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我自己的情敌》作者:书了了 【本文·文案一】 莫七景没有意识到, 因为她对江今驰过于死心塌地, 导致这男人正毫不自知地越变越狗。 江今驰想: 随她生气吧,没必要哄, 由她等着吧,没必要陪, 甚至任她揣摩吧,不急着确定关系。 反正这几年莫七景的表现都证明了, 她确实不会喜欢他以外的人。 但某天,另一个江今驰凭空出现, 他跟江今驰一样好看,一样强,他有江今驰的一切特征, 唯一的不同是,他不渣, 他深爱莫七景,想从江今驰手中夺走她。 【本文·文案二】 他喜欢莫七景很久很久却无法联系上她, 某天,他终于找到她, 却也惊讶地发现, 陪在莫七景身边的是另一个自己。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两个自己,只听到那个自己对他说。 “你的成绩、财产、亲友,一切都是我的。” “莫七景也是我的。” 【高亮提示】:姐妹们,不要轻信那种文都没看几章就推测【江今驰】要是不穿越,两年后也必定变成江今驰的推论!!!错的!但凡看了三分之一都懂,那推论的假设前提都不存在。不想剧透哎,只能提示到这里了,哭了。 【介绍】 1、为了区分,用【】来分辨两个“自己”,即江今驰和【江今驰】。 2、惯例痴情忠犬宠妻狂魔男主。 3、惯例有甜有虐,完全不吃虐的注意避让。 4、惯例不接受写作指导,更不接受侮辱攻击。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天作之合天之骄子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莫七景,江定┃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狗男人被另个时空的自己撬墙角了 立意:不要迎合别人,做真正的自己。 第1章 你说呢?我衣服都湿了。…… C城正处寒冬,今天飘了点小雨。 浅浅的水坑倒映出站在街边的身影。二十几岁的女孩齐刘海,五官生得乖巧斯文,黑顺的头发沿着白皙的颈脖一直垂到腰际。 寒风卷过,冻得莫七景身子发颤。她裹了裹纯白的淑女风外套,掏手机给江今驰发信息。 【还没到吗?】 是江今驰让她站在路边等的,可眼下足足二十分钟了,总说快了,车始终没到。 莫七景一手撑着伞,另一手提着特地为江今驰买的两袋梨,这导致她的手不能放进口袋里取暖。 那两袋梨不轻,塑料袋的提手深深勒进手心,勒得人发痛。 放下吗? 湿漉漉的地面会弄脏塑料袋,江今驰定然是不喜欢的。 莫七景叹了口气,继续看向路的尽头。 因为工作忙,他今年已经出现过两次临时无法赴约的情形,而她一年见他的次数本就少到十指都数得出来,希望今天不要出岔子才好。 ———————————————— 行驶的黑色汽车最终停在一条商业街旁。 坐在后座左边的年轻男人穿着一身浅灰色的西装,细长的手指随意搭着中间的扶手,清隽的侧脸印在车子带细雨的玻璃上,整个人就如同车窗外的季节一般,不带温度。 “今驰,谢谢你绕路送我。”坐在年轻男人身侧的周染染穿着一身漂亮的长裙,她下车,又回头冲车上的男人咧出甜美的笑容,“要不你别去跟那谁吃饭了吧?今晚我请你。” 车内的人语气不冷不淡:“今天不了。” “哎……我也是听说过的,她这两年追着你不放,怎么就意识不到自己没可能呢?”周染染叹惋两声,也不坚持了,“那好,下次见。” “下次见。” 车子再次开动,后视镜里周染染的身影变远。后座的江今驰叫了声在副驾驶坐着的发小:“你这全程黑着脸不跟周染染说话,是对她有意见?” 车内的尹事澄戴着半边耳钉,松松垮垮的西装,明明平时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模样,而此刻却垮着一张脸:“我他妈是对你有意见。” 他也没管还有司机在场,丝毫不给江今驰面子:“临时去送周染染,让七景等着。你想干嘛?一脚踩两船?” 任尹事澄那边要爆炸,江今驰也只是没什么情绪地扫了尹事澄一眼,他语调平淡,仿佛尹事澄才是无理取闹的那一个:“我们在跟周氏合作,他们是甲方,临时接送甲方一小段路,有什么问题?” “问题在周染染对你动机不纯!” “我看问题不在周染染动机纯不纯,而是你——”江今驰有意停顿了一下,他不再看暴怒的发小,而是淡然地看着窗外,话却仍是对尹事澄说的,“是你,对七景动机不纯。” 在开车的杨司机紧张得不自觉握紧方向盘。他给江今驰开车也有两年了,知道一些公司里传来传去的“八卦”,没想到今天突然就看了个八卦现场。 莫七景是公司八卦里讨论最多的一位。同事们谁都搞不清楚这位莫小姐跟小江总到底是什么关系。说没关系吧,他家小江总时常还会差他这个司机去给莫小姐送东西,晚了也让他去接送,偶尔还让那位莫小姐作为女伴出席重要的晚宴。可要说这莫小姐是女朋友吧,小江总好像也没承认过。哦,不是好像,杨司机想起自己昨天跟小江总去饭局,他听到小江总明确说了,自己单身。 除了莫小姐,杨司机也听同事聊过尹事澄的八卦,说是小江总这发小跟小江总都喜欢那位莫小姐。本来杨司机全然把这个八卦当谣言,毕竟尹二少花心名声在外,偶尔交的女朋友都是清一色的性感大胸大长腿,哪里像是会喜欢莫小姐这种斯文乖巧小女孩的类型?可……眼下车内江今驰跟尹事澄这对话…… 杨司机想,好家伙,这竟然不是谣言,等回公司了,他一定要告诉司机班的老唐。 车内尹事澄跟江今驰的对话还在继续。 “今驰,你到底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 “你以为我是突然跟你发脾气?我忍很久了。”尹事澄看向江今驰,“今驰,这是一个月内第三次了!上个月你单独跟周染染出去吃饭,半个月前又给她送礼物,今天还搁七景干等,就因为周染染突然拜托你接送?而且她说你不喜欢七景你都不辩解?” “我也跟你解释得很清楚了,我对周染染没有一丁点想法,也不觉得自己有必要跟她汇报感情真实状况。” “都这样了还没有想法?既然你这么理直气壮,你敢让七景知道你跟周染染这样吗?” 原本寡淡的人终于严肃地沉下脸色,声音带上几分警告意味:“事澄,不要挑不必要的事,引起没意义的误会。 车内的气氛越发紧张,杨司机担心场面恶化,只能干笑两声,硬着头皮转移话题:“小江总,尹二少,我们快到了,你们赶快给莫小姐打电话,让她来路边等着吧。” “不用了。”江今驰道,“我半个小时前已经让她在路边等着了。” 杨司机这话题不仅没缓和气氛,反让尹事澄的脸色越差。尹事澄将头探出车窗外,道路前方,五十米开外,路边的莫七景正身子发颤地站在那里,她似乎已经冷得没脾气了,只自顾自地低头,盯着地面发抖。 “你他妈让她这么早就等路边干什么?!” 对面的人始终冷淡:“路边有长椅,有什么问题?” “下雨!全是水的长椅坐个锤子!”尹事澄骂了不解气,又补充,“别说七景能不能坐,现在外面多冷你知道吗?” 这句话终于让江今驰的表情有了些变化。 他下意识看了眼外面。 一直在车里,暖气包围,他是真的忘了车外的天气状况。 尹事澄忍无可忍:“停车!” 车子在离莫七景十来米的位置停下来了。 尹事澄下车,回头一肚子火地看车上那个仿佛永远没情绪的人:“我看明白了,你不喜欢她。” 江今驰不置可否地听着。 “早让我知道你不喜欢她,我早追她了,我这两年跟你讲个屁的兄弟义气。” 重重甩上江今驰的车,尹事澄步子极快地往前方莫七景的方向走去。 震耳欲聋的关门声后,杨司机尴尬地看了看后视镜里依然面无表情的江今驰,小心提醒道:“小江总,要不……您还是赶紧跟上去吧。我看尹二少这是认真的。您不是不知道他平时,那花招一把接一把,想追的女孩子,哪有追不到的。” “七景不会理他的。”后座的人依然不急不慢。 话虽这么说,视线却终于有几分介意地抬起。江今驰从左座挪动到右座,透过右窗的玻璃,他看清了十来米外右侧人行道的情况。 ———————————————— “七景。” 等了好久的莫七景没见到江今驰,却看见尹事澄独自向她走来,她不免疑惑:“今驰呢?” “死了。”尹事澄有些没好气,他看了眼已经被冻成这副样子的莫七景,有些心疼地脱下外套,伸手想披给莫七景。 外套在空中一甩,还未落到莫七景肩头,莫七景已经下意识后退一步,躲开了这个有些暧昧的举动。 陡然拉开的距离让场面略尴尬地安静了一秒,看着尹事澄半僵住的动作,莫七景赶紧解释:“我不冷,不用了,谢谢。” 车内,原本表情有些紧绷的年轻男人在目睹莫七景这明显后退的一步后,唇角微微扬起。 向来没有情绪的声音终于泛起几分少见的满意语调:“杨司机,你看,我就跟你说了,七景不会。” 说完,微抿唇角的江今驰伸手,推开车门。 “七景。”他叫了路边的女孩一声,大步往莫七景那边走去。 十来米的距离,江今驰走路生风,他越过尹事澄时不经意地跟尹事澄对视一眼,投去一记嘲讽的目光,接而停到了莫七景跟前。 ———————————————— 当江今驰的外套落到自己肩膀的时候,莫七景还有几分意外。 一年来,江今驰极少有类似带亲密意味的举动。 她转头,看见江今驰一边给她整理外套,一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尹事澄。 也没搞懂江今驰在干嘛,莫七景只是蹙眉询问:“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江今驰语气淡淡然:“被客户的事耽误了。” “真是的,那让我进商场等你也行啊。”莫七景抱怨着,有些不高兴地将梨塞给江今驰。 杨司机赶紧接过了江今驰手里的梨,跟在后面。他是认识这种梨的,小江总嘴刁,只吃城北这家的梨,莫小姐能给他买来,那得是跨了半个C城才买到,又垮了半个C城提回来。杨司机一边走一边偷偷打量江今驰和莫七景,一个看起来高冷且说一不二,一个瞧上去漂亮又温柔体贴,不得不说性格上还蛮相配的。 上车后有暖气续命,莫七景终于活了过来。她把江今驰的外套递回给他,问道:“事澄怎么突然不跟我们吃饭了?走的时候看起来还那么生气。” “他向来易燃易爆。” 江今驰答话的同时还在全神贯注地在看文件。他认真看材料,莫七景便认真看他。她盯着这个冷隽的侧脸,不自觉会想起多年前他的模样。 十几岁的江今驰时常在校门口等她,时常会塞给她一些她喜欢的东西。周围人问江今驰是不是喜欢莫七景,江今驰从来不答。 直至某天,莫七景一时兴起跨上学校某小混混摩托车的后座,江今驰黑着脸把她拉下来。 为此,江今驰当时差点被小混混群殴。 莫七景想得好笑,她偏头问江今驰:“我们今晚要吃什么?” 看文件的男人专心致志:“随便。”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车内一时只有江今驰讲电话的声音。 “爸。” “好,我立刻安排。” 莫七景听不见电话里讲的是个什么事,但光这声“爸”,她就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成,今天又要被放鸽子了。 莫七景的脸不免冷了下去:“要去?” 江今驰收起文件:“他吩咐了,我不能不去。而且时间很赶,我现在就得动身。” “那我俩约好的晚饭呢?” “下次。”江今驰也察觉出莫七景不高兴,他补偿性地加了一句,“明天,明天我一定推掉所有事情。” “不好意思,明天我没空。”莫七景将手机扔进包里,丝毫不停留地拉开车门,下车。 一声重重的关门声后,杨司机看着在后视镜里走远的莫七景,哭笑不得地询问江今驰:“小江总,要去哄下吗?估计莫小姐也是刚刚等了那么久,心情不如平时那般好,这种情况下你还要失约,自然不高兴了。工作嘛,你也不是故意的,莫小姐平时温柔又善解人意,好好解释,她会明白的。” 江今驰看了眼表:“没时间了,得赶紧去公司。”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开的莫七景又快步折返回车边。 杨司机下意识看向窗外。那位莫小姐背光而立,光影打下的角度让她的眼睛陷入阴影,她的脸上没有表情,头发被吹得向右扬起,衣摆在冷风中猎猎作响,而人却笔直地伫立着。 杨司机有些没反应过来,莫七景已经拉开车门,将杨司机放在副驾驶的两袋梨提了出来。 她瞪了后座的江今驰一眼:“狗男人没资格吃我买的梨!” 听到这声气十足的“狗”字,杨司机怀疑自己幻听了。很快,更超乎杨司机认知的事情发生在他眼前。 一颗梨从莫七景手里毫无预兆地扔出,直接往江今驰的脸上砸了去,命中,并发出一声闷响。 “是不是我对你好太久,让你忘记我脾气很差了?下次再敢放我鸽子,打爆你的狗头!” 说完,门再次重重地甩上。 杨司机回过神来,神情震惊地看向车窗外,莫七景已经提着两袋梨走远,“咚咚咚”的高跟鞋节奏,毫不掩饰地传达出脚步声主人的干脆果断,毫不停留。 他转头,后座的江今驰正捂着被砸的额头。杨司机目瞪口呆地问江今驰:“莫小姐平时是这么凶的吗?” 江今驰疼得嘶了一声,无奈地看着手里的梨:“嗯,她读高中的时候,跟男生都打架。” “……” 杨司机自认识莫七景以来,见到的就都是莫七景好脾气的模样,此刻他真有几分想跟江今驰说——BOSS,你这是把女朋友惹毛到淑女人设都崩了!长点心吧! 但他不能这么跟老板说话。 作为一个接受过老婆调-教洗礼的男人,杨司机旁敲侧击道:“真不哄一下吗?” “不用,先去公司。” ———————————————— 莫七景一路提着梨,气愤地冲出去好远,本想打个车回家,但打车软件显示周围没有车辆,预计等待的时间有些长。 刚刚短暂停雨的天空,又开始下起雨来。 莫七景仰头看着豆大的雨点打下来,想起来什么,无奈地吐出一口气。 绝了,伞忘在狗江车上了,果然屋漏偏逢连夜雨。 快速奔跑到远处一屋檐下,莫七景把梨放地上,掏手机再次给江今驰打电话。 “我伞忘在你车上了,你还来得及把伞给我送过来吗?” 车内的江今驰注意到脚边的伞:“我现在已经快迟到了。这样,你找个店坐一会儿,杨司机把我送到公司后,我让他折回去接你,你把你的具体位置……” 正说着,听筒传来刺耳的杂音,电话毫无征兆地断了。 莫七景有几分莫名地看着手机,回拨了回去。 四溅的雨水滴落在莫七景的手机屏幕表面,屏幕不同寻常地闪烁了几下,在莫七景怀疑手机是不是进水时,屏幕又恢复了正常。 等待接通的过程中,莫七景有些没耐性地看着光秃秃的屋檐。 她躲雨的地方哪有什么店可以坐?要是真等杨司机送江今驰后再折返接她,最快也一个多小时以后,那时候她早成落汤鸡了。 寒冬的风吹得人瑟瑟发抖,湿掉的裤脚和鞋子让莫七景浑身不舒服。 算了,等下电话接通以后,就告诉狗江别派人来了,她还不如排队等打车软件派车。 正想着,电话已经接通。 莫七景拿起手机:“别来了,我自己搞定。” 【小景?】 电话那头的江今驰,似是不相信地在确认什么。 莫七景也被对面的称呼搞得一怔。 小景,是江今驰几年前才会叫的热络称呼。 随着江今驰事业的腾飞,他已经很久不这么叫她了。 江今驰难不成是看她这次过于生气,竟搬出了好久不用的称呼来示好? 气没消,莫七景语气依然不好:“别套近乎。” 【真的是……】 电话对面似乎在自言自语地确认什么,听筒里传来江今驰细长低缓的呼吸声,他仿佛在平复什么心情,但很快又扬起声调地轻笑了声。 向来清寡的人忽的体现出少见的愉悦。莫七景搞不懂了,她在气头上,他在高兴什么? 也懒得跟他多话,莫七景伸手就要挂电话:“我就跟你说声不用来给我送伞了,挂了。” 对面却叫住了她:【别挂。】 电话里的江今驰顿了下,问:【你被困在雨里了吗?】 这不明知故问? 莫七景嘲讽地反问了句:“你说呢?我衣服都湿了。” 【……】电话中短暂的沉默后,江今驰道,【我来接你。】 莫七景第二次准备挂电话的手又是一怔。 来接她? 莫七景拽着手机,感觉哪儿哪儿都不对。 他爸不都吩咐他务必准时到场了吗?江今驰可没有忤逆他那董事长父亲的先例。 她不免万分不确定地问:“不是有很重要的工作吗?” 话未落音,莫七景就听到电话那头,秘书对江今驰的提醒。 【小江总,江董说过您必须准时到场。您迟到,江董会生气的。】 江今驰的声音没有情绪:【那就让他生气。】 莫七景还懵着,耳边又传来江今驰的声音。 【小景,你在哪里?等我一下,我马上到。】 第2章 能不能把几年前那个真正关…… 雨依然在下,叮叮咚咚地打在屋檐顶棚。 在等江今驰的时间里,莫七景看着已经挂掉的手机,一时有些恍惚。 大概“小景”这个称呼,终于让她想起,在过去,她跟江今驰的位置是互换的。 中学时,其实是江今驰单恋她。 ————【过去】———— 嘈杂的中学教室里,课代表正在分发试卷。 同学三五成群地讨论着各自的成绩,不时会传来一两声学霸自谦的固定台词:“唉,142分,这次没考好。” 教室最后一排的座位上,穿着中学校服的莫七景难得没到处跑地坐着,她手里举着自己53分的数学试卷,目光冷静沉着地扫过每一道题目,认真地研究着什么。 约莫半分钟后,她放下试卷,满意地点了点头,总结道:“这次超常发挥了。” “七景。”教室后面的饮水机处传来女同学的救助声,“这水桶好重,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搭把手?我们俩一起抬上去。” 半分钟后,眼见莫七景跟个男生似的独自一人把沉沉的水桶扛起来,再稳稳装进饮水机,女同学感叹道:“厉害啊,七景。谢谢哦。” “小事。”莫七景甩了甩自己的高马尾,一脸“不足挂齿”的表情,在女生佩服的目光中,潇洒出了教室门。 转过走廊,莫七景回头小幅度看了眼教室那边,确定教室里的人看不见自己后,表情管理迅速崩塌。 她快速将身子倚在栏杆上,呲牙忍痛地甩了甩因为硬扛水桶而发红的手掌。 哇塞,那桶水还是有点重的。 差点就不帅了啊。 正甩着手腕,莫七景忽的看见走廊尽头,正被刘杰一群小混混团团围住的江今驰。 “诶,刘杰。”莫七景喊了下为首那个男生的名字,“干嘛呀?你刚背过处分,别惹事了。” “可不是我惹事。”刘杰歪着嘴唇笑了声,用手指重重戳了几下江今驰的胸前的校服白衬衫,“是我们班的优等生,突然过来挑衅我,说我带坏莫七景,让我离你远一点。” ———————— 十几岁时的莫七景确实不太乖。 校服不会好好穿,一定会在上身衬衫打个结,提高腰线,再把裙子往上系,由中裙变短裙。她抄作业,学化妆,逃课,泡黑网吧,跟小混混们称兄道弟。 旁人要么是看不起她,要么是怕她,只有江今驰,总在看上去蠢兮兮地做一些关心她的事。 塞给她无数本他专门手写给她的学习笔记,劝解她不要“违反校规”。 用当时朋友的话说,江今驰喜欢莫七景这件事,就是瞎子都看得出来。 只是那时候莫七景并不喜欢江今驰这种优等生,要说欣赏,她当时可能更欣赏学校里打架最厉害的刘杰。她那些日子成天跟刘杰一起玩,被刘杰带去接触了各种刺激好玩的新鲜事物。江今驰总是不赞同地在旁边看着,直到某天,刘杰递给莫七景一根烟时,江今驰冲过去跟刘杰打了起来。 一个是打架少有敌手的校霸,另一个是文弱守纪的好学生,结果可想而知。可江今驰丝毫没有因为挨了打就缩回去。他只是死死拽着要递给莫七景的那根烟,任刘杰气得动手又骂脏话也始终没松开。 看着江今驰坚定到没缺口的眼神,莫七景最后没有碰烟。 之后的日子里,江今驰用无数个类似的瞬间,让她放弃抄作业,放弃逃课,放弃去黑网吧,也放弃了继续跟刘杰一群人鬼混。莫七景自己都没想到,她会在他近乎固执的倔强里,重新捡起了课本。 最终,她考上了外省一家她还算满意的舞蹈院校。 即便是那时候,莫七景也是一个很现实的人。 她知道江今驰的心思,甚至她自己也开始对他有了一定的好感,可她想学舞蹈,就不可能呆在C城,于是她坐上去大学的火车之前,对江今驰说:“我毕业后想去考舞蹈团,在外地演出,应该很多年都不会回来。” 她的意思就是,让他不要等。 她不想吊着他,便直接断了跟他的联系。 大学四年,舞蹈团两年,这几年里,莫七景意识到无论是怎么样条件的人追求她,她似乎都没再动过心,似乎心里就是有个什么位置,被人不明缘由地占据着。 练舞受伤,竞演落选,每一个低迷的时刻,她脑子里生出的都是同一张脸。她竟然,开始疯狂想念那个清寡且一根筋的人。 莫七景回C城时,她从未想过江今驰还是单身,直至再次重逢。 就这样,阔别多年的两人开始重新接触。 顾及到江今驰过去的真心和等待,考虑到他面临的可怕家庭环境和压力,他不得不没日没夜经营公司,莫七景没有太计较江今驰偶尔的不周全。 既然他能等她那么多年,那她稍微等等他也没什么。 ———————【完】——————— 黑色的汽车在道路上行驶。 杨司机开车时偶尔会瞥一眼后面的江今驰。他这老板被莫小姐用梨砸了一下以后,终于不看文件了,他就那样盯着手里的梨,似乎在回忆什么。 江今驰确实是想起了中学时的莫七景。 那时候的她肆意,张扬,也有种与众不同的漂亮,她是从什么时候,变成了外人眼中的淑女呢? 好像是一年前。 那时候江今驰带她出席了一个晚宴,而当时的莫七景不太懂所谓上流社会的餐桌礼仪,说话也不分场合,于是当晚,他们意外听到有人背地里嘲笑江今驰,说江今驰没水准,所以才会选个同样没水准的女伴。 不过是一些商业上的手下败将嚼舌根,江今驰本来没太在意,但莫七景说,她不喜欢有人嘲笑他。 她向来的口头禅就是“不能输”,老家的小狗出去打了架,她都会问一句,打赢了没。于是之后但凡有第三人在场,她几乎没再掉过链子。 要不是突然挨了这么一下,江今驰真的都快忘记了莫七景最初的样子。 真的也快忘记了,以前是自己单恋她。 看江今驰一直盯梨,杨司机还以为江今驰是在担心莫七景哄不回来:“小江总也别太担心,您等下开会的时候,让你秘书小陈去旁边商场随便买点手链、项链一类的东西,我跟您说啊,小陈很会哄女朋友的,肯定会挑礼物。到时候你拿着礼物去哄哄莫小姐,不会有问题的。” 没有情绪的声音却果断极了:“不用,开会时陈浩要帮我做记录。” …… 杨司机算是没辙了。 他终于明白过来,他这个老板似乎,完全不担心莫小姐会离开。 别说放鸽子这样的事情,就算有条件同样很优秀的人追求莫小姐,他也没什么危机感。 江今驰就像是骨子里带着那种自信——看吧,她很喜欢我,除了我,她不会喜欢别人。 没再理自作聪明的手下,江今驰放下梨,脸上没什么表情地看窗外。 真的快想不起来了,当时的念念不忘,当时的求而不得。 现在他满心想的都是,怎么把工作做好,怎么让他那个严苛到离谱的父亲认可他的能力。 爱情这种东西,大概也就年轻的时候不懂事才会那么不管不顾,倾注所有。 现在……他已经过了把莫七景放在第一的年纪了。 人果然是会长大,会一直变化的。 过去的自己怎么可能会想到,有一天,会是莫七景离不开他? ———————————————— 莫七景没有等太久就收到了江今驰的电话。 【小景,我到了,你在哪里?】 江今驰这声小景,下意识让莫七景的心又颤了一下。她转过头,看了眼周围:“我在平西路中间位置的修车厂屋檐下,车厂没开。” 对面沉默片刻,接着是连续的脚步声,江今驰发出几声疑惑的语气词,又是一阵脚步声,最后,莫七景听到电话那边说:【小景,我就在平西路唯一的修车厂屋檐下,可我没看见你。】 都在这里? 莫七景有几分奇怪地往四周都张望了一眼,反复确认一番,周遭确实没有江今驰的身影,毕竟周围空空荡荡,一目了然。 “我也没看见你,你确定你在的平西路?” 莫七景的提问还没收到回应,手机听筒突然响起滋滋的杂音,越来越大声。 忽的,莫七景的手机屏幕一黑,电话断了。 怎么回事?今天跟江今驰的电话怎么断好几次了? 是故障了吗? 莫七景迟疑着,又马上又给江今驰回电话。 但电话被挂断。 很快,江今驰回了条短信:[要开会了。] 言简意赅,是江今驰一贯的作风。 莫七景气得脑壳疼。 [不是说来接我吗?] 对面不回她了。 看来江今驰已经开始开会了。 莫七景又播了两次电话,都是才响一声就被对面挂断了。 火气陡然上升。 莫七景越想越不对,江今驰这是要一天放她两次鸽子?! 在开会是什么鬼? 他不是说他已经到她这里了吗?怎么现在又在公司?还在开会? 耍她玩呢? 所以,没人来接她了吗? 轰隆一声,天空被一道闪电撕裂。 雨势随着这一声惊雷也陡然增大。 巨大的雨点密密麻麻地倾泻而下,风将雨吹进屋檐,使得本就不宽的屋檐避雨效果愈减。莫七景被迫徒劳地往最里面缩了缩,低头,被雨水打湿的裤脚已经从脚踝处不知不觉间蔓延到膝盖。 冷。 C城的冬天本就湿冷,此刻完全被浸湿的鞋子、裤子使得这寒冷越发入骨三分,莫七景不自觉打了个冷战。 打开手机,打车APP仍旧在排队。 目前显示等待时间依然有约半个小时。 她完全不确定,等半个小时以后,她得变得多狼狈。恐怕车还没到,她已经被这乱飞的暴雨淋湿全身。 莫七景看向雨幕,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缓解情绪。其实会第二次在雨里等江今驰才是她今天做的最离谱的事。 看来她果然是太好哄了,他一句“小景”,她已经把气消了个七七八八,想起了他过去一百个,一万个好。 可其实她早知道,就跟那句“小景”消失已久一样,那个一心想着她的江今驰也不可避免的,发生了变化。 有时候莫七景真希望时空能倒转,人生能重来。 能不能,把几年前那个真正关心她的江今驰还给她? 街道边的路灯突然毫无预兆地开始连续地闪烁。 忽的,所有建筑的灯光同时熄灭。 偌大的城市陷入一片彻底的黑暗。 城市另一端。 橱窗里原本摇摆着的不倒翁,突然斜着静止,如同被人按下暂停键。 一只狸花猫在路边倒退着走路,好似倒放。 店铺悬挂的时钟,秒针顺时针往前走动两步后又逆时针往回走了几步,最后飞快地来回旋转。 黑暗中,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些。 “啪”的一声,是路灯重新亮了,莫七景终于看清了周遭,城市里的人也仿佛并没有因为这5秒的断电发生任何变化。 看着依然势头很猛的雨,莫七景最终决定,与其在这挡雨效果越来越差的屋檐下慢慢淋成落汤鸡,冻得半死,她还不如淋雨跑出平西路,经过五分钟左右的路程,去到相对繁华,可以坐公交,也可以拦出租的主干道上。 淋湿就淋湿吧,好歹公交上还有暖气,不至于在这边干等着挨冻。 这么想着,脚一步迈出去,手腕忽的被人拉住。 原本应该倾泻而下的大雨被头顶一把深蓝色大伞替代。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她身侧的风口,原本吹得她瑟瑟发抖的冷风也被隔绝起来。 莫七景惊讶地抬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他? 什么时候出现的? 莫七景的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着江今驰三个字。 她不可置信地捏着手机,而给她撑伞的人并没有拿手机,他只是正低头看她,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莫七景茫然地按下接听,江今驰的声音从手机听筒里传来:“七景,我在开会,不要再打来了。杨司机已经出发去接你了,再等等。” 电话里的分明是江今驰没错。 可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给她撑伞的男人…… 颀长的身形,英隽的侧脸,举手投足都是专属于江今驰的气质。他看向她,细长的手指握着伞柄,完好地将她护在伞下。 他有着跟江今驰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声音。 他说:“小景,好久不见。” 第3章 有两个……江今驰?…… 江画集团办公大楼顶层会议室。 在江今驰的手机第三次发出震动音时,江胜立突然开口说话,吓得在讲解的主管以为江胜立不满意方案,不知所措地停住了发言。 江胜立冷声看向江今驰:“你出去,电话不响了再回来。” 其实只是音量不算大的手机震动声,而且江今驰几乎每次都很快挂断,旁人根本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可显然董事长不是这么认为的。 公司几十号人都在,突然被当众这么批一下,江今驰脸色有点难看:“怕错过重要电话才开震动,我改静音。” 这个旁人听起来很充分的解释,在江胜立那里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出去。” 言简意赅,却不难听出语气重了几分。 江今驰沉沉地吸了一口气,起身,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快步走出会议室。 江今驰的秘书也赶紧跟了出去。 陈浩瞥到了江今驰的来电显示,他不免在心里抱怨,这莫小姐也真是的,小江总都发短信告诉她在开会了,还能一连打几个电话过来。 小江总的情况,莫小姐也不是不清楚。刚接手公司没多久,本来要忙的事情就多,压力巨大,有个觊觎他总经理位子的私生子兄弟,还有个永远都不认可他的父亲。小江总要是不努力,他就得眼睁睁看着小三的儿子登堂入室,夺走他的一切。这莫小姐不理解小江总就算了,还总给添麻烦是个什么事?刚刚那私生子幸灾乐祸看江董训小江总的嘴脸别提多得意了。真的是。 也是怪不得这莫小姐一直没转正,就她这拖后腿的样子,小江总选她才奇怪。这么想想,果然还是那个叫周染染的千金更适合,估计,这莫小姐跟小江总是长久不了了。 走廊里,江今驰有些头疼地拨通了莫七景的电话号码。 电话接通后,江今驰压抑住脾气,低声严肃道:“七景,我在开会,不要再打来了。” 江今驰多多少少了解莫七景的脾气,她这么个打法,必然是生气了。还以为这通电话得挨一顿骂,可对面的莫七景却沉默着没说话。 “杨司机已经出发去接你了,再等等。” 江今驰说完便挂了电话,但按下挂断后的瞬间,他忽的听到莫七景的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先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通话已经结束。 江今驰有些发愣。 七景旁边怎么会突然有个异性? 那人的声音听上去,还莫名有点耳熟? 在一边的陈浩做秘书有些时间,察言观色惯了,他见江今驰满脸疑云,立刻问道:“需要我派人去了解下情况吗?” “不用。”江今驰没理,“七景不会理乱七八糟的人。” 说完,江今驰转身进了会议室。 ———— 暴雨仍旧倾盆。 莫七景张大眼睛看着跟前的人,超乎常识的现状令她大脑一片混乱。 有两个……江今驰? 不然怎么解释,刚刚他一会儿说来接她,一会儿又说在开会? 同一个电话号码,接通的却是两个不同的江今驰? 荒唐。不可能吧? 半步之外的这个人,穿着江今驰独有的衣服,某设计师亲自裁剪,全世界仅此一件。他左手虎口不远处有颗不明显的痣,位置大小形状都跟江今驰本人分毫不差。还有“小景”这个称呼,他说话的腔调,习惯性的站姿,就算想硬说这是其他人假扮的,都缺乏说服力。 莫七景脑袋还一团乱麻地想着,宽厚的外套已被披上莫七景的肩膀,带着男人体温的布料瞬间隔绝了外界呼啸的冷风,令刚刚已经冷得有点麻木的她恢复了些力气。 “先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莫七景怔怔看向跟前的人,确实是江今驰不可能有假。难不成……她冻太久已经产生幻听了?还是说……电话里的江今驰,才是谁假扮的? 似乎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说起来,前两天她才在新闻上看见过一个新型诈骗。有个人接到母亲手机号打来的电话,也是母亲的声音,说父亲出车祸了,但自己没带钱出来,让他把医药费打到一起出门的邻居卡上。可这人打了钱以后才发现被骗了,母亲说没打过这个电话。报警后才知道,这是一种新型高科技诈骗,会监听机主电话,再用机器模拟机主的声线,接而将机主的电话呼叫转移到骗子那边,骗子仿冒机主给机主的亲友打电话,实施诈骗。 还好平时看新闻,不然刚刚是不是就要被诈骗了? 莫七景不禁冲跟前的人感慨:“我的天,现在诈骗犯可真可怕,刚刚有个人冒充你给我打电话!” 对面愣了下:“没被骗吧?” “没,还好我反应过来了……” 莫七景松了口气,她环顾四周,前方的空地不知道何时突然多出了一辆江今驰的车,而眼前这个给他撑伞的高大男人,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 那目光炙热的,沉重的,复杂的,带着她并不熟悉也并不理解的思念、不舍,欲言又止。 平日的江今驰是不会这样长久凝视她的,毕竟就算见着面了,他也常常埋头看文件不看她。 他这什么情况?难道是她刚刚一通脾气,让他良心发现了? 莫七景伸手,在他眼睛前晃了晃:“你一直盯着我发呆做什么?没注意到伞都没打好,你身上淋湿好多吗?” 【江今驰】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盯着莫七景走神了,他很快把头偏开,道:“也不算发呆没注意到。” 呵,还嘴硬起来了?管公司久了,“老板绝对不会错”的臭毛病那是越来越严重了。 莫七景摇头打量着跟前的男人,他看上去是忘记把伞打正,导致伞柄向一边倾斜。此刻,【江今驰】的左肩没有雨伞遮挡地暴露在外,四溅的雨水顷刻便将他左侧的衣服布料完全浸湿,他却一直盯着她,就跟不知道自己淋湿了一样。 “对对对,你没发呆,也注意到了,只是故意打歪的。” 莫七景一边轻嘲要面子的人,一边伸手把伞柄扶正,但立刻,握伞的男人又把她刚扶正的伞打歪,伞柄斜压下来。 莫七景脾气不好,她伸手第二次扶正伞柄,嗓门也大了:“你还来劲了是吧?” 被训斥的人怔愣片刻,还是再一次把她扶正的伞柄打歪,解释:“没不小心打歪,是本来就打算全部往你那边偏的。” 莫七景嘲笑的表情像是被按了个暂停键,原本准备吐槽的损话统统被堵在喉咙,周遭一时仿佛只剩下哗哗的雨声。 她下意识抬头,没有任何一滴雨能淋到她头顶,她又下意识看向左肩湿漉漉的人,怔怔停住。 他这是玩哪出啊?他要是狗着,她还知道怎么骂他,但是他这么说话,这……她可要怎么回话? 她不会。 心里忽然升起莫名其妙的不知所措,她顿了好片刻,才故作生气道:“在哪里学的?我可没那么好收买,还生着气呢!” 说完,手忙脚乱地飞速扎入车里。 —————— 雨水咕噜咕噜地在低洼处汇集成一滩。 雨里的【江今驰】静默地举着伞,在水泥地上四溅的雨水也溅上包裹着男人修长双腿的西裤。他迈出步子,脚步声在雨天清晰可闻。就在从副驾驶走向驾驶位的几步里,男人的视线瞥向斜前方的一块空地。 那里,一个闪着光的气状漩涡刺眼地横在半空,漩涡流速极快,像在吞噬什么,一团流光在漩涡中心不停地环绕。 这漩涡就出现在马路上,在莫七景的眼前,但【江今驰】发现了,除了他,无论是路过的车辆还是莫七景,似乎都看不见这漩涡。 【江今驰】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世界,目光中透着些许迷茫。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是哪里?是哪一年? 视线不经意扫到车内的女孩身上,他的表情才再次变得柔和。 现在,她和自己是什么关系? ————— 江画集团办公大楼的夜晚仍旧灯火通明。 会议结束,人员陆陆续续地离开会议室,最后只剩江今驰一个人疲惫地坐在椅子上。 因为莫七景的几个电话,之后的两个小时会议,江胜立没有给他一记好脸色。 陈浩知道江今驰心烦,正想劝解几句,已经离开的董事长突然去而复返。 陈浩连忙点头打招呼:“江董。” 江胜立没理秘书的招呼,他站在门口,冷淡地扔给江今驰一句:“在外面玩可以,但是找懂事一点的,这个你给我断了。” 这个,是指莫七景。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几秒后,江今驰冲江胜立点头,道:“好。” 寥寥几句,父子的对话已结束,会议室又只剩下江今驰和陈浩。 陈浩在江胜立离开后终于松了口气,他们这公司董事长光出现,就会让人有压力。 他想这次莫小姐大概真的走到头了。平时小江总就不承认莫小姐,这次会议还给小江总帮倒忙,而现下江董都发话了。 别说让莫小姐转正做女朋友了,从江董的语意分析,就算小江总只是“随便跟她玩玩”,她也不达标。 陈浩感慨,莫小姐估计凉得透透的了。 江今驰确实有点累。 他跟江胜立说的那句“好”倒不是真的要跟莫七景断了,只是不想因为莫七景跟江胜立起争执。 不过看来,短期内,他确实不能去找莫七景,不然江胜立又会觉得他成天跑去“玩”,没干正事。 掏出手机,打开莫七景的聊天界面。 江今驰的手指敲击屏幕,编辑着说自己接下来半个月会很忙,没时间出来见面的文字信息。 但江今驰还没发送出去,手机就弹出一条新消息提醒。 是一个朋友发来的。 [我听说你们公司今晚开会,可我女朋友在城南商业街拍到了这个,是你家那个吗?] 江今驰没看懂,点进去,朋友发来了一张照片。 江今驰端着照片,突然想起了开会前他跟秘书的对话。 [需要我派人去了解下情况吗?] [不用。七景不会理乱七八糟的人。] 江今驰冷脸又看了眼照片。 照片里,头发和衣襟都有些湿漉漉的莫七景跟一个只有背影的男人坐在车里,向来跟异性很有距离的她,此时身上还披着件男人的外衣。 第4章 死骗子!别再打来了! “我已经忍你很久了。”车上,莫七景偏头瞪驾驶位的人,“你开车就开车,今天干嘛一直偷瞄我?” 【江今驰】迅速把视线收了回去,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淡然笃定:“没有,你看错了。” 莫七景懒得争辩,她无语地转头看窗外。确实也没力气吼了,下午就在路边冷风里等了狗江那么久,刚刚又淋雨,现在轻微有点咳嗽,嗓子疼。 正想着,车子忽的拐入路边的商业区停车位。 莫七景莫名:“怎么停这儿了?” 【江今驰】拉好手刹:“买点东西。” “我俩都淋湿了,就不能等我回家换好衣服再来买吗?” “不能。”他嘱咐,“你在车里等我。” 看着【江今驰】从停车位往店铺方向走去的背影,一个人摊在车内座椅上的莫七景忍不住摇头感慨:“服了。不听意见的臭毛病越发难治了。” —————— 【江今驰】进了店铺,拿好要买的东西,正结账时,一记女声叫住了他。 “今驰?” 他转身,看见周染染正对他甜甜笑着。 【江今驰】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继续低头调手机的付款界面。 周染染则转头看了眼店外的停车场,那边【江今驰】的车里,莫七景正坐在副驾驶上玩着手机。 眼底不着痕迹地升起不屑,周染染不轻不重地“啧”了一声。 她向江今驰周围的人了解过。这个叫莫七景的一直在缠着今驰,只是倒追了很久也没结果。 当然没结果,周染染想,也就今驰人好,不想让莫七景下不来台,才没拒绝太狠。可莫七景没有顺着台阶下去,始终缠着今驰,还真是没有眼力见。 越想越无语,她不免压低声音跟【江今驰】说话,一副替他烦恼的语气:“跟莫七景吃完饭了?还没想到办法脱身?” 【江今驰】没答,只是垂首看着始终支付失败的手机界面。 “我知道你讲风度,怕拒绝太狠她会难堪。但你不挑明,她可是会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巴着你不放的。”周染染又半自言自语地感慨道,“说起来她也真是有够厉害的,明明清楚你对她没什么意思还能这么纠缠。我就做不出这种死皮赖脸的事。哎,佩服佩服。” “这个软件也付款失败了?”【江今驰】蹙眉看向屏幕,跟店员确认着付款情况。 周染染也不是第一次跟江今驰相处了,知道他不是热络的人,于是一个人说话也不冷场:“也是,你们男的通常不擅长应付这种事。那么……需要我帮你脱身吗?” 她古灵精怪地挑了挑眉,一副有“妙计”的模样,咧嘴露出可爱的小虎牙,伸手,轻轻做了一个虚挽【江今驰】手臂的动作。 带些许暧昧意味的动作令小女生脸颊微红,她偷瞄一眼【江今驰】。 鼻梁高挺,眼眉似墨,即便是低着头,背也挺得笔直。 或许是周染染这个伸手的动作,终于让【江今驰】转过头,看向她。 周染染见状抬了抬下巴,提高音量故作警告道:“不过,你不要误会啊,我等下挽着你出去,只是为了帮你把她气走,单纯看在朋友一场,你又不好意思开口拒绝那种牛皮癣,才给你解个围。一会儿可不准趁机占我便宜。” 说完,虚揽的手臂打算实打实地挽上男人,可还没能真的触碰到,【江今驰】伸手,像扫身上灰尘一样地弹开了她白皙的小手。 “不用了,谢谢。” 他的声音不同平时那般客气,甚至可以说生硬得令周染染陌生。周染染估摸着自己不该说他“占便宜”什么的,尴尬地笑道:“开玩笑的,怎么还当真了。不过……我要是不帮忙,她今晚都缠着你怎么办?” 【江今驰】原本没有情绪的眸子微沉,像是终于失去了耐性:“周小姐,在商言商就够了。” “啊?” “建议少听一些不实八卦,尤其是我的私事。” 周染染被这些话搞得一愣。她的印象里江今驰虽然性子冷,但一直对她很客气,她也不是第一次跟他聊私事了,就一两个小时前他送她来这附近逛街时,她都说过差不多的话,怎么突然就不让聊了?还称这是不实八卦?? 周染染搞不懂:“我刚刚说什么不实八卦了?” “根本就没有什么‘她纠缠我’。”【江今驰】的视线转向店外车里的莫七景,“相反——她不喜欢我,是我很多年都一直,单恋她。” 在柜台甩下几张现金,【江今驰】在周染染错愕到震惊的目光中转身便走。 ---------- 莫七景感觉到自己有点感冒了,嗓子也越发疼,于是见到非得去买东西的【江今驰】回来,她有点没好气。 “小江总,能走了?” “嗯。”【江今驰】打开车门,“我手机信号好像出问题了,一直付不了款。” “哦,你今天手机确实一直信号有问题,我俩打电话不是断了几次吗?是不是被骗子给屏蔽信号了?还是坏了?要拿去维修店检查下吗?”莫七景伸手去拿【江今驰】的手机。 “咦?”莫七景盯着【江今驰】的手机皱眉,“你怎么用两年前买的这台?不是换新的了吗?新的那台呢?” 【江今驰】一怔,意识到什么,立刻将手机夺了回去,快速塞进兜里。他转移话题地把买来的塑料袋塞给莫七景:“拿着。” 莫七景没意识到对面在转移话题,只接过塑料袋,数落道:“让我看看你非得跑去买的是啥了不起的东西。” 说完,她拆开塑料袋,从里面掏出来一个盒子。 端起来一看,上面赫然印着感冒药的字样。 没表情的人没有表情地解释:“你咳嗽了。” 莫七景目瞪口呆地盯着那些感冒药,接着“刷”的一声合上感冒药的塑料袋。 完蛋了,夭寿了。 狗江今天不正常。 上次她咳嗽到肺都快咳出来了,狗江硬是没发现。 她刚刚上车就轻咳了两声,就两声,她自己都没想到要吃药,他搞什么啊? 今天这又是少见地忤逆他爸,又是偷瞄她,绝对不正常啊! “狗江……”莫七景表情凝重,小心翼翼地搭上【江今驰】的肩膀,又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道,“你要是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 “没。”【江今驰】倒是一贯的表情,他系好安全带,嘱咐,“等下记得吃药。” “我怎么觉得你比我更需要吃药呢?”莫七景不确定地看向【江今驰】,反复打量,很快,她想到什么,突然伸手去探【江今驰】的额头,“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发烧了。” 【江今驰】被莫七景突然的触碰吓得往后一退,他显然不适应她的触碰,紧绷的表情掩盖着已经逐渐明晰的慌乱和不知所措。 “没……没发烧,你松开!” 强自镇定的语气没能起到好的效果,莫七景不仅没松开,还索性掰过他的脑袋,仔细跟他对视:“碰你一下你结巴什么?没被我碰过吗?” 她端详着【江今驰】,吃惊道:“怎么看都发烧了啊!感觉你脸都有点发红了!” 【江今驰】胸口的起伏幅度变大,他赶快把微烫的脸撇开:“没有。” 虽然语气勉强维持着平日的语调,心脏却在不听话地跳动,他身体有些僵硬,被莫七景触碰过的地方都微微发麻,【江今驰】大口地吸了口气,不禁疑惑。 自己现在跟莫七景到底是什么关系? 不会……交往了吧? 正想着,便听到莫七景一声惊呼,像是想起来什么重要的事情:“难道是我今天用梨砸你的那下,砸到脑袋了?没理由啊……有那么重吗?嘶……虽然我那下确实希望能把你砸进医院来着。” 平时鲜少情绪的【江今驰】终于惊恐地看向莫七景。 什么交往?果然想多了。怎么看都更像仇敌关系啊! ———————— 会议室内。 江今驰盯着莫七景和陌生男人的照片端详了好几秒钟,他没什么表情地按灭屏幕,不在意地将手机往旁边一扔,冷淡地吩咐秘书。 “叫杨司机直接下班吧,不用去接她了。” “还有,下个月初的晚宴,请柬不用印给她的那份。” 秘书自然也瞥到自家老板手里的照片。他平时需要打理江今驰的方方面面,也算是了解自家老板和莫小姐的关系。听杨司机说,这莫小姐连相熟的尹二少给她披衣服,她也是下意识躲开的,这次得是气成什么样了,才会上了别人的车,披了别人的衣? 不过,他倒是一早就猜到这个莫小姐成不了。 再看看眼前,他这老板是当真没感情。 看到这样的照片后,伤心、吃醋、担忧,这些该有的表情是一丁点儿都看不见。只有一种她既然跟其他男人牵扯,那他就跟她一刀两断的决绝。 “小江总,需要我去查是个什么情况吗?” “不用。她不可能跟人牵扯不清。” 江今驰这句话把秘书给整不会了。 不可能? 既然他相信莫小姐不可能有变心的心思,那他吩咐这些做什么?就跟从此要一刀两断一样? 江今驰问:“你觉得她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听老板抛出这种问题,秘书掂量了一番,实话实话:“大概一时赌气才这样?” “我也这么认为。” 江今驰这寡淡的声调让自诩很会“揣摩上意”的秘书越发理解不来:“那您怎么吩咐办这些事?” “我很不喜欢赌气。”江今驰翻了翻手里的文件,不再说话了。 他工作太忙,太累,真的没心思陪莫七景玩这种赌气的游戏。 哄来哄去,浪费时间又没意义。 她自己也曾说过,在分开的好几年里,她遇到的异性多不胜数,然而这么多人里面,却没有第二个人让她产生过心动的感觉。 维系他们两个的,是从年少到如今所沉淀的漫长过去,他俩从一开始就不是因为对方“条件好”而彼此靠近,故而也不存什么随便来个“不错的人”就能轻易顶替。 既然她不可能变心,为什么要用变心做威胁,赌这种幼稚的气? 之前还搞不清楚她今晚一连打那么多电话过来是干嘛,现在看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她是想说——如果他不去接,她就上别人的车? 真不是个聪明的做法。 江今驰的眸子冷下去几分。 既然她要赌气披别人的衣服,那他就得让她知道——赌气不可能得来他的示弱,只会让事情更糟。 他可不想还有下次。 陈浩做秘书的作风是迈一步想十步,他见江今驰这么副态度,又赶紧确认:“公司下个月年会,本来预计是请莫小姐的舞蹈学校包办节目编排和舞美,原定下周签合同,那……下周还签合同吗?” 男人合上手里的文件:“取消。” 陈浩还有许多事要办,沟通完便火速跑去下面办事了,安静的会议室里,独自一人的江今驰也伸手拿桌上的文件,准备离开。 文件被拿起时,里面忽的滚出一支笔。 一只钢笔。漂亮的笔身昭示着这支笔的价格不菲,那是莫七景花了一个月工资送他的生日礼物。 江今驰叹了口气。 算了,还是给她个机会吧,只要她以后别再赌这种小脾气,年会的合同就还给她吧。 想着,电话已经拨出去。 短暂的等待后,手机里传来莫七景的声音:“喂。” 江今驰拿起钢笔看了眼:“你跟谁在一起?” 对面的莫七景却答非所问:“怎么?你出车祸了吗?还是得癌症了?是不是需要我给你打钱?” 江今驰听得笑了声:“就这么生气?” “还没听懂吗?我就是想跟你说一句——”电话那边的莫七景大吼道,“死骗子!别再打来了!” 江今驰被吼得耳膜一痛,接而不可置信地看向被挂掉的手机。 这是什么意思? 第5章 她在浴室洗澡,不方便。…… 莫七景气呼呼地挂掉电话:“现在的骗子真是的,本人在我旁边也敢冒充。” 【江今驰】的情绪没那么丰富,他把车停到小区门口,嘱咐道:“别理骗子了,赶快回去把湿衣服换了。” 莫七景点头:“你也早点回去换衣服。” “嗯。”他久久看着她,声音沉沉,一字一句道,“再见。” “怎么说得跟永别似的?”莫七景撑伞,步入雨中,走出几步后她又回头冲他笑,“好啦,表情别这么沉重了。放心,我不生气了。” 说完,她转身没入雨中。 待莫七景离开,车内的【江今驰】却没动,他默默注视着莫七景远去的背影,丝毫没有准备离去的迹象。 他劝告自己。 再看一眼,只多看一眼,就回原来的时空去。 一早就说好了,他只是来给她送伞的。 伞送完,便该走了。 可是……想她。 每天每天地想,现在终于能再见上。 刚刚,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是镇定的,沉稳的。此刻她看不见他的眼神了,他也终于可以毫不遮掩地,贪婪地看着她。 还真是一点也没变。 等等…… 【江今驰】停了下,发现了副驾驶上那袋药。 几不可闻的叹息声传来。 连丢三落四这种毛病也没变。 ———————— 雨依然很大,大到普通的伞根本不起任何作用。天空如同决了堤一般,特大暴雨在排水不好的小区路段积水极深,齐小腿肚的积水横在了莫七景回居民楼的必经之路上。 住同一栋楼的两个姑娘也正愁眉苦脸地撑伞站在积水一侧,她们脚上穿着漂亮的皮鞋,和没办法卷起裤腿的连脚打底袜,看样子已经在那边站了很久了,可怜兮兮的。 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经过,热情地跟其中一个漂亮女生搭讪:“美女,我背你过去呗。你鞋子看起来也不便宜,总不能一直呆雨里吧。看哦,雨越下越大了。” 漂亮的女生有些警惕:“你要收钱吗?” “说笑了,怎么可能收美女的钱。”男人笑嘻嘻的,一边说话一边抖动着身子,“不过,你到时加下我微信吧,这样也算交个朋友了。” 说完,男人还自来熟地冲刚到积水边的莫七景也吹了个口哨:“小美女,你也是啊,要我背你过去吗?” 莫七景无语地看了眼那边的男人,搞了半天,是趁火打劫微信号呢? 可惜了,她没有这个业务需求。 哗哗哗的水声响起,是莫七景直接踏入,快速躺过积水的脚步。 大概是忍不了了,背后传来另一个姑娘怯生生问男人的声音:“我急着回家收衣服关窗户,可以麻烦你背我吗?谢谢你,辛苦你了。” 男人用余光瞄了眼这个姑娘,揶揄道:“我是跟那个美女说的,你不行。” 姑娘没懂:“为什么?” 男人兀自怪笑一声,像是见了什么好笑的事,耸肩忍笑半天才说:“你觉得我看起来有那么饥渴,会想要对一个坦克献殷勤?” 完全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番话,被嘲笑的女生一时难堪地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小姑娘的羞愧难堪丝毫没能让男人住嘴,他只是继续自以为幽默地展示“风趣”:“你可以怀疑我的人品,但不能怀疑我的品位。” “幽默”完还讥笑着摇头总结:“啧啧,你少说120斤吧?讲真,姑娘,别自作多情了,你的微信号,送我我也不要。” 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激烈的躺水声,接着那男人后脑勺挨了狠狠的一下,在雨声中发出一声闷响。 他恼羞成怒地回头,发现是已经度过积水的莫七景又折回了。 男生的嘴里发出一声脏话,凶狠地扬起下巴:“你他妈干嘛?” “你是有女朋友的吧?住303。”莫七景冷眼盯着他,“要我告诉你女朋友,你在这里骚扰调戏别的女生,还缠着人家要微信吗?” 此话一出,男人的表情由凶狠变得僵硬,他不肯示弱地用手指狠狠指了指莫七景以示警告。 莫七景也没管这人怎么扮狠:“道歉。” 男人看了眼被嘲讽的姑娘,“嘁”了一声,没打算听话,越过莫七景转头就要走:“理你都傻。” 莫七景点头:“行,你上去,我等下就去你家敲门找你女朋友。” 这威胁极度好用,男人恼怒地回头,跟莫七景的眼神对上。一堆带脏话的自言自语后,男人道:“道歉可以,你保证你不会去找我女朋友。” 莫七景抱臂:“我保证。” 男人瞥了眼那个姑娘,不算太诚恳地极快说了声:“不好意思。” 离开时,男人就跟泄愤一般,他走进积水中,明显故意地重重踢着水,顿时积水四溅,洒了莫七景一身。 【江今驰】便是这个时候来的。高瘦的身子远远站着,蹙眉看向莫七景被弄湿的衣服。 莫七景见那个姑娘还难受地站在原地,也懒得理男人一时泄愤的举止。她转身冲姑娘咧出一抹笑:“我背你过去吧。” “不了。”刚刚被嘲过的姑娘身子无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或许平时就对自己的身材样貌不自信,自己都不认可自己,小姑娘现下明显越发自卑胆怯,“你自己过去吧,你还是个女孩子,我太重了,你背不动的。” “嗨!”莫七景爽快地摆了摆手,“你可能不知道,读书时候,我们班的纯净水桶就是我换的,再说你这体重属于正常人体重无疑,不是问题。” 她伸手拉姑娘,在雨天咧起阳光一般灿烂的笑意,“来吧,反正我的鞋裤本来就湿的,不怕踩水,我背你过去。” —————— 窄窄的楼道走廊中,【江今驰】倚在墙边,灯光昏暗,致使低头的他眼睛陷入阴影。片刻后,他抬头,表情不同于在莫七景身边那样缓和,此刻高瘦的人阴沉着脸,目光冰冷地盯着303的房门。 “咯吱”一声,门开了,男人提着垃圾,准备扔去三楼走廊的公用垃圾箱。 见男人出来,【江今驰】眸色下沉,原本倚靠的身子站直,颀长的腿迈出,跟那个男人擦身而过。 303的男人肩膀被重重撞了一下,导致他手里的垃圾袋也跌落地面,垃圾散开,洒了他一脚。 回头,他冷眼看着对面被垃圾袋汁水弄脏衣服的男人,【江今驰】冰冷的语气里没有丝毫歉意:“抱歉,刚刚没看到你。” 那目光阴沉沉的,令男人凉得一震。 —————— 莫七景把姑娘送回家,那姑娘感谢连连,邀请她进屋,还塞给她一堆好吃的。 临别时,姑娘热情道:“今天我来姨妈,实在不敢硬过那水,真的麻烦你了,以后请你吃饭。” 莫七景乐呵呵的:“都是邻居,客气什么?你刚搬来不久吧?要是一个人住比较无聊,可以约我出去玩的。” 姑娘挺高兴:“好呀,我叫杜诗,你呢?” “莫七景。” 临走是,莫七景挥手:“行了,你忙吧,我去趟303也回去了。” 杜诗茫然道:“去303干嘛?” 莫七景挑眉,模仿无厘头电影发出一声奸笑:“我是保证不告诉她女朋友,但我对他这种人没打算说话算话。嗯,骗人渣道歉不算骗。” 杜诗被莫七景逗得笑出了声:“确实,也不能让人家妹子被蒙在鼓里。” 送莫七景出门时,杜诗还在称赞连连:“你真的太厉害了!背我真的连气都不喘!还能折回去背那个漂亮妹子。” “小事。”莫七景一甩头发,骄傲地摆手,又是一副“不足挂齿”的表情。 杜诗的门关上后,莫七景强撑的表情管理瞬间瓦解。 她瘫坐在地上,没有形象地抖了抖有点发酸的肌肉。 哇塞,原来背两次成年人还是有点吃力的,尤其水里阻力大,差点就不帅了啊。 说起来,大冬天的,那水可真冷。 打了个寒颤,莫七景裹了裹身子,打算赶紧办完该干的事就回家。 步子还没迈出去,便看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三楼走廊的【江今驰】。 莫七景莫名其妙:“你怎么没回去?” 【江今驰】提起手里的感冒药塑料袋晃了晃,揶揄道:“你说呢?女侠?” 莫七景拍了拍脑袋:“啊,忘了。” 真不怪她不记得,毕竟还没适应过来江今驰会给她买药这件事。 自从江今驰接管公司以来,他那个严苛到离谱的爸就把他压榨得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如果她生病,他常常仅限于嘱咐她记得吃药,这么有行动力地立刻亲自买来,那得是好些年前,他还单恋她的时候了。 就如同“小景”这个称呼,似乎也都是好久以前江今驰才会做的事了。 莫七景又看向【江今驰】手里提的那两袋梨:“药就算了,这两袋你提上来干什么?” 【江今驰】不解:“不是你的吗?” “噗。”莫七景好笑,只当是他以为她还在生气,“梨不没收了,给你啦。” 正要去303,还没敲门,便听到里面鸡飞狗跳,那个男人大声叫喊着。 “宝贝宝贝,你放下那个酒瓶,砸了我到时候扎到你怎么办?太危险了!以后我不问人要微信了!真的!绝对不这样了。你放下酒瓶!” 门外的莫七景顿时产生了疑惑。 怎么?还有人抢先她一步告密了吗? 正思考着,男人已经逃跑一样地冲出303房门,跟莫七景和【江今驰】撞个正着。 莫七景看过去,此时男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修理。 更令莫七景没想到的是,男人见了他俩,竟开口跟莫七景说:“刚刚对不起。” 莫七景正被男人突然做人的态度搞得摸不着头脑,就听到背后【江今驰】的声音。 “道歉,是不是该诚恳一点?” 他站在莫七景身后,视线直直地,淡淡地看着那个男人,仿佛在暗示什么。 男人为难地瞥了眼【江今驰】,不知道忌惮什么,接而脸更苦地对莫七景道:“对不起啊,我真的不知道你今天有点感冒,溅你一身水是我不该,之前调戏你,说要背你也是我混账。真的非常对不起!拜托你原谅。” 这仿佛忏悔书模板的道歉一时把莫七景整不会了。 在跟【江今驰】一起上楼回家的过程中,莫七景总感觉哪里不对。 她怀疑地看着【江今驰】:“你不会做什么了吧?” 莫七景刚说完又自己否决了。 【江今驰】又没带保镖出来。只身一人的江今驰能干嘛?他连她都打不过。 排除了江今驰,莫七景越发想不通:“那他到底怎么了?” “不知道。”【江今驰】语气如常,“大概突然良心发现了吧。” —————— 江今驰这边回家以后,几次盯着家里的座机,几次想给莫七景打个电话,但都没打。 或许该让莫七景冷静冷静。毕竟以后他工作忙的日子还有很多,总不能他一忙,她就爆炸吧? 想明白后,江今驰洗了澡,在家里的沙发坐下,准备再看会儿文件。 但很快,脑子里又出现那张莫七景披着男人衣服的照片。 算了,至少打电话问问她回去了没。 —————— 莫七景在卧室换衣服时,放在客厅的手机响了。 “今驰,帮我接下电话。” 【江今驰】走过去,拿起电话,看见备注名写着——“预备役男友家座机”。 这是啥? 他蹙眉盯着这备注,不明显的烦躁略过心头。 是啊,他都忘了,有可能她现在是有爱慕对象的。 不悦地接起电话,【江今驰】的声音比平时还没有温度:“喂。” 电话另一头的江今驰听到对面是个男人,瞳孔不免剧烈放大,他迟疑地看了眼座机显示的播出号码,确定没打错,又不可置信地举起话筒:“是七景的电话吗?” 听到这种去掉了姓的亲昵称呼,【江今驰】捏手机的力道加大,细长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但声音却不动声色:“是,你是?” 江今驰几乎能猜到对方就是照片里的人。这人这么久了还跟七景在一起?他瞬间不客气了:“她人呢?让她接电话。” 【江今驰】没叫人,只不答反问:“你是什么人?” 即便对方的语调很平,江今驰却从中感觉到了敌对信号,他没耐性道:“你他妈管我什么人!把电话给她!” “那也是,听声音就不是什么好人。”【江今驰】无视对面的要求,语调淡淡然说着嘲讽的话。 “我他妈听你声音才不像好人!”江今驰语气更差,“她到底在哪儿?让她接电话。” 【江今驰】面无表情地看向莫七景卧室紧闭的房门。虽然她只是换件衣服,他却轻飘飘胡扯道:“她在浴室洗澡,不方便。” 第6章 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气得猛然挂掉电话,江今驰把原本在看的文件狠狠往桌上一扔,不知名的怒火燃得正旺,他走路生风地从客厅冲去大门,拿过挂在架子上的外套,在空中甩得一响,快速披上,接而“啪”的一声,重重关上了大门。 浴室什么的,他确定对面在胡说八道,挑拨离间,以他对莫七景的了解,不会有这种事。 但他也算是懂了,为什么向来跟异性有距离的莫七景会上这个男人的车。 他遇到狠角色了。 还是个不要脸的狠角色。 还在下雨的C城已经被水包围,许多车都开得很慢,但江今驰没有丝毫停留。30分钟的车程最终只用20分钟就开到了,江今驰来到莫七景楼下,仰头看了眼莫七景家的窗户。 莫七景家的灯亮着,她在家。那……电话里那个男人也在这里? 怒火又腾升起来。 他倒要看看,莫七景是被个什么歪瓜裂枣给骗了。 眸中的寒意更甚,江今驰一步踏入楼道。 —————— 莫七景正躺沙发上刷剧时,门外传来剧烈的敲门声。她开门只稍微慢了一点,门外的人已经越敲越急促,越敲越大声。 “谁呀?” 打开门,外面竟是她刚送走不久的江今驰。 莫七景莫名其妙:“不是回去了吗?怎么又来了?” 江今驰黑着脸,一声不吭地进屋。他越过莫七景,大步走到屋子里面,接而依次走过莫七景家的每个房间,把每个房间都开灯,关灯,检查一遍。 “人呢?” “谁?” “刚刚电话里那男的。” “哪个男的?” 看莫七景一副矢口否认的模样,江今驰沉沉地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压抑什么怒气。 算了。 他竭力劝自己冷静。 既然她不敢承认有这么个男人来过,那证明她也认为那是不对的,是不利于她和他关系的。 她不愿意他知道。 算了,也确实没必要为了个心机男争吵。 莫七景追问:“到底什么男的?” “没什么。” 江今驰答完,再次环视一眼屋内,很快,他注意到脏衣篓里扔着莫七景换下来的衣服裤子。那衣服裤子被打湿的面积非常大,湿漉漉地滴着水。 男人清冷的眉眼微蹙。 怎么会湿成这样? 他不是让她在找个店,呆里面等杨司机吗?难道她没找? 淋了很多雨吗? 为什么? 人现在还好吗? 神色微微变化,江今驰再也没有注意力去纠结那个来历不明的男人了,只是小心而担忧地打量莫七景,刚想开口问她怎么样了,但莫七景已经抢先一步说话。 “好了,我今天很困了。”莫七景打了个哈欠,把人往大门的方向推,“我感觉我今天跟你说过好多次再见了,你怎么就阴魂不散真的一直再见呢?今天你也累,赶紧回去吧。” 江今驰被推到大门口,仍没离去:“你生气了?” “没。”莫七景甩了甩手,“你到底要我说几次我已经不生气了?” 江今驰有些不确信:“真不生气了吗?” “嗯,说起来很奇怪,你那么一副理所当然要放我鸽子的样子,我就很生气,但是你真的跑来接我了,我又担心你被你爸训斥,担心他否认你全部的努力。” 江今驰自然是听不懂这些的,只当莫七景认同他如果不去开会,后果严重。 莫七景继续道:“今驰,我这人吧,你态度好,我就好,你态度不好,我自然也不会好。你逼不得已爽约以后要是有歉意有态度,我不会胡搅蛮缠非得让你放下工作来跟我吃饭,但是你要是爽了我的约还一副理所应当,毫无愧疚的态度,那对不起,我不管你是什么天大的事,就算你跑去拯救世界了,那我也只能说,你跟世界过去吧,别找我了,懂吗?” 江今驰安静地听完,沉默片刻,似是也稍微有些明白莫七景今天为什么会生气到上别人的车。 他点头:“知道了,以后失约我会注意态度,也会尽量少失约。抱歉,今天失约,我确实不是故意的。明天还得去公司,我就先走了。” 他带上门前回头说了声:“但你怎么就光对我凶?那男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声关门声后,莫七景越发无语。 总感觉今天在鸡同鸭讲是怎么回事? —————— 【江今驰】从莫七景小区离开以后开车回了自己住的家。 他到家门口时,低头看手机,依然没有信号。 粗略地推算一下,似乎从见到莫七景到现在,他的手机始终都处于没有信号的状态。 为什么? 思考着,【江今驰】在家里大门的指纹门锁前站定,在识别处按下指纹。 电子锁发出“滴”的一声,屏幕提示:【指纹无法识别。】 【江今驰】蹙眉,又伸手试了好几次,直至失败次数过多,弹出警告。 怎么回事? 手机没信号,银行卡和付款软件都不能付款,怎么指纹都打不开门了?难道这个时间点,他的账号都已经销号了?难道这个时间点,他已经不住在这里了吗? 正疑惑着,屋内传来脚步声。 大门打开,搞清洁的李姨一见【江今驰】,乐呵呵地冲他笑:“小江总,原来是你啊?吓死我了,我听一直提示开锁失败,还以为来小偷了。” 看见熟悉的清洁阿姨,【江今驰】这才稍稍放心下来。 “门锁好像坏了。”他进屋,“李姨,明天安排人修一下吧。” 说完,他迈步往二楼书房走去。 理论上,书房里应该还有几台备用手机,他得把手里这台没信号的换掉。 书房很宽敞,是他当初亲自布置的,这个时空的摆放也跟自己原来时空的完全一致。 【江今驰】打开抽屉,正准备找备用手机时,一股钻心的疼痛毫无预兆的划过心口,身体好似正在被什么拉扯、撕裂,他下意识用手撑住办公桌才没至于倒下去。 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楼下一辆黑车的汽车驶入院子,飞溅起道路两旁的水花。车内坐着个跟他有着一模一样五官的男人。男人很快停好车,按下指纹锁,进了屋。 【江今驰】不知道楼下发生的一切,他只是吃疼地低头喘息。本以为这阵痛会过去,然而体内的疼痛却在极短的时间里迅速加剧,就如同有什么东西在逼近一般,越来越强烈。 门外传来脚步声,而随着逐渐逼近的脚步声,【江今驰】身上那种钻心的痛也爆发出可怕的穿透力。 【江今驰】吃力地伸手去支撑地面,忽而吃惊地发现自己的右手手指竟隐隐约约变透明了。 那透明只是一瞬间,两秒后,手指很快又恢复了常态。 到底怎么回事? 惊恐间,书房门被打开,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进了门。 两双一模一样的眼睛,带着相同的表情,震惊地看向对方。 【江今驰】痴愣得看着跟前的人。直到见到这画面,今天所有的反常才终于算是连接了起来。 怪不得……莫七景说还有一个“江今驰”给她打电话。 怪不得……莫七景数落他白天表现混账。 原来现状跟他想的不一样。 本来,【江今驰】以为他就跟电视里的穿越剧一样,莫名其妙穿越到了自己几年前或者几年后,那么他只需要尽快融入自己这个时间点的生活就好。 但原来…… 竟然这个时空的自己也同时存在?! 那现在身体这个疼痛感是怎么回事?今天一整天都没事。但偏偏,另一个自己出现他就开始发作? 反常的场景令两个穿着一模一样衣服,长着一模一样五官的人警惕地对视着,他俩谁也没有轻易往前一步。 这时,楼下院子传来李姨的声音:“小江总,我下班回家去啦。” 一声关门声以后,阿姨出了院子大门。 就像是按了什么暂停键一般,随着院子大门关上的声音,【江今驰】的疼痛在这一瞬间消失殆尽,他倒在办公桌上喘息,视线仍旧看着几步之外那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第7章 狗男人没资格吃小景买的梨…… 打破两人僵持的,是江今驰手中的短信提示音。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奇怪的短信内容。 【这是两年前的你。】 【和平共处。】 【否则一损共损。】 看不出发件人是谁,但很明显这信息不是垃圾短信,还有着可怕精准的指向。 ———— 一个小时后,偌大的书房中,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年轻男人相邻坐在茶几边的沙发上。 在【江今驰】轻而易举地用密码解锁开江今驰的手机屏幕以后,江今驰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社交账号密码、银行账号密码以及儿时旁人不知的经历都能完美吻合。况且【江今驰】身上的每一样东西,都确实属于他所有,包含【江今驰】手上那台没有信号的手机。那台手机是他两年多前买的,连贴膜和手机壳都一模一样。 即便非常荒诞,但确实,另一个自己,真真切切地出现在面前了。 江今驰蹙眉,复述:“所以你说,你收到七景的电话,跑来接她,抵达修车厂后没见到七景,这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发光的漩涡,接而被那个发光的漩涡卷到我这边来?” “是的。” 桌上摆着一张白纸,白纸上面用印泥印了两个右手拇指的指印,一个属于【江今驰】,另一个属于江今驰。这两个指纹对比起来确实一模一样,然而【江今驰】端着江今驰的手机,反复试图用指纹解锁,都没有成功。 “面部解锁呢?” 【江今驰】尝试一遍,同样不行:“我刚刚回家时,大门指纹锁打不开,本来以为是家里的门锁坏了,现在看来,这个世界不认我的指纹,也不认我的面部解锁。” “怎么会这样?” “不光指纹和面部。”【江今驰】把自己的手机,银行卡推到江今驰跟前,“手机没有信号,银行卡消磁。我本来还搞不清楚为什么,现在见了你,有点头绪了。” 【江今驰】抬眸:“我不属于这个时空,可能刚刚会痛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得回去。” 江今驰思考后问:“所以我们得再找到打开那个漩涡的方法?把你送回去?” “没,那漩涡一直都在。” 江今驰没听懂:“没消失?那你被卷过来以后直接再跳进去不就好了?为什么不回去。” 【江今驰】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什么:“我太久没见过她了。自从她出去外省读大学,我就再也没能联系上她。本以为她不会回C城了,可这个时空竟然有她。看见她在,我不想立刻回去。” “以为她不会回来?”江今驰喃喃重复着。 是的,他过去,也曾经那么以为过。那时的莫七景直言,她大学在外省读,读完也会去舞蹈团,以后全国各地跑演出,大概率不会回C城了。 【江今驰】想到什么:“说起来我想问你,这两年发生了什么?你现在跟小景到底是什么关系?” 江今驰没直接答,他像是在想什么,接而轻笑了声。 “你笑什么。” “没,就是看到过去开口闭口都是莫七景的自己,有点没适应过来。”江今驰微微停顿,“嗯,我知道你现在处于那种状态。单恋她,喜欢她,无时无刻不想着她。时常想打听她的消息,想知道她在外省哪个舞蹈团,想去找她,却又担心她并不想见你。” 【江今驰】无语地看着跟前的人,总有种自己被人放在X光片下看了个清清楚楚的错觉。 “放心吧,这种单相思的痛苦持续不了多久了。”江今驰站起来,“走吧,送你回去,你说的那个漩涡在哪里?” 【江今驰】没听懂:“持续不了多久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你根本不需要多贪恋这边有莫七景的状况。因为只要你回去,你在你那个时间点,再等个三个月左右,莫七景就会从外省回来。跟她重逢以后,她会告诉你,她喜欢你。” 安静。 【江今驰】听完这句话后沉默良久,好半天才质疑道:“为什么会这样?小景以前可是从来都没说过对我有意思。” “真的。其实她读书的时候就喜欢我——”江今驰略微停顿后,又不习惯地加了一个字“们。” “?” “她只是读书的时候没有意识到。” 就像是听了什么惊天大新闻一样,【江今驰】维持着听到那句话时的动作,顿在半空。 【江今驰】在那边跟不上事件发展,但江今驰却一副想通了一切的模样,唇角不自觉微微扬起。 【江今驰】讨厌自己比江今驰少知道两年的事,似乎江今驰很容易揣摩他的心理,但他却看不透江今驰在想什么:“又在想什么?” “没,我只是突然想通,原来今天她披的是你的衣服,上的是你的车。”不同于整晚的黑脸,江今驰此刻心情可谓称得上愉悦。 “是的,她还送了我两袋梨。”【江今驰】依然没明白,“所以高兴的点在哪里?” 江今驰伸手去拿塑料袋里的梨,端起看了看,神情越发满意、笃定:“我就知道,她不可能喜欢别人。” 【江今驰】实在不适应江今驰的自信,他总在这种瞬间怀疑跟前的人并不是自己:“小景给我这梨的时候说什么‘梨就不没收了’,什么意思?” 约莫两分钟后,江今驰向【江今驰】说完了当时这个梨被莫七景没收的前因后果。 “早知道,当时送周染染的时候不应该那么早叫七景出来。”江今驰又说,“但是你看,七景确实刀子嘴豆腐心,还是把梨给我们了。” 然而这话还未说完,一颗梨从【江今驰】手里毫无预兆地扔出,直接往江今驰的脸上砸了去,命中。 一声被砸的闷响以后,【江今驰】满是恼意地把那两袋梨一收,拿到远离江今驰的地方。 冲他吼道:“狗男人没资格吃小景买的梨!” ———————— 半夜,杳无人烟的平西路荒废修车厂外,一辆黑色汽车停到了路边,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安静地伫立着。 【江今驰】指了指那边那个在夜里还闪着光的漩涡:“能看见吗?” 江今驰站在原地没说话。 “行吧,我也没指望你能看见。”说完,他一步迈到了那个漩涡前。 倒是江今驰面无表情地陈述:“看得到。” 越是看得到,越能体会,原来如此不真实的事情确实真实的发生了。 在准备走入那个漩涡之前,【江今驰】又不放心地回头嘱咐:“我回去了,你记得对她好一点。” 江今驰站在原地:“放心。我本来就没打算找她以外的人。” 巨大的漩涡依然在流动,在深夜里展露出冷而诡异的光。 【江今驰】踏入漩涡,顿时越发刺眼的光芒从那个漩涡里奔射而出。 光芒闪烁一段时间后又减弱,江今驰好不容易从强光中恢复了视力,他看了看漩涡所在的位置,【江今驰】完好地站在原处。 “没成功?” “是的。” “再试一次?” “嗯。” 反复的强光,反复消散。 在无数次的尝试失败以后,那个漩涡前伫立着两个五官一模一样的人。 【江今驰】偏头问江今驰:“我要是回不去,得一直生活在这边的话,莫七景只有一个,怎么办?” 第8章 要是两年前的你死了,那你…… 莫七景工作的地方是C城一间规模最大的舞蹈培训学校。 学校针对不同年龄段分班,几乎覆盖了全年龄,开设的课程很多,包含街舞、爵士、芭蕾、古典等多个舞种,而莫七景所教授的便是现下收益最差,学员最少的古典舞。 国风古典舞公认赋有美感,极具东方神韵,然而还有个不争是事实就是变现能力不如当下热度高的流行舞种,比如女团舞那些。莫七景自小喜欢古典舞,学舞时也主攻这个,于是她两年前回C城选择就业时,放弃了去收入相对略高的电视台或偶像公司做流行编舞老师,转而选择了现在这个学校。 带舞蹈班是个累活,尤其当带的是小朋友班时,更属于地狱难度。 蹦蹦跳跳的小孩子难以管理,陪同小孩子来舞蹈班的家长更难服务。 “莫老师,我看彩排,我家圆圆怎么站在那么后的位置?别人都遮住她了。” “莫老师,我家云云跳舞那么好,怎么不是C位?这样多打击孩子积极性啊。” 今天是彩排,本就忙,加上要安抚家长,莫七景下班时已经很晚了。刚打算回家,莫七景便接到了陈浩的电话。 “莫小姐,能不能麻烦你去小江总家里看一趟?” “怎么?” “今天小江总家搞清洁的李姨打电话跟我说,小江总不正常,她说早上进了小江总家,看见小江总身体不舒服,好像还蛮疼的样子,可死活不肯去医院,还把李姨差走了,让她从今天起都不用来打扫卫生。”陈浩叹气,“你知道小江总平时多工作狂的,今天竟然没来上班。我打电话过去,他也是这么副语气,也让我一个月内都不要去他家。我不知道他遇到什么事了,或许你能去看一眼吗?” 莫七景听了半天,可算听懂了。 陈浩,是江胜立安排在江今驰身边的,美曰其名是秘书,实际上算半个江胜立的眼线。陈浩人精,担心正主怪罪他搞不清楚江今驰每天的状况,又担心江今驰吩咐他别去的情况下硬去会惹江今驰不高兴,两边都想讨好,竟然把迂回球打到了她这里。 但这个球确实打得准。就陈浩这个形容,她还真的不可能不担心。 想起他昨天替她撑伞就淋了雨,整天的反应也怪怪的,是不是真的遇到什么事了? —————————— 安静的书房内。 【江今驰】看着一整墙的书,视线一排排扫过书名:“这种反常的事,理论上,我不相信书里或者网上能有我俩想知道的问题答案。” 坐在沙发上看文件的江今驰不清不在地“嗯”了声。 “今早阿姨来打扫卫生,那个不明原因的阵痛又发作了,怎么看都像是警示我必须回去才行。” 江今驰低头处理文件没理他。 【江今驰】不满地转头看他:“你能不能上心一点?要是两年前的你死了,那你就活不到现在了。” 江今驰依然没抬头:“我都没去公司上班,我还不够重视吗?” “你这样在家看一天文件,跟上班有什么区别?” 说到这里,江今驰才合上文件:“现在什么头绪都没有,也没办法采取什么行动。只能让我周围的人先不要来这边找我,以免撞上有两个我。而且你——不要再出去了,现在也搞不懂你那个阵痛什么时候会发作,别去外面不小心激发了。到时候我差人再打听打听,从长计议。” “对了,昨天给你发短信的号码能查出来是谁吗?” “差下面的人去查了,回复查不出来。” “到底什么人会给我们发这种短信?他知道我们俩同时存在的现状,还能清楚描述出我来自两年前,这不可能是个普通人。” “我甚至怀疑这是不是一个人。”江今驰思考片刻,“确实必须得联系上这个发短信的人。” 两人说话间,江今驰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一条短信。 同样看不出发件人是谁,信息内容也同样诡异。 【同时存在两个自己怎么办?】 信息的文字后面还接着一个链接。 这要是平时,江今驰绝对当垃圾短信略过,但此时此刻,他盯着屏幕半天没动,最终还是点了进去。 链接打开,里面是一段广播节目的音频。 【各位听众大家好,欢迎收听今晚的《纸短情长》,今天给大家介绍的一本书叫《时空崩塌》,作者不详。】 【不知道大家平时听没听过平行时空这个概念,这本书的作者主张——平行世界不存在。】 【平行世界常见于文艺作品,但实际上截至目前为止都没有任何现实科学依据予以证实。】 【平行世界存在的假设之一源于,祖母悖论。】 【简单来说,就是假设一个人如果穿越到几十年前,杀掉还没认识祖父的祖母,那么理论上,祖母都死了,这个人就不会再出生了。可这时候产生了一个矛盾是,如果他不会出生了,那是谁杀了祖母呢?】 【为了解决这个矛盾,部分人将这种情况解释为这个人穿越回到的过去,是另一个平行世界,杀掉的也是另一个平行世界的祖母,而不是自己原世界的祖母。】 【科学界关于解决祖母悖论,其实远有比平行世界更合理的假说。】 【第一、不可穿越理论,即既然存在相互矛盾,那代表人类永远无法实现时空穿越。】 【第二、香蕉皮理论,即这个人想杀祖母时,脚下会有一个香蕉皮致使他摔倒,行凶失败。当然,不光是香蕉皮,无数变数都会致使他无法成功杀害祖母。这个理论代表——人类可能实现穿越,但无法干涉或改变该时空的重要走向。】 【本书作者提出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理论——时空修复理论。】 【也就是说,如果真的有一个人穿越回过去杀掉祖母,引发祖母悖论,会导致原本运行正常的时空体系产生混乱,就如同一个正常运行的软件突然产生BUG。时空会变得无序,出现各种各样的反常现象。例如时间混乱倒放,世界历史重组,又或者世界崩塌,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自己。】 听到这里,江今驰和【江今驰】的神情皆是一震。 【众所周知,软件一旦产生BUG,程序员会尽快将这个BUG修复,而时空也是如此。具体到祖母悖论就是,这个人会被时空当做BUG抹去,时空自行修复完成后,历史变为祖母与其他男性结婚,而非那个人的祖父,故而那个人从此不再出生,也不再存在穿越行凶一事。】 【这本书用同一个时空存在两个自己来进行了举例。】 【假设一个时空存在了两个自己,则代表时空产生了BUG,这时,时空会启动修复机制。】 【首先,时空体系不会承认两个“自己”,依然只有一个人能正常作为本人生活。】 【其次,不被时空承认的一方会触发排异机制,也就是时空修复机制。具体表现为撕裂、钻心、剧痛、行动受限,逐渐透明,直至被修复,最终消失。】 【为了避免这种结果,两个“自己”最好和平共处,避免触发排异,否则一损俱损。】 ———————— 莫七景到达江今驰家的院子外时,意外发现有一个男人站在院子大门外,似乎在往江今驰家的院子内张望什么。 一个陌生男人。 男人约莫50来岁的样子,他反常地留着长长的头发,长到几乎与许多女性所留的长短一致。头发垂在侧脸,跟同样很长的胡须融合在一起。这衣着打扮不似常人,让人竟有些分辨不出他是搞艺术还是单纯疯癫。 男人正抬头看向江今驰家二楼的窗户,眼神的情绪被遮盖在厚重的眼镜镜片之下。 “你好。”莫七景上前,“请问找江今驰吗?” 这声招呼令中年男人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他只看了莫七景一眼,立刻压低帽檐,快步走掉。 莫七景觉得奇怪,但也没多管走开的男人,她推开江今驰家院子的门,一步迈了进去。 以前江今驰让阿姨给她录入过指纹,莫七景正常地打开了大门,她向里面张望一番,没看见人,便抬脚往江今驰最常呆的书房走去。 与此同时,书房内的【江今驰】又感觉到了那股熟悉的阵痛。 江今驰赶紧按停手机,探身去查看【江今驰】的情况。 “咯吱”一声,是书房的门被人推开了。 莫七景出现在门口,她唤了一半的名字都生生停住:“今——” 吃惊地看向屋内,莫七景对上两双一模一样的眼睛。 第9章 一旦触发次数多了,是会要…… 如果广播里所说的是真的,【江今驰】每次发作就是被排异了。 这可怕的排异机制就像是要把人剿灭,痛感狂风一样撵过人的身体。 【江今驰】无声地靠在沙发上,眉拧得极深,因为吃疼,头部抵着沙发靠背,微微后仰,他没发出太多声音,但表情和胸口越来越大的起伏都昭示着排异的可怕杀伤力。 这个痛法,江今驰甚至顾不上跟莫七景解释现在的状况,只能立刻伸手去拉【江今驰】:“要不还是去下医院吧,万一有用呢。” 可他伸手抓【江今驰】的时候,【江今驰】的手忽的变得透明,江今驰抓空,伸出的手就那样直接穿过了【江今驰】的手掌。 在场的三个人都震惊地僵在原地好半天没动。 手掌变透明似乎只持续了两三秒左右,很快,【江今驰】的手又恢复了原状。 江今驰两人没有因为手掌的恢复而松口气,相反,这让他们意识到广播里所说的绝非危言耸听。这排异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危险,那不仅仅是发痛而已,那就是在试图摧毁他,试图在时空中抹去他。 莫七景快步走进去,她看了眼江今驰,又看了眼【江今驰】,一时竟不知道跟谁说话。 大脑没能很快地处理过来这种反常现象,她微微迟疑,才问:“怎么了?” 江今驰站在原地一声没吭,勉力思考着解决方案,可这东西哪有什么解决方案? 三人束手无策,眼见【江今驰】脸色越来越差,又眼见【江今驰】第二次手指短暂变透明后,一通电话突兀的响起。 看不出来电人是谁。 跟之前的短信一样。 意识到这一点,江今驰就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赶紧按下接听。 电话那边是个男人的声音。 【让那个小姑娘离开。】 江今驰没听懂:“什么意思?” 【让那个小姑娘离开,才不会触发排异!】 或许感受到江今驰的迟疑和不确定,对面加重语气,催促起来。 【赶紧!再这样下去危险!】 江今驰也不敢耽误太久,对面是唯一能对现下所有的反常发展提供思路的人,也只能试着听他的。 想到这里,江今驰下了决定,他拉住莫七景的手,飞快地带她跑出了房间。 穿过走廊,下楼,越过客厅,走出大门,再来到院子。 电话那头的指引果然没有任何错误,几乎在莫七景迈出院子的同时,二楼书房的【江今驰】察觉到排异消失了。 江今驰手里的电话还没挂断。 【好了,他的排异停止了。】 【我就说一次,记住。】 【你们两个,要么不要同时出现。】 【如果同时出现,在场就不能有第三个人。】 【不然都会触发排异。】 【一旦触发次数多了,是会要命的。这一点一定要记住。】 “还没问,你到底是——”江今驰的话还没问完,对方已经挂了电话,只剩“嘟嘟嘟”的忙音响在耳畔。 江今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至莫七景的声音打断他:“那个……你手可以松开了吗?” 江今驰回过神,他看向跟莫七景相握的手,似是这才意识到自己握得太久了。 在院子大门外的莫七景收回自己的手后,仰头看了看江今驰家二楼的书房窗户。其实她在推门进那个书房,看见两个江今驰的瞬间,已经进行了一场规模庞大的头脑风暴。 凭借着自己阅狗血无数的经验,莫七景在双胞胎、克隆人、整容等各种狗血发展里进行了拓展思维,直到刚刚看到【江今驰】手指变透明,手掌被穿过的瞬间。 这……简直魔幻。 她怪异地打量起江今驰,问道:“你不会是在偷偷搞什么人体实验吧?” 江今驰一贯的冷脸:“我倒更宁愿那是谁搞的人体实验。” “所以到底是什么情况?” 一番解释以后,江今驰长叹了一口气。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他从原来的时空穿越过来,但在这个时空不被认可,又会触发排异。而且我不能放着他不管,毕竟,他是我的两年前,要是他死了,我也活不了。我们在找办法把他送回去。这事你不用太担心,我不会让他给你添麻烦。” 莫七景半张着嘴,好半天没说话。 江今驰说:“知道你觉得不合理。” “不。我觉得这样才太合理了。”莫七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我就说……你昨天怎么可能不去开会,又怎么可能那么闲地一直跟我相处。” 江今驰:“……” “所以楼上的是两年前的你?” “嗯。” 莫七景转身就要推门进院子。 江今驰莫名:“干嘛?” “我想去看一眼。” 江今驰刚迈步要跟她进去,就被莫七景大声喝止:“站住,不准进来!” 江今驰被吼得动作一滞。 “刚刚电话里那个人说过对吧?要么第三人不能在场,要么你俩不能在一起。” “然后呢?” “然后我现在要去见他,你在门外等着!别给我触发排异了!” 说完,莫七景合上门,转身便走。 江今驰无语地看着向他关上的院子大门。 这到底谁是这屋子的主人啊? 他不自觉也抬头看二楼书房的窗户,想起昨天【江今驰】说的话。 【我要是回不去,得一直生活在这边的话,莫七景只有一个,怎么办?】 他当时就让【江今驰】别想些没用的东西,毕竟找到回去的办法才是关键。 但是现下看来,【江今驰】必然会在这边呆上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为了不触发排异,难不成他都得这样远远站着,提供他俩见面的空间?怎么感觉这么不对呢? 而且……这一两年,莫七景有过像今天这样,扔他在一边不管,跑去找别人的先例吗? 不过,那明明就是自己,不算别人,就算他俩见面说会儿话又怎么样呢?似乎也没什么好担忧的? 虽然这么想,可还是有一股不明缘由的不安悄悄浮上心头。 —————— 莫七景提着裙子,上楼的脚步特别快,她想,前一天所有反常的事情好像一下子就突然都能完美契合上了。 为什么电话里,他一会儿说在开会,一会儿说在接她。 为什么他的种种表现跟平时不同,为什么晚上他会气呼呼地找上门来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 原来是这样。 推开门,【江今驰】就站在书房里面。 他真的,从外形上看,跟莫七景所熟悉的那个人没有任何区别。同样好看的侧脸,同样不丰富的表情,但似乎在某些场合几不可辨地鲜活一丁点。比如……见到她的时候。 她听到他喊她。 “小景。” 莫七景在门口站着,也不知道是不是需要一点接受时间,她原地打量他,没有立刻进去。 确实是江今驰。 莫七景犹犹豫豫地走进去,一时也没想到说什么,只能一直看着他。 【江今驰】先一步开了口,带着些许担心的语气:“你昨天吃药了吗?” “啊。”莫七景像是想到了什么更重要的事,也不拘谨了,立刻走到他身边,把包打开,从里面掏出一盒药,咧嘴,笑着递给【江今驰】,“我昨晚上吃药的时候就在想,明明你也躺了水,你也淋了雨,淋得还不比我少,你却没给自己买。呐,拿着,别就只知道提醒我注意身体,自己也要对自己上心呀。” 【江今驰】有些意外地接过那盒药,似乎不太习惯莫七景的关心。 两人正对视着,楼下传来江今驰的声音:“你们两个打算聊多久?” 莫七景探身到窗户前,看见楼下的江今驰脸色似乎不怎么好,但还算听她吩咐的,乖乖站在院子大门外。 她说:“快了。” 莫七景看完楼下的江今驰,又转头看【江今驰】。 她打量了好半天,忍不住对【江今驰】说:“你说你,过去这么讨喜,现在怎么就变成了楼下那么个混账样呢?” 【江今驰】也跟着莫七景一起走到窗户边瞥了眼楼下的人:“我也很不理解。” “对吧。” “打死也不想变成那样。” 两人说起这个,可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正谈着,楼下再次传来催促:“要说那么久吗?” 莫七景无语地看楼下:“我才说了几句话好吗?” 江今驰住了嘴。 他想。 是吗?怎么他会觉得楼上他俩说说笑笑好久了? 楼上,莫七景想起【江今驰】现今在这个时空的诸多不方便,立刻转身,义气地拍了拍【江今驰】的肩膀:“你放心吧,在这个时空不方便的都可以找我。” 【江今驰】抿唇,声音淡淡答:“好。” 正说着,莫七景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掏出手机一看,竟然是江今驰的来电。 他今天闹什么呢? 无语地接通:“又干嘛?” 手机里传出来清冷的声音:【没,我一个人在下面站着也是站着,一起聊。】 “行吧。”莫七景突然又想到什么,问【江今驰】,“对了!上个月北城街开了一家新滑冰场,我一直想要人陪我去,但楼下那个忙工作,死活没空来着。现在,你不用上班,我明天刚好没课,你陪我去呗?” 【江今驰】点头:“可以,但我不太会,没关系吗?” 莫七景笑道:“没事儿,我可以牵着你滑。” 电话里忽的传来江今驰轻微提高的音量:【不行。】 莫七景没明白:“为什么?” 对面顿了一下:【他可能触发排异。】 就像是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理由,江今驰还重复了一遍:【对,会排异。】 在莫七景全然未注意到的角落,两个江今驰隔窗而望,仿佛用表情就能完成简单交流。 【江今驰】表示疑惑——突然拆台不让去是几个意思? 江今驰表示不满——我自己都没跟她出去过几次,凭什么给你去? 无声交流完,江今驰跟莫七景总结道:【我陪你去吧,让他呆家里,安全。】 【江今驰】也不急着反驳,脸上丝毫不显怒意,语调也慢悠悠,轻飘飘:“不是已经搞清楚排异规则了吗?只要你离我和小景远远的,绝对安全不排异。” 说完,【江今驰】意味深长地冲只能一个人站楼下的江今驰勾起唇:“就像现在这样。” 江今驰:【……】 江今驰被堵得半天说不出话,他也意识到他要跟两年前的自己争什么的话,似乎占不到嘴巴上的便宜,索性破罐子破摔:【那我不管,反正我明天得去,到时候你产生排异,你就自己回避,自己退到不产生排异的范围以外。】 【江今驰】依然不着急,而是若有所指地跟莫七景说起话:“小景这两年肯定很不容易吧。有的人,啧啧,擅自就决定了,一点都没尊重小景的意见。” 江今驰:【……】 “我就不一样了,我全听小景的。”【江今驰】轻抿唇角,问莫七景,“不如小景你来说说,排异只能去一个的话,你想跟谁去?” 第10章 放心,我分得清主次。…… 这等喧宾夺主的事情,江今驰哪里能忍,他在电话中一字一句强调道:【她当然想跟我去。】 话还未落音,莫七景已经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要。我一开始就打算跟他去。” 楼下的人被哽得一时说不出来话来。 莫七景跟【江今驰】约好第二天见面的时间地点,接着跟他道了别:“好啦,我真得走了,外面那么冷,再让他一个人站外面,该冻坏了。” 临走时,莫七景被【江今驰】送到了客厅大门,而她刚出门,便又看见了站在院子的另一个江今驰。 莫七景再次感慨现状的神奇,她迈步,向那边的江今驰走去。 院子大门外的江今驰确实已经在水泥路上等了很久了,头发被冷风吹得乱飞,人也轻微有点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气得。冷风并没有让他躬起背或缩着身子,他只是笔直地站着,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莫七景停到他跟前,伸手,给他理了理被吹乱的头发:“冷吗?” 江今驰冷着脸:“当然。” 他刚刚牵着莫七景出来的时候可没穿什么保暖的外套,以为很快会回去的,哪里知道这会儿为了不触发排异,他得在这冷风里,一站便是半个多小时。 莫七景咧嘴,满意地点头道:“冷就好。” “好?” “这不就可以让你切身感受下我昨天站路边等你的感觉嘛。”说完她故意叹惋道,“不过可惜了,今天没下雨呢,你感受得不够还原。” 江今驰倒不介意莫七景损他,只是垮着脸问其他的问题:“你非得跟他出去干嘛?” 莫七景打量江今驰的表情,忍不住乐了:“他不就是你吗?怎么还跟自己较劲呢?” 江今驰不满地把头别到一边。 “好了,别垮着脸了。”莫七景好笑,她探身靠近他,“我会对他好,那也是因为你。主要吧,我是看他在这个时空这么不方便,没手机没身份很多事做不了,确实需要有人陪。而且,没准儿我陪他出去走一走,能找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帮你把他送回去呢?” 说完,莫七景把江今驰的脑袋掰了回来:“你说你现在是不是上班把脑子上到不灵光了?我俩才是一个时空的,他早晚要回去。你想想,我能对他有什么想法?我还能跟他回两年前还是怎么滴?” 最后,莫七景总结道:“放心,我分得清主次。” 这话让江今驰的脸色好了不少,寡淡的脸上终于展现出一抹不明显的笑意,他说:“我送你回去。” —————— 莫七景刚回家没多久就收到了陈浩的电话。 “莫小姐,打扰啦。请问下您今天去小江总家了吗?情况怎么样?” 莫七景微微思考了下该怎么回答。 就算陈浩不算江胜立的“眼线”,就目前江今驰家的那种状况,似乎也不可能对他说实话。 为了避免追问,莫七景索性答道:“不知道什么情况,今驰一直都不接我电话,我最后没能进到他屋子里。” 陈浩疑惑道:“但之前小江总不是让李姨帮您录过指纹吗?您不能直接进去吗?” 既然装傻,就干脆装到底,莫七景胡扯:“不知道,我按了几次指纹都打不开,会不会是我的指纹被今驰删了?” “好的,谢谢。” 莫七景还想答什么客气几句,对面已经挂掉了电话。 城市另一角,陈浩叹气地放下电话。 他这迂回球果然还是打错了,本意是想透过莫小姐搞清楚小江总那边发生了什么,别到时候江董追问起来,他一问三不知。但他似乎选错了对象。昨天小江总还让他别印莫小姐的请柬,也撤回了莫小姐的合同,现下小江总不接莫小姐电话,连家里莫小姐的指纹都删了。 这莫小姐,果然彻底凉了。 —————— 第二天,江今驰睁眼,推开房门,发现住在对面客房的【江今驰】也刚好推开门。 两人不约而同地走去净水机旁,不约而同地端着水杯,像照镜子一样皱眉看对方。 “你也渴了?” “你也渴了?” “……” “……” 说完,又不约而同地倒了同样份量的一杯水。 在不同房间的洗脸池前,用几乎一模一样的姿势和速度洗漱完,两人在同一时间抵达了衣帽间,将手伸向了同一件衣服。 “你换一件。” “你换一件。” 两人几乎同时说出口。 “……” “……” “算了,我换吧。”【江今驰】转了个方向,走到挂运动服的柜前,语气轻飘飘道,“毕竟我今天要跟小景去滑冰,得穿宽松一点。” 江今驰伸手去拿刚刚两人都打算穿的那件西装,不满道:“你倒是玩得开心,吃我的住我的穿我的,你是不是应该也给我分担点工作?” “不是我不愿意。”【江今驰】偏头,揶揄地看江今驰,“现在那电话号码只有你能用,代表工作电话只有你能接,而公司里,闸口,电梯,我办公室门,办公的平板,屋内的保险箱,哪里不要指纹或者人脸解锁?我根本工作不了好吗?” “……” “况且你紧张什么?难不成你也意识到你混账过头没胜算了?” “嘁。”江今驰自鼻腔中哼出一声嘲讽。有昨天莫七景那番话,他现在还真没把眼前的人当威胁,“劝你把重心放在怎么回去这个问题上,别围着七景转,她对你没意思。” “她对谁有意思有关系吗?你不是连关系都不急着跟她确定?”【江今驰】一边嘲讽一边对着镜子整理衣袖。 “别人这么说就算了,你还不懂为什么吗?”江今驰将手伸进西装,套好,也立在镜子前,“不把公司这边的位置坐稳就跟七景在一起只会害了她。必须搞定土皇帝,解除后顾之忧才能往前走。” 土皇帝,是指江胜立。原因在于他们这个董事长父亲,做着个公司老板,便独断专行得厉害,不管说什么,不管有道理没道理,必须听他的,不管去哪里都要人伺候,甚至家里有个老婆不够,还真把自己当皇帝似的,在外面找了“妃”。 平时江今驰是不会在外面这么称呼江胜立的,他私自给江胜立起的绰号,还真就自己能听懂。 “他倒确实做得出这种事。”【江今驰】自是知道江胜立有多难应付,他整理好衣服的褶皱,难得地给了江今驰一点鼓励,“那么,工作加油,在公司早点站稳地位,我约会去了。” 江今驰冷声道:“滚。” —————— 【江今驰】开了车库里另外一台车出门。 在驾驶去冰场的路上,过去的画面不自觉浮现脑海。 他穿越来之前,对于莫七景最后的记忆便是她满脸冷淡,直言以后不会再见面的样子。她要上大学,要去舞蹈团,她说不喜欢他缠着,以后也不需要联系。她说这些话时一丁点都不会笑,让他怀疑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让她厌烦到了这种地步。 于是这些年,想找她却不敢找,想见她却见不到。无处安放的想念溃烂在心里,唯一缓解的方式,便是去那时读书时的中学校门口坐一坐,买一根她那时最喜欢的冰棍,然后举在手里,看着,想着,直至那根冰棍化掉。 然而,只是一个转瞬,他竟然到了这里,竟然从未来的自己口中得知,她也是喜欢他的。 痴人说梦一般。却是真的。 【江今驰】抵达冰场所在的街道时发现莫七景已经到了。远处的她没有注意到这个方向的他,只是正往道路另一边张望着,等待着。 —————— 与此同时,行驶在上班早高峰路上的江今驰下意识看向北边的窗外。 那里,是莫七景跟【江今驰】约好去滑冰的方向。 莫七景之前安抚的话还在耳畔。 【放心,我分得清主次。】 确实不担心【江今驰】真能形成什么威胁,那不过是个小自己两岁,心智想法不如自己成熟的小孩子。他早晚得回去,莫七景也没打算把他当做一个独立的,可能发展的对象。 但——可能就跟他对尹事澄的态度差不多。 知道尹事澄觊觎莫七景,也笃定尹事澄没能力夺走莫七景,但这些,依然不影响他不喜欢尹事澄靠近莫七景。 于是他也确定——他不想【江今驰】跟莫七景去滑冰。 这个念头,就像是具有某种执行力。 随着那个念头被确定的一瞬间,冰场上空,一道无形的屏障悄然生成。 【江今驰】正迈步往莫七景那边走去,但才接触到屏障的边缘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道弹开。 怎么回事? 【江今驰】疑惑地看向跟前的空气墙,第二次往莫七景所在的方向走去。 才勉强迈入一条腿,排异的痛觉也汹涌而至,很快,他第二次被弹开到屏障以外。 【江今驰】吃力地站稳,抬眸看远处的莫七景。 他刚跟她重逢,好不容易,真的好不容易有机会跟她好好相处,她也在四处张望着找寻他的身影。就这么近的距离,但他,竟然一步都不能往前? 无形的屏障就立在他跟前,偶尔反射出一些光影,诡异而坚硬。 看着莫七景的背影,【江今驰】没办法说服自己放弃。他不死心,便更用力,更拼命地往莫七景走去。这次他终于穿过了那个屏障,身子艰难地往前走了两步,可剧烈的排异痛感也铺天盖地地包裹住他。 就在他执拗地要往里面走时,手腕被人拉住,有人强行将他拖到了屏障外。 他意外地转过视线,拉他的是一个长头发,长胡须,戴着厚重眼镜的中年男人。 男人沉声警告他:“别勉强了,你过不去。” 第11章 这个世界,只认一个江今…… 不起眼的树林长椅边,中年男人跟【江今驰】解释:“别担心,我已经让助理帮你过去通知那个小姑娘,说你没办法到场了。” 【江今驰】看向跟前的中年男人,他打扮奇怪,行为举止也略显孤僻。 能察觉那里有屏障,并把他从屏障里拽出来,这人明显知道什么。 那这人……到底是个什么人? “为峰老师。”说话间,一个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已经走到中年男人身边,“转告过那位莫小姐,让她不用等了。老师,我们也走吧。” 那个叫为峰的中年男人点头,走前嘱咐【江今驰】:“以后别再做这种蠢事,感觉到排异就立刻远离,硬往里面走,是会死的。” 【江今驰】不确定地复述:“会死?” “刚刚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屏障,排异,这都代表另外那个人拒绝你以他的身份出现在那个场合。你要知道,目前这个世界认同的是他,目前可以正常生活、社交的也只有他。你现在没有认同,跟他一起出现在第三人面前会被排异,跟他一起争夺人际关系也会被排异。” 见【江今驰】一脸将信将疑的模样,后面那个年轻人突然插话。 “还是听为峰老师的吧。”年轻人习惯性推了下自己的眼镜,劝解道,“我也遇到过一些时空上的怪异事,也是老师帮忙解决的。为峰老师不会害人的,他在这方面算是有见解,也有著作,比如……” “好了阿木,不必要跟陌生人解释太多。”为峰打断了年轻的助理,“走吧。” 助理阿木的话倒是让【江今驰】的脑海突然闪过一些蛛丝马迹,他赶紧上前,挡在为峰身前:“您……是给我们发信息打电话的人?” 为峰微微停顿,否认道:“我不知道什么电话短信。” 要走的人又回头看【江今驰】:“听着,你现在必须树立起来一种意识,那就是这个世界,不会同时承认两个江今驰,不要做跟世界规则对抗的蠢事。回去也告诉另外一个自己,你们俩,不要在没有身份认同的时候强行对抗排异,更不要跟另一个自己对立,像今天这种抢人际关系的情况完全没必要。两个人和平共处,共用身份,防控排异,那才是长久之道。” 【江今驰】静默地看着为峰跟助理小木离去的背影。 短信和这位老师强调的都是和平共处。真不是他发的短信吗? —————— 不得不说,莫七景今天略无奈。 昨天江今驰放她鸽子,今天【江今驰】放她鸽子。也真真不愧是同一个人,都能把鸽子放得如此突然,没有一点征兆。 正气鼓鼓地想着时,莫七景接到了同事的电话。 电话里的同事神秘兮兮的,声音压得很小,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才问:“七景,你跟小江总闹掰了吗?” 这是什么问题? 莫七景莫名:“没有啊。怎么了?” “咱学校不是拿了他们公司年会的合同嘛?各种节目的编排,我们出主持,包设备、舞美,这些加起来本来报价就不低,加上江画这样的大集团,要求排面到位,还给我们加了价,用在提高质量和档次上,那着实算学校最近接到的很不错的外快项目了。” 莫七景听半天都没有搞懂:“然后呢?” “今早小江总的秘书,就那个陈先生你知道吧?他打电话过来通知周校长,说那个合同不签了。”同事再次把声音压小,“校长脸都黑了,八成要找你问责。” 这边话音还没落,莫七景已经收到了周校长打来的电话。 她跟同事道了个别,按了接听。 还没说话,就听到电话那头,周校长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 “莫老师,讲真,我做校长这么久,你知道我的,我向来特别好说话,也从来不干涉人私事。”那语气无可奈何中又透着些许严厉,“但是莫老师,你谈恋爱归谈恋爱,你不要影响学校的业绩对不对?归根结底,这不是你一个人的合同,学校要出主持,出歌手,除了你的古典舞,年会还有其他老师的编排,加上舞美、设备也一起承包给我们了,你吵一个架,大家年底奖金都没了,我怎么跟学校其他老师交代,对不对?我这不是怪你啊,但真的,莫老师,这事真的……” 感觉到校长极度的克制,但也能听出他浓烈的不满和责怪,莫七景只能回道:“周校长,不好意思。这里面应该是有什么情况,我去了解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好的。”说到这里,周校长又补充了一句,“莫老师啊,之前高层开会,因为利润和收益考虑,想撤古典舞班,让你教别的,你喜欢古典舞我知道,你坚决不肯换班教,我也帮你说尽了好话,这好不容易高层们刚松口,同意继续,你可千万别因为这个合同让他们又改变主意了。” 莫七景点头:“好。我会重视的。” 挂了电话,莫七景立刻开始翻通讯录。 当初拿下这份合同,她没有找江今驰帮忙过,而现下合同出问题了,她认为也不该找江今驰。 既然是陈浩通知不签的,她便打电话给了陈浩。只是电话响了好久都没人接听,第二次打去,还直接被对方挂掉。 以前陈浩可一次都没挂过她的电话,难道陈浩在忙? 莫七景无奈,等一个小时以后,他又给陈浩打了个电话。 这次陈浩接通了,语气不似平时那般好:“莫小姐,我知道你找我什么事,我这边能给你的结果就是,合同不签了。但我也是个打工的,你一直给我打电话骚扰我也无济于事,不是吗?” 莫七景没适应对面突然的不客气,她顿了下,问:“陈秘书,不好意思,我就是想沟通一下,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你们公司那边突然不签了?当初我带了很多方案给你们公司,提供给你们的舞台效果,舞曲编排DEMO你们也都说是所有待选合作对象中最好的。” “莫小姐,我现在挺忙的,就不跟你说了好吧。” “等等,陈……” 然而话未说完,对面已经挂了电话。 —————— 江画集团内,江今驰似乎隐隐约约听到门外打电话的陈浩叫了句“莫小姐”,待陈浩挂掉电话进门后,他顺口问了一句。 “什么合同?” 陈浩赶紧笑道:“哦,小江总,就是你之前交代的,说取消莫小姐学校的年会承包合同,我这不就立刻照办了嘛。刚刚莫小姐打电话来问,哎,我可是花了好些功夫才回复她。不过您放心,年会的进度不会受影响,我会安排行政那边尽快找合适的新承包方的。” 江今驰这才想起来。 当时误以为莫七景上了别人的车,愠怒之下做了那样的决定,后来气消了,自然没打算真撤。只是……这几天事太多,忘记跟秘书说了。 “陈浩,那个合同就继……”话未说完,江胜立从外面走进了办公室。 很明显,江胜立听到了刚刚两人的对话,他走到江今驰跟前,听似漫不经心地问陈浩:“莫小姐?就是那天开会,一直打电话的那个?” 江今驰赶紧站起来,将手里的策划书递给他,试图转移话题:“董事长,你看看这个。” 江胜立显然没有被绕过去,他偏头,问江今驰:“你要把年会的合同给这位莫小姐吗?” 第12章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孩…… 江今驰没有直接答是否,只回江胜立道:“您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 江胜立直视江今驰良久,最后点头:“行,那就相信你能处理好。” 送走江胜立,江今驰便收到了一个陌生来电。 来电显示为C市区号,座机。他猜测,这是没手机的【江今驰】用某个小卖铺座机打给他的。 【喂。】 听到对面果然是自己的声音,江今驰有些不解:“你不是跟七景去玩了吗?给我打电话干嘛?” 电话那头的【江今驰】语气十分不好,这令人隔着电话都能想象出他阴沉的脸色:【还不是有人做的好事?】 一番解释之下,江今驰蹙眉:“还有这种规则?” 【那个人说不光是人靠近不了,给她打电话也不行。】 “听懂了。一旦存在冲突,就会引发排异。也就是说,如果我不愿意你以我身份出现的场合,你就出现不了。” 【那人的意思是,只要我俩没有争抢,和平共处,这种排异是可以避免的。所以……你这好端端的,没事针对我干嘛?干嘛不给我去?】 “我哪里知道我随便想一下就能影响你?” 【那你以后别想了。】 “这个还真控制不了。越让自己不想某件事,就越会想吧?”江今驰一边说一边翻着手里的文件,接而想到什么,语气一转,“不过我觉得很合理,要是你能冒充我随便乱跑乱晃,我在这边时空的生活不是变得一团糟了吗?” 【嘁,谁想冒充你?我要是发现自己变得有一丁点儿像你那么混账的话我就会想扇自己耳光。】 江今驰:“……” 江今驰竭力说服自己冷静,不要跟个小自己两岁,心智不成熟的家伙争辩。他挂了电话,合上手里的文件。 比起这个,其实更头疼的是现在七景学校那个合同要怎么办。 —————— 陈浩不接电话,莫七景只好亲自去江画集团一趟。 其实莫七景并不在乎这个合同分给她的收益,但这合同对学校里一些人很好的同事来说却称得上重要。要好的小雪为了这个合同推了其他的工作,努力的娟姐需要这笔钱做舞蹈参赛的筹备资金,而尽职的周校长为了这个合同的设备也垫了不少钱,这合同要是黄了,后果并不轻松,甚至对有些同事来说算个打击。 江画集团的前台认识莫七景,见她来公司,客客气气地招待她在沙发坐下,还给她倒了杯水放茶几上。 但一通电话之后,前台的表情和态度都微微有了些变化。 “不好意思,莫小姐,陈秘书今天一整天都没空。” 莫七景预料到不会那么顺利,点头道:“没事,我坐这里等他。” 在大堂坐了足足一个小时后,电梯发出一声到层提示音,陈浩从电梯里走了出来。看样子,他是被江今驰差出去要办什么事情。 莫七景赶紧走到陈浩身边,与他并肩而行:“陈秘书,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想来问下贵公司到底对哪个环节不满意?我们都可以协……” “莫小姐,回去吧。”陈浩目不斜视,只加快了脚步,跟想甩掉她一般,语气干脆生硬,“几天前就确定不签了,你就算说再多也只是浪费我俩的时间。” 莫七景勉力一步并作两步,跟上他的步伐:“那请问不签的理由是什么?” “啧。”无意识地发出一声不耐烦地咋舌音,陈浩皱眉,他似乎终于被莫七景跟得失去了耐性,也终于停下脚步:“莫小姐,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没有理由,就是不签了,你也别劝我了,真没用,你非得找个人说服的话,让小江总点头签约,行不行?” 这个答案让莫七景一时愣在原地:“什么意思?” 陈浩没答,径直越过莫七景,走开了。 莫七景还怔愣着便收到了江今驰的电话,电话那头的江今驰语气有些犹豫。 【七景,有个事想提前跟你商量一下。】 “什么?” 【年会合同的事,因为我爸那边的缘故,可能出了点问题。】 这个形容,再结合陈浩的态度,莫七景感觉自己似乎隐隐知道江今驰要说什么了。 “所以因为你爸的缘故,你现在的想法是偏向于不签了?” 【我这不正跟你商量嘛?】江今驰解释,【你知道的,虽然公司是我在管理,我能决定,可强行忤逆他没好处。】 江今驰说是“商量”,但莫七景觉得这听起来更像“说服”。 她在来之前已经想好了无数个江画集团可能不满意的地方和调整应对的可行方案,可偏偏就是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条理由。 江今驰他爸,可能,不喜欢,签合同的那个学校里有她。 跟她的业务水平无关,跟她是不是做错了事情无关,更离谱的是,有决定权的江今驰一点都没试图去说服他爸,只致力于在这里说服她。 遇到这样的事,莫七景实在很难让自己语气好起来:“要不你直说,你是要告诉我,确定不签了吗?” 电话中出现短暂的沉默。 不久后,江今驰没承认,又答非所问:【要不……这个合同你能抽成到多少钱?我补给你。】 或许想起莫七景不是个要钱的人,他又改口:【或者我另外介绍差不多收入的外快给你?】 莫七景吸了口气,语气加重,重复:“今驰,我是问你,你是不是决定不签了?” 或许莫七景这语气少有严肃,江今驰迟疑了。 最终他答:【那你让我想一下,周末答复你。】 “好。我等你答案。” 挂了电话,莫七景有些脱力地走出江画集团的大堂。 室外很冷,冷得她禁不住发抖,而这心情,刚好也很应景,凉得透彻。 或许,她完全没必要等江今驰周末的答复。毕竟她觉得自己算是了解他。江今驰无疑是个权衡利弊的人,是个他爸要求他做100分,他会做120分的人。他不是个讲对错讲公平的人,所以就算到了周末,他大概率也给不出她想要的答案。 莫七景突然觉得有点累。 她自小知道江今驰那爸苛刻,读书时她就见过江今驰考个第二却捏着试卷不敢回家的可怜模样,她理解江今驰孝顺母亲的心,他憋着一口气,想在公司站稳脚跟,避免被私生子母子骑脸。 她都理解,所以,江今驰说过两年,他稳定好公司,有能力脱离他爸的掌控后再在一起时,她爽快答应了。 可,是不是她太理解他,导致他觉得她每次的理解和让步都是理所当然的? 他到底有试着也理解她,也为她想想吗?他想过这个合同没有以后,她会不会受到什么影响吗?或者当他父亲这么恶意地故意针对她时,他想过维护她吗? 冷风钻进衣服,冻得莫七景瑟瑟发抖,她在往路边走的过程中试图裹紧衣服,但那刺骨的寒意没有得到丝毫缓解。 正等车的莫七景在冻得有些木僵时,突然感觉到衣角被人拉了拉。 低头,竟是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小男孩有着大大的、漂亮的眼睛,他手里抱着一个带标签的新变形金刚,耳朵里塞着俩耳机,好像在听歌。此刻,胖胖的小手轻轻拽着她衣角没放。 莫七景莫名:“小朋友,怎么啦?” 小孩子歪着脑袋看她,声音软软糯糯的:“姐姐,偷偷跟你说,你好漂亮哦。” 正沉浸在阴霾情绪中的莫七景一怔。即便心情再不好,似乎也没办对小孩子甩脸色,更何况这小孩说出的还是句让人这么开心的话。 莫七景矮下身,笑着轻揉他的小脑袋:“你也很可爱啊。” 小家伙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又打量起冻得有些发抖的莫七景:“姐姐,你是不是很冷啊?” 莫七景搓了搓手心,笑道:“没事,姐姐叫的车很快就来啦。” 小家伙的眼睛无辜地眨了眨:“但是车子来之前,姐姐会冻到吧?” 他像是想到什么,低头在自己的小口袋里翻啊翻,最后竟翻出一片暖宝宝,献宝一样地塞到莫七景手里。 见莫七景迟疑,小男孩又干脆自己把暖宝宝的包装拆了,小手伸在半空,一直热情地用眼神示意莫七景贴外套里面去。 盛情难却之下,莫七景听话地把暖宝宝放进了外套里面。 冷风中,外套里的暖宝宝很快开始发热,寒意明显被驱散不少,让莫七景有些缓过来。 她低头看小天使一般的小孩子,再想想他说她漂亮时的样子,忍不住轻笑一声。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孩子啊。 莫七景探身问他:“你把这个暖宝宝给我了,那你怎么办?” —————— 远处,一家小卖铺前,【江今驰】的视线盯着很远之外一个年轻女生和五岁小男孩,他手里捏着小卖铺的座机电话筒,说道:“不怕,给你一个,我还有很多。” 路这边,莫七景抿笑看着小男孩,这戴着耳机的小孩子抱紧手里的新变形金刚,用小大人一般的语气跟她说:“不怕,给你一个,我还有很多。” 【江今驰】挂了电话,高瘦挺拔的身影在冷风中远远站着。 看不见的屏障,仍旧竖立着,令他没有办法向她那边靠近分毫。 在确认远处的莫七景安全上车后,【江今驰】转身离去,温和的眼神在瞬间变得凌厉。 —————— 江今驰忙了一天,回家。 正伸手在黑暗中摸灯的开关时,领子忽的被人一提,整个人都被甩到旁边的柜子上。 屋内发出一声闷响,江今驰的背被撞得生痛,他下意识抬头。 黑暗中,他对上的是【江今驰】冰冷的视线。 第13章 你排异痛半死都好,我也…… 黑漆漆的屋内,玄关对于两个成年男人来说略显狭窄。 【江今驰】冷声对江今驰道:“我在公司外面听到前台抱怨小景合同的事,你解释一下?” 江今驰跟他对视片刻,没说话,只是伸手挥开他,冷脸往屋里走。 【江今驰】怒意更甚,他快步拦住江今驰去路,将对方的领带一提,拉得江今驰差点失去重心。 他一字一句重复: “解,释,一,下。” 这次江今驰重重推开【江今驰】,他大力拉回自己的领带,语气愠怒:“你管太多了。” “是土皇帝?” 江今驰站在原地,沉着脸色重新系自己被扯散的领带:“是。” “非得讨好他到这种地步吗?你看不出来小景多失望?” “行了。”江今驰的声调忽的高了半分,“好人都给你来当了,就跟我多希望七景受牵连似的。我也不知道你在颐指气使什么东西,别忘记了,我喜欢她的时间比你久,我也规划了跟她的未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比谁都期望现在能把合同甩土皇帝脸上,跟他说,这合同我就是要签。” “那就签。”【江今驰】实在理解不了跟前的人,“就让他不高兴又怎么样?让小景不高兴你就爽快了?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回去?我现在觉得放任你这么下去,那我的未来肯定是被小景甩了。” “别在这里瞎操心。”江今驰没耐性,“你根本不了解七景,她不会喜欢别人。” “那你呢?你说你喜欢她,但你这从头到尾的表现,真的很难让我相信。” 这句话令江今驰的脸色一沉:“我需要你相信吗?我喜不喜欢她我自己不知道?” 似是被这个质疑激怒,江今驰张嘴,要说什么,他吸了一口气缓解情绪,可似乎最终还是没憋住,连语调都冷得透彻:“听着,我对你的耐性已经耗尽了。别成天在这里喧宾夺主,这里我要做什么,我要怎么处理跟七景的关系,都是我说了算。你要是合作,那我们一起找把你送回去的办法。你硬要跟我对着干,你得知道后果。我现在分给你用的现金、钥匙、车子、这房子,我随时收回。到时候你排异痛半死都好,只要你痛不死,那我也不会再回避。听明白了吗?” 江今驰怒意正盛,他快步迈向卧室,在进门前又忽的回头看了眼【江今驰】:“哦,还有。七景失望不失望也跟你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反正你直到回去,也不可能有机会跟她再说一句话。” “啪”的一声甩上房门,门内的江今驰沉默地站定。 路边的路灯透着窗户打进屋内,但那微弱的光线并不能照亮在黑暗里的他。 【江今驰】的质问在脑海回荡,导致江今驰久久一动没动。 【就让他不高兴又怎么样?让小景不高兴你就爽快了?】 思考良久后,江今驰才走进房间里面,伸手翻开手机通讯录,拨了一个电话。 “喂,周姐吗?周五时你跟我出去一趟。暂时保密。” —————— 自从上次莫七景背杜诗过了积水以后,杜诗便经常做了饭菜叫莫七景去她家吃。 一来二去,两人熟络了起来。 这天,杜诗一边咀嚼着嘴里的红烧肉,一边道:“你不是说有个合同的事情悬着,满烦的嘛?我怎么看你这几天心情还行啊。” “还能一直让这个事把我整抑郁还是怎么滴。”莫七景扒了几口饭,“世界上好人这么多,温暖又可爱,我何必老想槽心的事。” 杜诗被说得一愣一愣的:“哪里多了?” “啊?你不觉得吗?我最近深刻感受到,C城的市民素质太好了,善良的陌生人真的好多。我冷了有小孩子分我暖宝宝,我挤公交有人下车前特地把座位让我,我站某很贵的餐厅前犹豫要不要吃时,都有路过的妹子会分我打折券。” 杜诗听得目瞪口呆:“你在哪个路口遇到的路人?下次我也去蹲一下。” 莫七景哈哈大笑两声:“行,下次带你一起去蹲。” —————— 周五,距离江今驰说给答案的时间还剩一两天。 这天放学,莫七景正矮着身子跟班上小朋友道别时,爵士班的俩同事经过,冲她冷笑一声,接而两人若有所指地聊起天。 “有些人还真的好意思这么若无其事啊?” “谈恋爱非得拉别人的奖金垫背,怎么不去演偶像剧呢?” 莫七景有些莫名其妙之间,关系要好的小雪气鼓鼓道:“别理她们。这不智障吗?合同拿下她们有一毛钱功劳吗?你拿下合同的时候她们有谢你一句吗?合同遇到问题她们有出哪怕一分力去挽回吗?什么都没做倒好意思怪辛苦付出的人了。” 正指桑骂槐的两人听到这话立马不乐意了。 “怎么?连累人还有理了?” “真的一点都不愧疚吗?” 正说着,一行人大步从几人跟前经过。 周校长一边领着江今驰,一边甩手示意那两个人让开:“你们别堵走廊中间,给小江总过去。” 然而江今驰没往前走,只是直接停在莫七景教室门口,视线也停在莫七景身上。 周校长自然知道两人关系不一般,连连笑着叫莫七景:“七景啊,你说你,合同谈成就谈成了嘛,怎么还让小江总带着盖章的主管亲自跑我们学校来呢?应该我们先盖好了给人家送过去嘛。” 莫七景还有些意外地愣着,周校长又笑着跟江今驰道:“小江总,你放心,对年会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哈。” “嗯。”江今驰语气平平道,“也没别的要求,就别用这两个人就行了。” 他用目光指了指站在莫七景门口指桑骂槐的那两个,接着跟着周校长继续往前走去。 —————— 江画集团某层办公室。 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男人倚在办公椅上,他双腿交叠,食指跟中指并拢,有节奏地敲击着扶手。 办公桌上立着水牌。 财务总监,江明骋。 “哦?我哥最后竟然还是签了?” 助理点头:“是的,档案室那边保密,估计现在公司的人大多还不知道合同签下来了。我也是好不容易才问到,小江总把管章的周姐带去那个学校了。没想到小江总这么沉不住气,这要惹恼了江董,把他从总经理位置上拉下来,那不就是开一个股东会的功夫吗?到时候任免新的总经理,首要人选可就是您了。” 江明骋不当真地摆了摆手:“你当爸真的能因为这种小事罢免他?他平时可是相当会讨爸欢心,事事尽心,戴孝子。” “可我看……江董是偏向您的。您看,平时江董总训斥小江总,对您却很少苛责。” 助理是不知道自己这马屁怎么让上司瞬间不高兴了。 听了那话后,原本吊儿郎当的江明骋卸下笑意,此刻年轻男人的脸只剩下几分阴沉。 训江今驰多,训他少。 那是因为那才是江胜立想认真培养的儿子,重视,才严格要求。而他这样的,就算把他放到财务总监这么重要的位置,目的也不过是想给江今驰紧迫感,提醒江今驰要奋斗上进。 他,一颗的棋子罢了。从出生起就莫名其妙要低江今驰一等,处处给他让路。 世界,可真是不公平得紧。 “不过——让爸不高兴都要签这合同。看来他跟传言说的不一样呀,他喜欢这个莫小姐吧。”江明骋又坐下,将办公椅转了一圈,“知道这点,就真想做些让他膈应的事呀。” —————— 学校走廊栏杆处,落日的余晖染在天边。 莫七景倚在栏杆上,乐呵呵地瞥站在自己身侧的江今驰。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莫七景感叹,“我本来,连你跟我说不签以后,我要在你身上哪几个地方出拳都想好了。” 江今驰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前方:“这么确信我不会签吗?” 莫七景点头:“那可不?其实我都在找下家了。你公司不识货,我换家识货的公司承包就行了,有一个看上去还挺合适来着,你要是确定不签我们,我就打算去接触了。” 说完,莫七景抱臂:“并且我律师都咨询好了,你们公司这种情况吧,让我们公司推了其他活,也让我们公司花钱准备了设备,这种时候反悔不签约的话,一样可以追究你们责任。法律上叫啥来着……哦,叫缔约过失责任。” 江今驰听得好笑:“未来对象都告?” “废话,亲对象也明算账啊。”莫七景将两只手臂架在栏杆上,“更何况你现在可没资格用对象两个词。” 江今驰笑起来:“我就跟他说,这点小事,难不倒你。” “谁?” 江今驰轻嘲道:“他。” “哦。”莫七景意会过来,也突然想起来,她这些天都没见过【江今驰】,“说起他,他人呢?回去了吗?” “没。” “那我怎么没见过他了?” “排异范围扩大了,他到不了这边。” “这样啊。”莫七景遗憾道,“本来他人挺不错的,我还想跟他聊聊天呢。” 江今驰不动声色地看向远处街道边,那里有着【江今驰】模糊的身影。 江今驰轻嘲一声,淡淡然跟莫七景说:“是啊,估计他回去原来时空之前,你是见不到,也说不上话了。” —————— 几天后。 为了清点之后小朋友表演节目要用的舞蹈服和道具,莫七景这一天下班非常晚。她从教室出来时,学校大门已经关上了,只留了一个内部人员出入的小门。 她出了学校,独自一人往前走。 在她没注意到的角落里,一辆亮黄色的跑车停在路边。颜色高调,车型高调,大冷天还开着敞篷。 车内后座的江明骋却兴致勃勃地打量着莫七景。 不愧是学舞蹈的,这身材,啧啧。 视线露骨地扫过一些不该扫的部位,江明骋懒懒跟前座俩人说:“做好准备,等下行动。” 说完,江明骋让人把车开到莫七景身侧,维持着跟她步行相近的速度,与她并肩而行。 后座车窗打下,江明骋刻意让自己的语调显得慌张:“莫小姐,我哥那边出了点事,他让我来接你。” 第14章 世界的认可,突然在他身…… 【江今驰】这天回家时,江今驰已经在家了。 进了门,正换着鞋,【江今驰】便听到江今驰在电话中吩咐陈浩:“嗯,你到时候把周染染想要的那个限量包定了,以公司的名义送过去,说是赔礼道歉的。” 【江今驰】蹙眉,走到客厅:“给她买包做什么?” 江今驰收起手机:“还不是你搞的好事?你当面说周染染八卦了是吧?现在大小姐觉得面子挂不住,耍小性子说合作不愉快,明年不想谈了。虽然周氏不会真的因为这种小事不合作,但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表面功夫和面子能不给吗?人家提出了不满,土皇帝自然逼我去赔礼道歉。” “那你是不是可以选商务点的礼物?送包也太奇怪了,让小景知道指不定出什么误会。” “别管我的事。”江今驰没有耐性,“我说过了,这时空我说了算。倒是你,人都接近不了,还跑去她附近干嘛?” 【江今驰】蹙眉,没接话。 现状确实如此令人不痛快,他在这个时空不被认可,没有主动权,即便眼见莫七景遇到什么问题,他也是不能上前的。 江今驰没再继续周染染的话题,他将一叠文件扔到【江今驰】跟前:“找了好些个人,终于查到了。当时给我们发指引信息的,是一个叫刘木的人。” 【江今驰】端起那叠文件,其中有一页用回形针夹着刘木的照片。 【江今驰】看了一会儿,道:“这好像是那个为峰老师的助理。” “那看来我们还是得去找这个为峰老师和这个刘木助理才行。” 正说着,家里座机响了。 【江今驰】起身过去接听,按了免提。 “小江总。” 电话那头的声音是莫七景学校的保安。这几天,【江今驰】担心莫七景又无法靠太近,便把座机号码给了保安。这样莫七景万一遇到什么不便时,可以通知到他。 电话那头的保安有些着急:“我刚刚在监控里,好像看见有个人跟莫老师搭讪。莫老师一开始没有理他,继续往前走,但那台车里有好几个人,好像强行把莫老师拽进车里去了。距离太远,看不清楚车牌号,只知道好像是台亮黄色的跑车。” 亮黄色的跑车。 这个信息令江今驰和【江今驰】几乎同时明白那个人是谁。 江今驰的电话也在这时响了起来。 江明骋打来的。 —————— 江今驰和【江今驰】共同驱车赶往了江明骋所说的那个地方。 这里是个没有做起来的街道,由于没什么人,店铺统统空着,一整排无人招租。这样的街道在白天就荒凉,在夜晚更渗人。 两人下了车,正要往前走,那道固有的屏障便将【江今驰】的脚步给挡住。 只要多往里面一步,便是铺天盖地的排异,伴随着痛感的,还有来自屏障的阻力,这些都让【江今驰】无法再往前一步。 这屏障的存在恰好证明莫七景就在里面某间店铺,【江今驰】担忧地望过去。 看出【江今驰】担心,江今驰拦住了他:“别勉强,你进不去,在外面等我。” “我担心小景,你知道江明骋这个人……” “我知道。” 两人都对江明骋了解至深。小时候他好不容易背着江胜立买了一本漫画书,视为珍宝一般地藏在客厅某个角落,只是不小心被江明骋发现,江明骋便找出来,当着他的面撕掉了。江明骋是知道的,知道江今驰珍视到某种地步,才故意撕给他看。 夜色弥漫。这条街道空空荡荡。 江今驰转身往店铺走去,而【江今驰】一个人停驻在路边,不放心地看向屋子里面。 —————— 莫七景清楚江明骋和江今驰关系不好,所以当江明骋一脸慌张说江今驰让他来接她时,她一丁点都不信。 转身,没打算理这个人,莫七景踩着高跟鞋继续往前走。 然而还没走出两步,一只大手就伸过来,以一种重到令人发痛的力道拽住莫七景的手腕。 当时夜晚的街道已经没什么人,莫七景下意识要挣脱,但江明骋那边好几个人,人数和体力的压制下,她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空间,短暂而徒劳的抵抗之后,她被强硬地拽上了车。 敞篷车的车顶升起,就像是求助的大门向莫七景关上,将她拘进狭窄的车间,车内响起震耳欲聋的音乐,掩盖掉了莫七景挣扎反抗的声音。 “嘘——”尽管在做这样的事,江明骋却是一脸玩乐的表情,语气也像开玩笑一样轻,“我只是请你一起去玩的,轻松一点嘛。你要是再呼叫,我不保证我会不会做出什么让你后悔的事哦。乖,安静点。” 即便莫七景平时胆子再大,但突然遇到被几个男性强行拖拽上车这种事,也只感觉慌乱和恐惧。 不知道江明骋想做什么,而越不知道,越害怕。 无数社会新闻晃过脑海,加之江明骋想做的显而易见不会是什么好事,莫七景试图跳车和求助,都被江明骋和帮手给制住。 车子一路开,远离市区,越开越偏远,直到停在一个不知道是哪里的荒凉店铺。 这个店铺里面像是一个废弃的办公场所,灰尘遍布,一排排用磨砂玻璃隔开的小办公室,莫七景被拖入了其中一间里面。 江明骋悠悠哉哉地遣退手下,锁上办公室的门,接而一步步向莫七景那边走去。 知道自己已经远离了市区,莫七景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发抖,心脏畏惧得一直跳,她悄悄地把手机放在背后,想给江今驰打电话,然而手才偷偷按了两个键,手机已经被人一把夺去。 捏着她手机的江明骋还是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样,看起来亲和又无辜:“莫小姐,别害怕嘛,现在是法制社会,我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能做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呢?” 说完,他的脸色一变,狠狠举起手机,将它摔了个粉碎。 莫七景的身子不自觉后缩,但是已经到墙角,避无可避。 她向来知道江今驰这个弟弟性格乖张,处事妄为,他小时候就给江今驰使绊子,并不是什么好鸟。而他就算不对她做什么违法犯罪的事,看起来也是要做什么膈应恶心的事。眼下这四下封闭的办公室,更让人心惊胆战。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 江今驰冷淡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江明骋,别玩了。” “今驰!”莫七景立刻喊外面的人,才往门口跑一步,就被人拽了回来。 此前在车上的挣扎和反抗几乎耗尽了莫七景的体力,现下江明骋不用费太多力气,便制住了她。 江明骋不慌不忙地看向外面,那里,一整面磨砂玻璃墙能隐隐显出江今驰的人影。 仿佛丝毫没有因为江今驰的到来而慌张,江明骋像是来了个观众一样,兴起了什么表演欲,一副十分开心的模样。 江明骋低声在莫七景耳边道:“莫小姐,虽然我请你来的方式不够温柔,但诚意是真的。你看,外面的那个废物,连跟你签个合同都畏手畏脚的。我就不一样了,多少个合同拿给我,我都可以帮你搞定,要不你甩了他,考虑考虑我?” 莫七景听不懂这人要干什么,只是想挥开他的手。 江今驰在外警告道:“江明骋,你也不能真的做什么,别像没长大一样,给我出来。” “哦?”江明骋抿笑,伸手卡住莫七景下颚,一点点欺近莫七景,“我哥笃定我什么都不敢做,我觉得他在挑衅我。要不,莫小姐,我们做点什么让他在外面听着?” 本来听到江今驰在门外,莫七景以为自己会得救,而现下她才发现,这可能是更危险的场景。莫七景分不清这个人说的是真是假,从江明骋目前的地位来说,他真的没必要想不通,真做什么要蹲局子的事,可从江明骋那眼神和表情来看,莫七景又不得不害怕他接下来可能有的行为。 江今驰敲门的声音越来越大,江明骋却不管,继续悠哉道:“不是吧哥。你该不会觉得,你随便说一句开门,我就那么听话开了吧?想救人你得动作大一点啊,闹到报警,闹到世界尽知,闹到跟我打起来,然后让爸知道你竟然是个为了女人就头脑发热的蠢货,这才有诚意。” 就跟找乐子一样,江明骋没有分寸感地把胳膊搭在莫七景肩膀上,他的手附上莫七景的腰,吓得莫七景发出一声恐惧的尖叫。 几乎使尽了全身的力气,莫七景拼了命一样地挣脱,整个人都摔到地上。手掌和膝盖撑地,随着惯性往前而擦破皮肤,伤口渗出血珠。莫七景顾不上疼,一边叫外面江今驰的名字,一边试图往门那边靠近:“今驰!” 但这声呼救没能起到任何作用,莫七景的头发忽的被人从后一把拽住,整个人又被拖往远离房门的角落。 又一次被拖拽后,莫七景脱力地盯着那扇门。那扇门那么近,门外甚至还有江今驰,但是获救的希望却是一点都看不到。 江明骋笑嘻嘻地一手勾住莫七景,对外面道:“哥,你可真沉得住气,是不是她怎么害怕怎么叫都没用?你不想做点什么来救她吗?一点都不担心吗?” 门外的江今驰自然知道江明骋在打什么算盘,他不会顺着江明骋的算盘来,公司的事情他不可能让步,也不可能给这私生子任何上位的可乘之机。况且他相信江明骋不太可能真做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来,故而声音始终冷静,谈判做派:“我知道你不敢做什么。” “呐,莫小姐,我就让你别跟着我哥。”江明骋故作遗憾怜惜地笑道,捏住莫七景下颚的手却毫不怜惜地加重力道,“你看,你都哭了,我看着都心疼了,他却好笃定我绝对不会伤害你,非得做我爸心中理智自制的好儿子,看来今天是没人救你了,啧啧。哎呀,你别哭呀。我这不什么都还没做吗?真的这么怕吗?” ———————— 自江今驰进那间屋子起,【江今驰】便只能在外面不安地来回踱步。 焦虑,心慌,始终放心不下。 就在他第三次看时间时,他听到那边忽然传来一声莫七景的尖叫。 隔这么远都能听到,【江今驰】不免慌乱地看向那个方向。 实在不可能再等,【江今驰】直接往屏障所在的方向走去,可状况跟以往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他才靠近那个范围,身子便被弹了出来。 内心越发焦虑,【江今驰】想不通。 江今驰为什么那么磨磨蹭蹭的? 为什么还没搞定? 他听不出来小景很害怕吗? 没多久以后,那边又传来一声莫七景带着哭腔的惊恐喊声。 “今驰!” 江今驰到底在搞什么! 也顾不得其他,【江今驰】第二次往屏障内走去。手才能勉强伸进去一些,屏障内的排异感就强烈得让他寸步难行。 “叮。”“叮。”“叮。” 身上许久没有信号的手机突然发出连续的短信提示音。 微信的。 垃圾短信。 一连跳出好几条。 这台手机,现在对他的作用主要是时钟、通讯录、记事本,故而他仍旧随时带在身上。此刻,一直没有信号的手机屏幕竟赫然显示着信号满格。 【江今驰】才看了一眼,手机就发出一阵铃声。 按下接听,是陈浩的声音。 “小江总,您吩咐给周染染小姐买的包,我已经买好了。” 电话,通了? 本应该打到江今驰那边去的电话,现在打到他这里来了? 世界的认可,突然在他身上了? 飞快挂掉电话,【江今驰】没有时间感叹奇遇,他一刻都没停留地往那个店铺走去。此前牢不可破的屏障就像是突然消失一般,他没有丝毫障碍地走了进去。 随着【江今驰】抵达店门的一瞬间,站在那间办公室外的江今驰眉间一蹙,心口传来撕裂一般的痛感。 江今驰有些站不稳地倚在墙边,不可置信地捂住心口。 怎么回事?他怎么会突然开始排异? 江今驰的手机因为脱力跌落在地面,右上角提示着,没有信号。 “吱啦”一声,是【江今驰】拉开卷闸门,抵达了屋内。 他看向痛得蜷缩成一团的江今驰:“你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别被人看见。” 接而,高瘦的男人大步往里面走去,他在走动的过程中随手操起经过的一张钢制椅子,椅子的一头被他拽在手里,另一头在地上拖动,落地的那个椅子腿随着他的快步走动,在地上划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 昏暗不明的夜色投入店内,拉出【江今驰】拖着椅子的投影。他来到办公室门口,抡起椅子,狠狠往那面磨砂玻璃砸去。 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响起。 莫七景抬头,看见一整面磨砂玻璃在她眼前轰然碎裂,磨砂玻璃的碎片落下,显现出站在墙外【江今驰】的身影。 他背着光,侧脸被光线打出分明的轮廓,颀长的身形一步越过已经不复存在的玻璃墙,发出皮鞋踩在碎玻璃上的声音。 制住莫七景的那只手被大力拽开,江明骋被【江今驰】甩得狠狠一个踉跄,人还没站稳,【江今驰】已经捡起刚刚那张椅子,直接砸了下去。 从江明骋手中挣脱的莫七景也被冲撞的力道带得失去重心,差点跌下去之际,她落入一个宽厚的怀中。 第15章 失忆吗?! 同一句话跑…… 【江今驰】居高临下地看着摔倒在玻璃渣里的江明骋。 “听着。”他声音冰冷,“以前你撕碎那本漫画书没被我打,是因为我没有喜欢到那种地步。” “今天的事如果还有下次,你就等着我像你当初撕书那样撕碎你。” —————— 得救的瞬间,莫七景几乎下意识就搂住了身前的人。 虽然前后不到40分钟,但这感觉太糟糕了,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 一只大手附在她的后脑勺,安抚地轻拍,她被跟前的人护着,带出那个闭塞的房间,穿过那条阴暗的走廊,终于出门,来到豁然开朗的公共区域中。 江今驰的车子就停在那边。 莫七景被跟前的人安置到副驾驶上,他起身想离开,去驾驶位那边,但莫七景实在惊魂未定,实在需要抓住一些什么,于是她勾在他脖子上的手臂没有放开,脑袋靠在他的肩膀来缓解惶恐。 要走的人似乎也意识到她的情绪,便站在副驾驶门前,维持着一个十分不舒服的姿势躬身,任她搂着。 时间安静地流逝了一会儿,但这一分钟对【江今驰】而言实属短暂又漫长。 之前护着她出来,注意力不在这个上面,可该松开时,发现自己仍然被搂着不放,【江今驰】便身子一震,连带着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神情有几分不自然,【江今驰】偷偷看了眼莫七景,又故作镇定地移开。距离近得他可以闻到她洗发水的香味,他胸口起伏,微微张嘴,缓解呼吸。 渐渐缓过来的莫七景似乎隐隐听到了对方略显急促的心跳声。 听错了吗? 被吓到的是她,怎么他的心跳比她还快? “你也被吓到了吗?”她松开,疑惑地看【江今驰】,想起以前似乎也有过类似的场景,她忽的反应过来,“你是两年前的今驰?” 【江今驰】有些意外:“你能分清我和他?” “我也不确定,好像有时候可以,有时候不行。”莫七景想了想,把自己手腕上戴着的一根黑色手绳系到【江今驰】手腕上,“这样就能区分啦。” 她系好后又自己端着看了一遍:“虽然不丑,但看上去是不是不够搭你平时的穿衣档次?还是拿下来好了。” 【江今驰】在莫七景要拆绳子前抽回自己的手:“送你回家吧。” “诶?那绳子不拿下来吗?” “不了。”【江今驰】低头看了眼手腕,转身对莫七景抿笑,“以后你就认准这个,记得别认错。” —————— 之前为了躲避排异而退到店外不起眼角落的江今驰此刻也从排异中缓了过来。 在莫七景离开时,他意外看见了莫七景搂着【江今驰】不敢松开,惊魂未定的模样。 原来,今天江明骋那个疯子确实吓到她了,还吓得不轻。 本来,江今驰实在不赞同【江今驰】就这么鲁莽冲进去的做法,因为他们越是积极地采取各种救助手段,表现出在意,越只会让江明骋从此盯着莫七景不放,故而他今天始终冷静谈判的做派。 但现在想想,【江今驰】才是对的。 对疯子,不能文明回避,得让他真的不敢有下次,一次性震慑。 —————— 废弃店铺的办公室内,江明骋狼狈地从玻璃渣里面站起身子。 今天这遭遇,还真是出乎他意料。 他的认知里,他这便宜哥哥自诩上层人士,不会轻易动手,刚刚连个踹门的意愿都没有,这是怎么突然就态度360度转变,竟直接把整面墙都给砸了?下手还一点没留情。 痛,可太痛了。 以后怕是不能拿这个莫小姐来刺激他,感觉要是真刺激他,他真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江明骋好不容易清理好由于摔倒而扎入手心的玻璃碎片,正摇摇晃晃地想出门,江今驰出现在门口。 突然撞到跟前的人,冲撞力导致江明骋没站稳,又摔回了玻璃渣里。 他抬头,发现是江今驰,以为他是刚打了他一顿没消气,又来补拳头的,几乎下意识抬手挡了下。 “听着。”江今驰居高临下地看着已经挂彩的人,“以前你撕那本漫画书我没计较,是我担心被我爸发现。” “今天的事如果还有下次,你就别怪我动用所有办法收拾你。” 第二次从玻璃渣里爬起来的江明骋看着离去的江今驰,一边清理玻璃渣,一边忍不住内心咆哮。 这人是不是有病啊?! 失忆吗?! 同一句话跑来说两遍? —————— 这晚。 江今驰站在自家大门的指纹解锁门前,往识别处按下指纹。 电子锁发出“滴”的一声,屏幕提示:【指纹无法识别。】 江今驰蹙眉,又伸手试了第二次、第三次。 指纹解锁失败的提示音持续传来,直至失败次数过多,弹出警告。 为什么? 这时,【江今驰】的车驶入院子内,他从车上下来,迈步往门边走来,最终停到江今驰身侧。 江今驰问:“送好七景了?” “嗯。” “门锁打不开。” “你让让。” 【江今驰】站到门前,把手指放入指纹锁。 解锁的声音响起,门开了。 江今驰不可置信地看向对面。 书房内,两台手机摊在桌上。 “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现在情况确实变化了。”【江今驰】指了指自己的手机屏幕,“我的手机有信号了,银行卡也能用了,并且指纹和面部各种解锁都没有障碍了。” “但我这边统统不行了,甚至开始排异?”江今驰完全不能相信,“现在世界认同你了?为什么?” 这像话吗?他才是这个时空的,但世界不认同他? “那谁知道。”【江今驰】靠在沙发靠背上,轻飘飘讽刺道,“会不会是你太混帐了?老天都看不过去了。” 江今驰简直不想接话:“你可闭嘴吧。” 任那边的江今驰焦头烂额,【江今驰】只是悠闲地将一腿架到另一腿上面,一副真的想不起来的样子:“前几天谁威胁我来着?” 他听起来像在自言自语地回忆,话却是说给江今驰听的:“那人说要把我赶出去,还要让我排异痛半死?啧啧,好恶毒的人啊。现在我是不是也应该学学他?” 江今驰:“……” 说着,【江今驰】转了转自己食指上套着的大门钥匙,就像是真的担忧一般:“如果我没猜错,有的人现在应该打不开家里的大门,需要这把钥匙,打不开家里保险箱,拿不出现金。要是被我赶出去,手机银行卡都不能用,这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啊?真可怜。” 江今驰看向跟前的人:“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阴阳怪气?” “啊?我阴阳怪气吗?”【江今驰】无辜地反问,接而表情一变,咧嘴凑近江今驰,“那我直接一点好了。” 【江今驰】抿唇:“只要你跟我说——‘我错了,求求你原谅我。’那我这个人可心软了,就宽宏大量原谅你了。” 江今驰冷声,一字一句道:“你做梦。” 【江今驰】依然不恼,语气还是很悠闲,还是像在为对方担心:“也没有强迫你非说不可,就是吧……有的人好像接不到工作电话,也不能去公司工作了,不知道我要是不替他去的话,工作停摆,他会不会被土皇帝骂死呢?真替他担心啊。” 十分钟后,书房保险箱前,【江今驰】用瞳膜解锁了保险箱,从里面拿出一些现金放到江今驰手里,轻飘飘道:“哎,你看,下次认错求原谅什么的,记得声音要大一点。” 江今驰黑着脸,垂下的手臂将拳握得极紧,指甲都深深陷进肉里,似是在忍耐。 【江今驰】感叹:“要是你第一句求我原谅就洪亮一点,也不至于说三次我才听到啊。” 第16章 只能用丧心病狂,宛如疯…… “接下来几天,你替我去工作时沉稳点,别像今天这样,江明骋给你下套你就往里面钻。”江今驰不放心地嘱咐【江今驰】,“他根本不敢真的对七景做什么龌龊的事,在里面逼逼赖赖那么久就是想逼我出手。你今晚这样正好中了他的下怀,恐怕他此刻去医院包扎一下就会往土皇帝那里告状去了。到时候爸那边肯定很生气,觉得我们不争气,甚至不知道会不会迁怒七景。” “那是你,怕他告状就只知道忍着。”【江今驰】转身往衣帽间走,“是我的话就不忍他,还要让他告不了状。” 江今驰也不知道【江今驰】进衣帽间干嘛,但还是跟了过去:“怎么告不了?他现在八成在路上了。” “不,他现在八成还在刚刚那个店铺那里。” 江今驰没听懂:“什么意思?” “之前有屏障,我进不去,就在外面把他最宝贝的跑车轮胎给扎了,四个,全部。” “……” “还送了他几条漂亮蜿蜒的划痕。”【江今驰】伸手拿了件西装,套上,“他爱车如命,估计得先处理这些吧。” 江今驰莫名其妙地看【江今驰】:“你这么晚还换衣服?要出门去哪里?” 【江今驰】一边转身往外面走,一边理衣服的袖子:“换件土皇帝看得顺眼的衣服,抢先赶去土皇帝那里。” “去干嘛?” 【江今驰】咧嘴:“去恶人先告状。” —————— 第二天,江画集团总经理办公室。 【江今驰】签完第一份文件以后,陈浩疑惑地盯着自家老板签的日期看了好久。 他的印象中,写错年份这种事,江今驰从来没做过,更何况还是写错了整整两年。 老板最近是有什么心事吗? 正犹豫着要怎么措辞提醒时,【江今驰】签好了第二份文件,竟依然是个错了两年的年份。 这下陈浩再没心思考虑怎么措辞了,只能赶紧提示:“小江总,签错年份了。” 【江今驰】执笔的手一顿:“错了吗?”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机,又静默地去翻开桌上文件的日期。 竟然写错了。 “对了,小江总。”陈浩道,“给周染染小姐定的那个包已经付完全款,也跟店长说好了,到时候你带周小姐直接去店里取就行了。” 【江今驰】莫名:“我昨晚电话里不是让你取消了吗?” 陈浩更莫名:“但你说取消后五分钟,不是又用家里座机打给我,说维护商业关系还是挺重要的,嘱咐我一定要买吗?” 【江今驰】气得扔了笔。 服了,这人还说不听了。 —————— 第二天,莫七景课间休息时收到了一个快递,拆开,是一台新手机。 过后仔细看了看寄件单,发现寄件人竟然是江明骋。 顿时心生不安,莫七景给【江今驰】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江今驰】却淡淡然:“没事,放心拿着。” “啊?” “他砸了你手机,赔你台新的,应该的。” 同样的事情连续发生了好几天,导致莫七景也给【江今驰】打了好几天电话。 “他今天快递送了好多营养品、补品过来。真的没毒吗?” “没事,放心拿着。你受了惊吓,他赔点补品,应该的。” “他今天快递送了好多很贵的舞蹈装备来。真的没憋坏水吗?” “没事,放心拿着。做了那种事,他道歉赔礼,应该的。” 礼物每天每天的来,没有间断,几天后,送来的礼物里开始留有字条,而且每天的内容都不一样。 【莫小姐,本来应该登门道歉的,但是我哥说见面可能引起你的不愉快,不让我来,也就只能送礼聊表心意了,希望你原谅。】 【莫小姐,之前的事确实是我欠考虑,但就跟我哥当时说的一样,我本来就没打算真的对你动那方面的手。做那种样子吓你是我不对,我保证绝对不可能有下次,还希望你可以原谅我。】 【莫小姐,如果你还有什么其他需要,也可以跟我说,我会立刻安排人给你送来。还请你原谅。】 莫七景一头雾水地看着越来越多的礼物和道歉字条,可问【江今驰】的话,得来的永远只有一句。 “放心拿着。” 大概几天以后,莫七景刚要下班时,便看见那台明黄色的跑车第二次停到她学校门口。 现下是放学接送时期,周围都是人,其实非常安全,但莫七景见了江明骋,还是下意识就只想掉头走掉。 等在外面的江明骋见到莫七景,赶紧像见到救星一样地迎了上去。 “莫小姐,别走啊莫小姐。”江明骋苦着脸,一路追过去,直至与莫七景并肩,“我没其他意思,我就是想问下最近的赔礼你还满意吗?” 莫七景只想加快脚步甩掉他:“你别送了,我不需要。” “那莫小姐你需要什么?我都可以去找找。” 莫七景被缠得实在搞不明白,之前那么嚣张的一个人,现在天天这样,是闹哪出? 她不免提高音量:“你到底想做什么?” “没,就是想知道你消气没,要是没消气,我可以继续道歉。”江明骋苦着脸,小心翼翼地问,“但如果你稍微消气了些的话,能不能麻烦你跟我哥说声,你原谅我了?” “啊?”莫七景越发听不懂了。 “求你了,莫小姐,不然我哥会一直整我。” 一直整人? 莫七景蹙眉:“今驰怎么可能?” “他以前是不可能。但是这几天,简直不是人好吧。”一说起这个,江明骋就像是有一肚子苦水,“隔三差五就在爸那边挑拨我,爸还都信了,公司里我的文件他全都找了冠冕堂皇的理由不签,我所有工作都推不动,他还找人在外面截了我自己私底下生意的货,现在货还被压在防疫点出不来,再不拿出来违约金就要赔惨了,这个我真的拖不起了。” 江明骋打心底里觉得,他错了,他当初就不该惹莫七景。 惹莫七景前,江今驰也就是高傲自大的工作狂,但是惹莫七景以后,近几天这个江今驰,只能用丧心病狂,宛如疯狗来形容。 —————— 这一晚,莫七景刚下班就发现江今驰已经等在她学校外面了。 莫七景走过去,揶揄道:“你不被世界认可以后,一周来找我三次,是多闲?” 江今驰好笑:“高兴我陪你,你就直说。” “嘁,说得我好像多稀罕似的。”莫七景轻笑一声,“对了,另外那个你呢?怎么这几天都没见到?” “不知道,他看起来心情不太好,第一天上班回家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屋里。” “为什么?” “不知道。” 两人正聊着,途径一家奢侈品店。 莫七景逛街的习惯就是,不管买不买,反正进去逛逛,但她正要进去时,江今驰面色不自然地叫住了她:“这家东西不好,别进去了吧?” “又不买,我就看看。”莫七景不以为意,还催江今驰也进去。 店里的人认识江今驰,在江今驰还在店外时,店长就已经吩咐店员去拿江今驰订的限量包。待江今驰一进门,店长立刻热情地迎了上去。 “小江总,您是带周小姐来取包的吧?”店长小心地将包放到莫七景和江今驰眼前。 说着,店长又把包往莫七景那边推了推,已然一副验货的架势:“这位就是陈秘书说的周小姐吧?包包您检查一下?” 第17章 你家这门里面我的指纹,…… 没有意识到江今驰黑着脸的沉默,店长还在发挥自己的职业素养:“周小姐,您的眼光是真的好,这个包,全国都没有几个,我们店也是费尽千辛万苦才帮您调到货,所以全C城就这么一个,保证您出去绝对不会有人跟您撞包。而且您看,这设计和做工,整个的质感就跟店里其他款不是一个档次。” “周,小,姐?”莫七景一字一句地重复,她冷眼看向站在几步之外的江今驰。 江今驰接收到莫七景酝酿着怒火的眼神,他沉默片刻,最终缓步走到莫七景和店长那边:“哦。差点忘了。这是我妈让我定的,她送她闺蜜的。” 莫七景嗤笑一声:“你妈什么闺蜜?还买这种带粉红色蝴蝶结的包?” 江今驰神色镇定,语调平缓,丝毫不慌乱,俨然是确有其事的态度:“那个阿姨很前卫,用的东西都挺年轻化的。” 店里的都是人精,某些男人上午带一个女人过来,下午带另一个女人过来,这种事对于她们来说都有些见怪不怪了。听到江今驰这明显是在对莫七景撒谎的表述,再看看这场景,店员们都清楚是什么情况了。 得罪江今驰这样的大客户那谁也承担不起,给江今驰造成一丝一毫的负担那都属于巨大工作失误,一边的副店长便赶紧过来找补,她一把收起了那个包,还对店长说道:“哎呀,店长,这个包是我的单,本来就应该我陪客户验货的,你看你,竟然连人都没搞清楚就出来了。这单是给个四五十来岁的女士预定的,眼前这小美女这么年轻漂亮,显然不是同一个人啊。” 说着,副店长小心翼翼地收整好那个包,笑吟吟地招待莫七景:“美女,搞了个乌龙,不好意思啊。当时小江总的母亲跟她闺蜜过来看包时是我接待的,店长没搞清状况,才出了这种误会。要不您在我们店里再逛逛其他的包吧,我们店还有很多不错的款呢,我可以给您一一介绍。您皮肤白,身材好,有几款真的特别适合您。” 江今驰也接了话:“嗯,你看上哪个随便挑,比那个包贵也行。” 一群人的集体表演没有起到什么效果,莫七景冲江今驰冷笑一声:“不用了,全留给你的周阿姨吧。” 车来车往的街道,莫七景步子极快。 冷风吹过耳边,扬起她的头发和风衣。 手臂忽的被人从后面拉住,追上来的江今驰满脸逼不得已:“不告诉你就是不想引起这种没必要的误会,我给她送个包,不代表她多特别,就是个商业伙伴而已。” 莫七景冷脸拉开江今驰的手,继续往前走:“我都不知道小江总还有这种浪漫天赋呢?平时也没见过送我什么全C城仅此一件的东西啊?怎么,这还叫她不特别?” 江今驰跟在莫七景身后:“七景,你讲点道理。给合作伙伴送个礼,吃个饭,多正常一事?以后也不可能避免。” “所以你这意思是,你还背着我跟她单独吃过不少饭?” 江今驰将眉皱得极深:“难不成我不工作了?不要合作伙伴了?” 见江今驰那么一副谴责她“无理取闹”的表情,莫七景甚至都懒得生气:“行,你去吧。我也跟别的帅哥去吃饭、约会、互送礼物,但你别误会啊,就算我跟一百个男人这样,我和他们也只是普通朋友。” 听到这种讽刺的话,江今驰垮了脸,露出失望的神色:“怎么说出这样的话?你要知道,赌这种气就很必要。” 莫七景没理他,自己加快脚步。 江今驰又劝说了几句,可始终被忽视,这导致他也逐渐丧失了耐性。 语调转为警告,江今驰叫住莫七景:“七景,你要是这么不听劝,我们就各自冷静一下,等你冷静了再谈。” “很好。”莫七景将拳头握得关节一响,“我现在可算是太冷静了。” —————— 当天晚上,周染染的家中。 “林总,今天您提的意见太有见解了,我也正想着怎么改善我们公司这一块的操作呢。”卧房里传来周染染甜甜的声音,“要不我爸总说要向您学习呢,您真的眼光独到,让我受益匪浅。” 通话结束后,甜甜的表情和语调就如同按了一个暂停键,恢复成寻常的模样。 这时,周染染的助理提进来一个包:“小江总差人把那个包送来了。” 周染染一顿:“不是说让他陪我去取吗?” “好像出了些意外。”助理小心翼翼地把那个价值不菲的包递到周染染跟前,“您看,怎么处理?” 周染染不怎么在意地提起那个装着包的纸袋,似乎完全不在意它贵不贵,只顺手往地上一扔,道:“我等下拆。” 这么说着,却拿出手机给江今驰发了条信息。 【谢谢,包收到啦,好开心~~下次什么时候见面?】 配上一个超级可爱的表情包。 —————— 书房里。 脸上轻微有些淤青的江今驰揉了揉被莫七景打疼的地方,跟【江今驰】抱怨:“你以为我想?周染染那边不投其所好不行,如果送其他的礼物,大小姐根本没那么容易消气。我都不知道七景到底闹什么。说到底也确实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她这样赌气就很不理智,很没必要。” 【江今驰】听得眉都拧了起来:“你是情商低还是傻?你自己对比下你对周染染的上心程度,再对比下你对小景的上心程度,你觉得旁人会认为你更喜欢谁?所以小景生气有什么问题?我就说我刚来这边时周染染的表现怎么那么奇怪,一副跟我很熟,还指责小景缠着我的样子。你自己好好想想你的分寸是不是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难道非要得罪周染染,非要跟她特别生分,非要纠正她的认知错误让她下不来台才是对的?你也看到了,你纠正她的后果是什么?大小姐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合作中各种不配合,这不才导致现在要买那个包哄她?归根结底,这事还是你造成的,你当初别怼她,屁事没有。” 这还怪他身上来了,【江今驰】觉得无语:“你一开始就别让周染染会错意才是屁事没有。” 江今驰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行了,我不想跟你争这个,等过两年,你到了我这个年纪,有了相应的人生阅历,自然懂我为什么这么选。” “我也不想跟你争。”【江今驰】用眼神指了指家里的座机,“你还是赶紧道歉去,好好把事情讲明白,以后别做类似的事了。” “要照你这样,人都给你惯坏了,以后一点道理都不讲,她本来就已经脾气很坏了。”江今驰冷声,似是下了什么决定,“就让她冷静一阵子,让她好好想想我说的有没有道理,等她想明白再说。” 【江今驰】被气得头疼:“你还让她想,再多想两天,你道歉都没用了。” “所以才说你什么都搞不清楚,天天就在这里担心她会不会跟别人跑了。” 江今驰看了看窗外。 莫七景在乎他到什么地步,只有他知道。 —————— 接下来的几天,江今驰没有给莫七景打一个电话,发一条信息。 他让【江今驰】把公司的文件都带家里来,自己看。偶尔则出去跟朋友吃吃饭,喝喝酒,日子过得安心且舒适。 约莫一周后,他收到了莫七景打到家里座机的电话。 【今天晚上我会去你家一趟。】 电话简短,却不难看出求和的意味。 江今驰唇角微抿,继续看他的文件。 还以为她能撑更久呢,看来她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离不了他。 大概晚上的时候,莫七景到了。 江今驰冷淡地看着莫七景进屋,冷淡地看着莫七景在他屋里走来走去,把一件又一件她买的东西拎出来,放到一起。 坐在沙发上的人,终于微微蹙眉。 这是什么意思? 都已经来他家求和了,还不肯自己下个台阶?还要装生气?非得他哄她? 两个人互相都不说话地呆了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后,莫七景已经把两袋东西收拾好,拎到大门口。 她回头,终于跟江今驰说了进屋后的第一句话:“都是我买的,所以我拿回去了,你家这门里面我的指纹,你可以删掉了。” 说完,她提起东西就要出门。 江今驰上前冷脸拽住她。 他气恼地盯着她,好半天才说服自己。 算了,就说一句。给她个台阶。 他开口,不情愿地哄道:“行了,不赌气了。你要真能离开我,当初也不会为了我放弃做职业舞蹈演员,回C城就当个培训班老师了。” 正说着,江今驰的心口忽的传来一股撕裂的痛感。 大门打开,是【江今驰】走了进来。 【江今驰】维持着推门进来的那个姿势,一见莫七景也在,下意识要退出去:“触发排异了?我回避一下。” 莫七景叫住了【江今驰】:“别走,就站这里。” 【江今驰】一愣:“啊?” 就站这里?任他痛吗? 莫七景走过去,低头看着因为发疼而倚在墙上的江今驰,冲他抿笑:“你可能有什么误会,我放弃舞蹈团不是为了你。” 江今驰怔怔地看着莫七景,她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转身。 接而,江今驰听到一声重重的关门声。 第18章 你不可能回去 一声震耳欲聋的关门声后, 莫七景提着两个袋子,快步往外面走去。 江今驰过去是真的对她好过,一百个好, 一万个好, 好到她这些年, 愿意无条件相信他, 愿意不求回报地等他。 因为就过去那个他来说,他值得。 可是, 她确实忘记了一件事, 人是会长大,会变化的。 他过去可以真的爱她, 现在也可以真的不在意。 脑海里不自觉晃过很久很久以前。 —————— 莫七景的母亲在她很小时就离了婚, 那时候社会的离婚率很低, 旁人要是听说这家小孩的父母离婚了, 都会忍不住投来同情的目光。 但是小时候的莫七景在母亲离婚以后,丝毫没有感觉到单亲家庭的苦难或阴影。 母亲在很好的公司上班,收入中上,足以支撑两母女过富足的生活。加上她是独生女, 家里所有的钱都可以花在她身上, 母亲所有的爱都倾注于她一人,她过得快乐惬意, 跟其他家父母恩爱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这一切幸福看起来十分理所当然, 就如同家里买了半只鸡煲汤,那么唯一那只鸡腿理所当然地属于她。 直至……母亲再婚, 并且在组合家庭生下了一个弟弟。 一开始,是零用钱减半了。 母亲笑着跟她说:“小景乖,现在家里开支增加了, 弟弟还小,需要花很多钱,我们都要节俭一些。” 接着,是母亲陪她的时间变少了。 母亲笑着跟她说:“小景乖,这周就不去游乐园啦,弟弟还小,需要人照顾,或者我们等弟弟长大了,跟弟弟一起去?” 再后来,就是那个理所当然属于她的鸡腿,再也没到过她的碗里。 母亲的话依然温柔:“小景吃鸡翅吧,大部分小朋友都是更爱吃鸡翅,鸡翅更好吃。” 莫七景不喜欢鸡翅,她觉得难啃,但是当时的她坚信,只要她够听话,够乖,那些她以前所拥有的关心和爱就会照着原来的剂量一点不差地回到她身上。 当然,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 越想显得懂事乖巧,让渡出去的权益就越多。生活一点都没有因此变好,失望的累计倒是越来越多。 她举着成绩有提升的试卷给母亲看,期待夸奖时,母亲忙着认真研究考得一团糟的弟弟是不是需要请个家教。 她随舞蹈班去文化宫表演,期待母亲去观看时,母亲心急如焚,领着踢球受伤的弟弟去了医院。 从小学到中学,情况一点都没有好转,而母亲唯一一次心急如焚来找她,是因为班主任在她的书桌里,搜到了一封同班男生给她的情书。 莫七景其实没有早恋,但是抽屉里男生的情书和礼物都让她早恋这件事看起来“证据确凿”。 老师慌了,母亲也慌了,那一个月,母亲破天荒地每天都来接她放学。 于是莫七景终于懂了。 原来——乖,没有用。 既然没有用,那她还听话干嘛? 学化妆、逃课、泡黑网吧,反正家里不让干什么她就干什么,写个检查,请个家长,她倒是再乐意不过。 她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跟刘杰一群人玩的。 写作业的时候,刘杰会把自己鬼画符一样的作业本地给她,邀功道:“抄吧,这是偷了江今驰作业本的答案,保对。” 放学时,刘杰会开着学校不让开的摩托车,阻止她回家:“又没人等你回家,跟我去游戏厅玩吧。” 而那时候的江今驰,总会蠢兮兮地跑来劝阻。干净的头发,整齐的白衬衫,清瘦的少年模样,一看便是斯文优秀的好学生。 他说:“别抄,不会的题目我可以一道道教你。” 他说:“别乱跑,下晚自习已经很晚了,我送你回家。” 这些话自然会遭到刘杰的敌视甚至攻击,有好几次,脾气暴躁的刘杰叫人把江今驰围起来,教训一顿,便载着莫七景离开。 莫七景每次坐在刘杰摩托车后座上,看着满脸伤的江今驰,都会想,他下次不会来劝了吧? 但……永远有下次。或者说不管多少次,江今驰都会来劝。 朋友跟莫七景说,江今驰喜欢你吧。 天天往你的课桌里塞好吃的,眼睛就跟长在你身上似的,每天花时间帮你写知识点归纳的笔记,你还不一定看,他那篇全校的作文范文《我的同桌》,可不就是写你嘛。明明,你根本不是他的同桌啊。 莫七景那时候可不懂什么喜欢不喜欢的,甚至可以说,她反感江今驰劝她。 就跟她妈一样,总是让她乖,让她听话,可真的是关心她才这么说的吗? 她不信。 可是……这个人怎么就那么一根筋,怎么就宁愿被围殴也要夺走刘杰递给她的那根烟?怎么就能对她这么上心? 莫七景印象中,她最后一次跑去跟刘杰玩是刘杰把她带到学校某面墙那里,跟她说:“我跟隔壁学校那个约了架,走,带你去见见大场面。” 那一天,一辈子都没逃过课的好学生江今驰,在规劝莫七景失败后,破天荒地跟着她逃了课,破天荒地翻了墙。 刘杰约架的地方在校外不远处,某个小空地。 莫七景起初只是在旁边看,可那群架打得混乱,对面又凶又狠,砸过来的钢管直直朝莫七景飞过来时,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躲闪不及间,莫七景被冲过来的人影一拽,接着听到一声闷响。 那一天,江今驰的背上多了一道疤。 一道原来应该长在莫七景身上的疤。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莫七景不得不相信,这个劝她“乖”的人,竟是真的关心她。 —————— 道路两边的风吹过耳畔,从江今驰家出来的莫七景还在往前走。 那天江今驰用身子护着她时的那个表情,莫七景都还记得十分深刻。 那双眼睛里的珍视和在意,隔着漫长的时空,还能让莫七景心颤。 可只是一个转瞬,那双眼睛竟然已经变得这般没有温度。那个人还会轻嘲地跟她说,你要是真的离得开我,当初就不会怎么样。 她以为她不求回报的付出和等待,是为了回报江今驰过去单方面倾注给她的一切,没想到却是在滋养江今驰轻视她,拿捏她的资本。 原来,她的掏心掏肺,只换来他的没心没肺。 莫七景步子极快,只希望快一点,再快一点,以她能达到的最快速度,远离江今驰。 她不是没感情啊,她真的很难受。 心口堵得喘不过气,眼睛和鼻子都发酸。 想哭。 但是当然不能哭。 哭了就不帅了。 高跟鞋的脚步声十分有节奏,正往前走着,身后有人拉住了她。 那是一张跟江今驰一模一样的脸,那张脸上满是焦急跟担忧。 “小景。” 莫七景强板起脸:“松手。” 【江今驰】立刻松开,但还是维持着跟她并肩的步伐跟上来:“我开车送你回去。” 莫七景想加快脚步甩掉他:“不用。” 他指了指莫七景提的两袋东西:“太重了,我送你吧。” 莫七景坚持:“不,用。” “小……” “你别跟过来了!”莫七景有些烦躁,“只要是江今驰就别跟我说话!” 场面陷入安静,【江今驰】几次欲言又止,像是很想辩解什么,但最后没说。 意识到莫七景在气头上,他叹了口气,默默目送莫七景上车。 一条长街,莫七景上了车,【江今驰】站在路边目送她,远处江今驰家二楼的书房窗户前,江今驰正低头看着街道上的两人。 车上的莫七景在车窗经过【江今驰】时,看到了他手上她绑的黑绳。 比起江今驰,或许眼前的这一个很好的江今驰更能让她心烦意乱。如果江今驰一直都是那么混蛋,她今天大概一点都不难过。真正让她难过的是他曾经就像眼前这么好,可这个好短暂易逝,不能当真,否则就是她如今这下场。 不要了。 她不要江今驰,也不要这个早晚会变成江今驰的【江今驰】,又不是没了江今驰她就不能活。 从莫七景所在的街道一直到江今驰院子那边的距离并不远,此刻,站在书房窗户边的江今驰嘲讽地看着远处被莫七景拒绝的【江今驰】。 蠢货,都跟他说了,七景在气头上,别往枪口上撞。 —————— 【江今驰】刚进屋,就闻到一股浓郁的咖啡香。 江今驰手里端着咖啡杯,淡定地一步步从二楼走下来,他嘲讽地看向刚进门的人:“不听我劝,非得追出去。现在碰一鼻子灰,高兴了?” “那你呢?惹她跟你一刀两断,你高兴了?” 江今驰的脸色变得严肃深沉:“放心,断不了。” 【江今驰】嗤笑:“你哪里看出来断不了?” “她重感情,这么多年的回忆,你以为说忘就忘呢?现在是发脾气而已,以前也不是没发过,等她想通吧。”江今驰顿了下,“而且,你忘了还有年会合同?她还得来公司排节目,开会,请款,多的是她得主动找我们的事。” 说着,他放下咖啡,总结:“所以放心吧,别整天就担心我把你的未来毁了,毁不了。” 【江今驰】冷嘲一声:“我现在倒是一点都不担心这个。” “什么?” “没。” 江今驰迟疑地看向他:“我怎么觉得你话里有话?你有什么事情瞒我吗?” 【江今驰】懒得理他,直接往前走。 江今驰在身后叫他:“过两天跟事澄他们有个饭局,你记得去。” 【江今驰】拒绝得斩钉截铁:“饭局又不需要你按指纹,开保险箱,接工作电话,自己去。” 说完,【江今驰】进了自己房间。 江今驰疑惑地看着关上的门。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怎么觉得,自从【江今驰】去上班以后,就看起来一副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屋子安静了。 只有江今驰一个人的客厅空空荡荡。没人跟他说话后,他的神情便越发深沉,情绪也微微低落下去。 他刚刚说的,完全没有什么不对吧?这么久感情,莫七景不可能真的跟他断。 以他对莫七景的了解,在这边爆炸的是她,在背后难过哭泣的也是她。 她不可能舍得啊。 只要他别着急低头,她难过个几天,发现他不会来哄以后,便轮到她后悔自己为何要无端发这种小脾气了。 靠在沙发上,江今驰下意识环视客厅。 之前这个茶几的左手边有个加湿器,莫七景怕他嗓子干,特地买来的。 之前桌子右侧脚下有个香薰灯,他时常失眠,那是莫七景做了好几天功课给他选的助眠款。 现在这些统统被没收,而这些地方也统统空空如也了。 江今驰直直地看着这些空白处。 吵个架而已,可真狠心啊。 难道她已经,不怕他嗓子干,不怕他失眠了吗? —————— “不怕。”莫七景狠狠地咬了一口生菜包肉,“我诅咒他嗓子干到咳出血,失眠失到失心疯!” 杜诗好笑地给莫七景擦了擦嘴:“那你什么打算啊?” “能有什么打算?”莫七景用力地扒了几口饭,“该吃吃,该睡睡,以后找男人擦亮我的狗眼。” 莫七景说得正起劲,忽然想起什么:“对哦,我还真的有件一直想做,但怕他不高兴,就一直没做的事情。现在跟他掰了,那不就可以快快乐乐去做了。” “什么?” 莫七景掏出手机,打开一个视频软件:“做古风舞视频号。” 现在虽然不在舞蹈团,不用经常出去演出了,但莫七景喜欢舞台和舞蹈的心思丝毫没有减弱。她还是跟之前在舞蹈团时一样,每天保持固定时长的基本功练习,也基本上每天都在构思编舞并自行练舞。 现在网络信息发达,算是一个好时代。即便没有传统的舞台,只要在视频网站录一些舞蹈片段,一样能拥有很多观众。 莫七景的这个号本来就有一定的粉丝基础,可之前因为江今驰醋劲大,她为他关了这个账号。毕竟网民素质参差不齐,她跳得稍微柔美一点,就会看见一些讨论她身体柔韧度的猥琐发言,可有把江今驰给气到。 关那个视频号之前,她最想用视频号做的一支舞,就是跟舞蹈班另外一个男老师一起编排的古风双人舞。 那段舞曲旋律动听,意境绝美,可由于那段舞的角色是一对情侣,舞蹈动作少不了亲密托举,和搂搂抱抱,江今驰十分不乐意,垮着脸一整天说这种舞不会好看。 那时候她也是真的宠他。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就真的没跳了。 现在想想,当初可真傻啊。 这用江今驰的话术解释不是完美吻合吗? 她跟舞伴跳个舞,多正常一事?以后也不可能避免。难不成她不跳舞了?不要舞伴了? —————— 这天晚上,江今驰如约去了饭局。 朋友们一见到他就调侃:“怎么了?看上去脸拉老长?最近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江今驰一顿:“有吗?” “有。还很明显,跟谁欠了你钱似的。” 他拉开椅子坐下:“我没不开心,大概是有点失眠,还有点嗓子疼。” “我知道。”有个朋友咯咯地笑,“跟周染染发展不顺利吧?我听说大小姐前些天闹着不跟江画合作了呢。怎么?哄不好女朋友,被闹分手了?” “你别说,他这苦脸,还真像是搞不清楚女朋友为什么生气的直男。” 江今驰冷声打断:“谁跟你说周染染是我女朋友?” 说话的人疑惑地反问:“不是吗?” 江今驰脸上没什么表情地纠正:“不是。周染染就是合作伙伴而已,我另外有喜欢的人。” 场上陷入短暂而诡异的安静。 接着,一个耿直的朋友无可奈何地干笑一声:“哥,那还真是看不出来。” 旁边的人知道尹事澄跟江今驰走得最近,便用胳膊肘撞尹事澄:“事澄,爆个料啊?今驰喜欢谁?诶,跟你说话呢,你怎么一直就埋头对着手机憋笑?” 尹事澄确实看手机屏幕看得投入。他看了眼手机,又看江今驰,接着再看手机,再看江今驰。最后,他忍俊不禁地冲江今驰笑了好几声:“我看他们没说错,看来你确实把女朋友搞生气了啊。” 江今驰没听懂:“什么意思?” 尹事澄一边笑一边把手机递给江今驰:“自己看。” 江今驰冷着脸接过,发现竟然是莫七景的视频号,而莫七景正在直播。 怎么回事?她不是答应他从此停更了吗? 蹙眉看着手机屏幕,视频中的女孩穿着一身汉服,扎着古风的发髻,仙气飘飘的造型甜美又迷人。她笑得开心,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骨子里的愉悦。 江今驰不自觉把手机握紧。 跟他掰掉以后,就这么高兴吗? 不,她性子要强,做什么都要讲究帅。 故作潇洒也不是不可能的。 视频下方,粉丝们陆陆续续给莫七景留着言。 【刚刚口令里的奖金池是什么意思?】 【我还以为我看错了,竟然回来更新了?】 视频里的莫七景点头:“嗯,回来了。以后我会在这个视频号陆续更新一些新编排的古风舞,要是有兴趣的姐妹,关注一下哈。” 【我是有兴趣的兄弟,可以关注吗?】 【奖金池是什么?】 正聊着,直播屏幕上突然显示有个男粉丝连续刷了10个最贵的礼物。 礼物的特效一直闪一直闪,连续十次才停下。 莫七景受宠若惊地检查着屏幕,她看起来也是第一次收到这么多,不知道怎么反应。愣了片刻后,莫七景无意识地咧着甜美的笑,不熟练地感谢:“谢谢榜一大哥,谢谢谢谢~” 这句语气甜美的“大哥”差点没把江今驰给送走。这可不就是他不乐意莫七景玩视频号的原因? 鬼知道给她刷礼物的人抱的是什么心思? 他怒意满满要关屏幕,尹事澄却不给,还非常贴心地帮他把屏幕再次按亮。 莫七景看了下时间:“好了,姐妹们,我快要下播啦,进行一下最后一次抽奖吧,只要点关注主播,然后输入抽奖口令,就可以啦,刷屏刷起来。” 接而,江今驰看见满屏都是同一句话。 【奖金池不是人,带着他的周阿姨跑路了。那就扔进垃圾桶吧!】 【奖金池不是人,带着他的周阿姨跑路了。那就扔进垃圾桶吧!】 【奖金池不是人,带着他的周阿姨跑路了。那就扔进垃圾桶吧!】 【所以奖金池到底是什么?】 【什么人名的谐音吗?】 【别管,刷抽奖口令就是了。】 【奖金池不是人,带着他的周阿姨跑路了。那就扔进垃圾桶吧!】 明显看过第一波抽奖的尹事澄此刻没有骨头一样倚在靠背上,一边笑得直打颤,一边欣赏江今驰的脸黑表情。 屏幕被江今驰彻底按灭。 尹事澄就跟这一切不够刺激江今驰似的,还轻飘飘补了句:“可惜你没看到直播前半部分,七景跟一男老师跳双人舞,那男生又帅,臂力又好,一直抱着七景托举不带喘的,而且咱七景可跳得太美了。” “你们吃吧。”江今驰忽的起身,把手机扔回给尹事澄。 “你不吃了?” 江今驰没说话,头也不回地出了餐厅。 —————— 【江今驰】刚回家,正往屋里走,便发现没开灯的客厅里坐着一个人。 “吓我一跳。”他嫌弃地看着江今驰,“你呆家里就呆家里,不开灯是闹哪样?” “忘了。” “这还能忘?” 江今驰没接话,而是问了其他的:“我问你,为峰老师和刘木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突然提这个做什么?” “我被你喧宾夺主这么久,难道不找恢复正常的办法吗?”江今驰站起来,“再没多久七景就要来公司排舞了,我得赶在那之前拿回认同,正常回公司上班。还有你也是,在这事上的调查上怎么不积极点?你早点回去不好吗?” 【江今驰】走进屋内:“你以为我这些天都在忙什么?又要替你工作,又要查这个事,我连小景都没见上几面。” “那你查的情况怎么样?为什么中途从来没跟我说过?最近还一直话里有话的样子。” 【江今驰】吸了口气:“我去找过几次为峰老师。他很奇怪。第一次找到他家,他就很生气,说我查他住址是侵犯他隐私,接着就闭门不见。第二天想着提礼物去拜访,却发现他前一天就连夜搬走了。他似乎不愿意跟我们接触,脾气相当古怪。” “那只能从这个为峰老师的年轻助理下手了。”江今驰道,“去查刘木的住址。” —————— 几天后,某科研院外的咖啡厅包厢内。 刘木看着推到他跟前的纸袋子,有些不真实地推了推眼镜:“我看电视里主角买情报,一般都是几百万几百万地砸,你们就给五万,这么小气的吗?都不拿个箱子装钱,一个纸袋就装下了。” 【江今驰】问:“那你要不要?” “要。” 为了避免触发排异,两人没有同时到场。 此时桌上放着一台手机,用外放连线着在家里座机边的江今驰。 刘木轻咳一声,坐正身子:“你们要问什么?” “那些指引我们的信息是你发的吗?” “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是我操作的,但是是为峰老师让我发的。” “为什么他要指引我们,可我们找上门,他又不搭理我们。” “那我就不知道了,老师本来性格就比较孤僻,会做很多常人不会做的事。而且老师很讨厌跟人接触,不喜欢你们靠近也非常正常。所以我奉劝你们,不要去打扰他,不可能从他那里得到任何信息。” 【江今驰】问:“那我们现在这种情况,我怎么样才能回去?” 刘木顿了下:“你们没有好好看当初发给你们的短信啊?” “什么意思?” “一直提醒你们和平共处,共用身份,避免排异,那就是因为你不可能回去,也没有地方可以回去。” 说完,刘木关掉桌上电话的免提,在确保电话那头江今驰听不到的情况下,凑到【江今驰】耳边:“而且你从上班起就发现了吧,你根本就不是从什么两年前来的啊。” 第19章 你可能还没有搞清楚,现…… 确实, 【江今驰】在第一天去上班的时候就发现了——时间对不上。 此前,凭借着那条短信,和一些刚好吻合的信息, 他没对“两年前”这个概念产生任何怀疑。 过来这边后, 手机日历显示的年份没有变化, 他也只当是自己在这个世界没身份, 或者穿越这种反常状况,导致手机的日期显示不正确。 直到他代替江今驰上班, 签批文件时, 陈浩提醒他,说他签错了日期, 还错了整整两年。 【江今驰】做事向来还算严谨, 他没有傻到过来替江今驰上班, 还签自己原来时空年份的地步, 于是他在文件上签的年份是按照自己原来世界的年份往后推了两年。 那本应该没错,可陈浩却跟他说:“小江总,你签成两年后了。” 如果他签的这个年份是两年后,那代表现在是20XX年。 可他本来的世界便是20XX年。 当时的他低头把桌上所有文件都翻阅了一遍, 上月由江今驰签的那批文件, 跟他穿越来之前在原来时空所签的那批文件几乎一模一样。他穿越来之前,公司在做什么项目, 现在这边公司在进行中的, 就是什么项目。 【江今驰】也终于意识到,这里并不是什么两年后, 他也并没有比江今驰小。 江今驰多少岁,他就多少岁。 其实过去的种种迹象都有暗示。 比如,他过来的那天, 两边都在下雨,他们都接到江胜立的通知,要去开那个会。 那就是同一天。 又比如,他和江今驰的外貌一模一样,根本看不出两岁的岁月差。 那就是同岁。 意识到这一点,江今驰当天就开始寻找那个为峰老师。 是这个人发短信告诉他们【这是两年前的你】。 可现实显然并非如此。 为什么? 这个人为什么要误导他们?他有什么目的? 兼顾工作和寻人,【江今驰】花了很大的力气。 他此前跟江今驰表述自己找为峰老师的过程时,【江今驰】隐瞒了一些细节。 他确实去为峰老师家了,也确实吃了闭门羹,但是为峰老师在关门前跟他说——不能把你和他不是一个人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包括,另一个自己。 为峰老师就嘱咐了那么一句,之后便跟生怕跟他沾染上一丝一毫联系一般,重重关上了门。 第二天,【江今驰】试图再去拜访为峰老师,便发现他已经连夜搬走。 基于直觉,【江今驰】听信了为峰老师的这个嘱咐。 这些天他一直守口如瓶,任江今驰说了一百次他两年后就会变得跟他一样,任他再想反驳回去,他也没开口辩解。 可是…… 为什么不能告诉别人? 又为什么,他在自己原来的世界,就没能等到莫七景回来? —————— 咖啡厅内,【江今驰】问刘木:“当时是你们给我发短信,说我来自两年前的,为什么要误导我们?” 刘木靠着椅子的后背,仍旧是知识分子做派:“为峰老师让发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误导你们。” “为什么说我回不去?而且没有地方可以回?” “为峰老师说的,我不知道为什么。” “什么都不知道,你把钱还我。” 【江今驰】说完就要收回那袋钱,刘木赶紧伸手按住,此前一直清高学者模样的年轻人忽然讨好地冲【江今驰】笑了声:“我帮你去探为峰老师的口风。” “不过——”刘木神气地抬了抬下巴,“为峰老师那边的话可不好套,如果我问出来答案,希望下次你的诚意是一个箱子,不要再用纸袋了。” 【江今驰】又去拿纸袋:“这钱你还是还我吧。” 刘木立刻按住,讨好地笑道:“知道了知道了,这钱给我,以后都免费!免费帮你问!” 【江今驰】松了手:“那保持联系。” 刘木点头,最后嘱咐:“但是记得,和平共处,避免排异,才是长久之道。” —————— 江今驰的手机不能上网。 客厅里,坐在沙发上的他冷脸捏着手机,徒劳地打开短信,又关上,打开微信,再关上。 七景也差不多该消气了吧? 都几天了? 怎么算也该联系他了吧? 可他没有收到任何联系是为什么? 哦,大概是因为他的手机没信号? 想到这里,他拿起座机,给【江今驰】打了个电话。 “你最近有没有收到七景发给我的电话或者短信?” 电话那头的【江今驰】嗤笑一声:“托你的福,我都被连坐了,哪来什么电话?还有,你清醒一点。你没收到小景的联系,不是因为你手机没有信号。她知道你现在没认同,如果真想找你,会打家里座机的。如果你没收到她的联系电话,那单纯就代表她真的不想理你。” 越听越生气,江今驰“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胡说八道。 那顶多代表七景还在气头上。 但这次气性似乎也太久了一点。 在屋里来回踱步好半天,江今驰似乎终于想到了什么。他拿出手机,翻出通讯录,找出周校长的号码,接而用座机给周校长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江今驰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周校长,过些天也要排年会节目了,你能不能让七景来我家一趟,给我把节目单和舞美设计图送过来?” 电话那边的周校长哪里明白江今驰的真实意图,只是热情道:“诶?小江总,我们已经把这些文件都给你们行政部门的美女发过去了呀?她也说会抄送您一份,您没收到吗?要不您把邮箱给我,我再发您一遍?” 江今驰顿了下,改口:“电子版的不直观,让七景送一份纸质版的过来吧,主要也是想当面聊一下方案。” 周校长更加热情地点头:“哎呦,小江总,您真的是对公司处处上心啊,我应该向您学习,可太惭愧了,平时很多小事我都不太管,看来还是做大事的人比较面面俱到。行,你稍等哈,也不用七景给您送了,我现在亲自开车帮您送过来。” 江今驰头疼,忍住要发火的冲动,努力调整语调:“不,我跟七景沟通方案就行了。” “没事没事,小江总,您不用怕麻烦我的,跟我沟通一样的。跟你说啊,七景只懂古典舞那块的,您要是对舞美啊,设备那些有要求,还是得跟我聊更合适。” 那边的周校长乐呵呵的,这边的江今驰却脸上都有点爆青筋,他劝自己要忍耐:“那我就想问古典舞方面的问题。” “没事!古典舞我也行的!”周校长拍了拍胸脯,“小江总,别看我这样啊,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学古典舞的。小江总你看……” 被整崩溃的江今驰打断对方,几乎用吼的说出了自己万分不想陈述的事实:“七景吵架不理我了,我想找个台阶下!周校长麻烦你让她过来。”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许久以后,周校长发出尴尬且僵硬的一声:“哦。” 都已经这么尴尬了,江今驰也不怕更尴尬了:“方便的话,周校长你能不能让她过来的时候顺便给我打包一份蟹黄豆腐?” 倒不是真的想吃,只是想知道莫七景现在到底生气到了什么地步。如果她会买来,那证明基本消气得差不多了,如果没买,可能就麻烦一点。 周校长又恢复了热情:“好的小江总,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有我帮你,她肯定会给你买蟹黄豆腐的。” —————— 挂了电话,江今驰的心情不着痕迹地好转。他将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倚着沙发,开始等待。 也有段时间没见了。 他最近没有身份,不至于整颗心都扑在工作上,明明是两人难得的可以相处的时间,却被浪费在这么没意义的赌气上。 哎。 约莫半小时后,家里响起了敲门声。 江今驰步速极快地走到大门口,开门,期待的眼神在看清门外的来客时变得错愕:“染染?” 门口的周染染提着一袋礼盒,偏头看他:“怎么?一脸失望的样子。” 江今驰调整回平时的语调和表情:“没有。怎么突然过来?” “这不礼尚往来嘛?你送了我这么好的包,我也不能占你便宜。呐,这是我爸藏在柜里的酒,他宝贝得要命,就是过年都不舍得喝,一共就这么两瓶,我给薅来了一瓶给你。” 江今驰接过酒,淡淡道:“谢谢。” 周染染探头看屋子内,笑着问江今驰:“不请我进去坐坐?是不欢迎我吗?” 江今驰有些被问住,他担忧地看了眼时间,再看周染染,最后硬着头皮道:“怎么会?进来喝杯茶?” 周染染心情很好,一蹦一跳地进了屋。她在屋子里左转转,右转转,江今驰则略显焦虑地一会儿看时间,一会儿看窗外。 感觉,七景快来了? 怎么想都得赶快打发走周染染才行。 想了好半天,江今驰随便找了个借口:“染染,我等下还有个电话会议要开,今天不方便招待你太久。” 周染染回头:“好,那下次有机会一起吃饭?” “嗯。” 好不容易送走周染染,江今驰可算松了口气。 莫七景还在气头上,这要是让她见到,八成又闹更大了。 在屋里又焦虑地等了一会儿后,门口再次传来敲门声。 江今驰开门,门口站着脸色很不好,看起来很不乐意很不高兴的莫七景。 江今驰强自维持着平时的淡定语调:“不是有指纹吗,还敲什么门?” 莫七景没耐性地提着几袋东西往里面走:“不是让你删掉吗?还留着干嘛?” 江今驰站在门口,看莫七景往餐厅走的背影。他发现她手里不光提了个文件袋,还提了一袋蟹黄豆腐。 原本有些紧绷的心获得一些释放。 还是心软嘛。 唇边抿起不明显的弧度,江今驰走过去,拿起莫七景放在桌上的蟹黄豆腐:“徐记买这个,要排队很久吧?” “是的。” “辛苦你……” 莫七景打断他:“所以我懒得排,就在学校门口没人吃的那家买的。” 那家不是巨难吃吗? 江今驰的表情有些僵化。 他无奈道:“你要是不想买可以不买的。” 莫七景冷眼看他,语气有些讽刺:“我真的可以不买吗?可是校长跟你打了个电话后就跟我说,要是我不买这份蟹黄豆腐给您,就扣我工资。小江总,您可真行。” 江今驰忽的想起周校长说的话。 【好的小江总,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有我帮你,她肯定会给你买蟹黄豆腐的。】 他就是这么帮他的吗?!! 江今驰赶紧试图解释:“我本意没想强迫你买。” 莫七景也懒得听,只是冷脸伸手:“100元一份,小江总麻烦报销一下。” “报销?”江今驰被莫七景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搞得一愣。 她和他是这么生分的关系吗?就一份豆腐,他们俩都要算钱了吗? “不然呢?”莫七景抱臂看他,“我有什么理由白给你买?” 不明缘由的烦躁绕过江今驰心头,他点头:“行。” 接而牙狠狠地把一张一百放莫七景手里。 “等等。”莫七景叫住他,“少了。打包盒还要两块。” 江今驰终于有点忍不住:“两块都要算吗?!” “不然呢?你是谁,凭什么让我给你出钱?” 江今驰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他张嘴想回点什么时,门口忽的传来敲门声。 莫七景走去开门。 周染染不知道开门的是莫七景,门刚打开就跟开门的人说:“今驰,不好意思,刚刚我的围巾不小心忘沙发上了。” 完全没想到自己还有机会在江今驰家发现周染染。莫七景无语地看了眼周染染,又更加无语地给了江今驰一个眼神,接而冲他发出一声:“呵。” 场面陷入安静。 江今驰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周染染走后,江今驰在一边试图解释:“她只是来送点东西的。” “我知道,合作伙伴嘛。”莫七景面无表情地整了整外套,“那小江总,文件我给你送到了,豆腐也买来了,我就回去了。” 眼见莫七景真的要走,江今驰走过去,叹气,凑近到她跟前,放软语气道:“还没消气呢?她刚刚真的就路过来送个东西的。” 莫七景没正眼看他:“气?没有。小江总,你别误会了,我完全不在意她来你家干嘛。甚至,我现在仔细想想,觉得你俩般配极了,挺好的。” 江今驰被对面这不在意的语气搞得心烦意乱,他咬着字发音:“你说谁般配?” 莫七景也懒得多说:“我走了。” 她刚伸手要开门,背后的江今驰几步便追了过来,一只大手将她原本已经打开的大门关上,死死按住。 她扯不开大门,被他堵在他和门板之间。 距离有些近,江今驰难得将语气放得更软:“好了,七景,我跟你服软,我们不吵了。你赢了。” 这近得让莫七景有些不舒服。她的五只手指按上江今驰的脸,直接把他的脑袋推开:“谁跟你闹别扭了?我那是单纯不想再跟你耗了。” “什么意思?”江今驰没听懂,不明所以地盯着莫七景,“你反悔了?不愿意等我了?” 莫七景有些无语,她搞不懂江今驰怎么能那么理所当然:“我凭什么要无止境等你?你怎么看都不像是真的有打算跟我交往的样子。” “原来你最近闹就是因为这个?”江今驰就像是突然明白过来,他瞪大着眼睛,用一种觉得她不可理喻的眼神看向她,“所以你怎么样才肯不闹?你是想交往吗?” 莫七景着实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听到江今驰问她要不要交往是这种不耐烦的,觉得她不可理喻的语气。 她想交往,竟然是不可理喻的吗? 竟然需要他这样不耐烦,被迫地答应? 不气,不气。 莫七景反复劝告自己冷静,早就知道他狗,反正也没真的对他抱任何希望了。 但还是好气。 她深吸了一口气,忍住情绪,很平静地阐述:“我没想交往了。或者说,你现在就是想跟我交往也没机会了。” 江今驰上前,拽住她手臂,他仍然不懂:“什么意思?” 也不想跟他进行永远讲不通的沟通,莫七景将对方的手撇开:“我不要你了。听明白了吗?” 接着,没管江今驰错愕的表情,莫七景摔门出去。 —————— 【江今驰】一回来就赶上莫七景出门。 他在匆匆一眼下,发现莫七景怒气冲冲的表象下,有着发红的眼睛。 不用想就知道里面那个人又不知道做了什么混账事。他也是服了江今驰了。不是一副想求和的态度吗?怎么又把小景给惹那么难过了? 【江今驰】进屋,有几分怒不可遏地看向屋内的人:“你又干嘛了?” 江今驰冷着张脸,他还没从莫七景刚刚说的话里面反应过来,只是强自镇定道:“不关你事。” 说完,江今驰似乎想追着莫七景出去。 【江今驰】又把他拽了回来:“你还是别去追了,追上去说出什么更让她生气的话,只会惹她难过。” 江今驰没耐性地重重撇开【江今驰】的手:“你少在这里喧宾夺主,我想怎么样是我的事。” 这话可着实有把【江今驰】气到,他一直以来都在忍耐这个自己,要不是看在都是自己的份上,真是无数次想把这个人打一顿。 现下,忍耐真的到尽头了。【江今驰】嘲讽地看向跟前的人:“你可能还没有搞清楚,现在我俩到底谁是宾,谁是主。你没有搞清楚,现在你能见她是因为我不反对。” 说完,【江今驰】的脸色冷了下去:“我现在算是明白了,允许你接近她都是一种错误。” 这句话刚说完,企图往莫七景那边追去的江今驰,跟前忽的生出一道无形的屏障。 江今驰惊讶地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往前一步。 那道屏障以莫七景为圆心向外扩散,肉眼不可见,却坚不可摧,如果勉强往前,便是铺天盖地的排异感。 江今驰有几分不可置信地看向【江今驰】。 【江今驰】冷眼看了眼江今驰,快步往莫七景那边追去。 —————— 平西路某废弃修车厂的空地上,一个诡异的漩涡在半空挂着,它发着微微的光亮,然而偶尔经过的车辆或行人却无一注意到这个异物。 一个中年男人背着手站在路边,看着半空,微微蹙眉。 流速加快了。 年轻人还真是沉不住气,也不听劝。都反复说了这么多遍,让他俩和平共处,怎么就硬是不听呢? 危险在逼近。这可怎么办才好? 刘木茫然地看着什么都没有的空地:“为峰老师,你在看什么?” “没。” 刘木又问:“老师,您之前说,【江今驰】没办法回去,是什么意思?” “因为他……” 为峰叹气地看向那个漩涡。 因为他根本不是穿越过来的。 第20章 你是不满意我顺时针绕着…… 莫七景发现自己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坚不可摧。 虽说下定决心从此不要江今驰这个人了, 但人真的不是机器,不是一个按钮就能把所有感情按下暂停。 在撞见周染染来江今驰家里取围巾的那一刻,她仍旧受到了冲击。视线只是随意一瞟, 便看见了周染染手上挎的那个包。这个款式, 她在店里见过的, 果然是好东西, 明晃晃的,刺眼极了。 其实一早就猜到了他跟周染染走得近, 一早就很确定那个包不是他送什么阿姨的, 就是送周染染的,可亲眼看到的感觉终究不一样。这个亲眼见证的现实就如同一根尖锐的长针, 避无可避地捅进心里, 提醒着她这么两年的专心守候有多么一文不值, 她竟不如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周染染值得江今驰花心思。 本以为这会是她今天见到的最槽心的场面, 没想到江今驰凭实力办到了超越。 他竟然以一种她很不可理喻的口气问她,闹这么厉害,是不是就是想逼他交往。 江今驰可真行。 竟然能轻贱她的感情到这种地步。 原来她过去对他的喜欢就像是傻子的自作多情,瞎子的独角戏。 莫七景深深吸了一口气。 不气, 不难过。 说了一百遍不难过, 莫七景的眼泪还是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 真是一片真心喂了狗。 太难受了。 蹲下,莫七景将脑袋埋进膝盖里, 眼泪不受控制地一直往外面掉, 她狠狠地擦去一些,不起用, 眼眶的眼泪还是一直往外涌。 都不帅了啊。 她蹲着,努力继续擦眼泪,努力抑制抽泣。 这时, 一片纸巾突然伸到莫七景眼前。给她递纸巾的那只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腕上系着一条黑绳。给她递纸巾的人,配合着她的高度也矮身下来,明亮的双眸关切地注视着她。 意识到哭的模样被看去了,莫七景立刻站了起来,她没有好气地拍开【江今驰】的手,自己抬起手臂,狠狠用衣袖抹干净眼泪,接而强撑起气势,冷脸往前面走:“滚。” 【江今驰】跟了上去,拉高衣袖,把手腕上的绳子展示给她看:“是我。” 莫七景加快脚步:“我知道。都一样,你也滚。” “行。”被发脾气的人点头,倒是一点不恼,他抿笑,像是赞同地自言自语,“小景让我滚,我能不滚吗?” 轻轻把纸巾放她手里,【江今驰】转身抬腿就走。 莫七景拿着纸巾,视线不自觉看他。以为他要离开,却发现【江今驰】才走出去几步,就绕了回来。他走倒是走得挺快的,也一直走,没停下,十分有“滚”的速度,然而路线却是绕着莫七景走,一圈,一圈,又一圈。他很高,一边走一边揶揄地低头看她。 被一直绕的莫七景一时都忘记了刚刚的难过,转而满脑子都是怒火:“江今驰!” 【江今驰】故作无辜地转头询问:“怎么了?小景?” “我是让,你,滚。” 【江今驰】真有其事一般,语气像是被冤枉了似的,一边绕着她走,一边认真道:“对啊,我很听话地滚着呢。” 他明知故问:“你是不满意我顺时针绕着你滚吗?那逆时针?” “……”莫七景气得加快脚步。 【江今驰】好笑地跟上去,他偷偷瞥了一眼莫七景气鼓鼓的表情,又看前方:“你觉不觉得我有点冤枉?我明明什么事都没做,怎么就被连坐了?” 莫七景没好气:“都一个人,你不冤。” “那行,我不冤,我道歉。”【江今驰】就跟不用打草稿似的,悔过书张口就来,还一脸诚恳地看着莫七景,“我已经严重认识到了这次的错误,对不起,不该惹小景生气。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这次一定好好反省,痛定思过,洗心革面,痛改前非。” 周围人以为情侣在吵架,纷纷注目过来,其中有个卷发大妈盯着莫七景,就差开口劝架了。 莫七景简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她听得脑壳痛。 这是什么认错机器? 她忍不住提高音量打断他:“你什么都没做在这里认错个什么劲啊?” “哦——”【江今驰】拉长声音,语气无辜地看着她,“原来你也知道我什么都没做啊?那我可以不用滚了吗?” “……” 莫七景闷头往前走,可后面的人立刻追了上来,依然绕着她,声音故作可怜:“小景,我都‘滚’得有点头晕了。” 莫七景暴怒:“行了!不用滚了!我也被你绕得头晕了好吗?!” 【江今驰】笑道:“好的。” 长街的镜头慢慢拉远,路边的夜灯明亮闪烁。 【江今驰】问:“不难过了吧?” “托你的福。”莫七景不满道,“我已经被你气到不知道难过了。” 【江今驰】偏头看她:“那我道歉?” “打住!”莫七景可不想再听认错机器来一次了,她不确定地瞟了眼跟自己并肩走着的人,“我可真不知道你是这么厚脸皮的人。” 【江今驰】已经恢复了平时的表情语气:“我今天之前也不知道来着。” 旁边那个一直盯着他俩“吵架”的卷发大妈突如其来地插了一句话:“追女朋友怎么能高冷?就得厚脸皮。” 莫七景忍无可忍地吐槽:“大妈你怎么还跟着我们看热闹呢?” 【江今驰】说:“大妈说得对。” 莫七景:“……” —————— 居民楼内。 厨房里在拿碗筷的杜诗动作停在半空,她瞥了眼端正坐在餐桌边的【江今驰】,疑惑地转头低声问莫七景:“什么情况?你这么快就吃回头草了?不讲志气也要有个限度吧姐妹?” “别胡说,我跟他都不熟来着。等等——”莫七景想了下,自言自语,“不熟吗?” 杜诗抱臂:“不熟你让我加双碗筷?” 莫七景辩解道:“就——他心也不坏,给我送过伞买过药,刚刚又送我回来,不请人吃顿饭好像太绝情了?” “你清醒一点!”杜诗按住莫七景的肩膀,连连摇了好几下,“你被渣男洗脑了吗?他可是跟其他女人暧昧不清,永远把你摆在其他事后面的,就这样你还给他吃饭?你应该给他下毒!” 莫七景摆手:“这个不是那个。” 杜诗没听懂:“什么这个那个?你以为我没见过你朋友圈那渣男的照片吗?这明明就是啊?” “嘶。”莫七景思考状,“你提醒得对,可能还是同一个,对,怎么看都早晚会变成同一个,我不应该被表象迷惑。” 做了决定后,莫七景从厨房往餐桌走去,停到【江今驰】跟前,伸手:“绳子还我,我不需要区分你俩,以后也不用见面了。” 【江今驰】把手腕往里收:“还了就不见面了?” “嗯。” “那不还了,我还想见你。” 在厨房里的杜诗发出一声感慨:“卧槽,渣男果然很会。” 莫七景无功而返,退回厨房这边,她问杜诗:“要不,你去把他赶走吧,我搞不定他。” 杜诗痛心疾首:“你果然对渣男余情未了。就这么狠不下心?行吧,看在姐妹一场,我去帮你赶走他。” 接着,莫七景看见杜诗气势汹汹地走到餐桌前,拿锅铲指着【江今驰】:“我这里不欢迎渣男,滚。” 【江今驰】面不改色:“这位是小景的好朋友吧?借一步说话。” 【江今驰】低声跟杜诗说了些什么,莫七景没听到,只能看见杜诗频频点头。 几分钟后。 杜诗热情地招待【江今驰】:“来来来,多吃点。刚刚不好意思啊,误会,都是误会。欢迎经常来我家跟七景一起吃饭哈。” 【江今驰】抿唇:“好的。” 莫七景目瞪口呆地看着。 绝了,她的好姐妹怎么就这么毫不抵抗地投向敌军了??? —————— 晚上,莫七景小区门前。 【江今驰】走前嘱咐:“以后他要是打着年会合同的幌子找你,你就别理他,反正他现在也没身份,你就算要找甲方谈事,也应该是找我。” 莫七景抱臂:“废话,再跟江今驰浪费感情,我莫七景三个字倒着写。” “还是可以跟江今驰谈下感情的,比如我这个。” “……”莫七景被呛得咳了两声,立刻换了个话题,“你是怎么说服杜诗的?” “我跟她说我是渣男的双胞胎哥哥。” “你不是更小吗?” “我说我已经把渣男揍过一顿了,牙齿都给他打掉的那种。” 莫七景:“……” “我还说,你看着对渣男余情未了,我很担心你被骗,是过来劝你的,所以我跟她是统一战线,自己人。” 莫七景感慨:“可真能编啊,怪不得江明骋说你在你爸那里挑拨他,把他害苦了。” 【江今驰】好笑:“好了,走了。” “嗯。” 道了别,【江今驰】往前,莫七景也转身回了居民楼。 他回想起莫七景今天炸毛的反应,好笑地掏出手机,打算叫个网约车。 修长的手指按开屏幕,打开打车软件,输入起始位置。 屏幕上出现一个读取中的圆圈。 接着显示“网络加载异常,请点击重试。” 【江今驰】下意识看向手机屏幕的右上角。信号图标已经熄灭,手机,没信号了。 不详的预感袭来,【江今驰】下意识看向已经往里走的莫七景。 步子才往她迈一步,便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 第21章 我们讲和吧。 酒吧。 尹事澄到达的时候, 江今驰正一个人闷声坐在椅子上,他的手边放着一杯酒,却一口没动。 “借酒浇愁却不喝酒, 你这是什么套路?”尹事澄大步走过去, 坐没坐相地仰在沙发上, 偏头问江今驰:“你最近怎么总用座机联系我?” “手机坏了。”说着, 江今驰将一杯酒推给尹事澄,“喝吧。” “哎呦。”尹事澄抖了抖腿, 半边耳钉在昏暗的灯光下反着光, 他挑眉,“看来真失恋了?” 提起这个, 江今驰动作微顿, 一个小时前莫七景快哭出来的脸浮现在眼前。 【我没想交往了。或者说, 你现在就是想跟我交往也没机会了。】 【我不要你了。听明白了吗?】 他当时有注意到, 说这些话的莫七景努力让每个语调都寻常普通,云淡风清,但是发红的眼睛出卖了她。 他想追上去的,可【江今驰】突然拒绝他靠近莫七景, 屏障凭空生出, 他便一步都不能再往前。 现状实在太讽刺了,他一个本时空的人, 竟然被一个入侵的家伙夺去了身份, 导致连七景都不能靠近。 七景…… 不安涌上江今驰的心头,整个人都开始莫名焦虑。 大致听了事情经过后, 尹事澄有些不可置信:“啊?七景说了这样的话啊?” “嗯。”江今驰闷头应了声,整个人都陷在阴影里。 “该!”尹事澄没好气,“那天你去接周染染的时候我就警告你了, 你非不听。这两年,要不是跟你讲点兄弟义气,我真的早追她了。” “你这换女朋友跟换衣服似的,七景能看上你才有鬼了。” 尹事澄有点被说中的表情,接而无奈点头:“行,不说我,说回七景。你不清楚七景的脾气吗?她喜欢你的时候一点都不遮掩,那离开你的时候肯定也一点都不拖拉。她既然说得出那种话来,那百分之两百就是认真的。” “闭嘴。”江今驰陡然打断尹事澄的话,“我不是来听你落井下石的。” 尹事澄随手在茶几上拿了些葡萄,一边吃一边道:“叫我闭嘴你能改变什么?现状不就摆在这里吗?” “我想不明白。”江今驰低头,莫七景的话还在脑子里回响,“真的至于到这种地步吗?为什么?” 看江今驰似乎是真的不明白,真的很苦恼,尹事澄抱臂:“怎么不至于?她甚至感觉不到你喜欢她。” “我喜欢她啊。”江今驰说起这个,便越发不理解,“喜欢到,她是我唯一违背我爸的理由。我爸说不要跟她来往,我没听,我爸说不要跟她签合同,我没听。” 他为她冒着惹恼江胜立的风险,这还不喜欢吗? 想着,江今驰又沉默了下去。 可是现在,屏障就那么坚不可摧地竖立着,他连她的面都见不到,这可怎么是好? 忽的,江今驰的口袋突然响起几声信息提示音,手机开始振动。 他被这久违的提示音弄得身子一震,接而飞快掏出手机。 手机屏幕上的信号,赫然显示着满格。 各种工作群、聊天群开始弹出消息。 世界的认可,回来了? —————— 第二天天气还算不错,冬日的暖阳和煦地照耀着走廊。 街舞教室外,几个二十岁上下的男生站成一排,他们穿着当下流行的街舞服饰,嘻哈风的配饰鲜艳抢眼,每一个男生都十分有个性的模样。 而此时,这些男生正一脸不高兴地看着十来米外的幼儿古典舞教室。 其中最高的一个男生,惊讶又嫌弃,五官都快扭曲到一起地问同伴:“你们再说一遍?今天谁来代课??那边那个弱智幼儿班的?” 男生们眼前的莫七景穿着一身漂亮的粉色古典裙,她齐刘海,娃娃脸,身高也不高,此时蹲在幼儿班教室的门口,嗲着声音,故意用小孩子的语气,跟小孩子说话:“涵涵把刚刚学的舞蹈跳一遍给老师看~看好~不~好?老师不~会~,想要涵涵教~呢。涵涵最~棒了。” 几个男生的脸色越发黑了。 “我不要这矮墩子代课。” “她懂什么是街舞吗?” 全然没有注意到旁边多少双眼睛默默观察她,莫七景微笑蹲着看小朋友跳舞,待小朋友兴致勃勃地跳完了,又轻笑着给小朋友鼓掌:“哇~!涵涵跳得真~好,来,给涵涵一朵小红花好~不好。” 其中有一个男生不堪忍受这弱智场面,立刻转身:“我回去了。” 高个子那个拉住他:“来都来了,算了吧,就要比赛了,我们自己练也行。” 莫七景送完所有的小朋友,去更衣室换方便街舞的服饰。 正整理衣服时,同事小雪把脑袋凑了过来:“诶,七景,刚刚街舞班那边有人投诉,说不要你代课,还嚷着要退钱。” 莫七景叹气,一脸无奈:“我就说我不代,可周校长非得让我去,我一个教古典舞的,让我代街舞,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小雪耸肩:“那有什么办法,街舞老师请假了,学校又不想退今天这堂课的钱,还不就赶鸭子上架。” 莫七景又叹息一声,摇头,给小雪做了个道别的手势:“行吧,本鸭子要悲惨地上架去了。” 莫七景出了门,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途径两个教室,最后到了街舞教室门口。 推门而入,里面一群二十岁上下的男生正在自己练习地板动作。 莫七景按掉教室里正播放着的街舞音乐,拍了拍手:“同学们,停下吧。正式上课了。” 一句话就像石头沉入大海,没有任何回应,男生们还是对着镜子练自己的。 莫七景正无奈看着时,一个高个子男生走到电脑这边,自己按了下鼠标,把莫七景关掉的音乐重新打开了。 莫七景第二次把音乐按灭,耐着性子保持甜美的微笑:“今天马老师请假了,由我来代课,课程安排跟马老师平时的一样,前半个小时基本功,后半个小时我们进舞蹈。都站过来吧。” 教室里的男生依然一个没动,都围着落地镜练习地板动作,就跟她不存在一样。 其中有几个还痞里痞气地跟她开起玩笑。 “小妹妹你成年了吗?” “是来教我们跳《妹妹背着洋娃娃》的吗?” 莫七景沉沉地吸了一口气,勉强维持的笑容已经开始有几分皮笑肉不笑。 她一步步走到那个正在自己练习的高个子男生面前,抱臂道:“你这样,重心不对,所以起不来。” “嘁。”听到莫七景的评价,高个子男生嗤笑地走到莫七景跟前,“那我今天还就起给你看。” 说着,高个子双手倒立撑地,腿一伸一曲斜竖着,POSE短暂停格,接而漂亮地衔接了几圈有点难度的地板甩腿动作。 旁边响起伙伴们的掌声,一群男生对着高个子喊道:“阿御牛批!” 叫阿御的高个子做完动作站起来,揶揄地低头看着莫七景:“怎么样?小妹妹,你看我起不起得来?” 莫七景脸上没什么表情,她将手抬起,一把抓拢自己的头发,手指撑开皮筋,拉高头发扎成个高马尾,皮筋松开时弹得一响。跟刚刚那一身粉嫩少女气的古典舞打扮不同,此时的莫七景一身潮流且宽松的黑色T恤,上面绘着夸张又炫彩的图案,高马尾随着她走入人群中心的步伐而大幅度甩动。 众人眼里。 莫七景直接撑地,倒立起身子,腿同样一曲一伸地做了个高个子刚做过的Breaking超级定格,但用的是单手,腿伸得笔直,也比他多定格片刻,接而莫七景换了个手,又把高个子的托马斯地板动作以更快的速度复制了一遍。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她弹起身子,炫技一般地来了个海龟旋转动作,没间歇地接了五组不同难度的组合,最后以90单手回旋结尾。 停下后,莫七景恢复站姿,面无表情地看向高个子男生:“你刚刚那种定格腿晃手抖,多半秒都不坚持不住,在我眼里就是起不来。” 场上安静了。 莫七景问:“现在大家可以上课了吗?” 这一天,如果站在走廊上,即便隔着两个教室,也能听到街舞课教室里,莫老师严厉到显得凶狠的纠错声音。 “起来!腿往上面!重心要稳住!” “你又掉下去了!发力点不对!” 几个男生满脸痛苦状,努力维持着动作,稍不注意,就会被莫七景纠错,进而痛得嗷嗷叫。 莫七景一把抓住正在倒立的阿御的一条腿:“说了第三遍了,你这样起身会受伤。给我下去!” 被训得一愣一愣的阿御可怜兮兮地跟旁边的男生说:“她好凶。” 旁边的男生叹气:“是啊。” 阿御说:“但是我好喜欢。” 男生:“……” —————— 好不容易上完课,吼得嗓子都有些哑的莫七景回了更衣室换衣服。 回来的路上她就在庆幸。 还好,是帅的。 知道今天要代课,昨儿晚上在家里练这套动作练了整整两个小时。还好,读书时她街舞水平并不差,甚至被其他学校街舞专业的夸过。只是近两年没练习得太频繁,于是刻意挑选了几个以前自己擅长的动作,在镜子前确保能流畅且拿得出手才罢休。还好还好,基础还在,镇得住这群业余的。 嗯,帅就完事了。 这么想着,莫七景连步伐都变得像电影里主角走台步一样。 在柜子里掏出便服,拿好包包,才刚整理好自己,准备下班时,小雪又凑了过来。 “诶,你家小江总在学校门口等你。” 莫七景立刻出了更衣室,身子倚在走廊上往外面看。学校大门口还真停着江今驰的车,远远就能看见江今驰正倚在车边等谁。 一时也不知道外面的是江今驰还是【江今驰】,莫七景想起江今驰现在没世界认同,便打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接通后,她开门见山地问:“现在等我学校门口的那个是你吗?” 电话那头顿了下,道:“是我。” 莫七景挂了电话。 心想,这人还真是说不听啊? 她拉高衣袖,气冲冲地就下了楼。 经过刚刚街舞班的学生,高个子阿御叫她:“姐姐,这么急去哪里啊?” 莫七景没时间回,只超过这几个学生,一路冲到校门口。待走到江今驰跟前,还不等他开口便道:“你怎么说不听呢?我告诉你,我现在是铁了心的,只要是江今驰,我就不想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你也不要再叫冤,反正我不可能再冒险,我可不想过两年又被膈应一次。” 她说完,怔愣地看着跟前的人。 江今驰的手里拽着的是那台她半年前新给他买的手机,并不是两年前的旧手机,而且他的手腕空空如也。 “是你——!”脸色瞬间变化,莫七景转身便走。 江今驰花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认错了:“你是出来见他的?” 他觉得不可理喻地跟上去:“跟他说话就行?还主动跑来说?知道是我就转头就走?” 莫七景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没错,对他,我就只是想把他赶走,但是对你——我看多一眼就膈应。” 江今驰被说得一哽,他努力吸了口气,劝服自己放低姿态:“好了,七景,都把帮我买的东西全搬走了,还没消气吗?” 正走着的莫七景忽的停下,转身冲江今驰伸手:“你提醒我了,你现在手里这台手机也是我帮你买的,你还给我。” 江今驰把手机往身后一放,完全没有要还的意思,还突然又换了个话题:“你喜欢什么牌子的包?我去让陈浩给你定,保证比周染染那个好,也保证C城只有一个。你要觉得一个不够,我给你买两个、三个。” 莫七景听了这话只觉得无语:“果然你说不出什么人话来。” “你要是不说,我就自己选个牌子了。” “免了,我不需要。” “不需要?”江今驰露出了听不懂的表情,“如果你想要,我就给你买。如果你不想要,你为什么要生气?” 这摆明是无法沟通。 莫七景也果断放弃了沟通:“饶了我吧,我还想多活两年呢,不想被你气死。你就回去吧。” 两人正说着,旁边传来一个年轻男生的声音:“姐姐。” 莫七景看过去,是刚刚街舞课的阿御。二十来岁的少年,穿得很潮,人又高,笑起来阳光灿烂的。 他走到莫七景跟前,笑嘻嘻地问她:“姐姐,我们几个准备一起吃晚饭,邀请你一起,去吗?” 江今驰冷脸打量着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年轻男生,再听听这声“姐姐”,脸色瞬间垮了下去。 他看向莫七景,低声问:“这是谁?” 莫七景不爱搭理他:“关你什么事?” 江今驰脸色越发下沉,一个字一个字地问:“这,是,谁?” 莫七景轻飘飘道:“你非得问的话,那这是我客户,跟周染染一样的客户。满意吗?” 意识到莫七景在讽刺他,江今驰无奈地叫了声她的名字。“七景!” 旁边的阿御也打量着江今驰,偏头问莫七景:“姐姐,这是谁啊?” “不熟。” 莫七景这句话后,江今驰额边都爆起青筋,狠狠重复:“不熟?” 他刚想往前拉一下莫七景,就被阿御挡住了。 年轻的大男孩态度丝毫不客气:“这位大哥,你看不明白状况吗?她不想被你骚扰啊。” 莫七景拉住了年轻气盛的小孩,转头跟江今驰说:“别让我说第二遍滚,我不想见到你。” 被说到这个地步,江今驰没有再上前一步。他默默看着莫七景离去的背影,手心不自觉握紧。 视线里,那个聒噪的小男生还在围着莫七景转。 “姐姐,一起吃饭吗?” “不要。” “姐姐,你有男朋友吗?” “没有。但是也不会考虑你这种小孩子。” “姐姐,那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没有。” 这句“没有”令江今驰身子一颤。他定定的看着她的背影,眼睛里通红一片。 —————— 江今驰一路带点赌气意味地飙车回家,到屋里的时候,【江今驰】正坐在客厅里。 沙发上的人一腿架在另一腿上面,腿上摊着个本子,不知道在看什么,手里写写画画的。 江今驰不想跟【江今驰】说话,冷脸要进屋,沙发上的人却开始轻飘飘地调侃他。 “怎么?脸色这么差?被土皇帝训了吗?” 江今驰瞪了眼那边的人:“你现在没认可,最好别惹我。” 一番威胁之下,【江今驰】面不改色,他一手撑着侧脸,揶揄地偏头看他:“怎么?还想趁机收拾我?” 江今驰的语气带上了警告意味:“所以我劝你别惹我。” 【江今驰】合上腿上的本子,站起来,一步步走到他跟前:“那我也劝你最好给自己留条后路。” 说着,【江今驰】故作回忆状:“上次是谁来着,刚放完狠话没多久,就被迫得求我原谅,还求了三次。” 江今驰没了耐性:“你到底想说什么?” 【江今驰】点头,言归正传:“我们讲和吧。” “讲和?”江今驰被这突如其来的提议弄得发笑,“你觉得我们俩现在还有得谈讲和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算盘?刘木都说你回不去了,那你就得一直呆这边,这边就一个七景,我怎么跟你讲和?” “为峰老师那边可是一直都在提醒,对立对我俩没好处。”【江今驰】低声道,“尤其是屏障这种本身可以避免的排异,完全没有必要。” “然后呢?” “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管世界的认同在谁身上,我俩都不要再抢夺人际关系了,你允许我接近小景,我也允许你接近她,这样就没有屏障了。至于她要不要见我们,她自己决定。” 江今驰蹙眉:“你什么意思?” “我觉得,我可能猜出了世界认定由你变成我,又由我变成你的规律。”江今驰把手指向桌上的日历,依次指向每个日期,“我是这天过来的,又在这一天获得了认定,在这一天失去认定。” 【江今驰】抬头看江今驰:“看出规律了吗?” 第22章 怎么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顺着【江今驰】的指尖, 江今驰的视线扫过一个又一个的日期,毕竟是某种意义上的“自己”,他很快意会到了【江今驰】的意思。 江今驰蹙眉, 不确定地问【江今驰】:“我们俩被世界认可的时间是对半分的?” “我也是这么猜的, 但目前还只能算推测, 有待验证。”【江今驰】敲了敲日历, “目前已知的是,你被认可整整十五天以后变成了认可我, 而我被认可整整十五天以后, 又换成了你。那再等等,看下一个十五天后会不会变回我, 就知道我们猜得对不对了。” 江今驰完全不能接受:“凭什么你的时间是跟我对半分的?我才是这边的。” 【江今驰】放下日历:“所以我一早就跟你说了, 给自己留点后路, 你筹码并不比我多。” 江今驰气恼到不想说话了。 最近烦心事可真多。 七景那边突然气性特别大, 竟然这么多天都没办法收场。而【江今驰】这边,总给他添麻烦,喧宾夺主还解决不掉。 【江今驰】也不管江今驰多心烦,继续说自己要说的:“所以我建议我俩都做好最坏的准备。” “什么准备?” “有可能……我俩一辈子都会保持现在这样, 一半时间有认可, 一半时间没认可,且一辈子要共用身份。”【江今驰】很不乐意得出这样的结论, “对立是不可能的, 必须和平共处。谁都有没有身份的时候,都需要另一方的配合。这种机制下, 你的事业就是我的事业,你的人际就是我的人际,除此之外, 财产、名誉、朋友,统统都得共用,分不开。” “这些可以,但七景不行。”江今驰冷声道,“你想都不要想。” 【江今驰】轻嘲:“怎么突然这么想不开?之前不是跟周染染走得挺近的吗?我本来还琢磨着鼓励你跟周染染商业联姻呢。如果你跟周染染,我跟小景,那我和你这样共用身份一辈子,可能也没什么冲突。” “别开这种玩笑,别人不知道就算了,你能不知道?”江今驰道,“这辈子除了七景,我没喜欢过别人。” “嘁。”【江今驰】不予评价,“那就这么说定了?在屏障这件事上,我们讲和。我不阻止你见小景,你也别阻止我。我俩都知道那个屏障多讨厌,本来就没必要制造这种完全可以避免的排异,我们两个都受害,所以,不要抢夺人际关系了。” 江今驰沉默片刻,也没有其他办法:“行。可以。” 他说完,越想现状脸色越差,忍不住恼恼问道:“是不是得去找找那个为峰老师?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解决?一辈子这样……你能忍我可不能忍。” “我已经找过他很多次了,没用。”【江今驰】无奈,“显而易见,他不会给我们解惑,甚至非常排斥跟我见面。” “真是个怪人,如果说不想理我们,为什么一开始又要给我们发信息?” 【江今驰】回想起那个为峰老师的模样。 确实怪,从头到尾,从打扮到举止再到脾气,没有一处像普通人。长长的头发和胡须都没什么光泽,喜欢低着头,时常还戴着一顶土里土气的黑色毛织帽子和不知道哪个年代的厚重过时眼镜。也不是个艺术家,却偏偏如此特立独行。 “为峰老师那边估计短期很难突破,只能慢慢想办法了。” —————— 谈判达成一致后,【江今驰】回自己房间休息去了,而江今驰则一个人坐在沙发里。 没人跟他说话以后,脑子里又开始回想几个小时前莫七景的反应和话。 她说跟他不熟。 她说不想见到他。 她说没有喜欢的人。 两年来,她从不曾说过这样的话,即便再生气也没有。 正是因为没听过这样的话,这话的杀伤力才比他想象中更大,大到满脑子都是这几句话和莫七景冷漠的表情。 心口如同有什么翻滚一般地难受,江今驰打开冰箱,准备喝几口冰水压一压,却发现里面躺着昨天莫七景打包来的那盒蟹黄豆腐。 是不是该扔了?本来就不可能好吃,隔夜了更不该吃了。 餐桌前。 江今驰用微波炉把隔夜的蟹黄豆腐热了一下,接而打开盒子,有些面无表情地看着。 餐厅里传来一声一次性筷子被掰开的声音,江今驰举起筷子,夹了一口放进嘴里。 真难吃。 她明明知道他只吃徐记的,上次他都没说想吃,她就排了两个小时帮他买来。昨天他开口问她要,她都不给,只敷衍地给他买这家。 视线不经意转到一边,桌角上放着昨天莫七景找零给他的九十八元现金,那两块钱是打包盒的钱。 江今驰嗤笑一声。现在谁身上还带那么有零有整的现金?她分明是出发前就想好了,要跟他算得清清楚楚。 赌气一样,江今驰端起那盒难吃的蟹黄豆腐,跟没有味觉似的,狠狠扒进嘴里。 真难吃。 真难受。 整整一盒见底,江今驰想到什么,拿起手机就给尹事澄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尹事澄不满道:“你最近干嘛?天天给我打电话?我要谈恋爱的好吗?” 江今驰蹙眉:“你哪天不谈恋爱?少谈两天你会死?” “说吧?你要干嘛?” 江今驰微微一顿,声音平缓了些:“你不是最会跟女朋友相处了吗?七景这样,你就不能给我出什么主意吗?” 尹事澄好笑:“我那些手法你能用吗?我那是女朋友,想求和的话,堵墙角搂搂亲亲抱抱说荤话都可以,你跟七景什么关系?以前不把握机会,把她发展成女朋友,现在人家不要你了,你敢做这些,她能当场把你废了。” “那我能怎么办?” “要不——”尹事澄拖长声音地思考了一下,“实在不行你就哄吧?” “哄?”江今驰不赞同地皱眉,“你是不是傻了?哄了一次,以后不论对错,每次都要哄。” 尹事澄打断他:“那每次都哄又怎么样?会少了你一块肉?你可真是浪费我时间,给你主意你又不听。不哄可以啊,不哄七景可就没回头的可能了,你自己想好。” 江今驰握紧手机,沉默了好半天,就在尹事澄都打算挂电话时,他问:“那要怎么哄?” 尹事澄无语地叹了一口气:“姿态低一点啊。” “我这几天已经姿态很低了,没用。” “不够,再低。” 电话又进入了新一轮的沉默,就在尹事澄以为没有下文时,他听到江今驰回了句:“知道了。” 尹事澄吃惊地停顿片刻,接而意外地笑了声:“哟,这次真的开始有觉悟了啊?” 江今驰没心情开玩笑:“七景这次……认真的。” “那你加油。”尹事澄见江今驰少见的低沉,终于勉强安慰了句,“放心吧,好好道歉,送点礼物,哄到位了,问题应该不大。七景这两年对你多掏心,我作为旁人看得见,那么深感情,不会那么容易散的。” “嗯。” 挂了电话,江今驰安静地坐了会儿。反复回想尹事澄最后的话,心情渐渐有了好转。 尹事澄说得没错,莫七景这些年对他的是好刻在骨子里的,这种喜欢也不可能转移到第二个人身上。 她是喜欢他的。 生气这么久,搞这么大阵仗,可不就是等着他哄嘛? 那就哄吧。 以前是不愿意,现在只要他愿意了,一定能哄好的。 想明白了,江今驰起身,去净水机边喝水。才拿起水杯,恰巧【江今驰】也渴了,两个人撞个正着。 江今驰抿唇,冲【江今驰】说道:“明天我要去商都那边,你就别去了,免得排异。” 【江今驰】疑惑地看着他:“去个商场你这么高兴做什么?一副能办成什么事的样子?” 江今驰哼笑一声:“去跟七景和好。” “和好?”【江今驰】略微有些不满,“我明晚还想找她来着。” “那你可就得靠边站了。”江今驰唇边是满满的笑意,“你没有认可,就别想着约她了。明晚我会一直跟她在一起,你不想排异就走远点。” —————— 夜晚。 C城最繁华的商场之一,商都。 商都位于市中心,人流量在各个商场中都是最大的。而商都外面,有C城最大的广场和最大的音乐喷泉。 江今驰的车子就停在商场露天停车场内,他人不在车里,车里坐着的是杨司机和江今驰的助理小孙。 杨司机乐呵呵地眺望远处的大屏幕:“小孙啊,小江总没带陈浩,而是找了你出来办事,摆明是更信任你啊,有提拔机会哦。” 小孙笑道:“希望吧。” 其实都知道,陈浩算是江董半个眼线。江今驰要给莫七景示好,那自然不会带陈浩。上次那个年会合同可不就背着陈浩签的,也是怕陈浩告密给江董。 想到这里,小孙玩味地看着手里这捧给莫七景准备的玫瑰花,讨论道:“你说这莫小姐,是不是玩欲擒故纵啊?咱公司谁不知道她倒追了小江总两年,理论上,小江总肯理她都该乐开花吧?怎么可能不理小江总?” 作为见过莫七景发飙的观众,杨司机笑道:“可能生气吧?我还挺担心小江总能不能哄好莫小姐呢。” “都说是欲擒故纵了。”小孙不屑地摆手,又看了眼座位上放的礼物,“小江总就算没有今天这个排场,稍微对她好一点,她就立刻高兴了,信不信?” 江今驰的声音突兀地传来:“这么确定?” 小孙转头,这才发现江今驰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意识到刚刚那谈话被江今驰听了去,小孙尴尬地哈腰笑了笑:“这,小江总,我这确实不该多嘴,但我也是说实话。莫小姐喜欢您,您这番准备,她肯定是高兴的嘛。” 唇抿起,江今驰没有责备,转头问道:“都准备好了?” 小孙点头:“准备好了。您让安排的礼物、花,都在车里。等下只要莫小姐过来,商场那个大屏就会播放您安排的那些文字,您身后那片音乐喷泉也会响起来。” 江今驰点头,给周校长打了个电话道谢:“周校长,不好意思,私人的事又打扰你了。” 周校长热情地笑道:“哪儿的话啊,小江总放心,有我帮你,七景一定会原谅你的。” 江今驰眉间一蹙,总觉得这台词莫名熟悉。 他忽的想起周校长上次以扣工资来威胁莫七景送蟹黄豆腐。江今驰赶紧嘱咐了句:“你这次可千万别说要扣她工资了。” 电话那头的周校长笑哈哈地说:“放心吧,我这次说的是不来就扣她奖金,比工资多呢。” 江今驰:“……” 早知道就不该找他帮忙。 江今驰还没来得及后悔,莫七景已经黑着脸冲了过来。怒意毫不掩饰地摆在脸上,她没有好气地瞪着江今驰,说话也用吼的,伸手就指他:“我忍耐已经到极限了,如果你下次还拿周校长说事,那我过来就不是赴约的,是过来拿你命的。” 江今驰谨记尹事澄的嘱咐,低姿态,要笑,语气一定要柔软:“好了,是我不对,以后绝对不会去找你们校长。今天也是真的想找你出来谈事,我们好好说说,好吗?” 听见江今驰这么反常的语气,莫七景下意识身子往后退了下,疑惑地看着他:“你今天吃错药了?” 车内的小孙一边看着莫七景和江今驰,一边跟杨司机聊天:“这莫小姐够入戏啊,演得跟真的似的。” 他跳下车,抱着玫瑰花和礼物:“好了,轮到我去递道具了。” 江今驰心情很好地看着莫七景:“我认真想了想,之前是我考虑不周,不该惹你生气的。你想我哄你,那我愿意配合,以后也愿意。” 说话间,江今驰接过助理递来的玫瑰花和礼物,放进莫七景手里。他轻笑道:“七景,我知道错了,我们和好吧。” 音乐突兀的响起,高压喷泉随着音乐直冲云霄,远处的大屏幕也开始播放着道歉的字样。 莫七景愣愣地看着四周,再怔愣地看向江今驰,一时没动。 江今驰看莫七景这意外的模样,冲她抿笑:“现在满意了吗?” 他心情不错地扫视一眼他今晚安排的场景,再探身到莫七景身边:“拆拆看礼物,是XV的围巾,不便宜的。” 下一秒,从震惊里清醒过来的莫七景已经一把拽起手里的玫瑰花甩江今驰脑袋上。 “大晚上的浪费我时间,谁会想要你安排这种东西?谁会想要XV家的货?!” 几步之外,小孙张着嘴,仿佛眼睛珠子要瞪出来,下巴也都要掉下来。他就这样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家老板被莫七景用玫瑰花狠狠甩了三次。 接着,那束快散架的玫瑰花和那个奢侈品牌的礼盒都被那位莫小姐扔到了他老板的脚下。 莫七景指了指那个有她名字的大屏幕,对江今驰说:“我丢不起这个人好吗?你特么立刻给我撤了!” 说完,莫七景恼恼地转身,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 完全没有预料到事情走向的江今驰狼狈且意外地站着,他茫然地看着莫七景离开的背影,手机忽的响了起来。 电话里的【江今驰】一副刚想起什么来的样子:“哎呀,我忘记告诉你了,前些天跟小景和她闺蜜吃饭,她闺蜜说过,小景最近超级讨厌一个明星,而XV就是那个明星代言的,小景说从此打死都不买XV了。” 江今驰不免提高音量:“那你昨天还推荐我买这个?!!” “啊?原来是我推荐的吗?”【江今驰】就跟失忆一般反问,接而语气一转,笑道,“怎么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呢?啧啧,你这样在商界可怎么办啊?真替你担心啊。” 江今驰的拳头撵得咔咔作响,他牙狠狠对着电话道:“我没打你绝对算我有修养。” 【江今驰】轻飘飘地回他:“我无端被你牵连,小景都不理我,我没打你也算是我好脾气。” 江今驰嗤笑:“我们是一个人,不理我当然不理你。” “咦,小景。” 江今驰听到电话里【江今驰】唤莫七景的声音,接而电话里便是莫七景和【江今驰】的对话。 莫七景的声音是嫌弃的:“你怎么在这里?” 【江今驰】道:“另外那个我在商场的广场中央,周围都是人,我接近会排异,可不就只能在不产生排异的距离,在这商场外围等你嘛。” 莫七景没好气:“你要我说多少次,你也滚。” 【江今驰】揶揄道:“哦?顺时针还是逆时针?” 有此前的经验在,莫七景立刻做了个打住的手势阻止他:“好了,不用滚了。” 【江今驰】笑着跟旁边一大哥说:“大哥,谢谢你借我手机,还你。诶,小景,怎么走那么快,等等我啊。” 江今驰吃惊地看向商场外围,隔着一整个广场,这么遥远的距离,他隐隐能看见【江今驰】和莫七景模糊的背影。 【江今驰】没有送礼物,也没有做任何事,但吼着让他滚的莫七景没有真的驱赶他,那两人竟跟情侣一般,缓步并肩在他安排的音乐喷泉边上走着? 第23章 “可这里摆明不是我的时…… 音乐喷泉边, 【江今驰】不急不慢地跟着莫七景。 他听似无可奈何地叹气:“我就劝他不要送你XV,他非不听,还说XV的代言人可有品味了。” “诶, 小景, 你看这大屏幕的道歉文案。”【江今驰】连连摇头, “啧啧, 看起来很没有诚意的样子,八成是网上抄的, 还不如我上次给你道歉的那几句深刻。” 莫七景忍无可忍:“你闭嘴。” 【江今驰】听话地住口, 静静低头看她。 莫七景说:“你站这儿,别动。” 【江今驰】也听话地停住脚步。 趁着【江今驰】没防备, 莫七景转身, 飞速冲入公交车里面。 这辆公车上还有七八个空座, 并不拥挤, 她用手机刷了卡,缓步往车里面走。 可算是甩掉了,真是看见他就头疼,仿佛耳边一直都是“小景”、“小景”的声音, 没个完。不过是差了两岁而已, 这个怎么会难缠那么多? 莫七景不免回想过去,总觉得哪里不对。她两年前刚回C城的时候, 也没感觉到那时的江今驰是【江今驰】这个样子呀? 真是想不通。 坐下后, 车门合上,莫七景松了一口气。 好, 终于清静了。 可立刻,刚刚合上的公交车门传来敲门声,还没来得及起步的公交车又开了门, 接而莫七景看到【江今驰】上车,站在车头冲她抿笑。 在车上再次听到热络的“小景”二字时,莫七景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 公车开动,莫七景发现【江今驰】没有立刻往她这边过来,而是站在自动投币箱旁,在他自己身上翻找着什么。 思考片刻,莫七景很快了然。 【江今驰】现在没世界认可,手机都没信号,自然不能付款,他八成是开私家车出来的,现金都在车上,而刚刚追着她上公车,可不就没有准备,身无分文。 莫七景又松了一口气,很好,可以赶他下车了。 司机也不是第一次见到忘带钱的乘客了,他听到【江今驰】刚刚上车时那样叫莫七景,便随意提醒【江今驰】道:“找不到钱就别一直找了,你女朋友不是在后面吗?让她帮你给。” 【江今驰】抬起头,他没纠正司机,而是十分顺从语境地向后排的莫七景发出求助:“小景,可不可以借我一块钱?” 车上就十几个乘客,说话清晰可闻。 莫七景不想理,她把自己卫衣的帽子戴起来,低下脑袋,装作听不到。 【江今驰】也不气馁,隔着一整节车厢,好脾气又可怜巴巴地看莫七景:“小景,我明天就还你。” 司机简直听不下去了,他心想现在的年轻人,一吵架就演追车偶像剧,接而嫌弃地冲【江今驰】直摆手:“进去吧进去吧,赶紧把人哄好,下车前记得让她帮你给车钱。” “谢谢师傅。” 莫七景就这样一点办法都没有地看着【江今驰】一步步走到自己跟前,毫不见外地坐到了她身边。 她嫌弃地起身,往前走两排,换了个座位。 但很快,那人又面不改色地跟过来,第二次坐到她旁边的座位边,还问她:“要不我俩换个座位?窗户边比较冷,给我坐。” 莫七景沉沉地吸了一口气。 她第三次站起身,【江今驰】也第三次跟着站起来,但莫七景立刻做了个制止他的手势:“别跟了,我不换座位了,你坐下吧。” 【江今驰】问:“那你起来干什么?” 莫七景气呼呼地往车头走去:“帮你给钱!” 车厢里一时都是莫七景气呼呼的脚步声,【江今驰】抿笑着看莫七景的背影,眼底越发柔软。他从靠里的座位移到靠窗坐下,然后又笑着等莫七景回来。 用手机刷了款后,莫七景黑着脸走回来,她抱臂坐到【江今驰】旁边,没有看他,而是直视前方地交代:“我跟你说,我现在对你俩的政策是一致的,我不会帮你们出一分钱,所以这一块钱,你到时候记得还我。” 【江今驰】答得干脆且乐意:“那自然要还,明天就来找你。” 一听这明天,莫七景感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她立刻暴躁改口:“行了,你还是别还了!” 一只大手安抚一般地轻轻附在她的头上,她听到熟悉的声音轻笑道。 “好了,别气了,我送你回去,确定你安全到家就立刻走。” C城的夜色很不错,霓虹灯在公交车的车窗划过,光影打到【江今驰】的侧脸,投射出分明的轮廓。 莫七景只瞟了一眼,很快别过头,不再看他。 —————— 【江今驰】把莫七景送到小区门口,没继续缠着,而是说话算话地道了别:“进去吧。” 莫七景却没动,她看着跟前的这个人,一大堆想不通。 瞪他、骂他、赶他,似乎都没用,他就跟感受不到她态度里散发出来的敌意一样,简直刀枪不入。 心里也知道那些混蛋事都是江今驰做的,眼前的这个,至少目前为止什么事都没做。所以她对他这种态度,以他的角度来看,显然应该是过分的,可他却一点没生气。 以江今驰近两年的性格来说,不可能不生气啊。 搞不明白,莫七景就直接开口问他:“我这样,你是真的一点都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江今驰】慢悠悠地答,“现在的你,可比当初对我好多了。” “当初?” “嗯,你出去读大学前,跟我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江今驰】的脸色微微下沉,似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记忆,“那才是绝情得有点伤人。” 莫七景想起来了。 当时她觉得自己要去舞蹈团,可能不会回C城了,而那时候的江今驰一副想等她回来的模样,于是她刻意冷淡绝情了些,不愿意耽误他,也故意断了跟他的联系。 但是……原来她当初表现得有那么伤人吗? 【江今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跟莫七景说:“好了,快进去吧。” 夜晚的风吹动【江今驰】的衣服和头发,高大的男人笔直地站在风里,目送莫七景进小区,直至视线里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 眼底的柔软如同褪色一般散去。 刚刚的对话令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 【江今驰】来这边之前,他对莫七景最后的记忆便是莫七景要去上大学的那个夏天。 穿着一身白裙的莫七景,扔了他花了很大功夫才准备的送别礼物,面无表情地跟他说:“我其实很讨厌你。” 那句话的杀伤力可真大。 自此以后的八年,他噩梦惊醒的原因,都是莫七景那双冰冷的眼睛。 那八年,他掰着日子算莫七景在干嘛。 四年了,她大学该毕业了吧。 两年了,她应该在哪个舞蹈团全国跑演出吧。 又两年,她回过C城吗?他可以去找她吗?她会不会很厌烦? 浑浑噩噩的八年,终结于那个莫七景打来电话的雨天。 他撑着伞,抵达了许久不见的她身边。 【江今驰】沉沉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别再回想。 所以他怎么可能生气? 对比起来,莫七景现在这态度,算对他很好了。 简直,庆幸。 —————— 【江今驰】又愣愣地在莫七景小区门口站了会儿,待缓过来,刚准备转身要走时,他忽的注意到,在很远的某棵树下,站着一个他眼熟的身影。 为峰老师。 【江今驰】吃惊地看向那边,他立刻快步往那边走去。但他刚迈出步子,树下的人就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发现一样,也立刻转身逃跑,速度极快。 几分钟后,由于体力的差距,【江今驰】还是追上了为峰。 他拉住这个奇怪的中年男人,戒备而疑惑地问:“你跟着我?” “没有。”为峰挣扎着拍开他的手,转身要走。 【江今驰】立刻上前,堵住他的去路:“你到底什么目的?” 为峰不说话,只是慌乱地看地面,想绕开他,离开。 【江今驰】想不通:“老师,你至少告诉我,为什么我不能告诉别人,我不是来自两年前,我跟他不是同一个人的不同年龄段?” 为峰还是不理他,他猛然推开【江今驰】,快步离开。 【江今驰】在他身后说:“我想告诉她,我不是。” 这句话让已经走出了好几步的中年男人身子一顿,他立刻回头,激动地往回走,打断他:“不可以!” 为峰一字一句的告诫:“绝对,不能,跟,任何人说!” 江今驰迟疑地打量着跟前的人:“为什么?” “你没有好好听我给你的劝告。”为峰眼色沉了下去,声音也沉了下去,“你知道你回不去吧?” 【江今驰】点头:“所以为什么回不去?” 为峰道:“因为你根本不是什么穿越来的,没地方可回。” “我不是穿越来的?”【江今驰】完全听不懂了。 他所在的时空,莫七景没有回来。而江今驰这边,说莫七景两年前便回来了。 他这怎么不是穿越了? 【江今驰】道:“可这里摆明不是我的时空。” 为峰低声道:“这里是。” “这里不是另外那个我的时空吗?” 为峰说:“这里也是。” 第24章 而现在你们俩也是两种可…… 尹事澄赶到广场的时候, 看见江今驰正一个人坐在广场喷水池边。而站在一边的杨司机和助理小孙都有些不知道怎么处理现状,手足无措地呆在一边。 小孙的心里已经叫苦连篇。目睹了老板这么丢人的一幕,小江总还能留他吗?老板会不会为了避免以后见到他尴尬, 第二天就把他开了? 杨司机为难地迎上来:“尹二少。” “知道了, 你们先回去吧。”尹事澄扫了眼现场的情况, 散落在地上的花束和礼盒都不难推测这里此前发生了什么。 尹事澄想, 看来七景这次离开,比他想象中还要坚定果决啊。 他无奈地走过去, 停到江今驰跟前。 江今驰见了他, 语气自然不太好:“你看看你出的什么馊主意,她觉得那个屏幕丢人。” 尹事澄无辜地耸肩:“那我怎么猜得到她不喜欢?我那些女朋友看我买投屏都挺高兴的啊, 还会发朋友圈炫耀来着。” “可她怎么让我立刻撤掉?” 尹事澄思考着:“哦, 不过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我女朋友高兴我买屏, 是因为她们喜欢我。但……如果这大屏幕是个不喜欢的人给买的,那大概确实挺尴尬的吧。” 江今驰猛然抬头,语气不着痕迹地升起一丝怒意,一字一句问道:“你说七景不喜欢我?” “别急啊, 我也只是猜测。”尹事澄悠哉地坐到江今驰身边, “不管怎么说,你也看到了, 情况绝对比我们俩预想的要严重很多。” 江今驰自言自语:“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江今驰想不通。 说给她买个更好的包, 她不要。 他这么反常低姿态地求和,她也不要。 “她到底想要什么?” 尹事澄想了下, 说道:“如果服软不行,那可能就是其他方面的态度问题吧?” 江今驰问:“什么方面的态度问题?” “对周染染的态度问题。” 江今驰没理解:“啊?” “这事说来说去不就是周染染引发的吗?”尹事澄道,“以后你分清楚边界, 不要让人误会。” “可我跟周染染什么都没有,我哪里让人误会了?” 听了这话,尹事澄无语地摆手:“行行行,你说没有就没有,随你好吧,你就一直跟周染染这样,直到最后商业联姻,也蛮好的。” 江今驰没心情听尹事澄讽刺他,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明明不久前,莫七景还会为了他,跨越半个城市,去买那又沉又贵的梨。 她会担心江胜立为难他,无条件支持他,等待他。 她还跟他说,她分得清主次,不可能跟【江今驰】回两年前,她要跟他过。 这些好,怎么突然就要收回呢? 这些话,竟然突然就不算话了吗? 心里空落落的,就像是十分重要的东西,突然被人从生命里剥离。 两年来,他从来没有想象过现在这样的场景。 莫七景,要走。 她说,不要他了。 越想越心慌,江今驰立刻拿出手机,给莫七景打电话。 熟悉的彩铃声响在耳畔,电话接通,传来莫七景语气十分不好的声音。 “做什么?” 江今驰喃喃叫她:“七景。” 莫七景没耐性:“有屁快放。” 他又叫她,深深的:“七景。” 莫七景直接挂了电话。 忙音响起。 手里端着被挂断的电话,江今驰痴愣地看着手机。 尹事澄看得叹气,他拿过江今驰的手机,帮他第二次拨通莫七景的电话。 这次,电话里的莫七景可以称得上暴躁:“到底什么事?” 尹事澄立刻故作轻松地笑道,打圆场:“七景,他嘴拙你知道的。我帮他说。他跟我讲,他知道错了,你这么久不理他,他真的怪难受的。他这人,你懂吧,怪让人生气的,但喜欢是真的喜欢你啊。他平时跟我出去,我们要点个KTV公主他都不让的。你看,你俩这么多年也不容易,这次就算了,原谅他吧。” 莫七景冷哼一声:“可我看他不觉得自己错,他刚刚还问我满意没。” 尹事澄抹汗,他捂住话筒,恼恼小声骂江今驰:“你怎么哄人道歉还说这种话?还问人家满意没?我看你被甩了,你满意没?” 骂归骂,尹事澄还是对电话笑道:“哎呦,七景,他不是那个意思。” 莫七景已经懒得说了:“别再打来了。” 第二次被挂掉电话,江今驰脸色更黑。他把手机从尹事澄手里夺过来,自己播莫七景的电话。 可再打电话过去,提示音显示通话中。 江今驰又试了好几次,不管多少次,通话中的提示都没有变化。 他不理解:“她跟谁打电话?” 尹事澄尬笑一声,提醒:“这个……你有没有想过,这么久都打不通。她不是跟别人打电话,她只是把你拉黑了。” —————— 为峰不愿意去任何咖啡厅、西餐厅,更不愿意在任何灯火通明的地方。 他选了间生意冷淡并且光线昏暗至极的清吧,又挑了这家清吧里面最偏僻不起眼的一个角落。 两人坐下后,为峰再次强调:“听着,要不是关乎你的小命,我一点都不想管这种陌生人的闲事,希望你也不要跟任何人说今天见过我。” 【江今驰】点头应允,但不确定地问:“有到性命这么严重?” “有。”为峰给出干脆肯定的答案,“之前用短信发给你们的那个电台广播,你有好好听吗?” 【江今驰】自然是有的,还翻来覆去听了很多遍。 里面提到了一本叫《时空崩塌》的书。 这本书的作者否认了平行世界论,他认为世界整体而言是唯一的,而祖母悖论指向的是时空修复理论。 也就是说,如果真的有一个人穿越回过去杀掉祖母,引发祖母悖论,等于导致原本运行正常的时空体系产生混乱,就如同一个正常运行的软件突然产生BUG。 那本书表明,软件一旦产生BUG,程序员会尽快将这个BUG修复,而时空也是如此。 为峰神情凝重:“同时存在两个江今驰,这当然属于BUG。所以你们会排异,是时空的修复功能试图修复掉你们俩其中一个,抹去这个BUG,最终恢复成只有一个江今驰的状态。一直提醒你们和平共处,避免排异,也就是担心你们一直去触发排异,有一个会被时空清除,最终会死掉。” “我为了引导你俩和平共处已经尽力了,但是你俩似乎并不听取我的忠告。”为峰说,“我误导你们,说你们俩是同一个人的不同年龄段也是想让你们认为彼此之间性命相连,避免争斗。其实我知道你很快会发现这个引导是错的,所以我主要是为了误导他。” 【江今驰】有些吃惊:“您觉得,他要是知道我和他性命不相连,会对我动手?” 【江今驰】有些不赞同,“他虽然混账,但算不上坏,不至于对我这样。” 为峰道:“我也并不是单指他,我是说,让任何人知道你不是他,你都有危险。” “什么意思?” 为峰坐正,认真道:“拿祖母悖论举例,有个人穿越回过去,杀掉祖母,造成了两种可能。第一,他存在,代表他出生了。第二,祖母死亡,代表他出生不了了。这两种可能是相矛盾的,时空的修复功能会修复掉这两个矛盾的命题。可能最终修复结果是他会出生,但他没办法穿越了。也可能修复结果是他祖母嫁给其他的男人,他不会再出生了。总之,修复完成后,矛盾会被清除,时空恢复正常运行,最终只留其中一种可能性。” 他看向【江今驰】:“而现在你们俩也是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江今驰是你这样的。另一种可能是,江今驰是他那样的。” 【江今驰】问:“那现在这个时空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既是我的时空,也是他的时空?” “书名已经告诉你了。” 为峰伸手,在桌上一叠一次性塑料杯里取出两个,把两个分开放在桌上。 他指了指其中一个杯子,说:“这是你的时空,代表一种可能。” 他又指了指另外一个杯子:“这是他的时空,代表另一种可能。” “时空修复机制启动前,你俩各自过着各自的生活,但是时空修复机制启动后,它不会允许存在两种可能,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为峰把其中一个一次性杯放到另一个一次性杯上面,两个杯子完全重合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是一个。 他端起这个重合后的杯子:“现在我手里只有一个杯子了。这是你的杯子,也是他的杯子。你或许可以简单理解为,两个时空崩塌成一个了,或者说,两种可能在融合成一种。” 这番提醒,让【江今驰】想起了一些他忽略的细节。 当时莫七景打来电话,说她被淋湿,于是他为了送伞,开车前往了那个废弃修车厂。可他到修车厂时,他和莫七景都说自己在修车厂,却见不到彼此,直至,两个时空崩塌成一个。 如果说他真的是穿越到了新的时空,那么他开的那台车,应该还停留在原来的时空,他不应该有车的。然而那天,他接到莫七景后,带她上了他停在远处路边的那台车,甚至开着那台车带莫七景去买了药,也送她回家。没可能那么远的一台车也跟着他穿越的。 为峰继续解释:“时空坍塌时,这两个时空中的其他人,因为两个时空的自己相差并不大,他们完美地合二为一,但你和那个自己差异太大,融合不了,造成了存在两个你的现状。” 为峰抬起眼眸:“所以我说,你不是从一个时空穿越到了另一个时空,而是所有人,都身处这个崩塌后的,合二为一的时空。” 第25章 她比较重要。 【江今驰】沉默良久。 原来, 《时空崩塌》这个书名,是这个意思。 原来他撑着伞跟小景重逢的那一刻,便是两个时空崩塌成一个的那一刻。 怪不得…… 为峰进一步解释:“你和他本来是一个人, 也本来只有一个时空。但可能由于你和他在哪些事件上的发展不同, 或者其他什么原因, 造成原本的一个时空, 在某一个点开始分裂成了两个。这种分裂是短暂的,临时的, 也是不被时空唯一原则允许的, 于是时空现在又强行将两个时空修复回一个。” 【江今驰】转头看向为峰:“但是老师,您还是没有解释, 为什么我不能告诉小景, 不能告诉其他人, 我跟那个我不是同一个人?” “你们这种反常的状况, 本来就越少人知道越好,不然只会给你惹麻烦。而且只有这样,你才能跟他保持势均力敌,相互制衡。只有不说, 你才安全。” 为峰也知道【江今驰】没听懂, 他提醒道:“两个时空崩塌成一个只是开始,融合还在进行中, 修复功能始终在运行, 始终是想修复掉你或者他其中一个,最终变成只有一个江今驰的状态。你确定你能一直跟他平分秋色?” “我和他的世界认可时间是对半分的, 我有什么比不过他的?” 为峰沉沉地叹了口气,眼底升起一些担忧:“你看到这个合二为一的时空现状了吧?时空崩塌后,其他人由于性格、处事方式、三观等等在两个时空都没有什么大区别, 从而都融合成了一个人,可他们完成融合后,大多展现出来的是偏向于另外那个你的记忆。你那个小姑娘记得的是跟他这两年的相处,你的父母记得的也是跟他的相处,其他人依然大多如此。这证明时空修复的方向,更偏向他那一方,不偏向你。” 【江今驰】喝了口水,问道:“难道所有人记得的都是他?” “肯定不是,这里毕竟是合二为一的时空。”为峰说,“所以这个时空一定也有些人是记得你,不记得他的。只是记得他的人更多。” 【江今驰】默默点头,表示听懂了。 看来,他得去留意下生活中会不会有人记得的是他,而不是江今驰。 又是为峰一声近乎叹息的吐气声后,中年男人继续道:“他不用费力去适应新时空,对他而言,现状的变化不大。而你,跟现状格格不入,就像跟新时空不相融一样,非常容易成为被修复被清除的那个。你一旦让这些只记得他的人意识到你不是他,你的世界认同很容易出问题。” 最后,为峰总结:“目前这个世界,属于他那个时空的痕迹多于属于你时空的痕迹。也就是说,从世界崩塌的这一刻开始,现状就是对你不利的,也是对你来说非常危险的。你必须咬紧牙关,不能显得格格不入,不能让那些只记得他的人发现你不是他,尤其是一些重要的人,比如那个小姑娘,比如你的父母。” 【江今驰】点头:“好,谢谢老师,我知道了。” 为峰走前嘱咐了一句:“我其实更建议你不要因为那个小姑娘和另外一个自己产生争执,就让给他又怎么样?和平共处才是正确的,安全比较重要。” 为峰等着【江今驰】点头,但【江今驰】沉默了许久,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 “她比较重要。” 在为峰走之后,【江今驰】一个人静静地坐着,低头看着桌上那个合二为一的一次性塑料杯。 —————— 江今驰最近在数着时间过日子。 一天,一天,死死盯着日历上某个日期。 之前道歉服软的时候,他答应了莫七景不再用周校长做幌子,考虑到莫七景都生气成这样了,他也确实不敢再找各种理由硬让她过来他这边。 尹事澄也让他必须沉住气,嘱咐他这两天不要在莫七景生气时,故意去找莫七景。毕竟手机号都被拉黑了,硬去烦她,只会雪上加霜。 不能让她过来,也不能去找她,那么现今剩下的便只有一条路。 等。 为此,江今驰问行政那边拿了年会的合同,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 依照年会合同,莫七景和学校的人到时候得跟他们公司的工作人员去他们打算办年会的酒店宴会厅看舞台场地。 而今天,可算是等到了这一天。 江今驰心情有些复杂。好不容易能有理由见面,自然是高兴的,但就算见面,也不知道能跟莫七景说什么,更不知道能不能有进展。 说到底,最近莫七景实在难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那股火才能真的消去。 就这样看着文件,江今驰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叹息。 一边的陈浩连忙给他倒了杯咖啡,体贴提醒道:“小江总,提个神吧。” 看向陈浩,江今驰这才想起来,当初怕陈浩向江胜立告密,年会合同的事是瞒着陈浩签的。可现在莫七景和学校的人就要来了,似乎瞒不住,看样子得确保陈浩不会出问题才行。 他沉声叫了声:“陈浩。” 陈浩立刻笑着应声:“小江总,什么事?” “之前的年会合同,我最后还是跟七景的学校签了,毕竟都答应过了,不好食言,说出去出尔反尔的,不好听。但是,我希望你能明白,什么是可以说的,什么是不可以说,不要把这事当做什么了不起的情报,就通报给我爸了。” 陈浩人精惯了,赶紧应允:“小江总,您放心。我总归是跟着您做事的,本质上绝对是站在您这边的。江董那里,那真是看着不好驳他面子,才偶尔回一些他的问话。会损害您在江董那边印象的,我可是一句都没说过。而且您和莫小姐的事我也很清楚,您对莫小姐完全没那个意思,这合同说穿了就是不好反悔了,我不会告状的。” “嗯。” 江今驰没再说话了,继续看他的文件,陈浩则在一边默默打量江今驰。 其实他注意到了,最近他老板心情非常不好。总是阴沉着脸,一副有什么事想不通的模样,这搞得他工作起来也战战兢兢的。 这几日,他的老板总是给他提一些莫名其妙的要求,角度还十分刁钻。 比如,江今驰让他买一个之前莫小姐买给他的空气加湿器,说嗓子干,不舒服。 陈浩也是问偶尔去江今驰家打扫的李姨打听过的,知道莫小姐彻底凉了以后,把以前送小江总的东西都搬走了,那自然包含那个空气加湿器。 陈浩做秘书的,观察力向来很强,都不用去询问,就记得原来在小江总家的那个空气加湿器是什么牌子,什么模样。他自认为办事能力很强地给买来了,同品牌,同款号,可非但没获得老板的夸奖,他老板只一直说,用了他新买的这个,嗓子还是干,还是不舒服,一定是他没买对,跟莫七景之前买的那个不一样。 陈浩没办法,被迫给他换了三次,可得来的结果始终是,没买对,嗓子还是不舒服。 就跟故意找茬一样。 退出办公室后,陈浩要去前台签收一份文件,他抵达前台时,正好遇到莫七景跟舞蹈学校几个人坐在大堂里等人。 行政主管从电梯里出来,笑着招呼莫七景一行人:“周校长,莫小姐,久等了。那我们现在就一起去酒店吧,你们到时候看看宴会厅的那个舞台怎么样,设备摆哪里,舞蹈队形排不排得开。” 周校长热络道:“好的,这个我们专业的,你们放心。” 一群人正说着话,前台小妹想起什么:“哦,我打电话通知下小江总也下来吧,跟你们一起去。” 陈浩刚好听到,嗤笑一声,做了个阻止前台的手势:“不用了,小江总忙着呢,你们看场地这种小事叫他干嘛?” 前台怔愣了一下:“可是……” 是她上司跟她说让她记得叫小江总一起的呀。 陈浩语气严厉地打断前台:“做事搞清楚主次,你几时见到看场地这种下面做的事要惊动总经理的?饭碗不想要了?最近小江总心情不好,你不要撞枪口上。” 被这么一说,前台也不敢坚持了。 毕竟上司也就是个行政经理,而陈浩才是更了解小江总的人。 陈浩冲行政主管挥手:“你们赶紧去酒店办事吧。” 莫七景自然也见到了陈浩,她和陈浩以前还算熟络的,这次出于礼貌也得打招呼。 她冲陈浩点了点头,笑道:“陈秘书。” 陈浩不冷不热地瞥了眼莫七景,没有开口回话,他下巴抬得高高的,略微点下头,就当是回应莫七景的招呼了。 签好文件,陈浩没有跟莫七景多说一句,也没道别,直接就回了总经理办公室。 —————— 约莫两个小时候以后,行政主管回了公司,拿着酒店的照片、菜单、报价单那些过来跟江今驰汇报。 “小江总,我们跟舞蹈学校那边已经看好场地了,整体挺好的,这是我们今年年会确定的菜单,您看看。” 江今驰从文件里抬起头来,一脸不可置信,还带着些其他人听不懂的着急:“你们回来了?!” 行政主管莫名,点头:“回来了。” “场地看完了?!” “看完了。” 江今驰又问:“学校的人也走了?!” 行政主管完全没懂老板的急迫与生气,有点不安地再次点头:“走了。” 江今驰简直没办法相信。 他等了这么几天,就等这么一个自然见面的机会。 现在竟然告诉他场地看完了,莫七景也回去了?? 他猛然站起来,语气实在很难太好,问责一般地提高音量质问:“不是让你们叫我一起去吗?!” 行政主管被吓得一怔,伸手指向旁边的陈浩:“不是您让陈浩跟前台说,您不去了吗?” 第26章 年纪轻轻就过上了小白脸…… 这天, 江画集团总经理办公室外几个坐大厅卡座的总经办同事,都吃惊怔愣地看着总经理办公室紧闭的大门。 小江总突然大发雷霆,训斥了里面的人好半天。 “陈浩你觉得你很聪明是不是?!” “工作能力没有, 坏事的本事倒是一绝。我恐怕招个捡垃圾的也比你会办事!” “拿着鸡毛当令箭, 是有我爸给你撑腰你就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了?” 门外几个同事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听那怒吼就觉得心惊, 毕竟小江总平时是个体面人,就算训人也绝对不会这么大声。 待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再打开后, 他们很快就收到陈浩被停职的消息。 看似都在认真工作的公司同事, 实际上都在用社交软件讨论这个新闻。 “陈浩被停职了,总经办那边刚刚通知, 现在总经理秘书的工作由小孙暂代。” “陈浩不是最会拍马屁了吗?怎么会翻车?” “不知道呀, 反正事情很大, 他幸亏算半个江董的人, 没开除,不然更惨。” “本来人事那边的年底评级不是初审都给他A了吗?就等着拿A级奖金了,五六万块呢,但小江总刚打电话让人事改评级了。” “我听说是改成D级, 就不光奖金没了, 这个月绩效工资还得扣。” “这到底为什么呀?” “我听行政的八卦,好像说跟莫小姐有点关系。” 在一堆暗暗注视的八卦目光中, 陈浩惨白着脸, 收拾东西,他想不明白, 怎么会这样? 档案室的周姐经过,她平时跟陈浩关系还不错,无奈地冲他叹了口气, 小声说他:“你平时人精似的,怎么就偏偏没看出来小江总最近心情不好的原因呢?还往最不该撞的枪口上撞。” “我到现在也还有点不相信。”陈浩偏头,一脸不可置信地问周姐,“他真的是因为莫小姐在发脾气?” 紧急上任的小孙看着陈浩离开公司的背影,一点没时间庆幸临时的上位机会,他抹了抹额头的汗,开始心惊胆颤地回忆自己过去有没有什么得罪莫七景的地方。 行政主管拿着一份名单来问小孙:“孙助理,之前有个晚宴,不是要给那个莫小姐印请柬的吗?当时陈浩通知我们,说学校的合同不签了,同时那个晚宴的请柬也不印莫小姐那份了。现在你看,学校的合同,陈浩说不签,最后签了。学校看场地,陈浩说小江总不去,最后黄了。那陈浩让我们不印这个请柬……我们,这到底是印还是不印啊?” 小孙重重合上名单:“印!” 行政点头,立刻要离开去办事,小孙又叫住她:“还有年底固定给客户、夫人准备的礼盒套装,让他们也算上莫小姐一份,到时候给她送去。” —————— 莫七景最近非常忙,忙到就像一个陀螺在转,没有停下来的时间。 小朋友们快要年底汇演了,这导致莫七景除了固定的白天上课外,还得加班准备汇演。她前两天整理舞台道具、表演服装,昨天忙彩排演练,还得一直给所有家长发信息,解释汇演的流程和注意事项。连续三天都是凌晨五点就起床,忙到晚上十一点多才回家。 每次回家,基本上累到倒头便睡,可依然睡眠不足。 最烦的是,这么累的时候,连做梦,都不得安宁。 梦里总是出现中学时的江今驰。白衬衫,白裤子,黑顺的头发,明亮的眼睛,总担心地规劝她好好学习,总冲她抿笑,叫她名字。 可只是一转眼,画面就变了。虽然是同样的一张脸,却冷淡混账,还陪着周染染在店里挑包。 莫七景从梦里气醒时,睁眼看着黑茫茫的窗外,她揉了揉因为睡眠不足而发疼的脑袋,心里忍不住咒骂江今驰一百遍。 都掰了还来梦里恶心她,可真够有他的。诅咒他每晚睡不着,天天嗓子干,出门就摔跤,肾越来越差! 看了眼时间,莫七景辛苦地从床上爬起来,迷迷糊糊地套上衣服。 演出的这一天是最累的,莫七景劝自己,熬过这一天就好了。 一大早她就得打点好后台和化妆老师,安排几十个小朋友,确保她们在后台有好好地换演出服装,有一个一个排队化妆。 为了管理,这种时候家长是不给进后台的。可做这行久点的都知道,家长永远不可控,永远有怎么规劝都劝不住的家长。这不,前几分钟,有个妈妈强行闯进来,说要看看孩子化妆怎么样,没多久,又有个爷爷非得进来,说给孩子加衣服。 本来就忙,工作量越发增加。 有些家长听劝,说一次不给进就不进了,但有些怎么也说不听。莫七景忙得头昏脑涨时,发现已经第三次请出去的一个孩子奶奶,又不知道什么时候闯了进来,提着一水壶,硬要给小孩喂水喝。 莫七景好言相劝:“奶奶,您放心,我们有给孩子准备水的。这里地方太小了,而且孩子们要准备,家长可以在外面稍作等待吗?” 老人家不听,推开她,也不理她,只是一直拿着个水壶跟着乱跑的小孩赶。 小孩子不喝,推开奶奶给的水,最后水全洒出来,一大壶冷水就这样都不小心地洒到了另外一个小女孩身上。 发生这样的事,那个奶奶也没给小女孩道歉,只是骂骂咧咧说孙子不听话,最后气冲冲地离开了。 莫七景无奈地看向刚刚被洒了一身的小女孩。 小女孩是平时班级里最少话的孩子,名叫言言。她懂事听话,从来没让莫七景操心过。但偏偏就是因为这份严重超出年龄的懂事,让莫七景尤其注意她,总担心这小小的孩子会不会是家里的什么原因,才导致她过分善解人意,不敢像个孩子一样天真放肆。 此刻言言身上被那水壶搞到湿透了,她也没怪人,没生气,就自己冻得发抖,默默用纸巾擦水,一副不吵不闹,也不敢麻烦任何人的模样。 莫七景叹气,赶紧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让言言先裹着:“言言,这么冷的天呢,湿衣服给老师,乖,老师帮你拿去烘干。” —————— 忙碌了一天,孩子们的汇演终于到了尾声。 莫七景又冷又累又困,好不容易准备收工的时候,小雪一副“大事不好”的表情,跑到莫七景身边:“七景,你惹上事了。” 莫七景莫名:“怎么?” 还未说完,周校长出现在门口,表情极为凝重地冲莫七景说了句:“莫老师你跟我出来一下。” 莫七景随着周校长进到一个房间,她刚进门,便看见屋内是一对家长。 男的又高又壮,一副拍桌摔椅的架势,女的双手环胸,下巴仰得比谁都高。莫七景认识他们,这是她一个学生的父母。 这时,女家长趾高气昂地说话了:“周校长,这事太恶劣了,你们这莫老师,不专业,没水平,不求她为人师表,但煽动孩子的炫富心理,就真的很下作了。” 莫七景那是一句都没听懂,怔愣着问:“圆圆妈妈,请问发生什么了吗?” 女人自鼻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鼻音:“我请问这位老师,昨天是不是问孩子们怎么来学校的了?” “是呀。”上课前活跃气氛,莫七景确实会问一些简单的,鼓励小孩子的问题。 比如,小朋友们今天早上吃了什么呀?哇,吃得很健康,很乖,要保持哦。 小朋友们今天是怎么来学校的呀?嗯,按时上课不迟到,是好孩子呢。 这些,有什么问题? 女人嗤笑:“昨天我家圆圆舞蹈班放学后就跟我说,老师问大家怎么来学校的。接着我家圆圆问我,为什么别的小朋友回答的都是爸妈开车送来学校,但她却是坐公交来的,她觉得很丢脸。” 说到这里,女人带上了几分咬牙切齿:“你们听听你们的野鸡老师教的都是什么?!虽然你们不是正规学校里义务教育的老师,水平是差一点,但是恶臭成这样子,也真是令人作呕。现在圆圆非得缠着我们买车,一下子就学坏了。我就想问怎么着?现在学个舞蹈都要被羞辱了?你们做老师的,就这么危害小孩子的心理健康?问这种煽动小孩子攀比的问题?” 两夫妻一唱一和,男的又拍了好几次桌子:“你们造成我们家小孩的阴影,她觉得在同学面前都抬不起头,你们学校得负责。” 莫七景在旁边听着的,一下子便明白了。家长被孩子问到为什么家里没车,便恼羞成怒,上纲上线,认为问题出在她不该问问题上,找学校麻烦。 周校长虽然明白道理,但那毕竟是家长,给学费的,也不好得罪,只能耐着性子一直安抚:“那圆圆妈妈觉得这事应该怎么处理?学校会重视的,我们以后也会严禁莫老师再问这样的问题。” 说着,周校长朝莫七景使了使眼色:“莫老师,你跟两位家长道个歉吧。二位家长,也希望你们原谅莫老师,年轻嘛,经验不足,才考虑不周。” 莫七景本能抗拒这种莫名其妙的服软,但学校有硬规定,不能跟家长起冲突,她捏拳,需要很大的力气才能忍住不对面前的家长脱口大骂。 道歉? 莫七景蹙眉看着跟前的人。 “我不要她道歉!出了这么严重的问题你们还让她继续教孩子?”女家长不可置信地拖长声音,“我们要求开除她!她性质太恶劣了,她诱使孩子攀比拜金,打击孩子自信心,你们学校要是还继续用这样的老师,那就是助纣为虐。信不信我反手就给你们发到网上?让所有人都看看你们学校怎么教孩子的?” 一听这个,周校长连连赔笑:“别呀,息怒息怒,闹网上那么大干嘛呀对不对?我们好好谈这个事嘛。要不这样,你们二位先回去,莫老师那边学校肯定会处罚的,只是开除这个事,我们学校得开会讨论一下。等讨论完了,不管是开除还是其他处罚,到时候一定给你们满意的道歉方案。你们看怎么样?” 在周校长的连续赔笑之下,那对家长骂骂咧咧地走了。走前男人还对着莫七景锤了下门板,用手指头指着她:“你给我小心点。” 暴脾气的莫七景猛然往前一步,被周校长给拉住了。 看着家长走远,周校长又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拉莫七景,无奈劝道:“莫老师,这事我知道,委屈你了,但那是家长,没办法。你也知道学校硬性规定,不给跟家长起冲突。要不这样吧,你到时候买点水果,买点礼物,我把他们的家庭地址给你,你去给这对家长道道歉。记得态度好一点,诚恳一点。这种事没必要辨是非,真的,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莫七景冷着脸:“我不去。” 周校长无奈,他自己掏手机,给莫七景转了个红包:“水果钱和车费都我出好吧,莫老师,别气了。我知道你脾气硬,但是她要真的发网上,肯定是断章取义,搞得群情激愤的,到时候受牵连的不光是你个人,整个学校都要遭殃。而且股东那些搞不好还会迁怒你,你也不想因为这种小事闹到被他们开除吧?我虽说是校长,但还是股东会说事,到时候我也保不住你。你这么优秀,何必因为这种小事把工作搞没了。” 莫七景紧紧捏拳:“校长,你都说我优秀了,优秀的人为什么要被人捏圆搓扁?我不去,他们要开除就开除,到时候大不了我自己出去开个舞蹈工作室。” 生气地出了房间,莫七景沉沉地吸了口气。 这人不顺,可真是喝凉水都塞牙。 江今驰已经够让她寒心了,最近还工作强度这么大。她都多少天没好好睡觉了?困顿难耐,加上外套给小朋友了,冷个半死。今晚以为好不容易熬过去了,要雨过天晴了,就遇到这档子槽心事。 小雪在外面听着,上来就夸莫七景:“帅啊七景!刚刚要是我的话可能就委屈兮兮道歉了。还是你厉害,什么都威胁不到,说不干就不干,太有骨气了!” 莫七景没说话,一个人独自没入后台。 后台很昏暗,小朋友们脱下来的表演服装还凌乱地散落在沙发上。 她还得整理完这些才能回家。 莫七景伸手拿起一件表演服,呆呆地看着,想起这些烦心事,顿时难受得有些绷不住。 虽然说出去单干她也不怕,虽然说她相信自己有能力自己开班。 但……凭什么啊。 凭什么那对家长莫名其妙就能轻而易举地让她失去工作?凭什么让她低头道歉?他们冤枉她,她还不能回嘴。就因为那对家长蛮不讲理,他们就可以用发上网这种事威胁整个学校,就因为她讲点道理,不想连累学校其他人,就得变成现在这样子? 到底凭什么? 本来就很累了,忙了好几天,下午困得头疼,想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最近怎么会一件好事都没有? 真的一件都没有。 坐到椅子上,莫七景靠在椅子靠背,眼泪忍不住掉下来。 后台的挂钟在走动,一分,一秒。 或许是在太累太困了,仰在椅子上的莫七景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昏暗的房间,安静、阴冷。 莫七景坐着睡去,但不自觉冷得抱臂,身体有些失去平衡,脑袋开始往一边偏,身子也随着倾斜。 就在莫七景的脑袋和身子都要倒下去时,一只大手出现,扶住了她的脑袋,阻止她从椅子上摔下去。 【江今驰】探身,没敢发出什么声响,他一手伸着,做她的枕头,另一手提起外套,一点点盖到她身上。 月光打进窗户里,照亮莫七景的侧脸。 【江今驰】轻笑着看她,静静的,深深的,小心翼翼的。 小雪推门而入,撞见【江今驰】正以一种十分不舒服的姿势探身站着,任莫七景枕着。 她想问【江今驰】需不需要一张椅子,【江今驰】笑着冲小雪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月光一点点爬上水泥地板,屋子里静悄悄一片。 —————— 莫七景又做梦了,梦里中学时的江今驰又在温柔地对她笑。 她冷,他就给他被子,让她觉得暖乎乎的。 她困,他就让她休息,让她精神也好了些。 但梦里的再好又怎么样?她现在的心情可是十分不好。一想到他以后会变成一个混蛋,就连眼前这个好的也想打一顿。 可她一伸手,眼睛睁开。 梦里那双温柔的眼睛,跟眼前这双眼睛重合在一起。 莫七景猛然坐直身子,惊觉自己身上盖着的是【江今驰】的衣服。 她嫌弃道:“怎么又是你?你来干什么的?” 维持着一个不太舒服的姿势站了很久,此刻莫七景醒了,【江今驰】终于能动了,他收回有点发麻的手,转手从旁边拖了一把椅子,发出咯吱几声,接着脸朝靠背反坐着,手搭在靠背上,眼睛凝视莫七景,笑着答道:“来还你公交车上的一块钱的。” 莫七景:“……” 可真好意思啊。 莫七景起身,把衣服扔回给【江今驰】:“那你还钱就能走了。” “走不了啊。”【江今驰】又把衣服披到莫七景身上,接着故作可怜道,“现在那个我在家里会客,怕排异,我回不了家。你不管我吗?我现在又没手机又没亲友还没钱,没地方可去。” 听上去好像真的一样。 莫七景恼恼道:“我信你个鬼。” 正说着,门口传来敲门声。接着进来了两个莫七景十分意外的人。 刚刚闹事的那对家长。 俩家长手里提着水果和礼盒,一进门就给莫七景赔着笑:“莫老师,哎呦,刚刚不好意思啊,我们回头一想,今天怎么算都是我们不对,给你添麻烦了。” 说着,男家长又前进了一步,把水果和礼盒摆莫七景跟前,继续赔笑:“学校那边我们也已经撤回投诉了,太抱歉了。孩子出现错误的想法时,我们做家长的应该引导孩子建立正确的金钱观,像这样恼羞成怒迁怒你,真是太不该了。我们回头想想就觉得,特别对不住。这些水果就当是赔礼了,希望莫老师多担待。” 莫七景迟疑地看着跟前的画面,总觉得……哪里有点熟悉。 好像,她已经这么经历过两次? 上上次是303那个男的,上一次是江明骋,怎么这些个混账都有高僧点化吗?都能突然做人,突然觉悟得这么彻底? 【江今驰】反坐在椅子上,在莫七景看不见的地方,视线冰凉地看向男家长,声音不冷不热:“看来莫老师不想原谅你们呢。” 男家长立刻抹了抹汗,道歉得越加卖力,赔笑得越加灿烂。 —————— 一小时前。 俩家长投诉完莫七景,气势汹汹地从房间里出来,经过洗手间时,男家长让老婆在外面等着:“我去个洗手间。” 他刚进去没多久,就有个高大的身影跟着他进去了。 男家长洗手时,旁边水池也站了一个人。 他洗完手,刚要离开,差点被人绊倒。 男家长一个踉跄,脚扭得发疼。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子,不至于摔下去,才疑惑地看绊他的人。 【江今驰】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完全听不出歉意地道歉:“啊,绊到你了吗?对不住了。” 男人迟疑地看着他。 【江今驰】则伸手,提起男人挂在胸前的工牌:“哦,你是格量的员工啊?不知道你遇没遇到过投诉你,然后非得让老板开了你的客户?” —————— 俩家长跟莫七景道完歉,如释重负一般地出了房间。 女人不解地问男人:“你不就是洗手间跟他说了几句话吗?他干嘛你了?” 男人拉着女人,逃跑一般地往外跑:“你忘了?他是江今驰。我俩大四的时候他大一,想起来了吗?” 女人好像回忆了起来:“哦,就那个学霸学弟啊?斯斯文文一人,也不会打架,怎么了?” “不会打架?你记忆出什么问题了?”男人焦急道,“那时候学校体育生找他麻烦都被他收拾得嗷嗷叫的,千万别惹他好吧。” 女人陷入迷茫:“我们记得的是同一个人吗?” “怎么不是?你忘了他以前在学校的作风了?”男人就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这么讲吧,要是现在非得让我在‘得罪我老板’和‘得罪他’里面选一个,我会选择得罪我老板。因为我老板绝对不会像个疯狗似的,咬住我就不放。” 女人也回忆了一下,打断男人:“不是。你是在说江今驰吗?我们那学霸学弟多体面一人啊。” 男人重重点头:“我说的就是他。” “你记错了吧?” “你才记错了。” 两夫妻疑惑地一边走,一边确认,谁也不相信对方的记忆。 —————— 路灯下,灯光拉着两个长长的人影。 莫七景一直加快脚步,但身后一直有人在喊“小景。” 那个人就像个问题机关枪。 “还冷吗?” “还困吗?” “心情还好吗?” “饿了吗?” “不如吃个煎饼果子吧?” 路边的煎饼果子散发着浓浓的香味,饿了一整天的莫七景忍不住在旁边停驻。 嘴馋忍不住,她最后还是接受了建议,点了个煎饼果子。 【江今驰】停到莫七景身边,一点不见外:“小景,给我也买一个吧?我也想吃。” 莫七景没好气:“自己买。” “没钱。” 莫七景忍不住暴躁:“你骗谁啊你没钱!” 【江今驰】一脸认真,还掏口袋以示清白:“是真的,你要搜身吗?” 莫七景别过脑袋,不想跟他说话。 【江今驰】又笑道:“那要不你借我五块钱吧,我买个煎饼,明天还你。” 莫七景一听这“明天还”就头疼。他还想明天又来找她一次? 为绝后患,莫七景手机直接扫了码:“明天别还了,我请你了。” 【江今驰】立刻笑道:“小景还是对我很好的。帮我出车钱还给我买吃的,让我年纪轻轻就过上了小白脸的生活。” 摊煎饼的大爷在憋笑,莫七景内心只有崩溃。 她恼恼吼道:“不请了!你给我还钱!还钱!” 【江今驰】笑吟吟的:“好的呀,明天来找你还钱。” 问题又绕回到明天来找她上,莫七景脑袋上都是感叹号,她立刻道:“别还了!别来!” 【江今驰】点头:“那小景还是对我很好的。帮我出车钱还给我买吃的,让我年纪轻轻就过上了小白脸的生活。” 第27章 她把他拉黑了,却主动给…… 家中, 沙发边。 江今驰恼怒地捏着眉心:“你说他是不是离谱?这唯一见面的机会都被陈浩搅黄了,我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尹事澄没骨头一般地仰在沙发上,一手端着红酒杯, 优哉游哉地晃啊晃:“你别说, 周染染送你的这酒, 口感是真的一流啊。” “我跟你说正事, 你扯什么周染染?” 尹事澄偏头,揶揄地看他:“正事?你这叫自作自受。陈浩那一典型看人脸色办事的主, 要不是你表现得不重视七景, 他敢替你做这种决定?你应该反省下自己的态度,你但凡让陈浩觉得你对七景有那么几分重视, 他恐怕都会百般上心, 不敢怠慢。所以这归根结底还是你的问题, 这次见不上七景的面等于是你自己造成的。” “你一天不数落我就不痛快是吧?”江今驰气恼地夺过尹事澄手里的酒, “再叽叽歪歪你别喝了。” 江今驰是真的烦。这几天用手机试了无数次,始终无法打通莫七景的手机号。每次一想到自己被拉黑,就觉得烦躁且慌乱。 这两年莫七景对他有多好根本不言而喻,好到他有一次被江胜立训, 项目出问题, 半夜工作心态崩溃,凌晨三点失手打过去一个电话, 莫七景也秒接, 还安抚他,鼓励他。 可如今, 她却毫不留情地拉黑了他。 不过就是吵个架而已,至于搞成这样吗?难道和好前,她就真的不在意了吗?真的不担心他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想找她倾述了吗? 说到底, 七景的怒火一天不解决,他这边是一天都不得安宁。 “别呀。”尹事澄又把酒夺回来,“知道了,给你出个主意好了。你们家那场商业晚宴不是快了吗?本来排舞学校这种肯定不可能邀请的,但是硬把他们作为商业伙伴邀请过去的话,也不是说不过去。七景的学校有这种机会,脸上有光,必然会去啊。你邀请名单里带上七景,把这个工作化,那不就见上她了?” 江今驰顿了下,像是受到了什么启发:“你损招还真多。” “那是,不然拿什么本事追我那些历任女朋友?不过有个问题——”尹事澄一顿,“周染染也会去那个晚宴吧?我感觉有点兵行险招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结果难以控制,可能非常好,也可能非常糟糕。”尹事澄知道江今驰听不懂,解释道,“非常糟的意思是,七景见了周染染可能更生气,更不理你。但是可能非常好的意思是,女人嘛,吃醋,没准儿会想在情敌面前宣誓主权,就算跟你冷战着,也会在情敌面前跟你表现亲密,以驱退情敌。而且七景要是吃醋了,你趁机上去哄,再表明一下划清界限的态度,有可能效果很好。但这个前提是她还在乎你,要是她不在乎你了,我前面说的这些都白搭。” 江今驰想到什么:“说起这个,我爸今天叫我,让我这个晚宴找周染染做女伴。” 尹事澄一愣:“那你要听吗?” —————— 尹事澄出了江今驰家,才刚把车子开离江今驰家院子没多久,他陡然想起来自己在江今驰家里喝过一点酒,虽然很少量,但显然不适合开车。 没有办法之下,尹事澄把车停到了路边,在车里等代驾。 约莫十几分钟后,他看见【江今驰】经过。 尹事澄有点疑惑,江今驰不是应该在家里吗?怎么一副从外面刚回来的样子? 他擦了擦眼睛,确定自己真的没看错,便跳下车,带着几分微醺地伸手一把搂过【江今驰】的脖子,笑着问他:“怎么回事?怎么换了件衣服?刚刚不是在家里的吗?又跑去哪里了?” 【江今驰】蹙眉,略微掩盖住嫌弃的神色。 江今驰怎么回事?不是说好10点前打发走所有客人的吗?怎么尹事澄还在家门口这条路上? 他不动声色地扯开尹事澄的胳膊,跟他保持距离地站着,回答的声音也冷清:“嗯,出去买了点东西。那我先回去了。” “干嘛?突然这么生分?”尹事澄的脸因为喝酒微红,他拉了一把【江今驰】,“陪我等一会儿代驾啊。” 说着,尹事澄又欺近【江今驰】,说道:“你说你这破脾气,这些年要不是我,你恐怕就没朋友了。还不珍惜你最好的兄弟我,天天板着个脸干嘛啊?” 【江今驰】的眉不经意拧得更深。 最好的? 兄弟? 他跟尹事澄是发小,但真的也仅仅是发小。他是看不惯尹事澄这种花花公子做派的,虽说不劈腿,但换女朋友过于勤快,跟他不是一路人。尹事澄知道他一直想着莫七景,还劝解过他,说美女那么多,莫七景虽然好,但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当然,眼前的世界已经融合了,尹事澄估计是不记得自己曾经这么劝过他了。 江今驰最好的兄弟竟然是尹事澄? 【江今驰】有些无语。 他最好的朋友,显然并不是尹事澄。 看来他跟江今驰的区别,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多。 想到这里,【江今驰】快步往屋里走去。 尹事澄莫名地在身后喊他:“真不陪我等代驾啊?” 【江今驰】道:“自己等吧。” “真绝情啊。” —————— 【江今驰】进了屋,江今驰正坐在客厅里看文件。 手机铃声响起,江今驰疑惑地看了眼号码,确定不认识,便直接挂掉了。 【江今驰】问:“谁?” 江今驰把手机扔到一边:“不认识的号码。” 不一会儿,客厅的座机又响了起来。 江今驰离座机比较近,自然地提起了座机话筒。 “喂。” 电话里传来莫七景的声音,语气不算太好:“外套怎么还你?” 江今驰怔住:“七景?” 突然收到莫七景主动打来的电话,江今驰的神色难掩高兴,他又问:“怎么了?什么外套?” “是你?”这称呼让电话那头的莫七景意识到接电话的人不对,“你没事接什么座机?” 江今驰一头雾水地听着电话里的声音,接而疑惑——这是什么问题? “叫两年前那个你接电话。” 这话一出,江今驰捏紧话筒,有几分不可置信:“找他做什么?” 江今驰越想越不对。 她知道【江今驰】现在没有身份,所以故意打座机?她把他拉黑了,却主动给【江今驰】打电话? 完全不想听从莫七景让他递电话的吩咐,江今驰不满地问:“我不就是他?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 这事可真是让江今驰不解又生气,但他还是勉强自己耐住性子,放软语气:“七景,这么久没联系了,我们就不能好好说说话吗?” “我跟你俩都不想好好说话。”莫七景再次道,“让两年前那个你接电话!” 【江今驰】走过去,伸手去拿江今驰手里的话筒。江今驰死死捏着话筒,不满地跟【江今驰】对视。 【江今驰】用力,一点一点把话筒强行从江今驰手里抽过来,接而笑吟吟地坐到沙发边,挤开江今驰,对电话热络道:“怎么了?小景?这才刚分开没多久就给我打电话。是担心我有没有安全到家吗?” 江今驰气恼地起身,坐到离【江今驰】最远的沙发那边。 “我就说我信你个鬼!”电话那头的莫七景狠狠拽着手里的现金,“你披给我的外套口袋里不一大堆现金吗?刚刚还说你没钱?!骗鬼呢!” “我没说谎啊。”【江今驰】无辜,“当时外套披在你身上,又不在我身上。外套里的钱也在你身上,我身上确实没钱啊。” 两人正聊着电话,江今驰似乎听到了什么很烦心的内容,他猛然打断:“什么披外套?你见上她了?” 【江今驰】抿唇冲江今驰微抬下巴,语气不着痕迹地透着些炫耀意味:“见了。” 江今驰质疑地问:“她肯见你?” 【江今驰】悠哉道:“不仅见了我,还请我吃东西,还温柔地叫我不要还她钱了。” 江今驰愤然起身。 他告诫自己,不能信不能信。这个人就没一句是真的。 就跟故意气江今驰一般,【江今驰】继续跟电话那头的莫七景说话:“不过小景,你没事掏我外套口袋,不会是想着要帮我洗衣服吧?我就说小景还是对我很好的,都让我受宠若惊了。” 莫七景还真的打算洗衣服的。毕竟用了人家的衣服,洗干净再还回去是礼节吧?可被【江今驰】这么一问,总感觉暧昧极了。她立刻把已经扔进洗衣机的男式外套又捡了出来,甩在台子上:“谁会想帮你洗衣服。” 【江今驰】笑道:“对,不要洗。你穿过的,有你的气息,我想留着。” 莫七景气得又把刚拿出来的男式外套扔进了洗衣机:“留个鬼,这就给你洗了!” “哎,看来真的是会给我洗衣服啊?我就说小景还是对我很好的。” 莫七景气得挂了电话,江今驰气得摔了手里的文件就去餐厅喝水。 —————— 【江今驰】起身,心情不错地准备上楼。 可是刚迈到楼梯的第一层阶梯,心口突然传来排异的痛感。 怎么回事? 又开始痛了? 他勉强扶住墙,咬牙抵抗排异的痛感。与此同时,大门突然发出一声指纹解锁的声音,一个高大阳光的年轻男人走进来。 年轻人穿着一身休闲服,手里还提着些水果。他进屋后看着正在喝水的江今驰,开口就是一阵数落:“你在家啊?吓死我了。你怎么回事啊?给你打那么多电话你都给挂了。遇到什么难搞的事了吗?” 看江今驰一脸凝重,年轻人调侃道:“让我猜猜,为什么不接我电话。难道你找到你那失去联系多年的梦中情人,又意外得知她已经嫁为人妻,受打击了?” 江今驰警觉地看着跟前的人:“你是谁?你为什么有我家的指纹?” “你是喝多了还是失忆了?我这指纹不是你让李姨给我录的吗?”年轻人放下水果,走过来伸手要探江今驰的体温,“我都不认识的话,你世界上可就没朋友了。” 江今驰越发警觉地后退。 【江今驰】看向门口的情况,他突然想起为峰老师嘱咐过,绝对不能让江今驰发现他俩是不同的人。 而突然用指纹开锁进来的曹均宁,显然会让这个事实暴露。 【江今驰】忍着痛,勉强转身,开口叫不远处的人:“曹均宁。” 接而年轻人的瞳孔剧烈扩大,震惊地看着一远一近,两个一模一样的江今驰。 第28章 后脑勺忽的被扣住,手臂…… 曹均宁在被【江今驰】叫了这么一声以后, 就这样半张着嘴看明显痛得不行的【江今驰】。待反应过来,他扔了手里的水果就往【江今驰】那边跑去。 “老江,你这什么表情?胃抽筋还是阑尾炎?”他拽过【江今驰】, 满脸紧张的模样。 【江今驰】本来就痛, 被他摇得更站不稳:“你就不能想我点好的?” 曹均宁笑着松了口气:“所以只是拉肚子是吗?那我就放心了。” 【江今驰】:“……” 江今驰看出来【江今驰】在排异, 立刻往外走, 打算回避。他快出门时回头看【江今驰】,疑惑道:“我们两年前交过这么一个朋友吗?” “本来就不是我们两年前的朋友。”【江今驰】在曹均宁的搀扶下来到沙发这边, 他丝毫不心虚地编故事, “我来这边也快一个半月了,是在这边新交的。” 曹均宁立刻搭话, 冲江今驰煞有其事道:“没错了, 一见如故, 相见恨晚。” 江今驰又问:“新交的朋友怎么会有我们家的指纹?” “我有身份认同的那阵子, 让李姨帮录的。” 曹均宁立刻附和,冲江今驰义正言辞道:“放心吧,不会偷你们家东西。” 江今驰脸色不太好地提醒:“这是我的房子,他是你朋友, 不是我的, 我不想要陌生人进出,你把他指纹删了。” “这也是我的房子, 我有权利支配。”【江今驰】说着微顿, “另外提醒你,你要是还不回避, 下次你排异,我也故意呆这么久。” 江今驰气得重重带上了门。 门带上后,曹均宁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跳到沙发上, 坐到【江今驰】身边。 “老江,我刚刚没说错什么吧?” 【江今驰】的排异结束,身体也恢复了些,他瞥了眼曹均宁,轻笑:“还不算太笨。” 曹均宁向来神经大条,以前两人出去商业谈判,他总能弯道跑遍,拉都拉不回来,于是两人约定的暗号便是全名。只要【江今驰】连名带姓叫他,就是在提示他别说错话了,如果他不知道说什么,那就【江今驰】说什么,他附和什么。 曹均宁一脸好奇:“你到底怎么了?我也就是出差一个月而已,怎么一回来你就电话也不接,家里还莫名其妙多出来个双胞胎兄弟?” 【江今驰】好笑地看了看曹均宁。 他还以为,周围所有人都只记得江今驰,没想到老天对他不至于太差,还把他最好的朋友留给了他。 【江今驰】半开玩笑道:“被你记得还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所以……”曹均宁疑惑地指了指门外,“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 杜诗来莫七景家吃宵夜外卖的时候,猛然发现莫七景家的阳台上晾着一件男式外套,一件明显属于渣男的外套。 更令杜诗感到担忧的是,她发现莫七景一边撸串,还一边盯着那件男式外套叹气。 杜诗掰过莫七景的脑袋:“姐妹,你不会真的还对渣男余情未了吧?” 莫七景拉开杜诗的手:“想多了,我只是在想这外套怎么还。” “还还?”杜诗做了个甩耳光的假动作,“你清醒一点!直接扔了才是对的!” 莫七景摆手:“不是,这不是狗的那个。” 杜诗了然:“哦,就上次来我家吃饭的那个双胞胎?那你把外套还人家呀。他是怕你冷才披给你的吧?一片好心,你就主动给他送回去呗。” 莫七景思考状:“不行,他虽然不是狗的那个,但本质上是狗的那个,我不想有太多纠葛。” 杜诗无语:“你在说什么绕口令。” 莫七景指了指那件衣服,像吐苦水一样:“你不知道这个人多难缠,如果我放这里,他能找一万个理由过来我家,然后就赶不走了,所以必须还给他,必须不能让这件衣服一直在我手里。” 可说着,她又苦恼状:“但是我都能想到,要是我主动给他送过去就更麻烦了,他八成要说我关心他,在乎他,对他好得不得了。” 杜诗试探着提议:“要不你给他家人?不见面不就完了。” 莫七景直接摆手:“他一个人住,哪里有什么家人。” 说完,莫七景顿了一下。 不是哦,还真有人跟【江今驰】一起住。 —————— 最近江画集团总经办的同事们都处于神经高度紧张的状态。 江今驰心情不好,时常都黑着脸,连工作细节上也比平时挑剔。一时间,总经办就如同黑云压城,人人自危。 小孙接了前台的电话后,喜滋滋地敲开江今驰的门,道:“小江总,莫小姐来了,在楼下。” 在看文件的人一顿,就跟怀疑自己听错一样,茫然抬头问他:“谁?” “莫小姐。”小孙重复一遍,笑着道,“前台已经泡了茶招待着了,要让她上来吗?” 江今驰唇边的弧度渐渐扩大,他停住,没让自己真的笑出来。 有些迫不及待地起身,但江今驰想到什么,很快又坐下,对小孙故作镇定道:“嗯,就带上来吧。” 不一会儿,总经理办公室内传来了江今驰打电话的声音。 “七景,突然来我办公室找我了。” 而且不是去家里,不是打座机,如果是前面这些情况的话,那还能说她可能是去找【江今驰】的。但是她来了公司,她应该很清楚,能在公司里的,只有他。 尹事澄敷衍地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是是是,也十几天了,她向来在乎你,也确实差不多该消气了。哦,等下你别给我蠢兮兮的,又把她惹生气了。台阶给足她,态度要好到不能再好,知道吗?” 江今驰抿唇:“知道。” 江今驰挂了电话。 沉郁了好些天的心情终于有所舒展。 就说嘛。 不过就是跟商业伙伴的正常交往,她早晚要想通的。 就说嘛。 她明明那么喜欢他,不可能真的不要他的。 心情越发好,江今驰合上手里的文件,抿唇看向办公室的大门,等着这扇门被推开。 —————— 莫七景这次进江画集团,感觉到了隐隐的迷之热情。 前台一见到她就立刻跟她打招呼,那笑容灿烂亲和,在莫七景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前台已经给她泡好了茶,还友好地跟她闲聊了两句。 她本意只是想把衣服放到前台,让前台转交给江今驰,没想到前台一听是要给江今驰的,立刻歉意地解释:“不好意思啊,莫小姐,您这衣服可能得亲自给小江总,我们前台不准随便收小江总私人的东西呢。” 莫七景疑惑道:“还有这种规定?” “是的。”前台美女保持笑意,“我帮您通知小江总的助理吧。” 表面这么说,前台的心里满脑子都是——开玩笑,上次小江总没见到莫小姐,她这前台就受牵连,就被骂过。这次她可不想再被批一次了。 莫七景正疑惑,电梯发出一声到层音,小孙带些小跑地往她这边来了。 “莫小姐,早。”小孙也是满面笑容,直帮莫七景引路,“我带您上去见小江总。” 莫七景摇头,伸手要把手里的衣服袋子给他:“孙助理,这是他的衣服,我就是过来送个衣服的,不用上去见他。” “不行不行。”小孙笑道,“莫小姐,上次小江总没有见到您,就责怪我们怠慢了。现在您来了,肯定不能让你送个东西就走,怎么都得领您上去,招待一番啊。小江总已经吩咐其他同事去买您爱吃的东西了,您稍等片刻。” 说着,小孙给她打开闸门,又热情地帮她按了电梯。 无奈之下,莫七景随着小孙到了江今驰的办公室。 小孙没有进门,莫七景推门而入,屋内就只有她和江今驰两个人。 她一进门,江今驰立刻起身从办公桌往她所在的大门走过来。 他理了理衣服,抿笑停到莫七景跟前,安静地凝视她片刻。 低头间,江今驰瞥到了莫七景手里提的袋子。 他笑着开口:“我就说,我俩没必要为那点小事闹不愉快嘛。好了,雨过天晴了。” 他伸手,接过莫七景手里的袋子:“给我买了什么和好礼物?” “哦。”莫七景解释,“这是那个你那天披给我的衣服,你帮我转交给他。” 江今驰打开袋子的动作略微僵住,吃惊地看着手里的衣服。 他不可置信地抬头:“找我是因为他?” “什么你啊他的,还给你也一样嘛,本来就是你的衣服。” 怒火莫名燃起,江今驰气恼地将衣服往旁边沙发上一扔,一字一句:“不,一,样。” 他深吸了一口气,勉强自己忽视掉这个不愉快的插曲。 算了,没准儿她只是找个过来见他的借口,只是找得不那么令人顺心而已。 莫七景也没打算费力跟他讨论一样不一样,只是转身:“那我走了。” 江今驰立刻上前,拉住她。 怒意在胸腔弥漫,他需要反复告诫自己,才能压制得住。 江今驰勉强自己保持笑意:“这就走?特地来见我就没有其他想说的吗?” 莫七景“哦”了声:“跟他说洗衣服只是礼节,别自作多情。” 江今驰的表情越发僵硬,声音也不着痕迹地更生硬了几分:“除了跟他说的呢?” “没了,走了。” 这次江今驰没有回话,他站在原地,一声不吭地盯着莫七景的背影,目光沉沉。 他意识到了,她是真的要走,一点减速或停留的意思都没有,是真的真的要走。 刚刚所有的笑意都被其他的东西所取代。 愤怒,辛酸,难过。 他不知道莫七景为什么要这样。不知道她怎么可以绝情到这种地步。 到底为什么?她种种举动都没留情谊,就跟故意让他难受一样。 还一直提一直提该死的【江今驰】。 她到底在想什么? 莫七景刚要开门,身后忽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手臂忽的被人从后面拽住。 她回头,对上了江今驰的眼睛。 压抑的,愤怒的,藏着她看不懂的伤心、难过、急迫、暴躁。 她意识到不对,试图挣开江今驰的手,可这次江今驰的力道出奇的大,大到她被握住的手臂已经轻微感觉到吃疼。再挣扎第二次,他便用力一扯,致使她一个踉跄,整个人都跌进他的怀里。 窗外忽的转阴,致使屋内的光线也变暗。江今驰低着头,刘海微微挡住了眼睛。他的侧脸多了几分冷意,语气听似平静,却又包裹着风雨欲来的不平静。 “七景,我们不闹了。” 莫七景用力推开他,但才挣脱不到一秒,跟前的人再次欺近上来。 后脑勺忽的被扣住,手臂也被他紧紧制住。 他附身,双唇要向她压下来。 第29章 现在您看到了,是他死活…… 为了讲清楚问题, 【江今驰】跟曹均宁约在两人经常一起打球的球场边见面。 远离人群的长椅边,【江今驰】问曹均宁:“事情大概就是这样,这里是合二为一的时空, 听懂了?” 仰在长椅上的曹均宁点头, 一点没有听了什么神发展的反应, 他脸上没太多表情, 平静道:“我知道了。” 说完,他起身, 伸手拉【江今驰】, 拖着【江今驰】就要往大街的方向走。 【江今驰】莫名:“去哪儿?” 曹均宁停下脚步,叹气, 接而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江今驰】:“我就知道你相思成疾, 都搞出幻想症来了。一个抛弃了你八年, 你怎么想见都见不到的人, 只一个时空崩塌你就见到了,还得知她过去这些年竟然也喜欢你,你听听你这梦做得,比彩票中了五千万还不实际。” 曹均宁一副叹惋难过的表情, 在转向【江今驰】时却刻意打起精神, 道:“没事儿啊老江,我不会嫌弃你的。你就算成了精神病, 你也是我最好的兄弟。” 【江今驰】冷脸把手抽回来:“看见球场那几个打球的没?” 曹均宁莫名地看过去:“嗯, 我俩不是跟他们打过几场吗?怎么了?” “你去问问看他们认不认识我。”【江今驰】把手伸进曹均宁口袋,拿出曹均宁的手机, “然后你再打电话问问你朋友,看看有几个认识我。” 这一天的球场周围,曹均宁找一个人询问什么, 发出一声“卧槽”,再找一个人询问了什么,又发出一声“卧槽”。 他不甘心地打了好多通电话,感叹词一声比一声长,一声比一声惊讶。 验证了一次又一次,几乎把能打的电话都打光以后,曹均宁手抖地挂掉最后一个电话,五官都扭曲到一起地看向【江今驰】,颤抖地喊他:“老江……” 长椅边。 曹均宁仿佛听课做笔记一样认真:“所以你是说,A时空,是‘昨天屋里另外那个你’和一个‘不认识江今驰的我’,B时空,是你和‘认识【江今驰】的我’,现在这个地方是合二为一的AB时空,我实际上是A时空的曹均宁和B时空的曹均宁融合成的一个人,只是现在这个我,刚好保留的是B时空关于你的记忆。而当初跟我们打球的那些人,还有我周围的人,保留的是A时空的记忆?” 【江今驰】点头:“差不多就是这样。这个球场是你带我来的,另外那个我不认识你,也就没跟你出来打过球,更不会认识你介绍给我的那些朋友。所以你问的这些人,在那个时空本来就是不认识江今驰这个人,也证明他们现在绝大多数保留的,都是另外那个时空的记忆。” “老江,那你现在处境也太危险了吧。”曹均宁不免担忧地感慨,“刚刚问那么多人,几乎十个人里面才有一个记得你,九个都是记得另外那个时空的事啊!” “嗯,我也特地观察过,差不多是这样。” “你不会真的要被排异到消失吧。”曹均宁惊恐地看向他,开始发散思维,“等你消失了,这世界上就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你了,这是什么悲惨友情故事。” “……” “不过老江,你现在看我会不会觉得特别亲切?” 【江今驰】笑了声:“还真的有点。” “你看,现在全世界都偏向他,要是我也不记得你的话,你该多惨啊?”曹均宁扬了扬下巴,将胳膊搭在【江今驰】肩膀上,“要珍惜我,以后对我好一点,就算我搞砸再多单子也不准骂我,就算我把你好不容易找来的客户都得罪光了也不准扣我分红。” 【江今驰】冷脸:“我收回刚刚的话。” —————— 某间废弃的工厂。 一个穿着昂贵西装的中年男人倒在一堆废铁上,他额头被什么坚硬的东西重击过,血从头顶一直流到脸上,样子十分可怖。 鲜红的血液落到满是灰尘的地板上,一滴,一滴,又一滴,每一滴都随着重力溅开成血花。 中年男人奄奄一息,伸手想劝服对他动手的两个黑衣男人:“材料都给你们,我不去举报了。真的。” 然而,围着他的两个人一声都没吭。 散落一地的文件,被风吹起几张,上面还沾着他刚刚留下的血迹。 城市另一头,繁华商场的高楼下停着一台黑色的车子。 江胜立面无表情地坐在车内,驾驶位那个三十多岁的助理汇报道:“办事的人打电话来,说所有材料都已经拿到了。” 就如同在听什么普通工作汇报一般,江胜立的脸色毫无情绪波动:“嗯。” “人也会处理干净。” 做成抢劫杀人。 江胜立仰在靠椅上,闭目养神,车窗升起,玻璃慢慢挡住他的脸。 黑色的车子起步,在繁华的都市穿行。 远处工厂内,灰蒙蒙的地板上,一整滩血迹在地上,汇成一团。 鲜艳,而刺眼。 —————— 江画集团大楼。 入口的玻璃自动门打开,江胜立大步迈入装修豪华的大厅,助理也紧随其后。 前台一见到董事长,原本散漫随意的状态立刻紧绷。 江胜立的五官在这个年纪都还透着些英气,但眼角却是下沉的,使得整张脸都略显冷厉。且不说这张脸生气横眉时多令旁人不安,即便是日常的表情,那眼神也带着压迫感。 刚入社会不久的前台总觉得她每次见到这位董事长就有种迷之喘不过气的错觉,她赶紧起身,笑着躬身打招呼:“江董好。” 江胜立停下,随口问她:“总经理在哪里?” 前台表情有些僵硬,说话也不自觉有些不流畅:“在,在他自己办公室。” 江胜立没再说话,迈步便往高层专用的电梯走去。 前台在江胜立进电梯前一动都不敢动,想通风报信却唯恐被看见,内心全是——完了……莫小姐在办公室里啊。 莫小姐的事,小江总是一直瞒着江董的吧。 电梯门合上的一瞬间,前台立刻拿起座机话筒,播孙助理的号码。 快接啊,快接啊。 —————— 总经理办公室内。 莫七景的双手手腕被江今驰合在一起,一手控制住。后脑勺被他托起,被迫上仰。 他附身,距离越来越近,她几乎都感觉到了他呼出的气。 莫七景索性提膝,照着防狼术最管用的地方踢去。 屋内传来江今驰一声呼痛。 莫七景站在原地,心口因为愤怒在起伏着。再俯视那个躬着身子表情吃疼的男人,她气得脑壳疼。 掰了十几天了。 他一句从此跟周染染保持应有距离的话都没说。 他一件向她表明他真的在意两人感情的事都没做。 他就干这么一些破事。 这么一些该死的破事。 他是真的吃定她喜欢他。 是。 说得俗一点,年少时的江今驰就是她心里的白月光,是她拒绝世界所有人的理由。 而现在,她认为自己接下来一辈子,都不该再见跟前这个人了。 不见,姑且还能保留那些美好的回忆,她真的很珍视记忆里的他。而眼前的这个人,就如同记忆的敌人,一次次磨损她心里最珍视的东西。 莫七景索性掏出手机,在江今驰面前操作。 “这是你的微信,我删了。” “凡是我俩共同的群,我都会退干净。” “其他社交软件,联系方式,我也会全删掉。” “江今驰,以后别见面了。”莫七景说,“就算是年会我去你们公司排舞,也麻烦你回避,不要出现。” 才从疼痛里缓过来的江今驰被莫七景这过于坚定的语气给吓到了,他打量着她,脸上渐渐升起一些他此前从未有过的害怕神色。 江今驰赶紧拉住她,他真的没有想到莫七景会这么抵触:“七景,我刚刚……” 话说到一半,他又确实找不出任何合理化刚刚行为的理由,最后只能干巴巴地说了句:“对不起。” 莫七景没耐性听,她掰开他的手,转身开了门。 江今驰怔怔地看着。 这次莫七景的背影跟以往每一次都不同,江今驰看了心慌,他有种放任她这么离开,就再也追不回来的可怕预感。 没有任何时间给他犹豫,江今驰立刻追出了总经理办公室,焦急地拉莫七景,求饶一样地看着她:“七景,别这样,七景……” 莫七景没理他,还是步速极快地往前走。 “你到底想要什么?我全部照你说的做。” 莫七景嘲讽地看他:“我要你像以前一样你办得到吗?” 江今驰怔怔地停住脚步,看向她。 莫七景问:“我让你别理周染染,让你跟你爸说你喜欢我,你办得到吗?” 江今驰没说话,却拉着她,依然没松手。 这时,电梯发出一声到层的提示音,电梯门忽的打开。 江胜立出现在两人跟前。 “江董,您来得正好。”莫七景看向江胜立,“这两年,您似乎一直以为我在纠缠您的儿子。” “现在您看到了,是他死活缠着我。” 江胜立一步步走出电梯,他没说话,只冷眼看着江今驰那拽着莫七景的手。 江今驰的动作有些僵化,脸色也惨白,但一时,他没敢在江胜立锐利的眼神下松开莫七景,他真的不敢。 莫七景却狠狠甩开江今驰的手,迈步进入电梯:“希望您看好您的儿子,让他从今以后,千万,不要来找我。” 第30章 这条围巾变成这样,才显…… 家中餐厅内。 由于两个人都没吃饭, 江今驰和【江今驰】一起点了外卖。 这家的外卖十分精致,材质不错的餐盒里分格放着几份出品漂亮,分量十足的菜品, 他俩点了一模一样的套餐。 两个人相对坐在餐桌上, 同时掰开筷子, 接着不约而同地蹙眉看向餐盒中间格子里的那份香菇滑鸡。 【江今驰】问:“你点餐时就没看清楚配料吗?” 江今驰冷脸:“介绍就写的滑鸡, 我哪里知道滑鸡里会有香菇?” 说完,两双筷子同时举起, 但两人都没急着吃, 而是不约而同地把自己盒子里的香菇一块一块全部挑出来,都扔在饭盒盖的左上角。 【江今驰】瞥了江今驰一眼:“今天公司发生什么了?你一副天快塌了的表情。” 江今驰沉默地盯着饭盒, 没说话, 兀自埋头吃起来。 他才不会告诉【江今驰】他跟七景有什么不顺利, 这个见缝插针的家伙只会幸灾乐祸。 其实白天时, 江胜立训了他很久,字字严厉,但江今驰现在已经想不起江胜立具体说了哪些话了。 他现在记得的,脑子里反复回荡的, 都是莫七景的表情, 莫七景的话。 她是个热情活泼的人,最爱笑, 可今天无论是表情还是话语都与她平时反差巨大。 太决绝了。 就像是要向他竖起一面高墙, 永远拒绝他靠近,就像是要判他死刑, 不给他辩解的机会。 心口堵得慌。 江今驰也不知道现在还能怎么办,只能埋头,一口一口吃着饭。 或许? 应该去找七景谈谈? 餐桌前的两人如同镜子一般, 吃饭的动作差不多,速度也差不多。最终两人放碗时,连餐盒里每个格子所剩的份量都差不多。因为都偏爱某两样菜,两份餐盒的左边格子都被吃了个精光,而因为同样的挑食问题,两份餐盒右边格子的某种青菜一样受冷落。 离桌时,江今驰叫住【江今驰】:“明天七景下班后我要去找她,你记得别去。” 【江今驰】不满道:“你怎么老抢我想去的时间去,不能换个时间?” “不能。我说要明天去就明天去。”江今驰道,“你非得去也行,排异了,你自己承担。” —————— 早上,莫七景站在衣柜前,认真地思索着什么。 今晚平安夜,从仪式感来说,是不是应该穿漂亮点呢? 挑选好自己满意的衣服后,莫七景的手指划过一排围巾。 她大概有五六条围巾,其他的几条都是用收纳架随便摆放,唯独一条鲜红色的围巾有特殊待遇,那条围巾单独挂在一个衣架上,小心地用防尘袋保护着。 这是她找了很久很久才买到的,某国内知名古典舞蹈家的同款。当时出于特别的心思,总觉得崇拜的老师用的,她也用着,就好像更能跟老师看齐一样,心中十分喜悦满足。 比起某些奢侈品,这条围巾算不上昂贵,但现在已经停产,想再买一样的是不可能有的。而且那位舞蹈艺术家的审美确实不差,这条围巾是真很漂亮,让莫七景每次戴着时,都忍不住多照几眼镜子。 莫七景一直小心翼翼保存着这条围巾,平时出去挤公车,干粗活的时候从来不用。 就算偶尔戴出去了,也是呵护了又呵护。 她下雨天被经过的车子溅一身泥可以,这条围巾不可以,她赶公交时被车门夹可以,这条围巾不可以。 今天不光平安夜,还是她彻底跟江今驰断绝往来的第一天,怎么想都是个不错的开始,应该漂漂亮亮的。 想好以后,莫七景伸手,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条红色的围巾。 围巾艳丽的色彩衬得她的肤色白里透红,她对着镜子反复地照了照,心情特别好地出了门。 准备上课前,教室里都是小朋友和家长。 送别的家长都还在热情地给自家小朋友整理衣服,帮着换舞鞋。关心的家长们喜欢反复嘱咐小朋友记得喝水,上课要听话。 而与这个场景格格不入的,是独自一人坐在角落的一个小女孩。 她看起来没有家长帮忙,刚自己换好舞蹈服,那衣服穿得有些歪歪斜斜的,此刻小女孩正自己乖乖坐在椅子上,不熟练地换着舞鞋,只是几次都没穿成功。 莫七景注意到了。 这是那天那个被泼了一身水,自己冷得发抖也不吵闹的言言。 小雪抱着一堆道具经过,也看到这一幕,她探身凑到莫七景耳边。 莫七景跟小雪足够熟,说话也不拐弯,她连忙把自己的围巾往后面一收:“你手里的道具很多灰尘的。” 小雪好笑:“好好,我注意点,不碰你的宝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围巾价值几万呢。我就是感慨嘛,你看这孩子真懂事。我听校长说过,她爸爸再婚又生了个妹妹,于是这孩子在家里是姐姐,就特别有姐姐的模样。从来都不让后妈和爸爸操心,什么都让着妹妹,而且从不闯祸,从不给人添麻烦。有些家长哦,真是上辈子积德,能遇到这么懂事的孩子。” 听起来每一句都是夸奖,但莫七景深深拧起了眉。 哪有什么小小年纪就懂事乖巧,不过就是再婚家庭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剩下来的这个“拖油瓶”宛如外人,年纪那么小就被迫听话忍耐,不敢争吵,更不敢给任何人添麻烦。 —————— 言言才读幼儿园,她有着漂亮的眼睛,像妈妈,亲生妈妈。 这天早上,她一大早就定好闹钟起床了,在家里人都还睡着的时候开始洗漱。 她不敢太晚,因为如果晚一点,就会撞上妹妹也要用洗脸台的情况,那样的话爸爸会皱眉问她:“为什么不错开时间?” 所以她必须早起,必须避让。 待言言梳洗完时,她经过卧室,发现后妈在房间里给妹妹扎辫子。她也不敢麻烦后妈,便自己跑去梳妆台前,搭着小板凳,举着橡皮筋和梳子,不太擅长地扎起来。 小小的孩子没注意脚下板凳的平衡,她扎着扎着,重心不稳,一不小心从板凳上跌下,疼得眼泪都差点出来。 但她没吵没闹,吃疼地揉了揉膝盖,又再次爬上凳子,继续扎辫子。 辫子最后绑得有些歪,但没关系,反正绑好了,可以吃早餐了。 可一顿早餐也没吃安宁。妹妹突然胡闹,死活要吃她碗里那个荷包蛋。 言言当然不想给,但妹妹开始哭,她害怕爸爸会说她做姐姐的不懂事,便被迫把自己那个荷包蛋给了妹妹。 言言每天要穿的衣服也是自己挑的,她年纪小,并不能很好地把握每天的天气,今天挑的衣服似乎就有些冷。出门的时候,她冷得瑟瑟发抖,但车子已经离家很远了。 开车的爸爸还在嘱咐她:“言言,今天把荷包蛋让给妹妹,做得很好。” “去舞蹈班后也不能给老师添麻烦,所有的事情都自己做,知道了吗?还有,爸爸很忙,凡事你自己要考虑周到,不要总做绕弯路的事,懂吗?” 听了这句话,到嘴边的“爸爸我冷,可不可以回去,加件衣服?”也被小孩子吞回了肚子里。 到舞蹈班后,爸爸便离开了。 言言自己换舞蹈服,也自己换舞蹈鞋。舞蹈服有些紧身,穿起来需要些力气,她费了好大功夫才歪歪斜斜地穿好,而此刻,她开始穿起了舞蹈鞋。 小手不是很听使唤,怎么穿都穿不好。 眼见别的小朋友都穿好了,都要去上课了,就自己一个人可能要迟到,言言开始着急。 可是越急,越穿不好。 她好冷,她做不好这些事,她不像别人有家长陪伴,她明明想吃荷包蛋却被迫让给妹妹,她摔了一跤在家却不敢哭,一切的一切堆砌到一起,让小小的孩子终于委屈地哭了起来。 以前也想过闹,想过哭。 后来才发现是没用的。 家长铁了心要她听话,她闹的话只会被惩罚,于是必须听话。 而旁人,并不在意这个小孩子愿不愿意,他们只会不痛不痒地夸她“懂事”。 没有人在乎她是不是真的想把玩具和一切都让给妹妹。 没有人在乎她是不是真的想独自做好全部事。 没有人在乎她是不是真的不需要帮助。 没有人。 小小的孩子正抹着眼泪,一个身影忽的蹲到她跟前,温柔的脸上是安抚的笑意。 “言言。”言言感觉到自己歪掉的舞蹈服被莫老师整理好了,她手边的舞鞋也被莫老师拿起。 她听到温和的声音:“老师帮言言穿吧。” 说着,跟前的莫老师半跪下,抓着她的小脚,帮她套好左脚的舞鞋。 言言下意识缩了下右脚,怯怯地礼貌拒绝:“老师,爸爸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能麻烦别人的。” 一只手温柔地附上她的小脑袋,头顶被轻轻摸了摸,面前的莫老师在冲她笑:“老师不是别人。” 冰冷的小脚被人捧起,老师特地用手心帮她暖了暖,接而把另一只舞鞋也帮她穿上。 莫七景拆下言言的皮筋,重新帮她扎好辫子。 小小的孩子被温暖的怀抱抱住,她听到一个声音轻柔地告诉她:“言言,自己办得到的事才自己做。” 一双手在她的后背鼓励性地拍了拍。 “自己办不到的还勉强自己是会受伤的,可以让朋友,让家人,让老师帮忙,好吗?” 小孩子依然怯生生的,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 莫七景没办法,只能笑着拉起她的手:“走,上课去。” 小小的言言上着课,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莫七景。 小小的脑袋开始回忆起一些细节。 原来,也不算没有人关心她啊。 之前她被水淋湿,莫老师自己冷着,也把外套披给她了。 之前被其他同学欺负,莫老师批评那些同学,导致被家长骂,但也还是护着她了。 —————— 课上到一半,莫七景还在苦恼怎么解决言言的问题时,一双小手拉了拉她的衣角。 她低头,看到向来不提要求的小女孩,怯生生地跟她说。 “老师,我忘记戴围巾了,我冷。” 莫七景怔愣片刻,她下意识摸上自己难得戴出来的红围巾。 小孩子特别敏感,就像是害怕她拒绝一样,立刻自己往回缩了:“没事老师,我就是随便说说,也没有很冷。” 莫七景赶紧把言言拉住,笑着蹲到她身边:“言言有进步了,需要帮助就跟老师说是对的。” 说着,她笑着取下自己的围巾,帮小朋友戴上。 鲜红的围巾绕在言言的颈脖上,使得这张漂亮的小脸,终于扬起好看的笑容。 当然同时,就在给言言戴围巾的那一刻,莫七景的心在滴血,她预见到了这条围巾的未来。 于是接下来的一整天便是…… 言言不小心被其他的小孩子撞了,围巾掉下来,还被其他小孩子踩了几脚。她怯生生地看向莫七景,立刻想还围巾给她,莫七景马上笑道:“没事没事,老师回去洗。” 言言压腿时,围巾勾到了窗户上的钩子,拉丝了。她怯生生地看向莫七景,内疚得眼泪都要出来,莫七景立刻笑道:“没事没事,老师还有很多条。” 呜呜,就这么一条。 —————— 莫七景下班时,外面下起了雨。 言言的爸爸来接言言时,莫七景特地把言言爸爸拉到一边,说了一些话。 离开时,言言爸爸抱着言言,满脸歉意道:“不好意思啊莫老师,我也不是偏心,小时候我父母就是这么对我的,一直都是大的让小的,让大的要更早独立。于是我以前没有想到这种处理方式,对孩子来说压力有这么大。我们以后会注意的。” 说完,言言爸爸把莫七景的围巾拆下来,递给莫七景:“莫老师,围巾还您,谢谢了。” 莫七景接过围巾,笑着跟言言道别,看着她家的车子消失在路的尽头。 待确定言言真的看不到以后,莫七景叹息地看着这条围巾。 已经被勾坏了,一条一条地拉着丝,还染上了明显洗不掉的污渍。 哎。 她重新围上这条围巾,苦恼地看着下雨的天空。 好像,没带伞啊。 天空中斗大的雨滴在落下,莫七景想着是不是该打个车时,一个撑着伞的人影出现在她跟前。 江今驰。 莫七景无语地瞥了眼跟前的人。 昨天不是才说了不见面吗?他还真是一天都不给她安宁。 看莫七景转头就要往另一边屋檐走,江今驰立刻上前,跟了过去。 这次他学乖了,开口时没说其他不该的话,只是轻声道:“下雨了,送你吧。” 莫七景没动,也不回他的话。 “你不会是在等另外那个我吧?”江今驰解释,“他会排异,来不了的。” 莫七景还是没回话。 江今驰跟莫七景安静地在屋檐下站了会儿,他也不知道还能找什么话题,就随口问道:“你这围巾怎么这样了还戴着?都有些难看了,我回头帮你买几条好的。” 莫七景低头,不是滋味地看着自己的围巾。 “不难看啊。”一个跟江今驰一模一样的声音插入两人的对话,但这个人的语调更轻柔,莫七景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江今驰】冲她笑:“不如说,这条围巾变成这样,才显得小景更好看了。” 雨水声不绝于耳,莫七景怔愣地看着【江今驰】。 她注意到了。下午的时候【江今驰】在教室外面,赶都赶不走地在外面看她上课。他自然也看到了这条围巾变成这样的前因后果。 但放学时【江今驰】又不见了,她还想着他去哪里了,直到见了江今驰她才明白。 原来排异,江今驰来了,他就必须离开。 而此时…… 【江今驰】是坐在车里的,车子停到莫七景和江今驰跟前,开车的是一个莫七景不认识的年轻人,而【江今驰】正脸色有点苍白地倒在车内的靠椅上,明显是排异了。 他吃疼间还在冲她笑:“小景,上车。” 莫七景无语地盯着【江今驰】。 这人也太乱来了吧!江今驰在这里,有其他人在,他竟然顶着排异上来了! 莫七景急得几乎用喊的:“你都排异了你还不赶快走?” 车里的人可怜兮兮的:“你要是不想我继续排异,现在上车,我们不就立刻走了?” 不等莫七景犹豫太久,【江今驰】一副很虚弱的模样,提醒道:“好痛啊,小景。” “知道了!”莫七景飞快地拉开车门上了车,声音也大,“赶紧走啊!” 车子启动,经过江今驰。 【江今驰】偏头,脸色苍白,却冲江今驰挑衅地抿起了唇。 第31章 下次也不能让他抢走你。…… 曹均宁驾驶着汽车, 车子速度极快地远离了江今驰。距离拉开,车内【江今驰】的排异很快便结束。 莫七景拧眉担心地看着【江今驰】:“怎么样啊?好点没啊?” 【江今驰】半闭着眼睛,一副痛苦的模样。 莫七景探身过去, 伸手扶住他, 避免他倒下去:“这么久还没好?” 【江今驰】顺着莫七景的搀扶靠在她肩膀, 他靠得十分舒服, 闭着眼睛抿笑:“我就说小景还是对我挺好的。” 听这中气十足的声音,莫七景意识到排异可能早过去了。她恼恼地提起自己的包就往【江今驰】身上招呼:“真是痛死你都活该!排异来了不回避, 还直接迎上来!” 【江今驰】生生挨了几下, 最后告饶地伸手挡了下,笑道:“那怎么办?天下着雨, 你又没人接。” 莫七景抱臂:“江今驰不是来接了吗?” “他明显不是人。” 莫七景哽了一下。 她竟然无法反驳。 【江今驰】坐正身子:“而且他有认同我没认同的时候, 我能从他手里把你接过来, 这已经是最小的代价了。” 莫七景无奈:“下次别这么乱来了。” 【江今驰】语气淡淡答:“下次也不能让他抢走你。” 莫七景:“……” 说着, 【江今驰】的语调又是一扬,一副回忆什么,十分满足的样子:“而且我的小景可心疼我了,上车速度一级快, 生怕我受苦, 前后都不到一分钟,排异就结束了, 比我每次发作时间都短。我就说小景还是对我挺好的。” 莫七景暴怒:“下次疼死你算了!” —————— 装饰浪漫的餐厅位于C城市中心高层, 坐在窗边便可俯瞰C城的夜景。 莫七景看似平静地盯着窗外的高楼和灯光,内心开始崩溃。 完蛋了, 夭寿了。她到底在干嘛啊? 刚刚【江今驰】提议一起去吃饭的时候她为什么没反应过来?为什么没直接拒绝? 昨天才说了从此跟江今驰老死不相往来,她现在竟然在平安夜,跟【江今驰】坐在这么暧昧兮兮的店里, 一副要共进晚餐的样子。 这要是让杜诗知道了,绝对要痛心疾首地骂她几个小时,说她竟然对渣男如此心慈手软。 莫七景的视线瞟到自己搭在椅子上的红围巾上,她不自觉想起他刚刚夸她戴着这样的围巾更好看的样子。 心口有种奇怪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只觉得一下子都说不出什么太绝情的话来了。 莫七景不禁反省。她是不是对“江今驰”的滤镜太厚了?一想想【江今驰】反正就是少年时的那个人,再想想他至今也没做过什么混账的事,就很难对他太绝情。她甚至开始忍不住思考,没准儿【江今驰】这两年要是好好培养,也不一定必然长成狗江那样子? 不行不行。 都是一个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这是在给他找什么借口?她又不是没了“江今驰”就不能活,干嘛非得找一个“江今驰”? 不要了,下一个更乖! 莫七景起身,刚想反悔离场,双手突然被另一双手“同志问好”一般地握住。 曹均宁握着手重重地摇了两下,自来熟地对莫七景说:“小景,这么久了,我可算是见到你活人了,你好你好。” 莫七景整个人都是懵的,她显然不认识刚刚开车的这个年轻人:“你,知道我?” “岂止知道。”曹均宁煞有其事地点头,夸张地做了个古人抱拳的动作,“简直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莫七景莫名:“为什么?” “这个人。”曹均宁指了指坐在自己身侧的【江今驰】,刚要说什么,【江今驰】冷脸伸手,若无其事地捂住了他的嘴。 曹均宁接下来的话都被捂成了意味不明的含糊发音。 莫七景瞪了【江今驰】一眼:“松开,给他说。” 【江今驰】看着莫七景。 莫七景重复:“松,开。” 他无奈地松手,听了话。 曹均宁一获得自由便开始机关枪一样说不停。 “我跟老江认识起他就不近女色,一副受过很重情伤的模样,后来在我追问了一万遍以后才拷问出来,他上大学前被一叫莫七景的妹子狠狠甩了。” 【江今驰】把菜单塞给曹均宁,打断他:“你点菜。” “我点什么菜?你昨天不就提前预定好了吗?”曹均宁把菜单扔回去,接而跟莫七景指【江今驰】,“我跟他出去露营,听过他梦话叫你的名字。” 【江今驰】:“……” 莫七景:“……” 曹均宁反正也意识不到场上的气氛,继续说:“我翻他办公桌上的草稿,上面也出现过你的名字。” 【江今驰】:“……” 莫七景:“……” 眼见曹均宁刹车不住,【江今驰】冷声:“曹均宁。” 听到连名带姓的叫法,曹均宁接收到暗示,立刻打住。 【江今驰】表情看似平静地跟莫七景说:“不好意思,他要上洗手间了。我们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曹均宁说:“我不用。” 【江今驰】冷脸重复:“你用。” 还不等莫七景反应过来,【江今驰】已经拎着曹均宁往外走,两人消失在转角。 —————— 走廊边,曹均宁冲【江今驰】咧笑抱臂:“你以前不是跟我说,后悔当初没死缠烂打一点,那么轻易就被甩了吗?怎么?现在我稍微说一点点你的事迹都不让我说?脸皮这么薄的吗?” “主要不是这个问题。”【江今驰】提醒,“不要跟她提什么八年不八年的,会被她发现我和那个我不一样。” “我说的是几年。” “我知道,问题我不提醒你,你很快就会说出来八年,甚至还可能告诉她我和你是大学认识的。” 那倒确实。 曹均宁疑惑地问:“不能说吗?” “不能。” “为什么?” “因为她保留的是那边时空的记忆。” 为峰明确提示过,现在世界是一边倒偏向那边的,绝大多数人记得的“江今驰”都是江今驰那样的,尤其这些人里面包括了莫七景和他的父母。他要是被发现,认同会出问题,也会更容易成为被修复的那个。 曹均宁问:“你怎么知道你家小景保留的是那边的?” 【江今驰】无语地看着曹均宁:“她现在记得的是分开六年,她就回来了,这两年都跟‘江今驰’相处着。如果她保留的是我这边时空的痕迹,那么她现在应该在外省。如果她保留的是我这边时空的记忆,那她应该跟我和你一样,记得的是——莫七景和江今驰八年没联系过了。” 曹均宁张嘴:“对哦,如果她是我们那个时空的莫七景,可能人都不在C城。” “嗯。所以你也不能说是我大学时的朋友,不然她会意识到,另外那个我大学时并没有这样一个朋友。” 曹均宁感慨:“老江你好惨哦,她记得的不是你。” “……” 曹均宁又说:“也不对,如果当初融合时,她记得的是你,那她对你的感情就处于那种八年都不回来见你的程度,肯定对你更绝情,那听起来更惨。” “……” “不管她记不记得你,你都好惨。” “你可闭嘴吧。” —————— 江今驰痴愣地站在雨里,默默看着绝尘而去的车子。 他很安静,一动也没动。 其实来之前他就想到了会被莫七景拒绝,但是却万万没想到,莫七景会当着他的面,上【江今驰】的车。 这是他第一次那么真切地意识到,就算他跟【江今驰】是同一个人,现状也依然是两个个体,【江今驰】回不去了,而莫七景不管多喜欢“江今驰”,终究只能选择两个中的一个。 【江今驰】会抢走他最喜欢的人。 这种不详的预感就如同这倾盆大雨,重重打在他身上,将他吞噬。 雨越下越大,远处店铺里平安夜的愉快歌声莫名透出一种反差的惨淡感。 一直在远处等着的尹事澄不放心地找过来时,才发现江今驰手里明明有伞却没撑着,就跟受了什么打击似的,犯自闭一般在雨里淋着。 从小一起长大,尹事澄多多少少了解江今驰。 大概他这发小从小到大都优秀,读书时往死里读,成绩好,接手公司后往死里工作,业绩斐然,近两年感情上也顺风顺水,最喜欢的人就在身边不求回报地守候着,对他好得不得了。 他就是太顺了,觉得什么都那么理所当然。故而失去的话,也完全不擅长处理。 尹事澄走过去,拉了拉犯自闭的人:“行了,我们回去。” 江今驰没动,就如同一根柱子一样钉在地上。 他表情有些呆滞地问:“事澄,你说真的还有机会和好吗?” 尹事澄安抚地拉他:“有啊,怎么没有?你别淋了,我晚上想去谈恋爱,不想照顾病号啊。” 好不容把江今驰拖进车里,尹事澄叫司机开车。 这时江今驰的手机响了起来,陈浩打来的。 “小江总,接江董的指示,我明天回来复职。” 那天,江胜立在总经理办公室外撞见了江今驰纠缠莫七景,向来严厉的江胜立大发雷霆,当场把陈浩调了回来。 除此之外,江胜立还向江今驰给出了警告——如果你还做不好,那就换江明骋来做。 陈浩一点都没有被停职几天的尴尬感,很快就融入工作:“小江总,江董那边建议您商业晚宴的女伴找周小姐,我跟您核实一下,您确定是找周染染小姐吗?” 第32章 完了,翻车了。 办公室内, 陈浩挂了电话后立刻走到窗边江胜立的身边。 江胜立站在落地窗前,双手背在身后,身子立得笔直:“他怎么说?” “小江总没直接答。但我估计, 他不会忤逆您的。” “陈浩。”江胜立若有所指地问, “他最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行为?” “没有。江董, 怎么了?” “我最近, 偶尔觉得,他变了个人似的。” 陈浩有些不解:“这我确实没感觉到。” 江胜立没说话地眺望着窗外的夜色。 但愿, 他多心了吧。 ———— 挂了陈浩的电话后, 江今驰面无表情地看着打在车窗上的雨点。 尹事澄问:“女伴这事你怎么办?” 江今驰还是看着车窗上的雨:“那个晚宴,已经给七景学校也发了请柬, 到时候七景会来。” 尹事澄打量着江今驰, 他这发小此刻低着脑袋, 湿透的衣服和头发都还滴着水, 丝毫没有平时那种自信到有点自大的架势,只显得情绪十分低落。 尹事澄不免叹了口气:“要是平时我也肯定会劝你别跟周染染走太近的。但你爸这次怒火可不轻,像要用江明骋换掉你这种重话都说出来了,你不好忤逆吧?” 江今驰低声道:“事澄。七景把我所有联系方式都删了, 不是拉黑电话赌气几天的那种, 是全部联系方式。我今天早上查过,她连使用频率很低的游戏好友都删了。” 尹事澄吃惊得一时没说上话。 江今驰身上的水一滴一滴滴落到车子的地板上, 他看着脚下那摊水, 有气无力道:“所以,绝对不能再跟周染染有任何接触了。” “哎。”尹事澄无奈地吐出一口气, “早点明白你至于这样吗?” 江今驰没说话。 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他至今都不算想明白了。 但是他确定,就算没想明白, 那也是莫七景要求什么,他就得去做什么,那是唯一可能让莫七景回头的机会。 那天追着七景出办公室时她就说了,说得非常明确,不要理周染染。 尹事澄担忧道:“但是你确定不听你爸的?这种时候硬杠你爸,不理智啊。” “那就不硬杠。”江今驰道,“不让周染染做女伴又不激怒我爸的办法还是有的。” —————— 第二天工作时,江今驰的身体开始感觉到不舒服。 咳嗽,嗓子疼,脑袋重,身上还有些冒冷汗。 他意识到前一天淋雨确实受凉了。 临下班时,江今驰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待杨司机把他送回家后,他步子都有些发虚。 回家时,【江今驰】也在家。 江今驰懒得理他,自己勉强往卧室走。 【江今驰】注意到他的不正常,起身走到他身边,问:“怎么了?” 江今驰没答,自己摸回卧室,脱了外套便倒在床上。 头好痛。 好难受。 【江今驰】走进去探了下他的额头:“发烧了啊。” 江今驰拿开他的手,背对着【江今驰】继续休息。 【江今驰】起身:“等下,我出去给你买药。” —————— 这一天,离江今驰家不远的某家药店里,营业员接待了一位十分奇怪的客人。 【江今驰】问:“有感冒药和退烧药吗?要效果最好的那种。” 这客人五官十分好看,就是问的问题太奇怪。 “这药苦不苦?我要最苦的那种。” 营业员大惑不解地看着这客人。 “是胶囊啊?不苦啊。”客人一脸失望的样子,又道,“那麻烦让医师再开点中药吧,越苦越好。” 营业员表情更不解,不免满脑袋都是问号。 —————— 家中。 【江今驰】非常有耐心地烧好开水,备好冰袋,拿出磨碎的中药冲剂,按照医嘱冲泡好。 忙了小半天,他才端着准备好的开水和药往江今驰的卧房走去。 “我可真是太善良了,还关心情敌的死活。”【江今驰】揶揄地坐到江今驰床边,自认为非常贴心地把江今驰扶了起来。 他笑吟吟地端起中药,勺子喂到江今驰的嘴边,但江今驰不张嘴。 江今驰难受地咳嗽了几声,推开勺子,用因为感冒而有些沙哑的声音质疑道:“你不会下毒了吧?” 【江今驰】抿笑:“怎么这么看我?我是真的关心你身体,衷心希望你早日康复。” “你看我信你吗?这药肯定有问题。” 【江今驰】道:“怎么会有问题?顶多就是轻微有点良药苦口。” 不是轻微,是特别苦。 【江今驰】又说:“我可是真心关心你的。” 真心地觉得,要是江今驰感冒太重,再装装可怜,惹小景心软就不好了。 所以…… 赶紧好起来吧。 最好今晚就好了。 江今驰死活不肯喝【江今驰】买的药,自己窝回被子里。他吃力地抬起眼皮,发现【江今驰】没走,还在床边看着他。 江今驰恼恼道:“你还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 【江今驰】思考状:“我在想要不要给你灌下去。” “滚!” 劝解无效之下,【江今驰】无奈地退出了房间。 江今驰见他走了,勉强挣扎着拿起手机,给尹事澄打了个电话:“事澄,你能不能给我买点药过来?” 尹事澄莫名:“怎么了?” “昨晚淋雨导致的,有点严重。” 尹事澄无语地叹了口气:“你是不是傻?感冒了给我打什么电话?” 江今驰被骂得莫名其妙:“我不给你打给谁打?” “给七景打啊!你这白痴!”尹事澄恨铁不成钢地扶住自己的额头,“这种示弱的绝世好机会你也看不到。” “啊?原来还能这样啊。”江今驰愣住,像是突然打开了什么新世界大门,“但是我被拉黑了。” “用座机或者另外买张卡,多的是办法啊。”尹事澄嫌弃道,“行了行了,我估计你自己打也是把事情搞砸,我帮你打吧。” —————— 莫七景刚到家没多久就接到了尹事澄的电话。 “七景。”尹事澄一副十万火急的模样,“今驰重感冒了,一个人在家,没人送药,可不可以麻烦你去一下?” 莫七景面无表情:“你怎么不去?” “我在外省出差呢。” “那他助理那么多,随便叫个助理去。” “哎呦,七景,要是能叫助理我肯定不麻烦你啊。”尹事澄的语气越发担忧,“他已经病得不清醒了,没办法起床开门的。就你有他家指纹,真的只有你能救急了。” “那……”莫七景说一半,打住。 她本来想问【江今驰】是不是在家,可以照顾江今驰,但转念一想,这么反常的事,似乎并不适合问。 见莫七景没立刻拒绝,尹事澄又趁热打铁:“七景,求你了,我是真的担心今驰出事,这感冒要是烧坏脑子也不是小事,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呢?你就去看一眼,他要是没事你就别管他了,立刻回去,好吧。” 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莫七景无奈地应了。 虽然感情是不打算跟江今驰谈了,但也没有绝情到希望他病死在家的程度。 况且…… 莫七景偏头看了眼墙角的伞。 刚好可以把【江今驰】昨天给她的伞还回去。 这个人,上次留外套给她,这次留伞,分明就是故意的,可不能让他找到机会,凭着拿伞的借口,死皮赖脸来她家跑一趟又一趟。 —————— 这一天,还是那家药店里,还是那位营业员,又接待了一位十分奇怪的女客人。 莫七景问:“有感冒药和退烧药吗?要效果最好的那种。” 营业员拿出了最常推荐的那款。 “这药苦不苦?是你们店里最苦的吗?” 营业员觉得这话过于耳熟,只能大惑不解地看着这女客人。 “是胶囊啊?这不苦啊。”女客人一脸失望的样子,又道,“那麻烦让医师再开点中药吧,越苦越好。” 营业员怀疑人生地看向前方。 今天的客人都是什么情况? —————— 莫七景抵达江今驰家,直接按指纹进了门。 她没那么好心烧开水,直接在门口饮水机倒了杯热水,又提着药一路走到江今驰的卧房。 推开门,果然见到江今驰病得有些不清醒地躺在床上。 莫七景的脚步声惊动了江今驰。他睁开眼,虚弱的声音中难掩惊喜:“你来了?” 莫七景没好气地看着他,她把药冲好,将杯子扣在江今驰的床头柜:“自己喝。” 江今驰眼带笑意地看着她,但是莫七景一转头看他,他便立刻敛了笑,有气无力地看着莫七景:“我起不来。” 莫七景一脸冷漠地伸手要去扶江今驰,门外传来一声同样声线,也同样虚弱的声音。 “小景,原来是你来了。”【江今驰】勉强站在卧室门口,表情吃疼地靠在门框上,一副站不稳的样子,明显是排异了。 因为惊讶,莫七景收回要扶江今驰的手,回头看【江今驰】:“你在家?” 现在江今驰都病成这样了,肯定没办法主动回避到院子外的,莫七景满脑子都是得赶紧把【江今驰】扶出去。 她才往【江今驰】那边走两步,江今驰立刻较劲一般地开始提高声音咳嗽。 莫七景又停住脚步看江今驰。江今驰咳得就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一样,那声音罕见的痛苦,咳得莫七景都有点心惊肉跳,她不可置信地看江今驰:“你这么严重的吗?” 莫七景看江今驰那边,【江今驰】便直接站不稳地坐到了地上,勉强叫道:“小景。” 莫七景又回头看【江今驰】,想来想去,还是得先解决排异。 于是,在江今驰怨恨的目光中,【江今驰】被莫七景扶着,满意地回头冲江今驰抿笑。 然而这种高兴没能持续三秒,【江今驰】还没出卧室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开始发出连续的提示音。 手机信号满格。 【江今驰】表情一变。 完了,翻车了。今天刚好是世界认同转换的时间。 莫七景怔愣地看着【江今驰】:“换认同了?”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身后的江今驰又呼痛地叫了她名字一声,一副排异了向她求助的模样。 第33章 小景,这么好说话的吗?…… 夜晚, 某餐厅外。 穿着一身蓝色格纹西装的尹事澄下了车,他习惯性地理了理外套,走路生风地迈进大厅。 经过一排排餐桌, 他最终停到一个靠窗的位置, 坐下。 “点单了吗?” 打扮文静又漂亮的周染染合上菜单:“只点了我想吃的。” 尹事澄笑道:“行, 就陪你吃你想吃的。” 周染染打量着跟前的人。坐没坐相, 即便这么一身英伦绅士的打扮,也依然掩盖不住自骨子里透露出的吊儿郎当, 痞里痞气。尹事澄身子后仰, 一手肘搭在椅子靠背,半边耳钉被餐厅的灯光照得反光。 “今晚约你出来就是这件事。今驰说了, 只要你跟伯父推掉这个晚宴女伴的邀约, 报酬你随便开。” 周染染搅了搅自己手里的咖啡, 不急不慢道:“我什么东西不能自己买?我不推。” 尹事澄有几分意外:“为什么不推?” 周染染反问:“我为什么要推掉?他条件好, 能力强,长得还好看。我挺满意他做男伴的呢。” 尹事澄稍微坐正,他打量了一番周染染,不确定地问:“你不会真的喜欢今驰吧?” “没有。”周染染的否认斩钉截铁。 尹事澄又是一愣, 完全不理解:“那是为什么?” “我不都说了嘛, 他条件好,我需要。”周染染满是不在乎地抿了口咖啡, “你该不会以为我是那种感情蒙昏头, 腼腆恋爱脑的千金大小姐吧。” “那你对今驰这么主动是?” “显而易见,我想商业联姻啊。”周染染说得理所当然, “你当我看不出来他对我完全没意思?” 尹事澄算是开了眼界了:“那你还……” “我可不会为了男人要死要活,感情那种东西可不值钱。女孩子嘛,钱和地位才重要, 我的心里只有搞事业,反正又不打算拿婚姻找真爱,那拿婚姻找个商业伙伴,才物尽其用吧?”周染染放下咖啡杯,“江今驰可是个好人选,跟他合作,我和他的事业一定双赢,不管从商业资源还是人脉来说,双方都一定会上升。那么到时候,没准儿我能打败我那个不中用的哥哥,成为周氏真正的掌权人。” 尹事澄的嘴半天都合不上。就这么斯斯文文,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在今驰面前也一副乖乖女的模样,他一直以为她是个天真任性的大小姐,说出来的竟然是这么厉害的话吗? 周染染抱臂坐着,笑道:“所以,我不会推的。就算最后联姻不了,只要我跟江家交往频繁,还能经常做江今驰晚宴的女伴,家里那边就不会有人敢小看我,就必须忌惮我这一块的关系。再说我出席商业晚宴可不是去玩的,就是奔着生意去的,男伴就得拿得出手,没准儿晚宴上我跟着江今驰还能认识几个今后的合作伙伴。你硬要我换男伴的话,除非你给我推荐个同样家底厚,同样能双赢,同样有带出去价值的人给我。” 尹事澄听了这话,好半天才缓过来。目前看来,要劝周染染换男伴,似乎,只有一个办法? 尹事澄想,他为了兄弟可要牺牲大了。 想着,他开口:“今驰那边这次是真的有特殊原因,他没办法做你男伴。如果你只是想要个拿得出手的男伴。或许你考虑不考虑……找我?” 周染染嫌弃地往后坐了一下:“你?” 周染染后退,尹事澄则上前:“别看我这样,我家底厚呀,工作能力也不差,一样能双赢吧。” 周染染面无表情地拿了张纸巾,轻轻擦干净嘴唇,接而提起包:“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尹事澄赶紧追上去。 “周染染,你考虑一下啊。你是想在那晚宴认识什么人?我给你引荐啊。或者你想要做什么项目?你给我说说,如果够好,真的有机会赚钱,我们考虑合作也行啊。” “周染染,男伴这东西带出去就是要体面啊,你不觉得我比江今驰好看,比他拿得出手吗?” 周染染迈步往前走:“不觉得。” “你不觉得?!”尹事澄震惊地重复,接而几步跟了上去,不服气道,“那你可是在挑战我的底线。怎么可能会有妹子觉得我没今驰好看?周染染,你好好看看。” —————— 江今驰卧室内。 莫七景一个头两个大,她看了眼本来就感冒,现在还开始排异的江今驰,转身跟【江今驰】说:“你去外面等一下吧。” 这句话后,江今驰心情十分不错地抿唇,还在被子里调整了个更舒服的睡姿。 【江今驰】瞥了江今驰一眼,一动没动,他悠哉地倚在墙边:“也不早了,小景你赶紧回去吧,没有第三人在场,我照顾他,一样不排异的。” 莫七景觉得有道理,她跟【江今驰】指了指床头柜的药,嘱咐:“药都在那儿。” 【江今驰】点头,视线若有所指地看向江今驰,语气惬意:“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照顾他,力求他今晚就康复。” 江今驰恼恼打断:“他能安那种好心?他刚刚还说要灌我药。” 莫七景愣了下,不确定地看着【江今驰】:“你说了这种话?” 【江今驰】不仅不反驳,还慢悠悠地承认了:“我好心好意给他买了药,端到他床边喂他喝,但他想借着生病骗你来,硬不喝,还把药给打翻了。我苦口婆心劝他,不要利用你心软,可他非不听,我也是实在看不过去他这么算计你,为你打抱不平,才一时生气,说想强行灌药的。” 江今驰连“你胡说”都不想讲了,他感冒脑袋疼,排异全身疼,几乎用尽最后的力气吼道:“你放屁!” “行了行了,你俩还打算争几个小时吗?排异呢。”莫七景脑壳疼地推了推【江今驰】,“你先出去。” 一分钟后,【江今驰】无奈地站在了院子外面,不满地看江今驰卧室的窗户。 哼,不小心被抄作业,给他学到了一招呢。 —————— 房间内,莫七景把人扶到靠床而坐。 看【江今驰】被莫七景叫出去,江今驰抿笑道:“你也知道他胡说八道。” 莫七景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算不得胡说八道,他顶多爱添油加醋。” 这形容让江今驰的笑僵化了两分。 “我让他出去单纯因为你确实是病号,也确实在排异。”莫七景把药摆床头柜,还是那句,“自己喝。” 江今驰蹙眉看着那杯药:“很苦吧?” “别那么多要求,我肯来都已经对你仁至义尽了。” 江今驰定定地看着莫七景。 把【江今驰】逼出去似乎也丝毫不能让他高兴,因为眼前的莫七景太让他难受了。 心里难免想起以前。 换做是以前,他稍微咳两声,她就会嘘寒问暖好几天,甚至熬好冰糖雪梨送他公司去。那种关心和在乎都是满满地写在眼睛里的,一点都作不得假,可如今,莫七景的眼睛里似乎没有那些了。她像是来例行公事的,并且急着走。 他这次真的病得很重啊。 她好像并不关心。 真的不在乎吗?完全不在乎吗? 想到这里,心口堵得慌。江今驰赌气一般地伸手,他捧起药,大口大口地灌下去。 真苦。 跟心里一样苦。 莫七景又递过去一些药丸和胶囊,看着江今驰吞下。 “行了。那我走了。”她把第二天要吃的药摆在江今驰的床头,转身便往外走。 江今驰怔愣地看着莫七景的背影,熟悉,又特别陌生。 她现在似乎总是这样,不对他笑,也不在意他的死活,只给他像这样决绝的背影。 有些什么控制不住的感情在翻滚,江今驰勉强翻身下床。 头宛如有千斤重,步子也虚,但他真的很想追上去。 莫七景刚要开门,就被人从后面环住。 江今驰双壁从她的后肩往身前伸,微微环住她颈脖,他的脑袋抵在她的肩膀,低声叫:“七景。” 客厅里十分安静,只有秒针走动的声音。 江今驰的声音沙哑低沉,他像是在喃喃自语:“你以前对我很好的,七景。” 莫七景长长地吸了口气。这次没对他动手,只是沉默地拉开他的手。 她没回答他,拉开门直接出了屋子。 一声关门声后,江今驰独自站在屋内,好半天都注视着大门,一动未动。 —————— 院子里等着的【江今驰】已经有几分呆不住了,他见到莫七景出来,立刻迎上去。 莫七景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的伞我给你放门口了。” 【江今驰】笑吟吟道:“这么急着还做什么,我改天去你家取就好了。” 莫七景无语地瞪了他一眼。江今驰刚刚那番举动,她心里多少还有点唏嘘,没心情跟【江今驰】开玩笑。总归是自己喜欢了很多年的人,要说对于这段感情的终结没有一丝难过是不可能的。 见莫七景要走,【江今驰】几步往前,伸手拿出自己的手机晃了晃:“现在是我在用这个号码了,把我放出黑名单吧。” 莫七景抬眸,心情越加复杂地打量跟前的人。 这是两年前的江今驰。 她觉得自己简直像在面临一个哲学问题——这个江今驰到底能不能算那个江今驰? 叹了口气,莫七景没再想,只是低头操作了一下手机,解除了黑名单。 【江今驰】受宠若惊也眼睛发亮:“小景,这么好说话的吗?” “不是。”莫七景道,“是觉得要是不把你从黑名单里拉出来,你能更烦人。反正拉黑你你也能用其他号码打给我,就这样吧。” 【江今驰】抿唇:“我送你回家?” “那你去开车。” 【江今驰】越发受宠若惊:“小景,这么好说话的吗?” “不是。”莫七景无语道,“反正不答应你也会送的。” 【江今驰】乐了:“那小景,你都这么好说话了,明天晚宴做我的女伴怎么样?” 第34章 不好意思,我找他有点事…… 莫七景犹豫了片刻, 但她猛然想起什么,对自己的犹豫感觉到震惊。 这种事能犹豫?难道不应该果断拒绝?! 难不成还想答应他?绝对没可能啊。 莫七景意识到了,跟前这人, 就是典型的得寸进尺。她不过稍微对他态度好一丁点, 就一丁点, 他就问出这种不靠谱的问题。 还女伴, 她肯去这晚宴都是看在那好歹属于学校集体活动的份上。 说起来,学校能被江画邀请参加这种档次的晚宴, 周校长确实挺高兴。为此, 周校长已经安排了平时表演拍照的那个同事在晚宴上专门负责摄影,打算到时候在学校网站、微信公众号、视频号一类的地方都发一篇学校参加江画晚宴的更新, 好彰显学校的客户高端, 专业实力瞩目。 莫七景果断回绝了女伴的提议:“免谈。” 【江今驰】跟上去:“我爸逼我俩邀周染染做女伴, 我可是冒着被我爸收拾的风险向你发出邀约, 考虑一下呀,小景。” 莫七景一听周染染三个字就上头,果然,不管哪个“江今驰”, 只要是“江今驰”就会往她的雷点上点火。 她掏心掏肺对待江今驰这么久, 到头来还不如这么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周染染值得江今驰上心,值得江今驰花心思。 莫七景气得抡起包就往【江今驰】那边甩去:“你再提这个名字试试?” 意料中【江今驰】挨打的闷响没有传来, 莫七景意外目睹【江今驰】条件反射一般地闪开了她抡过去的包。 没打到便没解气, 莫七景第二次抬手,但又被他中途截住, 轻轻抓住了手腕。 莫七景一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跟前的人:“你几时这么快反应的?” 就前些天,江今驰莫名尴尬又自大地搞了个大屏幕道歉时, 她用玫瑰花甩他,他想躲,那是一次都没躲掉。 【江今驰】这下才意识到什么,他松手,笑着告饶道:“知道了知道了,以后打死不提这个名字。” “还有以后?”莫七景暴躁地习惯性抬手。 这次【江今驰】挨了好几下,讨好道:“错了错了。我已经深刻意识到了我这次错误,保证以后都不会再犯。我现在万分懊悔,认真反思,深刻总结,自责不已……” 莫七景头疼:“你给我闭嘴。” 这是什么认错机器啊! —————— 【江今驰】送完莫七景再回家时稍微有点晚了。 由于认同转换,得做些交接工作。他例行公事地把门钥匙和现金放江今驰床边:“你都感冒了,晚宴就我去吧,你在家休息。” 原本倒被子里的江今驰突然坐起来:“你不是说饭局和应酬那些不用指纹啥的,让我都自己去吗?” 【江今驰】挑眉:“那得是那些场合上没小景啊。” 江今驰不满道:“我去更好,这十几天都是我在工作,我更熟。” “我们俩不是每天都会对下工作内容吗?有什么好露馅的?手头什么项目,合作对象都哪些人,我一清二楚。况且这么大的晚宴,人家问你加个微信,发个链接啥的,你说你没带手机,那合适吗?” 江今驰沉默片刻:“但是还有个问题,土皇帝指名让我们找周染染做女伴,我本来想着周染染自己推掉,就不算我们硬杠土皇帝了,可周染染那边不肯推掉女伴邀约。我在想,我刚好重感冒,要不就以这个为理由,别去了。” 【江今驰】抿唇:“没有啊,周染染已经答应推掉了。” “什么?” “刚刚尹事澄给我打电话,说了一堆周染染的不推的理由,于是我又给周染染打了个电话,说商业联姻这辈子都不可能,但是商业合作不会让她吃亏,而如果她不推这个女伴邀约,以后连合作都没可能。” “……”江今驰无语道,“你这也太乱来,太不留余地了吧?” “让小景看到我俩找周染染做女伴才是死定了好吧。”【江今驰】抱臂,“我可是警告你,小景已经气到光听周染染三个字就要爆炸了,你长点心吧,别一直连累我了。” “知道。”江今驰黑着脸,“不会再跟周染染有什么瓜葛的。” 两人正说着,【江今驰】的手机响了。 江胜立打来的。 “明天中午来家里吃饭。” —————— 【江今驰】有些日子没回过家了。 没有认同的时候并不敢回去,毕竟江今驰和江胜立在公司里会碰面,万一他贸然回家,让江胜立发现在外面工作加班的有个儿子,在家里还有个儿子就麻烦了。况且万一江胜立问他当天工作上的事,他还没来得及跟江今驰对内容,也容易穿帮。 【江今驰】推门而入的时候,家里冒着浓浓的菜香味。 黄阿姨过来迎接他:“小江总,夫人听说你要过来可开心了,拦都拦不住,一定要亲自下厨呢。” 正说着,围着围裙的梁梦端着一盘冒热气的菜出了厨房。她看见【江今驰】,高兴地放下菜便往【江今驰】那边走过去:“儿子,今天全是你爱吃的,快过来。” 【江今驰】笑道:“妈,你身体不好,就别忙了。” 梁梦似乎有些感冒,轻微咳嗽了两声,却笑着摘下围裙,洗了个手,还接过【江今驰】的外套,关心道:“儿子,你怎么就穿这么一点?最近天气好冷,你得戴围巾啊。” “不冷的,妈。”【江今驰】有些担心道,“您是不是感冒了?” “没有没有。妈没事,倒是你,保暖衣够不够啊?”梁梦指了指沙发一角的两个纸袋,“我给你买了两件,你等下记得带走,千万别冻着啊。” 【江今驰】好笑,安抚道:“好,知道,妈,赶紧休息吧,别忙了。” 气氛正好时,江胜立的声音冷淡地插入两人的对话:“跟你说多少次了,慈母多败儿。他一把年纪了,能把自己冷到?你不如担心他公司还做不做得好。” 梁梦原本满脸的笑意敛去,她没说话地起了身,就像是小孩被训了一样,逃避地迈步要去厨房端菜。 “坐下吧。”江胜立冷声,是对【江今驰】说的,也是对梁梦说的。 【江今驰】安抚地拍了拍梁梦,还笑着给梁梦夹了点菜:“来,妈,尝尝这个。” 有儿子缓解场面,梁梦的脸色好了些,默默吃起饭来。 【江今驰】有些不是滋味地看着。 小时候,他花了很长时间才适应这样的家庭生活。那时候他年纪小,看母亲受各种各样的委屈,甚至还要忍受凭空冒出来的私生子,便气呼呼地拉着梁梦,劝她离婚。可梁梦不答应,也不肯离开江胜立,问得急了,梁梦就会一直哭。她跟他说,自己很爱江胜立,也很爱他这个儿子,她非常珍视这个来之不易的家,希望一家人都好好的,不要分开。 家,才是最重要的。 上一代的思维还是传统又难以改变,他每提一次离开,梁梦便伤心难过地拒绝一次,后来他也不敢再问了。 小时候劝服不了母亲,大了以后,不管是江今驰还是【江今驰】,心里想的都是,要赶紧站稳位置,足够强,足够跟江胜立抗衡以后,再改变一些什么。 有江胜立在,梁梦不敢给【江今驰】夹菜,就提醒道:“儿子,那里还有几个菜,自己夹。” 【江今驰】点头:“好。” 江胜立在一边默默打量着【江今驰】,一直坐着没说话。 看着……倒是没什么问题。 还是跟平时一样在乎梁梦,生怕她受委屈,也习惯性用转移话题的方式缓解梁梦的情绪。 但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但愿,他只是多心吧。 —————— 这场晚宴是为了庆祝江画拿下某个大项目,借着这个名头,江画组织了这么个带点慈善性质的晚宴。 照江胜立的计划,晚宴时,他会宣布江画要向社会捐出一笔不小的慈善款。 算是宣传集团形象,扩大商业影响,也顺便找点理由,多跟界内有影响的人见面、交流。 周染染抵达会场的时候,下意识扫视了一眼全场。【江今驰】已经在了,此时他正跟在江胜立身边,似乎在和一些商业伙伴寒暄什么。 “看哪儿呢?你今天的男伴可是我。”尹事澄头仰得高高的,一脸得意,“来,说说,想认识哪些人?哥哥帮你介绍。” 周染染嫌弃地看了眼跟前的人,试探地问他:“原氏的原总你认识吗?能引荐吗?” 尹事澄脸部一僵:“原镇啊?他这人比较孤僻,不常出来社交的,就,不熟。” “呵。”周染染又问,“那陈兰陈总呢?” “我们C城就出了这么一个全国知名女企业家,那我能不认识吗?我还跟她一起吃过饭。”尹事澄话锋一转,干笑两声,“但是那次是跟着我爸去吃的,这样单独见面她估计不认识我。” 周染染不屑转身,撇下尹事澄,自己没入宴会厅。 尹事澄听到了轻蔑的一声:“你就吹吧。” 尹事澄不服地跟上去:“我没吹啊,我真认识陈总啊,诶,我还有陈总的儿子李知新的电话,翻通讯录给你看要不要?诶,周染染,我跟今驰交际网真的差不多,我不认识的话,他一样不认识的。诶,你要去哪儿啊?” “我找江今驰帮我引荐去!” 说着,两人一路走到了【江今驰】跟前。 —————— 莫七景以前就随着江今驰出席过一些晚宴,有一些出席这些场合的行头,今天也穿了过来。 她抵达会场时,发现学校的人都到得差不多了。 她刚跟学校的人汇合,便被小雪拉到了一边:“七景,你看那边。” 远处,【江今驰】跟周染染、尹事澄站在一起。 小雪凑莫七景耳边说:“诶,那边那个……是不是就是传说中天天缠着你家小江总的那个?” 莫七景脸色下沉地看着那边。 呵,站在一起,绝配嘛。 小雪又道:“不过你家小江总表现还是挺好,跟躲什么一样地保持距离。” 莫七景下沉的脸色微扬:“是吗?” “就是这周小姐,完全意识不到,还是一直跟着啊。也不知道时间久了,你家暂时坚定的小江总会不会经受不起温柔炮弹啊。” —————— 大厅的这一头,周染染正跟【江今驰】询问到场的宾客情况。 谈话内容十分普通,【江今驰】正常地答着,就听到后面传来莫七景的声音。 “哎呦,小江总跟谁聊得这么开心呢?” 莫七景的突然出现和这略显阴阳怪气的声音都让【江今驰】有些发慌,他刚想解释些什么,莫七景已经停到他身侧,接而他察觉到自己的手臂忽的被身侧的人挽住。 莫七景一边挽着【江今驰】,一边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周染染:“周小姐,不好意思,我找他有点事情。” 第35章 就让周染染好好看看,我…… 在走向【江今驰】之前, 莫七景并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一时上头的。 本来小雪说了那些话后,她并没有立刻冲上去。当时的她劝服自己去喝点东西,转移注意力, 毕竟根本就没必要在意“江今驰”跟谁还有瓜葛。 可, 不知不觉的, 她的视线依然锁死在那边的【江今驰】和周染染身上。 这么远的距离, 听不到谈话,也看不真切表情。 莫七景仍然一边看, 一边分析些什么。 小雪说, 他挺自觉的。分析下,这算不算自觉? 可小雪说, 周染染挺主动的, 担心他扛不住温柔炮弹。分析下, 他现在还扛不扛得住? 正分析着, 旁边的宾客似乎也在关注那边的【江今驰】和周染染。 “那边那个是江今驰,他旁边那个是周家的千金。江董有意撮合他俩,你别说,看起来还满配的。” “能成吗?” “周小姐条件又不差, 又漂亮, 这女追男,隔层纱, 估计难不到哪里去。” 两个宾客正聊着, 就听到背后发出一声玻璃杯被重重扣在桌上的声音,两人看过去, 只有半杯饮料在杯中荡啊荡,却已经看不到这杯饮料的主人。 莫七景上头的那一刻没有想太复杂,单纯就是满脑子怒火。 江今驰已经偏向周染染那边了, 又是吃饭又是送包各种花心思,等于废了,而【江今驰】难得目前为止表现还行,可不准也重蹈覆辙。不然的话,那不就全军覆没了? 但是,莫七景在挽着【江今驰】,越过周染染的瞬间,就开始后悔了。 冲动是魔鬼啊,她到底在干什么? 怎么突然就把【江今驰】拉走了? 不是说不管哪个“江今驰”,她都不要了吗? 手指因为挽着他而触上他西装柔软的材质,由于靠得近,她还能隐约感觉到他的体温。 两人走到会场某个角落,因为后悔而反应过来的莫七景条件反射一样地松开【江今驰】。可她才松开他,身边的人就轻握住她的手臂,将她的手再次搭他手臂上。 “别翻脸比翻书还快嘛。”【江今驰】抿唇看她,“把我带走,就得负责啊。” 莫七景一时有些窘迫又炸毛,她第二次想抽手出来。 【江今驰】再次阻止:“别松啊,周染染还看着呢。” 说着,还用视线指了指远处的周染染。 莫七景一边搭着【江今驰】,一边看周染染,旁边的人语气轻柔却揶揄地继续跟她说话:“对嘛,小景,宣誓主权,就得彻底一点。” “……” 他向左偏了偏身子,靠近她:“要不,你考虑看看,除了挽着,是不是可以再亲近一点?” 莫七景瞪他:“我不想亲近,我想清静!” 【江今驰】一点不受影响,接着自己上一句说:“不管你想多亲近,我绝对配合你的。就让周染染好好看看,我名花有主了。” 莫七景下意识纠正:“不是名草有主吗?” “哦,看来小景只对花花草草表示质疑,但对我‘有主’这件事,没有异议是吧。”【江今驰】满意地点了点头,“嗯,毕竟小景已经宣誓过对我的主权了嘛。” 感觉到自己又莫名其妙被他绕进去,莫七景忍不住气恼地甩开他的手臂。 都不知道是难为情想找点什么掩饰,还是单纯就想让他闭嘴,莫七景习惯性就抓了自助餐桌上一颗进口梨,打算像之前扔江今驰一样往【江今驰】扔去。 但是梨抓住以后,莫七景察觉手心有些重,她略微迟疑地看了梨两秒,最后放下,转而在桌上盘子里拿了一颗大大圆圆的糖果,重重往【江今驰】那边砸去。 【江今驰】也不躲,被那颗糖砸到身上,看糖果跌落地面,他再蹲下去捡。 莫七景则搜尽脑内所有的词汇量,最后挤出了一句:“主权个鬼,你就做梦吧!” 说完,莫七景转身就跑。 “小景。” “给我站那儿!不要跟我说话!” 莫七景警告地指了指原地,接着逃跑一样地冲出了晚宴的宴会厅。 —————— 莫七景意识到自己的脸在发热,她穿过走廊,直接走出了会场,一边用手掌对着脸扇风,一边往会场外的园林走去。 绝了,怎么一跟他说话就感觉话题的走向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这人真的不是一般难应付。 一边想着一边往前走,莫七景才没走多远,就迎面遇到一个人。 “七景。”不熟的人熟络地叫她。 年龄约莫二十七、八的男人穿着一身看起来并不便宜的西装,他打扮得整齐干净,但是骨子里透着些怎么都掩盖不住的自大因子。 莫七景认识对面的人,那是周染染的大哥,周元青。 以前跟江今驰一起出席晚宴,她见过周元青几次的。只是每次见他,都觉得不太舒服。 他看她的眼神似乎总带着意味不明的审视,莫七景偶尔会有种他在看不该看的位置的错觉。而最让莫七景不舒服的是,这人曾经有一次,趁着江今驰临时离开,问过她要不要跟他。 他语气玩味,用的词语是“跟”。不是追求或交往,听起来像某种交易。 “七景,你也跟我一样,晚宴迟到了吗?”周元青笑着上前,把双手放到莫七景双肩上,大手搭上裸露在外的肩颈皮肤,轻轻推着她走,“走吧,一起进去。” 感觉到肩膀的双手,莫七景蹙眉,反应极大地甩开他,陡然拉出距离。 她冷声道:“我们没这么熟吧?” 周元青一怔,他没想到这种他自认为不算太过分的接触都让莫七景这么大反应。 莫七景太直白抗拒,场面一时有些尴尬。周元青感觉面子挂不住,表情在几声自行缓解尴尬的嗤笑声中慢慢转为嘲讽和质问:“你这是搞什么?就跟我把你怎么了似的。我又没摸你哪里不该摸的部位,小题大做成这样,真是,就无语。” 说完,他还发出一声无语的吐气声。 莫七景不吃这一套:“我都还没发火,你倒是先骂起我来了?你们这种人我清楚极了,这次搭肩膀,我如果不拒绝你,你下次就会搭在更不该搭的地方。” 被拆穿的人大多数不可能认错,只会恼羞成怒。周元青露出一脸莫七景在无理取闹的表情,他又发出几声语气词,接而略微提高声调地开口:“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就跟我看得上你似的。你搞不清楚自己什么档次是不是?江今驰甩了的,我会要?我是捡破烂的吗?” 话未说完,周元青就挨了莫七景挥过来的狠狠一拳。 本来就恼羞成怒的周元青挨了这么一下后脸上瞬间凶狠,他一步冲到莫七景跟前,伸手就拽住她的手腕,狠狠捏住:“你是不是脑残电视剧看多了,以为女的打男的,剧情很爽?现实能有白给你打了不还手的?我随便一拳你都够受的。” 所谓的体面人似乎没有真的立刻挥拳头,但周元青握着莫七景手腕的力气就是往要她觉得极痛的力道下手的。手腕宛如要被捏碎一般,莫七景疼得完全受不住,但挣不开。 周元青嗤笑着看她:“跟我道歉,说误会我了。” 莫七景哪里是服软的主,她手腕挣不开,就直接用脚踢。 周元青发出一声忍痛的闷哼后,莫七景咬牙切齿道:“这么大场合呢,你要是想把会场里的人都惊动,我不介意立刻求助,喊大声点。” 周元青气笑了:“那你可要考虑清楚,让我下不来台的话,我以后会不会找没人的时候,追着你收拾。” 僵持之下,有个人冲过来,猛地推开了周元青。 莫七景下意识抬头,一个身影挡在了她和周元青中间。 那人的手腕空空的,没有黑绳,而且跟【江今驰】穿着不同的西装。 莫七景吃惊地看着江今驰:“你怎么来了?” 江今驰其实一个人在会场外的园林内站了有段时间了,他一直怔怔地抬头看会场,想进去,毕竟莫七景在里面。 但明显,排异的现状让他无法进去。 于是他只能保持着距离,远远抬头看着晚宴宴会厅的窗户。 刚刚也是突然发现,莫七景竟然在会场外面跟周元青纠缠了起来。 周元青见了江今驰,嗤笑一声:“你来这里逞什么英雄?自己几斤几两搞不清楚?难不成觉得我会怕你?” 眼见江今驰上前一步,真的要硬杠,莫七景也赶紧拉住了江今驰。 她低声在他耳边道:“算了,别理这神经病。那个你在上面,你们不要同时出现,容易穿帮的。你本来也不能太近,会排异。” —————— 刚好在晚宴窗户往下看的【江今驰】注意到了楼下的状况。 他转身要往大门走去时,曹均宁拉住他,并冲他摇了摇头:“老江。” 一方面是因为两个自己本来就不适合同时出现在其他人面前,另一方面…… 这些天的观察,他们很清楚,江今驰并不会跟人动手,也不擅长。 显而易见,他不能下去,更不能在莫七景的面前收拾周元青。 那会暴露他跟江今驰明显不是同一个人的。 【江今驰】抽回被曹均宁拽住的手:“知道了,我不下去。” —————— 周元青打了胜仗一样地进了大厅。他哼着歌,经过一条细长的走廊。 走廊的尽头就是江画晚宴的宴会厅。但走廊很长,中段有个消防楼梯口的入口门。 周元青皮鞋的脚步声回响在走廊中。 一墙之隔,外面的走廊灯火通明,消防楼梯口内漆黑一片。在楼梯门后的【江今驰】站在黑暗里,颀长的身子倚在墙上,等着周元青一步步,一步步往前,经过这道门。 裁剪独特的西装本身就透着儒雅风范,衬得【江今驰】这张脸看似斯文。 听着脚步声,他把手里的糖果抛到空中,又接住,再抛到半空中,再接住。 到了。 骨节分明的手指往半空一挥,将这颗莫七景刚刚扔给他的糖果握回手心,【江今驰】转头,眼神瞬间变化,冷脸看向门外。 周元青都还没反应过来,就不知道被谁拖进了漆黑的门内。 对方动作太快,他还没来得及反抗,整个脑袋就被人重重按在墙上,右手手臂也被人在后背反折。 周元青的右手疼得直抽气,接而听到语调平平的问句。 “就是这只手,对吧?” —————— 会场外。 莫七景冲江今驰做了个道别的手势:“你赶快回去,这里人多,别被人撞见你俩同时出现了。” 江今驰沉着脸色,关心道:“你刚刚手有没有事?” 莫七景揉了揉手腕,周元青用右手捏她时确实用了很大的力气,导致她现在还疼。 两人正说着,一声冰冷的声音传来。 “你怎么在外面?”江胜立似乎是送客人出来,刚好抵达了门口。 想到【江今驰】还在上面,江今驰几乎下意识想躲。 但江胜立叫住了他:“去哪儿?跟我上去。” 第36章 你说,这像不像私奔啊?…… 随着时间和经验的累积, 江今驰和【江今驰】有稍微摸清一些排异的规律。排异的启动机制说穿了,就是他俩不能同时出现。如果在相对封闭的建筑空间里,排异范围一般以建筑为单位。而在露天区域, 例如马路、公园、广场一类的地方, 排异范围则是一段足够远的直线距离。 江胜立让江今驰一起上去, 但江今驰迟疑地站在原地, 一动都不敢动。 毕竟只要他跟着江胜立迈入这栋建筑,他立刻就会进入排异范围。 即便撇开排异一事, 这次晚宴的人数如此之多, 若让这些人发现有两个江今驰,还不知道会引起什么后果。 他本来只是想远远看着的, 跟会场保持了挺远的距离, 可没想到莫七景跟周元青纠缠了起来, 这才导致他冲了过来, 抵达了会场入口处。 运气还偏偏不好地撞上了刚好送客出来的江胜立。 江胜立冷眼注视着江今驰:“在磨蹭什么?” 在父亲已经开始有些不耐烦的审视目光下,江今驰被迫迈步,跟着他往室内走去。 脚步才踏入门里,排异感也汹涌而至。 江今驰勉强撑住身子, 想找些什么借口离开, 但江胜立忽的回头,一声不吭地打量他。 向来严厉的人似乎一点都不关心他为什么脸色不好, 只是问他:“怎么换了身衣服?” 江今驰勉强忍住痛:“刚刚被人撞到, 酒洒在衣服上,弄脏了。” 江胜立审视的目光没有停止, 那视线始终在江今驰身上徘徊。 “今天你带进来的那个曹均宁,是做什么的?” 江今驰顿了下,他凭借着【江今驰】此前的描述, 回复道:“就是个刚认识的朋友。” 排异的痛感越来越强,江今驰的额头上冒出汗珠,就在他快要撑不下去之际,排异感瞬间抽离。 他吃惊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 排异停止了? —————— 莫七景在看见江胜立的那一刻已经赶紧走开,她绕到建筑外围的另一边,确定周围没人,立刻掏手机给【江今驰】打电话。 电话一接通,莫七景赶紧把情况说了一遍:“另外那个你来会场外,被你爸撞见了,你爸要带他进去,怎么办?” 电话里的人却一副不急不慢的样子,还答非所问:“小景,你说这大晚上的,有没有什么地方好玩的?” 莫七景感觉这简直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她宛如热锅上的蚂蚁,整个人都团团转:“你认真点,会场里那么多人,被撞上就麻烦了!” 【江今驰】笑起来:“放心,撞不上。” “为什么?” “你抬头。” 莫七景抬头,看见【江今驰】就站在这栋楼一楼和二楼中间楼梯转角处的窗口边。他从窗台探身出来,低头冲她笑,还悠闲地跟她挥了挥手。 莫七景还没反应过来,正张大眼睛看着他时,【江今驰】已经收起手机,一跃跳上窗沿,作势便要从上往下跳。 虽然只有半层楼高,莫七景还是下意识有点紧张。她赶紧走过去,停到他那个窗口下方。 “小景,你这是想接住我吗?” 莫七景没什么好气:“你小心点啊!” 【江今驰】的动作干脆利落,跳下时风带动他的外套和头发,一声落地声后,他完好地出现在她跟前。 莫七景无奈地看着为了缓冲下跳冲力而蹲着着地的人。 真是……什么时候都那么乱来。 莫七景问他:“现在怎么办?” “既然冲突了,那我走呗。他不最喜欢这种场合了嘛,给他去发挥。”【江今驰】笑道,“我们走吧,不过,你还没回答我晚上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我们去哪儿啊?” 莫七景看了眼灯火通明的宴会厅窗户,接而转身往大门外走去:“我没吃饱,找个地方吃东西吧。” “好。”【江今驰】从莫七景身后追上来,笑吟吟地跟她并肩:“小景,你看,整个晚宴的人都还在里面,就我俩偷跑了,你说,这像不像私奔啊?” “你可闭嘴吧!” —————— 晚宴内。 与周围一个个商业正统的西装打扮不同,尹事澄的一身仿佛在参加什么明星红毯。宽厚的西装外套已经脱下,此时尹事澄身上穿着蓝色衬衣和同色系的西服马甲。高档的面料和裁剪都透着时尚感,也显得他身高腿长。除此之外,他还在胳膊上配了一对款式特别的黑色袖箍,搭着那半边耳钉,整个人十分抢眼。 由于性格讨女性喜欢,尹事澄时常被异性围起来,问一些问题。 周染染则冷脸在一边站着,抱臂看他。 尹事澄只能笑着告别围着他的人,挤到周染染跟前:“没办法,太受欢迎了。” 周染染“呵”了一声:“说好给我介绍三个大佬级人物的呢。” “这不就带你去吗?”尹事澄满脸笑,“到时候你就知道哥哥交际面多广。” 说着,他还刻意整了整自己的衣服:“你看到了?我明显比今驰受欢迎。没人会说他比我好看的。” 没心思看尹事澄怎么卖弄自己的颜值,周染染一门心思都扑在跟各种各样的公司负责人搭讪上。整场晚宴下来,她手里收了快十来张名片。 尹事澄在一边看着,觉得十分新奇。 这个姑娘可真是个莫有感情的工作机器。只要是有商业价值的对象,她立马能堆上营业一般的笑,开始跟人攀谈。而对于周围长得好看的,比如帅气的服务生,没知名度但好看的男爱豆,那是看都不看一眼。 最后,尹事澄发现周染染一脸认真地停在一个快四十岁的单身成功总裁面前。 她一边认真打量那个总裁,一边认真问尹事澄:“反正江今驰那边商业联姻没指望了,你说这个有没有可能发展一下?” 尹事澄眼睛瞪得极大地看向那位总裁。 这个可大了周染染十几岁啊!虽然风度还行,精英成功。但是大了她十几岁啊! 尹事澄头大地把她给拖走了:“这个PASS,你就算再不挑,能不能选个年纪差不多的?年纪差不多的也有可以跟你双赢的呀。” “年纪差不多的失败了啊。亏我还讨好了江叔叔好久,费力扮清纯,又送了江今驰不少好东西。”周染染“啧啧”两声,惋惜道,“江今驰那可真是想不开,跟我合作多好?现在搞得跟个妻管严一样,你看看刚刚那是什么场面?莫七景一来,他就一副唯恐她误会的表情,我就问了几句宾客情况,还没干啥呢。” 尹事澄无奈笑笑:“说来说去,还不就是他过去没有把握好跟你的交往尺度,现下被反噬,导致如今跟你的普通对话都显得罪孽深重。” “他最近什么情况?以前我差点以为他不喜欢莫七景呢。现在怎么突然这样了?” “一言难尽,反正他最近十分头大,毕竟就算做得再好,七景也不一定回头的。” 周染染一边翻手里的名片,一边道:“这样吗?那真希望他被甩掉。” “……” “啊,不跟你说了,我看见客户了,打招呼去了。” 说着,周染染一提裙子,没入了社交场合。 尹事澄头疼地看着,不禁感慨,这姑娘果然是个莫有感情的工作机器啊。 —————— 周染染第二天就收到了【江今驰】打来的电话。 在一堆文件里抬起头来的周染染嗤笑道:“嗯?小江总还敢给我打电话?不怕回去被女朋友收拾?” 电话那头的人语气淡淡:“谈个交易。” 周染染合上手里的文件,一手支撑着脑袋:“什么?” 办公室内,【江今驰】把玩着手里的笔,脸上没什么表情:“我要一些你哥的信息。” 周染染手中动作一顿,接而笑起来:“哦,我昨晚听他说了,看来他这次确实得罪到你了?” “你不也想扳倒他吗?”【江今驰】言简意赅,“我帮你添把火。” —————— 接下来的几天,【江今驰】每天正常去公司,也正常处理所有的工作。 这天,正在看文件的他忽的被叫到了江胜立的办公室。 他推门而入时,江胜立正端正地坐在办公椅上。 【江今驰】关上门,迈步走进去。 “爸。” 江胜立的五官略显生硬,他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冰冷的视线在【江今驰】身上扫视,声音也不带温度:“你最近……小动作有点多。” 【江今驰】这么多年来,没少被说过这句话。他也不着急,一脸听话儿子的做派:“怎么了?爸?” “上次我开会做的决议,你最后没照办。” 【江今驰】记得这件事。某部门的某一个人出现工作失误,本来追责这一个人就行了,但江胜立作风强硬且不讲道理,非得扣全部门几十号人全部绩效工资,以儆效尤。 说穿了就是,土皇帝做派。 【江今驰】向来不认同这种莫名其妙的连坐制度,自然没照做,只是他自认为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江胜立怎么会突然查起这个来了? 没让自己表现出任何慌乱,【江今驰】一副不知情的模样:“罚单我明明签了呀?” 江胜立没应声,但表情显然没信,又说了些其他的话题。 “眀骋的妈最近经常掉眼泪,非得跟我说,你前段时间反复整眀骋。” “听说周家的大少爷,最近也遇到不少麻烦事。人家传,是你做的。” 江胜立慢慢站起来,居高临下,脸色越加冷厉地看着他。 “你不是我的儿子。” 第37章 你不是我心目中的儿子。…… 江胜立察觉到儿子表现奇怪, 已经好些时日了,之前一直不太确定,但今天, 当他的助理钟厉把查出来的结果一次性汇报上来以后, 他得出了肯定的结论。 他最近觉得儿子一段时间听话, 另一段时间不听话的判断, 不是错觉。 江今驰是他一手教出来的,面临各种问题时, 怎么处事, 怎么抉择,他这些年讲得很清楚, 而江今驰一直都算听话, 不会违逆他。 奇怪的是, 眼前的这个儿子, 完全不一样。 他说过,商业上有需求的关系一定要维护,不管用什么手段。于是江今驰是会去重视跟周染染的关系的。 可据钟厉向周染染的助理了解,眼前的这个儿子, 为了让周染染推掉女伴邀约, 不惜用从此不跟周染染合作来威胁。回想起早些天,周染染还跟他抱怨过, “江今驰”说她八卦。那怎么看, 都似乎不是自己教出来的儿子会对重要客户说的话。 他也说过,女人只是消遣, 可以有,但不要玩物丧志,分清楚主次, 事业更重要。江今驰自然是听的,即便他知道江今驰偶尔有点在意那位莫小姐,但江今驰终究还是知道分寸,连女朋友的身份都没给过那个莫小姐。就连跟那位莫小姐往来,江今驰都是偷偷摸摸,瞒着他去的。显然,江今驰知道那不对,看起来也似乎并没打算向他争取,向他表明自己要跟这位莫小姐长久下去。 而眼前的这个儿子,最近似乎连样子都懒得装。就那天的晚宴,他还在场内呢,【江今驰】就敢当着他的面,撇下周染染,跟莫七景去一边说什么悄悄话。 他还说过,对于手下的管理就得狠,心慈手软管不好公司。以往的江今驰认同他的管理理念,绝不可能压下他决定的罚单。 而眼前的这个儿子,阳奉阴违,看起来似乎怜悯那些没犯错的员工,反跟他对着干,把罚款免了。 他还明示过,朋友得选家世好,有利用价值的。于是江今驰的交友圈,一直都是尹事澄那几个。 而眼前的这个儿子,那天晚宴几乎没理尹事澄,却莫名跟一个叫曹均宁的普通人看起来更合拍。 一切迹象都表明,他的儿子变化大得惊人。惊人到,绝对不可能是一个月内自然产生的转变。 哦,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江今驰听他的教诲,遵从他的指示。 但眼前的这个儿子,似乎阳奉阴违玩得非常顺手。 确实非常顺手,要不是他最近发现了一些关键迹象,他还真的被蒙在鼓里了,或许,再被瞒个几年也不是不可能。 江胜立倨傲地看向【江今驰】,而【江今驰】都被拆穿以后,似乎还是很淡定。 “爸,从小到大,到底是明骋整我多,还是我整明骋多,您似乎应该更清楚。” “还有周家的事,您不是不知道周家兄妹的争斗,周元青的那些麻烦,怎么看都是被了解他公司信息的人下坑了。而我,明显掌握不了那么关键的信息。” 说得还真像那么一回事,一副有理有据的模样。 江胜立一边听着,一边嗤笑了一声。 “行了。”他打断【江今驰】,“你不要再编故事,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我知道你们最近找过一个叫刘木的人,钟厉今天找到了这个叫刘木的人,开给了他足够高的价钱,得知了一些东西。 刘木这个名字一出,【江今驰】停住了辩解。 江胜立又说:“那天晚上,你俩穿着不同的衣服来了晚宴。今驰解释说,衣服不同是因为被红酒弄脏了,于是我特地让钟厉去调了全程的监控。结果看到,你直到消失在镜头里时,衣服都是干净的。” “还有今驰似乎跟曹均宁完全不熟悉,他跟着我进去晚宴以后,也没跟曹均宁说一句话,都往尹事澄那边跑了。就跟你之前只和曹均宁说话,不怎么搭理尹事澄一样。” 他冷眼直视【江今驰】:“还需要我说更多吗?” 【江今驰】怔愣的同时,收到了刘木发来的信息。 【我只说了我知道存在两个江今驰的事,并不敢透露出我知道什么规则或缘由。原谅我感觉令尊并非善类,虽然这很不礼貌,但我确实这么想。所以麻烦你看在我多少帮助过你的份上,不要向令尊提起我和老师知情的事,我不想惹麻烦,也担心被盯上后没好事。所以拜托了,请保密。还有这条短信你收到后麻烦删掉。】 —————— 街道上,车辆在行驶。 只有父子两人的小车内,【江今驰】开车在驾驶,而江胜立坐在车子后座。 事情已经败露,【江今驰】也没办法继续遮掩,他大致向江胜立陈述了目前已知的一些规律。说完这些,他通过车子后视镜观察江胜立的表情,可他这父亲看起来冷静沉着,仿佛这么大,这么反常的事情,也没有令他陷入一丝一毫的震惊或慌乱。 其实【江今驰】在自己的时空,一直就是这么阳奉阴违的。两个时空的江胜立并没有区别,都强硬灌输给儿子他那一套处事原则。只是【江今驰】表面上恭敬顺从,实际上一个字没听。 梁梦总哭着让他听父亲的话,担心他不听话会吃亏,担心他不听话会激怒江胜立,于是【江今驰】在原来时空阳奉阴违时,连梁梦都一起瞒。 在【江今驰】原来的时空,他早就花了足够的时间精力,在公司里处心积虑地安插人手,建立了一套暗线。这套暗线足够支撑他许多阳奉阴违的行为,保证他在江胜立的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无论是江胜立要开除或惩治无辜的员工,或是为了利益对某些小公司赶尽杀绝,他都能暗中阻止。可世界崩塌以后,融合的痕迹90%偏向了江今驰的时空,而江今驰在那边时空竟然完全没有这个部署,公司里没有他安插或收买好的人,没人帮他打掩护,反遍布江胜立的眼线。 上述种种,导致他处处受限,最终还是被江胜立发现了端倪,不如在原来的时空那般得心应手。 转弯处,【江今驰】打了打方向盘,对江胜立说道:“但是您说得不对,我也是您的儿子。” 世界合二为一,两个世界的其他人也合二为一了。 只有一个父亲,只有一个母亲,也只有一个莫七景。 见江胜立靠在后座没说话,【江今驰】继续道:“在更早的时候,只有一个时空,一个您。在更早的时候,我和他就是一个人,本来就都是您的儿子。” 沉默许久后,后座的江胜立突然接了一句话:“其实相比起来,你向对手下死手的作风,更像我,我是欣赏的。” 【江今驰】有些意外地看了眼后视镜中的江胜立。 江胜立似乎在思考什么,好半天后,他妥协一般地提出:“这样吧,目前的情形,你俩就是得共用身份,那么公司必然有一定的时间会交给你打理。我知道你已经跟今驰不一样了,估计三观和处事早就固定,没办法改太多。那我对你只有两个要求。第一,跟周染染或者其他同价值的女性联姻,你在外面怎么玩,就算真要在外面养着那个莫小姐,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第二,照我的原则好好经营公司,别那么多阳奉阴违的小动作。” 【江今驰】没接话,接下来便是长久的沉默。 这沉默,让江胜立明白【江今驰】的拒绝。 江胜立脸上的表情不丰富,但已然升起一些不着痕迹的怒意:“我以为,你即便不愿意,也会骗我说愿意。” 【江今驰】也直话直说:“如果只关乎我自己,那确实可能先假装答应下来。” 但这次这个条件,如果答应下来,他就得做样子跟周染染亲近,做样子把莫七景摆到更后的位置。可他费了这么大的力气,等了这么多年才见到莫七景,绝对不是为了来做这种样子的。 【江今驰】的果决令江胜立嗤笑一声,他的声音冷了下去:“我就说,你表面看着,下手狠,更像我,但可惜你的手段,完全没用在我想你用的地方。” 你不是我心目中的儿子。 —————— 【江今驰】在公司里就已经打过家里的座机,告诉江今驰目前的情况。 抵达家里时,江今驰已经在屋内等着。 “我进去,你在外面等着吧。”江胜立吩咐【江今驰】一声,迈步便进了屋。 【江今驰】一个人站在院子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是记得的,为峰老师嘱咐过他,不要让别人发现他和江今驰不是一个人,尤其是不能让江胜立、梁梦、莫七景发现。 现下事情无可避免地发生,江胜立显然发现了,也不知道会产生什么后果。 这时候,大门打开,江胜立冷眼看着【江今驰】,跟他说:“你进来吧。” 【江今驰】有些迟疑。 如今认同在他身上,只要他迈入这个院子,里面的江今驰就会开始排异。这个规则,他明明已经告诉过江胜立了,他为什么还让他进来? 见【江今驰】没动,江胜立重复:“进来。” 【江今驰】疑惑地往前一步,踏入院子的大门。 可脚才刚迈到院子里面,剧烈的疼痛便席卷而来,撕裂一般的痛觉包围住他。 【江今驰】有些站不稳。 怎么回事?他大概十天前拿到认同的,应该还剩四五天的时间,所以现在这个时间点他不可能排异。 认同在他身上的。 因为太痛,手里拽着的手机跌落地面。 【江今驰】震惊地看着亮起的手机屏幕。 在公司时都还有信号的手机,此时已经显示为没有信号。 第38章 你现在等于彻底暴露了。…… 江今驰在家时接到了【江今驰】的电话, 被告知江胜立已经发现两人并存的特殊情况。 他在屋内等了会儿,一听到车声,便已经在门口候着江胜立。 待江胜立开门进屋, 江今驰立刻迎了上去:“爸。” 然而江胜立见了他, 只是冷着脸色, 沉声训道:“发生这种事, 为什么都不跟我说?” 江今驰被训得有些猝不及防。 他其实没打算永远瞒着江胜立,只是事情太离奇, 他确实还没想好要怎么说。 组织了一番语言, 江今驰解释道:“本来以为很快就能把他送回两年前的,所以没想着惊动您。只是没料到, 我们进展不太顺利。” 听到“两年”这个关键词, 江胜立质疑地重复:“两年前?” 江今驰点头:“嗯, 根据他的描述, 他其实是两年前的我。” 这话让原本沉着脸色的江胜立开始显现出轻微的怒意,语调中训斥的意味更重:“他说什么你就信?!被人当枪使都不知道。” 见江今驰被训了也一副没明白为什么被训的样子,江胜立拧着眉说道:“他才不是什么两年前的你,他跟你就完全不一样。” “不一样?” 江胜立有些火大:“你难道察觉不出来他跟你连性格都不太一样吗?你两年前是他那个性格吗?” 江今驰怔愣地看着江胜立, 开始回忆起一些他以前就觉得奇怪, 但没太上心的细节。 【江今驰】爱给他挖坑,经常编故事胡扯, 他以为, 那是【江今驰】为了跟他争莫七景才表现出来的对抗行为,但其实……那是他的本性? 怪不得他跟他的处事风格相差甚远。 “可是……”江今驰想不明白, “那他为什么要瞒着我?” “一个人说谎能有什么原因?当然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江胜立进屋扫视着屋内的情况。 看来他这两个儿子已经很适应一起共用身份的生活。家里一模一样的餐具、杯子、用品都是双份,茶几上放着一些早就签过的文件,似乎是一个人签了以后, 会带过来给另一个过目。 江今驰还是不理解:“他瞒着我,是想达到什么目的?” “可能……”江胜立的眼睛直视着前方,似是在思考,“他是怕你知道以后,告诉我?” “啊?” 江胜立的眼神渐渐沉了下来,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下定结论:“所以归根究底,他想瞒的是我。” 只是在他面前玩花样还嫩了点,没瞒住。 江胜立走到茶几前,冷脸拿起那份被【江今驰】压下来的罚单。 他一边看着罚单上【江今驰】的签字,一边冷声分析:“既然他选择了瞒着你,怕你告诉我,那代表,如果我知道后,你俩的情况,会产生对他不利的转变。” “能有什么不利?我和他现在什么都是对半的,能获得世界认同的时间也是各自一半。”说着江今驰不满地掏出手机,“看,现在我就没认同,没信号。” 可这话刚说完,江今驰迟疑地反复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 手机的右上角竟然显示着有信号? 江胜立注意到江今驰迟疑的表情,他走过去:“怎么?” 江今驰有几分不可思议地看向江胜立,将手机伸给江胜立看:“爸,我本来应该五天后才有认同的,现在突然……” 江今驰像是终于把一些线索联系了起来:“我突然提前有认同,是因为您今天发现他不是我了?” 刚说完,江今驰又自己反驳了自己:“不对啊,您发现以后,他给我打了电话,说要跟您一起回家来找我,那时候他是有认同的。那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失去认同的?” 江胜立没回。 但他心里有数。 从时间点来看,那大概就是【江今驰】拒绝他那两个提议,让他认为他绝对不需要这样的儿子开始的。 视线又不自觉瞄到桌上那张被【江今驰】压下的罚单。 之所以一个人犯错要罚一个部门,就是为了给那个犯错的人压力,也让全公司的人都知道,犯错不光是自己担责,还可能被全部门的人怨恨。这样,员工才知道小心谨慎,才害怕犯错。而且他这个决定,能让整个部门都相互监督,不敢轻视任何一个环节。可他这儿子天真,不懂管人的手段就是要狠,还总计较着“无辜”不“无辜”这种毫无格局的事情。 想到什么,江胜立转身,迈步往屋外走去。 —————-—— 【江今驰】在江胜立的要求下迈进院子,他察觉到排异后,忍着痛,勉强支撑着身子,退到了排异范围以外。 喘息之间,他不禁想起之前为峰老师说过的话。 【你,跟现状格格不入,就像跟新时空不相融一样,非常容易成为被修复被清除的那个。你一旦让旁人知道你不是他,你的世界认同就会出问题。】 【你必须咬紧牙关,不能显得格格不入,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不是他,尤其是一些重要的人,比如那个小姑娘,比如你的父母。】 当时听着,似懂非懂,到现在发生了对应的状况,他才能真正理解过来。 原来……老师向他反复强调的,是这个意思? 原来老师不给他告诉其他人,归根结底是担心这些人知道后,导致他父母和小景也知道? 所以被江胜立发现他跟江今驰不同,是会影响他的认同的? 不……他在公司被江胜立拆穿以后,手机依然是有信号的。 那么…… 是在他拒绝江胜立的要求以后? 【江今驰】吃惊地抬头,戒备地看着站在几步之外的江胜立。 他意识到了,江胜立出来前就已经发现认同改变的事,江胜立知道他会排异还叫他进来。那是……故意让他感受排异的。 他还在缓解刚刚因为排异产生的不舒服,江胜立已经倨傲地一步步走到他旁边,带着些教育及嘲讽的口吻问他:“好受吗?” 【江今驰】是真的疼,也真的意外有些好笑。 这场景,可真熟悉。 小时候,他但凡有一点不听话,等着他的,都是江胜立各种各样的惩戒。 不一定是付诸在他身上的暴力,但一定是一些让他痛苦,让他后悔,甚至让他哭着认错的手段。 比如,江胜立让他立刻去书房做题,不准继续跟猫玩时,他没重视地多跟猫呆了两分钟,结果就是,那只猫被江胜立从三楼扔了出去。 惊险中,万幸的是,猫踩在屋子二楼的小栏杆上,没真的出事。 但【江今驰】确实怕了,那时候年纪还小的他从那天起,再没敢多看那只猫一眼,最后还求梁梦把那只猫送走了。 而当时的江胜立,把猫扔出以后,转头问他的就是这句——“好受吗?” 似乎,他每次“教育”完他,都喜欢问他这么一句。 “你其实很聪明,我并没有那么想放弃你。”江胜立的话打断【江今驰】的回忆,他停到【江今驰】耳边,仍然是居高临下的语气,“今天我提的两个要求,你想清楚。你要是想通了,愿意听话,自然可以少受点苦。” 说着,江胜立转头叫屋内的江今驰:“跟我去公司。” ——————— 还是某间生意冷淡并且光线昏暗至极的清吧,还是这家清吧里面最偏僻不起眼的一个角落。 【江今驰】冲为峰点了个头:“老师,谢谢您能来。” 本来,他试着联系刘木时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毕竟刘木已经明言担心被江胜立盯上,惹上麻烦。但在他告知刘木自己的认同出了问题时,刘木最终还是叹息着帮他转告了,也帮他约到了向来孤僻,向来不愿意出面的为峰老师。 为峰喝了口酒,酒水沾在他长长的胡须上,他推了推厚重的眼镜,问道:“不是跟你说要瞒着那些人,尤其是你的父母和那个小姑娘吗?” 年轻人真是完全靠不住。 【江今驰】无奈:“另外那个我不可控,他突然跑来晚宴,形成了太多对比,导致被我爸抓到了很多蛛丝马迹。” 为峰叹气:“算了,纸还是包不住火。” 想起今天的遭遇,【江今驰】担忧道:“老师,我从此失去认同了吗?” “那倒没有。”为峰的语调听着有些凝重,“是缩短了。” “什么意思?” “根据你刚刚的描述,情况可能转变为了,另外那个你能占有认同20天,你只剩10天了。”为峰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深深叹了口气,“所以我当初就跟你说了,不要以为你能一直跟他势均力敌,世界崩塌后你俩均分只是一个开始,世界的修复方向一定是要完全抹去其中一个。” “我想跟您确认一下,是因为我父亲不认可我,才导致了我认同出问题,是吗?” “是的。” 原来如此。 【江今驰】或多或少地明白了过来。世界的认同实际上靠的是周围人对他身份的认可,尤其是重要的人。 这大概就是为峰老师反复向他提到,不能让小景和他父母这三个人发现的原因。 说起来有点可笑。江胜立对他而言,确实是重要的人。即便他不像江今驰那样对江胜立言听计从,但他也同样渴望江胜立的赞许,视江胜立为他最重要的亲情之一。 没想到,他这个父亲,能比他想象中的,更加绝情。 【江今驰】问:“老师,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认同,说穿了就是这些人心目中的‘江今驰’应该是什么样的。”为峰提议,“要不,你顺从你爸,让他重新认可你?” “这个不可能了。” “你不能让情况恶化下去了,不然你的小命真的保不住。”为峰警告,“你现在等于彻底暴露了。因为你父亲完全可以告诉你母亲,另外那个你也随时可以告诉那个小姑娘,说你不是她们记得的那个‘江今驰’,那会是什么后果?” 第39章 这是特地留给他的,不是…… 这天, 杜诗下班回家时已经快晚上九点了。她回家前收到了莫七景的微信。莫七景说帮她买了一袋梨,让她上楼来取。 杜诗去到莫七景家里,刚换上拖鞋, 便发现门口放着两袋梨。 她疑惑地问屋里的莫七景:“另一袋给谁买的?” 莫七景正在挑衣服, 她从衣柜里取出一件, 对着镜子比了比, 不满意:“哦,给客户买的。明天要去客户那边排舞了。” “什么客户?” 莫七景眼神飘忽地看了眼杜诗, 没答, 只是又取了另一件衣服,比在自己身前, 再次问杜诗:“这件怎么样?” 杜诗打量一番, 莫七景的脸本来就生得好看, 白白净净, 穿什么都不差。而她手里的那件衣服,款式淑女又可爱,设计漂亮,确实挺不错的。于是杜诗点头道:“这件好看的。” 可这么好看了, 莫七景似乎还是觉得不够满意:“确定吗?颜色会不会有点普通?” 说完, 她迟疑地看了看镜子,又去柜子里挑挑选选。 “真的够好看了, 怎么这样还不满意?你这是要见什么客户?这么大阵仗?”杜诗才问完, 似乎就反应过来什么,一时间连声音都用吼的了, “不会就是那个渣男的公司吧?!” 正举着两件衣服对比的莫七景表情一变,她故意板起脸,闪躲杜诗的眼神:“没有啊。” 杜诗气得脑壳疼:“门口多出来的那袋梨也是给他买的吧?!!” “不是!”莫七景摆手, 一副坦坦荡荡,别无所图的模样,“你太敏感了。江画那么大的公司,我过去那边,穿太寒酸可不丢人吗?当然要注意下形象。梨是打算分发给江画工作人员的,你别乱想啊,不是单独给哪一个人的。毕竟是大客户嘛,对人家周到一点,万一明年还能合作呢?” 杜诗看似赞同地拍手:“哇啊,说得真有道理。” 接而瞬间垮脸怒斥:“骗谁呢?!你第一次去江画吗?有必要突然开始选衣服??你这样子分明期待明天过去见那个渣男是不是。” “哎呀,都说不是了,就工作。”莫七景仰着脑袋,语气和表情都是一副别无他想的模样,却逃避追问,直接躲去洗手间,“不说了,我得去个洗手间。” 她飞速合上洗手间的门,门外就剩杜诗恨铁不成钢的念叨声:“莫七景,我跟你说,跟渣男绝对不可以!” “莫七景,你给我清醒一点!” —————— 【江今驰】告别为峰后回了家。 进门的时候,他发现江今驰也在屋内。 看样子,江胜立已经告诉过江今驰,他们俩不是同一个人的不同年龄段了。 那现在,便是身份公开后,两人第一次独处。 【江今驰】提醒道:“刘木拜托我俩保密,说希望我俩不要把他和老师知情的事告诉爸,他们怕惹麻烦。爸的性格你也知道的,万一让他发现,有人能为我俩的事提供思路,那估计就会把人往死里逼,就算人家确实解决不了,也会用尽各种手段,硬逼人家解决。” “这个我可以答应。” 江今驰知道。那个老师性格孤僻,本来就经常不肯施与帮助,也不肯多管他们的事,但今后他俩没准儿还有很多事情或疑惑需要求助这位老师。要是这位老师被江胜立逼到生气,以后都撒手不理他们俩了,那才是真的得不偿失。 “姑且不说刘木他们的事了。”江今驰冷脸看着【江今驰】,“你骗了我这么久,不解释一下吗?” 【江今驰】难得认真地答复:“之前我对那些规则也是一知半解,只知道说了会有危险,但瞒着你并没有恶意,更不是想算计你。” “可是,世界崩塌,时空继续修复下去的话,我俩只能留一个吧?” 【江今驰】跟江今驰对视片刻,道:“所以老师早就说过了,我俩没别的路选,只能和平共处。” 江今驰用眼睛指了指身侧的沙发,示意【江今驰】坐下:“那么你现在能不能跟我开诚布公一点?我们俩,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不一样的。” “我们俩都记得小景上大学前跟我俩道别,说自己不会回来。”【江今驰】分析道,“而这些天我也有在注意观察。我猜测……是高中毕业以后,或者大学期间。我俩目前出现的不同基本上都是分布在这个时间段。” 江今驰有些不屑地问:“你那些打架斗殴的习性哪里沾染的?” 【江今驰】不以为意:“我哪有打架斗殴?我那都是逼不得已。” “呵。” 【江今驰】回忆了一下:“就高中的时候被刘杰欺负得窝火,而小景看上去竟然还挺欣赏刘杰那样子的。于是大学开始,找了好几个厉害的教练,练了那么几年。” 江今驰不免沉默。他也觉得被刘杰欺负得窝火,他当时怎么就没想到找教练呢? 【江今驰】又问:“那么说好了?继续和平共处?” 江今驰一顿:“我本身没问题,但是爸那边我可没办法。” “什么意思?” “爸让你明天回家里吃饭。” 【江今驰】不确定地指向自己:“他叫的是我?” “没错。” —————— 第二天,【江今驰】抵达家里时,梁梦又看起来特别高兴的模样。 家里的阿姨也在旁搭腔:“小江总,夫人知道你要来,连原太太的麻将局都推了。您知道的,先生不喜欢夫人碰麻将,夫人一个月也就去那么一两次而已。” 梁梦乐呵呵地看着【江今驰】:“那当然是陪儿子重要。” 说着,梁梦又细细地问了【江今驰】好些问题,确认他这几天过得非常好,才稍稍放心。 临近吃饭时间,江胜立从楼上下来。 刚刚轻松缓和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紧绷。梁梦说话开始小心翼翼的,连带着阿姨也立刻严肃了表情。 餐桌上,一家人默默吃着饭,一片安静中,江胜立忽的问了一句:“我那两个条件,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江今驰】夹菜的手一顿,他低头,咽下一口饭:“爸,没准儿你去问他,得到同意的几率会大大高过我这边。” “我不用问他,我确定他不会拒绝。” 【江今驰】就不懂了:“那有他不就够了?他愿意去联姻,对外是一样的。我就不用也参和了。” “你会不会太天真了?你该不会真的以为,你俩能一直并存下去?”江胜立的语气变得严厉了几分,但脸上没什么表情,“你俩到最后,终究只会剩下一个。你最好明白,我现在是在给你机会。” 梁梦听不懂父子俩的对话,只觉得气氛好像十分剑拔弩张:“什么你啊,他的?你们在说什么?” 梁梦轻轻拉了拉【江今驰】的衣袖,劝架一般低声在他耳边道:“儿子,别跟你爸吵啊。” “妈,放心,没吵呢。”【江今驰】安抚了一下梁梦,又把头转向江胜立,他试图好好跟他交流:“爸,您曾经也说过,您跟妈当时也是真感情,也存在比我妈条件更好的选择,但您还是选了妈。那您现在为什么不能理解我?” 江胜立的声音没有温度:“所以我这些年一直在后悔当初的选择。” 梁梦脸色惨淡下去,她垂着脑袋,放下碗,逃避一般地低声道:“我先回房了。” “妈。” 梁梦回头,怕【江今驰】担心,便勉强挤出一个笑:“没事,你们先吃啊。” 【江今驰】不放心地看着梁梦的背影,耳畔还是江胜立的声音。 “我是为你好。年轻的时候不懂事,总错误地以为感情有多重要,以后就有你后悔的。”江胜立放下碗筷,“还有管理公司也是,你的狠劲用不对地方,该狠的地方反而不狠。你以为你冒着被我收拾的风险去免罚单,那些员工会感激你?你信不信我要是在公司里当着所有人因为这件事骂你,不会有一个因你受益的员工敢上来帮你说话!” 【江今驰】起身:“好了爸,我明白了,我们俩其实怎么谈都根本不可能达成一致的,今天我就先走了。” 他起身往大门口走,江胜立一动不动地坐在桌上,声音低沉,语调是淡淡的警告:“你想好了。” 【江今驰】一字一句道:“我想好了。” 阿姨递过来【江今驰】的外套。 【江今驰】准备出门,在套上外套的同时,意外发现口袋里的门钥匙、车钥匙、现金似乎都没了。 江胜立起了身,冷眼看向他:“既然你选好了,那么接下来接近二十天的时间,你就好好反省一下吧。” 【江今驰】蹙眉:“爸,这是什么意思?” “你没身份的时候,之所以还能正常度日,是因为家里有现金,有资产给你享受,你没受过苦,一点都搞不清楚现状,永远身在福中不知福。”江胜立的语气越冷,“今驰那边我已经吩咐过了,屋子,不可能给你住了,现金,不可能分你用了,车子,你也别想开。你要犟,我成全你。” 【江今驰】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江胜立。 江胜立依然居高临下:“接下来的日子,你要睡天桥也好,吃不上饭也好,就算大冬天的冻出什么三长两短来,都是你自讨的。当然,我说了,我给你机会,随时后悔了,愿意听话了,就来跟我认错。” 【江今驰】又好气又好笑,他没理江胜立,转身迈出大门,头也不回地走掉。 —————— 莫七景第一天的排舞工作相对简单。给她这个节目的江画员工分好队形,熟悉下音乐,做几次基础示范,便开始教第一拍的动作。 不出莫七景所料,她教课的时候,某个人是一定会来的。那个人就站在门外,静静看她教舞,也没打扰。 散场时,莫七景提出早就准备好的梨,把梨分给练她这个节目的江画员工,一边分发一边特地在里面挑了一个最大最漂亮的,接而故作寻常地仰着脑袋,摸出去,停到江今驰身边。 她跟他并肩站着,他在她左侧。她没看他,只把梨往他那边伸,故作镇定道:“分剩下的,没人要,便宜你了。” 江今驰低头,是他最喜欢的梨。心头一暖,他有些意外地看向莫七景。 莫七景继续说:“那个你爱吃,你铁定也爱吃的。” 江今驰脸色一变,瞬间反应过来。 她不知道【江今驰】的认同提前没了,还以为这个点能有认同,能来公司的,就是【江今驰】。 刚刚被暖到的心又像是被插入一把寒冰做的刀刃,瞬间冷了半截。江今驰脸色整个都黑了下去,他表情极差地接过那个梨。 想不到他像个傻子一样在外面等了莫七景一两个小时,就等来莫七景这么一番表现。 拳头不自觉在身侧握起,他恼怒地看着莫七景,视线直直的,胸口在起伏,在努力压抑着怒火,竭力劝服自己冷静。 “七景。” 莫七景看着跟前的人,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并不是【江今驰】。 她吃惊地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怎么是你?现在不应该是他有认同的时间段吗?” 莫七景这反应让江今驰明白,她果然认错人了。 语气实在很难好起来:“他现在认同时间缩短了。” 莫七景关切道:“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江今驰没答,只是咬牙切齿地问:“你不会真的想跟他发展吧?” 莫七景习惯性否认:“没有啊,两年前的你,不早晚会变成你,我没那么想不开。” 可说完。 莫七景自己都开始有点心虚,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 直觉这种东西,也不知道是自欺欺人还是真的有用。她最近总思考这个问题,也总隐隐地觉得,【江今驰】并不必然变成江今驰。 大概就是这样,才会被杜诗恨铁不成钢吧。 江今驰见莫七景这么副口是心非的样子,心里越发憋着气,一阵一阵的难受。 “你要是选他,你知道他现在什么情况吗?” “什么情况?” 江今驰恼恼道:“我爸发现我俩并存的事了,但我爸不认他,已经把他赶出去了。公司不会给他继承,家里的钱一分都不会给他,不光是家业的问题,他现在连吃饭睡觉都不一定有地,连个穷光蛋都不如,毕竟再穷的人都有个身份。你考虑他的话,那就属于想不开了!” 一番贬损之下,江今驰没有看到自己想要莫七景有的反应,莫七景只是面露担忧地问他:“那他现在在哪里?” “我哪里知道?”江今驰蹙眉,接而意识到什么,不可置信道,“你不会想去找他吧?” 江今驰还没得到回答,便见到莫七景已经转身冲了出去。 江今驰认为眼前的发展太荒唐了,他就完全不明白莫七景到底怎么想的。 为什么不要他,却莫名关心【江今驰】? 他恼怒的呆在原地,怎么想都想不通。 气恼地抬手看手心的那个梨。但江今驰才盯着梨看了一会儿,又听到了莫七景的脚步声。 他还没反应过来,便发现莫七景折回,并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那个梨,留下一句:“这是特地留给他的,不是给你的。” 这句话以后,莫七景又飞速地冲了出去。 江今驰越发气恼地看着空空的手心。 不是说剩下来的吗?! —————— 莫七景焦急地冲出江画大楼。 她左思右想,一时并不知道要去哪里找【江今驰】。 如果他现在没有认同了,那么手机是打不通的。偏偏他还被赶出家门了,座机也一定接不到。 那他在哪里? 他身无分文,连车子房子都没了,他要怎么办? 莫七景提起裙子,刚想拦个出租,手被人从后面拉住。 “小景。” 不急不慢的声音,还有那么一张不急不慢的脸。 莫七景看着跟前的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可是清楚记得你今天开始要来公司排舞了。”【江今驰】笑吟吟的,“进去又会排异,那可不就只能提前在这外面等你下班嘛。” 莫七景也算是服了眼前的人了,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他竟然还这么一副气定神闲,轻松愉快的模样。 她正在谴责他的悠哉,对面还真的越加悠哉地逗起她来:“小景,你这么急着跑出来,该不会发现里面的不是我,担心得不要不要的,才着急地冲出来找我吧。” 莫七景无语地看着他。 果然,说他胖,他还喘上了。 莫七景把手里的梨放到他手上:“分剩下的。便宜你了。” 【江今驰】握住梨,轻笑着跟上去:“哎呦,怎么会剩下这么大,这么漂亮的梨,该不会是特地留给我的吧。” 莫七景恼恼道:“再说你别吃了。” 【江今驰】立刻把梨往身后收:“别啊,我现在好可怜的,晚饭都没吃呢。” 他这么一说,莫七景的脸色不免升起一些担忧:“那我带你去吃晚饭。” 【江今驰】有些不确定地重复:“带我?” “江今驰说你被赶出家门了,现在身无分文了。” “哦,懂了,小景现在打算管我今晚的饭了,是吧?”【江今驰】故作可怜道,“但是你就管我一顿有什么用?这顿以后,我还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风餐露宿,食不果腹,饥寒交迫,穷困潦倒,楚楚可怜。” 莫七景炸毛地打断他:“管你!都管你!” 【江今驰】忍俊不禁,他把莫七景掰到面向路边的那家龙虾店:“那小景,我们今晚就吃这个吧。” 莫七景看了眼门口的特价套餐海报。 双人五折特价套餐,仅售2888元。 她脸一黑,转身就走:“你还是去风餐露宿吧。” 【江今驰】好笑,把人拉回来:“我请你。” “什么?”莫七景惊讶地看着【江今驰】。 —————— 第二天,江画集团董事长办公室内。 精致昂贵的陶瓷茶具冒着热气,屋内弥漫着浓浓的茶香。 江胜立淡然地抿了口茶,低头看着开水的白气缭绕交缠,在屋内散开。 心情十分不错。 想起【江今驰】昨天被扫地出门的样子,江胜立的唇边甚至罕见地勾起了一丝笑。 有时候就得吃点苦头,这个有点小聪明的儿子才能明白如今的地位和生活到底是谁给他的。 现在手机不能用,没身份也没钱的,他吃什么? 江胜立倒要看看,他能撑多久。 正想着,钟厉敲门进来。 江胜立放下手里的茶杯:“怎么样?他是找朋友去哭穷了?还是自己忍着?” 钟厉被吩咐注意【江今驰】的一举一动,他是来汇报情况的。可他手里的这结果,似乎并不会是自家BOSS想要的发展。 BOSS大概率认为【江今驰】可能饭都吃不上,或者吃得很寒酸,但是…… 钟厉把【江今驰】这两天的照片放到桌上,展示给江胜立看。 被赶出去的第一天,【江今驰】跟那位莫小姐,去了某家波斯顿龙虾店。 而今天午餐,【江今驰】跟曹均宁去吃了C城最贵的一家日料。 晚餐依然是跟那位莫小姐,这次【江今驰】选在了一家西餐厅,菜品顶多几百块,倒是不贵,可他另外开了瓶好年份,绝对不便宜的红酒。 江胜立捏着手里的照片,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照片里的丰盛餐桌和高档环境,眉间充斥着不解和愠怒。片刻后,他终于压下愤怒,似是想通了什么,又重新恢复了心情。 算了。 吃吃喝喝本来也花不了多少钱,【江今驰】八成是跟朋友借了些钱,打肿脸充胖子,跟他一时赌气呢。 前面挥霍得越厉害,能供他垂死挣扎的借款就用得越快。用不了几天,他那个月薪顶多两万的朋友定然支撑不起他这种花销,到时候,他只会凉得更快。 十来天后,钟厉再次向江胜立汇报。 此时的江胜立微微仰在老板椅上休息。 他故意好些天没关心【江今驰】的情况,因为头几天并不着急,等久一点才能看到效果。现在算着时间,也差不多到了该山穷水尽的地步。就他那花销,几天就能花掉朋友一个月的工资,可别到时候连唯一的朋友都作没了。 江胜立一边闭目养神,一边问道:“说起来,他睡觉怎么解决的?去朋友家打地铺还是去哪里了?” 钟厉实在很担心自己这番汇报会坏老板的心情,但还是勉强答道:“都没有。” 钟厉为难地看了眼自己手里【江今驰】住五星级酒店的照片。 显然,小江总平时并不是那么铺张的性格,这怎么看都是知道他在跟踪,故意气BOSS,才这么玩的。 江胜立接过照片,原本清闲的表情瞬间被深沉取代,脸上不着痕迹地爬起几丝怒意。 照片里的【江今驰】还是一副潇洒快活的模样,看这物质条件,甚至比平时还过得好。 江胜立死死地盯着其中一张。 那张照片里,【江今驰】就像是知道他派了人偷拍一样,冲着镜头抿笑,示威一般。 江胜立将照片直接扬开。 照片散落一地。 “去查过他的朋友的家庭吗?父母做什么的?到底什么来头?” “查过了,父母就普通公司职员,家境非常一般。” 那是什么原因? 江胜立拧着眉,愠怒地靠在椅子上。 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 又是几天后,江胜立晚上出门散步时接到钟厉的电话。 “老板,查到了,那个曹均宁好像是一家公司的法人代表和股东。那天我们的晚宴上,他还给不少我们的客人递了名片。” 正说着,旁边那栋别墅传来一声关门声,是隔壁的人也刚好开门出来。 江胜立挂了电话,不经意地往隔壁扫了一眼,不禁皱眉停住。 【江今驰】手里挂着隔壁别墅的钥匙,一副主人出门的架势,正在关门。 带上门的同时,【江今驰】露出一脸“好巧”的表情,声音热络地叫江胜立:“哎呀,爸。” 就像真的是偶遇一样。 江胜立不可置信地看向【江今驰】。 要说曹均宁有点小钱,能随便他吃喝几天,况且说得过去,但帮他买这么栋别墅,就离谱了点吧? 再打量跟前的【江今驰】,脸色精神俱佳,此时正跟曹均宁站在一起,似乎打算一起出门吃饭。 不同于江胜立的深重表情,【江今驰】满脸笑:“怎么了,爸?这么久不见你怎么这个脸色?我们以后就是邻居了,你不高兴吗?” 江胜立整个脸色都黑了下去。 但【江今驰】就跟意识不到江胜立心情不好一样,揶揄道:“对了,爸,你这是打算去哪里呀?要不要我开我新买的车,载你出去?” 江胜立一步步走过去,冷脸问他:“哪里来的钱?” 【江今驰】不急不慢,凑他耳边,抿笑:“不知道您听没听过一家叫‘未雨’的公司。” 江胜立冷声问:“曹均宁的公司是吗?” 刚刚钟厉已经汇报过了,这家叫未雨的公司大概在七年前设立的,在C城做得还行,不过年利润额估计还不到江画的五分之一,实在没到入他眼的程度。 “错了,不是均宁的。”【江今驰】抿笑,“是我的。均宁只是挂名而已。” 【江今驰】轻声道:“忘了告诉您,从我读大学起,就猜到有一天您干得出这种事。为了预防您某天一时犯皇帝病,把我和妈扫地出门,我大一开始就在准备了。未雨就是我大学的时候就开始做的,工商登记上显示的股东和法人都是均宁,但背后的隐名股东是我,公司实际控制人也是我。而且我把那间公司里挣的所有钱,都提前放到了均宁那边,以备万一。” “呐,爸。你这收我钱收我车,期待我穷困潦倒后认错的做派吧,我上一次见到还是在十几年前一部乡土偶像剧里面。下次可不能这这样了呀,听上去就很土。” 江胜立气得转身就走。 【江今驰】依然笑着在背后叫江胜立:“诶,爸,你走那么快做什么啊?不去我新买的别墅里面参观参观吗?” 曹俊宁在一边无语地看【江今驰】:“老江你可真能胡扯,这房子明明是为了接待未雨公司正谈的那外国大客户才短租三个月的。” 【江今驰】不在意,心情很好地把钥匙交给曹均宁,继续看着江胜立的背影。 江胜立的步子极快,【江今驰】都能想象到他此刻的脸色能有多差。向来淡定的人看起来这次气得不轻,走路时竟然罕见地没注意前方路况,撞到了迎面而来的一个人,差点没站稳地摔下去。 “哎呀,爸,你走路小心一点呀。怪让人担心的。”【江今驰】笑眯眯的。 江胜立的脸色越发黑了。 第40章 高兴得要死掉了。 江今驰一个人呆在屋内, 不开灯地坐在客厅里。 【江今驰】不回来以后,只显得他这里更冷清了。 以前,莫七景其实隔三差五就会过来一趟, 给他送些吃的, 帮他添置些增加生活舒适度的物件。现在, 那些物件被莫七景全搬走了, 莫七景也不再过来了。 脑子里全是莫七景最近的模样。 这些模样要么是绝情到老死不相往来的,要么是把他误认成【江今驰】, 短暂地理了他, 却又在发现认错人后再次绝情起来的。 这种认错后前后的变化其实更让他难过,还不如她一直就那么绝情来得好受。 也不知道另外那个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 为什么七景对【江今驰】的态度越来越好了? 再这么好下去, 可就麻烦了。 处境已经越来越糟, 越来越糟, 另外那个自己太有手段,仿佛“没认同,会排异”到了他那里都不算劣势,反成了让七景担心, 勾起七景心软的资本。 坐以待毙肯定是不行的。 —————— 莫七景最近的生活有点割裂。 每晚去江画排舞, 公司里面有一个“江今驰”,待排舞出来, 等在外面的, 又是一个“江今驰”,而且无解的是, 这两个“江今驰”都甩不掉。 江今驰最近就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一样。 以前只会满脸生气,愤怒压抑,永远搞不懂她为什么不理他。最近忽的变乖了, 只要她来公司,他就在练舞场地外面等着,帮她准备水,调空调,打着请全部人宵夜的名头,特地给她买吃的,还都是她爱吃的。 脾气也变得特别好。不管她怎么甩脸子,就算她当着其他江画员工的面给他难堪了,他都好声好气地跟她说话,没再表现过一丝一毫的怒意。 这转变,莫七景还真的不适应。 以前骂他几句,她转身走掉,他就原地生闷气不动了。但现下,他也会跟上来了。虽然不如【江今驰】那么多话又厚脸皮,但就安静而沉默地跟着她走,偶尔问一两句关心她的话。 这天晚上,莫七景照常排舞结束准备回家,但也毫不意外地看见等在外面的江今驰。 她想绕过他,但江今驰很快跟了上来。 “七景。”他低声在背后叫她名字。 莫七景都能感觉到江画员工们密密麻麻的视线,不想更引人瞩目,她只能把江今驰往没人的地方领。 某个走廊边,莫七景无奈地问他:“什么事?” 那人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跟她说:“你之前让我做的那些事,我会一件件去做。” 莫七景一愣,满脑子都是问号。 “我让你做什么了?” “就……那次在办公室,一时冲动,差点对你……”江今驰停了下,确定莫七景没生气,又继续说,“我当时问你,你到底想要什么。” 哦。 莫七景勉强回忆了起来。 【你到底想要什么?我全部照你说的做。】 【我要你像以前一样你办得到吗?】 【我让你别理周染染,让你跟你爸说你喜欢我,你办得到吗?】 那是当时的气话,当时就笃定他都办不到,也不是真的想让他改变,毕竟已经对他不抱什么幻想了。 现在这人一本正经地说要去做,莫七景反而不知道怎么回话了。 “不用了。”她看着眼前这个人,无奈道,“我现在已经不需要你做这些了呀。” —————— 近些天,变化的不光是江今驰,莫七景觉得【江今驰】也变得怪怪的。 明明被扫地出门了,应该穷得响叮当,却突然显得特别壕气。以前总乐滋滋跟着她,陪她吃路边摊的人,这几天总带她去各种各样死贵的地方。 连买东西的口头禅也变成了“不选好的,只选贵的。” 可问他为什么这样,【江今驰】从来都打太极,不告诉她原因。 莫七景好奇心重,想不明白,就跑去问曹均宁。 曹均宁为难地看着莫七景,几次欲言又止后道:“老江既然不跟你说,肯定是怕你心里过意不去吧。” “啊?” “算了,我也是憋不住话的人。”曹均宁放弃一般地和盘托出,“他那个爸不认他的原因之一就是他不肯听话去维系跟周染染的关系,坚持要跟你……” 曹均宁说完像是想到什么:“我跟你说哦,老江这人看着有时候满不在乎,其实他从小就期待他爸赞许的。我估计……他爸这次不认他,他看着浪得飞起,但心里肯定是难受的。” 这个莫七景自然是知道的。她见过读书的时候,江今驰看江胜立的眼神。 考得不好时,战战兢兢的,唯恐父亲觉得自己没用,仿佛世界末日。 考得好时,眼睛明亮如有光,满心期待着江胜立的赞许。 但江胜立从来都不可能夸他。 江胜立的理念是,“江今驰”有着远超同学的生活条件,有普通同学没有的各科单独1V1顶级名校家教,这样的情况下,考好是理所应当的,考不好就是没用的废物。 她当然知道了。 谁会真的希望自己的父亲不认自己啊。 —————— 这天晚上,【江今驰】带莫七景去了家放题自助餐厅。 莫七景没心思看出品精致漂亮的食物,只是有些不放心地看着跟前的人。 他在没有身份认同还被赶出家门的这十几天里,几乎天天都变着法子给江胜立送去一些让江胜立可能血压上升的照片。一副每天都乐在其中的模样。 莫七景低声道:“均宁告诉我你为什么被赶出来了。” 【江今驰】微微一顿,接而又笑起来,还半开玩笑道:“嘴可真是不牢实,我要扣他分红,让他后悔。不过你别听他胡说,我跟封建父权做斗争,乐在其中。” 看莫七景依然不放心的模样,【江今驰】突然探身靠近她,压低声音:“诶,小景,你看见七点钟方向的那桌没?” “看到了。”莫七景紧张地问,“是你爸派来跟踪你的?” 【江今驰】笑:“那倒不是,我只是想提醒你,你看人家小情侣出来吃饭坐多近,你坐得离我那么远干嘛?” 莫七景:“……” 两个人吃完饭,在前台买单的时候,莫七景突然注意到角落那边,好像真的有江胜立的人。 【江今驰】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瞥了那边一眼。视线里不自觉划过一些沉重的东西,即便那些东西一闪而过,莫七景还是捕捉到了。 亲生父亲,派人跟着,就为了看他过得不好。 这换谁能特别开心。 “小景,你盯着那个跟踪我们的人看,还盯得那么认真,是打算跟我一起研究怎么气我爸吗?”【江今驰】揶揄地偏头靠近莫七景,轻笑问她,“那要不,你搂住我手臂,我们亲热点走出去?” “就得让我爸看看,我不仅没听话,而且天天找你,到时候送到他手里的每张照片里都有你,显得我俩关系可好了。”【江今驰】继续开玩笑地抿唇,“他该多气啊。” 【江今驰】从头到尾都是逗她的,一点没打算莫七景会执行。 但莫七景抬头看着跟前的人,总感觉他不如看上去的那么开心,总想怎么安慰他一下。 伸手,莫七景犹犹豫豫地搭上他的手臂,她下意识抬眼偷看了下他,又低头,手指附上他的衣袖,加紧力道地搂住。 【江今驰】身子微微一僵,却还是面不改色地笑道:“站近一点嘛。” 莫七景又往他靠近了一些,两个人的手臂都挨到一起。 那么近。 莫七景感觉到了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 【江今驰】游刃有余的表象下,也感觉到了自己心跳疯狂加速的声音。 【江今驰】看了看又冷又黑的夜幕,却迷之觉得那又暖又明亮。 烦心事统统抛到脑后。再低头看看跟自己靠在一起的莫七景,内心只有一个想法。 高兴得要死掉了。 第41章 床上传来那人坐下,床弹…… 夜晚, 江画集团董事长办公室。 江胜立沉着脸伫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C城的夜景展现在眼中,他双手背在身后,冷然注视着闪着霓虹的高楼大厦。窗外的光打到他的脸上, 只显得这张脸冰冷而生硬。 桌子上摊着一些新的照片, 是钟厉跟着【江今驰】一段时间后新交上来的。 无一例外, 没有一张是他喜欢的。 看样子, 这个儿子的翅膀是硬了,用钱拿捏不了他, 用公司继承权也威胁不了他。 这孩子明明是有本事有能力的, 只是有点不受教育。 不过好在,他还算了解儿子, 再怎么翅膀硬, 终归有很多一捏就碎的软肋。 —————— 【江今驰】又被江胜立通知回家吃饭了。 在外面呆了那么久, 他还真的有点想妈了。 提前买了些梁梦爱吃的水果回家, 【江今驰】抵达门口的时候,却发现家里气氛不太对。 江胜立不在一楼,但阿姨却表情紧绷,愁眉苦脸地看着梁梦, 而梁梦则少见地没立刻迎到他跟前, 反躲进了厨房里。 她隔着厨房跟【江今驰】说道:“儿子,你先在一边坐着哈, 妈帮你准备你爱喝的排骨汤。我知道你就爱吃我做的, 不管是馆子里还是阿姨都做不出我那种味道的。” 声音不对,带着些颤音。 【江今驰】察觉出有问题, 立刻起身去到厨房。 他走到梁梦身边,梁梦却十分闪躲,总是他一靠近, 她就找理由往另一边干活,始终拿后背对着他:“哎呀,你怎么进来了,乖,先快出去啦,这样我不好干活了。” 【江今驰】没听,他几步上前,伸手,直接把梁梦掰到面向他。 梁梦避无可避,母亲通红且发肿的双眼出现在【江今驰】视线中。 她哭过,看起来还哭了很久。整个人脸色也不好,模样十分憔悴。 【江今驰】神情凝重起来,严肃问道:“发生什么了?” 梁梦还勉强笑了声,故作没事地推了推【江今驰】:“没有啦,没睡好。” “妈——” 梁梦不正面回答,一直把【江今驰】推出厨房,硬是转移话题:“这孩子,我都说是没睡好了,你别胡思乱想。” 梁梦说完,又自己没入了厨房里面,把【江今驰】留在了外面。 阿姨见这个场景,五官都愁得拧到了一起。她重重叹了口气,四下张望一下,确定江胜立没下楼,便低声凑到表情困惑沉重的【江今驰】耳边:“最近先生的心情似乎非常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地跟夫人发脾气。” 【江今驰】吃惊地看向阿姨。 阿姨心疼地看了眼梁梦,又继续跟【江今驰】道:“前些天,先生在家里宴请宾客,夫人安排的菜色,但客人们似乎不是特别爱吃,可能吃得不是特别尽兴。事后先生大发雷霆,说夫人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不知道她还能做好什么。” 阿姨又叹了口气:“然后先生就好些天都没回家,说去二少爷的妈那里住了。这样子,夫人可不就只能每天在家哭嘛,我看见夫人这几晚都没怎么睡好。今天,好不容易先生回来了,态度依然很不好,刚刚又说过夫人一顿。” 【江今驰】陷入震惊和沉默,拳头也忍不住在身侧紧紧握起,他可算是明白江胜立为什么叫他回家吃饭了。 江胜立故意选在了这个时间点,故意让他看这样的场景。江胜立知道他不在意钱,不在意公司继承权,不会因为这些任他摆布,可江胜立清楚了解他在乎这个妈。更清楚,如果梁梦因为他不听话而被牵连,他绝对过不了自己那关。 江胜立那哪里是什么真的不满意梁梦安排的菜?他只是故意要让他看看,因为自己不听话,害得梁梦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说起来,也不至于过度意外,毕竟这并不是第一次。他想他和江今驰都清楚江胜立把梁梦作为了控制儿子的一颗棋子。只是江今驰为了保护这个妈,被迫妥协,一直乖顺听话,而他,学会了表面乖顺,实际阳奉阴违。 每到这种时候,就忍不住想到一些年少时的噩梦。 每次不听江胜立话的惩罚都是这样,往他心尖上扎,让他深深地体会到痛苦,自责,后悔,绝望,力求他再也不敢。 小时候,不听江胜立关于朋友只能找好家世孩子的教导,真心地去结交普通家庭的朋友,就会遭遇朋友的背叛、欺骗,被朋友狠狠伤害,嘲笑,一片真心被朋友践踏在泥里。后来,【江今驰】才知道,那些所谓的朋友就是江胜立故意安排的。 小时候,不听江胜立认真学习不准松懈的吩咐,就会发现费尽心血好不容易搭好的乐高,或者考了好几个第一才被江胜立许可每周玩一次的游戏机统统被砸了个粉碎。如果再严重点,被毁掉的就会是让他更承受不住的东西,比如,那只被从三楼扔下去的猫。 江胜立不愧是江胜立,这么多年,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只要他敢不听话,等着他的便是无数种让他后悔的手段,而这个手段里有个杀手锏,是梁梦。 忍了这么多年,【江今驰】真的忍够了。这也是他第一次意识到,他企图有一天强大以后改变江胜立的想法是行不通的,这个父亲冥顽不灵,他现下唯一能走的一条路已经只剩下——离开江胜立。 【江今驰】快步走进厨房里,拿过梁梦手里的碗,放到一边,阻止她继续干活。 沉沉地看着母亲,【江今驰】心疼地伸手,抹去梁梦眼角的泪痕,商量一般地低声问她:“妈,离婚好不好?” 他小时候就问过很多次,每次都惹得梁梦哭,所以好些年不敢问,但是这一次,他一定要问出来:“妈,我现在已经这么大了,您不用顾及离婚对我的影响。而且,我做了很多准备,我能保证您即便离开他,物质条件和生活质量也不会跟现在相差太远。您需要什么我都可以提供给您,妈,我不想看您受委屈了。您当初说爱他,所以愿意留下,但是您现在看到了,这个家,根本没有什么爱可言。” 梁梦被【江今驰】的一番话吓到了,她露出了吃惊的表情,赶紧着急地握住江今驰的手:“儿子,你怎么说出来这样的话了,赶快收回去。” 她就像是唯恐江胜立听到一般,轻轻捂住了【江今驰】的嘴,还四下张望,确保江胜立不在附近。 “妈的婚是离不掉的。他好面子,觉得离婚是个不光彩的事,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梁梦拍了拍【江今驰】,“并且你想没想过?这么多年了,他的身价翻了多少倍了,我要是离婚分他的财产,那得是多大的金额?” “妈,不要想这些,法定该给你的,那你就拿着。” 梁梦摇头:“儿子,你真的不了解他,相信妈妈好吗?不要跟爸爸对着干。照他说的办,你什么都有,他这人再绝情也不会对亲生儿子怎么样的,你只会前途无量。你真的不要跟他对着干,儿子,你听妈的话好不好?” 梁梦说着说着急了,眼泪又开始往下掉:“你以前都很听话的啊,最近到底怎么了?” 【江今驰】见梁梦又哭了,一时又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了,只能安抚地拍了拍梁梦。 梁梦缓过来一些后又说道:“而且我跟你爸是有真感情的,他也不是完全对我不好,去外地出差也总是给我带东西回来,这么多年了,依然记得我喜欢吃的,喜欢穿的都是什么。他只是有时候脾气上来有点过分,整体对妈并不差的。” 劝服来劝服去,【江今驰】还是无法说服梁梦。他心累地看着母亲,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这时,钟厉从楼上下来,跟他说:“小江总,江董让你上去楼上一趟。” —————— 书房内。 【江今驰】已经有几分忍无可忍地质问:“你故意给妈压力,让她难受,从而来震慑我,你觉得这像个父亲,像个丈夫该做的事吗?” 江胜立被质问了也是没有表情的样子,他冷然看着【江今驰】:“你最好摆正你的态度再跟我说话,不然后果会不会更糟糕,你比我清楚。” 江胜立的威胁从来不是空话,【江今驰】只能努力压抑住怒火,没让自己语气太冒犯。但是该说的,他一点都不想退让:“你以为我会跟你屈服,因为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但是现在我受够了,我连阳奉阴违这种事都懒得跟你做了。爸,你这样,不过让我更加坚定了我的想法,我不会再受你威胁了,以前担心你拿妈撒气,不敢太违逆你,今天才明白,只要我没彻底下决心反抗你,离开你,你永远都可以隔三差五就拿妈撒气,拿各种各样的事威胁我。” 【江今驰】转身就走:“饭我不吃了,你那两个条件,我告诉你,百分百不可能!而从今天开始,我会用过去一百倍的努力去劝服我妈离开你,我不会任由她留你身边,被你拿捏!” 震耳欲聋的一声关门声后,江胜立看似平静地坐在办公椅上。 他沉沉地吸了一口气,眼色阴沉地看向被【江今驰】带上的门。 可以。 非常可以。 他念及他有点小聪明,小能力,给了他这么多次机会,可惜他不珍惜。 那么…… 江胜立的眼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 朽木不可雕的话,就只能一把火烧了。 —————— 江今驰最近的心情勉强还算可以。 他转变态度,好声好气地对莫七景以后,虽然莫七景依然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但至少偶尔也回他一两句话了。 用尹事澄的话总结,莫七景就是吃软不吃硬。只要江今驰坚持下去,处处都尽量做好,那至少不会让两人的关系恶化下去。 这天,江今驰正等在练舞场地外面时,钟厉忽的过来,通知他上董事长办公室。 江今驰是打算找时间向江胜立表明自己对莫七景的重视的,但是得找到合适的时机,不是现在。于是他赶紧放下给莫七景准备的宵夜,一副只是来视察员工节目排练的样子。 江今驰一进办公室,就看见江胜立满脸严肃地坐在办公桌上。 他走过去的同时,江胜立已经开始交代事情。 “我接下来跟你讲的事,你必须上心。”江胜立的手撑在办公桌的台面,“从今天开始,你不需要再跟他互通公司工作上的任何事情。” 江今驰有些没理解过来:“可是爸,等我到时候的认同没了,还是需要他来……” “不需要。”江胜立打断他,“我明天会让人把公司入口的指纹闸门拆掉,全部员工换成感应卡进公司。你办公室的全部指纹锁、管理层专用电梯的指纹准入,瞳膜保险箱,工作平板我全部都会给你更换成知道密码就能使用的。还有,事情解决之前,你所有工作往来都留陈浩的电话、微信,由陈浩帮你转达沟通,或者留你办公室的座机。也就是说——即便未来你没有认同的时候,你也照常过来上班。” “事情解决之前?”江今驰不确定地发问,“爸,你有解决我俩这事情的办法?” “眼下的情形还不好理解吗?”江胜立靠回座椅上,冷声道,“把认同全部抢过来就行了,你不能坐以待毙。” “这个……爸。他虽然小动作一大堆,但应该不会对我怎么样。”这么久的相处,且对面还是某种意义上的自己,江今驰自问对【江今驰】还是有一定了解的,“爸,我和他已经达成共识了,双方尽量去避免排异,和平共处,就算这样过一辈子也应该问题不大。您看,我和他已经这样维持了挺长时间了,就我的了解而言,我们不会在这件事上彼此算计,无所谓坐以待毙一说。” “行了!”江胜立带些怒意地打断他,“我不知道你俩是从哪里生出来了‘和平共处’这种不着边际的想法。到现在你还看不出来吗?你俩就是此消彼长的关系!就是最终得死一个的关系!如果死的这个人不是他,那就会是你。” 江胜立语气越发严厉:“你做事没有他那么狠,所以我必须提醒你,不要对他手下留情,不然到时候吃亏的就是你自己。历来有斗争就有伤亡,所有的和平停战协议都只是短期利益的妥协。存在冲突的双方,停战多久都一定会有再打起来的时候,而休战期间没有好好备战的一方必定遭殃。你要是天真地相信他给你的和平承诺,到他暗中给你捅刀子的时候,你最后恐怕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完,江胜立把一个装满照片的文件袋甩到江今驰跟前:“别的不说,就这个莫小姐,都已经快被他暗中抢走了,你知道吗?” 随着江胜立的动作,几张照片从文件袋里滑出来。 照片的背景是一家自助餐厅的门口,莫七景跟【江今驰】站在一起,样子已然十分亲密。 —————— 酒吧内。 江今驰把某几张照片摊开在茶几上,一边灌着酒,一边自虐一般地反复看。 照片里的莫七景是主动搂着【江今驰】的,身子跟【江今驰】贴在一起,脸上是江今驰许久没有见过的腼腆微笑。 这样子,要是给周围的人见到了,大概绝对都会认为,这是一对恩爱的小情侣。 他忍不住去看莫七景每一张照片里的眼神。 有的在偷看【江今驰】,有的低着脑袋,唇角却是难为情的笑意。她看着【江今驰】的眼神明显不同于看其他人。 江今驰是熟悉这种眼神的。 这两年,莫七景就是这样看他的。 专注的,含笑的,纵容的。 只可惜,现在不是了。 不是了。 尹事澄赶到的时候,江今驰已经喝得完全不清醒了,他像个没了魂的人一样倒在沙发上,目光空洞,神情呆滞地盯着什么都没有的天花板。 尹事澄无奈,几步走过去,把人拉起来。 但是才刚把江今驰拉到坐直一秒,他又再次没有骨头一样,自己倒回沙发上。 尹事澄瞥了眼桌上的照片,他端起那些照片看了几眼,不免越发疑惑。 这是什么情况? 照片里的明明就是他自己和莫七景,他怎么一副被挖了墙角,要死不活的样子?还是说,这是过去他俩还没闹掰时的照片?他搁这里伤心过往呢? 尹事澄也没空多想,只是再次试图去拉江今驰。 江今驰这次被拉,似乎终于恢复了些意识,他瞪着眼睛,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尹事澄,最后喊他:“事澄。” “是是。”尹事澄无奈地看着他,“我们回去吧。” 江今驰却不肯动。他像是终于找到人倾述一般,开始说话。 与他平时端架子要面子的体面人做派不同,江今驰在酒精的加持下显得情绪激动,说话声量不受控制,还仿佛快哭出来的样子。 他像是说给尹事澄听的,又像在自言自语:“我喜欢她,我真的喜欢她的!” 说着说着,他自己又把声音降低了,好似在懊恼什么:“可是她就是不相信。” 尹事澄确定跟前的人醉糊涂了,只能哄道:“没事没事,我们再想办法嘛,总有办法的。” “没办法了。”江今驰深深地抽了一口气,鼻头发酸,“我做完了所有我能想到的事,我低声下气,我毫无自尊,我甚至没说让她喜欢我,我就希望她用以前的语气跟我说话,她也不肯。” “但是凭什么他就可以?”江今驰将桌上的照片狠狠一推,照片散落一地。 尹事澄走过去,安抚地拍了拍江今驰的后背:“好了,一步步来,你别那么着急啊,我不是答应帮你了吗?” 江今驰仰起头,目光还是涣散,满眼都是心如死灰:“事澄。” “嗯?” “我难受。” 江今驰说:“我太难受了,看不到一点希望。” —————— 莫七景正跟杜诗吃着宵夜,便听到门外传来连续的敲门声。 咚咚咚。 咚咚咚。 跟催命似的,越敲越快,越敲越急。 杜诗吓了一跳,在里面犹豫好半天,故意凶着嗓子对外喊:“谁啊?!” “我。” 莫七景听到江今驰的声音,可算是松了一口气。真是的,差点以为是什么半夜出没的变态呢。 也不知道外面的是江今驰还是【江今驰】,莫七景跑去开了门。 还没分清眼前的是哪一个,浓烈的酒味就扑鼻而来。 江今驰站在门口,侧脸因为饮酒过度而通红,双眼也布着满满的血丝,他认真地看向莫七景:“我要跟你说件事。” 话还没说,杜诗已经举着扫把往他身上来了一下。杜诗一把将莫七景护在身后,凶狠地冲江今驰喊道:“渣男,还不快滚?信不信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江今驰明显已经醉得不清醒了,平时爱干净的人一点都没躲闪那把脏得要命的扫把,还是视线直勾勾地看着莫七景,继续说他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两年前的我,你别认错人了,七景。” 杜诗还要赶人,却被莫七景一把按住了扫把。她征愣地看着江今驰:“什么意思?” 江今驰打了个酒隔,人有几分站不稳:“他从大学起就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了。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假话张口就来,你被骗了,我也被骗了,他根本就不是我。” 莫七景有点没从这信息量中缓解过来,就听到江今驰继续道:“七景,你看清楚一点吧。这两年陪着你的是我,跟你一个时空的是我,他根本不是你记忆中以为的那个人。对你而言,他顶多就算一个长得跟我很像的陌生人而已。” “七景,不要被骗了。”江今驰有些哽咽,“也不要不理我,求你了。” —————— 这一天,是距离失去认同以后,满20天的日子。 【江今驰】已经等这一天等了一小段日子了,他看了看手机,知道到晚上的时候,认同就会换过来了。 这本该是好事,但是这一天的早上,曹均宁匆匆忙忙地赶到【江今驰】住的酒店,如临大敌地掏出手机给他看。 “你家小景,昨天一直发信息,跟我确认你是不是并非两年前的江今驰。”曹均宁急得五官都拧成了一团,“她这显然是知道你没认同,联系不上,才追着我问。我不敢回,我怕我说错话,但是老江,你看她问的问题,好像是有人跟她把来龙去脉都说了。我觉得情况恐怕很不利,怎么办?” 【江今驰】本来在换衣服,原本有些好的心情就像是被泼了一桶冷水。 心里听到“咯噔”一声。 宛如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 曹均宁揣着手机,问:“我要怎么回她?” 不详的预感太过强烈,一直以来没什么畏惧的【江今驰】少见地产生了鸵鸟心理:“先别回吧。” “不回?”曹均宁不理解地看着【江今驰】,【江今驰】一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曹均宁发愁地看着他扣扣子,“老江,扣子扣错孔了啊。” 【江今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无奈地解开,重新扣。 最害怕的事情,还是来了。 怕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 这一天,也是江胜立通知【江今驰】去吃饭的一天。 晚上抵达家里时,江胜立已经在客厅里等着了。 【江今驰】估摸着江胜立又要出什么招,小心翼翼的,下意识看了眼那边的梁梦。 好在梁梦今天的神色不像是哭过,但很快,【江今驰】又发现了梁梦的不正常。 她没有像平时那样热情地迎上来,而是远远站着,小心翼翼地打量他,一副在观察什么的样子。 【江今驰】迟疑地看着时,身侧的江胜立合上报纸,淡淡道:“不用觉得奇怪,因为我已经跟她说了,你不是她的儿子。” 那语气居高临下,还带着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江今驰】吃惊地看向江胜立。 江胜立却一点不以为意,他从沙发上起身,叫【江今驰】:“走,吃饭去吧。” 【江今驰】哪里还有吃饭的心思,他赶紧快步走到梁梦那边:“妈。” 梁梦被他叫得有几分不知所措,她张大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江今驰】,一声不吭地看着,仿佛要把他脸上每一寸细节都看一遍。 【江今驰】习惯性地去握梁梦的手,却发现梁梦条件反射一般地把手抽了出来。她猛然退后一步,拉开了距离。 梁梦的反应在【江今驰】的准备之外。她这个小小的动作,无疑对他造成了并不小的冲击。 他从未设想过,母亲会在某一天突然疏远他,戒备他。而这种疏离感过于直观,过于难以忽视,让他都没有自欺欺人,找借口的空间。 【江今驰】接受不了,适应不来,却看见梁梦的态度如此真实而不可避免地展现在眼前。 梁梦逃避一般地退出了厨房,【江今驰】还愣在原地。 耳畔传来脚步声,是江胜立的。 江胜立停到【江今驰】身边,在他耳畔说话,语气依然高高在上:“你今天看了很多次手机了,是不是疑惑认同怎么还没回来?” 【江今驰】转头看江胜立。 “看这场面还不懂吗?”江胜立轻蔑地冲他嗤笑一声:“不用等了,今天不可能换了。” 这声宣告,令【江今驰】明白发生了什么。 梁梦那边不光是态度变化,还影响了别的。 事情太没有预兆,【江今驰】没办法相信,他还愣在原地时,已经听到江胜立开口叫客厅的梁梦:“他应该吃不下饭了,你送他出去吧。” 梁梦被吩咐得有些懵,她看上去显然不愿意跟【江今驰】多接触,但江胜立都开口了,她便迟钝地往【江今驰】那边走。 她停到【江今驰】跟前,眼神怪怪的,依然带着一些不敢直视的闪避:“我让阿姨把外套拿过来给你。” 母子俩一路无言地出了大门,两人经过户内花园,打开栅栏,直到抵达别墅外面的公用道路上。 【江今驰】仍旧有些不死心地拉了下梁梦:“妈。” 梁梦的神色还是慌张,她第二次条件反射一般地把手收了回去,说话也带些吞吞吐吐:“你,你也不是第一次来了,知道回去的路的。” 【江今驰】加重语气叫她:“妈!” 梁梦却坚持低着脑袋,始终回避他的视线:“其实我也发现了,你最近罕见地喜欢跟你爸对着干,我本来还奇怪是怎么了,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原因。” 梁梦说话的同时,习惯性地拽紧衣角:“我今早见过今驰,他宿醉,人也瘦了些,脸色不如你这么好,对比之下,我分得清。” 【江今驰】陡然升高音量:“妈!” 可再叫她,梁梦只是转头,自己没入了别墅中。 【江今驰】有种呼吸不过来的感觉,他痴愣地看着梁梦的背影,好半天都不知道能再说什么。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的时候,梁梦却忽的又回头,再次往他这边走,停到了【江今驰】跟前。 【江今驰】脸色轻微缓和,期待梁梦跟他说些他想听的。 梁梦的嘴半张着,似乎想跟他说什么,好半天后才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地跟他开口:“今驰是个很坦诚直率,又很听话的孩子。父亲是那样的性格,导致他从小受了很多苦,好不容易才有今天这样的地位,他每一天过得太不容易了。” 【江今驰】一声不吭地看着梁梦,每一个字都像是扎在他心上。 母亲嘴里说的那些苦,他也从小受着,一点没比江今驰少,是一模一样的啊,可母亲显然把他排除在外了。 护子心切令梁梦鼓起勇气抬头看【江今驰】,语气也坚定了些:“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比今驰厉害那么多,竟然连公司都私自建起来了。但你既然这么厉害,可不可以不要为难今驰?能不能拜托你不要抢他的身份,不要抢他的公司,你自己也可以活得很好不是吗?” 沉默。 深深的无力感自心头生出,【江今驰】有气无力地看向梁梦,声音发哑地问:“您真的觉得,您这样,我能活得很好?” 梁梦似乎没在听,而是恳切道:“我听说了你俩可能会发生无法避免的冲突,如果你有什么要求,可以跟我提,我都可以满足你,但麻烦你千万不要伤害今驰。” 这句话一出,【江今驰】突然后悔了,他也许应该一开始就离开。明明发现了梁梦态度转变,他却偏偏期待能说服她。 二十几年了,他几时真的说服过她? 只是现状有点讽刺。 江胜立心中的“江今驰”是一个听话的孩子,梁梦心中的“江今驰”也是一个听话的孩子。 他不是。 江胜立不认他,他虽然难受,但也算不得过于震惊,毕竟他清楚江胜立的性格。可是梁梦不认他,是他来这个世界以后,绝对没有想到过的发展。 那是对他那么好的妈啊。 宁愿自己委屈,也不会让他受委屈。什么事情都把他放在第一,大冬天自己感冒着,却只担心他穿没穿暖的母亲,竟然也会不要他。 这怎么想都绝对不可能。 不可能的。 【江今驰】呆呆看着梁梦回屋的背影,江胜立开门,把梁梦接了进去。 进门前,江胜立刻意跟【江今驰】对视了一眼。 那目光仿佛在嘲讽他咎由自取。 —————— 第二天早晨,酒店房间内。 【江今驰】无力地窝在被子里。 枕头边是明明过了20天,却依然没有信号的手机。 毫无疑问,认同缩得更短了。 窗户外阳光明媚,然而【江今驰】的屋内漆黑一片。隔光效果极好的窗帘阻隔着外面的阳光,将他拘进深深的黑暗中。 【江今驰】觉得冷,不管暖空调开到什么温度,都只能感觉到彻骨的凉,浸透着全身的血液。 他不切实际地想,要是他别这么大年纪就好了,这样就能不管不顾嚎啕大哭了。 想发泄,无奈找不到出口,只能徒劳地把自己蜷缩得更厉害。 世界崩塌怎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因为有个更听话的摆在那边,他爸不认他了,他最爱的妈也不认他了。 他处心积虑这么多年,忍耐江胜立,卖力经营未雨,起早贪黑没有喘息,没有休息时间,为的都是想让梁梦的日子过得好一点。他想强大起来,要么改变他爸,要么带着梁梦离开。 明明都计划得很好的,但现在一切的努力都显得毫无意义,甚至成了梁梦否认他的原因。 好像,所有的部署和努力都是错的,像江今驰那么乖乖听话才是对的。他一时都不知道自己这些年为什么坚持,更不知道接下来还能做什么,又该做什么。 翻了个身,【江今驰】扫视一眼酒店的房间。 看起来华丽高档,有着顶尖的配套和体验。 可是…… 这里不是家。 这里根本不是家。 他想回家啊。 然而他没有家了。 那没有信号的手机便是他无家可归的铁证。 怪不得为峰老师一直那么认真,那么反复强调,暴露以后就完了。 现下他终于懂什么叫“完了”。 父亲没了,母亲没了,小景也没了。 再怎么努力向他们传达他就是“江今驰”都没用,因为他们心里的“江今驰”就不是他这样的。 心口压着石头,喘息不过来。 明明人躺在床上,但他却感觉到自己整个人在往深渊底部坠落下去。周围越来越黑,也没有人能托住他。 他需要等待的就是落地摔死的那一刻。 “咯吱”一声,酒店的房门被人刷卡打开。 【江今驰】不用回头,因为他只把副卡给了曹均宁。 可他现在,一点跟曹均宁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想一个人陷在黑暗里,谁也不见。 “刷啦”一声,是隔光窗帘被整个拉开的轨道声。 刺眼的光射进【江今驰】的眼睛,他被迫坐起身,下意识伸手挡了挡投入房间的刺眼光线。 眼睛被这光线刺得轻微发黑。 【江今驰】一时看得并不清晰,只剩下感官能帮他感受接下来的事情。 拉完窗帘背光而立的人一步步走到他跟前。床上传来那人坐下,床弹簧下压的触感。他闻到了熟悉的洗发水香味,接而被一双细细的手臂搂住。 轻柔的拥抱,带着安抚的意味。她像哄班上的小孩子一样,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他只穿了一件单衣,于是能越发真切地感受到她温暖的体温。 拥着他的人仿佛怕安慰的效果不够好,还加深了力道,将双臂收得很紧,紧紧贴着他。 莫七景轻声道:“其实……阿姨可能只是接受能力差一点,给她点时间,没准会好转的。” 莫七景注意到了【江今驰】的眼神。 那么震惊,仿佛惊讶于她会出现,甚至惊讶于她还会理他一样。 “我让你联系我,曹均宁没转告你吗?要是你下次还敢不回我消息,你就死定了。”刚刚还温柔细声的人,此刻表情语气却凶狠极了,“要不说你们两个江今驰都是一点都不了解我。” 莫七景伸手,帮【江今驰】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她拉他:“走,去吃早饭。” 【江今驰】怔怔地看着她,半天都没敢动。 莫七景再次坐到他身边,不满地看他:“那么惊讶做什么?分化后变得跟他不一样就不一样了嘛。怎么会怕我不理你?明明变得更好了。” “好了。起床了。我请你吃早餐。”莫七景还是哄小孩一样,咧嘴对他笑道,“我可是对你很好的,你不要不识抬举。” 莫七景正说着话,手臂忽的被跟前的人一拉,她跌入【江今驰】怀中。 她的身子很快被紧紧拥住,他仿佛唯恐不能证明怀里这个人是真的一般,只逐渐收紧手臂。 莫七景任他拥着,有些无奈:“我跟你说,我这人可不细腻,不会说太多安慰人的话,估计安慰功效很低,你得自我调节过来。” “小景可真是低估自己。”【江今驰】将脑袋埋到她的肩膀上,“你安慰的功效,比口才再好的人安慰我一万句都管用。” 现状绝望,没有什么期待,他差点就想放弃了。刚刚一直在想,他本来就是个BUG,就该等着被修复。 【江今驰】加深了这个拥抱,喃喃在她耳边庆幸道:“还好你没丢下我。” 第42章 君子吃醋,十年不晚。…… 几分钟前, 莫七景是跟曹均宁一起来的。 当时的她接过曹均宁的房卡后问他:“你不跟我一起进去?” 曹均宁自以为帅气地倚在墙上,表情深沉,台词口吻也一副港剧风:“男人不会想被兄弟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真正的好兄弟, 懂得回避。” 莫七景:“……” “有你陪他, 我也可以放心去公司。你不知道你家这个, 我要是做得不好,他可是真的会扣我分红的。”曹均宁说着放心, 却还是不放心地嘱咐, “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打电话联系我。” 莫七景点头:“好。” 似是想到什么, 曹均宁语气沉重了些:“老江这些年才是真的不容易, 别人读大学就逃课打游戏谈恋爱, 过得开心畅快又肆意, 而他整个大学没有娱乐活动,紧绷又压抑,往死里学习,往死里搞公司, 一个人当两个人用。那时他才多大啊, 不是不爱玩啊,是为了阿姨, 不敢玩。” 可是抱着拉母亲出泥泞的想法, 咬牙辛苦死撑这么多年,却换来这样的结果。 曹均宁其实有些后悔。他平时打破砂锅问到底惯了, 昨天晚上见到【江今驰】手机没信号,便追着一直问,一直问, 想问出为什么。 然后,他得到了面如死灰的人,听似平静的一些陈述——梁梦说,那个江今驰过得太难了。 曹均宁实在感慨,说起来略微刹车不住,一直摇头:“要说他俩没分化的时候,他俩受的苦不是一样的吗?如果说他俩分化以后,怎么看都是老江才不容易吧。不是我偏袒老江啊,另外那个江今驰,乖乖听话就完了,不需要想怎么在公司里安插自己的人手,建立暗线,不需要兼顾未雨这边,费力伤神,他还有你陪了两年,各种关心照顾的,对比起老江来,他日子可太好过了吧?我们老江这些年就一个人死撑,叔叔严苛到离谱、阿姨成天让他担心、私生子换着法子下绊子,未雨的业务困难重重,一堆槽心事压着他的时候,他哪里有过人陪?哪里有过人关心照顾?他只知道自己一直喜欢的人不要他,等了这么多年又等不回来,想去找,但又怕去……” 莫七景听不下去了,她根本没有办法设想那个在她面前总笑吟吟还爱开玩笑的人是怎么度过这些时日的,又怎么面对目前的变故。 她不确定地问:“你们那边,我这两年,没陪他吗?” 曹均宁苦脸摇头:“没有,你一直没回来,世界崩塌前,我都没见过你。” 莫七景茫然。 为什么呢? 曹均宁似是想到什么,突然一直盯着莫七景看:“说起来奇怪,你摆明也是那边时空的吧,你为什么认同老江?” “大概……” 莫七景听说了,认可是指,那些人心中的“江今驰”是怎么样的。 她说:“大概,他父母心中的‘江今驰’应该是一个听话的儿子。而我心里的‘江今驰’仅仅就是跟我一起度过中学的那个人。” 说起父母,莫七景不确定地问:“你们时空的阿姨,对他好吗?” “对他很好的。我觉得阿姨是真的爱老江,这些年也真的为老江付出了特别多。”曹均宁无奈道,“只能说老江运气不好,现在阿姨记得的不是他。” “那你们时空的阿姨,也一样让他听话吗?” “一样。”曹均宁叹气,“他爸有一堆手段逼他听话,他妈又哭着劝他听话,老江也不能撇下阿姨自己离开,可不就只能一直阳奉阴违嘛。” 听着这些话,莫七景不免觉得难过。 本来还疑惑,对比起江今驰,这个【江今驰】怎么这么能编?原来是这么多年的“阳奉阴违”给培养出来的。 此前,有时候看他胡扯还觉得挺好笑的,但现在发现这不是一件好笑的事了,这种“技能”是被父母逼出来的,本质上是个悲剧。 —————— 酒店内安安静静,莫七景感觉拥着她的人一直没动。 想着之前跟曹均宁说的那些话,她不是滋味地看着平时在她面前都笑吟吟的人。 莫七景小心地问道:“你要是不想出门,我出去帮你买早餐?” 她试图起身,但拥着她的人没松开。 她感觉到【江今驰】抵在她肩膀的脑袋小幅度摇了一下,声音也没力气:“我不想吃早餐。” 莫七景叹气,她抬起手臂,手顿在半空中,犹豫片刻后还是附上了【江今驰】的头,轻轻摸了摸。 “怎么跟我班上的小孩子似的。”她柔声安慰道,“我知道,人特别难过的时候,硬叫他不难过是没有用的,那我可以陪你难过。” 莫七景这番话令【江今驰】松开了她,他微微张着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莫七景唇边还是抿着笑,跟她身后窗口打进来的阳光一样灿烂。 她伸手,轻轻握住他一只手:“不过……你不是还有我跟均宁嘛。你知道均宁多在乎你吗?估计是担心你,他一整晚没睡好觉,顶着俩大大的黑眼圈就来找我。想进来安慰你,却觉得自己老是神经大条说错话,担心让你更不好受,于是找些稀奇古怪的理由不进来。” 说着,莫七景轻轻捏了捏手心里的那只手:“况且,阿姨那边的情况没准儿只是一时的呢?你为她做了这么多,我不信她仔细想想会想不明白。所以,不要那么早就作最坏的打算嘛。” 房间内安静了。 莫七景有些没底地跟【江今驰】对视,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安慰到他,但很快,她听到面前的人开口说了话。 “看来小景平时很会安慰班上的小朋友啊,刚刚还说自己不会来着。” 语气,似乎正常了一些。 莫七景松了一口气,她站起身,伸手去拉床上的人:“所以,就算你真的是我班上的小孩子,也不能任性不吃早餐。不然放学的时候,我可是不会发奖励糖果的。” 一声几不可闻的浅笑后,【江今驰】点头:“知道了,莫老师。” —————— 在【江今驰】梳洗换衣服的时间里,莫七景推门出去,在走廊外等他。 想起曹均宁说的那些过去,再想想【江今驰】的现状,莫七景多多少少还是有点担心。 【江今驰】出来的时候,捕捉到的,便是莫七景那张因为担忧而愁眉不展的脸。 两人并肩走在酒店的走廊里,【江今驰】揶揄道:“我都这么听话了,莫老师是不是该给我发糖了?” 莫七景随意接话:“你要什么糖?” 话刚落音,【江今驰】突然探身,把自己的侧脸伸到莫七景唇边不远处,还等待着什么似的,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侧脸,示意她。 莫七景无奈。 这人还真是,稍微好一丁点儿就飘啊? 莫七景面无表情地张开五指,推开他的侧脸,越过他就往前走。后面的人便不急不慢地跟上来:“你说你,我一出来就看见你这种表情。小景,你是说了请我吃早饭又后悔了?怕我想吃2888元的那种情侣套餐吗?” 莫七景回头,打断他:“别胡扯,我知道你大早上的,不会想吃那种东西。” “谁说的。”【江今驰】往前走,“我超级想跟小景吃情侣套餐的。” 莫七景:“……” 他一边走一边轻飘飘道:“诶,小景,你看,我们这么一大早的,从酒店房间里出来,像不像度蜜月……” 莫七景都懒得瞪他了,直接打断他:“早餐想吃什么?” “情侣套餐。” 莫七景提高音量,抱臂:“别胡扯!实话实说!” 或许这一声够有威慑力,【江今驰】停了停,轻声答:“手抓饼。” 终于听到了一个现实的选项,莫七景点头:“那隔壁街就有。” “你要我实话实说的话,那我不要隔壁街那个。” “为什么?!”莫七景刚要发飙,但念及他现在的状态,又纵容了,“那你要吃哪里的?” “我们中学校门口那家。” 莫七景无语:“那家不好吃吧。” “你要我实话实说的话,我就想吃那家的,想了好多年了。” “吃哪里的手抓饼不是手抓饼啊?!”莫七景恼恼对上【江今驰】的眼神,四目相对,她又心软了,“行,去!” —————— 两人的母校外面有长长的一排店铺。文具店、小吃店、奶茶店应有尽有。 莫七景和【江今驰】站在某家早餐店门口,点了份饺子,又等着阿姨做手抓饼。 已经过了学生们来上学的早高峰,此时这条街安安静静,路边就站了莫七景和【江今驰】两个人。 相比起两人读中学的时候,学校大门外的这条街道变化不算太大。【江今驰】下意识抬头看学校里面,还能看见两人以前的教室。 那个教室是临街的。 【江今驰】有个秘密,他以前上学会特地提前二十分钟来,然后随便坐到教室里一个靠窗同学的座位上,往下面看。 基本上,等五到十分钟,莫七景一定会从下面路过。 平时面对面时,若这样盯着她看好几分钟肯定是突兀的。但这种时候,他就可以在楼上,看着她从街的那头一直走到学校大门,足足几分钟。 莫七景指着菜单问【江今驰】:“你的手抓饼要加什么?” 【江今驰】一眼都没看菜单,却转头问她:“你以前给刘杰带早餐是加什么?” 怎么突然提刘杰? 莫七景有点没摸清楚他问这个做什么:“他啊?就一个鸡蛋。” 对面轻飘飘道:“刘杰喜欢吃什么,小景记得好清楚哦。” 莫七景驳斥道:“就随便买的好吧!没管他喜欢不喜欢吃的。” “那我要一样的。” 莫七景盯着【江今驰】看了好半天,不禁产生了一些疑惑。 她怎么,好像感觉到了一种,年代久远的阴阳怪气? 让他实话实说就说这些? 他说想这个手抓饼想了好多年了,就是想这些?! “行。”莫七景点头,转头跟阿姨说,“加鸡蛋。” “等下。”【江今驰】转过头看她,“你让我实话实说的话,我要比他多。” 莫七景头疼,冲阿姨无奈道:“阿姨,麻烦加两个鸡蛋。” 莫七景取了饺子和手抓饼,端着盘子往餐桌那边走。 她放下早餐,将饺子摆到两人中间,把手抓饼递给【江今驰】,接而吐槽:“几百年前的事了?跟刘杰当时也就是个关系还行而已,什么都没有的,你还真记着呢?” 【江今驰】摆正饺子,在旁边拿了个放蘸料的小碟,若有所指道:“有的人读书的时候,一次都没吃过小景带的早餐,还得不时看刘杰吃手抓饼,这么可怜,那能不记得?” 莫七景好笑,把桌边的醋倒进小碟,推到饺子旁边。 她偏头看他,学他的语气:“你让我实话实说的话,我今天长见识了。” 【江今驰】莫名道:“见识什么?” “君子吃醋,十年不晚。” “……” 莫七景好笑地看着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的人,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平时都是她被搞得说不出话,现下看他接不上话也算新奇了。 还没高兴太久,对面的人就回了句。 “小景,吃糖的话,你不会让我等十年吧?”说着,他又指了指自己的侧脸。 莫七景:“……” 还是吃早餐吧。 —————— 由于晚上还要去江画排舞,大概在下午的时候,莫七景把【江今驰】送回了酒店。 “真的要走啦。”莫七景说,“我还得回去换衣服。” “好。” 刚转身,手却被人拽住,阻止了她往前。 莫七景回头,站在房门口的【江今驰】也不说话,就睁着双眼睛默默注视她。 莫七景无奈。 这还真有点像她班上,被送来上课,然后拽着父母,不想让父母离开的小孩子。 她也知道他现下这种情况需要人陪:“明天我会再来的。” 【江今驰】松了手:“嗯。” 第二次要走,手还是第二次被他拉住了。 再次四目相对,【江今驰】顿了下,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有点缠人了。 即便确实不想她那么快就走,但他依然松开手,笑着道:“快去吧。” 莫七景不放心地看着跟前的人。 时常在她面前笑吟吟的,其实比那个江今驰更难搞。毕竟那个江今驰,以自我为中心得厉害,不高兴就统统往脸上摆,让人想看不出他的情绪都难。而眼前这个,这些年似乎要掩饰太多东西了,现下连难过不安的时候,竟然也会笑。 明明才经历了那样的事,明明有那样的过去,明明可以不笑的。 莫七景看着他,顿时无比希望,他从今天开始,再也不会觉得苦了。 见莫七景没动,【江今驰】再次冲莫七景摆了摆手,还是笑:“快走吧。” 可话刚说完,跟前的女孩子忽的毫无预兆地靠近他,垫起脚。他感觉到她扑在他脸上的呼吸,闻到她身上淡而甜的香水味,伴随着这些感官,侧脸被印下一个轻轻的吻。 柔柔的,暖暖的,像一颗糖果。 第43章 你的成绩、财产、亲友,…… 江今驰发现自己最近容易走神。 总是不自觉就想起过去两年里, 最苦、最难受的日子。 工作上过不去的坎,严苛父亲的斥责否定,所有令人痛苦的事, 而发生这些事件的那些日子里, 当他沮丧自闭的时候, 莫七景一定不会缺席。 她会拎着他爱吃的东西过来, 提醒他再难过也要注意身体,她还会体贴地陪在他身边, 接而温柔地说一些能抚慰他的话。 以前, 他对于这些苦事,就只记得苦, 只记得父亲是如何的冷漠决绝, 而如今, 他记得的全是当时开导他时莫七景温柔的笑脸。 如微风, 似暖阳,可惜那风不再轻抚他,那暖阳不再普照他。 可惜,她已经再也不对他这么笑了。 江画集团内。 莫七景正在讲舞蹈分解动作, 排练的员工认真学着, 江今驰则在旁边倒开水。 他下意识看向莫七景那边。 工作的时候向来认真,跳舞的时候那么自信, 身段和舞姿也漂亮, 令他移不开双目。 一个走神,滚烫的开水尽数洒到手上。 江今驰发出一声呼痛, 很快,在他身侧的员工和助理都围了过来。 陈浩赶紧擦干了还遗留在江今驰手上的开水,行政的人员关切地询问他有没有事, 某个同事连排练都没练了,从队伍最后面跑到他跟前,提醒他,要赶快处理。 江今驰被簇拥着,他还没开始动作,行政的人已经去取医药箱了。 江今驰看了眼烫得不轻的手背,他下意识越过簇拥他的人群,隔着十来米的距离,看向莫七景。 莫七景停下讲解了,她也往他这边看,看起来也知道这边发生了突发状况。江今驰有些期待地注视着那个身影,然而好半天过去,她依然没有过来,只是远远地站在原地观察什么。 很快,她似乎确定了这个突发状况不大,转身跟员工说:“好,我们继续。” 含着期待的瞳眸不着痕迹地暗淡了下去。 周围员工那些吵吵闹闹着帮他处理烫伤的声音,江今驰一时听不到了,他不自觉想起以前。 以前,他也是烫过一次的。那时的莫七景如临大敌地拉他去冷水那边冲洗,小心翼翼地帮他处理,还担心地反复问他要不要找医院处理。 不是这样的。 江今驰想,不应该是现在这样的。 行政的人速度很快地拿了冰水给他,陈浩也拆开了药膏,一群人围着他处理,但江今驰始终越过他们,看向那边专心讲课的莫七景。 有什么东西郁结在心头,堵得江今驰难受。 他猛然抽回了自己的手。 陈浩没擦上药,有几分担忧地叫江今驰:“小江总,看起来很严重,不处理一下吗?” 江今驰还是看着远处的莫七景,他一动不动,只冷声道:“死不了。” 手背到手指全部被开水烫过,此时疼到发热,已经红了一大片,火辣辣的痛感自指尖一直蔓延到心里。 她真的,不过来了。 —————— 莫七景下课的时候,看见江今驰低着脑袋,沉默地站在一边。 她越过他,继续往前走。 “七景。”身侧传来江今驰的声音。 莫七景回头。 低沉的声音问她:“你是不是……没有看到我被开水烫了?” 莫七景默默打量着跟前的人,如实陈述:“看到了。” 是江今驰猜到的答案,却不是江今驰期待的答案。 胸口起伏,仿佛在压抑什么。江今驰眼神里闪烁着什么,喉结微微鼓动,接而低声问:“真的不愿意过来了吗?” “用不上我吧?”莫七景答得十分理所当然,“一群人围着你,帮你处理,绝对能处理得很好吧。” 江今驰动了动被烫伤的手指,仿佛心口也被烫得发疼。 他沉默地看着跟前的人很久,然后惨淡地点了点头,像是说给莫七景听的,又像是自言自语:“好。你可以不关心我,不在乎我,我接受了。” 莫七景沉默了,这话她还真的不知道怎么接。 “但是,七景。”江今驰抬头,目光沉沉地凝视她,像是鼓起了足够的勇气,才问道,“给我一次机会,可以吗?” 罪犯都能服刑出狱,改过自新。 他现在不敢奢求她还像以前一样,但至少,可不可以不要彻底关上对他的大门? 莫七景无奈地打量起江今驰。视线从他的脸,扫到他的上衣,再到那垂着的双手。她猛的注意到,那只手的手背依然发红,赫然一大片,而他似乎,没做任何处理。 莫七景声音不大地叹出一口气。 还真是,一发生不顺心,就只会自己折磨自己。 —————— 没人的场地内,莫七景坐在江今驰身边,拧开药膏。 “你知道吗?离开六年,我回来的时候发现你整个人比读书的时候还要紧绷还要自闭。我其实很为你难过。”莫七景把药膏涂到江今驰手背,声音很轻,“当时我想,你的家庭环境这么糟糕,周围没有人能温暖你,没有人教给过你温暖,于是奢求你无师自通做一个温暖的人,那是对你不公平的。” 莫七景拧好药膏的盖帽,偏头看跟前表情沉重,且始终沉默的人:“所以,我自认为我这两年,对你来说算得上非常宽容。宽容到,同样的事情如果换个人,我可能一次都不会容忍,更别说两年。” 莫七景合上医药箱:“跟你闹掰,最开始我真的挺气的,气到整个人都很不好。但现在我发现我还好了,对你没什么期待以后,我也不生气了。” 江今驰始终低着脑袋:“我可以改的。” 莫七景摇了摇头,她把医药箱推到一边:“以后别做这种折腾自己的事了,越是没人照顾你,越得学会自己照顾自己才行。” 说着,莫七景起了身:“我走了。” 江今驰赶紧站了起来,仿佛生怕她走一般,紧跟了上去:“七景。” 手不自觉拽住她的衣袖,但是担心她生气,又松开了。 他的嘴张开,又合上,好半天才恳切道:“我是意识得晚了一点,我努力在挽回了,就给我一次机会,要是还不行,你再这样也可以。” “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莫七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认真看向江今驰的眼睛,“我们两个,早结束了。” 江今驰的瞳孔微微缩放,这句话如同刀子一般扎进心里。 她第二次迈步子,手腕却又被人拉住。 江今驰低着脑袋,声音很小:“我不能没有你。” 他的人生里,苦里唯一的那点甜,就这么多。 如果这个唯一会给他甜的人也离他而去,那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剩下什么了。 生活会变得很没有意思,做什么都没意思。 然而,不管说什么,手心的手还是抽走了。 长长的走廊,莫七景没有回头地离去。江今驰在原地顿了好一会儿,意识到什么,很快又往她那边追去。 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好像说什么都没用。 绝望像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编织这张网的人,不愿意给他机会。 江今驰跟着跟着,前面的莫七景突然回头,喝止了他:“别跟了。” 江今驰被这突然的警告弄得一怔。 莫七景解释:“他在外面,你跟出去会排异的。” 这声以后,江今驰生生止住了脚步。 莫七景,还是只留给他这样的背影。 他站在楼内,远远望外面。 隔着一整条街,【江今驰】等在街道的一个角落。或许是担心被公司其他人认出,他还戴了口罩。 他目睹着莫七景竟然主动往【江今驰】那边走去了。 江今驰沉默地看着。 莫七景在见了那个自己时的眼神是柔软的,唇角还抿着些大概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 那个自己,似乎非常厚脸皮。 他伸手,轻轻牵起莫七景的手,握进手心,但很快被莫七景甩掉。 可他不气馁,悠悠哉哉地跟上她,牵她第二次,但还是被莫七景甩掉。 接而他凑到莫七景耳边说了什么,莫七景竟满脸无奈,瞪着他看了好半天,但最后竟任他牵着,再没松开了。 寒冷的冬天,漫长而冰冷。 江今驰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双相牵的手。 莫七景在笑,【江今驰】在笑。 好像,只有他一个人,是身处冬天的。 只有他一个人。 没有章法的痛苦,在心内无限蔓延。 江今驰想起了江胜立说过的一些话。 —————— 街道上,莫七景无奈地看着自己被【江今驰】拉着的手,开始反思。 她也太好说话了点吧?!再这样,身边这人非得继续得寸进尺不可。 但是想想身边这人,他毕竟刚刚遇到那么沉重的事…… 算了,随他吧。 手心,暖暖的。 十指相扣,【江今驰】的体温温暖而舒适。 莫七景的心跳有些不听话。 当然,她没注意到,看似游刃有余的【江今驰】也有着同样的紧绷。 慌乱,僵硬,喜悦。 这轻松愉悦的氛围止于【江今驰】的一次蹙眉。 他的脚步突然停下,下意识扶住身侧的路灯。毫无征兆的,剧痛的排异痛感迅速升起,随着什么由远而近,越来越强烈。 莫七景察觉到这个变化,赶紧扶住【江今驰】。她以为是江今驰刚好出门,不小心触发了排异,但很快,她在十来米开外发现了江今驰的车。 那台黑色的车是直奔他们而来的,并不像碰巧路过。 很快,那辆车稳稳地停到两人的跟前,两人抬头,看见了车内驾驶位的江今驰。 莫七景眼见【江今驰】因为排异而苍白了脸色,忍痛的表情也令她心惊胆战,她几乎下意识就冲车里的人呵斥:“你做什么?!” 隔着打下的车窗,江今驰静默地看着【江今驰】,又看了眼莫七景。 眼底几度变换,他最后带着几分轻微的恼意问道:“七景,你是不是真的糊涂了?我爸妈都一眼认出来他不是我了,我也跟你讲得清清楚楚了,结果你还在被他蒙骗?” 莫七景本来脾气就不好,此刻一步上前就如同拍桌一般拍了下江今驰的车窗框:“我不管你要说什么,在排异,你赶紧走!” 江今驰没回应,而是淡然地扭头,看向什么都没有的道路前方:“我不会走的,想不痛的话,要么你上车,要么他上车。” “江今驰!” 【江今驰】拦住暴躁的莫七景,自己拉开车门,满不在乎地笑着对莫七景道:“行了,他不就这驴脾气嘛,八成有事找我。” 说着,【江今驰】自己进了车子后座,没有力气地躺在椅子上,偏头嘱咐车外的莫七景:“回去小心,安全到家后给均宁报个平安。” —————— 上车以后,江今驰并没有开太远。 本来【江今驰】以为江今驰会开去没人的地方,没想到车子就停在了他上车的200米之外,某个人山人海的广场边。 周围都是人,【江今驰】有几分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周遭。 长时间的排异导致身子开始颤抖,升级的痛感宛如有人在拿着刀子,一片一片地割下他身上的肉。那刀子还似剧木一般,在木头里反复拉扯。钻心的,没完没了的,带着可怕的伤害力穿透着整个身子。 意识到不对劲,【江今驰】挣扎着推开车门,决定自己远离江今驰。 由于没有力气,他差点摔到地上。 莫七景的背影还在很远很远的前方,【江今驰】勉强起身,试图往那边走,一步一步。 由于排异,这段距离走起来比平时要慢很多。 然而很快,步子被阻隔。一道熟悉的,他很久都没见过的无形屏障赫然竖在了他的跟前。 【江今驰】怔愣地看着,意识到自己再也不能往莫七景那边靠近一步了。 不是都讲好,两个人不要再搞这些了吗? 【江今驰】不解地看向身后,那里,江今驰冷着脸,仍旧站在他不远处,始终没回避。 体内的痛觉如影随形,【江今驰】的眼睛也闪过一些凌厉,冷声问他:“你做什么?” 江今驰脸上没什么表情,他低头看他,好半天才说:“爸说得果然是没错的。” 他也没管眼前的人痛不痛,继续说他的:“你的小动作太多了,不是骗我就是给我使绊子,一直妄图跟你和平共处的我才是真的天真。” “我们俩哪有什么和平共处?”江今驰嗤笑一声,又垂眸看他,“哪有什么一辈子共用身份,共用财产,共用一切?” 说着,那眸中升起一些恼怒和怨恨:“你背着我夺走七景,我就什么都没了。而爸推测说,世界之所以偏向我,是因为我这边才是历史正常走向的主世界,你那边,恐怕只是个意外BUG导致的分支。是BUG就早晚会被修复的,我为什么要跟一个BUG分享本来就属于我的一切?甚至被一个BUG抢走我最重要的人?” “所以,我不会分我任何东西给你,你记得——” 【江今驰】抬头,看见冷风吹动江今驰的衣服和头发,他的脸色冰冷,居高临下。 他说。 “你的成绩、财产、亲友,一切都是我的。” “莫七景也是我的。” 第44章 说我异地恋期间会想她的…… 寒冷的街道边, 两个人沉默地对视。 此前排异时,【江今驰】就出现过手掌短暂变透明的情况,而这次这么长时间的对峙, 显然比之前的危害要强烈。 为峰老师反复提醒过, 排异不是闹着玩的, 是修复的过程。 江今驰始终没回避, 两人第一次眼见着【江今驰】身上短暂透明的范围,从手掌蔓延到了整条手臂。 情况的危险性不言而喻, 【江今驰】知道, 想靠眼前的人突然良心发现似乎不太可能。 他面上没有展露任何惧意,只是也冰冷下脸色, 冲跟前的人冷笑:“你觉得?我看上去像是一个能被你威胁的人?” 江今驰俯视跟前的人:“不然呢?你以为我俩还像以前一样均分认同?你现在还有没有认同都是个未知……” 江今驰的话未说完, 便突然看见弓着身子忍痛的人猛的起身向他靠近。他还没反应过来, 脸上挨了重重的一拳, 他疼得一个踉跄,尚未站稳,身子已经被【江今驰】一甩,整个人都被撂倒在地。 轰隆一声。路边的垃圾桶因为两人的冲撞而发出一声金属巨响。 整个过程速度非常之快, 【江今驰】把江今驰整个人都按在地上, 他坐到他身上,压制住他, 冷静地听着江今驰疼得抽气的呼痛声。 本来排异就痛, 还强行动手发力,【江今驰】脸色惨淡得几乎没有血色。但他一边压抑着自己的喘息声, 一边拽起江今驰的领带,迫使他抬头。 “你不是说我有打架斗殴的陋习嘛?”【江今驰】压低声音,语调是警告意味, “要么,你现在滚出我的排异范围,要么,我拆你一只胳膊,让你陪我一起痛。” 说着,【江今驰】一点点靠近那个动弹不得的人,轻飘飘道:“哦,有的人,最近似乎有不少重要的会议,你不会想因为受伤而缺席吧?” —————— 曹均宁接到路人帮【江今驰】打来的电话,他赶到时,发现【江今驰】丝毫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背靠路灯的柱子,整个人有几分脱力的模样。 曹均宁拧眉,过去把人扶到自己车里:“什么情况?” “四面楚歌的情况。”话是这么说,但【江今驰】的脸上没有什么凝重神色,反丝毫不担心自己处境的模样,“均宁,帮我发条信息给小景。” 另外一边,家中的莫七景通过曹均宁转达的信息得知排异范围扩大后,焦虑地回复着信息:“那他那边现在情况怎么样?” 曹均宁看了眼一脸淡定倚在车子靠椅上的人:“你家小景问你现在情况怎么样。” 【江今驰】慢悠悠道:“就说我特别好。” 倚在家里沙发上的莫七景收到信息,气得坐起身,还发了个暴怒的表情包给曹均宁:“听他又胡扯!怎么可能好?!” 【江今驰】好笑,偏头看车子外面的路灯:“理论上,只要小景你的认同没断,怎么着都还剩几天可以有身份。到时候认同转换回来,就算只有几天的时间,也筹码在手,多的是办法让他妥协,让他再也不敢搞这些。” 莫七景又回了曹均宁一句:“那最近是不是都见不到面了?” 片刻后,手机开始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接着,莫七景收到了信息。 “那只能委屈小景,暂时忍受下异地恋了。” 虽然是曹均宁编的短信,但怎么看都是出自某个人之口,连语气,莫七景都能通过脑补很好地还原出来。 怎么说得好像她多想天天见到他似的?!还有谁跟他恋爱了?她还没同意呢!她没有那么好追好吗! 车内,曹均宁偏头跟【江今驰】说:“你家小景说再胡扯就拉黑我。” 【江今驰】耸着肩笑了几声,他一手搭在车窗上,半撑着脑袋,跟曹均宁道:“说我异地恋期间会想她的。” 曹均宁低头操作手机,半分钟后,他转头看【江今驰】:“你家小景让你滚。” 莫七景气呼呼地输入那个“滚”字以后,将手机重重甩在沙发上。 她打开电视,打算随便追点剧,但脑子里不自觉回想起某条短信。 【他说异地恋期间会想你的。】 一时炸毛的表情渐渐褪去,不知道哪里好笑,莫七景自己乐得轻笑了一声。 —————— 晚餐时间。 江胜立在看报纸,报纸左侧最上面的某个版面,赫然印着某公司高管在一废弃工厂意外被害身亡的新闻。通过现场勘测和检查,已经初步认定为抢劫杀人,而嫌犯已经主动投案,供认其抢劫杀人的犯罪事实,现案件正在侦办过程中。 江胜立声音淡然地问钟厉:“确定资料没外传?” 钟厉也跟了江胜立不少年了,办事向来牢靠:“确定。” 江胜立又转头看坐在他身侧的江今驰:“胳膊怎么了?” 江今驰下意识揉了揉前一天被【江今驰】拧得发疼的手臂,摇头:“没事。” “那你这么沉重的表情是做什么?” “爸。”江今驰不确定道,“我担心……七景认同的是他。” 江胜立合上报纸,脸上没有什么情绪:“想多了,最差的结果也是你俩都认。” 江今驰一愣一愣的:“什么意思?” 江胜立站起身,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你现在已经占有认同二十几天了,这证明那个小姑娘对你的认同没有断裂,假设断了,全部给到了那边那个的话,这会儿你的手机早该没信号了。” 有父亲的提示,江今驰这才稍稍想明白。是的,现在的状况,大概率是父母的认同全部给了他,而七景的认同是均分给两人的。如果说父母的认同全在他这里,七景的认同全在那边的话,他的时长应该就只有二十天,可现在二十多天了,他依然还有认同。 看来,即便七景暂时表现得对他态度不好,但在七景的心里,他俩都算是“江今驰”? 江今驰想着想着,心情好了一些,连表情也跟着带上了几丝喜色。 然而江胜立的表情却是严肃而冷然的:“这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被训斥之后,江今驰本就不明显的笑意凝固在唇边。 “你知不知道,他只要有五天,就可能捏着你的软肋,让你寸步难行?”江胜立的声音越发沉而冷,“只要他的认同没有归零,他就随时有机会反将你一军,反败为胜。你要是给他翻盘的机会,江画落到他手里,等于落到一个不可控的外人手里,你现在有的一切也会变成他的,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 江胜立将手里的报纸扔到桌上,静静看着那起社会新闻,腾起戾气的眸子里逐渐展露出令人畏惧的阴翳。 如果还存在给他认同的人,可是会坏大事的。 —————— 莫七景下班之前,收到了【江今驰】让曹均宁代发的信息。 【等你下班一起逛街?】 她无语地盯着这信息。 现在都排异呢,怎么一起逛街? 下班以后,出了校门,莫七景往前刚走几步,路边新开的那个棉花糖店老板娘便叫住她,把一朵做成铱驊 卡通小兔子形状的棉花糖塞到莫七景手里。 莫七景怔愣着的时候,老板娘指了指道路尽头,笑着解释道:“你男朋友帮你买的。” 那是一段远到不能再远的距离,但莫七景隐隐能看见那个熟悉而模糊的身影,手里似乎也举着个一模一样的棉花糖。 莫七景低头看着手里的棉花糖。如同云朵一般,可爱又圆滚滚的小兔子,长长的耳朵上系着少女心爆棚的蝴蝶结,大大的眼睛水汪汪地睁着,满脸萌萌的笑容,都让人有点舍不得下嘴。 她觉得好笑。这人可真是幼稚啊。 江胜立要看他穷困潦倒,他就偏偏天天奢侈享受,浪到飞起。 江今驰想逼他远离她,他就偏偏呆她周围,还强行一起逛街? 一条长长的街道,两人相隔甚远,一前一后地走着。 就在莫七景心情不错地站在某家店门口,接过早已经走远的【江今驰】提前给她买好的奶茶时,她听到路人惊呼了一句“小心!” 接着,一个花盆突然从楼上坠下,摔落在莫七景脚边。花盆瓦片着地的声音响起,一整个花盆连土带盆碎裂炸开。莫七景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天上,她后怕地僵在原地,半天没敢动。 刚刚要不是路人提醒……要不是自己眼疾手快退了一步…… 哪怕就慢一丁点,那也不知道是什么后果。 身子下意识抖了下,她脸色惨白地再次抬头看头顶的高楼。 远处的【江今驰】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原来还轻松的表情瞬间被担忧取代,他几乎下意识就往莫七景那边走,然而不过几步,那个坚不可摧的屏障已经阻挡住他的去路。 慌乱,不安。 不好的预感升起,【江今驰】深深拧眉看着远方。 —————— 莫七景察觉到了最近周遭的不正常。 总感觉被一双眼睛暗中盯着,可四下张望时,却什么都找不到。 总感觉身边的意外超出了该有的频率,可要说是有人有意为之,也找不到谁有那个必要,谁有那个动机。 除了那天的花瓶,这天回家过马路时,一辆车子不仅不减速慢行,反突然加速,疾速向她飞奔而来。 求生欲令莫七景反应极快地拔腿往回跑,好在她体育一直拔尖,最终那辆车以两拳的距离跟她擦身而过,车子路过带起的强大风力打到莫七景脸上,像是某种具有威胁力的气压。莫七景腿软地坐到路边的长椅,任周围的人都帮着辱骂开车不长眼的司机,她什么都听不到,整个人只有脱险后的后怕。 今年犯太岁了吗? 还是早点回家吧。 缓过来以后,莫七景一路小心观察路况地回了家,她抵达小区,一步步往家里走去。 穿过小区的花园,她进入楼道内。莫七景上楼的脚步声,一声,一声,在楼梯盘旋的空间内回响。 她全然不知,在她的屋子内,有两个黑色的身影转头看大门,似是听到了她回家的脚步声。 抵达屋门口,莫七景挂在手指上的钥匙发出碰撞的清脆声响。 一门之隔,她将钥匙插入锁孔,而门那边的墙后,藏在黑暗里的人也静静站着,抬起冰冷的瞳眸。 “咯吱”一声,门开了,莫七景踢掉高跟鞋。 “啪”的一声,莫七景将门关上。 她才往里面走了几步,便听到身侧传来不属于她自己的脚步声。 身子一僵,她惊恐地转身。 厚重的大门,隔绝了门内的挣扎和抵抗。 因为反抗而导致东西摔碎的声音,因为被捂住嘴而显得模糊不清的求助声,因为恐惧而伴着泪水的呜咽声,一切的一切都被阻隔在那扇厚重的铁门之内。 门外,风平浪静,看起来一切如常。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莫七景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倒在厨房内的地板上,她的视线内只有冰冷的地板,和一个散发着厨余酸味的垃圾桶。 想动,但动不了,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半睁着眼睛。 厨房的门已经关上,封闭的空间内,打开的煤气在空气中大肆蔓延。 客厅的挂钟在走动,一分,一秒。 如倒计时。 —————— 【江今驰】的心头弥漫着浓浓的不安。 连续两次意外,令他没有办法忽视。他在莫七景回家以后,仍旧徘徊在莫七景小区门口没走,始终无法放心回去。 不久后,他看到两个带着口罩,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身影从莫七景的单元楼出来。 不祥的预感达到了顶峰。 这两个身影,有点眼熟,他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而且,有什么理由要让两个人都把脸捂得这么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些细节,那双眼睛,是不是有点像某次他在公司外撞上的,正在跟钟厉说话的人? 【江今驰】猛然抬头看向莫七景家的居民楼。 结合这几天的种种迹象,心里这个猜测变得无比强烈,不安也变得无比强烈。 然而他才往前一步,熟悉的屏障便挡住了他。他记得的,若强行迈入,便是几倍于往常的痛觉和强大的阻力。 —————— 屋内,莫七景的眼皮越发沉重,头疼,耳鸣,恶心,窒息,越来越多的身体的不适感将她包围。 都不明白闯入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没理由,太没理由了。 她并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啊。 但再想这些似乎意义也不大。莫七景也知道,杜诗这个点还没下班,【江今驰】不可能靠近她,而除了这两个人以外,并不存在会在这个时间点来找她的人。 好像,只能这样了。 意识在逐渐模糊,眼睛慢慢地,慢慢地闭上。 陷入一片黑暗。 —————— 再睁开眼睛,莫七景看到的是雪白的天花板和正在滴着水的吊水瓶。 浓浓的消毒水味道弥漫在空气里。 “醒了?”旁边有个声音传来。 莫七景偏头,看见了守在她病床边的【江今驰】和曹均宁。 怎么回事?他救她的?他不应该靠近她就会排异吗?为什么会在这里? 莫七景猛然坐起来要问他,但抿笑的人慢悠悠地把她推回到被子里躺下:“别那么大动作。” 他就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一样,把手机提起来,在她眼前晃了晃:“认同已经回来了。” 莫七景看到那个信号图标,这才微微的松了口气。 还以为他又乱来了。 【江今驰】收起手机,靠在椅子上:“再睡会儿吧。已经报过警了,等会儿警察可能要来做笔录。” 莫七景点了点头,想跟【江今驰】讨论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但一转头,她发现曹均宁脸色极差地站在那边。平时聒噪活跃的人此刻眉紧锁着,拳紧握着,神情凝重,像是担心什么,整个人都一声不吭。 似是意识到什么,莫七景蹙眉,恼恼看向跟前这个还满脸笑的人:“你乱来了!” “错了错了。”【江今驰】被拆穿后也不隐瞒,只是认错态度一级好,“小景,别气,不会有下次了。” 莫七景语调一提:“你还想有下次?!” “确实不可能。”【江今驰】站直身子,表情终于严肃了写,他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该找那些人算账了。” 第45章 呼吸被彻底夺去。 江画最近的工作氛围十分忙碌而紧张。 有一笔非常大的合作即将谈成, 江胜立强令所有相关人员都要把工作重心放到新客户“善氏”上。 “善氏”是个大客户,大客户难免要求特别多。各种资质审查,规模审查, 还要验厂。工厂配置要符合国标, 用工得符合国家劳动合同法, 各项细则还得吻合欧美那边的准入, 江画自然总有一些是对不上号的。不过商业上的操作,大家都心知肚明, 不符合的, 就找个专业人士指导,做些稳妥的假资料, 只要疏通疏通, 在不那么过分的地方通融一番, 也是能过的。 江今驰为谈下合作忙了不少时间, 得到验厂那边也通过的消息时可算松了一口气。心情变得愉悦,连接下来几天没有认同,都变得不那么槽心了。 公司蒸蒸向上,老板的心情自然也好。 江胜立的办公室内, 茶香四溢, 角落的檀香在腾升起缭绕的轻雾。 江今驰将茶倒入江胜立的杯内,又给自己斟了些, 他笑道:“费了这么多心力, 公关费都花了不少,年前最大的事算是完成了, 接下来就是谈合同细则了。” “不算。”江胜立手里端着茶,低头看水纹晃动。 这件事了了,但还有件事悬着。 江胜立一口饮尽杯中的茶:“得彻底把你的认同问题解决。” 手下的人办事不力还惊动了警方, 现在认同不可避免地转去了另一个那里。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轻视的问题,毕竟那个“儿子”,小动作真的太多了。 父子俩正聊着,两个高管匆匆忙忙地出现在董事长办公室门外,这两人神色凝重,满脸畏惧地看着办公室里面,一副想进来又犹豫,想说话又没组织好语言的模样。 那俩高管你推我让,都希望对方来说,江胜立直接冷声指了个人:“你说。” 被点名的高管愁眉苦脸,吞吞吐吐,好半天才道:“善氏那边突然通知说,不合作了。” —————— 【江今驰】听到江胜立来电的时候正躺在沙发上,翻着未雨的财报。 他故意不接,悠哉地挂了电话。 已经能想象出对面得知消息后勃然大怒的模样,再加上向来没人敢挂江胜立的电话,不知道此时,他这向来冷静自持的爸,会不会气急败坏,甚至暴跳如雷? 啊,也有点好奇另外一个自己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样。 在江胜立打来第三个电话后,【江今驰】终于慢悠悠地按了接通,一副孝顺好儿子的关切语气:“爸,怎么打电话打得这么急?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对面的语气不同于平时的清冷,带着竭力保持冷静却又已经不冷静的变调:“善氏的事,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善氏什么事?不会是最后没有谈下来吧?”【江今驰】一副好像真的不知情的模样,还万分担心道,“哎呀,我们为了跟他们合作,投了不少钱吧?而且为了预留明年的产能,还推了一个合作伙伴明年的单子呢。那现在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这可怎么办啊?” 江胜立捏着手机,捏到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捅自己家的公司,你认真的?” 【江今驰】把话还了回去:“那这么对待自己儿子,您认真的?” 说着,【江今驰】又一副刚好想起什么的样子:“对了,听说善氏审计督察部最近报警了,抓了好几个收受商业贿赂,职务侵占的。估计都是惯犯,经常拿钱给合作伙伴开后门的,长年累月的,那金额可有点吓人。你说,会不会是经侦的人查出来什么,让善氏认为咱公司也有问题吧?哎呦,也不知道行贿那一方会不会也被牵连进去啊?” 【江今驰】说完又自己否认,笑眯眯道:“不可能啊,我在职的时候可没做过这种事,怎么想我们公司都不会有问题的。” 【江今驰】一边说着,脑子里忽的回忆起某天他撞见的场景。跟钟厉说话的两个人,身形体态,实在与那天从小景家里出来的人过于吻合了些。 他知道江胜立向来在商业上不择手段,但是从未设想过血亲可能会做出更加出格,更加不能被社会容忍的事情。 但愿,只是他想多了。 否则…… 【江今驰】的眼神冷了下去,语气听上去却还是热络,仿佛在安慰人。 “爸,善氏没了也不算什么,咱公司这么大,再接再厉嘛。” 电话那头的江胜立沉默着,一声没回,只是愠怒地盯着前方。 听到压抑的呼吸声,【江今驰】又问:“怎么不说话了?爸?不会生气了吧?” “爸?您还在听吗?” 江胜立黑着脸,狠狠按了挂断。 【江今驰】看着被挂掉的电话笑了声。 他自言自语:“这才刚开始就气成这样了,后面可怎么办啊?” —————— 这一天,江画集团内上上下下都有点焦头烂额。 去董事长办公室打扫的清洁阿姨,一进门便发现地上碎了一个茶杯,董事长就站在那个碎裂茶杯溅开的水迹边,目光阴翳、愠怒地看着窗外。他身子似乎有些发抖,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怎么了。平时鲜少情绪的人看起来在忍耐什么,他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好似在控制自己,不让自己失态。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阿姨也不敢多看,赶紧打扫干净,赶紧离开。但她才出办公室,就听到董事长房间传来一声巨大的摔门声。 震耳欲聋。 —————— 派出所内。 给莫七景做笔录的是一个看起来又飒又帅的女警,签完笔录后,女警笑着安抚道:“你放心,我们维护治安的决心是非常强的,不会放任这种事情的。你家里那边巡逻的人手加强了,案件也有专人在调查跟进,警方这么大动作,对面再嚣张也要忌惮的。当然,即便再安全,必要的防范措施还是要做的,记得手机提前调好报警快捷键,有任何情况,随时和我们联系。” 旁边另一个男警察也笑着附和道:“我们分局的破案率可不低,加上负责你案件的这位姐姐是个死杠到底不转弯的,肯定不会让幕后黑手逃之夭夭的。昨天我还被按着通宵看你家小区监控了呢。” 提起监控,女警想到什么,转头跟莫七景道:“不过你男朋友是真的关心你啊,他昨天自己也生病了吧?” 莫七景有些没听懂:“啊?” “就我们昨天加班看你家小区监控的时候,你男朋友上楼的时候明显身体很不舒服。” 接着,莫七景听到警察描述了一些监控画面。 她家楼道内,先下楼的,是那两个捂得严严实实的嫌疑人。接而,【江今驰】的身影出现在了画面里。 昏暗的楼道,光线很差,监控画面不算太清晰。 隐隐约约只能看见有个身影不知道为何,好像花了巨大的力气才迈入这栋单元楼的大门。盘旋而上的楼梯在楼梯间内延伸,四层楼明明也不算高,却让人有种阶梯没有尽头的错觉。仿佛有什么警察们看不见的阻力,那个身影磕磕碰碰的,站不稳,会摔倒,但就连跌至地面的片刻也没停顿没减速,只是速度很快地一直往上。画面效果不好,并不能看清晰他每个表情,但他目的明确,仿佛这世间除了抵达某个房间,一切都与他无关。 女警开玩笑地跟莫七景说:“其实他那样子蛮狼狈的,都有几分连滚带爬的感觉了,完全不酷,但他太坚定了,莫名感觉到了帅。” 莫七景没回声,只能勉强回应了个笑,快步往外走。 警察以为那是生病,但她清楚知道,不是的。 昨天看见曹均宁脸色那么差,她就知道【江今驰】乱来了。来救她的时候屏障还在,认同大概率是后来才回来的。 昨天只是担心他乱来,但今天有了画面后,这件事似乎比昨天还要让她百感交集。 如果那个屏障是轻易可以进入的,以他这么乱来的性格,大概早就尝试过了,毕竟他也不是没有过硬顶着排异上来,把她从江今驰那里接走的先例。 莫七景出了派出所,一路往前,便看见某个悠悠哉哉的身影。 他半倚半坐地靠在长椅的扶手上,一双腿随意地往前伸着,眼睛明亮清澈,满脸笑意地等着她:“小景。” 莫七景怔愣地看着跟前的人,想起警察们说的画面。 狼狈、不堪,却果断坚定,毫不退却。 这跟回忆里那个明明打不过刘杰,被刘杰收拾得非常难看,却仍然冷着眼神,完全没妥协,非得抢走那根烟的少年重合到一起。 她看着他,看着他,一时都有些移不开目光。 跟在她身边的【江今驰】完全不知道她在里面听到了什么,还是跟平常一样,张口就开始胡扯:“虽然我们报警了,得相信人民警察。但是,小景,我觉得你现在需要一个保镖,24小时贴身护卫的那种。” 莫七景无奈地看着他,任他说。 “刚好你看,我现在被我爸扫地出门,不用去江画了,而未雨已经上了轨道,是均宁在管,我整个一无业游民,正好需要保镖这样包吃包住的工作来养家糊口。”【江今驰】咧笑,“不过你放心,做保镖的工资,我会全部上交给小景,绝对不会留什么私房钱的。” 以【江今驰】对莫七景的了解,理论上,到这里她该炸毛了,但今天身边的人却安安静静的。 他意外又摸不着头脑地跟上去:“小景,完了,你现在都不反驳了吗?” 话没说完,【江今驰】就感觉自己的衣袖被拉了一下。 莫七景看他,又低下脑袋,又看他,又低下脑袋,憋了好半天,最后憋出一句:“谢谢。” 【江今驰】的笑意微微一顿,不解地看着她。 莫七景犹豫片刻,问:“痛吗?” 她问完又自己否决:“算了,别说了,我在问废话。” 好半天似乎才懂莫七景在说什么,【江今驰】也不继续那个话题,只轻笑一声,伸手把莫七景的手握进自己手心:“莫老师,这种时候不该说谢谢,该奖糖啊。” 莫七景本来在想正经事,但看着跟前没正经的人,实在无奈。 她抽回自己的手,警告:“别得寸进尺啊。” 但立刻,莫七景的手第二次被人轻轻拉起来,这次是十指相扣。 他牵着她往前走,像小孩子一样抱怨:“上次才牵上就被那个混账打断了,等于没牵到啊,得补给我。” “这种还有补的?”莫七景这次没甩开,抿笑着任他了,但嘴上还是说,“别得寸进尺啊。” “还有,那混蛋害我们异地恋好几天,现在小别胜新婚的。”【江今驰】偏头看她,“给颗糖不过分吧。” 莫七景强行板起脸:“你差不多得了。” “还问我痛不痛,结果连颗糖都不给我。” “知道了!知道了!”莫七景一把拉了下他的领带,让他被迫矮下身。她仰头,在他侧脸,上次一模一样的位置印下一个轻吻。 偷瞄了跟前的人一眼,莫七景松手,想退回去,却发现自己被人拦腰搂住,人也拉得跟他更近了。 鼻尖几乎只差一丁点距离就要碰上,她一抬眼就接触到他灼灼的视线,吸气声在安静的两人之间响起,她呼吸着他的呼吸。 察觉到【江今驰】的唇在低头靠近,莫七景下意识偏开脑袋:“你在干嘛?” 回答她的,是他附到她侧脸的五指,那几根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偏,便将她偏开的头重新推到面向他。 她看见他的浅笑。 他说:“在得寸进尺啊。” 耳畔这声轻笑后,莫七景的唇被探身而下的唇轻轻附上,柔软的触感一触即止。 他站直身子,笑容淡淡,而她仰头,怔愣地看着跟前的人,感觉到心口一阵轻颤。 跟前高大的人笑吟吟地注视着她的反应,又道:“看来还能再得寸进尺一点。” 说完,手腕被人拉得往前一步,整个人都贴到了他胸前,后脑勺被扣住,她的头被迫仰了起来,炙热的气息伴随着突然压下的唇,呼吸被彻底夺去。 第46章 不要再使用我的身份 冬日的暖阳普照在两人身上, 微风轻拂,C城特有的常青树在冬天也绿油油地摇晃着枝叶。 树下,莫七景的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所有的感官都被那个突然压下来的吻给覆盖。 不同于【江今驰】平时慢悠悠的无害表象, 搂在她后腰的手臂将她牢牢圈住, 温热的唇紧紧压迫, 掠夺走她喘息的空间。不断加深的吻迫使她脑袋向后仰,然而托在她后脑的大手又再次把她推前, 送入他唇间。呼吸加重, 他的气息笼罩在她周遭,她身处他高大身子投下的阴影里, 深深贴着他的体温。时而轻柔时而加重的吮吸自双唇辗转到舌尖, 肆虐过整个口腔。这个吻绵长而沉溺。 莫七景被松开时还在喘息, 只能默默看跟前的人两眼, 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 【江今驰】站在风里,他抿着笑,低头看她,声音轻轻柔柔:“以后给糖, 都按照今天这个标准给吧。” 这个吻的余威令莫七景大脑空白, 她甚至都忘记了驳斥他。只觉得他站在明晃晃的阳光下,五官被日光打得那么耀眼。 心跳始终加速, 她移不开看他的视线, 也说不出话来。 “小景。” “嗯?” “你说我俩……该确定关系了吧?” 听起来是个疑问句,却像个肯定句。 那个吻带来的冲击, 又被这句话给盖了过去。莫七景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也面红耳赤。 “你,你让我想一下。” 她瞥了一眼【江今驰】, 逃跑一样地转身就走。 暖阳打下她的影子,她低头就能看见身后另外那个人的影子。 不对啊,不对! 怎么突然就发展到这种地步了?她都没反应过来,两人就已经到了要确定这种问题的程度了? 这么快的吗? 身后的人跟上来,跟她并肩,轻笑着问她:“这个还要想吗?为什么?” 莫七景停下脚步,反应有点大:“也太快了吧!” “不快啊。”他慢声开口,一副有理有据的模样,“那么久,我都等了八年了,早恋的机会都失去了。” “我没那么好追!”莫七景说不过就提高音量,“之前就是太好说话了,才上了一次江今驰的当,吃一堑长一智,这次我要好好考察!都是江今驰,鬼知道你后面会不会也变混账。” 【江今驰】笑着,丝毫不退:“没问题啊,我们先确定关系,然后你随便考察,试用期你定嘛,试用到你满意为止。” 莫七景加快脚步,就差用跑的。 背后的人好笑地在她身后叫她:“诶,小景,手也牵了,亲也亲了,这样你还说我俩不是男女朋友的话,你是不是渣我啊。” 【江今驰】看着前面小小的身影都握起了小拳头,越发觉得好笑。 明明知道她有点不好意思,是不是不该逼那么紧呢? 回想下莫七景发红的脸蛋,闪避的眼神,还有刚刚那个吻,每一个细节都令他心动。 【江今驰】妥协道:“那行吧,明天,明天答复我吧。” 莫七景没答,就听到身后的人提高音量,一直叫她:“明天答我行不行啊?小景。” 心慌意乱,莫七景故作不耐烦道:“知道了!” 快步往前,脑内便是刚刚那个绵长的吻。 真是的,得寸进尺极了。 —————— 屋内,杜诗伸手在莫七景的眼前晃了晃:“你今天发生什么事情了?没一会儿就自己在那里不自觉笑。” 莫七景回过神,抬起脑袋:“有吗?” “有。”杜诗歪了歪头,“发生什么事了?” 莫七景没接这个话题,她想到什么,不确定地征求杜诗的意见:“诗,你说……如果我跟很久以前喜欢的人重逢,接着重逢两个月就直接跟人好上了,算快吗?” “当然算快,就算喜欢,你也考察考察嘛,太快点头的话,男人可都是有劣根性的,得到得太轻易就不珍惜了。”说完,杜诗狐疑地看着莫七景,指她,“你跟谁重逢了?” 莫七景移开视线,一副别无他意的表情:“就纯讨论好吧。” 杜诗啃了肯薯片,思考片刻,继续这个话题:“硬要同意交往的话,如果他确实跟过去没有变化,是过去心里喜欢的那个人,也是可以的。” 莫七景点头附和:“对吧!我也觉得可以。” 杜诗说着说着又摇了摇头:“但是——毕竟八年没见,不了解吧。哎,我还是那句话,不建议太草率,万一相处了才发现,他实际上跟记忆里喜欢的那个人不一样呢?多考察一下总没错的。” 莫七景依然点头:“那就是可以的是吧。” 杜诗无语地看着她:“我哪里说可以了?” 莫七景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抿笑着就起了身,愉悦地去房间里挑衣服了。 外面都是杜诗的劝解声:“莫七景你这是又跟谁重逢了?我可是警告你啊,上次跟渣男重逢你就吃了亏,这次好好想清楚啊。莫七景你听到没啊!” 装饰温馨的小卧房里,莫七景哼着歌,美美地挑选着漂亮的小裙子。 —————— 警局内。 正在加班重看莫七景家楼道监控的警察,一边看着画面,一边吃着泡面。 似是看到了什么,他突然停住了动作,整个人惊讶地瞪着眼睛。挂在叉子上的泡面咕噜一声全掉进汤里,溅出来的汤汁撒到了他身上。 “怎么了?”同事探过头来。 他好半天才回神,起身把视频往回拉:“你来得刚好,你跟我一起看看,我们确认下我是不是眼花了。” 屏幕上,视频的效果不太好,加上楼道昏暗,画面不算清晰。 画面中,这个在楼道里勉强上行的人,在某个瞬间,一整条手臂都变得半透明了。 两人震惊地看着,好半天没动,但视频还在继续往下播放。 几分钟后,画面里那个看起来身体不太舒服的人,跌跌撞撞地把一个女孩子背出了门,将她放到通风处。然而就是这个他放下人后,站起身的瞬间,警察们再次清楚看见,他半个身子都变半透明了。 光线昏暗,若隐若现的,看到了,却又看得不太真切。两个人反复回拉视频,最终确认,一开始是真的手臂变透明了,后来也是真的半个身子都变透明了。 安静了好半天,两个警察中终于有人开口。 “估计是卡带一类的故障吧?不是很快又正常了吗?” “也只能这么解释吧,不然也太渗人了。” —————— 未雨的办公室内,曹均宁神情凝重地盯着【江今驰】,眼里是一片老父亲一般的担忧,化不开。 “这都多久了,你还这种表情?”【江今驰】悠悠哉哉地翻了页手里的书,靠在椅子上,“当时情况紧急,我也没得选啊。放心吧,以后我会注意的,别再触发就没事了,不会继续恶化的。” 曹均宁气恼地坐到沙发上:“你最好没事,不然你那么多钱都在我名下,我全给你私吞了!” 【江今驰】好笑,揶揄地顺着曹均宁的假设讨论:“做个人吧!我人都没了,那你好歹把我的钱分成三份,你拿一份,但给我家俩女眷留一点。” 曹均宁越发没好气:“我特么一分都不要,你给我说点吉利话。” “行,说点吉利话。”【江今驰】咧嘴,“我就算活着,你要真想私吞,不也能私吞吗?虽然我俩签过代持股协议,财产保管协议一类的,但是我现在手头也没有了。安心私吞吧。” “呸。” 两人正说着,【江今驰】的手机忽的响了起来。 江胜立打来的,叫他第二天中午回家吃饭。 —————— 这一天是小年,街道上的商品琳琅满目,橱窗满满都贴上了中国红,C城已经开始有了年味。 中午,【江今驰】抵达屋里时,最先看到的是坐在沙发上的梁梦。 有些天没见,母亲似乎没什么变化,看来她生活不至于太差,江胜立也应该没太给她添堵,想到这里,【江今驰】稍微安心了些。但【江今驰】看着看着便注意到,从他进门开始,梁梦便有些紧绷且不自在,她也看了他几眼,却没向他打招呼,还在他注视她时避开视线,把脑袋扭向了电视机。 阿姨在厨房里忙碌,显然不明白一家人的现状,还热络地跟他打起招呼:“小江总,你来啦。先生吩咐了,今天中午都做你爱吃的,你们先聊着,饭菜很快就好了。” 以往每一次回家,【江今驰】都得劝梁梦不要在厨房里忙,但梁梦总是不听,非得亲自给他准备些什么才开心。而这次免了,梁梦好好地坐在一边,完全是任由阿姨一个人忙碌的模样。 【江今驰】走过去,强打起笑容,跟梁梦交谈:“妈,最近身体好些了吗?” “嗯。”梁梦似乎浑身不自在,她起了身,回避【江今驰】的眼神。明明没事,却像是有什么要忙碌一般,越过他,去餐桌那边整理着什么。 【江今驰】无奈,没再强行跟上去。因为他明白,在梁梦心里,他跟江今驰不一样,她见着他就别扭。 这时,江胜立刚好从外面回来。严肃清冷的人在见了【江今驰】之后,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用一贯带点命令的语气指餐桌:“坐过来吧,今天是小年,一家人该一起吃顿饭。” 梁梦不放心地问江胜立:“晚上是叫今驰过来对吧?这都小年夜了,别让他一个人在外面吃吧。” 这个“今驰”,说的不是他,【江今驰】很清楚。 江胜立不轻不重地应了梁梦一声:“嗯。” 梁梦这才放心一般,拘谨地落了座。小年夜,最重要的就是晚餐,自然应该让儿子回来吃晚餐。 【江今驰】没吭声,缓步走到江胜立身边坐下。 父子俩的对话,梁梦依旧是听不懂的。 【江今驰】吃到一半问:“我跟您确认一件事,小景那边……不是您做的吧?” “她那边怎么了?” 【江今驰】打量着没有表情,好像真的不知情的父亲,他停顿片刻,又道:“如果有什么事情,我希望您直接冲着我来。” 江胜立放下碗筷,语气不着痕迹地冷了一些:“放心,出善氏这事以后,我现在确实对其他人都没兴趣了,我只想跟你算账。” 提起善氏,【江今驰】不着痕迹地语调微扬,又笑道:“哎呦,爸,善氏才多大点儿事呀,别急着那么早生气,没准儿后面有更大的事呢?” 这次江胜立没像之前一样被他气到,他丝毫不接他的话,而是说别的:“今天叫你过来吃的这顿,就算是我们这名义上的一家人,最后一顿。” “毕竟本来也不是真的一家人。”江胜立抬起冰冷的眸子,看【江今驰】,一字一句道,“今后,连名义都没了。” 【江今驰】的笑意僵在唇边。 说完,江胜立直接起了身:“等下在书房等我一下,有事找你。” —————— 吃完午饭后,【江今驰】按照江胜立的吩咐入了书房,但左等右等,好半天都没有等到江胜立进来。 他迟疑地想推门出去,却发现江胜立书房的门不知道何时锁上了,而那锁有点怪异,似乎不管进出,都需要密码。 他被关在房间内。 小时候也不是没有过类似的经历,看来他这爸等下是有事要找他啊。 【江今驰】觉得好笑。这么些年了,江胜立的花样玩来玩去也不过就是那么一些,接下来八成是谁要因为他遭殃,因为他受牵连,江胜立会让他眼睁睁看着,迫使他愧疚自责。 那他可不能留下来做这个观众,就如同当时只要他不在,那只猫就不会被扔下去一样。 【江今驰】看了眼时间,又看了眼书房的窗户。 况且今天,他得去小景那边问答案,可不能在这里跟他耗。 一跃跳上书房的窗沿,【江今驰】顺着屋子外围的一些落脚处,从二楼爬了出去。 跳下时,由于不小心,一个突出的铁刺刮到了肉里,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江今驰】无奈地盯着手臂上的口子。 这……给小景看到,没准儿又该担心了。 —————— 在车里随便处理了一下伤口,【江今驰】一路驱车抵达了莫七景学校外面。 他挑了个最显眼的地方停车,抬手看手机屏幕,距离跟莫七景约好的时间,他还提前了20分钟。【江今驰】不着急,他安静在楼下等着。即便还没见着人,但一想到莫七景,心情便不自觉好起来,那些暂时槽心的现状都能往脑后抛。 脑子里不自觉回忆起昨天的吻。【江今驰】轻笑一声,倚在车上,抬头愉悦注视着莫七景的教室。 莫七景出来得挺快的,今天的她穿了身漂亮的裙子,头上扎了个当下流行的蝴蝶结,口红的色号鲜艳漂亮,一看便知她特地化过妆。 【江今驰】好笑地打量着特地打扮过的人,唇边是化不开的笑:“看来我都不用问小景的答案了。” 莫七景看对面这么笃定的模样,故作严肃地抱臂,一边走一边道:“这么确定?那我不答应了。” 对面立刻赔笑:“别呀。” 莫七景微微仰着脑袋:“这么说吧,如果看在你高中那些表现的份上,我可以勉强考虑一下。” 跟在她身侧的【江今驰】疑惑地转身,看起来有几分不解地问她:“我高中什么表现?” “就……”莫七景顿了下,像是回忆起什么,津津乐道,“比如被刘杰一群人围着收拾,都非拦着我,不准我碰烟。诶,你记不记得,刘杰当时气得一直骂脏话都拿你没办法。打也不听,骂也不听,你简直无解。” 莫七景一边说一边乐,开心地往前走,很快,她发现一直并肩的人没有跟上来。 她回头,看见【江今驰】怔愣地留在原地,抬起眼睛,正错愕地看着她。 “干嘛?”莫七景伸手,拉着那个人继续往前走,她似是又想起了什么,继续说,“还有我被刘杰骗去围观群架的那次,你竟然跟着我们翻墙逃课出来了。那群人打着打着,当时那根钢管差点飞到我身上,你帮我挡的。” 莫七景说着,停顿了一下。 之前曹均宁奇怪,问她为什么认可【江今驰】。 其实说来说去,“江今驰”后来变成什么样都不是她的出发点,她心里的“江今驰”,仅仅就是那个陪她度过高中,拽着她走出泥泞的人而已。 “今驰,当时害你受伤,这事我一直很内疚,总觉得要是当时听你劝,别出来就好了。”莫七景说着说着,转身,她冲身侧的人笑,却忽的发现跟前的人脸色是惨白的,他身子僵硬,反应也不似平时那么快,只是满脸恐惧地看着她。 莫七景莫名:“怎么啦?” “小景。”平时满脸笑的人,此时神色凝重,他盯着她看,嘴半张着,好半天才低声陈述,“我好像……没有跟刘杰抢过什么烟。” 莫七景愣住,有点没反应过来。 跟前的人看着她,他表情严肃,迟疑,瞳孔不自觉缩放着:“也不知道你说的那场群架,更没……因为群架受过伤。” 莫七景瞪着眼睛,好半天没说话。 这个情况显然不在她预料内,她就像没死心一样,着急地又问了一堆:“那你往我抽屉里塞吃的,放学后辅导我作业,还有我要坐刘杰摩托车的时候你把我从车上拉下来……” 可再说更多细节,也只能让【江今驰】的眼神越发迷茫且恐惧。 他那表情,显然对于每一件事,都不熟悉。 心里有了答案,莫七景却仍旧不死心,仍旧看着跟前的人:“不要跟我说谎,也不要胡扯,真的,一样都不是你做的?” 【江今驰】沉默好长时间,唇咬得死死的,最后低声确认道:“这些事,一样都没做过。” 安静,两人沉默地对视。 一个人在恐惧,一个人在震惊。 【江今驰】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在两人之间响起。他没接,也不敢接,只是沉默地看着莫七景。 莫七景喃喃道:“所以你们分化得更早啊?” “看样子是……” 【江今驰】僵直地站在原地,他发现之前从江胜立书房里跳出来而划伤的手臂又开始渗血了。看来刚刚他胡乱在车上处理伤口,却并没有处理好。此时。血沿着手臂,一滴,一滴,溅到地上。 【江今驰】盯着地上的血滴看了一会儿,他伸手拉了下还在震惊中的莫七景:“所以,小景,你昨天的答案呢?” 莫七景被问得不知所措。 这个发展过于猝不及防,她一点都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都是混乱的,一团乱麻。 现状太割裂了。 如果,如果跟前的这个人,不是当初高中的那个人,那么,她的答案是什么? 如果他不是,那她跟他相当于以前并不认识,他们只认识了两个月? 如果他不是,她这些天把他当成那个人而预留的好感、纵容都算是什么? 想不明白,莫七景睁着眼睛看着跟前的人,不敢轻易回答。 视线不自觉瞥到他的手臂。 “你流血了?”莫七景这才发现他之前一直放在身后的那只手受了伤,“在哪里弄到的?先把伤口处理了?” 然而跟前的人抽回了手。 【江今驰】此刻可没有心思理这道口子,眼前显然有对他来说更加至关重要的事。 他冲她抿起十分勉强的笑:“小景,昨天欠我的答案,还没给我呢。” 安静。 安静到窒息。 两个人相互对视,眼底里所有的情绪也十分容易被对方捕捉。 【江今驰】本就勉强的笑越发显得僵硬:“小景。” 莫七景吞吞吐吐:“我……” 这表情和语调,绝对不是答应。 “没事,你再想想。”【江今驰】还是笑,他点了点头,“哦,我突然想起来今天还有事要忙,要不我过两天再来问你吧。” —————— 【江今驰】离开的速度非常之快。 脚步只有快一点,再快一点,才能找到出路一般。 过去一些拼凑不上的碎片,在这一刻突然吻合,变成了一整块图片。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分化,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早。 这样,才说得通了。 怪不得,江今驰说他那边的小景是喜欢他的,而自己这边,最后记忆里的小景却是冷淡的,绝情的。 怪不得,江今驰那个时空的小景回来了,而他这个时空的小景一直没有回来。 他没有为小景做过那么多事,他唯一记得的就是,当时的小景跟刘杰关系很好,并且不太喜欢自己。 这么看来,要么是他这个时空,高中的小景没有陷入过什么困境,要么就是,高中的他被父亲折腾得自闭难受,自顾不暇,竟然连小景陷入困境,他也没发现。 无论如何,结论摆在眼前。 小景,认错人了。 她之前一直以为,他是她记忆里的那个人。 这个结论令【江今驰】无力。 电话再次响了起来,大概是他刚刚之前没接的那个,【江今驰】迟钝地掏出手机,来电是曹均宁。 手指刚想按下接听,铃声先他一步停止了。【江今驰】看向手机屏幕,所有的动作都僵住。 周围安安静静,一片死寂。 【江今驰】目光空洞地盯着自己的手机,苦笑一声,接而把手机揣回了兜里。 五天认同,现下才过了两天多,而手机却没有信号了。 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他可真希望自己不明白。 她知道他不是高中的那个人以后,认同便彻底断了。 当然,她收回的也不光是认同,或许还有一些别的,她曾经愿意给他的东西。 断了啊。 【江今驰】突然有点后悔。 刚刚是怎么一时脑子打结,竟然实话实说了?他不最擅长胡扯的吗? 大概,毕竟还是在意她心里究竟怎么想,在那一刻,竟根本想不到说谎。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她喜欢的不是他,原来从他来到这边起,所有关于她也爱他的惊喜就都只是假象,怪不得在他的世界,她那么绝情。原来,这两个月还是托了江今驰的福,小景认错人,他才能有幸感受到被小景喜欢着是什么样的感觉。 时隔八年,他至今都还能清晰记得当时的小景离开C城前,面无表情跟他说的那句。 “我其实很讨厌你。” 细节他也记得很清晰,是夏天,她穿着一身白裙,扔掉了他花了很大功夫才准备的送别礼物。 自此以后的八年,他噩梦惊醒的原因,都是莫七景那双冰冷的眼睛。 本以为这个噩梦已经结束了,毕竟时空崩塌以后,这边小景的眼神是柔软的,即便故作凶巴巴,本质依然温柔又纵容。 现在才明白,噩梦没结束,是他中间做了个易碎的美梦。 现在,噩梦要继续了。 【江今驰】走不动了,他痴痴傻傻地坐在路边一张长椅上。 久久地,看天色渐黑。 是小年夜,喜庆的歌声回荡在街道,路过的行人要么赶着跟家人团聚,要么拉着伴侣的手在商量吃什么晚餐。 但他没地方可去。 还愣着,跟前突然停下一台车。 钟厉走了下来:“小江总,江董请你过去。” —————— 【江今驰】倒在车子的座椅上,没什么力气地看窗外。 车子一路开,一路开,穿过市区。 就在经过某个路边时,【江今驰】心口一痛,熟悉的排异感再次涌了上来。 很快,车子停到了一个人烟稀少的独栋房子边。 已经是晚上,【江今驰】忍着痛下车,勉强站稳,抬头看等在几步之外的人。 江今驰穿戴整洁,站得笔直。他一身浅灰的西装,衬得整个人都精干又高傲。他一步步走到【江今驰】跟前,看着因为排异而痛得快倒地的人。 “虽然不知道刚刚发什么了,但显然,你的认同已经断光了。”江今驰晃了晃自己有信号的手机,他抿唇,满意道,“我就知道,爸和妈都能一眼认出来你不是我,七景早晚也会的。” 【江今驰】没心情听他耀武扬威,只冷声警告道:“滚出我的排异范围。” 他才要起身制服江今驰,旁边忽的冒出来两个人,合力将他制住。 【江今驰】没能碰到江今驰,又被两个男人合力扔回另一边的地上。 江今驰冷眼看着他,居高临下:“你该不会以为上次上了你的当,我还会不带人手单独跟你对峙吧?” 痛。 持续排异的痛感越来越夸张,越来越超乎【江今驰】的承受范围。 但江今驰就像是要给他一些教训一样,就那样冷淡地站在他跟前,没有动。 “我不想你死,也从来没想过要让你被修复到消失。”确定【江今驰】都快没力气了,他才矮下身,靠近地上奄奄一息的人,“所以我希望你自己走,不要再干扰我的生活。” “你也清楚吧?你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筹码了。”江今驰重新站起身,俯视他,“从今以后远离我的生活,不要再使用我的身份,而我的家人从此跟你无关,我的亲情、感情,我的一切都不允许你来分享,听明白了吗?” 一片夜色中,昏暗不明的空地上,眼见【江今驰】身子几乎一大半都开始变透明时,江今驰选择了回避。 他转身上车,冷声跟【江今驰】说:“离开C城吧。” 接而,那辆载着江今驰的黑色汽车呼啸而去。 —————— 夜晚气温陡降,地上越发凉。 好半天,【江今驰】才勉强爬起来,坐到地上喘息。 虽然情况不利,他也不至于多害怕,接下来或许应该想点办法,看有没有途径扭转现状。 【江今驰】试图起身,他才转头,便发现走掉的只有江今驰,钟厉和另外两个男人都还留在原地。 黑暗里,那两个男人缓步走到他跟前,【江今驰】还没反应过来,腹部忽的传来被什么刺穿的剧痛。 他茫然低头,看见腹部被跟前的人狠狠捅进去一刀,那人把刀抽出,鲜血便止不住地往外冒。 下意识要躲避,但已经因为排异耗尽的体力让他自保不能。跟前的陌生成年男人眼睛里没有一点情绪,手里握着刀柄。 就在那个男人准备第二次往他身上捅刀时,一个清冷的声音阻止了他。 “谁让你们在这里动手的?” 是一个【江今驰】熟悉的声音,他抬头,看见江胜立从黑暗里走出来,一步一步,停到他跟前。 倒地的【江今驰】,视线里是江胜立的皮鞋。平时就高高在上的父亲,此刻更加居高临下。 “如果硬要我说的话,你们两个都不合格。”江胜立看了眼江今驰离去的方向,“跟他说了一百遍,最终只可能有一个江今驰,不是你,就是他。不能给你翻盘的机会,否则江画就可能落到你手里。但他竟然还留你一条命,一看也是个成不了事的。” “不过也没事,我料到他只有这种程度,便亲自来了。” 这个话的信息量着实超出了【江今驰】的常识范围,他起不来,只能倒在地上,震惊地看着江胜立。 即便腹部真实地流着血,那象征生命正在一点点逝去,可他怎么都有些难以相信,下令向他动手的,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不可能吧。 挣扎了好半天,【江今驰】真的起不来,他只能勉强扯了扯江胜立的裤脚,没有力气又不可置信地强调:“爸,我也是今驰啊。” 就算他跟他斗得起劲,就算他心里的父亲是个不近人情的混蛋,但怎么想,都是他的父亲。朝夕相处的血亲,也确实对他有养育之恩,处处引导他优秀上进,他以为他跟江胜立之间仍然是有着二十多年的父子情谊的。不管从哪个角度设想,就算是做梦,也不可能接受,他会对自己动手。 “就是因为你也是江今驰,才留不得你。”江胜立没理【江今驰】的拉扯,他的语气冷得吓人,“江画的短板和商业机密,你一清二楚,我要是留着你,等你哪一天东山再起,再给我添像善氏这样的麻烦?你做了二十几年儿子都没了解我。” “我不是都跟你说了吗?善氏的事,我会找你算账的。你以为激怒我的下场是什么?”江胜立的脚步声在空地上响起,他淡定地走动着,“我也跟你说了,今天中午,是你的最后一顿。” “爸!” 江胜立背过身,冷声跟那两个男人说:“去安全的地方再动手。” 他迈步就走,只留下一句:“处理干净。” —————— 【江今驰】被拖上了某个车子的后座。 血一直在流,刀口作痛,他努力按住自己的伤口,没力气地看着车顶。 他突然明白,原来中午时书房门锁上,不是为了对他杀鸡儆猴,这次,是要杀他。 嗤笑一声。 【江今驰】觉得荒唐。可再荒唐,现实就是如此。 现实就是,他现在很快就要被亲生父亲处理掉了。 密密麻麻的绝望感将他包围。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被击溃,一天就够了。 【江今驰】放弃地想,或许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反正什么都没有了。 失去全部的挚爱,失去身份,失去一切。他用了二十几年的身份不属于他了,他生存了二十多年的家庭也不属于他了,他的父亲要杀他,他的母亲不认他,还有他最爱的人,原来从头到尾都没有爱过他。 原来,她叫着他的名字,却不是叫他,想着他的样子,也不是想他。她高兴奔他而来,令他喜不自禁,却又残忍转身,说原来只是认错了人。 好累啊,他已经苦苦支撑了很多年了,确实也支撑不下去了。 现在没有人需要他,哪里都没有人。 车子一路颠颠簸簸,到了一个更加人烟罕至的地方。 车上的一个人在给手枪装消音器,两人娴熟地讨论着一会儿怎么处理他的尸体。 【江今驰】躺着没动,就像是听别人的故事一样,静静听着。 哦,原来现在还有宠物火葬场这种东西啊。 到时候把他往里面一推,便烧成一堆灰,连尸体都不会留下。 挺好的,跟排异到消失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车子停下,他被人拖下了车。 那两人在周遭忙碌了一番,似是做好了准备,一步步向他走来。 【江今驰】半睁着眼睛,目光空洞地看着那个枪口,等待着最终的了结。 “等一下。”清冷的声音响起,江胜立冷脸走到了几人跟前。 “江董?”在办事的人顿了顿,不太明白这位大人物为什么走了又折返,这会儿又有什么吩咐。 江胜立没说话,只是瞥了眼地上的【江今驰】,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你们走吧,怎么处理他,我另有安排了。” 办事的人迟疑片刻,但也不方便一直追问,最后默默退下。 【江今驰】的意识已经十分模糊了,他看着江胜立,发出一声惨笑。 怎么?别人动手不放心,需要亲手送他一程吗? 反正浑身也没有力气,他放弃一般地闭上眼睛。 约莫一分钟后,之前那两个动手的人把车子驶离现场。而刚刚站在原地的江胜立快步走到【江今驰】跟前,轻轻地推了推他。 【江今驰】似乎已经昏厥过去了,腹部还在流着血的伤口,触目惊心。 “江胜立”表情沉重地看着,低声道:“撑住。” 他蹲下,快速把【江今驰】扶起来,接而背到背上,大步往路的另一边走去。 寒冬的风在耳畔快速划过,掀起“江胜立”的衣襟,他一边背着【江今驰】快步往前,一边不可抑制地想着一些事。 躲躲藏藏二十多年,就是担心被江胜立发现他还活着。今天这么出来一趟,八成是要暴露了。自己这条命,恐怕也保不住多久了。 “江胜立”瞥了眼倒在自己背上的【江今驰】。血染透了【江今驰】的衣服,也染到了他的身上。 中年男人的眼里腾起担忧和愤怒。 还以为,江胜立只是对他狠一点,毕竟他可能跟他抢身份财产。但他真的从来没想过,江胜立对亲生儿子都能下得去手。 远处,一辆车子就停在路边,车辆的副驾驶位上扔着长长的假发和长长的假胡须,一顶帽子,以及一副厚重的眼镜。 刘木听到脚步声,很快跳下车,走到“江胜立”身边,帮“江胜立”搭手,把【江今驰】安置进车里。 “江胜立”上了车,在后座手忙脚乱地帮【江今驰】紧急处理伤口。 驾驶位的刘木担忧地回头:“老师,现在怎么办啊?” 江为峰上搂紧怀里已经失去意识的【江今驰】:“先去医院。” 第47章 从今以后,他只想求个“…… 第二天晚上便是江画集团的年会。 忙完这一天的正式演出, 莫七景在江画的排舞工作就算是全部结束了。 这场年会选址在C城非常有名的一家大酒楼,宴会厅能容纳几百人,装修大气, 舞台宽敞。莫七景跟学校一干工作人员在年会开始前好几个小时就已经提前到场, 布置舞美及相关设备, 做好准备工作。 设备都是偏顶尖的, 有一台还是大型卫视在用,放在公司年会上实在绰绰有余。舞台效果大气, 演出服饰漂亮, 节目精彩多样,年会的效果不言而喻, 江画行政的工作人员几乎个个都夸赞连连。 然而不管是她排的节目获得满堂喝彩, 还是周校长愉快说给她发奖金, 莫七景都有几分魂不守舍的。 与莫七景心情相反的, 是舞台下面,坐在江画主桌的董事长和总经理。 那两个人看上去都神采奕奕,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 解决了一个大麻烦,江胜立已经在筹算明年应该扩展哪些板块。他看着台上控场能力不错的主持人, 难得轻声跟江今驰表扬了一句:“你这个莫小姐的学校, 承包年会确实还可以。” 江今驰喜出望外,立刻道:“当时合同是她们学校自己拿下的, 我确实没打过招呼。” 江胜立只瞥了江今驰一眼:“但是我还是那个态度。玩, 可以,不要认真。” 江今驰眼底的喜色很快散去, 他表情失落地坐回座位。 可他并不是玩玩的。 视线下意识转头看到舞台那边,江今驰发现莫七景的身影正在后台忙碌着。 实在有点想她,年会快结束时, 江今驰找了个借口离座,快步往后台莫七景的方向走去。 抵达后台时,莫七景正在搬运一个又大又重的舞蹈道具,她看起来精神不太集中,恍恍惚惚地走着,一不小心便撞到桌角,导致整个舞蹈道具都脱手要摔下来。 江今驰赶紧冲过去接那个道具,避免又大又沉的物件直接砸到莫七景。伸手时,他的手被那个道具划出一条血印,但好在接住了,他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一个人搬这么重的东西?”江今驰扶好那个道具,接而无奈地看着她。 莫七景这才发现跟前的江今驰。 她有些迟钝地想,哦,是江今驰啊。 接着莫七景好半天没动,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江今驰,像是在思考什么。 一开始以为,心里的白月光分裂成了两个,一个废了,老天还给她留了一个。 现在才知道,心里的白月光就一个,不过彻底废掉了。 她现在脑子里全是乱的,眼前的这个江今驰她不可能要了,但也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个【江今驰】。 扭曲和错接的关系,导致她现在还是恍惚的。 江今驰看着后面那一整排道具,直接拿出手机给后勤打电话:“派几个人手过来搬东西。” 莫七景后知后觉地看向江今驰的手机:“你现在手机能用?” 提起这个,江今驰心情好了。要说这手机能用,还是莫七景把【江今驰】的认同断了他才能用的。说到底,莫七景最后站到了他这一边,让他想不高兴都难。 他晃了晃手机,抿笑道:“对啊,昨天认同回来了。是你把认同给我了,对吧?” 莫七景一顿,想起以前被告知的一些规则。 之前就说过,认同的机制是,她心里的“江今驰”是什么样的。 毫无疑问,她心里的“江今驰”就是高中时的那个人。 所以,昨天发现【江今驰】不是以后,认同就断掉了? 可她并不想害他失去一切的啊。 他的情况本来就很糟糕了,如果连她这边最后的认同也没掉,会怎么样? 莫七景立刻转头问江今驰:“他现在彻底没有认同了?” “是的。” “那他人呢?” 江今驰很不喜欢莫七景追问【江今驰】的事,但他还是耐着性子答:“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已经离开C城了。” “离开C城了?” 江今驰点头:“要是一直呆在C城,难免会跟我撞上。他已经没有认同了,加上身体状况也承受不了太多排异了。如果再继续触发排异,那样会有危险的吧。所以离开是对的。” 莫七景沉默地听着。 照江今驰这么说,确实如此。 只是他离开也没有跟她说一声吗? 哦,也是合理的,毕竟她没有回应他…… 算了,他能去一个安全的地方也挺好的。 莫七景没再说什么,直接越过江今驰,往前面走去。 莫七景的态度让江今驰有点疑惑,他几步追了上去:“七景,你都已经把认同给我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好好谈谈?” “谈什么?” “反正他以后也不会出现了,剩下来就是我俩的事了。”他恳切地看着她,伸手轻轻去握她的手,“我知道我过去做得不好,但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没有意识到。现在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会尽力去改。” “跟他出现不出现没什么关系。”莫七景抬头看江今驰,“我不喜欢你了。年会也终于结束了,那我们今后也可以不见面了。” 这句“我不喜欢你了”,令江今驰苦笑一声,他没说话。 这时,江胜立刚好经过,莫七景则用视线指了指江胜立那边:“你爸也来了,松手吧,不然他该看见了。” 江今驰依然苦笑道:“七景,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还没等莫七景反应过来,江今驰带着她往江胜立那边走去。 两人几步便到了江胜立跟前。 “爸。”江今驰一开始声音不大,他抬头看了眼江胜立,接而像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坚定认真道,“我不会去商业联姻的,我对七景是认真的。” 江胜立一声不吭地看着,眼底腾起一些不着痕迹的怒意。 —————— 平西路某个废弃修车厂边,一个诡异的气状漩涡始终在旋转,漩涡流速极快,就像是正在把什么席卷进去,统统吞没。 一个古怪的中年男人,拧眉站在那个漩涡前,背手而立。 长长的头发遮住了中年男人的侧脸边沿,而胡须又遮盖住了他下半张脸,鼻梁上架着一副粗框的厚重眼镜,再压一顶帽子,使得他大半张脸都被掩盖住。 江为峰看着那个漩涡沉沉地叹了口气。 认同掉完,时空往前修复是不可避免的,世界总归要渐渐回到单一的可能性,但愿他能撑住。 —————— 【江今驰】醒来的时候,他看到的是医院白花花的天花板,一个护士正在给他换吊瓶。 见他醒来,小护士冲他微微笑道:“醒啦?” 【江今驰】没动,默默看着跟前的人。 “医药费的单子给你放到这里啦,到时候让家属预缴一下吧。”小护士说完,指了指【江今驰】病床的床头柜。 【江今驰】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当时的意识已经模糊,零零散散听到的对话并不完整,他大致知道自己好像是被谁救了,推到了医院,但也不知道是被什么人救了,又是怎么被救出来的。 想不出来也不能硬想,他躺在床上,问小护士:“请问,可以借我一下你的手机吗?” 把曹均宁的电话号码报给小护士候,小护士开了免提,方便【江今驰】躺着通话。 电话在短暂的彩铃声以后被接通,里面传来了曹均宁悠悠哉哉的声音。 “喂。” 【江今驰】道:“均宁,我在市医院,能不能麻烦你过来一趟,帮我付下医药费?” 对面的曹均宁怔愣片刻,语调一扬:“要多少钱啊?” “几千块。” 曹均宁揶揄:“才几千块那么少?那不够呀,我给你送个几十万过来好不好?哦,不过我全部身家都没有那么多。” 【江今驰】微微愣住,他还没回话,对面很快又传来了曹均宁的讽刺声:“我说你们现在的骗子还能不能行了?骗人换点新招啊。” “均宁。”【江今驰】加重声音唤对面,他蹙眉,“没听出我的声音?是我。老江。” “嘿。”曹均宁乐了,愉悦道,“让我回忆回忆,我认识啥姓江的?嗯……不好意思啊,骗子兄弟,姓江的,我一个都不认识呢。” 接而,电话被挂断,只剩沉默的【江今驰】和满脸莫名的小护士盯着那被挂断的手机。 小护士笑道:“是不是记错电话号码了?” 【江今驰】没吭声。 半天以后,他才问了句:“请问,能帮我查个工商登记吗?” 小护士一头雾水:“诶?” 在【江今驰】的指导下,小护士进到了企业查询网站,输入了未雨公司的全称。 不出【江今驰】所料,没有搜索结果。 他沉沉地闭了下眼睛,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崩溃震惊的过激行为。脸上没什么表情,或者说,也不知道自己应该作出什么样的表情。 时空的规则,老师已经讲得很清楚了,于是他清楚现在发生了什么事。 认同丢完,时空修复,属于他那个时空的痕迹,正在被一点点抹去,或许,用不了多久,时空便修复完成了。 心里不禁回忆起不久前,就在那时候,他还笑着跟均宁说,如果自己没了,他愿意把三分之一的财产分给均宁。 因为均宁确实很重要。 从大学开始,八年的感情。【江今驰】知道自己性格不算好,甚至有点孤僻,而有均宁聒噪,有均宁陪伴,有均宁每天咧着大大的笑,他自然也受到了很大的感染。他相信,江今驰不像他,能有这么温暖的朋友陪伴。这么苦的八年,是均宁陪他熬过来的。而就算时空崩塌,均宁完全可以拿走他全部财产不给他时,均宁也从未想过。 算了,别想了。 【江今驰】自己跟自己说。 就这样吧。 看一个明明长得那么好看的人,却那么副厌世的模样,善良热心的小护士动了些恻隐之心,她抿笑安慰道:“哎呀,医药费这个,也别太担心啦。要不你还有其他的亲友吗?给其他亲友打打电话?” 【江今驰】几乎没有思考:“没了。” 之前没有认同时还能有钱花,是因为他在均宁那边有不少资产。现在认同没了,均宁和未雨也没了,身份相关的所有重要人际关系都断裂,他根本不用费心再去想,能有谁过来帮他付医药费。 医院也不是搞慈善的,他清楚。 【江今驰】挣扎着坐起来,伤口拉得他浑身都痛,但他掀了被子,沉默地开始套外套:“麻烦帮我办下出院。” 小护士连连上前把人按住:“你这哪里能出院啊?伤得这么重呢!后续要治疗的!要不你跟亲友借钱付一下医药费嘛,到时候再还。” “没有亲友。” 小护士这实理解不能。怎么可能会有人完全没有亲友?看他这一身,衣服也不便宜,哪里像是没钱的样子? 小护士劝说间,有个声音打断了两人。 “他的医药费我来付。” 【江今驰】转头,看见了站在病房门口的刘木。 —————— 刘木帮【江今驰】缴了费,看见他出病房前给【江今驰】放在床头柜的药片依旧没有动。 他无奈。 看上去好好一个人,怎么一遇到不顺心的事就只知道折腾自己呢? 手臂上有条铁锈划伤的伤口,一看就是昨天没好好处理,而没好好处理的原因,显然是因为昨天那位莫小姐的认同断裂。 今天受了这么重的伤,竟然打算直接出院不治了,现在给他摆好了药也不吃,这摆明也是因为目前的遭遇他不会处理。 迟疑了好半天,刘木才开口安慰道:“我知道,事情发展成这样,你料不到,也就难以接受。” 【江今驰】瞪着眼睛看天花板,道:“不,其实我一早就知道会这样。” 刘木没听懂这句话,还想安慰什么,但【江今驰】已经闭上眼睛,一副要休息的模样了。 自然不可能真的睡着,脑子里全是混乱的思绪和画面。 看着他流血倒地,却说着“收拾干净”的父亲。 见了他便不自在,不再展现母爱的母亲。 不知所措,不回应他感情的小景。 以及,已然不记得他,把他当骗子的均宁。 如果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人,已经全部失去,一个不剩了。 那他现在,要为了什么去垂死挣扎? 其实身体已经很糟糕了,他知道。 上次强行突破那个屏障去救小景,身体反噬很厉害,自那以后,排异越来越痛,就像是修复力度越来越强。 他早晚会被修复的,时间问题。 认同也已经丢完了,何必还去垂死挣扎。 刘木劝解无门,只能无奈地退出到房间外,跟躲在外面的江为峰说:“老师,他看起来太没有求生欲了,怎么办?” 江为峰还是平时的打扮,本来还打算继续躲藏起来,但他透过病房门的玻璃瞥了眼屋内的【江今驰】,最终沉沉地叹了口气,推门而入。 —————— 【江今驰】听到有人推门进来,但他没心思看。 八成是哪个护士,或者隔壁床的亲属,总归不太可能是找他的。 耳畔传来热水倒入杯中的水声,接而是一声熟悉的,清冷的,中年男人的声音。 “把药吃了。” 是江胜立的声音,原本背对着江为峰躺下的【江今驰】吓得一抖,他整个人大反应地翻身坐起,去看床边的人。 然而看见跟前的江为峰时,他神情迷惑,只能茫然地瞪着跟前的人。 为峰老师,以前似乎不是这样的声音啊? 他幻听了? 可是江为峰的第二声,依然是跟江胜立一模一样的声线:“别这么大动作,会扯到伤口的。” 【江今驰】越发惊讶地看着跟前的人。 江为峰坐下,把药直接塞到【江今驰】的手里:“把药吃了。” 【江今驰】没有吃药的心情,他只想破罐子破摔,便这样捏着药片没动。 江为峰坐下,耐心解释:“我希望你知道,你妈和那个小姑娘,都是两个世界合二为一的人。既然能合二为一,那代表她们俩在两个时空的三观、性格、处事原则都没有区别,本质上就是一个人。那个小姑娘在那个时空不喜欢你,一定有什么原因,只是那个原因我们不得而知。你甚至可以乐观一点,没准儿那个小姑娘在那个时空也是喜欢你的,只是没表现出来。” 【江今驰】听出来这位长辈想安慰他,但是他很难那么乐观:“老师,她没喜欢我的原因,是因为我没有给予过她那些无可替代的帮助。而您后面说的这种可能绝对为零,因为我清楚知道她讨厌我,或许……没有帮过她,没有成为她心里重要的人却还缠着她不放的话,她就是会厌烦的。” 江为峰盯着【江今驰】手里始终没动的药,再次安抚:“你可以给她俩一些时间去适应。你能在即便记忆不完全一致的情况下接受你母亲和莫小姐,是因为她们本质上是一个人,变化不大。但是,假设位置互换,突然出现一位跟你印象中完全不一样的莫小姐,你又能立刻接受她吗?” “老师,我没有怪她们,我理解她们感觉到的割裂,我也接受我认同断裂这件事了。” “今驰,认同断裂,只代表她们认为,你像不像她们心中的‘江今驰’,并不代表她的喜恶。别的你不清楚,但是那个小姑娘多么不待见另外一个你,你是知道的吧。在她那么不待见他的情况下,只要她认为那是‘江今驰’,那个你就能拥有认同。可见,有认同,不代表喜欢,没认同,也不代表讨厌。” 这种安慰痕迹太重的话,只让【江今驰】心里越发不舒服,他勉强打断:“老师,我知道您想安慰我,但是我们是不是可以不要聊这个话题了?” 毕竟【江今驰】心里很清楚,小景本来都已经默认他俩的关系了,但她在得知真相后明显态度变化,也明显不承认这段关系了。 其实她那天已经很温柔克制了,没有对他说一句狠话,吞吞吐吐不忍心直接拒绝他,甚至还关心他手臂的划伤。 可是不一样啊。 跟他能感受到,她喜欢他时所展现出来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被爱是很容易被感觉到的。 所以不被爱的时候,也体会得尤其深刻。 现在他甚至有点后悔自己曾经感受过她的温柔纵容和偏爱。有了落差,反而难受。 如果就像以前一样,他默认她是讨厌他的,那她哪怕多跟他说一句话,他都是开心的。 而现在,从天堂堕入地狱,他适应能力显然不够好。 “老师。”【江今驰】低声问江为峰,“现在认同也掉完了,我还剩多少时间会被彻底修复掉?” 听到这种问题,江为峰的眉都拧了起来。他意识到,那种看不见的安慰是没用的,或许,得让他看得见。 “我知道你觉得现在没有任何支撑了。” 江为峰一边说,一边摘下头顶的帽子,当着【江今驰】的面,一点点卸去平时的伪装,最后露出一张跟江胜立一模一样的脸。 江为峰说:“我希望你知道,就算那个小姑娘不喜欢你,就算梁梦无法接受你,但你没有只身一人。如果你愿意认一个二十年来没养育过你,也没有身份的父亲,那么,就算接下来我可能惹来杀身之祸,我也选择跟你站在一起。” 【江今驰】瞪大眼睛看着跟前的人。 —————— 大概二十多年之前,那时候的江为峰还叫“江胜立”。 在一个暴雨天,他正常在家里翻看文件时,门外传来开门声,接而他莫名感觉到了没有缘由的剧痛。几分钟后,他在屋内发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 经过好一番摸索,两个人才搞清楚一些规则。 他们核对过彼此的记忆,得出,从小到大,直至婚后江今驰降世,两个自己的记忆都是完全一样的。而从儿子出生到儿子四岁之间,两人似乎走上了不同的发展。 这几年内,江为峰的事业并不差,但相比起江胜立的成绩来说,就显得劣势了一些。同样的几年,江胜立拿下了不少江为峰之前没有拿下到的客户,挤垮了江为峰之前没能争过的竞争对手,他比江为峰更加工作狂,自然也把江画的业绩做得更好。 简而言之,他们在江今驰出生不久时都还是同一个人,但在江今驰几个月的时候,他俩分裂,各自过了几年,而时空在江今驰四岁的时候崩塌,再次合二为一,造成了两个江胜立并存。 都已经并存了,便只能寻求方法共处。为了避免被发现,两个人在那段时间特地搬到了外面独住,但由于三观和处事态度不一,两人的矛盾逐渐升级。他发现江胜立工作时手段不干净,有时候竟然损人利己,这种情况下,两个自己自然争吵变多,关系也越来越紧张。 江为峰起初只以为,另一个自己仅仅是处事手段比较强硬,直至,他俩关系最好的朋友意外发现他俩并存。 也是这一个朋友让他俩发现,认同由对两个“自己”都重要的人来决定,而认同的本质是,在重要的人心中的“江胜立”应该是什么样的。; 江胜立和江为峰这位共同的挚友保留了江为峰这边的记忆,他在发现江胜立处理商业时过于不择手段以后,断裂了对江胜立的认同,导致江胜立的认同时间缩短。 不久后,江为峰在警方的通知下,见到了挚友的尸体。挚友一直有心脏病,死因似乎是心脏病突发,意外死亡,排除他杀。 挚友死后,江为峰跟江胜立的认同时间,再次变为均分。 即便是那时候,江为峰都没有发现这件事是江胜立做的,他抱着愿意维持和平的想法继续跟江胜立共处,但很快便发现自己天真了。江胜立并不打算跟他共用身份,而是直接向他下手了。 某个晚上,熟睡的他突然挨了一刀,江为峰惊醒时,看到的是江胜立溅着他血迹的脸。 “你实在太温吞了,做不好江画的。”江胜立一边说着话,一边没什么表情地朝江为峰捅下去第二刀,“况且我怎么想都觉得,跟人一辈子共享一切太不现实了。” 又是一刀以后,江胜立冷冷道:“你看,人有时候就是被一步步逼出来的。你害我人生中第一次失手杀了人,失手杀掉的还是我本来最重要的挚友。我可不希望未来梁梦或者今驰发现后,也选择你。所以目前看起来最正确的选择,就是你消失,你说,对吗?” “你看,有了失手的经历以后,我发现我对你下手似乎也不难了。哦,自己杀自己怎么能算犯罪?你不过是本来就不该存在于世界上的BUG而已。” 连续被捅了好几刀以后,江为峰那一晚被江胜立沉入大海。 这条命,是背着江胜立捡回来的。他被渔船打捞起来,送去医院,昏迷了好多天,好不容易醒来后,又因为伤势太严重,在病床上躺了好多天。因为担心自己养伤时被江胜立找上门,他给自己起了“江为峰”这个名字,捏造了个新身份,避免救他的好心渔民通知家人。 当时的现状对于江为峰来说没有选择。 世界合二为一后,除了两个“江胜立”外,其他所有人都合二为一,这其中包括他的妻儿。 梁梦和江今驰保留的都是江胜立那边时空的记忆,万一被他们知晓自己的存在,他们也可能大概率认为他不是“江胜立”,如果妻儿不认他,到时候触发排异和修复,情况还不知道将糟糕成什么样子。 而假设梁梦和江今驰心中的“江胜立”是他这样的,他爆冷被妻儿认可了,那似乎也不是一个安全的发展方向,毕竟有挚友的前车之鉴在,江为峰实在担心,害怕江胜立把同样的手段用在梁梦身上。 况且,自己杀掉自己这种离奇的事件,他还真不清楚报警会是什么发展。 江为峰身体完全好转,已经是快一年以后的事情了。这快一年的时间里,江画又取得了更大的成功,江胜立这个名字在C城已经有了一定的地位,他看上去更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 一切已成定局,江为峰知道,他不能再出现在任何可能被江胜立发现的场合,否则,他毫不意外会遭遇到第二次暗杀。 —————— 一朝之间,失去身份,失去姓名,过去所有的成绩、财产、社会地位都不再属于自己。 一朝之间,自己最爱的人,最重要的人都无法再拥抱,甚至无法再靠近。 这些痛苦,江为峰深有体会。 “躲躲藏藏二十多年,遮住半张脸,刻意改变说话的语调,都是为了不被他发现。我知道,只要被他发现,我必死无疑。但我并非不关心你和你妈,我希望你知道,我是爱你们的,这么些年,我想的念的都是你们,但也确实担心靠近你们会发生我无法承受的代价,故而只能偶尔远远去看你们一眼,不敢多停留。” “看着你们相安无事二十来年,生活也越来越好,你还接手了江画,越来越成功,于是我近几年还在想,或许过去的我多虑了,一日夫妻百日恩,虎毒不食子,怎么想,他应该不至于对你和你妈下手。”江为峰苦笑一声,心疼地看着满身是伤的儿子,“哪里知道,他真的下得去手。” 【江今驰】怔怔地听着,过去觉得奇怪的地方,似乎突然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就说为什么江胜立会直接拆穿他,说他不是他的儿子。正常人就算感觉到亲人有变化,也不会理所当然猜测到时空崩塌产生了两个儿子并存这种离谱的发展上来吧。原来,他在那个晚宴上目睹了江今驰排异,看一眼,便懂了。 就说为什么自己当初跟江胜立坦白时空崩塌后的一些规律,并开车载他去见江今驰时,江胜立表现得那么平静,那么淡然,仿佛完全不像是遇到了什么超自然事件。原来,他自己就经历过,了然心中。 就说为什么明明刘木就只讲了存在两个江今驰这么一件事,江胜立却像是对所有时空规则无师自通。他那么娴熟,一开始就指出服从他就能获得认同,接着又剥夺掉他在母亲那边的认同,还指导江今驰跟他对抗,推测江今驰才是主时空,对时空发展做各种各样的定论。原来,他那些理论战术早在很多年前就实践过了。 他只是懒得告诉他,为此,他杀了一个挚友,还杀了另一个自己。 “一开始,我能不自己出面的,都尽量不自己出面,什么都让刘木替我去办。给你们的短信是我让刘木发的,后来刘木几次去见你们,也是我授意的。你暴露的时候,江胜立直接找到了刘木头上,那次我是真的吓到了,所以也让刘木给你们发信息,拜托你们千万不要对江胜立提起我们。” “前因后果我已经跟你讲清楚了,所以……如果你这么折腾自己,我是会担心的。”江为峰道再次把药递到【江今驰】跟前,“反正我昨天出来救你,只要那两个人再跟他联系,他恐怕很快会发现我还活着这件事。以他的作风,大概不久就会找上我。今驰,我希望你好好活着,不要在我冒着危险来救你以后,又让我的心血白费。” 【江今驰】默默看着江为峰。 回想起来,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为峰老师总是躲躲藏藏,总是说不愿意跟他们接触,甚至被他们发现以后就搬家。因为一旦接触,无论是他或者江今驰稍微向江胜立透露老师的存在,他都是有危险的。 可即便这样,他还是一次次现身,一次次在他有危险的时候过来为他解惑,劝他作出安全的选择。 他还是被爱着的。而且竟然是他从小到大最不敢奢望的父爱。 他有一个父亲,冒着可能丢掉生命的危险,在旁关心他。 【江今驰】好半天才动了动,他看着江为峰,最后乖乖吞下了那几颗药。 江为峰好笑:“真是的,从小就这个毛病,一遇到不顺心的事,就只会折腾自己,以后可不能这样。” “但是,老……”【江今驰】有些不适应,他没再叫老师,“我认同没了,现下排异几乎快全身都有透明迹象了,加之我那个时空的痕迹似乎快被修复得差不多了,我确实……会死对吧。” 这个论题令江为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之前一直提醒你俩和平共处,也就是希望你俩都能好好的,一辈子共用身份。实际上,只要你俩不起冲突,真的完全可以办到。本来,我深刻地知道失去身份的苦,真的不希望你俩当中任何一个人重走我的路,毕竟是用了好多年的名字不能用了,就像不是自己了一样。而那么多不能割舍的人,到时候也会因为丧失身份而彻底失去关联。没想到最后,你们还是到了这种地步。只能说,不幸中的万幸是,总有活下去的办法。” “什么?” “放弃你原来的身份,成为另一个人。” 【江今驰】没听懂。 江为峰又取了两个一次性塑料杯,将两个合成一个。他把那个重合的杯子倒满水:“既然已经合二为一了,那么一个杯子,永远只能放得下一杯水。你是多出来的,如果你非得继续做水,在已经满杯的情况下,你就会被溢出去。” “所以?” “成为别的。” 江为峰在满水的杯子里扔下去一片轻飘飘的茶叶,茶叶便安全地落入了杯中。 “当你彻底成为另外一个人,你和他之间,就不会存在什么冲突了。”江为峰指了指自己,“当世界上只剩下一个江胜立,认同就会全部都变成他的,而我是江为峰,是另外一个人,即便接近他也不会排异。” “那怎么成为另一个人?” “首先得改一个名。” 【江今驰】有些不信:“能这么简单吗?” “当然不可能仅仅就是改个名这么简单。” 江为峰继续解释:“改名只是第一步,实际上,是你得有新的身份,而获得一个新的身份并不容易。” “那要怎么获得呢?” “作为另一个人去生活,作为另一个人去架构新的人际关系,累积财产,并建立这个人的社会地位,变成周围人都认识的另外一个人。所以不是改名那么简单,重点是,成为另一个人。” “有了新的被周围人认可的身份,你才能正常生活。”江为峰道,“这个新身份之下的手机号,银行账号,一切都可以正常使用,你也不会再排异。而以我的经验,只要你放弃原来的身份,维持这个新身份一定的时间,就没有问题了。只是,有点难过的是,毕竟用了那么多年的名字,用了那么多年的身份,就这样再也不能使用了。” “也没什么好难过的。”【江今驰】无奈道,“我爸心中的江今驰是他那样的,我妈心中的江今驰也是他那样的,而如果非得变成他那样的人才有资格做江今驰,那我就不做江今驰了。” 比起纠结怎么样才能做江今驰,似乎还是做自己比较重要吧。 “你能看开就最好。”江为峰道,“那么我们先把你的身份证给办了,毕竟以后你的手机号,银行账号,都得有身份证才能办下来。这个东西,我二十多年里,可是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合法办下来。” ———— 几天以后,还是这间病房内,一位打扮专业的律师翻开一个文件夹,一条条跟【江今驰】和江为峰说道:“二十多岁才办身份证,确实有点难度。不过以前也经常会有一些没有户口的流浪汉或者被拐卖人口,二、三十岁才办到身份证。” 律师推了推眼镜:“我们已经向相关部门确认过了,做个亲子鉴定,证明父子关系,再搞个公证,带齐相关手续,就可以把您儿子转入您的户籍之下,户口办好以后,身份证也就好办了。” 律师把文件推到两人跟前:“那么二位,请问这个要办身份证的名字是?” 江为峰看向【江今驰】。 【江今驰】低声道:“江定。” 【江今驰】沉默地看向还缠着绷带的腹部以及那部看起来永远都不可能再有信号的手机。 这些日子,可太无望了。 没有人需要他,没有人在乎他,他就像是个多余的人,心神不定,忐忑不定,游移不定。 从今以后,他只想求个“定”字。 第48章 绝对不能再用,用了会前…… 病房内, 因公受伤的警察父亲及照顾父亲的一对母女正在打量着隔壁床的年轻人。 侧脸清朗,鼻梁英挺,本来挺好看的一人, 却过于安静。连续好些天了, 他总是沉默又没什么表情地靠在床头, 目光完全没有焦距地看着什么都没有的前方, 像是什么都没想,心中无物, 又像是想得太多, 心中积压了万种思绪。 他只有在他父亲来探望的时候会笑,但看起来也不是真笑, 反像种不想长辈担心的伪装。因为隔壁这家人已经好几次看见, 那位父亲一离开, 这年轻人就恢复了原样。 静默的, 沉郁的,不看电视,不玩手机,不聊天, 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 小姑娘已经偷偷打量过隔壁床这位好几天了, 想搭讪,但对面看上去就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话少得可怜。从这个年轻人跟他父亲的对话中, 她知道了他的名字,江定。 小姑娘郁闷地刷着视频, 在脑海里盘算着要怎么跟他搭话。 手里的视频也没什么好看的,小姑娘划了两下后,屏幕上出现一个直播。那主播穿着一身汉服, 在C城某复古园林内站着,跟粉丝讨论接下来跳什么舞。很快,粉丝里有人打赏,点了一支当下流行的国风曲目。 还没想出来搭讪的开场白,小姑娘忽的听到隔壁床那个年轻人竟主动开口跟她说话了。 “请问……手机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小姑娘一愣,喜出望外地起身,一路走到年轻人跟前,把手机伸到他跟前。 年轻人静静地看着屏幕里那个叫“七小景”的主播。 中国风的乐曲清幽淡雅,一片红墙之下,衣着锦织罗裙的小个子女生浑身衣裙都只有素雅的白,唯一的色彩点缀是她简单发髻上插着的一根鲜艳红簪。她一腿微曲高高抬起,纤细的另一只腿稳稳单脚而立,风吹动衣襟长发,她右手高举,指尖捏出似莲的手势,宽大的雪白袖口随着重力下落,裸露出线条柔美的手臂。 这算是小姑娘照顾受伤父亲这么些天来,第一次看见隔壁床这年轻男人的不同眼神。 他把她的手机捏得极紧,就盯着屏幕里的人,眼底的情绪几度变换。 小姑娘着实不理解,她同龄的男性朋友里,似乎都更爱看那种扭来扭去的可爱热辣摇臀舞,眼前的这位是什么套路?喜欢清纯素雅,如泼墨山水画的那种格调? 再想想,大致也猜到了。估计是这主播的粉丝吧?不然也不至于一听到这主播的声音就问她借手机了。 一曲终了,主播开始对着屏幕聊天。 人数不算多的直播间内,几个粉丝追问着主播:“昨天更新的视频,那个一起跳双人舞的小哥是主播男朋友吗?好般配。” 主播连连澄清:“不是,就是普通同事。” “好奇小姐姐的男朋友看了那个全是托举的双人舞会不会吃醋。” 主播看起来并不喜欢这些跟舞蹈没关系的粉丝提问,但都是打赏过不少礼物,又经常捧场支持的粉丝,也不好驳人家面子,便摇了摇头:“暂时没有男朋友。” 这声回复之后,小姑娘注意到跟前年轻男人的瞳孔微张,原本目不转睛盯屏幕的人就像是突然不想看了,沉默地把手机还回她手里。 她听到一声礼貌却无力的“谢谢”,接而便看见原本坐着的年轻人又躺下,一个人窝回被子里,像是突然困了,打算睡下。 小姑娘不理解。 这是什么套路? 就算喜欢看这个主播直播,是个粉丝,那听到她说没男朋友,不应该高兴吗? 几分钟后,门口传来开门声。 江为峰提着午餐进门,他轻轻推了推躺着的人,把午餐盒放到床头柜。 中年男人看上去心情不错:“手续已经都交上去了,让补的材料和情况说明也全部都补了,看来户籍可以正常办理,也算是运气不错吧。” 江为峰这些年一个人在外,黑户了好多年。为了办一个身份证,他多年辗转各个办事机构,写了好多份材料,最后可算是在好心人的帮助下才合法拿到证件。本来给江定办证,他预计不会太顺利,没想到有父子这层关系在,竟比他当年办证要简单顺利了不少。 江定起了身,也没扫江为峰的兴,很快应了江为峰一个不明显的笑,还随意地搭了几句话。 江为峰帮江定整了整被子:“等你伤势好一点,能坐长途车以后,我们就离开C城。毕竟只要在C城就存在意外触发排异的风险,在你的身份稳定下来之前,不能冒这个险。” 江为峰一边说着,一边拿了个纸盒子,把江今驰之前的衣服、手表、手机、各种物件全部塞纸盒子里去:“这些属于‘江今驰’的东西,统统不要用了,不然等于你还是没跟原来的身份撇干净,很容易重新被排异的。” 说着,江为峰伸手去拆江定手上的一根黑绳:“这个也是你之前的东西吧。” 江定下意识伸手挡了一下。 被阻止的江为峰一顿,劝解一般地跟江定对视,严肃重申:“你不能用任何属于‘江今驰’的东西,不然还是会排异的。” 片刻后,那根黑绳被拆下,像废品一样被扔进了那个纸箱。 江为峰抱起那个纸箱:“你先把午饭吃了,我去把这些都扔掉。” 江定坐起身:“爸。” “嗯?” “可不可以不扔?”江定抬眸,视线反复盯着箱子里那根黑绳,“您随便放在哪个地方,但别扔,我不碰就是了。” 江为峰犹豫片刻,知道舍弃过去需要很漫长的过程,他也不逼迫:“行,但是你记得,绝对不能再用,用了会前功尽弃。” “好。” 身份稳定不是改个名,办个证那么容易,彻底成为世人眼里的另一个人,得完全跟过去剥离,建立稳定的属于江定的人际关系、社会地位,一切的一切都需要漫长的时间和精力,或许需要足足一年那么多。 江为峰伸手,理了理江定的头发:“放心,我们一步步来。” —————— 舞蹈学校内。 刚上完课的莫七景在跟孩子们道别,这时,听话懂事的言言忽的上前拉了拉她的衣袖。 “莫老师,今天我表现得不好吗?” 莫七景矮下身子,抿唇对言言笑道:“没有啊,言言最棒了。” “那您今天为什么不给我奖励糖果?” 莫七景微微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忘记了。 她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上课前就备好的糖果,摊开在手里,忽的有些走神地看着这些奖励糖果。 “莫老师?” 再次回神的莫七景看向言言,轻轻把糖果放到小朋友手里:“来,多给言言几颗,不过吃完要记得刷牙哦。” 送走小朋友,莫七景沉默地站定,摊开手掌心看剩下的奖励糖果。 从那天起,她就再也没见过【江今驰】了。 他就像是真的被修复了,真的从人间蒸发一样,从此杳无音信。 手机号永远只能拨通另外那个江今驰,而她试图找曹均宁打听什么,曹均宁却骂她骗子,把她拉黑了。 莫七景倒也理解曹均宁的生气。 她害人认同丢完,失去一切,并且被迫要只身前往外地,作为【江今驰】的挚友,曹均宁生气到要拉黑她很正常。 只是,不管感情那一块怎么算,她确实是关心他的。 她知道他是很好的一个人,清楚他人生每一步都走得不容易,不做恋人,但做朋友的情谊或许勉强还是有的。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头,江定站在车边。 江为峰拿好行李,转身叫他:“该出发了。” 说着,江为峰走过来,把一张新的身份证塞到江定手里:“拿好。等到了A城,我们就去办个手机号。” 江定接过那张身份证,沉默地看着还没适应的名字以及完全陌生的身份证号码。 有什么东西悄然在变化,不声不息。 伴随着江定拿到那张身份证的同时,另一边,累了一天的莫七景正倒在办公室跟小雪闲聊。 小雪在认真地吐槽她班上的一个学生,愤然念叨着,想辞职。 正说得起劲时,小雪的表情一变,瞪大眼睛看着莫七景。 莫七景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莫名地问小雪:“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小雪赶紧晃了晃脑袋,又揉了下眼睛,再看向莫七景时,她虚惊一场地松了口气:“我刚刚好像眼花了。” “啊?” 小雪抓了抓脑袋:“我刚刚一瞬间看见你透明了,哈哈哈哈,肯定是最近工作太累,都累晕我了,我就说我该辞职了,啊,今天又是想辞职的一天啊。” 城市的另一头,一台汽车开往C城的边缘,驶上高速公路。 江为峰道:“我以前有段时间就待在A城的,那边机会比C城多。” 江定也不在意去哪里。 A城也好,哪里都好。 他习惯性地想去摸手腕上的黑绳,但摸空。后知后觉地看了眼自己空空的手腕,江定好半天没动,最后才转头看车窗外的树林。 那片树林在冷风里摇曳,树林上方的天空带着冬天独有的阴沉灰暗,但那灰暗逐渐在日升日落中变化,被春天的明媚所替代,树林的枝叶抽出新芽,清朗的天空不断黑夜白昼交替,最终那天空上升起了酷热灼眼的烈日,夏空万里无云。 半年多的时间,这片树林在风里微微摇摆,迎接着每一辆经过这条公路的车辆。 此刻,车窗上印着莫七景的脸,她静静看着这片树林,坐在由C城前往A城的大巴车上。 这一年的夏天似乎格外炎热,毒辣的太阳照进窗户,即便开了空调,也依然晒得莫七景难受。 一只冷饮突然伸到莫七景的跟前。 她转头,看见了江今驰的脸。 这次又是周校长接的外快,还是江画的合同。他们学校的几个老师要跟着江画的项目组去A城那边拍个广告。主要工作是教代言人一些基础舞蹈,同时给代言人伴舞,做广告的背景。 看到江今驰,原来坐在莫七景旁边的学校同事立刻识趣地移开,给他让座。 江今驰看了眼莫七景身侧的空座位,想坐下,但莫七景只是冷眼瞥了他一下,他便心领神会。 强行坐那里会惹她不高兴的,他不敢硬留在她身边,只能有些颓然地跟莫七景的同事说:“还是你们坐吧。” 留下好几瓶冷饮,江今驰又独自挤到了车子的前面坐下。 小雪把一切看在眼里,凑过去跟莫七景聊天:“七景,小江总这隔三差五地找各种名头给我们学校送钱,意图很明显啊。你看,他这身份,完全没有必要紧跟一则广告的现场,更没有必要跟所有工作人员挤一辆大巴去A城的。” 莫七景一声不吭地听着,依然看窗外。 —————— 江定在A城住了有段时间了,一切还算适应。 按照江为峰的说法,等再过两三个月,就可以试着回C城看看身份是不是稳定了,会不会触发排异。 但目前暂时还不行。 他所住的小区外有一个快捷酒店。 这天,他正常回家时,便远远看见酒店门口停了辆大巴车,一群人在卸行李。 也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他照常往前走。 但很快,一种久违的,熟悉的阻力挡住了他。 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这道屏障,意味着某个人就在那边。 身子不自觉一僵,江定下意识抬头,隔着远到完全看不清人脸的距离看向大巴车那边。 第49章 全部,都与她相连。…… 来A城的半年, 江为峰拿出了自己全部的积蓄,跟江定一起做了些小生意。 没打算做太大,也没自己成立公司, 所有业务都挂靠在某位老友的公司名下。毕竟父子俩都担心一旦在工商登记上能查到, 或者规模再大些, 就会惊动江胜立。 半年来, 江为峰看着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也是五味杂陈。 工作起来很认真,也很有想法, 看起来在商场上得到过一定的历练, 能应对许多突发状况。讽刺的是,这某种程度上还有江胜立一份功劳。二十多年的高压教育, 苛刻冷血的工作要求, 都造就了这个儿子独当一面的能力。 几个月的时间, 父子俩已经有了一两个成交量相对还不错的固定客户。虽然生意还在起步阶段, 忙碌且利润不算太多,但整体在向上发展,生活也充实知足。 楼上楼下的邻居都已经很熟络,时常还会有同小区的居民拉着他, 说想给他儿子介绍对象。合作伙伴对江定的评价也不错, 甚至有一家大企业的老板轻微欣赏他,问过他有没有兴趣去做职业经理人。 本来一切都发展得很顺利。 江为峰是在改名一年多后意外发现自己靠近江胜立不会再排异的, 那么再过一段时间, 待江定逐渐积累的邻里关系、工作关系、社会关系都趋于成熟稳定以后,江定也可以和他一样。 计划是这样没错, 怎么知道,最后一段时间却要横生枝节。 江为峰收到江定的电话后走出小区,心情万分不好地看着门口快捷酒店外那一群人。 既然有屏障, 那毫无疑问,某个小姑娘在里面。 江为峰是知道的,江定这半年,连话都变得比做【江今驰】时少了,这其中有江胜立、梁梦的功劳,也少不了这小姑娘补的最后一刀。或许这个小姑娘没有恶意,但那丝毫不影响江为峰站在维护儿子角度而产生的抵触。 儿子这半年是靠工作撑过来的,难得最近稍微开朗了一些,江为峰可不希望这个小姑娘又惹出什么乱子。尤其这个屏障,可是真的会伤到人的。 这么想着,江为峰转身,快步要往江定所在的方向走去。 正走着,一股风突然卷过,吹走了江为峰头上的帽子。 没了帽子做掩护,江为峰立刻低下头,他往帽子吹走的方向走去,这时一只白皙的手出现在视线里,率先替他捡起了帽子。 莫七景把那顶帽子伸到江为峰跟前。在见到江为峰的脸时,她的动作停在了半空。 为了陪江定一起建立人际关系,无论是跟邻居熟人相处,还是出去做生意,江为峰自然都不能再以过往那种怪异孤僻的打扮出现,他担心会让其他人不敢接近江定。于是江为峰这半年还是戴帽子,戴着有挡脸作用的粗框眼镜,但省去了之前的假发和胡须,剪了个跟江胜立完全不同的发型,平时的衣着打扮也注意过,会刻意跟江胜立不同风格。 在离C城足够遥远的A城,这种程度的遮掩本来是够的,他也根本没打算在这酒店前停留,没想到出了这种意外。 江为峰赶紧低头,把脸转过去,但他还是听到小姑娘不确定的发问:“江董?” 本打算随便用个“认错人”的借口糊弄过去,然而好巧不巧的,旁边有个热心的邻居见了江为峰,向他打招呼:“为峰老师,上次说介绍我侄女儿给你儿子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呀?我知道你是文化人,但我那侄女儿家里也是大学教授。她名校高材生,人也漂亮,你劝劝你儿子嘛,一把年纪了,该谈了。” 莫七景越发怔愣地看着江为峰,不确定地重复:“为峰,老师?” 这情形,江为峰只能赶紧拿过莫七景手里的帽子,低头压低帽檐:“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 莫七景坐在某个包间内,看着江为峰推给自己一杯咖啡。 “希望你保密,不要跟任何人说你见过我,尤其是江胜立父子。” 莫七景还没太反应过来。 一个跟江胜立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在跟她谈论江胜立? 如果她没见过两个“江今驰”的情况,可能也就当江为峰是刚好跟江胜立长得很像的人。然而她此前就听【江今驰】说过,有为峰老师这么一个人,戴着眼镜、帽子,为人孤僻低调,却帮了【江今驰】很多,且知道许许多多时空规则。 契合度如此之高,刚刚还有人叫他为峰老师,怎么看,这似乎都是【江今驰】口中的那个人。 关心两个“江今驰”,又懂时空规则,结果真人跟江胜立长得一模一样,莫七景很难不产生一定的联想。 这不会,也是两个“江今驰”的父亲吧? 长辈提了保密的恳求,莫七景也想不出非得拒绝的理由,便点头:“好的,我会的。” “谢谢了。” 江为峰刚打算起身离去,就被莫七景叫住。 “或许……”她停顿片刻,不确定道,“您知道另一个江今驰的下落吗?” 江为峰停住,眉间不自觉微皱,接而语速极快地答道:“不知道。” 得到这样的答案,莫七景无奈地点了点头。她跟着江为峰起身,伸手打算去拿她放在桌上的包包。 江为峰只随意瞥了一眼,便目睹着莫七景的手直接穿过了那个包包。 反常的画面稍纵即逝,莫七景很快又拿稳了包。 江为峰的眉拧得更深,就这样沉默地看着莫七景。这位莫小姐对于刚刚这个意外的反应很奇怪,她的表情里是重重的担忧,还带着一些轻微惶恐,却一点都不惊讶。就像是,这种反常现象并非第一次发生。 显然不是排异,却凭空出现这样的情况,就像是跟什么不明的原因相连,也要被抹去一样。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啊…… 犹豫片刻,江为峰想着自己也帮不上任何忙,没多言,直接出了包间。 昏暗的光线下,莫七景一个人愣愣地站在桌子边。 她最初并没有注意到异常,毕竟只有小雪提过一起次,而且小雪也立马改口说自己眼花了,实在不足以引起她注意。再后来,她自己偶尔也出现了“眼花”的情况,可由于间隔时间挺长的,许久才出现一次,也权当自己没睡醒或者太累了。 要说情况变糟到没办法用眼花来解释,是最近开始的。 莫七景现下疑惑且恐惧,自己是不是……精神状况不太好,产生幻觉了? —————— 屏障外的江定没有愣住太久,他知道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不能再沾染一丝一毫的排异,于是在发现那个屏障以后,他很快退远,并给江为峰打了电话,说明情况。 屏障还在,这证明他目前江定的身份并没有稳定下来,或许还需要更多的时间,需要更多的积累,来完成量变到质变的转化。 只是,人退远了,心却好像没有。 他坐在路边的长椅边等待,便会想象她也坐在便捷酒店不远处那个长椅上。 他在小卖铺买了一只水,便会想象她也经过这家店,也买了什么零食。 路灯亮起,他站在路灯下,脑子里便也是她站在酒店路灯下的脸,而地面上会有她被拉长的影子。 好像突然间,周遭每一件事都开始与她相连。 一切都与她相连。 思绪不受控制时,有个身影忽的经过,停到江定跟前。 周校长嘴里叼着根刚从旁边那小卖铺买来的烟,看样子像是因为长途车程,憋了很久了。 他一边点着烟,一边叫他:“小江总。” 江定一怔,略微不知所措地看向他。 周校长倒是一如既往的乐呵:“你不是帮七景提行李上去了吗?怎么比我还先下来?” 周校长笑得开心,但江定这边却很安静。 简简单单一句足以令他明白莫七景并不是单独过来A城的,所以他刚刚设想的所有画面都是错误的。 那些画面里,莫七景旁边还有另一个人,一个莫七景会给认同的人。 就不该想那么多。 江定低下脑袋,他含糊地应了周校长一声,在周校长错愕的目光中,往反方向走远。 一路往前,江定还是经过那张长椅,那个小卖铺,那盏路灯。 依然…… 全部,都与她相连。 唯独,除了他。 —————— 高楼林立的C城,某间餐厅中,正在跟商业伙伴吃饭的江胜立接到了一个电话。 钟厉打来的。 内容倒是简单。说是跟去A城盯着江今驰和莫七景的人,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那位莫小姐,给一个长得很像江董的人捡了帽子。 听到这个消息,江胜立跟在座的客套一番,从餐桌上离席,去到无人的走廊。 他也是最近跟手下的人意外提起,才知道发生了一件他万万没想到的事。 有个长得跟他一模一样的人,把【江今驰】给带走了。 是谁,那不言而喻。 他的表情冷然:“知道了,你看着处理吧,我只要结果。” —————— 静悄悄的夜晚,居民楼内一片寂静。无害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爬到房间的地板上。 夏日酷热,江定和江为峰分别熟睡在各自的房间,两间屋里都只有空调发动机的声音。 大门紧闭。 大门的猫眼看上去黑茫茫一片,但突然,猫眼亮了,那光亮来自门外走廊里的感应灯。 这扇大门的金属门锁开始发出一些细碎又轻微的声音。 接而“咯吱”一声,门开了。 第50章 他们不给我时间去做江定…… 莫七景任职的这间舞蹈学校, 说是学校,实际上还是生意,本质也不过就是个比舞蹈工作室更大规模的“工作室”。在C城做得算大, 而学校平时的主要收入, 一些来自课程, 一些来自项目。项目种类很多, 比如跟幼儿园合作,承包一些幼儿园的舞蹈教学, 又或者接一些商演、活动、年会、排舞, 以及带特定人员参加汇演、比赛、考级。 江画算是学校客户里比较大的一个了,能接到的活儿自然也属于收益还不错的, 学校的老师都会抢着做。 莫七景来A城也两天了, 再过一两天就能结束行程回C城。 这天早上, 她迷迷糊糊地起床, 一个人去洗脸台梳洗。刚洗完脸,莫七景就听到小雪在外面叫她的名字。 “七景?” 那是找人的语气,莫七景正要应声,小雪已经探头进洗手间。 小小的密闭空间内, 小雪的视线像是可以越过莫七景一样, 她表情疑惑地扫视整个洗手间,接而就如同没有看到莫七景一般, 又从洗手间出去, 在外面继续喊道:“七景?人呢?” 洗手台边,莫七景安静且神情凝重地看向跟前的镜子, 一动都不敢动。 这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不再是隐约半透明,而是别人彻底看不见她。 显而易见, 情况已经严重到用幻觉都无法解释的地步了。 莫七景六神无主地出了洗手间,这时床边的小雪回头看到她,发出一声疑惑的怪音:“你去哪里了?” 莫七景没答,脸上只有一片惨白。 未知的恐惧比任何现实的灾难都要令人彷徨,它没有规律,无从解释,甚至无处向人求救。 到底是为什么? 只知道自己身上的情况,似乎一天比一天糟糕,一天比一天严重了,其他一概不知。她就像一个突然被扔进困境的人,不明白自己怎么到达了这个困境里面,为什么有这种困境,又该如何走出困境。 最开始是间隔很久才出现一次,出现的时间也很短,稍纵即逝,就像当初的小雪一样,那任谁看了,都只会当是眼花了。 接着,异常的情况慢慢开始变得频繁,虽然时间还是很短,稍微眨眼就过去了,可莫七景自己已经知道,这频率,绝对不是眼花。 而今天,竟然第一次出现了这样的状况? 恶化的速度似乎越来越快了,就像是某种倒计时。 这可怎么办是好? —————— 一墙之隔,江今驰就站在莫七景的房间外。 他伸手,想敲门,但不知道想到什么,又缩了回去,接着快步离开。 走廊响起几声脚步声以后,他忽的停下,不舍地回头看了看莫七景的房门,下定什么决心一般,再次折返,又停到莫七景门口。 手才抬起,想起莫七景冰冷的眼神,最终还是放了下去。 都一两个月没见了,好不容易见一面,却连话都说不上。 但是,不能惹她不高兴。 这么想着,眼神失望地收了回去,江今驰低下头,落寞地往回走。 迎面过来的周校长还是一贯的乐呵:“小江总,你最近怎么老愁眉苦脸的?那天也是一个人满脸心事地坐长椅上。” 江今驰没听明白周校长在说什么:“哪天?” “就我们刚来这边的那天啊。”周校长笑道,“不记得了吗?当时我去路那头的小卖铺买了包烟,你在我前面买了瓶水。” 显然从来没有去过路那边某家小卖铺的江今驰停住动作。 他脸色微微变化,像是明白发生了什么。 表情迅速沉了下去,江今驰转身,快步往反方向走去。 —————— 来A城的半年,江定和江为峰有一个共同的心病,那便是梁梦。 过去的那些年,江为峰并不敢频繁在江胜立周遭出现,他通常只在抑制不住思念时,趁着江胜立出门,远远看妻儿几眼。短暂又遥远的这几眼只能看到一些表象,梁梦衣着光鲜,生活无忧,于是他还以为梁梦跟另一个自己夫妻恩爱、婚姻美满,完全不清楚梁梦这二十年受的委屈。而江定,虽把梁梦这些年的不易看在眼里,却也无能为力,劝解无门。 过去的那些年,父子俩能放任梁梦在江胜立身边,是因为并不清楚江胜立已经冷血到了这种地步,甚至多多少少信任江胜立不会对梁梦如何。 但今时不同往日,在江定已经差点命丧江胜立之手后,父子俩谁都不敢再托大。江胜立暂时没动过梁梦,不代表以后不会动。一辈子那么长,万一梁梦今后跟江胜立产生什么争执或冲突,弄不好也会陷入危险。 故而,绝对不能让梁梦一直都留在那样一个人身边。 在A城的这段日子,父子俩时常商量,等江定的身份稳定下来,不会排异,没有性命之忧以后,他们要回C城,想办法把梁梦从江胜立身边带走。 为此,父子俩也预想了一些或许可以尝试的方法。梁梦心软,感情丰富,必然也念旧情。若说江定,那他从出生到少年时期的所有记忆一定与梁梦吻合,而江为峰自与她相恋到诞下“江今驰”之间的记忆必定是夫妻俩都最珍视的过去。那些回忆和爱都是真实的,父子俩希望能合两人之力,改变一些什么。 这一晚,江定的梦很不安宁。 最开始,他梦到了莫七景。 她穿着漂亮的裙子,裙摆在风里摇曳,而她看向前方,咧出漂亮的笑容。江定刚想走向她,便发现巨大的屏障将他拒之门外,再抬头,已唯有江今驰能停留在她身边。 梦里的江定站在屏障外发愣了片刻,可只是稍微迟疑,莫七景却在他眼前变得透明,最终消失。 画面一转,江定又回到了从小长大的家里。 他欣喜地往客厅走去,想去寻找母亲,却发现梁梦满身是血地躺在地上。 血,止不住的血遍地蔓延,一直爬到江定的脚下。 他猛然惊醒。 喘息地看着黑蒙蒙的房间,江定忽的听到卧室外面正传来奇怪的声响。 很明显,那声响并不来自江为峰。 江定警觉地起了身,他目光冷厉地看向卧室门外,尽量没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只默默伸手,握住了件可以防身的物件。 没有开灯的屋内漆黑一片,接下来便是大步且频繁的脚步声,东西被带翻摔碎的声音,打斗的声音,伴随着什么被撞击的声音,因为受伤而呼痛的声音…… 静悄悄的夜里,看似寻常的普通人家突然响起警鸣声。那是个特制的报警器,发出的声音尖锐,刺耳,穿透云霄,几乎将整栋楼都惊醒。而显然,这个报警器的防卫机制就是通过巨大且持续的声音震慑试图施暴的人员,一旦响起,就会持续很长时间,无法按停。 有两个人影就像是怕被发现一样,在那警报声之下匆匆忙忙地跑出屋子,穿过小区,接而消失在黑暗中。 江为峰是趁着江定拖住那两个人的时候去按报警器的,那两个不速之客逃出去以后,他惊魂未定地喘着气,打开灯,接而看到了身上有不少伤口及血迹的江定。 —————— 大半夜的,江为峰和江定去了趟警局,从警局出来后又去了趟医院。 换药室内,医务人员小心地为江定消毒,擦拭,上药,处理伤口。 江为峰得知江定这伤整体问题不大时,可算稍微松了一口气。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对比起江为峰,江定的眼神却冷然很多。 伤口确实都不算太严重,不会导致他行动太不便,可这几个伤口带来的疼痛感却让江定回想起了十分不好的记忆。 一个比今天还要黑暗的夜晚。 那一晚,他躺在冬日寒冷的地上,伤口又深又痛,他的手里,衣服上全都是自己的血。而送给他这一刀的江胜立居高临下,甚至轻嘲地看着他,要置他于死地。 这一次,即便他没真出不测,但江胜立的目的却是毫无变化的。 江胜立要赶尽杀绝,江胜立一定要他死。 江定的拳头不自觉紧握,紧到几乎暴出青筋。 —————— 江为峰和江定从医院回小区的时候,已经是上午。 才打开门,便发现不知道是谁从门缝里塞进来一封信。 江定捡起那封信,在手上展开。 注意到这一切的江为峰也探身过来,拧眉看着纸上那个跟江定一模一样的字迹:“他也在?” “嗯。”江定把信往旁边桌上一扔,转身又出门,“爸,我出去一趟。” “小心点啊。”江为峰不放心地嘱咐,“早点回来,我们还得商量接下来怎么办。” “好。” —————— 照着江今驰预留的地址,江定抵达了某间独栋度假别墅。 他也不知道江今驰这个点找他做什么,毕竟两人现下已经完全不存在过去那种为了相互扮演而天天互通信息的必要。 所以现在的他和他,还有什么好沟通的?又有什么好说的? 进屋后,江定察觉到自己的伤口还有些隐隐作痛,他没太表现出来,只是坐到沙发上休息。 而站立在一边的江今驰从他进门起就冷脸盯着他,就像在看什么做错事的人。好半天以后,江今驰才语气十分不好地开口问江定:“你真的是刚好住那酒店旁?还是随便在附近租了个房,跟着我们?” 我们。 江定听到这词,心里有声不轻不重的轻嘲。 我们。 哦,原来是宣告主权,兴师问罪来了。 江定没答话,江今驰便越发愤怒,他几步冲到江定跟前,语调也抬高:“我对你还不够容忍吗?你又是撒谎,又是给我下绊子,我处处给你留后路。你有什么好不死心的?一直围在七景附近做什么?” “所以呢?”江定打断了对面,没什么表情地抬头看跟前的人,“你叫我来到底是想说什么?” 江今驰也不拐弯抹角,只用一种命令的语气道:“我跟七景在A城还要呆两天,你立刻离开,这两天不要让我发现你在附近。” 这命令的语气实在太过理直气壮。 江定依然没什么表情,语调也平淡地反问:“凭什么?我本来就住这里。” “我不管你是本来就住这里还是跟到了这里!我也不是在跟你打商量,我是在通知你。”江今驰沉下脸色,语意充斥着不可抗拒的意味,“你不要忘记了,你跟我站在一起能这么完好,是我愿意配合你避免排异,这间屋子里但凡多一个人,你都不会好受。你不要试图消磨我的耐心,挑战我的底线。” 江今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清楚了吗?” 两双眼睛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江今驰拎起他的外套,傲然睥睨着跟前的人,等着他的回答。 然而好半天,屋里都安安静静的,江定没有回复他。 江今驰蹙眉:“什么意思?你真的想自讨苦吃?” 打断他的是一声嗤笑。 身上的伤口还在发痛,而突然出现的江今驰也着实令人火大。 之前一直平静坐在沙发上的人缓缓抬起头,那双本无波澜的眼睛里逐渐升起一【工/仲/呺:寻甜日记】些不着痕迹的轻蔑、冷漠:“到底是什么导致你产生这种错觉,让你觉得我好欺负?” 江定说着,也不禁想起了江胜立。 没错,江胜立也是。他们似乎都没有搞清楚,江胜立能害他一次,是因为当初的他把江胜立想得太好,没有防范。江胜立是不是也跟江今驰一样,真的打心底里觉得,他很害怕他们?他会这样一辈子处处被他俩打压,任他俩捏圆搓扁? 江定一点点站起来,跟江今驰平视,把他刚刚的话还给了他:“你才是不该消磨我的耐心。” —————— 江定回家前去了趟干洗店,取了一件他早在前一天晚上就拜托干洗店加急清洗的西装。 他拎着洗好的西装回家时,屋里的江为峰已经焦虑地迎了上来。 显然,前一天晚上的事,令江为峰坐立不安。他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像是跟江定商量,也像是自言自语。 “不搬家的话太冒险了,我们很清楚那个人的作风,位置已经暴露了,他早晚可能再找上门来。”江为峰说着说着,又自己否认了自己,“但是如果搬家的话,你身份没有稳定,我以前也没有过类似的经验,不确定你跑去一个新的地方,身份这块会不会受到影响,会不会让这半年的积累付之东流?” 江为峰说着,想到了一些更加不好的发展:“总不能你刚要稳定,他就找上门,我们换个地方,他又找上门吧?” 任江为峰在那边满脸急迫,江定的表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就像是一点都不着急。 “爸,不用两难了。” 那声音沉稳,淡然,不带一点慌乱,似是早有决定。 江定越过江为峰,穿过客厅,打开某个杂物间,搬出一个纸箱子。 意识到江定拖出来的是什么纸箱,江为峰吓得赶紧过去制止:“你做什么?” 江定轻轻拿开江为峰的手,淡淡然道:“爸,摆明我现在没有别的选择。” 他打开干洗店那件装着【江今驰】西装的袋子,也拿出纸盒里属于【江今驰】的东西。 浅灰色的高定西装在空中一甩,修长的手指穿过衣袖,套到江定身上。江定抬手,面无表情地给自己系上许久没戴过的手表,再拿出那台已经很久没有碰过的,属于【江今驰】的手机。 “但既然他们不给我时间去做江定,那到时候他们别后悔。” 第51章 这么久终于认出来了?…… 为了节省成本, 江画帮广告项目组普通工作人员定的快捷酒店,自然选址在位置不太繁华,价格相对便宜的区域。这里距离市中心有一段路程, 故而人也不算特别多。 这一天, 早上已经出现过一次反常迹象的莫七景十分心神不宁。 凝重地思绪压在心口。就算对时空毫无概念、毫无研究, 她恐怕也能看得出来, 自己身上不会无缘无故出现这种事。而这种事,就算是傻子也明白, 不会是好事。 就像是……她要消失了一样。 就像是……由于什么原因, 她也要被时空抹去了一样。 越来越多不详的设想在心头盘踞。 莫七景心事重重地收拾东西,准备跟同事一起前往广告拍摄场地, 然而不过一转眼的时间, 反常又令人恐惧的情况再次发生。 莫七景征征地站在原地, 听着同事们到处找她, 一直喊她名字的声音。 明明,她就站在他们跟前。 她的手机就放在桌上,铃声一直在响,是同事找不到她的人, 便开始给她打电话。 但莫七景拿不起来那台手机, 同事们直接穿过她,疑惑地拽起她的手机。 “奇怪了, 七景手机都在这里, 那人去哪儿了?” 以为这种现象会像之前几次一样,一转瞬就过去, 但这次的情况再次超出莫七景的意料。她等了又等,反常的现象都没有过去。同事们都找了她好几分钟了,她依然像空气一样, 站在原地。 直到时间已经不允许大家拖拉,项目组的人开始催促学校的人都上大巴,莫七景也依然只能茫然看着同事们,一个人征愣地留在酒店门外。 上午的街道人不算多,该上班的都已经去上班了,随着那台大巴车的驶离,此时的小区附件越发安静而舒适。 莫七景正发着呆时,她的背后有一台黑色的汽车从小区内驶出。 车上,江为峰正在开车,他脸色不太好地看着副驾驶座的江定,带些责骂的意味:“你果然是跟着他长大的,处事方式还是更像他,做事能不能不要那么绝?对别人也就算了,怎么对自己也不知道留条后路?” 车上的父子俩自然看不见人行道上站着一个女孩子的背影,他们的视野里,人行道空空如也。 江定低着头,把自己姓名为江定的身份证,这半年用的手机,统统扔进了副驾驶前方的柜子中。他拉出车上的充电线,将插头插入手中某台旧手机。 很快,几乎半年多没有使用过的那台属于【江今驰】的手机通上了电,手机屏幕上开始显示开机画面。 几乎在同时,莫七景发现自己身上的异常状况终于停止。 最后几个搬道具的工作人员见到她,满是担忧地跟她搭话:“美女你在啊?哎呦,你们学校里的人一直在找你呢!你说你,大巴都出发了,你怎么能乱跑呢?哎,小江总刚刚还吩咐我们非得找到你不可,你看,乱跑的话,多让人担心啊?好了好了,幸好找到了,我这就通知小江总一声,让他放心。那你跟我们几个一起打车去现场吧。” 意识到异常终于结束,莫七景看着工作人员,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好。” 与此同时,江定和江为峰的车子已经远远开走,在路上只剩一道模糊的车尾影子。 —————— 车内。 江为峰打开去C城的导航,一边看导航一边蹙眉跟身侧的江定说话:“你真的不好好想想?当初就是觉得你认同掉完的情况下还回去,太危险了,所以没去尝试。现在你硬过去,万一进展得不如我俩计划的那么顺利,指不定出什么问题。我还是觉得我们应该等你身份稳定。” 江定面色如常,像是下了决定就不会改变:“现在我没得选。根本没有时间让我等到身份稳定。我现在必须过去,必须去看看是什么情况,我只剩回去抢认同这条路了。” “就怕……” “放心,爸。我已经安排了人手去江画拍广告的场地去制造一些麻烦,到时候他们的设备出问题,拖他们几天是没问题的,那个我滞留在A城,那我们在C城运作的时间应该是充足的。” 江为峰恼恼道:“你不会是因为见到了那个小姑娘才非得回去的吧?” “不是。” “什么不是?我看就是。” “爸,说我见到她,本来就不准确。隔着那么远的屏障,我连影子都没见着。” 江为峰懒得争论这个话题,继续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跟江胜立闹到了这种地步,就算我现在肯顺从他,也不确定他是不是会信任我。而小景那边根本没有缺口,她只认高中那个人,我不是,我装也装不出来。既然江胜立和小景那边都没可能,那也就只剩妈那边了。” 江为峰的神情越发担忧。虽然父子俩这半年来是做了很多设想,但是那都是针对怎么带梁梦出来而拟定的计划,跟获取梁梦的认同不算同一回事。本来就知道江定已经在被修复的边缘了,不该去蹚浑水,真怕事情越变越糟。 副驾驶的江定低着脑袋,他扯开衣服,露出满是绷带的身子,接而毫不放轻力道地将几个小时前才被包扎好的绷带和纱布一一扯开。 被扔到脚边的绷带越来越多,有的还染着血。失去绷带的保护,还没愈合的伤口便再次开始渗血。 江为峰只是一瞥眼,就看见了江定被血染红的白衬衫。他连连把方向盘一打,靠在路边,紧急刹车。 江为峰转头就去拿放在后座的药和绷带,训斥道:“你做什么?” 他拆开绷带,刚打算重新帮他包扎上,就被江定制止了。 “爸,我得这样回去。” 江为峰蹙眉看着江定:“为什么?” “因为是给我妈看的。” 完好地出现在梁梦眼前,那跟过去有什么区别?又能有什么变化? 说完,江定果断伸手扯掉了自己身上最后一个绷带。由于伤口还在结痂,绷带一扯,便直接连同结痂一起扯了下来。 血染上白衬衫。 ———————— 诺大的别墅内。 清洁阿姨正在打扫卫生,她一边擦桌子一边茫然地看着坐在一楼落地窗前发呆的夫人。 不理解,阿姨实在难以理解这些阔太太的忧郁。 衣食无忧,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丈夫优秀,儿子争气,怎么就还能每天都是这副不开心的模样呢? 做饭的阿姨平时跟梁梦走得近一些,也同样不理解梁梦近半年来的抑郁模样。 要说梁梦过去过得不好,阿姨是知道的,但是近半年,先生好像是解决掉了一个什么大麻烦,对夫人也变得比平时温柔了不少。先生几乎再没去过所谓的二少爷那边,还时常给夫人带各种各样的好东西回来,俨然夫妻生活往更好的方向发展了,怎么夫人还是不开心呢? 好难理解。 梁梦有些发愣地坐在桌边里,她不禁回想起一些年轻时的事情。 年轻时,最值得回忆的,莫过于爱情。 她的爱情故事老套极了,但依然不妨碍她年轻时,是周遭朋友都羡慕的对象。 在那个还不算发达的年代,重男轻女的思想特别严重,人们的观念也保守。当时的梁梦明明考上了好学校却没钱读书,因为家里人说要给弟弟去读。 无奈之下,家里把她送去学了护理,她早早的学完,早早地工作,开始在某住院部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护士。 当然,工资是落不到她手里的,家里人命令要求,工资必须全部寄回去,反正她的医院包吃包住,她用不了,也不该用。那些钱,做姐姐的,就理所应当支持弟弟买房。 护士这个职业,无论被其他人描述得多么崇高,本质还是要照顾病人,遇到不讲道理的,还会把她们当佣人一样使唤。 工作久了,自然免不了时常会被病人刁难。 比如医院硬性规定,一定要给每个住院的病人定期剪指甲。某天,她照顾的那床老人不愿意剪指甲,她拿着指甲钳,笑着拉过老人的手,百般劝解,可刚要开始剪,病人家属不理解地推开她。 “你是不是有病?说了不剪就不剪。还要你管理我们?” 那个时候,就是那个男人接住了被推得差点摔倒的她。 他似乎是这床家属的上司,来探望病人的。那个男人不过说了一两句,病人家属们便听劝了,连连道理解医院这么规定肯定是出于病人健康的考虑,也一边跟梁梦道不好意思,一边帮着梁梦完成了剪指甲的工作。 自那以后,男人便时常会出现在梁梦所在的医院外。 他看起来严肃且不苟言笑,话不多,但那丝毫不影响这个男人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浪漫。 在已经有手机的年代,他会给她写信。 文字如诗,寥寥几笔,没有一个字带“爱”字,却每个字都在诉说倾心。 他会在她因为工作憋屈而哭得稀里哗啦时安静坐到她身边,接而伸手附上她的脑袋,安抚地摸一摸。 他会在她被重男轻女的父母弟弟逼到绝望,认为自己一辈子不可能拥有家的爱和温暖,并想不开站上某个天台时,惊恐赶到,说她原来那个家要是没有了,他再给她一个家。 为此,他拒绝掉了一个商界内影响力很大的大人物,向他抛出的,做那人女婿的橄榄枝。 结婚前一天,梁梦问他为什么选她,他说了个更老套的原因。 他某次意外车祸,伤得十分严重,就住院在梁梦所在的住院楼,也是梁梦照顾他的。 他说,当时全身骨折,腿部也受了伤,没办法下床自己上洗手间。于是只能放个便盆到床下,由照顾他的人帮他端排泄物。可大家都是年轻人,过来探望他也就是表示下关心,谁会愿意做端屎端尿那样的脏活? 于是毫不意外,即便床边的是他还算熟络的朋友,在他表示自己想上洗手间时,对面也露出了为难且不愿意的表情。 人在没有健康,不能自理的时候,才尤其懂得健康的重要性。 他生性高傲,本来就不是开朗的性格,更不懂得求人。朋友不愿意,他就不会问第二次。而在他被憋得快不行时,便是梁梦及时发现了他的不便。 那两个月,是梁梦在做着他所有朋友都不愿意做的脏活。她好像看出来他要面子,即便有时候下班了,也会过来照顾。 梁梦听完自然是惊讶地。她记得那个病人,却真的不知道那就是那个男人。毕竟当时那个病人出了车祸,满脸都是伤,伤口痊愈后也满脸都是结痂,头发还被剃了,实在看不出来原来的长相。更不会想到,他痊愈后会是那么好看的一个人。 老套的爱情故事,梁梦乐在其中。 一直没有家的她,因为那个男人的偏爱和付出,她新获得了一个家。梁梦被那种幸福包围,也享受着被爱的感觉,并且和最爱的人诞下了一个儿子。 只是没想到老套的爱情故事,那个她以为是幸福的大结局,只是现实和惨淡的开始。 由于拒绝了那个向他抛出橄榄枝的商业大人物,丈夫的事业似乎遇到了一些困难。他每天早出晚归,工作似乎很不顺利,眉永远拧着。 再后来,他的温柔和浪漫似乎就都变成了间接性的。 事业顺利,心情好的时候,他便和自己记忆里的那个恋人几乎没有差别。 但若是事业不顺,或者心情不好时,他便会迁怒于她。 过去的感情都是真的,也是真的被他从绝望里拉出来,她知道他一直以来不容易,而他又是因为她才会遭受那些不顺,想到他也曾在她情绪崩溃时完全不介意她坏脾气地支撑她,梁梦很包容。她愿意像他过去对她那般温柔一样,在他困顿暴走的时候,耐着性子,给予他最大的包容,陪着他,爱着他,给他温暖。 事情完全超乎梁梦预想,是梁梦发现江胜立出轨。 完美的感情崩塌出致命的缺口,梁梦看着那个抱着婴儿找上门的三儿,只能发出一声惨笑。 她哭着收拾东西,江胜立便一边认错一边劝她,她不听,哭得越发厉害,然后,她听到了江胜立终于失去耐性的声音。 “别闹小脾气,打抚养权官司你是不可能争过我的,还是说你不要儿子了?他那么小,你要让他在没有母亲的环境下长大?还是说,要让他在后妈的教育下长大?” 梁梦一时只能僵硬地看着跟前的人。她知道他说真的,她也确信,抚养权,后妈,都不是说说而已。只要她离开,那就是儿子的未来。 江胜立看梁梦不再坚持要走,又放软了语气:“乖,那真的只是一个酒后的意外,我心里始终只有你们母子。” 那个年代的观念毕竟不同于十几二十年后,周围一群人劝梁梦,说男人都这样,说要为孩子着想。江胜立道了歉,哄了她很久很久,并且保证绝对不会有下次。 于是日子,又浑浑噩噩地过到了江今驰成年。 接下来的十来年,她心里的丈夫在不知不觉中越来越不像自己记忆里的丈夫。如果说江明骋母子出现时,她还能勉强相信当时的江胜立确实酒后失误,本质对她感情深刻,那后来,她就连自欺欺人的借口都找不到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每天在商场上都忙碌些什么,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情,那双眼睛里越来越少有温情,越来越薄凉冷淡,甚至无情。 于是,撑到儿子成年后不久,她再次提出了离婚。 这一次江胜立的反应比上一次要平静很多,他不认错了,也不劝她了,只是冷笑看着她,像是警告:“那你可想清楚了。你要跟我好好过,我也跟你好好过,你要是不跟我好好过,搞得我不好受,那我也不会让你好受。你知道我这个人的吧,跟我作对的人,我会把她在乎的都毁掉,那可能就包括你那个宝贝儿子。” 这荒谬到让梁梦不理解地发言把梁梦气得整个人都发抖:“那也是你的儿子!” “如果他听话懂事,自然就是我的儿子。”江胜立低头看梁梦,“如果你离婚,他被你煽动到讨厌我,仇视我,反抗我,让旁人都看我笑话,那我就当没有这个儿子了。他才刚成年,能做什么?非得跟我作对的话,我动一动手指,就可以让他接下来一辈子都后悔反抗了我。” 江胜立看着她,冷眼道:“毕竟你要知道,他不听话的话,我也不止他这么一个儿子。” 狠话放完以后,他还是会给安抚:“梁梦,你应该去了解下我对其他人都是什么态度,对你又如何。如果说我这人还有一丝一毫的温柔,那都是给你了。做好你为人妻,为人母的本分,不要挑拨我们父子的关系,这样,公司我会给他,前途我会给他,如果你非得反着来,我保证你一定会后悔。” 这句听起来更像警告的安抚丝毫没能起到安抚作用,梁梦只在那双已然冰冷的眼睛里,看到了死寂。 她自己也是清楚的。 今驰小时候不听话,江胜立不会打儿子,他会把那只猫扔下去。 而她不听江胜立的话,激怒江胜立的话,她的儿子,就可能变成那只猫。 从回忆里回过神来,梁梦目光无神地看着手里的花茶。 跟江胜立相处的时间越久,梁梦就越明白,记忆里她深爱着的男人已经越走越远。而现在睡在她枕边的是一个可怕又冷血的怪物。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背着她做了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 当然,这仅仅是个直觉,她没有见到过他犯罪,更没有真凭实据。可是……几个月前跟江胜立在书房里争吵着说要举报他的人,在没多久后,就被人抢劫杀害了。虽然报纸上说凶手已经主动投案,自称财迷心窍,不小心抢劫杀人。种种表象似乎都与她这丈夫无关,可梁梦就是忍不住产生不好的联想。 如果今驰真的不听话,会不会被他毁掉?甚至,会不会遭遇到除了摧毁前途以外,更可怕的手段? 他不会这么对儿子的吧?不会的,不会的。 梁梦反复跟自己说,儿子这么出色,这么孝顺,她让儿子听话,他就不会这么对儿子的。 愁苦混乱的思绪绕在脑海,梁梦正想着,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清洁阿姨在楼上,厨房的阿姨又在洗菜,梁梦只能自己起了身,缓步往大门那边走去。 门才打开一条半身宽的缝隙,她就看见了儿子的脸。 “妈。”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脸,也抿着熟悉的笑,只是脸色看上去好像不太好。 但梁梦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江今驰。毕竟江今驰此刻,应该在A城,他今早还给她打过电话,说要在A城多呆几天,故而绝对不可能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她面前。 那么,这是【江今驰】。 梁梦的态度一如既往,她几乎下意识要关门。但一只手直接伸了进来,阻挡了她关门的动作。 “妈。”门外的“儿子”低声道,“您要是也不管我,我可能就要被爸……” 梁梦还没听到下文,门外高大的身影已经像是失去力气一样地倒到了她身上。 梁梦下意识接住,她抓着他的手臂,但感觉到黏黏糊糊的,再抬手,就发现自己的手上沾染着血迹。 没有了大门的阻挡,梁梦看清了江定的衣服,全是血迹,一处,一处,又一处。 —————— 屋内,江定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梁梦怕被江胜立发现,她匆忙差走阿姨,自己手忙脚乱地去取了医药箱,坐到江定身边,开始帮江定处理伤势。 毕竟以前是做护士的,梁梦处理伤口的手法专业且迅速。一处包好,便去包下一处,可每多发现一处伤口,她的心就不自觉颤抖。 做了那么些年护士,也没少见过血肉模糊的场面,可当这个血肉模糊的人顶着她儿子的脸时,她还是控制不住情绪。 他说,被爸…… 爸…… 那这……这么多伤口,都是江胜立干的? 梁梦不敢相信,可又觉得眼前的一切完全符合江胜立的作风,甚至吻合到令她心惊。 她处理着处理着,眼见伤口比她想的还要多,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下意识就忍不住偏过脑袋,无声地哭出来。 就算是另一个时空,完全不听话的儿子,多多少少也是跟自己儿子一模一样的人,竟然下得去这样的手吗? 他只是有点不听话啊。 这么多年来,梁梦最害怕,最担心的场景,竟然真实地发生在她面前。她每次午夜噩梦惊醒时,都劝自己,不可能,不可能,亲生儿子,他不会的,绝对不会。 可是……眼前这一切,把她多年的噩梦具象化了。 真的有一个不听话的儿子,真的在忤逆他,违抗他,然后就真的遭到了这样冷血的对待。 眼泪始终止不住。梁梦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对江胜立绝望,还是对江今驰感到担忧,又或者她也为眼前的江定感到心疼。 哭着,哭着,梁梦有些抽泣到停不下,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梁梦跟前,细长的手指温柔地抹去她的眼泪。 梁梦抬头,对上了江定的眼睛。 是一双她很熟悉的眼睛,儿子孝顺,从小到大,只要她哭了,他就会用这样担忧又关切的眼神看着她。这一点,跟江今驰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可是……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陌生感。梁梦意识到这是江定,又回避地移开视线,开始埋头给他清理伤口,故意不跟他对视。 梁梦撕开绷带,也解开江定的衣服,刚打算处理他腹部的一处新伤,忽的注意到他腹部还有一处可怕的刀疤。 做过那么多年护士,梁梦看得出来,那是一处致命伤,疤痕的颜色和形状都不是旧伤,应该就是这几个月的新伤。 一些更加不好的联想晃过脑海,梁梦捂住嘴,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掉,就这样怔怔地看着江定。 江胜立这半年,对她确实好得不得了。她一度也怀疑过,是不是她把认同给了今驰,无意间帮了江胜立什么大忙。在【江今驰】消失的这半年里,她也无数次产生过可怕的猜测。 这些她原本觉得,仅仅是自己胡思乱想的东西,竟然……是真的。 梁梦声音颤抖:“这也是他干的?” 江定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梁梦。 母子间多少还是有点默契,这个眼神足以告诉梁梦答案,也足以让梁梦哭得更厉害。 本来光江胜立说【江今驰】去外地了,她没那么相信,到后来自己儿子也说【江今驰】去外地了,她才没有多想。 可江胜立没有告诉她,他是用什么样的手段,迫使一个孩子去了外地。 江定拉了拉已经哭得不成样子的梁梦:“妈。” 梁梦转头,她看着这个叫她妈的人,难过,却还是感觉到,哪里不适应。 江定淡淡说道:“您记不记得?刚上初中的时候,我爸曾经因为我没考好,不准我吃饭。当时我也气您,认为您这样了都不离开他,于是我自己收拾行李,自己带上存款,一个人离家出走了。” 遥远的记忆,对于经历过的母子而言,是能在脑中重现画面的。 “后来,我被警察送回家。进门的那一刻,我看到向来温柔低声的您撩着袖子,疯了一样地跟我爸吵,向我爸扔东西,您哭得妆也花了,衣服都乱了,声音嘶哑颤抖。然后我才明白,您会忍耐他,都是因为我,而那时的我就想,我不能再让您这么哭了。” 于是很长的时间里,从初中到高中,许多年,江定确实是像现在的江今驰一样听话的。只要他听话了,父亲高兴,母亲放心,只要他听话了,这个家庭看起来表面还不错。 “但是,对不起,妈。后来我突然明白,如果真的不想再让您哭的话,我最不该做的就是对他唯命是从。我应该提前做准备,提前变得有能力,直到我可以带您离开他。” “我知道您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毕竟这八、九年,我没有按照您的嘱咐去办事。所以,即便您不认我,我不也不怪您。” 梁梦被这话题弄得不知所措。她看江定怎么都带着一定的生疏感,但他竟然能这么完整地阐述母子俩的过去,又将她拖入更深处的情绪里。 好半天后,梁梦还是逃避一样地起了身,就像是不敢跟江定多说话:“我……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妈。” 背后传来喊她的声音。 “如果您还愿意的话,我也想带您见另一个人。” “不用了。”未知和不确定令梁梦逃避一般地拒绝,她转身往厨房走去。 ———————— 梁梦接下来的三天,每天都会收到一封信。 纸质的信。 笔迹是她年轻时最爱的人。文字不多,寥寥几笔,符合那人一切只讲重点的性格,怎么看都出自那个人之手。 可又怎么看,都不可能出自现在的江胜立之手。 那三封信,用最少的字告诉梁梦,执笔之人的感情。 他被人杀害,浑身是血时,想她。 他失去一切,半生孤寂,想她。 他找回亲情,本该知足,却依然不知足地想她。 一个残忍至极的故事,长达二十多年的痛苦绝望,都被那个人放在短短的几句话里。 梁梦一时间,仿佛能透过漫长的时光,看见一个仿佛只存在于她记忆的人。 —————— 江定没有想到的是,梁梦会主动找他要江为峰的联系方式。 某天,江定看着母亲走入了某个咖啡厅,去见他另外一位父亲。 江定不知道那天的江为峰和梁梦说了些什么,只看见再次从咖啡厅出来的母亲双眼通红,即便坐车回去时,她还是止不住眼泪。 江定知道,这种事情不能逼迫,他还是平淡的语气。 “妈,即便您不认我们也没关系,爸说了,这种反常的事,换谁都难以接受。但是我们仍然希望您能认真考虑离开江胜立,他太危险了,我们无法放您一直在他身边。” “我不能离开。”梁梦低着头,哭泣仍未停止,还开始抑制不住地耸肩,“他已经对你下这种狠手,如果我离开,他也可能对今驰下这种狠手。” 江定一顿,知道她说的这个“今驰”依然不是他,便住了嘴,没再说话。 注意到江定突然的安静,梁梦忽的好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她立刻转头看江定,解释道:“我没有否认你……” 这样说好像不对,梁梦顿了好半天,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江定笑道:“您能解释这么一句来安抚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 梁梦这五天,过得割裂而混乱。 太多超乎预想的事情一件件摆到她跟前,思绪变得一团糟。她思考了太多,混乱了很久,最终也没得出让自己太明白的答案。 这天,她背着江胜立约了江定出来吃饭。 在某家江胜立平时不给她吃,她又一直很想吃的火锅店里,她沉默地打量江定。 这个“儿子”的口味,跟过去一模一样。吃东西时的习惯动作,坐姿,站姿,连同拿筷子的姿势,每一处,都跟她记忆里的几乎没什么差别。 要说唯一的差别就是太懂事了。 面临那么多她光想想就觉得可怕的事情,这个儿子竟然还会笑着反过来安慰她。 明明,可以不笑的。 于是梁梦不时便会想起那天见江为峰时,江为峰说的话。 【他本质上依然是个听话的孩子。可能你看他阳奉阴违,谎话也多,认为他不像你教育出来的,跟你的期盼背道而驰,但实质上,他还是听你的话的。他偷偷培养了那样的能力,他大可以大闹一场离开江胜立,但是他没有,他乖乖按照你的期盼,帮你维持着这个家。而不管是在公司做小动作,还是他自己创业,这孩子都吃了很多很多的苦,归根究底,他不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你。】 正想着,梁梦听到江定发出了一声“小心。” 一个端着一大盆火锅锅底的服务员脚下一滑,整锅火锅汤底就这样脱手,直接往母子俩这边泼来。 江定眼疾手快地护住梁梦,帮梁梦挡掉,并发出一声闷哼。 想到麻辣火锅都会是滚烫的油,梁梦吓得立刻探身去看江定。 这孩子,一身的伤,怎么可以再为了护她被烫这么一下?! 梁梦六神无主,只能伸手去扒拉他的衣服,想去看他的后背有没有烫伤:“你给我看看,你给我看看。” 就这么说着,梁梦怎么都感觉油一定是滚烫的,不可能没事,便急得掉下了眼泪。 跟前的江定抬起头,笑着将双手按到梁梦双肩,安抚道:“没事,妈,他们那锅底还没煮过的,冷的。” 梁梦这才回神,摸了摸江定被打湿的衣服,确实没有很烫。 她重重地松了口气。 江定还想笑着安慰梁梦几句,忽的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了一些声响。 唯恐是错觉,江定掏出了袋子里的手机,那台属于【江今驰】,已经好多个月都没有过信号的手机。 手机屏幕连连闪烁,开始持续发出了信息的提示音。 —————— 莫七景这次去A城呆得有点久。 原定说是三天就能结束的行程,不知道为什么,现场的设备突然出了问题,导致她们在A城滞留了一周之多。 江画同意多付报酬,学校的老师们自然都没有意见。 好不容易忙完这个广告项目,莫七景坐大巴回家的那天,C城下着暴雨。 大巴沿途把一个又一个的工作人员放下,最终,也把莫七景放到了离她家小区半条街远的一个公交站。 看着外面那么大的暴雨,江今驰不放心地想跟上来。 莫七景又冷然地瞪过去一眼。 他接收到她的拒绝,只能苦笑一声,道:“那你自己小心。” 大巴车开走,莫七景便一个人站在公交站的顶棚下。 漆黑的夜连带着狂风暴雨,巨大的雨势不过片刻就把莫七景的裤脚打湿,她只能犯愁地看着重重打到地面的雨滴。 这种天气,如果没有那种足够结实的大伞,即便有把小伞也没用,也是很容易被淋湿的。 远处的街道上,一把黑色的大伞融在夜色里,一个高大的身影撑着伞在雨中走着。 莫七景这个角度,伞挡住了那人的眼睛,她只能看见伞下那男人偏白的皮肤和分明的轮廓。 男人的腿很长,四溅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裤子,但是他丝毫不显得狼狈,只是不急不慢地往前,直至停到莫七景跟前。 伞沿缓缓抬起,与此同时天边落下一记闪电,短暂的亮光穿破黑夜,照亮伞下那张莫七景熟悉的脸。 江今驰? 莫七景看着他,无奈道:“还是来了?” 男人声音淡淡然:“等很久了?” 谁等他了?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片刻,男人迈到她身侧,动作十分自然地把伞一偏,架到她的头顶。 这么大的暴雨,伞下的莫七景再次看向被暴雨笼罩的街道。 眼下就两个选择,要么,在这个公交车站得顶棚之下,跟江今驰或聊天或沉默地,一起站很久很久。要么,撑他的伞,过个街,再走几步就到家了。 也没有矫情到非得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淋雨来躲避他的地步。 他不配。 眼见着自己浑身都要湿透,莫七景索性同意了由他撑伞。 雨点敲击伞布的声音越来越大,被卷在风里的雨水打湿莫七景衣服的布料,她跟男人手臂挨着手臂站着,慢慢往前走。 她随便瞥了眼跟前的人,随口道:“不认真看都没注意,你好像真的瘦了。” 身侧的男人声调微扬:“哦?都在A城朝夕相处一周了,现在才发现,会不会晚了点呢?” “谁跟你……”莫七景习惯性的驳斥刚出声便感觉到哪里不对。 这个语调…… 她太熟悉了。 莫七景猛然抬头看跟前的人,连带着背部都有几分僵化。视线不自觉去扫他的手腕,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但即便手腕什么都没有,种种迹象似乎也表明,跟前的人,并不是江今驰。 “这么久终于认出来了?”身侧的男人一手撑着伞,眼神静静直视她,唇边微微抿着一丝戏谑的弧度。 第52章 莫七景也是我的。 雨水从公交车站的顶棚落下, 雨势太大,致使沿着边沿落地的雨水如同雨帘。 莫七景有几分征愣地看着跟前这个给她撑伞的人。 她的停顿令对面的人语调微扬:“怎么?看见他就那么自然随性,发现是我, 却这副表情。” 他的声音带着轻微的笑意, 然而那笑意未曾达到眼底。 “刚刚不是还心疼我瘦了?”他靠近她的耳边, 雨水在两人身边声声不绝, “还是说,如果是我过得不好, 是我瘦了, 就没关系?” “怎么可能。”莫七景无奈看向确实消瘦了不少的人,“这半年多你去哪里了?” 两个身影在雨中缓缓前行。 江定撑着伞, 仍旧全偏到她那边, 语调平淡:“你在意吗?” “在意啊。” 过于直率的回答令江定意外地转头看身侧的人。握伞的手不自觉紧握, 仿佛刚刚所有的冷淡疏离都只是假象, 他目光闪烁地凝视着跟前的人。不同于此前的清冷语调,他的声音也明显变化,低声唤她:“小景。” 莫七景诚恳道:“我们难道做朋友的情谊都没有了吗?我是真心希望你好的。” “朋友”两个字一出,犹如一盆冷水浇下。 那些思念她的漫长时日, 那些失去她的溃烂腐朽, 都不是“朋友”两个字可以轻易抚慰的。曾经拥有她,于是他已经变得贪得无厌, 欲壑难填。他看着她就只想拥有她, 占据她,然而却没有资格。 江定的表情和眼神都微微变化, 他发出一声嗤笑,语调又恢复了刚刚的清冷:“可是我一点都不想跟你做朋友,怎么办?” 莫七景答不上来, 这句话使得两人的对话终结。 他和她一路沉默地抵达了莫七景单元楼楼下。 眼见着要分开了,莫七景始终不太放心:“不是说在C城会触发排异吗?怎么又回来了?” 江定如实答道:“现在有几天认同了。” “那我怎么联系你?” “放心。”江定低头看她,“我会找你的。” 该说的说完,莫七景只能道了别。刚打算上楼离开,手忽的被人拉住。 接近牵手的姿势,她的手被握入他的手心。 他的体温有些高,大手紧紧包裹着她白皙的手。 莫七景有些慌乱地把手抽了出来,她嘴唇半张,想说些什么,但似乎也说不出来什么,只能道:“我上去了。” 接下来,便是莫七景连续上楼的脚步声。 江定默默看着她上楼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他的视线,直到他再也听不到她上楼的声音。 雨还在下。 江定停留片刻,接而撑伞,转身没入雨中。 —————— 江今驰下午时没注意看手机,待到大巴上时,他没事做,打算用手机稍微打发下时间,却意外发现自己的手机没信号了。 这台手机偶尔在高速上信号不好,他是知道的。 可直至下了高速,抵达C城,手机依然没有信号。 江今驰感觉到疑惑,担心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但仔细想想,最近似乎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没理由跟认同相关。 这半年多来,他早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独占认同的生活,光想想要回到之前跟人共享认同的状态就难受。 不会的。 江今驰劝解自己。 但愿,就单纯是手机故障吧。 这么想着,江今驰回家前特地去了趟手机维修店,他把手机放到维修店里,便自己回了家。 回家后,江今驰依然不放心。他上楼去到书房,从抽屉里翻出几个备用的手机,把自己的电话卡插进去。 依然没有信号。 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江今驰蹙眉看着没有信号的手机屏幕。 发生了什么? —————— C城本来就是个多雨的城市,这天的暴雨,有些像江定初来这个崩塌世界的那天。 同样,是撑伞去接了小景。 自然也同样,要去找一下江今驰。 送完莫七景,江定冷然看着天空,他给刘木打了个电话。 刘木得知江定回来特别高兴,连连询问老师的近况。得知两人都还过得不错,刘木也表现得开心。 他跟着江定:“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江定的眼睛里没有一点温度,脑海里浮现出江今驰的脸。他的唇边抿着似笑非笑的弧度,慢悠悠道:“那当然是去找人算账。” 汽车穿过被大雨包裹的城市,最终停到一栋江定熟悉的房子旁边。 这是他住了好多年的房子,可惜,之前被人赶出来,导致他好长时间无家可归。 现在,是时候把属于他的都拿回来了。 站在大门前,江定安静地看着那个密码锁。 看来,自从之前两人抢认同开始,江今驰就把锁改成了这种无论有没有认同都可以打开的类型。 不过,这可不是什么聪明的办法。毕竟,只要是“自己”设的密码,那大概率,他是能猜出来的。 江定默默在门口站定,开始输入密码。 最常用的一个?不是。 大学饭卡用的那个?不是。 银行密码?也不是。 跟小景相关的那个? 门锁发出滴的一声,门开了。 江定大步走进去,刘木也紧随其后,两人还没走几步便看到了因为排异而倒在沙发上忍痛的江今驰。 看起来,许久没有遭遇过排异痛感的人痛得不轻。他一手撑在沙发上,勉强支撑着自己,表情都痛得拧到了一起。 见到江定进来,江今驰惊讶地抬头看他,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认同真的转移到他身上了?!为什么? 不同于那边的水深火热,江定咧出一抹笑,一步步走到江今驰跟前。他一手搭在沙发靠背上,姿势十分舒服地坐在江今驰身侧,俯视着他,也不急不慢地看着他痛。 江今驰像是仍旧没有接受这个现实:“你怎么可能……” “我啊?”江定一副在回忆什么的样子,“那还不是拜你和爸所赐。” 他悠悠哉哉坐着,坐姿舒服享受。偏头,江定继续抿笑看痛得拧成一团的人,语调带着无辜及逼不得已:“哎,我都躲那么远了,你们非得来招惹我。那我可不是只能被迫回来嘛。” 江今驰痛得有些受不住,手也开始出现短暂的透明化,危险急迫的情形令他死死盯着江定,然而悠然坐着的人还在欣赏他发作,没有一丝一毫要回避的意向。 这样下去肯定不行。江今驰太痛了,几乎连说话都没有力气。江定不回避,他只能自己勉强起身,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走。 由于走路不稳,江今驰往门外前进时还不小心带翻了桌上的摆件。 江定也不着急,他起了身,悠哉地去咖啡机那边倒了一杯咖啡,慢悠悠地看着江今驰连滚带爬地往屋外走。 咖啡机运作的声音响起,咖啡香在屋内弥漫。江定端起咖啡抿了几口,闲聊一般地笑道:“哎呀,果然还是家里这台咖啡机更好,外面的我都喝不惯。诶,刘木,你要不要来一杯?” 江今驰痛得整个人都有点不太好,他好不容易快走到大门院子外,终于能逃脱排异。但排异才停下不到一秒,屋内的江定竟然冷着脸,不急不慢地跟了上来。 刚停下的排异再次发作。 江定撑着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痛,任由江今驰继续往更远的地方走。 暴雨轰然,江今驰几乎一出门就被淋得浑身湿透,头发一缕一缕的湿着搭在侧脸,狼狈不已。他痛得站不稳,只能扶着路边的墙,勉强咬牙往前走。 然而,每次在他快要走出排异范围时,江定就会不急不慢地跟上来,打破他的逃避的希望。 他有时冷脸,有时抿笑,但无一例外,都是居高临下地看他痛。 “哎呀,这么生气的表情是做什么?”江定撑着伞,衣衫楚楚地低头看浑身淋湿又痛得越发站不起来的人。他一点点蹲下,把手表展示给他看,“别急,离你以前故意不回避,故意害我痛得时间,还远着呢。” 江定笑道:“怎么着都得全还回去才行,你说是不是?” 江今驰几乎扯着最后一丝力气吼出声:“你到底要做什么?!” “这样吧,我就两个要求,你要是答应,我就回避。”江定把伞往自己身上一靠,“你要是不答应呢,我就等你排异到消失。” 可怕的话语悠悠哉哉地自江定嘴里吐出,就像是在说天气很好一样自然。 江今驰一边喘息忍痛一边看着他:“什么要求?” “第一,我不想再看见屏障。第二,不准告诉爸,我回来了。” 江今驰恼怒道:“你是不是蠢了?等我过些天有认同了,也一样可以还给你!现在你才有几天认同?就敢跟我这么横?” “你要非得这样的话,可能就没有命活到认同转换的那天了呀。”江定无辜地挑眉,“那我还是只能看你排异到消失了。” 江今驰的瞳孔不自觉微张。 “江今驰,你可能还没搞清楚我和你的区别。”江定蹲下,配合着江今驰的高度,“你有住处有工作,生意都是大生意吧?可不能放着不管,也必须一直呆江画吧?所以我找到你轻而易举。而我呢,大可以有认同就出来整你,没认同就跑去外地躲起来。到时候我们看看,到底是谁崩溃。” 眼见江定真的又一动不动地开始看他痛,江今驰气恼地发声:“答应你!你现在赶紧回避!” 江定满意地抿唇,他站起身,转身便往屋里走去。 雨水哗然,江定走了几步后想到什么,忽的回头:“哦,对了,还有句话也必须跟你说呢。” 他居高临下,抿唇对江今驰道。 “你的成绩、财产、亲友,一切都是我的。” “莫七景也是我的。” 第53章 再叫姐姐你就别吃了! 曹均宁在某家会计事务所上班。日子平淡无趣, 但是他天生乐观,再平淡的生活,到他那里也阳光灿烂。 这天一大早, 他刚要开始一天的正常工作就被前台通知, 说外面有人找。 曹均宁大惑不解地看着这个跟自己差不多年纪, 还有些莫名轻微眼熟的人。 但到底哪里眼熟, 他也说不上来。 江定许久没见到曹均宁,再见到他, 心底也难得升起一些柔软。果然, 这个开朗随性的人,不管到哪里都可以活得开开心心的, 真好。 曹均宁看向江定, 莫名道:“找我吗?什么事?” 江定点头:“有兴趣换一份工作吗?” 两个小时后, 某家餐厅内, 当曹均宁听完江定关于时空的种种描述后,他无语地起了身:“不好意思啊,工作挺忙的,就不能陪你演科幻片了。” 或许早料到曹均宁会是这反应, 在曹均宁还没有离席之前, 曹均宁的手机就发出了几声消息提示音。 二十万元到账。 江定说:“换工作的报酬提前给你。” 曹均宁要离去的动作僵住,他目瞪口呆地盯着手机, 自己登录银行APP查询, 没问题,确实有这么笔款项到账, 而且转账备注写的还是赠与,他又打电话跟银行确认了一遍,还是没问题。 一个陌生人, 在他什么都还没做的情况下,就直接转账给他整整二十万? 曹均宁面部都有点发抖地重新坐下。 江定继续说:“你父母都是国企员工,在外地工作。” “你大学时最爱吃二饭最右边那个窗口的红烧肉盖饭,基本上一周有一半以上时间都吃那个。” “大三的时候暗恋隔壁系系花。” 曹均宁仍旧盯着自己的存款余额,他平日里偏月光族,这比他工作几年的存款还要多一个零。他又张大嘴看向跟前的年轻男人,听着年轻男人对自己每一处的精准描述。 也不知道是金钱的威力,还是确实看眼前的人有些熟悉感,曹均宁最后颤抖地回了句:“你就不怕我卷款潜逃吗?” 江定好笑。 反正是“江今驰”名下的钱,他不趁着有认同的时候用,可就亏了。 江定道:“我没有胡说八道,如果你还不信,关于你更多细节我也能说出来,可以说到你相信为止。” 曹均宁做了个制止的手势:“不用了。” “信了?” “还没全部信,我需要一点时间消化一下。”曹均宁拧眉看江定,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但是我想起来,咱现实里,不也经常有那种,有些人记得这个明星死了,但那个明星实际上没有死,竟然一直活得好好地,有些人记得某个歌词是这样的,但再翻歌词却是那样的。这种情况,是不是就挺像你说的这种时空崩塌后,大家保留了不同的记忆的状态?” 曹均宁探身打量江定:“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 “我们俩不同系吧?我勉强算听说过你,但真的不记得跟你有交集。为什么我们在那个时空会认识?” 江定如实答复:“我们同级,大一入学的时候,你被一群体育生围殴,我刚好撞见,跑去帮了你。” 曹均宁陷入沉默。他大一刚入学的时候,还真的不小心招惹到过那群蛮横的体育生,当时的他被欺负得浑身是伤。可在他的记忆里,当时经过的人是没有人来帮他的,这些经过的人里面,或许就包含了那个叫江今驰的学霸。 所以,在另一个世界,那个叫“江今驰”的人站出来帮他了? 江定回忆起过去,当时他也才在暑期跟教练学了俩月,身手远远不如现在,可他在经过时,看见一大群人围着一个人,莫名便觉得小景不会任由这种事发生,于是没过脑子地冲了上去。后果自然是江定也挂彩得不轻,丝毫没占到好处,不过他因此结识了这个影响他颇深的好朋友。当然,事后江定还是把那群体育生整得很难看,让他们个个都背了处分,并且给曹均宁道歉。 曹均宁坐回椅子上,感叹道:“我现在像不像不是爽文男主?一眨眼,远房亲戚给留了巨额遗产。一眨眼,土豪说跟我是好多年的挚友,要多少钱随便拿。” 江定笑着把曹均宁爱吃的往曹均宁那边一推:“吃饭吧,等我过阵子拿到东西,是真的需要你帮我看的。” 曹均宁点头,又开始不相信地感叹:“这也太离奇了吧……” 江定默默看向还没有完全接受过来的挚友,唇边是轻抿的笑。 —————— 莫七景最近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之前街舞班一个叫阿御的高个子小男生,在这个夏天似乎刚好高中毕业,也刚好满了18岁,开始没完没了地追着她跑。 小孩子喜欢人的方式幼稚且特别,他来找她时,总是有一堆朋友在他身后助阵起哄。而那小孩则总在被朋友往前推一步以后,开始半腼腆半活泼地跟她搭话。 小孩子送的礼物也很纯真。 亲手折的一瓶千纸鹤。还说每一只千纸鹤里面都写了字。 排队好几个小时买的网红点心。得意洋洋说自己早上五点就起床去占位了。 少年的满腔热情,简直让莫七景有些不忍心打击,但喜欢这回事也没得忍心不忍心,她只能一边咬牙拒绝,一边莫名产生了些轻微的罪恶感。 这天,莫七景刚准备下班,听同事说外面有人等她时,几乎下意识身子一僵,就只想找地方藏起来。 小孩子果然有用不完的力气,朝气蓬勃这个词,只会在这个年纪才凸显出来。 阿御的全名叫许御,为了不被许御拦住,莫七景在办公室躲了足足一小时,她几次让其他加班的同事帮忙探头出去看,最后一次,待同事确认外面好像没人以后,莫七景才松了口气。 她半探出脑袋,望了望空空的走廊,最终放心地出门。可往前才没走多远,莫七景经过一个转角,站在转角处的一个人突然开口说话。 “真的在躲我?” 江定是刻意站到转角的,那样便不在莫七景办公室的可视范围内了。几个老师总是毫无缘由地探头出来看,还总是盯了他一眼就缩回去,他大致也猜到是什么原因。 莫七景僵化地看着跟前的人。 那天暴雨,他出现得太突然,等回了家才感觉,好像有很多事没问他。莫七景还没开口说话,走廊另一头已经有个男生满是活力地往莫七景这边靠近。 “姐姐,那天说我俩交往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啊?” 年轻的小孩子就像个防水高瓦电暖炉,无法被任何冷水浇灭。他没看到岔口转角处的江定,只是追着莫七景跑。 莫七景看了眼江定,总感觉不能让他见到这场面,只能硬着头皮,越过他那个转角,继续朝直线方向,一直快步往前。 然而许御机关枪一样根本不停下,声音在整个走廊回荡。 “姐姐,现下都流行姐弟恋你知道吗?你要是找了那江什么的土大款,可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姐姐,那个土大款肯定没我年轻没我好,一看就是个不懂情调的。” “姐姐,那个土大款一把年纪了,可能公主抱都抱不动。但我体力可是很好的,能挑能扛,包你满意,而且我从来没交过女朋友。” 莫七景一个头两个大,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发现原来在转角那边的江定已经从转角转入她这条走廊,并慢悠悠地跟着她俩身后,就看着许御发挥。 莫七景最终有几分气恼地停下,一把扒开许御,指向几步外的江定:“你在看热闹吗?” 江定也是没想到莫七景会突然跟他说话,他微微停顿,语调平淡道:“不,我在忍耐。” 这大概是江定自世界崩塌以来,第一次这么强烈地感觉到,自己跟江今驰确实是一个人。 理论上,他没见过这个小孩子,那么这个小孩子每一句话损的都应该是江今驰,但他竟然切身地有种那就是损他的观感。 而且,毫无疑问,他已经被损到十分生气了。 许御自然是分不清江今驰和江定的,他见了身后的江定,嫌弃地扭曲了一下五官,接而丝毫不客气地展示敌意:“你看不出来姐姐不欢迎你吗?” 江定瞥了眼许御,接而将视线转往莫七景那边,声音淡然:“怎么会看不出呢?你的姐姐都躲在办公室一个小时不出来,这要不是不欢迎我到了极致,都做不到这种程度。” 莫七景越发头大:“我又不知道是你!” 许御却像是受到了什么鼓励,越发得意洋洋,小孩子连下巴都抬了起来,冲江定示威:“你感觉不出来姐姐对你没想法吗?追了这么些年也没下文,放弃吧。” 江定依然看莫七景:“怎么会感觉不出来呢?你的姐姐,手也牵了,亲也亲了,就是不给我下文。” 许御的表情陷入了僵硬,小孩子一瞬间变得委屈巴巴,眼里闪烁着什么,不可置信地看着江定。满脑子都是牵了、亲了、牵了、亲了一副受了莫大打击的可怜模样。 莫七景陷入崩溃。她可不想江定再当着小孩子的面说些更加奇怪的话,只能索性拽住江定的衣袖,连拉带扯地拖着他要往外面走去,然而江定就跟一根钉子一样钉在地上,他默默打量着许御,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一副在酝酿什么新台词,好给予对方致命一击的模样。 明明小孩子的模样已经很可怜了,但这位“土大款”显然没有任何恻隐之心。他眼神一抬,似是想好了怎么让这个孩子更可怜一点,吓得莫七景松了他的衣袖,直接扯他的手,用更大的力气拽他离开。 不扯他衣袖而是直接扯他手,这效果很好,江定严肃的神色缓和,终于将视线从许御身上转移到莫七景的手边。这次他不再杵原地不动,而是听话地跟莫七景走了。 道路旁,两个人影正在往前走,莫七景满脑袋都是火气:“你几岁了?跟个刚成年的较劲?” “他诋毁我,我没当场向他证明我能公主抱,已经代表我很成熟了。” “他那是诋毁另外那个你吧?”莫七景又想到什么,“而且你有要当场向他证明这种东西的想法就已经很不成熟了啊!” 江定轻飘飘反问:“那或许姐姐就是喜欢不成熟的呢?” 莫七景莫名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要被江定在一个话题上绕来绕去,最后整到她炸毛的感觉。 江定扫了眼遍布餐厅的街道:“姐姐,你晚餐想吃什么?” “随便。” “姐姐,吃我们以前吃过的这家?” “再叫姐姐你就别吃了!” 莫七景气呼呼地拉着江定往前走,注意力显然没在相触的手上。而江定瞥了眼被拉住的手,动作十分自然地顺手回握。 第54章 只要乖乖忍耐就可以站在…… 江画集团。 总经办内, 由于总经理提前下班,各个同事一到点就立刻收拾东西要回家了。 忙了一天的陈浩也刚刚结束手头的全部工作。 今天是小江总从A城回来以后第一天上班,但他总感觉, 今天来公司的小江总哪里有些不一样。 也不知道是不是A城这次的行程太劳累, 小江总好像轻微瘦了些, 而且向来记忆很好的小江总, 今天破天荒地问了他公司闸口和管理层专用电梯的密码。除此之外,今天的小江总还让他详细汇报近一个月的工作情况, 并询问他接下来一周的安排。 明明, 接下来一周的安排,他前两天才微信提示过他一次。 收拾好桌子, 陈浩刚要离开, 便见到了步入房间的江胜立。 “江董好。” 打出去的招呼当然不可能收到任何礼貌回应, 江胜立甚至连点头示意都没有, 只是问道:“人呢?” 自然是问小江总。 今天的小江总提前半小时下班了,他下班前刻意在镜子那边整理过衣冠,就像是要去见什么人。陈浩心知肚明,他那个点出发, 就刚好可以在莫小姐放学前抵达。 有半年多前被江今驰免职的教训在, 陈浩现在办事当然更圆滑,更各方讨好。不过就是打份工, 他既不想得罪江胜立, 也不想得罪江今驰,只能装傻道:“小江总已经下班了, 没跟我说去哪里。” 江胜立冷脸看着办公室:“这么早?” —————— 落日已下,夜幕将临未临。 待莫七景意识到自己扯江定的动作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江定变成了牵手时,她惊得猛然开始抽自己的手。 这个人, 还真是跟过去一样防不胜防啊?! 手没能如愿抽出,牵着她的大手已经不着痕迹地握更牢,莫七景加大抽手的力道,依然没起到任何作用, 相握的双手在夏天显得越发炽热,感受到来自手心的温度,莫七景有点慌神。她看向江定,这人手上明明知道发生了什么,脸上却像是无事发生,还在问她:“那就选这家了?” 莫七景只能刻意让语气带上警告意味:“江今驰!” 他一步迈入店内,淡淡然纠正:“江定。” 完全陌生的名字令莫七景疑惑:“什么?” “上次闹那么大乌龙,我可不想你再认错人了,以后就叫这个名字吧。” 他带着她穿过这家餐厅的大厅,要入座时,他的手也自然松开了。 手被放开后的莫七景立刻戒备地往后坐了一些,整个人都紧贴在座椅的靠背上。她蹙眉,仔细地打量着对面这个正在淡定点餐的人。 莫七景并不迟钝,她昨天在公交站下见到他时就察觉到,他不光是是瘦了。说话的语调,会使用的字眼都轻微区别于从前,看她的眼神不似过去那么随性愉悦,就连习惯性的笑意,也总有几分未曾达到他眼底。 这种感觉可太糟糕,也太熟悉了。 江今驰可不就是分开一段时间,再见面就变了?曾经的江今驰也很好,莫七景时常会想,她离开的六年里,江今驰到底遭遇了一些什么,使得他逐渐冷漠、缺乏共情、以自我为中心,也不再向人敞开心扉。 而在她和江定不曾见面的几个月里,江定又遭遇了什么,使他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 过去他不是没有笑吟吟又厚脸皮地来牵过她,她当然会抽手出来,他从未阻止,只是会第二次厚脸皮地牵她,直至她同意,才会稳稳握住不松开。但这一次,他的做法变成了,直接不让她抽手。 虽然时间很短,如今也松了,还不至于引起她反感,但毋庸置疑,他处事方式变化了。 对面的人点好餐,悠哉地看向坐得非常靠后,后到几乎贴着靠背的她:“小景,你坐那么后,离桌子那么远,是已经连一顿饭都不愿意跟我吃了?” 莫七景抬头,对上一双莫名有些黯然的眼睛。她都有点分不清他说真的还是说假的:“我要是不愿意,我一开始就不会跟你进来了!” 继续对视,她敌不过他这视线,只好示好地往前坐,拉近跟他的距离:“你要我说多少遍?我之前只是搞了一些误会,但我又不讨厌你,那两个月的相处也是真的,我同样觉得你人很好,我认为我和你做朋……” 江定笑着转移话题:“小景,你爱喝的汤来了。” 莫七景不确定地看着他,追问:“你还生我的气是不是?” 对面的人把她爱吃的往她那边一推:“没。” 但莫七景不太信。她知道,她害他没了认同,失去一切,他没理由不恼。 “你连那根手绳都没戴了。摆明是生气。” “哦?小景原来还在意这种细节啊。”江定含笑地跟她对视,接而揶揄道,“所以你觉得我不戴是气你?” “不然呢?” “现在有些特殊情况,不能戴。”江定解释道,“因为担心会被我爸发现我不是江今驰,不适合给人太多蛛丝马迹。” 这样吗? “不过小景,明明没有手绳也是能区分我俩的嘛,看来还是对我有感情的。” 莫七景:“……” “而且我不戴那根手绳,竟然让小景这么不安吗?” 莫七景:“……” “放心,小景送的东西,我可是跟宝贝一样供着的。” 莫七景:“……” 莫七景想,可真是熟悉的,一开始聊天,就总要被江定搞得说不出话的感觉。 “你还是吃饭吧。” —————— 长长的街道边,莫七景跟江定道了别,拉开车门,上了车。 江定沉默地站在原地看莫七景上车。 夜晚的街道川流不息,直到她的车子消失在他的视线里,江定才稍微动了动。 或许她察觉出来他不完全像以前了,可她并不知道,他能做到表象像以前一样已经费尽力气了。 仿佛很好地接受了她把认同给江今驰,很好地接受了她收回曾经给他的亲近及特权。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继续以若无其事的姿态出现在她身边,等她放学,厚脸皮地跟着她。 或许做得不如以前好,然而……那已经是他努力忍耐才能勉强做到的,十分勉强。 忍耐她把他当朋友,忍耐他不喜欢的一切现状,忍耐心里所有的难过失落。 不过,只要乖乖忍耐就可以站在她身边,那他似乎也没什么办不到的,甚至可以再勉强自己一点。 正想着,江定的手机忽的响了起来。 看着手机屏幕显示的来电人名称,江定的眼神瞬间变化。 他按下接听:“爸。” 电话那头的江胜立吩咐道:“明天你跟我去华意老爷子的寿宴。” 听着这个人的声音和语调,江定捏紧手机,放缓呼吸让自己保持平静:“好。” 但拳头却不自觉在身侧紧握。 “我要给老爷子送一份大礼。”江胜立轻嘲一声,语气恢复如常,“地址我让钟厉发你微信。” 华意是C城相对来说最早的一批企业,过去曾经很辉煌,但现在早没落了,完全比不得江画的规模。江胜立会参加这个寿宴,如此重视,还叫他也务必一起,真不知道是什么意图。 江定自然也不会多问:“好。” 电话挂断,江定看向漆黑一片的夜幕。 他希望,快点天明。 —————— 莫七景打的车抵达她的小区。 她刚下车,准备进小区大门,便听见身后有人叫她“莫小姐。” 转头,莫七景看见一个戴着口罩的中年男人。由于看不见脸,莫七景正疑惑时,男人把口罩往下拉了一下,接而又很快拉上去:“是我。” 江为峰。 莫七景的家内。 她翻出最好的茶叶,烧开水,泡好茶,又把杯子推到江为峰跟前:“为峰老师,您怎么会知道我的住处?” 江为峰在时空刚崩塌不久时就为了保护儿子,经常远远跟着江定了,他自然是知道莫七景住处的。 都见到莫七景了,江为峰也不拐弯抹角:“莫小姐,我想来想去,那天见到你的异常情况,我始终有些不放心,所以想向你确定一下,你现在身体状况还好吗?” 莫七景怔愣片刻,道:“好像好几天都没出现过异常了。” “好几天?” 莫七景点头:“是的,我这几天也觉得很意外。本来,情况已经糟糕到一天出现好几次异常了,甚至都出现过别人看不见我的情况,但是某天开始,我就再也没发作过了。” 这完全在江为峰意料之外,他又问:“莫小姐,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这种情况,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好转的?” “这个我有记录。”莫七景掏出自己的手机,翻出备忘录,指给江为峰看,“您看,我是这天,第一次发作。她又指了指另一个记录的日期,从这天开始,再也没发作过了。” 江为峰皱眉看着那两个日期。 如果是其他的日期,他恐怕也没什么记忆点,但这两个日期对他而言还是有些特别的,怎么这位莫小姐开始出现异常和停止出现异常的日期,就偏偏是这两天? 江为峰不确定地再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莫七景说开始出现异常的这天,是江定拿到身份证,放弃身份,跟他一起前往A城的那天。 而莫七景异常状况结束的这天,是江定找出【江今驰】的手机,重新回来抢夺身份,跟他一起从A城回来的那天。 巧合吗? 江为峰不可置信地看跟前的莫七景。 还是,有什么他没看出来的关联? 为什么? 第55章 忽的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 江定已经在自己原来的屋子住下, 就如同过去一样,跟江今驰一人一个房间。 只不过这一次,两人再也没办法像以前一样每天沟通, 偶尔闲聊。更多的时候, 这两人见了面也当没见到彼此, 全然当对方是空气。 这天早上, 江定正对着镜子刷牙。 寻常的早晨,他想着今天还得陪江胜立去华意老爷子的寿宴。 刷着刷着, 江定盯着镜子, 忽的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画面,他吃惊地停住动作。 手里的牙杯和牙刷跌落, 牙杯倒地, 水全撒了出来, 漫得洗脸台都是。 江定好半天没动。 —————— 华意公司本是一家服装公司, 既做自己的服装品牌,也接其他品牌的加工订单,在过去一度相当风光。 约莫二、三十年前,华意为了请当时全国最红的女演员打广告, 光代言费在那个年代来看就是一笔天价。 曾经, 华意服装品牌的店铺遍布全国各地,年轻人都抢着购买。巨额的效益也使得华意开始有更多的资金涉猎房地产、电子设备、金融、投资等各个领域。然而, 在近十来年的时间里, 这个老牌企业似乎一直发展不太顺利,不知不觉便一年年败落下去。 有人说, 是被竞争对手坑了,有人说是内部决策出了问题。最终,华意的经营范围又退回了服装范畴, 而就连在服装行业,华意也同样不顺利。原来遍布全国各地的销售门店缩水到了省内,原本人数极多的公司规模也缩减成了一百多人而已,自己的服装品牌越做越差,只能靠给别的服装品牌加工来维持业绩。 但如若不看过去最辉煌的时候,如今的华意在C城也勉强算个中间企业。加之如今C城的大人物们,有好几个当初创业时,都得到过华意老爷子的资助,老爷子办大寿,自然也还算风光。 老爷子全名方兴华,今年已经足足七十五岁。此时灯火通明的宴会厅内,方老爷子穿着一身唐装,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鹤发童颜,背也笔直,丝毫不显老态。 跟随的家属在一边嘱咐着:“老爷子,你心脏不好,可悠着点。” “知道知道。”方老爷子笑眯眯的,背着手便在会场内穿来穿去,跟各路宾客打招呼。 老爷子一路迎客,很快便见到了领着江定前来的江胜立。 “胜立也来了。”老爷子拍了拍江胜立的肩膀,一副长者做派,“你公司虽然做得不错,想必也总会有遇到瓶颈的时候,要是需要什么建议的话,也是可以找我帮你出主意的。” 江胜立皮笑肉不笑地伸手,像拍灰一样扫掉老爷子的手:“不敢。” “哟,儿子都长这么大了?”老爷子也不敏感,还是乐呵,“可惜了呀,当初让你做我女婿你不肯,不然这也是我孙子。” 江胜立冷笑一声,意味深长地咬字:“那还是承蒙老爷子当年,对我的,特别,照顾了。” —————— 如今执掌着华意的,是方老爷子的儿子。四、五十岁的方与不同于老爷子的乐呵,他最近可谓愁之又愁。 生产上突然出了极大的问题,他担心心脏不好的老爷子听了会受到打击,便一直瞒着。最近公司里接下了好几个大额订单,本来机器、设备、人手统统到位,就等着赶货期,怎么知道准备向固定的供应商下原材料订单时却被告知库存不多,无法满足他们的需求。 单都已经接下来了,金额还这么高,违约金自然也是不可估量的。做服装的都知道,新款是要赶季节上市的,不像别的货品,晚两个月生产出来也无所谓。服装行业但凡晚个十天,错过新款应该上市的时间,都算是生产事故,客户肯定会拒绝收货并且索赔。 为难的是,服装行业的原材料并非满大街都有,不属于这家不行换另一家就能立刻买到的类型。纱线的种类和颜色都是根据款式特定的,从选纱到备纱、定色号、染色都得花相当的时间,临时找供应商只会耽误更多货期。 秘书叹气地跟在方与身边汇报:“都是供应商的锅。打样板的时候,他们提供了那些纱线,说有货,客户也看上了拿他们家纱线做出来的样衣。结果他们那点货根本不够产我们这么大的订单,现在只能临时调配,生产绝对迟期的,只能尽力少迟一天是一天。目前问题最大的是违约金,到时候赔起来,怕是会出大事。” “律师怎么说?” “很不乐观。我们跟客户之间的合同已经盖章生效,完全保护对方的甲方合同,对我们本来就苛刻,加上我们迟期天数多,违约金极高。而供应商连货都没有,自然没有下单也没有签合同,违约的前提是有合同,合同都没有就不能算供应商违约。所以这个违约金,我们会硬吃下来,也不能找供应商索赔对冲损失。” 正说着,华意的人连连扒开人群,跑到方与跟前:“方总,不好了,那个江画的江董不知道哪里听说了我们生产上出的事,一股脑全告诉老爷子了,老爷子气得发作,现在正往医院送。” —————— 几分钟前。 江定靠着江胜立和老爷子的对话才勉强搞清楚一些人物关系。他一直知道,父母结婚前有个大人物曾向父亲抛过橄榄枝,要求他商业联姻,但当时父母感情太好,父亲果断拒绝了。没想到因此得罪了这位大人物,后来在生意上吃了不少亏。 从母亲的描述而言,江胜立也是那段时间开始变化的。 看来这个“大人物”,就是跟前这老爷子,也是二、三十年前风光正盛的华意老板,方兴华。 告知老爷子华意的危险状况后,江胜立居高临下地看着一手捂住心口,另一手扶墙抽气的老人家,一丁点没有担心之意:“哦,方老,忘了跟您说,你们家出这么大的事,其实是我安排的,到时候你们的迟期违约金几经周转,最终是赔给我的。当然,我还是挺仁慈的,那点钱,也就让华意伤点元气,但还不至于让华意倒闭,给你们公司留了口气。” 本就心口纠痛的老爷子,听了这是江胜立的安排,不可置信又气恼。老爷子佝偻着身子,几乎撑不住站立,恼怒和震惊让他看上去气都要顺不过来。江定一时都顾不得江胜立会不会发现他的异常,只赶紧上前扶了老人家一把。他低头帮正手抖着在自己口袋里翻药的老爷子掏出速效救心丸,赶紧帮老人家吞了下去。 好在这行为并没有引起江胜立的怀疑,江胜立只是嗤笑一声道:“你跟你妈都是没必要的心软。上次让你收拾掉那个‘自己’时也是,你不让他被修复,非得把他放外地去,现在后患无穷,还得我派人去找。” 就像是想到什么,江胜立又低头看方老爷子:“当初要不是这个老不死的,我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江定没听太懂,只是赶紧让旁人去叫救护车。 江胜立矮下身,低声凑到老爷子耳边:“今天带我儿子来见您,就是想告诉您,让您失望了,我一家都过得特别好。当初因为我没答应您那些商业联姻的要求,您就处处给我下绊子,处处整我,逼得我一个本本分分的生意人不得不采取很多极端手段才能让公司存活下来,才养得起妻儿,您可真是好本事。” 方老爷子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胜立,你是不是记错了什么?我什么时候给你下过绊子?又什么时候逼过你?我从来没有做过类似的事。” “您年纪大了,怕是不记事了。”江胜立一点点站起身,俯视着站都站不稳的人,“要给我投资,临用钱时,你又全部都撤了,截我快要谈成的单子,在我潜在客户面前坏我名声,让我那两年举步维艰。所以这十来年,我也用了差不多的手段,给你们华意使绊子。” 老爷子越发震惊,一直摇头:“我没做过这些事。” 江胜立气笑了,他实在没想到这个老狐狸,死到临头了还在这种没意义的事上嘴硬。这些事不是他做的,难不成是鬼做的? 也懒得跟他纠缠,江胜立转身就走。 风从江胜立的耳畔吹过,背后响起救护车的鸣笛,乱成一团的方家上下或呼喊或担忧。 江胜立冷笑。 但愿这寿礼,老爷子喜欢。 —————— 莫七景最近被学校派了个新工作,是个肥差。 一有钱人家的小孩要学古典舞,谈好由莫七景授课,根据对方的预约时间上门教学,一对一。 负责接待她的,看起来是小孩子父母的秘书。 秘书一路领着她,一路跟她介绍:“孩子现在10岁,有舞蹈基础的。你今天先上一节课试试,我们家大小姐,也就是孩子的姐姐会过来的,她要是满意你这堂课,以后就确定由你教了。” 莫七景笑着建议道:“其实要效果好的话,我更推荐去我们学校练,毕竟练舞是需要舞蹈房的,没有镜子和必要的设备,效果很难出来。” 秘书神色如常:“家里为了让孩子学舞已经装修了一间舞蹈房了,跟我来,就在这边。” 莫七景:“……” 就在莫七景感慨有钱人的世界过于任性时,她听到舞蹈室外传来了一个年轻女声。 “对,没错,得找江画加单,你联系下江今驰,问他能不能安排机器和人手赶出来。”说话的人语调不满道,“不是我不愿意直接问他,是这人有病,怕女朋友生气,这几个月,夸张到一句话都不跟我说。” 这时,莫七景看到了一边讲电话,一边牵着一个小女孩进门的周染染。 莫七景和周染染皆是一愣。 门外,周染染不满地打量着莫七景,眉间都皱着:“说的那个舞蹈老师,就是你?” 第56章 这孩子……很快就要被修…… 莫七景在看见周染染的瞬间就知道这肥差黄了。 她自己对于有没有这笔收入倒不太介意, 可这是学校接下来的活,要是被她弄没了,还真是稍微有点不好交代。 让她舔着脸对周染染示好吧, 她做不出来, 更何况周染染这张垮着的脸也不是那么容易讨好的。 彼此之间都没有好印象, 气氛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周染染在舞蹈房的一角坐下, 看向莫七景的眼色始终带着审视和不满:“我妹妹之前都是北舞那种级别院校出来的老师教的,你能行吗?” 莫七景是那种别人对她不客气, 她也很难客气的人, 加之她本来跟周染染就有不少不愉快的过去,此刻实在很难低姿态笑脸相迎。 她语气不含情绪地答道:“上课再说吧。” 靠专业说话, 莫七景并不怵。只可惜周染染那模样, 看起来也不像是打算好好考量她专业水平的样子。此时的周染染手里拽着本文件, 大部分时候都在低头看文件而非看莫七景教学。 周染染的语气也始终高高在上:“那你就好好上完今天这节课吧。” 宽敞的舞蹈房里, 国风的乐曲缓缓流淌,阳光从窗子打入,投下窗户形状的光影。 莫七景给十来岁的小女孩做示范,这孩子功底确实不错, 小小的身子舞动, 舞蹈服随着她的动作飘飘然,周染染则一边低头看自己手里的文件, 一边偶尔抬头看一眼妹妹那边。 课时满了, 莫七景笑着嘱咐了小女孩一些注意事项,那笑意在转向周染染时已然停住。 两人都冰冷着视线对视, 接而两人都没跟彼此说话,各自转身,自己干自己的去了。 秘书看着莫七景和周染染之间的低气压, 心里叫苦连篇。虽搞不清楚这位莫小姐跟大小姐有什么不对付,但怎么看都明白两人有过节。这位莫小姐,是她托了很多人才问到的,那家舞蹈学校特地给她看过这位莫小姐的视频号和履历,确实样样都不错,才决定请她。可秘书万万没想到,自己给大小姐找了个雷回来。 不过就是打份工,她可不想没事把大小姐给得罪了。 结束的时候,秘书满头是汗地向周染染赔笑:“染总,我知道您对这些琐事没什么兴趣,今天会来看小小姐上课也是夫人硬叫你过来把关。我明天就再去另外找找新的舞蹈学校,新的舞蹈老师,保证一定能找到让您满意的。” 周染染合上文件,声音寻常:“干嘛要另找?” 秘书满脸茫然:“您看上去不是不太喜欢这位莫小姐?” “确实非常不喜欢。”周染染不满地瞥了眼正在收拾东西的莫七景,“你们之前都找了两个了,她确实是目前找到的最好的吧。” 秘书怔愣在当场。大小姐这意思是说,虽然她不喜欢这位莫小姐,但她认为应该用这位莫小姐? 周染染起了身:“不过你们以后要是约她来上课,尽量选我不在家里的时候,我可不想经常看见她。” 说完,周染染迈步,往妹妹那边走去。 莫七景收拾完东西就去跟秘书告别,她估摸着这事八成是黄了,正盘算着要怎么跟学校交代时,有个来势汹汹的人影从门外进来,摔得大门一阵巨响。 莫七景被来者撞了一下,刚稳住重心,转头,便看见撞她的男人大步往屋内走去,嘴里还狠狠喊着:“周染染!你她妈给我出来!” 莫七景辨认一番,认出那是周染染的大哥,周元青。 满腔怒火的男人看起来是要找周染染算什么账,他步速极快,显然愤怒得连莫七景都没注意到,只一股脑往前冲。 周染染不急不慢地从里屋出来,冷眼瞥向周元青:“家里还有外人呢,你也不嫌丢脸。” “我他妈就是太给你留面子了!” 周染染都还没反应过来,周元青已经冲到她跟前,伸手一把拽住她的头发。 完全没有防备,周染染被拉得一个踉跄。为了不至于摔下去,她被周元青扯着头发往前拖。头发被扯得生疼,然而扯她的人丝毫没有顾及她痛不痛,会不会摔下去,只是如同拖牲口一样地把她从舞蹈房门口拖到会客厅边上。 周元青满是怒火的声音也在一楼回荡:“你他妈在背后戳我脊梁骨!现在搞得爸把原本应该给我的新项目交给你!我左想右想,恐怕还是我这些年对你太客气了,才让你小动作不断!你就是贱!不被好好管教一下,就真当我好欺负!” 周元青的气势太骇人,小孩子和秘书都愣在当场。 男女的体力差异使得周染染几乎没有太多还手余地,她连手带脚地反抗,但作用不大,无法帮助自己脱身。不想被周元青拖着,周染染只能加大力道,手脚乱飞地往周元青身上招呼。 然而周染染的剧烈反抗打疼了周元青,这使得本来还只是拖拽周染染的周元青仿佛被点着了一般,男人的表情越发愤怒暴躁。 一声脏话以后,还在抵抗的周染染脑袋被周元青狠狠一扯,接而她整个人都被甩到地上。 周染染摔下去时重重摔到了木质的椅子上。椅子随着她被甩的身子往后移动,椅子腿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这些响声里还伴随着周染染因为太疼而闷哼出的咿呀声。她勉强想起身,可还没从椅子堆里爬起来,头发再次被扯住,脸被迫仰起来,被迫看向周元青。 周元青一副教训的口吻:“今天算是哥哥教育你的。要是还有下次,不会只有这种程度。” 周染染嘲讽地看着周元青:“我就是把你亏损的数据给爸看了,那些不是你自己亏的吗?你能怨我?” 周元青反手便直接给了周染染一巴掌:“爸想看自己会去看,需要你整理出来特地给爸送去?这么嘴硬,看来你还需要多受点管教。” 妹妹吓到了,连连过去拉周元青裤腿:“哥哥,你别这样。” 但小孩子也很快被甩开,周元青警告小孩道:“一边去,不要管大人的事。” 秘书连连把小孩子拉到一边,护起来。 因为那么大力撞到极硬的椅子上,周染染整个后背都痛。她瞥了眼秘书,知道秘书不敢帮。旁人总是这样,一副不敢管家务事的态度。况且秘书还是个女孩子,也没能力跟还在气头上的大男人对抗,于是秘书只能在旁边不起任何作用地进行口头“劝架”。 “周总,你冷静点,咱好好说。” “外人闭嘴!” 周元青的一声怒吼后,旁边就连形式化的规劝都没有了。 周元青用手指指秘书:“你就站这里,别想出去告状,不然我连你一起收拾。” 见秘书被吓得脸色惨白,周染染对周元青嘲讽道:“之前别人说你被你女朋友甩掉是因为你动手动脚我还不信,看来你真的就是这么没品。” “嘴硬也就只能趁现在了。”周元青冷笑,“我以前也没动你,但是你珍惜我的善意了吗?你可能就是打一顿才老实的类型,所以这顿是你自讨的。” 身子再次被蛮力拖拽,周染染没有力气抵抗,她浑身都痛。眼见着周元青这已然丧失理智的表情,她知道今天这下是躲不过了,只能沉沉地吸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后面冲过来,接着便是好几声闷棍击打周元青后背的声音。 压制周染染的力道停止了,周染染下意识抬头,看见一步之外,莫七景手里拽着根棍子,正喘息地看向周元青。 莫七景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抖,在冲出来之前她就怕。毕竟她见识过周元青的混账,知道他真的会对女性下狠手。而如果周元青被激怒,她今天恐怕也要遭殃。 可……眼前的形势容不得她多想。或许周元青一开始没打算太动真格,只是想警示下周染染,可周染染反抗打疼他,又处处说话激怒他,使得这个本来就没多少修养的人恼羞成怒,下手也变得没轻重。 眼见着一个女孩子像牲口一样被拖在地上,又摔又甩耳光的,莫七景好难说服自己不管。但凡再晚个一两秒,周染染身上不知道又还会多出什么伤。 周元青疼得抖了抖后背,他愤怒地回头看,待发现是莫七景朝他动手时,周元青的脸上先是不可思议,接而转为觉得莫七景不可理喻的愤怒。 他放开周染染,暴躁地去扯莫七景:“你他妈是不是有病?我家务事关你屁事?!” 莫七景还没来得及躲开就被周元青狠狠一拉,整个人都撞到旁边的墙上。她还没站稳,周元青就拽住她的手腕,把她的脑袋按在墙上。 莫七景被周元青拧得发疼,她疼得抽气时,又听到好几声闷棍击打周元青后背的声音。 莫七景下意识回头,看见周染染也不知道从哪里找了根东西,朝着周元青的后背就是几下子。 周染染这几下子足够用力,周元青一时被绊倒,整个人都摔倒在地上。 莫七景连忙爬起来,捡起她刚刚用的那根棍子,趁着周元青倒地来不及反抗,跟着周染染一起添了几乱棍。 屋子里传来周元青的呼痛声。 两人合力之下,终于占了些上风。 “周染染你给我住手!”周元青一边躲着棍子,一边恼怒道,“我没带任何器械来你就该知道我只是警告下你,对你万分手下留情,结果你连同外人用棍子对付我?!” 周染染喘息着看地上因为疼痛而一直龇牙的人,她收了棍子:“大哥,再学不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你怕是不光只有项目被我抢走了。” 眼见着闹剧终于结束了,秘书赶紧提了医药箱过来。 她怯生生地分了些药给周元青,接着便拎着医药箱到了周染染这边:“染总,你没事吧。” 周染染推开送到跟前的药:“先给那谁。” 秘书茫然:“谁?” 周染染一转头,发现屋里已经空空的,没了莫七景的身影。 —————— 医院病房外。 江定提着水果篮和补品在病房外站着,他犹豫了片刻才敲门进去。 江胜立给方家添了那么大麻烦,好好的寿宴差点搞出人命,他作为同行者,心里怎么都过意不去,怎么都觉得应该探望下这位长辈。 推门而入时,方老爷子正靠在床上听京剧,还心情很好地跟着哼唱。 看起来这位长辈就如同当时寿宴时表现的那样,豁达且乐观。这不免也让江定疑惑,这样的人,真的会是当初给江胜立使绊子,逼得江胜立在商业上变得不择手段的人吗? 方老爷子注意到江定后,冲他微微一笑,接而吩咐家属们都离开。 病房很快只剩下江定和方老爷子两个人。 江定想把水果篮和补品放好,但是放了半天不太顺利,他慌乱地看着散落一地的水果,表情凝重。 老爷子摆了摆手,示意他别管水果:“我那天有听到胜立跟你说什么你太心软,没让另一个自己被修复。他可能觉得一个老糊涂听不懂,但不巧,我有过类似经历,听懂了。” 老爷子用极其淡定的语气说着令江定极其震惊的话。 江定本以为这老爷子遣开其他人是为了要跟他解释自己没做过那些下绊子的事,怎么知道老爷子跟他说的竟然会是完全令他意外的发展。 “孩子,现在的世界是不是已经修复到完全没有你原来时空的痕迹了?” 江定一怔:“是。” “你如果排异,是几乎全身都会变透明吗?” “是。” “你刚刚抓不住篮子而透明的那下,不是排异,对吧。” “嗯。” 老爷子无奈地停顿,自言自语道:“果然。” 老爷子是见过另外一个自己消失的,他无奈瞥了眼滚了一地的水果。 跟现在有没有认同没关系。 而是修复的进程不可逆。 这孩子……很快就要被修复到消失了。 第57章 我可能没时间跟你慢慢从…… 还是上午, 这一天阳光正好。 病房外是夏天绿绿葱葱的树叶,那些枝叶随着微风摆动,从树叶缝隙里钻进去的阳光斑驳地摇曳在水泥地上。 方老爷子的妹妹约莫六十来岁了, 梳着端庄的发髻, 一看就是个优雅的老太太。她推门而入时, 看见方老爷子正舒舒服服地仰在轮椅上晒太阳。 “哥, 江胜立的儿子走了?” 老爷子睁开眼睛,看向病房阳台外的风景:“嗯。” 老太太过去推动老爷子的轮椅, 打算带他去外面走走:“那你解释清楚那些事不是你做的了吗?” 老爷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没。” “为什么?” “我自己都不知道是谁做的, 怎么解释?” 另一个自己,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 要不是意外见到这么个有类似遭遇的年轻人, 他都快不记得自己经历过那样的事件了。 约莫三十多岁的时候, 他的世界出现了另一个自己。那个自己看起来更偏执, 更独断专行,凡事都要求第一,那个自己还十分讨厌他不争不抢的佛系性格。但后来,周围人都将认同给了他, 那个偏执的自己也自然而然地被修复, 当场消失在他眼前。 从时间上来看,另一个自己消失时, 他尚且不满40岁。而江胜立被使绊子时, 他已经接近50岁。 他确定五十岁的自己没有向江胜立使过绊子,而那时另一个自己又早已被修复到消失, 那为难江胜立的事是谁做的呢? 解释不通,也就没有办法向江胜立父子表明清白。 谜团一层包裹着一层,稍微多想一会儿, 老爷子就感觉到了累。 他一把年纪了,可不想再费脑子去思考过于复杂的问题,而且这好像也并不是什么值得他花心思去琢磨的事情。昨天往医院一送,鬼门关走一遭,他现下看得更开了。 似乎,他也不该在意是否有个晚辈记恨他。毕竟,被仇恨困扰,过得不开心的是江胜立,不是他。 老爷子半撑着脑袋:“无所谓了,过得不开心的是别人,我这辈子反正是开心又满足了。” 老太太无奈道:“曾经办得那么好的公司被人家暗地里搞成这样,你还满足。” “儿孙满堂,生活富足,精神愉快,我为什么不满足?”老爷子笑吟吟地靠在轮椅的靠背上,一副享受的表情,“也不是非得永远都站在巅峰才叫快乐。我看胜立现在就没我快活。” 似乎也习惯了老爷子的性格,老太太不放心道:“但解释不通的话,江胜立那边可是不会松手的。” “解释通了胜立也不一定信,不如省点力气,随他吧。我觉得蛮好的,旁边有人虎视眈眈,方与以后做生意时自然要去思考怎么应对防范,也算是提升能力了。这次就当交学费吧,让方与以后长点心。” 老太太劝服不了老爷子,语气无奈道:“真希望嫂子还在,只有她能骂动你。” 老爷子笑得更开心:“你别说,我现在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感觉到我离去见她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哪有人期待早点下去的。” “因为下面有我想见的人。” 轮椅在医院的花园里前行,轮子咕噜咕噜地碾过鹅卵石。 风吹过满头白发,和一张好像什么都不在意的笑脸。 —————— 江定从医院回家以后觉得有点累。 他倒在沙发上休息,默默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时,江今驰从屋里出来,停到净水器旁倒水喝。 两人沉默地对视片刻,谁也没说话。 看江今驰喝水,江定也忽的有些渴。他伸手要去拿桌上的杯子,然而手却从那个杯子穿过。 跟在医院时一样。 这一幕被江今驰捕捉到,他吃惊地看着江定,接而像是猜到了什么。 “你不排异时也会透明了?” 江定没理他,伸手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该不会,你要被修复掉了吧?”江今驰其实只是随便说说,本不认为自己说的是真的,纯属这几天被江定欺负得太狼狈,想嘴上讨些顺畅,“要是那样可太好了。你就算消失了也纯属活该,毕竟我好心好意留你一条活路,让你去外地,你不要,你非得喧宾夺主地回来跟我争抢。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见棺材不落泪。” 话未说完,江今驰整个人都被江定一把拽过,怼到墙边。 他的后背撞上墙,再抬头,便对上江定冰冷的眸子。 “我去外地,但你们也不给我活路啊。”江定的声音几乎没有温度,“都是死的话,那我当然要回来拖你俩垫背。” 江今驰迟钝地看着江定,只对上一双阴森冷厉的瞳眸。 —————— 舞蹈学校。 办公室内,一颗橙子毫无征兆地从莫七景手里滚动到地上。 圆圆的橙子滚啊滚,那团橙色就这样从办公桌一直滚到办公室的门口。 莫七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沉默地看向那只滚远的橙子,她眉间微蹙,一时怔愣住。 是不是,该去找为峰老师问一下? 正想着,莫七景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个完全陌生的号码,莫七景犹豫片刻还是点了接通。 很快,听筒里传来江今驰的声音。 “七景。”这一声听起来不是很有力气。 莫七景正疑惑他为什么有气无力时,对面的江今驰又开口了。 “你还好吗?他没有为难你吧?” 是十分担忧的语气。 莫七景依然没听懂:“谁?” “那个我。” 江定? 江定在江今驰的眼里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莫七景摇头:“没有。” 听到这个答案,江今驰像是松了一口气:“好的,那我放心了,就不打扰你了。” 全然摸不着头脑的莫七景迷茫地捏着手机,听筒里传来江今驰向路人归还手机的对话。 “谢谢你借我手机。” “不客气。” 正要挂电话,听筒里手机的主人跟莫七景说起了话:“美女,你还在听吗?” 莫七景一怔:“在的,怎么了?” 手机的主人停顿片刻,为难道:“刚刚借我手机给你打电话的,是你朋友吗?” “您想说什么?” “希望你别见怪,我就是有点担心。”手机的主人不放心地叹气道,“你这朋友,看起来好像几天没吃过东西了,有气无力的,我猜测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没人说,也害怕他没人开导会不会想不开。我是在广场边上做生意的,这几天几乎每天都看到他一个人坐着,什么事都不干,也没人见过他吃东西。这都连续好几天了,眼见他精神越来越差,我担心出事……” —————— 江胜立坐在椅子上,沉默地听着钟厉汇报近期的调查进展。 “A城那边已经查过了,他们化名成了江为峰和江定,以父子的名义在那边生活半年多了。房东说他们是突然搬走的,没留任何联系方式,也没说去哪里。了解到他们在A城做的生意也直接转给别人了,看起来已经换了个城市,再次躲藏起来了。” 江胜立的食指缓慢而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没说话。 钟厉清楚自家老板的脾气,立刻补充:“已经安排了人继续找,相信不会让您等太久。” 江胜立敲击桌面的动作停下,只说了一句:“再多请几个私家侦探,第一要务是找到江为峰。” 钟厉得了指示便立刻离开去办事,书房内,江胜立仍旧一个人坐着没动。 看来,他真是严重低估了另外一个自己。生意这东西可不是那么容易说转就转的,能一天之内找到人接手,必定是一早就有准备,出事前就未雨绸缪,物色好了接手人选。一天之内完成转让,那个转让条件肯定十分吃亏。看来另一个自己为了隐匿行踪,十分果断、舍得,且非常有远瞻性。也是,没有那个本事也不可能瞒着他偷偷苟且二十多年。江为峰在这么多限制条件下竟然还积累了可以做生意的财富,现下竟然还能拐走江定,以父子名义生活,这着实超乎他的意料。 想到这里,江胜立的脸色越发阴沉。 就算是他不要的,他也没打算便宜江为峰。即便江定只是个他决定处理掉的逆子,那也是他二十多年一手养大的,江为峰凭什么取他而代之,以父亲自居? 眼下的情况,江定的存在反而变成小问题了,毕竟江定能导致的最糟糕结果也不过就是他听话的儿子没了,他要被迫面对一个特别忤逆的儿子。显然,更加棘手的是另一个自己的存在,那个自己有概率夺走他目前所拥有的一切,甚至可能导致他消失,那跟江定的危险程度完全不在一个等级。 虽然父子俩都遭遇了时空崩塌,但江胜立知道,自己能独占身份的原因跟江今驰并不同。江今驰实际上不需要害怕江定,因为江定的认同已经掉光,时空修复的方向明显偏向江今驰,若两人中非得有一个消失,那必定是江定消失。而他能独占认同,并非江为峰当初掉完了认同,而是……他处理掉了另一个自己。 是的,他本以为,自己处理掉了另一个自己,于是认同慢慢全部回到他身上,但是实际的发展,似乎跟他过去设想的有些不一样。 那一年,他将身中数刀的江为峰沉入海底,在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他的手机依然只有一半时间有信号。他曾经疑惑过,是不是杀掉了另一个自己,依然无法独占认同。可约莫一年以后,他的手机再也不会失去信号,也就是说一年后,他开始独占认同了。 本以为,那是时空的修复有些滞后,导致另一个自己死掉以后,他还滞后了一年才开始独占认同。现在看来,他完全想错了。另一个自己似乎比他更了解时空规则,竟然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达到了如今这种效果。 如果另一个自己还活着,甚至比他还了解时空,那么,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仔细想起来,当时挚友把认同给了江为峰,而妻儿并没有发现存在两个自己,若是发现,也不知道认同会给到谁。若是江为峰回来,妻儿会把认同给江为峰吗? 窗外的阳光被飘过的云层遮挡,一时间原本明亮的书房也随着云层的移动转暗。 江胜立在转暗的房间里,缓缓抬起阴翳的眸子。 很快,门口再次传来敲门声。 江胜立转过视线,看见儿子站在门口。 江定走进去,把这两天说好要给江胜立的合同放到他桌上:“爸,几个大供应商的新合同已经谈判好了,电子版也发您邮箱了。” 江胜立起了身,跟江定一起出了书房,往楼下餐厅走:“都是独家?” 所谓的独家合同,目的是为了按死一些小公司,减少竞争对手。让业内几家大的供应商签下独家供货协议便等于变相垄断,当大供应商只给江画供货,小公司拿不到好的货源,加上也跟江画打不起价格战,便很容易被挤垮。等竞争对手被挤垮,江画一家独大,便又能把价格提上来。 “都按照您的要求谈的。”江定看起来十分顺从,“给了更高的价格,他们自然是愿意的。” 江胜立点头。 这便是他选择江今驰的原因,虽然独立思考的能力差一点,但执行力很强,只要照着他的理念去管理公司,怎么都不可能差。再想想当初的江定,一肚子弯弯绕绕,阳奉阴违,主意太多,还执着些没必要的善心,若是江画落他手里,指不定变成什么样。 屋子里传来父子俩下楼的脚步声,江胜立的脸色始终很差。 他一想到江为峰还活着就心烦。 父子俩抵达餐桌边上,梁梦还在厨房里忙活,江定心疼她,便也去到厨房里劝她休息。 本来母子俩你来我往,气氛还算融洽,可江胜立冰冷的声音打断了母子的对话:“让你出来你就出来,天天待厨房,搞得我好像亏待你似的。你要是那么爱干活,我现在就把整屋子的佣人都辞退了,从今以后这间屋子全部的活给你一个人做。” 梁梦原本笑着跟江定说话的脸色瞬间暗淡下去。江胜立开口叫她出来,她便垂着脑袋,脸色难堪地赶紧摘围裙。 江定蹙眉。 平时,江胜立是不会管梁梦为儿子下厨的,但他今天显然心情不好,稍微有些不顺眼就拿梁梦撒气。江定不确定地看向梁梦,用只有母子俩能听到的声音问梁梦:“妈,他该不会最近心情不好,都撒气在你身上吧?” 梁梦不想儿子因为自己跟江胜立起冲突,只能违心地摆了摆手。她也不知道江胜立最近到底是哪里不开心,动不动就训她几句。 梁梦其实也满担心江定。最近,江胜立让他做什么,江定就做什么,那些显然都不是以前的江定会做的事。她搞不懂江定现下想做什么,只担心江定万一被江胜立发现,会不会又引来什么危险。 餐桌上,一家三口围桌而坐,满满的饭菜,却有些食不知味。 江胜立冷声提醒梁梦:“你这是什么表情?每次儿子过来吃饭,你都要搞得我像个坏人?” 梁梦连连收起刚刚难堪的表情,强颜欢笑道:“没有啊。” 江定夹菜的手微微滞在半空,而另一只放在桌下的手,已经狠狠捏成了拳。 —————— 手机的主人告诉了莫七景那个广场的位置,莫七景知道那个广场,就在江今驰家里的不远处,她以前还跟江今驰在那附近吃过饭。 莫七景赶到时,果然远远见到了江今驰的背影。 江今驰就站在一家餐厅前面,迎客的服务员正在热情地推荐着什么,想招揽江今驰进店就餐。 “先生,我们这边手机某APP支付可以打8折。” 江今驰看了眼没信号的手机,没动。 “除了手机支付折扣以外,我们店里还有特惠套餐,就算用现金支付也一样优惠的。” 江今驰还是没动,他身上也没有现金。 莫七景再看了一会儿,竟看到江今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表,伸手打算摘下来,但很快,江今驰又像是想到什么,放下了手。 也跟江今驰认识这么久了,莫七景后知后觉地看出来一些端倪。 他……没钱? 这着实让莫七景有些不相信。 听手机主人的形容,还以为他是遇到了什么想不开的事情才不吃饭,结果竟然是因为没钱??? “今驰。”莫七景叫了声几步之外的人。 —————— 餐厅内。 莫七景把点好的菜品推到江今驰跟前。 江今驰沉默地看向她,好一会儿后才伸手拿了筷子,低头慢慢吃起东西。 莫七景不可置信地打量着跟前的人。 那个手机主人的话看来不假,江今驰真的几天没吃东西了。他看起来精神不太好,一副被什么人收拾到惨兮兮的模样。 她知道,他最近没认同,没有办法用手机付款。 那现金呢?就算没有现金,他有亲戚有朋友的吧?借点钱吃饭总可以? “为什么没钱?” 江今驰手头的动作微微停顿,没答。 怎么答呢? 江定这次回来表现得完全不同于以前,跟变了个人似的,对他下手狠到了极点。 江今驰的脑子里不自觉晃过这几天他所见到的江定。 有事没事就故意带人来家里,然后冷脸看他排异,任他痛得缩成一团,江定也是那么副慢悠悠,轻飘飘的表情,还会说些听起来十分轻松愉快的话题,比如,讨论刚上映的一场电影,仿佛他做着这样恶毒的事情都如同只是看一场电影那样,日常又轻松。 为了少成为江定拿来消遣的对象,也减少排异,江今驰只能尽量少呆在家里。而他也没地方去,便只能坐在这个广场。 江定故意拿走了保险箱里全部的钱,甚至连家里随处放着的零钱也统统收起来了,他意图明显,就是一分钱都不留给他。 家里所有能吃的东西也被江定弄没了,连咖啡机都没剩下,他意图依然明显,就是不给他吃喝。 车钥匙那些更不用说,总而言之,江定一点能用的东西都没留给他。 江今驰现在唯一还能使用的就是自己以前的卧房,可床上的床单也被江定浇了水。他愤怒地看向江定时,江定只是轻飘飘且没有歉意地跟他说:“哎呀,不好意思,不知道怎么的,水就洒了。怎么办呢?你没床睡了。” 本想着联系下朋友或者爸妈,但是家里的座机直接被江定剪了线。 江定将他按到墙上,拧着他的胳膊,笑吟吟地警告他:“尹事澄和爸妈那边,所有人,我都会随时联系着。要是你联系他们,导致我有暴露风险的话,你知道后果的吧?” 江今驰被江定拧得生疼,但耳边的声音却轻松极了:“如果我被拆穿,我立刻让你排异到消失为止。你应该知道我的,我从来说话算话。” 餐厅内,江今驰捂了捂之前被江定拧过的胳膊。 疼,过去两天了还是很疼。 江定下手一点没留情。 怒意郁结于心。江今驰对江定的愤怒和厌恶更添了一层。 忍耐。 他这几天都在劝解自己。 江定这疯子,在有认同的时候,不能惹,不然江定恐怕真的会直接让他排异到消失。 江今驰握紧手里的筷子,用力到几乎指节发白。 也不知道江定用了什么手段,母亲竟分了一半认同给江定。但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事,那也不过就五天时间而已。他已经嚣张了三天,那么再等两天,认同转换后,他就要让江定好看! 莫七景的声音再次响起:“为什么没钱?” 江今驰含糊道:“没有认同可不就没钱。” 莫七景怎么想怎么不对。刚刚她叫住江今驰之前,她看到江今驰在服务员面前有试图摘手表的动作。似乎,他有点想用那块名贵的手表抵饭钱,只是大少爷性子傲,他那自尊心根本问不出这种用手表抵饭钱的问题,便又默默把手表收了回去,决定继续饿肚子。 江今驰看起来,似乎被谁收拾得很狼狈。 莫七景总感觉她隐隐猜到了是谁。 莫七景不确定地问:“是他不给你吃饭的?” 江今驰可不想向莫七景承认他真的被江定治得很惨,只能转移了个话题:“你也堤防他一些吧,他认同掉完后回来跟变了个人似的,他就是回来报复的。恐怕我和爸都会是他报复的对象,而你也害他掉了认同,我担心他会对你不利。” 感觉江今驰默认江定在下狠手,莫七景不太相信:“他怎么可能不给你吃饭?” “怎么不可能?”江今驰放下筷子,提起这个便显得满脸愤恨,“他这人就是不知好歹,我当初好心好意放他去外地,没想到他回来竟然就这么对我。说起来他向来会对对手下死手,这次自然往死里整我。七景,你不要下意识就把他当成是我,他一点都不纯善,归根结底,你跟他实际上就相处过两个月,你根本不了解他。” —————— 江今驰连打车的钱都没有,莫七景只能打车送他到屋门口。 江今驰家的院子大门外。 莫七景把打包好的饭盒递给江今驰:“明天留着吃吧。” 准备离开前,莫七景还是不太放心:“总饿着也不行,我给你留些现金吧。” 江今驰有些意外,他静静注视着莫七景。 这算是这么久以来,莫七景对她态度最好的一次了。她已经太久太久不肯对他展露出任何温柔或关心,他时常觉得自己还不如她眼里的陌生人,毕竟她对陌生人都从不吝啬她的笑容和关切。天知道他多么想念那个曾经对他那么好的人,可惜他以前不懂那些好有多珍贵,多难得。 其实江定离开的这么长时间,开心的只有江胜立,没有他。 因为当他发现自己完完全全占有认同,当他发现碍眼的江定不再出现,可他依然无法找回莫七景时,他第一次那么真实地感觉到了,他恐怕再也找不回她。 为什么以前就没能早点发现呢?比起莫七景需要他,其实是他更需要莫七景。 没有人会像她一样,在他低沉失落时给他安慰。没有人会像她一样,给他买他喜欢的东西,而不求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看着被塞到手里的打包盒和现金,江今驰默默地拽紧手心。 她还肯关心他。他突然觉得被江定折腾这么一番都不算亏,或许江定再过分一点都可以,只要能换来莫七景一点在意,他也觉得值得。 慢慢的,唇边抿起不着痕迹的笑。 眼见江今驰对她露出这种表情,为了避免误会,莫七景立刻厉声补充:“不是白给你的,等你有认同以后立刻还我。” 莫七景太了解江今驰了。这位大少爷现在没车没钱,看起来也不可能放得下架子去打工,哦,别说去打工了,他连用手表抵饭钱这种话都觉得丢脸,说不出口。要是放他这么下去,真一直饿下去也说不定。 好歹高中同学一场,他过去还帮过她,她也不至于知道他这么凄惨还视而不见。 “嗯,等我有认同了就还你。”江今驰勉强抿了个笑,又想起什么,不放心道,“不过,七景,我说的都是真的,那个我非常可怕,手段也很极端,你不要被他蒙骗,更不要跟他交往了。” 说话间,一台黑色的汽车从路的另一头往两人所在的方向驶来。 莫七景现在跟江定本来就不是那种关系:“没交往,我现在和他只是朋友。” 伴随着这句话的结束,那辆黑色的汽车停到了莫七景跟前。 莫七景转头,透过大敞的车窗看到了驾驶位上的人。车内的江定显然听到了她关于“和他只是朋友”的发言,此时他沉默不语地跟她对视,那视线里闪烁着什么,许久都没移开。 明明已经停了车,可握在方向盘上的手却紧到爆出青筋。 莫七景莫名被他盯得有些心慌,有种自己说错了什么话的错觉。他的眼神似无奈似怅然,复杂而难懂,许久后,他似是想通了什么,发出一声自嘲的笑声,接而他的表情变得平静。 他的视线终于离开她,开始越过她,看她身后的江今驰。 “啪”的一声,是江定关了门。 皮鞋传来持续的脚步声,是江定从车里面一步一步走到两人跟前。 没有车子的阻挡,莫七景看清了江定的衣着。 一身干净到没有褶皱的浅色西装,内里打着考究的领带,他一副精英形象,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此时看起来有些面无表情,那气质竟莫名有些像过去江今驰的高傲冷漠做派。 “小景,那话你私下对我说,我就消化了很久,可是好不容易才能说服自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但不是真的不难过啊。”江定低头看地上的江今驰,“可你要是跟他也这么说我,我是会生气的。” 莫七景随着江定冰冷的视线看过去,这才发现她身后的江今驰早因为排异疼得站不住了。 她惊讶地看向江定,想提醒江定回避,然而江定显然没有这个打算。 他慢悠悠地蹲下,伸手拿过江今驰手里的打包盒,也抽走江今驰手里莫七景留给他的现金。 莫七景还没明白江定要做什么,很快,便看见那个打包盒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被江定扔进了垃圾桶。 “你做什么?” 江定把莫七景给江今驰的现金塞回自己口袋里,抿唇对莫七景笑道:“小景,你该回避了,不然他可是会一直痛的。” 莫七景看了眼已经痛得没有力气的江今驰,再看了眼完全没有回避打算的江定,最终只能自己上了车。 她在车窗前不放心地叫江定:“江……” 可张了口,又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少人的道路上,莫七景的车子呼啸而去。江定沉默地看着莫七景车离去,接而轻嘲地看向地上的人:“你跟她吃晚饭了?” 好不容易从排异里缓过来的江今驰突然有些惊恐的看向江定:“不会我跟她吃个晚饭你就要搞屏障那类的吧?我们俩可是说好了,等我有认同的时候,也不会搞这些。” “放心。”江定对屏障一点兴趣都没有。 小景若是要走向谁,那屏障根本毫无意义。就像现在他没有屏障,小景也不会走向他。 江定又看了眼莫七景的车子消失的方向。 朋友。 本以为自己已经擅自难过许久,又擅自疗伤好。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一切打回原点,接受跟她从零开始。可原来,他又在自欺欺人,他还是会因为那么寻常的一句话感觉到心如死灰。 他看起来游刃有余,笑意满面,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有多没底。过去她就是不喜欢他的,如果没有那层高中的滤镜,或许他再怎么试图重来,他也永远只有那个名为“朋友”的位置。 她说得坦坦荡荡,也说得真真切切。 她那句“朋友”是在反复向他宣判。告知他,她的笑,她的触碰,她的吻,都是他偷来的,他无权拥有。 夜幕将临,黑暗很快就要将他吞噬。 —————— 莫七景第二天起床后有些不放心,她通勤路上心不在焉,上班时也心不在焉。 脑子里总是晃过江定昨天的那双眼睛。 压抑的,沉默的。他没有对她说一句大声的话,却让她感觉到他状态十分糟糕。 而且……她万万没想到,江定真的对江今驰那么狠。 莫七景是个心里装不了事的人,既然不放心,便只能给江定打电话。 一通电话拨过去,江定没接。 看着无人接听的电话,莫七景越发不安心。 是不是……应该去江画找下他? —————— 江画大楼。 周染染一手抱着文件,一手跟合作伙伴打着电话,声音甜腻腻的:“林~总,这次可真的要麻烦你了,放眼望去,整个C城也就你有能力促成这件事了。你看这样好不好,我把我的那两个点让给你。哎呀,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您办事了,那是应得的。那就拜托您啦?好的好的,好的好的,太谢谢了,我爸就说,林总这人仗义又有能力,那就劳烦您了。” 挂掉电话,那甜腻腻的笑脸和声音就像是被按了个暂停键。 周染染恢复表情,声音也变得严肃,她转身吩咐秘书:“这个单子跟紧一点,避免出问题。” “好。”秘书翻了翻手里的备忘录,“染总,我们今天来江画能堵到小江总吗?” 周染染提起这个名字就无语,她继续往江画大厅里面走:“堵不到也要堵,他必须给我安排紧急加单。” 两人正说着,忽的听到江画几个员工正对着前台那边指指点点。 “啊,那个就是传说中的莫小姐?” “有点矮耶。” “不是说已经被小江总甩了吗?怎么又过来了?” “要不就说她厉害嘛,明明知道小江总对他没意思,但缠人的本领却是一流。这都好几年了吧,锲而不舍的。” “也不一定吧?我感觉小江总多少对她有点意思,以前不是还因为她发过脾气吗?其实她是有手段,总欲擒故纵,欲拒还迎的,弯弯绕绕这么多,明眼人都知道是图钱,哪里是图人。” 几个人说得正起劲,便被人打断了:“上班时间你们就聊这些?” 周染染走到几人跟前,拎起带头那人的工牌,放到眼前看了看:“搞不好是江今驰恬不知耻非得缠着她呢?” 说话的人认得周染染,勉强赔笑:“周小姐说笑了,那怎么可能。” 周染染又伸手拿另一个人的工牌:“等下我要去见江今驰。我会跟他提起你们的名字的。” 那三人脸色一变,又无辜又莫名,完全不懂自己为什么被怼了,但对面是大客户,也不好得罪,只能灰溜溜地跑了。 周染染无语地看着那些人,心想这群人真是道听途说就能搞得跟真的一样。 秘书不太理解地问:“染总,您以前不也是像他们那样说的吗?今天她们哪里说错了?” 周染染:“……” 周染染被梗得说不出话来,转头瞪了眼自己的秘书。 原来,她以前也说过类似的话吗? 好像确实是…… 道听途说可真是害死人。 前台那边。 二十来岁的前台小姐姐看向莫七景,满是歉意道:“莫小姐,不好意思,小江总今天开会,没空见任何客人。” 莫七景听惯了这些人打太极,也不是很信。 已经给江定打过三次电话了,江定始终不接,难不成开了一天会? 是因为昨天的话生气了吗? 正想着,莫七景看到了刚好经过的周染染。 周染染和莫七景以前就相互没给过好脸色,相处模式已然是那种不客气的冷淡模式,似乎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 周染染冷脸跟她点了个头就算是打招呼。 莫七景也冷脸回了个招呼,但很快,她想起什么,几步上前,便去拉周染染。 “周小姐。” 周染染被拉得一怔:“嗯?” “那个……”莫七景顿了顿,道,“你方便帮我给江今驰打个电话吗?他不接我电话。” 周染染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托你的福,他这半年多,一句话都不敢跟我说好吧,要是他肯接我电话,我至于亲自跑江画来吗?” 莫七景也不可置信道:“你不是他最重要的客户吗?他怎么可能不跟你说话?” 周染染提起这个就来气,她掏出手机就示范给莫七景看:“你看着,我就是打一百遍他都不接的。” 说着,周染染按下电话,打开免提,把屏幕摊开在莫七景面前。 “看吧,死活不接。” 周染染这句话才说完,电话通了,里面传来江定的声音。 “周小姐,什么事?” 周染染吃惊地愣在当场。 她有种错觉。今天她怎么好像,一直在被打脸? 莫七景则对着那开着免提的手机嗤笑一声:“小江总真是好本事,我的电话就不接,周小姐的电话倒是接得勤快。” 电话里是许久的沉默。 周染染想起工作上的大事,打破了那个沉默:“江今驰,我有个单子要你加急,但你们家的业务说,生产那边基本都排好期了,他们自己不敢乱调,得你应允。” 江定答得干脆:“好,你需要多少?到时候把单子和需求发我邮箱,我让下面的人安排。” 说完工作后,三人再次恢复沉默。 周染染看了眼自己身边的莫七景,再看了眼手机,顿时觉得场面有些尴尬。 她举着手机,感受着莫七景和江定的沉默对峙,为难的是,她还不能走。 又是好一会儿以后,电话里传来江定的声音。 “小景,没有故意不接你电话,今天一整天都开会,开会前手机上交了,刚刚才拿到。” —————— 莫七景没等多久,江定便下来了。 她还未说话,手就被高大的男人拉住,往外面走去。 之前还在议论莫七景倒贴的那几个人皱着眉头在一边看着,周染染也在一边看着。 那位莫小姐似乎不太情愿,一直在抽手出来。而他们公司这位小江总,似乎才是死皮赖脸追着不放的那个,根本不给那位莫小姐松手。 莫七景明确感觉到了江定这次回来,真的跟以前不同。 类似的行为,已经是第二次了。 她抽不出手,语气带上警告意味:“江今驰!” 他纠正她:“江定。” 莫七景叫他江今驰太久了,实在一时半会儿很难适应那个陌生的名字。 “你松不松?” “松也可以。” 江定慢悠悠地走着,偏头看莫七景:“小景,我可能没时间跟你慢慢从朋友做起。” “什么叫没时间?” “所以你只有两个选择。” “什么叫没时间?!” “现在,要么你别松开我,我们找个地方一起吃饭,要么你松开也可以,我会识趣地走,保证不再来烦你。”江定抿着笑,“选吧。” 第58章 什么烟?什么群架? 这是什么选择? 莫七景问:“非得这么极端吗?” 不是亲密, 就是老死不相往来,没有一点合理的发展空间。别说他俩目前因为扭曲的时空而造成的复杂现状,就算是没什么奇遇的正常情侣, 大多也是从普通朋友到发展出感情, 才能成为恋人吧? 莫七景不理解, 江定提供的是什么选项? 莫七景没选, 江定也就没松手,继续牵着她。 夜晚的风吹过两人身侧, 又继续往前吹, 吹动道路两边的树叶。 莫七景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既然江定不放, 她便立刻转身往反方向走, 刚迈步试图发力抽手出来, 一直拉着她不肯松的手却忽的松了。 她是背对着他的, 故而没有意识到身后的人并非主动放开。江定沉默地看着浑身都变得透明的自己,也无可奈何地看着她的手自他手心穿过。他急切又恐惧地第二次伸手,想自背后拉她,然而手掌依然穿过她, 也依然没能拽住她。 江定顿在原地。 透明的频率越来越频繁了, 就像是生命的倒计时。 那天在医院里,方老爷子说话十分直白, 作为过来人, 老爷子笃定他的情况之严重,还嘱咐他, 不要浪费接下来所剩不多的时间,让他有什么遗愿尽快去完成。 江定本来并不能那么真切地感觉到自己快没了这件事,直至, 他连这么混账地故意不松开她,都依然拽不住她。 情况确实越来越糟糕了,期限将近。 行吧。 江定突然有些想通了。 既然他连“以后”都没有,那她不喜欢他,不是更好吗?她要是喜欢了早晚得没掉的他,才是真的悲剧吧。 江定看着莫七景的背影。 可是,他真是好喜欢好喜欢这个跟他没有以后的人。 脑海里不自觉回忆起高中时记忆里的她。 那还是读书时的某年夏季,某个雨天。 那时被江胜立骂到不敢回家的他浑身湿透地站在雨里,他淋了很久,一步步走到街道边上。看什么都只觉得绝望,仿佛白天也是黑暗的,世界都是黑暗的。他久久地站在川流不息的道路边,钻牛角尖地想着是不是等下可以找个摩托车甚至汽车撞上去。 倒不是真的想死,主要就是那一刻的他很想知道,从来只苛求学习成绩,从来只给他各种各样的压迫伤害,从来没关心过他的那个爸,在他病了伤了残了的情况下,有没有可能给予一点点关心。当然,要是这下真的被撞死了,他好像也无所谓。 那时的心情,跟雨天一样阴阴沉沉。可莫七景哼着愉快的歌,举着伞,蹦蹦跳跳经过,又停下脚步,冲他笑:“哎呦,这么大人了,怎么没伞就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啊?” “不是……”当时的他觉得,她还真是神经大条,连“难受”和“担心没伞”都区分不出来。 “呐,伞给你,别一副要哭的样子了。”她说完就把伞硬塞到了他手里。 那时候的他征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莫七景已经自己迈入雨里,一溜烟跑出去很远。 大雨里,被淋湿的莫七景头发湿漉漉的,衣服也湿漉漉的,整个人明明应该很狼狈,却笑着回头冲他喊话:“明天这伞我还要用的,很重要的!所以,别想乱七八糟的,明天记得拿到学校还我,必须还我哦!不还我的话,我会被我妈打的!”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那时的他握着还带着莫七景体温的伞柄,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她看出来他刚刚在想不好的事情了。 时空崩塌的那天,他撑着伞接到她,送她回家,接而看到她撩着裤腿背杜诗过积水。 同样是雨天,她背着杜诗时的那个侧脸,那个笑,跟那年高中她给他塞伞时的笑脸完全重合起来。 一模一样,这性格,这作风,就是她。 于是当时他特别欣慰。他穿过一整个时空,终于找到了八年未见的她。 脑海里还有很多这样那样的高中片段。她老师一般严厉地训斥他,纠正他错误的想法。她不求回报地帮助他,过后一副“不足挂齿”的表情,还有她因为他受伤,流着血也毫不在意地冲他咧笑,还反过来安慰他的模样。 只是江定也知道,她对他的温柔关心并非因为他特别。 跟杜诗素不相识时,她就会浑身湿透也要背杜诗过积水。跟小朋友也算不得多亲密,但她愿意为了安慰那颗幼小的心灵而忍受自己最心爱围巾的毁灭。她对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都如此,就如同他现在看起来脆弱不堪,焦躁阴翳,她也会担心他,也会想帮他。 可惜他贪心不足,他想要更多。 嗯。 江定越往下想,便越想得通了。 他的遗愿能有多特别。 无非就是希望,父母小景都能好好的,最好别因为他太难过。 所以他做个混账就挺好的,他可以强行拉着她,最后享受她的陪伴,而她没有动心,也不会难过。这不正是他想要的?他有什么好想不通的? 莫七景以为江定松了手,回头蹙眉看他。 但手忽的又被人拽住,她身子被拉得被迫一路往前,直至走进了一家餐厅。 餐厅内,江定一边给莫七景倒茶,一边轻笑且悠闲地聊着听似日常的话题。 “小景,我看你朋友圈晒了电影票根,那部科幻电影我也看了,蛮好看的。” 浅青色的陶瓷茶壶里冒着茶香,咕噜咕噜的茶水声响在两人之间。 莫七景没心情跟他聊电影,更何况,那部电影还是个悲剧。女主一醒来就发现自己穿越到了一个异世界,那个世界每个人都像机器人一样,可以调试自己的一切情绪。难过了,调低悲伤值,便开心了。失恋了,调低好感值,便不爱了。不会难过的世界,实际上也是没有爱的。人类复杂的感情再也没有爱恨交织或朦胧好感的层次可言,一切都是人为操纵的数值。感情和关心都变成了人们嗤之以鼻的东西,谁要是为情苦恼便是蠢货。穿越而来的女主成了那个冷漠世界里的异类,她不肯使用那些调试感情和情绪的科技,在指指点点中做自己认为自己该做的事,最终,心怀温暖的她为了保护那些人而死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的逝去令那群被拯救的人找回了自我。 江定将倒好的茶推到莫七景那边:“可能别人都认为女主死掉了,但我感觉影片里有些伏笔指向的是,女主看似在那个异世界死掉了,但她还会醒来,在自己原来的世界,又或者,新的世界。” 莫七景蹙眉打量着跟前的人,已然无心去在意那个电影的结局究竟是否如人意,她更担心的是江定身上的一切转变。 “你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莫七景多少了解“江今驰”,都是一个人,总有一些共性。他看起来就是在做什么困兽之斗,明明需要有人向他伸出援手的,却不懂得向人求助。 江定悠哉道:“没。” 倒也不算说谎,目前的一切,都还在江定的计划中。无论是江胜立那边,还是江今驰,他都稳住了,并不觉得遇到了什么困难。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莫七景想起昨天江今驰实在过于凄惨的模样,“对江今驰也……” “小景,我对所有对手都是这样。要么别惹我,如果惹到了我,那我就要加倍奉还。” 当初对303那个,后来对江明骋,再后来对周元青,每一个,他都是往死里整的,从来没手软。 江定慢悠悠地看向莫七景,笑道:“真不知道该说小景确实是相处不够久,便不算太了解我。还是说,当我整别人,你就觉得无所谓,而当我整的是他,你就心软了?就舍不得了?就觉得我过分了?” “也不至于饭都不给他吃吧?而且我帮买的你都要扔掉,还看着他痛成那样都不回避。” 江定的笑意慢慢敛去:“我以前被赶出去,他也没给我一分钱,一口吃的,我凭什么要给他?再说了,我不过是限制他,不准他找任何亲友,但他有手有脚的,去洗个盘子,打个零工不就有饭吃了?大少爷拉不下面子,可不能怪我让他饿肚子。” 人果然都是健忘的生物,江定嗤笑一声。江今驰以前多少次挑衅他,弄屏障出来,又多少次故意看着他痛也不回避?那晚要不是江今驰故意不回避,眼睁睁看着他排异到几乎全身快透明,消耗完他的体力,他的身手,也不至于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完全躲不掉江胜立派人捅的那一刀。 不把这些双倍奉还给江今驰,那他可就真不是江定了。 “我不是光说你对他的问题,你现在对我也有点。”她着实被江定拉得有些窝火了,“你不知道我吃软不吃硬?硬拉着我有什么用?就拿高中刘杰给我烟的那事来说。如果当初江今驰把刘杰打一顿,强硬地拽我离开,那我可能只会生气,只会觉得他多管闲事,我会反过来帮刘杰打他,也绝对会碰那根烟。最后触动我的,是他没有用蛮力却坚持的那份心。为什么你们俩,到长大了以后,就只会做这种混账事了?” “小景,我不想再听到你说他。”江定一边夹菜,一边慢悠悠道,“要是你再提他名字一次,我保证,我今晚回去,他就多遭殃一次。” 明明是笑着,语气却冰冷。 莫七景知道江定这话是认真的,他可以让江今驰被排异,也可以直接动手,有的是办法让江今驰遭殃。 莫七景只能被迫停住了这个话题。 她沉默地看着跟前的人,实在不知道怎么处理眼前的一切。 好像有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江定不肯说。还有很多时空造成的撕裂残局,她想一点点去收拾,一点点去弄清楚,但江定说,没时间。 餐桌上变得安静,两人默默吃着饭。 江定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矛盾。 莫七景要提江今驰,他难受,莫七景担心江今驰遭殃,听他话,不提江今驰了,他还是难受。 心口的纠痛隐隐约约,没有章法。那些苦楚和痛意不强烈,却磨人,仿佛永远都不会停。 要是有时间就好了。 有时间的话,他也可以去等待,去期望,如果慢慢相处,她会不会重新喜欢他。 可惜就是没有时间了啊。 —————— 第二天天气很热,开了空调的舞蹈教室大门紧闭。 莫七景正放着音乐,看小朋友跳成品舞时,门口传来敲门声。 她开门,是小雪。 小雪用眼睛指了指外面:“你家小江总又来了,怎么办啊?” 远看并不知道是江今驰还是江定,莫七景直接出了教室。 才到外面,莫七景便听到他叫她名字。 “七景。” 这个称呼,很明显是江今驰。 江今驰看起来精神好了一些,嘴边还扬着笑意。 莫七景基本能猜到江今驰是来干嘛的。江定不给他钱,不给他吃,还不准他找亲友求助,似乎,她成了他唯一能求助的人。 莫七景也不需要那么有自尊心的人勉强开口,直接低头就去包里掏现金:“借你钱没问题,但是我事先说好,会借你纯属是看在你高中为了劝我别碰烟,被刘杰打成那样也没还手,后来打群架时又帮我挡了那么一下。我不喜欢欠人,这钱你不用还,我俩也两清了。” 本来满脸笑意的江今驰忽的皱起眉头,神情里全是疑惑,就像是听不懂莫七景在说什么事件:“什么?” 莫七景也没懂江今驰在问什么:“什么什么?” “七景你是不是记错了什么?”江今驰不确定地打量着莫七景,接而迟疑地看着她,“什么烟?什么群架?” 第59章 所有的同学也都记得清清…… 客厅。 江定左手摊开, 手掌上放着个巴掌大的小记事本,右手则拿着钢笔,一边思考, 一边在小本子上书写着什么。 正写着, 那本子和钢笔都穿过他的手心, 跌落地面。 钢笔落地时摔坏, 笔内的墨水洒出来一些,在地板上溅起几个墨点。 小记事本落地后呈打开状, 打开的那一页有着江定的笔迹。 最上面一行写着——遗愿清单。 再往下, 是详细的清单内容。 一、二、三、四、五、六、七。 一、最好能瞒住父母和小景,就说自己去外地了。 二、离开前做个混账就挺好, 不需要小景喜欢我。 三、解决掉江胜立的事, 让父母没有后顾之忧。 四、跟小景去吃一次情侣套餐。 五、…… 江定看着地上的本子和笔, 一时也捡不起来, 只能带些苦笑地自言自语道:“用不用写这种东西的时候都要提醒我一次啊?” 本来想着写完就去找江今驰的,结果这都不给他写完。 频率越来越频繁,情况越来越严重。 显然不剩多少时间了。 —————— 舞蹈教室外的走廊上。 莫七景不可置信地看着江今驰,她立刻把高中那些事件详细跟他描述了一遍。 可都描述得如此详细了, 跟前的江今驰也只是张着眼睛看她, 表情里全是茫然和不解。那模样,看起来对她所提的过去没有一丝一毫的印象。 莫七景陷入了更深层的不理解。 为什么江今驰也不记得? 莫七景这些话让江今驰后知后觉地理解过来:“所以你过去对我那么好, 也是因为这些?” 恐惧感越过江今驰心头, 他立刻问道:“该不会是他做的?” 江今驰说完又自己否认了。没理由啊,莫七景保留的明明是他这个时空的记忆, 记得的也是跟他这几年的相处,她不可能是江定那边时空的。 莫七景摇了摇头:“也不是他做的。” 江定当时的表情是骗不了人的,他迷茫又惊恐, 对那样的事件没有一丝一毫的记忆。 江今驰的脸色变得越发的差。 本来,他对现状的理解是,莫七景喜欢过他,只是后来寒了心。既然她曾经那么那么掏心掏肺地喜欢他,那其实他还是有机会的,只要他够努力,只要他多让她看看他的改变,他的真心,总有希望的。 但原来,莫七景从头到尾都没有喜欢过他? 从来都没有?! 他过去十分笃定莫七景痴心于他,就算他表现不好,就算他偶尔忽视她,她也是舍不得离开的。但其实,她舍不得离开的,从来就不是他? 他不过就是运气好,享受了莫七景错付两年的感情和关心,而后来,他也把这个本就不属于自己的感情和关心给作没了? 莫七景的脸色也不比江今驰好多少,她脑子一团浆糊,不想跟江今驰多说,便直接把现金塞到江今驰手里:“你先拿着解决三餐吧,我先走了。” 江今驰没要那些钱:“不用了。” “不用了?”莫七景疑惑地望着被重新塞回到自己手里的钱,“那你吃饭的问题怎么解决?” 江今驰摊开手心,那里有把车钥匙:“他昨天把钱和车钥匙都给我了。” 莫七景不解道:“为什么?” 昨天她劝江定别对江今驰那样时,江定还一副绝对不手软的态度,怎么一回去就把钱给江今驰了? 江今驰嗤笑一声:“能有什么为什么?他嚣张了好几天,处处不知道收敛,到认同快换了,好日子到头了,他才想起来对我示好了。” 江今驰的唇边勾着满满的嘲讽,眼底溢着这几天因为过于憋屈而产生的恨意。 江定大概是五天前午餐后不久获得认同的,那么今天中午以后,认同就会换回到他这边。处处都做得那么绝,那么不留余地,到这么晚了才想起来示好,当他这么好打发? 一个才五天认同的人,竟然跟他一个二十多天认同的人对着干,本来就是以卵击石。他等着看江定后悔,等下认同一换,足足二十多天的时间,他完全可以把这些天挨的痛如数奉还。或许他应该去找爸商量一下,爸肯定有的是办法对付这种人,到时候父子俩一起收拾他,江定不会有好果子吃。 江今驰想得很清楚。上次他放过江定一次,这次他恐怕再也不会那么容易心软了。 “七景,等你下课了,一起吃午饭吧。”江今驰叫住要离开的人,“你上次请了我一顿,我应该请回你。” 莫七景的“不”字才到嘴边,还没说出口,便看见江今驰眉间一蹙,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显然是排异了。 莫七景看江今驰都快要摔下去了,下意识去扶快要站不稳的人,他俩都清楚江今驰这般反应是因为谁。 两人不约而同地朝走廊尽头看去,那里,江定正气定神闲地一步步走过来。 他仍旧衣冠楚楚,颀长的身形,黑亮的头发,裁剪合体的西装衬得本就高瘦的人越发挺拔。也许是考虑到了学校人来人往,外人太多,不想被其他人撞见有两个“江今驰”的场面,江定戴了个黑色的口罩,这使得唯一露出的那双眼睛格外抢眼。明明是带着些笑意的眼睛,眼神却锐利,那锐利中还夹杂着些慢悠悠的戏谑、嘲讽。 江定不急不慢地停到两人跟前,目光扫了一眼莫七景扶在江今驰手臂的手。 莫七景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江定往后一拉,她原本扶着江今驰的手离开江今驰的手臂,人也自江今驰的身边,被拉到了江定的身后。 莫七景想抽手出来,依然跟前几次一样,被江定牢牢握在手中。 江今驰因为没人搀扶而直接摔到了地上,江定就像是看不见。 他转头,笑意满满地看莫七景,就如同半年前一样,随性自然:“小景,你看,都到点了,你该下课了,要不一起去吃个午餐?” 莫七景沉默地看了眼地上的江今驰,他显然已经疼得没有力气了,表情里只有痛苦,脸色也越来越差。 江定瞥了眼莫七景的表情,似笑非笑地问她:“这么担心他吗?” 莫七景又无奈地看向江定,这么多人的地方并不是她回避就能让江今驰不痛的,必须江定回避才行。 莫七景刚要开口说话,又被江定打断了,他还是笑着,说出来的话却跟表情截然不同:“小景,我也不是很想听到你帮他求情,你要是越帮他说话,我就越不打算回避了。” 莫七景一个头两个大。她抽不开被江定握住的手,也不擅长应付这样的江定。 开口劝了只会火上浇油,可要是任由事态这么发展下去,还真不知道江今驰会不会出事。 江定又笑道:“要实在那么担心他的话,你跟我去吃饭,我们不就离开了?” 莫七景跟江定对视片刻,短暂的沉默后,她说:“等我一下。我去班上放个学就走。” 走廊里很快便只剩下江定和江今驰两个人。 江定悠悠哉哉地站着,视线透过透明的窗户,始终追随着莫七景。 坐在地上喘息的江今驰愤然打断江定的注视:“你看不出来她不愿意?” 江定冷下视线,声音也冷了下去:“看不出来。” 江今驰越发生气地问:“你知道我要来找七景,故意也跟来?” 简直恶劣,这不摆明就是不准他靠近她? 江定舒服地倚在栏杆上,低头看江今驰,发出一声轻嘲:“是不是故意的,你还用问?” 见江今驰气得说不出话来,江定心情好了一点,他自己理了理自己的衣袖:“你昨晚不是还说什么,我是因为想讨好你才给你钱的吗?我现在刚好让你看看,我是不是想讨好你。” 江今驰气恼:“你高兴不了多久了。” “哦,你是说认同很快会换的事吗?”江定不在意,又笑着看回教室里的莫七景,“看来你记性不够好啊。我不是说了吗?认同一没,我就会躲起来,保证你找不到。” —————— 某间餐厅内。 莫七景看着摆了一桌的丰盛情侣套餐,一口要吃的欲望都没有。 她直来直去,也暴脾气,完全不喜欢这次重逢后江定的处事方式,跟她记忆里的江定很不一样,那隐隐都有些像江今驰了。 莫七景沉沉地吸了一口气,用商量的语气问道:“你这样让我有点生气。你到底怎么想的?” “没怎么想啊,就想跟你吃顿饭。”江定把莫七景爱吃的往她那边推。 “我没跟你开玩笑。”莫七景立刻重重把那碟菜推了回去,“你是气我没有给你想要的答案吗?” 江定默默看了眼莫七景一口没动的菜:“没有。” 这句“没有”倒不算谎话。江定也设想过,如果自己的位置跟小景互换,他会是什么反应。 要说明明发现了不是一个人,摆明感情错接了,还硬说感情转嫁零障碍,硬说能若无其事继续喜欢下去,一丁点都不受影响,那太假了,不实际。 可要说立刻就冷淡绝情,立刻不再联系,不再关心,全然视对方为陌生人,也同样不实际。人又不是可随时开关的机器,毕竟真真切切地相处了两个月,关心是真的,担心也是真的。又不是冰冷无心的人,自然不可能在明知对方孤立无援,很需要帮助的情况下,还一刀两断,连朋友都没得做,力求让对方更加孤立无援一点。 这种时空造成的离奇错接遭遇本来就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的,本来就难处理。江定知道,她发现他不是高中那个人以后,他就离开了,没有给她任何进一步相处或加深了解的机会,她自然无法通过后续的相处来确认她和他的那些过去究竟应该归于什么范畴,她到底对他是什么想法。 而这次重逢也仅仅五天不到,若去计算两人重逢后真正见面相处的时间,那恐怕只有几个小时。就这么几个小时的相处,完全没有加深了解,也没有进展,要求她太多那是强人所难。毕竟就连一点都不复杂的相亲,也得相处足够长的时间才能确定关系不是? 江定都清楚,也都接受,但是…… 算了。 江定直接转移话题,还是笑着指了指被莫七景退回去的菜:“这个你以前不是说一直都想吃的吗?” 对面表现出明确的不想聊这个话题的态度,莫七景知道多问也不会有答案。 她打量着江定,忽的想起之前江今驰说他不记得高中的那些事。 “或者……你背后,有没有一道疤?” 江定夹菜的手一顿,眼神微微变化,语气也开始带上些嘲讽:“小景,我都接受我不是那个人了,你还没接受吗?” 莫七景刚要解释,对面的表情又恢复了寻常,还颇有几分以前厚脸皮时的架势,他含笑地看向她:“你要是不信我背上没那种东西的话,你也可以自己来看,我肯定配合你检查。” 说着,他装模作样做了个解自己衬衫纽扣的动作 “你还是吃饭吧……” “要我吃饭也行啊。”江定慢悠悠道,“可我不想一个人吃情侣套餐。” “知道了!”莫七景可不想看江定继续解扣子,立刻去拿了筷子。 她一边吃,一边越不理解。 如果说,江定也没做过,江今驰也没做过,那她记忆的里的那个人是谁? 这也太奇怪了,她竟然凭空生出了一段两个“江今驰”都没有的记忆。 总不会……她根本不是这个时空的人吧? 所以,她前段时间才会一直有变透明的迹象? 也不对啊。她这两天又没再发作过了,如果诱因是她不是这个时空的人,没理由时好时坏啊? 而且……根本就没有其他时空可言吧。为峰老师明明说过,时空是唯一的,她不可能不是这个时空的人。 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正想着,莫七景和江定的手机突然同时发出连续的消息提示音。 莫七景侧头看了眼手机,竟然是许久没有动静的高中班级群开始活跃了,老同学在商量着打算组织同学会的事。 脑内忽然闪过一些念头。 对哦,如果疑惑高中那些记忆,她完全可以向高中同学确认的。 莫七景立刻拿起手机编辑信息。 很快,回复她的短信便一个个响起来。 刘杰说:“记得啊,他那么爱管闲事,我怎么可能不记得?给你根烟,他要管,我出去打个群架,他也要管。” 高中的好友说:“记得啊,那时候班级活动,集体去泳池,江今驰背后就有道疤。” 同桌说:“记得啊,你爬墙出去看群架,你离开教室前我也劝过你啊,你非得去,结果出事了吧。” 莫七景越发不理解地看着这些回复。 所以,她并没有记错。 所有的同学也都记得清清楚楚,唯独两个“江今驰”都认为自己没有做过? 第60章 时间已过,但手机,竟然…… 来C城后, 江为峰自己一人住在某个远离市中心的偏僻小区内。 他的生活简单,偶尔戴着口罩出去市场买个菜,自己做些并不可口的饭菜, 其他时候, 便埋头在那间即便是白天也黑蒙蒙的屋子里写书。 看似平静的生活, 却总让他有些心神不宁。 不知道是不是多疑了, 这几天他每次出门都有种被人跟踪的错觉。可要是真的认真观察四周,又发现不了任何可疑的人物。 不祥的预感在某一天成为了现实。 这天, 江为峰约了个空调师傅上门修空调, 但当他打开门后,见到的却不是修理工, 而是两双陌生却令他畏惧的眼睛。 求生的本能令他下意识就想逃脱, 然而对面就像是经常做类似的事, 身手过于干净利落, 处理他的动作也熟练老道。江为峰被推入屋内,他都来不及按警报,门砰的一声被关上。极短的时间内,他被撂倒制服, 塞到嘴里的什么东西完全阻止了他出声求助。 一时间, 视角从正常看向前方变为倒地只看得到地板。 江为峰都不用想就知道这是谁安排的人。 果然,江胜立不可能容忍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害怕他篡夺他已有的一切。 其实他在半年前出面救江定的时候就知道, 被江胜立找上门是早晚的事。毕竟只要江胜立发现他还活着,江胜立必定动用一切能动用的人手、手段, 直至寻到他为止。 客厅内的时钟在走动,黑蒙蒙的房间内,江为峰倒在地上, 鲜红的血液自体内流出。 他半睁着眼睛,在心中庆幸。 还好,还好。 他回C城后就拒绝跟江定一起住,也很少去见江定。他一早便料到,在C城不同在外面,这里可能遍布江胜立的眼线,尤其在江胜立得知他还活着的消息后,必然会疯了一般地找他。稍微配合一些江定的计划便可,少联系一些,反而是对江定的保护。万一他暴露了,也不至于连累江定一起暴露。 这个预想是对的。 还好,还好,至少江定没事。不然今天出事的,恐怕就是父子二人了。 江为峰勉强看了眼头顶的天花板,顿时觉得有些可笑。 江胜立其实不知道,他根本不可能跟他抢认同,如果能抢,他也不至于躲躲藏藏这么多年。 其实他早在很多年前就试过,找街上的小混混偷江胜立的手机、身份证,试图把认同找回来。但当江为峰重新把“自己”的手机和身份证都揣在手里后才发现,完全没有用。似乎……当他彻底成为江为峰以后,一切便成定局。 他拿到江胜立的东西,也只像是一个捡了江胜立东西的路人。 那台手机到了他手里没有任何变化,丝毫没有因为他没有身份而变得没有信号。而他的指纹,也始终打不开江胜立相关的锁。 他不会再排异,却也永远无法再以自己原来“江胜立”的身份出现。 这种情况下,他明明根本不可能对江胜立造成多大的威胁。不过……也大可不必把江胜立想得那么纯善。毕竟,就算江胜立知道他不可能再抢认同,也同样不会放过他吧。 江为峰盯着天花板,视线有些模糊,他不免有些担心梁梦,希望江定能好好处理接下来的事情,最少把梁梦救出来。 他想着想着,眼睛有些睁不开,血泊在身下蔓延。 与此同时,江胜立正坐电梯下楼,打算出公司赴一个饭局。 钟厉看了眼手机,像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接而凑到江胜立耳边,低声道:“江为峰那边,事情已经办妥。” 江胜立没有太大的表情动作,只是唇边几不可辨地抿起了一丝满意的弧度。 他看向前方,想象着江为峰此刻的可怜模样,不禁发出一声轻嘲。 既然假死了这么些年,就不该冒头。突然出现,蛊惑他一手养大的儿子,还以父亲自居,摆明就是想回来篡夺他的一切。那他能坐以待毙? 江画是他三十年的心血,他的成就、家庭都是他二十多年苦心经营起来的。 没有便宜江为峰的道理。 一切,都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这么想着,江胜立的眼神渐渐冰冷。 滴的一声,是电梯到层了。 江胜立刚走出电梯,便见到有一群机关单位一样的人大步迈入江画大厅。那些人一路走到前台那边,出示工作证给前台,严厉又严肃地问:“我们是来调查的,你们公司的负责人在吗?” 江胜立蹙眉看着站在前台的那群人。 大场面他是见过的,倒也不怵。江胜立从容地停到那群人跟前,跟领头的人说:“我就是,什么事?” 领头的男人瞥了眼江胜立,从手下那边接过一个文件夹,当着江胜立的面翻开,说话也十分公事公办的态度:“我们接到举报,过来核查。” —————— 正跟莫七景吃着饭,江定忽的接到了电话。 江明骋打来的,听起来语气相当急迫:“哥,税务部门的人来公司了。” 若不是遇到了非常大件的事,江明骋绝对不至于过来找他。江定对于发生了什么事其实心中了然,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来做什么?” “来调查的,出现得相当突然,公司一点准备都没有,所有财务资料、合同档案他们当场就要看。”江明骋是财务总监,跟财务相关的事情自然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们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公司前几年有几笔巨额的偷税漏税事实。最让我害怕的是,爸向来很多情绪都不会在脸上体现出来的,可那些人不知道给爸看了什么文件后,爸的脸色非常差。我感觉是出大事了,这不是闹着玩的,哥,你赶紧回来。” 江定冷声道:“你小心处理,我很快就到。” 扔了手机,江定嘲讽地笑了声。 他大概不会去公司了。 他的认同很快就会消失,如果说江画的总经理要赶回公司,那也是江今驰焦头烂额地回去。 一切,都在计划中,刚刚好而已。 在江定刚回来的时候,梁梦告诉了他某个人跟江胜立吵架,过后这个人就在某工厂因为抢劫而遇害的事情。 听梁梦描述,那个人是江画过去的财务,几年前便从江画离职了。那天来家里找江胜立,是因为遇到了什么困难,十万火急需要用钱,想找江胜立借钱。但江胜立冷血无情,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愿,还讽刺那个人从江画跳槽去其他公司是忘恩负义,就算全家出事也只能算咎由自取。话不投机,两人便在书房里吵了起来,那人被激怒后破罐子破摔,说江胜立不念及过去的旧情,说过去做的那些事都是他这个财务一手帮他兜着的,如果江胜立非得这么绝情,那他就去举报江胜立,还表明自己当初多留了一个心眼,很多材料他留了备份。 吵了一架后没多久,这人就在废弃工厂里遇害,江定怎么想都觉得跟他那所谓的“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财务能以那种口吻威胁,还口口声声说材料一类的,最大的可能,便是跟财务上相关的事。 江定处心积虑以“江今驰”的身份回到江画,处处顺从江胜立,为的,便是去调取江今驰才能获取的那些材料。 曹均宁是做审计的,专业度足够强,很多材料他也都让曹均宁认真翻看过,曹均宁指出了相当多个有偷税漏税嫌疑的反常之处。 江定不动声色地利用职务之便调取了各种关键的材料,也嘱咐了相关材料保管人员不许向任何人声张。好几年前,江画有几个金额十分巨大的项目存在阴阳合同。与此同时,几年前的江画还存在一些虚构业务,虚开发-票,折旧费严重异常的问题。每一处,都指向了金额巨大的偷税漏税事宜。 江定和江今驰是这三、四年才接手公司的,随着侦查手段的进步,银行及支付平台与机关单位联网,加之他俩本身也遵纪守法,故而他俩在税务上倒是采取了一致的谨慎原则。在交出公司之前,江胜立已经被税务部门查过一次,当时没查出什么东西,但江胜立也意识到自己成为税务部门重点关注的对象了,形势所趋,在接下来由江定和江今驰主管江画的时间里,江胜立没有要求他们也在税务上做什么花样。 但过去的痕迹是抹不掉的。 江定倚在椅子上,想象着江胜立气急败坏的模样。那么大的金额,江胜立的日子不会好过。 当然,这只是第一步,江胜立该付出的代价,自然远远不该仅此而已。 —————— 街道对面的一家餐厅内,江今驰的车停在路边,而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眼里全是怒意地盯着街道对面江定和莫七景所在的那个餐厅。 说什么一有认同就躲起来,江定倒是想得美。 他看起来像是这么容易放过江定的样子吗? 江今驰手里握着手机,如果他没有记错,认同转换的那天,他是在下午一点多发现自己手机没有信号的。 时间,很快就要到了。只要手机开始有信号,他便要走进那家餐厅,让江定知道,他这五天挑衅他的行为有多么愚蠢,多么自掘坟墓。 为了避免引起骚动,让人看见两个“自己”,江今驰也准备好了口罩。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很快,便要到了他最期待的那一刻。 —————— 餐厅内,江定心情正好,他又跟莫七景开了几个玩笑。 时间差不多了,他得赶快离开,毕竟认同很快就要更换了。 刚买完单,江定便收到了梁梦打来的电话。 他按下接听,还没说话就听到了梁梦控制不住的哭声。 “他把我的手机号码备注成了老婆,所以医院那边的人直接打了我的电话。” 江定一时也没听懂梁梦在说什么,几次安抚梁梦慢慢说,梁梦都只是泣不成声的,话都说不完整。 听着那激动的哭声和语调,江定凭借着“老婆”、“医院”产生了非常不好的联想。 心头咯噔一声,他猛的站起了身:“爸出事了?” 梁梦缓了好半天才能说出来一句完整的话:“你快来市医院,人在抢救,医生说救回来的希望不是很大。” 这个消息就像是天塌下来一般。江定此前因为计划顺利而显得愉悦的心情瞬间瓦解,他的手都有些颤抖,甚至来不及跟莫七景道别就赶紧往外走去。 江为峰是他这半年来唯一的支撑,当初要是没有江为峰,他绝对不可能活到现在。而且江为峰本可以隐秘又安全地过完这一生,他是因为他的缘故才被江胜立盯上,江定实在无法想象如果江为峰出事了,他能怎么办。 他走得又急又慌,撞上了迎面而来的服务员,几个盘子哗哗地碎到地上。江定被那些滚烫的菜烫得生疼,但他顾不上,只能继续加快脚步往外面走去。 莫七景自然也听到了“爸出事了”几个字,她连连跟上去,拉江定:“怎么了?” 江定有些六神无主。 其实他知道江今驰在外面,他本来的计划,是认同快更换时,他就翻窗出去躲起来,车子不要了,直接扔在餐厅外。但此刻,他想不了那么多,他得立刻开车去医院,去江为峰那边,他一刻都等不了。 江定有几分跌跌撞撞地走到车子边上,而身后的莫七景塞了些钱给服务员赔那些碟子,接而也赶紧跟上来。 江定看了眼时间,是认同该更换的时间了,可是他太慌张了,到了车子边才发现自己似乎把车钥匙忘记在店内了。 江今驰的车子显然就停在路对面,他已经来不及了。 而他目前的身体状况…… 其实不能承受什么排异了,恐怕一次都不行。 闹钟响起,是江定预设的认同更换时间提醒闹钟。 也顾不得其他,顾不得是不是会被江今驰报复,江定飞快折返店内去拿钥匙。 街道对面,江今驰已经起身,他目光冰冷地一步步往前,准备出店面。 江定从店内出来,快步往车子那边走去。 但忽的,他听到自己手中的手机竟然还在连续发出微信群的消息提示音。 江定惊讶地拿出自己的手机。 时间已过,但屏幕右上角的显示…… 竟然还有信号? 莫七景注意到江定的表情,也探头也看了眼江定有信号的手机屏幕。 她忽的想起,中午的时候,她得知了江今驰也不是高中的那个人。 第61章 他只想现在就直接跟江胜…… 医院。 “手术中”的灯亮着。 莫七景站在走廊上, 神色担忧地看向手术室紧闭的大门。 她本来还以为江定口中的“爸”是江胜立,待到了这边,听梁梦说起, 她才明白, 躺在手术室里的是为峰老师。 她前几天身体出现透明的迹象, 几次打电话请教过为峰老师。明明没什么交情, 为峰老师却耐心且关心地答复了她。 他是这么好的人,即便不算相熟, 她同样也不希望他出事。 莫七景注意到梁梦在手术室外来回走动, 她总哭,却又总说自己不能哭, 在这期间, 梁梦已经去洗手间洗了好几次脸, 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哭过, 她说,不能被人看出来她眼睛发红,不然回家会被发现。 莫七景听不懂。 而江定,则是沉默地, 一声不吭地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 从头到尾没跟任何人说任何一句话。 他始终低着头,因低头而垂下的刘海使得旁人看不见他的眼睛, 他的表情。仿佛四周都是灯光, 却无法照亮他。 终于,“手术中”的灯灭了, 有医务人员从里面出来。 梁梦立刻迎上去,听着医生说了一些什么,接而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莫七景也如释重负。 跟梁梦和莫七景庆幸的反应不同,江定的脸上依然没有太明显的表情。 梁梦跟医生交流完,刚想转身去叫江定,却发现江定确定江为峰安全后就起了身。他沉着脸,眼睛里腾升起越来越遮掩不住的怒火和戾气,就像是要找谁拼命一样,大步往外走去。 江定那模样吓到了梁梦,梁梦一眼便看出来江定在想什么,她赶紧追上去,急迫地拉住江定的手,声音发抖道:“你不要去找他,你不能去找他。” 莫七景不清楚这个家庭有什么故事,更不清楚江胜立是什么样的人,她下意识跟上了梁梦和江定的脚步,却不懂江定为什么突然往外走,梁梦为什么那么担心。 她问江定:“你去哪里?” 江定没回莫七景,也没管一直努力扯着他衣袖的母亲,步子越发的快。 医院的消毒水味道浓得刺鼻,而他最近能回忆起来的所有进医院的原因,都跟江胜立有关。 他真的受够了。 要不是他在江为峰的大门、客厅都装了监控,要不是他给江为峰那个小区的每个保安都塞了不少钱,要不是今天当班的那个保安刚好打开手机看了眼他家的监控,恐怕江为峰今天就要因为失血过多而亡了。 他们有防备是不假,但是再多的防备,都敌不过身处暗处的有心之人。 况且人不可能没有打盹和疲惫疏忽的时候,谁都没有上帝视角,怎么完美闪避每一次迫害? 今天是运气好,刚好有人救了,又救得及时,那下次呢?下下次呢? 如果江为峰不死,岂止下下次?那恐怕还有一百次,一万次。 从那个被害的财务的案子就知道,警方尽责,即便加班查全市的道路监控,也要把凶手揪出来。动手的凶手落网了,可无论是现场故意留下的痕迹,还是凶手的口供都指向抢劫杀人。江胜立显然通过什么手段使得这些亡命之徒为他卖命,为他守口如瓶,于是这个幕后黑手始终隐身于黑暗中。 而这一次,江为峰家里值钱的金件、电子产品、现金也统统被带走了。 结果可想而知,即便凶手落网,他们也不会轻易供出江胜立。侦查阶段正常大概两个半月,就算这些凶手真的破天荒供出江胜立,也同样晚了。 只要江胜立还在,别说两个半月,就算是三天,甚至一天,江为峰也可能再死一次。 江定这次回来,处处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希望能妥善解决江胜立的问题,可江为峰还是陷入危险。 所以何必处心积虑去下一盘棋?何必遵守那么多是非原则?他不想乖乖等待不会缺席的正义了,他只想现在就直接跟江胜立同归于尽,一了百了。 反正,他也是个要消失的人,有什么好怕的。 江定的脸色过于骇人,吓得梁梦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开始哗哗地往外冒,她死死拉住江定的胳膊:“妈求你了,你不能去,太危险了,你去了可就暴露了。” 江定没听,他慢慢地扯下梁梦的手。 眼见着江定就要走掉,梁梦立刻转头去叫莫七景:“莫小姐,你帮我劝劝他。” 说话间,江定的步速几乎已经甩出两人一段距离。 莫七景实际上根本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完全不知道从哪里劝。 “阿姨,他到底要去做什么?” 只是这么一瞬间,江定已经上了车。 车子很快发动,那辆车在莫七景和梁梦都来不及阻止的情况下绝尘而去。 车窗外的场景飞速后移,江定的手搭在方向盘上。 路灯投进车窗,打在他半边脸上。 他知道自己不冷静,却又在某种层面上出奇地冷静,想得非常清楚。 车子才开出没多远,江定的手机铃声便在车厢内连续响起。 不是莫七景就是梁梦打来的,他完全没打算接,只快速踩下油门。 —————— 深夜。 在江画驻扎了一整天的税务人员终于离去,大楼逐渐安静。 整栋江画大厦基本都已熄灯,唯独某个小会客厅内的灯还亮着。 江胜立差走了包括亲儿子江明骋在内的一切人员,只留了钟厉和一个本来就知情,可以帮忙找资料的亲信。毕竟事关重大,他还没打算承认逃税的事,故而能听到他跟律师谈话的人越少越好。 这个律师跟江胜立合作已经十来年,江胜立自然开门见山:“严律师,依你看,目前的形势如何?能全身而退吗?” 被唤作严律师的中年男人翻看完所有的材料,皱眉道:“不乐观,今天还只是例行调查和询问,但是一旦能查出来什么实际的东西,我们恐怕就不会是在今天这种舒服的会客厅里见面了。江董,就我的经验来看,举报方向给得太明确了,税务那边的人也一定会找当初你们那几个项目的合作方核实,会找当时的财务轮番问话,这事并不是您单方办得天衣无缝就行,其他人会顶不住,其他证据也可能逐渐被扒出,所以……我推测,恐怕早晚会被查出来。” 江胜立的脸色十分难看,整个人都阴阴沉沉地坐在一边,如同那种因为狂风暴雨而暗得宛如黑夜的白天。 想举报的人明明都已经解决了,为什么还会有人搞出这种事? 是那个人生前留了什么后招?还是江画其他竞争对手搞鬼? 不管是谁,这个人都值得被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江胜立的声音带着阴郁,带着愠怒,也带着命令口吻:“严律师,你应该知道我。我从来不听一件事有多难办,我只要我需要的结果,我不可能进去。” 严律师自然也知道这个老主顾的脾气,立刻安抚道:“江董您别着急,我们是处于很不利的位置,是得付出挺惨痛的代价,但多多少少还是有出路的。其实,可以这样……” 一番谈话之后,律师提着公文包,准备离开,他走前想起什么,回头对江胜立道:“对了,江董,我得提醒您一下,这次举报的方向这么明确,精准得不正常,我怎么看怎么像你自己公司的人办的,或许您该查查您的公司有没有人搞鬼了。” “嗯。” 接而,律师离去,会客厅内传来一声关门声。 江胜立依然没动地坐在沙发上,冷眼看桌上的材料。 律师的这个提醒,令他脑中忽的闪过一些念头。 说起来,今天公司出了这么大的事,江明骋还通知过江今驰了,可江今驰却至今都没有冒头…… 这只能说,反常得过分,反常得离谱。 江今驰能有什么理由放着公司这么大的事情不管不顾不现身?甚至连一个电话,一条短信都没有来过? 向来把公司放在第一的人,可绝对不会是这种作风。 除非……是因为今天江为峰出事了,那个“江今驰”根本不可能顾得上这边。 江胜立的眼神逐渐阴翳。 他直接掏出电话,拨通江今驰的号码。 好半天都没人接,江胜立又打了第二个。 这一次,电话通了,里面传来江定的声音:“喂。” 江胜立也不多话:“我在公司会客厅等你。” 江定冷声道:“好。” 会客厅的室外是一片漆黑,那漆黑的玻璃如同镜子一般映着沙发上江胜立的身影。 明明有来电显示,叫的却不是爸,而是喂。 是装都懒得装了? 这语气……该不会是想因为江为峰而来找他拼命? 江胜立冷笑一声。 做了二十多年儿子,上次就栽在他手里,竟然到现在还学不乖。 这一点,还真是有点像江为峰那个蠢货。 江胜立放下手机,吩咐钟厉:“叫人。” C城的夏日,即便晚上也依旧不凉快,周围全是空调发动机的声音。 一直站在窗边的钟厉似是看到了楼下的什么,对江胜立道:“江董,人来了。” “公司的监控全部关掉。”江胜立起身,也一步步走到窗边,冷眼看着楼下刚下车,正在关车门的儿子,继续跟钟厉说道,“半年前,你们让他跑了,这次,我不想听到任何意外。” 说完,江胜立森然地看向窗台外黑暗中的某个盆栽,蜿蜒的枝叶宛如一只盘旋在树上的毒蛇,顶着凶狠的眼睛,露出毒牙,张开血盆大口,接而狰狞地吐出蛇信子,仿佛随时要将猎物拆吃入腹。 很快,会客厅门口传来敲门声。 敲门的人并不知道,这扇门的后面并非只有江胜立一人,还有另外几双阴恶的眼睛。 江胜立笑道:“进来。” 第62章 莫七景正盯着手机里那张…… 深夜, 一扇紧闭的木门隔绝着两个空间。 门外的年轻男人沉默地站着,手握在那扇门的门把手上却没有立刻拧开,似是对于要不要进去有些许迟疑。 门内的几个人则严阵以待。 上次在A城偷袭江为峰和江定失败了。当时是半夜去的, 派了身手不差, 并且做事最速度的两个人, 本以为那对付一对熟睡中的父子绰绰有余了, 没想到江定惊醒了,身手还十分出人意料, 竟反过来给了他俩好几下。由于他们两个人都被江定拖住, 使得当时江为峰有时间去按响警报,也逼得他们被迫逃走, 导致A城那次行动以失败告终。 于是这次, 他们心里是有数的。 不能小看江定, 人数压制下, 他可能不能对抗,但没准有足够的身手自保逃走。眼下的形势,可是容不得他再跑一次了。 门外的人得了江胜立的应允,最终推门而入。 门“咯吱”一声打开, 两声脚步声后, 又“砰”的一声关上。 接而一群人便朝着刚进门的人一拥而上。 刚好在会客厅下一层巡逻的保安听到头顶发出连续的脚步声和撞击声响,他抬头看天花板, 不禁疑惑, 江董在上面会客厅做什么呢? 空间不大的会客厅内,江胜立悠闲地看着那混乱的场面, 睥睨着被一举按到地上的儿子。他身子舒服地靠在沙发后座,冲地上的人发出一声轻嘲。 “有什么遗言吗?” 被按住的人整个脸都被压在地上摩擦,胳膊又被反拧着, 他疼得直叫:“爸,发生什么事了?” 钟厉的脸色微微变化,他像是意识到什么问题。 刚刚制服眼前的人根本没用上他们几个,第一个冲上去的人,第一招,只花了一秒,就把“小江总”给按地上了,“小江总”从头到尾一点反抗都没有,或者说,他本来就没有反抗能力。 “江董……”钟厉神情凝重地看向江胜立,低声道,“人不对。” 压制住江今驰的力道很快松开,江今驰狼狈地坐起身,衣服都有些歪,整个人显得有几分滑稽地抬头看江胜立:“爸?” 江胜立没应,冷脸看着江今驰。 为了避免是江定假装的,他问了好几个近半年来,只有父子俩才知道的事件。江今驰自然能如数答上,这使得江胜立的脸色越发不好看。 按照刚刚他跟江定打电话的时间来算,江定就是用走的都该到了,结果江定最终没来? 江胜立恼怒地看向此刻衣服半挂,头发也乱的江今驰,一些发泄不出却又在胸内炸开的愤怒被堵在心口。 —————— C城深夜的道路,车辆已经不多。 江定的车子飞快从道路的一头驶向另一头,朝着江画所在的方向前行。 忽的,手机响起铃声,屏幕上出现曹均宁的名字。 江定蹙眉,按下接听。 车载蓝牙音箱连接着手机,然而通话中传来的却不是曹均宁的声音。 “曹均宁的家属吗?通知你一声,他不知道被什么人偷袭了,人昏迷抢救中。”是一个听起来是护士的女声,“哦,记得带点钱过来缴下手术费。” 车子猛然急刹车,发出尖锐的轮胎摩擦声。 江定的脸色比刚刚还要难看。 偷袭。 不知道是什么人。 昏迷。 抢救。 这一套流程也太熟悉了,完美吻合某个人的作风。 江定有些手抖地握住明明已经被护士挂掉的手机。 他就不该让均宁帮他看江画那些财务材料!江胜立被举报,恼羞成怒,竟然连给他帮忙的都要一起收拾! 道路左右两边都是长排的路灯,路灯近大远小,照亮着黑夜。 一双手飞速地打动方向盘,接而一辆小汽车在掉头处转了个方向,以更快的速度,往相反的方向开去。 江定的车开入医院,他速度极快地下了车,用自己能达到的最快速度从医院停车场往手术楼那边跑去。 气喘吁吁地抵达手术楼时,江定却看到手术楼入口处,曹均宁完好地站在那边。 他向来打扮休闲,松松垮垮的衣服,随性的头发,此刻的曹均宁举起手,咧嘴冲他挥了挥,一副开朗做派,也笑容满面:“老江。” 江定怔愣地往旁边看去,几步之外,还有依然没止住眼泪的梁梦。 只是一瞬间,便什么都明白了。 曹均宁松了口气地冲旁边的梁梦笑了声:“呐,阿姨,人我交回给你了哦,就先走了。” 但曹均宁还没离开,江定已经转身便走。 眼见着江定折返后依然没有打消找江胜立的念头,还打算第二次离开,梁梦刚放缓的表情又凝重起来,迈步便要追。 曹均宁安抚地拍了拍梁梦,自己快步跟了上去。 不同于拉不住江定的梁梦,个子高大的曹均宁很快便跟上了江定的脚步。他也不拉扯江定,就跟个无尾熊一样整个人挂江定身上。江定若是想往前走,身上就如同挂了个一百多斤的沙袋,每一步都十分艰难。 曹均宁连劝代哄的:“老江,老江,你干嘛去啊?” 江定满眼都是怒意:“给我放开。” 曹均宁不放,依然跟个挂件似的挂江定身上:“你要是死了我可怎么办?” 这话倒是令江定略微迟疑地看向曹均宁,步子放缓了些。 曹均宁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就连老江这称呼还是他告诉他,他才这么叫的,怎么说出来这种话了? “我可是听了你的,辞了那么好的工作呢,你要是就这么死了,谁给我开后面的工资?” 江定:“……” 眼见着江定还要去找江胜立的模样,曹均宁便继续劝:“你说你去能干嘛?你这是看见老师出事,一下子理智都没了。” “我有打算,你不用管。” “好,我就当你能成功好吧。”曹均宁还是挂江定身上,“你想哦,你成功解决掉那个人,然后把自己搭局子里去?划算吗?” 江定都要消失了,这根本不是他要考虑的问题,他也没打算跟曹均宁说自己会消失的事,便没回话。 “你想想,你能完美躲起来?好,我就当你能完美躲起来,警方到时候一破案,发现你干的,那江今驰恐怕就要给你背锅了。这可不是其他的锅,故意杀人罪。”曹均宁点头,“是,他是挺混账的,但他对阿姨还是真的孝顺对吧?你觉得阿姨能承受得住同时失去你和他?还有,要是你不在阿姨身边了,总得有个人照顾叔叔阿姨吧?你觉得有比他更好的人选吗?” 江定难得地停下脚步。跟曹均宁鸡同鸭讲,他没想到,有些道理竟然意外吻合起来了。 刚刚他确实只想了要怎么去找江胜立,如果遭遇阻碍,要怎么应对的问题,还真忘记考虑江今驰跟自己的关联了,更没有想起来,梁梦那是绝对承受不住的。 见江定没动了,有点被说服的迹象,曹均宁趁热打铁:“还有,你现在过去,就算你再厉害,再有应对的办法,也还是有失败的概率对吧?你要是就这么失败了,可就白白送人头了,到时候阿姨和叔叔没人护着,很快跟着遭殃。” 曹均宁下结论:“所以说嘛,就按你原来的计划一步步来才是完美的呀。杀人诛心,要是他做这么多坏事,还那么容易结束一生,就太便宜他了。” —————— 会客厅内,江胜立看向江今驰,语气极差:“你来做什么?” 江今驰被训得一怔。 江定回来后一直威胁他不准找江胜立,也一直整他,他本来想着忍耐五天就过去了,可现在江定的认同又变长了。这发展太不妙了,他自己是没太多主意的,完全不知道要是任由这样下去,情况会不会对他越来越糟。过于担忧,也需要人指点,才会想着是不是要冒着被江定发现的危险,找父亲求助,毕竟父亲看起来还是有很多办法对付江定的。 他在楼下时就被大门的保安告知父亲在会客厅,可一进会客厅就被按死在地上,江今驰至今都是懵的。 江胜立问起缘由,江今驰便把江定回来,自己没有认同,而这五天都是江定在公司的事情说了一遍。 钟厉知道受伤的是江今驰,赶紧吩咐手下的人去取药。 江今驰坐在沙发上,越说语气越委屈。因为江定的报复和压迫,他这几天日子过得很不好,受了很多苦,遭了很多罪,还以为会得来江胜立一两句关心,然而完全没有,江胜立阴沉着脸拿过钟厉要递给江今驰的药:“没必要给他这个。” 那瓶药就那样划出一道弧线,落入垃圾桶中。 江胜立含着怒意,直接将桌上的文件提起又摔到江今驰跟前:“你他妈能干成什么?他威胁一下你就这么几天都被他骑头上,连公司都不敢来,你知道他冒充你给我捅了多大的篓子吗?!” 江今驰一时没有心思管那堆材料,意外的发展令他看了眼被扔到垃圾桶的药,又默默转头看江胜立。 眼睛里有些什么开始闪动,又热又酸。他觉得自己遭遇了这些,江胜立却完全不在乎,令他不可置信,可不一会儿以后,江今驰又觉得自己早该习惯了,早该适应了。他刚刚是怎么了?怎么以为自己被江定欺负几天,江胜立会关心他,帮他? 关心这个词,其实从小到大都没有啊。 钟厉跟着江胜立很久了,看出老板因为江定怒意正盛,他立刻道:“我今晚就会派人出去,一定尽快找到他。” 江胜立的神色冰冷:“要是找不到他的话,或许……你们可以考虑跟着那位莫小姐,如果跟着没用的话……” 后面的词句不需要江胜立多说,钟厉都懂。 如果跟着还没用的话,就用点手段把那位莫小姐控制起来,逼江定出来。 一边的江今驰本来一句话都不想说了,可莫小姐三个字令他身子一颤:“爸,为什么要去找七景?” 江胜立没心情给江今驰解释:“不关你事。” 说着,钟厉已经带上门出去,就像是照江胜立的吩咐去办什么事了。 钟厉离去的脚步在深夜的走廊中形成回声,江今驰越听越害怕。 回想下,刚刚江胜立误认为他是江定,控制住他后问的那句话是——“有什么遗言吗?” 父亲本来打算对江定做什么? 心里有个隐约的答案,但是江今驰实在一丁点都不敢相信那个荒谬的猜测。 跟江定利益冲突最大的明明是自己,他跟江定闹得再狠,实际上也只是想赶走江定,或者给江定一点教训,从未想过真的要江定死去。 所以遗言是什么意思?是他理解的那样吗? 他的父亲就算平时再冷血无情,至于做出那种事? 江今驰颤抖地看向江胜立,一时无法透过那双没有感情的眼睛看到任何答案。 ———————— 家中。 莫七景脸上没什么表情地坐在沙发上,打开手机,低头翻着聊天记录。 电视开着,但她没认真看。 屏幕里播着一个主打成长治愈的综艺,此时,一个嘉宾受刚刚环节的感触,突然有感而发:“看到刚刚那位父亲我真的很感动。” 嘉宾说着感动,表情却是苦涩:“其实我从小一直以为我跟我爸的感情很普通,就不好不坏吧,反正谈不上爱这么矫情的字眼。直到……医院确诊他癌症。” 莫七景看着手机屏幕里的聊天记录,存下聊天记录中的一张照片,而综艺里那个嘉宾还在继续说话。 “面临着失去他的现实时,我才明白我有多舍不得。原来最要面子的我可以为了借我爸的医药费四处去求人,丢掉自尊,原来我最爱的一切娱乐活动都可以不再入我的眼,从此不碰。原来我会为了我爸哭很久,原来我可以辞职,可以分手,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就是得陪着我爸。到我发现自己竟然愿意为了他付出到这种地步时,我才明白,原来我是爱他的,深深地爱着,根本不是我以为的那种关系普通又不深不浅的亲情。只是这份爱一直被掩藏在不明显的角落,让我一度以为,那算不上爱。” 莫七景正盯着手机里那张图片,屏幕上方突然弹出消息提示,梁梦发来的。 【让江定一个朋友帮忙,人已经劝住了,跟你说声。】 【好,阿姨晚安。】 关掉手机屏幕,放下手机,莫七景终于抬头看了眼那个综艺。 嘉宾已经开始掉眼泪,眼睛里全是怅惘:“现实有时候很残酷,我常常在想,或许当我年纪大一些,经历再多一些,成熟通透以后,我会更容易看懂感情。那时候,可能我爸只是给我送件冬衣,我也能意识到我爱他。可惜时间没有给我那么慢悠悠去发现自己感情的机会,我最终是以这种悲痛的契机意识到这份亲情之深的。” —————— 第二天上午,莫七景得去周家给周染染的妹妹周渲渲进行1V1教学。 莫七景敲门而入时,来迎接她的还是上次那个秘书,只是看起来脸色有些怪怪的。 直至随着秘书到了练舞房外面,听到里面的谈话,莫七景才明白秘书的表情为什么那么僵硬。 周元青正怒意满满地跟周夫人说着话:“妈,我昨天听说这舞蹈老师还要来的时候就觉得离谱。你知道她是谁吗?” 周夫人听得莫名其妙:“谁?” “染染之前跟江今驰发展得那么顺利,差点就成了,你知道是因为一个女的搅局搞黄的吧?”周元青气愤道,“但你肯定不知道,这个女的居然跑到我们家里当起渲渲的老师来了。” 周夫人听得眉毛都拧了起来:“那个老师就是以前说的那位莫小姐?” “对!就是她。”周元青说着又指了指自己身边一个年轻女孩,“这个老师是我托朋友找的,以前还在央视伴过舞,水平绝对高出那个女的一大截。妈,我们家有头有脸的,可不能用那种档次的老师。” 在谈话的两人没有注意到背后的莫七景,莫七景瞥了眼周元青,不用多想就了然了。 以前她拒绝周元青的示好就让他不爽了,后来在晚宴又跟他起了争执,加之上次他对周染染动手时她出手帮忙了,仇越结越大,这个没有丝毫心胸的男人毫不意外地会针对她。 再看看周元青旁边的那个年轻女孩,莫七景微微一怔。竟然是个熟人,以前曾经一起在舞蹈团呆过,只是……关系不太好。 上次秘书也在场,自然知道来龙去脉,懂周元青因为上次的事刁难莫七景,但她的身份,肯定也不敢真的当面拆穿周元青,只能苦着脸跟莫七景道歉:“莫小姐,不好意思,我真心觉得你非常适合教渲渲,但这个情况你也看到了……我是不可能说得上话的。” 莫七景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着急也不担心:“确定不用我了?” 秘书为难地点头:“是的,夫人向来还是很听子女的话,所以……” “行,你们确定就行。我没事。”莫七景说完便转身,没丝毫犹豫地从练舞房门口往出口大门走。 周元青也是好笑,以为这能让她受什么伤害? 决定由莫七景教课后,学校跟周家是签过舞蹈培训协议的,周家预缴了一笔不小的钱,协议也约定了无正当理由不能提前解约,否则就算周家违约,到时候那笔钱可是要作为违约金,不退还的。 才教过一节课就拿了那么多钱,那不是便宜她了吗?周元青什么脑子?八成连签过协议都不知道就开始吠了。 即便如此,莫七景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诅咒周元青,早点玩完儿,被周染染夺走公司继承权,也被周染染夺走全部家产吧。 哦,她觉得也不用诅咒了。 看周元青这水平,这格局,这眼界,这能力,那不早晚的事嘛。 就在这时,大门打开,周染染走了进来,看起来像是来家里取什么东西。 注意到莫七景一副要离开的样子,周染染莫名:“怎么了?” 话音才落,就听到了不远处舞蹈房里周元青和母亲在对话。 似是明白过来,周染染“嘁”了一声,大步越过莫七景,迈入了练舞房。 练舞房的门被周染染关上,母子三人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莫七景只能听到偶尔有像争吵的声音,但又听不太清楚具体的字句。 很快,练舞房的门再次打开,是周元青和他带来的那个舞蹈老师一起离开。也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周元青的衣服有点凌乱,头发也乱糟糟的,右侧脸还有个浅浅的巴掌印。 他经过莫七景时不满地瞪了莫七景一眼,一副不知道是要动手还是要骂人的架势。 练舞房门口的周染染冷声提醒:“你动她试试?” 周元青恼恼地回头看周染染,伸出食指,如同威胁一样地朝周染染点了两下,一副“你给我记着”的模样。 秘书过去跟周染染确定了什么,立刻喜笑颜开地跑到莫七景跟前:“莫小姐,没事了,周夫人说就用您,还说替大少爷向您道歉。” 莫七景被这突然的转变搞得一愣一愣的。 她转头看周染染,发现周染染也同样衣服和头发都有些乱,脸上还有被打过,轻微发红的迹象。 “我上班去了。”周染染跟秘书交代了一声,拿了之前落在家里的文件,便往门外走去。她越过莫七景时依然跟以前一样,没有什么特别表示,就冷冷淡淡地点了个头算是打招呼。 莫七景叫住她:“你受伤了吗?” 周染染一愣,大概也没想到莫七景会关心自己,回道:“没事,故意的。” 见莫七景露出疑惑的表情,周染染解释道:“我知道他就那狗脾气,所以在妈面前说他,他受不住激将法,急得当着妈的面跟我动手。上次我就找妈告过他的状,这次他还敢当着妈的面这样,自然被我妈喝止,被我妈甩了一耳光。” 周染染提到这里,终于咧起一丝笑:“我装哭,趁着我妈甩他耳光也过去补了几脚。” 莫七景:“……” 要说周家这个1v1教学不给她做了的话,她不亏,但要是继续做下去,肯定还是收入更可观的。莫七景倒是没有想到,周染染会为了维护她,把自己搞成这样子。刚要开口道谢,周染染先说话了。 “行了,你上课去吧。”周染染说完就要走,但她走出几步后,像是想起什么,又回头叫了声莫七景,“诶。” 莫七景回头:“什么?” 周染染顿了片刻,才有些不自然的回避直视莫七景,吞吞吐吐道:“上次的事……谢谢了。” 周染染很清楚,要不是当时莫七景站出来,她那天肯定因为周元青而进医院了。 莫七景摆了摆手:“今天也谢谢你。” 两人互相对视着,短暂的沉默后,发出为了缓解尴尬而掩饰的笑声。 “那我们算是和好了?” “好。” 周染染也不板着脸了:“说起来我以前是真讨厌你。” 莫七景挑眉:“我也是。” 但其实,多多少少都是了解不够深,相互之间存在误解,导致彼此之间好感特别低,发生不少矛盾。真的相处起来,似乎对方跟自己想象的很不一样,完全不是那么糟糕的人。 或许新的相处模式还需要适应,周染染依然有几分不自然:“以前对不住了,听信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流言,还以为你真的是那种人。” “没事。” “哦,我已经跟我妈解释清楚了,你放心教吧,待遇不会差的。周元青那边,我也跟他讲得很清楚了,他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 周染染指了指莫七景的膝盖:“不过,你膝盖有伤吧?今天能教吗?” 莫七景完全不在意:“我们跳舞的,身上有伤是常事,放心吧,不影响。” “那行,找时间一起吃饭吧,算我赔礼了。” 上午的阳光投进落地窗,莫七景点头,两人相视一笑。 —————— 上午上完小课,下午便回学校。 莫七景刚收拾好东西打算回家,便听到周校长的办公室内传来同事王玲丹不满的抱怨声。 “周校长,你这也太偏心了,像周家那种好赚钱的差事就给莫七景,我就得做那些没钱赚吃力不讨好的活。我知道莫七景绑了个有钱的主,学校经常要接江画的项目,我们这种没靠山的就只能给她让道。但是让一次两次就够了吧?难不成要让一辈子?” 周校长无奈道:“王玲丹,这你可就冤枉我了,当初你们几个的资料,我是一起给周家的,是周家自己挑了七景,我可没能力左右。再说了,你虽然也是古典舞专业,但这几年都在教女团舞,而七景一直都在跳古典舞,没停过,确实更符合周家的要求。” 王玲丹不服气地嗤笑一声:“行吧,我来找您之前就已经预料到您能说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了。我这人直,就来跟您说一句直话。莫七景这样只要有好事就想着独占,吃相真的很难看。再这么下去啊,周校长,你看着,学校早晚人心要散。” 说着,王玲丹气恼地踩着高跟鞋出来,跟莫七景撞了个正着。 既然对别人说莫七景坏话被莫七景撞上了,王玲丹也不担心跟莫七景的关系更僵了,她直接白了莫七景一眼,仰着下巴就越过她,往前走去。 莫七景看着王玲丹的背影,有些好笑。 上次江画的年会合同差点黄掉,王玲丹就对着她冷嘲热讽。这次王玲丹没被周家选上,竟再次怪到她头上来了。 不过,现实里这种自以为是,自己不行却全赖别人的人实在太多了,一个个较真生气,莫七景还真没力气。 再往前走几步,莫七景注意到走廊不远处竟站着个上午才见过的熟人。 帅琪,也就是周元青带去周家的那个舞蹈老师。 莫七景跟帅琪过去是一个舞蹈团的,由于都来自C城,当初两人还要好过一段时间,直至发生某件事。 那时候,手机支付还未普及到如今这种地步,大家使用手机支付,也使用现金。某天,帅琪撇着嘴委屈兮兮跟莫七景抱怨,说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收到了一张20元的□□,心里特别难受。莫七景看她这愁苦模样,当场给她发了个二十元的红包,故作霸总地笑道:“别难过了,你的损失,我给你报销。”帅琪高兴了,乐呵呵地捧着手机,不再愁眉苦脸。 莫七景本来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下午的时候,她正练着几个舞蹈动作,便看到从外面回来的帅琪。帅琪一手提着个葱油饼,另一手捏着几张零钱,还把零钱伸到莫七景跟前,炫耀一般地晃啊晃:“七景,你看!” 莫七景莫名其妙,完全没懂帅琪让她看什么。 帅琪好笑道:“还没明白过来吗?那张20元的□□我成功用出去了!刚刚在集市那个煎饼摊那里买了个两块钱的葱油饼,那个奶奶找给我的零钱。” 莫七景征愣着看着竟然有几分“自豪”地帅琪,好半天没说话。 她不知道这件事在别人眼里算不算影响做朋友的大事,但在她这里绝对算人品不行,应当敬而远之的大事。她都已经给帅琪发了红包,帅琪的损失也算抵消了,为什么还非得去用掉这张□□?自己收到□□那么伤心,骂给她□□的人不是人,那为什么转头就把□□给别人了?把这种伤心转嫁给别人?帅琪的收入也不低,至少比起那位起早贪黑却生意普通的奶奶要富裕得多。怎么可以在做了这样的事后,还能这么自豪地向她炫耀?她不能接受。 自那以后,莫七景都跟帅琪保持距离,再也没交心过。而帅琪意识到莫七景在蔑视她的人品,也恼羞成怒。这样的情况下,两人在舞蹈团的那段时间自然相处很不愉快。 几步之外,帅琪抹着某奢侈品牌的斩男色口红,妆容鲜艳性感又漂亮,她在见了莫七景以后,露出了几乎跟刚刚王玲丹同款的白眼。 莫七景丝毫懒得理帅琪释放出来的不友好信号,只打算继续往前走。 这时,走在莫七景前面的王玲丹看到帅琪,突然愉悦地叫了一声:“琪琪!” 接而,王玲丹开心地冲到帅琪跟前,一下子就拉住帅琪的手,蹦蹦跳跳的:“不是让你晚点来吗,怎么这么早就到了,我都有点收尾工作没做完呢。” 这两个人竟然相熟? 看着帅琪跟王玲丹一副好闺蜜的亲密模样,莫七景不禁感慨,果然相似的人比较容易做朋友。 就在她打算越过两人往前走时,抱臂的帅琪忽的叫住她。 “哎,七景,都这么几年了,你怎么还这么副自命清高的样子?连个招呼都不打?”帅琪打量着莫七景,接而摇头道,“当初在舞蹈团混不下去,你狼狈收拾行李回C城时,我还以为你再惨也可以自己开个工作室什么的,没想到居然就在这种地方教小孩子跳舞,啧啧,这要是让团里的人知道了,怕是个个都要笑掉大牙。” 莫七景沉沉地吸了一口气。她就知道,见到帅琪就没好事,就被迫要提起她最不愿意想起的过去。 当初江今驰一口笃定,说她不能没有他,说她放弃舞蹈团回C城都是因为他,她冷眼说了不是。 确实不完全是因为他。 王玲丹就像是听了什么了不得的好消息,整个脸色都充满掩饰不住的兴奋:“真的啊?还有这种事?” “千真万确。”帅琪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莫七景,嗤笑一声,又转头跟王玲丹说话,“你不知道吧?她当初啊,各种选拔都会被刷下来。全运会开幕式挑人去跳舞,她被刷下来,央视挑人去上大型晚会,她还是被刷下来。反正就是上不了台面,因为没有前途,混太惨,才回C城的。” 王玲丹听得更乐了,那咧笑的嘴唇就跟合不上似的:“哎呦,我就说嘛。平时一口一个对自己专业有信心,有信心你怎么回C城这种地方,你倒是继续做舞蹈演员啊,做什么培训老师。” 莫七景的拳在手心握紧。 帅琪说得片面,旁人并不懂含义,但她确实都被刷下来了。不管是全运会开幕式这种,还是卫视或央视晚会的伴舞,都是群舞,都要求整齐大气好看,故而放在第一的就是身高要求。而她,身高完全达不到那些标准,但凡大型点的场合,她统统上不去。 眼见莫七景脸色越差,帅琪慢悠悠地玩弄着自己的手指甲,半显摆半讽刺道:“你离开后,我还去了一次央视中秋晚会呢。七景啊,你说你这样直接被刷的人,到底在我面前横什……” 莫七景懒得听帅琪耀武扬威了,也不想跟她多纠缠,只冷脸打断她:“你上午去周家,是想在C城接长期活吧?都一样是回了C城,你看起来也没在舞蹈团混下去啊。” 帅琪被问得一顿。 莫七景继续道:“还是你连回C城,谋生都不顺利?哦,我怎么忘了,你上午还被我比下去了,人家雇主最后选了我,没选你。” 莫七景抱臂,学着帅琪的语气:“你可能搞不清楚,那位周小姐是个即便讨厌对方,只要对方专业过硬,她就会用的人。你被她退货,足以证明人家觉得你远不如我。啧啧,你就像个拿到了游戏里最好的武器还砍不过拿最差武器的菜鸡,就算有去央视跳过舞的履历加成,都还被认为不如我,我可真替你羞耻。” 没管帅琪一时被堵得答不上话的表情,莫七景转身便走。 王玲丹气恼,伸手就拽莫七景,还带着点幸灾乐祸:“你以为走掉就能完了?也没见多优秀,非得说自己凭本事接活。我等下一定要告诉我们学校每个老师,让每个人都知道,莫七景是在舞蹈团混不下去,到处都没人要,才被迫来我们学校的。哪有什么专业可言,真不要脸。” 莫七景重重甩开她的手,王玲丹没站稳,整个人都往后踉跄一步。 “王玲丹,我自认为对你来说够照顾的,幼儿园那边的合作是我让给你的,上次那个商演也是我让给你的,结果你只记得我没给你的,还怪上我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分你东西是理所当然的?不分给你就有罪了?可真是让我长见识了。那么,好,从今以后,我要是有可以分享给同事的活,我绝对一个都不会分你,你给我记着。” 走廊的这一头,是帅琪和王玲丹气恼错愕的表情,另一头是莫七景大步离去的脚步声。 出了楼梯,走到外面,尽管把那两个人都怼得哑口无声,可莫七景的满脑子依然都是怒火。 也知道不该把帅琪这种人的话放心上,但还是不自觉想起自己当初回C城的时候。 确实无奈又沮丧,确实痛苦又彷徨。再喜欢舞蹈也没用,练得再多也没用,一道门槛就生生挡住了她许多机会,导致她心灰意冷。可能有些人会说什么,谁谁谁独舞的,身高就不高,但那都是凤毛麟角的传说,全中国也出不了几个。对于学舞的人来说,务实的追求就是多上舞台,多去更好的舞台,顶多在那群舞里争个领舞,而她别说领舞了,就连被选上参加大型舞台的机会都没有。 帅琪那时候基本功就比她差很多,控腿能力也不如她,然而帅琪却去到了她无法企及的舞台。莫七景再豁达,也很难完全不在意。 正想着,天色突变,只是一瞬间便下起雨来。 C城的夏季多雨,莫七景其实包里有伞,但心情阴阴沉沉的,她不想那么麻烦放下双肩包翻翻找找,便继续在雨里走。 帅琪和王玲丹环绕的嘲笑嘴脸就如同扭曲的漫画,张扬舞爪地在莫七景面前耀武扬威,撕裂着她过去的伤口。 其实莫七景回来C城是挫败的,灰心的。只是她逞强惯了,从来没表现出来过。 就算是希望在某种程度上磨灭,在捡起这些磨灭碎片的时候,也一定得帅。 学舞蹈的,哪个不想永远呆在最好的舞台上,成为最好的那一批? 她没有去到最想去的地方,她像个去大城市打拼却没有站稳脚跟,最终被迫返乡的奋斗失败青年。 雨水淋湿莫七景,她一点没躲。一缕一缕的湿头发贴在侧脸,衣服也湿漉漉地贴着肉。 沮丧和忍耐在拉扯,就在莫七景捏拳,指甲几乎陷进肉里之时,她的手忽的被人拉过去,那人轻轻掰开她的手指,阻止那指甲在手心留下指甲印。接着,她的手被温暖而柔软的大手包裹住,头顶的雨也被一把大伞给阻隔。 抬头,便对上江定的眼睛。 “不用了。”莫七景没打算撑伞,她从伞里走出来,加快脚步往前走。 后面的人便慢悠悠地跟上来,顶着平时惯有的笑,说着些意味不明的话:“我小时候特别喜欢画画,希望长大能成为画家,后来我爸不让,就没有然后了。” 莫七景没说话。 江定第二次把伞偏向莫七景那边,莫七景还是一副没心情跟他共撑的模样。 “中学的时候我喜欢打篮球,想成为职业选手,后来又只是想想。” 江定第三次把伞架她头上:“回想起来,我有过很多爱好,很多梦想,不过,最后一个都没实现。长大以后,周围也好,我也好,最终都只能平平庸庸地按照父母的计划长大,做着跟自己梦想毫不相关的事。不过,这甚至都怨不得别人,因为仔细想想,我好像也没有真的为了实现那些梦想付出过什么,坚持过什么。” “所以我一直觉得,小景很厉害。”江定抿笑,“你中学的时候就说喜欢古典舞,接下来的每一步,大学、舞蹈团、工作,都依然可以克服所有现实因素,坚定选择你热爱的,你在做我做不到的事,只有你还在实现梦想的路上。” 莫七景感觉到一只大手忽的附在她的头上,轻轻地抚慰着。 仿佛在安慰她,表面的波折,不顺利,都不代表她失败。她还在坚持,她已经做得很棒了。 明明是下雨天,眼前这人的笑容却明亮得不像话。 莫七景还发着愣,就看见江定终于放弃帮她撑伞,而是忽的收起了自己的伞,开始陪着她一起在雨里走。 莫七景莫名地叫他:“你干嘛不打了?” “因为不需要了。” 不需要? 江定手里提着合上的伞,一步迈到莫七景跟前。 伞,是他跟莫七景产生关联的开始。 高中,当时站在路口想不开的他,几次想找辆车撞上去,可那时候,莫七景突然出现,塞了一把伞给他,死活让他第二天必须带去学校还他。 于是,那一天他放弃了钻牛角的想法。 在之后跟莫七景的相处中,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会在任何她需要的时候为她撑伞,也可以在她不需要的时候陪她淋雨。 第63章 他的背部有一道长长的疤…… C城是沿海城市, 夏季向来多雨。这雨不大不小,一路都没停。 江定开车送莫七景回家,他注意到她哭了, 但也装作没看到。 人在生活中, 总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坎, 她正是难过的时候, 而他清楚知道她向来逞强,既然一直偏头看车窗, 不肯转过脑袋面向他, 那便是不想被人看去这样的一面。 把人送到家,确定莫七景安全上楼后, 江定开车, 打算回目前暂住的房子。 自那天江为峰出事以后, 即便还有认同, 江定也没再以“江今驰”的身份去过江画,更没回过自己跟江今驰共住的房子。毕竟那天江画被税务部门调查他都没去公司,不用猜便该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 安全起见, 自然应该蛰伏起来, 找合适的时机再行动。好在江为峰的状态还算可以,江定把他转去了更安全的地方养伤。而江画, 他还安排了几个可以给他通风报信的人, 也不算完全失去控制。 车子停在红灯前,江定的视线瞥向后视镜, 他的表情渐渐严肃。 后面有辆车,他在莫七景舞蹈学校附近就见过,怎么这会儿了, 竟然还在他车子后面? 是这辆车从舞蹈学校一直跟他到了莫七景家,又从莫七景家开始跟着他到了现在? 放慢车速,绕道,故意跑一些非常规路线,那辆车子都始终在不远处。一番测试之下,江定确定那不是错觉,那大概率又是江胜立的人。 难不成,他躲起来后,江胜立找不到他,便派了人去小景那边盯着? 是不是得少去小景那里才行? 不过……既然都注意到被跟踪了,就没理由被人摆一道了。 江定故意在红灯的最后一秒起步,快速冲了过去,而那辆车前后都有车挡着,一时跟不上。江定连续且快速地转了好几个弯,车子加速,没入复杂的路况,最终甩掉了对方。 看来,即便是被税务部门调查,江胜立也丝毫没有收敛。 江定刚把车停到楼下,手机忽的响起,是江定在江画内安置好的人打来的。 内容十分简单,说是逃税的事情,江胜立已经解决,大概率不太可能出现进监狱一类的发展了。 夜幕漆黑。 江定放下手机,他透过车窗玻璃看向天空,仿佛能想象解决掉这件大事后,江胜立高高在上地冷笑着,眼底是一片残忍的凉意。 —————— 某间顶级餐厅的包厢内,严律师端着红酒,轻轻在手里晃了晃。 “江董这瓶酒是真的好啊,不知道要在哪里买?” 餐桌上另一个人笑着接话:“严律师,你喝的这个是绝版,这个年份的已经没得卖了。不过您要是喜欢的话,同品牌的倒还是有,就是只能买其他年份的了。” 严律师放下红酒,言归正传:“江董不愧是干大事的人,果断极了。以前也有客户因为税务的事咨询过我,我说,要舍得,再多的钱都没有安全重要,他们犹犹豫豫的,还不一定听劝。但是江董居然两个小时就做了决定,这么迅速,才能得到这么好的结果。” 钟厉见严律师的杯子空了,立刻过去给他斟了些酒:“所以严律师,确定这样就可以了是吧。不会再有刑事处罚一类的?” “是的。”严律师一副解决了棘手问题,沾沾自喜的邀功语气,“江画这算是第一次被发现逃税,在税务部门调查清楚金额和真相之前,我们已经主动坦白,主动足额补缴税款,同意承担滞纳金和罚款,加上我们也配合税务部门的一切工作和调查,这种,一般不会作为刑事处理的。我们甚至还没被实锤偷税,就已经自己补全税款了。不过到时候,那笔行政罚款的金额应该不低。江董,您收到罚单后也务必安排快速缴纳。” “嗯。”江胜立低声道,“辛苦严律师了。” 本来以为牢狱之灾即将来临,现在能完全剥离出来,江胜立自然开心,他低头看着杯子里的红酒。 在灯光和红色布景的影响下,这个高脚杯里装的仿佛不是红酒,而是鲜红的血液。 江胜立抿笑着端起高脚杯,晃动宛如鲜血一般的液体,眼底的笑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为阴冷。 税的事解决了。 接下来,就是要让还苟活的人早点消失了。 ———————— 某个房间内,江定独自坐在书桌前。 他的桌面摊着无数文件,有他能搜到的一年内关于那个被害财务的全部新闻,有从江画拷贝过来的各种材料,还有一些跟江胜立相关的报纸。 最新的那一张报纸是今天的,C城本地的小报,江胜立的照片就被刊登在某一页上。看起来,是江胜立宣布江画准备投资什么项目,那张照片里的江胜立神采奕奕的,就那样出现在公共场合,仿佛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不良影响。 看来保密工作也做得好,都没有主流媒体报道偷税的事 。 江定盯着那张照片,拳不自觉握得更紧。 变透明的迹象一天比一天严重,这是非常明确的提示,他时间真的不多了。 如果在彻底消失之前无法将江胜立绳之以法,那后果不堪设想。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还要因为江胜立遭殃,尤其,这些可能被伤害的人里面,还必定包含着他的父母。 那个房间的台灯,从早亮到晚,又从晚亮到早,接而没有任何歇息的,再次从早亮到晚。 曹均宁偶尔来,看不过去,劝江定好好吃点东西,江定也没啥特别的反应。 曹均宁见江定那么卖力,只能跟着思考片刻,试图提供一些思路:“你没日没夜研究这些,突破口也太难找了,或者你有没有想过一些更直接的办法?比如在叔叔那里装个监控?等那些人上门的时候,兴许能拍到点什么。” “没用。” “为什么?” 江定早安装了监控,也将监控提供给了警方:“第一、等他下次动手,我爸遇害,那我拍到什么再抓他还有什么意义?我抓他本来就是想我爸安全。第二,录也只能录到他派来的人,那些人看起来跟他无关,而根据以往的情况来看,那些人即便落网以后,也不会轻易供出他,只会说自己是一时见财起意,抢劫杀人。” 江定想过,江胜立或许从一开始用人时,找的就是一些特定的人选。或许,那些人以前身上就有命案,就算供出江胜立也不能逃脱死刑,又或者,那些人身患绝症,本来也活不了多久。无论具体是什么可能,总归,供出他也无法让自己免于死亡,而不供出他,就能获得金额足够诱人的封口费,留给家人或伴侣。 江定看着文件,翻了个页:“不能等我爸遇害再去证明是江胜立杀害我爸,必须要证明江胜立在此前就背有命案。事情的难点一直都不在证明动手的人有罪,难点在证明动手的人是江胜立指示的。”江定的手停到那一堆材料上,“目前来看,最有可能的就是多研究一下这个财务的案子,看看能不能获得什么突破点。可麻烦的是,都是半年多前的事了,凶手已经执行死刑了,让死人翻供是不可能的了。” 那么,除了这些,还有什么突破点呢? 江定蹙眉看着报纸,又低头开始写写画画。 一个小时后,曹均宁从外面买了些吃的回来,他强拽着江定到餐桌前:“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你这种人,两天不出屋,也不怎么吃东西,就一股脑子投入在自己认为重要的事情上。我以前跟你真的是好朋友吗?我怎么可能跟这么固执自闭的人做朋友?” 曹均宁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桌上那好几个餐盒的袋子:“呐,赶紧吃了。” 江定被按到坐下,本打算随便敷衍地吃两口,却忽的有些疑惑地看向满桌的东西。 他吃惊地转头看曹均宁:“均宁。” “啊?” “你是不是……”江定疑惑地盯着挚友,不确定地问,“想起什么了?” 曹均宁莫名其妙:“什么?” “你记得我俩怎么认识的了吗?” “不记得呀。” 曹均宁丝毫不犹豫的答案令江定再次看向桌上。 饮料,是不爱喝甜的他唯一会喝的牌子。饭菜来自他最爱吃的某家餐厅,打包过来的几个菜也是他最爱吃的必点菜,就连他的用餐习惯都拿捏得一清二楚。比如,那家店是有招牌菜香菇滑鸡和普通菜芋香滑鸡的,普通人都会点招牌,除了不吃香菇的他,次次都选后者。 江定忽的有些好笑。 明明还没想起来,却凭直觉买来了这么多他爱吃的东西,一样都没买错。 或许,有些东西,虽然均宁不记得了,但本能却还在? 这么想的话,虽然他的朋友看起来什么都不记得了,但似乎,依然能算找回来了。 心情好转,江定掰开筷子,开始吃饭。 脑子里始终盘算着下一步。 眼下,让江胜立立刻坐牢的证据暂未找到,但是让他迟不了兜着走的办法还是很多的。 江定想,他的字典里,可没有轻易被人摆布一说。 ———————— 咖啡厅内。 周染染踩着高跟鞋,提着个包,一步步走到某个包间内。 她推门而入的时候,坐在窗边的江定正悠闲地喝着咖啡。 “嘁。”周染染不分江定和江今驰,一律按“江今驰”处理,自然对江定没什么好脸色,“今天破什么天荒了?平时不是连我的电话都不接的吗?现在竟然敢约我见面?不怕莫七景误会了?” “我有事找你帮忙。”江定开门见山,他把情况跟周染染说了一遍,“大概就是这样,只要你们第一个出来发声明,其他家一定会跟上,也就不会再观望。” 周染染狐疑地看着江定:“你在搞什么?自己弄自己的公司?” “事出有因,但是我保证你这么做不会吃亏,还算是提前止损了。” 周染染脸上全是不信任的表情:“说得好听,你让我帮的这种忙,可不是我一贯的作风。正常情况下我肯定会观望,会确定对方是不是能度过这次危机,不会直接下决定,更不会直接采取行动,更更不会做第一个。况且——” 周染染话音一转,冲江定嗤笑一声:“我凭什么帮你?你不想想你以前怎么对我的?害我会错意的事我都不跟你算了,但你这半年来连我一个电话都不接,搞得我跟个病毒似的远远躲着,害我被其他人嘲笑,做这些就为了维护自己在女朋友面前的忠诚形象。我怎么想怎么觉得你有大病,做事非此即彼。既然避嫌到这种地步,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没给我,我凭什么尊重你?” 周染染说着放下咖啡杯,杯底发出一声磕碰的声响,她的眼神也变沉:“实话实说吧,我现在对你江今驰的好感度可是低到不能再低了,要不是还有合作这层关系,你恐怕早已经在我的黑名单里了。所以……我对你没有一点信任度可言,我不想配合你。” 江定知道自己不可能跟江今驰区分出来,也不辩解那不是自己,而是换了个角度:“就算我有时候待人方式有问题,但是相信你一定知道,我在工作和大事上,从来不开玩笑,没有把握的事不会跟你提要求。所以希望你相信我,我给你的消息肯定是准确的。” 周染染跟江定对视片刻,她拽起手机:“等我下,我去找我公司其他人讨论下。” 说着,周染染便退出包间,去到隔壁一个无人的空包间内:“喂,陈姐,有这么一个情况……” 江定选在包厢见面,是不想谈话被其他人听到,这包厢的环境挺好,有大大的落地窗。 就在江定等待周染染打电话的期间,他盯着窗外看时,江定意外见到了一个他十分不想见到的人。 尹事澄。 他仍旧穿着一身过于时尚的西服,半边耳钉闪闪发亮。他在店外,经过江定所在的落地窗,看见江定一个人坐着,连连高兴地冲江定挥手。 江定都还没反应过来,尹事澄已经从店外进了店里,穿过大厅,打开他的包厢,来到他跟前,丝毫不见外地坐他旁边,还吊儿郎当地把一只手臂搭到江定肩膀上。 江定不习惯,他蹙眉,动了动肩膀,往旁边坐了一些,拒绝尹事澄继续搭着他。 尹事澄不满地看着江定,数落道:“你说你,这些年要不是我还愿意跟你说话,你哪里有朋友?结果这么多年,你都跟块石头似的捂不热。什么都闷心里,什么都不跟我说,我怎么感觉你对我就没敞开过心扉,我可太伤心了。” 江定无语,有种自己在被谴责的错觉。他正头疼怎么回复尹事澄时,周染染推门进来了。 尹事澄和周染染几乎同时问出口:“你怎么在这里?” 尹事澄狐疑地转头看江定,不可置信地伸出指头冲着江定指啊指:“你不会是又要跟她商业联姻了吧?” 周染染懒得答这么没可能的问题,而是干脆直接谈正事,她坐到两人对面,看向江定:“行,我同意你的要求了。” 江定点头。 周染染不否认,还说出同意江定要求一类的话,尹事澄立刻露出了老父亲般的担忧表情,一副女儿被猪拱了的无奈态度,他苦口婆心道:“周染染,你商业联姻没问题,哥哥都说可以给你介绍好的了,但你能不能找个靠谱的?这个一看就是婚后还会跟莫七景跑掉的!” 江定:“……” 提起莫七景,周染染抱臂打量起江定。从头到尾,又从尾到头,最后发出一声嘲讽。 “以前我觉得莫七景配不上你,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是你江今驰配不上莫七景。” 江定还愣着,尹事澄也用同样的句式来了一句:“以前我觉得周染染配不上你,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是你江今驰配不上周染染。” 江定:“……” 说完正事,周染染也没打算久留,她一边说一边收拾包包:“所以我越来越疑惑,莫七景看上你什么啊? 江定也没接话。 毕竟周染染说得没错,莫七景,就是没有看上他。 提起包,周染染便要离开:“不说了,我还很多工作要忙,就先走了。” 说着,周染染打开门,等在门外的秘书手里还抱着几份材料,一见她出门便立刻跟她汇报接下来的安排:“染总,下午的行程安排得非常满,可能您今天要辛苦一下。有两个会,还得敲定一个文件,估计要到晚上7点才能结束。至于财务的那个会议,今天实在没时间,可能就得推迟,安排到明天了。” 周染染摆手:“不用,财务的会议安排到晚上7点半开始吧。” 秘书一愣。 “今天能做完的就今天做,明天……”周染染仍旧保持着步速往前,“搞不好会有其他大事要做。” 尹事澄和江定也从包厢里出来,视线前方便是周染染和秘书的背影。 江定注意到尹事澄的目光始终就跟钉子一样钉在周染染身上,迟疑道:“你在看什么?” 尹事澄又丝毫不见外地把手臂往江定肩膀上搭:“诶,你觉不觉得,她这么卖力工作的样子,比以前在你面前装可爱的样子可爱多了?” 江定没什么感觉,也没注意过。 与此同时,前面的周染染似乎要给什么客户打电话,语气瞬间切换得温柔又可爱:“凌总,上次说的方案我已经整理好了。啊?真的吗?凌总你也太好了吧?哎呀,这方面真的要跟凌总多学习。” 说着,还发出了几声可爱的笑声。 尹事澄脸部僵硬,不可置信地连续扯江定衣服袖子:“今驰,我感官好像出问题了?怎么突然觉得装可爱的样子也有点可爱了?” 江定无语:“要不,我去帮你问问她有没有兴趣跟你商业联姻?” 尹事澄立刻把身子往后一仰,一副“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这绝对没可能”的表情。 —————————— 深夜。 江今驰噩梦惊醒,猛然从床上坐起。 屋子安安静静,四周都只有他惊魂未定的喘息声。 梦里是江胜立冰冷残忍的眼神,还有一些蔓延的血液。 总是要想起江胜立说的“遗言”二字,却又总是只能劝自己,想多了。 江今驰的额头挂着虚汗,之前被江胜立手下弄伤的位置因为他剧烈的起身动作而被拉得生疼,他吃疼地蹙眉,没让自己发出什么呼痛声。 床头的感应灯因为他噩梦中的惊呼亮起,照到他的身上。淤青的手臂,轻微发肿的关节,而那些受伤的位置没有任何涂过药膏或者经受过治疗处理的痕迹。 江胜立那天把药扔了,江今驰也就真的没去看医生,没去抹药。 反正,亲生父亲都不在乎的人,大概全世界都不会在乎。 一个全世界都不在乎的人,痛死也没关系。 那天被误认成江定,他从江胜立那边回来后,便突然也不是很担心被江定夺走认同了。反正,就算有认同时,他的人生也没有什么意思。 手机放在床头,毫无信号。 但其实,有信号和没信号并没有特别大的区别。 有信号时,这个东西能响起的也只有工作电话,驱使他像个机器一样执行每一个目标。即便有信号,这台手机的信号也永远不会带给他父亲的关心,朋友的在意,或是深爱之人传达来的思念。 什么都没有。 他不被任何人需要,也不被任何人期待。 江今驰看了眼空荡荡的房间,苦笑一声。 如果时空没有崩塌过就好了。 其实过去,他早就适应了自己的生活。麻痹掉渴望温暖父爱的奢求,断绝了渴望旁人陪伴关心的妄想,适应听话,适应冷漠,适应自大,适应成功唯一论。 他本来适应得挺好的,可就这几个月,突如其来的很多事,给了他当头一棒,把他所有已经适应的东西打得稀碎。 比如,遇到了另一个自己,这么离奇的事件,他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去倾述。 江定是有的,江定敢告诉曹均宁。而他呢? 尹事澄?不,那只能算他唯一可以称得上普通朋友的人,不是可以交心的对象,他绝不敢把这种事告诉任何人,万一因为信任而遭遇背叛呢?万一被人拿捏,被当做把柄,那会有多少麻烦?江今驰不敢托大。于是,所有的一切他都自己憋着,无人倾述,无人分担。或许就如同尹事澄这些年经常说他的一样,他从未真正向人敞开心扉。 又或者,此前,他无论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总有莫七景开解他,他总能被抚慰到很快振作,便也不觉得生活难捱,可现在,唯一会劝他振作的人也离他而去,他便再也振作不起来了。 这种振作不起来,同样表现在夺回莫七景的信心上。不知道何时开始,他似乎已经非常确定,莫七景再也不会回头了。 随着她的离去,他为数不多的余温也一点点散尽,如今的世界,他周围冰冷到没有温度,只剩下前所未有的孤寂。 没有人会真正关心他,毕竟亲爸都不会。而七景,这个他唯一可以向她展露脆弱的人,他也弄丢了。 他一无所有,觉得一切都没有意思。 江今驰将自己裹进被子里,他不想自己这么丧,但似乎他也不知道怎么解决。 或许……他得去见见梁梦。这个世界上,唯一可能还爱他的人。 —————— 第二天的天气还算可以,即便是夏天,江今驰也穿上了能遮住那些淤青的长袖,避免梁梦发现他受伤了。 推门而入时,江胜立不在家。梁梦看到江今驰,如同以往每次一样,热情地迎上来。 “儿子,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都不跟我说一声。”梁梦见了他自然是开心的,拉着他便笑问道,“是不是想妈做的好吃的了。” 这个拉扯的动作,却扯到了江今驰的伤处。 他吃疼地皱了一下眉,担心梁梦察觉到,很快强迫自己恢复表情。就是这么一瞬间,梁梦便停住了笑容,吃惊地打量起他。 就这样注视他好一会儿以后,梁梦露出难过的表情,就像是有什么猜想:“身上有伤?” 母亲的直觉实在敏锐得可怕,她问完又打量了他好半天,越发担忧道:“你们俩怎么回事?他气色差,你现在气色也这么不好?你的伤什么样的?妈看看。” “不用了妈,就不小心摔到了。” 梁梦显然没信:“你跟我过来。” 家中一个房间内,梁梦关上门,拿出医药箱,开始翻找医药用品和药膏。 江今驰在梁梦的反复要求下把上衣给脱了,而梁梦在看见江今驰身上的淤青和红肿时便忍不住开始掉眼泪。 江今驰无奈道:“妈,就是这样才不告诉你的。真的就是扭了下,没事。” “他为什么对你也这样?”梁梦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要说江定比较忤逆,江胜立要收拾他还说得过去,那江今驰还不够听话吗?为什么也要这么对江今驰?越想不明白,梁梦的眼泪便掉得越快。 江今驰不知所措地伸手,帮梁梦抹了下眼泪:“我没去公司,给爸惹了麻烦。没事,妈,以后我会更注意点,不会再给他添麻烦,也不会再惹这样的事了,你别担心。” 梁梦握住江今驰的手,一边哭一边连连摇头道:“我看再听话,再不给他添麻烦也没用。” 江今驰微微顿了顿。这算是近几年里,母亲第一次说出这么针对江胜立的话,让他一时都有些不可置信。 梁梦帮江今驰处理着伤处,待都处理得差不多时,她才叫江今驰把衣服穿上。 视线里,江今驰的背部有一道长长的疤痕,江今驰把衣服一套,背上的那个疤痕便被衣服遮住了。梁梦记得,那个疤,是江今驰高中时留下的。 要不是忽的见到江今驰背上的这道疤,梁梦都快忘记江今驰身上有这个伤痕了。说起来,前些日子,江定找过来的时候,她也帮江定上过药,但江定的背上并没有这道疤。 两个儿子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不同的经历。 梁梦叹息一声。 不过,有这种父亲,反正都不会是什么好的经历。 —————— 母子俩刚从房里出来,江胜立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钟厉。他看见江今驰在,又跟审犯人一般地问了好些个问题,确认江今驰不是江定假扮的才放心。 梁梦才哭过,眼睛还发红,江胜立只瞥了一眼,便横眉训道:“又哭什么?” 那一声十分没有耐性,看起来相当厌烦梁梦总这么副愁苦模样。腾升的怒意带着对梁梦的强烈不满,语调也比平时大声。 梁梦被训得身子一缩,几乎习惯性地快速张大眼睛,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那么愁苦,也连连解释:“没,就许久没看见儿子了……” “前几天才来过,哪来什么许久?” 江定前几天不是才假冒江今驰,在家里吃过一顿饭吗?只是江胜立当时没认出那是江定。 餐桌上,江胜立一边吃饭一边吩咐江今驰。 “虽然江定冒充你捅出来的篓子已经被我搞定了,但我这次对你相当失望。”江胜立的声音冷而厉,还是跟给犯人判刑似的,“最近你别碰公司了,免得他打着你的身份再进公司招摇撞骗。我已经吩咐下去了,让保安禁止你入内,从今天开始你停职,公司主要事务全部交给明骋暂时打理。你最好也给我好好反省一下,别给我妇人之仁,别给我当断不断,不要让我觉得这么些年白培养你了,更不要让我真的动了把公司交给明骋的念头。” 江今驰没什么情绪地“嗯”了声,开始低头默默扒饭。要是他以前听见私生子会暂代他的工作,恐怕能立刻跳起来,但现今他一点折腾的力气都没有。 梁梦平时绝对不会为自己辩解,但江胜立突然全盘否认江今驰,还把儿子苦心经营几年的公司交给江明骋,她着实有些忍不住地劝江胜立:“你别生气了,怎么怪今驰呢?今驰什么都没做啊?” “他就是什么都没做才离谱!给我造成多少损失他知道吗?!”江胜立少见地直接拍了一下桌,他厉声说完,忽的一顿。 江胜立的视线转向梁梦,先是几分不可置信,接而便慢慢变得锐利:“我没跟你说过公司的事,你怎么听懂我在说他做错什么?你知道前几天那个不是今驰?!” 怪不得……明明江定才来家里吃过饭,梁梦却说很久没见到“儿子”了,她意思是,有些天没见到江今驰了? 再想下去,一切变得清晰,江胜立的眼神也越发骇人。 梁梦的手腕忽的被狠狠拽住,她毫无预兆地被从桌上拖拽起身,碗和餐盘也被这粗暴而突然的动作带动,哗哗地摔到地上。 梁梦再抬头,便发现江胜立审视地看着她。 那双本来就没什么感情的眼睛越发透着危险气息,整个脸色都阴森可怖:“我就说他为什么突然有认同了,是你给的?!” 每一个字,都咬字咬得牙狠狠的。话音刚落,屋子里便响起一声极大的耳光声。 接而,连同刚刚还在聊天的佣人都变得鸦雀无声。 这些年来,江胜立虽然各种给梁梦脸色,各种训斥梁梦,却是从未真正动过手的。 梁梦差点站不稳,江今驰赶紧去扶,焦急地劝道:“爸,就算他突然有认同,妈肯定也不是故意的呀。” 江胜立没听江今驰的维护,只是继续拽着梁梦的手腕,将人从餐厅一路拖到一个房间内。 梁梦在挣扎,江今驰在劝,但都不好使,江胜立的气势过于吓人,他重重关上房门,把江今驰隔绝在外。 屋内,江胜立一步一步走向摔到地上的梁梦。 “梁梦,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房间里是江胜立缓解愤怒的呼吸声,他就像是一座随时会爆发的火山:“我少过你的吃?少过你的穿?还是我抛弃糟糠另娶了别人?你竟然帮江定针对我?” 像是想到了什么更令他愤怒的事,江胜立的声音越发骇人,他低头看地上的人:“该不会?你见到了江为峰?” 梁梦还未答,衣领被提起,整个人也被迫被提起。 江胜立少有的暴怒,表情里还带着满满的不理解:“怎么?更喜欢那个废物?所以处处看我不顺眼,想帮那个废物把我灭掉?那个废物二十几年都在外面,跟你们相处的到底是谁你搞不清楚吗?梁梦?我二十几年还捂不热你的心?你就跟江定一样,要认个陌生人?” 梁梦被江胜立提得呼吸都有些不畅,她狠狠扒开江胜立的手,就像是被逼到了尽头,平时没有一句大声的梁梦忍不住冲江胜立吼道:“我和你到底是谁捂不热?!今驰这么听你话,你现在怎么对他的?我这些年为你做了多少,你又怎么对我的?发现江为峰还活着你开始担心我和儿子更喜欢他了。你怎么不想想自己有什么问题!” 江胜立猛的上前一步,紧捏的拳暴着青筋。 “梁梦,你不要激怒我,你这么些年没挨过打不是我不打人,我那是不打你。” 江今驰在外面能听到两人的争吵,他急得一直敲门:“爸!爸你冷静点!” 手臂本来就受了伤,没办法发力,但江今驰还是重重地敲击着门板,几次试图拉扯门把手,但都没用。 “爸!” “闭嘴!” 江胜立走过去,一把将梁梦拽起来。 形势紧张之际,江胜立的手机忽的响了起来。 江胜立本没心情在这个点接电话,但手机屏幕的来电显示,却是江今驰的号码。 也就是说,对面是江定。找了许久都找不着的人,竟然主动打了电话过来。 江胜立按下接听,听筒里便传来江定的声音。 那声音冰冷,是命令语气:“放开我妈。” 江定很明显不在这里,却像在千里之外对一切了如指掌。江胜立惊恐地看向四周,又拽紧手机:“你在哪里?” “放,开,我,妈。”江定语气更冷地重复一遍,接而道,“你最好听我的,不然你很快就会收到非常坏的消息。” 江胜立嗤笑一声:“那我倒是要看看你能有什么本事。” 挂掉电话后,江胜立再次冷脸看向梁梦,还未来得及有第二步的动作,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江明骋打来的。 “爸,不好了!”江明骋一副心急如焚的模样,“本来保密工作做得挺好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网上突然到处都是公司逃税的丑闻,而且已经在网上发酵开了,热度撤不掉,各种新讨论也压不下去。” —————— 城市另一头。 正午的烈日打入一间冷色调的书房,布置简单的房间内,江定背光而立,站在书桌前。 乌黑的瞳眸冰冷地注视着前方的屏幕,高大的身子竖得笔直。 分屏电脑显示着好些个地方的监控画面,江定冷眼盯着江胜立所在的那个画面,看着江胜立接到来报信的电话,也看着江胜立放开梁梦,开始焦虑又愤怒地讲电话。 分屏电脑的另一面,是好些个社交平台的界面。上面充斥着“江画巨额逃税”的标题。这些消息突然同时出现在各个平台,传播范围广,热度显然已经到了江画想通过暗中运作也难以控制的地步。下面的评论极其难听,群情激奋,其中不乏声讨并质疑江胜立为什么没有坐牢的声音。 云层经过,打入书房的光线也时明时暗,颀长的双腿被投成影子,而江定缓缓抬头,轮廓分明的脸上,是一双明锐的眼睛。 —————— “爸,但最严重的不是这个消息本身。”电话里的江明骋焦虑道,“周氏刚刚在网上各个平台都发了正式声明,说考虑到我们公司逃税事件影响恶劣,这种行为严重违法又有失诚信,再继续跟我们公司合作下去会有损周氏商誉,所以周氏从即日起终止跟我们公司的全部合作,并且会依照合同违约条款追究我们公司的赔偿责任。” 江胜立蹙眉。 周氏? 那恐怕目前最严峻的问题也不在周氏解约这件事了。 众所周知,周氏是江画最大最稳固的合作伙伴之一,在旁人眼里,周氏一定更清楚江画的内情。如果最稳固的合作方都早早选择一刀两断了,只会让其他原本还在观望中的合作方认为江画这次摊上大事,立刻跟着解约,形成大面积的跟风效应。 江胜立蹙眉想起江定刚刚的威胁。 无法压制的愤怒的胸腔打转,但他必须压制住,继续给江明骋下达指示:“立刻打电话给周氏,跟他们解释清楚,说我们只是暂时出了一些问题,一定会立刻做好公关和后续工作,叫他们别担心。” “打过了。周氏那边的态度非常强硬,说没得谈。” 江胜立狠狠挂掉电话。 梁梦还在一边站着,保持着戒备的距离,仿佛生怕被他迁怒。 他缓步走过去,再次拉住梁梦的手,一字一句道:“你真是养了个好儿子。” 梁梦挣不开,手腕生疼。意识到躲不过,她愤怒地问跟前的人:“你要动手是吗?你忍了几十年,终于也要对我动手是吗?那你动。” 江胜立沉默地站定,像是在努力抑制情绪。最后,他放开梁梦,没有其他动作,只是阴冷地抬起眸子:“梁梦,我尽力对你好了,我对人最好也就是这样子了,你受得了我也是这样,受不了也得受着。” 说完,他转身便往外走。 公司里还有非常棘手的事情处理,他没有时间因为家事浪费精力。 梁梦还在喘息中,江胜立又回头跟她说话。 “哦,对了,你就不要做什么美梦了。你那个儿子和那个老公,都不会有命活到下个月。” 江胜立怒意匆匆地出门,一打开门便见到门口的江今驰。 江今驰显然听到了活不活的字眼,一时又怀疑自己听觉一般地站在门口。 “爸,你要做什么?” “闭嘴!”江胜立见了江今驰也满肚子是火。 当初要不是江今驰把江定放走,当初要是江定被排异到消失,也不至于有现在这么多破事。看来等事情结束以后,他还真的得好好想清楚,江今驰是不是适合接手江画。 —————— C城的下午,太阳会越发毒辣。 江定坐下,桌上依旧摊着一堆文件,他一边翻看,手指一边敲击着桌面。 一声,一声,似是等待着什么。 另一头,江胜立的车子行驶在去江画的路上,短短半个小时的路程,却一连接到了两个电话。有两家供应商在周氏表明立场后,很快也跟着发了声明,说终止跟江画的合作。 江明骋没有意识到江胜立脸色之难看,还在电话里一直说着:“供应商终止合作可不是开玩笑的,他们要是不给我们供原材料,我们就没办法安排生产,安排不了生产,就算那些客户没跟我们解约,我们也会迟期交货,产生大面积巨额违约赔偿。这不是一两批货违约的问题,对解约的客户违约了,对没解约的客户也违约了,这么大面积的违约金,江画绝对受不住的。” 江胜立哪里还需要江明骋在这里废话,他冷声道:“现在立刻去压所有的讨论,能压多少是多少,给每个合作伙伴都发消息过去,说我们能解决。” 江定的手机也会响起一些信息提示音,安排在江画的人会将每一个进展传送过来。 他的手指仍旧敲击着桌面,脸上没什么表情,依然继续等待。 烈日落下,天色转暗。 几个小时后,坐在办公室的江胜立,脸色只剩极度的阴沉。 吩咐下去的紧急应对措施收效胜微,江画上下都忙得团团转,然而祸来如山倒。不过半天时间,几乎有近一半的合作伙伴已经声明解约,这个数字背后的严峻含义不言而喻。 江画刚补缴了一笔巨额的税款,不久后又还有一笔天价的行政罚款,这两笔钱就足够吞噬掉江画的现金流,甚至需要江胜立调动自己的资产来弥补。就算不出今天这些问题都可能要十分艰难才能挨过接下来的一年,而发生这样的事件,恐怕…… 江画是他三十多年的心血,但若是税金、罚款之后还加以众多合作伙伴的违约金,就如同千年的城墙,一天倾覆。 城市的另一头,江定依然还在翻看他认为重要的资料。就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破口。 看来,可以从这里入手。 手机里依然还是江画那边发过来的消息,说是江胜立大发雷霆,少见地掀了一整桌的文件。 江定能想象出那个人此刻该是多么恼羞成怒,多么气急败坏。 既然江胜立是为了他那所谓的公司而做了那么多恶心下作的事,那当然要让他看着自己一手成立的事业毁于一旦,要让他多年处心积虑,多年的不择手段换取来的一切都沦为一场空。 江定合上手里的文件,眼里依然没有什么表情。 江画毁了,接下来便是江胜立真正要付出的代价了。 第64章 我不喜欢你死得太容易。…… 夜晚。 漆黑的夜幕中, 一辆同样漆黑的车辆在道路上行驶。 开车的是钟厉,他的手机已经响起无数声消息提示,预览栏显示着老婆在问他几点回家, 几点开始做饭。 江画突然遇到这么大的事, 说未来大概率会破产都不为过。钟厉自然没有时间回, 也不敢在江胜立面前回这种鸡毛蒜皮的消息。 他小心地透过后视窗去打量后座的江胜立。 几乎从两个小时以前, 江胜立就一句话都不说了。即便他向江胜立请示工作,也不会得到任何回复。 江胜立只是一直垂着眼皮, 阴郁地横眉盯着前方, 不知道在看什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起伏的胸腔昭示着他在压抑什么情绪, 如同在抑制一场火山的爆发。森然的双目带着的愠恚, 仿佛要将纳入视线之物皆烧为灰烬。 江胜立看着一直后移的路灯, 脑子里的想法简单至极。 江为峰, 必须死。 江定,也必须死。 要不是为了安全起见,他甚至希望能亲自动手,毕竟这两个人该死的程度, 实在捅多少刀都不够他解气。 江胜立的目光里露出毫不掩饰的杀意, 如同一团烈火烧得正旺。 是时候做个了断。 车子转入小区,开始驶向家里的别墅。看着屋子一点点靠近, 江胜立又想起了梁梦。 之前为了赶去江画处理突发事件, 他都没来得及好好跟梁梦算账。 竟然给了江定认同,竟然帮着外人瞒他, 竟然眼睁睁看着江画被毁也丝毫不提醒他。 公司遭遇重创,梁梦还真是功不可没。 车子停下,江胜立锃光发亮的皮鞋自车中伸出, 落到地上。江胜立冷着脸,大步朝屋内走去。 这么多年的夫妻感情,他是多么信任梁梦?他给了梁梦最好的生活条件,让出身卑贱的她有机会过上富太太的生活,即便外面多的是比她年轻漂亮的,他也从来没想过换掉她。她竟然完全不珍惜,她竟然会为了江为峰和江定隐瞒他,欺骗他。 她在想什么?她总不会想到时候跟着江为峰和江定离开吧? 那可不行,他今晚就得让她知道,她错得有多离谱。 她绝对不可以离开他。 江胜立推门而入,大步迈入客厅。 客厅里没有梁梦的身影,江胜立便抬脚往二楼走去。把卧房、书房、阳台都搜寻了一遍,江胜立才意识到,梁梦似乎并不在家,整个屋子空空荡荡的。 忽的察觉到有什么不对,江胜立开始快步往卧房走去,他猛然打开衣柜。 梁梦衣柜里挂着的衣服明显少了一些,最重要的是,角落处梁梦常用的一个小旅行箱也同样不在了。 心中咯噔一声。 高高在上要找人算账的表情不由得发生了转变,没什么感情的脸上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也带着一丝几不可辨的失落恼怒。 没感情惯了,竟不知道自己还有失落这种情绪。归根结底,是因为看起来永远都不可能离开他的梁梦竟做出了他一辈子没有意料到过的选择。 二十多年的唯唯诺诺,处处顺从,看上去没有他就会活不下去的梁梦竟然收拾东西,不声不息地离开他了?! 选了江为峰吗? 二十几年的夫妻感情,陪着她的是他,给她钱花的也是他,她却要选那个一事无成的废物?她这些年不是说她很爱他吗?她不是说愿意为了这个家付出一切吗?竟然打算统统说话不算话了? 钟厉在楼下整理着几份文件,但楼上忽的传来什么东西被摔碎的声音。钟厉仰头看了眼天花板,大气都不敢出。再抬头,便只能看见江胜立越发安静,越发阴沉地自楼上走下来。 气压显然比刚刚还要低,低到见惯了江胜立阴冷表情的钟厉都不自觉有些打怵。 看起来,江定趁着老板去江画应付突发状况,把夫人给接走了。 江胜立一言不发,仿佛越生气,越安静。但这种安静令人畏惧,令钟厉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 空空荡荡的屋内,刚入眠没多久的江今驰还没进入更深的睡眠便从噩梦中惊醒。 额边全是汗,一颗一颗地悬在头上。 这些天,他似乎非常容易做梦。 脑海里全是那天江胜立当着他的面甩梁梦耳光的场景,他眼见着梁梦被拖拽进房间,也意识到,要不是江画突然出了事,他这个爸,可能真的会对母亲动手。 伸手,手指插入发间,江今驰缓了缓,疲惫地掀被子下床。 刚要起身,便听到门外传来门锁被打开的声音。 江今驰快步走到客厅那边,很快便见到在门口换鞋的江定。 自从江画税务上被调查之后,江定就再没回来过,两个人也有几天没见面了,江今驰立刻戒备地看向门口的人:“你突然回来做什么?” 整间屋子都没开灯,江定迟疑地看了眼表:“你这么早就睡了?” 江今驰没答。 现今,他被责令不给进公司,无论是七景还是父亲都显然不想看见他,而他又不是个会找朋友倾述沉重心事的性格,可不就只能每天一个人呆在这个屋子里。除了睡觉,又还有什么事情可做? 心情沉郁,醒着只会胡思乱想,他便索性早点睡。可惜再早睡也没用,总是睡一会儿就醒来,接而再也无法入睡。 “你回来到底想做什么?” 江定看向跟前的人:“有件事我想告诉你,而这件事,我不打算告诉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 江今驰听得有些荒谬,他和江定有那么好的关系吗? “我就直说了吧。”江定道,“我很快会消失。” 江今驰表情一怔。 “没骗你,你之前也见过我身体变透明吧。照方老爷子的说法,最开始是越来越频繁的透明,接着,就会出现别人看不见我的情况,若是继续发展,便会彻底消失。”江定说得平静,仿佛在阐述别人的事,“而我,不打算告诉爸妈,也不打算告诉小景,你得替我瞒着。” 江今驰实在不喜欢江定这么副自说自话的模样。这个人自从回C城开始就处处刁难他,仗着自己有认同让他痛苦不堪,他凭什么觉得他会帮他这种忙? “其他的,我对你没信心,但有一点,我很确定我俩是一样的。”江定走进屋子,“我们都不会想妈难过。你帮我,本质上是安抚妈的情绪。而且想来想去,要是我真的消失,妈也只能托付给你了。” 江定说着,话锋一转:“小景我就不托付给你了,就算我没了,我也希望她找个比你强的。” 江定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小景目前完全置身事外,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危险。 江今驰听得有些不耐烦:“所以你到底需要我做什么?” “也没什么,我除了跟你共用的这个手机号以外,还有一个以‘江定’的名义开的手机号,等我消失以后会把手机给你,你偶尔冒充我,帮我发个短信,打个电话给爸妈或者小景。如果他们非得见面,也得麻烦你,装作从外地赶过来,冒充我偶尔跟他们见一见。” “爸?”江今驰迟疑地重复,“你不是不认他了吗?” “哦。”江定想起什么,“可能你还不知道江胜立是个什么样的人。” “连名带姓叫自己父亲,你认真的?” 江定也不生气,只是用眼睛指了指门口:“走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但愿他见到二十多年前身上挨过无数刀,如今还因为同一个凶手在医院养伤的另一个父亲,不会觉得认知被彻底颠覆。 —————— 第二天。 江定办起事来便时常不记得好好吃饭,曹均宁便每天买了吃的给他送过来,顿顿监督他吃下去。 这天,曹均宁提着餐盒来看江定时,发现江定屋子里多了个眼生的人。 见曹均宁有些疑惑,江定随意地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人,跟曹均宁介绍:“这是我公司一人事。” 曹均宁了然。他知道江定在公司里笼络了可以帮他的人,时常能向他通风报信。 曹均宁放下吃的,一步步走到江定那边,他看见江定正翻看着一份人事资料。 “老江,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江定悠哉悠哉地靠在椅子上,还把椅子转了个圈。他身子未动,椅子转回原来的方向时,他也只是半撑着脑袋,冲曹均宁咧嘴:“对面不是什么好人,我要是一直想用好人的办法八成是行不通的,就算行得通,估计也得十年八年的,我可没那么多时间。” 人事拿过来的人事材料都是复印件,他一边递材料一边向江定解释:“小江总,我把所有跟钟厉相关的材料都带过来了。人事材料是我在人事档案里拿出来复印的备份,财务材料是小张去翻的记录,截图给我的。” 曹均宁疑惑地探头看那份姓名栏写着“钟厉”的简历,他偏头问江定:“所以你要干嘛?这人又是谁?” 人事继续道:“钟秘现在三十九岁,名校硕士毕业,妥妥的高材生。那个年代的硕士生可不像现在这么多,算是相当不错的文凭了。” 江定一边翻看一边默默听着。 他的记忆里,钟厉做江胜立的秘书少说有十来年了,而且钟厉在处理公司日常商务时表现出来的工作能力相当优秀,这确实符合他的学历。换言之,钟厉算是个完完全全的“文化人”,绝对不擅长动手动脚一类的。这样的一个人竟然在处理公司事务之余还协助江胜立做伤天害理的勾当,差使着一群刽子手,怎么看怎么格格不入。 江定基本上确定,目前帮江胜立做事的那几个人,人虽不多,但一定都有这样那样的特征。比如身上早有命案的通缉犯,或者身患绝症的亡命之徒,这些人即便落网也没必要为了轻判而暴露江胜立。可这两个特征完全无法在钟厉身上展现。 钟厉绝对不是什么通缉犯,而公司一年一次的体检也显示钟厉身体各项指标都不错。一个老婆孩子健全的斯文人,为什么要跟着江胜立做这种随时可能被枪毙的事呢? 江定正思考着,人事又把另外一份财务上的记录递给江定:“按道理来说,钟秘的工资不低,没理由不够用,但是您看,钟秘这几年,经常还会申请跟公司借款。借款理由这一栏备注的内容也基本都差不多,全是女儿医药费、手术费一类的。” 江定微微一顿,看向这些借款记录。 他倒是一直知道钟厉的女儿身体不太好,只是他此前也没有特别在意过,向来把这种身体“不好”理解为普通的体弱。可从如今手里文件所载明的金额、频次都不难看出,那似乎是个会花费相当多医药费的重病? 知道这一层,一切似乎好理解多了。有了这层关系,即便钟厉落网,恐怕他也会为了女儿后续的治疗费而守口如瓶。 江定合上材料,跟人事道了个谢:“辛苦了,要是有其他新情况还麻烦向我说明一下。” 送走人事后,曹均宁立刻把江定拉到餐桌边:“好了,别只顾着想东想西了,先给我把正餐吃了。” 摊开在桌子上的,依旧样样都是江定爱吃的。 即便这几天都是这样,江定依然觉得新奇地看向曹均宁:“均宁,你真的没想起来一点什么?” 曹均宁也不懂江定在想什么:“没有,一点都想不起来。” 他也坐下,陪江定一起吃:“你查他又能怎么样?他做了那么多坏事,跟你爸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加上他还需要这份来钱快的缺德工作,比其他那些人更不可能出卖你爸。你想想,其他人恐怕也就是临时过来接个私活,只有他是十几年都跟着你爸的。” 江定悠哉地吃着东西:“所以我才说嘛,得用点好人不用的手段。” 两人正说着,江定的手机忽的响起。 屏幕上竟显示着江胜立的名字。 江定一边吃东西,一边按下接听。 对面开门见山:“你把你妈弄哪里去了?” 江定轻笑,听起来一副好儿子的语气:“爸,您从小就教育我,废话不要问,怎么现在也问起废话来了?” “我,问,你。”对方没有跟他开玩笑的心情,声音越发冷,“梁梦哪里去了?” 江定放下筷子,嘲讽的笑意卸去,转而变得清冷:“你都对她动手了,你不会天真到觉得我还会让她留你身边吧?当然得趁着你匆忙去应付江画突发事件的时候把她转移走。” 电话对面又是长久的沉默。 江定知道,江胜立向来是怒极则不语,此时江胜立恐怕已经在脑子里想好他的一百种死法了。但江定也不着急,还故意又转成轻飘飘的嘲讽语气:“爸,劝您要是有这个闲工夫啊,先好好处理江画的事吧。不过我估计不管怎么处理吧,都逃不掉以后要打官司,各种赔钱,最后破产清算的命运了。哦,对了,钟厉在您旁边吗?” 对面没答,显然在揣摩他为什么刻意提钟厉的名字。 江定刻意停顿了一下,语调一扬:“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想告诉您,江画毁了,接下来就该送您去伏法了。我猜测,那个财务的死八成跟您有关系,所以我肯定会想办法证明对财务动手的人都是你指示的。您要知道,做过的必定会留下痕迹,你手下这些人,总有人是可以突破的,总有人是有弱点的。哦,像钟厉这样的,我看就很有希望。” 似乎不想继续听他胡扯,江胜立直接挂掉了电话。 曹均宁满脸都是不理解:“老江,你现在是天天研究案件把自己搞傻了吗?哪有直接跟他全盘托出的?那他不就有防备了。” 江定喝了口汤,道:“就是故意要告诉他。” —————— 次日,天气正好。 江定气定神闲地坐在一家早餐店内,不急不慢地吃着他的早餐。 正对着这家早餐店的,是医院的大门入口。 一个三、四十来岁的男人惨白着脸色,一会儿四处走动找寻着什么,一会儿拉着保安询问,再过一会儿又打起了电话,但看起来要找的没有找到,询问没有结果,电话也没人接,于是这男人只能更加焦虑,更加慌乱地来来回回在医院大门处转圈。 看出钟厉实在是急得不行了,江定才擦了擦嘴,买单,慢悠悠地穿过街道,停到男人面前。 “不用找了。”江定抿笑地看着钟厉,“她们被我请走了。” “请”这个字带着意味深长、若有所指的音调,还不明显地透露着一些威胁痕迹。 钟厉僵硬地转头,待看见对面是江定后,不由得脸色更加凝重。医院里女儿的病床空了,照顾女儿的老婆也不见了,打听之下,说是跟着别人走了。 钟厉本还担心会不会是昨天江定电话里那一番话让江胜立对他产生了戒备,故意弄走了他的妻女来确保他的“忠心”,没想到做出这种事的竟然是江定。 这处境一点都不比江胜立下手来得轻松,毕竟他帮江胜立做了这么多针对江定的事,江定自然怀恨在心,若是把这气撒到他的妻女身上…… 钟厉不敢想下去,只能一动都不敢动地,戒备地看着跟前的人。 说到底江定和江胜立都是父子,要说心狠手辣,恐怕是一路人。 平时要去处置谁时,钟厉向来镇定自若,连眼睛都不会眨,可原来,他能镇定只是因为那些要出事的人跟自己毫无关联。当事关自己妻女时,他丝毫掩饰不住慌张:“她们在哪里?” 江定的嘴角上扬,不屑且理所当然:“那肯定不会是什么好地方。” 钟厉不免上前一步,提高音量:“你要做什么?!她们现在怎么样?” “她们现在肯定不太好。”对比起对面的焦虑,江定只是无所谓地站着,还万分有兴致地踢了踢路边的石子,笑道,“我雇的都是五大三粗的粗人,肯定不懂怜香惜玉,顶多确保不会不小心把她们弄死。哦,好像你女儿没有呼吸机很容易出问题是吧?那你可得好好配合我。抓紧时间。” ———— 某个朝西的餐厅内,江定举着筷子,不急不慢地吃着东西,不时还招待坐在对面面色铁青的钟厉。 “一直干坐着干嘛?很好吃的,你也吃点?” 说着,江定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 包厢内,满桌美食的香味飘满包间,但已经在这个小屋子里憋了足足一天的钟厉再也忍耐不下去地提高音量:“你到底要做什么?” 如果江定单纯要打他,要弄死他,他也能接受,毕竟他曾经那么多次要置江定于死地。可足足一天过去了,江定就给他看了几张妻女暂时安好的视频,接而只提了一个要求,就是关机,并且跟他吃饭。 这一关机就是一整天,他在这个包厢从上午一直坐到了日落,桌上的菜都换了一轮。 钟厉完全搞不懂江定到底想做什么。 渐渐的,落日的余晖也消失在窗户外,只剩下降临的黑幕。 江定像是吃饱了,终于放下碗筷,笑呵呵地看钟厉。 “你到底想我做什么?” 江定还是不急不慢地擦嘴:“我在想,有一年我们年度总结会议,忘记一个任务分配给谁了,第二年任务没完成,几个高管推来推去,都说当时会议上任务没分配给他,然后你拿出了会议的录音,找出来了应该担责的人。开会会录音已经让我没想到了,更让我想不到的是,公司每年大会小会恐怕上百个,时隔一年之久,你竟然还保留着录音,还能那么快精准地找出来。” 钟厉也不是傻子,他听懂了:“你想我帮你揭发江董?” 确实,钟厉为了自保留了一手。看到那个财务的下场,他很难不联想到自己的未来。既然江胜立对财务可以杀人灭口,难免有一天被灭口的不会变成他。相比那个仅仅知道逃税一事的财务,钟厉知道的事情显然更多,也更危险,更容易成为江胜立灭口的对象。于是他偷偷留了一些聊天记录、录音和转账记录,为的,就是防范哪一天江胜立对他动手,可以用来做谈判的筹码。除此之外,这种东西绝对是有备无患。若是他一个人落网,他没必要把江胜立供出来,可要是江胜立跟他同时落网呢?他拿不到报酬的情况下,当然要争取轻判,这样才能出去陪妻女,有这些东西,他可以立功,也可以证明江胜立是主犯,他是个从犯。那些证据就被放置在他家中的某个U盘里,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钟厉不动声色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帮你?弄不好我才不在乎我的妻女会不会被你怎么样。我看起来像是傻到会自首的人?” 江定则看了眼手表,答非所问:“在我爸眼里,你今天已经失踪一整天了。” 钟厉忽的意识到什么。 江定的手撑在餐桌上,他咧嘴,居高临下道:“我昨晚特地跟我爸说,我要策反你。接着你就人消失,手机关机,整整一天。而且妻女也从原来的医院搬走,不知道躲哪里去了。你觉得,以我爸的疑心病,你再回去,他会信任你没有背叛他吗?你觉得,要是他认为你背叛他了,你的下场会是什么?” —————— 莫七景结束一天的工作,疲惫地回到家中。 在大门关上的那一刹那,她脸色微微变化,步子飞速地穿过客厅,走到窗户边,小心地往外看。 楼下花园里站着两个陌生男人,莫七景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又快速拉上窗帘,往客厅走去。 暖黄色的吊灯灯光打在沙发上,玻璃茶几上摊着一大堆报纸和材料。 莫七景坐下,身子倚在沙发上,手里端着手机,静静地看着一张照片,一张聊天记录里,别人发给她的照片。 她神情凝重地端着看了许久,屋子里传来她几不可闻的叹息声,接而她苦笑一声,放下手机,继续去翻桌上的东西。 不一会儿,手机响了起来,莫七景收到一条信息。 她起身,换上衣服便往外面走去。 —————— 江为峰的病房是江定特地安排的,因为他心脏一直不太好,床头还接着心电图机。 梁梦坐在病床边,跟江为峰说着话,看起来双眼通红:“他昨天跟我说,等江胜立的事处理好后,他要去外地,永远不回来了。” 他,是指江定。 江为峰沉默地靠在病床床头,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他的想法,我们除了支持他,也做不了其他的了。” “我知道。”梁梦说着知道,却像是联想到了未来的分别,本就发红的眼睛瞬间开始掉眼泪。 江为峰伸手,打算把手掌附在梁梦手背,安抚她,但这触碰只是一瞬间,梁梦立刻惊慌地把手抽了回去。 两人面面相窥,梁梦意识到这种反应让对方有点尴尬,只能半张着嘴,一副想解释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解释的模样。 江为峰收回手,靠回床头,语气寻常道:“没事,不用解释,我理解。” 重逢以后,江为峰和梁梦见面的机会并不多。他知道,在时空这种荒谬的发展下,梁梦光接受儿子变成两个人就已经花了很大的力气。亲情是可以分享的,她能说两个儿子都爱,但感情不是。梁梦的性格恐怕不可能接受自己一下子突然有了两个丈夫,更不可能跟两个都保持亲近。 即便,事实就是,他也是她的丈夫。 江为峰勉强笑道:“没事,你这二十多年都是跟他一起生活的,你会有界限感是正常的,是我僭越了。刚刚也不知道怎么的,就一直在想,江胜立绝对不会放过我,我也不知道我能活到哪一天,搞不好今天就是最后一天,所以想握一次你的手。” 分开二十多年,在梦里,一直想握的手。 梁梦无奈地看着江为峰。她确实还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但她无疑并不排斥跟前的人,甚至她自己也很清楚,跟前的这个人才更像她记忆里那个带给她爱和关心,许她一生的丈夫。 她连连打断江为峰不吉利的发言:“什么最后一天?胡说八道,江定这么能干,一定能好好解决全部问题。” 江为峰点头:“嗯。” 梁梦说着站了起来:“我也得先回去了,行李放在新家还没收拾。” “好。” 梁梦走到病房门口,又回头看江为峰,她不放心道:“等江定把一切搞定,江胜立伏法,确定你和今驰都安全了,到时候我会离婚。所以你好好养伤,别总说不吉利的话,等你好起来了,我们有的是时间重新相处。” 江为峰刚刚略显低落的情绪微微变化,他静静看向梁梦,道:“二十多年前,我最后一次见你,那时候就跟你说,等哪天有空,把今驰交给阿姨带,就我们两个去海边坐坐,享受二人世界。结果还没来得及履行那个诺言,就被他……” 江为峰顿了一会儿,笑道:“等我好起来,我们一起去海边坐坐。” 梁梦也回了一个笑容:“好。” 床头柜的鲜花散发着清香,淡淡的香味弥漫在病房。 梁梦才步出病房,才到楼梯口处,便被人挡了去路。 几个高大的男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说话的语气也带着独有的冷漠:“夫人,得麻烦你跟我们回去。” 接着,一台手机被递到了梁梦跟前。 听筒里传来熟悉而冰冷的声音,那个声音嘲讽地说着她胆子大了,竟然敢拉黑他了,接而轻蔑地问她,是不是不想管江今驰死活了。 梁梦死死地捏着手机,比起可能会被这些人强行带走,她更害怕其他的事。 这是江胜立的人,他们找到了这里,显然知道江为峰也在这边养病…… 医院里的消毒水味充斥着梁梦的感官,灰蒙蒙的走廊里,她试图发声提醒江为峰,但很快被人控制住。 城市另一头,挂掉电话的江胜立冷笑着看了眼手机。 这一次,他不会留给江为峰苟延残喘的机会。 说到底,江画会沦落到这种地步,他的家庭会沦落到这种地步,都是拜江为峰所赐。一个二十多年前就该死掉的人,本来就不应再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江定竟然天真地以为江画这点小事能打倒他?能让他无暇他顾? 说到底,这个儿子还是太嫩了,不懂得激怒不该激怒的人只会换来他承受不了的代价。 他会让他失去父亲,也失去母亲,当然,他那条小命也不会例外。 睚眦必报是他的作风,敢与他为敌,他必然要让他们每一个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办公室内,是江胜立的嗤笑声。 走廊里,是梁梦企图呼喊的呜咽声。 伴随着同时,江为峰的病房内也传来开门声,几个陌生男人走了进来。 江为峰刚想起身询问什么,便整个人都被人按了下去。 病房内传来江为峰挣扎的声音,但很快,那声音也被什么抑制住,接而便是床头的水杯落的声音。 独间的病房内,病床上的手垂了下去,原本在跳跃的心电图经过一段剧烈的波动后渐渐变成了一条直线。 病房中一时只剩下死寂。 ———————— 江胜立猜测到现在住的房子里面大概被江定安装了监控,他正托人找可以准确探测摄像头的专业人士,在那之前,他不打算回原来的房子。 于是他这几天都呆在偏僻郊区置办的一套别墅内,梁梦也被送到了这里。 此时,房间内。 光线从一侧摄入,投在江胜立半张脸上,使得他的脸一半在光亮中,一半却陷入黑暗,整个人打出可怖的轮廓。 确定江为峰这次是真的咽了气,再也没有什么被抢救回来的把戏,江胜立放下手机,唇边是满意的笑。 他缓缓转头看地上的梁梦,语意里带着嘲讽:“别哭得跟死了老公似的,我还活着。” 闭塞的房间响起江胜立走动的脚步声。 随着江胜立的靠近,地上的梁梦不自觉往后退了退,但没能躲掉,就整个人被一把提了起来。 此刻,梁梦的头发完全不同于平时的优雅整齐,一缕缕发丝凌乱地散开着,狼狈而可怜。她脸上的表情充满畏惧,额头有干涸的血迹,一边脸已然肿起,唇角带着明显的伤痕。手臂上是唯一没被衣服挡住的部位,但这原本细腻的手臂此刻青一块紫一块,遍布淤血,这昭示着被衣服遮挡的部位或许伤得同样不轻。 一想到江为峰遇害,她的眼泪便停不下来,身子也不自觉抽泣。 这哭声让江胜立心烦,他蹲下,一把控制住试图挣扎的梁梦,把她的头发拽起,迫使她抬头跟他对视。 江胜立有些没耐性:“梁梦,是你逼我对你动手的。你真的非常不知好歹。当初方家老爷子搞我的公司,我没日没夜在外面跑,什么坏原则的事我都做了,累成一条狗,我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跟孩子?” 江胜立一点点靠近梁梦:“我为了你变成这样,你却不要我?你却想跟别人跑?你还有良心吗?” 这么说着,梁梦的脖子忽的被掐住,江胜立一点没省力,他没有表情地看着徒劳挣扎的人:“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之所以被方兴华为难,之所以要被迫做那些坏原则的事,都是因为我为了你拒绝了方兴华的商业联姻?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却是怎么对我的?” 屋内传来梁梦虚弱的咳嗽声。 江胜立却没有减轻力道,只是掐得更紧:“这副表情是做什么?你做了逃走这样的错事,不可能没有惩罚吧?你应该感到庆幸,我对你是真感情,不然现在你已经死了。” 说着,江胜立嗤笑一声:“这次被处理掉的是江为峰,希望你引以为戒,不要想着逃走第二次,不然下次被处理掉的,我不确定会不会是你那两个儿子。” 梁梦没有力气说话,只是越看眼前的人越觉得陌生得可怕。他不光要处理江定,还拿今驰做威胁!然而令梁梦畏惧的是,江胜立说出来的话是认真的。 身体又被拽着往前,更加靠近江胜立。他语气骤冷,是命令语气:“说,说你绝对不会离开了。” 生理的眼泪自梁梦眼角流出,她几乎呼吸不能,脸上都有些充血。脖间的大手仿佛在警告她,但凡她敢唱反调,她必死无疑,她在乎的人也必死无疑。 梁梦被迫勉强开口,艰难地照着江胜立要求的复述:“我不会离开了。” 江胜立却没松,再次加重力道:“说你错了。” 梁梦的眼泪止不住,身子也在抖,她颤颤道:“我错了。” 反复的认错求饶之后,她终于被放开,整个人像一团破布一样被扔到地上。 梁梦开始剧烈地咳嗽,江胜立则站在几步之外,冷眼看着窗外。 “顺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江胜立道,“江为峰在下面不会孤独的,他儿子很快就会去陪他。”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头,江定正在上楼梯。 他的步速跟平时一样,还不时低头翻看着手机,全然不知屋内已经有人在等待。 —————— 昏暗的光线之下,江定再睁开眼睛是在一间地下室。 他勉强能凭借记忆分辨出,这间地下室似乎位于他家闲置了很久的一间别墅。这栋别墅地处偏远的郊区,当初买下的时候说是周边以后会开发成度假区,后来便没有下文了,许多年都没听过开发的事。如今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门外连个路灯都没有。 江定关于来这间地下室之前最后的记忆便是开门后不久,似乎有谁用什么东西捂住了他的口鼻。 如今手被往后反捆着,双脚也被粗绳禁锢,江定勉强坐起身,视线里是江胜立冰冷的脸,而江胜立身边还站着几个人。 什么情况,不言而喻。 江定也不惊慌,还笑着打起招呼:“爸,你这是做什么?要我过来还需要这样吗?你把妈带走了,就算你不强行弄我过来,我也是会来主动找你的。” 坐着的人没有一丝笑意:“我没有跟你耍嘴皮子的兴趣。” 别墅内,梁梦站在从一楼通向地下室的楼梯上,她进不去地下室,整个人都急得团团转。 别墅的出口已经被江胜立封死,她的手机也被江胜立没收,江胜立也明确说过,只要她有小动作,江今驰就会照样。此刻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她都求助无门,只能干着急。 地下室里面明显传来了拳脚相加的声音,梁梦不用想都知道,江胜立对江定恨之入骨,到了非得亲自出马收拾他的地步,大有种江定就是死,他也不会让江定死得轻松的态度。 地下室里不时传来江定吃疼的闷哼,甚至还有江定的头被拽着撞墙的声音,梁梦光听那声音都觉得触目惊心。 —————— 江胜立冷脸看着因为被捆绑而毫无还手之力的人,地上有江定的血迹,江定的脸上、身上也都带着并不轻的伤,可他看着江定都痛得缩成一团了,依然没有太多解气的感觉。 江画被搞成这样,可以说彻底被毁了,那是他几十年的心血,江定就是死一万次,他恐怕也不会解气。 “你惹上我,真的是非常错误的选择。”他森然地盯着江定,“你搞不清楚自己的情况吗?我杀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可能都需要掩盖证据,小心翼翼,担心被追查,唯有杀你不用。因为即便你死了,只要今驰还活着,一切都会像无事发生一样,没人追究。” 江定自然是知道的。当初那晚,挨了一刀的他差点被推进宠物火葬场,烧成一堆灰,要是那一晚他死了,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江胜立一步,一步走到江定跟前,低头看地上的人:“你说你,当初让你乖乖听话,你不肯,现在搞成这种惨状,可是后悔也没用了。” “我一早就说过了吧?你是我养出来的,你那点本事有不少都是我教的,你斗不过我。”就像是故意要刺激江定一般,江胜立嘲笑道,“我早就劝过你别交平民朋友了,你不听,处心积虑躲了我那么久,最后还是让我的人跟着曹均宁,找到了你的藏身之处。还有你那个便宜的爸已经咽气了,这次动手的人懂药剂,江为峰到时候被检查起来,尸检报告也会是心脏病发。对了,你妈担心今驰出事,答应从今都对我言听计从。哦,还有你处心积虑想要攻克的钟厉。” 江胜立冷笑道:“他没来得及自首,已经被我的人带走了,现在跟你一样,也被打得满身是伤。” 江定还没有从刚刚的疼痛里缓过来,也顾不上说话,只是咬牙忍着痛。 头顶传来江胜立宣判一般的声音:“你现在,满盘皆输。” 江定勉强抬了抬眼皮子,看向高高在上的人。 “我不喜欢你死得太容易。”江胜立说,“慢慢等死吧。” 说完,江胜立转身便走。 江定听到江胜立吩咐手下可以各自回家了,也听到地下室的门被关上的声音。梁梦似乎等在外面,一见到江胜立出来便开始哭着叫喊着,求江胜立收手。但很快,江胜立似乎把梁梦拖走了,梁梦的哭喊声也远去。 地下室安静了,江定转过头,看向自己被绑住的手腕。 手腕处被划了一道口子,有血液在缓慢地从里面流出,一点一点,而他无法按住那个伤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血越流越多。 江胜立这摆明是要让他感受自己是如何缓慢死去的,想让他尝尽死前的煎熬及痛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江定躺着,心中倒是平静。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反正他也是个要消失的人,并不在乎是现在死去,还是几天后消失。 就在江定盯着自己的血时,门忽的被打开,他下意识偏头去看,门口竟然站着个他完全意想不到的人。 江今驰。 江定疑惑道:“你怎么在这里?” 江今驰没回江定,他此刻的脸色只能用难看来形容。 那天晚上,他意外得知为峰老师竟然是另一个父亲时,他在江为峰的病房外站了很久。 他不相信江定阐述的一切,他怎么听怎么觉得这个二十多年前的故事荒谬到像是江定为了拉拢他而编造的。 可是刚刚,他却目睹了江胜立真的对江定下狠手。 江定不知道江今驰为什么在这里,江今驰看起来在排异,疼得步子都不稳,仿佛每走一步都很艰难,但依然还是一步步往他这边走来。 江今驰说:“妈一直不接电话,我担心她出事,问了司机才问到这里。” 江今驰从不怀疑自己有多讨厌江定,即便是现在也非常讨厌。但无论多么讨厌,他真的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夺走江定的性命。他完全无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上次被误认成江定时,他就怀疑过江胜立,但自己这么些天来都战战兢兢地劝自己,说自己想多了。 没想到,他没有想多,那就是可怕的现实。 江今驰没什么力气,解江定的绳子也解得缓慢,他看起因为排异太痛了,动作也不太流畅。 好不容易,绳子被解开,江定很快恢复了自由行动的能力。 他站起来,吩咐江今驰:“你赶紧走,免得被排异。” “啊?”江今驰诧异道,“你不走吗?” “我在被他绑来之前就已经托人送去他过去犯罪的证据,这会儿警方估计在找他了。”江定将布条的一头咬在嘴里,另一头则单手打着结,包扎住手腕的伤口,“之前不敢轻易惊动警方,是担心万一向警方指认他后没有真凭实据,打草惊蛇,会让他销毁掉所有的证据,灭口掉所有的证人。但现在,证据已经送到警方手里,他插翅难逃了。” —————— 江胜立听到外面的响声时立刻起身打开房门,但他还没迈步出去,就差点撞上站在门口的江定。 已然活动自如的江定进了屋,他越过江胜立,走到梁梦那边,小心地确认着梁梦身上的伤。 之前还好好的母亲,不过是落到江胜立手里这么短的时间,就被打成了这样。 江定的视线一点点冷下去,他转头看江胜立:“爸,你好像把手下都差走了,是吧。” 别墅内,传来江胜立呼痛的惨叫。 即便受了伤,江定的体力对江胜立也有着绝对的压制。 江定冷脸把人撂倒后提起江胜立的一只腿,就跟拖牲口一样,把江胜立从二楼往一楼拖。 平时衣冠楚楚的江胜立哪里受过这种折辱,他几次想挣扎起来都成为徒劳。重心不对,身子倒在地上起不来,只能狼狈地随着阶梯被一阶阶往下拽。头嗑在阶梯上,嗑得江胜立生疼。 江定拖着他,一边往楼下走,一边嘲笑道:“你以为我爸出事了吗?没有。我安排了人时刻注意着我爸那边,你前脚派人进去,他们后脚就会从旁边的房间赶过去。所以……你派去害我爸的那两个人已经被警方控制了,给你发信息说我爸已经被处理掉的,是警察。” 他一副想起来什么的模样,笑道:“哦,不过那些信息,恐怕是要作为你有罪的呈堂证供了,你当时以为那是你手下,应该有回复,对吧?” 别墅内,持续传来江胜立被拖拽着下楼的碰撞声,江定始终面无表情,也一点没放慢脚步。 “你以为,钟厉这么有心计的人,能这么容易就被你收拾吗?”江定回头,看向地上的人,还一边咂舌一边摇头,“他在被你抓到之前,偷偷发了信息给我,说已经把证据交给别人,托人送到警局了。” 江胜立被拖得又气又恼,他挣扎起来想动手,但再次一招被江定制服,致使他整个脸都被死死按在地上。 江定还是笑:“爸,一把年纪了,这么易怒做什么?身子骨也不好了,怎么总想着跟年轻人比划呢?” 远处,响起了警笛声。 第65章 那声音也被堵在唇舌的交…… 偏僻的别墅空旷而安静, 走动起来甚至会有回声。 江今驰艰难地靠在墙上,因为排异,他步子没有力气, 一时无法很快离开这栋建筑。 耳边是江定和江胜立弄出的声响, 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 不远处, 梁梦担心地站在一边。 平时优雅漂亮的母亲, 此时衣襟凌乱,手臂和脸上都是淤青, 江今驰只看了一眼便不敢看了。那些伤是江胜立下手的, 这让江今驰难以相信,却不得不相信。 他移开视线, 又见到了楼梯上的江胜立。 他从小到大最尊敬, 最希望得到他肯定的父亲…… 复杂的情绪交织在胸口, 令他越发郁结在心。排异的痛没有停下, 江今驰勉强抬起步子,扶着墙,试图继续往外面走。 在楼梯上走着的江定也在往前迈步。刚走到楼梯的中央,他眉间一蹙, 忽的感觉到一阵熟悉的排异阵痛。 身上本来就有伤, 加之铺天盖地的强烈排异痛感,致使江定拽住江胜立的手一松, 他整个人都站不稳地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楼梯那边, 几声令梁梦心惊胆战的滚地声响后,场面便乱成了一团。 认同……转换了。 原本痛得走不动的江今驰意外察觉到自己的疼痛停止了, 他没有时间缓气,毕竟清楚江定的身体状况已经无法继续承受任何排异。江今驰赶紧加快脚步,飞快地往外面跑去。 见到江定倒地, 梁梦哭着向江定那边冲过去,担心地去扶江定。 江定起不来,因为排异甚至痛得连意识都有几分不清晰。梁梦干着急地看向正努力往外走的江今驰,又手忙脚乱地把江定扶去一边的沙发上躺下。 “儿子,你有没有事?”梁梦急迫地看着江定,小心地拽着他的手心,满眼都是担心。 远处的警笛声终于变得接近,梁梦去开门迎接,领着警察入门。 大厅内,警察有几分疑惑地问梁梦:“人呢?” 此前一直都把注意力放在江定身上的梁梦这才迟疑地看向屋内。 别墅里空空荡荡,并没有江胜立的人影。 —————— 医院内。 医务人员在帮江定处理伤口,江定则用江为峰的手机在跟人通话。 是他在派出所内的一个熟人:“钟厉已经救出来了,正在我们所做口供。据他所说,他刚到家准备去拿那个存录音、记录的U盘就发现江胜立的人找上门来了。他意识到自己是跑不掉的,于是他在那群人进屋之前把证据托给别人,才保全了证据,将证据送到了警局。我跟你说,幸好这U盘保住了,又亏得送到警局送得及时,这里面的,可都是最关键的证据,就是因为这U盘,我们才能那么快确定抓捕。” 江定点头:“帮我转告一下钟厉,我把他的妻女安排在第一医院的住院部,算是全C城最好的医疗条件,让他放心。” “嗯。” 处理完伤口后,江定出了换药室,才到走廊,便看到了等在外面的江为峰和梁梦。 江为峰打量着从换药室里出来的儿子,确定江定看起来情况不严重,这才稍微松了口气,道:“不必苛求完美,现在已经算是非常好的结果了。” 江定点头,笑道:“我知道。” 最终的结果,父母健在,他和江今驰都安全,小景没有受到牵连,就连相关人员也保全了下来,没有用任何人的性命来换取江胜立的下马,这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 现下人证物证具在,江胜立这次不可能脱罪。 要是换做不久之前,这个人还如同一座高不可攀的大山,实在没想过能撼动他分毫。可如今,江胜立多年经营的公司倒台,破家丧产,合作方纷纷解约,他也落了个众叛亲离,身败名裂的下场。沦落到如此地步,他自然也没资本找人帮他为非作歹了。而警方已经发了通缉令,相信很快就能把他抓捕归案。 一切都算顺利,江定抿唇,稍微松了口气。 之前怕江胜立,说到底怕的是他用的那些人,那些人看起来过于擅长各种犯罪手段,难对付,无孔不入,让人防不胜防。如今钟厉把这些帮凶的人名和信息全交代了,警方便暗中组织抓捕,江胜立的大部分手下几乎都已落网。即便有一两个机警逃脱的,此刻也应该想尽千方百计逃命去了,绝对不会搭理已经给不出任何报酬的江胜立。 江定向父母嘱咐道:“在他落网之前,我还是会长期安排一个人看着你们。” 江为峰点头:“江胜立要是聪明,就应该赶紧跑,回来找我们任何一个人的麻烦都等于自投罗网,增加被捕的风险。放心吧,他本身没什么好怕的,年轻那时候我也是没防备才会被他找到可乘之机,要真论单打独斗,他养尊处优惯了,还不一定是我的对手。没了手下,他说到底就是个纯粹的纸老虎。不过你多安排一个人在我们旁边,就当是双重保险了。” “嗯。” 江定看向父母,心中感觉到欣慰。 从今以后,他的母亲不用再唯唯诺诺,不用为了儿子委屈自己。她可以做所有她想做的事,过更好的人生。 从今以后,他的父亲出门再也不用戴帽子,也不用遮住脸,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任何场合,不再担心被人迫害。 从今以后,父母都会安好。 —————— 从医院离开后,江定把父母分别送回家。 先送江为峰,再送梁梦。 终于脱离了江胜立的股掌,梁梦看起来心情很好:“儿子,明天我们三个人一起去吃午饭好不好?” 三个人,自然包含了江为峰。 江定一只手搭在车窗上,笑着揶揄道:“妈,你不觉得,久别重逢的,就你们两个人去更好吗?” 梁梦半低着脑袋,脸颊微红:“那不行,你得在场,不然我担心冷场。” 江定又无奈又好笑:“那更得你们两个人去了,你总得学会跟他单独相处吧,我可是过阵子就要去外地了,到时候……” “不行,你必须来。”梁梦这下急了,“就因为你过阵子就要去外地了,更应该多陪陪我们吧。” 江定抿笑,似是有些拿梁梦没办法,他拖长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纵容妥协:“好,我来。” 梁梦这下放心了,她跟江定挥了挥手,转身便进了屋子。 江定笑着看梁梦离去的背影,一直看着。 待确定梁梦进了屋,彻底关上门后,他挂在脸上的笑便像是按了个暂停,转而变得沉郁且复杂。 江定没有立刻开车离去,而是一个人静默又低沉地在车里坐着,一直没动。 他赶在消失之前,把江胜立的事情基本解决了。 但同样也意味着,他快要消失了。 沉沉地吸了一口气,江定翻出自己随身携带的本子,前面几页是日历,他按照方老爷子告知的的时间进行了倒计时备注。 “10”代表还剩10天,“9”代表还剩9天。 本子上清楚罗列着9、8、7、6、5、4、3…… 而随着每一天的完结,这些数字会被划上大大的叉。 今天的日期上面,是一个阿拉伯数字“2”,明天是“1”,后天是“0”。 这意味着,他还剩两天左右的时间。 两天,几十个小时。 这要是换成过去,两天似乎只是一眨眼的事,那么短暂,那么易逝,什么都做不了。 而如今,这是他的全部。 一旦这个数字清零,他也会归零,不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不甘心。 不舍得。 但似乎没有任何办法。 江定倒在车子的靠背,视线没有焦距地看向前方。 他想,其实他一早就知道会这样了,怎么还是这么难受呢? —————— 在车内缓了许久以后,江定才发动引擎,开车离开。 黑色的车子行驶在熟悉的路线上,目的地是自己原来和江今驰一起住的屋子。 江胜立不在了,他自然可以安心地住回来。他也不管江今驰是不是同意,反正不管江今驰赞成与否,他都打算住这里。 人生最后的日子,他想呆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 不过,江今驰就算不乐意,估计也没空管他。毕竟,江画那么大的烂摊子摆在那里,他每天忙着应付江画的杂事都来不及。 推门而入的时候,江定看到江今驰正在打电话。 免提里是江明骋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六神无主,对着江今驰一口一个哥,叫得顺口极了。看来,是公司棘手的事情太多,江明骋只能焦头烂额地听着江今驰的吩咐,试图尽量减少公司的损失。 江定盯着江今驰看了一会儿,提醒道:“其实你可以不管的,毕竟倒闭定了,做什么工作恐怕都没用。逃税的那笔罚款绝对是天价,还有,因为客户解约而造成的损失是弥补不回来的。” 提到这里,江今驰沉着脸色,缓缓抬起冰冷的眸子,直视江定:“江画不光是爸的心血,也是我的。” 哦。 江定了然。 他和江今驰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毕竟他读大学起就在计划逃离江胜立,自然从未把江画当做终身的事业,当时他的重心都在运营未雨公司上,满心想的都是要把未雨做大,这样才能有资本带梁梦离开。故而一手毁掉江画,他一丝一毫都未曾感觉到惋惜,他要的本来就是这个效果,就是想江胜立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看重的东西毁于一旦。而江今驰显然不同,他一直以来都希望获得江胜立的认可,受江胜立教育的影响,几乎将自己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到江画上,他是认真地想做好江画,人生规划里也全是江画,自然视江画为终身的事业,放不下。 江今驰道:“就算救不回来,我也会认真做好最后的工作。” 不过是观点不同,江定也不打算劝。他直接迈步进了衣帽间,打算换一身衣服。 前些天,江胜立为了找藏起来的他,安排了人手在莫七景身边盯着。他担心自己去找莫七景的话会被江胜立的人盯上,更担心自己会导致莫七景受到牵连,于是这段时间他刻意没有往莫七景那边跑。 虽然只是几天,却漫长得要命。在这几天里,他几乎每天都会想,她现在干什么。 如今,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他也终于可以去见见自己一直想见的人。 毕竟……时间本来就已经少到可怜了。 江定想着,翻开一个随身携带的小本子。 最上面一行写着四个字,遗愿清单。 再往下,是详细的清单内容。 一、最好能瞒住父母和小景,就说自己去外地了。 二、离开前做个混账就挺好,不需要小景喜欢我。 三、解决掉江胜立的事,让父母没有后顾之忧。 四、跟小景去吃一次情侣套餐。 江定的手指在清单上划过。 五、跟小景去看一场电影。 六、送小景一件礼物。 手指停到第七行,最后一行,江定的动作微微一顿。 最后这个……能做吗? 就最后两天了,任性一点,可以的吧? 正想着,衣帽间门口传来脚步声。江定转头,看见脸色十分不好的江今驰从外面走廊走了进来。 江定莫名:“做什么?” 江今驰的语气满是不耐烦:“我收到了七景的微信。” 他脸色极差地把手机伸到江定跟前:“她估计不知道认同已经转换了,看起来这信息是发给你的。” 江定怔愣片刻,端起江今驰的手机。 【我听均宁说了一些情况,你还好吗?】 江定看着信息笑了一声,把手机塞回江今驰身上:“帮我回一下,问她等下晚上有没有空,我接她下班。” 江今驰自鼻腔发出一声冷哼,直接拒绝了他的要求:“我能给你转告这声,都算我大善人了,还是看在你要……” 江今驰说一半打住了,表情也微微变化,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 江定不用他说下去也懂江今驰没说完整的话。 还是看在他要死了的份上。 江定也不在意,继续挑他要去见莫七景的衣服。他对江今驰本来也没有多高的要求,之前他有认同的时候一直整江今驰,这次认同换过来,江今驰没报复他,江定都已经觉得很稀奇了。 江今驰拿回手机后也没离开,只是不满地盯着选衣服的江定,道:“你看不出来她不喜欢你?” 江定偏头:“想说什么?” 江今驰如今已经是能不打扰莫七景就尽量不打扰,自然也看不惯江定死缠烂打:“她不愿意被你缠着,你感觉不出来吗?” 江定合上衣柜,笑吟吟的表情终于停住,他沉声道:“我不在乎。” 都要消失了,他要是还在意这个,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 挑好衣服后,江定跑去客厅,拿座机给莫七景回了个电话。 通话很快接通,江定悠哉悠哉地打着招呼:“小景。” 听筒里传来了莫七景关心的声音:“你怎么样啊?都还好吗?” 江定慢悠悠的,带着揶揄,就跟平时一样充满玩味:“让我想想,我应该说好还是不好呢?” 一点都不出意料,电话对面的莫七景提高了音量,看上去有些炸毛:“好和不好还要想吗?!” 江定轻笑一声,一副在认真思索的模样:“我担心要是我说好的话,你就不担心了。可我要是说不好的话,又担心你会担心。” 莫七景无奈:“别胡扯,都搞得跟绕口令一样了。” 江定笑得越发开心,他听似随意地问道:“诶,小景,晚上一起出来看电影吗?” 电话那边陷入沉默。 这沉默来的突然,且尴尬,丝毫不难感觉出对面的为难,江定都能听到莫七景无奈的吐气声。 莫七景明明没有开口拒绝,江定却好像已经听到了那个“不”字。 刚刚还因为莫七景的担心而感觉到心情不错的江定忽的不那么高兴了。朋友之间的关心她愿意给,还给得这么毫无保留,可一旦超出朋友范畴的交流接触,她就一丁点都不愿意了吗? 他不免想起自己之前列遗愿清单的时候。 列完时,他曾经无奈地看着那些遗愿,疑惑自己要的是不是太没出息了,竟然就想跟她看一场电影而已。 而如今他便明白,人确实不能奢望太多。 不过是一场电影而已,她也是不愿意的,不过是一场电影而已,也可以是个难于登天的遗愿。 江定又看了眼自己的本子,上面那个“2”字清晰刺目。 “小景,我可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啊。”声调相比刚刚下沉了一些,江定用的是自己几天之前还在整江今驰时的那种语气。冷酷的,不留情的,甚至带着几分威胁意味,“这样吧,你要是今晚跟我出去看电影呢,我就拿电影消遣,你要是不出去的话,我就在家里叫个人过来,看江今驰排异,看他痛得死去活来,也当消遣了。你知道的吧,现在认同在我这里。” 虽然认同早就已经换了,但这丝毫不影响向来就会胡扯的江定稳定发挥。 这混账蛮横的台词还是跟前些天时一样好用。 电话那边似是相信了他的发言,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吐气声,似是无奈,又似是别的什么情绪。 江定看不见对面的模样,只能凭想象来还原莫七景此刻的表情。一定是厌恶的,反感的。 还是别想了吧。 客厅里的时钟正在走动,江定捏着手机等待答复。 很快,他听到电话那头莫七景的声音:“哪家电影院?我现在出发。” —————— 江定刻意挑了一家效果好,设备新的大电影院,定的是情侣专座,选的是当下口碑票房兼收的一部爱情片。 他买好票后便一直在电影院门口站着,看形形色色的路人经过,也看每一对亲密的情侣是如何相处。 不知道过了多久以后,江定终于看见了那个许久没见过的人影。 莫七景穿着一身宽松的运动服,打扮随意。但不知道为什么,即便莫七景穿得再普通,江定就是能很远便在人群中一眼认出她。 她没有打扮过。当然了,又不是约会。 到得比他预计的晚一些。当然了,毕竟本来就不是她迫不及待赶着要去的那种约会。 就连见了他以后,走向他的步子也明显比她的正常步速要慢很多。就像是,不愿意走向他一般。 莫七景的表情看起来也十分不高兴,一开始是沉默地盯着他看,过后又变得复杂,一副想劝他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模样。 江定抿唇,阻止了莫七景开口:“你要是开口帮江今驰说一句好话,他就死定了。” 莫七景表情越发不好地看着他,还叫了他一声:“江定。” “走吧。”江定也不想在不那么愉快的话题上浪费时间,他直接拽住莫七景的手,带着她大步往电影院里面走去,“电影快开场了。” 或许莫七景也知道甩不开,她没有进行徒劳的挣扎。江定刻意把莫七景的手紧紧握进手心,指尖的温度十分熟悉,她的触感也十分熟悉。 江定就这样牵着,他忽的觉得这短暂的片刻有些奢侈。 确实奢侈,毕竟这个瞬间如此短促,难得,又弥足珍贵。 算了,江定自己跟自己说,确实不该要求那么多,她肯来已经很不错了。 于是,江定又刻意咧起笑,故作轻松自然地问她:“这大夏天的,怎么穿着长袖?” “电影院的空调太冷了。” 不知道为什么,江定又听出来了一种,她来得很不情愿的错觉。 还没开场的影院一片漆黑,江定摸黑找到座位后,拉着莫七景坐下。 可江定刚落座,身侧的莫七景就像是想起什么,打算出去的模样:“我去买桶爆米花。” 莫七景还有吃爆米花的兴致,江定有些意外,他立刻起了身:“我去买吧。” 说着,江定大步走了出去。 大厅内,买爆米花的人不少,江定排队买了一桶爆米花,他担心莫七景等下口渴,也顺便买了两杯饮料。 折回影厅时,江定刚迈入影厅大门,原本牢牢握在手中的爆米花和饮料便毫无征兆地从手心穿过,跌落到地面。 爆米花撒了一地,在漆黑的影院内反着微弱的白光,可乐也从杯子里洒出,溅得满地都是,发出可乐特有的香味。 江定神情凝重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接着六神无主地回到莫七景所在的座位边。 待他要坐下时,他才猛地想起莫七景要的爆米花他还没买来。 “刚刚爆米花不小心撒了,清洁人员在收拾。”担心莫七景不高兴,江定立刻道,“我再去买。” “不用了,我已经不想吃了。” 江定只能沉默地坐回座位上。 莫七景说不想吃时脸色不太好,他想,他还是惹她不高兴了。 一场电影,江定几乎什么都没看进去。他只是小幅度地微微偏头,用余光看身侧的她。 他知道的,只剩两天了。可老天就像是生怕他忘记一样,变着法地提醒他。 情况越是严重,便越明白,他就连混账地强行逼她出来,也没有多少机会了。 电影散场的时候,江定见莫七景正要起身,立刻伸手把人拉回椅子坐下。 莫七景莫名道:“怎么了?” 江定伸手,刚想拉住莫七景的手臂,便看见莫七景蹙眉,她几乎下意识地把手臂抽了回去。 江定没让她缩回去,他第二次伸手,强行拽过她的手腕。 自怀里掏出一个盒子,打开,拿出一根银色手链。 他笑道:“都被迫来看电影了,也不介意被迫多做些事了吧。” 莫七景停顿片刻,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小景,这个可是我选了很久才挑出来的。”他按住莫七景的手腕,也不问她愿意不愿意了,“所以不准摘下来。要是被我发现你没有戴,我可是会生气的。” “而我要是生气了,江今驰就得遭殃。” 那根手链,在漆黑的影厅里闪着光。 江定想,挺好看的。 可惜小景好像不太喜欢,毕竟,她的脸色还是很不好看。 —————— 散场以后,江定送莫七景回家。 莫七景上楼后,江定依然坐在莫七景的楼下,抬头看莫七景家的窗户。 所剩的时间不多,几乎一分一秒都弥足珍贵,可惜他不能愉快度过。 到了这个时候,江定才有些明白,原来做个混账,他也不会好受。 小景要是不来赴约,不来见他,他难过。小景来了,这般不情愿,他依然难过。 好像归根结底,他怎么做都不可能真的开心。 江定翻开自己的清单。 手指划过每一项。 跟小景去看一场电影。 送小景一件礼物。 都完成了。 手指一直往下,视线最终停留在最后一行上。 最后那一行写着。 “自私至极,但我想吻她。” 江定无奈地看着最后一行字,放弃一般地合上了本子。 最终,好像不管装得多混账,都还是做不出这样的事。 或许,太怕看见她厌恶的眼神了。 夜晚,路边一只野猫窜过,耳畔是不绝的蝉鸣,江定再次抬头看莫七景的窗户。 也不知道自己消失以后,会是什么人能那么幸运,陪她走余下的路。 真嫉妒。 害怕她今后真的遇到那个足以依赖的人,又害怕她遇不到那个可以依赖的人。 不知道坐了多久,他看着莫七景家的灯亮起,也看着莫七景家的灯熄灭。 时间已经转过了12点。 江定打开钢笔,把那个“2”也画了一个叉。 还剩1天。 ———— 回家的时候已经半夜,但江定推门而入时却看见工作狂的江今驰依旧在家里加班做着江画的善后工作。 江今驰从忙碌里抬起头来,嗤笑着问刚回来的人:“强扭的瓜甜吗?” 他看向江定,嘲讽的笑僵化在脸上。 江今驰的视线里,原本好好站在玄关处的江定突然不见了。 江今驰猛地站了起来,快步往刚刚江定所站的方向走去,他惊恐地来回走动,无论哪里都没有江定的身影。 一步之外,江定就站在江今驰跟前,沉默地看着他。 江定能很清楚地意识到,江今驰看不见他。 跟之前身体变透明的情形不同,他终于出现了方老爷子所说的消失前兆。 短暂的消失不到一会儿就恢复,江今驰看着江定重新出现,松了一口气:“什么情况?我差点以为你已经……” 江定没说话,他的脸色显然比江今驰还要差,只是沉默地一个人往自己屋里走。 江今驰不清楚这代表什么,江定心里却是明明白白的。 方老爷子说过,彻底消失之前最后的阶段便是现在这种情况,就三个步骤。 第一次很短暂,别人看不到自己的时间大概就不到半分钟。 第二次可能会久一些,大概半小时。 第三次,大概一个小时,但这次以后,就会彻底消失。 要说以前,对死亡将近的概念不够清晰,毕竟只是随便划划倒计时,还不能那么切身感知到他确实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这下,江定非常深刻地感知到了。 刻骨,且绝望。 —————— 第二天,天气十分好。 这一天看起来很寻常,树是每天那样,天也是每天那样,连气温都是C城夏天的平均气温。 江今驰去上班了,一个人在家的江定沉郁地看着窗外,心情相当不好地规划着自己的最后一天。 中午,要去跟父母吃饭。 其他时候,就全部安排给小景吧。 不过今天得提前跟父母和小景道别,说清楚自己要去外地。毕竟明天,他就消失了。 总感觉有几分不真实,但身上的反应无疑在提醒他,都是真的。 可越是如此,越让他感觉到不甘。 遗愿清单的本子摊开在桌子上,江定的视线依旧停在最后一行。 脑子里不自觉就会晃过莫七景的样子,还有一些似乎已经很远很远的回忆。 不能亲吗?他明明是亲过的。 那时候,她炸毛着警告他,不要得寸进尺。 就连场景,江定也还记得很清楚。冬日的暖阳,微风轻拂,常青树在摇曳,还有那个吻以后,莫七景通红的脸颊。 只可惜,不过是第二天,她便转了态度。 江定正想着,门外的铃响了起来。 他疑惑地起身,开门,门口站着的竟然是莫七景。 江定还没有从关于那个吻的回忆里缓过神来,再看到跟前的人,一时都有些恍惚,甚至有几分分不清现实和回忆。 莫七景不知道江定在想什么,她手里提着早餐,门一开便直接进了屋:“我们谈谈吧。” 江定看着莫七景的背影,一时只觉得,糟糕透了。 小景不该在这个时候来的。 在他最难过,最不甘心,最没有自控力的时候来了。 在他很可能会做出非常自私,非常不理智行为的时候来了。 莫七景没有注意到江定看她的眼神,只是快步往屋内走:“你知道我这个人搞不了太复杂的事,喜欢直来直去,所以我们摊开说吧。” 江定没有好好听她在说什么,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明明就在眼前,却很快会失去。 明明不想做个好人,明明不想跟她保持朋友的距离,明明他的遗愿就不仅仅是一场电影而已。 不甘心。满心满眼都是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么消失,不甘心从此失去莫七景,不甘心还没有成为她喜欢的人就被世界抹去。 不甘心没有足够的时间跟她在一起,不甘心没有足够的时间拥抱她,不甘心没有吻她的资格。 所有的不甘心汇集到一起,江定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行动已经先于理智地作出了选择。 莫七景说:“第一,我不喜欢你总拿江今驰说事,以后不要这……” 这段话还未说完,便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吻堵住。 江定上前,一手控制住莫七景,另一手卡住她的下巴,暴风骤雨一般地吻了上去。 没有章法,没有轻重,不给她反抗的机会,不许她挣脱出去。 莫七景发出几声呜咽声,但很快,那声音也被堵在唇舌的交缠中。 他贪婪地吮吸着她的唇,如同一个戒烟失败的人抽到了多日疯狂想念的第一口烟。 沉沦的,上瘾的,不知餍足。 江定想,他可真是又自私,又坏,又招人讨厌。 但是,他不想松手。 手臂收紧,他贴着她的体温,修长的手指插入她的发间,迫使她仰着头,他听到她的喘息。 他吻得投入,企图将手附上她的脸颊,但只是一瞬间,江定摸到了莫七景被眼泪打湿的脸颊。 有如一团热火被猛的浇灭,江定忽的停下所有动作,不知所措地看着跟前的人。 莫七景在哭,眼泪自眼角不停地流出来。她的双拳死死的握着,指甲几乎陷进到肉里,似是在忍耐什么。 江定这才缓过神来。 他到底,在做什么啊? 屋子里陷入短暂的安静。 莫七景也意识到自己哭了,她狠狠地擦了下眼睛,转身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我去洗个脸,回头我们继续说。” 江定沉默地看着莫七景进了洗手间,数不清的悔恨开始涌上心头。 明明忍了那么久。 明明都已经把那一条划掉了。 明明一点都不想她难受的啊。 怎么就一时没有控制住? 怎么就像个溺水的人,好像非得从她身上摄取一些氧气,才能活下去一样? 一阵水声之后,莫七景从洗手间出来。 等在外面的江定刚要迎上去,便发现莫七景直接穿过他,往前方走去。 那个画面,就像是电影里才会出现的镜头。 江定惊恐地回头,发现莫七景看不见自己了。 屋里传来莫七景喊江定的声音。 “江定。” 她一开始喊得小心翼翼的,只是来回看客厅。 接而,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几步冲到玄关处,查看江定的鞋子。 江定始终在一边看着。 莫七景就像是确定了江定不是出门,她的表情变得惊恐,喊他的声音也从平静变得颤抖。 “江定!” 她反复翻看每一个房间,声音嘶哑地重复。 “江定。” “江定!” “江定……” 江定以为,莫七景要是发现他不见,应该会默认他出门了?可莫七景的表现,似乎哪里怪怪的。 就像是确认了什么,莫七景一点点蹲下,将脑袋埋进膝盖里,就如同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开始控制不住地哭泣。 屋子里全是莫七景的哭声,那哭声过于伤心,看得江定一时有些不敢确定。 一个刚做了这么混账事情的人,值得她这么难过吗? 哭着哭着,莫七景腿上的手机滑落地面,在哭的人低头,把手机捡了起来。 莫七景打开相册,里面是梁梦发给她的一照片。 一张,她这些天看了无数遍的图片。 一张,江定的遗愿清单。 江定怔愣地看着看不见自己的人,不免发出一声苦笑。 这样啊,真是差点被小景骗了。 —————— 某一晚,莫七景收到了梁梦发给她的这张照片。 爱子心切的中年女人在莫七景面前哭得妆都花了:“我是意外帮他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的。他一辈子就没为自己活过,小时候被父亲禁锢,成年后为了我而没日没夜创业,最后就连死的时候,竟然都还得惦记着照顾周围人的感受,撒谎说去外地了。我做不了什么,但既然他不想我知道,我只好装作不知道。总是他守护我是不公平的,他的愿望,我也想努力去满足他。就让他觉得我和为峰都很开心,就让他以为我和为峰都相信他是搬去外地了,就让他放心地走。” —————— 病房内,莫七景捏着手机。 电话里的江定问她:“诶,小景,晚上一起出来看电影吗?” 莫七景低头,沉默地看着自己的手臂和腿。 手臂上有一条长长的,深入血肉的勾痕。 比手臂上更触目惊心的,是左腿上,自大腿到膝盖的另一条勾痕。 伤口已经被处理过,其实并不影响她的自理能力,只是走起路来伤口会有些疼。 没关系,去电影院就是坐着,也不用一直走路。 莫七景又想,这一身的伤,江定若是见到了,脸色肯定很差。 要是穿长袖,应该就能把这些伤口遮住了吧? 或许是思考的时间过长,对面好像误以为她不愿意,便开始故作轻松地说了一些混账话。 莫七景一句都没当真,只是叹了口气,掀开被子,跟江定说:“哪家电影院?我现在出发。” 背后是杜诗叫她的声音:“医生不是让你卧床休息一天吗?你这是要去哪里?” 因为伤口的缘故,她步速不快,只能慢慢地走。 —————— 电影院内,莫七景看着出去买爆米花的江定,总有几分不放心。 她起身想去找他,却看见他的身子变得透明,爆米花统统撒了出来。 意识到江定努力想掩饰,偷偷看到了一切的莫七景赶紧坐回自己的座位。 撒了也没关系,她可以不吃的。 于是即便想吃爆米花,她还是说:“不用了,我已经不想吃了。” —————— 江定拿出那条手链,第一次握莫七景手臂时,莫七景不自觉蹙眉,也下意识抽出了自己的手臂。 因为江定刚好握在了她手臂的伤口上。 晚上,被江定送回去以后,来检查莫七景伤势的杜诗发现莫七景手上多了一条手链。 她笑着问莫七景:“这条手链真好看,多少钱?我明天联谊,刚好缺这样的配我那条裙子。要不你借我戴一天?” “不行。”莫七景护住自己的手腕,“我答应了人不摘下来。” 很重要的人。 —————— 所有的片段一点点联系起来,江定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 他怎么早些没有注意到呢? 原来,她看电影脸色不好,戴手链脸色不好,不是因为讨厌他,不是因为被强迫了。 是在为知道他快要消失而难过。 原来,他吻她时她哭了,也不是她不愿意,是她舍不得他。 她或许,喜欢他? 什么时候开始的事呢? 江定无奈地咧出一抹笑,就像是被什么抚慰了一样,很欣慰,却又很心疼。 别哭了啊,小景。 他伸手,想去抹掉莫七景的眼泪,但手指徒劳地穿过莫七景的身体,莫七景依然看不见他,只当着他的面呢喃。 “江定。” 别哭了啊,小景。 江定第二次伸手,这次,手指意外地附上莫七景的脸颊。 莫七景的眼睛忽的瞪大,哭声戛然而止,她怔愣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他。 第66章 万丈深渊,她也陪了他一…… 莫七景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她这半年多的时间里时常会梦到江定,也梦到高中时的那个人。 那些梦的剧情都差不多,梦里的自己跟江定提高中的事情时, 江定也跟着附和, 她和江定都默认他就是高中时的那个人, 两个人如同什么意外都没发生一般, 正常地交往着。 可当梦醒了,莫七景又能清楚地想起来, 江定绝对不是那个人。 明明知道这个事实, 却做出了这种梦,有时候莫七景午夜梦回都会嘲笑自己接受能力差, 竟然过去那么长时间了, 还没能接受他不是那个人, 还在梦中奢望他就是他。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那么她做这样的梦到底是因为太想跟高中那个人交往还是太想跟江定交往?她“所思”的,到底是高中时的那个人还是江定? 不知道。 时空开了一个不好笑的玩笑,留下一个太难解的难题,莫七景不知道应该去哪里寻找答案, 毕竟, 江定离开C城,再无消息了。 也不知道他在外地过得好不好, 也不知道他离开熟悉的环境, 被迫去全是陌生人的地方,会不会好好吃饭, 能不能照顾好自己。毕竟这个人跟江今驰很像的一点便是,遇到自己处理不好的事情就容易折腾自己。 时间一天一天往前,莫七景用很多方法去找寻过江定的踪迹, 但始终一无所获。 直到某天,一个暴雨的下午,他如同时空崩塌那天时一样撑着伞,重新出现在她面前。 莫七景无法形容重新见到他时的复杂感情,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她十分欣慰于可以再见到他。 可那时,江定轻嘲地问她。 【怎么?看见他就那么自然随性,发现是我,却这副表情。】 【刚刚不是还心疼我瘦了?还是说,如果是我过得不好,是我瘦了,就没关系?】 莫七景记忆里江定那眼睛总是含着笑的,明亮的,温暖的,而半年后重逢的那一刻,莫七景陡然对上了一双灰蒙蒙的,失落的,难掩苦涩的瞳眸。 那时的她并不知道他经历了父母的抛弃,身份的丢失,挚友的遗忘,他甚至差点丧生于至亲之手。莫七景以为,江定所有的变化都是因为她搞了一个乌龙,因为她错给他希望后又拒绝了他。 那个认知就像一块沉甸甸的巨石压在她的心口,令她自责、悔恨、难过、痛苦且彷徨。 因为她,原本如同阳光一样耀眼的人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是她不该在没有详细确认之前,就擅自把他当成了高中的那个人。是她不该认错人,给他错误的希望。 如果当初小心确认过,如果把感情梳理得一清二楚以后再去跟他相处,或许他就不会这么失望,这么难受了,或许他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莫七景告诉自己,这种错误,不可以犯第二次。 所以重逢以后,在没有确定自己真实的感情前,在没有确定自己喜欢他之前,不能跟他有任何发展,更不能许诺任何东西。 她以为她能通过漫长的相处去了解自己的真心,但是,时空没有给她慢慢验证感情的机会。 某一天,莫七景跟着江定赶去手术室。 江为峰在抢救,梁梦在哭,而江定沉着脸色,一声不吭地坐在手术室外面。 在确认江为峰手术顺利后,莫七景发现江定突然起身开始往外走,一副要去跟谁拼命的模样。 那时江定的脸色过于骇人,梁梦流着眼泪死死拉住江定的胳膊:“妈求你了,你不能去,太危险了,你去了可就暴露了。” 可江定没听,还慢慢地扯下梁梦的手。 莫七景看不懂时,梁梦忽然叫她:“莫小姐,你帮我劝劝他。” 什么都不知道的莫七景看着大步走远的江定,疑惑地问梁梦:“阿姨,他到底要去做什么?” 莫七景在那一天知道了所有的来龙去脉。 知道江定在半年前的某一晚流了很多血,差点死去。知道江定在医院里躺了很久,甚至一度心灰意冷不打算治疗。知道江定有着如何可怕的父亲,如何从地狱里死里逃生。也知道了刚刚不听梁梦劝告,执意离开医院的江定,是要去做一件十分危险的事。同时,她还收到了梁梦发给她的一张照片,得知江定很快就会消失。 这么庞大而令人窒息的信息量如同一把大斧劈开莫七景的五脏六腑,令她浑身僵硬,仿佛血液在倒走。 梁梦一边哭一边跟莫七景说:“他是被气昏头了,他这么跑去找江胜立,是打算跟江胜立一起死的。” 梁梦哭的时候不自觉急得一直扯莫七景的衣服,反复道:“不能让他去,绝对不能让他去!” 莫七景的身子被梁梦扯得一摇一摇,但她的脚步却一动不动地钉在原地,眼神也充满惊怖。 江定会死,甚至现在就在去赴死的路上。 这个消息如同一双大手直接自心口捅穿她的身体,掏出她的心脏,并死死捏住。而她真实地感觉到了心口的纠痛,呼吸变得急促,身子和手都开始发抖。 她战栗地掏出手机,试图给江定打电话,但是江定不接。 他不接梁梦的电话,也不接她的电话,他就想去赴死,他什么留恋都没有。 什么留恋都没有,包括她。 在意识到自己可能永远失去江定的那一刻,莫七景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伴随着这个海啸一般有杀伤力的消息,面临生死,一切的迷惑信息也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继续相处?不重要。 加深了解?不重要。 他是不是高中那个人?也不重要。 她只是如此强烈地意识到。 她不想失去他。 她不愿意失去他。 如果能救回他,她做什么都愿意。 那一晚,莫七景在家中蜷缩成一团。梁梦发了条江定已经被曹均宁劝回的消息给她,而莫七景只是反复地看着梁梦发给她的那张照片。 电视里播着一个综艺,里面的嘉宾在煽情地说着一些过于应景的话。 “其实我从小一直以为我跟我爸的感情很普通,就不好不坏吧,反正谈不上爱这么矫情的字眼。直到……医院确诊他癌症。” “面临着失去他的现实时,我才明白我有多舍不得。原来最要面子的我可以为了借我爸的医药费四处去求人,丢掉自尊,原来我最爱的一切娱乐活动都可以不再入我的眼,从此不碰。原来我会为了我爸哭很久,原来我可以辞职,可以分手,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就是得陪着我爸。到我发现自己竟然愿意为了他付出到这种地步时,我才明白,原来我是爱他的,深深地爱着,根本不是我以为的那种关系普通又不深不浅的亲情。只是这份爱一直被掩藏在不明显的角落,让我一度以为,那算不上爱。” “现实有时候很残酷,我常常在想,或许当我年纪大一些,经历再多一些,成熟通透以后,我会更容易看懂感情。那时候,可能我爸只是给我送件冬衣,我也能意识到我爱他。可惜时间没有给我那么慢悠悠去发现自己感情的机会,我最终是以这种悲痛的契机意识到这份亲情之深的。” 这个契机,也太悲痛了。 莫七景放下手机,抱着自己的双腿,将脑袋深深地埋到膝盖上。 眼泪打湿膝盖处的布料,莫七景回忆起那个清单,忍不住想,江定真是个傻瓜。 说是遗愿,却没写几条他真正想要的东西,全是为了父母,为了她。 都要消失了,何必在乎她能不能接受?何必在乎她会不会因此难过? 可这就是江定。 他会在她被大雨围困时撑伞来接她,他会在她沮丧难过时安慰她,他会在她孤立无援时帮助她,他甚至会忍着剧痛,突破屏障,承受被排异掉的风险,狼狈而吃力地去救煤气中毒的她。 如果当初他不强行救她,或许他还不至于被消耗到快要消失。 他跟高中那个人一样,都是个温柔且坚定的人,都拥有会打动她的特质。如果他不是高中那个人,那他就是除了高中那人以外,第二个打动她的人。 她早该注意到的。 她是个会明确拒绝异性的人,不管是江今驰、尹事澄、周元青还是街舞班的许御又或者其他追求者,她说不就是不,从未给过他们丝毫余地,永远都保持着绝情的距离。要是谁敢动手动脚,她绝对立刻出手让对方好看。但是这次重逢,她却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不自觉就给了江定特权。只有江定可以一次次用稀奇古怪的理由把她叫出去吃饭,只有江定的触碰她没有反击,只有江定可以未经她的许可一次次把她拉走。 她从未排斥他,或许她潜意识就渴望跟他靠近,所以当初误以为他接周染染电话却不接自己电话时,她还会感觉到生气,所以她总是不自觉关心他,担心他,在意他的一举一动。 每一处都是她其实喜欢他的证明,每一处都证实他在她眼里跟别人不同。 她,喜欢他。 可她却注定要失去他。 剜心的痛觉刺痛着莫七景的神经,世界仿佛一片黑暗。 —————— 偌大的客厅,两双眼睛都夹杂着复杂情绪跟对方对视。 蹲着的莫七景仰起脑袋,看向突然出现在自己跟前的人。脸上的眼泪被一只手一点,一点拂去。 江定伸手想扶她起来,但才握住她的手臂,她便吃疼地蹙了下眉。 注意到莫七景今天穿的依然是长袖,再想起昨天碰到她手臂时她也是这样,江定意识到什么,伸手,在莫七景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拉高了她的衣袖。 纤细白皙的手臂上,一条深入血肉的勾痕,长长的,触目惊心。 “怎么弄的?” 莫七景掩饰一般地把衣袖打下来,两人还未说更多话,莫七景的手机开始发出连续的消息提示音。 曹均宁发来的,消息预览也显示在屏幕上,江定瞟了一眼,刚好看清了信息内容。 此前许多细节开始慢慢浮现在江定的脑海,画面一张一张拼凑起来,变成了江定从未意料到的情节。 江定从A城回到C城以后,他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处理掉江胜立。只有让江胜立伏法,父母和小景才能真正安全。 可他还没来得及按部就班,就确认了自己要消失的事实。 人到绝境便变得激进,变得孤注一掷,反正没有时间了,反正都是要消失的,他甚至不怕死了,想着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跟江胜立同归于尽。 于是在那一晚,在江为峰被抢救回来以后,他怒意冲脑,当场便要去找江胜立拼命。 他不知道那一晚,在医院得知真相的莫七景掉着眼泪,不管不顾地循着他离开的方向追了出去。 江定已经离开太远了,莫七景徒劳的追逐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还因为太慌太急摔了一跤。 膝盖在粗糙的水泥地面划过,直接破了皮。莫七景吃疼地站起来,眼泪还在掉,她焦虑地看着四周,难过又恐惧地想着还能怎么办。 江为峰还昏迷着,江定知道她和梁梦打电话过来就是要劝他,故而不接她俩电话,那还有谁能阻止江定? 莫七景一顿,忽的想到了唯一还有希望挽回一切的人。 那一天,根本不知道莫七景是谁的曹均宁,接到了一个女孩子泣不成声的电话。 曹均宁莫名:“要我帮什么忙?我现在忙着给人送文件呢。” 莫七景拍了拍摔伤的膝盖,一瘸一拐地往前,飞速拦了台的士:“送去哪里?我帮你送。” 曹均宁花了一会儿时间才听懂事情的严重性。 莫七景说:“他现在不接我和阿姨的电话,我估计你直接劝也没用,恐怕只有说你出事了,才能把他骗回来。” “他在乎父母,如果他被骗回来以后还不听劝,你就用阿姨和叔叔的安危来稳住他。” —————— 在那之后,莫七景发现自己的身边经常有人跟着。 看样子是江胜立的人,目的也不言而喻。江胜立想置江定于死地,可江定躲起来了,于是江胜立认为她和江定一定会见面,便派了人时常来监视她。 这一天,曹均宁打了个电话过来向莫七景抱怨。 “别提了,研究起案情来就跟不要命一样,东西都不吃。” 莫七景立刻担忧地站起身:“等我下,现在过去你们那边。我待会儿去买些他爱吃的东西,这样他多少会吃几口的。” 说着,莫七景才走了几步,便在窗户那边看见了楼下江胜立的人。 她顿住脚步,蹙眉对曹均宁道:“楼下有人,我去找他会暴露他的行踪。” 她恐怕很长时间都不能去找江定了。 曹均宁点头:“你也确实不要过来的好,他现在呆的屋子,越少人出入越好,这样才安全。” 莫七景无奈地看了眼楼下江胜立的人,不放心道:“我告诉你买什么吧,店铺地址和菜名我都微信发给你。哦,记得不要点香菇,还有他不爱喝甜的,一般饮料只喝一个牌子。” —————— 某间咖啡厅内,周染染看向突然找她帮忙的江定,满心都是不屑:“实话实说吧,我现在对你江今驰的好感度可是低到不能再低了,要不是还有合作这层关系,你恐怕早已经在我的黑名单里了。所以……我对你没有一点信任度可言,我不想配合你。” “就算我有时候待人方式有问题,但是相信你一定知道,我在工作和大事上,从来不开玩笑,没有把握的事不会跟你提要求。所以希望你相信我,我给你的消息肯定是准确的。” 周染染跟江定对视片刻,她拽起手机:“等我下,我去找我公司其他人讨论下。” 说着,周染染便退出包间,去到隔壁一个无人的空包间内:“喂,陈姐,有这么一个情况……” 说完电话,周染染刚准备去隔壁拒绝江定,便收到了莫七景关于她妹妹舞蹈课的电话。 周染染顺便把江定来寻求帮忙的事跟莫七景讲了一遍:“江画要是真的出那么大丑闻的话,我们公司肯定还是得宣布解约的,毕竟现在社会和媒体都注重信用这一块。但是我实在不喜欢江今驰,所以就算举手之劳,也不想帮他。我想好了,他想我第一个出来发解约通告,我就偏不第一个出来,他爱找谁帮忙找谁,反正我不帮他。” 说着,周染染抬了抬下巴:“其实也是因为有点为你不值,他以前对你那都是什么态度啊?这么想想就更不想帮他了。算了,不说他了。上次我哥对我动手,你出来帮我,我一直说要答谢你来着,你硬不要。但我真的不能欠人,不然浑身难受。你最近缺什么东西吗?或者有没有什么难题?我都可以帮你。” 莫七景一顿,好半天才犹豫道:“染染,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拜托你帮他一下?” 周染染发出一声不可置信地怪叫:“啊?!” —————— 莫七景家。 暖黄色的吊灯灯光打在沙发上,玻璃茶几上摊着一大堆报纸和材料。 报纸和材料大多都是关于那个遇害财务和江画的,莫七景知道江定急需证明江胜立有罪,她也没日没夜地跟着翻材料。 这天,她打电话给曹均宁:“你那边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可以交给我去做。” 曹均宁无奈道:“你是不了解老江吗?他就是一丝一毫都不想把你卷进来,希望你绝对安全,哪里可能同意你参与这些事情?我现在不时跟你汇报他的情况,要是被他知道了,他恐怕都要怪我。” “多个人帮忙总好过于没有。”莫七景思考片刻,道,“对了,虽然事件看起来跟江胜立都没有关系,但我查了好多材料,感觉财务遇害这事,就算凶手已经执行死刑了,也还是有希望的。或许可以让警方去查查凶手和近亲属的银行账户,在那段时间内估计会收到一大笔钱,查查钱的来源,没准儿能往上追到跟江胜立的关联。” “你还真的一直在研究啊。”曹均宁回道,“不过你跟老江思路还真是有点像啊。你这个结论,老江刚刚也跟我说过。放心吧,等关键证据到手以后,肯定会一起提醒警方的。” 莫七景又绕回了之前的话题:“所以,现在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事吗?” 被问了无数次,曹均宁实在被问无奈了,既然莫七景这么锲而不舍,不帮忙不罢休,他索性选了个相对打酱油,实际上根本没必要的工作:“这样吧,老江刚劝服了钟厉,现在钟厉估计去个地方取个U盘后就去自首了,你过去远远看着钟厉,注意,远远的,绝对不要靠近。要是他自首了,你就告诉我一声。” 曹均宁挂电话的时候还觉得自己是个天才,能编出这种工作来。毕竟钟厉被江定拿捏得死死的,不可能不去自首,根本不需要人跟着。 莫七景在确认自己安全,无人跟踪的情形下,依照曹均宁的指示提前抵达了钟厉藏证据的一栋老旧建筑中。 钟厉要去四楼,她便提前在五楼观察着。 就在钟厉进屋后不久,莫七景意外注意到,楼下有几个眼熟的人,似乎正在往这边过来。 被这些人跟踪过,莫七景也许多次透过窗户见过这些人,她能百分百确定那就是江胜立的人,可这些人竟然进了建筑,并且正在上楼。 莫七景立刻冲去敲钟厉的门,钟厉才打开门,她便快速将门合上,提醒钟厉要赶紧逃跑。 半分钟以后,江胜立的人已经抵达门口,并且试图开门。 门口发出的声响令莫七景胆战心惊,她赶紧拉钟厉,压低声音道:“有没有什么窗户是可以往下爬的?快点。” 钟厉的脸是铁青的:“没有,每个窗户都是金属网封死的。” “那有地方可以躲吗?” 钟厉还是摇头:“这间办公室太小,不管躲在哪里,他们都会翻遍每个柜子。” —————— 很快,门外江胜立的人破门而入。 乍看之下,屋里没有人,但那些人立刻开始翻翻找找。 不过两分钟,钟厉被从一个柜子里拽了出来。 凶神恶煞的几个人在找到钟厉以后也没有罢休,依旧翻遍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检查钟厉有没有藏起来什么证据。 黑暗中,莫七景死死捂住嘴,大腿和手臂都被钩子划破,长长的一大条伤口,痛得人要命,也开始流血。但她在这狭窄的空间中一动也不敢动,大气都不敢出。 那是个办公室头顶上一个非常狭窄的通风管道,小到那群人绝对不可能怀疑这种管道能进人。莫七景本来就是小个子,又瘦,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把自己塞进去。 但是太勉强了,过于狭窄的空间里还有生锈的钩子,那些钩子在莫七景进来后就毫不客气地扎入了血肉,但是她没有退路。 她听到钟厉被殴打的声音,也听到那群人一直在屋子里翻找的声音,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那群人才架着钟厉离去。 莫七景筋疲力竭地推开通风口的盖子,艰难地从里面爬出来。 钩子导致的伤口划开了血肉,又深又可怖,毁了跳舞时白皙纤细的手臂和光洁无暇的左腿。 疼痛刺激着痛觉神经,让莫七景的每一步都格外艰难。 血一滴一滴地往下流,滴到她经过的每一块地面,形成一条长长的血染的痕迹 。 莫七景的手里握着那个U盘,以自己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往前走去。 —————— 太多太多的细节一点拼凑起来,江定回忆起很多之前他觉得奇怪,但他却忽视了的细节。 比如,他丧失理智,差点要去找江胜立拼命的那天,不在场的均宁是从哪里得知他要去冒险的消息呢?梁梦是不认识均宁的啊。而那天向来以神经大条著称的均宁,竟然想到用护士诈他,并且还能在劝他时,每一句都直击他最在乎的要害。 比如,什么都没想起来,全然不记得两人过去的均宁,在他忙于办案没好好吃饭时,连续好多天都准确无误地带来了他爱吃的东西,精准到店面、分量、口味都分毫不差。 又比如,那天看上去明明不乐意帮忙的周染染,在打电话回来后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那么干脆果断不谈任何条件地答应了帮忙,走前还突然跟他说了一句“我越来越疑惑,莫七景看上你什么啊?” 还比如,钟厉既然是在拿证据的途中被逮到了,又怎么托人把证据送去警局呢? —————— 客厅内。 曹均宁的信息几乎把莫七景这几天做的事情提了个遍,接而询问起莫七景的伤势如何了。 莫七景意识到江定一直在看手机屏幕上的预览信息,她下意识伸手去挡。 江定嗓子发哑地看着莫七景受伤的手臂,又缓缓抬起视线看莫七景。 他低声问她:“小景,我现在特别高兴,又特别难过,你说怎么办?” 回答江定的是莫七景无声的动作。他的手忽的被白皙的小手扣住,葱白的指尖安抚地摩挲着他的手心,他察觉到莫七景忽的向他靠近,接而女生柔软的唇边轻轻贴上他的。浅浅的吻触上又松开,接而又再次触上,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描绘着他的唇形。 就像是在抚慰他的情绪,只存在于记忆里的温柔触感令江定身子一僵。 原来,是这样。 或许她今天过来,就是想告诉他,她的感情? 因为是他的愿望,所以她身上有伤也会强迫自己过来电影院,被他不小心抓到伤口,也还是任由他捏着手腕,戴上那根手链。甚至连他强迫她时,她还在为了舍不得他掉眼泪。 他做着自己都觉得混账的事,说着自己都觉得混账的话,他这些天对她一点都不温柔,但是她丝毫没有计较,她满足他所有的愿望,付出她能给的全部关心,装作不知道他会消失,用拙劣的演技成全他的安心。 原来,是这样。 他以为他对付江胜立,是孤身一人血战,独自闯了一趟地狱,他以为他把她保护得很好,可以让她完全置身事外,完全远离危险,享受跟他那危险境地完全不同、完全割裂的平静生活。 但是她没有。 刀山火海,她跟着他一起下,万丈深渊,她也陪了他一趟。她穿过荆棘,流着血也义无反顾地奔向他,帮助他顺利抵达了计划的目的地。 他以为是他在守护她,实际上却是她在守护他。 本来,他万念俱灰,生无可恋,看什么都是黑暗的,但她带着光明出现,将他拉到明亮耀眼的阳光下。 唇边的轻吻还在延续,细腻的,安静的。暖意开始在胸口蔓延,江定下意识地回拥她,抱紧他深刻思念的美梦。 第67章 莫七景将烟咬入嘴中,熟…… 淡淡的吻没有深入, 仅仅只停在他紧闭的唇边。莫七景轻轻地描绘着他的唇形,久久的,仿佛很多话语都倾注在这个无声的吻中。 她本是想安抚江定的, 想让他知道她的心意, 想让他不再觉得孤单, 想给他所有她能给的, 但试图安抚他人的人却自己率先哭了。 那些无能为力压在她心头,那些留恋不舍占据她思绪。 眼泪不停地掉, 莫七景有些止不住地抽动着身子, 她努力想抑制住有些失控的情绪,但没有成功。 肩膀还在耸动之时, 她被拉了一下, 忽的落入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 背被轻柔地拍了拍, 她听到了有些久违的轻快愉悦语气, 那语调带着安抚和哄劝的意味:“好啦,好啦。” 莫七景感觉到拥着她的人将下巴搁到她肩膀,腰背被揽住,温热的体温包围着她。对面跟哄小孩似的摇了摇她:“不哭啦。” 莫七景抬头, 对上一双笑吟吟的眼睛。 她不禁觉得, 他这副模样,还真有点像半年前。 他没认同产生排异剧痛时, 她着急得要命, 他却在一边,慢悠悠又不在意地冲她笑, 非得把她从江今驰身边带走。 他被父亲赶出家门身无分文时,还是她在着急,他依然这么慢悠悠又不在意地笑, 还带她去吃超级贵的餐厅。 莫七景无奈道:“你现在这情况,怎么还笑得出来。” 跟前的人伸手,将大拇指附上她的眼角。莫七景感觉到眼睛边的皮肤被轻抚,泪痕也被抹去,身前高大的人说得理所当然。 “笑还能有什么原因,当然是觉得高兴。” 帮她抹完眼泪的手又停在她侧脸,修长的手指将她有些凌乱地发丝整理好,指尖划过侧脸,轻痒的触觉令莫七景微微一颤,她下意识抬头,撞入一双熟悉而温柔的眼睛。 她问:“高兴什么?” “因为转念想想,我突然发现自己现在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 半年前,江定躺在医院里,丢光认同,也失去了所有重要的人。那时的自己,心中有着别人看不见的巨大伤口,那个伤口淌着血,让他连呼吸都痛。生命中再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事,他心灰意冷,只想等死,甚至希望快点被时空抹去。 可后来,江为峰出现了。这个父亲冒着生命危险救他,花所有时间、精力、积蓄陪他,给了他最宽厚的父爱,于是他觉得心中的伤好了一些。 再后来,梁梦想起了他,为他哭泣,为他担心,为他付出,为他奋不顾身,给了他最无私的母爱,于是他的伤又好了一些。 再后来,他把均宁找了回来。记忆虽不在了,但一点都不影响两人的契合,他重新拥有了真心关心他的朋友。 而现在……连他最不敢奢望的小景,竟然也选择了他。 所有的伤口都已经愈合,现在的他,父母、挚友、挚爱,什么都不缺。 而且为了他那点愿望,他的父母、挚友、挚爱都温柔而笨拙地装作不知情,共同守护着他,那么努力又那么小心翼翼。 知道这些,就能深刻意识到自己是如何被自己珍视的人同样珍视着,他拥有那么多难能可贵的,满满的爱,怎么可能不高兴呢? 高高兴兴也是一天,痛苦悲愤也是一天。每一秒都是那么弥足珍贵,他可不想浪费。 他只想好好跟她在一起。 “小景你不是带了早餐吗?热一下,我们一起吃?”江定看向莫七景,笑道,“毕竟莫老师说过,要是不吃早餐,放学时会不给奖励糖果的。” 他探身到她耳边,若有所指地低声道:“我还是想要糖果的。” 莫七景下意识转头,对上江定含着笑意的眼眸。似湖水,晃着暖春微波,让她走神,好似稍不注意就会栽下去。 这对视令莫七景不自然地回避开目光,再想想糖果背后的含义,下意识便有些心颤。 心跳不听话地加速,她吞吞吐吐道:“我,我去热早餐。” 安静的房间内,传来微波炉运作的声响。 莫七景埋着脑袋,盯着打转的微波炉,开始纠结。刚刚她躲开视线,跑到一边,会不会让他以为她不愿意跟他亲近?要不要跟他解释,她刚刚只是有点不好意思? 可是以他的性格,感觉只要她说自己难为情,他就会说出让她更不好意思的话来。毕竟……这人得寸进尺。 不过,今天来之前就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她是希望他高兴的,接下来每一刻都高兴,自然应该主动点。而且……她本来也想触碰他,靠近他。 莫七景偷瞄了一眼正倚在餐厅门口等待的江定,她一步步走向他,打算借着带他去餐桌坐下的名头,拉他的手。 她看似表情寻常,别无他想,白皙的小手小心翼翼地伸向他,才刚刚要触上那修长的手指,江定的手忽的移开,指了指微波炉。 他说:“早餐热好了。” 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接而,莫七景企图牵他的那只手徒劳地抓空,她无奈地看向去到微波炉前面取早餐的江定。 热好的肠粉还需要淋上特调的酱汁,江定站在厨台边拆莫七景买来的酱汁打包瓶,莫七景又偷偷地看过去。 这种时候,似乎可以从身后搂住他? 莫七景没必要地咳了一声,一步步走过去,停在那个高大宽厚的背影后面。手有些矜持地抬起,刚伸手要搂,江定忽的转身,端着盘子,笑道:“可以吃了。” 说着,江定端着盘子便往餐桌那边走,莫七景的手臂有些尴尬地收回,无奈看着江定的背影。 怎么就没办法特别自然而然地做成呢? 就在莫七景正苦恼时,放下盘子的江定忽的转身看她,一副终于有些憋不住的样子,忍俊不禁地耸着肩,笑得打颤:“小景,都失败两次了还没成功,你就没想过来强的吗?” !!! 莫七景顿时反应过来。 他注意到了! 他故意躲开的! 他这是偷偷观察着她的表情和反应,一直偷着乐吗?! 莫七景整个人都有些炸毛,对面却完全不嫌事大地继续咧着笑:“温柔的不行就该来强的。小景要是硬要对我做点什么,我肯定不会反抗的。” 莫七景:“!!!” 刚要炸毛吼他,莫七景发现江定已经走到自己跟前。 一只手被江定拉住,他把她那只手放到他自己腰上,接而又牵引着她另一只手搂上他,把她摆成了拥抱的姿势。然后他也张开双臂,满脸笑意地抱住她。 不同于之前那种安抚意味的怀抱,这是个甜蜜而柔情的拥抱。 江定始终笑吟吟的:“莫老师没给我我想要的糖,我还这么配合莫老师,给莫老师想要的福利,我可真是太贴心了。” 莫七景:“……” 什么叫她的福利啊!!!而且她怎么没给他糖了?她刚刚这不是一直在尝试吗? 江定就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赞同地摇头:“我之前说过吧,给糖的指标。” 提起这个,莫七景顿时回忆起来。 他第一次吻她,堵得她呼吸都有些困难,而他松开她后跟她说的便是。 【以后给糖,都按照今天这个标准给吧。】 他是指只有那样……才叫糖吗? 莫七景被搂着,一时也无法拉开跟他的距离,她微微抬头,看见江定始终笑吟吟的表情。 啊,这个人,果然得寸进尺且让她头大。 搂着她的人此刻还微微探着身,眼神一直在示意她,一副等待她“献吻”的模样。 莫七景一时脸颊都发红。 之前情绪激动,哭着便亲了他,感情上顺理成章,也没觉得那个吻多难开始。可现下不是当初那种情绪了,这种他刻意提出,让她主动亲她,还等着她的感觉也太难为情了吧。 但是…… 来之前确实想好了,什么都满足他的。 短暂的纠结和犹豫之后,莫七景下定决心一般,垫脚,想要将自己的唇送上去。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门锁被解锁的声音。 门被打开,梁梦和江为峰走了进来。提着几代东西的梁梦一边往里走,还一边找寻着江定的身影:“儿子,你在哪呢?出来,我给你带了你爱吃的早餐。” 发现是长辈来了,莫七景几乎下意识从江定怀里挣脱出来,接而故作镇定地理了理头发和衣服。 她刚要装作若无其事地去迎接梁梦,又被江定一把扯了回来。 “莫老师要是跑掉的话,等下又欠着我糖果,不认账了。” 再次被江定拉到怀里,莫七景真急了,她一直看外面,小声又急迫地提醒道:“你爸妈会看见的。” “看不见,来得及的。” 说完,伴随着梁梦和江为峰进屋聊天的声音,莫七景的唇被堵住。 只有一个柜子遮挡着视线,江为峰和梁梦若是再往里走,恐怕很快就能看见柜子后面的他们俩。莫七景的心一下子被提到了嗓子眼,然而探入她唇舌的吻丝毫没有顾忌到屋子里越来越逼近的脚步声。他扣住她的后颈,专注地亲吻着,由浅而深。她紧张抿着的唇被撬开,他扫过整齐的牙齿,卷过躲避不及的舌尖,也抽取她口中的呼吸,不知满足地索取,碾过他能抵达的每一个角落。 江定平时吻起来就会让莫七景难以招架,此时还有长辈在外面,莫七景慌得心里直打鼓。听声音,梁梦和江为峰都已经快到他们这边,她手忙脚乱想推开他,但又不忍心推开他,闭着眼睛,她惊慌得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时,压在唇上的重量深由变浅,那个汹涌又迫切的吻划上句点。 她听到他轻笑道:“我就说来得及的。” 几乎在同时,梁梦和江为峰转角,进了两人所在的餐厅。 江为峰和梁梦什么都没看到,只看见莫七景有些慌乱地跑过来接他们手里的东西。 “莫小姐也在啊。”梁梦笑道,“那一起吃早餐?” 餐桌前,莫七景带来的早餐和梁梦带来的早餐摆了一大桌,四个人围着餐桌坐下,看起来十分热闹。 因为刚刚那个差点被发现的吻,莫七景还有几分惊魂未定地坐在桌前,剧烈跳动的心脏还没平缓,她一时都不记得拿筷子吃东西。 坐在她身边的人用只有他俩能听到的声音问道:“生气了?” 莫七景瞪了江定一眼,没说话。 “我道歉。”江定点头,还是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我已经严重认识到了这次的错误,对不起,不该惹小景生气。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这次一定好好反省,痛定思过,洗心革面,痛改前非。” 听到这宛如认错机器一般的熟悉台词,莫七景压低声音:“你可闭嘴吧。” 右手才举起筷子,莫七景又感觉到自己放在桌下的左手忽的被一双大手附上。她几乎下意识看向桌子对面的梁梦和江为峰,唯恐被长辈发现桌下的动作。 她用眼神示意江定,长辈在呢,好好吃饭啊! 但江定就像是收不到她的暗示,她抽手把手放腿上,他桌下的手便再次追了上来。 莫七景无奈地低头看桌下,忽的注意到江定的手腕。 一根黑绳,一根她已经很久都没见过的黑绳。 她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地抬头看他。还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戴了。 江定抿唇:“可算是发现了吗?” 他在桌下,把他戴着黑绳的手腕跟她戴着手链的手腕摆到一起。黑绳是她送他的,而手链是他送她的。 他低声用只有两人能听得到的声音道:“你看,情侣手链。” 外表和材质完全不一样,亏他说得出来。 莫七景忍不住笑起来。 而桌下的那只手再次附上她的手背,莫七景轻笑着,任他了。 白皙的手回应了他,交叉的手指握紧,在桌下十指相扣。 —————— 上午聊着天便度过了,一家人决定中午去某个商场吃午饭,看见时间也差不多了,几人便开车一起出了门。 抵达商场时,停车场有些堵,车位也不好找,江定便让父母和莫七景先下车去店里取号,自己慢慢找停车位。 好不容易停好车,江定锁上车门,大步往外面走去。 这个商场内部是禁烟的,商场入口外设置了吸烟处,一群犯烟瘾的男人正站在吸烟处抽着烟。江定才走几步,便看见入口处莫七景的身影。 她站在那群男人旁边,那群抽烟的男人便一直跟她搭讪,而她一反平时不爱搭理异性示好的常态,竟跟那群人相谈甚欢的模样。 江定的视线冷冷扫到那几个男人身上,接而快步走过去,停到她身前,听似笑吟吟地问她:“不是让你先上去吗?怎么还在门口等我?” 江定没有等到回复。 她就像是没有听到他说话,跟那几个男人乐呵呵地讲了几句话后,便开始低头在包里翻找着什么。 江定莫名地看向她:“找什么?” 就在江定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变消失,导致别人看不见他时,她终于侧身看了他一眼,明显看得见他。 漂亮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眨了眨,她眼神轻飘飘地在江定身上转了一圈,接而暧昧地冲他轻笑一声:“你猜我找什么。” 很快,她从包里掏出一只打火机和一根烟。 “咔嚓。” 打火的声音在江定错愕的目光中响起,他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就看见眼前燃起小小的火苗,而身侧的“莫七景”将烟咬入嘴中,熟练地点燃。 江定几乎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腕,不可置信地提醒道:“莫七景!” 这一声,令跟前的女孩开始认真打量起江定。她歪着脑袋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嗨。我还以为是跟我搭讪的陌生人,原来真是老同学啊。” “你是高中那个江……”她说到一半卡住,像是已经不太能想起来,就指着江定,手顿在半空中,开始有点自说自话,“诶?江什么来着?一下子有点想不起来了。算了,不重要,反正学霸嘛。” 在江定震惊的目光中,飘飘然的香烟烟雾在两人之间升起。 女孩涂着鲜红指甲油的双指夹着香烟,“莫七景”吸了一口,接而转头,悠悠哉哉地将烟悉数吐到江定脸上。抹着艳丽口红的唇维持着吐烟的唇形,直至那一口烟绕着江定环绕又散开,她才歪了歪唇,笑着看江定:“这么惊讶做什么?现在吸烟的女性挺多的,我十七岁就开始抽了。” 江定征愣得听着。十七岁,那可不就是高中的时候? “莫七景”细长的手指娴熟地弹了弹烟灰,接而又反手把香烟滤嘴送到自己嘴边,抽了一口:“不过莫七景这个名字,我早就不用了,那些过去跟我也没什么关系了。” 江定一时有些不敢动地打量着跟前的人。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并不是他的小景。 刚刚小景穿的不是这件衣,化妆风格也从不会这么浓妆艳抹,况且他一直很清楚,无论是高中时的小景还是现在的小景都绝对不抽烟。 跟前的女孩子有着跟莫七景一模一样的脸,可从衣着打扮到举止谈吐,都不是他熟悉的小景。 怎么回事?他的小景呢? 江定一时有些慌张,强烈的恐惧感瞬间爬满他的心脏,他甚至都不敢跟面前这女孩多说话了,只是步速极快又六神无主地往楼上那间餐厅冲去。 不会吧…… 怎么会给他看到这样陌生的小景? 不会是……他的小景没有了吧? 这个猜测如同从天而降的巨山,让江定畏惧而窒息。他抵达那个餐厅时,果然只看见江为峰和梁梦坐在等位的椅子上,并没有莫七景的身影。 他越发惊恐地环视四周,身子开始止不住地发抖。梁梦和江为峰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迎上来叫他:“儿子,怎么了?” 他有些迟疑地看着父母,好半天才恢复组织语言的能力。 想问,但不敢问,害怕听到什么让他崩溃的答案。 好半天后,江定才勉强自己开口:“小景呢?” 回答他的,是背后莫七景的声音。 “我看等位挺久的,就去买了四杯奶茶。怎么啦?” 江定猛然回头,看见穿着上午那件衣服的莫七景,手里提着一袋奶茶,正一脸关心地看着他。是他最熟悉的样子,是他最熟悉的表情。 江定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仿佛被救了回来。 他几步便走过去,一把拥住跟前的人。 莫七景被这又突然,又紧到不能再紧的拥抱弄得有几分莫名:“这个……你爸妈还看着呢。” 江定没管,只是惊魂未定地死死搂住她。 他低声问:“你有排异吗?” 莫七景那是一句都听不懂,只能安抚地拍着江定:“排什么异?” 江定好不容易缓了一口气,还是搂着她没松开分毫:“没有就好。” —————— 而此时商场外,跟莫七景有同一张脸的女孩正一边抽烟一边整理着她的假名牌包。 鲜艳的红唇在吞吐着烟雾。 旁边的男人们不自觉地盯着她,盯着她吐烟时的嘴唇以及仰起的颈脖线条。 其中有人还在继续跟她搭讪:“美女,看你刚刚路都找不到,不是本地人吧?” 女孩伸手,把燃尽的香烟按灭在烟灰盖上:“是,也不是。” 她把打火机和香烟盒扔回包里,拢了拢头发,随意答道:“很久前在C城住过,之后八、九年都在外地,今天刚回来。” 第68章 她是你那个时空的莫小姐…… 华意公司。 方老爷子的接班人方与端坐在办公椅上, 桌面摆着的一台IPAD,屏幕里正播着近期C城最大的一则新闻。 江画逃税,税务部门公布了一笔巨额的罚款, 那是个天文数字, 恐怕再大的企业听了都会觉得心颤。而祸不单行, 江画不光出了逃税的丑闻, 江画董事长竟然是个劣迹斑斑的杀人犯,如今正被警方通缉中。这么大的两个深水鱼雷, 自然炸得没有几家公司敢继续跟江画合作, 如今江画摇摇欲坠,无非是等着各个合作方起诉, 背上巨额债务, 接而等着被申请破产, 等着被清算。 这新闻看得方与十分解气, 他一想到这个江胜立就窝火。 非得说他爸给他下了绊子,非得称自己当初被他爸逼到走投无路才变得不择手段,还非得一直给他公司下套,简直莫名其妙。 不同于方与的愤恨, 此时坐在办公桌边喝茶的方老爷子一脸享受:“儿子, 过来尝尝,这茶叶真不错。” 方与不那么佛系, 无奈地走去方老爷子身边:“爸, 我已经派人去调查了,我怎么想都觉得江胜立搞了乌龙, 肯定是我们公司里有谁对江胜立不满,假借你的名义对江胜立出手,结果算我们头上了。” 毕竟就算傻子都知道, 他这爸,佛系又与世无争,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方老爷子分化的时候大概三十多岁,那时候方与也十几岁,算开始懂事了,对这件事记得很清楚。某个暴雨天以后,他突然有了两个父亲,而另一个偏执极端,完全不像是他记忆里的父亲,于是那个偏执的父亲在不满四十岁的时候就因为丢光认同,被修复到消失了。 而江胜立被使绊子时,他的爸已经接近50岁,就连那个偏执的爸都已经消失十来年了,所以即便称那是偏执的爸在为难江胜立也说不过去。他一定要调查出来,到底是谁做了这件事。 秘书推门而入,带着一堆材料走到方与跟前。 “方总。”秘书把材料推到方与桌上,“调了当时的各种文件……确实是……老爷子的亲笔签名。也问过当时老爷子的秘书,许多事情,都是老爷子的秘书接了老爷子的吩咐去办的。” 方与不可置信地看向这些材料,确实是老爷子的笔迹。 他转头问那边在喝茶的老爷子:“爸,你真的做过?” “没有。” “那是为什么?” —————— 餐厅内,梁梦和莫七景将脑袋凑在一起,两人看着同一本菜单,一页页翻动,共同商量着点什么菜品。 翻了一半,梁梦抬头问道:“儿子,你要不要也看看?” 江定笑着摆了摆手:“不了,妈,全部交给你们俩决定吧,我和爸没想法。” 趁着梁梦和莫七景的注意力在点菜上,江定小声把刚刚的离奇遭遇告诉了父亲。 这间餐厅位处二楼,窗户刚好可以看到刚刚商场外的那个吸烟处。江定指了指窗外:“之前着急确定小景是不是安全,就没管那个女孩,焦急地跑到你们这边来了,可再看吸烟处那边时,已经看不到那个跟小景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子了。我怎么想都觉得那不可能是单纯的长得像,毕竟我叫她莫七景时,她有反应,还说什么自己已经不用这个名字了,而且她记得我和她是高中同学……” 江为峰听完后蹙眉,他看了眼满脸担忧神色的儿子,无奈推测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她是你那个时空的莫小姐?” 江定沉默片刻,显然不太接受这个判断:“我很确定小景才是我记忆里的人,我也很确定我那个时空的小景是不抽烟的。而她说自己高中就吸烟了。” “你拿什么确定?或许她没当着你的面抽呢?”江为峰分析道,“莫小姐是今驰那个时空的。在今驰的时空,莫小姐当初要抽烟时,被今驰阻止了。而在你的时空,你从未阻止过莫小姐吸烟,所以你那个时空的莫小姐会抽烟,不才是顺理成章的吗?” 说着,江为峰又补充道:“况且抽烟的那个莫小姐,明显行为举止、性格三观都跟我们熟悉的莫小姐有着很大区别,时空崩塌时,这自然是融合不成同一个人的,于是两个莫小姐各自留存了下来。” 又一阵沉默后,江定道:“可小景刚刚都没有排异,而且世界崩塌半年多以来,小景也从来没有出现过手机没信号的情况。” 但江定刚说完,又自己否决了自己的辩解。 确实,如果理智分析的话,父亲的猜测也是他会作出的猜测。 刚刚那个女孩在他唤她姓名之后明确表示,“莫七景”这个名字,她早就不用了,还说,那些过去也跟她没什么关系了。如果这个女孩一直以其他姓名,其他身份生活在某个地方,那她大概率就可能会像江为峰一样,被认定成另外一个人。所以即便世界崩塌,小景也没有产生共用身份和抢认同的问题。 江定经历过一次两个自己抢身份,这种感觉太糟糕,可能造成的后果也十分惨痛,比如如今,他就在被时空抹去的过程中,并且毫无办法。 他一点都不想小景遭遇到,也不希望另外那个女孩被时空抹去。 跟江为峰商量一番以后,仿佛有了方向。但一切暂时都还只是推测,不能确信这推测是否百分百准确,更不能确定小景和那个女孩百分百安全了。若想要搞清楚,似乎只有找到那个女孩才行。 而他所剩的时间并不多,一个明天就要消失的人,绝对不可能说明天再去找那个女孩。 他现在就得去。 想着,江定站起了身,在莫七景和梁梦疑惑的目光中找了个借口:“刚刚商场短信通知我说,我的车子挡住别的车了,我去停车场挪一下车。” 江定飞速地直奔楼下。 他已经想得很清楚,先去吸烟处周围和商场内找找,看看她还在不在,若是找不到,等下就打着女朋友失踪了的借口,问商场调取吸烟处的监控,看看她到底往哪里走了。 江定抵达刚刚那个吸烟处旁边时,女孩自然已经不在了,只有几个男人还围在那边吸烟。 凭借着记忆,江定认出其中有一个男人刚刚跟那个女孩搭过讪。 一番询问之下,男人给江定指了路。 “哦,她啊,她进那个店了。” —————— 某家奢侈品店内。 几个有经验的柜姐皱眉盯着刚进门,一直在试用各种产品的女孩。 那个女孩子二十几岁,个子不高,瘦瘦的,妆容浓妆艳抹,看质地明显都是廉价的化妆品。她身上还有一股烟味,手里提着个连高仿都称不上,识货人一看就知道是假货的假名牌包。 在女孩连续试了好几款香水后,柜姐有些不耐烦了,态度和表情已然不太好。 江定推门而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那个女孩和柜姐正在争吵的画面。 “你们狗眼看人低!”女孩泄愤般踢了一下摆放在地上的小圆桶沙发,转身叫站在远处的另一个柜姐,声音也大,“那瓶香水多少钱?我买了还不行吗?不过算你的业绩,不算她的!” 跟她产生争执的柜姐听似礼貌实则阴阳怪气地笑道:“4888元,我这就让她帮您包起来?” 这个价钱一出,女孩要说的话似乎被哽住,她手死死地捏着手机,不满地盯着那个柜姐,表情也越发难看。 江定叫住她:“莫小姐,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女孩不耐烦道:“没空。” “不会耽误你太久,麻烦了,是非常重要的事。” “你的事关我什么事?”女孩不理江定,继续撩衣袖跟柜姐吵,“我就不明白了,你们打开门做生意,试用品就是试用品,怎么我就不能用了?凭什么试第二次就不给我用了?!凭什么刚刚旁边那个试第二次就可以?” 看见这个架势,这个阵仗,江定清楚不平息这场纷争,他恐怕等到天黑也等不到他想要的问题答案。 无奈之下,江定招手叫来柜姐,指了指那款香水。 —————— 这个商场设置了统一的收银处,并不在店内买单。若是买下什么货品的话,需要先去店外的商场统一收银处缴费,再凭借缴费单去店里取货。 收银处边,刚刚得了柜姐道歉的女孩喜滋滋地仰着下巴,心情不错地看着正在刷卡的江定。 她身子软软地倚在收银台上:“说吧,找我什么事?” 由于预料到自己会没认同,江定在此之前已经提前把一些钱存到了江为峰的银行卡里,此时,他一边输入银行密码一边偏头看女孩,向她确认:“你是莫七景吗?” “是。不过那个名字我八年前就没用了。”女孩冲江定咧着笑,“自我介绍一下吧,许七七。允许的许,莫七景的七。关系好的朋友会叫我小七。” 江定沉默地听着这个名字,许七七,真是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八年前就改名了? 这似乎就解释得通了。看来这个女孩八年前就已经抛弃莫七景这个身份,以许七七的身份在生活了? 为什么? 江定不解地追问:“为什么改名?” 这个问题令许七七疑惑地打量起江定,她盯着他看了好半天,笑道:“老同学,你这八九年没见,一见面就追着我问东问西的,还帮我买那么贵的香水,你……不会是喜欢我吧。” 江定无奈地打量起许七七。跟小景有着一模一样的长相,在某些瞬间的语调表情也跟小景一模一样,但处事风格却明显不同。比如,小景恐怕绝对不会收陌生人的任何馈赠。 江定买完单,收银员把缴费单递给他:“先生,蓝色的那联您可以自己留着做购买凭证,红色的那联给店铺,店员就会把货品给您了。” 许七七自然而然地要接江定手里的缴费单,江定下意识把缴费单往身后放。他不确定地看着许七七:“完全不熟的人给你买这种东西,你也接受吗?你不怕我有什么不好的意图吗?” 许七七觉得好笑地笑了一声,不在意道:“你能有什么了不得的意图?大不了就是想追我想睡我。你这么有钱,想追我,我就给你追呗。” 说着,她直接往江定身后靠近,快速抽走江定手上的缴费单,心情十分不错地端着缴费单看:“行吧,还有什么问题,你问吧。看在你够有诚意的份上,我有问必答。说起来,刚刚你问了什么来着?” 江定无奈地看向她,重复道:“你为什么改名。” “这就说来话长了。”许七七似乎在回忆什么,“我那个家从小就没我的位置,呆着没意思,我那个妈也偏心,什么都只想着我弟,于是高三的我离家出走过一阵子。那阵子在外面,我过得可开心了,也想明白了,我就应该成全我妈,让她以后都一心一意扑在我弟身上,再也不用担心我。于是……别人都在准备读大学的那个暑假,我收拾东西,彻底离开那个家,去了外地打工。” “打工?”江定想着越发不对,“你没去学跳舞吗?没上大学?” “大学?你看我像是上过大学的样子吗?”许七七嗤笑一声,“跳舞我也就小时候喜欢,我妈又不让,她说跳舞这种大小姐的爱好太不实际了。你别说,这是我后来觉得她唯一说得对的事,跳舞能当饭吃吗?还是打工实际一点。” 江定陷入长久的沉默。 许七七是不明白为什么她自己都觉得完全无所谓的人生际遇会让对面的年轻男人一脸沉重,她只是继续说下去:“彻底离开那个家后,我就去外地打工了。我当时跟了一个大我十多岁的男人,他还挺有本事的,能给我办户口和身份证。当时我想着,我都跟原来的家里没有关系了,实际上也不会过我妈规划的人生了,就跟那个男人姓,只留了名字里的‘七’字。” 江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一直在外地?一直没回C城?” “回C城干嘛?又没有任何想见我或者我想见的人。我这八九年都呆在外面,这次过来也就是C城刚建了个全国知名的游乐园,我过来玩的。” 江定越发沉默。 一张巨大的空白拼图终于开始零零星星地出现几张可以拼凑的碎片。 小景说过,她会从外省回C城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在舞蹈团发展不顺利,二是因为那个曾经帮助过她的人在C城。 时空的规则实际上无比简单,如果存在两个莫七景,小景是江今驰那个时空的,那么眼前的这个许七七没有其他可能,她只会是江定这个时空的。 只有这样才说得通。 时空崩塌后,存在两个“江今驰”,也存在两个“莫七景”。 一个是他熟悉的那个,温柔又执着的小景,另一个是眼前这个,人生并不那么顺利的许七七。 许七七的存在,才能解释很多他想不通的事情。 所以江今驰的时空,小景两年前就回到C城,并且陪伴着江今驰。而他在自己这个时空等待八年之久一无所获,因为许七七确实没有回C城,也根本没想过回C城。 江定想到什么,又抬头看许七七:“我觉得你应该没有做过这件事,但是还是问一下比较好。许小姐,你读书的时候,有没有在某天,在马路边,硬塞给过我一把伞?” 许七七瞪着眼睛,迷茫地看着他:“没有。我好像跟你交际并不多?” “那读书的时候,你有让我叫你小景吗?” 许七七越发听不明白:“我们……有那么熟吗?” —————— 回到餐厅,江定把事情大致告诉莫七景,嘱咐道:“事情大概就是这样,我估计她不会影响到你的身份和认同问题,你们俩应该都是安全的。不过她看着也挺可怜的,要是以后她有什么难处,也可以考虑在能力范围内帮她一下。” “好。”莫七景不太确定地偏头看江定,“那要是这么算的话,她才是你那个时空的,那你喜欢的人,会不会实际上是她?” 江定摇头:“只这有这件事你绝对不需要担心。” 莫七景莫名:“为什么?” 第69章 他在看着她,她却在看他…… 繁忙的网红餐厅内坐得满满的, 服务员端着各式各样的菜品穿梭于桌与桌之间,屋内菜香四溢。客人的交谈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而莫七景和江定一家的交谈声也融入在其中。 不同于江定的判断, 莫七景怎么想都觉得江定跟许七七或许更像是有共同过去的人。但她打量江定, 却发现江定的表情看上去似乎并不纠结于她提出的问题, 他答得相当理所当然。 “小景,你和她差别实在太大了, 一点都不难分辨。” 莫七景的视线停留在江定身上, 她不理解他为何如此笃定,便追问道:“理论上, 世界崩塌之前, 我俩不应该完全没有交集吗?” 江定看了眼手表, 那模样似乎不太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个他没有疑问的问题上, 他放下手表后又看向她,语气半开玩笑:“你就当我有高人指点,就是非常肯定,不会错的。” “比起这个。”打断两人交谈的是江为峰低沉的声音, “我们是不是应该讨论一下下午大家想去哪里?” 许七七的出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但显然,许七七并不会造成什么实际的危害, 所以江为峰提出的问题确实是个比起许七七来说要更重要的问题。 尽管他们这一桌看起来像是普通的家庭聚餐, 但在座的每个人都清楚江定的特殊情况,更清楚接下来可以用来陪伴的时间是多么宝贵, 多么短暂。 梁梦突然起身,她起得太急,椅子腿发出一声尖锐的磨地声:“我去趟洗手间。” 梁梦说话时没看在座的任何人, 只是低着脑袋,声音有着轻微颤抖的痕迹。听得出她努力压抑了,只是掩饰得不太成功。 莫七景有些担心她,便也跟着梁梦离桌。 —————— 正是饭点,商场的女洗手间总是排着长长的队伍。 梁梦还没进门,便已经忍不住抽动肩膀,哭泣起来。她情绪有些激动,好半天都压制不住,眼泪擦了又掉,越来越多。 莫七景陪梁梦站在洗手池边,她安抚地拍了拍梁梦的背,也不知道能开口安慰什么,只好默默给梁梦递纸巾。 从早上开始,莫七景就跟江定一家人在一起,而从早上到现在,梁梦已经去了无数次洗手间,且基本上都不是真想上洗手间。 梁梦接过纸巾,却拽在手里没有用,她缓了好久才恢复一些,但声音因为刚刚的哭泣仍旧有些发颤:“我平时就是个特别容易哭的人,今天一看见他就满脑子想的都是以后见不到他了,也格外控制不住情绪。想想我这个妈真是没用,他被害的时候是为峰冒着生命危险去救的,他处理江胜立时是莫小姐你在背后协助,而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就连最后开开心心地送他都办不到,只能坏气氛地一直哭一直哭。” “阿姨,不要这么说自己啊。”莫七景见梁梦不擦眼泪,则拿起纸巾帮梁梦擦拭,“您一样也给了他很多支撑。” 洗手池内,水哗哗地响着,镜子里映出梁梦哭得发红的眼睛。 “上午已经把该说的都说过了,我和为峰下午就不去了,你俩玩吧,玩得开心点。”梁梦顿了顿,道,“说起来,他这些天都是陪我们,围着我和为峰转,为了我和为峰的安全疲于奔命,好像都没跟你独处过吧?” —————— 送走江为峰和梁梦之后,便只剩下莫七景和江定两个人。 要说这种时候还适合去哪里,似乎也想不出来,于是两人并没有刻意去哪里玩,就随意地散步,走到哪里算哪里。 C城的绿化向来不错,尤其在夏天,道路两侧枝繁叶茂,即便行走在街道也如同身处花园。 一开始,两个人影并肩走着,中间隔着一手臂的距离。但很快,那个距离被拉近,两个影子靠在一起,垂下的双手轻轻相牵。 太阳当空,又西落。 以为做一些慢节奏的事,这一天便会变慢,但这一天却像是比每一天都快,仿佛只一瞬,夜幕已然降临。 路灯下,莫七景一边缓步往前,一边把梁梦说的话复述给江定:“大概就是这样,阿姨好像觉得自己没帮到你什么忙,很难过的样子。” 江定无奈道:“我妈有时候还真是妄自菲薄,她帮我隐瞒江胜立,还帮我翻江胜立的书房,做了那么多事,怎么就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呢?当初要不是她把认同给我了,我恐怕就白从A城过来了,拿不到认同我就根本不可能留在C城,也不可能达到今天这样好的结果。” 提起A城,莫七景实在很在意江定那段时间过得好不好:“说起来……你那半年在A城都干嘛了?” 江定如实回答:“做生意。” 莫七景迟疑地开口:“那段时间……过得好吗?” “生活算还不错了,生意也很顺利。” 江定着回复令莫七景不解:“那在A城呆得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回C城?” 这句让一直对答如流的江定微微停顿,他看起来似是想起了什么,接而抿唇道:“被江胜立逼的,只能回复报复。” “报复?” “嗯。我跟我爸已经一退再退,都躲去外地了,可江胜立还是派人来了,那天要不是我半夜惊醒,我和爸已经出事了。说到底,他就是想致我和爸于死地。”江定提起这个,语气严肃了不少,“当时我受了伤,江今驰竟然还在同一天跑来威胁我,挑衅我。你知道的,我这人,有仇必报。反正都是死,我当然要回来,拉个陪葬的。” 听了来龙去脉后,莫七景点了点头:“这样啊。” 江定有几分意外地打量起莫七景:“我出于这种理由回来,我还以为你不会赞同。” 莫七景好笑:“以为我会跟你说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吗?” 不会。 她从梁梦告知她他差点命丧江胜立之手时就隐隐猜到了,江定是回来报复的。 报复这个词听起来不是什么好词,一点都不正派,但她过去这些天还真没有别的想法。报复就报复吧,江定都没有多少时间了,她才不管那么多,只要是他想完成的目标,她就会站在他的那一边。 两人正走着,莫七景小区外的这条路上,一对相拥的大学生情侣进入江定和莫七景的视线。 公交站台边,男生拖着行李箱,安抚女生好半天都收效甚微。女生抢了他的机票,死活不肯还给他。接机的网约车停在一侧,女生也依然用手臂搂着男生脖子,死活不肯松手。 男生反复承诺留学完就回她身边,但女生哭得稀里哗啦,越安慰便哭得越大声。。 “你走了我就又是一个人了。” “每一顿饭都会是我自己一个人吃,肚子疼也不会有人递一杯热水。” “我不想你走。” 旁人在看笑话,只有当事人才明白其中的不舍。 江定的视线从这对小情侣那边转到莫七景身上,他笑道:“话说回来,其实我妈也挺了解我,她知道我非常不擅长处理这种哭哭啼啼送别场面。” 尤其这种离别还是他造成。 莫七景也看着那边的小情侣:“稀奇了,还有你处理不来的场面吗?” “这么想想,小景跟我可真是绝配。” 莫七景:“……” 她着实搞不清楚江定这突然转移的话题是怎么来的,她吐槽道:“你是从什么角度推出来的这结论?” 江定抿唇,一边走,一边晃动着两人相握的手:“你看我俩这送别场面气氛就挺好,自然随意,轻松愉悦。” “哪里好了。”莫七景无奈地看向他,“哪有人这种时候还这么不当回事的?” 要给外人看,谁能看得出来,这个悠哉的人正在跟她度过分别前最后的时光?他一整天都极为普通地度过,仿佛今天与每一天都无异。怎么看,路边那对小情侣才像是正常的离别表现吧。 江定好笑,语气愈发理所应当:“说到底,每一步都是我自己选的,结果也是我想要的。而且我很早就知道自己会消失,这么长时间,自然已经接受了。” “也不算太长吧。” “怎么总拆我台呢?” 江定停下,他松开牵住莫七景的那只手,转为张开手臂,慢慢将莫七景拥进怀里。贴近的体温让这个一直在开玩笑的人,终于说了些正经地话,但他还是笑着:“其实之前还有点不放心你来着,但是今天我俩这离别氛围让我突然发现,小景比我想象中的要坚强多了,或许我并不需要那么担心你以后。” 想想也是。 她是拉着他出黑暗的人,也是陪着他闯荆棘的人,她从不会畏惧她作出的每一个选择,也向来会很勇敢的面对每一个现实。 他的很多品质,还是她教他的。 虽然样子看上去轻松愉悦,江定总归还是不放心地嘱咐了两句:“明天以后,可以难过一下,但是最好别难过太久。” “嗯。” “以后找男朋友可得擦亮眼睛,千万别找江今驰那样的。” “知道了。” 话虽这样说,江定今天却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对江今驰的感谢。中午见了许七七他才明白,要是没有当时的江今驰,或许他最喜欢的小景就没了,她大概率也会变成那副模样。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到了莫七景的小区大门前。 又在小区入口聊了很长时间后,江定终于挥了挥手,笑着道别:“早点休息。” 莫七景点头,她在江定准备离开时又回头叫住他:“你明天想吃什么早餐?我明早买好带过去给你。” 江定抿唇:“随便。” “哪有随便的?快说一个。” “只要是小景买的我都喜欢。” 总被江定面不改色的一些发言弄得接不上话,莫七景又好气又好笑:“行,这可是你说的,那明天我给你带香菇肉沫烧麦和香菇春卷,到时候看着你吃。” 他有多讨厌吃那东西,莫七景自然知道。但凡汤里放了半块香菇,他就整碗汤都不会碰了。 莫七景站直身子,看好戏地看向江定,故意开玩笑地补了一句:“你要是不吃,我就亲自动手塞……” “行,只要是小景特地买给我的,香菇我也吃。” 莫七景:“……” 她说:“算了,我还是随便买吧。” 江定笑道:“那明天见。” “明天见。” —————— 夜晚的风穿过花园小道,穿过莫七景身边,也使得酷热了一天的小区终于转凉。树叶沙沙作响,小区十分安静。 她一开始脚步看似轻快,但慢慢的,那脚步变得缓慢,接而越来越慢,如同被绑上千斤重的刑具。最终,她在她家的单元楼外面停下,目光有些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 就像是确定江定看不到以后,她脸上卸去了笑意。 没有崩溃失控,也没有嚎啕大哭,她只是缓缓抬起手腕,看向江定给她的手链,毫不自知地发出几声低音而疲惫的语气声。 离别不真实,因为江定既没有生病,也没有受伤,好端端的人,哪里像是明天就回看不到的样子。 但又特别真实,因为她已经几次目睹他的透明或是消失。 复杂的情绪难以简单概括。 无能为力,无可奈何,无法言喻,无法割舍。 莫七景想起早上在江定家里的那个吻。她好不容易告诉他她的感情,好不容易走向他,当时的她一边亲吻他也一边止不住地掉眼泪,温热的液体流到嘴角,是苦涩的也是甜腻的,是幸福的也是悲痛的,是重逢也是别离,是挽留也是无法挽留。 小区内,莫七景身边窜过一只野猫,昏暗的路灯照亮它狸花的条纹,接着这个瘦得皮包骨的小家伙跳上了屋檐。 莫七景依然没有上楼,她在不远处的长椅坐下,拿出手机,打开相册,开始一张照片、一张照片地翻着看。照片里,江定的笑脸倒是灿烂极了。 与那笑脸相反的是,刚刚屋檐上的那只猫开始连续嚎叫,叫声有些尖锐,转着弯,乍听竟有些像人类的哭声,久久不绝。 莫七景白皙的手指,停留在照片中江定的脸上。 没有失去,却注定失去。 这感觉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重重笼罩,这让她觉得未来的每一天可能都会没什么意思。 命运好像在跟她开玩笑。 如果时空不崩塌,她无法遇到江定。 可时空一旦崩塌,她注定失去江定。 修复的方向从一开始就是偏向江今驰的,但却是这个注定消失的人走进了她内心深处。现在他要离开,便像是要把她心脏中的一块血肉剥离一般。 什么都还来不及,来不及好好向他倾述她的感情,来不及补偿他过去的伤心失意,来不及用一生去证明她愿意倾注一切守护他,什么都来不及。 于是她开始出现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要是突然能有谁能救他就好了,要是她能像小说一样重生就好了,甚至,要是有神明就好了,实在不行,会用契约交换魂魄的恶魔也可以。 但什么都没有,一切希望都是奢望。手机的时间一秒都没有慢下来,那是他离去的倒计时。 视线没有目的地扫过周遭,莫七景看向空着的长椅另一半,心里不自觉想,如果时间再多一点就好了,这样,她也是有机会跟他一起坐这张长椅的。 夜,越深。 莫七景不知道自己在楼下呆了多久,小区巡逻的保安几次过来关心她,询问她怎么了,为什么不上楼,她都只能礼貌地摇摇头,说没事。 抬头看了眼自家的窗户,莫七景没告诉保安,她只是不愿意上去。 好像只要她不上楼,不睡觉,这一天便不算结束。 她不想他离开,她希望明天永远都不要到来。 ———————— 长椅上的莫七景并不知道,那张长椅的另一侧,江定就坐在她身边。 刚刚道别后,江定没走。想跟她多说几句,他便追着她进了小区。 两人并肩走着,江定依然没什么正经地开着玩笑。 “哦,说起来,最后一天的话,我可以申请睡小景家的沙发吗?” 莫七景之前就时常接不住江定的调侃,她没回话,江定也没在意,只是好笑地补充:“地板也行。” “实在不行,阳台也可以。” “如果小景够狠心,洗手间我也不是不能将就。” 好几句都没引起莫七景任何反应,江定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他就站在莫七景的身边,小区小道上昏黄的路灯拖出莫七景长长的影子,可地上也仅仅只有莫七景的影子,没有他的。 明白过来发生什么,江定原本在开玩笑的表情也不自觉停住。 方老爷子说过,彻底消失前,这样的征兆会出现三次,而现在,便是最后一次了,这次异常会持续大概一个小时。 或许,要不是因为这个异常,他还不一定有机会见到小景的这些模样。 他怎么忘了,她向来逞强,也是会故作潇洒的。 江定就这样跟着莫七景,在他的视角,他在她身侧陪她走,陪她站也陪她坐。很久很久。 但在莫七景的视角,她一个人在消化着所有的情绪,但似乎消化得不太好。 江定就这样静静看着。他看着她停下脚步,也看着她卸下笑容,看着她一直盯他送的手链,也看着她坐在长椅上,一遍遍翻他的照片。 好像是她下午抓拍的,他都不知道她拍了这么多,就像是急于留下什么,拍多少都担心不够的样子。 女孩的影子孤零零的投在地上,于是那影子的主人也孤零零地呆着。 长椅上,江定陪莫七景坐着。 他就在她身边,她却在翻看着他的照片。 她明明看上去相对平静,看上去挺坚强坚定,却让江定很想冲上去拥住她,希望她不要再露出这样的表情。 夜幕太黑,分离再怎么掩饰也不可能真的轻松愉悦。 江定伸手,虚揽住莫七景,像是平常对话一样地开玩笑:“小景这么离不了我,那我今晚就勉为其难多陪陪你好了。” 虽然,她听不到。 —————— 深夜。 一辆汽车行驶在道路上,穿过一盏又一盏的路灯,开往回家的道路。 车辆经过平西路,也同样经过那个废弃的修车厂。 江定不经意瞥了一眼那个修车厂的空地处,眼熟的气状旋涡依然悬在那边。 他略微回忆了一下,自时空崩塌开始,这个旋涡便在,可直到自己快消失了,他依然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有什么作用。 车子在修车厂停下。 江定透过车窗又看了眼那个气状旋涡,接着掏出自己的小记事本,翻到日历那一页。 钢笔在今天的日期上划下一个叉。 下一天的备注显示着。 还剩“0”天。 —————— 第二天,莫七景买好早餐便去了江定家。 刚准备敲门,却发现门没有关。 推门而入后,她发现江为峰一家三口都在,看样子江为峰和梁梦也想多陪陪江定。 莫七景往屋内扫视一眼,那个熟悉的高大背影正低着头在倒咖啡,而餐厅里梁梦和江为峰正在摆碗筷,屋内全是梁梦责怪江为峰的声音。 “为峰,这事你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江为峰解释:“我以为你知道。” “我不知道!”梁梦少见地提高音量,还有几分发脾气的架势,“我要是知道,我早就让他照我说的去办了!” 梁梦向来温柔,莫七景从不知道梁梦还会发脾气。她一头雾水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询问:“叔叔阿姨,怎么啦?” 梁梦见了莫七景,立刻过去拉她:“莫小姐,你来得正好。你知道成为另外一个人,就不会被排异被修复了吗?” 这个陌生的理论令莫七景茫然地摇了摇头。 这是什么规则? 梁梦看起来十分生气,又去扯江为峰,怪罪的语气越发明显:“你自己靠着这个方法活下来了,怎么就不管自己的儿子?是,想拿到江胜立的很多罪证都得以江今驰这个身份去做,但你不知道拦着他吗?我宁愿他一直呆在A城那边,失去身份总好过被修复到消失吧?” 说着,梁梦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了江定的身份证和许多东西,她怒冲冲地走到咖啡机跟前,抢过儿子手里的咖啡杯,放到一边,接而将手里那一堆属于江定的东西硬塞到儿子手中:“儿子,这事无论如何都得听妈的。从现在开始不要再跟今驰抢认同和身份了,回去做江定。” 梁梦打量着脸色沉重的儿子,见他一动未动,不免提高音量:“说话呀?” 屋子里一时陷入很长的沉默,梁梦没能很快得到儿子的回复。好半天后,揣着江定身份证的人终于低声道。 “妈,我是今驰。” 梁梦吃惊地看向跟前的人,小心打量和区分之下才发现站在跟前的人确实是江今驰。 江定呢? 不好的预感忽的十分强烈。 江为峰和莫七景几乎同时问出口:“他人呢?” 江今驰的脸色也十分不好。 他今天早上起床,便看见江定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端着杯咖啡,等太阳升起。 江定向来说不出什么江今驰爱听的话,今天自然也不例外。 “跟你说,小景非常喜欢我,劝你原地死心。” “滚。” “还有啊,你这性子,改改吧。应该向我学习。毕竟像我一样,才会讨人喜欢。” “没什么事我走了。” “诶,妈今天肯定会哭。你记得好好照顾,好好哄。这点小事,你不会办不好吧?” “闭嘴。” 想骂江定几句,然而江今驰还没组织好语言,江定便消失在他面前。 此前被江定端在手中的咖啡杯就那样突然摔落地面,清脆的陶瓷碎裂声传来,咖啡也随之撒了一地,浅棕色的液体在地板上溅开,一直爬到江今驰脚下。 明明很不喜欢江定的,可江今驰还是在这一天的清晨,在江定消失的阳台上站了许久,许久。 明明是恨得牙痒痒的人,心里却一点没有因为他的消失感觉到高兴。 屋内,三双急迫的眼睛依然盯着江今驰,等待着他的回答。 江今驰不得不低声道:“早上看见他在喝咖啡,跟他说着话,他突然消失了。” ———————— 离别,常常不像我们所预计的那样按部就班。 它往往发生得突然,令人反应不过来。 莫七景有些木然地放下她带来的早餐,只觉得非常不真实,无法很快接受,也无法很快痛哭出来。 不会的吧?不会的。 毕竟记忆里,江定昨晚还满脸笑地跟她说着“明天见”。 不会的。 下意识的否认,下意识的逃避。 莫七景快步往前,开始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查找。 书房、客房、衣帽间、卧室。莫七景楼上楼下地跑,最终停在阳台上。 那里,一滩咖啡显眼地停留在阳台正中央的位置,边缘处的咖啡渍已经干了,黏糊糊地粘在纯白的瓷砖地板上。咖啡摔得四分五裂的咖啡杯倒在那一滩咖啡里,像一具无处安葬的尸体。 杯子她认识,是江定的。 明明没有看到那杯子是如何落地的,但莫七景却像是能自己在脑中还原一样。 逃避的念头被这一幕彻底堵死。 四周变得安静,好似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莫七景沉默地站着,就盯着那一滩咖啡渍,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脑海里下意识回想起刚刚梁梦说的话。 只要做江定,只要成为“江今驰”以外的另一个人就能活下去,就不会被修复。 人都消失了才知道解决办法,老天是故意玩他们吗? 客厅里传来摔东西的声音,一声又一声。莫七景回头,有些担心地看向客厅里的梁梦。 梁梦的状态显然比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失控,她哭得崩溃且大声,整个人都歇斯底里的,像是气都开始喘不过来。由于担心梁梦,江今驰、莫七景和江为峰都下意识去安慰。 轮番劝阻没起到任何作用,在江为峰过去劝解时,梁梦的情绪越发激动。 梁梦盯着江为峰的眼神是怨恨的,恼怒的,她的悲伤里带着对江为峰的不理解,神情也骇人。 “江为峰,我问你,你为什么知道活下去的办法都放任他不管?” “他一门心思救你,你就不想救他吗?” “你可真是个好父亲,前二十多年躲起来不管他,现在又眼睁睁看着他消失。” 情绪失了控,梁梦口不择言,语气重,人也激动,大有几分要跟江为峰拼命的架势。后来,仿佛责怪和咒骂也不够传递她的愤怒,她直接冲江为峰动手。 梁梦的捶打也算不得多痛,江为峰沉默地站着,压抑着同样因为失去江定而产生的难言情绪。 向来感情内敛的中年男人好半天才低声道:“不是我没告诉他,他一早就知道。” 莫七景怔愣地看向江为峰,完全没理解江为峰说的这个事实。 叔叔的意思是?江定一早就知道怎么样可以避免消失,但是他没去尝试,依然选择了继续使用“江今驰”这个身份? 为什么? 江为峰抓住梁梦向他动手的手腕,阻止她继续消耗她自己的精力。似是在回忆什么,江为峰的神色凝重又无奈,他伸手帮梁梦抹去眼泪:“那时候,我跟江定还住在A城。日子过得不算太差,他作为江定的身份证也办下来了,人际关系逐步建立,他也渐渐适应了新的生活,当时只要再坚持一段时间,大概身份也稳定下来了。” 梁梦迟疑地看着江为峰,声音仍然抽泣:“那为什么不维持下去?是因为江胜立找你们麻烦,被迫打断了?” 江为峰沉默片刻,忽的转头问莫七景:“莫小姐,你前段时间出现过身体变透明的情况,最近还有吗?” 莫七景微微一怔:“好像挺长时间没出现过了。” 梁梦不懂江为峰为什么突然提这个,也不关心,只继续追问江为峰:“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当江定是想骗取江胜立的信任,一些材料必须以原来的身份才能获取,他被迫回来抢身份。那江胜立被通缉以后,为什么不及时纠正回来?” 江为峰道:“因为有一天,江定见到莫小姐也来了A城,就住在我们小区外面一家便捷酒店。” 莫七景不太理解江为峰的描述:“叔叔,我之前确实因为工作去过A城,但我没在A城见过江定。” “因为他当时没有认同,存在屏障,没有办法靠近你。”江为峰继续道,“那天他被屏障堵在外面,我正要去接他,帽子却掉了,你帮我捡的,那时候,我看到你的手掌变透明了。” 莫七景记得这件事,当时江为峰拜托她向其他人保密,不要对任何人说见过他。可她准备拎包离开时,手掌却穿过了那个包,被江为峰看到了。 当时她并不清楚江为峰和江定是一起住的,所以那时候,江定也在附近? 江为峰继续解释,其他人便听着,屋子里一时只有江为峰一个人的声音。 “我虽然不知道诱因,但你无缘无故变透明,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好事。当时我纠结了很久,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江定,可我太清楚自己儿子心里看得最重要的是什么东西。所以你变透明的事,我当天告诉他了。” —————— 多天前,A城。 夜晚,小区门口的便捷酒店灯火通明。 来A城拍广告的莫七景学校一行人和江画的工作人员都已经安置好行李,在酒店房间休息了。 便捷酒店外面就是人行道,这条街道人不多,只有江定远远站着,往酒店楼上望。 他忍不住去猜想,哪一扇窗会是她所在的房间。 半年多未见,近在咫尺。可他现下没有认同,那个屏障便这样树立在他眼前,他无法靠近她分毫。 其实本来就不见才比较好,她收回了对他的认同,摆明并不喜欢他。而他花了半年的时间,好不容易才从过去走出来,勉强适应新的生活。 不见才比较好。 可是脚步就跟生了根一般,无法移动分毫。 江为峰告知他莫七景的变透明的异常情况,这使得本就因为她的到来而不平静的心,又生出压抑不住的担忧和焦虑。 她身上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很危险? 江为峰拉江定:“你反正也靠近不了她,就不要一直去想你没办法左右的事了。” 父亲没有明说,但言外之意也显而易见。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不该继续惦念。 江定闷声点头:“嗯。” 江为峰拉他,他没有拒绝,就听话地被江为峰拉着,往家里的方向走。但眼睛却没有看前方的路,而是一直回头看那个酒店的窗户。 不见才好。 —————— 屋内,江为峰继续说着。 “他太担心,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想去看看你的情况,但屏障存在,他一点都没有办法靠近你。” “你当时的情况那么危急,恐怕是等不到他慢悠悠地变成江定的。” “想要靠近你,想要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他最快的办法就是回去抢认同。只有认同在他身上,屏障才会消失,他才能接近你。” “当晚,江胜立派了人过来,我和他险些出事。第二天,他就铁了心非得回C城抢身份,还把原来属于‘江今驰’的东西统统翻出来,重新用上,也重新穿上了原来‘江今驰’的西装。” “我没拆穿他,他那件很久没穿的西装明明在江胜立派人来之前就已经送去干洗店了,那摆明……即便江胜立不派人来,他也决定回去了。” 莫七景的脑子中轰然一声,她忽的想起江定回来后的种种表现。 一开始,态度强硬,总强拉着她,爱说些威胁的话。他处心积虑地扳倒江胜立,整起江今驰来也是毫不手软。那看山区还真像个怀着仇恨回来,处处下手狠毒的人,就连昨天,这人还口口声声说自己回C城是去报复的。 又胡扯,这人真的到快死了都还不忘记胡扯。 她一早该知道的,他哪里可能为了报复这么狭隘自我的理由做这么多事? 她一早该知道的,如果只是他自己的不平,他不会回来。他要找江胜立的罪证,守护父母。他想探究她消失的原因,想救她。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想守护重要的人,没有一丝一毫是为了他自己。 江为峰回忆道:“奇怪的是,他为了你回去以后,却发现你再也没变透明过,像是完全安全了一样。” “本来我们以为,回C城要是排异的话会很危险,没想到更危险的是,世界修复已经进行到尾声,最后一步,便是修复掉他。” “我们当然也想到了让他立刻放弃‘江今驰’这个身份,做回江定,自保。于是他换下了所有属于‘江今驰’的东西,重新翻出以江定的身份证和物件,打算远离C城,从长计议。” “可,他刚那样,你就打了电话给我,说自己又出现透明情况了。” 莫七景听不懂。 江为峰总结道:“莫小姐,你第一次出现透明情况的那天,其实是他拿到江定身份证,正式开始做江定的日子,而你第一次停止发作的那天,是他收起所有江定的东西,作为‘江今驰’回C城抢认同的那天。后来我们也实验过两次,都证明我们的猜测没有错误。” “原因不清楚,但规律无比明确。他做‘江今驰’,你那边就一切正常,他做‘江定’,你就会开始出现透明的情况。” 第70章 刚刚还在这边撑着伞的女…… 持续的安静在空旷的客厅中蔓延, 就连一开始哭得完全停不下来的梁梦也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突然展露的真相是莫七景完全不曾预想过的发展。 前一段时间被各种各样的事情塞得满满的,莫七景也是在某一天才突然意识到,透明的迹象好像不再出现了, 她也觉得奇怪过, 可自从江定从A城回来, 她所有的注意力就都在他身上, 一开始是关心许久没见的他在那半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后来又一门心思都放在如何帮助他处理江胜立的问题上, 无暇他顾, 于是也没有在这件事上下过多的精力去探究。 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危险情形的解除, 竟然是这种原因。 还是夏天, C城的天气热得要命, 即便是上午, 阳光依旧毒辣,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莫七景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那栋房子的,满脑子唯一深刻的,便是阳台上那摊咖啡渍和咖啡杯碎片的形状。 —————— 这个夏天十分漫长也十分炎热, 时常会让人误以为这酷暑恐怕没有尽头。 江定的消失对于这个世界也好像没有发生任何影响。 太阳照常升起, 城市照常运作。认识江定的许多人,无论是江画的员工还是商业伙伴, 无论是他以前的同学还是同住的邻居都只能看见江今驰还好好活着, 并不清楚另一个“江今驰”来过,更不会知道他又消失了。 很不真实。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没了, 但认识他的大多数人都不在乎。 时空完成修复,一切回归正轨,于是日历也一页页翻过, 不曾停下。 那些照常生活,没有因为江定的消失而受到任何影响的人,似乎也包括莫七景。 那天从江定家里走出来以后,莫七景没有请哪怕一个小时的假,她直接去上班了。 学校的工作一如既往的杂且繁琐,而莫七景不仅不请假,还开始不时给其他老师代课。完全没有沮丧,她看起来比其他人要有干劲多了。那个舞蹈视频号的更新和直播更频繁了,接的外快项目也多,月收入显著增加。 舞蹈班上全是活泼的小朋友,而教小孩的老师,用笑容堆满一张脸属于基本素养,莫七景笑得寻常自然,从未用苦脸对着小朋友。 晚餐还是时常跟杜诗一起搭伙。 如果有空,吃完晚饭后,莫七景还会拉着杜诗一起窝在客厅沙发上,看看综艺或剧集。 这天晚餐后,杜诗选了一档近期非常火的喜剧综艺给莫七景。节目效果足够好,杜诗笑到前俯后仰,可笑到肚子痛的她在转头看莫七景时,却发现莫七景在走神。 眼睛盯着电视,却不像在看的样子,对节目里所有的搞笑梗都没有任何反应,如同在看一面白花花的空墙。 杜诗用胳膊撞了撞她:“想什么呢?” 莫七景被撞得身子一歪,就像是这才反应过来。她回神,咧嘴冲杜诗笑:“哈哈,我想着我一个快递怎么还没到,不知不觉就分神了,倒回去重新看一下吧。” 遥控器的倒放键被按下,综艺中的人物倒退着走路,很快,进度条回到了某个小节刚开始的地方。 杜诗又把刚刚那个搞笑情节看了第二遍,演员和编剧的喜剧功底实在太优秀,即便看第二遍,也依然很好笑,她笑得不自觉伸手拍莫七景大腿,然而一转头,杜诗对上的,仍旧是一张看着喜剧却在走神的脸。 “七景?” 第二次意识到自己在走神的莫七景又冲杜诗笑了笑,表情和答的话依然听似寻常:“你别说,这节目真的挺好笑的。” 杜诗默默打量莫七景好半天,莫七景在笑,杜诗的眼神反而不自觉严肃了许多。 她抱臂看着莫七景:“你到底在分什么神?是你那个男朋友又不干人事了?说起来……” 杜诗想到什么,就像是猜到了缘由,表情带上了对“渣男”惯有的不满:“他好像挺久没来找你了?” “他只是有点忙。”莫七景放下遥控器,伸手去拿桌上的奶茶。一边吸着饮料,那捧住奶茶杯的手指又一边毫不自觉地抠着杯壁,发出轻微的塑料声响。莫七景的眼睛还是没什么焦距地盯着电视,“过段时间就会回来的。” 杜诗发出一声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声:“你自己信吗?” 其实杜诗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句话就像是出自知情人士之口一般。 莫七景突然大反应地抬头看杜诗,她沉默片刻着跟杜诗对视,又缓缓咧嘴。这次的笑意难免有些不自然,她哑声道:“一开始是信的。” 人在接受不了某些现实的时候,下意识的第一反应,似乎就是不承认。 没流血,没受伤,没疾病,凭什么一个好好的人就突然没了? 没尸体,没墓碑,凭什么说他离开这个世界了? 他以前也不是没有消失过,没准儿,过一阵子又会出现呢? 自欺欺人的想法,光看表面还挺有说服力的,莫七景一开始是真的信。 可是,周遭大多数的人都不记得江定,莫七景即便跟他们提起,那些人也只会跟她讨论江今驰。 “江定存在过”这件事,反而更像是她臆想出来的。 —————— 大雨倾盆。 莫七景没有带伞,只能徒劳地站在一楼,看着暴雨哗然地击打着地面,快速在学校空地汇集成一滩滩积水。 时间一点点过去,等了好半天雨势都没有转小,天色渐晚,本就因为下雨而阴沉的天色逐渐被黑暗吞噬。 再等下去,还不知道要被困多久。莫七景索性放弃等待,打算直接扎进雨里。 脚一步迈出去,手腕忽的被人拉住。 原本应该倾泻而下的大雨被头顶一把深蓝色的大伞替代,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侧。 莫七景惊讶地抬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笑吟吟的脸。 她怔愣在原地好半天,瞳孔放大,吃惊地看着跟前的人。 那人却一如既往的不正经,他撑着伞,把伞全偏到她这边,肩膀毫不自知地被雨水打湿。他的视线在她身上打转,揶揄的,笑意满满的,一开口就是惯有的语气:“小景这是想我想到都瘦了啊?” 他没有撑伞的那只手抬起,帮她把乱掉的头发挂到耳后,伸出的手指若有似无地刮到莫七景的侧脸上,使得莫七景的呼吸都变得不畅。 她的视线扫过他手腕上的黑绳,而即便没有那条黑绳,这表情,这语气,也不可能出自第二个人。 似是知道她震惊,江定好笑地看着她,他第二次向她伸出手,这次是直接拉她,非常自然地把她的手握进他的手心。 莫七景被拉着,不可置信地问:“什么情况?” 答的人悠哉悠哉地抿笑看她:“不知道。” 又安静地注释跟前的人许久,莫七景脸上惊讶的表情才慢慢转化为惊喜。 那是她疯狂压抑思念,却依然疯狂思念的人。 在江定又打算开口说什么之际,莫七景忽的向他贴近,在雨伞下紧紧拥住他。 可只是一瞬,莫七景扑空了。 她惊恐地抬头,刚刚江定站的位置已经没有了江定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人山人海,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人突然齐齐快速向她走来,将她团团围住。 环着她的人群不约而同地死死盯着她,像训斥一般地问她:“还没接受现实吗?” 如同电影镜头一般,围着她的人仿佛会旋转,莫七景的眼前依次晃过不同的脸。那些脸面无表情,只是冷声提醒他:“他死了。” 房间内,莫七景猛然惊醒。 吃力的喘息声在深夜的卧室里回荡,莫七景的手撑在床上,软绵绵的被子并不能带来任何安全感,她脸色苍白,额头上满是汗珠。 看起来像美梦的噩梦,而类似的梦,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梦到。 明明是个噩梦,却不想醒来,因为醒来以后会更难受。 总是反复梦到他回来了,享受一场惊喜和安慰,可又反复地醒来,绝望地意识到一切都是一场空。 意识到,她真的已经失去他。 漆黑的卧室里什么都没有,莫七景用手后梳头发,将脑袋埋进膝盖。 —————— 太阳依旧会升起,日子依旧在残酷地继续。 随着时间的累积,内心也在慢慢明白,即便不承认,也改变不了什么。 人面临痛苦,最伤心的阶段似乎不是刚刚失去的时候,所以莫七景在江定消失的头些天很平静,至少能看似正常地做很多事情。 而那些让人支撑不住的,往往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她经历日常的每一件小事,却忽的意识到,这些习以为常的小事已经因为那个人不在而改变时。 他是个只要知道她被雨困住,就绝对不会放着她不管,绝对会来送伞的人。 可下雨的时候,她会忽然清楚意识到,自己不可能等来送伞的他。 她熟知他喜欢去什么餐厅,喜欢吃什么菜。 可点了一桌他爱吃的以后,她也清楚地意识到,不会有人陪她吃这桌菜了。 击溃她的,不是那堆咖啡渍,而是多日后,那些小到不能再小的生活细节。 情况很糟糕,并且越来越糟糕,莫七景知道。 一开始勉强维持的照常生活状态一旦被打破,就会像那个不断被吹气的气球,越吹越大,直至大到支撑不住,轰然一声炸裂。 不想好好吃饭,不想好好交际,也不想好好做每一件事。 意识到自己这样的状态不适合教小朋友,莫七景再三考虑以后,向周校长申请了长假。 江定刚走的日子她没请假,还精力十足地工作了那么长时间。没想到江定走了挺长时间以后,她才像是突然失去所有力气一样,变得只想蜷缩在回忆里。 时空崩塌那天,江今驰害她在冬雨里等得浑身湿透,又冷又灰心,是他撑着伞来接她,把她带上了开着暖暖空调的车内。 江明骋吓唬她那天,她逃不出那个房间,恐惧又绝望,是他砸了玻璃墙,牵着她离开。 她跟江今驰断绝往来,顺便连坐了他,他却厚脸皮地跟着,一直跟她开玩笑,安慰心灰意冷的她。 还有她被歹徒伤害,差点因为煤气中毒而丢掉性命时,他穿过屏障,明明路都走不稳,痛得死去活来,却救出了昏迷不醒的她。 他说未来还很长,长到她足够遇到一个很好的人。 但其实她心里再清楚不过,除了他,她再也不可能遇到对她这么好的人。 他说很欣慰,因为她看起来比他想象中坚强。 但她如今的种种表现证明,她比他想象中的要没用多了。 她甚至还不如梁梦恢复得快。 江为峰是来探望过莫七景的,从江为峰的描述而言,梁梦总归有两个儿子,如今没了一个,但另一个依然需要她照顾,她母爱本来就比其他人浓烈,没有让自己无止尽地伤痛下去,她害怕江今驰担心。 而莫七景这边,显然跟梁梦的情况不同。没有任何人能填补上这个缺口,毕竟世界上没有第二个江定。 看莫七景那消极到好多天都不出门也不好好吃东西,不好好睡觉的表现,杜诗一开始还好声好气地哄着,劝着,到意识到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对莫七景起不到任何作用以后,她的眉就再也没有舒展过。 某天,莫七景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反正不分昼夜,醒了一会儿又睡去,睡着没多久又醒来。 杜诗吵醒她,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老妈子的担忧:“你总得吃点饭吧。” 莫七景说:“我吃了。” “整整两天吃了半桶方便面算吃了?”杜诗语调提高,脾气不好地端起茶几上的桶装泡面,又重重拍到桌面,“还是干吃的?桶装的啊!你好歹泡一下。” “干吃更好吃。” 房间陷入安静,莫七景没再听到杜诗的声音。 不用再被念叨,她乐得轻松,于是脸朝沙发的靠背,继续卷缩在被子里。 几声脚步声以后,莫七景忽的被一个力道一拉,她整个人被迫坐了起来。 下意识回头,想说服杜诗让自己安静安静,可莫七景对上的,却是一张只能在梦里看见的脸。 怔愣了好半天,她又怀疑自己做梦了。 但是那高大的身子真真切切地出现在她眼前,那双手也真真切切地握着她的手腕,没有像任何一次做梦一般,转瞬便消失。 跟前的人沉着脸色,用她非常熟悉的声线低声严肃道:“跟我出去吃饭。” 好些天浑浑噩噩的,脑子都不会转,反应也不如平时快。莫七景被拉出门,她盯着那个后脑勺,不敢出声,也不敢多说话,担心自己只要开口,这就又是一个梦。 楼梯一层层往下,她被拉着穿过小区的小道,一直来到一辆她坐过许多次的车子前。 沉默地打量那台车,那个人好半天,莫七景像是意识过来什么,眼神失望地低下头。 她把被拽住的手腕抽了出来,声音没什么力气地问跟前冷着脸的人:“你怎么来了?” 江今驰没答,他第二次拉住莫七景的手腕,直接把她塞进车里:“你那个闺蜜急得在我公司堵了我好几天才终于堵到我,然后骂了我整整半个小时。” “她认错人了。” 莫七景说完试图去开车门,但车内传来一声门窗被锁上的声音,同时,耳畔是江今驰清冷的声音。 “还好她认错人了,不然我都不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 莫七景表情不太丰富地看着驾驶位的人。 要是江今驰以前敢这样反锁车门,她一定暴跳如雷,恨不得打到他求饶,打到他立刻开门,但现在,莫七景却罕见地发现,自己好像没有那么生气。 不知道是因为没有力气折腾,还是因为这张脸,这个声音,这个侧影,她都讨厌不起来。 车子驶入一家熟悉的餐厅,江今驰熟练地点下了两人过去两年里经常会一起吃的一些菜品。 合上菜单后,江今驰看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地低声道:“我知道你不愿意看见我,我不会一直烦你的。你吃完饭……” 他停顿了好半天,像是需要一些心理准备才能把话说完整:“看你吃完,我会立刻滚。” 桌上的花瓶里插着几朵浅色的玫瑰,新鲜的花瓣带着淡淡的香,本该是挺好的餐厅氛围,可在桌上吃饭的这对男女,沉默得令服务员摸不着头脑。 两个人都不说话,两个人都只是低头吃饭。 吃得也不算太多,直至两人离桌,桌上还剩了不少。 —————— 开车送莫七景回去的路上,天上突然下起了暴雨。雨势越来越大,江今驰为了安全,只能降低车速,缓慢地行驶。 一路上,他挺长时间没又说话,只是偶尔趁着红灯,默默打量坐在副驾驶的莫七景。 瘦了,肉眼可见的瘦了。 整个人都有几分病恹恹的,好像对一切都没什么兴趣。 记忆里,就算他过去做再混账的事伤害她,她也没这么消极过。 自己和江定在她心中的位置有着怎么样的差别,不言而喻。江今驰眼神不免变得沉重,说不出的酸楚在体内横冲直撞,心口察觉到剜心般的痛意。 他自嘲地想,恐怕此刻,他无比理解莫七景失去江定的心情,向来没什么情商的他,难得那么有共情能力。 因为他也能深刻体会到,他确实彻彻底底失去了她。 几次欲言又止以后,江今驰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地开了口:“你这样,是不是因为为峰老师说的那些?” 关于她曾经出现过消失情形,最终又因为江定而脱险的事。 一直对很多事情都没有反应的莫七景忽的转过头来,错愕地看向江今驰。 这么长时间了,这件事就像是一根针扎在心里,怎么样都无法缓解,偏偏她还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述。局外人不知道来龙去脉,知情的江定父母,她不好向他们提起,揭他们伤疤。 于是忍着,憋着,无人倾述,也无法排解。 总是忍不住想,那个人在明明知道避免消失的方法,却偏偏不去自保的那段时间里,他的心境是什么样的?作出这种选择,他为什么好像还是很悠哉,很轻松,甚至还会跟她开玩笑? 江今驰吸了一口气:“虽然为峰老师和我妈都说不要再跟你提这件事,怕你心理负担太大,怕你内疚,但是我感觉摊开说了才更好吧。” 看到莫七景那因为江定而显得溢满沉重的双眼,江今驰下意识握紧方向盘,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其实这事,他一早也告诉我了。说到底,时空崩塌,无论是修复、排异还是各种相关的异常状况,实际上都是因为我和他同时存在而产生的。你会出现危险,也明显是因为我俩的原因,被影响了。他做一些选择,会导致你出现危险。所以你就不要想着他是为了保护你才等着被修复的,正确的逻辑应该是,你本来就不该有危险,是我俩导致你置身于险境,是我俩拖你下水了,我俩本就该负责处理掉我们带给你的麻烦。” “七景,虽然有很多事,我跟他都有截然不同的选择,但唯有这件事,我是赞同他的。”江今驰认真道,“如果是我,我可能也会这么选。” 这话是掏心掏肺的真话,江今驰说得恳切,但他也万分刻骨地了解,这个他放在心里的人并不在意他说的是不是真话。 她看起来想的,念的,在乎的,都是另一个人。 明明那个人跟他有着一样的脸,但她就不是想他。 密密麻麻的雨点打在车窗上,雨刮器的作用都变得薄弱。 两人说话间,车子转入平西路,经过之前那个废弃修车厂。 江今驰下意识瞥了眼那个空地,他记得,那边的半空中,应该有个发着光的诡异气状旋涡。 可视线投过去,江今驰的眼中却空空如也,已经看不到任何异常现象。 他记得,为峰老师说过,那个旋涡,得是另一个自己也在同个城市才能看见的。他看不见了,便越发残忍地代表,江定确实不在了。 空空荡荡的修车厂前,什么都没有。 直至这个旋涡消失了,江今驰也不知道这个旋涡到底是干嘛的。 正打算加油门驶离这个地方,耳畔却传来莫七景着急的声音:“今驰,停下车。” 刹车声在暴雨中响起。 江今驰偏头看莫七景,却看到莫七景指向那个空地,她茫然地问他:“你能看见那个东西吗?” 她指的,就是那个旋涡以前所在的位置。 江今驰惊讶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好半天才忽的想起来,为峰老师说过,有个叫许七七的女孩子存在,或许此刻,许七七就在C城。 还未来得及答话,江今驰就听到一声开门声。 莫七景已经撑着伞,快步走向那片空地。 深夜里,莫七景的瞳眸中映出那个发光的旋涡,她一步步往前,停到那个旋涡旁边。 暴雨没对这个旋涡产生任何影响,诡异的发光体不仅没被浇灭,反像是察觉到她的靠近,开始发出越发刺眼的光,那光越来越亮,流速极快的旋涡似是很快就能把人吞没。 江今驰关上车门,绕过车子,走到靠空地的那一侧。这么短的时间,可再抬眼,空地空空如也,刚刚还在这边撑着伞的女孩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江今驰环视四周,周围完全没有了莫七景的身影。 第71章 那边的那个人是江今驰还…… 莫七景最后的记忆, 便是那个漩涡发出的刺眼白光。如同直视太阳一般,令人睁不开眼睛。 接着,周遭便是短暂的安静。 再睁开眼睛, 莫七景被强光晃到有些眼花的视线渐渐恢复, 她终于勉强看清周遭。 是自己的家里, 但又不完全是自己家。 家中的摆设和陈列都跟她最近的家有一定的区别, 她还看见了一些似乎许多年前就被扔掉的家具。 场景毫无缘由地转变,仿佛只是一瞬间, 她就从那个废弃修车厂回到了家中。 时间似乎也发生了变化。 刚刚还是晚上, 可如今,外面的天色显然还处于白天, 时钟指向着“5”字, 意味着现在是下午五点。 唯一与刚刚还相同的便是这里依然下着雨, 不绝的雨滴击打在在窗户的玻璃上, 划出一道道下落的水痕,也发出阵阵声响。 莫七景疑惑地在屋里转了一圈,直至停到一面镜子前。 仿佛目睹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画面,莫七景的瞳孔在放大, 她半张着嘴, 难以置信地一直盯着镜子。 正惊讶时,大门处传来钥匙插入锁眼的响动, 几声金属的转动音后, 门被打开了。 莫七景转头,看见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正牵着一个小学生模样的小男孩进了屋。 小男孩一溜烟地往屋内跑, 来到客厅后立刻打开电视,小小的手熟练地按着遥控器,调出动画片。 进屋的女人则皱眉看着屋内的莫七景, 脸色瞬间垮下,语气透着逐渐腾升的恼怒:“你怎么这个时候在家里?” 莫七景还愣着,女人愤然地走到她跟前,一把拉住她就往外走。 —————— 莫七景已经有段时间没见过母亲了。 过去家里经济条件一般,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可近几年,继父在外地的生意突然做大,家里变得相对富裕,于是一家人举家搬迁,离开C城,定居外地了。 当初从舞蹈团回来,母亲和继父一直让她去父母所在的城市,混得不错的继父也安慰她不用担心工作问题,说他会负责在那个城市帮她找个文职工作,好几个公司都可以任她选,保证收入可观,不会比她跳舞差。但莫七景只想跳舞,加之想去见江今驰,最终还是回了C城,一直住在自家的老房子里。 回忆被开着车的母亲打断,比自己最近记忆中年轻很多的女人无可奈何地训斥着她:“你这是没去上学还是翻墙出来了?晚自习你不上了?莫七景!我这个学期已经被请去你班主任办公室好几次了,我真的觉得丢人!每次被老师骂,你自己不觉得丢人吗?” 女人像是想到什么,表情变得难过,训斥也慢慢转为苦口婆心:“你以前很听话的啊,怎么越长大越不懂事呢?景景,妈最近工作真的挺忙的,要顾工作又要顾你弟弟,已经精疲力竭了。你知道的,你弟弟那么小,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按道理你是姐姐,应该跟着一起照顾他,帮妈妈分担一下,可你不为妈妈分担就算了,怎么还给妈妈增添负担呢?再说你这是高三啊,万一考不上可怎么办?景景,听妈妈话,好不好?咱最后这个学期努力一下,不要再让妈妈操心了,好吗?” 莫七景还处在没反应过来的震惊及疑惑中,她偏头看副驾驶窗外的镜子,镜面映出她此刻的模样。 扎着高高的马尾,还带着些许稚气的侧脸,身上是一件松松垮垮的蓝白条纹校服。 —————— 莫七景不得不怀疑自己又做梦了,在江定离开的这么长时间里,她似乎一直这样。 一下子梦到江定突然回来了,他没有被修复,一下子又梦到出现了某个高人,可以想办法把江定弄回来。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每天幻想的,奢望的就是江定会回来,于是她做了好多类似江定有救的梦,只是……每次梦醒以后,都会让在梦里短暂惊喜的自己陷入现实中更深沉的绝望。 那现下这是什么情况? 她已经开始幻想自己重生?幻想自己提前回到更早的时间点,变得有机会改变江定消失这件事? 那可比她以前做的梦还要脱离现实。 反常的情形令莫七景像个局外人,无法融入眼前的一切。她满脑子都是,恐怕不能开心过早,不然没准儿一不小心,这个梦又该醒了。 她刚刚是被母亲强行送回学校的,此刻的她就那样站在教室门口,迟迟没敢进去。 记忆中的教室,连墙面的掉皮形状都很还原,而高三的一切似乎都有着高三特有的氛围。 每个人的书桌都堆得老高,抽屉里塞着一大堆试卷,黑板旁边贴着大大的高考倒计时,教室两侧挂着整齐的高考励志标题。 正疑惑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莫七景视线里。 教室的正中央第三排,几乎算是全班最好听讲的那个位置,那熟悉的人还是高中生的模样。侧脸清俊白皙,头发黑得发亮,细长的手指正抓着笔,沙沙地快速书写着什么。不同于旁边或闲聊或打闹的同学,他像是完全不需要课间休息,就没有任何停歇的,一直全神贯注地做着他的题目。 旁边一个同样成绩挺好的同学停到他身侧,笑着把一颗桔子放到他桌上,又拿出一张试卷跟他搭话:“江今驰,这道压轴题你会做吗?知道怎么解吗?” 说着,那个同学又指了指自己放到少年桌面的那颗桔子:“这个超级甜,你也休息一下,吃一口呗。” 埋头写试卷的人连头都没抬,就像是嫌那个桔子碍事,他伸出左手,面无表情地把那颗桔子推下桌面,然后没再作出任何回应地继续低头做题。 桔子跌落,在水泥地板滚出好远,滚到密集的课桌下面。 好脾气的同学被气得眼睛都鼓了起来,他瞥了眼地上那个桔子,不满地走开,嘴里愤愤道:“什么人啊。” 莫七景在自己都没有意识过来的情况下走到了少年身侧。 她默默打量他,移不开视线。 或许是因为她在他旁边实在站得太久,少年终于有些不满地抬头看她。 对上那双眼睛,莫七景一时有些恍惚。她好半天才想起来,似乎应该跟他打个招呼。 笑容堆到唇边,刚想跟他说话,捏着笔的少年已经先她一步开口。 “你挡到我光线了。” 冷漠的表情带着一些不满,他试卷上是莫七景身子投下的影子,他看向她,冷声问道:“能让开吗?” 在莫七景惊讶的视线中,上课铃声响起,周遭都变得安静。 —————— 晚自习。 莫七景已经好多年没见过的语文老师就坐在讲台上,同学们各自在埋头做作业。只有莫七景,茫然地看着自己那一堆试卷,陷入深深的困惑。 除了她,目之所及的每一个人似乎都很习惯这样的生活。 要说这是个梦的话,所有的感官也未免太真切了。 可要不是梦的话,他也太冷淡了一点。 视线不自觉地停在教室中央的一张课桌前,那里,少年的背影几乎没动过,始终低头在学习。 就当她在做一个重生的梦,那她这是到了什么时间点? 那边的那个“江今驰”是江今驰还是江定?光这样看着也分辨不出来,或者说,她其实完全不熟悉江定的高中是什么模样,不知道这个时候的江定跟江今驰差别到底大不大。 不清楚,不明白,突然的遭遇令她大脑一团乱麻。 —————— 不知道怎么挨过了三节晚自习,这么长的时间,莫七景也终于有了一丁点方向。 就算是做梦,也至少先搞清楚那边那个“江今驰”是谁吧? 毕竟,这好像会严重影响她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如果那是江今驰,她就不该再跟他产生瓜葛,省得日后槽心。 如果那是江定,有没有可能……她能想出什么办法,阻止时空崩塌,并就此留在江定的这个时空陪他呢? 想得倒是挺美。 要是后者,那还真是不现实到越看越像个很快会醒的美梦。 下晚自习的铃声响起,班上的同学陆续离开,莫七景立刻跟上了那个身影。 不同于周围嬉笑打闹、三五成群的学生,那个高瘦的身影挎上书包,独自一人行走在人群中。书包沉甸甸地压着他的肩膀,不难看出里面还放了不少书本和习题。 全年级都刚下晚自习,本就不算宽阔的校园小道上一时到处都是人。 莫七景脚步不如他快,需要用跑的才能追上他,她好不容易追到跟他并排而走,装作随意地跟他搭话:“这么晚回去怎么还带这么沉的书?这得做多久啊?你不睡吗?” 在往前走的人就跟没兴趣聊天似的,没有回话。 莫七景又换了个话题,咧嘴道:“要不要一起去路边摊吃点什么宵夜?我请你。” 独自往前走的少年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他转头看她,还是没有说话,只是蹙眉,看起来不理解她为什么跟他搭讪。 搭讪始终不成功,莫七景只能一直带小跑地追他的脚步。 跟着跟着,莫七景忽的注意到角落处一个身影,脚步也不自觉慢下来。 “江今驰”当然没等她,他维持着很快的步速往前面走去。 莫七景还在看角落,那里是一个看上去奇奇怪怪的中年男人。他远远地站在没灯的花坛边上,头发特别长,胡子也特别长,还戴着一顶怪异的帽子,几乎遮去了他大半张脸。中年男人的视线始终追随着那个背书包的少年,他的脚迈出一步,又收了回去,像是想靠近却不敢靠近分毫。 为峰老师? 莫七景微微顿住,忽的意识到为峰老师当然不是在时空崩塌后才开始关心儿子,他或许从很早开始就会偶尔远远的出现在江定或江今驰身边,只是江定和江今驰都没有注意到。 比如今天她撞见的这个“江今驰”,他连同学都不爱搭理,大概更不会去注意不认识的人了。 校园放学的人流拥挤,一辆摩托车发出轰隆的声响,接而停到莫七景身侧。 刘杰没穿校服,看起来已经逃了一晚上的晚自习,此刻竖着厚重发胶的少年歪着嘴唇,满脸高兴地跟莫七景搭话:“七景,你什么情况?我不是送你进车站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莫七景莫名看向刘杰,有些听不懂。她如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另一个人身上,也没空多琢磨刘杰的话。 刘杰不满地瞥了眼莫七景视线尽头的“江今驰”,他疑惑道:“你一直盯他做什么?他欺负你了?” 莫七景都没反应过来,刘杰脸色一沉,俯身扭动摩托车的手柄,直接往前冲去。 连续的摩托鸣笛声后,前面那个高瘦的身影回了头,他察觉到那辆向自己直冲而来的摩托车。 少年快速躲开,虽然没撞到,但依然结结实实地摔到了地上,手掌因为撑地都磨破了皮。 刘杰发出一声口哨声,摩托车潇洒地打了一个回摆,冲地上的人做个了警告的手势:“学霸,记住,惹莫七景就是惹我。” 眼见“江今驰”摔倒受伤,比莫七景更快赶到的,是那个衣着怪异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满脸慌张地看向摔倒的少年,伸手便要去扶地上的人。 但少年皱眉看着他,似乎是嫌弃,他没伸手,而是直接拍开了中年男人即将附上来的右手,接而自己撑地,表情看上去没什么耐性地站了起来。 他没理刘杰,也没理那个奇怪的陌生中年男人,只嫌弃地看了眼周遭,继续转身往校门口走去。 莫七景瞥了眼满脸失落的江为峰,她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个明明很熟悉的背影,不免气恼到火气上头。 几步并上去,莫七景跟他保持并肩:“你哑巴了?别人欺负你你不知道吭声?” 他没回复她,只是视线冰冷地看着前方。 像刘杰这样的人,他确实不爱搭理,他认为垃圾没资格浪费他的时间。 见他不回话,莫七景直接上手拽人,一把拉住他手臂:“人家好心过来拉你,你谢谢不会说?你家教呢?” 被强行拉住,“江今驰”表现出一丝烦躁,他甩开她,也终于开口:“我自己站起来的。” 莫七景一怔。 言下之意是说,没有接受帮助,不需要道谢? 只是一晃神的功夫,他已经越过她,快步离开。 莫七景不可置信地看着“江今驰”出校门,看着他上了来接送他的车子,也看着那辆车扬长而去,消失在道路转角。 想起江为峰还在那边,莫七景赶紧追了过去。 独自出了校门的江为峰走在人行道边上,他低着脑袋,看起来情绪低落到了极致。 莫七景不忍心地看着。那是一个被迫离开儿子十来年的父亲,好不容易才因为担心,鼓起勇气靠近儿子一次,却受到这样的对待。 莫七景上前,走到江为峰身边。 中年男人似乎很害怕跟人对视,莫七景一靠近,他立刻十分警惕地拉低帽檐,接而加快脚步。 “为峰老师。” 莫七景叫住他:“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 街道某个人少的角落处,莫七景向这个她唯一能倾述的长辈说清楚了来龙去脉。 故事很长很长,江为峰始终安静地听着。 莫七景能详细说出江为峰的许多不为人知的信息和过去,那足以成为她所言非虚的支撑。或许这位长辈已经亲身经历过足够离奇的事件,无论听到了什么,都没有表现出不相信的态度。 莫七景道:“所以希望您别太难过,未来,不管是江今驰还是江定,都是很孝顺的。” 江为峰沉默了挺长时间,他像是在思考什么,转而问了莫七景另外的问题:“所以你分不清楚自己现在在哪个时空,想搞清楚他到底是谁,是吗?” 莫七景立刻点头:“您有办法区分吗?” “倒是不难,方法应该挺多的。”江为峰一边打量莫七景一边继续问道,“你自己觉得现在是哪个时空?” 想起今晚的种种,莫七景叹气一声:“不过其实我现在稍微有偏向了,他刚刚那种态度……怎么看都是江今驰没跑了,江定不可能这样的。” 两人正聊着,后面又传来摩托车的引擎声,是刘杰找了过来。 肆意惯了,刘杰没注意到江为峰,只是悠哉地跟莫七景说话:“七景,怎么这么晚还在这里?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谢谢。” “对了,到底怎么回事?你这口口声声跟我说要离家出走几天,要去隔壁市玩几天。我这下午才把你送进车站,你怎么晚上就回来了?”刘杰疑惑片刻,又转而开玩笑地把语调一扬,“怎么,舍不得我啊?” 刘杰的这些表述让什么念头闪过莫七景大脑。 她一时感觉说不上来的奇怪,但又讲不出哪里奇怪。 好不容易打发走刘杰,越发摸不清状况的莫七景只能向对此略有研究的江为峰求助。 江为峰道:“就像我之前说的,可以验证的方法非常多,毕竟两个时空是不一样的,你可以回忆下你那边的今天,跟如今这边有没有什么区别。” 莫七景凭借着模糊的记忆终于想起来一些,她一边回忆一边道:“说起来,我过去的今天确实说过要离家出走,也确实被刘杰送到过车站,但……江今驰不知道怎么发现了,他一直跟着我,最后害我没走成。” 然而今天,江今驰看起来并没有跟去车站,根据同学的描述,他连晚餐休息时间都没出教室,一直在做题。 江为峰又道:“两个时空的今驰肯定也多多少少会不同。现在这个,跟你高中记忆里的人一样吗?” 显然也不一样,恐怕就连瞎子都看得出来,莫七景高中记忆里的那个江今驰跟她如今见到的这个,存在无法忽视的性格差异。 “这里跟你原来的时空不同。”江为峰下结论道,“所以这里并不是你原来的时空。” 莫七景有些发愣地听着这个结论。 所以,这里不是她和江今驰的时空,而是江定的? 是江定的高中时期? 完全没有办法相信。 她穿回了八、九年前,但去到的竟然不是自己和江今驰的几年前,而是江定的几年前? 莫七景的脑中蹦出更多问题。 如果她来到了江定这边,甚至来到了时空崩塌之前,来到了时空合二为一之前,那她是不是真的可以做什么,是不是真的可以阻止他消失? 莫七景抬头,不确定地问道:“那为峰老师……或许您知不知道什么阻止时空崩塌的方法?” 第72章 再混账也是江定,忍忍吧…… “理论上, 时空崩塌一定会有诱因,或许掐断那个诱因就有希望。我存在一些判断,但我暂时还不敢妄下结论。”江为峰显然也担心自己的儿子会出什么意外, “我会去问问这方面有研究的朋友, 晚些确认清楚后再跟你联系。” “好。” 本来, 突发的遭遇让莫七景很茫然, 很不确定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但有江为峰这么沉稳又有研究的长辈在, 她相对宽心了一些。 “不过, 还要麻烦你,不要告诉任何人见过我, 包括对今驰和梁梦。” 莫七景没太理解江为锋这么说的原因:“为什么?” 按道理, 江为峰已经这样只身一人十来年了, 想必孤独又受苦, 若是能提前几年跟妻儿相认,不就能更早受到亲情的慰藉吗? 江为峰的手背在身后,眼睛注视着漆黑小巷的前方,那黑暗一眼望不到尽头:“我知道江胜立今天出差, 不在C城, 才会冒险摸着黑过来今驰学校,本来只想着远远看一眼的。你知道的, 我们目前手头没有任何可以扳倒江胜立的东西, 今驰如今也才是个高中生,更没有能力与江胜立为敌。一旦被江胜立发现我活着, 今驰和梁梦也可能有危险,到时候就不光是我性命的问题了。” “那您……” 江为峰回头看向莫七景,认真道:“目前应该放在第一的, 是怎么阻止他几年后被修复到消失。” 莫七景心知江为峰的判断是谨慎且有理有据的,便点头:“好。那您小心照顾自己,有需要帮忙的也可以联系我。” “嗯。时间也不早了,再晚不安全,我先送你回去。” —————— 莫七景回到家里时,母亲楚雅安和继父曾嘉明都在。 看到还相对年轻的母亲及继父,莫七景依然有几分不真实感。 父母两人在闲聊,聊的都是小儿子的事。要不要给儿子再多报一个班,谁几点去接送儿子,儿子家长会由谁去,老师反映儿子有个什么情况需要注意,是不是该给儿子换个书包了。 这要是换成莫七景十几岁的时候,听到父母聊了一个晚上却没有一个字关心她,还真可能难过自闭一整个晚上。 因为跟为峰老师讨论,她晚回家了接近一个小时,这么晚,连今天第一次见面且平时不愿与人多接触的为峰老师都会不放心她,主动送她回家。但父母却在讨论儿子的事,或许完全没有注意到她晚回了,甚至,他们都不一定知道她真正的放学时间。 熟练地梳洗完,莫七景正要回自己屋,楚雅安忽的叫住了她。 看样子,母亲终于忙完关于弟弟的事,能抽空说说她了。 “景景,我再跟你说一次,你不能再逃课了,今天下午我要是没发现你,你知道会有多大件事吗?你之前已经被记过两次了,你们老师跟我再三交代,你再违纪或者逃课是可能会被开除学籍的。” 莫七景没有太多情绪,直接配合道:“好。” 女儿这么听话,楚雅安有些意外,但她也没多想,又转身去跟丈夫说话:“诶,你去给儿子把明天手工课要用的东西准备好。” 看着母亲的背影,莫七景好半天没动,果然,这段回忆即便过去好多年,也还是深刻的难受。 说起来,这个时候的楚雅安对莫七景也算不得特别差,也会给一些关心,但那关心的程度不能跟弟弟对比,一对比,就会显得莫七景特别不受重视。 比如,楚雅安在饭桌上只会给弟弟夹菜,有许多次,当盘子中的好菜只剩最后一点时,莫七景还没来得及去夹,楚雅安便端起盘子,全扫弟弟碗里。 她也想吃啊。 又比如,楚雅安跟亲戚、朋友、同事聊天时,更喜欢把弟弟挂在嘴边,夸赞弟弟各种“童言无忌”或者可爱的行为,同一件事能说一万遍都不腻,对比之下,莫七景很少出现在母亲的口中。 过去莫七景会想,没准儿母亲的许多亲友都忘记母亲还有一个女儿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年少的莫七景做了不少叛逆的事,抄作业,学化妆,逃课,泡黑网吧,跟小混混们称兄道弟。 一开始,她只是想引起母亲的注意,希望她也多花一些时间在自己身上。可后来,莫七景发现不管做什么,她在家中的受重视程度都没什么显著变化,于是她便不挣扎了,破罐子破摔地做着她的差生。 若真是高中时的自己,遭遇今晚这情况,恐怕会真的气到再也不回家,谁劝都不好使。但如今的莫七景来自八、九年后,那么长的时间差,她不是过去的自己,而经历过许多事以后,她早学会处理,不会被这些过度影响心情了。 不仅不难过,相反,她察觉到自己的心情愉悦到有些飘。 卧室内,莫七景开心地躺下,立志早睡早起。 没有江定的日子过于消沉沮丧,她迫不及待想等到明天的日出,想去见还是【江今驰】的江定。 —————— 六点四十分,虽然是早上,天却还是黑的。 学校外面的一条街有不少早餐店,每家店都开着灯营业,说这是早市,看天色却更像夜市。 莫七景沿着街道往前走,思考着要给【江今驰】带什么早餐。她经过一家又一家店面,最后停在了那个手抓饼店前。 想起某个人在一把年纪以后都还要对一个手抓饼充满怨念,她兀自笑起来,接而在这家店买了两个手抓饼。 尽管六点就要早起,磨人到不行,但一想着能见到【江今驰】,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不过…… 莫七景的好心情也仅仅只维持到了见到他。 手抓饼做得太慢,莫七景拿到时已经迟到了。 她匆匆忙忙跑到教室,先被班主任训了一遍,接着便在班主任的注视下被迫坐回自己座位。 手抓饼来不及给他。 早自习时间不方便下座位,莫七景便托同学从后排递到前面去。她目睹着那袋手抓饼一个人一个人地往前传递,直到那个身影后桌的同学用手轻拍他。 似是对这种学习时间递东西的行为感觉到厌烦,【江今驰】一开始没回头,到他后桌的同学反复拍他好几次以后,他才不耐烦地看向后桌。 “做什么?” “后面递上来的,说是给你的早餐。” “谁递的?” “不知道。”后桌把那个手抓饼更往前伸了一些,“拿着呀。” 莫七景隔得太远,他不知道【江今驰】和他后桌在说什么,只能看到【江今驰】蹙眉往教室后面看了一眼,最终没有接早餐。 于是那袋散发着香味的手抓饼又从前面,经手好几个同学,递回到了莫七景手上。 递回手抓饼的同学也顺便传了话:“他说不吃这种便宜东西。” 莫七景一顿,脑海不自觉重复着这句话。 不吃,这种,便宜,东西? 向来就暴脾气,她难免有点火气上头。虽然她也知道,【江今驰】家里有阿姨做早餐,一定营养均衡,饿不着他,但他就算不要,至于说这么难听? 说起来,他昨天好像就是这样。 对她很冷淡,嫌她挡到他光线了。对同学很冷淡,连道题都不愿意教。对为峰老师更冷淡,拒绝了为峰老师的搀扶,且连句谢谢都不会说。 就这鬼样子,他能是江定?!!! 莫七景怎么想都难以相信。 早自习上,莫七景一边牙痒痒地撑着半边脑袋盯【江今驰】,而她同桌刘杰则啃着那没人要的手抓饼,口齿不清道:“真好吃。” 读书时此起彼伏,莫七景好半天才说服自己冷静。 事实摆在眼前,时空的状态并不是她和江今驰的状态,这是江定的时空无疑。 这是江定,无疑。 深吸一口气,莫七景越发无奈地盯着那个背影。 冷静,再混账也是江定,忍忍吧。 —————— 课间休息时间。 刘杰坐没坐相地直接跳上桌面,他晃着腿,悠哉地叫莫七景:“诶,你看江今驰。” 莫七景抬头,顺着刘杰所指的方向,看向【江今驰】那边。 他似乎在找什么,一会儿翻文具袋,一会儿翻抽屉,一会儿又翻座椅下的小箱子,只是一直找不到的模样。 刘杰看得好笑,越发得意地跟莫七景炫耀:“我趁他去上洗手间,把他全部笔都掰断扔垃圾桶了。” 说着,刘杰两手往后撑,愉悦地后仰:“而且我已经警告他周围的人,都不准借笔给他了。你呢,也就别这么生气地一直瞪他了,你要是这样还不消气,我放学让人围他。” “你可消停点吧。”莫七景无奈地吐槽了一声,接而不放心地看向【江今驰】。 他向来就是学习极致认真的人,要么把笔记记满页面,要么争分夺秒地做题,显然没笔是不行的。 也来不及多想,莫七景立刻起了身,她把自己的两支笔放到【江今驰】桌面。 “用我的吧。” 少年抬头,察觉不出情绪的视线在她身上打转,好像不太明白她为什么向他示好。好半天后,他伸手把那两支笔拿起来,塞回给她。 莫七景低头看被放到自己手心的笔,再抬起视线,【江今驰】已经越过她,出了教室门。 再跟出去,走廊上也没了【江今驰】的身影,他下楼了。 莫七景不解地站在走廊栏杆边上,探身往下看。很快,楼下【江今驰】的身影出现在她视线里。 高瘦的身影似乎到了楼下才发现外面下雨了,他犹豫了一会儿,接而冒着雨,直接往操场另一头的小卖铺跑去。 莫七景后知后觉的了然。 看样子,他这是不愿意接受她的帮助,宁愿自己冒雨去再买几支笔? 说起来,昨天为峰老师要拉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最后自己站起来的。 莫七景无奈地盯着那个身影,不免再次来了个深呼吸。 冷静,再摆架子也是江定,忍忍吧。 —————— 上午,班主任发放了上次月考的排名表。 排名表上有全班每人的各科分数,按班级排名依次排序,最后面还会标示年纪排名。 一时,全班都是讨论成绩的聊天声。 语文课代表说:“我完了,现在收到月考成绩短信的我妈,八成在想着等我回家要怎么收拾我了。” 刘杰说:“我这次全部都及格了,我爸刚刚给我发了条短信,表扬我,问我中午想吃什么。” 莫七景的手指划过大半张排名表,终于在中间靠后的位置找到了自己。 她艺考的,文化分相对要求没那么高,但现下这个分数肯定不行,还得稍微提高那么一点点。 之前那是叛逆不肯学,现在懂得成绩和前途都是自己的,赌气无益,她肯定会认真对待。 就这么想着,莫七景忽的听到旁人在讨论。 “诶,看见了吗?这次月考江今驰退步了,全班第二,年级排名也掉出前五了。” “咦,江今驰人呢?” “出去打电话了。”【江今驰】的同桌道,“我看手机屏幕,好像是他爸打过来的。” —————— 【江今驰】在看见手机屏幕显示着“爸”时,心中便顿生畏惧。 不用想都知道,月考成绩已经通过短信发送给父母,而江胜立收到后相当不满意他的退步。 用江胜立一直以来的话来说,他有着远超其他同学的生活条件,他有普通同学没有的各科单独1V1顶级名校家教,他考第一没什么了不起,但要是考不到,那就是真的没用。 学校不给带手机,【江今驰】躲到了没人的角落去接听。 他勉强打起精神,试图让自己的声音正常一点:“爸。” 电话那头是严厉而冰冷的声音:【解释一下。】 光四个字,光这个语气,【江今驰】已经预知自己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的日子可能都不会好过,甚至还可能会导致母亲的日子也跟着不好过。 但父亲的问话还是得答的,虽然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江今驰】开口,声音没有底气地变小:“我不知道。这次第一的那个人本来就很勤奋,也聪明。” 【那就是你偷懒了。】 “我没有。”学习是照常学的,他没偷懒,也不敢偷懒,怕的就是江胜立这么一口觉得他是废物的语气。 【那是你蠢?】 这句【江今驰】倒听出来不是真的说他蠢,是讽刺。 他想了好半天才极力表示补救地保证:“我下次月考会再刻苦一些,您别失望。” 【别转移话题。】冰冷的声音并没有理会他的保证,【我在问你为什么这么没用。】 少年没有拿手机的那只手不自觉握成拳,无数想说的辩解郁结在心口,但最终统统都不敢说。 电话那头的语气始终冰冷:【我早说过了,你的第一是我用钱堆出来的,而如果我堆了那么多钱,你还是掉链子,就只能说明你是一个不值得投资的烂项目。】 烂项目。 【江今驰】勉强喊了声:“爸。其实……” 【我懒得跟你废话了。】江胜立显得没了耐性,【你房间里那些模型我会让阿姨全扔了。】 本来就没几个。 【我会让你妈从今天起不要出去打麻将,也不准出去见她那些乱七八糟的朋友,八成也是她不着家,没时间照顾你才这样。】 之前一直老实挨骂的【江今驰】听到自己牵连梁梦,终于有些急了:“爸,跟妈没关系吧?她本来就很少出去,要是你还……” 【那也是你害的。】 —————— 莫七景的学校抓学习特别紧,高三下学期每周只休半天,也就是只休星期天的下午。 今天便是星期天。 中午,最后一堂课的老师还没宣布放学就已经有不少同学收拾好书包,等着回家了。 要换成以前,莫七景肯定也很快离开教室,但今天,她有意让自己收拾东西的速度变慢一点,再慢一点。 放学后,同学陆陆续续走完,唯有不远处的【江今驰】还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课桌上。 他没收拾书包,也没有做试卷,更不像是要回家的模样。 自他打完那通电话回来以后就这样了,一整个上午都是这种难看的脸色,表情不丰富,反应也不灵敏,看起来像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即便没有听到【江今驰】出去打电话究竟说了些什么,但莫七景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百分之百不会有什么好话。 江胜立一直以来对儿子的要求有多苛刻,她是知道的。她以前也见过江今驰稍微一些发挥失误,就怕到不敢回家的恐惧模样。 是真的怕,也是真的难过。 莫七景想,大概这个时间点的【江今驰】也是很在意父亲的。努力想获得父亲的重视和认可,期望能收获一些父爱,只是怎么努力都没用,怎么努力都只换来压抑和沉重。 莫七景的视线再次投到【江今驰】那边。 原本就安静的人显得更加沉默,眼睛也灰蒙蒙的,就像是对周遭的一切都没有感觉。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那个发着呆在教室里干坐的人终于起了身。 莫七景赶紧跟了上去。 外面在下雨,他抽屉明明有伞却没有带伞。 莫七景知道江定和江今驰向来都有这个坏毛病,遇到搞不定的事情,就爱自己折腾自己。 面对这样的情况,莫七景还真的有点犯难。 这个时间点的【江今驰】似乎把自己包裹了起来,他看上去不轻易接受别人的帮助或好意,恐怕她过去硬给他撑伞,他也不会应允。 真是让人头疼的小孩。 不对,他长大以后,也一样令她头疼。 莫七景一路担心地跟着,看他独自穿过街道,跨过天桥,最终不知道为何不往前走了,忽的停到了路边。 雨已经将他浑身都淋到湿透,他久久站在雨里,不知道站了多久,只是安静地伫立在川流不息的道路边。 好一会儿以后,莫七景忽然意识到他的不对劲。 他似乎……好几次在车辆或者摩托车经过时,都想迈步冲上去? 虽然只是很小的动作,他看上去也没有特别坚定,但怎么看都确实有这个倾向没错。 这个判断一出,莫七景不敢再放着他一个人。 她举着伞,用自己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往他那边走过去,接而故作轻松地经过他,叫住在盯车子的人。 “哎呦,这么大人了,怎么没伞就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啊?” “不是……”他下意识反驳她,但很快又变回原样,仿佛懒得解释。只是那眼神还是毫不掩饰地透露出了对她神经大条的嫌弃,好似在嫌弃她连“难受”和“担心没伞”都区分不出来。 “呐,伞给你,别一副要哭的样子了。”莫七景说完就把伞硬塞到了他手里。 担心他又像之前几次一样不肯接受帮助,莫七景在把伞塞给他的同时就已经拔腿往前跑。 没了伞,她落入雨中,鞋子踩水,溅起水花,她一溜烟跑出去特别远,远到她确定【江今驰】没办法把伞还给她了。 大雨里,被淋湿的莫七景头发湿漉漉的,衣服也湿漉漉的,她隔着雨帘冲他喊话:“明天这伞我还要用的,很重要的!所以,别想乱七八糟的,明天记得拿到学校还我,必须还我哦!不还我的话,我会被我妈打的!” 【江今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那时的他握着还带着莫七景体温的伞柄,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她看出来他刚刚在想不好的事情了。 第73章 那我就只能厚脸皮一点了…… 【江今驰】很少接受别人的帮助, 他下意识想追上去把伞还给莫七景,可呼啸而过的车流挡住了他的去路,待那几辆车驶过, 街道对面已经没了莫七景的身影。 视线停留在她身影消失的那个方向, 脑海里残留着她刚刚浑身湿透还咧嘴冲他笑的模样。 他一时十分费解。 她这是, 关心他? 这关心来得有些毫无理由。要说以前, 他跟她几乎都没单独说过话,算不上有交集, 而要说近两天, 虽然两人有些接触,但他对她的态度并不好, 怎么想都没达到足以建立关心或友谊的程度。 在打车回家的路上, 【江今驰】望着窗外湿漉漉的街道, 始终没有想出答案。 出租车抵达家门, 放下他,又开走。 院子大门外的浅浅水滩倒映出【江今驰】此刻的模样。他撑着莫七景刚刚给他的伞,却没有迈步进院子。 上午才被训过,此刻的他本能地逃避。不想看见江胜立冰冷的眼神, 不想听到江胜立冰冷的话语, 也不想面对接下来大概率会更糟心的每一天。 但仿佛越逃避,就越是会被穷追不舍。 短暂的犹豫之间, 江胜立已经被司机送到了院子门口。 车窗打下, 露出江胜立没太多表情的脸。 【江今驰】下意识有些打怵,他声音不自然地打了招呼:“爸。” 江胜立的视线停留在【江今驰】还有些滴水的发根上, 校服也有打湿的痕迹,这些都不难看出,【江今驰】似乎淋过雨, 没准儿,还是因为闹情绪而淋的。 原本就不温和的声音变得更严肃了几分:“这是上午说了你几句就开始跟我抗议?” 【江今驰】赶紧否认:“没有啊。” 本来父亲最近就因为好几件其他的事情对他不满了,偏偏月考还发挥失常,要是还被江胜立确认他闹情绪故意淋雨,可能更难交代。毕竟江胜立一直以来对他灌输的就是,挨骂也得虚心听着,挨骂后不可以摔门,不可以不吃饭,不可以闹任何脾气。 为了增强可信度,【江今驰】又晃了晃手里那把伞:“被淋到是因为一开始没伞,后来特地问人借的。” 屋内的梁梦也注意到了外面谈话的父子俩。唯恐江胜立说出“爱淋就在外面淋够了再回来”一类的话,她赶紧推门出去。 雨声中,梁梦撑伞接江胜立下车,还装作不知情地笑着叫院子门外的【江今驰】:“儿子,你怎么还在这边站着?赶紧进去,你爸请了好几个客人来家里吃饭,一会儿客人要到了。” 江胜立也不是第一次见梁梦装糊涂维护儿子了,他下了车,跟梁梦并肩往屋里走:“你就这么惯着,我才多问一句你就护着了。” “哪有,他一直都很听话,不会故意跟你耍性子的。”梁梦放软语气,挽上江胜立的手臂,柔声在他耳边劝道,“好啦,他头发都还湿的,让他赶紧进去擦干,不然要感冒的,高三呢。” 【江今驰】看着父母的背影,他俩已经一边说话一边进了屋,看样子江胜立没打算追究他到底是不是“不服管教”闹情绪,他稍稍松了一口气。 “撑我一下,撑我一下。”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从车上下来的人影一边喊一边快速往【江今驰】那边冲去。 同样才十几岁的尹事澄躲在【江今驰】的伞下,他拍了拍溅到衣上的雨滴,接而丝毫不见外地冲【江今驰】咧笑:“诶,伞往我这边打一点啊,我都淋湿了。” 【江今驰】蹙眉,显然不太适应这人的自来熟。 今天中午,江胜立请了几个朋友来家里吃饭,尹事澄一家自然也在其中。 没管【江今驰】那不热情的表情,尹事澄乐呵呵地伸手,勾肩搭背地把【江今驰】往院子里面带,他一边走还一边瞥头顶的伞,语气调侃,“哎呦,看不出啊今驰,喜好这么特别?竟然爱用这种粉扑扑的伞?” 【江今驰】撇开尹事澄搭上来的手:“同学借的。” “哦——”意味深长的一声拖长音后,尹事澄揶揄地撞了下【江今驰】的胳膊,“女同学借你的吧?” “不然呢。” 这种款式。 尹事澄露出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表情,语气也变得暧昧兮兮,还带些起哄意味:“她喜欢你吧?” 突如其来的结论让一直懒得看尹事澄的【江今驰】终于不屑地冷脸扫了发小一眼,他收起伞:“你除了早恋,脑子里就装不下东西是不是?” “嗯?你还不信?”尹事澄倚在门口,一边看【江今驰】放伞,一边信心满满地分析道,“你这性格,我猜你也不会跟人借,是她主动给你的,对吧?” “所以呢?” 尹事澄悠哉地再次搭上【江今驰】肩膀:“除非她还有另一把伞,不然她把伞给你了,自己就得淋雨回去吧?” 这次,尹事澄的手没有被撇开,【江今驰】放伞的动作出现几不可辨的停顿。 “她要不喜欢你,她受这个罪干嘛?更何况你这个脾气,她八成连一句谢谢都收不到,她图什么?”眼见【江今驰】嘴半张着,似是想反驳,却又半天反驳不出来的模样,尹事澄觉得新奇又有趣。从小到大都是他被【江今驰】的只言片语堵得说不出话来,位置互换,这令他满意又愉悦,也让他追着这个话题不打算松口,“或者你回忆看看,她可能不光这件事跟你示好了吧?” “没。”【江今驰】不想聊这个话题了,他越过尹事澄,看似面无表情地往屋里走去。 “怎么可能没有?”尹事澄不信,在【江今驰】身后喋喋不休地提高音量,“肯定有吧?你好好想想。” “没有。” 话虽这么说,【江今驰】的脑海里却开始不受控制地浮现许多细节。 昨天上晚自习之前她好像又逃课被她妈抓回学校了。那时他在做题,她突然走到他座位边,看他的眼神里闪烁着他看不懂的欣慰、感动、喜悦,就那样抿唇冲他笑,完全意识不到自己挡到他的光线了。 昨晚下晚自习,她也不知道为何,十分热情地跑来跟他搭讪,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吃宵夜,还说她请。仔细想想,那时她看他的笑容也非常灿烂,像含着什么期待,就那样明明跟不上他的脚步却一路带小跑地跟着他。 还有今天上午,他的笔不见了,明明是跟她没有丝毫关系的事情,她看上去却比他还着急,就那样匆匆忙忙从后面跑过来,一脸关心地把她自己的笔塞给他。 当然,这三次,他都拒绝了她。 【江今驰】以前也拒绝过其他人的示好或帮助,那些人基本无一例外地表现出愤怒,无一例外地厌恶他的不知好歹。但仔细想想,莫七景这几次被他拒绝后,表现出来的却不是愤怒,而更像是……失望。 刚刚在回家的路上,他就觉得奇怪了。她都被拒绝好几次了,换成别人早该不搭理他了,她为什么还要帮他? 原来,他想不通的问题竟然有着这样的答案…… 莫七景,喜欢他? 这个结论着实令【江今驰】意料不到。 什么时候开始的?她怎么会突然就开始对他存在这种想法? 身侧的尹事澄还在喋喋不休地八卦:“那妹子长什么样的啊?好看吗?你喜欢人家吗?” 【江今驰】的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没感觉。” “真没感觉?” “真没。” 不想跟尹事澄聊这些不合实际的话题,【江今驰】不自觉回头看了眼那把被留在门口的粉红色雨伞。 眉间无意识地拧起。 看来得尽快把伞还给她,不要跟她有过多牵扯才行。 —————— 这一天下午不上课,莫七景花了整整几个小时才做完一张标注90分钟的数学试卷。 许多知识点都已经有些模糊,她又是翻书又是上网找解法才勉强搞定。 让她这么一个已经工作的人突然跑回来高考,真不知道是改写命运的美梦还是悬梁刺股的噩梦。 不过,有了一定的人生阅历,肯定会比过去更加懂得刻苦的重要性。 如果想考个好学校,她不努力肯定不行。 而且如今的情况是,她不仅希望自己考个好学校,还希望自己考个离江定近些的好学校。只有这样,才不至于跑去外省几年都见不上面。这么算,她想要有选择自主权的话,还得再加把劲。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她艺考,文化分没有那么苛刻,是她努力就可以企及的高度。 为了争取更多看书的时间,莫七景第二天早早就到了学校。 还在走廊时,便能透过干净得反光的窗子玻璃看到教室内站在课桌上的熟悉背影。 他似乎也刚到不久,人都还没坐下。 随着脚步的前进,莫七景的视角也前移,他的背影便变成了侧面。 光影打出那人校服白衬衫上浅浅的衣服褶皱,他半低着头,好看的侧脸没什么表情,指节分明的手伸入书包,把早餐餐盒掏出来放到桌面上。那只手与电影镜头里弹钢琴的手十分相似,令莫七景不自觉想起记忆里这只手撑着伞来接她时的画面。 看样子,他昨天淋雨时糟糕的坏心情已经有缓解了,她也稍稍放心了写。 正是同学陆陆续续到达教室的时间,有个背着书包的同学经过两排课桌之间的走廊,书包不小心带翻了【江今驰】刚放下的早餐盒。 随着一声餐盒落地的声音,盒子里的早餐也统统倒扣到地面。 那个同学走得急,并没发现自己带翻了【江今驰】的早餐,而【江今驰】不知道是不爱说话还是不爱找人麻烦,他也没提醒那个打翻他早餐的人,只是没什么表情地瞥了眼地上报废的早餐,开始一言不发地收拾地面。 莫七景立刻进了教室,她几步走到那边,蹲下帮他收拾。在准备用纸巾包起地面食物残渣时,她的手不小心碰到他刚好也伸过来的五指。 莫七景抬头,撞上【江今驰】惊讶的目光。 她看见他的眼瞳中映出了自己的影子,对面的人动作微怔,原本没表情的眉间竟微微皱起。莫七景不明白他怎么了,只看到他突然大反应地收回手,接而后退两步,跟她拉开距离,冷着脸退回他自己的课桌里面。 莫七景不太理解地看向他。 怎么感觉……看起来比昨天还难接近了? 她默默打量他一会儿,也没继续思考她得不出结论的问题。想起自己还有个手抓饼在兜里,她咧嘴冲他笑道:“我还有早餐,要不分你一半?” 虽然他之前说过不吃“这种便宜东西”,但总比挨饿强吧。 【江今驰】埋头看书,连头都没抬。他不看她,答她问题时也惜字如金:“不爱吃。” 莫七景无奈:“你知道我买的早餐是什么吗?你就不爱吃?” 某人八、九年后可是非得吵着闹着,大老远的穿个半个C城,硬拉她跑回学校门口,买这家店的手抓饼呢。 【江今驰】并不好奇莫七景的兜里有什么早餐,他只想赶紧结束对话,让她早点走。 于是他的脸始终是板着的:“知道。” 这么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莫七景也不好继续坚持,只能先回自己座位。 即便来这边已经有几天了,她依然不适应这样的江定。没有曹均宁的陪伴,他看上去形单影只,没有后来培养出来的处事能力,他表现得不擅长处理很多状况,而且这个时候的江定似乎还很在意江胜立的认可,会因为江胜立的只言片语而如履薄冰。一切的迹象表明他日子过得不太好,是现在这个性格似乎也不奇怪。 莫七景想,算了算了,再孤僻也是江定,忍忍吧。 来到自己座位,莫七景发现她昨天借给【江今驰】的那把伞已经被他放在她课桌桌面了。 她拿起那把伞端详。 平时,莫七景的伞都是随便一收,胡乱捆成一团,但【江今驰】还回来的这把,已经被他沿着褶皱,折得像新买来的一样,整齐又干净。看起来就如同他现在那性格一般,沉闷,认真,一板一眼。 不过……他这是打算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把伞还了?就这么不想跟她说话吗? 莫七景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旁边的刘杰在一边已经观察了好半天,他看起来百思不得其解,不赞同到五官都要拧到一起:“七景,你突然对他这么好做什么?” 莫七景把伞塞回抽屉,拿出一本书,开始一边吃早餐,一边争分夺秒地看书。 刘杰抱臂,加深语气:“而且他这么不知好歹,你不生气?” 莫七景的视线不自觉投到前面【江今驰】的背影上,她思考起刘杰这个问题。 也没办法跟旁人解释。本来,她都已经彻底失去他了,他消失的每一天,她都过得乱七八糟,人生孤独又没有一点乐趣,而现在能看见一个活的他,还有能把他找回来的希望,她简直谢天谢地。 失而复得不该生气,更何况那还是曾经把她看得比世间一切都重要,对她好得没话说的一个人。 可要说被他这么避之唯恐不及地冷漠对待她还一点脾气没有,似乎不可能,她确实多多少少有点恼火。 算了。 莫七景又安慰自己。 日子还长,或许他上了大学就会开朗起来,一步步来吧。 这样想着,莫七景无奈地摇头总结:“行吧,不生气,没准儿处着处着他就好起来了。” 刘杰吐槽:“那要是处着处着发现他一直就这副死样子怎么办?” 莫七景把手撑在一边的太阳穴,道:“那我就只能厚脸皮一点了。” 听到“厚脸皮”三个字,刘杰“嘶”了一声:“你这是跟谁学的?” 莫七景用视线指了指【江今驰】:“跟他。” 刘杰怪声重复:“跟他???!!!” 莫七景抿唇:“嗯。” 跟他。 —————— 【江今驰】的待人方式是十几年来一步一步养成的。 经验告诉他,只要他够冷淡,那些人早晚会识趣走开,不再接近他。 但是……莫七景似乎不是这样,她好像不懂碰钉子为何物,并没有因为他的冷淡疏离而改变对他的态度。 每周,她总会找到间隙跟他说几句话。 比如突然出现在他身侧,一边说着好巧,一边笑吟吟地问他今天早餐吃什么。他只能加快脚步,甩掉她。 又或者拿着习题过来,咧笑问他能不能教她。他只能埋下脑袋,冷声答一句不能。 一开始还算能应付,但后来就变得越来越棘手。 他不过是盯着下课后开心交谈的几个同学看了几秒,她便轻飘飘地问他:“是不是还挺羡慕这种有说有笑有朋友的感觉。” “并不。” 他只能冷淡转身,快步走开。 他不过是在路边摊停留片刻,她已经一副了然笃定的态度:“不就是你爸不让吃吗?想吃偷偷吃呗,阳奉阴违你不最擅长了?” “我哪里擅长了?” 他只能一头扎进车里,催促司机赶快开车。 除此之外,莫七景似乎十分擅长在一个问题上绕来绕去,总聊着聊着就把他绕进坑里。 ———— 某个下雨天。 【江今驰】撑着他的伞,正常下课。 身侧是来来往往的撑伞人群,不同颜色的雨伞张开在流动的人群中。 身后传来唤他的声音。 “江今驰。” 光听这声线,【江今驰】已经感觉到不妙。一转身,她已经突然钻到他伞下。 这把伞并不大,撑一个人刚好,撑两个人略小。 而她就好像两人真的熟到可以共伞一样,丝毫不显得拘谨,就那样自然随意地跟他并肩往前走。 【江今驰】蹙眉,只觉得她还是那么棘手。 他冷声提醒:“我没答应。” 她偏头,竟表现出几分无辜:“那你的意思是让我淋雨?” 说话间,两人的肩膀不小心碰到,【江今驰】下意识往另一边缩了下。 他的眉拧得更紧:“我意思,你可以去找别人撑你。” 反正,别找我。 他的逐客令没有起到任何效果,就像被这雨声淹没了一般,她完全没当回事,还依然笑吟吟地跟他聊着一些没营养的话题。 怎么算,她之前都给他送过伞,硬赶她,【江今驰】也做不出。不知道能拿她怎么办,【江今驰】只能安静且冷脸撑着伞,听着雨声打到伞顶。 她说:“你看,你这人还是挺好的,会跟人一起撑伞,本质不孤僻嘛。” 并没有! 他立刻把伞塞给她。 搞不定她,赶不走她,那他走,他自己淋雨回去。 可他刚要这么做,她就开始表扬他:“你看,我就说你这人还是挺好的,宁愿自己淋雨也要帮助同学。” 【江今驰】:“……” 怎么跟她一起共伞她有话说,不跟她一起共伞她也有话说? 【江今驰】往前走,她则举高雨伞,追着帮他遮雨。 “诶。你那么高,我举得很累的,你来撑伞不行吗?” 无奈之下,那把伞最终还是回到了【江今驰】手里。 无奈之下,他还是跟她撑着伞走了很长一段路。 而更无奈的是,当他俩走到分岔路,该各自分开时,他看见莫七景忽的从她的包里掏出了一把伞。 “你那么惊讶做什么?”她笑吟吟的,“我有说过我没伞吗?” 【江今驰】:“……” —————— 莫七景就像一个无解的题,【江今驰】处理不来。 这样下去可不行。 【江今驰】认为这样的情况是不对的。 明明知道,她种种难缠,示好,都可能是因为她对他抱着一些想法。 而他,根本不可能回应她。 到底要怎么办? 拒绝得再明确一些? —————— 某天早上,莫七景一边沿着学校的街道往前走,一边探头搜寻送【江今驰】上学的车。 不一会儿,熟悉的车辆就刚好停到校门前方。 这个距离,如果她保持正常步速,【江今驰】会比她先进校门。 平时大把的时间都花在学习上,即便靠着莫七景有样学样的“厚脸皮”,两人偶尔会相处片刻,说几句话,但那些时长十分有限,对莫七景而言也就十分珍贵。 为了赶上他,跟他一起走从校门到教室的这段路,莫七景立刻加快脚步,百米冲刺一般地向那边跑过去。 车窗的玻璃致使莫七景看不见车内的情况,但车内的【江今驰】却把莫七景的一举一动都收入眼底。 越看越确信尹事澄的猜测。 莫七景,喜欢他。 她刻意加速追赶,看起来好像是想装作刚好遇上,跟他多说几句话,多走一段路。 司机提醒【江今驰】:“怎么不下车?” 【江今驰】靠在座椅上:“不着急。” 她快,他就慢,总有办法躲开,等她进去再说。 校门口的莫七景气喘吁吁地赶到后才意识到自己似乎错估了【江今驰】的速度,为了等他,她又刻意放慢脚步。 隔着车窗的玻璃,【江今驰】能清楚看到莫七景看似随意实则投向他这边的目光。而她那由快到慢,最后慢到不能再慢的脚步,也出卖着她的意图。 司机不解地看向平时上学很积极的【江今驰】,问道:“怎么了?” 【江今驰】仍旧不下车:“再等一下。” 视线再次瞥向外面。视线中的莫七景就在要进校门口之际,突然不往前走了。她好像连装偶遇都懒得装了,竟直接站在原地开始等他。 【江今驰】沉默地看着那个身影。 好像一直这么下去真的不是办法。他总不能一直就这么躲她吧? 而且……她还有种他想躲都躲不掉的本事。 好半天后,【江今驰】才像是终于下了什么决定一样,推门出去。 —————— 莫七景在校门口等了一会儿后,终于看见那个高瘦的身影下了车。一如既往的挺拔,只是脸上没什么表情。 本打算像以往每一次一样,不顾他冷脸地迎上去,但令她略微意外的是,【江今驰】今天一改绕着她走的习惯,竟直奔她而来,最终停到她跟前。 莫七景满意于他的进步,脸上扬起自己毫无察觉的灿烂微笑,语气里洋溢着盖不住的愉悦:“吃早餐了吗?” “开门见山吧。”【江今驰】冷脸道,“你这样一直找我,我很困扰。” 莫七景张大眼睛看着他。 他说得十分认真:“我只想好好看书,好好高考,没时间想别的,所以希望你不要来找我。” 安静在两人之间蔓延。 接而,【江今驰】意外听到莫七景丝毫不犹豫的答复。 “好。”她说,“你说得挺有道理的,我也觉得高考挺重要的,确实少分神是对的,那就先一心一意考试吧。” 这声赞同果断得让他意外。 【江今驰】那天看着莫七景背影,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 【江今驰】的周遭又安静了。 不过在同一个班,自然还是时常能见到莫七景。 她倒是一如既往地开心,一如既往地活跃。 会笑着帮女同学换桶装水,缠着其他成绩好的同学问题目,跟各种各样的人有说有笑,还经常给刘杰带手抓饼做早餐。 唯一变化的就是,真的不会特地找他说话了。 【江今驰】想,那真是求之不得。 对。 可算是安静了。 还是做题吧。 不过……她天天带给刘杰的那个手抓饼到底有什么好吃的? 第74章 他讨厌刘杰肉麻兮兮地叫…… 莫七景不再跑去找【江今驰】, 也尽量让自己少围着【江今驰】转。 这种转变倒不是因为她生气,而是她被【江今驰】点醒了。她觉得,【江今驰】说得确实有道理。 感情这个东西, 扰人心绪, 更何况, 她和他还经历过那么多事, 她根本没办法以平常心待他。她太在意他,而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 分给【江今驰】一些, 其他地方就会少一些,如此看来, 【江今驰】搞不好还真的会影响她学习。 现下她最大的目标是考个离【江今驰】近, 且不错的大学, 这样才能在今后都陪着他。想完成这个目标, 学业上必须下苦功,那么,保持距离,把更多的时间投入到学习上, 似乎是更聪明也更合理的选择。反正, 跟他的关系等上了大学再发展也不迟。 莫七景发现,她不找【江今驰】搭话以后, 【江今驰】倒是没什么变化。 依旧在放学偶遇时冰冷着脸, 像没看见她一样一头扎进车里。 依然在她本来就已经保持距离的情况下,带着万分的疏离感。 有一天, 莫七景因为迟到没有来得及买早餐。 刘杰十分讲义气地拍了拍胸脯,说:“我翻墙出去帮你买,想吃什么?” 莫七景无奈:“别了, 你守点规矩,好好学习吧,不会的我教你。” 刘杰又把自己小弟的早餐抢过来给莫七景了:“呐,你吃吧。” 莫七景无奈地把早餐还回去:“那不一样还有个人没吃上吗?” 这时小弟多了句嘴:“【江今驰】每天带来学校的早餐都吃不完,肯定有多的,让他把多的分你。” 莫七景都来不及反应,刘杰已经几步走到了【江今驰】那边。 听了刘杰的来意,【江今驰】没表示同意。他埋头吃他的早餐,无视了向来霸道的刘杰,语调也寡淡:“我的早餐很难吃。” 刘杰不满地盯着跟前的人,语气带上警告意味:“你给不给?” 眼见刘杰这是要动手,莫七景头疼地跑去,把刘杰拉开。 刘杰被莫七景拖着离开,愤愤道:“拉我做什么?我就看不惯他那样,不给就算了,还找理由。” 说着,刘杰回头往【江今驰】的餐盒看了眼,果然还剩很多的样子。 想起莫七景前段时间对【江今驰】那么好都没换来【江今驰】一点良心,刘杰数落道:“他这种人,活该没朋友。” —————— 【江今驰】的生活恢复成了自己最熟悉的样子,独来独往,没人打扰。 每天早上,家里的司机会送他到学校门口。 要是刚好遇到莫七景,两双眼睛对视上,通常都是莫七景率先移开视线。不同于以前故意放下脚步等他的姿态,她现在一般都加快脚步往校门口走去。 【江今驰】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看了她的背影一眼,继续走他自己的路。 他觉得没人打扰以后挺好的,他果然更适合一个人呆着。 在校的时间很长,这么长的时间里,不会有人跟【江今驰】聊天,因为唯一不识趣,会强行跟他搭讪的人,现在也识趣了。 但同在一个班,依然难免会看见莫七景在教室里外跑来跑去。 她会抢着帮其他女孩子提重物,换桶装水,明明看起来也挺吃力的样子。 她会追着其他优生问各科的题目解法,通常优生都没有时间理她。 不管她做什么,【江今驰】都安静做他的题,就跟看不见似的,没有从座位上挪动分毫。 他觉得挺好的,不爱理他才是正常人对他这种性格的人该有的态度。 偶尔,【江今驰】也能听到教室里一些声音。 多半是刘杰又在叫莫七景。 “七景,今天出门忘带钱了,没买到早餐,你早餐分我一点。” “诶,七景,有纸巾没?我手脏了。” “七景,放月假一起去那个主题公园玩怎么样?” 被刘杰大嗓门吵到的同桌会低声跟别人吐槽道:“我们谁不是连名带姓叫女同学的?怎么就刘杰喜欢去掉莫七景的姓,语调还叫得那么亲热,跟早恋似的。” 【江今驰】没管刘杰每天怎么叫唤,只继续做他的题。 —————— 别人说,十几岁是叛逆期。 这个年纪会开始有自己的独立意识,而随着自我意识的日益增强,处于这个年龄段的青少年容易出现从“顺从家长”到“跟家长对抗”的转变。 【江今驰】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叛逆期。 他现阶段在行为上是听话的,因为无论是父母的教育还是记忆里那些不听话以后受到的教训都告诉他,听话才是对的。 可内心的抵触却还是强烈,总有一些片刻会觉得不该听从,也总有一些瞬间会认为江胜立说得不对,而这些抵触随着自己临近成人的当口,越来越强烈。 都要成人了,他还要一辈子这么过下去吗? 都要成人了,他真的什么都不改变吗? 他不可以对江胜立说“不”吗? 虽然有着这样“大逆不道”的思考,但【江今驰】实际上的行为依然顺从,于是他那生活毫不意外地如同一潭死水。 枯燥、压抑、沉闷、一眼看得到头。 日历一页页往后翻,生活中的种种画面也展开在他眼前。那些画面,或是他为了忍耐江胜立而捏得极死的双拳,或是他被迫服从后无法调节的郁郁寡欢,又或者母亲伤心欲绝却竭力压制的整夜哭泣,江胜立冰冷无心的果决背影,江明骋母子下绊子后高仰而得意的嘴脸。 无一不带着阴郁的色调,如同阴暗昏沉的雨天。 所以在那个下雨的中午,他站在道路旁,看着一辆辆经过的车辆,认真思考着如果他找辆车撞上去,有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改变什么。 非常愚蠢的念头,他自己也知道,而更愚蠢的是,其实这念头并非第一次出现,它已经在他脑海里盘踞过很长的时日。 别人喜欢反复设想中彩票后怎么办,列出无数可能的发展。而他则会像别人期待中彩票那样,时常设想自己被车子撞了以后的可能性。 或许,向来不关心他的父亲只是感情内敛,假若他出事,父亲也会因此展现出急迫、关切和父爱。又或者……父母意识到要失去他的话,会不会改变想法,改变对他的要求,觉得只要他健康开心地活着,那比什么都重要?或许他还能因此休息一阵子,不用天天做那么多试卷,不用面对江明骋母子的找茬,不用思考很多令他不愉快的问题。 想过太多次,只是此前都停留在幻想阶段,而那个雨天,是他第一次真的想实践。可惜的是,他企图实施的勇气才冒头,就被莫七景硬塞了一把伞,而那本就不算太强烈的实施勇气也被她给打断了。 自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江今驰】没时间再设想车祸后的可能性,因为突然出现的莫七景太棘手,太难搞,太令他头疼,于是那段时间,他满脑子想的似乎都是…… 她等下不会又突然出现跟他搭讪吧?他能成功躲开吗?要是躲不开他该说什么?可要是他那么说的话不会又被她绕来绕去绕进坑里吧?为什么他都这么冷淡了她还会愿意理他?到底怎么样才能跟她保持距离? 那些天还真是狼狈,焦虑,不知所措。 不过现在,被莫七景困扰的日子结束了。 是好事。 大概。 —————— 这天早上,【江今驰】早早醒来,机械地开始大概率与昨天没有丝毫不同的一天。 阿姨早准备好了早餐,问他是在家里吃还是带去学校。 他刚想说带去学校,就被今天刚好早起的江胜立给阻止了:“还早,在家吃吧。” 【江今驰】无奈坐在餐桌前,沉默地看着餐盘。 一小碗米糊,一个杂粮馒头,一些坚果,配水煮的西蓝花、鸡蛋,还有他最最讨厌吃的香菇。 过于清淡,除了水煮蛋还算勉强可以下咽外,其他都是他根本不想吃的。 但是,江胜立认为高考生就该吃这些,所以【江今驰】想不想吃并不重要。 在江胜立的注视下,【江今驰】低头,开始强迫自己像吃药一样地动筷。 企图放筷时,他听到了一句清冷的吩咐。 “吃干净。” 【江今驰】看了江胜立一眼,再次低头,一口,勉强再一口,强塞着全部吃下去。最后那几口香菇尤其艰难,他吃完甚至隐隐有点想吐。这样日复一日的早餐不知道还要吃多久,他想,等高考结束以后,他一辈子都不要吃香菇这种东西了。 果然早餐还是带去学校比较好,至少不想吃的可以少吃一些,要是被同学不小心打翻则更好,他全部都不用吃了。 一顿让他难受的早餐,只是一天的开始,接下来的一天还得做许多事,只是每一件事,都不会是什么让他特别快乐的事。 到校后,他通常能做的就是枯燥而重复地学习、刷题。其实他讨厌考试,因为每次考试都让他焦虑、心烦、患得患失。其实他并非勤学好学到了那种地步,他时常都想休息休息,但他不敢。 不知道江胜立是给班上老师塞了钱还是送了礼,【江今驰】能感觉到老师对自己超乎职责的特别关心。他就像是被无死角监视着一样,考试错了一道不该做错的题,会被江胜立知道,上课不小心走了两秒的神,会被江胜立知道,就连他因为太压抑而自己都没意识到地叹一口气,也会有老师过来关心,问他怎么了,有厌学情绪吗? 神经越来越紧绷,不管在有江胜立的家里,还是没江胜立的学校,似乎都得不到喘息的空间。 这一切都是江胜立安排的,表面看起来像关心,实际上更像控制。他如同被巨网笼罩,没有任何靠自己主观意识能决定的活动空间。 可即便按江胜立的严苛要求完成一天的任务,糟糕的一天依然不算结束。 梁梦会在【江今驰】晚上学习时送宵夜过来,梁梦总是笑着,可【江今驰】却总是能在那张笑脸上看见哭过的痕迹。发红的眼圈在出卖着母亲为了掩饰而做出的表演。他不知道母亲因为什么事情又哭过,还得在他面前假装很好,但【江今驰】也不需要知道太详细,反正,一定跟他那爸有关。 偶尔睡觉前,【江今驰】经过父母的房间,还能听到里面传来的争吵。江胜立的声音冷硬又不留余地,梁梦的声音则小声但充满哀怨。 父母总吵架,终于在某一天,江胜立摔门出去,一整晚没回来。 那一晚,梁梦哭了一夜,【江今驰】安慰她,她立刻不哭了,还让他别担心,叫他早点睡。可【江今驰】半夜醒来上洗手间,发现母亲房间里,依然有溢出抽泣声。 后来,家里阿姨躲在墙角聊八卦时被他偷听到了,他也可算知道了父母最近在吵什么。 “夫人和先生不一直都挺恩爱的吗?最近这一年到底在吵什么?” “别提了,之前先生不一直不承认那个私生子的吗?最近突然承认了。而且先生之前也不太搭理那个私生子的生母,可听说最近他俩走得近了,我都想不通怎么突然这样。” “我知道。诶,外面那个女人家里的卫生是阿燕做的你们晓得吧?阿燕偷偷跟我说,外面那个女人是真的比我们夫人会哄先生。我们夫人总哭哭啼啼跟先生吵架,先生心情不好时,那个女人就在先生旁边煽风点火。说什么……” 【你这么辛苦工作还不是为了那个家,为了她吗?她怎么就一点都不体贴你呢?】 【其实你真的比外面百分之九十九的男人都做得要好了,现在外面成功的男的,哪个不离婚另找年轻漂亮的?你却对她不离不弃。更何况她一没学历二没家世,还小家子气,着实配不上你。你对她这么专情,她还天天跟你折腾跟你闹,怎么就这么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她让你不准跟我往来也正常,我不怪她的,但她让你不准认眀骋就很没道理。大人们的事,怎么着也不该怪到无辜的孩子身上不是?眀骋又做错了什么呢?为了照顾她的感受,眀骋从小就没有完整的家庭,连爸爸都见不上。你说这血浓于水的,她却这么多年不准你认亲生儿子,也是没有顾及过你的不容易。】 【好了好了,别气了。哪里不舒服?我给你按按。要是你觉得家里不舒坦,偶尔来我这里休息休息呗,你知道我这个人的,别的没什么好,但讲道理。】 “阿燕说,她听到先生夸那个女的,懂事。” 别人口中津津乐道的消遣八卦,对他而言却完全不是谈资那么轻松的东西,那意味着他的生活会越来越糟糕。 以前,江胜立还会顾及梁梦感受,一副并不搭理江明骋母子的态度。可从最近开始,他一吵架就会往江明骋母子那边跑,甚至开始斥责梁梦没有一点董事长夫人的样子,说她像个农村妇女一样没有格局,还不如江明骋的妈识大体。 而江胜立这个态度的转变,也导致江明骋母子开始得寸进尺。 某一天,【江今驰】正常下课,可刚回家,就发现家里多了两个不速之客。 梁梦站在客厅中央,冷声对江明骋母子下着逐客令:“我说了,给我出去。” 登堂入室的女人无视梁梦的发言,她越过梁梦,把行李拖进屋内。 她丝毫没有作为第三者的自觉,反对家里几个阿姨指手画脚,俨然一副屋内女主人的架势。 “阿姨,帮我把二楼南向那个房间打扫干净,通下风,我家眀骋接下来就住那间了。” “对了,眀骋乳糖不耐受,以后要是给他做早餐的话,记得不要给他牛奶。” 梁梦气得直发抖,她截下那个行李箱,作势就往外面扔:“我没准你们进来,滚出去!” 江明骋的妈嗤笑一声,慢悠悠地欣赏着梁梦气急败坏的模样:“放心,我没兴趣跟你一起住,就是我得出差半个月,眀骋没人照顾,才把他放他爸这边来。” 梁梦的声音高了两分:“我说了,我不答应。” 跟梁梦怒极的表情相反的,是江明骋他妈不急不慢的笑,她嘲讽意味十足:“梁梦,你这人可真是心肠歹毒,我都说我不来住了,就眀骋住这边而已,才十几岁的小孩子,你是想他露宿街头吗?对无辜的小孩子都这么恶毒,也是怪不得胜立不满意你。哦,忘了告诉你,你反对也没用,胜立已经答应了。” 毫不意外,这一天,【江今驰】又听到了父母的争吵。 就在他愁眉苦脸地站在父母房门外,不知道该不该劝时,他看见江明骋咧着嘴,一手吃着本该属于他的宵夜,另一手得意洋洋地摇着一个他小心藏起来怕被江胜立发现的模型。 自那以后,江明骋就经常堂而皇之地自由出入他家,【江今驰】的麻烦也越来越多。 背着江胜立偷偷藏起来的东西,要么是被江明骋拿去江胜立那里告状,导致他被江胜立惩罚,要么就是被江明骋毁掉。 他喜欢某本漫画书,于是向来不理人的他难得放低姿态,拜托了尹事澄很久,才托去日本玩的尹事澄帮他买回来的。买回来后也不敢给江胜立知道,一直小心翼翼地藏起来。但江明骋当着他的面把那本漫画书撕掉了,而难受的是,因为那是他背着江胜立偷藏的,他甚至不能告诉江胜立江明骋做了这些事。 尽管江明骋在他面前可恶至极,但江胜立在的时候,江明骋却是另一副嘴脸。总是顺从又热情,总是哥哥长,哥哥短,反显得【江今驰】对他态度太差,太不友好。 烦心事非常多,多到【江今驰】都懒得一件一件去数。 生活依然一潭死水,依然阴郁,依然是他长久的麻木,和麻木中偶尔想反抗却反抗不能的阵痛。 于是近几天,当他经过街道边,看着车来车往的车辆时,那个因为莫七景而许久没出现过的念头,竟然再次开始冒了出来。 或许……他出点什么事,父母也就没时间吵架了。或许……他出点什么事,江胜立也会没时间顾及私生子那边,就会把更多时间用在照顾他和母亲身上了。 —————— 幻想生活好转,但生活丝毫没有因为他抱着什么样的愿望就好起来。 近段时间有流感,【江今驰】感冒了,但没看病吃药,也没告诉父母。江胜立八成不会管这些,他那大男子主义的爸认为照顾【江今驰】的生活起居应该是梁梦的分内之事,相反,他要是感冒了,江胜立会认为是梁梦疏忽大意,是梁梦这个母亲做得不称职。而梁梦……母亲近期烦心事已经够多了,还是别给她添麻烦了。 【江今驰】想,估计小感冒,过两天就好了。 他在学校也变得没什么精神,话越少,感兴趣的事也越少。 偶尔,他会往莫七景那边看两眼,她现在挺认真学习的,似乎早懒得管他了。 以为生活已经够糟糕了,而更让人槽心的是,江明骋母子不知道怎么把江胜立哄高兴了,江胜立突然决定今年给江明骋过个生日,还要请全家的亲戚都过来酒店餐厅吃顿晚饭。 这种行为无异于大张旗鼓要承认江明骋了,梁梦为这事跟江胜立吵了两天,但毫不意外,她改变不了任何江胜立的决定。 江明骋生日这天是星期日。 这一天,【江今驰】照常起来,在江胜立的注视下吃干净了那一盘让他看了就没食欲的早餐。他几次想跟江胜立说,他不想吃,但忍住了。 接着去学校,做着他觉得出题并不科学的试卷。有道题一直做不对,他擦了写,写了又擦,最后试卷都擦坏了。他几次想干脆不做了,但想起都是江胜立要求的,又无奈地用透明胶把试卷贴好,接着做。 教室后面时常能听到刘杰喊莫七景的声音,去掉姓那种,七景七景地喊,喊得亲热极了,【江今驰】嫌吵,往后看了一眼。视线跟莫七景对上,但莫七景没继续看他,她笑着跟刘杰说话去了。 【江今驰】沉默地收回视线,开始连续咳嗽。因为没吃药,咳嗽好像变严重了,还隐隐有点发烧的迹象,他头疼,嗓子干,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 身体不舒服,心情也不舒服,真没有一件事是舒服的。 想起晚上还得去酒店餐厅吃饭,【江今驰】情绪越低落。江明骋的生日,他一点祝福的心思都没有,而江胜立已经提前警告过他,吃饭时不准在餐桌上甩脸子,别给亲戚看笑话的机会。 周日下午不上课,但【江今驰】也没可能休息。整个下午,梁梦和江胜立都还在为晚上那顿饭争吵。【江今驰】站在父母的房间外,想劝和不敢劝,耳畔一时全是江胜立越来越刻薄的话语。 “梁梦,你非得在今驰高三的时候一直跟我闹?到时候影响他高考你就高兴了。” “离婚?你拿什么底气跟我说这个话?我要是不给你钱,你连打离婚官司的律师都请不起。恐怕你还没拿到钱,今驰那边就已经要交大学学费了。你想让他等你打完一两年离婚官司,拿到钱再上大学?还是直接让他辍学?” “我这个人说一不二,你别跟我废话了,我说要认就要认,你同不同意我一点都不在乎。而且你有什么资格让我连自己亲生儿子都不认?法律都规定我有抚养义务。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该知道收敛了。” “好了,别闹了,我俩这么多年也是真感情,我还是对我们这个家庭负责的,你看我几时像你这样动不动就说离婚?我可以跟你保证家里的一切今后都是今驰的,公司也是今驰的,但如果你非得闹,我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全部给明骋。” 争吵毫不意外地以母亲的眼泪收场,江胜立摔门而出,去客厅若无其事地看报纸。而【江今驰】在梁梦房门口犹豫了好久,终于进去劝梁梦。 看着梁梦憔悴而消瘦的脸,【江今驰】真心替梁梦难过。别人说,一个女人幸福不幸福,看脸色就是看得出来的。而母亲深陷的眼眶,紧锁的眉,以及通红的双眼都是他的母亲在被婚姻折磨的铁证。 他犹豫了好半天才说:“要不,妈,就离婚吧。” 这句话不仅没起到安抚作用,反令原本抽泣的梁梦突然崩溃大哭。显然江胜立那一番威胁,对梁梦来说正中下怀。 【江今驰】知道梁梦是为了他才这么隐忍,但他真心觉得这样他更难受。【江今驰】又说:“离婚官司也不一定输,实在不行,我可以自己打工赚学费。” 他以前就劝过梁梦离婚,没成功,这次自然也不能。梁梦只叫他不要拿自己的未来去赌,一丝一毫也不行,还说他并不知道江胜立可以做到多绝,不要以为离开江胜立会很容易,更不要以为离开江胜立会有好日子过。 劝母亲离婚劝不动,安慰母亲又似乎完全没有安慰效果,像个解不开的死结。 【江今驰】知道说话没用,就不说话了。 —————— 到接近晚餐时间时,江胜立冷着脸来敲门:“今驰,跟我去酒店。” 那个酒店位于C城新区,是政府为了带动新区特地引进的世界知名酒店品牌,以高级著称,价格在整个C城都数一数二,也代表江胜立这次给足了江明骋排场。由于位处新区,酒店离他所在的主城区相当遥远的,即使在同个城市也需要走一段高速。 江胜立离开前还跟梁梦说了句:“你就别去了,给亲戚看见这张哭脸还不知道又被看多少笑话。” 【江今驰】不放心梁梦,也真心非常不想去吃这顿晚饭。 他找借口,道:“我留下陪妈吧。” 这种小心思自然很难得到江胜立支持。 “你得去。” 知道躲不掉,【江今驰】被迫跟着江胜立出了门。 车子驶过一条条街道,接而开入新修的高速。【江今驰】看着车窗外后移的高速栏杆及景色,脑子里抗拒的念头开始越来越强烈。 【江今驰】知道,江胜立非得他去,不是为了让江明骋高兴。江胜立要在亲戚面前展示的无非就是,家里都听他的,他说能认江明骋就能认,梁梦和【江今驰】都不敢多言,也不敢有意见。 【江今驰】不免问自己。 不可以说不吗?他真的不想去。 不可以说不吗?他怎么可能愿意给江明骋庆祝生日? 江明骋母子害梁梦掉了多少眼泪,江明骋又给他下了多少绊子?凭什么江胜立说他非去不可他就非去不可? 他不去!他觉得这样的日子他真的真的过够了! 不想吃难吃到想吐的“健康”早餐,不想没日没夜看书刷题,不想做孤僻没朋友的“上等人”,不想明明觉得江胜立不对,却永远辛苦忍耐。 “爸。”【江今驰】叫了这声后停顿了很长时间,许久后,他像是终于酝酿了足够的底气,坚定道,“我不去。” 花了极大勇气才说出的一句话像石头沉入深海,坐在后座的江胜立就跟没听到一样,完全没理他。 开车的司机眼神探究地看了眼【江今驰】,又一声不吭地继续开车。 为了引起江胜立的重视,【江今驰】加重语气:“爸,您觉得我去了能做什么?我一想到我妈受了这么多委屈,我对您,对那个女人,对江明骋,都很难表现出高兴。我认为您当初就不该犯那种错,我认为那个女人就是第三者,这些情绪都会写在脸上,甚至会在见到那个女人时脱口骂出来,您要这样的我去现场,只会让场面难看。” 或许【江今驰】这种生硬的措辞十分罕见,江胜立终于抬了抬眼皮:“那你可想好后果。如果让我下不来台,等着你的一定是你受不住的后果。” “爸。您就不能为妈想想吗?而且真把她逼离婚了对您有什么好处?我也是懂法的,她能分走您一半财产,到时候我一定会跟妈走。” 或许这一句话终于触到了江胜立的逆鳞,带着寒意的视线缓缓的上抬,本就冷的声音带上了警告意味:“你这是在威胁我?” “我没有。我只是想说,我也可以自力更生,我可以不靠您。” “你稍微学一点东西就觉得自己很能耐?学到了皮毛却学不会手段。”江胜立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带着轻蔑,“你知不知道离婚财产的分割前提是有夫妻共同财产?我大可以在法院判决之前把夫妻财产以合法的手段转出去,只要我愿意,我甚至可以留下一堆夫妻共同债务,让你妈不仅分不到财产,还得负债。怎么?到时候你要跟你妈一起还债吗?” 这是【江今驰】完全没有想过的手段,学校里学的法律知识太简单,他十几岁的逻辑也简单,他从不知道原来江胜立可以找律师做很多他意料外的操作,这完全打破他的认知,也令他说不出话来。 江胜立身子后靠,脸上始终没有表情:“再问一次,今天的晚餐能好好表现吗?” 【江今驰】沉默地拒绝。这是他难得一次鼓起勇气反抗江胜立,他不想妥协。 “那行。你这么不想靠我,这么想自力更生,就把我给你的钱,我给你的手机都留下来。”江胜立也不逼迫了,他说,“下车吧,自己走回去。” 开车的司机表情震惊地张大眼睛,他下意识看了眼车窗外。 这里可是高速公路啊…… 但司机最终也没敢多吱声,还是把车子靠边停下。 车子开走前,江胜立透过车窗问站在外面的【江今驰】:“今天这些话,是你妈教你的吗?。” “不是。” “最好不是。” 接而,载着江胜立的车子呼啸而去,只留【江今驰】一个人在路边。 独自站在应急车道边上,【江今驰】茫然地环视四周。被铁栏杆封住的高速公路上根本没有人声,道路两头都看不到尽头,只有车辆嗖嗖从他耳畔经过,车速快得吓人,令【江今驰】只敢紧紧贴着边缘的栏杆往前走。 栏杆外的杂草歪歪斜斜地长着,荒凉又安静。天边的晚霞昭示着夜幕即将降临,也昭示着【江今驰】难得一次的抗争彻底失败。 现在这后果就显得很可笑,也显得他相当不自量力。江胜立甚至都不用动一根手指头,就能让他的处境狼狈又艰难。 更可笑的是,他竟然因为被江胜立丢下而感觉到了受伤。不该意外的,他又不是不清楚江胜立的绝情,可还是万万没想到父亲会绝情到这种地步。一切的一切都证明,他还对这个父亲存在感情,存在奢望,他在意这份亲情,但这么果决丢下他的江胜立似乎并没有那么在意。 江胜立不允许他懈怠,不允许他被人赶超,于是他埋头在书本里,没日没夜不敢喘息,但其实他真的不是机器,他也想休息,他也想像其他同学一样,忙里偷闲,做些自己喜欢的事啊。 江胜立只允许他跟家世匹配的人往来,说其他无缘无故对他好的人必定不怀好意,于是他独来独往,跟许多人都保持距离,但其实他并没有那么孤僻,他也想像其他同学一样,三五成群,有说有笑啊。 他什么都照做了,他只是想不去吃一顿饭而已,为什么父亲这都不肯体谅? 水泥道路在【江今驰】脚下蔓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他身上没手机也没钱,都不知道怎么回家。甚至……就算他辛苦徒步回家,江胜立今天许不许他进家门都是个未知数。 想起江胜立走前提到梁梦,他突然有些后怕。总觉得……他惹恼了江胜立,最后遭殃的不光是自己,还可能害梁梦的日子越发不好过。 嗓子本就因为感冒又痛又哑,刚刚跟江胜立辩论一番,这下更不舒服了。他重重地咳嗽了两声,脑袋发昏,步子也发虚。 天色渐晚,高速公路陷入彻底的黑暗,【江今驰】也只能继续摸黑往前走。 不知道是这条高速公路太长,还是他身体不舒服走太慢,他感觉这条路走过一段还有下一段,仿佛无穷无尽,永远走不到终点。 就像他的人生一样。单调,枯燥,苦涩,漫长。 他忍不住想,要是这个时候他有台手机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叫个朋友来接他。 但这个想法才成型就被他自己嘲笑地否决了。 他哪里有朋友? 脑海里不自觉想起之前刘杰说的那句。 【他这种人,活该没朋友。】 记忆里晃过一些人的脸。一些……已经失去的朋友的脸。 小学的时候,他还算活泼合群。难得在学校结识了几个玩得不错的玩伴,便把那几个小朋友请回自己家里玩。才几岁的小孩子不懂事,跑上跑下,玩得开心时不小心碰坏了他家里的东西。他本来觉得没什么,还玩得挺开心,但江胜立回来后把他狠狠训斥了一顿。那时年纪小,没引起重视,没多久后,他又兴致勃勃地把那些小朋友带回了家。就在那天,江胜立丝毫不讲情面地把所有小朋友全撵了出去,他关上门前语气生硬地训斥那些小孩,还说我儿子不和你们这种没教养的小孩玩,不准再来我家。 于是那天以后,那群小朋友确实都不跟他玩了。 后来,有个亲戚家的小孩跟他同班,算是个远方表弟。表弟热情,不时会塞给他一些江胜立不给他碰的东西。吃的,用的,玩的,表弟都跟他分享,他自然也都开心收下。可不久后,他又被江胜立狠狠训斥一番,还逼他把所有东西都还回去。因为那个亲戚是妈妈那边的,想求江胜立帮忙办事,江胜立拒绝后,亲戚便骂骂咧咧说【江今驰】拿了他家小孩多少东西,受了他家小孩多少照顾。而江胜立说,谁求你儿子照顾他了? 于是从那以后,那个表弟再也没分过任何东西给他。 初中的时候,江胜立开始偶尔在谈生意时带上他,一方面是让他提前接触商场,而另一方面是想在谈生意时,让他跟客户的小孩也接触接触。没想到【江今驰】最终跟客户的小孩没什么交流,倒是跟江画一个员工的小孩玩上了。年龄相仿,兴趣相近,他难得遇到这么投机的朋友,于是两人约着一起写作业,也约着一起出门,但江胜立知道后,特地把那小孩的父亲叫去了办公室。 自那以后,他再也约不出来那个朋友了。 类似的事情太多,再后来,【江今驰】自己也觉得累了,自己也不想再交朋友了。 反正即便交了,江胜立也有的是办法给他朋友难堪,有的是办法让他跟这些朋友断绝往来,还不如一开始就别成为朋友,一开始就别去祸害这些真心想对他好的人。 于是后来,当【江今驰】遇到这些向他示好的人时,他都会把自己的冷淡疏离再夸张几分,就让那些人觉得他不知好歹,就让那些人觉得他孤僻怪异就好。 想着想着,脑海里开始晃过莫七景的脸。 说到底,莫七景由“追着不放”到“不再打扰”的转变,【江今驰】真的不意外,毕竟,这不是他人生里第一次失去把他当朋友,会对他好的人。 他早习惯了。 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吗?他抱着那样的想法已经推远过许多许多人,莫七景不过众多人中的一个而已。 但是…… 心里还是哪里不舒服。 她现在一定十分讨厌他。 一定觉得他是个不知好歹,冷淡绝情的混蛋。 思绪越来越乱,脑子里越想越多。随着【江今驰】一步步往前,思想也越飘越远。 某个愚蠢的念头,在那些车辆嗖嗖而过的瞬间里,再次涌上了他心头。 没准儿,他出点事,江胜立就该知道后悔了。 甚至,他真的因此丧命也未尝是坏事。至少,因为他才委屈求全的母亲终于可以离开江胜立了。 【江今驰】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长时间,只觉得眼前的景色似乎永远都没有变化,永远都是一条没有尽头的高速公路。 脑袋越来越重,像是要夺走他的意识,咳嗽加剧,【江今驰】被迫停下,一手撑在栏杆上喘息,连续的咳嗽让他整条支气管都痛。 他走不动了,破罐子破摔地倚着栏杆一点点坐到地上。 算了,他放弃了。 他走不出这条高速公路了,别走了。 这不就是江胜立故意要让他体会的绝望吗?他体会到了。 就躺在这里冻一个晚上冻得半死也好,或者被哪个不守规矩走应急车道的车主撞死也好,反正,他走不动,也知道自己走不出去了。 反正也没人在乎他,反正他是个讨人厌的东西,反正他真的,好累好累好累。 周围依然是一片黑暗,这黑暗无边无际。 就在【江今驰】凝视这片黑暗时,一道光束照到他的身上,也点亮了周遭。 光源来自一辆正在减速的车,那辆车打着双闪,最终停到他跟前的应急车道上。 突然的光线对于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眼睛来说略刺眼,他被晃得睁不开眼睛,只能隐隐看见一个人影快步向他跑过来。 接而他惊讶地看清了跟前这个人的脸。 汽车的暖光打到莫七景脸上,她像是确定了他没事,发出松了一口气的语气词,接而冲他咧起如白昼一样明亮的笑容。 身上忽的被搭上一件薄薄的外套,冷得他瑟瑟发抖的风便被隔绝在外。 他看见她把手伸给他,她说:“走,跟我回去。” —————— 【江今驰】怔愣在原地好半天没动,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冷又头昏,出现幻觉了。 莫七景,竟然来接他了?她怎么可能知道他在这里? 她居然露出这么一副担心他的表情?她不应该很讨厌他吗? 见【江今驰】一直呆呆在原地,没迈步跟她走,莫七景迟疑地叫他:“干嘛不走?还要装孤僻?” 【江今驰】被莫七景的措辞弄得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用了,装? 跟前的女孩冲他咧笑,开始数落他:“我之前找成绩好的同学问题目,他们不爱理我,于是我没问到解法,但不知道为什么,没多久以后,我的抽屉里就出现了一张4A纸,上面写着那道题的详细分析和解法。” 莫七景炫耀一般地笑:“不好意思,我认识某人的字迹。” 她又仰了仰下巴,回忆着什么,说道:“还有那天我没有早餐吃,刘杰跑去找你,你说早餐难吃,不愿意分。但很快,我又在我的抽屉里发现了一个水煮鸡蛋。” 莫七景早听江定说过他讨厌高三的早餐,自然也早听说过,江定觉得自己的早餐,除了那个鸡蛋,其他每一样都令人作呕。 可江定在那天却自己吃着那些他讨厌的食物,把他认为其中唯一能吃的水煮鸡蛋分给了她。 莫七景又笑:“不好意思,有人看到那个鸡蛋就是你放我抽屉的。” 所以…… 在刘杰当初跟莫七景吐槽【江今驰】活该没朋友时,莫七景回的是…… “不,我了解他,他不会是那样的人。” 一切的一切都证明他拥有柔软的心,一切的一切都证明她的江定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糟糕。 “所以我跟你说啊,装孤僻在我这里可不管用。”莫七景拉着【江今驰】就往那边的车子走,“我认准了你是一个挺好的人,不会因此降低对你的评价的。” 【江今驰】不习惯被莫七景触碰,他惊得赶紧抽出了手。 挺好的人。 还第一次有人这么形容他。 “哦,对了。这个我今天上午在学校的时候就打算给你了,但没机会。”莫七景像是想起什么,她拆开一个盒子,拿出一颗什么东西,直接塞进【江今驰】嘴中。 【江今驰】又吓得退后了一步。 很快,喉糖滋润的甜味在口腔中扩散,薄荷的舒缓作用使得痛了一整天的喉咙终于得到了片刻抚慰。 她也注意到他感冒了? 【江今驰】还在迟疑,手已经再次被莫七景拽回了她手心。 拉着他走的女生牵他牵得顺手极了。不知道是对这种动作习以为常,还是真的心无杂念,她只是一边走一边说:“走啦!我跟你说哦,实践一段时间以后,我发现故意不理你其实也影响我学习,毕竟不找你说话我总觉得哪里不舒服,结果学习还是分神。不如以后我们就恢复原样吧。” 【江今驰】没答话,只是默默看向自己被拉住的手。他的手因为在冷风里走了这么久,是完全冰冷的,但是拉着他的这只手温暖而柔软,用她的体温焐热了它。那只手明明那么小,可【江今驰】却发现自己似乎因为那么小的一只手,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漆黑的高速路已经被车灯照得如此明亮,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也不用在这个高速公路过夜,还有人接他回家。 他不自觉想起过去的那些年。 其实……那些年每一次被迫推远靠近他的人时,他的内心也总在矛盾地,热切地渴望那些人不要走。 他是想交朋友的,非常想。 只是,一想到江胜立会怎么给这些人难堪,会怎么赶走这些人,而他失去这段友谊后有多难过,他就不敢了。 他做梦都希望有个人在他推开他后会折返,会跟他说——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我也不害怕你父亲为难我,我愿意跟你做朋友。 一直以来,他都知道这只是奢望,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人有义务做到这种地步。 但…… 他现在好像……遇到这个人了。 【江今驰】之前从未告诉她,其实,她身上有他羡慕的一切特质。 他处处听从父母的安排,而她则处处喜欢跟她父母反着来。 他独来独往,班上没朋友,而她几乎从不落单,仿佛一大把闺蜜兄弟。 他冷淡自闭,她却热情张扬。 她做着他很想成为的那种人。 【江今驰】也不会告诉她。 他每次躲开她,一头扎进车里后,其实都会忍不住在车里面回头看她,偷偷的,久久的。 之前看她总气喘吁吁地逞强帮其他女生换桶装水,于是他会特别注意教室里的用水情况,每到水喝完了,他就会装作刚好要喝水,去把桶装水换下来,避免她又逞强。 他还讨厌刘杰肉麻兮兮地去掉姓,叫她七景。好几次他回头瞪刘杰都不是因为刘杰吵到他学习,而是那句“七景”让他心烦。 莫七景一边走,一边说:“等下我得去买个感冒药,我跟你说,我会监督你吃下去。” “嗯。” 【江今驰】阴郁了一天的心情难得好了一些,他刚要开口谢谢,又因为想到什么,打住了。 刘杰都可以去掉姓叫得那么亲密了,他是不是,也可以…… 想着,【江今驰】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谢谢你,七景。” 莫七景有些好笑地看着终于坦诚了一点的人:“饿了吧?我带你去吃好吃的,保证样样都是你爱吃的。” “好。”他抿笑,“但是,七景……” 【江今驰】话说一半,忽的被莫七景打断。 一直笑的莫七景沉下脸色,冲他皱起了眉:“谁准你叫七景的?” 【江今驰】像是被训了一般,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她:“刘杰不是也这么叫的吗?” 莫七景不满道:“刘杰可以,你不可以。” 坚定的话犹如一盘冷水直淋【江今驰】头顶,【江今驰】刚刚轻微扬起的唇角又耷拉了下去。 这样吗?只有刘杰可以那么叫她? 莫七景抱臂:“我听你叫七景别扭死了好吧。” 【江今驰】掩饰住有些失落的情绪:“那我要叫什么?” “你只准叫我……”莫七景掰过他的脑袋,唇边是比刚刚还灿烂的笑。 她一字一句说:“小景。” 第75章 我告诉你为什么会出现两…… 又冷又荒凉的高速公路变化成了打着暖暖灯光的热闹餐厅。 莫七景拿出手机给江为峰发了一条短信。 【人已接到, 请放心。】 【江今驰】一边翻菜单,一边问:“你怎么知道我在高速上?” 莫七景无奈地看了眼坐在自己餐桌对面,这个今天明显遭了不少罪的人。 其实她早注意到了他这段时间状态很差。 明显是家里遇到什么事了, 他身陷其中, 整个人都紧绷又压抑, 可看样子, 他并不打算向任何人求助,就连感冒都没有吃药。 她自然看在眼里, 急在心上。 这个人……江定的优点没有太多显现, 爱自己一个人硬扛,爱自己折腾自己的这些坏毛病倒是一点没变。 这几天, 莫七景担心了很长时间, 注意了又注意, 今天太过不放心, 便找去了【江今驰】家。 从阿姨们的口中,她得知他跟江胜立去新区了,为的竟然是参加江明骋的生日宴。 可想而知他现在该有多槽心,莫七景只能不放心地给他打电话。可接电话的却不是【江今驰】, 而是一个司机。 不知道为什么, 司机发出了一声叹息,说:“他不在。” 莫七景问:“那他在哪里?” —————— 不知道是太难过还是生病精神不够好, 又或者从高速公路上把他带回来, 让他终于改变了一些对她的态度,今天【江今驰】难得十分听话。 她叫他吃药, 他没躲避,顺从地依次吞下不同的药片。 她叫他喝热水,他也没拒绝, 直接喝光了她倒的一整杯。 甚至嘴巴也不似以前那么紧,不似以前那么不肯多言了,她旁敲侧击的询问他今天种种细节,他竟然也零零散散地答了她一些。 只是这来龙去脉听得莫七景又心疼,又好气,又好笑。 可真能耐。 因为不满意江胜立,就直接指责他不该出轨,横竖不肯去酒店,扬言要在生日宴上骂那个女人,让江胜立下不来台,还搬出了离婚、分财产这些硬刚江胜立,简直什么雷点都敢踩,最终导致被江胜立扔下了车。 莫七景回想一下,即便是八、九年后,那个能力、眼界、计谋都算得上优秀的江定也不敢这样什么都不准备,就直接硬刚江胜立的。多数时候,江定都只能采取迂回的路线,或者制定好周密并且可执行的计策,也做好遭受江胜立制裁的预案。 连江定都小心翼翼不敢硬起冲突,但眼前这个才十几岁的【江今驰】却直接上了。 确实“能耐”。 作为深知江胜立恐怖的人,莫七景也十分担心【江今驰】这么下去会被江胜立弄得越发难受。她措辞片刻,开口跟他道:“其实……我更推荐你,不要再跟你爸对着干了。” 这样的话难免令【江今驰】泄气。其实他平时已经很少跟江胜立对着干了,如今会反抗是因为他真是真的忍受不了了,他不想这么下去,不然他担心哪天他就真的把那个愚蠢的念头给实施了。 可是……今天的狼狈和不堪似乎都证明,莫七景的建议有她的考量和道理。 他越发泄气地喃喃道:“难不成我要什么都听他的?” 从此做一个乖巧听话的傀儡,一个江胜立指东他不敢往西的机器? “那当然不行。”莫七景果断否认了这个想法,她一边把【江今驰】爱吃的菜换到离他近的那边,一边说,“你要是万事都听他的,长此以往,就会变成什么决定都是他帮你做,什么问题都是他给解决方案。日复一日的听从是很可怕的,你会逐渐失去你自己的判断能力和思考能力,面对很多问题都会不知道怎么解决。相信我,这样下去是会变笨的。” 毕竟……江今驰可不就是这样。 想着,莫七景向【江今驰】总结道:“所以,你必须自己去思考,自己去判断,自己去寻找解开问题的办法。” 【江今驰】有些听不懂她的话了。她让他别跟江胜立对着干,又说不能全听江胜立的? “如果硬刚也不对,听话也不对,那我还能怎么办?而且……”他微微停顿,“你不会觉得要是我不敢跟他说不,会显得很没用吗?” “可是当你确实没有能力跟他抗争的时候,还鲁莽硬刚,肯定也不能称之为‘有用’。”莫七景道,“既然现在不是对手,那你就只能忍耐,只能融入现状,学会夹缝生存。” 【江今驰】心情不好地放了筷,不吃了:“忍耐又能忍多久?一辈子这么下去吗?要是光我自己忍也算了,可是我看我妈,她太辛苦了。我就希望她能好过一点,可她甚至不敢离开他。” 莫七景又再次把筷子塞回【江今驰】手里:“你还没吃几口呢。” 看他有些赌气一样地坐在原地,就是不吃东西,莫七景一边在心里吐槽他这“驴脾气”,一边又放软了语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阿姨只是选择了一个相对安全的选项。” 毕竟莫七景其实是知道的,离开江胜立,江胜立会回报什么样的手段,他们又得付出多大的代价。 她继续说道:“既然你现在不是他的对手,那你就在忍耐的这段时间里努力提升自己,他教你商业上的东西你就学,他介绍你的人脉你就用,他给你的资源你统统不要浪费。等你一步步强大起来,变成有能力跟他对抗的人,那时候,你就不用再忍耐了。” 想起江胜立并不是什么善类,莫七景提醒道:“相信你很了解你爸是什么样的性格,抱希望于他哪天改变,其实可能性很小。与之相反,我认为你应该提防他,并且未雨绸缪,提前做好离开他要做的万全准备,这样,当你要带阿姨离开时,你才不会陷入被动。” 莫七景说完,盛好汤,递给他,半哄半劝道:“可以好好吃饭了?” 【江今驰】慢慢端过碗,他又看了眼莫七景,再低头,最后安静吃了起来。 两人吃完饭后,莫七景跑去买单。 站在一边看莫七景掏钱的【江今驰】摸了摸空空的口袋,表情十分窘迫:“我……明天还你。” 莫七景好笑,不禁想起当初某人让她给他垫公交车钱时理直气壮的表情,以及让她帮他买路边摊煎饼时理所当然的模样,他甚至厚脸皮到口口声声说自己年纪轻轻就过上了小白脸的生活,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态度。 想不到,过去还是挺薄脸皮的嘛。现在,倒是给他做“小白脸”的机会他也不愿意呢。 【江今驰】不知道莫七景兀自笑什么:“怎么了?” “没事。”莫七景拍了拍【江今驰】的肩膀,摆手道,“不用还了。” 其实她现在也是个穷高中生,也没多少钱来着,这钱是江为峰知道他被困在高速上,又不方便现身,才硬塞给她的。虽然打车、买药、吃饭以后,她自己还倒贴了一点。 两人准备离店时,跟几个刚入店的新客人擦身而过。 或许是见莫七景和【江今驰】都穿着校服,新客人自以为在跟同伴耳语,实际上音量大到周围人都听得到。 “哎呦哎呦,现在的高中生不得了,这么晚了,一男一女跑出来单独约会吃饭。哎,我都还没找对象呢。” 莫七景听到【江今驰】呛到的声音。 为了帮他顺气,莫七景拍了拍他的背。 【江今驰】一边咳一边恼恼道:“他们为什么不了解就乱说。” 莫七景轻飘飘道:“可能是因为我们这样确实让人误会?” 【江今驰】呛得更厉害了。 —————— 莫七景发现,自从那天以后,【江今驰】对她的态度有了一定的转变。 虽然算不得特别明显,特别热情,但至少不像以前一样死不理人,偶尔竟还会主动跟她搭话。 算是个不错的进步,但两人稍微走得近一些以后,莫七景才越发察觉到,这孩子身上的毛病还真不少。 太实诚。 明明不愿意吃那些水煮早餐,还强迫自己每天都吃,她看他总觉得,他那样子比吃药还艰难。 明明下晚自习时,他的脚步和目光都会在那些香喷喷的路边摊停驻,一看就知道他想吃的,可他绝对不会买,每次都直接上了司机来接他的车。 某天,【江今驰】经过莫七景的课桌前,在做题的莫七景刚好想起这回事,忍不住叫住他:“你为什么想吃路边摊却硬不吃?忍得不辛苦吗?” “我爸不让。”【江今驰】一如既往地板着脸,表情不丰富的看向在按科学计算器的女孩,“你不也说,现在没办法跟他抗衡,只能先忍着吗?” 如此实诚的回复让莫七景有些目瞪口呆,她一时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 这是江定吗?这可能是那个胡扯都不打草稿,阳奉阴违跟喝水一样自然的江定吗? 心中吐槽完,莫七景无奈叹气,继续刚刚的话题:“你吃了,你爸也不会知道啊。” “会,司机看着呢,他会告密的。” 莫七景指出:“那你连司机一起骗不就好了。” “还能这样啊……”【江今驰】一副打开了新世界大门的模样,但很快又否决道,“司机也不好骗的,他很注意我的一举一动的。” 莫七景就不理解了:“怎么不好骗?你就说今天老师拖堂了,让他晚十几分钟过来不就好了。” “还能这样啊……”【江今驰】又一副“长见识”的了表情,但很快再次否认,“可就算老师拖堂,他也会提前到的。” 莫七景没辙了:“行吧……你继续实诚吧。” 她埋头做题,将自己的科学计算器按得啪啪响,接而自言自语:“咦?怎么突然又没反应了?” 她按着按着,抬头,发现本该离开的【江今驰】竟然还站在她座位旁边没离开。 她疑惑道:“怎么还站在这里?” 【江今驰】的脚步很慢,就跟不想走一样,磨蹭道:“你没其他话要说了吗?” “没,你回座位看书吧。” 不明显的失望表情短暂浮现在【江今驰】的脸上,但很快又被寻常的表情掩盖过去。他还是没走,就瞟了莫七景一眼,继续没话找话道:“题目都会吗?” “不会也有解析可以看。你快回去吧。” 他停顿好半天,最后无可奈何地答了声:“哦。” 接而,高瘦的背影这才慢慢地,磨蹭地,无奈地往自己座位走去。 —————— 高三的教室,右上角处的高考倒计时在一页页翻过。 还是早上,班上的人没到齐,莫七景的位置还空着。 这一天,【江今驰】的同桌发现他那个万年枯燥没表情的学霸同桌,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他没在做题目,也没吃早餐,而是盯着自己桌上的一个科学计算器,一会儿拿起,一会儿放下,不知道在纠结什么。 那是一个崭新的科学计算器,连包装盒子都没拆,薄薄的长方体盒子随着他不停一拿一放,发出连续跟桌面相接的声音。 同桌无奈又好奇地偏头,想搞清楚【江今驰】到底想做什么。 【江今驰】则坐在那边,完全没有注意到同桌观察的视线,只自顾自地再次拿起计算器,接而做贼一样地回头看了一眼莫七景空空的座位,又看回自己桌面,放下计算器。 他看上去坐立不安,眼神飘忽,很快,他突然带着那盒计算器起身,一直走到莫七景的座位前,表情严肃地放下计算器,接而更像做贼一样的快步离开。 可才走开两步,【江今驰】又像是不放心什么,再次折返,重新回到莫七景座位前,手忙脚乱地把那个计算器的盒子横放一下,竖放一下,来回好几次以后,选择了横放。接而他又把计算器往桌面中间放一下,左边放一下,再往抽屉里放去,又纠结好久后,最后决定放在桌上正中央。 折腾了好半天,其实在旁人眼里变化不大,但他好像是终于找出了最佳方案,这才放心回到自己座位。 端着书,他看一会儿窗外,她还没来。 继续看书,再看一眼窗外,她依然没来。 怎么还不来? 都好久了。 可抬头看一眼黑板顶上方的圆钟他才发现,原来才过去了五分钟。 就在这时,窗外远远地传来莫七景在外面走廊跟人打招呼的声音。 【江今驰】的手下意识握起,捏紧的手指把书本都握到变形。不知道是担忧什么,畏惧什么,他突然起身,百米冲刺似的冲回莫七景座位上,趁着莫七景还没进教室,把那个新计算器取出来,快速回到自己座位。 同桌始终看着,露出越发不理解的表情。他注意到莫七景背着书包经过【江今驰】座位时,【江今驰】还略心虚地把本就在自己抽屉的计算器往更里面扔了一点,就像担心被她发现似的。 同桌万分不解地想。 这是……玩哪出啊。 【江今驰】也不知道自己玩哪出。 经过文具店,想起她的计算器坏掉,下意识就买了。 买完了以后才疑惑……他,这得以什么身份送她啊? 好像……没身份可以送吧? 还可能让她觉得怪怪的。 看着始终没有送出去的东西,【江今驰】陷入一声长叹。 算了,还是做题目吧。 —————— 那个计算器在【江今驰】手里揣了好几天,直到某天,同桌跟他说:“诶,莫七景那个计算器好像彻底罢工了。” 被提醒这种事,【江今驰】大反应地看了眼同桌,有种好像秘密被别人看穿的错觉。 他吞吞吐吐否认道:“跟我说这个干嘛。” 同桌反问:“那个难道不是帮她买的?” 他嘴硬道:“不是。” 话虽这么说,【江今驰】还是完全没控制住地回头看了眼。 莫七景果然在做题,并且那个计算器看上去确实罢工了,导致莫七景不耐烦地反复按了按键好多遍,最后气恼地扔到一边。 这无疑是个特别顺理成章,也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江今驰】犹豫片刻后掏出自己买的那个计算器,握在手中端详。 他想,朋友之间,她计算器用着不方便,他送个学习用品,也挺正常的吧?而且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十分普通。 所以……她没理由不收吧。 对……就,挺正常一事,没理由不收的。 同一句话,翻来覆去地想了两遍,就像是给了自己足够的肯定,【江今驰】难掩喜色地起了身,揣着计算器就大步往莫七景那边走。 同桌吐槽他:“不是说不是帮她买的吗?” 【江今驰】干咳两声,告饶:“你小声点。” 得了【江今驰】难得的示弱,同桌满意了,心情很好地转头做自己的事去了。 另一头,莫七景已经在采用“任何东西坏了,用力拍几下就会好”的粗暴修理方法,对着计算器一顿猛拍,但结果依然没有任何改变。 正在向她走去的【江今驰】已经在心里打好了腹稿——我刚好有个多的,给你吧。 他甚至能幻想出来莫七景高兴接过的笑脸。 越想心情约好,就在【江今驰】只差几步就快到莫七景跟前时,身前出现一个人的身影。 刘杰站在两条课桌之间的走廊里,十分站没站相地半倚在莫七景的课桌边,他手里也拿着一个科学计算器,手腕悠闲地挥动,笑道:“我的这个,从数学老师叫我们买这个东西起就基本没用过,算九成新,给你用吧,反正我也用不上。” 说完,刘杰把计算器放莫七景桌上,二流子般地抖着腿:“怎么样,感动吧?” 莫七景又好气又好笑:“都高三了,这东西还是新的,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刘杰“嘁”了一声:“不感谢我是吧?没良心的。” “感谢。”莫七景笑道,“坐下,来,你借我计算器,那我教你做题。” 刘杰吓得顿时身子后仰,嫌弃道:“你这是感谢我吗?你这是报复我吧?!” 看莫七景手里拿着刘杰那个计算器跟刘杰聊得满脸笑,【江今驰】脸上原本的笑敛去,他略尴尬地快速把计算器揣进兜里。 左手为了缓解窘迫毫无必要地扯了扯衣服,右手则放进口袋里,在口袋中握住那个计算器。 就在【江今驰】回自己座位的途中,还能听到背后莫七景和刘杰的说笑声。 刘杰说:“感谢我教什么做题,感谢我就给我每天带早餐好吧。” 【江今驰】脸色沉下一分,加快脚步往前,心情失落又烦躁地坐下。 即便根本没回头看,满脑子也都是刘杰跟莫七景熟络的模样。聊什么都很自然随意,关系也很好的样子。 他跟莫七景自然没有那么要好。即便现在他跟莫七景会说话,但绝对不是那种熟到说话不用措辞,也不用注重礼貌的程度。 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刘杰,真讨厌。 ———— 这件事以后,【江今驰】发现,好像他想做的很多事都会被刘杰截胡。 比如,一月一次的班级卫生大扫除,莫七景身高有些不够,举着扫把清教室顶角的蜘蛛网时一跳一跳的,吃力又辛苦,还依然大多够不着。 他见了以后,从讲台那边穿过一整个教室,往莫七景所在的教室最后方走去。但在仅有几步之遥时,莫七景手里的扫把被刘杰一把夺走了。 刘杰的动作利落,三下五除二便快速清干净了那些蛛网。 【江今驰】只能被迫折返。 背后依然是刘杰和莫七景说话的声音。 他心里也依然只有一个想法。 刘杰,太讨厌了。 某个晚上,【江今驰】正常下晚自习。 他注意到莫七景今天晚上的晚餐好像没吃饱,而他的背包里刚好有一袋进口零食蛋糕,可以让她填填肚子。 跟之前如出一辙的是,还没来得及叫住莫七景,莫七景已经被刘杰拉去了路边摊。 站在冒着浓浓夜宵香味的校门口,【江今驰】脸色十分不好地看着整整一排路边摊,以及凑在一起买宵夜的莫七景和刘杰。 总是这样。 心里泛起一些无名火,难耐的,不甘的。 可就在这时,家里的司机已经按照平时的时间抵达,将车停到了他跟前,示意他上车。 脚步如同生了根,视线也不自觉再次投向莫七景那边。 不看还好,这一看,发现刘杰吃完自己的不满足,忽的就抢了莫七景手里一根羊肉串,接而举高,不给莫七景够到。 莫七景跳啊跳想去拿羊肉串,气急败坏地骂他:“要吃自己买,抢我的干嘛?” 刘杰则哈哈大笑,逗莫七景逗得十分开心的模样:“来呀七景,跳起来打我的膝盖呀。” 路过的同学和小摊的老板娘都好笑地看着莫七景和刘杰,只有【江今驰】的脸色是始终冰冷的。 司机再次提醒【江今驰】:“怎么不上车?” “我先不上。” 【江今驰】越过自家的车,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几步走到那个路边摊,一把拽过刘杰手里的那根羊肉串,塞回莫七景手里。 莫七景举着那根重新回到自己手里的羊肉串,意外地看着【江今驰】,像是不相信他会出现在这里:“你干嘛还不回去?” 不是每次都急着上车,生怕被司机抓到什么把柄告密给江胜立吗? 现在,不怕了吗? 【江今驰】移开视线:“还有事。” 莫七景不解:“你哪有什么事?” 【江今驰】被问得一堵。 “我来买东西的。”为了加强自己话语的可信度,【江今驰】干脆跟小摊老板娘说,“要一份铁板豆腐。” 莫七景露出一副更加不理解的表情,怪声道:“不是怕你爸发现吗?不是有司机看着吗?要吃这些吗?” 【江今驰】没有立刻回话,而是不满地看了刘杰一眼,接而绕开莫七景,走到莫七景和刘杰中间,隔开他们。 他说:“刚刚突然想到,让司机别告诉我爸就行了。” 莫七景吃惊:“那不是你爸的人吗?这怎么办到?” 【江今驰】低声道:“这个司机主要的工作就是接送我,基本都是跟我打交道。要是我说这个司机不好,随时可以换掉。那么只要我跟他讲清楚不要出卖我,否则我想办法换人……是不是就可以了?” 莫七景听得一时都接不上话。 还能这样啊? 【江今驰】似乎在思考什么:“而且这个司机最近似乎想加工资但不敢跟我爸提,那只要他别出卖我,我去跟爸妈说句司机很辛苦,让他们每月给他加点,还是很容易的。用这个做条件,是不是也可以让他帮我打掩护?” 莫七景:“……” 竟然还可以这样??? 她可完全想不到这种解题思路…… 看来他以前这么“实诚”,并非是因为在“瞒天过海”一事上没有天赋,而是从来没往这边想,也从来没在这方面认真下过功夫?当他自己强烈地想达到某些目的时,明明,也能想出很有执行力度的操作途径嘛。 其实在此之前,莫七景口头劝【江今驰】阳奉阴违无果,早进入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阶段。 她想,她见到并喜欢上的那个江定已经二十五、六岁,是经过了大学、工作,用了很长时间历练出来的。那些年,他有曹均宁这种热情洋溢朋友的感染,也有创办公司时种种经验的积累,他是一步一个脚印才成为江定的。 她总去拿那个江定跟现在这个【江今驰】比,是不公平的。不能太着急,不然过于揠苗助长了。 本来她都不抱希望了,可没想到,他竟然自学成才了? 在一边的刘杰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他拉莫七景:“走吧。” “等一下。” 【江今驰】放下自己的书包,拉开拉链,开始一样一样往外掏东西,也一样一样统统塞到莫七景手里。 “这个计算器,是看你没得用,给你买的,你把刘杰那个还回去吧。” “这个零食蛋糕是我看你经常吃不饱,从家里带来的,忘记带早餐或者伙食不好的时候加餐都不错,就不要老跟刘杰吃路边摊了。” “还有这个。” “哦,还有这个。” 越来越多的东西被塞到莫七景手里,莫七景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不会是……憋了好久一直不敢给我吧。” 【江今驰】一哽,眼神回避开。 “我从刚刚就忍你很久了。”刘杰皱眉看着【江今驰】,一步上前,一副要动手的模样,“又是羊肉串又是计算器,是不是针对我?想找事是吗?” 莫七景好笑地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东西,连连过去拦刘杰:“行了行了,你怎么天天火气这么大,吃你的宵夜去。” 说完,她把【江今驰】给的一堆东西都塞进自己书包里。 莫七景拦着,刘杰也不好动手,他瞥了【江今驰】一眼,叫莫七景:“七景,坐我摩托回去吧。” 【江今驰】平时真的不是个较劲的人。 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在这个时间点,在刘杰天天坏他事,天天霸占着莫七景,还说出要载莫七景回家这种话后,怎么都控制不住。 他几乎立刻脱口而出:“小景,坐我的车回去吧。” 莫七景迟疑地看向【江今驰】,发出一声:“啊?!” 车子在夜色中穿行,【江今驰】和莫七景一前一后地坐着。 想起刘杰一个人骑摩托,不满离去的表情,【江今驰】不免仰了仰脑袋。 瞄了眼后视镜里莫七景的身影,刘杰过去这么多天给他造成的坏心情顿时统统抛到脑后。 看似没有表情的表象下,唇角正在轻轻的,轻轻的扬起。 —————— 这一天,莫七景收到了江为峰的电话,说是有些新发现,约她出来谈谈。 寻着江为峰留的地址,莫七景抵达了那家店铺。 符合江为峰一贯低调的风格,这家店位处一条本来就少人的小巷子,店内灯光偏暗,几乎没几个客人。 莫七景向角落望去,江为峰已经在座位上等着了。 她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难掩喜悦地冲江为峰问道:“叔叔是找到阻止江定消失的办法了吗?” 虽然最近【江今驰】的表现不错,莫七景的心情相对好了些,但过来这边时空后,她心里始终压着一块大石头,一块关于江定未来会消失的大石头。 担心过几年,时空再次崩塌,江今驰和江定再次并存,可历史依然重演,即便她穿越过,即便她预知未来,也始终无法阻止任何发展。到时候,所有的事情走向都没改变,她依然救不回江定,依然要眼睁睁看江定消失。 这个可怕的担忧,让她时常睡不好觉,她真心希望江为峰和自己能改变一些什么。 江为峰的表情相对严肃:“我问了一些在这方面有研究的朋友,也自己查了许多论文、记录和资料,目前算是有一些眉目。” 算是个好消息,莫七景立刻坐上前一些,积极道:“需要我怎么做?” 任何她可能帮上忙的,她都愿意尽最大的力气去争取。 不同于莫七景的积极活泼,江为峰的脸色保持着惯有的冷静:“莫小姐,在此之前,我们说点别的吧。” 莫七景咧着的笑微微停下,她疑惑地看向江为峰:“说什么?” 江为峰把一些跟时空相关的论文和资料推到莫七景跟前。 “分裂后的两个时空之所以会重新崩塌成一个,是源于时空修复理论,江定消失也是因为被修复了,而我们在论述时空修复理论时常常伴随着祖母悖论。” 祖母悖论,莫七景是知道的。毕竟之前在发现时空有两个“江今驰”的时候,这个学术理论就已经反复被提起。 但是……为峰老师突然提这个,是想说什么? 看出莫七景的不解,江为峰问:“莫小姐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时空会分裂?” 这个莫七景自然是想过的。 她试探地问道:“或许,是不是江定和江今驰在面临无数个人生选择的时候,随机地作出了不同的选择,导致了不同的结果,也分化出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不是的。”江为峰摇头,“时空分裂自然是有规律可寻的,也有稳定的诱因。如果每个人随机选择不同就会造成分裂,那恐怕如今世界已经分裂成千千万万个,早乱套了。” “所以……时空为什么会分裂?” “说回祖母悖论吧。你看,我们说祖母悖论造成世界产生了两种可能,也造成了时空的分裂。”江为峰顿了顿,又道,“所以时空分裂的原因,答案,一开始就摆在祖母悖论这里。” 在这方面没什么研究的莫七景有些跟不上:“啊?” “你不是一直吐槽,说为什么这边的这个【江今驰】看起来丝毫不像江定?反而更江今驰似的?” 莫七景提起【江今驰】,脸上又露出笑意:“嗯,我想过的。江定大学有个性格非常活泼,人也很有感染力的朋友,或许他上了大学,就会受到那个朋友的治愈和感化。” “不。” “嗯?” “你有没有想过,那个你吐槽不像江定的人,可能本来就是江今驰呢?” 突如其来的假设令莫七景瞪大眼睛看着江为峰:“可是叔叔……不是您说……这里是江定的时空吗?” 江为峰耐心解释下去:“祖母悖论导致了时空存在两种矛盾的可能性,而祖母悖论的前提就是,有一个人穿越到了过去。” “什么意思?” “没听懂吗?”江为峰道,“我在告诉你,为什么会出现两个‘江今驰’,两个时空。” “或许,就是因为你的这次穿越,才导致时空分裂,一分为二。”江为峰抬头,“或者说,就是你这次穿越后做的一些事,导致本来应该是江今驰的人变成了江定。” 第76章 远离那个漩涡,提防你的…… 莫七景回想起一切事情的开端。 那个暴雨天, 江今驰放她鸽子,而江定突然撑伞出现,自那以后, 她的世界就因为同时存在两个“江今驰”而受到影响, 她也时常感叹, 为什么明明是同一个人, 两个“江今驰”的差别却那么大。 原来竟然是这样的原因? 而从江定出现再到江定消失,她经历的一切, 源头都是由她自己引起的? 说完这个发现, 江为峰又把话题拉到两人这次见面的正事上:“原则上,想阻止江定消失, 其实有很多很多可以考虑的办法。比如, 时空崩塌后, 我俩可以更加卖力地去促成江今驰和江定共用身份, 和平共处,避免出现一方认同掉完被修复的情况。又或者,我俩可以想办法让江定放弃‘江今驰’这个身份,安稳去做江定。但是……” “这两个方法都有很大的风险。”江为峰话锋一转, 继续分析道, “劝江定放弃身份这个办法,似乎又会导致你消失, 最终无非是一命换一命, 并不是什么好选择。而劝他俩和平共处这个,他俩不一定听劝, 毕竟据你所述,你经历的那次,我也劝过他俩和平共处, 他俩最终没有听从。对吧?” 莫七景无奈地点头:“不过,那时候他俩可能是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厉害性,或许这一次,我俩可以直接跟江定和江今驰摊牌?就清清楚楚告诉他俩最直接的后果,坦白地告诉他们我经历过这一切,目睹了江定的消失,要是他俩第二次还是不听劝,那是真的会出人命的。” “莫小姐,我更相信,他俩本意也是想和平共处的,只是有些事件发生以后,他俩自己也身不由己,会被迫对立起来。”在莫七景皱眉思考的同时,江为峰又叹了口气,“而且莫小姐,我非常担心,时空一旦崩塌以后,各种情形我们不可控。” 莫七景询问:“叔叔,您是指什么方面不可控?” “有个很容易被忽略的关键点。”江为峰指了指桌上文件里关于时空崩塌的部分论述文字,“那就是,我们怎么确定时空崩塌,我们跟另个时空的自己合二为一后,到时会保留这边时空的记忆,还是那边时空的记忆?” 这个提醒令莫七景的心忽的被提了起来。 从之前的经验来看,时空崩塌以后,她确实有概率保留江定这边时空的记忆,毕竟曹均宁可不就保留了这边的记忆吗?但危险的是,世界修复整体偏向那边的时空,也就是说,有90%的可能,等两边的自己合二为一后,她会保留江今驰那边的记忆。 “这就是我最担心的事。”江为峰无奈道,“如若我俩保留的都是那边时空的记忆,忘记掉这个时空发生的一切,也会忘掉我们这些计划,忘记要阻止江定消失,那我们现在策划的一切都会失去意义。我们会改变不了任何东西,一切的走向还是会朝着原来的方向进行,江定还是会消失。” 可是,江定绝对不能消失。 莫七景几乎坐不住,她焦虑地站了起来:“叔叔,如果时空崩塌后有危险,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在时空崩塌前做一些什么?” “嗯,你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我说的‘有些眉目’了,指的就是这件事。”说着,江为峰示意莫七景坐下,“我认为相对安全可行的办法是……我们可以考虑,想办法延缓世界崩塌。只要两个时空并存,不触发崩塌,那实际上今驰和江定都可以在各自的时空安稳生活很多年。” “怎么延缓?” “时空崩塌总有一个触发因素,一个启动的途径。我们可以通过延缓这个崩塌被触发的条件来变相达到我们的目的。” 江为峰这些天查了许多资料,也问了不少在学术上有研究的朋友或熟人,同时还归纳了他自己和江定面临时空崩塌时存在的共性。 江定是在一个雨天,因为跨着时空跟莫七景打了电话才跑到那个修车厂。当时,江定和莫七景都在那个修车厂,于是那个漩涡凭空出现,待江定靠近那个漩涡,时空便顷刻崩塌。 而江为峰记得自己时空崩塌的那天也是雨天,据江胜立当时所述,江胜立突然收到了江为峰这个时空挚友发来的短信,江胜立起程去见挚友,接而在抵达挚友约定地点时发现那个漩涡,同样是江胜立靠近那个漩涡,时空便崩塌了。 江为峰总结道:“看起来……时空崩塌的启动条件似乎包含,雨天,不同时空的两个人产生跨时空的连接,并且这两人位于不同时空的同一坐标。这时候,当主体靠近那个漩涡时,时空就会崩塌。” 莫七景疑惑地问道:“所以叔叔您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们可以尝试的方法在于阻止其中任何一个条件达成。比如不要让江定接那个电话,或者不要让江定跑去接我,又或者让江定不要靠近那个漩涡?这样,即便是时空第二次、第三次出现崩塌触发,我们也能一直避开?” “没错。”江为峰认可地点头,“换言之,我们只要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获取到江定足够的信任,让他相信我们说的这些离奇发展,听从我们的指引并且回避掉这些危险,就可以了。” 怎么算都是一筹莫展下好不容易得出来的一个可尝试方案,应该高兴,可这方案听起来简单,却让莫七景多多少少有点犯难。 人都是眼见为实的动物,在没有一点怪异事件发生的日常生活里,有人突然非得说未来会发生什么超现实事件,又有几个人会无条件相信呢? 更何况,现在【江今驰】这边的情况也并不容乐观。 他摆明对她不热情,话少得跟什么似的,整个一闷葫芦,什么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要……怎么让他相信如此离奇的警告?万一他信任得不够彻底,到时候看见那个漩涡,还好奇心爆棚地故意往那个漩涡那里凑可怎么办? “不过也不用过于着急。”江为峰安抚道,“距离你打电话给他那天,也就是距离世界崩塌还有八年。整整八年,那么长的时间足够我们跟他建立充足的信任,也建立坚固的感情。如果到时候你们俩是男女朋友,你可以每天看着他,到时候让他不要接那个电话,也不准他跑去那个修车厂,这样,时空自然不会崩塌,他也就不用消失了。” “嗯。”莫七景了然地点了点头,“叔叔,我知道了。” 换言之,就是一直陪在江定身边就可以了。 想到这里,莫七景回忆【江今驰】的模样,又有些没底地叹了口气。 可是……一直呆他身边他就能改观吗?又需要多久才能改观呢? 真愁啊。 他这表现,大概还不喜欢她吧? 算了算了,感情的事大可以往后放一放。反正离时空崩塌还有整整八年的时间,不愁读大学后没时间感化这块木头。当务之急,应当放在第一位的,自然应该是好好高考,争取一个足够好并且靠【江今驰】近的学校。而同时,还有一点,是得扭转【江今驰】那些让人过于头疼的坏毛病。 所以,暂时不喜欢她,就不喜欢她吧。 先学习。 —————— 觉得【江今驰】话少又难搞的,自然不光有莫七景,还有班上一大把男同学。 青春期的男孩子似乎总对异性特别关注,也特别好奇,尤其是血气方刚的高中生。 于是男孩子们总是或多或少会存在凑在一起,讨论哪个女孩子更漂亮,哪个更适合做女朋友的时候。 而时常会给他们浇冷水的,便是【江今驰】。 有一次,做题的【江今驰】被他们吵得烦了,直接怼了句:“说得好像她们适合做女朋友的话,就能看得上你们似的。” 周围安静了,是那些男生带着不满却一时不好回嘴的安静,但【江今驰】不怕得罪人,他只觉得周围终于安静了,非常好,可以做题了。 【江今驰】确实对男生之间的这种话题嗤之以鼻,他不懂这有什么好讨论的,尤其这群人有时候争论急了,还会特别幼稚地吵起来。 这一天,【江今驰】做题时,再次听到了某两个男生的讨论。 “我觉得李雅婷好好看,长得特别像女团成员。” “李雅婷是好看,但是要说最耐看的,还是苏忆惜那种长相,高级。” “李雅婷最好看!你不懂欣赏!” “苏忆惜最好看!你没有品位!” 两人的音调越来越来,也导致【江今驰】逐渐烦躁。 谁好看重要吗?都好看不行?为什么这群人宁可把时间花在这么毫无意义的事情上?到底有什么好争的? 就在【江今驰】快要忍不住制止这群人时,另一个男生突然加入了这场争论。 “其实我觉得,莫七景最好看,我看过她跳舞,超美的。” “莫七景?她哪有李雅婷好看?” “莫七景?那能跟苏忆惜那种档次比吗?” 因为下笔的力度问题,【江今驰】正在写字的自动铅笔笔头突然断掉,短短的铅笔芯从本子上弹开。 【江今驰】猛然转头,冷脸盯着说莫七景不如其他人好看的那两个男生。 他跟自己说,长相这种讨论也太肤浅,女孩子们的闪光点多了去了,小景好的地方,可不光是长相这么简单。 而且完全没有必要理这群人,这群人懂什么? 嗯,没错。不要理这群幼稚鬼。 就这么想着,【江今驰】脱口而出:“我觉得他说得对。” 支持莫七景的那个男生下巴抬得高高的,满意地抱臂炫耀:“你们看,江今驰也说莫七景是最好看的!” 【江今驰】面无表情地继续做题,剩突然反应过来的那三人,看着向来不屑争执这些的【江今驰】,发出一声怪叫。 “他说什么?!” 或许是【江今驰】打断了几人的争执,三个男生结束上一个话题,又开始讨论起了高中生同样津津乐道的另一个话题。 “绯闻”。 哪个女孩子给班上哪个男生送巧克力了,哪两个异性同学每天放学一起回家,还有谁看见哪两个同学一起在操场散步,甚至偶尔,他们还会像讨论禁忌一样地偷偷传递谁和谁接吻了的消息。 【江今驰】自然也讨厌他们聊这些。 都是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况且就算是真的,又有什么值得听的? 直到,【江今驰】隐约从他们的口中听到了莫七景和刘杰的名字。 听不清。 由于【江今驰】的警告,那三个人放低了音量,小声到几乎只有他们三个能听到。 【江今驰】握笔的手一放,冷脸,往那三个人那边靠近了一些。 “我半年前经常见到莫七景坐刘杰的摩托车回家。” “而且他俩休息时有约出去一起玩过。” “嘿嘿,想想都知道,莫七景经常给刘杰带手抓饼做早餐,要是没点猫腻,谁会有事没事帮着带早餐啊?” “我跟你们说,那天我经过他们座位那边,听到莫七景一直劝刘杰好好读书,那个关心劲啊,啧啧,你说要是普通同学,干嘛关心成绩。” 越说越有模有样,其中一人下了结论:“莫七景肯定喜欢刘杰。” “绝对的。” 【江今驰】冷脸转头:“你们声音能小一点?” 他说:“吵到我写试卷了。” 那三个人散开,一个人坐在课桌上的【江今驰】不免腹诽。 这群人就是太闲了才会这么捕风捉影。 这么想着,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后面。 莫七景还真的在给刘杰讲题。两个脑袋凑得很近,两个人还共看着同一本习题册。 在专心讲题的莫七景提高音量,冲刘杰敲了敲桌面:“你认真一点!做题会要你的命吗?” 刘杰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七景,做题真的是要我的命。” 莫七景:“……” 【江今驰】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继续做他的题目。 捕风捉影。 他跟自己说。 一定是。 —————— 这一天放学,【江今驰】出校门的时候发现尹事澄竟然在校门口等他。 戴着半边耳钉的人半倚在自家的车子上,懒洋洋地冲【江今驰】招手。 【江今驰】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不是一起要去那个晚宴嘛,就顺便来找你了,路上有个伴嘛。”尹事澄悠哉悠哉地拽【江今驰】,“怎么了嘛?今天脸色这么不好看?” 【江今驰】否认:“哪有。” 他往车门走去,到快进车门时,突然想起来什么,犹犹豫豫地转头看向尹事澄,好半天才语速缓慢地问道:“你上次推测那谁喜欢……” “我”字还没出口,他像是意识到什么,终止了这个话题,接而不知道恼什么的,自己进了车子里面。 尽管【江今驰】的话没有说全,但尹事澄在这方面向来敏锐,自然如同装了这方面的雷达一般,全凭自己的理解而猜出了【江今驰】本来想问的问题:“怎么样?怎么样?我上次说得准不准?你是不是也发现那个送你伞的妹子确实喜欢你了?” 【江今驰】无语地看着尹事澄,他就是不知道这个答案刚刚才会想问尹事澄的。 最开始,他认为尹事澄的分析很准确,毕竟那段时间莫七景确实对他很好,好到宁愿自己淋雨也会把伞塞给他。 可是后来,他发现她好像也不是单单对他一个人好,她似乎是天生热情,对许多人都很很好,不仅热心帮助他,也会热心帮助其他的人。 而前段时间,在他让她不要找他,不要打扰他是,她竟然真的能办到立刻不理他。这么看……怎么不像是喜欢吧? 加之他最近认真地审视了一下自己,可以说几乎毫无优点,仿佛站在她性格的另一端,那她又凭什么喜欢他呢? 见【江今驰】一副在思考什么,板着脸不说话的模样,尹事澄开始了自己的猜测:“哦,我知道了,这么副不高兴的样子,你是不是不会拒绝她?正烦着怎么推开她?” 那已经是好些天前的事了。 尹事澄也惯了【江今驰】的寡言,根本不怕他不说话,对着【江今驰】就是一番连环发问,不依不饶,不答不休。 “那是你也喜欢她?” “还是说你爸不让你早恋?” 【江今驰】被尹事澄烦得不行,终于说了一些。 就在他答尹事澄话的同时,他看向车窗外,那里,莫七景刚好出校门,而刘杰,又在莫七景的身侧。 眼神微微下沉,【江今驰】便一直看着窗外。 总是一起放学。 他跟尹事澄道:“你猜得一点都不准。” 这语气令尹事澄挑眉:“所以她不喜欢你?诶?我怎么还听出一种埋怨我的意味呢?又不是我让她不喜欢你的。” 说完,尹事澄顺着【江今驰】的视线,一起看向远处的莫七景和刘杰。 意会到什么,尹事澄揶揄地挑眉:“好的,我也觉得我之前的判断错误了。这妹子跟那骑摩托的确实很配。而且这妹子怎么看脾气都很火爆,不像是对你这样又闷又难搞的人有耐心的样子。” 说着尹事澄转头看【江今驰】,车里一时只剩尹事澄一人的声音。 “诶?你干嘛突然坐得离我那么远?” “今驰,生什么气啊?” “还说没生气,脸都黑了好吧。” —————— 莫七景发现,自从她开导【江今驰】一番后,他似乎终于找到了跟江胜立相处的方法,不再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气色也比前段时间好了不少。可令莫七景不放心的是,【江今驰】不忧郁了,却开始表现出一副火气很大的模样。 总是板着脸,总是拧眉看她,总是一副想说什么最后又不知道顾忌什么没说的样子。 她不免感慨。看来要改变他还很难,想让他喜欢她,更像一个过于复杂难搞的工程。 除此之外,这人身上的各种问题也让莫七景担心。比如,她意外发现,【江今驰】那个私生子弟弟,似乎一直在给【江今驰】找不自在。 毁掉【江今驰】偷偷藏起来怕给江胜立发现的东西,或者想方设法找江胜立告状,害【江今驰】被骂。或许是因为【江今驰】百般忍让,这导致江明骋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近段时间开始,初中部的江明骋开始喜欢有事没事就跑来他们高三班上找【江今驰】,还美曰其名,说江胜立讲过,要【江今驰】多关照他。 说是“关照”,但江明骋的一切行为在莫七景眼里都只能翻译成“添堵”。他今天跑过来问【江今驰】要点钱,明天又拿走他用来学习的电子产品,就连【江今驰】偶尔买一听可乐,他也会问都不问一句就拿走。 莫七景看得气不过,忍无可忍地问【江今驰】:“你就这么随他折腾?” 要是换成江定,肯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收拾到对方绝对不敢有下次。 【江今驰】无奈道:“上次就是因为针对他,我才被我爸扔高速公路上了,我爸跟我交代过政策了,不让我跟他太敌对。” 道理其实【江今驰】是懂的,他知道江胜立也不是真心在乎他们兄弟是否友爱,江胜立要的只是他顺从的态度,既然下了要好好相处的指示,那么【江今驰】必须听从,才不会激怒江胜立。 莫七景回想起【江今驰】最近的表现,不确定地问道:“所以你最近看起来不高兴,是不是因为他?” 这个问题一时把【江今驰】给问懵了。那些人讨论的“绯闻”,以及尹事澄说的一些话再次晃过他脑海,他偷偷瞥了眼莫七景,又装作没看她地移开视线,故作镇定道:“不是啊。” “那是因为什么?” 【江今驰】再次偷瞄莫七景一眼,神情不自然地看周围,眼神也飘忽,试图转移话题:“你最近题目都会吗?要我教吗?” “没事,不会的问老师。” “哦。” 莫七景蹙眉偏头看他:“这是什么语气?” 【江今驰】答不上来,只能再次转移话题,又把讨论点拉回江明骋身上:“没,就……算了吧,反正江明骋拿走的也不是什么我特别在乎的东西,随他跳。” “怎么可以随他跳?!”莫七景不满地抱臂,连声音都大了,“你要是不让他长记性,他只会变本加厉的!” —————— 莫七景一天比一天觉得,江明骋的行为实在让她看不过眼,每次看江明骋来找【江今驰】,莫七景都察觉到自己握着双拳,十分窝火,几乎每次都有上去找刘杰一起把江明骋围了的冲动。 某天,江明骋再一次跑来他们教室,也说着一贯讨厌的话。 “哥,爸让我今天回家,那我跟你一起坐车回去吧。哦,我答应了要送我几个同学,我那几个同学也一起坐车走。” “啊?你们高三那么晚才下晚自习吗?比我晚一个多小时耶。那你给司机打电话吧,让他先送我和我同学,估计送完我们以后再来接你也来得及,要是耽误了,你就稍微等等嘛。” “对了,哥,那个游戏机你应该用不上吧?毕竟你高三呢,爸肯定也不许你玩,那我这次就直接带回我那边家里啦。” 江明骋说完,临走时还像以前每次一样,随手顺走了【江今驰】放在桌上的可乐。 看到江明骋离去,莫七景猫着身子,也很快随着江明骋出了教室门。 【江今驰】不知道莫七景干什么,莫名其妙地跟上去。在他下楼,跟了莫七景一段路后,他发现莫七景躲在花坛背后,正偷看坐在另一边长椅上打算开可乐的江明骋。 【江今驰】走过去,不解地问她:“你做什么?” 莫七景一见【江今驰】,连连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她就像是担心【江今驰】被江明骋发现一样,立刻扑到他这边,拽着他蹲下。 细腻的手抓上【江今驰】的手臂,他变轻一变,紧绷而不自然地随着莫七景蹲下。视线一会儿看自己被抓住的手臂,一会儿越发僵硬地看莫七景。可他在莫七景转头看他时,又火速地看向江明骋那边。 “你……你到底,看什么?” 没注意到【江今驰】的表情,莫七景满脸期待和高兴的模样,一直用眼神指那边的江明骋。 【江今驰】看过去,江明骋手里拿着刚刚从他桌上顺走的可乐。 盯着那瓶可乐,【江今驰】也感觉到无奈。今天其实特别想喝可乐来着,江明骋拿走这瓶可乐确实让他有点不爽,但他转念想想,也不至于为了一瓶可乐跟江明骋过不去,大不了放学再去买一瓶呗,也只能随江明骋跳。 长椅上的江明骋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正在跟他几个朋友炫耀:“我是小儿子,我爸可疼我了,基本上我要什么都好说。其实我也没多想喝这杯可乐,不过既然看到了,就当解渴了吧。” 说着,他拉开易拉罐的连环。 可乐发出“啪”的一声,接而无数棕色的液体冒着泡泡,跟喷泉一样汹涌地喷出,那些可乐造成的水柱直接冲到江明骋脸上,糊了江明骋一脸。江明骋下意识往后一躲,但已经来不及,待他受惊地扔开那个易拉罐,身上、脸上、头上已经全都是可乐喷出的棕色痕迹。 突然发生的一切,令头上还滴着水的江明骋狼狈又茫然。 【江今驰】本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看见莫七景猫着身子,压低声音,笑得肩膀直颤。 莫七景一边乐一边道:“他上次就拿你可乐,所以我刚刚看见他出现在我们楼下时,我就往死里摇了你那瓶可乐。” 看了眼莫七景偷笑的模样,再看向那边江明骋气呼呼抹了一把脸的一脸懵逼表情,【江今驰】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是?用小学鸡的办法打败小学鸡? 扬起的笑容出现在【江今驰】脸上,【江今驰】也不知道自己笑得多开心,直至莫七景惊讶地转头看他。 莫七景亮着眼睛夸他:“这不是会笑的嘛!” 【江今驰】被她说得微微停顿。 莫七景满意地一把揽过【江今驰】肩膀,一副好兄弟的做派:“嗯,多笑笑嘛,明明不孤僻的,而且明明笑起来也挺好看的呀。” 【江今驰】的瞳孔微微缩放,他感觉到身侧有风吹过,而他的眼睛里,映出了莫七景的头发被吹动时的笑脸。 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江今驰】正要说什么,就被突然出现的刘杰给打断了。 刘杰一边走一边喊:“诶,七景,你不是问我要电子辞典的嘛?我用完了,要吗?现在拿给你。” “好呀。”莫七景快步跑到刘杰那边,笑道,“也是稀奇了,你竟然会买电子辞典这种东西。” 刘杰得意道:“买来打游戏的,里面有个游戏特别好玩。” 莫七景立刻吐槽:“哪有人专用买电子辞典打游戏的!” 刘杰答得越发理所当然:“我要是不打游戏,这电子辞典我都不买。” 莫七景:“……” 走出几步后,莫七景转头跟【江今驰】道了个别:“我走啦,你也赶快回去,不是正做题嘛。” 想转身继续随刘杰离开,可莫七景突然发现,【江今驰】刚刚还在的笑脸已经又变回了一张板着的脸。 一个人留在原地的【江今驰】不冷不热地答了句:“哦。” 莫七景无奈,被迫停住脚步看他:“怎么又不高兴了?” 刘杰不屑地摆了摆手:“你第一天认识他吗?他几时脸色好过?别理他了。” 莫七景不明所以地看着【江今驰】,他似乎真的不高兴,突然加快脚步越过她和刘杰,不过刚走两步,他又跟不甘心似的,折回莫七景跟前,道:“你没电子辞典吗?可以用我的。” 莫七景提醒:“但是你的电子辞典不是被江明骋拿走了吗?” 这话提醒了【江今驰】,他半天答不上话,只能窘迫地停在原地。那是【江今驰】第一次觉得,江明骋真该挨一顿收拾。 由于不放心【江今驰】,莫七景偏头看了【江今驰】一眼,不再跟着刘杰走了:“刘杰,电子辞典你先用着吧,我还有事要处理。” 说着,她停到【江今驰】身边:“走,我去帮你把电子辞典要回来。” 说着,便拉着他往江明骋那边走。 【江今驰】看了眼被拉住的手,安静而听话地跟着莫七景往初中部走去。 莫七景莫名偏头看他:“这么快就不生气了?” 【江今驰】抿唇,撇开脑袋:“哪有生气,本来就没生气过。” 莫七景好笑:“也是,生气哪有那么好哄的。” 说着,莫七景开始吐槽【江今驰】:“你说你,怎么就那么实诚呢?他说要坐你的车你就让他坐。” “那不然呢?要是我拒绝他,我爸只会觉得我连一点小事都要针对他,到时候遭殃的还是我。” 莫七景摇头:“不,你应该答应他。” “啊?” 莫七景咧嘴笑道:“然后让司机别去接他,给他等一个晚上吧。” 【江今驰】噗嗤一声笑出声。 ——————— 江明骋讨厌【江今驰】。 他自认为自己比【江今驰】聪明机灵多了,可【江今驰】却生而掠夺走属于他的一切。 明明是他的亲生父亲,但他却要那么努力才能被江胜立认下。明明他也是正常出生,可他出生就要矮上【江今驰】一截。而父亲的态度也让江明骋在意,似乎江胜立一直以来都只致力于严格要求【江今驰】,只专心培养【江今驰】,而对他,江胜立更像是在养一个听话的宠物,完全没把他作为接班人对待。 为了改变江胜立的那种想法,让江胜立意识到他是更聪明,更适合接班江画的,江明骋自然多次有意无意地在江胜立面前展示。 之前都很顺利的,【江今驰】向来都不是他的对手,从来都任他摆布,可最近开始,【江今驰】竟然反过来给他使绊子了。 一开始是故意喷他一身可乐,接着又在他还狼狈得清理可乐渍的时候跑来要电子产品,还有那晚,【江今驰】明明答应了让司机来接他,却竟然故意让司机迟到一个多小时。 要这么下去,【江今驰】还不得骑他头上来?那绝对不可以。 于是江明骋刻意反复观察【江今驰】,接而,他察觉到一些有意思的事情,他似乎,抓到了【江今驰】一个了不得的小辫子。 他这个哥哥,似乎经常会把视线放在一个女同学身上。 在确认自己的这个判断无误以后,江明骋满是惬意地找上了【江今驰】。 “哥,你说,我要是告诉爸,你高三的当口竟然早恋,他会怎么办?”江明骋故作困扰状,“哦,我听说你们年级之前那对早恋的就被请家长了,后来家里人和学校一商量,其中一方被迫转学了吧。”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你会转学,毕竟爸的性格你是清楚的吧?爸肯定会逼对面转学的。那个女同学叫什么来着,莫七景对吧?” 说得正高兴的江明骋在提到“莫七景”三个字时,突然对上了一双冰冷的眼睛。 —————— 莫七景深知江明骋爱惹麻烦,为了护住【江今驰】,她这段时间一直保持着高度的戒备,时刻准备着跟江明骋开战。但好几天以后,她意外发现,江明骋最近好像消失了。 再也不会有事没事就往他们教室跑,更不会有事没事就来要东要西。 有一次升旗仪式,莫七景见到【江今驰】和江明骋碰上,正担心江明骋又要上来找不自在,江明骋竟然自己灰溜溜地绕道走开了。 莫七景不免感到惊讶。 怎么回事? 坏东西转性了? 抱着好奇心,莫七景问【江今驰】:“他良心发现了?” 【江今驰】语气平平道:“也没有,就是被我爸教训了。” 莫七景奇怪地重复:“被你爸教训?” 【江今驰】点头:“嗯,因为我找我爸装了点无辜。” 莫七景越发惊讶:“你会这些?” 要论装无辜、告状这些,【江今驰】确实不会,以前也从没做过,但是那天江明骋硬要往他枪口上撞,耀武扬威说出莫七景的名字时,他突然明白,江明骋是认真的。而一旦事情照着江明骋所说的发展,江胜立知道后,莫七景很可能会被江胜立逼到转学,那绝对不是江明骋危言耸听。 之前就是因为江明骋拿走了他的电子辞典,搞得莫七景用了刘杰的。 一切的一切加起来,说【江今驰】还好脾气地不生气,绝对不可能。 兔子急了,确实咬人。 只是一瞬间,成型的念头就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是高三生,江胜立看得比天重的就是他那成绩,于是只要把江明骋做的一切跟影响他高考,影响他学习挂钩,江胜立的立场就会十分明确。 “我爸骂了他,都没给他还嘴的机会,还让他从今以后不准干扰我学习。” 莫七景嘴张老大:“还能这样啊。” “嗯。”【江今驰】抿唇,跟莫七景一起往举行升旗仪式的操场上走,“诶,小景。” 莫七景回头:“啊?” 【江今驰】问:“我们大学考同一个城市,你觉得怎么样?” 莫七景有些意外地听着这个对她来说有点突然的提议,她还没来得及答他,就被老师催促赶紧入队。 男生一排,女生一排。 在那逐渐升起的太阳之下,莫七景看着那个高瘦的背影,难得咧起一抹笑。 他提的,就是她穿越来以后,一直一直都在努力去达成的目标。 ———————— 这一天,江为峰在外地出差。 正在某个小店里用餐时,他看见一个成年男人带着一个高中生年纪的女孩子进了店。 男人倒是大方,点了一大堆东西给女孩子。 江为峰起初以为是亲戚带孩子出来吃饭,直到他听到那两人的台词。 男人问:“你出来挺久了吧?不回去吗?” “回去干嘛?我那家里根本没什么好呆的,我爸妈甚至没你对我好。”女孩子大大咧咧地吃着东西,“行了,与其担心我这个,你还不如帮我介绍份工作。” 男人无奈地拖长声音叫女孩子的名字:“七景。” 这一声让江为峰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之前没有认真看两人的长相,直到这一刻,他才猛然想起,那女孩子的声音,他是熟悉的。 江为峰立刻站起来,快步往那桌走过去。 视线转过,他看见那个高中生年纪的女孩子烫着一头夸张的黄毛,唇边也涂着艳丽的口红,她转头莫名看向突然走向她的江为峰,那是一张跟莫七景一模一样的脸。 —————— 莫七景不知道为什么,本来应该在外地出差的为峰老师突然连夜赶回来,还要当面跟她聊事。 她下晚自习以后,飞速打车去到了江为峰约的那家店。 店面灯光昏暗,莫七景看不见江为峰脸上凝重的表情,她乐呵呵地坐下,跟江为峰分享着最近算得上还不错的发展。 “所以,我感觉最近蛮顺利的,现在他要是在生活中遇到一些问题,都会自己想办法去解决了,虽然不一定能解决得很漂亮,但至少不会像以前一样钻着牛角尖,只知道犯自闭了。性格看上去真的讨喜了不少,总而言之,都是不错的变化。” 没错,一切的进展都比莫七景计划的还要好,可以说令她十分惊喜。 她自己的月考成绩进步了,如果维持这个水平,足够她去到比自己之前大学要好的学校,也足以完成跟【江今驰】在同一个城市上大学的计划。 而且她最近,似乎总是会在某个跟他对视的瞬间,看到一双很像江定的眸子。那双,似乎满眼都透着对她的喜欢的眼睛。 “莫小姐。”江为峰一开口,语调便是沉重的,这自然引起了莫七景的警觉,又是一声叹息声后,江为峰开始说正事,“情况可能跟我们预计的有些不一样。” 莫七景还没意会过来:“哪里不一样?” “我今天在外地,见到了另一个你。” “另一个我?” 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江为峰的脸上难免出现不乐观的表情:“我们起初以为,你就是这个时空的莫七景,也理所应当地以为,你可能直至世界崩塌都还在。” 看莫七景惊讶得一时接不上话,江为峰继续道:“原来那个女孩子才是我们这个时空的莫七景,你只是刚好在她离开的时候穿越过来了,算是一个意外闯入我们这个时空的人。” 莫七景问道:“那如果我不是这个时空的人,会怎么样?” “细节方面不是很肯定,但大致的方向是很确定的。”江为峰推测道,“如果照时空的排异规则,你不是我们这个时空的,肯定不会长久跟这个时空相融。也就是说,要么那个女孩子出现你就会受到各种各样的排异或影响,要么,时空会修复掉本来不该属于这个时空的你,把你送回原来的时空去。” 这个结论让莫七景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前把情况想象得过于乐观。 她以为,她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去慢慢改变江定,其实她没有。 她以为,阻止时空崩塌以后,她可以长长久久地跟江定一起生活在这个时空,其实她不能。 即便她和为锋老师一起努力,给【江今驰】提前敲好警钟,说服他八年后不要去那个修车厂接她,最终成功避免时空崩塌,最终让两个时空得以共存,那她也只能回自己那个时空,那个只有江今驰没有江定的时空。 她并不在他的未来里。 突如其来的失落难过也伴随着莫七景的担忧顾虑。 不放心江定,害怕如果她没一直看着他,他最终还是走上一样的路,还是被修复到消失。 也不放心许七七,担心她现在一个人在外面,没人关心没人照顾,甚至连大学都没读,最终也走重复的路,还是把人生过得一团糟,受许许多多的苦。 莫七景知道自己是多么喜欢跳舞的,可许七七最后却根本没学舞蹈。明明是同一个人,她到底过着多么糟糕的生活? 想起江定消失前也跟她讨论过,如果有机会,应该多照顾下许七七,也拉她一把。 比起事后的照顾,阻止许七七走上错误的道路似乎更容易。 想到这里,莫七景立刻拉了拉江为峰:“叔叔,我们得去报警,看警方能不能把她找到,我们必须得把她劝回来。” 过去只是年纪小,不懂事,想必许七七也是这样,才总动不动就想离家出走。莫七景经历过才懂,人生是自己,可不能因为赌气而毁掉。 “嗯,我这边会去托在那个城市的朋友和警察熟人帮忙找找,但我估计,劝的难度应该挺大的。”江为峰无奈道,“你之前跟我说过许七七的事,我当时见到她的那一刻就明白过来她是谁,于是也开口劝她回去。但她完全不听,还嫌我多管闲事。后来她拉着她的同伴越走越快,只是过了一个转角,我就找不到她了。” 莫七景有些急迫。 在她穿越来之前,“莫七景”已经因为逃课、惹事,背了好多次处分,班主任说过,再缺课就开除,母亲也一再以这个为理由提醒她“懂事听话”。这段时间,莫七景歪打正着,帮许七七留在学校顶着,学校默认“莫七景”已经按时出勤了,才没开除这个还叫“莫七景”的许七七。可要是有一天她真的从这个时空消失呢? 必须把许七七赶紧找回来。 见莫七景满脸担忧,江为峰出言安慰了几句。 眼下能做的选择其实并不多,要么先帮许七七顶着,等把许七七劝回来后,随时换许七七来上学,若是短期内劝不回来,那莫七景可以先考一个大学,到时候,许七七读了大学,大概人生也能有变化。 莫七景真心的希望,许七七的一切也能好起来。 “另外……莫小姐,请原谅我作为一个父亲而言会有自私的想法。我得提醒你,你恐怕不能让江定对你产生感情。也就是说,你刚刚进门时所说的‘顺利发展’,如今恰恰是对我们而言不利的发展。因为你会离开这个时空,若是江定找不到你,他在八年后就很可能会去那个修车厂。” “我明白。” —————— 莫七景说了“明白”,但莫七景其实一点都不明白。 她能做什么去阻止江定对她的感情呢? 要让她对他说一些很刻薄的话?还是要让她对他做一些很伤害他的事? 可那是江定啊,是她已经失去过一次的江定,她做不出的。她满心满意都只希望他好,希望他不被困于黑暗,希望他遇到的每一件事都是好事。 可要是一直放任两人感情的发展,真的让他喜欢她,后果也不堪设想。 世界再次崩塌,历史再次重演。 或许……只能冷处理了。 保持距离,保持冷淡,但愿他现在是不喜欢她的,但愿。 —————— 【江今驰】一开始并没有察觉到莫七景对他的态度代表什么。 跟她打招呼,她不热络,找她聊天,她总没空,仿佛她突然就竖起了一座城墙,而他没有机会可以靠近分毫。 一开始,【江今驰】还以为莫七景是最近这段时间心情不好,谁都不爱搭理。但通过慢慢的观察,【江今驰】才发现并不是。 她会理许多需要她帮忙的女同学,也会理刘杰以及刘杰那几个跟班,好像她唯独就……不理他了。 为什么? 他最近做什么惹她讨厌的事了吗? “为什么?”尹事澄有一搭没一搭地晃动着他的腿,“这还不简单。” 他一副感情专家的模样:“你知不知道,有些女孩子就是这样,如果跟你做普通朋友,她挺自然亲和的,但是一旦你表白或者让她发现你喜欢她,她就会很困扰,很怕麻烦,接而有多远跑多远,再也不跟你产生瓜葛。” “这就是传说中说的,表白以后,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江今驰】打断尹事澄:“胡说。” 尹事澄连连跟上去:“诶,今驰,你去哪儿?” “诶,今驰,等我一下呀。” —————— 高考的倒计时一页页往后翻,莫七景面对【江今驰】也感觉到压力越来越大。 一开始,冷处理的手段是好用的。 虽然她不理他时他偶尔会露出失落又可怜兮兮的表情,但这个时间点的【江今驰】脸皮薄,也很节制,每次被泼了冷水后他并不会继续搭话,不会继续自讨没趣,只能黯淡着脸色,磨蹭而灰溜溜地离开。 这样安静了很长时间,莫七景偶尔跟【江今驰】偶遇,能见到他用复杂的眼神看她,一副想搭话,但是害怕被拒绝,进而不敢跟她搭话的模样。 可过一段时间后,莫七景发现【江今驰】不知道是自己琢磨出来了什么,似乎又开始跟她搭话了。 当然,搭讪的水平还是很生疏。 她不理他,场面冷了,他就会不知所措地愣在那边,不知道接什么话,但也死活不离开,就一直默默跟她并行。 意识到这种发展不可以,莫七景只能让自己再冷脸一些。 可这种战略的调整没能缓解局面,某个雨天,莫七景撑伞走在路上时,有个人影忽的冲过来,没经她允许地钻到了她的伞下。 这简直是把她之前的招数原封不动地还回来了。 莫七景冷脸说:“去撑别人的。” 他的声音很僵硬,看起来连谎话都不擅长说:“我没带伞。” 莫七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也不知道心软是不是反过来会害了他,只能强拉下脸,冷声道:“我知道你书包里有伞。” 半分钟后,莫七景撑着伞快步离开。 留【江今驰】一个人,失落地站在原地。他撑伞看着莫七景的背影,雨声没有停下。 —————— 许七七一直没有找到,不管是报警,请私家侦探,又或者在那个城市到处张贴许七七的照片,莫七景和江为峰始终一无所获。 很快,高考的倒计时变为了0. 莫七景走出考场的那一刻,下意识看了眼空空的天空。 她想,为了预防自己哪一天会突然离开这个时空,她得提前给江定写一封信。 随便用个电子邮箱匿名寄给他就行,全部用电脑文字编辑,那样看不出笔迹,也看不出发件人。 【TO.江定】 【你好。可能你会觉得这封信很荒诞,但是我希望你耐心看完。】 【很快就要填报志愿了,我知道你分数足够高,很多学校都可以选,但最终你会填A大。】 【你大一的时候,会遇到你这辈子最好的挚友,他是会计系的,叫曹均宁,父母都是外地的公务员,性格非常活泼。】 【你大二的时候,国家会宣布开放二胎。】 【你大三的时候,你建立的公司会遇到第一笔大单,客户是A城来的,喜欢吃湘菜。】 【你大四的时候,金庸老先生会离世。】 【你爸会让你在研究生期间就开始接触江画的业务,到你硕士毕业,他会直接把江画总经理的位置交到你手里。】 【接下来的每一年,会发生……】 【如果你过完这八年,发现我所说的每一条预言都应验了,那么请你相信我接下来说的话。】 【在八年以后,一个雨天,晚饭前后的时间,莫七景会给你打电话,你不需要接这个电话,更不可以去接她。你要知道她现在就是个绝情的人,那个时候会突然给你打电话,也不过是想戏弄你,千万不要上当。还有,不管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只要你看见一个发光的漩涡都不要靠近,因为靠近那个漩涡会导致你现在所处的时空发生变化,你在那个新时空会失去身份、财产、地位、亲友,失去一切,那非常危险,并且最终,你会因为莫七景而消失。】 【远离那个漩涡,提防你的父亲,希望你能好好过接下来的日子。】 注册一个新邮箱,莫七景按下了发送。 屏幕上显示着“已发送成功”。 而另一头,刚好也在电脑前的【江今驰】看到了邮件提示,打开了那封邮件。 —————— 高三的暑假漫长而灰暗,莫七景最后的记忆,便是一个明媚的白天,因为约了同学而出门的她,发现了站在她家楼下,看上去有几分怯生生的【江今驰】。 他似乎等在那里很久了,手里还拿着一个礼盒。 见到她出现,他故作轻松地冲她笑了笑,但其实声音都在打颤:“大学毕业你报哪里?” 莫七景五味杂陈地看着他。 实在不愿意对他太坏,可是他看上去好像并不能很好地接受到她想传达给他的信息。 一想到放任一切会导致他最终消失,所有的心软似乎都失去了理由。 莫七景强行板起脸,扔了他带来的礼物,强迫自己只留给了他一句:“我其实很讨厌你。” 说完这句话,她没敢再看他的眼睛,而是飞快地转身,没入了自己家的单元楼。 即便……她本来是要出门的。 晴朗的天空突然出现缺口,云层忽的暗去,天色变得汹涌莫测。 小区另一头,跟莫七景有着一模一样脸的女孩子,手里悠哉地夹着一根烟,一路慢吞吞地进了楼道,悠悠然地往上爬。 大暑假的,父母都去上班了,屋里只有莫七景一个人。 就在家里大门被那个女孩子推开的同时,卧室里的莫七景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在发生变化。 在外面跟莫七景有着一模一样脸的女孩并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她掐灭了烟,随意地看了眼周围,接而推开她自己的卧房。 卧房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 仿佛只是一瞬间,莫七景周遭的场景迅速变化。 她后知后觉地明白。 原来是这样? 原来只要她跟许七七碰上,她就会离开那个时空? 时空和场景都明显变化,莫七景审视地打量她的四周。 第77章 她那场穿越不是去改变历…… C城的夏天向来漫长而炎热。 别的城市还穿着长袖, C城却高温到早已开了足足两月的制冷空调。 阿姨在收拾【江今驰】卧室写字台上摊着的一大叠试卷,那意味着高考终于结束,这些习题都变成了废纸。 【江今驰】坐在电脑前, 点开他之前一直想玩的某款端游, 可心情, 一点都没有那种高考解脱后的愉悦轻松。 游戏的小人进到副本,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地操控着自己的角色,直到半路出现一个叫“景儿”的NPC。 副本的小怪还在络绎不绝地扑上来, 但【江今驰】的视线却一直停留在NPC名字的那个“景”字上, 再也没有任何操作。 这个“景”字,足以扰乱他的思绪, 令他的眼前浮现出一张脸, 一张莫七景的脸。 【江今驰】搜寻自己全部的记忆, 他能回忆出的跟莫七景最后一次正常交谈, 便是那次升旗仪式。 那时候的莫七景在感慨他竟然把爱找麻烦的江明骋给收拾听话了,而他却在心里反复酝酿着如何委婉地表达,他希望跟她在一个城市上大学。 这其实是个暧昧意味非常明显的提问,代表着两人一起约定了未来。可她还没来得及答他, 老师已经催促他们入队。 他当时是庆幸的, 因为若是老师不催促,他那慌乱的表情和发红的侧脸恐怕都会被她发现。 而后来他就更庆幸了, 幸好当时被老师打断, 不然他恐怕会亲耳听到她的拒绝。 毕竟,尹事澄不是说了嘛。有的女孩子是这样子的, 当她不喜欢你时,如果让她发现你对她有意思,那她会避而远之, 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江今驰】不擅长处理莫七景对他的冷漠,甚至很害怕她的冷漠。 就像是收到了丰盛礼物被突然被索要回去,他完全不能适应。 早知道,就不该问那个问题…… 如果不问,她至少还会把他当普通朋友。至少,她不会躲他。 游戏小人因为【江今驰】的走神而倒下,屏幕上显示着血红的GAME OVER。 关上游戏,【江今驰】突然不想玩了。 明明高三的时候,想这游戏想了整整一年,没想到现在被允许碰游戏,却觉得也没有多好玩,并不认为能玩上有多开心。 就在这时,邮箱弹出一条提示,新邮件到了。 是个不认识的邮箱发来的,【江今驰】蹙眉看了眼,按下点开。 随意地扫了一眼,便扫到某行字。 【可能你会觉得这封信很荒诞,但是我希望你耐心看完。】 怎么像垃圾邮件似的? 还没来得及正式阅读,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今驰。”梁梦走到门口,敲了敲【江今驰】本来就开着的房门,“要出门吃饭去了,赶紧关电脑。” “好。” 【江今驰】回头按下网页右上角的叉,整个邮箱界面便被关闭了。他站起身,操作鼠标关闭电脑,接而大步跟着梁梦出了房门。 —————— 江为峰曾向莫七景说过,他认为她这趟穿越至少会改变一件事。 江定消失的那一次,江定并不知道自己去接她时空就会崩塌,也不知道自己在时空崩塌后会丧失身份和一切,更不知道自己最终会消失。 现在,她穿越过来告知他这一切,江定至少会明白今后的种种危险所在,也算是预知了部分未来。 这一个小条件的变化,或许会带来一系列蝴蝶效应。 江为峰和莫七景都十分迫切地希望,这个蝴蝶效应能最终能阻止江定消失。 故而历史一定会有变化,只是不知道,这个变化大不大,能不能改变结局。 据江为峰分析,有好几种可能。 第一,江定趋利避害,未来的走向彻底改变,时空没有崩塌,莫七景结束穿越后会回到一个只有江今驰的时空,而江定会在另外一个时空渡过接下来的人生,自此以后,两人永远各居一方,再不相见。 第二,江定虽然努力躲避漩涡,但没能成功躲掉,时空再次崩塌。不过由于江定知道崩塌后的危险性,知道自己如果不改变什么就会消失,故而进行了一些自救,最终得以跟江今驰共存。 第三,江定努力去避免时空崩塌,但时空依然崩塌了,在时空崩塌后他又努力去改变自己会消失的未来,可依然还是消失了。归根结底,他只能改变一些过程,一些小的事件,最终结局无法动摇,他无论做什么都无法避免走向消失的结局。 莫七景在意识到穿越即将结束的那个瞬间,她满脑子都在渴求一个好的结果。 拜托了,千万不要是最后那种可能。 即便她无法跟他在一起,即便让她跟江定站在同一个地方却不在同一个时空,永远无法见面都好,不要让他消失。 随着意识的恢复,莫七景看清了周遭。 只一眼便明白,她已经远离了高三毕业的那个夏天,而现在,她正身处一个被狂风骤雨包围的夜晚。 没有路灯的四周大多是黑麻麻的一片,只有一台私家车停在路边,车灯朝着道路前方打去一小段灯光,借着这并不能照亮空地的微弱光亮,莫七景勉强看清一些建筑。 竟然还是这个废弃修车厂。 几步之外,有个熟悉的身影此刻撑着伞,背对着她,他正向着前方反复张望,接而惊恐地呼喊着她的名字。 “七景???!!!” 他看起来在找她,莫七景表情微微变化,沉默地在背后看着他。 七景。 这个称呼证明,站在那边的是江今驰。 江今驰焦虑地四处张望,寻找,很快,他转过身,看到了站在那边的莫七景。 江今驰怔愣片刻,像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待他反复打量,确定自己没有眼花后才重重松了一口,几步并作一步地走到她跟前:“怎么回事?刚刚突然一下子不见了?” 莫七景不敢说话地看着他。 怎么会这样…… 穿越前,她跟江今驰一起经过这个废弃修车厂,结果穿越结束,她竟还在修车厂,就连江今驰停车的那个位置都丝毫没有变化。 眼前的一切,似乎跟她穿越之前的种种完全衔接上了。 心中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所以,真的是为峰老师预测的那个最坏的结果吗?即便她告知了江定一切,即便江定努力避免,也依然还是走向了同样的结局? 即便知道命运,也无法改写? 即便努力去争取,也无法变化? 不会的,没准儿,时空其实没崩塌呢?也许……就算时空不崩塌,她这天也刚好会跟江今驰开车路过这个修车厂。也许,眼前的江今驰根本没经历过时空崩塌,根本不知道江定是谁。 对,一定是这样。 她刚穿越过去的时候就担心自己做了一场有机会救回江定的美梦,只要一醒来就会被没有江定的现实击碎。 她才不愿意相信她折腾这么久,又是一场空欢喜。 江今驰看出来莫七景状态不太好,他把人带进车里:“走吧,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车子再次启动,车灯划破黑暗,在暴雨中前行。 莫七景看着玻璃窗,雨刮器疯狂地刮着哗啦啦的水流,视线的余角是江今驰开车的侧影。 想问,想问身侧这个江今驰有没有经历过时空崩塌,但不敢问,她害怕他告诉她,江定确实努力避免时空崩塌,努力躲避漩涡,但最终还是消失了。 莫七景不好的脸色尽收江今驰眼底,他一边开车一边道:“我知道你对于他的消失还没适应,但是好歹把自己照顾好啊。你闺蜜说你连桶装泡面都是干吃的,还经常窝在沙发上一整天什么都不做,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 江今驰看见本来倒在座椅上的莫七景突然大反应地坐起来,她睁着眼睛,定定地瞪着他,嘴唇也半张着,不知道是惊讶,还是欲言又止。 最终,她一言未发,只是像放弃了什么一般,慢慢靠回座椅上,情绪低落地转身背对他,越发安静地盯着窗外被雨水击打的玻璃。 一路都很安静,耳边只有雨声。 江今驰看向莫七景,难以言喻的复杂感情充斥在胸腔。 担心她,也难过,还有深深的无能为力。 他不擅长安慰人,好像并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把她从这种低沉的情绪解脱出来。 “七景。”他措辞好半天,依然不知道说什么,最终只能硬着头皮道,“事情已经是这个样子了,都只能往前看。” 莫七景没立刻回复,她像是慢许多拍,到过了快十分钟以后,她才突然答他那个问题:“怎么往前看?我都让他提前那么早知道一切了,他这次还是不能自救。” “这次?”江今驰显然不懂莫七景在说什么,满心都是疑惑,“他哪里提前知道了?各种规则不都是一起摸索的吗?知道会消失的时候已经晚了呀。” 莫七景立刻转头看江今驰,语速也快:“他没跟你说他收到一封信?” 江今驰更加不懂莫七景的焦虑了:“没有。什么信?” 莫七景一点点靠回座椅,只觉得一切的发展都让她始料不及。 不知道?就跟过去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难道【江今驰】最终没有看她给他的那封信?难道他其实完全不知道未来的危险所在?更不存在什么他因为预知了未来而努力自救的情况? 为了印证这个猜想,莫七景询问了江今驰许多细节。 不出所料,依然跟之前一模一样。同样是时空崩塌,江定突然出现,他们俩不明所以地共用着身份,接而又被迫走向对立,同样是江定一度差点命丧江胜立之手,最终从A城回来,同样是江定一旦放弃“江今驰”这个身份莫七景便会消失,也同样,江定最终消失了。 一切的描述都跟莫七景自己经历的那一遍一模一样,不光是结局没改变,连细节都没有任何变化。 为什么? 一个不可置信的想法出现在莫七景的脑海。 或许,本来就没有什么改变未来,也没有什么蝴蝶效应?她那场穿越从头到尾都是沿着既定的历史,完成江定记忆里本来就发生过的一切? 时空根本没有因为她的穿越重新发展一次,江定也根本没有因为知晓过去而自救,她之前所见到的那个最终消失的江定,从一开始就收到过她匿名发送的那个电子邮件,只是他没有打开? 只有这样才说得通了。 她那场穿越不是去改变历史的,只是跌入了既定的循环。 —————— 很快,车子抵达了莫七景家楼下。 一直担心莫七景的杜诗早早就等在一楼楼梯口,一见两人抵达,便问江今驰:“她吃东西了吗?” 江今驰点头:“吃了一些。” 这回答令杜诗稍微宽心了一点,想起莫七景这几天的一蹶不振,她略带“怒其不争”意味地看向莫七景:“我劝你吃东西你死活不吃,就听渣男的。” 看起来有些精疲力竭的莫七景似乎没有听到杜诗的发言,而是盯着江今驰走神。 这眉、这眼、这张脸,怎么看都跟江定长得一模一样,但又怎么看都不是江定。 这里,终究是没有江定的世界。 江今驰被莫七景看得浑身不自在,他不明所以道:“怎么了?” 莫七景伸手指向江今驰手里的那把伞:“你这伞,可以给我吗?” 江今驰迟疑片刻,意会过来。 自己手里这把伞,江定打过。 知道这一点,那莫七景为什么会问他要这把伞,便不言而喻了。 江今驰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永远是江定…… 掩盖掉那些沮丧灰心的情绪,江今驰伸手打算把伞递给她,但这个动作还没来得及完成,莫七景又自己后退地拉开距离,反悔地摆手。 “算了,别给了,还是不要看到的好。” 她转身,在江今驰和杜诗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快步上了楼。 老旧的阶梯在莫七景脚下蔓延,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莫七景意识到,即便看不见那把江定用过的伞,生活的每一处也依然都充斥着江定的痕迹,依然会让她想起那个抿笑陪伴她的人。 上班会想起她被奇葩家长投诉,被诬赖她诱导孩子拜金,当那俩家长让学校开了她时,他笑眯眯地出现,不着痕迹地安慰她心情不好的她。 回家看见某条她珍爱却被勾坏的围巾,在别人都说这条围巾坏掉就很丑的时候,也是他笑吟吟地出现,说她戴着这样的围巾很漂亮。 曾几何时,狗到某种程度的江今驰真的让她很烦躁,很难过,可也是因为江定,她获得了温暖,没被困于不好的情绪中。 更不要提他还救过她很多次。 哎。 别想了。 莫七景一步一步上着阶梯,路过一盏又一盏感应灯。 她知道,即便故意不想,对他的在意也依然浸透在血液里。 别想了。 ———————— 这次回来,莫七景虽颓丧失落,但已经不像之前那么一蹶不振。她试图重新开始工作,也试图把日子勉强过得像日子一些。 脑子里其实没想太多事,仿佛空空一片,难过,但已经不想去探究究竟是因为哪一个细节在难过。 江今驰开始隔三差五会来找她,今天说是梁梦担心她,托他带一些吃的给她,明天又说他刚好经过,顺路来学校看看她。 再到后来,莫七景竟然听到有人开始让她考虑江今驰了。 杜诗说:“他好像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渣,这天天跑得这么勤快,看起来是真的在乎你,既然你天天想着念着他,要死要活的,我不拦你了。” 小雪说:“不知道是不是家里遇上那么多事的缘故,感觉到小江总这段时间还是变化很大的。听说他以前对下属很苛刻的,结果我昨天听到他关心他一个助理。诶,他这天天担心你,关注你的,我觉得还是可以考察考察的。” 莫七景全当周遭的人不了解来龙去脉,也没有当回事。 直至某天,她回家遇上在她家楼下等着的江今驰。 不知道为什么,因为这张脸,她忽的想起了她穿越时那个高三毕业的夏天。 【江今驰】也是那样站在楼下等她,还给她准备了礼物。 要是早知道她的冷淡绝情也根本没能阻止他消失,当初就应该对他好一点啊。 就应该告诉他,她是喜欢他的,她从一开始就非常喜欢他。 更何况……那是她最后一次见他,对他多好,她都只会嫌不够。 可如今,最后的记忆,却沦为这样的苦涩。 江今驰好几次欲言又止后忽的说了一句莫七景完全意想不到的话:“七景,我也是他。” 莫七景设想江今驰会说的无非是,他知道过去错了,他很后悔,他想要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但莫七景完全没有想过,江今驰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要是嫌我没有他那么聪明,我可以去多思考多提高,你要是嫌我没有他体质好,我也可以去找几个搏斗术的教练,我做得不好的一切,我都可以努力向他靠近。本质上我和他就是一个人,只要我愿意,我完全可以成为和他一模一样的人。”江今驰想起什么,又赶紧解释,“不是想让你非得接受我,就是想说……” 他停住:“我也不知道我想说什么。” 他补充:“你希望你好好地生活。” 莫七景也怔愣着看了他好半天。 这几句,还真的不那么像以前的江今驰能说出来的话,连思考模式也不一样。看来之前小雪说的并不假,经历许多事情,江今驰多多少少是有改变的。 早些时间讨厌他,后来又一门心事都在江定身上,她实际上很久没有认真关心过江今驰在做什么了。 回头想想,江今驰如今的生活其实是并不好过的。被父亲遗弃,公司濒临破产,而江为峰、梁梦以及莫七景都沉浸在失去江定的痛苦里,好像……并没有一个人会去安慰面临这些痛苦和忽视的他。 难得两人能这么心平气和,宛如朋友地交流几句。 莫七景最终摇了摇头,笑道:“谢谢你,但不用。你做你自己就好了,也照顾好你自己。” ———————— 日子还称不上回正轨,某天,莫七景因为要购买一些舞蹈道具经过一条街,还没来得及买东西,就突然被一个女人一把拽住了手腕。 女人长相还算斯文,但气势汹汹,死活不给莫七景走,也拽得莫七景生疼:“许七七是吧?你以为换个发型打扮我就认不出你了?!到底还不还钱?再不还钱我报警了!” 莫七景怔愣地询问一番,才搞懂是怎么回事。 眼前的女人住在这条街,有一天,这女人在附近买菜时不小心弄丢了五百块现金,好在店门口有监控,于是她找店主拷贝了监控视频,发现是许七七捡了那五百块。于是女人靠着打听一直找到了许七七短租的地方,可女人好不容易见到许七七后,许七七却理直气壮说自己没捡,死活不承认,也拒绝归还,过几天后干脆直接不开门,完全不搭理女人了。 跟前的女人一脸愤恨地看着莫七景:“监控拍得清清楚楚的,这你还能不认?我是看你年纪轻轻的,不忍心让你蹲局子,但是你要是真的这么不知好歹,我可真报警了。” 莫七景不免叹了口气。 看来她那趟穿越,不仅没改变江定的消失,也没改变许七七的结局。 当初自己辛辛苦苦熬了多少夜,做了多少套试卷,好不容易给许七七留了个不错的大学位,那间学校可是比她自己本来的大学好不少啊,结果许七七还是这样吗? 莫七景无奈地看向女人:“你说的确实不是我,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她住处证明。” 说证明是假,莫七景只是想去看看许七七的情况。 跟着路人一路往前,越走,路面的环境越差。 穿过弯弯绕绕的小巷子,沿途还能看见好几只散养的土狗,最终,女人和莫七景停到了一间看起来十分脏乱复杂的出租楼前。 这是一栋建在城中村里的三层旧楼,一看就是本地人自己建的,整栋楼被隔成好多个小间,里面住着形形色色的人,还有一两个完全不顾形象,因为热就赤-裸着上身的男人在走廊吹风。 好巧不巧,女人和莫七景刚好碰见许七七也正从外面回家。 原本以为莫七景在玩花样的女人惊讶地看了眼莫七景,再看那边见了女人拔腿就跑的许七七,接而意识到自己误会莫七景,也赶紧追着许七七往前。 女人恶狠狠道:“还钱!监控都拍到是你捡的了。” 许七七只想甩掉女人,加快脚步上楼:“那天我说得不明白还是怎么滴?是,监控拍到我捡钱了,但没拍到你掉了钱啊,我怎么知道我捡的钱是你的?我万一交给你了,真的失主找上门怎么办?” “那是有个柱子挡住了,钱确实是我掉的。”女人气恼道,“上面肯定有我的指纹,你不要一直找借口不给了,再说我真的报警了。” 眼见着女人真的开始报警,并跟警察报地址,许七七才终于有些不耐烦地一把把钱塞到女人手里:“区区几百块钱,天天来,天天来,搞这么大阵仗,给你还不行吗?!” 女人拿了钱,骂骂咧咧的离去:“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非得我报警。下次少做这种缺德事,会遭报应的。” 许七七气呼呼地抱臂:“钱都拿了就赶紧滚,叽叽歪歪那么多话。下次对捡钱的人态度好一点,不然谁会愿意帮你捡?” 一直都在跟女人争吵,许七七也没有注意到站在远处观察她的莫七景,直至她见女人走了,满肚子火地把手里买的东西扔地上,准备关门时,一双手伸到门缝,阻止了她合上房门。 许七七看见了一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 想让许七七明白自己是另一个她倒是不难,莫七景将时空崩塌的事大致说了一遍,也将许多只有自己才可能知道的想法跟许七七核对,毕竟都是自己,所有的点都能完美吻合上。 讲完要交代的背景,许七七表现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哦,怪不得当初我在商场遇到你男朋友时,他那副表情,我就说怎么会有人为了问我几个问题就帮我付那么多钱,原来是这么回事。”许七七把一瓶可乐放到莫七景跟前,“呐,别说我没有待客之道,喝点吧。” 莫七景没动那杯饮料,只是无奈地环视四周。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小的出租房。 只够靠墙放一张那种学校的1米上下铺,上铺没床褥,放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杂物,莫七景都担心上面的灰层会落到许七七睡的下铺上。那床边放一张小小的桌子后,几乎就没有什么走动空间了。 许七七看出莫七景在打量她的房子,她燃了支烟,悠哉地吐出一些烟雾:“小是小点,但这里离市区近,又便宜,不挺好的嘛。我本来不打算留C城的,但是刚好被朋友介绍了一个工资还可以的工作,就留下了。” 莫七景问:“什么工作?” “洗头。”许七七炫耀道,“要是店里非常忙的话,一个月能有四千多。” 周遭的一切连同许七七的言行都令莫七景沉重,她想不通,明明都是她自己,怎么许七七的日子就过成了这样子? 她站起来,去拉许七七的手:“跟我回去住吧,家里现在就我一个人住,爸妈都不在,有空房间。” 许七七嗤笑一声,把手抽出来,接而倚在上下铺的爬梯上,不屑道:“我才不住他们的房子。” 莫七景意识到许七七似乎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排斥父母。 她当初穿越回去,累死累活地做试卷背题,好不容易考了一个还不错的大学,想着留给许七七,多多少少能改变她的命运,怎么许七七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呢? 想不通,莫七景就直接开口问:“我当初给你考了个很不错的大学位留给你了,还特地在屋里给你放了字条,劝你出去读大学,劝你等有能力了再自力更生,再离开那个家不迟,为什么你最后会没有读大学?” 许七七回忆什么地仰头:“我高三就离家出走了,哪里知道什么你留的东西。哦,不对,大概在你高考完不久,我为了彻底收拾行李,确实回过家一趟,也确实看见了那份录取通知书来着。但是我哪有时间认真看那个录取通知书的内容啊?更不可能去看桌上有没有字条,那时候的我早决定离家出走了。” 莫七景陷入沉默,倒是许七七满脸不在乎:“啧啧,别这么副可怜我的模样,我觉得我现在过得挺好的,别用你的价值观来评判我。我反正一点都不认为自己可怜,倒是想想这么些年你都活在那种家庭,可怜你罢了。” “那跳舞呢?你放弃了?” 这提问终于让在抖腿的许七七表情微微变化,但很快,那一闪而过的失落消失,再次转变成了许七七得意洋洋的模样:“我们喜欢古典舞,这种大小姐的爱好怎么挣钱?你真的当现在社会可以不吃饭只搞艺术啊。” “可以的,现在年轻人的思想已经不同以前了,她们会很喜欢自己民族的东西,有文化自信,我建的舞蹈视频号关注人数也一直在涨。” 都已经是成人,思想观念根深蒂固,两个人说来说去其实谁也不能说服谁,到莫七景意识到这一点,只能无奈地放弃了游说许七七。 临走时,莫七景跟许七七互加了联系方式,她不放心地回头嘱咐许七七道:“需要帮助的时候找我。” “知道了知道了。” “捡了钱得交,不够用可以找我。” 许七七长叹一口气,认真道:“我真没打算私吞,正琢磨着要不要交派出所时,那女的找上门来了。可她一开口态度就特别差,恶狠狠问我是不是捡了她的钱,还一直威胁我骂我,我心想我明明是帮她捡了钱,她不感谢我就算了,还这么嚣张,这才生气,不想那么容易还她的。” 听了这个解释,莫七景宽心了一些。 看来许七七的本性也并没有那么坏。 她又嘱咐:“那你要是还有什么需要我……” “知道了知道了,你回去吧。”许七七倚在门框上,催促地吐槽道,“怪不得当初我碰上你男朋友那次,他那么快就那么笃定我绝对不是你,我们俩真的完全不一样。” 这句话似乎带着什么关键信息,如同灵光一般闪过莫七景脑海。 笃定? 一些莫七景过去就觉得奇怪,当时却没有认真去探究过的细节重新摆在她眼前。 当初许七七第一次出现,莫七景就问过江定——会不会他喜欢的人其实不是她,而是许七七。 江定非常笃定地否认了。 那时候的她不懂他为什么坚称自己喜欢的不是跟自己同时空的许七七,故而她还追问过他。 【理论上,世界崩塌之前,我俩不应该完全没有交集吗?】 而当时的江定答的是…… 【你就当我有高人指点,就是非常肯定,不会错的。】 高人指点。 难道江定口中的这个“高人”,是指当初给【江今驰】写信,告知他所有未来走的她? 非常肯定。 难道江定口中的“不会错的”,是因为其实他看过那封信,从而了解到她和许七七的区别? 一个疑点被提出,更多疑点也接连被想起。 时空崩塌那天,江今驰放她鸽子,而江定突然出现。 那时的江定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她,跟她说,小景,好久不见。 现在想想,那语气一点都不像八年不见而意外重逢的人,反像是他一早就知道他会见到她,反像是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的感觉。 来接她的江定是淡定的,沉稳的,似乎完全没有因为时空的变化而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惊讶。 甚至,那天他接到她,开车载她回家的路上,她问他为什么用两年前那台手机,而不用她新买给江今驰的那台时,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跟江今驰不一样,还刻意把那台不一样的手机藏了藏,并转移话题。 所以他当时就知道,时空已经发生变化? 莫七景忽的又想起江定消失的前一晚,他悠悠哉哉地跟她道别,被她吐槽说,哪有人分别的时候还这样? 当时的江定回她的是…… 【说到底,每一步都是我自己选的,结果也是我想要的。而且我很早就知道自己会消失,这么长时间,自然已经接受了。】 而她当时还反驳他说,也不算知道很长时间了。 到如今,莫七景才突然明白,那确实……很长时间了。 竟然是这样? 她设想了一百种可能,可能江定努力想阻止时空崩塌,但他失败了,可能江定没有收到那封信,所以时空再次崩塌,可她唯独没有想过,江定可能从一开始就收到了那封信。 他什么都知道,却还是选择了奔向她。 —————— 高三毕业的夏天。 这一晚,跟父母参加饭局后回到卧室的【江今驰】重新打开白天时没有看完的一封电子邮件。 邮件的措辞非常奇怪,讲的事件也略显诡异。发件人一一陈列了未来可能发生的各种大事,并莫名其妙地劝诫他不要接莫七景的电话,更不要靠近一个漩涡。 这是,什么意思? 研究这个邮件好半天后,【江今驰】最终决定等几年再说,至少看看邮件里所说的事件是不是都会发生。 关上电脑,【江今驰】有些疲惫地倒在靠椅上。 他掏出手机,想给莫七景打个电话。 不知道害怕或顾及什么,按出的电话才半秒就被【江今驰】自己挂断,他又改为编辑短信。 【要一起出来吃个饭吗?】 【我准备了礼物想给你。】 反复地编辑,又反复地删除,可始终不满意,始终没能发出去。 算了。 他扔开手机,自暴自弃地想,其实,不管发什么,对明显不想理他的莫七景而言,都是打扰。 他不该打扰她的。 可是,抑制不住的思念还是在胸口蔓延。 她现在在哪里? 她在做什么? 到底考了哪个城市? 有没有可能,在读大学前,再跟她说说话呢? 这些问题的答案,最终都化为了那个夏天,莫七景冷脸说的那句。 【我其实很讨厌你。】 【江今驰】那一天一个人在路边站了很久很久,他看着日落,也看着天黑,更看着川流不息的车流,这一天的他意外发现,他现在难过时会用来寄托幻想的,再也不是找台车撞上去,住院后父母的关切和转变,他难过时似乎都在幻想,她会突然出现安慰他,像那个雨天她塞给他一把伞,像那个夜晚她打车出现在高速公路。 只可惜,她绝对不可能再出现帮他了。 只可惜,一切都沦为了不能实现的“幻想”。 心口涌起他不熟悉的刺痛感。那不同于江胜立不认可他时的压迫感,更像是一种苦楚却无法放弃的执念。 【江今驰】想,讨厌他也没关系。 谁让他这么闷,这么没用,这么不讨人喜欢。 那,如果他变得不那么闷,不那么没用,她会稍微喜欢他一些吗? 不知道。 脑海里忽的想起那封邮件。 那封信的字里行间似乎都在告诉他,这个现在对他很绝情的小景,会在八年后的一天,主动打电话找他。 电脑右下角的日期在一天天往后,【江今驰】几乎是掰着日历过日子。 一年了,她上大学了吗?还习惯吗? 四年了,她毕业了吗?进到自己想进的舞蹈团了吗? 六年了,她过得还好吗?有回过C城吗?还记得他吗? 电脑桌面文档从高中习题,变成大学论文,再到研究生课题,最后变成了公司文件。 伴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封电子邮件中提及的事件也一件一件照着发件人的预言应验,没有一处错误。那封信看起来就像是真理,没有任何地方值得质疑。 可是…… 在公司办公的【江今驰】再次打开那封邮件,将目光聚集在最关键的一段话上。 【在八年以后,一个雨天,晚饭前后的时间,莫七景会给你打电话,你不需要接这个电话,更不可以去接她。你要知道她现在就是个绝情的人,那个时候会突然给你打电话,也不过是想戏弄你,千万不要上当。还有,不管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只要你看见一个发光的漩涡都不要靠近,因为靠近那个漩涡会导致你现在所处的时空发生变化,你在那个新时空会失去身份、财产、地位、亲友,失去一切,那非常危险,并且最终,你会因为莫七景而消失。】 看了整整八年,【江今驰】始终不懂。 时空发生变化是什么意思?他会因为小景消失又是什么意思? 看不明白,但听起来似乎又应该相信这封信的警告,毕竟这封信前面的每一个预言都已经应验了。 可……即便这封信处处都说对了,他却偏偏无法相信这封信中关于莫七景的描述。 发件人说小景是个绝情的人,他知道,她不是。 发件人说小景会为了想戏弄他而给他打电话,他也知道,她肯定不会故意戏弄人。 陈浩的话打断了【江今驰】的思考。 “小江总,刚刚收到江董那边的通知,让你等下晚上去开会。” “好。” 关闭那个邮件界面,【江今驰】刚站起来,便收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毫无心理准备地按下接听,接而【江今驰】听到了那个他疯狂想念的声音。 “别来了,我自己搞定。” 他不可置信地确认道:“小景?” “别套近乎。” 再次听到这个声音,【江今驰】握着手机的手几乎有些颤抖,他低喃道:“真的是……” 真的跟那个邮件说的一样。 “我就跟你说声不用来给我送伞了,挂了。” 唯恐通话结束,【江今驰】下意识出声阻止:“别挂。” 他看了眼正在暴雨的窗外,也听到自莫七景话筒里传来的雨声,再结合莫七景刚刚说的话,他不确定道:【你被困在雨里了吗?】 莫七景反问了句:“你说呢?我衣服都湿了。” 【江今驰】脑海里不自觉就想起当初在路边,她笑着把那把伞塞给他时的模样。 那是曾经给他送伞的她,那是宁愿自己淋湿也会把伞塞给他的她,而如今,她被困在雨里了…… 【江今驰】没管陈浩的劝告,没管恶劣的天气,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太久,他迫不及待想去见思念的人。时空的一切都未知,那封信里哪句真哪句假也尚待考察,但有一样却是无比真实的。 他不会放她一个人。 【江今驰】一路飞驰地抵达那个修车厂,也终于见到了那封信里提到的漩涡。 他穿过那个漩涡,接而真的看见那个太久不见的身影。 上前一步,【江今驰】一把将正打算扎入雨中的女孩拉回伞下,他压抑住太多想说的话,压抑住太多的思念,穿过漫长的八年,只笑着跟她说。 “小景,好久不见。” 雨声不绝于耳,像一首情诗。 【我做好了失去一切的准备,】 【赌上全部,】 【冒着狂风暴雨,】 【穿过崩塌的世界。】 【他们以为我要去做一件大事。】 【其实我只是怕你被雨淋湿,】 【想去给你送一把伞。】 【哦,不对。】 【去见你,确实是一件大事。】 第78章 像一座时空特有的牢笼,…… 江定最初接到莫七景电话并抵达那个废弃修车厂时, 他只看见了瓢泼的大雨和空空荡荡的修车厂空地。 手机里的莫七景说她就在这里,可江定的视线里什么都没有。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想起莫七景说自己衣服都湿透了, 再看着这大到仿佛能吞没一切的暴雨, 他焦虑地找寻, 最后发现了那封信里提到的漩涡。 诡异的漩涡慢悠悠地发着光, 而他撑着伞,步伐果决地往那边走去。 当他接到被困在雨里的莫七景后, 他清楚意识到眼前的小景跟自己的相处模式完全不同八年前。 似乎, 很熟络。 甚至,还有些亲密。 江定最后记忆中的莫七景都是冷淡绝情, 对他敬而远之的, 突然见到她对他表现出熟络在意, 一切就像是一个太不真实的美梦, 令他掩饰不住狂喜。 看来那封信中所指的“时空会发生变化”是指穿越?而他大致抵达了自己未来某个时间点? 正思考的同时,莫七景开口询问他为何用着两年前买的那台手机,江定下意识掩饰并转移话题。 直至很久以后江定才想明白,他在自己的时空独自生活着, 看那台手机的性能还挺好, 便一直用着没着急换新的,而江今驰活在有莫七景关心的时空, 莫七景对江今驰非常好, 故而特地买了一台新的手机作为礼物送给江今驰,也导致了同样的年月日里, 他和江今驰却用着不同手机的状况。 以为自己应该像许多穿越电视剧里那样,只要扮演好这个时间点的自己便好,但江定很快发现, 这个时空的自己也跟他并存,这个时空竟然出现了两个“自己”。 或许那封信发件人的主要目的是在阻止他靠近那个漩涡,故而文字中所有描述重点都在让他相信她她能预知一切,让他时刻谨记不准靠近那个漩涡,让他知道一旦靠近后果十分严重。于是那封信从头到尾并没有详细阐述如果他没听劝告靠近那个漩涡后,时空是穿越还是崩塌,具体的时空规则又是如何。 对那封信半知半解,实际上很多规则和发展,江定都是和江今驰一起摸索,也靠着江为峰和刘木的指引,才一步步了解清楚。 在那之前,江定甚至一度相信了“两年前”的理论,一度以为自己是有机会回去的,直至被告知他并非穿越,他没“原来的时空”可回。 回不去也好,毕竟这边的莫七景着实让他担心。 江今驰不做人,肆意践踏小景的真心,处处惹她不高兴。 她刚好这段时间不太顺,工作和生活都遇到了很多不好的事,他想陪着她。 这一段陪伴莫七景的时间,大概是江定记忆里最快乐,最满足的时日。或许反过来说,那并不仅仅是他单方面帮助她,与之相对应的是他孤独自闭了整整八年的心,终于再次找到了可以向之敞开的人。 小景的存在也反过来抚慰了他。 他不再招她讨厌,尽管她看起来凶巴巴,口口声声要连坐他,可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毫不自觉地暴露出,她对他的关心、在意、纵容。她在他被父母否认的时候拥抱他,肯定他,也在他渴求感情时亲吻他,陪伴他。 她,喜欢他。 用乐不思蜀来形容那两个月简直再合适不过,故而在一切突变,在他失去全部认同,差点命丧江胜立之手,最终躺在那个医院的病床上时,他才第一次清晰地了解那封信的意思。 原来,这封信说他会“失去身份、财产、地位、亲友,失去一切,”是这个意思啊? 当时曹均宁忘记他,刘木跑来帮他垫了医药费,见他一蹶不振的模样还顺口安慰过他:【我知道,事情发展成这样,你料不到,也就难以接受。】 那时的他瞪着眼睛看天花板:【不,其实我一早就知道会这样。】 江定并非不拿自己的安危当一回事,只是每一步影响未来的选择,江定看起来都没有太多可选余地。 不可能放任莫七景淋到浑身湿透也不管,不可能任由莫七景在煤气中毒的房间里丧命,更不可能明知莫七景是被他牵连才出现透明迹象却为了自保置身事外。 于是,事情终究还是走到了那封信里预言的那个地步。 —————— 这么长的时间里,江定当然思考过当初给他发这封信的人是谁。 可周围的一切,无论是莫七景还是江今驰,又或者江胜立梁梦,所有人似乎都不像是既担心他又洞悉时空规则的样子。 一开始他确实没有一点眉目,直到后来江为峰出现在他的眼前。 江为峰作为经历过时空崩塌,能洞悉许多时空规则的长辈,江定一度非常笃定,就是自己那个时空的江为峰给他发了警告的电子邮件,只是时空崩塌以后,现在的江为峰保留的是江今驰那边时空的记忆,便忘记自己在那边的时空发过这样的信件了。 这种猜测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故而江定保持这样的观点很长时间,直到他临近消失。 江定消失前的最后一天,中午跟梁梦、江为峰以及莫七景一起去吃了一顿饭,梁梦由于控制不住情绪,老是哭,便拉着江为峰一起离开了,晚餐是江定和莫七景两个人一起吃的。 那天,他俩选了一家在做促销的新店。 新店里有一种人气小吃,只送不卖,需要微信扫码领赠送券才能领取。 赠品的份量自然特别特别少,只一口就没了,而江定招手问服务员可不可以花钱买时,服务员抱歉地答道,公司规定只送不卖,如果非常喜欢吃的话,让朋友帮忙扫码领赠送券也可以。 江定略为失落地点了点头。他平时不喜欢被人打扰让点赞扫码一类的,自然也并不乐意为此麻烦别人。 都已经打算放弃那个小吃了,江定却听到莫七景笑道:“还想吃的话,我给你注册一个微信小号,拿小号扫一遍领券不就好了。” 说着,她掏出手机,开始乐呵呵点击注册,手指快速输入小号的账号名。 在一边的江定只是不小心瞥了眼她的屏幕,这一眼便让他抿着的唇微微僵住,他猛地抬头看莫七景,又再次认真看向莫七景手里的屏幕。 随着莫七景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输入,最终形成了一连串英文数字相交的账户名,而这个账户名跟江定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的那个邮件发件人账户是一模一样的。 瞳孔不自觉放大,江定轻笑一声,带些不可思议,又带恍然大悟地看向正高兴帮他薅羊毛的莫七景。 原来,是小景啊…… 就说,那封信,句句都是关心他,想他好,明明应该是个好人发给的,可这个“好人”为什么要无端诋毁小景,说小景绝情又戏弄人呢? 害他差点就要觉得这个发件人竟然说小景坏话,一定是不安好心。 莫七景还在奋力注册小号,顺便问江定:“一份会不会不够你吃?要不我让杜诗、小雪还有我同事都帮你扫一下?” 江定的思绪却忽的有些飘,他想起了很久之前,当他沮丧躺在医院里,绝望于莫七景在原来的时空就不喜欢他,所以在这个时空也不要他时,江为峰安慰他的话。 【那个小姑娘在那个时空不喜欢你,一定有什么原因,只是那个原因我们不得而知。你甚至可以乐观一点,没准儿那个小姑娘在那个时空也是喜欢你的,只是没表现出来。】 那时,他还权当父亲在盲目安慰他,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被小景小心守护着,时空崩塌前是如此,时空崩塌后也是如此。 他从来不是单方在付出,她也一直在努力保护他。 过去江定看那封信的时候就想过,“为了莫七景”消失是什么意思?如果她需要帮助,如果她陷入危险,如果是那个把他从深渊里拉出来的她,他怎么可能坐视不理呢? 现在他看那封信更会想,如果是那个为了满足他的遗愿而亏待她自己的小景,如果是那个为了保护他而躲进通风口,最终搞得自己浑身是伤的小景,他怎么可能坐视不理呢? 所以江定消失的前一晚,他是真心在跟莫七景说。 【每一步都是我自己选的,结果也是我想要的。】 最终能保全莫七景,能阻止莫七景消失,他不知道有多满意,多欣慰。 江定想,遇到莫七景,恐怕是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了。 如果没有遇到莫七景,他其实连存在后再消失的机会都没有,因为这个坚定敢反抗的自己将从来都不存在。 如果没有遇到莫七景,他会过着江今驰那样的生活,或者说,他就会是江今驰,一个自闭孤独,渴望被爱,却又不值得被爱的可怜虫。 所幸,他遇到了她,他存在过。 —————— 在舞蹈学校同事的眼里,莫老师是专业水平非常过硬的一个。 原本以为不会有什么人学的古典舞,她班上总有新学生慕名而来,学员越来越多,提成自然也越来越多。 除了班级教课以外,莫老师附加的工作也完成得同样出色,其他公司的编舞,大客户的1V1课程,还有她自己运营的舞蹈视频号,每一样,都附带着相当不错的收益,看得周围同事很是羡慕。 莫老师似乎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她似乎娱乐生活太单一,不热衷团建和社交,就爱跟男朋友聊天。 操场边的长椅上,莫七景坐着,白皙细长的指尖划过手机屏幕,停到相册里一张两人合照上。 照片里的莫七景有点不好意思地僵硬站着,而照片中站在她身侧的江定是突然凑过来的。莫七景记得,当时她还把他当江今驰连坐对待着,恼恼说不许他靠近,他却完全不知道碰钉子为何物地凑了上来,非得偷影。 江定探身到莫七景身边,跟着莫七景一起看这张照片,语气揶揄道:“你看,当时有的人口口声声说要把我偷影的这张删掉,最后不还是一直当宝贝一样留着嘛?” 莫七景抿唇,却佯怒道:“没脸没皮,我现在就删。” 手指才要按删除,就被他阻止了,莫七景听到江定故作可怜的声音。 “诶,小景,我开玩笑的。你看这照片把我俩照得多好多般配,删了怪可惜的,别删了。” 莫七景憋笑,白皙细长的指尖又按开微信,调出一段聊天记录。 她展示给身侧的江定看:“这段聊天记录你记得吗?那时你非得在一个问题上跟我绕来绕去,最后把我惹毛惹生气,你就高兴了。” 江定注视着这段聊天记录,慢悠悠分析道:“那可太冤枉我了,我保证我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是希望你开心,一次都没有故意想你不高兴过。要是小景实在生气,要不……我道歉?” “打住。”莫七景阻止了他,嫌弃道,“我才不想听道歉机器道歉。” 两人一边聊,一边笑,画面愉悦而轻松。正看着,笑着,莫七景试图继续滑动屏幕的手被另一只大手按住。 她转头,看见江今驰正神情凝重地站在她跟前,沉声劝解道:“七景,别看了。” 这句话就像是一把利刃劈开了刚刚那个轻松愉悦的虚假画面,原本在莫七景身侧说笑的江定也忽的不见了。 幻想被打碎,便只剩现实里这些看似关心她,实则并不能缓解她任何痛苦的劝解。 一个同事经过这边,感叹道。 莫老师真的什么都好,就是最近突然变得很不合群,总爱端着手机看男朋友照片,又或者跟她男朋友聊天,其他什么事都不爱干。 听了这一切的江今驰脸越黑,毕竟整个学校也就他知道,莫七景哪里还有什么男朋友可以聊天。 收起刚刚看手机时的笑容,莫七景把手机揣到兜里:“我快要上课了,你应该也挺忙的,就不送了。” “七景。”江今驰不放心道,“你这样我很担心。” “为什么要担心?”莫七景的脸上寻常,“你看,我工作很优秀地完成了,不光做大了学校的幼儿古典舞班,最近还新开了一个成人入门古典舞班,这段时间挣了不少钱,加上我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哪里需要人担心?” “七景!” 没理江今驰担忧的呼喊,莫七景只留给他一个懒洋洋的摆手道别的背影:“回去吧,我好着呢。” 看着莫七景的身影越走越远,江今驰无言地盯着那个背影。 他确实不想去拆穿她。看起来挺好,却像个极端的假象。表面越快乐,背地里便越隐藏着溃烂的伤口。 她在麻痹自己,假装江定还在,用一种愉快高兴的情绪去看一个早就不在的人的点点滴滴,那怎么可能会是让人很放心的状态? 操场上,江今驰一个人无奈地站在原处。 像一个困局。 他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办,也不知能拿这么难过的莫七景怎么办。 —————— 夜晚,江画集团总经理办公室。 助理小孙正透过门缝偷看在屋内办公的江今驰。 由于江画出事,陈浩早已经辞职跑路另谋高就,原属于陈浩的工作自然落到了他头上。小孙看向因为没有工作人员而熄着灯的整层办公室,不禁发出一声叹息。 江画大楼竖立在C城市中心,层数多,业绩好,一度在整个C城都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 但如今…… 原本灯火通明的每一层办公区域如今大多数都黑漆漆一片。员工辞职的辞职,停业的停业,只剩几个关键部门还在做最后的工作。 现金流完全断裂,补税的税款、逃税的罚款、客户的违约金、供应商的货款,一切的一切加起来都是天文数字,由于资不抵债,债权人向法院申请了宣告江画破产。 刚得知的消息,法院已经裁定受理,很快就会启动破产程序,接下来等着的,便是宣告破产和资产清算。 不仅是商业上的事,人际关系自然也全废了,小江总似乎就没什么真心朋友,如今惹了一身祸水,自然连酒肉朋友都没了,打电话求人帮忙,求人借钱,或者求人暂缓货款的支付都是无济于事。 做完工作,江今驰倒在办公椅上,无力地长叹一口气。 心烦,苦闷。 好像所有的难题都无解,所有的事件都在给他最后的致命一击。 他帮不了莫七景,也帮不了他自己。 正仰着脑袋放空盯天花板时,门口传来敲门声。 尹事澄倚在门边,依然还是副不怎么正经的模样:“别愁了,再愁皱纹都要长你脸上了。” 江今驰的脸上还带着倦色,他没什么力气地捏了捏眉心:“你来做什么?” “来监督你吃饭。”尹事澄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地横躺在长沙发上,悠悠哉哉道,“再说了,你看看你这么落难,有人关心你吗?我不来谁来?还这么不知好歹。” 如果按照平时的惯例,尹事澄应该会等来一句“滚”,但这一次,他意外听到的却是一句不太洪亮的“谢谢你,事澄。” 江今驰那语调认真,恳切,可着实把向来没正型的尹事澄给整懵了,也害得他老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答江今驰这句话。 江今驰确实是在最近才开始慢慢意识到自己的“不知好歹”,经历了那么多,人总得思考,总会得出一些经验。 即便他从小到大就跟尹事澄在一起,但他实际上对尹事澄不算掏心掏肺。一方面,家庭教育和性格致使他不太相信会有人愿意无条件对他好,另一方面是因为尹事澄是江胜立“安排”给他的朋友。平时无法反抗江胜立,表面上遵从江胜立的指示跟尹事澄做了朋友,内心却在排斥,不肯对这段友谊百分百付出真心。 江今驰一度揣测,江定没有跟尹事澄成为挚友也是源自相同的原因,不是尹事澄不好,与之相反,他活泼、热情又细心体贴,明明非常适合他们这样的人。 江今驰回头想想,除了莫七景,尹事澄确实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会无条件对他好的人。而现今,莫七景已经被他的“不知好歹”给作走,他只剩下尹事澄了,绝对不想把这个唯一还关心他的人给弄丢了。 “这么客气干嘛啊?还谢谢。”尹事澄揶揄,“是怕我离开你?放心放心,就算江画破产以后你穷到去偷电瓶车,我也不会跟你断绝兄弟关系的。” 江今驰:“……” 两人正说着,尹事澄的手机忽的响了起来。 “什么?”尹事澄讲着电话,着急地扬了下声调,接而又跟电话里说,“没事,放心吧,那边我认识人的,我去帮你问。” 说着,尹事澄挂掉电话后又连续另外打了好几个电话,似是跟熟人打听什么。 待尹事澄处理完手头的事,江今驰才迟疑地问他:“怎么了?” “哦,没事,周染染一批不应该有问题的货不知道为什么被海关扣下来了,托我找人问问。” 江今驰了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自己家的货被扣了。不对,你这种败家子,就算自己家的货被扣了,估计也不会见你怎么在乎。” 尹事澄不在意地打了个哈欠:“朋友一场,随便帮帮忙。” “别这么吊儿郎当的。平时说我知道说,轮到自己就一点章法都没有了。”江今驰提醒道,“周染染这人我可是多少了解的,你要是不把事业搞好到一定程度,周染染恐怕不会把你纳入联姻的考虑对象。” 尹事澄立刻将身子后仰,不赞同到五官都几乎快拧到一起,每一个问句都带着“这太荒谬了”的语气:“你在说什么没谱的?周染染?我?不应该是你跟周染染才有点什么吗?” 江今驰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行,我说得不对,你对她是敬佩,是尊畏,是兄弟感情。” “当然。”尹事澄还真的打心底里觉得江今驰那推测相当离谱,说完,他一把揽过江今驰,“放心,怎么对你,就怎么对她。兄弟我没别的好,就是个讲义气。” ———————— 自从莫七景上次跟周染染握手言和,两人便一直有往来。 没有江今驰在中间碍眼,莫七景意外发现两人其实是很合拍的。 莫七景教周染染妹妹的课程一直没断,12个课时结束后周家又会续12个课时,故而莫七景跟周染染也时常能见上面。 这天,莫七景在周染染家上完课,正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周染染就过来敲门了。 “有空吗?”周染染道,“好久没聚一聚,今天一起看场电影?” 莫七景近段时间其实有点孤僻,更多时候,她都只想一个人呆着,去翻她的手机照片和聊天记录。 平时工作已经很忙很累了,剩下的所有时间她都不想用在人际交往里,那些时间她只想用在自己身上,或者说……用在江定身上。 刚想找个类似“等下还有课”的理由拒绝,周染染已经笑着拉她:“你看你,这脸色不好,人也瘦了,怪让人担心的。啊,对了,我最近买了一批燕窝和红枣,都挺不错的,等下你走的时候分一点给你,你拿去补补。” 见莫七景犹豫,周染染又摇了摇莫七景的手臂:“走吧,走吧,看电影放松放松,我让人多买些好吃的过来,一起看嘛。” 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莫七景也不好继续推脱,她点了点头,笑道:“看什么呀。” 周染染兴致勃勃地拉着她往前走:“我选了好几部,你到时候看看你对哪部有兴趣,我都可以。” 两人正走着,客厅处传来敲门声,周染染喊了声进来,尹事澄便推门而入。 拉着莫七景的周染染见是尹事澄,立刻跟莫七景道:“等我一下哦,我托尹事澄给我办了点事,跟他确认一下我马上回来。” 莫七景点头:“好。” 为了跟莫七景说话,周染染倒退着走路,略带歉意地笑着解释:“我很快的哈,老实说,我最近遇到了一些麻烦,周元青不知道哪里找来了个军师,最近天天给我使坏,还弄得我一批货被扣了,着实把我给搞得头疼,我到时候也得想办法应付才行。” 见到周染染去客厅跟尹事澄谈事,莫七景不免感叹。 看来周染染那个奇葩大哥到现在还没消停啊……也是,估计永远都不会消停。 莫七景在原地才等了一会儿,便见到周染染和尹事澄竟一起向她这边走来。 周染染满脸嫌弃地用视线指了指尹事澄,跟莫七景说:“他说想跟我们一起看。” 莫七景有些时间没见过尹事澄,她冲他笑笑:“那就一起呗。” 说完,莫七景背好自己的包,刚打算往门外走,便被周染染拉住了。 周染染莫名:“七景,你要去哪?” 莫七景更莫名:“不是要去看电影吗?” “哦哦,怪我没说清楚。”周染染咧嘴笑道,“是在我家看。” —————— 莫七景算是涨见识了,有钱人家的生活果然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 一开始,她以为周染染口中的“看电影”是指一起开车去电影院,后来,她又以为周染染口中的“看电影”是在她家投屏,直到她被带到某个房间,她才发现,周染染自己家里就有个电影院,而且从周染染和尹事澄的聊天中她得知,这个电影院的使用频率非常之低,毕竟周染染平时都忙工作,几乎都想不起来要在家里看电影。 莫七景还处在震惊中,多话的尹事澄已经开始问她俩选片的问题:“看哪部啊?” 周染染打开手机,翻出几张海报:“这几部都还不错,七景,你想看哪部?” 莫七景摆手:“我都无所谓,看什么都可以。” 尹事澄探头去看周染染的手机:“诶,想不到你看电影的口味也跟我挺接近的啊,呐,这部的类型有点像《情感机器》,还是同一个导演拍的。” “你也看过《情感机器》?”周染染转头征求莫七景意见,“那我们就看这部跟《情感机器》同类型的?” 《情感机器》,这个电影莫七景也看过。 电影的大致内容是,女主一醒来就发现自己穿越到了一个异世界,那个世界每个人都像机器人一样,可以调试自己的一切情绪。难过了,调低悲伤值,便开心了。失恋了,调低好感值,便不爱了。不会难过的世界,实际上也是没有爱的。人类复杂的感情再也没有爱恨交织或朦胧好感的层次可言,一切都是人为操纵的数值。感情和关心都变成了人们嗤之以鼻的东西,谁要是为情苦恼便是蠢货。穿越而来的女主成了那个冷漠世界里的异类,她不肯使用那些调试感情和情绪的科技,在指指点点中做自己认为自己该做的事,最终,心怀温暖的她为了保护那些人而死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的逝去令那群被拯救的人找回了自我。 周染染一边去安排放映影片,一边叹惋道:“我当时可喜欢《情感机器》了,可惜是个BE,我为此难过了很久来着。” “BE?”尹事澄不解地看向周染染,“我觉得不是啊。我感觉,异世界的人再也没见过女主,但不一定代表女主死了吧?可能女主只是结束了在异世界的旅行,回原来的世界去了。” 两人的交谈令莫七景微微怔愣,她隐隐约约想起来,似乎江定也跟她讨论过这部电影,江定也发表过跟尹事澄十分类似的发言。 【可能别人都认为女主死掉了,但我感觉影片里有些伏笔指向的是,女主看似在那个异世界死掉了,但她还会醒来,在自己原来的世界,又或者,新的世界。】 江定当时的那些话都还能清晰地还原出来。 莫七景忽的站起来。 如果…… 如果这个电影女主角离开某一个世界不一定代表彻底死亡或终结,那么……江定呢? 如果,这个逻辑是成立的…… 是不是江定的消失,仅仅只能代表她看不见他了,但并不代表他不存在了? —————— 江定最后的记忆是那天那个阳台的日出。 一层一层的红晕泛在天边,黎明的光驱跑黑暗,成为他那双眼睛最后见过的日光。 接而他目睹着自己的手指变得透明,直至那个透明蔓延到了全身。 随着那个咖啡杯落地的声音,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江定一度以为那就是终结,可不知道究竟过去多久,他突然又有了意识,只是所处之地让他迷惑。 不是城市,不是乡村,不像任何人类居住的环境。 黑暗。 周遭是一片毫无变化的深黑,像一座时空特有的牢笼,将他拘禁于此。 放眼望去空空荡荡,没有边缘也没有尽头。 江定疑惑地审视着这一切。 他这是,还存在着? 第79章 原来,今天是那一天啊……… 江定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 或者说,他怀疑这里是个不存在时间的地方,一个不属于任何时空的异空间。 没有风的流动, 没有温度的变化, 什么都没有。 一片黑暗中, 很远很远的位置有个什么东西会偶尔发出光亮, 但那个光亮稍纵即逝,待他走过去, 便又只剩下黑茫茫的一片。 看来, 被时空抹去以后并不是永远消失,而是被排除在时空之外? 江定搞不清楚这里是个什么地方, 也搞不清楚自己如今是什么状态。 他是会在这个地方逐渐消失, 还是会在这个地方永生?无论是哪一种, 似乎都不是什么好结果。 没有人可以交流, 没有事可以做,唯一剩下的便只有思考。 可一旦只剩下精神上的东西可以琢磨,思念便像是盲人的触觉,被放大到越发超出寻常的地步。 也不知道小景在外面会怎么样? 以她那么逞强的性格, 或许会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干脆利落, 洒脱随性,然后……在一个人的时候难过? 真担心。 也……真想念。 心心念念地想, 想多看她一眼, 想多陪伴她一段时间,然而这些想念都淹没在这一片无尽的黑暗里, 淹没在这个没有时间概念的区域中。 越是没有时间可言,这思念便显得越发漫长,难熬。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江定身侧突然又亮起一丝光线。那光源从暗变亮,亮度越来越强,接而照亮了江定的脸。 直至周遭都亮起来,江定才看清光源。 竟然是……那个漩涡。 看来,他之前看到的那个时明时暗的光,就是这个东西发出来的?只是之前好几次他靠近时,它都处于熄灭的状态,也致使他一时没有发现这个漩涡?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跟前的气状漩涡飞速地流动着,接而,他视线陷入一片刺眼的白。 —————— 再睁开眼睛,江定发现自己回到了父母家里,或者说,回到了他读书时所住的那个屋子里。 桌子上的闹钟指向着五点,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看起来是下午。 他还没搞清楚状况地四下环视,接而转身,看见了一张只存在于自己记忆中的写字台。 写字台一侧是电子日历,清楚显示着这一天的日期。 竟然是八年前一个星期六。 写字台的右侧摆着一个高考倒计时器,昭示着现今的时间是高三。 江定正发着呆,收拾房间的阿姨突然进了屋。 “今驰?”阿姨有些吃惊地看向江定,她快步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你怎么在家里?你们高三周六不是要上晚自习吗?” 看江定一副答不上来的表情,阿姨自己做了猜测。她如临大敌一般,连连把江定往屋外拉:“赶紧回学校去,幸好今天先生出差了,不在家,要是让先生发现你逃课,你就麻烦了。” 说着,阿姨拽了桌上的一些钱塞到他手里,不由分说地把他推出屋子。 江定听到阿姨留下一句“快回学校”,接而,便是大门被带上的声音。 —————— 坐在去学校的出粗车上时,江定十分头疼地整理着现状。 如果说……这里真的是过去,那他这是……穿越了? 即便不是很相信,但自己这副模样,以及刚刚看到的那个写字台,还有这车窗外的街景,似乎都昭示着,这里确实是八年前没错。 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个空间会导致穿越吗? 想不通,江定越思考越是满面愁容。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他忽的想到什么。 如果,这里是八年前,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可以见到过去的小景了? 在那片黑暗里思念了太久,这个结论让江定的心情顿时好转。 他觉得新奇地看向车窗外,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阵分贝不低的摩托车轰鸣声。 远处,从学校出来的刘杰自认为帅气地开着他的摩托车疾驰。 摩托车往前,驶过江定这辆车的同时,江定看见了坐在刘杰摩托车后座的莫七景。 十几岁的莫七景没穿校服,略显稚嫩的脸蛋上是满满的肆意张扬。她双腿放在摩托车的同一侧,面向江定车窗坐着,但完全没注意到车里的江定,只左手拽着一根热狗,右手拽住刘杰卫衣的帽子,防止自己摔下去。 就在两车交汇的那一瞬间,江定听到刘杰在吐槽莫七景:“离家出走非得去外地吗?在C城不也可以吗?杰哥我帮你去找个民宿。” 莫七景不屑道:“谁离家出走会在家里不远处蹲着?是想立刻被找回去吗?” 没能听到那两人更多的对话,摩托车已经跟江定的车子擦身而过,接而越开越远,连同摩托的轰隆声也变小了。 江定吃惊地回头,看向那台正在驶离的摩托车,接而快速看回驾驶位,连连叫出租车司机。 “师傅,麻烦调个头!” —————— 江定抵达客运站时,他有些走神地看着同样刚刚抵达客运站的莫七景。 好久没看到小景,他毫不自觉就想多看一会儿,再多看一会儿。 那个黑茫茫的世界里什么都没有,唯一有的,便是对她的放不下。 本以为一切已经终结,以为从此都不会再有机会见面,但如今,他却能重新见到她,美好得不真实。 唇边不自觉抿着笑,正打算快步走过去时,莫七景的身影突然被她旁边的刘杰挡住,也导致江定看不见莫七景的脸了。 唇边的笑意转向刘杰时就如同按了个按钮,瞬间冷淡下去,江定直直地盯着刘杰的背影。 真碍眼。 过去看刘杰就碍眼,现在过去这么多年了,再看看,依然还是那么碍眼。 —————— 莫七景前一天晚上回家,发现弟弟竟然有一台新买的电子辞典。 这件事在莫七景眼里着实荒唐,她正值高三,英语又是三大主科之一,这么急需这个东西的她没有电子辞典,但这么小的小孩子,恐怕都背不全几个单词的弟弟却有一台。 弟弟说:“这是我爸爸买给我的,他又不是你爸爸。” 继父说:“不是我不给你买,要你妈妈同意。” 母亲说:“弟弟正处于英语启蒙阶段,用不来纸质英语词典那种东西,加上电子辞典能发音,适合小孩子入门学习。再说你那边我不是给你买了一本纸质英语词典吗?你这么大人了,要这种小孩子的玩意儿干嘛?我看你缠着我买就是因为那个东西里面有游戏,到时候你在高三的当口拿着这东西去打游戏,那不是适得其反?景景,你本来就爱玩,真的不适合那个东西。不是偏心啊,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倔呢?” 跟父母吵了一晚上,吵到眼睛发红声音发哑也没吵出任何结果,莫七景最终摔门进了自己卧室。 只有一个人的房间里,莫七景那原本在客厅没有掉下来的眼泪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落。她狠狠地擦了下眼睛,压低自己抽泣的声音,不想给门外听到。 凭什么啊?别人高三都是全家重视着捧着,想吃什么吃什么,想要什么文具买什么文具,只要高三生在家里搞学习全家人都静悄悄地配合,处处关心高三生的心理和身体,怎么就只有她过着这种鬼日子? 更离谱的是,她的必需品不给她买,弟弟的玩具就可以随便买?父母好像早就形成这种思维定向了,只要是她开口想要东西,就一定是贪玩有企图,凭什么啊? 从很小的时候她就不知道被父母疼爱是什么感觉了,因为什么都要让着弟弟,即便弟弟蛮不讲理,最后挨骂罚站的也是她。想吃的东西要让给弟弟,因为她大,自己宝贝的物件也要给弟弟玩,最后被弄得稀碎,还是因为她大。 以前,她还会努力试图去改变这种现状。一开始是努力要求自己听话懂事,希望这种超乎年纪的懂事能让父母更疼爱她,结果没有,懂事的结果是,她得更加理所应当地让出更多权利。后来,她又想通过叛逆来吸引父母的注意,可是这个方法同样不奏效,只让母亲有了更多借口来拒绝她的渴望。 电子辞典没必要买,你不爱学习的。补习班没必要报,你不爱学习的。 什么都没必要,她看其实是她没必要存在在这个家庭里。多多余?那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她永远像个局外人。 确实,这次她并非真的热爱学习到非得要个电子辞典不可,她只是受够了这种永无止境的不公平对待,而这次,父母这些偏心而不自知的表现终于耗尽了她最后一点耐性。 算了,呆这种家里到底干嘛? 受够了这种生活,莫七景突然想得相当明白,反正她现在这文化成绩也考不上什么好的舞蹈学校,还不如现在就出去自力更生,从此跟这个窒息的家庭一刀两断。 摩托车抵达汽车客运站,她一跃跳下摩托车,拍了拍刘杰的肩膀:“谢了。” 刘杰见她下车,把摩托车打了一个回摆,面向莫七景:“不再考虑考虑?” “不了。”莫七景挥手,没有丝毫停留地转身,没入售票厅。 哼着歌,排着队,到售票队伍只差两三个人就快到莫七景时,她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小景。” 回头,有个身影突然出现,一把拉住她,试图把她往队伍外面带。 莫七景警觉地甩开那只手,退回队伍里面。她迟疑地打量对面好半天,发现刚刚那个拉她的竟然是“江今驰”。 莫七景不理解的表情拧成一团。 江今驰?就班上那个孤僻的书呆子?以前跟他似乎也没多少交集,他突然过来拽她是几个意思? 小景?这是叫她?谁准他叫这么亲热的? 看莫七景这副反应,江定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动作可能对眼前的她来说有点僭越,他立刻退开到了相对正常的距离。 平时胡扯惯了,符合眼下语境的胡扯自然张口就来:“老师让我过来找你的,回去吧,不是还要上晚自习吗?” “老师?”莫七景惊讶地重复,“老师为什么会知道?” 江定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别太阴阳怪气:“那你跟刘杰坐摩托车出学校,那么高调,能不知道?” “老师就老师吧,就是老师找也不好使。”莫七景这次可是下定了决心才出来的,她不屑地发出一声嘲讽,接而转头不看他,只打发人一般地冲他摆了摆手,“别多管闲事,乖学生还是赶紧回学校吧,别晚了,到时候错过晚自习。” 说完,莫七景掏出自己口袋里的零钱,拍在售票窗口:“买一张车票。” 售票员正要撕扯票根递给莫七景,旁边的江定冲着售票员开了口,一副好“班干部”的口气:“姐姐,不好意思,她是个高三生,从学校里逃课出来的,现在想离家出走,她父母老师都在找呢,姐姐千万别卖车票给她。” 莫七景不耐烦把钱再往窗口里面扔了一些,跟售票员道:“别信他,他胡说的,我家里人根本没找我。” 售票员迟疑地看向他俩,一边是气急败坏的莫七景,另一边是目光诚诚的江定。 最终,莫七景的钱被从窗口里推了出来。 售票员喊:“下一个。” 莫七景又说了好些话试图说服售票员,但最终没有一丁点效果。 退出售票队伍后,莫七景满肚子都是火地捏着被退回来的钱,然而她旁边的始作俑者竟然一副无辜的模样。 也不知道他是真的礼貌乖巧懂事,还是故意气她,此刻的江定仍旧一副好学生做派,连连跟售票员道谢:“谢谢姐姐,这样老师就放心了,我会负责带她回学校的。” 本来脾气就不好,莫七景越听他说话,腾升的火气越旺盛。 不给她去?凭什么不给她走? 越不给她离家出走,她越要去! 她是那么容易被人差使左右的吗?这个窗口不行,大不了她换一个要去的城市,换个售票窗口! 那边的莫七景气呼呼地跑去另一条售票窗口排队,这边的江定却气定神闲地跟着她,还在身后道:“跟我回学校吧。” 莫七景冷脸瞪了他一眼,以示警告,接着继续排她的队。 然而令莫七景想不到的是,她换一个窗口,江定就跟去另一个窗口。再换一个窗口,江定又跟去新的窗口。他始终一副好学生的模样,看起来懂事乖巧,没有人不信他。 这个窗口不耐烦地冲莫七景摆手:“学生就该学习,回去吧。” 那个窗口表情严肃地训斥莫七景:“都说了不卖你了,走开,别挡着后面排队的人,告诉你,再不回去我打电话给你学校了。” 气得整个人都快要剁脚的莫七景气呼呼地走出售票厅,一转身,竟看见江定还跟在她身后。 她怒意冲冲地用手指指向他:“你还跟?” 两个人在车站售票厅折腾了那么久,都惊动了售票厅的负责人,最后,负责人跑出来,半强制地压着莫七景到了汽运站的公交车站,把他俩塞进了通往学校的公交车。上车时,负责人还跟开车的师傅嘱咐道:“逃课想离家出走的,看好了,送到学校。” 公交车摇摇晃晃的出发,莫七景牙痒痒地拽着公交车的扶手,她越想越生气。 “你给我等着!”她跟旁边的江定说,“是你让我回学校的,到时候我回学校找刘杰一群人围你,你别后悔。” 江定默默看着,什么都没答,好不容易才憋住笑。 —————— 公交车到站,莫七景气冲冲地下车,没等江定。 江定也不着急,慢悠悠地跟上去。 两人一路进了校门,穿过长长的校园道路,最终抵达了一栋熟悉的教学楼前。 江定才迈脚想踏入那栋教学楼,但略微熟悉又不可思议的场景展现在他眼前。 迈入的那只脚,突然出现了透明迹象,惊得江定下意识退了回去。 他抬头看了看教学楼的窗户,一个不好的猜测涌上脑海。 他靠近这里会触发消失…… 难道……江今驰在上面? 愉悦了一下午的心情顿时陷入沉重。 还以为自己是回到了过去……看来不是。 所以这里是……小景和江今驰的时空? 正疑惑着,一个同学从楼上下来,吃惊地看着江定:“你不是在上面做题吗?怎么会比我先下来?” 这句话算是坐实了江定的猜测,江今驰,确实在这栋教学楼里面。 没答那个同学,江定越发沉默地站在操场上,目光悠悠地看向他没办法靠近的教学楼,以及,没办法靠近的小景。 看样子…… 情况一点都不像他预料的那么理想,既然他一碰到江今驰就有消失的危险,那他就只能躲得远远的,别说见小景了,他在这个时空的生存都可能是个问题。 毕竟江今驰存在着,他甚至不可能住回家里。 那他能去哪里? —————— 莫七景火冒三丈地迈步进了教室,就在她从讲台处往自己最后面的座位走动时,她意外发现,明明被她甩在身后的“江今驰”却好好地坐在自己课桌上,还一副在认真做题的模样。 莫七景不可置信地看了眼埋头在做题的人,又下意识看向教室门口,那边并没有跟上来的人。 为什么?他怎么会比她还先到? 莫七景一步一步走到江今驰跟前,抱臂看着他。以为这个动作能给他一点警示,让他知道他刚刚在售票厅的做法有多得罪她,没想到江今驰却反过来警示她了。 “你挡到我光线了。” 冷漠的表情带着一些不满,江今驰的试卷上是莫七景身子投下的影子,他看向她,冷声问道:“能让开吗?” 竟然还敢这么跟她说话? 老师进了教室,莫七景咬牙切齿地冲江今驰点头道:“你给我等着。” 接而气呼呼地快步回了自己课桌。 —————— 本想找刘杰吐槽“江今驰”的多管闲事,可莫七景到了班上才发现,刘杰没来上晚自习,她被迫无聊地坐了一整个晚上。 好不容易终于等到下晚自习的铃声响起,莫七景气恼地拽上书包出门。 好巧不巧,今天江今驰就走在她前面。 不同于周围嬉笑打闹、三五成群的学生,那个高瘦的身影挎上书包,独自一人行走在人群中。书包沉甸甸地压着他的肩膀,不难看出里面还放了不少书本和习题。 看样子,他是这么晚回家,还要做很多题? 校园放学的人流拥挤,一辆摩托车发出轰隆的声响,接而停到莫七景身侧。 刘杰歪着嘴唇,满脸高兴地跟莫七景搭话:“七景,你什么情况?我不是送你进车站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莫七景不满地盯着前面的江今驰:“还不是他多管闲事。” 刘杰瞥了眼莫七景视线尽头的江今驰,他疑惑道:“他找你麻烦了?” “岂止找麻烦,简直是搞事情。” 莫七景本只是气愤地说着她的不满,可她还没反应过来,刘杰脸色一沉,俯身扭动摩托车的手柄,直接往前冲去。 连续的摩托鸣笛声后,前面那个高瘦的身影回了头,他察觉到那辆向自己直冲而来的摩托车。 少年快速躲开,虽然没撞到,但依然结结实实地摔到了地上,手掌因为撑地都磨破了皮。 刘杰发出一声口哨声,摩托车潇洒地打了一个回摆,冲地上的人做个了警告的手势:“学霸,记住,惹莫七景就是惹我。” 莫七景嘴上说得厉害,但也没想真的伤害江今驰,她赶紧上前想去扶江今驰,但路边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一个衣着怪异的中年男人,抢先她一步地抵达江今驰身边。 江今驰皱眉看着满脸担心的中年男人,似乎是嫌弃,他没伸手,而是直接拍开了中年男人即将附上来的右手,接而自己撑地,表情看上去没什么耐性地站了起来。 他没理刘杰,也没理那个奇怪的陌生中年男人,只嫌弃地看了眼周遭,继续转身往校门口走去。 刘杰还要上去找江今驰麻烦,莫七景赶紧拉走他:“算了算了,我们吃宵夜去吧。” 说着,莫七景坐上刘杰的车子,摩托车快速离去,剩路边一个满脸失落沮丧的中年男人,和冷着脸独自行走的江今驰。 —————— 某间酒店的房间中,江定坐在床上,头疼地思考着接下来要怎么办。 如果他的猜测没有问题的话,他现在看起来是穿越了,而且是穿越到了江今驰和小景所在的那个时空。 既然是穿越,那规则似乎跟当时时空崩塌时并不一样。时空崩塌时,由于那是合二为一的时空,他还有认同的变化可言,可以跟江今驰轮流占有身份,但这里单纯就是江今驰的时空,这里似乎……没有认同变化可言,也不会触发排异的疼痛,只是原本不属于这个时空的他一靠近江今驰就会立刻消失? 就算他有意回避又能躲多久?总会不小心碰到江今驰的。 看来,这场穿越终究只会是一场短暂的际遇,只待哪天他不小心跟江今驰靠近,他就会再次被打回那个漆黑的空间。 江定发出一声叹息,无奈地看了眼床上摊着的钱。 那是他趁着江今驰在上晚自习,回家问梁梦拿的,毕竟江今驰住在家里,他就不能回家,总得有在外吃住的钱。梁梦没问理由,他开口要多少就给了多少,以八年前的消费水平,这些钱倒是够他非常富足地过几个月。 脑子里不自觉晃过莫七景的样子。 虽然脾气一贯火爆,但看起来真的挺叛逆的,怎么会那么想离家出走呢? 舞蹈不学了吗? 到时候变成许七七那样可怎么办啊? 真叫人担心。 可是,好像再担心,他接近她的机会似乎也很少,毕竟江今驰一直在那边。 这可怎么是好? ———————— 第二天上午,班主任发放了上次月考的排名表。 刘杰抖着腿跟莫七景说:“我这次全部都及格了,我爸刚刚给我发了条短信,表扬我,问我晚上想吃什么。” 莫七景对自己的成绩没兴趣,懒懒地把成绩单往抽屉一塞。 反正,她妈除了看起来担心地责怪她两句,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关心,考多少分,对她来说没差。 旁边有个同学提醒:“诶,看见了吗?这次月考江今驰退步了,全班第二,年级排名也掉出前五了。” “咦,江今驰人呢?” “出去打电话了。”江今驰的同桌道,“我看手机屏幕,好像是他爸打过来的。” “啧啧,可怜。”一个同学笑道,“肯定要被他爸骂了。” —————— 由于是高三,莫七景的学校每星期上六天半的课,只有周日的下午可以休息半天。 这天刚好是周日,想到下午可以不上课,刘杰早早就约了莫七景,说下午一起去黑网吧。 莫七景皱眉:“怎么过去?” “当然开我的摩托。” “下着雨呢。” “放心,我有两件雨衣。” 中午,不大不小的雨滴落在浅浅的水坑,倒映出安静的街景。 摩托车从街头穿行到街尾,莫七景仍旧把双腿都放在摩托车的一侧,一手拽着摩托车的后方,保持着平衡。 目光随着摩托车的前移扫过街道,她的视线中出现一个身影。 莫七景下意识发出一声:“咦?” 刘杰听到了这一声,摩托车没有减速:“怎么啦?” “我好像看见江今驰在淋雨。” “淋雨?”刘杰好笑,“他那种车接车送的大少爷,哪有可能被淋着,你看错了吧?” “不知道。”莫七景问,“要开回去看一下吗?” “还是免了吧。那个网吧好机子就那么几台,去晚了机子太差。而且我们跟他也不熟,别到时候他跟老师告密说我俩去黑网吧。” 摩托车呼啸而过,带起路边的水花。 —————— 站在街边的江今驰听到了吵闹的摩托车轰鸣声,他缓缓抬起视线,看向车来车往的街道。 不知道淋了多久,他已经浑身湿透。 看什么都只觉得绝望,仿佛白天也是黑暗的,世界都是黑暗的。他久久地站在川流不息的道路边,钻牛角尖地想着是不是等下可以找个摩托车甚至汽车撞上去。 倒不是真的想死,主要就是那一刻的他很想知道,从来只苛求学习成绩,从来只给他各种各样的压迫伤害,从来没关心过他的那个爸,在他病了伤了残了的情况下,有没有可能给予一点点关心。当然,要是这下真的被撞死了,他好像也无所谓。 雨势渐渐变大,巨大的乌云笼罩在这条街道的上空,暗沉的天色越来越阴暗,白昼如同黑夜。 —————— 江定想了半天,决定还是得回一趟家,拿一些换洗的衣服。 由于不清楚江今驰在不在家,他靠近家门的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小心,几乎每一步都在准备往回撤,避免撞上江今驰导致自己这场穿越提前结束。 才抵达屋门口这条路上,还来不及说什么便看见远处的家门口停着几辆车子。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阿姨、司机、还有父母以及一些客人都在他家院子门口,一团慌乱地往外走。 江胜立沉着脸上了车,梁梦则全乱了,一边说着“怎么办”,一边哭得不成样子。 家里的客人都在小心地安慰:“先去医院,别着急。” 江定下意识往后躲了躲,避免被那些人看到,直至江胜立和梁梦的车子呼啸而去。 送江胜立和梁梦上车的两个阿姨留在院子门口,也是满脸愁容地议论着:“今驰这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出车祸呢?” “伤得那么严重的话不知道会不会影响高考啊?” “说什么高考……别落下什么残疾都不错了。”阿姨越说越感慨,“别到时候真的残疾了,私生子那边又要嚣张了。” “呸呸呸。”另一个阿姨连连道,“算了,赶紧收拾下屋里,夫人先生这是连午饭都还没吃上,我们得把吃的打包一下,赶紧给送过去。” 江定怔愣地站在远处,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原来,今天是那一天啊…… 原来,当初要是没有小景拉着的话,他那天是真的会想不开的。 —————— 周染染家的电影院内。 尹事澄和周染染都看得相当投入,两个人不时发出一些惊呼,只有莫七景整场电影下来都心猿意马,完全不知道演了什么。 满脑子都是江定消失后有没有可能依然存在着的想法,满脑子都充斥着要论证这个猜想的念头。 三人看完电影后已经有些晚了,周染染很热心地邀请莫七景一起吃晚饭,但莫七景实在已经没有心思再社交,随便找了个理由便推掉了晚餐的邀约。 莫七景开门,站在门口的竟然是看起来想敲门但不知道犹豫什么一直没敲的江今驰。 江今驰显然也没料到莫七景会在周染染家,他先是怔愣了一会儿,接而场面一时陷入安静。 周染染唯恐莫七景误会地看向莫七景,跟莫七景解释:“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里,我没约过他。” 江今驰也唯恐莫七景误会地看向莫七景,解释道:“我是想问问周家能不能帮江画一点忙才过来的。” 莫七景哪里还会在乎江今驰是不是对周染染有什么企图,更何况她现在了解周染染的为人,知道周染染绝对不可能跟江今驰还有什么拉扯不清。再不济,就光看周染染找联姻对象的标准,现在濒临破产的江画总经理,怕是周染染也不可能看得上。 莫七景向在场的几个人点头示意,表示她没有质疑什么,接而提着她的包离开了周家。 江今驰没有进周染染的家门,而是不放心地跟了上来,追着莫七景问:“你要去哪里?我送你。” 莫七景摆手:“没事,我自己打车就好,你不是要找周染染帮忙的吗?赶紧去。” 江今驰仍旧紧跟着莫七景,一步都没落下:“七景,这天快晚了,我不放心,还是让我送你吧。” 莫七景无奈看向江今驰,她想起江定消失前江今驰是最后一个见江定的人,觉得跟江今驰确认一下江定消失前的情况似乎也是有必要的,这才慢慢停下脚步。 周染染家门口,尹事澄皱眉看着江今驰和莫七景离去的背影。 周染染问:“干嘛这么凝重?” 尹事澄倚在门框上,无奈到有几分唉声叹气:“江画这危机,我担心今驰撑不过去。” 周染染倒是在商言商惯了:“那也没办法啊,江画现在就是个无底洞,就算我俩愿意帮忙也不可能救回来,就无畏趟这趟浑水了。其实江今驰自己也知道吧,才会到了我家门口都犹豫着没敲门。” 尹事澄叹了口气:“我知道江画没救,可是我担心他做傻事啊。” —————— 车子行驶在道路中,两边的街景迅速地后移着。 江今驰在再次听到莫七景询问江定消失那天的情况之后,沉沉地叹了口气。 江今驰想,莫七景这段时间总是自我欺骗,营造一种江定还没消失的假象,现在这是开始怀疑他说的江定消失是假的了吗? “七景,我更建议你不要再一直问他的事情,就算问再多遍又怎么样呢?他不会回来了。” “万一他还存在呢?” 江今驰转头,惊讶道:“这是什么话?哪里有什么万一?他就消失在我面前的,我没说谎。” 两人说话间,莫七景收到了一条短信,是尹事澄发来的。 【七景,今驰的状况看起来不像他表现的那么好,我很担心他出事。江董那边犯事,江画又启动了破产程序,他现在等于是事业、亲情、爱情全部都没了,我已经很努力劝解了,效果不太好,说实话只有你的话他可能听进去几分,如果方便的话还麻烦你帮忙开导几句。毕竟,他高三时就因为想不开故意找车子撞上去过,当时也是好不容易才把一条小命给捡回来,自那以后就越发孤僻自闭。我很担心他一个想不开,又做了一样的傻事。不是情非得已也不会麻烦你,拜托了。】 莫七景捏着手机,看着这一段话,陷入深深的疑惑。 江今驰故意找车子撞上去过? 这么想想,她高中记忆里好像确实有过那么一天,她坐着刘杰的摩托车,隐隐约约好似见到江今驰一个人站在路边淋雨。 只是那时候她跟江今驰算不上熟,没有特地去关心当天因为没考好而挨父亲骂的江今驰。加上当时摩托车车速太快,江今驰的身影在她眼前稍纵即逝,她也没有发现他当时在犯自闭,在准备做不好的事? 莫七景吃惊地偏头问江今驰:“你高中的时候出过车祸?” 提到这个,江今驰的神色不自觉僵化几分,接而他又故作寻常轻松地答话:“哦,是的,我高三不是有几个月没去上课嘛……就是因为这个。” 莫七景越发震惊。 几个月没上课?! 可是……她高三的记忆里,“江今驰”一直在校上课,并没有住院几个月那么久啊? 不仅没有缺课那么久,他甚至还一直喋喋不休地跟着她,烦着她,非得劝导她好好学习,别放弃自己什么的。 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出现在莫七景的脑中。 她之前一直吐槽,说江今驰事业腾飞以后人就变了,称呼也由高中时的“小景”变为了“七景”。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 江今驰本来就是从头到尾都叫她“七景”,江今驰从来没变过? 而会叫她“小景”的,本来就只有一个人。 第80章 江定唯唯诺诺地低着头。…… 江今驰出车祸的那个下午, 江定远远地在医院急救楼外面站了一段时间。 他能看见泣不成声、如临末日的梁梦,能看见脸色阴森、一声不吭的江胜立,还有一些过来帮忙的阿姨。 原来……从这里开始, 他跟江今驰的遭遇就已经不一样了吗? 高三, 这个年纪的“江今驰”本还是同一个人, 他已经临近成人, 实际上早已经有了自己独立的想法,早已经不认同江胜立的许多理念。想反抗, 可又没有能力反抗, 在要不要继续听从下去的当口徘徊不前。 找个车撞上去,是反抗江胜立理念的一种途径。心智不成熟时, 寄希望于自己发生什么意外, 江胜立会因为担心他而改变理念。但其实稍微成熟点就会明白, 这种靠伤害自己来表达的反抗是不可能成功的, 或许还会适得其反,招至更强手段的镇压。 看来,在十几岁这个年纪,在没有能力反抗江胜立却想反抗的当口, 他和江今驰的反抗方略是不一样的。 他选择了不刺激江胜立, 看起来听话顺从,实际上阳奉阴违地暗中培养能力, 而江今驰选择了用伤害自己这种激烈的方式去对抗, 并毫不意外地反抗失败,体会到反抗江胜立的愚蠢代价和痛苦后果。 或许江今驰就是在那些过于直接又无效的反抗中败下阵来, 受尽教训,最终被迫转变为彻底服从江胜立,不再反抗了? 江定猜测, 江今驰住院的这段期间,大概率不会像他高三那样有小景的开导和陪伴,毕竟如今的小景看起来,似乎不像是能开导江今驰的样子,反像也需要别人开导。 想到这里,江定不免回忆起昨天见到的那个莫七景。 本以为自己第一次阻止售票员不卖她票,她就会过了那个要离家出走的气头,乖乖回去。没想到她买不到票后火冒三丈,仿佛更加坚定了要离家出走的态度,还会跑去第二个窗口,第三个窗口,第无数个窗口纠缠,直至彻底被售票厅负责人赶出来。 好似,越硬阻止她,她越坚定,说什么都不好使。 也不知道如今的小景为何是这副模样。 真令人担心,似乎不看着她是不行的。 —————— 江定冒充江今驰来学校的第一天,就遭到了班主任的质疑。 他胡扯惯了,丝毫不心虚。 我妈昨天帮我请长假了? 哦,真不好意思,老师。当时我被撞,我妈吓坏了,才会没搞清楚状况就立刻找您请假。 我妈还说我昏迷不醒? 是这样,我确实昏迷了一段时间,但后来又醒了,最后医院出来的身体检查指标都合格,一点事都没有。老师你看我,我现在确实好好的。 您叫我下次过马路小心一些? 好的,一定会的,谢谢老师关心。那我回座位了。 重新回到这间教室,江定发现,可能是由于自己心态和性格的变化,他看许多事物的角度也发生了转变。 他以前觉得自己高三的同桌话多且烦人,现在看看,也不过就是个再正常不过的活泼青少年而已,他以前觉得课间休息时走廊上的同学太吵太闹腾,现在看看,那好像恰好是其他年岁都无法复制的活力和青春。 看什么都变了,都觉得不错,唯独看刘杰没有丝毫好转。 江定在落座没多久就注意到了,莫七景似乎心情不好。 她下课后一个人在走廊上看着远方犯自闭,江定便装作刚好经过地停到她身边。无论是直接询问还是旁敲侧击,招数使尽,江定愣是一句她不高兴的原因都没问出来。就在他感叹这边时空的小景怎么什么事都憋着,完全不跟人倾述时,刘杰从走廊另一头走来,远远冲着莫七景叫喊。 “哎呦,七景,怎么啦?怎么大上午的就黑着脸?” 接而江定目睹到莫七景越过他,大步走向刘杰那边。她像是终于遇到了倾述的对象,喋喋不休地跟刘杰倒起苦水:“我跟你说,昨天我一回家就看见我妈板着脸坐在客厅等我,我想着,稀奇啊,她还会等我放学回家呢,结果她一开口就说……” 刘杰听完接了句:“草,怎么又这样?” 说完,刘杰一边走一边安抚莫七景道:“消气消气,晚上一起逃课,我请你吃好吃的。” “消不了了,你不知道我当时真的气到整个人都不好了。” 被撇下的江定也“整个人都不好了”地站在原地,此前因为看见莫七景而展露的笑容都渐渐敛去,他瞥向刘杰的视线变得越发冰冷锐利。 他绞尽脑汁都问不出来原因,刘杰就随口提一下,小景就肯倾述了? 果然,他还是跟过去一样,对刘杰提不起任何好感。 江定不自觉想起自己高三快结束的那段时间。 那时,自从他询问小景是不是愿意跟他在一个城市上大学以后,小景便开始不搭理他。他向来都是做冷脸不理人的那个,从未做过碰钉子的那方,着实不会应对,况且之前的小景对他不错,她突然收回那些好,也让他不敢过去找她搭话,唯恐看见她冷漠的态度,厌恶的眼神。 可后来,思念和放不下终究压过了那一点面子和自尊,他开始试图跟不愿理会他的小景搭话。即便小景始终冷漠,他也努力咧出笑,绞尽脑汁找话题,希望能缓解一些两人的关系。只是效果一直不好,他经常不知道说什么,还时常冷场,小景的态度也始终没有变化。 他这样的行为自然招致了刘杰的警告,刘杰不止一次在他跟小景搭话时不耐烦地轰走他。 【你看不出来她不爱搭理你吗?滚。】 【再纠缠七景,信不信老子真打你?】 后来,江定时常会在正准备走向小景的时候被突然出现的刘杰挡住,而一旦被刘杰挡住,这一天试图接近小景的想法就泡汤了。因为,要么是他被堵住无法靠近小景,要么是他坚持冲破刘杰的阻拦,接而被刘杰拖回来教训一顿,依旧无法靠近小景。 那段时间着实被刘杰欺负得窝火,也致使江定下了决心,他几乎在刚高考完没几天就立刻去找了教格斗的教练。 这次穿越过来以后,刘杰的作风跟以前基本上差不多,但凡江定试图劝阻莫七景别荒废学业,刘杰就会警告他别多管闲事。 不,应该说,这边这个刘杰更可恨。 现在这个小景并不会像当初那个小景一样自己学习,自己拒绝刘杰的一切坏点子。现在,刘杰提议翻墙逃课,小景就跟着翻墙逃课,刘杰抄完作业给小景抄,小景就真不自己做了,刘杰喊小景泡黑网吧,她立刻同意跟着去。好像不管刘杰提议走什么可能毁前途的弯路,小景都一律照走不误。 要任由刘杰这么怂恿下去,小景能考上她想去的舞蹈学校就有鬼了。 这样可不行。 哎,想想来这边以后,他都没得到小景一点好脸色。 明明,好不容易才见到啊。 不过,即便被小景厌烦,该做的事,一件都不能少。 —————— 莫七景能非常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被“江今驰”盯上了。 她也不懂他为什么非得规劝她,如同一个被老师派去帮助“差生”的优秀班干部,相当负责,也相当烦人。 她想逃课,他就会故意拉个老师来教室门口“问题目”,害她没办法偷跑出教室门。她想抄作业,他就会说服其他人不借作业本给她,害她最终被迫自己做。 她想跟刘杰出去做任何事,他都会跑来干扰。 她当然是不听劝的,下次该逃还是逃,该抄还是抄,可令她头大的是,他会不厌其烦地重复烦她,大有种她不改掉他会永远烦她的架势。 被烦的次数多了,莫七景一忍再忍,终于在某天忍无可忍地把他抵到墙上。 “江今驰”高她很多,如果真动手,她也不是很有底气能赢他。但莫七景以前也不是没跟男生打过架,自然不怵,就算不占优势也不会在气势上示弱。而且他真的太烦人了,逼得她这次怒气冲脑,控制不住地向他出了手。 本意只是想警告他,然而莫七景才出手就后悔了。 眼前这人似乎完全不会打架,毕竟没有哪个会打架的人在被她打了以后会不还手,就一个劲躲。 最后,他挨了好几下,她毫发无损,也造就了莫七景所有打架战绩中唯一一场100%“全胜”。 看着这个比她高那么多还被她完虐到还手不能,如今只能躲闪到弓着身子的人,莫七景得出了一个结论——眼前的人是个完全不是她对手的“弱鸡”。 某个没人的角落,被莫七景抵在墙边的江定顶着因为挨了两下而显得发红的半张脸,揉了揉因为挨过一下而轻微作痛的手臂,没脾气道:“怎么还带动手的?” 这话在莫七景眼里就像是电视里打不过别人的弱鸡在嘴硬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也让她莫名产生了一种不该欺负弱小的罪恶感。 哎,本来没想欺负弱小啊,本来她以为这会是有来有往的对决,又哪里能预料到他弱到只能单方挨揍? “我……”莫七景顿了好半天,十分担心地看了看他那张挨过拳头的半张脸,心虚道,“对不起啊,早知道你这样,我不会跟你动手的……” 莫七景说完,又不放心地问他:“痛不痛啊?” 他没答她,只是将眉间拧起,轻轻咬牙,面部肌肉略微紧绷,就弓着身子,捂住刚刚被她挥过拳头的地方,低声发出“嘶”的几声忍痛音。 即便他没说痛,可痛不痛,似乎答案不言而喻。 莫七景打量着他这副模样,不确定地纳闷道:“我感觉我刚刚下手也没那么狠啊?很痛?” 江定仍旧不说痛。他靠墙面支撑着站立,胸口微微起伏,声音有气无力:“那我平时又不打架,哪里那么抗揍?” 莫七景想……也是,这种大少爷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可能挨过打?没准儿比她一个妹子还细皮嫩肉。 而且他本来就是个书呆子啊……他打不过她一点都不奇怪。 墙壁另一头,早翻墙等在校外的刘杰已然等得不耐烦,他再次爬上墙头,问还在学校墙里面的莫七景:“七景,怎么还没出来?” 莫七景抬头,对墙上的人说:“别催,就来了!” 她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江定:“应该没事吧?” 江定捂着挨过的地方,低声说:“没事。” 但一双眼睛悠悠地看着她。 莫七景翻上墙,坐到墙头,没立刻翻下去,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要不你去下医务室?” 他还是捂着手臂,还是用一双眼睛悠悠地看着她:“嗯,我缓一会儿,等好点了,自己一个人去。” 缓一会儿。 等好点了。 自己一个人。 几个词看起来轻飘飘,却沉甸甸地击打在莫七景的良心上。 刘杰还在催促。 莫七景转头对刘杰道:“你去吧,我临时有事。” 一刻钟以后,莫七景坐在医务室,一边帮江定上药,一边反省。 她是想翻墙逃课去泡网吧才对企图叫学校保安的江定动手的,但最终动手了也依然没去成。 莫七景现在相当后悔,早知道结果是这样,她就不该冲动。不动手,她还能在赶走他以后接着翻墙,可打了他,她这网吧就彻底去不成了。 看莫七景不像平时那样拒他于千里之外,江定开口问道:“为什么不好好高考呢?不是很喜欢跳舞吗?”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令一些复杂的情绪划过莫七景眼底,她提了提嗓子,故作不在乎道:“我本来就不成器啊,我妈说我学了那么多年,跳得一点都不好,光浪费舞蹈培训费了。我成绩也不行,稍微好一点的舞蹈学校,我都考不上。专业和文化都不达标,反正横竖去不了舞蹈学校,高考考好考差有什么区别?” “谁说的?你跳得很好的。” 莫七景微微发怔地看向江定,接而好笑道:“你都没见过我跳你就瞎安慰。” “别信那些说你考不上的人,因为你本来……” “别动!”莫七景打断他,看起来似乎不太想聊这些,她把药膏抹到江定手臂,“不然等下你又喊疼。” “那你轻一点,慢一点。” 这样就能多聊一会儿。 莫七景没察觉到言外的用意,只一心一意上药:“行,我慢一点。” 医务室的窗户正对着一个花坛,绿绿葱葱的枝叶伸在窗前。窗户的纱帘被吹进屋子里面,在莫七景背后随风扬起。 莫七景低头帮江定上药,江定的目光则静静久久地投到这个低着的小脑袋上。他没打算笑,但表情已经带上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轻微笑意。 嗯,来这个时空这么久,终于享受到一些来自小景的温柔待遇了。 要不是她现在还不是他女朋友的话,可真想跟她说,殴打亲夫是不对的。 莫七景放下药膏,半感慨半嘱咐道:“记得,你连我都打不过,平时就别惹刘杰了。” 江定默默转头看窗外,柔和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变化。 刘杰,他还真的惹定了。 总得想点什么办法,让小景少听刘杰的馊主意。 —————— 某天,刘杰正常地走在某条走廊上,迎面有个人影挡住了他的去路。 刘杰一开始没注意,全当是普通路人,便往旁边绕了一下。可他往一边绕,那个人也立刻跟着迈了两步,再次挡住他。 刘杰抬头,对上江定冷淡的眼睛。 平时在学校作威作福,不少人都是见了刘杰就保持距离,故而这次刘杰花了好半天才确定,好学生“江今驰”似乎在挑衅他。 平时就暴脾气,对面不客气,刘杰哪里会手软。废话也不必多说,他上前一步便动手。 挥出去的拳头被人接住,接而刘杰一不留神便被整个人甩在走廊的柱子上。 江定抵住他,声音不冷不热:“为什么非得动手呢?现在能好好说话了吗?” 刘杰可不是能听这种话的主,他火冒三丈地推开江定,伸手就去提他衣领。 “你他妈到底想说什么?” 江定拍掉刘杰的手:“别带坏莫七景,离她远一点。” “关你屁事!” 刘杰的几个跟班本来在远处蹲着,远远见到刘杰这边有状况,立刻奔过去,将江定团团围住。 与此同时,教室内,一个女同学看着帮忙换桶装水的莫七景,发出感慨:“厉害啊,七景。谢谢哦。” “小事。”莫七景甩了甩自己的高马尾,一脸“不足挂齿”的表情,在女生佩服的目光中,潇洒出了教室门。 转过走廊,莫七景回头小幅度看了眼教室那边,确定教室里的人看不见自己后,表情管理迅速崩塌。 她快速将身子倚在栏杆上,呲牙忍痛地甩了甩因为硬扛水桶而发红的手掌。 哇塞,那桶水还是有点重的。 差点就不帅了啊。 正甩着手腕,莫七景忽的看见走廊尽头,正被刘杰一群小混混团团围住的“江今驰”。 “诶,刘杰。”莫七景走过去,喊道,“干嘛呀?你刚背过处分,别惹事了。” “可不是我惹事。”刘杰歪着嘴唇笑了声,用手指重重戳了几下江定胸前的校服白衬衫,“是我们班的优等生,突然过来挑衅我,说我带坏莫七景,让我离你远一点。” 刘杰万万没想到,刚刚还跟他针锋相对的人顷刻间就变了嘴脸。他用两根手指重重戳江定心口两下,江定就被他的力道弄得后退一步。眼前的人哪里还有一分钟前的气势,只低着脑袋,一副突然老老实实任他霸凌的模样。 莫七景看了眼似乎完全不敢还手的江定,无奈吐槽:“他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他会敢挑衅你?你别人家说一句你不爱听的就是挑衅你了。” 刘杰不满地看向江定,江定唯唯诺诺地低着头。 刘杰提高音量强调:“他跟我动手了!” 莫七景看向江定,江定唯唯诺诺地低着头。 第81章 可不能让未来的舞蹈家被…… 在莫七景拦着刘杰, 坚持不准刘杰动江定,又放走江定以后,刘杰气得蹲在墙角抽烟解愁。 无人的角落里, 香烟的烟雾缓缓升起, 刘杰越想越不忿地转头叫莫七景:“你不会真被他洗脑了吧?真打算去做所谓的好学生?” “怎么可能?我跟你一样烦他好不好。”莫七景抱臂, 提起江定的语气并不算太好, “你几时见我听他话了?我不一直都是该干嘛干嘛吗。” 在莫七景眼里,“江今驰”这种优生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家里有钱, 车接车送, 要什么有什么。他父母吃饭怕他饿着,穿衣怕他冻着, 什么都给他打点得妥妥帖帖, 全家都重视他的高考, 把他放在第一位, 他自然高高在上说什么要好好学习,要遵守校规。 她呢?母亲、继父、弟弟,那看起来充满爱的三口之家唯独就吝啬于分一点关心给她。母亲只喋喋不休地说她考不好就等着没出息,却从来没见过真的做什么支持她高考, 甚至反对她舞蹈艺考。一回家就有一堆槽心事, 渴望的统统得不到,热爱的被迫得放弃, 这种心情无处述说, 这种境地无法改变,她唯一的宣泄途径就是跟着刘杰去娱乐, 缓解下压抑无解的心境,她又没出去害人,犯什么天条了要让这个大少爷天天皱眉规劝? 听出莫七景那是真不待见江定, 刘杰这才略微消气地站起身,他倚在墙边弹掉烟灰,吐槽道:“那你不准我收拾他?” 莫七景拍了拍刘杰的肩膀:“一码归一码,他那弱鸡水平,你胜之不武,欺负他干嘛呀。不听他唠叨就是了,等他发现怎么唠叨都没作用,自然会识趣,会自己走的。” 刘杰狠狠按灭烟头:“他自己能走就有鬼了!七景,你看着吧,不打他一顿,收拾服帖了,他永远都不知道识趣。” 旁边一个跟班插嘴:“对,隔壁学校那个也是,之前天天叫嚣,被杰哥打一顿就老实了。” “隔壁学校那个名声很差的,你别惹啊。”莫七景劝完又笑着讲回江定的问题,“江今驰不会不识趣的,他又不是那种争强好斗的人,再说了,劝我做“好学生”他又发不了财,他那么锲而不舍干嘛呀,过阵子就会放弃的。” 这一刻的莫七景在笑,但场景切换,当她走在放学路上时,这张脸便转变成了略带失望及灰心的表情。 以前在同个舞蹈班学舞蹈,现今也同样高三的一个女生问她:“七景,你准备报哪几个舞蹈学校?我妈已经帮我看中了五个,两个顶尖的,两个中端的,一个保底的,她说都报名,都去试试。” 莫七景很快收起略显黯淡的表情,换成一张没心没肺的脸,语气也好似完全不在意:“应该不报吧。” 女生吃惊地看着她:“为什么?你不是挺喜欢的吗?一起报吧?这样我有个伴。” 莫七景仍旧咧着笑,故作轻松地摇头道:“没有啊,就很普通的爱好,还不至于想跳一辈子。” 反正,她想跳也没用,她妈明确说了不让她考艺考。 跟这个女生道别以后,莫七景加快脚步,没理其他找她玩的同学,没应刘杰泡网吧的提议,飞速地钻入公交车。 公交车颠颠簸簸,中间还堵车了一个小时,那么长的时间里,莫七景满脑子都是那个女生的话。 或许……再争取一次? 好好劝劝母亲,没准儿她会改变主意呢? 站在家门前,莫七景握着门把手,表情紧绷而复杂。 她对自己说,今天一定要沉住气。 首先说服母亲给她换双新舞鞋,尽量多冲母亲笑,帮母亲做家务,再多说几句好话,看能不能说服母亲让她报名一两间学校试试。 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今天不管发生什么,都必须保持好的态度。就算父母又有什么偏心举动,又说出什么伤人的发言,她也一定要忍耐。 毕竟……不早就习惯了嘛。 深吸一口气,莫七景推门而入。 进门第一眼就能看见一双普普通通的女式拖鞋,没有任何款式可言,那是莫七景的拖鞋。只要稍微往屋里看看就会发现,那一家三口用着成套的卡通动物亲子拖鞋,可爱又精致的款式,爸爸、妈妈、小孩一人一双,一看就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一看就是跟莫七景完全不一样的一个团体。除此之外,这家人还有亲子装、亲子水杯,同样,这些亲子套装大部分都与莫七景无关。 再往前走,会经过一排摆满照片的陈列柜,但那么多照片里,除了一张一家四口的合照里出现莫七景的身影,便再也没有莫七景的痕迹。那里满满一排都是弟弟的成长记录,弟弟出生,弟弟满月,弟弟第一次上幼儿园,弟弟第一次拿小红花,以及弟弟的生日。 再往前走,转个角就是餐厅。 周日因为只上半天课,她会在家吃午饭和晚饭,可就连简简单单的吃饭,都没有太多愉快的记忆。 以前有一天周日,明明到了饭点,没吃早餐的莫七景都饿得都有点发昏了,可母亲煮熟米饭后坚持不肯炒菜,因为弟弟上午和同学出去玩了,说是晚些才能回家,太早炒菜菜会凉。莫七景喊了几次饿都没用,等意识到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说服母亲提前开餐时,饿得受不住的莫七景只能打开电饭煲,自己干扒了一整碗白米饭。 可后来,同样是周日,莫七景因为老师拖堂,中午回家晚了,饿得要命,狂奔到家后才发现,那一家三口已经吃饱喝足,甚至餐桌都已经被收拾干净,正打算洗碗。 剩菜? 没有,今天弟弟和他爸胃口好,一人吃了几大碗,没剩饭剩菜了。 为什么不等你? 你经常在外玩,哪里知道你会不会回来? 为什么以前弟弟没回家就等他吃饭?为什么偏偏不等你? 又不是故意的,你一周七天有六天都在学校吃,忘记你周日会回家也是难免的吧。给你下碗面可以了吧!真是的,天天供你吃,供你穿,一顿饭没伺候好你就要被你埋怨。你读书读哪里去了,老师没教过要感恩?这么爱跟人比,你学习上怎么不跟你们班第一比呢? 面也不吃了? 那你就饿着吧,等下下午饿得不行也别求我给你弄吃的,我可不惯着你。 那天,莫七景直到晚上都没吃东西,她饿得脑袋发晕,一个人蹲在屋里哭了好久,最后也没等来母亲一句关心。 晚上由于饿得受不住,莫七景还是决定出卧房,去客厅找点零食垫垫。 可她顶着明显哭过的眼睛去到客厅,才伸手拿起一包薯片,就听到母亲讽刺地问她。 你不是不吃吗?你不是能耐吗?有本事你今天都别吃。 于是那一天,莫七景真的什么都没吃到。 不想再去回忆那些不愉快的经历,莫七景努力在见到母亲的那一刻咧起了笑。 今天同样是周日,也同样是她晚回家了一些,丝毫不意外,她一进餐厅便发现一家人没等她吃饭,桌上已经只剩一些残羹冷炙。 看来这家人的思维里,就真的没有等她一起吃饭的选项。 算了,好歹还有剩饭可吃,今天不能发脾气,态度一定要好。 莫七景又吸了一口气,试探地引出话题。 母亲一听便拧起了眉:“新舞鞋?你正高考呢,不问我要学习用品,要舞鞋做什么?” 可我问你要学习用品,你也多的是理由不买啊。 这话莫七景没说出口,她笑道:“这不是各个舞蹈学校都要开始报名了嘛,我想……” 话还没说完已经被打断:“怎么又提这个?我不是早跟你说了不行吗?” 母亲一边洗碗一边用无奈的口吻加重语气:“跳舞这个吃青春饭的,你能跳几年?到时候不年轻了靠什么吃饭?” 莫七景勉强笑了笑,尽力说服她:“但是舞蹈班的苏老师不也说我跳得很不错?” 母亲嗤笑一声,发出一声“嘁”,头头是道地分析:“她要骗培训费,恨不得全C城的人都去她那里学舞,估计是个人她都说有天赋,你还真信她这种骗钱的鬼话?到时候各种培训费、服装费、报名费,轻轻松松就骗走一堆钱。” 这话表面上在说老师贪财,莫七景却难免听出了母亲对她满满的否定。 她沉默片刻,再次打起精神,承诺道:“您要是怕我舞蹈专业水平不够好,我也可以多练练,保证比别人都勤奋。” 厨房里持续传来洗碗的水声,母亲的态度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动,又苦口婆心道:“景景,妈真是为你好,跳舞这东西都是爱好,有几个人当职业的?我是不想你走弯路啊,高考才实际。你想想,中国多少年才能出一个杨丽萍啊?其他有几个我们普通人叫得上名的舞蹈演员?证明这碗饭它就不实际。” 母女俩正说着,小男孩窜入厨房,拉了拉母亲,道:“妈,我要买这个牌子的运动鞋,同学都有,就我没有!” 母亲皱眉:“这么贵?” 倚在厨房门口的继父跟母亲使了使眼色,低声道:“买吧,不能让孩子矮人一截啊,有些老师势利眼,孩子穿太差真会区别对待的。再说了,别人都有就他没有肯定不行啊,到时候跟其他小孩子融不到一起。” 母亲继续洗碗:“行,晚上去商场买。” 厨房恢复了短暂的安静,这安静源自于莫七景无法相信,母亲在拒绝她买舞鞋的要求后,竟然能当着她的面,这么干脆果决地答应给弟弟买一双新鞋子。 不生气。 在心里反复跟自己说,但稍微一想想,便内心无法平复。 到底为什么? 她根本没有要什么贵到不合理的品牌鞋,她就想要个普普通通的舞鞋而已。 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算了,不要质问,不要争辩,没用的。 虽然反复跟自己这么说,但满满的不甘心还是充斥着胸腔,莫七景最终还是爆发地质问出口。 “怎么他要双根本不急需的鞋子就可以?为什么我原来的舞鞋坏了想换双新的就不可以?为什么吃饭等弟弟可以,就偏偏不等我?为什么亲子装从来不算我?为什么电子辞典只给他买?你这么不待见我,当初离婚别争取我的抚养权啊!” 母亲听完便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模样:“景景,怎么又开始说这些话了?你都快成年了,还跟小孩子比?你弟弟不懂事要这要那,你也不懂事吗?我哪里有偏心?都是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自问是一碗水端平的,那不过就是年龄不一样,教育方式不一样。你说喜欢跳舞,我也给你学了,我只是叫你别艺考,我就偏心了?” “诶?景景,你去哪里?” 莫七景冲出大门口,剩下一家三口对着她的背影无奈叹气。 小男孩“懂事”地拍了拍母亲道:“妈妈别生气,姐姐不乖,不孝顺,我会乖的。” 男人一点要追出门把莫七景叫回来的意思都没有,只安慰妻子道:“消消气,消消气,下午我们一家三口出去玩,我给你买个项链怎么样?别气啦。” 母亲被父子俩安慰后情绪稍稍好转,也完全没打算追跑出去的莫七景:“都怪苏老师,骗景景,说她跳得好,她还当真了。” 还没走远的莫七景站在门外默默听着。 这时,门内又传来母亲的叹息:“早知道她这样,当初离婚时确实不该争取她的抚养权。” 一门之隔,仿佛有深渊横在莫七景跟前,让她明白她渴望的一切都无法跨越,也令她遍体生寒。 呼吸一滞,有什么东西汹涌地泛过心头,灰心和酸楚泛滥地肆虐,浸透双眼。 原来这才是母亲的心里话啊…… 原来母亲是真的觉得,他们一家三口过,日子会更舒心。 莫七景想,她这生活大概永远都没办法好起来了。 —————— 肚子饿。 眼睛有一瞬间看见零零散散的星点在视网膜上动来动去,但这个时候,莫七景一点都不愿意去吃东西,只有种“饿死算了”的负气感。 没有力气,她瘫在小区不远处的一张长椅上,一动不动。 莫七景想,她现在这个样子一定像一个瘪了气的气球,或者,一块又破又烂的臭抹布。 总之,破败,遭人嫌弃,又没有用途。 也没有未来。 今天连打电话叫刘杰陪她消遣的力气都没了,莫七景什么都不想做,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就在这时,手机却忽的响了起来。 屏幕上的来电,清晰显示着三个字,江今驰。 又来规劝了吗? 真是烦人。 莫七景冷脸按下接听:“不用你补习,不用你借我笔记,更不用你借我学习用品!还有什么话说吗?没有就滚。” 对面倒是慢悠悠的:【要陪吃饭吗?】 莫七景被这话问得一顿,她好半天后又恢复冷脸:“吃过了,滚。” 虽然这时候肚子相当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诶,小景,我看了下艺考的资料,舞蹈好像是所有艺考里性价比最高的。比起播音主持唱歌那些,培训费很低,文化分要求也不高,你稍微认真点就没问题。】 “跟我说这些干嘛?我没兴趣。” 槽心,已然被母亲否定的艺考,她听了都烦,于是莫七景直接挂了江定的电话。 街道另一头,远远看着莫七景的江定无奈地把手机揣回兜里,视线担忧地锁在远处那个独自坐在长椅的身影上。 她向来逞强,自然是不愿意被他看见她这副样子的。看来只能等下找点其他办法,托人给她送点吃的过去。 说起来真不愧是小景的作风,明明看起来难过得说不出话来,但她接他电话时的语气却一点没体现出来。 江定也能意识到,自己近段时间的规劝效果并不好,甚至有越来越差的迹象。 苦口婆心的劝说不管用,直球强硬的阻拦更不管用,他仅仅只能通过一些变相的方式阻止她。 就如同之前,让售票员不卖她票,让同学不借她作业抄,又或者装受伤,让她放弃逃课陪他去医务室。 这些办法治标不治本,并非长久之计,毕竟那些办法都是让她一时办不成事,本质上,小景从来就没有真的听劝,从来没有真的意识到应该重视并争取自己的前途。 情况并不容乐观,别说治本的事,他有时候甚至连标都没治上,毕竟有时候他根本拦不住她。 愁苦了那么久,江定今天终于看到了那么一丝改变的希望。 中午放学时,他刚好听到有个女生问小景准备报什么学校。向来悠悠哉哉的小景在回答那个女生时,语调和眼神都产生了明显的变化,虽然她嘴里说着没兴趣报名,但那表情里透露出的在意向往却无法遮掩地出卖了她。 果然,还是喜欢跳舞的呀。 这似乎……是个突破口。他费尽口舌的说教,恐怕怎么都抵不过小景内心真心的渴望来得有效。而她那么逞强,或许应该拐着弯推她一把,不能太生硬。 那个槽心的家庭情况决定,小景在这个时间完全无法获得原本应该由家庭该给予的关心、引导、支持、帮助。 那他加倍补给她。 —————— 莫七景照常过她的生活。 别人的父母都在帮艺考的孩子打听各个院校的情报、招生状态,甚至策划前去学校考试时的酒店安排,而莫七景根本不指望那个家庭能给她这些帮助。 毕竟,母亲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本以为自己都放弃不切实际的艺考了,但她最近竟然开始断断续续收到一些纸质信件。 那些信件基本都是舞蹈招生相关的内容,全是她想了解但是由于社会经验不足而了解得不够全面的信息。她猜测,估计是她学过这么多年舞,参加过一些比赛和演出,才会导致一些相关的机构给她发信件?就像垃圾群发广告一样? 一想起母亲反对她艺考的态度那么坚定,莫七景脸色不太好地把信件扔进垃圾桶。 而远远看着的江定只能无奈叹一口气。看来,还得继续找她在意的信息她才行。 日历一天天翻过,看着莫七景扔了一封又一封的信,江定仍旧继续寄。 这天,莫七景照样拆开一封信,展开信纸,里面整齐罗列着今年大部分舞蹈院校的报名时间、报名费及简单介绍。 在远处观察的江定再次目睹莫七景冷脸把那封信扔进了垃圾桶。 刘杰催促道:“七景,再晚可没有好电脑了!” “知道了!”莫七景大步往刘杰那边走去。 教室里的江定难免失望地远远看着那个垃圾篓。 突然,他听到教室外面传来刘杰的喊声:“七景,你又回去干嘛?” 连续的脚步声后,莫七景一边跑回教室一边答:“我忘了点东西!” 接而,江定看见那个纸篓中揉皱的纸张又被莫七景捡了出来。 莫七景像是在确认这张纸上的什么信息,表情中透露着几分惊喜。 白皙细长的手指划过皱巴巴的纸张,上面好几家学校都标注了去年的文化录取分,竟然比她想象中的低很多,完全不是她以为的那么高不可攀。 刘杰还在催促:“七景,快点!” “知道了!”说着,莫七景又不自觉多看了手里的纸张几眼,最终把那封信揣进兜里,才跟着刘杰离开。 江定担忧了好些天的表情终于有所缓解,他远远看着那个揣着信离开的小小背影,唇角微微抿起。 嗯,看来下次可以再去帮她找找更详细的考纲。 莫七景没再扔过那些信件,几乎每一封,她都认真看了。别的艺考生家长打听来的消息,她好像也基本都收到了。 这些信件里的材料就像一颗颗诱人的果实,无不在暗示她,可以试试艺考,她并不是毫无希望的。 江定能看见莫七景开始去咨询其他舞蹈艺考生,也能看见莫七景偶尔会在操场单杠边练基本功。 这么看,小景多多少少是动心了。 接下来,便是再推她一把,帮她下定决心。 —————— 走廊边,同样学舞蹈的女生惊讶地问莫七景:“什么?你妈不帮你报班?那你得自己练?” 莫七景摆手:“我没想好考不考呢。就随口问问。” “考啊!干嘛不考?苏老师也说咱舞蹈艺考是不能速成的,都是过去许多年的积累,所以你这个最终的冲刺培训班也没那么必不可少。你基本功这么好,稍微准备一下技巧和笔试就行了。一起报嘛,到时候去那些学校考试的时候,我还有个伴。” 莫七景笑笑:“但是不报班就没有舞蹈教室练舞,控腿和体态都不好把握,单独准备的作品估计也没法练。” “这倒是。”女生思考片刻,像是想到什么,“哦,学校操场不是有个杂物间吗?你不知道吧,那里以前就是舞蹈教室,有整面墙的舞蹈镜和压腿杆,好像是学校好几年前为了评优设置的,现在荒废了,都堆着杂物。要不你去看看?” 莫七景摆手:“没事,都还没决定报不报名呢。” “报嘛,报嘛,陪我一起。” 莫七景笑道:“我再想想吧。” —————— 说再想想,其实根本没什么好想的,毕竟莫七景比谁都清楚,她本来就非常渴望大学能继续学舞,接受更专业的舞蹈教育。 等莫七景反应过来,她已经停在了女生提到的那个废弃舞蹈教室门前。 这里位于操场不起眼的一角,平时没什么人来,整个小房子破破旧旧的。她过去从来没有认真往里面看过,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个舞蹈教室。 门锁着,但有扇窗户已经坏了,莫七景可以直接翻窗进去。 惊喜的心情没有持续太久,莫七景环视屋内,很快发现这间教室被一些废弃的金属体育器材占据着,完全没有任何给人练习舞蹈的活动空间。 除非,把半个教室的体育器材搬起来,堆到这教室另外半边的体育器材上面,空半个教室的空间出来? 可这些体育器材也太沉,太重了,她根本搬不动,更别说举起来堆到另个器材上方。 不,还是试着搬下吧。 首先,把那些器材都往教室另一头推一推,然后,咬紧牙努力抬起来。 小小的屋子持续传来女生为了施力而发出的低喊,可半个小时过去,莫七景汗流浃背,手都酸了,放眼望去,约等于没腾什么空间。 这可怎么是好啊? 莫七景皱眉打量着这间教室,忽的注意到教室顶上还有个洞。 也就是说,要是下雨的话,这间教室也不能用? 哎。 刘杰在外面喊道:“七景!你不是说一会儿就出来的吗?游戏厅还去不去啊?” “来了!”搬器材到手都发酸,整个人已经有些精疲力竭的莫七景翻窗出来,跟着刘杰往外走,她一边走一边问,“你身上怎么有伤?” 刘杰好笑:“那能是什么原因?打架了呗。还是隔壁学校那个,卑鄙极了,上次被我打了不服气,这次竟然偷袭我。不过放心,他比我伤得重,你杰哥是什么人,怎么可能打输。” 待两个人影走远,江定回头,看向那个不知道算杂物间还是算舞蹈教室的小房子。 他一手撑在窗台,一跃便翻进屋内。 这一天,若是有人经过杂物间的窗前便能隐隐看见窗内有一个身影在里面忙碌了很久很久。 屋子里传来尖锐的器材拖地声,是有人在用力把所有器材都往教室另一边拖。 又笨又重的金属器材即便被推到一起,但占地面积依然很大,于是屋内那个人还是得一个器材一个器材抬。 抬起器材的一双手臂因为发力而暴出青筋,微微带抖动的上抬动作昭示着那个重量即便对于高大的男性而言依然并不轻松。很快,那个被抬起的器材被堆到了另一个器材上,承重的手臂终于可以放下,随着重力下落,手中的器材跟下方的器材相撞,发出一声金属的低音。 搬好了一个。 江定重重地喘了口气,转身,又去搬第二个。 房间内的光线不算明亮,透过窗子,能看见里面那人被汗水浸透而搭在侧颜的一缕缕头发,也能看见那人来来回回地跑,偶尔歇息时倚在器材上,仰着脑袋而勾勒出的喉结线条。 那双手掌很快被磨出水泡,手心也全是红印。 江定最终回酒店的时候,都还能感觉到超负荷的手臂在发抖。 他累倒在酒店的床上,看着天花板,唇边不自觉抿起满意的笑。 嗯,可不能让未来的舞蹈家连个练习场地都没有。 —————— 莫七景第二天不死心地再次去了那个杂物间,本抱着累半死的心去的,没想到再翻窗进去,看到的是已经腾出一大半的舞蹈教室,前一天那些让她恨得牙痒痒的体育器材都堆到了另一边,高高垒起。 就连地板都扫过,镜子和压腿杆也擦过,干净明亮,十分舒适。 学校派清洁工打扫过卫生吗? 没想出所以然,但这对莫七景而言绝对是好事,看来,她以后不用在家里或者其他乱七八糟的地方练舞了,有专业场地在此。 即便不确定能不能艺考,但莫七景会开始经常往那个舞蹈教室跑。 去那间舞蹈室,会经过一片篮球场。 这天,她往前行走,丝毫没察觉到背后有个失控的篮球从场内砸出,直直往她的后脑勺飞去。 篮球在即将砸中莫七景之际被截停,江定在莫七景背后稳稳接住那个篮球。 篮球冲力太大,震得他掌心发麻。 他看向完全没察觉到一切而继续往前走的莫七景松了口气,接着抿笑把球扔回场内,冲球员们喊道:“下次小力一点啊。” 要是砸到我家那位未来舞蹈家可怎么办? —————— 刘杰偶尔也会在那间舞蹈教室外等莫七景,抱怨莫七景最近不怎么跟他出去。 莫七景练完出来心情十分好:“怎么不跟你出去?走,一起出去吃东西!跟你说,我最近稍微练会儿,体力消耗就特别大,饿得特别快。” “那你可要当心,别练到低血糖了。” 不远处的江定听到两人的对话,当天便跑了趟超市。 这个,买。 那个,买。 零食装的蛋糕要买些,碳水,好保存,开袋即食的鸡肉、牛肉干也得有,蛋白质,哦,再加一些功能饮料。 还有糖果,防低血糖。牛奶,补钙。 等等,稍微买一点巧克力和饼干也很有必要。 没人的教室里,江定一边把买来的东西往莫七景抽屉塞,一边疑惑。 为什么会放不下? 好不容易把东西塞满,江定终于满意地看着莫七景的课桌点头。 嗯,这样才行。不然要是饿到我家那未来的舞蹈家可怎么办? 第二天抵达教室的莫七景吃惊地看着自己堪比小卖铺的课桌。 她惊喜地拍了拍刘杰:“行啊你,我就随口提了句饿,你就这么够义气。” 刘杰满脸懵逼:“不是我买的。” 莫七景茫然地看着那堆吃的:“那是谁买的。” —————— 某天,莫七景照样来到那个舞蹈教室。 由于天色阴沉,她发愁地看着这间舞蹈教室顶上的一个洞。 因为废弃太久,学校根本没维护这个屋子,等下可能会下雨,这个洞必然漏雨,大概练习不了多久。 叹了口气,莫七景想,算了,能练多久是多久吧。 舞蹈教室内是莫七景跳舞发出的舞步声,舞蹈室外,天色忽的变化,漂泊的大雨哗啦啦地落下来,击打在操场的跑道上,击打在建筑的窗户玻璃上。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莫七景跳得投入,好半天才忽的想起来。 咦,好像,不漏水? 竟然不漏雨? 那时间宝贵,继续练吧。 舒缓的音乐在屋内响起,悠扬地缠绕在这个空间内,跟窗外的雨声揉和在一起。 镜头拉远,从杂物间的窗户一点点往上,便到了杂物间的屋顶。 屋顶上,蹲着的江定百无聊赖地举着伞,他一边听雨打到伞布的声音,一边盯被他用伞遮起来的洞。 本来是想把伞架在屋顶,放这个洞上上方,他就离开的。但风太大了,稍微一吹,伞就移位,挡不住那个洞了。 要是没东西遮挡,必然导致这间教室变成水帘洞。 高三,小景能挤出的练习时间可容不得这种浪费。 没有办法,他只能人肉固定,举着这把伞。 雨势越来越大,溅湿江定的裤脚,他稳稳地蹲在那边,心情愉悦地听着楼下莫七景放的舞蹈音乐。 看来,等小景今天练完了,他得去到处找找看能不能有个什么东西把这洞给补上。 可不能让未来的舞蹈家被淋着。 —————— 某天,莫七景正常放学。 她背着书包往前走,穿过人多的街道,越过人少的小巷。 这是每天都会经过的路程,于是她也全然未察觉,有几双眼睛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看。 不起眼的角落里,好几个穿着隔壁校服的男生在议论。 “这是刘杰女朋友?” “肯定是,经常坐他摩托车,经常跟他一起泡网吧游戏厅。” 有个人歪了歪嘴唇道:“你们说,万一把这妹子绑了,叫刘杰过来跪着给我打,刘杰不干怎么办?” “那妹子学跳舞的,这么漂亮又有柔~韧~度~的女朋友,刘杰怎么可能舍得不来。” “哈哈哈哈哈哈。” 一群人嬉笑推嚷着往前,就在领头的那个只有几步之遥就可以追上莫七景之时,有个人影忽的往巷子中央一站,挡住了这些人的去路。 几人带着不满地莫名抬头,对上了江定平静中带着冷意的眼睛。 半个小时后,警察局内,隔壁学校为首的那个气愤地吼道:“打架打一半报警是什么操作?有本事别报警啊!” 江定“惊魂未定”地挨着警察坐,一副好学生的形象:“你们那么多人,我害怕,当然要报警。” 他可没有傻到真打算一个人独自硬刚一群人的地步,毕竟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他是懂的。 “你刚刚要是不报警,我们能把你打到爬不起来你信不信?!” 隔壁学校那个才吼完,就被警察拍了下后脑勺:“吼什么吼?搞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了吗?” 抵达的班主任满脸愤恨地跟警察道:“警官,江今驰是我们学校优生来着,从来不惹事不打架的。” “放屁!他可会打了!” 那人才吼了一声,又被警察拍了下后脑勺:“你们也不是第一次进局子了,到底谁惹事我会分不清?老实点!” “真的!”隔壁学校那个不忿地把自己的脸伸到警察面前,“看到没,这里这么大一块,就是他打青的。关他!” 隔壁学校另一个男生也站起来,把自己的手臂伸过去:“我这里也是他打青的,警察,关他!” 江定站在老师身后,看起来可怜兮兮,但眼神冷静地给对面普法:“你们先动手,我这算正当防卫吧。” 吵来吵去,那群人自然吵不出什么好结果,只挨了警察一顿训斥,越发憋气。 没多久以后,江定便跟着班主任走出了派出所的大门。 隔壁学校这几个保证了不会再找莫七景麻烦,江定相对也宽了心。 为了防止班主任找父母说起这个事,导致他冒充江今驰的事暴露,他还特地拜托班主任不要向父母提起。毕竟,一旦被父母发现除了躺在医院里的儿子以外,还有个“儿子”在外面,父母肯定会领着江今驰过来,那时候,他这场穿越恐怕也就到头了。 回到酒店以后,江定伸手去开水龙头,准备洗漱。 哗哗的水声在房间响起,镜子里的人却眉间微蹙。 手臂,抬不起来。 他回忆起之前跟隔壁学校那群人动手的时候,确实挨了那么几下子。 在警局的时候已经觉得痛了,但是没有料到有这么严重。 也是…… 一群人对付他一个,他总归还是吃了亏。 吃疼地拧着眉,江定站在原地缓了缓。 好像有点伤到经脉,左手的手臂抬不起来,右手的手腕则一活动就痛。 就连想换件衣服都痛。 哎,看起来似乎得有段时间活动不方便了。 —————— 莫七景发现,刘杰说的话应验了。 “江今驰”确实一点都不知道“识趣”,永远会来规劝她。被言语恐吓了会再来,被冷漠对待了会再来,反正蠢兮兮地劝,蠢兮兮地坚持,始终有下一次。 刘杰把抄好的作业递给她时,她正要接,江定就会出现:“别抄,不会的题目我可以一道道教你。” 刘杰放学叫她别回家,跟他去玩,她正要上车,江定也会出现:“别乱跑,下晚自习已经很晚了,我送你回家。” 这种做法自然会引得刘杰暴跳如雷,莫七景大多数时间都只能把要动手的刘杰拉走,少部分时候,她会被江定气到想自己动手。 一切好转,是在她开始筹备艺考开始。 不知道是不是她忙于练舞,跟刘杰出去得少了,江定来烦她的频次也少了。 隐隐看到艺考的可能性,莫七景这段时间的心情自然好,但这愉悦没能持续太久,又在跟母亲的争吵中彻底破灭。 这天早上,莫七景在心里打了许久的措辞草稿,终于跟母亲开口,说自己有意向的一间舞蹈学校已经开始报名了,她想问母亲要三百块报名费。 好话说尽,姿态低到不能再低,一连做了许多保证,最终都只得到斩钉截铁的拒绝,和好多句让她更加心凉的话语。 本来……只要能报上名,那她就可以下定决心,一心一意准备艺考。 但这个简单的愿望,看起来却是难于登天。 所以她这几天一头热地折腾那么多做什么呢?又是看学校,又是搞舞蹈教室,高兴得不得了,搞得好像真的可以去艺考一样。 到头来,她因为三百块,就被判了死刑。 有如一盘冰冷的冻水直淋头顶,母亲仅用一个“不”字就轻而易举地摧毁了她的热切和希望。 她好像,永远别想得到她渴望的。 察觉到莫七景一整天都心情抑郁,刘杰安慰地拍了拍莫七景肩膀:“不就几百块报名费吗?你还没个几百块的压岁钱存款什么的?要实在没有,大不了我借给你。” “不是几百块的事。”莫七景有气无力,看什么都没什么意思,“这只是一个学校的报名费,到时候报考的话,为了有选择,有保底,肯定要报好几个不同档位的学校,除了每个学校的报名费,去那些学校考试还会有路费、酒店费、餐费,还要准备服装和音乐,我妈连报名的钱都不给,我哪里有可能去不同的学校考专业?” “啊……那么多钱的话,我也没有能借你的。”刘杰顿了下,再次安慰地拍了拍莫七景,“好了,别难过了,晚上请你网吧包夜。” 莫七景沉默地起了身,摇头,独自进了教室。 刘杰向来好用的放纵型安慰没有派上任何用场,眼见怎么哄都哄不好莫七景,眼见莫七景情绪低落了一整天,刘杰最后递过去了一根烟。 莫七景没说话地盯着那根烟。她好像也是听说过的,成年人心烦,要么喝酒,要么抽烟。 而她现今,还真是心情烦到了极点。 刘杰又把手里那根烟往莫七景跟前伸了伸:“我跟你说,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抽一根就能缓解不少。拿着呀,好东西,要不是抽起来舒服,你以为为什么那么多人戒不掉。” 莫七景将信将疑地看着,手慢慢抬起:“真的?” 江定就是在这一刻路过的。 —————— 本来,刘杰差点给小景招来隔壁学校的小混混,差点害小景遭遇不测,也搞得他受伤,江定已经一肚子气了。 要是昨天小景真的被那群混混带走,伤到哪里,影响舞蹈动作流畅度或者耽误练习,那小景梦寐以求的艺考就泡汤了。 看似讲义气,但刘杰讲义气的方式就是破罐子破摔,就结果来看着实害人,江定简直怀疑许七七最终走到那种地步,就有刘杰怂恿的功劳。 而现在,闯了一堆祸的刘杰竟然还想让小景跟着他抽烟。 见过许七七的不易,他绝对不会让小景成为第二个许七七! 没顾及自己平时在莫七景眼前塑造的形象,没顾及自己要是动手会不会被老师通知家长,惊动江今驰那边,江定那一刻,眼睛里,脑子里都只有那根烟。 他上去直接就快准狠地给了刘杰一拳,但是这一拳也导致江定痛得几乎抬不起手臂。 强烈的痛觉刺激着神经。 江定默默甩了甩发疼的手,没让自己显得太吃疼。昨天被那群混混围,他双手暂时使不上力。他深知不该在这个时候跟刘杰起冲突,但他没有别的选择。 小景看起来是真的动心,真的有兴趣抽。 如果抽烟是她成年以后经过深思熟虑的自主选择,那他并不会干涉。 但眼下这个情形,抽烟只是一种宣泄,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态度,一个放弃继续努力,放弃全部前途,去放纵,去躺平,去堕落的符号。 那他一步都不可能退。 —————— 莫七景伸去接烟的手还没触碰到那根烟,便被江定夺去。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她看见两人打了起来,一开始还有点你来我往,但很快,就变成了使不上力的江定单方挨揍。 莫七景自然不知道江定因为谁受了伤才没办法还手,她只当一个校霸,一个好学生,“江今驰”本就不可能是刘杰的对手。 打斗始终在继续,刘杰被惹恼了,下手又重又狠,莫七景拉了几下没拉开刘杰,只能转过头劝江定离开。 可江定没有因为挨了打就缩回去,更没有听话退场。落下风的人,脸上没有畏惧和告饶的神情,他只是死死拽着要递给莫七景的那根烟,任刘杰气得动手又骂脏话也始终没松开。 莫七景一时有些怔愣地看着那双眼睛。 沉静,果决,目标明确。 这双眼睛在今后的很长时间,都存活在莫七景的记忆里。 这一刻,看着这双坚定到没有一丝缺口的眼睛,莫七景最终没碰那根烟。 —————— 空空荡荡的操场上,浑身都疼的江定半睁着眼睛,发愣地看着被拽在自己手里的烟。带着伤的脸上先是疑惑,接而便转为透着几分不可置信的恍然大悟。 即便他穿越过来,他也从未设想过抢烟的会是自己。 毕竟,他认为自己不可能打不过刘杰,也不可能明明打得过而故意挨那么重一顿打。平时没真吃亏的时候装装可怜,装装被刘杰欺负了还行,可要是能打过还装打不过,结结实实挨刘杰一顿,那可就太蠢了,他的性格不会做这样的事。 但原来,他真的会因为没办法制服刘杰,而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被迫拽紧这根烟? 脑子里晃过当初小景提起记忆里那个“江今驰”时的语气表情。 满是怀恋,满是珍惜,满是不舍,之前江定每每想到小景心里装着那样一个人,便泛着酸,泛着不满,泛着一层一层的不甘。 总想对比,总想追赶,总想把那个人从小景心里抹去,总想证明,自己现在对小景而言,比那个人重要。 落日在身后降临,江定有些狼狈地往前走。因为浑身都疼,他走得歪歪斜斜的。 但这狼狈的境地,竟让他想着什么,兀自好笑地笑出了声。 也不知道是笑自己当时没搞明白就醋那么狠,还是高兴小景果然很喜欢自己。 他一直以为那个招人恨的情敌是江今驰,但原来不是。 【原来是我。】 【原来,我才是我自己的情敌。】 第82章 今驰伤得这么重,背后这…… 这一天晚上, 江定坐在酒店大床上,思考状地看着自己剩下的钱。 这些钱,是刚穿越来的时候问梁梦要的。以八、九年前的消费水平, 足够他在这间酒店住挺长时间, 吃穿用度都不至于太差。 但如今…… 没有身份, 未成年, 他即便想出去挣钱也没什么途径,就连这酒店, 由于没有身份证, 还是他额外花钱,找人帮他开的。不光没有可以工作挣钱的身份, 他同样没有工作挣钱的时间。这期间, 他得每天按时去上学, 一旦缺课, 不知情的老师会打电话给父母,惊动江今驰那边,而且小景如今这状况,他只有守在她身侧才能安心, 不然天知道哪天又要出什么问题。 一切的一切都决定他不可能在这个当口出去工作挣钱。 那……剩下的办法就只有一个了。 就在这天晚上, 江定退掉了酒店的房间,拖着行李箱, 穿过大街小巷, 最后停在一间破破烂烂的民宿前。 房东领着他爬上狭窄的楼道,推开一扇掉漆的木门, 又小又暗的小房间内顿时传来轻微的霉味。 拽着一大板钥匙的房东打开房间的日光灯,进屋,那些钥匙随着房东的动作相撞, 发出哗哗的声响:“因为挺长时间没人住了才有点味道,放心,搞下卫生就干净了,我们这边空气还是挺好的。” 江定没说话,默默打量着屋内的一切。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眼前的景象依然超出了他的想象。以前在家中的居住条件自然不用说,可即便当初被江胜立逼得逃命到A城,他也有江为峰照顾,着实没住过条件这么差的地方。 房东不确定地看了年轻人一眼:“我这里没别的,就是个便宜,要是看不上的话就算了。” “看得上看得上!”江定连连把房东拉回来,唇边咧着笑,“就这间了。” 扔下行李,打开手提,江定其他都没干,先是厚脸皮地去敲了隔壁租客的门,问到人家的WIFI密码,接着便打开网页,开始在书桌前持续操作起来。 缴纳小景看上的那几个舞蹈院校的招生报名费,预定离那些学校比较近的酒店,购买酒店附近的美食团购券,再预定前往各个学校的机票、高铁票。 待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以后,江定满意地盯着电脑屏幕,手边一份廉价又难吃的外卖已经冷掉。 嗯,可不能让咱家未来的舞蹈家被区区报名费和路费就挡了道路。 —————— 那天,莫七景好不容易才拉开力大如牛的刘杰,两人一起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两旁的风景在随着莫七景的步伐后移,一开始是操场,接着是走廊,最后变换为教室。那么多的场景切换,但莫七景感觉,她好似看不见任何风景,眼前和脑子里挥之不去的,都是刚刚在操场,江定那张带着伤的脸,以及那张脸上那双沉静的眼睛。 为什么? 她不理解这个人究竟出于什么念头,什么目的,会固执到这种地步。 毕竟就算逞强如她,也极少会在明知道不是对手的情况下去激怒对方。 要是在过去,她还能把他简单定义为高高在上的优生爱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多管闲事,又或者理解成老师的“好班干部”为了老师的表扬在认真履行职责,但现在,似乎没办法把他如此归类了,毕竟没有人会为了这么点理由就把自己搭进去。 那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莫七景想不通。 “七景,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刘杰的声音打断了莫七景的思考,她茫然地转头看刘杰,疑惑道:“怎么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刘杰问了个他前些天就问过她的问题,“你不会真的被他洗脑了吧?真的打算做所谓的好学生?” 上一次,莫七景斩钉截铁地否认了这个可能性,但这一刻,她竟然顿了好半天,有点不知道怎么答。 一直以来,她从未认真思考过刘杰约她去做的那些事情,到底代表着什么。反正,刘杰提议什么,她都照单全收,毕竟她认为刘杰提供的发泄途径对于缓解自己糟糕至极的心情确实有效。 既然有效,干嘛不做? 可就是今天,面对那样固执的人,她第一次产生了疑惑。 好像,有些选项不应该是哪个能让眼下更舒服就该选哪个的,不然,他为什么要硬生生挨刘杰那些拳头呢? 一时之间,江定的一切行为在莫七景眼里都成为了一个迷,她一样都想不通。 犹豫了好半天,莫七景才吞吞吐吐地重复了上一次的回答:“没有啊,我跟你一样不待见他好吧。” 刘杰不信任地凑近,打量她:“真的?” 莫七景回避开视线,有点不耐烦:“当然,怎么一直追着这个问题,都说真的了。” “真的就真的,发什么脾气啊。你看你之前还说什么,让他唠叨一阵子,等他发现唠叨没用,自然会识趣的。结果呢?”刘杰满脸都是不高兴,他一边走一边用手背揉了下刚刚被江定扬过拳头的侧脸,愤愤然道,“他这么久了,识趣了吗?我早就说了,他就是欠收拾,不收拾一顿根本不老实!” 莫七景无奈:“但是,你今天动手了,他也没听你吓唬,不是吗。” 刘杰:“……” 被这句话堵得一时回不上嘴的刘杰表情轻微哽住,过了好一会儿,刘杰才挽尊地补了句:“他没被收拾听话,说到底还是因为你硬拉我走了,你刚刚要是让我收拾他到底,我保证让他知道害怕你信不信?再说了,他以前自不量力,以为打得过我,才那么嚣张,今天已经让他见识我的本事了,他不是我对手,下次他肯定不敢的了。” 刘杰这个自豪的表情,在第二天递作业给莫七景抄的当口,化为了相当不好的僵硬脸色。 跟他前一天的放话截然相反,碍眼的江定依然没“不敢”。江定抢下刘杰那本作业时,脸上还带着昨天的伤,青一块紫一块的。他双手的伤势似乎也没有彻底恢复,明显还有手臂活动不流畅的痕迹。 显然两人此刻的战力对比没有任何变化,谁会处于上风也一目了然。 可江定的眼神却还是跟昨天一样,刘杰甚至从那双眼睛里找到了对他的“轻蔑”。 这种被江定蔑视的感觉着实令刘杰来火。 这到底是谁打赢了?“江今驰”怎么还敢挑战他的权威? 脾气上来,没管莫七景的连连阻拦,刘杰第二次动了手,也第二次无功而返。 莫七景最终听了江定的话,真没碰那个作业本,而那个被他收拾的人只是轻飘飘地在他耳边说了句:“我这人记仇,等我手上的伤好了,你小心点。” 第二天,莫名其妙就被老师请去办公室又是骂又是写检查又是请家长又是记过的刘杰气得牙痒痒。 到底谁暗地里搞他呢?! —————— 某个课间。 已经连续好几天任由“江今驰”嚣张而找不到解法的刘杰越想越不爽,他不满地转头问莫七景:“你到底为什么听他的?不是说最不喜欢别人劝你了吗?” “我是说过……” 莫七景说到一半,有些卡住。接下来,该接什么话来着? 确实,她一直对于那些规劝她要听话、要乖巧的人缺乏好感。 继父让她听话,是嫌她闹腾起来麻烦,母亲让她听话,是想把所有时间都花在弟弟身上。这些人口口声声的“为你好”,从来不包含真正的关心。 莫七景思考片刻,迟疑道:“我只是想不通……” “想不通什么?” “他也太奇怪了。为什么要做到那种地步?” 莫七景并不记得自己对他好过,也不认为两人之间建立过友谊,如果江定的种种行为真的是关心,那他这么做的目的在哪里? 莫七景越想越不明白:“他图什么?他能得到什么?” 刘杰忽的觉得好笑,他舒服地往后靠,仰起脑袋:“那还不容易?” “什么?” 一提起江定,刘杰的脸上就露出几分嫌弃:“他喜欢你,他图你的好感、图你的感激。你还疑惑他图什么,他图的可多,可有野心了。” “喜欢我?”莫七景疑惑地重复,接而完全不相信地反问,“不是吧?” 刘杰一边抖腿,一边感慨莫七景在感情上堪比钢铁直女:“他前段时间写的那个范文你没看过吗?《我的同桌》,摆明就是写你,但你根本不是他同桌吧。” 莫七景露出越发不信任的表情:“你是会看优秀作文范文的人?” 她都没看呢。 刘杰摆手:“我肯定没看,是别人跟我八卦的好吧,你要不信你就自己去看,就在学校宣传栏那边摆着。” 莫七景“嘁”了一声:“我才没兴趣。” 嘴上这么说着,莫七景一转眼,就发现自己已经停在了学校宣传栏前。 都来了……就看下吧。 在好几篇范文中找寻,她终于看到了署名“江今驰”的那篇。 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看以后,莫七景陷入沉思。 确实,“江今驰”文中这个所谓的同桌,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格描写几乎都与她完全吻合,最重要的是,这个“同桌”还是个学舞的。 就差报她身份证号码了。 隔着透明的玻璃,莫七景看见文中的一段话。 【想告诉她,未来的一切都会因为她的坚强和努力而变得更好,几年后的她必然是璀璨而耀眼的。可转念想想又觉得不必向她强调未来了,因为此刻的她在我眼中,也一样闪闪发光。】 刘杰倚在一边,吐槽道:“说得他好像能预知未来一样。” 莫七景没答话,她仍然静静看着那一段话。 刘杰则耸肩:“你看,是不是喜欢你?” 莫七景转头,不确定道:“不是吧?” “怎么不是?”刘杰数落道,“而且他平时,眼睛就跟长在你身上似的,瞎子都能看出来好吧。” 莫七景皱眉,复读机一般:“不是吧?” 仿佛莫七景越不信,刘杰就越想证实自己结论的正确性:“而且你有没有感觉到,大少爷最近在食堂吃得很寒酸?我怀疑你抽屉里那些零食就是他买的。” 莫七景拖长声音:“不是吧?” 不知道问了多少句“不是吧”,莫七景始终难以相信刘杰的推测,直至某天,她因为忘记东西而临时折回教室,撞见江定正在往她的抽屉里塞吃的。 两双眼睛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两个人各自惊讶而僵硬地相互对视。 好半天后,莫七景才一步步走进教室,迟疑地问跟前的人:“真的是你啊……” 可几包零食,至于让大少爷连吃学校饭堂都变得节省寒酸吗? 莫七景疑惑间忽的想起什么:“所以……我最近收到的那些报名缴费成功短信、飞机票高铁票短信、酒店预订成功短信,都是你干的?” 江定被发现了也不窘迫,索性认了:“嗯。” 莫七景走上前,把江定塞她座位里的零食全部翻出来,推回江定跟前:“我都不要,酒店飞机票那些你也给我退了。” 江定仍旧不着急,语调慢悠悠的:“那些都是艺考必不可少的,而高考是关乎你一辈子的大事,别在这种大事上逞强讲志气。毕竟,没有能力的时候不要逞强,不要硬刚,要忍耐,这还是你教我的。” “我什么时候教过你这种话。” 江定想起自己高三时,让他别硬刚江胜立的小景。 他抿笑:“你这个年纪,没有能力短时间凑齐这么多钱,但总不能因为凑不到就放弃前途了吧。” 莫七景忍不住腹诽。这个年纪?他不是这个年纪吗? 江定又说:“这样吧,距离毕业还有段时间呢,高考结束以后也还有很长的暑假,大不了你慢慢还我。” 或许是这一段说服足够有理有据,莫七景沉默挺长时间以后,最终没坚持拒绝,只承诺道:“谢谢了,我上大学前一定还你。” 江定轻笑着点头:“嗯。” “不过……你应该知道吧?如果我艺考,我不会呆C城。” 小景突然抛出这么一个问题,江定有些摸不清她意图地询问:“知道,怎么了?” 莫七景低头:“目前我准备报考的几间学校都在外省,就算大学毕业以后,我也会去舞蹈团,舞蹈团都是全国各地演出的,我不会呆在C城,我和你根本不可能呆在一个城市,没可能。” 说完,莫七景抬头看向江定,总结道:“所以,你对我好也没用,我没办法回馈你感情。” 江定听得好笑:“谁跟你说,我图你回馈感情了?” 这话把绞尽脑汁措辞了好半天的莫七景问得一愣:“那你对我这么好?” 对你好就是对你好,根本不需要你回馈任何东西。 这话江定没说出口,他只是揶揄地开始点评她:“我觉得小景的想法非常对,去外省上舞蹈大学是对的,去舞蹈团历练也是对的,去做所有你想做的事情就好,不跟江今驰有任何关联更是对的。” 反正江今驰是个混账。 “怎么还看着我发起呆来了?”江定好笑,“我说得不对吗?” 莫七景愣了好半天才犹犹豫豫地回上一句:“嗯……对。” —————— 卧室内。 莫七景眼睛瞪得大大的,顶着个黑眼圈认真地看着天花板。 江定的脸在眼前挥之不去。 她也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失眠了。 那个天花板一时变得有些像个投影仪,投射出许许多多的片段。 那篇作文,那些零食,那些短信,还有他写给她的笔记。 满脑子都是那张脸,但这好像不是今天才开始的,一切的症状,似乎都起于他夺走那根烟的那天。 也不知道是不是此前从来没有被人在乎过,第一次感觉到被关心,还是那种沉甸甸的关心,这些关心便显得格外抢眼,格外难以忽视。连带着她的思绪,她的注意力都受了一定的影响。 那好像是世界上第一个对她特别好的人…… 不知道会不会是唯一一个…… 哎。 可惜了,就如她所说,这朦朦胧胧的好感不适合任其发展。她是个要离开C城的人,他们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停留。 哎。 —————— 刘杰发现,自己最近的尊严受到了严重践踏,不管干什么都干不成,不管提议什么都被否决,这让他相当没有面子。 江定过来随便说一句“别抄”,莫七景就把刘杰好不容易偷来的作业本给扔了回去,任他怎么推销自己这本是抄了谁的标准答案都没用,莫七景竟然真的开始坚持自己做。 刘杰拽着被退货的作业本,冷脸愤然问莫七景:“是不是重色轻友?” 莫七景只埋头做作业,否认道:“没有啊。” 江定招刘杰烦,刘杰这种暴脾气,自然是想对江定动手的,可他发现,他如今想动江定一根手指头都困难。 哦,别说动手了,他稍微起个高腔,呛江定几句,莫七景已经站起来警告他,是不是又想背处分?她还会直接人肉阻拦在他跟前,大有种“要动江定得从我身上踏过去”的架势。 刘杰盯着躲莫七景身后的江定,气得吹胡子瞪眼,又冷脸愤然问莫七景:“是不是重色轻友?!” 莫七景只拦着刘杰,理所当然道:“没有啊。” 不光这些让刘杰愤然,他发现,就连他偶尔带给莫七景的早餐,莫七景都不吃了。 每次她都指着抽屉里满满的食物:“吃不完,我还是先吃这些吧。” 刘杰气得一个人吃了三个手抓饼,吃到腮帮子都鼓鼓的,还是冷脸愤然问莫七景:“是不是重色轻友!” 莫七景吃着江定买的蛋糕:“没有啊。” 某天,刘杰无可奈何地问莫七景:“晚上一起吃宵夜吗?宵夜你总能吃吧?” 莫七景思考片刻,道:“宵夜能吃,但我今晚没空,想收拾房间,早点回家。” 这时江定路过,问她:“晚上我在教室给你讲讲题?” 莫七景说:“好。” “不是没空吗?”刘杰摔了手里的书,他不再用问句,“就是重色轻友!” —————— 这一天,忍无可忍的刘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莫七景,严肃且严厉地质问:“是不是重色轻友?” 莫七景无语地瞥了刘杰一眼:“怎么可能?都跟你说多少遍了?我是要去学舞的人,好多年都会在外面,甚至不知道回不回C城,我跟他根本就没可能。” “那你不抄作业了?” “那我高考也要看文化分的,一直抄,万一专业过线了,文化分不过线怎么办?” “就是重色轻友。”刘杰轻蔑地审视莫七景,“你都不跟我出去泡网吧了。” “那我备考确实很忙嘛。”莫七景答得有理有据,“专业和功课都不能落下,我需要别人两倍的时间好不好,哪里还有时间天天出去泡网吧。” “就是重色轻友!”刘杰再次强调。 “真没有!” “那你跟我走。” “去哪里?” “还能卖了你不成,你要是不重色轻友,就跟着我过来。” 莫七景这一天难得相对比较闲,她好笑地跟着哀怨的刘杰,两人穿过教学楼的走廊,经过学校的花坛,最后停到学校某面墙边。 刘杰兴致满满地跟她说:“我跟隔壁学校那个约了架,走,带你去见见大场面。” “要多久啊?我晚点还得去练舞。” “就约在校门外不远,你放心,绝对不耽误你练舞,你杰哥的水平你还搞不清楚吗?搞不好十五分钟就结束战斗了。” 莫七景其实没有特别想去,但也不至于很抗拒很不想去,琢磨着自己最近拒绝了刘杰太多次,他又说到这种地步了,去就去吧。 这么想着,莫七景熟练地跟着刘杰翻上了墙。可就在莫七景准备往另一边下跳时,她听到校内下方传来了江定叫她的声音。 同样坐在墙头的刘杰顿时十分无语。 果然是阴魂不散。他简直怀疑江定是不是装了雷达在莫七景身上,只要莫七景不在教室,江定就会出来找。 莫七景正犹豫,就发现刘杰抱臂看着她。 那眼神仿佛能杀人,带着对她长时间重色轻友的深重怨念,即便不说话,都仿佛在说“重色轻友试试”。 莫七景无奈,低头冲江定道:“放心吧,我保证十五分钟以后就回来。” 只要时间一到,就算刘杰没打完,她也回来。 江定的眉间拧着:“别去。” 刘杰直接一把把莫七景拽了下去:“理他做什么?你总不能有他在就朋友都不交了吧。” 都已经被拉出来了,莫七景只能无奈地笑笑。 行吧,出都出来了,稍微给刘杰点面子。 刘杰约架的地方在校外不远处,某个小空地。 刚抵达这里的莫七景还在悠哉悠哉地环视四周,并不清楚这一天会发生什么,她半吐槽地跟刘杰说:“你说你,不打不行吗?你看看你跟隔壁学校那个都闹了多久了。” “他下作,他昨天竟然去我妹初中找我妹的麻烦。” 知道这种矛盾不是她劝刘杰刘杰就会听的,莫七景不再劝了,她安静地坐在一旁。其实她会跟来,多少也是因为担心刘杰出事,万一真遇到什么危险,她还能帮忙报个警。 原本是那样想没错,可只是一个没注意,那群人便已经打了起来。这群架打得混乱,对面又凶又狠,也导致砸过来的钢管直直朝莫七景飞过来时,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所有的事情都只是发生在一瞬间,闪避不及,莫七景惊恐逃命的同时被冲过来的人影一拽,接着她听到一声闷响。 她被一个身影揽进怀里,而刚刚那声砸击的闷响,明显被跟前这个人承受了。 那一瞬间,莫七景好似听不到外界其他的声音了,她抬头,看见江定略显吃疼的脸。 “有没有事啊?” 她慌乱地向他伸手,想确认他的情况,但江定躲开了她的手。莫七景的手有几分不知所措地停在半空,她看见他冷着脸,声音是少有的冷峻严厉:“做事想过后果吗?” 莫七景印象中的“江今驰”向来脾气好得不得了,斯斯文文的好学生形象,说话从来不大声,跟她对话时更是温柔。但此刻,莫七景却莫名有了种,她在被训斥的错觉。 她难免不知道怎么办:“你到底有没有事啊?” 江定仍旧沉着脸色:“小景,我不可能永远跟着你,你总要学会自己独立判断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你想过吗?你今天要是伤到哪里,你艺考怎么办?稍微一个动作完成不好,你就可能落榜你清楚吗?” 江定在这种时候,突然想起了那天小景说,她要去外地学舞,不在一个城市,所以他俩没可能。 其实…… 岂止是不在一个城市,他和她甚至不在一个时空,他早已经被从她的时空抹去了…… 他一度怀疑,现在这场穿越是类似于回光返照的东西,待穿越结束,等待他的就会是被彻底抹去。 他太担心了,都不知道自己哪天就会消失,可她的模样,却完全不是他可以放心离开的样子。 被训了几句,莫七景低着脑袋,声音带点委屈,低低道:“知道了,别凶了,我错了。” 听出她声音里的轻微颤抖,江定下一句严厉的话语生生停住。 他微微叹了口气,只一瞬间便立刻放软语气:“小景,你现在回学校去。” “回学校?”莫七景怔愣地看着跟前的人,他刚刚那一下不知道严不严重,“我陪你去医院确认一下吧。” “我去报警,到时候学校的人和警察都可能会来。”江定轻轻把莫七景往学校那边推了一步,“你要是在现场,逃课被发现,被记过,影响高考怎么办?” 莫七景又迟疑地看着他。 江定再次道:“快走。” 莫七景走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高高的,少年的模样,一身白衬衫,站在枝繁叶茂的常青树下,仍旧是一双关心她的眼睛。 —————— 回教室上课的莫七景心神不安地盯着黑板,一节课很快过去,可江定的座位始终空着,直到下课的时候,学校保安才急匆匆地赶到,跟班主任说起外面的情况。 “袁老师,你们班的刘杰叫了一大堆人打群架,不知道为什么,你们班的江今驰经过那附近,被误伤了。” 班主任起先听到刘杰打群架就觉得头疼,再听到后面说江今驰出事,表情不由得更加担心紧绷。 “江今驰怎么样?” “我也是听当时在旁边的人说的,说是江今驰被误伤了背部和后脑勺,都是重要部位嘛,一开始还以为他没什么事,但是没多久就晕在那边了,现在已经送医院去了。” 教室中,莫七景大反应地站了起来,吃惊地看向保安那边。 ———————— 江定是在迷迷糊糊中醒来的。 他睁开眼睛后,首先看到的是白花花的天花板,他躺在一个可以推动的急救床上,身侧是一个穿着蓝色护士服的小护士。 看见他睁开眼,小护士提醒道:“不要动哈,已经叫人去了,很快就会有人过来跟我一起推你进去检查。” 意识一点点恢复,江定的视线环顾着周遭,他察觉到什么,猛然坐了起来。 不对。这个布置,这些建筑,还有那个招牌…… 这里是江今驰住院的医院! 由于他剧烈的动作,背部被袭击过的地方被扯得一疼,但江定没有犹豫的时间。 他得走,他不能任由那些要接他的医护人员赶到,到时候把他往里面送。 也不知道江今驰现今身处这座医院的哪一个角落,一旦跟江今驰的距离拉近,他就会消失。 那样,他就再也没办法见到小景了。 看着明明身上不太舒服却歪歪斜斜挣扎着往外走的人,小护士莫名其妙又担心地在后面叫人:“诶诶诶!你别动,不是背后和脑袋受了击打吗?先检查。不要觉得自己能走能动就掉以轻心啊!” “我没事。”江定不仅没停,还加快了脚步,他越过好几个在医院走动的人,几乎用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拼了命地往走廊出口处走。 医院的走廊里一时都是小护士在后面呼喊和劝告他的声音。 与此同时,这栋楼外的花坛边,梁梦正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江今驰往里走。 穿着病服的少年,脸上没什么表情,耳边是母亲跟他交谈的声音。 “今驰,你看,我就说应该推你出来走走,你都在病房里呆了多长时间了,呼吸下新鲜空气,看下花花草草的,对身体才好。早点恢复的话,也好早点回学校,你说是不是?” 没有生气的眼睛带着一些不符合年龄的倦意,少年的目光没有焦距地看着母亲口中的阳光、花草。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让母亲不那么担心,少年勉强笑道:“嗯,妈,是挺不错的。” “好,那我们今天就到这里,明天我再推你出来。” 少年淡淡道:“好。” 轮椅的车轮持续往某栋建筑滚动,驶向一楼的一扇大门,与此同时,江定也从建筑内消防通道的另一头狂奔向那扇大门。 无人的走道里,江定的奔跑猛然停住,他吃惊地低头,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 一时之间,似乎往哪里躲闪都已经来不及。 江定的表情微微变化,最终叹息地看了眼大门。 看来,以后是真的见不到小景了呀。 在背后追赶江定的小护士只是过了一个转角就跟丢了江定,她好不容易转了个弯,却发现走廊里已经空空如也,完全看不见人影。 人呢? 小护士疑惑地找了许久,始终都没找到那个穿着校服的少年,但与此同时,有个样貌年轻的中年女人推着一个穿着病服的少年经过。 走廊里,轮椅在咯吱咯吱地响着,梁梦正打算推江今驰进电梯,就听到了口袋里传出的手机铃声。 竟然是许久没有联系过的班主任打来的。 班主任的声音心急如焚:“梁女士,您好,今驰受伤了您知情吗?” 梁梦有几分莫名,她不是还跟班主任请过长假吗?也讲好了要是回来上课会提前两天联系他。怎么又问?是要来探病吗? “我在医院照顾他呢,现在住306。” 班主任连连追问:“他伤得严重吗?” 梁梦并不知道班主任在问江定,只照常答复江今驰的病情:“还好,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医生说,再休养个十来天就可以来上课了。” 听到这个回答,班主任松了口气。 保安说人晕倒了,着实吓了他一大跳,但听家长的声音和语调都很平静,看起来应该还好? 调整了一下呼吸,班主任道:“好的,那你们好好休养,有什么需要帮助的随时联系我,祝早日康复。” 梁梦笑道:“好,谢谢袁老师。” —————— 高三的教室被紧张的学习氛围所笼罩着,黑板右侧的高考倒计时昭示着这年级的学习任务不同于其他年级。 莫七景做题的空隙总是忍不住抬头,看向“江今驰”那张空着的座位。 心头在打鼓,满心满脑子都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大碍。 尽管班主任似乎跟他妈妈打了电话,听起来他应该没事。但为什么,她还是觉得慌?还是有种出事了的错觉? 她本来就听到了很重的闷响声,他也许伤得不轻的,当时怎么会就听了他说的,直接跑回来呢? 也没有确认他的伤势,甚至都没有看一眼他的后背到底怎么样了。 这一天,几乎一放学,莫七景就已经飞速地奔出了学校。 她焦急地等着公交车,一路抵达医院,又用跑的进到了医院住院楼。 照着班主任跟梁梦电话里所说的位置,她最终抵达了306号病房外。 抵达的时间有些不凑巧,她还没进门,就撞见门内的江今驰似乎背对着她,正在换药。 为了换药,他上身没穿衣服,她自然不方便看,只能尴尬地退到病房外,越发焦急地等着。刚刚不小心瞥到的那一眼,她似乎看见了江今驰背后有着一条伤口。光线暗,加上她没敢认真看,便看得不是太清晰。 病房内,照顾少年的两个阿姨似乎也因为少年要换药而回避出了病房。两个阿姨离开时小心地合上了病房的房门,口气怜悯地聊着天。 一个阿姨重重地叹了口气:“哎,今驰伤得这么重,背后这肯定会留疤吧。” 另一个阿姨想起那场车祸便心有余悸:“算了,能捡回一条小命都不错了,还好年轻,整体都恢复得不错。” 这对话听得莫七景心惊肉跳,也听得莫七景后悔又难过。 早知道,就该听他的,早知道,就不该去看什么群架。他成绩那么好的人,还不知道高考会不会受影响。 不一会儿,换药的护士推着装满医疗材料的推车出了房间,这昭示着里面的人已经换完药了。 莫七景深吸一口气,在病房外站了好半天,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敲了敲病房的房门。 “进来。”屋内传来莫七景熟悉的声音。 她推门而入,看见了坐在病床上的江今驰。 穿着病服的少年安静、沉寂,他带着几分不解地看向站在门口的她。 莫七景一步步走进去,带着满满的愧疚感,她把刚刚在医院门口买的水果放到少年的床头柜前:“我来看你,你没事吧?” 江今驰的脸上是化不开的疑惑。 江今驰没接话,莫七景以为他还在生她不听劝告的气,只好小心翼翼地确认。他脸色还可以,身体状况似乎也还好,她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我听说你还要住十来天院。” 江今驰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嗯。” 莫七景道:“那我会经常过来看你。” 第83章 时空崩塌很可能并非我们…… 在那天之后, 莫七景还去探过两次病。 江今驰表现得并不热络,既不像以前那样关心她艺考的进度,也不追问她有没有不会的题, 只是总安静且不知道在想什么地看着窗外。 她以为, 是她长期以来的不听劝告让他寒了心, 只能抿笑跟他保证:“放心, 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了。” 病床上的少年自然听不懂她说什么,但他阴阴沉沉的心情也不是很有兴趣去探究每一个细节。 莫七景想, 就算他不信也没关系, 接下来的时间,她会用行动来证明, 他的关心和劝解没有白费。 离开病房前, 莫七景还向他嘱咐了句:“有需要帮忙的话, 只管跟我说。” 讲义气的话放了出去, 但莫七景直至毕业也从未收到过江今驰需要她帮助的请求。 她想,他倒是向来目标清楚,前途无量,加之还有着全力支持他高考的父母, 有着那么优渥的条件, 大概也确实犯不着找她寻求什么帮助。 高三,总是忙碌, 莫七景接下来的时间都被专业和学习填得满满的。 练习舞蹈, 准备考试作品,辗转外省各地各个学校面试、笔试, 等专业成绩,除此之外,她还得看书、背题, 跟其他不艺考的高考生一样准备高考。 内心是想靠近“江今驰”的,但想起自己以后不会呆C城,跟“江今驰”没有丝毫可能,她没跟他走得太亲近,也避免自己在没可能的感情上陷太深。 日历一页页翻过,最终,她按照计划考上了一间自己还算满意的学校,自此跟“江今驰”各奔东西。 —————— 少年时期带着稚气的脸通过漫长的岁月逐渐变得成熟。 车子,在道路上行驶。 莫七景关上尹事澄发来的短信界面,转头问江今驰:“你高中的时候出过车祸?” 轻微的停顿后,江今驰掩饰住变化的表情,刻意轻描淡写道:“哦,是的,我高三不是有几个月没去上课嘛……就是因为这个。” 莫七景顿时安静下去。 江今驰有些没理解莫七景瞳孔中的震惊,他提醒道:“当时你还去医院探望过我,没印象了吗?” 莫七景依旧没接话。 当时她是去探望过他,可她以为……他住院是那场群架导致的…… 很明显,中间有她不知情的发展,致使她产生了误解。 “所以你背上那个疤……也是车祸导致的?” “是的。” 猜测得到肯定,所有的信息也瞬间结合在一起。 一个真相清楚地摆到了莫七景跟前。 如果江今驰那几个月一直都在住院,那这期间内天天出现在她眼前,给她各种劝诫和帮助的,自然就另有其人。 她自己也穿越过,经历过穿越的种种,知道穿越过来的人一旦跟另个自己撞见就会结束穿越。 那……那个因为护着她而受伤的人,在被送往江今驰住院的医院以后再没出现过,这不就高度吻合了这一特征吗? 江定跟她一样,也穿越了? 从江今驰出车祸的那天起? 不,应该更早。回头想想,在那场车祸的前一天,她跑去客运站,准备离开C城离家出走的那天,她就被“江今驰”给拉回去了。 当时她还觉得奇怪,向来没交集的“江今驰”为什么突然要管她这些事呢?现在想想,如果是跟她一样,来自八、九年后的江定,那不就说得通了吗? 而且,他笑吟吟地让售票员不卖票给她,气得她在售票厅怎么折腾都没用。这作风,摆明就是江定…… 见莫七景这副想什么想得情绪激动的模样,再顾及到江定消失后莫七景一直情绪不稳定,江今驰不放心道:“七景?你还好吗?” 莫七景摇了摇头:“没事。” 这两句交谈,令莫七景重新跟江今驰对视上。 这张脸是一张跟江定一模一样的脸,当这双眼睛里透露出对她的关切,竟有那么一丝丝跟江定重合的迹象。 现今都不好区分,她当初还不知情,自然更区分不出。 复杂的思绪缠绕在心头。 原来……从头到尾,她只是认错了人。 原来,江今驰并不是由温暖变得冷漠,而是从未被谁温暖,也从未成为温暖的人。 下车以后,想起尹事澄的嘱咐,莫七景没立刻上楼,而是透过车窗向江今驰开口道:“江画这样……你现在的情况还好吗?事澄很担心你。要是有什么需要朋友帮忙的,你不要憋着不说。” 江今驰摇了摇头。 他之前到了周染染家门前也犹豫着没敲门,是因为他非常清楚,江画是救不回来的。既然救不回来,就没必要把尹事澄或者其他人也一并拉下水了。 “说事澄很担心我……”江今驰微微停顿,他看向莫七景,“你呢?七景,你担心我吗?” 莫七景被这问题问得一愣,她还未答,倒是江今驰率先打断了对话。 “算了,不用答的。”他语速极快,还勉强笑了下,接而赶紧道别,“我先走了,你自己注意安全。” 莫七景都没反应过来,江今驰的车已经逃跑一般地开走,视线里只剩下越来越远的车尾。 风,透过车窗的缝隙吹进车里,吹动江今驰侧脸的头发。 他一手开着车,一手将被吹乱的头发后梳。 一声自嘲的叹息后,苦笑停在唇角。 他想,真是的,明明知道她心里装着谁,为什么还要问这些愚蠢的问题呢? 真不该。 真蠢。 —————— 发现了这么多情况,莫七景第二天便联系了江为峰。 “如果是你说的这样,那方老爷子那边的情况也解释得通了。”江为峰一边回忆一边分析,“我跟梁梦确认过,江胜立当时确实遭遇了方家的商业围堵,手段狠极了,差点没把江画给整垮。方老爷子说不是他做的,也声称不是另一个自己做的,因为另一个自己早在江胜立被为难的好几年前就消失了。可……如果江定能在消失后穿越,那那个消失的方兴华自然也可以。” 莫七景顺着这个思路说下去:“所以……是那个消失的方兴华穿越到了几年后,导致时空分裂,也导致叔叔您和江胜立并存?” 江为峰点头:“看起来,是了。” 可能那个方兴华是出于本性便那么做,又或者他想给被留下的方老爷子树敌,不管他基于什么原因,最终的结果就是,那场穿越产生了两个时空,两个“江胜立”。 江为峰琢磨着莫七景提供的这些信息:“根据你刚刚说的,或许我们一开始的推测还不准确。江定和江今驰这次的时空崩塌很可能并非我们以为的合二为一,而是合三为一。” 莫七景惊讶地听着这样的结论:“合三为一?” “嗯。”江为峰点头,“你和江定都穿越到了你准备离家出走的这个时间点。或许存在一个最原始的时空,那个时空里,莫七景在前一天离家出走,江今驰在第二天出了车祸,这两人自始至终没有任何交集。但你的穿越产生了一个新的时空,导致江定出现,其他事件依然按照原始时空的走向发展,也就是说江定的时空里,许七七依然离家出走了。与此同时,江定的穿越也产生了一个新的时空,导致你没离家出走还考上了大学,一直从事舞蹈工作,其他事件还是照着原始时空的走向发展,也就是莫小姐你的时空里,今驰依旧出了车祸,依旧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那叔叔,我和江定都是在江定消失以后穿越的,而那个给江画使绊子的方兴华也是在自己消失以后穿越的,这是不是一种共性?” “嗯,时空崩塌有诱因,时空穿越自然也是有的。”江为峰道,“看起来,当有人被时空抹去以后,穿越的通道便会有概率被打开。” “那穿越结束呢?”莫七景几乎站了起来,那是她最关心的问题,“我穿越结束就被送回了穿越前,那江定呢?江定结束穿越后去哪里了?” 江为峰陷入了沉默。 莫七景提醒地唤了他一声:“叔叔?” 江为峰沉沉地叹了口气:“我们也从来没见过结束穿越的方兴华,不是吗?” 场面陷入安静,莫七景的表情也微微僵化。 “不管他是不是还没有彻底消失。”江为峰表情凝重道,“总归,我们是见不到的。” —————— 卧房。 莫七景一回家便开始翻翻找找。 整个房间被她翻得乱七八糟,柜子里的旧书旧文件统统被找了出来,最后,她终于翻出了当初那些不知道什么机构寄给她的艺考资料。 虽然信件里的信息都是打印体,但信封的收件地址和收件人却是手写的。 高三,当时才十几岁的自己不熟悉“江今驰”的笔迹,从来没对信封上的字迹进行核对过。但如今只看一眼便知道,这些她以为所有舞蹈生都能收到的舞蹈院校信息,是江定寄的。 原来是他。 原来,从头到尾,全部都是他。 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汹涌的情绪,一层又一层地漫过胸腔。 她不知道做这些事情的江定会抱着怎样的心情,都已经被时空抹去了,好不容易有机会短暂地过正常人的生活,却把时间都浪费在不听劝还嫌他烦的她身上。 过去怎么就没有想到呢,能眼疾手快到帮她挡下躲闪不及的那些伤害,他怎么可能身手很差。 过去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嫌他烦对他动手还嘲笑他没有战力,其实他只是让着她啊,即便她蛮不讲理向他动手,他也不会伤她一根手指头。 眼泪从眼眶掉出,划过脸颊,跌到手里的信封上。 那些泪珠模糊了信封上的字迹,也模糊了莫七景的视线。化开的墨水带着再悔恨也无法缓解的思念、痛楚,穿过漫长的时空,朦朦胧胧地凝聚成了江定的脸。 她想起当时她说她跟他没可能时,他理所当然说出他本来就没图她的感情。 她想起当时他帮她挡下伤害后,少有严厉的那句“我不可能一直陪在你身边”。 其实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留不下来,他本来就什么都不图,包括她的感激,她的感情。 回头想想,其实当时的自己就像所有普通的舞蹈高考生一样,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只是别人的支撑帮助来自的家庭,而她所拥有的,都来自他。 想控制下情绪,莫七景狠狠抹掉眼泪,但没什么作用,连续不断的泪水一直往外涌出,令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真讨厌。 她讨厌没有江定的世界,讨厌要强装坚强的现状。 算了,承认算了。其实她本来就脆弱得要命,她本来就很难过,很伤心,她一点都不像她表面上伪装的那么无坚不摧。 她想他,每天每天地想,看到跟他相关的事物会想他,看到跟他不相关的事物还是会想他。 可是,隔着时空,隔着无数人力不可为的痛苦,她就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眼泪始终没办法停下,就在这时,莫七景的手机忽的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号码。 莫七景按下接听,里面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莫小姐吗?” 莫七景还哭得有几分喘不过气来,说话的声音也带着抽泣音:“是,怎么了?” 电话那头换了个人,是个慢悠悠的声音:“怎么还哭了呢?我可是会担心的。” 莫七景的眼睛忽的睁大,不可置信地捏紧手中的手机。 “小景。”电话里的人笑笑,“虽然不知道什么情况,但是我现在身上没有钱,能来接我一下吗?” 第84章 行吧,反正小景打人也不…… 夜晚。 繁华的商业中心广场在夜空下灯火通明, 结束了一天工作的人群来来往往地行走。 有的,赶着去里面的某家餐厅跟朋友小聚。有的,捧着精致的饮品愉悦聊着天。情侣牵着手慢悠悠地漫步, 年轻的父母宠溺地抱着小朋友, 陪小朋友排队买雪糕。 笑脸洋溢在每一个平凡人身上, 诠释着寻常生活中“陪伴”二字的意义。 跟三两成群的人流形成鲜明对比的, 是独自一人站在广场空地的江定。 高高的身影被广场的灯打下一道长长的影子,无数人群经过正安静等待的他, 犹如过尽的千帆。 不知道在这期间一共经过过多少人, 但都不是他等待的,他的目光始终眺向远方的某处。 人流量极大的繁华商场外面人山人海, 那些人群慢悠悠地移动着。就在这时, 那些缓慢而拥挤的人群中, 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以完全不同周遭行人的速度飞快由路边向广场中心他所在的方向直奔而来。 就像是被飞机划过的长空, 会留下云朵被割开的纯白长痕,个子小小的女孩,飞快地在人群中留下行人为了避让她而产生的奔跑路线。虽然走过来也慢不了两分钟,但无疑, 奔向他的人只想用跑的, 她一秒都不想多等。 江定抿笑远远看着,也快步往她的方向靠近, 不待她到自己跟前, 他已经不自觉微微向她抬起双臂。 橱窗明亮的店铺播放着慢悠悠的情歌,倾述思念的歌词被淹没在人山人海的嘈杂环境中。 高大的身子被狂奔而来的人扑得往后一仰, 他好笑,像抱小孩子一样,轻轻搂住怀里的人。 人群开始疑惑地转头, 看向站在广场中心的这对年轻男女。 女孩子在哭,由于个子不高,她像个挂件一样挂男方身上,也不知道是遭遇了什么令人情绪激动的大事,那个女孩子搂着男方什么都不说,就搂得紧紧的,一边掉眼泪一边抽泣。 明明在见面之前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情绪想倾述,但真的见到了,这些天所有的思念,所有的不舍,在对上那双眼睛的片刻,都统统变为了无法言语。 江定安抚地拍了拍埋在心口的小脑袋,任莫七景抱着。他脸皮厚,淡定且笑吟吟地站着,跟周围一个个经过了还回头看他俩的人对视,要是那些人指指点点甚至讨论他俩,他甚至笑着主动开口跟人说话。 “我女朋友。” “太想我了。” “别看了,她脸皮薄。” 接着,他探身到莫七景耳边,想哄好她的眼泪,转移她的注意力:“诶,小景,不说点什么吗?” 但江定依然没得到回答,小小的身子只是把他拥得更紧,于是他无奈地笑笑,继续任她拥着,还冲回头看八卦的行人摆手,示意他们没什么好看的。 刚拥上江定的瞬间,莫七景其实一点真实感都没有,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她总是一次次迎来希望,又一次次失望,总是梦到他回来了,却又在梦醒后察觉到自己身边空空荡荡。 温热的体温和这人独特的语调都让莫七景的提着的心逐渐放下来。 是真的。 是可以触碰的江定。 激烈的情绪好不容易在哭泣和拥抱中得到缓解,莫七景心情平复后终于开始注意到周遭的环境。 她顿时察觉到自己刚刚有点太忘我了。 这么哭着跑过去,又哭着抱上不肯松,周围人那么多,好像都跟看戏似的,总有人看向她。 意识到这一点,莫七景几乎立刻弹簧一般地弹开,松开了手。 但是她企图回撤的动作没成功,后腰被揽上,她整个人都被往前拉到了他心口。 她听到他说:“该我了。” 高大的身子双手搭过她的双肩,将她紧紧搂住。不肯松开的双臂,比她刚刚的拥抱还要牢固。 莫七景触不及防,尴尬地任江定抱着,然后跟在回头看她的路过行人对视,提醒江定:“周围还有人看呢。” 那人懒洋洋的:“反正我脸皮厚,我不怕。” 莫七景:“……” 打着灯的水池,摇摇曳曳地晃着带光的水纹,也映出相拥的身影。 好久。 不见。 —————— 两人吃了饭,散了步,又打车回家。 时钟已经走动了好几个小时,可直至到了家里,莫七景看着身侧的人,依然只感觉到万分的不真实。 此前遮挡在两人眼前的迷雾已经散开,时空是如何发展的,两人是如何相遇,如何相连的,一切的来龙去脉都已经十分清晰。 客厅里,电视屏幕上在播放着令人怦然心动的爱情电影,但坐在屏幕前的两人,显然都没心思认真看剧情。 莫七景问:“所以……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不是消失了吗?怎么回来的?” “不知道。”江定表示同样不知情,“失去了一段时间的意识,再醒来,我就在我家阳台上。” “你家阳台?”莫七景拖长声音,也跟着思考,“你当时消失就是那里,这是被送回原处了?” “好像是。”江定道,“我发现自己回来的时候,江今驰不在家里,由于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我现在的情形遇到他会不会出事,怕撞上他回家,就赶紧离开那个屋子了。身上什么都没有,然后我沿路走到人多的商场那边,问路人借手机,给你打了电话。” 胡乱推测也想不出所以然来,莫七景点头:“要不,明天去找下叔叔吧,他比较有研究。” “嗯。” 感觉,事情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就没有缘由地得到解决,危险不知道还在不在,确实得问清楚。 电视里依然播放着电影,莫七景也依然无法集中注意力。 没多久后,她又疑惑地偏头看江定:“回头想想,你从时空崩塌起好像就很确定我是你高三遇到的那个人,可我怎么回忆,当初给你发的那封电子邮件里都没有明说过我不是许七七啊?你为什么那么肯定高三那个不是许七七?万一是她呢?万一你认错了呢?” 江定挑眉:“你自己去看看那封信的措辞。” “啊?” “那封信说,你高三对我就很绝情,后来给我打电话也是为了戏弄我。”江定好笑,“你看看,这证明写信的这位‘高人’很清楚,高三这个对我绝情的小景,跟后来给我打电话的这个小景是同一个人吧。” 莫七景:“……” 他竟然对着她写的电子邮件做起了阅读理解?她本意可完全没打算向他传达这种信息啊。果然,阅读理解真能分析出作者本人都不知道的东西。 “当时想着阻止你来找我就能阻止时空崩塌,也能避免你消失,才会……” 那么绝情。 莫七景不免有些内疚和担忧:“对不起……并不想你难过的。” 江定笑道:“我知道。” 知道他的小景几乎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年少的他身上,明明当时他是那么糟糕的性格,完全不值得任何人对他好,她还是有耐性地陪伴他,开导他,在他任何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无论是高三前期的关心,还是高三后期的疏远,她做所有事的出发点,都是保护他。 两人结束一个话题,不一会儿,莫七景又继续询问自己疑惑的细节:“那你都穿越到过去了,为什么不告诉高三的我,你是江定?” 江定挪了下身子,挨着她坐下:“你那时候哪里认识江定是谁?” 莫七景:“……” “而且那时候那种情况……” “什么情况?” 就像是回避什么,江定摇头:“没什么。” 当时,他被时空抹去,即便穿越了,却一遇到江今驰身体就出现消失迹象。很大程度上,江定着实把那段穿越当成了类似“回光返照”的东西。 很可能没有以后了,很可能结束穿越后就再也见不到小景了。 那段时间对她的好,是真的统统都不想被她发现。 毕竟,她要是把这些好都记在江今驰头上,他不乐意,可要是全盘告诉她,让她把这些好都记在注定会消失的“江定”头上,加深痛苦,加深思念,让她在他消失后更难过,更不舍,更走不出,他也不愿意。 莫七景捕捉到了江定的遮遮掩掩,她审视地打量着跟前的人,顿时有点来气。 还是这个坏毛病,什么都自己扛。 很快,客厅里电影的台词声被江定挨打时的喊声给覆盖了,屋里传来叮叮咚咚的声响,一时有些鸡飞狗跳。 莫七景一边动手一边牙狠狠地细数对面的罪状:“当初就是!自己去处理江胜立的事,那么危险,不告诉我,后来知道放弃掉身份能活下去,擅自做主,也不告诉我。你以为这是什么好习惯?能耐了是吧?觉得我脾气很好能忍这些是吧?!” 江定一边躲一边往后跳,半提醒半求饶:“诶,小景,怎么回事?这温存都还没几个小时呢?就开始家暴了?” 莫七景撩衣袖:“瞒着我还想我不生气吗?我觉得我就是对你太好了!” 不同于莫七景的暴跳如雷,江定认真点头给予了肯定:“那小景确实对我挺好的。” 莫七景:“……” “那我道歉?我错了,我不该让小景……” “我跟你说正事!别给我死皮赖脸的!”两个人各自占据沙发的一边,莫七景追不到江定,警告道,“给我过来,有本事别躲沙发那边!” 这声吩咐很有效,江定不再跟莫七景绕沙发。 莫七景几步就追到江定跟前,没消气地抬手,可刚伸手,手腕便被人轻轻接住。 江定好声劝道:“消消气,殴打亲夫是不对的。” 莫七景:“……” 莫七景被这句话弄得面红耳赤,可对面却说得顺口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转移有点难为情的心情,莫七景左手试图将手腕从他手中挣脱出来,没成功,她右手则更大力地付诸武力。 “你要是不给我改过来,说什么都不好使!” 江定又往后闪躲,告饶道:“改!改行了吧。” “诶,小景,都说改了怎么还打啊?” 伴随着江定无可奈何放弃一般的一声叹气音,莫七景察觉到一直往后躲的人忽的迎着她的拳头直接探身过来。 她对上一双笑吟吟的眼睛,接而是一触即止的吻落到她唇边。 带着温热体温的吻像被敲动的钟琴,令她心头一颤。 她听到江定的笑声:“行吧,反正小景打人也不痛的。” 说完,她被往前拉了一步,久别重逢的深吻将思绪统统淹没在那片柔软之下。 第85章 存活下去的方法不是早就…… 第二天天朗气清, 梁梦起了个大早,亲自跟阿姨一起去了市场买菜。 在好几个不同的档口,经过千挑万选, 梁梦可算是买好了自认为最新鲜也最好的食材。她一回家便马不停蹄地钻入厨房, 亲自动手熬汤。 待江为峰来接她时, 她满意地提着一个很大的保温餐盒, 笑容拂面。 江为峰顾及那餐盒重,立刻过去帮她提过来:“去餐厅吃饭什么没有?怎么还特地做一份?” 梁梦瞥了那个餐盒一眼, 带着几分自豪的意味:“餐厅里的哪有我这个味道?儿子就爱喝我做的。他好不容易回来, 肯定想喝的。” “人家莫小姐还在呢,到时候你只给儿子准备汤, 说不过去的。” 梁梦更高兴地抬了抬下巴:“我是什么人, 我还不会做人吗?我做了三人份的汤。” 江为峰疑惑道:“三人?” 梁梦声音一顿, 微微移开跟江为峰对视的视线, 故作寻常道:“还有一份你的啊。” 向来严肃的中年男人抿唇,喜悦没有过于外露,他默默轻握那双白皙的手:“走吧,他俩还等着呢。” 两人心情都还算不错地上了路, 很快便抵达了商场, 一路走向跟江定约好的餐厅。 四人聚集的小包房内,菜品一盘盘被端上来, 一家人喜出望外地聊着天, 梁梦还因为高兴而忍不住掉了一次眼泪。 “莫小姐穿越结束以后会回原来所在的时空,这么看来, 你穿越结束后回原本所属的时空倒也正常,可能那个机制对接的就是时空,没办法把人送去时空以外的异空间吧。但是你被送回来以后会怎么样我还真有点难以推测。”江为峰不放心地向江定确认, “你现在有发现自己身体存在什么异样吗?” 江定摇头:“我这才回来不到一天,时间短,暂时没发现,再过几天会不会有什么新情况就不知道了……” “呸呸呸,说什么呢!”梁梦立刻把她认为不吉利的话给截断,她连连给江定布了些菜,堆得他的碗满满的,“都能回来了,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江为峰自然没办法靠美好愿景就安抚自己,他嘱咐江定:“先观察着吧,走一步算一步,有问题及时跟我联系。”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聊着天,梁梦还问了许多莫七景的近况,正聊得十分开心之时,江定身子忽的一颤,说到一半的话生生打住,他一手撑在桌上,表情也明显变化。 是熟悉的,排异的痛感。 伴随着这个剧烈的痛觉,身子也像之前排异一样,出现透明迹象。 场面一时陷入惊恐和慌乱,江定没有力气,苍白的脸色和痛苦的表情都表明,现下情况不妙,莫七景和江为峰几乎在差不多的时间拿起了手机。 江为峰说:“我来打。” 快速按下屏幕的拨打键,电话很快接通,里面传来江今驰带着几分莫名的声音:“为峰老师?” 江为峰语速很快,也言简意赅:“你是不是刚进了城北商场?赶快出去,江定回来了,他排异了。” 与此同时,刚迈入这栋建筑的江今驰站在商场入口,他吃惊地捏着手机,微微怔愣片刻,接而反应过来,立刻大步加速走出商场。 江今驰一路往外,越走越远,几乎用跑的,直到他距离商场的建筑很远以后才回头看商场那边,跟电话里确认:“现在停止排异了吗?” “嗯。”江为峰低声道,“最近保持联系,去哪里提前说一下,避免出事。” 江今驰点头:“好。” 通话结束,包房里的氛围顿时变得比刚刚凝重了一些。 江为峰默默打量着江定。 之前还说,消失的那个方兴华明明穿越了,却没人见过结束穿越后的方兴华,现在看来……答案找到了。 或许那个消失并穿越的方老爷子在结束穿越,被送回原来的时空后,甚至还没来得及做什么,没来得及被更多人发现,就再次被排异到消失了。毕竟……被修复到尾声的人已经经不起任何消耗,没准只需要排异一会儿,排异机制就能让人再次被修复掉。刚刚也幸亏这么多人在,他反应迅速,今驰配合得也快,不然江定会怎么样还真不好说…… 看来……穿越结束虽然会把人带回原来的时空,但时空的规则并不会发生任何改变。该排异的还是排异,该修复的还是会被修复。 本质上,那一趟穿越不过就是补全了时空的循环,但并不能改变自身在原来时空所处的境地。 梁梦慌乱地拉了拉江定:“儿子,你去外地好不好?不!去外国。反正去一个绝对不会遇到今驰的地方,只要不遇到今驰,就彻底安全了。” “没用。”江为峰拧着眉。 上一次江定被修复到消失,也并不是撞上江今驰,排异到消失的。当时时空的修复已经进行到尾声,即便没有排异,也必定会修复掉不被认可的那一个,于是江定随着时间的推进逐步出现透明迹象,经历了几次短暂消失的征兆后,最终彻底被时空抹去,排除到时空之外。 同样的事情,江定已经经历过一次了,摆在面前的规则没有变,时空也依然是修复尾声的状态,也就是说,未来一眼望得到头,无非就是……再经历一遍,直至再次被修复到消失。 看屋里一时气氛不太好,江为峰又安慰道:“再找方法吧,我到时候多问问其他朋友。” 莫七景无意识地拽紧了江定的衣角,她的视线投向前方,认真而焦虑地思考着什么。这时,一双大手附上她的脑袋,她听到耳畔江定的声音:“也不用那么快就往最糟糕的打算,慢慢想办法嘛。” “嗯。”莫七景点了点头,不自觉将手心拽得更紧。 就像是想到了什么,莫七景那双原本带着焦虑恐惧的眼睛,又慢慢地沉寂了下去。 这世界上,不会有人愿意把已经到手的东西再次拱手让出去,更何况还是她最珍视的东西。 为峰老师说另外去找方法,江定也说另外去找方法,可其实…… 方法不是一直都有嘛。 —————— 某天,莫七景跟杜诗逛街,江定则慢悠悠地跟在后面帮忙提购物袋。 杜诗无语地看着江定这张脸,对着莫七景直摇头。 果然,劝了一百遍,她这闺蜜就是这么坚定不移地要选择这个“渣男”。 算了算了,少说几句,毕竟她这闺蜜爱得要死要活,加上这个“渣男”近段时间表现勉勉强强也还算可以,且观察着吧。 一开始,闺蜜逛街的画风还算正常。但很快杜诗便察觉到,好像哪里不对。 看着莫七景手里的大袋小袋,再看着被莫七景强塞进试衣间的江定,杜诗愁眉苦脸地吐槽:“姐妹,你要跟他在一起我都不劝了,但你能不能别像倒贴似的?” 杜诗忍了老半天,实在没忍住:“你看你,现在让他吃你的,住你的,本来就已经很离谱了,你现在是怎么样?今天都没见你给自己买几件,全是帮他买的,又是衣服,又是鞋子,还一买好几套。我是第一次看见帮男朋友买单买得那么积极的,他不想买你还硬叫他买,你是钱多了花不完吗?” 莫七景好笑:“一会儿再跟你解释。” 她小心翼翼地瞥了眼江定正走入试衣间的背影,确定他没有注意,便很快闪入隔壁一家奢侈钟表店。 杜诗跟上去,越发不解地盯着莫七景,眼睛珠子都快瞪出来地眼见莫七景刷了个数字非常大的金额,买下一块男士手表。 杜诗疑惑道:“他不是有一模一样的一块吗?” 莫七景笑笑,掏出刚刚借口让江定摘下的手表,将两块都放到眼前。 确实一模一样。江定这块保养得也挺好,跟新的似的。 如今,江定身上原属于“江今驰”的东西并不多,就这块手表和那套衣服。那套衣服是高定,太贵了,她买不起,但这块手表还算是在她承受范围以内的。 要是把手表和衣服都给他换掉,难免会引起他的警觉。万一他不配合,就难办了。 那么,让他从今以后都穿新衣服,再把他的手表偷偷换成另一块,不就好了。 毕竟,存活下去的方法不是早就有了嘛。 跟为峰老师一样,放弃“江今驰”这个身份,做“江定”。 这么想着,莫七景掐着时间,飞快再次转入江定试衣服的那家店。 江定刚好出来,没有察觉到莫七景出去过。 莫七景点头表示这一套不错,又塞了一套到江定手里,再次把江定往试衣间推:“这一套也试试。” 江定好笑地看着她:“你还真让我年纪轻轻就过上小白脸的生活啊。” 莫七景抿唇,伸手把那块她自己买的手表戴他手腕:“我确定你以后都会加倍还回来的。” 江定任她戴上手表,也没察觉到什么异样,便笑着答道:“十倍还都行。” “那我这投资可不亏。”说着,莫七景把江定再次推了进去。 在一边看着的杜诗简直头疼,她的脑子里还是那块不便宜的表,她憋了好半天,最终还是忍不住劝莫七景:“你确定要这样吗?江今驰毕竟有前科,多观察一段时间不好吗?没必要立刻就这么掏心掏肺吧。” “啊。”莫七景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郑重跟杜诗说明,“一直忘了跟你说了,里面那个,也就是我男朋友,不是江今驰。” 杜诗脸都扭曲了起来。她一时都怀疑莫七景是不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说话越来越让人听不懂。 可杜诗想到一半,又像是突然回忆起了什么关键信息。 不对哦。好像挺久以前,确实有那么一次,过来蹭饭的“江今驰”向她表示过,说自己不是江今驰,而是江今驰的双胞胎哥哥。 不可思议的真相瞬间通了,杜诗不免惊讶地张嘴:“所以你一直交往的不是江今驰?!!!” 所以莫七景一直说的“这个不是那个”还真的不是“那个”? 所以她担忧了这么久的闺蜜,并没有跟一个表现不够好的男人反复纠缠? “他叫江定。怎么跟你解释呢……”莫七景托腮,“反正确实是江画董事长和董事长夫人的儿子,你就当他是江今驰的双胞胎兄弟吧。” 捏了捏杜诗圆嘟嘟的脸,莫七景笑道:“记得,以后不准叫他江今驰了。” 说话间,江定已经再次从试衣间里出来。 衣服架子,穿什么都好看,惹得几个服务员夸赞连连,一直说什么,这款式非常时尚,一般人穿不出来这种感觉,太适合你了。 杜诗打量了那个“衣服架子”老半天,偷偷凑莫七景耳边:“完了,我看他瞬间顺眼起来了。” 莫七景好笑。 嗯,不光要告诉杜诗。她会告诉她所有的同事、朋友,告诉周染染、尹事澄,告诉应该认识江定的每一个人。 他叫江定,是另一个人,不同于江今驰的另一个人。 哦,找时间,还得去一趟江今驰那边,把作为江定的身份证、手机那些都取出来,也想办法让江定用上。 —————— 江画破产程序启动的消息在整个C城都算大新闻,这个新闻闹得沸沸扬扬,惹得许多平台和自媒体都相继讨论,也折磨得江今驰精疲力竭。 这天,莫七景说要来他家取江定的身份证那些,江今驰难得提前下班一次。 只是即便提前下班也没有任何轻松感,无论心理又或者生理,江今驰都只感觉到疲惫、沮丧和无力。 不同于其他温暖的万家灯火,江今驰推开门,屋子里黑漆漆、冷清清的,没有人陪伴,没有人迎接。 按开日光灯,江今驰意外发现家里竟然有人。 “为峰老师?您怎么来了?”他一边脱鞋,一边把手里的文件放到置物柜边上。 站在屋里的人是阴森而沉默的,那双眼睛冷冷地打量着门口的江今驰:“你还叫他老师?” 江今驰脱鞋的动作一顿。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没用。我辛苦半辈子才建立的江画,你却保不住。”中年男人从黑暗里一步步走到江今驰跟前,带着一贯的训斥意味,“我教你怎么保住江画。” 江今驰一时都不敢动,毕竟再迟钝也能意识到,屋里的并不是江为峰。 “这是什么表情?是在疑惑我怎么敢回来,不怕被抓?”江胜立冷眼看着周遭,“你给江为峰打个电话。” 江今驰愣着,没明白江胜立的意思。 江胜立则继续吩咐:“把他弄过来,控制住,然后把他押去警局。” 江为峰作为江胜立去伏法,而他,来做江为峰。 第86章 可算能证明一次,他也可…… 这一天上午, 莫七景给江今驰打电话,告知他自己下午下班后想过去他那边取江定的身份证和其他用品。 不知道为什么,对面的江今驰停顿了很久, 表现出各种不情愿。 “我最近加班, 可能没那么早回家, 而且我不太确定江定的身份证被我妈放在哪里了。” 莫七景也知道江今驰最近忙, 表示理解:“江定以前告诉过我你们家大门的密码,如果你允许的话, 我直接开门进去找, 可以吗?” 对面长久的沉默后,似是再也找不到借口推脱才被迫道:“好。” 莫七景不知道江今驰为什么不愿意她过去, 她也未探究。 这天, 她一到下班就收拾东西, 快速打好网约车, 直接往江今驰的家奔去。 抵达江今驰家门的时候,天色刚刚开始有转黑的迹象。 莫七景敲了一下门,无人应门,她猜测江今驰果然没那么早下班, 便自己输入密码, 推门而入。 —————— 屋内。 江胜立冷眼打量着江今驰。从江今驰还称江为峰“为峰老师”来看,儿子跟江为峰显然还不算亲近, 十分有距离, 这也让他稍稍放心了一些。 江今驰总归是他一手教育出来的,顺从听话, 只是蠢了一点。 江今驰手里紧紧拽着手机,说话有些迟疑:“可是爸,要是警察做面部、指纹识别那些, 为峰老师不一定跟您吻合吧。” “那就想其他足以让警察相信他就是我的办法。”江胜立的声音一贯没有温度,“你就是个死脑筋,做什么事都不知道变通。” 江今驰沉默,没应声。 “你以为我让你跟尹事澄、周染染这些人保持关系是为了什么?出事了不知道利用人脉关系,你不如不要交这些朋友。而且合作对象那些总都有这样那样的弱点,你找准对方的痛处,威胁一下,打击一下,要么让他们暂缓支付,要么让他们借我们资金,这么多种办法可以用,你稍微有点脑子也不至于被动到现在这个样子。” 江胜立训完又用眼神指了指江今驰的手机:“让你给江为峰打电话,把他弄过来,你在磨蹭什么?” 江今驰默默看着跟前的人,好半天才低声劝道:“爸,迷途知返吧。” 似是要鼓足很大的勇气才能说出口,江今驰勉强自己抬头跟江胜立对视:“你跟为峰老师本来是同一个人,你看看你经过二十多年,现在都变得多么面目全非了。 ” 江今驰偶尔会想,或许一开始,两个父亲的差异并不大,没准儿世界崩塌之初,江胜立跟江为峰的区别仅仅在于江胜立商业手段上无所不用其极,江胜立多少还是关心家人朋友的。但后来,江胜立和江为峰共用身份,挚友将认同给了江为峰,也导致江胜立感觉到消失及死亡的威胁。他在跟挚友争吵时失手造成挚友心脏病发,虽然并非故意图人性命,但总归种下了恶果。再后来,他出于不想跟人分享一切,也害怕最终死的是自己的担忧,江胜立抱着“处理掉自己”不算犯罪的心理挤走了江为峰。或许,直至那时候,江胜立都未向其他人动过故意犯罪之心。 但,恶的种子一经种下就会悄悄生根发芽,那不起眼的枝叶一旦受到蛊惑或滋养,便会以疯长之势吞没一个人。有了前面这些事件的积累,接下来的二十年,他便越来越狠毒,越来越绝情,与江为峰越来越不像,最终成为了令人畏惧的刽子手模样。 江今驰有时会想,如果江为峰才是他的父亲该多好,但他确确实实是在江胜立的养育之下成长的。 而且为峰老师现在对他…… “闭嘴!”江胜立有些恼怒地打断江今驰的劝告,“我当初是为了谁才走到今天这种地步的?还不是为了保护你妈跟你?江定白眼狼就算了,你也要说这种混账话吗?!”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门铃声。 江胜立顿时警觉,他停止说话也不再发出其他声音,只等待敲门的人无人应门后离去。但江今驰脸色惨白地看向大门,他记得莫七景说过自己要来,他惊恐地上前想阻止莫七景进门,但还没抵达门口,大门就那样被推开了。 莫七景出现在父子俩跟前。 还以为外面的人没人应门就会自己离开,到发现莫七景已经进屋后,江胜立低声恼恼道:“你给她密码了?!” 愤怒的表情经过片刻又缓慢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静下去。 冷冷的,阴森森的。 既然莫七景进来看到他了,那她就别想出去了。 莫七景关上门,迈步走进屋内后才意识到屋里的那个人可能不是为峰老师。感受到危险,她几乎立刻拿起手机打算报警,但才按了两个按键,手机就被大步走来的人一掌甩飞,最后发出一声落地后屏幕摔裂的声音。 莫七景对上一双冰冷的眼睛,听到的也是令她后脊发凉的冷声发问:“你想报警?” 没有温度的语调,听不出太多情绪,但却裹挟着可怕的压迫及危险气息,令莫七景心颤。 他不会允许她出去报警,出去找人抓他的。 她得逃! 身体还没能跟上大脑的指示,莫七景才迈步,整个人已经被江胜立撂倒,重重摔到地上。 脑袋磕上生硬的地板,发出一声巨响。莫七景被摔得脑袋发昏,眼前也略微发黑。受到的重击和疼痛令她反应有点慢,她看见一道金属的寒光闪过她眼前。 握着水果刀的江胜立没有太多表情,他看起来清楚利弊,目标明确,他绝不可能让她出去,给他造成不利,于是他所有的动作都快且果决。 太清楚江胜立的可怕,也太清楚江胜立真的做得出,莫七景拼了命地撑起身子,试图站起来拉开跟江胜立的距离。 “爸!” 江今驰冲过来一把拽住江胜立的手腕,试图阻止他,趁着两人纠缠,莫七景也可算有空隙爬起身,跌跌撞撞地往门口跑去。 江胜立手里有刀,只会拉住江胜立却不懂动手制服人的江今驰显然拦不住人,莫七景还未逃到门口,江胜立已经挣开江今驰,再次逼近到莫七景跟前。 明晃晃的利刃泛着冷白,莫七景躲避不及之际,一道人影忽的闪过,她被那个身影护住,接而莫七景听到江今驰的喘息和闷哼。 莫七景回头,瞪大眼睛看向江今驰。 或许是江今驰这个举动也在江胜立意料之外,江胜立的表情同样出现了短暂的停滞。 莫七景感觉周遭一时安静了下去,明明还有江胜立怒吼和辱骂的声音,有江今驰喘息忍耐的声音,莫七景却像是什么都听不到一般,快速往江今驰靠近。 几乎在同时,警察破门而入。在看见江胜立在屋里的第一眼开始,江今驰其实已经暗中用快捷方式报了警。 一大群人快速冲入屋子,将房子围了个水泄不通。企图逃跑的江胜立翻出窗子,但很快被身手矫捷的警察追上,制服,重重按到地上,拷上手铐。 周遭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大,但莫七景还是看着江今驰。 江今驰站得有些摇摇晃晃的,他安静地跟她对视,胸口还因为喘息在起伏,莫七景企图扶他,但江今驰噗通一声倒了下去。 带血的刀子裹着江今驰的体温,鲜红的血液布满莫七景的视线,那艳丽的恐怖从江今驰的衣服一直蔓延到地板。 莫七景几乎连滚带爬地冲向地面一角,拿起她被摔碎屏幕的手机,手指发抖地拨通120。 结束通话后,她立刻回到他身侧,但却不敢动他任何地方。江今驰的视线焦距不太集中,他似乎不知道她已经叫好救护车,带着血的手附上她的手机屏幕,竟低声跟她说:“不用。” 不用? 不用叫救护车吗? 他这是什么话?! 就像是确认她没事便完成任务,江今驰放心地躺回地板。 对,不用。 他不想。 白花花的天花板跟许多年前的医院很像,他高三车祸醒来,就有很多天都只能那样躺着看天花板。 江今驰的思绪不是很清晰,甚至视线也不是很清晰,他能感觉到莫七景在担心地冲他喊什么,但又感觉得不是很真切。 可以确定的是七景安全了。 他长长地呼吸,欣慰地想,可算有一次了。 每次都是江定帮她挡,可算能证明一次,他也可以了。 他可以。 莫七景不知道江今驰在想什么,吓得赶紧探身过去。她叫他的名字,跟他说话,但这样的嘶吼似乎都不能很好传达到江今驰那边。 江今驰看着她,伸手想触碰一下她的脸,她的手,但想起自己并没有可以触碰她的身份,又沮丧地垂下了手。 眼底闪烁着千万种思绪,他看向莫七景,喃喃道: “对不起,七景。” 对不起,把一切事情都做得一团糟。 对不起,辜负了你的好。 对不起,我这么自私,这么混账。 所以我接受你选江定了。 不要我,是每一个正常人都会做的正确选择。 对吧? 江今驰反应有点迟钝地看莫七景。 他想,她大概也不会相信,他是真的喜欢她,从那个暗淡的病房里开始,她就那么耀眼地吸引着他的注意力。 —————— 那还是八、九年前。 高三的江今驰醒来的时候,他躺在病床上,浑身是伤,头顶挂着输液瓶,而家里的客人、父母、亲戚几乎都在旁边。 他的意识有一点飘,一时忘了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哦,他找一辆车撞了上去。 此前就无数次幻想过,要是自己出点什么事,便可以收获无数关心,那么看这架势,他梦寐以求的父亲的紧张、改变,是不是终于要来了? 好痛,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痛的,好像四肢百骸都已断开,他勉强睁开眼,喊了一声:“爸。” 等待他的是一个狠厉而凶恶的耳光,江胜立的这一耳光是当着十几号人的面抽的,重到他耳朵都有些耳鸣,连带着伤口也扯得发痛。 火辣辣的痛感,伴随着清脆的声响,还有其他人齐齐见证的目光。 一边的母亲头发凌乱,向来打扮讲究的她身上不知道带着哪里弄来的伤,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甚至还有血迹,她看起来没有上过药,也没打算去治疗,就坐在他床头,一遍遍地哭。 从来帮忙的阿姨口中,江今驰才搞清楚。撞他的那个司机一直骂他,骂得非常难听,说江今驰找人晦气,死了也活该,梁梦自然哭着去跟人家争辩,跟人家理论,可对面不是什么善茬,吵得急了就直接对梁梦动手,把梁梦打伤了。 对面咬牙切齿:“你儿子自己撞上来的,关我屁事!要死为什么不死远点?” 梁梦自然是不信的,几乎要跟对面拼命:“我儿子要高考的人!怎么可能主动撞你!” 亲戚和朋友也帮忙说话:“我们今驰平时礼貌懂事又优秀,根本不会乱穿马路!” 江胜立更不信,他冷声道:“调监控。” 但结果是,一群人跑去调取监控,发现江今驰真的站在路边,好几次突然往车辆那边冲。只是前两次,对面都刹车了,而最终这次,这个司机车速相对较快,来不及刹车直接将江今驰撞倒。 那天中午,江胜立本来邀请了很多有头有脸的客人来家里吃饭,江今驰出事,客人出于情面,肯定也都赶来了。于是调监控的时候,警察在、亲戚在、客人也在,江胜立丢脸到什么程度,可想而知。 阿姨说,江胜立当时的脸都是黑的,阴阴沉沉许久没说话。 医院里,挨了一巴掌的江今驰还没缓过来,又挨了重重的第二巴掌。 跟他幻想了无数次的关切场景不同,江胜立的眼里只有恼羞成怒:“你要是想死,就死彻底一点,我就当我这些年养你的钱都喂狗了,现在这样半死不活的能吓到谁?!” 亲戚和朋友连连拉劝江胜立。 “哎呀,毕竟是小孩子,一时脑子没转过来。” “算了算了,没准儿是高考压力大。” 江今驰勉强闭了闭眼睛,沉默地倒在床上,一声没吭。 天真的愿景被残忍的现实打破,他也是这一刻才明白,自己那企图用自己出事来改变江胜立想法的愿望有多么不切实际。 一时之间,眼前好似一片黑暗。 期待的关心他等不来,生活里又只有无尽的压抑和孤独,他不知道他该期待什么了。 不一会儿,梁梦的哭声入侵了江今驰的听觉,他勉强挣开眼睛,看向母亲。 母亲身上还带着被那个司机殴打的伤,无论是淤青还是血迹都如此触目惊心。 没有力气的江今驰只能勉强自己挣扎起来,嘱咐:“妈,你去处理下伤势啊。” 梁梦摇头,一遍又一遍地摇头,她好像一步都不敢离开,仿佛唯恐她一转身,他就会再做傻事。 母亲哪儿也不去,就守在他床边,哭得他透不过气,也哭得他越发不知所措。 “儿子,不要再伤害自己,听话,好不好?妈求你了。” 见梁梦不肯去处理伤势,江今驰又抬头叫一边的江胜立:“爸,您找人带妈去处理下伤口可以吗?” 江胜立并不理他。 江今驰提高音量:“爸!” 这一声吼得他全身都痛,但江胜立只是冷眼看着他。 这眼神江今驰懂,他得认错,他得忏悔。 江今驰看了眼母亲淤青的脸和哭肿的眼睛,他自己的喉咙也不自觉有些哽咽,他的拳紧紧握起,低声道:“爸,我错了。” 江胜立这才慢悠悠地瞥了他一眼:“哪错了?” 事情已经过去很久很久,江今驰对于一些细节已经记不太清,他只记得那一天他求了江胜立很多次,作了许多保证,承认自己的想法统统都是错的,哀求了又哀求,恳切了又恳切,要不是他当时下不了床,可能就差给江胜立跪下。 到他忏悔到足够深刻以后,江胜立才终于抬了抬手,叫了人过来帮梁梦处理伤口。 他记得很清楚,那间病房里惨淡的装修,惨淡的物件,还有惨淡的自己。 养伤的那段时间他看什么都没意思,活着也很没意思。 可是母亲显然需要自己,就算是一个行尸走肉的儿子,也好过一个死掉的尸体。 所以,他不能死。 他得不到他想要的解脱。 决定勉强为了母亲咬牙活下去以后,那样的他也依然没有力气去做任何事情。没心情复建,没心情学习,没心情生活。好似人的一生对他而言已经没有任何值得期待的事情,直至,她突然出现,敲响了他病房的门。 不同于压抑的周遭,她看上去热情且有活力,总扬着灿烂到耀眼的笑,跟不愿意说话的他聊天。 她关心他身体的恢复情况,总给他带各种各样的东西,她分享给他艺考顺利的喜悦,亮着眼睛谈她的梦想。 出院回学校以后,她依然对他还算不错。 把近十天的课程复习重点都整理出来给了他,虽然他并不需要。不时塞给他一些钱或者物件,虽然他也不需要。 他发现,她身上有他羡慕的一切特质。 他处处听从父母的安排,而她则处处喜欢跟她父母反着来。 他独来独往,班上没朋友,而她几乎从不落单,仿佛一大把闺蜜兄弟。 他冷淡自闭,她却热情张扬。 她做着他很想成为的那种人。 渐渐开始注意她也是难免的,但是很快,江今驰就发现她似乎并不单单对他一个人热情,她几乎对所有需要帮助的人都热烈而赤诚。 江今驰终于得出一个结论。 他,对她而言,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他也曾含蓄地向她示过好,但她似乎并未回应,还跟他保持了距离。 她说,她是要去外地的人,不会留在C城。 拒绝的意味非常明显,江今驰没有强求。 年少时的喜欢,于江今驰而言,是单方的,那些爱而不得,那些念念不舍,都成了触不可及的梦。 在跟她分离的这段时间里,他的日子自然是越过越糟。要么对江胜立顺从听话,也导致自己自厌自弃,要么没有章法地跟江胜立闹,然后接受到可怕的教训和惩罚,败下阵来,明白自己确实不是江胜立的对手。 后来,他就学乖了。那些时日,他时常想起她,他一度以为她只会存在于自己记忆里,直至她从外省回来,重新出现在他眼前。 她那么大方坦然,竟然直接告诉他,她喜欢他。 现在看来,当时的欣喜都是一场空,他以为自己有了两情相悦,可原来她从头到尾在意的都只有江定。从来没有他,一丝一毫都没有他。 年少时的单恋,到生命的尽头,依然还是单恋。 过去曾想,至少还有她是会无条件对他好的。 现下也明白,其实没有人,没有人重视他。 不过……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他好多年前就想离开,想解脱了,只是那时候担心梁梦,他不敢。 而今早出门时,他看见母亲在准备给江定的东西,口口声声都欣喜于江定回来了,为峰老师也在为江定奔走,打听对江定有效的消息。 他想,父母有江定这样的儿子照顾,他或许就不用担心梁梦,可以放心离去了。 作为事业的江画没了,作为感情的七景没了,作为亲情的父母也并非非他不可。而且,江胜立从头到尾不认可他,为峰老师也至今都不亲近他。 不过他很清楚,那怪不得江定。确实,不管是谁来选,都会选江定的吧,所以他现在这样孤独无助简直再合理不过了。 累。 他最近确实太累,太难受,他找不到支撑,也找不到什么挣扎着活下去的理由,所以他才叫七景不用叫救护车了。 “江今驰!!!” 莫七景的喊声划破他的胡思乱想,江今驰这才看到满眼都是眼泪的莫七景。 一直想问她是不是会担心他。 但是一直不敢听答案。 这眼泪,好像是安慰了。 江今驰看着莫七景,低低道:“我不想把江定的身份证给你。” 今天这么早下班回来,本来是想把身份证都藏起来,跟她说没找到,没想到发生这些事。 “为什么?” “他去做江定的话,你会消失吧。” 毕竟上次不就已经验证了吗?江定不能放弃身份,否则莫七景这边就会开始出现消失的迹象。也正是如此,江定才没法自保,最终消失。 他曾经跟七景说过,如果他会做跟江定一样的选择,他不会让她消失。 不过……她估计是不记得他说过这样的话了。 鲜红的血液染红越来越多的布料。 江今驰想,现在这样其实刚好,江定会被修复,是因为世界只认一个“江今驰”。 救护车的声音越来越近,莫七景听到江今驰最后说的一句话是。 “那如果我不在了,他就可以被留下来,对吧?” 第87章 大结局 跟她在一起的时候,这雨天也是…… 手术室的灯亮起, 又熄灭。 医院像个永动机,无论白天黑夜,永远有奔走的医护人员, 穿梭的病人家属, 有形形色色或伤心、或焦虑或麻木或欣喜的人。 此时, 天色是一片彻底的黑, 安静的楼道里有清洁工推着小车的回声。 江今驰睁开眼,看到的一切, 跟自己高三记忆里的画面十分相像。 还是医院病房, 还是吊着个输液瓶,还是白花花的天花板以及站在他病房的父母。 真是不好的征兆, 这场面, 仿佛下一秒, 站在那边的父亲就会过来甩他一个足以让他耳鸣阵痛的耳光。 “醒了?”江为峰注意到他的苏醒, 缓步走过来,中年男人手里拿着刚刚从外面打的热水,轻轻放到了他的床头柜。 梁梦惊喜地扑过来,庆幸的神色不加掩饰, 她帮江今驰理了理被子, 没控制住地抹了抹了眼泪,喃喃道:“太好了。” 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的景象令江今驰有些发怔。 所以他……还活着? 那七景呢? 这个担忧令他挣扎着坐起来, 但还没真的起身, 他已经被江为峰给按下:“不能起来。” 唯恐对面无法接受到自己的急迫,江今驰连连道:“得阻止七景!” 她已经换掉了江定使用的物品, 开始跟周围所有人宣示江定不是“江今驰”,现在这个时刻,七景肯定也已经拿到江定的身份证, 暗地里把不该做的一切都做了。 江定本来就已经以“江定”的名义跟江为峰在外地生活了很长时间,生意顺利,邻里和睦,而七景在江定更换身份期间,一度出现了两次别人无法看见她的迹象,那是彻底消失前的征兆,只差一次就会被彻底抹去,那足以证明江定当时的身份稳定已经到后期,或许就差临门一脚的事。现下莫七景只要稍微操作一番,用不了多少时间,没准儿就成了。 可是……如果江定不再使用“江今驰”这个身份,彻底成为江定,七景是会消失的啊…… 她是已经忘记这个规律了吗?还是说,即便自己有危险,也想护着江定? 不同于江为峰的沉着冷静,江今驰已经焦虑到没办法好好躺着,他伸手拽江为峰的衣袖:“为峰老师,您得去劝劝七景,一命换一命绝对不是什么好办法。” “你也知道不是什么好办法。”江为峰语调平平道,他低眉跟江今驰对视,“那你之前还说那些用你换江定的傻话?” 江今驰被问得一顿。 梁梦提起这个也生气,顿时抱臂看向他:“今驰,下次不准让爸妈这么担心了。” “爸妈”这个形容词,令江今驰下意识看向江为峰。 实际上,他知道江为峰是自己另外一个父亲已经很久了。但是他能意识到,自己跟江为峰之间仍旧有着无法忽视的距离感,绝对不同于江定和江为峰的相处气氛。即便在江定消失,世界上只存在一个“江今驰”的期间,也没有任何改变。 可能,为峰老师从未把他当过儿子。 换句话说,若为峰老师有身份的话,他的认同恐怕必然是全部给江定的。 思绪一飘远,又变得消极沮丧。江今驰跟自己说,没关系,反正他早就不奢望父爱一类的东西了。 梁梦在病房里来来回回地走动,一直跟江今驰说话,江为峰则安静地呆在一边,不太参与母子的对话,只不时给梁梦打个下手,明显带着对江今驰相对的距离感。 江今驰想,算了,能有这种程度,对他而言已属奢望了。 思考完自己的问题,心中仍旧是满满的担心。 可如果……他就这么活下来了,江定怎么办? 又或者说,江定和七景总有一个可能保不住。 该怎么办? —————— 半个月后,江定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消失过一次,很清楚消失前会出现的各种症状会在什么时间范围内发作。 最开始是越来越频繁的半透明迹象,接着就会出现别人看不见他的情况,待短暂消失的征兆出现三次以后,便会彻底被时空抹去。 可是,都过去这么久了,他没有出现任何征兆,甚至连最初的短暂透明迹象都没有发生过一次。 这显然是不正常的。 为什么? 本该是个好事才对,可镜子前,江定一边洗漱,一边拧着眉,心头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会不会……他忽视了什么关键信息? 正疑惑着,手机响了起来。 江定按下接听,是通讯公司的推销广告,大致内容是说他现在这手机号可以享受套餐优惠,问他要不要办理。 江定本没注意,只例行礼貌地打算拒绝,但他在跟对面通话时猛然察觉到不对。 推销人员叫他……江定? 他原来以江定名义办的那个电话号码,他自然是不敢用的,担心一旦用起来,影响到小景那边。 这次回来后,为了在没认同的时候方便联系,他才让小景以她自己的名义再办一个号码,实际是给他用,相当于他一直在借用她的电话,那样便不必用座机或问路人借了。 但小景最后竟然……是以“江定”的名义办的? 察觉到不对劲,江定立刻打开手机,去检查里面各种软件的注册账号。 他在使用的社交软件、应用软件、游戏账号几乎全是以这个号码为账号名注册的。之前遇上要实名认证的时候,他就递给小景操作,让小景帮忙绑定她的身份证。当时没引起注意,不疑有他,如今特地翻出来才发现,这些他每天使用的账号绑定的都不是小景的身份证号,而是“江定”的。 想到什么,江定快步迈入自己住的客房。 打开衣柜,他翻来覆去找了无数遍,都是莫七景最近给他买的衣服,而自己之前属于“江今驰”的那件已经没有了踪迹。 他又看了眼自己的手表。他记得很清楚,这条表带内测应该有一条很细小的划痕,但如今,戴在自己手上的这块却光洁如新。 瞬间,这半个月的疑惑忽的有了清晰的轮廓。 恐惧弥漫在江定的心头。 说起来,前几天父亲还告诉他,之前在A城的一个邻居打电话来过,死活要给他说个对象。 前两天跟小景出门,也偶遇过之前在A城的一个客户,那个客户跟他打招呼时叫他“江定”。 当初在A城那边,身份本来就趋近稳定,没想到小景又暗中加了一把火。 他不会……已经稳定身份了吧? 一时间,即将失去的恐惧感将江定团团包围。 他大步走到莫七景卧房前,房门紧闭着,他只能惊恐且大力敲着房门。 一时,屋内都是江定重重敲门的声音:“小景!”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小景最近总关起门来,就跟要隐瞒什么,不给他看见一样。 那她……是在隐瞒已经开始出现透明迹象的身体吗?而他竟然迟钝如斯,完全没想过她为什么关起门来。 “小景!!!” 江定越敲越重,越敲越大声。恐惧吊到了嗓子眼,就在他已经在考虑是否要破门而入之际,门开了。 莫七景顶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看着他:“一大早的,你干嘛呢?” 江定一步迈进去,伸手便拽过她的手腕,抬起她的手臂,将她翻着看,反复检查。 江定的脸色没办法好看,他向莫七景伸手:“小景,表还我。” 莫七景半张开嘴:“你发现了?” 猜想得到证实,江定深藏在眼底的情绪越发复杂。他的喉结微微吞咽,手又往前伸了一点:“给我。” 莫七景道:“我卖了。” “衣服呢?” “还给今驰了。” 江定也听出莫七景这是完全不打算配合,他转身就往外走。 看来得回一趟家里,再取一些“江今驰”的物件回来了。 人还没走出几步,莫七景连连过去拉江定:“干嘛呀?” “回家拿东西。” “别呀,就保持现在这样。” “小景!”江定转身,严肃地向她确认,“你是出现透明迹象了吗?” 莫七景摇头:“没有啊。” 江定语气更严厉了一些:“不要骗我。” “没骗你啊。” “那你天天躲房里是掩饰什么?” 莫七景实话实说:“非得问,非得问,你快过生日了,我在做手工礼物,不想提前给你看到。” 说了这么久莫七景都没承认,江定只能再次重复:“小景,真的不要骗我。” 莫七景哪里是好脾气的人,解释了这么多江定还不听,她也陡然暴躁:“我都跟你说没透明了!你敢回家拿那些不该拿的东西试试?” 义正言辞且坚定的发言令江定疑惑。他反复打量莫七景,怎么打量怎么觉得,小景那模样那愤怒的表情,确实不像在说谎。 可……怎么可能? 如果他做江定,小景就会消失,他当初可是验证过的。 莫七景也看出江定的困惑,她把人拉客厅里坐下:“其实我之前就隐隐有这个猜测,才会想试一下的。谁让你总是过度保护,我也是怕你不肯为了验证这个猜测冒险,才偷偷瞒着你测试一下嘛。” “什么猜测?” 莫七景抬了抬下巴,露出一副有点得意的表情:“看来你果然完全没想到?亏某人平时看起来挺聪明的,关键时刻还是得靠我。” 江定越听越糊涂:“什么?” 莫七景抿唇:“你看哦,我们俩结束穿越以后,好像之前所有的谜题都解开了,但唯独还有一个问题还没有明面上的答案。” 江定第三次问:“什么?” “之前,我们一直都只知道,你一旦做江定,我就会消失,却不知道为什么你做江定我就会消失。” 是这样。 只知道规律,但原因不明。 江定带着几分不可置信:“难道你现在知道原因了?” 莫七景好笑地抱臂:“穿越完以后,认真分析分析,可不就清楚了嘛……” 当然,她实际上也是在最近实验以后,才完全肯定自己这个猜测。 莫七景笑着解释道:“如果你没有穿越过,现在这个我就不存在,世界上将只有离家出走放弃梦想,并且最终改名许七七的‘莫七景’,没有舞蹈老师莫七景,也就是说,如果你没穿越过,就没有我。” 这个提醒让江定终于明白了莫七景的意思:“所以……如果我当时彻底成为江定,我就不会被时空抹去,也不会穿越了。” “对。”莫七景拍了拍江定,表示对他一点就通的赞许,“如果你不做‘江今驰’,你就不会被时空抹去,如果你不被抹去,穿越通道不会开启,如果你没因为被抹去而穿越,你就不会来改变我,而如果你没有改变过我,我就不存在,我就会消失。” 时空是一个循环,如果他当时成为另一个人,成为不会被抹去的江定,循环会被打破,以这个循环为基础而产生的一切都会覆灭。 莫七景笑着把江定拉过:“懂了吗?所以,其实我们以前得出的规律不太严谨。严谨来说,不是你做江定我就会消失,而是当时你不穿越并改变我,我就会消失。” 莫七景是在这两天才确定,自己的推测没错的,毕竟从她开始巩固江定的身份开始,这么多天了,无论是她还是江定,都完全安好无事。 其实昨天开始,她已经琢磨着怎么跟他开口坦白了,但想起自己没多久之前还骂过他,说他不该为了她的安危就老瞒着她,结果她那么快打脸,面子上总有点挂不住,才会一时没想好坦白的措辞,不知道怎么开口。 莫七景最终总结道:“也就是说,现在你已经穿越过那一趟了,已经补全了那个循环,即便你现在去做江定,也不会导致循环出问题,更不会导致我消失了。” 莫七景得意洋洋地说完,发现江定愣着好半天没反应。 莫七景偏头:“不高兴吗?” 正疑惑着,向来高大沉稳的人像是终于从惊恐里解脱出来一般,毫无征兆地伸手,重重拥住她。 窗外,阳光正好。屋内能隐隐传来年轻男女的交谈声。 “下次别瞒着我了。” “当初连自保方法都不告诉我的某人有资格说这种话吗?” “……” “好了,要答应你也不是不可以,那你保证,以后也不可以瞒着我了。” “知道了。” “诶,小景,你都不用瞒着我做生日礼物了,可以不用分房睡了吧?” “诶,小景,怎么突然又打人呢?” 年轻的情侣开始绕着沙发展开追赶,无数回忆的画面一点点展开。 从最开始到现在,跨过那么漫长的时日,他和她才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这些时日里,有爱而不得,有求而不能,有分离,有失去,有消亡。 但回头看看才会明白,每一步都不是白费。 每一个艰难的选择,都是在向对方靠近,选错一次,他和她都没有今天。 每一次自我牺牲的决定,都是在保全对方,但凡自私一次,对方可能就不存在。 每一次难熬的痛苦,都是在给未来的幸福做铺垫,少经历一种,都凑不出这样的结局。 所幸的是,两人都抱着奔向彼此的心,坚定地走了下来。 从今以后,这段感情无关认同,无关时空。 那就是两个人的事。 —————— C城仍旧是个多雨的城市,形形色色的人生活在其中,描绘着每个人各自的故事。 雨水打到某间美发店的玻璃上。 洗头椅边,双手都打上泡沫的许七七在给客人按摩头部,洗头椅上方的屏幕在播放着大型晚会的古典舞节目。 男客人注意到许七七在看那个舞蹈,他调侃道:“看什么?喜欢跳舞?” 那语气,像在嘲笑一个洗头妹,竟然还会鉴赏舞蹈。 许七七语气冷淡道:“随便看看。” “确实只能看看,这动作太难了,一般人做不来。” 许七七不说话了,继续洗她的头。 男客人没安静多久,又意味深长地问:“诶,你们这里有没有那种服务啊?” 也不是第一次遇到问这问题的人,许七七面无表情。这种人,可能是真问,也可能就是想占嘴上的便宜,不管是哪一种,许七七都只有没好气的一种回答:“没有。” “就纯洗头?” 许七七翻了个白眼:“就纯洗头。” “我给你加钱行不行,晚上你跟我走。”客人轻浮道,“你好漂亮。” 接而,洗头间内传来一声客人的惨叫。 十来分钟后,许七七被老板娘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怎么每次都是你跟客人起冲突?!我的客人早晚都要被你得罪完了!” “你这个月绩效奖没了!那个客人的医药费我也从你工资里扣!要是还干不好的话你就滚蛋!” 蹲在店门外,许七七烦躁地燃了根烟,靠着烟雾的吞吐来缓解暴躁的情绪。 这槽心的工作,是不是不干了比较好? 就在这时,一个抱着传单的年轻女孩经过,递给她一张单子。 “美女,学跳舞吗?我们是职业班,培养健身房、舞蹈房老师的,这跟爱好可不一样,学好了可以当培训老师挣钱的。” 许七七摆手:“没钱,也没兴趣。” 发传单的女孩被拒绝惯了,也不纠缠,点点头便往前走。但她没走两步又被身后的许七七叫住了。 许七七站了起来:“多少钱?” “学费两万。” 许七七走过去,自己从女孩子手里拽了一张传单过来,塞回兜里,接而她按灭手里的烟,转头又进了美发店。 老板娘抱臂看着她:“不是不干了吗?” 许七七跟其他几个洗头妹坐到一起:“我改变主意了。” 这一天,许七七回到宿舍,把那张培训传单小心翼翼地贴到墙上。 这辈子,已经没有机会去舞蹈大学,也没机会进舞蹈团,更没机会上地方台的节目,她早该死心了。 可…… 再坚持在美发店干一段时间吧,再多存一些钱。 出租屋内,女孩试图模仿今天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个舞蹈动作,可光线阴暗的狭窄空间里,她几乎连手臂都施展不开,巴掌大的镜子也无法让她检查自己的舞姿是否正确。 环境寒酸、闭塞、凌乱,跟舞蹈的美感完全不沾边。 现实的无奈像个牢笼,禁锢了原本炽热的心。 但不死心的热爱,会让破败开出花。 女孩的影子投上掉皮的墙面,那影子晃啊晃,和墙上传单上那个跳舞的小人一样,裙摆飞扬。 —————— C城是个多雨的城市,雨水打到病房的窗户上。 江今驰目光空洞地看着窗外,电视里播放着江胜立伏法的新闻。 他不知道江定是什么感觉,但他感觉到非常难过。 尽管,江胜立是他亲手送进去的。 过去漫长的时日里,他是疯狂渴望父爱的,笨拙地企图办好每一件事,其实想要的只是一句关心,可惜始终不能如愿。 而很快,他不仅没有父爱,他即将连父亲都没有了。 心情抑郁之时,手机响起了信息提示。 母亲发来的,说她今天临时有事,要晚点来能到医院,会叫江为峰过来顶她一阵。 江今驰还在读母亲这条信息的时候,门口已经传来敲门声,是江为峰到了。 江今驰怔愣地看着这张跟江胜立一模一样的脸。 他一时有些恍惚。 他也是见过江为峰和江定说话的,仿佛跟其他家庭一样的寻常父子对话,关心、教育、引导,那些家庭里由父亲给予孩子的,江为峰都很好地传达给了江定。 没什么好看的。 那是江定的爸,又不是他的。 保持着礼貌客气,江今驰反复道。 “没事,为峰老师,不必麻烦您的,其实我可以自理。” “为峰老师,要是您工作忙的话,可以先去忙,别耽误了您的正事。” 正在倒水的江为峰看上去也在思考什么,他几次欲言又止后,最终打断了小心翼翼害怕麻烦他的江今驰。 “今驰,我很担心你。” 病房一时陷入安静,年轻人怔愣地看着向来表情严肃的中年男人。 江为峰走过去,将一杯水热放到江今驰的床头,低声问他:“为什么一直都叫我老师?你知道我是谁吧?” 一直故作礼貌的江今驰抬起视线,内心不敢表现的酸楚和难过被这句话统统勾了出来。 他也想叫“爸”呀。 他一直想问江为峰。 为什么从一开始就不要他? 为什么冒着生命危险主动认下江定,可现今没有任何危险了,依然都不认他? 为什么一直跟他保持距离?从来不跟他以父子身份相处? 但这就像个要不到玩具就在地上打滚的小孩,当父母铁了心不给的时候,硬要是没有用的。 他这么多年在江胜立那里要不到,早学乖了。 病房内传来江为峰一声长长的叹息,他坐江今驰身侧:“我这人,不是很会表达情绪。你看起来不愿意认我,这么久都还在叫老师,于是我不想太逼迫你,没有非得催你快速接受我,但是,你最近确实让我非常担心。” 中年男人回忆着什么:“我保留的是你这边的记忆,也就是说,比起时空崩塌后才见到的江定,比起照顾江定的一年时间,我从八、九年前就一直都暗中在看着你了。” 他高三被刘杰挑衅到摔倒时,江为峰试图去拉过他,虽然当时他没认出他。他大学毕业时,江为峰偷偷去看过他拍毕业照,冒着被江胜立发现的危险。 若不是一直关注江今驰,江为峰也不会在时空刚崩塌的时候就发现,出现了两个“儿子”。 “我缺席了你的成长,没有养育过你,所以你不认我也没关系。” 看见吊瓶的水快没了,江为峰起身,往病房外走去。 “为峰老师!”背后传来江今驰的声音,他犹豫片刻,认真道,“我是怕您不愿意认我才不敢不经您允许擅自改口,不是不愿意认您。” 隔着半个病房,父子俩在对视,复杂的情绪令两人安静而不知道如何继续对话。 梁梦提着餐盒进了屋,她叫了护士换吊瓶,抱臂在旁边吐槽:“真是的,两个人都这么闷,真不愧是亲父子。” 说着,梁梦直接吩咐江今驰:“早该改口了,现在就叫人。” 暖暖的灯光打在病房里,一家三口如同没有经历过分离那样相处,那看起来与所有寻常家庭无异,平凡又珍贵。 即便江为峰表达感情的方式是含蓄的,不如梁梦激烈,但江今驰在今后的时间里,确确实实第一次感受到了他从小到大都渴望的父爱是什么模样。 江今驰躺下时,他感觉到父亲在不放心地帮他整理被子,生怕他睡觉着凉。于是这一晚,他睡得特别香。 低头看江画破产相关的信息时,父亲跟他说,什么都可以重头来过,父亲愿意陪着他。于是他放下手机,不再苦涩于过去。 床头柜上摆得满满的,父亲帮他买的水果,父亲帮他备的热水,父亲帮他带来的杂志报纸。 许多年前在病房里失去的一切,似乎又在病房里重新找了回来。 “真好。” 他想,要快点好起来,不能让父母再担心了。 床头柜的水杯仍旧冒着热气,腾升的白气湿润了眼睛,温暖了心房。 阴暗潮湿的角落,开始阳光普照。 —————— C城是个多雨的城市,雨水打到周染染家的院子里。 莫七景依然会去周染染家里教课,偶尔能撞见来周染染家拜访的尹事澄。 莫七景自然也是问过尹事澄的:“你是不是喜欢周染染?” 满脸是伤的尹事澄理所当然道:“没有。” 虽然那个伤,是因为周元青找周染染麻烦,他跑去跟周元青算账而留下的。 江今驰自然也问过尹事澄:“你是不是喜欢周染染?” 顶着黑眼圈的尹事澄理所当然道:“没有吧?” 虽然他这些天睡眠不足,是因为想帮周染染分析某个重要数据,而他跟周染染说是随便做的,没花时间。 尹事澄一如既往的乐呵,周染染一如既往的工作狂。 直到某天,江今驰在跟尹事澄吃饭时刷到周染染的一则大新闻。 周染染跟一大她十来岁的知名集团总裁订婚。 聒噪而满脸是笑的人有些怔愣地看着这则消息,错愕和失落都无法掩饰地出现在那张吊儿郎当的脸上,而平时闪闪发光的半边耳钉就忽的应景地变得暗淡。 尹事澄捏着手机,低声道:“终于如愿了啊……” 江今驰吐槽道:“谁让你那么迟钝?等她离婚吧。” 尹事澄愤然提高音量:“别咒人家好吧!” “帮你说话怎么还骂我呢?”江今驰无奈地摆手,“行,那祝她跟那位总裁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尹事澄默默看向那个新闻的界面。 是的,不可咒她,希望她什么都好吧。 下班时,周染染从一堆文件里抬起头来,秘书在一边吐槽。 “染总,媒体越说越夸张了,您就是相个亲,已经被说成订婚了。” 周染染无所谓:“其实我挺满意的,再接触一阵子,如果没什么问题,订婚也不是不可以。” 收拾东西,周染染出了公司。 她大步往停车场走去,忽的看见一个等在门口的人。 尹事澄看起来已经在大门口站了很久了,他眼神有点闪躲,听似寻常地问她:“你订婚了啊?” 周染染继续往前走:“没。” 她察觉到疑惑地偏头看他:“你这么大老远跑来就是来八卦的?” 我大老远跑来,是确定自己想法的。 尹事澄没说出口。 提起这个,周染染顺便跟秘书吩咐:“帮我了解下这个相亲对象有什么喜好,帮他准备些礼物。” 尹事澄无语地跟了上去。 “周染染,你能不能考虑下找个年纪差不多的?” “周染染,你觉得我是不是可以去发愤图强,搞搞事业?” “什么叫我上不上进跟你没关系?诶,周染染,等我下呀。” —————— C城是个多雨的城市,雨水打到莫七景的脚边。 她站在街边,一手撑着伞,另一手里提着一袋梨,目光安静地看向道路尽头。 不一会儿,转角处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 他抿笑,快步走过来,接走她手里的梨,两人撑着两把伞,在雨中笑吟吟地前行。 江定提着梨,满意道:“我就说小景最心疼我了。” “别得寸进尺,顺路买的而已。”莫七景一边走一边偏头看他,“晚上去叔叔那边吃东西要不要提点什么礼物过去?空手进门,不太好吧?” 江定淡定道:“我没空手进门,我带了儿媳妇回家。” 莫七景:“……” 谁就这么快成儿媳妇了?!这人还真是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种话! 想到什么,莫七景略微有些不放心:“我有点没底,你和他能同时去吃饭吗?” “放心。”江定抿笑,“实际上这几天我已经跟他见过好几次面了,确实没事。” 身份彻底稳定,他现在,是江定。 雨水滴滴答答,江定看着蔓延长街的雨帘。 世俗和周遭总是会给人条条框框的限制,规定你必须成为什么样的人才能被认可。 没想通的时候,他也努力想获得认可,想迎合周遭,想成为别人眼中的那个人。 但后来他终于明白,比起获得别人的认可,更重要的是做他自己。 他不必是别人眼中的“江今驰”,他是为自己活着的“江定”。 被雨水笼罩的城市,阴阴沉沉,昏昏暗暗。 花树被雨水打残,也被雨水滋润。泥泞因雨水而生,也被雨水冲刷。 或许根本不需要用“雨过天晴”来安慰任何人,雨水无所谓好坏。 好的,坏的,都是雨中之人的心境。 江定抿唇,牵起身侧的手,十指相扣。 跟她在一起的时候,这雨天也是晴天。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