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替身呀》作者:西大秦 文案: 时羽斩断前缘去了异界,穿成了一个个命不好的女子,而这些女子都被当成了替身,白月光的替身、真千金的替身、祭品的替身,必死的逃命皇女的替身…… 时羽:最听不得替身这个词了,她做主,这个替身不干了! 排雷:第一个故事是时羽自己的故事。第二个故事开始快穿。 仙首夫人(已完成) 一句话简介:替身不干了! 立意:自强自爱只做自己 内容标签: 前世今生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时羽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仙首夫人1 我们和离吧 雨疾风骤。电闪雷鸣。 地上的凡人匆匆忙忙回家收晾晒的衣物,关门闭户,只须臾光景,天色就暗了下来。 “这天怎么说变就变?”一小姑娘担忧害怕地从窗户缝里往外瞧。 “孩子快别看了,这是阴日阴时,鬼门大开之日,一甲子才一次的大日子。”老妪赶紧把孙女抱下来。 “奶奶,鬼门大开,真的有鬼会出来吗?” 小姑娘的父亲过来把窗关牢:“鬼门大开只是仙家修士的一种说法,说是这一天,地下阴气往上渗,与天地灵气纠缠,整个天地陷入一片混沌,会产生许多天气异象,不过过了这一天就好了。” “那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对某些人可能是大机缘,但也有可能生出许多祸乱来。” 忽然一阵大风席卷,男人没拿住窗户,木窗被掀了开去,祖孙三人被风吹得几乎睁不开眼,却还看到暗沉沉的天上一道亮白色的流光掠过。 “爹爹,那是什么?” “那……仿佛是修士在天上御剑而行?”男人喃喃道,“这种时候还在天上飞,还这么快?就算是顶厉害的修士也太过大胆了。” 回过神他赶紧把窗户重新关好,大胆又如何,那些都与他们这样的肉胎凡躯无关。 天上,时羽踏着自己的本命仙剑——长梧飞速前行,双眼通红,整个人已被仇恨所摄,满身几乎要爆溢出来的杀气。 身后一道金色剑光瞬息而至,阻拦在时羽面前,时羽被迫停了下来。 “阿羽,跟我回去!” 时羽看着面前的男人,她全部灵力都倾注在脚下的剑上,一停下来,暴雨将她的头发、面孔、衣物全部打湿,她道:“我要灭了象首宗为我的家人报仇,你别拦我。” “你冷静点,时氏灭门,或许还有隐情,就算是象首宗做的,也需要证据才能定罪。” 男人凤仪仙姿,清俊无双,一身白金色的仙首法袍在风雨中猎猎飞扬,流光灼灼,不染纤尘,那双凌厉冷峻的凤目在这一刻依旧显得那么不近人情。 他正是当今修真界仙首,也是时羽的道侣,霁明君云遂。 时羽却像听到什么可笑的话:“证据?还要什么证据?这么明显地摆在那里的事情,你却还要我忍,要我等,到底要我等到何时?!” “象首宗乃三大宗门之一,即便我是仙首,也要讲究证据,不然众仙门如何能服?” 时羽满眼不可置信:“你到底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的亲人全死了,你却叫我冷静?如果死的是你师祖师叔,被灭门的是你的云澜宗,你能做得到冷静,做得到讲究证据吗?” 云遂一下抬高了声音,将风雨声盖了过去:“时羽,慎言!” 时羽凄凉地笑了:“你也觉得可笑是吧?连说都不让说,连设想一下你亲近的人罹难你都不敢,却能够在我时家被灭门的当下叫我冷静。我的痛苦你根本无法感同身受,你就像一个隔岸观火的旁观者,冷眼看着我在烈狱中悲号,却还能冷静地考虑到方方面面!” “你还记得那年云澜宗被攻打吗?你征战在外赶不回来,我拼尽全力地护着云澜宗弟子和你的师祖,看到他们受伤身亡,我心急如焚。因为我怕,我怕你为此难过,我不敢想象要是你师祖出了什么事,你会受到多大打击,你会有多痛苦。整整三天三夜,我守在他床前给他输灵力,一刻都没有断过,甚至因此……” “我以为处境转换,你就算不像我那样急怒,至少会有几分担忧,可事实却是你竟能这么冷静平静地权衡利弊。” 时羽捂着肚子惨笑,笑得眼泪不停地流,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凄厉而绝望:“我的痛苦,你竟半点也感受不到。” 云遂听着她的控诉,一手背在身后,临风而立,像一尊不为所动的神像,只眉角略微动了动,下颚绷紧了几分,泄露了他并非完全平静的心:“娶你之前,我就说过,我可能一生都不会爱上你。” 时羽的笑戛然而止,眼泪和雨水都挂在脸上,令她看上去十分滑稽。 是啊,不爱你,又怎么会痛你所痛,伤你所伤? 她的控诉根本毫无道理,甚至像在无理取闹。 她看着眼前清冷如仙的男人,忽然觉得如此无力,像这么多年来每一次倾注一腔爱意却丝毫得不到回应的时候一样:“因为没有爱,所以连一丁点的怜惜,乃至于同情,也没有吗?我们做了十年夫妻啊。” 看着男人沉默的面孔,时羽得到了答案,她凄凉地笑了笑,喃喃道:“也是,像你这样的鸣灵境修士,高高在上的霁明君,人生何其漫长,区区十年而已,随便闭个关就过去了,又哪里值得放在心上?” 她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竟是情绪大起大落之下将自己震出了内伤。 云遂眉心一紧,闪身来到她身旁,伸手扶她:“先跟我回去。” 时羽却御剑猛地避让出去数丈之远,轰隆一道雷劈下来,雷光照得她的脸孔雪亮雪亮,冰冷而决绝:“云遂,我们和离吧。” 云遂皱眉:“别胡闹。” “我认真的,仙首夫人这个枷锁,我戴了十年,够了,我累了。左右我也未曾被册封,只是一个‘夫人’而已,一纸和离书便能将我们的关系彻底斩断。” 时羽极端平静的表情让云遂明白,她不是在开玩笑,他拧起眉,心中涌起一股烦躁,耐着性子道:“你现在不冷静,先跟我回去养伤,我会查清时氏灭门的真相,给你一个交代。至于其它……”他略作停顿,“以后再说,你若想正式册封,也未尝不可。” 时羽哂笑了一下:“以后?没有什么以后了。时家没了,我一无所有了,我没有以后了。” 她右手张开,脚下的长梧剑蹭地一声来到她手中,她举剑直指着云遂:“你既非要阻拦于我,那便战吧!” 云遂沉下脸:“阿羽,不要玩笑,你不是我对手。” “不是你对手吗?那这样呢?”时羽闭上眼,两息后猛然睁开,双眼已赤红如血,衣发狂飞,身周灵气暴动,连天上滚滚乌云和那肆虐的雷电都对她生出畏惧一般,不敢靠近,因此她身周竟然明亮了几分,连这片区域的雨也停了。 云遂脸色一沉:“你!鸣灵境大圆满,半仙之境!”时羽原只有颂魂境中期的修为,却在瞬间修为暴涨,连跨六阶,攀至千万年来罕有修士能够抵达的鸣灵境大圆满,只差半步就能够飞升了! 那只有一个可能:“你修习禁术!” 时羽像换了一个人一般,勾唇邪笑:“很吃惊吗?人人都说我配不上你霁明君,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鸣灵境修士,我只能拼命修炼,无奈我的资质实在算不上多好,年岁又太轻,我只能另辟蹊径了,这禁术倒是意外地适合我呢!” 云遂神色凝重得吓人:“即便是禁术,也不可能短短几年练到这个程度,修为暴涨至此定有代价,你付出了什么?” 时羽冷下脸:“不愧是仙首,好眼力,不过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她猛地一剑劈出,霎时间风云失色,天地好像被劈开一条鸿沟,云遂已是鸣灵境后期的修为,当时最强者,但也扛不住这鸣灵境大圆满的一击,轰然砸进下方山头,整座山地震了般地坍塌下去。 修为暴涨只能维持一刻钟,时羽毫不留恋,消失在这方天地间,下一刻,出现在象首宗护山大阵外。 象首宗守山弟子大惊:“你是谁?快禀告长老……” 话没说完,时羽一眼扫去,几人便化为齑粉。 她伸出手,虚空一握,护山大阵便破了一个口,她闪身掠了进去。 一路遇人杀人,遇门劈门,所过之处,鲜血横流,势不可挡。很快象首宗里死伤一片,没死的也逃得飞快。 “时羽,别仗着你是仙首夫人就胡作非为!”象首宗宗主常归鹤带着一众狼狈不堪的弟子被逼至绝境,退无可退,昂然怒道:“莫说你不是正经册封的尊后,只是一未上神宫玉牒、未曾昭告天地的小小夫人,即便你是尊后,也不能翻了天去!” 时羽冷笑:“自比为天,你们也配?” 说罢一剑斩出,众人就跟沙包一样飞了起来,喷血无数,七零八落地摔了出去,生死不知。 鸣灵境大圆满,世间无人能敌。 云遂不能,这些人更不能。 常归鹤的孙女常音晚呆呆站在原地,众人被掀飞之后就露出了原本被保护在后方的她,像一只被吓傻的鹌鹑。 时羽释放威压,常音晚被重重压趴在地,发髻散了,衣服也脏了,牙齿咯咯作响,仪态全无地求饶:“别杀我!别杀我!” 时羽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扔在常音晚身上:“这是你的吧,时氏被灭那天,你在场。”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那东西是一只染血的蓝色莲花瓣模样的耳坠子,每一根脉络都清晰可见,十分漂亮,是时羽在时氏被灭门后的废墟中找到的。 这是净水幽莲,罕见的蓝色莲花,只生长在幽寒之地,千年才能长成,制成丹药有提升修为境界的作用。而能将其摘得且做成耳坠子如此奢侈又浪费,时羽只在常音晚这个爱美又爱炫耀的女修身上见到过。 见常音晚不说话,她一剑刺穿她的大腿,“说,不然下一剑就是废你丹田。” 丹田乃是修士的根本,丹田被废便修仙无望。 常音晚今年已有二百多岁,一旦丹田被废,修为不再,将飞速苍老,不出一个时辰便会化作一具枯骨。 常音晚惨叫一声,脸色煞白,嘴唇翕动了两下,正想否认,但对上时羽赤红的双目,就不由自主地将内心的真实想法暴露出来。 只见她忽然狞笑起来:“我是在场又如何?我们在外历练,不慎惊动了一些凶残的灵兽,想着时氏好歹也是仙首夫人的娘家,我们不过是去寻求帮助,谁知道他们那么没用,一波都没扛下来就死绝了。你没用,你的家族也没用,你根本就不配做仙首夫人!” 时羽看着她得意又怨毒的表情,胸口气血翻腾:“你们是故意的,你们故意将灵兽引过去的!”她一把拔出剑,噗地一下戳穿了常音晚的丹田,霸道的灵气瞬间绞毁了丹田。 常音晚喷出一口鲜血,容颜肉眼可见地苍老干瘪下去,疯狂地大笑起来:“对啊,就是故意的,我还让人围住时家,不让一个人逃出来呢!谁叫你那么讨厌!我那么喜欢云遂师兄,喜欢了两百多年,我才是长辈们为他挑选的妻子!最后却是你一个小家小户出来的嫁给了他!” 看着时羽狂怒的样子,她痛快极了:“你是不是很得意,嫁给了仙门之首,得到了别人梦寐以求的姻缘?你真可悲,你可知,云遂师兄看你的时候,是透过你看着谁?他在云澜宗的院子里有一幅画……” 时羽将剑一拧,常音晚浑身一震,戳心窝子的话没能说完,登时死不瞑目。 时羽大口大口地喘气,眼前一片暗红,是因为她,是因为她时家才会遭逢大难。 外公,姨母,宜庭表兄,宜初表姐……他们都是因为自己才惨死兽口,尸骨无存。 血泪大滴大滴地落下,她惨笑起来。 就为了一个云遂! 如果她当年没有对云遂一眼钟情,没有缠着他追逐他,没有死缠烂打地嫁给他,如果她嫁给他之后不是处处低调而是扶持娘家…… 长梧剑振鸣不止,山间凄风怒号。 “啊!!!——”她仰天长啸,周身灵力猛然爆发,将周围一切荡为平地。 传承了数千年的象首宗就此毁于一旦,本就被时羽毁坏的护山大阵轰然崩塌。 天地间风雨越急,一声声好似悲鸣。 大地被凡人看不见的鬼气覆盖,而察觉到象首宗护山大阵消散,这些鬼气就像猎狗闻到猎物的气味,疯狂聚拢过来,瞬间将整座山头淹没。 如果从上往下看去,可以看到汹涌如海的鬼气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而漩涡的中心就是时羽。 第2章 仙首夫人2 她是替身? “今日我们齐聚在此,恭贺云宗主千岁大寿……” 时羽重新恢复意识,就听到一个雄厚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抑扬顿挫地说着一串贺寿的祝语:“……让我们共饮此杯!” 接着就是众人齐声庆贺之声,时羽睁开眼睛,就看到自己身在一个大殿之中,殿中坐满了仙门众人,全是各宗派有名有姓之人,个个穿得鲜妍亮丽,满脸是笑,喜气洋洋。 而刚才那说了一串贺词的,还是象首宗首席弟子常宏,也是常归鹤的独子常音晚的父亲,可此人在方才被她一剑劈飞,应该与常归鹤等人一样,不死也废了。 而被她废了丹田的常音晚则坐在常宏下手,脸色红润,明媚娇艳,半点不见苍老之色。 她双瞳颤动,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端着的酒杯,杯中酒水轻晃,如她震愕的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仙首夫人可是喝不惯我们象首宗的洛辰酿?”常宏一语,令殿中人都向上首看去,虽然此番是来云澜宗庆贺宗主云牙子千岁整寿,但修真界中尊卑分明,是以云牙子这位寿星并未坐在上首,反而是他的徒孙,也是当今仙门之首霁明君云遂与其夫人高坐首座。 而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那位新鲜出炉的仙首夫人面色有异,端着酒杯迟迟未饮。 云遂也察觉到时羽的异常,侧首低声询问:“夫人?” 时羽稳住心神,抬眼定定看着云遂。 锦袍玉冠,雍雅无双,眼中一片比夜色更淡薄的清冷。 他倒是没怎么变,依然是这般无情无欲,任何时候都无动于衷的样子。 如果没弄错,此时应该是两人大婚两个月后,回到云澜宗为他师祖祝寿。 须臾之间,她已经强自定下心神,勉强挤出一个笑,举起酒杯遥遥对着下首的常宏,压下心中对象首宗的恨意和恶心感:“宏侯说笑了,传闻洛辰酿,是星辰坠于洛水,经千年才演变出的泉水,每十年才有机会汲得一缕。后用六六三十六种珍稀仙草仙果酿于这泉水之中,于地底深埋百年才能得到这么一坛洛辰酿。我出身微薄,往常只听说过这洛辰酿的雅名,今日借着师祖寿辰宏侯敬呈美酒,才有幸得见,一时有些好奇罢了。” 说着对着左下手头发花白,一身仙风道骨的云牙子行了半礼:“师祖,羽失礼了。”随即一饮而尽,大大方方地将杯底朝常宏撂了撂。 她是晚辈,但也是仙首夫人,没有人能让她行全礼,这就是修真界的规矩。 她被人当场抓住走神,本是比较失礼的事情,常宏若有意挑错,能让她下不来台。但她却落落大方地应对,口齿清晰,不疾不徐,言之有物,顿时让众人颇有好感,而且她对于自己的出身毫不避讳,态度磊落,更是让人有些刮目相看。 绝大多数人这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仙首夫人,两个月前大婚不算,那时时羽全程盖着盖头,人们只知道这一任仙首娶了一个寂寂无名的,年轻得过分,修为也低得可怜的女子,这一次不少人来祝寿主要是奔着想见识见识此人来的。 “没想到这仙首夫人,修为虽低,但这气度却是比起大宗门的嫡传女弟子来,也不遑多让啊。” “我早说了,这仙首夫人岂是寻常人当的?选她来做,自是有深意的。” “修为说低也不低,你们可知,这位夫人今年才不到半百之岁,据说已是涤身境后期,以这个年纪来说,算不得十分出色,但也是中上了。” 人们窃窃私语起来,又不由地将目光投向常宏身边的常音晚。 都知道象首宗有意将常音晚许配给霁明君,结果被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时羽截胡,人们不自觉将两人在脑海中比较了起来。 常音晚今日盛装出席,华服翠饰,妆容张扬,但比起上首淡雅中不失威仪,四两拨千斤的仙首夫人,足足大出近两百岁的常音晚更像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刚才还和常宏撒娇呢。 “若是将这两人掉个位置,常音晚坐在上首……” “似乎不太美妙呢。” “罢了罢了,休提休提。” 听着众人自以为隐蔽的议论声,常宏的脸色有些发沉,他想找时羽的不痛快,却没想到反而让时羽说了这么一大段,得了表现的机会。 常音晚更是脸上再无笑意,好像立刻能哭出来似的,咬着下唇看着坐在上面的云遂和时羽,这两人均是白金色的礼服,显得那般登对,却像一片利刃般深深扎进她的双眸。 她蓦地站起,一声不吭地跑了出去。 “哎!音音!”常宏叫也叫不住,在众人古怪的目光中,失礼难堪的成了他,还要给今日的寿星赔罪。 云牙子抚了抚白须,笑道:“无妨无妨,小孩子家家,许是有什么急事呢。” 常宏脸涨红,常音晚是小孩子家家,那时羽又算什么?岂不是更显得他方才与一个比女儿小百岁的后辈计较很不大度? 常宏带来的象首宗弟子也颇觉得脸上挂不住。 时羽却无心去欣赏常宏等人的狼狈,硬撑着又坐了会,等到寿宴过半,以不胜酒力为由先行离席。 云遂看了她一眼,没有阻拦:“洛辰酿有增长灵力之效,后劲颇强,我让人给你找个地方休息,你趁机运功将酒力吸收。” 说着招来一名云澜宗的女弟子。 这次两人前来祝寿,因为身份,已是有些喧宾夺主,所以都没有带随从。 时羽眼中有些迷惘,似乎才记起,这个男人虽然冷淡,但对自己还是关心的。他喜静少言,若没有正事,让他多说一个字都难,除了时羽,没有人能得到他这样一番叮嘱。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抱有能打动他的奢望。 时羽出了大殿,被夜风一吹,头脑清醒了很多。 酒性发作,灵力上冲,她确实不太舒服。 “夫人,请这边来。”她跟着女弟子慢慢前进,心中一点点梳理着。 看来她确实是重生,重生到了十年前。 这一年她刚刚嫁给云遂,而云遂继任仙首也才二十余年。 上任仙首意外身故,神宫里群龙无首,很是混乱了一段时日,匆忙举行新仙首选拔大会,修真界各宗门弟子踊跃参与。 最后是云遂胜出。 这其实是理所当然的,云遂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鸣灵境修士,以不到两百岁之龄,通过神宫考核,得封修士最高爵位“君”爵,也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君”爵修士,“霁明”这个封号,还是上任仙首亲自给取的。 那些竞争者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一般而言,仙首是五百年一换,和平禅让,整个神宫从上到下都换一拨班底。 但上任仙首当了才三百多年就死于意外,云遂上位后,其他位置的人自然不愿意退下来。原以为云遂年纪轻又初来乍到,会被那些老人牵制架空,但他却手段凌厉强硬,短短二十年就将神宫上下一通洗牌,重要职位全部换上自己的人,老一派人不得不黯然退场。 因此,云遂不仅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仙首,也被评为最强势的仙首。 他扫除障碍后,人们都以为他要继续大刀阔斧地给修真界来一番动作,但他却又没动静了,悠闲泰然地坐着他的仙首,并不过多干预各大小门派的内务。 似是强势,又似宽厚,有能力雷霆发作,又不滥用权势。一紧一松之下,让人越发摸不清他的性情,也越发令人敬畏。 这样一个深不可测的仙首,自然众仙门都希望能抱上这条大腿,而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就是结亲。 象首宗就千方百计想把宗主孙女常音晚嫁给云遂。 但云遂却选择了时羽。 时羽十六岁才踏入修行之路,比常人晚了足有十多年,至今也不过修了二十年,修为堪称粗浅,又是出自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时家,她一跃成为万人之上很是受人诟病。 她一方面备受压力,也自知能力不足,没有底气,不敢多生事端。另一方面又想事事做到最好,让云遂真正喜欢上自己。所以无力、也无能去帮扶娘家。 时家出了个仙首夫人,却也除了当初那些聘礼外,并没有得到别的实质好处,反而还受人指点嘲笑,甚至上门挑衅。 外公和姨母谅解她,但表哥等同辈却对她颇有怨言。 那时时羽总想着以后补偿时家,但谁知道,常音晚竟那样歹毒! 时羽停下脚步,心中恨意翻涌,又无比急切,恨不得马上御剑飞去家中,看望还好好活在世上的亲人。 “夫人?”前面女弟子不解地看着她。 时羽刚要说话,前面出现个人,笑盈盈地说:“阿羽,你这是喝多了?我扶你去师兄的院子歇息吧。” 那女弟子忙道:“冯师姐,霁明君交代让我带夫人去明苑。” 这出现的女子就蹙起眉头,很不满似地说:“明苑?师兄也太不像话了,哪有让自家夫人住客院的道理。”亲热地拉起时羽的手,“他呀,就是这样,冰块一样,我回头说他去,我带你去他的院子。” 林染看着对方,久远的记忆涌上脑海,此人是云遂的师妹。 云遂的亲爹是云牙子首徒,早早离世,除了云遂之外,还收了一个女弟子,就是这个冯瑶,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情分非同寻常。 冯瑶也自然而然爱慕着云遂,如果说常音晚是象首宗想要塞给云遂的,那冯瑶就是云澜宗希望云遂娶的人。 前世也有这么一出,冯瑶话里话外指责云遂把时羽当外人,暗示她与云遂才是最亲近的,其实就是为了激时羽去云遂住的院子。 但前世自己是怎么回应的? 她喜欢云遂,年少天真,满腔热情,追着他缠了好久,突然有一天,他说他需要一个妻子,问她愿不愿意。 时羽好似被天降巨石砸中,整个人都欢喜傻了,成婚后不敢有一丝越矩的行为,生怕惹他不开心,所以听了冯瑶的提议后,她直接拒绝了。 可此时此刻,脑海里突然浮现常音晚怨毒的声音。 “你可知,云遂师兄看你的时候,是透过你看着谁?他在云澜宗的院子里有一幅画……” 当时她没有上心,此刻才有点悟出这话里的意思。 难道,自己还是个替身不成? 第3章 仙首夫人3 云遂浅笑道:“我不打算立…… 云遂确实偶尔看着自己的脸出神…… 可云遂是多么骄傲的一人,怎么会做出找替身这样的事? 可万一是呢? 时羽脑海里仿佛有两个声音在争论,想到自己可能是某人的替身,心脏就一阵阵刺痛。 明明已经对他死心了不是吗?为什么还会这样在意? “阿羽?愣着干什么?” 时羽做出推辞之色:“这不太合适吧?” “这有什么不合适?你们是夫妻,难道你不想看看师兄长大的地方吗?” 这个理由很有分量,时羽作出心动又犹豫的样子,冯瑶眼里暗光一闪,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走。 时羽目光冷然地看着她的背影,她倒要看看,冯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 云遂的院子在云澜宗后山僻静处,两间木屋,摆设简单却又透着雅致。 冯瑶请时羽坐下,给她倒茶:“知道师兄回来,我亲自给这里打扫了一遍,茶都是热乎的。” 时羽默默地喝了口茶,自动过滤掉她暗含炫耀的话外之音:“多谢冯师妹。” 冯瑶噎了下:“你比我年纪小了好多,叫我师姐吧。” “你是夫君的师妹,自然也是我的师妹,不然可不要叫岔了。” 冯瑶的脸色扭曲了一下,时羽不动声色地喝着茶,心想真是个脸上藏不住事的,和常音晚一样,都是被宠坏的人。 她不由想到自己,自己也是放肆过的,在云遂面前。哪怕他那样冷脸,她说了几百句话,他才淡淡应上几声,她也能叽叽喳喳继续说,欢喜恨不得全部摆在脸上,生怕他感受不到。 是什么时候起,她变得不爱说了,在云遂面前和在外人满前,渐渐变成了一个模样。 冯瑶很快自我调节过来:“师兄应该没这么早回来,你大可以到处看看,那里是师兄的书房,他最喜欢看书了。”冯瑶来到书房,指着书架上的卷轴,“还有那些,他自己画的画,还有一幅美人图,宝贝得很。” 说着似乎察觉到自己言辞有失,忙道:“你别介意啊,都是好多年前他画的了,如今他娶到了如花美眷,自然不会惦记过去的了。” 纵使时羽已有提防,心头还是刺了一下,什么叫做现在有了,就不会惦记过去的了,对一个大婚不久的女子说这种话,其心可诛。 她勉强笑了笑,索性顺着冯瑶的意思,看着那些卷轴:“夫君亲手画的?我倒从未见他作画过。” 冯瑶狡黠一笑:“那今天就是个大好机会啊。” 说着去拿画卷。 “不是说他很宝贝这些?” 冯瑶吐了吐舌头:“我以前也偷偷看过,他不会怪我的,况且你是他的妻子,看一看又怎么了?” 时羽心口直跳,看着那些卷轴,仿佛看着一个打开后不知道会跳出什么妖魔鬼怪的可怕东西。 但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常音晚不会在死前提起画,冯瑶也不会只差把要她看这些话的心思写在脸上。 时羽闭了闭眼,而冯瑶已经打开了画卷。 一卷打开,是山水图,画工别致,精巧不足但灵气有余:“这是师兄画的第一幅画,怎么了?” 时羽道:“第一幅吗?那他于丹青一道极有天赋。” 冯瑶得意一笑,仿佛被夸的是她自己。接着打开第二卷 ,是画的是大浪拍岸,一股磅礴之气迎面而来,其中融合了灵力,令时羽呼吸一窒,忍不住闭了下眼,才从那种被巨浪吞没的窒息感中走出来。 “好强的灵力。” “这是师兄一次外出历练回来画下的。” 冯瑶合上卷轴,又打开了第三卷 。 入目的先是艳红的裙摆,时羽一顿,随着画卷展开,一个容颜姝丽邪魅的少女俏生生立于纸上。 时羽看着画上的少女,对方有着与她一般无二的相貌,唯有眉尾一点红痣,对方有而自己没有,而这颗红痣增加了对方身上的邪气,她那邪肆的笑也是时羽没有的。 时羽怔怔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冯瑶也似乎呆了:“据说当年师兄突破颂魂境时陷入心魔,九死一生,因一意外出现的女子才打破心魔,顺利晋入鸣灵境,后来那女子不知所踪,师兄便将其容貌画下来,找了她好多年,可她怎么、怎么与阿羽你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冯瑶像是窥破了什么秘密,震惊地掩住了口。 时羽脸色十分难看,伸手扶住了桌边,心口阵阵抽痛。 她知道冯瑶是什么意思,云遂寻找恩人未果,遇到了和他恩人长得一模一样的自己,这才娶了自己。 是了,云遂即便想厌烦了各方塞给他的女人,也有无数办法,不是非要娶妻,就算要娶妻,又为何独独选中了自己? 听闻也有女修纠缠过云遂,但都被他吓退,他却纵容自己缠了他那么久。 他会时常看着自己的脸失神。 他曾问过她家中有无与她相貌相近的人。 时羽手指蜷缩起来,指尖按在桌上,根根发白。 冯瑶扫了眼她的手,露出一点得意痛快的笑。 她还记得第一次看到时羽时的震惊,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像的两个人!可纵使靠这张脸嫁给了师兄又如何,还不是只是一个小小“夫人”?哪日本尊出现,她就什么都不是了。 想到这里,冯瑶又嫉妒得脸微微扭曲,她必须在画上的女人出现前抓住师兄的心才行,而这个时羽,就是目前最大的绊脚石。 很快时羽就冷静下来,挺直脊背,淡淡说:“或许是巧合罢了,这里地处后山深林,有些过于清寒了,我不太习惯,还是去明苑歇一宿吧。” 她说完就走了出去,那女弟子还在不远处,一脸焦急的样子,见她出来忙问:“夫人,可还要去明苑?” “带路吧。” 女弟子顿时松了口气的样子:“是。” 但快到那明苑时,得知宾客已散去,时羽脚下却转了个弯,往茶室而去。 她有前世记忆,前世宴席之后,云遂和他师祖在茶室深谈许久,她要去找他问个明白,一刻也等不了。 可以不爱她,但不能把她当替身。 她再是出身不显,修为微薄,也有自己的骄傲。 云遂不能这样作践她! …… 席尽客散,云牙子与云遂对坐室内,谁都没有先说话。 良久,云牙子轻叹一声:“你就定了是她了?” 云遂垂眸答道:“我们已大婚了。” “可那时羽资质平平,如何与你相配,如何担得起尊后大任?你的妻子,可不仅仅是你的妻子,还将是修真界的尊后,执掌宪台或兰台之人,非能者不能居之。若你娶的是瑶丫头……” 云遂给云牙子沏了杯茶,一直静静听他说,直到说到冯瑶,他才出声打断:“一尊二后,向来是三大宗门各出一人,如此方能制衡,我的妻子,不能出自云澜宗。” 云牙子哑然一刻,哼了一声:“你还在乎这什么制衡之道?时羽也并非出自象首宗或是谷音宗,那两宗门的人,我看你是一个都不打算娶。” 云遂浅笑道:“我不打算立后,那么是大宗门还是小宗门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左右我现今已有一位夫人,至少几十年内,师祖还是许我一个清净吧。” 云牙子自知说不动他,他决定了的事情,就没有人能够拗得过他的。叹了口气:“只可惜瑶丫头一片痴心了。她是你父亲救回来的,也是你父亲除你之外收的唯一一个弟子,从小依赖你,你即使不能娶她,也要好好待她。” 云遂没有正面回应:“她永远是我的师妹。” 云牙子喝了口茶,又是一声轻叹:“你生性疏淡,醉心修炼,如果不是为了宗门,你也不会去竞选仙首,现在还累你匆忙娶妻,委屈你了。” 云遂看着杯中澄碧的茶水,眼前不禁浮现出时羽欢快的笑容,晶亮的双眼,叽叽喳喳地围着自己转前转后,喜欢的话不要钱似地张口就来。 那样热烈,活泼,生动,天真。 和这样的人共度一生,似乎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 “你娶那时羽,是因为她长得像……倒也不必如此,留她在身边便是一条线索,总能找到你要找的人。既然你暂时不立后,不若还是娶个自己喜欢的。” 云遂再次出言打断了他:“师祖,我自有分寸。”俊美的脸上显出淡淡疏冷,即便是最敬爱的师祖,这些话说得也有些过了。 他尊敬云牙子,不代表他就能对自己的私事指手画脚。 门外,时羽沉默地站立,像一抹惨白的孤魂,风一吹就能飘散。 第4章 仙首夫人4 唯有舍弃对云遂的爱,才能…… 女弟子在茶室外远远等着,搓着手焦急地来回走。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外门弟子,不敢靠近茶室,只希望夫人能赶快出来,然后她把人快快送到命运,就算完成任务了。 等了一会儿,看到时羽从茶室的院子里出来,她赶忙迎上去,还未开口便轻呼一声:“夫人,你怎么哭了?” “没有。”时羽声音沉而微哑,“风沙吹进了眼里罢了,走吧。” 女弟子有些奇怪,那院子里怎么会有风沙?但不敢多问:“夫人请随我来,明苑尚在远处。” 冯瑶从阴影中走出来,看着时羽的背影挑了下眉,她听到了什么,这样失魂落魄的? 她小心翼翼地进了茶室院子,刚想靠近,屋里云遂就一声“谁”?她吓了一跳,赶紧躲了起来。 云遂打开门,屋外空空荡荡,只见门口地上有两点水渍,似是泪渍。 竟有人就站在门外他却没有察觉? 他拧起眉,望向院外:“出来!” 他声色不算很严厉,却自有不动声色的威严,冯瑶心中一慌,垂着头走出来:“师兄,对不起,但刚刚……” 刚刚偷听的可不是她。 云牙子也从屋里出来,叹了一声:“遂儿,别吓着你师妹了,她也是无心的。”他慈爱而心疼地对冯瑶道:“你都听到了?” 云牙子指的是方才他与云遂在屋里说起的,云遂不能娶冯瑶的话。 冯瑶不知内情,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低头不语,看起来就是伤心无措的样子。 云牙子便对云遂道:“你陪你师妹走走吧,好好开导开导她,这丫头心思单纯,别为这事拧了性子。” 云遂只得应下:“是,师祖。” 冯瑶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嘴里的话转了一圈,还是把时羽来过的话咽了回去。 …… 这边,时羽进了明苑,把整个院子所有服侍的弟子遣散后,把自己关在屋里,就再也撑不住,一下摔倒在地上,揪紧心口的衣服,疼得几乎抽搐。 “……那时羽资质平平,如何与你相配……” “……左右我现在已有一位夫人……许我一个清净吧……” “……你娶那时羽,是因为她长得像…………不若还是娶个自己喜欢的……” “……你可知,云遂师兄看你的时候,是透过你看着谁……” “……师兄便将其容貌画下来,找了她好多年……” “……我可能一生都不会爱上你……” 恶语如刀,一刀一刀将时羽扎得千疮百孔,常音晚的怨毒,冯瑶的恶意,云牙子的轻视不屑,云遂的漫不经心、毫不在意,都像一把把刀子插进她的心脏,令她无法呼吸。 时羽低声笑起来,眼泪摔得粉碎,这就是她一直以来坚持的东西,换来的只有一次次失望和被残忍践踏的尊严。 “云牙子,云遂,霁明君!你们怎能如此?你们欺人太甚!” 她一拳砸在冰冷僵硬的地面。 忽然,从她的身体里飘出许多黑气,时羽震惊得痛都忘了。 “这是……鬼气?”她诧异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她体内怎么会有鬼气? 鬼气越来越浓郁,在她面前时而凝聚出一张脸,时而是一个人形,时而是一只手。 “时羽!” “时羽!” “时羽!” 无数个声音在她耳边叫,吵得她头都要裂开。 时羽从乾坤袋中取出长梧,剑光一闪,将鬼气斩得四分五裂,但瞬息之间又凝聚起来。 “为什么缠着我!这里可是云澜宗,鬼气怎么能出现的?” 一个女人的声音说:“别人看不见,我们就是你,你就是我们啊!” 一个老者的声音说:“时羽,你忘了,你已经死了啊!你用禁术提高修为,修为散尽,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时羽怔住。 是啊,她用禁术强行跨入半仙之境,代价是魂飞魄散,她是不该活下来的,也不可能重生的。 “是我们,是无尽的鬼气为你重塑身躯,送你回到这里。” “时羽,想要继续活下去,就要变强,《噬情诀》你已经正式入门了,快变强吧。” 《噬情诀》正是上辈子时羽修习的禁术。 她资质并不出色,修炼时日又短,修真界到处都是她配不上云遂的传言。或许是鬼迷心窍,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她无意中得到一本《噬情诀》,尝试修炼发现意外地适合自己,于是便偷偷地练了起来。 这功法内核与正统功法背道而驰。 修真界正统的境界划分为涤身——问心——颂魂——鸣灵四境,每一境又分为初期、中期、后期、大圆满四个阶段 但《噬情诀》的是个境界却是舍身——裂心——焚魂——灭灵,每个境界也分四个阶段。 都是身——心——魂——灵,一层层深入,指向生命本真和修为本质,但一个是越走越高,境界越发高远,另一个却似乎是走向毁灭,字面上都透着邪乎劲。 但同时这《噬情诀》修的也是灵气,表现形式与正统功法练出来的一般无二,所以也没有人发现她走了旁道。 可前世她好歹也将《噬情诀》修到了焚魂境,怎么现在这些鬼气却说她才真正入门? “既是歪门邪道,又怎会用灵气来修?”鬼气聚成一个狰狞的鬼脸,发出阴恻恻的男女莫辨的声音,“《噬情诀》修的本该是鬼气啊!” “说要舍身,就是字面上的舍弃身躯啊!你死在无边鬼气之中,却误打误撞地真正入门了《噬情诀》。” “快,快把你周身的灵气全部换成鬼气!” 鬼气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急,整间屋子笼罩得伸手不见五指,但如果有人在外面,却是一丝异常也看不出来的。 时羽觉得自己要窒息了,再这样下去,鬼气会把她给拖死的。 “滚开!”不行,不能受它们蛊惑! 若真修了鬼气,整个修真界都会容不下她的!时家也会受她牵连! “可是你不修鬼气,你就会马上死去,你本该是个死人,是这些鬼气维持着你的生机!” 鬼气千百倍地压下来,时羽感觉自己要被压碎了。 不可以,她要活下去!必须活下去! 这一世,她要好好补偿时家,她不要再沉迷于那虚无缥缈的情情爱爱,她只想守着亲人。 外公一生都想将时家发扬光大,她要为他实现愿望;表哥表姐立志成为强大修士,有朝一日封侯封君,她要帮助他们。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她必须活着! 她能向谁求救?云遂吗?十年之后他尚且不在意自己,更何况如今。身为仙首,若知道自己鬼气缠身,他是会费心救自己,还是立即诛杀自己,以除后患? 时羽闭了闭眼,咬着牙撑起身子,盘膝而坐,开始吸收鬼气。 而一旦开始了吸收,这些鬼气便从压迫变得无比温顺,如百川入海一般朝她涌来,迅速替换掉体内的灵气。 她的修为从涤身境——或许应该叫舍身境了——初期,迅速攀升道中期,然后是后期,接着是大圆满,完全没有瓶颈。 但很快她卡在大圆满,难以从舍身境突破到裂心境。 她睁开眼,看着屋中稀释了一些的鬼气喃喃道:“难道要入裂心境,必须也将心给生生撕裂开吗?” 鬼气阴森森地发笑:“裂心,你不是正在裂吗?” 时羽一怔,摸了摸心口。是啊,刚才那般疼痛,好像心脏撕裂一般,是因为想到云遂可能从来没有爱过自己。 这一刻,只要这么一想,心脏又重新痛了起来。 鬼气又凝聚成一个人头,许多个声音融合成一个声音,听上去嘈杂而刺耳,狰狞地发笑着:“《噬情诀》的本质,是噬情啊!” “男女之情,手足之情,父母子女之情,这世间有千般情爱,炽烈而极致地爱过,之后将这份情弃如敝履,如此才是《噬情诀》突破的真谛。” 时羽怔怔听着:“你是说,我唯有舍弃对云遂的爱,才能突破入裂心境?” “嘻嘻,谁让你这一生,只极尽一切地爱过他一人。” 忽然外头传来匆忙脚步声,时羽微微蹙眉,满室鬼气瞬息退去,室内重新恢复清明。要不是时羽修为升到了舍身大圆满,恐怕要以为刚才一切都是一场梦。 “夫人,夫人!”外头是那去而复返的女弟子。 时羽理了理有些汗湿的头发,整了整衣衫,打开门:“何事?” “夫人,冯师姐与象首宗的常音晚常姑娘吵起来了!” “她们吵起来与我何干?” “可、可她们是为了霁明君吵的,霁明君也在那里,让我请你过去。” 第5章 仙首夫人5 为夫纳美 时羽记起这件事了,前世也发生过。 云遂和冯瑶大晚上在清灵渠旁散步,被常音晚看到,常音晚喝了酒,酒劲上头之下,就上去对云遂告白,还跟冯瑶吵了起来,宾客们大多还留在云澜宗,当时就闹得不太好看。 那时云遂也是派人来叫她,她过去之后,云遂扶着她的腰笑着说他已有夫人,正是新婚燕尔感情甚笃。冯瑶常音晚都闹了个没脸,这事就这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而她也沉醉在云遂含笑的目光和那句新婚燕尔感情甚笃中,明明知道只是场面话,还是心动不已。 可不出几日,外面即传出她这个仙首夫人和冯、常两人争风吃醋的传言,还说她善妒、捕风捉影,一个小小的涤身境修士就霸得云遂连同门师妹都不敢多看一眼,真是好手段。 明褒暗贬,就连最普通的修士都能评论她几句,明明是那三人闹出来的事,但最后旁人茶余饭后的八卦中,那三人被摘得干干净净,她却俨然成了主角。善妒和小性从此成了世人对她的第一印象。 她何尝不知,那是云澜宗和象首宗为了保全冯瑶、常音晚的名声而出的手,但本该作为她的靠山的云遂,却从头到尾没有为她做过什么。 “夫人?”女弟子觉得她的脸色有些奇怪。 “既然如此,那走吧。” 还未走到清灵渠,就见很多已经歇下的宾客从自己院子里出来,远远围观着什么。 “仙首夫人来了。” “这下有好戏看了。” 这些人大约也是仗着今天是云牙子的寿辰,不然这番行径,若是在神宫,早就被云遂命人废掉修为扔出去了。 时羽目不斜视地过去,就见那清灵渠云蒸霞蔚般的水雾边站着三人。 “云遂师兄,我是真的喜欢你,我喜欢了你两百多年,一直等着嫁给你,为什么那时羽都可以,我就不行?她有哪里好?”常音晚带着哭腔喊得声音都发颤了。 “常师妹,阿羽是师兄名正言顺的夫人,还请你慎言。”这柔中带着强硬,显得很义正言辞的劝说自然是冯瑶说的。 不得不说,冯瑶的段位还是比常音晚高不少的,而冯瑶也确实一直深受云遂照顾。 常音晚恼恨说道:“冯瑶,你少来这一套,你敢说你不喜欢云遂师兄?深夜与他孤男寡女相携来此闲话,你这是知道他有夫人的做法吗?我至少不来这阴的,不像你,嘴上说一套,背里做一套!” 即便时羽深恨常音晚,也不得不为这话鼓掌。 明明冯瑶爱慕云遂也不是秘密,明明她黏云遂黏得厉害,出入神宫如进出自己的第二个家,却因为她以云遂妹妹自居,又与时羽交好,便让人挑不出错来,反而让人怜惜她的克制守礼。 云遂那些属下也很喜欢她,甚至都觉得冯瑶更适合做仙首夫人,搞得好像是时羽抢了冯瑶的东西一样。 那些远远瞧热闹的人里就有人低声说:“这样说来,确实不太像话。” 也有人反驳:“那两人是一同长大的师兄妹,一同出来走走又算得了什么?” “是没什么,但冯瑶一边这么做,一边又去指责常音晚,未免也……” 冯瑶像是没想到会被常音晚这么说,不由后退一步,眼里浮起薄雾:“不是的,我、我没有,我和师兄出来是因为……” 是因为师祖吩咐的,不是她自己要求的。 但她没说出来,似乎是知道如果这么说更不妥,不由委屈无措地轻咬住柔嫩的下唇,伸手捉住了云遂的袖子,似乎在寻求保护。 常音晚见她这番茶味十足的作态,顿时气炸了,时羽那个女人都没有这么讨厌,她大喝一声,头脑不清醒祭出了法器,只见一条红绫带火朝冯瑶甩去。 这红绫名为惊凰绫,乃是象首宗三宝之一,被赐给常音晚做本命法宝,这是上古神兽凤凰精血浸泡过的,灌注灵力时会有神火灼烧,一旦沾上,不伤□□,只伤魂体,颂魂境以下的修士都无法抵御。魂体若被灼伤,极难修复,是修真界中令人闻之色变的神兵。 冯瑶惊呼一声,她不过是问心境后期修为,与常音晚同等修为,常音晚如此猝然出手,她根本躲不开这一击。 但下一刻,一只玉白修长的大手一把握住惊凰绫,红绫上的神火根本烧不到他。云遂蹙眉神识一压,惊凰绫中似有凤凰哀啼一声,神火顿时熄灭,惊凰绫瞬间变得黯淡。 本命法宝险些被废,常音晚脸色一白,踉跄数步,惊恐地看着云遂。 云遂负手淡淡道:“常姑娘酒可是醒了?” 谁也没料到会动起手来,围观者都静了一静。 “那惊凰绫可是废了?那可是象首宗三宝之一,仅仅一个神识碾压就废了?” “应当没废,那是常音晚本命法宝,若是被废,常音晚还能站着?不过虽没废,至少也伤了。” “霁明君当真只是鸣灵境中期修为?一道神识就如此了得。” 时羽也是惊了下,前世可没发生这一出,不过前世常音晚也没有在寿宴上离席,大约离席后喝了不少酒,醉得比前世厉害,才神志不清当着云遂的面出手。 她上前几步,忽然又停住,看着冯瑶被吓得花容失色,躲在云遂身后,双手紧紧攥着他腰间衣物的模样。 她不由想起那些年与云遂的种种。 像条尾巴一样跟着他,被告知他要娶自己时的呆傻,婚后他的冷淡令她有些伤心,但还是笑嘻嘻地捧着一颗真心去亲近他讨好他。 他有时候心情好了会乔装一番带着自己出去历练,有时又会莫名失踪许久,重新出现后也没有解释。 时远时近,像一团永远握不住的云。 他身边的人都不满意自己,他的师长挑剔她,他的部下只维持表面的恭谨,爱慕他的人视她为眼中钉。 她活在他的圈子里,身边都是他的人,却没有得到过多少尊敬,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物件。 人的心是会冷的,许多夜晚,在神宫中凭栏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她会困惑,自己到底在做什么,这样的日子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 她开始修炼《噬情诀》,因修为攀升而获得了久违的自信和充实,因能帮到云遂些许而终于在他的圈子里得到了一丝丝存在感。 卑微吗?很卑微,但她告诉自己,这已经够了。她的生命里全是云遂,她已经回不了头了。 直到那一年仙魔大战,他征战在外,敌人为了报复他突袭云澜宗,云澜宗弟子大多在外参战,宗门空虚,节节败退,她拼死相护,给重伤云牙子输了三天三夜的灵气,因此根基被毁,修为再难精进。 可等她醒来,看到的却是冯瑶抱着云遂哭得梨花带雨的画面,是云澜宗人围着云遂诉说他们如何艰难退敌,却没有谁提起她的名字。 好像就是从那时开始,她的心彻底冷了。 再不会绞尽脑汁想话题就为了和云遂多说几句话,和他相处变得不凉不热。好像就是一夜之间觉得自己有点傻,很多事情其实都是不值得的。 没有什么值得欢喜,没有什么值得拼命,没有什么值得悲哀,更没有什么值得期待。 意兴阑珊,江心水冷,短短十年,修士生命中不值一提的弹指一瞬,她却仿佛历尽了一生,耗光了所有勇气、热情、真心,与相信爱的能力。 爱一个人,原来会那么痛。 心口一阵阵抽痛,袖中的手指甲掐进掌心,掐得满是血印,面上却不露声色。 眼前冯瑶躲在云遂身后的画面,和那年战后她与他相拥的画面渐渐重合起来,仿佛一个永远走不出来的噩梦。 “看吧,爱只会让你感到痛苦,放弃它吧,让它成为你变强的垫脚石!这个以爱为名的枷锁里,除了你,没有人被困住。”只有她能听到的森然鬼气之声在耳边响起。 时羽心中喃喃:“除了我,没有人被困住……” 是啊,自始至终,陷入进去的只有她,被困住的只有她,欢喜的只有她,痛苦的也只有她。 从来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挣脱出来,你就自由了,就没有人能够伤害你了!” 那些刺向她的刀,从来都是她先将刀柄递出去的。 …… 云遂早就知道时羽来了,但她却停在那里不靠近,他抬头望去:“阿羽。” 玉质般清冷的声音中,是他特有的不容人抗拒的强势。 时羽垂了垂眼,若无其事地走过去,脸上甚至挂上几分应有的担忧。 “夫君,这是?” 云遂握住她的手,他的手非常温暖,和他本人的气质很不相同。曾经她以为他这个人应该是从内到外都清清冷冷的,但嫁给他之后才知道,这个男人有着温暖的手掌,温热的胸膛,情浓之时脸上也会有缱绻沉醉之色,眼里也会有只凝望她一人的温柔。 但这些温柔太短暂,太不稳定,而他的心终究是冷的。 “夫人来了。”云遂将她拉到身边,对常音晚道:“常姑娘,我已有挚爱的夫人,请你自重,若你日后再说出这些……” 时羽忽然打断了他:“夫君。” 云遂侧首看她。 时羽仰起头,目光却落在他眼下方寸,并未与他双目相对:“夫君叫我来,是想让我处理眼下的局面对吗?” 云遂微微扬眉,虽然并非如此,但这么说也没错。 起先常音晚只是言语纠缠,他不欲与一个低阶修士计较,有妇之夫,自然是请出夫人来比较合适,但他也没想到常音晚会放肆到当着他的面对冯瑶下毒手。 但既然时羽这么说了。 他道:“不错。” 时羽收回目光,看了看脸色发白的常音晚,又看了看立在一旁有些尴尬的冯瑶,再看看远处围观者,她从地上捡起那条黯然失色的惊凰绫,不疾不徐说:“今日常姑娘和冯师妹与夫君的纠缠,只怕随着这些宾客回到各自宗门,就藏不住了,到时候恐怕他们要说,两大宗门的天之娇女,为了夫君大打出手,未免太过难听。” 冯瑶脸色一变:“我……”她想说这可不关她的事,时羽没让她开口,继续说,“况且夫君还出手伤了常姑娘的本命法宝,知道的说夫君是偏帮同宗师妹,不知道的恐怕要说夫君有失仙首气度,甚至可能是神宫早已对象首宗心存不满。象首宗可不是小宗门,到时生出龃龉反目成仇就不好了。夫君说是不是?” 云遂看着时羽,总觉得今日的她与往日很不相同,准确地说,是从寿宴上就开始隐隐不同的。 他顺着她的话问道:“是以?” 时羽看着远处带着一众象首宗弟子,气势汹汹赶来的常宏,心中无悲无喜,提高了几分音量:“是以,不如夫君就将常姑娘与冯师妹迎入神宫,成就一段佳话,一来全了两位佳人的芳心与名声,二来,彻底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与可能发散的各种联想猜度,岂不两全其美?” 第6章 仙首夫人6 云遂,这一次是我先放手,…… 冯瑶和常音晚都愣住了。 她们听到了什么? 时羽在劝说云遂娶她们?时羽疯了吗? 但随即想到,这未尝不是一个好机会。哪怕是喝醉了的常音晚其实也很清楚,云遂是几乎不可能娶自己的,让她嫁给云遂日后成为尊后,不过是象首宗师长的一厢情愿。 祖父和父亲甚至在考虑,想个办法让她进神宫,哪怕一开始只是当侍妾。 不然常宏又怎会放她来胡闹? 而时羽这句话,完全是正中下怀! 常音晚顿时兴奋起来,就连刚才被云遂吓到的情绪都消失了。 远处赶来的常宏听到时羽这句话,眼中也是精光一闪。 那些看热闹的自然也听到了时羽的话。 “我没听错吧?时羽在劝霁明君收下二女?” “真没想到她这么明理大度。”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常音晚闹成这样,霁明君不娶她,她名声就全毁了,象首宗面上也不好看,为了安抚住象首宗,霁明君也得收下她。而冯瑶……也是一样的道理。既已成定局,如果是我,我也选择主动接纳。” “霁明君刚刚新婚又收二美,真是羡煞我也啊。” 云遂没觉得值得羡慕,他脸色难看得吓人,在时羽说出那句话后就紧盯着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时羽微微垂首,仪态恭谦:“我说的是两全之计。” 云遂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强迫她抬起头:“看着我!” 时羽抬起头,终于不闪不避地对上他的视线,眼中没有云遂以为的言不由衷黯然神伤,甚至没有一丝勉强,只有一片冷静不解。 似乎对他这么愤怒很不解似的。 云遂:“……” 他心头大为烦躁,她这是什么眼神,难道觉得自己应该要欢欢喜喜接受她这两全之策?但他更多的是困惑,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像变了一个人? 或许,是眼前这事让她误会了,她在赌气而已? 他耐心道:“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与她二人并无私情。” 常音晚神情委屈,冯瑶贝齿咬住下唇,心下一痛。 时羽依旧一脸平静:“我知道,只是事情已经发生,追究是非对错毫无意义,眼下这才是最好的办法。”略一停顿,压低声音说,“夫君,莫让他人看了笑话去。” 云遂胸口一滞,简直觉得她不可理喻。这还是那个一直追在自己身后,捧着脸看自己能痴迷地看上一整天的人吗?来时还兴奋地问自己这是不是算作正式见婆家人了,还满心忐忑地担心自己到时候会怯场,当不好仙首夫人,给他丢脸。 如今看她这一副大局为重的架势,哪里是当不好仙首夫人?简直当得太好了,连他都可以被她舍出去! 他甚至都开始怀疑,她真的心悦自己吗? “音音!”常宏终于赶到,常音晚扑进他怀里,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爹爹!” 常宏因时羽的提议,心中打定主意要趁机把女儿送进神宫,拿起暗淡无光好似普通布帛的惊凰绫,一脸痛色:“霁明君,这可是本宗至宝,也是小女的本命法宝,她做错了事,我替她给您赔罪,但您作为鸣灵境大修士,何苦与她这般计较。” 他看向一旁的冯瑶,目光讥诮:“她们女儿家之间的矛盾,便让她们自行解决就是,纵然冯修士是您师妹,也不能这么偏帮啊!” 另一边云澜宗的人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一挽着灵蛇髻,看起来三十来岁的美妇人一把将冯瑶揽进怀里,对常宏怒目而视:“分明是你这女儿先来纠缠阿遂,还一言不合动手!你也知道惊凰绫是归宗至宝,这神火若沾了身,轻则受伤,重则修为倒退,毁及根本!若非阿遂及时拦下,瑶儿她怕是……这算什么女儿家之间的矛盾?我看是你们蓄意杀人,真当我们云澜宗是好欺负的!” 这美妇人是云牙子第五个徒弟夏迎仙,也是云遂的五师叔,最是疼爱冯瑶。 前世她也来了,不过当时云遂已经对时羽表白完了,时羽晕乎乎的,也没在意旁人,如今听她这话,是有意把事情闹大。 时羽心中哂笑,多年以来,象首宗一直是修真界第一大宗门,云澜宗一直屈居其下。直到云遂成为仙首,云澜宗方才扬眉吐气。但云遂也并未给云澜宗太大的资源倾斜,云澜宗并没有得到臆想中的天大好处,也没有如预料中的彻底压过象首宗,这才费劲巴拉地想把冯瑶嫁给云遂。 时羽对这两宗门的心思一清二楚,知道只要给他们起一个势,他们就绝不会放过把常/冯塞给云遂的机会,果然这常宏和夏迎仙说话都意有所指。 常宏不跟她争辩,看向霁明君:“音音不过仰慕霁明君,看霁明君与人孤男寡女暧昧同游,一时失了分寸,当着霁明君的面,她又能做出什么?” 夏迎仙大怒:“瑶儿与阿遂乃同门师兄妹,自幼亲厚,什么叫孤男寡女暧昧同游?你们自己心思不堪,便觉人人都与你们一般!你们这一闹,瑶儿的名声还要不要了!阿遂,你师妹平白遭这般羞辱,以后还怎么做人?你可要为她做主!” 云遂听得神情沉晦莫测,他第一次知道,常宏和五师叔还有这骂街般胡搅蛮缠的本领。功利之心昭然若揭,似乎觉得这般一闹,他就会如他们所愿。 他云遂岂会任人以势相逼? 但,他的目光却一直凝视着时羽,沉声发问:“夫人以为如何处置?” 众人都看向时羽。 时羽眨了眨眼:“夫君当真让我来处理?” 云遂紧紧看着她:“不错。” 他不相信,她那么喜欢自己,会真的愿意与她人分享自己。 “那就说定了。”时羽笑了笑,在云遂近乎逼视的目光下,左手拉起常音晚的手,右手拉起冯瑶的手,一脸的温柔贤惠:“常姑娘对夫君一片痴心,冯师妹更是与夫君青梅竹马长大,是能亲手为夫君洒扫屋院的亲近之人,想必心里也有夫君。” 冯瑶被她一脸的婆婆看媳妇的诡异表情看得心里发毛,总觉得她是不怀好意,但如此局势,似乎自己只要顺水推舟就可以如愿……她爱慕了师兄那么多年,眼看只差最后一脚…… 她不敢去看云遂的表情,看了一眼夏迎仙,夏迎仙对她猛使眼色,傻丫头,快答应啊! 冯瑶于是害羞低头,算是默认。 时羽心中冷笑,这一世你既承认了,看你还怎么做“好妹妹”! 被恶心了整整十年,这一刻时羽像是被分裂成了两半,一半诡异地有种扬眉吐气的舒坦劲,另一半被她自己拿刀扎得鲜血淋漓。 亲手给心爱的男人塞其他女人,怎能不痛?但这一世她不想在沉迷在虚无缥缈的爱情里了。云遂既然不爱她,她也不要爱他了,就让她来做个了断吧,顺便还能恶心恶心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 你不是不想娶大宗门的女修吗? 你不是想把冯瑶当好妹妹呵护吗? 你不是心心念念着你的恩人,不惜找替身吗? 我如此痛苦,委曲求全求而不得,连尊严都被你们践踏,你焉能置身事外,干干净净脱身? 这一刻,时羽甚至分不清对云遂是爱还是怨,反正就是想他不痛快! 见冯瑶如此,她一脸了然,还将两人双手交叠在一起,笑道:“你们既然都爱慕着同一人,日后就是姐妹了,等我回去禀明宪台左司,便择吉日迎你们入神宫。” 冯瑶和常音晚的心跳都不可遏制地急跳起来,这就……成了? “时羽!”云遂忽然拔高声音,都说云遂清冷如水中玉,疏淡似天上月,但此刻的云遂却绿着一张脸,活似被人戴了某种可疑的帽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夫人不是给他娶美人,而是给自己开后宫呢。 便是夏迎仙和常宏都不敢在这样的云遂面前多说什么,冯瑶和常音晚更是大气不敢喘,周围气息像是凝滞了一般,叫人胸腔窒息发痛。 时羽却不怕,还一脸无辜地问:“夫君可是不满意?但你说交给我处理的,仙首金口玉言,不能反悔的哦。” 云遂定定看了她半晌,长眸暗凝,眼里似刮着让人骨头缝发寒的刀风,但很快那眸子又恢复成清冷威严的样子,这是他惯有的对一切漫不经心的神态,也是时羽最熟悉的模样。 他淡淡扔下一句:“随你。”说罢扬袖而去,一闪身便消失了。 暗中围观者噤若寒蝉,这怎么还气上了呢? 时羽看着他消失的地方,眼前浮起薄薄雾气,随即抬起下巴,倔强地逼退这片雾气。 云遂,这一次是我先放手,是我不要你。 第7章 仙首夫人7 她只是,不爱了 因为得到了时羽的承诺,即便云遂似乎并不很乐意的样子,常宏和夏迎仙暂时都没有再闹。反而对时羽态度好了不是一点两点,生怕她反悔一样。 前世让时羽沦为修真界笑柄的闹剧,就这样揭过了,这一次,人们依旧对这件事津津乐道,但议论的重点在常音晚和冯瑶的争风吃醋上。 时羽得了个大度的美名。 可见有些事你不在意了,退一步了,也就能从容脱身了。 翌日,宾客们陆陆续续离开云澜宗,云遂没再出现,时羽等了许久,最后只等来了神宫来接她的人。 “夫人,尊上另有要事,命属下接您回宫。”来的是神宫四宰之一的叶姮,同时也是云遂的四大心腹手下中唯一的女将。她已经知道神宫要多两位新夫人的消息了,看时羽的目光微微闪烁,像是在重新审视她。 时羽顿了顿,笑道:“既然夫君有要事,我们就不等他了,先行回宫吧。辛苦姮侯了。” 跟着新婚丈夫来婆家为长辈贺寿,回去的时候却只有她一个人,丈夫却不知所踪,这是极失颜面的事情,但时羽脸上没有半分勉强,还笑盈盈的。 叶姮不由又看她一眼,想到自家尊上那冷得要化冰的模样,再看这位毫无阴霾不悦的笑容,一时竟不知将要娶新夫人的到底是谁。 见她不问,想起云遂的叮嘱,叶姮道:“尊上不能来是因为……” “不用多说,我明白的,正事要紧。” 叶姮只好住嘴。 他们离开之后,还没走的宾客再度窃窃私语起来。 “看来我们这位仙首夫人也并不像很受宠的样子。” “真受宠,能在新婚才两个月的当下迎新人进门吗?” “日后两位出身高贵的新夫人进门,这一位还不知道要排到哪里去呢。” “哎,真是可怜。” …… 神宫是凌驾于修真界的存在,它不是一座宫殿,而是无数宫殿的集合体,庞大而恢弘,坐落于终年冰雪不化的大陆最高处,钟霭山,既是历任仙首的府邸,也是修真界最重要的三大机构所在处。 所谓这三大,即麟台、宪台、兰台。 时羽一回到神宫,就先去了宪台。 刚要进入宪台正殿的院子,就听到一个稚嫩的童音问:“姑姑,外面的人提起神宫,就说一尊、二后、三台、四宰,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一个温和婉转的女子声音道:“所谓一尊,即为仙首大人,当今仙首大人乃是霁明君云遂,你若遇到他,要行礼唤尊上。” “不是叫霁明君么?” “那是外人的叫法,我们神宫的人,称尊上便是。” 女子继续说:“二后,则是说按礼尊上应当有两位尊后,尊后的册立要祭天地告神灵,是极重要的一件事,二后协理尊上共同治理修真界,方可天下大治,盛世泰和。” “这三台,则是麟台、宪台、兰台。” “麟台主军队、征伐,宪台主规章、奖罚,兰台主藏书、教化,一般而言,尊上执掌麟台,二后分别执掌宪台、兰台。只尊上继位二十余载尚未立后,故宪台兰台分别由两位左司代管。” “可尊上不是已有夫人了吗?” 女子笑道:“阿潼,你要知道,夫人是夫人,尊后是尊后,那是完全不同的。夫人只是尊上的夫人,无权插手任何事务,即便是尊上的娶纳之事,也是不能干预的。” 时羽听到这里,走了进去,一个青色罗裙、神宫侍女打扮的女子忙停下说话,对她屈膝行礼:“夫人。” 虽然是行礼,但这侍女眼中并没有多少恭敬之意。时羽不过是个涤身境修士,这侍女都是问心境的,这礼自然行得没多少真心。 时羽淡淡扫她一眼,看向一同行礼的那个小童子:“这是今年新收的小童?叫阿tong?哪个tong?” 小童子仰起头:“回夫人,是潼水的潼。” 时羽微笑道:“沫潼潼而高厉,水潺潺而盘纡兮,我有个侍女正好就叫潺潺,你们倒是有缘。” 阿潼眼睛一亮,听起来这名字由来好厉害的样子,他崇拜地看着时羽,尊上夫人好漂亮。 时羽对那青衣侍女道:“规矩教得不错,你们左司呢?”左司便是如今宪台的官位最高的,一个四百多岁的颂魂境女修。 青衣侍女回话:“左司大人不在殿中,请夫人稍坐,婢子去寻……” “不必了。”时羽看向院中森严的守卫,轻笑道,“我不过是个闲人,就不耽误左司的时间了,只是来告知一声,尊上要娶云澜宗象首宗两位女修,这是当着众多修士的面他亲口许下的,君无戏言,宪台这边还是赶紧操办起来的好。这事我本不该管,但尊上应下这事的时候我在场,如今尊上又未归,想着还是来说一声,免得你们说不知情。” 青衣侍女笑得有点僵硬,忙应是,时羽不再看她,转身离开。 要说神宫里有谁不想常冯二人入宫,就是宪台兰台两位左司了。 毕竟云遂的女人有机会执掌宪台兰台,时羽自己是出身不好,无力插手两台事务,她也无心那些事,但常冯二人背后都有大宗门撑腰,即便没有册封为后,也能染指两台事务。象首宗和云澜宗千方百计想把人嫁进神宫,冲的也就是两台权力。 那侍女对那小童说那些话,估计就是被左司授意敲打她,让她不要多管闲事的,但木已成舟,宪台左司再不愿,还能阻止新夫人的到来不成? 以后有好戏看了。 时羽走在长长的宫道里,迎面一列侍卫踩着铿锵有力的步伐而来,身上甲胄在步履间发出厚重撞击之声。 这就是麟台的战士,至少都是问心境后期的修为,见到时羽,他们停下来,齐声行礼:“见过夫人。” 声音震得时羽鼓膜发疼,问心境后期的修为没遮没掩地裹挟在这问候声中,令时羽体内灵力翻腾,整个人被极强的压力压制般,骨头都隐隐发疼。 这就是修为上的压制。 你要说这些战士是故意灵力外泄挑衅她吗?倒也不是。只是也没人叮嘱他们,他们的夫人修为太弱,面对她时需要收敛灵力。 但他们感受不到时羽面对他们时的艰难强撑吗?自然也是可以的,低阶修士在高阶修士面前是无处遁形的。 时羽微微颔首,这队人继续向远处巡逻去了,时羽轻轻舒了一口气,心里涌起丝丝的难堪。 那个侍女是瞄准了时机对那小童说那些话,都不是含沙射影了,根本是当面打她的脸,这些神宫里随处可见的侍卫亦没有半分对她的尊敬。原来从一开始这里所有人都对她不欢迎,把她当成一个格格不入的闯入者。 可笑前世这个时候她被新婚的喜悦糊了眼蒙了心,一无所察,对谁都笑得像傻子,把这里当成自己真正的家,过了好几年才渐渐回过味来的。 不过这一次,那侍女被人授意说那样的话,主要一个原因是云遂没有陪她回宫吧?正儿八经地把她带出去,却让她一个人回来,摆明了是不在意她。 主家都轻慢了自己的妻子,连表面的礼数都不愿意尽,还能要求下面的人多把她当回事吗? “时羽,你怎么会陷入如此卑微的境地,把自己硬生生变成一个小丑。” 她喃喃自语道,掐了掐掌心,一阵刺痛,发现双手掌心全是鲜血凝固的指甲印,那是昨晚她自己掐出来的。 她默默看着这些指甲印,心中忽然就无悲无喜了。是真的该放弃了。 …… 回到自己的宫殿,抬手看大门上的牌匾,栖云宫,像一朵云一般栖息,此地便是归处,又可理解为栖息在他云遂的怀里。当时她选了这两个字给宫殿题名,为这小心思窃喜不已,可到底云卷云散一场空。 “夫人您回来了!”潺潺欢喜地迎了上来。潺潺是一个可爱的姑娘,是时羽几年前外出时救下的,跟着她嫁进了神宫,她不喜欢身边有太多人,栖云宫中就只有潺潺一个侍女。 前世那十年里,她见证了她的欢喜,也陪着她度过了无数寒冷孤独的夜晚,后来她对云遂近乎死心,这丫头为她哭了又哭。她不想把她也拘在这再无快乐的地方,就把她放出去了,听说后来她遇到了一个好郎君,时羽由衷为她高兴。 潺潺往时羽身后看了看,小心问:“尊上没和你一起回来?” “他有事要忙,备水,我要沐浴。” 池子里放满了水,时羽让潺潺出去,浴房中只剩她一人,时羽拿出结界石,布了一个结界,然后双手摊开,那些不知道藏在身体哪里的鬼气就迫不及待地冲了出来,屋中立时暗了下来。 “你决定要舍弃你的爱情了!”鬼气汇聚成一个鬼脸,迫不及待地问。 “我别无他法了不是吗?用这无用的爱情换取活着和变强,很划算。” 鬼脸凝视着她:“女人真奇怪,你逼自己下定决心的方式就是给自己的男人塞其他女人。” “他伤我,我会留恋,但他脏了,我就不要了。” “那是你硬塞的,他不要的。” “我变成今天这样,也不是想要的。”时羽面无表情,闭上眼睛,“开始吧。” 幢幢鬼气又冲进了她的身体里,这次是冲进她的经脉之中,时羽心脏骤然剧痛,像是被什么东西活生生撕开。过往和云遂有关的一幕幕在眼前闪现,爱的,痛的,喜的,悲的,像潮水一样涌过,但同时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把那些记忆里的喜怒哀乐一点点剥离。 这就是舍弃的感觉吗?身体里好像被挖了个大洞,你知道那将永不会被填满,开始还觉得孤寂荒芜乃至恐慌,但渐渐的,爱被越抽越薄,就变得无所谓了。 有个大洞也无所谓,总好过长着一坨腐肉。 汗水沾湿视线,时羽痛得意识模糊,有那一瞬,痛感突然加强,她惨烈地哼叫一声,嘴唇被自己咬烂。但仅仅是这么一瞬,下一刻,疼痛骤然消失,那最后的爱与怨像被什么东西全部吃掉了,一瞬间变得无比淡薄。 林染喘息地坐起来,惊奇看着自己的身体。 “结束了吗?” “恭喜你,你的爱很炽烈很纯粹,《噬情诀》突破得很顺利。” 时羽运功感受了一下修为境界,她踏入裂心境了! 她毫不犹豫,继续吸收鬼气。 裂心境初期!裂心境中期!裂心境后期!裂心境大圆满! 一路飙升,势如破竹! 这就是禁术的可怕之处吗?一旦突破瓶颈,之后就势不可挡,根本无需苦修和积累。 最后时羽在裂心境大圆满停下,不能再进。 时羽睁开双眼,眼瞳漆黑,她仿佛有哪里不一样了,眼里再无那无法隐藏的哀愁与困顿,失去了爱情的她,真的就像从枷锁里解放出来。 她自由了! 时羽笑了起来:“原来如此,噬情原来是这种感觉。”她按了按自己的心,她能感觉到自己并不是没有了情感,也不是变成了什么奇怪的魔头,她只是,不爱了。 再去回想那些回忆,明明知道那是自己经历过的事情,也明明知道自己曾经那么痛苦过,此刻却变得如此陌生。 她竟然为那样的事情哭过伤过吗? 真是脆弱啊。 一个男人而已,至于吗? 第8章 仙首夫人8 尊上是要亲自给夫人送糕点…… 时羽试着释放鬼气,手中便是一团森森黑气涌出,再不是从前清透纯正的灵气了。 若哪天漏了陷,恐怕整个修真界都容不得她。 鬼气森然道:“只要你不出手,旁人看不出你的底细。” 她昨晚就吸收鬼气了,确实无人看出不妥,连云遂那样的高阶修士也对她的变化一无所察。“这是为何?” “因为你已经不是人了啊。” 时羽一怔。 “你不出声时,即便你走在他身后,他也是察觉不到你的。” 能让一个鸣灵境中期的大修士察觉不到存在,这真是难以想象。 时羽自语道:“难怪昨晚我在茶室外偷听,他却没有拆穿我,我还以为他是毫不在意他们的对话被我听去。”原来是不知道她在外面。 这倒是她对他的一点误会了,不过,误会不误会的,也无关紧要了。 她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枚蝉翼般剔透小巧的玉铃,这是出嫁前外公给她的,能够隐匿修为和气息,修真界中这类法宝极少,这只玉铃可以算是时家最大的宝贝了,外公却毫不犹豫给了自己,他是担心自己嫁入神宫因修为低而遭人轻视。 可那时时羽自觉修为低不算什么,人人都知道的事何必再遮掩,就没有佩戴这玉铃,辜负了外公的一片慈爱之心。 她将玉铃佩戴在脖子上,如此,旁人就看不出她的修为,也察觉不到她的气息了,她身上的变化也就有了解释。 “剩下的就是找个办法,让我这鬼气能够以灵气的形式出现,不然人前我就永远都动不了手。”时羽思忖过后,问道,“那我想要突破入焚魂境,需要再付出一份爱?” 鬼气桀桀:“你如何爱过云遂,就如何去爱另一个人,之后再将那份爱弃之如履,便能突破。” 时羽默然,她弃了对云遂的爱,根本原因是云遂不爱她,若是找个有心之人,那样热烈地爱过对方,再弃了对方,那对对方来说,又该是多么痛苦和不公平。 果然邪门得很,简直是非人的修炼方式。 鬼气不再言语,渐渐渗入地底,消散不见。 时羽若有所思。她体内原本藏着大量的鬼气,如今大部分被她吸收了,小部分她吸收不了,又完成了这引导作用,便就地消散了。日后她需要吸收鬼气的话,只能自己去寻找了。 鬼气说她如今已经不是人了,体内的鬼气维持着她的生机,那她算是鬼吗? 摇摇头,不再想这个,接下来她需要找个倒霉蛋爱得死去活来再一脚踢开。 不一定是男女之爱,也可以是别的,她心中有种感觉,如果是有血缘关系的更好,与生俱来的血肉亲情,最后却决绝斩断,《噬情诀》会喜欢的。 但时家人她一个都不愿也不能伤害。 她忽然心中一动,想到了云遂画上的那个少女。 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恐怕不是巧合。那少女帮助云遂突破的鸣灵境,算一算,那恰巧是五十年前的事,那时自己还未出生。但她见过自己母亲的画像,不是那样的,那画上人是谁? 看来得回时家一趟,说不定有线索。 不过在那之前,还是先去一趟兰台藏书楼,看看有无将鬼气转为灵气形式的办法。 …… 最后一座鬼丘被震碎,其中鬼气未来得及逃窜,便被一道至刚至烈的赤红灵火吞扑。鬼气将将凝聚成一个扭曲的人面,阴森凄厉哀嚎叫骂,但还没骂几声,就被灵火焚烧干净,留下几点黏腻的黑灰。 彭煊收起本命灵火,对云遂禀报道:“尊上,所有鬼丘都已被毁去,只是丹阳此地一向灵气浓郁,又有丹阳宗镇守,百姓安居乐业,人口密集,按理来说不该出现鬼丘。” 鬼丘乃地底鬼气上行,依地势而于薄薄一层地皮底下攒聚成一团,渐渐将地皮拱起,形成的一座座土丘,大的能有一座山那般,小的则也能有坟茔大小。普通人包括低阶修士都看不出玄机,唯有高阶修士和一些专门勘测鬼气的法器能够发现。 一旦鬼丘成堆成堆地出现在一个地方,就说明此地鬼气过浓,若不及时处理,将来恐成大难。 但鬼丘也不是一日两日能够形成的,所以各宗门很重视派遣弟子巡视管辖地界,一旦发现鬼丘就要及时除去,若出现规模过大、出现频率过高,就要禀报给神宫,神宫会派遣使者来勘查。 云遂一身白金色长袍,面容冷峻,但那眸光微茫,似有几分出神,不过在场没人能看得出来就是了。 闻言他敛眉问道:“丹阳宗主可在?” 一位面庞枣红的中年修士忙躬身近前:“霁明君,正是在下。” 云遂还没说话,这丹阳宗主就先叫起了冤,说他每月都命弟子于丹阳各地巡视查看,这一带半个月前才有弟子来巡过,当时绝对没这些鬼丘的。 “霁明君若不信,可叫附近村民来问话,就是他们发现这里发生剧变,大白天也阴森森的,进了这里就跟鬼打墙似的,才报给宗门,我赶紧就带着人来了,一看鬼丘如此之多,深知不同寻常,赶紧就报给神宫了。” 果然另有神宫之人过来回话:“尊上,问了村民,有两人三天前还来过这里,断言当时此地还是一片缓坡。” 丹阳宗主松了口气,三天前才有的,这就不是他的失职了。 云遂微微敛起眉头,神色微凝。 彭煊皱起眉头:“三天之内怎可能出现如此多鬼丘,足有上百座,别说三天了,按理三年都不能成这个规模,更别说此地人气旺盛,鬼气更不该得势。” 鬼气乃阴晦之物所生,最是怕人气、阳气,及修士的一身清正灵气,故在荒凉之地或是坟场之类的地方比较容易滋生,而此地最近的一个村子不过三里路,且村中人丁旺盛,实在不该养出如此多鬼丘。 彭煊猜测:“难道那十年后才该到来的鬼门大开,要提前了?” 云遂道:“传令下去,各地宗门及驻守各地的神宫分部加派人手,勤加巡查,一旦发现当地有鬼丘,立即上报毁去。” “是!” 命令是传下去了,云遂依旧心事萦怀的模样,彭煊低声问:“尊上是担心各地都有此情况?” 云遂瞥他一眼,忽问:“你说什么样的女人,会在新婚才两个月的时候,就给丈夫纳妾?” 彭煊愣住,啊,这是什么问题?他也是四宰之一,按理说消息不该滞后,但他昨晚就被叫出来办事了,所以昨晚在云澜宗发生的事,他还一无所知。 “这……”他艰难地想了想,“在民间的话,男子三妻四妾常见,给丈夫纳妾女子贤惠的象征,可能凡人礼法要求她那么做吧?” 云遂皱皱眉:“没有谁要求,也不是被迫。” “是她自己想?那是真贤惠啊,她丈夫该乐坏了。” 说完就迎上云遂深深的目光,彭煊马上明白自己这答案并不被满意,赶紧补充:“也有可能是那女子不喜欢自己的丈夫,不愿日日面对,所以赶紧纳妾来把人绊住,好自己得个清净。” 云遂:“……” 云遂:“不喜欢?” “自然,无论是我们修士还是凡人,但凡真心爱慕一个人,哪里愿意主动将人分享的,还是新婚燕尔的时候。况且这么做,那女子面上也会不好看的,所以只怕是厌极了她丈夫吧?” 云遂眉间皱得更明显了:“会不好看?” “那当然。新妇刚进门,男人马上纳小,无论是谁提出来的,这都代表那女子在丈夫心中、在婆家没甚份量,若有个笑人无恨人有的所谓姐妹之类的,恐怕要抓着这点使劲嘲笑了。” 云遂面色微沉。 彭煊接着拍马屁:“当然了,像夫人对您,就肯定不会那么做。” 云遂:“……” 彭煊像想起什么:“对了,尊上您直接从云澜宗离开,今日让夫人一人回神宫,夫人面上恐怕不好看,这里事处理完了,要不您先回神宫?” 云遂:“……我已让叶姮去接她。” “那也不一样啊,叶姮毕竟只是下属,公事上在您的授权下,或许能偶尔代表您,但这种私事……我们修士虽然不像凡人那样讲究这个礼数那个礼数,但您是仙首,众人目光聚集在您和夫人身上,一点小事情都会被放大,恐怕会借机发挥说夫人不得您喜爱。”彭煊想了想,乐观地说,“不过夫人性子好,定不会在意的……尊上你去哪?” …… 云遂回到神宫,来到栖云宫外,却又有些踌躇。 他还没弄清楚时羽行事大变的原由,难道真如彭煊所说,她不喜自己? 潺潺正巧出门,见到他立即行礼:“见过尊上。” “嗯。”云遂应了一声,手一背正要往里走,潺潺忙道:“尊上是要找夫人吗?夫人不在里头。” “她去何处了?” “夫人去兰台藏书楼了,婢子做了些糕点,正要送去。”潺潺小心翼翼地道,她跟着时羽嫁进来才两个月,这两个月里其实云遂只来货栖云宫几回,潺潺根本没有和云遂单独说过话,此时慌得很。 云遂目光忽然落到潺潺的手上,一个指头破了个口子,指甲被染红了。 潺潺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忙把手藏了藏,她手笨,做糕点时不小心切到了手。 云遂却想起昨晚自己握时羽的手时,她的指甲上都染了血,手心似乎有伤口。 是被自己掐出来的吗? 委屈成那样,又何必说那些话。 云遂心头躁意被扫去,倒是涌起几分淡淡的怜意。 “夫人回来时心情如何?” “心情……挺好的呀,还与婢子说笑了。” 在自己婢女面前都强撑着。 云遂心中摇头:“糕点给我吧。” “啊?” 云遂袖子一扫,糕点提盒就被他化去,身形也立时转淡不见。 潺潺怔怔地看着面前空处,手还保持着拿提盒的动作,这……尊上是要亲自给夫人送糕点吗? 她顿时高兴起来,尊上还问她夫人心情好不好,真是太好了! 第9章 仙首夫人9 尊上对夫人的上心比他们以…… 时羽在藏书楼看了大半天的书。这里藏书非常丰富,整个修真界能够想得到的正经书籍这里都有,还有许多的禁书古籍。 时羽专看那些讲鬼气的。 但看了许多本都没找到有写怎么把鬼气转化为灵气的。 “鬼气乃阴晦之物所生,与灵气截然相反,正因修真界充满灵气,鬼气才几乎无处遁形,只能潜藏入地底,只有少数时候和少数地方,才会往地上渗出些许,形成鬼丘。除此之外,便是一甲子一次的鬼门大开,届时鬼气会大肆涌入人间,凡人闭户不出,修士结阵相迎,” “鬼气无具体形态,往往侵入人体或依附于物体上作乱,比起修习灵气的修士,反倒是魔族有驱使修炼鬼气的例子。然魔气与鬼气亦不是同种东西,魔族中也只有极特殊的魔能够修炼鬼气,修鬼气的魔往往修为极高,路数诡谲莫测。” 时羽念着书上所写,轻叹一口气,修炼鬼气既然是魔族才有的先例,那这《噬情诀》到底是哪里流出来的? 前世《噬情诀》是她在一处秘境中发现的,却不知是谁放那的。 楼里忽然进了人。 修为提高之后,时羽的五感也敏锐许多,来者虽然修为深不可测,但并未可以隐匿行迹,时羽将手上书册一合,凝神辨认片刻……是云遂。 舍了情爱之后,时羽再想起、提起此人,心中已无丝毫波澜,也无半分杂念,知道是他后也没别的反应。 既不打算去迎,也没想要避开。 好像进来的只是一只猫。 不,应该是一条狗。狗男人的狗。时羽心中淡淡地想。 白金色衣角出现在视线里,时羽抬头看去,入目是一张俊美得过分的脸,如画的眉眼,霜雪般清冷逼人的气质,好像对一切都不会在意。 我怎么会喜欢上这样一个冷冰冰的人?时羽自我怀疑着。 不过今日的霁明君好像也没那么冷了,眼里有点不一样的情绪。 他看着铺了满桌的书,伸手拿起一本:“你在看鬼气相关的书。” “嗯,想多了解一下。” 云遂放下书,神色更为温和:“这些事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 时羽:“?”处理什么?处理她身上的鬼气?他看出来了? 时羽暗暗攥住了衣袖。 看到她的动作,云遂微叹口气:“你何必如此,还在生气?”他伸手要碰她的手,时羽往后缩了缩,目光暗藏戒备。 “既然这样气,又装什么大度。” 他不顾她的些微抗拒,将她手打开,但玉白的掌心什么都没有,肌肤莹润完整,没有半点伤口。 云遂的话停住,什么药膏,可以让伤口愈合得这么快吗? 连个印子都没留下。 时羽起身后退两步:“尊上到底想说什么?” 云遂微怔,她从来没有用这种目光看过他,冷淡,平静,甚至有几分凉薄和不耐,仿佛自己只是一个无关紧要却还要浪费她时间的路人。 但从前她看他,从来都好像看得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 他的心瞬间凉了下,又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他的脸色便也冷了几分。 他本也不是有多少柔情和耐心的人,事实上在此之前,从未有过他来主动找她的情况。 因为不用他来找,只要有机会,时羽就会主动去缠着他。 他只问:“你到底在闹什么?” 时羽比他更奇怪:“我闹什么了吗?” 云遂蹙眉:“你当真要我纳妾?” 时羽被说笑了:“尊上这话说的,我也不过只是个‘夫人’,且出身差,修为低,比之常冯二人差了不知多少,岂敢以正室自居?” “在云澜宗,可是有人与你说了什么?” “你以为呢?” “阿羽,好好说话!” 时羽一阵烦躁,这狗男人今天怎么这么多话?平日里不是想要他多说一个字都要自己在边上絮絮叨叨半天,撒娇痴缠半天才能磨得他老人家开金口吗? 今天怎么这话变得这样不值钱了? 说什么?说您老人家家中上至千岁老人下到五岁小童,有一个算一个都瞧不起我吗?这种话还需要问吗?您没有眼睛不会看吗?您师尊当您的面明明白白地说我配不上你,您是猪的脑袋还是鱼的记忆?是听不懂还是记不住? 时羽发现自己不会怨他也不会恨他了,但对于他的狗态度还是会生气,这大约是生而为人,面对一个狗男人时都会有的义愤填膺。 但时羽好歹还记得面前这人是仙首,她没有资格跟他吵,也不能说他师门和下属的坏话,疏不间亲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而且她也不想真闹得不可收拾,因为她如今还没打算和离。嫁给云遂,她招惹了太多仇恨,若在此时和离,她尚无足够的能力,随便常冯哪边派几个修士去时家折腾,或是那些嫉妒她的人跳出来搞几件事,她就难以应对。 于是她只能忍了忍气道:“多娶几个不好吗?省得她们总惦记你,哭哭啼啼黯然神伤的,多叫人心疼啊。我知道仙首大人你根本不在乎那些制衡不制衡,要是觉得坏了平衡,你把谷音宗的女修也娶一个来就是了。到时三大宗都有人在你后宫,绝对一个比一个听你的话。” 想到那场面,时羽似乎觉得有些好笑,还有些期待,“况且你在云澜宗已经许下了提亲的话,你是仙首,岂可出尔反尔?” 她这般阴阳怪气,叫云遂十分陌生,怒气上涌,但还忍着:“我们大婚不过两月,我这时纳新人,你可知外人会如何说你?” 时羽心中更是好笑,为从前的自己觉得好笑。 原来你也知道外人会非议,我还当你是天上谪仙,不食人间烟火,所以对这一切都无知无觉呢。可你既然知道旁人非议有如兵刀,前世你可曾为我出头过一次? 如果不是你娶了我却对我不上心,好像对待一只宠物,高兴了逗一逗,不高兴了就丢在一旁许多天不理会,神宫上下,乃至于外头的人,又岂敢轻慢我,敷衍我? 明明放任了十年,此时却一副为她着想的样子,真是可笑。 “不曾想,仙首大人还会在意旁人的言语?”依旧是阴阳怪气的。 云遂抿着唇,下颚紧紧绷着,显得那线条也冷硬锋利起来,流露出几分叫人畏惧的气势来。 藏书楼里一时都冷了好几分,桌面上被窗外的风吹动的书页都凝滞住了。 时羽看着那桌上的书,心里只想着这人到底什么时候走,真是耽误时间。 云遂也看着那书,脑子里突然就想打通了什么:“你看这书不是为我?” 时羽一脸莫名:“自然不是。” “你可知丹阳一地几乎一夜之间出现大量鬼丘。” 时羽张了张嘴,惊讶得真情实感:“竟有此事?” 云遂:“……”是他自作多情了。 他拂袖便走。 时羽没去管他,只皱着眉思考,一夜之间出现大量鬼丘?这事确实古怪至极,会不会和自己有关? 云遂沉着脸回到他居住的钟霭宫,此宫以山为名,是神宫的主宫和核心,坐落在在中轴线上,占地极广,历代仙首起居、议事皆是在此。 ——即便成婚了,云遂也没有换居所,从栖云宫到钟霭宫,中间有不短的距离,间隔着大量的建筑群,而作为议事所在和整个神宫的权势象征,守卫更是无比森严,所以云遂不去栖云宫的话,时羽几乎是不能去找他的。 但无论从前,还是当下怒气之下的云遂,都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回到钟霭宫,就被禀报宪台左司求见,商量以何种礼节下聘提亲,婚事又该如何操办。 云遂冷冷看着下面这位自己提拔上来的左司:“你倒是积极。” 宪台左司听这语气,心想怎么像是自己逼他娶亲一样?谁想干这差事啊,一人独掌宪台不香吗? 她自然而然地推锅,倒也不是推锅,而是陈述事实。 “夫人亲自去了一趟宪台吩咐的,属下想着,尊上应当是很看重此事。” 云遂的肺里像是被人塞了两团棉花,还是浸饱了水的那种,每吸一口都是沉甸甸的水汽,憋闷又糟心。 时羽就那么急,一天都等不得? 这是有多不待见自己? 他冷笑:“既然夫人这么急,还提什么亲,今日就一并接来吧。” 宪台左司整个蒙了,朝上座看了眼,瞥到云遂黑如锅底的脸心头一怵,赶紧收回目光:“就这么接过来?冯姑娘也是如此?” “我说得不够清楚吗?” “可……可这云澜宗和象首宗都是大宗门,这么做两宗面上怕是过不去……” 云遂娶时羽的前前后后因有云遂的吩咐,是宪台左司一手操办的,从下聘到成婚,处处都是做足了的,半点礼数没落下,婚礼更是盛大无比,大半个修真界都到场了,那些没到场的,都是没资格收请帖的。那排场,便是直接娶尊后也不差什么了。 可轮到娶这两大宗门的女修,这也太寒酸敷衍。 不,这完全算不上“娶”了,便是民间纳小妾,都得治一桌酒宴啊。 可如果只是纳小妾这样的小事,何须宪台出面啊,她主要管规章律法奖惩授封的啊,又不是仙首的私人管家。 她这时倒有些后悔叫人敲打时羽的那些话,这种小事就该时羽出面才更合适嘛。 云遂长袖一挥,蘸墨写下一个“瑶”字,一个“音”字,两个字龙飞凤舞,仿佛下一刻要从纸上跑出来一样。 “她们若是愿意,便是瑶夫人和音夫人,自来神宫便是了,若是不愿,此事作罢。” 宪台左司应了一声,忽然脑子不知怎么搭错一般问道:“那夫人是否也要选个封号?” 云遂眼神倏地一冷,宪台左司心中一颤,不敢再磨蹭下去,领了两张纸便恭恭敬敬地走了。 云遂看着桌上的纸墨,微微眯眼,象首宗恐怕不会舍得放弃这个机会,但云澜宗……师祖及几位师叔应当不会让冯瑶受这个委屈,冯瑶自己也有傲骨,应是会拒绝。 但他们若应了呢? 云遂看向大殿门口,可以一直看到远处沐浴在金阳下的傲洁山巅。 师祖,不要让我失望。 宪台左司又折了回来,战战兢兢问:“尊上,两位若是来了,该安排在何处落塌?” 这种小事本不该问,但她寻思着云遂对此事的态度有点奇怪,就担心自己自作主张惹他不快。 云遂冷道:“此事乃夫人一力促成,问她去!” 宪台左司哑然。 把今日显得格外傻气的宪台左司轰走,他一边想着是不是自己提拔错了人,以为是个精明的,没想到蠢得这般厉害。一边叩了叩桌面,唤了一个人:“向沂。” 不多时,一个一身白衣潇洒倜傥的英俊男子走了进来,手中折扇一合,笑吟吟作揖道:“尊上。” “你去查一查,阿羽在云澜宗都见过什么人,那些人都对她说过什么。”想了想,“主要在寿宴之后。” 她是在寿宴之后变的。 向沂目光一闪,看来尊上对夫人的上心比他们所有人以为的要多得多。 “是。” 第10章 仙首夫人10 画中人的身份 宪台左司离开钟霭宫后,越发觉得此番去接两位新夫人,无论能不能接到人,这都不是好差事。 就算有神宫做靠山,她也不想得罪两大宗门。 于是她随便派了两队使者去了,自己并不出面,还让人去问时羽,新夫人若来了该住在什么地方。 但侍女回来却说没找到人:“夫人好像是回娘家去了。” “回娘家了?身为仙首夫人,刚刚嫁进来,岂可轻易回娘家?” “应该是,给栖云宫外的侍卫留了个口信,带着那个叫潺潺的婢女就走了。” 宪台左司脸一沉,将手里的茶杯往桌上一搁:“要离开神宫怎么也不是这个章程,果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还有没有规矩了!” 仙首夫人出行,应当是提前吩咐下去,若是可以公开的行程,便该备好仪仗,若是私服出行,也得有侍卫随行保护。不然若是出了个闪失,可关乎到神宫的威严。 竟是想走就走! “要不要报告尊上?” 宪台左司冷哼一声:“不必,尊上日理万机,哪有功夫管这等小事。”两位新夫人都没被放在心上,何况这一位。 她可不想再触霉头了。 虽然尊上对这位夫人的态度好似有些不同……但她又一想,尊上至今住在钟霭宫没有挪地方,夫妻间也未见多情浓,连从云澜宗回来也是分头回来的,刚才问是否要一同给个封号,险些惹怒了尊上。若真是爱重,新婚燕尔怎么也不该是这个情况。 宪台左司此时有些后悔了,看来当初大婚典礼是被她办得太盛大了,回想起来,当时尊上也只是吩咐了一句照章程办事,要办得体面。她当时拿不准尊上的意思,就拿了前几任仙首婚娶的先例去问,尊上拿了最上头的前任仙首娶妻的册子看了看,便点头说照这个来就行。 可前任仙首后来是将妻子立为尊后的! 竟是自己阴差阳错抬高了时羽的地位。 不过那又如何,想要配得上这殊荣,还是要看个人有没有真本事,不然怎么会马上就要进新夫人? 宪台左司不再想这事,她需要忙的事情还有很多。 …… 这边,时羽翻出了云遂给她的聘礼中的一艘云行舟,带着潺潺乘坐此舟飞掠往时家所在的嵊州。 嵊州距离钟霭山脉很远,但这云行舟是上品法器,虽舟窄似箭,只能容纳三四人乘坐,但优点是速度极快,舟身的疾行符文阵一旦启动,一个时辰可行七八百里路程,时羽日落前出发,于子夜便抵达了时家。 “阿羽,你怎么突然来了?”时羽在花厅没等多久,就看到了披着衣服匆匆而来的姨母。 看着与记忆中一般无二,面容美丽气质温婉的姨母,握着她温热的手,时羽险些落下泪来。 姨母还活着,大家都还活着,时家好好的,而不是从上到下一百多口人全部丧生凶兽口中,尸骨无存,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姨母大惊:“你怎么哭了,是不是霁明君对你不好?我早说齐大非偶,你却对他……唉!孩子你说到底怎么回事,我们时家虽然只是小家小户,但也不是任人欺负的,我叫你外公去。” “不是,姨母,我没有受委屈。”时羽忙压下情绪,拉着姨母的手说,“只是骤然远嫁,有些不习惯,不过才离开两个月,却很是想念家里。” 姨母仔细看了看她,确定她不是在说谎,有些心疼又有些无奈好笑:“出嫁女都是这样的,出嫁了,就要去别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一切都是陌生的,自然会不习惯,会彷徨想家。”她肃了肃脸,“不过你一向大大咧咧,能想家想成这样,只怕还是霁明君对你不好,是不是?” 时羽脸色微黯,半真半假地说:“也不是不好,他就是个冰块,婚前婚后没什么区别,我有些失落罢了。” 如果一味说自己过得多好,姨母肯定不信,这样说才是最合理的。 果然姨母听了只是叹息,摸了摸时羽的头:“霁明君就是那样的,他年少成名,百年来从未听说他对谁假以辞色过,你与他年岁、修为相差又大,既选了他,便要失去些年少夫妻的温存甜蜜,这也是难免的。” 说完这些,姨母又问:“你深夜匆匆而来,当真不是出了什么事?” “姨母又不是不知道,我向来想一出是一出,突然想回家,就回来了,你放心,云遂知道的,我乘坐的云行舟还是他送给我的呢。” 姨母嗔道:“嫁人了还这么任性,看来霁明君很是纵容你,这样我也放心了。” 夜深了,姨母让时羽先去睡下,有事明天再说。 看到了好好的亲人,时羽自重生后心头那根绷得最紧的线终于松开,很是香甜地睡到了天亮,第二天早膳,她就看到了鬓发掺杂了几缕霜白,但精神很好的外公。 外公和姨母一样先是问了她在神宫的生活,她挑好的说了说,让他放心了才问:“宜庭表哥和宜初表姐呢?” 表哥和表姐都是姨母的孩子,比时羽大了不少,不过都还未满百岁,在修真界中,未满百岁的修士都是年轻得过分的,还是牛犊子阶段。 “你当初不是硬要把聘礼留下大半吗,里面有不少好丹药和天材地宝,你表哥表姐补了不少,境界都提高了一阶,这不就坐不住了,和同伴们出门历练去了,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姨母给时羽盛了粥,一边解释道。 时羽双眼一亮:“表哥表姐都提高了一阶,那不是表哥到了问心境大圆满,表姐到了问心境中期了?” 姨母笑着点了点头:“宜庭那孩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早日突破颂魂境,好去参加神宫考核,封得‘侯’爵归来,原本倒也没这么急,这不提升了一阶,让他看到了希望,就想在百岁之前封侯。” 百岁前的侯爵和百岁后的侯爵,含金量是不一样的。 “那可只有十二年了。”时羽心中黯了黯,前世宜庭表哥没有活到一百岁,而且他死的时候依然还是在问心境大圆满,想突破大境界不是那么容易的。 不过前世她倒不知道,云遂给的那些聘礼,让表哥表姐在短短两个月之内就提升了一阶。 就冲那些聘礼,她以后就不在心里骂他狗男人了。 “对了,外公,姨母,我这次回来,是有件事想问问你们。” 外公闻言放下筷子,板着脸,看起来非常严肃,一副要说公事的模样,但这个样子在时羽眼里真是可爱极了。 他沉声道:“你说。” “我们家还有别的亲戚吗,准确地说,你们知道有没有谁长得和我特别像的?” 外公姨母皆是一怔,对视了一眼,那眼神并不寻常。 时羽立即明白了:“还真的有?” 姨母有些紧张地问:“怎么突然问这个,你遇见了和你相像的人?” 时羽道:“在一张五十年前的画上看到的。” 外公叹了口气:“还是来了,这件事我本打算着,如果你一直不知道,那人也一直不回来的话,就不告诉你,现在……罢了,来书房说吧。” 三人来到书房,外公从一个暗盒里取出一卷画,示意时羽打开,时羽预感到了什么,缓缓展开画卷。 画卷上是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少女,和云遂画的那副一样,都是红色长裙,少女眉眼间透出一个邪气。但不大相同的是外公这卷少女神情更为冷漠,眼锋如刀,云遂那卷除了邪气,少女是比较妩媚肆意的,容颜也更为姝丽。 这就是画者的侧重点不同了。 时羽看着少女眉尾的那点自己没有的红痣,看向两位长辈:“画上人到底是谁?” 外公道:“你见过的那副画,画的可是此人?” 时羽点头。 外公叹气道:“我们对她也不甚了解,只能告诉你,她是你的双生姐姐。” 时羽睁大眼:“双生?外公,画上人五十年前就这么大了,那时我还未出生吧?” 姨母摸了摸她的头发,怜惜地说:“你已经出生了,只是因为一些原因还在沉睡罢了,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别的修士刚学会走路就开始修行了,你却在十六岁才开始修行?” 时羽喃喃道:“那不是因为我十六岁前都很病弱,无法修行吗?” “这只是表面的原因。” 姨母陷入回忆:“那年正好是五十年前,你姐姐突然来到时家,抱着在襁褓中沉睡的你,手里拿着姐姐的信物,自称她是姐姐的孩子——我的姐姐,也就是你的母亲,年轻时爱上了一个人,为此追随而去,音信全无,我们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爱的那个人又是谁。” 外公此时哼了一声:“不孝女!” 姨母无奈地叹了口气:“直到那年你姐姐到来,我和你外公才知道,她竟是连孩子都那么大了” “你姐姐也没有说太多,只把怀里的婴儿交给我,然后说这是她的双生妹妹,但因为在母体中受创,出生后便魂魄离体,是以肉身一直长不大。” 时羽吃了一惊:“魂魄离体?我?” 第11章 仙首夫人11 冯瑶脚底发冷,自己是不…… 姨母面色沉重地点头:“魂魄离体这种事至于颂魂境以上的修士能够短暂做到,一个婴儿长年是魂魄离体状态,这种事简直闻所未闻,我们都不信,但你姐姐……”她叹了口气,“那女子十分冷漠,只说她有要事要做,照顾不了这孩子了,便把她交给时家,随便我们信不信,若是不信,扔了便是。” 外公打断,不悦道:“和孩子说这些干什么?” 姨母道:“既然都说了,就一并说清楚,让孩子自己判断,不然我们自己对当年的事都是一知半解的,再隐瞒些什么,不是更让孩子一头雾水?” 时羽忙点头:“应该说的,我只是太过惊讶,倒也不会觉得难过什么的,外公不必担心。姨母,请你继续说。” “那女子当时道,孩子的魂魄已经回到身体,但因为离体太久,到底能不能活下去她也不知道,若是哪一日孩子开始长大,便是性命无虞了,只是日后恐怕免不了体弱多病。” “然后呢?” 姨母有些犹豫。 时羽道:“姨母你就说吧,无论是什么话我都承受得住。” 外公低叹一声:“我来说吧,那人道,你若能成功长大,并成为修士,她会回来带你离开。” 姨母接着道:“说完这话她便走了,我和你外公都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因那信物,以及那女子长得确实和姐姐有几分像,到底认了你是姐姐的孩子,将你留了下来。” “你呼吸心跳俱在,但就是不吃不喝不醒也不长大,如此一过就是十四年。十四年后,有一日,你突然爆发出极响亮的哭声,醒了过来,我和你外公又惊又喜。之后你就开始一日日长大,只是身体果然十分虚弱,很容易得病。修行虽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但本身是逆天而行,而且前期很苦,我们就不敢让你修炼,直到十六岁时……” “直到十六岁时,我偷了表姐的入门功法,偷偷修炼。” 姨母嗔怪:“你这丫头,身体不好,胆子倒是奇大,不仅偷偷修炼,还偷偷出门,可把我和你外公吓坏了,好在后来你完好无损地回来,还成功入门了。” 时羽却默然下来,她当时自己偷偷修炼,没有人带着,完全是胡搞一通,本来身体就不好,差点就死了。 但也好像是命运安排,就在那个时候遇到了当时已继任仙首五年、外出遭遇伏击的云遂,他救了她,还提点了她修炼的法门。 修炼入门后,她的身体就一日日好起来,渐渐与常人无异,只是资质到底差人一截。 “可我早就长大了,也早已成为修士,那人怎么没回来带我走?”时羽问。 姨母摇头:“这我们就不清楚了。” 外公突然激动起来,像一只雄赳赳的大公鸡,瓮声道:“不来最好,她便是来了,也不能让她带走你,谁知道她要带你去哪里,去做什么,一身邪性,八成不是什么正派人!” 姨母看了外公一眼,又有些担心地暗暗看了看时羽。 当着人孩子面说她双生姐姐的坏话,到底不好,虽然阿羽从未见过那个姐姐,但双生子亲缘比一般手足更为奇妙,也许哪天遇到了,时羽便会自然而然地亲近起对方。 不过时羽也没在意外公话语中的不满,反而因那句“一身邪性,八成不是什么正派人”心中一惊。 邪性…… 要说邪门,《噬情诀》当之无愧,仔细回想,她是怎么拿到噬情诀的?她因为修为弱,嫁进神宫后备受压力,时感自卑,正巧凛川秘境开启,她就想去寻找机缘,若找不到机缘,单纯磨砺一下自己也好。 在秘境里,她误入一个洞府,莫名晕了过去,再醒来就在身边发现了一本《噬情诀》。 回想起来,那《噬情诀》出现的位置很显眼,生怕她看不到一样。 怎么就那么巧,就在那里发现了《噬情诀》?又那么巧,那本《噬情诀》那么适合自己,好像为自己量身打造的一般?修炼了之后修为突飞猛进,虽然没有重生修鬼气后这般势如破竹,但也是顺利得不像话。 《噬情诀》适合她,应当是与她自小魂魄离体导致的体质有关,但将《噬情诀》送到她身边的,恐怕是深知她这体质的人。 能想到的,只有那位姐姐,或者和那位姐姐相关的人。 ……如果这个思路是对的,对方没有如约出现带走自己,似乎也能说得通了。 因为暂时没有必要了,自己已经依照着对方的计划在修炼了。 可如果真是这样,对方到底要做什么?前世直到她死去,对方也没出现过,如今自己《噬情诀》正式入门了,对方是否会知道,又是否会有不同的举动? 时羽觉得自己掉入别人布置好的陷阱里了,但事到如今,无论对方好意歹意,她都无法回头了。 姨母问:“阿羽,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对了,外公,姨母,那女子是什么修为?” 外公摇头:“看不出来,不是故意隐藏了修为,就是修为远在我之上。” 姨母思索道:“当年姐姐离家不过百年,那女子的年岁至多也不会超过百岁,而当年父亲修为已在颂魂境中期。”她摇摇头,“百岁不到便能有比颂魂境中期还高的修为,千百年降,唯有霁明君能做到,想来应当是隐藏了修为。” 时羽不语,只有云遂能做到吗?未必吧,至少前世自己靠着《噬情诀》,踏上修行之途不足三十年就修到了颂魂境中期,如果那女子和自己一样修炼或是修炼法门奇诡,根本不能以常理论。 …… 而另一边,两队使者到底是将冯瑶和常音晚带回了神宫。 冯瑶看着恢弘巍峨的神宫,心下惴惴惶然。 师兄继任仙首二十五载,她来过神宫数回,每次都是被当做贵客迎进去,每个人都对她客客气气,甚至颇为殷勤,而她在神宫,也几乎是畅通无阻,基本哪里都去得。 她以为这一次自己也能被风风光光地迎进来,从此一遂夙愿,成为师兄挚爱的妻子。 可是……似乎还能看到昨天,宗门上下都在恭喜她,祝贺她,她欢欢喜喜又忙碌紧张地备嫁,师祖和众位师叔都拿来各色宝物给她添妆,热烈讨论着要给她备下多重的嫁妆才合适。五师叔更是欣慰地给她说着日后大婚要注意的事项。 “那时羽当时都能有那样盛大的婚礼,我们瑶儿肯定不会比她差,师叔跟你好好说说修真界的各方人物,免得到时候你认不得。” 只这话说完没多久,神宫使者就到了,既没有请德高望重的长者做媒,亦没有成堆的聘礼送到,只寥寥几个人,带着一个潦草写就的封号,说是要接她去神宫去做瑶夫人。 像是迎面被泼一盆冰水,一切欢喜热闹戛然冻结,每个人的脸上,尤其师祖师叔们脸上像是被人重重扇了一巴掌,惊愕,难堪,不敢置信。 使者笑眯眯的:“没有弄错,尊上正是这般吩咐的。尊上还说,若是冯姑娘及各位长辈们不愿,此事便作罢,冯姑娘依旧是云澜宗的冯姑娘,尊上的嫡亲师妹,日后尊上必定风风光光送冯姑娘出嫁,无人敢非议半分。” 师祖和各位师叔的脸色更加难看。 说是给了两个选择,但其实只明确表达了一个意思——云遂并不想迎冯瑶进门。 云澜宗若是识趣也要脸,就顺势退一步,抹了这件事。 可云澜宗上下都不愿意放弃这个送到自己面前的机会,冯瑶自己也不想放弃。 冯瑶辗转一夜未眠,师长们更是讨论了一夜,或者说,吵了一夜。脾气最爆的四师叔甚至大骂师兄是白眼狼,没良心,存心给师门难堪。 但即便如此,天明之后冯瑶还是被告知,师长们依旧决定让她去神宫,冯瑶说不清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落。 这一去,从此就是个不明不白的,明显不被待见的“瑶夫人”,为了能够染指神宫权势,疼爱她的师长们竟舍得让她受这样的委屈! “瑶儿,你别多想,我们打听到象首宗那边也是同样的待遇,想来你师兄是想甩掉常音晚那个不要脸的,又不好显得厚此薄彼,才连累你跟着没脸,等你进了神宫,你师兄定会补偿你的!”五师叔送她出门时信誓旦旦地说。 一路上冯瑶也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可是,如今看着面前高耸而冰冷的神宫大门,没有人接应,没有人欢迎,冷清得令人惶恐,她心底一阵阵发冷,突然不确定起来了。 师兄,你都不出来迎一迎我么?就这么走进这扇门,叫我以后在神宫里如何抬得起头?你当真如此心狠? 她看向一旁同样也是孤身一人,连个服侍的人都不被准许带来的常音晚,她也是一脸的委屈忐忑,见自己看去,便瞪来一眼。 “瑶夫人,音夫人,请吧。”使者笑着催促道。 两人只好硬着头皮进来,神宫真是大啊,而且神宫内除了个别人,是不允许御空而行的,他们只能用脚走,走了整整一个时辰都没到地方。 冯瑶第一次知道,神宫竟然这么大,大得人心慌,走得她脚疼。从前她都是被带着在飞舟上飞进神宫的,根本不用自己走。 “这位……大人,我们这是去哪啊?”她咬了咬唇忍不住问。 “回瑶夫人,夫人不在,你们的住处不好安排,在下得到的指令是带你们去芜院暂且安置。” 对神宫有几分了解的冯瑶蹙起眉头回想这个芜院在什么地方,从没听过啊。 常音晚则直接嚷道:“夫人?是说时羽吗?凭什么我的住处要听她安排?” 使者依旧笑眯眯的:“这是上面的安排,在下只是听令行事。” 常音晚还想说话,迎面忽然来了一个冷面戎装,气质干练的女子。 冯瑶双眼一亮,忙快走几步迎去:“姮姐姐。” 叶姮停下脚步,看了看几人,略作一揖:“瑶夫人,音夫人。” 冯瑶脚下一僵,脸上的笑容也僵了,强笑道:“姮姐姐,怎地如此见外?上次我来,还是你驾驶飞舟亲自将我接进来的呢。” 叶姮清声道:“上次你是尊上的师妹,如今你是瑶夫人,自是不同。” 师妹是客,她代主待客,自要周到有礼。而瑶夫人是仙首后院的人,她身为下属,不能、也不必与主上后院的人亲近。 除非那人是正儿八经的主母。 她不由想到了时羽,以前她觉得时羽也不会是主母,但这两天尊上的态度让她有些不确定了。 冯瑶脚底发冷,再一次直观地感受到有什么不同了。 甚至隐隐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为了一个“瑶夫人”的身份,她似乎失去了更珍贵的东西。 常音晚嗤笑一声:“仗着师兄师妹的关系,还真以为自己有多不同呢,结果还不是和我一样?” 她虽然也愤懑不满惶恐于这种境遇,但见冯瑶也没讨到好处,心里就平衡了,甚至觉得冯瑶比自己更惨,瞧她那一脸被全世界辜负的样子,真是滑稽又做作。 但在此时,一人匆匆跑来:“哪位是瑶夫人,尊上要见你。” 常音晚幸灾乐祸的表情僵住,接着咬牙切齿,表情很是扭曲,滑稽的人一下成了她。 冯瑶则是心里狠狠一松,露出获得救赎般的笑容来,几乎要喜极而泣,她就知道,师兄是在意她的! 那人见她没动:“瑶夫人,请快些吧,尊上等着呢。” 叶姮觉得有些奇怪,见那传信之人一脸焦急,甚至有几分惧怕的样子,这副模样,只有在尊上发怒的时候,底下人才会出现。 正好她也没事,就说:“我带瑶夫人过去吧。” 她能够在神宫内飞行,当即一拉冯瑶,带着她御空而去。 十几息之后,两人就在钟霭宫正殿外落下,冯瑶站稳后理了理衣裙,对叶姮蹲身行了一礼:“多谢姮侯。” 叶姮一滞,无言地看了冯瑶一眼,见她挺着脖子,眼里露出几分受伤后的倔强,心中一时无语。 怎么说呢,那神情好像在说,我在你这受了委屈,我不说,我知道你看我现在又得势了又想凑过来卖好,但我不是那么容易能哄好的,所以我现在要先远着你。 叶姮:“……”从前倒没看出来,这位戏真多。 冰冷的声音从殿内传来:“叶姮来了。” 叶姮一凛,踏进殿中:“尊上,属下路遇瑶夫人,听说您有要紧事要见她,就顺手捎了她一程。” 她眸光一扫,先是看到了向沂,这厮一身白衣洒然而立,朝她投来一个春风般舒朗(骚气)的微笑,她直接无视了,接着目光落在跪在殿中的人身上。那是宪台左司,伏地而跪,神色苍白凄惶,而殿内气氛十分凝滞。 冯瑶随后也进了来,没有注意跪在地上的人,更没察觉气氛不对,眼角微红地向殿上人走去:“师兄……”裙摆如风,声音哽咽,像过往许多次一样,如同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找到了靠山,要讨一个安慰和拥抱。 云遂却冷然质问:“师祖寿宴当晚,我让人带阿羽去明苑安置,你却中途截走了她,将她带去了我的院子,在那里你对她说了什么?” 他声音太冷太沉,神色又太过严厉,冯瑶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当即吓得一抖,怔怔然呆在原地。 第12章 仙首夫人12 千里追妻 大殿沉寂,一时无人言语。 其他人不说话是等着冯瑶回话,但冯瑶却是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好半晌才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没说什么啊。” “没说什么?”云遂从上头下来,冷冷俯视她,“你没说什么,她怎会从自那后就像换了一个人?” “我、我,我只是觉得阿羽……” “你该叫夫人。” 冯瑶只觉得云遂目光如刀般刮过她的脸,让她脸皮生痛,整个人又难堪又害怕,忍不住微微发起抖来,她从不知道,这般情绪会是自己偷偷爱了这么多年的师兄带给她的。 从昨日到踏进神宫所感受到的种种屈辱,她都能忍,因为她始终幻想着师兄会补偿她、怜惜她,师兄是不得已才让自己受委屈的。可这一刻,云遂亲手一棒子把这种幻想敲得粉碎,冯瑶只觉得自己可笑极了,却又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有这么大变化,不明白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她低头强忍泪意,小小声道:“我只是觉得夫人不该在明苑留宿,应该去师兄的院子,才带她去的,她坐了一会儿就说那里过于僻静幽冷,就回明苑去了。” “你也知道那处僻静幽冷,我已数十年未曾回去,那日也没打算要在那落塌,你为何要带她过去?” “是、是瑶儿考虑不周。” “你不是考虑不周,你是多此一举!自以为是!擅作主张!横生是非!” 云遂每说一个词,冯瑶的脸色就白上一分,慌忙摇着头,但看到云遂眼里的冷厉,她心头更慌,一个腿软瘫坐下去:“师兄……” 云遂闭上眼,没去看她那可怜样,非是不忍,而是不耐。若说他有多么疼爱这个师妹,自然是没有的,他生性疏冷,对任何事情任何人都没有太深的感情。 对冯瑶照顾,是因为父亲临终前嘱托他照顾好这个小师妹,而冯瑶又一向乖巧懂事,自己的少许态度倾向就能让她过得更好,他没理由不做。 但这次他态度如此明显,云澜宗还是把冯瑶送来了,冯瑶本人也未抗拒,据说还十分欢喜,这就有些触及到了他的雷线。 自任仙首以来,他自问对宗门多有扶持,云澜宗一改当初颓败之相,甚至已隐隐压过象首宗一头,成为修真界第一宗门,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 他既坐在这个位置上,就不再是云澜宗的云遂,而是神宫之首,有自己应尽之责。任何宗门,若有正当的途径强大起来,便是称霸修真界他都不会阻拦。但若想往神宫里安插人手,想染指宪台或兰台,却是绝不能容忍的。 “师兄,师兄我错了,师兄绕了我这次吧。”冯瑶拉住他的袍角哀求。 云遂睁开眼:“你到底对她说了什么?” 冯瑶缩了下手:“我没说什么,真的没说什么。” 云遂看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泪珠在乌黑而锃亮的地面砸成粉碎的一颗颗,就想到了那天茶室外地上的两滴泪水。 他道:“那晚,茶室外偷听的人不是你。” 冯瑶像抓住救命稻草:“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岂敢偷听师兄与师祖的谈话!” “所以你一个字都没听到?” “没有,半点都没有!” “既然如此,师祖当时问你‘都听到了’,你为何没否认?” 冯瑶呆住。 云遂冷漠地低头望着她,像盯着一个原形毕露的小丑:“你当时做出那般委屈情态,又是给谁看?” 冯瑶无言以对,只能摇着头泪水流得更凶。 所谓乖巧,就是那样不言不语,不承认不否认,做出一副好似受到天大的委屈的模样,让人去猜去体贴去迁就? 云遂心道,这手段并不高明,可上当了的自己更是蠢。 即是说,那晚在茶室外的是阿羽,她听到了什么?当时他和师祖说了什么? 那时羽资质平平,如何与你相配…… 我不打算立后…… 瑶丫头一片痴心……你即使不能娶她,也要好好待她…… 累你匆忙娶妻,委屈你了…… 你娶那时羽,是因为她长得像…… 云遂霍然抬眼,眸光如炬:“你将书架上那副画给她看了!” 冯瑶像被一箭戳心,又宛如被逼到角落,被遏住咽喉的老鼠:“我、我……” 不打自招。 云遂沉了沉气,但没有压住周身往外溢的森森怒意:“向沂,关押起来,留待夫人发落。” 向沂忙躬身应下,一挥手,就有人将冯瑶拖出去。 “不不,师兄,你不能这样,我是无心的!你原谅我这一次!就算看在师尊的面上……”她怕到极点,拼命求饶起来,向沂心道不好,这种情况下还提到尊上父亲,这是上赶着找死啊。但尊上又不能真的杀她,到时候受罪的还不是他们这些人啊。 折扇一挥,冯瑶就发不出半个音了。 呜呜叫着被拖出殿门,冯瑶才发现殿外一侧跪着几个人,几个神宫侍女,一个五六岁大的男童,还有一个正是那日引着时羽去明苑的云澜宗女弟子! 她浑身一软,原来师兄早就查清楚了,可这又不是什么大事,竟因为这点小事就如此对她! 她泪流满面,那日向时羽展示那画卷时的快意嘲讽尽数化作无尽的悔恨,早知今日,就不那么做了。 殿内,气氛低沉,几人都是静声敛气,好在云遂也不是爱迁怒的人,只看着跪在地上的宪台左司,声音沉沉回荡:“宪台左司,不敬夫人,恶意诋毁编排,以下犯上,今日起革去左司一职,宪台暂由右司接管。” 宪台左司浑身一抖,却是不敢求饶,以面贴地,还要叩谢云遂手下留情。 她后悔不迭。摆在她面前的罪过有两条,一是授意侍女含沙射影敲打时羽,二是明知时羽离宫却不上报,还指责她不守规矩。若早知这点小动作乃至背后说的话都会被沂侯查个一清二楚,她绝不会那么做。 但这点小事,怎么就以下犯上,需要落到被革职的地步? 时羽……无官无职,算什么“上”? 可她也知道,尊上说谁是上,谁就是上。就好像,当初他能任命自己当这个左司,今日也同样能轻飘飘一句话就把自己撸下来。 云遂又道:“向沂,叶姮,神宫暂且交给你们,我出门一趟。” 两人忙应下:“是。” 他们没问他要去哪里,不用想也知道,大抵是要去嵊州接夫人了。 两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谁能想到,千里追妻这种事能发生在他们尊上身上。 看来以后要如尊敬尊上一般,尊着敬着夫人了。 …… 嵊州,时羽没有在时家多呆,自打猜测《噬情诀》可能是那素未蒙面的双生姐姐给她的,她心里就像揣了一窝蚂蚁,坐立难安,只想即刻找到个答案。 她旁敲侧击地询问了外公和姨母对于鬼气的看法,结果他们都认为这是邪秽作乱之气,一经发现就该立即清除,就没有再问下去。这般态度,必然不可能知道如何将鬼气化为灵气。 她将潺潺留在时家,自己前往凛川。 凛川秘境本该是在三个月后才开启的。 这是一位鸣灵境大圆满的修士,在漫长的生命将走到终点之前,确认自己再无飞升的可能后,主动散尽一身灵力,经过数千年沉淀、演变,形成的一方秘境。 秘境中不是受其灵气滋养长大的天材地宝,就是他生前留下的法宝。 当时秘境刚开启,世人只以为是个小秘境,后来才一步步确认是鸣灵境大圆满修士留下的,轰动了整个修真界。 时羽坐在山脚下的茶寮里,看着前方那座山,即日后秘境的入口,此时这座山还只是一座平平无奇的,生活着不少灵兽,生长着普通灵草的山头。 “嘿,你们听说了吗?仙首纳了两位新夫人。”隔壁一桌茶客带着佩剑,腰间或是挂着乾坤袋,或是佩戴着法器佩饰,显然都是修士。 “这还有谁不知道啊,那两位夫人出自云澜宗和象首宗,你们说这会不会就是两位尊后?” 时羽喝了口茶,心中毫无波动,反而还有几分趣味地听这些人八卦。 “嘿,还尊后呢,进门第一天就被打入冷宫了!”那挑起话题的黄衣男修一挥手大声说道,其他人都是震惊,时羽也惊了下,侧首看去。 “这是怎么回事?快快说来,那都是大宗门的女修,不该啊!” “这么说吧,霁明君根本不想娶那两人,但那两宗硬是撑着没脸也要把人送进去,进去的第一天云澜宗那个就犯了霁明君的忌讳,据说被当众发落了,还牵连了宪台左司下台。另一个也被扔到偏僻的院子去自生自灭了,可不是打入冷宫吗?” “既然不想娶,那一开始就别娶啊。” “你们不知道,那云牙子的寿宴当晚,二女缠着霁明君,那是当众争风吃醋啊,云澜宗和象首宗的人也是隐隐相逼,闹得太难看了,还是仙首夫人出面纳了二女,才平息了事端。谁想这仙首夫人大度能忍,倒是霁明君自己忍不了。也是,毕竟是仙门之首,岂肯受这般胁迫?” “那两宗就没要个说法?” “这才是让人吃惊的地方啊,那两宗得了个没脸,竟连个屁都不敢放!自打这位霁明君上任,三大宗门卯足了劲想把自家女修塞过去,如今出了这事,我看这是霁明君在警告他们少动歪脑筋,谁想把手伸进神宫,就把谁的手砍了!” “这雷厉手段,倒是有当年整饬神宫的风范,那些年间,神宫大小职位上也是不断有旧人落马新人上位,那叫一个大动干戈啊。我就没听说哪位仙首上位,能把火烧得那么旺的。” “那也是那些人做得太过,霁明君刚上任的时候,神宫上下没一个肯挪位置,甚至联手伏击霁明君,结果没能成功反而激怒了霁明君,这才有了雷霆反击,也是自作自受。” “如今这云澜宗和象首宗,倒是步了那神宫旧人的后尘。不过啊,身为仙首,轻大宗门而扶持小宗门,对我等小宗修士及散修,可是大有好处啊。神宫的存在,本也是要平衡大宗小宗之间的矛盾,予修真界一个相对公正的环境。这事,我一万个支持霁明君!” 说到这里,一群人八卦起来:“说起来,仙首夫人就是小宗门出身,这件事里,她得利最大吧?” 时羽还意外于云遂竟然发作了冯常二人,正有些不真实感,听得这话,挑了下眉。 “嘿嘿,得不得利的,只要仙首爱重这位夫人,这纷纷扰扰又岂能沾得她身?” “此话怎讲?别卖关子了。” 那消息灵通好似包打听的黄衣男修嘿嘿笑道:“我听说啊,仙首夫人因丈夫纳妾一事颇为伤心,回了娘家,仙首发落了两位新夫人后,立即追了过去,好一出千里追妻啊!若非这件事,我还不知道咱们的仙首竟是个爱妻之人。” 时羽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呛得她咳了好几声,见那些人唏嘘向往又羡慕的样子,她摇摇头,哪里听来的八卦,还千里追妻呢,戏文都不写这般俗套的情节了,简直荒谬! 看来前面说的那些也都是假的,害她以为云遂果真做了件解气的事,把他那莲花师妹收拾了,真是白高兴一场。 她正要给钱离开,突然,山上狼狈地跑下来一群修士:“快跑!快跑!鬼丘爆了!” 时羽一惊,在茶寮里歇脚的其他人蹭地站了起来,普通人拔腿就跑,没跑的都是修士。 那桌八卦人士赶紧跑过去将那几个伤痕累累的修士接住:“发生何事了?” “鬼丘!好多鬼丘!突然就出现了,还爆了!” 话没说完,只见那山上倏忽之间变了天,黑色浓雾滚滚而起,迅速弥漫出来,所过之处,树木发黄枯萎、鸟兽飞窜奔逃。 有人惊悚地尖厉叫道:“那、那都是鬼气!” 第13章 仙首夫人13 他压抑着情绪,声音发紧…… 鬼气蔓延得很快,就像荒漠里的沙尘暴一般,须臾之间就从山上席卷至山脚。 如此磅礴、好似要吞噬天地一切的鬼气,就连修习鬼气的时羽都感到一阵窒息,更不要说其他人了。 当即往山脚下更远处逃去。 有人御剑而行,但空中的鬼气要蔓延得更快更远,那人御剑刚到半空,就被鬼气给覆盖,惨叫一声摔了下来,又好像是森森鬼气里的什么东西拖了进去。 “别御剑!空中更危险!运功抵御鬼气,一旦被它们侵入体内就完了!” 有修士高声喊道。 众人拼命地跑,然后遇到了越来越多逃命的人,忽然众人一个急刹,只见前方还算平坦的道路上突然鼓起一个包,这个包迅速变大,变成了一座小土丘。 “鬼丘!是鬼丘!”下一刻,这个鬼丘轰然炸开,黑森森的鬼气瞬间覆盖了人们的视野。 …… 时羽从短暂的昏迷中醒来时,还以为时间已经是晚上了,因为太昏暗了,适应了一下才勉强能看清周围的事物,满地砂砾、荒草、荒树,好像来到了什么荒废之地,空气里泛着森森寒意和难以忽视的腐朽气味,那凋零的树木和路边风化的巨石上幽幽冒着黑气。 这是一个充满鬼气的世界! “嘶!这是哪里啊?”刚才一起逃亡的人也陆续醒了过来,不断地大呼小叫起来。 时羽闭上眼,运起体内活跃了数倍的鬼气,再睁开眼发现眼前清明了很多,然后她心底一惊,这里是鬼域! “这是鬼气形成的鬼域,我们被扯进鬼域里来了!”突然有人大喊道,是那个八卦的黄衣男修,声音微微颤抖,一副天要亡我的模样。 “鬼域是什么?”有人不解。 “你们都没在兰台举办的学院里读过书吗?” 有人一脸茫然,也有人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鬼域,学院里教过的。” 黄衣男修声音发抖:“当鬼气无比浓郁的时候,有几率会形成鬼域,鬼域是独立于现实世界的一个空间,就像那些秘境一样,区别是这个秘境里不会有任何宝物,这里只有无穷无尽的鬼气。而最可怕的是,鬼气时时刻刻都在抽取人的生气,不用多久我们就会被抽干!” 话音刚落,先前那几个从山上逃出来的人忽然惨叫起来,只见他们身上的伤口都在冒黑色的鬼气,他们已是被鬼气侵蚀了! “救我们!救我们!”他们痛苦不已,拼命求救,其他人慌忙退开好远,生怕被抓到。 时羽皱皱眉,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要走过去。 黄衣男修拉她一下:“别过去,一旦鬼气侵蚀到心脉和神识,人就会完全失去理智。” “我知道,但他们还没到那个地步。”时羽走过去,将药瓶递过去:“这里面是清心丸,每人服用一颗,运功固守丹田,保持识海清明。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援,如果你们能坚持到那个时候,或许还有希望。” 几人宛如抓住救命稻草,忙不迭服药照做。 也有人被提醒,赶紧从身上掏出信号弹,放了出去。 但信号弹根本没有飞多高,就被头顶黑沉沉的鬼气吞噬掉了。 这时一个瘦弱的修士尖叫道:“不会有人救得了我们的!鬼域已经形成,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信号弹也放不出去!” 众人一阵绝望。 此时只听一道冷静沉稳的声音说:“我们进来的地方,附近就有神宫分部驻守,动静这么大,他们很快就会赶来的!” 众人都向时羽看去。 “神宫的人也救不了我们!鬼域不把困在其中的人吸干,是不会消失的!”那个瘦弱修士哭天抢地,被他带动着,其他人刚因为时羽的话而萌生出希望,此时又露出绝望之色。 时羽皱了下眉:“你对神宫没信心,那对仙首呢?我们都知道,仙首霁明君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突破入鸣灵境的修士,他创造了很多奇迹,十二年前,许州秘境掌开启阵的人动了私心,以全宗弟子性命为祭,毁掉阵眼,想把秘境里的人困死在里面,是霁明君强行破开秘境,将数千人解救出来。” “他能破开一个秘境,为何不能破开这个鬼域?” “当初霁明君为了破那许州秘境,可是被反噬重伤。”那瘦弱修士依旧悲观着:“那时是要救数千人,可我们这里才多少人,他那般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怎会为几个无名小卒犯险。” “呵,那你真是小瞧他了,鬼域多少年没出现了,现在突然出现,身为仙首,岂容这种鬼魅玩意在他治下兴风作浪?” 时羽虽然如今心里骂云遂是狗男人,但也不得不承认,那家伙做丈夫不太合格,但做仙首却是相当尽职尽责的。 “都知道,心神不宁的时候,更容易被鬼气入侵,所以想要撑到被救,最好还是心存希望,意志坚定一些。” 前世时羽修为长进后,也是跟着云遂办过事的,身上到底有几分仙首夫人的气势,此时淡淡扫视,不怒自威,话语很能令人信服。 那个瘦弱修士也不禁收起天塌了的表情,其他人也多了几分信心,互相看了看,各自坐下运功,与周围鬼气对抗起来。 时羽又看了看那几个受伤的已经被鬼气侵袭的人,那些鬼气还只侵入到伤口和四肢,如果此时能够将之吸出来,他们应该就能安全了。 时羽体内的鬼气蠢蠢欲动,她有种吸收这里的鬼气修炼的冲动,但她忍住了,也没有去救人,人多眼杂,那么做会暴露自己。 时羽不需要固守心神对抗鬼气,于是四处走了起来。 走着走着,她神情一点点凝滞起来。 怎么越走越觉得景象熟悉? 不该啊,这个鬼域她不曾经来过,怎么会觉得熟悉呢? 忽然想到什么,她心头一震。她越走越快,遵循着记忆一直来到了一个废置的洞府,脸色终于彻底白了下来。 这个洞府,就是前世她在秘境中昏迷,醒来后发现身边多了本《噬情诀》的洞府! 她霍然转身望着这片鬼气幢幢的天地,眼里是不敢置信。 这里就是凛川秘境! …… 云遂凌空而立,白金色衣袍翻飞,俯视着下方被鬼气肆虐过的大山。他身后是黑压压的麟台军队,所有战士一身戎甲,脚踏仙剑手持法宝,形成整齐肃穆的方阵,身上战意沸腾。 然而,他们找不到战场。 明明一刻钟前这里还鬼气冲天,但抵达之后却半点鬼气也没了,只留下一座被肆虐过的草木枯黄的荒山。 这就很费解了。鬼气可能会突然出现,但绝对不会突兀消失,更何况是那么大规模的鬼气。 “尊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彭煊喃喃问道。 云遂的身影突然消失,接着只见白金色的身影如同幻影,在这座大山周围闪现了几次,然后重新出现在彭煊身前,速度快得仿佛根本没离开过。 “尊上!”彭煊立即道。 云遂垂眸望着下方,神情凝然,并不言语,像是在等什么。 彭煊顿时也禁声了。 又过一刻钟,一道流光从远处掠至,在两人身前停下,原来是个御剑的青衣男子,对云遂行礼:“尊上。” 彭煊吃了一惊,抱拳行礼:“景昂君。” 这位青衣男子就是景昂君敖言之,神宫麟台四宰,彭煊、叶姮、向沂,这第四个就是敖言之,前三者都是颂魂境大圆满,敖言之却是鸣灵境的,而且是中期修为,和云遂同一个境界。 不过如果比实战,三个敖言之拧在一起都不是云遂的对手。同样的修为境界,不代表同样的实力。 与其他三宰不同,敖言之喜欢闭关清修,一闭关就是好多年。 这次尊上竟是将他给叫出来了。彭煊心里沉重。 “你来了。”云遂略略颔首,指着下方道:“若我猜得不错,鬼气的爆发触动了此地秘境,秘境开启之际,将整座山的鬼气,连同其中所有生灵都被吸入秘境之中。” 众人一凛,彭煊看了看下方:“秘境已经关闭了,那我们等秘境开启?” 敖言之一向没什么情绪的脸上显出几分怜悯:“恰逢秘境,这是好事,也不是好事。好事在于,鬼气被吸入秘境,山脚下的百姓逃过一劫,而坏处在于,鬼气骤然被限制在一个有限的空间里,会加大鬼域形成的可能,一旦鬼域形成,里面的人得不到外面的救援,除了被吸干没有第二个结果。” 彭煊道:“初步统计,失踪的人有数百人。” 敖言之看着云遂:“尊上是想破秘境?”这事发生过一次,他倒是不意外云遂会这么做。 云遂却摇了摇头:“这是鸣灵境大圆满留下的秘境,我破不了。” 两人大惊,鸣灵境大圆满?这可是半仙之境!古往今来能达到这个境界的,一个巴掌就数得过来。 云遂沉声道:“我虽破不了这个秘境,却能以魂体方式进去,言之,我叫你来就是要你为我护法。” 两人更是骇然变色,敖言之立即劝阻:“魂魄离体太过凶险,更何况您是要突入秘境,秘境里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甚至还会有鬼域,这、这太冒险了,尊上三思!” 彭煊也直点头:“尊上三思!” 云遂刚上任二十五年,修真界刚刚稳定下来,这时候如果仙首出事,修真界马上就会大乱,到时候不知要死多少人。 更何况,鬼气大量现世已不是个例,越是多事之秋,云遂越是定海神针,绝不能有闪失。 云遂面上浮现一丝焦灼,他很少会在公事上露出这种情态,哪怕是十万火急天崩地裂的大事。默了片刻,他压抑着情绪,声音发紧:“阿羽在里面。” 第14章 仙首夫人14 这是一个令她熟悉无比的…… 时羽怎么也没想到,这凛川秘境就这么提前开启了。 而且不知是因为和鬼域重叠,还是因为被鬼气侵袭,好好的一个世外仙都般的秘境搞成了这么个黑森森的鬼模样。 前世凛川秘境开启后,好几个月内都可以进人,得到消息的修士都往这边挤,秘境里上演了一场场夺宝惨剧,血流成河。直到云遂率领麟台军队来镇压,摸清并调整了秘境的开合规则,这才设下阵法,将凛川秘境定为十年一开启的秘境。 这一次鬼域整个陷入秘境,不知道会对秘境产生怎样的影响,最糟糕的可能是致使秘境提前关闭,这样他们这些陷在里面的人,才是叫天天不灵,呼地地不应。 “跑!快跑!” “妖女追上来了!啊——!” 惨叫声传来,其中依稀还夹杂着有些耳熟的声音,时羽循声而去,就看到一群狼狈不堪的修士逃来,后头仿佛有厉鬼在追一样。 “宜初表姐!”看到熟悉的人,时羽忙冲了过去,在时宜初差点摔倒前扶住了他。 “表姐你怎么在这里?表哥呢?” 时宜初看到她差点哭出来:“阿羽,你竟也被卷进来了,哥哥在后面拦着那妖女。” 时羽上下看看她,见只是皮外伤,松了口气,将那瓶清心丸倒了一颗塞进她嘴里:“小心鬼气,什么妖女?” “啊!”又几声痛呼,几个修士被打飞过来,其中就有时宜庭。 时羽赶紧过去把他捞了起来,时宜庭震惊地看着她:“你怎么……快走!”话没说完吐出了一大口鲜血,一面防备地看着前方。 一道曼妙的红裙身影从前方光秃密林中掠出,稳稳站在一处树枝上,脸上带着一张精致的银色面具,眼洞后的双眸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被她追赶的修士,仿佛一只漫不经心追赶老鼠的猫。 不急着吃,只为享受这个过程。 但那双目光落到时羽身上时,却是滞了滞。 时羽心里狠狠一震。 她看不清对方的脸,但这身红裙实在太醒目了,加上对方这身形……就好像自己戴着面具在看镜子里的自己一样。 她浑身紧绷起来,是画上那人! 她预想过她们的初次见面会在这秘境之中,但没想到是这样的情景之下,真人站在面前,那种邪肆冰冷的感觉更直观也更深刻。 时羽能感觉到对方只错愕了一瞬,接着漫不经心的目光如同毒蛇一样在自己身上逡巡,像在审视,也像在查验什么。 高高在上,睥睨无情。 说不上多少恶意,但绝对不是善意。 这位双生姐姐似乎并不喜欢自己呢。 时宜庭又吐出一口血,把时羽拦在身后:“时羽带着宜初快走,这妖女修为高深莫测!” 他刚说完,树上那人便俯冲而来,众人顿时脸色大变,之前这妖女只远远追着他们戏耍他们,他们都抵挡得那般艰难,这正面交手……吾命休矣! 所有人心里浮现这个念头。 但时羽却能感觉到,对方这一下是冲自己来的。 她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时宜庭,下一刻,红裙女子五指紧扣住她的肩膀,她脸色一白,好强的力量。对方面具下的红唇翘了翘,然后拎着她几个闪身便消失了。 “不!阿羽!——”只听到时宜庭兄妹惊恐的尖叫声。 …… 飞掠了小一刻钟后,确认附近没人后,红裙女子停了下来,将时羽扔在地上。 时羽闷哼一声,扶着被抓得痛得失去了知觉的左肩。 只觉得整条左臂都抬不起来了。 “你的修为呢?为什么不抵抗我?”女子的声音冰冷而又似笑非笑,故而有股古怪的柔腻感,像一条色彩斑斓的小蛇爬过皮肤,激起一层莫名的战栗。 时羽抬头看着她,没有说话。 从她刚才运功时身上的波动来看,此人修的既不是灵气,也不是鬼气,极有可能是魔气。 虽然这种波动被她隐藏得很好,但时羽毕竟多活过一世,也曾与魔族战斗过,并且曾有一刻钟步入鸣灵境大圆满境界,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这就有意思了,她的双生姐姐,竟然是个魔修。 难怪身上有如此明显的邪乎劲。 “你为什么要伤害表哥表姐?” “无名小辈,想杀就杀喽。”女子说着,忽然一把扯掉时羽脖子上的玉铃,这枚玉铃是用来隐匿气息和修为的,照理说扯掉之后,女子应当能看清时羽的修为,但居然不能。 她皱眉:“你到底是什么修为,还是说,你根本没有修炼?” 不可能,她得到的信息是时羽是涤身境后期修为,虽然弱得可怜,但绝对已经入门了。 时羽没回答她的问题,伸出手,一脸焦急:“还给我,那是外公给我的!” 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露出这副软弱可欺的表情,女子心里一阵腻烦,冷哼一声,手上一个用力就要捏碎玉铃。 时羽睁大了眼睛,急忙道:“不要,姐姐不要!” 女子顿住,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她:“你知道我是谁?” 时羽好似为情急下喊出的这句话难为情,弱声说:“外公跟我说过你的存在,我刚才一看到你,就觉得心底亲近,而且你的身形、你露出来的眼睛嘴巴下巴,都和我一模一样。” “呵,那老头居然愿意告诉你我的存在。” 时羽眸底冷了冷,对外公如此不敬,又伤害了表哥表姐…… 重生后,时家人就是她的逆鳞,谁都不能伤害他们。 她曾想过要怎样面对这位“姐姐”,舍弃了爱情之后,时羽对自己是不是替身这件事已经毫无波澜了,至多觉得云遂太狗。所以她并不迁怒这个姐姐。 但她想要继续修行,就必须找个倒霉蛋爱上再抛弃,说实话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双生姐姐非常合适。 一来她们有最纯粹的血缘关系,到时候抛弃起来,效果应该会很好,二来,有双生子这个前提在这里,自己对对方有多深的感情都可以理解,换了别人的话,为了让自己的行为显得合理,还需要铺垫一番,浪费时间。 但时羽到底不是冷血的怪物,如果这个姐姐是个很好的姐姐,她并不想伤害她。 但这人一出场就险些杀害表哥表姐,又差点弄坏外公给她的宝贝,还管外公叫“老头”。 每一桩都在挑战时羽的神经。 既然如此,那就决定是你了,做我突破颂魂境的垫脚石吧! 时羽这样想着,下一刻迅速入戏,忙说:“你不要这么说,外公也是你的外公。” 在舍弃爱情后,她就有点跳脱出七情六欲的束缚的感觉,情感上变得淡薄了许多。为了达到目的,假装自己很爱一个人,连命都可以付出这种事,在从前她是绝对做不到的,但现在,说演戏就演戏,骗过自己都不是问题。 归根结底,她骨子里已经不相信爱了,不相信自己会爱别人,也不相信别人会爱自己。本该无比珍贵美好的东西,在她这里已经一钱不值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她其实有点担心自己会失败,伪装出来的爱,《噬情诀》真的会买账吗? 女子嗤笑一声:“你口中的好外公,就是这么教你的?”单纯,无害,柔弱,可欺,最令人不能忍的,是如此弱小。 “你不是二十年前就开始修行了?你都学了什么?” 时羽双眼一亮:“你都知道我的事?你一直在我身边吗?” 女子皱眉:“谁有功夫一直盯着你。” 时羽有些黯然:“这样哦,我,我资质不好。” 女子见她这一脸丧气就厌烦,从见到她起到现在,才多少时间,感觉自己生的气比一年加起来还多。 怎么也想不到是这样的性格。 打听到的都还挺正常啊。 “你这样唯唯诺诺的,云遂是怎么看上你的?” 时羽怔了下,目光有些复杂地看了看对方脸上的那张面具,小小声说:“他看上的大约不是我。” 女子冷笑:“也是,他不过是要娶个小宗出身的夫人,你恰巧符合他的要求而已,二十年死缠烂打,如此没脸没皮,你也配做我妹妹!” 时羽垂着头,看来对方什么都知道,而这个语气,不像对云遂有情的样子。 难道云遂是在单相思? 啧啧,堂堂霁明君,竟也这么卑微? 女子掏出一本册子,连同玉铃一起丢给时羽:“从今日起,你就照着这本秘籍修炼。” 时羽接过来,《噬情诀》! 和上辈子她拿到的那本一模一样,就连封面的几道褶皱都一丝不差。 《噬情诀》果然是这人给她的! 时羽翻了几页,露出惊愕之色:“这,这与正统法门截然相反,这不是歪门邪道吗?” “什么歪门邪道?不还是修的灵气吗?不过是修炼功法不同罢了,这个功法更适合你,你如今身为仙首夫人,却没有与之匹配的修为,你抬得起头做人吗?” “我……” 时羽一脸为难羞愧的样子,心里却猜测,对方知道《噬情诀》最后修的是鬼气吗?为什么非要她修炼《噬情诀》? 她刚想说话,忽然身后一阵熟悉而庞大的灵力波动,接着她腰上揽上了一条手臂,将她带得向后掠去。 这是一个令她熟悉无比的怀抱。 她抬起头,就看到了云遂凌厉的下颚,从这个死亡角度看,他依然好看得惊人,只是眸中泄露出凛冽杀意。 云遂带着时羽落地,将她护在身后,凝视着对面的红裙面具女子,冷冷启唇:“魔族。” 第15章 仙首夫人15 打起来 时羽看着面前男子肩膀上的云纹刺绣,这刺绣精致如往昔,却隐隐有些模糊,再一看他整个人的身形都是透着点虚的,仿佛被一团光包裹,这才明白,眼前的云遂应当是魂体。 她略略吃惊,颂魂境以上的修士可以短暂地魂魄离体,魂体拘束小,能够去的地方更多,所以云遂是肉身进不了这秘境和鬼域,才以魂体来的? 但魂魄离体之后,无论是魂体还是身躯,都会变得十分脆弱,这也太冒险了。 面前的红裙女子显然也看出了云遂是魂体,她轻笑一声:“霁明君既然以魂体犯险,还敢叫破我的身份,也不怕你这仙门之首,折在我这魔族的手里?” 语未毕便猝不及防地出手,云遂将时羽往后面一推:“躲好。” “你们,你们别打呀!”时羽一边做出着急的样子,一边顺势躲在一棵树后张望,深恨此时没有一盘瓜子能够让她边磕边观战。 啧啧啧,这可是万万没想到的,这旧年的老相识,竟然有一天当着她的面打起来了。 看来她这姐姐对云遂是真没什么感情,上来就喊打喊杀,招招不留余地。而云遂也好笑,人家就戴了半扇面具,就看不出对方是曾经助他突破鸣灵境、并被他画在画上的人。 眼瞎成这样,还想找人! 拍了拍手里的《噬情诀》,把它收到乾坤袋里,一面把玉铃重新戴到脖子上,她一面琢磨着这位姐姐的功法路数。这位起先还轻松,但没几招就被逼着使出了真本事,周身魔气腾腾,看着也是鸣灵境的修为。 但很快,她就落于下风了。 不是吧,时羽挑了挑眉,云遂是魂体,修为大打折扣的,而且什么法器之类外物都不能用,这样也打不过? 那女子大约也没料到自己对上云遂竟然这么菜,那面具都掩不住她的震惊之色,招架得困难。 时羽心里遗憾摇头,还以为有多厉害,能狠狠教训云遂一顿让她乐呵乐呵呢。 就在云遂要将之一掌击败的时候,时羽冲了出去,挡在女子面前,霸道凌厉的灵气如罡刀刮在她脸上,又在最后关头戛然而止。 时羽紧紧闭着眼,然后睁开,就看到云遂收了手,哪怕是魂体也能看出脸色铁青:“阿羽,你做什么!” 时羽只觉得脑袋一阵晕乎,有什么东西顺着额头流下来了,手一摸,祖宗啊,竟然是血,只是余威刮到就这么厉害,云遂这是吃了什么暴气丹吗? 她这拦架的代价大了,可显得对这姐姐是真爱了吧? 她先把半倒在地上,嘴角流血、衣裙都乱了的女子扶起来,紧张地上下看看:“你没事吧?”然后把她护在身后,对云遂磕磕巴巴地说,“你你你不能伤她!” 云遂向她走了一步:“先让我看看你的伤,乾坤袋里可带了药?快服用!” 时羽却护着女子朝蹭蹭蹭后退了三步,跟戒备洪水猛兽一样:“你别过来!” 云遂滞了一滞,眉峰紧锁:“你认识这魔族?” 你真瞎啊,我们俩就这么站在一起,看不出像是一个模具刻出来的身形? 时羽心里那个吐槽啊,一边急忙推身后的人:“你、你快走!” 这女子面具后的双眼无比复杂又暗含震惊地看着时羽从发际线里一直快流到鼻尖的鲜血,还有她惨然的脸色:“你为什么替我挡?” “哎呀你快走!”她急急地低声说,实则这声音在场的人都听得到,“他是仙首,发现魔族是要斩尽杀绝绝不姑息的,你快走!” 女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云遂,最后对时羽说了一句:“来日再见。” 说罢就遁走了。 云遂意欲拦截,时羽赶紧转身张开双手拦住他去路:“别追别追!” “阿羽!你可知一个魔族出现在此地干系多大吗?说不定鬼气爆发就与其有关!”云遂厉然道。 除去前世他阻拦自己去象首宗寻仇那次,时羽这还是头一回被云遂呵斥,哪怕他那些年多么冷待她,都不曾对她大小声过。准确地说,这人生性冷淡,遇事镇定,除非紧要的公事、大事,难有情绪波澜之时。 头一回被吼,时羽还真的愣了下,看着是有些吓到了。 云遂见她被自己吓到,顿时有些后悔,声音软了下来:“阿羽,我……” 时羽心中却想,这人原来也会生气,真是稀奇。然后她仗着自己受了伤,脸上还挂着血,身体晃了晃,眼一闭就倒了下去。 简直就像被吓晕了。 闭眼之前还看到云遂猛然变了的脸色。 第16章 仙首夫人16 云遂的触碰会让她如此难…… 时羽这晕倒也不完全是装出来的,她挨的云遂的那一下是真有点重,头晕着呢,又懒得和他说话,这才索性装晕。 但她忘了自己倒下来云遂会接住她。 她就这么被云遂的双臂接了个满怀,躺在他的怀里,听着他焦急的呼喊,哪怕魂体并无温度和气息,时羽还是满身不自在。 仿佛有很多只蚂蚁爬上皮肤一样。 从前从未想过,有一天云遂的触碰会让她如此难以忍受。 她心里嫌弃着,察觉到云遂要摸她脉门,查探她的伤势,她赶紧醒了过来。 她幽幽睁开眼,扶住额头,顺势不动声色地躲开云遂的手,并从他怀里离开:“我没站稳?啊,头好痛。” 云遂抬手要给她输送灵气疗伤。 时羽赶紧拦住:“你现在是魂体,灵力本来就有限,别浪费在我这里了。”被他渡灵气入体,那自己身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说不定就瞒不住了。 “我带了药,我带了最好的疗伤丹药。”她从乾坤袋里拿出个药瓶,从里面倒了两粒治疗外伤的□□丹一口吞下,脸色顿时好看不少。 她这丹药都是嫁给云遂后,从神宫分得的例份,都是顶好的。比如外面普通修士都是用清心丸来清心凝神,她用的直接就是清心丸的最强升级版圣心丹,效果强了数倍。 这两粒□□丹一入口,顿时头也不疼了,脑子也不晕了。 云遂道:“你运功调理一下,我给你守着。” 呵呵,她这一运功不就露馅了吗? “不用不用,我这只是小伤,你以魂体入秘境,肯定有正事吧,别为我耽误时间。” “你也知道我有正事,那你还将那魔族放跑?你可知私放魔族是多大的罪过?” 时羽心虚地低下头,手指头绕自己的腰带。 云遂就像一个责问犯了错的小辈的师长:“你认识那魔族?她是什么身份?为何出现在这里?鬼气频频爆发是否与她有关?” “我、我不知道,但你给我点时间,我会问清楚的,我想这鬼气和她无关。” 上辈子她那姐姐不也出现在这里了吗?但那时哪里有什么鬼气。前世今生唯一的变数是自己,倒不如说这鬼气的出现与她时羽有关。 “你能保证与她无关?” 时羽沉默。 “罢了。”云遂不再追问,“左右那魔族还在秘境里,待我将秘境打开,我会让人围住出口,她跑不掉。” 铁面无私,不容置疑。 时羽抬起头,见他眉眼坚毅冷然,好似凝着冰雪。他一向如此,在大事面前,谁都不能叫他改变主意,也不会给任何人面子。 时羽当然不会以为自己是例外,其实刚才她能拦住他把人放跑,已经挺让她意外的了。 她没有再求情,而是问:“你要怎么打开秘境?” 云遂道:“先找到秘境核心,我进秘境时大致探过,鬼域只占到整个秘境的十之一二,核心应在鬼域之外,我先带你出鬼域。” 忽然一缕鬼气朝两人袭来,云遂一挥手给打散了,四周一缕缕浓墨般的鬼气攒动,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啸哭嚎之声,震得人耳朵疼。 显然这个鬼域开始变得有攻击性了。 “跟我走。”云遂想要拉时羽的手,时羽一缩手:“鬼域里还有其他人,你救我一个,别人怎么办?而且想带人出鬼域也不容易吧?少不得还会激怒鬼域,如此一来,你浪费了时间和精力,其他留在鬼域里的人还会更危险,你别管我了,先去找核心。” “那你呢?” “我想办法把鬼域里的人集中起来,大家聚在一起,存活的可能性就越大,然后我们一起等你回来。” “不行!”云遂断然否决,“你修为太低,留在这里太危险。” “我修为低,但我有许多法宝和丹药傍身啊,这些鬼气伤不了我。” 云遂目光迟疑。 “快走吧仙首大人,大局为重,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云遂沉吟少顷,到底被说动了,但离开前抬手在时羽身上加了一层禁制,当有鬼气侵袭时羽时,她身上会浮起金光,这是最罡正醇厚的灵气,鬼气沾到就会被灼烧成灰。 “我会尽快打开秘境,保护好自己。” 时羽看着云遂离去,转眼就塌了脸,无奈地看看自己身上。这禁制是专门克鬼气的,不仅克制外面的鬼气,还克制她体内的鬼气,让她身上好似压了座大山般的难受。 这云遂是专门来折磨自己的吧? 最要命的是,时间长了,这禁制很可能会感应到自己体内的鬼气。 时羽拿袖子擦掉头上的血迹,在心里把云遂骂了个七八回。既然进了秘境,还大致探了一圈,那就直接先去找核心就是了,干嘛还要先进一趟鬼域。 不过他不来,她倒没机会向那位姐姐表现真爱。 她摇摇头转身往回赶,她还惦记着表哥表姐呢。 来到之前时宜庭倒地的地方,他们已经不在了,她一路沿着痕迹追去,终于找到了和鬼气且战且退,狼狈支应的他们。 “表哥,表姐。” 时羽冲过去,替时宜初挡下了一道鬼气。 鬼气撞在她身上升腾起的金光上,刺啦一下烧成了灰,众人都惊了,有眼力的惊声道:“这是哪位前辈下的禁制,好生厉害!” 时羽没有理会这个问题:“我知道那边有个废弃洞府,我们去那里躲一下吧。” 众人应付这极富攻击性的鬼气实在困难,因此没有人反对。 过去的路上他们还遇上了另一波被鬼气缠得狼狈不堪的修士,众人一起退入那洞府之中。 这洞府洞口窄小,内里却别有洞天,空间颇大。进去后,让几个修为比较强大的人守住洞口,洞府内便能暂保安全。 时羽赶忙给时宜庭查看伤势,这一看就惊了,时宜庭被鬼气入侵了,脸色发青,身上隐隐散发着黑色的鬼气。 时宜初哭得不行:“怎么办,怎么办?哥哥被鬼气入侵了。” 时羽心中一沉,表哥身上的鬼气已经侵入体内了,必须马上拔除。 她赶紧把最后几枚圣心丹通通给他吃下去。 锵! 数声昂然拔剑之声。 时羽侧首看去,几个没有被鬼气侵蚀的修士拔出了佩剑,剑光森寒,这些修士因警惕和决然露出近乎狰狞之色,他们的剑尖指着时宜庭和其余十数位同样被鬼气侵体之人。 “他们被鬼气附体了,马上就会心神俱失,变成被鬼气操纵的怪物!”他们凶狠而紧绷地说道。 第17章 仙首夫人17 拔除鬼气 时羽站起来,护在时宜庭身前:“所以你们要在那之前将他们杀死?” “这也是没办法,为了活下去必须这么做!”对面领头的是个紫衣玉冠,佩戴着众多护身小法器的修士,一看就是出身名门大宗,身边和他一同拔剑的都是和他衣饰相似的人,显然是同门。 他们这群人天然成为一派,和洞府里其他人泾渭分明。 见其他人盯着他们看,这紫衣修士大声道:“你们犹豫什么,他们都被鬼气侵蚀了,而且你们看他们脸色肤色都变了,显然侵害已深,必须马上将他们除掉!” 其他修士再看时宜庭等人,果然脸色状态都大变了,众人互相看了看,陆陆续续走出来和紫衣修士一众站在一起,沉默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洞府里顿时剑拔弩张。 没有被鬼气侵蚀的二三十人为一波,而被鬼气侵蚀了的十数人极其同伴为另一波。两边人数相差不大。 也有人于心不忍:“要不把他们赶出去就算了。” “不行!他们失去心智后,定会被鬼气操控着来攻击我们。”紫衣修士断然道。 时羽:“这洞府是我发现的,你们觉得这里危险,可以出去。” 紫衣修士冷笑道:“这洞府本是无主之物,且是现在唯一的避身之所,你发现就是你的不成?你问问大家答不答应!陈侯,你答不答应?” 他说着看向一人,众人都随之看向角落,一中年修士抱剑而立,如果不是被提醒了,大家都发现不了那里还站着一个人。 “陈侯?可是陈江树陈侯?”有人问道。 时羽眉梢轻动,这陈江树的名号她听过,此人曾经修了几十年依旧是涤身境修士,被所在的宗门厌弃,赶了出来。但谁想他离了宗门后反而像打通了什么关节,一夜之间连破数阶,之后又过几年便成了颂魂境修士,还通过神宫考核,自取姓氏为封号,是为陈侯。 那之后许多宗门对他伸出橄榄枝,但他不愿再被宗门束缚,成了一个散修,在修真界留下不少传闻,是鼎鼎有名的一位人物。 云遂曾点评此人“厚积薄发,宽善守诺”。 这是颇高的评价了。 陈江树没有回话,反而目光在时羽身上扫了两眼,而后垂下目光。 时羽却微微眯眼,此人竟也被鬼气侵蚀了,而且比在场所有中招了的人都要严重,只是在场他修为最高,掩盖住罢了。 “陈侯!”那紫衣修士不甘心没得到回应,一剑向时羽挑来,想要把这个明显最维护伤者的人拿下。 这次时羽身上没有亮起金光,这禁制并不针对灵气的袭击。 时羽可以躲开这剑,但她身后就是时宜庭兄妹,因此她没躲,手一张,将乾坤袋中的长梧剑握在手中,铿然一声,两剑相击。 时羽没敢调动体内的鬼气,但对方下手不轻,重击之下,体内鬼气被动地震荡起来,身上的禁制感应到了,反向压制于她。 时羽只觉得身上的大山瞬间沉重十倍,整个人一阵窒息,鬼气被禁制焚烧,她犹如被丢进烈焰岩浆,痛得脸色煞白,险些吐出一口血来。 这个云遂,果真是来折磨她的! 她祭出一张天雷符,洞府内顿时一道巨雷轰隆劈下,将紫衣修士击飞,紫衣修士那边的人大惊,没拔剑的也纷纷唰地拔出剑来,如临大敌。 时羽手握一大叠符纸,冷冷道:“都别动手,否则我这叠天雷符掷出去,大家一起死!” 众人悚然。 一人大声问:“你怎么会有这么多天雷符!” 符篆在修真界一向是稀罕的东西,因为能制符的人实在太少了。 而天雷符是所有攻击性符篆中威力最大的,即便是最顶尖的符师,想要画出一张,也得沐浴斋戒,养精蓄锐,三个时辰才能画成一张,而画完后,周身灵气被抽尽,要修养许久才能再画。 所以修士想要弄到一张天雷符都难得很,但时羽竟然手上握了一大把,好似那只是一把不值钱的厕纸。 人们顿时明白,时羽的身份不简单。 但再不简单,也比不上大家自己的命重要。 “这位仙友,我们不想与你为敌,但一旦这些人失去神智,被鬼气所控,所有人都有性命之危!”一人说道。 而那紫衣修士的同伴扶起被劈得外焦里嫩人事不省的紫衣修士,恨得眼睛都红了:“和她还有什么好说的,一起上拿下她,我就不信她敢同归于尽!” 时羽并不与这些人废话,对角落里的陈江树道:“陈侯,能否麻烦你替我挡一挡这些人,我要为我的同伴拔除鬼气。” 陈江树陡然睁开双眼:“你能拔除鬼气?” 其他人也惊了。 紫衣修士的同伴尖声道:“别听她瞎说,从未听说有人能拔除鬼气,况且这些人鬼气入体已深,她只是拖延时间而已!她就是想让大家一起死!” 一个鬼气入体的伤者的同伴怒极:“说她不敢同归于尽的是你们,说她要同归于尽的又是你们!你们不觉得前后矛盾吗?”而后急急问时羽,“仙友,你真的能拔除鬼气吗?” 无数双眼睛盯着时羽。 时羽看着这片刻时间里脸色又青了几分的时宜庭,眉宇沉沉。圣心丹起不了多少作用,表哥不能再拖了。 而救了表哥,在场这些同样被鬼气入体的人自然也不能不救,不然这些伤者和其同伴也不能答应。 不过对她来说,救一个是救,救一堆也是救,还能达成别的目的。 于是她面容坚定道:“我能。” 伤者及其同伴们都激动极了,陈江树也从角落里走出来,定定地看了看时羽,时羽与之对视,两人都于此刻了然—— 时羽:这人知道我是仙首夫人。 陈江树:她已发现我也被鬼气入体了。 聪明人根本无需言语沟通,陈江树转身站在了时羽前方,与那群手持长剑的人对峙,时羽将手里那把天雷符交给时宜初:“表姐,为我们护法。” 时宜初有些懵,她不知道时羽为什么会拔除鬼气,拔除鬼气对她会不会有什么伤害,但知道时羽是哥哥最后的生的希望。她紧紧抓着天雷符,重重点头:“哥哥就拜托你了。” 时羽点头,蹲下去,一手按在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宜庭头顶,运起体内鬼气,禁制被刺激启动,她顿时又仿佛置身烈焰,她咬住舌尖,用这痛感来压制被焚烧的剧痛,深吸一口气吸收起时宜庭体内的鬼气来。 第18章 仙首夫人18 刚烈 吸收鬼气、修炼,对于时羽来说,这是一个再简单寻常不过的过程,和从前修炼灵气时应该没有任何区别。 坏就坏在她身上有云遂留下的禁制,这禁制还贼强大贼牢固。 她一调动体内的鬼气,禁制就作用于她,令她好像身处焚炉;一吸收外界的鬼气,禁制就作用于外,金光焕发,将她从时宜庭体内□□的鬼气灼烧得滋啦啦作响。 于是众人就看到时羽被金光和鬼气包裹,两者不断烧灼,将洞府氤氲一片,而时羽在金光中面露艰难痛苦之色,脖颈和额角青筋毕现,仿佛正承受巨大的煎熬。 众人对于她能否成功拔除鬼气报以或期待或怀疑的态度,但见她如此,心底都不由升起佩服之情,这真是冒着生命危险做着最不可能之事。 舍身救人,当得一句英雄豪杰。 洞府中一时寂静下来。 不多时,洞府外又来了几波人,见这里有人,就逃进洞来躲避鬼气。 “外面的鬼气都杀疯了!”他们咒骂道,身上大多带伤,还有不少人沾上了鬼气。 见时羽异状,不由问了一句,得知这是在拔除鬼气,纷纷面露异色,那沾了鬼气的就两眼冒光起来。 “先给我拔鬼气吧!”竟有人还想上前打断。 陈江树侧移一步,默不作声又冷面如石地挡在这些人面前。 时宜初焦虑不已,捏紧了手里的天雷符。 而先在洞府的那拨鬼气入体之人也急了:“先来后到,这个拔完了也是我们先。” “性命攸关之事,哪又什么先来后到!自是以实力说话!” 进来的这几波人加起来人数足有上百,而簇拥着时羽的那拨人只有十几个没受伤能动手的,形势顿时逆转。 偏此时那紫衣修士的几个同伴突然道:“什么拔除鬼气,我看这根本是邪术?依我看就该趁机拿下这妖女!” 时宜初大声反驳:“你才是妖女呢!自己没见识就说是邪术,井底之蛙!” “那你说这是什么法术?” 时宜初说不出来,但她觉得表妹嫁给了仙首,学习到一些上乘秘法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别说拔除鬼气了,时羽就是当场把鬼气团成一团吃了,她都觉得这是她新学的秘术,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紫衣修士的一同伴忽然转移话题:“这天雷符是鬼气的克星,你看洞口鬼气快挡不住了,你有这么多天雷符,不如做做好事,予我们一人一张?” “什么?天雷符?这一把竟都是天雷符?” 后来的这些人落在时宜初手里那把天雷符上的目光,变得贪婪且蠢蠢欲动起来。 那紫衣修士的同伴继续火上加油,别有深意说:“随手就能抓出这么一把天雷符,身上还不知道有多少好宝贝。” 那些贪婪的目光更火热。 时宜初往后退了退,但还是牢牢护在时羽和哥哥身前:“你们,你们敢乱来?你们知道我表妹是什么身份吗?” “什么身份?哪位仙君的晚辈?还是哪个宗门的千金啊?” “她可是……”时宜初正要说,却猛地被打断。 “够了!”陈江树扬声道:“想动她,先过陈某这一关。” 随着这句话,身上颂魂境大修士的威势爆发出来,让在场众人顿时一震。 在场颂魂境以上的修士很少,而陈江树在颂魂境中也算强的那一拨,一时间竟无人说话。 砰! 忽然一声拐杖砸地之声,众人回头,就见一紫衣白发面色威严的老妇人带领着一干紫衣修士走了进来,这些紫衣修士冲进来,围住里头被天雷符劈得焦黑的那修士:“二师兄!二师兄!谁干的?谁把二师兄伤成这样的!” “三师兄,就是那正在吸鬼气的妖女用天雷符打的!” 陈江树沉了沉脸,意识到大事不好,看向那老妇人,抱拳道:“前辈可是紫云门执月君?” 君?! 这竟是一位鸣灵境大修士! 其他人赶紧散开。 老妇人又是拐杖一跺地,轻哼一声,上下看了看陈江树:“原来是陈侯。” “不敢当,不知这位竟是紫云门的弟子。”陈江树指了指那被劈的修士,“失礼了。” “可是你伤了我这弟子?” “不是。” “那是谁伤的?把人交出来我们自己处置。”老妇人的目光扫过被金光包围的时羽,瞳孔缩了缩,这禁制……像是一位鸣灵境修士设下的。但自己也是鸣灵境修士,谁怕谁来着。 反倒是这拔除鬼气若是能成,得让此人速速为紫云门的几位弟子拔除才是。 “这……”陈江树顿了顿,“恕晚辈不能从命。” “嗯?”老妇人又看了看时羽,“此人是什么身份,让陈侯如此维护?” 陈江树暗暗苦笑,自己这是骑虎难下了,但他还指望着时羽替自己拔除鬼气,而且他已经护了,若此时收手,日后穿到那位仙首耳中,恐怕自己的罪过比起这些虎视眈眈心怀不轨之人还要重。 所以他不能退。 他抱了抱拳。 老妇人眯起眼。 其余人能退多远退多远,眼看着一战在所难免,所有人都不看好陈江树,毕竟君与侯的实力境界差得太大了。 封侯修士有数百位之多,但修真界中,封君的只有区区九人,每一个都有着排山倒海之能。 就在此时—— “噗!” 一声喷血之声,众人看去,只见时羽身上金光收敛,整个人脸色煞白,衣衫上一片鲜红的血迹,正是她吐出来的。 她放下放在时宜庭头上的手,时宜庭双眼紧闭,失去支撑便要往一边倒去,时宜初赶紧扶住:“哥哥!哥哥!” “鬼气已除,助他运功调息,很快就能醒。” 时羽低声说,身体里仿佛被无名烈火烧空。 奶奶的云遂,这禁制怎地如此霸道,要被你害死了! 她抹去嘴角的血迹,摇摇晃晃站起来,看过洞府里或惊或喜神情各异的人,目光落到那老妇人身上。 “紫云门前任掌门执月君?”她一眼认出对方身份,原来是紫云门的啊。 紫云门当年参与过伏击云遂的计划,因为不是主力,所以事后并没有被彻底清算,当时的掌门执月君以让出掌门之位、于后山清修作为赔罪,当年算是修真界第四宗门的紫云门就此没落下去。 没想到才过了二十年,这位执月君就出山了,看来是带着弟子出来历练。 紫云门上下皆恨云遂,如果告诉他们自己是云遂夫人,恐怕自己下场会更难看,难怪这位陈侯不说破自己的身份。 老妇人目中微有惊异地打量着时羽:“你真的能拔除鬼气?你师从何人?你身上的禁制是谁下的?” 时羽嘴角翘了翘,脸上却没有笑意:“这些重要吗?眼下最重要的事情,难道不是这些被鬼气侵蚀,性命垂危之人?” 老妇人:“不错,我有几位弟子也被鬼气侵袭,你立即来救他们。” 洞府内其他伤者急了,又敢怒不敢言,时羽扬声道:“前辈,此言差矣,你这几位弟子身上的鬼气不过附着于皮毛,你应当是有不错的丹药,加上你鸣灵境修为相助,他们根本没有伤及性命,拖上三天三夜也死不了,但这洞府之中,却有众多鬼气深入肺腑之人,他们却是拖不起了。” 说完这话,她对陈江树轻道一句得罪了,手便按在他后心,开始吸收起他身体里的鬼气来,身上禁制又开始散发金光。 陈江树一震,随即不予抵抗,只是有些吃惊,没想到时羽拼着违抗执月君也要先为自己拔鬼气。 时羽看着前方老妇人,低声说:“方才多谢陈侯相护,此地人多势众,我恐怕不能保全,稍后还请你护着我表兄表姐,日后我夫必有重谢。” 陈江树明白了,他本是极为干脆之人,又涉及到自己的性命,略作犹豫后便顺着时羽的力道往地上盘膝一坐,闭目专心驱除鬼气来。 鬼气即将深入心脉,全凭他灵气护住了心脉,他撑得也是艰难凶险。 时羽将手掌置于他颅顶,这个地方最便于吸取鬼气。 老妇人大怒,这两人当自己是死人?违逆她不说,还当着她的面拔起鬼气来。 从没有人敢这么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一伸手就要把时羽抓过来。 时羽却左手一抓,握住了长梧剑,反手架在脖子上,高声道:“执月君!” 老妇人一顿。 时羽道:“救人当分轻重缓急,陈侯体内鬼气即将突破心脉,危在旦夕,理应先救治他,你若要逼我,我也不怕玉石俱焚。” “你——”老妇人阴沉下脸,冷笑道,“拿自己的命威胁我,你是打错算盘了。” 说罢依旧要去抓时羽。 时羽把剑一拉,锋利的剑刃在颈项上拉出好长一个血口,鲜血顺着剑刃滴落下来,她面不改色,甚至还笑得淡然又恣意:“打错算盘吗?且叫前辈知晓,这世上能拔除鬼气的,只有我一人!纵然你能打落我手里这把剑,你还能逼我做事?我不想做的事情,别说你了,就算霁明君站在我面前,也休想逼得了我!” 她昂然而立,执剑于颈,衣衫上沾满鲜血,纤长白皙的颈上还有一道不断流血的伤痕,仿佛一只引颈待戮的天鹅。 但她扬起的下巴,傲慢的笑容,眼里跳跃的不羁,还有身上汩汩涌出的鬼气与纯正金光之间的凄厉厮杀,让她看起来脆弱又疯狂。好像一掌就能击倒,又仿佛哪怕把她的骨头踩碎了,也灭不了那一身傲骨。 洞府里的人们看她的目光都变了。 之前不以为意的人脸上染上敬意,贪婪的人面露忌惮,藏到人群后头去,而起先就敬佩的人此时更是站出来,悍不畏死般地站在她身边、身前,围成一道人墙。 老妇人投鼠忌器。 她身后一女弟子哀求道:“师祖,她若真的死了,师兄师姐们就没人能救了。” 老妇人目光如淬了毒的刀刃。 易了容藏匿在人群中的一人目露复杂,看着那个面色苍白神情坚毅,一脸傲然无惧,实则在苦苦支撑的人。 没想到,性子竟这样刚烈。 蠢是蠢了点,但这般烈性倒是当得起她的妹妹。 第19章 仙首夫人19 不亲眼看着,怎么能感受…… 晏无归装作普通修士站在人群里,魔族的天赋能力之一就是变幻形态,装作普通修士对她而言毫无难度。 之所以如此做,一是因为她料想云遂不会轻易放过自己,混在人群中更容易出去,不然届时他将秘境出口一堵,自己插翅也难飞了。 二来,她想知道自己这位几十年没见过的妹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不想就看到她以命相挟抹脖子的画面。 被人逼到这个份上实属窝囊,但这个决绝刚烈的性子倒还算不错。 她冷眼瞧着那老虔婆的后脑勺,她打不过那个姓云的,还能打不过这个老妖婆? 但执月君没有再做什么,只静静看着人墙后的时羽拔鬼气。 陈江树身上的鬼气确实侵得很深,时羽拔得困难,好在陈江树放开神智和防备,任她施为。 与时宜庭不同,时宜庭当时是完全昏迷,所以毫无抵抗,但陈江树是清醒的,若他下意识抵抗时羽,那么以他的压倒性的修为,时羽即刻就会被反噬重伤。 所以拔除鬼气本身就是极其危险的事情,对双方都是。 足足一刻钟时羽才停下动作,身上金光收敛,人们这才发现她和陈江树的头上、肩上都落满了黑灰色的粉末,那是鬼气被烧灼后的灰烬。 空气中弥漫着腐朽之物被烧后的古怪气味。 时羽身形一晃,一位年长的女修扶了她一下:“小心!我这里有补气丹,吃两颗调息一下吧。” 补气丹补的是灵气,对于此刻的时羽来说,跟毒药也差不多了。 鬼气才是对她有用的补物,然而她身上有禁制,鬼气吸收不到体内,还会被禁制反伤。 在心里把云遂骂了一百遍,她面露感激之色:“我自己有补气丹。”说着赶紧从乾坤袋里掏出几粒黑黢黢的糖丸,在众人看清之前赶紧咽下去,接着面色一振,仿佛已得到大补一般。 对面,老妇人沉声道:“现下可为我的弟子拔鬼气了吧!” 这位年长的,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女修张嘴便是清润好听如黄莺歌唱般的声音:“执月君,你看不出这位姑娘为了拔除鬼气耗损极大吗?且容她休息片刻。况且,方才不是说了,你身后这几位弟子的状况远远算不上紧急。” “这么说,还是不肯为我弟子救治?”老妇人握紧拐杖,威压释放出去,在场人只觉好像一座泰山哐叽一下砸自己身上了,脊背被生生压弯,修为低的直接被砸趴在地上。 那女修立即运功抵抗,额上渗出冷汗,但好歹还能站着,凛然不惧道:“前辈,不知能否给谷音宗一个面子,此事我等从长商议。” 老妇人脸色微变,其他人好像看到救星。 谷音宗! 修真界三大宗门之一啊! 老妇人脸上的皱纹似乎更多更深,缓缓道:“原来是谷音宗的人。” 凛川是什么好地方,按理说大宗门的人不该来这里,如此她才敢带着弟子来此地历练,没想到运气不好,碰上个陈江树不说,竟然还遇到了谷音宗的人。 老妇人半晌不语,脸上的皱纹显出愁苦无奈来,这一刻竟显得老了好几岁。 时羽没在威压范围内,大概老妇人担心再给她压一压,她人就没了。所以她是在场最轻松的人,身上虽难受,却还有闲心看着两方对峙。 时宜初小声说:“太好了,有谷音宗前辈出面相抗,这位执月君也不敢太仗势欺人。” 时羽不置可否,好吗?这位谷音宗的可不是为她出头的,无非是三大宗的自豪自大感作祟,逢大事便想出面论说,当个主事人罢了。 片刻后,这位名为喻清歌的谷音宗门女修与执月君达成共识,鬼气入体的人需以伤情从重危到轻缓排序,挨个去给时羽拔除鬼气,而每十人插入一个紫云门受伤弟子。如此危急的人得到解救,对执月君也算是一个安抚。 时宜初脸色一变,低呼道:“怎么能这样,阿羽这样一来你受得住吗?不如还是说出你的身份。” 时羽看了眼人群中某处,亦低声回道:“不必,你只管好好护着表哥,不必管我。” 时羽看的地方,正是晏无归所在。 她这位姐姐换了个模样,但不知是不是双生子的奇妙感应,自己竟能看穿她的伪装。这样也好,不亲眼看着,怎么能感受自己对她的“爱意”呢? 时羽心头那个计划逐渐完善起来,对于喻清歌和执月君的安排并不反对,沉默地开始给人拔鬼气。 晏无归在人群中冷眼旁观,好一群正道人士,安排得真是妙啊,所有人都满意了,唯独没有人问一问时羽愿不愿意这么做,又能否应付得了。 而那个蠢货也浑然不关心自己的身体,等人齐齐排好队,就马不停蹄地施法拔鬼气。 像一头兢兢业业的老牛。 晏无归看得火大。 时家就是这么教她的? 还是她那个好夫君是这么要求她无私奉献的? 一个,两个……十个,二十个……时羽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吐血吐得好像要把身体的血都吐出来了。 拔出了鬼气的人喜极而泣,还在排队的则心急如焚,有人看不下去,提议让时羽休息一会儿,在后面排队的人就大声反驳:“不是你命悬一线,你当然不着急。” 人们便只能沉默下来,执月君闭眼假寐,不言不语,喻清歌似面露不忍,但每每只在时羽快要撑不住的时候说一些鼓励的话语,更多时候在维持秩序和听着修士们对她和她的宗门的赞美。 时宜庭还在运功调息,时宜初陪伴在侧。 陈江树倒是已经调息完毕,但他能做的也只有默默护卫在时羽身边。 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人面露敬佩和不忍,但他们或是没有立场说话,或是没有能力说话。 晏无归胸膛中有无名火在烧。够了!停下来吧! 她盯着时羽惨然的脸色,不要再继续了,你想死吗! 可是队伍还很长,而且不断有人从洞府外而来,一波人里总有那么几个被鬼气侵蚀的人,于是那队伍好像没有尽头。 晏无归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她再也忍受不下去了。 忽然洞府外传来惊呼和骚动,众人纷纷回头看去,然后所有人像被掐住了脖子,张大了嘴巴,半个声儿都发不出来。 盘膝坐于一处的执月君眼也没睁便冷然斥道:“哪个如此没规矩,打出去!” “呵。”只听一道极有气势、裹挟着冰雪风暴般的男子声音冷峭地笑了一声,“执月君好威风啊!” 这个声音—— 执月君苍老的身躯狠狠一震,一股发自灵魂的恐惧从脚底窜起,她霍然睁开眼,不敢置信地看去。 只见洞府入口,一队人马汹汹闯入,迅速控制住全场,而为首的年轻俊美男子,正用看着死物般的目光看着自己。那双眼里墨染般黑沉浓重,透不出一丝光,但鸣灵境修士的直觉告诉老妇人——吾命危矣! “云……” 云遂疾行而入,衣摆带风,目光在人群中央的时羽身上定了定,然后环视过众人,眸底窜起一股戾气,最终落在这老妇人身上。 他压抑着极致的怒气,似笑非笑:“二十载不见,执月君别来无恙。” 老妇人刚站起一半,闻言膝头一软,嘭地一下跪了下去,面如金纸:“……拜见霁明君。” 第20章 仙首夫人20 他伸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执月君跪在地上,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伏击行动失败,她作为从犯被压在空旷的大殿上,膝盖跪在冰冷的地面,而她的身边是两名被处死的鸣灵境大修士的尸身。 伏击的主谋、前任仙首的左膀右臂,就这样被处决,没有一丝反抗的能力,更没有得到鸣灵境修士应有的尊严,就这样在大殿之上在众目睽睽之下身首异处,血染红了乌黑发亮的地面,像阴暗水渠污浊的臭水。 那一年,眼前这个男子不过鸣灵境前期的修为,自己已经是鸣灵境中期,可自己在对方面前一丝反抗的余地都没有。而二十年后的今天,自己因为那年的重创,修为倒退回鸣灵境前期,而对方却到了鸣灵境中期。 对方威压数倍胜于以往,而自己却衰败如斯。一如蓬勃朝阳,一如沉沉暮日。 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不听话了,地底寒气漫上来,仿佛那日的寒气依旧盘绕在膝,冻彻入骨。 紫云门弟子见自家师祖如此,大惊失色:“师祖……” “闭嘴,跪下!”执月君厉声呵斥道。 于是这些穿或深或浅的紫衣的人,前一刻还是洞府内站在最顶层、趾高气昂鼻孔看人的人,下一刻就跪了一地,噤若寒蝉,卑微如蚁。 其他人也被震慑得大气不敢喘。 纷纷对视,更多的震惊。 众人一惊。 没见识的惊的是惊云遂的身份,而认识云遂的惊的则是老妇人的态度。 同样是鸣灵境大修士,竟然怕成这样,白日见鬼也不过如此了。 唯有谷音宗那女修有几分见识和胆魄,勉强撑脸见礼:“谷音宗喻清歌见过仙首大人,仙首至此,可是鬼域已破?” 云遂却一抬手,打住了她的话,喻清歌一噎,莫名地看向他,却见仙首大人正定定看着一处。 顺着视线看去,正是正在为一人拔除鬼气的时羽。 喻清歌不奇怪云遂注意到时羽,但奇怪的是他的目光为什么、为什么如此奇怪?比起好奇疑惑审视之类,更像是……愤怒? 愤怒之外又似有心疼。 复杂极了。 这目光好似针刺一样扎人,在云遂和时羽之间的人承受不住,不由自主地挪开,露出一条大道来。 云遂一步步走过去。 喻清歌不明所以,看到跟随在云遂稍后侧方的一人,忙躬身行礼:“景昂君。” 敖言之竖起一指,示意安静。 喻清歌忙禁声。 洞府里安静极了。 所有人都神色莫名地跟着云遂看着时羽。 敖言之也看着被鬼气和金光萦绕的时羽,目露惊疑。他一直在闭关,只听说仙首娶妻了,并未参加婚礼,但闭关之前他是见过时羽的。 一个满心满眼都是霁明君,满腔爱意瞎子都看得出来,活泼可爱天真直爽的小姑娘。 闭关中听说仙首夫人是她,他一点也不意外,这样一个把你放在心尖尖上,好似一个小太阳的姑娘,没有人扛得住。 但就修为和资质来说,这也确实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修士,所以眼前这离奇的一幕令他颇为惊讶。 更令他惊讶的是,时羽分明已经在极限了,完全是苦苦支撑,但除了偶尔难以隐藏的痛苦之色,她的表情堪称平静,大海一样的坚毅无言,仿佛无论任何苦难都无法打倒她。 他不由问喻清歌:“她这样多久了?” 喻清歌不敢隐瞒:“约摸……两个时辰了。” 云遂扫了一圈:“救了三十一人,还有一百零二个身上有鬼气的人,你们是要她将这些人全救了才能停歇?” 他一眼看出洞府里众人情况,目光之毒辣可见一斑,无论是语气还是表情都让人辨不出喜怒,但喻清歌却觉得他身上好像有一股弦绷到了极限,下一刻就会轰然崩裂。 喻清歌支吾不敢正面回答,只说:“中间都有休息的。” 她不由暗暗后悔,或许自己不该出这个头的。霁明君这是……在为那女子鸣不平? 云遂又问:“你可知此人姓甚名谁,是什么人呢?” 喻清歌心中不祥的预感更胜:“她、她叫做……” 糟了,她并没有询问过那女子的名字。 云遂眼底的阴云更浓:“你们叫她豁出命救了这么多人,却连她的名字都没有问过?” 角落里的时宜初似乎想说些什么,云遂丢过去一道警告的眼神,她吓得赶紧闭嘴了。 果然仙首真的好可怕! 觉得云遂可怕的不止她一人,喻清歌心里一哆嗦,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霁明君息怒,我、是我救人心切,疏忽了。” “救人心切?”云遂玩味着这句话,每个字在他口中舒卷,听得人提心吊胆,好像下一刻每个字就会变成一道惊雷劈下来。 洞府中众人大半经历过执月君的威压,那时只觉站不直身,此时却是连呼吸都困难,心脏像要被什么力量攥爆,冷汗如瀑,灵气涌荡近乎走火入魔。恨不能立时昏死过去也不想面对这一切。 云遂道:“看来你很关心这些人的命运,你都做什么了?” 喻清歌冷汗从额角滑落,她做了什么了?她和执月君谈判了,她让伤者排队了,她维持秩序了,她成了众人的焦点并十分享受这一点,她……慷他人之慨、只差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了。 “沽名钓誉,谷音宗原来是此等做派。” 冰冷无情的判决落下,喻清歌一下瘫软下去,接着赶紧跪爬几步求情:“此事是我一人所为,与宗门毫不相干,求霁明君不要迁怒谷音宗!” 这时,时羽终于又治好了一个人,她睁开眼,双眼因为虚弱和痛苦有片刻的迷茫失焦,好像下一刻就会倒下去。 云遂哪里还顾得上喻清歌,立即上前:“如何?” 众人只觉得身上压力一清,好像瞬间从地狱来到人间,纷纷大口喘气,劫后余生一般,一个赛一个的惊骇。 再看一脸焦急担忧的云遂,简直像看了一场天神级别的现场变脸,纷纷发出灵魂拷问,这是同一个人吗? 时羽看了看狼狈不堪的喻清歌,低声说:“与她不相干,救人是我的决定。”她看看云遂,又看看敖言之等人:“你不是魂体了,你们都进来了?秘境打开了?” “你还有心思管这些!”云遂捧着时羽惨白冰冷的脸,小心拭去她嘴角的血:“我再不回来,你是要将自己耗死在这里吗?” 这话说得甚至有几分咬牙切齿。 时羽懵懵地看着他,似乎是第一次见他这般情绪外露,有点怔住了。 云遂看着她身上的衣衫几乎被血浸透,脖颈上还有一道长而干涸的血口子,只觉得双眼刺痛,心头也跟刀剜了似的,再多责备的话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进来的那一刻,看到她这般模样,他的呼吸都停滞了。 第一次产生一种会失去她的恐惧。 他伸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低哑道:“下次不许这样了。” 时羽眨了下眼,越过云遂的肩膀,看到了无数张震惊到几乎要碎裂的面孔。 这是第一次,云遂在人前拥抱她,好吧,从前即便是在人后,他都没有这样紧张而动容地拥抱过自己。 人们的震撼、激动、艳羡,还有一些些嫉妒,与她幻想过的一模一样。 她幻想过,也期待过,她和云遂能成为一对恩爱夫妻,是修真界有名的眷侣,他们在人前流露出甜蜜的蛛丝马迹时,便会收到这样的目光。 可这种羞于启齿的小小期盼,云遂一次也没有满足过。 相反她得到的只有嘲笑和轻蔑,所有人都在笑她爱而不得,不自量力。 为什么在她不屑一顾之后,才让她得到呢? 心已经不会痛了,只涌上来空荡荡的疲惫。 时羽闭上眼,下一刻,她双脚离地,竟是被抱了起来。 云遂就这么抱着她朝洞府外走路。 时羽看到了人群中的晏无归。 她立即就收拾起不恰适宜的情绪,忍着对云遂的抵触,环住了云遂的脖子,小声说:“你生气了吗?你别生气,我救人其实也有自己的私心。” “什么?” “这次鬼气爆发,困住了这么多人,但好在没有太大伤亡,如果我救了这些人,让他们平安活下来,损失是不是就更小了?”时羽垂下眼睛,用很小声,但以双生姐姐的修为绝对能听得到的声音求情,“所以,看在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的份上,你放过……那人一马,这次就不要抓她了,好不好?” 云遂脚下一顿。 人群中清清楚楚听到了时羽这句话的晏无归也是身体僵住,眼底溢出几分不可置信。 所以这个蠢蛋像头老牛一样兢兢业业救人,就是为了减少损失,好向姓云的求情,让姓云的能放自己一马? 第21章 仙首夫人21 酸意 时羽轻飘飘一句话同时在两人心头抛下惊雷后,就很不负责任地睡着了。 准确地说,是终于不堪重负昏睡过去了。 等她再迷迷糊糊半醒未醒,已经躺在她栖云宫的床上,听着医官低低的回话:“夫人的内伤只是被禁制反噬引起,只需好生调养一段时日,棘手的是她体内被鬼气充斥,一身修为恐怕尽毁……” “可还能挽救?”云遂沉沉的问话在咫尺处响起,似乎人就坐在她床边。 “这……下臣无能。” 时羽没有睁开眼睛,依旧保持着睡着的姿势,眼睫都不带颤的。 会被发现身体的异常这是在她意料之内的,事实上,她在鬼域内就想过,从鬼域里出来的人都免不了被探查身体和修为状况,那她修炼鬼气的事恐怕就瞒不住了。 所以她选择给那些人拔除鬼气,到时候她这一身鬼气就有了来由。 至于会不会因此被视为异类被囚被杀……时羽还是相信云遂的人品和底线的,她既是为救人而落到这一步,他就不会对有功之人绝情,最多想方设法把她带回正道罢了。 这就是她救人的目的之一。 至于目的之二,自然是为了她那双生姐姐。 她那句求情之语对方想必听得清楚,就算不感动,至少也在心底留下深刻的印象吧,那么下一步该怎么做呢? 医官退出去了,但云遂没有离开,她能感觉到他依然坐在床边,而且目光正看着自己。 时羽装睡也装不下去了,幽幽地“醒”了过来。 云遂似乎正在出神,见她醒来赶紧问道:“醒了,感觉怎么样?” 这暗含急切的语气,简直不像他能说出来的。 时羽想要坐起来,云遂便将她扶起来,还将她后背的枕头调整好。 时羽忽略他碰触到自己的手,看了看四下:“我们这是回来了?那鬼域里的其他人怎么样了?我表哥表姐呢?” “时家兄妹已经回到时家了,我让人送了上品丹药过去,鬼域里其他人也都出来了,无人伤亡。”云遂没有说的是,那一百多个被鬼气缠身的人即便出了鬼域,身上的鬼气还在,没有人为他们拔除的话,他们只能等死。 但能够救他们的目前只有时羽,他不想让时羽再做那么危险的事情了。 云遂没有提那些人,时羽也没有问,有些犹豫踌躇着问:“那……那个人?” 云遂垂下眼,他没有束冠,如墨的长发只简单束在脑后,几缕发丝垂在胸前,让他看上去比平日里柔和很多,越发显得眉目如画。即便在时羽面前,他也很少有如此随意的时候,但这时唯一的观众却没有兴趣去欣赏他这难得的温柔美貌,只关心他口中的答案。 “我没有让人守住秘境出口,想来她已经离去。” 时羽重重松了口气,接着有些歉疚道:“谢谢你啊,还有,对不起让你为难了。” 云遂看着她生分而拘谨地向自己道谢又致歉的模样,心头一堵,就像刚刚得知她不惜拿自己的生命冒险,就是为了为那人求情时的心情一样。 认识二十年,从未见过她如此在意一个人,甚至不惜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 “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做到能吸收别人身上的鬼气?” 时羽装得很像那么一回事:“我也不知道,就是那么试了一下……” “那你可知你的修为毁了?” “啊?”时羽一愣,然后像被提醒一样,伸出手运功,手上就窜起一团黑气,她吓得赶紧停下,神色有些惊惶,但随即苦笑:“毁了就毁了,我那点修为本来就不够看。” 见她这般若无其事,云遂堵住的胸口就像又被塞进一团棉花,窒闷极了:“不仅修为毁于一旦,你如今还鬼气缠身,就为了一个魔族?” 云遂没察觉到他这话里隐约含有点酸味。 时羽低声说:“她是一个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我也没想到她竟然是魔族,但我向你保证,鬼气不是她弄出来的。” “纵然不是又如何,魔族历来是人族的头等大患,两族之间的关系不会因为这一件事而改变。每个人在踏上修途的第一天,就起誓过,诛杀魔族,责无旁贷。” 云遂的一句句话像锤子一样敲在时羽心头,让她的脸色一寸寸白了下来,沉默不语。 见她如此,又念及她刚受重创,云遂心头一软,语气也软和了下来:“不说这些了,你刚刚醒来,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时羽摇摇头:“我还是觉得很累,想继续休息。” “我在这陪你。” 时羽拒绝:“你有很多事要忙吧,不用管我。” 云遂还想说什么,时羽又来一句:“边上有人我也睡不好。” 云遂一噎,他发觉两人之间的关系疏远了很多,想起一切的起源是云澜宗的那一夜,更具体的可能是冯瑶给她看的那副画,他有心解释,但看她脸上的疲色,只好按捺下来,起身道:“你好好休息,其他事情我们日后再议。” 他也要好好想一想,她身上的鬼气到底要怎么解决。 云遂离开后,时羽重新睁开眼,哪里有半点疲惫的样子。 服侍的人都在外头,室内别无他人,时羽坐起来,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本册子。 这是她从兰台藏书阁里抄录出来的一个秘术。 一种能够自我催眠的秘术,叫做诡心术。 她仔细考虑过,纵然她能够骗过她那姐姐自己对她有爱,可她骗不过自己。 《噬情诀》要的是真挚纯粹的感情,她若不是真心爱一个人,终究过不了《噬情诀》那一关。 催眠自己,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她低声自嘲:“时羽啊时羽,你终究也变成了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 不知过了多久,室内的烛火晃了晃,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床边。 睡梦中的时羽像是察觉到什么,睁开了眼,看到床前的人,先是一惊,然后就是一喜:“姐……” 晏无归捂住了她的嘴:“闭嘴!别吵!” 时羽乖乖点头。 等嘴上的手一松开,她就扑过去抱住了对方的腰:“姐姐!你没事吧?云遂说没有为难你,真的吗?” 晏无归被这热情搞得浑身不自在,冷脸都冷不下去了。 她此时既没有变装成别人的样子,也没有戴面具,顶着自己的脸,这张脸和时羽长得一模一样,唯一的差别是眉尾一点红痣,但她和时羽完全是两个气质,熟悉她们的人绝对不会认错。 “你吃错药了?跟只小狗一样,起开些!” 等时羽真的退开,眼巴巴地瞧着她,她又有些后悔,觉得自己是不是说话太难听了。 时羽向云遂求情的话还声声在耳,从来没有人这样在意过自己,明明在时羽的记忆里,两人应该是第一次见面,这傻子竟能做到那个程度…… 晏无归皱眉看着床上一身单衣头发披散的人:“你傻不傻,现在你身体里就是一团鬼气,你可是灵修,搞成这样要死啊!” 时羽只抿嘴笑,像个小傻子一样,晏无归没好气问:“你笑什么?” “我叫你姐姐,你没有反对。” 晏无归一愣。 真是个傻子! 曾经有好几十年的时间,晏无归到哪都揣着时羽那具长不大的婴儿身躯,而时羽的魂魄就是这般傻乎乎地依偎在自己身边,一会儿不见就姐姐姐姐叫个没完,晏无归觉得自己不是养了个妹妹,而是养了个傻女儿。 五十年没听到这叫声了,此时重新听到、重新看到这傻样,仿佛一下子回到当年,头痛之余竟有几分怀念。 这五十年的隔阂与陌生,好像一下子就消弭不见了,一股久违的亲近之情涌上心头。 她板起脸:“你还有心思说这个,姓云的说了要怎么解决你体内的鬼气没有?” 时羽老实地摇头。 晏无归冷笑:“没用的东西,还仙首呢,就你把他当个宝,当年是,现在还是。” 时羽眨了眨眼,好像听不懂。 晏无归又说:“赶紧收拾一下,跟我回魔界。” “为什么要去魔界?” “这里解决不了你身上的鬼气问题,魔界或许有办法,不然身体里塞了这么多鬼气,你就等死吧!” “啊这,我跟你走了,外公姨母他们怎么办?” 跟着一个魔族去了魔界,这是明晃晃的叛变啊,时家会被牵连的! 晏无归对时家人没什么感情,脱口就想说管他们去死,但那是好歹养了时羽那么多年的人家,晏无归此刻想把妹妹重新带回到自己身边,不能不顾忌时羽的想法。 她就说:“这也好办,就当是我把你掳走的。” 时羽睁大眼睛:“这样行吗?” “怎么不行?你可知道,现在外面都传你是英雄,有舍己为人的崇高觉悟,于鬼域中救了那么多人,是当之无愧的仙首夫人。你伤重之下被掳走,云遂和其他人必会善待你的家人。” “可是这么一来,这个仇不是要记在你和魔族头上?” 晏无归瞧了她一眼:“这下你倒是不傻了,记就记吧,两族之间多少血海深仇,还差这么一桩?” 时羽还是面露迟疑之色:“你当真是魔族?” 晏无归道:“不然呢?不只是我,你身上也有一半的魔族血脉呢,一旦被人发现这一点,你猜云遂会不会第一个大义灭亲?” 时羽愣了一下,心中震惊之余又不是特别意外。双生姐姐是魔族,她这个做妹妹的又怎么可能是清清白白的人族? 至今没有被发现,可能是因为她体内人族的血脉盖过了魔族血脉。 晏无归像是看出她的想法,说道:“半魔的血脉需要被激发才能觉醒,等跟我回了魔界,激发你的魔族血脉,你就转魔修,如此一来,你体内的鬼气也就不是问题了。” 晏无归眸光沉了沉,魔族功法千奇百怪,路子怎么野怎么来,其中有非常稀少的一些魔族就能够修鬼气,而那样的魔族实力往往极端强大,不知时羽有没有那样的机缘。 第22章 仙首夫人22 提议立尊后 云遂离开栖云宫后就琢磨着怎么驱除时羽身上的鬼气,但没过多久,下面禀报又有一处鬼气大爆发,他只能又匆匆出门了。 这次鬼气爆发的地方没有一处秘境将其限制起来,短短半个时辰就将附近的城镇覆盖,一时间鬼气入体者众多,修士和凡人都有。 鏖战半日,云遂率领着麟台大军,将鬼气驱赶并限制在一个山谷里,鬼气被困在结界里,浓缩成一硕大的漆黑鬼头,疯狂而凄厉地咆哮着。 “人族,你们等着——”鬼头怒号着,好像只有一道声音,又好像是万千声音重合在一起。 云遂凭空而立,凝望着这个鬼头:“你们为祸人间,到底想做什么?” “这个世间,人族与魔族划界而治,为何鬼气只能缩在地底,一甲子才得返人间一次?”鬼头张着黑漆漆的大口,一时又好像变幻出许许多多张人脸,看起来非常扭曲瘆人。 “这世间既然有人族和魔族,为何不能再有一个鬼族?” 结界周围的人都面露怒色,云遂却并未生气,只淡淡道:“痴心妄想。”一抬手,结界急剧收缩,将那颗硕大鬼头压缩得变形。 鬼头森森吼道:“那些被鬼气侵蚀的人,除非你将他们全部杀光,否则他们会是第一批鬼族。” 云遂面色一冷。 鬼头被压缩成一个水缸大小,浓稠得仿佛能滴出墨来,发出最后的嚎叫:“王!王!只要王还在,我们就不会停止征战。王!我们很快会来到你身边!” 云遂收手,刚想盘问这个“王”的消息,但鬼头自己嘭地爆裂了,变成一滩漆黑粘稠的水,溅到植物上,那植物就迅速枯萎下去,片刻后,这片土地就变得干黄贫瘠,再长不出一根草。 消息传得飞快,很快,各大小宗门就知道了鬼气频繁爆发是为了搞出一个鬼族。而如今被鬼气侵袭入体的人将会成为第一批鬼族。 他们纷纷赶到神宫,名为商议对策,实为吵架。有人主张将这些鬼气入体的人都除掉。 但立即有人反对,鬼气还会继续爆发,受害者还会出现,难道没出现一批就杀掉一批吗?那这天下的人很快就要死绝了。况且大量出现尸体,只会助长鬼气滋生。 这类人主张救治这些鬼气入体的人。 “仙首夫人不是能够为人拔除鬼气吗?”有人说了这么一句。 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云遂目光如电般射向那个人,原来是象首宗的常宏。 他女儿常音晚送进神宫后就被瞥到了冷僻院子里,他对云遂非常不满,但又不敢表现,于是就把气撒到了时羽身上。 但很快又有人道:“仙首夫人在鬼域中为了救人,如今已经是身受重伤,修为恐怕都要毁去,如今伤患何止上去,她纵有三头六臂又如何救得过来?” 又一象首宗人语气怪异地道:“救一个是一个,那可都是人命啊。” 三大宗中,象首宗态度明确了,而云澜宗因为云遂对冯瑶的处置,如今沉默得很,也不如往常一般一力支持云遂。至于谷音宗,因为喻清歌的事,喻清歌本人和谷音宗都被云遂训斥了,所以此时也保持了缄默。 三大宗隐隐都站到了云遂的对立面去。 殿内气氛一时有些古怪。 但和快,三大宗以下的二三流宗门发起声来,积极维护时羽,赞美时羽。 一来,当时凛川鬼域里的人,大多来自小宗门,他们回到自家宗门,将事情一说,这些小宗门对于当时的情况比大宗门更为了解,而被时羽救了的那三十多人除了紫云门的人,也都是小宗门弟子或者散修,他们对于时羽是很感激的。 二来,正因为比较了解当时的情况,他们知道时羽这位仙首夫人在云遂的心目中是很有分量的,为时羽发怒,当场发作了执月君和谷音宗弟子,还亲自将时羽给抱走的,这不是一般的宠爱,而是近乎爱重了。 一个强大的上位者可以有很多夫人姬妾,也可以宠爱很多人,但他的珍爱和尊重却是非常难得的,况且如今仙首只有这么一位夫人(常音晚和冯瑶不算),而且还这样重视。 他们这些小宗门平日里能够为仙首效力的机会很少,也很难拍到他的马屁,此时难得有机会,还不使劲帮忙维护他心尖上的人? 甚至有人提议,时羽德行贵重,堪当尊后之位。 这话一出,殿内一静,纷纷朝云遂面上望去。 云遂看了那提议的人一眼,并没有说什么,但也没有呵斥。 像这样意义重大的提议,没有反对,几乎等于在考虑了。 那觊觎着尊后之位的一些人,尤其是三大宗门,心都凉了一截。 云遂确实在考虑。 那鬼头说的话里,提及“王”的那一句他让人封口了,他一直在思考,这个被鬼气称之为“王”的人是谁。 必须除掉此人,鬼气才能消停。 在那之前,所有鬼气入体的人都非常危险。最最危险的是时羽。因为她能够主动吸收鬼气。 要么是同被视为日后的鬼族,而被忌惮、被要求抹杀,要么就是如象首宗人坚持的那样,要她出来救人。更会因为她能够吸收鬼气,而被认为是最特殊的人,是不是已经变成鬼族了。 云遂能护得住她,却并不能时时刻刻在她身边。若提高她的身份,对她便是一道有力的保障。 只是以时羽在鬼域里立下的功,授封尊后到底还是差一些。她本身修为就弱,如今更是根基被毁,没有足够的功劳,难以服众。 云遂道:“此事日后再议,今日只论鬼气,迄今为止,一共三处爆发了鬼气,丹阳、凛川、鄚州,鬼气爆发之处都是山林中……” 钟霭宫中的议事内容本不该传到栖云宫中,然而谁叫时羽这里有一个行迹如鬼魅般的晏无归,她就将听来的事情说与时羽听。 “那人提议立你为尊后,姓云的按下不提,还一心对付鬼气,而象首宗人要你出去救人,分明是要你死,他却一句斥责都没有,这样的人没什么好留恋的,你还是跟我走吧。”晏无归劝道。 第23章 仙首夫人23 活似老婆要跟人私奔似的…… 晏无归之前让时羽跟她去魔界,时羽虽动摇了,但还是做不下决定,既想跟晏无归走,又顾忌着那里是魔界,她并不想成为魔族,将来与人族对立。 晏无归便在她栖云宫里住下了,偶尔出去转一圈,只要云遂不在,整个神宫几乎无人是她对手,加上魔族天赋就是擅长隐匿,故而除了一些设有强大禁制的地方她去不了,神宫其他地方差不多被她摸遍了。 时羽听了晏无归的话,黯然一笑:“我本来就没有资格做这个尊后。” 晏无归看她这卑微的样子就来气:“你是他的妻子,你没有资格当这个尊后,是等着他将来再娶两个大老婆,压在你头上?” 时羽愣了下:“他说他不需要立后。” “这种鬼话你也信,他上位不久,自然不着急,等整个修真界都唯他独尊,到时候他想立谁就立谁,完全不需要担心打破平衡的问题。”因为那时他已经强大到不需要在意平不平衡这件事。 晏无归提起云遂就是一百个看不上,时羽忍不住就问:“姐姐,你以前应该认识云遂的吧?” “算认识吗?也不算吧。” “可我听说……”时羽迟疑了一下,“他当年突破入鸣灵境,还是你帮忙的。” 晏无归愣了下:“我?谁说的?” 时羽不语。 “姓云的自己说的?他还记着这事?” “那到底是不是?” “是也不是,不是也是吧。” “怎么说?” 晏无归道:“你跟我走,我就告诉你。” 时羽不吭声了。过了一会儿才说:“姐姐,我作为人族活到这么大,真的不想有朝一日与人族为敌,与外公姨母他们为敌,如果我真的会死,那就以人族的身份死去吧。” 晏无归气一堵:“你这个死脑筋!” 她站起来道:“今天你就是不肯跟我走,我也要带你走。” 时羽被抓住手,诧异道:“姐姐?” 忽然门嘭地一下大开,一道冰冷夹杂怒气声音像惊雷一样打下来:“放开她!” 晏无归一看,厌烦道:“又是你。” 这人不是还在钟霭宫议事吗? 议事中隐隐有些不祥预感,故而赶过来看时羽的云遂看到了晏无归的脸愣了下,继而明白过来:“原来是你。” 晏无归要笑不笑:“五十年未见,听闻霁明君还记得我这个小人物,既然你认当年那份相助之恩,今日就不要再阻我。” 云遂却不为所动,看着被她抓住的时羽:“放开我夫人!” 晏无归将时羽一拉,扣在怀里,低声对时羽说:“真是不巧,看来今天不仅带不走你,我也要折在这里了。” 时羽也低声急道:“我们可以好好商量,他不会杀你的。” 她对云遂说:“你不要伤害我姐姐。” 云遂一愣:“姐姐?” 看了看两人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他只意外了一瞬就接受了这个事实,但时羽有个姐姐这件事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见云遂没有软化的意思,时羽又说:“我姐姐不是对你有恩吗?你也不能恩将仇报吧。” 云遂不仅没有退开,反而跨过门槛,一步步走进来:“一码归一码,有恩我会报,但她不能动你,上一次我已经放过她一马了。神宫不是谁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何况于魔族。” 时羽顿觉棘手,这人对待恩人怎么这个态度? 说好的为了这个恩人不惜找替身呢? 不过敢伤害她姐姐,除非她死! 云遂伸出手:“阿羽,过来。” 时羽咬了咬牙,忽然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匕首,刀尖对着自己的脖子。 云遂一怔,继而不敢置信:“在鬼域的那一套你竟对我用?” 时羽脖子上那一拉自己割出来的伤还没完全愈合呢。 时羽没被他吓到:“你如果在乎我的命,就退开,如果不在乎我的命,就看着我死。” 云遂怒极反笑:“谁教你的这一招?你就这样不珍惜自己的命?” 时羽道:“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云遂心中一痛,缓了缓语气道:“你身上的鬼气,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看来你还是在乎我的命的。”时羽对晏无归道,“我们走。” 云遂大怒:“你敢!” 时羽扬起下巴,像一只护崽的母兽,为了身后的人,不仅敢和云遂对着来,便是更过分的事她都做得出来。 “我没有什么不敢的。” 云遂气得脑子都没那么好用了:“你今日跟这个魔族走了,就不怕时家被牵连?” 时羽只道:“你不会的,你最不喜欢迁怒。” “你敢走我就敢迁怒!” 时羽皱起眉,像被掐中要害了。 但云遂不仅没觉得高兴,反而更气了。 感情这个时家都比他要重要得多。 晏无归有些稀奇又有些意外地看着云遂,这男人,简直被气得什么风度仪态都没了,活似老婆要跟人私奔似的。 相比之下,她一个魔族摸进神宫里这样严重的事情,都好像不再是重点了。 看不出来时羽对他影响这么大。 不过云遂不痛快,她就痛快了。 她带着几分得意说道:“她体内的鬼气你无法解决,还是让她先跟我回魔界吧,仙首大人不必大动干戈打来,也不必迁怒谁,她是我妹妹,我自会好好照顾她。” 云遂拧起眉,盯着晏无归看,晏无归莫名有种错觉,好像自己就是那个给他戴绿帽子的奸夫。 但不知是不是这句话说动了云遂,他审视着晏无归,像在思索又像在考量,终究没有再说阻止的话。 晏无归便带着时羽往外走,和云遂距离最近时不足两丈,时羽紧张地握紧匕首,锋利的刀尖划破了柔软的皮肤,血珠滚落下来。 云遂的眼睛都红了,又怒又恼,到底没有做什么。 晏无归笑道:“多谢仙首高抬贵手了。”说完便化作一团烟雾,裹挟着时羽远遁了。 第24章 仙首夫人24 焚魂境大圆满,《噬情诀…… 晏无归带着时羽去了魔界, 路上时羽本来还是不愿的,让晏无归从神宫里全身而退就足够了,但晏无归坚持要她跟自己走。 “你难道不想见见父亲母亲吗?”晏无归拿出更有吸引力的诱惑。 时羽有些心动, 于是到底跟着她走了。 但到了魔界, 晏无归并没有立刻带她去见人,而是翻遍古籍、玉简之类, 终于找到一个魔族修炼鬼气的功法,让时羽试试。 时羽为难:“我不想转魔修。” “没让你转魔修,你先试试看着功法你用不用得着,你体内的鬼气总得先控制住吧?” 时羽只好试了, 结果这功法很合适她,不出几日,体内的鬼气便渐渐控制住了。 魔界比起人界,虽然在同一片大陆上, 但中间隔着非常辽阔的距离, 魔界相对而言更加贫瘠、荒芜、人烟稀少,但魔物的外形却千奇百怪, 而且因为环境偏向阴暗,更利于鬼气滋生。 晏无归便带着时羽去那些鬼气萦聚之处, 让她在那里修炼。 在魔族的日子安逸而平静,在得知人界那边云遂果然没有发难时家,并且还瞒下了她的消息, 对外称她伤重闭关后, 时羽更是安心呆在魔界,短短几个月,她的修为便窜到了相当于灵修和魔修问心境大圆满的境界。 这一天她忍不住问晏无归:“你不是说带我来见父亲母亲?” 晏无归脸上的笑意立时淡了下去,像是不欲多说这个话题, 但看着时羽眼巴巴地瞧着她,只好说:“那都是骗你的,母亲多年前就不知所踪,而我们的那个父亲……”她冷笑一声,“那是个冷血的怪物。” 她不想提,但时羽很想知道自己家的事情,晏无归只得说给她听。 在晏无归的口中,她们的父亲是一个纯正的魔族,当年非常爱她们的母亲,然而突然有一天,他对母亲就冷了下来,那深情缱绻的目光变得冷冰冰的,像是看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那时他们两人关系冷到极点,母亲十分不解那个男人的改变,吵也吵了,闹也闹了,甚至还决斗过,但都挽回不了变了心的男人。”晏无归神情凛冽,眼底透着恨意,“自那后母亲的精神就有些……她出生人族时家,虽然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家族,但往上数几百年都是正儿八经的灵修,为了和一个魔族在一起,她舍弃了一切,但那个魔族却辜负了她。她想带着我离开,但那时那个男人对我还很好,可以说疼到了骨子里。” 晏无归脸色晦暗:“所以我没有跟母亲一起走,这是我最后悔的事情。” 时羽问:“后来呢?” “后来过了几年,有一天我也体会到了当年母亲的心情。” 时羽似乎明白了什么,果然晏无归接着说:“前一天那个男人还说我是他最骄傲的女儿,为我捕捉了我最想要的魔兽,但第二天,看我的眼神就好像看着毫不相关的一棵草,一块土。” 时羽隐隐明白了,恐怕那人也在修炼《噬情诀》。 咦?为什么她要说“也”?《噬情诀》不就是姐姐给她的那本功法?是给灵修修炼的啊。 时羽皱起眉,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 不过很快她把这点困惑抛在一旁,看晏无归阴沉怨憎的模样,心疼地握住了她的手,想给她一点安慰,试探着问:“会不会是他练了什么奇怪的功法,导致性情大变?” “从未听过性情大变是只针对某个人的。他对母亲变心的时候,对我还疼爱有加,对我冷如冰霜的时候,对其他人的态度却毫无改变。” 晏无归扯了扯嘴角,目露嘲弄:“不过那之后没几年,他就对所有人都视如草芥了。当初那些嘲笑母亲、嘲笑我的人,最后也没讨到什么好,我甚至还得感谢他没把我留到最后。因为那男人后来那次变化后,整个人变得阴阳怪气得很,有一段时间对身边的人动辄打杀,留在他身边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都没落得什么好下场。我倒是因为早已离开他而保住了一条命。” 先对妻子无情,后对女儿无情,最后对众生无情…… 时羽脑海里像是抓住了什么,那被她不知在何时遗忘的记忆冒出来一点,但像是蒙着一层纱布,而且很快就被某种奇异的力量给压了回去。 时羽问:“那他现在呢?” “现在?舍弃了一切,自然是高高在上毫无阻碍地当着他的魔界之主了。” 时羽惊愕:“他是魔主?” 晏无归冷笑:“从前不是,但不知是不是斩情绝爱后心无挂碍,修为突飞猛进,便杀了前任魔主,自立为王了。”她看了看时羽,“我那时恨得只想找他报仇,故而才把你交给时家,只为了沉心修炼,结果发现他修为已高到遥不可及,报仇这件事,怕是今生都不能了。” “他既然是魔主,那你带我来魔界,他是不是知道了?” 晏无归皱眉:“魔界之主又不是神通广大无所不知,我行事隐秘,他应当不会知晓,况且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他把我当陌生人的时候,同样也不再多看当时襁褓里的你一眼,就算如今你回来了,他也不会在意。” 晏无归这话说得自信,然而当天就打脸了。 烛火昏沉的殿内,时羽幽幽醒转,发现自己躺在冰冷坚硬的地上,记忆一点点回笼——她本来和姐姐在一起,但突然一道魔气如狂风席卷,隔开了她和姐姐,然后她就晕了过去。 “醒了。” 一个微微沙哑的声音响起,明明在远处,却好像是贴着你的耳朵说话,令人冷不丁一阵战栗。 一阵毛骨悚然,从心底深处生出忌惮和恐惧来。 她猛然抬头,看到了好多级台阶之上,坐于黑沉王位上的男子。 然后震了一下。 那男子皮肤白得好像纸张,仿佛皮下没有一丝血,看起来就像一个假人,五官十分精致,却又不显女气。 时羽见过的最好看的人是云遂,但云遂那种好看,是光风霁月芝兰玉树的好看,好像朗朗日光之下的一块美玉,虽清冷缥缈,但令人为之心动折服。 而眼前这人长相也很好看,却好像冷月山壁上一抹料峭的树影,妖异孤绝几可入画,却让人见之胆寒,只想远离。 时羽看到此人便是心下一寒,心知不妙,却没有慌张,还能镇定地四下看了看,直到没有见到姐姐,才焦急起来:“我姐姐呢?” 座上的人看着她如此反应,轻笑了一声:“没想到,当年以为不可能活下来的小东西,今日倒给了本座如此惊喜。” 时羽皱眉望着他隐在昏暗光线里装神弄鬼的样子:“你是谁?我姐姐在哪?” “我是谁?无归没告诉你吗?这般没大没小的,就是你初次拜见父亲的礼数?” 时羽整个震住了。 父亲? 无论灵修还是魔修,只要道行足够高深,维持体内生机盎然,便基本能永葆青春,所以单看一个人的外表是判断不了年纪的。 但她还是有些无法接受,自己血缘上的父亲是这么一副年轻而近乎妖异的模样。 她以为至少也应该是三十多岁,能够看出是大辈人模样的。 但想起晏无归的话,她马上收起惊愕,沉下脸:“你就是现下的魔界之主?” “你这样见外地称呼我,为父可是要难过的。”魔主微带笑意,但但凡听到这话的人,都不会觉得他是真心在笑。 时羽心想,果然阴阳怪气,捉摸不透,在他手下办事恐怕个个都压力极大,不被他弄死,也要日日紧绷着心神,多半无法长寿。 时羽不和他扯这些没用的:“你把我抓过来,不会是为了看看我长什么样吧?还有,你把我姐姐弄到哪里去了?” 话里话外,还是没有把对方当父亲,而是一个需要万分警惕,随时可能出死手的敌人。 座上的魔主收起了笑,打量着时羽道:“她不在这里,你也不必装得姐妹情深了。” 时羽恼怒:“你当谁都像你一样无情无义?” 魔主挑了挑眉,忽然伸出手,时羽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庞大的力量所制,无法动弹,而那力量几乎是将她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穿透了一般,自己在这股力量之下无处遁形。她体内的鬼气一瞬间不受控制地外溢。 魔主又笑了:“《噬情诀》练到第二层了,又何必再装呢?”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姐姐给我的《噬情诀》我根本没练。” 魔主若有所思地看她片刻,忽然笑了一下,喃喃自语:“原来如此。” 他从座位上站起来,俯视着下面微尘般渺小的时羽,就像俯视着所有臣服在他脚下的众生。 他悠然道:“《噬情诀》分有表里两层,表层只是另辟蹊径的灵修之法,而里层那套功法,才是真正的《噬情诀》。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才可真正接触到里层功法,而一旦一脚踏进去,才发现那就是一条登天捷径,只需舍弃一些不重要的东西,就可以一步登天。” 说到这里,他语气微显狂热,继而微微摇头无奈:“可惜这登天梯却有一道缺陷。” “我舍弃了男女之情爱,破涤身境而抵问心境大圆满,舍弃了父女之慈爱,破问心境而抵颂魂境大圆满,舍弃了对天下苍生的怜悯之爱,破颂魂境而抵鸣灵境大圆满,但当我登上这绝顶峰,才发现前面已经没路了,而且……” 一旦入这半仙之境,要么再往前一步,脱胎换骨,飞升上界,要么就步步下坡,粉身碎骨。 没有人能在鸣灵境大圆满这个境界上驻足太久,不是进就是退,而这一退,就是溃不成军。 他却已在这个境界苦苦支撑了几十年,实在没多少时间了。 时羽却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他的骨肉至亲,同样修炼了真正的《噬情诀》,正是他向前那一步最好的祭品! 只是还差点火候,她才练到了第二层,才只舍弃过一份感情。 他已经拖不起了,少不得要帮她一把。 时羽听他说的这些,听得半懂不懂,但至少有一点她听明白了。这个魔族忽然对妻子女儿态度大变果然是有原因的,他的修为就是这样来的。 而且这魔竟然是鸣灵境大圆满的修为! 时羽内心震撼之余一阵绝望。 鸣灵境大圆满,天下无敌,他想对自己做什么、对姐姐做什么,她根本无法反抗! “你到底想做什么?”她忍不住问。 上头那人嘴角勾起一抹温柔而无情的笑容:“别急,你马上就知道了,带上来。” 时羽不解地回头,就看到晏无归被押了上来。 她又惊又喜:“姐姐!”想要扑过去,却被一道屏障隔开。 魔主随手一划,便在她和晏无归之间划下一道屏障,时羽被震退数步,但马上又上前试图破开这道屏障,却怎么也做不到,顿时又急又怒,瞪视着上首的魔,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魔主笑了笑:“你很喜欢这个姐姐?” 晏无归全身魔力被压制,身上还戴着镣铐,形容有些狼狈,愤恨而怨毒地看着台阶上的人:“是我自作主张把她带进魔界的,你不能动她,有什么冲我来。而且她是云遂的心头肉,云遂知道她在魔界,若她在这里有个闪失,云遂不会善罢甘休的!” “哦?近来是听闻人族仙首很珍爱自己的妻子,这样看来确有几分棘手。”魔主轻快地说道,接着就一抬手,手指指向晏无归,晏无归忽然惨叫一声倒了下去,痛苦地满地打滚。 时羽脸色煞白,惊恐喊道:“姐姐!姐姐!”她怒视魔主:“你干什么?你对她做了什么?她毕竟是你女儿,虎毒还不食子!” 魔主只是勾唇笑,抬头看了看大殿森然的穹顶,轻声叹息:“自我放弃那份父女之爱时,她于我就毫无意义了,血缘而已,如何能阻我的道。” 时羽在屏障这边看着晏无归如此痛苦,泪流满面心如刀割,她想扑过去抱住他,想把那个导致这一切的人撕碎,想替晏无归承受这痛苦,但她什么都做不到。 她只能去求那个魔:“是不是她那句话得罪你了,我替她赔罪,你放过她吧!其实云遂一点也不在乎我的,你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那么就此杀了我也行!” 魔主却不吭声,时羽头都磕破了,晏无归的惨叫却越发凄厉,一声声能把人的心给撕裂,时羽眼中近乎泣血,怒吼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魔主低喃道:“真是姐妹情深啊。” 他却没有给答案,一挥袍袖,身形消失,时羽恨声道:“你别走!回来!” 接着她发现屏障没了,她扑过去抱住晏无归,但晏无归的痛苦没有结束,几乎失去理智地对时羽又抓又挠,那十指在地上本就抓得血淋淋的,碎裂的指甲扎进时羽的皮肉里,转眼就抓出了无数血痕。 虽然因为魔力被压制,没有实切的伤害,但依旧是触目惊心,钻心疼痛。 时羽却没有松手,紧紧抱着她,鬼气还化作布条一般,紧紧绑住晏无归,防止她伤着自身。 “早知道,我们就不来魔界了,就让我死了好了。”时羽泣不成声,“我错了,我就不该和你相认,你本来好好的,都是我连累了你。” 巨大的自责和悔恨在时羽心头如尖刀一般切割,前所未有的无助,谁能来救救她的亲人!谁能来救救她们! …… 这样的煎熬持续了七天七夜,这是暗无天日的七天七夜,晏无归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时羽也快被折磨疯了。她无数次在心中向各方牛鬼蛇神魑魅魍魉祈求,只要能够救她的姐姐,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她甚至被逼出了幻觉,整个人神智恍惚,精神错乱。 那个魔主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时羽眼珠跟死鱼眼珠一样颤了颤,木然地看着他。 魔主笑眯眯地凑近,用慈父般温柔的声音,说着恶魔般的低语:“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吗?” 时羽还是木木地看着她。 恶魔还在说话:“因为你啊,因为伤她就能够伤你,若是你不在意她了,我自然就不会折磨她了。”” 时羽狠狠一震,木头一般的面具一寸寸碎裂。 “因为……我……” “是啊,因为你。心中有爱,便有软肋,被人发现这个软肋,自然是要拿捏这个软肋来对付你。是你,把你的姐姐变成这个软肋。” 时羽闭上眼,泪珠滚滚落下,干裂的嘴唇哆嗦。 “你想不想她继续当这个软肋?” “……不想。” “那你还要不要爱她?” 时羽颤抖着,不肯说话。 魔主眼底带笑,继续诱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诡异的力量,极具说服力:“你的爱,对她来说才是毒药,你不爱她了,不理她了,不在意她了,我自然不会再伤她了。” 时羽猛然睁开眼,定定地看着他,然后低头看自己怀里近乎气绝的晏无归,一点点放开了手。 然后她再次闭上眼。 《噬情诀》开始急速运转,吸收被她放弃的这份爱。 魔主眼里迸射出惊喜,像看着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 他不得不承认,《噬情诀》这个小女儿练得比自己好,水到渠成,心念一动,便是突破,自己当初舍弃父爱的时候可没有这么顺利,一直酝酿了好几年呢。 难道是她修了鬼气的缘故? 魔主是个纯正的魔族,但并不是能修炼鬼气的魔,虽然练了《噬情诀》,但他修炼的依旧是魔气。此时他隐约看着,《噬情诀》在时羽身上似乎是发生了某种异变。 联想到最近人界那频频爆发的鬼气,他眯起眼,这其中有什么关联么? 不过那又何妨,等他飞升了,此间一切就与他无关了。 任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时羽是死过一次的人,置之死地而后生方能修炼真正的《噬情诀》,但这里的“置之死地”只是一个形容,并非是真正要人死一次。 但时羽却是真正的死了又重生,并且是在鬼门大开之际死去的。 她也因此既入门了《噬情诀》,又转修了鬼气,这其实是两马事,只是恰好重叠在了一起。而这一点连她自己也不懂,并且在鬼气的误导下,还以为真正的《噬情诀》就是要修炼鬼气的。 此时,时羽只觉得一份至真至诚的爱正从心底剥离出去,被什么东西一口一口吞噬掉,然后这转化为磅礴浩瀚的修为将她淹没。 魔界大地上鬼气翻涌,所有鬼气朝魔主殿汹涌而来,从上往下看,几乎将这片地方淹没。 而这些鬼气进了魔主殿,朝时羽体内海灌而入。仿佛时羽的身体就像一个无底洞,鬼气怎么装也装不满。 魔主也不由后退几步,眉心有些凝重,没想到这小丫头整出来的声势如此浩大。 魔族兵将急匆匆赶来,齐聚殿外:“魔主!鬼气入侵,我等前来护驾。” 魔主一挥手,一道魔气将他们齐齐打退,冷声道:“守住四周,不得靠近。” 时羽忽然低啸一声,痛苦地昂起了头。 鬼气版《噬情诀》,对应颂魂境的是焚魂境,承受魂魄焚烧之苦方能真正踏入此境。 时羽只觉被置于烈火之上,火舌寸寸撕扯灼烧着她的魂魄。这种痛没有经历过,根本无法想象。相比之下,当初那裂心之痛根本不直挂齿。 魔主见时羽突然间仿佛承受无边痛苦,这痛苦甚至比之前晏无归的痛苦更剧烈。 他弄不清时羽到底是什么情况,只能在一旁等,忽然低嘲一笑:“还要我为你护法,倒是你的福气了。” …… 在魔界大地上鬼气涌动的时候,人界大地上的鬼气也是躁动不安,遥遥地呈现出向魔界汇聚的趋势。只是因为距离太过遥远,不能真的被指引过去,于是鬼气显得尤为急躁,暴动得更厉害了,却再无心思去侵扰和攻击人族,只是一味的自顾自盘旋翻腾。 前来镇压鬼气的修士们看傻了,不过也没放过这个好机会,神宫悍然出兵,带领着各地的宗门将鬼气一一灭除,一时间修真界的天都好似清明了几分。 “看来魔界有大动作。”一处山巅上,景昂君敖言之望着魔界方向,微带忧虑。也不知魔界这番大动作,对于他们人族是好事还是坏事。 云遂不言语,这段时间他变得越发沉肃凝然,便是身边亲近的下属也对他越发敬畏起来。 他望着魔界那边,忽然道:“经过此役,鬼气应能安分几天,这里的事情暂且交给你,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敖言之怔了下,没有质疑这个决定,只是问:“不知尊上要去何处?” 云遂没有说,只是依旧看着魔界方向。 …… 魔主这一等,就等了数日夜。殿内鬼气从浓郁到能够化成墨水到渐渐转淡,最后一点点消散。 也不能说消散,应该说被时羽给吸收了。 等时羽再睁开眼睛,身上焚魂境大圆满的修为波动,令整个大殿里阴沉的空气都为之一荡。 魔主勾唇道:“成功了。” 时羽淡淡地垂着眼,看着昏睡在一旁的晏无归,眼里早没有了先前的心疼和眷恋,仿佛躺在那里的只是一副无关紧要的躯壳。 然后她抬眼,看着面前的魔主,嘴角也翘了翘:“我该称你一声魔主呢,还是叫一声父亲呢?” 魔主盯着她的双眼,从里面看出自己的影子。 如果有外人在,就能看到两人嘴角那如出一辙的弧度。 漫不经心,冷漠无情,一样的看似无欲无求,但为了目的又可以不择手段。 这一刻,他们实在是像同类人。 魔主哈哈大笑:“没想到你倒比你姐姐更像我。” “省省吧,我可没有你这么变态。” 魔主知道她指的是为了促她突破,他利用了晏无归,将晏无归折磨得死去活来,以此来对她攻心 他却一点也不恼:“我的手段虽不光明了些,但你催眠自己,连自己也骗过去了,岂非更狠辣疯狂?” 时羽并不意外他看出来了:“至少我不会这样伤害晏无归。” 境界连涨之后,之前她给自己做的催眠自然也就失效了。 那诡心术不愧是兰台收藏的秘术,果然霸道极了,作用不单单是催眠,还为了让催眠效果更好,会将中术者的记忆围绕催眠内容进行修改,乃至于身体。 比如术成后,时羽就忘了《噬情诀》的真相,忘了她接近晏无归的目的,忘了体内的鬼气其实她本就可以控制,甚至连她的修为境界都被压制,让鸣灵境的晏无归都信了她是这几个月才一点点修炼上来的。 包括时羽的性格也发生了少许改变,变得爱对晏无归撒娇,变得无比依赖晏无归。 在被催眠后的她心里,晏无归胜过一切,她满心只有晏无归,便是为她去死,她也是愿意的。 催眠到这个份上,时羽也是豁出去了,因为催眠得这样彻底,如果发生点意外,她或许真的会为晏无归而死,从这一点来说,确实是狠辣。 但效果也是真好,短短几个月的相处,她对晏无归的感情就达到了顶峰,再加上这个魔主的推波助澜,一切顺利得不像话。 她垂眸看了看晏无归,想到她对自己的好,似乎除了初次见面时的不愉快,后来这人虽然嘴上说话不好听,但为自己好的心是真诚的。 时羽心情有些复杂,如果一开始就知道晏无归是这样的,她未必会拿她当变强的工具人,但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了,她此刻以及以后再看晏无归,都不会生出丝毫的亲近和欢喜了。 姐妹之情,终究是已经从她生命力剥除了。 但她也不会伤害晏无归,精切会尽力在其他方面补偿对方。她在心里说。 时羽从地上站起来,直视着魔主。 她是焚魂境大圆满,换成魔修和灵修的说法,就是颂魂境大圆满,而对方是鸣灵境大圆满,两人之间差了整整一个大境界,但她脸上没有丝毫怯色。 又舍去了一份爱,让她的心变得更冷了。害怕这种情绪,似乎也离她很远了。 她凛然不惧:“你这样费心助我,总不会是善心大发,你的目的是什么?” 有些东西必须站在鸣灵境大圆满这个位置上才能领悟到,所以时羽不会知道,到了这个位置却不想走下坡路,很难很难。 所以魔主需要祭品,这祭品就是她,鸣灵境大圆满的她。 于是魔主便有恃无恐半真半假地说:“我不是说过了,《噬情诀》有一个巨大的缺陷,到了鸣灵境大圆满后,前面就没路了。正常修炼到这个地步,差的就是个机缘,虽然机缘总是可遇不可求,但好歹还有希望。但靠《噬情诀》起来的,却是前路被彻底封死。我悟了这么多年也未能悟出一条道来,自然希望多一个同道中人一起探讨。” 时羽眼露狐疑:“就这么简单?”心中却冷笑,这些话她一个字也不行! 他是舍过三爱的人,时羽自己舍过二爱便已心性大变,深知这《噬情诀》可怕得很,能够将一个人慢慢变得不像自己。更何况这位魔主的行事做派摆明了他已经成了个疯子变态。 这种人需要的不是什么同道中人,而是垫脚石。 时羽心中甚至有些动摇,自己走这条路到底是对是错。 但旋即这种动摇被抹去,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如今已不是全然的活人,《噬情诀》和鬼气是她唯一的活路。不为变强,只为了活着,她也必须这样走下去。 “不然呢?”魔主适然反问,“你终归是我的骨肉,我还能真害你不成,便是无归,我也只是让她痛上一痛,并无实质性的损伤,等她醒来,说不定修为还要更上一阶呢。” 他说的好像真的怀有一份慈父之心一般。 “可我如今还差你一大截,帮不了你什么。”时羽唯有迟疑,仿佛被说动,这话说的,也仿佛心里话一般。 “这不简单?《噬情诀》你已练到第三层,抓紧继续往上练便是。” 时羽不语,诡心术不能再用第二次了,《噬情诀》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可一不可再。 她需要找第三个目标,爱上,再踹开。 魔主道:“我看时家人就不错。” 时羽眸光陡然冷冽。 “哈哈哈,知道你不会同意,所以为父已经贴心地为你选好人了。” 时羽皱眉,勉强压下不悦:“谁?” “这些天你是不知道,你那位好夫君可是来魔界了。” 时羽一怔,云遂? 如今她想起云遂,更是心如止水,那就是一个陌路人,若说从前还愿意做做戏,如今是连做戏的心情都没有了。 她问:“他一个人族仙首来到你的地盘,你没有趁机拿下他?” 云遂虽然在人族无敌,但眼前这魔主可是鸣灵境大圆满,云遂就算再天才,境界差距也在这摆着呢。 魔主看了她一眼:“说你的事呢,你好像还很关心他。” 时羽却道:“我只是不想人族吃亏。”云遂要是折在这里,人族那边群龙无首,如何挡得住魔族入侵? 时羽又道:“如果你选的那个人就是云遂,你恐怕打错主意了,他对我已经没用了。” “作为仙首霁明君他当然对你没用。”魔仿佛早已看穿了一切,声音如蛇般毒辣,“但换一个身份,却未必不行,说起来,你尚且没有魂体状态那些年的记忆吧?” 时羽的眉头一点点拧起来:“你什么意思?” …… 云遂来到魔界已经有几天了,他在时羽身上留了禁制,可以大致感知到她的方位、是否安全。 但这禁制在他来的那一天突然消失了,能够破除他的禁制的人,修为必然在他之上,符合条件的魔族没几个,他逐一去“拜访”过,最终将目标锁定在魔界之主。 然而那一天起,魔宫及方圆百里都被滚滚鬼气笼罩,鬼气攒聚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便是魔主殿,如此浩瀚声势,便是云遂也无法轻易接近。 同时他也有一种直觉,不能去打扰这一切的发生。 而这一等,也就等了数日。 而这几天,他也从暗中访查及一些魔界旧事、旧迹里确定了一件事——这位魔主怕是鸣灵境大圆满的修为了。 他再自信也不认为能够胜过鸣灵境大圆满,所以最明智的做法应该是暂且离开。 但他终究没有这么做。 于是在鬼气消散之日,他等来了魔主的请帖。 第25章 仙首夫人25 灭灵境 时羽自有记忆起, 就知道自己只是一抹魂魄。 她在娘胎里受过伤,一出生就是魂魄离体的状态,幸好她爹娘没有放弃她, 用了一些办法留住了她的魂魄, 因此纵然是神魂分离的状态,她好歹还是活了下来。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 她的双生姐姐一天天长大,比起黏着母亲,她更亲近姐姐,也许是因为是从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她特别眷恋姐姐的气息。而且母亲总是围着父亲转,姐姐却更喜欢出去闯荡,因此能带着她去更多地方玩。 “阿羽,如果有一天你能够神魂合一, 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姐姐这样问她。 她歪头想了想:“想和姐姐一样, 姐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姐姐过什么样的日子,我就过什么样的日子。” 姐姐摇了摇头:“算了, 现在说这些干什么,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也会有自己的人生。” 这个话题没再被提起, 但时羽开始有意识地观察姐姐的生活和模样, 然后偷偷模仿。有一天,姐姐忽然发现了她的小动作,姐姐惊喜又诧异地看着她:“你的脸越来越清晰了!咦,不过怎么这么像我?” 时羽摸了摸自己的脸, 能够摸到自己的五官轮廓,笑眯眯地说:“真的越来越像了吗?因为我就是照着姐姐的样子变的啊!” 姐姐无奈摇头:“你要是一直维持这个样子,等以后神魂融合后,你的身体也会长这个样子的。” “可我们不是孪生姐妹吗?长得像不是应该的吗?” “随便你吧,到时候我们一模一样了,还可以去让父亲母亲猜我们谁是谁。”姐姐也觉得挺有意思的。 但她们都不知道,等不到那一天了。 不是时羽等不到神魂融合,而是在那之前,父母亲的感情先破裂了。 准确地说,父亲变心了。 一夜之间,父亲看母亲的眼神变得冷冰冰的,母亲大闹,但无论怎么闹,父亲都变不回来了。 “晏霄,你违背自己的诺言,我要你陪我下地狱!”母亲留下这么一句话就离开了,走得头也不回。 时羽知道母亲其实想立即和父亲同归于尽,但父亲在魔界地位颇高,母亲一个人族能够在魔界好好生存本就艰难,如今父亲不护着她了,她就重新变成了异族,别说杀父亲了,再不走可能自己的命也保不住。 时羽和姐姐突然成了没有母亲的孩子,一时间都很无措,好在父亲还是对她们很好。时羽却觉得父亲很陌生,像是变了一个人,姐姐的性格也自此沉闷了下来,又会时常变得很暴躁。 一切都不一样了。 但这还没结束,没过几年,父亲连她和姐姐也不认了,姐姐带着对父亲的恨意,带着她深夜离开了魔界。 “姐姐,我们要去哪里?” 姐姐声音里也尽是茫然:“我也不知道。” 她们是半人半魔,呆在魔界会受排挤,但也回不去人界,因为姐姐是个彻底的魔修,从外表和气息看,她就是个魔族,去了人界只会被杀死。 姐姐带着她流浪,沉心钻研能够隐匿魔气的办法,用了几年时间终于成功了。 “好了,我们现在可以去人界了,阿羽想去我们外祖家看看吗?” “外祖?是母亲的家族吗?” “嗯。”姐姐看着前方,这时时羽还不知道,姐姐要把她托付给外祖家,然后她要一个人去找父亲报仇。姐姐的烈性和母亲如出一辙,谁负了她们,她们便要对方死,不然难消心头之恨。 无论是丈夫还是父亲,在抛弃她们的那一刻起,在违背了过去的诺言时,就成了她们的仇敌。 时羽还沉浸在去外祖家的期待中,不过去外祖家的路上,她们先遇到了一个人。 一个正在突破鸣灵境的修士。 他长得很好看,时羽一眼就看呆了,她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好看的人。 但他受了很重的伤,姐姐说他伤重之下要强行突破,恐怕要失败。 “失败会怎么样?” “轻则修为被废,重则丧命。” “啊!”时羽有些不忍,“姐姐,我们帮帮他吧。” 如今的姐姐早已不是从前那个温和爱笑的姐姐,她变得冷漠、冷酷,纵然是笑也是冷笑,眼神里也没有了温度。 她道:“为什么要帮他?” 时羽:“因为他长得好看啊。” “呵,小傻子,这世上长得好看的男人都不是好人。”姐姐说,他们父亲也长得好看,而且据说当初就是因为一副好皮囊,才叫她们母亲倾心的。 说话间那个人族修士吐了一口血,同时还有一个凶残的灵兽找了过来,想要伺机吃掉那修士。 据说有些灵兽特别喜欢吃修士的肉,那会让它们功力大涨。 时羽看得不忍。 “姐姐……” 姐姐不耐,但到底还是说:“那你在这等着,我去引走那个灵兽。” 时羽直点头:“谢谢姐姐。” 姐姐离开后,她蹲在那个好看的修士面前。 他皮肤好白,鼻梁好高,肩膀好宽,在膝盖上掐着诀的手好大。 他周身灵气有点紊乱,面上显出艰难勉强之色,嘴角溢出鲜血。 时羽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周身的灵气,然后就看到她的手好像碰到绞肉机一样,迅速融化进了他的灵气乱流了。 时羽吓得哇哇乱叫。 虽然还是魂体,没有痛感,但看着自己的手活生生被绞没了,这一幕也太恐怖了。 她赶紧要退开,但却发现自己动不了,反而她的叫声好像惊醒了这修士,他睁开了一双漂亮而深邃的目光。 时羽一怔,除了姐姐,别人应该是看不到自己的,但对方却好像能看到她似的。 她顾不了这么多,猛地一拔手就要站起来,结果反而把自己弄得站立不稳跌倒向对方。 对方下意识伸手。 时羽被抱住。 然后全身被接触到的地方开始融化,融化掉的魂体都涌入了对方的身体。 “啊啊啊啊!”她惊恐叫着,在自己被融化完前挣脱出来,拖着只剩上半身的身体向外飞去,一边惊慌大叫:“姐姐姐姐!” 把那头灵兽引走的姐姐听到叫声赶紧回来,看到她这副样子大惊失色:“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我,我也不知道。”时羽说着,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最后被一股莫名的吸引力吸进了姐姐的灵袋里。 那个灵袋里只装着一个东西,就是时羽那出生后就长不大的身体。 …… 时羽睁开眼,她依旧在魔主殿这个幽森森的地方,脑海里的记忆让她有些沉默。 原来当年的事情是这样。 云遂因吸收了她的一部分魂体,准确地说是魂体所携带的力量而成功突破,自己虽然看起来损失大半魂体,却也因此得以和自己的肉身融合。 几十年光阴匆匆而过,某一日她突然醒来,开始长大,但也前尘尽忘。 所以云遂醒来看到的不是她,而是姐姐晏无归。 魔主对她抬起手,手心朝下压了压,她的睫毛颤了颤,控制住不住地眼皮发沉,再次闭上了眼。 一道身影从黑暗中走出来,不是云遂又是谁,他看着盘膝而坐,意识沉浸的时羽,然后看向魔主:“阁下邀我前来,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些。” “当年的事你都从阿羽的记忆里看到了,她于你有相助之恩,如今也该到了你报恩的时候。”魔主一副为女儿着想的慈父模样。 之所以要做出这副样子,是因为云遂不是时羽,也不是晏无归,虽然修为不及自己,但魔主最多只能打败他,却不能控制他。 想让他成为时羽再次突破的工具人,必须他自己同意才行。 云遂道:“若我不愿意呢?” 魔主目光一沉,阴冷道:“那本座只有先杀了你,再挥军人界了。” 云遂沉默良久,凝视着时羽说:“好,我答应你。” “我会为你们构织一个虚幻的世界,你知道该怎么做。” …… 时羽终于和自己的身体融合了,她开开心心地长大,有着疼爱自己的外公和姨母,虽然修炼资质差了点,但不妨碍她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然后有一天,她外出结识了一个年轻好看的修士,他叫云遂,是云澜宗最优秀的弟子。 她第一眼看到对方就觉得特别亲切,他们很快熟悉起来,两人经历颇多磨难后,两心相许,云澜宗师长们阻挠他们,觉得并非门当户对,但云遂依旧坚持要娶时羽。 时羽欢欢喜喜地嫁给了自己喜欢的人。 那几年是她最快乐时光。 直到有一天她听到云遂的小师妹哭着问他:“你既然不喜欢时羽,为什么要娶她?” 她愣了下,然后嗤之以鼻,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觉得云遂不喜欢自己?她是多么没有闪光点,就那么不值得云遂喜欢吗?她明明也很好的好吗? 她等着听云遂反驳,然后用温柔的声音提起自己:“阿羽很好。”就像这么多年以来每一次告诉众人的一样。 然而她却听到云遂道:“她助我突破鸣灵境,此恩必须报。” 时羽愣住。 小师妹继续哭:“报恩一定要娶她嘛?你可以用别的方式。” “但她只想嫁给我。”云遂的声音里似乎含着几许无奈,“她资质欠缺,问心境是她的顶点,人生不过短短百余年,这对她来说便是最大的心愿。” 小师妹像是听到了什么好消息:“那、那等她死了,我能嫁给你吗?” 云遂沉默不语,过了许久,就在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叹道:“师妹何必如此……若到时你依然心意不该,依你便是。” 时羽的心像是沉到海底,凉得透透的,言语无法描述的疼痛、震惊、恶心、愤怒,通通漫了上来,然后交缠成无尽的厌恶和恨意,气得她浑身发抖。 一心恋慕的枕边人竟然只是为了满足她的心愿才娶她,并且已经在盘算着她死后和青梅竹马的师妹双宿双飞,再没有比这更令人憎恶的事情。 就想满心欢喜地吃了自己最期待最喜欢的一块糕点,吃下去后才知道那其实是一团裹着蜜的屎而已。 恨不得剖开肚子将其挖出来! 而时羽也是那么做的,在一个神秘人给她一本叫做《噬情诀》的秘籍,告诉她舍弃爱情就可以修为剧增后,她毫不犹豫地剖开自己的心,将其中的爱情连根拔起,挖了出来。 她要成为最强者,要揭穿云遂虚伪的面孔,要将他踩在脚底,要让他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是谁有资格怜悯谁! …… 时羽霍然睁眼,无尽鬼气涌向她,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回过神来。刚才一切都是假的,是魔主给她设置的幻象,而在那个幻象里,她又活了一世,和云遂又做了夫妻,并且,又恨了云遂一次。 而此时此刻,她已然突破,正在进入灭灵境。 她抬起头,就看到了一脸苍白,唇角带血,正望着自己眼神复杂的云遂。 第26章 仙首夫人完 他是真的失去她了。 “哈哈哈哈!成功了!真的成功了!”魔主仰天大笑, 在滚滚鬼气之中,癫狂得好似他才是那个被鬼气包围之人。 时羽依然在看云遂,云遂也没有收回视线。 良久, 是时羽先垂下目光。 纵然知道幻境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云遂再不讨喜,也不会是妻子健在就和其他女子约定终身的人, 但理智是一回事,因此而拔除掉的感情却让她对云遂停留在厌恶的情绪上。 甚至想立刻杀了他。 而她很清楚,这种情绪永远都不会改变。 这就是《噬情诀》的作用,是修为提高的代价, 谁也无法逆转。 时羽闭上眼,摒弃杂念,开始专心吸收鬼气。 魔主笑完后,看向云遂, 目的已经达成, 此人也可以除去了,事实上, 刚才幻境结束之时,他就出其不意伤了云遂。 云遂从时羽身上收回目光, 对上了魔主眼里戏谑般的杀意。 魔主笑道:“我其实不想杀你,我很快就要飞升了,魔族人族的斗争与我无关了, 可惜你是时羽那一边的……只能先除掉你。”不除掉他, 一会儿他要拿时羽献祭,此人阻挠怎么办? 云遂漠然道:“魔主想杀我,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两人在如海的鬼气中缠斗了起来。 时羽则在一心一意吸收鬼气提高修为,这一次竟然没有什么痛苦感。灭灵境, 灭灵灭灵,这是魂灵覆灭的意思吗?最后自己会变成什么样?时羽心里猜测着,吸收鬼气的动作却一点都没慢下来。 这一次修为提升特别快且顺利,鬼气如百川归海,时间一天天过去。 轰然一声,一个血色人影从天上被狠狠掼进地底,一道黑色的身影缓缓从天而降,那是魔主,嘴角噙着笑意:“能坚持这么多天,不愧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仙首。” 烟尘散去,地面是一个大坑,那血色的人躺在坑底,似乎连胸膛都没有起伏了。 魔主笑着抬起手,准备给与最后一击,余光却见魔主殿里走出一个人。 他双眼一亮:“你已然成功了!” 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云遂,立即落下去,立在时羽面前,探查着时羽的修为,然后哈哈大笑:“鸣灵境大圆满,哈哈哈哈!好孩儿,不愧为父对你寄予厚望!” 他说着突然一手抓向时羽,时羽一道鬼气弹开了他的手,闪身躲避,微微而笑:“我方才功成,父亲不让我多看看这顶峰上的风景,这就要下手,是不是太心狠了?” 魔主的双眼都红了:“乖孩子,这半仙之境的风景有什么好看的,为父带你去看看上界的风景!” “可是父亲是要我的修为我的命,那时我死都死了,还哪里看得到上界的风景。” 时羽突然话语沉了下来:“不如,父亲还是去看看下界的景致吧。” 她猛然出手,万千鬼气朝魔主袭去。 两个半仙之境修为的人就这样斗了起来,霎时间天崩地裂,魔界惨遭摧残,附近的大大小小的魔族赶紧逃跑,若跑得慢了,被波及到,瞬间化为飞灰。 云遂拖着残躯从坑底爬起来,他缺了一条手臂,那是危急关头他自断的臂膀,以此换回了一条命。 半仙之境果然难缠,况且魔主偷袭在前,他已是强弩之末,若时羽出来得再慢一点他这条命就交代在此了。 他抬头看着被鬼气魔气笼罩的二人,轻轻地咳了两口血,时羽……真的到鸣灵境大圆满了吗? 打斗中,魔主也发现了,他尖声叫道:“你还没有鸣灵境大圆满!你骗我!” 时羽笑道:“被看出来了呀,当然了,我怎么敢到大圆满,那样的话,你杀起我来必然毫无顾忌,我现在可是只有鸣灵境后期修为,不知能否助魔主大人一举飞升呢?” 魔主气急败坏,但那往死里打的杀招到底是收敛了,时羽现在还不能死,她必须先抵达大圆满。 两个半仙之境合起来,才能跨入仙人之境,才能够飞升! 两人差了一截修为,而魔主又有更充足的战斗经验,时羽渐渐地落入下风,但她并不着急,脸上的笑甚至越来越畅快。 就在她被魔主抓住的那一瞬,聚集酝酿许久的鬼气也如同一只巨手,一把抓住了魔主。 “嘻嘻,抓住你了,我说过,要你下地狱陪我哦!” 鬼气又凝聚成一个巨大的骷髅头,张嘴吐出了一道叫魔主无比熟悉的声音。 那是他曾经的妻子的声音! 他怔住。 时羽趁机逃脱,下一瞬出现在远处,笑着说:“我说过,魔主还是去看看下界的景致吧,因为……”她顿了顿,神情阴晦,“这是你欠我母亲的!” 无穷无尽的鬼气将魔主围住,他方才注意力都在时羽身上,之后又被时羽气得放松警惕,不知何时竟被鬼气入侵到体内。 他不是能够修炼鬼气的魔族,一旦被鬼气入体,就像领袖被鬼气入体一样,都是致命的。 即便是半仙之境也是如此。 更何况,他本就是苦苦维持着这个半仙之境。和云遂的数日缠斗中也不是毫无损伤,甚至受伤也不轻,而在和时羽的打斗中,也并非十分轻松。如今的他,实力早就要打折扣了。 故而对上这些鬼气,他落在了下风。 消灭掉一团鬼气,就有更多的鬼气扑过来压住他,仿佛天上地下所有鬼气都汇聚于此了。 它们压住他,缠住他,撕咬他,带着无穷无尽的恨意,把他一点点往地下拖去。 “啊啊啊!滚开!滚开!”他吼叫着,接着又叫妻子的名字:“锦策,锦策,我错了,我不该骗你,不该利用你,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但鬼气并不放过他,地面上突然洞开一个巨大而幽深的大洞,鬼气从里头往外溢,无数厉鬼般的尖叫从下头往上冲。 时羽看着这一幕,眉头微动,这是鬼门? 魔主显然也认出了这是什么东西,一旦被拖进去,就再也不能出来了。 他疯狂挣扎,转瞬间修为暴涨,眼看就要逃脱出来,时羽忽地俯冲下去,一脚将他踹了回去。 魔主重重地跌落进鬼门里,他吼叫声中,鬼门闳然闭合,魔主的声音彻底消失在天地间。 一切渐渐平息下来,除了仿佛万千大军过境般的被摧毁的山峰殿宇。 云遂一步步来到时羽身边,看着鬼门出现过的地方,沉默了片刻后说:“那是你的母亲?” 时羽道:“不错,当年她带着对丈夫的恨意离开,堕入鬼道,成为了鬼王。” 鬼王? 原来鬼王就是她。 时羽笑了,笑得无情:“我也是不久前才从鬼气中知道这些的,但我毫不犹豫地配合她,将魔主给她送了下去,这一点,算是弑父了吧?我恨他用舍弃对妻女的爱来修炼变强,但我做的又何尝不是同样的事情。” 云遂沉默,片刻后道:“是我的错。”他受魔主之邀而来,关于《噬情诀》的真相和时羽身上的改变,他都知道了。 “是我让你失望了,你才舍弃了我,我只是不明白,是什么促使你这样决绝。” 成亲两月以来,他自认没有做过足以让她如此决然的事情。 时羽看着他,他如今发冠也散了,衣服染满了血,脸色惨白,修为大跌,她却突然想到第一次见到他时候的样子。 她偷了表姐的修炼功法出门,自己瞎练练差了,正好遇上被伏击的他逃进山洞里。 当时似乎也是这样的狼狈,但却令她一眼倾心。 再回首已是百年身,那似乎是太久太久之前的事情了。 云遂继续道:“如果是因为我院子里的那副画,那画上画的确实是你姐姐,当年我突破鸣灵境时,在你扑向我的时候,我看到了你的脸,但后来看到的却是你的姐姐。 我直觉你们不是同一个人,所以在你姐姐离开后,我画下了她的样子,想有一天找到她问个究竟。遇到你的时候,我确实很诧异,任由你跟着我,也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当年那个人,或者说,是当年哪个人。 但我决定娶你,却只是因为你本人,与其他无关。” 时羽听他说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语气寡淡地道:“我放弃你,也只是因为你本人,与其他无关。” 她放弃他,是源自前世的失望,重生之后,得知那副画后确实也是一个打击,但归根结底,是因为他那些年的冷待,和他的身边人的鄙夷。 “我讨厌你身边的人轻视我的眼神,我讨厌他们明里暗里说我配不上你,我不喜欢神宫,只有在栖云宫我才是自由的,除此之外所有地方都是陌生的,不欢迎我的。我想要势均力敌的关系,我不喜欢处于下风,我不喜欢成亲之后只有我需要改变,而你依然过着从前的日子,不受半点影响。” “这是不公平的。” 她忽然想明白了,前世云遂的那些冷漠,也许并非是他不喜欢不在乎自己,他只是没有意识到自己成了一个丈夫,没有意识到自己身边的人和环境带给妻子的都是压力。 归根结底,他没有意识到自己需要改变。 前世那十年,前五年,他没有改变,自己寒了心,后五年,自己就缩进了自己的龟壳,两人顶着夫妻的关系,其实甚少往来。云遂本来就不是会主动没话找话的人,他们之前从来都是时羽主动,一旦时羽不再主动,他们就僵着了。 当然,云遂可能根本没有觉得他们僵了。 修士的生命何其漫长,短短五年,根本算不得什么,因为他们有着几百上千年的时间共度一生,根本不急这几年时间。 可那几年,却是时羽的一辈子,她失去了时家,付出了一条命,代价太大,所以重来一次,云遂成了她必须避开的坑。 时羽轻轻吐出一口气,笑了笑:“是不是很可笑,我既选择了一个不能相匹配的伴侣,却还想着要公平。或许从一开始我就错了,所以我终止了这个错误,将你从我的生命里剥离出去。” 她看着云遂道:“人做错了事很常见,只要能够及时止损,一切都还来得及。” 云遂急道:“时羽!你不给我机会,也是不公平的!” 时羽却收回目光:“霁明君,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在幻境里你那么配合地扮成一个渣男样,成功助我突破。但事实就是我舍弃过你两次,你知道我现在看着你是什么感觉吗?我只想杀了你,这是无可改变的,以后我们不要见面了,因为我想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你都不是我的对手,而我能冷静克制杀欲的时候并不多。” 说罢她转身要走,云遂唤住她:“阿羽!你要去哪里?” 时羽笑了笑:“如今魔族失了魔主,而你这人族之首重伤,岂非是鬼族发展的大好机会。”她微微侧头,“这世间的鬼气灭了还会滋长,长得比灵气魔气都要快,却至今只能被视为污秽之物,未免太过委屈,人族有好有坏,魔族有好有坏,焉知鬼族就都是坏的。这世间格局太久没有变过,也是时候该改一改了不是吗?” 说罢,她身周浮现一团鬼气,包裹住她整个人,带着她消失了。 人已走,声却未绝,潇洒而无情:“霁明君,回去宣告你的第一任夫人的死讯吧,希望往后我们不再有任何瓜葛。” “阿羽……”云遂看着她消失之处,心里空茫和慌乱,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不知所措。 他知道,他是真的失去她了。 第27章 番外 新的旅程 两个月后, 神宫传出一则讣告。 仙首夫人因击杀魔主而亡,功劳甚大,特追封夫人时羽为尊后。 众人才知道, 原来魔主是这样死的。 不久前, 他们还因为魔界鬼气动荡而担忧,之后又因魔界之主的突然死亡、魔族群龙无首而震惊和欢庆, 没想到魔主之死上还有仙首夫人的一份功劳。 当然也有人不信,但很快这种声音就被压下去了。 仙首夫人为了给人拔除鬼气不惜己身,这是众人都知道的,为了杀魔主而牺牲自己, 想来也是她能做出来的事情。况且没看到仙首都为了杀魔主而断去一臂,可见那一战的凶险。 夫人与仙首并肩作战,夫人身陨,仙首重伤, 再合情合理不过。 大小宗门、散修、各路名士纷纷前来吊唁。 比半年前的大婚来得还要齐。 众人也看到了断了一臂的仙首霁明君。霁明君看起来分外沉默, 没有戴冠,长发只简单束在身后, 穿着一身白衣,面色微微发白, 一副为妻子守丧的模样。 众人想着他年纪轻轻,大婚不过半年便丧偶,便十分唏嘘, 听闻仙首很是爱重妻子呢, 本该是一对神仙眷侣,如今成了孤家寡人,真是叫人惋惜。 陈江树也来祭拜了,当日他被时羽所救, 又因当时维护时羽而被云遂重用,可以说时羽改变了他的命运,故而这重重三拜十分虔诚。 有几个修士哭得都抽了,据说是当初鬼域里慌得不知如何是好,被时羽喝止后一心打坐抱守心神,从而免于被鬼气入体的人。其中有几个据说伤口上都沾了鬼气,但被时羽一人塞了一颗圣心丹,竟然就此驱除了鬼气。 “当时夫人只说是清心丸,我们哪里知道那竟是圣心丹。”一人哭得情真意切。 众人知道那圣心丹是何等珍贵之物,药效胜过清心丸百倍,面对萍水相逢之人,仙首夫人抬手就撒出去那么多颗圣心丹,可见其善心慷慨。 众人心里对她更是敬佩了。 只可惜斯人已逝,只能死后极尽哀荣。 时家人也来了,他们也很是悲伤,但倒没有哭得多厉害,大概是在家里就哭够了,倒是时家两个小辈,哭得十分伤心。 其实时家外公和姨母是真没那么悲痛,因为他们知道时羽其实没事,时羽回过时家,和他们说过情况了,说她作为时羽的这个身份,会以死亡而终结,从此之后,她就是鬼族了。 得知她成了鬼族,外公和姨母非常震惊,还想劝她来着。但得知她亲娘,也就是他们的女儿/姐姐竟是鬼王,更是缓不过劲来,却也知道这是不会改变的事实了。 外公只能叮嘱时羽他们以后莫要作乱,不可伤及无辜。只要行的还是正义之事,鬼族如何,人族又如何。 不得不说,这两位长辈接受能力还是不错的。 至于要不要见时锦策,外公沉默许久后还是叹了一声,说是不见了。再见面也不可能是当初那个长女了,又何必连最后的那份念想都抹消呢? …… 对于云遂追封她为尊后,时羽没有一丝波动,反正表面上自己是死了就行了,其他的都无所谓。 人界事了,她要去鬼界了,临走之前,云遂却叫人带信给她,说是当初那些被鬼气侵染之人,无药可救,如今都已神智不清,众人提议将其斩杀,他们的亲人师长也都放弃了,不知鬼族这边可能收留。 鬼族这边自然有能让他们恢复神智的办法,只是他们的身躯已被鬼气占据,即便清醒过来,也是真正的鬼族,而再不是人族了。如今鬼界正在发展,正是缺人手的时候,时羽便收下了这些人。 不过她打开鬼门前,忽然看到了一个人。 晏无归。 时羽有些意外,又不很意外。 晏无归看着她眼里的淡漠,里面好像什么都照不进去,和当初那个依赖地喊她姐姐的人,判若两人。 晏无归握住拳头:“你也利用了我是吗?和那个男人一样,我成了你们往上爬的一样工具。” 时羽沉默片刻:“抱歉。” 说着抱歉,但她的眼神依旧如看着一个陌生人。 她对云遂的厌恶不会改变,对晏无归的冷漠也不会有转圜余地。这就是她为了如今的修为、为了活着所付出的代价。 只不过付出代价的是她,但被伤到的人却是对方。 晏无归恨恨闭上眼,转身就走。 时羽忽道:“你要去看看母亲吗?她在鬼界。” 晏无归大声吼道:“不要不要不要!你们都抛弃了我!你们都是混蛋!” 吼罢化烟而去。 时羽无法对晏无归的愤怒感同身受,驻足了片刻,打开鬼门,领着一群神志不清的修士下了鬼界。 鬼界整体很阴沉,和当初那个鬼域的环境差不多,时锦策在这里已经呆了几十年了。 那时鬼界只有一团团没有意识,或者意识很薄弱的鬼气,她一个大活人下来,虽然很是受了一番折磨艰辛,但也很快成了这里的主宰。 时羽去见她的时候,她正看着笼子里一团黑漆漆的东西,那东西长着四肢,很是恐惧似地拼命往一角缩,不是当初那位魔主晏霄又是谁? 时锦策抬起头,露出一张极为明丽的脸,这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当得起一句风华绝代,时羽在她面前就显得逊色不少,主要是那股风韵实在独特。 可惜如此美丽,也没能遇到一个良人。 她看了看时羽,一语指出:“境界越发不稳了。” 时羽也没有叫母亲,虽然她和晏无归说起时锦策是叫她为母亲,但她直面时锦策时并不这么叫。 她来到鬼界也不是为了什么母女相认,而是因为别的缘故。 “上一世我用了禁术,本该魂飞魄散,是你救了我,让我能够重生吧?”她问道。 时锦策也没否认:“我想要把他抓下来,但他修为太高,必须有人助我,你是最好的人选。” 她目光近乎温柔地看着笼子里的黑影,只是这份温柔却叫人觉得脚底发寒,接着又对时羽说:“鬼气维持住了你的生机,但你算不得一个活人了,在鬼界以外,你相当于我的化身,所以那些鬼气才那般暴动。后来你修为晋升太快,归儿那里,你做了弊,之后云遂那里,也算是做了弊,等于是走了两次捷径。” “《噬情诀》本就是捷径,你还走捷径中的捷径,现在还能活着没被反噬,是你运气好。”她言辞依旧平淡,并未为时羽的状况感到忧心焦虑,这也并不像一个母亲对女儿的态度。 “那当如何?”时羽直接问,她相信对方有办法。 时锦策看着时羽,笑着问:“你想活着吗?” 时羽也笑:“我没有理由去死。” 时锦策叹了口气:“你境界不稳,没有什么功法能够补救,或许多经历些世事能够于你有助,然你逆天而行过甚,这个世界眼下容不下你,你先去旁的世界历练历练吧。” 时羽眼前亮了亮:“旁的世界?”她对此很有兴趣。 时锦策看向远处,入目皆是飘飞的鬼气,弄得这个地方阴沉沉一片:“你当鬼界是什么地方,这里本就是连通其他世界的一个通道。” 时羽抱拳行礼:“还请鬼王成全。” 时锦策笑了笑:“但我也没把握能将你送去什么世界,也不知道你何时能够回来,日后境遇如何,端看你自己的了。” 时羽看着她,忍不住问:“你既然能送走我,你自己走不了吗?又何苦将自己困在这里?” 时锦策没有回答,只是去看笼中黑影,怨恨就像诅咒,死死困住了她,她走不了,也不想走,或许哪天怨恨消了,她就自由了。 时羽便不再问,提起了晏无归:“你要去看看她吗?” 时锦策眼神恍惚了一瞬:“去看看吧,到底是我欠了她。” …… 时锦策果然去看了晏无归,也不知道谈了什么,晏无归回去了魔界,打败无数竞争者,做了魔界之主。 之后时锦策又去了一趟神宫,看着一身素白长衫,眉宇凝结着浮雪般的云遂,她问道:“你是不是还是觉得很委屈,很憋闷,觉得自己罪不至此?” 云遂望着对方,猜出了对方的身份,躬身施了一礼。 这是作为一个女婿对岳母的礼。或许现在应该说是前女婿了。 时锦策扬手推过去一团黑色云朵般的鬼气:“看了这个,你就懂了。我们这一家四口,她们父亲天性凉薄,而我性格刚烈决绝,一旦反目便是不死不休。时羽倒是融合了我们两个的性子,她对你失望了,就是真正不要你了,不会给你半点挽回的余地。” 说起来,反倒是把狠意冷意放在脸上的晏无归,其实是最重情心软之人。 若是晏无归处在时羽的位置上,经历了时羽所经历过的一切,和云遂绝不至于走到这一步。或许最初会吵得比较厉害,但有时候,愿意吵、吵得起来,反而是一件好事。像时羽就是自己在心里头不声不响地给人判了死刑,待对方发现,一切都晚了。 云遂接住那团鬼气,前世时羽的十年记忆涌入脑海,他一时怔了,连时锦策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 这是时羽的记忆,自然连她的心情也一并包含了,刚成婚时的期待,周围人的轻慢,冯瑶的挑拨,长辈的不满,其他人的嘲弄,以及……自己的疏忽…… 一次一次,尊严被丢在地上踩,直到觉得不值得,收回了所有期盼和热度。 她追逐了他二十年,却在婚后五年就放弃了他,这似乎是不能理解的事,但一个被伤到自尊的人,为了保护自己,会这样又是理所当然了。 更不要说之后时家惨案,她自己的死亡……代价太大,伤痕累累,反观对方,毫发无伤全身而退,谁又能不怨怼,不心寒? 云遂心脏一阵闷痛,忽地呕出一口血,染污了素白的衣襟。 他闭上眼,后悔吗?后悔。可都是他自作自受,自食其果。娶了人又没保护好人,如今的一切都是他应受的。而他还欠时羽一声对不起,只是已经找不到那个愿意听的人了。 几个月后,三大宗门以云遂重伤,修为倒退为由,联合其他一些宗门,要求重选仙首。 云遂这次毫不留情,将他们给压了下去,其中尤以象首宗和云澜宗受创最大,从此退出三大宗门行列。至于还被关在神宫里的常音晚和冯瑶,废去修为还给了两宗,只是两宗舍了面子将她们塞进神宫,而这一举动竟然是宗门败落之始,两人难免要被迁怒,没有了修为的她们日子可想而知。 三大宗去了两宗,剩下的谷音宗也独木难支,所谓三大宗门,自此销声匿迹,整个修真界经过一番大洗牌,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宗门逐渐发展壮大起来。 而若干年后,鬼族也渐渐壮大,但无论是人族还是魔族,都没有制约鬼族,渐渐形成了三族鼎力之势。 只是那时候,时羽早就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开始一段又一段新的旅程了。 第28章 刁蛮公主1 被驸马当做替身的公主 “公主, 公主,驸马回来了!”听到这话,时羽睁开眼, 发现自己一身华服, 坐在一个富丽堂皇的屋子里,她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 青葱如玉,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自己这就来到异世,穿进别人的躯壳里了? 她略感受了下,这身体的原主人已经不在, 倒也不是被谁所害,而是自己放弃了这个壳子,投胎去了。 那说话的婢女进了屋子,满脸带笑:“公主, 驸马回来了。” 时羽“哦”了声, 道:“打哪回来的?” 婢女笑脸一僵,觑了眼时羽的脸色:“好像是、是将军府。” 说话间, 一个身量高大面容俊美的男子走了进来,手持折扇施了一礼, 脸上透着亲昵的讨好:“公主,昨日是我不好,这不, 我一早去了奉仙楼, 给你买了你最喜欢的八宝鸭。” 原主爱吃肉,但女子嗜肉并不是什么好听的爱好,原主不想被嘲笑,尤其和盛京第一才子成亲后, 也想显得自己风雅,处处装淑女,再馋肉也克制着,尽量不去吃或少吃。 往常夫妻俩若闹了点小矛盾,范亭竹“亲自”去买一份八宝鸭回来,准得把原主哄得什么气也没了,眉开眼笑柔情似水起来,再有什么要求都很好说话。 只是这一招今日不管用了,时羽进入角色状态也快,拿捏着原主的说话语气腔调,抬了抬眼皮:“你是从奉仙楼回来的?” 范亭竹脸上的讨好顿了顿,将八宝鸭递给婢女,隔着茶几在时羽另一侧坐下来,倒也没隐瞒:“从奉仙楼回来路过将军府,就进去看了看,你是不知道,那群刁奴是怎么欺侮阿瑄的,不给饭吃不给水喝,阿瑄被关在那么一个小小的院子里,竟要自己种菜吃,饮水也是下雨天接的雨水,若是连着数日不下雨,她便只能嚼些草根菜叶止渴。” 范亭竹说着那脸上满是愤然和心疼,只觑到时羽似笑非笑的神色,赶紧住了话头。 时羽要笑不笑:“驸马很是关心卫瑄啊。” 他们昨日吵架,就是因为原主知道成亲前范亭竹曾和卫瑄议过亲,那时将军府还没败落,卫瑄是大将军独女,范亭竹是尚书之子,也是门当户对。 范亭竹忙说:“我哪里是关心她?我是为公主不平啊,那卫瑄好歹是公主表妹,公主还关照过叫人善待她。卫将军叛国罪尚有疑窦,圣上只叫关押着将军府家眷,那些看管的人却自作主张折辱于人,他们那般对待卫瑄的时候,可想过那可是你的嫡亲表妹,这分明是不给你面子!” 这简直是一通歪理! 然而原主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母亲是最得宠的贵妃,她打出生起就被人捧着,奉承话听得太多,脑子都听傻了,一般话说到这份上,基本就能糊弄住她了。 再有那善待卫瑄的话,也是被范亭竹哄得找不着北后,原主才许的。 这是拿着她给的鸡毛,掉过头来当成令箭来压她。 时羽也做出一副被糊弄住的样子,若有所思点头:“仿佛是这么一回事。” 范亭竹心中一喜,赶紧趁热打铁:“那群恶奴不将公主的话放在心上,实在可恨,公主若不知情便罢了,既已知情却不处置他们,这满盛京的人恐怕都要以为公主的话不管用了。” 这是原主的死穴,她自诩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享受惯了高高在上的感觉,最恨的就是别人不尊敬她。 所以用这点来激她,简直百试不爽。 真是……太蠢了。 时羽瞧着男人眼里深处对于她的轻视和目的即将达成的得意,却没有如他期待地表现出愤怒,反而懒懒一靠,端起茶盏喝了口茶,不急不缓道:“你说得有理,可又有谁知道本宫已知晓了此事?” 范亭竹怔了怔,这和他预想的不一样啊,他赶紧说:“可方才我进出将军府,可有很多人看到,我知道了,不就是公主知道了?” 时羽撩起眼皮睃了他一眼,似乎在诧异于他的自大:“驸马说笑了,你什么时候能够代表本宫了?” 范亭竹这下脸真的僵了,不敢置信于时羽话里的轻蔑。 他对她的轻视要深深藏着,平日里装出一副舔狗样,而她对他的轻蔑却这样直白地从话里透出来,却还觉得理所当然。 他深深吸了口气,自大婚这半年以来,这样的屈辱他实在受够了,公主蠢,好哄,自己能把她耍得团团转,但她时不时透露出来的高傲却让他受不了。外头那些人也觉得自己尚了三公主,得到多少好处一样,不少人恭贺他得了青云梯,仿佛他就是个吃软饭的! 士可杀不可辱! 可是想到家里,父亲快要致仕,长兄却不得圣上重用,一旦父亲退下来,他们家眼看着就要没落下来,不然他何须尚公主? 这时候万万不可惹恼了这女人,但想到阿瑄的处境,他心里又如煎油一般,只得再挤出一脸笑。 “亭竹自然不能代表公主,可众人皆知你我夫妻恩爱,从来不会对彼此藏话,我知晓的事公主却不知晓,岂不是说我有事隐瞒你,我们夫妻其实是貌合神离?” 时羽一顿,似乎被这话给说动了。 范亭竹看着她,再接再厉:“到时亭竹被人嘲笑是小事,世人只会说以公主之尊,却也不能得丈夫倾心相待,往日那些恩爱甜蜜恐怕都是装给人看的。” 时羽挑起了眉。 范亭竹继续说:“公主可是在意过去的事?当初我母亲与将军夫人确实来往甚密,但她们本就是闺中好友,却不是为了议亲才来往的,议亲之说,也是她们随口一提,算不得数的,不然我又如何能得圣上看重,叫他将眼珠子般疼爱的公主下降于我?” 这又劝又捧又解释,直说得范亭竹口干舌燥,想要喝一口茶,却发现根本无人给他上茶,他心中不悦,却是无心计较这小事,只紧张地等时羽回话。 时羽总算是放下茶盏,轻哼了一声,抬起范亭竹的下巴:“罢了罢了,我若不去,世人真要以为你连这点小事都不敢与我说,在我这里失宠了,为了驸马在外头的颜面,我便出面为你做一做主吧!” 说罢起身去内间,叫了婢女为她更衣。 留下范亭竹一张脸青青白白,他说的是世人会觉得他们夫妻做不到无话不谈,嘲笑公主揽不住丈夫的心,结果时羽却说、却说人们会觉得他失宠?他又不是面首,失什么宠! 还有那轻佻的动作。 这是一个女子对丈夫该说的话、该做的事吗? 他狠狠抹了下下巴,仿佛哪里沾上了什么脏污,咬牙切齿,恨不得把时羽给撕了,两个婢女从外头捧着脸盆毛巾等物进来,他又慌忙收了表情,收得太急,只觉得脸都要抽筋了。 …… 片刻后时羽换了一身同样华贵,但束腰束袖的骑马装出来,满头乌发也束成了高高的一束,看起来英姿飒爽,那张艳极的容貌更显得攻击性十足。 她方才仔仔细细照过镜子,对着新身体、新装束、新气质觉得新奇极了,变成别人,体验别人的人生,真是一件有趣的事。得了这好处,她自然要为原主做些事,那些逼得她放弃这段人生早早投胎的人,自然是该好好收拾。 一个即将让位子的老尚书的儿子,竟然也敢拿公主当替身,活腻歪了! 范亭竹已经把自己哄好了,恢复成一副怡然公子的派头,公主最喜欢他这样子。 因为担心时羽再变卦,他也不敢离去,就在这坐着,就是婢女们忙来忙去,竟然没一个有眼力劲给他上茶! 真是没规矩! 见到时羽出来,他愣了下:“公主怎地这般打扮?” 时羽拿着一条软鞭在手里敲了敲:“不是去收拾人吗?这样更方便。”吩咐人:“备马来。” 原身本是个不爱红妆爱武装的爱玩爱闹刁蛮性子,不想看中一个金玉其外的所谓才子,硬生生把自己往淑女上靠,真是脑子进了水。 如今时羽来了,她是修士出身,哪里学过大家闺秀的规矩,也不爱那一套,自然怎么高兴怎么来。 范亭竹听她开口就是要收拾人,心里很高兴,还一个劲儿拍马屁:“公主就是该拿出这般威风来!” 时羽笑眯眯地看他一眼:“你喜欢我这样?” 范亭竹好听话不要钱地往外倒:“公主什么样我都喜欢。” 时羽意味深长道:“这可是你说的。”以后抽起他来,可不要叫苦,毕竟这可是他喜欢的。 公主出行排场不小,来到将军府时,看管将军府的人已提前得到消息,出来拜见。 时羽利落地从马上下来,软鞭拿在手里:“听驸马说,你们欺辱卫瑄,连口饭都不给她吃,她想吃饱还要自己种地?” 她直接就在门口说了,声音还不低,中气十足的,周围本来就远远围着不少百姓,这会儿都听到了。 范亭竹没想到她在门口就说起来了,忙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进门再说。 时羽不解:“你不是看了卫瑄的惨状,觉得于心不忍,又无力做什么,要我为你出头吗?怎么现在还不高兴了?” 人们马上明白了,这阵仗原来是驸马没本事,公主给驸马出头来了? 百姓们看着范亭竹就仿佛看着一个吃软饭的无能男人,这就好像外面遇到了事,回家找大人出头的小孩,可范亭竹不是小孩了,据说还是什么盛京第一公子呢! 居然找妻子告状! 听着百姓们的窃窃私语,范亭竹脸都涨红了,他实在没想到时羽一来就给他搞这么一出,今天过后,他还有什么脸出门? “公主!”他咬着牙压低声音说。 但时羽已经没空理他了,因为看管将军府的一位军官立马跪了下来,诚惶诚恐地说:“回禀公主,下官不敢克扣卫姑娘口粮,一日三餐都是按点足量地送的,是卫姑娘担心饭菜有毒不敢吃,才要自己种地,不给她种子和农具,她就说下官连一条活路都不给她,下官只得照做,公主明鉴!” 时羽挑起眉:“她怎会如此觉得,难道她当真中毒过?可她一条小命,父皇若要,一道旨意下来,赐毒酒一杯便是,何须如此?” 这位故事里的女主后来认识了敌国皇子,逃出去后,就拿被囚禁期间,饭菜被下了毒,她想活命只能自己种地、接雨水等等凄惨生活说事,让人觉得皇帝竟然在大将军叛国罪尚有疑窦的情况下,如此对待他的女儿,让好多将士心寒、倒戈,讨伐也就有了名头。 这会儿她就把事情说开,这可是卫瑄自己疑神疑鬼多此一举,没有人要害她。 那军官忙说:“卫姑娘不曾中毒过,她说饭菜有毒,下官便让医官当着她的面一一验毒,都没有验出来,她就说有些毒是验不出来的。下官又让人当着她的面吃那饭菜,卫姑娘又说可能那些人已吃过解药。总之就是不肯吃那些饭菜,拿了食材让她自己做,她又说可能是泡过药水的。” 军官说着,心里也是怨卫瑄事多,一个阶下囚,却比贵人还挑剔,那她想自己种地,自己又何必拦着? 谁知道种地是她自己要求的,今儿那驸马过来,她却诉起苦来,那驸马也是多事,一回头把三公主给招来了,三公主可是卫瑄的表姐,万一为此发作自己等人…… 时羽心里头啧了一声,这位女主还真能闹腾。 不仅她这么想,周围百姓也觉得闹腾,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果然就只能自己种了,索性人也愿意自己种地,那这驸马又是为什么鸣不平来的? 时羽也这么问范亭竹了:“既然种地是卫瑄自己要求的,你怎么还说她凄惨,这不是她的要求都被满足了吗?” 范亭竹哑然,他哪里知道还有这么一出。 他想解释什么,时羽摆摆手:“罢了,既然来了就去看看人吧。” 时羽被迎着一路往将军府里走去,来到一个小院,进去就看到院里土地被狗啃似地随便翻了翻,种着一些蔫吧枯黄的青菜什么的,一个少女正被压着梳头发,身上的衣服很干净,似乎是刚刚换的。 想来是这里的人担心卫瑄太过埋汰,真的惹了她不高兴,急急忙忙给她拾掇了一下。 说实话,卫瑄在这里的日子是不好过的,她本就是阶下囚,又这么会折腾,把看守的人都得罪光了,又哪里能有好日子过,看那一身瘦巴巴的样子就知道了。 卫瑄抬起头来,看着衣着光鲜富贵、面色红润健康的时羽,那两只眼里就迸发出不忿:“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又看到时羽身后的范亭竹,那双眼就立马红了起来,好像看到了能给她撑腰的人。 范亭竹看她被压制着,那一颗心都疼坏了,不顾时羽还在就呵斥道:“你们作甚?还不快放开她!” 没有人听范亭竹的话,时羽也没听,只是打量着卫瑄的脸,果然和自己的有四五分像,这还是因为太瘦了,如果好好养一养,再做同样的打扮,起码能有七八分像。 难怪后来能假扮成原主,成功逃出城去。 原主那时被范亭竹下药迷晕了,谁知中途醒了过来,就要逃出去揭破卫瑄的身份,范亭竹一不做二不休,为了心上人能够顺利逃脱,勒死了原主。 而卫瑄感念范亭竹为他做的事,不忍他摊上杀害公主的大罪,就以原主的身份,假装被杀害,她顺利脱身,范亭竹也得以光明正大得丧妻。 可怜宫中贵妃则因丧女之痛一病不起,年幼的七皇子失了生母庇护,“失足”落水而亡。 而贵妃的兄长,则因为保护公主不力被下狱,贵妃娘家毕氏被墙倒众人推,全家获罪流放。 一切的一切,都因为眼前这个少女,因为这张相似的脸。 便是范亭竹也是因为这张脸,才在将军府落难,他无缘娶卫瑄后,退而求其次,向与心上人长相相似的原主大献殷勤,才哄得公主主动求来赐婚。 第29章 刁蛮公主2 被驸马当做替身的公主 “驸马说你过得清苦, 日日受难,便求着本宫来替你做主,怎地在卫姑娘这里, 本宫竟是来看你笑话的?”时羽摇了摇头, 对范亭竹道,“看来驸马的心意, 卫姑娘不领情呀。” 范亭竹心急,听这意思竟是不愿意再管了,那怎么行,阿瑄被苛待成这样了, 这样的苦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范亭竹对卫瑄说:“卫姑娘,公主殿下来了,你发现饭菜里被下毒了的事大可以对她说,她是你嫡亲的表姐, 定会为你做主的。” 负责看守将军府的那军官闻言冷冷瞪视范亭竹, 一面很有眼色地让人搬来椅子请时羽落座。 时羽坐下来,问道:“方才这位将军不是说了, 饭菜里没有下毒,只是卫姑娘自己杯弓蛇影么?” 军官忙道:“公主明鉴, 下官所言句句属实。” 范亭竹道:“公主,切不可偏听一面之词!” 军官恼怒道:“驸马既怀疑,尽可去府衙状告某办差不力, 只是不知驸马有何证据!” 范亭竹一指卫瑄:“这不就是证据!”他痛心地向时羽告状, “阿瑄正是吃过那些饭菜的亏才一点都不敢再碰,她从前是何等康健,如今又是何样的孱弱,都是因为那毒素所致。公主若是不信, 招太医来一诊便知!” 这些话都是卫瑄对他说的,所以他此时说出来格外的有底气。这些看守的人要么是办差不力,让贼人对卫瑄下了毒,要么……就是上头的人要卫瑄的命! 卫瑄听范亭竹把不久前自己与他诉苦的话都说了出来,猛然抬头,范亭竹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眸色坚定。若是前者倒还好说,若是后者,阿瑄再是如何防范,也防不住这无孔不入的杀意,不若直接将这事抖出来,那位置上的人为了名声也不敢再动阿瑄了! 卫瑄焦急而无措,中毒的事真的揭出来,自己确实暂时安全了,但也和那位彻底揭破脸皮了,那位动了怒,不是更不会放过爹爹? 时羽看看这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只差眉目传情了,轻笑一声,让人请太医过来。 一刻钟后,太医匆匆赶来,为卫瑄诊治后,说道:“这位姑娘并未中毒。” 范亭竹震惊:“怎么可能?” “说没中毒就是没中毒,老夫行医五十余载,有没有中毒还是看得出来的。”被质疑医术,太医很是不悦。 “可阿瑄面色发慌、身形消瘦,时常觉得头晕心悸、手脚发抖、提不起力气。”范亭竹如数家珍地报出了卫瑄的症状,卫瑄忙给他打眼色,让他别再说了。 太医来的路上就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了,他看了看院子里蔫哒哒的小青菜,十分不委婉地道:“天天吃这种菜,又日日忧思,夜不能寐,换一个身健如牛的过上十天半个月这种日子,也是这样的情况。” 范亭竹愕然。 时羽笑出了声:“卫姑娘与你说了她的这些症状,说这都是中毒所致?” 她又看向也对这个结果不敢置信的卫瑄:“卫姑娘,你真的确定你中毒了吗?” 卫瑄喃喃道:“那日我吃了送来的饭菜,就腹痛难忍……” “你吃的是什么菜?还记得吗?”太医问。 卫瑄不想说,但时羽把玩着手里的鞭子,语气悠然:“卫姑娘这是不想说吗?不想说我们如何帮你解开这个心结?不如本宫帮你回忆回忆?” 卫瑄猛地抬起头,她已有许久没见过时羽,她已经被关了一年了,和外界完全脱节,此时见了这个公主表姐,只觉得她气派更甚以往,也不见从前的暴躁愚笨,傲慢却更甚以往,让人莫名有很大压力。 她感受到了□□裸的威胁,抿了抿唇:“我没吃菜,只吃了米饭,还先挑了一点喂老鼠吃了,看它没事我才吃的。” 众人沉默,这是多怕被下毒啊。 时羽问道:“你用米饭引诱老鼠来吃的?” “是。” “用了多久?” 卫瑄看着时羽:“半个时辰。” “老鼠吃了之后你又观察了多久?” 卫瑄有些不耐烦:“大约……两个时辰吧?” 御林军军官说道:“若说是腹痛,下官有印象,那是两个月前了,那天热得街上不少人中暑,给卫姑娘请太医的时候,下官还以为卫姑娘也是中暑了。” 这下就真相大白了,那么热的天,米饭搁置了两个半时辰才吃,冷了也坏了,吃下去就闹肚子了,而卫瑄以为这是因为饭里被下了毒,从此杯弓蛇影,死活不肯再吃送来的饭菜,自己种起了地。 两个月下来身体越来越差,也只以为是中毒所致。 众人都一言难尽。 卫瑄呆了,怎么会没中毒呢?怎么会没人向她下毒呢?明明应该有很多人要她的命的呀? 范亭竹也呆了。 卫瑄还十分肯定地告诉他她中毒了,原来根本是一场乌龙。 印象中聪慧机智无双的女神竟然搞出这样的乌龙自己吓自己,他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女主潜力-10,当前女主潜力90。】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突然在时羽耳边响起,她眯了眯眼,见其他人好像都没有听到的样子,遂也不动声色。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卫瑄:“原来一切都是一场误会,不过本宫真的很好奇啊,卫姑娘分明是闹肚子,却第一时间想到中毒,你觉得谁那么想要你的命?” 不等卫瑄说话,她又说:“卫将军在战场上下落不明,叛国谣言甚嚣尘上,你被禁足将军府,圣上特调拨了一支御林军来看守你,名为看守,实为保护你的安全,你却不信这些御林军?你可是怀疑父皇要对你下毒手?” 卫瑄脸一白,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小女不敢!” 虽然这是她内心的真实想法,皇帝早就信了爹爹叛国,想要杀了他的家眷泄愤,但因为没有证据,又要顾忌军中情绪,便想暗地了结她,到时候随便找个理由推脱。 但想是这么想,一个诬蔑天子的罪名她可担不起。 “那么你就是觉得父皇派过来保护你的人不得力?以至于你半分不信任他们?” 卫瑄咬咬牙,心一横:“小女从未说过自己中毒了,将饭分给老鼠,只是因为那老鼠是唯一能陪小女说话的动物,那日把饭放坏了才吃,是因为天气炎热没有胃口。” “哦?”时羽一扬眉:“那为何驸马口口声声说你中毒了?” “是、是范驸马自己猜测的吧?” 范亭竹不敢置信她竟然这么说,把自己推得干干净净,要不是她说有人要毒害他,她已经毒入膏肓,他又怎会如此急切? 卫瑄抬起头来,双目祈求地看了眼范亭竹又低下头去,那双眼盈泪的模样叫范亭竹心头一揪,一咬牙认了下来:“是我、是我想多了。” 卫瑄处境已经如此艰难,不能再被定罪,而他推说关心则乱就行,反正公主爱慕他,有这一层□□,他不会有什么事。 想是这么想,他还是难免心寒难过。 【女主潜力-5,当前女主潜力85。】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时羽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女主潜力?这姓范的舔狗对她失望了,她的潜力就会下降? 时羽一下冷了脸:“想多了?我看驸马是关心则乱吧!” 她站了起来,众人心里头都吓了一跳,卫瑄还以为她会不依不饶,范亭竹以为她会发作自己,没想到她却说:“既然一切都是一场误会,那就继续如从前那样,给卫姑娘送一日三餐。” 扫了眼地上的发黄的小青菜:“至于这些菜……” 卫瑄心头一松又一紧,忙说:“小女常日无聊,便种些菜来解闷。” “既然是解闷,何不多种点,再派个农妇来教你如何收拾菜地吧,想当初,卫姑娘与本宫并称盛京双姝,怎可连个菜也种不好,还只种这么点,做事就得好好做,做出个样子来不是?” 卫瑄明白了她的意思,心头发苦,但只得应了下来:“公主说的是。”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时羽走过去用手里的软鞭抬起了卫瑄的下巴。那软鞭上的冰冷的甲片令卫瑄浑身僵住:“说起盛京双姝,从前听人说起卫姑娘与本宫有几分相似,本宫还不觉得,如今看来确实有点像。” 她回头问范亭竹:“驸马觉得我二人可像?” 范亭竹本来还处在女神推锅给自己的悲伤中,闻言头发都快竖起来了,心中那最隐秘的地方好像被人掀开,发现了里头不可告人的心思,他磕磕巴巴道:“公主与卫姑娘本就是表姐妹,眉眼有些仿佛也不稀奇。” 时羽放开卫瑄,淡淡道:“说起来也是啊,表姐妹呢,让人给卫姑娘送些补品来,好好补补身子,免得被人说父皇在真相未明之际,苛待功臣之女。” 她转身离去,范亭竹慌忙追上去:“公主……” 一直追到将军府大门口,时羽骑上马,对着追出来的范亭竹一鞭子抽了上去,直接抽打在他脸上,他捂着脸惨叫起来,时羽又抽了好几鞭,脸上、手上、脖子上、身上都挨到了,范亭竹疼得倒在地上,附近百姓又忍不住围了过来,这不是之前进去的那公主和驸马吗? 时羽冷声道:“那卫瑄有个手脚发颤头昏脑热你都一清二楚,听了两句抱怨就口口声声说她被毒害,为她鸣不平,还巴巴地哄了我过来给你们撑腰!既然这样关心她,不如我休了你,你日日围着她转可好?” 她说完这话,不再看范亭竹,一抖马缰:“进宫,闹了这么一出,我要向父皇赔罪,然后告诉父皇,他的好驸马疑心他要毒杀臣子之女。” 说完一夹马腹奔驰而去,听了她后面那句话的范亭竹大惊失色,爬着追了两步,却只吃到了一嘴沙土。 他脸上脖子上数道血印子,一脸的惨白,整个人抖了起来,完了!他完了! 第30章 刁蛮公主3 被驸马当做替身的公主 时羽一路驰到皇宫门口。 这个世界的权力中心是朝廷, 而朝廷之主是皇室,皇室的最高主宰是皇帝,她抬头看着这座宫城, 饶有兴致地打量片刻, 眼眸深处亮了亮,然后就看见了这座宫城上方浅浅萦绕的一缕龙气。 真是有趣, 这里并非可修仙的世界,时羽曾经接触过的灵气、鬼气、魔气这里通通都没有,照理说这样的世界对她是毫无帮助的,但这一缕龙气却令她很意外。 这于她千疮百孔的魂体是大有裨益的, 不过龙气是一国根基,若直接夺了,等于夺去这个国家的运数,时羽只是一个过客, 不想做得那么绝, 但多接触接触龙气,受些滋养倒是可行。 她下马, 改坐轿子进宫,首先去见了皇帝。 作为皇帝最宠爱的女儿, 想要见自家老子,根本不需要提前递牌子等通报,想见就直接进去见了。 “父皇, 今日儿臣去将军府闹了一通, 还请父皇降罪。” 皇帝见这个女儿一进来就行大礼,也是吃了一惊:“皇儿快快起来,皇儿何罪之有?” 大太监三得得了皇帝的示意,忙去扶起时羽, 时羽顺着站起来,口中还是道:“父皇软禁那卫瑄是出于国事考量,儿臣听信范亭竹几句撺掇便擅闯将军府,实在不知轻重了。” 她抬头看着皇帝,果然此人身上龙气最足,五十多岁的年纪,还显得颇年轻,这是一个励精图治精明强干的帝王,看这龙气,实在不该像原主所窥见的未来那样,被敌国皇子攻入皇城,射杀在箭下。 再仔细一看,那龙气虽颇足,但隐隐有点不实,像是受到了什么威胁和蚕食,正走向衰败之势。 皇帝听了她的话,笑道:“那卫瑄不过一介女子,于国事有何妨碍,皇儿想见便去见了,你若不忍心她受苦,把她接到府中陪你逗趣也未尝不可,不过此女脑子似有几分毛病,最好还是不要走太近了。” 皇帝显然已经知道卫瑄把拉肚子当做中毒,疑神疑鬼了几个月的事情了。 在他看来,这就是脑子不正常。 时羽沉默,这皇帝……未免也太宠女儿了。 还有,对卫瑄的态度还真是半点没把卫瑄放在眼里,难怪由着她闹腾,后来卫瑄跟敌国皇子接触、跟敌国皇子的人接触,这皇帝都好像不存在一样任意他们捣腾,那些人的势力才能一步步发展壮大。 也就是说,在卫瑄的世界里,皇帝就是一个背景板,外加给她那伙人刷成就的工具人反派。 但他分明在其实事情上没有半点糊涂。 时羽若有所思。 因此她准备要说的话就变成了:“接到府上就算了,不过我见卫瑄十分瘦弱,虽说是她自己吓自己吓成这样的,但来日卫将军若回京看到女儿如此景象,难免觉得朝廷苛待她的女儿,儿臣就想着给她送些补身之物,一日三顿好好养着。” 皇帝依旧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样子:“此事你做主便是。” 时羽了然,说起另一件事:“儿臣那驸马见着卫瑄不好,便心急如焚,坐立难安,他都不曾如此紧张过儿臣,父皇可要为儿臣做主。” 皇帝哈哈笑着:“多大了,还跟父皇撒娇。” 等时羽离开后,皇帝脸上的笑意缓缓散去:“范卿可是教出了个好儿子啊。” 三得心中一寒,知道范家这下要倒霉了。 果然,正在衙门里办公的范尚书就收到圣上口谕,说是听闻他今日偶感风寒,身体欠佳,感念他为国操劳,特恩准他回家养病。随口谕一同尚下来的还有太医一名、药材若干。 “养好身子才能好好为朝廷为圣上效力啊。” 宣旨太监笑眯眯地对范尚书说,仿佛这是天大的恩赐,范尚书却白了脸,不啻天降大雷。 他年逾六十,致仕在即,最近就多方活动,希望自己辞官之前能够给长子动一动,往上再升一升,不然等自己走了,长子更难往上升。 可圣上却在这个时候让他回家养病! 还赐下太医。 那他到底有病没病,病什么时候好,还不是圣上说了算?说不准这一养就直接养到致仕,那还不如直接致仕呢,那样至少其他人不会觉得圣上厌弃了他家。 范尚书下垂的脸颊抖了抖,脸上还要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欢喜样子接旨,一颗老心脏差点绷不住。 不该啊,他家尚了三公主,便是为了三公主,圣上也不该如此啊。 强撑着回到家一打听,得知今日将军府发生的事情,但知道三公主进宫前对范亭竹说的那句“不如我休了你,你日日围着她转可好”,差点眼前一黑背过气去。 “老爷切莫动怒。”尚书夫人面上犹自不忿,“公主未免也太霸道了,当街抽了竹儿那么多鞭,脸上都没一块好肉了,还说要休了她,这天下哪一个女子像她那样霸道善妒?” 范尚书打断她的喋喋不休,沉着一张脸:“把那逆子叫来。” 尚书夫人惊了一惊:“老爷,竹儿还在养伤呢,他那脸上……” “把他叫来!家法伺候!” “老爷!” “他尚了公主,心里却还惦记别的女人,不狠狠教训他,那李太医就不会离开,老夫的病也就不会好!”范尚书心里头明白得很,不顾夫人哭喊阻挠,硬是把脸肿得跟猪头一样,躲在府里养伤的范亭竹狠狠打了一顿,这下范亭竹的背和屁股也肿得老高,没半个月别想下床。 …… 时羽去看了贵妃,在贵妃宫里坐了一会儿,因为弟弟七皇子正在读书,没有机会见到。 回到公主府,又听到那一句熟悉的【女主潜力-5,当前女主潜力80。】 她挑了下眉,这是又发生什么了? 婢女低声禀报:“驸马从将军府离开就回了尚书府,听闻刚刚被尚书大人一顿家法,打出了一身的血,直接打晕过去了。” 时羽听了前因后果,对皇帝对原身的宠爱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她前脚刚告状,皇帝后脚就发作了,范尚书也是个能狠得下心的,马上表示出态度。范亭竹受了这么一场,想起一切皆因他为卫瑄出头而起,自然对她的爱意又减几分。 时羽眼中溢出些许笑意,道:“本宫心情好,今日府中人人有赏。” 下人们满脸欢喜地谢恩。 这事传出去,人们就知道三公主对驸马不满至此,恐怕范尚书这次大义灭亲也未必能挽回什么。 而时羽的刁蛮霸道名声更是传遍了,人们明面上不敢说什么,背地里就不知道怎么编排议论了。 不过时羽完全不在意这个,此时她坐在书房里,翻着这个世界的医书,那速度都不是一目十行了,直接是一眼十页,一本书三两下被她翻完,外头源源不断送来的医书很快被她全部看完。 然后她去了公主府里的药房,自己在里头捣鼓了一天,第二日才出来,手里拿着几个药瓶,吩咐人秘密地加入到给卫瑄的那些补药、伤药里。 她一边往回走一边思考着卫瑄到底是什么人。 一开始,从原主一生的记忆和那稍许预知画面中,她以为卫瑄就是一个运气好、够狠毒、够白莲,擅长抓住时机逆风翻盘的一个人。 她在原主的人生里,就是踩着原主的尸骨往上爬的坏人,只是这个坏人却有着一个非常好的结局。 后来,那“女主潜力”的声音出现,她意识到,卫瑄应该是这个世界里的主角,或者说,是既定的主角,因为如果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主角,应该说“女主光环”之类的才是,但那个声音说的是潜力。 潜力,潜藏的能力,是将要成为一种人、做成一件事的潜在可能。 说明卫瑄还没有真正成为这个女主,于是她这女主的潜力是可以被削弱的。 那自己将她未来那些机缘全部斩断、爱慕她的那些男子一个个掐灭,她的潜力想必就会一路下滑,她这个人也再抖不起来。 但今天见了皇帝,她的想法又发生了改变。 皇帝身上的龙气正在被某种力量剥夺。 在原主的预见里,她死后不过几年,她的国家被灭,皇帝被杀,疆土被敌国侵占。那龙气自然被剥夺干净,或者说转移去了敌国。 但应该是后来敌国皇后的卫瑄,如今她身上是半点龙气也无。 皇帝身上的龙气已经被剥夺,却没有道卫瑄身上。 所以时羽更倾向于,卫瑄只是一个工具人。 有某个存在,借卫瑄之手,灭了这个国家,将这个国家的龙气尽数掠夺给自己。并且为了让这个目的顺利达成,那个存在做了一些小动作,让精明强干的皇帝忽略了卫瑄身边发生的种种,给了其发展空间。 如此一来,原主在死后窥见未来的发展,却什么都没做就去投胎轮回了,恐怕也未必是她自己本意,极有可能是被迫的。 时羽回到寝室,将婢女打发出去,一边脱衣服一边思索着,最后点点头,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不然原主父母弟弟以及整个国家都被那卫瑄祸害,不该就此安安静静去轮回,须知她进入这个身体之时半点怨恨不甘都没感受到。若非她神识强大,这个身体的记忆也是得不到的。 不过话说回来,正因为皇帝被一叶障目,时羽想对卫瑄做点什么他也不会过问,所以在皇宫中,她把铺垫的话都省去,直接说要给卫瑄送补品,皇帝果然半点不在意。 那自己以后尽可以放手去做,反正只要涉及卫瑄,皇帝都不会追究。 时羽笑了笑,忽然抬起头,目光像是要穿过屋顶看到某个存在。 觊觎一国龙气的存在啊,她自己都舍不得连根拔来补身体,只想着蹭蹭就好,万没有便宜别人的道理。 第31章 刁蛮公主4 被驸马当做替身的公主 自那天后, 卫瑄日夜担心,担心皇帝降罪她,或者因为这件事更加迁怒于卫氏族人。 但等来等去, 等来的只有一样一样被送进来的精美饭菜、补身汤药, 还有几个专门被派过来伺候她的嬷嬷婢女。 其中那个掌事嬷嬷腰背顺溜,提着嗓子道:“公主殿下吩咐过了, 卫姑娘如今仍是将军府唯一的嫡女,身份尊贵,虽然姑娘爱好种田这一点,与当下贵女的爱好不大相同, 但除此之外,将军府嫡女该有的一应待遇,都不能亏了。以后姑娘这衣食住行,一应都得是最好的, 每日都要进补身汤药, 务必把卫姑娘重新养得健健康康的,到时候卫将军归朝一定能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女儿。” 说完笑着看向卫瑄:“姑娘放心, 这些入口的、贴身的,都是经过数名医官检查过, 不沾半点毒害之物的,姑娘只管放心用。” 卫瑄的脸腾地红了起来,福身谢公主美意。 于是卫瑄的软禁生涯, 变成了一日三餐山珍海味吃着、一群人前前后后服侍着, 那滋补的汤药喝得她一个人很快就圆润有气色起来的,任谁看了都不能说朝廷苛待了她。 只是每日还是要种田,教她种田的师傅是特意从皇庄调来的两名农妇,耕作上很有一手, 将军府的花园连带几个院子都拆了,开了好大的几块农田出来,用时羽的话来说就是让卫瑄大展身手。 既然是爱好,就要好好学习,做出个样子来嘛。 卫瑄有苦难言,每日都要耕地施肥浇水除草,时羽还亲自给她配了防晒的膏药,涂在脸上手上,怎么晒也晒不黑,就是那盈盈一握的腰身、纤薄的肩膀手臂,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越来越粗,越来越粗。 …… 这一日是敌国,也就是齐国使团入京。 当日两国开战,主帅卫将军却阵前失踪,导致魏国节节败退,连失五城,幸好魏国这边出现一名奇将,孤身入敌营,生擒了对方主将三皇子。 三皇子乃齐国皇帝最钟爱的儿子,故而两国停战,今日齐国使团前来就是为了谈判。 卫瑄忧心父亲安危,因此听着婢女们在小声议论使团入京的事,就屏息听着,希望听到父亲的消息。 “听说齐国那边有卫将军的消息呢。” “齐国好像要用卫将军换回他们的三皇子。” “一个叛将而已,哪里能换走一个皇子。” “嘘,小声点,叛国之事未有定论。” “那也是罪臣,要不是他突然失踪,那五座城池能丢吗?数万士兵性命能丢吗?” 卫瑄听得心里揪紧,她想冲出去说父亲不是叛将,也不是罪臣,但她也知道,连失五城和数万军士牺牲是事实。 父亲能回来吗?回来后会被下狱吗? 她担心得不行,更想马上找个齐国使团的人问问父亲到底怎么样了。 这天晚上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然外面一阵喧哗,嬷嬷出去看了看,进来说:“齐国使团里有人刺杀圣上,此时正满城追捕,卫姑娘只管安心,这里安全着呢。” 卫瑄心里砰砰直跳,使团里怎么会有人刺杀圣上,他们不是来和谈的吗?这样一来父亲还回得来吗? 嬷嬷和婢女好像有什么事离开了,卫瑄正心急着,忽然从窗外翻进来一个人,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在卫瑄要喊人之前捂住了她的嘴。 卫瑄一时间想到了很多,这人就是外面在抓的刺客吧?他会杀了自己吗?不不,她不能死! “别叫,你是卫将军的女儿吧,我受将军所托来看你。” 卫瑄马上不挣扎了,急巴巴地问道:“爹爹怎么样了?” “将军受了重伤,但已经性命无忧了,只是如今有国归不得,恐怕日后也回不来了,唯一挂念的就是女儿。” “怎么会回不来?”卫瑄大急。 此时外面嬷嬷去而复返:“姑娘,官兵已经走了,说是刺客往别处去了,可要让人煮一碗安神汤给你压压惊?” 屋内的两人顿时屏住了呼吸,男人勒紧了卫瑄的腰身,在她耳边道:“快将人打发走,不然我被发现了,你难逃干系,卫将军身上的叛国嫌疑会更重。” 男人嗓音低沉沙哑,磨着耳根,叫人情不自禁战栗,男人本事别有目的,见她被自己撩得浑身僵直,心下满意,只是眉头忍不住皱了皱:这卫将军的女儿腰身怎地如此粗?身形也好像比寻常女子要粗壮不少。 卫瑄哪里知道自己正被暗暗嫌弃,看着隔着一扇屏风,嬷嬷走进来的身影,吓得磕巴道:“安神汤放桌上吧,我一会儿喝,今晚也不用守夜了,大家都吓着了,自去好好歇了吧。” 嬷嬷:“那老奴退下了。” 卫瑄松了口气,等人走了才急急问来人:“我爹爹到底怎么样了?” 男人不动声色地来到灯下,看向女子,这一看心里就凉了半截。 只见这女子一张脸又白又胖,五官都被挤得快不清晰了,只着寝衣的身子看起来又宽又壮,那肩膀着实颇厚,不像千金小姐,倒像个日日干粗活重活的老农。 想到先生预言这将是自己未来的天命娇妻,能够助自己成就大业,他打心底一阵膈应,生出强烈的怀疑来。 反观卫瑄,看清男子的脸,自己脸上不由迅速滚烫了起来。 实在是这男子俊美不凡,双目灼灼地看着自己,叫人心乱如麻,慌得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了。 卫瑄有种冥冥的直觉,仿佛看到了自己命定的良人。 自己等了这么久,好像就是为了等这个人一样。 顿时也不怕他是刺客了,也不急着问父亲的下落了,一颗心上上下下,真如踹了七八只乱窜的兔子一样。 看到卫瑄在看到自己后神情扭捏了起来,姜烨心里头越发膈应了,他自知相貌出众,多少女子看自己一眼便丢了心,因此,对于拿下这卫氏女的心他非常有把握。但如今事情如他所料般的进行,他却像吞了一颗苍蝇般。 被这般敦实粗笨的女子爱慕,感觉自己好似是被什么污浊的东西黏上,也跟着掉价了一样。 但记着先生的叮嘱,必须叫这女子对自己死心塌地情根深种,无奈下,只好做出一副牵动伤势的模样,闷哼了一声,一个趔趄。 卫瑄忙道:“你没事吧?伤到哪了?我有上好的伤药去拿给你。”声音比之前柔了不止一点两点,都快化成水了,同时伸手一揽,干了数月农活,臂力长了数倍的手臂将男人捞在怀里,稳稳的。 姜烨脸隐隐发绿。 【女主潜力-10,当前女主潜力70。】 时羽听到这声提醒,挑了下眉,看了看外头深重的夜色,这时候,应该是卫瑄遇到了她未来的丈夫,齐国那位四皇子了。一个为她带来父亲的消息,一个小心地为他伤口上药,俊男美女眉来眼去气氛暧昧,是为一段千古佳话、恩爱帝后的缘起。 怎么这会反而女主潜力又下了十点? 时羽不厚道地叹了口气:“不就是胖了点、圆了点吗?这位男主角就因此讨厌上了未来助他一统天下的贤内助,真是,这感情怎么这么经不起考验呀?” 第32章 刁蛮公主5 被驸马当做替身的公主 姜烨这个齐国四皇子在他的国家里并不受重视, 他只是一个罪妃所出,基本与皇位无望,但他本人并不甘心, 他母妃家族当初犯了事全族被株, 但总有落网之鱼和门生故旧,这些人联合起来也是一支不小的势力, 他们全力支持姜烨皇子夺位。 姜烨便一直韬光养晦,暗中发展势力。 这次三皇子被魏国生擒,让这些人看到了希望,如果三皇子死在魏国, 姜烨就失去了最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但三皇子虽然被抓,但在魏国手里反而让他们更不好动手,但如果借魏国之手除掉三皇子呢? 于是就有了今天伴随着使团入京而发生的刺杀一事。 魏帝若是被齐国使团的人所杀,就算只是受了伤也好, 帝王盛怒之下, 两国本来就是敌对的关系,三皇子就很难囫囵个回到齐国了。 在原主记忆中, 这次刺杀也确实伤到了魏帝,甚至是伤到了根本, 令他大好一个人从此离不得汤药,为之后卫瑄姜烨的大业打下夯实基础。 但这一次,时羽有了防范, 劝说魏帝接见使团时, 大殿内外多加派一些御林军,尤其是皇帝的身边多放两个高手。 魏帝虽然觉得她过于谨慎了,但还是高高兴兴地接受了女儿的建议,于是在那两个大内高手的保护下, 魏帝毫发无伤,那个刺客虽然跑掉了,但受到了重创。 至于姜烨,他倒不是刺客,只是为了掩护刺客逃掉,用自己去引开追兵罢了,误打误撞进了将军府。 不过对于这一点时羽心中存疑,姜烨再落魄,那也是一个皇子,在“姜烨党”中也是主心骨,就算要引开追兵也没必要让他亲自上阵,总觉得其中另有隐情。 “啾啾。”这时一只小鸟从窗外飞进来,时羽伸出手,它就停在时羽的手指上。 时羽摸了摸它的毛,笑道:“找到他们了?” 她站起身:“那就走吧。” …… 那刺客逃到了一座行商的府邸上,然后又被人秘密引进书房密室里,这里有几人正急切等待着,刺客一进去就不支倒地。 “青呈!” “他受了重伤,先为他处理伤口!” 众人一阵忙活,好在他们当中有一位神医,迅速料理好伤口,又是汤药又是救命药丸灌进去,男子的脸依旧惨淡。 那神医诊着男子的脉,脸色凝重:“他的经脉被废了。” 其他人大惊:“什么?怎么可能?那皇宫中竟有那般厉害的高手?” 石青呈乃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一身武艺登峰造极,若非曾欠了姜烨一个人情,也不会为他效命,本来以他的身手来去这魏国皇宫根本是入自家御花园般轻松,谁能想到去一趟皇宫回来,竟然连经脉都叫人废了! 神医拧着眉,继续细细诊治,沉吟道:“这脉象,倒像是吸入过什么药粉,导致功力被封后才遭的毒手。” “什么?那皇宫里的人这样卑鄙狠毒,这种下作手段,我们江湖人都不屑用!” “你们扮成使臣,行刺杀之事,又是什么光明磊落的行径?”一声充满嘲讽意味的冷笑声忽地响起。密室里的人大惊,四下张望,这密室里除了他们自己人,却是没有别人。 这时密室门却被打开了,一队全副武装的御林军冲了进来,凛凛长刀将所有人给架住。 众人再看向门口,只见此宅的主人、那位行商面无人色地跪在地上,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边上一位一身飒爽的美貌女子,正被众多御林军拱卫着,颇具兴味地看着密室里众人,那冷笑声就是出自其口。 密室里的人里只有那位神医认得此人,失声道:“三公主!” 时羽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俊朗气势不凡的男子:“五年前,神医谷谷主柳神医来京游历,被我父皇请进皇宫为太后诊治,那日本宫也在场,便与小神医你也有一面之缘,不想你还记得。” 她笑盈盈的,仿佛刚才冷笑的人不是她。 但随即她话语一转:“这些年,父皇感念当日柳神医为太后诊治,让太后最后一段时日过得轻快舒坦不少,对神医谷还有过赏赐,没想到,这赏赐竟赐出仇来了,小神医竟与这等贼子搅和在一起。只是不知道,柳神医知不知道他的孙子行此大逆不道之举。” 柳容庭面上慌乱一闪而过:“这是我一人的决定,与我祖父无关,与神医谷无关。” 时羽轻笑一声:“小神医想来是和一些没规矩的人混久了,不明白涉及帝王安危,从无小事,如今有关无关,恐怕不是小神医你说了算,都带走。” 这密室里总共五人,一个柳容庭,一个那躺在床上的石青呈,一个刚才骂皇家卑鄙的壮汉,这三个严格来说都是江湖中人,剩下那两个,中年的那个一身文气,是姜烨的军师之一,年轻的那个则是姜烨的随从。 这五人,加上边上跪着的这个行商,就是姜烨在盛京的全部人手了,这次他带着这些人来盛京搞事,恐怕也没想到会把这些人都折在这里。 本来就没多少属下了,又折进来这些,尤其柳容庭医术超绝,石青呈武艺超强,在姜烨的大业中可都是出力极大的功臣,失了这两大悍将,时羽都替姜烨这个男主肉疼。 时羽出门一趟,满载而归,除了昏迷的石青呈,其他四人加上行商等人被分开审问。 起先都不肯说,时羽就让人给他们用刑。 听着那些惨叫声,时羽可没有什么同情心。 这姜烨在盛京的班底,就是协助卫瑄扮成原主出城,并且之后让卫瑄得以假死脱身的帮手。 尤其是原主被范亭竹勒死后,卫瑄为了让范亭竹脱罪,决定假死,于是石青呈扮演此刻,柳容庭给卫瑄假死药,其他人做各种掩护工作,将原主的尸体和架势的卫瑄掉包,帮助卫瑄顺利脱身,一行人从此天高任鸟飞,共谋大事去了。 没有人想过原主死得何其无辜。 也不知道他们这仅仅是为了救范亭竹这么个杀人犯的举动,将贵妃毕氏的娘家拉下水,一个家族就此倾覆。 最后还是那个看起来很横的大汉先熬不住刑罚,凄厉求饶道:“我说我说,我都说,都是姜烨让青呈去刺杀魏帝的,他想把刺杀魏帝嫁祸给使团,让齐国三皇子死在魏国。” “不过,不过青呈是不愿意的,但姜烨救过青呈的母亲,姜烨又苦苦求他,青呈才答应做这件事,而且他不肯杀死魏帝,只答应弄出点小伤口。” 时羽嗤笑一声:“不肯杀父皇?原来我父皇保住性命还要仰仗他手下留情,可他碰到我父皇的一片衣角了吗?没那个本事说得什么大话!” 大汉的脸青青红红:“要不是你们用了阴招……” 时羽懒得继续跟他说,她当时也在宫宴上,确实是用了点自己配的药粉,封住了石青呈的功力一时,否则以石青呈的武功,不会败得那么惨。但既然已经选择了做刺客,还指望着能遇到和先想抱一抱拳,你说一句“承让”我说一句“得罪”的一对一的对手吗? 说此人天真都是侮辱了天真这两个字。 其他几人的口供也陆陆续续出来了,时羽呈给魏帝。 魏帝看了果然也是又气又怒又感到滑稽。 “一群蛇鼠之辈,当真可笑。”这么一群不三不四过家家般的玩意儿,竟然摸到了他的跟前,还险些让他们刺杀成功。 魏帝觉得自己简直被侮辱了。 他当即就要下旨捉拿石青呈的家人,并且派兵去围剿了神医谷。 时羽劝住他:“父皇,神医谷培育出无数良医,凡有大疫,听闻神医谷弟子都会出山赶赴疫区,且谷中弟子多有行走天下,悬壶济世,又从不参合这些权谋之事,如今不过是出了一两个不肖子孙,倒也不必一并株连。” 时羽能让他把名医孵化地给一锅端了吗?那样她的罪过恐怕就大了。 皇帝听进去了几分:“那石家?” “那石青呈是武林盟主的儿子,武林中人虽然多是亡命之徒,但拧成一股绳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父皇不是一直想整顿那些人,让他们少做乱,安安生生过日子吗?儿臣看这便是一个契机。” 皇帝思索片刻,表示接受了时羽的建议,时羽看了看他身上的龙气,感觉凝实了几分,心里也是满意。 数日后,石家家主和柳神医就被召入京了,听说了自家儿子/孙子竟然做出了刺杀君主的事,他们的脸都白了。一开始是不信,但看到口供,又去见了人,是不信也得信了 第33章 刁蛮公主6 被驸马当做替身的公主 石家家主兼现任武林盟主看着儿子留下两行老泪:“我们武林人本就不招皇庭待见, 你说你,怎么这么糊涂,刺杀帝王于你有什么好处?那齐国皇子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你要这样为他卖命!” 经脉被废的石青呈灰丧着一张脸, 不说话。 石家家主把一张纸扔在他脸上:“你自己看看,你记在心上的所谓救母之恩, 是怎么一回事!” 石青呈动作僵硬地捡起那纸看起来,眼睛一点点睁大。 上面仔仔细细写着,当初姜烨救了遇到石家仇敌的石母的来龙去脉,原来石母的行踪就是姜烨让人透露的, 然后他再带人去救人,如此一来,救命之恩就有了,他那么做, 就是为了以石青呈为切入点, 收拢整个武林为他效力。 但石青呈是个死心眼,只把自己的命卖给姜烨, 却没有意会到姜烨想要的是他带着更多人追随他。 石青呈喃喃道:“怎么可能……”可是姜烨似乎确实曾旁敲侧击为他有什么好兄弟,引荐他认识认识。 而且姜烨一个齐国的皇子, 那么巧地来到魏国境内游历,又那么巧地碰到石母受困,世上会有这么多巧合吗? 石青呈面色几变, 忽地喷出一口鲜血, 竟是气急攻心了。 石家家主看得心疼,但狠下心不去管他:“我已向圣上求情,让他饶你不死,但你终生都不能再出这个地牢一步。” 石青呈艰难地抬起头, 急切问:“家里……” “家里不会受你牵连。”石家家主长叹一声:“我已决定,带领众人归顺朝廷,石家弟子,以后都从军去。” 江湖上那些个有一身武艺的,都可以去从军,不想为朝廷效力的,也要谋一份正经活计,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当良民,受地方官府管辖,将整个武林的势力化整为零,想来,他就是最后一任武林盟主了。 他不想这么做,但不能不这么做,为了保住儿子的性命,为了保住石家上下、石家姻亲的命。 要知道,弑君可是要诛九族的!皇帝不是直接派兵抓捕,而是召见他私下说了这件事,给了他将功赎罪的机会,已经是万分仁慈了。这是他们唯一活命的机会。 想到这里,他恨不得生吞了那个齐国皇子姜烨! 另一边,柳神医审视着自己的孙子,良久长叹一声:“你为何要这般做?你自幼锦衣玉食,不曾受过什么苦,而这位魏帝也是一位名君,你不该对他有恨,可你竟想要杀他?” 柳容庭嗫嚅道:“孙儿没有。” 柳神医大怒:“没有?那你现在又是为何出现在这里!你和一帮要刺杀皇帝的人混在一起,还为那刺客医治,甚至那刺客的匕首上还有你炼制的毒!这就是你说的没有!” 柳容庭不想那匕首上的毒都被祖父知道了,咬了咬牙,嘭地跪了下来:“孙儿还记得五年前,孙儿随您进宫,您见了那皇帝要跪,见了那皇后要跪,连为太后诊治也差点要跪着治。” 柳容庭眼里流下两行泪来:“向来只有人求您的,您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孙儿心里恨!” 柳神医却冷冷地看着他:“就为了这个?那是君主,我等身为子民,行跪拜礼是本分,这只是一种礼数。你是觉得我受辱了,还是觉得你自己受辱而不甘?” 柳容庭咬着牙,牙齿咯咯作响:“那日您说太后恐怕命不久矣,那几日住在宫中,我心中惧怕,听着宫人说哪位太医因为治不好哪位贵人,被斩了脑袋,又说哪位太医误诊了什么贵人,全家流放。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生死竟在他人一念之间,我恨这种感觉!” 柳神医神情却依旧冷漠:“你是医者,方子上多添一味药,银针多下三寸,诊脉时少说一样病症,凡此种种,都关乎着病人的生死,于是那些人的生死皆在你一念之间,所以你就受不了别人拿捏着你的生死。” 柳容庭梗着脖子没有辩驳,他确实是这样想的,他医术超群,高高在上惯了,一句话可救人生可致人死,无论对方身份地位如何,他都觉得自己高对方一等,因为自己掌握着对方的生死。但面对皇家时,这种优越感没了,只剩下深深的无力和惶恐。 他不喜欢那样,甚至恨上了那种感觉,也恨上了带来那种感觉的人。所以和姜烨结识,了解了姜烨的身世和野心后,他就想着,如果非要有个人当那天下之主,不如就让他自己选一个,一个永远都不能掌控自己生死,反而要被自己掌控的人。 就连姜烨自己都不知道,他身上早就被他下了□□,解药只有他有。 柳神医看着自己这个心比天高的孙子,家里也无人当官无人沾权,简直不明白他是如何养成这般大的野心的。 柳神医叹了口气,扶柳容庭起身,亲自倒了一杯茶水给他:“这些话都不曾听你说过。” 柳容庭以为祖父原谅自己了,心中一喜,一口将茶水喝下:“这些事怎好扰了祖父清净。” 柳神医悲哀地看着他。 柳容庭神色一变,捂着肚子滑到地上:“祖父……” 柳神医合上眼:“医者当慈悲心肠,你这般心性,医术越是高超便越是可怕。如今你这毫无缘由的恶意只针对帝王,日后未必不能对着他人,我在世时尚约束不得你,我死之后你又会如何?你的医术是我教的,我不能让你害人?” 柳容庭在地上挣扎着,眼里满是怨恨恐惧不甘,但很快就身体一僵,气绝身亡。 【女主潜力-25,当前女主潜力45。】 时羽蓦然睁开眼睛,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一下子减了25?为什么? 然后很快她就听说,柳神医亲手毒死了柳容庭。 她心中也是有些震惊,没想到这位老者下手竟如此果断,也足够狠得下心。 这也是因为柳容庭的罪比较重。 经过众人口供还原,可以确定石青呈是不想杀魏帝的,但柳容庭却不满于此,悄悄在石青呈的匕首上涂了毒。这就是为什么在原主记忆中,魏帝只是一点刀伤,身体却损伤得那么重的原因。 从主观意愿上,柳容庭的杀意浓烈得多,而且这杀意是很没道理的,这样危险狠毒又毫无道理可言的人,魏帝不会让他活着,柳神医也明白这一点,为了保全神医谷其他人,他亲自了结了柳容庭。 那么卫瑄那突然掉下来的25点,就是因为柳容庭的死了? 时羽脑海中又多了一些剧情,是原主不知道的剧情。 卫瑄假死、一行人逃出盛京后,柳容庭喜欢上了卫瑄,他想和姜烨争夺卫瑄,害得姜烨差点死了,却反而因此让卫瑄姜烨感情更进一步,感动于两人至死不渝的爱情,柳容庭主动退出,选择默默守护卫瑄,而且从此开始一力辅佐姜烨,给姜烨下的□□也偷偷解掉了。 时羽啧了一声,真是感天动地啊。 如今柳容庭还没见到卫瑄就已经死了,没了这么个深情舔狗,他贡献给卫瑄的女主潜力值,自然就掉光了。 所以这是一个舔狗就能给卫瑄25点潜力? 柳容庭25点,全部掉完。 范亭竹25点已经掉了20点。 姜烨25点已经掉了10点。 那还有一个是谁? 正这么想着, 【女主潜力-5,当前女主潜力40。】 又来?这又是怎么了? 她不知道,在柳容庭死去的那一刻,将军府里的卫瑄忽然怔住,呆呆地看向皇宫方向,眼里流下一行泪,心里好像被挖空了一块,仿佛失去了什么十分重要的东西。 而看到这一幕的姜烨却一阵反胃,卫瑄越来越胖了,而且流泪的那一刻整个人又丑陋了好几分,那一滴泪在那张馒头脸上,不仅毫无美感,还像一只怎么也流不到底的虫子,叫人倒尽胃口。 他对卫瑄更加厌烦了。 要说为什么他如此不喜卫瑄,却还要留在将军府里,那是因为他去找石青呈他们,竟然发现那个假扮行商的属下的院子被抄了。 他们暴露了! 据点被端,石青呈等人恐怕也已经被抓,姜烨无处可去,还要担心自己是不是也暴露了,也不敢贸然出城,算来算去,这将军府里的小院竟然是最安全的地方。 所以他只能留在这里。 他也没有想到,暗暗来了这魏都,只是想搞点小动作,竟然就走不脱了,还折损了那么几个或忠心耿耿或大有能耐的属下。 不错,在石青呈和柳容庭眼里,他们可能是朋友,但在姜烨这里,他们都是自己的属下而已。 姜烨烦躁不已,只想快快从这樊笼中脱身。 但他不知道,他的脱身之法时羽已经帮他想好了。 魏帝有些不解:“你要放那姜烨离去?”对于这个想要自己的命的齐国皇子,魏帝既觉得他不知道天高地厚,集结了几个人就想在太岁头上动土可笑得很,又为对方险些真的得逞而恼怒羞愤,很多年没有人能让他产生这种心情了。 他本要立即把人抓来,但时羽劝阻了他。 “这姜烨背后还有人,不如来个放长线钓大鱼。” 魏帝无可无不可,他是魏国的帝王,姜烨背后有人无人他都不甚关心,倒应该是齐国的皇帝更关心才是。况且只要将这姜烨按住,他背后便是神仙也掀不起浪花。 时羽又说:“卫将军多半在他手里,只是不知道现在是自愿的还是被扣住了。” 魏帝终于正视了起来,思索片刻道:“齐王这个儿子倒是手段不少。” 他如今很是信任自己的这个女儿,她既然另有打算,他也便放手让她去做,就算出什么事也有他这个做父亲的兜着。 只是这齐王的儿子跑来魏国撒野,齐王那当人老子的,也不能高高挂起吧。 魏帝把姜烨的谋士和那个行商并一沓口供打包送去了齐国,言朕本想放了你那三子,可你却还派了第四子来搞事,看来是想和魏国战到底了。 第34章 刁蛮公主7 被驸马当做替身的公主 时羽之所以要放了姜烨, 是想知道到底是谁在惦记龙气,根据那谋士的口供,姜烨的背后有着一个很了不起的先生, 姜烨的每一步都是对方指点。 而姜烨此次来盛京, 除了要刺杀魏帝,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就是认识并带走卫瑄,而这也是那位先生要求的。 显然那位先生知道卫瑄是姜烨称霸的一大助力,时羽觉得自己想要找的人就是这位先生无疑了。 不过有一件事她没料到。 她没料到卫瑄会胖成那个样子。 她让人给卫瑄补身子,是有让她吃胖点, 想看看姜烨还会不会如命中注定一般对她情深不移,结果显而易见,那男人接近卫瑄本来就是别有居心,哪里来的深情。 但她也没想要卫瑄胖成那样。 似乎女主潜力变低了, 她就胖得不可收拾起来了, 而且还不是虚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每天耕作的缘故, 整个人还很壮,看着是无法瘦回去了。 这就有些影响她的计划了。 “公主, 驸马又来了,在外面求见。” 听到婢女的禀报,时羽兴致缺缺, 不过想了想:“让他进来吧。” 没一会儿, 范亭竹进来了,还是从前那样锦衣玉冠风度翩翩的样子,但再也不复从前的光风霁月,脸上满是讨好的笑:“公主。” 时羽撩起眼皮:“身上的伤养好了?” 范尚书打他那顿打得是真狠, 范亭竹在床上就足足趴了一个月。 范亭竹脸上抽了抽,笑道:“好了好了,都好了,父亲教训我这顿是我应受的,这段时间我不断反思,我既已与公主成婚,委实不该去担心别的女子,往后我一定改掉这心软的毛病,公主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旁人我绝不多看一眼。便是那下凡天仙的一根汗毛,都比不上公主美丽尊贵。” 时羽似笑非笑地看了看他,这是学乖了,也不拿人当傻子耍了,不再一力地回避或否认当初担心卫瑄的事,只抓住改过自新这个重点来说。 时羽抬起他的下巴,像对待一个宠物:“你说得可是真的?” “真的真的!”时羽来的第一天就这样抬过他的下巴,那时这个男人眼里只有屈辱,但此刻哪里还有半点受辱的样子,面上甚至是惊喜的,因为公主愿意碰触他了! 这段时日父亲被迫称病在家,外头那些人都说他们范家要没落了,得罪了公主整个范家都要完了,父亲的怒骂责罚,母亲的唉声叹气,兄弟的刻薄刁难,他实在是受够了,吃软饭又怎么了?只要能保住家族荣耀,只要回到从前一切顺风顺水的日子,做什么不行?公主愿意怎么对他就怎么对他,把他当男宠对待都行,左右对外他还是名正言顺的驸马。 “所以你也不喜欢卫瑄了?” “不喜欢……不不,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卫瑄,只是因着少时一些情意才犯了糊涂,那卫瑄哪里有一点比得上公主?” 时羽笑道:“口说无凭,我要你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你所说的话。” 这就是软化了。 范亭竹大喜道:“竹愿意做任何事,让公主明白我的一片真心。” 当天晚上,范亭竹看着被放在床上的昏迷的庞大身躯,表情几乎裂开。 时羽道:“你说你不喜欢卫瑄,但想到你们曾经差点议亲,我这心里还是如鲠在喉,这样好了,我和她身份调换一下,你和她朝夕相处生活一段日子,你对她如果再无半点动心,我就真的相信你没有喜欢过她。” 范亭竹不敢置信地看着床上的人:“这、这是卫瑄。” 那个身材窈窕、弱柳扶风一般的卫瑄,怎么会是眼前这个身材堪比壮汉,痴肥蠢重,好像一头肥猪般的人?! 范亭竹想到自己从前喜欢过这么一人,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女主潜力-5,当前女主潜力35。】 不错,范亭竹最后的五点潜力,也给女主扣掉了。 时羽满意道:“那接下来你们就好好过日子,你要把她当做我,日日恭敬以对,不能怠慢。” 范亭竹终于意识到这还是惩罚的一种,公主根本没有原谅他,似乎也不想再和他好好过日子,否则怎么会说出要他对待卫瑄如对待她一样,怎么会舍得把他推给别的女人,还要朝夕相处。 再想到卫瑄那么个盛京双姝的模样,被弄成现在面目全非的样子,他怕得双腿发抖。 他仿佛被判了死刑的囚犯,拉着时羽的袖子哀求:“公主,公主为夫真的错了,我和她真的没有什么,你原谅我一次,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时羽叹了口气:“这就是我要你做的呀。”她甩开他的手,唤了一声,门口进来几个孔武有力的侍卫:“以后你们要守好这个院子,不得让驸马跑出去,务必让他们两个好好过日子,日日形影不离。” “是!” “不不,公主,不要!”范亭竹看到这阵仗,满脑子的圈禁、坐牢、暗无天日,再也无法得到自由的恐慌攥紧了他的心脏,他还想朝时羽扑去,却被那几个侍卫给架住。 时羽朝外头走去。 身后是范亭竹凄厉的叫声。 公主府占地很大,这个院子差不多在中心位置,里里外外守卫的人也是她向舅舅毕将军借的人手。无论范亭竹怎么叫,声音也传不出去,他的人也逃不出去。 而外人只会知道,驸马前来赔罪,三公主终于愿意接受他,夫妻俩小别胜新婚,浓情蜜意,关起门来过日子,外面的一切事情都不理会了。 不是很喜欢卫瑄吗?不是喜欢到因为娶不到卫瑄而痛苦不堪,退而求其次拿公主当替身吗?不是为了让卫瑄完美假扮原主,不惜杀了原主吗?现在她成全他,让他和他的卫瑄相守个够。 时羽坐上马车从公主府出来,在夜色中拐去了一个小院,这里舅舅毕涛已经带着人在等待时羽了。 “这就是你让我找的,谭芳,一手易容技艺甚是了得。”毕涛对时羽道。 一个中年女子对时羽福了福身,略有些局促。 时羽对她笑了笑:“谭师傅。” 在时羽得到的那些记忆中,卫瑄扮成原主时,本来是想找这位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易容大师谭芳给她易容的,那样会更像,但谭芳怕搅入皇家和朝廷的纷争,借故不出山, 后来可想而知,不顺着女主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后来谭芳被仇家寻上门,想找卫瑄求救,拿出了谭家的易容秘法作为诚意。但那心胸狭窄的柳容庭知道曾经谭芳拒绝过卫瑄,他护爱心切,不仅不予帮助,还让求救的消息传不到卫瑄耳朵里。后来谭芳满门被灭,卫瑄知道始末后与柳容庭大吵一架,而这件事也成了卫瑄最终无法选择柳容庭的埋线。 总之谭芳一家就死得很不值。 卫瑄光顾着指责柳容庭,却没想到这笔血债里有她的一份,事后还假惺惺地收下了那被柳容庭截下来的易容秘法,说会帮谭家将这秘术传承下去。 简直茶破天际。 时羽这次让人把谭芳找来,一是让她给自己易容,二来,也是未免她日后被灭门。 一个没有成为女主舔狗、为女主效忠卖命的人,在她这就是一个不错的人。 半个时辰后,谭芳收手:“贵人,妆成了。” 时羽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果然和从前的卫瑄一模一样。 这身体和从前的卫瑄本就颇像,现在这么一弄,完全是毫无差别。 就算卫瑄亲爹站在面前,也不会识破。 她满意地道:“谭师傅果然名不虚传,你想要什么赏赐?” 谭芳忙垂首:“小人不敢。” 时羽笑道:“那就先记着,谭师傅日后若有什么难处,只管来公主府寻本宫便是。” 时羽趁夜去了卫将军府。 她想放长线调出姜烨背后那个人,也想过要不要让卫瑄和姜烨一起走,但后来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虽然一个女主潜力已经掉到三十五,一个也被她逼得成了丧家之犬,就连齐国那边,也应该很快会传出消息,齐国国主会放弃这个儿子。 如果说这两人本该是天命之子,但现在已经被她生生搞残了。 但放这两人一同离去,时羽还是不太放心,万一剧情的力量太强大,最后成了放虎归山怎么办? 所以她决定将卫瑄扣下啦,然后由自己扮成卫瑄。 除了姜烨和看守卫瑄的几个人,还没有人知道卫瑄已经大变样了,所以只要控制住姜烨,时羽也不怕被拆穿。 至于怎么控制姜烨,对于时羽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她亲自做出来的,让人加在给卫瑄的那些东西里的特制金疮药,可不是白做的,姜烨受伤去将军府,卫瑄必定会给他用那金疮药,引子已经打下去了,她再小小施法,便可以篡改姜烨的记忆。 …… 姜烨觉得自己沉沉地睡了一觉,醒来脑袋有点昏沉,看到眼前的婉约佳人,不由一怔,下意识道:“阿瑄。” 对了,他来京目的之一就是接近并让卫瑄爱上自己。另一个目的虽然惨烈折戟,但这个目的却是完美完成了。 时羽担忧地看着他:“又没睡好?” “我没事。”姜烨伸手去握她的手,时羽假借去端粥,避开了他的手:“吃点东西吧,你的人什么时候来救你?” “快了,我虽然无法传递消息出去,但过去这么久了,先生定知道我被困在盛京,他一定会来救我的。” 第35章 刁蛮公主完 被驸马当做替身的公主 几天之后, 七夕灯节,果然有人来救姜烨。 那些人在附近街道上纵火,守卫将军府的人不得不去救火, 调虎离山后, 便有几个人翻进将军府来救人,时羽自然也被救走了。 趁乱出城, 一路南下,半个月后来到了魏齐两国交界之处。 时羽也看到了那位传说中的先生。 姜烨急匆匆地问对方:“先生,我们为何不会齐国,此地到底不安全, 魏国正到处追捕我。” 先生叹了口气:“昨日齐国皇宫中传出消息,齐四皇子病逝,其身边一干属臣、侍从,因侍奉不力, 或被下狱或被杖毙。” 姜烨怔了怔, 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我好好的啊。” “你在魏国的所作所为,魏帝已经修国书质问你父皇, 这就是你父皇做出的回答,不如此, 还在魏国为质的三皇子便保不住。” 姜烨瞬间红了眼:“就为了保住他的宝贝儿子,便要‘杀’了我?” 时羽看了看他,对他的脑回路很不能理解。 一个是宠爱的在战场上领军时被掳走的正宫之子, 一个是向来不重视的, 还擅自跑去敌国搞事,想要害死兄长、将齐国陷于不义的罪妃之子。弃后者保前者不是理所当然吗? 更何况落到这个境地,还不是你自己作死? 换做时羽是齐国君主,不派人出来把这目无君国的孽子诛杀, 都不算完。 姜烨惶然无措:“先生,我现在该怎么办?” “齐国你是回不去了。”先生叹息,然后看向时羽:“这就是卫将军之女吧?” 时羽面上恰到好处地出现一些惶惶:“我听姜公子说,这里有我爹爹的消息?” “卫将军确实在此处,稍后我便让人带你去见他。”先生叹道,“卫公为了魏国鞠躬尽瘁忠心耿耿,立下过多少汗马功劳,不过是偶尔一次阵前失利,便被小人诬陷叛国,卫家上下也落得个被圈禁的下场,实在叫人心寒。便是连卫姑娘也吃了许多苦……” 他看着时羽那张气色红润饱满的脸,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到底也说不出她吃了许多苦头这样的话。 他看着时羽,他看出这个卫瑄身上有着不同凡响的气运,甚至可以改变一个国家的国运,所以才选择她作为灭掉魏国,助他夺取魏国国运的工具,但没想到此刻却半点也无法看穿对方的未来了。 有一种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令他有几分焦躁。加上姜烨此行的失利,原本打算先借魏国之手杀死三皇子,让姜烨成为下一位齐国君主,再集齐国之力与卫氏之力向魏国发难,必能手到擒来。谁知道姜烨却失手了,不仅没能除掉三皇子,还让自己无法再回到齐国,更不要说剑指齐国皇位。 出师未捷身先死,先生无法再像从前那样淡定。 时羽被带去见到了卫将军。 卫将军见到她激动极了:“瑄瑄,让为父好好看看,这一年委屈你了。” 果然没有认出时羽根本不是他的女儿。 卫将军失踪一年了,而且失踪前就已经离家一年多,卫瑄这个年纪的女孩正是女大十八变的时候,两年时间可以有很大变化,更何况时羽妆容精妙,又把卫瑄的气质拿捏得非常到位。 卫将军没认出来也是正常。 时羽看他果然并没有被约束行动,只是身边跟着两个小厮,但也没有控制着他这里不能去那里不能去。 她就问卫将军:“爹爹既然无事,为何不回家?” 卫将军一脸苦涩:“我当时昏迷了两个月,醒来后就得知国内不少大臣认定我已叛国,庄先生道,我一直不露面,对你对卫氏一族反而是好事,若我回去,又果真被定了叛国罪,那可是要株连九族的。” 时羽:“所以你就一直不回去?” “为父想先洗刷身上的冤屈。” “那你做了什么大事,洗刷了吗?” 卫将军哑然。 跟着那位庄先生,一不能联系魏国旧部,二也没法接触到齐国的兵力,如何能做什么大事。 “也就是这一年里,爹爹什么也没做,那你可曾听闻我被囚在将军府中,被人下毒。” 卫将军脸色难看:“听庄先生说过,圣上……他果真那般狠心,竟要你的命。我卫氏一族几代人皆为国尽忠效力,多少英雄儿郎战死边疆,谁想君主薄情。” 时羽一听,就知道这是已经被那位庄先生洗脑了。 大约这一年来,那位庄先生就是陆续不断把卫瑄的坏消息传过来,又不让卫将军回到魏国去,一点点积攒着他的愤怒和仇恨,一个被君国辜负的大将,一个无能为力的父亲,恨到极点或做什么? 等他回到军中,接触旧部,将自己的冤屈一说,再振臂一呼,便能煽动大量士卒叛变。 原本事情发展也确实如此。 时羽看着卫将军红着眼眶激动不已,好像被情郎辜负了一样的情态,一盆冷水泼下去:“那爹爹不知道,圣上并没有要毒杀我,反而还为我挡下了许多危险吗?齐国想杀了我栽赃给魏国,让爹爹麾下的军队心寒,若爹爹还活着,也必然要君臣离心,甚至为我报仇。这样的情况下,圣上又怎会要我的命,我死了,对魏国根本百害而无一利,将军府那些护卫的御林军,实则不知救过我多少次。” 时羽这话也是事实。 确实如卫瑄想的那样,不少人想要她的命,齐国、卫将军的政敌,还有一些其他势力的人,但其中唯独不包括魏帝。魏帝若真要卫瑄死,也不会选择暗地里毒杀这种手段,根本没有好处。 可笑卫瑄疑神疑鬼,把魏帝当成了头号嫌疑犯,殊不知自己正是得了其庇护,才多次幸免于难。 卫将军愣了。 “那姜烨还找了江湖上的亡命之徒进攻去刺杀圣上,而这条毒计就是那个庄先生想出来的,没想到爹爹这一年来竟然都与他为伍。” 她用失望至极的目光看着卫将军:“一年前你或许没有叛国,但这一年下来,你与叛国何异?你是不是还真想和这些事他们合作,集结旧部,把叛国罪坐实?” 卫将军忙道:“不不不,我没有。” 他看着女儿,只觉得陌生非常,初时见到女儿的惊喜激动全都没了,她那失望的目光此时好像成了魏帝和朝堂上文武百官刺过来的失望而鄙夷的目光,令他皮肉生疼起来。 时羽继续道:“但你要失望了,军中和民间如今都知,圣上对卫氏女照顾有加,补药不要钱地日日送过去,而所谓下毒之事,都是卫氏女自己过于紧张,误把腹泻当做中毒,自己捏造出来的。你便是想指责圣上和朝廷冷血寡恩,也没有丝毫立场。倒是你,要是让人知道你明明一身健全却迟迟不肯归朝,你这叛将逃兵之罪是板上钉钉了,卫氏族人皆要受你牵连。” 卫将军像是被人当头一棒,一下失力坐了下去,面上好像陷入巨大的挣扎。 只是他再怎么挣扎也没用了,早在卫瑄误认为自己被下毒的事情爆出来,时羽就劝魏帝把这事传播出去,民间、军中确实早就传开了,现在没有人相信朝廷苛待卫瑄,反而觉得卫氏自己做贼心虚,否则怎么会疑心朝廷要毒死一介女子。 魏帝再将卫家世代带领的那几十万军队打散重编,调到不同的地方去,或者收编入不同的军队里,这样一来,煽动起义的基础也没了。 卫将军早就掀不起浪花来了。 时羽离开卫将军这个小院的时候,又听到那个声音。 【女主潜力-25,当前女主潜力10。】 时羽若有所思,原来第四个给与卫瑄女主潜力的是她亲爹。 前面三个都是爱慕者,这第四个却是亲爹,大概是因为亲爹手上雄厚的兵力给了卫瑄搞事的基础,也对,手上有人马才有能力,才能成为搅动天下风云的女主? 这座宅邸之外,毕涛带着人埋伏在四周。 “殿下进去这么久了,会不会遇到危险?”毕涛之弟毕江担心说道。 他们自打时羽被带出盛京,就一直跟着,一路跟到了这个地方,料想这里就是公主要找的敌人的老巢,他们约好里面传出指示,他们便冲进去,但左等右等也没个动静。 毕涛眉心拧着,也是担心,但比弟弟能沉得住气:“殿下没传令出来,我们就等着,不要坏了殿下的大事。” 他们家出了个得宠的贵妃,贵妃又有亲子,家族的心思也活络起来了,奈何家中并无人出仕,倒是世代从军,只是比起卫氏那样世代功勋的大家族,还是差了太远。有卫氏明珠在前,毕氏就很不显了。 现在好了,卫将军失踪,卫氏被猜忌的被猜忌,被圈禁的被圈禁,他们毕氏就好像压在头顶的巨石移开了,他们毕氏子弟终于能在战场上大展拳脚了。 而现在三公主又越发得圣上看中,以前只是宠爱,但现在却正经地重用起来,别说在公主里是独一份,便是几个成年皇子,也少有这样得看中的。 毕氏上下老少爷们一合计,之前还担心已经有好几位皇子成年,贵妃的七皇子却还只有六岁,等七皇子成年,朝堂上哪里还有给他立足的余地?但如果能有三公主先顶着,加上圣上如今还龙体康健,再活过十几二十年应不是问题。这样一来,反而是如今年幼的皇子更有优势了。 毕氏男人们高兴极了,甚至是兴奋的,郑重地定好了家族发展策略——在七皇子长成前,抱紧三公主大腿,唯三公主马首是瞻。 这边,时羽击垮了卫将军的自信心,让他满心“我这一年是在干什么”、“我拖垮了家族,无颜面对卫家列祖列宗”、“我这辈子完了没救了”这样的悲怆绝望想法后,又回到庄先生那里。 庄先生还在和姜烨说:“失了齐国皇子之位,殿下还有卫氏父女,卫氏在魏国经营数代,军中不少死忠,大有可为之处。” 姜烨的目光重新亮起来,两人就开始商议怎样鼓动卫将军去集结旧部,又说到这其中最关键的就是卫瑄。 庄先生大有深意:“卫瑄是你命定的贵人,你一定要好好把握住她,让她对你死心塌地。” 魏国是将来能够统一天下的国家,天下运势在魏而不在齐,更不在其他小国家。所以也只有魏国君主身上才有他要的龙气。所以失了骑过那边庄先生倒也不是很在意,如果能直接把魏国给拿下来,对他来说反倒省去了在齐国里折腾一番。 姜烨信心满满,露出了势在必得的傲然笑容:“先生放心,卫瑄已是对我情根深种,如今我们都是无家可归,同是天涯沦落人,心灵上更能贴近一分。” 庄先生想着自己看不透卫瑄的面相,心中略有忧虑,但姜烨这样有信心,他也放行了不少。 只是就在此时,一道清朗而略含讥诮的声音自外面响起:“我倒不知道,卫瑄何时对你情根深种了。” 两人抬头,就见他们话里议论的主角从外面走进来,而此时她身上的气势,却与刚才大不相同了。 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庄先生面色微变,心里有了不好的念头。 时羽看着姜烨:“你是丧家之犬不假,但卫瑄虽然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贵女,但好歹没被她的国家宣布假死,也没被她的国家驱逐出境,比起你的处境,还是好得多的。” 姜烨又惊又怒:“阿瑄?” “叫得这么亲热,却连我不是她都看不出来吗?” 时羽打了个响指,姜烨的脑海里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一样,接着许多记忆涌来。 他记起来了,卫瑄是那个长得又胖又壮又蠢,看一眼就让人倒胃口的,不是眼前这人。 他大惊:“你不是卫瑄,你是谁?” 时羽却不再理会他,一挥手将其弄晕,然后看向庄先生。 “你身上有着不同凡人的气息涌动,你不是普通人,甚至不是此间人。你是什么东西?妖?魔?”她笑了笑:“总不会是仙吧?” 庄先生面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他看不清对方的来历,对方却能将自己看得七七八八,对方道行显然在自己之上。 他道:“你也是跌入此间的修行者?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何必自相残杀?” 时羽冷笑:“修行者?窃取一国龙气、天下气运也叫修行?你可知道龙气被你夺走之后,这里会发生什么事情?本应在数十年后到来的天下一统遥遥无期,整个天下战乱不断,百姓民不聊生。用一整个世界的涂炭生灵换得你的修为长进,你管这叫修行?” 庄先生:“他们不过是一群凡人,若有一天,你只要屠杀一群猪羊就能增进修为,这种事你做不做?”他依旧试图说服时羽和他一起干,龙气到时候他们可以一人一半。 时羽的面容冷了下来:“他们,是人,不是猪羊牲口。” 接着她又笑了起来:“按你所说,若我只需杀你一个,就能增进修为,也是完全可以做得。” 庄先生脸色大变,抛出一道烟尘就要逃跑,但下一刻,这间屋子却变得鬼气森森,他怎么走也走不出这里。 被时羽抓住后,他还一脸不可置信:“你是鬼?不对,你身上的气息明明很纯正,应是正道修士,怎么会是鬼?” 他仿佛渴求欲上头,只想死个明白:“你到底是什么人,告诉我,让我做个明白鬼。” “告诉你啊,也可以。”时羽慢慢地说,忽然伸手一攥,将庄先生要从颅顶逃脱的元婴攥在手里。 元婴被攥在手里,庄先生这一刻真正明白了时羽的修为境界,登时吓得险些魂飞魄散:“大乘期!你是大乘期!怎么可能!!” 时羽不太明白这个大乘期指什么,便心神一动,搜索了他的记忆。 原来此人来自一个修□□,那里的修真体系与她的那个世界不大相同,大乘期是修士的最高境界,再进一步就是飞升仙界了。 而此人不过是个元婴期的,渡劫失败无意中来到这个凡人世界,这里没有灵气,他想修炼也是难得很,不知怎么就打起了这龙气的主意。 他来到这个没有灵气的世界,直呼自己运气不好,对这个世界嫌弃至极,但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他也是个代表着无妄之灾的灾星。在成为这个庄先生之前,他在这个世界里已换过许多身份,也干过许多伤天害理之事。 时羽冷哼一声,在这个元婴的哀求惨叫声中,捏爆了他,将溢出来的灵气挑挑拣拣过过筛,勉强吸收了一些。 时羽穿越用的是魂体,也不知她自己的身体是不是禁不住穿梭时空,稀碎了。 但她因出生起便是魂体状态,本就是魂体比肉身强,如今脱去肉身禁锢,反而是挣脱了樊笼一般,无论是灵气、魔气还是鬼气都可以吸收和运用了,这修士的灵气虽然与她所修的灵气并非同源,但也能吸收进来。 只是这修士的灵力并不精纯,她又嫌弃此人作恶太多,为人猥琐,只吸收一点,剩下的她伸手搅了搅,将其裹成一团收了起来,准备放到合适的地方去。 这些灵力对于凡人世界是很了不得的能量了,无论抛到哪里,那处过不了多久就能长出一些了不得的药材,各类生灵都会受到一些好处,就当是此人对这个世间的一点补偿了。 但时羽不打算将之抛到这两国边界之地,免得助长此地势力。 处理了庄先生,她才叫毕涛等人进来收拾残局,姜烨在此地的势力被连根拔起——本来也没多少人了,卫将军带回魏国去,至于姜烨,时羽想了想把他也给带回去了。 卫将军被押解归京,他失踪后的一切遭遇终于真相大白。 原来他并没有投靠齐国,也没有泄露魏国机密,但伤愈后却迟迟不归,战时当了逃兵,这可是死罪,念在他和卫家于国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判了流放。 其他卫家人的处置也终于尘埃落定,大多被牵连,卫氏就此在朝堂上销声匿迹。 直到被流放的那日,卫将军也不知道时羽其实不是他的女儿,看到女儿没有来送他,他心中怆然而悲痛,女儿这是对他失望了,还是不想被他连累? “时辰到了,启程了。”官兵喝完茶水,抹抹嘴巴,一道鞭子打在他身上,“看哪里呢?是又想着哪里好逃?想再当一当那逃兵?” 便是同为流放的犯人听了这话,也露出鄙夷之色。 逃兵是最令人不齿的,尤其现在谁不知道因为当初卫将军当了逃兵,害得魏国连失五城,死伤不计期数。堪称国之罪人。 便是卫氏从前带领的军队兵卒,也对卫将军很是鄙夷,没有一个出来为他说情。 卫将军嘴唇哆嗦着,受着那些鄙夷的目光,心中悔恨无门,为什么被那庄先生几句话就给糊住了心智,为什么迟迟不归国?卫氏数代忠君爱国,最后全部毁在了他的手里。 城楼上,时羽看着流放的队伍走远,对身边那个庞大的身躯道:“你父亲被流放了,卫氏一族在京中没了立足之地,你也再没有什么指望了。” 卫瑄身形比之前又肥壮了一大圈,走两步都喘得慌,她怨恨地看着时羽:“为什么,为什么?”她喘着气,生气都吃力,“我从未对不起你。” “从未对不起我吗?明明知道我的驸马还惦记着你,却还向他诉苦,希望他救你脱离将军府,这不叫对不起吗?” 卫瑄睁大眼睛:“我只是求他帮帮我。” “可我不喜欢这样。我的人,怎么能把别人的事看得比我的事重要,怎么能在他的心里,别人比我份量更重?怎么能巴巴地担心着别的女人?你犯了我的忌讳,你就是罪人。” 时羽没有跟她说什么前世今生,没有说原主被你们两个贱人害死了,她敷衍又认真地给卫瑄定了一个罪名,看着她崩裂的表情,笑了:“要怪就怪,你当初为什么要求助于范亭竹。” 像一道雷劈下来,卫瑄回不过神来,接着就是后悔,无尽的后悔。当时她以为自己要被毒死,惶惶不可终日,那一日范亭竹来看她,她就对他哭诉,希望他能够给自己解了困局,谁想他那么没用,一点本事也没有,反而一转头就招来了公主。 之后的一切,就跟噩梦一样,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步步落入这样的境地。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爹爹不该被流放,卫家不该没落,她也不该变成这副样子。 卫瑄后悔,范亭竹也后悔啊,他被压着和卫瑄呆在一个院子里,甚至是一个屋子里,日日对着那么一滩肥肉,整个人都要疯了,最可怕的是有一天,据说是公主抓住了卫将军的哪一日,卫瑄在他的面前,猛地身材扩大了一圈。 他真真是眼睁睁看着她身上胀出一大摊肉,衣服都撕破了,那些肉就那么白花花地垂下来,让卫瑄看起来好像一个怪物。 他吓懵了,也差点被恶心吐了。 而卫瑄也吓坏了,一个晃荡倒了下来,结结实实压在范亭竹身上,把他整张脸埋住,他死命地挣扎,差点就被憋死了。 死亡的恐惧他可怕,他之后精神就有点不正常。 驸马疯了,皇帝自然不能委屈自己的女儿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便下旨叫时羽休夫,理由也不用想,就叫驸马进宫一趟,让人御前失德便是。范尚书到底也没等到重新上班,还要为了教子不当,辞官谢罪。也不用为长子谋什么好前程了,因为长子已经被范亭竹连累,让皇帝不喜,他们一家人都被皇帝不喜了。 范亭竹被休回家后,就被毒打一顿。之后父亲厌、母亲嫌、兄嫂憎恨,几年后就悬梁自尽了,但有人报案说他是被勒死的,之后官府查案,查出凶手就是范亭竹的长兄,范长兄被判死刑,而范父范母因知情包庇也被下了狱。 时羽得知这个消息时只是笑了笑。 卫瑄姜烨成就大业后,范亭竹因为当初相帮之恩,得了了不得的前程,整个范家都因此受益。一家人都踩着原主的尸骨才往上爬的。范亭竹得了个和原主一样的施法,而范家落得如此结局,都不算冤枉。 “殿下,谭家事已了。”下属禀报。 时羽道:“安置好谭家。”谭家就是那易容大师谭芳家中,她家到底还是被人寻仇了,谭芳求助无门之下求到了时羽这,时羽当初许下让她有难处就来找自己的承诺,就是等着这一天,便让人保护谭家,又搭了石家的线,让前武林盟主,现军中骠骑石家家主用从前的人脉关系,以江湖里的规矩,化解此事。 此事一过,时羽便让人将已做了数年大牢的石青呈还给石家,换来石家的感激。 石家在军中的人暗中开始靠向毕氏,如此,从前在武林中呼风唤雨、如今在军中效力的那些人,便也一点点归向毕氏,同时也等于是归向时羽,以后也会成为七皇子的一大底牌。 此后十年间,魏国频频向齐国用兵,而齐国因为三皇子在魏国手中,投鼠忌器,国内亦对主战主和争吵不休。 几年后,便不是主战和主和了,而是主战和主降派的争吵了。 在七皇子十六岁的这一年,齐国国破,魏国统一南北。 又过两年,基本达成了天下一统,魏帝始称天子,是为天下之主,改国号为开乾。 时羽感到魏帝身上的龙气浓郁到了顶点,身为他最倚重的女儿,时羽蹭到了不少龙气,舒服得像一条在海里畅游的鱼。 这一日她去看了姜烨。姜烨一直被她秘密关押,十几年下来,人不人鬼不鬼,但就是生命力顽强,依旧坚强地活着。 时羽过去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告诉他一个迟了两年的消息:“齐国灭亡了。” 姜烨迟钝地愣住。 时羽又道:“为了让齐国的遗臣和民众能够听话一点,朝廷让你那位在魏为质十几年的三皇兄回去齐地,做了一个王爷,虽然只是一个吉祥物,但齐地百姓满意了,你三皇兄也很满意,感激涕零呢。” 姜烨终于好像一点点复苏一样,眼里冒出凶狠的光,扑了上来,却被牢门阻隔。 这些年他过得人不人鬼不鬼,要不是想着三皇子也和他一样被关着,他哪里能撑得下去。 结果现在告诉他,三皇子已经脱离苦海了,陷在污泥里不见天日的只剩下他一个! 姜烨实在忍不了这个结果。 当晚姜烨就咽气了。 死的时候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壮志未酬,死不瞑目。 【女主潜力-10,当前女主潜力0。】 时羽不出意外地听到这句话。 姜烨死了,他给卫瑄的潜力值自然也清零了。 这些年之所以没有清零,时羽觉得是他没有接触卫瑄的缘故,他对卫瑄只有厌恶和恶心,并没有进一步的怨恨之类的情绪。她之所以一直留着姜烨的命,也是想吊着这十点潜力值。 果然如她所料,潜力清零的那一刻,卫瑄也死了。 她安静屏息等待着。 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个世界,男女主都死了,也没有任何变化。 她笑了笑,她还担心这个世界会仿佛失去支柱一样,发生某些大变化呢,结果什么都没有。 接下来的几十年,时羽依旧当着她高高在上的公主。 魏帝驾崩了,七皇子继位,她成了大长公主,更是优容无双,一边继续蹭着龙气,一边开始满天下旅游。每到一些荒凉贫瘠之地,就将手里存着的那份灵气洒出去一些,于是这天底下在未来的几十年间,就陆陆续续出现一些格外人杰地灵之地。 在七皇子的生命也即将走到尽头,其他熟悉的人都走得差不多的时候,时羽闭上了眼,结束了这个世界的旅程。 第36章 替嫁嫡妹1 被父母当做胞姐替身嫁入王…… 时羽再次穿越, 来到新地方,一睁开眼便是满眼的红。 凤冠霞帔,哦, 这是正新婚呢。 婚房里一片安静, 红烛静静燃烧,时羽直接掀了盖头, 拿起铜镜看了看自己的脸。 一张秾丽漂亮的脸蛋,就是脸上的新娘妆看着有些僵硬。 时羽看着自己身上的嫁衣,眼里有些许复杂,这是她第二次穿嫁衣, 这种衣服一生本该只穿一次,但现在看来,往后她穿嫁衣的时候兴许不会少,毕竟谁都不能保证下一次她会不会也正巧穿到原身成亲的时候。 已经经历过一个世界, 从前她自己的那段人生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那些曾经独一无二的经历,也会渐渐成为不那么稀罕的事情, 失去了特殊的意义。 她敛下心神,开始接收这具身体的记忆。 原身叫夏婉静, 国公府的嫡次女,上头有一个双胞胎姐姐,叫夏婉娴。 她们出生前, 国公夫人并不知道自己怀了双胎, 有一游方道士曾道她腹中怀的是凤命贵人,有母仪天下之相。 国公爷和夫人又惊又喜。他们夏家虽然还挂着国公府的牌匾,却是一代不如一代,如今更是没有实权, 只有一个虚爵,在这京城权贵之地活得也甚是艰难。 如果能出一个能当皇后的女儿,那家族重新崛起指日可待啊! 他们激动而兴奋地保守着这个秘密,一日日地盼着,终于盼到国公夫人临盆这一日,可国公夫人这一生就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 说是双胞胎其实两人之间差了一天,长女比较顺利地生下来,次女却是难产了一整天,隔日才生下,国公夫人的身体也因此被拖坏了,再不能有孕。 母仪天下的哪能是两个人啊。 国公爷愁眉紧皱,开始觉得那道士是不是算错了。 国公夫人却咬牙道:有贵人命的定是长女,不然怎会长女生得那般顺利,次女却险些胎死腹中?显然长女命格好、有福气。 她是深恨次女的,她这才是头一胎,本来生得好好的,却因为次女而生生让自己落得个再难有孕的下场,以后都不可能有儿子了。 国公爷却还有侧室和姬妾,就算再看中将来会当皇后的女儿,堂堂一个国公爷也不能不要儿子,她眼见着就是要养庶子的命了,叫她怎能不恨? 国公夫人一边恨着小女儿,一边将大女儿疼得眼珠子一样,视为下半生的指望。而国公爷大抵也信了国公夫人的话,十分重视起长女,即便夫人不能再生了,那要对她做点什么,好再娶个续弦的心思只是稍稍一动就按捺了下去。 不然妇人难产之后,动点手脚,叫她月子里病逝,一年之后又能风风光光再娶一位妻子,到时候还愁没有嫡子? 他们这样的人家,没有嫡子终归是不妥当。 但未来的皇后一出生就没了母亲,对她的名声到底也是大大的妨碍。 国公夫人窥察到丈夫曾经想要叫自己病逝,又惊又恨,更把长女当成了自己的保命符,而对小女儿更是恨得只想把她溺死了事,仿佛那是她杀父仇人一般。 这样一来,两姐妹虽然是同一个肚子里出来,同为嫡女,待遇却天差地别。 尤其妹妹因为难产,脑子似乎有点憋坏了,说话做事都比寻常人要迟钝些许,国公爷更是觉得长女才是应了那凤命之人,对次女不管不问起来,任由国公夫人磋磨去了。 原身就这样磕磕绊绊地长到了十五岁。 好在她天生迟钝,也不知道父母对自己的不喜和恶意,而且运气还算不错,加上身体健康,纵使国公夫人几次暗中做手脚,希望她生病病逝、落水溺亡、外出被拐走,也都没有成功。 这一年,天子已经五十有八,身体很差了,前两年太子病逝,皇长孙被立为皇太孙,其余皇子大多不满,朝廷各派系间风起云涌。 其中以被立为瑞王的大皇子和被立为恒王的五皇子两派最为势大,与之相比,皇太孙简直弱小得可怜,若是天子撑不了几年的话,很可能下一任皇帝就是这两位王爷之间决出。 国公爷也在观望,他很想提前押注,然而没那个眼光也没那个魄力。而且两位王爷都是四十出头的人了,妻妾儿女成群,无论哪个胜出,都可能轮不到自己女儿当皇后,倒是他们各有颇优秀的儿子,国公爷想着,难道自家长女的姻缘是落在那几位皇孙身上? 既是如此,倒也不急了,左右无论如何,短时间内也轮不到那几位皇孙继位。 另外他也在观望皇太孙,皇太孙今年方才十八,又并未婚娶,若是皇太孙能够胜出,荣登大宝,倒是个极好的女婿人选,自家女儿嫁过去便马上就是皇后,不用争不用抢,更不用等。 可惜比起两位皇叔,皇太孙实在太弱了,别说兵权了,就连拥护他的人也只有那最重视嫡庶长幼的一群老臣。 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心里那个急啊,一边等着夺嫡之争的结果,一边挑瓜选菜似地品评着那些个皇子皇孙,心里琢磨着哪个当自己的女婿更合适。 但就在他们挑拣别人的时候,国公府的嫡长女是母仪天下之命的消息走漏了,被瑞王知道了。 瑞王本来是打算自己娶了夏婉娴,毕竟他自个儿想当皇帝,这凤命之女自然只能是他的女人,他这会儿可没有给自己的儿子铺路的打算。 可是如今正是夺嫡最紧要的时候,瑞王妃那边的家族力量对他至关重要,万没有在这个时候惹瑞王妃不快的道理。而且夏婉娴那凤命到底是真是假还不好说,万一是假的,那为了一个夏婉娴得罪了瑞王妃那边,就太得不偿失了。 于是想来想去,他只能叫自己的儿子娶了夏婉娴,总之先把人弄进自家王府再说。 瑞王世子早已娶了世子妃,儿子也生了两个,到底是国公府的嫡长女,没有给一个世子当妾的道理,嫡次子也已定了亲,于是思来想去,他就为自己的嫡幼子求娶夏婉娴。 国公府这边如遭雷劈。 一是震惊于瑞王竟然知道了他们苦守了这么多年的道理,二来是这求亲的人竟然是瑞王的嫡幼子。 瑞王光嫡子就有三个,嫡幼子是其中最不成器的,就算最后瑞王得登大宝,也轮不到这个儿子继位,那他们女儿不是白瞎了吗? 夫妻俩急啊,但瑞王派来的人的意思也很明白,你们家女儿这样的命格,要么就乖乖嫁入瑞王府,要么传扬出去,就等着进宫吧。 那天子眼看着就没几年好活了,国公爷夫妻哪里舍得让这么一个宝贝女儿送进宫里去,就算马上被立为皇后,那又有什么用? 倒也不是没想过,传扬开的话,天子可能会将夏婉娴赐婚给皇太孙,但这不是皇太孙继位的可能性不大嘛!而且这样一来,既得罪狠了瑞王,恒王那边也不会放过他们家,他们国公府恐怕当即就要成为这场夺嫡之争中第一个牺牲品。 万般无奈之下,国公爷只能应下了这门婚事。 国公夫人却不肯:“那瑞王嫡幼子就是个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的纨绔,无论将来如何,那皇位哪有他的份,嫁给他不是害了我们娴儿吗?” 国公爷沉着脸:“不然还有何法?”他心里其实也有点猜到了瑞王的想法,这会儿瑞王和瑞王世子都不可能娶娴儿为妻,纳娴儿为妾的话,也显得很不合理。 反倒是让嫡幼子娶了娴儿,一方面似乎是瑞王有意拉拢他这个国公爷——他虽然没有实权,但国公府的地位摆在这里。 别人虽然可能觉得瑞王舍出一个嫡幼子手笔颇大,但到底也在合情合理的范畴内,便不会有人深究这婚事背后有没有什么隐情。 二来,先把娴儿捏在瑞王府手里,将来若瑞王事成,他完全可以将娴儿改名换姓重新纳入自己的后宫。 反正到时候瑞王都是皇帝了,他想做什么还有谁拦得住。 便是到时候父爱大发,想为最成器的长子铺路,也可以叫娴儿改名换姓进瑞王世子的后院。 总之人进了他们瑞王府,将来怎么安排,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国公爷想得到的事情,国公夫人多想一想,也能想得到,想到瑞王是存了那样的心思,她就好像有人在她心头割肉一样。 她千娇万宠的宝贝女儿,一生的依靠,怎么能受那样的羞辱? 她该是当那正经头婚妻子,最差也是继室,怎能受那不明不白的屈辱? 其实无论是已有妻有儿的瑞王世子,还是已定了亲的瑞王嫡次子,她都不大看得上,她最中意的还是身份尊贵的皇太孙,无奈丈夫实在不看好皇太孙,她心里也嘀咕皇太孙不太有胜算的样子。 于是她便将目光转移到了恒王世子身上,恒王世子还未议亲,且……似乎颇为中意女儿。 可瑞王是大皇子,站着“长”的优势,势力又隐隐压过恒王一头。 “我苦命的女儿啊!”国公夫人想想又落下泪来,怎地就这么不如人意,一时又怨恨起皇太孙无能,否则……多好的姻缘啊。 她也是急中生智,拉着国公爷的衣摆道:“公爷,公爷,若是瑞王真的……打那样的心思,咱们娴儿以后改名换姓,还能是咱们夏家的女儿吗?咱们又能沾什么光?甚至说不定瑞王为了掩盖秘密,还要对您不利啊!” 国公爷生生打了个寒战:“妇道人家,休得胡说!” 但心里却忍不住想这个可能性,越想越觉得瑞王做得出来。 他若真要父夺子妻,定要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那知道内情的国公府定是头等大患,自己又没什么本事,与其拿利益权势来堵自己的嘴,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叫自己永远闭嘴。 换了他自己,他也会这么做! 国公爷顿时冷汗连连,仿佛已经看到了悬在脑袋上的大刀 国公夫人见他也想明白了,哭道:“那瑞王府真是嫁不得啊,不为了娴儿,也为了公爷你啊!” “那你道如何!”到头来长女不仅不能给家族带来荣耀,反而是催命符! 他心中一沉,眼里已闪烁起杀意。 国公夫人吓了一跳,心里恨极,宠爱了那么多年的女儿,他也能起杀心,这还是人吗?长女若保不住,她这个亲娘也定不会再有活路。瑞王府能灭国公府封口,国公爷又如何不能将妻女全部灭口,断尾求生? 国公夫人冷静下来,擦了擦脸上的泪,坐下来说道:“如今不嫁也是不行了,就算娴儿如今有个好歹,无论是重病还是……还是病逝,瑞王都会疑心是公爷做的手脚,届时定会记恨上公爷,不用等夺嫡有个结果,瑞王随随便便就能叫我们全府上下堕入地狱。” 国公爷想到那个可能,打了个冷战,烦躁至极:“那你说要怎么办!”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对夏婉娴这个长女可谓是瞬间由爱生恨,觉得这哪里是什么福星,分明是个灾星。 国公夫人道:“不如嫁个假的过去。” “假的?哪里有假的?你当瑞王府上下都是傻子……”国公爷突然顿住,想到了什么。 国公夫人目光幽冷:“公爷忘了,我们还有一个女儿。她们姐妹一般模样,娴儿本就甚少出门,瑞王府那边未必知道她是什么性子,平日什么样的行事做派,将二丫头和娴儿身份对调,待二丫头嫁过去,他们哪里分辨得清?” “若将来瑞王事成,我们可以说当时道士批命批错了,有凤命的不是长女,而是次女,瑞王还能追究不成?到时候瑞王也能名正言顺将娴儿娶了去。若瑞王败了,那更好,娴儿亦能光明正大地嫁与新帝。” 第37章 替嫁嫡妹2 被父母当做胞姐替身嫁入王…… 国公夫妇就这样把嫡次女夏婉静冒充成嫡长女嫁到了瑞王府。 夏婉静脑子有些迟钝, 平日身上和人接触,但也是被府上人叫做二小姐的,出嫁前几个月, 却突然换到了长姐的院子住, 被叫做大小姐,她确实懵了一阵, 但时间一长,也就接受了。 她懵懵懂懂地嫁过去,懵懵懂懂地过日子,两年后, 瑞王夺嫡成功,继位后,果然将原身改名换姓,纳入了后宫。 但原身再傻也知道自己丈夫是谁, 知道瑞王是自己的公公, 她拼命挣扎,喊叫, 但没有来救她…… 接收完记忆,时羽勾起嘴角。 道貌岸然的父亲, 偏心至极的母亲,畜生不如、内里脏污一团的婆家。 真是好得很。 时羽随意的拆下头上的凤冠,一头乌发如瀑般倾斜而下, 她来到窗边, 透过窗缝,院子里不少人。 她朝着窗缝伸出一指,不错,这个世界有鬼气, 更有鬼的存在。 这就好办了。 这瑞王府如此污秽,自是埋没了不少人的性命,时羽只随意一招,便招来了几个冤死的鬼魂。 前院,今日的新郎官正与宾客们饮酒,新郎官似乎太过激动欣喜,不需要人灌酒就自己喝个不停,只喝得醉醺醺。 瑞王妃心疼儿子,跟长子使了个眼色,瑞王世子立即会意,与宾客们告罪。半拖半拉地将新郎官从酒桌上拉走。 “好了,三弟,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喝成这样在弟妹面前岂不失礼?” 瑞王三子赵延寿扯着兄长的衣襟,呜呜而泣:“兄长,你不懂,你不懂。” 瑞王世子是真的不懂了,起初定下这门亲事,不是还欢天喜地的吗?怎么后来越临近婚期,越哭丧着脸,仿佛是被逼婚一般。 赵延寿想着自己去国公府偷看未婚妻时,发现未婚妻的院子里住着的那女子根本不是心心念念的心上人夏婉娴,他顿时就慌了,想问个清楚,真正的夏婉娴将他约出来,细细地说了新娘换人的事。 夏婉娴悲切不已:“延寿哥哥,我也不愿如此,但父母如此安排,我也无法,今生我们是有缘无分了,只求延寿哥哥好好待我妹妹。” 妻子变成了那个木讷无趣的国公府二小姐,而除非他今生有机会成为皇帝,他和有凤命命格的夏婉娴再无可能,叫他如何不悲,不痛? 赵延寿呜呜呜地继续哭。 瑞王世子一个头两个大,把人弄到新人院子就赶紧走了。 时羽看着倒在床上装睡死过去的新郎官,眼中讥诮。 这位倒是情圣,即便知道了新娘换人,为了心上人也死死保守着这个秘密,后来原主被登基后的瑞王抢夺,他也不曾出来说半个字,甚至还庆幸当初嫁过来的是原主而不是夏婉娴。 但当东窗事发,他又跪在君父面前苦苦哀求,让君父饶了国公一家。 最后夏婉娴风风光光地入主中宫,而原主被悄悄地处理掉,与此同时,国公府还能屹立不倒,成了名副其实的后族。 这其中就有赵延寿一份力啊。 既然如此,就让他好好体会一下原主的痛苦吧! 赵延寿做了一个梦,他梦到自己变成了女人,还是家中次女,长女被定了一门不好的亲事,家中父母看中长女,便叫他这次女替嫁,而夫君明明知道一切,但他心慕那长女,又知道自家是个大火坑,为了保护新上任,他隐瞒不说。 他嫁去夫家后,公爹好色昏聩,竟强占他,他那情圣般的丈夫却不闻不问,还暗自庆幸嫁过来的不是心上人。 “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 一晚上赵延寿都在睡梦中哭喊尖叫。 整个院子都被惊动,接着瑞王瑞王妃,还有世子夫妻等人都来了。 “寿哥儿!寿哥儿这到底是怎么了?” 瑞王妃看清了赵延寿疯狂尖叫的样子,险些厥过去,然后怒骂时羽:“你是怎么伺候你夫君的。” 时羽嫁衣都未除,低声道:“夫君一进来就睡死过去,接着就如此了,儿媳真不知因何如此。” 瑞王暗暗多看了几眼时羽,这儿媳姿色果然上佳。 他眯了眯眼,想到这般美人日后可能会入自己的后院,顿时就不乐意儿子与她圆房了。 他便道:“太医来了没?” 太医匆匆而来,但也诊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被梦魇住了,却说不出个起因缘由。 于是瑞王做主下,赵延寿被弄到别的院子养着,还让人四处搜查,新人的院子是否有哪里不妥的。 时羽依旧低着头,仿佛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一般。 嫁进来第一晚,丈夫就中邪了一般,又说院子不妥,岂不是在说她这个妻子不妥? 比如不祥、克夫之类的。 瑞王妃的眼刀子几乎能够把时羽给剜下一块肉来,原本对这个儿媳妇还算满意—,此时却恨不得吃了她。 一群人浩浩荡荡来,浩浩荡荡走,时羽将这段时间自己搜集来的鬼气分别打入这几个王府主人身上。 他们自己造的孽,自己好好受着吧。 院子很快冷清下来,陪嫁的嬷嬷丫鬟急得不行:“姑娘,这可如何是好。” 时羽冷冷地看他们一眼,这些人虽然是听命行事,但也是原主悲剧的推动者之一。 于是,这天晚上王府里很多人做噩梦了。 这世上谁没有点亏心事?对于下人而言,可能是什么时候坑了谁,说了谁的坏话,偷拿了主人家的首饰。 于是他们的梦便只是这些事情被揭穿这种程度的。 但对于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主子来说,那能干的亏心事就多了。 比如瑞王,他曾害死了哪位大臣,曾和人勾结贪污了赈灾银两,曾在又是做伪证害得一位受宠的妃子被打入冷宫最后自缢。于是他在梦里一遍遍地体会着那些人被害时的绝望痛苦。 瑞王妃曾害死了瑞王的好些妾室、子女,曾迁怒于无辜下人将之活活打死,曾放印子钱,直接或间接害死了好多人。她便体会了那些人的绝望。 还有瑞王世子、瑞王世子妃,包括这府上其他绝大多数人。 这一晚,瑞王府中鬼气森森,鬼哭狼嚎,有人的,也有鬼的。 尖叫声之响之多,在府上回荡不休,隔壁府上都能听得到,且被吓得够呛,就连宫中的皇帝都得到消息了。 第38章 替嫁嫡妹3 被父母当做胞姐替身嫁入王…… 在瑞王府鬼哭狼嚎之际, 时羽已经离开了这座府邸,找了个鬼气最终的地方修炼去了。 这盛京城中,哪里的鬼气最重, 自然是皇宫里头了。 时羽就这样在皇宫里住了下来, 每天除了修炼就是出去打听打听消息。 那日第二天瑞王就进宫求救了,那双眼赤红披头散发眼底青黑的样子, 把许多人都吓到了。 他冲进来就砰砰砰地磕头:“父皇救命啊父皇!” 起先他还只说家里闹鬼,却不肯说噩梦内容,但之后接连几天都做噩梦,换着法儿地在梦里死去又火来, 他终于受不了了,把自己做过的那些恶事都交待出来。 以他为开头,瑞王府做了噩梦的人一个个都交代了,人们这才知道闲名在外的瑞王曾经做下过什么样的罪孽, 而看似光鲜亮丽的瑞王府又藏了多少罪恶。 整个盛京哗然。 不仅是瑞王一脉完了, 就连瑞王妃、世子妃的娘家也被牵连。毕竟教出来的女儿如此恶毒,他们难辞其咎。 国公府当然也难逃此劫, 谁让瑞王府的事情发生在他们女儿嫁入王府的当夜,之后新娘子还消失了呢。 “多谢前辈给我等这个报仇的机会。” 几排大鬼小鬼男鬼女鬼齐齐向时羽跪拜, 他们自己给自己报了仇,身上怨气已消,虽然保持着死时的模样, 但再不是怨气缭绕的森然模样。 时羽叹了口气:“你们选择自己动手报仇, 很快就要魂飞魄散了。” 有的鬼面露哀戚之色,有的鬼则面色如常,还挺高兴。 一个女鬼就说:“纵然有来世,也记得不今生, 对于此时的婢子而言,这一世结束,便什么都结束了,能去轮回还是魂飞魄散,又有何分别呢。” 时羽道:“你倒是洒脱,可若是来世有人在等你呢?” 女鬼怔住。 “若是前世你曾与谁越好要下辈子再续前缘呢?” 女鬼恍惚起来,终于也露出几分哀戚苍凉来,强笑道:“那便是婢子无福了,若真有那样的人,只好叫他去找别人了,幸而他也不会记得什么前世,便不会伤心。” 她都如此,其他鬼更是伤心。 时羽叹了口气,手一挥,一缕缕光芒没入他们体内,然后再招一招手,顿时鬼门大开,几个鬼差诧异地冒出来,看到一屋子鬼吓了一跳。 再一看时羽,此人介于人鬼之间,可身上却又有纯正仙气,又有一丝丝魔魅之气,好生奇怪,他们心中震惧,恭谨拜下。 “不知这位大人是……” 时羽道:“劳烦几位将他们引去地府。” “……是。” 时羽又对众鬼道:“去吧,来世投个好人家。” 众鬼不敢置信:“我们,我们还能投胎?” 得知真的能投胎时,他们又跪下来对时羽谢了又谢。 众鬼被鬼差带走,地府之门重新关上,室内恢复安静。 时羽单手撑着下巴,看向屋外的阳光,她能看到方才那些鬼里,有几个身上有着前世今生的羁绊,那个女鬼身上便有,而且是姻缘上的羁绊,有一个很爱她的人在等她,等了好几世了,却终究一次次错过。 时羽到底是不愿这份深情厚谊没个好结局。 她轻轻叹了口气,这些日子是白修炼了,而且还损了点仙气,她本就魂体不稳,如今更是算得自伤。 下个世界还不知道有没有鬼、魔、灵气,若是没有,依旧是不能修炼,她就在这个世界里呆久一点吧。 夏婉娴仓皇无措。 瑞王府以一种无比荒唐又可怕的方式倒了,国公府被牵连,凤命的判词也传了出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替嫁的真相还没泄露。 赵延寿一日里有一半时间沉浸在噩梦中,醒来后也是浑浑噩噩,无法说什么,瑞王府其他人就都不知道替嫁的事,跟着夏婉静陪嫁过去的那些被国公爷给灭口了,包括府上的知情者。 然而因为嫁出去的女儿新婚夜失踪,很有可能是导致瑞王府被鬼索命的直接导火索,国公府的结局到底也没必要瑞王府好多少。 皇帝的震怒、迁怒,瑞王一派的报复,国公没被褫夺封号,但从大理寺走一遭回来,整个人瘦得皮包骨头,之后就病倒下去。 国公夫人也没了主意,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也病倒了。 国公府的下人能跑的都跑了,妾室庶子女也另谋出路去了,恨不得立即和国公府、国公长女撇清关系。 国公夫人给了夏婉娴一笔钱,也把她送出去了。 “从此以后,你就是夏婉静了,你要知道,你不是国公长女,娘没有什么指望了,娘只能靠你了。” 事到如今,国公夫人依旧深深地相信长女是母仪天下的命格,只是一切都被次女那个丧门星给毁了。 她恨毒了次女,看着长女的目光里迸射出可怕的亮光“我的乖女,我的心肝宝贝,只要你他日做了皇后,娘就有救了!” 夏婉娴茫然地走在街上,一夕之间,天翻地覆,不久前她还在窃喜想出了替嫁这个办法,自己不用去受罪,只需静待时机,嫁给以后的皇帝,或者即将成为皇帝的人。 可是现在,她连家都没了。 都是夏婉静,都怪她把瑞王府害成那样! “哎呀!”夏婉娴被人撞到在地,她茫然地抬头,就看到了恒王世子,对方惊讶:“娴姐儿?” 随即意识到什么,赶紧后退数步:“你你你……” 夏婉娴扑了过去:“延德哥哥,救我,救救我。”她压低声音道,“嫁到瑞王府的不是我,是我妹妹啊,这一切与我无关啊!” 到底是喜欢过的,恒王世子迟疑了片刻,又想从夏婉娴身上知道更多的东西,于是将她带了回去。 “那夏婉娴进了恒王府,哪里能瞒得了恒王,她也是傻,为了增加自己的筹码,为了让自己留在恒王府,竟然把替嫁的真相,以及自己才是有凤命之人都说了出来。” 女鬼嬷嬷将这些事说给时羽听,语气嘲讽得很。 这位嬷嬷是时羽在皇宫中发现的鬼,死去多年,但却自成本事,成了几个鬼的小头头,平时没事就喜欢到处溜达听八卦,时羽发现了她,就让她帮她管理其它鬼。而嬷嬷让手底下的鬼去打听八卦,其中有趣的就说来给时羽听。 时羽都是不知道,这位嬷嬷鬼在深宫,出不去宫门,却连外面的消息都能打听得到。 “哦?她现在呢?” “她在恒王府留了大半个月,恒王世子见她不会带来噩梦什么的,就对她重新热络起来。” 时羽嘴角勾起笑:“恒王世子本就喜欢她,如今又知道她是身怀凤命之人,自然很难不动心。” “可偏巧的是,恒王也动了心呢,两小年轻你侬我侬之际,昨儿晚上,恒王就直接下手了呢。” 时羽愣了片刻,而后失笑。 “夏婉娴什么反应。” “自是哭闹不休,恒王世子撞破了这件事,脸色青得跟他头上的头发差不多一个色儿。” 时羽大笑起来,点了点嬷嬷:“嬷嬷好生促狭。” 笑过之后,眼里却是凉而闲适的笑意。 夏婉静曾经替她受过的苦,夏婉娴这个当姐姐的终于也尝到了。 她亲自去看了看夏婉娴,她成了恒王的人,自然只能把宝压在恒王身上,比任何人都希望恒王上位,然而恒王也是四五十岁的人了,于是她又不肯放弃恒王世子,趁恒王不在,就向他哭诉自己是被迫的,如何如何地不愿、苦囚。 把恒王世子哄得当真心痛怜惜起来。 于是这两人就背着恒王有了首尾。 时羽看着,夏婉娴似乎还挺得意自己讲父子俩玩弄于股掌之中的,觉得给自己的未来上了双层保险,如今可就等着恒王上位了。 瑞王已出局,恒王的对手就剩下个太孙了,赢面自然是很大。 时羽挑了挑眉,这么着急啊,一副恨不得明天恒王就能登基的样子,睡觉前都要拜拜菩萨念念经。 既然如此,那你就好好等着吧,尝一尝这等了一日又一日,一生都在这等待中耗尽的滋味吧。 不只是夏婉娴,期待着靠夏婉娴翻身的国公和国公夫人也要好好地活下去,等下去啊。 当晚,皇帝的案头,出现了一本修仙秘籍。 第39章 替嫁嫡妹完 被父母当做胞姐替身嫁入王…… 时羽从未想过要找皇太孙合作, 与其让皇位上的人换一个,不如让现在的老皇帝继续坐着。 毕竟从这位几十年的为帝生涯看来,他做得还是挺称职的。 所以时羽不仅送去自己手写的修仙入门, 还送去了自己做的药丸。 可以延长其寿命十年。 十年内, 皇帝若能入门,哪怕只是半只脚跨进门槛, 也能再多活个十多年。 二十年,足够让某些等到疯狂等到绝望了。 而让皇太孙上位的话,那就意味这恒王失败,意味着夏婉娴、国公夫妇失败, 人没了希望,就容易绝望,进而自绝于人世,这多不好啊, 时羽要的可不是他们得到解脱。 于是, 老皇帝开始暗暗修仙,他倒是想退位让贤, 但修仙秘籍放开第一页就说了,想要修炼, 他必须坐在这个位置上,而且要对天下臣民负责,世间不能有大的动乱发生。 于是老皇帝一边尽职地当着自己的皇帝, 一边暗暗修仙, 吃了那一粒仙丹,他精神充沛,两头都能顾得上。 于是看着君父越发神采奕奕,越活越年轻, 恒王郁闷了。 恒王四十多了,实在是等得太久,等得不耐烦了。 与之相比,皇太孙才十八,还有大好时光等得住,而且越等下去,对恒王越不利。 然而君主手段越发睿智强悍,他就是想发动宫变都无法。 而比恒王更焦急的是夏婉娴。 她满心期待着早点尘埃落定,可是左等右等,皇帝就是不死,恒王倒是与皇太孙时常交锋,但也没有占得多少上风。 她等啊等,等得恒王世子不得不娶亲了。等得恒王世子的儿子都出生了,等得自己的年岁一日大过一日,等得恒王和恒王世子渐渐对她不耐,对她的凤命之说产生了怀疑。 和夏婉娴一样煎熬的,除了她的一双父母,还有瑞王府众人。 当然现在已经不能叫瑞王府,已经是一帮庶人了。 当初接连半个月做噩梦,把所有人都吓傻了,哪怕后来鬼们收手,他们不再做噩梦,但也无法恢复如常,手上没沾人命的,到底能还能走出来,但手上有人命的,那就惨了,日日杯弓蛇影疑神疑鬼,日夜悔恨自己为什么要犯下这样的罪过。 更不要说时羽偶尔闲得无聊还会弄点鬼气给他们,让他们再被困扰困扰。 赵延寿则日日都做那个不伦的凄惨梦境,每晚体会那种绝望,时间长了,他甚至觉得自己就是梦中那个悲惨的次女,但有时候清醒的时候,又会悔悟,他在梦中遭遇的一切,就是替嫁进来的他的妻子会遭受的一切。 “是她,是她来报仇了,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他絮絮叨叨,时而清醒时分痴傻疯癫,有一日也不知道是清醒还是疯癫的状态下,他拿了把刀把他老子阉了,面对着满手的血和晕死过去的亲爹,他嘿嘿傻笑:“这样就好了,这样就结束了,解脱了。” 到这个时候,时羽便不再去折磨他,收回了在他身上的噩梦,原主和瑞王府的债,清了,他们虽然没事,但余生或者比死了更惨。 …… 二十五年后,老皇帝已经很老了,他躺在床上,叹息着看着床边人到中年的孙儿:“是祖父自私,早就该将这帝位江山传给你的。” 皇太孙忙温声道:“这些年,有皇祖父在孙儿头顶撑着,孙儿过得很好。” 处理着国家政务,拥有着一人之下的权柄,却又不用担着最重的责任。 若说年轻时还有些心思,但看开之后就觉得这样也不错,他甚至还能偶尔微服私访出去玩一玩,比当皇帝可自由多了。 尤其在他那位恒王叔日复一日的歇斯底里的衬托下,更觉得自己这日子挺好。 有权有势还有自由,还能看竞争对手等得快要疯掉。 多痛快的日子啊。 皇太孙伏低身子,看着将自己一手带大的祖父,父亲的模样早已在记忆中变得模糊,祖父更像他的父,他的天,如今这天要塌了,再也不能庇护他了。 皇太孙眼中涩痛:“祖父,孙儿还想您再护孙儿二十年呢!” 老皇帝无奈地笑起来:“你啊。”随后严肃起来,“祖父有一件东西要交给你。” 他将那本修仙秘籍交给了孙子:“祖父不中用,只略窥门径,撑了这二十余载,仅仅算是长寿罢了,我孙儿聪慧,想必能走得比祖父远。” 皇太孙震惊:“修仙……这世间真有仙?” 但想到当年的瑞王府能闹鬼,这世间为何不能有仙。 他眼神炙热,甚至想不当这个皇帝算了,一心寻仙问道多好,多活几年比什么都强,左右他儿子十分优秀,并且很是孝顺,自己当个太上皇多好? 但祖父说只有成为皇帝,坐在皇位上才能修炼。 皇太孙很惋惜。 送走了老皇帝,皇太孙继位,一边治理这个国家,一边偷偷的修仙,虽然二者能够兼顾,但到底不能一心一意地修炼,他把嫡子封为太子,让太子监国,自己腾出时间来修炼。 时羽在这个世界呆了很久,看着瑞王府的人一个个过世,看着国公夫妇在无尽的等待中不甘咽气,看着夏婉娴垂垂老去,疯疯癫癫地念叨着什么我是凤命,我当初就应该直接进宫啊之类的。 她哪里想得到老皇帝能活那么久?带着无尽的悔恨,她到底也是闭上了眼睛。 所有的仇人都离开了,时羽又修炼了许久,也准备要离开了。 临走前,她去皇宫看了看,曾经的皇太孙,如今的皇帝也是个老头子了,几十年如一日地勤勉修炼,确实是比他祖父走得远,以后的日子里若能远离俗世,一心一意问道,说不定能略有所得,再多活个几十上百载。 于是她留了一封信,告诉这位几十年前就想退位的皇帝,其实修炼不是非要当着皇帝才行,只要天下太平即刻。 皇帝愣了许久,然后蹭地站了起来,动作之矫健全然不似个老头子,他把也一把岁数了的太子喊过来,当场写了让位招数。 太子:“……” 知道事情真相后,太子只当了几天的皇帝,又匆匆把皇位传给自己的儿子个,跟着老子的步伐也去寻仙问道了。 于是这一朝的皇帝就变得很奇怪,每一个在皇位上都坐不久,仿佛皇位是个烫手山芋似的,急吼吼地想要扔出去。 这种情况直到修仙不再是皇帝才能知道的秘密,皇室子弟都能够接触修仙之道开始,才发生改变,能修炼的,想修炼的皇子皇孙,就不去抢那个位置了,不能修炼的才退而求其次去争那个位置。 然而因为上头的老祖宗们太多,就算是夺嫡,也都是以相对和平友好的方式进行。 同样因为老祖宗们太多,这个朝代延续了很久,越来越强大,版图越来越广,人口越来越多,遥遥领先于整个世界。 多年以后,修仙之术从皇室流传至民间,修仙者颇多,亦有惊才绝艳者摸索出了入门篇之后的修炼法门,强大的修仙者越发多起来。 而那个时候时羽早已离开这个时空,去到其他世界,去经历别的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