别的,所以一直没有他的消息。 简宁没有拿手机来学校,没有任何联络方式,她甚至想旷课,回家给他打电话,狠狠地臭骂他一顿。 .为什么不及时和她说,让她这么担心,为什么不要命地救人,打110不行吗,为什么要错过考试,他难道不知道决赛对他有多重要吗。 他备考这么久,她都忍着,一直没敢打扰他,生怕自己多说一个字多做一件事,会影响到他,所以一个月以来,她特别乖特别听话,每天掰着指头数什么时候能听到他的好消息。 好消息没等来,等来一则见义勇为的报道。 他倒好,什么也不和她说。 吴勉和方岛看简宁魂不守舍的样子,寻了个由头,逃课带她去了学校音乐厅的楼道,那里有固定电话。 简宁按下烂熟于心的号码。 “嘟——”响了两声,就被挂断。 简宁又气又急,她头一次被他的固执打败,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挂陌生电话,就算不知道是她打的,至少也要接起来问一句是谁。 简宁按着数字键重新输了一遍,响第一声嘟的时候,她已经在心里盘算着待会儿要怎么骂他一顿。 耳边的时间变得漫长,当接通的那一瞬间,她脑子突然短路,准备好的措辞仿佛都被电话筒吸了进去,她大脑空空,顿时不知所云。 电话那端同样没有说话,时间仿佛被冻住了,只有电流在滋滋作响,依稀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听筒里咳了两声,陶江沙哑的声音传来:“小宁?” 明明是他受伤,难过的应该是他自己才对,可听见他一如既往地喊她小宁,她居然觉得有些委屈,一张口,声音竟蒙了层哭腔:“你到底去干什么了,又是受伤,又是错过考试……” 陶江听见她的声音不对劲,话音中有些着急:“我没受伤,也没误考。” 简宁没接话。 良久。她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真的?” “真的,没有。”说着说着,他的声音低了下来,沉沉的,“就是,没法拿金牌了。” 虽然他说得风轻云淡,但简宁清晰地感受到他情绪低落,她知道金牌的重要,正如水与鱼的关系。 简宁替他沮丧,她不确定他失利的原因,那场见义勇为到底有没有给他造成影响,现在再想,或许有些马后炮。 竞赛失败的痛苦绝非外人能感同身受,可她分明能共情他的失意,像提前经历了高考失利,整个人麻木到不知道为什么努力。 简宁复赛失败后,也常常做噩梦,常常失眠,会想到以后的事情,复赛做不出来的几道题时常浮现在脑子里。 但她本就不这条道上的人,尚且可以骗骗自己。 而陶江,毫不客气地说,他的高中三年都是为了竞赛而活,而现在,逼到绝境,路被从天而降的石块堵死,他的绝望可想而知。 “值吗?”半晌,简宁问陶江。 拿自己唾手可得的未来,换一个崩溃的生命。 许久没说话,想必他也在问自己。 “没有什么值不值,看见了,没多想,就救了。” 所以,他从来就不是她初见时的那样漠然,像简宁曾经说过的,远看他是雪,走进了,发现里边包裹着团团簇簇的羽毛,这就是他。 但简宁嗯了一声,像得知一件最普通不过的事。 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再正常不过,即便知道他同样难过,她也不想让陶江分出精力来担心和安慰她。 - 陶江带回一枚银牌的那天,离秋天结束也没几日。 而此时,陶大神舍己救人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很难抉择人性的道义和梦想的荣耀,到底哪个更值得称赞。 报纸上把他夸得天花乱坠,独独忘了他只是一名因施以援手,而错失竞赛金牌的普通学生。 老师们得知这件事后,陶江竞赛失利的事情再也没提,只是宽慰地拍拍少年的后背,语重心长地说还有高考,来得及。 而简宁,比起安慰陶江,先一步注意到了他手臂上缠的绷带,她疾速冲到他面前,面色担忧,想摸一摸他的伤口,却担心他被自己碰疼。 她站在一旁,想下手又不敢,只能干看着,既心疼又生气:“不是说没受伤吗?这是什么!” 他又骗她! 惩罚他似的,简宁伸手在他的绷带上按了按,看他皱着眉忍痛,简宁有些心软,但想到他不顾危险,她硬着心肠,气道:“疼死你活该。” 陶江笑着摇摇头:“不疼,见到你全好了。” 听见阔别已久的温暖的语气,简宁这时候才觉得难受,心里堵得慌。 他本不该这样的,他应该举着金牌站在领奖台上,笑容肆意张扬,而不是像现在,强颜欢笑,他眼里的心事都快漫出来了,还说自己好得很,还在骗她开心。 她忍了忍鼻腔的酸涩,捏着他掌骨间的虎口,埋怨道:“你总说我傻,我看你才傻。你就是天下第一大笨蛋!” 拿自己的前途做赌注。 陶江知道她在说什么,没辩解,不想让她看穿,也不愿让她担心,他低眼笑了声,说道:“这有什么,大不了我们一起高考。” 简宁知他心底有痛,不愿意揭他的伤疤,她低下头,勾了勾他的指头,说:“那我们一起努力。” 天地浩渺,这条不能回头的路,鲜衣怒马不再。所有失去的,好坏无限,终将殊途同归。 第65章 .月亮偷着哭罪魁祸首是日记 秋天的最后一片叶子落下, 立冬了,天冷得让人提不起劲儿。 一将功成万骨枯,曾经摘金夺银的梦想悄然而平淡地结束了。 回班之后, 半个月左右的时间,陶江的心情一直不太好,上课听不进去,变着法地逃避学习。 知道他情况特殊, 老师们都睁一只眼, 闭一只眼, 不忍心敲打他。 直到月考,整个三年陶江都没有考过这么低的分数,杨老师把他喊进了办公室。 其实陶江的成绩本应由他们班班主任操心,而杨老师只担任七班的物理老师, 只是陶江是他的得意门生,杨老师实在看不下去了。 陶江表现得和平常别无二致, 他把自己保护得很好, 站在杨老师办公桌前,也没有任何仿徨无措的神色。 杨老师快把陶江的成绩单翻烂了, 可面前的人神游似的, 目光毫无焦距。 杨老师阅人无数, 以前竞赛失利的大有人在,让他们猛然放弃竞赛,回到学科上, 的确很难适应,无论是学习方法还是心态,都需要调整。 不过往往在回班后的第一个月就适应得差不多了。但陶江似乎有些反常,看起来毫无异样, 可月考成绩出卖了他的迷茫。 “陶江,最近感觉怎么样?”杨老师支着下巴,和他轻松聊天。 “还行。” 还行的意思是不太好,是勉强的回答。 杨老师决定开门见山。 “小陶啊,过去的事已经无法挽回,人应该往前看。如果固步自封,只能越来越痛苦,老师不希望你那样。” “放下你背负的一切,轻松上阵,或许有意外之喜。” 杨老师何尝不知道,从前陶江的理科成绩一骑绝尘,把第二名甩得见头不见尾,而现在,别人理综考260,他考240,再加上丢了金牌,这种心里落差,非常人可以忍耐。 高二那年,很多同学在激流勇进的竞赛中选择明哲保身,连二连□□出竞赛班,可陶江留了下来,他的梦想从来没有变过。 没人知道他为竞赛付出多少,连续几天只睡4h。为了竞赛,他敢放弃常规学科,甚至在联赛开始前,停了两个月课,每天泡在竞赛班的教室刷了一套又一套的卷子。基础书籍被翻烂,他又买了大学的教材钻研,身边的书摞得越来越高。 那段时间,竞赛班是整座教学楼最后一间熄灯的教室,而他是最后一个走的人。 全年级都知道陶江的名字。 有人说他天赋高,可如果没有真正努力过的人,何谈天赋。 面对杨老师的开解和关怀,陶江只是淡淡一笑,但那笑容中分明没有任何笑意。 “谢谢老师,我记住了。” 杨老师又吩咐了几句,不过是些老生常谈,陶江未尝不懂。 一个小时后,他走出办公室,仰着头看向窗外。 暮色沉沉,天际腥红,下雪了。 陶江下楼回了七班,见顾林怀出神色匆忙地冲出教室,他拦住顾林怀,问怎么了。 顾林怀勾住陶江的脖子,反手把他推出教室,说:“去运动场,温照和简宁在那儿。” 听见简宁两个字,陶江挣脱他的手,跑得比顾林怀还快。 雪下这么大,她去操场干什么,现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她不怕感冒耽误身体吗。 天地苍茫一片,从教学楼离运动场的距离不过几百米,抵达田径场的时候,陶江已经落了满身薄雪,台上的两座白雕像,让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顾林怀上去把简宁喊下来,一开她还纹丝不动,说要陪自己的好姐妹谈心,顾林怀又说陶江在下面,简宁才探头看见那道在树下等她的身影,然后起身,拍了拍肩膀的雪,拖拖沓沓地走下台阶。 这次月考,温照没发挥好,简宁陪她散心,刚到操场,大雪从天而降,她们索性淋着这场雪,觉得有些刺激。 既然顾林怀来了,她也没有在场的必要,两三步就冲下楼梯。 简宁把沾着寒意的手塞进陶江的校服兜里,问道:“杨老师放你出来了?” 刚刚过来的时候,她看见陶江跟着杨老师进了办公室。 “嗯。”陶江也把手揣进口袋里,握着她冰凉的指尖。 他们走得很慢。北方的雪是大片大片的,落在地上不会融化,堆积成厚雪,踩上去咯吱咯吱。 他有心事,她就陪他一直走,雪地上铺满两双同频的印迹,没有起点,没有终点。 简宁忽然说道:“杨老师很看重你,是吧。” “嗯。” “其实老师们都对你有信心,无论是高考还是竞赛,你一直都做得很好。毕竟,你可是我唯一崇拜的人。” 不像前几日,她没再替他遮遮掩掩,而是把心里话放到台面上讲,陶江被触动,侧头瞧她。 简宁接了片雪花,看它在手心里融化,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斜斜拉长。 “虽然不知道你需不需要,但我有各门学科的笔记,你之前落下很多课程,可以看一看。” 有意缓解气氛,有意让他开心,她挺起胸,大言不惭地自卖自夸:“我那笔记真的很全,整个高三年级找不出第二个,你要是看了,保准能把顾林怀踹下年级第一的宝座。” 陶江见过简宁的笔记本,不可谓不花哨,光是荧光笔就用了三四种颜色,粉粉绿绿的便利贴每一页都有,各色中性笔穿插,她介绍说这些代表了不同意义,红色是重点,黑色是普通,蓝色是注解。 确实,看起来煞有其事。 明明陶江完全用不上,但他依然说好,明天去拿。 简宁还在叽里咕噜地讲些什么,她的嘴巴一晚上没停,特别像怕他陷在自己的世界里出不来,所以她拼命地说话,绞尽脑汁转移他的注意力,不顾一切拉他离开泥潭。 他把这些看在眼里,她懂他,他从来不必多言。 陶江停下步伐。 简宁的手还留在他上衣的兜里,感觉自己被一股力道拉住,她吃惊地回头,刹那,眼底一暗,面对的人欺身上前。 陶江一只手捏着她的下颌,另一只手将她的校服链拉到头,盖住她的半张脸,然后凑了上去,隔着薄薄的校服领,呼吸交缠,贴住一片温热。 简宁仰着脸,愣在原地,她的大脑全成了空白,一瞬间,有些难以呼吸。陶江的动作太过迅速,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变成现在这样,可她并不反感,也不觉得冒犯。 他侧低下来的俊脸隐在雪夜里,那双漆黑的眼眸即便掺着从未有过的忧郁,也比天上的碎星亮。他在看她,她也从他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两厢对望,他轻轻咬了她的下唇,一片雪花落在她的睫毛边缘,简宁颤了两下,随之而来的,还有陶江的掌心,轻轻覆在她的眼上。 世界陷入黑暗,她的心神全部凝聚在那个似有若无的吻。 雪在飘,他在她的唇边低喃,微弱的气息透过那层面料酥酥麻麻地传来:“小宁,我好累。” 喧嚣都在梦里,他已一无所有。 陶江埋在她的颈窝,有些难受,终归将多日以来的脆弱如数向她敞露。 竞赛结束后,陶江一直有道心坎,所有的遗憾被他的伪装粉饰太平,甚至差点骗过他自己。 然而崩溃只在一瞬,或许听见一句话,或许看见一个人,或者一个眼神。 那些曾给予他厚望的人,父母和老师,陶江觉得没脸见他们,但他依然觉得当初的抉择是正确的,无论是救人还是坚持学物理。他没有丧失良知,物理带给他的东西比保送多得多。 陶江最开始学习物理竞赛的理由,除了这是他最有可能获得保送的道路以外,更多的是,他的确喜欢物理。 虽然拿了银牌,能和高校签约,招生组也会将相应的分数降至一本线,但这样做的后果是没办法进入物理系,他没签,因为他始终有一个梦想。 简宁的心悬了起来,她知道他放不下,却没想过他的执念已经深及至此。 她抬手,揪了揪他的衣袖,说:“别担心,即便是你现在的成绩,也是别人的望尘莫及。” 陶江将她的脊背拥得紧紧的,灰漆漆的生活,因为她,他才对往后的日子有了期待。 在他的设想里,成功报送,余下的几个月,全心全意监督她学习,然后帮她挑学校,两个人的力量,总比她一个人摸黑走夜路来得轻松。 然而他高估了自己,如今自身难保,他扛着两份焦虑,从没有想过和别人分担。 可简宁告诉他:“我不愿意当保护伞下的温室花朵,风大雨大,日暮途穷的时候,我与你形影相随,黑夜里淋雨也快乐。” 陶江将她紧紧嵌入怀里,侧脸蹭了蹭她毛绒绒的头发:“谢谢你,小宁。” 简宁抱着他劲瘦的背,抵下巴着他的肩,轻声道:“人生呢,不是付出就会成功的,当你全力以赴没有成功的话,老天一定另有安排。我不祝你功成名就或者赚大钱,我祝你以后的日子,皆是坦途。” 或许物理书上的能量守恒定律,她没陶江学得精通,但简宁始终相信运气守恒,那些失去的,一定会以另外一种方式归来。 白雪皑皑的世界成了背景,他们拥有最近的距离,盼望着彼此能更好。 这个平凡寂静的夜晚,本该停留在这一瞬。然而意外来得很突然,毫无征兆。 简宁回家后,不过是去客厅取个东西,再回到卧室,便见简妈端着水果盘,僵在她的写字台旁,震惊且愤怒地盯着一本摊开的日记。 那页写满了陶江两个字。 简宁愣在门外,倒吸一口冷气。 听见门口的响动,简母难以置信地抬头望过去,把手中的果盘重重地摔在桌上,她戳着日记,手指在发颤。 “简宁!你给我解释解释!” 听见简妈叫自己的大名,简宁心中一沉。 她冲过去,将日记本合上,不敢看母亲审视的眼睛。 简妈看她这副心虚的样子,什么都明白了。联想到之前的各种蛛丝马迹,看情况这两个人早就暗度陈仓了。 她感觉家长的权威被挑战,大力拍着书桌,质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简妈的音量不自觉地提高,简爸闻声赶来,问怎么了。 简妈把日记本从简宁手心下抽出来,扔到地上,声音很尖:“看你闺女干了什么好事!” 简爸弯腰捡起,翻到最新那页,先是一怔,而后吃惊地望向简宁,拧眉连连叹气。 谁都没有想到居然是陶江,由着简宁胡闹,两个人顶风作案,分不清孰轻孰重。 简妈愤怒的火焰直往头窜:“分手,必须分手!” 简宁的倔脾气也冒上来,梗着脖子和她横:“我不!” 简妈整张脸通红,气得腮帮子在抖:“我听说小陶的竞赛失利了,你敢说这里面没有你的责任?” 像被捏了七寸,简宁的气势顶到头,灭了。 如母亲所说,简宁不敢确定,她之前怀疑过是不是陶江帮自己准备初赛和复赛,耽误了他的复习时间。她不知道陶江失利的原因到底有哪些,或许救人只是之一,或许还有其他。 到现在,她仍没有答案,她没问陶江,因为即便有,他也一定会否认的。 简妈不愧是多吃了几十年饭的人,吵架总能一针见血,看简宁不说话,她步步紧逼:“你让我怎么和你陶阿姨交代?” 简宁眼圈微红,想解释:“不,我没有.” “陶江的高考你担待得起吗?你们这么下去,他还经得起高考的失败吗?”简妈听不进去,她戳着简宁的心口,“还有你,你看你现在的排名掉到哪儿了,每次拿到年级排名表,我得翻好几页才能找到你的名字!” “你们这是互相耽误,”简妈越说越来气,“我要你现在立刻和他说清楚。” 简宁在身后攥着手指,指甲盖死死地戳进皮肉,眼中含泪,是委屈,也是迷茫,她咬着唇不停摇头。 “既然你不愿意。”简母抄起手机,要拨电话,“好,我亲自给陶江打电话,问问他到底什么意思。” “别!”简宁下意识地扯住她妈,话音带着恳求,“.别打电话。” 别再让他雪上加霜。 简妈停下动作,但没有让步,只是冷冷地凝视简宁,眼里尽是失望。 简宁也不松手,两个人僵持在原地。 简爸皱着眉,掰开气势汹汹的两个人,攀着简妈的肩膀,让她消消气。 简妈把脸扭到一边,肩膀一起一伏,握着电话的手在颤。 简爸有些责怪地看着简宁,不忍心说重话,最终叹了口气:“宁宁,不是不让你们在一起,先不说你们太年轻懵懵懂懂,就说以你们现在的状态,难保不会影响考试。” 他尽量放缓语气:“现在是特殊时期,你们要在一起,可以等高考以后,我是过来人,负责任地告诉你,及时止损,对你们都好。” “如果你们以后还想在一起,我和你妈绝不会阻拦。”说着,简爸拍了拍简妈的肩,征求她的意见,“你说是吧?” 简妈还在气头上,转头瞪了简宁一眼,冷哼了声,又撇过头看墙,不说是,也没说不是。 简爸让简宁再好好想想,为避免母女俩再次发生冲突,他把简妈推出房间,替简宁关上门。 卧室里倏然安静下来。 灯光晃得人只想流泪,简宁的力气被抽走,她瘫坐在椅子里,怔怔地看向窗外。 夜晚的城市不再喧嚣,只留冬雪被北风吹得纷纷扬扬,依然那样寒冷彻骨。 几个小时前,她有最温暖的怀抱,有最明亮的未来,山高路险不在话下,以为天大地大,放肆地做一场美梦也无妨。 一纸命令,梦醒了,漫长得以为过去了一个世纪,以为结局皆大欢喜,其实也不过几个钟头,天昏地暗,天上海上没有路。 第66章 .不要对他说放手何尝不是一种成全…… 高三的晚自习直到十点半才结束, 想到昨晚的冲突,简宁回家的速度比以往慢了一倍,还去附近的公园多逛了一圈, 又在小区楼下对着夜空发呆。 眼看着街上只剩下一个半个零星的人,简宁走近路灯,就着灯光,抬手看了看手表。 十一点, 估摸着他们都睡了, 她终于抬步上楼。 和简宁想象的差不多, 家里漆黑一片,她蹑手蹑脚地进去,但风太大,门脱离她的掌控, 哐地一声撞上门框。 简宁屏住呼吸,没有其它声音传来, 房间安静地没有人气儿。 简宁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换了鞋, 光着脚走到主卧,打开一条门缝, 里面黑洞洞的, 她用力一推。 床上空无一人, 被子整齐地叠在床头,窗帘大敞,明晃晃的月光越过窗栏, 投下一地皎洁与空旷。 没人。 简宁悻悻地关上门,转身打开客厅的灯,空荡荡的房子被亮光填满,那种不安的感觉更强烈了。 她坐在沙发上, 又等了半个小时,还没有人回来。整个家只有她一个人,这种孤独的感觉,还是小时候爸妈去上班,只留下她一个人在家,才有的孤寂。 今天的夜晚,比以往更安静。 楼上有人在吵架,乒乒乓乓摔东西的声音响在寂静的深夜里,有些骇人。 简宁不禁想起昨天半夜,她和她妈吵架的声音,可能楼上的人听起来也是这么清晰。 她和她妈的脾气一个样,好的时候,没大没小称姐道妹地喊,吵架的时候,又硬撑着面子,谁都不肯先服软,想道歉更是天方夜谭。 十二点半,简宁坐不住了,她想打电话,却又有些拉不下脸。实话说,她心底还是关心爸妈的,即便他们大吵一架,可血浓于水,她恨不起来。 爸妈一直不回来,简宁总担心他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想到电视里演得那些剧情,她就提心吊胆,特别害怕他们遭遇天灾人祸,甚至臆想到自己以后一个人怎么活,同时有些后悔昨天和爸妈争吵。 她总是这样,想到失去,才会珍惜。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坐立难安的简宁终于接到简爸打来的电话,说简妈生病,今天晚上不回去了,让她先睡,别等他们。 简宁听到他们在医院,那股不愿服输的倔脾气被这一通电话打散,她六神无主,腾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忙问简妈情况怎么样。 电话那边隐隐听见一阵嘈杂的女声,很大声很激烈。 “你就告诉她,我是被她气的……” 最后的话没听清,简爸便走远了,好像在空阔的楼道里,依稀能听到回音。 他说简妈是刚检查出来的毛病,不是什么大病,让简宁不要担心,然后又叮嘱她,以后听话点,和简妈说话别那么冲,别总让大人操心,还说这几天他们就先不回家了。最后,简爸吩咐简宁要安心学习,别想太多,等周末再来医院。 简宁挂了电话,浮上一层内疚,那些因为她而搞砸的事情,又多了一桩。 如果不是自己一意孤行,是不是她妈就不会生气,如果不是那场争吵,是不是就不会生病住院。没有哪家听话的孩子,把家长气到住院。 难过,自责,反省一股脑吞噬了简宁。 从小到大,简宁都被教育要做一个听话的孩子,虽然她右耳朵进右耳朵出,不把这话放在心上,但十几年下来,她也算循规蹈矩,没做什么太出格的事,可自己就这么不听话了一次,后果却使她不堪一击。 难捱的十二月,痛苦的十二月。 也有好消息。陶江终于重振旗鼓,连续几次小测中,成绩回温,虽然不及过去的分数,但至少状态很好,这是大家愿意看到的。 陶江整个人都扑在功课上,和简宁聚少离多,一个星期见不了几次面。 偶尔碰到,只言片语间,简宁流露出的忧伤让他很快察觉出异样,陶江问她怎么了。 简宁勉强挤出一丝笑,说没什么,接着岔开话头问了他几道数学题,还问他最近是不是很累。 陶江没多想,以为简宁同样饱受学业的压力折磨,让她宽心:“放心吧,和物理竞赛比起来,这都是小菜一碟。还有,寒假我再帮你补补薄弱科目,我看了你最近的成绩.” 简宁打断他后面的话,半是感动,半是嗔怪:“怎么总是关心我的成绩单,时间紧迫,你多点花精力在自己的课本上。” 陶江不以为意道:“那也不能对你坐视不理,我有分寸。” 简宁看着他眼底的淡淡乌青,心生不忍,他最近一定又熬夜学习了。 陶江这样的人,如果你有幸走入他的世界,你会发现,他不会随意给予承诺,也不会信口开河,但他会默默关注,你会发现,你的事,就是他的事,你遇见的一切难处,他比你还在乎。 而简宁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陶江出了事,他会报喜不报忧。因为当她自己站在同一位置时,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让他挺身而出,而是千万别影响他。 原来他们都一样,自以为是为对方好,所以拼了命地隐瞒,他们都想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人,却太过年轻,不知道狂风暴雨来临时,两个人的相濡以沫,远比一个人的孤军奋战更珍贵。 - 上午第一节 课结束后,同学们都在自己座位上趴着补觉,简宁去走廊尽头的卫生间,用凉水洗了一把脸。 比起补觉,她更喜欢用这种方式让自己清醒。 这个时候,卫生间排队的女生一般不太多,有人在里面的隔间分享刚听来的八卦。 一道尖尖的声音和旁边的女生说:“你知不知道,上届也有一个被老师们看好的竞赛大神,不仅没拿金牌,而且高考也没考好,特别可惜。” 女生的声音软软的:“为什么啊?” 简宁把水龙头关掉,停了唰唰的水声,尖尖的声音压低,仔细听才能听清:“我听说,好像那个男生在搞地下恋,一直没人发现,直到高考之后,被人在街上撞见,这才水落石出。” “那之后呢?” “后来,男生没考上心仪的学校,去复读了,女生没音信。” “这么惨?”里面的声音又传来,“那陶江和他情况不一样啊,人家是见义勇为,所以竞赛才失利。” 又尖又细的声音说;“诶,我听说,他和九班的一个女生,走得挺近……” “真的?” “哐当——” 简宁推门出去,八卦的声音戛然而止,两个女生不认识简宁,但从她的表情并不友善,俩女生古怪地扫视了她一眼,半推半就地出去了。 简宁望着她们离去的方向,只觉得心头更乱了。行知中学就这么大点地,紧张忙碌的学业枯燥无味,于是同学们对八卦趋之若鹜。 只是简宁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话题中心者。或者人活在这世上,不论身份,不论地位,总会被人议论,或者议论别人,逃不掉的。 而除了被人们背后传言,简宁更在意她们口中的上届竞赛大神的那件事,那些话给她的冲击不小。 是不是真的只有放手,才能飞得更高,否则只能两败俱伤,她不知道。 周末,简宁从家里拿了些生活用品,打算送去医院。 这些天,简妈一直在医院,母女俩许久没见,简宁很矛盾,既担心她妈的身体状况,一直想去医院看看,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还害怕他们再吵起来,所以时间拖了再拖。 昨天简爸给她打电话,让简宁带点东西过去,还说简妈想她了。 后面那句话简宁暂且存疑,简爸在家里当惯了和事佬,枯草也能说出花来,她妈那天凶得快把自己一整个吞下,简宁才不信短短几天,她妈就能化干戈为玉帛。 想归想,简宁还是提着大包小包去了医院,刚好是简爸工作的医院。 公交车里的人格外多,有三分之二在医院站下车,大都是步履蹒跚的老人,也有满脸皱纹的中年人,但表情都是一样的凝重。 从进了住院部大厅,即便人来人往,即便阳光大好,但依然有一团阴凉渗进皮肤,医院就是这么一个冷暖交杂的地方,有人在这里获得重生,有人在这里长眠。 不变的是,每个路过自己的人,步伐匆匆,仿佛在走一条没有尽头也不知好坏的路。 住院部楼层很高,简宁坐电梯上了六楼,右转,数到第八个房间。 浅蓝色钢质门,嵌了一块纵向玻璃窗,病房上挂着牌号和责任医师。 透过这块玻璃,简宁看见了躺在病床上的简妈,她阖眼睡着,穿着蓝白条病号服,身形消瘦不少,手上打了吊针。简爸估计正上班,病床旁没人在。 医院的走廊里很安静,厚重的门隔绝了一切声音。 简宁推门进去,其它病床醒着的人回头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小姑娘,只见她把东西轻轻地放进床边的白色柜子里,床上的人在梦里咕哝了一句,翻过身背对着她。 简宁待了一会儿,觉得有些闷,出去透了口气,再回来时,简妈已经醒了。 她手里拿一根香蕉,靠着枕头正在剥皮,气色好了很多,和隔壁病床的老奶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病房的门没关严,留了一条缝,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简宁透过这条门缝听清。 老奶奶坐起身,把病床摇起来,问道:“刚刚有个小姑娘来了,你闺女?” 简妈剥皮的手一顿,点点头,说:“对,漂亮吧?” 老奶奶笑了笑:“是好看,还给你提了这么多东西过来。” 简妈:“对啊,我就这一个宝贝女儿,既听话,又孝顺。” “蛮好蛮好,几岁了,在哪读书啊?” 简妈:“行知中学。” “行知中学啊,好学校!”老奶奶往简妈的方向靠了靠,又问,“学习怎么样啊?” 简妈说:“还行,不用我们太操心。” 老奶奶沉吟道:“噢,这样,之前怎么没见她过来?” “孩子上学忙,高三了,不忍心打扰她。” “高三了?我孙女也高三,不过在师大附中,前几天他们市联考,你闺女市里排第几啊?” 简妈停下剥皮的动作,咬了一口香蕉,慢慢咀嚼着,看向窗外光秃秃的树枝。 这几天她和简宁一直在冷战,母女俩没见过面,自然不知道简宁有没有考试,考了第几名,班里又发生了什么事。 从前简宁无话不说,无论好的坏的,都愿意和他们唠唠,可自从那天之后,秘密被揭开,她们都在回避见面。 简妈忽然意识到,简宁长大了,慢慢有了自己的想法,而她作为母亲依旧停在原地,以为简宁还是小孩子,可一个越来越年轻,一个越来越衰老,她们之间的鸿沟越来越大。 简妈从窗外收回视线,看向隔壁床的老奶奶,笑得爽朗:“她和我说过了,考得挺好,班里第十呢。” 冬日的阳光干燥而明媚,简宁站在门外,看着房间里面,有些心酸。 他们最近压根没考试,隔壁床的老奶奶年纪大了糊涂,她妈怎么也跟着瞎说,况且她压根考不了第十。 简宁此刻五味杂陈,她以为按她妈的性子,恨不得将自己的事告诉全世界,让全世界都站在她的对立面,对她口诛笔伐。 可现在,听到她妈在外人面前维护她,夸奖她,感动之余,她还有些受之有愧。 平时简妈简爸对简宁有求必应,简宁想吃什么就给她做什么,她想买什么衣服,就多给她点零花钱,中考时仅凭一分之差,为了让她有更好的教育,不惜花钱送她进行知中学。 而简妈自己却省吃俭用,在菜市场为了一块两块钱,和别人讨价还价,一件羽绒服穿了三年都跑棉了也舍不得扔,家里的电器旧了,仍将就着用。 父母和孩子,本就是一家人,磕磕碰碰,哪有隔夜仇,谈什么原谅不原谅,面子不面子。 “宁宁?” 身后温柔的嗓音唤回简宁的思绪。 简宁转头,发现居然是陶江的妈妈,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吞吞吐吐地,说了声阿姨好。 陶妈一如既往地时髦美丽,她说她下午一直在病房里陪着简妈,刚去接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简宁在门口。 “宁宁,可以和你聊聊吗?”陶妈忽然问道。 简宁只觉得头顶发麻,她大概能猜出来陶阿姨的用意,即使如此,她还是说好。 她们去了一家附近的咖啡馆,推开门,咖啡浓郁的香醇和焦香扑鼻而来。 陶妈带简宁选了靠窗的座位,她将真皮手包放在木桌上,喊服务员给简宁点了一杯拿铁。 行云流水的架势,简宁几乎以为陶妈会像电视剧里珠光宝气的女人那样,从皮包里甩出一张支票,鄙夷且豪爽地命令她,给你一百万,离开我儿子。 可是没有居高临下,陶妈一直笑盈盈的,笑容特别亲切,她说:“其实,我很早就知道你们的事了。” 简宁猛地抬头,错愕地和她对视。 陶妈将耳边的鬓发别到耳后:“我很了解陶江,他太明显了,怎么可能瞒得住。” 顿了顿,陶妈挑明了说道:“所以,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找你是为了什么。” 不知为什么,简宁突然说了声对不起。 陶妈宽容地笑着,说没关系:“本来我不打算插手,但陶江竞赛失利,没法再承受高考的任何差错。” “宁宁,如果你们高考之后还愿意在一起,我们一定不会阻挠。只是,现在,不行。” 陶妈和简妈是两种性格,前者温温柔柔,却绵里藏针,后者风风火火,却嘴硬心软。 不管是谁,她们的态度是一样的。 卫生间里两个女生的聊天在简宁的脑海里挥之不去,那个故事仿佛提前预知了他们的结局。 咖啡店里玻璃杯叮叮碰撞,门不停地被推开被关上,有人进来有人出去。 陶妈的目光深切而诚恳:“哪个父母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作为父母,没有苛求你们按部就班地过完一辈子,只是希望你们能变得更好。” 简宁低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脚尖,手指毫无规律地在桌上画着圈。她想不出拒绝的借口,而悲哀的是,她开始认同这些话,不再坚定。 陶妈握住简宁的手,卸下大人的尊严,最后恳求道:“你知道的,小陶现在必须心无旁骛,所以我只能来找你,阿姨知道你也很难受,可是,请你谅解我和你妈妈作为母亲的私心。” 陶阿姨忍着哽咽,说完。 如果没有意外,这份感情原本是美好的,他们的本意是让彼此更好,但如果无法互相成就,无论是谁,都没法承受双双落榜的后果。 他们两个人,都走得太辛苦。一个从高山跌落亦步亦趋,拉着身后的人还不放手。一个走得小心翼翼,顾好脚下的路,无时无刻提醒自己不能拖累前面的人。 放手何尝不是一种成全,她不能以爱之名束缚他。 终于,简宁揉了揉湿润的眼,点点头,说好。 只要结局是好的,幸福来得慢点无所谓,只要能如愿以偿,过程再苦,她甘之如饴。 过去十几年,简宁过得顺风顺水,基本没遇到什么难事,即便有,也被她稀里糊涂绕过去了。小时候有人给她算过命,说她逢凶化吉,命好,运好。 她一度觉得自己幸福,家庭圆满,身体健康,两情相悦,没有烦恼,天底下没什么比这更好的事了。 简宁想,或许在遇到陶江的时候,她的运气已经花光了,以至于连累了陶江,将他的那一份运气抢来共享,而现在,是时候还给他了。 第67章 .出现又离开分开两个字 那天晚上, 简宁回了家,做什么都恍恍惚惚,洗碗的时候摔碎一只, 多刷了一次牙,作业少写了一页习题。 后半夜半梦半醒,她突然惊醒,忙披着衣服, 爬到书桌前恶补, 脑子还是混混沌沌。 一整夜, 有一件事盘在她的头顶绕了一圈又一圈,人一旦下定了决心,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后半夜的时候,简宁困得实在不行。想到陶江之前一天只睡四个小时, 不敢想象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借着困意,终于将犹豫了一整天, 缠在心口的话给他发了过去。 03:15 “我想和你说件事。” 对面没回复, 他一定睡了。 简宁颤抖着手,不知是冷, 还是紧张, 在按错数十次拼音后, 她终于打下一行字。 03:20 “你有没有想过,剩下的半年,我们分开, 各自备考?” 分开两个简单的字,说不出口,又咽不下,删删减减, 最终一闭眼,她按了发送。 一时如释重负,一时心如刀割。 简宁长按主页键,关了机,旋灭台灯,钻进被窝,却辗转难眠,无数次想要打开手机,无数次掐灭这个念头。 害怕见面会心软,原凉她选择了躲在屏幕后,这种不磊落的方式。 深夜的北风怒号,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凌乱,米黄色窗帘浮着压弯的枝丫,简宁看了一夜。 高三的早自习六点开始,比高一高二整整提前了半个小时。 五点二十,简宁浑浑噩噩地起床,心头的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脑子乱成一锅粥,怎么也提不起精神。 她以为自己不会再牵挂,可直至走出家门,她仍没有勇气打开手机,面对这一切。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她,有了软肋。 天还没亮,微弱的路灯,街上的人不多。这个时间,城市刚刚苏醒,路边的商铺没开门,街上的人,除了跑出租的司机和倒垃圾的环卫工人,就是赶早自习的高三学生,匆匆的步伐让人窒息。 一上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冥冥中酝酿着一场风暴。 不管陶江有没有看到那条消息,至少简宁觉得不该是现在这样,像悬着一口气,头顶一把刀,等待决裂的时刻。 这是高三上学期的最后一天,杨老师站在讲台上安排放假任务,吩咐他们寒假别落下学习,假期是超越别人的最好机会,每年放假前都是这句话,不过今年有些不同。 不像以前接二连三的哀嚎,经历了半年的鞭打,同学们都麻木了,机械地抄着黑板上各科老师留的作业,卷子多少张,作文多少篇,单词多少个,他们已经没有了概念,只等着放假。 简宁因为一晚没睡,困得上下眼皮打架,全凭同桌吴勉推醒,不敢对着杨老师犯困,只能趁他没看过来偷摸着打个哈欠,几乎没脑容量思考别的。 捱到放学铃声响,简宁背着书包冲到楼下,看见熟悉的背影,想起那桩事情,困意烟消云散,她又冲回楼上,打算走另一条路,回班的时候差点撞到温照。 温照看简宁神色张皇,问她怎么了。 简宁把近日发生的事全盘托出,她和温照坐在三楼的楼梯台阶上,说自己不想回家。 温照把简宁带到她家,期间陶江托顾林怀给温照打电话,问简宁是不是和她在一起。 陶江早上没有看手机的习惯,他以为这是平凡的一天,照例起床、吃早饭、上学、听放假安排,然后等放学,回家约简宁一起学习。 他们的日子是这么一天天过下来的,也该这么一天天过下去。 所以,当陶江看到那条消息的时候,整个人像掉入冰窟,僵在那里,震惊且茫然。 简宁不是无理取闹的人,他没办法接受,一遍又一遍地翻出过往的蛛丝马迹,想找出她这么做的理由。 同时也心存一丝侥幸,是不是自己忙于学习忽略了她,是不是她做了噩梦想惩罚自己,是不是在玩什么真心话大冒险。 陶江不停拨打同一个号码,话筒里冰冷的女音机械地重复同一句话,“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也害怕是真的。他无法想象,一个前几天还在和自己向往未来的人,突然施展黑暗魔法,将那些美好的事情碎成玻璃渣,毫不留情地刺痛他。 陶江以最快的速度冲回学校,与车流逆行,与行人逆行,他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抽丝剥茧,打了无数个电话,每一分钟都是煎熬。 赶到九班时,教室已经人去楼空。陶江从来没觉得,见一个人,如此困难。 打算去简宁家问个清楚时,他又从其他同学口中得知,简宁是和温照一起离开教室的。 怀着一丝希望,他托顾林怀给温照去了个电话。 她们是在一块,不过陶江一直没等简宁来接,只被告知明早再见。 陶江彻夜难眠,每一次呼吸都万分艰难,她避而不见,由此可见,那条消息不是空穴来风。 他为她找的借口,那些幻想,在这晚都变成了虚空的泡沫。 只是很突然,突然到他心里空荡荡的,像缺了一个角。 简宁没有多说一句话,轻飘飘地通知他分开,陶江觉得她很过分,可心里有道声音,在不由自主地为她开脱。 他很懊恼,之前她眼里的悲伤,他动动脑子思索一下,就可以发现她的反常,好过现在蒙着一块布,任由她消失。 - 约好的地方是温照家附近的KFC。 陶江提前到了,他坐在木桌前,突然想起高一元旦时,简宁装病和他请补课的假,其实是和吴勉方岛他们去超市采购联欢会的东西,刚好那天他也在同一家超市, 遇见简宁的时候,她正和方岛争论薯片选可比克还是乐事。发现他在她身后,简宁脸上的神情可以用花容失色来形容。 那天晚上,他们一道来肯德基聚餐,在热闹的餐桌上插科打诨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把百事可乐硬说成可口可乐,桌上一圈人都纵着简宁指鹿为马,气得方岛直呼没人性。 那是第一次,听到吴勉夸她可爱时,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以前看不清真相的时候,以为是有失偏颇,现在知道了,那是吃醋。 算一算,至今已经两年了,明明那个时候那么好。 当时,他只是觉得简宁这个姑娘有点意思,整天乐呵呵,没心没肺,从来没看过她文静贤淑的样子。 一开始他是真的算不上喜欢她,第一次见面只觉得她胡搅蛮缠,哪知后来竟真的非她不可,又哪知他们根本赌不赢青春。 厚重的玻璃门被推开,来人带着冬日的一身寒气。 简宁和陶江已经有一段日子没见了,再次见面却是说再见。 陶江的位置很显眼,生怕简宁看不见似的,挑了一张正对店门的桌子。 简宁在陶江的注视下,揣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走过去。 刚落座,陶江便把手机推至她面前,没有寒暄,没有委婉,带着一丝赌气,将真相袒露在她面前:“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简宁扫了眼屏幕,淡淡地说,“我爸妈知道我们的事了。” 陶江并不意外,他收回手机,冷静道:“我去解释。” 简宁移开眼,说:“不用,我已经决定了,这样对你更好。” 陶江深深地看着他,眼中的包容如浓墨般化开,他覆上她的手背:“别闹了。” “我是说真的。”简宁重新看向他,决绝而无情。 陶江似乎真的着急了,将她的手紧紧包在掌心里,却被简宁不留情面地抽了回去。 店门又被打开,寒风涌进来,他不由得颤了一下,凉意袭满全身。 陶江沉默下来,过了会儿,他倏地松开手,落寞从眼中一闪而过:“你知道吗,我设想过很多种我们分开的可能,在千千万万的理由里,包括这一种,最庸俗的借口。” “我这么讨厌庸俗的一个人,到头来,也不得不向庸俗妥协,先是竞赛,后是我们,既然你来问我……” 说到这,他忽然自嘲地笑了,目光暗淡:“不,应该是通知,我想你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耳边仿似列车驶过,轰轰隆隆,简宁知他误会,急道:“不是因为他们,我是担心你,我不想成为你的包袱。” 陶江脱口而出,否认道:“你不是!” 简宁垂下头,有些心疼地喃喃道:“真的不是吗?你敢保证?” 和她相反,陶江的语气坚决而不容置疑:“我说不是,就不是。” 他的目光坚定地直逼简宁,简宁差点没稳住。 其实,陶江的成绩就算有所下滑,也比简宁强得多,她完全可以借风使力,如果有陶江在功课上为她把关,简宁就会轻松很多,但说到底,她不想做一个自私的人,不想拿他的前程为自己的铺路,这样做,太残忍。 想到陶阿姨的话,简宁带着从未有过的决然和冷漠,狠下心,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和你在一起吗?” 像预料到她会说什么,陶江下意识地拒绝:“别说,我不想知道。” 半晌,简宁的双手颤抖着握成拳头,挣扎着开口:“我就是喜欢学习好的人。” 出乎意料,陶江的心猛地一撞,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盯着简宁,好像要看穿她。 “什么意思?” 简宁没有抬眼看他,盯着桌子,语气轻佻,半真半假地说:“我好像没和你说过,从小到大,我只喜欢学习好的人,你也不例外。” 陶江的神情复杂,眼前的女生陌生得像从来没认识过,说出的话像屋檐的冰凌子,冷漠而轻描淡写,他开始看不懂她。 是不是可以说,如果换了另外一个人,成绩照样好,她就会喜欢别人,这太荒诞了。 她喜欢他,从来不是因为他这个人,而是喜欢他学习好,火热的心逐渐荒凉。 那些曾经忽视的细节悉数涌来,陶江想通了什么,捏紧手指,骨节泛白,内心翻腾不止:“所以,那个在师大附中的男生,你以前喜欢他,也是因为他学习好?” 这本不该在陶江的认知范围内,简宁吃惊看进他的眼底,试图窥探些什么,却在他凌厉的眼神中败下阵来,问道:“你,怎么知道?” 陶江越想越恼,不得不闭上眼睛,缓了缓,说:“上次物竞公开课,他也在,是吧?” 简宁没吭声。 陶江扯着嘴角,几乎是从喉咙缝隙里逼出来一句话,刺得心痛:“他还在学校的槐树下,抱了一下你,对吧?” “那不算抱!”简宁本能地反驳道,她低着头,自己都快忘了这桩旧事,但她还在执拗地追问:“你怎么知道?” 陶江的脸色疲惫而憔悴,对她的问题避而不谈:“认识这么久,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喜欢我,只是因为我学习好。” 简宁刚才咄咄逼人的气势一下子变弱:“……我没有。” 陶江哪还在意她的回答,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是他看不穿,被欺骗,被甩开,还一昧欣赏她,爱护她,原来一切都是一厢情愿。 他闭上酸涩的眼睛,喉结一滚,声音低哑,终于做了决定:“如果你觉得分开对彼此更好,那好,我同意。” 喜欢就是相互成全,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却没有想象中的如释重负,反而像背上了另一座大山,简宁被碾得呼吸不上来,心开始钝钝地疼。 不纠缠何尝不是一种爱,她不能当他的包袱。陶江那样一个人,如果不分开,一定会将她的那一份压力扛在肩上。他们两个,注定要有一个先放手,如果他没法狠心,那就让她来。 她不愿做攀援的凌霄花,不愿借他的高枝,就说她是莽撞吧,让她任性一回。 沉默蔓延,两个人一直没再说话,也没人离开。 简宁认真地看着陶江,他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仿佛和身后的白墙混为一体。 他极力忍受痛苦的模样,让简宁的眼眶也盈满泪光,她终究没忍住:“如果高考结束,你还愿意……” 如果你还愿意去北京。如果你还愿意我们一起去。 但她已经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简宁敛了眉目,没说下去,眼底起了雾气。 简宁改了口,和他道别,也是祝福:“陶江,你是一个很好很好很好的人,忘掉黑暗的一切,你值得光明的前程。” 陶江抬起头,望着天花板,神色松动,苦笑一声:“别给我发好人卡,你以为我对谁都这么好?” 随后陶江恢复漠然的面容,像两个人第一次交锋时的无动于衷,他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目光一点点冷下去,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店门。 简宁的背一僵,自己已经很久没见过陶江的这副冷淡的神情了,让她生疏而悲凉。 她孤注一掷的话,他的一个神情,这两年的纠缠变成了萍水相逢。 她从浩淼的宇宙飞船里回到了地球,好像做了一场漫长的梦,而落在她世界的那束光,在天黑前,已经被她推开,不算体面的告别。 第68章 .爱与痛的边缘分开也有分开的好处…… 简宁送走了冬天, 冬天送走了他, 分开的那个寒假是那么冷,简宁走出肯德基的店门, 借口散步,绕着长街走,走过的每条路都是他每晚送她回家的路。 他们见过这里的一草一木,穿过下雪的行道树, 淋过夏日闷热的大雨, 捡过零落的银杏叶, 那时的记忆像电影在她的脑海里播放,他们那么喜欢彼此。 路过红绿灯时,有两辆自行车乍然相撞,女生气势汹汹地叉着腰和男生理论, 引得路人驻足围观。 简宁远远地看着,忽然想起她和陶江的缘分也起于如此相似的意外。她还记得, 那时她真的很讨厌他, 巴不得离他远一点,却总和他有交集, 时常能碰见他。 当你越讨厌一个人时, 他就会无时无刻出现在你面前, 这句话,一直让那时的简宁耿耿于怀。 可当时的她不知道,这句警言后面还有一句, 两年后的今天同样灵验。 当你想念一个人时,翻遍地球都找不见他。 人和人的关系都是靠记忆编织的,如果世界上有时光机,简宁最想回到和他初遇的那天。 她一定要及时躲开他的车, 那样她或许不会对他有丝毫印象。 而且要对车库门口的竞赛书视而不见,她便不会对竞赛好奇。 还有,晚上回家她一定记得骑车,那样就不会误会他是偷车贼。 除了这些,简妈想带她去饭局,她要拿写作业当借口,这样他就不会来帮她补课。 . 如此,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如果没有这些记忆,他们大概就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一语成谶,如今她和他真的形同陌路。 - 简妈给简宁报了寒假补习班,这家辅导机构出了名的昂贵,省下的钱,足够包圆简宁这辈子和下辈子的鸡蛋灌饼。 不过贵有贵的道理,只要交了钱,在这里什么科目都能补,哪怕六门全科,只要学生顾得过来,都不在话下。 不过,听说这么干的人,有史以来只有一个,毕竟连语文这种科目都需要补习的人,万里难挑一。 一节课后,简宁觉得自己来了第二个行知中学,她在的化学补课班,有三分之二的人是行知中学的校友,并且她还看到了不少老面孔,包括方岛。 方岛就是那个传说中报全六门课的人。 简宁坐在方岛前面,回头看着他手下的作文题目,有点无语:“方岛,你至于么,居然去上作文辅导班?” 方岛转着笔,说:“一边去,某些人古诗词默写只能拿一半分,不够嘲笑我。” 简宁语塞,方岛此言不假,虽然她的语文成绩还说得过去,就是古诗词默写太拉跨,被语文老师罚抄不下二十遍,但每次考试都是碰运气,摊上会的,能得□□分,摊上不会的,五分都够呛。 尤其是《离骚》,据她经验,出现频率最高的有几句,“长太息以掩泪兮,哀民生之多艰”,还有“既替余以蕙纕息”和“亦余心之所善兮”,她总是写串,不过去年高考已经考过这篇古文,按命题组不重复出题的规律,今年肯定不会再考,所以简宁也只会背这两句。 方岛又揶揄道:“话说,你怎么来这补化学,不是有你们家那位?” 简宁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上扬的嘴角压下,方岛自然也注意到了这点,问她怎么了。 简宁耸了耸肩,故作洒脱:“分了呗。” 方岛微微咋舌,这段他一半参与,一半促成的感情,居然散了,他不敢相信,他想问为什么,但看到简宁板着脸,显然不愿意多说一句话。 方岛按耐住惊讶,象征性地拍拍简宁的肩膀:“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来,和我一起投进学习的怀抱。” 简宁睨他一眼,挥开方岛的手,让他滚。 没有了陶江的帮忙,简宁的确学得很吃力。 这个辅导班像第二个行知中学,光是班里的同学,就有不少行知中学的人,除此之外,连老师都是从行知中学聘请来的。相当于把上课内容又重复了一遍,简宁怀疑她妈是不是被人骗了。 不过既然已经来了,就算是行知中学的副本,也得把课上完,浪费钱可耻。 可每当她坐在桌前时,不知不觉就会走神,想起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或许是为了麻痹自己,为了不再想起些什么,简宁夜以继日地刷题。 一开始一道化学工艺流程提题就能花掉她半个小时的时间,简宁以为量变会引起质变,至少配平陌生的化学方程式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但最后,她还是被无穷无尽的无力感席卷。 她无数次哭,无数次笑,无数次溃不成军,也无数次热血沸腾。 每当这时,她就幻想,如果陶江还在,是不是会容易得多,但她的内心深处又在抵触,他有他的人生,她也有自己的人生,她不能一辈子活在别人的羽翼下。 不要什么事都拜托陶江了,这次她想靠自己。她也想长成一棵枝繁叶茂的树,遮风避雨,自成一帜。 有时简宁觉得自己的存在,是阴差阳错。 初中想考行知中学,差一分就能名正言顺地进去。竞赛想拿个省奖保自招,却止步于复赛。有了喜欢的人,想走下去,最后还是败给了现实。报了个辅导班,打算恶补一下化学,哪知学生太多,问老师问题根本轮不到她. 她就是这样的人,说差,也不差,说行,也不行,像正态分布中间的大多数,偶尔拔个尖,下一秒就掐走希望。 但她也看得开,遗憾嘛,起伏嘛,很正常。难受的时候,她就拿一沓卷子,从黑夜写到黎明,看着太阳坠入地平线,再看着太阳从东方升起,她觉得她自己值得。 别人说,生活就是不断接受现实,承认自己的平凡。她不拒绝成为平凡的人,只是难以接受平庸,当不成众人瞩目的玫瑰花,当个路边疯长的野树也好。 高三的寒假只有两个星期,正月初十开学后,班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同学们继续过上了被考卷和分数追着打的生活。 他们的状态像一根绷了太久的弹簧,偶尔没捏紧,松懈了片刻,就有不少同学隐隐冒出放弃的想法。 英语课上,老师进行第三轮总复习,讲着他们一知半解的语法,各种从句颠来倒去地练习,which when that的用法。 直到例句写满整个黑板,再也没有落笔的地方,英语老师问他们有没有抄完,她要擦那半边黑板了,有同学喊着别擦别擦,为了赶时间,笔下的字迹越来越潦草。 而简宁忙着在便利贴上写满难记的单词,贴在桌子上,每天背一页,背完就撕掉一页,带着不回头的决然,营造出一种破釜沉舟的绝境,置之死地而后生。 还有些同学昏昏欲睡,对老师讲的语法不屑一顾。 刚好杨老师在教室后门的窗户外突击检查,记下这些打盹的人,到了班会上,一一点名,罚他们写检讨。 杨老师也经历过高三,能理解学生的艰辛和痛苦,他除了教好物理课,还要陪他们一起走完高三全程,疏导心理状态,这是他作为班主任的职责。 杨老师敲敲讲桌,给同学们建议:“同学们,你们要学会劳逸结合,如果学英语学累了……” 台下的同学们满怀期待地昂首看他,以为杨老师后面的话是,趴在桌子上休息休息。 然而,杨老师说:“学累了,你们就换一个科目学,换换脑子。” 九班同学:“……” 果然是老奸巨猾的杨老师。 看着台下青涩的脸庞,杨老师一时感叹:“你们在高中的时候,从来不感觉高中有多美好,一旦你们毕了业走上社会,就发现高中真的很美好。” “你们数一数,高中就三年,现在只剩下最美好的三个月,这几个月你们只需要干一件事,就是好好学习,让自己变得强大,实现自己的梦想。同学们,珍惜最后剩下的这段时光啊,过完就没有了。” 教室里很沉默,随着时光流逝,他们逐渐意识到,这段不可多得的时光,在几个月后即将结束,所以,他们一边觉得高三太痛苦,想迫不及待地毕业,逃离这里,奔向自由的天空,一边又舍不得这个待了三年的地方,舍不得充满泪水也充满奔头的青春,也不愿面临即将到来的离别。 班会结束后,杨老师难得浪漫一次,他命吴勉在教室后面摆了一棵鲜绿的愿望树,让九班同学把各自理想的大学写在卡片里,再戳个洞穿根线,挂到树枝上。 树是假树,心愿却是真的。 简宁的手按着巴掌大的卡片,想了又想,落笔又提起。十七八岁的他们天真而单纯,连许愿的时候也要拿真心去换,才有如愿以偿的可能。 斟酌许久,简宁终于写下第一个字,然后慎重地挂在最高的树枝上,好像这样实现的概率就会大一点。 别看愿望树的地盘只有一亩三分地,这时候极热闹,挤满排队挂卡片的人。 方岛排队的空挡,津津有味地看着其它同学的心愿,不时还笑两声,像鹅叫。 一抬眼,他瞟见写着简宁名字的卡片,再往下,看到她的心愿,方岛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队也不排了,撤回简宁旁边的座位,笑得直不起腰,指着树,问她:“你要考北京大学?” 简宁回头望了望挂满卡片,花花绿绿的愿望树,她白他一眼:“没看见中间还有个的字?” 方岛有些意外,诶了声,他折返回去,借着个子高,伸手够到简宁的愿望卡片,仔细一看。 .还真有个的字。 “简宁,我帮你把的字去了,给你个更高的目标!”说着,方岛捡起一只拿笔,抬手准备划掉。 简宁立马冲到教室后排,一把夺过方岛的笔,拿胳膊肘怼他:“净干缺德事,快高考了,你抓紧给自己积点德吧!” 方岛张狂地笑着:“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简宁伸长脖子瞄他手里的卡片:“你这么会说,来来来,给我看看你什么心愿。” 方岛毫不避讳地夹着卡片递到她眼前,不害臊地念着上面的字:“五道口职业技术学院。” 简宁:“.” 众所周知,这别称是T大的绰号。人有多大胆,梦有多大想,果然是方岛的风格。 时间很快来到百日誓师大会。倒数日的牌子从三位数变成两位数,日子快得像云霄飞车,从高山上冲下去,不过是一闭眼一睁眼的时间。 百日誓师那天,于主任请了几位同学去台上演讲并宣誓,其中就有陶江。 简宁坐在席间,看着陶江在台上流畅地脱稿宣讲,似乎他完全没受她的影响,整个人鲜眉亮眼,脱颖而出。 自从上次一别,他们已经很久没见了,说不清到底是谁在躲着谁。 那些快乐的片刻越来越抽象,但此刻她看见他意气风发地立于台前,和最后的青春道别,说着“为君一击,鹏抟九天”,说着“纵有疾风起,人生不言弃”。 聚光灯汇集在他的头顶,掷地有声的誓言震人发聩,简宁知道,那个风光快意的陶江又回来了。 从竞赛班出来的陶江,既有满身傲气,又不甘失败,他有名不虚传的天赋,有选择的权力和本事,哪怕不慎流落江湖,也有翻身的功力。 而简宁,她很少能赢,但有时也会,如今陶江的成绩已经遥遥领先,比以往任何时候的都要好,简宁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狂风浪卷的时候,他们形影相随,雨住天晴,难免要南辕北辙,分开也有分开的好处,千帆过尽,待到满载而归,再来寻同一艘船。 第69章 .蜚蜚醒醒,是我 梦想和她, 都离他而去。 只有陶江自己知道,他这段时间有多熬难熬,不止一次想过堕落, 想过放弃,甚至开始抵触学习。 和她有关的一切他都不想再沾染。她不是喜欢学习好的人么,连这一点,他都不想和她一致。 可除了学习, 陶江再也想不到还有什么事能消磨时间, 每当他坐在书桌前, 条件反射地翻开书,几乎是本能地扎进题海里,他忍不住自我厌恶。 他讨厌这样的自己,就是这样的他, 才让简宁喜欢,他再也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再也不要被她喜欢, 可就是这样的他,成就了现在的他。 你有没有, 想和这个世界作对, 最后却被习惯打败, 叛逆半路夭折的时候。 陶江有,那是一种既依赖又反抗的矛盾体,笑非笑, 忧且忧。 陶江的叛逆姗姗来迟,不是想象中的一蹶不振,不是像行尸走肉般的浑浑噩噩,他不妥协, 以一种独特的坚持,清醒地抗争,即便是义无反顾地跋涉在昏暗无尽的原野上,也要有风骨地站着行走。 他像疯了一样,整夜整夜地学习,不眠不休,完全不觉得累,仿佛回到了准备竞赛的那段时间,他没办法让自己的脑子停下来,时刻绷着一根弦,他也不敢阖眼,因为入睡就会做噩梦。 在陶江连续失眠半个月后的某天晚上,他的身体终于撑不住了,眼皮越来越沉,手中的笔啪嗒一松,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睡得很浅,好像被梦魇住了,梦里听到有人喊他:“陶江?醒醒。” 可他睁不开眼睛,眼皮很沉,脑子也很沉,声音反而越来越清晰,不停地在耳边回荡。 陶江皱皱眉,头往胳膊更深处埋,直到他被人推醒。 陶江不耐烦地睁开眼,习惯了黑暗的视网膜被强光闯入,刺得他眼角酸涩,闭眼缓了缓,适应了环境的通明后,又睁眼,环视屋内一圈,没人。 他以为自己幻听,没在意,合上书,关了灯,上床睡觉。 刚合眼没几分钟,又有人轻唤他的名字。 “陶江?醒醒,是我。” 陶江顿住,回味了一下这道声音,有些熟悉,又觉得不可能,或许是自己睡迷糊了,他翻了个身,没搭理。 “别睡了,听到没有!”熟悉的声音有些抓狂。 陶江不堪其扰,起身旋开床灯,看见书桌前坐了个人,正笑看着他。 是简宁。 陶江似乎对她的凭空出现并不诧异,他静静地卧在枕边,细细地看她,他已经很久没有离她这么近了。 简宁穿夏季校服,黑亮的长发垂至腰间,翘着腿,正支着下巴和他对视,唇边的弧度旋出两个涡。 他记得上次见她,她还是短发,短短几天,她的头发居然变得这么长。 似乎预料到陶江会说什么,简宁机敏地扑到床沿边,食指竖在他的唇前,俏皮地冲他眨了眨眼,问他去不去海边。 陶江回头,顺着窗帘的间隙看了眼窗外。 漆黑暗沉的夜晚,月亮被厚重的云层挡得不见踪影,整座城市在沉睡,天地间混沌迷雾,汽车呼啸而过的风声消逝在耳边,平静如初。 江州市没有海,陶江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但眼前的姑娘太真实了。 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他想伸手摸摸她的眉眼,即将触碰到时,他又倏地缩回手。 不等陶江同意,简宁支起身,用了点力气,把他从床上拖起来,不由分说地带他飞奔出房间。 陶江没有抵抗,那些痛和怨风流云散,沉寂在这个清凉的午夜,他本能地跟在她身后。 像以前一样,他们冲下楼梯,冲出小区,疾驰在空寂的大马路上。 他们跑得很快,一转眼,旷阔的的公路上,没有一辆车。流星赶月的背影,左侧是山影,右侧是涛声,夜风吻过每个毛孔。 陶江不知道被她牵着跑了多久,他迎面吹着凉风,却觉得很热。 他们绕过山峰,越过原野,撞见海平线漫无边际地迤逦,锁进黑墨般的天幕。 她真的带他来看海。 涛声依旧,陶江觉得自己的脚有些痒,他回看身边的女孩,发现自己和简宁正光着脚站在细沙上,一只拇指盖大小的螃蟹在拱他们的足尖。 简宁被抓得有些痒,大笑着跳脚,她踏着浪花,水珠溅在他们脸上,冰冰凉凉的咸涩味。 简宁的校服变成白裙,她越踩越来劲,挽起裤腿,朝陶江身上踢水,兴奋地大喊:“你知道这是哪吗?” 陶江低头,看着身上湿透的蓝色校服,有些记不起自己什么时候穿的校服,但他没在意,回答她:“不知道。” “这是美人海。”简宁突然敛了笑意,一本正经地看向他,眼里有些忧愁,“听说这片海是美人鱼变的,听说每个男人都会被她吸引,所以来这里的情侣最后都会分手。” 唯物主义者陶江当然不会相信这些,他和简宁一直好好地在一起,传说都是骗骗简宁这种会信的傻姑娘。 但他没说话,只看着她笑。 “你笑什么?”简宁不服气地泼他水,“是不是觉得我太傻了。连这个都会信?” “不是。”陶江否认了,却还是笑。 黎明前,海水涨潮了,风和浪汹涌地翻滚,哗哗地撞击着礁石,呜呜船鸣,一长一短又一长声,笛声低沉。 简宁好像听懂了船鸣,突然激动起来,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说她要去找美人鱼,问问那些传言是不是真的。 陶江说陪她一起去。 简宁眯起眼,质问他是不是已经被美人鱼迷走了,警告他不许跟过来。然后她扎了一个猛子,游进海里,消失在海天一线。 陶江在身后扯着嗓子喊,他就在这里等她。 沙滩边有一艘破渔船,他长腿迈进去,躺在座位上,头顶星空,听见海水漫入船身。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陶江觉得这个地方是他一个人来的。 潮水慢慢涨上来了,淹没了陶江的半个身子,但他没动,他说过,要在这里等她。 潮涨潮退,白浪拍打着船壁。 直到海啸没过头顶,陶江在咸湿的海腥味中惊醒。 他的呼吸急促而紊乱,睁眼望着天花板,没从梦境中挣脱,有些庄周梦蝶的感觉。 陶江躺在床上,有些恍惚。窗外依旧漆黑,他看了看表,凌晨四点,滞了好半天,这才想起来自己在家里。 梦做得太深,太长,太累,脑袋有点晕,陶江揉了揉太阳穴,心里空落落的,回味着梦里海水的咸腥,他再度闭眼,想回到梦里,试了几次,发现无论自己怎么沉入,也回不去了。 陶江没继续睡下去,他坐起身,开了台灯,后知后觉地清醒过来,江州市是内陆城市,怎么可能有海,是梦啊,天方夜谭而已。 大概是夜太黑,梦太真,触动了感性的情绪,陶江抬起手臂,压着额头,闭上眼,掩去落寞的神色。 他伤怀,至今无法相信那些时光是一场自欺欺人的独角戏,也愤怒,恨她那么绝情,嘴巴一闭一张,说出口的话如数九寒天的冰霜。 明明是她先说的放手,明明是她先抛弃的他,她那么斩钉截铁,连挽回的机会都不给,她那么狠心地恩断义绝,可他依然忘不了她,连噩梦也泄露了他的潜意识。 - 四月中旬,是简宁的十八岁生日,这一天,她过得极其普通。她曾无数次幻想过这一天,可这天,她像往常一样,去学校,上课,背书,写作业。 晚自习的时候,她去老师办公室问题,回来的时候,晚了些,已经打了上课铃,楼道里空无一人,她忽然不想回教室,转身上了楼梯,推开顶楼的门。 整个夜空铺陈在简宁的眼前,浩淼的月夜,却没有一颗星星。 她本来想来这里看星星的,虽然去年那个陪她一起看星星的人已经不在了,她却一直记得白羊座的位置在哪里,那个时候她明明听不懂的。 但简宁还是在这里待了一会儿,离高考越来越近,班里的氛围出奇地压抑,写不完的作业,做不完的卷子,考不完的试,让人越来越想结束这种痛苦的日子。 估摸着快下课了,简宁打算回班,却发现出口有道人影,正靠着墙,手里握着一个长方体的盒子,那人从里面倒出一根,不熟练地点燃,火星倏然亮起,又慢慢熄灭。 朦胧月色,简宁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不敢相信,踱步走近,借着火星的亮光,看清了人。 居然是陶江。 他的手臂撑着栏杆,发丝被风吹乱,眼神暗淡无光,指间猩红的亮点,一明一灭,在夜色里若隐若现,整个人颓废而阴郁。 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陶江抬头望过去,手停顿在半空中,浑身僵硬地看着她。 简宁有些难以接受,他不该这样,也不能这样,她冲过去夺走陶江手中的盒子,愤怒地和他对视,挣扎许久,她闭了闭眼,气息不稳道:“对身体不好,以后别.” 说到一半,她停住,只是恍惚,她是在以什么身份和立场劝诫他,他们连萍水相逢的同学都不算。 简宁垂着眼皮,看着空盒子,缄口不言,把东西塞回给他,随后转身下楼,轻颤的背影隐入黑暗,似乎从未出现过。 陶江怔怔地看着她推门离开,他欲言又止,想喊住她,想向她解释自己没抽烟,又觉得这样没必要,他什么样,她应该已经不在乎了,既如此,他又何必解释。 前天陶江去超市帮陶爸买烟,鬼使神差地多买了一包,过后也忘记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来。 今晚他从班主任办公室出来,突然不想回教室上自习,摸摸裤兜,发现了这包烟。 他走到没什么人的顶楼,倒出一根,轻轻点燃,也不抽,就这么闻着看着,看着它燃尽,心事好像就能少一点。 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简宁,楼外夜色沉浮,一圈一圈的烟雾,他看着指间的烟,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简宁讨厌抽烟的男生,今天是她的生日,他一直记得。 他本不打算和这根烟较劲,她忽然出现,让他乱了心神。 和她作对似的,陶江抬手,想象着电影里的情节,鬼迷心窍地,缓缓地凑近浅试了一下。 鼻尖不由得一阵酸楚,很难受,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嗓子里,他弹了弹烟灰,将苦涩吐出,浮上一阵眩晕,在迷雾中起伏。 因为太年轻,爱得太稚嫩,偏要和她针锋相对,试图用这种极端手段,引起她的注意。 那些大道理,听得懂,看得懂,可就是做不到。 陶江坐在楼梯的台阶上,夹着烟的手搭在栏杆外,没有第二次尝试。 今天的夜空没有星星,再也没有人来过,窗外的风急了些,烟雾飘到很远,空荡荡的楼梯,依然没有人来。 陶江忽然有些无聊,把烟掐灭,转身下楼,回了教室。 而刚刚隐入黑暗的身影,又从黑暗中浮现。 简宁从门后出来,打开天台的窗户,让烟味慢慢飘走,她站在他刚才站过的地方,出神地望着窗外的高楼林立,万火通明,想象着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站在这里。 她以为没有了自己,陶江会热烈而精彩地活着,像百日誓师那天,屹立于高台,光彩耀目,山无遮,海无拦。 可今天,她发现自己好像错了。 他似乎没有看上去那么开心,他比她想象中的更痛苦,像带着精美面具的影子,于太阳光下灿烂,黄昏后,一个人卸下伪装,在黑暗中藏匿本身。 第70章 .可惜没如果能为简宁做到这种地步的,…… 简宁进了三楼, 九班的喧闹声越来越清晰,回到班,教室里差点闹翻天, 讲台上没有老师坐镇。 吴勉站在讲桌后,见简宁在门口,朝她抬了抬下巴,让她迅速回座。 简宁不过是偷了半节课的时间, 此时座位上的卷子已经堆成雪山。 她把卷子一张一张整理好, 一头雾水地看着周围窃窃私语的同学们。 吴勉拍了拍桌子, 问:“下个月要拍毕业照,于主任说她订了点东西,现在需要每个班出几个男生去拿,有没人想去?” 毕业两个字突然撞进简宁的耳朵里。 高考迫在眉睫, 他们的课间十分钟不是用来刷题就是补觉,连去卫生间都觉得是浪费时间, 上课困到打瞌睡, 也会被旁边的同学推醒。 他们渴望脱离苦海,渴望痛痛快快地去玩一场, 可当毕业开始被频繁提起时, 那些乏善可陈的日子仿佛被渡了层金光, 在离别来临前,闪闪发光。 不过也有些同学没想这么多,这种能光明正大旷自习的机会, 教室后排一向顽皮的几个男生心思早就不在学习上,他们纷纷举高手,积极踊跃。 “我去吧,我力气大。” “我去我去, 我作业写完了。” “我也去,我个高。” “我去,还有我。” “我了个去!”方岛叼着笔,长腿伸在过道里,悠悠地来了句。 全班愣了一两秒,联想到这几句话的关系,随即哄堂大笑,快把教室的屋顶掀翻。 吴勉也忍俊不禁,过去把教室门关上,拿教尺敲敲讲桌,嘘了两声,让他们安静。 那几个顽皮的男生不说话了,殷切地盯着班长看。 吴勉走下讲台,绕到教室后面,欣慰地拍拍那几个男生的肩膀,让他们先下楼去年级主任办公室。 他转身回座位,弯腰从桌洞里掏出一沓打印好的题,递给简宁。 书册有一厘米厚度,简宁双手接过来,翻了前面几页,白纸黑字,铅印着同一类题型,竟是一直难住她的化学工艺题,她惊道:“哪来的?” 吴勉瞄了眼她手中的资料,闪烁其词:“网上看到的,我打印了一份,顺便给你也带了一份。” 顿了顿,他又说:“可能,之后还有。” 简宁不疑有它,摇了摇手中的纸,弯起嘴角:“谢了,班长。” 看她没多问,吴勉松了一口气,让方岛帮忙看管纪律,他起身带着那帮男生去年级主任办公室。 - 周一照例大扫除,打从高三以来,为节约时间,于主任改了卫生规定,原本每周一次的大扫除变成一月一次。 简宁被分派的值日任务又是擦门,三年快过完了,她的活就没变过,别人从擦黑板轮到扫地,再轮到拖地,而她,跟教室门拜了把子似的,一刻不停地围着它转。 还剩最后一次擦洗,简宁提着塑料桶去换一楼的水房换水。 从高三九班出来,夕阳余晖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栏,洒进楼道,印着条条水渍,碎金般波澜。 简宁觉得自己好像走在一条光鲜亮丽的丝绸上,前提是,如果没有手中沉甸甸的水桶的话。 走着走着,简宁忽然想起,两年前,高一,好像也是春末夏初的季节,那时她和陶江还是若即若离的暧昧关系,那天也是大扫除,也是去水房的路上。 陶江用恶作剧,使坏溅了她一身水,为做补偿,假装勉为其难地帮她提水。 中途他的袖子掉下来,又腾不出手,只能求简宁帮他挽袖子,不知道是谁在紧张,他们的手臂难免会碰到一起,然后不自然地脸红。 回忆总是美好,所以不停怀念,那时谁又知道,两年后,他们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简宁想得出神,被同学提醒水溢出桶,她才缓过神来,连忙关了水龙头,提着满满一桶水,摇摇晃晃地走出水房。 简宁气喘吁吁地提着水桶上楼,在二楼与三楼交界的平台处,她终于用尽力气,放下水桶,扶着腰细细喘气。 缓了好一会,简宁觉得自己又可以了,弯腰提起桶,打算上楼,头一抬,迎面碰见陶江下楼。 或许真的应了那句话,你脑子里刚刚想的人,下一秒就会出现在眼前。 四目相对,彼此的眼中充满了意外和尴尬,一秒后,二人迅速地躲避对方的视线,手不是手,脚不是脚,无处可放。 简宁直接背过身子,低头系鞋带,假装没看见他,身后响起脚步声,她用余光看见陶江走了过去。 简宁长吁一口气,转回身,刚要继续提着水桶上楼时,便见陶江折返,她噌地放下桶,吓得立马又转过身去,面对着白墙,佯装在拉伸胳膊。 听见脚步声越来越低,简宁竖起耳朵,确定陶江走远后,她扭头,感觉脚边少了样东西,原地寻了一圈后,发现水桶竟然不见了。 听见响动,她顺着楼往往上看。 陶江的左手提着一只蓝色水桶,和简宁的那只一模一样,他拎得很稳,没有一滴水珠往外冒,脚步也很稳,水桶几乎不晃。 不像简宁,还没回班,水已经洒了三分之一。 陶江把她的水桶提上三楼,松手放在楼梯口,他没有回头,只留下一个孤单的背影,一言不发地进了楼道。 简宁有些难受,他还是那个样子,闷闷地做事情,从不张扬,也从不炫耀功劳。同时,她也有些自责,他们本来不必变成现在这样,可就是现在这种情况,谁都没法怪谁,仿佛走进一条死胡同。 简宁揉了揉眼,抬步上楼,提着桶回了班级,最后把教室门擦了一遍,然后回到自己座位,习惯性地翻出那本化学习题集。 这些天,她每天都会写几道题。 这本习题册很好,所有的重难点都标注得清清楚楚,而且刷题的效果也颇为显著,现在她已经不害怕这类型的题,甚至做的得心应手。 唯一的缺点就是题太少,吴勉说后期还会有,她想问问,什么时候才能有下一本,她的刷题速度已经有了质的飞跃。 简宁翻到后面,打算数数还剩下几页,忽然一个符号吸引了她的注意。 有些题的题号前印了一个特殊的星号,当做重点标示,之所以特殊,是因为一个五角星下面有两条线。 这个画法,她觉得很眼熟,以为是笔者笔误,没太在意,继续往后数。 电光火石间,简宁想到了什么,捏着书角,哗哗地往前翻。 从第一页开始,标重点题的每一处,都有这个符号,她之前只顾着做题,忽略了这个细节。 简宁的大脑好像被巨石撞了一下,醍醐灌顶,血液在全身上下流窜,冲她叫嚣着。 这是陶江的习惯。 还记得他曾说过这个符号的意思,地平线和大气层外的星星,和他的梦想有关。 简宁之前觉得新奇,特地问过,他提了一嘴,但她一直没忘。 这时,吴勉也回了座位。 简宁指尖发烫,把资料书推到两张课桌中央,问道:“你这个题,是哪来的?” 吴勉扫了一眼整齐的题眼,撇过头,说:“不是说过了吗,在网上看到的。” 简宁将书往他的方向推了一寸,追问道:“是吗,你不是说,你也有一份,拿来我看看?” 吴勉当然没有,他倒是也想有一本,那也得有人给他做啊。 他撑着额头,支支吾吾道:“我,我的,落在家了。” 简宁把书收回来,心里变得很平静:“哦,这题,你做到哪儿了?” 吴勉硬着头皮,对上她审视的目光:“应该,差不多,全做完了吧。” 简宁笑了:“我有一道题不会,你给我讲讲?” 吴勉觉得她的笑有些瘆人,迟疑道:“.我看看。” 简宁递给他书,并随手指了一道题。 吴勉接过,捏着笔来来回回算了三遍。 .不会。 陶江出的什么破题,居然有这么难的题,前面还画了个五角星说重点题,画就画吧,底下还多了两条线,吴勉越看越不顺眼。 头顶的视线让他压力飙升,吴勉感觉简宁现在的样子,像东窗事发后,拿自己质问的恶煞。 “真的是网上找的题吗?”简宁好整以暇地看着吴勉,又问了一遍,虽然她心里早已猜出答案。 闻言,吴勉已经确信她已经知道了一切,虽然他仍心存疑惑,但抵不住简宁的逼问,只好全盘托出。 上周四晚,吴勉被陶江喊出教室,在三楼的楼梯口,陶江递给他一沓装订好的A4纸。 吴勉随手翻了翻,里面是一些化学题,他奇怪地看着陶江,问道:“这是什么?” 陶江挑挑眉,轻描淡写道:“把这个给简宁。” 关于陶江和简宁,吴勉从方岛嘴里撬出不少他们的事,包括他们最近分开的事。 最开始,吴勉有过趁人之危的想法,只是担心简宁因此和他疏远,所以仅限于想了想。 不过,吴勉还是不客气地回了一句:“你怎么自己不给她?” 吴勉是有些生气的,一方面是不服气陶江能让简宁念念不忘,另一方面是挑衅陶江的做法,此外,还有一丝为简宁的打抱不平,既然分开了,难道不该形同陌路吗,为什么还去招惹。 听罢,陶江侧过身,头靠着墙,夜色中微微敛目,说道:“这些题,先从我笔记本里归纳总结,再一个字一个字地敲进电脑,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干脆让你转交笔记吗?” 吴勉摇摇头,说:“不知道。” 陶江睁开眼,自嘲一笑,眼底透着悲凉:“因为简宁认识我的笔迹,如果知道这是我的东西,她一定不收。” “所以,更不能由我交给她。” 走廊内的风声,窗外电线杆上的鸟叫,教室传来的嘈杂,于主任在楼下逮住几个男生训斥,这些声音,一齐涌入耳朵。 有那么一瞬间,吴勉竟然被陶江的这番话触动了。 高三这个节骨眼上,距离高考仅剩四十多天,谁的时间不宝贵,每个同学恨不得把一天掰成两天过,而陶江,居然特地腾出时间,针对简宁的薄弱项整理习题。 如果不喜欢,又怎会知道简宁最近被什么困扰,如果不是切切在心,又因何缘故以他人名义送她题集,况且是在分开之后,他本该视而不见。 明明两个人都如此在意对方。吴勉不理解他们为什么会分开,他甚至忘了自己的立场,为他们惋惜。 吴勉心知肚明,他是喜欢简宁,可能为简宁做到这种地步的,只有陶江。 别说吴勉,连陶江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比起自己的成绩,更在意她的。 每次下发成绩单,他第一眼不是去看自己的排名,而是翻到后面去看简宁的。 他们在一起那么久,他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弱项,他们在图书室学习的时候,只要遇见工艺流程题,简宁能把头发揉成鸡窝。 所以他抽空挑了一些题,在电脑前熬了两个通宵,一字一句做成电子版,打印出来,托别人之手送给她,还叮嘱吴勉不能说漏嘴。 陶江不知道自己到底图什么。图她回心转意,可他们已经分开了,图她知恩图报,可她压根不知道是自己送的。 一定是他昏头了,学傻了,做这种无名英雄,感动她吗,最后只感动了自己。 他发誓这是最后一次。 可后来,看见简宁拎不动水桶的时候,无论陶江如何硬着心肠说服自己,他始终过不了自己的心关。 他的动作比脑子快,还没下定决心,自己的手已经帮她把水桶提上三楼。 举手之劳而已,陶江发誓,这绝对是最后一次。 第71章 .明天,你好耶斯莫拉,她也有梦想…… 之前于主任只是放出消息说, 拍毕业照的时间在五月上旬,却不透露具体日期。 刚开始同学们伸长脖子翘首以待,后来过了几天, 他们很快被学业压得喘不过气来,转头就把这事忘到九霄云外。 直到前一天晚自习,杨老师突然进教室,通知他们第二天拍毕业照。 原来是年级主任吩咐过, 不可以提前告诉学生, 防止他们军心涣散。 消息来得猝不及防, 同学们吐槽了一整个晚自习,纷纷表示无语,一个于主任,八百个心眼。 拍毕业照那天, 天气晴得不像话,碧空如洗, 白云大朵大朵地镶在天上, 整个高三沸腾得像一锅开水。 从早自习开始,九班的同学就坐不住了, 老师们都在楼下, 无人看管自习纪律。 班长吴勉很识趣, 没和大家唱反调,当了回甩手掌柜,放纵班上的人离开座位, 到处闲扯。 第七小组也聊得火热。 六个人围成一个圆,暂时抛下忙碌的刷题,暂时忘记不久后的高考。 他们像高一高二那样,凑在一起拉呱儿, 轻松地绽开笑脸,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敞开心怀,也很久没有聊个尽兴。 一圈人,最属方岛激动,他发泄地拍着课桌,说:“靠,这个学,我是早就不想上了,累死爷了。” 高三一年来,方岛痛改前非,非但不再抄作业,反而天天跟打了鸡血似的,早出晚归,成绩进步得越来越明显,让杨老师连连夸奖。 简宁顺口一问:“那你想干嘛?”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众人:“.” 方岛不以为然,越聊越来劲:“说真的,高考完,你们有没有特别想做的事?” 众人陷入沉思,他们光闷着头走路,却忘了抬头看看前方的路牌。 方岛心直口快道:“我先说,我要通宵玩游戏!” 说完,他握拳充当话筒,一个个采访过去,“吴勉,你也说说。” 吴勉摸着下巴,皱着眉头,耿直道:“高考完啊,我得先组织咱们的散伙饭。” 方岛嘶了声,不太满意:“说散伙饭多扫兴,咱们青春永不散伙。” 说着,他把“话筒”伸到温照面前。 温照看着窗外,心不在焉地说道:“可能,好好睡一觉吧。” 从没见过温照在课上打盹,原来她和大多数人一样缺觉。 再过去,沈寻远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或许,看看大学的专业书?” 其余人惶恐且惊异地看着他,这话说的,还是人吗! ……第七小组,各个是人才。 “你呢,简宁?”方岛看简宁走神,不忘提醒她。 简宁回神,她的脚搁在凳子的横梁上,伸懒腰打了个哈欠,摇摇头,说:“不知道。” 方岛不解道:“好不容易脱离苦海,你就没想特别干的事?” 简宁想了想,摇摇头,诚实回答:“没有。” 她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这段灰暗的日子快点过去,至于其他的,等考完再说。 简宁的所有计划都建立在没考砸的前提上,在不知道结局之前,她还不敢放松。 方岛斜睨着她,说:“这不是你的风格啊。” 高一,他们坐同桌,两个人每天都有稀奇古怪的想法冒出来,每天都嘻嘻哈哈没个正形。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就幻想高中毕业后的时光,如今真的来到高考关头,只差临门一脚,简宁反而兴致索然,令方岛匪夷所思。 “于主任让你们去排队拍毕业照!”门口,有同学探进头来,通知他们下楼拍照。 教室的地板瞬间被几十条凳腿摩擦,一群人如潮涌出,像入海的鱼儿,迫不及待蹦出去。 下了楼,操场的背景音乐是《我的未来不是梦》,校园广播的歌总是格外好听,比耳机里好听一百倍。 绿茵场站满人,青春气息扑面而来,歌曲正唱到,“我的心跟着希望在动”。 简宁恍然想起高中最幸福的时候,是夏日黄昏。 她和同学趴在教室外走廊的栏杆上,喝杯汽水,吹着晚风,看绚丽的晚霞布满整片天空。 那个时候,他们莫名地笃定,以后一定会去到自己喜欢的城市,一定会考上心仪的大学。那种由内而外散发的希望,那种人生不设限,而拥有选择的权力,是未来的他们时时刻刻在怀念的,是青春的底气。 前一个班结束合照,九班同学排队依次跨上高低台架,他们左右看看,善意地互相提醒。 “你领子歪了。” “你头发乱了。” “你笑的时候,别露牙齿,太丑了。” “对了,你别看见闪光灯就闭眼。” “放心,没拍好的话,摄影师肯定会重新拍的。” “肯定的。” 摄影师大哥:“来来来,同学们,挤一挤,笑一笑,我说开始,你们说茄子。” 听罢,台上的同学们纷纷让旁边的人帮自己整理衣冠,捯饬发型。 这是最后一张合照,也是最重要的照片,说不定以后会常常拿出来观赏,说不定十年后被自己的孩子翻出来,他们还不想指着一张歪瓜裂枣的脸,说那是自己。 摄影师调试好设备,向他们示意:“好了,开始!” 同学们大声喊:“茄子!” 一秒钟定格三年。 摄影师大哥满意地点点头,说:“拍好了,下一个班。” .这么快? 九班的同学不可思议地对视,谁都没舍得走下台子。 同学们以为摄影师会多拍几张,给他们挑张最好看的,或者谁闭眼了,谁笑得眼歪嘴斜,再重新拍一张。 三年的青春没发生什么大事,所以他们常常给不平凡的事赋予浪漫的写照。 自从收到拍毕业照的消息,他们在脑袋里想过无数种画面,没有一种可能,是现在这样,草率地结束,还没做好准备,就和青春仓促道别。 直到被下一个班级的人提醒,九班的同学才依依不舍地跳下台架。 原来,毕业照也像青春,不可以随时再重来一次。 或许,很久很久以后的他们,看到这张毕业照时,并不是怀念高中有多么波澜曲折,也不是吐槽乏善可陈的枯燥作业。 他们真正怀念的,是身边热气腾腾的人,是站在走廊里背书,吹着风聊天,是对未来天马行空的想象,那里藏着他们的十八岁。 广播里的歌唱了一首又一首,那天他们挤在操场,拍了一天的照片,和老师,和同学,关系好的,关系不好的,那些有过恩怨的,有过争吵的同学,这一刻,一笑泯恩仇。 没有人用滤镜,因为十八岁就是最好的滤镜。漂亮的,蓬勃的十八岁,最耀眼的年纪,他们的路还长,一切有无尽的可能, 夕阳斜斜地沉在西边,人都散去,绿茵地上,还剩寥寥几人。 方岛拖拽着一个高挑的身影从落日余晖下走来。 简宁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夕阳不偏不倚地打在陶江的脸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走近了,两人的视线对上。 简宁漠不关心地别开脸,却被太阳晃得睁不开眼,她条件反射地回头,撞进他的眼底。 眼神交汇,一秒后,二人又迅速挪开。 方岛抬胳膊肘,拱了拱了一下陶江,提醒他和简宁拍合照。 简宁移开眼,说不要,陶江沉下脸,扭头就走,被方岛急忙拉着袖子扯回来。 “二位,行行好,给我个面子,好吧。” 方岛心里恨铁不成钢,面上带着和事佬的笑意,伸手把两个别扭的人,费力拢到一块。 简宁面朝着即将落入地平线的斜阳,扭扭捏捏地和陶江站在一起,肩膀与肩膀隔着一拳距离,眼神也没落在他脸上,刻意回避着什么。 方岛手里拿着相机,移至眼前,看两个人神情僵硬,挥挥手,让他们靠近点。 简宁没动,不耐烦道:“还拍不拍,不拍我走了。” 方岛啧了声:“拍,谁说不拍了,这就拍。” 随着咔嚓一声,方岛还没从照相机后探出头,眼前的男生女生,一南一北,步伐飞快地逃走,留下方岛在风中凌乱。 方岛叹气,随后低头,看着屏幕里天造地设的一对,突然乐不可支地笑了。 这俩人,嘴上说着不愿意,明明拍照的时候,他们的嘴角都是翘着的。 谎话会骗人,但表情不会。 方岛美滋滋地扛着相机收摊了,他觉得算给自己攒人品,下个月高考,他肯定会人品爆发的。 - 五月下旬,顾林怀和温照同一天过生日,请了一桌人去参加聚会,权当考前放松。 简宁早听爸妈聊过,顾林怀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成绩优秀,家境殷实,父亲是上市公司老总,母亲是医院院长,正是简爸任职的医院。 本来顾林怀是要出国读书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改为留国内准备高考。 虽然简宁已经有了心理建设,但当她来到顾林怀家,看见金碧辉煌的大别墅时,还是惊得目瞪口呆。这房子的全套面积,顶她家十个大。 吃饭的时候,简宁仗着已经过了十八岁生日,吵着闹着要喝酒助兴。 众人附和,尤其是方岛,居然还提议喝白的,最后被陶江拦下来,说他们一群人喝醉,万一把顾林怀家的屋顶掀翻。 顾林怀去酒柜里拿了几瓶啤酒,倒不是担心他们喝醉真的会掀他家屋顶,主要是这帮人,无论男女,终归还没毕业,学生得有个学生样。 但他显然低估了桌上的这群人。 光是陶江和简宁,人狠话不多,咣咣两瓶下肚,脸还没红,喝白开水似的,看得方岛在一旁微微咋舌。 除了桌上那两个暗中较劲的前任,连一向温温婉婉的温照都抱了一瓶啤酒在怀里,怎么劝都不撒手。 顾林怀无奈扶额,既然劝不动,就随他们去了。 饭后,他们去一楼影音室,看了场电影,又听了好一会儿音乐。 简宁全程躲着陶江,唱歌唱得心不在焉,看电影看得晕头转向。只要有陶江在的地方,她从不朝那个方向看,尽管总能感受到一道灼灼的目光。 从影音室出来,夜幕已降临,月光潜入落地窗,屋内披上静谧的光晕。 几个人在客厅拉闲散闷,说了几句话,天色不早,便纷纷和顾林怀道别。 简宁是倒数第三个走的,她前脚刚踏出门,后脚陶江就跟了出来。 陶江紧跟在简宁的身后,不远的距离。 简宁停下来,他也停下来,简宁走,他也走,简宁回头盯着他,他就坦然地让她看。 路灯五米一座,柏油马路被照得亮堂堂,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就这么一前一后走了一段路。 有行人路过,古怪地看着二人,并让简宁警惕后面跟着她的男生。 简宁回头,看见陶江一脸无辜地站在路灯下,他头顶的碎发不听话地立起来,她忍住上扬的嘴角,说知道了。 路人走了,陶江仍然跟在简宁后面,简宁也没制止。 “那个.” “你.” 两个人异口同声。 “你先说。”又是一模一样的话。 陶江的声音从耳后传来,低低沉沉:“你先说。” 简宁看不见他的神情,整个人放松下来:“送我的化学题,谢谢你。” 陶江拒不承认:“什么题,我不知道。” 简宁解释:“就是电子版的化学习题。” 身后的脚步很轻,有一会儿没声音,简宁以为他走了,正要回头看时,他凉凉地来了一句:“听不懂。” 简宁:“.” 如果不是自己逼吴勉坦白,陶江的态度这么硬,她真的会以为那个符号是巧合。 沉默,还是沉默,简宁无聊地踢着路边的小石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人轻咳了一声,熟悉的声线礼貌又疏离:“你想好读什么专业了吗?” 简宁将一块有大又重的石头踢到很远,说道:“没有。” 他一定很失望吧。 陶江的语气没有波澜,没有责怪,只是普通的寒暄:“有感兴趣的吗?” 简宁顿了顿,停下脚步,没有回答,她答不上来。 陶江也停下步伐:“有空可以想一想。” 简宁继续往前走,反问道:“怎么想?” 陶江言简意赅:“问你自己。” 他的声音咫尺千里,他把问题抛给她,有些路,有些梦,需要自己寻找。 简宁找到刚才那块石头,弯腰捡起,在手心里轻轻掂量着,话锋一转:“对你来说,梦想是什么?” 陶江看简宁又停下,他站在距离她两米的地方,抬头看着夜空,诚挚而坚定:“梦想,是无论多难,跋山涉水都愿意去的地方,是一生都想和它有关,是人生未来的所有构想,都以此为前提。” 他常在晚上对着星空思考宇宙,虽然他还有许多不明白的方程和引力,但他想清楚了自己。 每一个体悟宇宙深邃的时刻,都拥有满腔的热忱,和献身的胆量。 这样的热忱,简宁也有。 这辈子余下的时光,她想收集自己喜欢的书,无论语种,无论长短,她偏爱小众书籍,渴望让越来越多的人了解和阅读。 陶江的嗓音起起伏伏,像迷雾里的光:“我还记得,那个和我亢奋地讨论《山月记》的人,也记得,为了一本外文漫画,跑遍全市书店的人。” 好像有什么在破土而出,一个隐隐约约的念头,逐渐浮现。 简宁的心跳如擂鼓,因为激扬,手指克制不住的颤动,她索性掉过头,和他隔空对望:“你的意思是,学语言?” 陶江领情地笑一笑:“这不是我的意思,而是你告诉我的。” “什么意思?” “你喜欢稀奇古怪的书,甚至会啃晦涩的原版书,国内外都有。这是我看到的,也是你用行动告诉我的。” 高一爬江山春游,他们问过彼此的梦想,那时他们还没有清晰的认知,凭借模糊的轮廓,天马行空地乱说一通。 然而,命运真的把他们带到了那条路上。 梦想不是空穴来风,物理竞赛为陶江打开宇宙的大门,朝南的大书房里铺满简宁的译著。 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调色盘,填满了迷茫、怀疑、信念,梦想与现实交替,每个人在各自的板子上调绘五彩斑斓。 你还想去北京吗。 这句话,陶江欲言又止,走了一路,没问出口,他害怕,不是想要的答案。 第72章 .凤凰花开的路口再见了,我们的高中时…… 教室前面倒计时牌子上的日子越来越短, 离高考还有一个多星期的时候,班里的氛围越来越紧张,所有同学都忙着沉淀, 几乎没有人再往后翻日期。 但日子都被他们记在了心里。 杨老师每天都在鼓励他们,如果累了,你们就休息会儿,然后继续战斗, 但不要总把放弃挂在嘴边。 所有人都吊着一口气, 只等最后一天, 一鼓作气。他们像一座学习机器,不觉得累不觉得困,来日没有方长,他们都不希望是因为懒惰而考不上。 每当简宁坐在教室里, 被热烈向上的氛围包裹着,就特别有安全感。 热浪铺天盖地, 头顶的电风扇呼呼转个不停, 黑板上写满粉笔字,卷子上密密麻麻的笔记, 课桌里塞都塞不下, 这一切, 和往年夏天并没有什么不同。 毕业典礼前一天,各科老师来和他们告别。 数学老师再三叮嘱解题技巧,语文老师让他们一定要算好写作文的时间, 英语老师送给他们一句寄语. 这些话,课上老师们每天都不厌其烦地重复一遍,台下的同学们的耳朵已经生了茧,然而当所有事情被最后一次打上烙印时, 这些老生常谈变得悦耳而珍贵,听一句少一句。 晚上,杨老师用多媒体放了一整个晚自习的歌,他们即将踏上征途,青春需要赞歌。第一首就是高二那年艺术节,九班的合唱曲目,《夜空里最亮的星》。 音乐是最好的时光机。压抑一整年的心绪在这个晚上爆发,听着歌,他们高声唱,哭了笑,笑了又哭,笑笑哭哭,谁也说不清为什么哭为什么笑,人生何处不相逢。 六月六日,毕业典礼。 清早,吴勉第一个来教室,他登上讲台,把倒计时牌子的日历哗哗翻了几页,露出最后一张。 距离高考,仅剩1天。 教室的后黑板上写满宏伟的理想,早自习依旧书声琅琅,最后一次坐在教室里背书,他们故作潇洒,仿佛在粉饰离别的伤感和考前的紧张。 杨老师来教室转了一圈,又在讲桌前坐了一会儿,目光从第一排扫到最后一排,他曾路过数以千计的学生的青春,见惯了悲欢离合,可每一届到了要告别的时候,难免伤怀。 但杨老师没说什么,只是从后门悄然离开,听读书声落在耳后。 早自习结束后,高三年级去运动场参加毕业典礼。 红色条幅挂在高高的大楼,硕大的气球拴在楼顶,风中纷飞。 九班的同学们坐在凳子上,晒着火辣辣的烈日,他们把校服外套脱下来挡太阳,听台上的校领导说着年复一年的祝福语,一群人忽然有些无聊,队伍后面渐渐传来窃窃私语。 临近尾声,一声鸽哨,一行白鸽铺天盖地从他们头顶越过,像一张巨大的白色折扇,盘旋而上,逐渐与天际化为一体,载着他们的目光飞远,人群中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和欢呼。 简宁被一种难以言说的感动扑打着,突然觉得,痛苦的高三,其实也没有很漫长。 “我靠,鸽子屎!”方岛皱眉擦了擦自己的校服,苦大仇深地望着天幕尽头的白色。 一群人不留情面地笑开,笑声响彻天空,冲散了离别愁绪。 回了九班,杨老师搬着一摞红色小本本走进教室,笑着说:“离开之前,我们还有一项仪式。” 他拍了拍手下的证书,说:“这是你们的毕业证,拿到证书,就证明,你们真的毕业了。” 教室里静悄悄的,他们是一只只顺流而行的小船,被高考的浪潮裹挟着前进,曾经感到遥不可及的六月,逐渐向他们靠近,是那种看得到岸边的近。 他们终于要解放了,却还有些不舍。 杨老师边喊同学名字,让他们上讲台来领证,一边和他们絮叨。 “三年过完了,你们有没有什么遗憾的事?” 同学们以为老师在试探他们,稀稀拉拉地回应:“没有!” 杨老师多老谋深算,一眼就看穿这群小毛头们在敷衍,哑然失笑:“最后一堂课了,你们还和我装。” 台下响起因为被戳穿而掩饰羞臊的笑声。 “方岛,你说说,有没有遗憾的事?”杨老师把手中的毕业证交给方岛,顺口问了句。 方岛摸摸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没有成为学霸。” 教室里传来同学们善意的讪笑。 杨老师又点了几个人。 “不该和好朋友闹掰。” “后悔不够努力。” “要是和父母少吵点架就好了。” 也有大胆的,“没和暗恋的女生告白”。 最后一天了,杨老师一直都和颜悦色,笑眯眯地看着他们,那双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柔和了平日的凌厉。 他语重心长道:“同学们,大步向前走吧。成年人的勇敢是,一步三回头,却依然无畏地向前,老师送给你们三个字。” 台下是六十多双纯真的热泪盈眶的眼睛。 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三个字,“今胜昔。” 说着,杨老师又怀着一丝愧疚:“有时候,你们不听话的时候,我是又气又急,老师也知道自己有时候挺凶的,因为对你们有多大期望就有多恨铁不成钢,所以说话重了,希望你们不要记恨老师,老师希望你们以后回忆起高中的时候,是美好的,而不是带着怨气。” 不知是谁先哭的,抽泣声像汹涌的海啸,填满教室每个缝隙。 简宁低下头,忍着眼泪,杨老师是位合格的班主任,虽然人人在抱怨他的严苛,可站在今天,再回望过去,没有一个人不感谢他。 他鞭策他们自律,督促他们进步,不是为了别的,不是为了他自己,仅仅为了让十七八岁的孩子们离自己的梦想更近一步。 人这一生,至少有一位良师。 或许是离别的钟声即将敲响,杨老师的眼眶也情不自禁地微红,但他还是不放心地叮嘱:“明天,记得装好身份证和准考证,别丢了,每年都有学生丢。” “铅笔记得是2B的,多带几根中性笔,草稿纸就别拿了,考场会发,不够就问监考老师要,不要不好意思。” 杨老师走到窗台前,看了看外面的天空,又走回来,说:“对了,带件外套,往年高考天气总不好,如果明天突然下雨,也有备无患。” 他想起什么,拍了拍讲桌,郑重其事道:“差点忘了,条形码,记得一定要把条形码贴上,别贴在框框外面,要不然机器识别不出来,谁都不知道你做的哪套题,就白考了!” 他挥手比划着,不停地强调:“如果不会贴,一定要举手,让监考老师帮忙。” 简宁从来没见过杨老师这么唠叨。 “一定要把准考证号涂对,多检查几遍再往下做题,交答题卡前,也检查一遍选择题,别涂串行。” “考前一天别熬夜,适当看看以前做过的错题,考试之前要是困,可以稍微在手背上抹一点风油精提神,别抹太多,那玩意儿太呛。” 杨老师停下,喘了一口气,想了想,好像没有遗漏的事项了,他整个人放松下来,笑了笑。 “都记住了吗?” 教室里没人回应,哭腔反而更凶了。 杨老师没哭,他还是宽容地笑着看他们:“都别哭,有什么好哭的,好好考,你们不是早就盼着这一天,考完就真正解放了。” “不是有同学想让我在校服上签字吗,我赶紧签完,你们下午还得提前去看考场。” “我!” “还有我!” 同学们揉了揉红肿眼睛,擦了擦哭出来的鼻涕泡,拿着笔纷纷涌上讲台,挤作一团。 杨老师摸着校服,带着一丝怀念,说:“以前我上学的时候,和你们一样,特别讨厌穿校服,现在,想穿也穿不了啦。” 时间的参照物,是亘古不变的情怀。终于,熟悉的铃声响起,这是最好的道别时刻。 吴勉喊道:“起立!” 九班全体同学站起来,朝讲台深深鞠了一躬:“老师再见!” 从高一九班,到高二九班,最后是高三九班。在这个世界上,曾有过无数个九班,以后也将出现无数个九班,但他们心里,只有一个九班。 放学时,他们成群结伙,许多年后,他们奔向山南海北。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很快,人去楼空。 离开九班的时候,简宁最后环顾了一圈。 教室已经被搬空,白墙愈发干净,课桌后空无一人,只有窗外的大白杨,依旧翠绿挺立,像她高一刚来报道那天一样。 只是,下一个推开门,撞见这棵大白杨的,已经是别人的青春了。 简宁背着书包下到二楼,看见陶江从楼梯口出来,能走的都走了,只有他们两个人。 简宁的脚步没停,敛下眼皮。 陶江认真地盯着她,看到她眼圈还有些刚刚哭过的痕迹,板正的表情有些松动。 他一步步上楼,和她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别开眼,撂下一句话,“明天加油。” 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处,简宁的回音散在自由的风里。 青春是本太仓促的书,风吹过,一页一页翻着,就翻完了最后一页。 陶江,毕业快乐。简宁,毕业快乐。 这场梦真的很长,简宁走在校园里,频频回顾热闹的操场。 碧蓝天,苍翠的杨柳,一侧是十六岁课间散步的红色橡胶跑道,另一侧是十八岁逆行的自由之路。冰凉的铁丝拦网隔断了三年韶光,是怎么翻越也翻不过去的青春。 一边是开始,一边是结束。 再见了,行知中学。再见了,我们的高中时代。 六月七日,高考这天,天气格外晴朗,没有下雨,没有阴沉沉的乌云,但简宁还是多拿了一件外套。 行知中学包了几十辆车,送同学们去考场,清一溜喜庆的红色。 每一辆路过的车都会给他们自动让路,然后注视着他们远去。 车上,带队老师让同学们再检查一遍准考证和身份证,确认无误后,拿着录音机给他们听音乐,讲笑话。 车驶过十字路口的时候,反方向迎来一辆师大附中的车。 电光火石间,不知道为什么,同学们忽然生出一种惺惺相惜的同心共济,他们哗啦推开车窗,和对面的同学激动地挥手。 两所学校,争了那么久,斗了那么久,走到彼此的关键路口,他们放下成见,互相致意。 高考最后一天,考英语的下午,简宁坐在考场,忽然很平静,很平静,她没有想过去,没有想未来,只是此刻,享受此刻,一生只有一次此刻。 随着她在英语作文的末尾写下:“Nothing was more valuable than youth.” 这一场青春走到了结尾。 第73章 .长恨歌可事实是,陶江已经不相信她了…… 高考结束的那一刻, 简宁的心情很安静,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和兴奋,好像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不过是结束了一场普普通通的模考。 出了考点学校的大门,看着门口围得水泄不通的家长们,她愣了一下,恍如隔世, 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好像被这个世界抛弃了。 简爸的车停在马路对面, 他和简妈特地请了一天假,在高考最后一天,来接简宁回家。 知道简宁和陶江已经保持距离后,简妈和简宁的关系有所缓和, 简宁坐上车后,简妈问她想不想去吃大餐。 简宁一头倒在汽车后座, 把手里的透明考试袋甩到椅背后, 说:“我哪都不想去,我就想回家。” 晚上还得回行知中学拿高.考.答.案.册, 然后估分, 想想就没劲。 简爸简妈对视一眼, 默契地没有问她考得怎么样。 方向盘一打,江字牌黑色轿车驶入车流,学生和家长们涌上大街, 车开得一步一顿。 简宁蜷在后面,不知不觉睡着了,梦里她好像还在考场上,数学最后一道导数大题怎么解也解不出来, 窗外狂风大作,答题卡上的步骤被她划了又划,乱七八糟的卷面,慌得她浑身冒冷汗,考试结束铃声怎么还不响。 被简妈推醒的时候,简宁正枕着胳膊,麻了半片身子,脑袋晕乎乎的,她撑着皮椅坐起来,目光空空地发呆,这两天仿佛只是一场梦,而她不过刚放学而已。 她缓了好一会儿,简爸把车停在小区楼下,车窗外是熟悉的黄白相间的墙壁,天上飞机轰轰飞过,拖出一条又长又直的尾迹云。 简宁脚步虚浮,推开车门,上楼,开门,进卧室,陷进绵软的床,合上双眼,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刚才做梦的数学导数题,简宁没想过,毕业了,高考完了,居然还得承受数学的折磨。 她索性翻身下床,坐在光洁的地板上,把高三一年来的卷子铺在地上,一张张整理,摞在墙角,厚墩墩的。 把手撑在上面站起来,简宁感受着掌心下传来的力量和软密,有些怅然,好像密密麻麻的字在七嘴八舌,热闹地讲述每天每夜的故事。 - 吴勉果真如他自己所说,高考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组织九班的散伙饭。 地点定在市内的一家五星级大酒店,那天可能是个黄道吉日,酒店里光是办喜宴的,就有三家,还有其他班级的同学也慕名而来,前台的工作人员,忙得抽不开身,生怕乱了场次。 简宁在门口和温照会汇合,九班订的包厢在六楼,俩人坐电梯上楼,金属门即将合上时,被一只窄长的手拦住。 随后,两道欣长的身影迈进来。 简宁抬头,望进一双如春日澄澈湖水般的眼眸。身旁的温照也不自在地往边上挪了挪。 陶江和顾林怀有些意外,但四个人谁都没先开口讲话。 六楼的按钮散发橙色的微光,逼仄的电梯空间,四个人前后排开,看着电梯门缓缓关闭。 中途上来一群人,把他们挤到电梯的角落里。 简宁和陶江互相躲闪的故作镇定,温照和顾林怀之间微妙的暗流涌动。 四个人的手脚不知道往哪放。 六楼的时间好长,长到简宁觉得世界凝结,空气越来越稀少,即将窒息时,头顶的提示音拯救了她。 “滴咚——” 简宁拉着温照钻出人群,不等身后的人,两只脚像踩了风火轮,嗖地飞进包厢。 同学们已经来了二分之一,男生和男生一起,女生挨着女生,凑成稀稀拉拉的几桌,都没坐全人。 简宁随意选了一张女生多的桌子,和班上一群女生聊开。 她性子爽快,熟的,不熟的,和谁都能聊到一块,接梗抛唔不在话下,捏着嗓子学班主任的讲话风格,说起谁的糗事,既有分寸,又不失礼貌,不多时,桌上一圈人被她笑得东倒西歪。 简宁看着班上的这群人,不过是经历了一场高考而已,好像他们一夜长大,褪去青涩,脱下校服,女生换上好看的裙子,平日里束着马尾的头发,如今披在肩膀,男生穿着清爽的T恤和白衬衫,眉梢的短碎发挡在额间。 她恍然想起杨老师曾经说过的话,坐在你身边的人,可能就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 五年、十年、二十年,他们散落在哪里,有没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是不是已经结婚生子,那个时候的他们,是否还记得昔日的同窗时光,看见穿校服的人,是否会想起自己曾经也穿着同样的校服,在大街上追追闹闹。 他们还会见面吗。 还是说,他们的青春,像扔掉的试卷一样,永远地留在了那间教室。 酒足饭饱后,九班的同学们转战KTV。 简宁看着领头的同学走得驾轻就熟,啼笑皆非,该夸他们的学习能力强,还是该怀疑,他们早就偷偷来过好几次。 大概是包厢内的光线太昏暗,让所有人卸下了伪装,唱歌的忙着抢话筒,不唱的围在吧台玩真心话大冒险。 不少人趁热闹起哄,弄出不少闹剧,谁喜欢谁,谁是单相思,谁和谁有猫腻,许多掩藏在水面下的秘密真相大白。 刚开始简宁还津津有味地听着,后来觉得有点没意思,越来越困。 昨晚她回行知中学拿高.考.答.案,回了家,她和简爸简妈坐在客厅,三口人面面相觑,看着茶几上的答案,三颗心七上八下。 坐了一会儿,三个人到底没抗住答案的诱惑。 简宁抱着烫手的答案本,有些题已经她记不清了,但在简妈和简爸的威逼利诱下,她又重新解了一遍。 看到满意的分数,爸妈才放简宁去睡觉。 上午在酒店,杨老师统计估分情况,简宁看其他人的分数都写得不高,所以她也往低写了写。 简宁觉得很魔幻,高考就这么平凡地过去了,估分大致和实际分数差不了太多,平淡的像一场普通的考试。 不同的是,再也不用改错题,不用写考试经验总结,不用为排名提心吊胆。 简宁困得靠在沙发上,舞台中央,方岛霸占着话筒,撕心裂肺地唱情歌,听得她昏昏欲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 “走吧,走吧。” “终于结束了。” “我还没唱够。” …… 温照把睡着的简宁喊醒,说顾林怀在外面等她,她先走了。 简宁眯着睡眼惺忪的眼,愣愣地点点头。 包厢里的人寥寥无几,只有方岛忘我地唱歌,看见简宁睡醒,邀请她加入。 简宁拎起包,朝方岛做了个鬼脸,吐槽他唱歌要命,不等方岛追过来,她跑出包厢门,边跑边回头,不留神撞进一个人怀里。 鼻尖被清冽的香气环绕,简宁揉揉被撞疼的鼻梁骨,刚要找人算账时,抬头看见陶江捂着心口,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对不起。”简宁哑了火,向后挪了一步。 陶江掸了掸褶皱的衣角,神色淡淡地回:“没事。” 两个人一前一后,停在电梯口等电梯,看着右侧显示屏的数字从25渐渐变小。 简宁走上前,抬头看他,试探道:“你估了多少分?” 陶江说了个不上不下的数字, 简宁觉得他浑身上下散发着距离感,像他们刚认识那会儿,冷冷淡淡,连一个眼神都吝啬。 陶江瞟了她一眼,问:“你呢?” 礼尚往来,简宁也说了一个不上不下的数字,忽然有种他们两个在带着面具演戏的感觉,谁都猜不透对方的面具下,是天使还是魍魉。 简宁寒暄道:“你还要去自招吗?” 陶江说:“去。” 简宁又问:“什么时候?” 陶江言简意赅:“就这两天。” 简宁哦了声。 电梯的数字停在18,和他们一样,不上不下。 猜到18层上电梯的人很多,简宁提议要不要走楼梯,陶江欣然欱首。 转个弯,俩人从绿色通道下楼,脚步同频。 斟酌半响,简宁吞吞吐吐道:“之前对你说了些过分的话,不好意思。” 她说的是半年前,他们闹得不欢而散那次。 陶江了然于心,说的风轻云淡:“没事,都过去了。“ 这话简宁听的心头一跳,一切都过去了,是不是她自己也算过去式,她没由来的丧气,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有些站不稳。 在五楼转角处,她停下脚步,拉住陶江,昏幽的楼梯间里,光滑的瓷砖,照出两个人模糊的影子。 “如果,我是说如果。”简宁低声说:“我想和你一起去北京……” “别……” 一阵猛风吹醒树叶,后面的话断在风中。 这句话的杀伤力比陶江想象中的还要大,蓦地扰乱了他的心神,但他对自己有不留情面的约束,绝不蒙混过关。 “你再想想,你确定已经想好了?” 简宁说的胸有成竹,这就是她深思熟虑后的结果:“我想好了。” 陶江低下头,犹疑的眉目融进夜色,而后抬头,带着十二分的认真:“你再考虑考虑,真的,我是说真的。” 她总是变来变去,她可以上一秒揽着安慰失意的他说人生本该如此,下一秒就冷漠地道出她只是喜欢他学习好。 陶江觉得自己像被她变着花样折腾的玩偶,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弃之如敝履。她只要一句话,他就可以不问前因后果,一切又尽在她的掌握中了。 他是笑着说这话的,可简宁分明看得出后面的悲哀和迟疑。 简宁以为他还在原地等自己,她用半真半假的谎言推开他,她以为替他做了最好的决定。 她太自以为是了,以为再见面可以一副别来无恙的样子,说一句好久不见,就可以翻篇。 可事实是,陶江现在已经不相信她了。 第74章 .萧邦写过的歌我们和好吧 高考后的半个月, 陶江奔波在北京和江州市之间,上一场考试刚结束,立马赶往下一所学校, 繁忙的日程让他无暇顾及那些烦恼。 而从那晚之后,简宁整日没精打采,天天熬夜,睡到日上三竿, 日子过得毫无规律, 爸妈也不管她。 终于和悲惨的高中生活告别了, 简宁还是兴味索然。 方岛和温照喊她出来玩,她说不去,爸妈问她要不要旅游,她也没兴趣, 总觉得生活里缺了点什么。 如果不是估分尚且理想,别人看到她这副人不人鬼不的样子, 真的会以为这是位浑浑噩噩的落榜生。 另一方面, 简宁已经默认那天是陶江在变相拒绝,打着让她深思熟虑的旗号, 或许是他留给自己的最后一丝体面。 也对, 虽然简宁现在不想承认他的好, 但陶江那么一个人,又帅又优秀,以后他去了大学, 走到哪里都会像金子般发光,不愁没有女朋友。 反观自己…… 想到这,简宁一骨碌从床上蹦起,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短短几日, 她憔悴不少,眼底两抹乌青,面色蜡黄,双眼空洞。 简宁有些丧气,她又不甘心地往前凑了凑,不知道是不是多看了几眼,还是自带滤镜的缘故,镜子里的人,越发顺眼起来,好像也没有那么惨不忍睹。 简宁努了努嘴,轻哼一声,谁说只有他才有莺莺燕燕,她也不缺春天,莫名涌起一丝不服气的攀比心,她决定把头发留长,到时候说不准谁后悔。 得知陶江的近况是半个月后。 那天温照约简宁出来逛街,简宁挑中一条碎花裙子,在试衣间的镜子前臭美地扭来扭去。 温照接到顾林怀的电话,说他和陶江结束了自招考试,来找她们玩。 听见电话免提里传来的声音,听见“陶江”两个字,简宁下意识就要溜,走到店门,被店员拽住,说衣服还没付钱。 简宁忙摸出手机扫码付钱,来不及换下衣服,她慌不择路地跑出服装店,速度快得像一道闪电,还不忘提醒温照,等会儿转告他们,她有事先走了。 简宁说不清为什么要逃,一没做亏心事,二没对不起陶江,要心虚也是陶江心虚,是他拒绝了她的求和,该避讳的是他才对。 想是这么想,但简宁的步伐依旧没停,出了商场,匆匆打了辆车回家。 家里没人,今天周末,简妈去理发店烫头发,临走前,看见简宁躺在房间抱着手机玩,忽然气不打一处来,吼了一顿简宁,数落完,又让她约同学出门玩,别一天到晚都待在家,看着闹心。 简直莫名其妙,刚出门没多久的简宁败兴而归,她缓了口气,关上家门,背上浮了层薄汗,黏黏糊糊的,她随手把购物袋放在玄关,换了睡衣准备去洗澡。 咚咚咚。 简宁抱着沐浴露往浴室走,听见门铃,她停下回头,朝门口喊了句:“谁啊?” 没人回答。 简宁高度警觉,她抱紧手里的东西,给自己底气似的,扬声又问了一遍:“谁啊?说话!” 门外响起熟悉的声线,带着三分无奈:“是我,你跑什么?” 怕什么来什么。 简宁不仅没有放下戒备,反而打起十二精神,像一只遇到危险的刺猬。 她远远地朝门外幺唤:“我没跑。” 门外没了动静,简宁踮着脚靠近门内的猫眼。 陶江低垂着头,乌黑的发顶让简宁有一瞬的失神,似乎感应到什么,他倏地朝大门中央的猫眼看过来。 陶江的眉眼忽然放大,挑衅般的目光直直地看穿门,直击心底,简宁噌地后撤。 他似乎有些生气,带着怒意质问道:“你为什么拉黑我?” 从散伙饭结束那天,他说让她好好考虑。简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陶江的企鹅号拖进黑名单。 不是都说,分了手的人,就该断绝来往,既然这样,还留着他的联系方式干嘛,躺在列表里当僵尸吗。 看着他去了大学,交新女朋友污染自己的眼睛吗。 隔着门,简宁赌气地说:“你也可以把我拉黑啊,我又没拦着你。” 陶江没了脾气,极淡地笑了声:“所以,你是在我比赛,看谁删好友删得快?” 简宁翻了个他看不见的白眼,矢口否认:“那是你自己脑补的,我没说过。” “点点想你了。”几乎是同时,陶江的声音重叠着她的声音。 简宁气笑了。 这人是不是有病,玩欲擒故纵吗,拿猫打感情牌,难道陶江家的猫会说话,告诉他快把她找回来,还是他会读猫术,一眼就看得出来他家猫是不是想她了。 拙劣的借口,谁稀罕啊。 她趴在门上,阴阳怪气道:“呦,你那天说的话,我还没考虑好呢,咱俩什么关系啊,我哪有资格和您家的猫相提并论。” 陶江简直被她气的不行,简宁这张嘴,说起理来不饶人,是他泡在她的甜言蜜语里太久,以至于忘记了她也是一只生起气来会挠人的小猫。 但他并非一条由她拨弄的鱼。 冷静下来,陶江朝猫眼的方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而后,不紧不慢地说道:“哦,那我走了。” 说完,他毫不拖延地转身下楼。 一秒,两秒,三秒。 简宁把怀里的东西扔在茶几上,伸手旋开门,探头出去,有些气恼:“你走吧,走了就别再回来了!” 话音刚落,她觉得好像哪里不对,特像电视剧里夫妻俩吵架,一个在气头上离家出走,另一个还追出来不依不饶,活脱脱打情骂俏。 简宁觉得自己好像中计了,搔着脸准备关门,被三步两步窜上来的陶江拦住。 他眼藏促狭,脸上还带着得逞的笑,“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 “滚。”简宁恼羞成怒,稍稍推了他一下。 陶江上前一步,顺势捉住她的双手,虎口钳着她纤细的手腕。 简宁动弹不得,费力挣了挣,但手上的力道丝毫不松,她喊了声疼。 陶江立马放开,简宁一个回身,躲进屋里,握着门把手,飞快地把门往里拽。 陶江迅速闪进来,手臂抵住门沿,他穿着短袖,被门咣地一撞,胳膊肘肉眼可见地变红。 简宁提了一口气,扶着门的手微微松开。 看她寸步不让,陶江的声音隐忍而克制:“为什么不告诉我?” 简宁以为他在说她从商场跑掉,不坦诚相对,于是理直气壮道:“告诉什么?” 陶江撩起眼皮,咬牙切齿道:“为了不影响我高考,故意说谎骗我。” 像山崩,像海潮,突如其来的坦白让简宁的心跳漏了一拍,她顿觉不妙:“你都知道了?” 陶江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像等待执念般,等她的回答。 不知是惶恐,还是如释重负,简宁绷着的脸突然松动,支支吾吾半天,她扯着嘴角,牵强地笑:“这有什么,不都是为你好嘛。” 简宁在心里吐槽了自己一万遍,这话说的,像长辈的口吻。 陶江没有在意这些细枝末节,静了片刻,他沉声问道:“那你好吗?” 夏日的傍晚越来越热,楼道里有蚊子绕着灯飞,简宁仰头看着往灯罩上撞的蚊子,心情有些复杂。 在他缄口不语的注视下,简宁欲盖弥彰,含糊着说:“挺好的,你呢?” “我不好。”陶江答得很快,快得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 可哪怕他过得不好,也希望她过得好。 他把简宁的手握在掌心,说:“我们和好吧。” 简宁被他的举动吓得不轻,旋即抽回手:“和好归和好,拉我做什么,你难道不怕我妈在家?” 陶江豁出去了,气势很盛:“在就在吧,有什么好怕的。”说着又把简宁的手拉回来。 两个人在门口僵持了一会儿。 听见楼下有响动,简宁朝陶江身后看去,她的脸瞬间变了颜色,瞳孔震惊,她迅速缩回手:“.妈?” 陶江的动作一僵,感觉到身后有人,半晌,他机械般地回头。 简妈烫着红色大波浪卷,手腕上挎着刚买的新包,此刻正站在楼梯间,脸色微微变,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第75章 .星光和晚风坠入爱河 陶江坐不是, 站也不是,他这辈子没这么局促不安过,本想找个借口走了, 但简妈什么人啊,哪这么轻易地放过俩人,既然遇见了,择日不如撞日。 “傻站着做什么, 进来啊。”简妈走到沙发边坐下, 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热情地冲陶江招手。 陶江进了门,没坐,和简宁板直地站在客厅中央,像被老师抓包的捣鬼学生。 “阿姨, 我就不坐了,我今天来是……”陶江本想说送作业, 话到嘴边, 才想起他们已经毕业了,哪来的作业, 随即改口道, “我来还简宁东西。” 简宁语塞, 陶江现在长本事了,谎话张口就来,脸都不带红的, 手里空无一物,居然敢说给她送东西。 可简宁觉得自己的脑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缺了根筋,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添了一句:“……对,我刚送他出门。” 简妈锋利的眼风扫了一眼简宁。 屋内:“.” “那个, 阿姨,要不,我先走?”陶江看着简妈危险的笑容,像是要兴师问罪。 莫名其妙的,简宁很想笑,又忍住。 “小陶,坐,阿姨问你几个事。”简妈又拍了拍沙发,让他就坐。 看这气势,在劫难逃,陶江咳了一声,依言坐下。 简宁也坐在他旁边,侧对着简妈,拿了个苹果在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等她妈的后话。 简妈问:“考试怎么样啊?” 陶江:“还行。” 还行是好还是不好啊? 简妈又问:“估了多少分啊?” 陶江:“六百多吧。” 也不说六百多少。 “想去哪里上大学啊?” “看看分数。” 至少有个喜欢的城市吧。 “有没有想学的专业啊?” “和物理相关吧。” 说了和没说一样。 陶江的回答滴水不漏,简妈甚至没从他嘴里撬出一点有用的信息。 一圈回答下来,简妈忽然发现陶江这孩子心思挺深,有点担心简宁以后会不会吃亏。 烫着红色大波浪卷的女士像个狗仔,杂七杂八问了一堆没重点的问题,简宁看不下去了。 “妈!”简宁把苹果重重地放在茶几上,说道,“天不早了,陶江该回去了。” 再待下去,她可不敢保证她妈会问出什么。 简妈扭头看了眼窗外,墨蓝色天幕的云很淡,一弯薄薄的白月隐现。 她笑了笑:“还早,不急,小陶留下来吃晚饭?” 简宁心中警铃大作,把刚放回去的苹果一把塞进陶江手里,忙推他走:“他不饿,有这个苹果够吃了,是吧?” 说完,她抬了抬下巴,向陶江求证。 陶江捏紧苹果,想到刚在门口简宁那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于是他堆起人畜无害的笑容,慢条斯理地说:“是有点饿,谢谢阿姨。” 简宁急了,没见过上赶着被拷打的人,她若无其事地又递给陶江一个苹果,底下却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再给你一个,够不够?”她咬牙切齿道。 陶江的脸立马绷了起来,也咬着牙说:“不好意思,我对苹果过敏。” .太欠揍了! 简宁气疯了,想再给陶江一脚,却被他敏捷地躲过去了。 过个鬼敏,简宁也顾不得简妈在场,捞起果盘里的一串香蕉倒进他怀里,另一只手暗地里掐着他的胳膊,像一只炸毛的猫,恶狠狠地说:“吃香蕉!这么多,够了吧!总不会对香蕉也过敏吧!” 陶江瞥了一眼被她掐青的手臂:“.” 简宁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走不走?” 两个孩子眉来眼去的,看问不出什么,简妈也没拆穿他们,叹了口气,冲简宁使眼色:“好了好了,去吧。” 话音刚落,简宁从沙发上跳起来,迫不及待地开门,朝陶江做了个请的动作,撵他走。 简妈往门的方向挪了挪位置,露出狗仔队的八卦笑容,催道:“宁宁,你不送送人家?” 简宁头一扬,口气很冲:“我!不!去!” 闻言,简妈站起身,二话不说把她推到外面,然后利索地关门。 简宁的脸皱成包子褶,她看着自己脚上的家居拖鞋,贴着门不停拍打,不满地控诉道:“妈!你干什么!放我回去,我还穿着拖鞋呢!” 简妈开了条门缝,把简宁的细带凉鞋撂出来,砰地一声,给她吃了个闭门羹。 简宁匪夷所思,看着无情关闭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的大门,又捶打几下,没人应。 她有非常合理的理由,怀疑她妈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之前那么反对她和陶江,现在又急吼吼地把自己推出来。 “你怎么想的?”陶江一改刚才的欠揍样,简宁刚换上鞋,他就拦住她,正正经经地朝她要答案。 看架势,好像如果简宁说不出个所以然,他就绝不拖泥带水地下楼,她也不必浪费时间送他。 简宁被他堵在墙角,壮着胆子问:“什么怎么想的?” 明知故问,陶江气急,逼近她,目光透着危险,反问道:“你觉得呢?” 简宁歪着头,一只手腕架着另一只胳膊肘,敲了敲太阳穴,慢悠悠地说:“你说和好啊?” 陶江没说话,浓墨般的眼眸紧紧盯着她,有种逼人的压迫感。 简宁坦然一笑,拂开他的手,狡黠地挑挑眉毛:“那我得好好考虑考虑。” 陶江会意,转身下楼,行至楼梯中央,他停住脚步,转头看她,朝她示意:“聊聊?” “聊聊就聊聊。”简宁的身形一闪,咚咚咚蹿下楼,甩开他十米远。 出了单元门,夜色已降临。 傍晚的天空自有规律,一旦落了夜幕,天黑的速度出奇得快。 这个点,楼前的空地上没什么人,爱搬个马扎坐在阴凉处聊天的老人,绕着健身器材尖叫吵闹的小孩,都赶回家吃晚饭了。 寂静处,还能听见热锅翻炒滋啦滋啦的声音,伴着若有似无的葱油香,简宁和陶江并排走着。 走过一个拐角,一辆自行车没刹住闸,差点撞到简宁,陶江把她拉到里面,猝不及防地问了一句:“你还想去北京吗?” 乍一听,平平常常的问候。 华灯初上,远处和近处的街灯连成一条明明灭灭的光线。 或许是夜色过浓,或许是折服于他的执着,简宁决定坦诚相待:“你知道,我最近在干什么吗?” “干什么?” 简宁回头看他,明闪闪的大眼睛印着陶江的倒影,她说:“琢磨志愿指南,我快把北京的那几页翻烂了。” 陶江的脚步一顿,昏黄路灯下,她的侧脸依旧娇俏,他忽然觉得她在改变,除了她的头发已经长至肩膀,除了她的眼睛在笑,仿佛有什么在破土而出。 他有一种预感,面前的这个女孩,比他想象中还要有主意,还要坚定,未来的她,会成长得更耀眼。 当陶江昨晚听自个儿妈解释清楚所有的来龙去脉,梦里又回到了那片不知名的海边,这一次,在她离开之前,他抓住了她。 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她。 可陶江也记得自己那天说过什么,他了解简宁,以她的烈性子,看见他,一是逃跑,跑不掉就阴阳怪气。 不过,他有的是耐心。他甘愿做一只诱饵,等她卸下矛拆掉盾。 所以,当听到她的回答,当看到简宁终于不朝他露出尖锐的刺时,那一刻,陶江脸上的笑容怎么遮都遮不住,眼底漫上欣喜和柔软,他上前一步,把她紧紧拥入怀里。 简宁的整张脸埋在他温热的胸膛,被熟悉的松木香包围,她忽然有些委屈,却还坚强地不肯让泪花落下。 “对不起。”她瓮声瓮气,不知道在为哪件事道歉。 “没事儿。”他也不必知道她在为哪件事道歉,因为他会原谅她的所有过失。 他或许开始明白,爱是无条件的,爱她考试时的小聪明,爱她想偷懒时会转圈的黑眼睛,也爱她偶尔的无理取闹,爱一个人就是爱她的全部,换一个人就不爱了。 可简宁执拗地从他的怀里抬起头,不说清楚不罢休似的。 “第一,我要为自己的口不择言道歉,不该说只喜欢你学习好,就算你学习不好,我照样喜欢你。” 简宁吸了吸鼻子:“真的,不瞒你说,我以前真的有这种毛病,可我从来没有在意过你是年级第一还是第二,竞赛是国奖还是省奖,如果非要说在意,那么我只关心你是不是在意。” 她的爱,就是把自己从前的幻想全部打碎,然后为他编织新的世界。 陶江刚要开口,她把食指竖在他的唇边,继续说:“第二,我要为今天下午,对你的不礼貌道歉,或许是我太小气了,不喜欢听到你拒绝我,可我也反思了,你有权力对我说不。” 陶江摸着她翘着毛的发顶,有些欣慰,也有些内疚:“其实我也有错。” 简宁打断他:“先听我说完。” 陶江笑了,还是那个霸道的她。 “最后一条,我要说,如果别人再问我的理想型,我的回答和以前一样。”简宁抱着他,将他的白衫攥在手里,掰指头一条条数着,“身形瘦高,皮肤微白,长得帅,学习好。” 说罢,她仰头看着他,提起他的袖子擦了擦眼角残留的泪水,缓缓开口:“最重要的是,他的名字叫陶江。” 从前,她以为爱就是默默付出,是相互成全对方的完整,是帮他做抉择,甚至放狠话,以为撇开自己,他的前路就会光芒万丈。 可直到现在,她才明白,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的恋人,真正的爱,是两个不完美的人,相互爱上,相互完美。 或许这一路上,他们总有一些没那么契合的点,也会在互不相让中遍体鳞伤,但谁都没放弃,愿意为了对方改变,越来越好。 在一起,很开心,这就够了。 陶江弯下腰,灿若星辰的眼眸在夜里熠熠发光,他的手搭在简宁的肩上,和她静静地平视。 披心相付的赤诚,让他的气息情不自禁地落在她的唇边,灼热的呼吸,淡淡的香气,缱绻着无尽的爱意。 风温柔地吹过,树叶在头顶簌簌响着,有情人相依偎,夜晚如此沉醉,让人愿意永远沉沦。 “我想,我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喜欢你。”半晌,他退开,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瞳孔里是她脸红的模样,他补充道,“姑且就称是爱吧。” 她可能不知道,他爱她,早已胜过爱自己。 从被爱学会爱,他们总是在为对方着想,以为离开就是对彼此最好的决定,却从来没想过,如果他们一直在一起,究竟该有多好。 青春好像无论怎么选择,都会留下遗憾。 但也不是所有选择都会后悔,总有某些片刻,即便重来千千万万遍,依旧不悔。如果人生有假如,陶江还是会选择在开学第一天认识她,选择给她补课,选择靠近她,选择和她在一起。 每个参与她人生的选择,他都不遗憾。 第76章 .披星戴月的想你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简宁回了家, 简妈靠在沙发里,电视正播到天气预报。 “观众朋友晚上好,今天夜间到明天白天, 北部,晴转多云,最高气温……” 简妈听见门关的声音,起身拿遥控器调低音量, 播报员的声音瞬间落下去, 一室诡异的静默。 “回来了?”简妈把遥控器放回茶几, 顺口问道。 简宁先是有点心虚,然后想到一个小时之前,简妈毫不留情面地把她推出门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底气油然而生, 她理直气壮道:“妈,你刚刚干嘛把我往外推啊。” 简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心平气定道:“呦, 这会儿怪我了,高一我让小陶来帮你补课, 怎么不怪我?” 说到这, 简妈觉得在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一开始她就是图方便,两个孩子都在行知中学,小陶学习那么好, 两个人互帮互助,一来能帮简宁提成绩,二来还能省钱,多两全其美的法子。 哪知后来, 两个人居然瞒着他们搞起了地下恋,还瞒了那么久,简直不把她这个当妈的放在眼里。 她并非反对早恋,陶江那个孩子,她本来就特别喜欢,要不然也不会让他来帮宁宁补课,只是担心两个孩子没有分寸,再加上高三学业紧张,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陶江又在节骨眼儿上竞赛失利。 两个孩子不懂,她一个做大人的,见过太多遗憾的事,宁愿让孩子怨她,也不能让他们两个以后互相抱怨对方的拖累。 之后看见宁宁失魂落魄的样子,简妈不是没有后悔过,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所以高考后,她一直在寻找时机,想和他们解释清楚。 今天这事来得很突然,陶江出现在家门口时,她突然释然了,孩子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去处理,她管得再多,也无法替他们做主。 只是,有些事情,她还是要多吩咐几句。 趁简妈放空的这一会儿,简宁已经溜进卧室。 简妈追过去,倚着门框,说:“不过,我还是要叮嘱你一句,你们也成年了,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你应该有谱啊。” 人还没嫁,心已经野了,瞧瞧刚才护着陶江的样子,好像她像个老虎,一口能吃了陶江似的。 简宁把头蒙到枕头下,声音带些局促,懵懵的:“哎呀,知道了!” “还有,这个,你们报志愿的时候,最好报一个地方的大学,要不然异地恋多辛苦。” 简宁的腿在空中扑腾几下,突然有点烦:“知道知道!” 简妈抓着这事一直聊,简宁总觉得别扭又怪异。 “还有,你陶阿姨知道了吗?” “不知道不知道,”简宁一个翻身,朝床里面的方向打个滚,顺势坐起,“妈,要不我退出,你去和陶江谈恋爱吧,我看你比我还上心。” 简妈被她的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她指着简宁,急赤白脸地斥道:“瞎说什么,我看我是白疼你了,小白眼狼。” 简宁朝她做了个鬼脸,无奈道:“我都多大的人了,还能不知道那些吗,你也太小瞧你闺女了。” 简妈欣慰地看着简宁,长叹一声:“是啊,一转眼,你们都长这么大了,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天天跟在小陶屁股后面,左一声哥哥,右一声哥哥地叫着。” 简宁惊恐:“哈?” ……什么东西?.哥哥? - 一转眼,六月下旬,教育部公布高考成绩。 查分那天,天公不作美,从凌晨开始,雨淅淅沥沥下个没完,而查分网站,也从凌晨开始,一直崩,一直加载,直到出现404页面。 班上的同学们也都没睡,在班群里活跃的不得了,不知道谁起的头,一直问进去了吗,查到了吗。 到了半夜三四点,方岛突然在群里问有没有人在,他还在不放弃地继续尝试,于是又冒出一群没睡的同学,一时间,群里炸开了锅,说什么都有。 简宁也在其中,她睡不着,既紧张又害怕又期待。 陶江一直催她睡觉,说网站崩了,现在肯定查不到,明天早上再看。 话是这么说,简宁就是睡不着,捧着手机刷群消息。 熬夜的人不少,消息以每秒一条的速度刷屏,他们说起高考状元。 往年的高考状元都出自行知中学,本以为今年也势在必得,但前几天忽然传出消息,说今年的状元在师大附中,而行知中学的顾林怀,仅以两分之差,屈居榜眼。 老师们纷纷扼腕叹息,毕竟他们拿顾林怀当状元的苗子培养,只差两分,可能就是一道选择题,太可惜了。 看消息不停地往上刷,简宁不知不觉合上眼,睡得还挺沉。 清晨,她是被手机震动的声音吵醒的。 简宁看了眼窗外,天空灰蒙蒙的,外面的雨还没停,好像更大了些,哗哗的,透着一丝沁凉。 再点亮屏幕,看到班群99+的消息,简宁垂死梦中惊坐起。 有人查到分了,正在问进不去网站的同学需不需要帮忙查分。 她立刻退出聊天框,消息界面里,闪着一串红色小点,好多朋友来向她报喜讯。 陶江也给她发了一张截图,简宁点进去,打开图片。 是陶江的分数,666。 ……真吉利的数字。 图片后面还跟着一句:你查了吗? 简宁有种她睡了半个世纪,一觉醒来,这个世界天翻地覆的错觉。 可恶的陶江,也不等她一起查。 简宁回:没,现在去。 说着,她下床,打开电脑,驾轻就熟地进查分网站。 不知道是不是家里的网不太好,页面停在加载中,画面中央的圆圈从深到浅,从头转到尾, 简宁坐在转椅上,起初不查还没感觉到什么,一旦进了网站,她像热锅上的蚂蚁,一秒都等不得,逐渐丧失耐心,痛苦的感觉,仿佛被凌迟处死。 简妈和简爸都在客厅里看电视,伪装不在意地盯着屏幕,偶尔心不在焉地朝房里探头看看。 等了五分钟,还没进去,简宁拿起手机,把账号和密码发给陶江,让他帮她查。 陶江没推辞,说好。 简宁抱着膝,陷进又软又弹的皮椅里,闭上眼,头埋膝盖间,世界变得黑暗,时间慢得出奇。 她把命运交给了别人,越接近查分越不自信。 ……如果没考好怎么办,如果她去不了北京怎么办。 简宁忐忑不安地等待制裁,不敢问怎么样,也不敢问查好了吗。 已经过去很久了,他还没回复,是不是她真的没考好。 手心的震动,迫使简宁睁开眼,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斟酌半晌,终于鼓起勇气,点开。 陶江言简意赅:查到了。 心脏像被一只手死死攥着,简宁颤着手打字:几开头? 不知道过去多久,陶江回复:6。 看见这个数字,简宁瞬时被惊喜和愕然冲昏脑袋,手指在键盘上按得飞快:后面呢? 陶江也回得很快:633。 随后发来一张截图佐证,是各科的分数。 简宁的脑袋嗡嗡的,不敢相信地来回看了好几遍名字和考号,又翻来覆去地问了陶江好几遍。 确定输对了吧?没输错吧?这是我吗?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吗? 陶江发来一个微笑的表情,他也很开心:是你的,这一年辛苦了,考得很好,我们可以一起去北京了! 简宁兴奋地从椅子上跳下来,顾不上穿鞋,她蹦出门去,看周围什么都是美的。 客厅里,简爸简妈殷切地等着她的消息,小心翼翼地问她多少分。 她仰着笑脸,张开双臂朝他们扑过去,嘴里喊着:“633!” 简妈激动地捧着简宁,朝她脸上亲了一口,接着掏出手机,赶紧给亲戚们打电话,报喜讯。 “对对,查到分了,六百三十三。” “看她想去什么学校吧。” “什么,上北大?” “怎么可能,又不是只要上了六百就能去清北。” 这是简宁三年来考得最好的一次,甚至比她的估分还多二十分,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竟然真的掉在了自己的头上。 简宁使劲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好疼,不是梦!她终于可以去北外了! 那天晚上,简宁睡了一个有史以来最舒服的觉。 有梦想,有盼头,有未来,有伴侣。 她觉得她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幸福得像童话故事里的大结局。 后来的一切顺理成章,填报志愿,等志愿结果。 七月十七日,零点过后,还是那个网站,只是这次畅通无阻,简宁和陶江一前一后顺利查到录取结果。 陶江如他所愿,成功被北航的飞行器设计与工程专业录取。而简宁,在志愿指南屈指可数的专业里,选了西班牙语。 其它同学也纷纷在空间晒图,分享好消息。 温照在R大新闻系,顾林怀在T大经济学。 方岛学计算机。吴勉和沈寻远都去了上海,前者在FDU数学系,后者在交大学医。 还有许久未见的刘凡,她到底没和沈寻远一样,而是选择了另一座南方城市,读汉语言文学。 蝉鸣的夏夜里,墙上布满斑驳的树影,简宁关了灯,躺在床上,思绪翻飞。 她从陌生处来,走着,走着,遇到了一群同样走在这条路上的人,他们并肩同行,从一个深夜,到下一个拂晓,做了所有能做的,从不觉得心虚,从不觉得后悔。 所以,她永远相信前途是光明的,也永远相信付出,或许付出不是都有回报,但总会有回报。 这是他们自己的人生,努力的,真挚的,热忱的,想要的,就去做,所幸他们都选择了热爱。 当抵达路尽头的终点,七月的风里,他们相视而笑,简宁就相信,这一程青春,他们都赢了。 这一届的高考终于落下帷幕,走到了尾声,行知中学挑了个好日子,举办庆祝晚会,邀请所有老师和毕业生参加。 无一人缺席。 清歌妙舞,璀璨的舞台灯光,校园里人头攒动,毕业生们举手相庆,这是一场有关青春的盛宴。 人群里,简宁和陶江大方地牵着手,对周围人频频打量的眼神视若无睹。 两个人随心所欲地穿梭在校园的每个角落,看着穿校服的学生,在走廊里吹着风聊天,课桌上摞满白花花的试卷和折了页的书本,依旧是盛夏时节,热风吹不散躁动。 而曾经,这也是他们经历过的故事。 简宁恍然发现,其实她的青春也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如老师所说,不过是月考考砸了,和朋友闹矛盾了,踩着铃声上课,做题做到想吐,而这时的快乐也极容易满足,看点和课本无关的书籍,就可以轻松一整天,某天晚自习很枯燥,趁杨老师不在,偷偷摸摸用投影仪看部电影,能驱逐一周的疲乏。 这些想起来乏善可陈的日子,因为有了身边的人,让她的青春除了荡起的涟漪,还有像银河般的闪光点。 简宁停下脚步,嘴角弯得很深,玩起了问答游戏:“我考一考你,我最好的朋友是谁?” 陶江望着漆黑的夜空,不知道简宁脑袋瓜里又有什么新主意,他想了想,试探道:“.温照?” 简宁神秘地摇摇头,让他继续猜。 沉吟片刻,陶江迟迟说不出来:“那是谁?” 简宁笑了,戳他的脑门:“是你!” “我?”陶江不解道。 “除了男朋友。”简宁轻拍了下他的手背,藏不住的雀跃,“你还是我最好的朋友,世界上最最最好的朋友。” 陶江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的声线低沉而轻缓,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夜风里他的声音传出去很远:“说说看?” 简宁的指尖贴上他的手背,在月色的笼罩下,她的眉目,少了几分平时的嬉闹,多了几分认真,更加惹眼动人。 “其实一直想对你说一声谢谢,虽然现在听起来好像有些肉麻和客气。” 张了张口,她泄气似的耷拉着脑袋,想到什么,她又执着地抬头,目光坚定:“但我还是要说,谢谢你站在我身边,让我变得不同,谢谢你告诉我要自己发光,而不是折射别人的光芒。” 你是最好的恋人,也是最好的朋友。 陶江垂眸看着她,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睛闪过一丝光芒,说:“那我也要谢谢你。” 耳边安静下来,他的语速放慢,却掷地有声:“谢谢你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很美好。” 他以为这个世界索然寡味,孤寂的人生就要按部就班地过完的时候,上天把她带到他的王国,又吵又闹,风风火火,于是意外狭路相逢,日子热闹而温暖。 漫天的烟花在头顶炸开,灿烂夺目,远处传来晚会主持人的念词。 “1820个毕业生,1820束烟花,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一束烟花。人无再少年,愿你们此去繁花似锦,再逢依然如故。” 不止青春年少,未来,也会如此继续下去吧,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的他们,人生的每道分水岭,在见证彼此成长的同时,一次又一次地,爱上同一个人。 那晚,烟火璀璨了整片夜空,星汉灿烂,仿佛他们往后的人生,都如这般良辰美景,芳年华月,自由且浪漫。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