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我救了无后而终的世子 作者:天行有道 文案: 【女主版文案】 凝霜穿进了一本苦大仇深又作天作地的狗血虐恋文里,心想,就这样吧,既来之则安之,惹不起她还躲不起么,可谁知—— 原本渐行渐远的双亲,这辈子视她如珠如宝; 原本严苛难处的公婆,这辈子爱她逾越亲女; 而那个命中与她形同陌路,注定要无后而终的短命男主世子爷,不但顽强地活了下来,还将她疼进骨子里。 莫名成了团宠小甜心的凝霜一脸懵逼,她看着日渐丰神俊朗的相公,怀中抱着白白胖胖的儿子,心中着实纳罕:她是不是穿错书了? ——算了,好日子挡也挡不住,就干脆利落过下去吧~ 【男主版文案】 萧易成重生回来,决定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儿女私情不过小道,他压根懒得沾染,姻缘什么的,自然从此两不相干。可谁知无意间听到未来小娇妻的心声:“信女宁愿嫁给伧夫俗子,也不愿靠近萧易成那混蛋半步!” ——很好,他改变主意了。 就是这一闪念,将他自己给赔了进去。 【阅读提示】 1.架得很空,请勿考据; 2.口是心非傲娇男vs没心没肺咸鱼女; 3.男主有读心异能,且只能听到女主一人的心声; 4.非追妻火葬场文,而是两个逗比一本正经谈恋爱的小甜文。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甜文 穿书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傅凝霜,萧易成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古代傲娇男vs佛系咸鱼女 第1章 雪夜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甘珠在冷风中悄悄打了个寒噤,她身量虽丰,胆子却小,怕冷、怕黑——更怕鬼。这普陀寺虽说香烟缭绕,按理有佛气庇护,可到底是在深山里,何况时候不早,谁知那些神佛睡没睡着,焉能庇护世人? 她悄悄拽了拽身旁人的衣袖,小声道:“小姐,天色已晚,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否则夫人会担心的……” 然则小姐精致的面容却镇定自若,半点不像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急什么,后山的红梅花开得正好,若不漏夜前去,岂不辜负了这番盛景?” 甘珠只好不做声了,心知自家主子脾气虽好,主意却极大,一旦下定决心,九头牛也拉不回。她只得跟从,只是心中难免暗暗纳闷:这样附庸风雅的事向来只有大姑娘爱做,怎么二姑娘也起了这般文人骚客的兴致?她倒是愿意夸一句自家小姐的贤淑,可事实摆在眼前,二小姐这些年吃的饭怕是都没大小姐读的书多呢,若说二小姐来了诗兴,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今儿这事处处透着古怪,甘珠疑心自家小姐着了魔了,可纵要找个驱邪的能人也须等明日再说,甘珠只得牢牢跟在姑娘身后,免得失了踪迹。间或有一两只雅雀扑腾着翅膀从竹枝中窜出,甘珠便惊得往姑娘身后一躲,继而便臊红了脸——她这样贪生怕死,委实不似忠仆所为。 傅凝霜却无暇顾及这丫头的种种念头,而是肃正着脸庞、迈着僵硬的步子,缓缓向后山那片梅林挪去,模样哪像是赏花的,活像是要杀人的。 ——虽然按照原书的设定,她此行的目的应是去救人。 想起这个傅凝霜便一阵抽抽,她是胎穿的,原以为好端端过了这些年,世界线已然发生偏移,她能顺理成章的避开男主才是,可谁知最近流年不利,先是老太太无缘无故在园中跌了一跤,至今卧床不起;后又池塘里喂养的一群锦鲤死了个罄尽,让府里损失惨重——凝霜很怀疑是大房那个魔星傅尔旦造下的孽,这熊小子成天没事干,净搁那投喂鱼食呢,不撑死才怪。 大太太更是急中生智,将这段时日抹骨牌输的钱也都算在流年不利头上,仿佛这般就能将自己的干系撇得一干二净,夫君也不会责怪她了。 凡此种种加起来,大伙儿也就同心协力来普陀寺烧香祈福,务必要将府里的运势扭转过来——也包括大太太的钱包。 凝霜只能被迫加入这一壮举,心中实捏了把汗。按照原书剧情,正是在普陀寺后山,她偶遇了承恩公府的世子,将他从冰天雪地中救回,并由此展开一段孽缘,很难说是幸与不幸——大抵还是不幸居多。 古人看重恩情更甚于爱情,尤其以承恩公府的家世而言,一桩救人的义举更可看做利益交换的筹码,哪有不眼馋心热的。原主许是被那位世子爷的美色所迷,因此考虑得不够周全,竟被大房堂姐傅凝婉抢去了这桩功劳——当夜承恩公世子萧易成尚在昏迷中,自然无从辨认救命恩人,唯一的凭记便只有一枚巧工雕琢的羊脂白玉环,而这玉环是傅家小姐们皆有的。 傅凝婉由此声名鹊起,成了京中的大红人,甚至得到皇后与承恩公夫人一同召见——承恩公夫人正是当今皇后的嫂嫂,可谓出尽风头。 原主听后如遭雷击,本该属于她的功劳,却被他人一朝夺去,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似乎她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于南明侯傅府而言,同样是自家的小姐,哪个嫁去萧家不都一样? 可原主不肯,她并非觊觎世子夫人的名位,亦不为赌气,而是——她只想嫁给自己深爱的男人。当初在雪夜红梅中的一眼,成了她毕生难以忘怀的执念,怎能容忍他人坐上那位置?为此,她最终撞柱,悬梁自裁,甚至威胁要剪了头发做姑子,极尽恫吓之能事,终于使得傅家松了口,如愿以偿地将她送上花轿,可同时傅家女子的名声也因此被毁得一干二净——姊妹阋墙,成了京中津津乐道的丑闻。可想而知,傅家所有人都会怨她不识时务。 原主对此并不在意,至少,她达成了自己当时的心愿,坐上花轿的那刻,她怀揣着无限美梦,满以为从此以后便是妻贤夫美,海阔天空。可天下事往往皆不从人愿,承恩公府这样的高门勋贵,并非她一介弱质女流所能应对,遑论作为宗妇。公婆面对这个曾经的恩人倒像是见了仇人——好好的一桩美谈,如今却闹到人尽皆知,面上无光,何况原主秉性颟顸,又不具才干,实难登大雅之谈,遑论将偌大一个公府打理得井井有条。面对外界的质疑与不屑,原主都忍了,她深信福气会在后头,否则如此她付出诸多岂非成了笑话? 但事实还真成了笑话。萧易成从胎里带有弱疾,经太医院圣手诊断,不止寿数难以为继,这辈子子嗣更是艰难。果不其然,萧易成未及弱冠,原主便成了孀妇,连爵位并家产皆叫萧家二房嗣子夺去,徒留两行清泪而已。 当初看这故事的时候,傅凝霜便忍了又忍,好容易才按捺住吐槽的冲动。若非女主角与她重名,还真不一定看得下去。照她看来,原主本来有很多次改变命运的机会,可最终都被她一一错过了,当然,归根结底,可能都在于她太执着于爱情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若非她执意要嫁进萧家,想来也不会受这么些苦;当初若以退为进,不拘泥于这桩婚事,便能为自己换取更大的利益筹码——傅家有愧,自然会在其他方面予以补偿,萧家亦是同理。 原主输在太在意那个男人,与此同时,那个人却未必同样在意她。傅凝霜横看竖看,都没看出那位风姿秀逸、恍若天人的萧世子对原主有过几分爱意,一切更像是原主的错觉——毕竟书中是以原主的视角来写,自然误会更深。在傅凝霜看来,萧易成更像是一个胸有丘壑的野心家,只不过,他的寿数不足以支撑他的野心——这当然是活该。 当然,这些不过是傅凝霜自己的见解,未必是作者想要表达的,她一个看客总不能越俎代庖。只不过,她如今身在其中,压根就不想按照作者划出的道走:承恩公府太大,萧易成这种男人也不是她能掌控的,还是远着些好。 傅凝霜叹了口气,试着揉了揉膝盖,仍有些酸酸涨涨的感觉,倒是不像方才那般难受,可一旦她试图转向,便如有一股无形的大力扭转她的关节,迫使她向梅林行去——这该死的剧情线! 傅凝霜只得认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能找到摆脱的办法,安安生生过了这些年,她可不想下辈子当个怨妇。承恩公府这样的豪门世家,还是敬而远之,于她而言,嫁个寒门士子或许更好——至少,有南阳府的家底在,别人也不敢对她不好。 当然,眼下要紧的还是救人。她算是看出来了,不把男主从鬼门关拉回来,她今晚就别想下山。 傅凝霜压抑住忐忑的心绪,故作从容走向梅林,一路紧紧拉着甘珠的手——甘珠以为是借她壮胆,其实她也在借这小丫头壮胆呢。深更半夜,两个女孩子总比孤身一人稍稍安全些。 愈往里行,脚下的积雪便愈发厚实绵密,与此同时却有一股清冽的梅香朝鼻端冲来,傅凝霜不禁深深吸了口气,心情难得放松了些。 甘珠亦赞道,“到底姑娘志趣高雅,奴婢们是万万想不到这些的。” 傅凝霜腆然受了这副表扬,面上愈发正色,“少聒噪,细细赏景便是了。” 她自个儿却睁大眼睛,努力搜寻起男主的踪迹来,梅林大得很,怕是不容易找。 幸而男主酷爱装逼,冬日里也不忘身着一袭玄色披风,降低别人发现他的难度。傅凝霜匆匆瞥了几眼,就在一颗枝条遒劲的老梅树下发现那人踪影。 不止是她,甘珠亦瞧见了,立马便嚷嚷起来,“姑娘,那边有人!” 立即挡在凝霜身前,似乎生怕是哪里的登徒子,及至见黑影一动不动,甘珠才恍然大悟,“姑娘,他好像晕倒了。” 傅凝霜正一眼不眨、细细端详着那人面容,凭良心说,男主的容貌比她想象中还要出色许多。皎洁的月光照在萧易成脸上,端然如画一般,即使他紧蹙着眉头,也丝毫不减那股潇洒清逸风度。 难怪长安城里的姑娘泰半为这短命鬼着迷,可惜,美貌又不能当饭吃,何况这人很快就会“香消玉殒”了。 傅凝霜飞快的评估了一番男主价值,最终决定撇开不管。当然,人还是要救,可以身相许就不必了。 甘珠这丫头显然已被美色所迷,目不转睛望着树下,“姑娘,这天寒地冻的,咱们若不理他,他怕是会冻僵吧,何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又是在佛寺边上,神明都看着呢,您可不敢硬起心肠见死不救……” 傅凝霜见她喋喋不休,很怀疑她到底是谁的丫头,但,甘珠所言到底也有理,连穿越这种事都能发生,傅凝霜不得不对神明多几分敬畏,更得积些阴鸷。 只不过,救不救她或许做不了主,但这救人的法子么,她可得自己决定。 女孩子的名声是很宝贵的,她要施恩,可不能把自己给拖累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疫情的缘故,拖到现在才开文,让大家久等了,肥肠抱歉o(╥﹏╥)o 今天开始会努力日更,还是甜甜的古言,感兴趣的小伙伴不要错过哦~ 第2章 救人 甘珠见她迟迟不动,以为她踌躇难决,愈发皇帝不急太监急,“姑娘,咱们再不伸出援手,他怕是得没气了!” 果然这是个看脸的世界,傅凝霜险险就要脱口而出“放心,他好得很呢”,急忙却又咽了回去——她要是暴露自己知道剧情,岂非要被当成妖怪烧死。 再度打量了伤者一番,傅凝霜眉头亦紧紧皱了起来,萧易成的情况看起来并不太好,脸色灰败,身形看来更是瘦削单薄——想来胎里带来的弱症并不是假话。 凝霜思量了一番,沉声道:“甘珠,你持我的手书,亲自去山下面见父亲,就说我在雪地里摔伤了,务必多派几个人手过来,金疮药之类最好也都带上。” 甘珠知道轻重,忙不迭地点头应下,却又有些不忍,“那……这位公子就扔着不管了?” 冰天雪地,哪怕一个大活人也得冻出病来,这一来二去恐怕得耽搁不少时候。 傅凝霜委实拿这傻丫头没辙,只得耐心同她解释,“否则还能怎么办,难不成将人拖到我的卧房中去么?莫说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不宜惹上嫌疑,你看那人腰间的玉带,便知其身份不凡,哪是咱们一个没落侯府能招惹的,当心结恩不成反结仇。” 甘珠恍若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再不敢二话,急忙忙取了手书向山下跑去。 这厢傅凝霜则独自留下照看,她胆子虽也不大,好在此地并非只她一个活人——她知道那人还未死。 可也只剩出的气、而无进的气了。 凝霜小心翼翼向梅树边挪了下步子,她并非铁石心肠之人,之所以那般抵触,不外乎知悉原身今后的境遇,是以不想与萧易成扯上任何关系。 她又怕他真的死了。虽未经验证,可从现有的经验来看,偏离剧情线太过绝不是一件好事,甚至有可能造成严重后果——否则她来到普陀寺之后为何处处掣肘,如同被无形的磁场困住一般? 何况,论迹不论心,萧易成或许无甚大错,对外彬彬有礼,将原主迎回家后亦不曾苛待,给予她当家主母的体面——他只是不爱她而已。凝霜甚至怀疑萧易成是否明了当初救命恩人是谁,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南明侯府意图以婚事相胁,而萧易成则并不在意今后归属,干脆应下,这便够了——谈生意,而非谈感情。 不知原书中那两人是否圆房过……凝霜凉凉地瞟了一眼那人脐下——当然是隔着衣裳,别人不清楚,她作为洞悉原书剧情的人物,对萧世子的隐情自然了若指掌,那番情状,纵使能够人道,举动之间也会力不从心。 仅凭这条,凝霜就更不愿依照原主的宿命嫁进承恩公府去了,她爱孩子,承恩公府不能为她的生命增添些许光彩,而况在这吃人一般的封建社会,一个无儿无女的寡妇只会饱受欺凌。 当然现在谈这些是太早了些,反正她已然决定做条混吃等死的咸鱼,比较起来,推掉一桩婚事当然比谋算一桩婚事容易得多,尤其似承恩公府这样的好亲。 凝霜捡了些枯枝,在靠近萧易成的空地上生了个小小的火堆,好容易看到那人青白憔悴的面容渐渐泛红,身子亦仿佛回暖了些,凝霜这才松了口气,提着的心亦渐渐放下——送佛送到西,做了这么多,她觉得自己已经够善良了。 当然原书中的女主比她更要善良,甚至不惜扯下一截衬裙亲自为萧易成包扎伤口,于是原主的名声也就等于付诸流水——萧易成赤-裸的胸膛被她瞧了个一干二净,这下有一千张嘴都说不清了。 凝霜自认做不到这种程度,她没有小说中那种高尚的情操,也压根想不到这样诡异的操作——明明在男女之大防的年代,偏偏要设置如此不合逻辑的情节,天知道作者是怎么想的。 * 山下遥遥有脚步声传来,傅凝霜抖擞精神,知晓“援兵”已经赶到。她待要过去接应,谁知刚刚起身,适才那股酸麻感再度从膝盖传来,如被针刺一般—— 一定少了哪个不可或缺的步骤! 凝霜沉思片刻,认真回忆了一番剧情,最后慎重的从衣兜里取出一只玉脂白玉手镯放在雪地上。 果然那股不适感倏然消失。 凝霜松了口气,看来还是信物的问题。她倒不担心落下把柄,早在来普陀寺之前,凝霜就命珍宝斋的工匠悄悄打造了两枚一模一样的玉环,为的就是预防突发事件,就算被人拾到了,也不能证明是她的——既然决定远离男主,自然要做好一切打算。 她再度瞥了雪地上的男子一眼,目中殊无留恋之意。 傅家三老爷赶到时,就看到自家爱女站在一株虬结梅树般,乖乖候着自己。原本听甘珠说那位公子仪容出众,家世似乎也不凡,傅三老爷便着实警惕,生怕宝贝女儿年轻不知事,动了心思,及至见了凝霜这副坦然模样,傅三老爷着实又惊又喜,惊的是她难得这般沉稳,喜的是到底是他傅老三的女儿,不似那等眼皮子浅的。 傅三老爷眼中便带了三分赞许之色,上前摩了摩女儿头顶,温柔道:“雪里冷,霜霜仔细着凉。” 因将驼绒披风解了给她。 凝霜轻巧的接过,脆声道:“事出突然,扰了爹爹歇息,是女儿的过失。”因指了指远处,“人就在那儿,爹爹可有请来大夫?” 她刻意保持距离,除了生了堆火外,别的什么也没做,落在外人眼中,自然更显贞静。 当然,她也一个字都没多问——反正她胸中了若指掌,用不着多费唇舌。 傅三老爷拍了拍女儿手心,怜惜道:“夜已深,你快回去歇着吧,此处爹爹自会料理。” 凝霜乖巧点头,捧着甘珠捎来的手炉,一步三回头离去。 甘珠到底年轻藏不住事,经过这番奇遇,圆圆的鹅蛋脸兴奋得泛了红,眼睛亦睁得老大,回去路上难免咋舌,“姑娘,我看那人身份着实不凡,否则老爷怎会这般劳师动众,又是请大夫又是命人布置禅房,简直如稀客一般供着呢……” 凝霜正要叮嘱她嘴上严实些,别将今夜之事到处嚷嚷,忽见前方一纤瘦身影袅袅婷婷行了过来,主仆俩便都住了口。 用不着凝霜嘱咐,甘珠的嘴已紧紧闭上。她向来知道大小姐同自家姑娘不对付,纵有什么机缘,绝不肯让对方知晓。 傅凝婉显然是有备而来,倒朝凝霜露出个纡尊降贵的笑脸,“二妹,适才听得后山喧哗,太太让我过来瞧瞧究竟,不知有何异事?” 三老爷带着乌泱泱一大群人上山,纵使再小心,难免显露踪迹,无怪乎大房起疑。 凝霜情知瞒不过去,也懒得瞒她,坦白道:“不过是一伤者卧倒在雪地里,我父亲看不过去,才遣人帮忙救治,算不得大事。” 与她适才打听到的相差无几。傅凝婉攥紧手绢,努力按捺住激动心绪,面上愈发亲切厚密,“那……那人身份几何,妹妹可曾知晓?” 凝霜摇摇头,“这个么,你还是问我父亲好了。” 傅凝婉疑心她在装假,丫头明明听得清楚,那人服饰华贵,仪表不凡,再不济也是世家子弟、勋贵一流,南明侯府如今没落,这样的机遇却藏着掖着,怕是担心让其余几房沾了好处,想独吞这块肥肉罢? 傅凝婉有心冷笑,到底念着姊妹情分,不曾流于行迹,只款款问道:“那人不知伤在何处,严不严重,妹妹可有看过?” 若能忖度伤势送些上好的药材过去,也好让对方感念傅家大房这份恩情。 凝霜诚实地摇头,“姐姐,你我同为闺阁之女,怎可对一陌路男子关心拳拳?传出去像什么话。适才我一眼没敢多看,姐姐若一定要知道,就自己过去瞅瞅吧。” 这个倒半点不掺假,她哪晓得萧易成伤得重不重——照书里所写,那人伤在胸口,那就非解开衣裳不可。她不是大夫,也就懒得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傅凝婉虽仍有些半信半疑,可也不敢追问下去,怕坏了自己贤良的名声,只抽身让步,自个儿却领着丫头遥遥向梅林走去——至于是大太太古道热肠,还是她自己好奇心发作,这个就不知道了。 甘珠啧啧道:“还以为大小姐是个老学究,没想到……” 这丫头也挺促狭的。凝霜捏了捏她的脸,莞尔道:“别胡说,她也不过是想尽早许个好人家罢了。” 然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就算换了芯子的傅凝霜不想同她争,至少这一世,她得牢牢占住道理——不管外头人怎么想怎么说,反正在这个家,大房别想一手遮天。 现在人是三房老爷明公正气救下的,傅凝婉还能腆着脸抢去这份功劳么? 这回她不跟傅凝婉抢婚事,但,傅凝婉也休想跟她抢名声。 有舍才有得。 第3章 稀客 凝霜原以为大房会多矜持几日,避免失之急切落人话柄,然而,不知是她低估了大房的脸皮厚度,还是低估了傅凝婉对于这桩婚事的决心,才两三日功夫,大姑娘从雪地里救下承恩公世子的消息就已传遍整个傅家了。 张妈妈一脸愤慨的站在三夫人阮氏身前,“您瞧瞧大房做的什么事?人是老爷救下的,咱们都没发话呢,她们倒好,才回来就遣人禀报老太太,还说人是大小姐在雪地里发现的,咱家老爷倒成了跑腿的,二姑娘的苦功更是只字不提——大房这般黑心烂肠,睁着眼睛说瞎话,就不怕遭报应么?” 她是阮氏的陪嫁,又是自小看着傅凝霜长大的,竟可算得半个奶嬷嬷,自然同气连枝,见不得自家姑娘受半点委屈。 阮氏素性宽和,虽觉她这话颇多不敬,也没法封她的嘴——何况张妈妈说的并不错。阮氏只得无力的摆摆手,“妈妈,你先下去喝口茶罢。” 因让小丫头将张妈妈带下去。 阮氏这厢却盯着女儿,“凝霜,这事你怎么看?” 傅凝霜坐在靠窗的一张绣凳上,假意钻研绷子上的花样,手上却半点没空,不住地抓取碗碟中的零食往嘴里塞——难怪小厨房这几日殷勤许多,什么带骨鲍螺、糖蒸酥酪应有尽有,流水般地送过来,想必是得了大房授意,特来向她示好,也是间接堵住她的口。 偏偏凝霜别的毛病没有,唯独在饮食上绝不肯委屈自己,人生在世,吃喝二字,大房收买人心的伎俩虽然简单,对她而言却很管用——反正她也不想借这桩功劳嫁进萧家,何不趁此机会为自己多捞些好处呢? 她倒是能理解大房的想法,未免夜长梦多,还是快刀斩乱麻的好,只要老太太发了话,旁人自然无从异议。本朝以孝治天下,就算傅三老爷到亲娘那儿去理论,也翻不出大浪来。 凝霜清了清喉咙,待要分证自己爱惜姊妹之情,甘愿退位让贤,谁知傅三老爷却面色阴沉地进来了,冷哼一声道:“大哥打的好算盘,人刚救回来,就要我去萧家陈情,最好能合一合庚帖——瞧他那心急火燎的模样,恨不得连夜将女儿嫁过去,这不知羞耻的混账!枉他在翰林院读了那么些书,这书净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傅三老爷是个烈性子,脾性上来,天王老爷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是亲哥哥。 横竖这话只在私底下说说,阮氏只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权当没听见。她不免关切道:“这么说,真是承恩公府那位世子?” 傅三老爷点头,“说是去西山骑马,不慎跌下山涧,误打误撞爬到普陀寺,若非霜儿及时发现,怕是这条命都救不回来。” 阮氏先念了句阿弥陀佛,继而急急问道,“他知道咱们凝霜……” 傅三老爷冷笑,“我倒是想提,大哥却招呼得密不透风,半句也不肯让人插嘴——比防贼还防得厉害些!” 那日他护送萧世子回来,才刚到山脚就被傅大老爷的人接了手,又紧锣密鼓地送去承恩公府,生怕他抢功似的。傅三老爷虽没什么非要拔得头筹的执念,可见大房这般行事,难免心生不喜。萧世子回府后足足又昏迷了两三日,听说大房的人一直照看着,看来定要撕咬下这块肥肉。 阮氏面上更添忧色,因缓缓将这段时日府里的动静一一道来:男人们操心的是事业,女人关心的当然是婚事。 傅三老爷一听便暴跳如雷,“他敢!人是霜霜瞧见的,大房何曾操了半点心?这会子倒连老太太都敢哄骗,当真不怕被人耻笑!” 阮氏见他青筋倒竖,在房中踱来踱去,唯有不住搓手,却也不好劝得——她是最不愿三房同大房起隔阂的。大房那位程夫人正是阮氏的表姊,阮氏出身孤苦,父母早逝,还是舅舅程氏一族将其抚养长大,姊妹间相处虽不亲密,倒也和睦,阮氏嫁给傅三老爷还是程家给保的媒,若因儿女姻缘而起了嫌隙,当真无地自处了。 可这事大房做的又实在过分了些……哎,这都叫些什么事呀! 众人皆没个主意,凝霜反倒淡定地开口了,“爹,您希望女儿嫁去承恩公府么?” 她一双翦水秋瞳望着眼前的父亲,目中满是澄明之意。 傅三老爷虽是个大老粗,却懂得疼老婆、爱孩子,闻言不由一怔,“这个么——” 他当然知道承恩公府有多风光,那可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但,这般高门大户也不是好相与的,萧家历来人丁不丰,到了这一代的承恩公萧显膝下,更是只得一位独子。想也知道,未来的世子夫人不止门楣要高,能力也得非凡,否则怎能承担宗妇之责?非止如此,若不能尽早诞下子嗣,怕是地位堪忧,连宫里也得时时催问,这种压力哪是寻常人承担得起的? 傅三老爷先前因不耻兄长所为才义愤填膺,这会子冷静下来想一想,倒觉得大房夺了功劳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能者多劳,合该让他们操心去。 凝霜抱着父亲的胳臂轻轻摇晃,娇憨道:“您也觉得我不是那块材料对不对?女儿颇有自知之明,有多大肚量吃多少饭,宗妇什么的,女儿从不敢肖想。” 其实原书中傅三老爷也不甚赞同这桩姻缘。南明侯府日趋没落,大老爷勉强能在翰林院混个闲职,二老爷干脆戍边,傅三老爷既无爵位承继,又无祖宗基业恩荫,好在他读书不多,做生意算账却是一把好手,靠着京中人脉混了几十间商铺,日子倒也堪称富足。 可他知晓,些许家底虽然丰厚,放在承恩公府这样真正的望族面前却是不够看的,他原本的打算就是为女儿寻一个同样没落勋贵家的子弟——最好排行不大不小,居长的要当家理纪劳神费力,太小的又难免失之溺爱,女儿嫁过去怕是要受苦的——他家的宝贝闺女合该别人疼她,哪能由她去疼人? 再不然,就寻个年轻有为的士子为姻亲,顶多头几年辛苦些,等中举后日子便好过了;若实在运气不济,傅三老爷也愿意慷慨解囊,为女婿买个一官半职——只要有真才实学,是金子在哪里都能发光。 无独有偶,傅凝霜也是这么打算的。傅三老爷一片拳拳爱女之心,着实令人感佩。至少在这一世,她决定做个孝顺女儿——爱情这东西,哪有亲情来得宝贵。 而且她也不觉得自己有当好一名宗妇的实力,就连傅凝婉她都不怎么信服——她要跳火坑就由她跳吧! 傅三老爷沉思片刻,叹道:“罢了,萧家纵使滔天富贵,也和咱们不相干,大房要争就去争吧,焉知是福非祸!” 凝霜见父亲转身要走,却又拽住他的衣襟,朝他使了个眼色,“爹爹,此事何必着急。” 三老爷愕然,“为何?” 凝霜狡黠地眨了眨眼,“爹爹性子宽宏,不愿与伯父他们计较,可是,公道自在人心,这便宜也不能由人白占是不是?”理? 傅三老爷恍然大悟,大房里是长女,论年纪、论排行,都该是大房对这桩婚事更急切些,就算为着兄友弟恭,也不妨多吊着大房几日,让他们着急上火,才能更好地表现出诚意来——将来若是分家,爵位和家私泰半都是大房的,若不借此时让他们出点血,更待何时? 再则,傅三老爷在京中到底人微言轻,若要为女儿说门好亲事,亦得借兄长之力;老太太那里,也是长子更说得上话些。 思及此,傅三老爷不禁喜上眉梢,赞许地望着女儿,“还是霜霜聪明,懂得为爹爹分忧。” 凝霜假做谦辞,小圆脸上却泛起淘气之色,“不敢不敢,女儿无非学以致用罢了。” 只许州官放火,倒不许百姓点灯?大房里做事不厚道,就别怪别人有样学样。 父女俩相视一笑,无形中达成共识。 阮氏瞅着这对“臭味相投”的活宝,只能无力扶额。 * 大房里虽对这桩姻缘志在必得,可到底没有女方上门逼婚的,何况萧世子的伤势似乎尚未好全,只得暂且按捺下澎湃心绪,等时机成熟之后再说。 傅三老爷为人诚笃,可到底有几分商人的狡猾在里头,面上假意允了兄长,却往承恩公府跑得越发热切,叫大老爷在旁看得心惊肉跳,却又不好说得——不管人是大姑娘还是二姑娘发现的,若非傅老三赶到得及时,萧世子也不会救治得这样快。 傅凝婉就更不敢着急了,有心想去承恩公府瞧瞧究竟,又顾念着女儿家的身份,生怕身价贬低,一来二去,嘴角反因上火起了燎泡,这下想出门都出不成了。 傅凝霜任凭家中长辈斗法,自个儿反落得逍遥自在,她现在有吃有喝有玩乐,才不稀罕男人呢! 然而还没等她过够有滋有味的小日子,府里却传来一个不幸的消息——对他人来说或许是幸运的:萧世子终于养好了伤,亲自登门造访了。 此刻人就在老太太的松竹堂中。 凝霜本不愿露面,无奈甘珠道:“老太太让常嬷嬷亲自来请咱们呢,小姐,您可不敢不去。” 这会子装病也晚了,凝霜只得吩咐小丫头为其更衣,一壁问道:“还有谁?三妹和四妹也去吗?” 要是诸姊妹都在,那就算世交之谊,没什么可避讳的。 甘珠摇摇头,雀跃地道:“老太太交代了,二房四姑娘年幼,大房的三姑娘是庶出,就不用出来见客了。” 这么说,就只剩她跟傅凝婉?凝霜小小地起了警觉:这哪像是来道谢的,倒像是来相亲的。 萧易成究竟搞的什么名堂? 第4章 见面 傅二姑娘生得十分漂亮,这在南明侯府是一条举家公认的真理。 傅凝霜望着镜中的自己,心中亦不由得做如此想,可惜,这对她没有半点用处。 时人以瘦为美,自昔年步贵妃以一曲翘袖折腰舞博得今上恩幸后,京中便油然生出一股节食之风,凡女子皆以体态优雅、弱质纤纤为美,虽不至“楚王好细腰、宫女多饿死”的程度,可但凡家世好些的女孩儿,莫不对身材管理极为严苛,哪怕腰上多出一丁点肉,都会如临大敌。 在这样的环境下,傅凝霜当然称不上一个标准的美人,她的确漂亮,然而,丰润的双颊与白嫩的手臂注定她迎合不了时下人的审美——要她节食也是可以的,但,凝霜对于美的追求还没强烈到可以抛下一切的程度,要她像傅凝婉那样足不出户,每顿只喝一碗薄粥,生生把自己饿成一根竹竿,她万万做不来。 况且,她也不觉得自己需要节食,青春期的女孩子,有点胶原蛋白才好看,把自己饿病了有什么好处呢?尽管人人都称道步贵妃的风姿袅袅,凝霜却深深怀疑这位娘娘的健康状况——真难为她怎么生下二皇子的。 甘珠为她挽了个活泼灵动的发髻,眉眼盈盈道:“小姐这样标致的人物,萧世子见了怕是挪不开眼呢,就连皇后娘娘恐怕也会心折。” 凝霜一言不发任她夸赞,心中却暗嗤:她要吸引萧易成的注意做什么?那人看起来就不像会被女色所惑的;萧皇后就更不用提了,凝霜美则美矣,眉目之间似乎太过昳丽,绝非长辈喜欢的类型,反倒是傅凝婉这种清秀端方之姿更能得到夸赞。 甘珠猜不透自家小姐的心事,只觉得是个好机会,自然巴不得凝霜争奇斗艳,在客人面前好好出尽风头,遂越发尽力为她打扮。 凝霜暗叹一声,任凭甘珠将她妆饰成不苟言笑的瓷娃娃拉出去见客。惟愿萧易成的审美能随大流,别将她放在眼里才好。 * 大房院落里,程夫人也同样在尽心竭力为女儿筹办。一面将壁橱里的衣裳取出来为她比划,一面叙叙道:“萧世子这般前来,肯定不单为致谢,老太太特意命你们几个孙女前去,此番用意难道体会不出么?” 傅凝婉当然明白,她也想在世子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不过……她瞅着那几件淡蓝湖绿的襦裙,十分无奈道:“娘,确定要穿这么素么?” 她也年轻,她也爱俏,既然是去见心上人,为何不把自己最美的一面给对方看? 程夫人哼道:“糊涂!娶妻娶贤,纳妾纳色,萧世子是来讨老婆的,难不成你想一乘小轿抬进承恩公府去么?” 她没说出口的是,论容貌,自家女儿肯定比不过三房那个狐媚子,既如此,不若反其道而行之。 傅凝婉模糊体会到这层意思,下意识噤声,细想想,或许母亲说的不无道理:步贵妃乃京中女子楷模,听闻她素来便是一袭青衫,或许这样的仪态才能引得男子注意吧? 程夫人塑造好了女儿,见她莲步纤腰,檀口朱唇,与传闻里步贵妃的模样殊无二致,这才满意松手,又问:“你妹妹那边可有商量好,到时候见了人该怎么说?” 傅凝婉不解,“为何要同她商量?” 程夫人大怒,“愚蠢,这种事不得先通个气么?” 倘若萧世子问起来,两边口风不一致,岂非漏了馅? 傅凝婉半点不放在心上,反宽慰母亲,“娘,您别怕,她还敢和我争不成?” 傅凝婉可不信三房那丫头有胆子在客人面前戳穿自己,何况她这些日子闷不做声,显见得已自认倒霉不是么? 程夫人瞅着她自信满满的模样,愈发恨铁不成钢,这蠢丫头怎不想想,若姊妹俩真当众闹起来,那可不是谁胜谁败的事,外人只会议论南明侯府缺乏家教,这名声传出去,谁的亲事都不好找了。 程夫人好劝歹劝,总算哄得女儿答应先去找傅凝霜,堵住对方的嘴再说。 傅凝婉虽拉不下脸面去向傅凝霜讨情,可念及终身大事,只得振作精神,咬牙低头。 不料当她迈着细步来到二房院落,却发现里头人已不见了——原来傅凝霜比她走得更早。 还说不想抢婚事,死丫头分明就是成心的! * 傅凝婉恨得牙根痒痒,凝霜却着实冤枉,她哪晓得大姐慢吞吞的,倒落后她一步,这会子松竹堂只她一个闺中女儿,她才觉得尴尬呢! 好在那两人并没怎么理她,兀自聊得十分热闹。凝霜也就眼观鼻鼻观心,把自己变成一团无形的空气。 凝霜从未见过傅老夫人待客的态度这般殷切,从前南明侯府还有几分势力的时候,老太太向来眼高于顶,把谁都不放在眼里,如今反倒需要巴结一个小辈——难怪都说时移世易,风水轮流转。 幸好萧易成并非那等纨绔子弟,表情虽不热络,对着傅老夫人亦恭谨地执子侄礼,并不肯以势压人,傅老夫人于是也宽慰许多。细究起来,傅老夫人与承恩公夫人或许竟是远方表姊妹——当然是一表三千里的那种。可有了这层关系在,许多话题便能打开,气氛不至于太过冷落。 凝霜百无聊赖听着老太太磕家常,就不知萧易成是否也和她这般强忍着,她倒是能理解祖母不肯先介绍自己的缘故:若萧世子此行真有相看的意思,自然得依照长幼次序,哪有先认识妹妹后认识姐姐的? 这令凝霜有些膈应,仿佛她们府里的姑娘都是案板上的猪肉,任由旁人来挑选——看上去是傅家对萧家有恩,可实际上却是傅家求着萧家,门户之别,如同天堑。 但这更坚定了她“低嫁”的决心,若是嫁进萧家这样的名门望族,怕是受了委屈也没处声张去;若是挑个出身平常的举子,无论今后夫君是否发迹,至少还有娘家为她撑腰——古时候的女子唯一的倚仗除了子嗣,不就剩娘家了么? 凝霜正神游物外,就听到老太太略显责怪的语气传来,“霜姐儿,还不快来见过客人,这位是承恩公府的萧世子。” 仿佛才发觉她的存在。 凝霜心道不是您老人家故意晾着我么?她并不敢跟祖母强辩,只得娇怯怯地上前施了一礼,“世子安好。” 萧易成的目光如同蜻蜓点水一般从她身上掠过,并未过多停留,但听他淡淡道:“在下家中排行第二,傅小姐唤我二郎即可。” 凝霜当然不敢这样亲切地叫他,而且二郎听着也怪怪的,令她想到某个三只眼的神仙。 傅老太太抚掌道:“霜姐儿也是行二,当真有缘。” 两人都没接茬。 凝霜心道老太太真是越发昏聩了,一些说辞竟和媒婆无异,就这样想攀一门高贵的亲家? 傅凝婉再不来,她都要站不下去了。 好在萧易成也没太多工夫敷衍,略坐了坐便起身,“侄儿家中还有事,就不叨扰老夫人了,改天再来拜访。” 傅老太太百般留他用膳都没能留住,只得遗憾地命人送这位理想的孙女婿出去。 凝霜怕老祖母缠着自己,也寻了个契机告退,心中暗暗庆幸:看来萧易成对她也没多少兴趣,这样正好。 事实证明她庆幸得太早了。 从松竹堂的竹篱边转过去,绕过一丛开败了的凌霄花,凝霜就被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二小姐。” 那人音色清冷,如山涧溪水泠泠,可对凝霜而言却不啻于幽冥鬼泣,她只得僵硬的转过身,“世子。” 一面留神附近有没有人偷看——自然没有,萧易成真会选地方。 既来之,则安之,凝霜深吸一口气,勉强微笑道:“世子找我有什么事吗?” 要是迷了路,她不介意当导游领他出去——就怕是为别的。 以南明侯府的规模,当然不至于让这位金尊玉贵的世子爷迷路。可萧易成却不说话,只是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他看她的眼神就好像一只吃人的动物。 凝霜的气势渐次低下去,微垂着头唤道:“……世叔。” 既然萧易成在老太太面前执子侄礼,那她这么称呼想来不错,念在亲戚情分上,萧易成总不至于在府里为难她一个小姑娘吧? 凝霜心中打鼓,目光却偷偷打量对面:她已经算很白的了,萧易成却还比她白上几分,近乎半透明的玉质肌肤,隐隐能看到淡青色的经络——看着就是活不长久的。 两人正对峙间,凝霜近乎要被对方身上的威压压得喘不过气来,却见萧易成蓦地朝她拱了拱手,正色道:“还未谢过令尊相救之恩。” 压力倏然消失,凝霜瞪大眼:就这? 真是虚惊一场。 她急忙赔笑道:“也不单是我父亲的功劳,还有大姐姐她……” 本来想多吊几日的,未免夜长梦多,还是让傅凝婉得偿所愿罢。眼前这位世子爷一看就是难相处的主,合该让更有毅力的女人去征服。 她正自滔滔不绝,忽觉对面人的目光停驻在自己手臂上,凝霜下意识看去,笑道:“不过是件首饰,世子爷看来想必寻常得很。” 乳白色的玉镯不大不小卡在腕骨处,衬得她肌肤欺霜赛雪,若换了傅凝婉,必定会虚虚滑落下去——自然,傅凝婉那种才叫符合时下审美。 凝霜窘迫地拉了拉袖口,避免别人过多注意自己的身材——她又不嫁他,没必要。 萧易成收回视线,淡淡道:“你这个镯子本来是一对的么?” 这正是凝霜今日戴它出来的目的,忙道:“对,原是祖母赏的,我和大姐姐各有一只。” 太好了,看来萧易成已得了信物为凭,凝霜忙笑道:“世子爷难得过来,不妨就去问问大姐姐,看您拾得的那枚镯子是否归她所有?” 萧易成的目光倏然变深,“你怎知我拾到玉镯?”他一字一句道,“此事我并未向任何人提起。” 凝霜的笑容僵在脸上,她忽然有种想要吐血的冲动,这剧情线不对呀!而且男主,您会不会机智过头了? 第5章 心声 原书中的男主也很有心机,可从未将心机用在婚事上——因为觉得没必要。对他而言,娶不娶,该娶谁,都无所谓。故而当原书中的男主取出那枚拾到的玉镯作为凭记时,傅凝婉便乐颠颠地上前冒领了,至此,事情便算盖棺定论。傅凝霜无论怎样撒泼分辨,别人也只当她胡搅蛮缠,她后来的举动更是为她招致了一系列的恶感——这局棋,从一开始就输了。 眼前的这个萧世子似乎很不一样。 凝霜心中惴惴,她提起玉镯,本来是为了祸水东引,哪晓得萧易成拾到信物反而只字不提,他藏着掖着干什么,总不成是有恋物癖吧? 萧易成深邃的目光静静打量着她,“二小姐,你还未回答我,你是如何得知的?” 事实上他心中已然有了结论,藏起玉镯,是为了避免傅家以此为要挟,落下私相授受的罪名,那毕竟是女子之物;再则,他也想试试傅家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如今京中对于他被救一事众说纷纭,似乎迫着他在傅家闺秀中任选一个不可,他自然得查证清楚。 现下事情已经很明了了,那枚玉镯无疑乃眼前的女子所为,她于雪地中发现自己,又及时遣人相救,按理该占首功,可她却只字不提,反倒由着大房拔得头筹,言语里甚至帮着傅家大房分辩——她是真心的?还是欲擒故纵想引起自己注意? 萧易成这一世不打算娶妻,自然不会被这样拙劣的伎俩蒙蔽,他淡淡道:“要报恩有许多种方法,不必非得以身相许不可,二小姐未免太多情了些。” 这话说的,好像她腆着脸要嫁他。凝霜只觉浑身的血往上涌,激得她声带都颤动起来,幸好这些年大家闺秀的教养支撑了她,她勉强硬声道:“世子爷真会开玩笑,我岂敢抱有高攀之念?冲撞贵人?” 心中却已翻江倒海:萧易成这个混账,她宁愿嫁给伧夫俗子,也不愿靠近这无赖一丈之地——她怕会吐,天底下怎有这样自恋的人? 念头才一闪过,凝霜就发觉对面人惊讶地看着自己——萧易成轻轻皱起好看的眉,“你说什么?” 凝霜不禁心虚起来,小声道:“我没说话呀。” “无事。”萧易成摆摆手,摒去那股异样之感。应该是他听错了,哪有人会当面辱骂自己?何况,对方的神色看来也很平静。 他不欲久留,简单招呼过便道:“令尊相救之恩,在下日后必将报答,绝不辱没。” 凝霜面上假意挽留,心中着实嗤之以鼻:请你圆润地离开老娘视线,最好别再回来。 这回那声音字字清晰,如在耳畔,萧易成困惑转身,就看到小姑娘乖觉的望着他,笑容可谓无比亲切。 真是撞到邪了!萧易成摇摇头,大步离开。 凝霜几乎怀着欣赏的眼光目送那风姿潇洒的背影远去,心头更是惬意无比:经过这一茬,看来她不用再为婚事费神了,萧易成摆明了不会娶她或者傅凝婉中的任何一个——这人的眼睛当真长在头顶上呢! 早知如此,先前她不该提心吊胆那些日子,如今可算轻松自在了。 凝霜在冷风中思量半日,蓦地又懊悔起来:早知道萧易成根本没有求亲的意思,她就该舍下脸皮向他讨些银子铺面,留待日后添妆——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什么大问题,想必萧易成也很乐意替她办到。再不然,或者萧易成大慈大悲,愿意替她说门中等八样的亲事——她和傅凝婉是前后脚生的,年纪实在已不小了,怕是家中只顾得那个却忘了她,若能由承恩公府保媒,自然更容易也更体面得多,反正她所求不高。 她真傻,真的。 这般胡思乱想着,甘珠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跑来,悄悄附耳道:“婢子瞧见大小姐方才去了松竹堂,却扑了一空,又追着萧世子出去了。” 难怪这丫头方才不见踪影,敢情是打探傅凝婉的动静去了。凝霜责怪地瞥她一眼,却又不好打消甘珠尽忠的积极性,只淡淡嗯了一声,“知道了。” 傅凝婉也算是豁出去了,只不过,这回怕是自取其辱。 * 傅凝婉两次见面皆晚了一步,心头的懊悔自不消说,从老太太院里匆匆出来,便绞尽脑汁想了个法子,决定去二门上的老槐树边守着,来个守株待兔。这么久以来,都是爹爹在外头斡旋料理,她还没跟萧世子单独碰过面呢,总得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心意才好。 就算此举略微有失体面,可她日后总归是承恩公府的人,那么,婚前有所来往也不算逾矩。傅凝婉美滋滋地想。 好容易听得脚步声传来,她忙拉着丫头站到一旁,微垂着脸,却羞答答地抬起眼眸,等着萧世子来同她搭话——凭她身上的服色,瞎子也能认出她是这府里的小姐。 无奈萧易成却胜似瞎子,明明站得恁般近,却愣是目不斜视地从她身前经过,好似将她当成寻常丫鬟。 傅凝婉呆呆站在原地,手心腻满细汗,连绢子都握不住,颓然滑落下去。 直到出了那扇铜门,淮安方忍不住问道:“少爷,适才那位想必是府里的大姑娘,您怎么也不同她打声招呼?” 萧易成声如寒冰,“无知蠢妇一流,何须理会。” 明知宫中萧皇后与步贵妃不睦,却效仿步贵妃的装束,穿那样一身衣裳——就算他此行真有结亲的念头,这下也得打消七分。为妻者就算做不到和睦宗族,至少不能给他招祸,看来这傅家大房不过徒有其表而已。 至于适才的另一位…… 萧易成蓦地停驻脚步,向身后招手道:“你过来。” 淮安乖觉的上前一步,先前为了方便主子同傅二小姐说话,他有意保持距离,避免偷听之嫌,这会子当然不必了。 萧易成犹嫌不足,“再靠近些。” 淮安不禁有些紧张,结结巴巴道:“少爷,我……” 世子爷性子乖张,又好洁癖,从此不许人靠近身侧半步,这会子为何巴巴地要他贴过去,难不成、难不成……淮安只觉欲哭无泪,他是府里的家生奴才,可身家清白,不是专供人消遣出火的玩意啊,哎,早知不该生得这副好相貌…… 难怪世子爷从来不好女色,房里连个留侍的丫头都没有,原来有这层缘故在里头。淮安哀怨的想着,有心拒绝,可瞧见主子爷那张冷若寒霜的俊脸,胆子便吓细了,只得蝎蝎螫螫地踱过去。 萧易成早不耐烦,一把抓起他的衣领提到身前来。 淮安心惊胆战候着,只觉自己一世清名付诸东流,可闭着眼候了半日,并未听到衣裳剥落,只见世子爷正蹙眉细听什么,神情颇为奇特。 这算什么,难不成是世子爷从哪里修来的邪法,专门吸人生魂增进内力? 淮安呆呆看着,没多会儿,就如老鹰抓小鸡一般被人扔开,但见那无情无义的主子爷拿绢子揩了揩手,淡漠道:“无事,回去吧。” 直到服侍自家主子坐上马车,淮安仍未搞懂适才那出是因为什么,细想想,似乎从分别二小姐之后,主子爷便有些魂不守舍起来——还说什么不想求亲,其实是幌子吧,是男人哪有不为美色心动的,何况傅二小姐生得实在漂亮。凭良心说,怕是宫里的娘娘也比不过呢。 看来府里很快就会多一位女主人了,淮安满怀希望的想着,要是傅二小姐能多带几个富有姿色的陪嫁丫鬟,那就更好了。 他也很想成家呢。 萧易成望着窗外出神,重生回来,似乎很多事都不一样了,他固然不愿身边多一个累赘,傅凝霜似乎也和上辈子颇有不同——这个女人,为了博得他的亲近,不惜在他的茶水中下药,可那碗药却被人掉包,最终令他命丧黄泉。 他不认为这是傅氏的错,愚蠢的女人,难免容易遭到利用。但,这辈子他不会放任身边出现任何隐藏的风险,傅氏别想再进萧家之门,当然,其他人也一样——谁都可以被人利用。 现下看来,不管傅氏是否保有前世记忆,至少她已学得聪明许多,至少不来招惹他。 这样就很好。 只是方才……想起那两句如在耳畔的脏话,萧易成终是冷下脸来。看来这女子美丽温婉的皮相之下,其实刁蛮而又泼辣,否则怎能吐露那般心声? 也是巧了,偏偏他还只能听到她的。 有趣。 作者有话要说:忽然觉得这篇应该算古代霸总文:女人,你成功引起我的注意( ̄△ ̄;) 第6章 请帖 萧易成回到家中,院子里早已乌泱泱地围了一大群人,连他生母萧夫人亦在其中,像是专程迎接他的。 自打儿子失而复还之后,萧夫人总是这般牵肠挂肚,每逢外出便提心吊胆,生怕再遇不测——不是次次都能有上回的好运气,着人送回来的,若是傅家没能及时发现呢? 萧易成是经历过生死的人,自然明白一位母亲挂念孩子的心情,他暗叹一声,上前搀扶住萧夫人的身子,“外头风冷,您怎的在庭院中站着?也不叫人拢上炉火。” 因让侍从去取手炉和锦衾过来。 萧夫人道:“你娘又不是纸糊的,哪就这般娇贵了,倒是你此去南明侯府结果如何?” 萧易成神色不改,“拜见了老太太,老太太待我很好。” “谁和你说这个?”萧夫人不由瞪他一眼,养了十几年的儿子,倒在她面前装傻,真把她当佛像供着呢,“你就没有别的话要说?傅家可不止一位老太太,还有两个水葱似的大姑娘呢。” 听见熟悉的口吻,萧易成不由得头疼起来,萧夫人样样都好,唯独在儿女姻缘上也和别的母亲一般俗气且琐碎。他固然知晓母亲是好意,可他暂时并没有成亲的打算——谁知道他能活到几时?上辈子遭人暗害是真的,可他胎里带来的弱症也是真的,就算没有那碗毒-药,大约他也活不太长,何苦再去带累旁人? 面上不由得冷淡起来,“傅家并未提起婚事的话。” 这个倒是真的,两位老爷俱不在家中,傅老太太年纪大了不管事了,亦不便越俎代庖,故而这初次见面倒和叙旧一般。 萧夫人见他颇有些不耐烦,亦不敢十分催逼狠了,有时候她也难免自悔:若非她生阿成的时候难产,孩子在肚里多憋了几刻钟,阿成生出来也不会那般孱弱;而这些年来,她又再无消息,膝下惟阿成一根独苗,叫她怎能不着急? 旁的夫人像她这个年纪早就当祖母了,她却不知几时才能含饴弄孙。 萧夫人巴巴地问,“傅家那两位小姐你可曾见过?” 若儿子遇上中意的,她并不介意备上厚礼上门提亲,反正两家也算有缘。 萧易成眉心微不可见地跳动一下,短暂迟疑后便道:“并未,傅家女子皆为贞静守礼之人,儿不曾面见。” 虽说一个居心叵测妄图攀附权贵,另一个外表柔善、心底却狠狠地骂了他一顿,可他身为男子,自然不便败坏别家女子名声。 萧夫人半信半疑,看着儿子钻进书房,转头便叫来淮安细问。 无奈淮安守口如瓶,愣是说自己寸步不离主子爷身侧,并未见过任何私相授受之事。 萧夫人对这小子的斤两还是有些底细的,逼问道:“他就没停下来和人说过话?” 淮安拨浪鼓式地摇头,拍胸脯保证,“绝对没有。” 而且世子爷见到傅二小姐也不像见到人,倒像是见了鬼呢。 萧夫人见问不出所以然,只得放他离去。 淮安正要一溜烟地跑开,不料萧夫人陡地问道:“前儿我命人将世子腰间那枚旧香囊拆下来重织,不料在里头发现一枚镯子,是他自个儿买的?” 萧易成并非流连花柳街巷之人,自然不会为了讨哪个窑里的姐儿欢心,专程买这东西去。 淮安想了想,这个世子爷似乎并未要求他保密,因诚实道:“不是,是公子偶然拾到的。” 萧夫人心念电转,掩去眸中一抹异色,摆手道:“你下去吧。” 淮安如蒙大赦。 周嬷嬷服侍夫人数十年,早知其心意,因笑道:“看来这傅家救人一案还别有隐情,傅家大老爷往咱们府里来了好几遭了,怎么一次都没提过镯子的话,不是说人是傅大姑娘发现的么?” 萧夫人面色沉吟,“若说她顾及女儿家的体面,羞于提及,也不无可能。” 自个儿却又冷笑起来,“若真是她发现的成儿,岂有不找她生身父亲帮忙的道理,倒去找傅家三房?你瞧傅大老爷的架势,若有了好处,断不肯分给别人的。” 别看傅大老爷最近跟承恩公府打得火热,萧夫人心里自有一杆秤,这样的贪婪之人,若真让他得了势,怕是贻害不小。好在南明侯府如今就剩个空架子,要作恶也没能力,纵使结为姻亲也不足为虑。 周嬷嬷道:“傅大老爷可一天到晚为他那宝贝女儿表功呢,怪的是傅三老爷也不和他争辩,会不会咱们想多了?” 那傅三老爷听说是块暴炭,脾气极大,谈起生意反倒笑眯眯的,看来不容小觑。 萧夫人叹道,“不管傅家多少腌臜,倘若我的成儿能娶到一位好女子,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她思量片刻,轻轻说道:“下个月皇后娘娘要举办赏花宴,给傅家也递一份帖子吧。” 往常傅家当然是没有这种体面的,可今时不同往日,哪怕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也该表示些诚意。 周嬷嬷心领神会,“能得夫人看重,那傅家大姑娘真要高兴坏了。”又轻轻叹道,“说到底,傅三老爷是个白身,连官阶都没有,他的女儿……门第上怕是不太相配。” 难怪夫人会挑中傅大姑娘,两家结亲,登对自然最要紧,傅家大房的官品虽不大高,比三房可强太多了——因这层,救命之恩归谁有什么要紧呢?总归一家子同气连枝,再没有为这个生分的。 谁知萧夫人却缓缓摇头,“不,请傅家两位小姐都去,皇后娘娘想必也想见见她们。” 周嬷嬷立刻明白过来,要考察女子的品行,再没有比宫里的人更火眼金睛的了;再则,世子爷决意不肯娶妻,旁人实在拗不过他,若能由萧皇后赐婚,他总没话说了罢?萧夫人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周嬷嬷于是含笑道:“亲侄儿的婚事,皇后娘娘自然是关心的。” 就不知傅家的哪一位能有此福分,看来这傅家是免不了一场风波了。 * 傅凝婉自那日受挫之后,整个人便如晒枯的瓜秧子一般,终日闭门不出,神情也愈发憔悴——不过她向来是一副人比黄花瘦的体态,哪怕比从前更瘦些,瘦得也不够明显,故而旁人也难发觉,更谈不上安慰——反正大姑娘一个月总要伤春悲秋好几回,由她去吧。 程夫人冷眼看着女儿,“这么一点小事就把你给打垮了,你还是不是我生的?” 傅凝婉抽抽搭搭地道:“娘,您不知道,他都没正眼看我一眼,连他身边那个小厮都认出我来,我就不信萧世子认不出!” 活了十几年,她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萧易成的心是铁打的吗? 程夫人冷冷道:“别人见了更好的,自然瞧不上你这样的。” 傅凝婉难以置信地抬头,“您说什么?” 程夫人因娓娓将那日萧世子与傅凝霜见面的情状道来——萧易成选的地方虽隐蔽,可程夫人掌家多年,手底的眼线自然不少,这府里的事很少有能瞒过她的。 傅凝婉一听便恨极,“原来是她在里头捣鬼!不行,我得去告诉老太太!” 口口声声说要避嫌,她还以为傅凝霜当真不想与她争功呢,结果却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转手就勾搭上萧世子去了——好一个端庄贞静的大家闺秀! 她就不信老太太听了会不动气。 傅凝婉立刻来了精神,便要去松竹堂寻老太太理论,程夫人忙拽住她,“你傻不傻,这件事闹大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俩论起来都姓傅,一家子姊妹,若她的名声坏了,你以为你能寻个好人家?” 傅凝婉颇有些不服气,“那就由她恣意妄为?” “否则还能如何?若真闹到人尽皆知,萧世子反而非娶你二妹不可了,你以为是谁得了便宜?”程夫人抿唇。 傅凝婉顿时哑口无言。 程夫人瞧见女儿这副颓唐模样,顿时心生怜惜,遂将她搂入怀中,“放心,有娘替你筹划,定不会让你失望。” 因从怀中取出一封烫金请帖来,“下个月就是皇后娘娘的赏花宴,承恩公夫人特意请你前去,你难道不想把握机会?” 傅凝婉仍是恹恹,“男女不同席,萧世子又不会专程来找我。” “他肯不肯不要紧,只要皇后娘娘和萧夫人肯就行了。”程夫人握紧女儿的手,目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决心,“有这桩功劳在,萧家怎么也不会亏待咱们。” 只要在皇后娘娘跟前将功劳坐实了,日后三房再怎么闹,都不过是徒劳而已。 * 难得冬日晴和,凝霜特意将绣架搬出来练习绣花,前些时因手冷,连针都握不住,耽搁了好些功夫,今日可算有余暇了——女孩子们出阁之前,总要亲自绣几件嫁妆的,也算约定俗成。凝霜虽还未到出阁的时候,可也得早早打算起来,免得临时抱佛脚。何况,比起读书习字,她对于刺绣的热情反而更大些。 原书中傅凝霜与傅凝婉处处竞争,凡是傅凝婉有的,原主都要努力做到最好,可惜天资这种事向来不由人决定,何况大房有人脉、有资源,请的女先生都是一等一的好,原主哪里能比得过?纵使累到吐血,也没能将傅凝婉从京城才女(之一)的名头上拉下来,反气出一身病,花容亦憔悴不少。 既然比不过,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凝霜也不想精力耗费太过,减损容貌——女孩子大都是爱美的。 她才绣了半只绿水鸭子,就见傅凝妙摇摇晃晃地走到窗前来,讥刺道:“喲!看来二姐姐对萧家婚事竟是志在必得,连嫁妆都打算起来了。” 她是大房庶出之女,因自幼失恃,向来依仗程夫人而活。程夫人爱惜名声,对她倒也不曾苛待,可是否亲生到底还是差别巨大,傅凝妙自幼尝惯人情冷暖,因此学得掐尖要强,拜高踩低,对程夫人和傅凝婉极尽巴结,对其余姊妹却极尽欺压之能事。 世子夫人的位置自然也令她眼馋不已,可既然自己不能得到,最好旁人也得不到才好,故而她有事没事总要刺凝霜两句,生怕日后就没机会了。 凝霜懒得理她,兀自捻着针轻巧地从绣布上穿过,姿势既美妙又雅致。 傅凝妙愈发来了劲头,上前捏着嗓子娇声道:“二姐,你可知下个月便是皇后娘娘的赏花宴,宫里专程来了帖子,要接咱们大姐姐过去作客的?” 凝霜摇头,“不知。” 她这间院落消息闭塞的很,而且,她也懒得管闲事。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傅凝妙故作叹息,“哎呀,一样是救护萧世子的有功之人,大姐姐呢,就能盛装丽服出入宫闱,你呢,却只能闷在家里绣花,老天爷会不会太偏心了些?不过,到底长幼有序,想必二姐你也不会埋怨的,是不是?” 说罢,便婉转睨了凝霜一眼,极尽嘲弄之能事。 凝霜还未来得及答话,就见甘珠急匆匆地推门进来,脸颊涨得红喷喷的,手里握着一封信笺样的东西,“小姐,承恩公夫人命人送来请帖,邀您一同去宫中游玩呢!” 呃,这打脸来得会不会太快了些?凝霜朝窗外三妹露出一个抱歉的笑。 傅凝妙的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 第7章 好酸 傅凝妙一口气提上去噎不回来,转脸就跑到程夫人那里打小报告去了,不止是为了给傅凝霜上眼药,更别提她还有一重隐秘的心思——既然傅凝霜都能去,凭什么她不能?她也是傅家的女儿,也在适婚之龄呢。 程夫人强忍厌烦打发了她,绝口不提带她同去的话:想得倒美,她一个庶出之女,倒想去皇家园林身披荣耀?何况傅凝妙一向眼皮子浅,若叫她大庭广众之下露出什么丑态来,傅家的脸都该丢尽了。 傅凝婉听说三房也得了请帖,面上不由得不安起来,“娘,不如您去劝劝老太太,让二妹在家好好休息吧。” 也不是下了帖子也一定得赴约,冬末春初,正是容易染上风寒的时候。傅凝霜若知趣,就该安生在家呆着。 就怕她去了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 程夫人冷冷道:“老太太?老太太才不管这种事。” 别看松竹堂那位慈眉善目的,和傅家的男人一样黑心烂肠。程夫人最见不得别人说她有个和煦可亲的婆母,早些年她初初管家的时候,天知道傅老夫人明里暗里给她使了多少绊子,克扣月银,害得她不得不拿出嫁妆钱来添补,后来才算慢慢收回了些。理? 想也知道,老夫人绝不会偏帮她们大房,一样是傅家的女儿,哪个得了势,她都是养尊处优的老太太,她才懒得掺和这趟浑水。 程夫人紧紧攥住女儿的手,“咱们只能自己想办法,好在你二妹不是个糊涂的,谅来不会光天化日拆你的台——她纵说出实情,有谁会信呢?等你顺利嫁进承恩公府,娘今生也算有指望了。” 傅凝婉被她抓得很不舒服——她不爱听这种话,好像她一过门就得倒贴娘家似的,婆家的人会怎么想她? 她轻轻松开母亲手指,含笑道:“娘,您放心,三房不敢和咱们斗的,爵位、还有那些祖产田地,不都在父亲手上么?” 程夫人嗤之以鼻,“爵位?呵!外头人总说咱大房占了多少便宜,叫我说,老太太真正偏心的是三房!” 什么南明侯府,不过说着好听罢了,何况到傅大老爷这辈就降等成了伯爵,底下的子孙屁都没有,功勋全得自己去挣——不瞧瞧几个有真本事的?何况那几十亩薄田远在南边,每年的出息本就不多,中间不知转了多少道手,落到她钱袋里的不过寥寥,若非她持家有道,怎能支撑偌大一个门庭,傅大老爷又素性挥霍,十两银子恨不得当成五两银子来花——她怎么嫁了这么个男人? 反倒是傅三老爷那几间商铺地段颇好,这几年更是做得红红火火,光瞧三房的吃穿用度便处处不输给别人。程夫人看着着实目内喷火,叫她说就该将三房的账本要过来,年年分些利润给大房——兄弟之间还能计较这些么?再说,若非南明侯府的名声罩着,傅三老爷的店铺哪能如此清净滋润。 三房尽是些没良心的,傅三老爷不懂得孝敬大哥,她自然也无须顾及兄弟妯娌间的情面。 程夫人自个儿生了会闷气,愈发下定决心,这回的亲事一定得捏在手里。等宫里亲自指了婚,她这苦日子才算熬出头了。 母女俩齐心协力挑起进宫的衣裳。 傅凝婉瞅着桌上几匹颜色鲜亮的料子,着实爱不释手,赏花宴上各家淑女颇多,若不打扮得精心些,如何能艳压群芳? 不料这番痴心妄想还是被程夫人无情否决了,程夫人深知以己之长攻彼之短的道理,将一袭月白菱纱裙披在女儿肩上,不容置疑道:“你喜欢的,宫里人未必喜欢,女子该以贞静柔雅为美,等你出了阁,你想怎么打扮,娘都别无二话。” 傅凝婉到底有些不安,“但,皇后娘娘会否不喜欢我?” 真要是照着步贵妃的装扮进宫,皇后心里难免不会舒服吧。 程夫人见她能想到这层,眼中不禁露出欣慰,爱怜地抚过女儿发鬓,“她是皇后,理当有容人之量,不会计较这区区小事,再说,不是还有皇上吗?” 若皇帝也乘兴来至赏花宴,见着婉儿的打扮只会倍添欣喜,程夫人虽不指望女儿鱼跃龙门为嫔为妃,不过,若能得陛下亲自指婚,自然多一重保障,皇后也难有二话。 傅凝婉一想也是,若皇后真是个气量狭窄的,也不会容步贵妃风光多年。何况她本就生得容貌清雅,还是穿适宜的衣裳会更好些。 不过,想到傅凝霜那张艳如桃李的俏脸,傅凝婉心中难以遏制地生出些妒恨来,她更怕傅凝霜效仿自己的装束,那自己的风头无疑会被盖过去了。 * 凝霜才懒得当学人精,收到请帖之后,立刻命人从箱笼里取出最鲜艳热烈的布料,好尽快赶制进宫的衣裳。 阮氏对于京中风尚还是很了解的,有心为她做几套素雅合乎大流的,凝霜却道:“娘,不用费事了,我就爱这样的。”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虽不知本朝规矩如何,据她从影视剧里看来的经验,若穿得太过素淡,难免会被视为大不敬之嫌,还是谨慎些好。 阮氏盯着那几件朱红粉紫的面料,愁容道:“我只怕你太过惹眼。” “我要真穿得跟大姐姐一样,那才叫惹眼呢。”凝霜说道。 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她要是贸然追逐傅凝婉的着装风格,只怕傅凝婉能生撕了她——谁叫人家是大姐姐呢?至少在傅凝婉正式出阁之前,凝霜都不想去招惹她,免得为自己惹一身麻烦。 倒不如现在这样好,一清雅,一明丽,各得其乐。 阮氏眼眶微微润湿,“好女儿,委屈你了。” 呃,可能她觉得傅凝霜是在委曲求全?但凝霜真不觉得委屈呀,她还觉得傅凝婉那副死气沉沉的老太太装扮可怜呢,哪像她,一年四季都能穿好衣裳,都不带重样的。 说到底,阮氏还是爱女儿的。 凝霜一时触动情肠,搂着阮氏的肩,软软唤道:“娘。” 其实原书中阮氏也并非完全不留情面,那时原主无法证明自己乃玉镯的持有者,亦无法证实救命之恩,阮氏之所以迫令她向大房让步,并非是不信她,一则是怕与承恩公府结亲不成,日后婚事反而会受到大房拿捏——大太太毕竟拥有管家之权,二则,也是担心女儿在承恩公府步履维艰,日子难过。 可惜,原主并不能体会父母这番苦心,反而不惜做出上吊自残这般举动,浑然不顾及生身之恩,最终虽顺利成为承恩公府的一份子,阮氏却被伤透了心。原主自矜身份,亦不屑与傅家这个没落侯府来往,连归宁都懒得回来,天晓得阮氏背地里流了多少眼泪。 再世为人,凝霜自然不愿走原主走过的辛苦路,她拥有珍爱她的家人,忠于她的仆婢,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既然萧易成已经断了与傅家结亲的念头,想来她也不必非照着剧情线不可,今后,她该拥有更充实的人生。凝霜陷入对未来的畅想之中。 这次进宫就是个机会。 她也怕程夫人发觉婚事不谐之后会恼羞成怒,在她的姻缘上诸多阻挠,甚至胡乱安排些歪瓜裂枣;既然如此,不如由她先挑个满意的,两头妥当了,大房想必便没什么话说。 凝霜知道,自己这番想头实有些惊世骇俗的意味,哪有女孩子自己挑亲家的?可身为女子,她能接触的世面实在太少,来往的不是亲戚就是故旧,且多半跟大房的交情更好些,怎么也轮不上她的份,她要找个合乎理想的如意郎君千难万难。 其实她所求并不高呀,不过是颜值中上点儿、性情温柔点儿,别的方面都可以商量的。 好在这次萧夫人给了她机会,听说皇后娘娘的赏花宴上每年都会来不少青年才俊,这么大海捞针的捞过去,总能找到个把中意的。 凝霜暗暗下定决心。 * 一夜无梦。 天边刚刚透出晨光,傅家的下人便已备好车驾,恭恭敬敬地准备送两位小姐进宫。 不消提又是些依依不舍的场景,好在大伙儿都怕耽搁,不到一刻钟工夫,便催着快些出发了。 凝霜端端正正坐在马车里,被马车颠簸得胃里微微泛酸,她有些懊悔晨起不该吃那笼肉包子,可是她也不知道宫里会不会提供早点呀——而且等进宫说不定都到中午了。 再看对面的傅凝婉,一袭莲青色衫裙工工整整,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半丝起伏都看不见。凝霜还真有些佩服她,想也知道傅凝婉绝对没用早膳,肚里空空如也,真难为她怎么忍住的。 姊妹俩一路上都没说话,傅凝婉懒得理她,凝霜也懒得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这样安安静静正好。 马车辘辘驶到宫门,周遭的动静渐渐大起来,甚至隐有喧哗之意。皇宫大内向来是禁止喧哗的,但今日显然是个例外——春光正好,人也正好。 无怪乎周遭除了女子娇笑,隐约还杂有男子之音。 凝霜有心想掀开帘子瞧瞧是否真有青年才俊,可碍于女子的矜持,到底还是忍住了。不急,不急。 等被人搀扶着下了马车,眼前才豁然开朗。傅凝婉早忘了自己还有个妹妹,上前同几个闺中密友叙旧去了,凝霜则假做观赏环境,目光平移到对面那拨翠衣玉冠的人堆中。 萧易成自然也在内,萧皇后是他的亲姑母,他岂有不来的道理?不过凝霜的目光并未在他身上过多停留,而是飞快的移了开去,专心致志地打量起另一些来。 她看那些人的眼神就好像在看挑好的猎物,择肥而噬。 萧易成微微蹙了下眉,说不准心底不快从何而来。 一个生性落拓的同僚挤了上来,还没到大中午,便已带了三分醉态。他拍拍萧易成的肩,带着笑道:“萧兄,何事在这里发怔?” 萧易成呷了口澄明的酒液,神情平静,“无事,这宫中的佳酿似乎很有些酸。” 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该说这姑娘太洒脱吗? 第8章 试探 前世萧易成对傅凝霜并未太过注意,她要嫁他,他便娶她,如此而已。非关爱情,只是结亲。既然傅家不要钱财,不要田舍,所能接受的唯一报恩方式只剩结亲,他也只好认了——不是看不出这一家子的想头,但,又有何关系?承恩公府偌大的家业,指头缝里漏出的一点都能叫人眼热不已,傅家即使有所觊觎,也是人之常情。 反正,当时承恩公府也急需一位将来的主母来安定人心。 早在成婚之前,萧易成便直白地将自己身体状况告诉傅凝霜,并未有一丝隐瞒,那女孩子却毫不在意,反倒感激涕零,直言自己愿执婢妾之礼,只求能得一容身之所,仿佛能从傅家脱离,对她而言便是跳出火坑。 细想想,萧易成当时以为她境遇凄惨,多少有过几分怜惜,只是后来,这种怜惜渐渐却被傅凝霜自己消磨殆尽了。当个一呼百应的世子夫人还不够,意图从他身上索求更多,明知他不能……却还是端来那盏茶水,再醒来已成隔世人。 他不恨傅氏受人利用,怪只怪自己识人不清,只不过,心中多少存了几分膈应,再见到傅家人,心中到底不够畅快。 孰知这一世仍是傅氏救了他,当真是段冤孽。好在傅氏这辈子清醒理智了许多,不再揪着他一人不放——萧易成面色阴沉饮了口微酸的果子酒,说不上心中是高兴还是不快。 他本该松口气,可见到傅凝霜汲汲营营寻求新目标的模样,亦不禁感慨世间女子真是善变——也是人之常情,不是么? * 凝霜并不知对面人在感叹什么,虽隐约感觉萧易成对自己注意得过了头,不过,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总不成这会子反口要来娶自己——他要娶,还得看她愿不愿嫁呢。 宫门已开,内侍宫娥有条不紊地引着宾客们进去,女眷们皆在靠近太液池的沁芳苑赏花,男宾们则在碧波亭中凭栏远眺,吟诗作对。显然是预先安排好的,中间隔着一道无形的界限。 凝霜此时才模糊感觉到自己被孤立了。 此番前来的多是世家闺秀、名门之女,且身份绝非一般的小官小吏所能比拟。放在以前,傅家淑女都不可能有前来的机会,也就谈不上差别。但,傅凝婉因着程夫人的缘故,时常走亲访友,多认识几个手帕交,这会子见了人便忙不迭地迎上去,姐姐长妹妹短地叫起来。 她自然不可能替傅凝霜引见。 凝霜百无聊赖地站在太液池边,看着那些花团锦簇的植物。天还太冷,各色香花嫩草都是从暖房里抱出来的,裹着琉璃罩子,精致而脆弱,可远归而不可亵玩焉。 这样赏花有什么趣儿,违背自然常理,凝霜心想。 但这些小姐显然不管合不合时宜,她们此行是来卖弄学识引人注意的,花开得好不好其实并不重要,只要将家中做好的诗照着一套就是了。凝霜就见其中一个袅袅婷婷走到池边,也不曾弯腰看那些花儿一眼,就曼声吟出一片辞藻华丽的词赋来,端的是昆山玉碎、香兰泣露。 凝霜发觉自己陷入了口拙的窘境,没有人跟她说这是诗会呀,不是赏花宴吗?她倒是可以将后世那些诗句搬来应急,可难免有抄袭之嫌,凝霜想想还是算了,何况,何必定要与人一较长短呢? 别人赏花、赏水,她可以赏男人。皇后特意安排这一空旷地带让男女遥遥相看,可不是为了立贞节牌坊的。 凝霜也就目光灼灼地观察起对面的学子来,从他们的服饰打扮判断家庭出身,为姻缘谋求后路。来者多是近几年的新秀,学识上应该都没话说,虽都穿着簇新的衣裳,可从质料来看,还是能分出三六九等。 凝霜对于家世不甚在乎,对她而言要紧的有两条,一是不能太蠢,至少不能将她日后带去的嫁妆掏空;二则,人品也得好,这个人品不光指脾气,还指私生活,她可不想做了当家奶奶得同一家子姨娘小妾打交道,那太麻烦了。 萧易成倒是两个条件都符合,也没听说有什么作风问题,可是,嫁给他免不了做寡妇,落个无儿无女的下场,太孤苦伶仃了,而且,何必上赶着找没脸呢? 她这厢默默相亲,那厢萧易成也在不露声色打量着她,傅凝霜往哪个人面上扫过,他便也跟着看去——没别的意思,他是真的很好奇。 其中有一个,傅凝霜多看了两眼,他便觉得胃里有些不舒服——不过是个寻常员外郎的儿子,因着与步贵妃娘家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才得以初入宫闱,学识虽算得出色,人却生得傻里傻气,还足足比他矮了半个头。 傅凝霜也太不挑了些。 尤其那人望着傅凝霜痴痴憨笑,傅凝霜却也不知避讳,反倒微微点头致意——何必如此恪守礼貌? 萧易成恨不得钻进她心里问问她是怎么想的,从公府世子一下降到这种货色,她的眼光会不会放得太低了些? 有那么一刹那,他几乎想过去找她——先前在傅家,已经证实他对这女子有种特殊的感应,傅凝霜倘有什么心事,一定瞒不过他,而他甚至无须多问。 只是,这样会不会太小题大做了些? 正犹豫间,适才那同僚又挤上前来,这回却带几分慧眼如炬,促狭地望着他道:“萧兄,哪家的姑娘把你的魂儿都给勾去了,何不让小弟见识见识?” 萧易成面无表情甩开那只咸猪手,“你想多了。” 虽然知晓姑母也和母亲一样,老早就想让他成家立业,可对于萧皇后安排的这场赏花宴,萧易成着实兴致缺缺,。 何况,在座也并没有一个分外出色的,如今步贵妃势大,明知萧皇后举办的宴,贵女们还是不约而同地淡妆素裹——清雅过了头,便成了寡淡无味。 唯独傅凝霜穿得分外热闹,那样五彩斑斓的颜色,照说是容易显得俗气的,在她身上却格外服帖得宜,愈发显出粉嫩的腮颊与吹弹可破的肌肤——可惜,在京中风气的影响下,不知有多少人懂得欣赏。 幸好,他尚是其中一位。 等萧易成将目光从那身衣裳上收回来,同人寒暄两句,再转头时,却发现傅凝霜已不见了。 * 傅凝霜此刻正和长姐行走在红砖密布的宫道上,自然是萧皇后请她们过去的。若非适才那内侍过来,傅凝霜险些忘了那封请帖的目的——皇后和萧夫人都在,自然是想问一问救命之恩的归属,让这件事尽快有个定论。 姊妹俩并道而言,傅凝婉素来对她不加理会,此刻却故作殷切地挪过来,悄悄捏了捏她的手,“妹妹,宫中居大不易,还望你谨言慎行。” 傅凝霜望见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只淡漠侧了侧身,“我明白。” 哪怕为了自己终身着想,她也不会跟傅凝婉撕个鱼死网破,何况,她本就不在乎这桩亲事,又怎么会在皇后面前拆自家人的台呢,那等于是给自己的前途添堵;倒是傅凝婉,若想挟恩嫁入承恩公府,怕是得颇费一番周折。 当然,这些也不关她的事就是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两人总算在一栋巍峨宫殿前停下,自有从人引她们进去,一个字都没多问,显见得训练有素。 凝霜一面诧异宫中布置谨严,一面也有些惊奇,她以为照萧皇后的淡泊性子,椒房殿也会走简约优美风,谁知一路看去却是分外富丽热闹,倒让她无形中感到亲切许多。 就连萧皇后本人,也未依照仪制穿明黄凤袍,而是一身荔枝红曳地宫装,端的是美艳动人。 二女规规矩矩行了全礼,萧皇后便笑容满面地命她们入座,又让侍婢奉茶来,一壁莞尔道:“早就听闻傅家双姝,一个才比曹班,一个貌若桓娥,如今瞧来,果然名下无虚。” 她并未亲去湖畔看闺秀们作诗,这话等于在说傅凝婉长得不够漂亮,只能夸一夸别的。傅凝婉的笑容不禁有些僵硬。 凝霜则坦然受了这番赞誉,她反正听不出言外之意——萧皇后评价得很对嘛,她最喜欢别人吹自己美貌。 二女神色皆落入皇后眼中,萧皇后微微一笑,并不多话。 寒暄一阵子,萧皇后总算将话头拉到正题上,“二郎养了这么久的伤,我这个姑母还未亲去慰问,正好今日你们过来,便想打听些究竟,总好过出宫一趟,不胜其烦。” 傅凝婉并未去承恩公府侍过疾,可说起萧世子养伤时候的情状却是侃侃而谈,连他喝什么药、每日要起夜几次都一清二楚,竟好像亲眼所见一般——傅大老爷跟女儿体同一心,岂有不命人抄录下来的道理,傅凝婉自知晓要进宫,就将那几页纸反复揣摩,背得滚瓜烂熟了。 萧皇后微笑道:“难为你这般细心,本宫听着都深觉感动,更别说成儿了。” 傅凝婉羞答答的道:“为世子尽心,本就是臣女分内之事。” 话说得毫无纰漏,只是太纯熟了,反而不像是真的。萧皇后不由得瞥了侧座上的傅凝霜一眼,只见那身量娇小的女孩子安安静静端坐着,脸上并无半点不耐烦之色。 好似今日之事与她毫不相干,她只是个听众。 萧皇后胸有丘壑,略一思忖过后,便笑起来,“这么说,那日的确是傅姑娘你发现的二郎?” 这话是对着傅凝婉说的,傅凝婉有些微的紧张,不露声色地瞥了傅凝霜一眼——她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傅凝婉这才稍稍放心,整理好情绪,坦然道:“是。” 萧皇后脸上看不出半分怀疑,反倒愈发笑容可掬,命侍婢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锦盒,“如此说来,世子那日拾到的玉镯,也应为傅大姑娘所有?” 玉镯?什么玉镯?傅凝婉有些发懵,亏得她应变及时,忙起身应道:“是,那日臣女不慎失落,原来是被萧世子拾到,臣女好糊涂。” 脸上还带了点微微的红晕,好显得更情真意切些,说罢便恭恭敬敬地从宫娥手中接过来。 萧易成不是不愿跟傅家结亲么,怎么又将那玉镯拿出来了?凝霜正自愣神,就见傅凝婉珍而重之地打开锦盒,里头宝光闪耀,可见得十分贵重。 只是,凝霜有些奇怪,萧易成拾到的分明是一枚羊脂白玉镯,怎的萧皇后拿出来的材质却不十分温润,隐约还有金色夹杂其中?凝霜忍不住开口道:“姐姐,能否给我瞧瞧?” 傅凝婉警惕的躲开那只伸来的手,冷声道:“妹妹若是喜欢,不妨亲自向皇后娘娘讨赏,怎的你也稀罕这白玉嵌金镯么?” 显然她因为凝霜隐瞒手镯一事,已然生出妒意,这会子更是寸步不让。 凝霜瞧着她喜孜孜的模样,只能扶额不再理她——人蠢没药医,傅凝婉还以为自己拣了天大的便宜呢。 萧皇后将这姊妹俩的神情收入眼帘,只是含笑不语。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萧皇后借口身子乏了,命人送客出去。待傅家二女离开,萧夫人才从帘后闪身出来,脸色并不十分好看。 萧皇后向她抚掌道:“嫂嫂你瞧,只消这么轻轻一试,真假便出来了。” 萧夫人叹道:“娘娘神机妙算,我是再也比不过的。” 第9章 冤枉 傅凝婉若真救了人,怎会认不出那枚镯子?一枚假的就将其哄骗过去。 萧夫人有些恼火,“傅家真是欺人太甚。” 以为救命之恩是儿戏吗,竟敢这样耍弄承恩公府?她早觉得这家子存心不良,如今瞧来果然如此。 萧皇后轻轻摇头,“未必,大家族里头的阴私,嫂嫂也不是没经历过,你怎知傅家上下都是一条心?” 萧夫人回想起方才那两个女孩子的神态,亦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那位二姑娘一看就没少受大房的气,若大房执意强领功劳,她又能如何? 只是,眼下却给她出了个难题,人是傅二姑娘发现又着傅三老爷救下的,功劳却是傅家大房冒领,那她该找哪一位提亲去? 萧夫人暗一咬牙,“也罢,傅家自己都商量好了,咱们有什么可异议的?” 那傅二姑娘神情淡淡,显见得对这桩亲事没兴趣,既如此,那就还是傅家大房——人可以慢慢教,就算那傅大姑娘有些心术不正,等进了承恩公府不信她能翻出大浪来。不然,若由着她在外头混说白道,成儿的名声反而要被败坏了。 她待要回去准备三媒六证,萧皇后却按着她的手,意味深长道:“嫂嫂,别急,你还没问过成儿的意思。” 萧夫人一愣,“他有什么可问的?” 萧易成从来对亲事都不热衷,若非这小子向来洁身自好,萧夫人倒要怀疑他是否喜欢男人——幸好看起来不像。 萧皇后微笑道:“你就没问过阿成为何留着那枚镯子?人家女孩儿的东西,他不好生还回去,自己私藏着算什么意思?” 萧夫人恍若醍醐灌顶,“您是说,他对那傅二姑娘有意?” 可是这小子怎么一个字都不曾提起呢?若早说了,她也不会太拦着——虽说门第上确实不大相配,可萧夫人并非拘泥门户之别之人,只要女孩子人品端方,持家有道,她怎么会不欢迎呢? “嫂嫂你还是这副急性子,”萧皇后轻轻摇头,无奈道,“娶不娶,该娶谁,都得看成儿的意思。成儿都这么大了,你还得事事为他做主么?” 抿了口半冷的香茶,她唏嘘不已,“我知嫂嫂急着抱孙儿,好让承恩公府的爵位延续下去,可我只成儿这么一个亲侄儿,你也唯独阿成一个亲儿子,若不得钟情之人相伴到老,这日子再好也没什么意思。” 萧夫人瞅见她眉宇间的愁绪,遂小心翼翼问道:“娘娘在宫内过得不好么?” “好不好都一样,我是皇后,也只是皇后,如此而已。”萧皇后默然良久,才勉强露出一丝笑意,“多亏嫂嫂时常来陪我说说话,这宫中的日子才不算太寂寞。” 萧夫人要想安慰,张了张口,却无从安慰起——明明是少年结发,却落得如今情意淡薄的下场,该怨谁?皇帝怨不得,只能怨命。 萧皇后并非那等忧思徘徊之人,不一会儿便打起精神,让侍人准备送去南明侯府的见面礼,难得来宫中一趟,自不能叫她们面上无光。 只是在分配赏赐的时候,萧皇后却不及以往那般公平,难得的显出偏颇来,“傅大姑娘已得了那只名贵的玉镯,旁的东西想必她不会放在眼里,就稍稍减等罢,倒是傅二姑娘那里可以多添一些。” 说罢促狭地朝萧夫人眨了眨眼,“我这个人是很小气的。” 傅凝婉穿着那样一声衣裳,明晃晃地走进椒房殿来,当真以为她这个皇后成了摆设?既然她心底真正尊崇的是步贵妃,萧皇后当然用不着太赏她颜面。 萧夫人只觉啼笑皆非,“如此说来,娘娘对于傅二姑娘的印象更好些?” “是啊,本宫很喜欢她。”萧皇后轻轻叹道,“谦卑却不张扬,聪慧而又礼让,这才是名门闺秀的典范。” 当然这些不过是空话,最要紧的,是那双慧黠灵动的眸子,恍惚间令她想到从前的自己——原来她也曾有过天真烂漫的辰光。 萧皇后望着嫂嫂,笑吟吟的道:“若真是个好姑娘,错过了我反而觉得可惜,就看阿成能不能及时把握住罢。” 惟愿天下有情人,皆能成就一双眷侣。 * 傅凝婉出了宫门,用银钱打发走那些内侍,方沉着脸向凝霜道:“你怎么从没提过镯子的话?” “你也没问呀。”凝霜大大方方的。她半点不惧她,在娘娘面前要扮姊妹和睦,出了宫还怕什么?她就不信傅凝婉敢大声嚷嚷——倒要看看是谁丢脸。 “你——”傅凝婉碰了个软钉子,正要上前理论,不料适才几个赏花的贵女从里头出来,拉着她细细询问皇后宫中境况,傅凝婉只得狠狠瞪了傅凝霜一眼,且顾着吹捧身价去。 凝霜懒得在一旁捧哏,只得缩着衣领来到马车旁,静静等候着——她自然不可能独自回家,面子情还是要顾的。 萧易成从碧波亭中出来,就看到傅凝霜孤身一人杵着,摆出遗世而独立的姿态——在宫内装不够,外头还这般作态,当真想尽快将自己嫁出去? 不过确实很能吸引眼球,而且不止是他。 步贵妃的那个远房亲戚、名叫张瑞千的,适才在园中就对傅凝霜分外注意,如今到了宫外,脸上更是由衷地显出喜色来,看那样子,恨不得立刻上前搭话——又怕玷污了姑娘的名誉,进退两难,一张圆圆的满月脸都涨红了。 凝霜也发现了这人异样,倒没觉得冒犯,反而有些高兴——这人一看就是从外地来的,还没被京城的审美同化,才肯对她表示兴趣。凝霜觉得这是一种光彩,女为悦己者容嘛。 当然,这种好感纯粹出于眼缘,而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凝霜于是远远地朝他一点头,表示友好。 那人的脸更红了,似要滴出血来,但见他吃力地挪动那副喜感身子,似要从人堆里挤过来,凝霜倒唬了一跳:友好归友好,她可不想在大庭广众跟一个外男搭讪,那她这辈子都别想嫁人了。 正想着该如何阻止那人过来,不知是哪家姑娘轻轻碰了她一下,凝霜袖里的手绢飘飘落到地上。 她待要俯身拾起,有人已先她一步代劳。萧易成用手指拎着那条绣着绿水鸭子的手绢,沉沉望着她道:“就算要谋婚事,二小姐也无须用这样拙劣的伎俩,容易被人传闲话的。” 显然他以为凝霜是故意掉下去的。 凝霜气了个倒仰,这人怎老是自作多情?她近乎蛮横的从萧易成手里将绸绢夺过来,冷冰冰说道:“我的事,还不用世子爷操心。” 说罢不自觉的朝向对面,生怕被人瞧见她跟萧易成站得这么近叙话,那就难免引起风言风语。 萧易成只当她仍在意适才那“猎物”,遂道:“那人是今科的举子,名叫张瑞千,听闻家中乃南边富商,此番上京是为了考取功名,振兴祖业。” 凝霜赞道,“年少而志高,果然不容小觑。” 萧易成冷哼一声,“你哪里看得出他年少,长得那般老成。” 正如女子们讲究腰如弱柳一般,时下男子亦以瘦削清癯为美,如萧易成这样的,更是美男子中的美男子——虽说凝霜只觉得他一脸病容。 张瑞千当然不符合任一时候的审美观,脸太圆,眉毛太浓,显得过于憨厚。不过这样的人也许相处起来会更省力,是过日子的首选——瑞气千条,从玄学的角度看,今后前程也该不错。 萧易成敏锐的捕捉到这一心声,不由暗自起了警觉,“那人是步贵妃的远亲,你若不想惹上麻烦,最好离他远着些好。且你别瞧他生得老实,心眼多着呢,来京中半年不到,就开始捣鬼古董字画,挣了不少银子,分明是势欲熏心之人。” “真的吗?”凝霜的眼睛亮晶晶的。她本来还担心这种人毫无生意头脑,会将自己的嫁妆钱都给赔进去,现下看来倒是她多虑了,没准还能钱生钱,充实一下她的小金库了。至于步贵妃,她又不打算与皇家走动,有什么可怕的,难不成萧易成自认为她叔叔,连婚事都要多管吗?这人的手会不会伸得太长了些。 心思波动的时候,那些声音便格外明晰。萧易成不止觉得耳朵聒噪,更是气得几乎吐血——敢情眼前还是个财迷?既如此,她怎不瞄准承恩公府,有哪家能比承恩公府更有钱的? 这会子他当然已忘了先前说过的那些话,只觉得输给张瑞千这样的庸人颇有不甘,想了想,便字斟句酌地道:“不过他为人十分啬刻,听说身边连个书僮都没有,连做饭带洗衣研墨全靠一个老妈子,连月钱都时不时要克扣一番。” 凝霜的积极性果然被打消下去,能挣钱固然好,太小气可不行呀,这样挣再多有什么意义?钱又不能带到棺材里去花。 萧易成见她神情恹恹,知晓自己一番“进谗”起了作用,心中固是遂愿,面上却不露声色。他轻咳一声,从荷包里寻出那枚玉镯,“本想差人拿来还你,一直不得机会,今日可算赶上了。” 其实要还东西何须这样费神,让淮安跑一趟就行了,只是萧易成总觉得,这种事还是自己出面更合适些。 凝霜见到旧物,下意识便想起宫中经过,萧易成诧道:“皇后也赏了你们镯子,哪来的?” 话一出口他才发觉自己失言,忙肃容敛目,免得被人看出端倪。 凝霜却已然起了疑心,她还没开口说话呢,萧易成怎么什么都知道了,难不成,方才他一直在暗中窥探,才能对椒房殿中的动静摸得一清二楚。 他是真爱她吗?不可能。要不然,就是为了满足某种特殊的不可告人的癖好? 凝霜默默地朝后退了半步。 萧易成忽然觉得很冤枉,他真的什么都没做呀,谁能证明他是清白的? 作者有话要说:嗯,男主在逐渐从酷哥向逗比转化…… 第10章 紧张 萧易成自然不可能承认自己有读心术,这太玄乎了,说出去有谁会信呢?何况唯独对着傅凝霜才能发挥效力——他自己听着都近乎调戏之意。 望着那女孩子圆嘟嘟气鼓鼓的面庞,萧易成强忍住了用手指戳上一戳的冲动,正色道:“方才见你姐姐在那儿说话,偶然之间听见的。” 傅凝婉热爱炫耀,倒也不无可能,只是萧易成为何要专程去听?凝霜默默地思想一回,是了,就算萧易成对傅凝婉无意,可男子哪有不虚荣的,碰上爱慕自己的女子,就算面上不显,心里肯定也乐开了花。 幸好,这一世她对萧易成根本无意,也就免于自寻烦恼。 萧易成眉头微不可见的蹙了一下,摒去那点不快的念头,复问道:“你既知道镯子不对,为何不当面戳穿她,由着她到处显摆?” 这小姑娘可不似善类。他俩心知肚明,萧皇后拿出的根本不是雪地上拾到的那一枚,傅凝婉被算计了,亏她还能沾沾自喜。 “我为何要说?”凝霜诧道,“是真是假很重要吗?” 倘若傅家一定要选联姻这种报恩方法,想必萧皇后乐得送个人情,既然她没当众给傅凝婉难堪,就说明这件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只要不是自己就好,凝霜半点不羡慕,她也不觉得傅凝婉的下场会多好——承恩公府的规矩那样大,真嫁过去才有得罪受呢。 萧易成眉头愈皱愈紧,断然道:“不,皇后不会指婚的。” “为何?”凝霜反倒愈想愈觉得有可能,萧易成不是身子不好么,想必萧夫人老早就盼着抱孙儿了——尽管傅凝婉那副体态看起来并不适合生养。 萧易成的目光默默从她纤秾合度的腰肢上掠过,轻声道:“因为我不喜欢。” 他等着凝霜问他究竟喜欢的是谁,那他——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目前看来,眼前这女子是他唯一注意的一个,尽管他也分不清里头有几分出于好奇、抑或真心。 然则凝霜半点不在意,只淡漠地哦了声,便扭过头去——傅凝婉也太磨磨蹭蹭,她在这儿站得两腿都发酸了呢! 到底是小姑娘。萧易成有点好笑,想说自己可以送她回家,又觉得太逾矩了,还是等两人再熟些罢,便强捺下嘴角,正色道:“其实你今日可以不必过来,何必白白受这趟委屈?” 明晓得傅凝婉要出尽风头,她又不打算与她相争,何苦来尝冷落滋味呢?方才见女孩子孤零零在沁芳苑站了半日,萧易成都替她可怜。 凝霜恍若无意地瞥他一眼,像是在说:你真傻。 萧易成的脸黑下去,他怎么忘了,这女孩子是来钓男人的。 当然,这些男人中并不包括他。 等萧易成从愤懑中缓解过来,傅凝霜已轻巧地乘坐马车离去了,徒留下滚滚红尘。淮安望着自家呆若木鸡的主子,十分不解,“少爷,您不是来还镯子的吗,怎么还在您手上?” 便要自告奋勇拿去傅家。 萧易成毫不留情将那只爪子打落,“急什么?改日再还也来得及。” 正好还能多几次见面的借口。 淮安望着自家主子深沉严肃的帅脸,暗道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别看少爷这般好洁,心里却脏得很呢。只可惜傅家那如珠似玉般的小姑娘,早早便陷进了狼窝里。 * 一路上,傅凝婉眼中始终掩藏不住喜悦的光辉,车厢内用不着矜持,她便拿着镯子对照阳光反复参详,一面轻蔑地瞪了凝霜一眼——难怪都说三房有钱,果然财不外露。 好在,等她嫁进承恩公府,这些东西便如九牛一毛,用不着再放在眼里了。 凝霜明知是萧皇后设的局,也懒得分辩,且让傅凝婉多高兴几日吧,自己也好消停些。 镯子的材质当然是真的,可婚事却是假的,可怜傅凝婉还做着世子夫人的美梦。凝霜静静回想着适才萧易成的神情,他这人虽讨嫌了些,倒不像是会撒谎的,只是,他为何总对自己说这些话呢? 她才不管他想娶谁! 凝霜一手支着额头,总觉得萧易成存在感过分强了点,原书中两人连成婚后都没说几句话,怎么这一世总能见着? 真是孽缘。 回家之后,自有一干仆婢迎上前来,傅凝妙更是没皮没脸的亲自搀扶傅凝婉下车,神情毕恭毕敬,活像是接待公主娘娘。 凝霜瞧见她那副胁肩谄笑的形容就讨厌,遂俯身摸了摸傅凝姝的头,“阿姝在家乖不乖呀?” 比起总跟她过不去的傅凝妙,凝霜还是喜欢眼前这个可可爱爱乖乖巧巧的四妹——虽然她此时还是个小萝卜头。 凝姝梳着两个丫髻,奶声奶气道:“二姐,宫里的赏赐送过来了,能不能让我也看看?” 这么快?凝霜着实佩服萧皇后的工作效率,可她折腾了一天,着实没力气,遂笑道:“明日吧,姐姐想先歇歇。” 傅凝妙从旁听见,冷笑道:“是怕送来的赏赐太少,比不过大姐姐的,拿不出手吧?怎么,怕咱们笑话你吗?” 傅凝婉嗔道:“阿妙,别这样。” 心中实以为然,且不说她是大房嫡女,本就该多得些尊重,何况,萧皇后不是已经认定她是那夜相救之人么?为了侄儿,也该表示点诚意才是。 傅凝妙和她一同长大,脾气摸得透熟,自然知晓她是什么意思,愈发娇声呖呖,“大姐姐,我也想看看你得了些什么东西,不如让他们搬出来瞧瞧。” 傅凝婉被她缠不过,只得假意戳了她一指头,就命人将才搬进库房里的赏赐抬出来——她也想借机让傅凝霜长长见识,才好认清自己的身份。 凝霜被两面夹击,只得松口也让甘珠去搬东西。不过她倒没有分个高下的念头——宫里生活的都是人精,萧皇后岂有不一视同仁的道理?更犯不着在赏赐上立威。 谁知等库房里的东西搬出来摊在院子里,众人却齐齐大跌眼镜。 傅凝妙摸着条凳上的物事,难以置信道:“怎么就这几匹老气横秋的妆花缎子,是不是搞错了?” 傅凝姝年纪虽小,说话却是字正腔圆,半点不逊于大人,呛声道:“宫里的人怎么会出错,三姐姐是嫌皇后娘娘办事不周么?” 傅凝妙脸上一红,她当然不愿扣上这么一顶大帽子,忙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皇后娘娘处事自然是最公允的。” 因蝎蝎螫螫走到另一边,只见阳光的照耀下,几匹绸缎散发出瑰丽的色泽,如同天边霞光织就一番,叫人爱不释手。 傅凝妙难以自抑地显出妒恨来,“这可是上好的云锦,听说宫中也才数十匹呢,确定是赏给二姐的?” 傅凝姝模仿先前送赏赐的公公,捏着嗓子拿腔拿调,“皇后娘娘嘱咐了,二小姐姿容艳丽,最适合这灿烂云锦,大小姐爱好雅清,云锦这样的俗物反而不够相称,故而尽赏了二小姐。” 傅凝妙哑口无言。 傅凝婉的脸却红得能滴出血,她从未受过这样的难堪,尤其难堪还是自己找的。她再也忍耐不得,低呼一声,掩面进屋啜泣起来。 傅凝妙想跟进去安慰,又想起这事端本是自己挑起的,怕受到责骂,反而踌躇不已。可到底在大太太手底讨生活,回头若得知此事,只怕自己受到的责罚反而更重。傅凝妙咬紧牙关,狠狠瞪了凝霜两眼,方才一个箭步冲进去。 凝霜神色淡漠,半点不放在眼里,自取其辱可怪不得她,遂从萧皇后送来的白玉宫扇、珠花插戴里头挑了几样新奇有趣的送给凝姝,见那小姑娘乐颠颠的离去,方才上前收拾起绸缎来——真烦人,巴巴地要人抱出来,还得重新卷回去。 甘珠脸上颇见快意,“大小姐受了这场气,肯定会到夫人面前告状去,哈,看来三姑娘是免不了讨一顿骂了。” 这才叫狗咬狗一嘴毛呢。 呃,这比喻虽粗俗了点,倒也十分准确。凝霜收拾好心情,正要将其中一匹云锦摊开比划一下尺寸,谁知那鲜亮的绸布甫揭起一层,里头便掉出几个黄澄澄的元宝样的物事。 “金子!”甘珠瞪大了眼,忙弯腰拾起一个,也顾不得脏便放进嘴里用力一咬,险些硌断了牙,“姑娘,是真的!咱们发财了!” 凝霜却有些莫名的不安起来,萧皇后会不会对她太好了点? 该不会真打算把她聘回去做侄媳妇吧? 承恩公府内,萧易成得知那场赏赐引发的闹剧,只笑着摇摇头,“姑母还是这般有趣。” 人都说为皇后者当母仪天下,萧皇后却不是这样。她看谁好,看谁不好,那都是爱憎分明的,看来傅凝霜这小姑娘不声不响,竟已赢得了当今皇后的欢心。 这样也好,许多事上,萧皇后更说得上话些。 淮安在一旁添油加醋道:“说不定皇后娘娘是为太子殿下选的佳妇呢?这下连婆媳烦恼都省了。” 萧易成正襟危坐,嗤道:“不可能,太子已然娶妻了。” “可是以傅姑娘的出身,当太子妃欠妥,做个良娣却正合适呢。”淮安老神在在道,俨然如萧皇后肚里的蛔虫一般。 萧易成恨不得叫人把这小子的嘴缝起来,他就不能当个哑巴? 话说,真的存在这种可能吗?萧易成莫名有些紧张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换了个新封面,大家注意别看错了哟^_^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代数余子式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吃醋 傅凝妙心惊胆战害怕程夫人处置,可程夫人哪是这等心思粗浅之人,面上非但不恼,反而和颜悦色地命人给凝霜送来赔礼,直言同为傅家女儿,无论哪个得了皇后娘娘青眼,那都是傅家的福气,她身为当家主母,自然不会计较——至于私底下会不会暗暗恼火,就不得而知了。 至少从傅凝妙对凝霜愈发咬牙切齿的态度来看,便知她的日子绝不会好过——程夫人看着温厚,论使绊子的手段亦无人能及,因着傅凝妙的挑唆让嫡长女这般没脸,程夫人岂会轻易放过? 凝霜乐得隔岸观火看个热闹,倒也不怕傅凝妙前来报复,且不言傅凝妙有没有那个本事,这段时日程夫人拘她拘得甚紧,轻易不许她出门,生怕再惹了什么麻烦,仅仅这点“禁足”般的小惩大诫,就足以让傅凝妙懊恼不已了,哪有工夫前来找茬? 凝霜则在那日之后,同甘珠一道将绸绢里的金锭搜集起来,粗略数了数,约莫有百金之数了,放在寻常小户之家,都能凑分不错的嫁妆了,这个数目南明侯府当然不放在眼里,可是对凝霜而言,却是一份不菲的私房,日后或是零花或是拿来打点人脉,都能很好地应急。 凝霜自然喜不自胜,心里也对萧皇后十分感恩戴德,投桃报李,虽不至于亲自到寺庙里为皇后烧香参拜,凝霜每每就寝之前,都会在心底为萧皇后默默祝祷一番,惟愿她今生平安喜乐,永无纷扰。 她算是看出来了,萧皇后此举大概带有补偿的意思,以萧皇后的睿智,必定看出是傅凝婉冒领了她的功劳,只是傅家既默认了此事,萧皇后也不便声张,只是念在凝霜受了委屈,才从赏赐方面稍稍予以弥补——皇后真的是个很善良的人。 其实凝霜倒觉得受之有愧,若非剧情线的影响,她压根不会想到去救萧易成,至于主动放弃这桩婚事,纯粹出于她的本心,而非逼不得已。只是,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虽说她当不了萧皇后的侄媳妇,可能得皇后仁慈庇护,凝霜亦觉得与有荣焉。 年关过完后,傅家迎来新一轮的热闹,却并非承恩公府前来提亲,而是程夫人的侄子——亦即傅家众姊妹的表兄,程迟来了。 “阿迟是程家嫡次子,虽自幼备受钟爱,难得的是身上没有那些世家子弟的骄骄之气,是个表里如一的君子人,此番上京虽说是为了读书,你也要与他多多相处才好。”阮氏自幼看着程迟长大,对他的印象极好,若两家真能成就姻缘,于她而言,更是亲上做亲,难得的美事。 她意味深长的看着女儿,“娘记得,他对你的印象也好。” 凝霜羞红了脸,罕有的显出娇憨情态,“您胡说什么呀,程表哥看我就像看妹妹一样,再说,他也不止我一个妹妹。” 阮氏知晓儿女年纪大了,很多事再难用亲情掩盖,比起家大业大的承恩公府,她自然更愿意女儿嫁进程家,一则自幼相熟,相处起来没那么多规矩;二来,程迟毕竟只是次子,凝霜若许给他,肩上也少了冢妇的担子,可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可见女儿臊得直往自己怀里钻,阮氏也不好太将话说白了,只爱怜地抚着女儿发鬓道:“行了,娘也想多留你两年,成亲的事待以后再说吧。” 凝霜埋头在她裙子里,瓮声瓮气道:“我只想一辈子陪着娘亲。” 可她也知晓这是不可能的,古时候的女子哪个真能自己做主?到了年纪还不许亲,除非绞了头发做姑子去,还得应付街坊四邻的指指点点。为了避免今后姻缘不谐,也为了免除三姑六婆口舌是非,凝霜觉得阮氏所言不无道理,还是及早定下一门体面的婚事为好。 不过,她真的非嫁给程迟不可么?凝霜并不讨厌这位表哥,当然,对他也没多少男女之情,但古时候的人成婚很少有讲爱情的,看对眼了,一辈子和和美美也不稀罕呢。 凝霜只担心两人以后会生出不健康的孩子,严格来说她这算近亲结婚么?从阮氏那头的关系算应该是出了五服的,照说没太大影响,可凝霜总有些隐隐的忧虑,毕竟基因这东西谁都说不好。 她对着窗外发起愁来。 * 程迟上京那日,适逢傅凝妙到凝霜这里打秋风——她好似已经忘了先前的不快,只想着家里马上就要来客人,却没有一件体面的首饰拿得出手,多难为情呀! 凝霜诧异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厚脸皮的人,以为她是活菩萨么,想许什么愿心都能实现?别说她手头的饰物不剩几件,仅凭傅凝妙这样厚颜无耻的态度,她也懒得理她,当下冷冰冰的道:“没有了,三妹还是往别处想办法吧,怎么不找大姐姐帮忙?” 傅凝妙立时支支吾吾起来,她若是有胆量去找傅凝婉,还需要在傅凝霜这里碰钉子么?若傅凝婉捅到程夫人那里,只怕她这半年都别想出门了。 傅凝妙于是浓浓地堆出一脸笑,“大姐姐忙着起诗社,我哪里敢去扰她,这不正好见你有空……” 凝霜丝毫不讲面子情,“我也没空。” 说着便要起身出去,傅凝妙忙拦住她,又是作揖,又是赌神发誓用不了几日必定归还,凝霜被她缠得没法,正要胡乱寻出些什物打发,忽听一个清越明朗的声音道:“三妹妹缺少插戴,为何不去找太太讨情,倒来寻趁二妹的麻烦?未免太欺软怕硬了些。” 傅凝妙僵在原地,她断想不到程迟会在这时候过来,还撞破这等丑事。 凝霜看着长身玉立的男子,则惊喜唤道:“迟表哥。”几乎想像小时候那样扑过去,转念记起两人都已老大不小了,遂端端正正地站直,一本正经道:“二表哥。” 程迟忍俊不禁,想上前摸摸她的头,亦同样心存顾虑,两人只好互相揖了揖,权当成见面礼。 傅凝妙看在眼中,不禁有些酸溜溜的,好好的招呼倒像拜堂一般,几十年没见了?再说,她也站在这里,怎不见有人向她问好? 不过,她对程迟并无恶感,说不得心里还有些痴心妄想,当下矜持地垂眸道:“表哥来了,怎不命人招呼一声?我也好去告诉太太。” 程迟对着她面上便有些淡淡的,“不用了,我也不是什么稀客,用不着劳烦姑母,何况,三表妹不是正忙着吗,倒有闲情关心旁人?” 傅凝妙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知晓方才那番软磨硬泡必定被人瞧去了,好似她是个穷得要饭的叫花子一番。未免引起误会,傅凝妙忙道:“表哥勿怪,我不过是有几件首饰拿去炸了炸,才想找二姐来应应急,并非你想的那样。” 程迟冷哼一声,“皇后娘娘赏的东西,你也好说借说借?三表妹,是我糊涂了还是你糊涂了,若不慎遗失,皇后娘娘想起来要看,你让二妹如何交代?” 傅凝妙听见这番义正辞严的话,心里先怯了,强撑着道:“可是二房那里她就借了,四妹妹还小,不是更不放心?” 程迟乜她一眼,“皇后娘娘赏的东西,自然想送给谁就送给谁,三妹妹如此逼问,是对皇后娘娘有何不满么?” 傅凝妙几乎气得吐血,合着正话反话都叫你给说了,那我说什么? 她待要指责这两人强词夺理,谁知程迟根本懒得理她,只向凝霜伸手道:“二妹,还请你带我见见老太太。” 一面害羞的挠了挠头,俊容微微泛红,“多年没来,连老太太的住处都忘了,真是惭愧。” 凝霜从善如流地为他拉起门帘,当然,也不忘将箱笼抽屉等都锁好,免得出现意外。 傅凝妙气得干瞪眼,这是拿她当贼防呢——虽说她的确有那么点不问自取的意思。 * 程迟的意思,似乎此行会在京中长住,少则数月,多则一年有余,自然是为了应付科考。程夫人心有七窍,自然猜测娘家此举不单是为了功名,也想给程迟结一门好亲——远的不提,她家中就有两个年岁正合适的。 只是傅凝妙……这女孩子在程夫人膝下抚育多年,对她倒也恭顺,可程夫人纵使有心提拔,也不得不承认论起门第样貌,她并不十分配得上自家侄儿,才不及傅凝婉,貌不及傅凝霜,更别提还是那样一副尖酸刻薄的心性。 可是要让傅凝霜拣这个便宜,程夫人又着实不悦,三房从来与她不对付,程夫人想着得在婚事上好好卡着这家人才好,断不能让他们如此恣意。前思后想,程夫人还是决定先敷衍娘家人再说,至于侄儿的婚事,大可以慢慢找寻,反正京中好人家多得是呢。理? 傅凝妙自偶然听见程家仆妇同程夫人的一番谈话,心中便有了计较,从此扮起张致,时不时要到亲爱的表哥那里打搅一番,还时常“偶然”破坏程迟同傅凝霜见面,程迟着实苦不堪言。 凝霜却哭笑不得,在她看来,傅凝妙的举动无疑将婚事推得越来越远,程迟就算真对这位三表妹有几分意思,见状吓也得吓跑了;再说,程夫人向来古板严肃,怎么会为侄儿选一个不规矩的女子为妻室呢?傅凝妙想效仿戏文里那样来一出私奔的妙谈,只怕程夫人就能打断她的腿,让她再无痴心妄想。 凝霜反正是不着急的,总得等傅凝婉嫁了人才会轮到她的亲事,只要傅凝婉不着急,她有什么好着急的? 傅三老爷看在眼里,却觉得是自己这个家长出面的时候了,这日便叫了凝霜过去,说是请她去看看京中几间铺子的账簿。 凝霜知道,自从有了承恩公府的人脉之后,爹爹的生意又扩充了许多,更别提萧易成还以心力不足为由,将自己名下的几间商铺都交由傅三老爷打理,扬言利润对半分——凝霜不得不承认,萧易成是个很会揣摩人心的人,倘若他直接将那几间商铺赠给傅三老爷,难保不会叫大房巧计夺去,可是让傅三老爷代为管理就不一样了,萧世子已经发了话,大房难道还能从中横插一杠子吗?何况这铺子的利润是说不清的,唯有到年底统筹核算才能知道,等那时,钱早就进了傅三老爷的腰包了。 而实际上傅三老爷连出资都不用出,等于是无本万利的生意——那几间铺子都在京城上好的地段,每年流水都是笔不小的数目。 通过这种手段,萧易成轻而易举便博得了傅三老爷的好感,每每在家中恨不得将他夸出花来,说他是难得的天纵之才,再世活佛。 凝霜看在眼里,只能暗暗警觉,这人也太精了,示好也这般有水平——但愿傅三老爷不会被对方忽悠了去。 她倒不觉得萧易成对自己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他那个身子,就算将自己纳过去,又能做什么呢? 还是操心眼前的几间商铺要紧。 傅三老爷叹道:“你爹爹虽不算太老,却也将近不惑之年,日后这几间铺子少不得便是你的嫁妆,虽说不必你亲自打理,可你心里需有个数,不至于被人瞒骗了去。” 钱财虽是外物,却也是必不可少的东西。凝霜知道,日后二老若有何不测,她能依仗的唯有这些身外之物,退一万步讲,若是她婚姻不幸日后想要和离,有这几间铺子,日子总不会太难过。 凝霜不由严肃了面容,郑重道:“好,女儿也正想去瞧瞧,爹爹想几时动身?” 她以为傅三老爷会陪自己一同过去,谁知傅三老爷却摆手道:“我晌午还有事,让程家表哥陪你吧,我已同他定好了。” 说罢含笑望着女儿,“如何,对爹爹的安排可还满意?” 凝霜不得不承认,傅三老爷是个好助攻,虽说她还不确定自己对程迟的心意,可若两家真有结亲的意思,适当的来往是很有必要的。 于是她露出恰到好处的羞涩,轻轻嗯了一声。 * 萧易成从西市经过,正要打道回府,冷不防却住了马。 淮安小跑着跟在身侧,见状诧道:“少爷,怎么不走了?” 该不会是叫哪家的姑娘迷住心窍了吧?可是左看右看,也看不出哪儿有绝代佳人——都是些行将就木、赶着讨生活的老妇。唯独一辆翠帷青绸车踽踽行着,身旁骑马的是名男子,那男子偶尔俯身低语,同轿中人含笑说着什么——轿帘密密实实放下来,自然看不清面目,也瞧不出什么。 少爷的脸色却像见了活鬼。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淮安正想着哪天是否该去普陀寺求个驱鬼符,就见自家少爷已用力调转马头,向适才那辆车追去。 这是真撞邪了,还是光天化日的!淮安摇摇头,只得小跑跟上,谁叫他是当奴仆的。 当靠近车辕时,萧易成方放缓速度与其并行,轻轻隔着帘子唤道:“傅二姑娘。” 程迟不禁皱起眉头,亦且有些不解:这人贸贸然来做什么?还有,他怎么知道里头坐的是傅家二小姐? 凝霜自听到那催命般的冰冷声音便知躲不过去,只得小心将轿帘掀起一角,矜持的点点头,“世子。” 萧易成准确无误听到里头传来的心声:毫无疑问,傅凝霜嫌他破坏了她的好事——她想嫁给那个劳什子表兄的心,居然是真的。 难堪的沉默一点点蔓延开,萧易成的面色亦渐渐冻结开去,半晌之后,才见他露出一点破冰般的笑意,“二小姐是要到西市那几间商铺去么?正好,我也忘了还有点事要处理,咱们不妨一起。” 这下轮到傅凝霜露出见鬼一般的表情:这人有毛病?没看到气氛正好吗,他来打扰个什么劲? 萧易成面上笑意愈深,“如何,二小姐不欢迎吗?那可是我家的铺子。” 他刻意咬重在“我家的”这几个字上,傅凝霜虽有些不快,也只好勉强点点头,“那好吧。” 淮安不由抱紧瘦小的身躯,是他的错觉吗,他怎么好像闻到了一股火-药味?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01 17:49:15~2020-05-02 18:26: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某个窥屏党 5瓶;木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修罗场 凝霜并不知萧易成能读心的事,以为他成日家窥伺自己,才能对自己的行踪掌握得一清二楚——虽不知萧易成动机若何,可遇见这样阴魂不散的人物,凝霜自然难有好脾气,脸色早就沉下来,真真是艳如桃李、冷若霜雪。 萧易成瞧见小姑娘气咻咻俏生生的脸蛋,心情反倒大好,愈发火上添油,“车帷狭小,我就不挤进去了,还是在前边开路罢。” 凝霜心道也没人请你一道乘车呀,不过萧易成的弱症满京城都知道,他若一定要装病,自己似乎也没法子——如此说来,萧易成倒真称得上宽宏大量了,呸! 程迟被晾了半天,此时才终于回过神来,试探道:“这位是……” 虽然从凝霜方才的称呼上,他已模糊猜测是承恩公府的那位,不过那位萧世子据说是极冷淡寡言的人物,这位萧世子怎这般的……谐趣,瞧两人方才的谈话,简直就跟打情骂俏一般。 萧易成恢复那张一丝不苟的脸,稳稳伸出手去,“在下承恩公府萧氏,在家中排行第二,程兄唤我二郎即可。” 程迟摒去脑中那点不愉快的念头,亦伸手用力回握,口中道:“不敢当,不敢当。” 就算萧世子举动真有着什么不妥的地方,也不是他能置喙的,早就听闻京城居大不易,程迟还未正式在京中立足,自然不敢拿大。只是,这萧世子的言行举止总有些怪怪的,适才那番介绍,倒好像他是傅家的亲眷,自己不过是个外人——他哪来的自信? 凝霜早就放下帘子,将硝烟隔绝在外。她怕程迟太过老实,受了人家的欺负——虽说凭萧易成的本事,受了欺负也未必看得出来,可程迟难得上京一趟,凝霜自不能让他在自己眼皮子受辱,当下阴沉着脸道,“快走吧,太阳都要下山了。” 程迟恍若得了玉旨纶音,忙命车夫启程。 萧易成则淡淡一笑,踢了踢马腹,牢牢跟在马车之后,虽说再见不到里头人粉面含春的娇俏模样,可单是倾听傅凝霜在心底怎么编排他的,萧易成便觉得十分有趣。 淮安瞧见自家主子脸上那抹神秘莫测的微笑,深觉自己有必要去求张驱鬼符——这何止是撞了邪,简直和鬼上身无异了。 等马车在一家坐北朝南的铺面跟前停驻,凝霜才收拾起一脸怒容,袅袅婷婷地走下马车。抬眼望去,是一间三进的大房子,比她爹娘所住的那个院落都差不多了,墙上挂着牛角雕弓、法螺号角,两边则是整整齐齐的紫檀木书案,里头文房四宝、竹笛管箫,乃至香囊字画应有尽有,且看着便似价值不菲之物,可见萧家的财力多么雄厚,京城泰半的好东西,怕是都能在这间铺子里找到——这还只是其中一间而已。 萧易成见她脸上显出震撼之色,不禁有些微微自得,遂欣然上前,看着她捧起的一方砚台道:“这是洞庭湖出产的端砚,质地坚实,色如墨玉,是难得的上品。” 凝霜手上一滑,险些将东西给摔了,亏得她眼疾手快给接住,乖乖,真摔了她可赔不起。 萧易成脸上却罕有的显出温柔之色,“无妨,这铺子的东西你若有瞧上的,只管拿去,账面上写我的名字就行。” 凝霜半点不信,说得好听,她可不想有什么把柄落在萧易成手里;别说这几间铺子目前还是由傅三老爷代为管理,便真是她的,凝霜也觉得肉疼。 未免发生什么意外,凝霜觉得自己还是老老实实看账本为好,这也是她本来的目的。 萧易成并不藏私,二话不说就命人将管事请来,那人听说是傅二小姐前来查账,原想好好给她个下马威,谁知萧世子也在,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废话也不敢多说了,恭恭敬敬地捧着账册出来。 阮氏虽不管家,每常得闲也会教女儿一些持家之术,有备无患。且凝霜到底是傅三老爷生的,自小耳濡目染,诗书虽不大通,对于账本上的数字却异常敏感,当下便聚精会神地翻阅起来。 萧易成屈肘倚着柜台,噙笑望着身侧,神情隐约还有几分宠溺。管事看在眼里,愈发觉得这位傅二小姐不能小觑,没准以后还得唤她一声夫人呢。 他决定日后遇见傅家人要加倍客气。 凝霜正看账看得起劲,冷不防听见一声惊喜的呼唤,“傅姑娘!” 原来是步贵妃的远亲张瑞千,那日在御花园一见之后便难以忘怀,回去辗转打听沁芳苑那位衣着鲜艳的姑娘是谁——极容易便查明了,根本也就傅二姑娘一人爱穿红的。 凝霜对他虽无绮念,可瞧见张瑞千那张喜气洋洋的圆脸,心情总是高兴的,当下便自来熟的招呼道:“张公子来了,真是稀客!” 张瑞千见她居然能叫出自己的姓氏,愈发喜上眉梢,兴奋得一双手不知该往哪儿藏,脸上的肉都哆嗦起来,又红又亮,像烧好的东坡肉。 萧易成皱起眉头,不露声色的横在两人中间,“瑞千兄有何贵干?” 张瑞千当然是认得他的,一身白衣,又带病容,又是这样精致的好相貌,除了承恩公世子还能有谁?虽说宫中步贵妃同萧皇后不对付,不过张瑞千对萧家人却没多少敌意,本来么,步氏一族出身寒微,若非因着步贵妃的缘故,哪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到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来安家?他很应该知足。 于是张瑞千毕恭毕敬的伸出手去,面上笑容愈发憨厚喜悦,“世子抬爱,草民实不敢当。” 萧易成暗道这人看着老实,其实也颇狡猾,这是故意在傅凝霜面前扮老好人么?他不愿显得过于苛刻,便只淡淡嗯了声,复问道:“瑞千兄想买什么?” “麻烦给我包些松烟墨。”张瑞千说道,目光却恋恋不舍望着傅凝霜,仿佛黏住了一般。 凝霜专心致志工作,并未发觉他的注视,自然也未露出丝毫不快。 萧易成却已十分不快,迅速命人从库房取了些松烟墨出来,便要将张瑞千赶走。 张瑞千未能引来佳人侧目,只能遗憾地跨过门槛,准备回家去。 凝霜翻完半本账簿,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瞧见张瑞千在那里逡巡徘徊,此时才发觉自己有失待客之道,遂多嘴招呼一句,“张公子要走了吗?” 张瑞千面上的惊喜一闪而过,继而点头道:“嗯,我住在鹿角巷,来回一趟颇为费时。” 凝霜笑道:“不是有个伺候你的老妈子吗,怎么不让她为代劳?” 还记得萧易成说张瑞千克扣月钱的话,可是也不至于小气至此,连买趟东西都爱惜小费吧? 张瑞千面上懵懵懂懂,“什么老妈子?我只有一个书僮,今日家去了……” 萧易成及时察觉不对,连忙喝止,连推带搡地将张瑞千送走,无奈凝霜已听了个大概,当下默默地向萧易成望去:不至于吧,连这么一个老实人都要编排? 她认定萧易成之前说给她的那些话都是谣言了。 萧易成暗暗叫苦,面上却故作镇定,轻咳了咳道:“许是那老妈子已被辞退,另雇了个书僮吧。” 凝霜决定,今后他说的话都得打个折扣,面上只是不信。 萧易成急了,想拉着她的手臂辩解,在被瞪了一眼后,只得退后两步,道:“也不纯是造谣,张瑞千确实节俭,你只瞧他挑最便宜的松烟墨便知了。” 这回他学聪明了,知道用些好听的字眼,却还是暗暗给对手上眼药,什么节俭,不外乎就是小气。 凝霜叹道:“世子的苦心我已明了,只是,傅家并无与张家结亲的念头,世子爷可以放心了。” 张家毕竟是暴发户,一般的清流世家都未必看得上,何况似傅家这样没落了又死要面子的老牌勋贵。对于张瑞千的心意,凝霜自深深感激,可她也明白,她嫁给谁都不会嫁给张瑞千的,好在,她对张瑞千也根本无意。 反正,她已经决定是程表哥了。 萧易成本自宽慰,及至听到后半段心声,面上不禁勃然变色,几乎要出言质问,好容易才按捺下了:他算是什么人?那程迟却是傅家的亲眷,谁远谁近,一目了然。 幸好,在正式交换庚帖之前,一切仍是未知之数。 凝霜看完了账本,又在有疑问之处一一做上记号,这才大功告成,眼看天边已染上淡淡晚霞,凝霜便打算回家去,谁知满店里搜寻一番,只是不见程迟踪影。 程迟去哪儿了? 眼看凝霜投来疑惑目光,萧易成心中好笑,面上却是淡淡,“程兄来京中求学,我出于好意,为他介绍了历山书院的古鹤先生,此刻已前去拜访,想必得过几个时辰才能回来。” 那历山书院远在城郊,怕是明日都未必能回呢!凝霜狠狠瞪了萧易成一眼,难怪方才见他亲亲热热将程迟拉到一边说话,还以为他转性了,谁知却转着这般念头,他分明是故意的! 萧易成当然是故意的,不这样做,哪能有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当下笑眯眯的道:“傅姑娘,不若让在下送你回家,如何?” 凝霜对着这只狡猾的狐狸,着实无可奈何,她倒是想一脚将萧易成踢开,可身在古代,女孩子孤身一人实在危险,尤其是在晚上,萧易成虽不似正人君子,念在交情份上,想来还是可信赖的。 凝霜只得蔫头巴脑点点头。 回去的路上,萧易成显得安静许多,虽还是时不时没话找话,比起街上相会的那股热闹劲儿,却显得含蓄多了。 只是虽隔着帘子,凝霜仍能感到对方投来的灼热视线,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是热辣辣的。她相信面前倘若有杯水,萧易成都能一口将她吞下去,都不带塞牙缝的。 萧易成真个将皮水袋递过来,“渴不渴?我这里有些水。” 凝霜矜持的回答,“不用。” “放心,是我没碰过的。”萧易成道。他素性喜洁,这方面比谁都注意。 凝霜想了想,到底不便拒绝这番好意,遂轻轻抬腕接过,略尝了尝,只觉口感甘甜无比,不知是哪里汲来的山泉。 这一喝便停不下来,凝霜咕嘟咕嘟饮着,直去了小半袋,偶然侧首,却发觉萧易成目不转睛看着自己,比她看账本子还认真些。 凝霜差点呛着,忙别过头去,小心抚了抚胸口。 萧易成亦脸上微红,竟觉得有些难为情:怎么看失神了?跟登徒子一般。 可想起傅凝霜适才白皙的手背与娇艳的红唇,以及小口小口啜饮泉水的优美情态,萧易成难免觉得喉咙干渴,心底亦微微发痒起来。 正心猿意马间,忽见那女孩子稍稍揭开轿帘,定定凝望着他道:“萧世子,您是不是喜欢我?” 萧易成突觉心如擂鼓。 第13章 失窃 她是认真的吗?还是自己的举动太过明显,以致于令她察觉了什么? 萧易成望着女孩子白皙小巧的耳垂,下意识舔了舔唇,其实这问题不难回答,只消直说便是了——临阵脱逃可不是大丈夫所为。 他张了张口,正待服从本心,傅凝霜却已先他一步淡漠道:“我知道世子您的意思,也知道您对我颇有好感,但,有些事不是光靠好感就足够的,世子,我是傅家的女儿,而非花街柳巷那些任人采撷的玩物,您明白么?” 萧易成的态度,和青春期那些想方设法意图引起心仪女孩关注的毛头小子简直一模一样,凝霜若真处在十四五岁的年纪,或许会对这样的少年郎动心,但,她毕竟是穿越的,比起感情,她更愿意服从理智。她所求的,是一段务实而稳定的婚姻,是今后几十年细水长流的平静生活,而萧家的复杂情况绝非她所能掌控,就算萧易成真的喜欢她——就算是真的,又能维持多久呢?谁能保证不是出于一时新鲜。 凝霜定定望着他,小嘴紧抿着,俨然一副戒备的情态,像极了花圃里带刺的红蔷薇。 萧易成本想告诉她不用对自己这样提防,可在瞥见凝霜冷静的眸子之后,一颗炽热的心终是渐渐冷下去——就算他真命人去向傅家提亲,他能给傅凝霜提供安稳的生活么?连他自己的前途都是未知之数,更何况…… 仅仅是一刹那的迟疑,轿帘已重新合上,仿佛将里头人隔绝在另一个世界里。凝霜清清淡淡的道:“世子爷对小女子的心意,小女子十分感激,但,先前雪地相救一事无非偶然,世子爷亦已做出相应的报偿,实在不必过于挂怀。” 这段时日相处,她对萧易成的印象已渐渐改观,他并不是个坏人,或许心肠还很不错,但,她与他真的不合适——两个人要长长久久地过日子,光靠一点激情是不够的,既如此,不如多花点时间冷静一下,她相信用不了多久,萧易成就会将注意力从她身上挪开——他这样的身家相貌,按说是不会缺少狂蜂浪蝶前赴后继的。 萧易成准确无误的听到这层心声,他唯有苦笑,虽说他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丈夫,可傅凝霜也着实将他想得太浅薄了些:见过了她之后,眼里哪还容得下旁人? 到底还是缘分不够呀。 萧易成轻轻叹了一声,心中五味杂陈,可话已谈到这个份上,再说下去就该尴尬了。萧易成只得顺从地踏上马蹬,催命车夫继续上路。 眼看南明侯府就在前方,凝霜及时探出头来,脆声道:“世子,送到这里就行了,您也早些回去吧,否则承恩公夫人会担心的。” 萧易成便是整个承恩公府的眼珠子,稍微迟些一时半刻,怕是整个公府都能闹翻天。而凝霜也不愿别人瞧见她跟萧易成走动过于频繁,她到底还未嫁人,须得爱惜名声,免得引起误会——她在这方面一向是清醒而又理智的。 萧易成站在黑暗里,眼瞧着那女孩子敏捷的跳下马车,如一只灵活的小鹿般提着裙子跑回南明侯府,唇边不禁露出一丝淡淡微笑。似乎在他眼中,再没有比这更可爱的举动了。 * 凝霜穿过角门,还未来得及去向阮氏报平安,就见自己所住的抱厦跟前已密密匝匝围了不少人,傅凝婉傅凝妙姊妹亦在其中——似乎人正是他们带来的。 凝霜只当被人瞧见萧易成送她回家,心中倒有些发虚,及至上前问了一问,方才冷笑道:“我当是为了什么,大姐姐丢了东西,为何不回秉太太,倒来此地找寻,以为我这里是贼窝吗?” 傅凝婉自那回因萧皇后赏赐丢脸后,心中便对傅凝霜颇存芥蒂,不过家中一向以仁爱著称,自然不好在仆妇跟前争执,当下挤出一脸笑意,“不过是件小事,何必打扰母亲她老人家?二妹也莫误会,我并不是针对你,就连我自己连同丫鬟房里都尽数搜过哩。” 傅凝妙则在一旁拱火,“二姐若清清白白,为何怕人搜检,难不成做贼心虚么?” 凝霜敏锐地从她眼中瞥见一抹躲闪之色,心内便有了计较,傅凝婉犯不着用这样拙劣的手段来陷害她,还闹得家宅不宁,傅凝妙倒是很有可能私自拿了那枚镯子——前儿她还没皮没脸地来跟自己借首饰呢,只是不成功罢了。 傅凝妙性子急,生怕事情耽搁会有变故,忙不迭地要将罪名按在傅凝霜头上,便要带人冲进去。 凝霜一个眼色,示意甘珠等人上前拦住,这厢却笑吟吟地望着傅凝婉道:“大姐,若搜不出什么,你该如何?” 傅凝婉望见她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便来气,更加认定她是在虚张声势——那枚金镶玉的镯子不是被她拿去还能有谁?唯有她知道这东西的真正用处,说白了,傅凝霜就是不想她攀上这样一门高贵的亲事,才处处从中作梗,天底下怎会有这样自私自利的人? 傅凝婉脾气上来,也懒得再装姐妹情深了,索性板着脸道:“若真是误会一场,我自当亲自向你赔礼。” 凝霜摇摇头,半点不着恼的道:“那可不成,大姐姐若向我赔礼道歉,若让太太知道了,只怕以为我在拿乔,今后更不待见我了。” 傅凝婉见她连程夫人都敢诽谤,愈发怒从中来,无奈她还惦记着那枚镯子,只得暂且按捺下来,忍着气道:“那你待如何?” 凝霜笑眯眯的,“不如就到松竹堂那里讨个说法,由老太太做主,将大房公中的嫁妆分给我三成,你看怎样?” 三成!她可真敢说!傅凝婉胸中不由涌起惊涛骇浪,她从未见过这样厚颜无耻之人,她以为婚事是什么,做交易么? 傅凝婉冷笑道:“二妹身为女子,张口闭口尽是嫁妆,不觉得有失身份么?” 凝霜假做谦逊地摇摇头,“不敢当不敢当,家父本就为商贾,我自然不嫌弃铜臭味的。倒是大姐姐外祖家便历代书香,这点小钱一定不放在眼里,是不是?” 她又不傻,若真叫人搜这院子,一旦传出去,她自己的名声便废了,何谈说一门好亲?流言总是愈传愈烈,哪怕污水不是泼在她身上,而是涉及甘珠等这些下人,那凝霜也难免落得一个管教不善的罪名。 既然存在这样的隐患,凝霜自然得将后路打算好,多得些嫁妆中饱私囊,底气总会充足些——世上没有谁会嫌钱多的。 她轻轻叩着手指,一派宽宏大度的模样,“如何,大姐姐觉得我这主意还好么?” 傅凝婉气得脸色铁青,大房不比三房有门路钱生钱,谁知这个傅凝霜贪心不足,倒来算计她的东西。傅凝婉立意要嫁进承恩公府那样的高门华第,本就担心嫁妆少了会被人瞧不起,这会子倒要她忍痛割肉,她怎么肯! 傅凝婉不愧由程夫人一手教导,能屈能伸,勉强挤出一副和气面容来,“瞧二妹说的,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我方才不过故意试你一试,谁知你竟这样坦荡,我又怎能怀疑你呢?” 说罢故作亲昵地捏了捏凝霜的肩膀,便要带领仆妇撤退。 没能让傅凝婉出点血,凝霜着实有些失望,可人来都来了,她自然不可能就这样放傅凝婉离去——三人成虎,若不趁早揪出贼犯,谣言难免波及于她。 望着傅凝妙那张僵硬紧绷的脸,凝霜笑盈于唇,“大姐姐,我还有个办法,可以找出那鼠窃狗偷之辈,你想不想听听?” 作者有话要说:别担心,作者菌不会虐的哟,霜霜跟萧易成正式定亲快了,估计在二十余章的样子,大家耐心等候便是~ 第14章 看人 傅凝婉还未发话,傅凝妙脸上却先显出几分不合时宜的慌乱来,嚷嚷道:“少来,你当哄傻子呢!大姐姐可不会被你三言两语糊弄过去。” 傅凝婉终于察觉有些不对,凌厉地看了傅凝妙一眼,“三妹,二妹还未说怎么查呢,你慌什么?” “我……”傅凝妙张口结舌,亦只能强撑着楚楚可怜道,“她一向诡计多端,我这不是怕大姐姐被人愚弄么……” “原来在你眼中,我是这样蠢钝之人,”傅凝婉冷笑,显然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当事人并不舒服,“身为姊妹,你不思敦睦友好,反倒出言毁谤,这是傅家教你的体统么?” 她对凝霜的态度反而略微好转了些,“二妹,你有何主意,不妨道来。” 傅凝妙不敢说话了。 凝霜看了眼故作公正的傅凝婉,又看了眼噤若寒蝉的傅凝妙,方才盈盈一笑,“其实不难,大姐姐你也知道,那镯子并非新物,而是戴久的了。” 傅凝婉眼中出现一丝躲闪,她当然知道,那本不该是她的东西,不过是她冒领的,遂干咳一声,“有话直说便是,扯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凝霜也懒得卖关子,“且那镯子看着成色极好,其实不然,亦非赤金打造,而是玉质外表裹了铜粉,再鎏金而成,徒有其表而已。” 傅凝婉焉能听不出这话里的讥刺之意,无非指她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由得涨红了脸,却又不便发作,只得别过头去嗽了一声。她对于凝霜的话并不疑心,想也知道,她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傅三老爷纵然慷慨,又怎会贸贸然给她这样价值不菲的东西,多半是些仿冒品,用来哄孩子玩的。 傅凝婉略一思忖就明白过来,“你是说,那镯子经年累月,外漆难免有所脱落,谁要是偷了镯子,衣裳必然沾有金粉的微粒,只消一查便知。” 凝霜微笑,“大姐姐聪慧过人,远非我所能及。” 傅凝婉情知对方并非真心恭维自己,听了这话自然高兴不起来,只漠然扫过院内众人,“既如此,就各自将衣袖展开,以证清白吧。” 其余人虽有些嘀咕,却也乖乖听话,唯独傅凝妙面露迟疑,两手背后轻轻搓着,显见得不怎么情愿。 傅凝婉冷笑道:“三妹,你为何躲躲藏藏?” “我……”傅凝妙的嘴唇不由哆嗦起来,有心说自己衣裳勾破了不能见人,却又知晓这样拙劣的谎话骗不过去,只能白着脸任人诘问。 事已至此,傅凝婉再无二话,“来人,去三姑娘房里搜一搜。” 连衣裳都不用看了,傅凝妙心虚到这份上,不是她还能有谁? 须臾,便有大房的老妈子捧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镯出来,“大小姐请看。” 傅凝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诉自己一时鬼迷心窍——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宫里赏的东西,因听说萧皇后那枚镯子并非凡品,因起了偶然一观的念头,原打算两三日之后便还回去的,谁知傅凝婉天天命人擦拭,才到黄昏便发觉了,这才话赶话将事情闹到这份上。 傅凝婉气恼不已,“你要想看,何不同我直说呢?白白叫二妹受了好一顿冤枉。” 傅凝妙心道你这会子倒会装好人,平时怎不见你这般慷慨,何况要不是你本就看不惯傅凝霜,怎的我一说你就气势汹汹来抄家了?这会子却将责任都推到我头上,好没道理。 可傅凝妙深知自己前程尽系于大房之手,故而并不敢得罪,只得软语哀告,只求傅凝婉别将此事告诉太太,能私了还是私了为好。 傅凝妙本就由大太太教养长大,她出了丑,大太太面上也过不去。傅凝婉适才出言恫吓不过是做做样子,自然不可能真当面处罚这位三妹——等带回大房后,想怎么罚都行。 眼看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妈妈将神情恹恹的傅凝妙带走,傅凝婉这才朝凝霜挤出一个笑,“让妹妹受惊了,好生过意不去。妹妹累了一天,还是早些回屋歇息吧,明日我会让母亲给你一个交代。” 所谓交代,无非是送些食补药补的东西,连银子都是轻的,凝霜自然不放在心中。她望着傅凝婉当宝贝般揣在怀里的那枚镯子,莞尔道:“姐姐不会以为我方才说的是真话吧?” “你什么意思?”傅凝婉感触到她的视线,仿佛被毒蛇舔遍全身,满心的不舒服。 凝霜的神情却愈发和悦,“我是说,镯子的成色好不好,姐姐难道不曾亲见,仅凭三言两语就认定我所言无虚么?” 傅凝婉终于醒悟,眼中露出难以置信来,她用力摩挲着怀中之物,哪有什么掉漆的金粉,分明与崭新无言,可傅凝霜适才说…… 凝霜似乎觉得她的模样极为有趣,微微笑道:“你没想错,我的确没有这样价值连城的东西,所以这枚镯子根本不是我的,事到如今,你还以为那日进宫十分顺利么?” 傅凝婉紧紧握着镯子,指甲几乎钳进肉里,她似乎并不觉得疼,目中反是一片茫然之意——镯子并不是救命之人失落的,萧皇后故意拿它出来,无非是存心试探,看哪一个会上当;亏她还以为是件美事,谁知已经中了别人的圈套。 难怪傅凝霜处处让着她,并不跟自己相争,因为根本就没必要。这种情况下,就算她做了世子夫人,又如何在萧皇后和萧夫人面前立足?想到那言笑晏晏背后,却是暗暗瞧不起她,傅凝婉只觉心中冰凉。 日后进了府,迎接她的又会是怎样的下场?她的假面具早已被人戳穿了。 眼瞧着傅凝婉失魂落魄离去,凝霜方才觉得心情大好。她并非睚眦必报之人,不过傅凝婉总爱没事找事,也该让她尝尝美梦破碎的滋味了——本来也就是虚幻一场。 她并未告诉傅凝婉,自己的确失落了一枚镯子,不过是纯白玉的,有什么必要呢?反正傅家不会跟萧家结亲,就让这件事成为永远的秘密好了,无须再起波澜。 话说回来,她跟萧易成模模糊糊也见了好几次面了,怎么萧易成一次都没提将镯子还给她的话?凝霜又不好自己张口去要,这个人心里,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呢? * 傅凝婉自那日回去后便病下了,饭照吃水照喝,人却是一点一点的憔悴下去,本就瘦得一副衣裳架子,风吹吹就能倒,这下更如纸片一般了。 程夫人心急火燎,请了好几位名医轮流入府来诊治,却都说像是苦夏的症候——荒唐,还是春寒料峭的时节,何来苦夏? 将那些庸医骂了个狗血淋头,傅凝婉的病却并不见好,程夫人无法,只得每日亲自陪伴床榻,指望母爱的关怀能让女儿好转起来。多亏傅凝婉的身子占去全部心神,她倒是没工夫来找旁人的茬了。 傅凝妙受了一通责罚,又被程夫人罚了好几个月的月银,只得偃旗息鼓,每日待在房中思过了事,她当然也不敢来寻凝霜的麻烦——这人平时瞧着不声不响,时不时却能咬人一口,当真是在南明侯府中养了条毒蛇。 凝霜才不管别人是怎么看她的,只觉得日子从未有过的松快。唯一一点美中不足,便是程迟拜了京郊的古鹤先生为师,每日来回辗转,十分辛苦,凝霜也不好去打搅他。 不过男子汉用功当然是件好事,程迟此时刻苦些,将来发迹的希望便大大增强。凝霜这么一想,倒觉得阮氏的眼光十分不错——论人品论相貌论心志,这位表哥的确是目前最佳的选择了。 凝霜决定当一个知情识趣不讨人嫌的表妹,程迟却觉得十分过意不去,此趟上京除了求学,他当然也想寻一位志同道合的妻子——成家立业,本来就是密不可分的。 倒不是以貌取人,不过傅凝霜的聪慧与乖巧,早就令程迟暗暗取中了她。因念在自己多日冷落,程迟便定在二月二龙抬头之期,邀凝霜去街市上看灯会——那日正好是他休沐。 凝霜自是欣然应允,她本就爱热闹,不过要是一个人跑去集市上瞎逛,傅老爹非得打断她的腿不可。可傅三老爷偏偏生意又太忙,故而凝霜始终没能找到机会。 她颇含几分怨念道:“可惜表哥你来得迟,从正月十三到正月十八,那时节的花灯才叫热闹呢,尤其是上元夜,遍地灯火辉煌,说是银汉落地都不为过。” 程迟笑道:“若明年有空,我带你去看那盛景,咱们且赶今年的趟。” 这话其实已有几分挑明的意思,凝霜只觉耳根微热,心头却是怪异:想到自己将与程迟成亲,她并无多少激动,好似那是水到渠成的一件事。太平淡了,反而不像是真的。 不过,或许这便是生活罢。 傅凝妙自得知程迟跟傅凝霜要去观灯,便急得抓耳挠腮,她自然不可能放任那两人独处——程迟本就对傅凝霜有意,若通过这场机会增进感情,那她嫁给程迟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她绝不允许别人抢走这桩婚事。 傅凝妙计划已定,便暗暗打算起来,先前为了那镯子,已经引得程夫人不悦,这会子再说去观灯,程夫人更会以为她有非分之想——虽然她的确有。 思来想去,傅凝妙决定将傅凝婉拖下水,有她做挡箭牌,程夫人总无话可说了吧?于是欣欣然去往长姐房里。 傅凝婉偎在榻上,听她唾沫横飞描绘花灯会上的盛况,终是无精打采,“我不去了,你想去就自己去罢。” 说得轻巧,她想去也得程夫人同意才行呀!傅凝妙急了,正无计可施,亏得她灵机一动,便道:“听闻承恩公世子也去呢,姐姐你就不想见见他?” 花灯会上不乏青年男女眉目传情、并由此造就一段佳话的,傅凝妙打的本来也正是这个主意——她以有心算无心,不怕程迟不上当。 傅凝婉呆滞片刻,“萧公子……也会去吗?” 傅凝霜先前那番话无疑给她浇了一大瓢冷水,萧皇后跟萧夫人也就罢了,她更担心萧易成心里是怎么想的:他会不会也和其他人一般看她? 傅凝妙见对面有所触动,愈发摇唇鼓舌,“当然,萧世子和长姐你一般,都是风雅之人,岂会错过这样盛会?且听闻元宵节时萧世子被拘去宫中住了几日,在那里待的闷了,想必更喜欢民间热闹,姐姐你就听我一言吧,不会有错的。” 也罢,趁这个机会澄清误会也好。傅凝婉终于打起精神,她务必得让萧易成知道,她之所以冒领功劳,并非出于贪慕虚荣,纯粹是对他的一片爱慕之心——起初或许不然,但现在,她的的确确是这么想的。 三位小姐齐齐出去观灯,南明侯府顿时热闹起来,倒让程迟十分懊恼:他本来想清清静静表露心迹,这下看来怕是颇有不便,他虽是客人,却也是兄长,自不可能撇下她们不管的。 凝霜倒没觉得如何,本来她的目的也只为赏灯,不过与此同时,另一个流言却令她颇为不安:都说承恩公府的世子也会去往花灯会,因为这个,大小姐才有了慵起梳妆的劲头。 这回该不会又撞上吧? * 承恩公府内,淮安正绘声绘色向自家主子讲述街市上的见闻,“也不知这些人是怎么闲的,都说公子您也会去西市赏灯,他们倒不想想,民间的灯节再好,又怎及得上宫中能工巧匠,公子您早就看腻这些玩意,我若是您,才懒怠动弹呢!” 身为京中有名的美男子,萧易成一举一动莫不引起众人注意,淮安谈到此便觉与有荣焉。何况,他对自家主子的性情十分了解——世子爷向来疏懒,外头的流言自然是无稽之谈。 但这回他却猜错了。 萧易成的确看腻了灯会,但这次,他一定要去。 他是去看人的。 第15章 灯会 计议已定,萧易成便吩咐淮安:“带上我的名帖,亲自去太子宫中走一遭,就说我邀他二月二出宫赏灯,问他是否得闲。” 难不成凭空说他去见傅家二小姐的?总得找个由头。 淮安却体会不到自家主子的深意,钝钝的道:“少爷您不是一向不喜呼朋结伴的么?” 萧易成轻轻踢他一脚,“蠢材,太子是什么人,连他也要生分吗?” 淮安恍然大悟,有萧皇后这层关系在,承恩公府势必得跟东宫打好交情的。且陛下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将来太子登位,这承恩公府的生死可不就由新帝说了算——谁说世子爷不关心政事,分明是很深明大义的嘛! 淮安暗暗佩服,正要出发,又问道:“二皇子那边要不要着人知会一声?” 不然同为兄弟,二皇子面上怕是不大好看。 他自以为考虑周全,谁知萧易成却冷冷瞪着他道:“不必了,照我的话去便是。” 二皇子本就有些贪花好色的毛病,怕是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萧易成可不愿未婚妻被人谋夺了去——他可不管二皇子是什么审美观,至少在他眼中,傅凝霜便是满城贵女里颜色最出众的。 淮安见自家主子面色不善,再不敢多问,匆匆领命而去。 且不提承恩公府如何布置,南明侯府内,程迟亦在暗暗发愁。他理想中的状况是二人共乘,一壁赏灯,一壁谈些风花雪月,循序渐进,方能成就一桩美好姻缘,谁知这梦想却被傅凝妙轻易打破。 眼瞧着傅家三女登上油壁车,程迟仍站在原地发呆。 傅凝妙透过窗纸,娇滴滴地唤道:“表哥,你愣着做什么,不跟我们一道去么?” 程迟醒过神来,忙命人牵马出厩,一壁上前关切道:“婉妹妹,你身子可大好了?” 毕竟长幼有序,且傅凝婉又是程夫人亲生,程迟唯有先对其表示关切——以免给凝霜带来麻烦。 傅凝婉倒比平时显得沉静许多,虽是难得出门,脸上却并无欢喜之色,只悄悄捏紧手中丝帕,显得颇为紧张。 她低首施礼,“谢表哥关心,我已痊愈得差不多了。” 非常程式的对话。 程迟松口气,正要问问凝霜可有带足御寒的衣物——夜里毕竟有些冷,傅凝妙却大惊小怪地打起岔来,“迟表哥,你怎么不问问我是否安好,我前儿也差点染上风寒呢。” 一面提着裙摆轻轻扭动,好叫程迟注意到她那身新做的衣裳——她明明五官寡淡,小鼻子小眼睛,却效仿傅凝霜穿一身茧绸做的艳丽襦裙,生生营造出一种小孩子偷穿大人衣裳的滑稽感。 程迟强忍住笑意,正色道:“我看你活蹦乱跳,半点也不像生病的样子。” 本略带讥讽,听在傅凝妙耳中,却觉得对方在同自己打情骂俏,心中不由甜滋滋的,愈发撒娇撒痴起来。 程迟被她磨得没法,只能抽空向凝霜投去抱歉的一瞥。 凝霜报以淡淡微笑,并不介怀,程家的人本就好面子。程迟若连亲戚都不顾念,她反而觉得此人不足以托付终身。 傅凝妙以为自己取得胜利,遂得意地向扔给凝霜一个挑衅的眼色:瞧瞧,人到底是被她夺去了吧? 凝霜只觉得好笑,侧身坐着望向窗外,天边已渐渐被暮色笼罩,浓黑的夜一点点将霞光吞没,与此同时,道旁两旁却陆续点起盏盏莲灯,火光交相映衬,几乎能与星月争辉。 西市不单是京城繁盛贸易之所,也是人流最密集的地方,因而大部分商家都将灯会定在此处。距离西市入口还有数十丈,前方便已堵得水泄不通,众人只好下了马车,以足代步。 凝霜看着眼前密密麻麻形态各异的花灯,深觉大夏朝的国力一日强似一日,虽说这灯会年年有,可每一次置身其中,似乎都能有新的发现,今次更是非凡,不知是哪几家商户联合起来共同造了一座巨大的冰山,矗立在河中搭起的高架上,里头华灯闪耀,远远望去,恰如月中仙宫一般,无怪乎在场的女眷们都变成偷药嫦娥,情不自禁地被吸引过去。 程迟见她对那冰山格外注意,心中一喜,便要领她过去瞧瞧,谁知身后却传来弱不禁风的一声低呼“哎呀!” 程迟有些不悦的转过头去,“三妹,你怎么了?” 一路上傅凝妙缠着他问东问西,恨不得连他祖宗十八代都打听清楚,程迟颇为不耐烦,这会子见她乔张做致引人注意,心中更是不悦。 傅凝妙却不似装假,面上微露痛苦之色,蹙着秀眉道:“我方才急于下车,不慎跌了一跤。” 当着若干人的面,程迟不好置之不理,只得拿出做哥哥的榜样来,“这可如何是好?不然,咱们就回去吧。” 傅凝妙当然不肯,好容易才避开程夫人的耳目出府一趟,她自然得抓住机会跟程迟单独相处才好,怎能轻易放过,遂嘤嘤呖呖的道:“只是一点轻微的扭伤,不妨事的,表哥你自去玩吧,我看着你们就好。” 她如今也算学乖了,懂得以退为进。 傅凝婉眸光微动,知晓她打的什么算盘,不过这倒正合了她的意,遂轻声说道:“那怎么成?此处人来人往,万一再磕着碰着,母亲知道一定会担心的。” 因望着程迟恳切道:“表哥,不如你扶三妹到那边医馆略歇一歇,二妹由我照看便好。” 程迟眼看街市上人头攒动,这会子就算折返回去,不知要费多少功夫,且不知会否又闹些幺蛾子出来,只得懊丧的叹了一息,认命道:“好吧,三妹,我这就带你去看大夫。” 一壁恋恋不舍地望了凝霜一眼,深觉时运不济。 傅凝妙却管不了许多,蹦蹦跳跳的依偎在他身侧,恨不得化成藤勾到他身上——反正她崴了一只脚,程迟正好做她的拐杖。 待那两人消失在车水马龙中,傅凝婉便看着凝霜,难得亲切的道:“二妹,你想去看冰山么?我还有些琐事料理,不若咱们就此分道扬镳,半个时辰后再于此地会合,你觉得如何?” 凝霜本就与她性情不投,虽知傅凝婉故意支开自己,但是正好,她也巴不得被撇下。一个人才好玩得尽兴,若时时刻刻扮姐妹情深,未免太累了些。 于是她含笑点了点头,“就依大姐姐的吧。” 姊妹俩相亲相爱地拉了会手,方才各自分开。 眼看着傅凝婉莲步轻移向既定的方向而去,凝霜约略猜到她要去见谁,不过,反正也不关她的事。 至少在出阁之前,她还能享受到闺中女儿的浪漫时光,且是独属于她一人的时光,凝霜觉得很开心。 * 萧易成沿着西边一溜店铺缓缓踱步,目光却并未停驻在那些精心打磨的花灯之上,而是轻轻一瞥便移开去,仿佛这繁华集市的任何事物都无法吸引他的注意。 他身畔一个衣着华贵的俊伟男子笑道:“阿成,是你发帖子请孤过来赏灯,怎么自己却提不起兴致,是因为孤在,让你不得肆意了么?这主人当得未免太委屈了些。” 萧易成神情淡淡,“只要殿下高兴不就好了么?身为臣子,本该事事以殿下为先,各人的喜好微不足道。” “原来你也会说这样的漂亮话,”太子饶有兴味,“孤可不记得你有讨好别人的必要,说罢,今日为何邀孤过来?” 萧易成自然不可能说请你当挡箭牌的,只平静敷衍道:“殿下还是安心与民同乐吧,过了今日,怕是想来也来不成了。” 太子想起宫中森严的规矩,还有他那位严厉且多疑的父皇,亦觉唏嘘不已。萧易成有句话倒说对了,于他而言,真正自在的怕也只有今日而已,遂不再多问,而是专心致志欣赏起街畔的花灯——不得不说,宫中的灯会虽然精细,有时却也流于死板,反倒是这些民间匠人妙手偶得的产物更富趣味。 萧易成目光流连,并未注意那些精巧的小东西,而是恍若无意地从来往人流中掠过,仿佛想要发掘什么。 淮安拿起一个鱼戏莲叶的竹编灯笼,喜孜孜的道:“少爷,我听说二月二互赠莲灯是为定情之物,若是碰上心仪的女子,没准能成就一段佳话呢。” 至少他就已偷偷取中了好几个如花美眷,只是怎么也分不出优劣来,又不好都去送——除非他想被当成流氓打死。 萧易成淡淡一笑,“如花美眷易得,知心人却难求,恐怕——” 话音未落,他的两眼便定定望向前方,只见傅凝霜身着一袭淡黄衫裙,款款从河边暗影处行来,橙黄的灯笼照在她白皙俊俏的小脸上,隐约还能看到微细的绒毛,她正轻轻俯身,同一家摊主和气商量着什么,偶尔还露出些赧然笑意,此情此景,似乎格外宁谧美好。 淮安发觉自家少爷好好的发起痴来,不由伸手晃了两晃,唤道:“少爷,少爷!” 不会又被魇住了吧? 萧易成面无表情将淮安的爪子拨开,“我很好。” 只是不知,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叫他好找。 第16章 静好 太子何许人也,只消简单一瞟便已知道同伴心中所想,当即轻笑道:“易成,那女子是何人?” 萧易成淡淡道:“是南明侯府傅家的二姑娘。” 尽管他有意用了生疏的口吻,太子还是从中听出一丝压抑着的关切,愈发觉得有趣,“她怎的一个人出来,傅家就没人与她作伴么?” 萧易成也觉得奇怪,他知晓傅凝霜跟那位大姐关系不好,两人不结伴同游亦说得过去,不过,那个像跟屁虫一般时时黏在她身后的程公子呢?怎的也不见人影? 太子一挥折扇,佯叹道:“孤生来有怜香惜玉之心,此女茕茕孑立,孤岂能不伸出援手?” 便要上前“嘘寒问暖”去。 萧易成忙将其拦住,竖起剑眉道:“太子,臣知您并不爱好女色,更加不会夺人所爱——那女子将要定亲了。” “哦,是吗?”太子笑得促狭,“孤可没有你口中那般高尚的情操,孤只知道,朋友妻,不可欺……” 话音才落,眼前便没了人影。理? 淮安眼见自家少爷一阵风似的追了出去,正要赶上,谁知领口却被人一把拽住,回头一瞧,只见东宫那位殿下含笑朝他摇摇头,不过眼中的意味可不友好——仿佛他敢去打扰那两人的好事,即刻便会落到身首异处的下场。 不过要是将世子爷跟丢了,回去后也是一场麻烦呢! 淮安胆气便弱了几分,怯怯道:“殿下,小的身为奴仆,岂有不随侍主人身侧的道理……” 太子比了个嘘的手势,神情颐然,“如此吉日良辰,还是让你家少爷自在些罢,没准过不得多时,府里就会有一位少奶奶呢。” “少奶奶?”淮安糊涂的朝后看了一眼,总算醒悟,“您是指傅家二小姐?” 太子拿扇柄点了点他的额头,但笑不语,心道萧易成说的不错,这小子真是个傻的——如此显而易见的情状,怎么还瞧不出来? 原来如此,敢情少爷前几日不是中邪,而是害相思病了!淮安正沉浸在新发现并沾沾自喜中,谁知脚下一个趔趄,却是那无情的太子爷强行拖着他离去——淮安跌跌撞撞望着太子后脑勺道:“殿下,您要带我去哪儿?” “当然是去男人该去的地方。”太子笑眯眯道,“怎么,不高兴与孤沽酒对饮么?” 淮安不意能有这番殊荣,难免受宠若惊,诚惶诚恐道:“不敢,小的只怕酒量不好,扰了您的雅兴……” 太子心道这就对了,萧易成那病歪歪的身子不知怎的酒量会恁大,两人每每对饮都是惜败,害得自己面上无光;难得碰上一个傻子仆人,这回可得好好从他口中问出实话——他就不信揪不出那位表兄弟的把柄,看他还能傲得起来! 顶好是能挖出萧易成小时候的糗事,日后好好取笑他一番——谁叫母后老是拿别人家的孩子作比。想到此处,太子只觉心情愉快极了。 * 萧易成并不知自己已落入好友的“算计”之中,只是双眸定定,如被一块无形的磁石吸引般直直地向道旁的花灯铺子走去。 凝霜看中了一盏鲤鱼打挺的灯笼,正不厌其烦地同那摊主讨价还价——她的钱袋子忘在马车上了,随身就带了几枚铜板,偏偏花灯节物价飞涨,此刻她和城隍庙那些讨饭的穷光蛋无异了。 摊主见她衣着华贵,更想着大捞一笔,压根不信什么钱包掉了的谎话,遂操着一口外地口音,义正辞严道:“不成,一分钱一分货,小姑娘,我这厢便宜卖了你,后来人怎么办,若个个都如你这般,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凝霜使出小姑娘的必杀技,愈发楚楚可怜,“老板,我并不赖你的账,只恳求你能救救急,多少通融一下,回头等寻见我那几个姊妹,让她们也来买你的花灯,好不好?” 摊主半点不信这种招揽生意的鬼话,说得好听,人一走钱还能要回来?做梦呢!所幸他对付这类狡猾的小姑娘颇有筹谋,当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卖起惨来,“不是我不通融,实在是家中过得属实艰难,我上有八十老母,底下还有两个年幼小儿嗷嗷待哺,唯独怀孕的妻子苦苦替我支撑门庭,若今夜赚不到银子回去,怕是唯有投缳一条路可走了……” 凝霜看着他皮光肉滑的模样,很怀疑这人年纪是否有三十,如此说来,他的老母岂非五十才生了他?当真老当益壮。 不过对方执意如此讲,凝霜也没法戳穿他的谎话,说到底做生意不容易,人家肯帮你是情分,不帮也是本分——要是傅凝婉在倒好了,看到她那样瘦怯凝寒的女孩子,老板多少会有几分同情。 倘若说凝霜之前还对京城的审美观有几分怀疑,经过这场花灯会后,她却有了更清醒的认识——来往才貌者虽众,却没有一个向她投来爱慕的目光,无论她看起来多么贞静娴雅,凭着这副娇艳夺人的相貌,在那些公子哥眼里,想必也和画舫中的花娘无异。 也由此,程迟对她的欣赏才显得弥足珍贵,看来这是她唯一也是必须把握的机会。 凝霜低低叹了一声,正要离去,斜刺里忽然伸出一只苍白修长的手,“老板,多少银子,我来替她付。”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凝霜下意识抬头,不期然撞见萧易成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他看起来很少有高兴的时候。 殊不知对方心底正在窃喜——萧易成按捺下微微翘起的唇角,极有礼貌地向那摊主道:“五两银子够不够?” “够了,够了。”摊主急忙接过,一壁倒有些愧怍:这灯笼都是油纸糊的,里头灯芯蜡烛亦要不了多少钱,五钱银子都绰绰有余了呢! 他正要将多余的银子还回去,谁知面前的贵人却大手一挥,“不必,多的部分你留着吧,也好为家中亲眷添些衣食。” 小老板感激得热泪盈眶,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大善人,不但送他银子,还肯帮他圆谎——是菩萨转世吧!他一时良心发现,除了将灯笼递过去外,又额外附送两截小小的红烛,好给眼前这对金童玉女添添喜气——要说这两人没什么,打死他也不信! 直到离开灯铺,凝霜方抽空道谢,“还好你来,否则今夜怕是要空手而归了。” 萧易成望着烛光映照下的明眸皓齿,本想问问她那表哥为何没跟来,好容易才按捺下去——难得两人独处,还是别谈这些不愉快的话题了。 可除此之外又没什么可谈,承恩公府与南明侯府本就是两个天地,萧易成对于闺阁之事并不热衷,小姑娘对朝政多半也不会感兴趣——强行找话题只会鸡同鸭讲。 半晌沉默后,还是凝霜笑吟吟地先开口,“怎么这样巧就遇见了,世子爷不是专程为我而来的吧?” 应该是开玩笑的口吻,不过萧易成宁愿不当她是玩笑,如果直接承认会怎样,她会觉得自己在耍流氓? 虽然他其实是真心的。 这么一纠结的当儿,凝霜已自说自话将话题揭了过去,“世子别误会,我也只是打趣一番罢了,方才我就看见您和太子殿下——应该是太子吧?——就站在那儿,可知世子该是‘任重而道远’了。” 凝霜虽没见过太子的面,但看那人器宇轩昂,比寻常的世家公子更气派些,又是跟萧易成玩得好的,就只剩东宫那位了。 太子看起来心情不错,萧易成却是神情淡淡——哎,他也不容易,做朋友也有分个三六九等的,何况似太子这样的贵人,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便可能引来杀身之祸,尤其萧易成身为承恩公府的砥柱,又不得不与东宫打好交情,其中滋味,实非常人所能体会。 凝霜眼中不禁露出几分同情。 萧易成正自懊悔自己错过机会,及至听见她心底那番评价,面上不禁染上些温暖之色——想不到她这样能体谅自己的难处,看来她还是关心他的。 她要是不关心,也压根不会注意自己与谁在一起。 萧易成唇角勾起微微的弧度,将两截红烛递过去,“仔细别引燃火。” 凝霜手里拎着鲤鱼灯笼,面上意不自安,低首下心道:“世子,钱我会着人送还给你的,只是今夜不成……” 萧易成温柔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我只愿你玩得尽兴。” 凝霜只觉耳朵尖偷偷红了些,是因为萧易成的声调太过缠绵吗?这人也怪,当着人的时候装模作样,背地里却这样黏糊,跟掺了蜜糖似的。 凝霜生怕自己把持不住。 萧易成瞧见她局促模样,终于不再捉弄,含笑道:“傅姑娘可愿陪我在街市上闲逛片刻?一会儿就好,定不会耽搁太多工夫。” 凝霜眼见周遭人来人往,且多半都是出双入对的,唯独他们两个静静散发着单身狗的清香,这般看来是有点尴尬——尤其似萧易成这种死要面子的人,怕是更见不得别人秀恩爱吧。 既然对方适才帮了自己,凝霜觉得有必要回报一二,反正今夜是个特殊的日子,不必担心名声有损——黑灯瞎火的,谁看得清谁呢? 于是她低低嗯了一声。 萧易成遂踱到她身侧与其并行,只是仍矜持的守着一指见方的距离,令凝霜觉得十分安心,她总算在萧易成身上寻到一点可靠之处——这样一想,嫁给他似乎不是什么坏事了,当然,她并非指自己,真的不是哦。 萧易成默默听着那女孩子心声动荡,唇边微笑愈来愈深,几乎蔓延开去,给热闹的街市增添一份华彩。 他觉得自己今夜真是来得值了。 两人都未察觉,不远处的黑暗里,有人正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傅凝婉握紧那张横也是思、竖也是思的丝帕——本来是想送给萧世子表露心迹的,这会子当然不必了——只觉得胸腔被巨大的压力逼迫着,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那丝帕已被她撕成几条,破布一般飘飘荡荡地落下,一如她沉入暗河的心事。 第17章 落水 灯火辉煌的大街上,凝霜与萧易成相偕而行,缓缓漫步,恰似一对月宫璧人,让人瞧见说不出的欣赏与羡慕。 凝霜自己也知道,以萧易成的出色样貌,势必会吸引不少眼球,而以两人尚未说亲的情况而言,此情此境委实不大合适,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也没法将说过的话吞回去。 至于萧易成,举止倒是十分坦然,昂首阔步,目不斜视,偶尔絮絮低语时,亦保持适当的距离,既不过分亲密,也不叫人觉得冷淡。 或许他是真心将自己当成知己好友吧……凝霜想着,心内渐渐安定起来,救命之恩不可忘,或许萧易成考虑到这点,才时不时要来照顾自己一番——其实大可不必。 她这厢心潮起伏,殊不知萧易成也着实捏了把汗,每说一句话每吐一个字之前都务必细细揣摩身畔人的心声,生怕自己出言莽撞将人吓跑了——在他看来,傅凝霜便是一只胆怯的小兔子,看似活泼狡黠,其实待人戒备得很,只消一点风吹草动就足以令她缩回壳里去了。 萧易成自然不愿,故而只拣承恩公府的内政来说,偶尔穿插一些皇室趣闻,绝口不提两人的婚事——当然他说这些话并非毫无益处,总得叫对方先熟悉承恩公府的境况,日后才能做好当家主母不是? 凝霜半点没察觉大野狼的险恶居心,倒觉得对方为人十分风趣,偶尔也附和一两声。当听到步贵妃曾有一回打扮成应试的举子去御书房向皇帝投怀送抱时,凝霜终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她果真如此大胆?皇帝竟也笑纳?” 萧易成见她巧笑嫣然,美目流盼,几乎看呆了眼,好容易才回过神来,轻咳道:“自然不会有假,我亲口听贞顺门的太监说的。” 看来步贵妃并不像外表那番清高自诩,私底下倒是手段丰富饶有情趣,难怪皇帝会被其迷住,比较起来,皇后再怎么也不能逾矩,自然会被嫌弃无趣。凝霜在心底小小的腹诽一番,觉得当今陛下也是个会玩的,莫非他专好制服-诱惑这口? 萧易成见她眼珠转来转去,便知她心内定是些怪念头,遂抬起手掌,赏了个轻轻的暴栗,正色道:“不许对陛下不敬。” 力道不重,不过凝霜还是捂着额头假意呼痛,心道这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怎的你就能乱讲天子绯闻,我连想想都不行了? 这会子她却忘了方才那也是一种变相的亲昵举动,虽然在她看来,更像是哥哥对妹妹的所为。 萧易成回味着指尖那股柔腻触感,见对方对自己怒目而视,方才好言道:“放心,咱们私底下说说,我不会告诉皇后娘娘的。” 凝霜却不十分相信,如今她对萧皇后又敬又爱,唯恐萧易成这顽皮侄儿在皇后姑母面前败坏自己的美名,宁可少说些话为好。 两人静默地走了一段,萧易成总算提起那个被封禁的话题,“程世兄呢,怎么不见他跟你一起?” 凝霜在他面前失了警戒,也就坦然相告,“三妹出来时不慎崴了脚,表哥陪她到湖边医馆里去了。” “你为何不去盯着,就不怕他俩发生点什么?”萧易成话里带了些酸溜溜的味道。 凝霜到底有些恼火,“他算什么人?我为何要严防死守着。” 别说两人还没成亲,就算成了亲,也没哪家娘子把丈夫拴在裤腰带上时时看着的,像什么话? 萧易成听见这番新奇的比喻,险险笑出声来,好容易才忍住了。 凝霜似要在他面前极力撇清,实则是为自己撑住颜面,“我是表妹,她也是表妹,换做是我,表哥也一定会尽力照拂的。” “若我是程迟,我就不会这样想,”萧易成叹道,“除非是我倾心之人,否则,我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谁都和你一样无情?凝霜瞪着他,但不得承认,萧易成撩起人来颇有一套,饶是她自诩志向坚定,这会子亦觉得心房巍巍颤得慌——都怪他那张脸!好好的冲人笑做什么? 谁都摆脱不了颜值的诱惑,凝霜怕再待下去自己难免失守,遂及时抽身,“世子,时候不早,我该归家了,您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说罢,不待萧易成说出挽留之语,她便如一尾游鱼般灵活的滑进人堆中,倏忽消失不见。 萧易成见她连送都不肯让自己相送,心中固然遗憾,却也有些隐隐的欢喜——越是不敢见人,越说明傅凝霜对自己也是有私心的,否则她偷偷摸摸做什么? 只是这么一来,再想见面属实不易,倒不如,早些将人拐回家去罢。萧易成愉悦想着。 * 直到临近她跟傅凝婉约定会面的地点,凝霜仍觉心如擂鼓,她也不知是怎么了,平时对着萧易成也没这般羞涩难当,难不成是因着花灯节的缘故?她一定是被周遭甜蜜的气氛感染了,或许等明日就会清醒了吧。 这般自我鼓励下,凝霜渐渐恢复了底气,环顾四周,却并不见傅凝婉的踪影。奇怪,她以为照傅凝婉那弱不禁风的身量,按说不会走太远才是。 呆立了约莫有一盏茶的工夫,凝霜耐心耗尽,决定还是同程迟等人会合,待分出人手再来找傅凝婉,总好过没头苍蝇似的乱转。 谁知刚走了几步,就听到前方一阵喧腾纷乱,隐约还听到落水时的呼救,凝霜便有些担心是否傅凝婉出了事——她可是程夫人的宝贝女儿,倘傅凝婉有何不测,程夫人非生撕了几个姊妹不可。 到近前一瞧,凝霜见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惊奇的唤道:“表哥!” 程迟讶然回头,脸上一派无措,结结巴巴正要解释,身后呼救声却愈急,“救命!表哥,救命!” 只见傅凝妙半边身子泡在水里,在湖中载浮载沉,俨然一副十分危急的架势。 凝霜心内立刻洞若观火,傅凝妙明明伤了脚,怎么还会来湖边走动,若说不是故意,傻子才信——看来她真是被逼得狠了,宁可不要名声,也要与程迟造就一段“肌肤之亲”,好叫程家心甘情愿地娶她。 凝霜姑且按兵不动,且看程迟如何反应,他究竟会不会上当呢? 傅凝妙衣衫透湿,愈发做出呛水的症候,叫旁人一看便心惊肉跳。直待程迟一下水,她便如八爪鱼一般缠上去,不怕他不中计——她连身子都被人家抱了,程迟还能矢口否认么? 然则这位亲爱的表哥却并未沿着她划出的道走,只见程迟急得抓耳挠腮,却转身就朝岸边走去。 傅凝妙慌了,“表哥,你去哪儿呀?” 程迟涨红了脸,十分不好意思,“三妹,抱歉我不会洑水,我这就去找人来救你。” 话音方落,就见傅凝妙湿淋淋的从湖中爬上来,连长竹竿都省了。 程迟诧道:“三妹,原来你会水呀?” 傅凝妙:“……” 不然呢?难不成她要将自己给淹死?真等人来相救,黄花菜都凉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是补周四的缺,正常更新时间还是在晚六七点左右~ 第18章 暗谋 她又气又恼地瞪了程迟一眼,又不肯承认自己先前撒谎骗人,只得含糊道:“方才是我吓着了,其实水不太深。” 这也是实话。原来冬春之际湖水干涸,将将才及腰际,若是个孩童或许着人提心吊胆,如傅凝妙这样的是断乎淹不死的——祸害遗千年。 凝霜从善如流的取了件大氅给她披上,还好准备充足,马车里亦生着炭火十分温暖。 傅凝妙在寒风中打着哆嗦,一壁却低低咒骂着:怎么她遇到的尽是些不解风情的傻子? 她千算万算也算不得程迟居然不会游水,这人看着人高马大的,真是没用,倘若他稍稍有些胆色,自己方才已经成功了。 如今可好,白污了一身好衣裳,没准还会染上风寒,傅凝妙着实懊恼。 好在程迟看不出她是故意设计,倒觉得十分内疚,遂亲自为她取来薄毯垫在膝上,又着人买几个汤婆子来,傅凝妙被他这样鞍前马后舒舒服服伺候着,心底倒是畅快许多。 凝霜懒得近前去供人差遣,只冷眼看着,待傅凝妙精神缓和后,她便问道:“怎么不见大姐姐?” “大姐姐说身子乏倦,一早就家去了,怎么,她没着人知会你一声么?”傅凝妙这时候还不忘挤兑凝霜,不过她倒是巴不得傅凝婉少来碍事——傅凝婉一向以程夫人为榜样,若知道她胆敢设计程迟,定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凝霜细问再三,方知傅凝婉是差不多两刻钟前离去的,细想想,正是她和萧易成辞别的时候,莫非那段光景都被她给瞧去了? 凝霜心里有些微的不舒服,倒不是怕傅凝婉前来找麻烦,毕竟两人都未定亲,难不成说句话都该浸猪笼?只是,傅凝婉立意要嫁进承恩公府,若因了这场误会,搅和她跟程迟的婚事就不妥了。 说道程迟……凝霜稍稍侧目,只见那善良的男子正在对落水的表妹嘘寒问暖,当然也是无可厚非,毕竟他又不知傅凝妙是故意,只不过——若换了萧易成,怕是连搭理都懒得搭理吧,他可不会被这点小伎俩蒙蔽过去。 程迟还是太心软了。 回去的路上,傅凝妙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竟是真出现伤风的症候,叫程迟看着愈发不自在——他本就是奉程夫人之命带众姊妹出游,如今却闹出这场意外,程迟心里委实过意不去。 等到了家门口,傅凝妙无比娇弱的由丫鬟搀扶着走下马车,目光却黏住车厢里两个精巧的琉璃灯盏不放——那是程迟猜字谜赢来的,总共也只得两个,傅凝婉作为亲表妹,不能少了她那份,至于另一个么…… 傅凝妙婉转睨了程迟一眼。 不待程迟纠结在两人之间做出抉择,凝霜便知趣的道:“表哥,我自己也有,你留着给三妹吧。” 说罢,扬了扬手里那盏鲤鱼打挺的大红灯笼。 程迟讶道:“这是哪来的?” 凝霜抿唇一笑,并不答言。她自然无法坦诚是萧易成送的,也不好说是自己买的——她的钱袋的确落在车厢上;说到猜灯谜,她也没那急智,只能含糊过去。 程迟还要追问,那厢傅凝妙已娇滴滴的喊起头晕来,程迟无法,只得依依说道:“霜妹妹,改天我亲自给你买一个。” 凝霜含笑谢过他的好意,眼看程迟快步走到傅凝妙身畔问她是否要紧,心内不可遏制的升起一丝怅惘之情。 她觉得程迟已经离自己远去了。 * 傅凝妙这一病就是半个多月,许是尝到了装病的甜头,哪怕大夫都说她是偶染风寒,其实并不要紧,傅凝妙也要表现得好像大病难愈一番,时不时还要晕倒两回,把府里扰得家反宅乱。 程夫人嫌她聒噪,懒得搭理她,只命人开库房送去两只人参,程迟就没那么好运了,时不时就被傅凝妙请去闺中小坐,简直如久病床前的孝子一般,偏他还推脱不得——他身为男子的责任感,亦不容他出面指责表妹是在装病。 所以也只好这么混着了。 开春之后,程迟本就功课吃紧,加之那古鹤先生为人严苛,轻易不许学子散漫,偶有休沐之时,也多半会被傅凝妙打扰,根本谈不上跟凝霜说话。 甘珠身为义仆,眼见自家小姐好好的姻缘被搅黄了,几乎气得半死,“您说这三姑娘打的什么主意,回回表少爷来咱们院里说话,都被她乔张做致请去,我就不信落个水而已,她还能病到现在,表少爷也不是大夫!” 凝霜心知傅凝妙戏瘾大发,面上只淡淡一笑,“由她去罢。” “可她分明是装的,只表少爷一人蒙在鼓里罢了。”甘珠愤愤不平。表少爷常不在京中,故而不知底细,三姑娘本来也不是府里养大的,她娘不过是个外室,偷偷被大老爷养在城外庄子里,后来东窗事发,程夫人着实气恼,可为了顾及贤惠名声,这才不情不愿将人给接回来,那时候三姑娘便已十分泼辣,和野地里的猫犬一般,上树下河样样来得,怎就这样娇弱了?淹一点水而已,倒弄得要死要活,真是矫情。 “婢子定要拆穿三小姐的诡计。”甘珠义愤填膺道。 凝霜笑着将她拦住,“算了,大伯母都没多说什么,咱们何必多事。” 程夫人许是顾及府中女孩子的名声,才由得傅凝妙这样任性妄为,而不揭穿她假意投水——若知晓傅家的姑娘用这样下贱的法子去谋婚事,那才真是丢尽脸面。 不过,考虑到程夫人对自己的嫌恶,凝霜觉得对方也有可能顺水推舟,故意给她难堪——就算程夫人不愿傅凝妙做她的侄媳妇,可也不介意将其当枪使。 只不过,凝霜现在对于嫁给程迟的愿望倒不那么强烈了,程迟的温柔是他的优势,可也是软肋,试想她日后做了程迟的妻子,也要看他对别的女子言笑晏晏么? 凝霜知道,自己骨子里是一个占有欲非常强的人,她要的是一段洁净无垢的感情,如果得不到,宁可没有,只是这么一来,她的前途可谓相当渺茫。 世间安得双全法。 * 许是害怕弄巧成拙,将对方的耐心耗尽,傅凝妙的病终是渐渐好了起来,不过药还是一碗不落地喝,没病也要喝出病来,务必要利用这段愧疚感将程迟的心牢牢抓住。等两家正式交换庚帖,她这桩心事才能落地。 这一日适逢程迟休沐,傅凝妙决定趁着身子大好,亲自去历山书院看他,若能被古鹤先生的那些学子们瞧见就更好了——她并不害怕流言,若流言坐实了自然更好,那程迟就不得不娶她了。 正喜孜孜的命人寻几件鲜亮春衫出来,冷不防却见傅凝婉幽灵般飘忽而入,傅凝妙倒唬了一跳,拍着胸口道:“大姐你做什么,想吓死人?” 半月不见,她觉得傅凝婉的脸色苍白不少,比自己这个病人更像个病人——说起来花灯会之后就很少见傅凝婉出来,难不成她也病了?可没听人说起呀! 傅凝妙正自嘀咕,就见对方缓缓抚摩那几件光滑绸料,轻声道:“又去见程迟?” 傅凝妙脸上难得显出些红晕来,羞答答道:“哎呀,大姐你真是的,这种话何必说出口?咱们心知肚明不就行了。” 傅凝婉冷笑一声,“你以为迟表哥真会娶你?” 傅凝妙的笑容僵在脸上,难不成这位大姐也想跟她抢男人?不对呀,她不是爱慕那个劳什子世子么? 再不然,就是程夫人向她透露了什么隐秘? 傅凝妙越想越觉得可能,遂拉住傅凝婉的衣袖,撒娇道:“好姐姐,可是太太同你说了什么,你可否指点迷津?” 傅凝婉并不正面回答,只淡淡甩开她的手,“论身份,二妹是嫡出,你不过是庶出,论亲缘,三婶自小在程府长大,关系非同一般,至于你么……你不会真以为程迟当你是亲表妹么?” 傅凝妙不由涨红了脸,她当然知道她娘当初不过是个见不得人的外室,纵使这几年交由程夫人抚养,可到底并非亲生,外头人也不会将她当嫡出女看待,不过…… 傅凝妙不服气的道:“那二姐的出身又比我好到哪儿去?”好歹她爹的的确确是傅大老爷,傅凝霜的爹却只是个商户呢!她就不信程家会选傅凝霜而不选她! 傅凝婉睨她一眼,目中微露讥讽,“从前或许还能相较,可自从二妹得皇后召见之后,你以为你二人仍可同日而语么?” 萧皇后再怎么不得宠,她也是母仪天下尊贵无匹的皇后,有了她的青睐,便是出身再平凡的女孩子,也如再塑金身,说一门好亲事的希望自然也更大些——谁不想和宫里攀上交情呢? 傅凝妙死死咬着牙关,目光不可遏制地流露出惶恐来,这会子她已对傅凝婉所言深信不疑,试想若不是程夫人无意吐露了什么,傅凝婉才会巴巴地跑来说这些话——程家势必要跟傅家二房结亲了!傅凝霜那个贱人什么也不用做便可坐拥婚事,而她呢,尽管费了这些努力,却还是落得满盘皆输的下场。 她不甘心。 傅凝婉叹息一声,恍若无意的道:“程表哥与二妹郎才女貌,恰似一双璧人,他们若是成亲,想必京中亦是一桩美谈,何况二妹一向贞静贤淑,程家自是满意无比,想来绝无二话,这女孩子最重要的不就是名声么……” 仿佛一道电光从耳边闪过,傅凝妙灵机一动,名声!对了,只要她坏了傅凝霜的名声,程家自然再不肯要她,那程迟不就是囊中之物了么? 她被这个发现激动得全身颤抖起来。 傅凝婉半点没发觉她的异样,只絮絮道:“下个月便是上巳节,三妹你虽已大好,仍需留神,万勿再着凉受冻,否则这踏青出游的机会怕是得错过了……” 傅凝妙装作恭顺的听着,心里却已打起了主意,她当然不会错过,要说机会,没有比这次最好的了。 一个女孩子最好的嫁妆莫过于贞洁,她就不信,等傅凝霜褪去那层冰清玉洁的外纱之后,程迟还肯娶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09 10:35:03~2020-05-09 17:16: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梦浮舟 140瓶;潇洨暮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上巳节 凝霜对于即将到来的上巳节兴致缺缺,一来她本就不擅长曲水流觞吟诗作对,而她一贯的艳丽装束怕是与诗会上的清雅气氛不大相符,难免被贬为俗气;二来,她最近与程迟少有见面,两人之间其实生分了不少,相处起来难免尴尬,她怕程迟再来找她,当然,他要是不来,凝霜同样丢脸——上巳节是有赠送兰草的习俗的,且多半是对心仪的女子。 她倒是想不去,可程夫人发了话,凝霜也不好推脱,若是以生病为借口——偏赶着傅凝妙的病好了,她却接着病了,一听就是故意。 至于傅凝婉么,她这些日子比以往更加沉默寡言,凝霜本来疑心那夜与萧易成的谈话被其听去,细查情状,又似不然——以傅凝婉的个性,若真怀疑她跟萧易成有私,必定老早就到程夫人那儿闹去了,如今却没听到半点风声。 如此平静自然甚好,只是凝霜总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出于一种纯粹的直觉,仿佛有什么将对自己不利:是萧易成要来提亲,还是程迟打算退亲?两者对她而言都算得噩耗。 哦,后者或许算不上,毕竟她跟程迟就未定过亲。 甘珠见她呆呆托着腮凝望窗外,只当她为了衣裳发愁,遂劝道:“小姐放心吧,以您的姿容,不管什么衣裳都能驾驭的,还怕被她们比下去吗?” 说着便寻了件湖蓝色的马面裙出来,齐肩虚虚一比,赞道:“小姐容貌端正,气质超群,穿这件正好呢!” 凝霜却望着镜子蹙起了眉,她果然不适合这样的颜色,非但压不住过分显眼的五官,穿上去生生显出一种名妓从良的既视感。 果然还是适合自己的最重要,凝霜丢开那件裙装,一转首,就看到角落里搁置的大红灯笼——仍是萧易成送她的那盏。 那日回来,凝霜几番想扔,却总是下不去手,若萧易成别无他想,倒像是辜负人家一番好意;那灯笼也古怪,明明好些天未经擦拭,依旧红得亮眼,跟抹了诛砂一般,像极了萧易成在京中的存在感。 她跟萧易成算合适么?凝霜很不愿意朝这方面设想,却又不得不想,毕竟这世萧易成对她的态度亲近了许多,乐观点看,或许她与他能过上好几年相敬如宾的夫妻生活,可,在那之后呢?纵使世界线发生偏移,一个人的寿数是由上天注定的,难道她注定要落得个鳏寡孤独的下场? 做寡妇再怎么自在,也无非守着牌位过日子,用几十年清苦的生活去换几年的满足,值得么? 凝霜只觉烦恼不已,一想到在外很有可能遇见萧易成,就更令她感到焦躁——那人岂止阴魂不散,现在几乎连梦里都不肯放过她了。 想到自己几回梦见花灯夜上的景况,两人甚至拉起了小手,凝霜便觉面红耳热,她再不肯承认自己对萧易成已经有了爱情的萌芽,只认为那是单纯异性间的吸引——谁叫他长着那样一张好脸,简直造孽。 甘珠的打岔将她从神游中唤醒,“小姐,表少爷来找你。” 凝霜终于冷静下来,“告诉表哥,我更衣之后就出去见他。” 她最终还是没有改变固有的风格,穿着一袭嫩黄绣缠枝莲纹样的锦绣襕衫,简简单单,却又明艳大方。要是程迟不能接受,就由他吧。 程迟见到小姑娘时眼前着实一亮,倒不如每一次见面都能有新的欢喜——正在发育期的女孩子,本就是一天一个样的。 “豆蔻梢头二月初,娉娉袅袅十三馀,二妹果然姝色。”程迟赞道。 凝霜莞尔,“表哥你记性不好,我过年都十六了。” “哦,是我忘了。”程迟不好意思的摸头,仿佛每次在二妹面前都会显得几分傻气,还好二妹不计较。 两人叙了几句闲话,等出门时,程迟还是委婉地劝说她另外换套装束:并非这身衣裳不好看,只是世人总是从众居多,到时候京中女眷一色青碧,唯独她穿得这样惹眼,难免会被视为暴发户做派。 凝霜笑道:“暴发户就暴发户吧,别人想当还当不了吧。” 毕竟傅三老爷自从与承恩公府达成合作后,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傅家三房也是肉眼可见的变得越来越有钱,凝霜无须打听都知道背地里有多少人在羡慕嫉妒恨。 她乐在其中。 程迟心道表妹年轻,难免有些淘气,日后等成了家,慢慢熏陶总会好的,趁她尚在闺中,让她多高兴几回吧。遂不再多言,径自出去命人备车。 凝霜见到傅凝婉时着实吓了一跳,虽说傅凝婉一向纤瘦,但也不像现在这样吓人,她看上去简直就像骷髅架子了,袖管里更是空空荡荡——都说中国画注重写意,傅凝婉恰如那画一般,徒有其神不见其形了。 许是在她注视下有些窘迫,傅凝婉急促的缩了缩手,往里让道:“二妹来了,快上车吧。” 可惜她笑得不够真诚,因此也就少了几分亲切。 凝霜不以为意。 傅凝妙倒比之前老实了些,见她过来,不但侧身往里谦让,还十分客气的道:“二姐,请上座。” 凝霜正诧异于她何时转了性了,目光一转,就见程迟立在台阶下,目光却悄悄朝帘内张望——敢情傅凝妙是故意在心上人面前扮贤惠的。 凝霜有些好笑,对于傅凝妙的做派倒不十分抵触——她也说不上自己现在对程迟究竟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可是,有什么东西的确渐渐淡了。 马车辘辘向城郊驶去,春回大地,夹道尽是芳草茵茵,垂柳细细,比起花灯会上的喧哗热闹,别是一番清幽雅致气象。 傅凝妙闲极无聊,于是故态复萌,挑剔起凝霜的衣着来,“二姐,咱们都与民同乐,你怎么穿了这样一身华贵的衫子,这样不妥吧?” 眼中不自觉地喷出妒火来,虽说她也颇得傅大老爷钟爱,可大房里连嫡长女傅凝婉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更别提她这个庶出女了;反倒是傅凝霜这种遍身铜臭味的货色倒能享尽荣华,老天真是不公。 凝霜盈盈笑道:“为人处世皆应顺应天然,我喜欢这样穿,这叫从一而终,倒是三妹你时而浓妆艳抹,时而淡妆素裹,总没个定性,不觉得太善变了吗?” 傅凝妙敏感的意识到她在借物喻人,怕是故意说给程迟听的,忙回辩道:“胡说,我可是最专一不过的人了。” 一壁含情脉脉地望向窗外,好叫程迟认识到她有多么“磐石无转移”,可惜程迟昂首阔步目视前方,半点没留意车内在聊些什么,傅凝妙只好媚眼抛给瞎子看。 到了京郊一处庄园,自有里头的管事将马匹拉进去哺喂饲料,停好了车,众人便来到河边一溜平坦草地上,此处早已有京中闺秀们三五成群积聚在一起,或折柳浅笑,或斗草簪花,大约唯有在这日,才能显出罕有的活泼与娇憨来。 傅凝婉早寻了几个要好的女孩子一同吟诗作赋去了,傅凝妙不会作诗,也不好厚着脸皮去凑热闹——她多少有几分少女的矜持,何况当着程迟的面,愈发不能自降身份。 于是她亲亲热热的用手绢垫着坐到凝霜身边来,“二姐你在做什么?” “吃东西。”凝霜说着就从马车上携带的东西捎下来,那是一个足有三层高的八宝攒心璎珞盒,里头各色干果、糕饼点心、乃至炸鱼炸虾应有尽有。 “二姐厉害。”傅凝妙咋舌不已,她可真舍得下脸面,这么多男人看着,她倒有心思吃东西?也不怕狼吞虎咽被人笑话。 “过奖,我只是习惯准备周全罢了。”凝霜姿势优雅地往嘴里塞了块糕,本就闲得没事做,不垫垫肚子怎么能行,何况这里可没厨子。 傅凝妙看得眼热不已,只觉胃里的馋虫都被勾起来,本想向对方讨要几块点心,想想还是算了——哪个男子甘愿娶个能吃能喝的婆娘,这会子纵情,日后有她后悔的时候,还是忍耐些为好。 好容易挨到河边士子们酒过三巡,各自有了三分薄醉,便进入了最引人注意的环节:互赠兰草。当然,这种事一般是由男子主动的,女孩子们只消静静等待就行,一般而言,男子只可对一位心仪的女子赠送兰草,而女子却能收到不同爱慕者的赠礼——这大概是这些小姐们一生中最光彩的时候。 而在那些青衫潇洒的士子中间,最让人关注的便是承恩公府的嫡子萧易成,除太子殿下外,他可谓是在场地位最尊贵的年轻人。太子已有了正妃,自然不会参与这项活动,那么,萧易成手中的兰草究竟会给谁,便很耐人寻味了。 饶是傅凝妙满腔热情都倾注在程迟身上,也不禁悄悄拉了拉凝霜的衣袖,“二姐,你猜谁会是萧世子的意中人?” 凝霜淡淡道:“我哪里知道,在场闺秀虽多,未必能有那位贵人中意的。” 入场以来,她尽量克制自己的视线别往河边瞟——花灯会不过是个意外,在那之前,在那之后,她跟萧易成不过是两个最寻常的陌生人,最好不要再有交集。 傅凝妙还要追问,忽见程迟执着一株清秀兰草向这边过来,忙正襟危坐,同时含着殷切的目光向程迟望去——她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程迟总不至于还体会不出她的意思吧? 程迟果然踌躇了一下,并非对于傅凝妙有何绮思,纯粹出于兄长的考虑:二女并坐一处,花却只有一朵,这样做会否太显眼了吧? 毕竟程家还未正式上门提亲,他与凝霜亦只停留在表兄妹的关系。 傅凝妙却是性急,劈手就将那株兰草夺过去,喜孜孜的道:“表哥,我就知道你疼我。” 程迟无法,只得朝凝霜露出一个负罪般的笑。 凝霜心内虽略微遗憾,却仍是温婉说道:“不妨事的,我不爱好这些,表哥无须放在心上。” 程迟见她如此说,只得罢了,他当然不便再去折一枝过来——若被历山书院的学子知道他同时给两位女眷送出兰草,势必会遭到耻笑。 河水上游处,萧易成远远望着那头发生的景象,只是静默不语。 太子拍了拍他的肩,笑道:“被人捷足先登了吧?谁叫你小子不趁早,那姑娘移情别恋也是应该的。” 萧易成见这位殿下脸上已有了三分醉态,只得无奈道:“不过是表亲而已。” “表亲才得防哩,没听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太子乜斜着一只眼,嬉笑道:“你不去,孤代你去。”谁知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萧易成怕出事,忙命淮安搀扶太子回别庄休息,自己迟疑片刻,到底还是挪步向下游走去。 傅凝妙得了兰草喜不自胜,兀自拉着程迟说话,碍于情面,程迟也不好不听,只能唯唯点头,留神面上别显出不耐烦来。 凝霜坐在一旁倒像隐形人,难免尴尬,她有点懊悔,早知道不该与傅凝妙坐在一处,虽说她并不在意程迟的兰草会赠给谁,可在座的女孩子都得了,独她没有,难免有些尴尬。 凝霜自尊心作祟,想了想,还是决定换个位置,另择了一处柳荫坐下,看着潺潺溪水从面前淌过,心境仿佛也会好些。 她正要将食盒打开继续野餐,忽然闻到一股极浅极淡的花香,隐约从耳畔传来。 侧首望去,就看到萧易成长身玉立,手执一株碧绿兰草,静静说道:“送给你。” 凝霜:“……” 莫名有种在拍浪漫喜剧的错觉。 第20章 兰草 现实跟理想毕竟是两回事,凝霜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知晓以萧易成的个性,不会无端做这样的冒昧之事,多半还是同情她——尤其她打扮得这样显眼,人人胸前都佩有兰草,唯独她这样空空荡荡,她都觉得自己可怜。 不过凝霜并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尤其是容易招致非议的举动,她婉言谢绝,“世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大可不必。” 萧易成冷声道:“你是看不起这花,还是看不起我这人?” 怎么就扯到看不看得起呢?凝霜略一思忖,总算明白过来,萧易成这人性子高傲得很,在他看来此举无异于纡尊降贵,若自己不肯接受他的好意,将好比将承恩公府的脸面扔在地上踩——真是个别扭精。 凝霜深吸一口气,慎重问道:“世子是特意为我摘的么?”理? “不,只是路上偶然瞧见,顺手而为。”萧易成神情淡淡——当然是扯谎,这兰草是他特意从宫中匠人那里讨要的,经久而不凋,故而能藏在袖里多时而不萎靡。至于为何到现在才拿出来,当然是迈不过心中那道坎。 不过,既然傅凝霜今日别无所获,想来这唯一的一支兰草她总能收下吧? 凝霜见对方不似扯谎,纠结片刻后,还是伸手接过,温声道:“多谢。” 既然是偶然拾得,应该不用负起责任吧?她可不想弄得跟定情信物一般。 只是萧易成人在这里,就难免吸引太多注意,凝霜频频向傅凝妙那头张望,唯恐被这长舌妇发觉,回去搬弄是非。 萧易成只当她仍在偷看程迟,冷笑道:“他连兰草都不肯赠你,你还挂念他做什么?” 凝霜不得不分辩两句,“那是没法子,难不成要将三妹晾在一边么?” 何况这世道终究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她再不待见傅凝妙,不得不承认傅凝妙有些做法颇具用处——太注重脸面的人,反而活得过分艰难。 萧易成听到这段感触,心底倒有些微微的揪疼,不知是为她还是为自己。沉寂一刹后,他突兀问道:“你当真要与程家定亲吗?” 凝霜答不上来,照傅凝婉这个闹腾的架势,程家到底会否前来提亲呢?就算程迟真有几分求亲的意思,没准也会被傅凝妙给搅和了。 再者,她到底希不希望程迟前来求亲呢?在此之前她是很肯定的,可自从……她的心却越发乱了,做人要讲公道,倘若她做不到一心一意地对待程迟,凭什么指望程迟一心一意待她? 凝霜手里捻着那株草茎,跟搓麻线似的,眼看着好好的花草要折在她手里,亏得她及时反应过来,红着脸笑道:“我忘了,佩兰该戴在胸前的。” 说罢珍而重之地装进一个小香包里,再系在流苏上,也算间接回避了方才的问题。 萧易成虽未得到肯定的答复,可听见凝霜那番心理活动,脸色不由得舒展好些,加之见她对自己赠送的兰草这样珍爱,如此说来,他提亲成功的希望会不会更大些? 正欲乘胜追击,忽见不远处,一个散着衣襟的男子直挺挺向这边扑来,凝霜唬了一跳,忙躲到萧易成身后。 萧易成深觉自己肩负英雄救美的重任,遂站直身体,将腰间佩剑微微提出,冷声道:“哪来的混账无赖?” 凝霜从他背后悄悄探头,已见得那人模样十分相熟。 原来张瑞千也在那些士子中间,比起旁人,他的模样更像个笑话,虽说不胜酒力的人不少,可别人饮了恰似魏晋时的名士风流,他喝醉了却似张牙舞爪的粗汉,面上癫狂,又哭又笑。 早有几个同游的士子一把上前将其按住,嗔怪道:“张兄酒量好生浅薄,怎的喝醉了酒倒撒起欢来,跟牛马一般?” 张家是新贵,在京中根基本就不稳,因着步贵妃的缘故才得晋升,自然惹人眼红,何况他相貌不雅,举止粗苯,这些人更是逮着机会便要阴阳怪气刺他几句。 张瑞千酣醉之后听不出来,只捂着胸口,仿佛十分痛苦,嘴里还喃喃念着“傅姑娘”。眼睛茫然四顾,仿佛在找寻什么。 还好凝霜没被他认出来。 凝霜心中好生懊恼,她断想不到张瑞千是这样的人品,若是堂堂正正上门来提亲也不会有什么,可大庭广众之下耍酒疯算怎么回事,还将她的名讳宣之于口——酒精这玩意真是害人。 凝霜感受到周遭指指点点的目光,只觉如芒在背,这下可好,人人都知道她被步贵妃的亲戚、一个乡下粗人惦记,她的名声算完了。 萧易成见她脸色苍白,下意识将她护在臂后,自个儿却上前一步,笑道:“看不出张世兄相貌老实,骨子里却是个风流的,连踏青出游都不忘将傅姑娘挂在嘴上——那傅如音姑娘当真如此绝色?” 众人恍然大悟,那纤巧阁的傅如音姑娘,不止色艺出众,听闻还是前朝名宦之后,难怪张瑞千醉里都还念念不忘呢——他一个山野村夫,没见过多少世面,随便一个贱籍歌伎都能将其迷得神魂颠倒,可见张家家教不过如此。 若此话传到天子耳中,怕是连步贵妃都得吃挂落。 便有与太子一系交好的人道:“难怪前儿我在街上见到一个人影十分相熟,喊了几声也不理我,敢情是惦记着纤巧阁那温柔乡,生怕耽搁好事呢!” 在座多是风流才子,谈起此事自然津津有味,一时间十分热闹。 傅凝妙在一旁听了半日,终忍不住开口道:“是这样么?我怎么瞧着,那位张公子像是冲着二姐去的?” 说罢还轻轻睨了凝霜一眼——可惜遭到萧易成这堵墙壁的无形阻拦。 萧易成冷声道:“张世兄口称傅姑娘,谁知道他指的哪一位?要这么说,我还觉得他是看上了傅三小姐你,你可敢认?” 傅凝妙没想到萧易成堂堂世子爷这般口无遮拦,还欺负自己一个小姑娘,不由气得柳眉倒竖,正要同他理论,却被程迟拽回。 程迟的面色亦不好看,“三妹,你消停些吧,横竖不干咱们的事。”没见过这样上赶着往自家人身上添麻烦的。 傅凝妙读不懂他的脸色,只当他是关心自己,心里于是甜滋滋的,总算安静了些。 程迟望着对面的两人,心里却是又酸又涩,方才若是他早一步站出来就好了,结果却是萧易成出面解围——同为男子,他自然看得出那位世子对表妹是什么心思,而表妹呢,也是因为他这段时日才对自己疏远么? 程迟心里颇不是滋味。 张瑞千发完了酒疯,便倒在地上打起呼噜,晚来的书僮忙将自己公子带回,其余围观的人见无热闹可看,只得意兴阑珊地散开,至此,一场闹剧终于平息。 凝霜却不愿意待下去了,欠了欠身道:“表哥,你可否送我归家?” 可惜程迟还要回历山书院一趟,这会子竟没空。 萧易成心中一动,正要开口,谁知傅凝妙忽然变得善解人意起来,“二姐,我陪你回去吧。” 说罢就命人收拾行李。 女孩子们在一处,总是有许多体己话要说,萧易成也不便跟上,只得命淮安去帮她们将车马牵出来,省得耽搁功夫。 一抬头,却见那程家的小少爷牢牢盯着自己,目中不乏怒意,萧易成只觉好笑:觉得他太献殷勤?担心他抢走他的未婚妻? 可傅凝霜算他哪门子的未婚妻? 连古鹤先生都是他帮忙引荐的,这位程少爷会否太忘恩负义了些? 也罢,不管程迟的眼睛里有多少刀子,总之这桩婚事他绝不会让给程家。 这位小少爷注定要失望了。 第21章 吻 傅凝妙一路上十分关切,又是嘘寒问暖,又是问她是否受到惊吓,要不要命人买一剂安神定惊丸回来吃,凝霜看在她态度良好的情况下,也就原谅她适才的出言冒失,吃药就不必了,这点小事还不至于令她心智受损。 行到临近城隍庙的一座庄子,傅凝妙忽然想起一事,“姨娘让我帮忙买几盒胭脂呢,我差点忘了。” 凝霜奇道:“府里不是有采购胭脂花粉的买办么?” “她们那些人惯会搜刮油水中饱私囊,哪里能买来好东西?”傅凝妙叹道,“姨娘心气高,因着渐渐年老,又不肯在老爷面前失了体面,宁可自己花钱另觅了好的,好过受那些买办的气。” 凝霜还是头一回听她说起自身难处,唯有默然。说起来傅凝妙的处境的确比她更要坏些,程夫人虽说不待见她吧,好歹凝霜是三房嫡出,衣食住行都能自行解决,傅凝妙却处境尴尬,难免受些夹板气。 凝霜不是难说话的人,当下便道:“那不如我和你一起去,等买完东西再回家。” 傅凝妙连说不必,“这点小事我一个人就成了,没关系的。” 凝霜见她脸上微微窘迫,猜想她不愿自己见到捉襟见肘的钱袋,自己若是跟去,连讨价还价都不便张口;再者,傅凝妙或许还想着在城中能偶遇程迟,来一场浪漫约会就好了。 凝霜懒得管她,她尚且需要时间好好理一理思绪,又怎会在意程迟是否会被她人所引诱呢?傅凝妙若真能成功,那也算她的本事。 凝霜便不再多问,只道:“可是马车只有一辆,你看如此是好?” 傅凝妙体贴的道:“不妨事的,我去去很快就回,二姐若闲着无聊,就四处逛逛吧。” 说罢,还往凝霜手心塞了两锭碎银,“拿去买点吃喝玩乐,只当是姊妹间的一点心意。” 凝霜当然不要,好笑道:“你比我还小两岁,故作老成做什么?咱们不用讲这些虚礼。” 傅凝妙于是千恩万谢地作揖,见凝霜真个不计较,方才欢欢喜喜离去。 * 待马车载着傅凝妙离去,凝霜便沿着长街缓缓踱步打发辰光,渐渐却觉得有些不对来:这条道路未免略偏僻了些。 仿佛有人在暗中窥伺她。 据说人对危险有一种天然的感知,凝霜没被跟踪过,不知道跟踪是种什么样的滋味。她只是试探着向前快走两步,果然,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令她心中越发警惕。 哪怕在天子脚下也不乏人牙子的,可他们多数只会挑贫苦人家的孩童,按说不会轻易招惹富贵人家,似凝霜穿着一身华贵衣裳,按理不会成为人牙子的行动目标。 再不然,就是那群下九流的要饭花子?凝霜听闻过城隍庙一带流民颇多,其中不乏光棍惯了的,若真起了色心,可不管对方是何身份,只图恣意再说。 凝霜心中暗暗发紧,若是被人牙子拐去,或许还能着家人交钱赎回,可若是碰上那等爱色不爱命的,在此地行了不轨之事,那她后半辈子就完全毁了。 不成,她不能让这些人得逞。 凝霜先是缓缓直行两步,觑准机会,待那些人放松警惕,便飞快的窜入旁边一条巷子里,亏得她一向注重锻炼,不至于跑几步便没了体力,否则,今日恐怕唯有死路一条。 身后脚步声有些杂乱,可仍是渐渐跟了上来,或许对方不止一个。 凝霜暗暗叫苦,她一个女孩子,硬拼自然是拼不过的,此地人迹罕至,亦没法寻求救援,思来想去,唯有先设法躲藏起来,再谋后路。 可巧不远处有个谷仓,凝霜遂提着裙子悄悄溜进去,里头尘灰弥漫,着实不大好受。凝霜以袖掩鼻,留神不发出咳嗽,且喜里头堆着许多好几座高大的谷堆,用来隐匿是顶好的。 她寻了个隐蔽的角落悄悄藏起来,一壁密切注视仓库外的动静,木门的缝隙透进稀稀疏疏几缕阳光,淡淡的黑影投注地上,隐约能辨识出几个男人的身形。 凝霜紧紧咬着牙关,避免自己发出惊惶的喊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只听门外传来嘟囔私语,那几个黑影渐渐散去。 莫非他们放弃了? 凝霜正在暗喜,忽听吱呀一声,却是门闩被人推开,一个高大的影子款步而入。凝霜的心不由提到了嗓子眼,不成,她不能就这样认命。凝霜横一横心,将发髻上一支簪鬓的金钗取下,那金钗的末端本就锋利,必要时,也能用作杀人的利器——拼着一死,她也要拉个垫背的。 话虽如此,她毕竟从未杀过人,手上不由得阵阵发抖,好容易才止住。 脚步声到了近前,眼看就要到她藏身的谷堆,凝霜心想,与其束手就缚,不如先发制人,遂闭上双目,那人刚一转侧,她便握住金钗狠狠地向那人颈上刺去。 这一下却扑了个空。 那人比她想象中更有手段,三下五除二便攥住凝霜的手腕,凝霜只觉虎口一麻,金钗哗然倒地。正要叫喊,口鼻却已被人捂住,那人的手掌极宽大,也极有力道,被他这么技巧性的一捏合,凝霜只觉下颌酸胀无比,连咬舌自尽都不能。 莫非今日只能落得任人糟践的下场?凝霜几乎已绝望了,正要发狠与那人拼个你死我活,就感到耳畔一股绵密微热的气息,“别乱动,是我。” 很熟悉的声音,且是贴着她的脸颊说的。 满腔恐惧消失无踪,凝霜倏然睁目,扬首怒视着他。 萧易成眼中含着笑意,像是在说怕了你了,继而便将捂住她口鼻的手掌挪开。 凝霜死命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没好气道:“原来是你鬼鬼祟祟,吓我一跳!” 也不待对方回应,便要大步向外走去——她可不愿在这野地里跟萧易成独处,传出去像什么话。 萧易成却悠闲道:“你不怕再遇上那些人?” 凝霜灰溜溜的逃了回来,她可没法保证,那些人已然丧失兴趣。 萧易成轻轻瞥她一眼,“你不是已经回去了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其实他已从小姑娘的心理活动中听清楚来龙去脉,之所以这样问,纯粹是故意逗她——许是恶趣味罢,他觉得傅凝霜恼火的样子格外好玩。 凝霜自然懒得详细同他解释——且她很怀疑里头有傅凝妙的故意设计,涉及家丑,就更不宜外露。 便只淡淡问道:“世子您呢?这可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轻轻巧巧的将皮球踢了回去。 萧易成却相当坦然,“我放心不下你,因此跟过来看看。” 在他灼灼的注视下,凝霜竟不自觉的红了脸,只觉得这人的性子古怪得很,有时候傲慢得不可理喻,有时候又直白得接不上话——她零零散散也算见了好几个适龄男子了,没有一个像萧易成这样难于应对的。 幸而萧易成有一点好,哪怕对方不答,他也能自顾自地将话题接下去,不至于令气氛太过难堪,“你那表兄长得马马虎虎,为人却着实没担当,怎能放心你们两个女孩子独自回家——这样远的路,尤其其中一个还心怀不轨。” 凝霜心道这人果然洞若观火,什么都落在他算计里,至于他给程迟上眼药的行为么,凝霜却不得不分辩两句,“表哥本就为求学而来,自是以学业为重,难不成叫他耽搁正事?” 萧易成嗤道:“所以你承认自己在他心中没那么重要?” 这人太会提炼关键词了吧?还半点不顾她的脸面。凝霜几乎出言咒骂,险险咽了回去:不成,危险还没解决,她不能撕破脸。 凝霜换了个话题,“世子您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么?” 她想起萧易成见多识广,在京中更是地头蛇一般的存在,按说哪一方的乱象都瞒不过他。 萧易成淡淡道:“不过是一群西北来的流民,居无定所,终日里斗鸡走狗、偷盗抢掠讨生活罢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凝霜却听得心惊肉跳,这般看来,若非她凑巧撞见萧易成,怕是免不了落到灰头土脸的下场——无论劫财还是劫色。 傅凝妙将她撂在此地绝非偶然,而是早就算计好的。凝霜将下唇几乎咬破,她断想不到傅凝妙为了得到程迟,不惜设下这样的毒计,人性之恶,她今日才算真正发现。 萧易成见她眸光闪动,便知已用不着自己详细解释,只觑着她道:“等会儿可要我送你回去?” 就算那帮悍匪打消了念头,可沿途若没个男子,怕是仍不安全。凝霜深知脸面不及性命重要,只得低头细声道:“那就有劳萧公子了。” 萧易成满意颔首,又问:“你打算就这样归家?” 凝霜察觉到他眸中的促狭意味,忙掏出随身带着的菱花小镜,对镜一照,只见自己衣衫散乱,发鬓蓬松,就连脸上的胭脂都花了几块,活像被狗啃过似的,这样子被人瞧见,恐怕没有误会也会造成误会。 她只能求助于萧易成,“世子可有地方供我梳洗一二?” 萧易成诧道:“为何?事情又不是我干的。” 凝霜心想这人性格真是恶劣,就不能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么?不过事急从权,她只能别别扭扭的道:“世子若帮我这回,来日小女子必有厚报。” 眼看萧易成还是那副优哉游哉的没事人态度,凝霜急中生智,“世子您莫忘了,若您以这副模样送我归家,别人照样会误解。” 总之萧易成也别想独善其身。到了这个地步,凝霜不介意将其拖下水,反正只是权宜之计。 萧易成眼中饶有兴味,但听他温柔的道:“你是这样想的么?咱俩可真志同道合。” 话音方落,凝霜便感觉唇上一阵温热且软绵绵的触感传来。 这下她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作者有话要说:求一个古穿预收,作者专栏可见 《想失宠却失不掉》 【女主版文案】 林欢穿成了一本宫斗文里的末等更衣,她知道,自己必须抓住此生唯一的一次侍寝机会,之后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失宠,一直苟,苟到最后,当个有子万事足、颐养天年的太妃娘娘。 起初一切都很顺利,然而……林欢离奇的发现,失宠咋就那么难呢? 被人克扣月例,转眼内务府就送来大量金银,口中连连道歉; 抱怨吃食寒酸,转眼御膳房就送来满汉全席,还生怕送得太晚。 …… 林欢抱着怀中雄姿英发的虎皮鹦鹉,心中十分纳罕:这剧本是否魔改得太狠了点? 鹦鹉:→_→蠢女人,那是因为你的愿望,朕都听得见。 【男主版文案】 永旭帝楚南因为成长之夜消耗太剧,神魂颠倒,从此时不时会穿越到一只鹦鹉身上,不可自抑的,也对鹦鹉的主人产生了些许好感。 她都这么可怜了,他就勉为其难帮帮她吧。鹦鹉老神在在地想。 于是,他帮她实现了所有宫中女子最想实现的愿望——将她宠上了天。 苦求失宠而不得的林欢:……我可谢谢您嘞亲orz 【阅读提示】 1.非正剧宫斗向,架得很空,请勿考据 2.一门心思只想苟的咸鱼更衣vs会说人话的鹦鹉皇帝,SC,甜宠 第22章 表白 萧易成的唇与她想象中不太一样, 它并不冷硬, 反倒柔软易吮, 类似于某种果冻状的胶质,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这香味自然是从萧易成身上传来的,并非时下流行的熏香, 而是近乎松针的清浅气味, 如同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中行走, 十分好闻。 凝霜神游了好一阵子, 才记起将萧易成推开, 可是便宜也几乎被人占尽了。 萧易成舔了舔唇部,笑道:“这下你不必怕误会了吧?” 意思是,反正他已经做了, 随便凝霜怎么栽赃都没关系——省得白担虚名。 凝霜心道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遂掏出手绢用力在唇上揩抹几下,淡淡道:“那你愿意帮我掩饰了吧?” 无论如何,不能让人知道她在城隍庙旁遇上一伙强人, 这种事向来说不好,就算她并未失贞,可若见她衣衫凌乱跑回家里, 只怕明日流言就能传遍整个京城——傅凝妙的账她一定会算,但,不是现在。 至少,得等她成功的将自己嫁出去之后。 萧易成眼神闪烁,含笑道:“我当然会帮你, 谁叫你已经是我的妻子。” 凝霜困惑的看向他,不太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萧易成心道这女子一向聪明,怎么关键时刻就糊涂起来?他不免扶额,“我会回禀母亲,请求她差人去尊府提亲。” 凝霜不解,“为什么?” 就因为刚才那个突如其来的吻吗?实话实话,她的贞操观与时下的女子不太一样,不至于因为一个吻或是别的什么就非得以身相许不可,在她看来,那纯属偶然。 萧易成眉心跳了跳,这女孩子果然非同一般!不过事情到了这个关口,他当然不会打退堂鼓,“你以为我是临时起意?不,我很早就打算这么做了。” 这是他的真心话,也许娶了傅凝霜还会面临和上辈子一样的困局,但,他宁愿再给这女孩子一次机会,也是给自己一次机会——不管结果如何,他都想尝试不一样的人生。 凝霜惊奇的发现,自己对于萧易成这个冒昧的提议并不十分意外,倒不如她也在期盼这一刻——难道冥冥中还是逃不脱既定的宿命?她注定要嫁进承恩公府? 萧易成缓缓摩挲她细白的手心,柔声问:“如何?你答不答应?” 凝霜在心中飞快地思索一阵,程迟那件事眼看着不可能了,傅凝妙这样偏执,注定会给她带来不少麻烦,她虽然想嫁个好丈夫,但更想清清静静过日子;耍酒疯的张瑞千更不在考虑之列,除此之外,貌似只剩下萧易成一个人选? 凝霜回忆方才唇部轻柔的触感,脸上不禁有些发烧,她没能及时将萧易成推开,是否说明她对萧易成其实也没那么抗拒?毕竟,她其实从未真正接触过他。 细思起来,萧易成哪怕放眼京城也是罕有的优质男,无论容貌还是风度,只是理智总让她拒绝接近,因为他不像凝霜其他认识的男子那样易于掌控,可正因如此,萧易成对她才具有莫大的吸引,如同会上瘾的罂粟果。 她该放任自己掉入感情的漩涡中吗? 凝霜只觉脑子里一团浆糊,从未有过的纷乱如麻,最终她还是听凭自己的心声,细如蚊呐道:“好。” 与其费心去解释今日这出意外,倒不如就让萧家提亲盖过吧,毕竟,这也是保全她名声的最好方法。 许是她的错觉,凝霜竟罕有的从萧易成脸上瞥见一抹狂喜,不过萧易成很快就克制住自己,而是紧紧握着她的手,笑容漫出来,“我很高兴,真的。” 看来应该是真的,凝霜的手都被他抓疼了,不由轻轻哼了一声。 萧易成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忙将凝霜松开,只见雪白的手腕上出现两道细细红痕,不由抱歉道:“是我太鲁莽了。” 凝霜只好不介意,心里却怀疑他是故意的,这痕迹一时也难消退,被人瞧见怕是还以为他俩做出不才之事。 好在手腕上的可以遮一遮,至于仪容……凝霜再度照照镜子,多亏萧易成那个缠绵的吻,她脸上嘴上的胭脂又被蹭掉好些,竟是非补个妆不可。 萧易成遂带她来到最附近的一家成衣铺子,这里的老板跟萧易成相熟,最是守口如瓶。 凝霜看着面前琳琅满目的衣衫,几乎挂满了四周墙壁,很怀疑萧易成把整间铺子都给买下来了,她一个人哪穿得了许多? 萧易成却是镇定自若,“有喜欢的只管包起来,我让他们送到南明侯府中去,并不费事。” 他尽管财大气粗,凝霜却不敢让他这样破费,还没成亲就忙着花婆家的银子,这是上赶着树敌么? 末了她只挑了一件天水碧的淡绿绸裙,虽说与她的气质略微不符,胜在不惹眼——她今日这趟出行已经够惊心动魄了。 凝霜正要更衣,见萧易成仍杵在那里,不由怒道:“世子爷,您就不能稍稍回避么?” 萧易成人逢喜事精神爽,难免皮起来,“早晚得看的,何必如此拘礼?” 他指的当然是新婚之夜裸裎相对。 凝霜涨红了脸,气咻咻地拉来一扇屏风,才算将讨人嫌的未婚夫婿隔开。 萧易成听着里头传来的窸窣响动,虽有些心痒难耐,可顾及小姑娘脸薄爱娇的性子,到底还是忍下了。不急,日后有的是功夫。 等凝霜更完衣出来,萧易成很有诚意的给予她一个惊艳的表情。 凝霜心知肚明还是夸张居多,小声嘀咕,“装什么装,难道没见过女人。” “见是见过,就是没见过这样美的。”萧易成神情肃穆,“娘子纤姿丽色,一如天人下界,为夫实在惶恐,怕哪日你羽化登仙而去。” 凝霜心道这人原来也是个甜嘴蜜舌的,不过天底下的女孩子都爱吃这套,她也不例外,但面上还是嘴硬,“什么为夫,我答应嫁你了吗?” “你还打算反悔?”萧易成挑了挑眉。 “谁说得准,女子都是善变的。”凝霜微微显出得色,她忽然觉得逗弄萧易成这种人十分好玩,尤其在明知对方有可能发火的情况下——简直如虎头上拔毛,又危险又刺激。 萧易成却没那么容易上当,但听他冷哼一声,便从怀中取出一枚光溜溜圆滚滚的镯子来。 凝霜这才记起他一直没还,忙要上前夺过,“这是我的东西!” 萧易成高高举起,仗着体型优势尽情戏弄,悠闲自得道:“胡说,这分明是你赠予我的定情信物,我自当好好留存。” 凝霜蓦地意识到他这人多么可恶,就算没人能证明那镯子是她的,可只要萧易成到外头一传,世人都会以为她跟承恩公府的世子有了首尾——流言本就是一柄无形杀人的钢刀。 换言之,其实她方才不答允萧易成的求婚也不要紧,萧易成总有法子逼她嫁他——这世道男人总是比女人多占些便宜。 萧易成见她神气委顿,亦疑心自己做得太过分了,遂干咳一声,“逗你玩呢!” 他岂会用这样龌龊的法子去逼迫一个小姑娘,那未免太有失身份。 凝霜的注意力集中在镯子上,楚楚可怜道:“那你能把它还给我吗?” 萧易成当然不肯,他没那么傻,若现在就将把柄交出去,万一对方悔婚怎么办? 凝霜忙道:“我不是说现在,成婚之后,你能还给我么?” 萧易成不解,“为何?” 凝霜白他一眼,“没有哪个女孩子会嫌身上首饰太多的。”何况这本来就是她的东西。 萧易成不禁无语,敢情他的未婚妻还是个财迷?这小姑娘知不知道,等她成了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半个萧氏的家私都是她的,何必在乎这区区之物? 凝霜仿佛也拥有了读心术,竟能从他的脸色读懂他脑中的意思,她轻轻哼道:“那可说不好,被扫地出门的宗妇也不少见呢!” 她还是没信心能胜任世子夫人的职位,光是应付傅家这样简单的人际关系就令她筋疲力尽,遑论萧氏这样的大族? 萧易成鲜少见她露出苦恼模样,不禁乐了,遂拦住那女孩子柔细的腰身,贴着她白皙脸颊密密说道:“放心,我不会让你独木难支的。” 凝霜还没习惯动不动来个亲密接触,下意识红了脸,轻轻将他推开,“既无三媒六证,世子爷仍需矜持。” 萧易成望着她美不胜收的红晕脸颊,心内倒觉怦怦直跳,声音也愈发低沉下去,“快了,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凝霜本意并不是催他下聘,但是听他如此说,心中不知怎的倒涌上些甜蜜滋味——萧易成的确是个有担当的男人,仅凭这点,便已比许多人强得多呢。 她看了看墙上挂着的西洋钟表,觉得自己实在不宜久留,遂央告道:“世子,你可否现在送我归家?” 萧易成在她手心轻轻捏了一把,叹道:“就这样不愿与我独处么?” 凝霜暗骂没见过这样黏糊的男人,以为照着话本子里演呢,她可没办法陪萧易成尽情浪漫,只能陪笑道:“日后有的是机会,世子爷想必不急在一时吧!” 萧易成看着她粉白的小脸因恼火而微微泛绿,这才心满意足撒手,亲自搀扶她出了厢房——当然,不忘在她头顶罩上一件幂篱,他的未婚妻可不能轻易被人瞧见。 那成衣铺子的老板本就是萧易成的旧相识,见他和一妙龄女子独自出入,不由得疑心是从哪里觅来的外室,遂撞了撞萧易成的胳膊肘,还极有含蓄的朝他眨了眨眼。 直到坐上马车,凝霜的脸仍是黑的,不言不语,也不知生的哪门子闷气。 萧易成只得同她解释,那人不过是开玩笑的,他此前从未和任何人单独来过——无论男女,当然,以后也不会有,凝霜是唯一的例外。 小姑娘端端正正坐着,小手平摊在膝盖上,眼皮都不抬一下,哼声道:“谁信?也罢,反正我也不在意这些。” 萧易成心道就算没有读心术,这女孩子的心事也浅薄得叫人一眼就能瞧出来,但这也正是她的可爱之处。 他不禁再度起了逗弄的心思,一手拉着车帘,一边微微俯身道:“真的吗,那纤巧阁的傅如音姑娘你也不在乎?” 傅凝霜立刻瞪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凶狠地望向身侧,莫非他真去过?她以为萧易成对张瑞千说的那些都是扯谎哩! 瞧她的模样,倘若萧易成敢点头,傅凝霜立刻就能给他脸上挠两下。 萧易成留神避开那两只白生生的爪子,自己却捂着胸口,几乎笑断气——这人也太好骗了!以前他怎么没觉得傅凝霜如此好玩? 凝霜暗悔自己几次三番着了他的道,决定不再理他,遂用力放下车帘,任凭萧易成千呼万唤,只是不应。 萧易成知晓自己玩笑开大了,唯有摸一摸鼻子,以沉默代替赎罪。 等到了南明侯府门前,凝霜的情绪到底被他哄得缓和了些,不过这会子已不像初经表白时的悸动,能够冷静的考虑利弊了。 第一件事就是两人的相处问题,凝霜希望在正式拜堂之前,两人尽量少见面,一则她要绣嫁妆;二则,两人都在血气方刚的年纪,最好还是守着礼教之大防,免得擦枪走火就不好了。 萧易成想了想,勉强同意,反正他可以催促府里赶紧完婚,必要时以装病为要,不怕傅家不答应——这会子他都恨不得立刻将她带回府中去。 凝霜感受到对方灼灼热烈的视线,下意识垂眸,轻声道:“还有一桩,今日之事,希望世子爷切莫告诉任何人,也包括您的母亲。” 哪怕萧夫人看着温和平易,可世人对于女子的婚前名誉还是很看重的,若得知她在成婚以前就曾与萧易成在外有过独处,难免会被亲戚们指指点点。 萧易成微微正色,肃容道:“放心,这个我自然明白。” 凝霜欣慰的看向对面,她对于萧易成的人品还是很信得过的,但还是继续道:“另外就是表哥那边,我会亲自同他说明,也希望世子千万信任于我,别去寻他的麻烦。” 萧易成挑眉,“你就这样卫护他?” 语气里有些吃醋的意味。 凝霜叹道:“正因为表哥是外人,我才会待他客气,处处维护他的颜面,这点亲疏之别,世子爷莫非瞧不出来?” 她对程迟本就无多少男女之情,只是这些年程迟待她颇好,凝霜究竟不愿轻易伤了他的心,只能徐徐告知。这件事若由萧易成去说,恐怕程迟连书都念不下去了,岂非毁了他的一生? 萧易成见她目光澄明,有的只是关心,而无绮思或偏袒之意,心里于是舒坦好些,点头道:“好,就依你。” 眼看凝霜欠了欠身便要朝台阶走去,萧易成叫住她道:“城隍庙附近那几个人,是否要我帮你打听一下?”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萧易成可不会容许自己的未婚妻被人轻易欺侮了去。 凝霜想了想,“那就有劳世子爷了。” 傅三老爷虽说京中人脉颇广,可到底不及萧易成路子野,再者,老爹爱女如命,一急起来反而误事,倒是萧易成更值得信任些。 萧易成望着她明净皎洁的面庞,轻轻笑道:“都这时候了,还称呼我为世子爷,你就不知道改口?” 意思仿佛要喊他一声夫君,他才遂愿。 这就是个登徒子!凝霜红着脸照地上啐了口,匆匆跑开了。 萧易成从没想过有谁害羞起来会如此动人,只觉一颗心整个地陷了下去,不禁悠然神往。 第23章 提亲 凝霜回到府中时, 天色已经半昏黑了, 她愈发不敢张扬, 生怕惹出动静——凡事都须讲究章程,萧易成虽已答允娶她,可在两人正式成亲之前, 还是不宜过从甚密。 至于她差点在城隍庙遇难的事, 更加不能宣之于口, 无论对方是否得逞, 这对于一个女孩子的名誉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故而她去向阮氏请安时, 绝口不提今日经过,只说自己踏青之后,顺势又到城中铺子里逛了一遭——也顺便解释她为何换了衣裳, 女孩子嘛, 哪有不爱新鲜的。 阮氏见女儿这样懂事,自然欣慰,却又怕她过于劳神, “生意上有你爹操心呢,你何必把自个儿累着?” 凝霜搂着她的脖子撒娇,“可是娘, 爹早说过待我嫁人之后那几间铺子交由我自己打理,你想我能一窍不通么?” 傅三老爷讲究防患于未然,更怕自己万一有何不测,女儿会遭人算计了去,故而不惜余力也要教会她当家理纪, 不求财源滚滚,但求有个安身立命之本。 阮氏比起生意更关心婚事,“你程表哥呢,今日有没有送兰草给你?” 说起程迟凝霜便有些默然,她知晓自己本该立刻告诉母亲那桩婚事已无可能了,但,以阮氏与程家的亲近关系,恐怕未必能够接受,还是等萧家来人再说吧。 凝霜只得支吾过去。 母女连心,阮氏何等敏锐,一眼就瞧出不对来,“你俩可是发生了什么?” 想到三丫头回来时胸前佩戴的兰草,阮氏不禁怒上心头,“好呀,这程郎竟是个负心汉,娘得找他理论去!” 她是看着程迟长大的,早就视如亲侄儿一般,这般背叛更叫她难以忍受。 凝霜哭笑不得,忙按着她,“娘,不过是场误会,等我亲自去问他吧,您就别掺和了。” 阮氏一想,儿女家的事长辈到底不宜在其中搅和,闹得太难堪就有违她的本意了,且她并不愿这桩婚事作废,到底得留着点转圜的余地——这样想,倒是让霜儿自行解决更好些。 阮氏便不再多话,只嘱咐凝霜好好休息,别掏坏身子:瞧瞧,才刚到三月,脸上就跟中暑一样了。 凝霜道完晚安就从母亲房中告退,出来时下意识揉了揉脸颊,只觉又热又烫,可想而知定是红得跟猴屁股一般,难怪阮氏会疑心她中暑。 想到萧易成那几句缠绵动听的情话,凝霜竟也觉得心旌摇荡,险险不能自持——她觉得自己几乎撞了邪了。 回去后就准备上床安枕,谁知甘珠却前来回话,说是大房三姑娘几番遣人过来查看,像是很担心她的去向。 担心?担心她安然逃脱虎口吧?凝霜冷笑,“这么晚,就说我已经睡下了,请她明日再来。” 甘珠见她面色不善,疑心三小姐同自家姑娘有何龃龉——不过这也是常事,听说三姑娘还霸占了表少爷送给二姑娘的兰草呢。 大房里没一个好东西。 甘珠便神色轻慢的打发走来人,一句废话都懒得多说。 傅凝妙没打听到消息,一宿无眠,次早便急煎煎地跑来凝霜院里,关切的道:“二妹,昨日因我常去的那间胭脂铺子关门了,不得已赶去另外一家,因此耽搁了些工夫,二妹你没出什么事吧?” 凝霜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对镜慢理云鬓,乜斜着她道:“我能出什么事?还是你希望我出事?” 傅凝妙心中有鬼,忙道:“怎么会呢?我是关心你才这么说的。” 一面暗暗泛起嘀咕,瞧傅凝霜的模样,似乎并未遭到劫掠,且昨日并未听到动静,若她衣衫不整归来,府里很该引起惊动才是,怎么却是死气沉沉、闷声不响的? 莫非,是那些人不曾下手?真是些没用的东西!亏她还特意给那些流氓递了消息,说傅家三房有钱,随便他们怎样折腾,保准不会吃亏。谁知他们竟这样懦弱,没本的生意也不敢接——这世道连贼人都没担当。 凝霜见她面色变来变来,不由得哂笑道:“三妹你似乎很失望。” 傅凝妙心下一惊,忙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架势,“二姐你误会了,昨儿我买完胭脂立刻就回去找你,谁知你已不见了,多方着人打听,只是没个消息,因此一夜不曾睡着。若你真出了事,我心里怎生过意得去,怕是唯有自裁以谢祖宗,如今见你安然无恙,我这颗心才终于放了下来,也不枉咱们姊妹之情了。” 饶是凝霜见惯了她巧舌如簧的模样,也不得不佩服傅凝妙着实擅长应变,都这个地步了还能死不承认,看来只有等自己拿到证据,才能将这张假面具撕下来。 傅凝妙见她不言不语,只牢牢盯着自己,心下亦有些悚然,胡乱敷衍几句之后,便匆忙离去。 之后几日,凝霜并未寻她麻烦,傅凝妙也终于放下心——就算猜到是她做的又如何?无凭无据,谁也不能拿她怎样。何况,傅凝霜若爱惜名声,就该将这事憋在心里,闹破了对谁都没好处——因为一旦丑事传出,便再没男人敢娶她。 傅凝妙以己度人,觉得凝霜也该投鼠忌器,自己理应毫发无损,因此也就心安理得地继续蹦跶起来。只不过,她暂时也不敢去傅凝霜面前刷存在感,还是决定避避风头。 凝霜自然懒得理她,直到数日之后,接到萧易成差人送来的信笺,凝霜这才长舒一口气,知道大仇得报的机会来了。 甘珠见她神情奇异,不禁咦道:“小姐,怎么了?” 凝霜微微一笑,“没什么,咱们该去向老太太请安了,可不能耽搁。” 此时正是每逢旬日请安之时,众人齐聚松竹堂,就连程夫人都特意赶来,将月底的账簿拿来给老太太过目——当然是做过手脚的,程夫人还想攒点体己银子,当然不愿老太太把银钱都攥在手心里。 傅凝妙一见她便有些不自在,傅凝婉倒是好脾气的打了个招呼,“二妹。” 凝霜对这两位都视而不见,直直的上前行了礼,便道:“孙女有一事容禀,还请祖母听孙女一言。” 程夫人狐疑的瞥她一眼,心道这侄女莫非是来拆自己台的,不对呀,就算那账本里有何猫腻,三房怎能知道,何况她一个小姑娘——但这种事或许小姑娘来说才显得情真意切,老人家也好有借题发挥的机会。 三房真是狡猾! 程夫人心下恼火,正要阻挠,傅老太太却笑吟吟的道:“老大家的,你别急,先听听霜丫头怎么说。” 她当然是巴不得大房同三房打擂台的。 凝霜遂恭谨的将信笺递上去,傅老太太拆开一看,面色就变了,目光更如冷电一般直射向程夫人。 程夫人暗暗叫苦,莫非真是跟账簿有关?她正欲陪着笑脸解释,一旁站着的傅凝妙自瞧见那封颜色殊异的信笺时,冷汗便涔涔而下,这会子便站出来道:“祖母,我身子有些不适,想先回房休息。” 正欲迈步,凝霜便冷冷的拦在她身前,“怎么三妹心虚不敢听下去了么?想必你也知道此事与你脱不了干系罢。” 程夫人倒有些糊涂了,不是说账本么,这两个女孩子怎么倒斗起来了? 她正欲上前问个清楚,谁知老太太却奋力将枯瘦手臂一扬,声音尖锐的道:“老大家的,你自己看!” 在她眼里,大房本为一体,傅凝妙有何过错,当然也与程夫人这个嫡母脱不了干系。 程夫人颤抖着将信笺展开,一目十行过去,嘴唇便哆嗦起来,她万想不到会是这个庶出女儿在背后捅她一刀,真是贱人生贱种! 傅凝妙知晓这回逃不过去,瑟缩着想躲,程夫人却已快步来到她跟前,劈手就是重重一巴掌,眼中怒火迸发,厉声道:“那是你亲姐姐,你怎能如此?” 傅凝妙栽倒在地,早已钗乱鬓松,唯有痛哭道:“不是我做的,我没让他们害二姐姐!” 凝霜冷笑道:“你没有吗?那上头可还有郭七的手书呢,要不要请他们来对一对指印。” 傅凝妙哑然,这会子自知辩解也无用,唯有极力垂头下去。 程夫人当真怒急攻心,她知晓傅凝妙一向有些尖酸小心眼,因是庶出,也懒得费力教导,可怎么也想不到傅凝妙会做出这种蠢事——她以为坏了傅凝霜的名誉就能得到程迟了?当真无脑!若此事传遍京城,整个傅家的女孩子都别想嫁人! 想到此举几乎害了自己的亲生女儿,程夫人衔恨又踢了傅凝妙几脚,傅凝妙不敢闪躲,只能抱头啜泣。 倒是老太太看不入眼,叱道:“行了!你现在教训她有何益?还是得拿个主意。” 程夫人冷静下来,也渐渐有能力思考,这件事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老太太的意见显然也是如此。 为今之计,还是先安抚住傅凝霜再说。程夫人难得陪着笑脸道:“凝霜,伯母知道你受委屈,只是……你三妹虽说一时糊涂,”狠狠瞪了傅凝妙一眼,努力缓和了些口气,“可到底不是成心的,看在她尚且年幼,你俩又是姊妹的份上,姑且饶恕她这回吧!” 傅凝霜不吭声。 老太太面上淡淡,“老大家的,这种事岂能轻描淡写掩盖过去?你是主母,若不能拿出妥善的处置来,别说三房了,怕是这府里的下人也不能心服口服。” 程夫人暗骂一声老不死的,分明是借机让她出点血!她可不信老太太真心偏帮三房,不过是看大房不顺眼,趁机踩上两脚罢了。 可这回自己的确理亏,程夫人亦只能忍辱承受,她横一横心,咬牙道:“侄女儿,你看这样如何?将来出嫁时,我将婉儿的嫁妆分出三成为你添妆,保准你风风光光寻个好人家,你看如何?” 傅凝婉原本乐得在一旁看好戏,这会子触及自身利益,不由得惊叫起来,“娘!为何是……” “闭嘴!”程夫人恶狠狠地呵斥她。都什么时候还计较这个?若不将人安抚下去,傅家几个女儿还有嫁人的机会么?至于为何是婉儿的而不是傅凝妙那个贱人的,自然是因为程夫人本就不打算给庶出女儿太多嫁妆,说出来也不够看。 傅凝婉从未被母亲这样厉声指责过,不由得十分委屈,两眼一酸,金豆子便要掉出来。 程夫人懒得安慰她,只面向傅凝霜赔笑道:“霜霜,你觉得如何?虽说程家不在意嫁妆,可女孩子多有些钱财护身,别人也更瞧得起些。” 这话其实已在暗示程夫人属意她嫁给程迟——能做出这样的让步,对程夫人而言已算得极大的牺牲了。 就连老太太也不禁点头附和:大房这次办事还算厚道。 然则凝霜瓷白面容上却还是那副平淡无波的神情,她静静道:“不,这还远远不够。” 这回连老太太都觉得她有些得寸进尺了,程夫人更是气结,“那你待如何?” 凝霜转头看着她,“大伯母若真有诚意,请将三妹送去庄子上,永不许再回来。” 程夫人断然拒绝,“不行!” 想得倒美!傅凝妙若真被送去田庄,那毁的便是大房的名声,就算旁人不知底里,也难免会猜测是否有隐疾或者别的什么,流言一出,婉儿作为嫡姐,也很难再许个好人家,想嫁进承恩公府更是千难万难。 这个侄女儿看着乖乖巧巧,谁知却是貌美心毒,眼看着要将她们大房一网打尽哪!程夫人望着她目眦欲裂,几乎能喷出火来。 老太太亦觉得凝霜此举太过了,委婉劝说道:“霜丫头,你可得想清楚,这件事闹大了,对谁面上都不好看,当心得不偿失啊!” 显然她以为凝霜这样咄咄逼人,是为了从大房多捞些好处。 殊不知凝霜根本已不在意大房那些银钱,今日她敢来讨说法,便是抱定了鱼死网破的决心,拼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除了傅凝妙这个祸害。 她的语气不见丝毫犹疑,“大伯母若不同意,也可,明日我就找人往顺天府递状纸,等三妹妹被押去监牢,大伯母你可别后悔才是。” 她可真敢说!程夫人几乎惊呆了,不过看这女孩子脸上的决心,又觉得她不像在撒谎——难道她真不打算嫁人了?放着好好的亲事都不要?不嫁给程迟,她还能嫁给谁? 程夫人想不出所以然,只能先声夺人,“侄女儿好胆色,连我都不禁为你叫一声好,可是侄女儿,就算你要闹得府里不得安宁,你可有想过你的母亲,你就愿意她后半辈子被人耻笑么?” 凝霜眉头微不可见的蹙了一下,她的确是瞒着阮氏,正因阮氏与程家一向交好,才不愿母亲夹在里头为难,倘此事被阮氏得知…… 程夫人见她踌躇,觉得胜利有望,正欲乘胜追击,忽听一个温婉却坚决的声音道:“嫂嫂,你无须为我挂怀,我支持我女儿所做的一切决定!” 凝霜诧异回头,“娘!您这几日不是着了风寒么,怎么不好好将养着?” “府里闹成这样,我哪还睡得下?”阮氏气喘吁吁的过来,抚了抚她的脸颊,柔声道:“傻孩子,出了这样大的事,怎么也不同娘说一声,以为我会偏帮外人而不帮你么?” 凝霜有些愧怍,她的确是以私心揣度,觉得以阮氏的个性会劝她息事宁人,殊不知女子本弱为母则强,阮氏平时再怎么向着程家,可到了关键时刻,也还是同自家女儿站在同一阵线上的。 眼看三房上下都表了态,程夫人无法,只能恨恨的闭上嘴,老太太更是当机立断发了话,“好了,三丫头身子不适,还是送她去庄子上好好养病罢,老大家的,你也别总想着攀龙附凤,看着哪户家境稍微殷实点的,就将她许过去吧,不必再折腾了。” 傅凝妙这辈子都别想回京了。 程夫人心中虽然遗憾,却也暗暗庆幸,好歹省出了一大笔嫁妆,只是婉儿的婚事难免会受到连累——大房的女孩子无端端被送去庄子里,难免引起诸多猜疑,日后不知道用多少工夫才能弥补回来,且未必能完全消除流言,程夫人只觉得头疼无比。 待得傅凝妙一滩烂泥般被人拖下去,松竹堂才终于平静下来。 傅老太太望着眼前若无其事的小姑娘,深深说道:“二丫头,你今日这件事做得很好,很干脆利索,可惜,凡事过犹不及,你可明白?” 这个孙女儿的聪慧她一直看在眼里,也很欣赏,尤其是那次主动谦让救命之恩的作为,更是在傅家乃至宫中都收获了一片美名,可惜,她今日的举动无异于自毁长城,等程夫人回娘家将此事一提,程家怎么还敢要她?就算程迟心如匪石,程家那位舅母也不会愿意的——女子当以柔顺为美,傅家这位二小姐性子却太刚强决绝了些。 凝霜知晓老太太是为自己好,可她实在听不进去,更不愿照做,只恭谨道:“祖母的教诲,孙女必定铭记在心,若无它事,孙女就先告退了。” 等到傅凝霜搀扶着阮氏退下,傅老太太方朝着身侧常嬷嬷无奈一笑,“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到底年轻呀!” 常嬷嬷道:“许是二小姐福泽深厚,根本不惧流言呢?”她瞧着二姑娘是个有运道的,今日此举没准真有她的底气。 傅老太太嗤道:“什么福泽,拒了程家,我看她到哪里再寻一门好亲事。” 说罢淡淡抿了口茶,“罢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随她去吧。” 直至三日后,承恩公府的萧夫人亲自上门来提亲—— 傅老太太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这二丫头真是撞大运了! 第24章 香囊 萧家会这么快派人前来提亲, 就连凝霜都没想到, 她总以为还得隔些时呢, 莫非萧易成连片刻都等不得?不过定亲也少有在百日之内就完婚的,多数还会等半年至一年的工夫,萧易成那个急性子, 不知可料到有这一出? 凝霜暗暗好笑, 脸上却不自觉的漫出两朵红云来, 无论如何, 这还是头一回正式讨论起她的婚事, 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早在二门上的小厮过来通报消息时,阮氏便难得的失态,两嘴张得能塞下一枚鸡蛋, 连打赏都忘了。 亏得张妈妈提醒她来人还等在阶下, 阮氏这才反应过来,忙命人绞了二两纹银,当做通风报信的谢礼。 这厢便来到女儿房里, 一见凝霜的模样,阮氏心内立即了然,上前拧了拧她的耳朵道:“这样大的事竟也瞒着你娘, 你到底是不是我生的?” 不怪阮氏生气,若非萧家这趟上门,她尚不知女儿已经获得了萧夫人的欢心——无论是否看在萧易成的面子上,萧夫人肯来提亲,就足以证明她接纳了这个未来儿媳妇。 凝霜捂着耳朵呼痛, 可怜巴巴道:“娘……” 阮氏毕竟性子温软,见她耳朵通红,只当是被拧的,亦后悔自己下手太重,气咻咻的坐到一旁道:“你和萧世子是几时有首尾的……” 凝霜面容怯怯,“这个真没有……” 阮氏瞪她一眼,“还想抵赖?” 凝霜不敢扯谎了,只得一五一十将自己与萧易成的来往如实告知,如雪夜拾镯、花灯夜的偶遇,包括上巳节萧易成送她的兰草等等,当然,凝霜还没糊涂到将那个吻告知母亲——毕竟在阮氏眼中,她永远是贞静得体的。 若非今日这番交谈,阮氏还不知自家乖女已和承恩公府的世子私下见过那么多面,还好不曾掀起波澜,否则家里乃至京中怕是都得闹翻天了。 事已至此,再怎么责怪也无用,好在萧易成肯来提亲,足以说明他对霜霜是真心的。 阮氏目光如电看着女儿,“还有没有别的?”她只愿两人在成亲之前没做过不才之事。 凝霜垂头拧着帕子,弱弱的道:“没有了。” 一个吻算不了什么吧?亲一亲又不可能怀孕。 阮氏死命瞪了她几眼,确定她没有说谎,这才安心。 恰好松竹堂的常嬷嬷过来,“三太太,老夫人请您往花厅一趟。” 阮氏知晓此事非同小可,她务必得慎重对待,断不能让女儿的幸福受损——便是提了亲也还有变数的。加上前儿在松竹堂的那一闹,程夫人及程家只怕已恨透了三房,程迟的婚事眼看不可能了,如今萧家有望,阮氏势必要保住这唯一的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方才款款道:“嬷嬷,容我更了衣就过去。” 不知那萧夫人性格如何,但愿是个容易相处的才好,阮氏暗暗为女儿发起了愁。 * 傅家大房。 程夫人从来人口中得知消息,脸上的眉目几乎狰狞起来,“你说什么,萧家派人来提亲了,还指名道姓要二小姐?” 婆子弯腰点头,“千真万确,老太太亲自开口询问的,断不会有错。” 难怪老不死的要亲自出来待客,却不命人给她这个当家太太传话,想是怕她阻挠这桩婚事吧?程夫人不禁冷笑,如今倒好,大房冷清寥落,倒是三房的声势日益高涨,还攀上了承恩公府这门亲家,难怪连老太太都要巴结她们! 打发走来人,程夫人旋身问道:“萧家怎么回事?你不是已经进过宫了吗,连皇后娘娘都对你褒扬有加,怎么事到临头却选了二丫头?” 傅凝婉低着头不敢说话,眼泪却如断线珠子一般掉下来。她并不敢告诉母亲萧皇后和萧夫人用那枚镯子设了个局,已然发现救命之恩的端倪——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她当然不在备选之列。 程夫人见她这副模样就心烦,叱道:“哭哭哭,就知道哭!” 一面焦急的在室中踱着步子,她倒不是非攀附萧家不可,只是咽不下这口气——想当初,阮氏不过是个寄居程家的孤女,靠人施舍冷饭过活,如今却交上好运,不止三房的生意越做越大,居然还与赫赫有名的承恩公府结了亲,自己这个诰命夫人反倒略逊一筹,她怎么甘心? 这世道未免太不公了些。 “不成,我得去前厅盯着。”程夫人下定决心,或许其中有什么误会,萧家本来定的人选该是婉儿才对——她得当着面将话说清楚。 程夫人便去拉傅凝婉的胳膊,“走,你也随我去,倒要看看这萧家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傅凝婉却不敢,央求道:“娘,咱们便管这事了好吗?” 私底下也倒罢了,若当着面将真相说穿了,傅凝婉委实拉不下这张脸——她毕竟年轻,未经多少世故,日后还得做人呢。 程夫人却是拼的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厌弃的喝了一声“没用的东西!”,转身拂袖而去。 傅凝婉倚着墙壁,唯有轻声啜泣。 * 尽管商量的是凝霜自己的婚事,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是她也没多少插手的机会。且她对于纳采问名纳吉这些流程并不十分清楚,还是交给大人去解决好了,她只需要安心待着绣嫁妆就好了。 当然不是她一人包揽,这种活计一般都由绣坊经手,家境殷实些的人家,有时候甚至会亲自陪嫁绣娘过去呢。当然她也不可能横针不拈,竖线不动,总得有一两件看得过去,到时候摆给前来观礼的宾客们展览,好表示新娘子德容言功样样俱全,绝非那等好吃懒做的痴-汉娘子。 凝霜选的是那顶大红色的喜帐,一则这样大块的图案容易操作,二来也有模子可寻,用不着她推陈出新,只需照着既有的章程就好。 凝霜将纱帐折成三叠,正小心对着绣架用功,忽听窗外传来轻轻的一声笑,她不禁起了警觉,“谁在那里?” 不会是哪个没眼色的小厮跑进她院里来了吧?那她非禀了老夫人赶出去不可。 正狐疑间,那人却已敏捷的越窗而入,“是我,好久不见。” 凝霜心道明明十天前才见过,怎么搞得跟十年似的?但既然看清是萧易成的面目,她自然不可能再嚷嚷——万一引来人反而不妙。 凝霜故作镇定的道:“世子不在前厅见客,来我这里做什么?” 比起两人私定终身之前,她待萧易成的态度反而生疏许多,自然是为了避嫌。而且她也觉得自己那时候头脑发热,才会轻易答允他的求婚,这会子冷静下来,婚事虽退不掉,可她务必得尽好一个宗妇的本分,爱情是排在名声次要的。 萧易成听到这段心声,眸光微微冷了些,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人便已到了凝霜身侧,轻轻将她的纤腰抱住。 凝霜经这变故陡生,几乎化作石膏像,又不敢嚷嚷,生怕将丫鬟仆妇们引来,只能小声喝道:“你做什么?” 萧易成下巴搁在她肩上,身上那股清淡的香气如影随形一般缠绕着她,他好整以暇玩弄着凝霜鬓边一缕秀发,语气轻佻道:“你说我要做什么?” 凝霜的心跳都快停止,这个登徒子,该不会,该不会……她可不想大着肚子去拜堂,那她这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萧易成听到她这番奇思妙想,险险笑出声来,这女子脑中究竟装了些什么?他都还没想到深一层呢! 但逗弄未婚妻对他而言无疑是种乐趣,萧易成贴近她耳畔,密密道:“孔圣人都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霜霜莫非没听过?”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小名,凝霜只觉得耳畔酥酥麻麻的,身子亦忍不住轻轻战栗起来,佯怒道:“女子无才便是德,请恕我才疏学浅,世子爷还请先回去吧,再晚怕是该闹起来了。” “放心,不会出事的。”萧易成深知这种事由萧夫人出面更容易些,若是他在,保不齐傅家还会百般刁难——好比正式入洞房之前的闹新郎程序。 他贴着凝霜颊侧,将这段精妙的比喻轻轻吐露出去。 凝霜骨子里再怎么现代,可毕竟经过十几年古代生活的熏陶,早已潜移默化受到影响,知道什么话该听、什么话不该听。 她扭头轻轻啐声,“流氓!”避免让萧易成瞧见她脸上的红晕来——因为这种荤段子她连懂都不该懂的。 萧易成只觉得小娇妻十分有趣,有心想再尝尝那两片润泽柔嫩的唇瓣,却也知晓毫无可能——小姑娘必定早有了提防。 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看着绣绷上的针线活注视片刻,问道:“我瞧你女工甚好,能否给我绣个香囊,我那个早旧了。” 说罢,将腰间的荷包拎起给凝霜看,确实色泽暗淡,连接口处都有了些微磨损。 凝霜嘴硬道:“承恩公府莫非连个绣娘都没有么?未免太寒酸了些。” “可我就喜欢你绣的。”萧易成拉起她十根纤长如玉的手指,整个人几乎贴到她后背上去,“你若是答允这件事,我近段时间就不再来烦你了。” 当然,他没设立一个具体的期限——万一三两天就按捺不住了呢?萧易成可不想自掘坟墓。 凝霜毕竟年轻,未能识别他的话术,当即点头,“那好吧,只你可别急着要,这玩意虽说小巧,其实颇费功夫的。” “好,我会耐心等你的。”萧易成在她腮颊上轻轻啄了下,还未等凝霜反应过来,便已如乳燕投林一般穿窗而去。 凝霜抚着烧红的脸颊,觉得自己这辈子怕是都不得清净了。 第25章 缘定 程夫人到达花厅时, 傅老太太同萧夫人正有来有往谈笑风生, 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 俨然已成了亲家,程夫人便笑道:“难怪府里这样热闹,原是来了稀客, 老祖宗也不命人知会我一声。” 话里有些隐约嗔怪, 但因着她这番亲切的口吻, 旁人也不好说什么, 程夫人说罢福了福身, 自顾自的坐下来。 傅老太太脸上便有些淡淡,“你不是身子不好么?怎么不好生歇着。” 程夫人明眸善睐八面玲珑,“两位老姐姐亲自前来, 媳妇又怎能不出来待客, 岂非有失礼数?老祖宗您说是么?” 和萧夫人一同前来的还有安国公夫人崔氏——崔氏是京中有名的全福人,萧夫人特意请她来保媒,足可见得这次提亲的分量——两人对视一眼, 都觉得南明侯府这位大太太恐怕并非善茬,难怪老太太都惧她三分。 难怪临出发时,成儿会反复叮嘱, 生怕自己误了他的事似的,敢情他也知晓此行未必容易。不过萧夫人执掌公府多年,又同皇后交好,城府自是非同一般,哪怕再不待见程夫人, 她仍是微笑道:“你来得正好,正说起我家那孽障上次遇险,亏得尊夫与三老爷倾力相救,方保住我儿一条性命,因此今日特来道谢。” 程夫人经这一番奉承,舒服得浑身毛孔都熨帖起来,心道或许是她想差了,此事未必没有转圜,便道:“瞧您说的,我家老爷向来心肠仁厚,哪怕路上遇见叫花子都舍不得视而不见,非掏出几个铜子儿不可,何况尊府的公子,那更是非同一般了。” 老太太心道这人越活怎么越蠢了,拿萧世子同乞儿作比,这是抬举还是贬低呢? 萧夫人却不计较,只笑道:“所以我今日不敢空手而来,这两箱银子,还望尊府笑纳。” 老夫人看着仆妇抬上来的白花花的银锭,心道还是承恩公府会做人,这样大的手笔不说,若送些别的古董字画之类,还怕别人不喜,现成的银子却是无人不爱的。 程夫人亦露出喜色,为了好生将傅凝妙打发去庄子上,她赔了不少体己,正愁没路子赚回呢,可巧萧家就送上门了。可见三房跟自己处处一样,程夫人又有些不甘,反正之前的声势已造了,倒不如索性让三房自认倒霉吃这个哑巴亏,趁此机会挑明了也好。 她便盈盈道:“两个大人倒也罢了,不过是锦上添花的功劳,世子爷能够脱险,多亏婉儿目明心细,又怀着一颗慈悲心肠,这才如雪中送炭一般,也不枉我素日教导她的苦心了。” 老太太听她自吹自擂,直气得眉毛倒竖,这程氏到底有没有一点当家太太的容人之量?人家好端端的前来致谢,你呢,却忙着同自家人争高低轧苗头,这般内斗岂非叫人看了笑话? 只是老太太好面子,又不能当面呵斥,只好干瞪眼。 程夫人说完话,便轻飘飘的喝着茶,似乎要等萧家拿个说法来。 萧夫人并不接茬,反倒莞尔,“说起府里的小姐,我却从未见过,不如将她们叫出来,也好让我和崔姐姐帮着参详参详。” 其实是见过的,只不过那回皇后宫中隔着帷帐,二女并不知情。 崔氏笑道:“两位小姐正当芳龄,听闻俱是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就连我都有些好奇呢。” 程夫人愈发心喜,暗道这不正是机会么?可见连萧家也还没拿定主意该选哪个呢。 她不敢马虎,抖擞精神就命人去后院传话,不料傅凝婉称是身子不爽已经睡了,三请四接也不肯来,程夫人只好暗骂烂泥扶不上墙——这时候自矜身份做什么,蠢得要命! 凝霜原也打算推脱,可想着迟早得见的,早死早超生,故而还是大着胆子前来,见面便娇怯怯地向萧、崔二位都行了礼。 崔氏头一回见到这样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欢喜得不知所以,竟慷慨解囊从发上拔下一枚珠钗送给她,外加两枚小巧玲珑的金锞子。 凝霜红着脸接过,道了谢,又至萧夫人跟前。 萧夫人似乎早有准备,也没说什么,只笑着朝她点点头。 凝霜悄悄打量这位婆母,只觉她凤目威严,脸上的气度却是和蔼可亲,心中恐惧不由打消大半——萧夫人或许是个很厉害的角色,但,那只对于外人,对亲人似乎是很好的。 目前看来,她半只脚已踏入亲人的行列。 正胡思乱想间,凝霜忽觉腕上一凉,却是萧夫人不知何时将一枚沁着玉色的洁白镯子套到她手上,她认得,正是萧易成耍赖久久没还给她的那枚。 敢情他还记着那番话哩,凝霜心里不由甜丝丝的。 程夫人不知镯子的来历,却一眼认得不过是旧货,心道莫非萧家想给一个下马威?那可再好不过了! 她决定推波助澜,假意为自家侄女儿鸣不平,“萧姐姐,这玉色看来不似全新,莫非是那等养久了的古玉?” 是个人都听得出她话中的幸灾乐祸意味,的确有一种玉质是愈养愈温润的,但,没人会拿这样的东西来当见面礼。萧夫人专程来送旧物,不是故意给傅家三房没脸么? 孰知萧夫人却微微一笑,“妹妹好见识,但这件事你却弄错了,本就是二姑娘的东西,何谈相送?不过是先前偶然被犬子拾到,犬子托我转还回去罢了。” 说着便拉着凝霜的手,温和而诚挚的道:“阿成说,他还未亲自谢过你救命之恩,因此今日特意托我来说这些话,还请你莫要怪他失礼。” 至于萧易成为何亲自不来,那自然是因为两家正要说亲,他不宜露面。 凝霜羞答答的垂头,心道萧易成其实已偷偷溜去后院了哩,不知萧夫人怎么会觉得他老实的?这大概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吧。 程夫人看着两人一见如故,自个儿已然呆若木鸡,她正要出言质问,老太太却已轻咳一声,“老大家的,算了吧。” 在她看来,无论是傅家大房还是三房得了体面都不要紧,程夫人这样刨根究底,只会让别人觉得傅家不识好歹。 程夫人当然不肯听那老货的,目光如火一般,“萧姐姐,您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救命之恩?” 崔氏心道这莫不是聋子,说得这样清楚了,还装成听不见。 她正要出来圆场,萧夫人却已摆摆手,淡淡道:“自然说的是二姑娘对成儿的救命之恩,否则我今日为何来提亲?” 程夫人如遭雷击,她再顾不得什么体面,急遽道:“就因为一枚镯子吗,谁知道二丫头几时同令公子勾搭上的,要说信物,婉儿还从皇后那里……” 话音戛然而止。 老太太因她言辞不善,本待出言相劝,这会子见她呆若木鸡的模样,便知什么也不用说了,她叹息道:“老大家的,你还不明白么?皇后娘娘何等聪慧,岂是你能糊弄过去的?算了吧,是你的就该是你的,不是你的,你千方百计也夺不走,事到如今,你还执拗什么呢?” 原来如此,早在婉儿进宫那日,她们傅家大房的脸面便已成了摆设,萧皇后只用一枚鎏金嵌玉的镯子就试出了所有底细,亏她还沾沾自喜,做了好几月的美梦,不知有多少人背地里笑话她呢! 程夫人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烧,心中更是羞愤难言,难怪婉儿今日怎么也不肯出来见客,敢情她也怕人拆穿,这死丫头! 萧夫人怜悯地看这妇人一眼,“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程夫人,事到如今,你就成全成儿跟二姑娘的婚事吧。” 这种同情的眼色更令她生不如死,好像她多么可怜似的,不行,她不能沦为人家的笑柄,程夫人心中,一个念头渐渐明晰起来。她微微肃身,镇定自若地微笑道:“还有一件事,萧姐姐想必不曾知道。” 萧夫人蹙眉看着她。 老太太暗道不好,这贱妇摆明了想把三房的名声也拖下水,好叫二丫头的婚事泡汤——天底下怎会有这种人?自己不好过,竟也不叫别人好过。 老太太暗骂两声,正要出言呵斥,无奈程夫人口快如刀,又尖又利的道:“正是在上巳节那日,二丫头独自从城郊回来,险些叫一伙强人掳去,萧姐姐,这件事你可有听说?” 老太太微微阖目,心道这下是完了,本来一切遮掩得好便可当成无事发生,那贱妇偏偏要捅出来,还嚷嚷得众人皆知,二丫头纵使立身清白,如今亦如美玉沾上了污点,终究不那么圆满。 程夫人得意地环顾四周,她就不信,哪个婆母会愿意要一个险些失了贞洁的儿媳妇;三房不是喜欢同她作对么?如今便该叫他们知道,得罪了她,后果只有死路一条。 然则出乎程氏意料的是,萧夫人脸上并未呈现多少震惊之色,她反而轻轻将凝霜搂入怀里,抚着她的背柔声道:“好孩子,如此说来,阿成那日救下的女子正是你?这可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缘分呐!” 崔氏原本愣愣听着,这会子便喜笑颜开,“哎呀这可真是巧了,二小姐救过世子爷,世子爷机缘巧合下又救了二小姐,难怪人都说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依我瞧呀,两人可不正是天生一对么!” 老太太也终于放心,含笑道:“这话很是,断不会有错的。” 满室的喧嚣中,唯独程夫人呆呆站立,仿佛还未消化眼前其乐融融的景象。她忽觉喉头腥甜,一口血蓦地喷出,整个人亦软软地栽倒下去。 第26章 狗粮 众人唬了一跳。 老太太有些不乐意, 起先还以为大儿媳妇冷不防来这出是在装病, 直至命人上前在人中处死命掐了两下, 程夫人只是不醒,这才相信她真晕倒了——想是急怒攻心。 当务之急自是请大夫诊治,萧、崔二位眼看傅家要乱一阵子, 自是不便久留, 便相继起身告辞。 老太太有些讪讪, “那么二丫头的婚事……” 大房闹出这种丑事, 连她都觉得面上无光, 外人心里指不定怎么笑话呢。 萧夫人温言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改日我就命人将聘礼抬过来, 还请老太太做主将二姑娘的生辰八字写与我, 好拿去请普陀寺的高僧合一合。” 老太太这才吃了定心丸,只要婚事不受影响就好,一面忙忙地布置下去, 又着人请最好的大夫来看程氏——虽说程夫人只是凝霜的伯娘,她死了用不着守孝,可若府里这当口闹出丧事, 终究也不够圆满。 凝霜也就心安理得的继续绣嫁妆,她对程夫人本就无多少感情,自然懒得前去伺候汤药,再说,程夫人还有她那个宝贝女儿傅凝婉呢。 阮氏经这一出, 对程夫人的心却冷了,她向来将程家看成娘家,对程夫人这个远房表姐亦比亲姐还尊敬,谁知程夫人因为婚事不成,就这样诋毁她的女儿——这人的心眼竟比针尖还小! 阮氏恼火之下,也懒得仔细询问程夫人的病况,只命人送了两截山参了事。 * 傅家大房。 程夫人院里,一股浓浓的药味弥散开来,连草木都染了几分苦涩。 傅凝婉看着程夫人由仆妇搀扶着偎在床头慢慢喝药,有心想上去帮忙,可又觉得自己笨手笨脚怎么也做不好——前儿她就打碎了好几个景德镇的茶盅,还险些割破了手,看得程夫人心疼更兼肉疼。 眼见女儿束手无策在一边站立,似只离巢的鸦雀,程夫人忍不住叹道:“你若无事,就回房练你的字画去,傻愣着做什么!” 又看着傅凝婉红肿的指头,“记得包扎一下,再不许做这些力气活了。” 程夫人一向要强,尽管傅凝婉自小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她却从来不加责怪。在她看来,大家闺秀只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好,那些粗使活计合该交由下人。 谁知她这一病倒,大房却似塌了天,傅凝婉不擅管家,连下人都约束不好,这段时日院里便多了不少偷懒懈怠的;程夫人有心让她去看看庄子里这季送来的账簿,可傅凝婉虽颇有诗才,账本子上那些东西对她而言却似鬼画符,光是辨认起来就得费半天功夫——记账的多是田庄上的粗人,哪有本事写一笔簪花小楷,都是有什么记什么罢了,程夫人看惯了不觉得,可放在傅凝婉眼里,那便是一团乱麻般的天书。 事到如今,程夫人不禁后悔自己的教训方针是不是错了,她光顾着把女儿往大家闺秀的楷模培养,教会她什么是风花雪月,于人情世故却半点不通,若非如此,萧易成也不会轻易被二房那家狐媚子抢走! 一步错,步步错,程夫人叹道:“萧家已来下过聘,承恩公府的婚事你就别肖想了,且让二房风光一阵子吧。” 她就不信,二房能永远风光下去,而况男人皆是喜新厌旧,这会子萧易成因着恩情才对傅凝霜多几分好感,过上几年说不定就淡了,傅凝霜一个商贾女,怎能担当世家大族宗妇之位?等着瞧吧,她必将遭人厌弃! 傅凝婉满脸委屈,“可,女儿也等不了几年呀……” 就算傅凝霜到时候遭人厌弃,难不成她倒嫁进去做填房?况且这论起长幼来,谁才是长?岂非都乱套了。 程夫人见她还做着嫁进承恩公府的美梦,险些再喷一口血,她气极反笑,“天下的男人都死绝了不成,你非得巴着他?” 眼看女儿面色苍白,程夫人到底有些不忍,遂安抚她道:“放心,没了这个,娘定会为你寻一门比萧家更好的亲事,断不让你落人笑柄。” 似是让婉儿定心,又似是让自己定心,程夫人喃喃道:“三房也休想拿着鸡毛当令箭,等着瞧吧,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 傅凝婉唯有垂眸,心中却很明白,她不可能找到比萧易成更好的儿郎——这一局,终究是她输了。 想到自己先前破罐子破摔揭发傅凝霜险些遭人掳掠的丑事,程夫人又有些懊恼,“早知如此,不该急着跟萧家撕破脸,且是当着崔夫人的面,真是失算。” 自己怎就这般沉不住气呢?若两家结了亲,看在三房面子上,萧家多少会在婉儿的亲事上搭一把手,崔夫人在京中见多识广,又家家户户一团和气,由她出面牵线是最好的,再适当加以利诱,不怕找不着高门显宦——只是想到要沾三房的光,程夫人又有些不悦。 傅凝婉却想着,萧崔两位都是守礼之人,想来不会到处宣扬傅家的丑事,只是傅凝妙——当初她私底下跟傅凝妙说那番话,只是想诱导她给傅凝霜一个教训,谁知傅凝妙比她想象中还要大胆,竟私自联系上郭七那伙流民,意图让傅凝霜失贞,她可真做得出来! 如今傅凝妙被送去庄子上,万一她心有不甘,污蔑是自己指使她干的,那自己的名声不就……傅凝婉难免有些害怕,巴巴问道:“娘,万一三妹的口风不紧,将这事闹破了……” 程夫人自是比她周全许多,冷笑道:“放心吧,她没机会再开口的。” 一辆马车辘辘朝城门驶去。 傅凝妙斜靠在坚硬的木料上,只觉如坐针毡,她以往的座位都是铺了软绸的,华贵无比,哪像眼前这样寒酸,她不禁埋怨起来,“这是人用的东西吗?我是去庄子,又不是绞了头发做姑子,就算犯人也用不着这样苛待吧?” 她倒不觉得自己会在庄子上待一辈子,等着瞧吧,等去了田庄,她立刻就给程夫人写信,不怕程夫人不恭恭敬敬将她迎回来——要知她手上还握着她宝贝女儿的把柄呢。 傅凝妙如今细想想,觉得自己当初会想到对付傅凝霜,纯粹是受了傅凝婉的启发,还巴巴的来跟她说傅凝霜要嫁进程家,结果却是萧家前来提亲——这傅凝婉跟她娘一样的黑心烂肠,专会害人。 如今傅凝霜有了归宿,傅凝婉有大太太在后台撑腰,亦是毫发无损,而自己呢,却要被送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去吃苦,老天爷凭什么这样偏心呢? 傅凝妙心中愤懑,遂拉着对面人的手恨恨吐露不平,不外乎她怎样上了傅凝婉的当,总有一天,她得将这笔账讨回来——大房难道还想来个壮士断腕,撇下她么? 当然,还有傅凝霜,她同样不会放过。这回算她逃过一劫,等自己重新得势之后,傅凝妙总要叫她知道厉害,等那时傅凝霜就不会这样走运了。 她生母秋姨娘就坐在对面安静听着,秋姨娘是个沉默寡言的女人,这些年既不得宠,在大老爷跟前也说不上话,她平生所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将女儿送到程夫人膝下抚养,由此既成全了程夫人的名声,又成全了女儿的前途。 因了这个,傅凝妙勉强原谅了她对自己这些年的疏离,也唯有在生母面前,她才能展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无论好的还是坏的。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她任何时候都会顺着自己,依着自己。傅凝妙知道,她就是这么一个懦弱毫无个性的人。 秋姨娘见她满头大汗,遂温柔的用衣袖为她拭了拭额头,又从陶壶里倒了碗茶给她,“累了吧?喝点水,歇口气再说。” 虽是粗茶,可傅凝妙心头燥热,她匆匆接过一饮而尽,便继续抓着秋氏诉说萧家对她的不公,渐渐的,她觉得喉咙里如被火烧,仿佛有针扎在那儿似的,先是刺痛,再是钝痛,到最后,便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仿佛她的声带整个儿黏住了。 她错愕的望着母亲。 秋姨娘的泪已然落下来,“妙儿,原谅我,娘只愿你活得好好的,那些不该有的东西,咱们还是别肖想了。” 当初正是为了女儿的幸福,她忍着思念之苦,足有五年没和女儿私下见过面,为的就是怕大太太猜疑;如今,同样为了女儿能平安度过后半生,秋姨娘不得不忍痛灌下一碗哑药,有了这个,大太太就不会盯住她们不放了。 秋姨娘紧紧抱着失语的女儿,神情有悲有喜,“放心,娘会为你寻一个殷实些的人家,不会让你过请苦日子;再不济,总还有咱娘俩相依为命,至少今后,你我再不必分开了。” 傅凝妙瘫倒在母亲怀中,两行眼泪静静淌下,不知是高兴与亲人的重逢,还是惋惜她逝去的雄心壮志——那些都已化作梦幻泡影。 * 大房里程夫人的病虽不见好,可傅家却结结实实热闹起来了,虽说定在八月里成亲,算算还有百日有余,可萧家乃是有名的望族,承恩公膝下又只有萧易成一个嫡子,两边自是不敢马虎,务必要将婚事办得热闹而又隆重。 天虽然渐渐热起来了,到傅家来拜访的宾客竟是有增无减,因老太太年纪大精力不济,大房里程夫人卧病,二房那位一直吃斋念佛甚少出门,这般算下来,能分出工夫应酬的唯有阮氏一人,直把阮氏累了个半死不活——她出嫁的时候也不见有这样盛况哩。 凝霜也没好到哪儿去,那些贵夫人上门除找阮氏说话外,多半还会将她捎上,都知晓眼前的小姑娘便是以后的世子夫人,故而并不敢轻慢,宁可多攀些交情,日后也好走承恩公府的门路。 如此数天下来,凝霜只觉自己脸都快笑僵了,且喜她还能借着绣嫁妆推脱,否则这么坚持不懈的假笑,怕是得老上好几岁——等她嫁过去,要应付的人不会有增无减吧?凝霜想想都有些头皮发麻。 唯一的好处是她的小金库又充裕不少,因那些夫人很少有空手来的,多数甚至十分大方——也有可能是想着放长线钓大鱼,做一笔稳赚不赔的投资。无论如何,凝霜都很感激她们的慷慨,她这个人是从来不嫌钱多的——至少在她活着的时候。 倘若被萧易成知道她这样财迷,那人恐怕又得取笑她了。凝霜想着,心头有一种奇妙难言的滋味,她总觉得自己对萧易成的态度十分复杂,有时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睡里梦里还偶然出现,有时候却又因他的言语气得牙根痒痒,恨不得叫人乱棍打他一顿,简直“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这不会就是传闻里的相爱相杀吧? 不知萧易成背地里是怎么看她的,不会也和她差不多吧?那他俩可真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 凝霜正胡思乱想着,就见甘珠一脸沉郁的进来,默默道:“表少爷来了,小姐,您要不要见?” “当然,快请进来。”凝霜正愁没机会跟程迟说明,也是这段时日事忙浑忘了,要知她答允了萧易成,要主动跟程迟划清界限的。尽管到目前为止,她跟程迟仅止步于亲戚关系,可以萧易成那令人叹为观止的醋劲,她还是得细细叮嘱程迟一番为好,毕竟,她马上就要嫁人了。 甘珠答应着正要出去,忽又神情微妙的看她一眼,“小姐,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你可不要因一时冲动而后悔终身呀!” 凝霜很怀疑她偷看了自己私藏在枕头下的那些话本子,这丫头脑子几时变得这般活络了?还净往不该想的地方瞎想。 而且,那番话隐隐还是站在萧易成的角度说的——口吻都很像,该不会连她的贴身侍女也被那家伙收买了吧? 凝霜狐疑的瞪着她。 承恩公府内,忙于公务的世子爷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淮安忙知趣的递上手巾把子来,一壁卖弄殷勤道:“这段时间忽冷忽热,公子莫不是伤风了?不如请府中的大夫来看一看。” 萧易成微微一笑,“不妨事,有人想我而已。” 他巴不得一天打十次喷嚏——想到成亲还有数月,就巴不得这日子短一点,再短一点,最好压缩成一天,连下聘带拜堂圆房一股脑儿的办了才好,省得等到心焦。 不过也好,这样一天天慢慢挨着,未尝不是一种甜蜜滋味——好东西总是舍不得一口吃光的。 淮安瞅着自家主子脸上的幸福模样,忽然觉得胃里噎得慌,一面琢磨着:他是不是也该抽空去雪地里躺一躺,这样姻缘就会自己来了吧? 第27章 意外 再见程迟, 凝霜觉得他比之前憔悴许多, 袍袖宽大, 倒是多出几分飘逸出尘的意味,可她内心真正渴盼的,却还是见到从前那个爱说爱笑的程表哥。 凝霜很不愿意将程迟的清瘦归结到婚事上, 这令她良心有所不安——尽管从道义上, 她其实是无可指摘的, 谁叫程家不来提亲, 叫别人占了先, 那也是没法子的事。 何况,她对程迟鲜有超出亲人层面的遐想,之前是因为没有更好的选择, 才默许了程迟的追求, 如今——错过了便是错过了。 这是无可挽回的事,她必须明确地告诉程迟这点。 素手微抬穿过纱帘,凝霜便望着影影绰绰的身形笑道:“表哥这一向不是都在书斋里么, 怎么有空回来了?” 努力让自己的口吻与先前并无二致——她不愿与程迟显得太过生分,有阮氏的纽带在,程迟总归还是她的亲人。 程迟望见她, 眼睛倏然一亮,继而黯淡下去,勉强笑道:“姑母不是抱病么,做侄儿的岂能不来瞧瞧?” 凝霜便多问了两声,“大伯母的病可好些了?” 程迟点头, “精神已经好多了,我瞧着婉妹妹也比先前懂事不少,如今天天在榻前奉药,姑母甚是宽慰。” 其实他模糊觉得程夫人待他比先前冷漠了不少,似乎有何事特意瞒着他,加之目睹傅家最近的异状,程迟忍不住问道:“二妹,他们都说三妹去了庄子上养病,你可知是什么缘故?” 凝霜眸光微动,神色却平静如昔,“没什么,只是发了些疹子,她又一向爱俏,养好了便会回来的。” 她决定不告诉程迟傅凝妙的所作所为,一则这于程夫人名誉有损,亦会使程家面上无光,程迟听着多少不会舒坦;二则,她不愿程迟误会她是因为救命之恩才嫁给萧易成,而非自愿。 细想想,她与程迟本就隔了一层,有许多事对着萧易成可以直言相告,在程迟面前却无法宣之于口——程迟是一个温润如玉的好人,可正因他的好,才叫人不愿拿那些龌龊的事去打击他。 程迟哦了声,继而便陷入长久的沉默。 空气久久凝滞,凝霜紧张地等他开口问及婚事,却迟迟不见他有所动作,久到凝霜都快忍耐不下去,正打算直言相告时,程迟却说话了, “二妹,你当真要嫁给承恩公府的萧世子么?” 终于来到这一刻了,凝霜蓦地有一种大石落地的轻松感,横竖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坦白道:“是。” 其实承不承认都无意义了,府里到处张灯结彩,傻子才瞧不出来。 程迟唇间微微苦涩,他倏忽抬头,“是因为萧易成碰巧在城隍庙救了你么?为了保全自己的名誉,你不得不出此下策?” “你都知道了?”凝霜有些诧异,转瞬便明白过来:程夫人重用亲信,里头有不少还是程家旧识,程迟这位表少爷若连半点风声都听不到才稀奇。 “若果真如此,我想尽办法也会帮你推了这门婚事,断不让你受人胁迫,表妹,你可愿信我?”程迟晶亮的眸子带了点祈求的意味,他是真这么想的,这一辈子,他都未像现在这般勇敢过——但此时此刻,他愿意用全部的力量去对抗权势,以及追求自己梦寐以求的幸福。 凝霜本可以敷衍他,说承恩公府有皇后撑腰,绝非区区一个程家所能抗衡,如此一来,程迟想必亦会死心——他总得顾及程家的存亡。 但,凝霜并不愿对其撒谎,她尊敬程迟,亦爱重程迟,正因如此,才不能让他继续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 短暂的停顿后,她正色道:“表哥,我想你是会错意了,我是喜欢萧世子,能嫁进承恩公府,更是一种光荣,里头绝没有半点不情愿。表哥,你若关心我,就真正祝福我吧。” 她发现这句话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困难,当然,当着萧易成的面她是绝不会承认自己喜欢他,可在外人面前却轻而易举就说出来了,莫非她的人设跟萧易成一样是傲娇?等等,萧易成什么时候具备这种属性了? 古怪的念头一闪而过,凝霜再看向程迟,就见他凄然立在那里,仿佛心都要碎裂。 莫非自己的话说得太狠了,也许该尝试着委婉些?但,就算重来一回,凝霜想自己还是会这样决绝,感情的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程迟痛心一时,总好过耽误他一辈子。 又是良久的沉默,期间二人未能再说一句话。 凝霜想,她怕是会永远失去一个好哥哥了,也罢,世间安得双全法,想十全十美是不太可能的。 她正欲告辞回去,以免站久了被人说闲话,谁知程迟却轻轻开口道:“那他喜欢你么?” 凝霜不曾犹豫,“是的。” 至少目前看来,萧易成对她抱有极浓厚的兴趣,尽管她尚不知这兴趣从何而来,至于以后,谁说得准呢? 既然千方百计都避不开既定的命运轨道,她还是与萧易成定了亲,那凝霜也只能勇敢面对,以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生而乐观,自是要抓紧眼下的每一分每一秒,至少目前为止,她仍过得很好,不是么? 程迟望见她眼中的盈盈笑意,心里不知怎的倒松快下来,就这样吧,只要妹妹足够安乐,他便该心满意足了。程迟真心实意发出祝愿,“那我便祝你与萧易成和和美美,白头到老。” 想了想,还是补上一句俏皮话,“要是能早添贵子就更好了。” 凝霜眉眼弯弯,齿颊粲然,“谢表哥吉言。” “当然,日后他若是欺侮了你,也别忘记找娘家人为你撑腰。”程迟慢悠悠地点了点自己胸口,“傅家,还有程家,都不会坐视不理的。” 凝霜忍住笑意,“我自会将此话转告二郎,他会知道分寸的。” 兄妹俩再叙了一番家常,凝霜便请辞回去——她那喜帐才绣了一半,还搁在檀香桌上呢,当心被哪个粗手粗脚的仆妇给弄坏了。 程迟望着她窈窕离去的身影,一股遗憾从心头升起,转瞬化为轻烟消散——就这样吧,他注定只能做个不越雷池一步的好哥哥,那么,且让他静静的守着她便好。 只当守着曾经的一场梦。 * 程迟仍旧回了历山书院刻苦攻读,反正程夫人的病日益见好,用不着他这个侄儿多费神,程迟便将所有的精力放在文章上,准备应付明年的科考——短时间内没了成家的心思,立业还是得继续。 凝霜自不会去打搅程迟实现祖辈夙愿,况且,她总觉得萧易成好似在身边安插了探子,自己一举一动都能被他知晓似的——大概是她多心了。 也罢,她本就打算与程迟保持距离,用不着那醋坛子提醒,她也会照做的——天底下怎会有这样小心眼的男人?有时候她竟还觉得萧易成可爱,真是疯了。 凝霜摇摇头,将全副精神拿来绣那幅喜帐,当然萧易成交代她的香囊她也没忘记,只是时不时拿出来绣两针,免得太快弄好,萧易成又得吩咐她做些别的差事——这人惯会得寸进尺的,凝霜气鼓鼓地想。 等她终于慢悠悠将那只香囊大功告成时,府里却传来一个震撼的消息,傅凝婉要嫁进二皇子府了。 仿佛一滴水滴进滚烫的沸油里,傅家顿时炸开了天,就连凝霜都忍不住起了些八卦的心思,傅凝婉长时间按兵不动,一出手却是这样一鸣惊人,这人也太秀了吧? 阮氏脸上却颇为嫌弃,“哪是正正经经嫁进皇子府,不过是个侧妃,也值得这样满座哗然。说是她们诗社里的几个女孩子误打误撞闯进了西山围场,可巧陛下同几位皇子在那儿狩猎,二皇子的箭不偏不倚插在了你姐姐胸口上,当时就晕了,二皇子遂慌忙将人抱回来,这一下,可不就非娶不可了?” 众人心知肚明,皇家围场岂能擅入,多半是傅凝婉买通了看守故意躲进去的,目的就是守株待兔,可算叫她得逞了。步贵妃浸淫宫中多年,怎会看不出这女孩子的诡计?她当然不肯上当,虽然答允了傅凝婉纳入皇子府,却只许以侧妃之位,至于要不要扶正,还得看傅凝婉日后的本事——对外是这样说,步贵妃却想着为宝贝儿子另外结一门强大的姻亲,才不肯让一个没落侯府的女儿做上正妻之位呢,何况这傅家还是与萧家结了亲的,更叫她膈应。 凝霜对此并不意外,她只有些奇怪,傅凝婉明知结局最好不过一个皇子侧妃,她为何会挑中二皇子,太子不是更好的人选么? 阮氏点点她的脑门,白道:“你以为她不想啊?傅凝婉跌倒的时候,太子殿下就在跟前,谁知人家掉头就走,正眼也不肯瞧她一下,可不只有二皇子吃这哑巴亏了?” 凝霜:“……”这位太子殿下真是朵奇葩——褒义上的。 阮氏叹道:“大房这样急急的许了人家也好,否则到时候妹妹先于姐姐出阁,总是难免遭人闲话,如今咱们就轻省多了。” 大概程夫人也抱着同样的想头,生怕傅凝婉再拖下去会拖成老姑娘,才忙忙地帮女儿出此下策,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六月底,傅凝婉悄无声息地进了二皇子府,因她那一箭伤得过重,连挣扎着起来拜堂都不能,只好先过了门再说。 傅家更显安静,凝霜本以为,离自己嫁人还有两个月,可以慢慢准备不迟,谁知二皇子纳妃后不久,承恩公府却传来一个严峻的消息——萧世子自那日围场归来,至今仍卧病在床,已有半月,且眼看着一日坏似一日。 据说来问诊的太医只扔下一句“准备后事吧”,便匆匆赶回去复命,似乎生怕染上干系:既无良药可医,这生死之事可不就剩听天由命了。倘若病人死在他们手里,回头家属闹起来,那才叫惹一身臊呢。 京中议论纷纷,凝霜的小香居却十分安静,她因是将嫁女,并没人拿这些混账话来打搅她,因此凝霜也就全然蒙在鼓里。 凝霜还是偶然在花厅内听见众人议论此事,彼时她正打算将香囊送去承恩公府,满心想着差人递什么话,要不要亲自写封信去,闻言手指倏然一松,那精工刺绣的荷包便骨碌碌滚落下去,沾了遍地的尘埃。 她整个人却似完全呆了。 作者有话要说:别担心,这是甜宠文哦,女主不会真当寡妇的~ 感谢在2020-05-15 22:46:04~2020-05-16 23:01: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几爱吃奶黄包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冲喜 室中倏然安静下来。 凝霜知晓自己失态, 忙弯腰将那枚香囊拾起, 吹了吹表皮的灰, 一面笑道:“正想问问府里几时开饭,不想祖母和母亲都在,是我莽撞了。” 阮氏叹道:“瞧你, 怎么慌慌张张的, 若饿了, 就先回房吃些点心吧, 厨子应该快好了。” 她情知女儿很可能已听见适才那番话, 可兹事体大,阮氏并不想女儿伤心,故而打算能拖一时是一时再说。 凝霜嗯了声, 便要告退回去。 老太太却是个有见识的, 一拍膝盖道:“行了,老三家的,你这样瞒着也不是个办法, 二丫头大了,她总得学着自己拿主意的。” 因将现今京中的消息娓娓道来,七分真三分假, 唯独有一条是可以确定的——承恩公府的萧世子的确病得不轻。 老太太说罢,便长长叹了口气,“二丫头,你看该怎么办?” 现如今是两头为难,若是退婚, 难免会被人议论傅家薄情寡义落井下石,二丫头再想寻一门称心如意的婚事也难;可若是依原样嫁过去,萧世子眼看着活不长了,难道等着做寡妇? 阮氏想到此处,只觉心中无限酸楚,不由得拿帕子轻轻拭起泪来。 凝霜面上镇定,心中却已一片恍惚,她没有想到萧易成会这么快不久于人世,总以为待两人成了亲,还有两三年的日子好过——足够她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谁知这一世许多事都发生了变化,她都认命了准备嫁进承恩公府,结果忽然间,这门亲事却如镜花水月一般消散,她都不知该同情萧易成还是同情自己。 可是——或许事情并不像外头传说的那样。萧易成这样聪明又有野心的人物,不该一支小小的弩-箭就叫他丧了命,他最终落得命丧九泉的下场,更多是因为运气不好喝了一杯毒酒——而非现在这出小小意外。 不行,她得先将事情弄清楚,才能知晓今后该怎么做。凝霜轻轻抬头,缓慢而坚定的道:“祖母,我想亲自去承恩公府看一看。” 老太太立马就答应了她,心道还是二丫头机灵,知道小孩子说话有时候比大人还管用,这时候若由南明侯府出面,难免会落人口舌,倒不如二丫头亲自去承恩公府诉一诉委屈,卖一通惨,让萧家主动退了这门亲事,那才叫两全其美呢! 凝霜坐上府里的马车,很快就来到萧家门前。 萧夫人最近虽颇为事忙,可得知准儿媳妇前来,还是亲自出门相迎,只是凝霜在瞧见她的时候,心却重重地向下一沉——萧夫人比她先前所见憔悴太多,鬓边竟已出现斑发,足可见得传言属实。 凝霜按捺下胸中惊涛骇浪,袅袅屈膝下去,萧夫人忙将她搀起,叹道:“好孩子,无须多礼了,快去看看成儿吧。” 放在平时,哪怕订了婚的未婚夫妻也不能随意见面,可萧夫人知晓事态紧迫,自然顾不得那些俗礼——谁知道是不是最后一面。 凝霜头一次来到萧易成的卧房,觉得比自己想象中简朴太多,许是萧夫人嫌那些华丽的装饰病人看了碍眼,才叫仆妇撤了下去。 除此之外,便是一股浓重的药气,从窗棂一直延伸到回廊,府中到处弥漫着愁云惨雾。 揭开纱帘,凝霜犹豫了一瞬,方挪步进去,她其实并没多少与病人打交道的经验,听闻重病的人多半脾气不好,喜怒无常,万一哪句话不对头争执起来……她怀疑自己过来是个错误。 然而在见到萧易成的刹那,凝霜所有的担忧消失于无形。萧易成确实卧病,不过精神看起来仍很好,见到她时,还有空朝她一笑,“想不到你肯来看我。” 就是脸色着实太差了些,若说从前萧易成是翩翩如雪的浊世佳公子,如今却连半点血色都没了,他探出来的一截手臂亦是枯瘦的,能看到皮下淡青色的经络,哪像是生病,倒像是中了毒。 凝霜寻了张锦杌坐下,不露声色的道:“听说世子爷身体已大好了,因此过来瞧瞧,如今见着果然不错。” 病人是受不得刺激的,哪怕明知是假话,也须竭力安慰,这是人之常情。 萧易成笑了,“你我之间还须这样客套?” 心中却有一股暖流滑过,只为了女孩子体贴他的一番心意,他想他理应知足。 凝霜轻咳了咳,不自然转换话题,“果然是那日围场出的事么?” 难不成是蝴蝶效应,傅凝婉这辈子剑走偏锋去勾搭皇子,由此也就造成了一系列不可预知的后果? 萧易成眼中掠过一丝古怪,又怕凝霜起疑,遂轻轻撇过头道:“为太子殿下挡了一箭,这伤受得还算值。” 将来若是他死了,看在这救命之恩的份上,太子多少会对母家多几分眷顾。凝霜如此想着,心中颇不是滋味——从前是她错看他了,萧易成其实比她想象中有情义。 这令她亦有了几分不舍,凝霜忍不住道:“你一向身子健壮,怎的胳膊上中了一箭就伤得这样厉害?宫里的太医都是摆设吗?” 看来她真是急昏头了,竟会忘记素日的闺训,公然称一个男子“健壮”。萧易成唇角微弯,看得凝霜脸上变了颜色,方黯然垂眸道:“伤口不大,只是那箭镞上涂抹了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太医们皆不能识别,母亲正在京中为我寻访良医,但想来多半也是无用的。” 凝霜无话可说了,她对医术一窍不通,可想也知道,就算萧夫人有幸寻得扁鹊华佗那样的神医,等人赶到时,萧易成早凉了,那时又有何益呢? 她将袖间塞着的荷包取出来,幽幽递向对面,“上次你托我绣的香囊,现在方才做好,正好拿来给你,放在枕下安睡。” 萧易成珍而重之地接过,“多谢。” 他注视着凝霜微红的眼眶,轻声道:“我知自己命不久矣,再过两三日,我会命母亲去傅家取回聘书,不会耽搁你的终身。” “那你的终身呢?”凝霜默默地望他一眼。 萧易成自嘲般的一笑,“我这么个废人,除了家中亲眷,还有谁会怜我心疼我?既无挂牵,这么走了也挺干脆。” 凝霜心口微微的揪疼,有那么一刹那,她疑心萧易成故意装病来骗她——但,这也装得太像了些,毕竟他看起来确是一副快死的模样。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凝霜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她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婚事不必取消,我会请家中准备,尽快在半月内完婚,只当是冲喜。” 萧易成没有拒绝她这番好意,或许是知道心口不一便成了虚伪,于是他选择安静的接受,只道:“委屈了你。” 或许是有点委屈,但其实凝霜权衡利弊之后,觉得直接退婚也好不了多少。一则,她不可能找到比这更体面的婚事;二则,就算拒了婚,萧易成总还是要死的,当个望门寡,还是直接守寡,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既然如此,何不为自己收获美名?积点阴功,等下辈子再寻个合适的人家罢。 凝霜微微瞬目,道:“你不必替我为难,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这门亲事对我只有好处而无坏处。” 她谈的是利弊,萧易成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上头,他浓黑的眼睛像两汪深潭,稍不留神就会被吸进去,“你是真心想陪伴我么?” 凝霜替他掖了掖被角,避开那两道过分惑人的视线,点头道:“是,一直到你死,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反正他也没多久好活了,这样说并不困难。 萧易成眼中终于迸出点笑意,像亮烈的晨星,他温柔道:“我也是如此。” 凝霜心道他怕是烧糊涂了,都回光返照,还做着长相厮守的美梦呢,不过萧易成这样可怜,凝霜自不忍打击他,只将桌上的汤药喂他喝了两盏,便急匆匆的告退——头婚纵使一切从简,还有不少事要料理,她忙着跟府里打招呼呢。 萧易成将药碗放在床头,便靠着玉枕出起了神,唇边笑意如涟漪般缓缓荡开。他从未像现在这般幸福过,从来没有。 * 凝霜自告奋勇要嫁进承恩公府冲喜,这在傅家虽是件大新闻,却也谈不上惊世骇俗。老太太只觉得萧家真是狡诈,不定使了什么诡计,才哄得二丫头晕头转向、心甘情愿嫁过去当寡妇,但,牛不喝水强按头,二丫头愿意上当,她这个老人只好罢了。故而老太太由着三房忙乱,自个却不多加置喙,她年纪大了,早该退居深宅享享福,小儿女的事就由他们自己去操心吧。 阮氏深知自家闺女外表骄傲,心肠其实相当柔软,别说如今萧家遭逢不测,换了寻常平头百姓,她也不肯坐视不理的。故而阮氏虽心疼女儿,却并不阻拦她的决定,更抱了点痴心妄想——说不定这一冲就把人冲好了呢? 当然,若是不好,等日后再想办法。霜丫头未曾给萧家生下一男半女,那就不必守着,到时候将人接回来另寻一门可心的亲事便是;若萧家执意不肯,那就由族中做主,抱养一个年岁小的又乖巧懂事的记在名下,总好过无依无靠。 计划已定,阮氏便一心操持起女儿出阁的琐事来,只是因惦记着前路莫测,脸上便少了些笑模样,府里人亦不敢纵声取乐——谁能保证冲喜一定管用?说不定这一冲倒把萧世子冲去阎王庙了呢?这也不是没可能的。 满府里要说真正高兴的,大概就只有程夫人了。她瞧着三房丧事喜办的惨淡模样,只觉心中无比舒坦:还嫌弃她的女儿给人做小?三房有能耐,抱着牌位成亲去吧! 因此她借口帮忙操持婚事,时不时便跑去找阮氏说话,实则是给对方添堵。阮氏被她扰得不胜其烦,只好回禀老太太。 程夫人可不怕老太太,以为抬举了三房就能压过她了?做梦!她的婉儿现今可是皇子侧妃,日后保不齐能捞个贵妃当当,运气更进一步,做皇后也不是没可能的,三房有什么?一堆骨头渣子罢了。 傅老太太瞧着程夫人趾高气扬的模样,便知这个大儿媳妇又飘起来了,连婆婆都敢不放在眼里。她倒也不跟程氏计较,只闲闲抿了口茶,含笑道:“老大家的,先前你答允将公中的嫁妆分出三成给二丫头添妆,不知可还作数?” 程夫人满面喜气化为乌有,这老不死的,原来还记得这桩呢!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更是补昨天的缺,不出意外的话,晚十一二点左右应该还有一更(太晚了,大家明早起来再看吧) 第29章 成亲 程夫人自己当然记得, 她当时所受的屈辱, 至今仍历历在目。她那样做小伏低恳求让步, 结果呢,傅凝霜这个侄女儿却不依不饶,害她丢尽了颜面。连老太太都帮着三房, 拼命来挤兑她, 这些没心肝的! 那时候不得已说下大话, 这会子要她兑现诺言, 将嫁妆添上三成, 程夫人难免肉疼。傅凝霜一个要做寡妇的人,哪里用得着许多,等着带去棺材里么? 当着老太太的面, 她自然不好这样说, 只陪笑道:“萧世子还病着,婚事最好一切从简,就不必大操大办了吧?” 能省一笔是一笔。 老太太眉毛倒竖, “这叫什么话?难道因着新郎官抱病,就叫新娘子没脸见人?萧家如今再怎么不好,那也是京中大族, 皇后娘娘的母家,你这个当家太太若太过寒酸,是打娘娘的脸么?” 程夫人被其堵得哑口无言,想了想,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搓着手低低道:“可是大房的体己多半都被婉儿带去皇子府中,媳妇如今手头颇紧……” 老太太毫不容情,冷着脸道:“少来,你当我不知道你那些斤两?敢在我面前装佯,你还嫩着呢!” 程夫人再怎么心疼女儿,也不敢让傅凝婉带上全部家私出嫁——傅凝婉于理财上一窍不通,宫中又都是些人精,处处打点,怕是没几天就叫人掏空了,程夫人还指望留些养老钱呢! 当然,她也不是说就不顾及女儿了,好钢得用在刀刃上,傅凝婉亟须用钱的时候,程夫人再来雪中送炭,也好叫女儿记得她的好处,不要忘本——故而目前为止,大房的家业泰半仍捏在程夫人手里。 如今见自己的心思被人揭穿,程夫人不禁又气又囧,老脸也涨红了。 老太太得理不饶人,“我知你心疼女儿,想着到时候给大丫头贴补些,可你的女儿是人,别人的女儿难道不是?当初你那样败坏二丫头的名誉,且是当着萧崔二位夫人的面,如今只让你出三千两银票作为补偿,已经算宽厚的了。你若不想落人话柄,就老老实实将这笔钱贴出来,萧家自会记得你的好处。” 换言之,若她仍想给二丫头没脸,就别怪萧家给她没脸——大老爷的官职今年正可以升一升了,可若承恩公在朝中一卡,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 程夫人暗暗心惊,再不敢狡辩,急忙道:“媳妇省得,老太太您就放心吧。” 多亏傅老太太这一点拨,程夫人总算理智了些,不敢在婚事上同凝霜过不去。不止如此,她待三房忽然友好起来,不仅多出了三千两银票,还亲自帮着阮氏料理琐事接待宾客,也让阮氏的压力减轻不少。 阮氏有些纳罕,心道这人怎么前后有两张面孔,从前怎么没发现嫂子这样善变?她倒没想到是因为大老爷官位的缘故,还以为程夫人忽然良心发现,心疼侄女儿呢。 凝霜懒得理会程夫人忽冷忽热的态度,横竖她就要离开家门了,日后除非归宁,与程夫人少有打交道的机会——这样也好,她早就看腻了这位大伯母的为人处世。 想到自己即将成为萧家的儿媳,凝霜心头不免涌上几缕淡淡的不安,虽说这婚事是意料之中的,但,亲身经历与走马观花旁观别人的一生毕竟颇有不同,她,很快将是萧易成的娘子,承恩公府的宗妇,她能挑好肩上的担子么,能幸福美满的度过一生么,或者半生? 眼前笼罩着层层迷雾,看不清前路,也看不见希望,而她只能坚定的走下去,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的走下去。 转眼已至成婚之期,凝霜一大早就被甘珠等人从睡梦中叫醒,来不及揉眼眶,就得到铜镜前上妆,这是一项繁琐而浩大的过程,每个新娘子都是这么过过来的。 凝霜望着镜台上琳琅满目的脂粉却觉得头疼,她喜爱明艳的妆容,但那也是在合乎常理的范围内,而时下的新娘妆却是涂上浓浓的脂粉,再在两腮打上猴屁股一般的胭脂,好端端的人也化成了鬼。 凝霜只得寻个借口,“萧世子仍抱病,喜娘,我还是打扮简素些吧,大体上过得去就好。” 喜娘含笑应允,心道难怪都说傅家二姑娘懂事,瞧瞧人家这聪明劲儿——就算是大婚,可丈夫病着,浓妆艳抹难免惹得婆母不快,倒不如淡扫蛾眉即可,反正隔着喜帕也瞧不大出来。 喜娘遂专心致志地开始为新嫁娘上妆,因傅家给了不少赏银,承恩公府又额外添了个红包,她这趟赚得盆满钵满,自然不敢不用心。 傅凝婉在门口瞧见,不由得讥笑道:“二妹不是一向最爱打扮么,怎么大喜的日子反倒谦逊起来,莫非是怕妹夫见你貌美如花,撑不住了?” 她这话说得实在不雅,且暗指萧世子病中无法行房一事,仆妇们不禁齐齐沉下脸,却又不好与她争辩——大小姐毕竟是大小姐,如今嫁了人,也是大姑奶奶。且听闻傅凝婉颇投步贵妃所好,如今在二皇子府中又得钟爱,自是风头无两。 傅凝婉瞧着得意,凝霜面上只是淡淡,“大姐姐有心顾及闺房琐事,还是多操心自己吧。” 别人或许瞧不出来,她心里却是门儿清:步贵妃若真看重傅凝婉,不会扬言等生下皇孙再扶正——傅凝婉这样弱不禁风的身子骨,天晓得几时能生出来;至于二皇子,听闻步贵妃一向约束他颇严,房里连个通房丫鬟都不许有,生怕有伤风化让皇帝不悦,二皇子好容易有个名正言顺的妾室,初尝滋味,自是难分难解,等这阵新鲜过了,到时再来谈论傅凝婉的处境也还不迟。 傅凝婉见她这样掀自己的老底,不由得沉下脸来,有心想拉扯城隍庙那件事,转念一想,自己嫁给二皇子的手段也并非光明正大——傅凝霜那蹄子牙尖嘴利,定会揪着不放,与其被她抓住机会反咬一口,倒不如不提。 傅凝婉遂冷哼一声,转过脸完事。 好容易上完妆更毕衣,凝霜头上罩着喜帕,由喜娘小心翼翼地搀扶出来,耳边便是一阵隐隐的啜泣声。 哭嫁的是阮氏,傅三老爷则在那里笨手笨脚的安慰,大概是不会说话,反让阮氏眼泪淌得更厉害。 凝霜心里也很难受,相处这些年,岂会毫无感情?可比起悲伤,那种压迫一切的紧张感却充塞着她的心胸,让她连哭都哭不出来。 凝霜只好鞠了一躬,“女儿拜别父亲、母亲。” 阮氏强忍住悲痛,絮絮说了几句祝福的话语,凝霜安静听着,间或还一点头。 到了启程的时辰,喜娘们催促起来,阮氏不敢再耽搁,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女儿由几个仆妇搀扶着走下台阶,眼泪流得愈发汹涌。 透过淡红的纱幔,凝霜影影绰绰看到一个骑马的高大身影,喜娘们争先恐后地向他讨赏钱,隐约还听到宾客们的谈论,说什么“仪容不凡”“风姿出众”之类。 她上次去的时候萧易成还病得憔悴支离,按说没这么快好,莫非来迎亲的是某位叔伯兄弟——京中不乏类似的风俗。可她并不曾听闻萧家还有哪个才貌俱佳的子侄辈。 当然,也可能宾客的夸赞总是夸大其词,是她想差了。凝霜摇摇头,一扭身钻进花轿,模糊中感觉那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热辣辣的。 承恩公府就在皇城的中心,没多会儿就到了。凝霜由喜娘搀扶着下了花轿,便听到司仪浑厚而有序的安顿声。 她循着指引慢慢向大堂行去,只觉适才那人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侧,心中不禁纳闷:她以为萧易成不能起身,便该寻一只公鸡拜堂呢,迎亲就算了,拜堂哪有让叔伯兄弟代劳的?未免不合礼数。 凝霜有点恼火,她以为像萧家这样家风清正的人家,按说不会犯这种原则性的错误,正要提出质疑,司仪的声音已再度响起,“一拜天地。” 那人紧紧握住凝霜的手,凝霜被他一带,身不由主地向前拜去,恍惚间却有些错愕:那只带着薄茧的手,触感好似与萧易成一模一样。 他不是不能起身么? “二拜高堂。”凝霜转了个方向,和那人再度拜倒。 “夫妻交拜。”司仪唱道。 那人终于将手松开,凝霜手上仍残留着温热的触感,愣怔片刻,又急忙回神,赶紧俯身下去。 到底还是迟了点,节奏没能准确对上。 她忽然听到一声低低的浅笑——这回相当熟悉了。 第30章 圆房 凝霜其实与萧易成总共也没见过几次面, 更不会专程去注意人家的手, 但对他的笑声却十分熟悉——那样促狭的、又微带着撩人的意味, 勾得人心中痒痒。 她有意想掀开喜帕瞧瞧对面,好容易才忍下了,要算账得回房再说, 当着众多宾客的面, 她自然不好大吵大闹。 倘若被她得知萧易成耍诡计骗她, 她就……凝霜也没想好怎么做才好, 不过, 妻子要对付丈夫,自然有一千种办法,尤其是在刚成婚的时候——只要尝一尝被冷落的滋味, 就够萧易成狠狠喝一壶的了。 这么想的时候, 凝霜余光瞥见那人忽然站得笔直,气场也变得严肃起来,这下不会有错了, 除了萧易成没有第二个。 不过,他怎么知道自己已然发觉端倪的? 正猜疑间,就听到司仪嘹亮的嗓音, “新人送入洞房。” 凝霜身不由己地被一群喜娘簇拥着向后厅走去,光琢磨着如何跟萧易成算账,却连要行周公之礼的紧张感都忘了——出阁前阮氏神神秘秘交给她一本小册子,她还没来得及细看呢! 眼前先是一片昏暗,继而却亮堂起来, 想是洞房燃起了红烛,凝霜由人搀扶着到床畔坐下,继而室中便安静下来,也无人同她打岔——想是知晓新娘子怕羞,新郎官又不在,生怕惹恼了她就不美了。 凝霜安静的坐了约有两盏茶的工夫,室中方喧腾起来,不用猜也知道,定是新郎官应酬完宾客、赶来办大事了。 一杆喜秤倏然将嵌着流苏的红帕挑起,凝霜娇怯怯地抬头,就看到萧易成那张春风得意的脸:许是映着烛火的缘故,往常惨白的面庞倒多了几分血色,使他看起来更添英俊。 众人瞧见新娘子露出真容,不由低低的惊呼一声:早听闻傅二小姐美貌,不成想会是如此绝色,和新郎官站在一处,恰似一对月宫璧人,说郎才女貌都算是浅薄了。 喜娘笑吟吟的,“行了,咱们也别碍事了,还是腾出地儿来,让新人好好说说话吧。” 萧夫人向来端方持重,此时也不禁喜上眉梢,“这话很是。”又叮嘱儿子,“易成,你娘子年纪尚轻,别粗手粗脚,仔细伤着她。” 凝霜很知趣的红了脸,又忙垂下头,表示自己很懂但必须装作不懂。 萧易成含笑点头,“儿子省得。” 萧夫人满意颔首,正欲领着众人撤退,她身畔一位盛装丽服的女子却道:“嫂嫂,我说你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世子还在病中,你倒不怕他累着有何不测?这样急煎煎地圆房,生怕被人笑话罢?” 凝霜有些诧异,这人好生轻狂,当着萧夫人的面都敢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听她的称呼,应该是萧夫人的弟妹,怎么她却似对侄儿的体质很了解似的? 她以为萧易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莫非只是看着好,内里余毒仍未拔除么? 萧夫人早沉下脸,却并不出言呵斥,大约是怕那女子变本加厉,说出更多秘闻来——好好一桩亲事,搅黄了就不妥了。 好在那位“弟妹”只是喜欢给人添堵,却懂得见好就收,见萧夫人不悦,她只抿唇一笑,便弯腰告退了。 萧夫人却有些不放心,抱歉的朝凝霜道:“你婶娘就是这么个性子,无须放在心上。” 想是怕凝霜信了二夫人的口无遮拦,其实凝霜自己却没当一回事,萧家人所谓的忌讳,无非是萧易成从胎里带来一段弱症,天然不适于生育而已,这在她根本不算什么秘密——她都做好当寡妇的打算了,还在乎这区区小节么? 凝霜遂乖觉的嗯了一声。 萧夫人见她眉宇之间并无异样,这才松了口气,轻轻抬腿出去,顺势还将房门带上,省得有人来打搅。 室中只剩下一对新人。 凝霜也懒得再装羞怯了,直直的看向对面,“我以为世子爷病到连床都下不来了,如今瞧来,倒是我枉做好人,白白上了人家的当。” 小姑娘紧抿着花骨朵一般的唇瓣,两眼亮得能冒出火来,可见动了大气。 萧易成忙道:“你当我故意骗你来成亲么?我还不至于这样卑劣。” 遂将喜服褪下半边,露出白玉般的胳膊,左肩上伤处犹在,且泛着隐隐青色,可见的确是中了毒。 凝霜的气散了大半,不过她也没那么好骗,立刻察觉疑点,“刺客若要行刺,怎么不选那些见血封喉的毒药,倒由得你苟延残喘?” 这不是故意留下解救的机会么? 萧易成见瞒不过去,只得叹道:“实话实话罢,这箭伤的确是给太子殿下挡的,但毒却是我自己下的。” 否则怎能这样精准地掌握分量?既要让众人相信他快死了,又不能真去见阎王,拖满十天半个月,萧易成才将预先准备好的解药取出来服了半剂,对外只称找到神医,如此才显得“起死回生”。 凝霜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就为了在殿下那儿争功?” 她以前怎么没发觉萧易成是这样好大喜功之人。 “不止,”萧易成摇头,“还为了陛下知道这件事的厉害,唯有我受尽这番苦楚,陛下才能真切地认识到,太子此行多么凶险,才会动怒彻查此事。” 皇帝宠爱步贵妃,连同她所出的二皇子都爱屋及乌,很多事上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会对东宫抱有如此恶意的,除了步贵妃母子还有谁人?故而萧易成早在中箭之时,便与太子商量定下此计,他这厢弄假成真,太子则命人在市井推波助澜,以致于众人纷传萧世子命不久矣——至于冲喜,不过是顺势而为。 萧易成微笑望着对面,“我却不知你这样喜欢我,明知前路渺渺,也要与我成亲。” 当时他甚至已经决定,若凝霜前来退亲,他便允了她,当然,也不能容她嫁给旁人,只是婚事得耽搁一些时候;谁知事情比他想象还要好,小姑娘人美心善,明知他气息奄奄,还自告奋勇嫁进来冲喜,这令萧易成觉得自己真是捡到宝了。 凝霜扭头哼道:“早知如此,我趁早就该答应程表哥,他可不像你这样奸诈。” 萧易成并不吃醋——这女孩子惯会口是心非,他已从她的心声窥见一斑。萧易成顺势在她身边坐下,嗅着她发间的馨香道:“你如今后悔已晚了,入我萧家门,便是萧家人,你那表哥还能将你抢回去?” 凝霜心道这活脱脱是劫匪与压寨夫人的台词呢,萧易成不会也看话本子看上瘾了吧? 她却不惯于这样调情,想到自己今后要与这个男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凝霜难免有些紧张,毕竟是头一遭嫁人——或许多嫁几次就不会了。 凝霜选择暂时逃避,掩袖打了个呵欠,故作困倦道:“我累了,想早点休息。” “不吃个交杯盏么?”萧易成睁着两汪湿漉漉的眼睛,小狗一般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凝霜心道这人惯会演戏的,断不能被他骗了去,便道:“算了,你不是不能饮酒么?” 萧易成一想也是,他正在喝的药,太医叮嘱了不可与黄酒同服,虽说不一定会出事,可他还想多活些年,宁可仔细些好。 萧易成便撤下酒盏,自顾自地解起袍服来。他自知理亏,想来是不敢用强的。 凝霜偷眼看去,觉得萧易成并不似她想象中那样瘦弱,玉色胸膛反倒颇为坚实,这大概是男子与女子天生的体质差异吧——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萧易成听到这不伦不类的比喻,不自觉的扯起嘴角。 凝霜忙别过脸,表示自己是个正经人。不过正经人也是需要睡觉的呢,凝霜自不可能将他赶出去,那样太明显也太做作了点。 两人脱得都只剩下中衣,正准备脚挨着脚并排躺下,萧易成忽道:“要吹灭蜡烛吗?” 凝霜本就有些择席的毛病,若满室灯火辉煌,更不容易睡着,可是新婚夜就熄灯会否不太好?听说要彻夜点着才能长长久久,若明早仆人瞧见两截完好无损的红烛,怕是该嚼舌根了。 萧易成见她踌躇,也不再多问,而是想了个巧宗,将蜡烛用纱罩罩上,这样光线便减弱许多。 室中昏昏暗暗,凝霜于寂静中却不曾合眼,又怕萧易成对她做什么,又觉得萧易成什么也不做,岂非证明她是个毫无吸引力的女人——对面也怪安静的。 正胡思乱想间,凝霜就感觉被子拱了起来,继而一个奇奇怪怪的物体爬到她胸脯上,令她想起童年阴影女鬼钻被窝的一幕。 她险些惊叫出声,直到一只手温柔的放到她肩膀上,“是我。” 恐惧消失,凝霜却愈发不自在,萧易成炽热的鼻息几乎喷到她脸颊上——这么明显的暗示,傻子才瞧不出来。 她不禁侧过头,避免与他对视,“你不是病得厉害么?”就算不是快死的病,剧烈运动肯定是不相宜的。 僵硬的身体却泄露出她的紧张。 萧易成轻吻着她的耳垂,莞尔道:“可是一见到你,我就觉得自己生龙活虎起来。” 什么虎狼之词,简直没眼看!凝霜捂着脸,正要找几句闲话支吾过去,谁知下一刻,双唇便已被人衔住,末了只化为轻轻唔的一声。 她不由抓紧了身下大红色的锦被。 萧易成缓缓将那几只蜷缩的手指拨开,温柔道:“别怕,看我。” 他的声音有一种奇异的安定人心的力量,凝霜终于鼓起勇气与其对视,正对上萧易成柔情似水的目光,只这一下,她便觉得自己陷了进去。 第31章 敬茶 毕竟抱恙在身, 凝霜没指望夫君多么龙精虎猛, 尽管如此, 这个过程地结束还是比她预期中短暂许多——这样也好,她初经人事,萧易成若跟小说里那样一夜七次似的, 她怕得折腾死。 萧易成脸上却有些难堪之色, 冷着脸一言不发, 这种事, 换作任何男人, 怕是得很难冷静下来。 凝霜悄悄捏紧他的手道:“世子爷是初次么?” 萧易成不自在的点头,他自小性子冷清,并不喜女子侍奉, 加之胎里体弱, 萧夫人也怕哪个不长眼的将儿子勾引坏了,故而房里连个通房也无。 难怪他跟淮安一向形影不离,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凝霜还以为萧易成有什么特殊嗜好呢。 现在她是放心了,悄悄往身侧挪了挪,小声道:“慢慢来, 不妨事的。” 萧夫人再怎么急于抱孙儿,也不能不顾儿子的身体,何况这种事本来也得看运气,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凝霜就算想有个孩子作依靠, 也不愿以牺牲另一个人的健康为代价。 萧易成听到这段心语,仿佛有暖流从胸腔划过,他微微抬身,伸出胳膊将凝霜拥住,这在他看来自然是一种亲密的示好,同时心内微微叹息:其实何止萧夫人,就连他也迫切的想要后嗣为继,这辈子他想做的事太多,但,人之寿数自有天定,焉知他能撑到几时? 若能先留下一桩血脉,那他的担忧便少多了。 凝霜静静地偎在他胸口,两人各怀心事。末了还是她先不自在起来,挣扎着脱身,“世子,还是早些歇息吧,明早还得去向公婆敬茶呢。” 她可不敢第一天就赖床,会被人说闲话的。 萧易成拧了拧她的鼻子,“什么时候了,还叫世子?” 凝霜装傻,“不然该叫什么,大人?公子?” 她与萧易成虽称不上盲婚哑嫁,可距离老夫老妻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吧,这会子就叫她改口,凝霜觉得实在为难。 无奈萧易成却不给她太多时间适应,长手长脚如树缠藤一般缠上去,使两个人的身躯紧密贴合。 他温热的气息就在耳畔,“夫君,相公,你自己选一个,我就饶了你。” 凝霜试着推他,却怎么也推不开,别看萧易成看着清瘦,那薄薄的肌肉里却仿佛蕴藏着强大的力量,她一个弱女子断乎无法抗衡。 凝霜急得浑身冒起了汗,嗫喏着张了张口,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舌头上好像挂着千斤重的一个橄榄——谁家夫妻平日里会用这些文绉绉的字眼?阮氏同傅三老爷那样恩爱,平时也没相公娘子的黏糊呢! 萧易成见她鼻尖涨得通红,实在为难,这才大发慈悲将其松开,却想了个折衷的主意,让凝霜往后唤他“二郎”即可。 虽然有碰瓷神话人物的嫌隙,凝霜也只好认了,至少这个称谓不那么难为情。 她匆匆洗了把脸,正要盖被度过漫漫长夜,谁知昏暗里猛地有一只胳膊将她拉起,凝霜不由惊呼,“还来?” 这人到底生的哪门子病?她瞧着倒跟害了相思病似的,亏她嫁过来前还以为铁定是个不中用的丈夫——不止是她,大伙儿都这么想呢。 萧易成在她白皙颈侧轻轻啄着,令她忍不住嘤咛出声,自个儿却冷声道:“倒要看看是谁不中用。” 凝霜来不及出言询问便已被人将嘴堵上,黑暗中,她觉得肌肤如火一般热起来,一直蔓延到床榻的最里间去,非止烧成一滩灰烬,不肯干休。 * 经过夜间两度折腾,凝霜次日起来精神自然称不上好,亏得她在家中就习惯早起,倒不至于误了时辰。 萧易成则特意没有外出,准备陪她去公婆面前请安,顺带敬茶。 凝霜坐在妆台前细细调弄脂粉,眼见萧易成目光跟黏住了一般胶着在自己身上,不免有些难为情,催促道:“女子梳妆颇费时辰,二郎若无事,就先去后厅等着吧。” 险险又喊了一声世子爷,亏得她记起昨夜刚答应萧易成改口——这人脾气拗得很,若不答允他,怕是得闹个没完。 可见男人无论长到多少岁,永远都是个孩子,凝霜莫名想起这句隽语。 萧易成却觉得这对镜贴花黄的模样十分稀罕,甚至兴起跃跃欲试的念头,亏得他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没把妻子精心养好的一头秀发当成试验田——他若是敢做,凝霜就敢立刻和离。 总算整理好了,凝霜方才款款起身,萧易成适时牵起她的手,唇边挂着一抹似有如无的动人微笑,“爱妻,爹娘都还候着呢,咱们快些过去吧。” 凝霜瞪他一眼,心道这人就爱臭显摆,活像打了几十年光棍似的。不过她倒是不介意在外人面前表现恩爱——她一个没落侯府嫁来的女儿,借不了多少娘家的势,若要叫人看得起,夫妻和睦是最要紧的。 他俩看着也却似一对佳偶,经过后厅向兰藻堂去时,四面八方都能感知到仆妇丫鬟们欣羡的目光,这令凝霜亦有些微微自得:他们两口子都很好看——将来若幸运能诞下儿女,一定也不会差的。 兰藻堂中,承恩公萧远跟萧夫人已先至了,但两人并未居于上首,老太太还在呢。 凝霜早起就让甘珠悄悄打听一回,得知这位张老太太并非现承恩公生母,亦非老公爷元配,而是继妻,二老爷就是她生的。想也知道,她对于大房的印象绝不会好,自己这个大房的儿媳妇亦很难讨她喜欢。 可惜老公爷虽去了,张老太太却还健在,不然能分家该多好……凝霜摒去脑中思绪,上前道:“孙媳妇给祖母请安,祝您万福万寿。” 她努力将音量控制在合适的范围内,听说这等老人家是最会找茬的:说话细声细语,她嫌你蚊子哼听不清,若声音大些,她又嫌你吵闹没家教——听闻萧夫人嫁过来时就没少吃苦,后来老公爷去世,丈夫袭了爵,日子才算好过了。 张老太太乜斜着眼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子,老二说的不错,果然机灵,且面丰额广,气色红润,怕是个好生养的——难怪大房不问家门也要将人娶进来。 凝霜见她不语,心中倒也不慌不忙,只安安静静捧着茶垂首侍立:本来嘛,新妇进门照例会有敲打的一环,只是她没想到敲打她的不是萧夫人,而是这位倚老卖老的张老太太,难怪人都说姜还是老的辣。 萧易成眉头一皱,正要说话,萧夫人怕他忤逆祖母,忙笑道:“老太太耳背,怕是没听清。” 因上前附耳说了几句,张老太太这才神色舒展,“瞧我,真是老糊涂了,竟忘了你还拘着礼呢!” 因将托盘中的瓷盏接过一饮而尽,倒也不曾再难为人——她要大房里尊重,就不能太失身份。 凝霜又换了两碗新茶呈给公婆,承恩公萧远寡言罕语,只默不作声接过,萧夫人亦是个省事的,笑眯眯的饮了茶,便从袖中掏出一个红封递给她。 凝霜掂了掂,觉得分量颇重,可见婆母对她的赏识。她恭恭敬敬向萧夫人道了谢,这才转向另一侧。 西边坐着的是萧家二房,凝霜认得,正是昨夜在新房插科打诨的那位,据说是张老太太的本家侄女,难怪性子这样不好惹。 张二夫人穿得花团锦簇,待人却是一团和气,也并不像老太太那样摆架子,她笑吟吟地喝了茶,亦仿照萧夫人的例给了红封,只是数额略减一等,表示她不敢越过嫂嫂。 凝霜正要致谢,就见张二夫人觑着她莞尔道:“侄媳妇果然生得花容月貌,难怪那日在城隍庙差点遇难,若遇上我这样的,怕连强人都懒得多看一眼呢!” 萧夫人面色微变。 凝霜亦暗暗咋舌,这二夫人果然不是善茬,看似口无遮拦,字里行间却都在提及自己那回险些失贞的事,别人若同她认真,只怕她就该装佯了。 凝霜也只好装糊涂,默不作声的将红包接过——言语伤不了人,钱可是好东西。 张二夫人见她不上当,不免有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只得又转向萧易成,“还是侄儿厉害,当断则断,这才铸成一桩英雄救美的佳话,不然焉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话说的,好似她老早就跟萧易成私定终身一般。 凝霜微微蹙眉,正要拼着得罪长辈的风险反驳两句,不料萧易成已轻轻抓起她的手,面朝着张氏微笑道:“三弟不是也一样?这才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 二夫人勃然变色。 凝霜不解,萧易成便附耳低声说了几句,凝霜这才知道,原来张二夫人的独子萧荣成花名在外,去年去余杭求学时,不知怎的把个私塾先生的女儿拐回来了——本来只是本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念头逗一逗,谁知那女孩子却当真,更兼读了一肚子圣贤书,只知从一而终,故而趁家中不备从余杭悄悄逃了出来,上京寻她的“夫婿”。 张二夫人得知以后气了个半死,软硬兼施威逼利诱,那女孩子半点不怕,只要嫁进萧家当正房奶奶——张二夫人哪里肯,这样无钱无势的儿媳妇,傻子才要,且脑子看着也不清楚,万一以后逢人就说自己是私奔结婚,那二房的脸都要丢尽了。赶又赶不走,留又留不得,张二夫人只好在城郊为那女子赁了间小宅供其生活,如今也没说清该给什么名分。 眼见萧易成将二房的丑事明晃晃捅出来,张二夫人不禁气得倒仰,双手抓着椅背,偏又不好说话——谁叫把柄被人家抓去了呢? 萧易成却神色如常,仿佛他刚才只是随口一说,并无深意,张二夫人要多想,那也怪不得他。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20 00:02:57~2020-05-21 20:12: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王爷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回门 萧夫人虽觉得儿子这样抨击二房婶娘略有不妥, 可二房实在太不像话, 又不是张氏结的儿媳妇, 倒轮得着她来管教?简直不知所谓。 且张氏以往借着老太太疼惜,没少掐尖要强,处处同她这个大嫂作对, 萧夫人也就乐得下一下二房的面子, 只细细吹着热茶, 仿佛嫌它太烫似的。 承恩公萧远更懒得管女人间的闲事。 凝霜见公婆皆装聋作哑, 自己也乐得不言不语, 张氏的脸面跟她有什么关系?她这个侄媳妇犯不着帮外人说话。 倒是张老太太看不过眼,念在娘家那点情分上,还是帮二夫人解了围, “坐半天也乏了, 都散去罢,老二家的,等会儿你来帮我捶捶腿。” 张二夫人得老太太垂青, 脸色这才活泛些,只是仍露着点铁青之色,眼见侄儿两口子告辞离去, 她便叽叽呱呱的跑到萧夫人身边道:“嫂嫂您瞧,人才刚进门呢,就学会拿着鸡毛当令箭了!阿成因着卫护她,还不惜顶撞长辈,这女子的本事可真大!” 言语里仿佛她就是萧夫人前车之鉴。 凝霜并未走远, 兰藻堂里不免有几句风言风语飘到耳边来——这二夫人真是唯恐天下不乱,适才当面抹黑不算,这会子又去挑唆她跟萧夫人的婆媳关系,这人究竟想干什么? 三人成虎,凝霜难免有些提防。 萧易成见她面色不愉,遂抓紧她的手温声道:“别担心,母亲不会听她挑拨的。” 张二夫人这样上蹿下跳,无非是巴不得大房闹起来,自己才好从中取利——萧易成一向身子不好,又不爱近女色,张二夫人老早便认为爵位该是二房囊中之物,谁知不过一夕之间,大房便娶了亲,两口子看起来感情还很好,将来若生出个小公子来,还有二房什么事? 难怪张二夫人这样急煎煎的。 凝霜先是好笑,笑够了却又微微发凉:若萧易成真的子嗣艰难,加之短寿,没准二房还真能如愿。 要是……要是她能尽快生下一个孩子就好了,无论男女,这样至少可以安定人心,且二房的阴谋也会不攻自破。 许是察觉到她心内的动荡,萧易成握着她十指的手捏得更紧了些,却并未说话,只抿紧了唇,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回到梨花苑里,只见长长的回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笼,大概是送来的新婚贺礼,淮安跟甘珠两人正同心协力登记造册,嘴里还念念有词,“这个是南明侯府的,这个是安国公府,这个是永昌伯府……” 凝霜的心思总算从二夫人身上转移开来,她对钱财一向热衷,也喜爱颜色各异花样繁多的绸缎——人活这一世,不为了享受还能为什么?若她真当了孀妇,想享受都享受不了了。 萧易成对于她这一点一向纵容,也就任由她去——反正他的本来也都是她的。 除了两家的亲朋故旧外,宫里也颁下了不少赏赐,萧皇后不消提,上次见面就对凝霜十分厚爱,如今正式成了侄媳妇,萧皇后更是青眼有加,恨不得连国库都搬出来。 步贵妃大概是为了跟皇后轧苗头,又或许是为了洗清二皇子谋害太子的嫌疑——那一箭虽是萧易成受下了,可皇帝十分震怒,下令严查此事,步贵妃难免心中惴惴,为了示好,也为了表示自己跟萧家人亲密无间,送来的赏赐比起皇后竟也差不了多少——毕竟傅家二女一个嫁给步贵妃之子,一个嫁给皇后之侄,勉强也算得姻亲了。 凝霜对这些宫中的贵人并不十分在意,本来她也只是个小人物,没多少人肯在她身上费心思的,就算肯,也不是因她,唯独重华宫一份单独包裹的贺礼令她轻轻皱眉——那是傅凝婉差人送来的。 打开一瞧,却是一柄通体碧绿的翠玉如意,握之沉重,触手生凉,凝霜望着萧易成苦笑道:“看来我不得不到宫中去谢恩了。” 傅凝婉送来这么贵重的礼物,固然是为了显摆,也为了展示她跟凝霜的区别:二皇子虽不及太子,那也代表着君,而萧易成却只是臣,君臣之别,有如天地。 看来傅凝婉虽如愿嫁进皇子府,日子却过得并不如意,才想将自己叫去煞煞威风——她跟程夫人真是一脉相承的母女。 萧易成望见她眼中的担忧,轻轻包裹着她的拳头道:“别怕,我会陪着你的。” 这个凝霜当然知道,她跟萧易成早就是一条藤上的蚂蚱,拆都拆不开了;不过萧易成肯对她这样温言细语,凝霜还是十分感动——谁叫人家长得帅呢?这就是个看脸的世界。 入夜之后,凝霜本打算早早就寝,免得明日回门精神不济,谁知萧易成这人惯会耍赖,又说捂着胸口要她帮忙揉一揉,又是说夜里太冷要抱着她睡——正值秋老虎肆虐呢,冷个屁! 俗话说得好,烈女怕缠郎,末了凝霜还是任他肆意了一回——其实也跟吃干抹净差不离了。 这样放纵的后果是凝霜次早起来眼下便挂着两圈乌青,足足扑了两斤的粉才盖住;而萧易成亦有些神情恹恹,称自己两腿发软,不能骑马,只能坐轿。 末了两人只好挤一顶轿子。 凝霜本来疑心他想同自己亲近亲近,转念一想,倒觉得自己自作多情——萧易成分明是做给别人看的。先前为了装病不惜自己服毒,就算是冲喜,哪能这么快就冲好?总得多病一些日子,才免得皇帝疑心。 这么一想,凝霜倒自在了,比起人与人之间的亲密关系,她还是更认可利益。 萧易成却不这么想,人虽端端正正坐着,手上却没有半点规矩,一会儿手指在凝霜膝上轻轻打着旋儿,惹得她瘙痒无比;一会儿却借故看窗外的风景,又来亲凝霜脸上的胭脂。 凝霜心道难怪萧夫人提亲的时候会称儿子为魔星,当时她还觉得萧夫人言过其实,现在看来半点不错,果然知子莫若母。 好容易到了傅家门前,凝霜忙将萧易成一把推开,赶紧整理裙装,又取出妆奁细细对照,务必要营造一个端庄且一丝不苟的新妇形象:无论娘家还是婆家,新婚夫妇太过缠绵肯定会遭人笑话的。 总算萧易成还记得为她争脸,自下轿之后便显得规矩起来,且有意保持一段距离,凝霜看着甚是满意,心道这人只要想还是很容易做到的么。 殊不知萧易成想的是这会子退一步,晚上床笫间便能更进一步——这个便叫做投桃报李。 进了家门,还未命人通报,阮氏便眼泪汪汪地迎出来,捧着女儿的头连连说她瘦了——当然是夸张,才三天,能瘦到哪儿去? 傅三老爷不惯同这些哭哭啼啼的女人厮缠,遂生拉硬拽将女婿带去书房,要细细同他商量那几间铺子的经营问题,如今成了翁婿,许多事上就更说得上话了。 萧易成朝凝霜投来无奈的表情,凝霜只不理他,男人有男人的天地,女人也有女人的交际,她还想同阮氏多说些体己话,才不想萧易成在一边打扰呢! 萧易成见娘子这样狠心,只好一脸幽怨的离去。 阮氏看在眼里,心里反倒舒展不少,打情骂俏正说明感情良好,女儿女婿若成天板着脸相敬如宾,那她才该担心了。 她就问起凝霜在萧家的处境。 凝霜不欲母亲劳神,当然是拣好的说,况且公公婆婆的确待她都很不错,要说有谁看她不顺眼,应该只有二房的张氏了。不过张氏的敌意也不止针对她一个,应该说整个大房都是张氏的敌人,还轮不到凝霜去当出头鸟。 尽管女儿轻描淡写,阮氏眉宇间还是有些微忧色,“她毕竟是婶娘,你尽量别跟她相争,否则外头论起来,就该说你不敬长辈了。” 凝霜满口答应,“女儿省得。” 其实张氏那几句带刺的话她并未放在心上,从前有傅凝妙,后来有程夫人,凝霜何尝在意过她们的言语?倒是萧易成这样为她出头却是她不曾料到的,虽说两房关系不好,可也犯不着为她一个新妇去得罪二房,谁知……原来被人纳入羽翼庇护的滋味,会是这样的甜蜜。 阮氏见她双颊晕红,心中一动,遂将女儿悄悄拉到一旁道:“那么晚上呢,他待你如何?” “您说什么呀?”凝霜拨浪鼓似的摇头,脸上却更红了,显然该懂的她都懂。 “傻子,这有什么可害羞的,嫁了人才知道个中滋味呢。”阮氏不禁好笑,又低低嘱咐几句偏门诀窍,譬如行房的时候将一个枕头垫在小腰之下,会更容易受孕。 “只要能尽快为萧家诞下子嗣,那二房也就成不了什么气候了。”阮氏叹道。 作者有话要说:照例补昨天的缺哦~ 第33章 下马威 凝霜沉默着, 她知道, 阮氏不是第一个对她说这番话的人, 也不会是唯一一个,女子一旦出嫁,娘家再好, 依旧鞭长莫及。要长长久久的在夫家立足, 及早诞下子嗣是十分必要的。 只是, 她争得过人, 未必争得过天, 倘若命运既定,老天爷一定不肯给一个孩子,又能怎么办?就算她跟萧易成这辈子恩爱无间, 可子嗣的事, 却是人力勉强不来的。 凝霜没对阮氏讲述自己的担忧,阮氏感情丰沛,性子又软, 若得知她踏进的是一个半死的局,恐怕懊悔无比,连觉都睡不好了。 至于凝霜, 她未曾放弃希望,命运为她选择这样一条路,她务必尽全力让自己过得更好,努力不一定会成功,但未经努力, 便注定会失败。 她总得赌一赌。 凝霜便向母亲笑道:“您说的我都记下了,我会照做的。” 太稀奇的偏方就算了,但是像腰下垫枕头这种小诀窍,试一试也无妨,反正也无害处。 阮氏大约也觉得自己太过多虑,笑道:“世子同你这样恩爱,迟早总会有孩子的,倒也不急在一时。” 忽见翁婿俩从书房出来,凝霜瞧见傅三老爷满脸春风的模样,便知女婿将他敷衍得极好,遂悄悄朝萧易成道:“你同爹爹说了什么?” 萧易成但笑不语,“不过是些琐事。” 他没说是将京中那几间铺子记在凝霜的名下——将来他若有何不测,家产被二房夺去,凝霜名下有些私产,不至于蓬头垢面过活。 不过他也知晓,这女孩子有时候有些执拗的自尊心,若明说是安顿后事,她倒该不高兴了——哪有人这样咒自己的。 凝霜见他执意隐瞒自己,只好闭嘴,无话不谈的那是知己,不是夫妻。夫妻之间,还是保留一点秘密的好——距离产生美。 再说,傅三老爷的口风可不怎么紧,多灌两盏黄汤,想必就什么都说出来了。 萧易成探听到她的计划,暗道一声好险,还好他已再三叮嘱岳丈大人务必守口如瓶,不然就失算了。 晚间齐聚一堂用膳的时候,凝霜坐在萧易成身侧,简直比宫里的嬷嬷还严格,又是叮嘱他不许饮酒,大鱼大肉也不能吃,恨不得半点油星都不见——萧易成的刀口尚未痊愈,那些发物是挨都挨不得的。 萧易成乖乖听从小妻子的絮叨,却将碗里大块炖得酥烂鲜香的红烧肉夹给她,他知道凝霜爱吃这个。 凝霜眼睛一亮,她正愁餐桌上不好意思大快朵颐——女孩子刚嫁人,更要矜持一些,总不能跟饿鬼投胎似的——难得萧易成这样知情识趣,凝霜也就欣然接纳。 她投桃报李,亲自给萧易成盛了碗冬瓜竹笋汤,以供降火之用——瞧萧易成晚上那黏糊劲儿,一定肝火虚旺。 傅三老爷跟阮氏瞧见女儿女婿相互体贴,自是笑得合不拢嘴,程夫人却有些看不入眼,酸溜溜的道:“难怪人都说有了媳妇忘了娘,世子爷在家中也不曾这样细心吧?” 凝霜心道关你屁事,萧易成又不是你生的,轮得着你来教训? 萧易成忍俊不禁,只默默地给凝霜夹了块剔去刺的鱼肉,以免她卡喉咙。 两人都没理会阴阳怪气的程夫人,本来今儿算是家宴,她一个大伯母出不出席都行,程夫人自己上赶着蹭热闹,又没谁请她过来! 程夫人眼见两个小辈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气得鼻孔都撑大了几倍,她正要说话,老太太冷冷淡淡的道:“老大家的,你管得也忒宽了,食不言,寝不语,还是安心吃饭吧!” 瞧瞧,老东西完全站到三房那边去了,怕是等着孙女婿的钱给自己买棺材呢!程夫人胸中忿然,再难下咽,没过多会儿,便借口身子不适回房——瞧见三房其乐融融的模样她就来气,别看婉儿嫁得好,可宫规森严,一年少有机会回家探望,倒是傅凝霜因着地利之便能时常归宁,两相比较,自己不如阮氏多矣。 程夫人执意要走,老太太也懒得留她,省得破坏气氛。不过老太太也没待多久,三杯两盏淡酒后,便推称身子乏困,回松竹堂歇息去了——倒不是看不惯三房,只是心中伤感,老侯爷常年在外,她其实跟守活寡无异,哪里受得了这样你侬我侬的景象? 尤其二丫头二女婿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叫人看了就害眼睛。 从南明侯府出来,凝霜便问起夫婿对岳丈家的印象,萧易成自然是挑好的说——而且的确都待他不错,老太太慈善,丈人丈母亲切,要说对他颇有微词的,大概就只剩程夫人了,可因着萧家的地位,程夫人究竟不敢明着讥刺,只能干坐着生闷气罢了。 凝霜酸溜溜的道:“我瞧着也是,我爹疼你比疼我还多呢。” 竟像是有了女婿忘了女儿,凝霜难得回家一趟,也没来得及跟父亲好好说说话,谁说女儿都是爹爹的小棉袄来着,她看不见得,至少萧易成这件衣裳就比她合身。 萧易成笑眯眯的,“吃醋了?” 凝霜傲娇的撇过头,“才怪。” 萧易成执起她的手,珍而重之的在她手背上吻了下,“没事,我疼你就行。” 眼看凝霜玉白的耳垂沁出血色,萧易成不禁心情大好,却也不敢再招她——女孩子羞怯起来可是很吓人的,稍微一点风吹草动都能令她如临大敌。 还有一句话萧易成不曾对她明说,那就是傅三老爷之所以将他这个女婿视若亲子,根本还是为了女儿的终身——尽管他保证会永远对凝霜好,傅三老爷却没这个信心,因此以生意做赌注,为的就是交换女儿的终身幸福,萧易成当然不能辜负岳丈的一片苦心。 他望着凝霜懵然无知的面庞,心道这其实是个在爱里长大的孩子呢,谁又舍得去伤害她?反而会不知不觉受到吸引。 他不正是这样么? 夕阳西下,两人相偕共乘,此情此景,格外安宁美好。 * 傅凝婉对她的婚事表示了“诚意”,可凝霜并未立刻前往重华宫中谢恩,一来萧易成还需“病”上几句,凝霜不愿独身前往;二来,傅凝婉从前有多想嫁进承恩公府她都看在眼里,如今虽为皇妃,只怕心头那口气仍未平复下去,凝霜不想送上门去当出头椽子。 索性多耗上几日,待傅凝婉冷静些,才不会贸贸然来找她的茬。 八月中秋前夕,凝霜便和萧易成一起进宫,自然是先去椒房殿请安。 萧皇后看着侄媳妇娇俏可人模样,心中自是喜欢,拉着她的手细细问了半日,又请她十五那日来宫中赏宴。 凝霜推辞道:“世子臂伤未愈,我想还是多将养几日为好,就不叨扰娘娘了。” 步贵妃在一边干笑道:“那日不晓得是哪个不长眼的误伤了萧大人,幸好萧大人吉人自有天相,不曾生出什么意外,倒害得新娘子受惊不小,真是罪过。” 萧皇后听见她这轻飘飘的言语便眉头一蹙,可这件事皇帝已有了定论,萧皇后亦不好再借题发挥。 也幸好皇帝虽未严惩步氏母子,却借着查证凶手之时,让太子狠狠拔除了二皇子旗下的几个暗桩,两相比较,也算得利大于弊了。 萧皇后便道:“此事无须再提,贵妃,今年的中秋宴你可得好好操办,万勿再出什么差错才好。” 步贵妃一听分明意指自己谋害太子,可萧皇后未曾明说,她也不好分辩,只能暗暗气苦——天晓得萧易成所中毒药从何而来,她还没蠢到用下毒这样容易觉察的手段。 纵使疑心东宫跟萧家联合起来贼喊抓贼,可步贵妃没有证据,只得按下不提。她毕竟久居深宫多年,拿得起放得下,心知此刻不是同萧家撕破脸的时候,尤其在皇帝面前,她尤其得同萧家交好——这样理亏的就是别人了。 步贵妃便朝凝霜笑道:“承恩公府的帖子早已备好,本宫正打算着人送去,世子与少夫人当真不来么?” 凝霜连萧皇后的心意都能婉拒,自然不可能在步氏面前反口,她照旧摇了摇头。 步贵妃脸上并无任何不悦之色,只轻轻叹道:“唉,重华宫侧妃与你姊妹一场,她可想你得紧。” 说罢眼波流转望着凝霜。 凝霜只好说她正打算去看望傅凝婉。 步贵妃这才满意而笑——傅家这二丫头跟萧易成一样是块难啃的骨头,她身为长辈,亦不好自降身份拿她怎样,倒不如就让傅凝婉跟她斗去,闹出事正好,一则伤的是承恩公府的颜面;二则,若闹得太大,步贵妃为平息流言,还能趁机休了傅凝婉这个贱婢,另结一门好亲事,可谓两全其美。 凝霜明知道步贵妃没安好心,可规矩摆在那里,她也不好推脱,惟愿傅凝婉能清醒点儿——两人同为姊妹,内斗是最伤根本的,只会让外人拣了便宜。 到了二皇子所居重华宫门前,凝霜就命人通传,回话的是个瘦不拉几的小丫头,口称傅侧妃还在歇晌,等会子再出来见客。 凝霜只好先到廊下等候,其时虽已近八月,午后的太阳仍有些炎热,凝霜借着廊柱遮挡,后悔没带顶白玉扇子过来扇凉——按说这些是该由主人替客人准备的。 无奈傅凝婉并不懂得待客之道,也可能是故意为之。 不知候了多久,凝霜薄衣上渗出细汗,才见方才那小丫头姗姗来迟,口称抱歉,“侧妃娘娘刚起,夫人您可以进去了。” 凝霜正要动身,目光一转,却笑起来,“方才我站了半日,腻汗浸透衣衫,恐污了娘娘尊目,不知可否容我先行更衣?” 侍女面露为难之色,这……娘娘只让她将这位少夫人多晾一会儿,却没交代别的呀! 正踌躇间,凝霜已叹道:“若不方便,那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探望娘娘。” 侍女这才慌神,忙忙道:“您别急,我这就回禀娘娘。”说罢匆匆转身进去。 没多久,就见傅凝婉一身青绿衫子大步出来,脸上亦泛着青色,那侍女捧着脸跟在身后,仿佛挨了一耳光,不敢抬头——自然是因为办事不利,挨了主子的打。 傅凝婉瞧见面如春风的凝霜,不由得又向身后狠狠瞪了一眼:都怪这蠢材不知变通!本来是想给傅凝霜一个下马威,现下却好,她不止亲身出来相迎,还得倒贴一身衣裳,真是活见鬼!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21 21:33:21~2020-05-23 15:59: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奶琴酱?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娇妻如虎 傅凝婉指着从人手里捧着的托盘, 深吸一口气道:“二妹, 姐姐有失远迎, 还请你勿怪,我这便着人带你去更衣。” 语气里却有几分得意,毕竟不失为一个炫耀的机会——她倒不是那等逢人施舍破衣烂衫的小家子, 既然傅凝霜想占她的便宜, 傅凝婉正好让对方看看自己如今有多么阔气。 那几件衣裳都是天水碧的料子, 针脚精巧细密, 再好的织娘恐怕也得费半月功夫才能织出一件, 可见傅凝婉如今是真的风光——二皇子还未纳正妃,重华宫的一应事务皆交由傅凝婉打理,区区几件衣裳她当然不在乎。 无奈凝霜却并不打算接纳傅凝婉的好意, 只笑了笑, “大姐姐,可有别的供挑选?” 拿人的手短,若她真收了这样名贵的衣料, 只怕傅凝婉日后逢人就得夸耀自己多么慷慨了,凝霜也并不想让人误会承恩公府的少夫人眼皮子浅。 傅凝婉却体会不到她的顾虑,只以为凝霜眼高手低, 脸色微微冷下来,“怎么,你竟看不上?” 跟傻子说话就是累,凝霜忍住扶额的冲动,勉强笑道:“不是这等说, 但姐姐你是知道我素日的习惯的,爱好大红大紫,这衣裳虽好,究竟素了些,与我不太相称。” 傅凝婉心道这人哪怕嫁进高门大户,骨子里还是一样俗气,倒是找回些微平衡。她也懒得跟傅凝霜计较,命人将托盘捧回去,另取几件寻常衣料过来——正好省点体己。 不过当凝霜换好衣裳,傅凝婉端详片刻,却不得不承认妹妹方才所言是对的。凝霜生得肌肤如雪,眉毛墨黑,稍微暗淡些的鸦青色都压不住,倒是打扮鲜艳才好看。 若她能有这样一张脸孔,也不用成天穿得跟水墨画一般了。傅凝婉想起自己处处以婆母步贵妃为榜样,衣着简朴,轻装简饰,恨不得终日素面朝天示人,便忍不住幽幽叹息。 尤为可气的是步贵妃并未对她加添些许好感,反而处处防备着她,生怕宝贝儿子被她带累坏了似的。 反观这位二妹,神气红润,双目清明,仿佛比出嫁前还略胖了些,可知她在萧家过得有多好了。傅凝婉终是难掩妒恨道:“萧夫人是京中有名的贤良人,想必对你很不错吧?” 自古婆媳难相处,可有那层救命之恩,萧夫人总不会太难为她。 凝霜知晓这位大姐最喜欢同人作比较,尤其怕人过得比自己好,当下便叹道:“婆婆当然是省事的,可上头还有太婆婆呢。” 因将张老夫人及张二夫人这对姑侄的奇葩事迹娓娓道来。 傅凝婉听罢心里反倒舒服许多,知道傅凝霜过得不好,她心里就好过了,面上假惺惺地安慰道:“这就是你见识短浅了,张老太太再怎么看你不顺眼,她还能活得几年,日后府里总归是你跟世子的天下。” 凝霜摇头,“未必,我瞧她能吃能睡,怕是高寿得很。” 傅凝婉听罢,心里愈发如吃了人参果一般舒坦,她本想好好为难傅凝霜一番,如今却打消了念头——可怜的二妹,原来她也不是嫁进福窝里,既然大伙儿都倒霉,就用不着分个高下了。 凝霜密切注视对面反应,见傅凝婉眉宇渐渐舒展开,这才得以安心——不枉她将自己在萧家的生活描绘成凄风苦雨,谁叫傅凝婉个奇葩就爱听这些呢? 姊妹俩亲亲热热聊了些家常,凝霜眼看时候不早,正要起身告退,不料傅凝婉却紧紧拉着她的手,莞尔道:“别急,我还有一桩礼物要送你呢!” 说罢击了击掌,身后便有几人鱼贯而入。 凝霜本以为她说的礼物仍是玉如意之类,及至见了出来的这些,面色不禁沉下来。 傅凝婉笑吟吟的,“如何,姐姐的眼光还算不错吧?也用不着你费心到外头添人,直接从里头挑两个好的,带回去就是了。” 凝霜心内冷笑,她原以为傅凝婉转了性了,谁知还有这出等着她呢!也亏傅凝婉想得到,巴巴的为她准备两个绝色的丫头,好作为房里人固宠么? 明知傅凝婉不怀好意,凝霜一时却难应对,总不好当面推脱——她前脚拒绝,只怕后脚傅凝婉就该到处嚷嚷萧少夫人嫉妒偏狭不能容人了,她才不管什么体面不体面。 可若就这样着了傅凝婉的道,凝霜又着实咽不下这口气,她才刚成婚,急不可耐领几个青春少艾回去是何意?生怕夫妻感情太好么? 面对傅凝婉胸有成竹的假笑,凝霜横一横心,正打算咬牙收下,等回去再处置这帮人,谁知还未开口,萧易成已大步进来,一把将她拉到身后。 萧易成毫不客气盯着对面,“侧妃娘娘的好意微臣心领了,只是大可不必,微臣的家事自有微臣家人操心,就不用侧妃娘娘费神了。” 傅凝婉被他明公正气一顿抢白,不禁涨红了脸,声音颤抖的道:“世子为何这样说?本宫也是为了娘家姊妹着想,才……” 萧易成懒得听她这些冠冕堂皇的说辞,淡淡道:“太医早已为微臣请过脉,道精气不足,肾水不丰,女色更是大忌,这些个貌美如花的宫娥,还是让二殿下自个儿消受罢。” 凝霜听他睁着眼睛说瞎话,不由暗暗翻了个白眼:不近女色?他可真敢说,是谁天天晚上缠着自己不放的? 傅凝婉见曾经的心上人这样维护傅凝霜,气得嘴唇簌簌发抖,还要再说,二皇子已冷声道:“行了!萧兄并非贪色之人,侧妃你执意往他房里添人,是存心败坏萧兄名誉么?” 傅凝婉没想到二皇子会这时候回来,难免有几分被人撞破的尴尬,加之二皇子并不向着她说话,当着若干外人,傅凝婉更觉得难为情,强辩道:“女子以贤惠宽和为要,我这不是怕二妹落人话柄么,倒是殿下您断章取义,一来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说到后来,声音就变得娇滴滴,刻意带了些撒娇的意味。 无奈二皇子不吃这一套,反而冷笑道:“贤惠?你忘了你那个陪嫁丫头么?” 傅凝婉脸色一变。 凝霜看在眼里,倒是对这对夫妻的感情有了更清醒的认识,看来傅凝婉看着得意,其实也是驴粪蛋子外面光,这二皇子也不像个体贴会疼人的丈夫——难怪归宁时听阮氏说大房打发走了一个陪嫁,转手送给牙婆变卖,敢情里头还有这桩公案,要么,是那丫头起了攀附之念,要么是二皇子看上了她,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傅凝婉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看来她也不像自己所说那么贤惠嘛。 傅凝婉眼睁睁看着家丑外扬,又不好同二皇子冲突,怕闹得一发不可收拾,只能忍气吞声,“那这几个宫婢该怎么办?” 她可是舍下脸面从步贵妃那里要来的呢,若不安排一个合适的去处,回头步贵妃问起,她该如何交代? 二皇子睨她一眼,不耐烦的道:“那就收在房里好了,省得费事!” 傅凝婉大惊失色,“这怎么成?” 她是想给傅凝霜添堵,可没打算留着给自己添堵呢——那几个贱婢个个妖妖调调,水葱一般的容貌,是个女人都不能放心。 二皇子冷笑,“怎么不成,难道你不愿为皇家多多开枝散叶?还是嫉妒爱吃醋,因此容不下她们?” 傅凝婉哑口无言,她再想不到二皇子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他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清官难断家务事,萧易成懒得掺和他们夫妻的私隐,早早便带着凝霜告退。 傅凝婉想将那几个宫婢硬塞过来的计划,当然也宣告流产。 凝霜望着萧易成依旧冷淡清俊的侧脸,一股喜悦却从心底慢慢鼓涨起来,她微抿唇道:“二爷当着人说自己房中乏力,就不怕别人耻笑么?” 她以为男子尊严都很介意这个呢,萧易成却好像没事人般。虽然是个好借口,总觉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萧易成微微一笑,在她额头摁了摁,“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 凝霜睁着又圆又大的眼睛,故作天真道:“可是这几天你……” 至少萧易成在床笫间的表现,就与大夫所诊断的截然不同,要么大夫诊错了,要么萧易成陡然脱胎换骨。 萧易成迎着女孩子好奇的目光,云淡风轻道:“初生牛犊不畏虎,这个你难道不懂?” 似乎纯然凭着一腔孤勇为之。 凝霜懵懵懂懂地点头,好像也说得过去……等等,谁是老虎? 她不觉黑了脸,正要质问,无奈她愣神的功夫,萧易成已经走远,凝霜只得提着裙子小跑跟上。 可萧易成底子再虚,男子与女子体力还是截然不同,凝霜走五步才抵得上他三步,这么追追赶赶的,两人始终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 末了来到宫外,萧易成停住脚步,一打横将她抱起,凝霜一阵惊呼,双手却下意识搂住对方的脖子——就算明知是逗着玩,她也怕摔下去。 而况她尚未习惯在外头与萧易成这般亲近,不禁羞红了脸,埋首在他肩膀上。 萧易成瞧着小姑娘娇美动人的模样,一时情难自禁,遂轻轻在她后颈上啄了口。 凝霜猛然抬头,正磕在他下巴上。 萧易成捂着嘴,只觉两腮又酸又麻。 凝霜低低啐了声活该,一溜烟逃进马车,且喜宫门口的侍卫训练有素,哪怕明看到有人在打情骂俏,也是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看见。 至于心中是羡慕还是好笑,就不得而知了。 萧易成唯有叹息,他方才那个将女子比作老虎的说辞,真是半点不错呢。 第35章 讨债 傅凝婉的伎俩虽然恶心, 万幸她这些手段都摆在明面上, 叫人能够一眼看穿, 危险性也就降低许多。倒是步贵妃惯会调三斡四,笑里藏刀,却叫凝霜不得不防。 她不禁怀疑起步贵妃到底是怎样得宠的, 心术不正也就算了, 论容貌……更是输萧皇后多矣。就算时人审美奇葩, 可真正的绝色绝不会泯然众人, 凝霜就从来不随大流, 我行我素,照样不是有很多人夸她吗? 步贵妃虽然也是中人之姿,勉强可称一句清秀, 放在美女如云的后宫却好像一杯水一样寡淡, 这样的人居然能受宠多年,不是皇帝疯了,就是步贵妃会什么迷惑人心的邪术, 譬如下蛊。 凝霜还真就此请教了萧易成一番——这难道是个玄幻世界吗? 然则萧易成沉默片刻,只轻轻道:“她之所以得宠,只因为她半点都不类皇后。” 萧皇后凤目威严, 鼻若悬胆,端庄明丽,而步贵妃却一看便出身于小家子,细眉细眼,尖颌樱唇, 是纯然不带攻击性的类型——至少在外表上。 莫非男人就爱这一款的吗?可皇帝是皇帝,按说会更有征服欲才对。 萧易成摇头,“我倒不觉得陛下有多钟爱她。” 皇帝之所以提拔步氏一个上林苑的宫女,生生拉扯到贵妃之位,在他看来更像是为了恶心皇后,只是这里头的因由却不便对凝霜细说——凝霜虽得姑母喜爱,可姑母不会愿意有人打听这些陈年旧事的。 凝霜见他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便知趣的阖上嘴,她清楚,有些边界是不能越过的,就算她如今算半个萧家人,可对萧皇后而言,究竟而是偏生分了些。好在,她这个人的好奇心也没那么重。 萧易成倒有些歉意,安抚她道:“你无须担心皇后,姑母这些年早就看淡了,有无恩宠,在她看来不过尔尔。” 如今更要紧的,是要保证东宫太子之位稳若泰山,绝不能让步氏母子取而代之,这是萧易成重生回来,必须要做的第一件事。 凝霜对朝政兴致缺缺,她的技能点也不在这上头,横竖有萧易成去操心,她就懒得参与宫廷争斗了。 凝霜最关心的还是京中那几间商铺,这是她今后安身立命之本。 萧易成在这点上还是很开明的,不会违背她的本心将其困于深宅,他道:“那些铺子都已交割到你的名下,自然归你料理,是盈余还是亏损,你自己拿主意即可。” 凝霜傲娇的哼了声,“你太瞧不起人了,我才不会亏呢!” 她比较担心的是公婆会不会有何说法,毕竟哪家的媳妇在外抛头露面都难免招惹闲话,就算萧夫人嘴上不提,心里若有个疙瘩,那也很难办。 萧易成笑道:“母亲倒不是这样气量狭小之人,你若真怕她说你,就拿二婶出来当挡箭牌好了。” 张二夫人名下也有几间铺子,但规模比不上大房,地段更不及萧易成的好。她之所以这样精心谋划,也有觊觎大房财产的缘故——萧易成就曾怀疑,自己前世所中之毒,或许不单由于步氏母子,其中也有这位婶娘的手笔。但,他也不惧,总之这辈子,所有的账他都会算得清清楚楚,谁都别想逃过。 凝霜听罢方安心下来,既然婶娘能出门做生意,那她这个侄媳妇当然也行,总不好厚此薄彼么。 萧易成瞧见她踌躇满志的模样,只觉可爱无比,忍不住摸了两把她那秀发,莞尔道:“要不要我送你过去?” 凝霜忙说不用,她知晓萧易成事务繁忙——虽然不懂在忙什么,但既然事涉东宫,凝霜觉得自己还是自觉些好。反正她也不出城,这点路对她轻轻松松。 尽管如此,凝霜还是腆着脸向他要了两名暗卫,以免再遇上城隍庙那回的意外,束手无策——吃一堑长一智么。 萧易成故意道:“给是能给你,不过,你打算怎么报答?” 培养一个暗卫也须耗费不少人力物力呢,价钱绝不便宜。 凝霜红着脸拉住他的衣襟,“你想我怎么做?” 萧易成附耳说了几句。 凝霜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偷看过我藏在枕下的东西?” 那还是出阁前阮氏悄悄交给她的,说是叫什么避火图,供房中临摹之用。不过凝霜生来腼腆,见到那上头光溜溜的人像便臊得慌,始终没敢拿出来看,只偷偷瞟过两眼。 萧易成刚刚说的姿势,跟她偷瞟的那一页半点不差呢。 面对妻子的质问,萧易成理直气壮道:“这叫学以致用,不然干晾着积灰么?” 凝霜无言以对,这人永远能将歪理说成道理,不知道公婆是怎么教他的,明明承恩公跟萧夫人两口子都很正经。 面对这样不正经的家伙,凝霜唯有妥协,谁叫她有求于人呢? 好在萧易成并未食言,次日就将对牌交给她去领人——都是很大众的脸型,放在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那种。 只是在点完卯之后,两人便消失不见,凝霜也不担心,暗卫么,当然要暗中保护才对。事实上她就感觉自己出行比以前清净了不少,简直可谓方圆一丈之内寸草不生——想必是有人事先清过场。 萧易成的人办事的确很有效率。 至此,凝霜便将全部精力投注在事业上,要孩子的事急不来,可银票却是肉眼可见地越攒越多,有萧易成的人脉,加之太子名头照拂,生意想不红火都难。甚至连步贵妃的名头都被凝霜拿来狐假虎威,谁叫二皇子如今是她的姐夫呢?她姐姐还是目前唯一的侧妃。 这下可好,非但无人敢寻铺子的麻烦,凝霜还间接垄断了本行业一般的资源——看在几位皇子的份上,大伙儿都想跟她做生意,短时间或许看不出成效,没准哪天就搭上线了呢? 眼看凝霜的生意蒸蒸日上,程夫人气得饭都吃不下,又不好指责这贱婢借着傅凝婉的名头招摇撞骗——如今连太子和二皇子都要扮兄弟情深,傅家两房也不好撕破脸,程夫人虽然心胸不丰,大事上勉强还是拎得清的。 更叫她生气的是傅凝霜借了大房的名,大房却半点便宜都没占到,当然,傅凝霜还是肯孝敬娘家的,只是那些银钱都送去了松竹堂里,傅老太太转头就命人锁进箱笼,美其名曰有备无患,死老太婆,钱进了她的手,还能指望她吐出来? 张二夫人也和程夫人一样生气,不过她的气愤就更站不住脚了,那几间铺子本来就是大房的投资,赚了钱当然也该大房所有,她再如何没皮没脸,也不好去找大房索要——要是哪天大房死绝了便好了。 她也委婉的劝过凝霜几回,赚钱是次要,年纪轻轻,还是尽快生个孩子为好,又隐晦的提醒她萧易成身体不好,没准哪天腿一伸眼一闭就去了,存再多的钱有什么用呢? 凝霜眼见这位婶娘眼红得能滴出血来,心内冷笑,面上只是敷衍:她脑子进了水才会相信张二夫人是真心为她好,萧易成的体质是注定的,若连铺子都保不住,岂非落得人财两失。 故而她依旧自行其是,并不理会张二夫人的“贴心”建议,张二夫人唯有暗暗咬牙罢了。 这日凝霜坐镇西市,就遇见从书院回来的萧荣成。这位萧三爷名字好听,人长得也不难看,就是行事么……总透着一股傻气。 应该说又憨又蠢。 他将最好的文房四宝挑了几套,正要命人包好带走,凝霜便笑眯眯地叫住他,“三弟,你还没付账呢!” 萧荣成这时才记起自己尚有一位大嫂,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凝霜好几眼,见她一团和气,只当对方在跟自己开玩笑,便乖巧的唤了声嫂嫂——只字不提付钱的话。 看来他先前就是这么大摇大摆来“买”东西的。 萧易成许是看在亲戚情分上懒得跟他计较,凝霜却没这么宽和,若此例一开,岂非人人都能来白拿了? 她仍是笑吟吟地堵住门,“三弟难道没听夫子说过,不问自取即为偷么?” 她一连强调两遍,萧荣成总算看出她的态度不一般,急得脸红脖子粗,“嫂嫂,你不是认真的吧?” 当然是认真的,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何况这几件东西加起来有上百两了。凝霜用手叩着案台,愁眉紧锁叹道:“三弟,你二哥最近才将这间铺子交由我打量,若账目不清楚,我该如何同公婆交代?莫非叫人疑心我中饱私囊,都搬到娘家去了?唉,你总得晓得我的难处。” 面对一个柔弱的女子,萧荣成当然也狠不起来,他挠挠头道:“可是嫂嫂,我身上银钱怕不凑数……” 张二夫人知晓他大手大脚,从来不许他带太多银子——当然要花钱总有地方花的。 凝霜笑道:“这个不难,我只是想留个底,日后好跟夫君交代,赊账还是能赊的。” 说罢飞快的写了张借据,又指点他该在何处签字。 萧荣成不疑有他,很快便按了手印,倒是不担心大哥大嫂向自己讨债——而且这位嫂嫂看着脾气温和,也不像斤斤计较的意思。 签字完毕,萧荣成就爽快的抱着东西走了,这回当然没人再拦他。 凝霜也的确没去找萧荣成要账,他一个还在读书的儿郎,手里能有几个闲钱? 凝霜决定射人先射马,径直去寻张二夫人。 彼时已是晚间,张二夫人卸下簪珥正要洗漱就寝,得知凝霜前来,还以为侄媳妇良心发现送节礼来了,及至见凝霜将借据明晃晃的摊在她面前,张二夫人的脸色便难堪得无以复加,“你这是什么意思?” “欠债还钱,不是天经地义么?”凝霜诧异的看着她,仿佛张二夫人的问题十分无脑。 张二夫人几乎吐血,这人有毛病吗,几百两银子也值得紧锣密鼓的?再说,凭什么认为她一定要还呀,谁家亲戚还不许占点便宜似的,没见过这样小肚鸡肠。 她勉强挤出点笑意,“侄媳妇,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再说吧,我实在累得很。” 这种事拖一拖便好了,明日再找个由头拒不见客,她不信傅凝霜还能为这点小事天天来烦她。 谁知这女孩子似乎一眼看穿她的行事,微笑道:“婶娘,您该不会想赖账吧?” 一时间,四面八方都是仆妇们扫射的目光,凝霜照旧气定神闲,张二夫人却臊得没处躲:没见过这样成天将银钱挂在嘴上的小姑娘,这傅凝霜当真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吗? 第36章 糕点 面对如许大的压力, 饶是张二夫人素来面皮老辣都有些顶不住, 她不得不为自己寻个台阶, 假意嗔道:“瞧你说的,婶娘是这种人么?” 一面含笑去掏荷包,“多少银子?你只管报个账, 婶娘绝不会赖的。” 凝霜轻轻巧巧的道, “不多, 才三百两而已。” 张二夫人手上一抖, 钱包险些落到地上, 三百两银子!她怎么不去抢? 不过是些文房四宝而已,张二夫人以为顶多百十两银子出头就算了,谁知却比她预期的超出三倍, 这傅凝霜莫不是在讹她罢? 面对对方质疑的目光, 凝霜露出一个无比亲切地笑,“婶娘,二弟是个精细人, 所挑所用自然也都是最好的东西,别的不说,就连那墨都挑的徽州绩溪之墨, 您就是徽州出来的,不会不晓得行情吧?” 说罢,就命甘珠将账簿拿出来一一核对,证明自己并未诓人。 张二夫人望着她两眼几乎喷火,自家儿子还不了解么?荣成那倒霉孩子, 脑子又浅,手上又松,还不是别人说什么就算什么?傅凝霜明明看在眼里,也不劝他换成便宜的,若说不是故意,傻子才信! 怕是就等着在这儿坑她呢! 无奈东西已经到手,怕是都动用过了,张二夫人也不好退回去,只得自认理亏,“可是我房里现银不凑手……” 凝霜温婉道:“不妨事的,银票也行,我自己去票号兑。” 应对这样厚颜无耻的角色,张二夫人都觉有心无力,她只得亲自开箱笼取了三张百两银票出来,硬邦邦递到凝霜手里,“喏,给你。” 凝霜将借据交还给她,半点不介意对方态度恶劣,反而好心道:“婶娘放心,日后二弟再想赊欠,我这里还是会大开方便之门的,到底是一家子亲戚么!” 说得好听,到时候要起账来毫不手软,依旧得归结到她头上。张二夫人纵使愤懑填胸,可也无力同傅凝霜争执,只盼着尽快将这尊瘟神送走,“行了行了,婶娘谢谢你,时候不早,侄媳妇还是快回去歇着吧。” 凝霜行了个姿势优美的屈膝礼,花蝴蝶一般翩跹离去。 张二夫人望着这女子动人的侧影,眼神却阴冷无比,恨不得一口吃了她——有生以来,她头一次觉得自己遇到对手了。 * 凝霜回到院里,萧易成已经等候多时,一见她便埋怨道:“去哪儿了?叫我好等。” 不知是否凝霜错觉,萧易成好像越来越有那种大型金毛贵宾犬的气质了,连抱怨的时候都带点撒娇意味。 她便笑道:“没什么,不过是陪二婶唠唠家常。” 好像她是个多么孝顺的侄媳妇。 萧易成冷哼一声,“少来,二弟可什么都跟我说了。” 萧荣成跟他的交情其实不坏。在萧易成看来,这个堂弟虽然蠢了点,可蠢也有蠢的好处,若太聪明,自己反而得费心提防。 故而每常萧荣成跟他讨要什么,萧易成能给的基本会给,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许是因为这副外在的“好脾气”,萧荣成误以为这个哥哥会无条件纵容自己,行事也就愈发乖张。 但萧荣成还是知道点事理的,这回在嫂嫂那里落了案,他便自觉跑到萧易成跟前报备一番,为的就是怕张二夫人问起,这位堂哥能帮忙掩饰一二。 萧易成听他说完,就知道凝霜定是跑到张二夫人那里要账去了——的确很像她的作风。 凝霜见他一语不发,心中不免有些惴惴,她这样打张二夫人的脸,萧易成到底究竟会不会高兴?说到底,那也是他二婶,自己刚嫁过来,还是外姓人…… 她疑心自己做得太过火了,萧易成才不给她好脸色,要搁平时,早过来亲亲抱抱了。 萧易成听见这番百感交集的话,又好气又好笑,这女孩子究竟把他当成什么了,活体的双标怪?合着她是外姓人,张二夫人就不是?论起亲疏远近,萧易成怎么也不会把张氏排到凝霜前头。 归根究底,还是两人的关系不够亲密,才叫她瞻前顾后。 萧易成思及此处,便板着脸向其招手,“过来。” 凝霜谨慎的挪着步子,心道萧易成莫不是想赏她一耳光?应该不会,萧易成不像会家暴的男人,原书里两人冷淡成那样,也不见萧易成动她一个指头呢。 不过男人天生就不可靠,凝霜走到离他三尺的地方就不再往前走了——保持胳膊划圆以外的距离,这样萧易成想动手也打不着她。 凝霜颇有些得意于自己的小机智。 萧易成却几乎喷饭,面皮再也绷不住了,一抬手就将凝霜揽入怀中,略显粗粝的指腹轻轻摩挲她的脸颊道:“你想我怎么罚你?” 还真要罚呀?凝霜颇不情愿的扭头,“悉听二爷处置。” 虽然萧易成叮嘱她私底下不妨就叫二郎,可凝霜每每恼火的时候,还是会拧着嗓子唤他二爷——尽管在萧易成听来音色并无太大分别,都是如猫抓一般软绵绵的,勾得人心里痒痒。 然后他就将人抱到床上去了。 凝霜直到挨上枕头才反应过来,又气又恼,“你做什么?” 萧易成抓住她奋力挣扎的两团拳头,含笑道:“不是你让我罚你的么?” “可……我没想到你会……”凝霜闹了个大红脸,说话都磕磕绊绊起来,这人怎么老是曲解她的意思,莫非脑回路格外不同些? 心好累。 萧易成惬意地欣赏她窘迫姿态,“怎么?莫非你觉得这个不算惩罚,而是享受?” 凝霜发觉跟这人讲道理完全讲不通——萧易成比她更会诡辩,她只好放弃抵抗,却摸摸索索用一个软枕将后腰稍稍垫高——正如阮氏教导的那样。 萧易成正吻着她雪白玉颈,冷不防瞥见这番鬼鬼祟祟的举动,不禁奇道:“你做什么?” 凝霜白他一眼,“你管我?” 萧易成这样磨人,倒叫她更迫切的想怀上一个孩子了,等她怀孕之后,萧易成总不好这样天天缠着她。 萧易成眉心跳了跳,被这女孩子惊世骇俗的想法震撼到了,而且,他有那么遭人嫌弃么? 萧易成决定化悲愤为力量,愈发骁勇奋战起来。 凝霜还要再说,檀口微张,便已被萧易成火热的唇舌封住,末了她只轻哼一声,再无二话。 一场餍足之后,两人达成完美的谅解。凝霜得知萧易成不是真生气,心中大石总算放下——她就说嘛,张二夫人这样讨嫌的人物,萧易成怎么会尊敬她? 倒是二房天天想着占大房的便宜,她这回才刚扳回一局呢,很该再接再厉才是。 萧易成轻吻她的耳鬓,温声道:“霜霜,我知你想为我出气,但,听我一句劝,二婶心性诡谲,不可估量,还是少去招惹她,府里的事,由我应付就好。” 凝霜心道她才不是帮萧易成出气,她只是懒得当现成的仓库去填二房的无底洞,但看在萧易成真心实意关切她的份上,凝霜勉强答应下来。 “不过,”她说道,“钱可以不要,账还是要记的。” 她当时对萧荣成所说的并不完全是托辞,虽说萧易成将这几间铺子全权交由她打理,可正因如此,凝霜才感到肩上担子重大,她不想萧家的基业毁在她手上,更不愿萧易成误会她是个贪财之人——虽然她有时候的确是。 总之,不管盈利还是亏损,凝霜都决定一笔一笔的归算清楚,这样到年底好歹有个交代,证明她确是在兢兢业业为萧家操持——她是个称职的儿媳妇。 瞧着女孩子满脸认真的模样,萧易成只觉翘起的唇角怎么也按不下去,他轻轻在凝霜脸颊亲了口,摸着她的头道:“就依你。” 尽管凝霜做好了被揩油的准备,可不知是萧易成事先提醒过那位堂弟,还是萧荣成经张氏责备后学乖了,总之他再很少来凝霜的铺子赊账,就算有,也是挑一些便宜的东西,不敢再任性挥霍,见到凝霜时,也会乖乖称她嫂嫂。 看在他还算懂事的份上,凝霜勉强对这位小叔子有了些好感,倒是张二夫人依旧看她不顺眼。那日被凝霜要账要上门之后,张二夫人便将凝霜视之如仇,虽不敢到萧夫人面前对质——她怕嫂子知道自己这些年贪了多少东西——却没少在侄儿面前吹耳边风。 萧易成笑道:“婶娘说的很是,回去我便好好教导她。” 张二夫人犹嫌不足,“阿成,论理我一个外人不该插手你们家事,只是傅家女着实太没规矩了些,成日家抛头露面,论起银钱头头是道,遍身的铜臭味,她若肯将半分心思用在你身上,婶娘也就不必说这些话。” 言下之意,便是傅凝霜不够贤良淑德,大房娶她纯粹瞎了眼。 萧易成的脸色微微沉下来,面上虽仍挂着笑,那笑却只浮于表面,而未到达眼底。 他眼中是一片冰寒之意,“婶娘觉得自己很清高么?张家祖上还是商贾,靠贩卖丝绢布匹为生,拿钱换了个功名,几代传下来才有点书香味,转脸就不认过往,婶娘不觉得太可笑了么?” 张二夫人生起气来,“我好歹是你的长辈,你怎能用这种口气同我说话?” 萧易成懒洋洋的,“既知是长辈,就该拿出长辈的气度,偏要同小辈计较,究竟是我冒犯还是您多事?” 张二夫人怒不可遏,转脸就走——去老太太的兰藻堂中告状。但就连老太太也拿萧易成没法子,谁叫人家眼下是世子,同东宫交好,皇后又器重他?张老太太活到偌大年纪,别的本事没有,趋利避害还是很擅长的。 因此她婉拒了将傅凝霜叫来兰藻堂立规矩的提议,只劝张二夫人心胸放宽大些,与其着眼于这些小事,不如筹谋以后为好。 张二夫人眼中有微光闪过,连连应声,自此果然不再寻凝霜的麻烦。 凝霜也终于能将全部心思用于生意上,这日她正倚在案边,将新进的一批货物登记在册,就见淮安笑嘻嘻的打着千儿进来,“少夫人,二爷命我问您几时回去?御膳都已备好了。” 凝霜不像萧易成那样时常有机会进宫,她也不愿跟傅凝婉多有来往,故而每每宫中递来帖子,她能推的都避而不见,只是凝霜别的毛病没有,唯独吃上从不肯委屈自己,尤其眼馋宫中那些花色各异的御膳——别的不提,御膳房的庖厨手艺的确好。 萧易成吃惯了或许不觉得,可对于凝霜这样没见过世面的来说,那些精细的美食堪称一种享受。 萧易成见她实在喜欢,就时常顺手从宫中捎些回来——反正他跟厨子们的交情也很不错,只要肯出银子,便定做都使得,何况只是举手之劳。 凝霜听闻今晚的大餐有水晶蒸饺和红烧蹄髈,不由得心生向往,可惜她还得将这批货品登记完,一时抽不开身。 淮安十分识趣,“不要紧,二爷是用食盒拎回来的,等您回去再加热也来得及。” 凝霜有些赧然,“怎么好叫二爷等我?他先用膳就是了。” 淮安笑眯眯的道:“少夫人不在,二爷哪还吃得下饭。” 凝霜脸颊微红,心道难怪人都说有其主必有其仆,这淮安也挺会说话。不过她倒是不讨厌这种人,因不好叫淮安坐着干等,凝霜就让甘珠取来茶和点心,让他先垫垫肚子。 淮安尝了口白瓷碗碟中整齐码放的桂花糕,诧道:“这是哪家做的糕?滋味似乎不怎么甜腻。” 甘珠笑道:“当然是府里,天天晌午都会差人送来一笼,知晓我家小姐不爱吃太甜的,所以偏清淡些——他们也算有心。” 凝霜不好意思的笑笑,她倒不是不喜甜食,只是京中风气如此,若吃得太胖,难免会被视为异端。凝霜虽不愿随波逐流,可也不愿沦落为指指点点的对象,故而她日常所用的点心都是减了糖量的。 淮安细细再尝了口,眉头越皱越紧,“这味道不对,微苦而涩,应该是加了柿子蒂粉的缘故。” 他家里从前是开药馆的,淮安耳濡目染,多少知道一些,据说用柿子蒂磨成的粉,是一味避孕的好药。 “能确定吗?”凝霜也听说过这种说法,虽然缺乏科学依据,但若真有人用此招对付她,足以说明那人动机不纯。 淮安肯定的道:“不会有错,少夫人,您若不信,大可以送去药馆请郎中验看。” 凝霜陷入深思,府中最不想她有机会生孩子的,应该就只那一位了。 是她错估了张氏的心胸,原来人家老早就将她视为对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柿子蒂粉避孕这个应该算民间误传,现代医学是不认可的,大家不必深信~ 感谢在2020-05-24 23:57:22~2020-05-26 00:05: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缇芮雪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私奔之人 甘珠原本木木在一旁看着, 及至听了淮安这番分析, 脸上几乎气炸了, “小姐,咱们一定得告诉三老爷和夫人!” 淮安不由得看她一眼,这丫头真是忠心, 出嫁有一段日子了还不肯改口, 口口声声小姐小姐的, 再说, 为什么是告诉傅三老爷?现成的萧家人就在这里呢。 淮安挺了挺略显单薄的胸膛。 凝霜有点好笑, 却也知晓这小子怒从何来,说来的确是她不曾约束好下人,只是甘珠在家中叫惯了小姐, 凝霜虽叮嘱过她数次, 一时要改口称少夫人也难,只好先混着,等过些时日, 她自然慢慢就习惯了。 至于该请傅家还是萧家做主么…… 淮安催促道:“少夫人,还是快些报知公子吧,这事可耽搁不得!” 谁都知道萧家大房有多看重子嗣, 张二夫人如此作为,等于是直接与大房为敌,世子爷焉能饶过? 然则凝霜思量片刻,却缓缓摇头道:“不,这件事, 暂且不必让郎君知晓。” 淮安不解,“为何?” 凝霜款款道:“一来没有确实的证据,糕点是家中送来,可厨子是各房统一安排,从公府到此处,中间不知有多少人经手,二婶大可以辩称有人诬陷,反而容易打草惊蛇;二则,我刚嫁来萧家未久,根基尚不稳固,你想萧家信我的人多还是信二婶的人多?此事若处理不好,没准倒叫人倒打一耙,今后我在萧家的日子却难过了。” 淮安一想也是,脸上不由显出愁容来,“那该如何是好?” 依世子爷的性子,若知晓有人在打少夫人的主意,断不会轻易纵过的。 凝霜循循善诱,“所以还是先瞒着他为好,待我这厢有了章程,自会去同郎君商议,你无须着急。” 淮安只得答应,虽然此举有违忠仆的本分,可少夫人也是为了世子好,世子应该不会怪罪他吧? 他又看向那盒热气蒸腾的糕点,眉间怒意勃发,恨不得一脚踢开,“这害人的东西可不能再送了,少夫人,厨房那里您可得交代一声。” 凝霜却按住他的手,含笑道:“不行,还是照送不误。” 淮安疑心少夫人失心疯了。 凝霜暗叹一声,心道萧易成那样精明的人物,怎么却找了这样天真的仆人?但想起甘珠也是这样咋咋呼呼呆呆傻傻的,凝霜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他两个倒像天生一对。 凝霜只得耐心解释,“你想啊,这糕点是日日在吃的,忽然不要,二婶那边难免起疑,与其等她发现端倪再想另外的法子来对付我,倒不如暂且按兵不动,这样,敌明我暗,反而更加安全。” 原来是障眼法啊,淮安恍然大悟,也就不加阻拦了。 甘珠亦明白过来,却愤愤道:“小姐,那这盘点心该如何处置?” 虽然柿子蒂能避孕不过是谣传,真吃了也不会怎样,但凝霜想着还是谨慎些为好,便道,“拿去喂狗吧,以后也是一样。” 淮安却忙珍惜地捧在怀里,“少夫人,既然是不要的东西,就赏给小的吧,免得糟蹋。” 可怜他自幼贫苦,一向缺吃少穿的,后来跟了世子爷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世子爷不爱吃零嘴,天天喝药,他想打点牙祭都不成呢。 这样精致的点心,每常想吃还吃不到。 凝霜忍俊不禁,“好,那你就拿去。” 甘珠上上下下打量了淮安几眼,见他只顾狼吞虎咽,终忍不住询问,“你不怕吃了生不出孩子么?” 淮安翻了个白眼,“我是男人啊。” 甘珠:“……”也对哦。 可她仍有点不放心,“那也说不好,生孩子又不是一个就能生的,你能保证你以后的娘子不会受影响么?” 淮安睨着她,“你管这么多做甚?莫非你想当我娘子?” 甘珠脸上一红,正要反驳,还好凝霜及时打岔,避免两人争执起来,她向淮安问道:“郎君说三少爷有个外室养在城郊,你可知道地方?” 虽然根据萧易成的说辞,萧荣成跟那女子发乎情止乎礼,说是外室不太妥当,可人家都甘愿舍弃父母私奔来此,凝霜也想不出更好的说辞了。 淮安三口两口将糕饼咽下,拍了拍手上的碎屑道:“少夫人您想做什么?” 凝霜也不隐瞒,“没什么,不过想请她前来,两人见个面,说说话。” 没准以后还会成为妯娌呢。 淮安摇头,“她不会肯的,那女子乖僻得很,虽行事叫人不齿,到底是私塾里养大的,性子幽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轻易不肯见人。” 凝霜当然明白,若不是这样固执的性子,也不会因萧荣成几句调戏般的情话就认为自己失了贞,以致要死要活非得赖上萧家。 但这正合凝霜的意,她微笑道:“若你告诉那位徐姑娘,我能助她达成所愿呢?” 淮安不得不对这位少夫人刮目相看——难怪世子会挑上傅二小姐做媳妇,两人真是匹配极了。 淮安眼睛发亮,“那就不是您非要见她,是她非要见夫人您了。” 此时他当然已体会到凝霜的意思,张二夫人这样清闲,处处将心思放在少夫人身上,那么,不如就给张二夫人找点事做,她有了别的烦恼,就不会这样汲汲营营针对大房了。 至于徐姑娘入门,会不会掀起新的风波,将二房闹得家反宅乱,就不得而知了——就算有,那也是二房自己该操心的问题。 * 凝霜回到家中,已是月上三竿。 她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正想着萧易成莫不是已先睡了——那样也好——就听到一句幽幽的问话,“你总算回来了?” 却是萧易成和衣坐在黑暗里,灯也没点。 凝霜心道这语气怎么跟“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怨妇一般,她自己倒成了渣男。 摒去心头奇怪的想法,凝霜笑道:“二爷原来还没就寝?” 正要摸索着升起烛台,谁知下一刻,她就跌进一个清冽的怀抱。萧易成抬起她的下巴,目光深湛,“你不在,我如何安寝?” 说罢,就抱着她的后颈来了个长长的深吻,凝霜只觉口腔中的呼气被他攫取一空,好容易才将对方推开,“做什么?” 一面整理起弄乱的鬓发。 萧易成就是这点不好,行事任性,有时甚至完全不顾及体统。设若此时有个丫鬟或小厮跑进来,她的脸往哪儿搁? 还好没上灯——敢情是计划好的。 凝霜白他一眼,就见萧易成懒懒的阖上门,回头问道:“要不要让厨房传膳?” 凝霜其实在路上已胡乱用了些,不过看萧易成这三堂会审的架势,怕是不容易善了,若能边吃饭边谈,气氛想必会缓和许多。 凝霜便道:“二郎有心,就让厨下送些过来吧。” 萧易成轻哼一声,倒是没继续逼问——天晓得,他也是饿着肚子在苦等呢。 等两人将半冷的御膳用了些七七八八,萧易成方问道:“今日怎么这样晚才回?连淮安也去了许久。” 他倒不是担心妻子同仆人有何首尾——不是萧易成对自己太过自信,而是不相信凝霜会那样没眼光。 凝霜正打算夸一夸他从宫里带回的膳食味道极好,冷不防经此一问,卡了半晌,方挤着笑道:“没什么,今儿是进货的日子,因此格外忙碌。” 心里将桂花糕那件事转了转,到底不曾出口。 萧易成叹道:“生意虽忙,你也须注意身子,不要让人担心。” 凝霜勉强笑了笑,“我知道。” 正欲埋头继续扒饭,冷不防却见萧易成凝视着她,“若有何为难之处,不妨直言告诉我,我是你的夫婿,就算不能替你解决,至少也能帮着一同分担。” 凝霜垂眸,“……没什么。” 她不是不信任萧易成,只是……她更信任自己。以萧易成目前的状况,还没能力将二房连根拔起,与其让他徒增忧心,并让二房有所戒备,倒不如将这件事搁在心里,直到她有更妥善的处理办法。 她这厢吞吞吐吐,其实萧易成已然明白——早在凝霜刚刚推门的时候,他就从她心中探听到所有经过,只是没想到她会瞒着他。 萧易成很应该生气,可他没有。看到那女孩子眉宇间的忧色,让他明白自己不能操之过急——信任是需要累积的,既然他没有更多的表现来证实自己的能耐,当然不能怪凝霜擅作主张。 末了他只是拉着妻子的手,谆谆告诉她,“霜霜,无论何时,我都会是你最强大的依靠——至少在我还活着的时候。” 面对这戏剧化一样的表白,凝霜心里不是不动容的,有那么一刹那,她几乎怀疑萧易成看透了她:不,这不可能,这么久以来,她都将自己努力伪装成一个名副其实的古代闺秀,就连傅三老爷和阮氏都没察觉,没道理萧易成会起疑。 但,萧易成待她却又格外不同,倘若照着原书中的轨迹,两人本该渐行渐远才是,很不该这样恩爱笃睦。 她该将自己的命运交到萧易成手中么?凝霜心头微微迷茫,她其实不太懂何为爱情,更不懂一个人该如何去爱,她只知道如何明确而稳定地生活。 面对萧易成此刻流露出的眷眷深情,凝霜轻轻别过头去,叹道:“我信你。” 她会试着去相信——但,不是现在。 对于这样的结果,萧易成已相当满意了,至少他已渐渐在卸下小姑娘的心防,假以时日,还愁得不到全部的她么? 尽管如此,晚间两人洗漱就寝的时候,萧易成还是狠狠折腾了她一番——理智告诉他不该如此,可人的身体并非全然服从理智的。 凝霜细汗淋淋伏在他身下,软语哀求他缓一些,无奈萧易成却好像一匹发了狂的孤狼,只知横冲直撞,末了凝霜唯有搂紧他的脖子,贴得紧一些,再紧一些,以纾解那阵颠簸的痛感。 萧易成轻轻吻去她眼睫上的泪珠,捧着她的脸,如同捧着一件稀世珍宝。恍惚中凝霜听见他低低说了些什么,可是她太过疲惫,太过困顿,径自睡了过去。 * 夜里虽不曾好眠,凝霜次日还是照常起身,萧易成也照例去了官衙,生活仍在继续从前的步骤,仿佛昨夜那场迷乱只是个梦——也许真是个梦。凝霜想起来都有些模模糊糊的,她跟萧易成已然成婚多时,按说不会有那种少男少女般可贵的激情,这太不合时宜了。 照例检查完库房里的存货,凝霜正打算让甘珠去问问淮安办事办得怎么样了,就见一个梳着妇人髻的妙龄女子迟疑着来到铺子跟前,欲言又止。 只一眼,凝霜便直觉是那位徐姑娘,忙命甘珠请她进来,一面叫人备茶。 “妾姓徐,闺名慧琴。”女子来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对于家境却只字不提。 凝霜将热茶端到她身前,微笑道:“我知道。” 其实不止是她,二房这件妙谈在府内流传多时,若非张老太太雷厉风行按下来,怕是得生出更多风波。 徐慧琴面露赧然,似是怕凝霜误解,忙忙道:“我与三郎并无苟且,我……我仍是完璧之身,少夫人若不信,大可以亲自验看。” 说罢便要解衣裳。 凝霜着实惊着了,这女子比她想象中还要单纯,幸好两人都在后堂,若是前厅人来人往的,真得贻笑大方了。 甘珠忙替徐慧琴将衣襟上的纽子合上,又嗔道:“你傻呀,这种事叫人怎么看?小姐也不是大夫。” 徐慧琴这才有点窘,埋头喝着茶,不敢胡言乱语了。 凝霜倒是不在乎完璧不完璧,只是,她总得问问徐慧琴的意愿,“既如此,你又何必非嫁给三弟不可呢?” 徐慧琴先前听了淮安那番说辞,是真心过来求助的,及至见凝霜此刻的模样,又觉得这位“二嫂”并非乐意帮助自己,难道她想赶自己走么? 徐慧琴不禁急了,两腿一弯便扑通跪在地上,“少夫人,我与三郎是真心相爱的,还请您高抬贵手帮帮忙,成全我们,小女不才,日后必有重报!” 说罢便砰砰砰连磕三个响头,饶是甘珠眼疾手快都没能拦住。 凝霜眼角不禁抽了抽,先前听萧易成说这徐氏傻,她还不信,想着私塾先生的女儿能傻到哪儿去,及至见了本人,才知这徐慧琴怕是读书读成书呆子了,满脑子三贞九烈的闺训,却又拘泥于此不知变通,以致于弄到眼下不尴不尬的境地。 尽管她说自己跟萧荣成真心相爱——凝霜对此表示怀疑,毕竟她也见了萧荣成几次,萧荣成却没一次提起过她,少年心性,本就是最容易遗忘的,何况在萧荣成看来那只是玩笑。 凝霜虽想借徐慧琴的手来给张二夫人添堵,可也不想就这么将人家往火坑里推,她不得不多嘴问上一句,“你怎知三弟对你真心,可有何凭据么?” 徐慧琴摇头,面露黯然。她唯一所有的只是萧荣成送她的那些情信,可是在坐船上京的路上被水打湿了,字迹也都泡烂。 不过,若要她默诵,她却能一字不漏地背出来。 她正欲开口,凝霜却不愿听那些缠绵悱恻的情话,摆摆手让她安静,想了想说道:“你若想回去,我可命人雇船送你回余杭,只说路上遭了拐子,所幸得萧家解救,如此,想来你家中不会太责怪你。” 虽说被人贩子拐走也不太好听,可比起私奔的罪名总轻多了。 徐慧琴摇头,“我不回去。” 当初凭着一腔孤勇上京,她就抱定了要嫁给萧荣成的念头,打从萧荣成在书院后山说下那些话的时候,她便已决定,此生非君不嫁。再说,好女不嫁二男,好马不配双鞍,她已经收了三郎的信,再跟别人算怎么回事呢? 看来她是打定主意要留在京城,凝霜再无话可说。也好,既然是徐慧琴自己愿意的,她心上的顾虑便小许多。 沉默片刻后,凝霜说道:“以你如今的身份,想当个妾室都难,遑论嫁进萧家二房?纵你情愿,张夫人又岂能同意?” 何况还背了私奔的名头,说句不好听的,作妾都算抬举。 徐慧琴紧紧抿着唇,虽不答言,目中却有着不容忽视的决心,可见她是认定萧荣成了。 凝霜叹道,“不如这样,你先到南明侯府,也就是我的娘家傅家住一阵子,等过些时日,我让爹娘将你收为义女,到时再请萧家前来提亲,你觉得如何?” 徐慧琴惊喜地抬眸,还有这种操作? 第38章 养女 她期期艾艾道:“那……是正室么?” 凝霜莞尔, “当然。” 傅家的女儿倘给人作妾, 说出去都会被笑话死——当然, 像傅凝婉那种皇子妃是例外。 只是见徐慧琴这样情切的模样,凝霜心底最后一丝退堂鼓的念头也消失无形,这会子倘若她说反悔, 徐慧琴反而该怨怼她了。 凝霜让甘珠取来纸笔, 亲自写了一封拜帖递到徐慧琴手中, 好让她拿去投奔傅家。其实让甘珠直接引她去会更方便些, 只是这么一来容易起疑, 若被人瞧见就不妥了。 南明侯府虽也算高门大户,徐慧琴却半点不惧,打包票道:“不怕, 我自有我的办法。” 又真心实意望着凝霜, “嫂嫂,多谢你,我入京许久, 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这么快就喊起嫂嫂了,着实是个妙人。凝霜虽觉得徐慧琴此举有拍马屁的嫌疑,却也欣然接纳——她并不介意与徐慧琴做妯娌, 比起张二夫人那样难缠的人物,徐慧琴这样天真的却好多了。 徐慧琴也没闲工夫喝茶了,当即就要出发,她迫不及待想让这桩婚事尽快落地,凝霜叮嘱道:“等到了傅家, 你可别再这样莽莽撞撞的,少说话,多做事,方为正理。” 虽说傅三老爷跟阮氏性子都好,可凭空冒出个寄人篱下的,谁心里都难免不痛快,就算有凝霜手书的那封信,可若徐慧琴太不懂事,恐怕傅家人也难给她好脸色看。 徐慧琴嫣然一笑,“嫂嫂放心,我自然省得。” 凝霜惊奇地发现她笑起来居然颇具媚态,比平日愁眉紧锁的模样好看得多,想来正是这股天然的风流吸引了萧荣成——若两人真成了婚,未尝不是一对佳偶。 凝霜也便笑道:“那你就耐心等待好消息吧。” 徐慧琴离去后,甘珠便找来抹布擦拭桌椅,一面嘀咕,“小姐,你干嘛这样帮她呀?” 尽管凝霜口口声声说给张二夫人添堵,可要添堵有一千种办法,何必这样迂回盘曲,倒显得费事。何况这徐慧琴满脑子都是婚事婚事,可见是个自利的人,纵使小姐帮她达成所愿,只怕她也未必反过来辅佐小姐——恐怕得不偿失。 凝霜叹道:“我是见她实在可怜。” 像徐慧琴这样受封建教条荼毒的女孩子,难得天性里还有积极进取的一面,不管她所求的是否真爱,凝霜都不忍见她就这样殒命京中。对萧荣成来说,娶哪家的小姐都不要紧,反正又不是只能娶一个,可对徐慧琴而言,萧荣成便是她此生唯一认定之人,她正是因着这股执念才能活下去,否则早在张二夫人将她赶出家门的时候就该上吊明志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为了成全她的天真,凝霜也断不肯袖手旁观。再者,依她看人的眼光,徐慧琴绝不会忘恩负义——她连萧荣成几句甜言蜜语都能轻信,这样的人又能坏到哪儿去? 凝霜一面拨动珠算,一面笑着说道:“等她进了门,我的日子就该轻松了。” * 正如徐慧琴所保证的,虽无人引路,她却极容易就找到了傅家——想来在得知傅萧两家定亲之时,徐慧琴就悄悄打听过这位未来嫂嫂,自是熟门熟路。 她是趁着黄昏悄悄跑去的。 门口值守的家丁一开始不肯放行,直到徐慧琴拿出那封家信,守卫这才答应通传一声。也亏得徐慧琴运气好,程夫人出门礼佛去了,否则恐怕免不了一番盘问。 阮氏看了家书,自是非同小可,亲自将徐慧琴召到后院接见,徐慧琴也不隐瞒,将自己与萧荣成怎样相知相识,后来萧易成离去,自己悄悄上京,又是怎样得世子夫人帮助,都一一道来。 阮氏看出这女子不似撒谎,且那家信上的确是凝霜的亲笔,想来不会有错,只是……她想了想,也不明说该如何处置,只让张妈妈带徐慧琴下去歇息。 徐慧琴虽有疑惑,但因初来乍到,也不好追问,只得惴惴告退。 等傅三老爷回来,阮氏才同他商量此事,“你说凝霜打的什么主意,好端端的,把个女子引上门做什么?” 阮氏虽心软,但也不愿平白无故给自家人惹麻烦,只觉得女儿的所作所为太大胆了些。 傅三老爷却没觉得如何,他自幼少读圣贤书,满肚子生意经外兼江湖侠气,收养个把女儿对他而言并不困难,反而是值得称道的义举。 他道:“霜霜也是看那姑娘可怜,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么,再说,她那二婶是个母老虎,成天盯着咱们女儿不放,若不递块肥肉过去引开注意,霜霜的日子怎能好过?” 阮氏虽不知桂花糕的事,对那位张二夫人的尖酸刻薄也有耳闻,两家沾亲带故,勉强也打过几次照面,张氏回回都拿那块玉佩说嘴,叫阮氏笑在嘴边,怒上心头。这么一想,还是凝霜的主意好,女儿身为晚辈,不便同长辈争执,阮氏一个娘家人也不好强出头,叫女儿面子上难做人,眼看着承恩公府竟无人能治得住张氏——合该给她送个刁钻古怪的儿媳妇添添堵,否则她也太恣意了些。 思量过后,阮氏对于徐慧琴的印象稍稍扭转了些,虽则这女子不遵闺训、淫奔无德,但看在她对女儿有所帮助的份上,阮氏也就乐意收养她了。 两口子耳语片刻,觉得这事并不难办,多双筷子添张嘴而已,于家计几乎无损,唯一难过的老太太那关。 傅三老爷皱起眉头,“要不,咱先瞒着母亲?” 傅老太太一向自诩清正,是断不肯收留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孩儿的。 “不可,”阮氏摇头,“霜儿叮嘱了,让咱们务必先告诉老太太。” 徐慧琴娘家不肯要她,日后肯定是要上傅家宗谱的,也好以傅氏的名义议亲,若老太太明着阻拦,这一关便迈不过去。 傅三老爷沉默片刻,“那就听霜霜的。” 他虽不知此言何意,但,傅三老爷还是很相信女儿的,生意上如此,这件事也是如此——毕竟是他的种,怎么会不聪明?傅三老爷微微自得地想。 于是次日清早,阮氏便带着书信直奔松竹堂而去,正赶着老太太起身。阮氏颊边流汗,满以为会遭一顿训斥,谁知傅老太太静静的看完信后,并无二话,只道:“既然是二丫头的主意,你就照着作罢。” 阮氏恍恍惚惚离去,像是在梦里。 傅老太太摇摇头,便朝常嬷嬷叹道:“二丫头的聪明,竟是远胜过她娘。” 这样的好事,她怎么会不同意?那徐慧琴出身不高,可那又怎样,入了傅家的宗谱,从此便是傅家的女儿;若能成功嫁入萧家二房,等于南明侯府与承恩公府有了更紧密的联结,日后太子得势,萧家水涨船高,傅家同样能蒙余荫——老太太巴不得能有这样机会呢! “还是老太太福气好,刚瞌睡便有人送枕头。”常嬷嬷一面为她捶背,一面笑着奉承。 “还是二丫头肯想着娘家。”傅老太太冷笑。 大房那个枉读了满腹诗书,进了重华宫却只知献媚邀宠,半句话都不为娘家说。她倒不想想,若娘家是个扶不起的阿斗,终日死气沉沉,她的前途怎会好过? 常嬷嬷听她说起大房,便道:“大夫人那头还不知情,咱们要不要知会一声?” 傅老太太摇头,“算了,告诉了她又横生周折,还是顺其自然吧。” 不过三房多了个女儿毕竟不是小事,程夫人很快就知道了。起先她还窃喜,听说徐慧琴年轻貌美,以为是三老爷从哪里觅来的外室,哈,这下阮氏也该尝尝受人冷落的滋味了! 及至见阮氏为徐慧琴辟了单独的院落,赠她华衣美婢,又请身边嬷嬷好生教她规矩,程夫人这才起疑,阮氏再怎么贤惠,哪有人这样款待丈夫小妾的? 后来一打听,才知是收养的义女,程夫人一腔美梦化为泡影,虽此事与她并不相干,她还是跑到傅老太太那里进了番谗言,说这三房定是不安好心,巴结上承恩公府还不够,还想送个女儿进宫邀宠呢! 老太太任凭她说得口沫四溅,只冷眼睨着这个大儿媳妇,直至程夫人在她冰冷目光下惶惑不安地垂头,老太太这才命常嬷嬷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说给她听。 程夫人只觉得脑子乱乱,什么余杭私塾,什么萧家少爷,等等,这跟收养一个逃女有何关系,而且,怎么就成她大房的福气了? 老太太心道真是孺子不可教也,只得又耐着性子跟她分析利弊,不外乎跟萧家联姻有多少好处,若操作得好,怕是傅大老爷的官位都能高升。 程夫人听她吹捧了三房半日,终是忍无可忍,尖声道:“老太太,婉儿如今就在宫里,您又何必巴着萧家?” 简直不可理喻,那萧易成再怎么与东宫交好,也不过是个短命鬼公府世子而已,婉儿嫁的可是皇亲国戚,两者孰轻孰重,这还不明显么? 老太太用一种奇怪的眼色看着她,淡淡道:“若你的女儿中用,又何必指望人家的女儿?” 程夫人如遭雷击,身子摇摇欲坠,她虽然知晓傅凝婉在宫中的处境并不太好,非但未育下子嗣,连宠爱都岌岌可危,可也没想到老太太会这样直白的戳穿——等于说傅老太太已经放弃了婉儿这一支,难怪她成天把傅凝霜那贱丫头挂在嘴上。 程夫人一阵气苦,待要争辩几句,奈何老太太已命人倒茶送客,“老大家的,我从不指望你能给傅家带来多少好处,但,至少不要在一旁扯后腿,先前你说的那些话,我不会再计较,三房也是一样,可再有下次,你就等着老大出妻罢。” 程夫人滴溜溜打了个寒噤,她是知道这老东西性子多么冷酷的,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而一旦她发了话,大老爷肯定会毫不犹豫照办——就算他对母亲没多少敬爱,可官场最讲究孝悌之道,若老太太迫他如此,大老爷也只能答允。何况,一纸休书而已,对大老爷来说并不困难——相处这么些年,两人早就剩不下点滴情分了。 程夫人无声告退,自此果然不再掺和三房俗务,连大房的事都少管了,旁人问起,便推称身子不爽。老太太见她这样识趣,心下倍感欣慰。 徐慧琴至此在傅家安顿下来,虽然衣食无忧,可阮氏轻易不许她见客,而是先让嬷嬷细细教她规矩——余杭毕竟天高地远,徐慧琴远道而来,亦沾了不少乡下习气,平常看着或许纯然可亲,可若要嫁进豪门世族为嫡妻,非得将这些不合时宜的地方磨去不可。 虽然辛苦,可徐慧琴并不埋怨,想到眼下的这些努力都是为了日后跟郎君相亲相爱做准备,她便觉得流的汗都是甜滋滋的。 与此同时,徐慧琴跟傅家人的关系也渐渐好起来,阮氏生性软善,又怜她孤苦,倒是将疼亲女儿的心移了三分在她身上;老太太虽然规矩大些,待她也很不错,徐慧琴并不知自己被人视为奇货可居,只以为傅家人都是这样一团和气。唯一对她略有微词的便是大房程夫人,好在程夫人多病,也懒得见她。 傅家这厢和乐融融,那头张二夫人得知城郊的屋子已空无一人,却不禁勃然大怒,她奋力将桌上的碗碟一扫而空,“你们是怎么办事的,连个人都看不住?” 跪在地上的仆妇颇为委屈,夫人也没说要常去探望呀!平常说话,倒是巴不得那女子孤零零死了才好呢,如今却又问起那女子的去向,简直不知所谓。 第39章 三人成虎 张二夫人瞧见这些蠢人的模样, 几乎气结。她是不想管那徐慧琴的生死, 可她害怕徐慧琴败坏二房的名誉啊! 早知如此, 当初拼着脏手也该除了这贱婢,如今却一失足成千古恨,叫那蹄子不知跑哪儿去了。 仆妇见她来来去去在房中踱着步子, 显是忧心如焚, 遂战战兢兢提议, “不如请大太太帮忙找寻……” 二房毕竟人微言轻, 分不出太多人手, 大房却与五城兵马司相熟,找个人想来轻而易举。 张二夫人当机立断,“不可。”又冷笑道, “大房正愁没个由头扎筏子呢, 抓到这件把柄,岂有不趁机发作的?我还没那么愚蠢。” 尽管萧夫人向来懒与她计较,可张二夫人以己度人, 觉得萧夫人不过表面看着云淡风轻,实则时时在盯二房的稍,唯恐不能置二房于死地, 她可不能往枪口上撞。 有那么一刹那,张二夫人甚至疑心人是叫大房给藏起来了,可徐慧琴在城郊住了好些日子,也不见大房过问半句,怎的忽然管起闲事来? 莫非是那柿子蒂粉的事被人察觉?张二夫人冷汗津津, 转眼就自己否定了猜测,傅凝霜若发觉其中的关窍,怎会照常服用那些糕点? 大概是自己想多了。 张二夫人狠狠瞪着那几个仆妇,“找,使劲找!哪怕将上京城掘地三尺,也有将人给我带回来!” 她倒不信了,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不成?就算是死了,张二夫人也得见着尸首才能放心。 仆妇们唯唯答应,心内却暗暗叫苦:说得容易,京师人来人往,总不能一个个拦住盘问,张夫人光会差遣别人,自己倒不想想,有这些工夫做什么不好,何苦同个女子置气呢? 荣少爷真娶了徐慧琴也不算坏事嘛,两个人血气方刚的,又情投意合,正是黄鹰抓住鹞子的脚——扣了环了,张二夫人倒惯会棒打鸳鸯。 不提二房如何忙乱,凝霜得知徐慧琴已成功被傅家接纳并站稳脚跟后,这才娓娓告诉萧易成——她心里着实有些发虚,毕竟这件事是她擅作主张,可日后若要萧家主动来提亲,却少不了萧易成的辅佐。 只能先低头。 萧易成眯缝起一只眼睨着她,“你倒会先斩后奏,人都送回娘家去了,再来承认自己的不是,不觉得太晚了么?” 凝霜心道还不是怕你拦阻才不敢说的,萧易成向来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类型,自己怎么胡来都不要紧,对家里人却严格要求——口口声声为了萧家的声誉着想,鬼才信。 不过眼下需要他的帮忙,凝霜只得陪笑道:“同为女子,我不过是见她可怜,才想着拉她一把,夫君你一向仁善,最是怜贫悯弱,想来你若处在我的位置,也会这么做的,对么?” 萧易成冷哼一声,“可你连淮安都能告诉,为何独独瞒着我,莫非在你心中,那小子比我更值得信任?” 凝霜脸上的惊讶掩饰不住,她再想不到淮安口口声声答应去保密,转头就对萧易成说了——男人都这么不可靠么? 尽管萧易成是从凝霜的心理活动推测得到,而非淮安刻意告知,可见凝霜这样震怒,萧易成也就默许了淮安的过失——虽然有些对不住那小子,但重色轻友是人之常情,想来他应该能谅解的哦。 迎着萧易成锋锐的目光,凝霜自觉抱住他的胳膊,软语撒娇,“怎么会呢?我不过是见夫君你日理万机,这才勉为其难将他召来打下手罢了,在我心里,二郎你的分量自然是最重的。” 这句实话有个前提——仅限于萧家。毕竟在承恩公府,萧易成是她唯一亲近之人,萧夫人虽好,碍着婆媳这道天然的鸿沟,凝霜没法真心实意去亲近,其他人就更不消提了。 萧易成心底的气略平了些,面上却仍冷得像冰窖。 凝霜打蛇随棍上,从胳膊渐渐攀援至肩臂、脖颈——她很清楚该如何发挥自己的女性魅力,柔声道:“那么夫君,你答应帮我促成这桩姻缘么?” 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对于这样积福行善的义举,萧易成理应很乐意才是。 不过她显然低估了狗男人的狡猾程度,但听萧易成冷冷淡淡问道:“若我帮你,你打算以什么来交换?” 真是精于算计!那可是你弟弟的婚事。 凝霜本想怼他两句,转念一想,萧易成对于二房本就无可无不可,倒是自己忙着将徐慧琴招进门对付张二夫人,这么一想,的确是自己有求于人,凝霜只得做小伏低状,“但听夫君之言。” 好像每次与萧易成的交锋都是自己先败下阵来,凝霜难免有些懊丧,等等,上次萧易成是以什么作为交换条件的? 凝霜正觉得不妙,纤直腰身便已被人打横抱起,萧易成毫无犹豫地带着她往床榻走去。 凝霜死命捶他胸膛,“你疯了?现在是白天!” 只有那等没规矩的人家才会昼夜宣淫胡天胡地呢,她可是淑女。 萧易成虽未立刻放她下来,脚步却顿了顿,淡淡道:“你不想要孩子了?” 这句话很有用,凝霜果然不再挣扎——比起毫无意义的宅斗,有个亲生骨肉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否则她便是再会使心用计,也免不了落得晚景凄凉。 何况,她的时间本也不多——因为萧易成的时间就不多,更加容不得浪费。 两人有志一同地执行造人计划,凝霜照例在腰下垫了软枕,尽管如此,却仍是累到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究竟是哪个混账说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的,结果是她累到半死,萧易成反倒挞伐有劲。 也不知是否她的错觉,总好像萧易成的身子骨比从前倒越发好了些,莫非他学了什么采阴补阳的房中秘术? 不然难以解释一个病人为何这般骁勇。 她这厢走着神,萧易成却在她唇上重重咬了口,“乱想什么,这档子事都不认真?” 凝霜险险将那些胡话脱口而出,还好及时咽回去,她恼火地瞪着这人:真敢说呢,她是因为谁才这样受累的呀? 结果可想而知,萧易成让她“累”得更厉害了,以致于事毕之后,凝霜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沉沉睡了过去。 萧易成半支着身体,轻轻抚摸女孩子光洁如玉的脸颊,发出一声连他都难以知觉的叹息——真想陪她更久一点啊。 * 张二夫人派仆妇搜寻多日未果,心中焦虑渐渐淡下来,想着莫非徐慧琴自知嫁入高门无望,灰溜溜地回余杭去了——若真如此,还算她知趣。 直至数日后安国公老夫人的寿宴上,张二夫人瞧见阮氏身边那个眉目如画的女孩子,眼珠子几乎瞪出来:不是徐慧琴还能有谁? 她几时跟南明侯府勾搭上的? 用不着张二夫人费心调查,很快她便得知了事情的经过,因阮氏根本不曾隐瞒那女子的来历,恰恰相反,她几乎遇上一个人就得复述一遍呢。 阮氏的说辞虽然书面,大概意思却很明了,不外乎她家老爷去余杭做生意时,偶然结识了一位当地有名的大儒——这话简直可笑,余杭历来为诗书礼乐昌隆之地,学富五车之人更比比皆是,随便抓个人都能称大儒了。 对于阮氏这番巧舌如簧,张二夫人心内冷笑,面上只好静静听着,直至听到阮氏见徐慧琴可怜可爱,以致将她带回,又是怎样与萧荣成相知相识,张二夫人便坐不住了。 为了佐证事实的可信,阮氏甚至拿出一对珠花,声称是两家议亲时的信物,并且不日,萧家就会来傅家提亲——她就等着未来女婿的好消息。 说罢,便带着养女翩然离去。快要定亲的女孩子,自然是不便在外头久留的,哪怕作客也不行。 面对阮氏这番作态,张二夫人起先不以为意,想着无非是长舌妇人几句流言而已,信的人才是傻瓜,阮氏这样大张旗鼓到处嚷嚷,败坏的也只是她自家声誉,无须放在心上。 可大概是这世上傻瓜太多,渐渐地,张二夫人却觉出有些不妙来,似乎人人都将徐慧琴的婚事当了真,而阮氏带着徐慧琴四处走访各家筵席,并不避讳,也让众人愈发深信不疑:若非两家确有约定,阮夫人岂敢这样言之凿凿? 到了后来,三人成虎,就连崔夫人都来向张氏道喜,还怪亲昵地朝她挤眉,“你也真是,咱们多少年的亲戚了,荣成的婚事你竟瞒着,也不让人送帖子来,莫非你我都嫌生分么?” 张二夫人被她说糊涂了,“什么婚事,难道你也信了外头那些传言?” “嗐,这还能有假?”崔夫人笑道,以为她故意如此,“你就别装了,徐慧琴是个好女子,容貌得体,谈吐斯文,配你家荣成还是很不错的。阮夫人也是厉害,这些日子带着养女到处显摆,非但她倍添光彩,也是给你萧家长脸呢!” 张二夫人觉得十分无力,“那些都是谣传……” 崔氏半点不信,“哪有人拿这种事造假的?”她拍拍张二夫人的肩膀,亲亲热热道,“再说,你不也没出来辟谣么?” 那是因为她以为清者自清,阮氏这点小伎俩唬不了人,再者女子的名誉跟男子本就不一样,女子讲究坚贞,男子却不怕多情,谁成想阮氏将徐慧琴调-教得人模人样,如今人人都觉得徐慧琴是个货真价实的大家闺秀,配她的荣成恰是天生一对,却没人怀疑这桩婚事的真实性。 张二夫人暗暗咬牙,决定拆穿阮氏的诡计,便朝崔夫人道:“你想,若不是傅家故意造谣生事,怎会收养一个出身恁低的女孩儿,不怕惹人笑话么?” 满以为这下崔氏就会倒转矛头,谁知崔氏愣怔片刻,继而便笑道:“那还不是为了帮你吗?我知你是位实心人,你家的老太太却极为看重门第,纵使荣成与徐氏两情相悦,身份上毕竟不太匹配,如今就不一样了,若以傅氏女的名义出嫁,这才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呢!” 一面诚心诚意地夸赞起来,“这阮夫人向来木讷,我原以为她是个呆子,谁知心肠却是极好,若非她出手,荣成哪能这般轻易抱得佳人归?来日红烛高照,花好月圆,别忘了请她喝杯谢媒酒啊!” 张二夫人,“……” 不是她疯了,就是这个世界疯了。 第40章 喜气洋洋 回去之后, 张二夫人关上门就将一套精致的景德镇瓷器摔得粉碎, 胸膛剧烈起伏着, 若非固有的涵养支撑,只怕她早就开口将徐慧琴痛骂千遍万遍,恨不得那贱婢下十九层地狱——张二夫人还算清醒, 没将这事怪到傅家头上, 那傅三老爷惯会做冤大头, 修桥铺路施粥施药样样不落, 不过收养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 对他而言自然算不得难事,一个求名,一个求利, 自是一拍即合。 也亏得徐慧琴脑瓜灵醒, 这么快就打听着门路,如今她已入了傅家门,自己再想将她揪出来却难了。 仆妇看着主子阴沉面色, 小心提议,“不如,就让她嫁过来罢……” “想得美!”张二夫人尖声喝止, “那可是我儿子,她也配?” 仆妇心道你儿子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为娘的大概都看自家下的崽好,纵使三少爷不学无术斗鸡走狗,在张二夫人眼里也是一等一文质彬彬玉树临风的佳公子, 旁人更不好说什么了。 仆妇陪笑道,“但……如今外头的流言愈演愈烈,怕是不好善了……” 真真是骑虎难下,那徐慧琴显然破罐子破摔,不惜以身为饵也要将婚事钓下来,如今人人皆以为她跟荣成少爷有过秘密约定,若少爷这时候矢口否认,只怕会落得一个薄情寡信的名声,日后再想说亲,谁又肯将女儿嫁给这种男人? 张二夫人脸黑得能滴出水来,终究不得其法,等萧荣成下学之后,她就命人将爱子唤来——母子同心,其利断金,这事究竟得归结到萧荣成身上。 谁知她才起了个头,萧荣成便满不在乎的道:“娘,要娶就娶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眼中且有微微亮色——眼见一个女儿家这般钟情于己,哪个男人会不自负得意?且先前在安国公府上惊鸿一瞥,萧荣成倒觉得徐氏出落得愈发美貌动人了,之前在余杭跟个乡下丫头似的,虽颇有姿色,可干瘪无味,萧荣成回京之后就将其忘却。如今见徐慧琴谈吐优雅,一举一动莫不风姿楚楚,萧荣成便觉心底的痒虫重新被勾出来,恨不得一解相思才好。 张二夫人眼见他这副不堪形容,恨不得死命捶他几下——人家往他身上泼了恁多脏水,他倒好,还惦记着那块未到嘴的肥肉呢,也不怕吃了闹肚子! 尽管萧荣成十分随和,乐意娶徐慧琴为妻,张二夫人却不愿那等小门小户的女子作自家的儿媳妇,且还没过门就这般能折腾,过了门还得了? 张二夫人断不能容徐慧琴诡计得逞,决定使一个拖字诀,女子的青春是最经不起耗的,如今街头巷尾议论纷纷,不过是图一时新鲜,过个三年两载,不信那徐慧琴还能耐得住,到时候,只怕召她过来当个通房丫头,她都该感恩戴德了。 然则,张二夫人虽有心斗智斗勇,其他人却坐不住,这日张老太太便唤了媳妇过来,开口便道:“即日带上荣成的生辰八字去傅家合婚,这事耽搁不得。” “老太太!”张二夫人尖利地嚎了一嗓子。 她再想不到连老太太都不站在自己这边,说好的姑侄情深呢? 张老太太冷冷道:“难道你想让荣儿当第二个陈世美?如今徐慧琴的事已传到人尽皆知,若荣成再不娶她,坏的就是咱们萧家的名声了。” “坏就坏嘛,”张二夫人不以为意,“这些年攻讦咱家的人还少呢?我瞧着没什么可怕的。” “你是不怕,可大房没时间陪你折腾,何况还系着太子,”老太太深吸一口气,“听我的,这是我的意思,也是你大嫂的意思。” 张二夫人抱臂冷笑,“大嫂的手倒伸得长,连二房的闲事都管起来了?干脆,把我这个二夫人休出门算了,省得成天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放在平日,老太太或许会陪着侄女儿挤兑大房几句,可今日她实在没工夫见张二夫人作耗,只淡淡道:“你不去也行,你嫂子说了,会亲自去请皇后赐婚,到时候可就不由你做主了。” 张二夫人的笑僵在脸上,是啊,她可以将大房的名声拖下水,大房当然也可以反将她一军——到底是她失算。 老太太虽也对大房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举动颇为不满,可谁叫皇后没托生在她肚子里,老太太没底气去管教前房嫡妻所生的儿子女儿,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作威作福。 她又叹道:“那徐氏虽不是个好货,可你将她放在外头,未必有放在家里安心。等她成了荣儿的妻子,你就可以婆母的规矩去约束她,若实在看不顺眼,找个由头休了便是了——要捉她的错处还不容易么?” 也只好如此了。张二夫人虽仍有些愤愤,却又觉得老太太所言不无道理,从前是她狭隘,等人进了门,徐慧琴还能翻出她的手掌心么?她倒要瞧瞧,荣儿到底是听她母亲的,还是听这个贱蹄子的。 萧荣成跟徐慧琴的婚事就这样商量起来了,傅家那头自然是阮氏料理,至于萧家么……张二夫人称病,却将一应琐事托给了傅凝霜。 凝霜悄悄同萧荣成道:“母亲是不是在怪我?” 张氏耍脾气就算了,怎的连萧夫人也不肯插手,倒让她接了这烫手山芋?虽说婚丧大事也有由晚辈料理的先例,可她毕竟嫁进萧家还没几个月,萧夫人就这样放心么? 萧易成瞧见她小脸上苦哈哈的模样,倒不自禁的笑出声来,被凝霜瞪了眼后,方收敛嬉容,正色道:“当然不会,只是皇后娘娘近来身子不太舒坦,母亲常要进宫侍奉,实在分-身无暇。” 唔,这倒也是,比起一个二房素未谋面的侄媳妇,自然是相处了数十年的小姑子更亲近些,凝霜脸上的疑惑淡去,心情也舒展开。 萧易成拧了拧她肉乎乎的脸颊,“人常说心宽体胖,怎么你却堆了这样多心事?” 凝霜正想说还不是因为嫁给了你,及至见萧易成的手搭在自己腰际,这才会过意来——敢情他是变相骂自己长胖了呢! 凝霜愤愤地将那只手打掉,她可不想迎合京中变态的审美,再说,她要备孕,自然还是养点肉才好,像傅凝婉那样瘦骨伶仃的,怕连癸水都来不了,如何能生孩子? 尽管这般安慰自己,可凝霜仍免不了对萧易成所言耿耿于怀,遂匆匆来到窗前揽镜细照——唔,好像是圆润了点,连酒窝都快看不到了。 凝霜觉得十分悲催,莫非她最近吃太多了,可她一日三餐都是正常人的食量啊……不过额外补充了点零嘴而已。 萧易成悄悄来到身后,附耳道:“别担心,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一只贼手悄悄伸进她衣裳里。 凝霜当然不肯令他如愿,鳝段一般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别闹,张嬷嬷常嬷嬷她们还等着我回话呢。” 在她看来,这次婚宴更像是对自己能力的一次练手,若能办好,至少说明她这个承恩公府少夫人做得足够称职,离日后管家也就更进了一步。为此更得自矜身份,不能叫那些仆妇看轻了她。 萧易成只好将其松开,可到底有些不遂意,低声道:“其实耽搁不了多少时候,晚个一时三刻也来得及。” 凝霜轻轻睨着他,“二爷是说自己太快么?” 这句话成功地令萧易成脸黑下去,待要放手教训,无奈那小妮子狡猾无比,更完衣,一只脚已踏出门口,萧易成只得板起脸,“晚间再叫你知道厉害。” 至于是何种厉害,则为两口子私房密语,却不便细说了。 两家都催得很,故而徐慧琴这婚事快得倒跟赶集似的,纳彩、问名、纳吉,几乎在一月之内就都搞定了。徐慧琴自己倒没觉得什么,她本就巴不得快些出阁嫁入萧家,自然懒得矜持,可落在张二夫人眼里却更添头痛——瞧瞧,这头豺狼俨然已将她宝贝儿子视为囊中之物了。 可惜她的宝贝儿子业已叛离阵营,两家正式定亲之后,萧荣成不但亲自向丈人丈母见了礼,还托珍宝斋打了一套极为精细的头面首饰,说是给未婚妻添妆之用。 就连张二夫人出嫁时也没戴过这样贵重的首饰呢,她头痛更兼心痛,却仍打起精神将萧荣成叫来训斥一番,谁知那傻小子却天真的道:“娘,慧琴母家不在此处,余杭那位老先生也不会千里迢迢送贺礼来,若咱们不帮她一把,她就太可怜了。” 徐慧琴可怜,难道她就不可怜?那可是她的银子!她的银子!张氏眼睛瞪得老大,“糊涂,她如今是傅家的女儿,傅家怎会薄待她?哪怕为了面子,也会风风光光将她送出阁的,用得着你来多事?” 萧荣成摇头,“养娘哪有亲娘疼人?傅家再好,肯定也不会比着二嫂的例来置嫁妆的,咱们自家人若不搭把手,慧琴该多心寒呐。” 谁跟她是一家人?张二夫人呕得吐血,却也知道跟这个傻儿子毫无道理可讲,只能无力摆手,“你去吧,成亲之前,最好别再来烦我。” 萧荣成乖乖答应下来,正要撤退,忽的想起一事,望着正喝药的母亲道:“对了,还有一事,为了去珍宝斋订货,我向二哥赊欠了八百两银子,娘您可别忘了,府里正办喜事呢,别闹出什么不愉快来。” 说完,便喜气洋洋地离去。 张二夫人捂着心口,只觉这儿子哪是来报喜的,分明是来讨债的,她怎么生养了这样一个祸害? 她的命真苦啊! 第41章 消息 尽管不情不愿, 徐慧琴过门那日, 张二夫人还是打起精神出来见客, 不然倒像是心里有鬼——木已成舟,若这会子退缩,倒像是怕了那贱蹄子似的, 不若干脆拿出做婆婆的款来, 也好挫一挫对方的锐气。 傅三老爷亲自过来送嫁, 亦可见得他对这桩婚事的重视。因这大老粗难得客客气气, 张二夫人起先还有几分得意, 转念一想,这原是给那养女徐慧琴长脸,心里便不十分舒坦——怎么着, 专程来给出嫁女撑腰么?还是单纯看她做婆婆的不顺眼, 特意来当镇山门神的? 徐慧琴脸上倒是不见诡计得逞的轻狂,而是大大方方的,萧荣成来牵她的手时, 她还羞涩一笑,倒叫萧荣成惊喜不已,腔子里扑通扑通的跳。 眼见这狐媚子如此快收拢了自家儿子的心, 张二夫人仿佛吞了只苍蝇,她不露声色上前挤开二人,“行了,堂也拜完,还是快送新娘子回房吧。” 就命喜娘将徐慧琴扶走。 凝霜在一旁笑吟吟的道:“婶娘, 您可仔细着,别让三弟喝多了,等会儿还有要紧事得办呢!” 徐慧琴脚步微顿,叫萧荣成心中一荡,觉得这是某种暗示,忙不迭地答应下来。 张二夫人再没好气,她倒巴不得儿子多饮些酒,灌醉了才好,凭什么同那狐媚子圆房?合该让她冷落一夜,才晓得自己有多少斤两。 无奈萧荣成并非母亲肚子里的蛔虫,只觉得人逢喜事精神爽,纵使一杯接一杯的灌下去,仍是情绪高涨,不见醉态。他却也知道分寸,酒过三巡之后,便推称不胜酒力,让人换白水来。宾客因今日是他的大日子,亦都识趣不再勉强。 到了华灯初上,张二夫人特意叫上凝霜一众人去闹洞房,凝霜很不想打岔,无奈张二夫人抓着她的胳膊如铁钳一般,她怎么也挣脱不开——凝霜实在庆幸,自己没遇上张二夫人这样可怕的婆婆。 照俗例掀了盖头,众人齐齐发出一声惊叹,显然是因为新娘子容貌不凡,萧荣成更是眼睛都看直了。 张二夫人愈发不快,她特意将徐慧琴耗了半日,为的就是盼着她妆花汗流的丑态,谁知傅家不知给她施了些什么上好的胭粉,持久不卸,烛火下瞧来依然楚楚动人。 这让张二夫人事先准备好的贬低之语都难出口,倒是萧荣成迫不及待催促道:“娘,您忙碌一天定是累了,快回去歇着吧,明早我会带慧琴去向您请安,您就别操心了。” 被那不成器的逆子推了两下,张二夫人只能含恨撤退。 * 凝霜白看了场热闹,回到房中意兴阑珊,倒是萧易成喃喃道:“看不出来,这徐氏比从前有风韵多了,还是你傅家会调-教人。” 虽然这话明着是表扬傅家,也许还带点夸奖她的意思,凝霜心里却冒出点酸味,“二爷也觉得徐慧琴美貌不凡么?” 萧易成先是诧异,继而意识到什么,噙笑道:“当然,我这人从不说谎话。” 可见天底下男人都是一样的,只会看外表而已。从前徐慧琴落魄潦倒,无心修饰容貌,兄弟俩便都正眼不瞧她一下,如今见徐慧琴变得亭亭玉立光彩照人,便一个两个如苍蝇逐臭般上赶着去了。 凝霜冷哼一声,兀自从他身边越过,“我累了,得先睡了。” 萧易成笑眯眯的将她抱住,“吃醋了?” 看起来倒像是巴不得。 凝霜怎肯让他称心如意,不冷不热的,“我疯了,才会吃弟妹的醋,再说,她哪一点能及得上我?” 徐慧琴能有今日这番造化,还多亏傅家跟她帮忙呢,凝霜自然不可能因为这点事就心生嫉恨,只不过……看着徐慧琴这样年轻娇嫩的面容,倒让她森森觉得自己老了——尽管她离嫁人也才半年。 难怪女孩子一成婚便都梳起妇人头,这个老不是气质上的,而是心态上的——好忧桑。 尽管她嘴上矢口否认,萧易成凭着那份读心的本领,还是立刻洞悉凝霜心中所想。他轻轻拉起凝霜一只手,在手背上温柔地吻了吻,“在为夫心里,娘子永远是最美,无人可及。” 该说情话的时候,萧易成从来不吝惜唇舌。凝霜只觉耳根微微热烫,奋力甩开那只手,“鬼才信!” “真的,娘子的眉毛、鼻子、耳朵,还有这小巧的唇,都令为夫爱不释手。”萧易成贴着她的面颊,一点点吻过去,那肌肤好像夏日的霜雪,在热力下渐渐融化开,淌成一汪清泉。 凝霜心道自己真是着魔了,竟会觉得萧易成这样轻浮的举动颇具吸引力——他当然不是君子,可她也并非一位真正的淑女。 淑女是不会在这时候予以回应的。 凝霜望着萧易成挺括的鼻梁,清朗的眉目,鬼使神差一般回抱住他:情之所至,本就是毫无道理可言的。 于是今夜,她又度过了一个洞房花烛。 * 徐慧琴出身低微,尽管如今多了傅家这个幌子,可在萧家众人看来仍是籍籍无名,众人也就并未将她放在心上,好像一滴水掉进大海里,很快便融入进去。 要说真正难以平静的,就只有张二夫人跟凝霜了。张二夫人觉得儿媳妇连同傅家狠狠打了自己一耳光,这令她迫不及待要找回权威;凝霜则是巴不得好戏赶快上场。 戏开始得比她想象中还要早。 凝霜原以为张二夫人多少会忍耐个两三天,谁知张氏脾气太过急躁,竟连一天都等不得。成婚次早敬茶,徐慧琴奉完了老太太与萧夫人,正要呈给张氏,张氏却仿佛没瞧见似的,只顾跟老太太闲话。 萧夫人婉转打岔了两三次,张氏都只做没瞧见,任凭徐慧琴捧着滚茶在那儿跪着。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估摸着茶快凉透了,张二夫人才懒懒道:“瞧我这记性,竟忘了你还杵着,也罢,再换盏热的吧。” 徐慧琴倒也识趣,尽管膝盖跪得生疼,依旧一言不发,只默默地将茶壶端过来,把冒着白气的热水注入另一个干净的青瓷杯中。 张氏看在眼里,怨气倒平了些,之前以为这徐氏诡计多端,如今瞧着不过尔尔——到底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谅她翻不出大浪来。 尽管如此,也要一鼓作气将她压制下去才好,张氏暗暗打算等她再奉茶时便诬称水太烫,多折腾她几回,这样徐慧琴日后见了婆母才会毕恭毕敬,不敢有半分逾越之念。 谁知张氏的计划虽好,事情却并不照计划发展,徐慧琴低眉顺目正要奉茶,却在行礼时一个趔趄,那碗滚茶不知怎的尽数倒扣在张二夫人腿上,张氏登时如杀猪一般嚎叫起来。 众人都惊着了,徐慧琴亦吓了一跳——她做得这样逼真,想来不是故意——慌慌张张地上前要为婆母宽衣,张氏羞愤将她推开:这蠢材,就算要治伤,也须回房再治,她都偌大年纪,当着这些人的面宽衣解带算怎么回事? 毕竟妯娌一场,萧夫人到底有些不忍,“这烫伤可大可小,快,快请大夫过来!” 徐慧琴便要上前搀扶,张氏没好气将其推开,“滚!我早知你看我不顺眼,巴不得我早死,如今可如意了!” 徐慧琴微红的眼圈里立刻酝酿起两泡眼泪。 张氏的话着实难听,徐慧琴的模样又实在令人不忍,萧夫人便劝道:“她想来也是无心,你就别说她了,还是赶紧治伤要紧。” 徐慧琴嘤嘤抽泣,众人都觉得她无心之失,平白受了一顿冤枉,唯独张氏赌咒发誓,说这蹄子定是故意,千方百计要害她死呢——众人听了只当玩话。 很快大夫上门为张二夫人检视伤口,说幸好冬日的衣裳偏厚,否则这滚水直直地泼上去,非烫破一层皮不可,如今还好只留些红痕,多敷几天药就没事了。 伤口抹上凉丝丝的药,却仍是火辣辣的疼。张二夫人倒抽一口冷气,待萧荣成回来,便一把鼻涕一把泪痛诉媳妇对她的迫害,萧荣成面上极力安抚,心中自是半点不信——像徐慧琴这样温婉顺从的人儿,怎可能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为了缓和婆媳矛盾,萧荣成晚间又让徐慧琴去张氏房中侍疾。谁知徐慧琴初来乍到颇不适应,为张二夫人揉肩捶腿时力道没拿捏好,不慎胳膊肘压在伤处,令张二夫人再度发出惨绝人寰的悲号。 徐慧琴慌里慌张地正要跪拜谢罪,可大概是她太过笨手笨脚,起身时不慎撞倒墙壁边上一个博古架,上头大片的瓷器瓶碟跌倒在地,那可是张二夫人精心搜罗了好几年的古董! 张二夫人险些气晕过去,她再不肯要徐慧琴前来侍疾。好家伙,这哪是来帮忙的,简直是想要她的命! 至此,徐慧琴取得了这场战役的阶段性胜利,为她在萧家地位稳固打下坚实的基础。众人聊起来都引为笑谈,说这二夫人千年打雁,却让雁啄了眼,大概真是一物降一物吧。 凝霜看着张二夫人被儿媳妇气得鼻歪眼斜自顾不暇,这才稍稍安心。有徐慧琴这个勇前锋吸引火力,张氏大概没工夫来寻自己麻烦了。 眼瞧着已至年关,铺子里的生意愈发红火,凝霜不得不耗费更多精力在查账管账上,那颗迫切想要孩子的心也略微冷静了些——还是要看缘分。好在大家都没有,她这厢按说也不必着急。 直到腊月二十三,傅家传来一桩喜讯——应该说大房程夫人的喜讯——重华宫傅侧妃有了身孕,刚好三月。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的小包子也很快要来了~ 第42章 询问 傅凝婉有孕, 凝霜这个世子夫人作为她的亲眷, 自然得进宫探视。若赶上傅凝婉高兴, 没准还能得一笔丰厚的赏赐。 可凝霜坐在进宫的马车上,心情却并不怎么美好。这一两年来,傅凝婉的脾气越发古怪, 早已失了从前的沉稳, 从她入住重华宫, 整个人更是“飘”上了天, 比起同亲姊妹分享育儿的快乐, 恐怕傅凝婉更想借机炫耀、并敲打自己一番。 凝霜摸了摸平坦的腹部,不禁长长叹一口气。要是她也能怀个孩子就好了,那样, 就不必白白忍受傅凝婉的嘲笑讥讽, 如今却只好听之任之。 到了重华宫门前,凝霜照例请侍女通传,幸好这回傅凝婉并未让她久候, 很快就让侍女引她进去——人逢喜事精神爽,或许傅凝婉有娠之后心气平顺,人也变得随和, 凝霜如此想着,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毕竟姊妹一场,她还是盼着傅凝婉能过得好的,这对她、对傅家都是一件好事。 傅凝婉盘踞在贵妃榻上,身下垫着熊皮, 整个人看起来丰满了不少,倒比从前好看——病病歪歪的美人只能入画,放在现实生活中是不相宜的。 凝霜进去之后,先客客气气唤道“侧妃娘娘”——傅凝婉的性子最要人捧着,她可以不计身份姊妹相称,可别人若不对她毕恭毕敬,只怕她就要着恼。 傅凝婉果然笑容满面,“妹妹何必如此客气?你我之间,还照家中称呼即可。” 因命人取锦杌来供她落座。 凝霜从善如流唤了声大姐姐,走近一瞧,才发觉傅凝婉脸色浮肿、嘴唇微白,并不及远看那样光鲜亮丽,想来孕中不宜多施胭粉,才盖不住这不甚好看的气色。 再看她肚腹微微隆起,凝霜心下顿时了然,“大姐姐这胎,想必已有三个月了?” 头三个月是最要紧的,想必傅凝婉亦担心被人暗害,才瞒得密不透风,单等三个月胎像稳固后才道出,也算谨慎。 傅凝婉一手搭在腹上,虚虚笑道:“我月事向来不调,两三个月不来也是常有之事,还是碰巧请平安脉时诊出有喜,就连殿下都说我糊涂。” 还是一样要强,对着娘家人都要做这些表面功夫,难道自己还会帮外人来害她?不知怎的,凝霜倒觉得她有些可怜——从前那个只知吟风弄月伤春悲秋的少女,早就一去不复返了。 傅凝婉受不住这样怜悯的眼色,遂转移话题,“二妹,你在承恩公府过得如何?” 瞧她那一脸迫不及待的样子,像是巴不得自己在萧家多受些委屈,凝霜倒是可以将自身处境描绘得艰难些,以此来满足傅凝婉的窥私欲,可这样一来,又对不起萧易成和萧夫人——凭傅凝婉的大嘴巴子,凝霜若敢说萧家人半点不好,傅凝婉定会嚷嚷得满宫皆知。 她可不会为自己打抱不平,纯粹是看笑话罢了。 凝霜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姐姐无须担心,承恩公府的人都待我很好。” 就连张二夫人现在都不找她的茬了。 傅凝婉不信,那萧夫人是有名的严苛,萧家二房又是出了名的难缠,她家的媳妇怎可能半点气都不受? 她只当凝霜出于自尊才隐瞒,遂怪亲昵的嗔道:“瞧你,跟我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只管老实道来,难道我还会背地告你的状不成?” 这人跟她娘程夫人一样,生怕别人过得好。凝霜暗暗叹息,面上只微笑道:“真的没有。” 傅凝婉瞧出她的模样不似撒谎,心下反倒隐隐生出妒恨:天知道她在重华宫受了多少磋磨,傅凝霜凭什么能嫁进萧家,还过得舒舒服服的? 当初若是自己跟萧易成定了亲,如今可就没这贱胚子的事了。 傅凝婉指甲嵌进肉里,面上险险露出狰狞来,亏得她涵养功夫渐长,勉强还能挤出笑意,“那可真是恭喜妹妹了,我听说承恩公府二房新娶的媳妇泼辣无比,是头等的刁钻古怪,妹妹你也能和她相处融洽么?” 徐慧琴的名声竟已变成这样了?凝霜不由诧异,但一想也就明白,这话定是张二夫人传的,满以为能给徐慧琴泼污水,谁知对方压根不在乎这些——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徐慧琴连娘家都舍了,岂会在乎这区区名誉? 张二夫人这回真是失算,不过有一点她倒是说对了,徐慧琴的确是个泼皮破落户儿。 凝霜笑道:“她与我虽是妯娌,可并不比邻而居,大房跟二房各管各的账,平时也无太多牵扯。” 至于更深层的联系,当然无须告诉傅凝婉知道。 傅凝婉也无心多管,不过见凝霜在萧家罕逢对手,如入无人之境,心中到底有些不满。她勉强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哪像我,身在宫中却不由己,不想见的人还得天天去见,有谁怜我辛苦?” 她指的是步贵妃——步贵妃虽然自己不把规矩当回事,对儿媳妇却处处要求循规蹈矩,哪怕如今傅凝婉怀有身孕,步贵妃还是三令五申要她晨昏定省,偶然兴致来了,还要带她去给太后皇后请安,浑然不怕她累着——说不定就是给儿媳妇点颜色看看,免得她仗着皇嗣猖狂得不知所以。 凝霜只好努力安慰她几句,眼前的辛苦是一时的,等孩子生下来,日子便好过了,若是个男胎,更可保一生平安无虑。 傅凝婉拿帕子揩了揩泪,眼圈红红的道:“还是妹妹心疼我,听你说说话,我倒觉得舒服多了。” 凝霜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傅凝婉也会说感谢之语,真叫她不太适应。 正好适才那侍女端着一碗乌沉沉的汤药过来,道:“娘娘,您该喝安胎药了。” 傅凝婉且不动手,只拿眼睃着凝霜。 凝霜不得已,只得从锦杌上站起,“大姊姊身子劳乏,还是我来喂她喝吧。” 傅凝婉这才心满意足,却假意谦辞,“怎可劳动妹妹?” “不妨事的,举手之劳而已。”凝霜忍住吐槽的欲望,从侍女手中将汤药接过。 傅凝婉微微支起半身,等着凝霜将汤药喂到她嘴边,可谁知略尝了一口之后,她便惊叫起来,“好苦!” 已然喷得凝霜满头满脸,连衣裳上都溅了几滴。 凝霜总算瞧出她今日召自己进宫的目的——敢情是来找茬的,放在平时,凝霜或许会怼回去,可看在腹中小皇孙的份上,凝霜只能忍下。 等凝霜洗完脸回来,傅凝婉已将汤药用完,假惺惺的说了几句抱歉,便抻着懒腰道:“哎,成天躺着不动,腰酸得跟什么似的,真是难熬!” 凝霜心道谁叫你成天跟老母猪似的,这还只是头三个月,莫非要一直躺到生孩子么? 可她毕竟不是产科大夫,傅凝婉爱怎么养胎也不关她的事,凝霜只好道:“我虽不擅长辨识经络,姐姐若放心得下,就让我替你揉揉肩膀吧。” 虽说殿内有十数个粗使丫头,可谁叫傅凝婉认准了折腾她,凝霜也没法子。 傅凝婉照例假惺惺地推辞两句,看在凝霜偏要献殷勤的份上,总算“勉为其难”答应下来。可她却不忘择凝霜的毛病,一会儿嫌力道重得像石头,一会儿又说太轻了不过瘾。 等到一轮按完,凝霜已累得满头大汗,满以为这下她该放自己出宫,谁知傅凝婉却轻轻睨道:“还是二妹会这些伺候人的活计,那几个蠢丫头怎么教都教不会,唉,若有二妹常来照料我便好了,这孩子定会长得快些。” 好像凝霜是个天才农夫,专会拔苗助长似的。 面对傅凝婉这番歪理,凝霜也无可奈何,只得答允会常来宫中探望——谁叫人家有孩子做护盾呢? 傅凝婉这才慷慨松手放她离去。 凝霜如蒙大赦,正要告退,冷不防就见二皇子掀帘子而入,凝霜只得先避让一旁,规规矩矩行礼,“二殿下。” 二皇子瞧见她却有几分惊喜,正要说话,身后傅凝婉娇呖呖的唤道:“殿下,您回来了……” 凝霜觑准机会,一溜烟逃走。 * 回府之后,凝霜免不了对着萧易成一通埋怨,她再好的气性,可傅凝婉竟拿她当丫鬟使,这是摆明着的侮辱——偏偏她还不能反抗,傅凝婉怀有皇嗣,若趁机呼病唤痛的,自己怕是脱不了干系。 萧易成听说她今日的遭遇,亦颇为抱歉,“都是我的错。” 凝霜横他一眼,“本来就是你的错。” 若早早能怀上孩子,今日她就可以推脱不必入宫,也省得被傅凝婉作弄了。说起来她嫁进萧府已有半年,却连半点动静都没有,倒是傅凝婉看着娇娇弱弱的,谁知这么快就有了,可见子嗣的事还真说不准。 萧易成心内亦有些郁郁,这辈子他努力强健身心,还专程请太医院开了好些固本培元的方子,如今底子是多好了,可即便夜夜耕耘,还是不见收获,难道注定要落个无后而终的下场? 不一时送了膳来,凝霜对着那些色香味俱全的菜肉连正眼都不瞧一下,只将汤泡饭用了半碗就放下筷子。 萧易成知她心中不痛快,仍是劝道:“再用点,冬日里吃饱些才能抵御寒气。” 凝霜懒懒不动,“我没胃口,二爷自便吧。” 被傅凝婉消遣一天,气都气饱了。 萧易成望着她的眼色却有几分怪异,“……你这一向好像都没什么胃口。” “是吗?”凝霜自己倒不觉得,因年关忙碌,有时候来不及赶回就近在铺子里开餐,亦是囫囵吞枣,哪还顾得了滋味? 萧易成目中微动,小心翼翼问道,“你癸水多久没来了?” 第43章 害喜 凝霜先是一愣, 继而明白他什么意思, 忙红了脸啐声, “瞎说!当然没有。” 她月信平时就不太稳,迟个三五日,十来日也是常有之事, 再说, 她上个月初刚来过, 若这么快便有了, 那才叫稀罕。 萧易成背地里却没少给她算日子, 正因疑惑才有此一问,可见凝霜格外羞恼,很不愿提及此事, 也只好先按捺下。 等过些日子, 应该就能知道了。 晚间两人就寝时,萧易成蹭了蹭她胳膊肘,其意不言而喻, 凝霜却蒙着眼只顾装睡——她知道萧易成是什么意思,可她实在没有做那事的心情。再则,萧易成对子嗣的在意亦令她不太愉快, 难道生不出孩子,她就不是萧家人了?再说,还指不定是谁的毛病呢。 萧易成见她不应,只得作罢,自个儿去冲了个凉水澡, 方回到凝霜身边躺下。过了一会儿,他悄悄挨近凝霜,也不管对方是否真睡着,低声道:“我适才那些话,不过是无心之言,你别往心里去。” 其实有没有孩子都不重要,若膝下实在寂寞,从别处抱养一个就是了——就算看不上二房,可萧家是个大族,有的是聪明伶俐的嗣子,简直可以挑出一大把来拣拣。 他于黑暗中握紧凝霜的手,温声道:“在我心中,无人能及得上你的分量。” 哪怕是孩子也不行。 凝霜胸中一暖,到底没再装睡,而是反握住萧易成的手,两人静静对视着,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微光。 次早刚醒,就见甘珠进来回话,说前厅来了个宫里的太监,道是傅侧妃身子有些不适,请世子夫人前去看看。 凝霜不禁扶额,“重华宫想把我累死呢。” 傅凝婉生病关她什么事?她又不是大夫,更不会治病,好像她一去就能妙手回春似的。 明知傅凝婉故意找些借口,可这一招却百试百灵,她若不去,外头就该说她这位妹妹狠心了。 凝霜只得起身更衣,“请那位公公喝点茶略歇歇,我随后就到。” 萧易成从身后抱住她,胳膊抵在她肩头,“你若不想去,我替你回了那人。” 身为太子的亲信,宫中人多少会赏他几分脸面,区区一个内宦自不在话下。 凝霜却道:“算了。”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傅凝婉还有大几个月可折腾呢,难道次次去让萧易成应付?长此以往,只会消耗他在宫中的人脉和交情,得不偿失。 何况,她已经有了巧妙脱身的办法。 萧易成咦道:“什么?” 凝霜微微一笑,“不告诉你。” 傅凝婉是个妒妇,可妒妇也有妒妇的好处,她绝不会容许有人试图引诱自己的丈夫,哪怕是二皇子主动出击的也不行。昨儿的那一照面,已让凝霜意识到二皇子对自己颇有兴趣,想来二皇子见多了步贵妃那样端庄不苟的女人,才会对自己这种类型稍加注目。 凝霜虽看不上二皇子的人品,却不妨借此稍加利用,到时只需轻轻使几个眼色,傅凝婉定会引起警觉,巴不得将自己赶出宫才好,凝霜也就顺理成章落得清净了。 萧易成不意她打的这种鬼主意,当即便黑了脸,“不行!” 凝霜皱眉看着他,她还什么都没说呢,萧易成怎冒出突兀的一句话? 萧易成意识到失言,忙遮掩过去,却另换了一种策略,“我和你一起进宫。” “可是二皇子并未邀请你。”凝霜提醒他。要进宫总得有个名头,萧易成这样贸贸然前去,别被人抓起来才好。 萧易成信心满满,“放心,我是去拜访皇后姑母,与重华宫并不相干。” 好在椒房殿与重华宫相距不远,若真出了什么,彼此也能有个照应。 凝霜想了想,勉强答应下来。 两人收拾好正要进宫,正赶上张二夫人去后院给老太太请安,见面便笑盈盈的道:“哟,侄媳妇真是贤惠,又去看望那位侧妃娘娘?” 凝霜僵着脸点点头。 张二夫人掩口轻笑,“哎,这人的福运真是说不准,一样是傅家的女儿,一个呢,入宫才几月就有了身子,另一个嫁过来都快半年了,如今仍是半点消息都没有——侄媳妇,我都替你着急呢!” 凝霜正要驳回,萧易成示意她站到一边,自己却挺身而出,“二婶有功夫着急旁人,不如多关心一下自家的家事,三弟有几个月不曾往书院去了,这功课上想必生疏不少吧?” 张二夫人铁青着脸,她本想另外置一处宅院,专供儿子潜心读书,她这厢才好腾出手收拾徐慧琴。可谁知萧荣成不知着了什么魔,偏说要带上徐氏去伺候他生活起居,张二夫人当然不肯——这两口子若离了眼前,她这婆婆岂非形同虚设?那徐氏未免太快活了些。 劝不动萧荣成,张二夫人只觉得这儿子真是傻瓜,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已另外买了好几个绝色的丫头,个个都能将徐氏比下去?傻子才会拣了芝麻丢西瓜呢! 如今张二夫人算是看出徐慧琴的厉害了,哪像是读书人家的女儿,生生是个浪-妇,专会缠着男人不放,亏她从前还做出一副冰清玉洁的模样,真真会咬人的狗不叫! 为了这婆媳矛盾,二房竟是没一日消停过,至今仍僵持不下。而张二夫人纵横多年,竟未能在那两口子跟前占得上风,亦可谓她生平一大耻辱。 如今见萧易成当面揭她的伤疤,张二夫人老脸下不去,只得冷哼一声,脚不沾地的走了。 凝霜此时才发觉萧易成的嘴原来也挺毒的——万幸没用在自己身上。 两人到前厅见了重华宫派来的太监,那人虽有些纳闷,可见夫妻俩皆冷着脸,他自己反倒怯了,亦没敢多问,点头哈腰请二人上车——原来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 进宫穿过御花园后,二人便分道扬镳,萧易成深深看她一眼,“受了什么委屈可别藏着掖着,只管来告诉我,就算我帮不上忙,好歹还有姑母替你做主。” 凝霜满口答应着,心中却不以为然,宫中多久没有皇嗣诞生,傅凝婉这一胎可谓众星拱月,想必萧皇后亦不愿沾上干系,凝霜又可能为区区琐事去打搅她,未免太不识趣了些。 她决定继续之前的计划。 萧易成见她仍打着那般主意,不禁轻轻皱眉,他决定找个由头先将二皇子绊住,免得节外生枝。 两人各怀心事,以致于凝霜都没发觉有人在暗中注意,等到了重华宫才发现,傅凝婉好端端坐在窗前,脸上气色好得很,没有半点病容。 这下傻子也知道她在装病,凝霜也不好戳穿她,只轻轻咦道:“大姐姐看来似乎无恙?” 傅凝婉淡淡道:“早起有些不适,这会子已好得差不多了。” 又轻轻按着肚子,眼角眉梢无不透露出一种炫耀:她有身孕而凝霜没有,这就是差距。 看来这种把戏会持续到她玩腻为止,凝霜无奈问道:“大姐姐找我有何事?” 难道还是捶腿喂药那一套?虽然辛苦,好在堪堪可以忍受。 谁知这回傅凝婉却换了花样,她轻轻抚掌,便有几个侍女鱼贯而入,手中俱端着碗碟,里头是油汪汪金灿灿的肉块。 傅凝婉笑道:“我早起没什么胃口,谁知御膳房偏做了这些,本打算扔掉,忽想起妹妹你素日最爱红烧蹄髈,因此特意给你留着,还望妹妹你别客气、务必赏光为好。” 凝霜望着那硕大的红亮蹄髈,脸上难得显出囧态,她在家确实喜欢大鱼大肉胜过吃素,但,傅凝婉究竟杀了几头猪啊?这就是喂相扑力士都绰绰有余了吧? 凝霜当然不愿勉强自己,“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刚用过晚膳,不如让我带回去享用,也好让府里人都能尝尝鲜……” 满以为这话已足够委婉,谁知傅凝婉却变了脸色,“我好心好意招待你,你竟看不起我?” 她最恨人家驳她的面子,尤其如今怀了皇嗣,更是膨胀得不知天高地厚,简直普天之下唯我独尊。 凝霜见状不能善了,只得暂且服软。“既是姐姐的心意,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接过侍女手中的托盘,试着咬了一口,只觉那块肉又肥又腻,且炖得也不十分软烂,跟牛蹄筋似的,一口下去,牙关几乎酸倒——显然是故意为之。 傅凝婉还故意问她,“滋味是否可口?” 凝霜只能回答,“很好吃。” 傅凝婉笑盈盈的将大氅裹紧些,“那你就多吃些,我这里备了好多呢!” 室中生着火盆,那蹄髈又热又辣,没一会儿凝霜就觉得脊背都汗湿了,无奈傅凝婉死命催促,还亲自给她夹菜,凝霜却之不恭,只得狠狠心又撕下一块带肉的筋皮塞进嘴里,只觉苦不堪言。 傅凝婉看在眼中,心情却畅快极了。她最看不得凝霜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适才又瞧见萧易成两口子在宫门前你侬我侬,更叫她怒不可遏——凭什么她就得忍受宫中种种屈辱,傅凝霜却能享尽清福,还有人不离不弃地护着她? 如今时移世易,傅凝婉总算找到点地位上的平衡感,借着腹中孩子的势,正可以让傅凝霜吃点苦头,谁叫她没本事令肚子鼓起来呢?技不如人,受罪是应该的。 傅凝婉笑吟吟的往凝霜跟前又添了碗肉。 放在平时,就算用过早膳,凝霜也还勉强用的下,可最近不知怎么回事,胃口一阵一阵的坏,就算平日喜欢的东西,凝霜都懒得动筷子,何况是这些冒着油星的荤物? 她不得不举白旗,“姐姐,我实在撑不下了。” 傅凝婉当然不信,几乎强迫性的给她又喂了块肉,这回凝霜再也忍耐不住,只觉胃里一阵恶心,趴在地上呕吐起来。 众人都惊着了,一旁侍候的丫头小心翼翼扶她起来,只见这位世子夫人面色发白,唇边还沾着污渍,看起来着实难受。 她不免心生恻隐,道:“娘娘,夫人的身子似乎不太舒坦……” 傅凝婉却打量她在装病,不过吃几块肉而已,怎就这样娇弱了——她自己平时也常用这招来摆脱步贵妃,自然屡见不鲜。 傅凝婉正要戳穿她的假象,另一个年长些的宫婢打量凝霜片刻,却犹豫道:“我观夫人的模样不似生病,倒像是……害喜。” 傅凝婉吓了一跳,再看向凝霜时,目中便带了些难以置信,她沉声道:“快,宣太医来。” 第44章 有孕 傅凝婉自然不是真心替她着想, 不过是想当面拆穿凝霜的诡计——想的挺美, 装着吐两下就以为自己真有喜了, 怀孩子哪那么容易?傅凝婉当初不知吃了多少催孕的方子才勉强得来这一胎,傅凝霜却轻轻巧巧就有了,怎么可能? 故而傅凝婉比当事人还显得焦急十分, 素日懒怠走动, 如今却咬唇在殿中踱着步子——不蒸馒头争口气, 她是断不肯看着凝霜好过的。 凝霜大吐了一阵, 意识仍有些模糊, 还是方才搀扶她的侍女担心她失了仪态,特意打了盆水供她洗漱。 凝霜低声说道:“多谢你。” 侍女忙道不必,一面艳羡的看着凝霜, 同为姊妹, 这位世子夫人的脾气却好多了;侧妃娘娘看着文文雅雅,私底下却是块暴炭,每每在步贵妃那儿受了气就来打骂她们这些丫头, 浑不将她们当人看。 难怪都说龙生九子,各个不同。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功夫,一个提着药箱、须发皆白的老丈匆匆而来, 正是素日为傅凝婉请脉的吴太医,原以为是侧妃娘娘的身子有何不妥,及至听说是娘娘的姊妹,他就显得镇定多了,含笑道:“这也不难, 是否害喜,验一验就知道了。” 因让凝霜将手腕伸出,又从药囊里取出一块丝绢垫上。 傅凝婉焦急问道:“如何?” 吴太医捋须片刻,肯定道:“脉象流利,滑如走珠,应是喜脉无误。世子夫人的身孕,想来已一月有余。” 凝霜还未来得及发表意见,傅凝婉便惊呼了一声,难掩妒恨地看向她,“妹妹好福气啊!” 瞧她的模样,像是很后悔刚才没把凝霜给撑死。 凝霜正要说话,忽见门帘霍地被人掀开,萧易成一阵风似的进来,紧紧将她抱住,继而捧着她的脸急问道:“霜霜,你怎么样?” 傅凝婉肺都快气炸了,谁许这莽夫擅入的?尤其见他搂着傅凝霜卿卿我我,更叫傅凝婉看不入眼。她对萧易成虽早已失去年少时的那份深情,可凡事都是得不到的好,傅凝婉绝不容许他在自己面前跟外人如此亲密——内人也不行。 她便冷笑道:“我原以为承恩公府是最重规矩的地方,如今瞧来不过如此,皇后娘娘的侄儿,就能擅闯皇子内室么?” 她故意将罪名夸大,为的就是将这对夫妻吓住,谁知萧易成半点不怕,只抱着凝霜冷淡道:“什么规矩不规矩,我只知人命关天,侧妃娘娘仗着位高权重,就能任意草菅人命么?” 萧易成虽在皇后宫里,却始终命人密切注视重华宫中动静,见那丫头慌不择路去请太医,他便知晓事情不妙,这才辞别了萧皇后急急赶来,还好他来得及时。 他细细端详凝霜面容,见她有气无力,面白唇青,声音愈发冷峻,“你究竟对霜霜做了什么,为何闹到要叫太医过来?” 傅凝婉几乎气结,她请人来验喜脉倒验错了?倒好像她要谋财害命一般。 那吴太医也跟个死人似的,干坐着不说话,傅凝婉恨不得踢他两脚——到底谁才是这老东西的主子? 殊不知似吴太医这等老狐狸最会装聋作哑,压根懒得掺和皇后贵妃两派争斗——在宫中活得长久自然是有道理的。 傅凝婉自矜身份,亦不便出言解释,好在凝霜此刻神智清醒了些,拽着萧易成的衣袖轻声道:“别担心,我没生病,吴太医方才说,我不过是有身孕了。” 萧易成的脑子微微短路了两秒——他听到了什么?身孕?谁有身孕了? 懵逼之后是遏制不住的狂喜,他紧紧抱着凝霜,恨不得将整副身躯嵌进去,随即又赶紧松开,怕力道过重伤着她。 他牢牢抓住凝霜的手,仿佛仍不能相信,“真的吗?”不是做梦? “真的。”凝霜点头,无奈道,“不信你问吴太医。” 吴太医总算寻着说话的机会,上前道:“恭喜世子,尊夫人胎像稳健,只是月份尚浅,仍需好好静养才是。” 心中微微自忖,看来可以多领一份赏钱了。 萧易成彬彬有礼,“有劳您了,回头还请您开一副安胎的方子送去我府上,我定会重赏。” 一面回头看着凝霜,嗔道:“既然有身孕为何不早说,害我白担心多时!” 凝霜嗫喏,“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若非被傅凝婉强逼着吃那些肥肉,她也不知自己害喜已害得如此厉害,真是误打误撞,因祸得福。 萧易成目光转顾,亦瞧见案上那数碟油汪汪的蹄髈,冷声道:“傅侧妃,这是怎么回事?” 傅凝婉正为一家子和乐融融的景象而不平,冷不防听见萧易成质问,愈发怒从中来,“你什么意思,难道我会在肉里下毒吗?” 她自觉已经够宽容了,不过赏傅凝霜几碟肴肉而已,难道这也算过分? “不敢,只是侧妃娘娘的好意,我和霜霜实在承受不起,还请您以后不必如此。”说着,他便一脚踢翻桌案,让酱汁淋漓的肉块洒落一地狼藉。 傅凝婉尖声叫道:“萧易成,你疯了?” 京中不都说他是个君子么?哪有这样跑到人家里来撒野的君子?傅凝婉胸腔剧烈地起伏着,显然萧易成所作所为已超出她的预期——这人竟连面子都不顾了!就为了一个女子? 萧易成迎向她充满诧异的目光,亦懒得搭理她,只淡淡道:“侧妃若要告状,只管向二殿下告去,只不过,我也得向皇后娘娘说道说道您的所作所为,看看您究竟是如何对待内子的!” 说罢,便自顾自带上凝霜出去,连句告退都不说。 傅凝婉看着那两人挺得笔直的背影,忽觉腹内一阵绞痛,险险晕倒过去。 重华宫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 眼看着快至宫门,凝霜发觉自己仍以半抱的姿态依偎在萧易成怀里,难免有些害臊,“你放我下来。” 萧易成当然不肯,只道:“你怀有身孕,方才又经一番折腾,定然虚得很,我不放心你独自行走。” 凝霜只得将脸埋在他胸口,避免被那些侍卫认出来——虽然是个人应该都能猜到身份。 不过真的很羞耻啊,她又不是小姑娘了。 萧易成自顾自地将她抱上马车,又将座椅下的火盆生好,还悉心将布帘拉开一道小缝——免得炭气熏人发生意外。 凝霜舒舒服服躺在软垫上,瞧他里里外外忙碌,心中既熨帖,又有些吃醋,“你是因为孩子才对我这么好的吗?” 原来她也会问这种傻问题。 萧易成拧了拧她的脸,笑道:“当然不是。” 至少不全是。如今她跟孩子两人都是萧易成所爱惜的珍宝,他自然不愿让她俩出事。 其实他纵回答是,凝霜也不会太介意的。她知晓萧易成对这个孩子多么渴念,应该说萧家上下都很渴念,萧家嫡脉几代单传,到了萧易成身上,因着他自幼病躯,加之不愿近女的古怪脾性,承恩公与萧夫人想必早就急得冒火,只是不曾明说。如今有了她腹中的这块指望,两口子想必都能安心了。 至于凝霜自己,她当然也是盼着孩子快来的,毕竟这是她后半生的指望。 萧易成还处在当父亲的新奇体验中,他小心翼翼将一掌贴在凝霜腹部,却不敢按压,而是小心翼翼探知里头的动静,“它知道我在碰它么?” 什么傻话。凝霜忍俊不禁,“一个多月的孩子,你指望有多聪明。” 若非今日机缘巧合诊出来,凝霜根本无从察觉——它太小了,小到别人根本无法发现它的存在。 萧易成想起倒有点后怕,“你也是,明知底子不好,还天天去铺子里操劳,万一出点岔子,旁人该多担心?” 凝霜辩道:“你以为我想啊,还不都是因着过年的缘故。” 做生意的都会偷奸耍滑,凝霜若不亲往盯着,那些管事们只怕就该在账目上做手脚了,凝霜可不想半年的心血都打水漂。 好在如今关门的关门,回家的回家,她这厢也轻省多了。既然知道有孕,她自然会以养胎为要。 想到二房有个虎视眈眈的张氏,凝霜又叹息道:“要是晚两个月发现就好了。” 如今是在傅凝婉宫里验出来的,她定会嚷嚷得人尽皆知,张二夫人那头也瞒不住,看来还是得见招拆招。 萧易成将她拉到怀中,拥着她的肩膀笃定道:“放心,我不会容人伤害你分毫。”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02 19:25:57~2020-06-02 23:30: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离小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较量 淮安站在大门前翘首以盼, 心中十分不平世子爷为何不带他进宫, 明明他这样赤胆忠肝, 干着出生入死的活——假如有机会的话——他也想尝一尝宫中的点心,见一见青春年少的宫婢呢。 唔,虽然那些宫婢多数规矩谨肃, 死板着一张脸, 笼统看起来还不及夫人身边的甘珠漂亮…… 正胡思乱想着, 就见一辆马车在长街的拐角处停下, 继而甘珠风风火火的从里头下来, 推开他吩咐道:“快,让人将棉衣捎来,多带几个汤婆子, 还有, 后院地上那些小石子也须拣一拣,当心夫人滑倒……” 淮安都被她说糊涂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样大张旗鼓的, 莫非又有人要成亲?可府里总共只两位少爷呀。 甘珠不满的瞪他一眼,心道粗人就是粗人,她都暗示得这样明显了, 居然还不明白! 她也懒得废话,“照我说的做便是,夫人现有身孕,可不许有人怠慢!” 淮安懵懵懂懂点头,随即才反应过来——夫人有身孕了? 他再不敢耽搁, 一叠声地吩咐二门上的几个小厮办去,自个却眼疾手快的奔向马车——当然是要好好表现,亲自扶夫人下车。 甘珠恨恨地骂了一声马屁精,抱着汤婆子亦快步赶去,唯恐落于人后。 然则这两人都做了无用功,待淮安赶去时,萧易成早扶着凝霜下车,瞧他那小心翼翼的神态,仿佛世间最稀罕的珍宝也不过如此。 不过两人也没觉得如何,世子爷这样看重夫人当然是好事,那种宠妾灭妻的才叫家风败坏呢,如世子和夫人这般和和美美,人看着心情都会好许多。 淮安不禁盘算起今岁能领多少赏钱,趁着世子爷心情好多讨一点,想来世子爷也不会介意,这般攒上几个月,应该就够老婆本了——不过,娶谁好呢? 他下意识瞥了甘珠一眼。 甘珠被他看得一阵恶寒,甩着帕子大步进门,还砰的将门关上。 淮安摇摇头,唯有叹息:这是朵带刺的玫瑰,他一个粗人想要摘取,定会伤着手。 还是再等等看吧。 萧易成一回去就命人炖了鸡汤来,说是让她补补身子,掸掸寒气,可凝霜才被傅凝婉逼着尝了好几块肥肉,如今见着荤腥实难下咽。 萧易成捧着碗劝道:“多少喝两口。” 他担心凝霜在重华宫受了那场气,又经冷风一吹,恐积了伤在心里。 凝霜却不过他的好意,只得就着他的手抿了两口,只觉这鸡汤无比鲜甜,且精心撇去了面上那层油星,喝起来并不腻味,反倒入口生津。 她就这么浅尝辄止的,小半碗都进了胃里。 萧易成这才放心笑道:“我专程去庄子里买的乌鸡,费了十两银子,如今瞧来倒是物有所值。” 凝霜讶道:“什么鸡这么贵?” 二十两银子都够寻常农户人家过一年的,这一下就去了一半,跟喝钱一般。 “打小用黄黍米、红枣、野菌喂大,自然所费不呰。” 凝霜听得啧啧,萧易成却理着她的乌发道,“若是散尽家财能博你一笑,我觉得也值。” 凝霜不忿道:“谁要你倾家荡产了?” 说得好像她是个好吃懒做的婆娘一般,专会掏夫家的家底。 “我不过是打个比方罢了,娘子自然是最贤惠不过的。”萧易成忍笑亲了亲她的额头,觉得她这种凡事爱认真的脾气虽然无理,倒也十分有趣。 凝霜才懒得同他较劲了,轻哼一声,便将剩下的鸡汤喝得一滴不剩——表示她勤俭节约。 她按着肚子,只觉今天发生的事恍若梦一场,心中亦是千头万绪,不禁叹道:“这么小,也不知几时才能长大……” 她的处境虽不及傅凝婉在宫中那样危险重重,可到底是头一遭怀胎,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到底是一条命。 萧易成珍惜地握住她的手,“我会一直陪着你。” 凝霜相信他是认真的,她当然也不会假惺惺的说什么孕中不宜行房,要给萧易成纳妾的话,那未免太虚伪,再说,萧易成十几年都过过来了,不至于忍不了区区几个月。 她偷偷望了萧易成,小心思打了个转,又回到肚里去。 殊不知萧易成早就门儿清,拧了拧她的鼻子,却笑而不语——真想告诉霜霜,他就爱她这股醋劲。 两人依偎了一阵,凝霜才想起应遣人知会萧夫人一声,不然他们两口子偷着乐,却不让长辈知晓,难免有些失礼。 萧易成轻抚她的鬓发,“母亲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 萧夫人得到消息,立马急匆匆从普陀寺赶回,送子娘娘也不用拜了——她拜了这些年的娘娘,也不见娘娘给她任何喜讯,到底还是新娶的媳妇中用。 萧夫人当即立断,将自己与丈夫所住的院落辟了一半出来,拨给萧易成和凝霜使用。儿媳妇现怀着身孕,自然得多派些人手,他们那个院子虽然清净,可到底小了些,哪里住的开。 除此之外,又命人开库房取银子,准备多请几个绣娘和奶娘过来,孩子虽还有大半年才出世,可凡事提前打点,总好过忙中出错,况且绣娘奶娘虽多,上好的却难寻,若不趁早预定下来,没准就被别家抢去了。 萧夫人想了想,又托人往太医院打点一番,外头的大夫虽好,到底不及宫里的学识渊博、经验丰富,生孩子是大事,稍有不慎便容易出乱子的。 凝霜见婆婆忙忙碌碌,虽然欢喜,又觉得有些小题大做,真想劝萧夫人不必如此,谁知萧夫人觑她一眼,就蹙眉道:“正逢年节,穿得这样素净做什么。” 正赶上开库房,萧夫人就命嬷嬷将皇后娘娘前儿赏的几匹云锦搬出来给凝霜做衣裳。 凝霜:“……” 她是因为进宫面见傅凝婉,怕招人恨才故意低调行事的,谁知却被萧夫人误会她寒酸,这婆婆会不会太体贴了些? 凝霜难免惶恐,“那是皇后娘娘赏的料子……” 总共才两三匹,家里其他人都还没有,萧夫人却尽数给了她,这样大的体面,若非萧夫人素来温厚,凝霜都要以为她在故意捧杀了。 萧夫人正色道:“我就是要让外头人知道,萧家大房对这个子嗣有多看重,那些人纵有坏心,也不得不掂量一二。” 这个外人想必也包括了张二夫人,老太太亦算半个——大房后嗣有继,将来分家定会占大头,连爵位都揽了去,二房怎可能不恨? 凝霜想了想,横竖这身孕瞒不住,倒不如索性大张旗鼓地贺起来,千百双眼睛盯着,张二夫人想下手也得忌惮,这么一看倒显得安全。 凝霜也就听之任之了。 不过见萧夫人取出笔笺要往安国公府等处寄帖子时,凝霜着实有些汗颜,她就算怀了个元宝也不用广而告之吧? 且正逢年节,难道那些夫人拜访时都得拉她出来见客么?凝霜想想就有点头皮发麻,她才刚嫁人半年,还没学会太太奶奶那套应酬功夫,光是一群人叽叽喳喳围着自己说话,凝霜就觉得脑袋都要炸了。 她本想劝萧夫人不必如此,不过见萧夫人的模样,就知道说了也是白说,她断不肯听的——萧夫人憋了半辈子劲,可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她当然要扬眉吐气才好。 好在府里还有个妯娌徐慧琴,到时只要将她搬出来,想必那些夫人的注意总能稍稍移开,凝霜如此想着,心里略微安定了些。 此时二房院内,张二夫人正阴沉着脸将一个镶金耳的白陶杯掼在地上,任它摔得粉碎,浑然不顾值数百两银子。自从上回徐慧琴侍疾故意撞倒了博古架后,张二夫人对钱财倒看开了,有别人来糟蹋的,不如她亲自糟蹋——横竖大房生不出孩子,这份家当早晚是她的。 谁知不过一夕之间,她满腔美梦化为泡影,傅凝霜的肚子虽还未鼓起来,可有太医佐证,是断不会有错的了,这贱人怎如此有福? 一旁的陪嫁妈妈、张二夫人的心腹小心翼翼道:“少夫人到底是怎么怀上的,夫人您不是一直在送那些糕点么?” 张二夫人冷笑,“谁知道。” 要么,是那柿子蒂避孕的偏方无效;要么,就是傅凝霜识穿了她的计谋,根本不曾动用那些点心,若真如此,这女子的心机可太深了,亏她竟装得跟没事人般,连点心都一顿不落的叫送去。 倒是自己被瞒在鼓里许久,懵然不知,真是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儿,亏了血本。 仆妇踌躇道:“如今大太太发了话,咱们再想做什么手脚也难了,不如……” 张二夫人并不接话,眼中戾气却慢慢凝聚起来,她咬牙道:“她不会永远这样有福的。” 从怀孕到生产,中间可有不少关卡供经手,便是真上了产床,也还等于半只脚踏进鬼门关里——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张二夫人不信命,她只信人定胜天,拼着伤了阴鸷,也要将大房这份家私夺过来,为自家谋一条幸福无忧的后路,这是她应得的。 面上愤怒渐渐消散,张二夫人扭头向那仆妇道:“走,去见见老太太,傅凝霜不是新得了几匹上好的绸缎么?这样大的喜事,合该让老太太知道。” 仆妇心领神会,张老太太这个人心眼只有芝麻粒大,又最好面子,年轻时更是一等一的爱俏,如今虽年老,见了新样料子还是挪不开眼,若知道傅凝霜越过长辈将那几匹宫缎悉数夺了去,怎会不恼怒? 张二夫人不便自己出手,借老太太的手却容易多了。 然则她的主意打得虽好,可到兰藻堂一看,张二夫人却傻眼了。只见案上一片花团锦簇,老太太跟傅凝霜并坐一处,两人仿佛还交谈甚欢。 老太太笑着招手,“瞧瞧,还是霜丫头有孝心,统共两匹云锦,倒都赠予我这个老婆子。”一面捂脸佯作羞愧,“唉,都老成精怪了,再穿得这样鲜艳,该叫人笑话哩!” 凝霜挽着她的胳膊,甜甜笑道:“老祖宗说的哪里话?您瞧着也不过四十许人,和我站在一处,倒像是母女一般,若再隔着屏风影影绰绰望去,别人就该称姊妹了!” 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一面骂她油嘴滑舌,一面却将她搂入怀中,心肝肉的叫起来——再端庄严肃的长辈也免不了膝下孤清,逢着能说会道善撒娇的晚辈,尤其是像傅凝霜这样的漂亮女孩子,再冷的心肠也会稍稍动容。 死丫头小嘴跟抹了蜜一般,真会见风使舵,张二夫人暗暗咒骂两句,上前陪笑道:“老太太。” 第46章 送女 当面不说人长短, 若她在这里, 张二夫人就不好进谗言了。凝霜识趣的从榻上下来, “祖母,那我就先回去了。” 老太太慈爱的捏了捏她的肩膀,“你虽怀着身孕, 也不宜整日闷在屋里, 得闲还是出来逛逛, 透透气, 自个儿的身子结实了, 孩子生下来才会顺顺当当。” 这是她一番经验之谈,凝霜自然感激应下,经过张二夫人身侧时, 凝霜屈膝向她浅浅施了一礼, 方扬长离去。 张二夫人正眼也不瞧她,直待帘门合上,便三脚两步上前, 快语道:“姑母,这丫头心眼多着呢,您可别被她蒙骗了去。” 老太太微抬眼皮, “她还能害我一个老婆子不成?我有什么值得她害的?” 张二夫人被噎了一下,她光顾着给傅凝霜上眼药,却忘了老太太也不是好糊弄的。不过……张二夫人眼珠转动,开口道:“那她为什么巴巴的来给您送料子,这不是有所图是什么?” 老太太似笑非笑, “她的所图,无非是想从我这里得到庇护,你的所图又是什么?” 张二夫人微微涨红了脸,她没想到老太太会说得这样直白,这不明摆着傅凝霜在防她么?倒好像自己专会害人一样。 尽管张二夫人确有不轨之心,可要做狐狸总得将尾巴藏好,尤其要争取将老太太拉到自己这边来,方便日后行事。她上前一步,低首下心道:“如今大房侄媳妇有了身孕,老太太您便眼睁睁看着么?” 到底承恩公也不是从老太太肚子里爬出来的,她不信老太太一点都不芥蒂。 满以为这下就能离间二人,谁知老太太却冷笑道:“这是府里的喜事,我为什么不高兴?傅凝霜的孩子生下来,照样得唤我一声曾祖母,我又何必做那损人不利己的事?” 张氏想撺掇她除掉这孩子,简直是做梦,老太太作为公府继妻能盘桓多年而不倒,并非她多么贤能,无非少出错罢了。何况,傅凝霜的孩子威胁不到她,老太太更懒得脏了自己的手。 张二夫人看出她想置身事外,暗骂一声老狐狸,可到底不肯干休,试探道:“可若是大房袭了爵,将来分家的时候就不好说了……” 老太太之所以平时一直偏帮二房,就因为二老爷是她生的,与张氏又是姑侄,这般血缘牵绊,哪是大房那名义上的区区母子情能比得过? 老太太往椅背上一靠,面上微有倦色,“好说不好说的,都是命罢了。” 至少她还活着一天,承恩公府便永不会分家,若是她死了……人死后哪管洪水滔天,她庇护了二房这些年,剩下的就只能看二房自己的造化了。若孩子不成器,做母亲的再怎么筹谋也是无用的,老太太活了如许光阴,勉强也悟出这番道理,更是歇了勾心斗角的念头。 张二夫人掩去眸中一丝愠怒,想了想,小心问道:“那……若是傅凝霜不小心没了孩子呢?” 老太太目光如电一般急射而来,转瞬却又平淡下去,快到令人以为是错觉,但听她静静道:“那,当然也归她自认倒霉。” 张二夫人心中略微安定,垂首从容说道:“媳妇受教。” * 凝霜离了兰藻堂,甘珠随在她身后,面上仍是忧心忡忡,“小姐,您觉得老太太真被您打动了么?” 虽说方才两人言笑晏晏,着实气了张二夫人一回,可甘珠总觉得,这位老太太不像是好说话的人,一边是血脉相连的侄女,又是儿媳妇,另一边却不过是个隔房孙辈的妻室——到底隔了一层。 凝霜浅浅道:“当然没那么容易,我也没指望她能帮我。” 她只要老太太不插手,这样,剩下的事情就好说了。其实细想想,老太太虽不待见她,也绝不会帮着二房来谋害大房的子嗣,这对她并无好处。二房所求的无非是爵位和家产,可就算二房落不着爵位也没什么,老太太名义上总归是老承恩公的继妻,照样是诰命夫人,至于家产……再多的钱也归不到老太太身上,还不如趁着大房二房争斗,趁机多捏些银钱在自己手里,再让长子次子争先恐后来孝敬,这才是享福之道。 某种意义上来说,老太太是一个立场绝对客观中立的人,张二夫人想借刀杀人,无疑是打错主意了。 甘珠似有所悟,“那,咱们下一步就等着二夫人自己出手?” 凝霜缓缓摇头,“不,与其守株待兔,还不如主动出击。” 攻击才是最好的防御。她不想去试探张二夫人的底牌有多少,那样太过危险,且容易打草惊蛇,与其等着张二夫人来捕获她这只猎物,不若反其道而行之,化被动为主动——为了孩子,她是一定要除掉这个祸患的。 两人穿过天井,就看到淮安步履不停的前来传话,“少夫人,宫中又来人了。” 他现在一改从前忠心不二的本色,对着凝霜反倒鞍前马后奉承起来,毕竟少爷总嫌他聒噪,不及少夫人温柔可亲。早说,如今要紧的是少夫人的肚子,将未来小主子保护好,便是对世子最大的忠心了。 他正老神在在想着,就听凝霜轻轻吐口,“不见。” 淮安即刻会意,“我这就告诉那位公公,夫人身子抱恙,实在不宜出行。” “真会耍滑头。”甘珠忿忿地看着淮安背影,继而忧心忡忡地望向凝霜,“傅侧妃遭拒,会不会怀恨在心哪?” 傅凝婉跟程夫人的脾气简直一脉相承,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得罪了她当然不算好事。 凝霜淡漠道:“她要怀恨就怀恨吧,我就是去了,也不见她对我多几分好感。” 如今有了身孕,正是光明正大的借口,就连宫里也不好置喙。何况,凝霜更不想怀着孩子去受磋磨,那样太不安全,之前容让几分,不过是看步贵妃跟二皇子的面子,如今却不必了。 * 重华宫。 傅凝婉见那内侍无功而返,奋力将一把折扇摔到他脸上,“你是怎么办事的,连个人都请不来?” 侍人额角破皮,亦只能战战兢兢回话,“奴婢无能,可少夫人称病,奴婢总不能强行带她出去……” 想到这个傅凝婉就来气,她总共才折腾了傅凝霜两回,结果第二次那蹄子就验出了喜脉,原以为傅家就自己一人出彩,如今傅凝霜也有了,等于好好的风头被人分走一半,如何能忍? 且她这一胎怀男怀女还是未知之数,若生出来是个丫头,不过落人笑柄而已,遑论扶正——宫中并不缺孩子,东宫就有好几个,只有二皇子膝下寥寥;傅凝霜却不同,无论生出男孩还是女孩,至少解了萧易成子嗣艰难的困局,而萧家长房绝后的流言也将不攻自破——能生女,当然也能再生男。 怎么看都是傅凝霜占了便宜。 傅凝婉咬紧银牙,只觉胸中蓬勃的怒火正旺盛烧起来,前儿吃了萧易成那一番吓,她险险动了胎气,亏得吴太医赶紧烧艾才稳住,回头她哭哭啼啼寻二皇子做主,二皇子却直言是她自找的——她若不磋磨傅凝霜,萧易成也不会对她发火。 凭什么,凭什么人人都护着那狐媚子? 傅凝婉算是瞧出来了,步贵妃这一系看着风光,其实无用得很,连跟东宫当面锣对面鼓地闹一场都不敢,遑论替一个妾室出头? 不,说不定她们只是不想替她出头。傅凝婉如今算有了些了悟,她既拢不住婆婆的心,更拢不住丈夫的心,只瞧她怀孕之后,二皇子有多久没来她房里,便可见一二。可傅凝霜呢,萧易成却对她那样珍惜,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人与人的命运,为何会如此不同? 她哀哀的伏在椅背上,哭得肝肠寸断。 侍人跪坐一旁,踌躇要不要上去安慰——这本该是二殿下的活,他们这些太监哪懂得哄女孩子,未免太强人所难。 好在傅凝婉哭了一会儿便自己停下,大抵知道流泪也无用,她拭了拭眼角,声音微哑,“替我更衣,我要见贵妃娘娘。” 侍人不解,“主子想做什么?” 傅凝婉眼圈发红,声音却格外冷冽,“我那好妹妹有了身孕,我自然得帮她一把,免得有人说她不够贤惠。” 她刚诊出有孕的时候,步贵妃不管不顾就往重华宫添了七八个人,二皇子也来者不拒地受用了,傅凝婉唯有将妒恨埋藏在心,面上却装着随和大度,表示她无法侍寝,愿意分惠于人——是个当家主母的好材料;如今傅凝霜也怀了孩子,承恩公府却一丝动静也无,绝口不提纳妾纳通房的话,这家人的心未免也太大了些。 可见傅凝霜在萧家的地位,连公婆都被她哄得团团转,竟丝毫不敢违拗。 傅凝婉唇角冷笑,她也知道,若自己像上回那样送女让其挑选,萧家是绝不会要的,保准会原封不动的退回来,但,若是步贵妃亲自赏下的呢?长者赐,不敢辞,她倒要看看傅凝霜这回还能如何推掉。 倒也不指望几个侍婢能分走傅凝霜多少宠爱,但,只要能膈应她些许,傅凝婉就心满意足了,至少这世上受苦的不止她一人。 她徐徐起身,一面佩戴簪珥,一面想着等会儿见了步贵妃该说什么话——她须得表明自己的立场,表明自己确是敌对太子,敌对萧家,这样,她才能因这份用处而在宫中拥有立足之地。 第47章 熏陶 正月初二初三, 照例是出嫁女回娘家的日子。凝霜原打算初二就走, 无奈府里这两天来的客人格外多, 似乎都对她的肚子分外新鲜,凝霜作为长房长媳,也不好不见, 少不得耐着性子敷衍过去。 萧易成站在她身旁, 神采飞扬, 秀逸天成, 哪还有去年的病弱光景, 众人看在眼里,愈发信了这傅家二小姐真是有福之人,瞧瞧, 她一嫁过来, 萧世子心不慌了,气不喘了,如今连娃娃都快抱上了, 当真是喜事连连。 凝霜虽也高兴这些夫人们对她的夸赞,可被人当成马戏团的猴子一样围观,难免令她有些尴尬, 好容易挨到初三各回各家,凝霜就急急的命人收拾行李,准备回娘家小憩一二。 要送去的节礼早就由萧易成备好了,足足装了一大车,凝霜看着便皱起眉头, 这样累赘,会拖慢速度吧? 萧易成毫不客气在她鼻梁上刮了下,“难得拜见岳父岳母,怎能不格外郑重,再说,你难道就差这一时半刻的?” 凝霜噘着嘴,她确实归心似箭,何况阮氏已派人催了好几回了,从大年初一就巴巴的预备起来,房间也收拾好,就盼着她回去小住呢。 到底也只嫁了半年,她的心还在傅家那边,萧易成叹道:“好,我先让人送你过去,随后就将节礼赶上,这样可行?” 凝霜在他脸颊响亮的啵了口,美滋滋的坐上马车扬长而去,倒是一次也没有回头。 萧易成无奈摇首,对小娇妻的心性已不抱指望了。 不过凝霜也并非全然不顾礼数,回去后先跟阮氏见了面,母女俩小叙了闲话,凝霜便巴巴地到门口候着,直待萧易成前来,两人才手挽着手,一同去松竹堂向老太太问好。 傅老太太比起去年倒显得年轻许多,据说抹了某种生发的发胶,看起来乌黑茂密,还搽了桂花油,脸上喜气洋洋,亦显得十分精神——两个孙女儿先后有了身孕,叫她如何不得意?想来总是傅家的风水好,养出的女儿才这般出色。傅老太太深深庆幸,当初埋老太爷时选了个精通堪舆的师傅,挑了块出色的坟地,否则断不会有这般好运。 相比于其他人笑开了花,程夫人却有些不冷不热的意味,“二丫头真是好福气,惟愿将来生出的是个小公子,别又是个丫头才好。” 她对于傅凝霜着实摆不出好脸色,何况前儿重华宫婉儿来信,说她那回动胎气正是因着傅凝霜的缘故,更叫程夫人打心底里厌恶这个侄女,若非逢着年节,不便在老太太跟前起龃龉,程夫人老早就拂袖离去了。 从前凝霜或者还肯装一装,可既然都差不多撕破脸了,她索性皮笑肉不笑道:“大伯母为何这样说呢?我倒盼着腹中孩儿能有一个相依相伴的好表姐。” 明着是夸,背地里却咒傅凝婉会生女儿。程夫人当即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 凝霜毫不畏怯,“您希望我是什么意思,我就是什么意思。” “你……”程夫人不意侄女儿这般牙尖嘴利,一时竟找不出有力的言辞来反驳。 眼见大房媳妇气得干瞪眼,傅老太太却感到十分爽快,该,真是活该!自己喜欢给人浇冷水,就别怪人以牙还牙。何况这程氏嘴上不把门,却又偏偏说不过对方,简直自取其辱。 奈何身为傅家地位最高的长辈,老太太有义务维持表面一团和睦,遂劝道:“行了,这大好的日子,都少说两句,何必伤了彼此和气呢?” 在她看来,两头都生男才是最好的,这般遂了步贵妃与二皇子的意,又能与萧家联系紧密,可谓相得益彰——横竖傅家远到不了权势滔天的地步,用不着在朝中站队,那么,自然抓住眼前的荣华富贵最为重要。 “我还有几家拜帖要送,就不打扰你们叙旧了。”程夫人冷哼一声,兀自转身。 众人并未留她,反倒都松了口气,程夫人在这里,确实说话都不痛快,她走了倒省事。 傅老太太便招手示意凝霜上前,打量着她粉光脂艳的面容,问了她在萧家的境况,继而话锋一转,“我听说婉儿前些时召你进宫,倒害她动了胎气,可有此事?” 不用想,定是程夫人回来告的状,凝霜也懒得瞒这位祖母——能活到七老八十的,谁不是七窍玲珑心——便只道:“老太太信么?” 只这一句,傅老太太顿时了然,她拍了片凝霜手背,轻叹道:“你大姐姐脾气如此,乖僻孤介,旁人怎么劝都不肯听的,你无须与她计较。” 凝霜也着实搞不懂傅凝婉在想什么,她俩又没嫁同一个男人,傅凝婉不把心思放在自家男人身上,成天盯着她做什么?若说是因为爱慕萧易成的缘故,可她当初对萧易成也不见多少真心,嫁给二皇子更没有半点犹豫,可见感情对她就是个笑话。 比较起来,傅凝婉更像在赌一口气,先前见凝霜嫁给皇后之侄,她便拼着要嫁给贵妃之子,后来她先于凝霜怀上孩子,满以为这下能高人一等,谁知紧接着凝霜就有了,这就傅凝婉愈发不平衡,甚至着急上火动了胎气——这般心胸狭窄,还想着母仪天下,当真不怕人笑掉大牙。 老太太虽对傅凝婉恨铁不成钢,可到底同出一门,唯有姊妹间彼此扶持,互帮互助,才能使傅家走得更远;若内里自杀自灭起来,那傅家的风光也不过昙花一现而已。 她不好屈尊去劝傅凝婉,亦劝不动程氏,只好来同凝霜剖白,“她再怎么无理取闹,你也别同她置气,长幼有序,你这厢谦卑得体,才能显出你的名声来。” 做一家的冢妇,没有好名声是万万不行的。 至于傅凝婉硬要败坏她自身的名誉,老太太也无可奈何,照她看来,傅凝婉也就是个作妾的材料,既然与正室无缘,就只好听之任之了。 对于老太太的忠告,凝霜还是很受教的,“谢祖母指点,孙女必当遵从。” 她也犯不着去招惹傅凝婉,惹不起还躲不过么,只要过了这大半年,两人皆生下孩子,想必傅凝婉就没闲工夫来寻她的晦气了。 老太太望着这女孩子聪明干净的一张面孔,叹道:“祖母惟愿你们两个女孩子都能平平安安的,这辈子就再没牵挂了。” 从松竹堂出来,凝霜便去阮氏房里炫耀老太太送她的翡翠玉镯——自然是为宽她的心,要她莫将傅凝婉寻衅之事放在心上。 凝霜本就没指望同大房化干戈为玉帛,得了镯子倒是意外之喜,占便宜了,这么一想,之前那些罪倒没白受。 是以她看起来兴高采烈。 还是小孩子脾气,得了好东西倒不知藏起来,巴巴的来献宝。阮氏看着女儿面上的笑容,想到从前她不过是个牙牙学语的孩童,如今都要有自己的孩子了,难免一阵唏嘘。 她将女儿拉到一边,问起萧家人待她近况——这话方才老太太虽也问过,可当着人回答的,跟背地里自然有所不同。 阮氏只怕她受何委屈。 凝霜看起来半点不像受委屈,她扬了扬那件湖蓝色的杭绸衫裙,得意道:“您瞧,这可是老太太赏的,家中一共止得两匹,赶在年前做了衣裳,可不是好看极了?” 其实是她拿萧夫人的东西借花献佛,不过张老太太自个儿留下一匹大红的,却将另一匹还了回来——自然是因为对凝霜的重视,否则以张老太太的资历,压根用不着做这些表面功夫。 凝霜原本有些意外,想着老太太莫非要让她成为众矢之的,但是转念一想,张老太太此举也算变相警告了张二夫人,至少对方不敢再当面行为难之事——可见老太太的立场纵不说偏向凝霜,至少也是不偏不倚的。 听说女儿连那位极难说话的老夫人都攻克了,阮氏这才松一口气,她虽不指望那老张氏能庇护女儿,可只要不帮着二房助纣为虐,就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 现在要紧的是平安生下孩子。阮氏颦眉道:“我这厢原也替你寻了几个积年的稳婆与大夫,可听说你婆婆连太医院都打点好了,我也不便多事……” 凝霜忙道:“这算什么多事,我求之不得呢,娘,您只管先预备着,不管派不派得上用场,总归多重保险。” 宫里的太医一个个架子摆的极大,且论起妇人生产之事,未必及得上民间那些经验丰富的老手——宫里到底不是时常有孩子出世。凝霜头一遭有孕,也怕到时出现乱子,多带上几个稳婆郎中,总归有备无患。 见女儿这样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阮氏亦熨帖许多,拉着她密密的叮嘱些孕期保养事项,以及几个月后方能行房,行房时又有哪些忌讳,听得凝霜耳根子渐渐通红起来,嗔道:“娘!您怎么说这些?” 她就不信萧易成连几个月都憋不住,那未免太不中用了。 阮氏却笑道:“这有什么,你别只说他,咱们女子偶尔也有耐不住的时候呢,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不得不说,阮氏给她开通了新世界的大门,放在以前凝霜是绝对想不到这些的——拥有一个学识太渊博的娘也不是好事呀。 不过她倒是能理解傅三老爷跟阮氏的感情为何这般好了,几十年都不变,果然性和爱是分不开的。 受了这番熏陶,凝霜再见萧易成时,面上便带了些忸怩之意,两手也在袖里握来握去,不知该如何摆放为好。 萧易成诧道:“你抽筋了?” 凝霜:“……” 第48章 为奴 萧易成面上尽管装着不懂, 心里却着实可乐, 难得见到凝霜这样忸怩作态的时候, 自然得多看会儿新鲜才好——小妮子明明还是新嫁娘,每每见了他却迫不及待摆出一副当家奶奶的体统来,萧易成都替她累得慌。 如今见她还有空考虑孕中房事, 萧易成就觉得这人实在有意思极了。她若想自荐枕席, 他当然也不会推拒, 鱼水之乐, 本就是夫妻间可贵的情趣。 凝霜却瞧不出他在装佯, 只觉得此人好不解风情,轻哼一声,扭头就走——这里是她家, 当然爱往哪儿就去哪儿。 萧易成眼疾手快将她拉住, 笑眯眯的凑近她耳边道:“这种话,还是等回去后再议,在这里不方便。” 凝霜含羞带怒瞪他一眼——明明什么都懂, 偏会故作正经,真是死相。 不过,她也不讨厌这点就是了。太正经的男人, 有时候倒会叫女人觉得无趣的。 两人取得默契,之后便将此事按下绝口不提,只在吃饭的时候旁若无人眉来眼去,看得老太太心如止水,阮氏笑盈两腮, 程夫人则愤愤然,扒了两口饭就自顾自回房了——女儿嫁进宫中,连过年都不能轻易回来,着实冷清得慌,更见不得他人热闹。 凝霜本打算多留两日的,不料午后徐慧琴送信过来,说有事与她相商。凝霜与她虽有个妯娌兼义姊妹的名分,可到底算不上相熟,也不便驳了弟妹的面子。 凝霜朝萧易成笑道:“定是应酬不来那些宾客,想着我回去替她分忧呢!” 萧夫人近来隐有退休之念,有意将凝霜培养成下一代掌家人,张二夫人惯会与大嫂打擂台,也就将徐慧琴推出来相抗衡,她虽不待见徐慧琴,可手头也没别的好用的人手了。 徐慧琴性子虽有些白目戆直,可念在凝霜曾经帮过她的份上,对这个嫂嫂还是很尊敬的。凝霜也乐于同她打好交情——要解决张二夫人,还少不了徐慧琴从中帮忙呢。 酒足饭饱之后,凝霜就套上马车出发,傅三老爷那脾气,巴不得留女婿多饮两杯酒,凝霜可不想听两个醉汉胡吣。 照例先让甘珠回去通传一声,凝霜这厢就慢条斯理收拾起阮氏命她带上的东西:一尊白玉送子观音像,用来祈祷她平安生产;几块上好的松江细棉布,用来织婴儿围嘴、尿布都使得;除此之外,还有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凝霜翻开一页,只见上头赫然是“缩阴方”三个大字,唬得凝霜连忙丢开,想了想,又小心的藏在箱子底下——没准以后真用得上的。 马车悠悠回到鹿角巷,凝霜还未叫人上去叩门,就发现大门只虚掩着,甘珠一手叉腰,正同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子争得热火朝天。 这是怎么回事?凝霜微微蹙眉,示意仆妇过去相问。 但仆妇还未赶到,场面已变得不可控制。其中一女不知哪句话激怒了甘珠,甘珠怒而推了她一下,那女子顺势倒在地上大哭,另一个眼见同伴受辱,愤愤的上前要拼命,奈何甘珠打小跟着凝霜走街串巷,性情泼辣,哪是这等柔弱不堪的娇娇女可比,两人顿时厮打在一处。 凝霜瞧着实在不像话,且是在府门前,遂命人前去喝止。 那女子刚刚脱身,云鬓蓬松、钗环散乱也顾不上梳理,梨花带雨地就奔到凝霜跟前,高呼道:“少夫人救命!” 甘珠见她还敢恶人先告状,气得脸都涨红了,快步上来道:“小姐,您别听她浑说,这两个才是不要脸呢!” 便又揪头发的揪头发,扯衣裳的扯衣裳,乱作一团。 凝霜看得目瞪口呆,正烦没个头绪,可巧徐慧琴急匆匆的从里头出来,指挥仆妇将二人拉开,又朝凝霜施礼道:“嫂嫂,让你见笑,真是抱歉。” 接着就将这两人的来历一一告知,她说话条理清楚,凝霜也就很快明白:原来是步贵妃赐下的人。 步贵妃为何会选在今日将她们送来着实可堪玩味,偏赶上凝霜回娘家,想推辞都没法推辞,唯独一个徐慧琴,分量又不够跟宫中交涉,萧夫人跟张二夫人也都各自出门走亲访友罢了——当然,张二夫人即使在,对此事也只有欢迎的。 徐慧琴满脸愧色,“那内侍说是奉贵妃娘娘的旨意将人送来,说完转身就走了,我想留他喝茶,他都不肯。” 至于这两个女子,徐慧琴自然不好擅作主张,到底是宫里出来的,且有内廷局的记档,叫人如何处置?徐慧琴邀她们进去坐坐,二女却扭扭捏捏,说是要等世子和世子夫人回来——俨然是来加入这个家的。 不知傅凝婉给步贵妃说了什么好话,步贵妃才肯帮她……不过既然是给萧家添堵,想必步贵妃自己也乐意吧。凝霜不露声色地打量眼前二人,一名春莺,一名秋雁,俱是盘亮条顺活色生香的美人模样,步贵妃将她们搜罗来,想必亦费了不少心思。 傅凝婉这回倒是学聪明了,知道借人家的手,因步贵妃地位尊贵,她赏下的仆婢,凝霜也不好推辞,只不过…… 秋雁上前朝她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奴婢拜见夫人。” 这个还算懂事的,另一个容貌更出色,也更大胆些,但见春莺袅袅婷婷挤过来道:“夫人,奴婢向您请安,不知世子爷几时回来?咱们也好一并拜见。” 又大胆的朝凝霜挤了挤眼,“夫人,我二人皆是处子,大可以放心使用。” 言外之意,便是来替孕中的凝霜分忧的。 凝霜简直哭笑不得,比起担心地位受到威胁,她只觉这二人直白浅薄得可笑,步贵妃也算会用人了,知道有心机的容易畏首畏尾,索性选几个没皮没脸的过来,那等要脸面的人家反倒不好拿她们怎么办了。 徐慧琴见她言行无忌,浑然不把承恩公府放在眼里,脸上亦不免带了三分怒容,“大胆,怎能这样同嫂嫂说话?宫里的嬷嬷没教你们规矩么?” 春莺乜斜着她,“二少夫人懂规矩,当初为何要从余杭奔来京城呢?” 徐慧琴涨红了脸,她自己立身不正,以致于一句话就被人堵住了。不过亦可见这二人确是授命而来,步贵妃连这样隐秘的事都说给她们听——简直存心要摧毁萧家。 她不再理会这两个贱婢,悄悄同凝霜道:“嫂嫂,你放心,回头我就禀报大太太,定要将她们赶出去。” 萧夫人为人清正,断瞧不上这样妖妖调调的女人,步贵妃以为凭这种货色就能分化萧家上下,无疑是打错主意。 甘珠则狠狠的盯着春莺那狐媚子——真会装模作样,方才被她轻轻一推就倒了,转身却又涎皮赖脸地爬过来,真是人至贱则无敌。 她亦揎拳掳袖站到凝霜身边准备着,仿佛只要凝霜一声令下,就会将这两个贱婢赶走。 凝霜脑中飞快的思索一阵,萧夫人自然不会待见春莺秋雁这样的,可若要萧夫人为她出头,去宫中同步贵妃理论,且不说萧夫人有没有这份能量,她也未必肯做——萧家一贯的策略是求稳,即便暗中替东宫办事,当面也绝不会得罪贵妃一党。 贵妃可以不讲道理,萧家却不能乱了尊卑。 且就算萧夫人帮她挡了这关,亦等于消耗了一次信用成本,凝霜要彰显自己的贤德,就不能在婆婆跟前过分吃醋。这样的事多了,萧夫人就该觉得她不识大体了。 所以还是得自己解决。 凝霜想了想,将二人召到跟前,温声道:“贵妃娘娘派你们过来,是让你们来帮我的忙么?” 春莺秋雁对视一眼,俱露出欢喜之色,齐齐道:“甘听夫人差遣。” 凝霜莞尔,也不废话,“我园子里正缺两个侍弄花圃的人手,你俩既是从宫中出来,想必对此了解甚多,该怎么做,不用我多交待了罢?” 秋雁急了,“可是夫人,贵妃娘娘的意思是……” 话还未完便卡了壳,凭步贵妃的身份,当然不可能直说送人来给世子暖床这种话,明面上还是以协助世子夫人为要——可这种事照说彼此心领神会,不用过多解释才对呀! 怎么这个少夫人却好似故意装傻充愣一般? 春莺城府不及秋雁,脸上更是忿然,“少夫人,贵妃娘娘派我们来可不是干粗活的,您这样对待宫婢,就不怕我俩回去告状么?” 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在花圃做过活呢,一想到要亲自翻弄泥土、修建花枝,没准还得同蚯蚓蜈蚣等等虫豸打交道,春莺便觉得一阵恶寒。 她快步上前,挑衅般的去拽凝霜衣袖,准备使出撒娇耍赖那套惯用功夫。 凝霜早沉下脸来,另一个仆妇则上前重重给了春莺一巴掌,“下做东西,夫人的裙摆也是你沾得的?不瞧瞧自己什么身份。” 甘珠瞧着十分快意,恨不得拍手叫好。 春莺则几乎被打蒙了,亏得秋雁上前将她扶起,脸上仍火辣辣的烧。她从未受过这种委屈,只觉郁气塞满胸腔,她待要理论,忽见又一辆马车辘辘从巷口驶来,春莺料定这是世子的车驾,顿时惊喜交加,也顾不得秋雁拦阻,便飞快的跑过来,俯伏在地道:“贱妾恭迎世子,还望世子为贱妾做主。” 一面抬起白皙如雪的面庞,上头红痕历历在目。 萧易成沉默了一会儿,直令春莺芳心砰砰跳动,以为他被自己美色所迷。 可谁知对方下一句话却道,“你是嫌这一巴掌打轻了?” 春莺:“……” 什么人哪这是?! 第49章 合作愉快 秋雁见势不妙, 忙上前将春莺拉开, 口中道:“我妹妹不懂事, 不想冒犯了夫人,还望世子莫要见怪。” 一面楚楚可怜的咬着下唇,抬起那双波光潋滟的眸子来。 她二人在宫中素以姐妹相称, 出了宫更是如此, 不止为互相扶持, 也是表达甘为娥皇女英的心愿——双美在前, 怕是任何男人都很难不为所动。 春莺知机, 亦不敢再作声,只掩面含冤啜泣起来。 萧易成即便不懂发生何事,眼见此情此景亦明白大概, 他淡淡问道:“是贵妃派你们来的?” 秋雁晓得, 萧家向来与贵妃不睦,当下并不敢直说,只委婉道:“贵妃娘娘只是怜我二人孤苦, 才想为咱们姊妹找个去处便了。” 好在萧易成并未生气,反倒深以为然的点头,“那就留下来吧。” 没想到世子竟这样好说话, 春莺目中露出一抹喜色,看来是男子就没有不重色的,她乘胜追击道:“可是夫人让我俩去花房打杂,奴婢以为……” 愈发做出一副可怜情状。 萧易成果然动容,“你不想去对吗?” 春莺鸡啄米似地点头, 没想到事情进展得这样顺利,世子爷果然不似无情无义之辈。 眼看已有了七分胜算,谁知下句话一出,却将春莺的希望打落谷底,“你也可以去倒恭桶。” “什么?”春莺怀疑自己听错了,那两个字不会真是从世子爷嘴里冒出来的吧? 萧易成见她傻呆呆站着,奇怪的看她一眼,“你不是嫌弃花房太干净么?既然如此,不如换个腌臜点的活计,我看倒恭桶就挺合适。” 甘珠扑哧一声笑破,姑爷毒舌起来真是半点不饶人的。她索性来助一臂之力,拉着春莺道:“正好,我房里还有一桶夜香没处理呢,你来给我收拾收拾。” 春莺脸色惨白,摇摇欲坠,恍惚间想去抓世子爷的身子,无奈萧易成理都懒得理她,兀自拂袖而去。 到了凝霜跟前,凝霜悄悄向他道:“你不会真要这俩人去倒恭桶吧?” 步贵妃送来的人,就算凝霜没打算让她们侍寝,好歹也须安排个体面些的差事,免得宫中问起,没法交代。 萧易成嗤笑一声,“当然是吓唬她们。”却又漠然朝后看了眼,“但若她俩真敢做出逾越本分之事,我不介意将她俩赶去茅房。” 春莺秋雁二人齐齐打了个寒噤。 凝霜瞧在眼里,心中甚是舒坦,她惬意地挽起萧易成的胳膊,“相公,外头风大,咱们进去再说吧。” 看来步贵妃这一举措,倒也并非毫无益处。萧易成看着凝霜陡然冒出的醋劲,心中暗乐,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温柔的为她紧了紧披风,“好。” 回屋之后,凝霜才将这两个丫头的来历原原本本道出,难怪徐慧琴那会儿手忙脚乱的给她递消息,这种特殊的“赏赐”,的确叫她不好处置。 萧易成微微凝神,“你觉得里头别有隐情对么?” 凝霜点头。 萧家跟步贵妃毫无交情,犯不着专程来这一出恶心萧家,就算傅凝婉有心建议,可步贵妃为何偏偏答应她了?就算是为了在萧家安置探子,可明知萧家亲皇后远贵妃,步氏送来的人绝不会信,又焉能发挥重用? 何况还是两个不够聪明的家伙。 恐怕,步贵妃送来春莺秋雁二人只为了添乱,让萧家这边无暇自顾,真正的用意却在于声东击西。 “我担心宫中会有大变。”凝霜目光沉沉。 虽觉得她有些杞人忧天的意思,可未尝不无道理,萧易成点头,“姑母那头我自会处置。” 凝霜只是凭直觉认为有些不对,这会子说出来,倒好像故意争风吃醋打击对手一般,她赧然道:“我自作主张处置那两个宫婢,夫君不会怪我多事吧?” 做都做了,这会子再来问是否合适?萧易成有点好笑,为了小姑娘这不可告人的小心思,他身子微微前屈,低语道:“若我说你错,你待如何?” 凝霜没想到他竟当真,微微咬着嘴唇,颇有些负气的道:“难道要我负荆请罪不成?” “负荆倒是不必,这请罪嘛……却有许多种办法。”萧易成语调缠绵,手指亦已滑进她衣领中,俨然是要她“肉偿”的意思。 凝霜轻轻喘息,身子却竭力后缩,微红着眼眶道:“夫君,孩子月份尚浅,太医叮嘱过不可有剧烈房事……” 萧易成本就是吓一吓她,自然知道轻重,见她畏怯,也就不再故意作弄,尴尬的缩回手,摸了摸鼻头。 谁知下一刻,那狡猾的妖精却欺近他怀中,吐气如兰道:“不过,房中之乐,也并非只有一种途径,夫君可愿试试?” 她檀口微张,又晃了晃那双柔弱无骨的小手,葱管一样的白且韧。 萧易成只觉下腹蓦地一阵缩紧,血涌上头,脑中亦乱得不像话。 此时此刻,他眼角唯余一人而已。 * 甘珠将春莺秋雁二人赶去花房,又派了几个五大三粗的仆妇好好盯着,务必要她们好好干活不许偷懒,这才心满意足地回来。 正欲去向凝霜禀告,谁知淮安却守在廊下,一见她来就招手道:“来,歇一歇,等会儿再进去。” 他怀中是一捧刚烤熟的栗子,外壳微微爆开,焦香四溢。 甘珠虽觉得这人惯会见风转舵、马匹拍得过分响亮,可美食的诱惑还是令她不由自主的走过去,抹了把唇边津唾道:“你在这儿占了多久了?” 一面轻车熟路地接过栗子吃起来。 “快半个时辰了。”淮安见她光顾着吃,不由得提醒道,“吹一吹,小心烫嘴。” 唔,这人还怪细心的。甘珠不好意思地露出个笑,看他仔仔细细将外壳剥去,露出光洁的果肉,再递给自己。 “这青天白日的,为何关着门呀,是在商量什么要事么?”甘珠嘴里塞满栗肉,口齿不清的道。 真是个傻丫头。淮安剜她一眼,露出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表情。 甘珠的脸腾地红了,“哎呀,这怎么成,小姐可有身孕呢!” 似乎想贸贸然闯进去。 淮安忙拉住她,嗔道:“世子爷难道不晓得?放心,他自有分寸。” 甘珠自悔失言,忙知趣的闭上嘴。 淮安见她焦躁,体谅她是关心则乱,便道:“放心,我不会在世子爷跟前说你坏话的。” 甘珠本想说我也没讲过你坏话,转念一想,貌似她有几回的确在小姐耳边诋毁过淮安,面上不禁有些讪讪。 她换了个话题,“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没娶亲呀?” 一般世家的公子成亲之后,也会将身边的小厮配人,这样他们再来服侍时,便可授以管事的职位,算是一种体面,也是对从小陪伴的报答。 淮安没好气道:“你不也没嫁人么?” 若非找不到合适的,何至于耽搁至此? 转念一想,女孩子问这种话该不是无的放矢,他便小心翼翼觑着甘珠,“不如,咱们破锅配烂盖,凑成一对算了?” 甘珠就算真有那么点动心的意思,此时也已荡然无存,她用力将一把栗子壳扔过去,大声道:“滚!” 淮安捂着头脸避开攻势,眼看那女孩子头也不回气咻咻地离去,他不禁暗暗叫苦:这气从何而来?他到底哪儿惹恼她了? 女人真难懂。 他算是明白少爷十几年坚持独身的缘由了,不同的是,少爷如今有少夫人相伴,而他,恐怕还将在这条光棍路上一直走下去——何其悲哀。 * 凝霜见到甘珠时,只见这丫头双颊喷红,眼睛却带着怒意,不禁笑道:“谁惹你生气了?” “没什么,不过是有个蠢人说了几句蠢话。”甘珠想起来仍有些切齿,谁是破锅,谁是烂盖,没见过这样糊涂的,求个亲都不会!白当了这些年的陪读了! 这丫头如今都会打哑谜了,倒像是参禅的意思。凝霜忍着笑,可也知道问不出什么——丫头大了,难免有自己的心思,连她都不好管太多。 凝霜就问起那两个宫中的美婢。 “小姐放心,她们如今在花房好着呢,勤勤恳恳,半句抱怨都没有,还感念您的大恩大德——若非您肯收留她们,她俩可真是无地自容了。”甘珠毫不心虚的道。 尽管明知道那两人歌功颂德必是甘珠威逼利诱所致,凝霜也只付诸一笑,只要春莺秋雁肯听话,她自然会给她们一口饭吃,萧家虽非富可敌国,养两个闲汉还是养得起的。 甘珠却仍有些不放心,“小姐,您真打算就这样放任不管呀?” 她总觉得那两个狐媚子不会就此罢休,尽管小姐发了话只许她们在外院伺候,贴身的活计也不许她们沾染,可公府毕竟不及宫中禁卫森严,若那两人起了歹心,只怕仍免不了浑水摸鱼。 凝霜嫣然一笑,“我就怕她们不起歹心。” 步贵妃用这二人来搅混水,她当然也能设法为己所用,倘张二夫人见到这两个不安于室的丫头,会不会想利用她俩来做点什么呢? 引蛇出洞,总得借助诱饵才行。 凝霜嘱咐甘珠,让她千万留意那两人的动静,一有消息就立刻前来禀报,她自己则去找了徐慧琴。 徐慧琴对此并不意外,这个女子其实很聪明,也善于为自己谋求最大限度的利益,她对萧荣成的爱当然是真的,可若萧荣成不是这样的门第家世,徐慧琴大约也不会抛弃一切前来找他。 她静静看着凝霜,“我若帮助嫂嫂,嫂嫂能给我什么呢?” 凝霜几乎以欣赏的眼光看着这个弟妹,“二房实际上的管家权,够不够?” 第50章 陷害 这是个很具诱惑力的条件, 以张二夫人对徐慧琴的嫌恶, 倘张二夫人在一日, 徐慧琴便永不能翻身,谁又不想把权利握在自己手里呢? 徐慧琴很快做出决定,“我答应你。” “不过, ”她审慎的看了凝霜一眼, “夫君重孝, 我不愿令他为难。” 这是怕凝霜对付张二夫人的手段过于激烈, 让她夹在其间难做人。 凝霜莞尔, “放心,我不会让婶娘吃太多苦头的。” 至少到目前为止,张二夫人还未真正伤害到她, 当然, 凝霜也不会给她这种机会。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她不会夺去张二夫人的性命, 只不过,要让张二夫人死了那颗谋财害命的心罢了——最好别再回来。 * 恰如凝霜预料的那般,张二夫人很快便与春莺秋雁两个有了接触, 她做事很谨慎,并未立刻与她们结盟,而是先下饵——起初只是偶然遇见,夸两人干活勤勉,简简单单赏了两块布, 等春莺秋雁二人尝到好处,自会主动去求张二夫人。 润物细无声,不着痕迹收服底下人,这正是张氏惯用的伎俩。 凝霜微笑着同甘珠道:“不用管她。” 张二夫人一定比自己更着急——要下手定得赶在头三个月,等胎气稳固,再想使小动作却难了。 凝霜舒舒服服过完了新年,正琢磨着要不要再回娘家一趟——她对于孕期如何保养着实没个章程,大夫的意思是能走动还是多走动,萧家人却是劝她安心静卧,生怕磕着碰着,两者之间该如何平衡,实在是个难题。 然则还未找到合适的借口,宫中却传来一个不幸的消息:傅凝婉小产了,如今重华宫那头声称是萧皇后害的。 这件事太过震撼,凝霜可以想见自己脸上定是青一块白一块,好端端的,傅凝婉怎会跟萧皇后扯上关系?再说,她那孩子都快五个月了,人家早不动手晚不动手,为何偏偏挑在这时候呢? 凝霜疑心其中有何误会,但萧易成带回的话却佐证流言属实,他面色沉沉如水,“姑母已被陛下禁足,看来皇帝认定此事乃椒房殿所为。” 堂堂一国之后,禁足已是极严厉的惩罚,萧皇后看来一时半刻难以摆脱困局,那么太子、还有与太子关联甚深的萧家会不会受到影响? 凝霜心头剧烈的激荡着,虽然焦虑,可她知晓此刻绝不能乱,越是紧要关头,越不能成为负累。 萧易成瞧出她脸色有些不对,让人端了盏热牛乳来喂她慢慢喝下,又安慰道:“太子毕竟是储君,牵一发而动全身,陛下不会轻易动摇太子地位的,咱们就更不用说了。” 又自嘲的笑了笑,“萧家虽大,在陛下眼中,也不过是一窝蝼蚁罢了。” 只是千里之堤也可能毁于蚁穴,不管皇帝是否要对皇后母家动手,还是真心听信了步贵妃的谗言,眼下也只好按兵不动。 “皇后的意思,是让太子安心在书房修习,无须为她求情,且以国政为要。”萧易成道,“太子明智,定不会在这关口犯糊涂的。” 凝霜知道从道理上而言,此举确是最佳,可对骨肉亲情来说,无论太子还是萧易成,心里都没法不难受。 萧皇后是他的亲眷。 凝霜环抱住他的腰身,小声道:“夫君要进宫看看么?” 就算皇帝不许人探视萧皇后,但也能旁敲侧击打听一番,若能寻到证据为皇后洗清冤屈就再好不过了。 萧易成点头,“这个时候太子不宜出面,我去是最好的。” 凝霜想了想,“那我也去。”见萧易成盯着她,忙道:“我自然不去椒房殿,而是去重华宫。” 傅凝婉失了孩子,于情于理,凝霜也该去瞧一瞧。同为人母,这个时候她对傅凝婉的嫌恶已减轻许多,究竟她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大恶事,这报应未免太厉害了些。 萧易成轻抚她的乌发,“诸事小心。” 凝霜点头,“我会的。” 虽说傅凝婉失子不与她相干,可她挺着个肚子进宫,难保傅凝婉不移情到她身上,万一因此怨恨上她,就得不偿失了。好在,宫中并非法外之地,她持着萧家对牌进宫,旁人轻易不敢将她怎样。 时隔数月,宫中仿佛换了一番气象,再不复新年时的热闹景象,花木萧索,奴仆肃然,可见在步贵妃的整顿下,确实焕然一新。 往常进宫先得向皇后请安,如今萧皇后禁足,依例凝霜便该去拜见步贵妃。步贵妃虽贵人事忙,却还是抽空接待了她,眉眼弯弯的道:“正好你来,你姐姐病中伤心,很需要娘家人给予安慰。” 凝霜冷眼打量着这位贵妇,宫中刚没了个孩子,步贵妃却打扮得比从前鲜艳多了,虽说做祖母的不必给孙儿穿孝,可那到底是她的骨肉,步贵妃这样漠然视之,亦可见足够冷血。 凝霜便也懒得废话了,只道:“姐姐在何处?还请娘娘命人引我过去。” 她没有多问皇后之事,想也知道,步贵妃绝不会吐露半分,连皇帝都站在她这边了,她自然有恃无恐。 重华宫一切如旧,凝霜正要进门,就看到二皇子匆匆自里头出来,脸上还带着些不被人理解的尴尬。 他见到凝霜,脸上有惊喜一闪而过,“你来了。” 媳妇都小产了,他倒有工夫惦记小姨子。凝霜往日再不待见傅凝婉,此时也难免为她齿冷。她浅浅施了一礼,“参见殿下。” 又问道:“殿下刚去看过姐姐么?” “你姐姐如今情志不舒,轻易懒得见人,我去都被她赶了出来。”二皇子有些尴尬,叹道,“不过你来了自然不同,你们姊妹自小一起长大,有什么体己话,她当然愿意说给你听。” 他面上的难过倒像是真的,凝霜不由得猜测,傅凝婉小产真相,这位殿下是否知情,遂试探道:“听闻皇后已被陛下禁足,殿下当真相信此事乃皇后所为么?” 只这一句,二皇子脸上就从方才的欣赏变得沉郁,他愤慨道:“皇后歹毒,见我母妃得宠,便千方百计要毁了我这一支的后嗣,好给太子铺路,亏得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才没让她的恶行隐没于众!” 说罢,就匆匆起步离去,竟是一刻都不敢多留。 凝霜越发肯定此事疑点重重,二皇子若非心中有鬼,他怕什么?萧皇后再怎么忌惮步贵妃,也不至于畏惧一个未出世的孩子,说句不好听的,生出来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怎见得就能与东宫别风头了? 这件事怎么看都是步贵妃母子得利。 凝霜按捺下满腹思绪,轻轻揭开纱帘,室中一股晦涩难闻的气味,说不准是汗腻臭气还是血腥味。 傅凝婉歪在榻上,自腰部以下盖着一床厚厚的被褥,几乎将她整个身躯都埋了进去。 她看起来更瘦弱了,惨白得像石膏像,目光亦是茫然而无焦距。见凝霜前来,她连转头都不曾转一下。 凝霜默默地坐到她跟前,抓起她一只手,只觉又湿又冷,仿佛某种会分泌粘液的虫豸,倒让凝霜一阵心惊肉跳,忙将其掖进被中。 傅凝婉此时却轻轻笑起来,“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可怜?” 眼眶空洞,腮边仍挂着泪痕,她却仍笑得出声,凝霜都疑心她得失心疯了。 傅凝婉隔着被褥轻轻按着肚子,仿佛里头仍有一块鲜活温暖的肉,她静静道:“我原以为这个孩子是我毕生的指望,谁知我们母子缘浅至此,才过了几个月,他就迫不及待要离我而去了。” 此时的她,哪还有年轻时候的意气风发,俨然是一个失魂落魄的女鬼。 凝霜虽不知她是否听得进去,也只能勉强劝慰道:“不过是出意外而已,你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不是意外,”傅凝婉轻轻摇头,“他们在我的饭食里加了很多山楂,那时候我常常干呕,吃不下东西,又听说酸儿辣女是好兆头,就常让御膳房做些酸甜开胃的菜色来,哪晓得……” 凝霜的目光定定落到她身上,不管傅凝婉此刻是否明白她在说什么,这些无意识的话都明确地指向一点:傅凝婉这胎,的确是被人谋害,只是……这个“他们”指的到底是谁呢? 可见傅凝婉如此情状,凝霜也不好追问,只掏出手绢,轻轻为她揩拭鬓边泪渍,正不知如何解劝,傅凝婉却朝她露出凄惶的一个笑,“不过也好,再过几天,等我的身子养好了,我就是皇子妃了。” 凝霜的手僵硬停住。 傅凝婉喃喃自语,“失去一个孩子,却换来我梦寐以求的尊位,你说这交易划不划算?” 刹那之间,凝霜心头已洞明真相:傅凝婉小产,的确是步贵妃母子所为,却在事后要求她嫁祸到皇后身上,以此为代价,傅凝婉将被扶正——用一个孩子来打得皇后不得翻身,这对步贵妃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反正等她们掌握大权,三宫六院应有尽有,何愁生不出更多的孩子? 可是对傅凝婉而言,她才刚拥有做母亲的权利,转瞬又被人剥夺,谁能体会她怀胎数月的辛苦?又有谁会哀悼那个已失去的孩子? 凝霜看着眼前这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傅凝婉如此消沉,可见已然接受现实,要她出面去指认步贵妃栽赃陷害皇后,无疑是不可能的,何况,孩子已没了,再不抓住皇子妃的名位,她该依靠什么活下去? 凝霜缓缓道:“若步贵妃独大,你在宫中的日子还能好过么?”她轻声附耳过去,“何不令两虎相争,方便就中取势?这皇子妃的位置,也不是贵妃一人说了算,还有皇上和皇后呢!” 这是要她卖皇后一个人情,免得日后被贵妃压到抬不起头。说到底还是步氏人品不好,又要人替她办事,又生怕给多了好处,更别提二皇子还只是个皇子,就算他真成了太子,当了储君,有这样无情无义的夫婿,再加上步贵妃这样的婆婆,傅凝婉的日子照样不会好过。 皇帝只将皇后禁足,可见不会有更进一步严惩——闹大了恐成丑闻。倒不如趁机向皇后一脉施点好,这样,就算日后太子顺顺当当登基,萧皇后成了太后,看在曾经交情的份上,多少会眷顾一二。 傅凝婉眸中终于出现些微亮色。 凝霜将一勺汤药喂到她唇边,“姐姐且养好身子,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第51章 反击 凝霜喂她喝完那盏安神汤, 看着傅凝婉沉沉睡去, 方从重华宫出来。 她去向步贵妃辞行, 可巧二皇子也在,母子俩正秘密商量些什么,一见她来就住了口。 步贵妃堆出一脸虚假笑意, “你姐姐身子可好多了?” 一面悄悄示意二皇子退下, 生怕被人发现端倪。 凝霜只装没看见, 点了点头道:“劳娘娘体恤, 姐姐服了药已经睡下, 想必明日精神会好些。” “再不好过,日子也总得过的,”步贵妃以帕拭泪, “只可怜我那苦命的孙儿……” 这时候再来装悲痛, 不觉得太晚了么?凝霜只觉胃里一阵恶心,也不愿步贵妃拉扯她再来攀诬皇后,便只简简单单施了一礼, 兀自转去。 二皇子从殿中追出来,面庞有些红涨,似乎很想分辩一下自己的立场——表示他并非无情无义之辈。 凝霜却实在不耐烦听他的分辩, 不管此事是步贵妃擅作主张还是母子共谋,可他是男人呀,若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保护不好,又如何称得上有担当? 她只静静凝视着对面,“我姊姊是你的妻子, 还望殿下今后好生待她。” 看在她为你折损了一个孩儿的份上——这句话凝霜没说出口。 二皇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晌,才讪讪道:“我自然会的。” 既然答允升傅凝婉为皇子妃,他自会给予她应有的名分体面,至于其他……一个女子拥有这些,也该知足了吧? 凝霜见他半点不为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心痛,只觉心头厌烦无比,简单聊了两句,便转身离去,也不顾礼数是否欠奉。 不知怎的,此刻她迫切的想见萧易成一面,像是为茫无思绪的自己寻一个依托。 萧易成已在宫门前等着她,见她额上渗出细汗,伸出衣袖为她揩拭,又皱眉道:“怎的脸色这样难看?” 凝霜仿佛浑身脱了力般,直直向他怀中倒去。她贴在萧易成胸膛上,紧紧感知那一处的温暖,尽管她此刻看来并不冷,反倒有如火烧——只是心冷。 她呢喃道:“重华宫地龙烧得太热了,气味又闷,在里头待久了,喘不过气来。” 热还黏着他不放?萧易成有些好笑,可见凝霜的模样,便知她是兔死狐悲,感怀己身—— 他轻轻抱住凝霜,免得她跌下去,柔缓道:“你是为你姐姐难过么?” 凝霜说不上来,她与傅凝婉并非知交,虽为姊妹,仇倒比爱多,说有多么可怜傅凝婉也不见得——何况,傅凝婉真的需要她可怜么?她要的究竟是孩子,还是不可撼动的地位呢? 只是,不管傅凝婉所求是什么,这巍巍深宫都由不得她,纵使二皇子答允立她为皇子妃,可她今后的路就一定会走得容易么?一个女人,没了孩子,又没了丈夫的爱,难道只能孤独寂寞地活下去? 凝霜强忍住牙关的战栗,某种意义上,她其实比傅凝婉幸运得多,至少在这个延续了千年的男权社会里,让她遇见一个真正爱她的人。 她望着萧易成英挺的眉宇,仿佛要把这一刻深深烙进心里。就算如今她已有了孩子,她还是希望萧易成不要那么短寿,一家人能长长久久地陪伴下去,如此,她的生命才不会寒冷。 不知是听见了她的心声,还是从眉宇间感知到她的情绪,萧易成轻轻拉起妻子的一只手,郑重道:“我会的。” 他的保证,比起二皇子就令人信服得多了。 凝霜仍埋首在他胸口,不敢抬头,免得被他瞧见自己眼角的泪痕,瓮声瓮气道:“你见到皇后了么?” “自然没有。”萧易成无奈摇头,椒房殿门口有大批侍卫把守,外人不得擅闯,何况他这个侄子。萧易成只能送些衣食炭火进去,免得萧皇后过于受苦,也算对太子有个交代。 凝霜不置可否。 萧易成刮了刮她的鼻子,“瞧你的模样,似乎颇有进展?” “这是宫里,少动手动脚的!”凝霜疾言厉色撇清干系,赶紧朝周遭望去。 萧易成趣道:“方才是谁主动往我怀里钻的?这会子翻脸不认账。” 凝霜无话可说了,她那不是孕期情绪失态么?很应该体谅才是。 她吸了吸鼻子,方才将之前对傅凝婉那番言语娓娓道来。 萧易成惊喜的搂着她,赞道:“还是霜霜聪明!” 凝霜不好意思地从他怀里挣开,扭头道:“我可不保证一定管用。” 傅凝婉又不是傻子,不见得因为她三言两语就改变了立场,凝霜也只是趁着她小产之后心神憔悴才因势利导,可傅凝婉会否照她的话去做,还是得看她自己的主意。 “已经很好了,”萧易成感慨道,“在咱们都束手无策的情况下,你能想出这么一条路子,无论是否成功,姑母知道了都会感激你的。” * 许是凝霜那番话发挥了效力,又或许傅凝婉心中对步贵妃母子的仇恨压倒了一切,三五日后,她刚刚能下床走动,就跑去皇帝跟前撤回了控告,直言是自己孕中不小心误食了山楂,其实与皇后无干。 步贵妃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先前明明说得好好的,怎么现在却矢口否认?她有心想说傅凝婉病中犯了糊涂,无奈傅凝婉的神智看起来却很正常——她望着步贵妃时,那冷冷的眸子都让人心中有些发寒。 这场在宫中绵延多时的闹剧,最终以皇后解除禁足收场,当然,背后总得有个背锅的,皇帝朱批一下,御膳房走了大批御厨——都到黄泉路去了。就算圣旨法外开恩,步贵妃也不会容他们活下去。 原本万无一失的计划却遭到破坏,步贵妃自是恨得牙根痒痒,有心想阻挠傅凝婉的封妃之路,无奈皇后一早就到皇帝跟前求了恩典,看在傅氏失了孩子心情郁卒的份上,皇帝悯其悲苦,下诏立其为皇子妃——傅凝婉依旧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步贵妃虽也没甚损失,可瞧见萧皇后好端端高坐在明堂上,心里难免有些不平。万幸,皇帝虽解了萧氏禁足,却也并未给萧氏更多的宠爱,依旧当她是透明人,步贵妃看在眼里,这才稍稍释怀。 凝霜倒是瞧出点关窍,当今皇帝对萧皇后必定怀着极复杂的心事,说爱不对,说恨也不像。谋害皇嗣这样的罪名,落在皇帝嘴里也只是轻飘飘一句禁足了事;可如今查证萧皇后是冤枉的,皇帝却依旧冷着她,不肯施与些许怜惜,他就像一个被遗弃过的孩子,既想要亲近自己的母亲,又害怕去见她,时时刻刻处在这种矛盾的情绪中——真是一对奇怪的夫妻啊! 傅凝婉册为皇子妃的旨意下来,凝霜也抽空回家贺了一贺,看程夫人脸上倒是喜悦更胜过悲伤:她见都没见过自己的外孙,自然犯不着为那孩子的离世难过;反倒是傅凝婉如今终于熬出头来,却让程夫人觉得大房脸上倍添光彩,说话都有底气多了。 傅凝婉养成这样一副心性,与程夫人其实脱不了关系吧?凝霜摇摇头,不再理会大房迎来送往的热闹,继续与母亲闲叙家常。 阮氏问起步贵妃送来的那两个女孩子,总觉得凝霜这样放置不太妥当,既然不打算收房,何不干脆赶出去,或送人或发卖,横竖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宫中女眷千千万,难道个个都去仔细调查不成? 凝霜笑着安慰母亲,“娘,我不是怕宫里来人,之所以留着她们,无非另有用处罢了。” 阮氏不解,“那两个一看就心术不正,行事也不成体统,有什么用?” 凝霜莞尔,“我自有我的办法,娘,您只管等着看好了。” 见识过傅凝婉的悲剧,更令她下决心要保护好自己的孩子——她绝不会任人宰割。 乍暖还寒之时,徐慧琴那头总算有了消息,说是张二夫人最近在偷偷收购五行草,甚至不惜以超出市面数倍的价钱——五行草亦即马齿苋,是一味极为爽口的夏日小菜,用来佐餐最好,冬末春初自然少见,纵有也只能收到干货,不及鲜食味美。 张二夫人收购这些做什么呢?她家的铺子并不做药材生意,再联想到府里的身孕,其意不言自喻。凝霜不得不佩服张氏的心机,比起红花牛膝草乌这些猛药,马齿苋的作用的确轻得多了,可若炼成药汁日复一日添在饭食里,纵她不慎滑胎,谁又能发觉其中关窍? 幸好,凝霜早有预备,此时便是她予以反击的时候了。 计议已定,是日清早,凝霜便跌跌撞撞扑进兰藻堂里,哭诉有人盗窃她的首饰。 张老太太正和萧夫人商议花朝节要不要买几百盆牡丹回来装点庭院,冷不防瞧见这出,当即皱起了眉——这个孙媳妇向来乖巧懂事,举止得体,怎么今日却这样冒冒失失的? 一旁的张二夫人虽隐隐感到不对,却也没往心里去:她压根还没动手呢,傅凝霜如何能知道?纵使发觉端倪,傅凝霜一个晚辈,也不能贸贸然去搜长辈的屋子,这是以下犯上。 好在傅凝霜似乎不是冲着她而来,只哭哭啼啼的道:“咱家里的人向来手脚干净,断不会出现鼠窃狗偷之辈,依媳妇之见,必定是外头来的人!” 老太太和萧夫人对视一眼,关切问道:“你是说……宫里赏下的那两个?” 凝霜掩面垂头,“祖母和母亲若不信,只管将春莺秋雁叫来查问。” 张二夫人蓦地坐直身子,脊柱上冷汗津津冒出,她忽然明白傅凝霜想要做什么了——好一招投石问路! 第52章 一箭三雕 不管傅凝霜今日是否冲她而来, 张二夫人觉得自己最好还是先避开, ——退一万步讲, 纵使傅凝霜真想攀扯到她身上,她也不至于被打得措手不及。 思及此处,张二夫人笑盈盈的起身, “老祖宗, 媳妇想起庄子里刚命人送来这一季的进项, 得先回去点一点, 就不陪您说话了。” 正要起身, 冷不防徐慧琴从外头进来,脆生生的道:“娘,我刚在前厅接待了吴管事, 喏, 单子就在这儿,您瞧瞧。” 张二夫人暗骂一句死丫头,平时怎不见她这般贤惠?偏赶着今儿来献殷勤! 徐慧琴这么一拦, 张二夫人的路就得堵死了,只好仍旧回到原座上,假装聚精会神看那些单据。 凝霜则与徐慧琴悄悄对了个眼色, 见徐慧琴露出一个放心的表情,凝霜心中这才落定。 萧夫人瞧在眼里,虽觉得有些奇怪,却也不曾多想。倒是老太太不露声色地看了张氏一眼,发出微不可闻的叹息。 春莺秋雁来得很快, 想是因为老太太传唤,不敢不来——在萧家度过的这些日子到底让她们有了些许长进,不复初来乍到时的那副骄横模样。 就连脸面都带了些粗糙,不比原先精致——再如花似玉的女子,成天操劳些粗活,也会失与保养、面皮发皱的。 秋雁施了礼,率领春莺跪下,方怯生生的抬头问道:“不知老太太找我们姊妹有何事?” 来之前还有些窃喜,想着莫非老太太与萧夫人不睦,二人打起擂台,想安排她俩去伺候二少爷——再不济,三少爷也行啊,其实都可以。 及至见了这兰藻堂中乌泱泱一大拨人,秋雁方觉得不妙来,纳个妾哪用得着这样声势浩大的,三代人都在,请祖宗也不必这么费事呢!倒像是抓贼。 误打误撞还叫她猜着了,可不就是抓贼?老太太冷冰冰的道:“你主子丢了几样东西,怀疑是你们偷拿了,所以过来问问。” 对着几个奴仆,她当然犯不着客气,哪怕曾经是宫里来的。 秋雁立刻叫起屈来,“奴婢冤枉!” 这个真没有,她就算想偷,也得能进去屋里再说呀!平日里防她俩跟防贼似的,这会子倒寻来垫背,天底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甘珠恶狠狠地将一个空箱笼摔在二人跟前,“不是你们偷拿,小姐梳妆箱里的那套首饰怎么都不见了?难不成是鬼偷了去?” 秋雁瞧见她凶神恶煞的模样,不自禁的后退一步,连分辩都忘了——这世子夫人看着文文静静的,身边的人怎么倒跟母老虎一般,吓死个人! 春莺的胆量就比秋雁大些,或者说无知者无畏,她反而迎难而上,大声朝着凝霜道:“少夫人,您这样栽赃陷害,莫非是怕我俩得了世子爷宠幸,威胁到您的地位么?” 擒贼先擒王,她当然知道今日之事是谁主使的,说不得还有几分得意——能这样被人费心提防,可见自己的美貌到了何种程度。 众人倒被春莺惊着了,颇有些不忍直视的意味:她一个奴仆口口声声威胁少夫人,真亏她想得出来! 不过也只有这样的蠢货,才会去偷少夫人天天穿戴的首饰吧,生怕别人发现不了似的!众人原以为宫里来的不会这样无脑,至此反而信了三分。 凝霜亦懒得与其口角,只朝甘珠使了个眼色,甘珠便大声道:“是与不是,搜一搜便知道了,你敢让我搜么?” 春莺梗着脖子,“请便!” 身正不怕影子斜,有什么可怕的?她就不信真能搜出点什么。 秋雁本来想阻拦,无奈春莺答得太快,只好将后半截话咽回去,心中暗暗叫苦,她是没拿少夫人的东西,可却有些别的呀! 只好自认倒霉了。好在,那些东西都是张二夫人赏的,只说是张二夫人抬举就是了。秋雁悄悄向对侧望了一眼,但见张氏目光微垂,紧攥着拳头,衣袖却在轻轻抖动——她慌什么? 秋雁此时才模糊想起,这张二夫人无利不起早,如此厚待她们姊妹,应该是要她俩帮着做什么事,但,是什么呢? 跑去抄检下人房的仆妇很快回来,将一个描金箱笼倾倒在地,里头金的、银的,珍珠宝石、黄白之物散落一地,虽然不是成套的首饰,可瞧去却也价值不菲。 步贵妃会这样慷慨大方么,弃之不用的人,还赏以金银财宝,何况那些东西看着也不似宫中之物精巧。众人脸上俱露出狐疑。 萧夫人拾起一对红宝石耳坠端详片刻,咦道:“弟妹,这不是你出阁那日,母亲亲自赏你的么?” 张二夫人脸色难堪到极致,心念电转,立刻呵斥道:“好啊,这两个贱人不光拿你主子的东西,还偷到二房来了,来人,即刻用索子缚上,交去给人牙子发卖,咱们府里容不下这种货色!” 春莺秋雁都被搞蒙了,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这跟讲好的不一样啊? 二人正要开口,张二夫人生怕她俩供出自己来,急急起身,便要亲自动手执行宣判。 凝霜笑吟吟的挡在她身前,“婶娘,急什么,这些或许还不止,何不去您房里也搜一搜,看看还缺了点什么。” 张二夫人憋红了脸,“她二人岂会如此大胆?光这些就够终身享用不尽的了,想来不会再多。” 凝霜嫣然道,“那可未必,婶娘房里的好东西,据我所知还多着呢。” 她美目流盼,张二夫人心中有鬼,一时倒不敢与其对视。 萧夫人约略瞧出大概,插话道:“霜霜说的很是,弟妹,你还是着人清点一番,免得有何贻误。” 于是不由分说,就让自己身边的仆妇连同甘珠等人一同去往二房院里,务必要给张二夫人一个“交代”。 张氏微微瞬目,情知自己今日怕是过不去那一关,更为可气的是,她压根什么都还没做呢!简直有出师未捷身先死之感。 张二夫人恶狠狠瞪了凝霜一眼,凝霜则回报她一个善意的微笑,叫张二夫人愈发憋的吐血。 不多时,仆妇诸人便已回来,道是没什么异常。“不过,”那仆妇犹豫着道,“奴婢们却搜出了些别的。” 张二夫人先是松口气,及至见几个人高马大的悍妇提着一袋东西上来,她不禁瞪大了眼。 甘珠冷冰冰的道:“二夫人,您搜集这么多五行草做什么呢?” 此言一出,就连萧夫人脸色都有些不对,这五行草是乡间寻常菜蔬,她们这种大户人家却是不常吃的,张二夫人特意费心搜罗来,怕是并非为端上餐桌,而是看重它对孕妇破淤除肿的功效,当真其心可诛。 张二夫人不愧急智过人,哪怕到了这个这关口,她还是不肯服输,“我最近长了些痈肿疮毒,听闻民间有这个偏方,才托人买来,难道有何不对?” “疥疮用得了这许多么?再说,不光止这个,还有别的。”凝霜冷笑着从里头摸出一袋红花来,“这个莫非也是为治病?婶娘您总不会还有闭经之症吧?” 在场的仆妇多是成了家的,闻言扑哧笑出声来,心道这位二少夫人有时也促狭得很。 张二夫人感知到周遭幸灾乐祸的目光,只觉羞愤欲死,但更叫她惊骇的是那袋红花是如何混进去的,傅凝霜纵想栽赃陷害,可大房二房来往并不密切,她又如何不着痕迹在其中做手脚的?除非…… 张二夫人蓦地向身后望去,然则还不待她出言质问,徐慧琴却一把扑上前来,嘤嘤呖呖的哭丧道:“婆婆,您怎能如此狠心?我知您不待见二房,亦看不起嫂嫂,可嫂嫂腹中到底是萧家的骨血呀,您连一块未成形的肉都不肯放过么?” 竟是自作主张就给张二夫人定了罪。 张二夫人几乎吐血,挣扎着要起来抗议,无奈那徐慧琴举止粗蛮,力气甚大,张二夫人素来养尊处优,倒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末了还是老太太看不过眼,示意人上去将她俩分开,又无奈看着凝霜,“孙媳妇,你今日特意前来,就为了这件事么?” 此时再看不出傅凝霜针对的是张二夫人,她便是傻子。 凝霜也懒得隐瞒,浅浅道:“正是,祖母若不相信,只管命人去请常为婶娘请脉的大夫,看究竟开了些什么方子。” 那些药到底是自己治病还是用来害人,一问便知。 老太太情知侄女大势已去,只得端坐问道:“依你的意思该如何?” 若傅凝霜私底下捅到她跟前,老太太还能将这事压下去,勉强保住二房;可如今当着众人的面都闹开了,老太太也只能公事公办,给苦主一个交代——尽管这狡猾丫头并没受什么苦,她在张二夫人还未付诸实践时,就把害人的苗头给掐断了,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 张二夫人方才被徐慧琴借机厮打半天,已是只有出的气而无进的气,只好被迫保持缄默。 四下里都等着凝霜的反应,凝霜且不说话。萧夫人不禁悄悄为她捏了把汗,到底姜是老的辣,老太太不说自己处置,却将选择权交到孙媳妇手上——若是严惩,众人难免议论傅凝霜咄咄逼人,对着长辈都要赶尽杀绝;可若就此宽纵,别说凝霜了,便是萧夫人都咽不下这口气。 偏偏老太太在座,萧夫人也不好越俎代庖,去处置与自己地位相当的平辈张氏。 凝霜沉默片刻,终是开口,“孙媳以为,家丑不可外扬——” 老太太方松口气,谁知凝霜下一句道,“可婶娘不顾大体,连萧家的子嗣都能忍心谋害,孙媳觉得此风断不可长。” 老太太的心脏如同坐过山车一般七上八下,心道这人不会一口气说完?真是,害得人心惊肉跳。 老太太抚着脆弱的胸腔问道:“你待如何?” 凝霜想了想,“还是将婶娘送去余杭家庙静养吧,就说是为了老太太甘愿吃斋念佛,也祝祷二弟能有一个好前程。” 算是个不错的方案。老太太点点头,疲倦地道:“就依你的吧。” 正要命仆妇下去传话,冷不防却见张二夫人迅疾起身,如一头被激怒的斗牛般朝傅凝婉直冲过来,口中还嚷嚷道:“贱人!你敢害我?” 凝霜离老太太最近,正好朝老太太身后一躲,亦不慌不忙的大声呼喊,“老祖宗救我!” 张老太太无端被当成挡箭牌,又见张二夫人红了眼气势汹汹,当下吓得五内俱寒,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也顾不得什么姑侄情分了,忙命人将张氏拖下去,最好缚住手脚,让她无力伤人。 待得嘶吼声渐渐远去,凝霜方好整以暇地从老太太背后出来,亲亲热热笑道:“还是老祖宗疼我。” 张老太太着实怕了这魔星,原本存了些为侄女打抱不平的念头,此刻倒觉身心俱疲——罢了,她一把老骨头还来争什么?由她们折腾去吧! 二房这下去了也好,府里好歹能清静些日子了。张老太太苦中作乐的想。 为了“安抚”张二夫人,兰藻堂的仆妇去了大半,剩下的春莺秋雁二人则仿佛游离在状况外,此事因她们而起,却不是因她们而终,恍惚间有种劫后余生的欣喜,这感觉还真新奇呢! 春莺更是一眼不眨的盯着张老太太——白白让她们受了这场冤枉,总得适当予以报偿吧?据她看,一个通房的位置就挺好。 张老太太压根不敢倘这趟浑水,她算是怕了傅凝霜这孙媳妇了,这便朝凝霜一摆手,“她二人该如何处置,还是你发句话吧。” 春莺秋雁于是又目光灼灼望着凝霜,俨然已将其视为护身符。 凝霜迎着二人渴盼的面目,缓缓道:“既然你俩得了婶娘那么些好处,不如也去做姑子伺候婶娘,如何?这样很公允吧。” 张老太太几乎拍案叫绝,好个一箭三雕,纵使承恩公府日后落在傅凝霜手里,她亦该心服口服了——不服老不行啊。 第53章 出征 张二夫人纵使以消灾祈福的名义被送去家庙, 可落在外人眼里, 还是难免疑心到凝霜身上——毕竟谁都知道二夫人同侄媳妇不对付。 纵使萧家不畏流言, 可一个女子的清誉至关重要,尤其事涉孝道,光不敬长辈这条就能将人压死。而凝霜提出将春莺秋雁二人送去陪伴, 恰好表明她立身清白, 不做他想——连宫里赏的人都舍得推出去, 不正说明萧家大房二房和和美美、亲如一家么? 至于凝霜是出于嫉妒才将那两个婢女赶走, 说出去人家也不会信——太明显了, 反而不像是真的。 谁会傻到这样大大咧咧暴露自己不贤惠呢? 老太太叹服了一阵孙媳妇的心计,到底允了她的请求,“就依你说的, 一并将她俩送走吧。” 春莺秋雁二人皆傻眼了, 她们不是来伺候世子的么,怎么一下子就换成了张二夫人?谁要伺候那老婆子? 无奈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她俩收了那么些银子首饰, 也只能乖乖的长伴青灯古佛去——庙里可没有花银子的地方,珠宝也不许佩戴,简直如衣锦夜行, 又有何意义?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信了贵妃娘娘的花言巧语,自告奋勇来萧家。当初还骗说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可享,如今想想可真是倒霉透了。 二人懊悔不迭,亦只好认命。 众仆妇散去后, 老太太也不让人继续请安了,直接就命萧夫人等退下——为了顺应凝霜那套说辞,她几乎立刻装起了病,好叫张二夫人“放心”离去。 活了大半辈子,没有比老太太更会看眼色的了,她几乎怕了傅凝霜这个孙媳妇,唯恐她下一次将主意打到自己身上,既如此,还是避着这祸害好,等孩子生下来,想来就安全了。 凝霜着实佩服老太太的胸襟气度,恭恭敬敬施了一礼,这才如愿告退。 走出兰藻堂时,凝霜原想向婆母解释一下自己今日擅作主张,免得有所误会,可谁知萧夫人却望着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去,倒叫凝霜心里莫名不安起来。 莫非萧夫人怪她伤了府中和气么?可萧夫人与张二夫人向来不对付,按说不会如此偏袒外人才对,再不然,就是怪她没有事先同自己商量——可凝霜觉得此举不算冒险,一则张二夫人并未成事,算不上打草惊蛇,二则,纵使今日没法将张二夫人揪出来,大不了称是误会便了,也不会给大房带来麻烦。 她特意选在老太太与萧夫人皆在的时候揭穿张氏诡计,为的就是让这件事无从隐匿,可落在萧夫人眼里,或许倒会给她贴上一个“心机深重”的标签吧,或许萧夫人觉得,这件事交由她来办会更妥当些,可凝霜认为,自己的孩子合该由自己来保护,她不愿假手于人,那样有损她为人母的尊严。 好在,张二夫人与春莺秋雁几人到底还是顺顺当当被送去余杭,府里也并未因此生出变化。二房的事务自有徐慧琴接掌,她的本领比起婆婆好不逊色,且为人更宽和大度,于是轻易就收买了人心,纵使张二夫人如今落败,也并未有谁疑心到她身上。 就连萧荣成都没看出端倪。 徐慧琴悄悄朝凝霜道:“夫君当真以为婆婆吃斋是为了保佑老太太早日康健呢!” 凝霜看着她一脸幸福的模样,强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这话说的萧荣成难道不就是个傻子么? 可偏偏徐慧琴看重的就是他傻。她笑吟吟的道:“我的丈夫他也许不够聪明,可他为人诚笃,至少足够坦率,又重感情,嫁给这样的郎君,一个女子还有什么所求呢?” 是而在余杭书院的那时,徐慧琴从屏风后看着满屋摇头晃脑的书生,便悄悄取中了他。萧荣成不爱读书,缺乏智慧,脑子不好,还总好扮小聪明,可他却是个能叫人一眼看透的人——比起那些满腹经纶的学子,腰缠万贯的禄蠹,无疑是这样的人更叫她放心。 于是当自诩风流的萧荣成红着脸递来那方写满情诗的绢帕时,徐慧琴亦“娇羞无限”地接过了它,这场缘分来得并不突然,而她决不让它轻易结束。 凝霜此刻才惊奇的发现,那个传闻中无知女子为情私奔的故事真相并非如此,徐慧琴并非遭人玩弄的弃妇,相反,是她一直将萧荣成攥在手心里——她用自己的头脑与智慧,精心构筑了一段美满的婚姻。 凝霜打心眼里佩服她,要是她也能碰到这样的傻瓜,日子该会……可惜她遇到的是萧易成,一个心机比女人还深的大老爷们,任何心术诡计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凝霜觉得自己的运气糟透了。 徐慧琴却望着她乐呵呵的道:“我倒觉得二爷也是个傻子,才会心甘情愿掉进人精心编制的罗网。” 凝霜辩道:“我几时……” 她可从未起过引诱萧易成的念头,在城隍庙遇袭之前,更是从未想过要嫁给他,只能说无数的偶然构成了必然。 徐慧琴按着她一只手,严肃的道:“我不是说你,我是说,二爷给自己织了张网,又自己掉了进去。” 凝霜细细品咂话里的滋味,不禁闹了个大红脸,一甩手道:“不跟你说了。” 留下徐慧琴自个儿在那笑而不语。 * 萧荣成知道凝霜使计将张二夫人赶走,反应十分平淡,只道:“就算你不动手,我也总要出手的。” 凝霜那满满求夸奖求表扬的心情化为乌有,这人真是,看不出她此刻正得意吗?就不会阿谀一两句? 萧荣成听着这番腹诽,险险忍住了脸上的笑,他不敢说,他实在爱极了她气恼时的小模样,比起端庄得体的命妇,他更愿意看到凝霜偶尔表露自己的真性情——哪怕发脾气也是惹人喜爱的。 他抚着凝霜的乌发,给了她一个矜持的笑,“你处理得很好,比我想象中完善多了。” 这话倒是,能够不伤和气地将张二夫人送走,总好过闹得府里人仰马翻。 凝霜半点不觉得高兴,倒是在意起萧易成那几根不老实的手指,“……你别乱拨,再弄头发都要掉光了。” 本来孕期脱发就厉害,凝霜很担心自己生产时会变成秃子——还有大几个月得熬呢。 萧易成左看右看,也没看出有任何变化,“我瞧着跟从前一样啊。” 男人就是这样不敏感。凝霜瞪他一眼,“掉两根也是掉。” 一面愤愤地打落萧易成那只贼手——他仿佛还想趁机薅上两把,亏得凝霜见机得快,将那头珍贵的秀发夺了回来。 萧易成见她小心翼翼将发鬓梳理齐整,抹上香油,还用一种薄纱似的绸绢轻轻覆上,不禁看傻了眼——做女人真麻烦。 凝霜弄完这套保养工夫,方从镜中轻轻睨着他,“你就没有别的事可做?” 萧易成打蛇随棍上地黏上来,“我多陪陪你不好么?” 凝霜微红了脸,轻轻朝窗外啐了口,说来萧易成最近待她越发黏糊了,简直像她的影子一般,走到哪里都跟着,至于凝霜的看法么……说不高兴当然是假的,可萧易成跟换了个人般,难免又叫她觉得怪怪的。 萧易成从身后拥着她,留神不碰到发髻,轻轻问道:“最近怎不见母亲叫你过去?” 萧夫人性子不易接近,可待家人还是挺好的,每常得闲都会叫凝霜过去说些闲话,偶尔还将宫中的逸闻乐事说与她听,也算婆媳间相处的一种趣味。 凝霜闷闷道:“我只担心母亲与我起了龃隙。” 还是因为张二夫人这件事,觉得她做得偏过么? 萧易成却很了解母亲,萧夫人并非那等老实糊涂的大善人,凡事都喜欢和稀泥,这件事本就是张二夫人先起了异心,又怎能怪凝霜先发制人?何况,身为一族的宗妇,当断则断是很必要的,一味柔善逃避才是坏事。 萧易成想了想道:“不如你去看看母亲,若真有什么误会,说开了便好了。” 凝霜从善如流采纳了他的建议,隔日就去后院看望萧夫人,萧夫人并未拒绝,亦如常接待了她,待她也算体贴和气,凝霜这才稍稍安心。 如此看来,并不关张二夫人的事,那么,婆母究竟为什么发愁呢? 萧夫人静静地凝视她片刻,蓦地说道:“你知道阿成要出征了么?” 凝霜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密密匝匝的没个头绪,这个她真没听萧易成说过——什么时候的事? 萧夫人自个儿愁闷了许多日子,见她的模样倒有些不忍,叹道:“你还是多陪陪他吧。” 凝霜怏怏的回去,心里倒渐渐清醒开来,难怪萧易成这几天总在她跟前打转,像是生怕她忘了他的模样似的,敢情他也知道这一趟危险重重,很可能一去不返么? 不论如何,她总得问个清楚。 萧易成听她讲述完自己的担忧,日渐开朗的脸上却笑起来,“你怕我死在外头,留下你当寡妇?” 凝霜怒道:“我可不是跟你说笑。” 她是真的怕,好不容易日子有好过的迹象,萧易成的身子渐趋好转,她在萧家的危机亦已铲除,还以为今后会是戏文里那样和乐美满的结局,哪晓得仍是个悲剧? 那她所付出的一切又算什么呢? 这么一想倒觉得酸楚起来,本来孕期情绪就不稳固,凝霜索性一甩手,放声嚎啕起来。 萧易成见她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不禁慌了神,忙寻摸手绢为她拭泪,又笨拙地安慰她,“没事,不像你想的那样……” 原来此次出征算不上打仗,不过是一个象征性地仪式罢了——皇帝这一两年身子愈发坏了,可继承人的问题却仍未有明确定论,东宫与重华宫亦僵持不下,弄得朝臣们都不知该站队为谁才好。可就在半月之前皇帝忽然发下一道诏书,道是边陲有一支北戎强敌犯境,命太子出征前往讨伐,一时间,朝中掀起轩然大浪。 若真是切实打仗,便该由皇帝御驾亲征,如今泰安帝不动,倒让太子替父出兵,其中意义不言而喻。等太子归来,既占了嫡出之名,又有军功在身,这储君之位便无可撼动了。 萧易成叹道:“若非陛下属意太子继位,也不会贸然命他领兵。” 一个手掌虎符兵权的太子,对皇后党无异如虎添翼,步贵妃等人再想妄图染指皇权,便是痴人说梦。 凝霜却仍有些不放心,“真有那么容易么?” 萧易成捏了捏她的后颈,笑道:“自然会存在少许困难,但,总比现在好多了,不破不立。” 宫外不比宫里,步贵妃或许会着人暗杀,又或是意图联合北戎人除掉太子,但,有萧易成在,自不会令她们得逞——因此他才非去不可。 好在大周与北戎和平了数百年,如今的新君亦是个胆小谨慎的,两邦贸易互通,亦不曾生出大乱子。纵使偶然有些小摩擦,亦算不上什么,太子此行看似郑重,其实只要将那群马贼赶回边境线就成了,北戎王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非大动干戈。 凝霜听到此处,心里的大石才算落定,又嗔着萧易成道:“既不是什么大事,你为何不早点跟我说呢?” 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呀,萧易成轻轻摩挲她的耳垂,唇边现出无奈笑意——他要说此行十分安全,那她是不是就一点都不担心了?她关心的究竟是他这个人,还是他的身家性命? 不知怎的,萧易成十分害怕听到凝霜内心的反应,这读心的异能固然令他对一切了若指掌,可同时也令他束手束脚——她是真爱他么?还是,在他做了种种这一切之后,依旧无法打动她呢? 好在,此刻萧易成已没了这些莫名其妙的顾虑。他清楚地感知到凝霜在为他牵肠挂肚,那是一种割舍不了的、绵绵不断的情感。 萧易成半蹲下身去,轻轻贴在凝霜腹部,尽管听不到清晰地胎动,他还是希望这个孩子能意识到他的存在。 里头是他的骨血,面前站着是他的妻,亦是他竭尽所能愿意保护的一切。萧易成徐徐起身,拉着凝霜的手依依不舍道:“等我回来。” 凝霜:“……” 你还没走呢。 尽管离别是在下月而非现在,凝霜觉得还是成全这份心情为好,她靠在萧易成肩上,低语道:“我会等你,你也一定要等我——还有我们的孩子。” 萧易成在她唇上轻轻碰了下。 凝霜坦然迎接这个吻。 此时此刻,她感到心中从未有过的宁静。 第54章 离别 虽然还有大半月萧易成才会走, 府里的气氛却悄然发生了变化。尽管皇帝暗示这场战事并不危险, 可那只是内部的默契, 外人眼中无异于上刀山下火海——世子爷这一去恐怕就不能回来了,于是府中皆为其拘一把同情泪,更感叹老公爷和萧夫人, 好好的儿子养到二十岁, 满以为接下来能享子孙福, 谁知道命途多舛, 偏又生出这场祸事来。 好在如今少夫人有了身孕, 世子爷也算后嗣有继,不曾辱没门楣,可若生出来是个丫头, 仍免不了令人扼腕——不孝有三, 无后为大,偌大一个承恩公府,难道注定要落到他人手里么?要知道不止萧家二房, 宗族里其他虎视眈眈的远亲还多着呢。 凝霜敏感的察觉到众人投来的视线,这令她如坐针毡,心里更是暗暗着恼, 仗都还没打呢,怎就认定萧易成会马革裹尸了?这群不长心的奴才! 便借着整顿家事之机,狠狠发落了一批爱嚼舌根的奴仆,总算使府里清净了些。如今她再如何折腾,府里也没人说她坏话了, 张二夫人已去,老太太称病,徐慧琴又是站在她这边的,简直随心所欲。 唯一令她娇容黯淡的便是那抹离愁。 萧易成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借着休沐之时,请假带凝霜回娘家小住几日,萧夫人自然无不应允,她本就盼着儿子在走前能跟妻子多多相处,若凝霜孕中心情郁卒,孩子生下来也不会健康的。 萧易成于是备上马车,一袭便装带凝霜归宁。 南明侯府一切如旧,令凝霜心中稍稍释怀,日子总是要照常过下去的。就连程夫人那副阴阳怪气的脸孔都没以前讨厌。 程夫人听说萧世子要跟随太子远征,起先很高兴,及至得知不过是场小打小闹,无关痛痒,脸色顿时垮下来——好像萧易成能全须全尾的回来,会要她的老命似的。 后来她索性称病不再出面——当然是被气病的。凝霜怀着身孕归宁,府里上至老太太,下至低等的仆妇丫鬟,几乎人人都将她的话奉作玉旨纶音,生怕怠慢了她似的,陈米还没动用,倒要买新米;嫌地下打的井水不够甘甜,千里迢迢命人担来山泉,便是伺候公主娘娘也没这般精心罢? 程夫人越看越气,再一想到自己那苦命的女儿,虽说成了皇子妃,可膝下空虚至今,如今更和失宠无异,哪比得上傅凝霜这样风光? 程夫人心中不平,亦不忿见三房这样得意,索性跑到老太太跟前告了一状,说阮氏为了女儿这样奢侈,实在有违祖宗简朴家训。结果可想而知,自然是被老太太骂了回来。 阮氏才懒得管她,“随她去罢!我用我自家的体己,要她操什么心?” 傅大老爷不会挣钱光会花钱,大房日益捉襟见肘,难怪程夫人看着三房挥霍会眼红得滴血——亏她还有脸说别人笑话,她自己不就是个笑话? 阮氏摇摇头,将大房那帮人撇到一边,专问着凝霜道:“陛下那头到底怎么说?好端端的,怎么太子就要离京了呢?” 她倒是不担心太子,可女婿也要一并前去,阮氏难免为女儿牵肠挂肚。 当着母亲,凝霜自然没什么好隐瞒的,也就老老实实将萧易成那番剖析道来。 阮氏听罢,紧蹙的眉头略展开了些,可她仍是不放心,“战场上刀剑无眼,谁又能说得准?你就不能让他不要去吗?” 萧易成并非正式编制的武将,不过是作为太子随从而行,按理这件事是有回旋余地的。 凝霜没想过这种问题,她只沉默了一会儿,便道:“他有他要走的路,我若强行留住,他也许会改变主意,但,那并非他想要的,亦非我所愿。” 她理解中的爱情是相互包容与支持,而非为了一己之私去扯后腿。萧易成是个很有主意的人,但瞧他站稳太子阵营,始终不移,便可见一斑。对于这场战事,他必有自己的计划,凝霜所能做的,唯有在背后默默支持,而非去打乱他的步调,那样只会给彼此的关系带来瑕疵。 阮氏不是很懂这种想法,不过傅三老爷是个浑浑噩噩的性子,凡事得过且过,跟女婿又不一样,阮氏想了想便释然了。女儿大了,做母亲的也不好事事包办,那样爱之更甚于害之。 不过有一点阮氏觉得还是得提醒女儿,“若萧世子当真出了意外,你待如何?” 凝霜露出一丝苦笑,“那也只好认了。” 她的手下移到腹部,那里已经有了微微隆起,尽管不是很显眼,却能让人清晰地感知到,那是一个鲜活的小生命。 阮氏出了会神,叹道:“若生下来是个女儿呢?” 凝霜紧紧抿着唇,没有说话。倘若这一胎是个男孩子,即算他的父亲走了,日后承恩公府的家底还是他的;可若是个女孩,就算她的亲眷不歧视她,可律法摆在那里,这一份家私,还是免不了落得为外人侵占的下场。 孤儿寡妇的日子本就难过,若摊上是个女儿,更无异于雪上加霜。阮氏病急乱投医,想起来道:“听说青云观的方士有一种转胎丸,不如娘替你求一丸回来,也好以防万一。” 凝霜嗔道,“娘,这种骗子的话你也信,若当真有效,保准人人都求去了,何以青云观的香火至今都不兴旺呢?” 何况这些江湖骗子的秘方鬼晓得是用什么做的,倘掺了朱砂水银等毒质,那才叫贻害无穷。 耐心劝解了母亲几句,凝霜才从阮氏房里出来,谁知才阖上门,就看到萧易成半靠在影壁上,故作闭目养神——其实是在偷听。 凝霜正打算谴责一番他的鬼祟行径,谁知萧易成却一眼不眨地望着她道:“对呀,你怎么也不劝劝我,就巴不得我出征么?” 凝霜脸微微红,“你都听到了?” 萧易成点头。 凝霜心道既然你听得清清楚楚,就该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她反问道:“我若拦你,你难道会不去?” 男人总是以事业为重的,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究竟是少数。这个道理凝霜很早就懂。 她满以为这下能将萧易成一军,谁知萧易成执起她的手轻轻吻了吻,含笑道:“谁说得准呢?也许我会答应。” 这种模棱两可的话由他说来竟一点都不可恶——该死的桃花。 凝霜尽力挪开视线,口中道:“厨房为二爷做了鱼羹,我去看看好了没。” 萧易成望着她这副不自在的羞怯模样,耳根亦泛起星星点点的红,轻身欺近道:“只有鱼吗?还有没有别的?” 他的气息就在耳畔,呵得凝霜颈子处亦痒痒的,她嗔怒地瞪了萧易成一眼,“那你想吃什么?” “当然是你。”萧易成一打横将她抱起来。 凝霜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惊叫。从她怀孕到现在也有四个月了,两人偶尔虽有情难自已的时候,可也只是草草抒发了了事,从未做到最后一步,可是瞧萧易成此刻的模样,大概是想认认真真来一回——鱼这个字的意象,本来就容易让人联想起男女情爱,鱼水之欢。 凝霜虽也有些心痒,绝不能让他轻易得逞,故意问道:“二爷怎么突然就想了呢?” 萧易成定定的看着她,“怕你忘了我的模样,想让你真真切切记住。” 这人说起情话的时候也是毫不逊色的。凝霜看在他足够坦诚的份上,也就宽宏大量答允了他的请求,但到最后萧易成也还是意存怜惜,只在她腿间纾解了事,怕伤及她的身子。 厢房内,萧易成轻轻抚摸她汗湿的鬓发,嘱咐道:“霜霜,我走之后,你最好少往别处去,纵要外出,也须多叫几个人相陪,若你不爱惜自身,我在外头是不会心安的。” 凝霜轻咬着唇,“那你呢?” 她欣赏男子汉悍不畏死的勇气,但,当事情落到自家人身上时,她只要他好好活着。她爱惜他的生命,远甚于名誉及其他。 萧易成郑重点头,“我不会死。” 他以额头抵着凝霜的额头,深深望进她眼中,“我会活着回来见你,一定。” * 四月上旬,圣旨终于颁下,太子亲自领兵出征,朝中士气高涨,有人为之欢喜,庆幸东宫一系从此该扶摇直上;也有人为之着急,担心太子这一去,朝野会尽数落入步贵妃及二皇子手中,一时间,人人心潮起伏,不知这京城今后会是个什么局面。 凝霜不管这些,她仅仅倚在门稍,静静凝望夫君远去的背影——其实什么也瞧不见。 萧易成叮嘱她不必到城门相送,考虑到今日城中必将人潮汹涌,凝霜怀有身孕,也的确不宜到人多的地方,免得推搡,于是答应下来。不过萧易成也告诉她,出发时会让淮安点一支焰火,作为离别的讯号。 甘珠素日与淮安虽有些不对付,可这次见他自告奋勇陪世子出征,心内亦有些焦灼,喃喃道:“那傻子可真傻,会几招花拳绣腿的功夫,就以为自己能上阵杀敌了?还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姑爷,我看是姑爷保护他才对!” 凝霜觑她一眼,笑道:“焉知他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别人?” 淮安读书不成,做生意也没脑子,对着甘珠这等世族出来的女婢都感自惭形秽。若这次能稍稍出点力,最好沾些军功,也就能堂堂正正求世子爷将甘珠指给他了。 甘珠闹了个大红脸,朝地上啐道:“谁要他逞意气了?” 其实这时候倘淮安当面向她提亲,她一定会答应的——人总是如此,唯到害怕失去的时候,才会格外珍惜。 此时此刻,她的心情跟凝霜是一样的,都只愿所爱的人平安归来。 凝霜抬头望向天际,一支小小的礼炮正冲天而起,炸出不大的烟花。因是晴明白昼,那点光彩并不醒目,但,凝霜却露出一个再灿烂不过的笑来,这是独属于她的、一份珍贵的离别礼物。 她在心中默默念道: 萧易成,你要回来。 我等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13 13:58:23~2020-06-15 19:24: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更深露重 5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帝后 萧易成去后, 家中一切如旧, 与走前并未有太大变化。凝霜亦收拾好心情, 准备好好度过这几个月,只当小别胜新婚,给日后的夫妻生活增添情趣。 凝霜原以为萧夫人会因儿子离去而多愁善感, 准备好好安慰婆母, 可谁知萧夫人反过来劝导她, 让她不必太过挂牵, 保养身子才是正理。 凝霜算是瞧出来了, 萧夫人其实已做好最坏的打算,这样当然也不错,似萧夫人这种世家出来的女子, 自小被教导以家族利益为先, 纵使萧易成当真牺牲在战场上,那也是为国捐躯,萧夫人当时会伤心一阵, 过后也就算了。 她将全部希望放在凝霜的肚子上,这个,才是她今后的依托与重心。 凝霜能理解公婆的想法, 但,她绝不会抱哪怕半点悲观的念头,既然萧易成答允她会平安过来,他就一定会做到——他信她,那么, 她也该信他。 因着月份渐大,凝霜举动有些吃力,加之天气渐热,每日只在家中安胎,除了早起会沿着庭院散步几圈,基本不往别处去,就连阮氏邀请她回家休养都被她给婉拒。公婆刚走了独子,若这时候她提出搬回家去,旁人心中难免会有疙瘩。 好在众人也都很能体谅,一般的请帖都被萧夫人能推则推了,比起宴会,当然还是儿媳妇更重要。除此之外,便是宫中来过几封帖子,萧夫人能拒则拒,不能拒的,则由她代替凝霜前去——太子和易成刚走,步贵妃就送来请帖,焉知安的什么心? 重华宫中,步贵妃倒茶送走萧夫人,回来就狠狠摔了一个青玉笔洗,冷笑道:“本宫好心请傅凝霜来宫中静养安胎,她倒好,派一个婆子来回话,是不将本宫放在眼里么?” 一旁的宫婢听她将堂堂承恩公夫人比作婆子,只好默默翻了个白眼,闷不做声。 二皇子琢磨半日不得其法,咦道,“母亲,您为何要请她进宫?” 虽说他从前对傅凝霜的确有几分好感,可人家如今都有身孕了,挺着个大肚子,想来模样也不好看——他母亲这回,实在体贴过分了些。 步贵妃瞅着儿子着实恨铁不成钢,“蠢材!萧家就这一根独苗,若不将她抓在手里,你指望萧易成平安回来么?” 尽管暗里已与北戎王有了约定,可蛮人性情本就反复无常,保不齐就会反咬一口,若能将傅凝霜捏在手里,以此相胁,将来不至于毫无退路。 想到此处步贵妃便有些恨恨,她让傅凝婉给萧家递帖子,可谁知傅凝婉不肯,说自己正在吃药调理,怕过了病气给人——她有什么好调理的?小产了好几个月,如今还在这矫情吗? 白得了一个皇子妃的名位,她瞧傅凝婉的尾巴该翘上天了,倒会在这里装可怜博同情。 二皇子到底有些内疚,劝道:“她失了孩子,心中难免芥蒂,您就别与她计较,由她去罢。” 步贵妃嗤之以鼻,傅凝婉有什么可芥蒂的?当初本该用这胎扳倒皇后,结果却被其反咬一口,她才该耿耿于怀呢! 当了皇子妃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步贵妃恨恨告诫儿子,“等日后你登了基,立刻将她废掉,另立新后,我可不想要这种儿媳妇。” 这都哪儿跟哪儿的话,现在提这个还太早了点吧?二皇子颇觉汗颜,为了掩饰尴尬,忙岔开话题道:“北戎王当真会助我们除掉太子吗?” “……应该会吧,”步贵妃深吸一口长气,“要知道,我们许以他二十座城池。” 二十座城池来换一条性命,这交易傻子才不肯做。 二皇子有些慌乱,“那……到时候当真要给他吗?” 一个割城赔地的君王,不管放到哪朝都难免遭人耻笑。二皇子本就担心自己得位不正,一想到会遭天下人口诛笔伐,白汗便从额上滚滚下来。 步贵妃轻蔑地看他一眼,嗤道:“等你成了天子,自然该他俯首帖耳前来朝贺,怕什么?” 话都是由人来说,又不曾立下字据,反悔亦是情理之中。 二皇子想到日后恐怕兵戎相见,难免又是一阵慌乱。 步贵妃也懒得再管他,只嘱咐他这段日子盯紧朝中之事,不求立功,但求不出错就行:一个聪明能干的储君,反而不及一个事事中庸的储君让人放心,这也正是泰安帝许久以来拉拔二皇子打压太子的原因。 说完,步贵妃抬脚欲走。 二皇子诧道:“您往哪儿去?” “自然是去看望陛下。”步贵妃启齿嫣然,眸中却有冷芒一闪而过。 好不容易说服皇帝命太子亲自率兵出征,若不趁这时候让他修改遗诏,另立储君,更待何时? 步贵妃袅袅婷婷来到养心殿外,冷不防却与萧皇后打了个照面,美目微微眯起,“皇后娘娘,您怎么来了?” 说罢浅浅施礼,屈膝的弧度却近乎没有。 她礼数粗疏,萧皇后也懒与她计较,只冷冷道:“本宫来看望陛下,有何不可?” “当然没有,”步贵妃懒懒起身,“只是陛下交代过,不愿见到娘娘您,娘娘总不愿让臣妾为难吧?” 眼神里不无一种恶意的挑衅。 萧皇后自从上次解了禁足之后,地位早就大不如前,皇帝除了供她衣食无缺外,平时几乎从未召见过她。明眼人都看得出,堂堂皇后过得比妃妾都不如,于是宫中日益以步贵妃为尊,她又怎肯让萧氏轻易见到陛下? 萧皇后听见这些话也不生气,反而容色浅淡,“若陛下病中连我都不见,你猜群臣会怎么想?” 步贵妃瞳孔微微凝聚,她当然知晓里头的轻重。皇帝生病不稀奇,可若连皇后都不得宣召,恐怕朝臣们就该猜测皇帝这病有多严重了,继而便是储位之争——比起尚未足够壮大的二皇子,他们自然更愿意站位中宫,毕竟多了个嫡字。 在皇帝正式下达废立太子的诏书之前,步贵妃还不想与这帮敌人正面冲突,她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让出一条道来。 萧皇后轻理裙摆,正要进入,蓦地转身道:“拿来。” “什么?”步贵妃愣住。 萧皇后指了指她手里的食盒,“我来探望陛下,总不能空手而入吧?” 那你不会用自己的东西?步贵妃没好气道:“我还以为娘娘有多关心陛下,原来不过如此。” 连为生病的丈夫做几道菜置几杯酒都不肯,这便是臣民交口称赞的贤妻?步贵妃深感外头人瞎了眼。 萧皇后淡淡道:“纵使我有所准备,你又肯放心让我捎进去么?” 这话倒是,步贵妃虽认为她不会谋害陛下,可保不齐会使些别的诡计——如催情酒一类,这般即算去了太子,可若萧皇后又生出个嫡子来,地位依旧稳若泰山。 萧家的人,惯会外表装模作样,骨子里却保不准是什么货色。 步贵妃想了想,倒是用自己的东西更好些,遂放心将食盒递过去。 萧皇后抬手接过,略微颔首,“多谢。” 步贵妃眼睁睁看她进殿,心中仍是狐疑,皇后这时候前来做什么,几十年不见她争宠,怎么如今倒着急起来了?莫非真是为了嫡子? 难怪都说人不可貌相,看来她也知道太子此行危险重重,宁可弃车保帅,再造一个出来。 不要脸的东西。 步贵妃重重朝地上啐了口,大步转身离去。 * 养心殿内,萧皇后一袭玄色深衣,先郑重的拜了拜,方走到榻前,“臣妾参见陛下。” 泰安帝见她过来却没多少惊奇,他清楚萧皇后的脾气——儿子走了,做母亲的总要来问一问。毕竟讨伐北戎这件事他只同贵妃商量过,却没告诉萧氏。 自然,皇后有她自己打听消息的途径,可因泰安帝对宫人的嘱咐,一直被瞒到现在,太子已走了两个多月快三月了。 萧皇后且不提来意,先将食盒打开,取出一碗汤药,一碟蜜饯。 汤药晾过已经半温,正适宜入口,萧皇后喂泰安帝喝了半碗,又素手微抬,捻了一颗蜜饯递到他唇边。 泰安帝看着那色泽浓深的渍海棠果子,哂道:“这是你亲手做的?” 他记得萧皇后颇善庖厨,制造蜜饯花糕亦有些好手艺——但那都是许久以前的事了。自她做了皇后,她便再未亲自下过厨,哪怕是为他。 萧皇后淡淡道:“不是,此乃贵妃心意。” 泰安帝轻轻一笑,就着她的手将那枚蜜饯吃了,嚼也不嚼便吞下去,“就知道你没这般热心。” 萧皇后依旧神情无波,“陛下不担心里头被人做了手脚么?” 这种吃食,按理是该请掌事太监来验一验的。 “下毒?”泰安帝嗤道,“她连杀只鸡的胆量都没有。” 步氏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人,自然清楚其心意。她也许贪婪,也许不逊,可有一点,她的胆量不足以支撑她的野心,当初连在射杀太子的箭镞上涂毒都不敢,反被人加以利用,更不用说她会谋害天子。 也唯有这样的人,泰安帝才会放心得以利用,这些年借着她对抗皇后,一点点削弱萧家,削弱太子一党,自然不是因为她多么聪明,只因为她蠢得恰到好处。 萧皇后默然,“那陛下可曾知道,她与北戎王勾结,欲害我儿?” 脸上肌肉纠结,隐隐有咬牙之意。 泰安帝敏感注意到这一称谓,“他也是我儿子,”皇帝轻轻伸手出去,想抚摸萧皇后的脸颊,却被皇后避开。 泰安帝的声音微微冷下,“若他连这点危机都应付不了,如何配做一国的天子?” 他定定望着萧皇后那张一言不发的面孔,心下有隐隐的悲哀,“明薇,你我几时这般生分了?” 第56章 帝崩 明薇……萧皇后有些恍惚, 多少年没人唤她的名字了?连她自己都快忘了。 哪怕她其实并不怎么显老, 可她觉得自己早就不年轻了。 皇帝看着她保养得宜的容貌, 叹息道:“明薇,你仍在怨恨朕么?” “怨恨?”萧皇后喃喃,“臣妾早已忘了什么是怨恨。” 从坐上这个位子的那一刻起, 她便知道肩上的担子绝不会轻, 她有强大的母族, 有艳丽的容貌, 如此种种, 本该得到世人的艳羡,可究竟为何,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何况这些年, 皇帝不止冷落她, 还处处针对她的母族。 刹那间的柔情很快便被粉碎,萧皇后冷声道:“陛下这样对待臣妾和臣妾的孩子,还指望我对您感恩戴德?” “你无须如此冠冕堂皇, 拐弯抹角!”皇帝显然被戳中痛处,语气都有些暴躁起来,“你我都很清楚, 打从朕登基那日起,你便从未正眼瞧过朕,你以为你这个皇后很贤惠?” 他稍稍冷静些许,乜斜着道:“还是,为了你那个心心念念的他, 你才故意不肯对朕假以辞色?” 皇帝嗤笑,“你在为一个死人守贞?” 若非他提起,萧皇后还真想不到这出,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他的年少意气,她的少年将军。 但,一切都随着那道圣旨化为灰烬。她坦然进了宫,而他则负气去了雁门关,最终死在北戎人的铁蹄之下。 年少的幻梦往往只可留作怀念,而不足以影响人的一生。萧皇后固然伤怀,可她更清楚,她的身后有她的家族,有为她付出过养育之恩的双亲,人这一生,究竟不能肆意而自在的活着,所以她选择了承担。 而她所嫁的人对她也很好,他是珍爱她的,至少以前是。可随着夫君被立为太子,府里的女人越来越多,她也只好扮演一个完美无缺的贤妻角色,而他也渐渐不再钟爱她。 再后来,他成了天子,她成了皇后,却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失了宠的皇后。 她渐渐习惯了这种日子,却没想到他依然对曾经的往事耿耿于怀。 怀想前尘,萧皇后早已不复激动,只剩默然。 皇帝冷笑,“你想必已经猜到,当初是朕撺掇他领兵的,是不是?”因了这个,才怨恨他到今天。 萧皇后不言,她的确早就猜到,但,她又能说什么呢?斯人已逝,人总要为生者着想。 可这会子,她再来说她毫无怨恨已经没必要了,细想想,她的确是怨的——不为了她曾经的少年郎死在流矢之下,而因为,现在皇帝又要用同样的一招来对付她的儿子。 她不能不恐惧。 萧皇后冷声道:“陛下想让太子也葬于北戎人之手么?” “朕说过,朕没打算害他。”皇帝有些急躁,却仍耐着性子解释,“朕是为他好。太子毕竟年轻,羽翼未丰,朝中不服者众多,朕的身子偏偏每况愈下,待朕百年之后,他该如何手握权柄,压服群臣?朕此时命他掌兵,为的就是要他以杀立威,只要虎符在手,何愁不能运筹帷幄,登高一呼。” 是以步贵妃在提出让太子去北戎的建议后,皇帝索性将计就计,步氏蠢钝,看不出一个手掌兵权的太子有多么危险,还妄图用奸计暗害——皇帝对此还是很有信心的,凭太子的聪明,定能逢凶化吉,不会在小人手里断送性命。 许是话说多了嘴里发苦发涩,皇帝又尝了块酸甜的蜜饯,感叹道:“步氏的手艺到底不及你,这果子涩味太重。” 海棠果不比林檎味甘,以往萧皇后腌制之前都会先用滚水烫过,稍稍切去表皮,以此才得清甜——步贵妃光打听皇帝的口味,却不知道这个巧宗。也是,不同的人做出来,味道总是不一样的。 “洗手作羹汤,你如今光会做皇后,却不知如何做朕的妻子了。”皇帝望着枕边人叹道。 萧皇后见他唏嘘,心下亦有轻微的伤感,“陛下需要么?您要的是一个合乎大体、绝无错失的妻子,要用膳,有御膳房;要穿衣,有制衣坊。臣妾只需要端坐在高位上,当一个为万人敬仰的皇后即可。” 很早的时候,她也有过两情相悦的日子,也憧憬过细水长流的时光,但,感情实在是太不值钱的东西,像一块磨刀石,天长日久,难免变得黯淡无光。那时候泰安帝强求圣旨赐婚,萧皇后其实不太怨他,这对她的家族亦是荣耀,至于她的少年将军——年轻人的感情本就来得快又去得快,在得知他的死讯之后,萧皇后惊觉心内并不十分悲痛,细想想,他莽撞去往雁门关,其实也不单是为了她,亦为了给自己寻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感情本就是世上最大的幌子。 一切归于平静,萧皇后也做好了相夫教子的打算,她以为自己可以将全部感情移到他身上,可谁知,当初那样珍爱她、不顾一切将她夺来的男人,也在得到以后不复珍惜。萧皇后在太后那里受了委屈,回来却被教导要安分守己;偶尔对宫人撒撒气,也被指责不够持重;就连新人进宫的时候酸一酸,泰安帝也只会笑着打趣她,身为国母,无须与那些低等的妃妾计较。 光阴似箭,萧皇后总算有了些许领悟,他或许真是爱她,可对泰安帝这样的男人而言,爱情不过是生活的调剂品,占不到哪怕一半的重心。而当初他非要娶她,未尝没有看重萧家势力的因素,当初他借着萧家巩固势力,而在正式登基之后,又开始清算这些不光彩的过去了。 就是这样将利益摆在首位的男人,此刻却指责她不肯将他放在心上,萧皇后有些想笑,心内却阵阵发冷,如坠冰窖。 泰安帝望着她脸上的恍惚,却以为两人有挽回之机,趁势拉着萧皇后的手,温声道:“明薇,若你愿意,待太子这次得胜归来,朕便逊位与他,咱们做一对和和美美的白头夫妻,至于步氏……” 他沉吟片刻,“你若实在懒得见她,朕废去她的位分,幽禁冷宫,不让她来扰你便是,如何?” 他满怀期待的看着发妻。 “已经晚了,”萧皇后静默片刻,已无心去分辩皇帝话中真假,她缓缓摇头,“陛下,你我都回不去了。” 泰安帝只当她灰心失望到极致,正要继续劝说,忽觉腹中阵阵绞痛,低头看时,有点滴鲜血落在明黄的被褥上,甚是触目惊心——俱是从他的口鼻中淌下来的。 泰安帝不禁大骇,“这是……” 他看着手中还剩一半的糕点,心中顿时了悟,萧氏用她的性命最后赌了一回——她要毒死他。 萧皇后眼眶蕴泪,面上却有不容置疑的决心,“他是我儿子,我决不许任何人来伤害,无论是步氏,还是您,都不行。” 泰安帝两眼圆睁,嘴唇轻轻张阖,仿佛想要说点什么,可他的喉咙早就不能发声,一双手业已无力的垂下去。 萧皇后静静坐着,直待男人的气息渐渐消失,四肢亦转为冰冷,于是上前为泰安帝掖了掖被角,让他躺得更安稳些——这是她残存的最后一点温情。 时至今日,也只剩下你死我活了。 * 步贵妃匆匆赶往养心殿,正遇上萧皇后从里头出来,面上无波无澜。 她倒镇定。 步贵妃先留神打量了眼萧皇后的装扮,只见衣冠平整,并未有弄皱弄乱的痕迹,发髻亦是完好,这才舒了口气——她最怕萧氏趁皇帝卧床做出不才之事,再弄个小皇子出来,那就不好收拾了,现在看来是她多虑了,萧氏还是自矜身份的。 舍不下脸面的人,总归容易对付些。 步贵妃便上前施了一礼,亲亲热热唤道:“姐姐,陛下此刻可好多了?” “你来迟了,陛下已经殡天。”萧皇后睃她一眼,淡淡说道。 步贵妃先是懵懂,继而沉下脸来,“娘娘,这可不能说笑。” 这萧氏真是越来越大胆了,敢拿龙体开玩笑,她是仗着皇帝病重不能拿她怎么样么? “我没说笑,”萧皇后神情依旧平淡,“是与不是,你进去一看便知。” 步贵妃看出她是认真的,心中渐渐由愤怒变为恐惧,皇帝还没颁下另立太子的诏书,这么扔崩一走,她们母子该怎么办,难道只能任人宰割? 这一刹那,步贵妃恨不得生撕了眼前这个疯妇,她怎么做得出来?这会子她当然已经猜到,必定是萧氏下的手。皇帝病势虽险,也不至于几个时辰都撑不过去。 她正要命人将罪妇押去天牢,萧皇后却冷冷盯着她,“你想让天下人都知道陛下驾崩了么?” 步贵妃心中一凛,若皇帝大行的消息传出去,太子岂非立刻就要回来奔丧,那她精心布置的一切不就成了笑话?不行,她不能功亏一篑——萧皇后期盼的恐怕正是如此。 她死死瞪着萧皇后,恨不得生啖其肉,“你害死陛下,怎能如此无动于衷?” “谁能证明?”萧皇后哪怕已是戴罪之人,气势却分毫不减,“别忘了,那碗蜜饯可是你亲手做的。” 步贵妃此时才恍然自己着了人家的道,难怪萧氏今日特意前来养心殿,又是空手,恐怕那毒药就藏在袖里,又混入向她讨来的蜜饯之中。皇帝再如何睿智,也想不到他的发妻会谋害他,自然不曾令内侍验毒,才被萧氏钻了空子。 眼下便成了一桩无头公案,步贵妃没法证明自己的清白,也无法将罪行加诸萧皇后身上,只得狠狠叫了几个心腹宫婢过来,“来人,将皇后押去椒房殿,无本宫的吩咐,不许放她出来。” 众人皆有些愕然,因步贵妃这段时日虽掌握六宫大权,面子上待皇后却还是客客气气,不想今日忽然翻了脸。 可她们熟知步贵妃脾气,于是不再多问,而是恭恭敬敬地一人搀住萧皇后一只胳膊,“娘娘,请吧。” 萧皇后并不抵抗,顺从地随她们离去,只回头朝步贵妃投来饱含嘲弄的一瞥,显然不认为她有能力控制局面。 步贵妃几乎将银牙咬破,萧氏这一出真是给她添了个□□烦,眼下要紧的是封锁消息,绝不能走漏到外头,万一朝臣群起而攻之就坏事了。 可她也很清楚,瞒得住一时也瞒不住一世,恐怕用不了多久,太子与萧易成等人便会回来——她总不能将满宫的人都杀了。 步贵妃只觉心力交瘁,直到儿子赶来,才将这件事徐徐说与他听,又叮嘱他速去打造一副冰棺,如今虽已进了七月,天气却还热着,万一尸身腐坏,想瞒都瞒不住了。 二皇子满眼都是难以掩饰的惊骇,他悄悄咽了口唾沫,“父皇他……当真已经去了?” 想到泰安帝七孔流血的惨状,他便觉得两腿都哆嗦起来,站都站不住,更别说进去看一眼。 步贵妃着实拿他没办法,她怎么生了这么个软弱的东西?可事到如今,她们母子已无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向前。 步贵妃想了想,冷声道:“你去给京中有名的世家下帖子,就说本宫近日要举办赏花宴,请各家有空的务必前来。” 二皇子不解其意,“您这时候还有心情赏花?” “自然是为了别的。”步贵妃睨他一眼,“我自有我的用处,你照做便是。” 既要殊死一搏,总得有拼死的底气。若能将各家的女眷夫人捏在手里,纵使要正面交锋,她也不至于毫无胜算。 尤其得防着萧易成。 第57章 囚宫 七月流火, 暑气渐散, 可秋老虎依然肆虐。 凝霜坐在廊下, 一边让甘珠为她打扇,一边捧着井水湃过的瓜果吃得十分欢快,浑然不顾自己已有七八个月的肚子——虽然以她此时的模样, 哪怕吃撑了也瞧不大出来。 甘珠看着那足有脸盆大的甜瓜去了半个, 终是忍无可忍, 放下白玉扇子, 劈手将香瓜夺过来, “小姐,您可不能再吃了,会闹肚子的。” 凝霜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因着萧家人严防死守着, 她连暑月里都不敢用冰,生怕伤及身子,只能如此解解馋, 难道连这点唯一的乐趣都要剥夺么? 甘珠却半点不容情,在这点上,她和萧家人的立场是一致的, 小姐怀着身孕呢,当然要以子嗣为大,此时若任性,几个月的罪不都白受了? 她反而安慰凝霜,“小姐, 再忍一忍,用不了多久您就自在了。” 这当然是敷衍话,就算孩子生下来,也还要卧床坐四五十天的月子,但,有个盼头总比没有好。 凝霜只好聊以自-慰,她看甘珠是不会松口了,只得转移话题,“母亲还没有回来么?” 步贵妃这赏花宴未免开得太久了些,何况才七月初赏什么花,不如趁中秋将近再办,那时候园子里的菊花才开得正好呢——不过步贵妃执意如此,众人也不好违拗其心意,谁叫如今宫里宫外都是步贵妃说了算呢? 甘珠蹙起眉头,“婢子再去问一问。” 她也怕萧夫人出意外,如今世子爷不在,若府里再没个坐镇的,可不全要乱套了。 凝霜看着她匆匆而去,自个儿拿起玉扇慢慢挥动,面色沉吟:步贵妃这场宴会办得实在古怪,不是说皇上重病么,她怎么还有心思热闹?冲喜也没这等冲法。 而萧夫人临别时的目光也令凝霜略为不安,似乎欲言又止,莫非是萧夫人察觉到了什么,会是什么呢? 不一会儿甘珠便已赶回,她也没走多远,只是到临街的几家串了会门,这一带住的都是达官显宦,各家的下人亦是相熟的,甘珠只消到门房打听便是了。 她摇头道:“不止咱家,其余几家的夫人也都没回来。” 这就怪了,天色已经昏昏,就算步贵妃乡野出身不通礼数,她身边的人也该提醒一句才是,何况还有陛下,陛下莫非就不闻不问么?那这宴会到底是为谁办的? 凝霜想不出所以然,打着呵欠起身,“扶我进去睡会儿吧,母亲回了再叫醒我。” 但这一晚她睡得很好,并非甘珠怕扰她清梦,而是——萧夫人仍未回来。 此时已过了用早膳的时辰,仆妇们都有些坐不住了。 凝霜无法,只得先吩咐开饭,洗漱过后,正想着要不要亲自出去打听一二,就见甘珠来报,说阮氏乘车过来了。 阮氏显然也听说宫中那件异事,眉头耸得高高的,“你婆婆这是怎么了?家里有个双身子,她倒好赖在宫中长住?” 语气里颇为不满,若非怕惹人闲话,她早就亲自过来照料了——媳妇哪有女儿亲。 凝霜不得不替萧夫人澄清误会,“娘,可是我觉得,不是婆婆不想回来,而是有人不让她回来。” 这个话说得就有些重了,阮氏不禁坐直身体,关切的道:“你什么意思?是说皇后……步贵妃?” 皇后就算要请小姑子留宿宫中,好歹会着人回来通报一句,而非现在这样不声不响的,但若是步氏所为……她跟萧家又没什么交情,为何要这么干呢? 联想到京中其他女眷,阮氏愈发感到不安,“你觉得其中有蹊跷是么?” 步贵妃将这么多人留在宫里,简直跟囚禁无异,她想做什么,疯了吗? 凝霜静静的出了会神,启口道:“娘,我想亲自进宫看看究竟。” 阮氏连忙拦阻,“这可不行,步氏若真起了歹心,这些女眷不就危险了,说不定她就盼着你呢。” 阮氏虽缺乏足够的政治敏感度,可她对危险却有清醒的认知,如今宫里有如一汪深潭,谁都不知里头是什么情况,她可不愿女儿去搅这摊浑水。阮氏劝道:“你婆婆既然嘱咐你留在家里,你还是听她的为好,就别过去添乱了。那步氏狼子野心,仔细着了人家的道。” 凝霜安慰母亲,“您放心,倘她真对我有利用之意,就不会伤害我和我腹中的孩子。婆母年迈体衰,实在经不起折腾,到时候由我和夫君里应外合,也许会更好。” 她自小就是个极有主意的,阮氏拗不过她,只得叹道:“罢了,你要去便去吧,只是一样,断不可以身犯险,万一有何不测,及时递信回来,我和你爹自会替你设法。” 凝霜乖乖答应下来。 阮氏望着她明艳却又坚毅的面孔,心中着实愁绪满怀,这丫头的性子到底是像谁啊。 * 计议已定,凝霜很快便向宫中递了帖子,她的确不知里头有什么,可若不去,便永远也不会知道——直面危险,总好过不断逃避。 步贵妃得知萧家少夫人求见,当即冷笑出声,“来得正好,我巴不得她来。” 这狐媚子虽有些手段,上次自己派的人俱不是对手,连那位二夫人也一并被驱逐,可进了宫,就不怕她翻出大浪来。 步贵妃微微瞬目,掩去面上焦躁,“请她进来。” 凝霜踏入重华宫的第一个印象便是诡异,虽说许久未来,可上次的印象还历历在目,许是为了消除暴发户的名声,步贵妃一向爱好清雅,屋内装饰也多以古董字画为主,如今却处处笼罩着薄纱帐幔,随处可见壁玉翡翠屏风,原来的俭朴一扫而空——倒像是故意掩盖些什么。 屋子的四角摆满了桂花插瓶,甜香扑鼻,闻久了倒有些令人作呕。 凝霜将视线从香花移开,恭敬地问道:“娘娘,不知皇后何在?” 此番她进宫打的是探视姑母的名义,步贵妃与她非亲非故,自然用不着她来拜访。 步贵妃笑道:“皇后病着,不宜见人,改天再说吧。你若不介意,何不在宫中小住几日,等皇后身子好了,我亲自领你去见她。” 用不着凝霜开口,她自己就主动邀请凝霜住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不过凝霜本就是来一探究竟的,哪怕龙潭虎穴也非闯不可,于是含笑道:“那么,就多谢娘娘了。” 环顾四周,凝霜故意诧道:“娘娘,不知我母亲她们何在,不是说在娘娘这儿作客么?” 步贵妃心里门儿清,面上却不得不敷衍着,“都在北苑呢,那儿靠近御花园,正是赏花的好地方。” 这花赏了一天一夜还不够啊?不过凝霜也不作声,步贵妃这话差不多已表明了,萧夫人等人已被其软禁起来——想来人数还不少,否则重华宫不会住不下,得挪到北苑去。 凝霜眼睛一转,叹息道:“娘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和母亲若皆留在此地,承恩公府岂非无人主事,回头公公问起,怕是她们不好交代。” 其实如今徐慧琴已渐渐独挑大梁,凝霜孕中也是不管事的,但这种家计步贵妃自然不知道。 她忙说道:“这有何难?本宫命人送你母亲回去便是了。” 心下飞快的思量一阵,她将这些外命妇拘在此地,可并不想就此与京中诸世家撕破脸,只想保留谈判时候的筹码,闹大了亦不好——留下傅凝霜就够了,她的用处自然比萧夫人更大,更别提她腹中还有个孩子。 步贵妃拿定主意,立刻便发话去提萧夫人,又要将凝霜押去北苑——皇帝的棺椁还躺在重华宫中,她自然害怕被人发觉。 凝霜正要动身,心念电转,忽的问道:“娘娘,不知我可否求见陛下?” 步贵妃乍然一惊,脸上几乎变色,忙用讪笑掩饰过去,“陛下着了风寒,这些时都在卧床休养,是不见人的。” 这话说的便有些古怪,凝霜一个品阶不高的诰命夫人,本来也没有求见皇帝的资格,步贵妃直接将她骂回去便是了,何须这样好言好语解释?倒像是心虚似的。 凝霜心内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她不再多问,乖乖跟随步贵妃身边的内侍去往北苑。 步贵妃这才松了口气,又从屏风后叫出二皇子来,骂道:“瞧你那模样,鬼鬼祟祟躲着做什么,一个丫头片子都能将你唬住了?” 幸好那扇屏风足够沉重,否则照他那缩手缩脚的架势,万一闹出些动静来,难保不被人瞧出端倪。 二皇子垂着脖子嗫喏道:“……她精明着呢。” 上回傅凝霜进宫,就从他字里行间推断出傅凝婉小产之事有异,谁知道这次又为了什么而来? 步贵妃看着眼前没用的儿子,真是恨铁不成钢,她还指望这蠢货能帮她安抚大臣,她这厢也好腾出手来同那些诰命夫人周旋,谁知老二竟恁般没用,白费了她这些年苦心栽培。 步贵妃连训斥的劲头都没了,只道:“……如今最要紧的,是断不能让你父皇驾崩之事泄露出去,否则,你我都死无葬身之地。” 二皇子唯唯应下。 步贵妃望着那些金桂,掩鼻道:“这花闻久了真是腻味,去换檀香来,多多的点上才好。” 和死人共度了大半个月,步贵妃觉得自己都快发疯了,真难为皇后那时候怎么下得了手的——难怪都说最毒妇人心,这女人比她还狠。 * 一路上凝霜神情十分悠哉,还有空跟甘珠聊天,一旁的内侍看着都惊叹不已,不过他倒很谨慎,纵使凝霜以闲聊的名义请他加入话题,他都一问三不知,只说自己在宫中当差,从来一心不敢二用——倒真是滑不留手。 步贵妃也算会用人的,可凝霜愈发觉得其中古怪。 到了北苑制定的居所,那人便屈身告退,说此地自有人服侍。说罢拍了拍手,便有几个姿色平常的丫头鱼贯而出——若非姿色平常,也不会留在这种地方干活。 凝霜一看她们的模样,便知道什么也问不出来——因这些人什么都不知道,只好叹了口气,向甘珠道:“你去告诉母亲,请母亲安心待在家中,不必为我牵挂。” 她用自己换萧夫人出来,若萧夫人不能理解她的苦心,那这罪就白受了。 好在萧夫人别无二话,只让她自己保重,至于家中那边,倘有萧易成的消息,她亦会及时递进宫来。 “夫人还让我捎些金银过来,好让小姐你方便打点。”甘珠说着将一个蓝布包袱打开,里头是整整齐齐的银锭,估算总有百十两之数——看来萧夫人早就意识到此行不利,早在赶赴赏花宴上,便已留有后手。 凝霜心中有暖流滑过,难怪那天宫中递来帖子,萧夫人要让她待在家里,死活不许她去——除了父亲母亲和萧易成,这是第四个对她极好的人。 所以如今便是她回报的时候。虽说谁留宫中都差不多,可萧夫人有时候性情难免流于急躁,万一触怒了步贵妃,保不齐会生出乱子,倒是凝霜待在此地更好些——她清楚该如何保全自己。 虽不觉得花钱的必要,凝霜还是欣然将那些金银收下,万一真用得上呢? 她朝甘珠使了个眼色,甘珠会意,将那几个宫婢都赶到园子里,除草的除草,扫地的扫地,就是不许她们近身。虽说步贵妃还须用人,未必敢对凝霜腹中的孩子下手,可这些贴身伺候的活计,还是交由甘珠亲自来做会更好些。 凝霜打量着周遭,只见梁柱上的彩漆都有些剥落,隐约还有一股陈腐灰败的霉味,听闻这北苑是安置历朝太妃太嫔的住处,自先帝那几位太妃过世之后,便渐渐空置下来,不想如今倒派上了用场。 甘珠嘟囔道:“贵妃娘娘也太小气了些,宫中如许多宫殿,偏将咱们安排到这地方来,就不怕别人说她闲话吗?” 凝霜却认为北苑很不错,阴风阵阵,凉爽宜人,这让苦夏已久的她十分舒坦。不过看着甘珠鼓嘴抱怨的模样,凝霜倒觉得好玩,打趣道:“那你想住哪儿?重华宫吗?” 就算傅凝婉如今性子沉稳了些,凝霜也不想跟她住一块,何况还有个母夜叉步氏呢。 甘珠仿佛想起些什么,看了眼窗外,见那些宫婢都在专注扫地,这才悄悄探头道:“小姐,我听说贵妃娘娘将陛下搬到重华宫去了呢,说是为方便照顾。” “哦?竟有这种事?”凝霜挑挑眉。 “是真的,”甘珠谈起这些八卦便眉飞色舞,“听说陛下如今病得很不好,连太医院都不许过问,贵妃娘娘只叫自己的心腹太医隔三差五来一趟,人人都说,贵妃娘娘这是铁了心要让陛下改立太子呢!” “唉,听说生病久了的人身上都会有一股怪难闻的味道,尤其像陛下这种年纪,贵妃娘娘天天伺候,倒不嫌呛得慌。”甘珠想起自己那位早就过世的叔爷爷,难免有所感叹。可见这些金尊玉贵的娘娘也不是好当的,照样得忍常人所不能忍。 凝霜静静地出着神,愈发印证了先前的猜测,只因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众人才都不敢朝那方面想。 皇帝很可能已经不在了。 所以步贵妃才会病急乱投医,来个挟天子以令诸侯,来日怕是免不了一场干戈。若是不能和谈,两方激战流血,她们这些人质又该何去何从呢? 还有萧易成……不知她几时才能与他见面。 凝霜摇摇头,将这些不快乐的思绪撇开,无论如何,她都得怀抱希望坚强地活下去,毕竟还未到达绝地。 忽听到咕噜一声响,凝霜惊讶的看去,就见甘珠红着脸捂着肚子,她不由笑起来,“时候不早了,叫人传膳吧。” 她还在孕中,当然得吃些好东西补充体力,以待来日。凝霜想了想,让甘珠去叫一个小丫头过来,十分自来熟的点了几道菜,诸如清炒虾仁、黄豆猪脚、萝卜羊肉等等,都是健康又平常的食材,最适合孕妇滋补调养。 只是宫中一饮一食皆有定例,正经的妃嫔主子还有小厨房可供加餐,像凝霜这种寄人篱下的按说是没资格指手画脚的。 小丫头怯怯地望了凝霜一眼,小声道:“这个……奴婢怕是做不得主……” 甘珠熟知自家小姐心意,当即沉下脸呵斥道:“那你不会回禀贵妃娘娘?世子夫人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若是饿出好歹来,你担待得起吗?” 小丫头听得目瞪口呆,求助似地看向凝霜,似乎指望这位外表柔善的夫人帮她说说好话。 凝霜却闲闲道:“贵妃娘娘已经说过,不会让我受半点委屈,怎么,想吃什么都不能自己做主,这宫里未免太寒酸了些吧?” 小丫头满脸黑线,难怪都说恶主出刁奴,这两人真是来做客的吗?她怎么瞧着倒像反过来了? 她不敢耽搁,急急转身,“夫人请稍等,奴婢这就去传话。” 生怕慢了一步,这两人就要请家法来制裁宫婢了——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庭中其余正在干活的丫鬟眼见此情此景,都齐齐后退了一大半,不敢再露出靠近的念头。比起伺候这种主子,还不如安安分分扫地呢。 甘珠看在眼里,小声朝凝霜道:“小姐,等会儿奴婢借口要汤婆子,到附近串串门,问清到底是哪几家女眷,咱心里也好有个章程。” 虽说还不到用汤婆子的季节,可凝霜身为孕妇,这个理由却正合适。 凝霜点点头,“你千万小心。” 第58章 脱困 凝霜在北苑的日子过得很舒服, 吃穿不愁, 衣食无忧, 热时有人扇凉,冷时有人添被,倒比在萧家更自在——萧家也没多少丫鬟, 这里的宫婢却可任她尽情使唤。 步贵妃此时才发觉这女子多能折腾, 远的不提, 光吃就是个问题, 餐餐有鱼有肉, 宰了肥鸡,又要嫩鸭,吃多了荤腥觉得腻味, 又来讨茭白菱藕等时鲜菜蔬, 天底下哪有这样嚣张的囚犯? 也亏她还能厚着脸皮提要求,前几日嚷嚷着身子不快,向重华宫讨些燕窝滋补胎气, 寻常的不算,还非得是血燕——每年也没几回这样的供品,往常都供着皇后和贵妃, 如今她竟敢伸手讨要。 宫娥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娘娘,奴婢该怎么回话?” 眼前这位是不好惹,可北苑的世子夫人照样不好惹呀,她们这些人只消顶撞半句, 傅凝霜虽不申斥,却当即就捂着肚子喊痛,誓要将太医请来,叫人看着都慌神——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哪是个夫人,竟是个无赖。 步贵妃烦躁的摆手,“那便拿去给她!” 血燕一顿不吃也没什么,傅凝霜却不得不好生供着,谁叫人家身份摆在那里,还怀着萧家独苗——若出了半点岔子,萧家人不定会恼怒成什么样。 步贵妃此时深觉懊悔,早知道就不该将这尊菩萨请来,留着萧夫人也是一样——萧易成是个孝子,纵使妻儿可贵,他也不敢不救他母亲。 如今倒好,走了个省事的,来了个麻烦精。步贵妃满肚子气无处发泄,只能强自咽下,也不说将傅凝霜放回去——若她也走了,该留何人来挟制萧易成? 算算日子,天子一行人差不多已在赶回路上,步贵妃不得不打起精神,迎接接下来的硬仗。 * 凝霜慢慢喝着炖好的燕窝,尽管滋味鲜美,她脸上却没有半点喜色。 她一次次试探步贵妃的底线,谁知此人的耐心却极好,不但回回满足她的要求,还派太医来嘘寒问暖,就是绝口不提何时放她回去,这令凝霜的心沉到谷底——看来步贵妃已下决心要将她做人质了。 甘珠同样替她发愁,“小姐,若贵妃一直不肯放咱们,您该怎么办?” 凝霜无言以对,她当然不想成为萧易成的负累,若步贵妃当真以她想要挟,难道她只有自尽一条路吗?可她舍不得腹中的孩子,就算她肯成全大义,也不介意离开这个世界,但,孩子毕竟是无辜的,凝霜还是想拼尽全力将它生下来。 那么,最好的法子当然是逃走。 凝霜心不在焉搅着碗中燕窝,慢慢说道:“你问过那几位夫人的意思没?她们打算如何?” 甘珠柳眉紧锁,“还能怎么办,不过是听天由命罢了。” 这些人毫无逃出去的打算,既然步贵妃不曾苛待她们,那便照常住下好了。本来她们与丈夫就没多少感情,做负累也不怕,没准还能测试一下夫君对她们的真心。 凝霜听见这些话只想笑,真是富贵日子过久了头脑也退化了,她们就不怕步贵妃哪日来个杀鸡儆猴?既要威慑群臣,总要真刀真枪的见点血,那些士大夫才知道惧怕,才肯坐下来跟步贵妃谈条件。 凝霜可不想当那个出头鸟,只是,她该如何逃呢?此地禁卫森严,没有对牌,她连北苑都出不去,遑论出宫。 甘珠绞着衣袖,悄悄看她一眼道:“听说太子殿下和姑爷就快回来了。” 这个不是确切的消息,而是外头的传言,家中寄来的信笺都被步贵妃截获,是到不了主仆俩手里的。 不过凝霜却觉得流言有七八分真,单从步贵妃愈来愈焦躁的态度上便可瞧出来,这让她不敢再继续试探了——万一真触怒了对方,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她该如何与萧易成会面…… 凝霜放下碗盏,捧着硕大的肚子吃力起身,“扶我出去走走吧。” 如今月份越来越大,偏偏又拘在这北苑动弹不得。听大夫说,孕期疏于运动,发作的时候很可能会难产的,何况又是头胎。 凝霜心存警惕,每每用过晚膳之后总要让甘珠搀着她到屋边林荫道上闲逛两圈,当做消食。 她真怕到时候要在宫里生孩子——步贵妃若存着好心便罢,若正赶上两军对峙,步贵妃以此为要挟,不让太医为她收生,她该怎么办? 若是生得太早,连孩子都到了步贵妃手中,她又在月子里,母子俩更是唯有任人宰割。 凝霜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下恐惧的心情,正要让甘珠扶自己出去,忽听一阵轻微的叩门声传来。 这时候会是谁? 甘珠知机,“奴婢过去看看。”三脚两步走过去,先将门闩轻轻推开一条缝,好让凝霜窥见那人形容,有个准备。 凝霜愣住了,“怎么是你?” 她原以为是步贵妃趁机来敲山震虎,谁知来者却是步贵妃的儿媳妇。 甘珠也呆若木鸡。 傅凝婉趁机挤进来,无暇多说,便将一个光滑坚硬的方形物体塞到凝霜手中,“我盗了二皇子的令牌,你拿着它今晚便走,快!等明日他发觉就完了!” 凝霜着实消化不了眼前的景象,傅凝婉居然会来雪中送炭,这比步贵妃大发慈悲还叫人难以置信。 傅凝婉默默地看她一眼,抿唇道:“我知你我素日有许多嫌隙,但,你我毕竟都是傅家女,若你真出了意外,我娘也免不了受到牵连。” 到时候大房二房免不了沦为仇家,谁叫傅凝婉与步贵妃二皇子是一党,傅凝霜又是她们害死的。 “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不能再失去其他家人。”傅凝婉沉声道。 她看着傅凝霜的肚子,目中有一闪而过的留恋之意——那个孩子,若能在她腹中待上七八个月,也会像现在这样茁壮成长吧? 眼看凝霜仍呆立不动,她忍不住轻推了她一把,“快!就算你不信我,那令牌总是真的,错过今晚,你便再没机会了。” 凝霜总算反应过来,“那你呢?” 私盗宫中对牌乃是重罪,纵使傅凝婉身为皇子正妃,恐怕也难过这一关。 “我?”傅凝婉自嘲的一笑,“我的处境已经这样了,还能坏到哪儿去?” 失了孩子,又不得宠爱,她的人生早无丝毫亮色。傅凝婉亦已看出,无论步贵妃还是二皇子都不会再许她有孩子,既如此,谁胜谁败又有何差别?她早已不抱希望。 比起两个人都困死在宫里,当此之时,她倒是愿意凝霜能侥幸逃过一劫,不为别的,只为她曾经也是个母亲,只为她失子之后凝霜肯来看她——天底下的母性原都是共通的。 凝霜深深看她一眼,顾不得举止蹒跚,郑重向她拜了一拜,“姊姊,多谢。” 傅凝婉坦然受了她的礼,“去吧,最好别再回来。” 说完这句,她便再度消失在黑暗里——这一夜还不知结果如何,她总得设法先拖住二皇子。 凝霜也不敢耽搁,急急的就和甘珠收拾起东西,凡是宫里的什物几乎未动,当初怎么来的,依旧怎么出去。 甘珠为她寻了件十分宽大的衣衫,勉强可以遮住她的肚子。凝霜对着镜子照了照,虽略微有些不自然,夜色里应该瞧不大出来。 主仆俩悄悄阖上门闩,悄悄从侧边出来,所幸那几个丫头惯会偷懒,此刻都在贪睡,倒免得还得费心搜罗迷药。 凝霜挺着个肚子着实不善奔跑,只能走一阵再歇一歇,甘珠一面搀扶着她,一面惶急的朝后张望,还好没人追上来。 到了北苑角门,值守的侍卫正在打盹,见是两个寻常打扮的宫婢,以为是哪位娘娘差她们出去办事,倒也不曾多想,看了看对牌便放下了。 凝霜松了口气。 往前又是一道门,这里就和宫墙相隔无几了,只是光线却也格外敞亮。凝霜勉强也算个宫中名人,生怕被人认出来,于是将一领纱巾绕在脖颈上,装作挡风,实则是遮住半边面目。 幸好侍卫无心细看,甘珠将对牌高高举起,验看无误,那侍卫便一挥手放行。 终于出了宫,主仆俩皆如释重负,甘珠更是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谢天谢地,还以为他们会拦着不许走呢!” 凝霜正欲笑她胆小,忽听身后一阵喧哗响动,却是侍卫们追上来,“喂!方才那两个,是贵妃娘娘还是二殿下派你们出来的?所为何事?且停下让我们问几句话。” 甘珠大惊失色,拉着凝霜拔腿便跑。 凝霜亦是暗暗叫苦,眼见那些人威吓不止,竟举起刀枪,不禁唬得脸都白了。此时此刻,她也无暇去分辩傅凝婉此举是否故意,好让她死于兵刃之下,只能没命狂奔。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纵使再被抓回去,她的结局只会惨烈百倍。步贵妃的性子容不得丝毫背叛,怕是当即就要以儆效尤。 无奈那些侍卫人强马壮,两个弱女子如何跑得过他们,而况其中一个还是孕妇。眼看着剑尖几乎到了背后,凝霜吓得魂飞魄散,正在危急关头,面前忽有一辆马车疾驰而过,里头伸出两只手来,一人一个将她和甘珠拉上去。 很快,侍卫们的脚步便被远远抛在身后,只能零星听到几句风里的咒骂。 凝霜惊魂未定看着眼前仪容“非凡”的男人,“你怎么想到这时候过来?” 萧易成唇边挂着短髭,头发亦是乱蓬蓬的未曾梳理,看起来竟像个野人——当然是英俊的野人。 另一边,甘珠和淮安很知趣的往右挪了一小步,齐刷刷看着窗外,避免干涉两人的交谈空间。 萧易成拉起凝霜的手吻了吻,含笑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是时候回来了。” 这个是真的,早在半月之前,他和太子还在返程的路上,便常有一阵一阵的心悸传来。但请随从的军医来诊视,太医却说他一切无恙,联想到先前莫名其妙的读心能力,这让萧易成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不是他出了事,而是凝霜出了事。 尽管隔着千里迢迢,但凭着这份对危险的感知,萧易成不惜快马加鞭赶回,果然被他赶上了,及时将凝霜从侍卫手中救下。 凝霜缩回那只略微浮肿的手,顾不上多问,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虚软的靠在萧易成肩膀上,“你离开的那些日子,我很想你。” 此时此刻,她不想对他讲述宫中生活的恐惧,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终于又得重逢。离别之后,凝霜深刻的认识到一个问题,她其实很爱他,很爱很爱。倒不如说,这份感情已形成一种习惯,深深烙印在她的生活里,终致难以磨灭。 萧易成轻轻为她拍背,宠惜地吻着她的额角,“我也是。” 第59章 结局 步贵妃及二皇子一党是如何倒台的, 凝霜没能亲眼目睹——她忙着生孩子呢。 虽然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关, 可当它真正来临的时候, 凝霜还是觉得惨痛异常。这个痛不光是生理上,更像是心理上的,为什么生孩子要这么久啊?!她记得以前看书还有人在马桶座上分娩的, 简直轻松得不可思议, 怎么到她这儿就和杀猪一般呢? 凝霜怨念得都快抓狂了。 萧易成在厅中焦急地踱着步子, 听见里头一声惨似一声的嚎叫, 忍不住抓住一个路过的太医, “怎么回事?夫人莫不是难产,你们这些太医是怎么办事的?” 太医强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若非太子殿下发了话, 他才不肯过来趟这趟浑水呢, 没见过这样的家庭,做丈夫的蛮横无理,不懂得尊医重道, 那娘子更是个戏精,明明稳婆都说生产顺利,偏叫得这样凄惨——难怪都说这位世子夫人心机深沉, 瞧瞧,多会惹人怜惜啊。 不过当着萧大人的人他总不能说夫人坏话,只耐心讲了番安产勿扰的道理。 萧易成听他絮絮叨叨说完,虽不解其意,可大致明白是不要紧的, 这才不耐烦将人松开。 太医揉了揉手臂,觉得上头肯定已留下数道青印——乖乖,这是哪里来的野人啊?下手也忒重了。 他不敢再划水,急急忙忙抓了两味药就掀帘进去,虽说妇人生产多由稳婆经手,他们这些太医只需从旁指点就好,但比起在这儿受萧世子虐待,还不如去听世子夫人嚎啕不休呢。 阮氏坐在太师椅上,眼见女婿如热锅上的蚂蚁般踱来踱去,忍不住劝道:“姑爷,你也歇歇吧,凝霜会没事的。” 她对女儿再了解不过,打小便是个鬼灵精,真哭假哭一眼就能分出来。小时候凝霜淘气惹了祸事,阮氏发狠要打她竹板,她就是这么叫的——干嚎。偏偏傅三老爷就很吃这一套,明明不见眼泪,他却肝肠寸断,忙忙的将女儿抱起,之后当然再不提惩罚的话。 可见男人们天生就是傻子。 不过女婿对女儿这样钟爱,阮氏心中亦颇慰藉。这样看还是霜霜聪明,连萧世子都被吃得死死的呢,她以后是不用担心了。 长久的等候终于有了回音,一个满脸褶子如风干橘子皮的稳婆小心翼翼捧着襁褓出来,含笑道:“生了生了,是个小公子……” 正踌躇该先递给哪个看为好:一个是公府太太,一个是亲家太太,一个又是正儿八经的夫君,无数双眼睛盯着呢。 然而不待她说话,就见世子爷一阵风似的掀帘进去,跟赶着投胎似的。 稳婆:“……” 是这家的儿子吧? 萧夫人却十分镇定,“给我吧。” 接过襁褓,又招手示意阮氏过去,两个祖母级的人物一同光荣受赏。 “这孩子生得正好,像他爹。”阮氏端详一阵。 “哪儿呀,我瞧着像他娘多些,秀气。”萧夫人夸起人亦毫不含糊。 两人互相吹捧,听得一旁干站的稳婆眼皮直抽抽,这真的是亲家吗?哪有这样其乐融融的亲家?以往她见过的,光为了生孩子都能掐得你死我活呢,不过也亏得世子夫人的运气好,头胎就能得子,省了多少口舌纷争。两家纵使心里不和,面上也总要表现得融洽些的。 就是这世子爷脾气实在太急躁了些,孩子都没瞧一眼就冲进去了,她看这模样,若再迟上一时半刻,世子爷只怕得亲自过去收生——瞧这小两口的黏糊劲! 阮氏也担心有所冲撞,按理这产房血腥地是不许男子擅闯的,恐怕对世子爷前程不利。 她小心觑了萧夫人一眼,正要说话,萧夫人却十分淡定的道:“由他去吧!咱们且顾咱们的。” 说罢就熟稔地让人取尿布过来,竟是有了孙子就不管儿子。 阮氏:“……” 这真的是亲妈。 * 厢房中,凝霜歪坐在床上,正由人服侍一勺一勺喝着米浆,补充方才流失的汗水与体力,她见到萧易成时着实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 根本她就想不到萧易成还留在府里——她以为他这时候该在宫中呢,不是说步贵妃等人还有余党未清么? 萧易成搬了张锦杌到床边坐下,轻轻捏着她一只手,顾不得上头满是腻汗,“不过是些收尾工作,让别人去办就行了,用不着我亲力亲为。” 这么说,方才她那些叫喊都被听去了?凝霜颇有些无地自容,她那不过是为舒缓压力来着,可落在萧易成耳里,怕是和鬼哭神嚎一般吧?想想真得羞死了。 她正要解释,萧易成却望着她笑起来,“放心,我什么都没听见。” 他这种洞悉一切的本领最叫凝霜恼火。不过难得萧易成肯陪她装傻充愣,凝霜索性蹬鼻子上脸,“我饿了,有什么吃的?” 一旁的碗碟内摆着红糖糕和栗子糕,凝霜素日虽爱吃甜的,可此刻却巴不得吃点酸的开开胃才好,可酸梅这些都是收敛的东西,于下恶露不利,凝霜只得勉为其难点点头,让萧易成将那碟栗粉糕端来。 萧易成耐心将糕点掰成小块递到她唇边,免得吞咽费力,凝霜也就心安理得就着他的手吃下,待腹中饥饿稍缓,她才想起,“你还没看过孩子吧?” 说来也怪萧易成这个做爹的不当心,这会子都没见他问一句。 萧易成面对责难,理直气壮道:“自然得先来看你,再去看他——没有母亲哪来的孩子?” 这人总有数不尽的歪理。凝霜瞪他一眼,让甘珠去将孩子抱来。 萧易成此时才有空细细端详,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刚出世的孩子,只觉那是一个小小的淡红色的肉块,薄薄的胎发,眉毛近乎没有,就连眼皮都耷拉着,要睁不睁的——无论从哪个角度,都称不上好看。 萧易成于是下了结论,“这孩子生得真丑。” 凝霜都快炸毛了,刚出生的婴孩都是这样好么?你见过哪个从胎里下来就风华绝代艳惊四座的? 她想了想,冷笑道:“真巧,我娘说他像你。” 萧易成:“……” 他立刻换了口风,“方才是我看走眼了,这孩子怪俊的。” 凝霜轻哼一声,这便是男人,呵呵。她不再与这蠢爹探讨相貌问题——他根本就不懂——而是问道:“二爷还没给他起名字吧?” 虽说一般的人家多数会选在周岁之后方才起名,因古代婴儿夭折的可能太大,但,萧家就这么一根独苗,自然凡事重之又重,照老公爷的意思,怕是恨不得立刻请先生来教导哩——请不得也得先预定着。 萧易成想了想,“就叫萧远吧,站得高,才能看得更远。” 凝霜莫名想起那句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简直有次元壁破裂的既视感。不过她对于萧易成所取的名倒是没什么异议,这世上短视的人太多,让孩子能有一个开阔的胸襟,寓意自然是十分美好的。且其中暗合了阮氏之音,可见萧易成对她娘家的重视,凝霜扪心自问,她也起不出更好的名儿来。 于是就这样定下了。至于表字,则等老公爷得空的时候慢慢翻阅字典寻觅——这对老人家是极难得的乐趣。 两人爱不释手看了孩子半天,萧易成突发奇想,“不如再起个小名,平时叫起来也方便。” 凝霜歪着头灵光一闪,“就叫阿丑吧。” 萧易成:“……”认真的吗? 凝霜正色道:“常听人说贱名好养活,小孩子阳气弱,容易被鬼怪缠住,取个丑名才好骗过去,保佑咱们的孩子平安成长。” 居然颇有道理,萧易成找不出反对的理由,只得勉强同意。细想想,比起二狗、铁蛋这些俗不可耐的名字,阿丑反而有一种诡异的萌感。 凝霜美滋滋地抱起儿子,“还得多亏二爷,否则我是想不到这么好的名字,阿丑,以后记得谢谢你爹哟。” 字里行间都暗指方才萧易成说他丑一事——看来等孩子长大,她还会反复强调这小名是爹的功劳。 萧易成无奈扶额,怎么有报复心这么强烈的女人?偏偏一切还是他自作自受,真是倒霉透了。 凝霜望着萧易成俊脸上沉默的囧态,忍不住扑哧一笑。 萧易成蓦地领会出她在故意捉弄自己,气得牙根痒痒,便顺势朝前坐了一步,去挠凝霜的胳肢窝——她最怕这一招。 凝霜果然惊呼起来,忙不迭地左右腾挪。 两人嬉戏打闹成一团,屋中还剩下的太医稳婆早知趣的面壁——真是没眼看。难怪太子殿下身为好友也不过来,瞧瞧这夫妻俩如胶似漆的甜腻模样,简直能把旁人齁死。 * 凝霜这个月子坐得惬意无比,虽然是在严冬,又不能下床,可萧易成却将她伺候得舒舒服服的,比十个老妈子还管用。 尤其难得的是两人好似心意相通一般,她这厢才嚷嚷肚饿,萧易成立刻就将糕点果品奉上;一时吃絮嘴了嫌干渴,萧易成又变戏法一般端出解腻的茶饮来,茶水的温度也正合乎她的口味;就连夜中偶尔抽筋,萧易成都能不言自喻,自发自觉的为她按摩起腿脚来。 都不带换气的。 如是过了几天,就连凝霜都疑心萧易成是她肚里的蛔虫变的,哪有人能体贴到这份上,这得是大罗金仙菩萨转世吧? 阮氏看着都有些羡慕,傅三老爷也是个好的,却实在缺少察言观色的能力,更细致不到这地步,虽然也肯为阮氏倒茶,每每却是滚水一过就送来,浑然做不到阮氏要求的七分烫——可傅三老爷还非辩说自己尝不出来,他那舌头莫不是铁打的? 他女婿就比丈人强多了。 阮氏称赏之下,亦嘱咐女儿千万记得惜福,尤其子嗣上更不能马虎。虽说如今府里有了个男丁,可像萧家这种人家,孩子总是多多益善的,只别掏坏了身子。 凝霜满口答应着,自从产后恢复良好,她觉得自己还能再生一个,而照目前的情况看也是必然之势——虽说萧易成已有大半年没碰过她,可晚间两人就寝时,他的手偶尔会“不经意”地滑到凝霜腿根上,凝霜便知道,这人其实有馋她身子了。 好在她再过不久便能出月子,到时便可投入轰轰烈烈的造人运动,无论添个弟弟还是妹妹,想必阿丑都会很高兴的。 凝霜想起娘家,便关切问道:“大伯娘还在伤心么?” 阮氏叹道:“终日以泪洗面,我瞧着她撑不了多久。” 原本步贵妃赐死,二皇子被发往封地,勉强也算得安度余年,可谁知就在离京途中,傅凝婉用一条白绫勒死了夫婿,而后又自悬于枯枝上——听人说,她死的时候是面带笑意的,大概是终于为那个孩子报了仇。 程夫人要强了一辈子,将毕生心念寄托在女儿身上,谁知起起落落,却落得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她哪里受得住。 凝霜倒不觉得程夫人会就此一蹶不起,她若真这样重情重义,当初傅凝婉失了孩子怎不见她掉半滴眼泪,光顾着为王妃之位欢喜。如今程夫人这样肝肠寸断,恐怕不单是因为傅凝婉的死,还因为这辈子翻身无望——傅凝婉有这样一位母亲,实在是毕生不幸。 等着瞧吧,到时候老太太有何不妥,轮到要分家的时候,程夫人照样会急吼吼的加入战场。不过凝霜也懒得管这些闲事了,她对傅家产业并无惦念,就算傅三老爷日后生意做得不好,凭凝霜自己也能奉养爹娘——因着她生下远儿,承恩公喜得见眉不见眼,当即大手一挥又拨了数十间铺子给她,张老太太半个字也不敢说。 这些家当,足够凝霜下半辈子衣食无愁了。 阮氏放心道:“亏得你公婆都是明理的人,又都疼你,不会受小人挑唆。” 凝霜深以为然,她都怀疑上辈子是否拯救了苍生,这辈子才能托生到阮氏肚里,又嫁进这样的人家,公婆温厚,妯娌贤惠,还有个一心一意待她的夫君……想到萧易成,凝霜脸上悄悄露出些红晕来。 阮氏心中一动,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娘先前赠你的那张方子,你可有试着用过?” 凝霜装傻,“什么?” 其实心知肚明,阮氏指的一定是那副缩阴方,但这种事凝霜实在不愿与旁人探讨,自家亲娘也不行——太羞耻了。 阮氏见她仍未开窍,不禁气结,正要继续解释,忽见萧易成掀帘而入,笑着鞠躬,“您来了。” 阮氏慌忙见了礼,因女婿在侧,不好多说,便知趣告退,临走前却悄悄朝凝霜使个眼色,要她千万记得翻一翻箱笼,里头有用的东西多着呢——真是个傻姑娘。 萧易成眼见母女俩眉毛官司打得热闹,不禁笑起来,“什么有趣的事还得瞒人?” 凝霜微有些窘,生硬的拉开话题,“没什么——宫中定下来没,咱们要服丧多久?半年还是一年?” 萧易成叹道:“陛下纯孝仁厚,与礼部商议,决定守足一年之期。先帝与先皇后先后过身,想必他心中亦不好受。” 皇后崩逝是最近的事,就连凝霜都始料未及,看来即便宫中将毒害陛下一事按到贵妃头上,萧皇后自己却过不去心里那关,就在不久之前,她趁夜服下一杯毒酒,自绝于己,也是让太子能够干净清白的登基,不必再有任何负累。 “母亲爱子之心,天底下都是一样的。”凝霜叹息道。 好在皇室那些波谲云诡距离她的生活很远,她生活在萧家这方小小的天地里,所愿都能得到成全,她觉得很知足。 凝霜又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早早就请了娘家亲眷过来团聚,也算一个小型的满月宴,不然赶上丧期,是不可能大操大办的。 萧易成睨着她,“你好像还忘了点什么?” 凝霜先是不解,及至看清萧易成那促狭眼色,她顿时脸上通红,啐道:“流氓!” 国丧期间有一条不能行房的不成文规定,不过多数人家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然添丁是怎么添出来的,而官府也不会管到房帷中去。 其实这个对凝霜而言本也没什么,女子对于情-欲的需求本就不及男子,她瞧着萧易成才像是耐不住了,这些时动不动拿些轻佻的话语挑逗她,简直干柴烈火一点就着。 “是吗?”萧易成趁势欺近了些,“我不信你一点都不着急。” 凝霜发觉自己整个人都处于他双臂掌控之下,只好放弃挣扎,却仍拨浪鼓似的摇头——她真没有想那种事,真的。 萧易成冷不防从枕下摸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来,“那这个又是谁的?” 凝霜看清那封皮上的字样,脸顿时红得像煮熟了的虾米,尖叫道:“萧易成,你阴我!” 她每回看完之后都会仔仔细细锁进箱笼里,怎会出现在枕下?定是萧易成趁她不备藏进去的。 凝霜对这个狡猾的男人怒目而视。 萧易成却好整以暇的将她抱住,乐呵呵地笑道:“我只是怕你不得要领,要同你一起研讨罢了。” 凝霜感到身下传来的动静,蹭得她麻麻痒痒的,险险不能自持,“快放开!太医说了,还得过几天呢!” “具体几天呢?”萧易成轻轻咬着她的耳朵,似乎不得到一个确切的回复,他就绝不肯松手。 凝霜:“……” 这男人真是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