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我是你的青梅呀 作者:吉尔君 文案: 双女主文,男一女一青梅竹马,男二女二破镜重圆。 文案一(男一女一): 没人知道,家境优越、智商爆表的陈霖笃定学医,是因为七岁那年许下的承诺。 她说,你是全世界最好的阿霖。 他说,你不用与任何人相比,因为我的世界只你一个。 文案二(男二女二): 第一次见面,她在台上,一曲终了,让他一见钟情。 好不容易追到手,转眼便被她甩。 一别数年。 再次见面,她仍在台上,一曲未完,他捏碎了手里的红酒杯。 他以为的云淡风轻,原来却是面对她时咬牙切齿:“白倾,不如考虑做郑氏的总裁夫人?” 她眸光清冷,摸摸他的额头:“如果你没有失忆,应该记得,当年分明是你甩了我?” 食用须知: 1.双女主文,男一女一青梅竹马,男二女二破镜重圆,均1v1双c。 2.男女主:寡言天才珠宝设计师 × 清冷禁欲准医生,男主医生,女主身体不太好。 3.男女二:外冷内热艺术女王 × 纨绔痞气霸道总裁。 4.HE可放心爬坑。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青梅竹马 业界精英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淼淼,陈霖 ┃ 配角:郑越,白倾 ┃ 其它: 第1章 第一颗青梅 头顶的吊扇还在呜呜地转着,在静谧的图书馆里透出一股怀旧的气息来。 B大什么都好,就是图书馆里太热了些。 他悄悄想着,抬眸再次看向坐在对面桌子的女生。 小巧的个子,细细软软浓淡适中的天然眉,长而乌黑的睫毛在小小的脸上忽闪着,恰到好处让人异常舒服的五官,衬着还未完全褪下去的婴儿肥,长而柔软的黑色长发披散在身后,让人不自觉地心生怜惜。 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她像是个温柔似水的邻家小妹妹。 “还是个很好看的邻家小妹妹。”他想着,“只是皮肤太白了些,白到看上去有些娇弱的样子。” 他留意她有一段日子了。 她总坐在图书馆二楼靠窗的这张桌子,总是穿着款式简单却有设计感的白色连衣裙,只要没课的时候就会在这里看书。他用心留意了些,大多是些设计和美术的书,偶尔会看些文学小说,国外和国内的都有,似乎对东野圭吾的推理系列情有独钟。 随身带着一本16开的写生本,兴趣来了便在上面写写画画,看起来似乎是艺术系的女孩子,低下头认真描笔的样子,专注得彷佛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 是个安静的女孩子呢。 B市的6月是很炎热的天气,B大的图书馆至今未装空调,就算它是无数学子向往的全国最高学府,也有不少人一边在图书馆里赶着考试季的复习,一边抱怨这迟迟没有改良的学习环境,尽管如此,百年学府的学术氛围却还是愈加浓厚,历史悠久似乎总是与古朴挂钩,因此图书馆老旧的吊扇也显得和明显有些年头的木质书架与古籍相得益彰。 但是她不一样。 他知道她从来不是因为赶着考试而来到这里,她只是爱在这里看书,一周以来,雷打不动。或许是因为心静的缘故,她看上去总是很清爽,似乎也很少出汗。 他低头看了眼夹在自己书本里的小纸条。 “同学,注意你很久了,能认识一下么?”那是他自己一直引以为豪的一手漂亮的楷体字,后面附上了自己的微信号。 他摩挲着那张纸条,始终无法递出去。 都这个年代了,还用递小纸条这样的方式去搭讪女生,大概自己真的很过时吧? 他意识到自己真的很反常,在同学们眼里,他是个运动健将,也是个优等生,他谈过恋爱,可从未如此紧张过。 昨天夜里,和宿舍的兄弟们喝酒聊天,说到各自心目中的女神,以及追到了对方最想做什么。有说出去旅游的,有说第一时间带回来跟兄弟们炫耀的,中间还夹杂着一两个想法少儿不宜的。 问到他时,他忽然愣了神,脑海里浮现出她的脸和有些过于苗条的身子,脱口而出:“带她多吃些饭。” 然后被嘲笑了许久。 他吸了口气,将手里的纸条揉作一团,准备站起身来--他觉得这种事,果然还是应该当面说好些。 “同学。” 刚刚说出两个字,周围忽然有些骚动,整层楼的人都忽然间将目光聚集在二楼入口处,窃窃私语起来,间或伴随着一两声女生的惊呼。 “天哪,那是陈霖吗?” “一定是!上次篮球赛我去看了的!近距离看更帅了啊!” “真的是陈霖!天哪我要不要上去求个签名?” “别犯花痴啦你……” “难道你不想要?” “……其实还蛮想的。” 他抬眼望去。 长身玉立的男人从入口走进,目标明确,径直走向了某排书架。 确实是个很优雅的人啊,脸上总是挂着浅浅的笑容,就连走路时不紧不慢的步伐,也透出着股自然从容。 他认识那个男人。 应该说,只要是B大这四年在读的人,想不认识陈霖也难。 作为国内最高学府的B大,更有着两大强势王牌专业:珠宝设计和临床医学。 B大的珠宝设计专业,是国内唯一可以与国际顶尖艺术院校媲美的强势专业,招生门槛极高,每年都有在国内甚至国际设计大赛上获奖的优秀学生。 而B大的临床医学,更是国内其余高校遥不可及的存在,在B大内部也毫无疑问是与珠宝设计并列的顶级专业。 直观一点的说,B大医学院的院长,正是国内公认的医学殿堂--B市和平医院的院长,这也直接导致了B大医学院的学生们比其他医学院多出了无数高端的学习机会,常常在大二大三开始就有进入B市和平医院学习的机会。 而陈霖,大概是整个B大最耀眼的那个人。 家境优越,长相英俊,医学天赋极高,在大二时就曾发表让国内医学界震荡的学术论文,如今大四的他已经被保送直博,即将继续攻读艰深的病理学。 医学院院长的亲传弟子,老人家更是早就放话陈霖将是他的闭门弟子,对他极其器重,所以B大一直有传言,或许二十年后,陈霖就将成为B市和平医院成立以来最年轻的院长。 这样优秀到让人觉得上帝太过偏爱的人,到哪里都会受到异性的欢迎吧?更遑论陈霖的外形条件优越,为人性格淡漠且具有神秘感,除上课外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忽然想到自己班上那位品学兼优的学习委员也是陈霖的迷妹,曾经用“禁欲系”来形容陈霖。 他看了眼立在书架旁的陈霖,默默在心里道了句:看上去还真是很贴切。 女生们的喧闹声低了不少,只是范围却在悄然扩大。 他望向对面的女孩。 女孩低着头,视线从始至终没有投向过陈霖,只是在周围的嘈杂声中微蹙了眉。 他的心忽然像热流淌过,一片火热。 她不一样。 他再次在心里默默想道。 要再继续那个没有完成的搭讪吗?他有些忐忑。 场间却忽然诡异地安静下来。 陈霖不知在什么时候走近了他和女孩的自习桌,周围的女孩儿们纷纷噤声,莫名地有些紧张。 “啪--”地一声。 对面的白裙子女孩儿放在桌边的书被经过的陈霖碰掉在地上。 “抱歉。” 低而富有磁性,带着温和的笑意,那是陈霖的嗓音。 陈霖弯下腰,捡起地上那本《解忧杂货铺》,递到女孩儿面前。 “没关系。” 软软的,舌尖似乎沁着一丝甜意,那是女孩儿的声音。 不知是否是错觉,他看到眼前的两人传递书时,指尖似在瞬间擦过。 他们的动作看上去那样自然而熟敛,看上去像是个完整而圆融的小世界,似乎是最熟悉了解对方的人。 他忽然泛上些许微妙而惘然的情绪。 “走么?”陈霖问。 走么? 谁要走? 他在和谁说话? “好啊。”那女孩儿答。 女孩合上书。 陈霖接过女孩的包,极自然地单肩背在身上。 女孩步履轻盈地走出了图书馆,白色的裙角在风里翩跹地飘舞着,步伐是那样的轻灵,像是一个快乐的精灵。 陈霖落后着半个身位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旁。 尽管很多人从未见过她,但是所有人都在瞬间确信了那女孩的名字。 原来她就是林淼淼。 能够这样自然地站在陈霖身边的女生,B大只有两个,一个是人人都认识的郑斐雯,一个是人人都好奇的林淼淼。 那个在无数传言里,和陈霖关系亲厚、堪比校花郑斐雯的林淼淼。 那个B大珠宝设计系的两位女神之一,和校花郑斐雯并称为珠宝设计系“双子星”的林淼淼。 那个比起郑斐雯,鲜少露面却拥有一众忠实仰慕者、神秘之极的林淼淼。 直到两个人的身影在长廊上逐渐远去,图书馆里才慢慢安静下来。 “阿霖。” “嗯?” 陈霖低头瞧着她,露出右脸上一颗极浅的涡儿,笑容清浅。 “明天周末,今晚到我家吃饭吗?”淼淼仰头望着他。 “不了。”他敛了笑,神情平淡,“我妈今天回来。” 淼淼点点头,轻轻地哦了一声。 两人在小区同一单元同一楼层互道再见,分别转身拿起钥匙开门。 淼淼转开钥匙孔,听到身后陈霖开门关门的声音。 推门进屋,林爸迎上来,像以往的每一天一样,递过淼淼专用的体温计。 几分钟后,体温计显示的温度是37℃。 林爸这才点头,看着女儿温和地笑:“吃饭吧。” 陈霖脱下鞋子,放到玄关处码得整整齐齐的鞋柜上。 目光触及到玄关台上那支价值7位数的女式手表和香牌限量包,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没有和坐在客厅沙发上翻着财经杂志的女人打招呼,而是像往常一样,走到洗手台边开始洗手。 他有些洁癖,开始学医以后更是逐渐养成了用完钥匙必然第一时间洗手的习惯。 十一二岁的陈航抱着最新款的游戏平板冲到他身边,脸蛋红扑扑地大声叫道:“哥哥,哥哥!你终于回来啦,航航好想你。” 陈霖没有抬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第2章 第二颗青梅 厨房里做着饭菜的中年女人听到声音走出厨房,圆脸上堆着笑意:“大少爷回来了,晚上给您和夫人准备了糖醋小排。” 陈霖笑:“谢谢琪姨。” “琪阿姨,还有我最爱的红烧肉!”陈航叫道。 “哎、哎,好的小少爷。” 陈霖洗完手,在书房里取出一本珠宝杂志,坐到沙发的一侧翻看起来。 王含珠坐在沙发正中,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只是眉头却在这蔓延的沉默里渐渐皱起。 热气腾腾的糖醋小排和红烧肉被端上餐桌,佐以几样清爽开胃的小菜,配着数十年份的限量红酒,一家人围着餐桌团坐。 琪阿姨把红酒杯摆到陈霖面前时,他轻轻摇了摇头。 陈航似模似样地轻轻嘬了一口,闭眼微笑,似乎在品酒。 王含珠忽然开口:“陈霖。” 陈霖夹着菜,语气淡淡的:“嗯。” “给你订的财经杂志,怎么都没看?” 她回来时才发现自己订购了每期送到家里的一套月刊一套半月刊都被整齐地堆在茶几上,但是毫无疑问每一本的封皮都没有被拆开过。 “我以后要当医生,看财经杂志有必要么?” “你们陈家人,还真是一门子的死心眼,爷爷要做医生,儿子要做医生,孙子也要做医生……”王含珠停顿了片刻,轻轻地冷笑了一声,“偏没一个有出息的。” 陈霖停下筷子,抬头沉默地望着自己的母亲。 气氛再次紧张而僵硬,从陈霖11岁那年起,他们每次的谈话最终总要走向紧绷的沉默。 陈航扒着碗口,迟疑着不敢说话。 王含珠作为商界的女强人,这些年白手起家,独自打拼起偌大的家业,早已习惯了身处高位的强势姿态,而在所有人面前总能保持儒雅和微笑的陈霖,却也偏偏在此时极其反常。 王含珠看着那张和某人极其相似的脸,不由得皱眉。 “从下个学期开始,不必再去学校了,从这个暑假就到我的公司实习,学籍不必退,想办法把学分修满,B大的文凭到哪里都很好用。” 陈霖望着她的眼睛,声音里沁着凉凉的笑意:“你隔了半年才回来,就是为了对我说这些?” 王含珠没有抬头,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在陈航的碗里。 是的,距离她上次回到这个家已经半年了。 所以她不会知道自己的儿子早就已经提前修完了学分,现在在跟着导师不停地做着业内最高水平的科学研究。 她也不会知道,自己的儿子近乎固执地坚持学医,究竟是为了什么。 或许这里对她来说也并不是一个家。 她的家远在城中心那套她和心爱的小儿子陈航居住的顶级别墅里,在CBD区那栋寸土寸金的写字楼里,在繁忙的国际航班里。无论如何,也不会在自己居住的这栋大学城旁边清幽却普通的小区单元楼里。 B大所有人都知道陈霖家很有钱,那是因为她在陈霖考入B大的第二个月里,给学校赞助了八位数的教育基金。 可事实上,她甚至只知道自己的儿子在B大医学院,连他读的是什么专业都不清楚。 她一直是这样地虚荣和傲慢,就好像此刻,她在家里吃着最地道的家常菜,却偏要不伦不类地配上昂贵的红酒。 陈霖笑了笑,右脸上浮现着那个浅浅的涡,语气却冰凉凉的。 “我不会去公司,也不会搬出去住,更不会离开学校。” 他看着母亲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思索了片刻,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要怪就怪你死去的丈夫好了,谁叫你的儿子太像他。” 然后他站起身,把碗里的剩饭倒进了垃圾桶,开门走了出去。 陈航捧着碗,悄悄打量着母亲的神色,大气也不敢出。琪阿姨站在桌边,看着陈霖离开的背影,无措又焦急地低低叹了口气。 …… 淼淼吃完饭,惯常喝了一碗林妈熬的补气汤,红枣冰糖放了个足,甜丝丝的。 手机震了震。 “能下来吗?”是阿霖。 她从沙发上翻起来,回了一句:“能呀。” 匆匆和林爸林妈打了个招呼,胡乱应了声林妈那句“早点回来”,说了句“去找阿霖”,果然林爸林妈都没再说什么。 径直走到小区东边的长椅处,阿霖果然坐在那里。 向更远点的灯光闪烁的区域望去,不少上了年纪的叔叔阿姨三三两两地饭后散着步,长椅处没什么灯光,也没什么声音,倒显得和周围格格不入。 淼淼走近长椅,闻到一股淡淡的酒气。 陈霖手里拎着一罐啤酒,脚边横七竖八地倒着十来个空啤酒罐。 淼淼走到阿霖身边坐下来,靠得近了就能够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淡淡消毒水气味,她并不觉得讨厌。 眼前这个所有B大少女们的梦中情人,在人们口中有着许许多多的传言。 据说他极少生气,笑起来右脸上会露出极浅的涡儿。 据说他把白色衬衫的袖子卷到露出一半小臂时性感得要命。 据说他认真与人对视时,眼里总是有着清清淡淡的光。 此刻他面无表情,无悲无喜。 淼淼伸手握住他手里的啤酒,他低着头,修长白皙的手指丝毫没有放松的迹象。 淼淼盯着他的脸,他不抬头,有些凌乱微湿的额发遮住眼睛。 她忽然松开手,转身拎起地上一罐没开的啤酒,拉开拉环,径直往嘴里灌。 手被握住了。 陈霖拿过淼淼手里的啤酒,放在地上,然后把自己手里的啤酒也并排放下。 淼淼从贴身的小背包里拿出一块白色手帕,她的身体从小有些弱,不易出汗,但是阿霖有洁癖,所以她的包里总是备着一块干净的手帕。 她抬手擦去阿霖额角的汗珠,又细细将他指尖撒到的啤酒擦干净,没有出声询问什么,只是静静地坐着。 他任由她动作,并不作出什么反抗,只是带着微醺的醉意望着她。 他的酒量并不好,甚至可以说差--他是一名未来的医生,酗酒会导致手部动作的精准度下降。 良久,阿霖才开口。 “那孩子和我长得越来越像了。” 淼淼知道他说的是谁,那个叫陈航的孩子,一直被他的妈妈疼爱保护着,亲昵地相处着,独享了原本该属于两个孩子的母爱。 阿霖11岁那年,他的父亲去世了,过了几个月,阿霖的妈妈带回了未满周岁的陈航,告诉阿霖那是她在福利院收养回来的孩子。 在那之前的一两年里,阿霖的父母已经分居,偶尔回来也总是在争吵,他有足足一年半未见过自己的母亲,比阿霖大一岁的淼淼,对于他母亲的印象仅仅止步于一个漂亮强势,很少有笑容的阿姨,而印象里阿霖的父亲,陈华笙医生,却总是让人感到如沐春风。 开始时并未有人多想什么,只是随着陈航渐渐长大,眉眼神情却与小时候的阿霖越来越像,更何况王含珠给了陈航这个养子远超陈霖的关怀与宠爱,于是所有人心照不宣地达成一个共识。 陈航是王含珠与别人生的孩子,婚内出轨的产物。 淼淼不知道那时候只有十几岁的阿霖听到这些说法时会怎么想,只是上了初中开始的陈霖越加沉默寡言,直到有一次淼淼发现他在校外和一群不良少年打架。 …… 一只蚊子叮上淼淼的手臂,麻痒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阿霖侧过身子,高大的身形几乎将淼淼完全覆盖住。 修长冰凉的手指在淼淼手臂的红肿处轻轻摩挲,有些麻,也有些痒。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比她高出了这么多。 摩挲的手指停了。 黑暗里的轻微声响,似乎是喉结轻动的声音,又像是略急促的呼吸声。 他把额头轻轻抵住她的,微垂着眼,与她呼吸可闻。 忽而将额头蹭了蹭她的。 淼淼忽然想起,初三那年,她在校外看到阿霖和学校的几个校霸缠打作一团,她知道他从小是跆拳道的高手,却还是怕他寡不敌众,她大声地喊他的名字,冲上去想要将他们分开。 混乱中她被人一把推到地上,他却陡然红了眼睛,掀翻了在场的所有人,那样的狠劲让她害怕又心疼。 校霸们从此服了他。 从那次以后,阿霖很少打架,而是变成了一个众人眼里典型的优等生。 那晚的街边,他也如现在一般,抵着她的额头轻轻蹭着,呼吸间带着些微的酒意,而她那时才发现,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十四岁的叛逆少年,发着高烧与人凶狠地缠斗,却那样依赖她。 第3章 第三颗青梅 他似乎有些醉酒,抽身低头看着淼淼,眼里是不甚清明。 淼淼拖着他站起来,问他:“回去吗?” 他望了她片刻,漆黑的眼里透出些许恍惚,半晌才嗯了一声,于是淼淼任他一只臂膀搂住自己的肩膀,将部分体重倚在她身上,有些踉跄地走了两步,脚步渐渐稳了,只是却没有松开搭在她肩上的手。 走到门口,陈霖伸手准备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却猛然意识到自己出来时没有带钥匙,于是沉默地站在门前。 淼淼知道他是不愿意敲门的,于是说道:“等我一下。” 回家取了自己的钥匙串,熟练地找到阿霖家的门钥匙,插进锁孔。 门打开了。 屋内一片漆黑寂静,没有光亮,没有声响。 陈霖打开灯。 玄关处昂贵的女士表和限量包、沙发上最新款的游戏平板、餐桌上的剩菜剩饭全都不见了。 红酒杯和餐盘归至原处,就连垃圾桶也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客厅开着玻璃窗,晚风清凉,连糖醋小排的最后一丝香气也消失无踪。 就好像今晚从未有人来过。 阿霖转向淼淼,清浅地笑,问道:“明天要去m市参加匠心奖的开奖仪式?” 淼淼点点头。 “正好有个朋友明天过生日,也在m市。”陈霖说着,“可能要先去打个招呼,晚点去会场接你。” “你忙那边就好了呀,我可以自己去。” 陈霖没回答,目光落在她脸上。 淼淼明了他的意思,于是点头道:“明天见。” “嗯。” 还是那样淡淡地应着,只是在淼淼回屋之前,抬手把她的头发揉成乱糟糟的一团。 淼淼有些不高兴,觉得这个动作更适合姐姐对弟弟做。 于是微踮脚抬头也去乱揉他的头发。 他怔了怔,笑意愈深,微微俯身迁就她的高度,直到女孩顶着有些凌乱的头发,心满意足地回屋。 m市与B市相距不足两个小时车程,同为一线城市。 由m市承办的“匠心珠宝设计大赛”又被国内珠宝设计界称为“青年奖”,要求参赛者年龄在30岁以下,是国内水平最重要的珠宝设计奖项之一。 “匠心珠宝设计大赛”每两年举办一次,其获奖作品水平及赛制公平程度在国际上也属于一流水平,只是赛制强制规定只允许中国籍的选手参赛,因此在国际上所受的推崇力度稍低,但在国内的含金量颇高。 这次比赛的主题是《流年》,设了一二三等奖各一名,另有仅针对首次参赛选手颁发的最佳新人奖,共四个奖项。 陈霖驱车将淼淼送到艺术馆,约好来接她的时间便先行离开了。 淼淼大学读的是B大的珠宝设计专业,也曾参加过匠心大赛,对艺术馆并不陌生,径直去了2号展馆。 奖项将在上午10点,在1号展馆公布,而因为大赛吸引了许多珠宝设计师的缘故,每次公布奖项的那天,2号展馆都会借势举办一场珠宝展,水平极高,同时也往往成为老一代设计师带着青年徒弟们刷脸的场合。 向门口的侍者出示了邀请函,展馆内已经有人三三两两地聚着寒暄,淼淼从离门口最近的第一件展品依次看过去,习惯性地掏出笔记开始记录一些感受和心得。 “淼淼?”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淼淼回头,有些意外。 几个年轻的男女簇拥着一个女孩来到她面前。 面前的女生一头黑色长发盘起,精致的妆容,挂着端庄的微笑,美艳动人,比起一般的美人更是多了些许书卷气,艳而不俗。 淼淼第一时间认出了她,B大的校花,珠宝设计专业的小公主,郑斐雯。身后的男生女生们,都是B大珠宝设计社团的社员们。 因为阿霖参加的篮球社和珠宝设计社多有联谊,所以淼淼对他们多少有些印象,尤其是与社长郑斐雯有过几面之缘。 “斐雯你好……真巧。” 淼淼对斐雯的印象其实挺好的,她漂亮又大方,对淼淼也一直很和善,最重要的是,淼淼很喜欢斐雯的设计作品。 在B大珠宝设计系,有不少人把郑斐雯和淼淼称作“B大设计的双子星”,以此来称赞两人在珠宝设计上的天分。 “是啊,真巧呢。”斐雯的视线从淼淼的笔记上扫过,“你也来参赛么?” “嗯,顺便来看看展。” “这次大赛,社团的同学们基本上都参加了,我们也是刚到,不如一起吧?” 淼淼想了想,从善如流地收起了笔记,点头。 其实她向来是个有些迟钝内向的人,不善于结交新朋友。 她也是B大珠宝设计专业的学生,但是却没有加入社团,和他们并不熟悉,只是因为使她很有好感的郑斐雯的缘故,淼淼感觉到一丝安全感。 郑斐雯身边一个穿着白色小礼服的女孩上来挽住她的手,笑着说道:“我听院里的教授们说了,斐雯这次十有八九会获奖哦。” 作为国内珠宝设计最高水平的顶级学府,B大珠宝设计系的教授们说的话当然很有分量,事实上很多教授们都是顶级赛事的评委。 “哪有,结果出来之前谁都不好说。”郑斐雯谦虚说道。 以她的门路,早已经知道自己会获奖,甚至早已经确定了自己的排名。原本她的作品名次在第二第三间有些争议,但是因为家族的一些缘故,最终确定为第二名。 虽然不是首名让人有些遗憾,但是那位神秘却又无可争议的第一名确实让人心服口服。 通过内幕消息,郑斐雯知道今年的第一名又是那个神秘的设计师。 四年前,那人的作品在匠心奖夺魁,无可争议的第一。 两年前,再次登顶,引起业内极大的兴趣。 今年,是那人第二次蝉联冠军。 似乎只要那人参赛,所有人就只有争夺第二的可能。 灵气十足,仿佛能看到生命的轨迹--这是业内对那人作品的评价。 而更让所有人好奇的是,那人究竟多大年纪,还可以再继续参加几届匠心奖? 也曾有许多天赋很高年轻人很不服气,认为这种主观评判的成绩并不完全公平,但是往往在看过那人的作品后便闭了嘴。 渐渐地,那人似乎也成了年轻设计师们暗暗仰慕的对象。 那人留给业内的,除了一个参赛名“十七”和无尽的好奇,再无其他。唯一让大家认可的,就是从设计风格看起来,那人应该是一名女性。 斐雯的家族是国内珠宝界的巨头,从小被寄予厚望,只是她的天赋并不算好,直到几年前她意外在博客上发现了名叫雨霖铃地博主,常常在博客上更新自己的珠宝手绘作品。 从第一次看到那些手稿,斐雯就深受震动,这必然是一个未被人注意到的天才。 在微博盛行地年代,使用博客的人已经很少了,雨霖铃几乎没有粉丝,只有个位数,似乎还都是些僵尸粉,除了自己,只有一个人会跟他互动。 斐雯的心悄悄火热起来,她开始模仿那人的创作风格,从中挑选出自己需要的创作,加以改造,变成自己的作品。 她凭着优秀的文化课进入B大,进入珠宝设计系,然后她凭着那些风格独特的作品成为了B大珠宝设计系的小公主,整个珠宝设计系的天才,老师们疼爱的学生和同学们仰望的对象。 她实在足够光彩夺目,唯一和她并称双子星的林淼淼低调、安静,从来没有什么风头,似乎很少被人提起。绝大多数人都是在提起郑斐雯和所谓的“双子星”时才隐约想起:哦,那个和陈霖似乎很熟的林淼淼啊。 斐雯觉得自己的行为并不算抄袭,毕竟她只是小心翼翼地模仿着风格而并非照抄,然而另一方面,她却无法否认,如果不是参详雨霖铃的作品,她无法创作出任何一副现在水平的作品。 这是她深藏在心底从未敢对人言,让她在深夜里无法安睡的秘密。 “你的作品很好,只要正常发挥,一定可以进入前三名。” 女孩软软的嗓音打断了郑斐雯的思绪。 她回过神,冲淼淼笑了笑:“借你吉言。” 白礼服的女孩嗤笑一声:“斐雯当然会获奖,她可是B大唯一的小公主,珠宝设计的天才。” 她直勾勾地盯着淼淼,刻意加重了“唯一”两个字的语气,眼里带着些许轻蔑和挑衅。 淼淼对这个女孩有些印象,似乎叫做谭杏杏,一直和郑斐雯关系亲密。 淼淼看了她一眼,转回视线认真对郑斐雯说道:“如果是你大一时那件《月光》的话,完全有可能夺魁。” 郑斐雯的笑容有些勉强。 那件作品正是她在模仿了雨霖铃以后设计的第一件作品,也确实在国内小有轰动,但是之后她却再也没有设计出超越《月光》的作品,因此不少人暗地里议论,说她的才华只是昙花一现,后期虽然偶有佳作,却无法令人惊艳。 《月光》既是她的骄傲,又是她的束缚。 在场的人,知道这些传言的人也不少,但是淼淼说的毕竟是实话,一时间人们看着她认真而坚定的脸庞,竟不知道她是诚心的夸赞还是极委婉的讽刺。 就在这时,人群后方一个穿着红色短裙,始终沉默的女孩忽然对淼淼说道:“林淼淼,既然你也参赛了,敢和斐雯比一比么?” 淼淼有些怔愣,过了会才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要拿她和郑斐雯这次大赛的名次来比一下吗? 因为一些原因,不喜欢出现在很多人面前的淼淼下意识想要拒绝。 那个女孩将垂在身旁的双手握成拳,冷冷地说道:“我倒想看看,所谓的珠宝设计专业的双子星,能够在陈霖面前得到和斐雯同等待遇的人,究竟有什么了不起?” 第4章 第四颗青梅 这关阿霖什么事? 她睫毛忽闪了两下,目光在这一圈人身上掠过。 所有人众星捧月般簇拥着郑斐雯,男孩们的目光多是带着淡淡的仰慕,女孩们的眼神半是羡慕半是嫉妒,而看向她时,则带上了隐约的敌意。 忽然有些明白了。 是啊,B大的女孩,没有人会不喜欢阿霖。 像郑斐雯这样的天之骄女能得到陈霖的青睐也就罢了,可她一个普通平凡的林淼淼凭什么? 可是这又关她什么事? 似乎在B大,林淼淼并不是一个独立存在的人格,她更多的是被贴上了另外两个人的标签--那个和郑斐雯并称为“双子星”的人,那个受到陈霖亲近的女孩。 明明自己是很真诚地热爱着珠宝设计。 淼淼的目光移到郑斐雯身上。 后者似乎因这个提议而微愣,随即露出无奈的笑容,和身边的同学们低声谈论着一些无关的话题,没有和淼淼的目光接触。 所有人似乎都在谈笑,组成了一个和谐的小世界,只是似乎这个世界并不真的欢迎她。 她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她其实是个很简单的人,她喜欢郑斐雯所以愿意和她一起说话;对方邀请了她,她就觉得大家是真的欢迎她。 淼淼看向沉默等待她回答的红衣女孩,心里不知为何有些生气,不是对对方,而是对自己,或者还有阿霖。 她转身走回自己之前在看的第二件展品面前,拿出笔记本,皱眉思索着什么,没有再说任何话。 红衣女孩冷笑一声,想要追上去。 “好了。”郑斐雯望着林淼淼纤细的身形,犹疑了片刻,“我们走这边。” 不知为什么,看着她和周围人格格不入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不安。 摇摇头甩开思绪,郑斐雯携着人群转向展厅的正中,展厅中央的中年男人朝斐雯招了招手,斐雯走过去,乖巧地站在他身边,低眉笑道:“伯伯。” 她的伯伯正是珠宝界的大拿,业务遍布全球的郑氏集团的董事长郑钧。 郑钧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和面前白发苍苍的老人寒暄着:“唐老,家侄女也在B大读书,选过您的公共课。” 郑斐雯弯腰九十度鞠躬,甜声道:“唐院长。” 眼前的老人正是B设计学院的院长,早年在改革开放时从海外回来建设祖国,如今享受国家津贴的唐院士。 如今唐老已经七十多岁了,在国内业界权威程度稳坐头把交椅,日常只爱喝茶遛弯,如今已经不再亲自带学生了,只保留了在B大的一门公共选修课,每节课都引得无数没选上课的学生挤破头。 别说唐老,就是他的得意门生们,都早已占据了设计行业的半壁江山,珠宝设计也不例外。 唐老温和地笑着点点头,没有说话。 郑钧笑着:“唐老,我家那小子当年运气好,得了您几年指点,只可惜了现在斐雯没这个福分咯!” 唐老道:“我老了,身体不行了,思维也跟不上年轻人了,未来的天下都是这些孩子们的。” 郑斐雯的脸上没有因唐老这委婉的拒绝而露出一丝不悦,始终挂着恬淡的微笑。 只是不知是不是错觉,她隐约觉得唐老说这句话的时候,向她身后看了一眼。 郑钧也哈哈一笑,转向斐雯说道:“不给伯伯介绍下这些小朋友们吗?都是你的同学?” 斐雯笑着回应了几句,将自己身后的同学们引见给郑钧。 珠宝设计社的学生们激动异常,眼前的两个人,一个是学术界的权威,一个是商界的大拿,如果在平时,他们哪有这样直接和对方对话的机会? 众人交谈了片刻,眼见着公布奖项的时间就快到了,便簇拥着慢慢往1号展馆去了。 郑斐雯回头找了找,发现淼淼已经离开了2号展馆。 颁奖仪式并不很隆重,但是因为评委和作品质量的原因,这仍然是一场很有分量的仪式。 郑斐雯领着社员们在等待席的正中坐下。 她早已知道自己是第二名,按照惯例,第一名那位叫做十七的设计师不会出现在现场,也就是说,今天风头最盛的自然是她。 她是郑氏家族的贵小姐,并不以这样的场合为傲,却也不会妄自菲薄,她很清楚匠心奖的价值。 因为这次颁奖礼唐老意外地到场,所以开场致辞理所当然地邀请了唐老上台。 唐老和蔼地望着台下优秀的年轻人们,简单地表达了自己对参赛者的欣赏和期待,随后话锋一转,突然提起了一件事。 “刚刚主持人在邀请我上台的时候,介绍我说,自从十年前退休以后,我就再也没有亲自指导过学生了,其实不是。” 这一下,台上的嘉宾们和台下的年轻人都一片哗然,纷纷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满是震惊与好奇地听老人继续说下去。 “这几年,我还教过两个学生,都是很好的孩子,一个是□□年前收的小伙子,虽然他没在B大读书,但是确与我有师徒之谊;还有一个小徒弟,是个聪明的丫头,她倒是在B大读书,只是从来不选我的公共课。” 主持人的应变能力还不错,见唐老停下来了,自然地接茬道:“大概是唐老的徒弟觉得一对一的学习过程中,该学的都学到了。” 唐老呵呵一笑,有些感慨:“她说我的理论好,作品也好,可是思维太落后了,跟不上时代的变化,在公开课上说的那些内容,她很不认同。” 所有人震惊得合不拢嘴,不说唐老如今的思维导向并没有显出颓势,而是老而弥坚,就算他的思维真的跟不上时代,又有谁敢说出来? 主持人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踩着黑色帆布鞋,穿着一件简单的米色连衣裙的淼淼把目光从摊在膝上的笔记本挪开,歪头看着台上的老人,没什么表情。 唐老没有理会场下的窃窃私语,致辞结束后打太极回避了主持人的提问,下场就坐 郑斐雯皱着眉。 她知道唐老提到的□□年前收下的那名徒弟就是郑钧的大儿子,自己的堂兄郑越,可后面那位小徒弟说的又是谁? 不是说自己老了么? 他不收徒倒也罢了,可是既然要收,难道还有谁比自己更有资格? 或许散场后可以通过郑钧那里略作打听。 她敛了眉,恬淡美好的笑容重新挂在脸上,平静地等待着宣布奖项结果的那一刻。 果然,她获得了二等奖。 前一个上台的三等奖获得者是个二十五六的男人,看上去已经毕业工作了几年,接过郑钧颁发的奖章和证书,眼睛亮晶晶的,难掩激动。 郑斐雯在男人下台后走上台去,端庄的礼服裙,完美的妆容和珠宝,谦虚含蓄的笑容。 她微微躬身从郑钧手中接过奖章与证书,朝台下挥手微笑,仪态万千。 红衣女孩回头轻蔑地看了眼淼淼,微微一笑。 随后是一等奖作者和作品的揭晓。 十七。 按照过去两年的经验,领奖人将会再次空缺,事后主办方会按照参赛报名时预留的信息将奖章和证书寄过去。 因为以往的两次,得奖者十七来到现场,都只是为了看珠宝展。 她不习惯人多的地方,更加不习惯被人注目。 可是今天发生了一些不一样的事。 淼淼想着方才在2号展厅到1号展厅的路上,和郑斐雯一行人擦肩而过时,那个红衣女孩在她耳边轻轻说道:“林淼淼,你有什么资格站在陈霖身边?” 站在阿霖身边的资格? 她已经在他身边站了十七年,从他个头还没自己高的时候,在学校里罩着他的人是她,领他回家吃饭的人是她,陪他在小区角落长椅上离家出走的是她,在雨雪天和他并肩撑着同一把伞走完回家路途的也是她。 怎么突然之间,自己连站在他身边的资格都要由别人来评判了呢? 她觉得有些生气。 在场上主持人情绪亢奋介绍着十七的神秘与传奇的声音里,在满场做好了十七会缺席的心理预期里。 淼淼站起身来。 无数人的目光投聚在她身上,让她有些不舒服,但是她决定不去在意。 她向台上走去。 郑斐雯保持了整个上午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珠宝设计社的男生女生们震惊而不敢置信。 娇小玲珑的女孩站在台上,身量纤细,肌肤雪白。 看上去似乎不盈一握地脆弱,却又顽强生长得恰到好处,让人无由生出一股保护欲。 就连主持人也忍不住愣在了原地。 他看向面前柔弱但坚定,还带着一丝婴儿肥的女孩,半晌才回过神来:“您是……十七?” 淼淼点点头。 台下却猛然响起一个女生尖利的声音:“你凭什么说你就是十七!” 第5章 第五颗青梅 和郑斐雯一起过来的红衣女孩猛地从座位上站起,大声地朝着台上嘶吼着:“我要求组委会核实她的身份!” 淼淼没有想到她会这样激动,想了想,甜糯的声音响起:“好啊。” “组委会核实身份是应该的。” 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发声的人是唐老,“只是在组委会得出结论之前,我可不可以请我的小徒弟坐到我的身边来?” 主持人是最先反应过来的,脸上堆着真诚的笑容,诚恳地说道:“当然可以。” 唐老笑着冲淼淼招了招手,神情动作与先前对着台下那次如出一辙。 淼淼慢慢地走过去,安静地坐在唐老身边。 …… 到了此刻,其实已经没有人在怀疑什么了。 她4年前只有17岁,太过年轻? 如果不是这样的天才,又怎能让唐老另眼相看,破例收徒? 台下的记者们疯狂按下快门,记录着这可能绝无仅有的师徒同框,要知道,这两人一个比一个低调,单独看到任何一个可都很不容易。 最震惊的还是B大珠宝设计社的成员们。 林淼淼是十七。 林淼淼是唐老亲传的徒弟。 他们已经不知道,到底哪件事更加值得震惊。 身份核实的结果很快得出,毫无疑问答案是肯定的。 唐老亲自给女徒颁了奖,笑得一脸和煦。 仪式后的发布会上,评委和参赛者们纷纷被记者围住,问一些关于今天颁奖过程的感想,获奖作品的看法以及获奖者们的感受等等。 被围得最水泄不通的无疑是唐老和林淼淼。 “请问您今天的获奖作品《青丝》主要想表达写什么意境呢?” “请问您和唐老是怎样结缘为师徒的呢?” …… 淼淼一一认真地回答着每一个问题,有应付不过来的,唐老总是会默默地帮她挡过去。 最后面一个带着鸭舌帽的记者终于气喘吁吁地挤到了最前面,话筒险些杵到淼淼的脸上-- “您的艺名十七非常有意思,请问是出于什么考虑呢?” “匠心奖的参赛者是可以匿名的。”淼淼一边回忆一边说着,“但是网上报名时后台录入的信息必须是真实的,那个时候我录完了后台的信息,在最后提交对外发表信息的时候不小心填错了。” “请问是什么样的错误?” “我在填对外发表姓名的时候,不小心填成了年龄。” “……” 记者们望着淼淼稚嫩而认真的神情,面面相觑,半晌无语。 过了许久,人群终于渐渐散去。 淼淼拒绝了和唐老一起吃午饭的邀请,约好明天回B市小聚。 一是早就和阿霖有约,二是她不喜欢有很多陌生人的场合。 她走出艺术馆的时候,外面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只是郑斐雯和小半她带过来的社团成员们还静静地站在路旁的林荫道下,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淼淼想了想,对方大概是在等自己,于是过去打了个招呼。 郑斐雯双手提着小巧的P牌包包,脸上不再挂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神情平静:“能和你聊聊吗?” 淼淼点头,于是斐雯身边的社员们自觉地退到一边。 郑斐雯看着面前女孩沉静的面容,久久没有开口,而她亦没有催促。 直到夏季的微风将她打理好的妆发吹得稍许凌乱,才开口问道:“你和陈霖究竟是什么关系?” 话语出口的一瞬间,竟连她自己也感到诧异。 她有许多话想说出口,有无数问题想要问她,比如唐老,比如十七,然而直到自己开口的那一刻,她才明白,原来自己心底深处最在意的,竟是这个问题。 林淼淼和陈霖的关系,整个B大都想知道,她亦然。 只是在今天之前,她并不觉得这该是一个值得自己担心的问题。 陈霖的优秀,陈霖的温柔,陈霖的从容……那个脸上总是挂着浅浅笑容的陈霖,那个看似温和实则难以靠近的陈霖,那个屹立在同龄人顶峰唯一让她仰望的陈霖,她一直认为在他身边的人中,除了自己再无任何人足以与他相配。 可是今天她却发现,原来那个一直陪在他身边平凡普通的女孩竟然如此优秀,甚至在自己最得意的领域稳压一头。 从那一刻开始,她心头的不安被彻底引爆。 人就是这样奇怪的动物,明明很清楚男女间的感情从来与是否优秀毫无关联,可却还是会在各个方面把对方视作自己的假想敌。 心头的异样情绪弥漫过每一个角落,在淼淼还未来得及回答之前,斐雯望着她,幽幽地问道:“你喜欢他么?” 淼淼呆滞了几秒,漆黑的双眼因为失神而显得有些木讷。 然后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郑斐雯绽开笑颜,让人如沐春风般挽住她的手,轻声道:“好啦,我知道啦淼淼。” 她望向淼淼身后,淼淼回头。 陈霖穿着白衬衫,立在树旁,静静地望着她,微风把额前地碎发吹得一荡一荡。 淼淼因为郑斐雯显得格外亲昵挽着自己的手感觉到一丝不适,她犹豫了片刻,终究没有推开郑斐雯的手。 她想起阿霖在她面前说起郑斐雯时淡淡的欣赏与喜悦,想起他谈起她作品时头头是道的分析。 如果是阿霖喜欢的,那么林淼淼不会拒绝。 他的身后,是淼淼曾见过几次的篮球社成员和他的大学室友,纷纷上来打着招呼。 不远处珠宝设计社的成员们也都上前,众人并不陌生,三三俩俩地聚在一起。陈霖、淼淼和郑斐雯这边却有些冷场,三个人默不作声,陈霖神色淡淡的,郑斐雯低着头看脚尖,淼淼习惯性地安静。 许久,陈霖平静地说了句:“先去吃饭吧,今天大周过生日。” 生日宴自然是热热闹闹的,只是惦记着待会还聚第二场,倒也没有闹得太过分。淼淼坐在角落里安静地扒饭,喝着陈霖递过来的清淡温补的鸽子汤。 郑斐雯坐在陈霖的另一边,余光看到陈霖给淼淼盛汤的动作,脸上不动声色,面前早有寿星大周递过来的汤。 陈霖的神情很平静,只是很熟悉的人都看出来他的情绪不太高。 郑斐雯心头微动,大方微笑着和众人侃天侃地。 服务员端上来一锅毛血旺,大周忙着给郑斐雯夹菜,没有注意到后者看着他动作时眼里的一丝不悦。 转头看见那边淼淼没动,连忙伸手把菜转到她面前,隔着几个座位招呼着:“淼淼姐,这里的毛血旺是一绝,关键是干净,我们和老板都是老熟人了,你尝尝。” 淼淼笑,细声道了句:“谢谢。” “她不能吃辣。”陈霖说了句,然后随手把毛血旺转开,准备替她再续碗鸽子汤。 碗却被淼淼提前一步端了起来,夹了一块毛肚到碗里。 陈霖的手顿了顿,拿起郑斐雯的碗,替她续了碗汤,像先前嘱咐淼淼一样,低声说了句:“小心烫。” 郑斐雯嫣然一笑。 侧头看着那边淼淼有些过分纤瘦的身子,没说什么。 吃完饭,小寿星大周提议去唱歌,于是众人转场,在KTV订了包厢唱了个嗨,几个麦霸在前头开着个人演唱会,大部分人聚在后面玩摇骰子。 “输的人真心话,敢不敢?不敢的就喝酒!”大周显然玩嗨了。 淼淼既不想真心话,也不能喝酒,于是作势要去“演唱会”区。 郑斐雯笑道:“呵呵,淼淼,都是同学,今天大周过生日,不应该陪他玩个尽兴吗?” 大周看了眼郑斐雯,又看了眼陈霖,没敢吱声。 陈霖没抬头,一边给众人分骰子,一边淡淡地说:“她输了我喝。” 郑斐雯脸色如常,桌下的手却忍不住捏紧了手提包。 大周哈哈笑道:“今天难得校花赏脸下凡,怎么能再让她喝酒呢?郑斐雯输了我喝!” “这就是你不懂事了,这多难得的机会啊,能听到校花的真心话。” “没事,我自己可以的。”郑斐雯笑着,“玩游戏么,遵守规则才有意思。” “咳咳,既然校花都发话了,那咱们就开始!” 第一轮就叫到了郑斐雯,众人纷纷起哄,有人嚷道:“校花,真心话!在座的人中,有没有你喜欢的人?” 郑斐雯微微一笑:“有的。” 众人顿时亢奋,集中火力,再次开了郑斐雯的骰盅。 “校花,你喜欢的人是谁啊?” 一半的人偷偷去看陈霖,另有一半的人想着,情人眼里出西施,或许就是自己也说不定? 郑斐雯不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众人闹哄哄地不满,却也看出来校花并不想说太多,于是转移火力连开了好几把寿星大周,一群人嘻嘻哈哈闹着。 灌得差不多了,又把目标转向陈霖,果然陈霖输了。 大周带头起哄:“陈霖,你喜欢的人是谁?” 第6章 第六颗青梅 陈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众人与对待郑斐雯的态度完全相反,大呼扫兴。 大周吆喝一声:“兄弟们,继续努力,陈霖这小子酒量不咋地,撑不了多久!” 陈霖连输了五把,被连问了五次同样的问题,于是连喝了五杯。 喝的太快,他的脸很快有些发红。 再下一轮,淼淼输了。 大周疑惑道:“妹子,你是不是不会玩儿?这把你不应该这么喊啊。” 淼淼点点头:“还不怎么会呢。” “那你选真心话还是喝酒?” 喝酒的话自然是陈霖喝了。 “真心话。” 众人和淼淼并不很熟,再加上陈霖在场,也就没有多问,随便问了个比较好回答地问题就放过了她。 再下一轮,淼淼又输了,继续真心话。 再下一轮,同样。 众人心里都开始犯嘀咕了,这是故意的吧? 再下一轮,淼淼终于没输了。 输的是陈霖,输得更加没有技术含量。 众人心里继续嘀咕:这货也是故意的吧? 这次提问的是郑斐雯身边的白衣女孩,她抢在大周开口之前飞快地问道:“陈霖,请问你作为一个医学生,为什么对珠宝设计那么感兴趣,还经常组织篮球社和我们联谊?” 问得挺委婉了。 陈霖脸上挂着浅而温和的笑意,视线在珠宝设计社的几人脸上扫过,唇上还沾着薄薄的酒色,温声道:“对珠宝设计感兴趣,是因为一个很重要的人很喜欢,联谊是因为,篮球社的兄弟们都很喜欢。” 篮球社的兄弟们轻咳几声,挠了挠后脑勺。 白衣女孩又忍不住加了一句:“斐雯学姐可是你第一个主动加微信的女生,请问是什么原因呢?” 陈霖眼里泛着朦胧的醉意,笑笑:“这是下一轮的问题。” 淼淼的手机恰在此时振动起来,她捧着手机去安静一些的走廊听电话。 是高中时候的学姐白倾,现在在M市工作,两人约好今天碰面,此刻致电询问淼淼所在地,并约好晚餐的地点。 挂了电话,淼淼准备回去和众人道别。 走过拐角的时候,看到洗手池前的两个人。 男人穿着白衬衫,解开了袖口和领口,低头洗着手,背影挺拔颀长。 秀丽的女孩站在他身旁,一语不发,嫣然笑着安静地陪伴。 是陈霖和郑斐雯。 陈霖似乎醉了。他的酒量本就差,也很少喝酒,先前吃饭时喝了些白酒,在包厢里又喝了些啤酒,这时头晕并不奇怪。 他侧过身,脚步有些虚浮,地上的水渍让他身形一晃。 淼淼迈了一步,下意识想要走过去扶住他。 郑斐雯低低地“呀”了一声,不及思考,从他身后环上他的腰,稳住他的身形。 两个人似乎都怔住了。 须臾,郑斐雯双手环住他的腰,修长圆润的十指在他腹前交叉。 然后她轻轻地侧头,依偎在他背上,闭上了眼睛。 淼淼站在两个人身后,怔愣了几秒,不知为何突然很怕被他们发现。 她握住手机,从另一侧绕出去。 发了个信息向大周解释致歉,出门上了一辆出租,向着和白倾约好的地方赶去。 陈霖低头看着女孩环在自己身前青葱般的十指,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眼底的情绪。 时间一点点流淌,不知是过了十秒还是二十秒。 陈霖仍然安静地站着,没有说话,亦没有动作。 郑斐雯的双手渐渐在这安静里变得有些发白,直至轻微的颤抖。 她终于松开双手,看着陈霖微笑。 “小心点,别摔倒了。” 陈霖温和地笑,唇边露出一枚浅浅的涡儿:“谢谢。” 她微微摇头,表情是一贯的嫣然平静,转身往回走去,没有让他看到自己眼底薄薄的水雾。 …… 淼淼打车到了约定的餐厅,是一家温馨舒适人不多的活鱼馆。 只是时间早了许多。 于是有些任性地买了一支冰淇淋甜筒,坐在商场一楼大厅中央的凳子上,翻开自己的画册,一边小口地咬着甜筒,一边拿起铅笔在纸上轻轻描画着。 不知过了多久。 “哇,姐姐你画的好棒。” 一个女孩儿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淼淼转头。 身旁是个漂亮的小萝莉,六七岁的样子,一头黑发,切着整齐的刘海,大眼睛又圆又亮,正一脸惊叹地看着她笔下的画,小嘴可爱地张着。 淼淼有些不适应这样直白的称赞,不过因为对方只是个孩子,倒是轻松了很多。 “小朋友,你和谁一起来的?”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一个人跑到人流量这么大的商场。 “我和哥哥走散了。”小萝莉有些委屈地撇嘴,杀伤力着实有些大,就连淼淼这个一向不喜欢和孩子独处的人都忍不住心里一软。 “那……我带你去找找吧。” “好呀。”小萝莉很开心的样子,一派天真,似乎完全信任她。 淼淼并不很善于和孩子们打交道,带着小萝莉去了商场中央的服务台,询问了有没有人来这里发布过寻人广播。 柜台人员打量了一眼她身后的一头黑发切成西瓜皮形状、蹦蹦跳跳的小萝莉。 “十几分钟前,有一位先生发布了寻人广播的。” 淼淼问:“他找的人是谁?” 柜台人员翻了翻手册,看着自己刚刚手写的那几行字迹。 “那位先生要找的人是六岁,黑色齐肩发、身穿红色连衣裙、头戴红色圆帽的女孩,名字是……”她看了眼胸前抱着顶红色圆帽的女孩,似乎一切特征都是符合的,“沈天真。” 小萝莉大眼睛眨了眨:“我就是沈天真,我哥哥叫齐安然。” “好的,我这就为您联系您的哥哥。” 那位柜台人员的态度忽然变得有些恭敬起来,拨出了一个电话号码,走到一旁,低声地交流着什么。 过了会回到两人面前:“齐先生马上就会过来,请你们在这里稍坐,不要离开。” 淼淼哦了一声。 两个人坐在旁边的长椅上等人来。 她照旧翻开自己的画册,沉思着什么,小萝莉沈天真歪着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看。 淼淼意识到了什么,侧头看着她。 一大一小呆呆地对视了半天,淼淼忽然想到了什么,走到不远处的冰淇淋贩卖口,回头问:“要什么味道?” 小萝莉趴在橱窗前,大眼睛眯成一条缝:“榴莲的。” “只能要最小份。”淼淼佯装严肃地板着脸。 “噢。”小萝莉大概在家也是被限制着吃冷饮的自由,倒是没有表现出反抗意图。 柜台人员远远地望着两人捧着一样的冰淇淋球坐在长椅上,时不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神情有些复杂,欲言又止。 “以后出来要注意不要随便走丢了。”淼淼开始教育小萝莉提高安全意识。 “好的呀姐姐。” “走丢的话,也要找警察叔叔,或者是穿着制服的叔叔阿姨,不能随便跟着别人走,这样很危险,可能会遇到坏人。” “知道啦姐姐,那你呢?” “我是好人。” “姐姐你说得对。” …… 齐安然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各自认真消灭着自己手里的冰淇淋球,一边头也不抬地随意搭着话。 他走到长椅旁边时听到的对话是淼淼有些犹疑地问沈天真:“榴莲味的冰淇淋好吃吗?” 小萝莉点点头,正要说话,就看到了站在身前的齐安然。 小手飞快地舞动,把剩下的冰淇淋一股脑拨到自己嘴里。 齐安然连忙伸手到她嘴边,急声道:“快吐出来!” 小萝莉被冰淇淋冻得小嘴直打哆嗦,融化的冰淇淋从嘴角流出来,却十分坚定地不松口,头摇得像小拨浪鼓。 淼淼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了自己的冰淇淋。 其实她平时必须十分注意饮食,辛辣和冰冷的食物都是被禁止的,几乎没有机会吃。 眼前的男人一身考究的衣物,气质高雅,身材高挑,相貌英气。 终于解决了小萝莉,男人站起身来,看着面前的淼淼。 “谢谢你带天真找我。” 淼淼摇摇头,没说话。 “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请一定要联系我。”齐安然用左手从钱包里有些笨拙地掏出名片,递给淼淼。 淼淼低头接过,夹到自己的画册里。 男人还想说点什么。 淼淼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你要不要先去洗手。” 齐安然有些尴尬。 他右手里捧着小萝莉吐出来的冰淇淋,又怕流到地上,只好手心向上做出李靖托宝塔的姿势。 他其实也想第一时间去洗手,只是觉得把帮了忙的淼淼晾在一边实在不合适。 柜台人员这时匆匆赶来,拿了一条干净的毛巾和湿纸巾,递到齐安然面前。 齐安然擦了手,对淼淼说了句:“请在这儿稍等片刻,等我回来再与您详谈。” 显然是去洗手了。 淼淼看着他的背影,和小萝莉挥了挥手,准备离开。 小萝莉不舍地拽着她的衣角:“姐姐,我以后怎么找你啊?” 淼淼心说,其实完全没有再继续联系的必要啊。 可是又有点抵挡不住小萝莉的委屈脸。 她想了想,翻开画册,撕下那张刚刚小萝莉夸过的设计稿。虽然细节还没有完工,但是整体雏形已经完成了。 她递给小萝莉:“这个送给你。” 小萝莉接过画稿,知道对方不想留下联系方式,于是有些不舍得挥手告别,在柜台人员的陪伴下等待哥哥回来。 又在商场里随便逛了一会,差不多到了和白倾约定的时间。 淼淼找到约好的店,白倾却是已经早早地到了。 推门进去报了桌号,服务生引着她去。 乌发如云的女孩独自坐在桌前拿手机在编辑着什么,指甲染着浅浅的雾霾蓝,这样极不好驾驭的颜色,却因着她白皙透亮的肌肤而显得极为相称。 “白倾姐。”淼淼叫了一声,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第7章 第七颗青梅 白倾抬头的瞬间,整个世界都失了颜色。 薄施粉黛的脸温润而自然,雪肤红唇,长眉青翠,长而微卷的蓬松黑发随意披散在肩上。 她看着淼淼,眉眼微舒,浅浅地笑,声音清清冷冷的:“坐。” 淼淼依言坐下来:“好久不见,白倾姐越来越好看了。” 白倾一笑,十分自然,没有什么自得之色,也并不刻意谦虚。 她转头向服务员道:“可以上菜了。” 在淼淼的高中时代,白倾是当之无愧的所有男生的梦中情人,因为她美而疏离;而淼淼觉得在自己的整个人生里,白倾是她见过活得最自在洒脱的人。 淼淼高一入学时,白倾已经是高三实验班的学生,成绩上游,并不顶尖,但是兴趣爱好广泛,到了周末,她是从不因为补习文化课而放弃业余时间的。 她的美术天赋极其高,在高三时就曾斩获不止一项国际大奖;也用过一段时间去研究珠宝设计,并且在淼淼首次参赛前届获得了匠心奖的冠军;骑马、钢琴、游泳,只要她愿意尝试的,往往都会取得不错的成绩,而她不喜欢的,也从不会违背本心地去学习,比如号称贵族社交游戏的高尔夫。 在青春期的淼淼看来,白倾就像是一个理想中的自己,一个她想成为却永远不能成为的人,她想象着白倾在马背上闪电般驰骋的恣意,下马后专注地描画的安然,就觉得她的人生闪闪发光。 淼淼对珠宝设计的兴趣正是被白倾所带动的。 那时的淼淼,身体弱,性子慢,除了成绩好,人生的其余色彩一片空白,直到她发现了珠宝设计的天地,并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它。 为了不惊扰爸妈,她常常在深夜里开着手电画设计图,看着脑海里那些源源不断冒出来的想法一点点被描绘到纸上,丝毫感觉不到困倦,而是由衷地快乐而满足,以至于身边的人都说她那段时间有些魔怔。 但是淼淼真的很开心。 她找到了真正热爱的事物,也体会到自己生命的价值。 白倾递过来一块擦手的热毛巾,看着淼淼的眼神里带着疼惜。 “看到你的入职信息,我吓了一跳,我以为你会继续在B大深造,等着继承唐老的衣钵。” “对我来说,只有能够不断地画、不断地设计,才是让我不断进步的方法。”淼淼给白倾的杯子斟上茶水,声音慢而甜糯,“老师也认同我的想法,他说现在没有什么好教我的,等我进入瓶颈期的时候再回去找他。” “也是。”白倾抿了口茶,“我们淼淼可是个天才。” 淼淼在她的注视下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小学生听老师讲课的姿态。 白倾问:“这些年,身体有好些吗?” 淼淼摇摇头:“还是老样子。” 白倾了然地点点头,想了下说道:“郑氏的正式员工福利还是很优越的,在贸云大厦步行不到五分钟的路程,有一家时代酒店和一栋时代公寓楼。你可以选择住在时代酒店,每月补缴一部分租金,也可以住在公寓楼,是免费的,但是生活需要自己打理。” 一向号称土豪的郑氏早年以珠宝业发家,后来逐渐投资房地产业务、开拓金融业务,如今早已位列世界五百强企业,如今已经是珠宝、房地产、金融三足鼎立的格局。 郑氏集团的总部就在M市中心寸土寸金的贸云大厦。贸云大厦、时代酒店和时代公寓楼都是郑氏自己的产业,对于自己的内部员工,郑氏还是一直很大方的。 淼淼认真听着。 白倾说:“你大概不喜欢住在酒店,也不喜欢和陌生人相处。按照我现在的职务级别,可以单独住一套二室一厅的两居室,如果是刚入职的话,公寓楼就需要两人合住一套。你介意和我一起住吗?” 淼淼低声道:“当然不会介意呀,就怕打扰你。” “没事,多个人作伴也不错。” 腾着热气的石锅活鱼上了桌,鱼汤是晶莹的奶白色,让人食指大动。 淼淼盛了一碗,鱼肉少刺弹牙,汤是馥郁醇厚的香味,似乎还放了些很是温补的药材。 她盯着碗里的鱼汤望了半天,不知是不是被热气熏得厉害,一颗泪珠啪嗒掉进碗里。 白倾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伸手给她夹了一块鱼肉。 清冷的声音里似乎多了一丝温度,轻轻地道:“快吃吧。” …… 毕业季一晃而过,照例是聚餐、喝酒、毕业旅行和集体照,只是因为身体的原因,淼淼的参与度仍然不高。 6月末,淼淼开始收拾准备着入职该带的东西。 林爸林妈难免有些不放心,只是他们向来尊重女儿的选择和爱好,也知道她从很久以前就梦想着进入郑氏。 林妈甚至动过举家搬迁至m市的念头,被淼淼坚定地劝阻了,告诉他们自己在郑氏有一位人很好的学姐照顾,何况m市和B市也不过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来回很是方便。 还有阿霖。 他不顾导师的劝阻,放弃了继续在B市和平医院实习深造的机会,而是选择了m市和平分院。 尽管同为一线城市的m市和平分院医学实力仍然雄厚,只是综合条件显然相去甚远。 7月1号是淼淼入职报到的日子,距离阿霖的实习日期也没有几天了,两人自然结伴去了m市。 淼淼坐在副驾驶上,沉默地发着呆。 陈霖目视前方专心开车,一样寡言。 “温度可以么?”阿霖问。 “嗯……可以调成26℃。” 阿霖伸手在屏幕上拨了两下,声音一如既往地富有磁性:“睡一会儿吧。” “嗯。” 阿霖是一名上过手术台的准外科医生,他的手精准而稳,或许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他开车也总是很平稳。 淼淼望着前方的高速路,有些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霖。” “嗯?” “为什么一定要去m市?” 他笑:“多锻炼锻炼不好么?” 她朝他望去。 他在专心开车,手指纤长好看,指甲剪得很干净,衬衫的袖子往上卷了一些,露出肌肉线条好看的小臂。 再往上,是俊秀好看的脸庞。他的皮肤有些过于白皙,却因为硬朗的轮廓和英气的眉毛,并不显得纤弱,右边脸颊一个浅浅的窝,只是比起小时候变得更加得不明显,不笑的时候几乎看不出来,额头的碎发被早上的微雨淋湿了,有几小捋垂下来。 淼淼下意识想要伸手去帮他理好,却忽然发现不知何时,他的样子比起印象里变了许多。 他身上那些记忆里大男孩的印记正在慢慢褪去,日渐变得成熟起来,他坐在她身边,看上去却总是有些遥远。 她歪着头:“B市的机会更好吧?” 陈霖目视着前方,轻轻浅浅地笑:“姐,放心吧。” 声音是一如既往地平静,是她听惯了的悠然和从容,让她感觉到无比熟悉的安全感。 她于是不再多想,放下这个念头,安稳地沉沉睡去。 …… 淼淼搬到了白倾的公寓里。 她和白倾结识多年,知道白倾她面上疏离,内心却柔软,或者可以说,她的柔软只对自己愿意的人释放。 白倾喜欢安静,不喜欢吵闹,这一点和淼淼很像。 她参观过白倾的房间,发现她依然很喜欢画画,床边支着画架,房内的壁纸上也有她自己的创作,底色是深蓝,画着黑红色调的抽象图案,色彩浓郁,和她本人的清冷倒是很有反差。 刚入职的日子有些手忙脚乱,白倾作为淼淼入职的设计二部办公室主任,对淼淼的生活照顾之余,在工作上却较旁人更为严厉,让初入职场的淼淼稍有压力,与之相对应的,是下班后的生活却极其简单而舒适。 有时,淼淼和白倾互不打扰,各自专注于自己的兴趣;兴致来了,也可以讨论一个创意到热火朝天,思维的碰撞和灵感的迸发让淼淼感觉到异常幸福,似乎回到了高中时代,被白倾领入珠宝设计大门的那段日子。 设计二部的副主任是个三十出头的大波浪卷发美人Rose,工作能力极强,与白倾的私交似乎也很不错。 Rose的作品在业内以独树一帜而闻名,资历也老,按理说早该升任主任,只是她的性格实在有些跳脱,说话时常语不惊人死不休,情商也说不上高,一门心思执拗地钻研作品,为了创意和理念方面的事情得罪了不少人,而她似乎也无心钻研仕途,只是纯粹地专注于设计,这一点多少和淼淼有些相似。 在看过淼淼的一些作品,并得知她就是业内神秘的设计师十七,Rose顿时对她十分热情,毫不掩饰自己的崇拜之情,丝毫不因为淼淼年龄小而有所芥蒂。这样直接的热情让淼淼有些失措和温暖,渐渐和她熟稔起来。 接触的时间长了,淼淼还发现她非常热爱八卦,像是个喜欢碎碎念的小女生,却让人感觉到她这个年纪少有的简单纯粹。只是每次叫她的名字时,淼淼脑海里总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泰坦尼克号美丽可爱的女主角站在甲板上吹风的画面,多少有些分裂。 7月末,公司传来新总裁即将到任的消息。 淼淼翻着那封内部员工群发邮件上新总监的简介及照片,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地发现是个故人。 第8章 第八颗青梅 郑越,郑氏集团的大少爷,设计天赋在业界评价极高,不少作品斩获了国际奖项,在淼淼之前,是唯一一个让唐老收入门下的亲传弟子,珠宝鉴定也极有水准,国际顶尖艺术学校的优秀毕业生。 本科毕业后转而攻读斯坦福金融系研究生,毕业后在华尔街摸爬一年,成为金融届的新生大拿。 两年前回国,在郑氏旗下分公司担任总裁,管理成绩斐然,业绩出色。 如今27岁的郑越在家族的安排下回到郑氏集团总部担任总裁,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 因为唐老的缘故,淼淼入门后和时常来看望老师的郑越时常碰面,有些同门之谊。 印象里,这位同门师兄气场强大而又杀伐果断,常常与他的父亲郑钧公然打擂台,倒是对唐老十分恭敬,对自己也十分包容。 家族企业多出纨绔子弟,可淼淼知道自己这位师兄的成就绝非偶然。他虽然言行无忌,但是在世家子的外表下,却掩藏着真正的才华:不只是设计,更有对大局整体的把握度和对市场的敏感度。 他的父亲郑钧虽然时常被他气得跳脚,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郑钧对于自己的长子极其满意且寄予厚望,那些擂台只是因为父子两人性格实在是不对盘罢了。 也因此国内顶级商业圈流传着一句话:生子如郑越,可保家族兴盛百年。 淼淼忽然感觉到一丝期待,大概是类似于“他乡遇故知”的心情,除此之外并无其他情绪。 意外而有些反常的是白倾。 淼淼从茶水间冲了两杯咖啡,送了一杯到白倾的桌上,却发现她的脸色异常苍白。 淼淼看了看白倾电脑屏幕上郑越的证件照,浓而直的眉,俊朗的轮廓,带着些漠然情绪的眼,唇角似勾未勾,透着股有些厌世的淡淡嘲讽。 只是不知道,这嘲讽是对谁? 淼淼看着一动未动的白倾,微蹙了眉,叫了声:“白倾姐?” 白倾抬头看向她,目光里满是尚未回过神的惘然,以及淼淼难以理解的悲伤。 …… 阿霖那边似乎正是忙着学东西的时候,下班后的时间也大多用在工作上,基本上每天十点后才会和她短暂联系,她也忙着适应新环境,倒是一个多月以来从未碰面。 郑斐雯和珠宝社的谭杏杏都加入了郑氏珠宝设计一部,因为淼淼的低调安静,这些日子一时间风头无俩。 新总裁欢迎会定在8月10号,恰在董事长郑钧50岁寿辰前半月,大家猜测着董事长是有意让新总裁在郑氏内部先露面,半个月后熟悉了基本事务后,就要在自己的生日宴会上引见给各界亲朋或商业伙伴,因此10号的晚会不过是一场小小的预热,重头戏还在半个月之后。 让所有人期待极高的是,据说在总裁欢迎会上,那位自小订下了娃娃亲的郑家未来儿媳,当地某局长的千金,沈楠之也会到场。 据说那位沈家长女长得国色天香,所有人都被吊足了胃口,直到当晚宴会时,众人终于得以一睹芳容。 淼淼第一眼看时也看得呆了,确实惊艳。 不只是五官美,身材佳,最重要的是眼波流转之间着实勾人神魄,笑意吟吟,风情万种,艳到极致。偏又打小养尊处优生出一身贵气,让人心驰神往却又不敢靠近。 淼淼不知道,这样的女人在女人眼里大概是四个字:妖艳贱货。 而在男人眼里,就是另外四个字:把持不住。 淼淼的想法要单纯许多,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在外表上可以和白倾相媲美的女人--要知道,后者在高中时候就数次被影视公司经纪人发掘,想要发展为影视明星,只是全都被白倾淡然拒绝。 而眼前的沈楠之,若是光论五官,比之白倾还是要略逊一筹,只是如果是加上周身的风情,那两人倒可以说各有千秋了。 一个是高冷到极致的女神,一个是艳丽到极致的妖精,比大半的电影明星都好看。 沈楠之笑吟吟地端着酒杯跟在郑钧郑越身边,巧笑倩兮。 淼淼远远地望了一会,一向不热衷于八卦的她也忍不住扯了扯坐在身旁的白倾的衣角,呐呐地道:“倾姐,那个沈楠之长得真的很好看,总裁很有福气啊。” 白倾淡淡地嗯了一声。 就在这时,Rose满面焦急地冲过来,后面跟着鼻尖冒汗的设计二部文员小米。 “不好啦白倾!我们部门要表演的那首钢琴曲,后勤部那边突然通知,有个新来的女生临时插了个节目,选的曲目和我们一模一样,还正好排在我们前面!” 白倾皱眉:“节目的顺序不是早就确定了吗?是谁插在我们前面?” “一个叫郑斐雯的,听说是董事长的侄女,等总裁到位了就要去设计一部的。”Rose看了眼身后急得快哭的小米,语气十分不满,“我就说为什么这次表演前只公布了名单顺序,却没有公布具体的节目,说什么搞些新创意,保持神秘感,我看就是这个关系户搞得鬼!” 这显然不是一个巧合。 都是表演钢琴独奏,甚至选中了同一支曲子,而且出场顺序排在了设计二部之前。显然是后勤部把表演节目的内容泄露了出去。 淼淼皱着细细的眉:“你说那个人是郑斐雯?” “没错!” 她转头看向厅内另一侧闪耀生辉的郑斐雯,温和大方,笑容明媚,一贯的明艳。 摇摇头,把心底的疑窦压下。 不管怎么说,在她看来,以郑斐雯的性格和身份,不可能做出这样手段低级难看的事来。 众人有些纷乱,到底白倾是最先冷静下来的人。 “倾姐……”小米紧张得快要哭出来了。 “现在确定的是,表演名单是绝对无法更改的。”白倾分析着,“除了这首钢琴曲,还有没有什么其他能表演地项目?” “没有……除了钢琴只会点书法,但是书法不好表演,而且现在也什么都没准备。”小米眼睛通红。 “钢琴除了这首《梦中的婚礼》还会别的吗?” 就算是重复表演两个钢琴节目,也比什么都没有拿出来的好。 “学的时候会一些,可是好久没练了,这首《梦中的婚礼》也是为了这次表演才特意温习的,其他的都不够熟练,我怕会出现卡壳的情况。” “先别急。” 白倾拉着小米在墙边的桌旁坐下,声音平稳而清冷:“我们现在开始想办法。” 受到白倾的影响,小米的心情平复了一些,点点头镇定下来。 “按照你有把握程度由大到小的顺序,把你现在还能记起来的曲子,一首首说给我听。” 小米回忆了一番,依言一一列举了起来:“《野蜂飞舞》《月光鸣奏曲》《卡农》……” 白倾点点头:“我明白了。” 随即她转向淼淼:“淼淼,可以拜托你帮个忙吗?” 淼淼凝重地点头:“白倾姐你说。” 白倾的视线从远处的郑氏一行人身上淡淡扫过,郑钧,郑越,沈楠之,郑斐雯。 “麻烦你,帮我把房间里画架旁边的琴盒拿过来。” 那一刻,她如同女王君临,睥睨天下。 …… 把琴盒交给白倾的淼淼终于松了一口气。 白倾领着小米去后台做准备,Rose和淼淼坐在圆桌旁,终于有心情再次开始看过往的宾客。 郑氏总部的巨头们和郑越、郑斐雯显然并不陌生,亲切地谈笑着。间或有几个部门主任携着部门骨干上去敬酒攀谈,只是白倾已经去了后台,Rose又是个跳脱不会说话的性格,设计二部索性就没有凑这个热闹,而是缩在旁边吃些甜点垫肚子。 “淼淼,你说白倾和小米能搞定吗?” “可以的呀。” “哎,可我还是有些担心,都怪那个郑斐雯,这个梁子我和她算是……” Rose说着,声音却慢慢低了下去,猛地咽下一块糕点,整个人被噎得咳嗽起来。 淼淼赶紧递水拍背,又疑惑顺着Rose睁得溜圆的眼睛望去,瞬间理解了Rose为什么突然如此失态。 那边郑钧已经在最中央的一张圆桌上就坐等待晚会节目开演,新总裁郑越从身后客套的人群里独身而出,走向了淼淼的方向,正立在淼淼身前两米远的地方,承受着大厅里所有人的打量。 Rose终于把喉咙里那块糕给咽了下去,站起来双手搭在小腹上做鹌鹑状:“郑总。” 她刚刚还在说这位郑总堂妹的坏话来着,郑总应该没有听见吧? 淼淼也随着众人站起来。 郑越冲众人略一点头,望着淼淼,漠然的脸上多了一丝温和:“什么时候来的郑氏,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淼淼想了想:“师兄你这几天肯定很忙。” 郑越一笑,似乎心情不错,亲和地跟设计二部的成员们打着招呼。 大家都有些受宠若惊。 郑越甚至和他们坐在一张桌子上闲聊了一会,十分平易近人,和先前被众人簇拥时的高冷差相仿佛。 晚会很快正式开场,郑越回到了最前方正中的首席,淼淼一行人则在事先摆好桌牌的设计二部桌上就坐,唯一缺席的是白倾。 众人此时已经来不及去担心白倾了,全都虎视眈眈地盯着淼淼。 Rose冲上来用手轻拧了把淼淼微带着婴儿肥的脸,凶神恶煞道:“说,你和郑总是什么关系?” 也就是Rose了,其他人就算好奇,怎么也不好直接上手。 淼淼作势呼痛求饶,只好一五一十地把唐老的关系交代出来。 沉默了片刻。 “啊啊啊啊!”Rose大吼大叫,引来旁边几桌的侧目,被淼淼捂住嘴巴,低声呜呜咽咽地,“你居然是唐老的徒弟,郑总的师妹!” 淼淼有些手足无措,幸好设计二部的同事们反应过来,纷纷上阵把Rose限制住,好不容易才继续安静地看节目。 “不知道白倾姐她们怎么样了?” 不知是谁轻轻地说了一句。 第9章 第九颗青梅 下一个节目正是郑斐雯的钢琴独奏《梦中的婚礼》,在主持人抛足了噱头,调动得场间期待满满时,郑斐雯穿着海蓝色的抹胸礼服亮相,盘发上装点着自己设计的珠宝王冠--Queen,优雅高贵如同一位真正的王后。 众人知道她的身份,自然不吝掌声。 前奏响起,仿佛情人间的呓语呢喃,满是柔情与期待,渐入佳境,美妙的旋律让人沉醉其中。 作为郑氏集团的贵女,郑斐雯的钢琴水平非常之高,众人发现原本想要表演式的投入和陶醉并无必要,很快被她的琴声俘虏,发自内心地沉醉其中。 一曲终了,掌声雷动。 郑斐雯轻提裙摆,优雅谢幕。 主持人连连感叹,甚至试图临时增加一段采访,只是却被郑斐雯笑着婉拒了,大方下台。 她是郑氏家族的女儿,名门的贵气和矜持让她总是维持着美好的形象。 回到首席落座,脸上一贯地挂着甜美的笑容。 坐在她身边的谭杏杏小心翼翼地递上一杯香槟。虽然郑斐雯将她带到了首席的这张桌子,可她终究还是有些战战兢兢。 只在开场时郑斐雯向长辈们介绍了她一句,众人点了点头,后面一直没有她说话的机会,他们谈论的话题她也插不上。 郑斐雯对她笑了笑,看着她脸上掩饰不住的得意神色,有些疑惑:“小杏,什么事这么开心?” 谭杏杏意识到什么,连忙笑着:“没什么,斐雯你弹得太好啦!” 郑斐雯莞尔一笑:“曲子是你选的,有你一半的功劳。” 谭杏杏有些心虚地笑着。 郑越举起酒杯,嘉许地看了眼郑斐雯:“弹得不错。” 两人举杯相错,清脆的声音。 台上,主持人串着场,只是比起介绍郑斐雯上台时的慷慨激昂留足悬念,这次的介绍则略显平淡。 “在欣赏完斐雯小姐的钢琴独奏以后,我们一起来看看接下来的节目是什么呢?好的,节目单已经在我手中了……” “下一个节目来自设计二部,节目内容是……钢琴独奏。”主持人的声音顿了顿,“贝多芬的名曲《月光》。” 场下掌声寥寥。 又是钢琴独奏?居然是连续两场钢琴独奏,而且其中一人还是郑斐雯。 郑斐雯也有些意外,不知想到了什么,拧起了眉,只是很快恢复了平静。 小米走到台前,简约的黑色礼服衬着高挑的身形,冲着台下微微躬身,然后走到舞台右侧的三角钢琴旁。 掌心沁出细细的汗水,她深呼吸几次。 我可以的,月光是以前练习过无数次的曲子,刚刚在后台又反复温习过。 不要犯错,只要能够顺利完成就可以。 白皙的手指落在琴键上,旋律响起,开始有些生涩,然后顺利地接续下去,逐渐稳定。 台下开始有人低声谈笑。 小米的演奏并没有什么错误,但是同样的,也并没有什么太过惊艳之处,尤其是在刚刚欣赏了郑斐雯的表演之后,更加显得差距明显。 小米的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在自己的双手上,丝毫没有被台下的动静影响。 不要犯错。她再次提醒自己。 “咔”地一声轻响,舞台上的光束忽然灭了,几秒种后再次亮起。 小米的心“咯噔”一声,一直努力维系的平静被骤然打破,舞台上陷入黑暗的瞬间,手指纷乱弹错了一个音。 然后是如同多米诺骨牌倒下一样,开始出现第二、第三个错误。 台下不少懂音乐的人开始皱眉,然后是窃窃私语。 曲子才进行到接近三分之一的进度,小米努力忍住眼里的泪水,继续弹着。 就在这时,一缕悠扬的乐声在她的背后响起。 犹如拨云见月般,那一缕乐声就这样加入了钢琴曲,突然而不突兀。 完全同调的旋律,一样是那支《月光》。 像是温柔的少女,委婉地邀请着自己的爱人共舞,含蓄,羞涩而又期待。 那是什么乐器? 小提琴?大提琴? 在座有不少人对音乐薄有造诣,却一时间没有听出那支曲子的乐器,过了片刻,才陆续确定那是小提琴的乐声。 三秒,新总裁郑越抬头,目光聚焦在大厅的左侧角落的幕布后方。 五秒,厅内的喧闹声渐渐低下去,除了乐曲声再无一丝杂音。 十秒,郑越猛地捏碎了酒杯,手掌鲜血淋漓,引起一片惊呼。 他朝冲上来的工作人员摆摆手,示意郑斐雯他没事,不要打断他的注意力,抽出西装口袋里的方巾,随意地擦了擦手。 灵动的乐符在喧闹的大厅里跳跃,在小提琴声的引导下,钢琴声渐渐稳定下来,小米的情绪被慢慢抚平,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节奏。 曲调渐渐高昂,幕后的小提琴声也摇身一变,仿佛化身为恋爱中火热的情人,奔放而又热烈,邀请着她的恋人共赴爱河。 所有人沉浸其中,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自己最美好的恋爱时光,温柔的、甜蜜的、痛苦的、喜悦的。 在乐符跳动的最高音,骤然收尾,戛然而止。 场间是长久的寂静。 直到小米起身站到台前鞠躬谢幕,尚有不少人还未回过神来,嘴角挂着幽深的微笑。 更有甚者,在回神的瞬间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流下泪来,赶紧左右看了看,庆幸无人注意自己。 小米站在台上,脸色微白。 没有掌声。 她不知自己是否应该说些什么。 就在她的脸色由白而转为涨红时,场间猛然爆发出剧烈的掌声。 没有人喧哗喝彩,只是那些掌声像海浪般层层叠涌而来,经久不息。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看向左侧的幕布后方。 白倾已经不在那里。 小米再次向台下微微躬身,提着裙摆下台,并没有发现他们的新总裁郑越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自己的座位。 回到设计二部的小米有些后怕,又很是兴奋,握着淼淼和Rose的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Rose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于是拉过淼淼作势要拧:“怪不得上场前你就说不会有问题,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白倾的实力了?快快从实招来!” 淼淼急忙两只手捧着脸颊,看上去有些无辜。 “知道的呀,在高中的时候,白倾姐的艺术天分在我们市就非常出名了。” “你说的是音乐天分?” 淼淼神情认真地扳着手指,甜糯的嗓音软软的:“美术,音乐,珠宝设计,摄影,骑马……” Rose和设计二部的其他人都沉默了。 “我虽然没有和白倾姐上同一所大学,但是我听上了同一所学校的学长说,在大学的时候,那所国际顶尖的艺术学校的师生们,给了她一个称号。” “什么称号?” “他们说,她是艺术之神的女儿。” 众人先是寂静,接着忍不住交头接耳。 Rose双手合十,激动得眼泛泪花,喃喃自语:“太厉害了,我们设计二部真是太厉害了……有唐老的徒弟,还有艺术之神的女儿……” 等了许久,才等到白倾回来落座。 “白倾姐。”小米握着白倾的手叫了一声,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白倾脸上有些疲色,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辛苦了,弹得很好。” 小米哪里不知道这效果全是因为白倾的功劳,只是还是忍不住下意识点了点头,有些激动地重重嗯了一声。 接下来的节目虽然精彩,却再也没能泛起什么水花,两首钢琴曲一首比一首动人,观众还沉浸在情绪中尚未回过神来,高潮到来得太快,原本精心安排的压轴节目也只有平平收尾。 接下来的半个月,设计二部过得抬头挺胸,可以说每天走路时都是光彩照人,雄赳赳气昂昂。 郑越抽空和各级领导们分版块开了专题会议,又和重中之重的设计部单独碰头过数次。 设计部一共有六个分部,每个分部10到20人不等。郑斐雯在晚会结束后果然加入了设计一部,设计一部的主任每天笑脸相迎,似乎十分热络,在部门内部的地位更是不可同日而语,地位直逼主任。 值得一提的是,郑越接任总裁后的第三天,原设计部总监升任了华南分公司的CEO,调离了总部,取而代之的新总监和郑越同一所大学毕业,似乎关系匪浅。 8月26日是董事长郑钧的五十岁生日,他早就有意在自己的生日宴上将郑越带进m市的商业圈,又邀请了不少老友,自然排场不会小。 这次的晚宴显然比上次的晚会要高端许多,参会名额自然锐减,只通知了主任级以上参加。 唐老和淼淼作为郑越的恩师和师妹,自然也收到了邀请,只是唐老这段时间恰巧出国旅游,无法赶回来。 生日宴前一天的深夜里,淼淼被轰隆雷声惊醒,屋外电闪雷鸣,硕大的雨点乒乒乓乓地砸在窗户上。 淼淼恍然想起阳台的窗户没关,混沌地想着不能让雨水淹了屋子,赤着脚就忙着出去关窗户,只是刚一踏出房门就停下了步子。 第10章 第十颗青梅 闪电的光亮恰巧照亮了屋内,白倾赤着脚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副方形的原木框,隐约可见那是一副油画。 她低着头,安静地望着那副画,窗外的风雨灌进屋子,打湿了她的裙摆,凌乱了她的长发,可她却毫无察觉,看上去遥远而又孤单,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却让人觉得她悲伤得下一刻就会落下泪来。 淼淼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也难过起来,她看着白倾,默然想道:她在思念着谁吗? 她沉默地站在原地,过了许久,慢慢地走过去,把白倾的双肩轻轻揽进怀里,然后她察觉到她肩膀的冰凉,额头却滚烫。 她鼻子莫名一酸,轻声说:“白倾姐,你发烧了……” 白倾抬头望着她,眼里全是茫然,红而滚烫的脸庞显示出她此刻烧得不轻,一双眸子却渐渐清亮起来。她望着淼淼,眼里一片平静,半晌,眼眶里忽地滑下一颗泪珠来。 …… 白倾坚持不肯去医院,于是只能先找了些退烧药和消炎药吃下去。 守着白倾退了热终于睡着,淼淼失眠了。 她想起许多小时候的事情。 她最开始认识阿霖的时候是在幼儿园的时候,对门搬来了新邻居,温和的叔叔,有些严肃的阿姨,还有一个总是冷漠皱着眉的小男孩。 陈华笙带着阿霖上门拜访,送了些家乡的特产礼物,笑着言道打扰了,自己是外地人初来乍到,以后还要依仗着街坊邻居多照顾。 淼淼躲在林妈身后抱着她的腿,只是悄悄地探出头来,打量着那个比自己身量还要低些的男孩。 他怎么总是皱着眉呢?小小的她疑惑地想着,然后哒哒跑回自己的房间,拿出心爱的玩具和糖果,分享给这个刚认识的邻居家弟弟。 他只是冷冷地看了自己一眼,硬邦邦地拒绝:“我不吃糖,也不玩这些玩具。” 那个时候的她并不知道,在自己还忙着跟洋娃娃办家家酒的时候,比自己小几个月的阿霖已经开始玩高难度的积木和拼图,提前开始学习小学奥数了。 她只是单纯地因为被拒绝而生了气,不肯再理他。 后来他们从来没有说过话,只是经常听到对门传来一些争吵的声音,她好奇却又不敢靠近。 直到上了小学后的某一天,她听母亲的话去对门送些水果,却发现阿霖家里的门并未关严实。她蹦蹦跳跳地一边叫着陈叔叔,一边捧着水果进了门。 谁知他家里静悄悄的,她转了一圈,才发现了趴在书桌前睡得昏昏沉沉的阿霖,额头滚烫,烧得脸色通红。她身体弱,搬了半天也搬不动他,急得哭出来,好半天才想起回家去叫自己的妈妈。 后来是林妈带阿霖去的医院,打了电话,阿霖的爸妈却连续两天都没有回家。 林妈看着阿霖倔强地拖着没好全的小身板煮着冰箱里的速冻水饺和面条,破天荒地生了气,把男孩扯到自己家。 “以后你爸妈不在家,就和淼淼一道到家里吃饭。” 那天阿霖在淼淼家吃了第一顿家常菜,没怎么说话,却把桌上那盘热腾腾的糖醋小排吃得见底。 林妈给阿霖盛了碗汤,看着两个孩子吃得香甜,忍不住红了眼睛。 那时候七岁的小阿霖放下碗,沉默地拿手擦了擦林妈的眼角。 淼淼看着他平静的神情,不知为何觉得他现在的心情有些难过。她迟疑片刻,终于还是决定冰释前嫌,从自己的糖果盒里挑出一块巧克力递给他。 “很甜的哦,吃掉就不难过了,药药也不苦了。” 这次他接了过去,有些笨拙地拆开包装,低头说了句谢谢。 …… 后来阿霖便常常在淼淼家吃饭,林妈知道他爱吃糖醋小排,也就经常做。 淼淼身体弱,从小胃口不好,阿霖虽然话不多,可是饭量却着实不小。淼淼望着同龄人的阿霖吃的香甜,也就奋力多扒几口饭,只可惜就算吃的小肚皮鼓起,也还是赶不上阿霖。林妈却很高兴,更加变着法地给两个孩子张罗饭菜。 淼淼回到房间。 风雨骤歇,来得快去的也快。 她坐在满室寂静里,看着桌上空白的素描本发呆,过了一会,提笔画了起来。 凌晨三点,她登上自己的博客账号,把自己的手稿发了出去。 第二天上午十点。淼淼泡了一杯咖啡,不想自己在上班时间睡眼朦胧。 办公室里挺安静,大家都在各自作业。淼淼想问一下谁需要自己帮忙泡杯咖啡,悄悄打量了一圈。Rose一如既往的容光焕发,淼淼从没见过她没精神的样子;前排的大张习惯性地神情严肃地抖腿,怕是心里有台缝纫机;后边的秦秦边画稿边哼着小曲,看上去心情不错的样子;小米脸上挂着乐呵呵的微笑,一直没有消失过…… 就连昨晚明显露出疲色的白倾,看上去也是一如既往的精致,乌发如云,面色白皙,妆容素淡,衣着大方,指甲修剪出漂亮的形状,涂着充满了艺术感的雾霾蓝。 看起来除了自己没有人需要咖啡,淼淼默默想着。 晚上的宴会,白倾照例是光彩照人的,一袭舒适的米色抹胸及地长裙,蓬松的长发自然地盘起。 淼淼虽然有些精神不振,但是毕竟是正式场合,自然不能怠慢,穿了白倾为她挑选的黑色小礼服裙子,又打理了一番发型和妆容,最后白倾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伸手摘下自己耳上的香槟色宝石耳钉,替淼淼带上。 晚上七点,宴会大厅开始陆陆续续的迎来宾客。 设计一部主任领着郑斐雯,袅袅婷婷地端着一杯红酒,和三两位宾客似不经意般凑到了白倾和淼淼身前。 郑斐雯微笑着和淼淼打了个招呼:“淼淼,来得这么早。” 淼淼摇摇头:“我们也刚到。” 设计一部的主任李群有些意外:“你们认识?” 之前倒是没有听说过。 “嗯,我们是朋友。”郑斐雯笑得温柔,“淼淼很厉害呢,是个天才。” 郑斐雯寒暄了几句,便有人上来找她攀谈,携着她往另一边去了。 李群大有深意地看了眼淼淼,轻飘飘地对白倾丢下一句:“听说她和斐雯一样是B大的高材生,设计二部真是转了性,终于知道找科班出身的员工了。” 淼淼大概知道她为何会这样说白倾。 因为一些缘故,白倾没有顺利拿到就读大学的毕业证书,她是凭着自己的奖项和作品敲开郑氏的门,然后飞快升任到设计二部主任的,并且时时在业绩上压过自己一头,作为设计一部的主任,李群一直很有危机感。两人不对付已经很久了,逢着机会李群必然要刺一刺白倾。 关于白倾的不良传言嘛,也不是没有。 毕竟白倾长得太美,进阶又快,难免会遇到两个传言。 一是花瓶的名头,二是潜规则上位的猜测。 可惜的是,白倾的作品实力够硬,业绩也有目共睹,这两项传言在有心人放出风后却没掀起什么大的风浪。 只是没有拿到学位这一点,确实是事实,也是李群经常拿来攻击对方的借口。 白倾淡淡地看她一眼,并不回答,只是径直领着淼淼往中央走去。 李群冷冷地哼了一声。 七点五十,一大群人簇拥着郑钧从进入大厅。淼淼跟在白倾身边,端着酒杯在大门一侧夹道欢迎。 走在郑钧身后的郑越视线从淼淼这里轻轻掠过。 淼淼打量着人群,除了郑钧郑越沈楠之一干人,还有几个和郑钧年纪相仿的老朋友,而最让她意外的,还是人群竟有两个她想不到会在这里看到的人。 一个是和她有过一面之缘,黑发小萝莉口中的哥哥齐安然。 而另一个…… 淼淼微张着嘴,呆呆望着人群里的阿霖。 随着主角们的到达,众人有些纷乱地挤挤攘攘,忙着上前攀谈,穿着八厘米高跟鞋的淼淼本就在发呆,此时立身不稳,整个人被挤得向前跌去。 身边的白倾伸手不及,低呼一声。 所幸腰间被一只有力的手扶住,淼淼不自觉站直了身子,一个低低的声音自她头顶上方响起。 “没事吧?” 淼淼愣愣抬头看他。 长身玉立,眸如点漆,柔软的头发和唇边浅浅的微笑,这样让人熟悉的气息,不是阿霖又是谁? 淼淼摇摇头,抿唇看着他。 他低声解释:“我本来……” 这边他们低声说着话,那边走在前面的长辈们却早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回头打量。 郑钧拍了拍身边一位六十岁左右戴着眼镜老者的肩膀,哈哈大笑道:“老李,怎么,你的高徒和这妮子认识?” 被称作“老李”的老头笑着将淼淼上下打量了好几遭,眼神和蔼可亲,轻声道:“岂止是认识--小心些,别摔着了。”前半句是回答郑钧的问题,后半句却是对淼淼说的。 即使是一项有些木讷迟钝的淼淼,在众人的注视下也禁不住有些脸红,低声应了。 众人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笑谈着进了一号包间。 淼淼的脚有些拧着了,阿霖的老师走前还特意嘱咐他帮忙查看,叮嘱如果是扭伤,千万别让她喝酒--这就是职业病了,看到病号的时候,第一时间吩咐医嘱。 这点小事,作为医科高材生的阿霖自然清楚,却也应了一声。 陈霖扶着淼淼坐下,半跪在地上替她查看脚踝的伤势,一旁的白倾不动声色地离开。 场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淼淼问:“阿霖,你怎么会来?” 第11章 第十一颗青梅 陈霖不说话。 “怎么没有提前说一声?”淼淼继续问。 他皱着眉细细查看她的脚,确认没什么大碍,终于抬起头看着她。 “趁着老师来了,出来放放风。” “怎么不告诉我,我也好……”她想了下,愣愣道,“有个心理准备。” 那样或者就不至于伤脚了。 阿霖没说什么,细心替她穿好鞋子。 站起身来,把臂弯留给她。 淼淼挽着他的手臂,两人上前去向寿星敬酒,郑钧和李老看着两人地目光都很慈爱,郑氏的众人一番叙旧恭维。 到了白倾来敬酒时,郑钧神采烁烁地指着她对郑越道:“这可是个好苗子啊!” 郑越勾唇,冲白倾举起酒杯,声音透着股凉意:“白小姐。” 白倾看着他没有说话。 “以你的美貌和才华,在郑氏当一个区区主任,实在是屈就了。”他搂了身旁沈楠之的腰肢,笑:“只可惜我已经有了未婚妻,不然一定会追求白小姐。” 沈楠之轻轻横了他一眼。 满室具寂。 唯一脸色正常的那个人是白倾。 “多谢您的厚爱,白倾担待不起。”她的声音仍是清清冷冷。 所有人都有些坐蜡。 这是什么情况?郑总当着未婚妻沈楠之的面公然调戏自己的女下属? 只是众人打量沈楠之的神情,似乎并没有什么不悦,倒是笑吟吟地往郑越怀里靠了靠。 这边沈楠之笑得妖妖调调,媚眼如丝地冲郑越抛了个媚眼,察觉到他有些僵硬地站直了身子,不动声色地放开了她的腰,又忍不住丢了个白眼过去。 郑钧仍是笑着,脸色掩饰不住地难看,瞥了眼神色如常的沈楠之和齐安然,没有多说什么,瞪了眼郑越,呼吸声有些粗重。 郑越晃了晃手里的红酒杯,举杯和白倾相碰,声音极冷:“那么,以后请多指教了。” 几个老家伙们都眼观鼻,鼻观心,笑容温和,似乎什么都没听见,一边高谈阔论,一边挟着郑钧往最深处的包厢去了。 这次郑钧宴会前特意嘱咐,要让小辈们玩得随意些,不要拘束。于是在厅内灯光暗下来,只留下堪堪足够看清人影的亮度,然后是悠扬的乐曲声,场间的年轻人们自然而然地结队跳起了华尔兹。 淼淼原本有好些话想要和白倾聊聊,却看到杨氏集团董事长的独子杨光走了过来,只好暂时压下。 杨光自从今晚看到白倾以后,视线就从来没离开过,满脸想上来攀谈的急切,却又似乎有些小心翼翼地不敢,一直在打量着白倾的神色。 他的身材看上去有些纤弱,作为男生,皮肤也显得有些过于白皙了,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上去斯文含蓄。 红酒杯在手里慢慢地转了好几圈,杨光望着白倾半晌,才小声地叫了句:“学姐……” 白倾笑了笑,大方地与杨光碰了个杯,微笑道:“好久不见。” 杨光看着她的神色,仿佛松了口气一般笑出来:“听他们说你今晚会过来,我还不信,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白倾淡淡一笑:“你成长了,现在越来越优秀了。” “多亏了学姐当时的照顾。”杨光笑起来,带着几分大男孩似的腼腆。 两个人显然认识的样子。 杨光叫白倾学姐,可是淼淼并不认识杨光,那就是大学时认识的了。 淼淼自然不好打扰两个人叙旧,礼貌地笑笑,径自离开。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阿霖那边却已经在和人聊起了天。 是郑斐雯。 还有谭杏杏。 淼淼坐到角落的沙发上。 脚伤的并不严重,此时已经没有大碍。 她四下打量一番,郑越作为主人,自然是要留在包厢里作陪的,那边白倾似乎和杨光叙完了旧,却是拒绝了杨光跳舞的邀请,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眯眼小憩,杨光满脸失落地和场间其余的年轻女孩子结成舞伴。 “你的脚还好吗?”低沉温和的男声。 她抬头,下意识想要站起身来:“齐先生。” 却被对方伸手按住了。 “还有伤呢,别乱动。” 她诚实地说道:“刚刚阿霖帮我看了下,没有什么大碍的,现在也不疼了。” 他一笑,站起来,又微微躬身,向她伸出手,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她眨了眨眼,准备拒绝。 “上次的事还没好好谢谢你,天真也总是提起你。” 脑海里浮现出黑发小萝莉可爱的样子,她忍不住问了一句:“她还好吗?” 齐安然笑着再次伸手。 她犹豫片刻,然后握住他的手。 齐安然扶上她的腰,温和地说道:“没关系,右脚不用使力,我来带你。” 她点点头,果然发现右脚上并无什么压力。 她笑了笑,双眼弯成月牙儿似的,轻声说了句:“谢谢。” …… 舞曲响起,周围的人纷纷滑入舞池,除了角落里几个独自休息的身影,就只剩下陈霖和郑斐雯两个人。 闲叙几句,陈霖从身旁侍者的托盘上取下两杯香槟,递给她一杯。 她微微笑着,歪头问他:“不跳支舞吗?” 明艳又俏皮的神态。 他微怔,忽而侧头,视线凝在某处。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女孩穿着黑色的小礼服,轻盈灵动,修长的颈,奶白皮肤,一头长发松松挽起,在男生舞伴的携领下翩翩起舞,仿佛一朵暗色的花,明艳而又青涩。 郑斐雯放下手里的香槟,手心微凉。 舞曲即将过半,这一支舞,还有意义吗? 念头还未完,就见陈霖放下了手里的酒杯,又接过她的,然后,他弯腰,伸手,定定地望着自己。 她的心跳一瞬间漏了一拍。 不由自主地想起初见陈霖时,他在球场上挥汗如雨,她在场下看着他一次次阻断对手的攻击,一次次为自己的队伍争取到分数,并不贪功,而是更加注意配合自己的队友。 一场终了,她带着珠宝设计社的女孩们给校队的男生们送水,他对自己这个被人群包围的女神视而不见,坐在篮球场旁,拿着手机不知是和谁聊着什么,右脸颊上露出一枚梨涡,笑得如同此刻一样清浅好看,似乎周围的喧嚣全都与他无关。 她伸出手去。 搭上他手的一瞬间,她整个人微不可察地颤抖着。此刻他们呼吸可闻,他的手扶着她的背,他们滑入舞池,他们相拥起舞。 郑斐雯的舞跳得很好,但此刻她似乎全忘了那些教条的舞步,她随着他的节奏热情地舞着,她从未如此自信,也从未如此忐忑,她甚至不愿意开口说话去破坏这一刻的美好。 一节舞曲即将终了,在陡然激昂的旋律里,她在他的引导下肆意地旋转,一圈又一圈,直到音乐消逝,他重新握住她的手。她呼吸急促,脸色酡红,终于开口:“陈霖……” 腰上却忽被他温柔却有力的手掌推了一把,手也被放开,一个转身,面前已经换了人。 齐安然有些意外地挑眉,从善如流地接过郑斐雯的手,另一只手抚上她的后背,随着又一节舞曲的旋律,和她一起舞蹈起来。 她怔愣片刻,随即看到身侧的陈霖早已牵起了林淼淼的手,唇边是那熟悉又可恶的梨涡。 就在刚刚,一节舞曲落下旋律的间隙,陈霖和齐安然交换了舞伴。 郑斐雯终于意识到这个事实,在她陶醉在共舞时光的时候,他却忙着将她带到了另一对舞伴身边,并且看准了一个绝佳的时机,将自己推了出去。 她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扯出一个笑容,想若无其事地和齐安然闲聊几句,脑子里却一片空白,什么也说不出。 齐安然绅士地一笑,领着她向大厅另一侧翩然而去,渐渐远离了陈霖和淼淼。 她低声说了句:“谢谢。” 低下头,眼里的情绪越发深沉,只是没有让任何人看到。 淼淼对这一切全无所察,她此刻的注意力全在身前的阿霖身上,她跟随他的节奏轻轻摇摆着,惊异地发现自己跳得无比顺畅,一步步,一个个节拍都那样让人舒服,她忍不住笑起来,体会到久违的儿时快乐。 陈霖望着她,眼里是清清淡淡的光。跳到一曲将要终了,高昂的舞曲让她的鬓发一片散乱,他忙着抬手捋起她鬓边散开的长发,别到她的耳后。 她歪头望着他,一贯有些木讷的脸上带着些许俏皮。 毫无征兆地,大厅内的灯光忽然全都暗了下来。 突然降临的黑暗让她有些无措,情不自禁地靠向他。 他的手第一时间扶上她的后背,将她拉进怀里。 她在黑暗里眨了眨眼,觉得似乎没什么可怕。 她闻着他身上无比熟悉的消毒水味道,无比自然地回抱住他,悠然安稳,右手在他背上轻轻拍着,安抚似的意味。 灯光很快亮了起来,一切恢复了明朗。 淼淼没有再继续,而是拖着微汗的身子绕着会场边缘慢慢走了几圈,待呼吸平复后,才坐在阴影里的座位上休息。 没敢喝冰凉的香槟和红酒,而是捧着自家调配的营养茶,慢慢嘬着。 从小到大,她已经习惯了克制饮食,一切以清淡营养为主,辛辣酸冷一律不能多碰,能够偶尔买上一只冰淇淋球,大概是儿时最隐蔽的幸福。 第12章 第十二颗青梅 陈霖在一旁无比顺手的给她递着手帕,是她一直习惯带着的。 她在冷气十足的厅里披着特意带来的长外套,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厅内流动的人影。细细的眉渐渐拧了起来:“阿霖,你说我的病能治好吗?” 经过无数次的重复,这个问题已经从一个疑问句变成了一个单纯的感叹。 他手里剥着橘子的动作未停,亦如无数次回答的那样:“会的。” 她便弯起了眉眼,像好看的两弯新月,双手捧着大大的杯口几乎遮住了半张脸,看上去小巧又心疼。 他把手里的橘子分成两半,细细去了脉络,递到她手上。 她撇着嘴:“酸。” 一直不爱吃橘子。 他哄小孩似的轻声道:“对身体好。” 她便乖乖地接过去,一瓣瓣地慢慢吃着,被塞进嘴里的橘瓣总要嚼上许久,直到甘甜和微酸都消失不见,只余下回味的淡淡苦涩。 到了深夜,来参加宴会的人都逐渐离场。 阿霖送别了老师,和淼淼在通向公寓楼的路上慢慢走着。 白倾已经不在大厅,打电话也无人接听,淼淼猜测她或者已经先行回去休息了。 晚风带着些清凉的细雨,在m市的炎炎夏日里无声地落下。 阿霖举着伞,向淼淼的方向倾着,步子慢悠悠的,目视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淼淼间或和他说着几句什么,他像往常一样地轻轻应着。 直到走到淼淼的公寓楼下。 淼淼挥挥手:“快回去休息啦。” “这周末出来玩,有空吗?” “行呀。”淼淼想了下,“去水族馆?” 背着光站立的陈霖脸上看不清表情,但淼淼觉得他似乎是笑了。 “好啊,姐。” 回到宿舍,却发现空无一人,白倾还没回来。 她再次拨了个电话过去。 这次白倾接了电话,只是声音有些疲惫:“淼淼,我没事,马上就回来,不用担心。” 她哦了一声,还是决定等她,于是坐在客厅里用平板电脑翻着最新的宝石讯息。 在珠宝界最大的内部论坛JS上,最上方的置顶帖子异常火爆,回复不停地刷新着。 淼淼点进去,发现是半个小时前发布的帖子,最上面挂着一张照片,简单的文字:格兰公司发掘,顶级蓝宝石。 配图是一颗熠熠生辉的蓝宝石。 没有任何修饰,光滑圆润,接近于圆形。 淼淼情不自禁地伸手轻捂住嘴,痴痴地望着。 太好看了。 仅仅是一张图片,就能感觉到那种极致原始的美,未经雕琢的、极其纯粹的好看。 作为珠宝设计师,淼淼对于各类珠宝的鉴赏也有着不俗的眼光,毕竟宝石和设计是相互成就的,两者互通的领域很多。 淼淼绝不敢自称是珠宝鉴赏的大行家,这一行并不是靠着天赋和灵感就能够修炼成功的,甚至各种技巧也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首先必须看到足够多的宝石,当你逐渐学会鉴赏后,在日渐积累的经验里,你会拥有一种直觉,那将是资深的珠宝鉴定师们最可靠的依据。 所以,尽管设计这一行,并不是资历越老就越能受到市场的认可,反而许多年轻的设计师更加能够击中同龄人的心,但是珠宝设计这一领域却是越老越珍惜,正是因为许多珠宝设计师都是随着经验的积累,变成了优秀的珠宝鉴赏大家,这是年轻人无论如何都无法替代的,淼淼的老师唐老正是其中之一。 正如中国人从古至今,热爱盘古玉,这个盘字里面,就有许多的讲究。 也因此,淼淼作为刚刚入门的新人,绝不敢说自己看宝石的眼光有多好。但眼前这一颗蓝宝石,实在是连她这个初学者都能看出来的好物。 她屏住呼吸安静地看了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 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老师……休息了吗?” “嗯……面前有电脑吗?” “JS论坛首页,置顶的帖子里,快去看下呀……对,就在最上方,一眼就能看到的……” 唐老有些无奈地应着小徒弟,一边应着,一边点开帖子。 握着鼠标的手停了,一动不动。 师徒俩在电话的两端一道沉默着,只能隔着手机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 百年一见的蓝宝,几乎完美,可与近百年其他几枚顶级宝石相媲美的品质,甚至犹有过之。 在淼淼发现这个帖子的一个多小时之前,郑越接到了助理范良的电话。 “总裁,四十分钟之后,格兰公司将在JS论坛首页发布帖子,公开刊登一枚顶级蓝宝石,我们已经拿到了第一手资料,我刚刚发送到了您的邮箱。” “知道了。” 郑越接着电话,手指在电脑触摸屏上轻轻划动,点开图片,上面正是淼淼所看到的那颗蓝宝石,只是比起论坛上发布的要多出好几张不同角度、光源和远近,后面的文档中详细附上了宝石的各项参数,显然资料要齐全很多。 与此同时,业内几家庞然大物及权威,包括唐老也通过不同的渠道,先后拿到了资料,只是速度和齐全程度略有差距,显示出各个势力背后底蕴的差距。 极品。 所有人得出了同一个结论。 看来珠宝设计界……不,是整个珠宝界,都将因为这一颗直径不足3公分的蓝宝石,迎来一场巨大的浪潮。 …… 淼淼终究还是没等到白倾回来,经不住困在沙发上眯着了。 凌晨醒来的时候,身上盖了带着淡淡清香的被子,是白倾的。 她蹑手蹑脚打开白倾虚掩着的房门看了一眼,白倾背对着她,穿着白色丝绸睡袍躺在床上,一头长发铺散开,像黑而妖的海藻。 她想了想,把叠好的被子放在客厅的沙发上,回了自己房间。 这天上午,郑氏当之无愧的最大热点,无疑是那颗横空出世的蓝宝石。 对于大部分珠宝设计工作来说,虽然有着根据顶级原材料而专门设计的情况,但大多数时间,总是原石迁就设计,被切割成需要的形状,再量产推向市场。 而有一种极少见的情况,那就是为极顶级的原材料专门设计珠宝。 除了客户需求以外,只有最上等的宝石才拥有定制设计的资格,就像泰坦尼克号电影中昂贵的海洋之心,最顶级的珠宝往往独一无二,永远不可能量产。 对于珠宝设计者而言,一件传世的作品无疑是所有设计者梦寐以求的。而传世级的珠宝作品,当然不止是最好的材料就足够的,还需要与它相称的理念和故事,纵观现存的传世级珠宝,必然有其非同一般的经历与象征意义,其历代拥有者必然非富即贵。 比如淼淼就知道有一块上个世纪欧洲某国皇室贵族们代代相传的鸽子血,后来在战争中该皇室国破家亡,珠宝也遗失了,后来几经辗转,被唐老收藏。 而那些顶级原石制作出的珠宝界“贵族新生儿”,似乎还差些火候,但是无疑拥有了踏出这一步的资格。 在现代社会,造势和炒作是无比容易的,因此一枚可遇而不可求的顶级原石,才是所有珠宝设计师难以企及的。 整个郑氏笼罩在山雨欲来的氛围中。 到现在为止,上级还未传达什么,不过嗅觉敏锐的人都在安静地等待着。 上午十点,果然被召集到了会议室。 作为总裁直接监管的部门,设计一部到六部的主任和设计总监一起参会。 会上讨论了些什么,淼淼不得而知,只是白倾在回来后,第一时间向大家传达了一个重磅消息。 “格兰公司在业内面向所有人征集设计方案,据说是幕后的宝石拥有者的要求。” 部门小会议室,白倾用激光笔在投影画面上晃了晃,圈出那颗蓝宝石。 气氛似乎一下子热烈急切起来,会议室里翻动纸张的声音哗哗地响着。 “这次的参赛很重要,这件原石是百年一现的品质,又被格兰集团先声夺人炒起了热度,它带来的影响力和流量将是现象级的。” “B市的华珠集团这些年来一直在吸纳B大珠宝系的优秀毕业生,尤其是近几年,青年人才吸纳能力和郑氏相比不遑多让,风头正劲;H市的杨氏集团虽然一直不温不火,但是资历深厚,底蕴不容小觑。” “郑氏目前稳居国内珠宝头把交椅,其他集团早就心有觊觎,这次的蓝宝出世,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个提升品牌形象的绝好机会,如果运营到位,说不定能够借势和郑氏一较长短。” “所以,这次的设计我们势在必得,对郑氏的企业形象也将是一次很好的巩固。” 白倾清冷的嗓音不停地响起,设计二部所有人都心头火热。 “这次全网征集比赛申报一个月以后截止,最终唯一的获奖者将在三个月以后公布……”她顿了顿,“只是幕后的拥有者提出,如果这次的获奖者作品不能够让他个人满意,那么获奖者将会空缺。” “情况都明白了吗?” “明白。” Rose举手问道:“郑氏内部的参赛方式,是以部门为单位吗?” “可以合作,也可以以个人名义递交作品,对署名没有规格要求,但是郑氏在职员工不得以其他公司、工作室的名义参赛。” Rose眼神晶亮:“郑氏的负责人是谁?” “总执行人是郑总。”白倾的目光重新落在投影屏幕上,似乎迟疑了片刻,“负责人是我。” 哦? 淼淼抬起头,有些意外。 原以为负责人会是设计总监,或是设计一部的李群。 她眨眨眼,想起白倾和郑越彼此见面时反常的反应,隐约感觉到什么。 第13章 第十三颗青梅 高中毕业前的白倾是没有恋爱过的。 她骑马比男人更快更稳,高尔夫打得比男人更远更准,登的山比男人更高更险。 她在艺术上的天分众所周知,美术音乐文学无一不通。 她出身不明,但家境显然极其优越。 最重要的是,她骄傲得让人又爱又恨,爱慕她的恣意美好,恨她的可望而不可即。 所以在最初知道白倾在郑氏工作的时候,淼淼是极其意外的。 她想象中的白倾,大概根本不会拘束于一砖一瓦,而是该环游世界,观遍大千世界,不为任何事物所停留;就算她专心去做她爱着的艺术,似乎珠宝设计也并非首选,更别说像现在这样朝九晚五的办公室工作了。 淼淼曾经很认真地想过,仅以个人的优秀程度来论,在自己认识的所有人中,能够配得上白倾的,大概只有那个同样和怪胎一样优秀的阿霖。 但是这其中并不包括那时淼淼并不认识的郑越。 淼淼是有些迟钝的,但与之相对的,是她的直觉异常精准。 只是白倾不说,她永远不会主动开口去问些什么。 她低头在自己的小册子上写了几笔,安静地思考着,在白倾暂停的间隙,轻声而异常准确地问了一个问题。 “白倾姐,这次设计的主题是什么?” 白倾微微一笑,赞许地向她点头。 “情人。这次的设计主题是:陷入热恋的情人。” 没谈过恋爱的淼淼茫然低头,睫毛轻动,讷讷想着:热恋……那是什么感觉? “淼淼。” “嗯。” 回公寓的路上,两个女孩照常闲聊。 “谈过恋爱吗?” “没有……” “唔,那这次的主题似乎有点困难呢。” “……” 这也是她头疼的问题。 第二天周末,出去玩的时候也心不在焉。 阿霖翻着菜单,随手点了几个菜,看着对面双目放空,拿着小勺搅着茶杯的淼淼,唇角微勾。 “怎么了?” 她抿着唇,黑黑的眼睛透着股亮。 “阿霖,我想谈恋爱了。” “叮--” 正在清洗餐具的陈霖手一松,茶匙不小心跌到盘子里。 她皱着细细的眉,很是苦恼的样子,自言自语又似在问他:“热恋……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陈霖顿了片刻,他低头继续手上的动作,声音低沉:“怎么突然说这个?” “因为很好奇。”她低低地叹口气,“最近有个征集作品,主题是情人,完全没有灵感啊……” “很重要?” “嗯,白倾姐作为负责人,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说这次郑氏一定要夺魁的,而且……那颗蓝宝石真的很漂亮。” 好容易听清了事情原委。 “姐。” “嗯?” “要不要试试,体验一下?” “可是没有人选……而且也不想真的恋爱。” 她郁郁地喃喃着。 “有人选啊。”阿霖说。 她疑惑地抬眼望他。 他伸手将她放在桌上的手轻轻覆住,温热的掌心贴着她的手背,右脸上现出的涡儿让他看起来带了大男孩独有的青涩意味,温柔的月光和灯光下,他的脸看起来格外好看。 似乎不是第一次牵手。 似乎是第一次这样牵手。 她心头忽地莫名热烈起来,似乎连心跳也强烈了许多,她听到自己未经思考的飘忽声音:“不是真的恋爱也可以吗?” “可以啊。” 他眸光深沉,唇边溢着浅浅的笑。 转动手掌,和她掌心相扣,脸晃了她的眼,掌暖了她的手,声音似乎诱人沉沦:“只要是你想要的,怎么样都可以。” …… 后面的时间里,淼淼是有些慌乱的。 为这突然的约定,为他突然反常的动作,为自己那一瞬间的失神。 有些别扭,有些不习惯。 好在她早已习惯了他。 饭局终了,她终于慢慢平复了心情。除了那次牵手,两个人都没有说什么,如往常一般自然寻常。 只是吃完饭,阿霖却似乎没有回去的意思。 她看了眼手表,将近八点钟:“不回去吗?” 他没有侧头看她,只是握住她垂在身侧的手,十指相扣,十分自然。 “去看电影。” 她哦了一声,不敢看他,只觉得掌心处似乎很快出了些汗,有些热,有些粘,却不讨厌。 只是有些洁癖的阿霖也不觉得讨厌吗?她忍不住想。又有些疑惑他看上去竟如此自然随意,不见生疏。 在进电影院之前买了两杯温热的柠檬水,因为淼淼不能多喝冰,更不能多喝奶茶和碳酸饮料。 选了一部时下很火的动画电影,淼淼捧着爆米花,看得津津有味。 爆米花又脆又甜,虽然不能多吃,但是吃起来还是让人觉得很幸福啊。 其实她的童年比一般人单调许多,她少有机会去人多的地方,所以才会长大了还迷恋电影院、水族馆和游乐园。 电影放映中,微微的亮光映着人脸的轮廓,大大的3D眼镜几乎遮住了淼淼半张脸,她时而痴痴地笑,时而惊讶而张嘴,看得无比投入。 也因此没有察觉阿霖大半时间的视线都停留在她脸上。 看着她笑,看着她忧。 忍不住伸手捏了把她的脸,却察觉到她脸上的湿意,于是忙着掏出手帕替她擦泪,转头一看,剧情已经到了感人至深的亲情桥段。 心里有些好笑,又有些忐忑。 他们一起看过无数次电影,似乎没有一次和现在一样。 他复又将她小而握拳的手包在掌心,眼镜遮住了眼底的所有情绪,只有扶在扶手上无意识摩挲的食指,暴露出他此刻在思考着什么。 阿霖开车送她回到公寓时,天色已深。 盛夏的M市仍然湿漉漉的,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小雨。 在淼淼进去公寓之前,陈霖叫住了她。 “姐。” 她乖乖走回他面前,抬头望他:“怎么了?” 他将她搂进怀里。 隔着夏天薄薄的衣料,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心跳声。 她感觉到他的下巴轻轻在自己的头顶蹭了蹭,第一个念头是胡乱想着幸好自己早上洗了头。 “明天来接你。” “好啊。” 她一乐,唇角弯弯,无声地点点头。 终于等到他放开她。 却又被他伸手揉乱了一头长发。 她迟疑些许,一手轻扯他的前襟,闻着熟悉又心安的淡淡消毒水味道,踮着脚尖,凑到他耳旁低低地道了句:“明天见。” 女孩的声音又细又软,带着夏日里清澈的淡淡青草香。 脸上是似有若无的温热触感,分不出是脸颊或是嘴唇的极轻碰触,让人一瞬间失神。 回过神来的时候,女孩已经走进了电梯。 他伸手在右脸颊上轻轻地摸了摸,嘴角弥漫出一丝笑,却又转眼消失,面上没了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沉沉的失意。 他转身钻进驾驶位,驱车离开。 却没有发现不远处的街角,一辆红色的mini小跑正停在那里,全然漆黑的车内,郑斐雯静静地注视着一切。 …… 第二天的午餐果然是阿霖亲自下厨,做了几道两人吃惯了的家常菜。 清炖鱼头豆腐,糖醋小排,小炒虾仁,白灼时蔬,再额外添了一道清淡的清笋汤。 和阿霖最搭的衣服似乎永远都是白衬衫,或者还有白大褂。只是让有些洁癖和轻微强迫症的阿霖做厨房里的事总让淼淼觉得不大合适。他挽着衬衫袖子在厨房里忙活的样子,不管看多少次,还是忍不住觉得违和。 忍不住想起阿霖第一次进厨房的场景。 那是初中的时候,林爸林妈出去旅游几天,给两个人备了足够的食材和资金,甚至提前和楼下的小饭馆打好了招呼,两个孩子不管什么时候去,都有热饭菜吃,记账他们回来付。 两个人偏偏要自己折腾着做菜,一份糖醋小排,一碟炒虾仁,一个油菜,折腾了整个上午。 淼淼看着下刀精准到每一截骨头都一样长短,却见效异常慢的阿霖动作,实在没有忍住,把他推到一边:“还是我来吧。” 大刀阔斧地忙活了半天,最后姐弟俩对着一盘外头焦黑,里头沁着血丝的小排傻了眼,还是没拗过去小饭馆吃了餐饭。 时至今日,两个人的手艺和那时比起来早已经天差地别,其实淼淼也不是不能露一手,只是和阿霖在一起时,他很少让她做。 其实一直以来,他都很像一个称职的男朋友。 淼淼心头微微一动,走到他身后,双手环住他的腰,轻轻地靠在他背上。 夏天暖暖的阳光里,空气中混杂着糖醋的甜香和微酸气味。 她轻声说道:“你真好。” 他身体微僵,双手在大脑思考之前覆上她环在腹前的小小手掌,轻轻裹住,任由锅内的油烟呲呲作响,无人理会。 第14章 第十四颗青梅 简洁却流畅的线条在笔下蔓延,渐渐显出轮廓。 淼淼坐在办公桌前,低头绘完初稿,电脑屏幕上随之出现了同步的画面,并随着鼠标操作进行细微的调整和不同宝石的预览图。 这是郑氏研发部开发的软件Designer,可以提前初步预览手稿变成珠宝后的设计效果,在国内已经普遍应用。 “有灵感了?” 白倾端过一杯咖啡,轻轻放到淼淼的桌子上。 沉浸在设计图中的淼淼回过神来,低低“呀”了一声,眼里的笑意甜得似调了蜜:“谢谢倾姐。” 又将电脑屏幕稍微转了个角度,把上面的初稿指给她看:“还没呢,现在对蓝宝的设计有了一些隐约的想法,但是还没有完整,不过在过程中却有了点其他的灵感。” 白倾略低下身子,看淼淼指着的屏幕。 是两条手链,左边的略细和精致,右边的大了一号,设计却更加简洁,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一对情侣手链。虽只是略有雏形,线条流畅简单,却透着设计感和精炼感。 “现在的想法是分别为它们设计出一个挂件,还没有想好要用什么宝石……再加上环扣的设计,如果两个人手牵着手,手链可以连在一起,就像一个手铐。” “很有意思的设计,如果推向市场,应该能受到年轻情侣们的欢迎。” 淼淼摇摇头,皱着眉思量:“还很初步,需要一直完善。” “淼淼。” “嗯?” “虽然还没有蓝宝的设计。”白倾少有的笑得玩味,“不过似乎找到恋爱的感觉了?” 淼淼眨眨眼,情不自禁地想到前两天里阿霖的拥抱。 他把她牢牢禁锢在怀里时,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她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他火热的气息和稳健的心跳,她依偎着他,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气味,感到无比沉醉。 白倾站直身子,了然的神色。 “恋爱了。” 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没有啊。”淼淼的声音仍是像以往那样,慢慢的,轻轻的,似没有任何反常。 白倾转身走向自己的办公桌,只是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脸红了。” 淼淼下意识木木抬手捧住自己的脸颊,有些烫。 她低头愣愣地盯了自己的指尖片刻,又盯了手旁的铅笔片刻,随即移向铅笔旁白倾刚刚放下的咖啡。 尽管此刻并没有人在看她,她却觉得异常窘迫,仿佛被人撞破了心底的隐秘,脸上的温度似乎也更高了一些。 她走出办公室,到洗手间洗了把脸,然后进了隔间,虚掩着门没有关。 她站在隔间里,捧着微烫的脸,漫无目的地发着呆。 隔壁的厕所接连传来冲水的声音,然后是有人打开水龙头洗手的声音,间或掺着谁说话的声音。 “哼,我看她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还在总裁面前立下了军令状,说是拿不下这次的设计权就引咎辞职……真以为长得好看就能为所欲为呢?” 似乎有些耳熟,可淼淼一下子想不起来是谁。只是,在总裁面前立下军令状的人是谁,难道是白倾姐吗? “呵呵,主任,我也一直看不惯她呢,你看她那个样子,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惹得全公司的男人们都盯着她看,也不知道其中有几个是她的相好,以后又是哪个冤大头倒霉,当上接盘侠娶她,偏偏那些男的……” “行了。”之前的人打断她。 淼淼终于想起了两个人是谁,是设计一部的主任李群,还有谭杏杏。 “主任……” 李群淡淡瞥了眼有些呐呐的谭杏杏,脸上不露声色,眼底却闪过一丝鄙夷和嘲讽。 就算她再怎么和白倾不对付,那也是因为竞争关系导致的心有不甘,在她看来,白倾的作品并不比自己更好,资历也不如自己深,最重要的是她一个大学肄业的人居然频频有所建树,自从升任设计二部主任便稳压自己一头,实在是让她咬牙切齿。 但是这并不代表李群就不认可白倾,相反,在一向骄傲的她眼里,白倾是少有的配成为自己对手的人。 至于白倾和公司男人们的关系?也不动用脑子想想,以白倾优越的外貌,如果真的愿意自甘下作,哪里用得着像现在一样兢兢业业地打拼业绩,领一份还算丰厚但也称不上巨款的薪水。 谭杏杏这个人,她是看不上的,如果不是因为她是郑斐雯的朋友,自己根本不会招揽她进设计一部。在总裁迎新会上动的那些小手脚,怕是她还以为别人并不清楚,实际上只是郑斐雯一手压下来,没有在公司流传开罢了。 她看着谭杏杏思虑重重的脸色,不动声色地温和一笑:“杏杏,你还小,有些事情还不懂。在郑氏,说话还是小心些,今天的对手,也有可能变成明天的朋友,现在你看不上的人,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摇身一变成了你的上司呢?更何况……你没发现总裁对她的态度有些奇怪吗?” “那又怎么样?主任,你放心吧,就算她勾引总裁,可是别忘了总裁可是有未婚妻的,如果她心甘情愿去做小三,别说别人怎么看她了,呵呵,恐怕就连斐雯为了郑家的脸面,也不会让她进郑氏一步。” 李群眼里的幽光闪烁了几下,笑着点点头:“还是杏杏想得周到。” “哪里哪里,还要多向主任学习的。” 李群呵呵笑着:“好说。” 转过身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个谭杏杏,还真是烂泥扶不上墙,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种小人借着和郑斐雯的关系做跳梁小丑,如果和她撕破脸怕是多生事端,还是暗地里悄悄划清界限为好。 脚步声渐远,淼淼拉开隔间的门走出来,洗手间空无一人。 她来洗手间原本就不是为了小解,也因此并没有关上隔间门,大概她们两个人看到所有的厕门都开着或虚掩着,以为没有人在,所以才这样肆无忌惮地说了这些话。 淼淼打开水龙头慢慢洗着手,思绪复杂。 白倾在郑越面前立下了军令状的事,并没有告诉设计二部的任何人,她们没有与会,也不知道当时的过程如何,究竟发生了什么。 需要去找郑越问问吗? 这个想法在一瞬间便被她自己否决了,太过唐突,而且白倾的性格显然不想太多的人知道。 她关上水龙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半晌轻声道:“只要拿到冠军就可以了。” 转身走出了洗手间。 晚间白倾回到公寓洗完澡卸了妆,换了便服,松开挽了一天的长发,黑色微湿的头发蓬松而微卷,自然清新。 她随手拿起挂在玄关的帆布包,和淼淼打了个招呼:“我先走了,桌上的水果记得吃,放到明天就不新鲜了。” 淼淼看了眼桌上剥好的橘子,嘴里顿时分泌出一股唾液,仿佛已经尝到了那股酸涩味,毕竟现在的橘子还没有完全成熟,市面上有的都是青皮橘。 白倾微微一笑:“看着我也没用,这是你那个优秀的宝贝弟弟陈霖拜托我的,让你多补充维生素。” 淼淼没法,乖乖地哦了一声。 白倾走过来轻轻拧了把淼淼的脸颊,沐浴后的淡淡体香萦绕在指间,淼淼只觉得舒服好闻。 “倾姐,最近晚上你经常出去呀,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最近她晚上回来看上去总是有些精神不佳的样子,眉宇间隐现憔悴。 “我去医院看我妈,她上个月刚醒过来。” “阿姨……醒了?” 似乎白倾的妈妈这几年都是植物人,一直住在疗养中心。 白倾笑着点点头,有些疲惫的脸上透出真诚的庆幸和满足。 淼淼匆匆从硬背椅子上坐起来:“倾姐,方便让我也一起去探望吗?” “改天吧。”白倾伸手把淼淼按回椅子上,微侧了头,“这周末?” “也好。”淼淼点点头,匆忙之间什么也没准备,也没想好要说些什么。 白倾出了门。 淼淼抱着画板,半天也没定下心来,拿起手机发了条消息给阿霖。 “在干嘛?” 这个聊天的开头倒是蛮像刚开始交往的情侣的。 她心头热热的,把手机丢进被窝里,抱着画板趴在床上,漫无目的地随手练起了基础,等着他的回音。 过了几分钟,电话响了起来。 果然是阿霖。 淼淼顿时将其余的烦心事都抛到脑后,禁不住欣悦起来,将这两天工作里发生的事情一一说给他听,还有白倾的辛苦,以及对橘子酸涩的抱怨。 陈霖一只手慢慢地在电脑键盘上敲着,耳边是她在电话那头的絮叨,他的心里说不出的熨帖。 他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待苦涩化开后,醇香蔓延到身心每一个角落。他拿着手机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静静地听着她的声音,忍不住勾起了唇角,脸上露出久违的一颗小梨涡来。 “……淼淼。” 听她慢慢地说完,他轻轻地唤了声。 “怎么了?” “周末,阿宇说要来看我们。” 第15章 第十五颗青梅 阿宇是林淼淼小姨家的孩子,大名李呈宇,比淼淼和阿霖小一岁,自初中起,直到上大学前,一直和淼淼阿霖在一个学校,也几乎每个周末都泡在淼淼家。 说起来,李呈宇的爸妈也是一对奇葩。他爸妈忙着经营公司,自从发现他爱泡在淼淼家,就索性把他丢在了夫妻俩都是大学教授的林家,一两个月才来看一次,一来就是大包小包的名贵礼物往林家堆,前前后后地跟在林爸林妈的屁股后头转悠,嘴里来回念叨着“姐姐姐夫辛苦啦,我来给你熬我新学的汤”,把林爸林妈哄得眉开眼笑。 这么些年李呈宇爸妈夫妻俩恩爱非常,成天腻在一起,一有点空闲就两个人世界各地到处去旅游,留下无数“爱的印记”,不止不带着李呈宇去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而且回来之后的第一件事永远是在自己的儿子面前晒照片,你侬我侬的撒一把狗粮。 在这样的情形下,李呈宇成功地长歪,在同龄人面前蛮横霸道,毒舌到死,偏偏在长辈们面前脸上挂着笑,嘴上抹着蜜,最会讨人喜欢。 有时候陈霖会想,这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善于惹毛林淼淼的人了。 就像此刻。 淼淼抱着李呈宇送的足有一米八的一只玩偶熊见面礼,孤独地站在路旁,接受着所有来往行人的注目,彷徨无措。 李呈宇连连咋舌,恨铁不成钢:“抱歉啊姐,我忘记你个子那么矮,只到我和哥的肩膀。” 淼淼没说话,皱着细眉,悄悄踮起脚尖,示威似的。 李呈宇却又伸手比划了一下淼淼的身高,在自己和陈霖的脖颈处虚空画了条线,兀自低声自言自语:“早知道就买个一米四的了。” 淼淼茫然地站着,因为轻微近视而显得有些木讷的眼神中透着恍惚无助。 为什么是一米四的玩偶,我明明有一米六……点五。 那厢李呈宇早转头一脸激动地抱住了温然浅笑的阿霖:“哥!” 阿霖任他抱住,轻声道:“在学校表现不错。” 李呈宇松开阿霖,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哥,你都知道了啊。” 阿霖点点头。 李呈宇大学学的是摄影,去了另一个城市,现在上大四,在这方面他确实很有天赋,平时喜欢到处游玩取材,也得过不少奖项。 李呈宇一脸乖巧地站在阿霖面前,忙着问东问西,阿霖问他的全都老实认真回答,淼淼抱着巨大的玩具熊,一言不发,只觉得自己有些热。 李呈宇对于阿霖一直十分崇拜信服,之所以从小爱泡在淼淼家业完全是因为阿霖,而和她这个姐姐永远只有所谓的“相爱相杀”,不,这么描述或许并不准确,回想这些年的事迹,怎么看淼淼都是一直被压制,从未翻身过。 三个人一起长大的那几年,李呈宇永远是淼淼的最大苦手,而阿霖永远对淼淼温和体贴,奇妙的是,从小天不怕地不怕的李呈宇遇到了阿霖,就变成了最忠实的迷弟,对此淼淼并不觉得奇怪,毕竟李呈宇进门第一天就被阿霖武力碾压,震惊之后拿出自己引以为傲的学习成绩和记忆力来嚷嚷,然后继续被阿霖全方位碾压。 阿霖看了眼淼淼,顺手接过那只熊本熊,单手搂住。 李呈宇看着和玩具熊一般高的阿霖,一手搂着玩具熊的腰,姿势自然,但是不管怎么看都是无比滑稽,忍不住笑出声,看着阿霖神色淡淡的脸,又赶紧忍住。 他双手抱过那只熊,一边往车后箱里塞,一边热情地献殷勤:“哥,你还是别抱着了,会引来路人……关注的,还是放在后备箱比较好。” 阿霖神色自然,一脸平静:“还是阿宇细心。” 淼淼:“……” 刚刚她抱了那么久,他为什么不细心? 三个人驱车去了阿霖的住处,路上话痨李呈宇照旧絮絮叨叨,间或阿霖搭理着几句,淼淼照常保持安静。 “哥,我们现在去哪儿啊,不去吃饭吗?” “家里买了菜,做几道家常菜给你们吃。” “哥……你要亲自下厨啊?” “怕吃不惯?” “不是啊,以前都吃不上你做的饭,每次都得蹭我姐的。” 淼淼拧着头看着窗外发呆,刚上车时为了让车尽快凉快下来,冷气开的很足,到了这时却有些凉意。 她抬手摸了摸手臂上微微战栗的肌肤。 前面的阿霖将温度调高了几度。 淼淼拿过一个抱枕抱在怀里。尽管阿霖和李呈宇此刻都细汗未消,不过他们都已经习惯了优先照顾她的感受。 路上并不远,但是淼淼还是睡着了。 李呈宇没再继续说话,有些嫌弃地看了眼淼淼睡着后微微摇摆的头,轻轻地将她的头掰到自己肩上,坐直了身子,让她能够靠得舒服些。 从后视镜看到的阿霖笑笑,没说什么。 李呈宇盯着淼淼睡着的脸看了半天,手指虚空在她脸上画了只乌龟,冲根本看不见他的淼淼做了个鬼脸:“傻淼。” “少捉弄些她。”阿霖稳稳地开着车,“她会当真。” 明明很关心,却偏偏要惹她生气。 “嘿嘿,哥,不这样我还没兴趣呢。” “别过度。”阿霖却是继续嘱咐了一句。 李呈宇也看出他的认真,于是收起笑脸,乖乖地哦了一声。 …… 饭桌上,李呈宇足足扒了两大碗饭,对阿霖的手艺赞不绝口。 淼淼夹着饭粒,轻声说了句:“猪。” 李呈宇拿筷子敲着碗沿,一脸骄傲地洋洋得意:“就算我是猪,那也是最聪明最有艺术细胞的猪。” 淼淼皱着细眉,抽过他手里的筷子:“吃饭不可以敲碗,那是乞丐。” 李呈宇轻哼了声,不服气的样子,正要说话,看到桌对面的陈霖抬眸递了个眼神,于是坐正了身子,闷声道:“知道了。” 淼淼有些好笑,又有些生气,自己说他什么都不听,偏阿霖管的时候事事都听。 饭后三个人窝在阿霖租的两居室歇了会,商量着晚上的行程。 “不在这里吃晚饭了,哥,我主要就是来看看你和我姐,我还得赶回学校,晚上有局。” 淼淼侧身背对着他们,没说话,听到这话又蹙了眉。 “这么急?”阿霖问。 “嗯,快毕业了,每周都有导师组织的活动或者社团活动,不然我早来看你们了。” “决定不读研了?” 李呈宇这会倒是正经:“哥,我不像你,大三就能拿到硕博连读的名额,还准许提前毕业,读研的事现在不打算了,没精力准备考研,想和朋友们弄个工作室试试,以后有了需要,可能会出国继续读。” “想清楚就行。” “嗯。” 三个人捧着阿霖煮的茶,一时陷入寂静,只听到间或有人嘬了一口茶的声音。 滚烫的茶,李呈宇忙忙地喝完了一杯,又继续去倒。 阿霖按住他的手,自己拎起茶壶帮他续了半杯,头也不抬,淡淡地问:“还有什么事?直说吧。” 被看穿的李呈宇陪了个笑:“其实也没什么……” 阿霖不说话,淼淼抬起头看着他。 李呈宇犹豫片刻,终究开口:“前阵子王阿姨找我妈了,我听着他们说话了,想着还是得给你带句话。” 三个人都明白,王阿姨指的是王含珠,阿霖的妈妈。她和李呈宇的爸妈同在B市营商,时有往来,表面上看上去交情似乎不错,典型的战略友好关系。 阿霖的手顿了顿,没说什么。 “王阿姨说……陈霖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小时候定下的那门亲事,就很好。” 阿霖沉默稍许,话语里带着淡淡嘲讽:“那个指腹为婚,我在三岁后就再没见过的未婚妻?” 淼淼终于想起来,阿霖搬到B市之前,据说三四岁的时候,那个时候感情还很好的陈华笙和王含珠再一次谈笑中,替他玩笑般定下的未婚妻,是王含珠母家那边的一个出了五服但是交往亲密的远房外甥女。 后来自从阿霖五岁时,陈家举家搬到B市创业,住在淼淼家隔壁,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位所谓的“未婚妻”。 李呈宇递给阿霖一支烟,自己也抽出一根。 “哥,我是怕你到时候措手不及,既然王阿姨还没找你,你也不用主动做什么,心里有数就行。” 说完,他点了烟,转身去了阳台吞云吐雾。 阿霖看了眼没什么表情的淼淼,夹着烟在茶几上慢慢敲了几下,站起身拿着烟也去了阳台。 他们在阳台又谈了些什么,亦或者只是为了抽烟,淼淼并不知道。 过了没多久,两人下楼送走了李呈宇,眼看着他驱车走过拐口,再也看不见,方才一起乘电梯上楼。 “怎么开始抽烟了?” 阿霖微低着头,声音里带着浅浅的小心翼翼:“不能多喝酒,心里有事的时候偶尔抽一根。” “什么时候学会的?” 阿霖不说话。 电梯门开了,淼淼进屋里拎起自己的包,转身就要走。 手腕被他拉住了。 他从身后环住她,低下头挨着她的脖颈,呼吸沉沉。 “什么时候学会的?”她又问了一遍。 “十七岁。”他的声音低低的,像是做错事的孩子,却又似乎掩着浓烈到化不开的情绪,“高二那年的夏天,考完三模的那天晚上。” 她的心猛烈地跳动了一瞬,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第16章 第十六颗青梅 十七岁那年的夏天,高考前一个月,三模考试的下课铃声按时响起。 淼淼出了校门,就看到扶着单车立在树下穿着白衬衫的俊秀少年,吸引着无数来来往往的校内外女孩偷偷的观望和窃窃私语。 “阿霖。” 她轻快地叫了声,他回头望着她,露出右颊上浅浅的涡儿,眼里亮得仿佛装了星子。 就像以往的每一天一样。 晚饭后阿霖拉着她出门,说是发现了一个好地方,两个人一路走街串巷,到了湿地公园东角的小树林。 她有些累,扶着膝盖撒娇似的抱怨:“好远啊阿霖,这里有什么好玩的?” 他支起食指嘘了声,她便也屏住呼吸。 “看那边。” 她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是一大片星星点点的绿,轻柔的,活泼的,在林中慢慢穿梭。 她惊呼出声,竟是一大片萤火虫。 起身忙着去捉,谁知萤火虫竟四散飞舞,比她想象的快得多,好半天也没抓到一只。 她气恼,看到他立在一旁笑,微露着整齐洁白的牙,便上前去揉他的头发。 他毫不生气,把捧成拳的双手递到她眼前:“姐,你看。” 双掌张开一条细细的缝,里面是莹莹的绿光,三五只萤火虫正躺在他的掌心里,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好漂亮……” 他打开手掌,让她看清楚那几只可爱的小东西,又任由它们慢慢飞走。 她惊喜地轻轻拍着掌,手却被他握住。 她愣愣抬头望他。 他额上和鼻尖沁着细细的汗,低头看着掌心不与她对视:“姐,我有东西想送你。” 他托着一条精致好看的手链,细细的银色手链间坠着一颗小小却殷红如血的红宝石,系在她洁白细腻的腕上,在月光下熠熠生辉,看上去那样合适。 她望着那条手链,认出这是她的第一份设计作品,是她用生涩的笔法,在深夜里一点一点描绘出来的,底稿因为达不到想要的效果而被橡皮来回擦拭了许多次,几乎变成乌漆嘛黑的一团。可完成的那一天,她还是欣喜到难以自制,兴致勃勃地拉着阿霖和李呈宇说着她的设计灵感和理念。 后来她又设计出了许多更好的作品,可是似乎哪一件都没有它特别。 原来阿霖不知什么时候,竟将那条手链做了出来,配上了那样美丽的红宝石,这样好看。 “谢谢你,阿霖。”她眨眨眼,鼻尖微酸,轻轻道:“我很喜欢。” 她的手在这火热的夏天里仍带着丝丝凉意,他捧着她的手,放在掌心里轻轻摩挲:“姐,你的手很凉。” “因为我身体一直不好呀。”她轻轻地说。 阿霖望着她的眼睛,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中考那年的体育考试,你不听叔叔阿姨的话申请免考,结果晕倒在了考试操场上。” 她破涕为笑:“最后因为没有了体育成绩,没能上一中,而是上了二中,还哭了半宿。” 后来,同样没有了体育成绩的阿霖顶着全市第一的成绩,放弃了一中,进二中的那一天,整个学校鸣锣拉横幅欢迎。 阿霖也笑:“那时候我在操场的另一边,当我赶到你面前的时候,你已经意识不清了,抱着我的脖子,反复地说,阿霖,别告诉我爸妈。” 一番笑闹,两个人推着单车,在长长的寂静巷道里慢慢走着。 “其实那次只是低血糖。”淼淼说。 “可是那时候我还什么都不懂。”他的声音轻而缓,带着他独有的温柔,“我突然很害怕,你再也不会醒来了。” 他停下步子,望着自己的脚尖,一字一句地轻轻说道:“林淼淼,我想象不出来没有你的生活。” 她抿唇,低着头扯开一个笑:“怎么会。” 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他,眼眶酸涩却满面轻松笑意:“怎么不走?” 他微微抬头看她,眼里是星星点点的亮和沉沉的哀伤。 她走近他,他却忽地伸手扯过她,拉进怀里,任由两辆单车倒地发出卡拉拉的响声。 他紧紧抱着她,胸膛滚热,心跳是那样清晰有力,带着她熟悉而喜欢的淡淡青草香,却有着在阿霖身上从未出现的蛮横粗鲁。 然后他吻了她。 …… 那一年的回忆飞速消逝,变成三三两两的零碎画面。 他在月光下凶狠霸道地吻着她,似要拆骨入腹……她无声的满面泪水,以及他温柔的指尖和那句慌乱的对不起……她和他长达几天的彼此沉默……和好后一如往常的温然平静…… 他仍是像以前那样温温浅浅地叫她姐,右脸上挂着浅而好看的涡儿。 她仍是像以前那样,会每天早上给他带温好的牛奶和洗过的苹果。 他们并肩走着的时候,距离和以前一样,不远不近。 那个晚上的事再也没有人提起,变成她和他心照不宣却又不能触碰的秘密。 他从未告诉她,那天夜里,他买了人生的第一包香烟,在卧室里呛到涕泪横流却不肯停下,彻夜未眠。 此刻,他正轻轻地抱着她,不远不近,就像他一直以来的陪伴。 她闻着他此刻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张口几次才发出声音,低低的,有些哑。 “以后,还是少抽。” 他默了许久,方才极低地嗯了一声。 “我该回去了。” 他没有松开她,只是掰过她的身子,让她面对着他,瞧着她有些红的眼眶,嘴唇动了动,声音低沉。 “姐,别生气。你不让我抽,我就不抽。” 她不说话,温顺地靠在他的胸膛上。 他把她搂得更紧了些,眼里满是沉沉的火热,还有经年不散的温柔,轻轻一笑,低声道:“我忘了,你现在不是我姐,而是我的女朋友。” 喉结轻动,他低下头,轻轻地吻她。 像羽毛,又像火。 极温柔,却滚烫。 他极小心地试探,她的任他作为不曾反抗让他的心思越发火热,于是再也控制不住,唇齿渐深,呼吸渐乱。 她睁大眼,带着些微惘然。 这是恋爱体验的一部分。她对自己说。 她抚上他的背,环抱着他,在他益发火热的气息和滚烫的胸膛中,终于彻底失去思考的能力。 …… 许久以后,他终于放开她。 她靠在他怀里,埋着脑袋不肯露出酡红滚烫的脸,双手攥着他的衬衣,微微喘息。 他的手轻轻扶在她背上,没有动。 “你喜欢我。” 她听到他如是说。 把头埋在他怀里,她平复着呼吸,半晌才说道:“我不谈恋爱。” 他仍是静静地望着她,不容置疑道:“可是我们已经在恋爱了。” 她抿着唇,微微莹润的脸上带着一丝红,那双明亮的眼睛似乎能一直望到他的心里去。 他伸手到她脑后,十指插进她的发,忍不住轻轻亲着她精致小巧的鼻梁,没等她呼痒,便又落在她嘴角,轻啄。 温热的触感那样细腻,真实,带着阿霖独有的气息。 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沉而微酸:“林淼淼,这次你能不能不要逃?” 一瞬间,他彷佛又成了那个十七岁的少年。 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猛地一把推开了他。 他静静站在半米外,任她无措地转身面对着墙壁。 “不要这样。”她说道,“阿霖,我们不要这样了。” “为什么?”一如既往的清淡声音。 “因为现在这样已经足够了。”她低着头,没有让自己的声音有一丝异样,“到现在为止,我已经有足够的设计灵感了。” 她已经足够贪心。 她握紧了拳头,呆呆看着自己发白的指节。 半晌,她语调平静地说道:“我要回去了。” 伸手去拉开房门。 他攥住她的手腕,默了良久,才开口说话。 “我送你。”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异常。 拿起玄关的车钥匙,他径直走了出去。 她望着他挺拔的背影,慢慢抬脚跟了上去。 第17章 第十七颗青梅 路上两个人一言不发,气氛少有的安静。 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修长好看的手稳稳扶着方向盘,蓬松干净的头发软软地附在额前,显得有些乖巧。 很快便到了公寓楼下,她没有道再见,只是沉默着解开安全带,背着自己的东西下车。 他第一次没有下车为她开车门,而是坐在驾驶座转头静静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厅堂里。 她始终没有回头。 他坐在车里,在原地停了不知道多久,直到烈日变成红儿暖的斜阳,火烧云一般,映着漫天满地的红。 他在这漫天的红霞里,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驱车离开。 十楼的窗口,淼淼望着渐远的车影,从窗户旁离开,坐在桌前。 桌上翻开着一本画册,一枚精致大气的项链的设计初稿已经完成,项链下方,一颗熠熠生辉的蓝宝吊坠璀璨夺目。 她没有告诉他,早在几天前,她的设计稿件就已经完成了。 “完成了?” 白倾端着两杯热茶,一杯捧在手里,一杯放在淼淼手旁。 “决定好是项链了?” “嗯,倾姐的是什么?” 白倾抿了口热茶,莞尔一笑,轻声道:“盘发簪。这么大的蓝宝石,又仅此一颗,本来选项就很少。” 她视线不经意瞥了眼窗外,淡淡地道:“要看看我的稿子吗?” 淼淼瞬间将所有情绪抛开,眼神晶亮:“可以么?” …… M市的另一个角落,陈霖驱车回到住处。 打开花洒,放出凉水,把全身尽数淋湿。 他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除了极少数场合的喝酒,心情不好的时候会背着她悄悄抽一支烟。 为了不让她闻到一丝烟味,他习惯了抽完烟后及时洗澡换衣服。 今天也是一样。 尽管她已经回去了,那样匆忙又决绝,头也不回。 可是习惯这种东西实在是难以改变,就像他不放心让她离开他的视线,总是默默跟在她身边,却又不敢再突破十七岁那年,她的眼泪为他划下的红线。 他站在线外,日复一日地安静等待着。 那么现在呢? 再向十七岁时那样,装作无事发生,退回到红线之外?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滴,看着镜子,忽然很讨厌里面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 …… 第二天一早,淼淼陪着白倾去医院看望了白倾的妈妈。 与意料中很不一样的,白母的性格并不像白倾,而是充满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无忧无虑。 “妈,带了个朋友来看你。” 白倾简单向白母介绍了淼淼,把母亲的被角轻轻往里面掖了掖。 “阿姨,你好,我叫淼淼,是倾姐的朋友。” 淼淼捧着一大束百合,放到白母的床头,有些拘谨地打着招呼。 白倾从护工手里接过水果刀和削了一半的苹果,坐在床边一言不发地削着苹果皮,灵巧好看的手指握着刀,缓缓旋转着,不一会便削出长长一条苹果皮,薄薄的,却不会断掉。 淼淼坐在凳子上,出神地瞧着。 白母看着不像白倾似的外表冷漠,笑呵呵地,不知是不是病中寂寞,一副爱热闹的样子,亲切地冲淼淼招手:“来来,孩子,坐,坐我旁边。” 淼淼看了眼白倾,见她微微点头,这才起身挪到白母的床前。 “好孩子,模样长得真好,就是瘦了点,容易身体不好。” 白倾微蹙了眉,没想到母亲的第一句话就直戳别人的痛点,语气有些沉:“妈。” 白母侧过头,有些不明所以的委屈。 淼淼忙忙地摆手:“阿姨说得对,我正在努力长些肉呢。” 白母转眼便乐呵呵的:“这才对,小女孩可千万别学别人减肥,我看着肉肉的才好,别像倾倾那样,瘦得过分。” 白倾无疑是瘦的,但是却毫无柴感,一米七的个子,骨架高挑却纤细,皮肤紧实滑腻,身材前凸后翘,腰肢盈盈一握,可以说是所有女生理想中的完美身材了,再配上那张美而有距离感的脸,说是颠倒众生也不为过。 不管怎么说,可绝对算不上瘦得过分。 淼淼偷偷瞧了眼白倾,后者无奈地向她递了个眼神。 淼淼心里有些温暖,其实她是一个慢热的人,只是白母却似乎天生有些自来熟,且并不让她反感,便和白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些闲话,听她说躺在床上的无聊和懒散。 白倾递过切成小块的削好的苹果,放在她手边,哄小孩似的:“等你好了,我带你天天出去玩,好不好?” 淼淼第一次见她这么温柔的样子,突然觉得坐在白母身边,陪她说话聊天解闷,帮她削水果,听她絮叨,是一件挺温暖的事情。 初二那年,她因为生病在病床上躺了一个月,无力而又寂寞,还要忧心落下的学业,每天郁郁寡欢。 幸好阿霖和李呈宇每天下课便来陪她直到深夜,陪她说话解闷,补习功课。 阿霖。 想到他,她的微笑渐渐消失,变成失神和烦乱。 昨天回来以后,他们没有再联系过彼此,她也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去面对他。 此刻的他们,似乎又回到了十七岁那年的夏天,不见面,也不说话,等到各自的情绪沉淀完毕,再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那样和好如初。 可是,真的一样么? “淼淼?” 白倾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淼淼回过神,看到白倾递过来一个削好的苹果:“啊……谢谢倾姐。” 白倾淡淡地道:“补充维生素。” 白母道:“女孩子多吃点水果对皮肤好。” “是呢,阿姨。” “多大了,有对象了吗?” “现在还没……” “遇到好的可得抓紧呀,阿姨想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遇到倾倾的爸爸了。那时候啊……” 白倾向来话少,陪伴母亲的时候,虽然常有关心,但是白母还是会觉得无聊,平日里白倾上班,都是护工照顾,更加没什么感情交流,好不容易来了个淼淼,小姑娘文静乖巧,白母一见就觉得投缘,拉着她的手天南海北地聊得起劲。 白倾倒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场景,难得见母亲高兴,也就没有催着她早些休息,直过了好几个小时,才忍不住提醒白母。 白母依依不舍地放开淼淼的手,眼睛几乎长在淼淼身上,却又不好意思开口说什么。 淼淼微觉暖意,主动说道:“阿姨,那我就先走了,以后周末我有空都跟着白倾姐一起来看您。” 白母笑眯眯的:“下次来阿姨给你讲讲倾倾小时候的事儿。” 淼淼笑着点头,白倾无奈地摇了摇头,和母亲道别,和淼淼一起出了病房。 “倾姐,我看阿姨精神还不错,还要一直住院吗?” “睡了两年,最近才醒过来,心脏也有点问题,上次出了点事情复发了,医生让住院观察。情况好的话,再过十天左右应该就可以出院了。” 淼淼轻轻道:“医院呆着人挺寂寞的,我看阿姨挺爱热闹。” “她……我实在招架不住,以前……都是我爸爸陪她聊天的。” “以前郑越师兄和我说,长辈就是我们长大了,他们就变成孩子了。” 白倾脚步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地嗯了一声。 “其实……阿姨的性格和我想得很不一样,和倾姐你差别挺大呢。” “被我爸宠坏了。”她垂眸,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帘,“以前,我总是说,她命好,一辈子不用操心的。” 淼淼低下头没说话。 白倾默了片刻,继续说了句:“后来我爸不在了,她难过了没一阵子,就睡过去了,一睡就是两年。” 白倾为什么离开了B市,甚至大学没有读完,那些隐情淼淼并不知道,只是她所了解的白倾,不会像现在这样,被生活的重担牢牢压着,精神和物质上都独木难支。 这次重逢,她从未见过白倾穿戴名贵的衣服珠宝,限量包包,而总是简单的平价服饰,尽管那些衣服被她穿出了比大牌更加惊艳的效果,可终究昭示了她在经济方面并不宽裕。而她父亲的去世、母亲常年住院,独自在B市打拼却不见一个亲友,不知这两年来度过得如何艰难。 但是她看上去还是那样强大,那样自信,让淼淼每每看着她时,就像看着一盏狂风中屹立不倒的灯塔,让她在不再迷茫,满是感动。 淼淼伸手挽住白倾,微微笑着,轻声道:“可是她还有你的呀,倾姐,你也还有她。” 白倾停住步子,感觉着淼淼的双手捧住她的手,微凉,却带给她丝丝暖意。 她瞧着门外被风吹得剧烈摇晃的绿树枝丫,眼里露出微微的茫然,第一次那样直白地面对自己的脆弱。 她低低地喃喃道:“是啊,我现在……只有她了。” 第18章 第十八颗青梅 在淼淼随白倾去看望白母的同一天,早上七点,陈霖从浴室走出来,换上干净的衣服,把微湿的头发随手拨开,露出秀气白皙的额头。 拿起手机,没有未读消息。 他坐在沙发上,看着手机出了会神,拨出一个电话。 那边很快接通了:“喂?” 他恭敬地叫了声:“老师。” “呵呵,怎么了?这么早给我打电话。” 老人的声音听上去精神矍铄,他也禁不住带上笑意:“知道您起得早。” “呵呵,什么时候抽空回来看看老头子?在那边可呆了一个多月了,怎么,遇到什么事了,需要搬救兵?” “不是。”他的目光落在沙发上,昨天她坐过的位置,声音淡淡,“是想问您,上次您说的那件事。” 那边默了片刻,声音低低带着慈爱:“想通啦?” “一直都想通了的。”他说,“只是之前,觉得时机还没到,想再等等。” “机会不等人啊。”老人叹息一声,“今天有空吗?” “嗯,我现在出发过去,两个小时之后到您那。” 谈话结束,他没再犹豫,起身离开。 …… 黄昏时分,陈霖开着车行驶在B市回到M市的路上。 副驾驶上放着一份牛皮纸档案袋封好的资料,里面是他今天从自己的老师,B大医学院的李院长那里拿回来的材料。 其实是很早以前就考虑过决定的事情,但是心里却无端地有些惘然。 或许是因为前不久和王含珠的那次谈话,母子两人对他的规划全然背道而驰,闹到不欢而散。 也或许,只是因为这件事,他还没有告诉她,还没有得到她的支持。 他甚至还没想好要怎么跟她说。 他有些机械地开着车,全然没有发现被档案袋盖在下方,开启了静音模式的手机,无声地亮起了好多次。 屏幕上亮起她的名字,直到自动挂断,随后是下一个电话。 下了高速,驶进市区。 他猛地踩下刹车,把车停在路边。 随手扯开衬衫最顶端系着的第二颗扣子,少有的粗鲁。 他拿起手机,准备给她拨一个电话。 然后他愣住。 她的名字正亮在屏幕上。 他皱起眉,忽然有些不安,接起电话,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是长达十秒的沉默,接着是她发颤的声音:“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没有看到。”他短暂地解释,察觉到她的反常,“你在哪?” 她再也克制不住情绪,哇地一声哭得撕心裂肺。 他握紧了手机,听她带着哭腔断断续续的声音:“你快来……阿霖……我在医院,白倾姐……” 他的心猛地抽紧,单手发动了车子,朝着医院的方向驰去。 电话里她语无伦次的声音伴着哭音,最后终于低了下去,变成细细的哀求:“阿霖,你快点来……” 他的手瞬间僵住,喉结滚动,半晌才发出声音。 “我马上到。” 他赶到医院,走进手术室走廊的第一个瞬间就看到了她。 她握着手机坐在等待的椅子上,低着头,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看上去孤独无依。 他慢慢走过去,似乎怕惊到了她,搂过她的肩膀轻轻拍着。 她抬起头,满目慌乱空洞,牙齿打颤,断断续续回忆起先前的情形。 …… 那似乎是太阳下山的前一刻,满天夕阳火烧一样的红。 她见白倾闷在家里无所事事地发呆,想着让她心情好些,拉着白倾出门去逛,商量着去不远处的艺术馆看画展。 她拗不过她,答应了同她出门。 淼淼难得地兴致盎然,脚步轻快地拉着她。 那是在斑马线上,淼淼清楚地记得绿灯是亮起的。 那辆突然冲出的车出现得很突然,她们完全没有防备。 油门发动的声音。 白倾惊呼的那一声小心。 撞击的声音。 急促的刹车声音。 随后是树叶落地的声音。 天地具寂。 淼淼摸着剧痛的头抬起头的时候,看到白倾躺在不远处的地上,深红色的血在她洁白的裙子下蔓延。 她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冲到白倾身前,触手是满目的红。 整个世界似乎在摇晃,耳边听不清路人们说话的嗡嗡声,手上的血像炽热的火焰一样灼烧着她。 在危险来临的最后一刻,白倾推开了她,而自己被撞倒在血泊里。 淼淼晃着昏沉的脑袋,抖着手拨出了救护车的电话。 等待救护车来临的那短短的几分钟,是淼淼这一生最漫长的时间。 她握着白倾的手,不敢挪动她的身体。 “倾姐……倾姐……” 她唤着白倾,眼泪无声地模糊双眼。 她不敢放开白倾的手,只能努力将眼睛睁得更大,看清她的脸。 白倾的嘴一张一合,极细微的声音说了句话。 “不要……告诉妈妈……” “好……好我知道了倾姐,我不告诉阿姨,等你好起来了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你不会有事的……” 白倾睁着有些空洞的眼睛,陷入昏迷的前一秒,嘴唇极轻微地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 市医院的疗养中心,白母端着杯子的手突然一松,装着热水的杯子掉在地上,变成碎片。 她怔愣许久,慢慢起身,准备下床收拾一下。 床边的护工女孩连忙按住她:“白阿姨,您别动,我来就好。” 白母有些恍惚,半晌才笑着致歉:“麻烦你了,小叶。” 郑氏贸云大厦,最顶层的办公室里。 郑越正在签字的手猛地一抖,在文件上划出长长的一横。 他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右手缓缓抚在胸口,眯起眼睛,不知那股突如其来的心悸从何而来。 …… 白倾在推进手术室前已经昏迷,淼淼代为在手术书上签了字。 但是按照程序,急救后必须由家属或本人补充签字。 淼淼呆呆坐在椅子上。 她想起白倾曾说,白母的心脏不好,最近还在疗养。 如果白倾的手术成功,那么自然可以想办法瞒住白母,待身体恢复后慢慢告诉。 如果白倾的手术失败。 如果手术失败? 她抱紧膝盖,发现自己根本就不敢想。 是她拉着白倾出了门,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形。 是白倾在最紧急的时刻推开了她,现在才会躺在手术室里。 阿霖打了好几个电话,沟通医院,联络警方。 他坐到淼淼身边,拧了温热的毛巾,单膝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地替她擦拭手上和脸上的血污。 “倾姐会有事吗?”她木木地望着他,仿佛望着唯一的希望。 他终究还是有着一名准医生的镇定客观:“脏腑没事,脑部还未确定,失血过多,需要输血。情况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悲观,生命不会有危险,现在需要担心的是后遗症。” “我可以去输血。”她的眼睛突然亮起来,从椅子上站起来。 他把她按回座位上,神色有些苍白疲惫:“我们的血型都不符合,要从医院的血库里面调。” 他没说的是,为了调动医院的血库给白倾,他已经去抽取了400cc的血。 所幸他的体质一向很好,不至于有什么异常。 传话的医护人员匆匆出了手术室:“家属在吗?” “在,在这里!”淼淼站起来应着,她紧紧攥着阿霖的手,整个人紧绷得笔直。 “有没有A型血?病人需要输血,现在已经输了一袋,今天刚刚调动了一批到M市和平分院,血库的存量现在没有了。” “我们都不是A型血。”阿霖说,“能想办法从其他医院调动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走程序需要时间,怕是赶不及啊!” “没关系。”阿霖的脸色有些苍白,神色却镇定,“我来打电话。” “你?你是……” “M市和平分院那边我来联系,四十分钟以内可以调少量A型血到达。” 护士呆呆地望着阿霖切断了一个电话:“好、好的。” “这四十分钟,请在院内发布广播,看看是否有在就诊的病人家属能够捐少许A型血,我们愿意做出补偿。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征集?” “已、已经在做了……” “注意做好筛查。” 护士愣愣地点点头,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您是外科医生?” 阿霖愣了会,摇摇头。 “我是医学生。” “原来如此……可是,这四十分钟病人不能没有血液啊,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来捐血……” “我是O型血。”阿霖说道,“先抽我的。” “可您已经抽了400cc……” “我会自行签署协议书。” “可是……”护士一脸为难,还想说些什么。 “我是A型血。” 一个声音在几人背后响起。 淼淼回头,看着身后的高大挺拔的身影。 “先抽我的血。” 他话语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视线如刀,又似火。 淼淼扯着阿霖的袖子,低低地叫了声:“郑越师兄。” 第19章 第十九颗青梅 白倾躺在病床上,输氧面罩下的脸葱白毫无血色。 已经脱离了危险期,确认生命无虞,只是麻药的劲还没过,暂时无法醒来。 “很幸运,脏腑没有任何问题,也没有出现需要截肢和残疾的情况。”医生说着,“只是右手小臂粉碎性骨折了,可能短时间内会没有以前灵活,但是恢复得好的话基本不会有影响,只是握力会有所下降。” 淼淼穿着无菌服,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握着白倾的手,呆呆望着她的脸。 很幸运? 没有生命危险,也没有出现不可修复的残疾,只是右手骨折,似乎已经足够庆幸。 可她那样爱着艺术啊…… 她所钟爱的小提琴,油画,骑马……还有现在从事的珠宝设计,哪一项不依赖于那双灵巧的手。 还有她额头右侧太阳穴附近那道不长却深刻的伤口,这样好看的脸上,要留下那样难看的疤痕吗? 淼淼咬着唇,直到尝到淡淡的甜腥味和泪水的咸涩。 如果可以,她希望经历这一切的是自己。 …… 病房外,两个男人相距两米,一左一右地靠着墙。 阿霖看着房内的两人,声音有些哑:“这恐怕不是意外。” “哦?” “白倾手术期间,我联络过警方,肇事司机早已经逃脱了,根据目击证人提供的车牌,也被证明是伪造的。”他抬眼看了眼郑越,“这些你大概都已经知道了。” 郑越脸上没什么表情:“监控摄像拍到的画面,那名司机也是带着面罩、遮光眼镜和帽子。” “我有一个想法。” “什么?” “今天下午,明德中学组织了一次夏季出游,事发的时候,那辆校车为了避开高峰期,特意将返程集合地点设在离那个人流量很小的路口附近,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偶然情况,那个路口的人流非常少。” “也就是说,如果发生了车祸,很可能没有目击者。” 两个人沉默片刻。 郑越眯着眼,脸色冷硬:“有人想要她死。” 陈霖单手揉了揉太阳穴:“或者是想要她死。” 两个人同时抬头,视线相对,读懂了对方眼神里的含义,再低头,各自沉思。 这天夜里,淼淼守在白倾的床前,门外的两个男人也从始至终没有离开。 “不回去么?”阿霖问,“你抽了不少血。” “你也一样。”郑越扯了扯嘴角,“如果不是在医院,真想来支烟。” 阿霖笑笑,神色有些沉重。 VIP病房的门嘎达一声开了,淼淼神色匆匆地跑出来。 “医生,病人……”她愣愣望着门口猛然起身的两个男人,痴痴说道,“醒了……” 她没有料到他们两个人根本没有离开。 紧绷的弦突然松掉,淼淼双脚一软,眼前发黑,整个人向前跌去。 那是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 阿霖把她搂在怀里,打横抱起,低眸瞧着她,轻轻地道:“没事了。” 她嗯了一声,闭上发红的眼睛,抑制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和昏沉的头痛,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气味,困意沉沉。 身边一阵微风,郑越已经从他们身边掠过,进入了病房内。 他脚步匆匆地冲到房里,又在几米外猛地停住,定定地望着白倾。 她睁开眼睛看着他,眼底还透着有些失神的茫然。 半晌,她弯了那双好看的眼睛,轻轻地笑。 郑越抬脚,只觉得步子沉重得像是灌了铅。 许久才走至她床畔,视线轻又飘忽。 他背着光,她瞧不清他的脸。 久久的沉默。 在半睡半醒之间,她听到他麻木到毫无情绪的声音。 “我会让他死。” …… 淼淼请了假,在白倾身边守了几天,看着她一点点恢复了精神,情绪才一天天雀跃起来。 她捧着一本早已读过几遍的推理小说,在白倾床头津津有味地讲着,白倾大多数时候只是歪着头浅浅笑着听她讲,时而同她搭几句话,困倦了便睡。 “淼淼,谢谢你来陪我,其实……有护工照顾我就好。” 淼淼摇摇头。 手术后三天,恢复的状况好了些,在阿霖的安排下,白倾转院到了医疗水平和设施更加突出的M市和平分院,安排进了VIP病房。 白倾垂了眼帘,半晌低低地道:“那天……还没完全清醒的时候,我似乎记得,有谁来看过我?” 淼淼放下了书,倒了一杯热水在床头几上,正拿着一把小小的扇子轻轻扇着,准备到了适宜的水温再去喂白倾喝。 听到这话,她手上的动作微顿,怔怔道:“郑越师兄在这里守了一晚上,还给你输了血。” 白倾轻轻地嗯了一声:“醒来后没有看到他,我以为那时候看错了。” “倾姐……”淼淼凑得近了些,压低声音,“你和郑越师兄,是不是以前就认识的?” 白倾没有隐瞒的意思:“认识的。” 淼淼哦了一声,放下扇子,低头削苹果。 白倾看了她一眼,倒是自己说着:“大学的时候在一起过,后来分手了。” 淼淼看着她。 其实隐约猜到了,以她的性格,也很难故作出什么惊讶的样子。 “你倒也不问。”白倾一笑,转了话题,“我住院的事……我妈没怀疑吧?” 白倾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淼淼用她的手机给白母发了条消息,说自己要出差一段时间,后来有了气力,又特意打了个电话过去,防止她怀疑。 “阿姨念叨了几句,不过没怎么追究。”淼淼笑着,露出一颗隐蔽的小虎牙,“还说年轻人工作努力是好事,但是让我转告你,别太辛苦。” 白倾看着淼淼有些憔悴的脸色和明显的黑眼圈,心下愧疚和感动混杂。她拉过淼淼的手:“淼淼,谢谢你,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白倾姐,如果我那天不拉着你出去,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这不关你的事。”白倾蹙着眉,不假思索地说着,声音低却坚定。 淼淼拿起小扇子,继续扇着那杯热水。 “不说这个。”白倾打起精神,“淼淼,你的项链设计完成了吗?” “还没有。”说起珠宝设计,淼淼的情绪好了许多,“我的想法是要弱化设计感,最大限度地保留宝石原始的特性……” 突然想到了什么,淼淼忽地有些无措:“倾姐,你的作品也还没有完成。” “那种事情……没有关系的。” “倾姐……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淼淼有些局促,“我把底稿拿到这里来,你口述,我来帮你画。” 设计的行当,署名权是寸土必争的一件事儿,一般人为了避免纠纷和牵扯,在独立创作过程中都不会让其他人以任何名义插手,因为那样就变成了联合署名。 白倾微怔,不知该如何向对方解释,自己其实并不特别在意自己的作品是否能够参赛。但是淼淼的神色,分明仍是满面愧疚,于是她并不坚持,轻轻笑着:“好啊,只是你做着双份的工作,可没有加班津贴拿。” 淼淼也笑了,端起床头那杯温水,小心试了温度,插着吸管递到白倾唇边。 …… 九月上旬在消毒水的气味中悄然度过,淼淼每天忙着照顾白倾,同时准备着两个人的最终作品。 常常阿霖来看她的时候,她不是忙着在公寓和医院间来回奔波,就是专心对着画纸轻轻描画着。每每阿霖趁着跟随主任查房的机会过来,或是得空去询问白倾的身体状况,也总没有什么机会和她说上几句。 他要和她商定的那件事,终于是搁置了下来。 更何况这段时间,他和郑越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个隐藏在暗处企图伤害她们的人一天不出现,他们就一天不会安心。 他们因此有了频繁的联络,互相交换着消息。 其实郑越是有些意外的,原本他并不抱着对方能够提供有效信息的希望,毕竟对方只是一个在校大学生,能够拥有的资源渠道和分析能力都不可能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你真的很让我吃惊。”郑越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这些资料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医学生能够调查得到的。” 除了让他很感兴趣的消息渠道,对方的思路和看问题的角度确实是非常尖锐的,常常从和他不同的角度提出很有建设性的意见,这种能够跟上他的思维、甚至能够你来我往地博弈的人,他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过了。 “我有我的方法。”陈霖头也不抬,把桌面上的照片一一按照次序摆好,“但是我没有能够调动的人员,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郑越微微探过身子,声音淡漠,神色却认真。 “说来听听。” 陈霖推过一张照片,清越而低沉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好,那么我先从这张照片开始说起。” 日光沉沉,两个家庭、阅历、从事领域毫不相关的男人,因了同一件事情,同一个原因,聚在一处。 待陈霖陈述完他的想法,郑越缓缓坐回沙发,舒服地卧进靠背里。 他眯着眼,点了一支烟抽起来。 陈霖安静地坐着,丝毫没有不耐。 良久,郑越低低地笑了:“陈霖,如果有一天你不学医,郑氏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第20章 第二十颗青梅 这是安静平和,掺杂着泪水、希望和等待的一个月。 至少对于淼淼来说是如此。 白倾的身体恢复很顺利,已经在半个月前出院,淼淼请了长假,除了完善自己的设计图,便只在家中陪着白倾,寸步不离。尽管白倾一再推拒,但一向温和的淼淼表现出异乎寻常的执拗,不肯离开。 白母那边终究没能瞒住,只是凭着淼淼的来回周旋,好歹拖到了在白倾出院后才让她知道真相。 白母满心惊惧后怕,再加上这段时间忧思不浅,病情加重了不少,只得继续在疗养中心住下去,自责的淼淼也不由得将这件事的责任归于自己身上。 除去这些日常的细枝末节,一切似乎都风平浪静。 白倾几近痊愈,郑氏的工作一如往常,设计图的工作到达了一个瓶颈,和阿霖分开,见面颇少的淼淼总觉得距离完成还差了少许,却久久毫无头绪,于是索性便将大部分的心力都投著在帮白倾完善作品上。 阿霖…… 似乎真的已经许久未见了。 就算见面,也总是匆匆一瞥,交谈不过几句便又分开。淼淼因为白倾的病情无暇他顾,而阿霖也似乎总是形色匆匆,眉宇间郁结憔悴。 好在白倾已经基本恢复了,寻找肇事司机的事情郑越已经在做,对于这位同门师兄的能力,淼淼足够信任。 一切都将恢复正轨,直到这天淼淼接到了李呈宇的电话。 “林淼淼,你在哪?” 淼淼搅拌着手里给白倾准备的冲剂,微愣:“在家。” 对面李呈宇的呼吸沉沉,默了半晌才轻声道:“你真的不来送送哥吗?” “……什么?” “林淼淼,这一走就是两年,甚至不一定会回国了,你真的不来?” “李呈宇,你在说什么?”淼淼蹙着细细的眉,心里有些不安,“谁要走两年?去哪里?” “喂……不会吧……”李呈宇懵了一会,“我哥要出国,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淼淼的心忽然沉了下去,木木的问:“哪个哥?” “我还有哪个哥……陈霖啊,霖哥!我现在在机场,飞机还有40分钟就要起飞了!”李呈宇压低了声音,似乎有点急躁,“林淼淼,我哥在你心里如果还算回事儿,你就赶紧过来!” 她立在原地好半晌,直到李呈宇的声音渐渐听不清楚,变成耳边嗡嗡的轰鸣声。 她转过身,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 阿霖办完手续,距离登机还有10分钟。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是她那张波澜不惊的脸,表情因太过平淡而显得有些木讷,只是那双清澈的眼睛,似乎能一直窥到他的心里去。 他手指动了动,把桌面转成了一张全白的图片,抬头望着窗外的天空。 安检外,李呈宇遥遥地望着阿霖的身影,时而焦急地看向机场入口方向,不停地看着手表。 城市的另一边,此刻坐在出租车上的淼淼对着手机里点开的通讯录,却迟迟没有点下拨号键。 命运的时针在悄悄转动,不可逆转。 登上飞机,关上手机的前一刻,淼淼接到了阿霖的电话。 她站在微雨的机场入口,长发上沾满着细细的水珠,极力压低自己因奔跑而带来的喘息声。 她没有说话,阿霖也没有。 电话里传来的只有那边有些嘈杂的人声,空姐的温馨提示声,收放行李箱的声音,周围乘客有些凌乱的交谈声……以及在那些繁杂的背景音里,他低而绵长的呼吸声。 他们隔着一座机场大厅,握着手机沉默无言。 她什么都没有问,他也什么都没有说。 正如她不知他为什么走得如此突然,他也不知道她此刻近在咫尺。 两分钟以后,他轻轻地说了声:“再见。” 然后挂断了电话。 天气在那一刻暗沉下来。 呼吸在那一刻紊乱起来。 在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原来他一直在她身边,那样地近。 以至于她从未见到过他的背影。 淼淼吸了吸鼻子,无言地闭上了双眼,迎接黑暗。 …… 李呈宇蹙着眉头。 他出来时远远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淼淼,红着鼻头,用一贯的木讷表情望着他。 他懊恼地挠了挠头,没有问她为什么没有进来,事到如今,说什么也于事无补。 他脱下外套,丢在只穿了一件微湿单衣的淼淼身上,伸手把她的头发揉乱,触手微凉。他搂过她的肩膀,叹了口气,轻声道:“走吧。” 打足了车内的暖气,他百无聊赖地开着车,有些闷闷地道:“去哪里?” 淼淼抱着他的外套,吸吸鼻子:“想吃火锅。” 他刚想说她不适宜吃这些刺激性的食物,却瞥到她垂着的眼睫有些晶亮,便点点头,吹了个口哨:“行,就吃火锅咯!” 火锅店里,李呈宇手忙脚乱地替淼淼调着蘸料,一阵头大。 那位偏要吃什么全辣火锅,明明是些刺激性食物。 他叹口气,挑着味道清淡的调料往她的蘸碟里堆,反正她基本上不吃火锅,也不清楚怎么调。 只是难为他一个无辣不欢的人也要跟着一起吃自己新创的清汤一样的蘸碟。 淼淼没有对蘸碟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安安静静地往锅里下菜,按照菜单上的时间控制着往上捞。 李呈宇拿筷子敲着碗,似乎也是兴致不高。 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你之前不知道哥要走?” 淼淼手上动作不停,轻轻摇摇头:“不知道啊。” “怎么会……”李呈宇闷闷地,“每次哥有什么事,都是你先知道。” 淼淼没说话,给李呈宇捞了一根鸭肠,自己也捞了一根,就着清淡的蘸碟小口地咬着,却还是忍不住被辣得一阵咳嗽。 李呈宇推过去手边未冰冻过的牛奶:“解辣的。” 过了会小心试探道:“吵架了?” 淼淼摇头。 “上次来看你们的时候,不是还甜甜蜜蜜的吗……还以为我哥终于追到你了。”李呈宇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你们两个在折腾什么,在一起不是挺合适的吗,折腾了这六七年,也不嫌烦。” 他淡淡地说着,终究还是透露出了内心深处的想法。 在无数人眼里,淼淼和陈霖比起来实在是太过平凡,不足以与他相配。而他尽管常常当面毒舌地怼她,却在内心深处理所当然地觉得,她足以与自己心目中完美的陈霖相配。 淼淼放下筷子:“我们没有在一起。” “那你还亲他?” 淼淼的脸忽地红了,不知是羞恼还是气愤。她攥紧筷子,嘴唇抿成紧紧地一条线,眼里晶亮,定定地看着他。 李呈宇有些后悔自己脱口而出的话。 其实他也不清楚到底有没有这些事,不过是因为有次和陈霖谈到这件事时,因为对方的失神而有些疑窦,于是随口问了句:“哥,你不会已经亲过我姐了吧?” 那时候陈霖没有理他。 或许是否认,或许是不愿谈起,但在李呈宇心底确是笃定大半,刚刚心里有些郁结,便下意识脱口而出,而现在看着淼淼的反应,显然他猜得并没有错。 他低下头闷不吭声,乖巧地给淼淼捞了些菜。 直到看到淼淼的情绪基本上平复,才开口道:“林淼淼,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哥?这么多年,我哥对你是什么样,别人不知道,你自己还不知道么?” 淼淼定定地拿着筷子,任由油汤慢慢滴进盘子上。 “你可不要和我说什么小女生那一套没有安全感的说辞。”李呈宇意外地有些认真,“难道我哥太优秀也有错?” 淼淼还是低着头不说话。 李呈宇终究还是有些忍不住:“从小到大,在我哥眼里心里,还有谁能越过你林淼淼的?别说我了,就是他妈妈王阿姨说话也没你管用。” “你说往东就往东,你说不许打架,我哥从此再没打过架,哪怕被人指着鼻子骂到脸上了,也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 “你说不许抽烟,大学毕业的男生,有几个不沾烟酒?我哥学医不能喝酒,每次抽烟也极克制,为了你不闻到烟味,每次抽完烟都要洗澡换衣服。” “从幼儿园起,你进哪所学校我哥不跟着?别说你们都成绩好是碰巧,我哥大学志愿都是照着你的填。” “我哥的家境你不是不知道,有必要学着做饭?还不是为了哄着你,变着法地把那些清淡食材做得口味丰富,让你能别成天馋得不行。” “你要是真对他一点意思都没有,又为什么看到别的女孩送情书就要不开心?从那以后,我哥再也没收过别人情书,看都不看别人一眼,亏他还傻傻地亲手把你的设计图做成手链,小心翼翼地揣着送给你。” “林淼淼,但凡有一个男生能这么多年如一日地为你做到这些,哪个女生不感动的,更别说是我哥这样优秀的人,别的女孩做梦也不敢梦见这样的事,要不是你们从小一起长大,这世上哪有这样的便宜能让你捡?” 说到后面,李呈宇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要不是你是我姐,我早就觉得你是在玩弄我哥的感情了。” 过了许久,他才听到对面淼淼低而平静的声音。 “喜欢的。” 第21章 第二十一颗青梅 李呈宇有些怔愣,似乎没有想到她会如此简单地给出这样直接的回答。 “那你怎么今天不进去?不对不对,这不重要……也重要……”李呈宇有些错乱,语无伦次,“那你为什么一直拒绝我哥啊?” 他打量着淼淼的神色,狐疑道:“林淼淼,你该不会是觉得自卑配不上我哥什么的吧?” 淼淼望着碗里的菜,有些失神,忽而说道:“火锅真的很好吃。” 李呈宇有些炸毛:“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淼淼没有理他,却又突然说了一句:“冰淇淋也很好吃。” “我在七岁的时候第一次发病的时候,之后的那好多年里,都再也没吃过冰淇淋了。” 李呈宇没说话了,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从那以后,阿霖再也没有吃过冰淇淋。” “上初中的时候,因为我太好奇火锅的味道,所以阿霖偷偷地带我出去吃了一顿,后来回来以后,妈妈哭了,我和阿霖都吓到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吃过火锅,阿霖也没有吃过。” 李呈宇扯了扯嘴角:“这又有什么大不了,你以为我哥和你一样是个吃货?” “不止是这些。”淼淼摇头,“我不能喝酒,不能熬夜,不能受重大刺激,我的人生,就是这样的无趣。” “那又怎么样?”李呈宇皱着眉头,“林淼淼,你是不是太看轻自己了?你以为我哥会在乎这些?” “阿宇……理所当然地让他不断地为我付出,为我改变,这是对的吗?” 她晶亮的眼睛定定地望着他,那最深处却透着些许藏不住的迷茫。 “我想过很多很多次,我能为阿霖做的事……” “幼儿园的时候,他不爱说话,我可以罩着他,带他融入大家。” “小学的时候,我可以带他玩游戏,可以带他回我家里吃饭,让他不那么孤僻……” “中学的时候,我可以每天给他带洗好的苹果,温好的牛奶,陪伴他走出失去爸爸的打击……” “到了大学,我不需要再做什么了……他足够好,足够成熟,他照顾我比我照顾他多得多……” “到了现在,阿宇。”她抬头,“我能想到唯一能为他做的,就是离开他。” “他不必再把视线局限在我身上,他不必和我一起被困在小小的M市,他有那么多的抱负和理想,他那样聪明……阿宇,离开了我,他就像离开了那口四四方方的井,取而代之的是广阔无垠的天。” “他那样的人,不应该困在这样小的天地里,不应该困在我身边。” 李呈宇沉默了半晌,满脸郁闷:“现在说起这些话都学会一套一套的,长进了啊林淼淼。” “差点就被你唬住了……”李呈宇不满道,“谈恋爱结婚而已,怎么就被困住了?我哥那么优秀的人,是被你传染智商下降了,还是缺少发展机会了?林淼淼,你这是强词夺理,按照你的说法,非得一直比对方更棒更优秀才能谈恋爱?那这世上就没人能配得上我哥了。至于你说的那些,难道这些小事我哥会不愿意为你做?” “阿霖愿意做,我知道啊。”隔着火锅的雾气,淼淼的脸显得有些虚幻,“可是……如果他不喜欢怎么办?” “他可以为了我不吃火锅、不吃冰淇淋,可是如果他喜欢吃怎么办?” “他可以为了我不抽烟,可是如果他想抽怎么办?” “阿宇,你不明白,从小到大,我让他做的事情,他总是会做到,我没有让他做的事情,他也会主动为我做到……这很好,可是,有一天他不再喜欢了怎么办?” “停!”李呈宇比了个“stop”的手势,“因为不知道会不会出现的变化,所以就一直拒人于千里之外,这是不是太牵强了一点?还没在一起,就开始想着以后会分开的事……女生还真是麻烦。” 淼淼默了一会,忽然抬头道:“你是不是忘了。” 李呈宇挑眉看着她。 “阿宇,我活不过三十岁的。” 李呈宇拿着筷子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抖,随即抄着锅内的菜,不断地捞到自己碗里,呼噜噜大口地向嘴里扒拉,低着头含混不清:“在那之前,我哥会把你治好。” “这病在世界上还没有任何治愈的先例。” 李呈宇猛地扔了筷子,敲得碗碟“哐”地一声脆响。 “什么事没有第一次?”他抬头,眼睛通红,似绝望的困兽,“林淼淼,我们说好的,不许再拿这个说事!” 淼淼不再说话,只是低头瞧着自己手里捧着的茶杯。 “如果你不喜欢,那做什么都随你,你不嫁人,我养你。”他努力压抑着情绪,伸手扯过椅背上的外套,“但是林淼淼,不要把你自己想得太厉害,擅自去为别人做决定。” 他转身离开了包间,身后是猛然关上的房门。 他不是陈霖,能够一边听着淼淼说起自己无药可救的病,一边云淡风轻笃定地告诉她:“会好的。” 这件事儿,提起一次,就像是往他们心上扎一把刀。 偏偏林淼淼那个没良心的,总爱提,还非要装出一副坦然自若看开了的样子。 “说好了不提,你还提……”李呈宇站在门外,夹烟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发抖,似乎气得不行,喃喃自语,“等你老了,七八十岁了,我就当着你所有孙子、重孙子的面,说你九岁还尿床的事儿,叫你说话不算话……” 屋内的淼淼捧着茶杯发着呆。 她并不难过,因为她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想哭。 她非常难过,因为她发现,他不在,她连哭的能力也似乎失去了。 因为,再也没有一个人,会把她拉到怀里,轻拍着她的背安慰,让人安心地觉得,他永远也不会离开。 …… 回到公寓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李呈宇把她送了回来,又一言不发地驱车离开。 屋内的灯是开着的,白倾披着一件薄毯子,正依偎在沙发里看书。 见到白倾的瞬间,淼淼才陡然意识到什么,有些无措:“抱歉倾姐,我……忘记买晚饭了,我现在就去……” 说着便将脚下脱了一只的鞋子匆匆穿回去,急急地转身。 却被白倾叫住了。 她瞧着淼淼,有些无奈:“淼淼,我的自理能力没那么差。” 然后她指着茶几上的一个精致的纸包盒:“给你留的。” “……甜点?” “无糖低脂的哦。”白倾俏皮地冲她眨了眨一只眼,“我的手艺可不是随时都能吃到的。” 淼淼忍不住笑了,摸摸鼻子,重重地“嗯”了一声。 两个人正坐在沙发上闲谈吃着甜点的时候,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忽然几乎同时震了一下。 是Rose。 “淼淼!听说了吗?沈局长和郑董事长正式洽谈两家的婚事了,沈楠之要和郑总正式订婚了!” 淼淼下意识抬头偷眼看向白倾。 白倾正拿着手机,看着Rose发来的内容完全相同的信息。 “Rose,你是怎么知道的?”淼淼打字回复。 那边Rose秒回:“上新闻了啊,M市新闻,微博也官宣了,现在郑氏内部都炸锅了,虽然之前也带过来说是未来未婚妻没错,但是没想到换了个总裁,又这么快就要来个总裁夫人了……靠,真刺激!” “……” 白倾没说什么,翻过手机扣在了茶几上,继续看书。 淼淼小口吃完了甜点,和白倾互道晚安,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躺在床上,不断地翻着网络上铺天盖地的消息,却似乎什么也没看进去。 M市的夜晚繁华如昼,可她的世界似乎万籁俱寂。 她点开世界地图,在M市的位置画了一个圈,过了一会,又在加拿大T市画了一个圈。 屏幕上的距离看上去那样近,不足一只手的距离。 可其实却隔得那样远。 今天在机场那个彼此沉默的电话里,她始终有一句话不曾问出来。 你还会回来吗? 不能问。 如果他因她的不舍而选择了违心的答案怎么办? 不敢问。 如果他说,不会回来,怎么办? 上一次见到他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他临走时剥了橘子放在她手边,轻声嘱咐她记得吃,然后转身出去,随手带上了门。 那样自然随意,就好像小时候每次放学写完作业,他和她的道别,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等待着第二天清晨的再次相见。 在上次公寓里不愉快的分别之后,他们还没有好好地深谈一次。 车祸的事、她的故意逃避……他似乎有什么事想要告诉他,可她从未给过他机会,总是在话题开始时便顾左右而言他地打断。 原来她与他十七年的羁绊,竟有可能就此潦草地画上句点。 第22章 第二十二颗青梅 在淼淼对着世界地图默默出神的时候,另一间卧室的白倾刚刚关闭了网页。 “郑氏沈氏将联姻,或成M市最大利益共同体……” “郑氏豪门名媛儿媳,颜值气质不输当红女星!” “……” 网络上早已经炸了锅。 白倾自认为是个洒脱的人。 无论是对事或是对人。 因此她从不认为,与郑越的重逢会对自己的工作和生活造成任何影响。 她钻进被窝里,闭上双眼,脑海里的画面却迟迟不肯逝去,这次重逢后与他相逢的一幕幕始终不断地涌现。 8月10号的新总裁欢迎晚会上,她隐在幕布后为小米合奏那一曲《月光》,然后她在后台遇见了他。 不,或者说成遇见并不准确,因为他本就是特意来找她的。 他的气场太强,让人难以回避。后台的员工们诧异之余,纷纷上前来问好。 她站在人群的另一端,平静地回视着他。咫尺之隔,却仿佛千山万水,越不过山,也趟不过水。 她从侧门走出后台,去外间的洗手间用凉水洗了把脸,手腕却意外被人攥住。 那样用力,让她手腕生疼。 她抬眸,视线从被他攥住的手腕缓缓移到他的脸上,眉尖微蹙。 直到很久以后,她仍不知道该如何描述那时他脸上的神情。 疑惑的,愤怒的,喜悦的,悲伤的。 似乎都是,又似乎全都不是。 直到郑越弯下腰,脸庞凑近她,鼻尖相触,呼吸可闻。 她猛地伸出另一只手扇在他脸上,胸膛因剧烈呼吸而微微起伏。 他没有伸手去挡。 他的左手正牢牢握住她的右手,而右手则垂在身侧,滴滴答答地向下砸着血珠。 那时他听到那曲小提琴音时,伸手捏碎了手里的香槟杯所致。 她抿唇,忍住不将视线看向那处。 不是没有看到,只是那已经与她无关。 她用力甩开他的手,匆匆地离去,脚步却越走越快,由快步变成小跑,转眼便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画面再转,公司会议上他从未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冷淡的语气,疏离的话语…… 再便是半个月后的那又一场晚会。 8月26日,董事长郑钧的50岁生日晚宴上,年轻朝气的男女们相拥起舞,身形翩翩。 似乎连空气都是香甜的。 她近距离见到了他那位未婚妻,明艳妖娆,不可一世。而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混账,竟当着所有人的面公然调侃,她一言平静地带过,大概没人察觉,那时候她感到极为不悦。 后来那位大学时的同校学弟杨光上来同她叙旧,神态是小心翼翼,却不知道她心底多少有些舒了一口气。 她坐在沙发上,拒绝了杨光共舞的邀请,遥遥瞧着舞池里的淼淼,独自出神。 坐下不过须臾,却觉得有些醉了。不是她喝了太多,也不是她酒量太差,而是病中身体虚弱,加上吃了感冒药,困意上涌,只两杯红酒竟就让她觉得有些头晕犯困。 她站起来,想走到阳台上去透透气,却不小心和厅内跳舞的女人相撞,脚下一踉跄,撞到了一旁侍者托盘内摆放的红酒杯。“啪”地一声脆响,酒杯摔碎在地上,馥郁的酒香四溢。 她抚额,第一个念头竟是自己居然和淼淼一样冒失,随即低声向那名侍者道歉。 一阵晕眩,她额上全是冷汗,伸手扶墙。厅内的灯火忽然全都暗了下来,周围一片轻呼声,白倾虚弱地叫了一声“淼淼”,却被淹没在人群的喧嚣里,她身子一软,几乎跌落下去。 昏沉间,最后的意识是有人抱住了她,似乎熟悉又仿佛陌生的气息将她环绕。 几秒后,那人在满室的黑暗和纷乱里,低头吻了她。 …… 回想到那时的场景,躺在被窝里的白倾翻了个身,一向清冷的脸上罕见地现出一丝怒意。 她蒙上被子,盖住了脸。 第二天恰好是国庆,淼淼的情绪显然不高,白倾问时,她只蔫蔫的说有些想家。 显然不是什么真话。 白倾没有拆穿,只是平静地劝她想家便回去几天。上午拉着淼淼出去买了些小礼品,下午又在她百般不放心的眼神里一遍遍保证自己除了右手臂的石膏没拆,已经基本痊愈,不需要任何人照顾。以她这样清冷的性子,到最后居然被逼得差点指天发誓,淼淼这才答应回去。 送走了淼淼,她便提了些洗好的水果,换了家常的便服,去疗养院看望白母。 想了想,又在临出门时换上了一双浅跟的高跟鞋。 这段时间在淼淼的照顾下过得有些太舒适了,对比她平日里的状态,却显得有些不够精神,为了不让白母有些无谓的担心,她特意换了鞋。 白母还是与往常一般的状态,似乎也并未注意到她的衣着。 白倾自然也不会主动提及,却还是忍不住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自己妈妈的性格,还真的是无忧无虑。 这次探视之前,白倾已经许久未至了,白母显然有些不舍,白倾也觉得这样的时刻有种久违的安心感,一直在疗养中心待到晚上九点,接近休息时间,又叮嘱了白母几句,这才离去。 白倾回到自己的公寓里,坐在沙发上,擦拭着那副熟悉的油画,那是从淼淼搬进来的两个月里,几乎每天都能看见她在抱着看的一幅画,当时的淼淼就觉得,她看着这幅画的神情,悲伤到了极点。 她捧着这幅画的时候,仿佛在思念着某个人。 那副画叫做《回家》。 半晌,白倾露出淡淡的微笑,准备将画放到盒子里。 电话响了起来,是杨光。 “喂?” “学姐,我刚回国,现在正好在M市。”那边是杨光熟悉的大男孩似的声线,“就住在你们郑氏的酒店里,和你离得可近了,我刚刚抬头看着你们宿舍那栋楼,忍不住在想,不知道学姐你在做什么呢?所以打了个电话来,没打扰你吧?” “怎么会。”白倾笑,“你怎么又来了M市,有事情需要处理?” “嗯……算是吧。学姐,明天我想请你吃个饭。” “明天?”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右臂,和医院是约好了明天去拆石膏的。 “嗯,我给学姐带了礼物……” “那,晚上吧,地方你定。” “好!”那边有些兴奋地应了一声,随即声音压低了不少,“学姐白天有别的事吗?” “嗯。” “那晚上见。” 挂断了电话,白倾有些出神。 相隔不远的时代酒店里,杨光放下手机,从窗户向白倾公寓的方向看去,隐约能瞧见窗户里透出些许灯光。 这是他特意选中的楼层和方向,能够远远地看到她所在的地方,打电话的时机当然也是他特意挑选的,他坐在窗前许久,直到她房间的灯亮起,又过了片刻,才拨通了电话。 他垂下头,有些低落。 杨光知道白倾的性子,从他四年前在大学里认识她起,她便始终是这样清冷的,话不多,只是她内里的性子并不是那么冷淡,对朋友最是讲义气,以前在大学里,他说受了她许多照顾,并不是一句客套话。 C大是国际名校,有不少国内有钱有势的家庭会送孩子去留学,杨光虽然是杨氏的独子,只是他的父母太过强势,导致他从小性格有些懦弱,加之身体不好,所以在社交方面并不擅长,没有少受小团体的排挤,可是白倾这个时刻作为人群中焦点的天之骄女却对他多有照顾,主动拉他进社团,带他出席各种场合。 她从来不会多说,只是在第一次见到杨光时,淡淡地说了句:“异国他乡,能遇到一个城市的故人,真是难得。” 他之于她,大概只是一个蒙她照顾的路人。 她之于他,却远不止如此。 只是那时,她身边总有那个同样光芒万丈的男人,他们在所有人眼中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而他像是一只仰望天鹅的丑小鸭。 也因此,他对她的心思和肖想从未宣之于口,后来她销声匿迹数年,而且因为一件与他有关的麻烦事,她与圈子里所有的朋友都断了联系,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再见过她,包括她那时候的男朋友,现在的郑氏总裁郑越。 他回到L市以后,动用家族的力量去找过她,最后也只是大概知道了她的消失与家庭变故有关,只是内情白家捂得太严实,他的父母或许能知道一些,他却无能为力。 他性子偏软,毕业后在父母的安排下进入家族的公司,相亲结识了门当户对甚至家室更高一筹的女友,谈婚论嫁。 能在M市遇见她,开始时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端着红酒,长裙摇曳,倚着长桌亭亭玉立,还是那般独一无二的好颜色,目光清冷仿佛什么也不看进心里。 走过去和她碰杯的那一刻,他几乎激动得手都在发抖,他害怕她因为当初的事情责怪他,疏远他,或是干脆装作不认识他。 可她没有,她只是淡淡地笑着和他碰杯,道着“好久不见”。 从那时候起,他心里便有了一个念头,一个强烈无比的念头。 第23章 第二十三颗青梅 第二天上午,白倾按照和医生的约定去拆除了石膏板。 一整个白天的时间,她都在努力恢复右手的灵活度,不停地做出尝试。只是因为受创和刚刚恢复的缘故,显然效果不太理想。就算是她,也忍不住有些沮丧。 那是她想要用来画画和骑马的手,可是如今…… 淼淼回去了,一个人的公寓待起来显得无比冷清。她原本是最不怕一个人独处的,可是现在的心境却难免有些异常。 她换上舒适的棉布裙,踏着许久未穿过的平底帆布鞋,长发披散,拢在耳后,素面朝天地出了门。 漫无目的地沿着长街往外面走着,路过一家小卖部,想起淼淼说过的话,便走进去买了一颗冰淇淋球,芒果味,有些酸甜。 在附近的公交站上了车,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沿着环形路线绕城了一圈。 直到回到上车的起点。 却有几个穿着校服的男生跟着她一起下了车,红着脸上来搭讪,问她是附近哪所学校的,自己平时一直坐这班车,却好像从来没见过她云云。 白倾哑然失笑,侧头望了眼街边拐角处的凸面镜,看到自己清新自然的脸。她今年二十三岁,却从小习惯将自己装扮得大方得体,或者说成熟稳重,以至于此刻的她看上去,竟比自己的学生时代看上去更加青涩,也显得年龄小了许多。 她恍惚想着,自己从出生起,似乎一直是别人口中光芒万丈的女王,而从未经历过万千宠爱的公主阶段。 心情奇妙地好了些,她嫣然一笑,没有说什么,轻轻地摆了摆手转身离开,留下身后呆呆立在原地的几个高中生。 她深舒了一口气,没有发现她身侧的道路上,一辆低调的黑色豪车正缓缓行驶着,随着她的动静亦步亦趋。那并不是刚刚才出现的,从她走出公寓楼的那一刻起,这辆车便一直如影随形,甚至跟在那辆公交车身后数小时,环绕了大半个城市。 郑越坐在车后座上,视线始终静静地落在她身上。 这段时间,他和陈霖已经找到了那个肇事者,且清楚他们的目标并非林淼淼,而是白倾。 这也是陈霖愿意出国的原因。 而她从此以后的一举一动,都总在他的掌握之中。跟着她的并不总是他,更多的时候是他的助手,只是今天下午他碰巧在公司,于是亲自跟了出来。然后他看见了她从未在他面前展现过的一面。 那样随意慵懒,卸下每时每刻的戒备和全副武装—— 不,其实他见过的。 只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 晚上七点,M市,一家布局精致的日料店里。 杨光将价格昂贵的海鲜刺身推到白倾面前:“学姐,你最爱吃的。” 白倾一笑,并不推辞。 她并没有保持下午时的装束,而是换上了平日里最常穿的裙子和高跟鞋。 席间的交谈并不算多,杨光基本上没有吃什么,他全程在看着白倾。 白倾喝了点暖茶,终于停下了进食的动作,没有忙着补妆,她抬起头冲杨光笑笑。 杨光挠头,望着她的脸,心里居然有些发酸。 “学姐,你瘦了。” 他刚刚回国,也没有特意打探,因此还不知道她经历车祸的事情。 白倾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道:“还好吧。” “学姐,我已经决定要推掉家里为我订的亲事了。”杨光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不想错过她的任何反应,“我昨天已经和我爸说过了。” 白倾怔了好一会儿:“你家里怎么说?” 杨光挤出一个笑容:“不管家里怎么想,这次我都已经做好决定了,我不会再只知道听家里的,这次我要遵从自己的心,是你教我的,不是吗学姐?” 白倾低头拿起热帕子擦手,若有所思,直到把自己的每一个手指都反复擦拭了两三遍,才抬起头来看着杨光。她微微皱着眉问:“为什么要推?你不喜欢她?” “我当然不喜欢她!”杨光急忙回答道。 白倾的眉头皱得更紧,似乎很不能理解他:“那你当初为什么要答应和她订婚?” “那都是我家里……”杨光下意识地回答着她的问题,却在她澄澈的目光下渐渐说不出话来。 他满脸通红,急得说不出话来,忽然又仿佛回到了高中时候那个内向焦躁的自己,他低下头,惶然无措,深刻地觉得自己不配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似乎听见白倾极轻地叹了口气。 “如果实在是因为不喜欢。就去和家里人说清楚。”白倾的声音听起来又高又远,“如果是因为别的原因……那就不必做什么改变了。” 半晌,杨光抬起头,眼睛红红地望着她。 白倾没有回避他的视线。杨光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在她始终如一的平静神色下败下阵来,低下头,双手无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整个人轻微地发着抖,不知是羞愧,或是愤怒。 白倾克制住心里的同情,硬起心肠不说话。 他曾经是自己和郑越在大学时期最疼爱的邻家小弟,情谊匪浅。只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当年那件事已经充分证明了这句话的正确性。 等到杨光终于平复了情绪,白倾拿起手边的小包,又无比自然的抽过桌边的账单,站起身来。 “走吧。” 随即率先走出了包间。 杨光站起来,低下头眨了眨生疼的双眼,终究是跟了上去。 …… 深夜,M市市立人民医院。 病房内,吃完晚饭来看望过白母的白倾刚刚离开,白母准备躺下休息。 两名西装革履的男子提着公文包走了进来,似乎是早已在外等候多时。 白母认出了他们,一向挂着笑容的脸上变得表情冷厉,仿佛挂着寒霜。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出去!” 来人礼貌地向白母鞠了一躬:“沈女士,关于您的女儿,我们希望能有机会和您好好谈一谈,所以才冒昧前来打扰。” 白母望着他们,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苍白的手握紧了身侧的被子:“我女儿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来人仿佛没有听到白母的话,回身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恭敬地递到白母面前。 僵持了半晌,白母方才深呼吸几次,接过了那份文件,打开看了起来。 回到了公寓的白倾刚刚打开灯,还未来得及换下脚下的鞋子,便接到了杨光的电话。 “学姐……回来了吗?明天……能不能再出来见个面?” “明天我有事。” 感觉到电话那边的沉默,白倾又加了一句:“真的有事,不是推辞。” “嗯……好。” 两人都陷入安静。 又一个电话切进来,白倾和杨光打着招呼:“我有个电话进来,我先接一下。” 那边应了一声,白倾将电话切出去,心头就是一跳--是医院打过来的。 “是白倾小姐吗?” “是我,怎么了?” “白小姐,今天晚上你从医院回去以后,有两位先生来探访了你的母亲沈女士,谁知道见面不久,沈女士就突然情绪激动,心脏病复发,现在已经进了手术室抢救……” 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开,白倾穿着回家没来得及换的高跟鞋,一路飞奔下楼。 M市的夜幕,乌云缓缓将月亮遮住,一声闷雷“轰隆--”炸响,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白倾坐在手术室门前,双手把手机捏得死紧。 一旁两个身穿黑色西装的人,正是方才出现在白母病房的两名男子。 为首的人俯身到白倾面前:“小姐,我们也没有想到……” “我不是你们的小姐!”白倾脸色苍白,浑身发抖,“滚出去。” “小姐……”那人满头都是汗。 “滚出去!” 黑衣男子沉默了片刻,向白倾鞠了一躬,转身走了。 白倾捂着脸,无声地哭泣,泪水沿着掌心不断地往下流,双手颤抖得厉害。 大约过了十分钟左右,她收拾好情绪,擦了眼泪,安静地坐在长椅上等着医生的消息。 手术室的门被推开,穿着白大褂的护士走出来:“家属?” 白倾站起来迎上去:“我是。” “病人现在急需做心脏架桥手术,麻烦您在这里签个字。” 白倾握着笔的手抖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在手术单上签了名字。 “病人的情况比较危急,手术费用需要尽快缴一下。” “多少钱?” “您先预交十万左右吧,后面住院观察还需要其他的花费,总计大约需要二十万到三十万。” 白倾握了握拳,控制着身体不再发抖,低声道:“知道了,我现在就去筹钱。” “最晚明天,一定得交上啊!” 护士说完又匆匆进了手术室。 白倾颓然地坐在长椅上,双手搭着膝盖,觉得自己几乎要被这压抑的气氛给击垮了。 她握着手机,竟想不到一个可以求助的人。 不……其实是有的。 她摇摇头把脑子里那张脸甩出去,吸了吸鼻子,没有再让自己哭出来,而是安静地望着手术室的大门。 对她而言,此刻最重要的事,是得到手术成功的消息。 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第24章 第二十四颗青梅 时间过得格外缓慢,白倾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手术室门前的灯终于亮起来。 医生走出来:“家属在吗?” “在。”白倾站起来,“医生,手术?” 医生点点头:“手术很成功,病人打了麻药,至少还需要再过五六个小时才会醒,家属也守了一晚上,可以先去休息会。” “谢谢医生。”白倾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微微发着抖。 跟着病床一起到了病房,白倾看着母亲苍白的脸,几乎一直向下掉落的心终于稍微安定,不再惶恐得几乎发疯。 她最后看了眼母亲的脸,帮她理了理被角,转身走出病院回了家。 宿舍里,白倾抱着双膝坐在沙发上,视线茫然地望着前方的空气,毫无聚焦。 她用力咬着下唇,直到尝到淡淡的腥味。 半晌,她拿起那副名为《回家》的油画,呆立在原地看了整整十分钟,终于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那边的声音显然是从睡梦中刚醒来。 “杨光。”白倾猛地抓紧手里的画,“我有些事想找你谈谈。” “怎么了学姐,现在吗?” “现在。” 白倾挂了电话,找出防雨袋子将油画反复裹了好几层,确认不会被雨淋湿,然后抱着它冲下楼。 她撑着伞,在漫天的瓢泼大雨里,渺小得几乎看不见。 踩着高跟鞋在雨天里并不好行走,她走得很慢,每靠近那栋酒店一点,她就将手里的油画抱得更紧一点。 只是路再难走,终究还是离得很近,不过十分钟就到了酒店大堂。 杨光站在门口等她,见到她被雨淋湿的裙摆,和苍白憔悴的脸,惊慌失措地将她拉进来。 “这么大的雨,学姐你怎么没打车?早知道我该开车去接你的。” “没事,我有事找你,说完了我就要走了,我还有别的事要处理。”白倾摇头推开他的手,轻声道,“上楼说。” “好好好,赶紧上楼。” 杨光伸手去接白倾怀里抱着的东西,谁知她却躲开了,更加抱得死紧。他也没心思多说,只是忙着将白倾接上楼去,想着让她暖暖。 白倾跟着杨光走进电梯,低头站在角落里,望着手里的画,落了两颗泪,极小声地呢喃了一声。 “对不起……爸爸。” …… “学姐,进来坐。” 杨光摸摸头,还没有完全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他穿着一件薄毛衣,头发有些乱地翘起来,看上去像是个刚成年的大孩子。 白倾在套房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把手里的画放到茶几上。 没有急着动手去拆包装,白倾定定地望着杨光:“你知道展天吗?” “展天?是那个画家么?”杨光挠挠头,不知道白倾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知道,他的画近年来很受欢迎,业内评价也非常高,我们家老爷子也总想收藏一幅,不过可惜了,听说他前两年去世了,之前的画作也没有在市面上出现了。” “嗯,没错,他的画都被家人毁了,目前还完好的就只有一幅。” 杨光更诧异了,打量着白倾的脸色,小声问道:“学姐,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因为展天是他的艺名,他的真名叫白展。”白倾说道,“他是我的父亲,现在我手上这幅画,是他留给我唯一的遗物。” 杨光愣了半晌,望望茶几上的画,又望望白倾,看她满面憔悴,忍不住坐到她身边,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学姐……抱歉,我不知道……” “没事。”白倾轻轻摇摇头,把茶几上的画向前推了推,“给我打三十万,这幅画是你的了,你可以去找业内专业人士鉴定,绝对是真迹,这幅画是他存世的唯一画作了,按照近年的行情,拿去拍卖不会低于二百万。” “我不是这个意思!学姐,真假什么的,难道你还会为了这点钱骗我么?我只是……你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不用说这些的。” 白倾低下头:“如果真的想帮我,就给我三十万,买下这幅画。” 杨光眯着眼打量了白倾好一会儿,忽然站起身来,掏出一支香烟,点燃了抽起来。 白倾抬头看他:“你以前,不抽烟的。” 杨光笑笑,半是苦涩半是感慨:“人总是会变的,长大了心里有了事儿,才知道为什么男人总喜欢抽烟。” “这些方面,你倒是越来越像他了。” “谁?郑越学长吗?” 白倾没有回答,又问了一遍:“刚刚和你说的事,你觉得怎么样?” “学姐开口,我哪有不答应的道理。”杨光吐了个烟圈,目光灼灼地望着她,神情让白倾觉得有些陌生,“只是我也有些话想和学姐谈谈,学姐忙得很,总是没空见我,今天难得见了面,我想和学姐多说说话。” 杨光走到白倾身边坐下来,把手里的烟拧灭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伸手摸上白倾的脸,轻轻摩挲着。 “你瘦了。” 白倾侧脸躲过他的手,神情不悦。 她的躲避仿佛触怒了他的神经,他的目光变得很冷,转瞬又变得疯狂。 他猛地攥住她的双肩,手上的力道极大,整个人歇斯底里。 “为什么郑越可以,我就不可以?我到底哪一点比不上他?白倾,我对你不好吗?我从来没有像喜欢你这样喜欢一个人,我甚至为了你和家里闹翻!” “为什么你就不能考虑考虑我呢?” “只要你和我在一起,三十万又算什么?就算是三百万,三千万,日后的整个杨氏,我都愿意给你!” 白倾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地抱着画站起来就要走。 杨光猛地夺过她手里的画丢到一边,用力抱住她,她被雨淋湿变得冰凉的肌肤触手湿滑,他被冷得一个激灵,却将她抱得更紧了。 这么多年了……他总是看着她在郑越的怀里笑得那么开心,他总是觉得自己在她面前自惭形秽,可是今晚的她不一样了,她不再高高在上,而是平凡而又脆弱。 她有求于他。 她也只是个女人不是吗? 她也没有那么遥不可及,不是吗? 杨光不顾白倾的挣扎,满眼迷恋地看着她,痴痴地道:“学姐,你真的好美……” “学姐你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离你这么近,付出任何代价我也觉得值得了……” “只要你答应和我在一起,我就算拼了命也一定会和家里抗争到底,把现在的这门婚事推掉!” “学姐,看看我好吗?不要像以前那样像看孩子一样的看我,像你看郑越那样看我好吗?” 他几乎疯魔了,将她抱得死紧,低下头去吻她的嘴唇。 此刻的他,既不是那个敏感内向的少年,也不是那个总会望着她腼腆浅笑的学弟。 他如此陌生,看上去让人害怕。 白倾用力偏开头,压着嗓子怒道:“杨光!放开我!” 缠在身上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她猛地抬脚,高跟鞋的鞋跟用力踩在他的脚背上。 杨光吃痛,惊呼一声,却没有放开她,而是抬手一个耳光,重重地打在她脸上。 白倾整个人跌在地上,撞到了墙的右手难以抑制地发着抖。 她喉咙里不断发出倒吸冷气的声音,却始终没有呼痛,只是艰难地抱着画站起身来,冷冷地望着他。 杨光的眼神连着变了几变,向她的方向挪了几步却又不敢太过靠近,语气变得极其惊慌:“对不起,学姐,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我只是……” “啪--” 白倾用力地回打了他一个耳光,踉跄着冲出房去。 刚刚那一脚踩得太过用力,高跟鞋的鞋跟已经有些不稳,跑出来时扭到了脚,一阵阵剧痛从脚踝处传来。 她抱着怀里的画站在电梯里,眼泪终于再也止不住,扑扑簌簌地往下掉。 一楼到了,她抱着画,没有打伞,拖着受伤的脚就这么冲进雨幕里。 前台的大堂经理在她身后高声喊着什么,她也全然都听不见了。 大堂经理冲到门口,望着她远远跑开的方向,赶紧回到前台,再次拨通了一个电话。 这是郑氏的酒店,所有人员早已受了上面的吩咐,一定要特别留意那位白小姐的动向,如有什么异常,就直接打电话找郑总的秘书,甚至是总裁本人。 早在白倾走进酒店,跟着杨光上楼的时候,大堂经理已经拨出了一个电话,电话的那头是郑越。 据她的猜测,郑总此刻已经在赶往酒店的路上。 想到白倾冲出去时踉跄的脚步和满面泪水,大堂经理已经忍不住慌得心脏砰砰直跳。 电话接通了。 那边是熟悉的语气和嗓音:“喂?” 大堂经理深呼吸了一下,斟酌了一下自己的措辞:“郑总,刚刚,白倾小姐出了酒店,往公司方向去了。” “出了酒店?” “是的。”那边冷冷的语调听得大堂经理后背禁不住冒出一层薄薄的冷汗,战战兢兢硬着头皮说道,“似乎她的脚还受了点伤,脸上也……” 电话突然被挂掉了。 穿着黑色长外套的男人一身风雨,从酒店门口走进来,显然是驱车刚刚到达酒店,目光巡视一圈,停在大堂经理的脸上,声音又冷又硬:“到底怎么回事?” 大堂经理走上前来,恭敬地叫了声“郑总”,随即也不敢拖拉,将今晚所见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向男人说了出来。 第25章 第二十五颗青梅 白倾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跑出去了多远,她甚至根本没有一个目的地。 她只是想跑得越远越好。 脑子里不停地冒出父亲生前的笑脸,他最是疼爱自己和母亲,自己在外人面前高冷疏离得很,可在他面前就是个正常的小孩子,会任性,会闹脾气,会因为吃妈妈的醋而生气。 爸爸是从来不发脾气的,总是惯着哄着她们。 “好啦好啦,娘儿俩别吵啦,在家里呀,倾倾和妈妈第一,小八第二,扣扣第三,爸爸排最后好不好?” 小八是妈妈养的猫,扣扣是她养的狗。 白妈不服气:“白展你说清楚,为什么是‘倾倾和妈妈’,不是‘妈妈和倾倾’?” 白倾也不乐意:“为什么扣扣要排在小八后面?” 男人无奈地笑着讨饶:“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我晚上给你们做好吃的,你们都想吃些什么?” 画面一转,又变成男人躺在冰冷的晶棺里。 她从国外赶回来的时候,竟没来得及见上他最后一面。 那个会护着她、哄着她,永远把她放在心尖上的男人不在了,再也回不来了。 而现在她怀里抱着他留下来的唯一的遗物,想去救他生前最宠爱的妻子,她已经准备好失去一切了,可却还是什么都做不到,她谁也救不了,只会没用地被人欺负。 爸爸……女儿好难啊。 女儿要怎么做才好? 他曾经说过,她不像爸爸,也不像妈妈,从小就要强到了极点,从不爱哭。 可是现在,她好像怎么也忍不住了,她好像,要变成妈妈那样的爱哭鬼了。 是我还不够坚强吗? 白倾坐在路边绿化带旁的石凳上,任由雨水浇灌到脸上、身上,可她不想动,也不想离开。 也许坐在这里什么也不必思考地淋雨,才是现在这个处境里最舒服的事罢? 一柄伞在她头顶撑开,遮住漫天瓢泼大雨。 她抬起头,满眼迷蒙地望着他。 是郑越。 他定定地站在她身前,仿佛他本就该在那里。 仿佛时光亘古不变,走过一万载的长度,他也不会离开一步。 他全身和自己一样,被浇得透湿,雨水沿着额前的发不停地流下来,打湿了他俊朗的脸,英气的眉。 不知站了多久,他把手里的伞递到她怀里,不顾名贵的皮鞋和定制西装被雨水泡得彻底,在她面前,单膝跪了下来。 他轻抚着她受伤红肿的脚踝,慢慢地脱下了她脚上的鞋子。 他抬起头望着她,骄傲的神情全然褪去了,眼里除了她的倒影,再也看不见其他。 他缓缓地伸出双手,向她张开了怀抱。 …… 昏黑的夜,磅礴的雨,温暖的房间。 白倾坐在酒店套间里,听着外间厅内卫生间男人洗澡的水声。 先前,两个人淋得透湿回到酒店里,郑越一言不发地将她丢在里间,冷冷地说了句:“去洗澡,别传染给我。”然后就关上门,把她一个人留在房间里。 她猜,他大概是坐在沙发上抽烟发呆。 她把裹着好几层防水布的画拆开,细细观察了一番,还好,没有淋湿。她把画放到床上,拿着换洗衣物走进里间的浴室。衣物是早就准备好的,似乎酒店里的人早就知道他们会过来,备好了换洗的衣服--不是浴袍,是经典款的白色长裙,那一直是白倾喜欢的风格。 打开热水淋到身上的一瞬间,白倾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一切行动都无比自然,从她遇到郑越的时候起,安全感就将她整个人包裹住。 她的动作僵了僵。 尽管很不想承认,但原来,在她心底,一直都对他如此信任,从不怀疑。 外间的浴室水声停了,白倾不动声色地向门口看了一眼。 窸窸窣窣的穿衣服穿鞋声响,不过片刻男人从浴室里走了出来,穿着酒店里标配的长浴袍,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 白倾的冷静又一次破功,分明她进来时看到房间里有为他准备好的全套休闲装,他却非要穿成这样。 她坐直身子,轻轻清了清嗓子引起他的注意,准备好好和他谈一谈。 谁知他看了她一眼,没有和她交流的意思,斜躺进沙发的另一头,翻开了一本杂志看起来。 白倾愣了愣,想到病房里的母亲,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还是开口:“郑越,我能不能向公司借一笔钱?当做预支的工资。” “哦?”男人头也不抬,“要多少?” 白倾犹豫了一下,说出了一个最低数字:“二十万。” 见男人不说话,又补充了一句:“差不多大半年的工资就可以抵清了,不会拖很久。” “嗯。”男人还是神色淡淡的,“不可以。” 白倾握紧拳头,眯着眼看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男人抬起头,看着女孩被气得甚至有些圆滚的脸庞,极力克制住嘴角上扬的趋势,他望着白倾,慢慢地说道:“不能从公司借,只能向我个人借。” 白倾刚刚洗完的头发湿湿地搭在肩膀上,褪去了妆容的她不见了平日里高不可攀的气场,过于白皙的肌肤反倒是让她显得有些人畜无害。但是她自己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仍以一如既往的冷淡姿态质问:“凭什么?” 郑越合上书,气定神闲地淡淡说道:“就凭郑氏现在90%的事都是我说了算。” 白倾站起身来:“既然如此,那么明天我去找董事长借。” 郑越沉默了稍顷,嗤笑一声:“如果你敢,我会让明天晚报的头条新闻写满你是他的情妇。” “随你。”白倾伸手去拉门把手。 “白倾!” 她停下动作,静静立在原地。 两个人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房间里的气压越来越低。 最终,像以往的每一次对峙一样,先开口说话的是郑越。 “我可以借你钱,不限还钱时间,但是有个条件,你得拿样东西作抵押,得是很重要的东西。” 白倾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油画。 男人没有错过她的神情,仰着下巴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那副画是什么东西?” 她迟疑些许:“我父亲留给我的遗物。” 男人了然地点点头:“很重要?” “很重要。” 男人打了个响指:“bingo!就是它了。” “我有两个条件。”白倾想了想,“第一是你必须把它保管好,不能有任何损坏,第二是……我要三十万。” “可以。” “把钱打到我账号上,我先走了。” “过来。”郑越的声音冷得像结了冰,“今晚住在这。” 现在是半夜三点,她想拖着那条半瘸的腿去哪?更遑论她还顶着一头湿着的长发和脸上的伤。 想到这里,他的眼神更加阴翳。 他没忘记这些伤是怎么留下来的,杨光……很好。 白倾怔了片刻,回头看向他:“这也是你借钱的条件之一?” 他扯扯嘴角,一副纨绔神态:“你可以这样理解。” 白倾点点头,拉开房门,冲他嫣然一笑,做出送客的姿态:“我会按您的安排住在这,那就请郑总裁,早些回去休息。” 郑越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原就没打算留下,现在的时机太过敏感,他不想因为自己未婚妻的存在而对她带来负面的影响。 只是他又一次面对她败下阵来,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哑口无言,让他不由得有些胸闷。 那边白倾已经放下了手里的画,倚着门框,腰肢柔软,身段窈窕,一向清冷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明艳的笑容,一时间竟妩媚无双。 郑越望着她,喉结轻动。 “还是说,郑总您希望明天的晚报头条写满我是您的情妇?” 他的脸色瞬间阴沉,半晌,他冷哼一声,转身走到衣柜前,随手扯了件衣服换上,然后拿起那副画离开了酒店。 白倾有些失望,她还以为,他会被气得忘记把画拿走。 郑越下了楼,坐进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里,面无表情地拨通了一个电话。 连打了两个电话才被接通,那边是慵懒勾人的女声,只是此刻显然带着怒意,毫无风度。 “郑越!你知道我熬一次夜要睡多少美容觉才能补回来吗!” 郑越仿佛没有听到她的指控,直接说道:“楠之,计划必须提前了。” 沈楠之陡然清醒,从床上坐起身来,握着手机轻声问道:“为什么?” 郑越揉了揉眉心:“原计划时间太长,我等不了。” “可是……他还没有回来……” “我会想办法,你只管按照原计划提前进行就可以。”郑越说道,“要快,越快越好。” 沈楠之沉默了片刻,意识到他的认真,于是郑重地点点头:“我知道了,放心吧。” 挂断了电话,郑越望着手里的画框,默默出神,不知不觉,他伸手轻轻摩挲着画框的边缘,时而皱眉,时而微笑,时而冷哼。 坐在前排的助理范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大半夜的,总裁这个样子真的有点惊悚。 “范良。” “郑总。” “白倾那边,帮我好好查查,尤其是和她家里的关系。” “好的总裁。” 郑越嗯了一声,又沉默了,片刻后忽地笑了:“杨氏前阵子的合作企划案,进行到哪里了?” 范良平静地答道:“节前副总裁那边刚审核完交上来。” 看来,有人要倒霉了。 第26章 第二十六颗青梅 国庆回家的淼淼并不知道M市发生的一切,白倾自然也不会主动向她诉说家中的变故。 在家里的日子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林爸林妈提起了阿霖出国的事,淼淼才多少得知了些这次离开的全貌。 去加拿大留学,两年。那里是医学界神经细胞病理学领域的最前端,如果能在那里有所建树,便意味着在这个领域立足在了全世界顶尖的位置。 淼淼扒着饭,一言不发地听着。 原来这件事情,所有人都比她知道的清楚。 而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觉得,淼淼会是最先知道,也了解得最明白的那个人,因此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想到来告诉她。 可他告诉了所有人,却偏偏没有告诉她。 甚至在飞机起飞前的最后一刻,也未曾亲口向她解释任何事,飞机落地之后,也没有发来任何讯息,似乎理所当然的将她遗忘,干净利落的将她从他的世界里删除。 而在李呈宇看来极诡异的是,淼淼也未曾主动联系过阿霖。 他们彼此心照不宣,就这样毫无征兆,突兀地断了联系,这大概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林爸林妈结束了饭桌上的家常谈话,并没有意识到女儿情绪的异常,只是瞧着她无精打采的样子,便在吃完饭后忙着赶她去休息,又叮嘱要先活动活动,不许马上睡觉。 淼淼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抽出了那副蓝宝项链的设计图。 她终于明白了那一丝未及完美的缺陷是因为什么。 她的设计,太过圆满。 因她太过笃定那个人不会离开自己,不懂得缺憾,也不害怕失去。 只是这世上,又哪有永远不会失去的情人呢? …… 国庆假日的后几天,淼淼都在安静的画图中度过,至少外表看来还算平静。 而白倾,则是一片忙碌。 她脸上有於痕,扭伤了脚,那天在杨光的房里跌倒时,又撞到了刚刚拆了石膏的右手。 更要紧的是,她没时间好好休息,因为她需要看顾白母。 郑越的动作很快,第二天早上白倾便收到了一百万的转账,她去询问时,对方的回答是:“就当做这幅画的押金好了,把画还给你的时候,再还我。” 她没有多说什么。 她刚从一场车祸里恢复过来,存款已经用得七七八八,三十万只是白母手术的费用,平日里白母的疗养费用也并不低,尽管她收入不薄,现在却也难免捉襟见肘,她真的很需要钱。 而尽管她不想承认,但是郑越确实在维护着她那颗有些脆弱的自尊心。 假期很快结束,淼淼在7号下午如期归来。 可让白倾没想到的是,和淼淼一起到来的,还有一个重磅的意外消息。 “倾姐?” 白倾恍惚地眨着眼,半晌才回过神来:“你是说……沈楠之要嫁的人不是郑越?” 淼淼点点头:“刚知道的时候,我也意外得不行。前几天我去看望老师,才从他那里听说,这个月底的联姻订婚宴,沈楠之要订婚的人不是郑越师兄,而是他的弟弟郑启。” 白倾有些疑惑:“郑启虽然是郑家的二少爷,却常年待在外省,不与郑家人多见面,据说性格极其要强,如今他自己一手打拼的时尚公司在业内也是赫赫有名,能力自是不必说的……他的为人如何,我并不了解,只是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日后他继承家业的可能性极小。沈家既然不再爱惜羽毛,要和郑氏联合,又怎么会答应将女婿的人选由郑越变成郑启?而且这件婚事已经人尽皆知了,事到如今怎么能随意更换?” “老师说,两家联姻的事早已经定下来的,只是对外并没有明说沈楠之要嫁的人是郑越还是郑启……迫于脸面,只能对外称沈楠之的未婚夫本来就是郑启,之前郑越的说法是误传。” “那……为什么联姻的人选要临时更换?” “这个我也不清楚。”淼淼努力回忆着,“老师只是说,郑越师兄做了荒唐事,让沈家大怒,郑氏花了好大的代价才安抚下去,之后沈楠之就死活不愿意嫁给郑越师兄了,两家没法,又看郑启的个人条件确实优秀,最后才勉强答应的。” 白倾垂眸,轻声道:“荒唐事?” “嗯……我也不知道郑越师兄做了什么,我只听老师说他像董事长一样荒唐,有其父必有其子,又说郑启比他更适合结婚,至少人上进又洁身自好……” 白倾沉默了,不知想着些什么。 淼淼抱着一枚大大的靠枕,讷讷地道:“听说郑启和沈楠之在这之前连面都没怎么见过……” 白倾有些自嘲地勾唇,冷冷地说道:“在那个没人情味的圈子里,这种事很常见,没有什么比他们的利益更重要。” 淼淼没说话。 她想起阿霖也有一位从小订了亲的未婚妻,虽然那只是大人们不经意间的笑谈,如果没人再有意提起,它就什么都不是,可若是所有人愿意让它实现,那么它便是真的。 只是如今的她,似乎连为此忧虑的资格,都没有。 …… 郑家,气压低得吓人。 餐桌上,郑钧脸色铁青,所有人都食不知味,战战兢兢。 唯一神色如常的是郑越。他像往常一样,优雅地切着盘子里的牛小排送进嘴里,间或抿一口红酒,眯眼细品,神情自若,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直到他放下餐具,结束了自己的用餐,站起身来离席。 “这次,你做的太过了。”郑钧双手扶在餐桌两旁,低着头,“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这次的联姻花费了多少心力?” “知道。”郑越简短地回答,“一份百亿的合同,和3%的股权。” 郑钧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抬头看着郑越,脸上的肌肉绷得死紧:“你这次做的事,太荒唐!” 郑越不为所动。 “订婚在即,这短短的几十天你也忍不住吗?竟和那个李蜜搅在一起,还被人当场抓奸!”郑钧终于再忍不住怒火,“不过一个戏子罢了,你要玩,结婚后多少女人不能玩?非要在这个关口闹出这样的事来?郑越,你是不是故意在和我作对?” 吴芳菲侧头看了眼自己的丈夫,并没有因为他话语里透出的不尊重而生气,只是低头不语,似乎已经习惯。 郑越坐回椅子里,一只手舒服地搭在靠背上,眯着眼睛笑:“别生气啦老头子,联姻不是没有黄么?沈家的千金还是要嫁进郑家做儿媳的,以后我再找个更好看的娶回家,不是皆大欢喜?” “更好看的?就凭那个李蜜?”郑钧冷哼一身,什么当红明星,他们郑家可着实看不上,“婚事没有黄?你知不知道我为此又额外付出了多大代价?” “一点小钱而已,就当做给你未来儿媳的聘礼好了。”郑越满脸的无所谓,转头看向吴芳菲,“吴姨,你说呢?” 吴芳菲还是低着头不说话。 这次的变化,郑钧怒不可遏,可吴芳菲其实是有些窃喜的。沈家势大,和沈楠之联姻自然好处颇多,对于郑钧而言,无论沈楠之嫁给郑家的哪个儿子,差别都不大,他生气只是因为郑越让他丢尽脸面,又损失利益。 但是对于吴芳菲而言,沈楠之嫁给郑越而不是郑启,自然是好事。 郑越不是她的儿子,他母亲秦嫣在他小时候就早早去世,但郑启却是吴芳菲的亲生孩子。 郑启此刻人在国外,还没有回来,席间只有他们三人,于是气氛因为郑越的这句话而更加沉闷,只能听见郑钧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片刻,郑越点了支烟,露出他惯有的微嘲笑容,他吐了个烟圈,淡淡地道:“没办法啊,拈花惹草不是郑家男人的传统吗?遗传的事儿是到骨子里的,改不掉。” …… 再晚些时候,M市,齐安然家。 沈楠之坐在沙发上发着呆。 齐安然走出书房接了杯水,瞧见她穿得单薄,光着脚坐在沙发上,眉头不悦地皱起,抽了件毯子盖在她身上:“这么晚了,也不注意点。” 沈楠之回过神,粲然一笑:“哥。” “还在等郑越?” “嗯……总觉得不听他亲口说,有一点不安心。” 两个人正聊着,门铃响了起来。 齐安然走过去看了眼:“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来人果然是郑越。 夜深天寒,随着他走进房间,似乎带来了些许凉意。 楠之站起来,神情是少有的拘谨。 郑越摆摆手,示意她坐下,随即自己和齐安然一起坐到另一侧的沙发上。 他看着楠之少有的忐忑神色,微笑道:“一切顺利,这下放心了?” 楠之问:“说要娶我的事,真的是他主动提出来的?” 郑越点点头:“郑启的性格,如果不是自己愿意的事,没人可以勉强他。这次他主动提出,我也有些意外,其实事前我并没有完全的把握。” 齐安然看了眼楠之,又问郑越:“郑叔叔那边,还好吗?” 楠之也歉意地看着郑越:“郑越,因为这件事,郑氏给了我父母不少补偿,我会想办法……” “郑钧的钱只有他自己稀罕,这点小事你不用在意。” “明明是为了帮我,可是连累你担了恶名……” 郑越摆摆手,浑不在意:“我的名声本来就不好,也不差这一件。你是安然的妹妹,又曾经救过我,我既然答应帮你,自然竭尽全力。” 这本就是当初他自己提出的计划。 齐安然笑了笑,和郑越对视一眼,看着楠之问道:“楠之,既然现在事情已经成了,有些事情我就不得不问了。” “什么?” “你和郑启总共也不过几面之缘,你究竟为什么喜欢他?” 第27章 第二十七颗青梅 郑家和沈家的联姻,从头到尾都只是长辈们的一厢情愿。 郑越并非最近才认识楠之。 他和齐安然情同手足,早年间就已经见过他那个疼爱无比的妹妹,自然而然地将她也视为妹妹,原本两人接触并不多,可两年前,因一次偶然,沈楠之帮过他一次,也因此他许诺,日后楠之遇见了难事,他会帮她做一件事。 意外的是,两家的父母不知怎么察觉到了郑越和楠之的往来,竟背着他们达成了联姻的协议。 最开始,郑越想也没想地拒绝,他对楠之从来无意,也知道楠之对他亦然。 可后来,齐安然竟带着楠之上门来找他,还未开口,齐安然的脸色就难看无比。 他还未问,楠之便开口问了他两句话。 第一句是:“郑越,你能答应我们的联姻计划吗?” 第二句是:“我想嫁给你弟弟。” 一时未反应过来的郑越看了眼脸已经变成猪肝色的齐安然,顿时了然,原来是自家妹子瞒着他暗度陈仓,还想要嫁给一个他都没见过几面的男人。 郑越反应及时:“楠之,你和郑启有事瞒着我们?” “没有啊。” 齐安然强忍住怒气:“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沈楠之抛了个白眼,一如既往的妖娆:“谁告诉你我们在一起了?” 郑越和齐安然无比默契地转头看着她。 沈楠之捧着茶杯,有些心虚地道:“就是见过一两面而已。” “见过一两面的人,你就想着要嫁给人家?”齐安然忍不住站起来,“你是怎么想的?” 郑越把他拉回到沙发上,示意他稍安勿躁。 “郑启的人品,我敢保证。”郑越说道,“只是楠之,你确定你要嫁给他,这不是开玩笑的事。” 沈楠之抬头,一脸无辜委屈:“郑越哥,我对他一见钟情,不想嫁给别人。” 郑越和齐安然的嘴角同时抽了抽:“楠之,你这样的表情真的很违和。” 沈楠之挑挑眉,旧态复萌,斜倚在沙发上,神态妖娆得像个妖精,艳光四射大杀四方:“我就是要嫁给他。” 齐安然已经无奈,揉着眉心:“楠之,能不能不要想一出是一出……这种人生大事……” “这种人生大事,我永远没有自己做决定的权利。不是郑越,不是郑启,也会是别人。”沈楠之放下茶杯,冷冷地看着齐安然,“既然我的人生注定是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陌生人,那为什么不选一个自己喜欢的?” 齐安然沉默了。 郑越看了他一眼,平静地说道:“就算你喜欢郑启,可是郑启却未必愿意娶你,他的性格有些……倔强。” “别的事我不敢说。”沈楠之笑容嫣然,“但是我看上的男人,从来没有拿不下的。” “楠之,你不想和别人联姻,我可以帮你。我会答应家里的联姻计划,让他们安心,等到了婚期前,我会安排一些事情,让你能够名正言顺地悔婚,而你家里那边,经过了这一番,想必给你安排相亲的计划也会缓一缓。” “郑启那边……我会尽力,但是最终能不能成功,还得要看他自己。” 楠之眯起那双媚眼如丝的眼,语调绵软:“郑越哥……” 郑越不为所动,眼神清明,语气平缓:“楠之,他是我弟弟,我不会勉强他。” 齐安然看了眼自己有些失魂落魄的妹妹,有些气闷。 下一秒,沈楠之轻声道:“没关系,尽力而为即可,剩下的……我自己来。” 三人对视一眼,很快便商定完了计划。 于是后来便有了沈郑联姻、传出订婚消息、临时更换准新郎这一系列的事情。 时间回到现在。 两个男人望着楠之,等待她的回答。 楠之眨着那双水汪汪的眼,比出了一个嘘声的手势:“秘密。” …… 结束了国庆假期,第二天便是工作日。 缺席一个多月的白倾和淼淼终于回到了办公室,刚一露面,Rose的眼就直了。 她顶着一对熊猫眼,泪眼婆娑:“你们可算回来了,最近总裁疯了……小白,你的身体没事了吧?” “没什么大碍了。”白倾看着堆在Rose办公桌上的那一堆文件,把它们搬到自己的桌上,“总裁怎么了?” Rose有气无力地道:“估计是跟那个妖精女朋友吵架,心理失衡,上一个方案被驳一个,最近一部的李群感觉头发都快掉光了……现在终于被未婚妻踹了,我估计更猛烈的暴风雨就要来临了……” 淼淼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Rose这么没有精神的样子。 “小白,还好你没来,我最近都快神经衰弱了,放假在家也不消停,到现在还改不出方案。”Rose诉完苦,又转头看淼淼,“淼淼啊,赶紧给你师兄介绍个新女朋友吧,这日子姐过不下去了……” 淼淼:“……” 白倾一言不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份份文件的看着。 淼淼也抱了一堆被驳回的修改意见回去,一页页地做着记录。 刚坐下没一会儿,来了个人把白倾叫了出去,说是总裁找她。白倾放下手里的文件,答了句:“知道了,我去洗个手,马上过去。” 白倾前脚出去,后脚办公室突然议论纷纷,似乎发生了什么新鲜事。 淼淼顺着窗户往外看了一眼,只见一个戴着墨镜的女人走进了公司。 有些眼熟,可她确定自己没见过她。 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是最近当红的大明星李蜜。 她去的方向,似乎是郑越的办公室。 白倾刚刚去了洗手间,如果没有意外,大概和李蜜前后脚就会到。 淼淼看了眼手机,竟冒出一个念头:要不……给郑越师兄报个信? 一个犹豫间,那边李蜜已经进了郑越的办公室,身边一直跟着送她过来的大堂经理还微笑着替她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淼淼放下手机。 算了。 谁让他荒唐得出了名,白倾姐要是生气,那肯定是郑越师兄不对。 …… 白倾推开门的时候,确实看到了自己意想不到的一幕。 郑越不在,那个最近在大荧幕上常常露脸的大明星李蜜正斜倚在他办公室宽大柔软的沙发里,□□半露,一只脚及地,一只脚半悬在空中,红色的高跟鞋有些松垮,欲掉未掉,映着她红彤彤的脚指甲和圆润的脚趾,晃得人眼晕。 白倾知道自己不该生气。 他们早就是分手的关系。 可他分明频频打扰她的生活。如果说之前她满心恼怒他有了未婚妻还屡次招惹自己,那么这次订婚事件之后,却又不免让她心里多了几分犹疑。 虽然淼淼的老师说,这次沈家悔婚是因他的荒唐,可她毕竟和他交往甚久,深知他并不是一个不顾大局一味纨绔的人。 但是现在看来,她显然还是高估了他。 她眯起眼。 李蜜抬头看着她,坐直了身子,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 李蜜瞧着白倾,想着:他身边的人真是耀眼得不行,刚走了一个高岭之花的未婚妻沈楠之,转眼又出现了眼前这张祸国殃民的脸——不,不只是脸,她出众高贵的气质才更加吸引人。 任重道远啊……她微笑着想。 两个女人隔着半个办公室对视着,周围的气压低得吓人。 就在这时,郑越推门进来,出现在白倾身后。 他先看到的当然是白倾。 她背对着他,白色长裙衬得身姿窈窕,腰肢盈盈一握,长发轻束,露出雪白修长的颈项。 白天鹅似的,优雅得要人命。 在他还未来得及将有些迷离的表情调整成习惯性的微嘲笑意时,他的视线扫到了沙发上的李蜜。 然后他僵在原地。 第一个念头是:这是谁? 第二个念头是:他真该提前坐在办公室里等着白倾,而不是先出去再玩什么姗姗来迟。 李蜜歪头朝他一笑,含蓄中透着妩媚:“郑哥,刚好路过就想着来看看你,没打扰吧?” 烟波横行,有意在白倾身上稍稍停留。 郑越根本说不出话来。 他面容镇定,但是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眼角余光聚焦的那一抹白色身影上。 对面沙发上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却丝毫未能体察他的心意,继续开口说了句什么。他顿时烦躁得不行,干脆连着怜香惜玉和绅士风度一起忘却,张嘴就要赶人。 手臂却突然被人挽住了。 他怔了怔,侧头看向身边的白倾。 她抬头冲他粲然一笑,浅而熟悉的体香晃得他心猿意马。然后他听到她空灵的声音响起:“郑总,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明艳得让人眼晕。 他及时回过神来,面无表情地向李蜜点点头:“谢谢你的拜访,慢走。” 然后伸手拉开了身后的大门。 …… 李蜜走了。 没人留意她脸上是什么表情。 郑越在门还没完全合上的时候,就已经将白倾按在了墙上。 白倾甚至还没来得及露出捉弄他们之后幸灾乐祸的嘲讽表情,就直接由平静变成了满面羞恼。 他握着她的手腕,双手举过头顶按住,径直吻住她。 她炸毛了,他当然知道。 这种时候当然不能让她开口说话,这是他三年前就领悟到的事情。 第28章 第二十八颗青梅 10月初,所有的设计稿件汇总筛选后进行了第一次投稿。 郑氏选出的作品只有20件。 随后是一轮又一轮的评比,格兰公司在业内大出风头。只是接下来的势头让人意外,一大批资深设计师的作品在第一轮便被剔除。当然,这个资深只是相对而言,业内真正的大佬,如唐老之流都只是在开始对蓝宝出世略感震惊,但是在稿件开始征集以后纷纷兴趣全无。 这样的比赛,唐老他们是没有兴趣的,年轻人或许会认为在这样一颗蓝宝身上留下自己的名字而感到荣耀,但是他们早就已经什么都不缺,如果是特意邀请来为这件珠宝做量身定做的设计,他们或许会考虑一下,但是让他们和浩浩汤汤的投稿大军一起下场竞争名额? 不好意思,用唐老的话来说:没兴趣。 说到底,这个圈子里真正有资历的人还是有些清高的,蓝宝虽好,却也不至于花了他们历经大风大浪的眼。 倒是唐老曾经兴致盎然地要了淼淼的稿件去看,开始是乐呵呵的,后来看着看着,便有些意味深长。和沉默寡言的小徒弟面面相觑了半天,唐老起身亲手给小徒弟做了一碗芋圆,香淳清甜。淼淼也露了一手,给师父师娘做了一桌的家常菜,唐老还久违地喝了点小酒,在师娘的怒目下,咂着嘴硬是把那一小杯酒品足了个把小时。 老两口的独生女早年出了国,后来在外结婚,就此移民,好几年才回来一次。女儿惦记着两老,倒是想把他们全都接出国养老,可老两口都不愿意离开故乡,年纪大了,说不定哪天就活到头了。落叶归根,年纪大了越发不愿意离乡,好在他们俩身体都还硬朗,钱也不缺,仍能够相互扶持。 临走时师娘收拾了几本唐老早年的笔记,随手揣进了淼淼的背包里。 …… 转眼一个多月便过去,淼淼和白倾的生活一如往常安静,只是白倾在公司时坚决不再一个人进郑越的办公室,下班后除了看望白母也不愿意出门。 而淼淼,如果不去想那些空闲时让人发慌的孤独,和半夜醒来时无边无际的失落感,她的生活从外表看上去平静无比。 夜半的温度越来越低,醒来时外间寂静无声。 淼淼披上毯子,坐在书桌前,习惯性拉开抽屉开始画图。 这段日子,她已经习惯了熬夜。 自从他走后,一天深夜,她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湿了半面枕巾。 她捂着胸口平复着自己剧烈的呼吸,最终却控制不住地哭出声,惊动了睡在隔了一个客厅的另一个卧室的白倾。 白倾显然被吓到了,只是搂着她小声安慰。 而淼淼仍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胸口沉得像透不过气。 她梦见阿霖了。 不是那个长大后的阿霖,而是那个初中时期,暴戾孤僻,眼神锐利得可怕的阿霖。 她却还是现在的样子,一个人住在从小长大的那所房子里。 做菜,吃饭,收拾碗筷,都是她一个人,一切的过程安静得可怕。 等到她收拾完,天已经擦黑,她坐在沙发上准备看书的时候,却忽然感觉到有些不舒服。 不是身体不舒服,而是心慌的不舒服。 她拉开门,看到阿霖站在楼道里,凛冬天气,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唇色白的有些发青,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 她叫他进门,拉住他的手腕,冰冷刺骨得让她一个激灵。 可他只是静静地站着,不说话也不肯动。 淼淼心急如焚,她说阿霖你快进来啊,有什么事你和我说,外面太冷了。 阿霖摇摇头,说我不能进去。 淼淼问为什么? 阿霖说,因为你不要我了。 淼淼说,我没有。 阿霖说,你不要我了。 淼淼拼命摇头。 阿霖突然和她挥了挥手,笑着说,姐我走啦。 淼淼急得问你去哪? 阿霖说,不知道,姐,当好小孩太累了,我要去当个坏小孩,再也不回来了。 淼淼说,阿霖你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小孩,别乱跑,快点回家。 阿霖说,我没有家了。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淼淼想去追他,可是腿好像被灌了铅,怎么也挪不动,她急得不得了,不停地挣扎,然后就醒了。 她想到梦里的阿霖,那个孤僻的怪小孩。 十几岁的时候,他可以整天整天的不说话,也不回家,谁的话也不听。 她每天放学的时候便跟在他身后,他不许她跟,也不和她说话,她就拖着生病的身体跟在他后面跑。 他去了网吧通宵,她就开了一台电脑坐在角落里写作业陪他,打电话跟林爸林妈撒谎说在同学家,一边哭一边写着双份的作业,一份她的,一份他的。遇到警察查身份证的时候,他转身就走,留下她战战兢兢地收拾自己的书包。 他出去喝酒,每混迹一个场所总有新的女生上来搭讪,然后被他砸酒瓶吓跑。她不敢进去,就躲在外面等他,裹着棉袄不停地哈着手跺着脚,直到他歪歪倒倒的出来。 他逃课,和人约架,从一个乖乖的好学生到浑身是伤,再到打得别人浑身是伤,每次看到她总是转身就走,步子快得让她小跑也追不上。 直到有一天,她气喘吁吁地追上他,看到他在校外和几个校霸打在一起,她大声叫他的名字,然后被人推倒在地。她脑子嗡嗡地响,鼻血流了满脸,他陡然红了眼,对那几个人下了死手,毫不防御,只是一拳接着一拳。 后来他再也没有打过架,也没有再逃过课,再不去网吧,再不喝酒。 他回到学校,再次变成了所有人眼里的好学生,短短几个月,他以全市文化课第一的成绩陪着她进入了高中。 她很高兴,开始每天悄悄省下自己的苹果和温好的牛奶,在上学的路上递给他。后来被林爸林妈发现,于是苹果和牛奶都变成了双份。 他愈加爱笑,虽然总是浅浅的,气质也日复一日地变得更加温和,对她亦日复一日好得过分。 谁都知道,全世界陈霖对林淼淼最好。 可淼淼从梦里醒过来以后,却想起了他回到学校那一天,她第一次递给他苹果和牛奶。 他看了她很久才接过。 然后他问她:林淼淼,你为什么要对我好。 她摇头说不知道。 他露出那个浅浅的涡儿,好看得不行。 他说:那等你想清楚了,一定要告诉我。 梦中醒来的那个夜里,淼淼坐在床上,嚎啕大哭。 在那以后,她便常常睡不好,于是她习惯了一觉醒来时还是深夜,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时间漫长得让人害怕。 在这个时候,她便会起床,或者画些新的手稿,或者读一本早已读完的书。 她和他,断了联系已经一个多月。 隔着半个地球的大洋彼岸,T市早已经迎来了冬天。 安静的廉租公寓里,阿霖专注地坐在窗前看着书。 “喏,夜猫子。” 有人端过来一杯咖啡,放在他的桌子上。 陈霖抬头,紧皱的眉眼稍有舒展:“还没休息?” 倚着桌边站着的男人看了眼他手里的书,忍不住叹了口气,摇头看着他:“真没见过你这么拼的留学生,我以为我已经是个怪胎了,看到你以后真是甘拜下风。” 陈霖笑了笑,没说什么,又把目光投著到书本里。 全英文的书,但是并不影响他的阅读,旁边的笔记本上记着密密麻麻的要点,一手行云流水的字,好看得紧。 “就算这些书是限量开放的资料,你也不用这么赶,在我们医大,只要学分够了,够你借自己想看的书了。” 陈霖说:“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男人耸耸肩,丢下一句“早点休息”,转身出去,帮他带上了房门,然后回到了隔壁自己的卧室。 陈霖放下笔,端起咖啡站在窗边,静静地看着窗外。 这是一栋有些偏僻老旧的公寓楼,在繁华的T市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屋内简陋的陈设和空气里微微散发的潮味都透露着,居住在这里的人生活水平并不高。 他望着窗外浓重的夜色出神,眉宇却还是无意识地拧着。 过了会,他回过神来,一口气喝完还有些烫的咖啡,然后坐回椅子里,继续看书。 他忽然捂着嘴,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嘴唇有些发青发白。 暖气设施已经坏了半个月,却还是无人来修。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停下来咳嗽。其实有些头晕,困倦也持续不停地袭来。 他抬头看了眼摆在桌边的相框。 那是一个小巧的玻璃相框,有些奇怪的是,正对着他的是相框的背面,照片的正面始终安静地对着墙壁。 他伸手将相框旋转了一百八十度,露出正面的照片。 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穿着一样的校服,站在郁郁葱葱的法国梧桐树下。 男孩的脸上挂着几不可见的浅淡笑容,视线微微低垂看向身前的女孩。女孩的脸被玻璃相框外一个圆圆的贴纸遮住,只能看到长而柔软的黑发乖巧地垂在身前,个头小小,只及男孩的肩膀。 他静静地看了片刻,伸手翻到笔记本的最后一页,那里密密麻麻地写着一排排数字,仔细看去,会发现那都是一组相同的数字。 那是一个十一位的数字,一个手机号码。 他拿起笔,再次写了一遍,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他写得无比缓慢而郑重,似乎那样弥足珍贵。 因为。 在一个个深沉的夜里。 唯有此刻,他才能发疯一样地想她。 第29章 第二十九颗青梅 12月18号晚上,郑越约了淼淼和白倾一起到家里吃晚饭。 白倾原本是想也不想地拒绝,但是淼淼在郑越的暗中嘱托下,多少发挥出了些让她很不习惯的软磨硬泡,白倾冷了两天,终究还是承受不住这师兄妹两人一柔一刚的纠缠,最终答应。 郑越的房子坐落在离郑氏有段距离的市郊别墅里,屋内的陈设皆出自他自己的手笔,蓝和黑的主色调,简洁而有层次感,屋内面积够大,进入其中的第一感觉便是开阔,然后是莫名的舒适感。 这当然不是他在这座城市唯一的家,他选择了这里只因为气氛足够合适,而且这里他从不用来招待生意伙伴,来过这里的人寥寥无几,都是他私交不错的朋友。 三个人入座,彼此无话。 郑越的神情多少要比平日里柔和一些,只是他向来不擅长暖场,这也并不奇怪,无论他走到哪里,总有人忙着上来攀谈。 只是今天的情形显然没有那么顺利。 他看了眼默默无言捧着茶杯的淼淼和视线从来不与他相触的白倾,微感头痛。 这是他没有提前预料到的情形。眼前的两个人,他无论和谁单独相处,都能做到自然随意,可是三个人凑在了一起,气氛便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他不能不顾虑自己在淼淼这个同门师妹面前稳重的师兄形象,可每当他和淼淼如往常那般说话时,似乎总能感觉到白倾投过来微带嘲讽的眼神。 就在他今夜特意请来的三星米其林大厨一丝不苟地烹饪的时候,淼淼的电话响了起来,她走到落地窗外的阳台去接电话。 没一会儿,她神色匆匆地走进来:“抱歉,郑越师兄,白倾姐,我有点事,得先回去。” 她甚至没来得及等两个人开口说话,便伸手扯走了自己的外套,有些神情恍惚地转身向外走。 白倾站起身来,只来得及叫了句“淼淼”,她已经拉开大门走了出去。 郑越跟了上去,低声和她交谈了几句,沉思片刻后嘱咐司机将淼淼送了回去,随即打了个电话给范良,让他安排了一些事情。 只是在他起身追上淼淼的时候,状似无意地带上了门,将白倾隔绝在了屋内。 屋内的侍者适时来到白倾身前,为她斟了一杯红酒。 白倾蹙着眉坐了下来。 如果不是她了解淼淼的性格,知道她的神情不是作伪,她几乎要认为是郑越在暗中指使。 郑越回来得很快。 大厨很快完成了他的作品,功成身退。侍者也在郑越的示意下恭谨地退场。 于是原本的小型聚会转眼间变成了孤男寡女的烛光晚餐。 房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郑越双手十指交错,手肘轻轻撑在桌面上,隔着窄窄的方桌望着她。 白倾举起红酒杯晃了晃,凑到鼻端,闭起眼睛轻轻地嗅了嗅。 甘香馥郁。 其实不用想也知道,他拿出来的必定是足年份品质上好的酒。 她举杯示意了一下,然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然后她起身提起自己的包,向出口方向走去。 “你就那么不愿意和我待在一起?” 她说不出他的话里是什么情绪。 那句话声音很轻,没有愤怒,没有盛气凌人,也没有他说话时特有的淡淡嘲讽。 明明是很平和的一句话,可是他那样的人说出口来,便无端带上了不易察觉的示弱味道。 她呼吸窒了窒,忽地觉得有些乱。 身后的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回过头,看到他一手扶桌,一手捂嘴,咳得青筋突起,满面涨红,几乎要涕泪横流。 红酒杯被打翻在桌上,流淌到地上,馥郁的酒香更浓。 她冲过去抱住他,不停地拍着他的后背,直到他的咳嗽平复下来,急促地问:“药在哪?” “卧室的床头。” 她折进长廊尽头那间卧室,在床头第一个抽屉里找到了熟悉的胃药。 回到餐厅接了一杯水送到他面前,她半跪在他身前,拧开药瓶倒了两颗在手心,喂他吃了,又把水递到他唇边。 他咽了药,她才松了一口气,后背有些凉,是刚刚冒了些细汗。 她拧好药瓶放在桌上,回过神来的一瞬间,才意识到他方才始终一言不发地看着她,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他的脸,于是动作不由得变得有些僵硬。 她低着头,目光没有与他相接,轻声说道:“我走了。” 他握住她的手,视线仍凝在她的脸上。她垂着眸,他看不见她的眼睛,只是说道:“不行。” 她有些恼,眉尖再次蹙成一团,抬眼望着他:“为什么不行?” 他眼也不眨,轻声道:“药没吃完。” 她压着气:“那你还想吃几颗?” “你喂我的,一百颗也吃。” 她着实气得不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正要挣开他的手,他却再次猛地咳嗽起来,伸手拿过桌上的药瓶,拧开又倒出几粒,数也没数就喂进嘴里,也没有喝水,就直接咽了下去,动作无比熟练。 她定定地看着他。 药没吃完,原来是真的。 他的胃向来不好,只是大学时偶尔发病,他只吃两颗便很快见效,但是药毕竟是药,她劝过他注意身体,少熬夜少喝酒,不要依赖药物,那时他便会毫不认真地满口答应,然后笑着把她搂在怀里亲。 几年过去了,他的胃病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加重,连药的剂量也加了倍。 他抬头看着她,脸上是极少出现的乖巧神情。 她那句“我走了”便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口。 两个人对视了片刻,他的表情渐渐和煦,直到变成掩不住的笑容。 她动了动唇,却说不出话来。 他的目光落在她肩膀,那是一大片潮湿的水迹,湿了她半边头发和脖颈,是刚刚他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那半杯水淋在她身上的。 再往下,她膝盖处是两片红色的湿迹,那是她忙乱中半跪在地上喂他吃药时,浸到的地上的红酒。 12月的天气,着实有些寒冷,她显然是在克制着不让自己打冷战。 他指了指自己的卧室,轻轻说道:“洗完澡换完衣服,我送你回去。” 在她开口拒绝之前,他笑得风度翩翩,低声道:“放心,我没你想得那么不君子。” 然后转过身去不看她。 她犹豫了一会,还是走进了卧室。 无论如何,他确实极少言而无信,何况从脖子灌进去的水湿哒哒的黏在身上,让她又冷又难受。 只是当她洗完澡,裹着他的衣服出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离谱。 他原本只是淡淡地扫她一眼,可是目光便再也移不开,眼底的情绪越发深沉。 她不自在地转身回屋,准备换上自己的湿衣服。 他拉住她的左手,猛一用力,把她扯到自己怀里,在卧室门外昏沉的灯光下怔怔地看了她许久,久到她因被他紧紧抱住而有些呼吸昏沉,他忽然捧起她的脸,吻她。 不同于那个晚会上,她被他抱住时,黑暗里她无力反抗的吻。 也不同于在他的办公室里,她被他按在墙上,热烈又霸道的吻。 而是从她的发顶开始,再到额头,鼻梁,好看的眼睛。 然后是她柔软诱人的唇。 他吻得极轻,不愿因过于投入而错过她的任何一丝回馈。 她没有回应他,也没有挣扎,只是怀里的身躯变得愈加柔软,让他的身体无法抑制地火热起来。 他猛地将她抱起,在她低低的惊呼声里,将她压倒在卧室宽大的床上。 然后是一个激烈的吻,浅尝辄止已经无法让他满足。 她终于回过神,开始极力地抗拒着他,可男人似乎被点燃了,吻得愈深。 唇齿交缠,她觉得自己的唇舌麻得厉害,又痛又急,伸手去推他,只是哪里推得动? 无数画面在他脑海中不断闪回:几年前她的不告而别,那些沉痛的夜晚,他唯有发狂般地酗酒,才能睡去。 他惩罚似的咬她的唇,待在她的痛呼中尝到淡淡的甜腥味,才放过她,又极温柔的用舌尖轻轻抚慰,只是还不肯放开她,反复纠缠了许久,直到她透不过气来,才松开她。 她咬着下唇,瞪他,只是水汽迷蒙的眼睛让她的神情丝毫不具有威慑力。 他低低地喘息两声,似乎犹觉得不解气,低头一口咬上她莹白细腻的下巴。 “郑越!” 她眼泪都出来了,语气里的情绪,连自己也分不清是愤怒多,还是哀求多? 他放开她的下巴,看着上面两排极醒目的牙印,露出满意的笑,仿佛欣赏战利品般,忍不住伸出舌尖又去舔了舔。 白倾气得不轻,浑身酥麻麻地去推他。 男人轻而易举地一只手钳制住她,另一只手不老实地从她背后向衣服里探,随着他手的深入,他整个人也仿佛变得越来越烫,不停地亲吻着她的脸颊、耳垂和脖颈,轻轻的,却很烫,火苗似的。 她伸脚去踢他,却被他攥住,满脸得意地望着她。 她气急,他却似乎兴奋到了极点,盯着她莹白的脚趾看了会,忽地俯下身去亲了一口。 她呆在当场,又痒又麻。 随即她回过神来,羞愤不已。 他俯身去亲她的耳垂,粗重的呼吸声萦绕在她耳边,沙哑地问她:“不行吗?” 她当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只是一言不发地推他。 男人没动,显然是对她的默不作声很不满,手在她腰间的软肉上掐了一把,又低声地问了句:“不行吗?” 似乎是倨傲,又似乎是委屈。 她的身体被逼得几乎要求饶,心里的情绪却压抑不住地爆发,脱口而出道:“你再这样,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他忽地停下动作,抬起些身子望着她,不知因为什么缘故,眼睛有些发红。 白倾睁着眼定定地看着他,他将她当作什么? 呼吸越来越沉重,她紧紧咬着下唇,因为他的沉默而越发觉得委屈,一颗泪珠啪嗒掉了下来。 他看了她半晌,轻轻地擦了她的泪,起身把被子盖在她身上,随后无视她的反抗,将她连人加被子一起搂进怀里,把头凑到她散发着馨香的脖颈里,闷不吭声地闭上眼,任她推拒也一动不动,直到她终于累到放弃反抗,沉沉睡去。 第30章 第三十颗青梅 淼淼坐上了飞机。 她从未坐过航班,值机的手续也一概不懂,于是早早地来到了机场,一路磕磕碰碰地按照网络上查询到的攻略办着手续。中间几度有热心的乘客看到她纤细瘦小的身体拉着那只规格不小的行李箱,独自一人沉默地坐在角落里,便会上来询问需不需要帮助,全都被她礼貌地拒绝。 直到此刻,她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安静地等待着起飞。 护照她一直有,去往加拿大的签证在郑越的帮助下,也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她手上。 她是第一次出国,也是第一次离家这样远,她谁也没说,唯一知道的只有郑越和白倾。 国际航班有十几个小时,飞机上升时她很快觉得有些不适,耳鸣和失重感带来的晕眩让她反胃,她细细的眉经不住皱成一团,不由得想:这样难受又折磨人的事情,为什么阿霖的妈妈竟可以做到一年数十次? 她闭上眼睛,戴上事先准备好的眼罩和耳塞,试图用睡觉来减轻不适感。 当眼前暗了下来,周边的声音也变得安静了许多时,她却并没有睡着,而是在脑海里一遍一遍地回旋着前两天晚上,在郑越家那个匆忙结束的晚餐上接到的电话。 那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淼淼接通后轻轻“喂”了一声,那边是一个陌生的男声:“你好,我知道自己有些冒昧……或许,你认识陈霖吗?” 她怔愣许久,直到对面的人再次开口:“抱歉,打扰了……” “认识。”她飞快地回答,“你是?” “幸好。我叫林华,是陈霖在T市这边的同校留学生,我们一起在校外合租了一套公寓。”那人舒了一口气,沉默片刻,问道:“你是……林淼淼?” 在对方说出自己名字的瞬间,淼淼忽然生出些许疑窦,如果要找自己,阿霖总会自己打电话,他总不至于就此和她老死不相往来,该不会……是诈骗电话? 她皱着眉,还未来得及考虑清楚,那边的下一句话让她再无力多加思考。 “抱歉打扰你,但是你能过来加拿大一趟吗?陈霖他住院了。” 淼淼听到自己的心咯噔了一声,电话那头的声音还在继续响起。 “我本来可以照顾他,但是我的留学签证这几天就要到期了,必须回国一趟……他刚来没多久,还没有认识太多朋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联络他的亲人,所以……” …… 淼淼揉了揉眼睛,她还是没有睡着,于是摘下眼罩看向窗外。 在接近万米的高空,静得有些可怕的夜里,她默默想着他离开时的样子,或许会盖上薄毯子睡一觉,或者是丝毫不肯浪费时间地一个人翻着书,那是他近些年来养成的习惯,只要一坐下来便会一刻不停地学习,认真到有些痴狂,看书的间隙里,他大约也是这样看着窗外,想些心事。 她静静看着窗外微动的浮光,那是他曾走过的路,看过的风景。 过了许久,她低下头,捂着脸无声地哭泣。 …… 陈霖回到了公寓。 林华昨天刚刚出发回国,陈霖没有听从他临走前有些絮叨的嘱咐,提前几天办了出院,他自己本身就是医生,对自己的身体十分清楚,这几天除了会虚弱一些,不会有什么大碍。很快就是这个国度民众们的新年,他不想在医院的病床上度过,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每一秒钟都弥足珍贵。 接连数天的大雪停下了,今天终于见到了太阳,外面是厚厚的银装素裹,为过几天就要来临的圣诞添足了气氛。 前阵子开始咳嗽的时候,除了家里的常用药,他还想法子搜集了一些驱寒的中药材,只是在这个国度实在难以齐全。 他烧了一壶热水,吃了几片药,在客厅内靠窗的椅子上坐下,像往常一样开始看书。 临近新年,暖气还是没人来修理,前阵子他只好和林华一起把废弃的壁龛重新整理出来,烧起了炭,虽说需要频繁通风和换气有些麻烦,但是壁炉的存在多少让人温暖好受了许多。 街道上到处都是节日即将来临的喜悦,热闹欢腾。陈霖面前那杯水散发着的轻薄的雾气,除了身后墙上挂钟的指针转动的声音和壁炉里木炭在火舌下不时轻爆发出的噼啪声,屋内只有他绵长均匀的呼吸声。 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舒缓的意大利民谣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他抬头看了一眼,然后怔愣。 许久他才回过神来,按下了接听键,站起来走到一旁静静听着。 这是近两个月来他们的第一次通话。 他轻轻地“喂”了一声,然后是临行前他在飞机上拨出的那个电话一样,两端的彼此沉默。 原本以为能够平静的心却还是禁不住往下沉了沉。 她忽然问他:“阿霖,你住在几楼?” “四楼。”他下意识地回答,片刻之后,忽然感觉胸膛里的心跳陡然剧烈了起来。 她的声音带着少有的欢快,她吃吃笑着,说:“阿霖,你到窗户旁边来,往下看。” 在她开口的同时,他几乎是瞬间将视线投著到窗外。 满地的皑皑白雪里,她穿着深红色的外套,看上去整个人有些圆滚滚的,围巾和帽子把头几乎整个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和冻红了的鼻头。 黄昏已至,她的身后是满街的灯火辉煌和轻快的乐曲,她站在大大的行李箱旁边,举起双手在头顶用力地朝他挥舞。 他们隔了那么远,可他却似乎连她弯起来透着微光的眼角也看得清清楚楚。 他怔愣了一瞬,然后猛地转身冲出房门。 …… 她立在雪地里等着他。 看到他穿着没有扣上衣扣的长大衣出现在楼道口的瞬间,她的呼吸几乎停滞。 他的样子几乎没变,又好似清瘦了一些,皮肤比以前更白了些。 他的身形在离她几米的地方停住。 他没来得及换鞋,脚上的拖鞋后跟踩了雪,迅速化成冰凉的水,他却好像没什么感觉似的。 她弯起眼望着他笑,呼出的热气让视线稍稍有些模糊。 他也笑了,走过去拉过她的箱子。 她却死活不肯,固执地握着行李箱的拉手不放,在他终于妥协后,又擅自把围巾解下来围在他脖子上。 进了公寓,她忙着打开自己的行李箱,一件件罗列自己带过来的东西。 国内的常用药,茶叶,羽绒服,围巾,电热水袋,甚至还有一床压缩得硬邦邦的羽绒被。 想必箱子很重,也不知道她一个人是怎么提着箱子越过寒冷难行的雪地,越过了半个世界来找到他。 他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听她神采飞扬地说着话,就像以前在国内的时候一样,似乎他们之间从无芥蒂,更没有那断联的近两个月。 待她终于将箱子里的东西归置完成,她对着冰冷的双手哈了口气,在屋内环顾了一圈,好奇地凑到壁炉前,把双手伸过去取暖。炉内的火舌轻轻颤动着,带来让人安心的暖意。 她没有同他说话。 其实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只好面对着壁炉发呆,头也不回。再次重逢时浓烈的喜悦过去之后,他们之间有些微妙的气氛再次出现。 过了许久,才听到他在身后问:“你怎么会来?” 声音微哑,透着股干涩。 她低头瞧着自己不再觉得冰冷的手,小声道:“一个叫林华的人告诉我的,他说你生病了。” 陈霖垂眸,脸色的神情仍像之前那样平淡,只是眼底的光暗了许多。 他笑:“他怎么知道你的联系方式?” 淼淼回过头,却比他还要疑惑:“我也不知道。” 他沉默了一会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起身往门厅的地方走去:“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去买点东西。” 她先是摇头:“我和你一起去。” 他指了指壁炉:“烧着火呢,你在这看着点。” 她于是无话可说,只得点头。 他离开以后,屋子里陡然安静了下来,也似乎空旷了许多。 而她也终于有心思打量起屋内的情形。 屋子的朝向和户型都不太好,采光和透气也不算通透。屋内虽然打扫得干干净净,却还是散发着无法遮掩的霉潮味,桌椅沙发均是旧的,看上去简朴到有些简陋。 她难以想象阿霖会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她知道他向来没有那些奢靡的生活习惯,却也从来没见他经济上捉襟见肘,甚至在这么冷的天气里,和人合租住着没有暖气的老旧公寓,最重要的是,他有些洁癖,却生活在这个到处散发着潮味,似乎怎么打扫也没法变干净的屋子里。 她慢慢地在客厅转了一圈,停留在他靠着壁炉摆放在窗户边的书桌旁。 她在他的椅子上坐下来,慢慢翻了几页那本全英文的专业书,又看向桌面上那本没有合上的笔记。 苍劲有力的字,带着行云流水的恣意。 她想象着他拿着笔书写的样子,露出一个笑容,拿起那本笔记来回翻了翻,却意外地发现最后一页写满了字。 那是一串她无比熟悉的电话号码,被他重复地写了无数遍,一行又一行,密密麻麻。 她呆呆地看着,忽然间明白了林华为什么能够联系到她。 第31章 第三十一颗青梅 陈霖回到公寓的时候,没有看到淼淼,厨房的灶上坐着水,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他走进去看了眼,才发现原来是在煮着粥。 淼淼从卫生间里探出头来,怀里抱着他的床单被罩,显得那张脸更加小:“阿霖,我把羽绒被帮你换上了,换下来的被套我拿去洗了哦。” 他走过去,从她手里接过床单,放进了洗衣机里。 拉着她回到客厅,把刚提回来的两个袋子放了一个在她面前:“姐,我买了棉鞋,你先换上吧。” 然后他提着另一个袋子进了厨房。 淼淼打开沙发上的袋子,是棉鞋、手套和口罩,还有暖宝宝。 她换上鞋子,探头看他在厨房里开始忙活。他买了一大块牛肉,一袋子鸡蛋,还有几样这个季节难得见到的蔬菜,正在料理。 淼淼想起先前翻看他的冰箱,里面只有速冻水饺、面条、面包和罐头。 她走进去把他拉到一边,接过他手里的菜刀:“我来。” 他站着看了片刻,忍不住轻声笑:“还是我来吧。” 她伸手摸了下他的额头,板着脸,皱着眉,不容置喙地说道:“说了我来就是我来,你去休息。” 然后将他推出厨房,想了想又嘱咐了一句:“也不许看书了,去床上眯一会儿,饭好了我叫你。”随即不再看他,只专心切着菜。 他站在她身后看了会,果真按她的吩咐进了卧室。 床上铺着她刚刚带来的羽绒被,花纹是一个胖胖的Q版小女孩牵着狗走在路上,两个羊角辫冲着天上。 他坐在床边,伸手摸了上去,忽然觉得这些日子空落落的心一下子满了起来。 等到陈霖醒来的时候,餐桌上果然已经摆上了一餐家常菜。 炒虾仁,小炒黄牛肉,清炒蒜苗,还有一锅热气腾腾的牛肉粥,粥里沁着微黄的蛋花,看得人食指大动。 她摆好筷子,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又忍不住遗憾道:“可惜没有排骨,做不了糖醋小排。” 他看了那些菜半晌,方才极轻地说道:“这样就很好了。” …… 大洋彼岸,淼淼离开以后的M市,白倾也迎来了不少麻烦事。 自从上次一时不够冷静,在郑越家里留宿之后,他便理所当然地和她以更加熟稔的方式相处起来了,擅自来他的公寓,还跟着她一起去看望白母,不管她表现得如何冷漠拒绝,他全都视而不见,笑脸相迎,让一向冷静的白倾着实束手无策。 如果放在陌生人之间,这就是实打实的死缠烂打。 白母的病房里,白倾坐在病床前削着苹果。 手术已经结束,没有什么排斥反应,白母也脱离危险了,只是一直在卧床。 白倾把手里削好皮的苹果递给旁边坐着的郑越,起身出去洗水果刀。 郑越看着手里的苹果,觉得分外可爱,有点舍不得吃。 抬眼看到白倾走进来,他果断把苹果塞进嘴里,咬了一大口,嘎嘣嚼得脆响。 白母和他们简短地聊了一会儿,就有些困倦地睡去了,此刻病房内只有他们两人。 “喂。”他叫她。 白倾抬头,淡淡地看着他。 男人满脸漫不经心:“我身上没钱了,晚上我没地方吃饭。” 白倾嘴角轻轻抽了抽,不搭话。 男人等了半晌,看着白倾淡淡地脸色,皱着眉踢了脚她的椅子。 “我请你。” 男人这才松开眉头,心满意足地继续啃苹果。 于是晚饭时间,两个人一起出现在一家西餐厅里。 谁知道遇见了熟人。 郑越刚刚坐下来,白倾就把菜单推给他:“你来点,我去一下洗手间。” 他勾唇,他点就他点,反正他也很清楚她的口味。 白倾前脚刚走,门口就乌泱泱地来了一大波人。 郑越正低声和服务员交流着,就听见有人惊喜地叫了声:“郑总,好巧啊,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您。” 郑越抬头,原来是人资部的李主任带着部门的新同事、设计一部到四部的办公室主任,还有些其他的部门主任,晃眼一看,郑氏的中层干部来了一小半。 打头的是半秃头的财务部主任黄主任,语气半是恭敬半是亲切地:“郑总,您一个人来的吗?是否能赏光一起吃个饭?” 旁边人资部的李主任莞尔一笑:“黄主任,虽说你今天是寿星,但是不知道郑总是不是早已经佳人有约啊。” 郑越了然,原来是黄主任的生日宴,怪不得来了这么多人。 免不了站起来亲切地交谈几句,婉拒的说辞已经在嘴边,郑越不想拖太久。 忽然听到人群后方的声音:“小白,你怎么在这?一个人来的吗?” Rose向来和李主任不对付,懒得听她虚与委蛇,百无聊赖地站在人群后方,谁想一转头却看到了白倾,顿时感到非常亲切,也不管前头在说些什么,自顾自地跟白倾打招呼。 郑越侧头看向她,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 人群随着郑越的目光看过去。 女孩穿着经典款的白色长裙,亭亭玉立,望着Rose微笑道:“是啊……我一个人来的。” 郑越的目光一瞬间变得冷清,笑得痞气:“好巧,我也是一个人来的。” 黄主任更加热情招呼着:“郑总,那就一起?” 郑越笑:“一个人出门随便进一家店,就能碰上黄主任的生日,看来今天是有口福了。” “走!”黄主任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往包间里走,中间还没忘回头招呼白倾,“小白也一起来啊。” “好。” 白倾微笑着跟在人群后面,听着Rose絮絮叨叨地八卦不停。 “黄主任过生日,也不知道李群带着他们那个新来的小姑娘是什么心思?还不就是看上了这批主任里的青年才俊?心术不正,成天就知道搞这些歪门邪道……” Rose啧啧几声:“还这么巧让她碰见了郑总……还好小白你在,咱们肯定轻而易举地把她们比下去!毕竟那个女孩顶多算是个清秀动人,小白你可是祸国殃民!” 白倾:“……” 酒桌上推杯换盏,黄主任这时正是不惑之年,自然早已经混得人精似的,酒桌上气氛一派祥和,连白倾也不得不承认这位的高明之处。 人资部的李主任领着部门的女孩子站起来,给黄主任敬酒,两个人你来我往地调笑了几句,引得Rose又是跟白倾一顿小声嘀咕牢骚。 随后李主任转向郑越,言笑晏晏:“郑总,今天可难得能跟您一起吃饭,我敬您一杯。” 郑越不动声色地端起杯子,笑得大方得体:“李主任哪里的话。” 视线极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坐在左边的白倾,想到她刚刚在众人面前假装不跟自己一路,冷冷地哼了一声。 李主任有些尴尬,不知道自己的态度出了什么问题,让郑总不高兴了。 郑越举杯和李主任碰过,又笑着看向旁边的年轻女孩子,调侃道:“人资部向来出美人。” 女孩子微红着脸,眼里的光芒却丝毫不怯让,杯口比他低了许多:“郑总过奖了。” 李主任笑着说道:“说起来,郑总上次就职晚会上,也夸过我们灵灵穿得好看呢。” 郑越一怔,这才想起来自己之前见过她。 他自小在外面养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加上身上有点儿纨绔子弟的习气,见到年轻漂亮的女孩总要调侃几句,为这个以前白倾也没少给他脸色看。 后来和白倾在一起了,他倒是真的改过来了,只是后来白倾不告而别,把他给甩了,出于某种愤怒和委屈混合的情绪,这几年里他又故态复萌了。只是他发誓,他可从来没和这些女孩有什么更近一步的接触,天晓得,除了白倾,他可连只母蚊子都没碰过。 他这边一愣神,那边李主任又补了一句:“灵灵可是一直把郑总当作偶像。” 这个灵灵其实是李主任的外甥女,从毕业了她就一直带在身边的,这时话里话外的苗头多少有些明显了。现在郑越的那位未婚妻既然解除了婚约,不少人自然蠢蠢欲动。 她面上笑得温柔,哪里知道某人因为她这番话,后背冷汗都出来了。 郑越没敢回头去看白倾,对李主任笑了笑没说话,只是神情变得疏离了些,又悄悄地目测了下自己和那位灵灵的距离,默默地向旁边让了让。 李主任带着灵灵回了座位。 郑越松了一口气。 刚刚已经敬过了寿星黄主任,这会又站起来举杯对着白倾Rose说了句:“你们二部的人才可是多得很,都是Rose和白倾培养得力,今天我就借着黄主任的寿宴,借花献佛,多谢了。” Rose有些受宠若惊,先前郑总敬黄主任的时候可都没有站起来,现在对着她站得笔直的,虽然她觉得这么想有点失礼,但是郑总现在的神态就跟小学生等老师训话一样。 她连忙站起来:“哪儿能啊,我手底下的人都很一般。” 在座的人嘴角不约而同地抽了抽,见过谦虚的,没见过这种把自己人一竿子打死的,Rose说话的水平果然名副其实。 幸好Rose飞快地补上了一句:“都是小白的功劳。” 白倾笑了笑,站起身来,举杯示意了一下没说什么,然后在众人重新热闹起来的背景里,淡淡地移开视线,不理他。 第32章 第三十二颗青梅 郑越也不好多说什么,装作无事发生,坐下来。 主人公黄主任招呼大家喝酒,场间气氛又热烈起来。 白倾旁边坐着位设计四部的王主任,这位是刚刚跳槽到郑氏的,称得上是名副其实的青年才俊了,家世不低,能力超强,在公司里也算是受欢迎的香饽饽了。 原本今晚,他才是李主任的主要目标,只是遇见郑越了,他自然就得往后靠。 他看了眼白倾的神色,悄声凑过去说了句:“少喝点儿没事的。” 白倾勾唇朝他笑笑。 他心里就是一酥,这白倾,真不愧是郑氏公认的“妖精”。 然后他就感觉自己身上一凉,环视一圈,没发现有谁看着自己。 设计四部的副主任拿起杯子对王主任笑道:“王哥,平日里可没见你这么细心啊,白主任住得离这里远不远,待会你可得把她安全送回家啊。” 人资部李主任冷淡淡地瞥了一眼,显然有些不悦。 “呵呵,哪能让美女自己回去呢?”王主任搭着话,“白倾,你是住郑氏员工公寓么?” 白倾还没答话,王主任感觉周围又降了几度,他狐疑地左右望了望,不经意间看到郑越在看着这边,他连忙堆起一个热情的笑容。 谁知郑越面无表情地把头转回去了,让他觉得莫名其妙的。 感受着某个快要炸毛的人的视线,白倾微笑着对王主任说道:“我吃完饭还有点事,晚点再回去,就不麻烦了。” “很晚么?不介意的话我陪你啊,女孩子晚上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的。”王主任露出自己最绅士的笑容,他遇到的女生向来都对此没有抵抗力。 “不了,有人接我的。”谁知道白倾看都没看他一眼。 “哦,那就好。”有点失落。 白倾倒不是怕郑越生气,只是以她对他的了解,自己再不推辞,恐怕他就真的要站起来,对所有人宣布,只能他送自己回家了。 她不想让公司的人觉得她和郑越的关系有什么,她也知道郑越心里很不高兴,现在能配合她不暴露已经是很克制的结果了,还是不要去惹他炸毛比较好。 不过说起来,其实他们现在也没什么不可见人的关系吧? 债主和欠债的? 好吧,白倾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也是她不想让人知道的。 那边郑越的神情仿佛寒冰遇春水一般,变得无比和煦。 身经百战的主任们恍若无事地继续喝酒,老油条黄主任不停地摆手,推说自己真的醉了,拉着旁边的人:“老李,你可说好了今晚给我挡酒的!” 老李推了他一把:“待会儿我负责把你扛回去还不行吗?放心吧我会跟嫂子解释清楚的。” 场间又是一片笑声。 只有王主任,感觉周围冰冷的感觉消失了不少,似乎高了好几度。 他莫名其妙地想,今天的衣服穿少了?还是酒上头了? 最终送白倾回家的当然是郑越。 散场的时候,王主任仍满脸殷勤地跟着白倾,他向来自认为风流倜傥,交往过的女生不在少数,只是来郑氏还没有多久,加上白倾前段日子因为车祸请了很长的假,于是从来没有机会去接近白倾。 其实还有个他不想说出口的原因,在她面前,他总是感觉气场被压制似的,莫名地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只是今天意外的近距离接触,让他实在难以抑制心底的心思,她确实够美,让人难以抵抗,虽然如传言一般冷,但却并是不眼高于顶的傲慢,而是独自芬芳的疏离。 如此……真是越发让人心动。 白倾仍然淡淡地拒绝了他的邀请,目送着他上了车。 他望着后视镜里修长的身影,心里暗暗地赞叹一句:妖精。 他把车开出转角,又掉头开了回来,停在商场的马路对面的临时停车位上,摇下车窗,远远地望着她。 她仍然站在商场门口,站在台阶上。 这是个小把戏,去而复返、情难自禁的戏码,对女生来说总是难以抗拒的。他可不相信白倾说的会有人来接她的话,不过是婉拒的托辞罢了。 脑海里浮现出她走下台阶,与对面的自己遥遥相对,四目相视,她脸上怔愣的神情。 而他会给她一个最深情的微笑,缓缓驱车到达她的面前,摇下车窗对她说:“白小姐,去兜风么?” 然后他会载着她在这车水马龙里看尽夜间的灯火,到达她的楼下,隐忍间情难自禁地问她:“不请我上去喝杯咖啡么?” 微笑情不自禁地浮上嘴角。 他回过神来,扭头去看她,然后整个人僵住。 黑色的车身缓缓停在白倾面前,驾驶座上的男人下了车,颀长的身影走向她。 他双手插在西服裤子的口袋里,神态懒散,浑然不似平日里商场精英的形象,反倒像个不羁的少年,褪尽一身成熟,变成了走在高中校园里,会被女生们脸红心跳围观的那种大男孩。 男人和女人四目对视。 郑越扯了扯嘴角:“白小姐,去兜风么?” 她望着他的眉眼,仿佛又看到了大学校园里那个潇洒的C大校草。 浅浅的笑溢出她的眼眶,却又转瞬变成怔愣,然后是微微蹙眉。 他忽然抬手扶住她的后脑,将她按向自己,低头凑过去亲了亲她的嘴角,又伸出舌头舔了舔。 她满面羞恼,这里可是大庭广众。 他得逞地笑,搂着她的腰,下了台阶为她拉开车门。 因为是开车来的,他刚刚只喝了半杯,之后的几个小时里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白倾坐进副驾驶的位置,郑越关上车门,目光遥遥地落在马路对面,冷冷的。 车里的王主任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个难看至极的笑容,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细汗。 郑越收回视线,坐到车里。 “怎么了?”白倾疑惑地看着他,刚刚怎么在外面站了那么久。 “没事。”男人神色平淡,俯身去帮白倾系安全带。 “我自己来。” 男人不理她,自顾自地帮她系好。鼻端传来她独有的淡淡馨香,瞬间就把他的心思搅乱。 车还停在路边,这个女人竟然就在引诱他。 想到席间那些男人们看她时的眼神,他冷冷的看了她半晌,伸手在她脸上拧了一把。 一无所知的白倾感到莫名其妙,不悦地皱眉。 他的心情却似乎好了起来,勾唇笑了,然后发动引擎,驱车离开。 他载着她在车流里兜兜转转,看尽了这夜里的灯火霓虹,直到来到她的楼下。 白倾解开安全带就要下车,手却被他握住了。 他目光落在方向盘上,不看她,语气里满是不讲理的无赖,坦然得不加掩饰:“我没带钥匙回家,今天没地方住。” 她又好气又好笑:“别闹。” 他不做声,也不放手。 真是蛮不讲理,白倾蹙眉,再次濒临情绪爆发的边缘,却还是努力平静地耐心解释:“我不想公司的人揣度我们的关系。” 他挑眉,一手扶在她脑后,无视她似有若无的反抗,凑过去吻住她。许久,他放开她:“你说的,是这种关系么?” 白倾蒙着一层水汽的眼睛里沁着委屈和愤怒,怒不可遏地终于爆发,声音里几乎带着哭腔:“郑越!你这个混蛋!” 郑越望着她的脸,完全无力回应她单薄的指控。 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双手捧起她的脸,将她按在椅背上,再次吻了上去。 …… 简单却让人满足的晚餐过后,淼淼和陈霖都觉得腹内饱暖,身上暖和了许多。 那锅牛肉蛋花粥被两个人喝得几乎见底。 淼淼悄悄地打了个饱嗝,觉得自己的手艺还不错,然后偷眼去瞧阿霖的神情。 他一直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吃着,滚烫的粥微微覆在唇上,看上去湿润又柔软。 淼淼看着他放下筷子,便起身收拾碗筷,却被他按住了。这次他没有让步,一言不发地端着餐具进了厨房,开始洗碗。 她看着他挽着半截袖子洗碗的样子,动作看上去既违和又好看。他的头发长长了些,有些乖巧地垂在额前,白皙的皮肤和乌黑的发彼此映衬,唯一的别色是薄薄的唇,浅浅的红,看上去有些软。 他忽然转头看向她。 她的视线来不及躲闪,陡然撞进他幽深的眸子里。 他却不像往常那样温柔地对她笑笑,而是视线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 她于是有些慌乱,走了两步挪进厨房,佯装自然地问道:“要不要帮忙?” 他垂下眸子,有些冷淡:“不用。” 她有些无措。 这次见面,他对她少有的冷淡。尽管他未曾说什么,也没有不理她,甚至连唇边的笑容也没有变,可她就是觉得不一样了,他的视线似乎总在有意避开,尽量不看她,笑意也总是未达眼底。 夜晚,两个人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 他是如往常一样坐在桌前看书,她则是捧着手机,假装忙碌,也全然无心看设计稿,而是百无聊赖的随手翻着小说。 她没有注意到,看似专注在学习的他,书本却一整个晚上没有翻动一页。 第33章 第三十三颗青梅 硬是熬到了睡觉的时间。 他进屋把自己的床铺好。说是铺好,其实他习惯起床时整理床铺,不过是象征性地理了理被角,又把她带来的热水袋塞进被窝里。 “姐,早点休息。” 她愣愣瞧着他的动作,问了句:“那你呢?” “我去林华的房间睡。”他裹上大衣,“之前和他说过的。” 她哦了一声,待他出去了,默默钻进被窝。 异国他乡,夜深风寒。 她独自缩在床上,望着窗外的风雪,怎么也睡不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裹上羽绒服起夜。 转身走出卧室,轻轻地合上门,却意外看到客厅的灯还开着。 她探头去看。 屋外寒风呼啸,他仍然坐在窗边那张桌子前,低头写着什么。 “怎么还没睡?”她装作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走到他身边,“几点了?” 他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说:“快两点了。” “还不去休息?”她转头看了眼,发现隔壁林华房间的门仍是锁着的。 他默了会,声音有些闷:“没找到他的钥匙,好像是被他不小心打包带回去了。” “这……”淼淼也愣了,“那你进房睡吧,好不容易病好了一点,不要冻着了。” 他还是没有动,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我没有生病,你会来吗?” “……什么?” 他回过头,漆黑幽深的眸子里清楚地映着她的脸,语气微凉:“如果我没有生病,你会来吗?” 淼淼说不出话来。 半晌,他低下头,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站起身准备出门。 淼淼忽然想到那个奇怪的梦,一时心慌,冲上去自身后环住他的腰:“你别走。” 隔了会他才回答,声音异常轻:“怎么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将他的腰搂得更紧。 又是一阵沉默。 他忽然说:“姐,我们现在没有在假装谈恋爱。” 淼淼脱口而出,小声说道:“我知道。” 他握住她的手,掌心滚烫,然后他转过身看着她的脸。 小小的一张脸,写满了惶然和忐忑。 他的心再次软了下去,轻轻地笑:“回去睡觉吧,我哪也不去。” 她却还是有些失措的神情。 他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进到卧室里又拿了两床被子,铺在卧室床边的地上,一床当作褥子,一床当作盖被。看着她坐回床上,他关了卧室的灯,钻进地上的被子里,背对着她躺了下来。 黑暗里,她似乎窸窸窣窣地钻进了被窝里,没了声音。 过了好一会,躺在地上的阿霖捂着嘴咳嗽了几声。 她似乎坐起身了,探头叫了他一声:“阿霖……” 他用力捂着嘴,压抑着喉咙里的麻痒不咳出声,很是辛苦,无法回答她的话。 安静了一会儿。 正当他闭上眼准备休息的时候,察觉到被角被掀开,他一僵,然后发现她钻到了自己的被窝里,小小的有些温暖的身子挨近他的背,双手探到他胸前。 他的呼吸几乎窒住,心脏开始无声地剧烈跳动。 他的手仍放在原地,没有去牵她挨过来的手。然后听到她细细的声音有些委屈:“阿霖,我来了是想照顾你,可是却害得你睡在地上,你的病又会加重了……” 他一时没说话。 过了会,她忽然更小声地说了句:“我是不是不该来?” 他的心一下子变得有些钝痛,今天见到她以后的那些冷淡均都抛之脑后。 她的手乖乖地环在他胸前,一动不动,声音轻得几不可闻:“阿霖,你讨厌我吗?” 他翻过身来面对着她,看着月光下她眼里晶亮闪烁的雾光,将她小小的双手握在掌心里凑到脸旁:“我永远也不会讨厌你。” 她望着他的脸,视线越来越模糊。 她听到他沙哑的声音响起:“林淼淼,我只会喜欢你。” 她终于忍不住流下一滴眼泪,却努力将眼睛睁得更大,极力维持着声音的平静:“你问我,如果你没有生病,我会不会来……” 他凝眸望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想了一个晚上,最后还是觉得,如果一直待在国内,我不会来。” 他的神色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地垂了眼眸,露出一个熟悉的微笑:“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你不用……” “可是……可是那是因为我不知道阿霖想不想见我,不知道他想不想我来。”她摇着头打断他的话,视线终于模糊到再也看不清他的脸,“阿霖会这样问我,是因为他不知道……如果阿霖需要我,如果阿霖想念我,就算他站在北极,只要他呼唤我,无论何时,无论我身边有什么,我都会去找他,哪怕走上一百年,一直走到我死去的那一天。” 他痴痴地望着她,已经失了神,甚至不曾想起伸手为她拭去满面的泪水。 她拿手背擦了擦眼睛,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带着浓浓的释然和积年的温柔,低声而坚定地轻轻说着。 “阿霖,我喜欢你。” …… 郑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了。 他睡眼惺忪地睁开眼,躺在床上许久才回过神来,直到他转头看到躺在自己臂弯里那张脸,才确信自己此刻并非是在梦里。 头有些晕乎乎的,却觉得无比安心。像是在盛夏的烈日下晒了很久,却路过了一个搭得精致可爱的青藤屋,沁人心脾的凉意扑面而来,推开门走进去,屋里光影斑驳,看得人昏昏欲睡,屋顶垂下绿绿的枝丫,挂着半成熟的小葡萄,葡萄下摆着一架悠悠晃着的大秋千,女主人坐着秋千慢慢摇,抬头对他轻轻笑了笑,让人瞬间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家。 他望着怀里白倾熟睡的脸,就连睡梦中也微微蹙着眉尖。他一只手撑着身子侧头看着她,脑子里竟不是想起昨夜的疯狂,而是带着孩子般的虔诚,指尖轻轻描过她细长的眉眼,小巧可爱的鼻尖,嫣红馨香的唇。 过了片刻,他轻轻笑了,把额头抵在她额上,恶作剧般地捏住她的鼻子,看她在睡梦中不满地皱眉嘟囔,又忍不住亲了她一口。 她迷迷糊糊地伸手打了他一下,保养细致的指甲划过他的脸,带来一丝介于疼痛和痒之间的触感。 他一挑眉,这个女人真是一点也不消停,连睡着了也要诱惑他。 低头又吻上去,战栗感几乎在瞬间就遍布全身,他似乎又被点燃了,搂紧她的身躯按向自己,逐渐加深的吻几乎要将她吞咽下去,被子下的情形一片火热。 她终于是醒了,朦朦胧胧间好半晌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不知是因为羞恼还是别的什么,脸颊涨得通红去推他。 “郑越……现在是大白天!” “乖,天还没亮……”郑越的瞎话张口就来,反正是周末,屋内拉着窗帘,她也没精力去看手机。 白倾一脸恼怒,真当她是傻的吗? 她侧着脸不停地躲男人的吻,嘴里胡乱地嘟囔着去推他,自然毫无效果。 “我饿了……” 男人听到这里顿了顿,黯哑着嗓子道:“待会吃。” 既有效果,她哪里会放过,拧着细细的眉,眼里光影朦胧,清冷的嗓音有些生疏地带着几分柔软:“求你了。” 男人果然停下来,喘息两声,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这句昨晚他无论怎样用某种方式逼迫,她却宁肯被折腾得红着眼眶咬着牙也都不肯说出口的话,此刻娇娇软软地自她口中溢出来。 她眼神不由自主地左右看了下,不和他对视。 郑越满心气闷,却顶不住她温顺乖巧地神色,冷冷地看了她一会,低低哼了一声,掀开被子下了床,起身穿好衣服去了厨房。 只是背对着她的脸上却忍不住露出一个掩不住的笑容。 她松了口气,把被子拉到脖颈处。 侧头看了眼昨晚他躺下的地方,她的目光有些恍惚,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会儿,她满脸通红,不知是后悔还是羞赧,拉起被子把自己完全罩住,低低的轻呼一声,藏在被下,按捺不住情绪地翻了个身。 早餐很快就做好了,是郑越唯一拿手的培根煎蛋和热牛奶。 都是在大学时候替她做惯了的。 白倾走出卧室的时候,郑越已经摆好盘子了,正躺在沙发上看最新的时尚周刊,眉眼是张扬锋锐的俊朗,肌肉线条好看又利落……嗯,没穿上衣。 看到她出来,他坐起身,一副看透她的样子挑起嘴角笑了笑:“白小姐,您的专属早餐已经做好了,还请赏脸品鉴。” 她没有化妆,方才洗完脸的水滴还挂在鬓边,蓬松微卷的黑色长发懒懒地披在身后,看上去像个逢了周末刚刚睡完懒觉起床的高中生。 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过了会,放下手里的餐具,扭头看着他。 他会意,心里微动,走过去坐在她的对面,和她一起吃起了早餐。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用餐时的轻微声响。 阳光从窗外落在她脸上,郑越想,这个早上真的很温暖。 静静望着她专心吃饭的样子,郑越心里浮现出无数曾经深夜买醉回家痛哭的日子,觉得过去的那几年里的一切痛苦委屈,似乎都消逝在一杯热牛奶的温度里。 值了,他想道。 第34章 第三十四颗青梅 桌上的电话振动起来。 来电显示是“范良”,那是郑越的助理。 郑越看了眼白倾,不着声色地接起来,走到厨房的角落里接起来,目光闪动着:“什么事?” “郑总,上次您让我查的事,有新的进展,关于白倾小姐家里的情况和最新的动态……” “知道了。”他看了眼专心吃饭的白倾,淡淡地打断他,“把资料发到我邮箱吧。” 那边顿了一瞬,应道:“好。” 郑越挂断电话,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一丝危险的气息。 以前大学时,他们彼此都没有向对方介绍自己的详细出身,包括到彼此家乡的城市去游玩约会的时候,也没有提起过,当然也没有刻意隐瞒什么。 郑越的想法很简单,他觉得这没有什么值得特别说明的,无论他是富甲一方的郑氏少爷,还是流落街头无家可归的穷小子,他都毫不怀疑自己对白倾的爱,而他相信白倾也是一样。 和她在一起那么久,他从未见过她在资金上捉襟见肘的样子,甚至当年她因为喜欢加州的一处温泉庭院,就直接打了个电话给家里,把那栋别墅买了下来。 可这次她竟为了三十万,愿意将自己父亲的遗物抵押给自己。 一个人的时候,他想了很多。他想过她的家族可能破产了,她因为无家可归而流落到m市,一个人养活自己和病弱的母亲。 深夜躺在床上,他的脑海里全是她抱着那副画坐在雨里的情景,她这两年是怎么过的?吃过苦么?受过罪么?有没有人为难她,有没有人觊觎她? 她是怎么一个人走过来的,会被人欺负了,躲在被子里悄悄地哭么? 他为什么没有早点找到她? 他任由自己胡思乱想着,然后是一个又一个的不眠夜,转眼就是天明。 他拿着手机,看到上面跳出来的邮件提醒,没有点进去看,而是关了手机屏幕,走到桌边重新坐下来。 她用热帕子擦了嘴,声音清清冷冷的:“快吃。” 他皱眉,有点不高兴:“你就不等等我。” 居然不管他,自己就先结束用餐了。 白倾盯着他看了会儿,伸手在他左脸上摘下一小块面包渣。 他一定不知道,自己刚刚乱着头发、衣冠不整、嘴角边沾着面包渣的样子处理公事的样子,有多可爱。 “快吃吧。”她轻轻笑了,“我不是还在陪着你么?” 他心里微微一动,笑得有些傻气,三两口把手里的面包吃完,又一口气把牛奶喝完。 舔了舔嘴角,想到刚刚早餐之前的情景,心思又活泛了起来。 只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站起身来,把桌上的盘子叠了叠,端着空盘子和杯子去了厨房。 神情动作极其自然,就像一个料理家事的家庭主妇,在丈夫用完餐后,便开始了家务。 他一怔,兴致盎然地跟着她走到厨房里,双臂环胸地靠在一边看着她刷碗。 以前在大学的时候,她可是什么家务都不会做,都是他来料理,虽然他也是认识她以后才学会的。 现在看着她熟练地放水洗盘子,他竟觉得有些好笑。 笑容只维持了两秒。 他望着她的动作,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走过去拿过她手里的盘子,把她推到身后。 “我来。” 她诧异地看他一眼,有些意外:“就是几个盘子而已,没什么的。” 男人皱着眉,一张脸绷得紧紧的,闷声道:“以后这些事,不用你来做。” 她看着他手下莫名有些粗暴的动作,忽然觉得,他现在好像在生气。 她退开一点,站在他旁边,安安静静地等着。 一丝温暖在心头漫开,然后慢慢地,流淌到了四肢百骸里去。 …… 淼淼醒过来的时候,阿霖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昨晚的最后,他们都睡在了同一张床上。 他们各自裹着一条被子,一个睡在靠墙的最里面,一个睡在靠床边的最外面。背对着背,各自入眠。 她久违地没有失眠,在说出了那番话后,她就像放下了某种心理包袱,陡然轻松了许多,困倦几乎是在瞬间爬遍她的全身,她甚至连觉得羞赧的时间都没有就进入了梦乡,更别提仔细思量自己的表白。 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床上阿霖睡过的位置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凹陷痕迹,床单整齐,属于他的那床被子已经被收了起来,包括原本铺在地上的那一床。 她小心翼翼地穿好衣服,去了隔壁的卫生间洗漱整齐,那里已经摆上了属于她的那一套全新的洗漱用品,那是昨天阿霖去超市时一起买回来的。 整个过程她都保持着极力的安静,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好半晌,她放轻了脚步走到客厅。 他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书,只是却没有在看,而是目光飘忽地望着前方发呆。 这样的神情甚少出现在他脸上。 她走近的脚步声终于惊动了他,他回过神,看了她一眼却又马上低下头,声音有些嘶哑:“起来了。” 然后他放下书,起身走向厨房。 她有些意外,尽管她尽量保持安静,但是她起床开门洗漱的声音他竟没有发现。还有他的嗓子,那样哑,似乎病情又加重了。 她匆匆几步追到他身前,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没有想象中那样滚烫,这才放下心来。 轻轻舒了一口气,然后她意识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于是动作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 “早上……吃点什么?”她一边问一边向厨房走去,“要不还是煮点粥?生病的人喝粥最……” 他伸手把她捞进怀里,低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她察觉到自己脸上逐渐上升的温度,却还是努力直视着他清亮的双眼,四目相对。 先错开视线的却是他。 他垂着眸,似乎不知道如何开口,半晌才低低地道:“我煮了粥……” 他的反应反而奇妙地让她忽然放松下来,她笑着双手捧着他的脸,眼睛亮晶晶地瞧着他:“阿霖,我喜欢你。” 他显然窒了片刻,反常地有些不知所措。 她眯起眼睛笑,搂住他的脖子,红着脸凑上去亲他。 他的身子有些僵硬,但是他很快回搂住她,轻轻扶着她的头,反客为主,愈吻愈深,原本扶在她脑后的手也越发用力。 过了许久,他才在她逐渐紊乱的呼吸里放开她,指尖抚上她湿润红肿的唇。 她微微喘息,看见他的眼里全是星星点点的光,清晰地倒映着自己的脸,他笑着,露出右脸上浅浅的涡儿,只是唇边湿润的水渍让他原本清冷的脸多了几分沾染着□□的气息。 她几乎在瞬间沦陷,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满目迷离地看着他。 他却显然没打算就此结束这个吻,不过让她喘息片刻,复又吻上去。不同于之前那个逐渐加深的吻,这次的吻从一开始就带上浓浓的□□味道。 她的唇舌在他的带动下仍然磕磕碰碰。这是他们第三次接吻,而她第一次生疏地努力回应。 他的动作滞了一瞬,随即克制不住地将她抱起,一边唇齿交缠,一边跌进一旁的沙发里,在她的低呼声中将她的腿盘上自己的腰,让她盘坐在自己身上。 她无措地搂着他,手掌下传来的触感是他瘦却结实的肌肉。 他终于放开了她,视线从她红肿的嘴唇移向洁白纤细的脖颈。 他忍不住伸手抚了上去,指尖轻轻摩挲,眼神里是满满的清冷克制。 她回过神来,低着头半天不吭声。 此刻不敢对视的人变成了她。 他收回手,笑得一如往常,只是嗓音里仍带着些许褪不去的沙哑,不如往常那般清冷:“先吃饭吧。” …… 吃完早饭,淼淼终于有机会能够出去逛逛。 阿霖带着她穿过难得有些熙熙攘攘的街道,到处挂满了灯饰,路边的商店里摆满了圣诞树和白胡子的圣诞老人,放着让人心情舒缓的圣诞歌。 在这个地广人稀的国度,这样密集的人群非常少见,也只有新年这样的节日才会如此。 她有些抑制不住地兴奋,虽然极力克制,却还是忍不住趴在橱窗上往里看。 阿霖推开门,带着她进去细细地看。 “喜欢什么?”他问。 淼淼摇摇头:“只是看看呀。” 她虽然没有问,但是没有忘记他现在的生活状况,似乎很节俭的样子。至于她自己,身上根本就没有加元。 他看了她一眼,没有意识到她拒绝的原因,伸手拿起了她视线停留最久的那个水晶球。 她拧着细眉,把头摇得似拨浪鼓。 他却没理会她,径直去柜台付了款。 等出了店门,她有些忐忑地抱着那颗水晶球,和他并排在厚厚的雪地里走着,脚下的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沿着街道走了许久,她小声问:“这个……贵不贵?” 他一愣,没有料到她隔了这么久还在纠结这件事,想到她在商店里满脸严肃拒绝时的神情,不由失笑:“姐,我的生活还没有艰难到这种地步。” 她吸了吸发红的鼻子,正要问他经济上有没有什么问题。 他忽然将双手凑到嘴前轻轻地哈了口气,又搓了搓,然后热热的掌心捂上她冻红的脸和耳朵。 她痴痴望着他,一时忘记了开口。 寂静的雪地里,他弯了眼睛,温柔的脸庞好看得像一幅画。 他说:“林淼淼,我很开心。” 第35章 第三十五颗青梅 淼淼并不知道,在她地处异国他乡,经历着夹杂着甜蜜和忐忑的悸动时,远在M市的某个人因她的离去高兴得几乎睡不好觉。 她前脚刚走,郑越后脚就拖着行李箱前来借宿,在白倾恼怒的眼神里,趾高气昂地霸占了客厅的沙发,睡了一天觉得有些小,又专门去订了一套宽敞舒适的沙发摆进客厅,把原来的沙发换掉了。 白倾有些咬牙切齿,但是自从上次意志不坚定的荒唐事之后,尽管她再没让他进过自己的房间,可是已经发生了那样地事,无论她再怎么冷落冰霜或是义正辞严的拒绝,郑越都已经完全不当回事。 他似乎并不心急于和她再次发生那样亲密的关系,只是气定神闲地将她的客厅变成了自己加班的办公室,常常在白倾晚上想要出门去洗手间时,都能看到他一边喝着现磨咖啡,一边倚在沙发里看文件,那些所谓的重要机密文件、企划案,往往被他看完以后就像厕所读物一样随意地丢在茶几上,而白倾总是咬牙切齿地用力关上门,重新回到床上。 原本她没有给他公寓的备用钥匙,低着气压冷冷地看着他。 而他毫无被人嫌弃的自觉,摸着下巴,认真努力思索道:“既然没有备用钥匙,没有别的办法了……那我每天下班在公司楼下等你一起下班回家——还是你觉得在你的办公室门前等你会更好?倾倾?” 她张口愣了半晌,丢出一把备用钥匙,气得转身就走。 不过他显然知道惹毛她的分寸,每天夜深人静时才过来,凌晨时分便早早离去,每次也都记得按她的吩咐戴上墨镜和口罩。 而这些天,鸠占鹊巢的郑越成功地向白倾展示了什么叫公子哥儿式撩妹。 每天晚上都有不同的保留节目,拉出去逛商场、看电影、话剧、音乐会,等到好不容易和他一前一后地回到住处,还要点起蜡烛,倒上两杯红酒,放一张老式唱片。 好歹他还记得她母亲还在住院,记得下班后空出些许时间给她,还请了专业的护工全程照顾。 白倾几乎要神经衰弱。 随着淼淼归来的日期将近,白倾满满的望眼欲穿,每天睡前祈祷着淼淼提前回来,好把客厅的那个祸害赶出去。 而卧室外的郑越每晚躺在沙发上,则忙着想办法在淼淼回来之前,怎么样把白倾拐出去和自己一起住。 或者,干脆给淼淼的假期延长几天? 他摸着自己的下巴。 既要达到目标,又不能让她太过炸毛,确实有些难度。 …… 纸包不住火。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白倾从来没有怀疑过这句话,只是她没有想到这句话这么快就应在了自己身上。 她下班后去看完白母,九点钟才疲惫地进了屋,刚打开灯,就听见楼道里传来的动静,楼上法务部的陈青抱着一个礼盒来敲门,亚麻色的长卷发在灯光下,满面喜悦:“白倾,前几天我哥哥结婚,我给大家都带了喜糖和鲜花饼,这是你的份哦。” 白倾笑着接过,道了谢:“还没有恭喜你哥哥呢。” 陈青摆摆手:“不客气啊白倾。” 白倾原本想让她进屋坐坐,却又想到郑越随手仍在茶几上的那些文件,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脸上维持着礼貌的微笑,和她交谈了几句,却一步也不敢让开门的位置。 万万没想到的是,陈青的目光随意扫了扫,然后停留在她脚下。 她顺着陈青的目光低头看去,顿时头皮发炸,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 玄关处的鞋柜上正整整齐齐地码着某人的皮鞋和拖鞋。 陈青的嘴张成一个小小的o字型。 白倾正准备说点什么,陈青抬头小心翼翼地问:“白倾,这是男生的鞋吧?” 白倾低头半晌,索性放弃抵抗:“是。” 陈青轻咳了两声,鬼鬼祟祟地左右看了看,又伸手把开着的大门合上了一点,只留下一人宽的空间,凑过去小声道:“白倾,咱们公寓不允许外人进来的,你要小心一点……别被发现了。” 白倾无话可说,硬着头皮点点头。 陈青又道:“如果实在想住在一起的话,还是搬出去吧,现在这样,对你名声不太好。” “……怎么?” “呀,你还不知道?”陈青睁大眼睛望着她,“最近郑氏有人私底下有你的传闻……说你在公寓里养了个连住处都没有的小白脸,蹭你吃蹭你喝,还带着个口罩不敢见人。” 白倾白着一张脸。 陈青同情地看着她,瞧瞧白倾,已经吓得脸色发白,有气无力了。 近日的这个传闻已经让郑氏无数未婚的适龄男性群情激亢,坚决不肯承认这个事实,却又有一小部分散播传言的人言之凿凿,说得有鼻子有眼,最近两拨人已经私底下闹得暗流汹涌,不可开交,就差没有天天守在白倾公寓楼下蹲点了。 只是眼下看来,这个惊人的传闻竟然是事实,也不知道郑氏有多少男人会心碎一地。 她叹了口气,又好心地劝告道:“最好是赶紧处理了吧,行政部的张经理上次不知道听谁说了这个事,气得在办公室拍桌子说要是真的,他就要把你赶出郑氏的公寓楼去。你也知道,他一直对你……” 说到这里,陈青的脸上又不由得挂上几丝嫌恶,那个大腹便便的油腻大叔可不是因为敬业负责才说出这种话来的,他向来爱对白倾献殷勤,只是白倾一直不理他,这次他这么生气,未必不是因为这事儿打破了他对白倾的肖想。 不行,这事别说白倾了,她想到了都替白倾觉得反胃。 陈青看着低头默不作声似乎受了莫大打击的白倾,正要安慰几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她愿意养我,谁有意见?” 她诧异地回头,看到那个传闻里蹭吃蹭喝的小白脸。 陈青觉得自己瞬间理解了白倾为什么要带一个男人住在自己的公寓里。眼前的男人高大挺拔,气场迫人,虽然逮着口罩和墨镜看不清脸,但是看他的身形,就觉得他的相貌不会太差。 而且声音也很好听,这样一个男人,要是换了她,她也愿意养。 只是一个气质如此出众的男人,真的会沦落到没地方住?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看着渐渐走近的男人,不知为什么觉得看上去有些眼熟。 男人走到门前,摘下口罩,伸手搂过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的白倾,对着拨通的电话那头冷冷地说了句:“告诉张斌,明天不用来行政部上班了。” 陈青张着嘴,这次是一个大大的O型。 郑越挑挑眉,问陈青:“认识我?” 陈青愣愣地点头:“郑、郑总。” 郑越笑开:“我家倾倾,承蒙照顾了。” 随即他低下头,在面如死灰的白倾唇上轻轻地亲了一口,声音肉麻得让人牙根打颤:“倾倾,我回来晚了,刚刚没有吓到吧?” 黑暗里,陈青似乎能听见什么东西噼里啪啦地冒着火花。 她捂住胸口,兴奋得有些上头,几乎忍不住尖叫。 随即她转身就走。 不行,她得赶紧去大昭天下,原来他们的郑总裁,就是传说中那个吃软饭的。 …… “倾倾,你晚上没吃饭,要来一块牛排吗?我最近刚学会,手艺应该还不错。” 没人搭理。 “倾倾,我洗好的葡萄,要我喂你吃么?” 沉默。 “倾倾,你看见我昨天放在沙发上的睡袍了么?说实话,如果不是你不允许,我还是更习惯裸睡。” 白倾正在素描纸上打底的手终于忍不住一用力,猛地划出了一道深深的印记。 她猛地站起身,看着沙发上气定神闲的郑越,冷冷地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的神情淡淡的,有些莫名的委屈:“我做了什么?” 她的胸膛剧烈地起伏,额上沁着一层细细的汗珠。她蹙着眉看了他许久,方才慢慢地开口:“郑越,我不是你,没有你那样任性的机会,我的工作很重要,我要靠着它生活。” 他勾起唇,仍是看不出喜怒:“不知道的人听到你这话,还以为我辞退了你。” “你当然有权力辞退我,就像你刚刚辞退张斌那样。”她的声音无比平静,素来清亮的眼漆黑一片,似被掩去了光芒,“但是既然您一日没有辞退我,就请不要打扰我的工作和生活。” 他的眉皱得死紧,声音也凉:“你为了他和我吵架?” “或者,我和他才是一个类型的人,和高高在上的总裁不同,没有生杀予夺的资格。” “你知道我那样做是为了什么。” “那是我的事,与郑总裁您无关。” 郑越看着她的神情,心里瞬间变得空荡荡一片,他宁愿她气急败坏地指责他,而不是这样冷静地和他做着割裂。 他眯起眼,笑意越发浓,她知道这代表他此刻生气到了极点。 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白倾,我对你来说是什么?陌生人?” 第36章 第三十六颗青梅 白倾撇过脸不说话,只是眼有些发红。 他的唇动了动,有些后悔方才的认真。他轻轻搂住她,低低地道:“好啦,别生气了,是我不好。倾倾,我不想你这样辛苦,你不用对我这样,只要是我有的东西,我什么都愿意给你。” 她挣开他的手,定定地看着他:“我想要的,不过是凭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挣钱吃饭。” 他极缓地吐出几个字:“那我呢?” “我的老板,顶头上司,现在还是我的债主。” “就这样?” “别无其他。” 他攥住她的手腕,低头凑近她的脸,定定地看着她的双眼:“那那天晚上呢?又算什么?” 那夜她虽有所抗拒,可分明是出于羞赧的半推半就,第二天一早他们相拥醒来,一起共进早餐,她的神态分明是欣悦的,对他亦是顺从接纳,如今她却说出这样的话。 她蹙着眉:“男欢女爱,一晌贪欢而已,郑总裁连这点事也看不开吗?” 他气极反笑,带着淡淡的嘲讽:“哦?三年前你委身于我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三年前的深秋,那个寂静的夜里。 初次拥有她时,她痛得推他,咬牙低低地哀求,却无法抑制地溢出□□,引得他几乎失控。同样艰涩生疏的他无计可施,只能俯身不断地轻轻吻她,好声好气地不断轻声哄着。 白倾终于再也维持不住平静,原本就盈在眼眶里的泪水陡然滚出来。 她的眉头前所未有地紧紧拧着,声音仍保持着平静,除了那一丝掩不住的颤音:“郑越,你究竟想怎么样?当年既然干脆利落地结束,如今又何必纠缠?” “干净利落地结束?”他怔怔地看着她,双目无神,“白倾,你把你的不告而别当作是干净利落地结束?” 她究竟知不知道他那时候过的是什么日子,知不知道他到处都找不到她的时候有多绝望,白倾,你有心么? 良久,他自嘲地笑了一声。 “白倾,我就不该再来你面前践踏自己的尊严。” …… 郑越离开了白倾的公寓。 他的东西也很快在一两个工作日内,白倾上班的时候被陆续清走,直到有一天屋内茶几上静静地躺着他那把备用钥匙,整个房间内再无一丝他留下的痕迹。 从法务部陈青那里传出去的惊天八卦,转眼间便死在了摇篮里。 公司的整体会议上,任谁都看得出郑越对白倾的冷漠,唯有在她发言时他总是一言不发,连视线也吝啬于投向她一瞬。 白倾的状态一切如常,只是她再也没有被叫去过郑越的办公室。 尽管陈青赌咒发誓自己那晚看到的事情,可是却没有几个人相信。 夜深了。 白倾钻进被窝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却似乎还是发冷。 淼淼明天就会回来,这个屋子里不会再像此时一样安静得可怕,也空旷得可怕。 她抱紧自己的膝盖,把头几乎埋进自己的怀里。 这段时间和他的相处,她不是不动心,而是恰恰相反,她因为自己的再次心动而感到害怕。 这世上哪有什么破镜重圆,不过是重蹈覆辙罢了。 她没有忘记当初他们为什么分手。 那原本是一次普通的赌气吵架,她直接撂了句分手,他一时面子下不来,冷着脸没有上前挽留她,任她离去。 那天晚上他像往常吵完架一样,站在她宿舍楼下给她打电话,她却余怒未消,直接挂断了他的电话。 等他第二天再来的时候才可以原谅他。 她这样想着。 可她没有想到,接下来的几天他却始终未曾联系过她。 就在她犹豫着该不该去找他的时候,却接到了家里打来的电话,带来了一个她几乎无法接受的噩耗。 她记得那位从小关心她的二叔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疲惫,在电话里对她说:“小倾,你订上最近一趟航班,回来一趟吧。” 她问:“怎么了二叔?明天有考试。” 那边沉默了许久。 然后他说:“小倾,大哥去世了。” 她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也无法思考,只是木木地听着他的声音,却怎么也无法将那些字符解读成连贯的意思—— “老爷子烧了大哥所有的画,逼着大哥放弃画画,接手公司的事情,大哥半夜冒雨开着车出去,发生了车祸,当场死亡。” 很久以后,白倾才完全知道事情的全貌。 她的父亲白展生性温和,几乎事事依从她那个强势的爷爷。白老爷子早已经习惯替儿子安排好一生,就连白母也是他亲自挑选的儿媳,而两人性格异常合拍,生活得如胶似漆,恩爱非常,在诞下白倾之后,也从未想过再要别的孩子,只一心爱护培养她。 然而对白老爷子事事顺从的白展,却唯独在一件事上表现出了异乎寻常地强硬,那就是油画。他爱油画几近成痴,灵感出现时,可以连续几天不眠不休地待在画室里,更是将自己的女儿白倾也从小培养得对油画很感兴趣,甚至表露出比他更加出众的天分。 对于这件事,白老爷子虽然颇有些不以为然,但是却也没有过多地限制,自己的儿子本已经随和得有失锋芒,他有一份爱好寄托未尝不是好事,待他年岁渐长,逐渐接手了白氏的事务,自然便会将心思慢慢从油画上收了回来。 只是事情的发展与白老爷子的期待南辕北辙,随着年龄的增长,白展的画越来越出众,竟在专业的画家圈里创下了不小的影响力,而他本人,更是越发沉迷,对接手白氏毫无兴趣。 白展本就是白老爷子中年得子,在三十多的年岁才有的独子,如今白老爷子已经年逾七十,眼看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白展却丝毫没有撑起白式的意向,白老爷子不仅越发恼怒,终于在一次父子争吵后雷霆大怒,让人将白展所有的画作全部烧光。 据说当日,白老爷子提着手里的拐杖将白展打出了家门,口里称:“既然你不打算接手白氏,就不要再回白家!” 白展在那个暴雨天里携着妻子驱车离开,路上却发生了车祸,夫妇二人一死一伤,在最后关头,他将方向盘向右打到极致,让驾驶座承受了那辆卡车的直接撞击,而副驾驶的白母得以幸存。 …… 挂断了电话的白倾几乎是抖着手订了最快的航班,失魂落魄地蹲在原地许久。 等她终于站起身想要回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无意识地走到郑越的宿舍楼下。 她几乎全然忘记了之前那次争吵,只是一心想要见他。 她想打电话给他,手却抖得如同筛糠。她心乱如麻,然后看着自己的泪珠一颗颗无声地砸在手机屏幕上。 她在墙角蹲了很久,终于听到拐角处传来了他的声音。 他和另一个男人站在矮墙的那头,抽着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什么。 她听到他说:“安然,你知道,我并不喜欢反复无常的女人。” 很久以后,在郑氏再次见到郑越和齐安然的时候,她才回想起那时和郑越在一起的男人,正是现在郑氏的设计总监,郑越的发小齐安然。 齐安然问他:“那倾倾呢?” 郑越吐了个烟圈,神情是她未曾见过的冰冷,语气里全是漠然。 他说:“安然,我现在和她早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 白倾靠着墙站在黑暗里,甚至忘记了难过。 她呆呆地立了许久,然后一个人回到了宿舍,收拾了几件衣服和父亲留给她的那一副油画,那是他最后的遗物。 她乘坐当晚的航班回到了L市,几乎与所有人断了联系,再也没有回到C大。 见到父亲躺在水晶棺里的遗容的那一刻,她几乎哭不出来,只是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 她和妈妈终究没能原谅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的白老爷子,她就此离开白家,带着白母来到M市,隐姓埋名,凭着一身惊人的艺术才华敲开了郑氏的门,过上了朝九晚五的日子。 而白母的身体却忽然变得很不好,失去了白展,她似乎也要支撑不下去,就此住进了医疗中心,两年未曾醒过来。 她没再想过恋爱或结婚,她的生活原本就将这样一直持续下去,直到老死的那一天。 只是她未曾想到还会再见到他,更未曾想到,原来郑氏的郑,恰巧,便是郑越的郑。 …… 郑氏贸云大厦,最顶楼,总裁办公室里。 屋内是充足的暖气,在空气循环系统的作用下,空气始终保持着清新,地面上是柔软的整面地毯,让人可以舒适地光脚踩在上面。 郑越揉了揉眉心,再次让范良续了一杯咖啡,皱着眉头继续看那些文件。 直到整个人终于还是无法再集中注意力。 他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墙,遥遥看向时代公寓的方向,脑海中无法抑制地浮现出初次见到她的场景。 那是C大的大一新生晚会,他是学生会主席,坐在台下;她是压轴节目的演出者。 他原本正和身旁的人低声闲谈,却被那样悠扬的琴声所吸引,一曲终了,她自钢琴后站起身来的那一刻,他明白了什么叫惊为天人,尽管那天在舞台光影下,他看不见她的脸,可是在女孩鞠躬谢幕的那一刻,他听到上帝拿起美妙的乐锤,“叮咚--”敲击在自己心上。 身旁的人肘击了他一下:“据说这是大一新生最好看的妹子哦,怎么样?你没兴趣我可就下手了。” 他望着台上,眼里的光彩几乎亮过满室霓虹:“不好意思,她是我的。” 那是郑越最意气风发的岁月,学业有成,所求皆有,爱情路上从未遇过坎坷; 那年他二十二,她十八岁,他是校园里呼风唤雨的风云人物,她在台上一袭长裙,乌发如云。 如果一切能停留在那个时候……其实,也挺好的吧? 只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 第37章 第三十七颗青梅 淼淼在约定的时间如期归来,而短短几天里郑越和白倾的暗潮汹涌她全都一无所知。 伴随着淼淼的归来,元旦将至。 M市的冬天极少下雪,就算有,也是夹杂在雨水里半冰花状的样子,今年的元旦,雨夹雪如期而至,伴随着细细雪粒,一起到来的还有国内珠宝设计圈一件不大不小的盛事。 那件顶级蓝宝的中标设计结果,终于要揭晓了。 出于那件蓝宝主人的委托,格兰公司将这次仪式地点设立在了M市,郑氏则当仁不让地接下了承办权。 其实事情到了这一步,不少人对于结果揭示的悬念已经明了了一半,不出意外,这次奖项的得主自然是郑氏的人了,只是不知道是谁。而接触到第一手资料的郑氏高层,自然是早已经心知肚明。 1号下午,发布会结束以后。 淼淼抱着那本代表了夺魁的证书,一路拿脚去踩着路边半凝结成冰花的雪花,踏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她在薄薄的雪色里吃吃地笑,回头看向白倾:“倾姐,这里的雪没有加拿大好看,堆不了雪人,那边的雪都没过了脚踝,踩起来很有意思呢。” 白倾一笑:“我也不知道,有意思的究竟是那里的雪呢,还是那里的人?” 淼淼红着脸低头不说话,被冻得有些发白的脸上萦上一丝红晕,微微咬住下唇掩饰自己上扬的唇角。 白倾不再去打趣她,只是道:“淼淼,你的设计中标了,不庆祝一下吗?” 淼淼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庆祝,她最开心的事情是设计的过程,而作品完成以后能否得到赞誉和认可,她并不十分在意。于是说道:“不用了吧倾姐,我晚上有事呢。” 白倾自然无所谓:“随你。” 淼淼想起一件事,问道:“倾姐,你的设计稿,为什么最后没有投了?” 白倾微愣,回忆起车祸后的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抱歉淼淼,让你费了不少心力,我……” 她想说,因为郑越的再次出现,她尽管表面上平静无比,可实际上思绪却大受影响……直至最后那件稿件也不能让她满意,情人?她的那件“情人”,至今也只是半成品罢了。 话到嘴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留下淡淡的苦涩。 淼淼意识到什么,于是不再问她,只是轻轻冲她摇摇头。 白倾抬手扫去淼淼发丝上的雪,细细的雪花一落到头发上便融化了一半:“你刚回来,这几天假期好好休息一下吧。” 淼淼望着她。 白倾盘起的发上蒙上一层细细的雪,原本乌黑的发透着浅浅的白,整个人莹润柔和,好看得像雪地里的一枝白梅。 还沁着淡淡的香气。 只是眉宇间和眼底,也和白梅一样的冷。 她拉住白倾的手,弯着眉眼:“倾姐,我陪你去看阿姨吧。” …… 白母的身体已经比以前好了许多,白倾和淼淼到达的时候,她正在护士的陪伴下在走廊里来回走动,显然恢复得还不错。 淼淼仍然像以前一样,陪着白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白倾则是有些不习惯他们谈天说地时跳脱的脑回路,于是倚在一旁看书。 不知情的人看着这幅样子,倒会有些疑惑,究竟谁才和白母是母女了。 平静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便是一个多月。 过几天便是新年了。 这天临走时,白母探身从床头第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档案袋,交到白倾手里:“我一直在想,究竟该不该让你知道。” 白倾捏着手里的档案袋,薄薄的,似乎只有几页纸的厚度。 “倾倾,有空的时候,回去一趟吧。” 白倾的身体瞬间变得紧绷起来,眼里全是冷淡,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 淼淼抬头看了眼白倾的神色,没说话。 白母看着默然无言身体僵硬的女儿,眼底涌起薄薄的水雾。 回到公寓以后,白倾坐在沙发上,沉寂了许久,慢慢拆开了那封档案袋,把里面的东西倒在腿上。 一份几页厚的档案和一张照片落下来。 那是一张老照片。 照片上,笑得和煦温柔的男人俯着身,双手扶在花白了头发坐着轮椅的老人双肩上,老人板着脸,姿态里满是威严,眼里写满了固执,只是右手搭在儿子扶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上,头也微微向他的方向倾着,似乎是完全无意识的动作。 白倾指尖在照片上白展的脸上轻轻抚摸了一下,想起那幅画已经给了郑越,不由得身体微僵,她不知何时才能凑齐他借的一百万,更重要的是,事到如今,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找他,那日离去后,他对她冷漠得难以想象,甚至连丝毫的眼神交流也无。 她缓缓打开那份文件。 第二天,白倾在终于放晴的艳阳天里收拾了行李,和淼淼拥抱着告别,踏上了去往L市的归途。 她已经忘记自己多久没有回到那里。 白家的宅子落在市郊,一整片昂贵的草场上,独栋的三层别墅,带着一整片花园,虽已经寒冬,可院里却沁着馥郁的甜香。 白倾站在院外,按响了门铃,然后安静地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两个穿着黑色制服的人打开了门,见到她,显然吃惊不已。 “小、小姐?”那名保安磕巴着,神色有些难以置信,“您回来了?” 她淡淡地看了两人一眼,径直向里走去。 白倾走进客厅,前来开门的年轻女仆似乎情绪很是激动,紧紧拉着白倾的袖子,似乎满腔的话想说却说不出口,最终只是红了眼眶:“小姐,您总算回来了。” 白倾伸手替她擦拭了眼角的湿润,轻轻地笑:“小梁,这么大了还这样容易哭?” “家里……家里……”小梁视线游移了片刻,话语里竟瞬间带了些哭腔,“小姐,老太爷病了,病得很严重……” 白倾道:“我知道。” 数九寒天,屋内却温暖如春。 大厅正中央的沙发上,一个妩媚的中年女人慵懒地叠着双腿,抹胸的红色长裙,披着件上等的白色丝绸,半露着肩膀和一片白皙的胸脯,正眯着眼睛,享受着旁边一位年轻女人的美甲服务。 白倾走进屋的时候,沙发上的女人抬头看着她愣了许久。 随即站起身迎上来:“小倾,你回来了。” 白倾微笑:“兰姨。” 兰盈笑吟吟地挽着白倾的手,冲小梁抬了抬下巴:“二爷在书房里,你去告诉他,小倾回来了。” 小梁应了一声,匆匆上了楼。 兰盈随手打发了做美甲的女人,拉着白倾的手叙着旧:“这两年你去了哪里?可把我和你二叔担心得不行。虽说和老爷子赌气,也不该和家里断了联系。” 白倾笑得温和:“不过就是出去随便转转,放松一下心情。” “这孩子……哪有出去转转一去就是两年多的……” 一阵爽朗的笑声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小倾,好不容易回来了,怎么也不提前跟二叔说一声?”穿着休闲服的中年男人自旋转楼梯上下来,还没见到人时,声音就已经传了出来。 白倾望着眼前精神矍铄,满脸敦厚的中年男人,努力维持着平静,微微弯腰,轻声道了句:“二叔。” 一团和气的中年男人正是白家旁支的白礼,他向来性情敦和,敬重白展,疼爱白倾,若论起工作能力,他算是白倾父亲这一辈中最出色的一位,自多年前便一直是他在辅助白老爷子,白倾的父亲去世以后,白老爷子身体每况愈下,白氏的重担几乎落在他一人身上,不过两年,便似乎苍老了许多。 他拉着白倾重新在沙发上坐下,上下打量着:“瘦了一些。” 语气温然,如同慈父。 兰盈说道:“小倾,这次回来了可就别走啦,你二叔想你得紧,你不在家,他可天天念叨呢。” 白倾淡淡地笑了笑,情绪未达眼底,轻声道:“二叔向来疼我的。” …… 同一天的下午,郑越的办公室里。 范良推门进来,冲正在给郑越续咖啡的秘书使了个眼色,秘书微一躬身退了出去。 郑越从电脑屏幕后抬起头,淡淡地问:“怎么了?” 范良不敢吭声,只是硬着头皮将手里的那页纸递了过去。 这段时间,郑越一直让他留意着白倾的动向,他知道总裁是为了白倾的安全考虑,其实只要白倾人在如今的M市,就一直在他的掌控之中。只是这一个月以来,郑越却让他没有紧急情况不必再向自己汇报了,他不敢妄加揣测,只能按照总裁的意思办。 只是现在发生的这件事,却让他不得不出现在这间办公室里。 郑越轻轻扫了眼桌上的那张纸,视线便凝住不动了。 那是一封辞呈,不是手写,显然是范良从邮箱里下载打印的。 理由无非是千篇一律的好看说辞,在这个岗位不能充分发挥自己的价值,且有负公司厚爱云云,郑越根本无心细读,他的视线落在右下角的落款处。 白倾。 她就这样急切地想要远离他? 他静静地看了许久,脸上没什么表情,许久以后才低声道:“我知道了,还有别的事么?” 范良犹豫了一会,声音很轻:“今天早上,白小姐带着行李去了高铁站,我查过了,她去了L市。” 郑越猛地抬起头看着他,眉毛拧得死紧。 他站起身,一边穿上外套,一边寒声道:“接下来一个月,需要我本人亲自参与的行程都帮我改成线上,不能改的全部帮我延期。” 范良看着已经脚步匆匆向外走去的郑越,为难道:“后天和百慕公司的签约是一个月前就定下的,恐怕很难延期……” 那是这个季度郑氏两笔最大的业绩之一,为了争取到这笔订单,郑越已经跟进了两个月,付出了无数心血,如今百慕公司的签约就在眼前,那边早已经订好了明天的航班来M市,此刻说要延期,以百慕一直以来的作风,怕是很难接受。 “我说了,全部延期。”郑越低头理顺正装的袖口,“如果不行,就直接推掉。” 然后他径直推门离开,留下身后脸色苍白的范良。 第38章 第三十八颗青梅 L市的商圈最近即将发生一件大事,全华东首屈一指的酒店行业龙头白家要改朝换代了。 白倾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的老人。 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身材也极其瘦削,露在外面的手因为过于瘦弱而显得青筋暴起,骨节嶙峋。 如今他每天清醒的时间极少,大部分时间都需要靠着呼吸机吊着命,如同此刻一般,无言地沉睡。 白倾看着他的脸,记忆中他既是自己严肃却慈爱的爷爷,对白展而言亦是愤怒时状若疯狂的父亲。她瞧着他的脸,觉得和父亲有些相似,不同的是,他醒来的时候,眉宇间总是充满威严,让人不敢亲近,不像父亲,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 她恨他。 她无法原谅他。 她对自己说。 可脑海中止不住地浮现的,却是许多小时候的事。 她学着爸爸的样子画油画,常常将身上脸上全都蹭得色彩斑斑,她尤觉得不过瘾,又偷偷在他心爱的定制长袍上画满涂鸦。 被发现的时候,老爷子心疼得不停咂舌抱着衣服来回打转,白展和妻子全都忧心忡忡地害怕老爷子生气,又恼她顽皮,气得卷袖子作势要打她。 老爷子忙着将她抱在怀里,几乎要架到脖子上去,冲着两口子怒了:“不许打倾倾。” 白展无奈地赔着笑:“爸,这孩子比男孩子还调皮,小时候不管,长大了可就不好管了,到时候一味只知道任性。” 老爷子眼睛一瞪:“我白振清的孙女,天生就该任性。” 然后他转过脸对着她慈祥地笑着说:“倾倾啊,以后你爸爸妈妈要打你,你就来找爷爷,爷爷保护你。” 从此她知道了爸妈生气的时候,躲在他身后冲他们做鬼脸。 他和老友在家里喝茶下棋,她便骑在他肩膀上,一双小胖手忙着给他扎小揪揪。老友看一眼白倾,劝他催着白展再生个男孩,好继承家业。他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团成一团:“我不是有倾倾了吗?” 老友说:“女孩子顶什么事,你家里这样大的产业,以后岂不都要随了外姓人。” 他竟当场甩了脸色,冷哼一声,抱着她拂袖而去,让那人好生尴尬。 因了他,她自小便是万千宠爱,予取予求。 他不是一个温柔的人,可却几乎将他所有的温柔全都给了她。 她至今仍然记得小时候他对她说的那句:爷爷保护你。 现在他老了,躺在床上人事不知,垂垂老去。 她忍不住想,他那样骄傲固执的老头,此刻居然躺在床上完全无法自理,要靠着别人的帮助才能完成最基本的生存,他如果清醒了,也会无比难受吧? 她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下午,也看了他一下午。 临走之前,她替他将被子向上提了提,转身离开了这间屋子。 这一次,换她保护他了。 …… 因为白倾的归来,在白氏董事会大半的人的一力主张下,白氏召开的新闻发布会就定在三天后,会上公布了两个消息:白倾将作为白氏的继任董事长,白倾即将择一位门当户对的青年才俊订婚。 订婚的事情,是白礼提出来的,白倾并没有反对,事实上她并没有怎么关注这两件事,她先后拜访了几位白振清的老友,又将他现在为数不多的几位直属手下聚集到自己手下。甚至在发布会上也只是露了一面,发表完自己的讲话,没有接受任何采访就此离席。 但是媒体还是有了不小的轰动。 无他,只是因为他们首次得知那个传闻中无比低调的白氏唯一继承人,竟是如此年轻,如此美丽。 二十三岁,承担着振兴白氏重任的女神董事长。 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足以引爆所有人的眼球。 发布会当晚,白氏在L市最昂贵的1号公馆举办了一场酒会,邀请了数百位名流企业家到场,正式将白倾推到了台前。 白倾穿着一袭酒红色的定制礼服,长发盘起,发中簪着一顶红宝石冠,项链、耳环和手镯亦是鲜红如血的红宝石,从设计样式看,那显然是一整套,若是换个人佩戴,定是喧宾夺主,饰物遮掩了主人的原貌。 可她是白倾。 于是那些红宝便因为出现在她身上而成为称职的陪衬品。 宴会开始前,白礼内疚地看着白倾:“小倾,二叔无能,委屈你了。” 白倾轻笑:“二叔哪里的话。” 妆容明艳,红唇烈烈,肌肤赛雪,她甚少美得这样热烈而富有攻击性。 白礼皱着眉道:“董事会那群人始终觉得你太过年轻,又没有管理公司的经验,尽管你是名正言顺地继任老爷子的股份成为董事长,可你若不订下一门婚事来稳固势力,他们必定不会认同你插手公司的事情。” 白倾神情仍是无比平静:“我明白。” “二叔……能尽到的最大努力,就是让你有一些选择的时间和机会,距离到这个月底还有四周,小倾,你要好好把握。” 所谓的选择的机会,也不过是在那些董事的后代和白氏的合作单位中挑选罢了。 是的,挑选。 可笑以她现在的处境,还拥有着这样的资格。 被她选中的人当然不会拒绝,她手里有着白老爷子丰厚的股份,觊觎的人不计其数,谁都知道她是白氏这一脉唯一的正统继承人,白礼不过是一个没有继承权的旁支罢了,娶了她,就代表拿到了白家的股份。 更遑论她那样的美。 如果说在这之前,还有个别清高的年轻继承人不屑于为金钱折腰,那么在见识过她的美貌之后,符合她订婚对象条件的人,没有一个人不想娶她。 白礼递给白倾一杯香槟,朝门口指了指:“今天林成阳也会来,小倾,你们情谊匪浅,如果你能选中他,二叔自然是最放心的。” 林成阳,和白倾自小相识,他的父亲正是白氏企业除白家外持股最多的董事,两年多前白老爷子就曾动过让白倾嫁给他的念头。 白倾接过香槟,不置可否。 白礼却忽然凑近她,压低了声音:“其实你还有个更好的选择。” 见白倾看向他,他有些神秘地笑了笑:“今晚会有一位大人物要来,我原本没有意料到,只是听说他此刻恰好在L市,所以也向他发出了邀请,没想到他的助理很快就答复我说他会到场。” 白倾蹙眉:“是什么人?值得二叔这样重视?” 白礼说:“待会你就知道了,只是他此次过来是带了女伴的,你也知道,我们这圈子在这种正式场合,未婚的男人一般不会随便带女人过来,一旦带了,就表示这女人和他的关系绝对不一般。” 白倾低头若有所思。 白礼瞧着她不经意间流露的摄人心魄,又忍不住笑道:“当然了,这只是一般而言,小倾,如果是你,叔叔相信不管面对什么样的女人都会赢。” 白倾微怔:“二叔,我对别人的男朋友没有兴趣。” 白礼摇摇头,小倾还是太年轻,在这个圈子里,像那个人那样的存在,别说有了女朋友,就算是已经结了婚,只怕还是会有人前赴后继。 叔侄女二人正说话间,入口处忽然有些骚动,白礼抬头看了一眼,低声道:“来了。” 白倾转头望去。 那位白礼口中无比重视的大人物,此刻刚刚进来,便被上前攀谈的人群簇拥起来,几乎是众星捧月,喧宾夺主地盖过了今夜主人的风头。 他定定站在那里,身旁的女伴挽着他的臂弯,温婉乖巧,落落大方。 他的视线扫视了一圈,遥遥落在她脸上,唇角勾起,带着淡淡的嘲讽。 …… 白倾看着人群里的郑越。 只是轻轻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白礼却毫不知情,带着她迎上去,爽朗地笑着递了一杯酒:“郑总,没想到您能赏光,今日真是蓬荜生辉。” 郑越眼光流转,笑意无比真诚:“白总太谦虚了,如果1号公馆还能称得上是‘蓬荜’的话,郑氏怕只能算个草台班子了。” 白礼笑着,没再做谦辞,笑着让出身后的白倾:“还没向郑总介绍,这位是白老爷子的孙女白倾,白氏的下一任董事长。小倾还很年轻,日后还要靠大家多提携。” “提携称不上,不过是大家合作共赢罢了。”郑越笑看着白倾,眼底是淡淡的冷漠,他举起酒杯,“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和白董事长喝一杯?” 白倾的睫毛微不可查地抖了抖,冷漠道:“白倾不胜酒力,怕是不能奉陪。郑总请自便。” 郑越没有说话,只是视线落在她手里那杯香槟上,其中意味显而易见。 白礼没想到白倾上来态度就如此冷硬,连忙说道:“小倾年纪还小,确实不胜酒力,不如……以茶代酒,敬郑总一杯?” 其实白倾事先和他说过今晚不能喝酒,只是他方才忘记了,顺手递了一杯香槟给她,白倾当时随手接过,却没想过要喝,谁知郑越恰好此时到了,他带着白倾过来的时候,却是没有机会放下酒杯。 郑越仍然笑着:“白总此言差矣,既然当了董事长,便不能因年纪和性别区别对待了。” 白礼神色微僵,笑道:“郑总说的是,今天是白氏做东,郑总既然来了,这杯酒自然是要喝的。” 说完侧头对白倾使了个眼色。 白倾低着头端着酒杯沉默。 在外人看起来,这便是她小女孩般在赌气了,难免显得不识大体。 郑越却觉察出几分异样来,不论她再如何和他割裂,以她的性格也不会在这样的场合赌气任性。他心头微动,算算日子,她此时似乎是在生理期,莫不是身体有些不舒服? 他正要开口解了她的窘境,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 “倾倾她确实喝不了酒的,郑总如果不介意,我代她敬您。” 第39章 第三十九颗青梅 身后走出来的男人一身正装,气质温然,风度翩翩。 此刻他走到白倾身边,一只手轻轻搂住白倾的肩膀,举起酒杯冲郑越道:“林成阳。” 郑越面无表情。林成阳是谁,他并不知道,他看着对方搭在白倾裸露肩膀上的那只手,眼里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身边的女伴轻轻捏了捏他的胳膊。 他神色镇定,缓缓道:“林先生?” 白礼压下满心的焦虑,笑道:“成阳是白氏林董事的独子,和小倾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林成阳脸上带着温柔的笑,说出来的话却是:“两年多前,如果不是因为白叔叔的意外去世,我早就和倾倾订婚了。” 郑越淡淡地道:“原来是白董事长的未婚夫。” 举杯和他相错,一饮而尽。 随即不顾周围其他人的注视,浑不在意地搂了身旁女伴的腰,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随即两人旁若无人地一边低声笑着,一边穿过人群向场内走去。 白倾精神松懈,微感虚脱。 好在身旁的林成阳及时将她搂住,才不致踉跄。 她抬头看向他。 他温温浅浅地笑:“小心点。” 她悄然用力挣了挣,说道:“谢谢。” 他却丝毫没有放松,仍是紧紧搂着她,神情里是沉沉的欣喜:“倾倾,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两年。” …… 酒过三巡。 好歹将到场的人都应付完,白倾踩着高跟鞋的脚有些酸痛,她避开林成阳,推说去洗手间,确认无人注意到自己,独自进了里间的休息室。 她坐在沙发上,克制着身体的不适,脱下鞋子,有些艰难地弯腰揉着脚踝。 这样的场合让她很累。 休息室里显然之前短暂地来过一批人,空气中还萦绕着一股未及散去的烟味,越发让人头晕。 她赤着脚走到窗户旁,想要打开透透气,却又想起了什么,起身回座椅上拿起了一张毯子裹在身上,这才将窗户打开了一小半,却也不敢立在风口,而是稍稍侧过一旁,看着窗外出神。 她有太多的事情要考虑,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这个新年,远没有外表看去那样热闹,而她亦没有将白母一同接回来。 只是就算她亲自去接,白母也未必愿意吧。 忽然响起了门的开合声。 她回过神,方才进来时为了让自己放松,她特意没有开灯,透着窗外透过来的薄薄月光,只看得到昏暗的入口处立着一道高大的人影。 她瞬间想起自己此刻没有穿鞋,让人看见未免显得太不工整,于是轻轻咳了几声,示意着来人这里已经有人在。 来人也没有开灯,却没有按照她的心意转身出去,而是三两步走到她近前。 一股清冽的酒味。 她忍住不适感,借着月光看清了来人,然后蹙眉。 “两年前你不告而别地回国,是因为你父亲的事,还是因为……林成阳?” 他的声音低沉暗哑,身子微低凑近她。 她抬头看着他拧紧的眉和幽深的眼,张开口却许久没有发出声音。 他抬手抚过她有些发红的眼睑,轻声道:“倾倾,与他无关,对吗?” 他的声音那样温柔,带着示弱和讨好的意味,让她苦苦筑起的心防几乎瞬间瓦解。 她想要扑进他怀里,和他诉说这一个多月以来的心事,她想要问他,在学校里那次干脆利落的分手,他可有后悔?她想告诉他,她原本想一个人承担起的那些事,快要让她撑不住。 她想他。 他将她紧紧搂进怀里,低而坚定地道:“倾倾,我从未有过一刻想要放弃你……从未。” 她离得他越发近。 他身上的酒味很重。作为晚宴的主人,她没有喝酒,作为客人的他却喝了那么多。 鼻端传来幽香的香水味,那是属于另一个女人的味道。 冷风袭来,让她的意识陡然清醒。 她险些忘记自己在做什么。 她推开他,后退两步,一贯地冷漠沉静:“和你无关。” 他握住她手腕,不让她离开:“当年你不告而别,是因为你父亲的意外,对吗?你并不想和我分手,只是生我的气……” “不是。”她无比冷漠平静,神情看不出一丝伪装,“如果只是那样,我为什么要和你断了联系?” 他的心在一瞬间冷了下来,松开她的手,任她转身离开。 …… 她提着自己的裙摆,脚步匆匆地出门,却猛然撞进一个怀抱。 林成阳扶住她:“倾倾……” 身后的郑越仍立在窗边,毫无反应。 白倾微微咬牙,原本推出去拒绝的手变成搭着他的手臂,抬头一笑:“成阳,我有点不舒服,你扶我回去休息好吗?” 林成阳愣了片刻:“当然可以……” 视线一扫,落在她光着的双脚上。 他索性不再多话,干脆利落地横抱起她。 白倾挣扎了一下,却很快顺从。 他们刚刚走出两步,身后的房间里,传来巨大的,玻璃破碎的声音。 …… “放我下来。” 走过一个转角,白倾忽然说道。 林成阳原本并不愿意,却发现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牙根轻轻打颤,似乎很是难受。 他走了两步,将她放在柔软舒适的地毯上。 “倾倾……” 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她已经猛然推开了他,光着脚朝长廊的另一头跑去。 他放心不下,急匆匆地跟上前。 她冲进洗手间,再也控制不住地俯下身,不停地干呕。 一直过了好几分钟,她方才有力气抬起头,放水冲洗。 这里的水在冬天也一如既往的温热,并不让人感觉寒冷。 她的手轻轻抚上小腹。 过了许久,她吸了吸鼻子,看着镜子里那张艳丽的脸,抬手擦掉了眼角的泪珠,转身走出洗手间。 “怎么了?”林成阳迎过来,脸上满是关切的神色。 “没事了。”她摇摇头,冲他笑着,“胃有点不舒服。” 深夜,L市某间酒店顶层的总统套房。 郑越的女伴神色焦急又心疼地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卷起他的袖子,手背上满是鲜血淋漓,那是他用手砸碎玻璃带来的伤口。 她捧着他的手,几乎掉下眼泪:“还是去医院吧……” “不必。”他淡淡收回手,“你先回去休息吧。” “可是你的手……” 郑越没有理会她的神情,只是冲一旁站立的范良说道:“打电话让人送医疗箱上来,你来帮我包扎。” “是。” 范良应了一声,拨了个电话出去,很快,有人送来了医药箱。 他双手接过医疗箱,走到郑越身边,礼貌地冲正半跪在地上的女人微微躬身。 女人失魂落魄地站起来,退到一旁。 范良半蹲下身子,打开医疗箱,开始替郑越处理起伤口来。 …… 新年将至,郑氏也迎来了休假的日子。 腊月二十三,淼淼带着行李坐上了回家的汽车,回家和父母一起过小年。 她捧着手机,心里洋溢着丝丝暖意和幸福,还有热切的欣喜和期待。 阿霖也要回国过春节了,两天后的飞机就会到。 B市今年似乎有个好兆头,在小年夜飘起了小雪,地上薄薄的一层雪白,让人想到阿霖在加拿大生活的那座城市。 李呈宇的父母还在外面忙着应酬,他如往常一样在淼淼家过小年。 在林爸林妈面前,他向来乖巧嘴甜,淼淼到家的时候,他正系着围裙在餐厅的桌子上揉面团,脸上还沾着一小块干面粉,冲淼淼挑眉,咧嘴一笑:“林淼淼,回来很会挑时候嘛,待会就让你尝尝本大爷的手艺。” 林妈正好经过,毫不客气地给他后脑勺来了一巴掌:“当谁大爷呢?” 李呈宇苦着脸:“姨……我错了。” 淼淼顿觉心情开朗了许多,露出笑容。 她把行李推进房里,洗了个手便卷起袖子来帮忙调馅儿,准备一会包饺子。林妈正要过来阻止,淼淼抱着她的手臂轻轻晃了晃:“我可以的,让我试试吧。” 林妈见女儿难得兴致高,也就不再阻止,只是叮嘱:“放盐的时候让你爸在旁边注意看着点。” 淼淼笑着应了一声。 天刚刚擦黑,一大盘热气腾腾的水饺摆上了餐桌,李呈宇里里外外忙得团团转,给每个人准备蘸碟。淼淼照例不吃辣椒,小口小口地咬着饺子,却觉得无比美味。 李呈宇一边风卷残云地消灭饺子,一边含糊道:“要是我哥也在就好了。” 淼淼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脸色有些红。 前阵子发生的事情,她还没来想好怎么告诉家里人。 李呈宇又道:“哥也真是的,问他是哪一趟航班也不告诉我,死活不让我去接他。” 淼淼继续低头,他的航班只告诉了她一个人,耳边又响起他在电话里说的话,那样低沉好听:淼淼,我只想第一个见到你。 正吃着,李呈宇听到外面热闹的烟花声,有点坐不住:“这才小年夜,这是哪儿在放烟花?” 林妈又盛了碗饺子递给李呈宇:“B大东边的广场吧,今年每次集中放烟花都是在那。” 李呈宇一下子来了劲:“林淼淼,快点吃,我带我新入手的宝贝带你去拍照。” 林妈不乐意:“吃东西要细嚼慢咽。” 淼淼和李呈宇一边低头一边默默加快了用餐的速度,吃完饭,李呈宇一抹嘴,跑回房间里抱出一个照相机冲淼淼晃了晃:“刚入手的,便宜你了。” 两个人匆匆忙忙地出了门,淼淼却瞥见对面的阿霖家似乎亮着灯。 她悄悄探头瞧了瞧,门没开也没有声音。 是阿霖的妈妈回来了么? “林淼淼!” 李呈宇在电梯口黑着脸催她。 淼淼不再多想,朝他走去:“来了。” 第40章 第四十颗青梅 漫天盛大的烟花里,女孩的神情微显木讷,一双漆黑的眸子却透着清澈的光。 李呈宇用鼠标不停地放大缩小,吹毛求疵地细细查看一遍,又吐槽“模特”的表情极其不到位。 淼淼看了他一眼,捧着茶一言不发。 “林淼淼。”李呈宇嘴里叼着一支烟,却没点着,回头看着她,“下午我就回家了,我哥回来了记得告诉我。” 淼淼撇过身子,才不叫你。 吃过午饭,林爸林妈忙着从家里大包小包地往李呈宇的后备箱里塞东西,淼淼也跟着忙里忙外,过了许久才在李呈宇甜的快掉牙的“姨我会想你的”“过几天我就来看你们”的告别中,终于目送着他离开。 淼淼没有和林爸林妈一起回家,而是去街道上转悠了一圈,快过年了,还没有给家里人挑新年礼物。 至于阿霖的,她早已想好了。 在热火朝天的商场里转悠了大半个小时,她提着给林爸林妈挑的礼物,坐在商场一楼的长椅上休息。转头看了眼旁边的咖啡店,她从包里拿出自己的保温杯,拧开,小口小口地喝着养生茶。 脚步声临近,一双香牌最新款限量版春季高帮靴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她怔然抬头,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随即有些仓促地站起身:“王阿姨……” 面前穿着高领风衣,妆容一丝不苟的中年女人,正是陈霖的母亲王含珠。 王含珠摘下墨镜,上下打量她一番,一向严肃的脸上浮现出些许笑意:“淼淼,在这里遇到你真巧。” 淼淼有些拘谨:“出来买点东西……” “不急着回去的话。”王含珠打断她,“有空一起坐坐吗?” …… 王含珠没有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点单menu,径直说道:“两杯美式。” 服务员微笑着点头退下去。 淼淼没有出声,没有告诉对方,自己几乎从来不喝咖啡,更别说是美式。 王含珠似乎没有主动开启话题的意思,低头在手机上不停地回复着消息,直到服务员端上来咖啡,才抬头看向对面的淼淼,一边端起咖啡抿了一口,一边说道:“这家的美式还不错。” 然后她淡淡地问:“你和陈霖在交往吗?” 淼淼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她知道阿霖向来和他妈妈关系不好,而王含珠似乎一直想要安排他接受儿时的那门亲事。她不确定阿霖有没有和王含珠谈过他们之间的事情,不知该不该说实话。 可她确实是个不会撒谎的人。 她双手捧着那杯咖啡,微微点头:“是。” 王含珠定定地看着她,淼淼没有回避她的视线,在这让她有些压抑的气氛里坚定地回望着。 “淼淼,陈霖是要继承家业的。”王含珠的表情仍然是带着笑,却让人觉得冷,“他的婚姻也是早已经注定的,他现在还小,有些事情想不明白……很快我就会让他接手华珠,他以后不会再学医了。” “可是阿霖喜欢学医。”淼淼的神情仍然看不出大的变化,只是捧着咖啡杯的手悄然更加用力,“他也喜欢我。” 王含珠笑了笑:“淼淼,阿姨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也很喜欢你,阿姨并没有觉得你不好,只是阿霖以后想要打理好华珠集团,并不容易,他需要一个让他能够没有后顾之忧,甚至能帮他更上一层楼的贤内助……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可是……阿霖不喜欢。” “他还太年轻,不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她喝了口咖啡,神色平淡,“淼淼,他不在乎钱,是因为他从小没有缺过钱。无论他想做什么都能去做,那是因为这个家可以支持他,就算我和他想法不合,可是他从未在经济上短缺过,如果有一天,没有了这一切,你认为他还能做到一心学医做研究,两耳不闻窗外事吗?” 淼淼不说话,她曾亲眼见过他住在那样局促简陋的公寓里,寒冷冬日里没有暖气,屋子里到处发着潮。 “他出国的事,我并不支持。”王含珠继续说着,“半年前我就让他离开学校,到公司来做事,可他却一直在和我赌气,后来还擅自出了国。我早就断了对他的经济支持,我配给他一直在开的那辆车,也被他退了回来,你知道他出国的钱是从哪来的?” 淼淼终于抬头。 王含珠看着淼淼的神色无比复杂:“他把他爸留给他唯一的遗产,你家对门的那套老房子抵押了出去。按照他现在的打算,他还会再继续攻读医学两年,不会有收入,就算两年后他毕业了开始工作,也一样不会有经济方面的改善。” 淼淼的手指轻轻发抖,听着王含珠继续说着。 “以他的能力,就算在读研期间跟着导师做研究……不,甚至是本科期间,也可以做到收入不菲,毕业以后自然更是康庄大道,可是如今的他却做不到,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他根本没有花费心力去做那些项目,甚至没有去学那些最受欢迎也最有需求的专业,而是一心一意地研究病理学,他自学医以来,便一直研究着一种病。” “一种极其罕见的病症,就算被攻克了也算不上对世界做出了巨大贡献,他疯了一样日夜不停地学,一秒钟也不敢浪费,只是因为一个女孩得了这种病,据说活不过三十岁。” “淼淼,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淼淼白着一张脸,脑中是空荡荡的一片,恍惚的神情里,她听到王含珠轻声问着她。 “你说他喜欢学医?” “你有没有想过,他是真的喜欢吗?还是因为背负着你生存的希望而不得不学?” “只要你的病一日还有治愈的期望,他便要十数年如一日地背负着巨大的压力,将你的命揽在自己身上,逼着自己更加努力,直到榨干他的每一丝精力。” “这样的生活,是你希望带给他的吗?淼淼,是人都会累,你要如此残忍自私地对他吗?” “如果你真的在乎他,那么……请离开他。” …… 第二天傍晚,加拿大飞来的航班终于落地。 飞机晚点了,淼淼在机场从下午四点等到了七点,没敢出去吃晚饭,只怕一不小心就错过了航班的广播通知。 其实,她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和他见面,却还是来到了机场。 王含珠的那些话对她的冲击有多大,只有她自己才明白,此时此刻她仍能够保持外表的冷静,可心里早已如同一团乱麻,不,不是乱麻,而是一片无尽的深渊,不断地向下跌着,却不知何时才会到底。 明明他们经历了许多年的纠葛,才终于能够坦然地面对彼此。 她想要见到他,想要扑进他让人充满安全感的怀抱,那样她大概会什么都不再害怕。 淼淼凑到人群的边上,盯着出机口望。 是阿霖的身影。 她远远看着远远走过来的修长身影,眼里亮起灿烂的星光,想要呼唤他的名字—— “哥哥,这边!” 是个有些熟悉的男孩声音,淼淼茫然地转头去望。 阿霖的妈妈正站在人群的最前方,边上站着满脸兴奋的陈航,正不停地对陈霖挥着手。 他们竟亲自来接机,这大概是这十年来,王含珠在改善母子关系上做得最主动的一件事。 陈霖在原地怔愣了许久,片刻后,他皱着眉,低头不去看他们,掏出手机拨号,只是他手指却几次失准,透露出他此刻的心绪并不像看上去那样平静。 电话拨通了,躲在人群后的淼淼飞快按下了拒接。 “哥哥,航航在这呢!”男孩焦急地冲陈霖挥着手,似乎恨不得冲进去。 阿霖没有答话,目光落在前方纷乱的人群里,沉默了片刻。 自己站在这么显眼的位置这么久,她该能看到自己才对。 没来么?还是已经走了? 他淡淡的敛了眉,再次查看了一遍手机,没有未接来电和消息。 他收起手机,拉着行李箱,几步间走到王含珠和陈航面前。 除了淼淼,他并没有告诉别人自己的航班。 而王含珠亦是向来没有做过亲自过来接人的事情,就连她自己每次坐飞机,也总是会走VIP专用通道。 王含珠带着墨镜,沉默地和陈霖对视了片刻,伸手自然地拉起他的行李箱:“走吧,你琪姨在家做好了饭等你。” 唇角向下抿起,他看着王含珠的背影,眼里露出复杂的神色。 陈航拉着他的手:“哥哥,我们在这里等了你好几个小时啦,航航的脚都痛了,我们回家吧。” 他手腕微僵,看着那张和自己越来越像的小脸,没有挣开,牵起他的手沉默着向机场外走去。 临了却又突然回过头来看了一眼。 躲在人群里探出头的淼淼赶紧缩回身子,把自己完全藏在身前一个一米九以上的魁梧壮汉身后。 过了好久才重新探出头来。 那边的一行三人已经走远了。 她知道他其实很在意,王含珠来接机对他的触动并不小。 淼淼其实是为他开心的,自从上次王含珠找她谈了许久的话,她就已经明白,阿霖的母亲并非像阿霖认为的那样不关心他。 她知道自己的儿子为何学医,知道他研究的内容,知道他人生的每一步计划。 她以自己的方式爱着自己的儿子。 淼淼又想起曾经梦见的那个阿霖,他孤僻暴戾,仿佛被全世界抛弃地对她说:我没有家了。 她曾想要给他一个家。 可是如今不需要了。 因为他已经回到了真正的家,一个比她能给的更加温暖、更加真实的家。 她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嵌进干净的夕阳里,整个人的轮廓似乎微微发着光。 这才是他应该有的生活,应该享受的人生。 她的阿霖,本就该光芒万丈。 第41章 第四十一颗青梅 回到家的时候,阿霖家仍然没有人,前几天透过门框底部的灯光也消失不见,整个安静得可怕。 看来阿霖和家人去了别的房子过年。 林爸林妈也不在家,桌上留了一张便条,告诉淼淼他们走了,冰箱里备下了一些菜,开火热热就能吃。 淼淼这才想起来,早上的时候林爸林妈和她说过,要回老家两天,去参加某个同辈的婚礼,淼淼依稀记得那人辈分是自己的表舅,早年为了创业没有结婚,励志做个不婚族,谁知年近四十却遇见了真爱缪斯。 淼淼热了饭,一个人坐在餐厅吃饭。 她向来安静,进食几乎听不到碗箸相碰的声音,只是吃着吃着,却不由得再次想起那个梦境,她忽然冲到玄关打开门。 楼道里一片安静,除了寒风什么也没有。 她坐回餐桌旁,吃完饭,又把碗给洗了,一切井然有序。 手机的电量不多,她走到电视柜前的抽屉翻找起来,很快找到了备用的充电器。她正要关上抽屉,视线却忽然停住。 抽屉里那一摞病历本的最上方放着一本全新的,上面的姓名清楚地写着:李芳语。 妈妈最近去医院看过病? 身体不舒服吗?她从来没有说过。 她有些担心地翻开那本病历,几张夹在里面的报告单掉了出来,她捡起来,发现了两张b超单。 第一张写着:宫腔内小囊暗区,考虑宫内妊娠,建议动态观察。 另一张的时间隔了一个多月,清清楚楚地写着:宫内胎儿……早孕……胎儿大小约10周…… 中间夹杂着零零散散的几页化验单。 算算日子,那胎儿到如今已经差不多三个月了。 淼淼似乎被一根钉子钉进了脊柱,整个人僵硬在原地一动不动。 脑海中恍惚间响起小的时候,有人劝林爸林妈淼淼的身体既然不好,不如趁着年轻再生一个孩子,否则日后老无所依云云。 林妈当场变了脸色,气得破口大骂:什么老无所依,不会说话就别说话!我的淼淼的病一定会治好,活得比我长得多。 那人尴尬地离开后,林妈抱着淼淼,咬牙切齿:“淼淼,妈妈这辈子只要你一个。” 林爸在一旁唉声叹气,说别人虽然言语有失,也不该将人赶出门去。 林妈直接暴怒,指着林爸的鼻子骂:“姓林的,你要传宗接代,养儿防老,你尽管和我离婚去找别人生!我李芳语这辈子除了淼淼,谁也不要!” 斯文的林爸难得地红了眼:“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生二胎?我这辈子除了治好淼淼的病,没有别的盼头,只要淼淼的病能好,就算……就算拿我的命去换又有什么!” 林妈和他对峙了半天,直到怀里的淼淼被两人吓得哭起来,她赶忙抱着淼淼哄,一边轻轻哼着歌一边来回晃悠地哄她睡,眼泪一颗接一颗地无声落下,砸在淼淼的脸上。 后来再大了些,淼淼才知道,原本林爸林妈结婚时就计划要两个孩子,只是因为她从小体弱,便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她身上,后来她发了病,林爸林妈为了考虑她的心情,更是从此绝了生二胎的念头,把全部的爱都灌注给了她,精心地保护着她。 他们从未苛求过淼淼优于常人,也因此从来不会对她施加学习的压力,唯一的严格要求便是健康养生的食宿习惯。 初中那次犯病过后,淼淼曾认真劝过他们再生一个孩子,或许是她的表现太过冷静,林妈听她说完便慌得不得了,红着眼睛手足无措地搂着她,像做错事的孩子,反复解释自己从未有过这个心思。 其实她只是认真地觉得,如果自己注定早夭,总该有人能陪父母度过晚年,可他们的反应让她束手无策,那时只有十几岁的淼淼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那时的她真心地那样想着,也觉得多个弟弟妹妹是好事,并不让她排斥。 其实直到如今,她也仍一直是这样想的。 只是看到那张化验单的时候,她却还是抑制不住地觉得难过。 她把那些单据按照原样叠好,归回原处,摆放得和原来一模一样。 然后她站起身,揉了揉发涩的眼睛,露出一个笑容。 自己要有一个弟弟妹妹了,这是好事。 只是笑着笑着,眼眶里却突然溢出一颗泪珠。 她慌忙伸手去擦,却怎么擦也不断线。 她终于蹲下身子,把脸埋进双膝,低声地呜咽。 …… B市中心,闹中取静的永安小区内一栋独立的花园洋房里,陈霖一家人正平静地享用着晚餐。 陈霖如往常一样安静,在和王含珠身处一室时,他从不率先开口。 他原本没有打算来这里,他只是想回大学城那栋房子里过年。他此刻的思绪有些复杂,不知该以怎样的态度来面对王含珠,可她反常的主动示好,终究让他没能开口拒绝。 吃完这顿饭,再回那里好了。 他想着,再次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自己拨过去的电话和消息仍然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陈航显然无比开心,把碗里的饭扒得干干净净,又要了第二碗。琪阿姨也笑得合不拢嘴,这样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是好久没有过的事了。 王含珠盛了碗海参汤,轻轻放在陈霖面前,又夹了一块糖醋小排放进他碗里。 陈霖的唇上下动了动,没有抬头,轻轻说了句:“谢谢。” “傻孩子。”王含珠含笑看着他,“哪有人和自己亲妈道谢的?” 陈霖的动作顿了顿,夹起那块糖醋小排。 他很不习惯和她之间这样的相处方式,但是却意外地并不觉得讨厌。 “你和淼淼的事,我已经知道了。”王含珠一边擦手,一边说着,“那孩子是个好孩子。” 陈霖终于抬头,默默看着她,过了会说道:“我知道。” 他没有问她是否会反对,因为他并没有打算将她的意见作为参考标准。 “不过你们并不合适。”她还是说出了这句话,“那孩子前阵子找到我聊了会,她的意思是,如果你不能继承华珠,就不足以能养活她——你也知道,她的病要好好将养,想要治疗还需要大量的资金支持,或许跟一个有钱有闲的人在一起会更适合她。” 她直视着陈霖的目光,语气温软,一副慈母神情:“霖霖,我不会再限制你选什么样的职业,不管你是做医生还是接手华珠,我都会支持你的选择,但是,你不能娶她。” 陈霖目光里的复杂和温度全然消失无踪。 他静静地望着她:“我真不明白,你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意识到,我选择什么职业,我要娶谁,这些都是我自己的事,原本就不需要经过你的同意。” 王含珠皱了皱眉,又很快舒展开:“霖霖,你喜欢她,只是因为你见她太早,那时候你还从未意识到世界有多大,优秀的女孩又有多少。别说你是我的儿子,只说你自己,你知道有多少女孩能供你选择吗?” 陈霖没有说话。 许久,他夹起碗里的糖醋小排,似乎微微出神:“妈,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糖醋小排吗?” 王含珠神情微震,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自然地叫过他了,她下意识地接口道:“为什么?” “因为在我很饿,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我的面前只有这一碟糖醋小排。” 王含珠回过神,有些喜悦:“霖霖,只要你喜欢吃,随时都可以吃,海鲜,红酒,满汉全席,现在你要什么没有呢?” “没错,我现在想要什么都能有。”陈霖淡淡地道,“可在我心里,无论是什么,也比不过那一叠糖醋小排。有些东西,在最需要的时候没有出现,即便它再珍贵,也毫无意义。” “更何况,她对我来说,根本不是什么糖醋小排。”他放下筷子,神情那样平淡,却又那样认真,“她是我的命。” 王含珠的手攥紧又松开,往日的傲慢终于再次爬上她的脸:“因为她,你要一再违逆自己的母亲?” “还有句话,我忘了告诉你。”陈霖推开椅子站起身来。 “刚才你说,我是你的儿子,语气听上去似乎觉得这很了不起。”他面色平静,一字一句地说着,“可我宁愿我不是。” 然后他站起身,拿过自己的外套,拎着还未打开的行李箱出了门。 …… 淼淼早早钻进了被窝,没有开灯,屋子里又静又黑。 手机上有着好几个未接来电,可她没有理会,只是看着天花板发呆。 外间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淼淼怔了片刻,竖耳去听。 确实是敲门声。 她急匆匆汲着拖鞋,披上外套去了门口,透过猫眼看到阿霖的脸。 握上门把的手停顿了片刻,她整理好自己的表情,拉开门。 “阿霖,你回来了。” 她忙着弯腰替他找拖鞋,许多到了嘴边的话终究没有问出口,只是软软糯糯地说着:“下午身体有点不舒服,在家里休息,所以没去接你,对不起呀。” 阿霖看上去风尘仆仆,似乎一路风霜。 他沉默着拉着她起身,看着她的眼睛。 她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我睡着了,没有接到你的电话。你……不是有钥匙么?怎么还敲门。” 他换上鞋,把自己的鞋子在鞋柜上摆放整齐,又脱了外套。 终于开口,语气平淡:“王含珠找过你?” 第42章 第四十二颗青梅 “嗯,前几天碰见了,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她接过他的围巾,自然地应着,“你吃过饭了吗?我爸妈不在家,冰箱里只有……” 他低头换鞋,无比平静地问:“然后呢?被她说服了要和我分手?” 她瞧见了他眼底隐约的冷冽,知道他此刻正在生气。 原本她早已做好了心理建设,见到他的那一刻要无比自然地提起这件事,然后提出分手。 我发现我们还是不合适,阿霖,我对你的感情,更多的是将你当作自己的弟弟。 这句话在他来临之前已经在脑海中反复练习了无数遍,可她看着他的神色,不知为何,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磕磕碰碰的开口:“不是……我只是因为,发现我对你……” 他露出右脸上那个涡儿,眼里带着笑:“其实是当作弟弟看待,是亲情不是爱情?” 她的话被堵在喉咙里,心里微涩,只是胡乱地点了点头。 他却对她的话视而不见,忽然打横抱起她。 她有些不安地抗拒着,却险些从他身上掉下去。 “放我下来吧。”她低声说着,却迎上他面无表情的脸。 他的步子晃了晃,她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不经意闻到独属于他的味道,褪去淡淡的消毒水气息,便是一股清新的柠檬香,只是凑得近了,却意外闻见他身上还有一股清冽的酒香。 喝了酒么? 她偷偷瞥了眼他有些泛红的耳朵和脖颈,意识到他似乎喝得并不少。 她有些心慌:“阿霖……你要抱我去哪?” 他没回答,只是径自抱着她出了门,进了对面自己的家,一脚踢开卧室的门,将她丢进柔软宽厚的大床上,然后开始脱掉自己的外套,再是扯掉衬衫的扣子。 她呆在原地,好半天才想起跳下床,却被他轻易捉回来。 他将她压在身下,十指交错,定定地直视着她的双眼,神情一如既往地平淡认真,却又似乎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林淼淼,你知道我接下来要对你做什么。如果你真的把我当作弟弟,那么随时叫停。” “我要听你亲口说,你不喜欢我,除此之外,我不会给你任何反悔的机会。” 她几乎因他的话而失去思考的能力,片刻后才发现自己视线模糊,泪盈于眶。 有谁知道她有多不甘? 她只想和喜欢的人两情相悦,长相厮守,为何命运要这样对她? 她克制着打颤的牙,咬着下唇,抖着声开口:“我……” “别骗我。”他的视线一片清明,声音暗哑却带着低低的恳求,“林淼淼,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相信……所以……” “别骗我。” 她的泪水夺眶而出,咬着下唇哭出声来,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他静静地看了她片刻,指尖抚过她的唇,低头轻轻吻住她。 喘息愈深。 她终于抛开所有烦扰,哭泣着回抱住他。 夜愈深,亦愈冷,可却因他们的相互拥抱而变得无比温暖。 这一刻,什么都不再重要了。 …… 没有人知道这一夜纠缠了多久。 清晨的第一缕日光照进窗户的时候,淼淼终于醒来。 阿霖还躺在她的身边,一只手枕在她脑下,另一只手将她揽在怀里,沉沉睡着。那张向来好看的脸上,眉眼干净温然如初,有些长的额发垂在额头上,让他看上去比平日里更多了几分青涩,似乎一个青春期的大男孩。 她微微动了动身子,却感觉浑身无一处不酸痛。 脸上热得似乎烧起,她呆呆看着他温润的脸,指尖轻轻抚过他的眉。 她至今仍无法相信,他们已然发生了这样亲密的关系。 脑海中乱成一团,她已经无心思考对错,只是心中却异常平静安宁。 她轻轻握住他的掌。 等她……离世的时候,他不过三十岁,正是男人最好的年纪,更遑论他这样优秀。 若他要组建家庭,总该有女孩愿意。 那么……她可不可以自私一些……奢求人生的最后一段日子,能够像现在这样拥有他? 她这样贪心的人,大概……死后会去地狱吧? 她擦擦眼角,将身体蜷缩成小小一团,整个人窝进他怀里。 那个怀抱让人觉得那样温暖。 就算下地狱,也心甘情愿。 …… L市,白家。 白倾坐在客厅随意翻看着一本杂志,肩上松松垮垮地裹着一件雪白的狐皮,看上去优雅闲适。 “吃点葡萄吧。”兰盈将一个水晶碟子放在她面前,皓腕上戴着一只颜色极透亮的玻璃种玉镯。 白倾的目光自她的手腕上滑过,压下眼底的情绪,微笑:“谢谢兰姨,这些事,让小梁做就好。” 兰盈温文地笑着:“这怎么能一样?我和你二叔没有孩子,只你一个侄女,打你小时候,我便将你当做自己的闺女疼了。” 她果然人如其名,总是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盈盈笑意。 白倾拈起一颗葡萄,顿了顿送进嘴里,水渍沾染上红唇,看上去柔软可爱。 兰盈低头查看新做的指甲,一边闲闲地问着:“你要嫁的人,心里可有数了?” “不急。”白倾应着,“总归还有一阵子,兰姨容小倾好好想想。” “那是自然。”她叹着气,“如果不是你二叔的主意,我根本不会答应让你如此仓促地决定自己的婚事。” “兰姨,我明白自己身上的责任的。对了,我记得,音乐会是今晚吧?” 兰盈点点头:“难为小倾你想着法子哄我开心,特意替我寻来了票,你二叔那个木头疙瘩,可是从来不懂这些的。” 白倾笑:“也只有兰姨能有这个本事,能让二叔心甘情愿地坐在古典音乐会现场了。” 兰盈的笑容里洋溢着些许幸福:“就算去了,他也不认真听,不过陪我打发时间罢了。” “二叔向来什么事都依着兰姨的。” 白倾这句话说得确实是实情,白礼生性憨厚沉稳,却偏偏爱认死理,认定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唯一能让他改变主意的例外就是兰盈。 白倾听闻,白礼在不到二十岁时便对兰盈一见倾心,苦苦追求未果,又痴痴等了她十多年,才终于在两人三十五六的年岁里才终于打动了她,二人成婚以后,白礼对她可以称得上是百依百顺,以他有些无趣的性子极力哄她开心,就算兰盈因为身体原因不适合生育,他也从未有过怨言,数十年如一日地将她视为珍宝,对外界的女人更加是拒之于千里之外。 兰盈家世颇高,向来对古典乐和油画兴趣颇深,而白礼则是向来头疼于此,只是兰盈邀了他,他便是千般万般愿意陪她去的。 下午四点,白倾送着两人出了门。 直到车影远远消失在视线尽头,她的目光微微闪烁,转身回屋,支开佣人,径直上了二楼,进到了白礼的书房。 她关上房门,开始不停地翻找起来。 许久,她一无所获地停下,坐在白礼在家中办公的椅子上,蹙着眉思索。 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的视线落在对面墙壁的整面书架上。 她起身走过去,蹲下身子,指尖轻轻抚上某一格书架上薄薄的灰尘。 白礼是不允许佣人来打扫他的书房的,向来是他自己整理。 那层灰尘显然是经历了一些岁月的沉积,看上去这一格书架上的书本并不经常被主人光顾,因此早已蒙上了落灰,看上去毫无异常。 可白倾知道这里看上去没有那么简单,那是她小时候偷偷跑进这里玩闹时,无意间发现的秘密机关。 那时这件书房还属于白老爷子。 她探手去摸这格书架的底部,果然传来熟悉的触感,那是一个小小的开关。 在用力按下去之前,她的眼神极其复杂,半晌她喃喃自语道:“我希望我是错的。” 咔哒一声,书架缓缓移动,露出背后墙体内的暗格,里面有几份不动产所有人凭证,一些精致的小盒子。 白倾翻了翻那几份凭证,发现全部都落着兰盈的名字,而小盒子里则是各种不同类型的珍贵珠宝。 她伸手拿起里面的一本有些泛黄的笔记。 她打开那本笔记,发现那是一本日记,随着日记被一页页翻过,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那本日记只写完了一半,中间似乎隔了许久没有动笔,只是到了最近几天,白倾回到白家之后,那本日记又出现了几篇新的内容。 “白倾回来了,她的命倒是比她父亲大。” “她还是很信任我,这样也好,只要让她定下和林成阳的婚约,林董事就会按照之前的协议……呵,这个蠢货,以为我真会让白倾带着白家的股份嫁给他儿子?” “郑家的那个小子居然这么巧出现在L市,难道之前M市的事与他有关?看来有必要试探一下。” 她浑身发抖,惨白着脸,清清楚楚地看着最后一行用潦草的字迹写着—— “白展,你已经死了!为什么盈盈还是放不下你?我会让你的女儿和你一样下地狱!” 第43章 第四十三颗青梅 上午的阳光沁满了屋子,照在身上让人觉得无比温暖。 淼淼小口小口地喝着汤,低着头不看坐在对面的阿霖。 他亦没有说话,整个室内充斥着沉默,不知为何,这安静让人羞赧,却并不感到窘迫。 他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面前的汤碗里,却什么味道也没有品出来,脑海里全是她的脸,娇俏温软,婉转迷离。视线轻抬,她纤白颈项上细密的红痕清晰可见,看得人心头火热。 安静一直持续到两人用餐完毕。 他看着她毛茸茸的头顶,伸手将她拉进怀里,轻轻闭上眼,就像拥抱着他的整个世界。 “阿霖……” 她唤着他的名字,声音软软。 “嗯?” “你喜欢学医吗?” 他松开她一些,低头怔然望着她:“为什么这么问?” “其实……你可以不学医的。” 淼淼望着他的眼睛,眸子清亮,没有一丝闪躲和犹豫,干净得让人想到林间晨雾里的小鹿。 “阿霖,无论你做什么,我总希望那是你喜欢的事情。” 他眸光似水,俯身轻吻了她一下,看着她红起来的脸,鼻端的呼吸萦在她脸上,低声道:“我喜欢的。” 她忍住脸上的痒意,凑近他耳边:“不是因为我的病吗?” 他察觉到她的慎重,停下来认真瞧着她的脸:“淼淼,不管我是因什么原因做出的决定,这都与你无关。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应该为此负责。” 她哦了一声,点点头没说话,满脸乖巧,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他有些了然:“王含珠是拿这个来说服你的?” 她低着头讷讷:“我没有。” “是。”他低低地笑,却让她脸上更热,“那现在呢,你是怎么想的?” 她在他怀里挣了挣,却没有挣脱,只好把脸转到一侧,不和他对视,声音里沁着一股理所当然:“因为喜欢就是喜欢,我就是喜欢阿霖。” 他瞧着她微微鼓起的脸颊,神态娇俏,不由得有些失神。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阿霖。”她说着,“除非是阿霖不要我。” 他搂住她,久久无言,心里像一阵阵暖流淌过,他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心情,只觉得她此刻无论开口说什么,他总会毫无原则地答应。 “阿霖,我要有弟弟妹妹了。” 他微怔。 “开始的时候,很难过……”她轻轻攥住他的前襟,将脸埋进他胸前,语调温然,“但是现在不会了。” 剩下的每一天,我都要用最好的自己来陪伴你们,不再让还未到来的结局来打扰今天的精彩。 “叔叔阿姨……什么时候回来?” 她晶亮的眸子泛起疑问,却还是乖巧地答道:“明天。” 他揉了揉她的长发,唇边露出那个好看的涡儿,声音无端地让她安心:“放心吧。” …… 林爸林妈进门时,淼淼并不在家,而是窝在阿霖的卧室睡午觉。 等她醒来以后匆匆汲着鞋,和阿霖一起走到门口时,却不由得无比紧张。 阿霖伸手握住她的手。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确认自己不再心如擂鼓,便伸手准备去开门,谁知门却咔哒一声直接开了。 客厅里静悄悄的,林爸林妈都不在,她正要叫一声,却听见虚掩着门的主卧里传出一阵争吵声。 “我不管,这个孩子我不会留。” “芳语,这个孩子确实在我们的计划之外……可是,医生说它很健康,以我们的年纪,这个孩子的到来是上天赐下的缘分,何况现在已经过了三个月,不要它会很伤你的身体……” “当初是我鬼迷了心窍,听你的一时没忍心便拖了下来,我早该在发现的时候就……就……” “芳语,这毕竟是我们的骨肉,你真的舍得吗?” “我舍不舍得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林妈的声音里带上哭腔,越来越低,整个人显得很是无力,“如果这个孩子出生,淼淼会怎么想,我的淼淼该怎么办?” 林爸沉默许久,轻轻地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淼淼久久地立在原地。 她的胸膛里溢满了一种名为感动的东西,悄然流淌进四肢百骸,化作冬日里的阳光,让人觉得温暖。 却又让人想哭。 她侧头看了眼阿霖,他的脸被包裹在夕阳的剪影里,看上去温柔又温暖。 她牵着他的手,在卧室里间低低的叹息声里,轻轻叫了声:“爸,妈,我回来了。” 卧室内陡然安静下来,很快,林爸林妈走了出来,表情并无什么异样。 “淼淼,回来时你不在,电话也不接,跑哪去了?”林妈招呼着,“小霖,回来啦,坐吧。” 她努嘴示意了一下林爸:“烧点热水去。” 林爸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淼淼和阿霖也没有动。 林妈疑惑地望着几个人,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顺着林爸的目光看过去。 从女儿泛着红晕的脸上缓缓下移,落到两个人十指交缠的手上。 淼淼的神情看上去坚定又温柔:“妈,有一个弟弟妹妹我很开心。” 林妈有些恍惚,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陈霖说了两句话,将她此刻本就不多的理智清明彻底粉碎。 第一句是:“叔叔阿姨,我和淼淼在一起了,请允许我照顾她。” 第二句是:“我找到治好淼淼的方法了。” …… 四人围坐在餐桌前,陈霖看着那张他无比熟悉的桌面上,林爸提着那把他无比熟悉的紫砂壶,再次给他续了一杯热茶。 “喝点茶。” 他看着那杯已经被续得几乎没有茶色的热水,终于忍不住觉得胃里撑得有些难受,轻轻地低咳了声。 林爸的视线一眨不眨地凝在他身上。 陈霖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但他此刻的目光里显然半点都不似平日里的慈爱,而是神情严肃满目思量,时而微笑,时而蹙眉。 林妈还沉浸在方才淼淼和陈霖的话里久久没有回过神来,自己怀孕的事,淼淼和小霖在一起的事,小霖说找到了治愈淼淼方法的事……这三件事的冲击性一件比一件大,让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最先询问哪件。 总归……小霖的性格不会说胡话才是。 淼淼的思绪并没有比林妈清晰多少,阿霖说找到了治愈她身体的方法,这件事她自己也是第一次知道。 终于,在紫砂壶里的水再一次被林爸倒完,他站起来想要再次去续热水的时候,陈霖终于阻止了他。 “林叔,您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林爸林妈对视一眼,又看了眼低头默不作声的女儿,同时开口—— “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淼淼的病真的能治好?” 陈霖看着面面相觑地两个人,顶着林爸锐利的眼神,牵起淼淼的手,露出右颊上的涡儿:“在一起是12月21号。治病的事,还只能说是基本成功,临床试验阶段很成功。只是,对于淼淼个人而言,还不能确定,但是根据我和老师的研究,一致认为——把握很大。” 林妈的眼眶有些红,林爸也没了言语,两个人都将目光投著到淼淼身上。 同样是刚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淼淼有些出神,喃喃道:“怎么这么突然……这不是……属于世界级难题的病么?” 而且阿霖从来没有对她说过研究的进展,她一直认为那是因为这件事注定无法实现突破。 陈霖的语气却很平淡:“确实是世界级的课题,好在我老师的水平也是世界级。” 他没有说,在老师的带领下,如今他自己就是这个狭小领域内世界前列的科学家,也是最年轻的一个,他曾发表的硕士论文已经完全达到一般医科博士毕业答辩的水平,当然,他很清楚这都是因为自己的老师给了自己无限度的支持,让他得以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这么巧……” “巧?”他有些无奈地笑,“淼淼,你不知道我之所以选择老师做我的导师,就是因为他的主攻方向就是这个领域吗?” 只不过之前李老主攻的学科并非这个细小的分支罢了,但是这座高楼早已经被搭建好,他要做的,不过是在老师的指导下,在这座大楼里开辟出一间新的小房间而已——尽管如此,这也毫无疑问是实打实的世界级成就。 “我以为是绝症,可是听你说起来,竟然就这么……简单?” 他不由得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发,听上去确实轻描淡写,可他们付出了多少时间和心力,又有几个人能够想象?他之所以出国,也是为了搜集这方面的案例和经验。 “可是,阿霖。”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你怎么从未和我透露过?” “透露什么?” “当然是研究的进展……还有我的病其实有希望治好什么的?” 那样她或许就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将他拒于千里之外……毕竟绝望与一线希望,完全不同。 他却有些惘然,好看的眉微微拧起:“每次你问我会不会治好的时候,我不是都告诉过你,会治好么?” 淼淼:“……” 她真的以为那只是安慰而已。 “姐,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话不算数的?” 她望着他好看俊朗的脸,眼底浅浅的笑意,那个瞬间,上帝似乎在她耳边响起了好听的乐声,安详又温柔。 她弯着眉眼,双手捧住他的脸,全然忘记了此刻自己的父母仍在场,径自依偎进他的怀里,心中一片空灵。 原来。 她的阿霖,真的从未对她食言。 第44章 第四十四颗青梅 白氏的经济实力向来是L市首屈一指的,当年曾在白老爷子手上的时候还要比今日更好一些,如今在白礼的经营下,只能称得上是兢兢业业地守着疆土,市价实际上略有缩减,只是盘子大,董事会的董事们有几位很有才干,再加上白礼本就在白老爷子的熏陶下成长了十数年,兼市场平稳,如今看上去也仍是花团锦簇。 白倾坐在董事长的位置上,静静听着会议上董事们的汇报。 说是汇报,实际上都是欺她不了解,捡些无关痛痒的事情来说罢了。 其实这不是她首次参与这样的场合,从她不满十岁起,白老爷子便常常带着她过来旁听,直到十八岁出国留学,白老爷子其实教会了她很多,实打实将她当作未来继承人培养。只是那时她何曾有过一日认真,不过是凭着些天分,每每在白老爷子故意考她时总能够答得四角俱全,哄老爷子开心罢了。 她的视线始终没有落在白礼身上,看上去悠然平静。 白礼等到各个业务部门汇报完毕,做了最后的总结陈词,并且抛出一个新的话题:“郑氏的那位这几天一直停留在L市,似乎有意参与我们沿海那个项目的投资,关于要不要和他们合作,这件事大家有什么意见?” 白倾抬眸,整个上午首次发声,语调冷清:“我们好不容易拿下的项目,怎么能这样轻易让别人分一杯羹?” 有几个董事微不可查地点点头,显然第一反应也是如此,另有几个则是将目光投向了林董事,后者耷拉着眼皮,呵呵笑了两声,看着白礼:“总经理既然提出来,自然是有原因的,不知道郑氏提出了什么条件?” 时至今日,白礼仍然只是白氏的总经理而已,公司的CEO仍由偶尔清醒的白老爷子担任,白礼只是白家的旁支,并没有继承权,如果不是因为白家人丁稀少,也轮不上他来担任总经理,公司的事,他仅是代行决策,也因此总是被董事会的意见所左右。 而这次白倾继承股份担任董事长,自然也是白老爷子清醒时下达的指示,只是总裁这个位置,想要坐上去却没那么容易,如今只是被白老爷子死死把住不放手罢了,因此白礼对于白倾能够尽快成长这件事上无比急迫,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而董事会和白礼的一致意见是,最快的方式,当然是嫁给一个有足够能力打理好白氏的人。这背后有多少龌龊的觊觎和算计,早已经掩藏不住。 白倾对此从未表露过什么意见,她回到白家,本就不是为了公司。 那本日记她并没有拿走,只是拿手机拍下了重要的几页,然后照原样放了回去。 她需要证据。 她的目光投在会议厅亮着荧光的屏幕上,桌下的手死死地握成拳。 她必须找到更多的证据,将眼前这个看上去敦厚憨实的人送进监狱,父亲的仇,母亲和爷爷的安全,全都背负在了她身上。回到白家,是铤而走险,是深入虎穴,她早就无比清楚。 她看着屏幕上那张无比熟悉的脸,听着白礼和董事们在一旁讨论着那人提出来的种种优厚条件。 几乎将利润全都让与白氏,还能够结合郑氏的力量一举破开沿海的市场,郑氏能够打开市场实现双赢没错,可白氏和其他任何一家合作,也不可能达到这样的预期,郑氏所拥有的得天独厚的实力让他们完全拥有更高的话语权。 她对他说了狠话。 他那样低声下气地哄着她,她却无动于衷。 其实她怎会不被触动,她不过是害怕将他牵扯进来,可他却还是这样一头撞了进来,似乎不知道痛。 她原本早已想好与他彻底一刀两断,可如今却有了那样的联系,每一次的直面相对,有谁知道她有多克制自己,才能那样冷漠地与他说话? 讨论结束。 董事们在听完白礼的转述之后,几乎都认为合作毫无问题,只是疑问变成了另外一个:“郑氏为什么要这样让利给我们?他们完全可以独立完成这个项目。还是说,有什么隐性的条件吗?” 白礼温和地笑着:“已经和郑氏的总裁定好了明天上午约谈,到时候自然就会清楚了。” 他唇角微勾,视线自白倾身上一扫而过。 这个郑越如此行事,只怕和他的宝贝侄女脱不了干系。 之前他在M市行事屡屡受阻,还以为只是巧合,现在看来只怕也与郑越有关。 无妨……只要白倾现在还相信自己,他总很多种办法来解决这些问题,现在最要紧的便是时间,他必须在他冰雪聪明的侄女察觉到端倪之前,做好准备。 白家的股份,郑氏的合作案,兰盈的心……他全都要。 …… 当天下午,郑越就受邀来到了白氏的总部。 白礼自然是亲自接待,带着白倾在自己的办公室烹茶以待。 没过多久,白礼接到了内线电话,他的助理已经在楼下接到了人。挂了电话,果然很快助理小陈便带着人进了会客厅。 身材颀长的男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低沉:“白总,久等了。” 神情敛然的范良提着公文包,亦步亦趋地走在他身后。 他今天仍穿着正装,却没有系领带,身材挺拔,神情褪去了傲慢,却也未染上笑意,介于知性和随性之间的姿态,看上去让人觉得无比可靠,却不失锐利。 是他谈生意时一贯的作风。 白倾随着白礼站起身来,探出手去,笑意清浅:“郑总,久仰。上次酒会未能尽兴,希望还能有机会与您多交流才是。” 他露出标准的生意场上的笑容,与她轻轻握了握:“白董事长客气了。” 一触即分,他没有将视线停留在她脸上,而是转而和白礼热情地攀谈起来。 她抑制着心底的焦躁,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亲自为两人煮茶,看上去似乎根本没有将他们的对话听进心里去。 她的茶煮的极好,是专程请了日本的茶道大师教导的,颇具唐系遗风。大学时她亦常常为他煮茶,听他和学生会或是学校领导们交涉意见,那些人很喜欢看她烹茶,觉得有一股说不出的东方古典美,正如此刻,她的动作不急不缓,每一个步骤都恰到好处,安静贞美如一幅唐代的仕女图。 第一杯茶送至郑越手上时,他的动作微不可查地顿了顿,眼神微微恍惚,好在他马上回过神,轻抿一口,神色欣赏:“好茶。” 白礼笑着:“小倾的手艺,老爷子也是常夸奖的。” 然后他就见郑越望着白倾的神情带上了些许迷离和仰慕,轻声道:“白董事长果真是蕙质兰心。” 白礼心头微微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 白倾还在思量该如何找个机会单独与郑越说话,好让他退出这场风波,就听他低沉的嗓音响起。 “我听闻白总近日正在替白董事长寻觅佳婿,却不知道事情定了没有?” 白礼面不改色,呵呵笑着:“事权从急,不过毕竟是终身大事,总归要看小倾自己的意思。” “原来如此。” “怎么,郑总对此事……” “实不相瞒。”郑越瞧着白倾,似有些难以启齿,“自从第一次见到白董事长,郑某就已经一见倾心,不可自拔,只是不知道是否能入白董事长和白家的眼。” “这……”白礼恍然大悟,“是上次晚会时?” 若他答是,就一定是在说谎。 郑越忽然放松了身子,靠在宽大的椅背上,一只手斜撑着头,脸上的笑容挂着有些厌世的淡淡嘲讽:“白总看来对白董事长这两年的经历不太了解,她一直在郑氏工作,我也是几个月前回到M市时候偶然得见,惊为天人,只可惜追求未果。谁能想到这样的美人竟是白氏的下一任董事长,是我唐突了,也难怪碰了一鼻子灰。” 白礼看着白倾蹙起眉头,心下顿时信了几分,只是郑越身上的疑团太多,他的父亲郑钧将他从小到大的履历捂得严严实实,白礼能查到的那些都是些细枝末节,甚至连他上的大学网络上都流传着十几个版本。 白倾掷了茶壶,神情冷淡地起身出去。 白礼正要说点什么,却见郑越伸手拿过茶壶,替他续了一杯茶。 他微微笑着,眼里是全无保留的野心和欲望:“若有机会能称白总一声二叔,便是郑越的荣幸了。” 白礼神色微闪,郑越今天来,是要和他谈生意的,如今看来,他想要谈的是一笔更大的“生意”,只是他早早就将合作条件抛了出来,上来就将筹码摆得清清楚楚,这可以说是谈判的大忌,而这位郑总,可不像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 “看来像郑总这样的青年才俊,向来难过美人关啊,我记得郑总与上次一起来的那位赵小姐关系亲密……” “欣赏的女人和结婚对象,我分得很清楚,白总尽管放心。”郑越身子微微前倾,十指在膝前交错,整个人似乎一下子变得富有侵略性,“再说有了倾倾,其他女人还如何能够入眼?更遑论……她背后站着整个白家,郑越不是不知分寸的人。” 原来也是冲着白家的股份来的么? 他笑着替郑越续上一杯茶,眼神闪烁:“只要小倾愿意,一切好说。” 第45章 第四十五颗青梅 过了许久,郑越才从白礼的办公室离开。 婉拒了白礼共进晚餐的邀约,转过身的瞬间,他脸上的笑意消逝,变作了一贯的面无表情。 手机振了振,他看了眼屏幕,对一直跟在身边的范良说道:“范良,你去帮我把车后座的大衣拿上来。” 范良怔了下,和郑越交流了一个眼神,应了一声是就退了出去。 郑越去洗手间洗了个手,出来时不经意间拐进一个安全通道,里面已经有人正在等他。 白倾的脸色有些苍白:“别再插手白氏的事,合作的企划案,也请你撤回。” 郑越恍若未闻,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衬衫袖口。 “郑越……我有我的理由,请你相信我一次,听我的,好吗?” 换作往日,她若能用这样示弱的口气请求他,他定然是什么都听的。只是此刻他的视线却锐利如刀,无比冰冷。 他在生气。 她当然看得出来。 她咬咬下唇,蹙着眉尖,终究放软声音:“我和林成阳并没有什么……我这次回来也只是因为我爷爷病重,因为股份的原因,公司有许多事情需要我处理。如果你有什么事情需要和我谈,我答应你,处理完这边的事,我会找时间和你说清楚,所以请你先回M市,可以么?” 他摸了支烟,点着,在萦绕起的烟雾里眯起眼。 她有些受不了烟味,此刻又有些觉得反胃,便退后一步,静静地看着他。他们交往时因为她闻不惯烟味,他从不在她面前抽烟,每每总是在接吻时才后知后觉的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味,去推他时总是被他笑着吻住不放,不让她说话。 其实他抽烟的样子很好看,随性坦然却带着淡淡的疏离,让人想要亲近却又不敢,C大有不少女生喜欢看他抽烟的样子,甚至偷拍了不少上传到学校内的论坛里,还火了一阵子。那时候她是不少女生羡慕的对象,可是没几个人知道,其实她几乎没有见过他抽烟的样子。 楼道里很静,除了烟草燃烧的声音和均匀的呼吸声再无其他。 他视线落在她脸上,声音淡漠:“你以为,我来L市是为了你?” 她没有说话,心里却无端有些乱,她之前确是这样想的。 “别傻了,白倾。”他语调沉沉,没有一丝波澜,“我是个商人,不是个脑子里只有情情爱爱的毛头小子。” 她的胸口微微起伏,声音听不出什么异样:“那样最好。只是白氏没什么你想要的东西,你不应该掺和进来。” “有没有,是我说了算。” 她沉默许久,方才开口:“你也想要白家的股份?” 他嗤笑一声:“不然你想给谁?林成阳?白倾,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嫁给他是什么下场,我才是你最应该合作的对象。” 合作……吗? 她胸口窒得难受,努力克制着双手不去抚上小腹。 如果这件事背后没有那么多复杂的事,如果没有白礼的事……确实,从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角度看上去,彼此都是最好的选择。 她抬眸:“我……” 他忽然丢了烟,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薄薄的唇覆上她的。 浓烈的烟草味道瞬间弥漫了她的口腔,那一刻她恍惚觉得回到了大学时刻,熟悉的感觉让她有些眩晕。 他无视了她的挣扎,轻易攫住她,在这意乱神迷的混乱中,她听到了脚步声。 她匆匆地用力推拒他,却被他搂得更紧,她心急之下用力咬住他的唇,血的甜腥味弥漫口腔,他却恍若未觉。 有人推开了安全通道的门。 “郑总……小倾?” 他终于肯放开她,她听着那个让自己有些绝望的熟悉声音,回头看见白礼诧异的脸。 白倾平复着呼吸,匆匆说道:“二叔……这是个误会,我们只是刚巧遇见。” 白礼皱起眉,似乎有些不认同。 昏暗的楼梯间,长身玉立的男人神色淡漠地搂着似有些娇软的女人,脸上写满了毫不在意的放浪形骸。 白倾的唇有些红,发丝微乱,胸口视线可及地起伏了几下,郑越的手还扶在她的腰肢上,微肿的下唇上似乎沁着一缕血丝。 他勾了勾唇,微微笑着唤道:“二叔。” 白礼的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转身退了出去,关上了安全通道的门。 “看来,就算现在你说对我没意思,你的好二叔也不会相信了。”他人畜无害的笑敛去,又变成那副带着微微嘲讽意味的神情,“不如准备准备,好好考虑我们的合作?” 她猛推了他一把,他稳稳地立在原地纹丝未动。 她终于忍不住,后退两步,有些虚脱地蹲下身子。 “为什么……”她双臂抱住膝盖,眼泪一下子就出了眼眶,“我都这么努力地和你保持距离了,你为什么还是要卷进来?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么……多么……” 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么危险? 为了家人,她已经豁了出去,将自己的安全置之度外,若说牵绊……她唯一放不下的…… 她捂住脸,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无助:“为什么非要卷进来……明明什么都不清楚……” 他低头静静地看着她,许久无话。 过了许久,在她的哭声变得有些嘶哑的时候,他眼底剧烈地挣扎了一下,低低地丢下一句:“保护好自己。” 随即不再停留,转身拉开安全通道的门走了出去。 他关上门,眉头皱得死紧,眼底的情绪复杂无比。他很快闭上眼,不再去听门后传来的哭声,径自离开。 …… 陈霖和淼淼提着年货进门的时候,林爸林妈正忙着贴对联。 自从他们终于确认了淼淼的病可以治愈之后,他们对待淼淼和阿霖正在交往这件事情的接受程度变得空前之高,林爸还会时常拿考量的眼神在阿霖身上来回巡视,而林妈在冷静下来之后,看着阿霖的神情别提有多慈爱了,之后的两天里她压根就没有合过嘴。 “右边,再往右边点儿……” “不对,歪了,左上角往上些。” “嗨呀林启堂你手脚怎么这么笨?” “对对对,就是现在这样,保持别动!” 老远就瞧见林妈双手叉腰扶着肚子在指挥林爸将大门上的对联调整得不偏不倚。 阿霖将手里的东西放在脚旁,上前去自然而然地伸手替林爸贴胶布,他的身量足有一八五,比林爸高不少,贴起对联自然得力不少。其实这并非他第一次帮林家贴春联,以往在过年时,若是王含珠不回家,他总是被林妈拉过来帮忙贴春联,贴完林家的,林妈总会打发淼淼带着自己多买的那一套春联去帮阿霖家贴,而随后晚上的年夜饭总是会有一副他的碗筷。 他有时候觉得,这里比对门更像自己的家。 但是他并不总是十分接受林家的好意,他和林淼淼两人私下的交往不论,他平日里上门时总是保持着礼数,逢节日极少在淼淼家过,尤其是除夕。有两年的除夕,王含珠没有回家,阿霖在除夕夜和淼淼一起出门看完了烟火,也会固执地回到自己的家,一个人守着并不十分丰盛的年夜饭和春节联欢晚会,独自度过。 这便是他与李呈宇完全不同的地方了。从这个角度看,阿霖其实多少还是有些少年时期的孤僻,少年的自尊和矜持生长在骨子里,不刻意,却无法忽视。 好在那两个寂寥冰冷的夜里,淼淼总是忙着一刻也不停地悄悄给他发着信息,一边看着春晚,一边隔着窄窄的两面墙和他吐槽着今年的小品越来越不好笑了,她发的多,他回的少,但是那些带着些许可爱的抱怨便这样温暖了他的漫漫长夜。 有时候他也不明白,他究竟是因为爱上了林淼淼,才爱上她的善良温暖,还是因她的善良温暖而爱她,只是如今他无比确定一件事,那就是,若林淼淼忽然变成了这世上最肆意荒唐、任性妄为的人,他也会如同今日一般,义无反顾,死心塌地。 春联很快贴好了,林妈又一次邀请阿霖一起吃年夜饭,阿霖仍是婉拒了。 送他出门的时候,淼淼有些欲言又止,脸颊儿微红。 其实她以为,两个人一起在她爸妈面前公开了以后,他今年会愿意和她一起过年的。 他轻易看穿了她的心思,在楼道里捧住她仍带着些婴儿肥的精致小脸,低声苦笑:“淼淼……今年不行,叔叔阿姨这两天的眼神,我实在有些顶不住。” 她微微惘然,回忆着父母这两天的神情,却有些不太清晰,不由得问道:“什么眼神?” “就好像我把他们的宝贝女儿给吃了。”他笑着说完,忽然神色有些变化,轻咳了声,“不对,也不能这样说,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也没有想错。” 她的脸瞬间又红又烫,垂着视线不看他。 他心头火热得不像话,不由自主低头轻轻吻上她的唇。 一发不可收拾。 两个人几乎忘记了时间,唇齿交缠,久久未分。 门吱呀一声响了。 淼淼回过神,慌忙推开阿霖,却又随即羞得钻进他怀里。 阿霖看着推门出来面无表情的林爸,无法克制地轻咳了几声,极少见地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一只手仍搂在淼淼的背上,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安抚似的意味。 林爸和他对视半晌,眼角的青筋不停跳动,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哐地一声关上了门。 这小子这张脸好说也看了十几年了,就属今天看着不顺眼。 第46章 第四十六颗青梅 除夕当天,白礼仍是和郑越在公司面谈了一会儿。 合作项目的事情基本上已经敲定,尽管郑越主动放弃了一部分话语权,但是这个项目他仍然握有和白氏相当的话语权。经过这些天的接触,白礼似乎和他很有共识,看上去心情不错。 回到家后,白礼看着满院子张灯结彩的喜气,不由得将视线投向长廊下笑吟吟地指挥着下人布置装饰的兰盈,眼里的情绪全都悄然融化,只剩下浓浓的温存。 他走过去站在她身边,看着她鼻尖微微沁着汗珠,十分想要伸手去帮她擦拭,却终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在她面前仍是如少年时那般笨拙,从未改变。 兰盈回过头来,自然地挽住丈夫的臂弯,笑容里透着股小女孩才有的娇俏:“难得今年小倾回家过年,我就想着布置的热闹些,不过倒好像有些俗了。” “不俗。”白礼答道,脸上是憨厚的笑容,“过年就是要接地气才热闹。” 兰盈听了果然高兴:“我也这样想呢。” 白礼正要说些什么,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他掏出来一看,发现是郑越的助理范良打来的。 “范助理,有什么事么?” “白总,抱歉在这样的节日还打扰您。” “呵呵,范助理有话请说。” “是这样的,我今天在替郑总准备明天要穿的衣服时,发现郑总的一对袖扣有一只不见了,白氏公司总部那边我已经问过了,并没有发现。他昨天去过贵宅,不知道有没有不小心遗失?” 白礼微怔,挥手招来负责打扫的小梁,问了几句。 小梁忙答道:“二爷,确实有的,昨天我在一楼客厅的沙发底下捡到的,一只蓝宝石的袖扣,我以为是您的,就放在二夫人的梳妆台上了。” 白礼让她将那只袖扣取过来,对电话里的范良说道:“我这就派人给你送过去。” “实在是麻烦您了,白总,那对袖扣对郑总来说意义特殊,所以我才冒昧打扰。” “说的哪里话,小事而已。你们还是住在千叶小区吗?” 郑越在千叶小区有一间独栋别墅,这些天他若不是住在酒店就是住在那里。 “没有——今天不是,我们住在岳麓酒店,郑总的房间……您派人送到我的房间就好,我住在1802……不,您的人到楼下的时候叫我下去拿就好。” 白礼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眼神闪烁。 从那位向来滴水不漏的范助理的话里,他总觉得透露着一股有些微妙的异样感。 他从手机通讯录里翻出岳麓酒店负责人的电话,拨了过去。 不一会儿他挂了电话,微微笑着,喃喃自语道:“看来这次的事情比我想得还要顺利。” 方才他让人调查了郑越和范良的入住信息,发现范良所定的房间确实是1202,郑越的住房信息登记在1201,妙的是,他并非一个人入住,而是和一个女人一起。 郑越和白倾订婚的事基本上已经确定了大半,他们的关系对他而言是一柄双刃剑,他既不想放下郑氏带来的大饼,却又无比忌惮以郑越的手腕和白倾的聪明会不会发现些什么,而现在自然是最好的时机。 郑越是贪图白家的股份,而非真心对待白倾这个人,这对他而言无疑是件大大的好事。 兰盈忙完了走廊的布置,便上前来扯着白礼去瞧院子里树上的装饰,白礼无暇多想,把袖扣交给司机老陈,特意嘱咐道:“送到岳麓酒店1201房间,一定要亲手交给郑总,房间里看见了什么,回来要事无巨细地告诉我。” 老陈一一应了,退了出去。 …… 老陈拿着包好的袖扣,正往车库走的功夫就遇上了白倾。 白倾捧着一本书从楼上下来,看见他便招呼:“陈叔,我正要找你,我要出去一趟,你送我过去吧。” 老陈一脸为难:“这……我正要去帮二爷送东西去岳麓酒店。” 白倾的眼神闪了闪,问道:“送什么?” 老陈打开手里的盒子,将袖扣递上去:“是一枚袖扣,说是郑总裁宝贝的东西,急着让赶紧送过去。” 白倾望着那枚袖扣,沉默了一会儿,合上书。 “我要去的地方离岳麓酒店不远,我先去送袖扣,然后你再送我过去吧。” 老陈舒了一口气,任白倾接过那枚袖扣,应声道:“小姐,那我去开车。” 白倾捻着那枚袖扣,目光复杂。 那是她大学时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郑总裁宝贝的东西么…… 宾利很快到达了岳麓酒店,白倾正要下车,就听见前座的老陈犹豫着说道:“小姐,二爷让我亲自送上去交给郑总。” 白倾的动作顿了顿:“不必,我去就可以了。” “可是……” “二叔那边我会去说。” 老陈便不再言语,将车开去了车库。 白倾拿着袖扣坐上了电梯。 其实她仍然想找个机会和他好好谈谈。 她心里总有些疑窦,上次在安全通道那里,他说“保护好自己”。 不是“照顾好自己”,而是“保护好自己”,难道他知道什么吗? 她走到1201的房门前,正要按下门铃,整个人却忽然像被钉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屋内隐隐绰绰地传来些声音,是女人妩媚的娇喘和呻吟,夹杂着些许撞击声,让人瞬间脑补出一出香艳至极的画面。 隔着岳麓酒店总统套房这样隔音良好的墙,却还是能够听见,想必屋内的两个人该是在靠近门口处做这荒唐事。 她久久无法回神,连呼吸都窒住。 她早想过,分开后的日子里,以他的性格和优越的家世,怎么可能如自己一样洁身自好,怕是早已经阅尽千帆。 可是如今这样直白地面对这样的情形,她的胸口如同遭受了重重的钝击,又像是被刀砍,汩汩地流出血来。 她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立了多久,直到屋内的动静完全停了下来,她仍是没有伸手去敲门。 旁边1202的门忽然开了,范良走了出来。 看到她的一瞬间,他大惊失色,来的人怎么会是白倾? “白小姐,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他飞快地扫了眼1201的房门,知道事情已经被她听见,却只能硬着头皮解释,“其实……其实郑总他……” “没什么。”白倾的神色看上去还算镇定,她将手里的袖扣递给范良,“这个麻烦你转交给他。” 她没有再过多停留,转身离开。 范良握着那枚袖扣,脸上的慌乱并非作伪。他转身走进1202,看着坐在沙发上抽烟的男人,头皮有些发麻。 郑越眯着眼:“人来过了?” 范良点点头,一咬牙低声道:“来的人……是白倾小姐。” 郑越的手颤了颤,烟灰抖落在沙发上,声音有些嘶哑:“白礼不该想让她看到才对,白礼不会给她提出悔婚的机会。” “按照我们的推论,确实如此……” 郑越的表情几番变幻,最终一口气吸完了那根烟,低声道:“罢了。” 范良不敢吭声。 在1201的入住信息上登记郑总和一个女人的名字,联系白礼请人送来那枚故意遗失的袖扣,都是郑总精心安排的计划,所为的不过是演一场戏给白礼看,可谁知道,现在看到这场戏的人变成了白倾。 “她走了?”郑越的嗓音哑得可怕。 “已经离开了。” “让隔壁的人走得时候小心点,不要引起别人注意,另外,记得把监控覆盖掉。” “明白。” 隔壁房间的不过是他找来演戏的一对情侣而已,郑越从始至终便一直在范良的房间里。 郑越又点了根烟,问范良:“真的不回家过年?” 范良摇摇头。 “也好。”他站起身,“我也不想和郑钧一起过年,若是一个人过除夕终归有些无味,看来今年又是和你一起过了。” 他们相处多年,关系比一般上下级亲密许多,不过范良一直很持守分寸,在工作上他向来敬佩郑越,也因此对他无比服从。 他知道郑总家里的事情有些复杂,郑总和郑董事长的父子关系并不好,和主母吴芳菲关系更是疏远,导致他一直很不喜欢回家,这次出来也是托着工作的名义,和家里直接打了招呼不回去。 范良忽然想起了什么,提醒道:“郑总,等隔壁的人走了,你还得住回去。” 郑越皱着眉:“不去。” 范良有些为难:“那我们……” 郑越挑眉笑:“要么和我挤一起,要么你去隔壁住,你自己选。” 范良:“……还是挤挤吧。” 说是挤挤,其实总统套里有两个卧室,只是让他感觉有些局促。 郑越起身拍了下他的肩:“很明智。” 第47章 第四十七颗青梅 除夕夜,到处是灯火通明,广场上烟花绚烂,在这一片普天同庆的喧闹里,每个人都以不同的心境迎接着新年。 淼淼给亲友师长发完了新年祝福,便埋头看着手机发消息,时而脸红时而喜悦,上扬的嘴角掩也掩不住。林爸林妈就着小点心,看似目不斜视地看着春晚,实际上眼神一直在悄悄地朝着淼淼的方向飘。淼淼坐在沙发上,膝上盖着毯子,对此毫无察觉。 一墙之隔,陈霖开着电视机播放着春晚的节目,只是声音调到最小,只是在淼淼提及到节目内容时才会随意扫一眼。他端着杯咖啡,一边回复着淼淼的信息,一手在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上轻轻敲着,一心二用却显得游刃有余。 白家的宅院里,白倾挂断了和母亲的电话,坐到丰盛的餐桌前,和白礼兰盈互道祝词,悄然地将手边的红酒杯推开,喝着一杯温水。 岳麓酒店最上层的总统套房里,郑越和范良只开了玄关处的一盏小灯,坐在地毯上一起打着联机游戏,脚边是吃了一半的外卖盒子和啤酒。电视机的画面定格了下来,郑越懊恼地敲了下额头:“又输了,范良,再来一局。” 夜半的钟声响起。 范良看着手表道:“零点了!” 郑越转头看向窗外,指尖轻轻抚过袖口的蓝宝石袖扣,目光深沉而忧伤,却仍是露出一个无声的笑容。 窗外人声鼎沸,烟花在天空上炸开,是无比绚丽的好看。 新的一年过去了,无论这一刻的人们是否觉得幸福和满足,亦或是孤独和遗憾,旧年的篇章都将悄然地翻过去,迎来新的开始。 …… 正月的热闹一直持续到了初七八里才稍有冷却,勤恳的上班族们也陆陆续续回到了工作岗位。 郑氏和白氏的商业走动越发频繁,和白倾的婚事也几乎定了下来,不知为何白倾并不曾推拒这件婚事,只是提出了婚事暂缓,等开春以后再说。 白礼对此自然没有异议,他本就希望白倾婚前的时间越长越好,在拿下郑氏的合作项目之后,他还有许多事要做。 兰盈忙着带白倾量体裁衣,开始为她婚礼上的定制礼服做准备,白倾面上安静依从,心中却有些焦躁,她不能再拖太久。 她……腹中已有了一个小生命。 她未曾将这个秘密分享给任何人,她也不敢告诉任何人。 白家于她如今无异于龙潭虎穴,她清楚白礼如今对她没有动作,不过是想要利用自己拿到白家的股份,所以才未曾对自己下手,但那是在他完全没有起疑的情况下,若他知道自己发现了他的秘密,那么必然会铤而走险,不顾后果地除掉自己。 兰盈看上去仍如以往那般娇憨单纯,可谁又能保证她没有参与到白礼的那些事情之中?要知道,那些不动产和地契全都落在她的名下。 而郑越…… 他们之间隔着一重重山海,自己一日未能脱离危险,便一日不能与他坦诚相待,更遑论他们之间复杂的过往,还有他与别的女人的纠缠。至于婚约,不过是她为了麻痹白礼而做出的妥协,既然在所有人看来,郑越都是她最佳的选择对象,那么她为何不配合下去? 她并不打算与他有过多的瓜葛,只想一个人好好地活下去。 正月初十,白礼终于回到了公司办公,当天郑越就受邀来参加新项目的企划会。 会议中途,白倾便腹痛难忍,不得已提前退场。 白礼的助理一路护送她回到董事长办公室,帮忙拿来了热水和止疼药,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并且周到的打电话想要联系医生。 “不必了。”白倾脸色苍白如纸,睫毛轻轻忽闪,“老毛病了,请让人帮我准备一杯红糖姜茶,另外我想先卧床休息一下,可以么?” “当然,我这就去安排。” 红糖姜茶很快就送了过来,白倾就着有些滚烫的温度喝下,冲助理笑了笑:“我去里间休息一会儿,你回会议室吧,二叔随时可能会找你。” 助理犹豫了一会儿,目送白倾进了里间的休息室,依言退了出去。 躺在里间盖着被子的白倾睁着眼,神色一片清明。 大约两分钟以后,她起身穿好衣服,走出了这间办公室,拐进了隔壁的总经理办公室。 他的助理正跟在他身边在会议室开会,外间的秘书也被她事先安排好的调离,特意选用的低跟高跟鞋踩在地毯上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她在他的办公室没有过多寻找,径直走到墙边取下一副油画,露出背后的暗格,打开以后是一个显示密码的保险箱。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到他的办公室搜寻,早在她以董事长的身份入驻白氏以后,她曾数次悄悄进来搜寻,上次她已经发现了那个保险箱。她伸手揭下薄薄的粘膜,对着日光细细分辨,依稀能看到六个数字近日曾被按过,顺序已经不可辨。 她眯起眼,将那六个数字的组合在心里变换了几次,陡然意识到什么。 那是兰盈的生日。 她伸手按下六位数字,保险箱果然应声而开。 白倾伸手抽出里面的几份合同,粗略一扫就已经明晰,那是他和林董事勾结,遗留下的经济犯罪证据。 他对自己和父亲所做下的事情早已经被销毁了证据。她将书房里发现的日记照片上的内容打成文字,修改了信息,作为案例发给自己的律师朋友看过,却被告知在没有佐证的情况下,那些文字并不足以作为刑事证据,毕竟他在日记中并没有记录下明晰的过程或证据,那些引人遐想的字句也只是模棱两可,日记本就是抒发心声的东西,有些许夸张的表达也很正常,每个人都有负能量或是偏黑暗的一面。 她并没有放弃寻找证据,只是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一时之间难有进展,而她自己却因为怀孕的缘故,越来越缺乏时间了。她只能另辟蹊径,然后她想到了林董事。 合作的两条恶狼,必然有握在手上的把柄可以彼此牵制,这东西绝不会被毁掉。 而此刻保险箱里的东西也证实了她的猜想。 她拿出手机将那几份文件的内容一字不漏地拍了下来,犹豫着要不要拿走原件,过了一会儿,她咬牙将原件放回了原处,现在并不是公开对抗的最好时机,她不敢打草惊蛇。 只要能用这几份文件的内容以经济犯罪的缘由将他送进监狱,她便能够获得几年的时间去寻找父亲当年车祸真相的证据。 保险箱的门咔哒一声合上,白倾正要将暗格恢复原样,却忽然听见了细微的声响。 她回过头,看到站在身后,表情阴鸷的白礼。 他冷冷地盯着她,就像盯着一头即将被吞噬的猎物。 就在这时,白倾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 合作企划案的大致内容已经被敲定,会议结束后白礼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郑越看了眼那张属于白倾的空荡荡的椅子,心神微乱,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给她。 电话没有接通,不是像往常她不接电话时那样,被无视着直到铃声自动结束,而是在响了两声以后变成了“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那是对面挂断了他的电话才会出现的情形。 他的神色一下子冷了下来,抬头问范良:“白礼呢?” “会议一结束就离开了,似乎是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白礼回到了办公室……白倾因为身体不适提前退场,这是巧合么? 他指尖动了动,给白倾发过去一条信息:看到了回电话,那副画的事情我想和你谈谈。 看到与那副画有关的事情,她若是自由的,一定会回复他。 他随手扯开领带,有些焦躁地站起身来:“我去白礼的办公室看看。” 范良提着包,跟在他身后。 两分钟后,他的心再次凉了半截。白礼的办公室空无一人,电话也无人接听,白倾的办公室也是同样。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前往白礼办公室的时候,白礼正带着昏迷的白倾坐电梯下了楼。 郑越站在白礼的办公室里,微笑着应对着白礼的助理,致歉离开,和范良一起坐上了电梯。 直到坐在了自己的车上,他终于克制不住情绪,猛地一拳砸在仪表盘旁。 范良有些忧虑地看了他一眼:“或许情况并不像你担心的那样,他们两人只是碰巧没有接到电话而已。” “不,你不知道,她从来不会拒接电话,就算任性,她也总是会无视,等到电话自动断掉。” 范良沉默了一会,低声道:“还是我来开车吧。” 他的情绪看上去实在太不稳定。 “范良,我错了。” 郑越抬头看着他,眼睛又黑又沉,似乎拥有无数种情绪。 “我根本就不应该任由她回到白家,我明明知道白礼可疑,可是却因为自己的推断而认定她暂时安全。不,我根本不应该让她离开M市,就算是绑,也应该将她绑在我身边。” 他没有理会范良提出的交换座位的要求,径直踩下了油门。 第48章 第四十八颗青梅 白倾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个阴暗狭小没有窗户的房间里,她的手脚都被绳子捆住放在了床上,整个人几乎完全无法动弹。 身下的床铺不知道洒了什么,有些滑腻,屋子里沁着浓烈的霉味和刺激性味道。 她不知道此刻的时间已经几点钟,只是凭着腹内的饥饿感推测,距离白礼打晕她似乎并没有过去多久。 有人发现自己不见了么? 她眯着眼,视线在昏暗的小房间里转了一圈,微微动了动身子。 “醒了?” 前方的黑暗里,响起男人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 “二叔?”她有些艰难地抬起上半身子,声音里满是困惑,“是你带我来的这?” 黑暗里忽然多了一点光亮,那是手机屏幕被点亮的光,借着微弱的光,她看见白礼冷漠的脸庞。 他点了根烟,拿起手机屏幕冲白倾晃了晃:“小倾,你查到的东西不少。” 她沉默了片刻,声音复杂纠结:“二叔,我不会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我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之前拍下的那些证据,她已经谨慎地保存在别处,手机里的存档全部彻底销毁,如今只能看见她拍下的白礼和林董事勾结经济犯罪的内容,只要他能够相信自己对当年的事并不知情,状况就仍有回旋的余地。 白礼猛地吸了一口烟,声音有些嘶哑:“别装了,如果不是有目的地来我办公室搜寻,怎么会清楚我的暗格和保险箱密码?” “二叔,我确实发觉了一些端倪,这几天在暗中查探,收手吧,我不能看着你执迷不悟,越陷越深,我们现在补救还来得及,白家本来就是我们的……” “说得真好。”白礼终于抬头看向她,声音第一次变得凶厉阴狠,“如果不是我发现家里书房的日记被你翻过,大概就真的会信了。” 白倾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一片。 “很奇怪是不是?你明明把日记按照原样放了回去,细心地将场景复原,没有留下指纹,甚至连那块板上的灰尘看上去都毫无变化,你一定在想,我是怎么发现的。” 白倾没有说话。 “我在那本日记里写到的最新一页里夹了一根头发,可是过了几天我再拿出来的时候,里面的头发却不见了。我从来不让下人们打扫我的房间,而兰盈向来对我的书房毫无兴趣,如果真的是她看见,她也根本没有那么细腻的心思一一复原,一定会很快在我面前露出马脚,那么小倾,这个性格冷静、行事细致的人,还会是谁呢?” 他吐出一个烟圈:“是我大意了,以往家里太过平静,在你回来以后我也没有将东西转移,怎么样,专业的法律人士是不是告诉你,仅凭日记上的内容无法将我定罪?” 白倾终于不再掩饰情绪,冷冷地看着白礼,缓缓问道:“是你害死了爸爸?” “这么说也没错,那天我特意挑了老爷子心情不好的时候引他们冲突,在他们吵架的时候在车子的刹车零件上做了手脚,又私下里劝白展先离开一阵子暂避风头,等老爷子气消了再回来。” 白倾看着白礼那张半隐在黑暗里的脸,紧紧握拳,指甲嵌进掌心的肉里。 “爷爷的病,和你有没有关系?” 白礼似乎是低笑了一声:“如果他不卧床生病,我又怎么有机会掌控白氏?” “你为什么留着他的性命?” “杀了他对我有什么好处?他的股份是姓白,可是不属于白礼。” 白振清早在病倒前就立下了遗嘱,将白氏的股份和白家大部分产业都留给了白倾,而他白礼,只得了5%的股份和一栋房子,凭什么?就因为他是白家的旁支,不是老爷子的骨血,可白氏这十数年来,哪件事不是他白礼顶在前面,兢兢业业,呕心沥血? 而白展和白倾,就只因为有白振清的血脉,天生就比他白礼高贵,他们可以随意地学自己喜欢的油画和艺术,享受人生,而到了他们想要接手白氏的那一天,他就必须将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守下的疆土拱手相让。 他不甘心。 “若你只是想要股份,何必要闹到这步田地,你知道不管是我还是爸爸,根本对白家的产业并不在意,不过想做自己喜欢的事。” “所以说我最讨厌你们这种人!” 白礼猛地站起身,将身前那张小桌上的东西尽数扫到地上。 “凭什么?凭什么别人当作宝贝可望而不可即的毕生梦想,在你们眼中那么不屑一顾!是,你们清高,你们根本不在意钱,和你们相比,我只不过是一个穷水沟里爬出来的臭虫,一个满身铜臭味的俗物!可你们缺过钱吗!你们知道饿得吃不饱却不敢开口的时候,却看着你们挥金如土地拍下一件天价的艺术品是什么样的感觉吗?你们知道看到自己只敢偷偷仰望的女神却被你们弃如敝履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白倾沉默了许久,才再次开口:“原来你还在介意兰姨喜欢过爸爸的事。” “我不在乎!”他猛地冲上来双手攥住白倾的衣领,青筋暴跳,凶狠得像是野兽,“她现在爱的人是我,我才是她的丈夫!” 白倾看着他发狂的脸,心里忽然生出浓烈的悲哀。 白礼低声道:“白展已经死了……白展已经死了!” 白倾静静地望着他,一字一句地戳动着他敏感的神经:“二叔,你真的很可怜。” 他猛地抬起手扇了她一个耳光:“呵呵,我可怜?小倾,你根本没有弄清楚现在的状况,只要处理完你和你母亲,我的生活又会像原来一样完美,和盈盈一起幸福地生活下去。” “你根本不懂爱,也不相信自己会被爱。” 白礼的神情阴鸷得似乎下一刻就会将她撕裂,但是他强自沉静下来,将她随后丢开,后退两步仍然坐回椅子上。 “呵呵,白倾,就算你说得再多也于事无补,今天之后,你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而我,会光鲜地活着。” 她闭上眼,不再说话。 “怎么?还在指望你的那位情人来救你?” 白倾的心颤了颤。 “别妄想了,这里连GPS信号都追踪不到,他找不来的。” 他看着她惨白发青的脸,眼里露出一丝玩味:“他对你倒是情深义重,为你来到了M市,又在企划案的事情上拱手让利。” “你大概还不清楚,几个月前你发生的那场车祸,是我找人做的,幸好那卡车司机手脚干净,在他死后,便牵扯不到我。” “上次你妈心脏病突然复发,当然也不是偶然,是我让人送了一份白展的遗书给她,情真意切地写满了不甘和恨,读起来大概会让爱他的人心肝欲裂吧?当然,那是伪造的,送过去之前我看过,文笔还不错。” 白倾的嘴唇微微发颤:“你想要害死她?她什么都不知道!” “没办法,那次车祸没能解决你之后,你的身边就忽然变成了铁桶一块,让我无从下手。最初我以为是你提高了警惕,可后来才发现,那股暗中阻挠我的力量竟然足以调动省公安厅和M市大大小小的地下势力,黑白两道的路都被阻断,我在M市相当于一个瞎子,而我的人只要一进去,就如同泥牛入海,什么消息也得不到,那个时候我就意识到,你的背后一定有一位手眼通天的人物。” 白礼第三次点燃了一根烟,哑着嗓子继续说着。 “那时候我只是将目光盯在政府那边,根本没有想到那个郑越,M市不是我的地盘,我处处受限,只有想办法让你回到白家。” “那份资料……是你?” “不错,我假借老爷子嫡系手下的名义,把那份资料送到了你那个愚蠢的妈手上,里面写满了白振清的悲痛和思念,说他大限将至,想见你们最后一面,果然,你很快就回到了白家,只可惜你是独自一个人回来的。” “你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想么?就算我杀了你和白振清,可那股权却还是要落在你妈手里!” 白倾后背陡然一片冰冷,冷汗涔涔:“你对她做了什么?” “别紧张,她现在还没事。” 他没有告诉她,他之所以至今还没动白母,是因为有人将她很好地保护了起来。 白倾的额发已经乱了,她有些疲惫地垂下眸子:“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做过的这些事,根本就没有留下证据,就算你要杀了我,也没有必要和我交代这些。你想要什么?” “不愧是小倾。” 他从手边的手提包里拿出一份协议。 “这是股权自愿转让协议,你签了,我便放过你母亲。” 如果白倾自愿将股权转让给他,白母便完全没有了继承权,他拿下这些股份变得名正言顺。白倾死后,他会找一个让人信服的借口,抹掉一切痕迹,就像白展那辆车和那个撞了白倾的卡车司机。 至于她妈妈,留下来当作自己礼义廉孝的招牌也不错,如果碍事,他自然会斩草除根。 第49章 第四十九颗青梅 “我原本打算,在你坐稳了董事长的位子之后再动手,可你既然知道了那么多,就不能怪我了。”他微笑着,“或者我应该先将你绑架再留两天,等到郑越心甘情愿地和我签完合同?” “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白倾小腹疼痛,止不住地微微吸气,“以二叔的眼力,难道看不出他对我也不过是冲着白家的股权来的?还是说,二叔忘记了新年那天我在酒店里撞见他和别的女人鬼混的事了?” “他这样的男人,有几个情人算什么?” “二叔对兰姨情深义重,我没想到你能说出这种话来。” 白礼许久无话,手里的香烟一直烧到了烟蒂,他似乎才回过神来,将烟头丢在了地下,用脚捻灭了。 “你们确实瞒得很好,尤其是他。”他平静地分析着,“最开始我并没有怀疑他的目的,因为他的信息都被捂得太死,可是后来,我不得不开始怀疑。” “哦?”白倾垂着眸,“不知道二叔怀疑的由来是什么?” “太顺利了……一切都太顺利了,事情完全按照我期待的方向在发展,甚至因为郑越的出现,已经好的超出了我的预期,不知为何,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每当我着手去查的时候,却总是什么疑点都查不出来。以郑越的出身,他父亲捂住他的履历也属正常,可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我反复思考了很久,终于想起一件反常的小事。” 白倾没说话。 “玻璃。”白礼眯着眼,沉浸在自己的分析里,“1号公馆我设宴的那天,他见到了你,他后来说你在郑氏时他就已经心存爱慕,只是求而不得。可是那天晚上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郑越一个人呆在休息室时,用手砸碎了窗户玻璃,还流了不少血。” “他当时的解释是自己喝醉了,可是他混迹商场多年,会因为这点酒就如此失态么?我想了很久,然后做出了一个假设:如果他就是为了你才来到的L市,那么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你那场车祸后的对卡车司机快准狠的处理,险些让我被牵连进去,事后你身边铁桶一样的防御,我的人只要到了M市就探听不到任何消息,黑白两道的势力都能调动,在我准备为你定下婚事的时候,郑越这个条件优越的对象恰巧出现在L市……如果背后的那个人是郑越,那么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可那时候我仍只是怀疑,并没有任何证据,直到前几天,我终于查到了他大学的信息,你猜怎样?” 他转过脸看着白倾,那张向来敦厚的脸上笑意让人发寒:“小倾,他竟和你上的是同一所大学。” “那个瞬间,我的后背吓出来一身冷汗,我回书房里查看了那本日记,然后发现里面的那根头发不见了,小倾,从那一刻起,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严密的监视之中。” “原本我不想这么快下手的,郑越提出的那个合作方案让人十分心动,他十分清楚我想要什么,也因此笃定我在敲定合同前不会对你下手,等你们的婚期一到,他自然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你接走。而表面上,他会让我以为你们的婚姻是白家股份和那份合作方案的利益交换。” “他确实很聪明,我不知道他到底调查到了多少,甚至不由得怀疑,那个卡车司机的事情我真的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吗?如果不是我误打误撞地提前引你回来,也许哪天被他一举揭发送进监狱,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所以说,小倾,你看,连上天也在帮我不是吗?”他的笑容越来越扭曲,“连老天爷也看不惯你们这群暴殄天物的人,所以才派我来白家!” 白倾的手紧握成拳,因为太过用力地咬着牙,整个人有些发颤。她仍然努力维持着平静,却掩饰不了声音的嘶哑:“我和他以前确实认识,可是早已经恩断义绝,再无瓜葛了。拿我去威胁他,真是让人发笑,白礼,你打错算盘了。” “是吗?”他仍是笑着,“可他已经来了。” 窄小的木门被轰然踢开,撞到墙上,因为力道过猛而反弹了一些,吱呀呀地抖动着。 借着外面照进来的夕阳,她看见高大的男人背光站着,看不清表情。身上的西服外套被豁开了一个口子,扣子掉了,露出里面的衬衫,整个人从头到脚湿哒哒地滴着水,看上去那样狼狈,却又似乎撑起了天。 她几乎是瞬间就哭出来,狠狠咬着下唇:“你来做什么?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他看她一眼,原本绷得死紧的身体陡然松懈了些许。 没有理会她的哭喊,郑越面无表情地抬手擦去嘴角的一丝血迹,视线淡淡地落在白礼身上。 他向前踏了一步,白倾终于再也忍不住,满面惶急无助:“别过来!地上有火油!” 白礼有些意外地看了眼白倾:“我还以为你没有发现。” 白倾双眼不停地涌出泪珠,她先前发现白礼每抽完一支烟便一定要用脚捻灭就已经发现了端倪,只是一直隐忍未言。不光是地面,还有床上,还有这木屋的墙壁上,都刷满了易燃的油脂,只有白礼脚下的一小块区域是空白。 郑越没有停下,而是径直走到他们身前,整个人身子一软,再也无力强撑,单膝磕在地上,嘴角溢出一丝血迹。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像初见那日一样温柔。 他没有再动,也没有看向白礼,只是轻声道:“你想要什么?” 白礼眯起眼:“一个人来的?比我想象得要快。” 郑越没说话。 “你还算明智,知道没有报警,不然你现在只能看见白倾烧成的焦炭。”白礼说着,L市警局里有他的人,“看来我养的保镖都是吃干饭的,我留了十个人在外面,就只给你留下了这点伤?” 白倾抬头看着郑越的脸,内心是从未有过的无助和害怕,她哭得哽咽起来,哀求地看着白礼:“我们之间的事与他无关,让他走,我会马上签署股权转让协议,不用你动手,我会自我了断,不会留下任何对你不利的证据……二叔,求你……” “倾倾。”郑越捉起她的手,轻轻摩挲着自己的脸,“别害怕。” 白礼冷声道:“郑总倒是镇定。” “以前那些事的痕迹,你必然已经全部销毁了,那些照片的备份,想必也难不倒你。不论是在刹车上动手脚害死白展,还是几个月前雇人撞倾倾,现在都没有任何证据了。”郑越再次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到现在为止,你并没有再做出什么犯罪行为,就算你绑了倾倾,只要人活着回去,就不算什么。” 他望着白礼的眼睛:“你依然可以光鲜地做白氏的总经理,白氏的股份现在就可以给你,企划案也按原计划推进。我的助理还留在L市,我走之前交代他,我来找你,如果今夜十二点我没有回去,就报警追捕你。我知道L市警局有你的人,但是向你告知消息是一回事,如果我死了,那就是另一回事,我不认为他们会继续帮你。” “白总,一边是风光无限的白氏集团掌舵人,一边是被追捕的杀人犯,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白礼的神情看上去仍然是那样敦厚:“郑总真是大手笔,用自己身价千亿的性命作为筹码,想让我放过小倾?” 郑越强抑住喉咙里的甜腥,哑声道:“这笔买卖你并不亏。” “岂止是不亏,分明就是赚得让我心动。” 白礼微笑着站起身,猛地一脚踢在郑越胸口,让他喷出一大口鲜血。 “不要!”白倾的泪珠如同断了线,挣扎着起身,可她手脚皆被绑着,根本来不及扶他。 “如果不是你的身体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我恐怕就真的会相信你的诚意了。”白礼抬手轻轻鼓掌,“先哄着我放你们走,再想办法把我送进监狱,是吗?” 郑越用手捂住嘴,剧烈地咳嗽,殷红的血自他指缝里浸出来。 过了许久他才成功地再次开口:“这是目前……我们彼此最好的选择,你知道我手上并没有拿到证据。” 白礼冷冷地看着他,过了许久才道:“不错,今天并不是杀死你们的时机。” 如果今天他们死了,他根本来不及抹掉和自己相关的证据,警察便会追过来。 白倾咬着下唇,目光从郑越身上移到白礼的脸上。 郑越神情微动:“如果你同意这个方案,让我们先走。” 白礼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是从他的神色看去,显然有所松动。 他确实准备接受这个解决方法,至于其他,只有留待日后再慢慢处理。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那是一个柔软又妩媚,并不冷厉的声音,却蓦然让白礼面色大变。 “礼哥,这是真的么?” 白礼回过头,看见站在门外身形袅袅的兰盈。 她的身影嵌在红彤彤的夕阳里,看上去那样美,又那样单薄。 那双始终笑意盈盈的眼睛里满是绝望,再无一丝光亮的影子。 第50章 第五十颗青梅 白礼下意识向前走了两步,整个人在瞬间变得木讷起来,看上去不知所措。 “盈盈……” 兰盈的眸子一片清明,声音仍如以往那样娇柔,没有等他问便回答道:“上次你出去应酬彻夜不归,回来后为了哄我开心,在自己的手机里装了定位器,你忘了么?” 白礼的唇蠕动了几下:“可是这里应该根本收不到GPS定位。” “没错,我开着车在信号消失的地方寻找了好久,才找到这间小屋。” 他看着兰盈沉静的脸庞,不知该说些什么。 “展哥是你害死的吗?” 她的眸子那样亮,又那样纯粹,向来让他无力抵抗,于是他沉默。 “现在我知道了这个秘密,你是不是也要杀死我?” “我怎么会!”他陡然激动起来,“盈盈,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为我杀人放火?”她流下泪来,“我兰盈这辈子,爱过世上最好的男人,享受过最好的生活,富贵一生,无拘无束,我自问不曾有过不该有的念头,没有奢求过得不到的东西,为何要为我杀人放火?” 白礼面色沉得可怕,看了她许久,低下头去,声音苦涩:“世上最好的男人?原来……你还是爱他。” 兰盈愕然,随即笑着:“你以为我说的是展哥?” 白礼闷声一拳砸在墙上,没有回答。 兰盈走过去,捧起他的右手,柔软的双手轻轻揉着,几乎瞬间就化去了他的暴怒,取而代之的是痴痴然地瞧着她。 她垂着头,低低地说着:“我以前年轻的时候,是喜欢过展哥,可他不喜欢我,我便不会去肖想。后来我嫁了你,你对我百般爱护,我怎会铁石心肠?” 他木木地望着她。 她抬起头,目光盈盈地瞧着他:“在今日之前,你在我心里,便是这世上最好的男人,没有人能比你万一。” 他神色巨震,不知该喜该怒,便见她指了指身后的郑越和白倾:“你选我,还是选白家的股份?” 他几乎下意识抓住她的双手,急声道:“当然是你!” 她点点头:“那我要你放了他们,行吗?” 他神色沉了些,却没说话。 她越过他,走到白倾的床前停下,看了眼一旁摇摇欲坠却眼神锐利的郑越,轻声道:“小倾,你遇到了一个好男人。” 兰盈说完,便在床边的地上跪坐着,伸手去解白倾手上的绳子。 白礼忽然走了过来,双手抱起兰盈便往外走。 兰盈哭了出来。 他再无法强硬,在门口将她放下,低声疯魔道:“盈盈,他们要害我,他们想让我进监狱……你出去等我,我马上就出来,以后再也没人知道我们的秘密,我们像以前一样快快乐乐地生活,一起过一辈子,好不好?好不好?” 兰盈终于哭出声来:“礼哥,我们已经对不起展哥,不能再对不起小倾。” “我没有,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他双手紧紧攥着她的肩,双目圆睁,不停地摇头。 在兰盈的哭声里,他的神情越发阴狠,他回过头,打开打火机抛在了床边的地上。 火舌在瞬间蹿了起来。 郑越踉跄着站起来,扯下湿淋淋的外套去盖火,只是满地都是火油,火苗蔓延得太快,根本扑灭不及。 他来不及去解开白倾的绳索,双手打横抱起她就往外走。 木屋的门却被哐地一声关上了,白礼抱了几块石头紧紧抵住了门。 “不!” 兰盈尖叫着冲上去,却被白礼紧紧抱住。 他一手攫着她,一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小刀。 木屋旁边停着三辆车,分别是他的,兰盈的,还有郑越的。 他拽着兰盈,拿刀子一一扎破兰盈和郑越的车胎。 就在这时,兰盈猛然挣脱了他,冲到门前用力搬动那块巨大的石头。 他怒不可遏,一把将她拉住:“你要做什么?” 兰盈咬着唇流泪,却是根本不回答他的话,仍然倾身抱住那块石头。 他额头青筋暴起,猛地扯了她一把,她脚下一拧,跌倒在地,后脑勺正撞在那块石头的尖角上。 殷红的血汩汩地淌了出来。 白礼呆滞了一秒,疯了一般地抱起她冲向车子:“盈盈……盈盈对不起,我们回去,我们去医院!” …… 木屋内早已经烟火弥漫。 郑越抱着白倾冲到门前,却被门外的石头死死抵住。 屋内的火越发大,浓烈的黑烟呛得他们开始剧烈咳嗽,呼吸困难。 他将她护在胸口,不停地用后背去撞门,每撞一下,便有一口血从喉咙里涌出来,溅在她的身上和脸上。 她绑在一起的双手胡乱抹了把脸:“郑越……郑越……” 她呜呜地哭,只觉得他每撞一次,自己便像是死了一回。 不知撞了多少下,那扇门终于露出了一道空隙。 哐当一声,门被撞开了大半。 他抱着她跨出火场,身上的衣服几乎被染得半红,踉跄几步,终于倒了下去。 “郑越……郑越……”她用身子去蹭他的脸,他却毫无反应,仿佛就此死去。 她低头用牙去咬手上的绳结,绳上很快染上了血色,却怎么也咬不开。 她看了眼身边已经几乎蔓延了全屋的火势,艰难地朝那栋木屋爬着,接近了门槛上的火苗,她举起双手将绳结送在火上烧着。 火苗顺势蹿上她的手,她无法克制地嘶嚎起来,却始终没有将手移开。 一边烧着绳结,双手交错用力,在她的双手几乎痛到没有知觉的时候,绳结终于松开。 她赶忙伸手解开脚上的绳结,踉跄着冲到郑越身前。 她抚上他沾满鲜血的脸,那些血像是刚刚的火苗一样灼烧着她。 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他脸上,她却一刻也不敢耽误,好不容易扶起他高大的身子,挪到车旁边。 从他身上摸出车钥匙,她吸着鼻子将他放进了副驾驶,然后查看了一番车胎。 有一只车胎被扎破过,好在这辆车用的是防爆车胎,还能开上一阵子。 车子发动,她满心慌乱,不知道该去往哪个方向。 “向东边……” 副驾驶的郑越艰难地睁开眼,声音像是在喉咙里掺了沙子,无比沙哑。 她呆滞了一瞬,哭着道:“不要说方向,要说左右。” 他似乎笑了笑。他几乎忘了,她不分东南西北,以前给她指路时只能说前后左右。 “先往……左转……咳咳……” 她擦干净脸上的眼泪,睁大眼不敢再哭,依言向左拐过去。 “前面往……右。” 他艰难地指着路,声音越来越低,终于在下一个转角再也没有了声息。 “郑越。” “郑越?” 山路难行,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的路,不敢转头看他。 “别睡啊……别睡……”她忍不住再次满目泪水,“等出了无信号区域,就能打电话让人来救我们了。” 他毫无反应。 “郑越,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你醒来我就告诉你。” 她握着的方向盘上满是血迹,周围是寂静无垠的山林,静得让人害怕。 “郑越……我们有孩子了。” 她无声地哭着:“你要做爸爸了。” …… 他忘记了疼痛,也忘记了时间。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是在黑暗里不停地走着。 他看到了自己的梦境,那里有幼时母亲温柔的怀抱,有少年时操场上肆意奔跑的身影,还有一个女孩。 她那样美,叫人不敢移开视线。 白色的长裙衬出她袅娜的身姿,看上去翩然若仙,她转头看着他,似乎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却忽然看不清她的脸。 她很近,却又那样远。 他想自己是认识她的,可他却似乎从未真正接触过她,就这样远远地看着,直到她的身影渐渐远去,消逝在无边的黑暗里。 他睁开眼。 疼痛最先意识到他的苏醒。 浑身上下如同被刀劈斧砍一般,似乎已经被拆卸成了几块,他的每一个肢体都那样沉重,动弹不得。 他努力动了动右手,却惊动了伏在病床上的人。 女孩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那张好看的脸上忽地挂上了两串晶莹的泪珠,让他的心无端地抽痛起来。她缠着纱布的双手握住他的右手,声音又柔又哑。 她说:“你终于醒了。” 他终于缓过神,看着她似乎在发光的脸庞,终于认出她就是梦中的那个姑娘。 他弯了弯眼睛,轻声唤她:“倾倾。” 然后他的倾倾轻轻笑了,用她那如同天籁的声音,说出了一句这个世界上最好听的话。 “郑越,我们有孩子了。” …… B市。 淼淼窝在陈霖的房间里,细致地替他收拾着行李。 他爱干净,又有些强迫症,衣物全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她一样样地筛选着,神情认真得就像在高中课堂上做试卷。 阿霖捧着一本书坐在床边,视线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她的身影,她一言不发地忙碌着,看上去十分有活力,他瞧着她,却比自己收拾还要累上几分。 半晌,他轻咳一声:“要不要歇会儿?” “不用。”她摇摇头,一双晶亮的眸子里满是坚定,“阿霖你看书就好,行李交给我。” 他只好低头假装将注意力转移到书本里。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她汲着拖鞋颠颠地跑过去替他拿进房里来,递到他手上,自己却又低头继续收拾箱子。 他有些无奈,却又觉得她的样子可爱得让人发痴。 手机界面上显示着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他接通,喂了一声。 对面传来陈航的哭声:“哥哥,妈妈住院了!你来看看她好不好?” 第51章 第五十一颗青梅 淼淼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领,仰头望着他:“要我陪你去吗?” “先不用。”他笑着抚了下她的头顶,“下次再带你去。” 她乖乖点头。 情况还不清楚,现在还不适合让她和王含珠碰面。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是阿霖无比熟悉的。 他穿过纷乱的人群,到达最顶层的顶级VIP病房,整个楼层都静悄悄的。 他知道这些病房里其实大半都住了人,只是住在这里的人根本不喜欢在公共区域活动,病房的隔音超好,内部的声响外面也全然无法听见。 这里是B市和平医院,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之一,他在路上时就已经得知了王含珠的病情。 胃癌初期。 他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那个永远强势永远坚强的王含珠也是会生病的,这是他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从未遇见的情况。 不知不觉地走到了A3号病房门口,他看着门把手沉默了片刻,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推门走了进去。 王含珠醒着,也并未在做什么,只是侧头看着窗外发呆,陈航趴在病床旁睡着了,身上盖着一块薄毯子。 “来了。” 王含珠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落在陈霖身上,语气平淡,没什么情绪。 她褪去了妆容,脸庞上终于露出这个年纪该有的细纹,脸色有些发白,平日里气场强大的服饰换成了病号服,整个人的气质显得柔软了许多。 “嗯。”他没有带什么东西过来,伸手拿过床头的苹果,先是拿去洗了洗,又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削皮。 母子俩彼此无话,气氛却比平日要融洽些许。 陈霖削完皮,将苹果切成块摆到盘子里,放到床头。 “你铁了心要和淼淼在一起?” “嗯。” 王含珠语气少有的平和,并没有因为他简短的话语而有什么情绪。 她把视线投向床头的那盘苹果,许久,伸手拈起一块放进嘴里,入口甘甜脆爽,回味也沁着糖味。 “罢了,都随你。”她似乎一下子变得有些颓靡,再次拈起一块苹果塞进嘴里,“当医生也好,娶谁也好,都随你。” 陈霖手上的动作一顿,指尖微微颤了颤,却还是没有抬头看她。 “强扭的瓜不甜。”她再次拈了一块,“这个道理其实我早就明白,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 陈霖忽然觉得内心的情绪无比复杂,却也没什么可与她说,只是沉声道:“别吃多了,是凉的,对胃不好。” 王含珠自嘲地笑了声:“年纪大了,身体不中用了,说得绝症就得了绝症。” “早期而已,治愈的几率很大。” 两个人又是一阵沉默。 一旁的陈航揉着眼睛醒来,看到了陈霖,高兴得立马跳起来。 “哥哥,你来啦!” 陈霖眼里露出一丝笑意,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巡房的护士长正好此时敲门进来,先是笑着冲陈霖点点头,然后便去查看王含珠的点滴,询问了几句病情,陈霖在一旁静静听着。 陈航忽然想起了什么,搅着手指凑到护士长身前,有些忐忑地抬头问道:“护士阿姨,我听同学说,健康的人可以把自己的血转给生病缺血的人……妈妈她昨天吐了很多血,我可以给她一点血吗?” 护士长显然对这个可爱的小男孩印象不错,她弯下身子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小孩子不可以献血的哦,而且你妈妈的血型是O型,你是AB型,是不可以相互输血的。相信阿姨,在你妈妈需要输血的时候,医院会提供的,不要担心,好吗?” 陈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有些失落地退开了。 护士长微微笑着:“真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 话未说完,就看见坐在一旁的陈霖早已变了脸色,脸上的神情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你说……陈航是AB型血?” 护士长有些愕然,她早已见过陈霖多次,从未见过他这般失态的表情,下意识地点点头:“他的体检一直是在我们医院做的,所以我知道。” 陈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灰白起来,他死死地盯着陈航那张和自己幼年时八九分相像的脸,久久说不出话来。 …… 找了个借口让人将陈航带了出去,病房内的陈霖痛苦地皱着眉。他低着头,一双骨节纤长的手在面前交错,指节因太过用力而微微泛白。 从他十一岁那年,他的人生便迎来了长达数年的低谷。 父亲去世,母亲离家,他不过才刚小学毕业的光景,就似乎要习惯一个人的生活。 再后来,王含珠抱回了陈航,说那是她领养回来的孩子。 他眼睁睁地看着向来严厉冷肃的母亲对那个孩子给予了他从未得到过的疼爱,她总是忙着出差和工作,却始终坚持将那个孩子带在身边,而他却只能在高烧不退的时候,自己从冰箱里翻出可以吃的东西自己煮,有一次他无意中从门缝里看到母亲哄逗着小陈航,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那时的他根本不懂得自己的情绪,只是觉得胸腔里似乎空荡荡的,还刮着数九寒天的冷风。 过了三四年,陈航已经会追在他身后叫哥哥,可他还是对他喜欢不起来,他看着那张和自己越来越像的可爱小脸,似乎有种冥冥中的亲近,就像他和爸爸或妈妈在一起时的感觉,不管他喜不喜欢,却总是想要靠近。他知道那是血缘的力量,可那样的事实让他无比厌恶,所有人都告诉他,陈航一定是他的亲弟弟,是他妈妈生下的另一个孩子,算算陈航出生的时间,那当然意味着,他的母亲曾婚内出轨。 他总是会因为别人说出这样的话而暴怒,可内心深处他早已认同了这个事实。 他开始逃课,打架,没日没夜地泡在网吧,学着别人喝酒搂妹子,虽然他一点也不喜欢她们。 他也不喜欢那样的自己。 他越来越放纵,越来越嚣张,也越来越失望,因为他期待着的来管教他的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夜深人静时,他独自躺在床上便会想:王含珠在做什么,她是不是和陈航在一起?她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很不乖,是一个坏孩子,如果她知道了,会回来管他吗?就像小时候他做不出奥数题的时候,被她拿着尺子打手板。 时间一天天过去,王含珠始终没有出现,于是深夜里他思考的问题变成了另一个:如果是陈航做这些事,她会不会悉心地教导他? 每一遍的思索都得出同一个答案,一个他一点儿也不喜欢、却不得不接受的答案。 他不再思考,也不再期待,决心自己要做一个彻底的坏小孩。 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放弃了他。 住在对门那个看起来柔柔弱弱,自称是他姐姐的女孩总是会悄悄跟在他身后。 他对她视而不见。 他想,连自己的妈妈都放弃了自己,林淼淼有什么理由不放弃。 他故意不理她,他在鱼龙混杂的网吧里包夜,在酒吧喝酒,在街头打架,他一次次地想着,她什么时候才会不再继续跟着自己。 她似乎总是在哭。 在网吧里帮他做作业的时候在哭,在酒吧门外等到深夜的时候在哭,病弱的身子跟不上他的步伐时在哭,看到他与人打架受伤时在哭。 他从没有见过像她一样柔弱的人。 直到一次他再次在街头和人打成一团,她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站在街边满目惶急地喊他的名字。 她又在哭了。 人群里忽然伸出一只手一把将她推倒在地,撞得她满脸都是血。 他脑海里忽然空了,完全没有思考身体的动作,红着眼睛扑向了他们。 等到所有人都瘫倒在地的时候,他终于有时间去看她。 身体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已经紧紧搂住了她,他根本顾不上思考自己的行为,只是觉得无比害怕,如果她出事……如果她受伤……如果她再也不理他…… 他不敢再想下去。 她的额头抵着他的,神色紧张,半晌才磕磕巴巴地说道:“阿霖,你发烧了……” 他眼眶一热,把她抱在怀里,让她的头埋进自己的胸口,没有让她看见自己无声落下的眼泪。 她讷讷地不敢动,许久才伸手轻拍他的背,一下下的安抚。 第二天,他和她一起出发去了旷课许久的学校。 她从怀里取出被焐热的牛奶和苹果递给他。 他伸手接过,不明白她为什么那样高兴,好像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奖赏。 他问她:林淼淼,你为什么要对我好。 她思索了很久,满脸迷茫有些怯怯地摇摇头说不知道。 他忍不住笑了,像是和她许下约定,轻声说:那等你想明白了,一定要告诉我。 她有些迷糊的神色陡然郑重起来,用力点头。 他看着那张柔弱却圆润,带着些许婴儿肥的脸,心脏剧烈而有力地跳动起来。 那一瞬间,他知道往后余生,每一个日夜,他都想和她一起度过。 …… 陈霖用力揉了下眉心,缓缓抬头看向王含珠。 他的声音沉得似铁,坚硬又冰冷:“陈航究竟是谁的孩子?” 王含珠回避了他的视线,许久没有说话。 “从我小时候,我就一直以为,他是你生下的另一个孩子。”他的声音仍带着浓厚的难以置信,“可他是AB型血……他竟是AB型血。” 他眼睛发涩,继续说着:“爸爸是A型血,你是O型血,我也是O型血,可陈航是AB型血……O型血的人根本生不出AB型血的孩子,可他明明和我长得那么像。他究竟是谁的孩子?” 时间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他以为王含珠根本不会再回答他。 “陈霖,他是你的亲弟弟。” 她看着他,目光里的一切伪装尽数化作了脆弱:“他是你爸爸的孩子。” 第52章 第五十二颗青梅 空气里一片沉重的寂静,似乎也一时间无法消化这个消息。 过了很久,陈霖才艰难地开口:“为什么?” 他有太多的话想问。 陈航是爸爸的私生子,你为什么还要对他这样好?我是你唯一的儿子,你又为什么从不关心我? 王含珠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虚弱:“他很像你爸爸。” 陈霖克制住无比强烈地想要抽烟的冲动,沉默地坐在原地。 王含珠看了他一眼,低声说:“其实你也很像你爸爸。” 如果一定要对比,其实陈霖才是更像陈华笙的那个人。陈航像小时候和少年时的陈华笙,总是爱笑爱闹,对着她撒娇,可陈霖却让她想到婚后的陈华笙,看似温和儒雅其实难以接近,漫不经心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无比固执的心。 “你很在乎爸爸?” “不。”王含珠低声道,“我爱他。” 低着头的陈霖攥起了拳,喉结上下滚了滚,思绪复杂到一时间无法思考。 “如果愿意听,我可以给你讲讲我们年轻时候的事。” 陈霖没有说话。 王含珠知道这代表着他没有拒绝,她微微笑了笑,开始断断续续地回忆起以前的事情来。 其实王含珠和陈华笙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也可以称之为青梅竹马,可他们的故事却没有那么单纯美好。 王含珠小时候相貌平平,性格又不讨喜,上学时候成绩也至多只能算是中游,班上有不少人会欺负她。她不是逆来顺受的性格,总是会顶回去,然后被人教训得更惨,严重的时候甚至动过手。 陈华笙总是会帮她。 中学时期的他优秀得和她不像一个世界的人,他生的好,脑子也好,成绩总是名列前茅,这一点和后来的陈霖几乎一模一样,但是他的性格比起陈霖更加温和,对谁都是温柔友好。他会和她一起上学,给她补课,会在那些校园霸凌者的面前保护她。 王含珠会爱上他简直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她不敢表露心迹,只是默默跟在他身边,性子被磨得一日比一日温柔。 可事情永远都不会一帆风顺,就在王含珠以为他将自己从一个深渊里拉了出来,走进了阳光底下的时候,他却亲手将她推到了另一个深渊。 在她日逾一日地爱慕着他的时候,他恋爱了。 对方是个温柔娇俏的可爱女孩,鼻尖上一颗细细的痣。 那个女孩比她好看,比她性格好,比她会示弱,比她会撒娇。 在王含珠还习惯着一个人默默抗下心事的时候,那女孩已经会嘟着嘴跟陈华笙赌气,惹得他紧张无措,费尽心思地哄;她会在在冬天笑眯眯地将冰凉的小手塞进陈华笙衣服的脖子里,看他被冰的一个哆嗦却心疼地不肯让她将手拿出来;她会在散发着香气的信纸上写上心事,用一首诗或是一段话含蓄地表达对陈华笙的爱,然后在课堂上偷偷打开陈华笙红着脸写的回信,微红着脸甜蜜地看,唇角上扬,露出小虎牙。 她常常偷看那个女孩,她想,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可爱的女孩。 她想,原来他喜欢这样的女孩。 可她一辈子都没法变成这样的女孩。 王含珠什么也没有对陈华笙说。 她只是在他们偷偷在教室里拥抱接吻的时候帮他们在门外把风,在节日来临前陪陈华笙去给那女孩挑礼物,在他的家长面前为他们打掩护。 她从未有过怨言,她只是会在每晚入睡前怪自己不够好,为什么自己不能是那样美好到让他喜欢的女孩? 事情很快发生了变化,高考结束,她去了和陈华笙同城的一所大学,而那女孩哭着去了另一所城市,他们开始了异地恋。 她仍然默默陪伴在陈华笙身边,在他们吵架买醉时将他扛回宿舍,听他兴高采烈地叙说他们之间甜蜜的事迹。 关于她的陪伴,她没有说过什么,他也未曾问过。 她想,等到他们走进了婚姻的殿堂,自己大概就会彻底死心了,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可毕业前夕,他喝醉了出现在她面前,红着眼睛看着她,他说:“含珠,她和别人在一起了。” 她从未见过他那样难过又绝望的模样,搂过他像孩子一样轻轻哄着。 他捧起她的脸吻了下去,那天晚上他没有离开。 第二天,他握着她的手告诉她:“含珠,我会娶你的。” 她怔怔地落下泪来,以为她终于等到了自己的云开月明,他飞快地带她见了家长,很快娶了她,一手结婚证,一手毕业证。 可她却开心不起来,他变得不再那样爱笑了,时常发呆,就算在看着她的时候,也心不在焉。 很快她有了孩子,他笑得无比勉强。 在陈霖即将出生的时候,她发现了他手机里的信息,他竟还在和那个女孩联系。 王含珠终于崩溃,她挺着□□个月大的肚子砸了半个家,将他儒雅的脸挠出了几条血印子。 向来温柔随和的他发了火,他摔门而去,留下一句:“你变了,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 她想哭却哭不出来,她很想问问他,以前自己是他的谁,现在又是他的谁?他给了她妻子和母亲的名分,却不打算多尊重她一分。她睁着眼流了一整夜的眼泪,然后决定再也不依赖他。 陈霖出生以后,他并不花费多少心思,只是时常带着他出去逛逛,变成了人人眼中的好丈夫和好父亲,而她日日夜夜地哄着儿子,却因为经常和他吵架,而变成了众人眼中的泼妇。 王含珠也忘记了自己的心是什么时候彻底凉下去的,她只知道那几年的生活她再也不敢轻易去回想。 陈霖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他们全家随着陈华笙的工作调动来到了M市,她不再指望从家庭中得到什么,转而将全部心力都付诸在自己的事业上。最开始的时候,她摆过地摊,卖一些做功低劣的假珠宝,在鱼龙混杂的大市场练就了一身人情世故,她性子倔,眼光又毒,又赶上遇见了贵人,几年间便有了一番事业,开创了一个小品牌的珠宝店,再过几年,规模翻了几番,她创立了自己的公司。 她一个无才无钱的已婚女人,凭着一股气白手起家,做到了无数男人都做不到的事情,其中经历了多少磨难和心酸,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没向任何人诉过苦,一切的苦楚都咽进肚子里。 后来,在一次董事会上,她接到了一个电话,警察在电话那头告诉她,她的丈夫死了。 她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后来她才知道,她那天的反应和神情吓到了在场的所有人。 她去事故现场认了人,出城旅游的大巴车,在山道上侧翻,一整车的人无一幸存。她以为自己的心不会更痛了,可她没想到现实总是能给她致命一击。 陈华笙并不是一个人坐上了那辆车,在他身边的那个女人一脸温柔娇俏,鼻尖上一颗细细的痣。 他们直到死亡来临的前一刻还将双手紧紧交握,似乎要一起去往天堂,或是一起下地狱。 她处理完了他的后事,查到他们还留下了一个不满周岁的孩子,那个孩子就是陈航。 她第一次见到陈航的时候,原本哭闹不休的陈航突然就不再哭泣,伸手握住她的手指咿咿呀呀。 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就只是不停地望着他流泪。 那女人的父母已经不在,也没有兄弟姐妹,王含珠收养了陈航,从小悉心疼爱,比上陈霖更甚十倍。 她并非不爱陈霖,她只是无法面对他。 他们兄弟俩都很像陈华笙,可是陈航让她想起幼年和少年时那个温柔的少年陈华笙,而陈霖却让她想起她那个固执沉默的丈夫陈华笙。 …… 陈霖沉默着听她说完,从头到尾他连身体的姿势都没有变过。 又是许久的安静,他沙哑地开口:“是他对不住你。” 王含珠没有什么情绪,看上去无比平静:“他是我毕生的愿望,可我却不是他的。” “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陈霖站起身,“只是早期,配合治疗会痊愈的,公司的事,能放就放下一些,不要让自己太累。” 王含珠的目光闪了闪:“你愿意来公司?” “这两年不行。”他站在门口,没有回头看她,“等加拿大的学业结束,我会慢慢接手一部分。淼淼病好以后,你若有需要,我可以接手华珠,等陈航长大,我会把公司给他。” “其实我只想把公司留给你。” “我还是更愿意做一个医生。” 她看着陈霖干净柔和的侧脸,那样儒雅,那样沉静,仿佛看到了当年的陈华笙。 “你很像你爸爸。” 他平静地回答:“我和他不一样。” 他若喜欢谁,便不会娶别人,只会娶自己心里那一个,终此一生,疼她爱她,顺她宠她,他会体恤她,尊重她,不让她受一丝委屈。 王含珠心中说不出的心酸,她想,若当年陈华笙娶的不是自己,而是他心里的那个人,他是不是也会像今日的陈霖一样,爱她一世,护她一世?自己和他,终究只是个错误。 她沉默了一会,轻声说道:“我不是一个好母亲。” 陈霖没有说话。 她的眼眶里有些发涩,微嘲道:“我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得到你的原谅了吧。” 她在他最需要他的时候丢弃了他,如果不是林淼淼,他如今不知会成长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陈霖伸手按下了门把手,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要活着,什么事都有可能。” 王含珠几乎是在瞬间滚出两颗泪来,她的手悄然攥紧了被子,声音努力维持着平静,像一个平凡的母亲那样轻声嘱咐了一句。 “路上小心。” …… 天边开始升起夕阳的时候,淼淼终于等回来了阿霖,他回来前似乎是去了趟超市,手上提了些水果和蔬菜。 她瞧着他的神色,没有开口询问什么,只是忙着接过他手里的东西。 看着他换完鞋,去卫生间洗了手,才低声问了一句:“阿姨没事吧?” “配合治疗可以痊愈。” 她哦了一声,没有多问,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该去探望探望她,只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见自己。 他忽然伸手将她搂进自己怀里。 她察觉到他的情绪,只是默不作声地任他抱着,双手在他后背轻轻地拍着。 “淼淼。” “嗯?” “晚上我想做一顿饭,请你爸妈过来吃,你觉得可以吗?” 她有些怔愣地抬头看着他,点点头:“那我待会去跟他们说。” 他的目光凝着她,许久,低声说道:“我和他不一样。” 她有些疑惑,却没有问,只是轻轻点头,嗯嗯了两声。 他抱着她纤细的身子,看着她小小的脸埋在自己胸口,眼里是无比纯粹的接纳与信任。 他不知为何竟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俯身吻上她的唇,企盼着今后的一生一世。 幸好,我毕生的愿望是你。 第53章 番外一 郑斐雯曾经以为,没有人会比自己更骄傲。 她出身好,学业好,长得也好。 每一个见到她的人总是夸赞她,小时候是甜美可爱,上学时是亭亭玉立,毕业了是宜室宜家。 她的骄傲似乎是理所应当的,只是随着时间的增长,她学会了从明目张胆的炫目变成了虚怀若谷的谦虚,她其实渐渐地觉得没意思起来,甚至有些讨厌身边的人千篇一律的恭维,可从小到大的经历和教养又让她不得不虚与委蛇地融入到大环境里。 她曾经想过,这大概便是优秀者的宿命,就好像她的父母和伯父那样。 直到她遇见了陈霖。 那是她第一次遇见一个比自己光芒更盛的同龄人,她开始有些好奇地关注他。 第一次遇见陈霖时,他在篮球赛场上挥汗如雨,作为团队的核心,频频辅助队友得分,在他拿到球的那一刻,全场便开始欢呼声雷动。他看上去那样朝气蓬勃,一点也不像传闻中禁欲清冷的样子,她好奇地把目光悄悄追随着他。 中场休息的时候,她带着珠宝设计社的女孩们一起给校队的球员们发水,人人都簇拥在她身边,唯有他沉静地坐在一旁,拿起手机不知在和谁聊些什么,露出右脸上一个浅浅的涡儿,好看又安静,似乎全世界的喧闹都与他无关。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郑斐雯忽然很想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球赛结束以后,他和队友们围在一起庆祝胜利,俨然是众人围拢的中心。她心想,他虽然看上去清冷,可是笑起来的时候却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可恶的是,他竟从头到尾不曾看过她一眼。 她不知从何处升起那股好胜心来,袅袅婷婷地走到校队成员面前,大方地跟他们打着招呼,邀请他们晚上和珠宝设计系的迷妹们一起吃个饭。男孩们嬉闹着你推我我推你,却一个个都扭捏得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是嘴里满口答应。 陈霖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声音低沉好听,他说:“你就是郑斐雯?” 她矜持却不失友好地点头,顺手捋过鬓边的一缕长发,掖到耳后,心里想着原来他也听过自己的名字。 他又问:“能加你的微信么?” 身旁的篮球队员们忽然低声哄闹起来,她不知道他们在震惊还是在不满,因为她因为这一句话而愣了神,过了好几秒,她才微笑着拿出手机和他交换了好友,脸上是云淡风轻的风光霁月,内心却远没有那样平静。 他却似乎是真正的平静,并没有因为这样简单就得到了校花的联系方式而有什么异样。 当天晚上她收到了他发来的消息,简短的几个字:林淼淼很喜欢你的设计风格。 那是郑斐雯第一次听说林淼淼的名字,她压下心里的疑惑,大方地表示感谢,又自然而然地抛出了下一个话题:你们今天打得真好。 过了几分钟才收到他的回复:还行。 斐雯看着那带着标点符号的短短两个字,心里不知为何憋了口气,扣上手机没有回复。过了很久她才再次翻开手机,发现在刚刚收到的那无数条新消息里,没有一条属于他,忽然有些说不出的薄怒。 他再也没有主动给她发过任何消息,过了两天她开始反思,自己对他的态度是不是太过冷漠,毕竟他看上去并不是个话多的人。 她开始主动联络他,说一些七拐八弯彼此有联系的事,说一本自己最近在看的书,请教一个他专业领域里的问题。他总是不紧不慢地回复,从不秒回,也不会不回,没有敷衍了事,却也没有主动找过她一次。她很快便有些气馁,但是在几天的低迷之后,却又忍不住开始制造偶遇,每每路上遇见时,她向他打招呼,他总是会停下脚步,微微笑着和她聊上几句,却从不接受她话里话外暗示的邀约。 后来的某一次,她在校园里撞见他时,他的身边跟了一个女孩。 那女孩个子小巧,身材纤细,脸庞温软干净,神情看上去温顺乖巧。 她听到他把自己介绍给那女孩:“她就是郑斐雯,你们是隔壁班的。” 那女孩笑意很浅,眉宇间的神情因为太过认真而显得有些呆滞,她说:“我知道的。” 斐雯温然笑着,等着他将对方介绍给自己,就听见那女孩说:“你好呀,我叫林淼淼。” 那一瞬间,斐雯内心警铃大作,却因为女孩补上的另一句话而消失无踪。 “我是阿霖的姐姐,我很喜欢你的作品。” 她脸上一直保持的微笑还没来得及转变为真诚的笑意,便看见陈霖抬手在淼淼头上轻轻捉走了一片落叶,眉眼舒展,右脸上露出一个小小的涡儿。 郑斐雯忽然感觉身上有些冷。 那样的笑容,她也曾见过一次,那是在初见他时的赛场旁,他拿着手机时露出的表情。 所以在很久以后,郑斐雯在匠心赛结束后的赛场门口,找准了那个时机问林淼淼喜不喜欢陈霖,可她从未问过陈霖喜不喜欢淼淼,因为早在初见淼淼时,她就已经从那个微笑里明了了许多。 她努力克制着自己对淼淼的敌意,可随着她对陈霖越来越在意,要做到这种克制变得越来越难。 她并不是不明白那次匠心赛场馆里身边女孩对林淼淼的恶意,也不是不清楚进入郑氏工作后谭杏杏对她的多番刁难,甚至在内心深处她觉得微微松了一口气,因为有人做了她无法放下自尊和底线去做的事情。 事情似乎一直在朝着她难以接受的局面发展,她看着他们在柔和的乐曲里共舞,在无人的街头拥抱,那颗自以为百折不挠的心终究是被撕裂了开来。 死心吗? 她曾经无数次地尝试过。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们之间似乎出了些问题,陈霖不告而别地出了国。 她在一个假期收拾了行装,定下了环游大半个美洲的旅行路线,只为了能够佯装自然地在他所在的城市落脚。 他住在一栋她想象不出来的小房子里,和一个公费留学的贫困室友一起合租,那里到处都是淡淡的霉潮味,还冷得人浑身打颤,她走进房门的一瞬间感觉无比地难过。 他原本甚至并不打算邀请她去自己的住处,可他那位叫做林华的室友却十分热情,忙前忙后地献着殷勤。 她坐在客厅那张有些冷硬的沙发上,笑着和他聊了几句,假装随意地问他:“陈霖,你为什么突然出国留学?你在国内不是已经保送直博了么?” 陈霖给三个人都倒上热水,没有抬头,只是无比自然地应着:“这边有我想要的东西。” 林华忍不住插嘴:“我看他最爱的事情就是看书,看起来没日没夜也不知道要吃饭。” “胡说什么。”他笑着,又转向斐雯,“别听他的,我只是来这边找些治病的法子,淼淼的身体不好,需要好好调养。” 林华便有些起劲:“哟哟哟,又是你那个宝贝林淼淼,那么想人家,这么久也没见你给人家打个电话。” 陈霖没说话,只是敛了笑意,站起来:“我去买点东西,林华,你好好陪着斐雯。” 她看着他走出去,心里忽然涌出一股冲动,站起来追了上去。 没有乘上同一班电梯,她在一楼的门外才小跑着追上他。 他回过头,有些意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她便径直扑向他,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他,双手死死搂住他的腰。 她在T市严寒的天气里有些剧烈地喘息,声音难以平静:“陈霖,我喜欢你。” 她没有等待他的回答,似乎是害怕会因此而丧失了勇气,于是她继续放任自己说了下去:“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喜欢上了你,我能等,我也很乖,你可不可以……让我常常来看你?” 十指交错,在他腹前缠得死紧,就像上次在KTV走廊的洗手池旁。 当时,他安静地任她搂着却毫无动作,沉默的意味里满是他带着风度的拒绝。 现在,他沉默地低着头,伸手轻轻掰开她交错在他身前的手指。 他回过头来看着她,目光里没有一丝温柔和触动,平静得似乎被告白的人并不是自己。他没有任何掩饰,径直道:“斐雯,你不必再来了。不,是你不要再来了。” 她固执地和他对视,就好像这样能够维持住自己的最后一丝尊严。 他看着她的神色,低低地叹息一声:“你应该早就知道,我喜欢林淼淼。” “就算她不喜欢你?” 他的脸色忽地变得苍白,沉默稍顷,毫无回避地直视她的眼神:“没错。” 然后他没有任何停留,转身离开。 她一个人固执地站在冰冷刺骨的风里,直到被冻得浑身发颤也不肯离开。 林华走到她身边,有些尴尬和不知所措,半晌才挠头道:“要不……我们先回屋里吧,外面太冷,你又没穿外套。” 她看着陈霖的背影消失的那个转角,忽然轻声问:“我是不是很让人讨厌?” “不是啊。”陈华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当然不是,你这么漂亮又温和的女孩子……” 他的声音窒住,就像被风掐断在了空气里,好一会儿才低声无措地惶惶。 “我说的都是真的啊……” “你别哭……” 那天下午,郑斐雯将自己的一颗心遗弃在了遥远异国寒冷的风里。 她回了国,再度回到自己谈笑风生明媚光鲜的生活里,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她再没有提到过陈霖的名字。 元旦当天,那枚顶级蓝宝的设计奖项揭晓的那一天,她站在台下静静地看着淼淼上台一脸平静地领过奖,和白倾一起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齐安然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边。 她仍然没有说话。 齐安然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低声道:“淼淼就是雨霖铃。” 那个在她内心深处藏了许多年,让她寝食难安的秘密,就这样被他平淡无奇地捅破,残忍又直白。 她轻轻地笑了笑:“你都知道了。” 其实在他来告知她之前,她在几天前就早已经知道,因为那副郑氏内部属于林淼淼的参赛作品,就在前几天的夜里,悄然挂在了雨霖铃的博客里。 她没有回避齐安然的视线,嫣然一笑,问:“既然你都知道了,我哥自然也是知道了的。” “我没有告诉他。”齐安然垂下头,眼里是暖暖的善意,“这样的程度算不上什么。斐雯,你能有今天的成就,缺少不了你自身的才华。” “够了。”她闭上眼,“不要再说了。” 她真是个可笑的人。 她引以为傲的作品和夙夜难寐的担忧,原来都是因了同一个人。她还记得,在最初时,陈霖主动和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林淼淼很喜欢你的设计作品。 林淼淼以为她在茫茫的人海里遇见了和自己设计理念、风格相近的人是缘分,可实际上她哪里会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因为自己有意的模仿和借鉴,更可笑的是,如果当初她没有因为模仿雨霖铃的作品而设计出那一副《月光》,陈霖就根本不会和她有所交集。 郑斐雯裹紧了大衣,没有再理会身边的齐安然,头也不回地离开。 一周后,她办理了离职手续,踏上了前往美国留学的飞机。 当她在一万米的高空回首往事时,忍不住哭了,哭着哭着,却又笑了。 她想住进一个男人的心里,可那人满心满眼都容不下她。 幸好,她已经决定从此以后,再不回首,再无瓜葛。 她绝了自己的念念不忘,也等不来那人的必有回响。 如此,也好。 第54章 番外二 范良二十七岁的时候,和郑越一起到了郑氏总部任职,担任他的助理。 其实早在这之前,在郑氏分公司时,他就已经是他的助理,更早的时候,是在C大校园的学生会里,郑越是主席,他是副主席。 每当范良穿梭在密密麻麻的写字楼里或是郑氏的总部时,所有人见了他总是微微躬身,眼神里带着艳羡和恭敬,可他其实更愿意和郑越走在一起,尽管每次在这种时候,郑越强大的气场总是轻易盖过他,让他从人群的焦点变成一块存在感极低的背景板,可他还是愿意。 没有几个人知道,范良其实是个孤儿。 在众人眼中,他文质彬彬,沉着稳重,兢兢业业,工作能力极强,而且对郑越极其忠诚,人人都说能找到他这样的助理,是郑越的幸运,可他们并不知道,当初他遇到郑越的时候,只是一个因为交不起学费而面临辍学的少年。 那时候的郑越是他最厌恶的那种人。 他家世好,总是开着拉风的跑车来上学,他长得也帅气,是当之无愧的校草,无数女孩趋之若鹜地接近他,他也完全不懂得洁身自好,女友一个接一个几乎从不间断,他还很聪明,学业学得不错,还早早开始接触家里公司的管理事务,甚至在这基础上,他还去学了珠宝设计,在专业圈子里都小有成就。 范良喜欢金融,他的成绩足够好,能够达上国内顶级高校的水准,可是他拿不出学费,他想过去申请助学贷款,可他的录取通知书却被那个一心只想着钱的叔叔婶婶扣了下来。 “上大学有什么用?现在有多少大学生毕业了根本找不到工作!还不如早点出去打工,家里白养了你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才知道感恩,知道给家里寄点钱减轻点压力?” 他抗争过,可是在那个宗族最大的小乡村里,他的想法没有人在意。 录取通知书被烧掉的那个晚上,他跑出了家,在一个无人的街角埋头痛哭。 他的一生就这样了,已经看到了头。 他这样想着。 有辆车从他身旁开过,过了会又缓缓地退回来。 车上的少年叼着烟,满脸的漫不经心:“范良?” 他慌乱地擦了眼泪,看着敞篷跑车上的郑越,副驾驶上清纯漂亮的女孩缠在他身上,双手搂住他的脖子,随着他的视线转头看向范良。 范良认出了那个女孩,那是本市一所贵族高中的校花,据说对所有人都不假辞色,是一朵高不可攀的高岭之花,可如今她搂着郑越的脖子,满眼的含情脉脉。 范良没有想到郑越会知道他的名字,尽管他们在隔壁班,但是和对方比起来,自己渺小得让人看不见。 郑越问他:“你为什么哭。” 范良只是冷冷地道:“没什么。” 他却没有驱车离开,而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下了车,和他并排蹲在路边,递给他一支烟:“抽吗?” 范良冷漠地拒绝,期盼着他快点离开。 郑越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车上的女生似乎有些不耐烦,娇娇地唤了他一声。 他抬头看她一眼,随手把车钥匙丢给她:“会开车吧?你开我的车回去,我还有事。” 那女生呆滞了许久。 范良的惊讶并不亚于她。 郑越却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站起身来拉扯了范良一把,搭着他的肩膀,一副自来熟的样子:“一起去喝两杯?” 范良不知道是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并没有拒绝,郑越在路边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个酒吧的名字,不一会儿司机师傅就将他们拉到了目的地。 那是范良人生第一次喝酒,他晕晕乎乎地大着舌头:“你们的命和我……不一样,你们有前途,我这辈子……就这样了。” 郑越的酒量显然比他好的多,他叼着烟,看上去云遮雾罩的,嗤笑一声:“我还以为像你这种一心埋头读书的人最看不起我这种纨绔子弟。” “确实看不上。”他喝了酒,全然忘记了掩饰,“可是比不上……郑越,我真的……很羡慕你……” “哦?”他挑着眉,似乎来了兴致,“羡慕我什么?有钱?长得帅?还是不缺好看的女人?” 范良举起一根食指,轻轻地来回摇了摇,笑呵呵地道:“都不是。” “那是什么?” “我羡慕你可以读书……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他笑着笑着就哭了,“郑越,我羡慕你能去上大学。” 郑越显然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他没有追问什么,只是潇洒地吐了个烟圈,笑了:“原来是因为这个。范良,我下个月要去C大了,我听刘老头说你想学金融,C大的金融在世界上也是排名前列,有兴趣的话,和我一起去怎么样?” 刘老头是他们两个班共同的数学老师的外号,虽然他其实并不老,只是刚刚四十出头。 范良趴在桌子上:“我去不了,我没钱……也没录取通知书……” “没钱我借你啊,你以后记得还我就行,别管录取通知书的事儿,你就说想不想去。” “想去。” “那就去。” 他半天没回过神,努力思考着自己的人生是不是忽然便迎来了转折点,醉倒前他记得自己问了郑越一句:“你为什么要帮我?” 郑越说:“因为你优秀,你这样认真努力的尖子生,比我们这样的子弟强得多。” 范良真的就这样去了C大,读了自己梦寐以求的金融系。 他有些不习惯留学生的圈子,只能闷着头学习,而郑越去了设计系,更是长袖善舞,一上来便打开了局面,顺利进入学生会,更是在大三开学时便接任了会长。 这两年里,郑越没有把范良丢在一旁不管,而是混什么圈子都得带着他,开始的时候他不想去,他学不会那些好听又华丽的交际话术,也不想学。郑越却告诉他:“范良,你如果想在金融届出人头地,就避不开这个圈子。” 他听进去了心里,开始在他身边学着察言观色,一年多以后,他私下里会叫郑越一声哥。 郑越还是一如既往地风流,身边的女孩几乎从没断过,可是跟他熟悉起来的范良却发现了一件事,他从不跟女孩出去过夜。 他曾问过郑越,郑越先是笑着骂了他一句,然后沉声说道:“我老爹是个风流浪荡的渣滓,我妈在他身上受了不少罪,我从小就决定要做一个跟我家老头子相反的人,范良,我早就打定主意,结婚前我不打算碰任何一个女孩。” 范良当时看着他一边吐烟圈一边淡淡地说出这句话,觉得他简直酷到没边。 可他们都没想到,后来郑越碰到了一个女孩,他不仅天天想着碰她想得睡不着觉,还在人家女孩大三的时候就把人家哄上了床。被自己疯狂打脸的郑越并没有觉得羞耻,而是高兴得连续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觉,后来又忍不住皱眉想心事。 范良以为他是在认真考虑负责任将女孩娶回家的事,谁知道郑越喝醉了酒在被他扛回宿舍的路上痛心疾首:“太洁身自好了也是问题,没经验真让人头痛,总感觉自己发挥得不好。” 范良脚下一个趔趄,几乎将他摔下去。 他看了眼醉得晕乎乎的郑越,忍不住问:“哥,你不是说结婚前不会碰女孩吗?你这是……打算娶她?” 郑越忽然站直了身子,定定地看着他,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眼神迷离得不行,范良几乎要以为他的酒醒了。 他皱着眉不满地看着范良:“除了我,她谁也不许嫁!” 他甚至还潇洒地点了根烟,脚下踉跄着,趴在范良的肩上吃吃地笑:“现在抽烟要偷偷的,倾倾不许我抽烟。” 范良知道他彻底醉了,便只好认命地架着他往回走,听着他意识不清间不停地低声念着“倾倾”。 那个让郑越浪子回头,把自己脸都打肿的女孩就是白倾。 那年大一新生晚会,她在台上压轴,郑越在台下一眼就认定了她。 最开始的时候,范良只觉得这是郑越又一次的一时兴起,可谁知这次郑越竟孜孜不倦地追求了白倾整整一年。 那可真是C大津津乐道的一段岁月,郑越早早地放出话来要追白倾,还说全校谁和自己竞争自己都欢迎,但是最后成功的一定是自己。 范良第一次见到白倾的时候,确实被她惊艳和震撼,几乎有好几分钟都不能完全自然地和她对话。 那女孩显然出身高贵,性格也冷清高傲,不知是不是郑越以前的名声太差,白倾开始时对他的态度差得要命,可是渐渐的,范良却发现,她虽然面上仍是冷冷的,可却不再抗拒郑越。 他并不觉得奇怪。 郑越并不是个空有皮囊的绣花枕头,他有才华,有审美,有规划,也有上进心,最重要的是,他很有自信,哪怕一直被拒绝,也从未自我怀疑,或是有失绅士风度。 直到白倾刚上大二时的某一天,郑越带着她来了兄弟们的聚会,众人看着白倾温顺的举止和郑越脸上的笑,几乎是瞬间化身为一颗颗酸柠檬,这小子就没有哪件事上是不完美的,他们郁闷地想。 可是看上去真的很般配啊。 跟白倾交往以后的郑越仿佛变了一个人,他对白倾几乎称得上是百依百顺。 只是他们还是会吵架。 郑越郁闷地窝在宿舍抽烟的时候,范良劝他:“你不是说白倾是第一次谈恋爱吗?又不像你一样有经验,她又比你小好几岁,你随便哄哄她不就好了?” 郑越闷声道:“我不知道怎么哄。” “怎么会,你谈过那么多次恋爱,应该很懂女生的心思啊。” “我以前根本没琢磨过女生的心思,也没想过哄人。”郑越委屈的表情让范良觉得他大概是糟了上天的报应,才会派白倾来克他,“范良,我不想和她吵架,可她总是在生我的气。” 范良无言以对,他根本就没有谈过恋爱,更加没有发言权。 白倾终究还是被郑越哄好了,但是像每一对刚恋爱的情侣一样,他们仍是会闹些小矛盾。 那天郑越又惹了白倾生气,白倾面上微微笑着,可一回去就再也不理郑越,电话也不接。 范良早已经见怪不怪了,现在他看着觉得两个人更像是秀恩爱。 没哄好白倾的郑越憋了一肚子气,这气自然不能对白倾发,于是倒霉的成了他。 恰巧第二天,郑越的发小齐安然来学校看他,郑越陪了齐安然几天,没有去找白倾。范良私下里问他,怎么不带白倾出来见面,郑越苦着一张脸:“倾倾的气还没消,叫出来我恐怕有的脸子瞧。安然从小看着我说一不二,要是让他看到我这副样子,我一定会被他笑死,恐怕我老家的一整个圈子都会知道。妈的……还是等安然走了再去哄吧。” 齐安然离开的前一天晚上,他们一起喝了酒回来,站在宿舍楼外的小树林里边抽烟边聊着天。 不知怎么就说到了白倾。 齐安然显然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只是这次没见到,早就好奇不已。 “那个白倾到底是何方神圣,能把我们的郑大少爷降的服服帖帖?” “我也不知道,我只要一见了她,她不管说什么我都愿意答应,她一皱眉,我就心慌。”郑越温温然笑着,声音有些低,“很奇怪对吧?安然,你知道,我不喜欢反复无常的女人。” 齐安然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那倾倾呢?” 郑越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神情一下子变得冰冷,声音也无比冷漠:“我和她早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范良听得一头雾水,见两人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问道:“你们说的倾倾……是谁?” 他听起来似乎并不是白倾。 郑越笑了:“不是白倾的倾,是公卿的卿,高中时候和我在一起过的一个女孩。” 齐安然也解释道:“卿卿也算是从小和我们一起长大的,一直喜欢郑越,他们高中时候曾经在一起,后来……被郑越发现她带头霸凌其他女孩,他们就分开了。” 范良了然地点点头。 当时在场的三个男人根本没有想到,这段对话被白倾断章取义地听去了一部分,直接导致了他们的分手,两年间毫无音信。 后来,在郑越和白倾婚后,孕期的白倾只要一想起这件事情便要发一顿脾气。 郑越一边挽着袖子在白倾的注视下洗着碗,一边无比委屈地望着她:“倾倾,我真的一点也不记得我说过这样的话。” 白倾蹙眉。 郑越便老老实实地闭嘴,低头乖乖地刷碗,心里想着,自己真是比窦娥还冤。 白倾回国消失后,郑越疯狂地找过她,却什么线索也没有找到,她是有意将自己的痕迹全都抹掉,不让他知道。 所有人都觉得她的离开无比突然。 在几个月的疯狂寻找失败后,郑越整个人几乎一蹶不振,他每天买醉,本身就有的胃病变得更加严重。 他没有再找过任何女人,只是埋头工作。 再后来,他回了国,进了郑氏的分部,范良也一路追随着他。 两年后的一天,在郑越回到M市郑氏总部的就职晚会上,他们终于再度见到了白倾。 这数年来那个沉稳自持,冷静到有些冷漠的郑越仿佛根本没有出现过,他几乎是一瞬间就变成了大学时那个嬉笑怒骂的青年。 晚会当天,范良送他回酒店的时候,发现他右手全是玻璃碎片扎出的伤口,脸上一片红痕,似乎是掌印。在车上的时候,郑越从始至终都没说话。 他不喜欢用司机,用车的时候总是自己或者范良开车。 那天之后,郑越每天就好像在两个人格间来回切换,时而严肃冷峻,时而皱眉不语,他没有过多地和白倾接触,那时候他还有一个名义上的未婚妻,范良对他们之间的事略知些许,知道婚约是假,可郑越思虑周全,不愿意让人此时对白倾风言风语。 更何况……时隔两年的再见,这一次他不再能对白倾的拒绝保持足够的信心,他甚至在深夜坐在办公室里发呆的时候问自己:“范良,你说她当年究竟为什么突然就走?” 他低声应道:“我去查查。” 几年之后,他们能调动的能量和当年已经不能同日而语,当年查不到的事情,不代表现在还会查不到,何况白倾现在居住在M市,自然有很多线索可查。 郑越捻灭了烟,低声说道:“不必。” 范良说不出他当时的神情,只觉得向来杀伐果断的郑越似乎正在犹豫。 过了会听见他哑着嗓子说:“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他终究还是有他的骄傲。 范良能看出来他面对白倾时的心绪难平,不是故意无视,就是有意刁难,甚至在郑钧和沈楠之面前,当着所有人故意夸她美貌,一副放浪又轻薄的做派。他隐约瞧见白倾眉宇间的阴沉,知道她暗自动了气,可他没想到郑越还做出了更荒唐的事。 他灭了大厅的灯,在黑暗里搂住白倾,不知餍足地吻她。 当时站在不远处的范良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拉起了身边墙上的窗帘,不让月光和外面的灯光照在他们身上。 他的心砰砰直跳,那可不是什么内部聚会,商政圈的大人物来了不少,更别说郑越和沈楠之的婚事现在对外已经定了下来,当天晚上沈局长那边可是也来了人! 幸好除了他以外,没有人注意那边的情形。 他以为郑越只是放肆一回,谁知道很快他竟如同发了疯。 白倾出了车祸。 郑越只在当天去看了她一次,后来再未去过。 找到那个肇事司机的时候,那人表现得很嚣张无惧,似乎笃定自己不会有生命危险。在那之前,他们已经察觉这次车祸是一次有预谋的行动,白倾能够不死已经足够幸运,全都依赖于明德中学当天组织的校园活动。 那司机的嘴很紧,什么也问不出来。就在范良都忍不住觉得暴躁难耐的时候,一直沉默着抽烟的郑越让其他人都离开了房间,范良听着屋内断断续续的钝响和哀嚎,没一会儿声息便低了下去,他心惊肉跳,犹豫纠结要不要强行破门而入。 时间其实并没有过去多久,可是却无比漫长难熬。 郑越推门走了出来,没有停留。范良看着他满是阴郁暴躁的背影,转头去看屋内的人,已经满脸是血看不清相貌,趴在地上不停地微微抽搐。 他劝着郑越把人移交给了警方,因为他动了手,还闹出了不大不小的麻烦。 可更大的麻烦在后头。 人交给警察以后,没几天就在拘留室里自杀了,他闷不吭声地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吞了下去。 郑越沉默了很久,范良知道事情变得难办起来,能够做到这样的程度,说明这件事背后站着一个不简单的人。 白倾出院以后,一举一动都在郑越的掌控之下,她和她母亲身边都多了无数暗中的防备,他知道郑越是为了他们的安全。 范良还记得那天深夜,他正陪郑越在别墅里通宵改一个企划案,却忽然接到了郑氏时代酒店大堂经理的电话,说白倾深夜过来,去了杨光的房间。 郑越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难看无比。 大堂经理又补充了几句,说白倾看上去有些不太对劲,脸色苍白,神情慌乱,红肿着眼似乎刚刚哭过,还是冒着暴雨走过来的。 他看着郑越的神情,立马打电话让人安排车,自己先郑越一步坐在了驾驶位。 那天夜里,郑越漫无目的地在雨幕里找了很久,才找到了白倾。 他手里一直拿着伞,却根本无心撑开,直到他找到了白倾,他撑起那把伞举在她的头顶。 范良远远地望着他们,心里是一声微微的叹息。 郑越提前了和沈楠之的计划,解除了两人之间的婚约,然后他开始接近白倾,他们僵持了一阵子,好了一阵子,最后又闹到不可开交。那个无所不能从不认输的郑越,再一次在同一个人身上认了栽。 他冷漠地嘱咐范良,以后白倾的事,细枝末节不必报与他知道,似乎下定了决心一刀两断。 范良看着他每天夜里处理工作时的心不在焉,很清楚他们之间的纠缠远没有结束。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事情的□□是白倾递交辞呈回到了L市,他把事情告知郑越的时候,第一次看见他紧张到可以说慌张的地步。 郑越追着白倾去了L市,费尽心思地和白礼周旋。 白礼很可疑,白倾的车祸有无数的蛛丝马迹指向他,可却始终缺少了最重要的一环,那就是证据。 他们的计划还是没能成功,在郑越和白倾的婚事敲定之前,白礼却忽然发了难,绑架了白倾。 那天郑越几乎疯了。 他让范良留在L市内,自己去找白礼,还说若是自己12点之前没能回来,就让他报警抓捕白礼。 郑越的计划听上去似乎没有什么漏洞,可范良还是觉得不安,他提出和郑越一起去,郑越却说:“范良,L市我没有别人可以信任,只有你留下做这件事我才能安心。” 那天下午,范良捧着手机坐在房间里一动不动,那是他有生以来整个人最紧绷的一次。 他一直在等,等自己的手机接到郑越的电话,或是时间到达十二点。 直到天黑了下去,他的身体肢节越来越僵硬酸痛,喉咙越来越干涩,他的手机终于响了起来。 他条件反射般接通了郑越的手机拨过来的电话,那头传来了白倾虚弱无力的声音:“范良,我们在山里,你有没有办法赶过来?” 他的嗓音几乎是嘶哑:“把位置发过来!我马上就到!” 白倾应了一声,在微信上给他发送了一个位置。 他整个人从沙发上弹跳起来就往车库冲去。 手机又振了一下,又有新的消息跳出来。 “可不可以快点来?” “他流了好多血。” “求求你……” 他跳到车上,点火,握住方向盘,一脚将油门踩到了底。 范良不愿意再回想那天郑越浑身是血的样子。 他被安排进医院以后昏迷了好几天,白倾的双手烧伤严重,却包着纱布衣不解带地在病床前照顾着他。 范良看着白倾憔悴的神情,很想告诉她,郑越为她做了多少事,郑越有多在乎她。 可是目光在触及白倾静静看着郑越的眼神时,却忽然什么也不想再说。 她的神情那样专注,那样温柔,那样的惶急和悲伤。 他们之间的羁绊之深,纠葛之繁,情谊之厚,根本不需要外人多说什么。 兰盈的伤被幸运地治好,白礼则被以蓄意纵火杀人未遂的罪名逮捕,那段时间兰盈常常去看他,后来不知为何,白礼主动自首认下自己谋害了白展,还曾指使人制造车祸致使白倾重伤,险些丧命。 数罪并罚,尽管有自首情节和兰盈的上下打点,最终仍是被判死缓,终身□□,不得减刑假释。 范良知道这个判决是郑越插手的结果,但是从结果上看,量刑很是合理。 郑越不可能会让白礼再有机会伤害白倾,之所以没有判处死刑,不过是白倾顾虑兰盈,郑越也对她劝导白礼自首认罪的事心怀怜悯,他们作为受害者表达了一定程度上的谅解,最终达成了这样的结果。 范良听说,兰盈仍然常常去看望白礼,她没有同他离婚,而是一如往常那样温柔。 在所有事情都告一段落以后,范良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几个月后,在郑越的婚礼上,作为伴郎之一的范良看着痴痴的新郎和缓缓走向新郎的新娘,内心有种异样的宁静。 他看着他们相识、相知、相爱、相守,他们经历过磨难,也越过了生死。 他仍如以往那样静静地站在郑越身后,看着他终于迎来自己的岁月静好,倾倾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