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这样地爱着你》作者:福宝 简介 肖依伊有一儿一女,还有一个“霸总”前夫。 标签:正剧 亲密关系 现代言情 家庭故事 先婚后爱 第一章 单亲 听着浴室里哗啦哗啦的水声,肖依伊用此生最快的速度穿上了所有的衣服。 虽然趁人洗澡的时候不辞而别有些不太礼貌,但她这辈子第一次搞一夜情,真的不知该怎么面对接下来的场面。 有一件事她刚刚洗事后澡的时候就开始纠结,一会儿走的时候要不要留些钱。 虽然看对方的样子不像是靠这个挣钱的,但肯定比她年轻不少。她没干过这种事,总觉得既然不是谈情,那年长者就应该有点儿金钱上的付出。 她想,还是留点儿吧,如果对方不需要,当是个笑话说给后来人听便罢。万一对方真的是干这个的,又不好主动开口要钱,她这么做也算上道。她觉得后者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毕竟从对方整晚的表现来看,似乎是深谙此道。 肖依伊庆幸自己保留了带现金的习惯,但是很少,翻遍了钱包只找出了八张百元的钞票,剩下的都是零钱。虽然不知道行情怎样,但是八百块,好像有点儿少了,至少也得凑个整给一千合适,但她没那么多时间过多考虑,对方的澡也快洗完了。 肖依伊把钱包里所有的百元大钞拿出来放在床头,拎着包悄声出了房门,她甚至谨慎得没敢去等电梯,而是走楼梯下了一层才去按电梯,就好像怕被对方发现追来一样。直到强作镇定地出了酒店,上了自己的车,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一些列行为有多滑稽,但依旧不敢久留地迅速开车扬长而去。 夜里十一点多,肖依伊进了家门,丁姐给她留着门灯。她换了鞋,包都没放下便先上了楼,在楼梯口,看到一向睡觉很轻的丁姐从阳阳房里出来。 “怎么样?没事吧?”肖依伊压低声音。 丁姐摆了摆手:“没事儿,今儿睡得还挺早的,九点多就睡了。” “您也睡去吧,我去看他一眼。” “你饿不饿?要不要我给你弄点儿吃的?” “不用了,您睡去吧,我看一眼阳阳也歇了。” 丁姐应了一声,回了自己房间。 肖依伊悄声推门进了儿子的房间,肖沐阳搂着他的大枕头睡得正香,白日里精力旺盛的小魔头,这会儿变成了安静可人的小天使,又长又翘的睫毛总能让她嘴角不自觉地浮出笑意。 她以前也偶尔有过晚归过,但今天的晚归却让她心生愧疚,她下意识地上前吻了吻儿子的额头,在他旁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觉得他睡着的小模样实在是可爱,忍不住从包里掏手机想给他拍张照。 她把手机拿出来才发现有两个来自女儿的未接来电和一条微信。 丫丫:妈,明天下午三点,约了胡老师去学校谈话,您别忘了。 肖依伊紧忙回过去:记着呢,晚上和同事聚餐,没听到你的电话。 她发完才又看了一下时间,电话和微信都是九点左右来的,愧疚自责之情更甚,又发过去一条:明天我等你放学,你直接回我这儿吧,我一会儿跟你爸说一下。 肖依伊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因为时间太晚没有打电话,只给梁宇琛发了一条信息过去:我明天和胡老师谈完话直接把丫丫接我这儿来,这两天就在我这儿过吧,周日晚上我送她回去。 信息发完她把手机随手扔在床上,又去洗手间简单冲了个澡。 花洒里的水打在脸上的时候,难免又想起晚上的事,在床上与陌生而年轻的肉体赤裸纠缠的时候,确实有种放纵的快感,可现在回忆起来,却觉得挺没意思。 偶尔脱离生活的轨道,是蓄谋已久,也是一时冲动,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大概只是有些累,有些乏味。不过人心总是欲壑难填,她或许就不该有多余的欲望,她已经比很多人幸运了,至少她财务自由,衣食无忧,还有爱她的孩子。 洗漱完,肖依伊围着浴巾从浴室走出来,看了一眼手机,梁宇琛的信息已经回了过来:学校约谈家长吗?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肖依伊:丫丫周一给我打电说的,胡老师在微信里也跟我说了一下,不好意思,忘了跟你说了。丫丫可能也是知道你最近忙没时间,所以直接告诉我了。 梁宇琛:知道了,我下周要去 H 市一趟,周日走,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如果你方便就先让她在你那儿,等我回来去接她,如果不方便就让她去我妈那儿住几天。 肖依伊:住我这儿吧。 梁宇琛:好,我回来联系你。 次日下午,肖依伊向单位领导请了假,提前下班去了梁千雅的学校。 梁千雅今年刚上初一,她的老师她都还没见过,只是从她那儿听说了一些。他们班主任姓胡,语文老师,据说特别严厉,批评起人不讲情面,但是学生们对她都没什么怨言,还有个从前很多几届学生就流传下来的外号 ,胡妈。 肖依伊觉得,被学生称呼为“妈”,是对一名老师最大的肯定和褒奖,所以她虽没见过这位胡老师,却对她挺有好感,觉得千雅刚上初中就能碰到这样的老师,挺幸运的。 她上到二楼楼梯口的时候刚好碰到一位从楼上下来的女老师,便上前询问初一四班胡老师的办公室在二楼哪个房间,对方笑说:“我就是,您是梁千雅的妈妈?” 胡老师说这话的时候惊奇地打量了她一下,一边带着她往办公室走,一边说:“您还挺年轻的。” 肖依伊笑着客套:“没有,孩子都这么大了,也是三十多,奔四十的人了。” “不像,真不像,看着也就二十七八。” 三十多岁当妈的大都喜欢这种称赞,尤其是被柜姐之外的其他女人称赞年轻,肖依伊对胡老师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办公室里还有两位年轻女老师,肖依伊进来时向两人客气地问了声好。胡老师给肖依伊倒了杯水,请她坐在会客用的长沙发上,自己则搬了把椅子坐在她旁边。 肖依伊说了声谢谢,欠身接了水,在她的认知里,被请家长总不会是什么好事。梁千雅小学时虽然成绩不算出类拔萃,但也一直是中上游,学习上比较自律,从来没被请过家长,这才上初一就被叫了家长,她多少有些忧心。 胡老师似看出了她的焦虑:“您别多心,叫您来主要是跟您沟通一下孩子的情况,孩子从小学到初中,各方面都是一个大的转变,我们老师也是想在这个关键时期和家长多保持联系,帮孩子尽快适应新的学习阶段。” 肖依伊笑说:“是,其实我之前也想找您聊聊的,不过知道刚开学,您这儿肯定特别忙,也不太好意思来打扰。” “没关系,忙也都是为了孩子,有什么问题您可以随时找我,微信或电话都可以。” 两人礼貌性地客套了一番,胡老师便进入主题,首先当然是肯定优点,接着是问题,主要是说梁千雅最近这一两周学习不在状态,两三个科的老师都说她上课走神儿,所以想跟家长沟通一下,是孩子自己有什么问题,还是家里有什么事情对她有影响。 肖依伊想了想:“我倒是没发现她最近有什么特别的情况,不过也可能我们最近都比较忙,对她缺少关注,回去我好好和她聊聊。” 胡老师说:“女孩子这个年龄开始进入青春期了,心思都比较敏感,是最需要家长关注的时候,我感觉梁千雅这孩子又比同龄孩子早熟……所以还是想请家长多跟孩子沟通一下。” 肖依伊听出了胡老师的言外之意,作为一名离异母亲,她对于这类暗示相当敏感:“我们明白,我和她爸爸在她小时候就离婚了,虽然我们平时也很关注孩子的心理健康,尽量降低对孩子的影响,但影响肯定还是有的。她现在进入青春期,心思更细腻敏感一些,今后我们会抽更多的时间陪陪她 ,也麻烦您多费心,有什么问题咱们及时沟通,需要我们家长配合的,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话点到了,胡老师便没再多说,又聊了聊梁千雅的学习成绩。肖依伊来了一次,也想拜访一下梁千雅的数学和英语老师,便请胡老师帮忙联系了一下。胡老师打了两个电话,告诉了肖依伊办公室的位置,肖依伊便起身告辞了。 眼见着肖依伊起身出了办公室,屋里一个小年轻女老师禁不住八卦之心,待脚步声走远了,向胡老师问道:“您班梁千雅的爸爸就是那个霸总吧?” 胡老师笑说:“是。” 这话要到入学式那天,梁千雅的爸爸西装革履地来参加家长会,显然不是特意置办的行头,像是电视剧里那种才从谈判桌上下来的商业精英,身材挺拔,五官端正俊朗,在一众家长里十分扎眼,被年轻些的老师见了,便得了一个“霸总”的称号。 小年轻道:“有钱人都流行早婚吗,霸总和他前妻看着还都挺年轻的,孩子都上初中了,刚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哪个学生的后妈呢。” 没等胡老师开口,对桌的同事笑着接话:“回头你也嫁一个霸总,天天拿钱砸你,你三十多岁的时候也能年轻漂亮。” “得了吧,人家能嫁霸总的也都是门当户对的有钱人,我也不盼这个,我就盼咱们补发那钱赶紧下来。” 屋里人一笑,话就过去了。 第二章 夜话 肖依伊和梁千雅回到家,一早从幼儿园回来等在家里的肖沐阳第一时间冲上来:“姐姐!我给你看我画的炮车战队!” 肖沐阳最近迷上了画战车,歪七扭八的履带摞上几个随机组合的方块儿、半圆或三角,再加上炮口、挖铲或铁锤,便是一辆辆坦克、挖掘机还有破壁机。肖依伊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学来的,画起来还挺像模像样,尤其颜色搭配也很好看。像所有母亲一样,肖依伊总是暗想:也许我儿子是个画画的天才! 梁千雅显然也很欣赏弟弟的画作,夸张地称赞了一番之后,从自己的书包里翻出个小盒子递给肖沐阳:“给,姐姐送你的,算是画画的奖励。” 肖沐阳接过来,是一款乐高小汽车,兴奋地拿着盒子对肖依伊显摆:“妈妈,姐姐又给我一个奖励,我现在有四个了!” 肖依伊说:“好啊,那你拼好可以和另外三个摆在一起,组成一个车队。” 肖沐阳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我现在就拼好吗?和姐姐一起!” 肖依伊一边转去厨房一边说:“好,你跟姐姐玩儿一会儿吧,一会儿吃饭叫你们。” 肖依伊快到家时给丁姐打了电话,这会儿两盘热菜已经出锅了。不忍心打扰客厅里的一对姐弟,便没急着叫他们去洗手,等肖沐阳拿着拼好的警车跑到厨房对她和丁姐显摆,才招呼姐弟俩洗手吃饭。 饭后,梁千雅上楼回自己的房间写作业,肖依伊陪着肖沐阳在客厅画了一会儿画。等丁姐把餐厅和厨房都收拾,端了一大壶鲜榨果汁来了客厅和她换班,她才起身上楼去看梁千雅。 肖依伊端着果汁,敲了敲梁千雅的房门,得到允许后推门进去。 “丁姨榨的果汁。”肖依伊把果汁放到写字台边的小矮柜上,“作业写完我帮你检查一下?” “不用,也没多少了,我在学校都差不多写完了,和同学对了答案,还有点儿语文和英语的预习。” 肖依伊没再多说,大概是遗传了梁宇琛的头脑和自律,在学习上梁千雅从没让她操过心。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学习完的梁千雅下了楼,与肖沐阳一起嘻嘻哈哈地折腾到九点多,才被肖依伊一起轰上了楼。 梁千雅说要泡澡,家里只有肖依伊主卧的浴室有浴缸,肖依伊知道小丫头其实就是想用她香喷喷的浴盐。她帮梁千雅放好了热水,指着几瓶浴盐问她要用哪种,梁千雅说粉色的。 肖沐阳缠在旁边跃跃欲试地要求帮姐姐倒,肖依伊帮他把浴盐倒进瓶盖里,他便接过来郑重其事地洒在浴缸里。粉色的盐粒散进水里,被肖依伊探手进去搅了搅,整盆水便化成了粉色,随着水汽蒸腾出一阵甜甜的香气。 肖沐阳玩儿心大起,被肖依伊拉出去后,还跑去拿了自己洗澡时的玩具小船“借”给了姐姐。 肖依伊带肖沐阳去睡觉,让梁千雅自己洗澡,有事儿就叫她或者丁姨。 二十多分钟后,哄睡了儿子的肖依伊回了自己房间,梁千雅刚刚洗完,正在浴室吹头发。肖依伊进去一边清理浴室一边说:“我刚买了一套润肤油,一会儿吹完了我给你做一套身体 spa 啊?” 梁千雅兴奋地应说:“好啊!” 卧室,肖依伊让梁千雅趴在自己的大床上,像美容院一样,把各种护肤用品整齐地摆在床头,甚至还像模像样地点了香薰。她往手心里倒了一点润肤油,又滴了一滴薰衣草精油,搓了搓,覆在梁千雅的背上,一下一下轻柔地按摩起来。 她其实像大多数妈妈一样把自己的女儿当做一朵娇嫩的小花,除了阳光雨露的滋润其他什么都不需要,那些化学制品只能成为附着在她稚嫩肌肤上的累赘,勾调的香气再迷人也比不过她身上自然的气息。 但是每当看着女儿看向着她那些瓶瓶罐罐的眼神,她便会想起她十一二岁时偷抹妈妈面霜和口红时的新奇和兴奋。她妈在她十二岁时去世了,没有人手拉手领着当年那个同样十二岁的小姑娘踏入女人的世界,带她认识那些瓶瓶罐罐,陪她去买自己的第一件文胸,告诉她月经初潮不要惊慌。 她不知道别的妈妈会不会也像她,总在不觉之间把自己少时的影子投在女儿身上,想把自己曾经缺失的,错过的,遗憾的,全都给她,是对女儿的爱,也是对自己的补偿。 梁千雅一边闭着眼享受,一边懒懒地和母亲聊天,扯了会儿闲篇儿,话题便不可避免地转到老师请家长的事。 “你们胡老师倒没说别的,学习上夸了你一顿,就说你最近好像总走神儿,问问咱们家里有什么情况没有,让我多跟你聊聊。”肖依伊一边按摩一边故作轻松地试探,“怎么?你是谈恋爱了?” 胡老师跟她说这个事儿的时候,她第一反应便是小姑娘进入青春期,是不是春心萌动了。 梁千雅回道:“我倒是想呢,周围也没有帅哥配得上我啊。” 听她这语气应该不是撒谎,肖依伊笑了笑,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梁千雅犹豫了片刻,翻身起来,一本正经地说:“直说吧,是有点儿事儿,还真跟谈恋爱有关,不过不是我,我怀疑我爸谈恋爱了。” 肖依伊怔了一下:“你爸?” “也不算谈恋爱吧,我觉得我爸是被狐狸精缠上了!” 肖依伊又笑了,回身拿了条干毛巾,扯过梁千雅在她背上轻轻擦了擦,把睡衣递给过去:“你是不是觉得,你爸周围的女的,除了你妈其他全是狐狸精。” 梁千雅没否母亲这个说法:“这个不一样,这个特别‘狐’!” 肖依伊笑:“怎么个狐法?” “长得就妖里妖气的,别的女的管我爸叫梁总,只有她管我爸叫哥。” “赶紧把上衣套上,别着凉了。”肖依伊拽过梁千雅一条腿,帮她抹身体乳,“叫哥也不代表什么啊,我们单位大把年轻小伙子喊我姐,也都是要跟我好吗?” “不一样!正常的怎么喊?都喊‘肖姐’、‘梁哥’吧?这个女的叫我爸‘宇琛哥’。” 宇琛哥?好像是有些暧昧,不过梁宇琛绝对不会喜欢上一个会叫他宇琛哥的女人。 “怎么样?是有问题吧!那女的好像是我爷爷什么朋友的孩子,我这儿还有照片呢。”梁千雅说着探身拿了自己的手机,划了一会儿,递给肖依伊。 照片显然是偷拍的,肖依伊看了看说:“长得还挺好看的。” “好看什么啊!一看就是整的!”梁千雅一脸的忿忿不平,“她就是看上我爸的钱了。” “你这话说的,你是觉得你爸除了有钱没别的优点了?女的看上他就是看他的钱?”肖依伊挪了挪位置,继续给梁千雅的另一条腿抹乳液。 梁千雅说:“那倒不是。” 肖依伊继续道:“你爸很优秀啊,女人喜欢他也很正常,不过我能理解你,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觉得所有接近我爸的女人都是绿茶婊。” “呵!”梁千雅笑,“您还知道绿茶婊呢?” 肖依伊把睡裤递过去,不忿地说:“我才三十四,别把我想成落后于时代的老年人好吗?” 梁千雅吐了下舌头,调皮地笑了笑。 “你觉得你小姥姥怎么样?”肖依伊问。 “挺好的啊。”梁千雅说,“我觉得我小姥姥还挺飒的,一点儿不像四十多快五十的人。” 肖依伊一边收拾瓶瓶罐罐,一边说:“我也觉得她挺好的,不过当年你姥爷第一次把她带回家的时候,我特别讨厌她。她比你姥爷小了十几岁,比我也才大十来岁,我叫她姐都合适,我当时就觉得他是冲你姥爷钱来的狐狸精。后来她和你姥爷结婚,多少年我和她的关系都挺僵的,弄得家里气氛一直不好,我自己那些年也过得不好。你看现在呢?我们俩不是关系挺好的?还能一起约出来坐坐。事实证明,是我当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你这个小姥姥人挺好,也不是什么坑钱的狐狸精,去年你姥爷大病那场,要不是她跑前跑后、没日没夜地伺候着,你姥爷也不能恢复得那么好。” “所以啊,看人还是不能先入为主。再说,要真是你爷爷朋友的孩子,人家叫你爸声宇琛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真是有什么想法,你爸那眼睛看人多准了,谁能逃过他的火眼金睛啊,他也是奔四十的人了,要是你都能看出来心怀不轨了,他自己能看不出来吗。” “那可不一定,陷入爱情的人都是盲目愚蠢的,而且男人都是视觉动物,容易被表象迷惑。” “嘿!你这一套一套的都是在哪儿学来的?” 梁千雅学着肖依伊适才的语气:“我都十二了,别把我想成屁都不懂的小孩儿好吗?” 肖依伊无奈笑说:“行,那你就好好观察吧,帮你爸好好把把关啊。” 梁千雅看着母亲的神色,颇感失望,这可不是她想得到的回应,看她妈的反应,好像真的一点儿都不在乎她爸是不是有别的女人。 梁千雅不甘心,抱着枕头往床头一靠,假作随意地闲聊:“您当年和我爸谈恋爱的时候管他叫什么啊?” 肖依伊当然知道女儿问这话的目的,只是,她和梁宇琛谈恋爱的时候?这确实难为住她了。 肖依伊看着女儿殷切的眼神,实在不想让她失望,她努力往前想,在她还对梁宇琛有称呼的时候。 “我以前也叫他宇琛哥。”肖依伊答。 至少这句话不是撒谎。 第三章 初识 肖依伊的爸爸肖国成在她十四岁的时候,把二十七岁的刘馨介绍给她认识,一年后,她成了她的继母,那一年肖依伊上高一。 刘馨是学跳舞的,虽然很早就不跳了,但是气质一直在,二三十岁的时候她总是留着大波浪披肩发,妆容精致,睫毛、眼线,从来都是一丝不苟,对于烈焰红唇的热爱从二十多岁一直延续到如今。 十二岁的梁千雅对她的评价是一个字:飒,而十几岁的肖依伊对她的评价也是一个字:妖。 狐狸精、白骨精、蛇蝎美人,这些是能宣于口的,在自己的脑子里,肖依伊对她还有更恶毒的称呼。 在十来岁的肖依伊眼中,爱情应该是一生一世,至死不渝。她妈才去世两年,父母曾经的恩爱还历历在目,这么快就一代新人换旧人。她生她爸的气,但又没法去恨他怨他,便将所有的憎恶全都抛给了刘馨。 刘馨一直试图和她搞好关系,但她所有的示好对于青春期的肖依伊来说,都是恶毒继母递过来的毒苹果。 父亲那时候工作很忙,难得挤出一些时间来。刘馨有时会主动地规划“一家三口”的家庭日,想要和她联络感情。但她从来不领情,头痛,肚子疼,懒得去,没时间,她总有各种各样的借口敷衍推脱。 刘馨给她买的衣服或护肤品她从来不穿不用,甚至连包装袋都没拆开过,全部扔在角落里积尘。父亲看不过眼说她几句,刘馨便说是自己和孩子有代沟,买的东西不符合年轻人的审美。 看到她买时尚杂志,留意电视里的彩妆广告,刘馨送了她一支迪奥 999,说她人生第一支口红就是迪奥 999,还笑说每个女人的第一支口红都应该是正红色。她当时怼说那是你,我就不喜欢,我不是女人咯。 她爸当时就在旁边,说不喜欢就说不喜欢,别说怪话。她一下子就火了,说我说什么怪话了?在这个家我都不能说话了是不是!眼见着要呛起来,刘馨忙说下次带她一起去选,口红这种东西的确还是要亲自试色才好。她说用不着!我最讨厌化妆!长得丑的才要靠化妆勾人! 那次她摔门而去,听家里的保姆陈姨说,刘馨后来哭了。她跟陈姨说她就是成心!在我爸面前装什么好人!让我爸看看我多不懂事,我多混蛋,看看她多好多委屈!她就是工于心计! 为了自己说出的话,她故意跟刘馨反着来,不但不化妆,不护肤,甚至有时候出门连头都不梳。刘馨不好多说,她爸也不敢劝她,劝她就是“我比不上您媳妇儿,您媳妇儿多美啊!” 那几年她把自己活成了一只刺猬,逮谁扎谁。不单家里人不敢惹她,因为把自己搞得邋遢又阴郁,在学校里也成了被同学们远着的边缘人物。不存在什么霸凌,她只是没有朋友,独来独往而已。她知道班里有女生同情她的落单,但她不觉得自己可怜,她挺喜欢那种状态。 高中三年,她成绩平平,最终考上了一所普通的二本院校。 她上大一的时候,刘馨生了她弟弟。 她爸中年得子,终日把“大儿子”三个字挂在嘴上,人前人后毫不避忌地发表“终于后继有人”的言论,即便是当着她的面。在她爸看来,“有儿子才算有后,女儿终究是个外姓人”这件事,就和地球是圆的一样,是人类公认的事实。 虽然她爸和刘馨说他们如今是“一家四口”,但她知道,她现在是外人了。 她这几年之所以敢在家里呲毛,不过是仗着她爸爱她而有恃无恐,如今被她弟取代了位置,她再无从仗恃。 她变得懂事了,不再为了刘馨的事儿和她爸闹腾,和刘馨的关系也没了之前那么剑拔弩张,她回家的时候,两人也能不冷不热地说几句话,维持表面的平静。 她读书的大学就在本市,但她周末经常不回家,对家里的说辞是约了朋友。实际上,大学四年,她并没交到什么朋友,经历了那样的高中生活,她根本不会与别人相处,不会交朋友,她也觉得自己不需要朋友。 同寝的舍友也尝试过向她抛来友谊的橄榄枝,叫她一起去食堂吃饭什么的。她总是找借口拒绝,次数多了也不太好意思找借口,每到吃饭的时候,便想方设法的消失,比如缺席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或者傍晚一个人躲出去,错过舍友们的吃饭时间,时间久了,便也没人再叫她了。 周末的时候她会去图书馆,但不是学习,多半是捧着一本小说,或者几本杂志坐上一天,也可能自己去逛街,看场电影,做个美容。她开始认真护肤,学习化妆,一方面当然还是女孩子的爱美之心,另一方面,护肤也好,化妆也好,总是很耗费时间的,很适合常年一个人的她来消磨时光。 她的生活没什么目标,得过且过,反正她爸有钱,不用她去拼命讨生活。她给自己的规划特别简单,大学毕业后,让她爸给她两三处房产,自己住一处,其他的租出去,愿意工作就去工作,不愿意就吃房租吃到死,不谈恋爱不结婚,一个人逍遥自在。 但她的“憧憬”又被刘馨给打破了,她大四那年,刘馨劝她爸把她送出国,说如今早就不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代了,女孩子也要不停提升自己,现在本科生遍地都是,她一个二本文凭,将来不好在社会上立足。 她爸被说动了心,找人联系了英国的学校,要她去英国继续读书。 她不懂刘馨为什么总要和她“作对”,她不过只是想要几处房产而已,她爸的资产统统给他们母子,她干什么非要“赶尽杀绝”把她赶出国!下一步是什么?肯定又要对她爸说孩子大了要独立,房产什么的都不能给,让她自己去奔。她肯定就是这个打算! 她妈去世后,她就没认真学习过了,初中的成绩还勉强算是中等,到了高中便一落千丈。如果不是她爸花钱托人给她安排进了重点高中,被老师一路拎着脖领子往上拉,她甚至未必能考上本科。 大学四年她也是混过来的,正经连四级都没考过,还是考了一个校内四级才勉强拿到了学位证。她去英国干什么?她连英语都听不懂! 她和她爸的抗议争取全都被驳回,最终她被送上了飞往英国的飞机,她觉得自己是被放逐了。 她爸说英国那边的学校都联系好了,先念一年预科过语言关,下了飞机有人接她,爸爸战友的儿子,人家在那边好几年了,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找他。 这个战友的儿子就是梁宇琛。 她爸和梁宇琛的爸爸梁建业的所谓战友,就是两人都曾当过兵,其实所在部队天南海北根本毫无关系,但她爸的说法是,当过兵的都是战友。 她爸和梁建业最早是在牌桌上认识的,后来一起搞工程。 她爸退伍后和她大爷一起从包工头干起,最早是在农村给人家盖房,后来慢慢发展到承包十几亿的大工程。梁建业是搞餐饮出身,一手创建了虹业餐饮集团,旗下有好几个餐饮品牌,高中低端都有。前些年房地产特别火的时候,梁建业在朋友的鼓动下也终于踏足了地产业,和朋友一起标下了一块地皮开发住宅,承包商就是她爸。 大概都是当兵出身,真的有种战友的亲切感,之后又接连合作了几个项目,彼此信任欣赏,慢慢就处成了好朋友。 肖依伊听她爸提过这个“梁大爷”,但她从不参加她爸的各种饭局,所以并不认识梁宇琛,听都没听过。 她第一次和梁宇琛见面,便是他来接机。 那天他没像初次见面的人那样准备一个接机牌,是她站在原地茫然无措的时候,他过来问她:“你是肖依伊吗?” 她点了点头,那时才意识到她爸根本没告诉她对方叫什么名字。 大概看出了她的茫然局促,他又主动自我介绍:“我是梁宇琛。” “哦,你好。”她说。 她和梁宇琛的初识并不是一场爱情故事的美好邂逅,所以尽管他确实长得不错,但她对那天他的样子却完全没什么印象了。他当时穿的什么衣服,留的什么发型,有没有对她笑,甚至他当时长什么模样都有些记不清了,大概就是比很多年后年轻些吧。 她不会与人相处,尤其是面对陌生人时更不知道怎么打开尴尬的局面,梁宇琛也不是什么爱聊天儿的人,所以一路上两人除了寒暄了两句,就再没多说了。 她到英国后的第一个住处也是梁宇琛帮忙联系的。那天他开车把她送到后,给她留了两袋事先帮她买好的日用品和吃的就离开了,说第二天再来。 梁宇琛走后,她一个人站在窗口往外望,以前一直觉得一个人的世界特别自在,如今她真的一个人了,却一点儿不觉得惬意,而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孤独感中。 她忽然有些后悔,刚刚没和送她来的那个男生多说几句话,这样他刚刚也许不会走得那么匆忙,可以多陪她一会儿。 他叫什么来着?不记得了。 第二天,梁宇琛带她去了银行,超市,逛了逛她的学校,留了自己的电话号码,说有事可以联系他。 这一天她始终没能鼓起勇气问他叫什么名字,人家昨天才告诉她她就忘了,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她最终还是给她爸打电话的时候从她爸那儿又问得了他的名字,梁宇琛。 她爸说你就叫他哥就行了,她说那我叫他梁哥?她爸说叫宇琛哥吧,亲近些。 梁宇琛高中毕业就来了英国,本科就在英国读的,当时正在读研,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他那时有一个感情很好的初恋,名叫左欣妍。 当然,她是后来才知道梁宇琛有女朋友这件事儿的。尽管和梁宇琛在同一个城市,但她当时除了有事儿要帮忙时会给梁宇琛打电话,其他时候几乎不和他联系,可以说不怎么熟,没到打听人家私生活的程度。 来了英国的她并没有像她爸预想的那样,在全英语的语言环境下英文平水突飞猛进,日常生活她还能应付,上课就完全听不懂了。她只能把老师的讲课内容从头到尾都录下来,回去反复听反复听,直到仅存的一点自信心也消失殆尽。她从来不和外国同学交流,因为性格孤僻,中国学生的圈子也融不进去,不过异国他乡的孤独感,还是迫使她结交了一两个关系不错的同学。 为了能在生活和学习上有人照应,她退了梁宇琛帮她租的房子,搬去和同学同住。住了不到半年,同学交了男朋友,要搬去和男朋友同住,在没通知她的情况下就把房子退了,并按约定帮房东找了新房客。 同学通知她时说给她一周的时间找房,她有些着急,责怪同学怎么不早些跟她说,两人吵了几句,不欢而散。不知是因为这次口角,还是真的因为新房客那边急于入住,同学第二天说给她一天时间,明天必须搬出去。 这么紧的时间,她根本没处可去,只想着先找间旅馆落脚,慢慢再找房子。她花了一天的时间收拾行李,整整三个大旅行箱,其实不止,因为实在拿不了,一些不紧要的东西她直接扔了。 第二天,她一个人在同学的冷眼下拉着箱子离开了,走的时候还有些“不能在人前低头”的傲气,待一个人连拉带推的带着行李流落在街头时,被放逐的孤寂和无助感再次将她淹没,脚下的路似乎变得永无尽头。 天上飘起小雨,她费劲地把行李拖到公车站的雨篷下,看着街上人来人往,忽然希望接下来就是世界末日。 可是不会有世界末日来拯救她,她还是要面对无家可归的困境,面对一日又一日天书一般的课程,面对周而复始没有尽头的生活。她想回国,想回家,但是回不去,她爸不让她回去,其实那早就不是她的家了,她没有家,苍穹之下,根本无她立足之地。 她就在这场细雨之中忽然崩溃了,有好心的路人询问她情况,问她需不需帮助,要不要帮她联系家人或朋友,她只是一边哭一边摇头说:“不用,谢谢,我没事。” 她坐在公车站默默垂泣了一个多小时,附近就有一家小酒店可以让她落脚,但她还是拿出手机,厚着脸皮拨通了久未联系的梁宇琛的电话号码。 “喂?”电话里传来梁宇琛的声音,一贯的低沉而清冷,并不是能让人产生亲切感的音色,但那一刻,泪水却因这一声应答复又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宇琛哥,是我……”她在电话里抽泣着说了自己的处境,及至最后更似是诉苦。 二十多分钟后,梁宇琛开车到了那个公交站,他撑着伞快速朝她走了过来,把伞递给她:“你先上车,这三个箱子都是你的?” 她应了一声嗯,他便把箱子一件一件拎到他汽车后备箱和后座上。她撑着伞追上去帮他挡雨,他也没多说什么,直到把三个箱子都放好,才又对她说了一句:“上车。” 那天梁宇琛开车带她回了他家,一路上一句话也没说,又或许说了,但她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坐在梁宇琛车上的自己有种特别强烈的渴望,她想做他的朋友、妹妹、女友或情人,随便哪种关系,只要可以让她依附就好。 第四章 偶遇 周六上午,肖依伊带着梁千雅陪肖沐阳去上篮球课,上课地点在离家不远的 B 大体育馆。 肖依伊给肖沐阳报篮球课主要是想让他多些运动,正好他幼儿园的一个好朋友就在这家名叫世纪星的培训机构上课,听了对方家长的安利,她便给儿子也报了名,每周一次。肖沐阳四岁,运动细胞不太发达,球都不太会拍,但是能有同龄的小伙伴一起玩儿就很高兴。 肖沐阳上课的时候,肖依伊就和梁千雅坐在场边聊天刷手机。梁千雅拿着手机给弟弟录了几段视频,又拉着肖依伊自拍。母女俩比了个可爱的姿势,连拍了好几张。 梁千雅拿着手机给肖依伊看,肖依伊看完说:“哎呀,还是老了,你看你这满脸的胶原蛋白,小脸儿嫩的……” 梁千雅啧啧道:“您跟十二的比,您怎么不跟阳阳比啊。” 肖依伊笑。 梁千雅说:“就这照片拿出去,说您二十二吧,有点儿夸张,但二十七八肯定到头儿了,您信不信,我给我同学看,肯定好多人说您是我姐。” 肖依伊满意地点了点头:“这话我信。” 母女俩哈哈一笑,梁千雅低头挑了一张肖依伊照得最漂亮的照片,连同刚刚给肖沐阳拍的视频,一起给梁宇琛发了过去。 发完之后,梁千雅起身去卫生间,肖依伊说陪她去,她说不用,肖依伊也没再坚持,望着梁千雅出了门,便低头看手机。 “嗨!”旁边忽然坐过来一个人与她打招呼。 肖依伊转头,心下忽地一紧,坐在她身边对着她笑的年轻男子,正是那晚一夜情的对象。 她心里砰砰地打鼓,像偷东西被当场擒获得小贼,她这辈子就干过这么一件“坏事儿”,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这样也能碰到。 “我刚刚在远处看你半天了,看你和小姑娘在说话,没敢过来打扰,真巧啊。”年轻男子脸上挂着笑,一身运动打扮,看样子多半是住在附近,来这里打球运动的。 肖依伊强作镇定:“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年轻男子微微蹙了下眉,作势打量了她一下,笑说:“不会错,就是你,你还差我两百块钱呢,我不会记错。” 肖依伊轰地红了脸,未加思索地脱口道:“不好意思,我不是赖账,那天就带了八百块现金,我现在给你。”说着便从包里拿钱包。 年轻男子忍俊不禁,轻咳了一声,掏出手机:“不用现金,你直接加我微信转给我吧。” “哦,好。”肖依伊拿出手机,才要去扫男子摆出来的微信二维码,便见得对方一脸玩味的笑容,这才恍悟,讪讪地收了手机。 男子笑说:“我打赌你已经忘了我叫什么名字了。” 肖依伊露了些被言中的尴尬。 “再自我介绍一次,我叫林旭,肖静应该也不是你的真名吧?” 肖依伊没答,林旭似乎也不在意,自嘲地笑说:“我还是第一次被人留钱呢,不知算是对我的肯定,还是否定。” 肖依伊说:“你就当个笑话就好了。” 林旭苦笑:“笑话吗?被一见钟情的美女当牛郎,我怎么觉得更像是个悲剧。” 肖依伊回了个不置可否的笑容,转头望向场内,没理他。 “之前没见过你,你是陪朋友来?刚刚看到你和个小姑娘聊天,是你妹妹吗?” “不是。” “那是你侄女?外甥女?” “你不去打球吗?” “好不容易又碰到你,怕一转头你再跑了。” 那一晚的出格,不过源于即将三十五岁的惆怅与焦虑,倒也不至于后悔,但想起总觉有些荒唐无趣。此时此刻她只想与眼前之人划清界限,彼此就当没见过,不认识,尤其是眼见着梁千雅推了小门进来,正往她这边走。 肖依伊目不转睛地望向场内,觉得对方应该明白她的送客之意。看他的样子,像是个中老手,身边大概有的是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应该不会纠缠她,大概只是那天被留了钱,觉得可笑,想要戏耍她一下。 梁千雅从远处就看到有个男人坐在她妈旁边跟她聊天,从她妈的冷淡的表情来看,多半是黏上来搭讪的,是以提了十二分的警戒心走了过去。 “妈!一会儿阳阳上完课咱们去外面吃吧,别回家了,我爸说一会儿接咱们来。”梁千雅坐到肖依伊旁边,假装没注意到母亲旁边的林旭。 肖依伊一时没反应过来:“你爸回来了?” “嗯,刚刚我给他打电话来着,说阳阳差不多快下课了。” 林旭听着二人的对话,难掩一脸的惊诧,半晌一句话也没说出来,最终露了个活见鬼的笑容,起身离开了。 看着梁千雅瞥着林旭离开的背影,肖依伊才纳过闷儿来:“你爸真回来了?” 梁千雅回说:“我不那么说,那人能走吗。” 肖依伊笑了笑:“鬼灵精。” 梁宇琛是周四回来的,前一天晚上给肖依伊打了电话。 “飞机下午三点左右到,不过我要先去我爸那儿一趟,丫丫放学还是先让她去你那儿,我六七点左右过去接她。” “没什么事儿吧?”梁父身体一直不太好,梁宇琛下了飞机直接去父亲那儿,肖依伊难免多想。 “没什么,生意上的事儿。” “你要忙的话,让丫丫明天还住我这儿就行,或者我明晚送她回去,省得你来接了。” “不用,我去接她吧,我也好多天没看见阳阳了。” “那你在那边吃完饭过来?” “不在那儿吃。” “要是没有别的什么约,就过来吃吧。” “好。” 肖依伊觉得梁宇琛的语气带了些疲惫,不知是不是生意谈得不太顺利,只是他工作上的事,即便是他二人婚姻存续期间她都从来不问,梁宇琛也很少提,现在就更不用她多关心了。不过因两家关系不错,她也经常能从她爸或刘馨那儿听一些梁家生意上的事。 梁家和她家一样,都是父亲那辈白手起家,在一般小康家庭眼中他们算是“有钱人”,但离真正的富豪其实还差得远,梁父一般被称为民营企业家,而她爸和她大爷则始终逃不脱“包工头”的称呼,被定义为暴发户。 梁宇琛的爸爸梁建业以价格亲民的中式快餐起家,慢慢发展分店,做成了本市小有名气的连锁品牌,与此同时又尝试中高端餐饮,十几年的功夫便成就了本市有名的餐饮集团。但真正让梁家资产翻了几番的,反而是在地产业。房地产大火的那几年,梁父跟着试了试水,地产大鳄们吃肉,梁家和他们肖家这样的小门户喝汤,大佬们牙缝里捡的肉渣就够他们赚的。 后来地产业慢慢有人唱衰,梁家毕竟是外行,自然不敢冒进,加之梁父身体不太好,近些年便很少涉足房地产了,一门心思地搞自己的餐饮。 梁宇琛归国没多久,就慢慢接手了家里的生意。梁父怕砸自己的招牌,坚决不搞加盟,多年来一直只在本市发展。梁宇琛接了家里的生意后,除了稳步向外省市拓展餐饮业务,又借着餐饮产业化发展速食,从本市商超开始,慢慢发展到周边北方市场,十年时间,也算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近一二年虎视眈眈地想要南下,但据说一直不是很顺利,此次梁宇琛去 H 市大抵就是为了这个。 肖依伊挂上电话后下楼告诉丁姐明晚梁宇琛过来吃饭,肖沐阳听见高兴得直蹦,嚷嚷着要让爸爸看看自己和姐姐一起插的战车队。 丁姐说:“那我明天去菜市场买条鱼,再炖个排骨。” 肖依伊说:“不用,大晚上的,大鱼大肉的谁也吃不了多少,他这些天在外头估计天天都是这个。包饺子吧,您明天去菜市场买点儿茴香,茴香鸡蛋的,他爱吃这个。” 第五章 家人 “爸爸来了!”晚上七点左右,听到门铃声,正在看动画片的肖沐阳第一时间从沙发上跳了下来,一溜烟儿跑去开门,见了梁宇琛兴奋地说,“爸爸你怎么才来啊!” 梁宇琛进门,从鞋柜里拿了双拖鞋换上,揉了揉肖沐阳才剪了没几天的毛刺儿头:“有点儿堵车,你是不是又看电视呢,再看眼睛就近视了。” 语气算不上训斥,温柔宠溺中带着些无奈,或许有一些批评的意思,但远远无法引起肖沐阳的惧畏。小家伙忽略了他的话,急不可待地上去拽他的衣袖:“爸爸,我给你看我的车队!我和姐姐插的。” 正和丁姐在厨房包饺子肖依伊听见声音走出来:“爸爸很累了,你先看会儿小纵队去,让爸爸歇会儿。” “没事儿。”梁宇琛把手里几个纸袋放到门厅的柜子上,跟着肖沐阳往楼上走,边走边脱西装外套。 肖依伊上前,因手上沾了面粉,只把胳膊伸了过去,他便随手把外套搭在她的手臂上。 “姐姐!你跟我们一起去!”肖沐阳招呼了一声,在客厅低头刷手机的梁千雅发了最后一条信息,跟着父子俩一起上了楼。 二十分钟后,肖依伊冲楼上喊了一嗓子:“吃饭了!” 父子三人闻声从楼上下来,梁宇琛转去卫生间洗手,梁千雅和肖沐阳则直接上了桌。 “去洗手。”肖依伊下了命令。 “我快饿死了……”梁千雅放下筷子,不情不愿地下了饭桌往卫生间走。 肖沐阳则跑去了厨房:“丁姨帮我洗手。” “不管他,让他自己洗。”肖依伊冲厨房里大声说了一句,转头,梁宇琛已经来了餐厅,领带大概是在楼上陪阳阳时解掉的,领口的扣子也敞开了两颗,因刚刚洗了手,衬衫的袖口被挽了上去,露出手腕和一截小臂。 “合作商给了点儿东西,说是不在市面上销售的国礼款,我留着也没用,给你吧,放门厅了。”梁宇琛对肖依伊说,但并没有看她,只是帮着把桌上的一摞碗和筷子分到各人座位前。 “哦,什么啊?”肖依伊说着走去门厅,把梁宇琛适才放下的几个纸袋拎了进来。 几个纸袋一模一样,颇有些分量,里面是包装精美的盒子。肖依伊随手拿出一个看了看,应该是丝制女士睡衣,国礼标准就是不一样,盒子都是雕工精美的实木制品,难怪这么沉。H 市以丝制品闻名,合作商送梁宇琛这些倒也不意外,看来这次 H 市之行生意上应该还是有些收获。 肖依伊把袋子放在餐厅的酒柜边:“这么多我也穿不了,都是女式的吗?你拿去公司给你的秘书助理什么的也好。” 梁宇琛答说:“都是女式睡衣,不太合适。” 丁姐端了最新出锅的两盘饺子和肖沐阳一起从厨房出来,看两人神秘兮兮的笑容,便知小家伙的手到底是丁姐帮着洗的。 肖依伊对丁姐啧了一声:“就您惯着他。” “他还小呢。”丁姐笑着把饺子放到桌上,又挪了挪桌上的盘子,把两个绿盘子换到了梁宇琛面前,“昨儿晚上依伊特意让我去买的茴香,绿盘子的是茴香鸡蛋的,白盘子的是茴香肉的。” 梁宇琛说:“真是好久没吃您包的茴香馅儿饺子了,在外面吃不着家里的味道,都没什么茴香味儿。”见丁姐往厨房走,又道,“没煮的就别下锅了,吃不了。” 丁姐进了厨房:“你们先吃,我把厨房拾掇拾掇,我不爱吃热的。” 丁姐在这个家有十年了,梁千雅就是她带大的,后来又过来帮着肖依伊带肖沐阳,家里没人把她当外人,她自己也不见外,是以梁宇琛也没多客套,由得她去。 饺子最终剩了一大盘,肖依伊帮着丁姐把碗碟都收到厨房,让她别忙收拾,先带着阳阳去楼上玩儿会儿。丁姐知道她这是有话要单独跟梁宇琛说,便擦了擦手,到客厅去招呼肖沐阳。 肖沐阳一周多没见着爸爸,缠着梁宇琛陪着他一起上楼,丁姐在他耳边哄了一句什么话,小家伙露了个笑容被说动了心,对梁宇琛说:“爸爸,你等我会儿啊,我一会儿再下来找你玩儿。” 梁宇琛笑说:“去吧,爸爸等着你。” 梁千雅也很识时务地收了手机:“那我也先上去收拾一下。” 三个人都上楼后,肖依伊把茶递给梁宇琛,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你爸身体怎么样?” “老样子,这次复查指标有点儿高了,不过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梁宇琛喝了一口茶,把茶杯放在桌上,“学校请家长什么事儿?” “没什么,胡老师说丫丫最近这两周状态不太好,跟家长沟通一下,看看是不是家里有什么情况。”肖依伊无奈地笑说,“我跟她聊了聊,可能是担心你谈恋爱被坏女人骗了。” “嗯?”梁宇琛一脸的迷惑,“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孩子的心事嘛,你知道的,怕忽然空降一个后妈。” 梁宇琛发出一声轻哼,似笑似叹,表示女儿完全是在杞人忧天,又忽然想起什么:“哦……大概是见了贺叔的女儿,思敏,你见过,她和宇琨差不多大,咱们结婚的时候她还参加过婚礼,那时候还是小孩儿呢,丫丫肯定是误会了。” 名字是有点儿熟悉,但肖依伊想不起来了,她向来记不住人。当年他才告诉她名字,她转头就能忘了,到现在也是,和她一栋办公楼里的几个四五十岁的大姐,每天午饭在食堂碰面都和她打招呼,但她总是把几个人的名字记混,是以平时都不敢直呼姓氏,统称一声“姐”。 “青春期的小姑娘,这方面可能比较敏感。”肖依伊说,“不过你还是注意点儿,如果真有想发展的,最好先跟她说一声,给她时间慢慢适应,别到时候突然带人回家让她叫妈。” 她说这话完全是出于自己的人生经验,想给梁宇琛提个醒,但不知是不是语气有些生硬,令他误会自己是在指责他,他投给她一个审视的眼神,很像她的领导听她说了一个不合心意的意见时脸上的神情。 “知道。”他收回目光。 梁宇琛沉着脸不说话的时候有种慑人的气势,让人觉得自己说了什么蠢话,就好像现在这样,肖依伊不太敢再继续说下去,不过话已点到,倒也不需要她再多说什么了。 两人一南一北,隔着长茶几,无言地看着电视里播放的动画片《海底小纵队》。在一起认真地看完巴克队长和队员们同心协力勇救落单企鹅妈妈的全程后,肖依伊终于坐不住地起身:“我上去帮丫丫收拾收拾,别落了东西。” 十多分钟后,肖依伊和另外三人一起下了楼,梁宇琛还在出神地盯着电视,显然不可能是醉于动画片欢快的片头曲。她想,大概还是生意上不太顺利。 梁宇琛带梁千雅走前,照例被肖沐阳缠上来,要他和姐姐一起住下。 梁宇琛也依旧温柔地揉揉他的小脑袋:“下次。” 回家路上,梁千雅坐在副驾驶问说:“我给您发的阳阳打篮球的视频您看了吗?” 认真开车的梁宇琛应了一声“嗯”。 “您别看阳阳不太会拍球,投篮还挺厉害的,姿势标准不标准的不说,还总能投进。他们教练说三个球投不进的就去跑一圈儿,阳阳一回都没跑过。他们班上有一个小男孩儿特别逗,练的时候比谁都认真,球也运得像模像样的,就是投不进,大概是心态不好,每次都跑圈儿,最后把孩子累得直接趴地上了……” 梁宇琛轻笑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只不过明显是在敷衍,嘴角的弧度都不是很明显。 “哦,对了,那天我们陪阳阳上课的时候,还有一个男的找我妈搭讪,长得还挺帅的,看样子也就二十多岁吧……” 梁千雅看了一眼梁宇琛,努力想从父亲的神情中分辨出一些特别的情绪,但他只是全神贯注地开车,好像根本没在听她说什么。 “不过被我给打发走了,一看就是个海王……您知道海王是什么意思吧?就是特别花的那种人……” 梁千雅再次望向父亲,他依旧没应声,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后视镜,打灯并线。 她能感到父亲情绪不太好,他不说话时候能把周围的空气都带得死气沉沉,令人不敢吭声。但她不确定令他不悦的原因是什么,应该不是为了她说的有帅哥搭讪她妈的事,两人才上车时车里的气氛就不太对了。 可能是生意上的事,也可能是生气她被老师请家长,梁千雅觉得后者的可能性居多,但是到家后她并没有等来父亲的谈话,他只对她说:“功课预习完就早点儿睡。” 梁千雅回屋换了睡衣,一整晚都没有离开自己的房间,只是在熄灯上床后,听到客厅传来熟悉的声音。 万籁俱寂的深夜,那一声叮声十分清晰,是父亲的打火机。 入夜,哄儿子睡下后,肖依伊下楼去拿一直放在餐厅里的那几个纸袋,听见丁姐在阳台晾衣服,走过去说:“丁姐,您拿一套穿去吧。” 丁姐回头看了一眼:“你自己留着穿吧,我穿不了这个,我就穿纯棉的,宽松弹力大,你上次给我那套我都还没穿呢。” 肖依伊一笑:“那我先上楼睡了。” 丁姐继续挂着衣裳:“去吧,我晾完也睡了。” 肖依伊拎着几个袋子回了卧室,走进衣帽间,推开其中一扇柜门,里面满满地挂的都是睡衣和家居服,下面格子里整齐地摞着好多个睡衣盒子,都还没开封。她其实不止这一个柜子的睡衣,旁边的柜门里也是。 她不是那种很能花钱,醉于奢侈品的女人,虽然同事们觉得她家有钱她就一定是这样。她不常花钱买名牌包或鞋子,最贵的那几只奢侈品包包几乎都是梁宇琛多年前送给她的,衣服确实有超出她一个事业单位小科员工资水平的,但更多的是普通品牌。 她不是生来家里就有钱,小时候也跟着爸妈挨过穷日子,几块钱掖在兜里几天舍不得花,即便现在家境供得起她去肆意高消费,但消费观定型了,也变不了太多。 不过她确实喜欢买睡衣,并且在这件事上特别舍得花钱,倒也不一定是必须买贵的,淘宝上一百多块钱的学生款她也会买,更像是一种收集癖。 这大概源于她的宅属性,其实现在她都不是很喜欢出去社交,更愿意待在家里,以前更是如此。刚和梁宇琛结婚的那段时间,她没有工作,成天待在家里很少出门,所以也用不到漂亮衣服和名牌包包,有睡衣就足够了,她似乎是那个时候开始喜欢上买睡衣的。 后来丁姐被介绍来了家里,她说你成天不出去,孩子可不行,回头再养出个自闭的姑娘来。于是她被动地被丁姐拉出去带丫丫散步,她最初的社交圈是楼下带娃的保姆群,还有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们。 肖依伊把五个纸袋里的盒子全都拿出来,打开其中一个盒盖,上手摸了摸,手感极好,品质不俗。她把剩下四个也打开看了看,居然都是不同颜色款式,没用重样的,有的上面还有精美考究的刺绣。看来人家合作商还挺用心,不是随便从库房里拿一摞出来送人。 肖依伊有些犯难,刚刚还盘算着自己留一套后,剩下的都送谁,现在五件都这么美,全舍不得送了,想都留下据为己有。 第六章 朋友 肖依伊最终还是决定忍痛割爱,拿出两套送人。 礼尚往来是她工作后学会的重要社交手段,以前的她是不会想到送别人东西的,不是吝啬,单纯就是意识不到。 她刚刚开始工作的时候总是一个人,就好像她上学时那样。她从来不向别人寻求帮助,哪怕同事主动过来帮忙,她也会客气地笑笑,回说不用,谢谢,我自己能行;除非别人直接扔在她桌上,否则从来不会收下同事递过来的小食;同事偶尔的请客聚餐她也会以家里有孩子为由推却。 反之,她也想不到主动去帮助别人,除了自己分内的工作,眼里看不到还有其他忙碌,渴望帮助的同事;她自己不吃零食,也从来不会买来与人分享;午饭时候总是一个人坐在食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边吃饭一边看手机,或者只是吃饭。 她没觉得这样独来独往有什么不好,但在她老科长跟她聊了两次之后,她还是决定改变一下,毕竟她出来工作的原因之一也是希望能改变一下自己。 所谓的谈话也没有多正式,即将退休的老科长更多的时候像个暖心的长辈,提醒她“中午别老一个人吃饭,和同事坐一块儿,还能聊聊”;“楼里碰见同事了,甭管认识不认识的,都打声招呼,不知道名字,说声‘您好’就得了”;“别成天扎在电脑前面,对颈椎不好,也起来溜达溜达”,“别太以自我为中心,和同事们多交流”…… 从那之后,她也开始尝试融入同事们的闲聊;偶尔聚餐吃吃喝喝,隔个三四次便主动结一次账;买上一大堆自己几乎很少碰的零食放在办公室的公共柜子里;在楼里望见某个人迎面走过来,不再低头假装看手机,甚至后来知道很多人背后是怎么议论她的,她仍能对着他们展出一个笑容,亲切地叫一声“姐”或者“早”。 其实,也没有多难。 工作日,十一点的时候科里几个人说看了食堂的菜谱,中午的饭实在不好吃,商量着要一起出去改善伙食,问肖依伊去不去,肖依伊说不去了,约了个同学。 如果丁姐算是家人的话,那朱慧算得上是肖依伊唯一的好友。 朱慧和她是初中同学,虽然称不上闺蜜,但因为是同桌,关系也还不错。那时候大家都没有手机,初中毕业后就靠在 QQ 上偶尔碰见聊上了一两句,维系着联系。 朱慧高中复读了一年,大学时参加了学校与法国某大学的交换生项目。两人是在回国机场入关时巧遇的,彼此留了电话,加了微信,从那之后联系越来越频繁,偶尔出来坐一坐,起初都是朱慧约她,慢慢地她也会主动邀约对方。后来两人又先后经历了离婚,相似的经历让她们彼此理解支持,终于成了闺蜜。 朱慧这天上午到她单位附近办了点儿事,昨天晚上便约她中午一起吃个饭。她说正好,我也有个东西要给你。 在一家有卖芝士炸鸡、石锅饭和大酱汤的日餐小馆儿,肖依伊拎着袋子上到二楼小包间。 “不好意思,十一点半下班,我不好太早出来。”肖依伊把纸袋子递给早她十多分钟到的朱慧,坐到她对面,“你点了吗?” “点完了,还是那几样。”朱慧接过袋子,“还挺沉的,什么啊,化妆品?” “睡衣,亲戚出差给我带回来几套。” “这盒子不错!”朱慧抽出木质雕花的实木盒子,打开看了一眼,笑说,“谢谢,我前些天还被种草了真丝睡衣,你怎么这么知道我心意。” 服务员推门进来,端上两碟小菜,朱慧把盒子收进纸袋里,等服务员走了,才八卦地问说:“怎么样,上次那个男的,你们后来还有联系吗?” “还说呢,太尴尬了……”肖依伊把自己当晚怎么留了八百块钱便落荒而逃,之后又好巧不巧地在大学篮球馆与他撞见,怎么想装作被认错,结果被当面戳穿,还差点儿从包里掏了两百块钱给他补回去的事儿说了一遍。 朱慧听完呵呵地笑:“不怪你,不怪你,怪他这情调得让你没听出来。” 肖依伊跟着无奈地笑了笑。 朱慧又道:“不过我听着你们俩还挺有缘分的,这都能碰见,不留个联系方式可惜了,不想深入发展的话,可以下次再约,也算是熟人了,方便。” “没有下次了,这一次我就够了。” “怎么?技术不好还是条件不行?” “倒也不是,我觉得我还是不太适合搞这些,当时觉得还行,过后就觉得挺没意思的,还不如买个玩具自给自足呢。”肖依伊往前倾了下身子,小声说,“我现在还挺后怕的,你说他万一有什么病怎么办啊?他看样子像是经常出去约炮的那种人。” “哎呀,你别自己吓唬自己。”朱慧宽慰说,“不是戴套了吗?” “这不是没干过坏事儿,胆儿小吗。” 朱慧笑:“第一次都这样,以后就好了。” “真没有以后了,尝试一次就够了。”肖依伊认真地说,“我决定过两天真的抽时间去查一查有没有染上什么病。” 朱慧摇头笑了笑,又说:“或者像我之前跟你说的,找一个固定的男朋友,熟悉一点儿的,不用担心对方有没有病,也不说当炮友,就是大家说好别提结婚,不多谈感情的那种,成年男女各取所需,谁也不耽误谁。” 肖依伊摇头:“我要是像你一样才行,我有孩子。” “有孩子怎么了?” “有孩子就要考虑孩子的感受啊,如果像你说的找一个不谈未来的男朋友,肯定不可避免地得让我孩子知道吧。那孩子会怎么想?说是男朋友,其实还是性伴侣啊,孩子是把他当妈妈的普通朋友来相处?还是当未来继父?现在的小孩儿都特别敏感,我就算说是普通朋友,孩子都不会信……而且我也不想给孩子做坏榜样,让他们觉得男女交往是这么随便的,我希望他们知道感情应该是很认真慎重的一件事。尤其是丫丫,进入青春期了,让她看到她妈随随便便跟男的交往,对她影响不好。” 朱慧能理解肖依伊的担忧,但是并不能感同身受,她决定和渣男前夫离婚时果断打掉了怀了两个多月的孩子,虽然有时也会对那个消逝的小生命感到愧疚,但更多的时候是庆幸,比如看见肖依伊的感情生活和性生活被两个孩子困住的时候。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就真打算单一辈子了?你孩子这才多大啊?等阳阳都大了还得十多年呢。” “也不一定非得找男人吧,其实我觉得一个人挺好的。” 朱慧压低声音:“那性生活呢?总会有有需求的时候吧。” 肖依伊玩笑:“你不是总说玩具比男人还好用吗,自给自足呗。” 朱慧无奈叹笑一声:“行啊,回头我送你一个好的,你看看是死物好用还是活物好用。” 两套睡衣,一件送给了朱慧,另一件肖依伊送给了刘馨,那个她曾经厌恶痛恨了十多年,直到自己当了妈妈之后,才开始去体谅理解的继母。 她提前与刘馨约了时间回父亲家吃晚饭,从前她有什么事都会直接给她爸打电话,后来会刻意改为和刘馨联系,及至现在已经习惯所有的事先和刘馨通个气,不可能真的把她当母亲,算是半个朋友半个长辈吧。 她下了班先回家接上了阳阳,他前些天又闹了一场病,好几天没去幼儿园,这两天才好些。有过丫丫小时候的经验,现在阳阳有些小病痛,肖依伊一般都不会太担心,多是在家休息休息,严重些的按经验给些药吃,除非高烧,否则基本上不会去就医。这次的病也不是很紧要,大概只是在幼儿园喝水少了,有些上火。 人说老大按书养,老二当猪养,话糙理不糙,她还记得丫丫小时候每次生病时她的殚精竭虑、兵荒马乱。尤其丫丫小时候身子有些弱,每年冬天都会闹病,一咳嗽准闹肺炎、支周炎,经常要挂几天吊瓶才能退烧好转。 丫丫第一次闹病是刚过周岁不久,正赶上春节,家里的保姆提了辞职,过年的时候不好请人,原想着不过十来天的功夫,等过了年再请人,结果大年三十儿傍晚,丫丫突然发了高烧。当时她和梁宇琛正准备带着丫丫回梁宇琛父母家过三十儿,她给丫丫穿衣服的时候摸着她身上有些热,赶紧试了个体温,将近三十八度。 她和梁宇琛赶紧开车带着丫丫去了医院,不过二十分钟的车程,到了医院体温已经超过三十九度五了。这是丫丫第一发高烧,她和梁宇琛都没经验,网上查了一下说不到三十八度五,不用吃退烧药,根本没预料体温会快速飙高,出门时着急忙慌的,谁也没想着带退烧药,到了医院还被护士训了一顿,说他们给孩子捂得太多了。 那个大年三十儿,她和梁宇琛带着丫丫在医院过的,梁宇琛楼上楼下地跑,她就坐在角落里抱着丫丫安慰说妈妈在,妈妈在。 丫丫最终的诊断是肺炎,当天晚上就挂了吊瓶,等他们回到家,已经是后半夜了。 大年初一,丫丫依旧烧了一整天,退烧药吃了就退到三十八度左右,不到四个小时就又升到三十九度以上,未满六小时,他们也不敢再给上退烧药,就用温水擦身,退烧贴、退烧滚珠,药店能买到的物理退烧品全都用遍了。 丫丫睡觉一直不太好,彻底退烧前那两三天就更难受,必要人抱着来才能睡,放下就哭。抱着的人还不能坐,小家伙像是按了雷达一样,明明闭眼眯着,可只要抱着的人屁股一沾沙发,她准就哇哇大哭起来。小丫头不单是要人抱,还必须要她抱,梁宇琛接过去就哭。梁宇琛说不能这么熬她一个人,要哭就让她哭会儿,哭累了就睡了。她说没事儿,我不累。 事实上,她当然累,腰疼胳膊酸,整个人好像要断成几节。丫丫几乎是全天挂在她身上,她一只手搂着丫丫,另一只手抓着自己的衣角借力,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坚持了一个十分钟,又一个十分钟,只有趁丫丫深睡过去时,她才能抱着她歪在沙发上眯一两个小时。 梁宇琛也同样没怎么休息,她照顾丫丫的时候,他就负责做饭,沏药,收拾她随手扔在一边的纸尿裤、奶瓶或退热贴,她搂着孩子睡着后,帮她盖上被子,垫好软枕,让她睡得舒服些。 他们就这么强撑着熬过了那两三天,直到丫丫彻底退了烧。 梁宇琛说辛苦她了,但她自己并不觉得辛苦,看着丫丫在她的怀里一点儿点儿地病愈,她便觉得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那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原来这么重要,被人无可取代地需要着。 因为阳阳出门前闹了些小脾气,肖依伊带他进父亲家门时比预想的晚了些。 肖沐阳一进门就去缠姥爷,因为姥爷最惯着他,每次去都会准备新玩具,会当着妈妈的面明目张胆地给他糖吃。 肖依伊的弟弟肖泽涛今年高三,但一点儿没有高考生的紧张感,今晚还约了同学出去聚餐。刘馨总说是她爸把她弟给惯坏了,虽然她心里也觉得他爸确实有些惯着她弟,但毕竟不是一母所出,她也不好多说什么,每每也总是听着刘馨的抱怨,跟着无奈地笑笑。 她爸本来就重男轻女,又是中年得子,对儿子难免有些溺爱,好在刘馨对她弟管得还算严些,是以她弟除了在花钱这事儿上有些过于豪放,本性还是善良的。 她和她弟差了十七岁,本来就有严重的代沟,又是同父异母,他一出生,她就离家念大学去了,后来又去了英国一段时间,归国后没多久就和梁宇琛结婚,彻底离了这个家,是以两人虽没矛盾,却也没什么浓厚的姐弟情。 梁宇琛也有一个比他小了十多岁的弟弟,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也是因为代沟,兄弟俩时常不在一个频道,但她能感到两人不形于色的兄弟情。她确实很羡慕,有时会偷偷地想,如果肖泽涛是她妈生的亲弟弟就好了。 阳阳在客厅缠着姥爷陪他玩儿植物大战僵尸的时候,肖依伊就在厨房帮手。刘馨让她不用管,有她和保姆,让她去客厅和她爸聊天儿就行。肖依伊说我爸跟阳阳那儿折腾呢,我给你们搭把手吧,闲着也是闲着。 她也不是客气,只是不知道该跟她爸聊些什么。她希望父女之间能谈笑风生,实际上他爸是一个特别健谈的人,不知为什么到她这儿就变得有些沉闷,她甚至觉得和刘馨聊天儿都要比和她爸聊天自在些。 她平时会刻意记下一下琐事,比如最近的热点新闻,阳阳生活中的趣事,等着回她爸家吃饭的时候拿来和她爸当聊天的谈资。可同样一件事,能和别人聊十分钟的,到她爸这儿两三句话就说完了,之后就是长久的沉默,如果阳阳在还好,从中蹦蹦跳跳地插嘴能化解些沉闷,如果阳阳不在,那最后的基本都以她起身去找刘馨、找阳阳或去卫生间结束。 时间久了,她甚至放弃了尝试,自我安慰地想,或许很多父女父子都是这样。只是有时会有些感概,她妈活着的时候对她管得很严,她爸则总是毫无原则地护着她,那时她有什么悄悄话都只敢跟她爸说,她以为她爸是连接她妈和她的纽带,她妈死后她才发现,原来她妈才是拧紧他们父女的那股绳。 肖依伊在厨房一边拌凉菜一边和刘馨聊天时,手机的微信通话提示响了起来,她从一旁的餐台上拿起手机,来电显示:左欣妍请求与你发起通话。 左欣妍?! 肖依伊有些错愕,一时不知自己该不该接,几秒钟后,通话提示结束,对方挂断了电话。 肖依伊仍有些迟疑,猜测对方点错的可能性有多大时,对方发过来一条信息:依伊,不好意思,贸然和你联系,你方便的时候可以给我回个电话吗? 肖依伊怔怔地看了那条信息半晌,直到刘馨唤了她一声才回过神。 “谁啊?有事儿?”刘馨随口问。 “没什么……一个朋友,我去回个电话……” 肖依伊父亲家是独栋别墅,肖依伊从厨房出来,推开后门走到院子里,仍是踌躇了一下才给左欣妍回打过去,仍是微信语音通话,她二人没有对方的电话号码,这么多年也只是加了个微信。 “喂,依伊吗?”对方很快便点了接通。 “是我……”肖依伊犹豫了一下,把“欣妍姐”三个字吞了回去。 第七章 前妻 肖依伊到梁宇琛的公司有点早,她昨天晚上给他打电话约了下午四点左右来找他。今天下午她给自己找了一个外出的工作,想着办完事来找他,就不用请假了,没想到公事办得太过顺利,到梁宇琛公司楼下时还不到三点。 她在楼下给梁宇琛拨了个电话,没人接,便直接乘电梯上了楼。 这栋大厦是梁家当年搞房地产时与人合资建的,自家留了两层,肖依伊还是第一次来。梁宇琛最近几年才把公司总部搬来在这儿,他刚接手家里生意的那几年,把精力都用在拓展食品业务上,平时都在工厂办公,忙起来甚至会住在那儿,即便是现在,他也是公司厂子两头跑。 丫丫小的时候很喜欢去厂子里玩儿,那时候他们还没离婚,她有时会带丫丫去厂子里,梁宇琛在里面忙工作,她便带着丫丫在厂房外空旷的草地和停车场上跑来跑去,几只蜗牛母女俩就能看上半天儿。 她们通常是清晨跟着梁宇琛的车一起去,一待就是一整天,厂子在远郊的工业园区,周围没有饭店或超市,吃饭都是跟着食堂一起吃。怕丫丫吃不惯或闹着要零食,每次去她都会在背包里准备很多吃的,好像去郊游,后来在丁姐的提醒下,她去的时候会多买上一些水果和零食,分给厂里的员工。 对她来说,除了梁宇琛身边那几个人,其他人都是脸熟,叫不上名字,还不如丫丫记得清。亏得丁姐教得好,丫丫没像她那样不善交际,小丫头记性好,嘴也甜,见人就叫,厂里人都喜欢她,见了都要逗她几句,她也能小大人儿似的跟人聊起来。因为有丫丫,和人碰了面,她也不会尴尬地不知说什么好,一起聊丫丫就好了,那时候厂里人对她的称呼都是“丫丫妈”。 “你好,我找梁宇琛。” 肖依伊对前台小姑娘直呼出梁宇琛的名字时,小姑娘脸上的笑容便又多了几分恭敬:“您好,请问您贵姓?” “我姓肖,和他约了四点,到得有点儿早。” “好,您稍等。” 肖依伊往后退了退,侧过身欣赏墙上的画框。余光中,前台小姑娘拨了个电话,低声说了两句什么,然后放下电话唤了她一声,微笑着请她往里走。 肖依伊向她点头致谢,进去没走多远,便有一位穿着西装套裙的白领丽人上来接待:“您好,是肖女士吗?” “是。”肖依伊答。 白领丽人脸上挂着职业微笑:“听前台说您约了梁总,梁总可能忘了跟下面人说了,他现在在开会,您先在接待室稍坐一下吧。” “好。” 白领丽人在前,引着这位据说直呼梁总全名的女士去接待室。她才一照面时就下意识地打量了一下来人的穿着,衣服鞋子都很普通,手里的包包倒是价值几万块,但不是家喻户晓的那几个奢侈品牌子,而是在国内还算比较小众的一个比利时品牌。她之所以认识还是头些年在韩剧里种的草,国内据说只有上海有一家专柜,她去年到上海玩儿的时候,特意去转了转,最终没有下手,转而买了一款便宜些的香奈儿,她总觉得花几万块买一个别人都不认识的包,纯粹为了自我感觉良好,还是有些不太值。 白领丽人将肖依伊带到接待室,客气地问她喝茶还是喝咖啡。 “不用麻烦,我自己带水了。”肖依伊在沙发上坐下。 白领丽人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女士从自己几万块的包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双层玻璃的廉价老干部款,与她家门口保安大叔手里拿的那个一模一样,只不过这位女士的杯子明显是单位的福利或宣传品,上面明晃晃地用红字印着某事业单位的名字,杯身上还有两个已经磨旧了的小猪佩琪贴纸。 杯子和包包反差确实有点儿大,白领丽人虽然心里恶寒了一下,猜测这包是仿品的可能性有多大,但脸上还是挂着笑:“那我给您加点儿水。” “不用了,谢谢,您忙您的吧。”肖依伊客气地说,“我在这儿等会儿就好,水够喝,水温刚刚好。” 肖依伊也不仅仅是客气,是真的怕对方给她添热水,她不喝冷水,但也喝不了太烫的。为了平日出公差或开会方便,她曾经买过一个特别好的保温杯,结果保温效果太强,清晨沏的茶到晚上打开盖子还烫口,有一次着急出去,随手拿了单位发的这个玻璃杯装热水,喝的时候刚好温度合适,自此就把高档的保温杯束之高阁了。 “那您稍微坐一会儿。”白领丽人微笑着转身离开。 肖依伊百无聊赖地拿出手机刷新闻,坐了七八分钟,忽然有人推门进来,不是梁宇琛,而是另一个熟悉的面孔。 她在大脑里飞速地搜索着这人的名字。 “丫丫妈?” 对方一声熟悉的称呼,让她的搜寻快速定位,怕叫错尴尬,在脑子里确认了两遍才开口:“陈姐?” 来人名叫陈燕,是公司二十多年的老人儿了,据闻最早是在店面里干,从小服务员干到店长,后来被调回厂子里,虽然学历不高,但经验丰富,挺受梁氏父子重用的。陈燕特别喜欢丫丫,办公抽屉里总准备着丫丫最喜欢的曲奇饼干,丫丫每次去厂里都找她要饼干吃。 “我刚从那边儿过,从这玻璃这儿扫了一眼就像你,过来一看还真是!”陈燕一脸碰见老朋友的惊喜,“来找梁总啊?就你一个人?没带着孩子?” 肖依伊笑说:“都多大了,还带着,都上初中了。” “哎呦,可不是吗,我脑子里她还这么高儿呢。”陈燕抬手比了一下,呵呵笑了,“一晃眼都好几年了,我也是有日子没瞅见丫丫了,这要是在大街上碰见,我估计都认不出。” “是高了不少。”肖依伊寒暄道,“您什么时候来这边儿的啊?” “去年过来的,孩子在这边上学,我们前年又在这边买了房子搬过来了。梁总照顾我,怕我这天天往南边儿跑折腾,就把我调这边儿来了,照顾老人孩子都方便。” “孩子上高中了吧?”肖依伊找话题。 “高三,今年该高考了。” “那是不能天天往那边跑,关键时刻,怎么样,有目标的大学了吗?” “咳,什么目标啊,能考上个本科就行,最好是别去外地,我还能盯着他点儿。” 肖依伊笑了笑,陈燕问说:“你在这儿坐着干嘛?不去梁总屋里等?” 肖依伊说:“都一样。” 陈燕道:“肯定是他们不认识你,都是小年轻,走,我带你去梁总屋里等。” 肖依伊忙说:“不用了,就在这儿等吧。” 陈燕不由分说上前拉了肖依伊的胳膊:“走吧,他那屋舒服,自己人在这儿坐什么。” 肖依伊推却不过,只得起身跟上。 “你给梁总打电话了吗?他知道你在这儿等他了吗?”陈燕边走边问。 “没有,他不是开会呢么,别打扰他了,我昨天跟他约了四点,来得有点儿早了。”肖依伊在旁人好奇的目光中,被陈燕带进了梁宇琛的办公室。 陈燕与肖依伊又说了会儿话,便起身告辞:“你坐会儿吧,我先出去了,这要是在咱们厂子我还能和你多聊会儿。” 肖依伊笑说:“没事儿,不用管我,忙您的去吧。” 陈燕起身出屋,帮肖依伊把门关上,走出去没多远,就被刚刚引肖依伊去接待室的白领丽人叫住,旁边其他人或直接围上来,或投来探究的目光。 “刚刚那个是谁啊?”白领丽人问道。 陈燕一时不知怎么介绍,说“老板娘”吧,人家离婚好几年了,说“前妻”吧,又总觉得有点儿远。 不过白领丽人大抵也猜到了,问说:“我刚刚没往那方面想,她姓肖,不会是梁总前妻吧?”陈燕是公司的老人儿,梁总平时都称她一声“陈姐”,她这么热情招待,直接拉去梁总屋里的,估计也没旁人了。 得到陈燕的点头肯定,白领丽人和周围的吃瓜群众八卦之心骤起,气氛甚至有些小小的沸腾。 这里的员工不少都是近几年进的公司,很多女员工第一次见到梁宇琛时都有些惊艳,见惯了油腻大叔将军肚,没想到小说里俊逸潇洒的“霸道总裁”在现实生活中居然真能碰见。不过所有新进公司的小姑娘都会被前辈提醒,想要保住工作,就千万别对老板起什么心思,之前有两个对老板“心怀不轨”的姑娘,最后都被开了。问及原因,可能老板就是不好女色,也可能是因为老板有一个纠缠不清、虐恋情深的前妻。 老板和他前妻的八卦,全公司的人基本都吃过瓜,不过到底是人家的家务事,真实情况谁也不知道,只能凭已知情况去猜测。当然,能充分发挥想象力的故事八卦起来就更有意思了,各种版本都有,总结起来,就是言情小说网站里那些热门标签,青梅竹马、豪门世家、都市情缘、先婚后爱、虐恋情深、破镜重圆、追妻火葬场……似乎都能往上套。 不多时,梁宇琛从会议室出来,抬手看了一下表,拿出手机,上面有一条来自肖依伊的未接来电。 他一边回拨过去,一边往自己办公室走:“我刚刚在开会,手机关无声了,你在哪儿……我这就来。” 在员工暗暗注目中,梁宇琛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落了百叶窗。 第八章 心愿 “等半天了吗?” “没有,刚到一会儿,碰见陈姐了,和她聊了几句。” 梁宇琛坐到肖依伊旁边的单人沙发上,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放在她手边的包,那是多年前他送给她的,已经很多年没见她拿过了。 “我昨晚接到了欣妍姐的电话。”关于和梁宇琛解释时,是叫“欣妍姐”合适,还是直接说“左欣妍”,肖依伊考虑了好久,决定还是保留“欣妍姐”这称呼。尽管昨天忽然接到左欣妍的电话,那一声“欣妍姐”莫名没有叫出口,但她曾经就是这么称呼她的,如今改叫左欣妍,好像带了些不该有的敌意。 听到左欣妍的名字,梁宇琛有些惊愕:“她联系你干嘛?” “她母亲前两个月查出了淋巴癌,晚期了,医院说时间不多了,老太太想临终前见见丫丫。”肖依伊解释说,“丫丫刚出生的时候,一直是欣妍姐的母亲在带,这么多年心里一直念着她,本来也不想打扰丫丫的生活,但是自己没多少日子了,就想见见孩子。” “她怎么找到你的?”梁宇琛望着肖依伊疑惑地问,如果是为这事,左欣妍要找也应该来找他,如何也找不到她那儿去。甚至,十多年没联系,两人共同的朋友也基本都在国外,不过知道他早就结婚了而已,左欣妍怎么知道他们的关系?又是怎么知道她的联系方式的?除非…… 在梁宇琛的审视下,肖依伊有些心虚地肯定了他的猜测:“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和她有联系。” “这么多年是指多久?”梁宇琛问,“从我们结婚开始?还是更早?” “也没那么早,从丫丫上幼儿园开始。”肖依伊望着梁宇琛,“很久之前我关注过她的微博,在英国刚认识的时候,但一直没说过话。丫丫刚上幼儿园的时候我特别感慨,不知怎么就想起她来了。我想着她虽然把丫丫给你了,但毕竟是亲生女儿,她肯定也会想孩子多大了,过得怎么样,该上幼儿园了吧,背着小书包往校园里走是什么模样……” “所以是你主动跟她联系,把丫丫的照片还有近况跟她分享的?”梁宇琛凝着肖依伊,轻叹了一声,“你倒挺大方。” “对不起。”肖依伊道歉,“我不应该自作主张,应该先问问你,征得你的同意。” “不用跟我道歉,你是丫丫的妈妈,你愿意就好。”梁宇琛道,“丫丫知道吗?” “丫丫知道我偶尔会给美国的妈妈发一两张她的照片,但她从来没问过,也没要求和对方通话,她好像不是很在意。”肖依伊说,“其实我和欣妍姐也不算是有联系,这么多年也没通过话,就是通过微博私信加了一下微信,我偶尔发一两张孩子的照片,她回一句谢谢,其他什么也没聊过。她也从不主动问丫丫的情况,没要求和丫丫通话或视频,我想她应该也是不想打扰丫丫的生活,如果不是这次她母亲的要求,她肯定也不会主动找我。” “你答应她了?” “没有,我跟她说要先征求一下你和丫丫的意见。” “你想答应她?” 肖依伊承认:“我是觉得丫丫应该去一趟,我觉得丫丫如果知道了应该也会同意的,不是为了别的,就是出于满足一个心里想念她的老人的临终心愿……” “人在国内吗?”梁宇琛问。 肖依伊知道梁宇琛说了这话基本上就是同意了,忙说:“在,S 市,老太太查出癌症之后欣研姐从美国回来了,一直在身边陪着。她说不用多耽误丫丫的时间,见一面就好。我想着如果丫丫同意的话,周末就过去,周五晚上或周六清晨走,周日回来,不耽误她学校的课,就是周日的钢琴课得停一次。” “这周就去?” “我觉得越快越好吧,趁着老太太身体还行,我不知道老太太身体怎么样,万一哪天恶化了,让丫丫看见她病入膏肓的样子不太好,我怕孩子心理接受不了,人还好的时候有说有笑的,挺好。” 见梁宇琛露了些难色,肖依伊说:“你要走不开就忙你的,我带丫丫去就行。” “不用了,我调一下时间,能安排得开。”梁宇琛说,“不过你要去了阳阳怎么办?他这病才见好,离得开你吗?” “没问题,有丁姐在就行,就走两天而已。” 放学时候,梁千雅和同伴从校园出来,没走几步就看见她妈在马路对面向她招手。她和同伴道别,穿过马路。 “您怎么来了?” “接你一起吃个饭。”肖依伊说,“走吧,车停在那边儿了。” “您给我爸打电话了?” “你爸一起来的,他没下车,停得有点儿堵人车了,他在车上等着呢,你们学校附近实在不好找停车位,之前那个小停车场好像不让进了。” “哦,听说是被包出去了,要改造。” 母女俩一边聊一边走回自家车上,梁千雅开了后门上去,问说:“阳阳没来吗?就咱们仨?还是先回去接他?” 肖依伊跟着上了后座:“不接阳阳了,爸妈有事儿跟你说。” 梁千雅摘下书包扔在前座上,玩笑说:“搞得这么正式,干嘛?说你俩要复婚啊?” 被调侃的两个人谁也没应声,梁宇琛从后视镜里望了肖依伊一眼,见她淡淡地一笑,好像听了个心照不宣的笑话。 梁宇琛开车带着肖依伊母女去了自己适才订好位的一家西餐厅。 点餐的时候梁千雅对肖依伊念叨:“该带阳阳来的,这家甜点超赞,阳阳一定喜欢,要不一会儿给他打包回去一份吧。” 肖依伊说:“好啊,你帮他点一份吧,别点巧克力太多的。” “可阳阳就爱吃巧克力啊。”梁千雅翻了翻菜单,“要不点一份提拉米苏?” “那里面有酒精和咖啡吧?” “就一扣扣儿……哎!来这个吧,这个乳酪多,阳阳准喜欢,我也点一份。” 点完餐,服务员转身出去,梁宇琛递给肖依伊一个眼神,按照两人事先说好的,事情由肖依伊来说。 梁千雅听肖依伊说完,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她原以为父母是因为她前些日子被叫家长,准备联合起来督促她的学习。 “我和你爸都觉得你应该去见一见。”肖依伊开口道,“不过这也只是我们的意见,去或不去,还是你决定。” 梁千雅的目光在梁宇琛和肖依伊脸上游移一下,低了头,用手中的叉子拨了拨服务员两分钟前端到自己面前的煎三文鱼:“我考虑考虑吧。” 肖依伊答说:“好,先吃饭吧。” 饭后,梁宇琛父女将肖依伊送到家后,开车回自己家。 车子上了环路,坐在副驾驶的梁千雅才开口:“您和我妈都希望我去吗?” 梁宇琛看了梁千雅一眼,转回头继续开车:“准确地说是你妈觉得你应该去。” “意思是您不想我去?”梁千雅语中带了些期待。 “我能理解你妈的想法,她也是为了你好。”梁宇琛并线到内车道,没有正面回答。 梁千雅沉着脸没言语。 梁宇琛说:“你知道你姥姥是怎么去世的吗?” 梁千雅转头望过来:“听我妈说过,说是车祸去世的?” “嗯。”梁宇琛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你姥姥车祸去世的时候,你妈就跟你现在这么大,对她来说就是特别普通的一天,照常上课,可能早晨出门时还有说有笑地吃着你姥姥做的早饭。晚上放学的时候,老师把她留下来了,也没跟她说是什么事儿,等家里人去接她的时候已经特别晚了,你妈那时候才知道你姥姥出了车祸,人已经没了,她连你姥姥最后一面也没见到,你姥姥临终前也没见到女儿最后一面。” 梁千雅第一次听说这件事的内情,心口窝得难受,鼻子一酸,转过头去。 “很难受吧,你听着都难受,何况你妈了。”梁宇琛的声音有些低沉悠远,“你太姥姥去世前,你妈也没能见上最后一面……你太姥姥病重那时候,你妈在上大学,弥留之际,你妈的表兄弟姐妹都去看了,但那边家里没人通知你妈,甚至后来出殡也把她忘了,还是你姥爷通过别的亲戚知道你太姥姥去世了,告诉你妈的……” 车子又在环路上驶了好一段路,音响的声音很低,微弱地传出主持人的调侃和音乐,好像车子的某个零件出了故障发出的细索声响。 梁宇琛余光瞥见一直歪头望着窗外的女儿不再抬手拭泪,方又开口:“那个老太太,对你来说可能就是个陌生人,但人的想法是会变的,也许过个十年二十年,你经历过身边亲人的离世后,会想起多年前错过这么一个‘陌生人’,你妈就是不想你经历她曾经历过的遗憾罢了。” 梁千雅深吸了口气,抹去眼里的一汪眼泪,喃喃回说:“哪天去?是我自己一个人去还是你们陪我?” 梁宇琛投过去一个温柔的眼神:“当然陪你一起去。” 第九章 重逢 和梁宇琛的婚姻是肖依伊自己争取来的,是她向梁宇琛求的婚,求了两次。 肖依伊在英国只待了几个月,预科还没念完就回国了。 那次搬家事件没多久,她有一次坐公车,手机可能从兜里滑出来落在了车上,到家之后才发现不见了,她给公交公司打电话想问问有没有乘客捡到交给他们,她觉得自己说得很清楚了,但对方似乎一直听不明白,最后不了了之。 当晚她给她爸打了电话,说手机丢了。 “丢了再买一个,多大点儿事儿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买个更好的去,钱不够就跟爸说,爸给你汇钱。”大抵是听得她的情绪低落,话音儿有点儿不对,她爸又安慰她,“没事儿,一个破手机值几个钱啊,你踏实的在那边儿上学,咱家别说供你一个人,再供十个也供得起,东西丢了就买,什么都不重要,学习也都是次要的,身体最重要。爸爸不在身边照顾不到你,你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她爸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低很慢,有些动情,一下子把她的委屈全勾了出来,肖依伊控制不住地在电话里哭了起来。 她对她爸讲自己之前被同学赶出家门,冒着雨在大街上游荡;讲她根本听不懂老师上课说的什么,在家听录音听到万念俱灰;讲她一个朋友也没有,除了超市收银员,一个月也跟人说不上一句话;说她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她想家,想他,还想她妈妈。 她在电话里哽咽着哭泣:“我想我妈,想我妈……” 她爸在电话的另一头跟着她一起哭。 两周后,她放弃了在英国的学业,回家了。 回国后的肖依伊并没有从低谷中爬起来,她陷入了更深的黑暗中。尽管家里没人责备她,但她还是觉得周围充斥着各种异样的眼光:别人家的孩子怎么都能好好念完书,就是废物些的,混也能混个野鸡文凭回来,你怎么就一年不到卷铺盖回来了? 回到国内,她没有如鱼得水、敞开心扉地尽情和人交流,反而彻底缩进了小壳子里,整天窝在家里不出门。刘馨问她有什么打算,是去外面找工作?去你爸公司干?又或者去我的美容院?还是自己开个店,让你爸给出点儿钱?她没正面答复过,只说都行。 一句含糊的“都行”,在家人听来就是“都不行”。 看着她一天一天地萎靡下去,家里人也不敢再逼她,她曾听见刘馨跟她爸商量,带她去医院看看,说她大概是得了抑郁症。她爸拒绝了,说别瞎说,孩子就是心情不好,心情不好就在家歇着,缓过来就好了,好端端的送精神病院去,好人都能给看病了。 她爸是有些老思想,其实她自己挺想去的,不为了从这种自闭的状态下挣脱出来,只是觉得如果真让大夫给她定性成抑郁症,或者其他精神病,那她是不是就能心安理得地持证废物下去了。 她最终被刘馨拽去了她的美容院,说老在家闷头待着也不好,出去跟人聊聊心情会好很多。大抵是刘馨私下叮嘱过,店里的姑娘对她都很热情,时常拉着她闲聊八卦或到周边的商业中心逛一逛,她也不好拒人千里。她在店里的时候并没什么事儿干,就是在前台坐坐,有时帮着收收钱,基本上就是闲着。 有时候她觉得这样今天不想明天事地生活下去挺好,有时又觉得自己只剩下一具躯壳,凭人让她往东或往西。她过马路的时候经常会想,如果这时候突然冲出来一辆货车把她撞死,似乎也不错。 肖依伊再见到梁宇琛,就是那个时候。 一次饭局,他们一家四口,梁宇琛一家,以及另外一对她不认识的夫妇。 她是在那次饭局和梁宇琛碰面,才知道他不久前也毕业回国了,也是在饭局上隐约听出,梁父身体似乎出了什么问题,准备把生意慢慢交给梁宇琛打理,自己踏踏实实养身体,享清福。 她爸对梁父说:“你是有福之人不用愁,我想指望我儿子,还得再熬十多年。” 她爸说完,刘馨马上笑着接话说:“我不管你了,反正我现在有依伊,往后我那几个店里的事儿都让她管,我先约姐们儿玩儿去了。” 同桌的那对夫妻搭话:“对对,该给孩子的都让孩子去奔去,咱们这岁数就是享儿女福,该玩儿玩儿,该享受享受,等过两年抱孙子了,你想玩儿都走不了,都给你拴上。” 肖依伊大感尴尬,她不知道刘馨说这个干嘛,她就是一个混饭吃的啃老族罢了,说得她好像跟梁宇琛是一个层次的人一样。 那一顿饭肖依伊几乎就没怎么说话,都是别人问一句她答一句。而梁宇琛除了回答长辈的问题,恭恭敬敬地陪聊,还负责给长辈们斟茶递水,倒酒布菜。他真的比她强太多了,她从来没有这种眼力见儿,谁的水没了,谁想夹哪个菜,什么时候该主动敬长辈一杯酒,敬酒的时候说些什么话,长辈的哪些话该恭顺地听着说是是是、对对对,哪些话则可以插句无伤大雅的玩笑大家一起打哈哈,梁宇琛做得滴水不漏。相比来说,她就是个纯傻子。 她觉得如果这场饭局没有一个比她才大两岁的梁宇琛做对比,她的愚钝和笨拙还不会暴露得这么明显,以至于回家以后刘馨对她透露说这其实是家里给她和梁宇琛安排的一场相亲宴,她错愕得半天没回过神。 “他有女朋友吧?在英国的时候我还见过呢。”这是她回过神来说的第一句话。 “有也是以前了,分手了。”刘馨问,“怎么样?你觉得他还行吗?” 肖依伊觉得这话不应该来问她,她觉得行吗?她觉得行不行都不重要,关键是梁宇琛百分之一万看不上她。 当然自尊心不允许她这么直白地说出口,只说:“我觉得他爸妈应该不会喜欢我吧。” 令她感到惊奇的是,梁宇琛的父母居然意外地觉得她还不错。 这也是后来刘馨告诉她的,说梁宇琛的父母觉得她不多言不少语,文文静静的挺好,是有些不太爱说话,但女孩子矜持一些是好的,比那些咋咋呼呼的女孩儿强。 即便她不太善于揣摩人心,但从刘馨的转述中也多少能体会些人家父母的意思:她人傻,听话,好摆布,不会跟他们斗心眼儿。至于学历怎么样,有没有能力,他们完全不在乎,反正家境算是门当户对。 她想起饭局上,刘馨说她二十多了,还没谈过男朋友,让她和她爸都有点儿着急。梁母当时向她望过来,和善地笑说:“不着急,这不是岁数也不大吗,上学的时候就踏踏实实学习,别搞那些乱七八糟的,像依伊这样长得漂亮又单纯的姑娘真的是少有了,以后谁能娶回家去是谁的福气。” 她当时只是以为梁母好心帮她解围,现在回想,才发现刘馨当时其实是在向梁母推销。没有任何感情经历,或者说得恶俗一些,“清白之身”是她唯一拿得出手的营销点,刘馨把握住了目标用户的需求,显然梁母确实也很满意。 她是没交过男朋友,连女朋友都没有半个,他们觉得她是一张洁白无暇的白纸,并不在乎她是眼光高远的高克重白卡纸,还是无人问津的卷筒卫生纸。 她爸和刘馨甚至已经开始商量应该给她准备多少嫁妆。她爸的意思是,以梁家的家境,肯定不能给少了,也不要太多,好像跟人家攀比显摆似的,金银车子什么的都是小东西,还是陪送几套房子才是正经东西,准备给她几套公寓和门面房做嫁妆。 这些话不是她偷听来的,她爸和刘馨说这话是当着她的面,并对她说她不可能找到比梁宇琛更好的了。 这话她同意,她也觉得自己这辈子肯定不可能遇到比梁宇琛更好的结婚对象了。 她对婚姻不感兴趣,甚至连谈恋爱都不想,但她爸不可能同意她一辈子单身。如果能和梁宇琛结婚,不但可以避免日后被迫出去相亲, 最终稀里糊涂地把自己嫁给什么阿猫阿狗,还可以拿到一笔财产立刻实现财务自由,过上自己一直向往的生活:靠着吃房租混吃等死。 如果结婚对象换作别人,她爸大概不会给她这么多,而且梁家也不会染指她那几套房子,她不去惦记他家的财产就够了。重要的是梁宇琛是个好人,在没有任何感情基础,不深了解的情况下嫁给他,绝对不会是自己往火坑里跳。 有了这个想法,她人生中第一次努力争取了一回,她去找了梁宇琛。 那次算是她第一次向梁宇琛“求婚”。她约他出来见面,强行叙旧,感谢他在英国的照顾,说自己当时精神状态不太好,所以提前回国了,但是现在她已经完全好了。她连正常人际交往都不太擅长,更别提勾引男人了,自以为含蓄,其实笨拙又幼稚地表示想和他发展,特别满意家里安排的相亲,甚至表示自己已经做好了随时结婚的准备。 后来她一直不太愿意回想那一次尴尬的求婚经历,像一个涂满油彩的红鼻子小丑在梁宇琛面前蹦来蹦去。不过梁宇琛表现得的确很绅士,没有嘲笑或鄙视她,只是委婉地表示他刚刚结束一段恋情,目前还不太想考虑个人问题,更没有结婚的打算。 她被拒绝了,不觉得伤心难过,只是觉得有些丢脸,有些失望。 第十章 结婚 肖依伊向梁宇琛的第二次求婚在两个多月以后,之所以碰壁后还会去争取第二次,是因为梁宇琛那边出了些情况。 情况比较狗血,梁宇琛前女友,也就是左欣妍的弟弟找到梁宇琛,扔给他一个小奶娃,说是他女儿。 梁宇琛这次回国是因为父亲生病,回来接手家里的生意,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和女朋友闹掰了,分的手。梁父希望梁宇琛赶紧结婚稳定下来,最好早点儿要孩子,他还能看看隔辈人,所以和她爸一拍即合下给两人安排了相亲,没想到梁宇琛突然冒出来一个私生女。梁父初时觉得儿子是被人骗了,还特意去做了 DNA 鉴定,结果证实梁宇琛就是小女娃的亲爹,梁父被气得病情加重,入了院。祸不单行,梁家生意上好像也遇到了些麻烦。 以上这些,都是肖依伊听她爸说的。 她爸说这些的时候,刘馨也在旁边,听完长长地叹了口气:“可惜了,本来挺好的事儿……不过啊,来得也是时候,这要是依伊跟他谈上了,再跑出一个私生女来,让人怎么办……” 她这话以疑问的语气收尾,却不是问她爸或是问她,好像她只是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觉得“女儿”条件也不差,不应该二十出头就去给人家当后妈,但实际上又觉得机会难得,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儿了。 她爸应该也是这种心理,因为他并没有给什么肯定的回答,诸如“得亏还没谈上”,只是叹了口气。即便梁宇琛突然多了一个私生女,她爸和刘馨还是希望能促成这桩婚事,只不过不能说得太明显,显得自己不疼闺女,推她去做后妈似的。 刘馨说:“要说宇琛这条件真的是没得挑,就是突然来了这么一个闺女,还这么年轻,跟他年龄相仿的,门当户对的女孩儿谁能愿意呢……” 她爸说:“咳,也不好说,这不就是个闺女吗,总比是儿子强。” 她爸的意思说得很明白,闺女将来不会分家产,以后不管谁嫁给梁宇琛,只要生了儿子就行了。 她爸从来不避讳在她面前表露重男轻女的思想,也正因如此,让她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是多余的,作为一个“可有可无的闺女”,她迫切地想从这个家逃离。 换做三十多岁的肖依伊,肯定不会在人家烦事缠身,焦头烂额的时候去打扰,但那时候的肖依伊心里只有自己,急切地想抓住这个机会。 她第二次约梁宇琛出来,没有拐弯抹角地暗示,而是直截了当地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我的目的特别简单,我就是想离开家单过。”她对梁宇琛说,“我爸说如果我结婚了,会给我几处房产做嫁妆,如果结婚对象是你,那肯定给的就会更多一些。我没有你和欣妍姐那么优秀,我没什么能力,也没什么大志向,就想守着点儿房租踏踏实实过我的小日子。” “我没有野心,我不会去算计你的东西,如果结婚的话,我们可以提前去做公证。婚前财产和婚后收入都归各自支配,除了我嫁妆那些房产得来的租金,我不要你一分钱。今后离婚,我也只拿走我自己原有的,不管是签合同还是走公证都可以。” “至于我们的婚姻生活,如果你希望我只是配合你当一对假夫妻,那我们就各住各的,我不会去打扰你的生活,不论你是和欣妍姐在一起,还是和别人谈恋爱,我都不会干涉。但是我可以保证在婚姻存续期间绝对不找别人谈恋爱,不会影响你的声誉,我想你们男的都挺在意这个的吧?这点我完全可以做到!你也不用觉得对我不公平而有负担,反正即便不和你结婚,我也不打算谈恋爱。” “如果你想做真夫妻我也可以,希望有正常的夫妻生活什么的都没问题。我也不会以此来妄想拴住你,如果有一天你遇到喜欢的人,我可以马上离婚,绝不拖泥带水给你找麻烦。说简单些,就是这段婚姻中你完全是自由的,不用有金钱上的付出,不受任何情感和道德的约束,但是我还是会做好妻子的角色,绝不会红杏出墙,口说无凭,我们都可以签合同。” “如果你怕我赖上你,该离婚的时候不离,我们可以签一个有年限的合同,三年或者五年,到了年限是想继续还是离婚都由你定。我可以用财产来作抵押,如果我违反了合同上的任何一条,你可以要求我在财产上进行赔偿,这样你就不用担心我会违约了。” 对于如何说服梁宇琛,肖依伊之前已经打好了腹稿,甚至想好怎么把这个婚姻当做一次互惠互利的交易,如何层层递进地谈条件。但真的面对着梁宇琛时,她却自乱阵脚,不单话说得有些慌乱,还一下子奉上自己的底牌,没给自己留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或许是梁宇琛审视的眼神让她觉得他似能洞察人心,又或者她只是过于急切了。就像她爸和刘馨说的,即便梁宇琛多了一个私生女,但以他的条件,她并不是他唯一的选择,甚至未必是最好的选择。 但他却是她现在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认真地观察着梁宇琛的反应,希望抓住他神情中的任何一点变化,可梁宇琛从始至终面色无波,只是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我有一个女儿。” “我知道。”肖依伊真诚地说,“如果我们结婚,不论以哪种形式,我都会对尽我所能对她好,不以当她妈妈为目的,也不勉强她把我当成她妈妈……” 她觉得她应该再多说些什么,但又觉得多说多错。她该怎样说服他相信自己这么一个为了从亲人身边逃开,不惜出卖自己婚姻的人会对一个毫无关系的女孩儿付出真情呢。 她说服不了任何人,她甚至说服不了自己。尽管她说的是真心话,但她其实并没有把握自己能做好,她不太会处理亲密关系,她觉得别人不爱她,她也不太会爱别人。 那天梁宇琛没给她一个肯定的答复,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她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说明他已经开始考虑她的提议了,肯定是她的建议中有打动他的地方。 梁宇琛几天后打电话约她出来,对她说同意她的提议,但是细节上有许多需要双方提前沟通明确的。她当时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住地点头说:“没问题,我都可以。” 梁宇琛说:“你不怕我坑你吗?” 她说:“我相信你不会,你是好人。” 她和梁宇琛签了一份婚前协议,全部是双方财产相关。另外还有一个口头协议,内容就比较隐私了,涉及两人婚后夫妻生活。梁宇琛的意见,两人既然没有感情基础,他就不会对她提出夫妻生活的要求,但是既然是准备走法律程序的正式婚姻,并且希望骗过双方父母,那也不可能完全各过各的,两人还是一起生活,在一些必要的事情上,需要对方以配偶身份出席或提供配合、帮助的,双方都要尽力。婚姻五年为限,五年内双方都不得提出离婚,如果五年后任何一方觉得婚姻有继续的必要,可协商延续。 其实不论是落在纸面上的协议,还是口头约定,还有许多不是很严谨,未明确的地方,但是两人均选择性忽略。她觉得这是两人出于对对方人品的信任,对于即将迈入婚姻的二人来说,多一分信任是好事。 肖依伊和梁宇琛的婚姻肖梁两家都乐见其成,婚礼极尽铺张之能事,仅婚宴就办了五场。除了正式婚宴和前一晚的娘家宴,还有一场比较私密的小范围宴请,请的都是不方便出席婚宴的政府官员,另外两场分别是在双方老家办的流水席。 肖国成和梁建业都是白手起家的富一代。梁建业夫妇是外地小县城里走出来的,在梁宇琛两三岁的时候才在本地落的脚。梁建业当年在本市开餐馆,很多员工都是从老家带出来的自己人,后来事业有成,算是以一己之力带富了不少乡亲父老,是以在当地颇有些威望,此次回去给儿子办婚宴,其实有些衣锦还乡的意思。 肖国则成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世代贫农。肖国成有一兄一弟,还有两个早早嫁人的妹妹,他和哥哥念书不多,自己当过两年兵,后来靠放贷搞建筑发了家,弟弟是他们那辈唯一一个大专生,走了仕途。兄弟三个发迹后买了周边几家的宅基地,盖了三处三进四合院,兄弟三家各自一处。 肖国成的大哥肖国栋平时都和家人住在自己的那处四合院。肖国成因儿子在市区念高中,不方便住市郊,想着等儿子上了大学再搬回来住。老三肖国民因是公务员,不方便太张扬,对外宣称老家的宅子全是两个哥哥的房子,和自己没关系,平日里也不在这儿住,只周末或假期偶尔过来住个两三日。 三处宅院旁边又建有一私家花园,与三家相通,园子里有池水、假山、廊亭、花圃和菜园,还有漂亮的鸟雀圈养其中,自然少不了猛犬护院。园子刚盖好的时候,里面甚至还养了两只孔雀,因不太会侍弄,羽毛稀稀拉拉地不太好看,后来让人拉走了。 肖依伊和梁宇琛婚宴的流水席就摆在这园子里。 园子正中的池塘边临时搭建了一个舞台,请了一个小剧团在宴席上表演助兴,还有三四线小明星走穴献唱。正式的宴席虽然中午才开,但从清晨开始便有各方的亲邻陆续来贺,三处三进的四合院,几十间屋子,有的是地方待客。 肖国成三兄弟只管携妻迎客,宴席其他事宜全由晚辈们张罗。肖依伊的堂兄弟姐妹,姐夫嫂子们全都有自己的一摊事儿,招待亲朋的,负责鞭炮礼花的,主管酒宴的,协调表演的,还有专门带着保姆照看自家幼儿和亲朋带来的孩子的。 鞭炮礼花、杯碟相撞,醉酒笑闹,加上舞台上的劣质的音响和麦克风,所有的声音像被粗暴地撕碎后揉成一团,把霍亮宽敞的庭院填得拥挤不堪。 肖依伊和梁宇琛被长辈们带着,一整天都穿梭在花园和各个房间,被引荐给所有来参加婚宴乡邻和各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肖依伊很想跟梁宇琛说一句不好意思,但周围全是人,根本容不得两人私下说话。 流水席从中午一直吃到深夜,园里除了还有一桌半的客人依旧在推杯换盏地高谈阔论,其他的乡邻和亲朋要么酒足饭饱地回了家,要么三五一群待在哪个房间里打牌或聊天。 敬了一天酒的肖依伊终于闲了下来,一个人坐在自家无人的后院回廊里靠着廊柱发呆,出神之际,有脚步声从耳房的廊子走进来,她想要转身进屋已经来不及了,便忙摆出迎客的笑脸。 见来人是一个多小时前被她堂哥叫走的梁宇琛,肖依伊才卸了脸上的伪装,站起来向他露了个歉意的笑容:“不好意思,这一天辛苦你了,没想到我爸他们会弄这么大。” 梁宇琛走过来说:“没什么,儿女结婚是大事,老人都这样,好热闹,我家不也这样吗。” “我哥叫你有事儿吗?” “没什么事儿,送几个朋友。”梁宇琛说,“我刚在大爷那院坐了会儿,陪你爸和大爷、三叔他们聊了会儿,你爸喝得有点儿多,直接在大爷那院睡了。” “哦……你要回去了吗?怎么回去啊?你也喝了不少吧?” 肖依伊问出这话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希望梁宇琛不要走,今晚能在这儿住下来。虽然乡邻远亲都走了,但是不少近亲都住下了,晚上少不得还有什么活动,她是主家新娘,独自躲在屋里不见人也不合适。她不想一个人应酬那些亲戚,私心地希望梁宇琛能留下来陪她。 两个人的婚姻还没正式开始,她已经开始不自觉地依赖他了。 梁宇琛答说:“这儿离厂子近,我刚给厂里打了个电话,让厂里派个人过来帮我开车,刚给我打电话已经快到了。” “哦,那路上小心些。” “你要是不想住,可以跟我一起走,我先送你回家。”梁宇琛再一次洞察到了她的心思。 肖依伊有些踟蹰:“我是不太想住,但是这么走了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不想住就走,你去收拾东西,我在这儿等你。” 梁宇琛的话给了肖依伊底气,应了一声:“那你等我两分钟,马上。”转身回屋收拾东西。 肖依伊跟着梁宇琛走出自家院门时,撞见了刘馨。 “回去了?”刘馨迎上来问梁宇琛,“这么晚了,住下吧。” 梁宇琛答说:“不了,司机已经在外面等了。” 刘馨又转望向拿着包的肖依伊:“你也回去吗?” “嗯。”肖依伊答说,“想跟我爸说一声的,不过他睡了,等他醒了您跟他说一声吧,我坐宇琛的车回家了。” 刘馨拦说:“你就别走了,亲戚都在呢,新娘新郎都走了不合适。” 肖依伊说:“都这么晚了,亲戚们也都该睡了吧。” “那你也别走了,都是为了你的事儿来的,你要走了你爸醒了该不高兴了。” “是我要她跟我回去的。”肖依伊为难之际,梁宇琛插话道,“村里晚上凉,我怕她感冒。” 刘馨笑说:“不至于的,这还没入秋呢,哪儿能凉着了。” 梁宇琛坚持:“还是小心些,还有十多天就是婚礼了,到时候真病了就不好了。” 刘馨笑了笑,转向对肖依伊:“行吧行吧,你这如今是有老公惦记心疼的人了,回去吧,到家给我发个信息。” 从肖家院门到能停车的村子主干道,有百十米的距离。肖依伊和梁宇琛一起往外走的时候很想感谢一下他刚刚的解围,却又羞于出口,仅仅是回家这种小事,还要梁宇琛帮她说话解决,她懦弱得有些可笑。 她最终还是没能说一句谢谢,其实她也不仅欠他这一个谢谢,似乎从他二人相识开始,他就一直是拯救者的角色,把她从各种麻烦里解救出来。他为她解决在异国他乡遇到的各种问题;把她从细雨的大街上捡了回家;给了她一场可以逃避现实的协议婚姻。 他帮过她太多次,她却从没为他做过什么,她唯一能做的应该就是在他们这场协议婚姻里,做一个合格的合伙人,扮演好妻子的角色。 他需要她时,义不容辞地站在他身边;他不需要她时,安分守己地不给他添麻烦;如果哪天他需要她离开,第一时间收拾行李,还他自由。 第十一章 故友 左欣妍的母亲出院后回到老家修养,离 S 市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为了不让时间太紧张,肖依伊一行三人定了周五晚上的飞机,到达后在 S 市酒店住一夜,第二日驱车去探望,赶周六晚上的飞机回来,这样梁千雅周日的钢琴课也不用请假了。 决定行程前肖依伊和左欣妍通了个电话,对方强烈要求为他们出路费和订酒店,说既然是她请他们来帮她母亲完成临终遗愿,就应该由她来承担相应的费用。她再三推辞,最后商定路费他们自己出,酒店由左欣妍来订。 左欣妍问她是否定一间家庭套房,她说麻烦你定两个房间吧,我和梁宇琛已经离婚好几年了,我和丫丫一间,他自己一间。 她之所以同意由左欣妍帮他们订酒店,一方面是对方盛情难却,另一方面就是希望能找机会把她和梁宇琛已经离婚了这件事告左欣妍。 她和左欣妍这几年的联系,不过偶尔发一两张丫丫的照片,从没提过各自的情况。如今刻意提起,好像有些唐突,毕竟这么多年,左欣妍可能早就结婚另组家庭了。只是不说又似有些故意隐瞒,此次梁宇琛和左欣妍时隔多年再见,如果左欣妍也是单身,如果她和梁宇琛之间还有可能,只因为误会梁宇琛仍是有妇之夫而错过,那就是她的错了。 飞机在 S 市上空下降时,梁千雅问肖依伊:“到那儿我怎么叫她们?” 肖依伊答说:“老太太你就叫姥姥吧,也可能叫外婆或阿婆什么的,叫法跟咱们那儿应该是不太一样,到时候大概会有人给你引荐,让你怎么叫就怎么叫,没人引荐的话,叫姥姥就好。至于美国的妈妈,叫不出口的话,就叫阿姨就行。” 梁千雅如释重负地应了一声,转过头去看窗外的景色。 下了飞机后,肖依伊在前边走边给左欣妍打电话,梁宇琛父女各拉了一个行李箱在她后面两三米的距离随行。因不过两天的时间,三人都轻装简从,肖依伊和梁宇琛各自带了个小号拉杆箱,梁千雅自己背了个双肩背。 肖依伊和左欣妍接触不多,对方也从不在社交网络上发照片,她自己又一向不太记人,来时她一直怀疑再见面时是不是还认出她来,不过才一从出站口走出来,她便一眼在人群中认出了左欣妍。 十多年的时间,她似乎没什么变化,明明化着温柔的淡妆,却藏不住眉眼间的明艳与凌厉。肖依伊意识到让自己一眼认出左欣妍的,不是对方在自己心里早已模糊的容貌,而是这种咄咄逼人的气场,完全是一幅事业有成的女强人的形象和气质。 女强人这个词似乎有些过时了,但肖依伊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词就是这个,因为很多年前她就是这么对左欣妍说的:“欣妍姐,你将来一定是个女强人。” 左欣妍当时笑着向一旁的梁宇琛扬了一下眉:“听到没?” 梁宇琛便转头向左欣妍看过去,温柔地笑。 相较于多年不见年还能让人在人群中一眼认出的左欣妍,平庸得乏善可陈的她就没什么记忆点了。左欣妍并未在第一时间认出她来,她的目光是落在她身后的某处时亮了一下,之后才发现了前面的她,显然是率先在人群中发现了梁宇琛,但她还是恰如其分地将梁宇琛略过,把迎客的笑容率先送给了她。 “好久不见,依伊。”左欣妍向她招手,“我差点儿没认出你。” “好久不见。”肖依伊礼貌地微笑。 左欣妍这时才把目光向她身后望去,但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展了一个久别重逢的笑容。 肖依伊没去留意梁宇琛时隔多年后再见初恋女友是怎样的神情,因为梁千雅这时拉着她的箱子几步走到她身侧,挽了她的手。 她将女儿的手握紧,和左欣妍隔着人流,步子不快不慢地向前走过围栏。行至人少的地方,几个人站到一起,肖依伊发现左欣妍身旁还跟了一个男人。 “这是我弟弟欣鹏。”左欣妍介绍,“跟我过来当司机的。” 左欣妍不介绍,肖依伊还真想不到他是她弟弟,面相比左欣妍还大几岁似的。 左欣鹏伸手和肖依伊握手,笑呵呵地说:“有点儿意外是吧,我长得有点儿着急了,人家都说我是她哥。” 肖依伊笑说:“没有,是你姐姐长得太年轻了。” 左欣鹏与梁宇琛握了下手,亲切地叫了一声哥,随后望向梁千雅:“你就是千雅吧?我见过你照片,比照片上显得高。” 梁千雅有些拘谨地唤道:“叔叔、阿姨”。 左欣鹏不自然地笑了笑,左欣妍却没在意,招呼说:“先上车吧。” 停车场有点儿远,左欣鹏在前面带路,步子有些急,其他几人被落在后面。 梁宇琛始终没开过口,梁千雅叫了那一声叔叔阿姨之后也不再吭声了,为了不让气氛过于沉闷,肖依伊和左欣妍便不得不没话找话地寒暄。从 S 市的天气,聊到飞机晚点,再到左欣妍母亲的病情,她二人并没什么深交,如今却要装作老朋友,假装彼此的关系没那么尴尬。 左欣鹏的车是辆公务舱,姐弟俩坐了前排,肖依伊三人坐后面。 从接机口到停车位,肖依伊和左欣妍说完了两人能聊的所有话题,上车之后左欣鹏和梁宇琛寒暄了两句,两个女人便很自然地卸下了缓和气氛的责任,不言语了。 左欣鹏问梁宇琛,和他十多年前来的时候比,S 市是不是变化挺大的。 梁宇琛答说是变化挺大的。 左欣鹏笑说:“那年你来,回乡那条路还没修好,再加上我这个半吊子司机不太敢开,中午走,晚上才到家,这回不会了。要不是怕你们住不惯乡下,其实咱们现在开回去都行,也就两个来小时。前两年电视台上那边拍了个什么综艺节目,还挺火的,这一二年开了不少民宿,有的条件还不错,和五星级酒店没法比,但别有一种味道……” 没等到梁宇琛的应话,左欣鹏抬头从后视镜里向后望了一眼,看到坐在二排的梁宇琛和肖依伊一左一右地将头望向窗外,才意识到自己叙旧的场合不太对,忙又岔开话题:“对了,我前年出差,和朋友去吃饭的餐厅应该就是你们家的,味道还挺好的,什么时候也开到我们这儿来啊?” 梁宇琛答说:“希望有机会,到时候我请你。” 大概是怕再说错话,左欣鹏专心开车,不再言语了。 肖依伊拿出手机给丁姐发信息,告诉她他们已经到了 S 市,又问了问阳阳的情况。 她发信息的时候,余光瞥见梁宇琛也拿出手机开机,大概是看她发信息才想起登机后关了手机。她想他心里终归不是像表现出来的这般波澜不惊,以至于下了飞机这么久都忘了开手机这件事,他平时不是这样的人。 才开机的梁宇琛便接到了一个电话,肖依伊和他离得有点儿近,隐约能听见电话应该是他弟弟梁宇琨打来的。 “我现在在外地……丫丫跟我在一起,周日就回去了……知道了,不会那么快……先别跟爸说,等我回去再说……让人看着点儿,有事儿给我打电话……”梁宇琛简单地应了几句后挂了电话。 “很忙吧?”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左欣妍终于开了口,从后视镜里看向梁宇琛,“不好意思啊,占用你的时间。” “没什么,应该的。”梁宇琛答。 一来一往,很简单的两句客套话,甚至有些疏离,肖依伊却自觉从中听出了克制的情感,那该是真正相爱过的人才有的默契与羁绊,她低头看着手机,假装自己的信息还没发完。 不论是左欣鹏不加掩饰地热络,还是左欣妍有些刻意的淡漠,无一不是在提醒着她,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她是那个让大家都不自在的人。其实她可以不用来,但是她觉得丫丫一定希望有她陪着,她没后悔跟来的决定,只是希望车子快些到酒店,或者只是能开窗透一透气。 二十多分钟后,左欣鹏把车停在了酒店门口,左欣妍陪三人进去办了入住,约定了明早来接的时间后,便和他们道别离开了。 三人各自回房后,肖依伊她打开箱子,一边往外拿东西一边问梁千雅说:“一会儿要不要下楼溜达溜达?这边的空气比咱们家那边好,刚刚进门前我看了一眼,星星都比咱们家那边多。” “不要了,好累。”梁千雅歪在床上刷手机。 “不出去就换了睡衣吧,洗完澡换了睡衣再躺着,舒服。” “懒得动了,一会儿去。”梁千雅似是在和朋友发信息。 肖依伊也没再催,把行李收拾好,准备自己先去洗个澡换睡衣时,才发现手机不见了。她在屋里来回找了两遍,无果后,怀疑自己是刚才遗落在车上了。 梁千雅提醒说:“要不您打电话问问。” “我不知道她手机号,在我手机里存着呢。”肖依伊想了想说,“你先洗澡吧,我去问问你爸。” 肖依伊敲开梁宇琛房门的时候,他只是脱了外套,行李箱还放在门口附近没动过。 “我手机找不到了,可能落在车里了。”肖依伊站在门口问梁宇琛,“我想用你手机给欣妍姐打个电话,让她帮我看看在不在。” 梁宇琛侧身,示意她进来:“你记得她的手机号?我没有她电话。” “啊?哦,那算了,明天再说吧。”肖依伊一怔过后,忙接话掩去自己的意外,”反正明天他们还来,到时候再去车上找吧,应该不会掉在别处,在车上的时候我还用来着,从车上到屋里这一路要是掉了应该有声音。” 梁宇琛没答,兀自转身往屋里走,肖依伊不明所以地跟进去几步。 “我给你手机打一下不就成了。”梁宇琛拿自己的手机一边拨号一边说,“他们现在应该还在路上,如果你手机落车里了,他们应该能听到,你手机没调无声吧?” “没有。”肖依伊反手关上房门,才反应过来,“是我糊涂了,其实刚刚用丫丫的手机打就行了。” “喂,是我,梁宇琛……”梁宇琛已经拨通了电话,“对,依伊的手机……你们已经走远了吗?” 肖依伊从旁小声说:“走远了别让他们再回来了,知道没丢就行,明天早晨带回来……” 梁宇琛没应,依旧讲着电话:“好,那一会儿你到了给我打电话吧,我下去拿,好。” 梁宇琛挂了电话后,肖依伊说:“其实不用他们再特意给我送过来,麻烦人家再跑一趟,他们回去时间也不短。” “他们今晚不回乡下那边,欣鹏家在市区,应该不太远。” “哦,那还好,那你先歇着吧,一会儿他们来了,你给丫丫手机打电话,我自己下去拿就行。” 肖依伊转身欲走,梁宇琛在她身后唤了一声:“依伊……” 她转过身,梁宇琛有些欲言又止地望着她:“丫丫怎么样?” 肖依伊觉得梁宇琛才要出口的话似乎不是这个,也没深想,回说:“在屋里玩儿手机呢,心里肯定有波动,不过她不想说的话,我觉得咱们也还是别提别问,让她自己消化消化。” “嗯。”梁宇琛点了点头。 第十二章 旧情 接到梁宇琛的电话,左欣妍并没有让弟弟马上调头折返,而是让他先开车回家,把左欣鹏放下后,自己才驱车返回酒店。 她把车停在酒店停车场,拿上肖依伊的手机一边往酒店里走一边给梁宇琛打了电话,在酒店大堂等了五六分钟,看到梁宇琛从电梯间拐了出来。 左欣妍向前迎了几步,把手机递过去。 “谢谢,麻烦你了。”梁宇琛接过手机。 注意到梁宇琛穿了外套,左欣妍提议说:“方便去喝杯东西吗?” “出去走走吧。”梁宇琛说,“坐了一晚上的飞机汽车,有点儿闷。” 秋日的夜晚,才下过一场雨的 S 市迎来了瑟瑟寒意,梁宇琛和左欣妍在路边并肩而行。 出来走走的好处,就是不必面对面被迫看清彼此脸上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可以侧头凝视对方,也可以欣赏城市夜景或者脚下的路,不论是时间带来的陌生,还是追忆青春的惆怅,亦或是蠢蠢欲动的旧情,如果想看,有星光,不想看,有夜幕。 “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梁宇琛看向左欣妍。 “你指哪方面?事业还是感情?”左欣妍反问。 “随意,看你想说哪方面。” “事业的话嘛,我后来去了美国,这个你知道的,去了想去的学校,学了想学的专业,先是进了一家小公司实习,后来跳槽到大公司,目前还没有达到我的目标,不过在路上。至于感情上,早些年差点儿把自己嫁到德国去,不过最后还是分开了,这些年也遇到一些人……”左欣妍吸了一口寒气,又吐出来,“总体来说,虽不尽如人意,但也还可以,有高潮有低谷,人不都是这样吗。” “你呢?”左欣妍问。 “就像你说的,有起有落。” “事业还是感情?” “都是吧。”梁宇琛答。 虽然秋风萧瑟,路上行人却并不算少,两人无言并行了几十米,与不少路人擦肩而过,有才下班的打工人,一身疲惫,行色匆匆;也有手挽手的情侣,像他们一样慢悠悠地压着马路;路边转角处还有一对穿着校服的中学生,不知为何这个时间还没有回家,两人依偎在阴影里,看不清有没有在接吻。 见梁宇琛望着那对少男少女,左欣妍问说:“想到丫丫了?” “嗯。”梁宇琛承认,“可能是做人父亲的敏感吧,不知道那女孩儿的父母知不知道自己女儿这么小就交了男朋友,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很小吗?”左欣妍又望了一下那对学生,“看样子该是高中生了。” 梁宇琛说:“高中也太早了。” 左欣妍笑说:“你说我们这是资本主义享乐思想与和谐社会价值观的碰撞,还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和一个不合格的母亲的区别?”见梁宇琛看过来,又道,“没关系,你可以直说,我的确是一个不合格的母亲,甚至配不上是‘母亲’这个称谓,只是任性地把孩子生下来了而已。” 梁宇琛没看她,默默走了几步:“我很感激你的任性。” 左欣妍浅浅一笑,带了些自嘲:“你现在父慈女孝才会这么说,欣鹏刚把丫丫给你送过去的时候,有没有在心里骂我是个疯婆子?” 梁宇琛没答,思绪回到很多年前。 “我当时以为你会来找我,或者至少给我打个电话……”似是觉得有些冷,又或者仅仅是触动了藏在心中多年的一份情感而有些无所适从,左欣妍抬起右手抱住左臂,“当时让欣鹏把孩子给你送过去,一方面确实是因为申请了美国那边的学校,我没法带孩子走,也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我妈身边,另一方面……大概还是对咱们的感情抱有一丝期待吧……” 左欣妍抱着手臂低头走了几步,转头望向梁宇琛:“你当时有想过来找我吗?” 梁宇琛淡淡地答说:“当然想过。” 左欣妍先是释然地笑了笑,随后轻叹了一声,似问似答:“只是后来理智大过情感,你最终没有来找我,而是选择给孩子另找一个合适的妈妈。” 梁宇琛无言以对,不论那时他经历过怎样的挣扎和复杂的心理历程,简而言之,就是左欣妍说的这样。 左欣鹏刚把丫丫带到他面前时,如一颗炸弹迎头炸进他的生活里,震惊、无措、茫然之下,他确实想去找她,甚至连机票都买好了,只是事情被家里知道,父亲震怒之下住了院,他不得不留了下来。 他那时也想过左欣妍让弟弟把孩子抱给他,可能是希望两人的关系还有转机,否则以左欣妍的个性,分手后发现意外怀孕,根本不会选择把孩子生下来。 但是他即便追去了又能怎样呢?他和左欣妍在某些方面很像,自信又自我,不会为了别人放弃自己的目标,牺牲自己的生活。即便他们有了一个共同的孩子,事情还是一样的,他不会放弃家里的生意,丢下家人陪她去美国,她也不会放弃去美国深造乃至定居的目标,和他回国打拼。他去了,他们会再次陷入无休止的争执与拉锯中,固执地守着自己的坚持,期盼对方牺牲让步,就好像在英国时一样。 就在那个时候,肖依伊适时出现,给了他另一种选择。 回国后,对于父亲希望他能和肖依伊发展的想法,他并不感到吃惊。 他父母年轻时就来了本市创业,在外人看来也是成功落脚扎根,成就了一番令人赞叹的事业。但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外地草根,想真的在本地扎稳脚跟发展壮大,谈何容易,人脉关系不单单是钱能打通的。 而肖家在这方面的优势就太明显了,虽然也是草根出身,但世世代代生活在这座城市,人丁又兴旺,直系旁支盘根错节。肖家兄弟有人脉,有胆识,会钻营,能靠放贷白手起家,便知其关系人脉的稳固。肖依伊的三叔肖国民,一个农村出来的大专生,当年刚过四十,就已经是某实权部门的一把手了。攀着他这层关系,肖家又有不少后辈进了政府部门,虽然没有爬得再高的,但就是每个小位置编织起来的关系网,也是他们家望尘莫及的。 他父亲和肖依伊的父亲称兄道弟,一方面是真的对脾气,另一方面当然也是看准了他的人脉。不过,不论是朋友还是合伙人,永远不是最稳固的,有个风吹草动说散就散,如果成为亲家,那就最好不过了。 其实不止他父亲,他自己也觉得这庄婚姻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除去肖家可以给他带来的方便和利益,他和肖依伊也不是陌生人,他们也算是彼此熟悉,无需浪费时间培养感情,她是有些软弱孤僻,但也单纯没心机,即便从男人最初级的需求来说,她的外貌也完全符合他的审美。 他爸为了促成这段婚事,甚至特意给他们安排了一场相亲宴,不可谓不上心。 令他没想到的是,肖依伊居然来找他,暗示愿意和他结婚。 他不知道她是真的对他有好感,还是完全出于家里的意思,不过不论哪种都无所谓,他不想害了她,把她拉入一段无爱的利益婚姻。 后来,左欣鹏带着孩子来找他,他就更不能连累别人了。他爸气到住院,也是因为他在这个时候突然冒出来个私生女,断送了和肖家联姻的可能,甚至以后都不太好拿婚姻当筹码,结亲更理想的家庭了。 就在他一团乱的时候,肖依伊又来找他,把自己的想法毫不保留地向他和盘托出。 她不爱他,感情上对他没有任何期待,他不需要有感情上的负担,她也期待这段婚姻给她带来想要的益处,甚至比他还要迫切,他们完全是各取所需,她提出的种种建议和条件,完美匹配了他当时的全部需求和未来预期。 左欣妍说他最终“理智大过情感”,就是这样,他是一个理智的人,从来都是。 酒店房间里,梁千雅瞥见肖依伊倒水的时候又一次望了一下挂在墙上的时钟。 她妈从她爸那儿回来到现在,已经一个小时了,就算路上堵车,手机也早该送到了,何况他们来的这一路上畅通无阻,根本没有一点儿堵车的迹象。 梁千雅心里有些烦躁不安,她爸一定是借机跟老情人叙旧去了。 靠!要叙旧你们以后再联系不行吗?非要这个时候拿着我妈的手机去叙吗!怕她不知道你们叙了多久?一个小时了大哥! “要不我给我爸打个电话,看看电话送回来没有?”梁千雅小心地观察着母亲的神色。 “不用了,也跟阳阳视频完了,这么晚没别人找我。”肖依伊捧着手里冒着热气的玻璃杯,回头说,“你赶紧去洗澡吧,你洗完我再洗。” 人流越来越少的大街上,梁宇琛和左欣妍行至一家药店。 “稍等我一下,买盒药。”梁宇琛说完走了进去。 左欣妍跟上,听梁宇琛问药店老板:“有晕车药吗?” “有。”正在平板上看电视剧的老板按了暂停键,一边往里走一边问,“十二块八的和三十二块八的,要哪种?” “有什么区别吗?” “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那要三十二块八的吧。”梁宇琛拿出手机扫码,比起沉浸于电视剧剧情的老板的敷衍回答,他还是更相信定价。 老板把药从远处的货柜上拿下来时,微信支付语音已经提示收到三十二点八元付款,她走过来把药递给梁宇琛。 梁宇琛接过药,见左欣妍向他投来一个探究的眼神,解释说:“给依伊买的,她坐远途会晕车。” 左欣妍怔了一下,茫然地看着梁宇琛在她面前径直走出了药店。 刚刚,有那么一瞬,她真的心动了,险些任由那些久远的,沉寂的,细琐的情感恣意蔓延。 她真的以为他会记得,即便隔了十多年有些模糊,可就在今晚欣鹏才又提起过。 他怎么可能不记得?多年前他们一起回乡见家人,从中午一直走到晚上,不仅仅因为路不好走,或是欣鹏才考下驾照不太敢开,更因为车子每开一段,他就催欣鹏赶紧找个合适的地方停下来,让晕车的她下来透透气。 左欣妍微微张着嘴,站在原地不可思议地愣了会儿神,跟了出去。 她走到梁宇琛身边,认真打量他是不是在跟她玩儿什么试探的套路把戏,看他神情淡然地低头看了一下表后,走向来时的方向,才觉得自己刚刚有多荒唐,不由得哼出一声低低的叹笑。 她甚至想,梁宇琛是不是在车上就看到了这里有一家药店,拒绝她去喝一杯的邀请而是提议出来走走,只是因为他要过来买药,顺路和她叙叙旧。毕竟很多年前,在他尚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的时候,就已经十分注重时间管理,讲求效率了。 梁宇琛留意到了左欣妍的那一声叹笑。 左欣妍浅笑着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不要在意。 梁宇琛也就真的没有多问,没有在意。 左欣妍看着梁宇琛把手里的药盒掖进兜里,试探说:“我当初以为你和依伊算是门当户对的利益婚姻,我以为你不会喜欢她那种类型的女人。” 梁宇琛没有正面回应,反问说:“那我应该喜欢哪种类型的女人?” 左欣妍想了想:“比如我这样的?” 梁宇琛浅浅笑笑,算是为她这个笑话捧捧场。 “你和依伊离婚了?”左欣妍看向梁宇琛,再次试探着确认自己的猜测之余,也多少有些因刚刚安眠药事件的“自作多情”而负气的成分。果然,她在对方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怅然,他甚至没有刻意去掩饰,调侃说:“看来你们聊得还挺多的。” “不多,这些年只是偶尔收到她发来的丫丫的照片,你们离婚的事是她出行前才告诉我的。”左欣妍看着梁宇琛笑了笑,“说得有些刻意,看来是希望我们破镜重圆。” 梁宇琛没应话,她不确定这句话是否刺痛了他,但至少让他觉得不舒服了。 但她并未因此而感到反击的痛快,反而觉得自己有些幼稚,以及一丝失落,不多,只有一点点,但确实是失落。原来时间真的可以,再热烈的爱恋都会消散无踪影,曾经深爱过的人,终有一天会把你从他的生活中抹去,忘得一干二净。 第十三章 晚安 梁千雅靠坐在床上拿遥控器随意换着台,听到敲门声,从床上跳下来跑去开门,见是梁宇琛,叫了一声爸,侧身让他进门:“手机才送回来啊,是路上堵车吗?” “没有,我出去买了趟药。”梁宇琛进屋。 “买什么药?您不舒服?” “不是,给你妈买的晕车药,明天路有点儿远。”梁宇琛听见浴室传来淋浴的声音,望过去。 “我妈洗澡呢,刚在屋等了半天,进去没多会儿,要不您等会儿吧。”梁千雅从梁宇琛手里拿过药看了看,“我怎么不知道我妈晕车。” 梁宇琛走到床头把手机放下,看到床上扔了个充电器,顺手给充上了电:“不用了,一会儿你妈出来告诉她一声就行了,早点儿睡,别老玩儿手机。” 梁千雅紧说:“没玩儿手机,看电视来着。” 十多分钟后,肖依伊洗完澡出了浴室,她刚刚隐约听到梁宇琛来过,不待她问,梁千雅便道:“刚我爸给您把手机送过来了,还送了盒晕车药,敢情这么半天才来是给您买药去了。” 肖依伊伸手接过梁千雅递来的晕车药。 “您晕车吗?我怎么不知道。”梁千雅问。 “好多年前了,坐远途的话会晕车,不过多少年都没坐过远途了,而且学会开车后基本上就没什么事儿了。”肖依伊翻看着药盒上的说明,“难为你爸还记着。” “好多年前是多久,您跟我爸谈恋爱的时候?” 肖依伊一笑,想了想,也真是好久了:“我跟你爸结婚的时候,回你爷爷老家办席那次。” “那真是挺久的了,我爸这记性还真挺好的。” 肖依伊叹说:“我那次闹了挺大的洋相,你爸要想忘大概也不容易。” “什么洋相?” 肖依伊走到床边坐下:“那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晕车,以前也没坐过长途,从机场到你爷爷老家要足足开五六个小时的车,还不是高速,走走停停那种路,一路颠得我晕头转向的。我胃里一直不舒服,中间还下来休息了几回,但也都是干呕了几声,什么也没吐出来。等终于快到了的时候,我才觉得不行了,那时候车已经往路边儿停了,可我也忍不住了,我说我不行了,我要吐。当时是你爸坐前头副驾驶,我和你大爷爷家的二姑,就是豆豆妈坐后排,你姑父开车。你二姑见我不行了,就安慰我说到了到了,我真是忍不住了,就拉车门子想吐,也拉不开,你二姑也是着急,怕我吐车上,赶紧就把窗户给我按开了,我伸出脑袋就吐了,结果吐了人家一车门子,我还散着头发,粘得头发上都是。” “恶呃。”梁千雅撇了下嘴。 肖依伊笑说:“这还不算最狼狈的,我当时去了算是新媳妇儿,当地有传统,不论是不是办事当天,新媳妇儿落地就得放炮,结果我在这儿吐,前边人也不知道,就开始放炮了。你爷爷奶奶和你二叔早我们两天回的,准备着好好热闹热闹,拉了好多炮仗,叫了不少亲戚街坊来迎,结果我就当着一群人,从车后排钻出个脑袋,哇哇吐了半天。” 梁千雅哈哈笑了起来。 肖依伊见她这一晚上终于见了笑容,松了口气,忆起当日的窘态也觉得确实好笑:“你二叔当时还小呢,围过来看见我吐也给恶心到了,也跟着吐了,我们俩就一个在车里撅着吐,一个在车外弯着腰儿吐,旁边儿还热热闹闹地放着炮仗……” “哈哈……哈哈哈哈……”梁千雅笑得躺倒在床上,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问说,“那我爸当时什么反应啊?” “你爸还能有什么反应啊,就跟着我一起丢人呗,等我吐完了把我从车上扶下来,拿纸巾给我擦擦头发什么的。” “那后来呢?我爸埋怨您了吗?”梁千雅明知故问。 “当然不会,就是一直安慰我,关心我来着。”肖依伊是顺着女儿的心思,也是实话实说,“你爸他真的挺好的。” “不行,我要去厕所,尿都快笑出来了。”梁千雅起身去了卫生间。 肖依伊把手里的晕车药放到床头,瞥见充着电的手机,拔下来,给梁宇琛发过去一条信息:药看到了,谢谢。 不到半分钟便收到了对方的回复:需要上车前二十分钟吃,别忘了。 肖依伊:好,我和丫丫要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梁宇琛:嗯,晚安。 肖依伊盯着手机屏幕上梁宇琛最后一条回复看了好几秒,那个“晚安”莫名有些暧昧,甚至连之前的那个“嗯”都跟着显得有些意味深长。他通常不会这么跟她说,他应该会回她一个“好的”,或者“好”。 肖依伊愣神儿的时候,梁千雅从卫生间走了出来,她随手回了一个“晚安”,把手机放回了床头柜上。 次日清晨,肖依伊和梁千雅吃完早餐,就着果汁吃了一片晕车药。 其实她觉得即便不吃药应该也不会晕车,两个多小时的路程她应该还没问题,不过她还是吃了一片,不想辜负梁宇琛的一片好意,也怕万一真的晕车,那么丢人的事有一次就够了。 吃完早饭肖依伊给梁宇琛打了个电话。他早她们吃完了早饭,现在在自己的房间,已经收拾完行李。两人约好十五分钟后在一楼大堂见。 肖依伊和梁千雅回房后,把早饭前已经收好的行李又检查了一边。梁千雅趁这个时间去了一会儿厕所,一边儿玩儿手机一边蹲,有点儿磨蹭,等她们下来的时候,不仅梁宇琛在大堂等着,左欣妍姐弟也到了。 肖依伊拉着箱子朝左欣妍走过去:“不好意思啊,让你们久等了。” 左欣妍回说:“没有,我们也是刚到。” 肖依伊把房卡给了梁宇琛,他去退房的时候,她便和左欣妍姐弟站在大堂里聊天。 左欣鹏问梁千雅昨晚睡得好不好,有没有到外面走走,欣赏一下S市的夜景。 梁千雅本是那种与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也能侃侃而谈的爽朗性子,但因带着些抵触情绪,这会儿显得拘谨少言,左欣鹏问了一长串的话,她每次只做最简短的回答,维持着礼貌的客套。 左欣鹏显然也是理解有准备,并不十分在意,还是尽量找各种话题和她搭话。肖依伊怕气氛尴尬,间或插几句话,和左欣鹏聊两句。 左欣妍从始至终没说一句话,但肖依伊能感到她想要与梁千雅亲近的心情。左欣妍的目光总会落在梁千雅身上,不是长时间目不转睛的凝视,是想要装作泰然,目光却又控制不住地飘过去,小心翼翼地欣赏,流露着母亲才会有的温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 肖依伊不是一个善于察言观色、洞察人心的人,不过是出于一个母亲的感同身受。 她从未担心突然出现的左欣妍会把她的丫丫抢走,相反,她其实希望丫丫能对左欣妍展露善意,甚至更亲热些。不是出于自信,只是同为人母的共情,大过了妈妈对孩子的占有欲。 梁宇琛办完退房,几个人跟着左欣鹏一起去了停车场,依旧是昨晚的那辆公务舱。 梁千雅先上车坐了最后一排,梁宇琛和左欣鹏在车后放行李箱,肖依伊要探身上去的时候,左欣妍问说:“你要不要坐前面?” “嗯?”肖依伊停了动作。 “你不是晕车吗?昨天我看梁宇琛给你买了晕车药。”左欣妍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前面会舒服些。” “啊,不用了。”肖依伊回说,“其实也没那么严重,而且我刚刚已经吃了晕车药,应该没事。” “好,你要不舒服的话随时说,咱们换换,两个来小时,都是国道和高速,也有休息站,咱们中途可以歇一歇。”两人一前一后上车坐好,见梁宇琛放好行李,也跟在肖依伊后面弯腰上了车,左欣妍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晕车的难受劲儿我知道,我以前也晕车,不过最近这些年已经很少犯了。” 才拉了车门子坐上驾驶位的左欣鹏随口接话说:“那是过去的车不好,现在的车减震都做得好,路又平,很少有晕车的了。” 左欣妍没应弟弟的话,抬眸望了一眼后视镜,正看见梁宇琛怔了一下,显然在她的刻意提醒下,他才终于想起了旧事。 左欣妍措开了眸子望向前方,心下自嘲又幼稚了一次。 车子离开酒店没多久就上了高速,不是旅游旺季,路上车子不多。一行人中途只休息了一次,左欣鹏知道母亲思亲心切,脚上多给了点儿油,到得比预计还要早了些。 左欣妍家的祖宅是她外公留下来的,她妈早年和她爸离了婚,独自把他们姐弟俩抚养大,兄妹俩都是随的母姓。左母还有两个妹妹,三姐妹自小在这老宅长大,后来嫁了人才陆续离开。知悉自己不久于人世后,左母便要求儿子把她送回来渡过人生最后的时光。 左欣鹏在S市上班,家也在S市,这段时间都是周末过来。左欣妍休了长假回国,陪母亲住在这老宅里。平日老宅除了左欣妍母女,还有同来陪姐姐的左欣妍的小姨和一个请来照顾饮食起居的保姆。 宅子在一处斜坡石板路的中段,车子上不去,只能停在路边,几个人下车沿着路往上走。 梁千雅的步子有些慢,肖依伊就也落在后面陪着她,给她指一路行来的哪一栋房子很复古,哪个院子里还散养了些鸡鸭。 母女俩昨晚在床上躺下后,亮着小夜灯聊了会儿天,梁千雅说她有点儿害怕。 肖依伊问她怕什么。 梁千雅说我不知道怎面对一个快死的人,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我受不了那种见面即告别的气氛,怕以后她死了,我会难过,也怕我不会难过。 借着夜灯微弱的灯光,肖依伊看着女儿的侧脸,安慰说不用给自己压力,你就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老太太就好,人总会经历些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比如生死,或是回应别人的感情,不管怎样,爸爸妈妈会陪着你。 第十四章 照片 一行人进院的时候,左欣妍的母亲和小姨正坐在院子里择菜,看到他们,一并笑着站了起来。 肖依伊一时分不出哪个是左欣妍的母亲,直到左新鹏对率先向他们迎上来的女人喊了一声小姨,肖依伊才把目光投向依旧立在原地,欢喜得有些不知所措的左母。 左母的目光扫过他们每一个人的脸,最后才落在梁千雅身上,欣喜又茫然地望了片刻才似缓过神,脸上的笑容绽得更开些,跟在妹妹身后向他们迎了上来。 肖依伊初见左母,有些意外,比她想象中年轻,也比她想象中更有精神。 左母很瘦,应该不是因为病,而是本身就很苗条,因为她妹妹的身材也很好,腰杆笔直纤细,举手投足都显得灵活轻盈。两姐妹的容貌也极为相似,高鼻梁,深眼窝,左欣妍显然是遗传了母亲的外貌,但肖依伊真心觉得,左母年轻的时候一定比她女儿更漂亮精致。左姨妈的头发染了酒红色,发根处有些花白,左母的头发则呈现一种不自然的黑,肖依伊觉得可能是化疗后的假发,但也不十分肯定,或许只是染过。 左姨妈问他们一路过来辛不辛苦,有没有吃早饭。左母跟着搭话的同时,一直打量着梁千雅,目光中充满着慈爱与渴望,似是想要走近摸摸她,或者只是跟她说句话,却又不太敢。 梁千雅过了初时的局促,开口唤了一声:“姥姥。” 正在寒暄的众人全都望了过来,左母点着头连应了好几声,眼睛里闪着泪光。 左姨妈笑说:“你们那里叫姥姥,咱们这里叫外婆。” 左母对妹妹抬了下手:“一样一样,就叫姥姥,叫姥姥好,叫姥姥好听。” 左姨妈连连称是,笑说:“姥姥好听,姥姥好听,那我叫什么,是不是叫姨姥姥?” 梁千雅紧跟着唤了左姨妈一声:“姨姥姥。” “哎!”左姨妈夸张地应了一声,笑呵呵地说,“是怪好听的,透着热乎,姨姥姥这红包还没带在身上,在屋里,一会儿的,姨姥姥给你一个大红包。” 众人进屋落座,依旧是客套地寒暄,没一会儿,左姨妈和左欣妍起身去厨房帮忙保姆做午饭,屋里便剩了肖依伊一行三人和左家母子。 梁宇琛和左欣鹏一直坐在客厅里聊天,肖依伊、左母和梁千雅起初也在客厅聊家常,及后左母带着肖依伊和梁千雅到院子里转了一圈儿。肖依伊说村子的风景好,左母便说要带她们去村里走走。肖依伊不知道左母身体吃不吃得消,婉拒了,三个人便只坐在刚刚老姐妹俩适才坐着择菜的位置闲聊。 肖依伊说:“我们这一路走过来,见这儿里离镇上还挺近的,生活便利,村里倒很清净,闹中取静,真的挺好。” 左母说:“早些年环境更好,随便站在一处看去都是一幅画一样,这些年游客多了,路修好了,生活便利了,不过也没从前那么清净了,好多房子盖得乱七八糟没有章法,不好看了。” 肖依伊说:“那也比我们那边好很多了,我老家也是农村的,不过和您这儿比差远了,什么自然山水都没有,有些绿树也都是人工的,您家这儿真不错,风景好,空气也好,宜居。” “你们是大城市,适合你们年轻人打拼,我们这地方适合养老。”左母扯家常,“你父母身体都还好吗?是跟着你们一起住,还是在老家?” “都挺好的。”肖依伊答说,“我们不在一起住,我爸倒也一直嚷嚷着想回老家平房里养老去,不过我还有一个弟弟,今年念高三,家里还是得紧着他,想着等他上了大学,他们再回去住。” 左母说:“年轻的时候都想往外走,往热闹的地方去,等岁数大了,就想回家了。你看欣妍,从上学那会儿就说要去英国去美国的,自己有本事去就去,想在那边定居我也不拦着,知道拦着也没用,等再过几十年的,没人叫,她自己也就想回来了,就是人不回来,心也回来了……” 左母向厨房的方向望了望,打开了话匣子:“唯一让我不放心的,就是她一直单着,每次提这事,她总有一百句话等着我,说我这么多年不也一个人过的吗,还把他们姐弟俩都带大了。你说事情怎么是这么比的?情况不一样。” 肖依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左母叹道:“你看看你们现在多好,到哪儿去都是一家三口……” “是四口!”梁千雅插话,“我还有个弟弟。” 左母忙改口:“四口就更好了啊,到哪儿都是热热闹闹一家人,再看你……”那个“妈”字没说出口,换做一声长叹。 肖依伊其实挺羡慕左欣妍的独立洒脱,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说些安慰的话:“您别太操心了,许就是缘分没到。” 左母叹说:“什么没到,多好的缘分都让她自己扯散了。” 肖依伊浅浅地笑了笑并未多想,左母却自觉这话说得有些不太妥当,把手覆在肖依伊的手上:“阿姨这话没别的意思,你别多心啊。” 肖依伊忙摇头:“没有没有,我明白。” 三人在院子里坐了半个多小时,肖依伊怕左母受不得凉,便提议回屋里。 老人引着母女二人穿过梁宇琛和左新欣聊天的客厅,进了里屋坐着,又拿了许多零食放在茶几上,问梁千雅喜欢吃哪个:“我这是脑子糊涂了,昨天特意去镇上买来给丫丫的,尽顾着说话,忘了给孩子拿吃的。” 梁千雅捡了个小包装的膨化食品拆开,左母又给她戳了一瓶养乐多递过去:“你舅舅家的两个弟弟都喜欢这个,天天都要喝,我就买了预备着,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谢谢,您别麻烦了,我自己来就行。”梁千雅接过养乐多,“舅舅家的弟弟”这种称呼,在她听来还是有些别扭,回说,“我弟弟也喜欢喝这个。” “小孩子可能都喜欢这些甜水。”看着梁千雅把养乐多的吸管含进嘴里,左母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大概是想说那你喜欢喝什么?姥姥这就去给你买;又或是你小时候是不是也喜欢?甚或是想起她尚在襁褓时自己把她抱在怀里喂奶瓶的样子。那种不知如何才能更亲近,如何弥补十几年的光阴,倾诉四千多个日日夜夜的思念的热切眼神,让一旁的肖依伊看了都有些无所适从。 “对了,我这儿还有你小时候的照片,你等着,姥姥给你拿去。”左母起身出屋,两分钟之后拿了个大相册回来,“都是你小时候照的,你舅舅说让我存在电脑里看,后来那电脑坏了一次,我怕这些东西丢了,就全都洗出来了,还是收在相册里妥帖。” 相册方方正正,玫红色绒布的皮面,右上角还有个金色的双喜。 “您这相册有年头了吧。”肖依伊说,“我家也有一个类似的,还是我爸妈结婚时亲戚送的。” 左母翻着相册回忆:“我这个也是结婚时人家给的,那时候都穷,没什么好东西,能送本相册就是很不错的礼了。” 不像肖依伊家那本老相册里放的都是她爸妈少年或青年时的黑白照片,这本老相册里的照片倒全是彩色的,但也很有年代感了,左母随手翻的那两页,能看到左欣妍姐弟少时的模样,穿着还有些土气。 左母翻到相册靠后的地方,一连好几页,都是梁千雅襁褓中的模样,小丫头都还不会坐,每一张都没什么大分别,不是自己躺着就是被人抱在怀里。 “这几张都是你百日的时候。”左母一张张点着相册里的照片,“你那个时候就会翻身了,我都没见过这么巧的孩子,就是我给你放床上拍照的时候,我在那儿正比划着,你咕噜一下就自己翻过去了。我当时就想,哎呦,我家丫丫怎么这么巧呢,人家五六个月的孩子都不会自己翻!后来我跟他们谁说谁都不信,说不可能,是我眼花了。怎么可能,这么大一个孩子翻了个身,我哪能看错呢!” “你看这张,这张多肉乎,我最喜欢这张,其实我们丫丫小时候就是个爱笑的娃娃,就是我不会照相,总赶不上娃娃笑的时候,就这张笑得最好,瞧这模样……”左母欲言又止,干瘦的手指微颤着摩挲了一下照片上的小拳头,又转去下一张,“这个小金锁也是百日的时候我给你买的,就戴着照了这么几张……” “他们把你抱走时候是背着我抱的……我要是知道了,就是拦不住,也得把这小金锁给你戴上……”左母的声音有些哽咽,唉了一声,起身说,“我一直收着呢,我拿去,这回走一定带上……” 左母出去后,梁千雅继续无声地翻着相册,从后往前,一页页看着自己初生时的模样。肖依伊也有好久没看女儿小时候的照片了,这么小的样子更是没见过,也跟着梁千雅一张张地端详。 照片大多是小千雅躺在床上的独照,或是被外婆抱在怀里,翻了三四页才见得一张与左欣妍的合照。照片中母女俩依偎在床上,左欣妍大概还在月子里,穿戴得严严实实有些臃肿,她侧身躺着,一手撑着头,一手抓着丫丫的小脚,低头垂眸,看不清脸,但能看到弯着嘴角在笑。 肖依伊抬眸去看梁千雅,她的目光也正落在这张照片上,但也只比其他照片多停留了两三秒钟便淡漠地移开了。 相册又被梁千雅向前翻了一页,右上方的两张照片一下子抓住了她的目光,愣了一下之后,才忙翻了过去,甚至来不及浏览其他的相片。 不过只是这短暂的几秒钟,也足够肖依伊看清那两张照片里的人了,是左欣妍和梁宇琛。 照片的背景就是这院子,或许就是左欣鹏接机路上说的,他们一起回乡那次照的,如果梁宇琛只来过一次的话。 那大概是两张连拍的相片,左边一张,左欣妍正对着镜头,梁宇琛搂着左欣妍的肩膀,吻她的额角,许是一个出其不意的偷吻,因为紧接着右面那张便是左欣妍向他看过去,梁宇琛依旧以左边那一张的姿势望着她,怎样的表情,没太看清,不过也能想到。 梁千雅若无其事地翻了两页,把相册合上,放在了茶几上。 肖依伊知道她是怕自己介意,事实上她瞥见那两张照片时,是有些怅然,但她觉得这不应该算是介意,毕竟她也没什么可以介意的,没有理由,没有立场。 她第一次见到左欣妍,是那个雨天,梁宇琛把她从街上接回他家,他给左欣妍打了电话,请她收留了她几天。那时候她便知道梁宇琛喜欢什么样的女生,知道自己因为孤独无助想要依附而当他女朋友的想法有多可笑。 左母掀了门帘进屋,捧了个红色绒布的小盒子到肖依伊母女面前,打开,里面便是适才照片里的小金锁。 左母塞到梁千雅手里,梁千雅有些不知所措地望向肖依伊,得了母亲一句“好好收着,姥姥的一番心意”,才接过盒子说:“谢谢姥姥。” 梁千雅将金锁从盒子里拿出来,低着头摩挲欣赏,似是很认真仔细,但实际上只是给自己找些事儿干,不必加入母亲和老人的闲谈。 她还在想刚刚看到的那两张照片,她没敢看母亲当时的反应,只能自己揣测。 昨夜睡前,她和母亲聊了些心事,话题从此行说开去,她其实很想问她妈介不介意她爸再见旧情人,而且还是她的亲生母亲,但犹豫着没能出口,只问了另一个困扰了她很久的问题:“您和我爸当初为什么离婚?不仅仅是因为我爸工作太忙,一天到晚不着家吧,是因为他出轨吗?” 她妈有些吃惊:“谁跟你说的?” 她没答,继续问:“是那个叫宋嘉的吗?” “不是。”她妈认真地说,“不管是别人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的胡思乱想,都不是真的,你爸不是那样的人,你别那么想他。” “那是您先喜欢上那个姓顾的?”她问。 “也不是……”她妈幽幽地回答。 “那为什么离婚?” 她妈沉默了片刻,给了她一个最敷衍的标准答案:“大人的事,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有句话,她当时都到嘴边了,又给咽了回去,刚刚看到那两张照片,那句话又在她心里转了上来,想问,问不出口,也不敢问。 您和我爸,真的相爱过吗? 第十五章 目光 算上保姆,八个人,午饭时候,大圆桌上却摆了足有二十个大大小小的盘子。 左欣鹏一边站起身腾挪盘子,为保姆新端上来的一盘菜找位置,一边玩笑说:“我看就是再来八个人也够吃,我今天是借着咱们丫丫的光,吃点儿好的。” 左姨妈说:“这不是小梁他们是北方人吗,饭量大,咱们这顿按照北方的习惯,我看过抖音上好多视频,那一个大盘子一个大盘子的,都这么摞在一起。” 梁宇琛笑说:“都是夸张了,我们北方人也没这么能吃。” “也不算多夸张。”左欣鹏接话说,“我头两年去了趟东北,我觉得饭店里上来的都不是普通的盘子,都像是鱼盘,甚至还有按锅上的。我和朋友三个人,要了四个菜,结果那顿把我们撑的,最后还剩了好多。” “对了……”左欣鹏忽然想起来,“你忘了你那年来这吃饭都不敢下筷子,说一筷子下去半盘子菜都没了,这回不用担心了,敞开了夹!” 梁宇琛露了一个勉强的笑容,没言语,同桌人也都没人吭声接他的话,假装没听到。意识到自己好像又嘴快说错了话,左欣鹏咳了一声含混过去,张罗着给肖依伊和梁千雅倒饮料。 梁宇琛感到对面有一道幽怨的目光望过来,不是肖依伊,是女儿梁千雅。肖依伊坐在女儿右手边,这会儿正低头捧着自己面前的玻璃茶杯,茶杯里是新蓄的滚水。 梁宇琛有些恍神,多年前,她提醒他婚姻“到期”时也是这样,垂着眸子捧着自己手中的热茶,只是那会儿他没意识到,即便是天凉捂手,那杯子应该也有些烫人。 众人边吃边聊,一顿午饭吃了有一个多小时,起初还都刻意找些欢快的话题来聊,直到后半程,左母笑着叹说:“我如今没什么遗憾了,想见的都见了,就是今天晚上睡过去再醒不来,也行了。” 左姨妈握着筷子啧了一声:“好好的说什么丧气话。” “不是丧气话,是心里话,谁还没个死啊。”左母玩笑说,“你就长生不老啊,我不过早走几年罢了,先去那边等着你。” 左姨妈佯嗔着瞪了姐姐一眼:“你这老太太,还咒上我了,我还就长生不老一个给你看看。” 左母笑说:“长生不老有什么好?变成个老妖精?你没看现在房子都贵吗,那边儿没准儿也贵,我先去了能占上好房,你老不去,到时候排队都排不上,睡大马路去,我都不管你。” 左姨妈笑嗔:“这老太太还越说越来劲了。” 老姐妹拿生死之事玩笑,左欣妍和左欣鹏似是习惯了,也不插话,姐弟俩偶尔默契地交换一下眼神,没有生死离别的哀伤,只是相视一笑。 肖依伊早就吃饱了,这会儿不过陪坐看着他们聊天,除了伤感,还有几分羡慕。 返程的机票定在晚上,并不急着往回赶,饭后,众人依旧是分了两处聊天,梁宇琛和左欣鹏坐在院子里,几个女人在屋里。 怕梁千雅觉得无聊,左母打开了房里的电脑,问梁千雅玩儿不玩儿游戏,说她舅舅家的大弟弟跟她差了两岁,最爱玩儿游戏,这电脑里也被他装了好几个。 闲着聊天也是拘束,梁千雅便承了左母的好意,打开了一款解谜游戏。她玩儿的时候,两个老人就在旁边看着,也很投入地跟她一起琢磨,气氛倒比坐在一起说话时更轻松些。 左欣妍帮保姆收拾完厨房,也进了屋来,远远地坐在一旁和肖依伊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待渐渐无话,肖依伊起身去了趟卫生间,回来时,在窗口看到左欣妍也走到了电脑旁看着,伸手指着电脑屏幕说了句什么话,似是在给出谋划策。 见她终于有机会与千雅说上话,肖依伊怕进去破坏了气氛,便想着不如到村里散散步。 往院外走的时候,梁宇琛唤了她一声:“干什么去?” “出去溜达溜达。” “我陪你。”梁宇琛起身。 “不用。”肖依伊拦说,“我自己就行,也走不远,就附近转转,丫丫和阿姨、欣妍姐她们打游戏呢,要是看见咱们都不在也不好。” 梁宇琛没再坚持,站在原地目送着肖依伊出了院子,走远。 左欣鹏看他似有些不放心,从旁说:“没事儿,村里都是熟人,安全得很。” 肖依伊也确实没有走远,出了院子,向下坡的方向走了两户人家,拐去了来时看到的一条窄窄的小径,据说走上去能看到不错的风景。 小径初时比较平缓,待穿过了民宅,便现了一条向上的石阶,两旁是竹林和一些不知名的灌木,山坡并不很高,三几分钟便到了坡顶。 肖依伊到了坡顶才发现,原来翻过这个小丘便是农田,农田的尽头又是低缓的山丘,天空就从远处山丘背后连出来,不是她常见的那种灰蓝或灰白,而是一种清透的蓝,像九寨沟的湖,一块块的云,像是哪个粗心的洗衣人遗落在这湖面上的几条白裙,田埂里有两个人,一前一后慢悠悠地走着,有种旧岁月的错觉。 风景很美,就像左欣妍母亲说的那样,立上画架便能即兴创作一幅油画,但肖依伊却觉得有些萧索,也许和心情有关。 兀自站了没几分钟,身后有脚步声,肖依伊回头看去,是梁宇琛。 “你怎么也来了。”她向他身后看了一眼,没有人跟上,就他一个。 从肖依伊望向他身后的眼神,梁宇琛便知她后半句要说的话, 回说:“没事儿,都多大了,不用爸妈时时刻刻陪着。而且给他们机会单独待一会儿也好,有些话当着我们可能不太方便说,你不是也因为这个出来的吗。” 肖依伊浅浅一笑,问说:“你怎么知道我上这儿来了。” “猜的。”梁宇琛走过去。 肖依伊转过身继续看风景:“这儿风景还挺好的,我要是老了也想找这么个地儿住下。” “你不会喜欢的。”梁宇琛说,“湿气重,而且有山有水的地方,蚊虫蛇鼠什么的也多。” 肖依伊瞥了梁宇琛一眼:“我就是抒情一下,你别破煞风景行吗?” 梁宇琛笑了笑,凝了肖依伊片刻,问说:“不开心?” “没有……”肖依伊下意识地否认,明明已经锤炼了这么多年,却还是能被他轻易识破情绪,怕他误会自己是吃女儿亲妈的醋,只好坦白,“就是有点儿触境伤情……昨天晚上丫丫跟聊天儿,她说有点儿害怕这种生死离别的氛围,我还安慰她,其实仔细想想,我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这也是我第一次经历这种告别,只不过是和一个没什么关系的陌生人,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肖依伊望着远处的农田有感而发:“我妈和我姥姥去世的都挺突然,我都没能见个面说句话,挺遗憾的,所以看见欣妍姐他们能陪着她妈走完最后的时间,说一说平时可能说不出口的心里话,就挺羡慕……也羡慕左阿姨,能在死前见了想见的人,完成未完成的心愿,我妈就……咳……” 肖依伊没再说下去,双手握在一起贴在胸前,静静地揉搓,倒也不是真的冷。 梁宇琛站在她旁边,抬手揽了她的肩膀,她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挤出个无所谓的笑容:“我没事儿,不用安慰我。” 梁宇琛没言语,只把身边人搂得更紧些,轻轻捏了捏她的肩头。 她很少提起那段往往事,偶尔提了,也不过轻描淡写的几句。梁宇琛凝着肖依伊的侧脸,她的目光直直地望着前方,似乎并不知道他在看她,可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在看她。他能明显地感到她的身子有些僵硬,能看到她贴在胸前的双手紧紧地捏在一起,按在手背上的四个指尖因用力而有些泛白。 她只是假装不知道、不在意他的目光罢了。 他微微侧身,下一秒便能把她搂进自己怀里,她却抢先侧身道:“回去吧,我还是不太放心丫丫一个人。” 没待他应,甚至没有看他,她便匆匆转身,走向来时的小径。 想到了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但梁宇琛还是有些失落,垂眸滞了片刻,跟了上去。 相聚又别离,一行人走时,左母和左姨妈出去送他们。整整一天的时间,直到这个时候,左母才走到梁千雅身边拉了她的手。 左欣鹏开着车,慢悠悠地跟在一行人后,谁也不忍心先说分别的话,想让老人能多握上那么一会儿,哪怕只是多走几米,十几米。直到出了村子好远,方是左母先开口与他们道别。 如果可以,梁千雅很想与老人说一句“有机会再来看您”,不是出于安慰。松手的那一瞬,她不为人知地轻轻捏了捏老人的手。感到了女孩儿的这番心意,老人嘴唇翕动,大概也是想说“有空再来”,不过这话终也只是化作一个慈祥的笑容。 返程的路上,左欣鹏问说要不要一起吃个晚饭,梁宇琛答说不了,时间有点儿赶,我们在机场凑合吃一口就得了。 左欣妍和左欣鹏把三人送到机场大厅时,左欣鹏又想说要不和你们一起在机场简单吃个晚饭再多待一会儿,却被看出他意图的左欣妍抢先向三人开口道了别。 互道珍重,各自离开,走出送机大厅大门前,左欣妍到底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远处一行三人并肩而行,就像这熙来攘往的机场里任何一个行色匆匆的家庭,梁宇琛和肖依伊各自拉着行李,梁千雅挽着肖依伊的胳膊走在两人中间,她抬手指了个方向,三个人便拐了过去,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谈不上后悔,但那一刻,左欣妍也会有些感慨,如果当初她做了另一种选择呢。 第十六章 往事 梁宇琛第一次知道肖依伊母亲的事,是在肖家花园办流水席的那天。 夜深,还有两桌的客人在园子里推杯换盏,喝得忘了时间。梁宇琛和肖依伊的堂兄肖泽海又送走了两家亲戚,边聊边往肖依伊大爷的院子走。 肖泽海是肖依伊大爷肖国栋的儿子,才比她大几个月,因没念大学,早早就出来做事了。虽然也是身价不菲,身上却常年穿着廉价的夹克和不太合身的西裤,和工地里的工人同吃同行,梁宇琛第一次见他时还以为他就是个很能侃的小包工头。 肖泽海职高毕业就跟着他爸和二叔一起在社会上闯荡,完全承了肖家男人的气质和手段,咧着嘴角笑起来时,就是一副老实巴交的农民形象,有股子憨劲儿,嘴角耷拉下来,又透着一股混不吝的匪气,如果再锁起眉头,便是一幅随时卸人胳膊的狠像。 梁宇琛和肖泽海才一进院门,便听见屋里有人嚷嚷,是他岳父肖国成的声音。 肖泽海的姐姐肖伊茹走过来说:“刚陈家的人来了,好像是依伊二舅两口子,二叔在屋里发火儿呢。” 肖泽海错愕:“谁叫的他们?没叫他们吧。” “没人叫。”肖伊茹解释说,“是听说的吧,这么大动静也不可能不知道,估计又是有什么事儿求到二叔,要不然断了这么久了,又没人请,能来吗。” “进来了?我怎么没看见?”肖泽海有点儿头大,要是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进了园子,那他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肖伊茹说:“没进来,在村口正好碰见咱老姑夫,老姑夫赶紧就给咱爸打电话,咱爸本来想背着二叔就把他们打发得了,结果还是让二叔知道了。人没让进,咱妈出去和老姑、老姑夫一起把人给打发走了,不过咱二叔这火儿也拱起来了,本来就喝大了,差点儿冲出去干仗,亏得让咱爸和三叔给按屋里了,这不还嚷嚷呢吗,劝了两句也不行。二叔那脾气上来,也是没辙,又喝大了,咱妈和二婶、三婶她们都外头忙和去了,干脆你进去挨几句骂让他发泄发泄就得了,要不没个完。” 肖泽海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又露了些无奈,嘟囔了一句“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径直往屋里走。 梁宇琛跟上去,从两人的对话中他也听明白了些内情,之前他还奇怪,即便他岳父另娶,也不能不请肖依伊舅舅那边的亲戚。他不清楚他岳父和肖依伊舅舅那边有什么过节,肖泽海也没跟他解释,大概觉得他应该知道。 两人进了屋,肖国成坐在沙发上正嚷嚷,旁边是肖国栋和肖国民。兄弟三人长得很像,肖国栋头发花白,脸更方些,皮肤暗且粗糙;肖国成因女儿的婚事捯饬了一番,背头又油又亮;肖国民和两个哥哥相比多了分书卷气,手里夹着跟烟,笼在薄薄的烟雾之后。 见梁宇琛二人进来,肖国栋对肖国成说了一句:“你也别嚷嚷了,让孩子们听见。” 肖国成面红耳赤地说:“听见就听见,咱家里人谁不知道,宇琛如今也不是外人了,没什么不能听的,谁来我都是那句话,我没什么对不起他们陈家的。” “谁也没说你的不是。”肖国栋说,“不冲别的,你就冲着陈蓉,冲着依伊……” “还甭跟我说这话!”肖国成抬手打断道,“我要不是冲着陈蓉,冲着我闺女,我早他妈的跟他们算账了!我还容他们到今天?!拍着胸脯说,我肖国成够对得起他们的了吧?当年陈强找我借钱说盖房,我当时就称十万,我给他掏了八万,连借条儿都没让他打,那可是十几二十年前!八万块钱够可以的了吧……” “陈蓉她爸没的时候,从头到尾都是我张罗的,连寿衣都是我给穿的,老太太生病,哪回不是我这做女婿的带着上医院,楼上楼下的背着跑,他们那俩当儿子的哪儿去了?到他妈的拆迁分房子的时候,一个个儿到都跑出来当儿子来了,还怕我们占他们便宜,让我和陈蓉签字儿画押不惦记房子,不按手印儿哥儿俩就赖我家里不走。我们压根儿就没惦记跟他们挣什么,就没他们这么干的!把陈蓉给气的直抹眼泪儿,有他妈这么混蛋的吗……这我都不说什么,我冲着陈蓉,冲着老太太,我不跟他们计较。就是陈蓉没了,后来那些年我少出力了吗?孩子上学找我,没工作找我,欠账差点儿让人把手给剁了,是不是也是我给平的事儿?” “他们他妈的怎么对我的!啊?记我一点儿好了吗?那年陈朝说要买房,找我借钱,一张嘴就是两百万,我说我没有,我他妈是真没有!工程那儿拖了几千万,这边儿等着结账开工资,我兜儿里全他妈是欠条,上哪儿借他两百万去。他他妈的说什么,说你不是有好几套房呢吗,卖一套不就有了。操你妈的!让他妈我卖房借他钱!我说你这是混蛋你知道吗!要借钱行啊,你哥当年借了我八万块钱,十多年了没还呢,你去给我要回来,要回来那笔,我就借你。他给我甩脸子说我忘本,忘了当年是怎么求着娶他姐姐的。那他妈的是你把你姐姐嫁给我的?” “那么多年啊,我就拒了他这么一回,就恨上我了,背地里骂我那些话当我不知道呢?我就是冲着老太太不跟他算,要不是还有这么一个妈,我他妈早跟他们断了!”说到最后这句,肖国成有些动情,恨恨地唉了一声,“陈蓉她妈,我岳母……清清明明的一个老太太,一辈子活得明明白白地,就毁在这俩儿子身上了,到老给咔吃得什么都不剩了……我要不是怕老太太受委屈,也不能一笔一笔地老给他们借钱,他们哥儿俩也知道,我肯给钱,就是冲着我这妈,老太太当年真是,对我真是……就是那回,老太太后来还偷摸给我打电话,劝我别跟他们置气,说妈知道你干点儿事儿不容易,别说没钱,就是有钱也别借,他们还不了你,拿着钱穷造去,你有余钱就给依伊留着,将来办嫁妆,妈这儿是没钱了,给不了依伊什么,就指着你了……” 肖国成的眼眶有些湿润,用大拇指和食指捏去眼泪,哽咽道:“老太太多疼依伊了……依伊也是仁义孩子,她妈没了这些年,也没说忘了她姥姥,有空就过去看,就这么着……老太太走前,那帮白眼儿狼愣是没通知依伊,最后一面儿都没让见,到死都瞒着我们爷儿俩啊,出殡都是后来才知道的……老太太死前肯定放不下依伊,这俩混蛋就愣不让见……” “唉……唉……唉……”肖国成连叹了好几声,每一声叹息都含满着遗憾、委屈和怨恨,“我跟依伊说的时候,孩子都不信,直说不可能,说跟舅舅舅妈说了,如果姥姥撑不住了,一定赶紧通知她……舅舅、舅妈?狗屁!配得上孩子这么叫你们吗!后来我带着依伊去的墓地,爷儿俩跟做贼的似的,那天把依伊给哭的,我真是这辈子都忘不了,想起这事儿来我就想把那帮白眼儿狼给剁巴了,他们他妈的还敢来,我不收拾他们就已经是立地成佛了我……” 肖国成最后一句话说完,屋里便陷入了沉寂,都怕谁再说上一句,招出他更多的怨愤来。 梁宇琛看出肖国成是真喝多了,才会一股脑儿地说了这么多,从肖国栋、肖国民和肖泽海的神情看,大抵也不是第一次听这话。 未几,肖伊茹进了屋,对自己父亲肖国栋小声说了一句:“爸,舅爷他们要走了,我妈问您要不要去送送……” 肖国栋没吭声,起身出了屋,肖泽海也跟在父亲后面一起走了。 肖伊茹待要跟着一起走,被肖国民叫住:“伊茹,去收拾间房,你二叔今儿晚上就住你们院了。” “我住这儿干嘛!我回我自己那院儿。”肖国成说话还带着火儿,张嘴就像骂人。 肖国民倒是知道二哥的脾气,回道:“你回去干嘛,怕依伊不知道?到底是她舅舅,你别让孩子心里也不痛快,这大喜的日子,再让她想起她妈来。你跟我们这儿嚷嚷两句,孩子不知道就完了。你就在这儿睡,回头就跟她说你喝多了,走不了路,就在这院歇了。” 听了这话,肖国成没再说什么,算是默认了弟弟的安排。肖伊茹这才转身出去给收拾住处。肖国民又对梁宇琛说:“你爸今儿是高兴,多喝了点儿,回去别跟依伊说。” 梁宇琛忙说:“我知道。” 肖国民起身说:“那你陪你爸待会儿,一会儿屋子收拾好了,扶你爸歇着去,我出去看看。” 梁宇琛送了肖国民出去后,端了茶几上的热水壶走到肖国成面前说:“爸,您喝杯茶解解酒,这是您的茶杯吗?我给您兑点儿热的。” 肖国成点了下头,梁宇琛给茶杯蓄上热水,捧到肖国成面前。肖国成接了水杯,却没忙喝,端在手里沉默了片刻,似是在平复情绪,半晌方才开口,依旧是同肖国民适才同样的话:“爸多喝了两杯,别告诉依伊。” 梁宇琛说:“您放心,我知道。” 肖国成又叮嘱道:“依伊这孩子吧,心软又仁义,又没经历过什么事儿,就是她那俩个混蛋舅舅这么对她,她也未必能对他们狠得下心。我今儿这话撂在这儿,他们在我这儿捞不到好处,肯定得打依伊的主意,知道她结婚了,家里给了点儿,嫁得又不错,保不齐得算计她去。仁义是好的,心软也不是什么毛病,但是得分人,往后如果她舅舅找你们去,依伊心软,你千万不能抹不开面子,必须不能开这口子,依伊要是不明白,你就说是我说的。” 梁宇琛应说:“知道,您放心吧,我一定照顾好依伊,不让她被人欺负了。” 肖国成点头,拍了拍梁宇琛的胳膊:“爸就想听你说这句话……” 他这话说得又带出些心酸来,撂了手上的茶杯,对梁宇琛道:“宇琛,我之所以放心把依伊嫁给你,不单是因为咱两家关系好,跟你爸投脾气,也不单是只看家庭,家里有钱的多了,我怎么不挑别人呢,就是看你这孩子稳重,靠谱儿 ,依伊嫁给你,爸能放心……依伊这孩子……咳……”肖国成顿了顿,眼圈儿又有些泛红,“十来岁就没了妈,你阿姨到底是后妈,说得轻了不是,重了也不是,我那会儿又天天在外头挣钱,十天八天说不上一句话……惯得多,陪得少,满足得多,关心得少……所以她有点儿任性,又没什么安全感,有什么话也不说,就自己一个人不言不语地藏着,有时候我真的觉得挺对不起她的……” “你知道我最对不起依伊的是什么吗。”肖国成有些哽咽,“就是她妈当年没的时候,没能让她们娘儿俩见上一面……她妈那年是车祸,挺突然的,我到的时候人已经进去抢救了……我都蒙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就想着找人,找大夫,求着人家大夫抢救,就算倾家荡产,只要把命保住就行……哪怕拿我命换呢……咳……” 随着一声叹息,肖国成赤红的双目中终于涌出泪来,粗粝的手掌护撸了一把脸:“你妈从手术台上下来,大夫就说不行了……那时候要不是你大妈提醒我,我都把依伊给忘了,那会儿了,才赶紧让你大妈去接依伊……最后就我和你三婶儿,还有依伊她大舅进去看了一眼……咳……我当时要是脑子清醒那么一点儿,紧着让人把依伊接过来……咳……你大妈把依伊接来的路上跟她说你妈出了车祸,旁的什么也没说,不过她大概也猜出来了……等我见着她的时候,小脸儿煞白,整个人都是傻的……就那么眼巴巴地看着我,都不敢开口问一句‘我妈呢’……咳……” 肖国成说到这儿已经是老泪纵横,每说一句话,就要跟一声长长的叹息,含着那些语言都诉不出的心疼和悔恨。 那晚,梁宇琛陪着醉酒的肖国成待了许久,听他说了许多掏心窝子的话,应他一定会照顾好依伊,不让她受半点委屈,直到把他扶回房间躺下才离开。 还有些客人没散,大多是准备留宿过夜的亲戚,肖国栋让他不用管了,如果不准备住下,就早点儿回去休息。 梁宇琛回到自家院子,径直去了后院,肖依伊正坐在廊子里,低着头有些出神,甚至没听到他的脚步声。 因岳父刚刚那些话,他没忍心立时出去打扰她,站在阴影里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她靠在廊柱上,整个人笼在月光的清辉下,许久没有一丝动作,像是融进了这院子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他想起了他们的初见,她也是这样一个人低着头,默默地坐在这院子的长廊里发呆。 她以为在英国的机场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事实上在那之前他们就见过,只不过她不记得了而已。 那年暑假回国,他爸带着他参加一个饭局,就在肖家的园子里。饭后,长辈们闲聊,他在旁边听了会儿便到园子里闲逛,因找卫生间进了这院子。进院没走几步,就看到长廊里坐了一个女孩儿。大概是听到声音,她抬头向他望过来,对上目光又迅速转回头去,垂了眸子。 不是少女的羞怯,是不想与人接触的回避。 我没看见你,请你也假装没看见我。 但他还是因为觉得这女孩儿挺漂亮而多看了她两眼。 他从洗手间里出来时,她已经不在那儿坐着了,大概是躲进屋里去了。 两三年后,他爸说肖叔的女儿来英国读书,让他照顾一下,名字叫肖依伊。那时候他也并没有想起那年夏天的邂逅,甚至在机场见面时,他也只是觉得她似乎有些眼熟,凭直觉上去问了她的名字。 他是在开车载她去住处的时候才猛然想起来的,他从后视镜里看过去,正撞上坐在后排的她也向他看过来,她当即便错开目光,转望向窗外。 真的是她,好巧。 夜色中的庭院,他悄声向后退了退,弄出了些动静才往里走。 这一次她听到声音,忙站了起来,见来人是他,紧绷的笑容方才舒展开来。 第十七章 都是 飞机有些晚点,肖依伊三人下飞机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到停车场取了车,驶上机场高速后,肖依伊给丁姐打了个电话,说已经下了飞机,正往家赶。 肖沐阳从旁听到便抢过电话,一个劲儿地要爸爸和姐姐一起回去。肖依伊说太晚了,坐了好久的飞机,爸爸和姐姐也累了,等下次的。 肖沐阳不情不愿地把手机还给了丁姐,不知是不是又去一边儿生气,丁姐也在电话里劝说要不就让他们来待会儿,正好有几个丫丫的快递寄到家里了,一会儿走的时候拿上。 车子开到小区,停在楼下,梁宇琛没上去,只让梁千雅上楼去取东西。 梁千雅跟着肖依伊进了楼,没几分钟就拎着两个大袋子回来,把东西放到了车后座,自己拉了副驾驶的车门坐上去。 “又买什么了?这么多。”梁宇琛随口问了一句,开动车子。 “没什么,还有帮同学买的,就是盒子大而已,过度包装。” 虽然过了晚高峰,路上的车还是有些多,不至于堵车,但也开不起来。梁宇琛余光瞥见坐在副驾驶的女儿转头看了他两三次,问说:“有话要说?” “嗯,是有件事儿。”梁千雅犹豫了一下,看向梁宇琛,“昨天晚上,您是自己一个人去给我妈买药的吗?” 梁宇琛大概能猜到她的心思,回说:“朋友见面,寒暄一下是礼貌。” “可她不是‘普通’朋友。” “现在就是普通朋友。” “那以后呢?”梁千雅追问。 梁宇琛无奈地笑了笑:“你瞎琢磨什么呢。” “希望是我瞎想。”梁千雅靠在椅背上,目视前方有些幽怨地说,“我宁愿您跟别人好,狐狸精,绿茶婊,随便谁都行,那样至少我妈还是我妈。” 梁宇琛说:“到什么时候,你妈都是你妈。” 梁千雅转头看过去:“您当初跟我妈结婚,是因为相互喜欢吗?” 未料女儿会忽然问起这个,梁宇琛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见他不答,梁千雅便觉近了猜测,试探说:“你们结婚是因为门当户对?是那种所谓的商业联姻?” “什么商业联姻。”梁宇琛叹笑一声掩饰心虚,“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推测,感觉。”梁千雅说,“从您跟前女友分手到你们结婚,中间还不到一年吧……要说那么短时间爱上,然后闪婚,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从我有记忆开始你们就是分房睡,而且除了结婚照,你们没有一张谈恋爱时该有的合影,哪怕就是闪婚也说不过去。我妈说是因为你们俩都不爱照相,可明明不是,我妈可爱和我自拍了。您是不太爱照相,但是我看到您和前女友的照片了,在那个姥姥家,我和我妈一起看到的。”梁千雅看了父亲一眼,有些不忿,“您跟前女友又搂又亲的,可开心了,您从来没那样搂过或亲过我妈。” 梁宇琛不记得有过那样的照片,但如果丫丫说见过,还是和依伊一起…… 脑中闪过些白日的画面,她抿成一条线的嘴唇,紧握在胸前的双手,还有饭桌上她低头捧着烫手的茶杯。 “你们从不提以前恋爱的事儿,我问了,也都答得很模糊敷衍,这些还不能说明问题吗?您和我妈结婚,不是因为彼此喜欢吧?至少不是两个人互相喜欢,或者没那么喜欢。” 梁宇琛不想对女儿撒谎,但有时候谎言却是必须的,他露了一个随意的笑容:“你是不是又看了什么小说还是偶像剧了,我们结婚当然是因为喜欢。” 父亲的回答自然而笃定,梁千雅却不觉释然,反而更加迷惑:“那你们为什么离婚?我妈说不是因为您出轨,也不是她移情别恋,那是因为什么,是喜欢得还不够?还是不再喜欢了?其实有时候我觉得你们离婚后反而比离婚前关系更好了,我觉得不是我的错觉。我同学父母离婚,就算不是反目成仇,关系也不会太好,你们不是,经常会一起吃饭,带着我和阳阳去玩儿,彼此关心,彼此维护……其实这和我刚刚那个问题又有些矛盾,如果不是因为喜欢结婚,那离婚后似乎更没必要这么亲近了……” 梁宇琛说:“就算不是夫妻了,也是家人,我们还有你和阳阳啊。” “就因为我和阳阳吗?”梁千雅有些失望,“唔……就没别的什么原因了吗?比如,还有感情什么的……” 梁宇琛不自觉地慢了车速,沉默了半晌,幽幽地说:“当然。” “当然什么?”梁千雅期盼地看着父亲,“是还有感情?您还喜欢我妈?还有复婚的可能?” “嗯。”梁宇琛答,“都是。” 梁千雅看着父亲,半晌,长长地舒了口气,喜不自胜地说:“那还等什么啊!梁同学!赶紧追啊!” “我敢肯定,我妈也还喜欢您,就昨天您跟前女友出去溜达那一个小时,我妈心里肯定不爽了,虽然什么都没说啊,但是我看得出来,有点儿魂不守舍的,后来听说您是去给她买晕车药了,脸上才见笑模样。后来还给我讲了半天你们结婚时候的事儿呢,说你们回我爷爷老家结婚,我妈吐了自己一头发,您都不嫌弃地给她擦头发,还安慰她,关心她……”梁千雅尽量以事实为准绳,让自己的的话显得没那么浮夸,“我这可不是瞎说,你们结婚那时候的事儿,要不是我妈跟我说的,我也不知道啊……还有看到那两张照片的时候,我妈的表情吧,啧,也有些耐人寻味……” 梁千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路,梁宇琛只是弯着嘴角,安静地开车。 梁千雅倒也也不在乎他应不应,这么久以来,她终于得了父亲一句肯定的话,简直是阴霾尽散,满目艳阳天。甚至最后话题也不在她妈身上,心情放飞得想到什么说什么,说得兴起,一时嘴快就说起自己最近迷上开盲盒的事儿,他爸这才终于开了金口,给了她一顿说教。 得意忘形的梁千雅吐了吐舌头,乖乖听老爸训话,信誓旦旦地保证这回是最后一次入货,再不买了。 到家后,梁千雅拎着自己的两个大袋子回了房间,迫不及待地拆开新买的盲盒,拆了三四个才开出一件喜欢的,顺手拍了张相片给闺蜜发过去显摆。 闺蜜收到信息给她打了个电话,两人聊了半个来小时,她挂了电话后也等不及洗完澡,便又把剩下的几盒全拆开。只最下面一个快递盒子大小与其他的不太一样,她没多想地拿剪子划开,取出里边的盒子。 这是个啥啊,她怎么不记得还买过别的东西。 梁千雅看了一眼看快递箱,发现上面果然不是她的名字,收件人写的是肖依伊,想是她刚才着急,把她妈的快递错拿了来。 给她妈打电话前,梁千雅好奇地把盒子打开来看,猜测中大概是个美容仪之类的,结果意外开出了一个“爆款惊喜”。 咚咚,两声敲门声。 梁千雅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盒子滑到地上,她忙起身去捡,只还没容她藏起来,房门便被推开,他爸端着一杯牛奶走了进来,看清她手里拿着的东西后,顿时黑了脸。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梁千雅因窘迫有些嘴瓢,拿着个女用自慰棒,红着脸辩解,“不是我的,是我妈的!我拿错了!您看啊,这箱子上写着我妈的名儿呢!” 尽管证据确凿,和她没什么关系,但是尴尬程度真的是一分不减。 手里的东西扔也不是,拿着也不是,甚至因为辩解得太快,连假装不知道这是啥都不行了。 就在她脑子里飞快地转着怎么跟她爸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认识这东西的时候,她爸沉着脸走上前,把牛奶放在她书桌上,伸手接过她手里的烫手山芋。 她觉得自己的尴尬症已经进入末期,行将就木了,她爸居然还能慢条斯理地捡起地上的盒子和旁边的快递包装,说了一声“早点儿洗澡睡觉”后,从容不迫地走出她的房间,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梁宇琛走后,梁千雅仰面做了个夸张的表情,好想死一死。 夜深,哄了儿子睡觉的肖依伊回屋后才发现梁宇琛给她发了个信息:丫丫错拿了你一件快递,我明天给你送过去。 快递?肖依伊想了想,大概是自己前些天买的射频美容仪,回说:别麻烦了,先放你那儿吧,等哪天丫丫来我这儿时让她给我带回来就行。 梁宇琛的信息很快就回过来:还是我送过去吧。 肖依伊想可能是盒子有点儿大,孩子不方便拿,回道:好,你看你哪天顺路方便吧,不用着急,反正我也不急着用。 信息发过去,对面就没信儿了,连一个“好的”都没有,肖依伊也没多想,觉得他大概是去洗澡或又有别的什么事儿了。 第十八章 误会 次日傍晚,晚饭前肖依伊接到梁宇琛的电话,让她下楼拿东西,她套了件大衣匆匆出门,才出楼门,就被冷风冻得“嘶”了一声,裹了裹衣领。 梁宇琛拎着袋子站在车子旁,看到她出来,向前迎了几步。 肖依伊走过去接了纸袋也没看:“不好意思啊,让你跑一趟,其实先放你那儿也没事儿,不是什么着急用的东西,我那儿还扔着好几个平时也懒得用,就是双十一不买点儿什么好像不太应景。” 知道她说的应该跟袋子里的东西不是一回事儿,梁宇琛挑了下眉,有些想笑,但忍住了,抿着嘴点了点头。 “丫丫在家吧?我就不留你吃饭了,等哪天你有空吧,看看他们想吃什么,也好久没带他们俩一起出去吃饭了。” “好。”梁宇琛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垂眸看着肖依伊手里的袋子,忽然恶趣味地希望她现在就当着他的面把东西拿出来看一眼,想看看她脸上会是怎样的表情。 “有事儿?”肖依伊问。 梁宇琛抬眸:“昨天丫丫问我和左欣妍还有没有可能,我说没有,早就是陈年旧事了,这么多年都没联系过,今后也不会联系,叫她别胡思乱想。” 望着她的双眸深邃如潭,含着些无法忽视的温柔,肖依伊不自觉地想要回避,她目光向下盯着他的衣领,不去思量他的言外之意:“丫丫这孩子,心思可能敏感些。” 梁宇琛柔声应说:“也是随妈。” 肖依伊扯出一个不置可否的笑容,有些莫名的心慌。 “天冷,赶紧回去吧。”梁宇琛抬手帮她掩了下胸前敞开的衣襟,自然得好像他们经常这样,“我这两天有点儿忙,等忙完手上的事儿,带孩子们去吃个饭,或者去哪儿玩儿两天。” “哦,好。”肖依伊没动,因他这暧昧的小动作心跳不止。 “回去吧。”梁宇琛又说了一遍,自己却一直站在原地凝着她。 肖依伊转身离开,走进楼门,进了电梯,虽然步伐不紧不慢,心里却有些仓皇。 电梯的电视广告反复播放着二手车交易平台和某度假酒店的广告,肖依伊盯着广告看了半天,才回神自己竟忘了按电梯,忙伸手按了一下按钮,把脑子里那些不该有的念头甩开。 依旧是哄了儿子睡觉后,肖依伊才想起那个新买的“射频美容仪”,不过是一时种草,下完单就有点儿失去兴趣了,想来和她现有的那几款也是大同小异。 直到她从袋子里把东西拿出来,才发现区别真的好大…… 想起适才自己和梁宇琛说的话,以及他那意味深长的点头,肖依伊就想把自己的脸皮抓没了。 她抓起手机,想要把所有的狼狈羞窘一股脑地发泄给发错货的商家客服,只是打开淘宝才发现对方依旧处于未发货状态。 肖依伊愣了半天神,恍然想起是怎么回事,关紧房门给朱慧打了个电话,不等那边“喂”字说完,便问:“你是不是给我买什么东西了?” “到货了?试用了没?”电话里的朱慧似是在吃苹果。 确认“罪魁祸首”的肖依伊仰面深吸了一口气:“我谢谢你啊姐姐,你害死我了。” “怎么了?”朱慧问。 肖依伊把快递乌龙事件说了一遍,朱慧有些难以置信地笑说:“所以你怎么跟梁宇琛说的?” “我说我那儿有好几个呢,不着急用,先放你那儿吧。”肖依伊没好气地重复了一遍自己说过的话,觉得今后永远都不要再见梁宇琛了。 朱慧在电话那头笑得恣意:“对不起,对不起,我的错,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的……你这话说得虽然有点儿让人浮想联翩吧,但放心,他肯定也不会误会你说的是这个。” “那也尴尬啊。”肖依伊说,“而且是丫丫拿走的,她肯定也看见了,你说我现在在孩子心里是个什么形象啊。” “不会,她才多大啊,也许根本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怎么可能不知道,现在的小孩儿都可早熟了。” “那要是早熟就更没什么可尴尬的,下次见了你可以顺便给她讲一讲性知识,她也到这个年龄了。我告诉你,这种事儿只要你自己不尴尬,大家就都不尴尬,怕就怕你自己跟做贼的似的。” “说是这么说……”肖依伊坐到小沙发上,蜷起腿。 “哎,梁宇琛还说别的了吗?” “没有,估计就跟你刚才似的吧,心里不定怎么笑我呢。” “都是凡夫俗子,谁笑话谁啊,要我说啊,你还不如干脆趁机吃口回头草,之前我不是说过吗,找一个熟悉的伴儿,他正合适啊,跟他你都不用担心孩子怎么想,就是有点儿太熟悉了,没什么新鲜感,但熟悉也有熟悉的好处,知道对方的喜好……怎么说呢,炖五花肉是香,爆炒回锅肉也不差啊……”朱慧显然是在玩笑,尾音儿都是飞着出来的。 肖依伊呵呵干笑了两声,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 虽然朱慧是她最好的朋友,但她从来没对她说过自己和梁宇琛之间的事。 那是她的秘密,藏着不愿触及的心事和过往,只有她和梁宇琛知道。 朱慧当然也会好奇,旁敲侧击地问过,她回避不谈,她也便不再问了。大概只像旁人一样,把他们当做一对因门当户对而结婚的夫妻,或许也有过爱情,但禁不住岁月的磨砺,有钱人嘛,总有这样那样的诱惑,离婚结婚好像儿戏。 况且,从她的两段婚姻来看,也不怪别人那么想。 因为这个乌龙事件,肖依伊觉得自己真的是没脸见梁宇琛和丫丫了,最好梁宇琛多忙一阵子,给大家充足的时间把这件事自然淡忘。 好吧,想忘大概也难,但至少隔得时间长一些,能假装已经忘了。 然而事与愿违,才过没几天,她就又不得不与他见面。 周三上午上班时,她接到了刘馨的电话,问她周六有什么安排。 她回说上午阳阳有篮球课,其他时间暂时没什么事儿。 刘馨说要没什么事儿,中午一起回南边吃个饭吧,宇琛和他爸妈也去,还有你三叔。 刘馨说的南边,就是她家乡下的园子。肖依伊问说有事儿? 刘馨把事情详细道来,前因后果足足说了半个多小时,肖依伊这才知梁宇琛说的这两天有点儿忙是什么事儿。 梁宇琛的父亲梁建业一直羡慕她爸乡下有园子,能时不常地过过田园生活接接地气,自己也动了这个心思。多年前是想着以后落叶归根回老家去建,但事业、家人和朋友都在这座城市,什么也撂不开手,度假城市买的别墅一两年也去不了几天,就那么扔着,是以又改了念头。 前年梁建业在市郊某个风景秀丽的村子租下一块地,花了大价钱找人设计,中间又出了两次岔子,一直拖到去年才施工。兴建宅院的事儿梁建业全权交给了小儿子梁宇琨去办,一来是想栓栓他的玩儿心,给他找点儿事儿干,二来也是想锻炼锻炼他。 梁宇琨从某方面来说和她弟弟肖泽涛很像,出生的时候家里已经发迹了,含着金汤匙出生,从没过过穷日子,消费观念只有一条:贵的就是好的,你要是打折,要么是你东西有问题,要么就是你看不起我。 梁宇琨花钱大手大脚,跟着他手底下干的人也知道他的脾气,专挑贵的给他过眼,东西未必不好,但中间肯定揩了油水。因为是二儿子独自承办的第一件事儿,又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养老府邸,梁建业给钱也不含糊,从设计到施工,再到专门定制的仿古实木家具,前前后后扔进去了两三千万。 就这么一个连院子里的水缸都值个万儿八千的宅邸,眼瞅着明年春夏就能入住,结果上头一句话:这属于违建,限期拆除。 梁宇琨傻了眼,到他哥那儿求救,当初盖这院子的时候也是上下疏通过的,怎么扭脸就变成违建了。梁宇琛也不是三头六臂,找了各种关系疏通,最后给他爸的汇报是:这事儿是市里大领导压下来的,没辙。 梁宇琛的意思是民不与官斗,自己家还有正经生意要做,没必要为了这事儿跟政府对着干。但眼瞅着就能入住的宅子就这么给扒了,别说辛苦了许久的梁宇琨不乐意,梁建业自己也舍不得。 梁建业找她爸念叨这事儿,一来是想她爸给出出主意,二来也是想看她爸有没有什么关系。她爸听说这事儿是市里大领导开的口,觉得有点儿悬,但也觉得万事无绝对。他自己能发家,也是因为胆子大,脑袋硬,别人都觉得干不成的买卖,他给干下来了。 她爸本来就是好张罗事儿的人,便自己做东攒了一个饭局,牵扯政府里的关系,这事儿少不得叫上她三叔,他三叔又叫了一个朋友,以家宴的名义周末到她家园子里吃个便饭。 既然是家宴,自然就得携家带眷。梁家和他家的关系,除了朋友,还是姻亲,虽然她和梁宇琛早就不是夫妻了,甚至她之后还有过另一段婚姻,但并不妨碍双方家里至今依旧互称亲家。他们需要保留这层关系,即便构成这层关系的那段婚姻早就成了历史也无所谓。 也正因如此,她即便不喜欢这种应酬也没法拒绝,只得应承下来。 第十九章 午餐 没到周末,肖依伊就与梁宇琛见了面,完全是碰巧。 周五,肖依伊替主管领导去市会议中心开会,因听说中心不让进私家车,她早晨从家出门打了一辆出租,送了阳阳去幼儿园后,直奔市会议中心。 出租车停在市会议中心大门外二三十米远的地方,肖依伊下车步行往里走。才进了院子就接到了梁宇琛的电话,张口便问:“到会议中心开会?” “你怎么知道的?”肖依伊疑惑地四下张望。 “不用看了,我没在你附近。”梁宇琛猜到了她的反应,“正巧来这边办事,路过门口刚好看到你进去。” “哦,我说你也不应该来这种地方啊。” “怎么,就许你们政府公务人员来这儿开会,不许我们小民百姓进?”梁宇琛在电话里调侃。 肖依伊笑笑。 “几点散会?一起吃午饭吧,我就在附近。”梁宇琛说。 “我们这会得开一天,你没有别的应酬吗?不用管我,我们这儿管饭。” “可是没人管我饭,如果能出来就陪陪我吧。” “好,那你请客啊,我快散会给你发信息。” “好。” 虽然是一天的会议,但会议内容其实和肖依伊单位关系不太大,可偏偏组织会议的上级单位准备了桌牌,据说上午下午都要记名签到,所以主管领导才派了她来充人头。 肖依伊觉得年底的时候能偷得一日清闲摸鱼也不错,虽然明天回去那堆工作也还是在等着她。她初时还认真听着,慢慢就走了神,盘算着下午散会后不用回单位,提早下班的时间是去健身还是美容。 上午的会议临近尾声,肖依伊给梁宇琛发了个信息:我这儿快结束了,还有二十来分钟的样子。 梁宇琛回复:你在几号楼开会,我去楼下等你。 肖依伊:不用,你在大门口等我就好,我出去找你,这里好像不让外面的车进。 梁宇琛:这么看不起我的吗,几号楼? 肖依伊笑着回过去:3号楼,别勉强,让保安给你架出去就难看了。 梁宇琛:楼下见。 散会后人多,肖依伊等了两趟才进了电梯,出了楼门,梁宇琛已经在外面等她了。 市会议中心的院子里多种银杏和梧桐,现下正是满目黄叶的时节,穿了件暗驼色羊绒大衣的梁宇琛英挺地立在那儿,倒抢了些秋日的姿色,才散了会从楼里鱼贯而出的人们从旁经过,多会被他吸引了目光,看上两眼。 肖依伊下了几级台阶,笑着向他走过去:“你还真进来了,我听同事说不让私家车进,我今天才打的车,你怎么进来的?” “私家车不让进,公车总让进吧。”梁宇琛说,“我说我是司机,来接散会的领导。” 肖依伊斜睨了他一眼,露了一个“我才不信”的笑容:“外行了不是,本市公务早就不让派公车了。” 两人去停车场取车,肖依伊今日也穿了一件驼色大衣,颜色要浅上许多,颈上随意挂的羊绒围巾却巧得与梁宇琛的大衣颜色接近,让并行的两人多了分情侣的既视感。 梁宇琛问肖依伊吃什么,其实问了也是白问,她每次都会说随便,听你的,但他每次还是会这么问。 车子驶出会议中心大门时,梁宇琛向保安抬了下手致意,保安也笑着向他挥了下手,热情得像是多年的老朋友。 肖依伊从后视镜里看了保安一眼,回问梁宇琛:“保安对司机都这么热情的吗,你给他钱了?” 梁宇琛笑:“光天化日的,我敢在这种地方行贿吗。” “那你都在什么地方行贿?” “你调到纪委上班了?” “不好说。” “那我先请你吃顿好的,贿赂一下你。” “我口味很刁,很挑剔的。” “有多挑剔,泰国菜行不行?” “好吧。” 梁宇琛开车,肖依伊坐在副驾驶,两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调侃,不多时,车子拐上条车多的主干道,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赶上红灯,排了长队,距离路口还有几十米,看样子一个灯是过去不去了。 肖依伊看了梁宇琛一眼,尽量让自己语气轻松自然:“那天你送回来那个东西,我还以为是我买的美容仪呢……” 梁宇琛挑了下眉梢,点了点头。 肖依伊接着解释:“那不是我买的,是我朋友给我寄来的恶作剧。” “哦。”梁宇琛握着方向盘应了一声,目视前方,面色无波,但肖依伊看得出他脸上每一处神经,每一个细胞都在拼命地忍笑。 肖依伊无奈,索性豁出去承认:“不是恶作剧,是闺蜜间的小礼物,给单身女人的人道主义关怀行了吧,笑吧笑吧,再憋出毛病来。” 梁宇琛向她看过去,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肖依伊回他一个白眼,自己转过头去也笑了。 一场尴尬的乌龙,在笑声中化解,肖依伊问梁宇琛:“丫丫也看到了吧?什么反应?” “能有什么反应,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不至于吧?”肖依伊有些紧张。 “你要是那么大的时候,手里拿着那东西被你爸当场擒获大概也是那种反应。” 肖依伊无奈又自责地一笑。 梁宇琛宽慰说:“也没什么,其实她也到这个年龄了,正好趁这个机会你跟她聊聊,很多事我还是不方便说。” 肖依伊应说:“好,其实我也想过该跟她聊聊这方面的事,之前胡老师找家长的时候,我还以为她是早恋了,虚惊一场。本来想着等再过一两年的,不过现在的小孩儿是比咱们那时候早熟些,现在慢慢聊聊也好,万一没等到高中就谈朋友了呢……” “高中?还没等到?”梁宇琛皱眉打断。 肖依伊一笑:“我是说万一,我当然是希望她上大学以后再谈,不过这种事防是防不住的,顺其自然吧。” “不行,这种事不能顺其自然。”梁宇琛不容置疑地说:“大学谈我都觉得早了,中学就更不行了,想都别想。” “你怎么这么封建,你自己不也是大学就谈了吗?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我那也是本科毕业以后。” “一样,没差两年,而且你上大学的时候是哪年的事儿了,十多年前了,即便是那个时候,谈恋爱也是很普遍的现象吧,更何况现在。我觉得在上学的时候谈谈恋爱也挺好的,谈恋爱这种事儿,其实也是一种社会能力,也是需要学习的。” 路口变了绿灯,梁宇琛换了前进挡,跟着车流缓缓向前蠕动,信号灯刚好在他们前面一辆车驶近时变了黄灯,那辆车加速抢着黄灯过了路口,梁宇琛的车子便停在了第一排。 过马路的行人涌了出来,从她们车前走过,或快或慢,其中有一对高中生,一男一女,两人双手都拎着食品袋子,不只是双人份,大抵是午休出来帮同学一起带饭。两人虽未牵手,但一眼就能看出是情侣,男生在信号灯变了的那一刻,把原本两只手拿的东西归到了一只手拎,空出了一只手抓住女生的胳膊,护着她过马路。 肖依伊看见他们生了些感慨,又道:“而且,不是都说学生时代的爱情是最单纯的了吗,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算计和考量,喜欢一个人就单纯是因为她这个人,在能被人心无旁骛地爱着的时候,谈一次纯粹的恋爱挺好的。” 梁宇琛没看肖依伊,却也能猜得她定是看到了从车前走过的那对学生情侣。 他没应话,目不转睛地盯信号灯,然而信号灯变绿时,却未能第一时间驶离,直到两边的的车子都开了出去,才换挡起步。 两人吃午饭的餐厅是梁宇琛上午特意问到的附近最好的泰国菜,他本人其实不太喜欢东南亚一代的口味,但肖依伊特别喜欢吃咖喱。为了保持身材,她常年控制碳水化合物的摄入,主食吃得比阳阳还少,甚至很多时候都不吃主食,但是遇到咖喱总能破例地吃上一整碗米饭,如果咖喱的味道再重些,她甚至会回碗。 米饭上来的时候,肖依伊照例把自己的饭拨到空盘里大半碗,对梁宇琛说:“我吃不了这么多,一会儿你吃了吧。” 梁宇琛心里暗暗笑着没说话,如果是平时他一定会帮她分掉剩下的大半碗米饭,但有咖喱的话,根本不用他,她一定扛不住的。她一会儿吃完自己碗里的米饭,肯定还会去盘子里拨,不会一次全拨过来,而是一小块儿,一小块儿地拨,想象中她每次拨饭的时候,心里大概是在告诫自己这是最后一口饭了,就这一口。 “房子的事怎么样了?必须拆吗?”肖依伊随口问道。 “没办法的事,被市里点了名了,拖着也不过是耗时间罢了。” 梁宇琛看着肖依伊拿勺子往自己的碗里盛了两大勺咖喱,他在心里跟自己打赌,她今天多半会吃第二碗饭,这家的咖喱味道点儿偏重了。 肖依伊不会想到,脸上一本正经答话的梁宇琛,其实正在心里评估她今天的饭量。她拌了拌碗里的饭,说道:“我也能理解你爸和宇琨的想法,费了这么多心血和精力不说,钱也都花出去了,说拆就拆,是可惜了。听我阿姨说,周末我三叔还要带个朋友去,不知道能不能帮得上忙。” 梁宇琛说:“除非再上面的人发话,否则这事儿没有任何回还的余地,话又说回来,三叔就是真有更上层的朋友,也不会动用来管这种小事。” 肖依伊轻声叹笑:“倒也是。” 梁宇琛说:“三叔他们周末来,也不过是劝劝我爸别太执着。我爸的顾虑,主要是担心这里头还有别的事儿,怕让人借题发挥,影响二厂扩建的事儿。另一个也是岁数大了,有时候脾气倒跟小孩儿似的,这回也是被宇琨给带偏了,总想着之前疏通过,说没问题,怎么能食言,觉得自己被耍了。人家答应你的时候,也不过是在自己职权范围内尽量给你方便,上面领导追下来了,人家难道为了信守诺言给你去顶雷吗?当然都要先顾自己。能没马上强拆去邀功,拖了这些天等着你自己去拆,已经很给面子了。咱们也不能太固执,别给人家找麻烦,院子住不住的没那么重要,自己家的生意最重要,反正也是要拆的,还不如自己主动拆了,人家还能记你一个情,将来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只要关系维持好了,搭进去的钱赚回来还不容易吗。左右地是自己的,放两年等风声不紧了再说,家具出手不了的,先找个库房放着,算起来也没损失那么多。” “这话你跟你爸说了吗?我都能明白,他更应该明白的。” “我爸的脾气你也应该知道,和你爸一样,有些话,家里人说不行,非要哥们儿弟兄说的他才听得进去。” 肖依伊笑着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梁宇琛又道:“而且这事儿我从头到尾都没参与,全都是宇琨在做,我态度太强硬也不合适,让三叔和他说去吧。” 肖依伊没再接下去,她碗里那一点儿米饭已经就着咖喱吃完了,她端起刚刚的米饭盘子,用干净的筷子往自己的碗里拨了一小块饭,犹豫了一下,又加了点。 梁宇琛抬手示意服务生多加一碗米饭,转对肖依伊说:“周末你要不想去的话就别去了,其实也不过是借着这事儿的由头,几个人凑在一起喝酒打牌罢了,你去不去都不要紧。” 肖依伊露了个无所谓的笑容:“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儿,带着孩子去园子里透透气也挺好的,省得成天到晚憋在屋里,大冷天的也没处去。” 两人边吃边聊,肖依伊很快便在咖喱的助攻下消灭了本来拨到盘子里的大半碗米饭,没全吃,还剩了一小块,不是吃不下,也不是不想吃,只是一种仪式感,好像剩下那一口,就不算吃了一整碗饭。 就在她准备擦擦嘴结束午餐的时候,梁宇琛拿起刚刚让服务生多加的那一碗米饭,拨了一半在自己碗里,剩下递到她面前。 肖依伊摇头:“不要了,我饱了。” “再吃点吧。”梁宇琛不着痕迹地诱惑,“还剩下这些菜,可惜了。” 其他菜肖依伊到不觉得浪费,但看了一眼剩下的咖喱,嗯……是可惜了。 其实不过一瞬间,但肖依伊脑子里过了好多事,比如今天散会她本来也准备去健身房,多跑二十分钟就可以了;又比如今天晚饭就不吃了,水果也不吃了;再比如她这周其实都吃得很少,而且很清淡…… “好吧。”给自己做了足够多心里建设的肖依伊接过了梁宇琛递过来的半碗饭,倒在了自己碗里。 下午的会议两点开始,两人吃完午饭,梁宇琛开车把肖依伊送回了会议中心,说他下午还在附近,让她散会给他打电话,他可以捎她回家。 她玩笑说你办什么事儿啊,不用司机不带助理,还说不是去行贿? 他笑笑,说当老板不就这点儿好处吗,任性翘班没人扣钱,快散会给我发信息。 肖依伊进楼时,电梯门口已经站了十多个人,她没往前走,在靠边的地方站着,想着一趟也上不去,她等下一趟就好。 隔着人群有人开口:“开会的人还挺多的,看来咱们这趟还上不去。” 同行的人应话说:“年底,各家单位都挺忙的。” 对话的是两个男人,先开口的年轻些,疏眉秀目,戴着一副金丝框眼镜,儒雅间透着些英气。应话的那一位年岁长上许多,但从站位和说话的语气表情来看,明显是前者的下属。旁观者的目光只从后者身上扫过,便被更加夺目的前者吸引了过去。 男人穿着打扮无一不是一副机关干部的标准形象,深灰色的呢子外套,拉链一直锁到领口,与下属统一制式的公文包,偏分的头发被打理得一丝不苟,饶是这样有些老派乏味的装束也被他穿出几分风度来,很难不惹人多看上几眼。 电梯门打开,男人并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很有风度地请旁边人,甚至比他们还要晚来的人先进。 “咱们不着急,让人家先上吧。”男人向后退了两步,与同行的下属低语,说完目光向旁边扫了一眼,瞥见人群之外的肖依伊悄然转身离开的背影。 男人回头继续盯着电梯的楼层显示屏,有半晌的出神。 第二十章 前夫 肖依伊离了人多的电梯厅,找了无人的步行梯上楼,她走得慢,又去了趟洗手间,进到会议室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她侧着身子从已然落座的与会人后穿过,才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会议主持人便示意大家安静,会议开始。 下午的会议内容肖依伊一点儿也没听进去,因见了不想见的人心下恹恹,坐了才半个多小时,便起身出了会场,也不在乎人家是否要签到记名了。 她给梁宇琛发了个信息:不用接我了,我自己打车回去了。 信息才发出去,梁宇琛的电话便立时打了过来。 “会议结束了?”梁宇琛在电话里问。 “没有,我先出来了,跟我们单位也没什么关系,不想在那儿浪费时间。” “你现在在哪儿?已经出去打上车了?” “没呢,刚出来。” “那你在楼下等我吧,我两分钟就到。” “不用了。”肖依伊忙道,“别耽误你了,这时间打车应该也方便。” “等着吧,我马上就到了。”梁宇琛不容拒绝挂了电话。 想着梁宇琛没那么快到,肖依伊去了趟卫生间,对着镜子补了补妆容才乘电梯下了楼,没想到走到楼门口的时候,梁宇琛的车已经到了,这会儿人正站在车边等她。 肖依伊快步走了过去,惊奇问道:“怎么这么快?我就去了趟洗手间的功夫。” 梁宇琛说:“我还没走呢,刚刚把车停在旁边的停车场打了几个电话,才打完就收到你的信息了。” 肖依伊说:“那你去忙你的吧,你下午不是还有事儿吗,我滴滴打个车,直接回家挺方便的。” “不用了,下午的事儿取消了,我正好回去,捎你吧。” “哦。”肖依伊未多想,正要上车,便见梁宇琛的目光越过她,定在她身后的某处,神情渐渐冷峻。 她回头望去,脸色也沉了下来。 肖依伊结过两次婚,第一任丈夫是她身边的梁宇琛。 第二任丈夫,便是楼门口正望着他们的那个男人,顾昭明。不是协议婚姻,却比协议婚姻还要短暂,从领结婚证到领离婚证,也不过一年的时间,留给了她一个孩子,肖沐阳。 车子离楼门不远,这会儿楼下又冷清得没有旁人,双方想要假装没看到都不行。 顾昭明不紧不慢地下了台阶,迈着官步向二人走过来。 “来开会啊,真巧。”顾昭明向肖依伊打了声招呼,俊秀的脸上挂着分笑容,声音却不带一丝温度,薄薄的金边镜片之后透出些许的傲慢与冷漠。 肖依伊错开眸子没理。 顾昭明似乎也不在乎她应不应,好像对她身边人的兴趣更多些,转望向梁宇琛:“梁总很闲吗,专门跑来做司机。” 梁宇琛答说:“还好,没顾处长忙。” 顾昭明道:“不会吧,听说我们那儿最近正盯梁老爷子违建那事儿,梁总最近应该不轻松。本来我想着相识一场,能帮着递个话就递个话,不过据说上面领导点了名的,我也是爱莫能助。梁总劝劝老爷子别往心里去,想开些,该配合还是得配合。” 梁宇琛不甚在意地说:“不至于,几间房而已,又不是眼皮子浅没见过钱的,一两千万也当是一回事儿地挂在嘴上。” 顾昭明哂笑:“是吗,不过听说是还没拆,看来是是懒得自己动手,等着政府去强拆,这是连拆房的钱都省了,做生意的就是精打细算。” “顾处倒挺清楚这事儿的。”梁宇琛挑了下眉梢,状似疑惑,“怎么你不是管后勤的吗?我以为后勤都是负责食堂保安之类呢。” 顾昭明扯了抹笑容:“梁总说笑了。” 不过三五句话的功夫,顾昭明早几分钟出来的下属已经把车开到了楼边,顾昭明对梁宇琛说了一句:“我先走了。” 他说完这话看了肖依伊一眼,未露任何情绪转身走了,似乎那一瞥只是出于道别的礼节,吝于将目光在她身上多留一秒。 梁宇琛和肖依伊也未再多留,回身上车。 两辆车一前一后,沿着车道行驶,直到出了会议中心大院,一南一北,驶往不同的方向。 顾昭明这时才从后视镜里望了一眼,视线被车流挡住,什么也看不到。 这是他和肖依伊离婚后第一次碰面,她到底还是和梁宇琛复合了,意料之中。 顾昭明摘下眼镜,镜片干净清透,不沾一丝尘污,但他还是取出眼镜布轻轻擦拭起来。 另一辆车上,直到驶过第一个路口,肖依伊才开口打破沉默:“他调到规Z委了?” “年初的事儿,我也是才听说。”梁宇琛答。 “房子的事儿和他有关吗?” “没什么关系,不是一个部门,应该是碰巧听说,幸灾乐祸一下罢了。” 肖依伊将信将疑地转回头,顾昭明和梁宇琛没什么深仇大恨,是没必要故意找他的麻烦,但他确实很不喜欢梁宇琛。 顾昭明刚与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话里话外地对梁宇琛表示不屑,那时她以为是因为梁宇琛是她的前夫,他不过是吃醋,等真正了解他之后,才发现并不尽然。 顾昭明老家在大西北,他是家里的老二,家境不算贫寒,但也不富裕。母亲是家庭主妇,父亲原在机关单位挣死工资,因生了他,被眼红的人接连几次举报超生而丢了正式编。顾昭明的哥哥中专毕业后就去南方打工定居了,他父亲退休之后,老两口儿都跟着去了南方给他哥哥看孩子。 与他哥哥不同,顾昭明自小聪明又刻苦,当年是他们那个小镇的高考状元。他的成绩其实完全能考当地一所不错的大学,并且是他喜欢的法学专业,但他还是选择了本市一所普通大学不甚感兴趣的政治学专业,目标明确,就是为了转户口,走仕途。顾昭明硕士毕业后考了公务员,全凭自己的能力一点点往上爬,她刚刚考入事业编开始工作那年,小她一岁的他已经是正科级干部了,且颇得领导器重。 因为这样的家庭背景和成长经历,顾昭明谦卑又清高,自负且自卑,精于世故又愤世嫉俗。他看不上生来有钱的二世祖,觉他们只是命好会投胎,但同时又嫉妒他们出生就在站他不可企及的天花板上,他刻苦学习,钻营奋斗,最终甚至未必能到达他们的起点。 而梁宇琛这样的富二代,最让他感到不适,因为他不仅有钱,而且还优秀,积极上进,年轻有为,在梁宇琛身上他比不出任何的优越感。 刚刚碰面时,梁宇琛说的那两句话,虽似轻描淡写,却是正插在了顾昭明的肺管子上。 其实梁宇琛和顾昭明接触并不多,却早早看穿了他是什么人。他当年甚至暗示过她顾昭明并非良配,但和他离婚后的她,还是很快就在顾昭明的强烈攻势下沦陷。 因为消沉,因为落寞,因为迫切地想要证明和忘却,从未被人热烈爱过的她,心甘情愿地喝下了这杯毒酒,换取了片刻的沉醉。 梁宇琛开车把肖依伊送回了家,一路上两人都刻意避开了顾昭明的话题,聊些别的闲事。 肖依伊到家后换了衣服,拎着包去了家门口的健身房。她的生活半径特别窄,健身房、美容院,美发中心,换来换去的,最后都选在了小区附近,一来是自己有些宅属性,离家太远就懒得去了,二来是放不下孩子。 她一直对阳阳心存愧疚,总觉得因为自己,他生下来就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对丫丫也有这种心理,觉得如果不是她,梁宇琛当年或许有可能和左欣妍复合,又或者和真正心爱的人结婚,丫丫也能有个完整的家庭。所以她每一次牺牲陪伴孩子的时间出去逛街、美容、和朋友吃饭,总是有种负罪感,甚至有一段时间特别焦虑,直到阳阳上了幼儿园才好起来。 今天也是一样,因见了顾昭明,对阳阳的愧疚和怜爱成倍爆发,在健身房的时候一直在看表,心想每天都是丁姐去幼儿园接他,今天自己好不容易提前下班一次,却跑出来健身美容。她越想心里越难受,跑了二十多分钟便回家,洗了个澡,换了衣服去接阳阳。 是夜,从儿子屋中离开的肖依伊看到了手机上未接电话,回到房间后给梁宇琛拨了回去。 “阳阳睡了?”梁宇琛在电话里问,他早已习惯了她到家就把手机调成无声而漏接电话,大多时候都是孩子睡后她查手机看到回过来。 “刚睡着。”肖依伊答。 “明天你是带阳阳上完篮球课再过去吧?” “是,怎么?” “明天我去接你们,咱们开一辆车过去,我明天肯定要跟着喝酒,下午回来你帮我开一下车,我就不叫司机去了。” “哦,好,不过你别接我们了,你不需要早点儿过去吗?我和阳阳上完课直接打车过去就行。” “没事儿,三叔他们上午还有别的事儿,得十二点多才到,阳阳十点半下课,咱们十一点多到也不晚。我明天八点半去接你们应该不晚吧?” “那这样吧,早晨我和阳阳打车去上篮球课,十点半的时候你们来B大体育馆接我们,大周末的,你和丫丫还能多睡会儿。” “也好,那十点半,我到了给你打电话。” “好。”梁宇琛应声之后便没再说下去,也没说要挂断,似是有什么话想说不知从何开口,又像是等着她继续说些什么。 不同寻常的气氛,随着沉默时间的推移氤氲弥散,在即将超负荷的时候,被回神的肖依伊及时掐断:“那我睡了,明天还要早起。” “好,晚安。”梁宇琛的声音低沉而轻柔。 到了嘴边的“晚安”没有说出口,只是应了一声“嗯”,挂断了电话。 肖依伊垂头看了看手机上二人的通话记录,她知道,梁宇琛打电话来应该不是只为说明天开车的事,大概是因为今天偶遇了顾昭明,怕她有什么不舒服的,打电话慰问一下。 所以才有了那十几秒钟的欲言又止,如果她开口倾诉,他便听着,如果她不愿说,他也不主动提起;也所以,才有最后那一声几可说是温柔的“晚安”,是对一个失婚女人的关怀,是一声来自于朋友的安慰。 就好像当年,她和顾昭明的婚姻结束得很难看,生了阳阳后她得了严重的产后抑郁症。虽没到抱着孩子跳楼寻死的地步,但也不止一次地想要开着车随便奔赴一个方向,不停地开,不停地开,直到再没有人认识她,直到筋疲力尽……如果她从此消失,家人或许会难过,但终归会平复,毕竟她实在没什么值得被人留恋怀念的。 就是那个时候,梁宇琛给丫丫换了新保姆,把一直带丫丫的丁姐送来了她这儿帮忙照顾,那段时间丁姐总是拉着她聊天儿,不让她有自己一个人闲下来瞎想的时间。 大概和她家里达成了某种默契,刘馨、她的堂姐或堂嫂不来的时候,梁宇琛准会带着丫丫出现在她家,借口总是丫丫想她。起初他只是把丫丫送过来,慢慢的他自己也会留下,但不会主动和她多说什么,丫丫叽叽喳喳地在屋里和丁姨一起逗弟弟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书或看电视。 后来听说因和顾昭明的离婚纠纷阳阳的出生证明一直没去办,他便主动帮忙跑了一趟,回来后,告诉她说他找关系在父亲那栏填了自己的名字,之后为孩子办户口或入托上学都方便很多,希望她不要介意他的自作主张。 她摇头,又点头,想要忍住,却到底没出息地在他面前掉了泪。 是感激,是心酸,是为自己曾经对他的那些非分之想而生的深深的羞愧。 第二十一章 婚宴 肖依伊和顾昭明曾经是同事,两人是奉子成婚。 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肖依伊有些慌,毕竟她和顾昭明在一起的时间并不是很长。她最初的想法是把孩子打了,但在顾昭明的兴奋欣喜以及对未来生活的种种规划和憧憬之下,最终改变了主意。 虽然知道她谈了男朋友,但她爸始终对她和梁宇琛复婚心存幻想,所以得知她准备和别人结婚的时候便强烈表示反对。 她硬着头皮说我怀孕了。 她爸惊愕得半天没缓过神,大概是在考量她是不是在骗他,毕竟她和梁宇琛结婚多年都没能生个孩子。梁宇琛有个女儿,所以“有问题不能生”的那个当然是她,那几年家里人光偏方就给她找了好几个,甚至还带她去拜过大仙儿,怎么也不会想到她这么快就和别的男人有了孩子。 种种顾虑之下,她和顾昭明没办婚礼,只请了些关系不错同事吃了一顿饭。 领证后,两人请婚假回了一趟顾昭明的老家,那时肖依伊才第一次见顾昭明的父母和家人。 顾昭明的父母兄嫂特意从南方回了老家,也没准备办什么隆重的仪式,只是在饭店里定一个大包间宴请亲戚。顾昭明的母亲是孤儿,所以家里的亲戚也不多,加在一起,也不过三四桌人。 顾昭明父母家的小区还是八十年代初建的,据说当年是当地最好的住宅区,如今已经斑驳得不成样子。从出租车上下来的的时候,顾昭明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没几分钟,他兄嫂便下楼来接他们。 顾昭明的哥哥叫顾昭晖,乍一看上去和顾昭明并不很像,但若仔细端详,眉眼间还是有些相似,只是早早到社会上打拼,不单面容尽染风霜,身子也有几分可见的佝偻,远不及文质彬彬的顾昭明英俊挺拔。 顾昭明父母家住三层,六层楼的老小区,没有电梯,哥儿俩拎着行李箱走在前面,大嫂陪着肖依伊并行跟在后面,亲热地问她怀孕几周了,坐车这一路上有没有孕吐。 相较于大哥大嫂的热情,顾昭明的父母见到肖依伊时便显得有些安静,也不是不喜欢或不欢迎,只是夫妻俩都不是善于言谈交际的人。这反而让肖依伊松了一口气,她自己也不是什么爽朗外向的性格,对于初次见面的过分热情多少会有些不自在。 顾昭明父母家不大,一套八九十平的三居室,每一间屋子都显得很拥挤,窄小的阳台堆了大量的杂物挡了光线,愈发显得屋子里昏暗又压抑。 顾昭明出生起就住在这套房子里,论条件其实比肖依伊年幼时还好上许多,只不过因着父辈的打拼,她从小到大搬了好几次家,从还不记事儿时的农村小平房,搬到小两居,再到大三居,复式,别墅,及至现在单她自己就有好几套父亲给的公寓和商户,她父亲名下的房产就更不用说了。 相对来说,顾昭明一家就像被定止在八十年代,那个十来平的小房间,顾昭明从孩童时代一直住到大学毕业后离家。 肖依伊站在房门口,就能把这个小空间每一个角落一览无余,原木色的书柜里塞满了旧书,书桌上也挤了一排,甚至书桌下的一个塑料收纳箱里除了书也没别的东西了。贴墙摆放的一张崭新的双人床与其他的旧家具摆在一起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床上铺了应景的红喜字缎面被褥,显示出这间屋子的主人早已不是个学生了。 “没见过这么小的房间吧?”顾昭明站在她身旁,漫不经心地调侃。 听出他话中的自嘲,肖依伊连忙摇头,却一时不知怎么接话。我小时候的屋子也这么大?我家以前的房子可比你家小多了?似乎怎么说都不合适,她只是走到书桌旁摸了摸桌面上的玻璃板,一脸的怀念感慨:“我以前的书桌也是这样的。” 顾昭明歪靠在门框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不知是不是识破了她的谎言。 她心虚之下又补了一句:“不过我的桌面上没压玻璃板,更没有下面这些奖状。” 顾昭明走到她身边,和她一起低头玻璃板下压着的奖状,从小学到高中,他得的所有奖状都在这儿,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地压在一起,有些只露出一个边角。 “真的好多啊……我上中学之后就没得过奖状了,小学得的仅有的那几张也都是安慰性质的奖状,早没了。”肖依伊这会儿是由衷地赞叹,“没想到我老公这么优秀。” 顾昭明抬眸看她:“不优秀怎么娶得到你这么好的老婆?” 肖依伊笑着,故意曲解:“我哪儿好了,都没得过奖状。” 顾昭明凑上来想要吻她,被她歪头闪开,向门口看了一眼,示意他屋外有人,别被看见了。 顾昭晖夫妇有一儿一女,这次全带了回来,他们一家四口,顾昭明的父母,再加上顾昭明和肖依伊,总共八口人,一起住在这套三居室里,抬头低头全是人。 白天时候还好些,虽然圆饭桌不大,挤不下全家人一起吃饭,但吃饭的时候两个孩子都是抱着饭碗在茶几上边看电视吃,两个孩子的妈妈也陪在旁边督促喂饭,是以也坐得开。 到了晚上临睡觉的时候,肖依伊才开始觉得有些不方便。虽然是三居室,但只有一个洗手间,全家老小都要用,房子的格局也有些不太合理,卫生间的门正挨着客厅,出来进去都能看见,甚至客厅稍微安静一些的话,都能听见里面人上厕所的声音。 顾昭明冲完澡进屋,问她要不要去洗,趁着别人还没洗,水还很热。 “不洗了,我早晨出门前才洗过,明天早晨洗个头就好了。”肖依伊没回头,正对着桌上的一面小镜子用按摩油认真地揉脸,为明天见他亲戚做准备。 顾昭明走到她身后,双手抚在她肩上站了一会儿,俯身从身后拥了她:“对不起,该带你去宾馆住的。” 肖依伊从小镜子中看他埋首在自己肩头,用手背摩挲着他脸:“在家住挺好啊,你一年到头也难得和家人待上两天,好不容易回来了,应该住在一起,而且我也想看看你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是什么样的,偷窥一下我老公少年时的模样。” 他侧头吻她的耳根,她推开:“别别,把我的精油都蹭走了。” 他笑笑,摘了眼镜,单膝跪到她身边,仰着下巴把那张俊脸凑上来:“干脆你也给我抹抹吧,我也美美。” 肖依伊嫌弃说:“你不是看不上我这些油油的东西吗?” “可是我喜欢我老婆啊,我想让老婆摸摸。” 顾昭明长得好看,尤其生了一双深情眼,平日那双眸子藏在薄薄的镜片之后,平白被掩去了许多风流,这会儿摘了眼镜,就像卸了封印一样,痴心又多情,任谁看了都要心动沉醉。 肖依伊把手心贴在他脸上,轻轻揉了揉,受不住他眸底醉人的柔情,在他额头啄了一下,他便把手穿过她的头发,抚到耳后,凑上去与她接吻。 为了次日早晨洗头不影响别人用洗手间,肖依伊定了凌晨六点的闹铃。次日凌晨没等闹铃响,顾昭明就早她起了床,帮她把热水器打开烧好了水。六点的闹铃响起,肖依伊还有些犯困挣扎,他在她耳畔轻声说:“困就再睡会儿。” 肖依伊窝在顾昭明怀里赖了会儿床,六点半的时候爬了起来,她以为已经很早了,出了房门的时候才发现公婆居然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出门遛弯儿买早点了。 顾昭明让她干脆洗个澡,她有些踌躇,可想到还要在这儿住两天,总不能一直不洗澡,这会儿公婆都出去了,兄嫂一家还都没起,大概是唯一方便的时候。看出了她的顾虑,顾昭明一边穿衣服一边说:“没事儿,我哥他们且睡呢,你去洗吧,我也睡不着了,帮你看着点儿,你别着急,小心别摔着。” 肖依伊简单洗了个澡,公婆家给她预备了全新的洗漱用具和毛巾,但是没有新浴巾,大概是默认她和顾昭明共用一条,她来时匆忙,自己也没带,草草冲了冲,用顾昭明那条旧浴巾擦了身子,湿着头发回了房间。 宴请定在这天中午,虽然没请多少人,但作为主家他们还是要早早去饭店迎客。 除了吃早饭,肖依伊整个清晨加上午都在屋子里认真地化妆,用美发棒打理好头发之后,松散地盘起来,衣服是为了此次回婆家特意选购的正红色连衣裙,领口不是很大,刚好露出锁骨,玉颈生香,端庄又明艳。 顾昭明一直在她身后床上坐着,她以为他又在看书,回头才发现他一脸痴汉模样地看着她。 她有些得意:“看什么?” 他欣赏的目光中带了几分痴迷:“你穿红色真的迷人,就想一直这么看着你。” 肖依伊和顾昭明一家不到十一点就到了饭店,十一点半的时候,亲戚们陆陆续续开始进门。 人还没到齐的时候,顾昭明就和父亲发生了一点小小的不愉快。 婚宴定在一个小厅,厅里总共四张八人桌人。他父亲说算了算也就来二十八九个人,对服务员说之前要的三备一,备用的那桌不用开了,挤一挤,坐三桌正合适。 顾昭明拦了下服务员说:“不用,就给我们开四桌吧,三桌有点儿太挤了。” 顾父当着所有到场的亲戚的面说:“哪儿挤了,一桌坐十个人也坐得下,而且还有孩子,小孩子又占不了一个大人的地儿。” 听他这主人家如此说了,亲戚们也忙搭话客套: “是是,用不了,挤一挤就行了。” “我抱着我闺女就行。” “是,孩子们都吃不了几口就满处折腾去了。” 肖依伊看得出顾昭明有些不悦,但他没对父亲说什么,只对一时不知听谁是好的服务员客气地说:“就四桌吧,谢谢。” 服务员离开后,顾父还不太满意似地啧了顾昭明一声,顾昭明依旧什么都没说,脸上挂着待客的笑容,穿梭在亲戚们中间嘘寒问暖地倒茶。 趁着还没开宴,肖依伊去了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听见顾母拉着顾昭明在小厅旁的一个无人的单间说话。 顾母低声说了句什么,顾昭明回说:“又不用他掏钱,我自己出。” 顾母说:“你爸节俭惯了,这不也是给你省钱吗,你不是说要买房吗,能省点儿是点儿。” 顾昭明说:“省也不是这么省的,他省一辈子了,省出什么来了?” 之后母子俩又说什么肖依伊就没听了,悄声回了宴客的小厅,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到,没听到。 顾昭明做过办公室主任,除了是出了名的笔杆子,沟通协调、交际应酬方面也游刃有余,应酬三四桌亲戚自然不在话下,亲戚们对顾昭明也是青眼有加。 “你当年在你那个老单位是个副科长吧?后来不干了还老觉得可惜。现在想想算什么,昭明现在得跟你们局长一个级别吧!”一个亲戚对顾昭明的父亲举着酒杯,“你这当年为了生昭明不干了这差事还老挂在嘴上,现在让你瞅瞅,你儿子给你挣回来的,这儿子没白生吧!” 顾父喝了酒,满脸通红,自己被人揶揄几句并不显介意,容光焕发地举起酒跟说话人碰了下杯。 借着这话,众人便开始恭维夸赞起顾昭明来,夸他孝顺懂事,夸他聪明上进,夸他前程似锦,夸他找的媳妇儿也是万里挑一。 酒过三巡,众人聊天说话多少都带了几分醉意,有说:“昭明打小儿就聪明,招人待见,高中那会儿,女生为了追他,天天做好了盒饭给带去,一个礼拜不带重样儿的,这把我们给羡慕的……” 说话人的媳妇儿从旁推了他一下:“得了啊你,喝你的酒吧。” 肖依伊看向顾昭明,挑了下眉梢,后者讨饶似的冲她讪讪一笑。 说话人忙找补玩笑:“我这多嘴了,弟妹,回去不兴让昭明跪搓衣板儿的啊。” 肖依伊当然不会真的在意那些陈年旧事,跟着笑笑:“不会。” 众人见肖依伊性情好,和颜悦色的好说话,便渐渐没了顾忌,话题三转两转地提到了她怀孕的这件事儿上。 肖依伊原以为只是顾昭明的父母和兄嫂知道,没想到他家里所有的亲戚都知道他们是奉子成婚,不知是不是她自疑多心,总觉得顾家这些亲戚说起这事儿来都带出些对她的轻视。她心里不舒服,也不好表现,只是话越来越少,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敷衍。 顾昭明看出了她的不自在,一直努力转移话题,但客人们偏偏就对这个感兴趣,有人问肖依伊孩子生下来谁带,你公公婆婆要帮着带你大哥家的孩子,你父母那边能不能帮上手。 肖依伊回说不用父母帮忙,到时候请月嫂和保姆就可以。 那人又问那挺贵的吧?听说大城市的月嫂一个月都上万了,比我们两口子挣得加起来都多。” 肖依伊回说也还好。 她这话又激起了旁人的兴趣,开始打听她和顾昭明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开始还似是对比一下不同地方的工资水平,后来这话越说越露骨,话里话外地打听她娘家是干什么的。 “听说亲家挺有钱的,等过两年你哥家孩子不用你爸妈了,你们就可以给他们接过去了,你们正好要老二,让他们帮你们看孩子,到时候给你爸妈一套房,这辛苦一辈子了,到老也该让他们享享清福。” 旁人插话:“昭明还没在那边买房呢吧?买房可得趁早,一线城市的房价涨得都蹭蹭的。” “人家大城市跟咱们不一样,闺女结婚前爹妈都给准备好了房子了,有的还准备好几套呢,人家依伊家肯定都给准备好了。” 顾母明显有些尴尬,但脸上还是挂着笑:“孩子的是孩子的,我和他爸也没给他们兄弟俩置办下什么,都是他们俩自己拼出来挣出来的,只要他们过得好我们就高兴,他们要是用得着我们的地方,我们能搭把手就搭把手,用不着我们的,我们也不去添乱,等孩子大了,用不着我们了,我们还回来,人不都说落叶归根吗……” 顾父因喝多了酒,脸上红得发紫,平常不太言语的一个人,这会儿倒是话来得快:“你这叫什么话,什么叫没置办下什么,我把他养这么大,供他念大学,念研究生,这不叫恩情?就是屁都没给,他是我亲儿子,孝敬爹妈是应当应分的。甭管亲家多有钱,闺女嫁进来了就是我们顾家的媳妇儿,还瞧不起我怎的。” 如果说之前亲戚那些话,肖依伊还能左耳进右耳出地不在意,顾父最后这句话就实在是太刺耳了,这会儿她脸上不单挤不出一个虚伪的笑容,不当众黑脸说出什么话,已经是极尽克制,完全是顾念着顾昭明的脸面,不想给两人才开始的婚姻蒙上一层阴影。 肖依伊掐着自己的手心忍下了,但是顾昭明忍不下。 咣啷一声,顾昭明重重地把自己手里的酒杯撂在桌子上,酒杯躺倒,酒水撒了一桌子,连带碰翻了他面前的碗碟。 空气霎时凝固,连围着桌子嬉笑吵闹的小孩子也全安静了下来。 顾昭明青着一张俊脸把肖依伊拉了起来,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去旁边的衣架上拿了两人的外套和她的包。 “你要干嘛!”顾父借着酒劲儿,呵了他一声。 顾昭明没理,眼皮儿都没向父亲那边夹一下,给肖依伊披上外套,拉着她出了小厅。 肖依伊完全是懵的,知道那话他听着也会扎心刺耳,但没想到他会直接在婚宴上发作,就这么把自己的父母和一众亲戚撂在那儿。理智上她觉得自己应该劝一劝,但顾父和亲戚们的那些话又实在让她难堪不悦,所以她什么也没说,跟着顾昭明一路往外走。 直到他们走远,小厅里依旧是安静的,众人傻了似的,谁也不没敢吭声。 只是顾昭晖反应过来,追着他们到了楼梯口,一把扯了顾昭明的胳膊:“你干嘛,咱爸就那样儿,一喝多了就满嘴跑火车,你还不知道他吗,你跟他犯什么拧啊。” 顾昭明抽回自己的胳膊:“他愿意跑火车让他跑去,那么多亲戚在呢不是吗,爱跟谁跑跟谁跑,我不伺候了。” “昭明!”顾昭晖再去抓他,想用哥哥的威严喝住他,见无用,又道,“你不管咱爸,那咱妈呢,今儿都是为你来的,你甩甩胳膊走了,让咱妈怎么办,往后这亲戚间还怎么处。” 顾昭明的没见半分迟疑,决绝地道:“你和咱妈跟他们爱怎么处怎么处,反正从今往后我跟这些亲戚都断了,以后我就是穷死难死,我也不找他们张一回嘴,他们也别来找我。” 顾昭晖再拉,被顾昭明用力甩开,伸手把肖依伊揽进怀里,护着她下楼,扬长而去。 第二十二章 家宴 因为阳阳生病和带丫丫去S市,肖依伊连着三周没带阳阳上篮球课,早已忘了之前的那次偶遇,以至于坐在场边看阳阳投篮时,全没注意到旁边何时凑过来一张熟悉的面孔。 “林旭。”年轻男子对上肖依伊错愕的眼神,再一次自我介绍,笑容中带了些无奈,“我猜你现在脑子里在努力回想我的名字,没关系,我会一直提醒你,直到你记住为止。” 肖依伊想着怎么回绝眼前的纠缠而不至于太难生硬时,对方又道:“今天没带你女儿来?” “嗯。”肖依伊敷衍了一声,尽量保持礼貌。 “让我猜猜……你离婚了?女儿判给了前夫,儿子判给了你?”见肖依伊回避着他的目光不应,做释然状笑道,“看来我猜对了,还好,我以为自己被小三了呢。” 肖依伊蹙眉低声道:“之前的事能就那么算了吗?就当没发生过。” 林旭继续调笑:“看你的样子,大概是第一次?” 肖依伊有些被冒犯的恼火,在这人多的运动馆里又不得发作,只得转回头去,心中第无数次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懊恼后悔。 林旭侧头看着她似乎真的要生气,笑了笑:“好,不逗你了,你不用怕我,我真的没有恶意,就是觉得咱们挺有缘分的,交个朋友。” 肖依伊目不斜视地回说:“我觉得没这个必要。” 吃了憋的林旭未露愠色,露了个无所谓的笑容,起身离开继续去和朋友打球。 虽然对方没再缠上来,但肖依伊心里总觉得不踏实,盘算着给阳阳的篮球课换一个校区。 临近下课,肖依伊正准备一会儿要给肖沐阳擦汗的毛巾和替换的衣服,林旭又走了过来,没继续找她说话,只是拿了扔在她旁边凳子上的外套,笑着向她打了声招呼:“走了啊,下次见。” 肖依伊礼貌地点了下头,反正下次就给阳阳换校区,再不会碰见。 忽地,身后有人拍了她一下,肖依伊心下一慌,转身见是梁千雅,下意识地抚着心口:“吓我一跳,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这不是还没下课吗,反正也有地儿停车,我爸还没见过阳阳打球呢,让他看看。”梁千雅在她身边坐下。 肖依伊转头,见梁宇琛不知何时站到她旁边不远处,这会儿正聚精会神地看着阳阳被教练按着压腿,被他龇牙咧嘴、叫苦不迭的模样逗得直笑。 一个半小时的篮球课,做完最后的拉伸,小队员们向场边的家长四散奔去。肖沐阳见了梁宇琛和梁千雅非常兴奋,直问爸爸看没看到自己刚刚投进的那个球。 梁宇琛说:“看到了,爸爸上学的时候打球也很厉害,找机会咱们较量较量。” “好好!现在就打吧!现在!”肖沐阳兴奋得转对肖依伊道,“行吗妈妈?我跟爸爸先去打球,你跟姐姐等着我们。” 肖依伊拉他过来擦汗:“刚才不是还跟教练抱怨一点儿劲儿都没有了吗,你在那儿偷懒儿我可都看见了,这会儿又来劲了?瞧你这汗,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我先跟爸爸打球去。”肖沐阳扭着身子挣脱。 “下次吧,不是说了要回姥爷家吗,没时间了。” 见肖沐阳一脸的不情愿,梁宇琛从旁哄道:“这样,篮球的话,下次再打,姥爷家有乒乓球,一会儿吃完中午饭,爸爸教你和姐姐打乒乓球。” 肖沐阳心心念念地还是想打篮球,但爸爸妈妈都发了话,他也只好听话,又得了爸爸陪着玩儿的承诺,这才作罢。 车子停在B大体育馆外的小停车场,怕肖沐阳运动出汗后受风生病,肖依伊把他捂得严严实实的,上了车才许他把帽子摘下来。 几个人上车后,和弟弟一起坐在后排的梁千雅忽然问向副驾驶的肖依伊:“刚刚那男的是上次跟您搭讪那个吗?” “嗯?”肖依伊怔了一下,心下突突打鼓,没想到还是被注意到了。 “就是刚刚我们到的时候跟您打招呼走的那个男的,应该就是上次那个吧。”梁千雅说,“干嘛?还不死心啊?” 其实她刚刚就想问了,只是刚刚体育馆里人声嘈杂,她爸又一直在看阳阳,问了怕他听不见,达不到该有的效果,这会儿大家都在车里,该听的都能听见。 “没有,不是……”肖依伊一时想不到什么合理又无关紧要的说辞,是以话只说了半句便没了下文,倒显得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梁宇琛原没在意女儿的话,却是肖依伊这反应引得他瞥了她一眼,正见得她不太自然地拨了拨长发。他在脑子里闪回了一下适才与他擦肩而过的那个年轻男子,他刚刚以为只是教育机构的一名篮球教练。 梁千雅看了一下父母的微表情,觉得目的达到,心满意足地没再继续追问。 肖依伊和梁宇琛带着一双儿女十一点多到了肖家大宅。梁宇琛的父母和弟弟梁宇琨巧得早他们几分钟到,正和迎出来的肖国成、刘馨在车边寒暄,就见得梁宇琛的车开进了园子。 和梁宇琛离婚后,肖依伊并不常见他的父母,每次见了,总会有些许的无所适从。 其中一个原因是称呼,其实叫回婚前的“大爷”、“阿姨”也是理所应当,但梁宇琛至今仍私下称她爸为“爸”,如此一对比,就显得她有些薄情。 梁宇琛也是知道她的顾虑为难,所以一向对长辈谦逊有礼的他下车后并没有开口叫人,因着他这默契的小小体恤,她的那声“大爷、阿姨”便显得自然了许多。 梁千雅紧接着一声甜甜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又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更没人去过多在意她的称呼了。 刘馨亲热地把梁千雅搂过去:“多少日子没见,可想死我了。”说完又转望向梁母,“丫丫又长高了不少啊,这才多大啊,这么高了。” 梁母笑笑:“光长个儿不长肉。” 刘馨笑说:“这是我们会长,省得跟我似的,还老得饿着减肥。” 肖依伊从旁轻轻拍了拍儿子,示意他叫人。肖沐阳虽小,却也知道自己的姥姥姥爷不是姐姐的亲姥姥姥爷,而姐姐的爷爷奶奶也不是自己的亲爷爷奶奶,又是长久不见,这会儿乍一见面,对梁宇琛的父母多少还有些认生,但也很懂事地跟着姐姐叫了一声“爷爷奶奶”,带了些羞怯。 不论梁氏夫妇对自己这个便宜孙子有什么想法,人家对自己的孙女如此热情亲近,自己当然也不能对人家的外孙子疏远不亲,梁母慈眉善目地摸了摸肖沐阳的头:“阳阳也高了,还胖了不少。” “嘿!能吃!”肖国成乐呵呵地看着自己的大外孙子,“这小子一顿能吃仨大包子,这是前些日子病了几天,掉了点儿肉,要不还壮呢。” 梁建业笑着应说:“能吃是好事儿,身子壮,以后上学不受欺负。” 对于阳阳这个外孙子,肖国成觉得他生下来就没了亲爹,怜爱疼惜得不行,平日里总会多惯着些,又怕她们孤儿寡母的受欺负,人前人后提起来全是袒护撑腰,这会儿听了这话,又习惯性地护犊子:“那不能!我们姓肖的老爷们儿还能让人欺负了,我孙子干,我也不干啊!” 梁建业玩笑说:“是,有你这么个姥爷,他不欺负别人去就行了。” 肖国成哈哈笑着,招呼众人往自家院里去。 不多时,肖依伊的大伯肖国栋夫妇也带着儿孙从自家院里过来。 肖国栋家的藏獒新下了一窝小狗崽儿,一个多月大,正是可爱的时候,也不咬人,白日都撒在园子里,几个院子到处跑,这会儿还没送人的四五只都跟着自家主人进了二房的院子。 梁宇琛和肖依伊的堂兄肖泽海陪着长辈们在房中喝茶聊天儿,以梁千雅为首的小孩子们在院子里逗狗,肖依伊则帮衬着刘馨前后张罗着中午的酒宴。肖国栋夫妻常年住在这儿,家里专门请了厨师和面点师,这会儿也都被刘馨借了来,厨师掌勺,肖氏三兄弟家的几个保姆,除了一个在院子里照顾着孩子们,剩下的五六个人一起跟在厨房和餐厅打下手,倒不用刘馨和肖依伊上手多管。 临近十二点的时候,肖依伊的三叔肖国民夫妇带着朋友进了园子,众人出去迎,引到客厅寒暄了片刻,便正式开宴。 虽说是因梁父那宅子办的饭局,但并没太多说那宅子的事儿,梁父心里也是清楚,事情已成定局,没什么回还的余地。肖国民借着教导梁宇琨这个晚辈,劝慰梁建业,无非也是梁宇琛说过的那些话换了个说法,遵纪守法,跟着组织走,政府还能让老实人吃亏吗。 当然肖国民也不是只带着一张嘴来喝酒打官腔的,他带来的这位朋友是某部门新调任的一把手,梁家不少生意都要从他眼皮子底下过,正准备结交,肖国民就把人给带来了,梁氏父子自然知他这个人情,把这些紧要的关系维持好了,多少个一千万挣不回来? 客人好酒,酒量也大,肖国民和梁建业身体都不太好,喝不了,肖国栋和肖国民也不嗜酒,便是梁宇琛兄弟和肖泽海一杯一杯地陪着喝。众人推杯换盏,谈天说地,一顿饭下来便熟稔得相见恨晚。 酒足饭饱,肖国栋夫妇告辞离开,肖国成在棋牌室摆了牌局,和肖国民、梁建业及客人一起打牌。梁建业叫了自己的司机,让梁宇琨陪着,把刘馨以外的三家夫人先行送了回去。 这牌打起来,就没了梁宇琛和肖泽海什么事,两人在旁边看了会儿便出了屋子。肖泽海穿过园子回了自家院子睡觉,梁宇琛去了旁边会客厅,靠在沙发上休息,在沙发上靠了有十来分钟,便见肖依伊推门进来。 午饭的时候,孩子们都由保姆照顾着在厨房的小餐厅吃饭,大人酒还没尽兴的时候,孩子们便早早吃完各自回屋睡觉了。几个小家伙折腾了一会儿都呼呼睡了过去,独梁千雅睡不着,躺床上刷了会儿手机之,又去书房找书看。 肖国成的书房装修得古色古香,书案上摆着笔墨纸砚,一进屋扑鼻全是墨香,但实际上他自己并不怎么进来,整整那一面墙的书,都是用来装点门面的精装本,他一次也没翻开过。梁千雅从书架上找了本《醒世恒言》,窝在沙发里看得倒是津津有味儿,肖依伊原也陪她在屋里看书,抬眼见梁宇琛一个人进了会客厅半天没出来,才寻了过来。 见梁宇琛脸色有些发白,肖依伊便知他今天有点儿喝多了,人家是越喝酒脸越红,他是越喝酒脸越白。 梁宇琛不是天生有酒量的人,是接手家里的生意后生生练出来的,旁人或是不知道,只觉得当老板的如何风光无限,抬一下手自有手下冲锋陷阵,肖依伊却是一次次全看在眼里。 他们结婚的那几年,梁宇琛白着张脸晚归的时候,会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洗手间里吐上半天,还不让她进去照顾,是不想麻烦她,也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后来一起生活久了,才没了那么多计较,允她为他拍拍背递杯水,或是醉得厉害的时候扶他回屋躺下,帮他脱了鞋盖上被子。 如今让他拼着自己身体喝酒的时候少了,但有些应酬还是躲不过,比如今天这种场合。 “你怎么样?不舒服?”肖依伊走过去关心。 “没事儿。”梁宇琛靠在沙发上摇了摇头。 “你要不舒服去扣扣嗓子眼儿吐出来,吐出来能舒服好多。” “不用了,我在这儿坐会儿就行,丫丫和阳阳呢?” “丫丫在书房看书,阳阳睡觉呢。” “那我在这儿靠会儿,等阳阳醒了咱们就走,他们那牌局不定到什么时候,也不用我跟着。” “要歇就好好歇,在这儿靠着干嘛,再感冒了,去我屋里睡吧,阳阳跟着阿姨在我爸那屋睡的。” “不用,这儿挺好的。”梁宇琛懒懒地靠在沙发上,有些执拗。 “啧!”肖依伊蹙眉,“要我背你去?” 梁宇琛慵懒地抬了下眼皮,对上肖依伊的目光,听话地站起来,去了后院歇着。 第二十三章 规劝 梁宇琛没能歇多久,睡醒午觉的肖沐阳四处找爸爸带他打乒乓球,肖依伊拦着他说爸爸在睡觉,可她转头去了趟洗手间的功夫,还是被他把梁宇琛从床上挖了起来,父子俩穿戴整齐,叫上一直窝在书房看书的梁千雅去了乒乓球室。 这乒乓球室最初是间画室,有一年肖国成不知从哪儿认识了一位画家,去人家画室拜访了两次,在画家手把手的指点下画了两个大萝卜,人家捧了他几句,说他其实挺有画画的天赋。他一美,便把这间闲置已久的房间装成了画室,笔墨纸砚都是按照人家画家的指点,捡最好最贵的买,信誓旦旦地自己要开始学画了。只不过附庸风雅了三四个月,肖国成便失了兴致,画画什么的,哪有打牌更有乐趣? 画室闲置了一年多,桌案和画具被移到了库房里积尘,转而抬进来一张乒乓球台,至此这间屋子才算利用起来,肖国成每次来了都会打一会儿,锻炼锻炼。 虽然改了画室,但屋子还留着画室的痕迹,除了肖国成自己画的那两个大萝卜装裱上了墙,屋里挂的全是本市小有名气的画家和书法家的墨宝,其中一幅还是肖国成花大价钱竞拍回来的。当年他刚拍回来的时候,每次宴请客人,都要得意地带客人过来欣赏欣赏,不过也是三分钟热度,没过多久,这幅画儿便失了宠,终归不如对自己画的那两个大萝卜那般长情。 梁宇琛在这个不伦不类的乒乓球室里手把手地教肖沐阳打球,怎奈孩子太小,又实在没有运动细胞,用最慢的球速把球喂到手边儿都接不着。倒是梁千雅,虽然也没打过,但终归年龄大些,慢慢掌握了些技巧,能和梁宇琛对上几板。 肖依伊给三个人端水果进来,看着肖沐阳手总比脑子慢了半拍的模样,又好笑有无奈,忍不住插嘴指点:“你不能等球到你眼前再挥拍,得预判它往哪儿飞,提前挥手。” 梁宇琛又软绵绵地给儿子打过去几个球,可肖沐阳要么是挥拍挥晚了,要么就是记得妈妈的指点反而挥拍挥早了,急得肖依伊亲自上去跟梁宇琛对了几板,给儿子做示范。 梁宇琛不过是想哄着孩子玩儿,眼看着肖沐阳要在挫败感和妈妈的谆谆教诲下失去兴趣,转而提议说:“要不然咱们打比赛吧,二对二,男女对抗赛,阳阳跟爸爸一队,姐姐跟妈妈一队。” “好!来啊!”肖沐阳立时又来了兴致。 肖沐阳虽然跃跃欲试地挽起袖子似是要大干一场的模样,但真的打了起来,基本就是场上啦啦队,也没什么一人一板的规矩,就站在一旁为爸爸的每一次进攻呐喊助威。梁宇琛有时会漏一两个舒服的球给他打,他基本上打不着,偶尔撞大运似的碰上一个,不管过没过网,两边会同时爆发热烈的叫好声,他自己也美滋滋地挥挥球拍,好像自己也算是个半专业选手了。 肖依伊还是在大学时体育课上学的乒乓球,十多年没打了,只剩下了一些模糊的理论知识,适才给阳阳做示范的时候,接梁宇琛几个慢球还能应付,偏生梁宇琛为了逗孩子高兴,给梁千雅打过去的时候都是稳稳的慢球,给她这边就悄悄藏了些旋转。肖依伊初时还没发现,以为只是自己失误,连续几次接不上才发现了他的别有用心。 随着肖沐阳一声声兴奋的“好球”,比分很快被拉开,而且每次都是肖依伊这里丢的分,连梁千雅都开始质疑:“妈,您刚才给阳阳说得挺热闹的,怎么到自己这儿一球儿都接不住,您到底会不会打啊。” 肖依伊追去捡回滚远的球,不服气地回身说:“你爸欺负人。” 梁宇琛笑说:“我怎么欺负人了,一样的球,丫丫不是接的挺好的吗,你别自己接不着球就赖我。” “你敢不带旋转吗?”肖依伊不服气地把球丢过去。 被发现小动作的梁宇琛也不狡辩:“就跟我不带旋转你就能接着似的。” 不待肖依伊回话,便听有人推门进来:“我看谁欺负我妹呢。” 肖泽海带着自己的儿子睡醒了来了二爷爷院里找姐姐弟弟玩儿,回手关上门,看着梁宇琛啧啧道:“你说你,欺负妇女儿童有什么意思。” 梁宇琛冲他抬了下手中的球拍:“那你来,我欺负欺负你。” “嘿!瞧把你能的!”肖泽海挽了袖子,气势汹汹地从肖依伊手里接过拍子,对梁千雅说,“咱们落后几分儿了?舅舅帮你力挽狂澜,今天咱爷儿俩教训教训你爸,打他一个屁滚尿流。” 他这气势才起来,就被梁千雅照头一盆冷水泼了下来:“十比三,他们赛点了。” 呃?肖泽海挑了下眉毛,挥手耍赖:“这局不算,重新来。” “别不算啊。”梁宇琛挖苦,“等着你力挽狂澜呢,别怂。” “不是怂,这局就算你们赢,我们大度,让你们一局,总分一比零,咱们开第二局,三局两胜。” 见两个大男人带着孩子玩儿了起来,肖依伊嘱了孩子们一声多喝水,便先离开了,才出门,正看见刘馨从棋牌室出来,向她招了一下手,让她到厨房说话。 进到厨房,刘馨一件件指着准备好的东西让她拿回去:“这是二十斤大米,你大爷让人从东北弄过来几百斤,我和你爸吃着都觉得是比平时吃的香;还有这些红酒,我和你爸都不喝,你和宇琛拿走吧。这是前两天人家送我的一套护肤品,我现在用的那个挺好的,也不想换,我记得你是用这个牌子,我今儿也拿来了,你一会儿拿走;还有你舅爷家又给送羊来了,这回送得早,说过年的时候家里一大堆东西也吃不了糟践了,今年就早送俩月。一家两只,咱们家那两只我都让人收拾好装袋了,给你留了一袋羊排,你爸特意嘱咐的,红烧羊排,阳阳爱吃。” 肖依伊看了看几样东西:“羊排我先不拿了,我今天没开车,搭宇琛车来的,弄人家一车膻气不太好,哪天家里炖羊排我带阳阳回去吃就得了。” “也行。”刘馨在餐桌边坐下,给自己和肖依伊都倒了杯茶,“你们晚上在这儿吃了再走吧,我看他们那牌局得到晚上了,我刚给泽涛打了电话,让他打车过来,晚上我们就住这儿了。” 肖依伊走过去,与刘馨隔了一个座位坐下:“不在这儿吃,一会儿他们打完球我们就走了,中午吃得多,晚上也吃不下什么,出来一天了,丫丫回去还有作业要做。” “宇琛喝酒了,要不要找人送一下你们?” “不用,他就是知道今天要喝酒,昨天才给我打电话让我别开车了。一会儿我开他车先把他和丫丫送回去,我和阳阳再打车回家就行了,也不远。” “也是够折腾的。”刘馨叹了一声,“知道喝酒就让你帮着开,司机有的是,单找你?” 肖依伊知刘馨话里有话,没言语,刘馨向乒乓球室的方向望了一眼,转回头对肖依伊道:“贺守信你知道吧,老跟你爸玩儿牌那个,他闺女前些日子从新西兰回来了。她跟梁宇琨同岁,宇琛他爸妈想给她和宇琨撮合一下,结果人家小姑娘没看上宇琨,看上宇琛了……” 刘馨意味深长地顿一下,见肖依伊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才又接着说下去:“要说人家小姑娘也是有眼光,虽说宇琨岁数合适吧,但这哥儿俩往那儿一站,谁不选哥哥啊。虽说是亲哥儿俩,爹妈也不会太偏着谁,但将来梁家的产业肯定还得是宇琛占大头,你看现在宇琛爸还往公司插手吗,可不都是梁宇琛说了算。” “说句实在的啊,男的里,宇琛真的算是洁身自好的了,他这种条件,都不用自己招猫递狗,小姑娘都上赶着往怀里扑,这些年也没听说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 见肖依伊垂眸不语,只是捧着自己的茶杯轻轻地旋着,刘馨又试探道:“其实……当年那个女的,到最后不也没说是不是真跟宇琛有什么吗?而且这都过去好几年了……就算他们当初真有事儿,过了这几年,你也又结过婚,还有了阳阳了,也就算扯平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要说是为了阳阳也不必,宇琛对阳阳多好了,多少亲爹都做不到这份儿上呢……” “我们现在就是朋友。”肖依伊终于开了口,“可能因为孩子,所以走得近些,你们别多想了。” 刘馨觉得肖依伊分明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以为意地说:“说句你不爱听的,丫丫和阳阳,哪个是你们俩生的?人家那都是亲生的,离了婚老死不相往来的有的是……” 乒乓球室里的比赛打了半个多小时,不论孩子们玩儿得开不开心,反正两个大男人打得挺尽兴,出来时额角都有些冒汗。 家里的保姆帮着肖沐阳换衣服,肖依伊和梁宇琛去棋牌室和长辈们道了一下别,一行人拎着刘馨给的大包小包的东西出了院子。肖泽海送他们到停了车的园子里,约着梁宇琛下次再战。 梁宇琛坐副驾驶,两个孩子在后座,肖依伊启动了车子才要走,院子里保姆追了出来,原来她只顾着拿刘馨给的那些东西和孩子的随身背包,把自己的包落在了屋里。 “得亏你看见了,要不然一会儿还得折回来。”肖依伊向笑着向保姆道谢,伸手到车窗外接了包,回身不知放哪儿合适,被坐在副驾驶的梁宇琛随手接了过去。 与刘馨等人道别,肖依伊开着车子出了园子。 车快要出村的时候,梁宇琛忽然开口说:“好久没看你背这个包了,最近好像经常看你拿。” 肖依伊瞥了一眼他手里的包,回说:“换季的时候腾了一次衣帽间,在盒子里翻出来的,背了一次还挺能装东西,文件还有保温杯什么的。” 梁宇琛没应声,好像刚刚那一句只是喃喃自语,并没有期待她回答。 肖依伊看了梁宇琛一眼,转回头,也不再吭声地默默开车。 一路上,梁千雅一直在陪肖沐阳玩儿我看你猜的游戏,梁宇琛靠在椅背上,没了刚刚打球的精神奕奕,似是中午那点儿酒劲儿又上来了,显得有些疲惫,肖依伊的脑子里则一直在转着刘馨适才和她说的话。 “宇琛妈干嘛几次三番地跟我聊宇琛的事儿,其实人家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你要是也有意思就别这么耗着了,早点儿把证儿领了,你俩也三十大几了,抓紧再要个孩子……要是没意思……反正你自己好好想想,等宇琛真找别人结婚了,你再后悔就晚了……” 第二十四章 留言 梁宇琛路上接了个电话,让肖依伊先带着丫丫回了她家,自己在她家小区外打了辆车离开,直到当天夜里,醉得不辨东西的他被他表弟高树杰送来她家的时候,肖依伊才知他这一晚上是被他弟叫去喝酒了。 “房子那事儿,宇琨心里不痛快,他这是连教育带开导,哥儿俩白天就喝得不少,这一晚上又没少喝,喝大了。”高树杰一边架着梁宇琛往屋里走,一边跟肖依伊解释,“宇琨也喝趴了,我先送的他,我跟我哥说让他今儿也在我姨那儿住下,他不干,放不下丫丫,非要过来接,我也没辙,就给他弄这儿来了……” “先把他扶里边儿躺下吧……”肖依伊跟着高树杰一起,把梁宇琛架到客房,脱了外套,扶到床上躺下。 高树杰一个人架了死沉的梁宇琛一路,这会儿站在床边有点儿喘,不好意思地说:“要不让他在你这儿歇一晚上得了,我看他也动不了了,这就是把他和丫丫一起送回去,我也不放心。” 肖依伊说:“你甭管了,这么晚,你也赶紧回去吧,你没喝酒吧?是你自己开的车吗?” “我没喝,我没事儿,一脚油就到家了。 ”知道梁宇琛和肖依伊的关系,高树杰对她也不见外,“就是我哥得麻烦你了,我先回去,有事儿你再给我打电话,我随时过来。” “没什么事儿,我看他一会儿也就睡了,你踏实歇着吧。” “行,那我走了啊,回吧姐,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肖依伊送走了高树杰,回来时,楼上陪着阳阳睡觉的丁姐也听了动静下楼来,在客房门口望了一眼说:“我去拿个盆准备着吧,一会儿别再吐了。” 肖依伊和丁姐走了个错身,进了客房,梁宇琛还是刚刚被放下时那样仰面朝天,纹丝未动。 她上前帮他脱鞋,把搭在床外的脚挪到床上去,犹豫了一下,又伸手帮他去解腰带,只才把腰带松开,还不及帮他把衬衣抽出来,便忽地被他攥了手腕。 肖依伊抬头,对上梁宇琛戒备的目光,解释说:“解开腰带舒服些……” 辨清她容貌的梁宇琛松懈下来,松开了握着她的手,搭在自己的额上,复又合了眼。 丁姐拿了条热毛巾和空塑料盆进来,肖依伊接过放在床头柜上,转对丁姐低声说:“您睡去吧,我看他这也没什么事儿了。” 丁姐看了看梁宇琛的状况,离开前轻声说了一句:“我回我屋了,有事儿你叫我。” 肖依伊转望向梁宇琛,他的领扣敞开了一颗,通身的酒气,脸色白得吓人。她伸手帮他解了第二颗扣子,敞了敞衣领,才要去拿旁边的热毛巾帮他擦脸,他搭在额上的手便适时滑落了下来,握了她的手。 他闭着眼,呼吸均匀,仿佛这只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但她想要抽开时,却发现他握得很紧,甚至抓着她的手往自己的心口贴了帖。 右手被他握住,她就用左手拿了热毛巾,为他擦脸和脖子,轻柔又仔细。 很多年前,她也是这样照顾他的,那时候她以为那是两人之间日久而生的默契与情愫。 至于现在,就只是朋友。 手中的热毛巾渐渐失了温度,肖依伊试探着抽回被梁宇琛握住的手,起身从旁边柜子里拿了一床薄被出来,帮他盖上。 他大概会这么一直睡到天亮,应该也没什么需要她再做的了。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有些不放心。再留一会儿吧,她想,万一他一会儿醒了想吐呢,这也才刚睡下,再等等吧。她走到床的另一侧坐下,再坐二十分钟,等他睡沉了的。 夜深。 梁宇琛从睡梦中醒来,脑袋还是沉的,周遭的环境让他一时辨不清梦境还是现实,才要不想理地睡下去,一翻身却见了躺在自己身边的肖依伊。 她离他并不是很近,像是怕碰到他一样,蜷缩在床的另一侧。 他撑起身子,四下看了看,再又怔怔地看了看睡在身边的她,这才回想起今晚的事情来。 不忍心把她叫醒,只把自己的被子往她身上扯了扯,盖上去。睡梦中的她许是真的冷了,被子才一沾身,便抓着被边本能地往他这边缩了缩。 他帮她把被子扯上去,盖严,在她身边躺下。 明明刚刚还沉沉欲睡,这会儿睡意却消了大半,他翻过身,面对着她。她那侧的床头灯还亮着微弱的光,有些昏暗,但也足够让他看清她的睡颜,甚至左颊颧骨上那颗米粒大的小斑点。 是雀斑,或者是晒斑,他不知道两者有什么区别,他只记得好久之前她在自己脸上发现它时,念叨了好几天。他还记得是在饭桌上,她侧着脸凑到丁姐面前给她看:“好大一块啊,都不知道什么时候长的,我明明天天做防晒……” 丁姐看了一眼不太在意地安慰说不是晒斑,就是个小雀斑,她说:“有我这么大还长雀斑的吗?果真女人过了二十五就走下坡路了,我以前脸上可什么都没有,不行,我得去医院把它给弄了。” 那时候丫丫还小,早就撤掉了宝宝椅,但坐大人的椅子又不够高,吃饭的时候屁股下面要垫个厚厚的硬垫 ,听她这么说,便着急地从旁插话:“不要,妈妈不要把它弄没,我舍不得它。” 她笑:“你这个小破烂儿王,你那些坏玩具旧衣服舍不得扔就算了,我这个有什么舍不得的,妈妈把它给弄掉了会更漂亮。” 丫丫惯会拍妈妈马屁:“你现在已经很漂亮了,这样最漂亮!” 她先是冲着丫丫笑,然后向他望过来,也对他笑。 想一想,那大概是七、八年前的事了,难道他已经到了忆往昔,岁月如昨的年龄了?明明当时都没太在意的几句闲话,这会儿却忽然从脑子里闪了出来,清晰得好像就是昨天发生的事。 原来她后来并没有把它弄掉,他伸手摸了一下那个小雀斑,大概是弄痒了她,她抬手在他碰过的地方挠了挠。他不担心会弄醒她,甚至希望她在这一刻醒来,但他知道她不会醒。如果她不想醒的话,不论他怎样,她都不会醒的。 凌晨,天还暗着。 肖依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梁宇琛怀里,一时间困意顿消,但没敢立时起身,怕惊醒了他,只是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屏住呼吸从他臂弯里蹭出来,确认他还熟睡着,才悄声出了房间。 梁宇琛是三个多小时后才睡醒的,习惯性地伸手去旁边床头柜上摸手机,未果之后才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床头柜上有一张纸条,上面是肖依伊的字迹:你的衣服在柜子里,车钥匙在衣服兜里,卫生间有新的洗漱用具,厨房有早饭。丁姐今天休息,我带阳阳陪丫丫去上钢琴课,中午就在外面吃了,吃完直接送她回去。客厅的窗子我开了个小缝在通风,麻烦你走前帮我关一下,谢谢。 梁宇琛起身下床,和衣而卧这一宿,身上又紧又累,衬衣裤子也皱得不成样子,只能先将就将就,回家再换。 打开衣柜,从外套口袋里找到手机,划开,取消无声,有两个未接电话和几条信息,看了看,没什么着急的事,便先去旁边卫生间洗漱。洗漱用具都是新的,旧电动牙刷柄旁放着还没开封的替换刷头。 洗漱完,梁宇琛拿着手机去了厨房,台面上放着两碟小咸菜,灶台上放着半锅白米粥,旁边的蒸锅里放着小馒头,也可能是豆沙包。 不过不管是馒头还是豆沙包他都不喜欢,随手打开冰箱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合胃口的,这才退而求其次地把火打开,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趁着热饭的时间回复未接来电和信息。 其中一条未接电话来自他妈,该是知道他昨晚和宇琨喝得烂醉如泥,不放心他身边没人照顾。他打过去报平安,他妈回说已经给依伊打电话了。昨日树杰把他送来之后给他妈打了个电话,今晨他妈打他电话不通,便给依伊拨了过去。 他妈在电话里念叨他不注意身体,不拦着宇琨喝大酒也就算了,还跟着他一起喝,你爸的身子是怎么垮的,就是年轻时候喝大酒喝的,你们俩就有样学样,将来岁数大了受罪。 梁宇琛百无聊赖地听着他妈唠叨的时候,无意间瞥见垃圾桶外面掉了一块碎纸,他有些强迫症地起身走过去想要捡起来扔回桶里,看到上面的字迹,愣了一下,说了两句敷衍宽慰的话,挂了母亲的电话。 梁宇琛踩开桶盖看了看,把垃圾桶里撕碎的纸片捡了起来,放到桌面上。碎纸撕得整齐,并不难拼,很快便被他还原了两张废弃的留言。 两张留言纸和刚刚留在床头柜上的留言显然是从同一个本子上撕下的,上面也都是肖依伊的笔迹,内容却大不一样。 第一张上只半有句话:“衣服我帮你挂在柜子里了,手机在衣服兜”,大概是提笔忘字,兜字写错了,划掉改正之后还是被废弃了。 第二张纸条则写了整整一页纸:“衣服我帮你挂在柜子里了,手机和车钥匙都在衣服兜里,我带丫丫去上钢琴课,丁姐今天休假,阳阳我也带上了。旁边客卫里给你准备了全新的洗漱用具,那个电动牙刷柄是旧的,但是牙刷头是我新买的,你可以放心用。厨房里有米粥、豆沙包和小菜,你自己去厨房热了吃吧。知道你不爱吃,不过也别去冰箱里找别的吃的了,昨天喝成那样,还是吃点儿养胃的。不知道你今天你中午在不在这儿吃饭,睡醒之后发个信息告诉我一下,在的话,我们回来时顺路买点儿菜,如果不在这儿吃,我就带着丫丫和阳阳在外面吃了。” 梁宇琛低着头,一字一句,认真看完了这满满一页的留言,有些吃惊,却又并不意外。 他拿起手机给肖依伊拨过去,想要告诉她我今天哪儿也不去,就在家等你们回来,或者问她你和阳阳现在在哪儿,我去找你们,中午接着丫丫一起吃饭。 只是电话连打了四五次,始终无人接听到自动断线。 他想,他今天大概是打不通了。 肖依伊看到了梁宇琛给她的电话,但是犹豫着没接,只把手机调成无声,直到来电又一次自动挂断,再没了动静。 午饭后,肖依伊送梁千雅回家,平时都会把她送到楼上,亲眼见她进家才安心,这一次却只是送到楼门口让她自己上去,叮嘱进了家有人没人都给她打个电话。两分钟后,梁千雅打来电话说我爸在家,旁边的肖沐阳听见吵着要上去找爸爸,肖依伊没理他,对电话里的梁千雅说了一声“那我们回去了”,便匆忙挂了电话。 肖沐阳一路上都在不高兴,昨天爸爸好不容易住在自己家了,结果一大早就被妈妈拽出门,都没跟爸爸玩儿。肖依伊始终没应声,由得他去嘟囔。 母子俩到家后直接换了鞋上楼睡午觉,所以直到下午,肖依伊才看到了梁宇琛“不小心”落下的手表,端端正正地摆在客厅的茶几上。 她看着手表想了想,去包里拿出进家后就没看过的手机,上面有一条半个多小时前梁宇琛发来的信息:我的手表是不是落在你那儿了? 拇指在对话输入框上悬停了片刻,最后向上,按了锁屏键。 晚上快九点的时候,梁宇琛等来了肖依伊的回复:不好意思,手机静音了,一整天都在陪阳阳闹,没看见你的电话和信息,你的手表是落在我这儿了,我先帮你收着,丫丫下次来的时候让她带回去。 梁宇琛回过去:不用了,我明天过去拿。 对面回了一个字:好。 次日傍晚,梁宇琛敲开肖依伊家门时,给他开门的是丁姐,说依伊今晚单位有聚餐,早晨走时说你晚上可能会过来拿手表,放在茶几上了。 楼上的肖沐阳听见动静,咚咚咚跑下来,见了梁宇琛抱怨说:“爸爸你昨天怎么不等我!” 梁宇琛换了拖鞋进屋,揉揉他的头:“爸爸昨天有点儿事儿,今天不是来找你了吗。” 肖依伊在商场闲逛了一晚,十点多回了家,上楼前四下望了望,没看到梁宇琛的车,进门时也没看到他的鞋。她脱了羽绒服挂在衣帽柜上,才进客厅,丁姐便闻声迎出来说:“宇琛刚走没多会儿。” “是吗。”肖依伊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阳阳已经睡了?” “睡了,宇琛陪着睡的,之后在客厅坐着等了你一会儿才走。” 肖依伊随着丁姐的目光望过去,一杯见底的剩茶突兀地放在茶几上,想来是丁姐刻意留下给她看的。 “哦,我上去睡觉了,您也歇着吧。”肖依伊忽略了丁姐言外之音,也不给她开启话题的机会,径直上了二楼。 回屋后她没有立时去洗澡,甚至连衣服也没换,安静地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再抬头时,已经过了十一点,起身去浴室前还是没忍住看了一眼手机。 十点十七分,梁宇琛的信息:陪阳阳待了一会儿,他已经睡了,手表我拿走了,你别太晚回家。 他的话说得很明白,我已经走了,你可以回家了。 她没回复,即便不是贺守信的女儿,也总会有别的什么人,不管怎样的女人,都不会喜欢自己的爱人以朋友之名与前妻走得太近。 第二十五章 也好 因不想再碰见林旭,肖依伊给肖沐阳周六的篮球课换了校区,离家有点儿远,但时间改到了下午两点半点,倒也不赶时间。 校区在某大型运动中心,馆内除篮球和乒乓球场地,还有一个小型室内足球场,不少儿童体育教育机构在这儿开课。因为第一次来因怕迟,他们到得有点儿早,下车后肖依伊给负责排课的小王老师打了个电话,对方走出来接他们,七拐八拐地将他们带进了上课的篮球场,让他们稍等,她去叫教练出来和孩子熟悉熟悉。 待散了室外的寒气,肖依伊帮肖沐阳换上训练服,才穿好鞋子,小王老师便带着教练走了过来。 肖依伊抬头,惊得愣了一下。 王老师带来的那位教练,居然就是她想躲开的林旭。 林旭也在第一时间认出了她,但并没有她那般错愕,只是在小王老师身后对扬眉一笑。 “这位是林教练,以后阳阳就跟着林教练的班上课。”小王老师向肖依伊介绍完,弯腰对肖沐阳说,“阳阳以后跟林教练上课好不好?” 肖沐阳仰头看了看林旭,回说:“我还是有点儿想牛教练。” 小王老师笑说:“牛教练肯定也舍不得你,不过牛教练这边没课,林教练也很好的。” 林旭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蹲到肖沐阳面前递给他:“阳阳是吧?我们认识一下吧,我是林教练,这个算我送你的见面礼,如果你好好上课,以后每节课结束,我都可以奖励你一个,这个可是成套的,看你多久能收集齐。” 肖沐阳接过小盒子看了看,恰巧是他喜欢的拼插玩具,小孩子立时被这小小的贿赂收买,面露喜色:“我也有好多,跟这个不一样,是我姐姐给我的,我的是一个车队。” “是吗,看来你是行家啊?”林旭回头指了指场上和两个孩子正投篮和他一般大小的孩子,“他们跟你一个班,先去玩儿会儿吧,还有十分钟上课。” 肖沐阳也想去玩儿,但对新同学还有些陌生,犹豫着没动。小王老师是个兼职的大学生,上去拉了他的手,甜甜地笑说:“老师带你过去吧,咱们先去拿个球好不好?” “好。”有熟人带着,肖沐阳胆子就大了些,把林旭给他的小玩具塞到肖依伊手里,跟着小王老师带去认识新同学。 待两人走远,林旭才起身对肖依伊道:“本来我想说真巧的,不过想想,你不是为了躲我才带孩子来这儿上课的吧?” 肖依伊露了些尴尬,回说:“你是这儿的篮球教练?” 林旭说:“是,我是篮球教练,不是故意不说啊,是之间两次见面你也没给我机会。” 肖依伊不知该怎么答,她真的没想到会有这么巧的事,本来是躲他,结果越躲越近,躲到他班上来了。 林旭收了笑容:“可能我们认识的方式让你不自在了,如果你真的是为了躲我,可以直接说,不用这么换来换去地折腾孩子。如果是我之前说的话,又或者是态度让你觉得不舒服,我向你道歉。” 肖依伊说:“换班是因为时间上有冲突,没有别的原因。” “那就好。”林旭道,“不过我们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巧遇,也是挺有缘分的。我没别的意思,单纯就是想交个朋友,如果你不想孩子上我的课,我可以跟排课老师说,我跟别的教练调一下班,没问题的。” 人家态度诚恳,话又说到这份儿上,如果自己再斤斤计较,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肖依伊卸了防备,露了个友好的笑容:“不用。” 林旭也笑笑,适时把话题转到他的本职工作,聊了聊肖沐阳上篮球课的事。 两人站在场边聊了几分钟,到了上课时间,林旭吹着哨子去给孩子们上课,肖伊依就坐在场边看手机,小说看了两三章,小王老师坐到她旁边和她搭话,肖依伊便收了手机和她聊了起来。 两人初时只是聊一聊寒假的课程安排,或者这家培训机构的某个组别刚刚夺得了某项比赛的亚军,待到渐渐无话,小王老师忽然问说:“冒昧问您一句,您是林教练的女朋友吗?” “啊?当然不是。”肖伊依回给对方一个莫名其妙的笑容。 “哦……”小王老师局促地笑了笑,“那林教练是不是在追您啊?” 肖依伊觉得这个小王老师大概是对林旭有意思,才会这么敏感地特意跑来问她,又想她或是知道些什么,反问说:“为什么这么问?” 小王老师有些脸红:“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之前在B大那边看林教练跟您说话,过后还特意跟着阳阳转到这边来,我还以为……不好意思啊……” 肖依伊反应过来,问说:“他特意转过来的?” “啊,您不知道啊?不好意思啊,我多嘴了……”小姑娘一脸不小心说错话的难色,“因为之前听同事说林教练在问您的事儿,后来您换了校区,林教练也跟着换过来了,我刚刚看你们聊得挺好的……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 肖依伊如梦方醒,难怪会这么“巧”。 她有些恼火,不单是因为林旭刚刚一脸诚恳之下藏起的处心积虑,还因想起上次他提到她是单身母亲,多半也不是什么猜的,而是从同事那里问到的,甚至她的电话、微信和其他她在这个教育机构里登记的相关信息,他或许也早知道了。 肖依伊想质问说你们机构可以随便透露学员信息的吗?但又想这种事问了也没意义,且不说这个小王老师不过是一个小职员,即便质问他们老板,人家没犯法,最多也不过道个歉。 课间休息,肖沐阳跑来肖依伊身边喝水,林旭也走过来,随口问说:“刚刚我看你和王老师聊天,你们很熟吗?” 当着孩子,肖依伊也不好多说,只应说:“还好。” 林旭也不着急开口,其实今天王茜替班过来,他就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适才上课的时候果然看到她跑去找肖依伊聊天。他真是服了这女人了,就不能好聚好散,所以他才很少碰小女孩儿,缠上就甩不掉。 肖沐阳喝完水和新认识的同学到场上追闹,林旭这才坐到肖依伊旁边,玩笑着试探:“我是不是露陷儿了?”不待肖依伊回答,又做无奈叹笑,“我就是想追你,怎么这么难啊。” 肖依伊对林旭彻底没了好感,也不戳穿他的表演,只礼貌回说:“你不用做这么多事,我之前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你之前肯定也不是第一次,我对你没感觉,你就不要再做无用功了。” 林旭也不再装下去,换了玩世不恭的笑容:“那,如果不是做男朋友呢?别的朋友行不行?你这样的姐姐不都喜欢年下弟弟吗?” 答复他的是肖依伊的冷漠的侧脸,林旭无意再自讨没趣,离开之前忽地发现了什么,看着远处说了一句:“或者你不喜欢弟弟?那个是你男朋友还是前夫?上次见过,你喜欢这样的?” 肖依伊下意识转头看过去,梁宇琛和梁千雅不知为什么竟然出现在这儿,正向她这边走过来。 林旭不紧不慢地回了球场,肖依伊起身向梁宇琛和梁千雅迎过去,问说:“你们怎么来了?” 梁千雅说:“还说呢,您给阳阳换地儿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啊,我和我爸上午还去B大了,结果白跑一趟,还是人家老师跟我们说您换成下午这儿的班儿了。” 肖依伊说:“这周刚换的,你们要来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 梁千雅道:“今天晚上不是平安夜吗,我爸说带咱们去游乐场玩儿夜场,想给你们一个惊喜来着,结果把自己给折腾得够呛……先待会儿再说,我得去趟厕所,您带纸了吗?” 肖依伊回身去包里拿了纸巾递给她:“我带你去。” “不用,我知道在哪儿,刚刚进来的时候看见了。”梁千雅拿了纸巾快步离开了。 肖依伊一直目送着梁千雅出了视线才看向梁宇琛,一时不知说什么,只把刚刚对梁千雅的话又说了一遍:“这周临时换的课,你们来之前给我打个电话就好了,省得折腾。” 梁宇琛说:“你手机总调无声,给你打电话你也未必听得到。” 肖依伊扯了抹歉意的笑容,没说话。 梁宇琛也没再多说什么,周中的时候,他试探着给她打过电话,她没接,依旧是晚上的时候才回了个信息,借口仍是“不好意思,手机无声没听到”。 他进一步,她就退两步,就像一只敏感的蜗牛,轻轻一碰,就缩回自己的小壳子里,如果他安静地看着不靠近,她过一段时间还会自己探出头来,如若他耐不住地上去敲敲她的壳子,她一定会咕噜噜地滚远。她甚至一度考虑离开这座城市,最终还是因为舍不得丫丫才放弃,她想要离开当然不全然是因为他,但她手里确实拿着一把尺子,无时无刻不在丈量着与他的安全距离。 半个多小时后,早就看到了爸爸和姐姐的肖沐阳下了课跑过来,甚至来不及和新认识的小伙伴道别,听说晚上要去游乐场,更是高兴得恨不得现在就去,即便如此,也不忘找妈妈拿刚刚教练给的小玩具显摆:“教练给我的,我以后上课要表现得好还能得,到时候我拼好了和车队放一起。” 梁千雅说:“你还得什么啊,咱妈刚说你这课到期了,今天是最后一节了。” 肖沐阳疑惑地问肖依伊:“是吗妈妈?你昨天不是还说以后我都来这儿上课了吗?” 肖依伊一边迅速给肖沐阳换衣服,一边道:“妈妈记错了,你不是嫌冷不愿意出来吗,正好课结束了,以后也不用大冷天往外跑了。” “不要,我刚认识新朋友。” “行了,赶紧穿吧,还得回家洗澡吃饭,你还去不去游乐场了。” 肖沐阳有点儿不舍地回头看了看还赖在场地里嬉笑打闹的新朋友,见林旭从球场往外走,挥手道:“教练,我下次不来了,你那些玩具我得不到了,你留给别人吧。” 林旭被肖沐阳吸引过来,也不看肖依伊或梁宇琛,只对肖沐阳笑道:“为什么不来了啊?才来一次就换班了?” 肖沐阳说:“不是,我的课结束了,今天是最后一节课。” 林旭看向肖依伊,肖依伊回说:“是,课程到期了。” 林旭当然知道为什么课程到期,也只笑笑,对肖沐阳道:“没关系,到期了也可以来,以后想打篮球了就让妈妈带你过来玩儿。” “嗯。”肖沐阳应了一声。 林旭也不急着走,目光在肖依伊和梁宇琛之间游移了一下,对肖沐阳说:“爸爸妈妈和姐姐一起来接你啊?全家要一起出去玩儿吗?” “对,爸爸带我们去游乐场。” 林旭肯定了对梁宇琛身份的猜测,他适才只打量了对方一眼,便知是个有钱人,手上的那块表顶他两三年的收入。他向对方露了个笑容,对方却一副目中无人的冷漠,让他有些不爽。 肖依伊不想多留,只怕林旭说出什么来,帮肖沐阳穿上羽绒服,也不及拉上拉链带上帽子,便拉着他和梁宇琛、梁千雅往外走。 走出些距离后,梁千雅回头看了一眼,吐槽说:“这人还真是阴魂不散,幸亏阳阳的课结束了。” 肖依伊和梁宇琛都假装没听见,却是肖沐阳听见后不明所以地问说:“什么阴魂不散?什么意思?” 梁千雅对弟弟做了个可怕的表情,阴森森地说:“鬼屋,阴……魂……不……散……一会儿咱们玩儿鬼屋你怕不怕?” “我才不玩儿鬼屋呢。” 姐弟俩聊着天儿跟着父母出了场馆,走出去没多远,肖沐阳口渴想喝水,这才发现水壶落在球场没拿。 梁宇琛把肖沐阳的包递给肖依伊,让她带着两个孩子先上车,自己去拿水壶。 他顺着原路返回场馆,到了篮球场边,却未发现肖沐阳的水壶。下一时段的班次即将上课,场地内外全是家长和孩子,他四下看了看,找见一个身上穿着“世纪星”工作服的工作人员,向他打听有没有看到一个红绿色杯套的水壶,对方回说:“刚刚林教练拿了一个,应该是您落下的。”说着给他指了个方向。 肖依伊带着两个孩子上了自己的车,热了好一会儿车,见梁宇琛还不回来,便给他拨了个电话,铃声响了好几声才接通。 “没找到吗?找不到就算了,家里还有。” “嗯。”梁宇琛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没说找到,也没说没找到。 听出梁宇琛的声音不对,肖依伊有些不安。片刻之后,梁宇琛进了停车场,却并未把水壶送过来,而是直接上了自己的车子。 回家的路上,肖依伊有些心不在焉,车子开得很慢,她不时从后视镜里望过去,梁宇琛的车子始终跟在她后面,不到二十分钟的车程,两人开了将近半个小时。 到家后,梁宇琛让丁姐带着梁千雅和肖沐阳上楼,梁千雅知道他爸应该是有什么事想单独跟她妈说。她敏感地察觉到父母间的气压有些不对,但也说不上到底哪里不对,刚刚在运动中心时还挺好的,是以也没多想,和肖沐阳一起跟着丁姐上了二楼。 孩子们上楼后,肖依伊走去了厨房,那儿离楼梯口最远,即便是大一点的声音,也不会被楼上听到。 为了不让自己走进厨房的举动太过刻意,她从柜子上取下茶杯,给自己沏了一杯茶。 看着杯口的热气,她不自觉地将两只手掌贴了上去。 “不烫吗?”梁宇琛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 她缩了一下手,下一瞬,又捧上去,有种被识破的倔犟。 梁宇琛从她身后伸手,拿走她手中的茶杯放到一旁,然后执起她的手,垂眸看她的掌心。 她缩回手,走开两步,问说:“有事儿要说?” 他看向她 :“ 你觉得呢?” “关于那个教练?” “我说了吗?所以你也觉得我会介意?也觉得我应该介意?”他抛出一连串的反问。 她嘴唇翕动却未能出声,目光下意识地闪躲了一下。 他从未这般咄咄逼人,她躲了,他就松一松,似乎早就成了他们之间的一种默契。不是看不到他的目光,听不到那些的言外之意,因为自认有足够的理由心安理得地接受他对她的好,因为他们是朋友,因为他是好人,甚至是因为感念她对丫丫的付出,所以便趋利避害地回避了其他可能存在的更复杂的深意。 而现在,她避无可避。 她抬眸与他对视:“没什么应该不应该的,你要是好奇我就告诉你,一两个月前认识的,睡过一次,觉得不合适就没继续发展了,就这样。” 他的脸色很难看, 幽深的双眸似乌云蔽月,氤氲着轰鸣与滂沱,他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离开。 未几,门厅传来沉闷的关门声,不是很大,却足以将她所及的世界震出一道道裂缝,破碎成块,散在地上。 也好,她想。 第二十六章 幻觉 肖依伊的人生规划里本没有结婚这种事,更别说当妈妈,还是当后妈。 甚至,她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人生规划,不过是海上的一块浮木随波逐流,偶尔见了一座小岛,不论是不是自己想要的归宿,便爬上去歇一歇。 梁宇琛是她偶然遇到的那座岛,丫丫则是她在岛上意外发现的世外桃源。 她没想过真的当丫丫的妈妈,只是作为梁宇琛的“婚姻合伙人”兼“室友”,在他不在的时候,尽力照顾他的女儿,算是她分内事,也是她之前对他的承诺。甚至也不需要她如何辛苦,真正二十四小时照顾丫丫的是保姆,她最初不过是充当了一个“助手”的角色。 或是因为梁宇琛一心扑在事业上,忙不完的工作,没完没了的应酬,总是不在家,让她成了丫丫在这个“小家”里相依为命的亲人,又或者仅仅是因为爱妈妈是所有小孩子的天性,而她恰巧担了这个头衔,于是小丫头便把全部的信任与爱,毫无保留地给了她。 她和梁宇琛结婚时,丫丫还不会走,保姆把她放在垫子上,推推她的小屁股说去找妈妈,她就会吧唧吧唧地向她爬过来,到她面前要抱抱,她掐着她的咯吱窝把她抱起来举高高,用自己的鼻子去蹭她的小脚丫,她便会咯咯地笑个不停。 过来人都说,孩子跟谁睡,就会更黏谁,跟谁亲,可丫丫每晚明明都是保姆带着睡觉,但白日里还是会抓住一切机会缠着她。从跟在她身后爬,到跟着她屁股后头跑,如果她离开超过十分钟,哪怕只是去了另一个房间,再见时,都会像久别重逢那样,一脸幸福地喊着妈妈跑过来抱住她的腿,紧接着两只小脚也夹上来,像只小猴子一样盘在她腿上腻几秒钟,然后才会下来,拉着她的手说:“妈妈你陪我一起……” 丫丫最缠她的一段时间,甚至她上厕所都要跟着,在门口拍拍门:“妈妈你在干嘛?” “妈妈在上厕所。” 她拽拽门把手:“让我进来好吗?” “妈妈在拉粑粑,好臭,你先跟阿姨去玩儿会儿。” 她大多时候不依,无奈只能放她进来,她站在她面前,摸着她的露出来的大腿,认真地安慰:“妈妈的粑粑不臭。” 不论何时何地,她在丫丫心里总是排第一的。所有得到的美味,都一定要给妈妈留一份;所有看到的好东西,都要第一时间与妈妈分享;不论她在与不在,只要有人问起“丫丫最喜欢谁?”排在第一的永远是“妈妈”。第二嘛,如果没人诱惑,那就是“爸爸”,如果你给我好处,那就是“你”,爸爸就会顺延至第三,第四,或者视情况继续往后顺延。只有“妈妈”,不论怎样“威逼利诱”,永远不会变。 妈妈最好,妈妈最香,妈妈最漂亮,妈妈最聪明,妈妈最勇敢,妈妈永远是世界之最。即便她差得一塌糊涂,即便她对她生气发脾气,她也会扑到她怀里求抱抱,对她说:“妈妈,我爱你。” 某年冬天,大雪漫了瓦沿,她和梁宇琛带着丫丫回她家乡下老家过周末。 午后,梁宇琛带着她弟和丫丫在院子里堆雪人;她爸坐在屋檐下的竹椅上,一边喝着午饭时剩下的小酒,一边指挥他们哪处的雪更厚;更远些的廊子里,她围着梁宇琛的围巾,捧着丫丫的水壶,和刘馨并排坐在一起闲话家常。 她向丫丫招招手,让她过来喝水,丫丫玩儿在兴头上不动,还是被爸爸哄了过来。她打开杯盖,把吸管送到丫丫嘴边,小丫头应付事儿似的嘬了两口便颠颠儿地跑开,指着远处树下叫她的小舅舅:“舅舅!那儿的雪好厚啊!我们挖那儿的去吧!” 她弟走过去带着丫丫去挖雪,他比丫丫没大几岁,那时才上小学,看上去更像是兄妹俩。 刘馨笑说:“上午我带他俩去村口那超市,人家问我说这俩都是你的啊?我说是,一个闺女一儿子!你闺女马上给我拆台,说这是我姥姥。我还想着那人得说‘呦,那不像,哪儿有这么年轻的姥姥啊’,结果那人说‘哦,姥姥啊,那还差不多,要是妈,就岁数大了点儿。’嘿!这把我气的,你说这做买卖的怎么这么不会说话。” 她听得直笑,刘馨也笑:“不过我这些年是有些显老了,头些年跟你爸出去吧,人家还有说我是外边的二奶,话是难听,不过也从侧面说明我就是年轻好看是吧。这一二年没人那么说了,我这心里也不舒服,是不是我老了,不好看了,人家不说了……你说这是不是贱得慌……” 她跟着笑了笑。 刘馨叹了一声:“想想也是,我刚跟你爸结婚的时候,你才多大啊,还穿着校服上学呢,这会儿也是当妈的人了,我能不老吗。” 她转过头打量刘馨,虽然妆容依旧精致,但眼角的那些细纹也确实藏不住了,记忆中的大波浪披肩发被赶潮流地剪短,染成了棕麻色,烈焰红唇也比从前稍稍深了些。 “不会,还很年轻漂亮,多了分风韵。”她说。 刘馨不忿:“风韵就是老的代名词吧。” 她浅浅一笑,滞了片刻,说了一声:“对不起啊。” “嗯?”刘馨看着她,没明白。 她低头搓了搓手里的水壶:“那时候岁数小,心里就有自己,给你气受了。” 刘馨怔了怔:“没有……说什么呢……哪儿啊……” 她转头冲着刘馨笑笑:“可能是自己当了丫丫的妈妈吧……好像有点儿能体会你的心情,有点儿感慨……” 刘馨眼眶润泽有些动情,用手肘轻轻顶了她一下:“突然说这个干嘛……我就今儿心血来潮,涂了睫毛膏了……” 她一笑,刘馨也笑。 远处,她弟摘了自己的毛线帽子,和丫丫一起往里装雪,梁宇琛走到台阶上,在她爸桌边另一把椅子上坐下,她爸则欠着身子冲两个小孩子那边笑:“哎呀,还用这种笨招儿,你们滚一个雪球儿多好。” “不用,我们这样就行。”她弟有几分执拗,把帽子里的雪又拍得紧一些。 小孩子总是对大孩子唯命是从,丫丫重复着小舅舅的话:“不用,我们这样就行。” 她爸无奈地笑。梁宇琛倒了两杯茶,给她爸递上去一杯。她爸正看着两个孩子笑,下意识地撂了酒杯,接过茶。梁宇琛顺手把酒杯酒瓶都放在托盘上,招手示意保姆赶紧给端走。待她爸回神,才发现酒已端走了:“唉?我酒呢?” 梁宇琛说:“我让王姐拿走了,您少喝点儿酒吧,中午就没少喝,听阿姨说上次体检指标有些高?” 他爸无所谓地应说:“咳,没事儿,多少年了……不过,一个人喝也是怪没劲的。” 刘馨望见哼笑一声,对她说:“宇琛说的就听,这要是我让人把他酒撤了,且跟我嚷嚷呢。” 她玩笑说:“我爸那是跟你撒娇。” 刘馨笑做寒噤状:“哎呦,得了吧。” 刘馨的话也不全是玩笑,她爸是特别喜欢梁宇琛,梁宇琛也能摸准她爸的脾气,她和她爸坐一起十分钟就没了话题,梁宇琛却能和她爸聊一上午。她爸和梁宇琛聊天时,她有时也会坐在旁,如果能插上话,就跟着聊两句,插不上话,就静静地听着,这种时候,她才会觉得,跟她爸相处也可以自在舒服。 雪后的冬天其实很冷,她和刘馨谁也没提回屋去聊,或是该睡午觉了,就一直坐在廊子里,看着她弟和丫丫装了满满一帽子的雪,小心翼翼地兜着走到雪人边倒上去,蹲下来,拍拍紧,紧接着再去下一片未经破坏的雪地收集,看着她爸和梁宇琛坐在竹椅上一边喝茶一边聊天,终归是男人的那些话题。 刘馨和她念叨她爸这酒瘾越来越大了,说照这么喝下去,早晚跟你公公似的喝出毛病来;又聊年底梁宇琛请公司那些关系户吃饭,你别又不去,有的场合就得带着老婆去,你老不去老不去,让有心人钻空子,你瞧这么多年,你爸什么饭局酒局我都主动去,哪个女的也别想上我男人这儿来作妖儿;顺便又老生常谈地催了催她的肚子,冲着丫丫扬了扬下巴:“趁着丫丫还小,俩孩子差得不多,还能玩儿到一起块儿去。” 其实她每次听催生的话题,都有些为难局促,那一次却只是笑笑。 或许是这午后的氛围,又或是梁宇琛的羊绒围巾在她脖子上绕了厚厚的两圈,她微微低头就能闻到他的味道,让她觉得他们就是一对普通的夫妻。 她和梁宇琛结婚时,以为自己爬上了一座岛,后来这座岛变成了一艘船,带她靠岸回家。 那天从她爸家回去,她向梁宇琛主动提出陪他出席年底的饭局。 梁宇琛有些意外,对她说不用勉强。 她说不勉强,客人也都是带家属吧,你这个做东的主人也还是带着家属去更合适。 此前她陪梁宇琛出席的全是家宴,仪表言行上没那么多讲究,第一次出席这种酒宴应酬,也不知该如何着装打扮。在网上搜了搜差不多的场合,便照此给自己添置了一条黑色礼裙,搭配好鞋和手包,又花重金买了一套日常根本没机会戴的首饰,因为没有耳洞,还加急改成了耳夹款。 酒宴当天,梁宇琛从厂子里赶过来接她,进门看到她的打扮时明显怔了一下,目光从上到不加掩饰地打量她。她当时觉得一定是自己的这身打扮让他惊艳而有些暗喜,直到见了酒宴上其他的女士,才意识到他当时为什么那样看她。 那是一个能坐二十人的大桌,在场七八位女士,大多是应季的羊绒衫、针织裙或休闲裤,除她之外穿着最正式的是梁宇琛的助理宋嘉,也不过是西装套裙而已。 梁宇琛把她介绍给众人时,几乎所有人都会用别样的神情打量她,然后客气地说一句“梁太太真漂亮”,或是对梁宇琛调侃玩笑“难怪你总不带太太出来,我要是有这么漂亮的太太也得藏起来”,甚至不止一次地关心她穿这么少会不会冷,要不要把暖风调大些。 她不太听得出来对方是真诚的赞美关心,还是对她这身稍显用力过猛的打扮的挖苦嘲讽,因这种与众不同的尴尬,她总疑心是后者居多。 衣着上的格格不入,才只是她局促的开始,最让她拘束的是她根本不会交际应酬。 她不喝酒,旁人推杯换盏,谈天说地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插话,也不知自己想说的话合适不合适,等她把一句话在心里反复斟酌好了,人家的话题也已经说过去了。 其他人偶尔主动与她搭话,对她提到诸如“我跟你爸是老熟人了”、“我和你三叔是党校同学”、“某某某你认识吗”之类的话,她知道应该借着话题与人拉进一下关系,融入众人的畅聊之中,但她却完全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是腼腆地应说“哦”、“是吗”、“不知道”、“不清楚”……如此,别人也不再主动与她聊什么了。 她明明是作为女主人陪梁宇琛宴请招待客人,但她不会敬酒,不会聊天,不懂体察客人们的需要,整场酒宴,她就像一个旁观者,甚至还要梁宇琛分些注意力来照顾她。 和她同岁的宋嘉更是彻底映衬出了她的无能,宴会上她既能对每一位客人照顾周到,又能和众人侃侃而谈,不用梁宇琛开口,只消他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她便立时能明白他的意思,甚至旁人意外碰洒了饮料杯,弄湿了梁宇琛的衣裤,她也能在五分钟内为他拿来一套干净合身的衣服换上,而自己却只会拿着餐巾手忙脚乱地帮他擦衣袖。 酒宴结束后,司机和宋嘉把她和梁宇琛送回了家,一路上梁宇琛和宋嘉仍会说些酒宴上的事,以及之后的安排。她始终无言地望着车窗外,鄙视自己空长岁月,不长本事,这么久一点儿长进也没有,还是他初见她时那么笨拙。 他们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丁姐早已带着丫丫睡下。 她鸵鸟得想要马上扎回自己的房间,但又怕被梁宇琛看出来,便径直去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喝下去,及后又为梁宇琛倒了一杯,但犹豫着没有立时给端出去。 她在厨房站了半晌,直到梁宇琛也走进来,从她身后开口:“干什么呢?” 她端起倒好的热水,转身递给他:“没什么,口渴,喝了杯水。” 梁宇琛走近,接过水杯,喝了几口。 “今天晚上对不起啊。”趁他喝水的时候,她开口道歉。 他端着水杯看着她,有些疑惑:“因为什么?” 她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打扮,露了个讪讪的笑容:“我这身打扮好像不太合适。” “不会,你今天很漂亮。” 他说这话的语气很真诚,但她想他一定是在安慰她。 “本来是想给你帮忙,结果去了又不知道跟人家聊些什么,也不知该怎么敬酒照顾客人,反而帮了倒忙……”她微微垂眸,不太好意思看他的眼睛,“对不起啊……” 梁宇琛无所谓地笑了笑,然后一本正经地对她说:“我告诉你个秘密吧。” “嗯?”她抬眸看着他,不明所以。 “其实,男人之间不会比谁的老婆善于察言观色,谁的老婆能说会道,或是谁的老婆很能喝酒,不论何时何地,男人之间只会比谁的老婆更漂亮。”他看着她,“所以,我今天应该是最被人羡慕那个。” 她有些脸红,一时不知该如何应话,只假装是听了个笑话,有些夸张地说:“不是吧……” 他点了点头,自嘲似地调侃:“有点儿可悲,不过男人就是这样。” 她垂眸笑笑,因他的宽慰而释然了几分,心口却因他的凝视跳得厉害。 “你的耳环好像掉了一个。”他歪头看她的耳朵。 “啊?”她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为什么一直看着她,摸了摸耳朵说,“哦……可能在哪儿掉了吧,耳夹有点儿松……” “原来是耳夹。”他说,“我刚刚吃饭的时候一直在想,我明明记得你没有耳洞的,还以为你什么时候去扎了我没注意。” 她把另一边的耳环也摘下来,回说:“其实我大学的时候就想去打耳洞,还研究过是去那种小店里打还是去医院,不过一直没鼓起勇气,还是怕疼,不过也挺好的,省了一笔开销,如果有耳洞的话,我可能会控制不住地买买买……这个其实也是耳钉款的,本来想直接买耳夹款,但是耳夹款的都不好看,选来选去,还是买了这款,然后让店里给改了耳夹……他们店里人还挺好的,我说急着戴,还给走了加急……”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一直和他说这些无聊的事,大概是他离得实在太近了,近到她如果停下来不说话,紧张的心跳声就会瞬间被他发觉。 事情到此为止她都记得很清楚,但是之后的情景,回忆起来却总觉得有些不太真实,甚至后来每次忆起,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生了的幻觉。 幻觉中,她说完最后一个字后,对他笑了笑,他就在她近在咫尺的地方那么安静地凝着她,似乎是等她继续说下去,又似乎根本没在意她刚刚说了什么,微扬的唇角渐渐隐了弧度,平日里深邃如潭的眸子,这会儿却似一汪清浅的碧水,温柔,缱绻,乃至欲望,全都清晰可见,一览无余。 他的目光向下,停在她唇上,她甚至觉得他向前倾了倾身,近到她能感到他微醺的气息打在她脸上,氤氲着初吻的味道,时间有那么三四秒的定格。 然后,一切戛然而止。 “早点休息吧……”他拉开两人的距离,目光从她身上移开,随意地落在别处,“明天我去车上看看,也许你的耳环掉在车里了……” 她的心还砰砰跳着,脸颊耳根还在发热,随口应说:“哦,你也早点儿睡”,然后慌乱地转身给自己的杯里添热水。 “嗯……”他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幻觉大概到此就结束了,因那之后她无所适从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结果被热水烫了舌头,那种真实的麻麻疼疼的感觉,持续了一整夜。 第二十七章 结束 肖依伊是在那晚之后决定找份工作的,主要是受那次饭局的刺激,觉得自己快要与社会脱节了。 她学历普通,又没有工作经历,想要找一份不错的工作很难。既然也不是为了生活打拼,倒也没必要委屈自己,考虑了一下还是进体制内更适合她,公务员是考不上的,就只有去考事业编碰碰运气。 她最初报考事业编的时候没告诉家人,也是本着试试看的心态,没想到笔试成绩还不错,进入了面试环节。原没打算对家里说,想凭自己的能力试试,结果被丁姐说漏了嘴。她爸得知后,马上动用家里的关系,据说她考的那个岗位原是特意给某个关系户挖的坑,结果对方笔试成绩太低,没进面试,包括她在内,进入面试的三个人算是捡了个漏儿。面试前她三叔给递了个话,于是她顺利过了面试,得到了这个岗位。 尽管已经知道这个岗位被内定给了她,但网上公示时看到的自己的名字她还是很高兴,毕竟她也是凭自己的能力考进面试的,虽然参加笔试的总共也就六七个人,在六七个人里面考前三,她已经很满足了。 她拿手机对着电脑页面上自己的名字拍了一张照片,第一时间给梁宇琛发了过去。 虽然他也早知内情,但远在比利时参加老同学婚礼的他还是很快给她发来了一条恭贺信息:恭喜,以后平步青云了,还请多多关照。 她拿着手机编辑了几条信息,或是调侃回去,或者只是打一条谢谢,都觉得不满意,最后只回了他一个笑脸。 梁宇琛从比利时给她带回一个包,说是祝贺她入职的礼物。他之前也给她送过礼物,每年她过生日和他们的“结婚纪念日”他都会送一个包包给她,不过她知道那些都是他让助理宋嘉选的,他只管付账,这次是他第一次亲自到店里为她挑选。 办理入职时,肖依伊穿了一条红色连衣裙,走进机关大楼时,发现自己有些鹤立鸡群,是以正式入职前便特意添置了些比较低调的职业正装,每一套都和他送给她的包包很搭。 不夸张地说,入职后足足有半年的时间,肖依伊都没怎么换过通勤包,一直到某次,她开车带丫丫去厂里找爸爸,无意间听见有员工在聊梁宇琛的绯闻。 “我刚刚仔细看了一下,真是一模一样。” “也不一定是梁总给她买的吧,也许人家自己买的。” “几万块,她刚上班几年啊。” “现在的年轻小姑娘可舍得花钱了,我妹一个月四千,就敢买四万的包……不过话又说回来,她这工作才多久啊,直接老板助理了,是有点儿……” “应该就是梁总从比利时回来给买的,真是一模一样,也不说藏着点儿,这要是俩人撞一起了,多尴尬啊。” “咳,人家未必不知道,睁一眼闭一眼的事儿,孩子都不在乎了,何况买个包儿。” “什么孩子?她有孩子了啊?不会吧!” “想什么呢,我说梁总闺女呢。” “吓我一跳……闺女怎么了?” “你不知道啊,梁总闺女不是和她老婆生的,是和别的女的生的。” “啊?不是吧!” “你不是吧,这都不知道?你还能知道什么啊……” “梁总不像这种人啊,挺正的啊。” “对你这样的肯定坐怀不乱,一身正气啊……” “滚滚滚……” 肖依伊没再听下去,明明是自己被人说了闲话,反而怕被人看见,悄声离开了。 即便刚刚那几个人没在对话中提到“助理”两个字,她也能猜到她们口中那个人是宋嘉。 两三个月前,她和朱慧约饭时偶然碰到过宋嘉一次,聊了两句,宋嘉一下就注意到了她的包,问说梁总送的吧?她回说是,对方便露了个淡淡的笑容,对她说梁总对你真好啊。她当时并没在意她的反应,如今想来,她的眼神,言语以及笑容都有些耐人寻味。 后来她终于有机会见到宋嘉的那个包,果然如旁人闲话所说,和梁宇琛从比利时给她带回来那支一模一样。宋嘉也看到了她的目光停留在她的包上,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嘴角浅浅地勾着,可以理解为坦荡,也可以是挑衅。 似是一叶蔽目的混沌之人,忽然被人点醒,所有与宋嘉的接触,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某个动作,某个眼神,所有那些以往未曾在意的细枝末节,被她从记忆的各个角落搜集起来。她甚至琢磨想起刘馨之前和她说的话,为什么刘馨要让她看紧梁宇琛,不要让有心人钻了空子,是不是刘馨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在暗示她,这个有心人是不是就是在说宋嘉?她摇身一变成了明察秋毫的侦探,拨开云雾,抽丝剥茧,即便她不够聪明,即便她的直觉有些迟钝,她也能笃信宋嘉确实是喜欢梁宇琛。 毕竟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几年,足够她了解梁宇琛是什么样的人,即使他们的婚姻不过是一场协议,她也曾给过他不用“忠诚”的承诺,他也不是那种会因此放任自己“婚内出轨”的人。 但是,如果没有她呢?如果没有这么一段虚假婚姻的束缚。 宋嘉的确是梁宇琛会喜欢的类型,像左欣妍一样,漂亮自信,独立果敢,有能力,也有追求。 那天之后,肖依伊把那个包收了起来,甚至之前梁宇琛送她的包也没再拿过了。她暗暗期盼他能发现,然后问起为什么不拿我送你的包了? 但他没问过,他对她,并没有她期待的那么关注。 他送她的那些包,也不过是这场婚姻中,他作为丈夫这个角色的规定动作之一,是不是他亲自选的,没有任何区别,不过是她自己的又一次自作多情。 他们的婚姻已经过了五年之期,他没提,她也就假装忘了。她知道梁宇琛不会主动跟她提离婚的事,现在过的每一天,都是她利用他的绅士与善意偷来的,并且恶劣地想一直偷下去。 她想过直接向梁宇琛提议做一对真正的夫妻,但是没有勇气,虽然她曾向梁宇琛求过两次婚,但这完全是两回事。 后来……她也付诸过行动,想要把两人的关系坐实,然而梁宇琛给她的反应,却让她没法再自欺欺人下去…… 离婚的事是肖依伊先提出来的,其实没有提离婚,只是提醒梁宇琛,他们的婚姻已经过了当初的协议时间,接下来要怎样? 这是她孤注一掷的最后试探,她期待她说出这句话之后,他有哪怕一点点的迟疑,甚至不用说什么话,一个让她感受到不舍的眼神也好。 梁宇琛确实迟疑了一下,他手中端着的咖啡杯停在嘴边,足足有好几秒,然后抬眸向她望过来。她不确定那是不是不舍,或许只是有些意外她忽然提起,就在她说服自己,那就是挽留的时候…… 梁宇琛答说:“哦,好……等我忙完手上的事儿吧,抽空去趟民政局。” 她微微张着嘴,到了唇边的“要不我们真的结婚吧”,被这句话堵回了心里。 “你要不着急的话,最好等年后,最近我真的有些分不开身,之前那几家要求停业整顿的事儿还没处理好,媒体那边又上了几篇负面报道,还有宇琨那事儿……”梁宇琛顿了顿,喝了口咖啡,语气平和地继续道,“两边父母那儿,等事情办完再告诉他们,到时候就跟他们说是我出轨喜欢别人了,这个理由最简单直接,也最充分……” 即便是最终分道扬镳,他也善意地为她寻了最好的退路,对她来说,这是唯一不会被家人强烈阻拦干涉的理由,他婚内出轨,承担了所有的罪名和责任,她没做错任何事,不用受到任何责备和压力,可以在这段婚姻中全身而退。 不过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全身而退。 他早就为他们的婚姻想好了结束的理由,就等着她开口。 那一刻她想问他“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甚或“那你是真的喜欢别人了吗?” 当然她没能问出口,在梁宇琛说出那个“好”字之后,很多话,她就再也不会说出口了。 她最终只是张张嘴,问说:“那我还能当丫丫的妈妈吗?或者干妈也可以。” 他说:“当然,你就是丫丫的妈妈,永远都是。” 她有些想哭,主要是因为他说的这句话。怕眼泪把其他想藏好的心事和情绪一起倾泻而出,她下意识地捧起面前的那杯热茶。茶水很烫,掌心却仿佛并未等来预期的灼热与刺痛,又或者只是被另一个地方的疼盖过罢了。 她也曾想过,会不会就像小说电影里那样,那些未曾说出口的情感,终有一日会成为老朋友间的谈笑风生,她能笑着提起,你知道吗,以前我曾喜欢过你,或者再勇敢一些,你知道吗,以前我曾爱过你。 后来才发现,小说电影里都是骗人的。 那些当时没能说出口的话,以后也不会再有勇气说出口了。 第二十八章 夜醉 对于父亲忽然离开,游乐场夜场活动取消,母亲的说法很敷衍:你爸有事儿,下次再去。但梁千雅知道,她爸妈肯定是闹不愉快了,至于为什么,可能跟她妈晚饭时接到的一通电话有关。 电话是阳阳上篮球课那家机构打来的,可能是为了表示道歉的诚意,对方的声音有些大,被她偷听到了两句,大意是说“对不起,不管是谁先动的手,我们的教练还手了就肯定有责任,是我们管理的问题,该跟阳阳爸爸亲自道歉,但是不知道他的联系方式……” 她就听到这么多,就被她妈注意到她在偷听,拿着电话去了厨房,不过关键信息已经掌握了。据她分析推断,她爸今天跟人打架了,人家那意思,好像还是他爸先动的手,虽然这事儿不符合她对她爸十来年的一贯认知,但是人家不是说了吗,男人至死是少年,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幼稚地动了拳头也不是没有可能。再联系她妈这一晚明明心不在焉,却又故作轻松的模样,事情十有八九就是这这样。 她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如果一个稳重内敛的男生为她争风吃醋跟别人打架,她就算不喜欢他,肯定也会有些感动,况且她妈对她爸又不是没有感情。但是她爸为这事儿跟她妈闹别扭,甩手走人就有点儿神操作了,果真成年人的世界她理解不了。 她爸甚至没给她打电话或发信息说什么时候来接她,说明真是气得不行,她也没问她妈,故意和丁姨聊些别的话题,希望分散她妈的注意力。不过阳阳这个小嘎崩豆儿还不太能体察别人的心情,因为突然取消的游乐场之行一直嘟嘟囔囔地不高兴,她带他到楼上拿扑克牌变魔术哄他玩儿了好半天,最后还是答应他听话就给他奖励才翻过这篇儿。 入夜,丁姨带着阳阳去睡觉,她妈一个人在自己房里泡澡,她自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了想,爬起来给他爸发了条信息:您是不是跟我妈吵架了?我妈什么都没说,但是这一晚上都挺神不守舍的,晚上给我们削水果的时候还把手划伤了,挺大的一个口子,流了不少血,连丁姨都说有点儿严重,最好去医院打个破伤风针,我妈非说没事儿,我挺担心她的。阳阳今天因为没去成游乐园也挺不高兴的,我妈还说了他一顿,阳阳都哭了,我和丁姨哄半天才好,其实我看得出来我妈不是想说阳阳,就是自己心里有事儿,说完阳阳她也挺难受的,自己一个人去厨房待了挺长时间才出来。今天阳阳睡觉都是丁姨陪着,我妈自己一个人在屋里泡澡呢,我妈那浴缸平时都很少用,每次泡澡,要么是心情特别好,要么就是心情特别差,她今天肯定不是心情好。我也不知道你们俩之间到底出什么事儿了,也可能就是我多心了吧,就是看我妈那样我心里难受。 梁千雅捧着手机,删删改改,确实有不少夸张杜撰的成分,甚至把她妈说得有点儿太哀怨了,但打完通读了一遍,自己都被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真情实感感动了,甚至情感丰沛得抹了几把眼泪。 梁千雅把小作文一样的信息给梁宇琛发过去,十多分钟之后,等来了父亲回复,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知道了,早点儿睡,明早我去接你上课。 虽然回得有些简短,但至少她爸看到了,而且就她对她爸的了解,他说明早会来,应该就是明早过来跟她妈讲和的意思了,毕竟和一个路人甲争风吃醋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梁千雅如释重负,又玩儿了会儿手机,才安心睡了。 肖依伊这一整晚她都在为自己找各种可以让大脑放空的琐事来做,直到把自己浸到浴缸里,所有的事才像胸前漫起的水一样涌进她脑子里。 她猜到梁宇琛大概是回去拿水壶的时候碰到了林旭,听他说了什么话,却没想到他居然在运动馆众目睽睽之下和林旭动了手。她认识梁宇琛十多年,别说对人挥拳,他甚至很少对人动怒,他一直是冷静的,克制的,很难想象林旭到底说了怎样不堪入耳的话,才把他激怒得人前失态。 她有些后悔,如果她早知道,傍晚的时候,一定不会对他说那些话。 她又想起他离开前一刻看向她的眼神,即便只是朋友,她也不该说那么轻佻过分的话,她当时只是有些慌不择路,只想用最简单的方法找回岌岌可危的安全感。 其实,莫名地可笑,她也是才发现,她的安全感居然是确信没有人爱她。 如果感到一丝丝被关注,被在乎,甚至被爱的可能,她就会心生惶恐,害怕靠近,又舍不得离开,能让她感到安全的居然不是对方如何证明爱,而是如何表现不爱。于她来说,爱情本来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得失全不由己,一旦有机会得到,就有了欲望,害怕失去,想要更多;只有不爱才是最安全的,从未得到,也无从谈失去。 其实和顾昭明离婚的时候她就应该意识到这一点了,在对他还心存幻想的时候患得患失,在看清不过如此之后却反而豁然开朗,如释重负。 她觉得她应该为自己的可悲痛哭一场,但她哭不出,她已经很久没为自己哭过了,她会为小说电视里的人物悲欢而哭,会为某个凄惨的社会新闻而哭,甚至会为一张感人的照片而哭,唯独对自己铁石心肠,她以前不是这样的,经历了两次失败的婚姻,悲欢喜怒似乎都没那么强烈了,眼泪于她都成了奢侈品。 肖依伊在浴缸里泡了半个多小时,直到屋里蒸腾的水汽让她有些胸闷,才从浴缸里出来,做好护肤,吹干头发,换上睡衣,把浴室收拾干净。 她睡不着,在床上靠了一会儿,想喝些红酒,借着晕晕乎乎的醉意助眠。下楼前去两个孩子的房间看了看,今晚阳阳是丁姐陪着睡的,他睡觉不老实,这会儿已经整个人横了过来,一条腿还压在丁姐身上,丁姐倒也习惯了,侧着身子发出微微的鼾声。丫丫屋里的小夜灯还亮着,人却已沉沉睡去,准是玩着手机睡着的,肖依伊走到女儿床头,将手机放到更远些的书桌上,关了夜灯,轻手轻脚地关门离开。 下楼,去餐厅酒柜里拿了一瓶红酒,到厨房找开瓶器打开,没拿酒杯,直接对着瓶嘴灌了几口。她不会喝酒,也不会品酒,只是想最快地把自己灌醉,品不出余韵回甘,满口全是苦涩。 接连猛灌了几大口,没几分钟酒劲就上了头,不算强烈,才至微醺。于是便接着喝下去,她想如果自己把这一瓶就都喝了,大概会倒头就睡。 像喝药似的灌下去大半瓶,肖依伊觉得自己实在喝不下去了,喝得太急,苦涩浸满了她整个口腔和咽喉。她放下酒瓶,觉得整个人开始发飘,很好,就是这样。 她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两口冲淡了嘴里的苦涩,杯里的水是刚好的温度,不冷也不热。她又想起傍晚,他把烫手的水杯从她手里拿走,握着她的手,看她的掌心。 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她这个小怪癖的。 她放下水杯,水中缓缓摇曳的灯光,映出旧日的回忆。 那是好久之前了,她想要赖在他们婚姻里不离开,她想,只要他们有了夫妻之实,那他们就是真正的夫妻了。她精挑细选了一件她能接受的最性感暴露的睡衣,趁着丁姐放假,丫丫去奶奶家的某天,处心积虑地去色诱他。 那天他回家很晚,她一直在客厅里等他,听到他进门时,还是有些做贼心虚地裹了裹睡袍。 “还没睡?”他进了客厅,随口跟她打招呼。 她背对他坐着平稳了心绪,悄悄把本就未系的腰带又扯开些,然后站起来转过身面对他:“嗯,不太困,你怎么这么晚?” 她特意穿了件小一码的半杯内衣,加上胸低得不能再低的吊带睡裙,睡袍自然地垂开,胸前的风景一览无余。他应该看到了,因为他迅速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聊了两句闲话也很绅士地始终没把目光落在她身上,甚至没容她靠近便说回房休息了。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她肯定不能就这样放弃。她回房间脱了睡袍,甚至还嫌不够,索性把里面的内衣也脱了,牺牲了些高耸,但若有似无的凸点只会让性感有增无减。她当时甚至想起《我的野蛮女友》里,女主对男主说我今天没穿内裤,当然她还没那么疯狂。 她端了一杯牛奶,以此为借口,敲开了他的房门。她没等他应声,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便推门进去了,也不管他方便不方便,最好是刚要洗澡衣衫不整地不方便,不过很遗憾,他才只脱了上衣外套。 梁宇琛有些错愕,甚至忘了绅士礼仪,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她。 很好,就这么看着我,她这样想着走到他面前,把牛奶递给他:“我给你热了杯牛奶。” 他没接,垂眸看着她,离得实在太近,她能清楚地看到他的目光从她的脸庞慢慢向下,到了某处更具诱惑之地,然后向上返回,在她唇上停留了两秒,再看向她的眼睛,眸中慢慢会聚的情绪,呼吸细微的变化,均被她理解为欲望和冲动。 他不接,她也总不能一直这么举着,她走到桌边把杯子放下,然后又向他走过去。 她没谈过恋爱,所有挑逗调情的手段她都不会,即便在小说电视里见过她也做不来,她想她走过去亲他一下就好了,如果他没反应,她就再亲他一下,接下来的事就会自然而然的发生。 她走到他面前,比刚刚更近的地方,看着他的眼睛和唇,暗暗给自己打气。 但是没等她亲上去,他便先她一步行动,不是俯身亲下来,而是回身抓过他才脱下来的外套,给她披上。 “天凉,别感冒了。”他说,甚至怕她不明白似的,扯了扯外套的衣襟,挡住了她的胸口。 即便她再傻,也能明白他的回应:不用了,谢谢。 她脸上臊得厉害,他的外套很大,像个罩子一样把她整个人裹了起来,但她反而觉得自己连里面那件睡裙都被扒光了一般,无地自容。 她扯了扯嘴角,是想回他个笑容的,但是没扯出来,所以那表情一定十分滑稽难看。 她走开两步,把他的外套脱下来,挂在一旁说:“不用了,我也就要睡了,晚安。”然后像个溃败的逃兵离开了他的房间,甚至没敢再看他一眼。 离开他的房间之后,她忽然觉得特别窒息,有一种羞愧之外的情绪在她胸中起伏翻涌,带着痛感涌上她的喉咙。她想哭,想大叫,想冲到梁宇琛房里对他质问些什么,但是最后她只是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至于为什么是去厨房喝水,而不是直接回屋藏起来,大概是因为那样会更显出她的可悲,所以自欺欺人地去了厨房,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还能泰然自若地过来喝水,没有人看她,没有人会笑她,但她自己看不起自己,所以她演给自己看。 水有些烫,隔着玻璃杯刺痛了她的手心,灼热的刺痛感蔓延开来,但她没躲开,好像是一种自我惩罚,警示自己记住这一刻的疼,以后就不会再做傻事了。她把另一只手也覆上去,然后,她发现疼痛似乎是可以转移的,这里疼得厉害了,别处就好像没那么疼了。 那之后不久,她和梁宇琛提了婚姻到期的事,他答说好,抽空去趟民政局。 再后来,他们离婚了,她接受了顾昭明的追求。 她和顾昭明在一起后的第二次约会就上床了,他们一起去看电影,之后他送她回家,她邀他上来坐坐,接下来的事发生得很自然。那是她的第一次,她没对顾昭明说过,顾昭明也不会想到那是一个有过几年婚姻的女人的初夜。 尽管她后来确实真心喜欢过顾昭明,但是那一晚,她拥着顾昭明缠绵时的某个瞬间,脑子里却闪过一个念头:看,梁宇琛,还是有男人喜欢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和我做爱的。 夜静得可怕,好像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肖依伊把杯子里的水倒到水池里,一定是喝了太多的酒,才会让她想起这些往事。 她摇着头自嘲似地笑了笑,为自己刚刚对梁宇琛的自责。 他跟她有什么关系?他凭什么生气委屈?她爱跟谁睡跟谁睡,关他屁事! 红酒还剩了小半瓶,明明刚刚一点儿也喝不下,这会儿却又想喝了,她拿起来想要一饮而尽,瞥见放在旁边的手机亮了起来。 她扫了一眼,居然是梁宇琛的信息。 她没理,负气似地又接连灌下去几大口,然后把酒瓶重重地放下,扶着台面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点开了信息。 梁宇琛:我在你家门外,如果没睡,就开一下门。 第二十九章 失控 肖依伊打开门,梁宇琛带着浑身的寒气走了进来。她没往里走,不打算让进屋,他似乎也没进去的打算,没脱羽绒没换鞋。 “落东西了?手表?还是别的什么?”她看着他,漫不经心中带了些不忿。 “你喝酒了?” “需要跟你请示报备?” 他没在意她的怨怼,回说:“丫丫说你划伤了手,伤得挺严重也不去医院,我来看看。” 适才多半瓶的红酒这会儿彻底发挥了效力,肖依伊不屑地哼了一声,把手伸到他眼皮子底下:“看看看,好好看。” 梁宇琛知道肖依伊喝醉了,她双颊酡红,眼神迷离,通身的酒气,甚至站在原地都有些不稳。手指还好,是有一个小伤口,但不严重,与其说是被刀子割伤,更像是被纸边划了一下。 他其实猜到丫丫在夸张杜撰,不过是给自己找的一个借口罢了。她需要走出上一段感情留给她的伤痕和疲惫,他就给她时间,她想要和他保持距离,他就慢慢靠近,拿捏着她的界限,照顾着她的感受,每靠近一分都恨不得用卡尺计算好步数,像是捧着件瓷器,小心翼翼地怕碰碎了她的敏感,结果捂出来一个铁石心肠。 “看完了?”她扬着下巴看着他,“看完就可以走了。” 梁宇琛抓了肖依伊才要收回去的手,把她揽进自己怀里,他早就该把她的壳子敲碎,断了她的退路,想要躲,想要藏,就只有他这一个去处。 她没立时躲开,家里的地暖很热,她又喝了大半瓶的酒,酒精充盈至她周身的每一条血管,从内到外的燥热,而梁宇琛的羽绒服冰冰软软的,刚好为她降温,就好像三伏天喝了一口冰啤酒,又凉又爽。 贪恋了这片刻的舒服,再想要推开他的时候,他的吻已经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冰凉的触感,让她瞬间有些清醒,挣扎着推挡,却被他用力禁锢在自己怀里,情急之下咬了他的嘴唇,可以更用力的,但即便是醉着,还是狠不下心。 不过也足够他吃痛得放松了对她的钳制,她抓住这一瞬间的时机用力将他推开,自己向后趔趄着靠在衣帽柜上,柜门把手上的金属装饰被撞得打在柜门上,发出撞击声。 肖依伊靠在柜子上,喘得有些急促,有些狼狈。 梁宇琛走近,抬手抚上她脸,她觉得自己的脸一定是太热了,才会觉得他的掌心这么冰,不只是掌心,衣服,嘴唇,以及适才挣扎时碰到他肌肤的每一处,就像是一个从冰天雪地里跋涉了很久人,从里到外冻透了一样。 她想,他到底在外面待了多久,还是从离开后就一直没回去,在这寒冬的夜晚…… 肖依伊闭上眼,摇了摇头,警示自己不要这么想,千万不要这么想…… 他的吻又袭了上来,温柔地在她唇上化开,用冰凉又苦涩的烟草味,交换她的酒香。 没有长久地贪恋,他抚着她的脸颊,与她额头相抵,鼻尖蹭着她的鼻尖。 “我早就该这么做了……”他低语呢喃,像是说给她听,也像是说给他自己,“好久好久之前就应该这么做了……” 然后,他又吻了上来。 一定是她喝了太多的酒头脑不清,是热力过剩的地暖让她贪恋他怀抱的清凉,是心口蔓延至咽喉的酸涩让她无从发泄,她才会在下一刻不由自主地拥上去回吻。 唇齿间的碰撞,酒精与烟草的交融,身体与身体的纠缠,理智被这一瞬的失控碾碎,彻底崩盘。 长久的拥吻加深了旖旎,衣帽柜上金属装饰的敲击声渐渐没了声息,男女的喘息纠缠之声离了门厅,一路撞进客房。 梁宇琛的羽绒服和外套,被随意仍在了门外,门内,肖依伊跌在床上的一瞬睡裤便被扯下了来,这半晌激吻痴缠已让本就燥热的她燃至沸点,嘴唇,脸颊,耳根,锁骨和胸口,每一处都被他烙上滚烫的吻,不需要过多的旖旎与撩拨,仅仅是看着梁宇琛扯开自己腰带的动作,就能将她的欲望推至顶点。 像两只被关在笼子里饥饿的困兽,不需要嘶吼威慑,没心情徘徊试探,笼门打开的一瞬,便是最激烈的肉身相搏,牙齿刺进对方的动脉,利爪撕扯彼此的皮肉,尖角扎进对手的咽喉,彼此的麟角血肉混在一起,麻木了疲惫与痛觉,至死方休。 床头撞击着墙面,粗重和噬骨的喘息,任何一个声音都有可能吵醒楼上睡梦中的家人,那些平日里的克制和顾忌都被抛至九霄云外,两具身体放肆地扭在一起,她的腿盘着他的腰、压着他的肩、甚至贴着自己的脸,身体扭成各种极致的姿势,好像不如此,就不足以更紧密地贴合、深入和冲撞,不足以将身体里积郁的热量彻底释放。 她的手指用力抓着他的背,恨不能有一双尖锐的利爪,抓破他的皮肉,嵌进他的骨血里,他同样没有半分的温柔,身下的每一次撞击都似要顶进她的灵魂,身体每一处柔软的肌肤都被他的用力的揉捏,似要将她这具身体碾碎成泥。 口鼻埋在枕头里,肉体的撞击带给她近乎窒息的极致快感,下一瞬,被他猛地翻转过来,大口地呼吸过后,是激烈地接吻,烟草与酒精之间混合进血液的甜腥,像是嗜血的鲨鱼觅到猎物,晃着獠牙想要将彼此撕碎。 翻滚,律动,纵情痴缠,直到筋疲力尽,直到大汗淋漓,直到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耗尽了能量,直到最后一分力气也被彼此榨干。 空气中是湿热粘腻的味道,镜面上蒙了一层水雾,床上是一对喘息至无声的男女。 两个人默默地躺了很久,他握着她的手,拇指摩挲或轻捏她的手背,直到赤裸的肌肤感到了一丝凉意,才有人先坐了起来,然后另一个人也跟着起身,依旧谁也没说话,只是捡起地上的衣服,递给彼此穿上。 梁宇琛的外套和羽绒服都扔在屋外,他随便套上裤子和上衣遮体,拎着鞋子出了客房,把外套和羽绒服捡起来,走去门厅挂好,放下鞋子,拿了拖鞋换上。肖依伊这边便迅速地把客房的床铺整理了一下,然后拿着梁宇琛的其他衣服出了客房。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上楼时不约而同地放轻了脚步,甚至经过阳阳房间时还很有默契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二人均知丁姐睡觉很轻,睡觉的时候有点儿动静她就能醒,刚刚楼下那动静,她不可能听不到。 两人都露了些讪讪之色,悄声回了肖依伊的房间。 第三十章 矛盾 梁宇琛在浴室洗澡的时候,肖依伊的醉意已然散去不少,没心思回想刚刚的疯狂,也不去想今晚之后两人的关系会变成怎样,只在衣帽间里,一件一件拨着衣柜里的睡衣,想找出一件梁宇琛勉强能穿的。 浴室的水声停了,肖依伊扯了自己一件肥大的男友风套头长衫,走到浴室门口敲了敲门,然后开了个门缝,伸手进去把睡衣搭在一旁的矮柜上,说:“最下面那个抽屉里有干净的浴巾和毛巾,吹风机在最上面的抽屉里,那里应该还有几个新的牙刷头,换我那个牙刷上用就行,睡衣我给你挂这儿了,你凑合穿吧。” 说完关上门,走开些,忽想梁宇琛也没说要住下来,自己就主动给他拿睡衣是不是不太合适?睡在她房间里还是客房?不过转又一想,睡都睡了,再计较这些就没必要了。 没一会儿梁宇琛便吹干了头发出了浴室,赤裸的身子只在腰间围着条浴巾,他抓着那件睡衣,有些嫌弃地递给她:“就没有别的吗?” 肖依伊说:“有这个就不错了,还有一件短一些的,胸前有一个超大的唐老鸭,屁股后面还有尾巴,二选一,不然你自己去找找看,左边那两个柜子里挂着的,随便你挑。” 梁宇琛扯开手里的睡衣为难地看了看,大概是在考虑要不要光着身子睡一晚。 肖依伊看见了他肩膀那两排清晰的牙印儿,是她刚刚咬上去的,当时不觉得,现在一看,确实有点儿狠了,两排牙印儿都是紫红色,似乎还有两处见了血丝,她想亏得自己没有留指甲的习惯,否则梁宇琛的后背肯定都花了。 她有些羞愧,不想再面对自己的罪证,趁着梁宇琛纠结的时候去洗澡,走到浴室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把自己吓了一跳,梁宇琛后背上几条血红的抓痕分外明显,原来没有指甲也能有这么大的杀伤力,她想他刚刚洗澡的时候一定很疼。 她紧忙进了浴室,盼着梁宇琛能穿上那件睡衣,要不然她真的没法面对他。 肖依伊脱睡衣的时候对着镜子照了一下,除了脖子蔓延到胸口那些或深或浅的吻痕,身上其他地方倒是好好的,可见虽然他刚刚也有些失控,但到底还是温柔些。只她简单冲完身,擦干抹乳霜的时候才注意到,自己的屁股和大腿后面,一块一块的,全青了。 扯平了,羞愧之心顿时消了大半。 她刚刚的睡衣在地上扔了半天,还沾了汗,便随手丟进了一旁的脏衣篮里,围着浴巾出了浴室。 梁宇琛坐在床尾,到底还是换上了她给他拿的那件睡衣。穿在她身上的时候又肥又大,像个大口袋,将近盖到脚踝,这会儿到了他身上彻底变了模样,虽然也不包身,但怎么看都有些滑稽,暗纹配上短了一截的袖子,像是某部喜剧电影里的精神病院病号服。 肖依伊忍着笑说:“这不是挺好的吗。” 梁宇琛说:“刚去你衣柜里看了看,跟那件唐老鸭一比,这件好像还能穿。”说完伸手递给她一件睡衣,“正好看到这件也挂着,买的时候就觉得一定很适合你。” 肖依伊接过来,是他前不久出差带回来那几件睡衣中的一件,她怔了怔,回说:“你买的?不是说合作商送的吗?” 梁宇琛无奈叹了一声:“我一个做食品餐饮的,能跟卖女士内衣的厂家有什么合作?你真的就没想过?” 肖依伊也是这会儿才醒过味儿来,一脸歉意地说:“我真没往那方面想,而且一下好几件,也挺像是人家给的……不过确实每件都很漂亮,我还想着人家合作商真挺用心的。” 梁宇琛说:“买的时候觉得你穿哪件都好,一不小心就买多了,不过你不是就喜欢这些吗,慢慢穿吧。” 肖依伊感动之余又有些过意不去,回说:“你要是早说就好了,我送了两件给别人,要是知道是你特意买的,肯定不会送人,那几件我真的都很喜欢,还挺舍不得的。” “没关系,要是喜欢,我再给你买。”梁宇琛说,“再说,我要是告诉你是我特意买给你的,你会要吗?就算是勉为其难地收了,也不会穿吧?” 说到这个,肖依伊就没法回答了,只把手上的睡裙套上,然后扯下里面的浴巾,摊开手摆了个展示的姿势,对梁宇琛笑了笑:“很漂亮,谢谢。” 梁宇琛凝了她片刻,向她伸了手。 肖依伊往前两步走到他面前,被他拥住,埋首在她怀里,半晌,喃喃开口:“我爱你,依伊。” 肖依伊怔着,嘴唇翕动,不知该作何反应。 应该是感动的,欢喜的,愉悦的,甜蜜的,又或者是心酸的,苦涩的,怅然的,感慨的,但是这些情绪她都没有,她只是觉得那句话轻飘飘的,好像他是电影里的人物在念一句台词,而她就是个观众,明明念着她的名字,却仿佛与己无关。 他在她身上蹭了蹭,把她拥得更紧些,像是孩子贪恋妈妈的抚慰,又像是疲惫的旅人终于行至归处。她不知怎么回应他说的那三个字,所以她抬手抱了他的肩膀,轻轻抚摸抓挠着他的头发。 他拥了她很久,隔着丝质的睡衣闻她身上的味道,手掌贴合着她身体的曲线,丈量着她腰臀的轮廓,慢慢向下,探进她的裙底,在被他留下一片淤青的地方温柔地抚摸。她也轻轻摩挲着他的耳朵,脖子和肩膀,用指尖安抚他背上的红痕。 他在她身上吻了一下,然后将她拉到床上躺下,自己攀上去,压在她身上凝视她的眼睛,贪婪又深情。 她直视着他的目光,抬手抚他的脸,拇指划过他高挺的鼻梁,轻触他的嘴唇,然后在他吻上来的一瞬,闭上眼。 没了那些激烈的唇枪舌战,这是一个温柔、细腻又绵长的吻,从她的唇角流下,蔓延至光洁的玉颈和锁骨,温热的手掌在她裙底揉捏抚摸,释放着又一次的求欢讯号。 身体无限放纵的时候,思维被中断,理智被碾碎,只凭本能的驱使纵情燃烧,而现在,失去了酒精的作用,最敏感细腻的情感在他的亲吻中被唤醒。 她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他将外套披在她身上,遮住她的胸口。像是在心里落下了一块冰,她的身体还是热的,等待着,享受着,内里的冲动和热情却在冷却,甚至强行调出那些久远的印记,从心口涌至喉咙的窒息感,以及掌心灼热的刺痛,此时此刻肉体上所有愉悦与期待仿佛都是对曾经那些伤痛的背叛与嘲讽。 像是一个莫大的矛盾,因为是梁宇琛,所以她会失控,会放纵,会疯狂地索取和纵情地释放;也因为是梁宇琛,所以她会犹豫,会彷徨,会用理智锁住身体的欲望,无法全心投入,尽情享受。 感到她的身体并不似刚刚那般热情,他加深了旖旎撩拨,沿着手掌抚过的地方,隔着轻薄的丝绸,近乎虔诚地吻遍她身体的每一处起伏。 双腿被他抬起,屈在身前,脚尖点着他的肩膀,因那密密的细吻和不可言说的温柔,她不由自主地昂头躬身,双手抓着床褥,咬紧的双唇隐约泻出克制的低喘,肉体的欢愉在与内心的敏感交织缠斗中暂时抢占了上风,随着一阵愉悦的颤栗,她轻吟着抓了他的头发…… 他复又攀到她身上,身体紧密地贴合,在和缓又温柔的节奏中,埋首在她颈间,再次呢喃:“我爱你,依伊,我爱你……” 这一次她有些动情,却也说不清有多少是来自于身体的快慰,只拥着他,用喘息代替回应。 第三十一章 翌日 清晨,梁宇琛醒来的时候,肖依伊不在身边,迷迷糊糊中听见洗手间里有声音,他翻身又眯了一会儿,再醒的时候,她居然还在里面。他掀开被子,起身下床,走到洗手间门口敲了敲。 肖依伊在里面应说:“你要着急的话先用外面那个,不着急的话等会儿,马上。” 听她的意思肯定不会是“马上”,梁宇琛决定还是先去外面的卫生间方便,见时间还早,孩子们应该还睡着,便没换睡衣,直接推开房门。结果腿才迈出了一步,好巧不巧的,女儿梁千雅正从洗手间里走出来。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固,父女俩面面相觑了几秒钟,梁千雅打量了一下梁宇琛的衣着,叫了一声“爸”后,面无表情地回屋了,好像她爸这个时间,这身装束从她妈房里出来,是很稀松平常的一件事,并不值得如何惊讶。 梁宇琛也干干地应了一声“嗯”,但是直到女儿回屋,后面那条腿也没迈出去。 梁千雅强作镇定地回了房间,关上门的一瞬间就绷不住了。 靠!什么情况!她捂着嘴在原地转了两圈儿,本来睡意沉沉,想去个卫生间回来睡回笼觉的,这会儿算是彻底清醒了。 她到底睡了多久?难道穿越了?还是说这就是成年人的爱情?如此迅雷不及掩耳的吗?不行不行,幸福来得如此突然,小心肝儿有点承受不住! 梁宇琛最终没出去,迈出去的腿又退了回来,关上门在门口站了两分钟。 肖依伊从洗手间里香香美美地走出来的时候,见梁宇琛一个人站在门口愣神儿,问说:“干嘛呢?你用吧,我用完了。” 梁宇琛回神说:“我刚刚开门,丫丫看见我了。” 肖依伊也愣了,莫名有点儿被捉奸在床的窘迫,一时间大脑有些宕机,不知该怎么跟孩子解释,抬眼见梁宇琛只是扯了扯自己身上及膝裙一样的大睡衣,才意识到他尴尬的点跟自己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一个听了声音,一个见了人,除了还不懂事的肖沐阳,家里人都知道了。 整个清晨,一家人都在回避梁宇琛为什么会一大清早就出现家里,是不是昨晚就来了,来了住在哪儿的话题,可越是回避不谈,就越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无所适从。只有肖沐阳一脸天真烂漫地问爸爸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这么早,今天要不要带我们去玩儿。 直到吃早饭的时候,梁千雅实在憋不住地率先开了口,做漫不经心状调侃:“爸,您知道吗?您昨天那事儿办得一点儿都不霸总,真正的霸总对情敌都不动手,都是甩他一脸钱,或者收购对方公司,搞得他破产什么的。” 她话一说完,其他人都愣了一下,丁姐没憋住,噗嗤乐了出来,结果呛了一口粥,背过身去咳了半晌。 梁宇琛清晨被女儿看见自己穿着那么滑稽的睡衣就已经挺尴尬的了,这会儿闻得与人动手的事也被女儿知道,更有些窘迫。 肖依伊的心态就有点儿复杂了,一方面是自己和梁宇琛稀里糊涂地睡了,自己都还没缓过神就被家里人知道,成了无可转圜的事实;另一方面,家里人不知道她和林旭的事,只当是普通追求者,所以才能轻松地拿来开玩笑,但梁宇琛心里肯定不舒服,只女儿明显是为了逗她开心,她也只好配合地笑了笑。 梁宇琛看了肖依伊一眼,转对一双儿女道:“昨天没去成游乐场,今天带你们去吧。” 梁千雅和肖沐阳一高兴,话题便转走了。 肖沐阳吃饭慢,边吃边玩儿,别人都吃完了,他一个包子还没啃完,还得丁姐在旁陪着督促,梁千雅拿着手机上洗手间,肖依伊则收了几个空碗进了厨房。 梁宇琛也跟进厨房,站在肖依伊旁边,随手接过她刷完的碗帮忙擦干净:“我一会儿送丫丫去上课,中午再给她送回来,午饭不用做我的份儿,我有个饭局,完了事儿可能得回公司一趟,下午三四点左右来接你们,晚上别做饭了,带着丁姐咱们一起去外面吃。” 肖依伊没抬头看他,一边刷碗一边说:“你要是忙也不急着非得今天去,不行就下周去。” “不忙,丫丫说有个什么圣诞节活动,可能就这两天有。” “那你送完她就忙你的去吧,我中午去接她就行,反正我也没事儿,省得你跑一趟。” “也好。”梁宇琛说。 肖依伊刷完最后一个盘子,没递给梁宇琛,而是从他手里拿过擦碗巾。 梁宇琛在她旁边安静地看了片刻,凑上去揽了她的腰,她没做反应,仍只低着头认真地擦拭手里的盘子,他的手于是向下,在她屁股上捏了一把。 她嘶了一声斜睨着他佯嗔:“干嘛?” 他对她笑笑:“看看你还疼不疼。” 肖依伊心下了然,笑着瞪了他一眼,催说:“行了,赶紧催你闺女去吧,出个门儿且磨蹭呢,别迟到了。” 中午去接梁千雅下课的时候,肖依伊提前了一会儿出门,先去了一趟药店。昨晚事发突然,也没做避孕措施,虽然最后还是比较小心,但鉴于她和梁宇琛都有前科,觉得还是谨慎些的好。她在货架上拿了一盒紧急避孕药,犹豫了一下,又顺手拿了一盒避孕套。 下午,梁宇琛快四点的时候过来接她们,一家人随便找了游乐场附近的一家餐厅吃晚饭,冬日昼短,到了游乐场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 虽然是冬日的夜场,游乐场里的人却不少。肖沐阳太小,不少游戏项目都玩儿不了,一家人大多时间都在幼童区。肖沐阳把那几个游乐项目玩儿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有些冒汗,才被丁姐拦下,怕他闪了汗感冒。 因爸妈复合,梁千雅一直处于兴奋状态,拿着手机自拍或拉家人一起合照。她其实想给她爸妈单独照合影,因为他们的合影实在太少太少了,但又想他们刚和好,不想太过刻意,只趁着他们挨在一起的时候偷拍几张。 游客们来夜场主要是为了看灯景和灯光秀表演,装饰各异的花车被彩灯妆点得五彩斑斓,到了演出时间排了长队驶出,早早等候的人群站了里三层外三层,放眼望去全是人头和手机。 丁姐的眼睛一直追着肖沐阳,只怕人多把他挤丢了,这会儿被他拉着挤到前排,梁千雅也拿着手机跟上去,想找个好角度拍几张漂亮的照片。肖依伊和梁宇琛站在最外层,因有丁姐跟着两个孩子,倒也放心,目光间或望向人群,确保他们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 因是圣诞节,人群中大部分都是年轻情侣,肖依伊和梁宇琛身边就有一对亲昵的男女,男生敞开自己的羽绒服,把女生裹在自己怀里,女生仰着头亲了亲男生的下巴,男生便低头旁若无人地与她接吻。 肖依伊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转回头,发现梁宇琛在旁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便随口说:“现在的年轻人真的是都不怕冷,大冬天的露脚脖子……” 梁宇琛没应,仍只一直凝着她。 她想要若无其事地走开,却被他拉住,在她回眸看过来的时候,顷身吻上去。 不远处,梁千雅才从人流里挤出来,堪堪看见了这一幕,心里炸开的花比身后的彩车还要绚烂,当即拿起手里还没关照相功能的手机连拍了好几张。 当天夜里,梁千雅躺在自己被窝儿里把晚上在游乐场拍的照片一张张看过,夜景,自拍,与家人的合照,还有那些随手的偷拍,当然,最心仪的还是最后那几张她爸妈接吻的照片:暗夜的人流中,她妈微微后倾地被她爸拥在怀里,光影从他们身侧晕染开来,好像一张电影海报。 她选了一张最清晰的照片,用修图软件试了各种滤镜,唯美的,复古的,淡雅的,黑白的,恨不得在朋友圈发一个九连,甚或给闺蜜发过去,告诉她其他CP我都不磕了,就磕我爸妈了! 她当然不会真的疯狂得给闺蜜发自己爸妈的接吻照,欣赏了半天,最后把原图给她妈发了过去。十多分钟后,收到了她妈的回复:怎么这么晚还玩儿手机,明天还要上学的,赶紧睡觉。 梁千雅把她妈的顾左右而言他理解为害羞,笑着回复:遵命! 另一边,收到女儿的信息的肖依伊没再回复,只再次点开她刚刚发过来的那张照片,看了半晌,依然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第三十二章 想你 周一上午九点,才进入工作状态的肖依伊接到梁宇琛的电话,以为是有什么事,结果他只是半认真半玩笑地说他只是确认一下她的手机是不是又进入无声模式了。 她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是无声地笑笑:“那你确认好了吗?” 他在电话那边也笑了,回说:“确认好了。” 她以为他还会说下去,没想他真的就只是为了这个打来的电话,说自己要去开个会,便挂了电话。 过了一天一夜,直到这会儿,肖依伊似乎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和梁宇琛的关系真的不一样了。 十点多的时候,梁宇琛又打来了电话,问她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她说好,他说一会儿来接她。 梁宇琛的时间掐得很准,知道她十一点半下班,十一点二十五分的时候给她打电话,让她五分钟后下楼,他在她单位大门外等。 因为单位门口不让停车,怕他被拍,肖依伊挂了电话去了趟洗手间便下了楼,出了楼门,刚好看到梁宇琛的车缓缓停在了大门口。门口保安盯着车子看了会儿,正考虑要不要上去提醒的时候,肖依伊便快步走了过去,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上去。 “吃什么?”肖依伊问。 “你不是说你们单位附近有一家咖喱小馆儿很不错吗?去那儿吃吧。” “那家停业装修呢,有三四个月了吧,我觉得可能倒闭了,之前就听老板说那排店铺都要涨房租,他们家可能支撑不下去了,店面不大,东西也不贵,确实不好维持。” “去看看,也许开了呢。” 肖依伊听出些别有用心来,看了看梁宇琛,没应话。 梁宇琛没问肖依伊那家店的位置,轻车熟路地开过去,把车停在了十几米开外的地方。才一下车,肖依伊便看到那间小店关着门。她跟着梁宇琛走过去,门上依旧贴着暂停营业的告示,门内还落了帘子,但梁宇琛却仿若未见地敲了敲门。 未几,店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门帘掀开,老板满脸是笑地开门迎他们进店。 老板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一边卷起门帘放阳光洒进来,一边熟稔又客气地招呼他们落座:“二楼的单间还在通风,咱们还是坐一楼吧,反正就您两位,在这儿更霍亮。” “好。”梁宇琛应了一声,坐了下来。 肖依伊坐到梁宇琛对面,用眼神询问他是什么情况。 梁宇琛只把菜单递给她说:“你熟悉,你点吧。” 当着老板,肖依伊也没立时出口心中的疑惑,只接了菜单翻了翻,点了几个常吃的小菜和小馆儿的招牌咖喱。 老板显然记得肖依伊,一边记一边笑说:“还是老三样。”又对梁宇琛说,“姐姐来我这儿每次都点这几样,您要早跟我说是这位姐姐,我就提前准备了,你们坐下就能吃,没事儿,这会儿也不会慢。” 老板拿了菜单离开,肖依伊才问梁宇琛:“认识?” 梁宇琛答说:“算是吧,做了点儿投资。” “别告诉我是投资这家店。”肖依伊有些难以置信,虽然梁宇琛是做餐饮的,也可能会收购或入资有潜力但经营不善的餐厅,但这种十来桌的小馆子应该还入不了他的眼,就算他说不是因为她,她也不会相信。她确实跟梁宇琛提过自己特别喜欢单位附近的这家专做各式咖喱的小馆儿,时常过来光顾,前不久也随口提过,说这家店大概经营不下去了,以后吃不到,挺遗憾的。 “什么时候的事儿啊?”她问。 “没多久,本来想等他家正式营业了再告诉你,不过上午临时决定出趟差,明天就走,所以心血来潮就给老板打了个电话,老板说没问题可以来,就带你来了。”梁宇琛调侃,“你闺女不是说我不够霸总吗,不知道这样够不够霸总了。” 肖依伊蹙眉睨了他片刻,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老板去后厨下单,顺便八卦。大厨是她的闺蜜兼合伙人,两人前年辞职创业,合伙开了这家小店,投入了不少心血,但确实经验不足,撑了一年多实在撑不下去了,就在准备接受创业失败的时候,有大老板突然说要入股他们这家店。闺蜜俩社会经验虽然不多,警惕心还是很高的,拿着名片上网查了一下企业简介和照片,发现真是餐饮集团的老总。 天上掉馅饼儿的好事儿,闺蜜俩当然乐意,就是不知道自己的小店怎么被集团老总慧眼识珠的,后来人家助理一语点醒梦中人,说投资不是公司行为,完全是老板个人行为,赔了赚了都跟公司无关。 闺蜜俩互相玩笑着分析出两种可能,一,她们俩其中之一被看上了,要上演一出霸道总裁爱上我的爱情故事。二,她们俩其中之一是爹妈抱养的,真实身份是霸总失散多年的妹妹,富家千金。最后证实了是第三种可能,集团老板娘是她家常客,舍不得她家关张。怎么说呢,确实有钱就能任性。 老板热情地上餐后,识相地上了二楼。 梁宇琛和肖依伊边吃边聊,提到自己出差的事:“那边建厂的事儿谈得差不多了,这次我带着宇琨一起去,如果顺利的话,能在元旦前回来。” “宇琨跟你一起去?他准备好回公司做事了?” “等他准备好回公司,那得是猴年马月了,之前他说给他两年时间,现在也两年了,钱没少拿,别说干事儿了,还没弄明白自己想干什么呢。之前因为房子那事儿,说自己想明白了,有钱不如有权,说要去考公务员,当官儿去。” 肖依伊笑了:“他应该也就这么一说,他那少爷脾气,哪儿在机关待得住。” 梁宇琛说:“所以我也不由他了,这回让他跟我去,就是想把那边的业务都交给他,让他自己从头干起,吃几回亏就炼出来了。” 两人吃了一顿闲适的午餐,话题和气氛与从前没什么区别,只是午饭后,他开车送她回去,在她下车的时候拉了她的手,然后倾身过来吻了她一下。 她对他笑笑,下车离开。 梁宇琛出差的几天,每晚都会在固定的时间给肖依伊打电话,孩子们都睡了,她还没躺下。通话时间不长,七八分钟,也没什么特别的话题,想到什么说什么,但她也能隐隐明白他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我在想你,你是不是也在想我。 周四下班后肖依伊去商场给梁宇琛买了两套睡衣和全新的洗漱用具,晚上洗睡衣的时候被丫丫看到,趁机打听她和她爸是什么时候和好的,是不是早就好了瞒着她。她敷衍了几句,叮嘱她先别跟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说。丫丫笑嘻嘻地说知道知道,给你们足够的恋爱空间。 肖依伊不知道自己和梁宇琛算不算是在谈恋爱,应该算是,但她却似乎觉不出恋爱的甜蜜,游乐场里出其不意的拥吻,为她入资喜欢的餐厅,每晚打来的电话……其实是有的,只是被更多的彷徨与焦虑冲淡。 她和梁宇琛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的关系,纠缠在一起的太多,家人,孩子,还有十来年超乎爱情的亲情和友情。她就像是踏上一辆高速列车,目的地是唯一可见的,不会停车,不能折返,甚至没有停靠或中转站让她歇歇脚。 她让丫丫不要告诉家里,因为她知道家里一旦知道,那这辆列车会更加失控地冲向终点,在她还不及反应的时候,领证结婚,甚至再要一个孩子。 梁宇琛周日上午的返程飞机,周六晚上的时候,他的电话没有像前几晚那样如期而至,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打过去。 入夜,睡梦中的肖依伊模模糊糊醒听见洗手间有细索的水声,她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朦胧中床上躺上一个人,从她身后温暖地拥上来。 她有些错愕,带着浓浓的睡意侧了下头:“嗯?” 梁宇琛拥着她,轻声道:“想你了,改签了今晚的飞机。” 莫名的,这句话比他的“我爱你”更让她觉得心动,但她依旧什么也没回应,只是慵懒地翻了个身,窝进他怀里。 过了元旦,将近年关,梁宇琛工作日会约肖依伊一起吃个午饭,周末的时候就带着梁千雅到肖依伊家过,有时他也会有应酬,但不论多晚结束,周末的清晨一定会在肖依伊枕边醒来。 肖依伊接到过一次刘馨的电话,说家里炖了羊排,让她带阳阳回去吃。她找了个阳阳有点儿上火的借口婉拒了,怕阳阳嘴快跟家里提到梁宇琛周末住在她家的事。 又到周五,下班时候,肖依伊接到梁宇琛的电话,说他晚上有应酬,不用等他吃晚饭。挂了电话,肖依伊关上电脑,收好东西,和同事们道别下班。去后院开车时,想着路上去面包房买些面包做明天的早点,其实点外卖也可以,但她还是喜欢自己到店里去选。 车子驶出单位时她正想着去哪家好,今天风大气温也低,近一些的那家好停车,不用走太多路,但是梁宇琛更喜欢远一些那家店的超软吐司。 因为脑子里转着这些事儿,所以出院门时并没注意到大门口有个老人一直伸着脖子向驶出院门的每一辆汽车里张望,乃至对方忽然上前两步,贴到她车边时,她才惊愕回神地猛踩了一脚刹车。 她初时以为是过路的行人,待老人走到她车窗前,向她挥了一下手,她才看清,那是顾昭明的母亲。 第三十三章 心事 肖依伊只见过顾昭明母亲两次,一次是顾昭明带她回老家见父母,办婚宴,最终不欢而散。她被顾昭明从婚宴拉着离开后在酒店住了一晚,期间顾昭明自己回了一趟家取行李,两人次日便乘高铁返程了,她甚至没来得及跟这个婆婆正式道别。 第二次见面是在她爸家,顾昭明的父母千里迢迢赶来,逼着顾昭明当着双方父母的面给她下跪道歉。顾昭明跪了,他跪在她面前说他之所以在她孕期同意离婚,完全是工作压力太大,精神状况出了问题,他不想离婚,他还爱她,想要好好跟她过日子,让她再给他一次机会。她没应顾昭明的话,只是跟双方父母说,两人过不下去了,这婚是离定了。 今天是第三次见。 肖依伊降了车窗,顾母便凑上来对她笑笑:“依伊啊,我还怕错过你了呢,还行,我这眼神儿还行。” “您找我?”肖依伊一头雾水。 “啊。”顾母拎着个大帆布口袋上前,“过来看看你。” “您上来吧,上来说。”肖依伊让顾母上了副驾驶,不论她是谁,一个老人在这数九寒冬里等了她这么久,她总不能视而不见。 肖依伊开着车离了单位,赶上晚高峰,车行缓慢,一时间也找不到方便停车说话的地方。 顾母也有些无所适从的客套,没话找话地说:“你们单位不难找,坐地铁直接到了,还挺快的。” 肖依伊没问她从哪儿来,想也能知道,只问说:“您来半天了吗?专门为了来找我?” 顾母说:“没多久,知道你上班不方便,我这也是刚到,刚出了几辆车就看见你了。” 终于行至路口,肖依伊拐进一条窄街,找了一个没有摄像头的位置靠边停好,问说:“您找我什么事儿啊?” “咳……也没什么事儿……”顾母低头撑开放在脚下的大帆布袋,“这不是快过年了嘛,带了点儿特产,给你爸,还有孩子,给你们拿回家尝尝。” “不用了,谢谢您。”肖依伊说,“有什么事儿您就直说吧。” 顾母有些局促地说:“头两年一直给昭明他哥他们看孩子了,昭明这边儿也没顾上,那个什么……孩子也四岁了吧,我这做奶奶的都没见过呢……上幼儿园了吧?” 肖依伊没答,反问说:“您来找我,顾昭明不知道吧?” 顾母张了张嘴,没能出声。 肖依伊又道:“您还是听您儿子的,让他爱人知道您来找我不太合适,我不方便送您回去,您看我是给您送到地铁站合适,还是帮您打辆车?” 顾母神色暗淡下去,滞了半晌,方开口道:“昭明不知道我来,他住院了,看病呢……” 肖依伊没吭声 ,顾母又道:“头些日子一直发烧,还流鼻血,一开始没在意,还以为就是感冒上火什么的,后来不见好,去医院查了,说是什么急性什么白血病……家里祖辈儿上也没人得这病……” 不知是刚刚在寒风中站了太久,被冻了脸,还是觉得自己的请求太过唐突,顾母的脸有些泛红,殷切地望着肖依伊:“依伊啊,阿姨没想来,就是,就是我和他爸还有他哥都去测了,没配上……你跟昭明也是夫妻一场……他有什么不对的,阿姨给你赔不是,阿姨就想说……能不能……能不能……” 其实顾母说完前半句,肖依伊便大抵猜到她找来的目的了,震惊过后,是愤怒和可笑,顾母一口一个孩子孩子,可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口中那个“孩子”叫什么,她看着顾母把那个“能不能”说了好几遍,后面的话半天没说出口,因为她自己也知道这个请求有多过分。 但肖依伊没有说什么怨怼的话,她觉得没必要,只是轻叹了一声说:“顾昭明没跟您说过我们到底为什么离婚吗?我们离婚,就是因为孩子不是他的。” 在顾母错愕又茫然的注视下,肖依伊平静地说:“您要不信的话,可以去问顾昭明,我送您去地铁站吧。” 肖依伊把顾母送到了地铁站,老人在听她说完适才那句话后便再没开过口了,只是下车的时候还是坚持把那袋特产留在了她车上。 肖依伊没去面包店,直接开车回了家,路上不自觉地回想上次碰到顾昭明的情景,她那时没太注意,但他似乎并不像生病的样子,又或许只是还没病发。 进小区时,肖依伊落了车窗,把那袋特产送给了保安,把车停到了地库的停车位,没立时下车上楼回家,而是拿出手机点开网页,在百度搜索框上输入“急性白血病”几个字,关联出的第一个选项就是“急性白血病能活多久”。 她点了这句话搜索,下面一条条写着两三个月,三四个月,六个月……点进去一条看上去比较权威的,上面写着:如果不接受治疗,平均生存期仅三个月左右。 肖依伊愕然地怔了怔,继续往下划,这是说如果不接受治疗,如果治疗及时呢。 她划了半天也没发现有用的答案,都是病情症状,病理,如何治疗等信息。她又把信息滑到最上方,查看了一下急性白血病的种类,然后按种类具体搜索,直到发现所谓急性白血病也有很多种类,有的治愈率很高,治愈后和普通人没区别。 肖依伊滞了半晌,又继续去搜各种白血病的病因,会不会遗传。 咚咚,敲车窗的声音,吓了肖依伊一跳,转头见是梁宇琛,随手关了手机,推开车门。 “你坐这儿干什么呢?”梁宇琛问。 “回个信息。”肖依伊把手机放回包里,拎着包下了车,“你不是说要晚点儿回来吗?” “临时取消了。”梁宇琛答。 晚饭过后,梁千雅回屋学习,梁宇琛被肖沐阳拉到楼上帮他修理坏了的汽车,肖依伊和丁姐一边聊天儿一边刷碗的时候,接到了刘馨的电话。 “在家呢吧,刚吃完饭?”刘馨问。 “是,刚吃完。” “阳阳怎么样了?还上火吗?” “没什么事儿了,天干,多喝点水就好了。” “那就好。”刘馨道,“我跟你爸商量着过年出去的事儿,想叫着你和阳阳一起,怕他病了去不了。” “去哪儿?”肖依伊从厨房走去客厅。 “没定呢,咱们这儿太干了,我和你爸这些天鼻炎都犯得厉害,想着海南,或者再远点儿,澳大利亚新西兰那边儿。” 肖依伊问:“什么时候走?去多久?” 刘馨说:“还没定呢,刚琢磨这事儿,就算去也得等泽涛放假了,到时候问问你大爷他们去不去,他们要去的话过年我们就不回来了,一起在那边儿过年了。他们要不去,三十儿那两天我们回来过个年再回去,看泽涛什么时候开学,他开学前回来,想问问你的时间,你还有年假吗?连着春节假期多休些日子,带着阳阳咱们一起去。” 肖依伊想了想说:“再说吧,等你们定下来,我看看时间的。” 刘馨说:“行,那我们商量好了告诉你。” 两人正说着话,肖沐阳从楼上咚咚咚跑下来,拿着汽车到肖依伊面前显摆:“妈妈,你看,爸爸给我修好了,还有一个,爸爸正修呢,一会儿我俩比赛。” 刘馨在电话里听见声音,疑惑地问说:“宇琛在你那儿呢?” 肖依伊应了一声嗯。 刘馨哦了一下,没多问:“行,你忙去吧,我打电话就为了这个,等我们订好了时间和去哪儿告诉你,你再看你能不能去。” “妈妈你看啊。”肖沐阳仍在给妈妈献宝。 肖依伊挂了电话,拿了他的玩具做惊喜状说:“真的修好了啊,真好,再玩儿一会儿就得去洗澡了啊,你现在一天天的睡得越来越晚了。” 肖沐阳没应,拿了汽车又咚咚地跑上楼去。 自从梁宇琛周末过来住,这两日里肖沐阳就不要妈妈或丁姨陪睡了,一定要爸爸,因为爸爸会给他讲自己编的故事,而不是绘本上那些已经听了多少遍的,而且爸爸不像妈妈那么严格,睡前只能讲三个,爸爸会一直讲到他睡着为止。 梁宇琛哄肖沐阳睡觉的时候,梁千雅就到肖依伊的房间里洗澡,用妈妈的瓶瓶罐罐给自己做一套香喷喷的身体护理之后,母女俩坐在床上聊天儿。 梁千雅问说:“过两天您生日想要什么生日礼物想好了吗?” 肖依伊笑说:“怎么着,我想好了,你给我买啊?” “我买不了,我爸有钱,让我爸给您买。” “我自己有钱,用不着他给我买。” “不一样,有的东西就得男朋友送才有意义啊。” “哎呀,你好像很懂的样子啊。” “不用套我话,高中之前百分百不会有,放心。” 肖依伊笑了笑,梁千雅凑上来说:“您觉得我爸会送您什么礼物啊?” 肖依伊说:“不知道,请咱们吃一顿好的吧。” 梁千雅换了个问法:“那您有什么期待啊?” 肖依伊叹说:“我现在过生日是过一岁老一岁,你以为跟你似的啊,我一点儿期待没有,宁愿永远也不过生日。” “哎呀,说的不是一回事儿……”梁千雅向房门口望了望,转回头一脸纠结地看了肖依伊片刻,终于憋不住说,“我爸前两天偷偷去了一趟H市,我猜是给您买礼物去了,昨天我在他屋里看见一个小首饰盒,这么大……” 梁千雅用手比划着戒指盒的大小,肖依伊哦了一声,假装不明白她的暗示。 梁宇琛这个时候推门进来,梁千雅用力闭了嘴,偷偷冲肖依伊眨眼一笑,起身说:“我睡觉去啦,晚安。” 梁千雅离开后,梁宇琛打量着肖伊依的神色,问说:“聊什么呢?” “没什么……”肖伊依转移了话题,“刚才阿姨打电话说和我爸、我大爷他们想出去过年,让我带着阳阳和他们一起去。” “你答应了?”梁宇琛问。 “没呢,他们还没定去哪儿,到时看看时间再说。” 梁宇琛走近,站在肖伊依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本正经地委屈:“那我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肖伊依坐在床边仰头看着他笑,其实还有后半句“不是有异地恋吗”,但莫名地说不出口。 梁宇琛佯做不满,按了她的肩膀把推倒在床上。肖依伊笑着抬脚踹他胸口,被他抓住脚腕,扯到自己腰侧,手掌顺着腿滑上去,顷身压到她身上,吻她的颈侧。她痒得歪头挤开他,他便在她肩上轻轻咬了一口。 感到她情绪不高,他未再加深旖旎,吻了她脸颊一下,从她身上下来,躺在旁边。 知道她藏了心事,他没开口问,如果她愿意说,他就听着。 见梁宇琛侧身看着自己,肖依伊翻身坐起来,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今天顾昭明他妈去我单位门口等我,说顾昭明好像得了急性白血病。” 如果一定要说自己情绪不高的原因,比起向他倾诉对两人感情的彷徨与焦虑,对他提顾昭明的事反而更自在坦荡。 梁宇琛意外过后,下意识地皱了下眉。 肖依伊说:“我跟她说阳阳跟顾昭明没关系,以后应该也不会来找了……不过看她下车走时的样子,我心里还是有点儿不太舒服……” 梁宇琛垂眸抓了肖依伊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抚弄摩挲。 “倒也不是为了他。”她说。 “我明白。”梁宇琛抬眸,“为了他也不要紧,不论是谁,没到杀父之仇的程度,总不会盼着对方去死。” 肖依伊反握着梁宇琛的手,长叹了口气。 第三十四章 离婚 和顾昭明离婚,也是肖依伊提的,因为顾昭明的一句话。 和肖依伊结婚后,顾昭明搬到了肖依伊的住处。两人那时在一个单位上班,虽然同事都知道他们结婚了,但在单位的时候,两人还是尽量保持低调,在食堂吃午餐都是和各自科室的同事,不过顾昭明经常会在中午快下班的时候给她发信息:老婆,出去约会吧。 顾昭明不用加班的日子,晚上下班时也会给她发信息:老婆,下班啦。后面跟着一个大大的笑脸。两人会一起开车去菜市场或超市,随便逛逛买点儿东西,晚上基本都在家吃,顾昭明掌勺,她在旁边打下手,每顿饭至少两菜一汤,饭后还有各种水果、零食和甜点。 肖依伊每每会抱怨自己被喂胖了,不长孩子单长肉,顾昭明就会把她整个人抱起来转一圈儿,笑说:“你看,我还能轻松把你抱起来,不胖。” “等你抱不动我才算不胖啊 ,那岂不是得胖到两百斤?” “到两百斤的话我可能真的就抱不动你了。” “到那时你就不喜欢我了呗?” 他笑着说:“当然喜欢,不过倒时候就得改你抱我转圈儿了。” 只是两人并没过多少这样甜蜜的二人时光,婚后没多久,顾昭明被上级部门抽调到某专项组,工作特别紧张,周末不休,还要时常加夜班,工作地离家有点儿远,虽然有宿舍,但因为肖依伊有孕,顾昭明不敢留她一个人在家,所以每天都是早出晚归地两头跑。 肖依伊也心疼顾昭明每天就四五个小时的睡眠时间,虽然觉得自己月份不大,不至于,但为了让他放心,还是请了个保姆,让他安心工作,不用太惦记她。如此,顾昭明一周会有三四天不回家,她孕期几乎所有产检都是自己一个人去的,但她很理解,这次抽调专项组是顾昭明的一个机会,如果把握住了,对他的仕途大有益处。 那时顾昭明面临着晋升副处,虽然很多人都看好他,但与同期待提拔的人相比,顾昭明资历不算深,又没什么背景关系,肖依伊能看出顾昭明的焦虑,但她帮不上他什么忙,只能劝他放平心态。 就是顾昭明在专项组最忙的那段时间,拟提拔名单出来,没有他。在人前顾昭明未有任何表现,依旧是温和谦逊,在专项组里加班加点、任劳任怨,但回到家整个人却难掩消沉。与此同时,两人开始因一些小事发生矛盾,不过顾昭明事后都会主动道歉。肖依伊觉得一方面可能因为他仕途上受了些挫折,近期工作压力又太大,心情不太好,另一方面大概也是因为两人结婚有些仓促,很多地方需要磨合。 顾昭明的工作越来越忙,不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多,甚至一周只回家一两次,直到她将近孕八个月的时候,顾昭明在专项组的工作才终于告一段落,并且因为出色的工作表现,被上级部门留用。 顾昭明的事业见了转机,且结束专项组的工作后有了更多的时间在家,但两人的关系并没有就此好转,他依然每天心事重重。肖依伊以为还是之前晋升落选给他的打击太大,她想等过一段时间或许就好了,直到某天晚上,两人又因小事闹了不愉快,顾昭明忽然情绪激动地质问她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她愣住了,半晌才难以置信地开口:“你再说一遍?” 顾昭明看着她,目光中带着决绝:“咱们之前每次都做了措施,就那一次套子破了,怎么就那么巧?你跟梁宇琛根本就没断干净是不是?你说去看女儿的时候,其实是去见他是不是?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还是他的?我不在家的时候,你真的自己一个人在家?还是找他陪你?” 全身血液沸腾着冲向大脑,肖依伊抬手给了顾昭明一巴掌,整个人微微地颤抖着,怒极而无言。 顾昭明侧着脸不看她,滞了片刻,转身出了家门。 肖依伊一宿没睡觉,前半夜的时候一直处在巨大愤怒与委屈当中,她笃信顾昭明会很快回来跟她道歉,她肯定不会原谅他,可是要怎样,她也不知道。 但是顾昭明没回来,于是,后半夜的时候她开始想他为什么会质疑她,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让他说出这种话。和梁宇琛离婚后,她几乎避免了所有可能和他碰面的机会,即便是去见丫丫,或接丫丫来她这儿玩儿,她也都会事先告诉顾昭明,并且从来不进梁宇琛家,只会给丁姐打电话,让她把丫丫送下楼。 她问心无愧,他没有理由怀疑她。 顾昭明一宿没回来,第二天,第三天也没有,她非但没有拒绝他道歉求和的机会,甚至连质问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她白天的时候照常上班,在保姆面前装做若无其事地过了一个周末,只有夜半独自落泪时在心里反复回放他决绝的逼问,放任情绪一遍遍地将自己吞噬,愤怒、委屈、迷茫、绝望。 顾昭明是第四天回来的,没说他这几天去哪儿了,也没为他之前的质疑做任何的解释和道歉,他就坐在客厅里一言不发,面色冷峻,好像在等着她去解释和挽回。 挺着八个月孕肚的肖依伊被冷漠地撇下四天,到这会儿只心寒得剩了一句话:“你要是觉得孩子不是你的,咱们就离婚吧。” 顾昭明一直坐在沙发上,躬身垂着头,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也没有任何反应,甚至没抬头看她,好像早就预料到甚或是等待着这样的结果,许久之后,答说:“好。” 顾昭明简单地收拾了一箱行李从家里搬了出去,肖依伊随之陷入到了巨大的焦虑、恐慌和无望之中,她还有一个多月就要生了。 朱慧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她去国外出差,买回来几件新生儿的小衣服和玩具给她送来,听说这件事之后,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缓过神后先是大骂了顾昭明半天,在安慰她的时候,又觉出些不对。 她说如果顾昭明真的怀疑孩子不是自己的,正常操作,不应该是等孩子生下来,偷偷去做DNA鉴定吗?就这么笃定孩子不是自己的?那早干嘛去了?这还有一个多月就生了,就这么等不及地马上要跟你撕破脸?如果自己错了怎么办?再回来求原谅? 朱慧觉得肖依伊是中了顾昭明的圈套了,顾昭明根本就是奔着离婚去的,但是女方孕期和哺乳期他都没法提离婚,只有让女方主动要求离婚才有可能。什么孩子是不是他的,完全是找借口。朱慧自己经历过离婚,这方面的嗅觉特别敏锐,她说男人婚前对你百般追求,甜言蜜语,结婚不到一年就变样,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骗婚gay;二是出轨了。 鉴于骗婚gay的目的就是拿婚姻做掩护和要孩子,顾昭明绝对是第二项,外面有人了。 肖依伊不太相信顾昭明是外面有人了,但确实觉得朱慧的分析有道理,顾昭明忽然跟她质疑孩子是不是他的,的确反常,明明前些天他还说终于可以陪她去做产检了。甚至,他突然离开的那几天,似乎也是在有意冷落她,放任她一点点地心寒绝望。 朱慧劝她说不能这么轻易放过顾昭明,他越是这样,你越不能离得痛快。甚至提议找私家侦探去查查他,她自己当初怀疑前夫有问题,但对方藏得太深,她就是找了私家侦探,最后证明渣男确实出轨了。 肖依伊说有什么意义吗,结果都是一样的。 朱慧觉得当然有意义,死也不能死得不明不白的啊,离婚分财产的时候自己也占主动。但是她能理解肖依伊的心情,不论顾昭明是真的质疑肖依伊肚子里的孩子,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处心积虑的离婚,这段婚姻对肖依伊来说,似乎都没什么挽留的必要。 肖依伊不知道怎么跟家里说自己和顾昭明准备离婚,这是她第二次婚姻,未满一年,马上就要生了,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失败透顶。但纸包不住火,准备离婚的事,还是被她家里知道,她说不出口她提离婚的理由,她爸觉得,不管是因为什么,肯定是顾昭明的错,所以便有了在她爸家,顾昭明跪在她面前求原谅的一幕。 虽然表面上是顾昭明的父母千里迢迢地来亲家赔不是,勒令儿子下跪认错,但肖依伊知道,顾昭明父母的话在顾昭明这儿根本毫无分量,真正让他放下自尊,当众屈膝给她下跪的,是来自她爸的压力。她爸不喜欢顾昭明,但也绝不愿看到她做单亲妈妈,她爸甚至不用拿捏顾昭明什么把柄,就有一百种办法可以轻易毁了他。 顾昭明跪在她面前口口声声说着爱她,要她给他机会的时候,甚至没看她的眼睛,她在他眸中看到的也不是追悔与爱恋,而是隐忍的愤懑和屈服。 什么原因对她来说都不重要了,他们的婚姻已经到了终点。 肖依伊孕三十八周的时候,产检尿蛋白出现加号,加之她孕期脚和小腿一直浮肿,近期血压也升高了,医生诊断她有可能是轻度子痫前期,让她第二日再测一下尿蛋白,如果还有加号,就要马上住院,择期剖腹产。结果没等到第二日,当天晚上,肖依伊就开始出现了阵痛。 为了便于照顾,她那时已经搬回了她爸家住,夜里十点多的时候,她开始隐隐有些痛感,但是不严重,她躺在床上拿手机看时间,发现痛的时间越来越规律,越来越明显,便猜测自己大概是要生了。她起身想去叫刘馨,结果才一站起来,就感到下体涌出一股热流,到卫生间一看,出血了。 虽然知道可能是见红,但她还是很害怕,去她爸和刘馨房外敲了敲门。屋内刘馨呦了一声,像是从睡梦中惊醒,快步跑过来,开门见是她,紧问说:“怎么着,是不是阵痛了?” 肖依伊捧着肚子说我见红了。 她爸也早就惊醒,和刘馨一起叫醒了保姆,给还在熟睡中的她弟留了张字条后,急匆匆地将她送去了医院。 对于初产妇来说,肖依伊的产程算快的,在产房里又疼了五六个小时生下一个男孩儿。从产房出来的时候,家人一下子围了上来,除了她爸和刘馨,她大妈和她堂姐也来了,还有顾昭明。 那时他们还没办离婚手续,是她家里给顾昭明打的电话,希望给他们的婚姻最后一次挽回的机会。 他就站在众人之后,看着她,又看向孩子。 她当时哭了,说不清是因为看到她爸激动得热泪盈眶的模样,还是因为看到顾昭明脸上未能藏好的温柔。 其实在产房里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她一分一秒也没想过他,她觉得自己已经完完全全做好了当单亲妈妈的准备,但这会儿见到他,却忽然不争气了。 病房里,家人给了他们独处的时间。 他们好像又变回一对寻常的夫妻,好像之前那些都没发生过,他扶她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后帮她在吸管杯里倒了温水,拿到她嘴边喂她喝下,帮她把床调到最舒服的角度,垫好垫子,然后去看孩子。 他背身站着,看不到神情,但歪着头在那儿看了好久,伸手帮孩子掖了掖包被,或者还摸了他的脸和小手,之后坐回她床边。他们俩谁也没说话,她默默地掉泪,他便帮她拭去,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额头,甚至贴在自己唇边眷恋地亲吻,眼眶红红的,也含着泪。 离开前,他抚着她的脸说别胡思乱想,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 那是她最脆弱的时候,所有的那些洒脱不在乎都没了,她点头说嗯,那一瞬她是真的觉得之前那些都算了,那些问题或许只是即将为人父母的焦虑,他们可以重新开始,还像从前一样。 但是顾昭明食言了,他第二天并没有真的来。 第三十五章 疗毒 肖依伊出院的时候,执拗地回了自己家,一方面是不太想见人,另一方面也是对顾昭明还心存幻想,她想如果她住她爸那儿,顾昭明即便想见她,肯定也心存顾虑地不敢去,所以她回家等他。 她终是没能等到他,甚至连个电话或信息都没有。 她坐月子的时候一直忍不住想哭,怕被人看到,就趁没人的时候偷偷摸摸地哭,但终日红肿的眼睛根本藏不住。 肖依伊后来回想起那段时间,知道自己是得了严重的产后抑郁症,但当时就只觉得自己是伤心、难过、委屈、不甘心,就想知道为什么,明明她生产那天他还来了,看了她还看了孩子,明明他之前一直说爱她的,是不是自己哪儿做错了,是她做了什么让他误会,让他伤心了?是因为她诸多考虑之下,没能和他举办一个正式的婚礼?是她家人长久以来对他的不认可?是因为她的不自信而对他有所保留?是因为她不够细心帖不能体察他的压力?她像是钻进了牛角尖儿,疯狂地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直到从关系不错的同事那儿知道些蛛丝马迹,让朱慧帮忙找她那个私家侦探朋友去查,才发现自己真的像个笑话。 确实让朱慧说中了,顾昭明出轨了,照片中和他亲密地挽着手的女人叫汪媛媛,是他在专项组里的同事。 肖依伊第一次听到汪媛媛这个名字,但汪媛媛的父亲汪书启,她经常能从新闻里听到,比他三叔高了两级。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肖依伊甚至觉不到被背叛的愤怒与痛苦,好像一下子豁然开朗,他之前的心事重重,与她的口角争执,突然而来的决绝质问,像是变了一个人的冷漠绝情,全都解释得通了。 甚至,他曾经对她那些热烈追求,温存爱恋,信誓旦旦,也不过因为她是肖国成的闺女,是肖国民的侄女,肖依伊又算得了什么呢?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罢了。 原来如此,不过如此,她早该知道的。 又或者,她在内心深处早就意识到了,所以才没有在那无数个几近崩溃的瞬间受不住地给他打电话,问他为什么说话不算话,为什么不来看她,没有卑微地说我没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孩子真的是你的,不信我们去验DNA。 对爱情的不自信,让她给自己留了最后一丝尊严。 愤怒与痛苦是随后而来的,充斥着她的五脏六腑,积郁爆裂开来,化作不甘的铠甲。她把从私家侦探那里拿到的能证明顾昭明婚内和汪媛媛有暧昧的材料,以及顾昭明曾经发给她的所有甜言蜜语都打印出来,分门别类地整理好;整理了自己所有涉及离婚后夫妻财产分割的内容清单;找律师详细咨询后出了两份离婚协议;又用这一个月的时间,减去因怀孕生子而增加的体重。 肖依伊约顾昭明出来谈离婚那天,阳阳还没出百日。她穿了一身正红色连衣裙,化了明艳凌厉的妆容,踩着一年多没穿过的九厘米细高跟,把自己从头武装到脚。 她没容顾昭明说话,直接把所有材料摆在他面前,开门见山:“两个方案,第一,正常分割夫妻财产,我的房租、股票和基金收益,从法律上讲,在我们婚姻存续期间都属于夫妻共同财产,你放心,我不会隐瞒,我算了一下,正常分割的话你能在我这儿分走这个数,将近你十年的工资了。但是相应的,在孩子十八岁之前,你也要按月出抚养费,一分都不能少,如果你质疑孩子的身份,咱们可以去验DNA。第二种方案,你签协议放弃这些钱,我承诺不会要求你再对这个孩子负责,以后这个孩子就跟你没任何关系了,甚至出生证明上都可以不写你的名字,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跟任何人说这个孩子不是你的。” 顾昭明没拿那些材料,只垂眸扫了一眼,然后抬眸看着她,镜片之后渐染寒霜。 所有要说的话她都事先打好了腹稿,甚至语气表情都在心里演练了无数次,不管他是怎样的反应,她都不会让自己再多幻想,所以她不理他的目光,继续说下去:“我建议你选第二种方案,对你来说可能损失一大笔钱,但如果你现在拿了这笔,那这应该就是你这辈子能捞到的最后一笔了,虽然相当于你十年的工资,但其实加上你那点儿存款你也连个房子的首付都付不起。我可能没办法像汪媛媛一样助你升迁,但阻止你升官儿,扯你后腿的办法还是有的,比如拿着这些去组织部,爆料给媒体,人家可能对你这种小角色没兴趣,但是加上汪书启三个字那就不一样了,或者我直接抱着孩子去找汪书启本人,我不怕丢脸,不就是鱼死网破吗。反之,如果你放弃这笔钱,这个孩子就不是你的,梁宇琛的也好,别的任何男人的也好,总之跟你没关系,咱们两不相欠,你可以跟你未来岳父说,你是被我骗了,你就是个受害者,我不会去拆穿你,随便你怎么跟别人说我们的事,你想要再攀谁的闺女就攀谁的闺女,只要对方像我当初一样蠢就可以。” 她能预料到顾昭明的反应,虚荣与自尊被人践踏蹂躏的时候就是他现在这样,那是他从没对她露出过的表情,冷漠与傲慢的背后掩藏的,是被羞辱的狼狈与恼怒。 她把两份协议又往他面前推了推:“忘了告诉你,我已经提前预约了今天去民政局办理离婚,所有证件我都带齐了,结婚证、户口本、你的证件照我这儿也有,你的身份证应该带着呢吧?就差这一分离婚协议了。” 肖依伊知道顾昭明会在第二份协议上签字,即便不为了自己的前途,只为了他的自尊心,他也不会拿她那笔钱。其实她也不在乎那些钱,也不过是以这种方式拾起自己七零八落的尊严。 之后她和顾昭明去了民政局,领了离婚证后,分道扬镳。他没再多看她一眼,即便他此前还有什么留恋的真心,也一定被她那一番话彻底撕碎了。 她开车回家,副驾驶的座位上放着离婚证,快到家的时候,她把车停在了路边。阳阳还在家嗷嗷待哺,她出门时跟丁姐说不会太久,这会儿她大概有些但心了,但她还不想回去,不想面对任何人,只想在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安静地待一会儿。 她看了一眼副驾驶上的离婚证,从文件夹里把之前准备的那些材料全都撕得粉碎,拿出手机,清空了和顾昭明的所有聊天记录后,将他的手机号和微信号删除拉黑,打开手机相册,一张一张地删去里面所有顾昭明的痕迹。 他围着围裙在厨房为她做早餐的背影;坐在床尾帮她捏浮肿的脚和小腿的认真;抚着她的肚皮跟孩子聊天儿的温柔;摘了眼镜躺在她腿上的惬意;拿着手机和她对拍时的开心;她自拍时突然探进镜头做鬼脸的调皮……挽在一起的手,靠在一起的肩,贴在一起的头……照片,视频,从现在到从前…… 怎么会这么多…… 她那天没有删完,不是被丁姐和家人担心的电话打断,而是被自己汹涌而出的眼泪淹没。她没接电话,也没抑制自己的情感,躲在这个无人发现的狭小的空间里,放肆地哭了很久。 然后,她擦干眼泪,回家。 这场婚姻也好,感情也罢,既然始于饮鸩止渴,结束时就注定要刮骨疗毒。 虽然她仍然惶恐,仍然无助,仍然有不顾一切从这个世界逃走的冲动,但她知道她不能。她爸没了她,还有她弟,丫丫没了她,还有爸爸,但是阳阳没了她,就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她有人质落在这个世界,那么小小的一团,所以她不能退缩,不能逃避,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第三十六章 约见 肖依伊三十五岁生日在梁千雅期末考试的前一天,午休过后,她接到刘馨的电话,除了生日问候之外,主要是说去南方过冬的事定好了,她大爷一家不去,所以他们也不打算去太远,就去海南,这周五晚上就走,年三十儿回来两天,初三初四的再回去,寒假结束前回来。 刘馨问她要不要带着阳阳跟他们一起去,她尽快订机票。 肖依伊回说时间太紧,你们先定机票吧,我这边如果安排好了,之后带着阳阳飞去找你们也一样。 挂了刘馨的电话,没几分钟,手机铃音又响了起来,她拿起手机扫了一眼,是一串未显示姓名的电话号码,没多想便点了接通。 “喂?” “是我。” 肖伊依怔了一下,淡淡地应说:“哦,有事儿吗?” “想见一面。”电话里顾昭明的声音依旧冷漠,像是迫不得已例行公事,“不会耽误你太久。” “什么时候?” “现在吧,我就现在有点儿时间。” “好。” 肖依伊其实觉得没什么是电话里不能说,非要见面的,但因之前他妈找来的事儿,怕对方出什么幺蛾子,也想趁此说清楚,不想再多纠缠。和顾昭明约好时间地点,她和科长请了会儿假,说出去办点儿私事,不会太久。 离婚之初,肖依伊和顾昭明还在一个系统,相互回避着,没多久他提副处调出,就再没什么交集了,这几年,也只是之前碰到过那一次。 知道他得了急性白血病,有可能会死,她心情确实很复杂,倒不是还有什么放不下的爱恨,就像梁宇琛说的,不论怎样的过往,总不至于盼着对方去死。 但她不会让阳阳去做配型,她和顾昭明是有过不可能彻底抹去的过往,但阳阳从来就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她甚至也想过,即便非要在保护阳阳和救顾昭明的命中选择其一,她也依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况且造血干细胞移植也并非一定要近亲,以汪书启的地位,想保女婿的命就一定能找到合适的配型,动用顶尖的医疗资源,至于手术是否成功,术后能否病愈,能活多久,就看老天爷收不收他了。 这两天她也想了许多两人的过往,好的,坏的,很多事真的都淡了,甚至回想起来都怀疑是否真的发生过,反而是他曾经对她倾诉过的心事,倒还记得。 多年前他拉着她从婚宴上离开,找了一家酒店住下,他回家取了一趟行李,大概在家又跟父母生了什么争执,回来后和她说了很多以前没说过,之后也再没提过的事。 他说他从小到大,听他爸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要不是因为你”。 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能丢了正式编,要不至少能升到正科;要不是因为你,你妈也能找个工作,不至于全家靠我一个人挣钱;要不是因为你,咱家也不至于一直住这儿,早也能换个大房子了;要不是因为你,咱家的钱都是你哥的,他也用不着那么早就一个人出去奔去;要不是因为你…… 他有一个哥哥,父母原不打算要老二,不过是意外怀孕,一时不忍心打胎,他的出生完全是一个意外,因为他这个意外,全家人的生活质量被拉低了一个档次。他爸从小就这么对他念叨,他自己也这么认为,所以他从小就很懂事听话,爸妈不让干的他就绝对不敢,爸妈希望他做的,就一定要做到最好。 他从初中开始就没在十一点前睡过觉了,高中的时候每天夜里都是一点多才睡,写字台玻璃板下压的那些密密麻麻的奖状,不过是为了得到父母多一次的肯定,让他们觉得他这个“意外”其实也不错。但即便是表扬,话到他爸嘴里,也只是“嗯,还行”,有亲戚朋友夸他,他爸的回答永远都是“我为了他连正科都不干了,不学出点儿样儿来也对不起家里为他付出这么多”。 他说他高中成绩一直很好,其实可以考更好的大学,但是填志愿的时候他犹豫了,他承受不了万一高考失误他爸对他的冷嘲热讽,所以填志愿的时候就保守了一些。即便他爸就是一个大专生,但看到他高考成绩时的第一个反应不是高兴地称赞恭贺,而是皱着眉头责备他不会填志愿,明明可以上更好的大学。 他自嘲自己这么多年就像是一头驴子,拼了命地往前走,却永远也吃不着眼前那根萝卜。 她安慰他说可能很多父母都是这样,即便心里为孩子感到骄傲,但称赞孩子的话却总是吝于出口,父母那一辈自小就是被他们的父母这么带大这,耳濡目染,想要改,也难。 他摇头说我了解我爸,他是真心觉得不管我取得怎样的成绩,都比不上他那个莫须有的正科。他让她不用为了婚宴上的事有压力,说他在婚宴上跟他爸翻脸,也不全是为了她,更多是为了他自己,他不想再为他爸妈活了,他想为他自己活。 他说:“依伊,我知道好多人都在等着看我们的笑话,觉得你嫁给我是下嫁了,我知道我现在还给不了你什么,不过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总有一天,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没选错人。” 多年后再回想起当初他的那些话,总觉得有些感慨讽刺,倒也不是为了他曾经对她的信誓旦旦,她只是想,他这些年在仕途上的汲汲营营,到底是真的在为自己而活,还是依旧是那头原地打转的驴子,拼命追着眼前那根萝卜,所有的追逐是不是只是想要向父亲证明,不就是一个莫须有的正科吗,我能爬得更高。 顾昭明约她在一间茶室见面,店面不大,藏在某商住楼群里,她把车停到了地下停车场,拿着手机导航找了许久才找到。 店里客人不多,肖依伊沿着窄窄的楼梯上了二楼。顾昭明坐在靠窗的位置,听到声音,转头向她看过来。午后的光线很足,让浴在阳光之下的他未显怎样憔悴的病容,只是确实比上次见面时消瘦和苍白。 肖依伊在顾昭明对面坐下,他拿起桌上的茶壶给她倒了一杯茶,像是朋友间的约会,稀松平常地开口:“耽误你上班了。” “我以为你在住院。”肖依伊说。 “是在住院,不过偶尔出来一次应该还死不了。”顾昭明唇边挂着一抹自嘲的苦笑,“ 就是医院看得紧,出来不是很方便。 否则也不会这么仓促地约你。” 她没应话,等着他开口约她的目的。 “我妈找你的事,我事先不知道,已经跟她说了,以后不会再去打扰你。” 肖依伊点头:“嗯。” “不论找不找得到合适的配型,我是明天死还是后天死,都跟你们没关系,你可以放心。” 肖依伊又点了下头。 感到了肖依伊平静之下的冷漠,顾昭明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许多想说的话,似乎没什么必要再说了。 肖依伊才要问他还有没有别的要说,包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丫丫的来电,她犹豫了一下,点了接通。 “您猜我在哪儿呢?”梁千雅在电话显得很开心。 “在那儿?”肖依伊尽量长话短说。 “我跟我爸在超市呢,我爸说今天晚上要亲手做两个菜。” 顾昭明滞了滞,手中的茶杯又贴到唇边,垂眸呷了一口。 当着顾昭明,肖依伊也不想多说,只应了一声:“哦,是吗。” “我都不知道他还会做饭呢,我都没吃过,不过我爸还真挺认真的,我看手机里有食谱还是清单什么的,照着拿呢,拿一车了,光酱油就拿了三种,也不知道要做啥,您今天能不能早下班儿啊?回来看看我爸做饭的英姿。” 肖依伊浅浅笑了笑:“好,我尽量吧。” 挂了电话,肖依伊抬眸看过去,顾昭明已经撂了手上的茶杯,目光从她的手机上收回,安静地看着她。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她问。 “你呢?”顾昭明反问,“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顾昭明注视着肖依伊的目光,想从其中分辨出一些情绪,真的没什么可说吗?他可能会死,哪怕是怨怼,是不屑,甚或是大仇得报的畅快和幸灾乐祸,但那双眸子始终如一谭静水,波澜不惊。 肖依伊想了想,回说:“祝你早日康复吧。” “谢谢。” 顾昭明微仰着下巴,依旧用些许的傲慢掩饰心中的怅然。 “那我先走了。”肖依伊拿了包,起身离开。 快到楼梯口时,她听到顾昭明在她身后唤了一声:“依伊。” 肖依伊转身看过去。 顾昭明侧身靠在椅背上望着她,一只手握着桌上的茶杯,有些漫不经心地说:“生日快乐。” 肖依伊有些茫然,还是回了他一声谢谢,转身离开。 顾昭明转头望向窗外,未几,肖依伊的身影从店门走了出来,她拿出手机似是看了一下时间,然后走向她来时的方向,步子不紧不慢,最终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第三十七章 初心 顾昭明的初恋始于高二,但对方其实从初中开始就喜欢他了。两人住在同一个小区,同校不同班,基本上没说过话,只是每天上学放学,那女孩儿总会很巧合地与他同行,不论他早还是晚,都能看到她远远地跟在他后面,如果他看过去,她便慌乱地望向别处,小女孩儿的那种喜欢,真的是藏都藏不住。 高中的时候,两人成了同班,座位也离得近,她会借口请教问题,在他讲题的时候不错眼珠地看着他,他抬眸看过去,她便满脸通红地低头看卷子;她的午饭总会装得很满,然后借口吃不下,分给他一个鸡腿或几颗肉丸子;球场边她总会第一时间冲上来给他送水,冰镇可乐或芬达;知道他偶尔会犯低血糖的毛病,她的笔袋和兜里永远都会装着几块糖。 他怕影响学习,也曾暗示婉拒过,但她的锲而不舍最终还是打动了他。在一起之后,她对他比以前还要殷勤,同学玩笑说她是二十四孝女友她也毫不介意。他劝她不要把心思都放在他身上,甚至给她定了详细的计划表,拉着她一起学习,但她的回应多半是敷衍。 虽然她不是很努力,但成绩其实不算差,考个本科应该不成问题,但高考时发挥失常,成绩才够专科线。他劝她复读一年再考,她说即便她复读也不可能考出去和他一个学校,所以专科本科对她来说都无所谓。 上大学之后,顾昭明见识到了不一样的世界,他发现自己拼命争取的,在旁人那儿却唾手可得,甚至是有些人的退而求其次或不入眼。他愤愤不平却无济于事,他握在手里的筹码太少,成绩是他被这个现实社会接纳的唯一一块敲门砖。 也是上大学之后,他和女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共同语言越来越少。她和他说的,来来回回就是那些情情爱爱的事,谁和谁吵架了,谁和谁和好了,哪个同学失恋了,哪个渣男劈腿了,然后就是无休止的探问和查岗,好像所有人都和她一样,脑子里就只有恋爱那点儿事儿。 不过没等他提分手,大二寒假时,女友就先开了口,说在他这儿得不到安全感,一直以来都是她单方面的奔赴,她累了,不想再跑了。那天两人和平分手,他反思了两人交往以来的点点滴滴,确实感到歉疚。只是戏剧性的,没出一个礼拜,他便在街上碰见她和新男朋友手挽着手上了一辆奥迪A6。 她的新男友他也认识,曾和他们一个高中,水务局局长的儿子,家里开了几家小超市,在当地算是有权又有钱。她后来打电话跟他解释,说新男友确实追她小半年了,期间也送了她不少东西,但她都没收,她没劈腿,也不是看对方的条件,只是想找一个爱她更多的人。 她所有的解释在他听来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没有被劈腿的恼怒与难过,只是特别的沮丧,那样一个单纯的恋爱脑姑娘,也抵不过现实的诱惑。 那之后,顾昭明没再谈过女朋友,初恋的事让他意识到自己还没有谈爱的资本。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和社会活动上,本科毕业后考了研究生,毕业那年顺利考上了公务员。 接下来的数年,他几乎是一个人干两三个人的工作,他没有关系背景,只能靠自己的努力获得认可。对于爱情他并没有太多的憧憬,甚至连恋爱的兴趣都提不起,他预想的婚姻,就是在领导为他介绍的对象里选一个综合条件最好的,最好能对他的仕途有助益,外貌和性格基本过关就好。 喜欢上肖依伊是计划外,她最初甚至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他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已经结婚了。 顾昭明初见肖依伊,是她办理入职那天,刚刚换了高跟鞋从车上下来,红裙摇曳,一下子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进单位大门时,就看到那辆白色宝马530停在楼门右手边的停车位,尽管楼内职工也有同款车型,但他不用看车牌也知道不是楼里职工的车,因为楼内没有人会傻到停占领导习惯的停车位。 两人一起进的电梯,他按了自己的楼层,问她去几层。 她答说七层,谢谢,然后回了他一个短暂又寡淡的笑容,她皮肤很白,眼尾微微上翘,不是那种艳丽的美,是忍不住让人多看几眼的清丽。 他平时很少与陌生人搭话,但那次却多了一句嘴:“来办事吗?现在离上班时间还早。” “没关系,我在门口等一会儿。”她仍只瞥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仅仅是维持礼貌,明显不太愿意和他这个陌生人交谈。 他没再开口,只是想离上班还有半个多小时,她穿着那双高跟鞋,大概不会太好受。 再次见面,是两三周以后,她入职后直接被借调到机关,由她的老科长带着转科室。虽然她换了低调的穿着和发型,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了,笑说:“我们见过。” 他提了在电梯里的初遇,换得她一脸的迷茫,不是装模作样,显然是真的不记得他了,她的神情中满是歉意,甚至还带了些尴尬与局促,他笑笑说不要紧,以后会常见。 还不及他对她有太多的想法或行动,他便知道了她已婚的身份。随着她的入职,她的所有背景关系很快就被普及得人尽皆知:肖国民的侄女,肖国成的闺女,梁建业的儿媳妇儿,甚至她爸和她公公的发家史。 在体制内工作就是这样,认识一个人时不是先看他的学历、履历和能力,而是尽快掌握他的家庭关系和社会背景,就算不是为了巴结利用,也为了别不小心说错什么话,得罪了谁,沾亲带故的太多,就怕你对着吐槽领导的那个小科员,是不是就是领导本人的亲戚。 可能是初见时那袭红裙给他的印象太深,所以尽管知道她已婚,他还是忍不住对她多了一些关注,但也没什么更加熟识的机会。 她不太合群,午休时总是一个人在角落里吃饭,如果有人坐在她对面,她很快就会吃完离开;像她那个年龄的女同事,经常在闲暇时凑在一起聊天或商量着团购,但从来没见过她往人堆里凑过;他去他们科室办事,有时会跟她科里的同事插科打诨地聊几句,她从来不会搭话,只是一个人旁若无人地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如果他不主动打招呼,她甚至不会看过来一眼。 他们开始熟悉起来,是因为她的高跟鞋。 那次他从领导屋里出来,刚好肖依伊找另一位领导签完字离开,他看着她踮着脚尖从远处走过来,显然是怕某位不喜欢高跟鞋声音的领导听见。 两人等电梯的时候,他对她说:“我听她们都是在鞋跟上钉一个胶垫,这样就不会有声音了。” “哦,是吗?”她如梦方醒,“我还真不知道,我还在奇怪为什么他们的鞋没声音,就我的鞋声音这么响。” “咱们单位后面那个巷子里就有修鞋的,你可以去看看。”他说完意识到自己可能露怯了,看了一眼她的鞋子道,“或者你可以问问卖鞋的店里有没有这类的服务,你这鞋挺贵的吧,那种小摊未必敢给你钉。” “没有,不贵。”她对他笑笑,“打折时候买的。” 几天之后,他又在顶层碰见她,她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你说的那个小摊我找到了,钉完真的不响了。”说着还小姑娘似地踮了踮脚给他演示,“这下我可以放心走路了。” 他也对她笑笑,看了看她手中的文件说:“你刚刚是不是白跑一趟,没签上字?” “嗯,郑局不在。” “你可以加这层保洁大姐微信,她不负责别的层的保洁,只负责顶层,平时没那么忙,没事儿的时候都在尽头那间小屋里待着,哪个领导在,哪个领导不在,陈主任都没她清楚,你找领导签字前可以发微信问她一下,省得你来回跑了。” “啊,这样啊,不过老麻烦人家不合适吧,其实我多跑两趟也无所谓的,反正我现在也不用踮脚走路了。” “没关系的,他们很多人都是这种操作,领导也都知道,默许的。其实也不单是为了少跑两趟,领导一天到晚都是会,未必时时在办公室,有的事儿又着急,不签字就办不了,如果真是因为没签上字耽误了,肯定不是领导不在的责任,还是你没及时签字的问题。你加了刘姐的微信,需要找哪位领导的时候问她一句,有时两个会之间领导回来那一会儿功夫,她告诉你,你就能赶上,也是提高效率。” “说的也是。”她有些为难,“不过我从来没跟人家保洁大姐说过话,也不熟,上来就要人家微信,让人家以后帮忙,不太合适吧?” “不会,刘姐人很好,我把她微信推给你,回头我跟她说一下就好。”他拿出手机划开,“咱们好像没加过微信呢吧?” “哦,对。”她紧忙拿出手机加了他的微信。 那之后,两人熟了起来,工作一段时间后,他发现肖依伊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独来独往,慢慢融入了机关的氛围,开始和同事一起吃午餐、玩笑或是拼单团购。 她和他之间的微信往来虽也多是工作相关,却也不再那么单调,她甚至偶尔还会主动给他发信息,诸如:“太尴尬了,刚刚在电梯里碰到李主任,一时嘴快叫错了,脑子里想的是李主任,张口就叫刘主任,刚刚跟我们科里人说,被群嘲了,不知道她会不会记恨我。” 他好像能看到她脸红局促的模样,笑着回过去:“不要紧,她不会介意的,谁都有这种时候,我刚进单位的时候一直分不清财务科的宋姐和陈姐,叫错了好几次。” 他随口编的话安慰她,没想刚好引起她的共鸣:“我也是,一直分不清,就干脆不带姓,直接都叫姐了。” 因为对肖依伊有好感,所以对她的事就会多些关注,其中也包括一些八卦,有些传得很邪乎,说她家的房子不是按套算,是按层按栋算的,有些又不似空穴来风,比如说她那个上幼儿园的女儿其实不是亲生的,是她老公和别人生的。 顾昭明见过梁宇琛两次,第一次是陪单位一把手和主管出席一次宴请,做东的刚巧是肖依伊的父亲肖国成,她三叔肖国民作陪,因为地点就是梁家旗下的餐厅,所以梁宇琛也在。虽然席间还有别人,请客的目的也和肖依伊无关,但也少不得提到她,肖国成说了些场面话,梁宇琛便起来向他们敬酒,请领导多多照顾。 初识梁宇琛的印象,成熟稳重,谈吐自如,但顾昭明却天然对他没什么好感,他觉得不太通人情世故的肖依伊在梁宇琛那儿一定单纯得像个小朋友,也难怪他和别的女人生了孩子还能哄她带回家视如己出,他们的婚姻多半也是利益结合,像他这样的富二代外面肯定也不止一个女人,他为肖依伊感到不值。 第二次见梁宇琛是在单位门口,顾昭明开会回来时已近下班时间,他从单位附近的公交站下车,远远的便看到大门外停了一辆迈巴赫,未几,肖依伊从院里走出来上了副驾驶。车子从他身边经过时赶上红灯,他看到平日里少言的肖依伊这会儿却说个不停,坐在驾驶位的梁宇琛伸手帮她从头上摘下片树叶或是别的什么,然后看着她笑,直到红灯结束才收回目光。 顾昭明看着那辆迈巴赫载着二人在他面前扬长而去,在原地呆立了半晌,恍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和他甚至不是一个阶层。 顾昭明自知不是什么情圣,虽然对肖依伊有些不可言说的情愫,但并不妨碍他物色合适的结婚对象。 从他参加工作之初,就有人给他牵线介绍,他不会让自己显得多在意对方的条件,给介绍人的话永远都是看缘分。那时候别人给他介绍的多半是和他一样家在外地,凭本事考到本地体制内的姑娘,或是本地工薪家庭的女孩儿。那些外地的姑娘还会谈谈条件,本地的女孩就大多天真些,许多被父母保护得很好,还没经历过生活的毒打,对爱情满腔热情,单凭他一张脸,就会对他青睐有加。至于他自己,每次介绍也会去见,但多是走个过场,不了了之,也确实没遇到过让他心动的。 等他升到正科之后,别人介绍来的条件明显就更好些,其中综合条件最好的,是他主管领导给他介绍的一个姑娘,本地人,父亲是教委副主任,母亲是幼儿园副园长,她本人在某小学当会计,容貌一般,有一点偏胖,但性格还算温柔,笑起来有一对喜人的小酒窝,对他颇有好感。 就在顾昭明和对方见过两次面,考虑要不要确定关系的时候,肖依伊离婚了。 顾昭明和相亲对象第三次见面约在某购物中心,吃完晚饭后去看电影,结果偏偏在那儿碰到了肖依伊。 他们是在影厅入口处碰到的,两人同时一愕,然后笑着打招呼,他没为她和身边的相亲对象介绍,只问她:“来看电影?” “嗯……”她含糊地应了一声,抬手指了指身后的四号厅,“朋友在里面,我出来去趟洗手间。” “不耽误你们看电影了。”她对着他们笑笑,走去了洗手间的方向。 他笑着向她点了下头,和相亲对象进了三号厅。 看电影的时候他一直心不在焉地捉摸着适才肖依伊脸上稍纵即逝的神情,然后借口去洗手间出去,进了对面的四号厅。 他站在入口处,待适应了室内里昏暗的光线,借着大屏幕的光,在角落里寻人。 果然,她撒谎了,她身边没有所谓的朋友,只是她一个人。她没在看电影,靠在椅背上微微垂头盯着前排出神,他在那儿站了多久,她就那样发呆了多久。 他当时很想走过去坐到她旁边,她可能会慌,会尴尬,会局促,也可能会在他面前脆弱地掉泪,他想握她的手,把她搂到怀里,甚至吻她。 但他也只是那么想想,他不可能真的把相亲对象扔在一旁不理,他回到三号厅自己的座位,之后那一整晚,他都在想着她。 那晚将相亲对象送回家,回家的路上,顾昭明一直在用理智的权衡提醒自己不要冲动。 就家庭而言,肖依伊的三叔级别更高,但毕竟是叔叔,而相亲对象一家都在体制内,其实更稳定可靠;肖依伊家是更有钱,但相亲对象父母的职务在那儿,经济实力也不会弱,而且再有钱也是别人家的,太过悬殊的经济条件,他反而压力大;再有,肖依伊是再婚家庭,就他听闻的她爸早年的发家史,三教九流的关系也复杂,家庭环境远没有相亲对象这种家庭简单。 就本人而言,肖依伊结过婚,还有一个女儿,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是感情很好,而相亲对象的过往就简单许多,据说连男朋友都没谈过。最重要的,相亲对象明显喜欢他,只等着他先开口确定关系,而肖依伊这边刚刚离婚,应该很难接受一段新的感情,他即便倾尽全力去追求,也未必能有什么结果。 简而言之,理智上来讲,相亲对象从各方面都更合适,而肖依伊于他只是初见时的惊鸿一瞥,是镜里拈花,水中捉月,觑着无由得近伊的一点倾心。他不应该为之放弃条件这么好的对象,他最后可能什么都得不到,可就像是他既定的人生轨道上突然出现的一片风景,因为不可预期,所以格外吸引人,越是用理智去按压,感情上越是渴望。 迈出那一步,完全是情感上的冲动。 顾昭明给肖依伊发了一条信息:相亲被你撞见,好糗,领导介绍的,不见不合适。 半个多小时后,她的信息才回过来:不好意思,刚看到信息,不糗,女孩儿挺漂亮的,和你很配。 顾昭明:那更糗了。 肖依伊:嗯? 顾昭明:被喜欢的人看见相亲就已经很糗了,还被喜欢的人说和相亲对象很配,不是更糗吗?” 肖依伊没再回复。 顾昭明跟着打了一段话发过去:我是认真的,没在开玩笑,以前因为你结婚了,所以藏在心里,其实现在也有些犹豫该不该说,知道你刚刚离婚,这时候说不合适,不过还是没忍住,不需要你答复或回应什么,只是想让你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一直在喜欢着你,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抬头看过来,我一直在。 第三十八章 人心 顾昭明知道肖依伊能接受他,很大程度是离婚后的空虚与伤痛,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让她依偎。他觉得怎样的开始都好,他有信心让她忘了梁宇琛,彻底爱上他。 他们在一起后的第一次约会,肖依伊说要开车先送他回家,他笑说哪有让女士送男人回家的道理。他坚持送她回去,停好车后送她到了楼门口,他没立时走,有些舍不得她,但也觉得初次约会不方便直接去她家。 他们挽着手在肖依伊家小区的花园里溜达了一会儿,在一个无人的角落,他第一次吻了她。两人都不是少年了,但那一吻的开始却似极了初吻,带着些紧张与青涩,待她放下羞怯与戒备,拥着他回吻之后,才变得浓郁热烈。 他第二次送她回家,她邀他上去坐坐。他当时也没有更多的想法,只是一切没受控制,浅吻变成了深吻,是她身上的味道,慌乱的气息以及又纯又欲的眼神击溃了他的自制力,情感的驱使与身体的本能,让他在吻她的时候,解开了她的衣扣。 他对肖依伊说过自己学生时代有过一段两年多的恋情,但他没对她说过,他和初恋并没有到最后那一步,高中的时候是觉得太年轻,上了大学后觉得两人不会有未来。后来他也没有告诉过肖依伊,那一晚其实是他的第一次,他装作娴熟的样子尽力取悦她,想要从身到心拥有这个女人。 那晚之后,他和肖依伊的关系更近了一步,她希望暂时不要公开,他能理解她的顾虑,毕竟她才刚刚离婚,这么快开始新的恋情,确实惹人非议。 两人白天的时候在人前还是普通同事,晚上下班后他如果不加班,就约在单位附近的某个地方碰面。周末的时候肖依伊总会留出一天时间带女儿出去玩儿,他也同样理解,不论是不是亲生,终归是有感情的,他甚至提议和她一起带孩子去玩儿,只是她怕孩子一时接受不了才没见。 即便两人处于半地下情状态,但关于他们关系的闲言闲语还是很快在单位小范围内流传开来,他的主管领导问过他一次是不是在和肖依伊谈来爱,他大方承认了,对方有些吃惊,但也没多说什么。 记不得是第几次约会,只记得那天他和肖依伊去看电影,照例先陪她回家。那天有点儿晚了,其实没有上去的打算,只是路上她买了些水果,有些沉,停好车后,他便帮她拎回去。 走到楼门口的时候她伸手去接,说自己能拿,但因无意间的一瞥,他坚持送她上去。 进了家门,她拎着水果去了厨房,他探头看了她一眼,她正把水果一样一样去了袋子,整齐地放到冰箱里。他转身进了黑着灯的卧室,走到窗边,拨了一下纱帘向下望去。 他适才那一瞥没有看错,离楼门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迈巴赫,就是梁宇琛的那辆。 驾驶位的窗子开着,梁宇琛的手搭在车门的窗框上,大概是在抽烟。 他垂手在纱帘后站了一会儿,听到肖依伊洗完了水果,转身出了卧室。 肖依伊从厨房端出一盘草莓放到客厅的茶几上,自己吃了一颗说很甜,拿了一颗递给他。他张嘴,让她把草莓喂到他嘴里,然后回手关了客厅的灯,在她不及反应的时候,将她抱起,进了卧室。 将她放到床上的一瞬他便欺身上去吻住她的唇,手掌从她衣下探进去,抚摸她胸部的曲线和腰臀的婀娜。对于他突然的求欢,她显然没做好准备,但在他热情的攻势下,还是顺从地让他脱了她的衣服。她做爱的时候总会闭着眼,但他更愿意看着她,此时此刻尤其如此,他俯视着她赤裸的身子,比平日更诱人,更让他痴迷,他看着两人身体结合的部分,近乎狂热地冲撞…… 事后,肖依伊进了卫生间冲澡,他起身走到窗边望出去,那辆迈巴赫已经不在了。他转去洗手间和她一起沐浴,拥着她说:“不如我今天住下吧,舍不得和你分开。” 她应了一声哦。 顾昭明知道,如果不是意外怀孕,他和肖依伊不会那么快走入婚姻,甚至,因为梁宇琛这个潜在威胁的存在,两人最终会不会有结果都是一个未知数。所以听到肖依伊说怀孕了,他很兴奋,没有什么比孩子更能拴住一个女人的心,况且,他也到了成家的年龄,也希望有一个让自己寄心的小家,妻子和孩子。 两人之间还有许多问题,但那时候顾昭明觉得时间都可以解决。 他和肖依伊也有过一段甜蜜的时光,好像全世界只有彼此,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只是人始终生活在现实社会里。 在单位,关于他们的婚姻,各种流言蜚语和恶意的揣度从未停过,相对于说他是见钱眼开的小白脸和攀附权贵的倒插门女婿,关于他是致使肖依伊和梁宇琛离婚的第三者的说法已算是好听的了。 在家里,肖依伊的家人从来没有真的接受过他,虽然他和肖依伊婚后,他们也接受了既成事实,但表面的客气背后是明显的冷漠和轻蔑。肖国成甚至会当着他的面给梁宇琛打电话,很自然地吩咐他去做什么事,或者说帮他打通了某个关系,剩下的让他自己去处理,就好像梁宇琛还是他的女婿, 而对他这个正牌女婿,肖国成却明显心存防备,绝口不提跟他工作有关的任何事,哪怕他只是随口提了一句今天碰到某个领导,说认识您,他完全是出于没话找话地闲聊,肖国成也只是含糊这说一声是么,也不是很熟,然后扯到别的话题上去,好像他提到这个就是为了让他帮他走后门拉关系。 不只是肖国成,让他难受的是,甚至肖依伊都对他有所保留。他一结婚就把自己的工资卡给了她,说以后家里就是老婆管账,他只等着按月领零花钱,他知道他的收入远没有她多,但这是他作为一个男人,一个丈夫对妻子的责任和信任。但肖依伊又把卡还给了他,说除了平常家里的开销,剩下的各花各的就好了,没必要谁管着谁。他挑不出她话里的毛病,却觉得这只是她在经济方便防备他的一个说辞罢了,甚至,直到两人结婚,他都不知道她名下到底有多少资产。 没能晋升副处那段时间,他整个人特别的沮丧,不仅仅是因为失去了一个最好的机会,可能还要再等一年、两年,甚至更久,更因为之前和他妈通电话时提了这事儿,当时说了让她别对他爸说,她偏偏不听地告诉了他爸,结果得了他爸一通阴阳怪气的安慰。 回到家,他尽量不跟肖依伊提这些,怕她误会自己是想走她三叔的关系。他在单位藏着那些郁郁不得志的痛苦,在自己的家,对着自己的妻也要小心翼翼地遮掩着自己的抱负与抱怨。 出轨汪媛媛就是那时候发生的。 他和汪媛媛同在一个专项组,他一进组就知道她爸是汪书启。她小他三岁,本科毕业后当了公务员,一年,甚至一个月都不耽误地晋到正科,来这个专项组就是为了自己之后提副处的履历更好看些。 他和汪媛媛是校友,他读研究生时,她在读本科,他是在她提起之后才想起她来的。也不怪他没立时认出她,她大学毕业后做过微整形,早没了他记忆中的模样。 她问他还记不记得她,说她还曾追过他,被他拒绝了好多次。他笑说不可能,你别逗我了。她也只是笑笑,不再刻意提起那些旧事。 实际上他是记得的,不过她也不算追,只是有一段时间校园里偶尔碰到他,就会过来找他要电话号码,他确实拒绝过几次,对她的名字还有些印象。 事情发生那晚,只有他一个人住在宿舍,她说有东西落在办公室回来去,知道他一个人,便顺便给他带了点儿夜宵。她问他为什么不回家,是不是和老婆吵架了,他鬼使神差地没有否认。 那晚和汪媛媛发生关系,发泄心理上的躁郁其实更多于寻求生理上的刺激或需求。事后她对他说那是她的第一次,漫不经心的态度完全像是在开玩笑,是真是假他不知道,也不在乎,却也清楚地听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如果他不想继续这段关系,可以当她是玩笑,把这一次当做一夜情,一个意外;如果他想继续,可以当她的话是真的,对她负责。 他的第一反应,他当然不可能对她负什么责,他的老婆孩子才是他该要负责的人,但也没有当机立断地和她划清界限。 那之后再面对肖依伊,他便多了一份难以启齿的心虚与愧疚,尽管他不想承认自己的卑劣,但事实上他确实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动摇了,所以才会控制不住地为一些小事和肖依伊发生争执,无非是想给自己一个暗示,他们的婚姻有问题,好多问题。 一切都源于欲望,也归于欲望,心里裂开了一条沟壑,引着他倾尽所有去填补。 离婚的那天,她也穿了一袭红裙。 他用自己的婚姻换了几年的仕途坦荡,如果不是后来看见了死亡,他从不让自己去想到底值得不值得。 和汪媛媛婚后的第三年,她也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大概吧,大概是他的,好像是个讽刺,不过他也是真的不在乎。 病房里,他站在小床边看着那个初生的婴儿,伸手摸他的脸颊,下巴和鼻尖。 肖依伊怀孕的时候特别爱吃辣,那时候他们俩都觉得肚子里的一定是个女孩儿,他甚至早早想好了女儿的名字,没想到生下来是个男孩儿。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孕期吃多了辣,孩子生下来带了些红疹,他那天盯着他的小脸儿仔细看了好久,一共有四颗,脸颊上两颗,下巴和鼻尖各一颗。 不像眼前这个孩子,脸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汪媛媛问他孩子的名字想好没,他对她笑说你定吧。 第三十九章 礼物 和顾昭明见完面,肖依伊开车回了单位,下午快五点的时候,收到梁千雅发来一段视频。 视频里梁宇琛围着围裙在案板上收拾鱼,也不知是从哪儿学来的操作,横着菜刀对案板上那条鱼一顿猛拍,结果鱼生命力顽强,扑棱着蹦到了地上。画面里传来梁千雅哈哈的笑,说爸你这就叫一顿操作猛如虎,结果像个二百五。一旁的丁姐挽着袖子说哎呀,还是我来吧,我帮你都收拾好了,你一会儿下锅不得了,梁千雅在画外拦说不行不行,我给我妈录着呢,就让我爸来,这样才有诚意,就是这鱼得受点儿委屈,做了什么孽了,落在我爸手里,这么不得好死。 肖依伊忍俊不禁,看了看时间,准备和科长说一下提前走会儿,结果她才站起来,科长就推门进屋布置说有紧急任务。上级领导明天要到本单位调研考察,他们单位一把手需要做汇报,汇报的稿子由办公室写,但各科室要上报本部门三年来的工作情况、问题,以及一些具体数据,同时还要详尽准备各类相关材料,装盒或装册。 肖依伊给梁宇琛打了个电话,说可能要晚点儿回去,让他们别等她先吃。 “要多久?” “不好说,你们先吃吧,丫丫明天还得考试,别太晚回去。” “没关系,等你吧,我一会儿回家帮她拿一下书包。” “别折腾了,之前有两次从我那儿走就堵车迟到了,明天考试,还是离学校近点儿稳妥,我争取早点儿吧,头八点要还不给你打电话你们就先吃,给我留口那条不得好死的鱼。” 梁宇琛在电话里笑了一声:“好,你忙吧。” 肖依伊整理完三年来的所有数据和材料后,看了一眼手机,将近八点半,也是直到这会儿才看到丫丫二十多分钟前发来一条信息:您什么时候回来啊?您这要是不回来,错过的很有可能不只我爸这一顿饭呦。 肖依伊想起前两天丫丫跟她说在她爸房间看见首饰盒的话,她觉得梁宇琛应该不会跟她求婚,至少不会这么快,可看丫丫明示暗示的样子,她又有些犹豫了,不知道她到底是真知道什么,还是自己瞎想的。 她给梁千雅回了个电话,说自己今晚回不去了,让他们不用等她,早点儿回家,别耽误了休息。梁千雅有些沮丧,倒也没抱怨。 除了一个尚在哺乳期的同事提前走了,科里其他人忙活了一晚上,快十点的时候才结束。肖依伊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时在楼道里就听见自己的手机在响,紧走了几步回屋。 电话是梁宇琛打来的:“还在忙呢?” “基本完事儿,刚刚太忙了,没顾得上给你打个电话,你们还没回去吗?” “准备回去了,跟你说一声。” “哦,那赶紧回吧,我收拾收拾也回家了。” “我去接你吧,我先把丫丫送回去。” 肖依伊拿着手机出了办公室,走到楼梯间:“不用了,我开着车呢,一会儿顺路送个同事,她没开车,你看着丫丫睡吧,别让她睡太晚。” “没顾上吃东西吧?” “吃了点儿饼干和酸奶,我们办公室存货还挺多的。”肖依伊低叹了一声,软软地说,“对不起啊,没想到今天加班,让你白忙一场……” 因女儿在身边,梁宇琛也不好说太腻歪的话,只回说:“不要紧,今天算是先让你闺女儿子当一回小白鼠帮你试试菜,你开车小心点儿,到家给我发个信息。” 梁宇琛挂了电话,发动车子,副驾驶的梁千雅问说:“我妈那儿完事儿了?我们去接她吧,现在还不算晚。” “不用了,你妈开车了,你也该睡觉了,明天还得考试。” “没事儿……要不,您先送我回去再去接她,今天是我妈生日啊……” “你妈忙一晚上肯定挺累的,让她好好歇着吧,别折腾她了。” “什么叫折腾啊,而且就是这时候才是机会啊!”梁千雅煞有介事地劝道,“您想啊,我妈生日当天迫不得已加班儿,拖着疲惫的身躯,孤零零一个人回家,心里肯定有点儿空虚寂寞冷。这时候,甭管是家门口还是单位门口,您就给她来一个突然袭击,捧着花儿或者拿着个什么‘特别的礼物’出现在她面前,多浪漫……可惜没下雪,要是雪中就更浪漫了,我妈肯定特别感动……” 梁千雅看向梁宇琛,意味深长地暗示:“没准儿感动得当场同意再嫁给您了。” 梁宇琛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什么特别的礼物?” “我哪儿知道啊,我就这么一说,”梁千雅若无其事地说,“我就是看电视剧里不是经常这么演吗,久别重逢啊,浪漫惊喜啊,求婚啊什么的……” 见父亲不应,梁千雅又试探道:“真的不去啊?万一我妈心里有点儿什么期待呢?” 梁宇琛看了女儿一眼:“你妈跟你说什么了?” “那倒没有。” 梁宇琛又看过去:“你跟你妈说什么了?” “没有,我能说什么啊……”梁千雅调了调收音机的声音,不再说话了。 肖依伊路上先送了一个同事,到家时已经很晚了,丁姐在客厅等她,听见声音起身迎出来,问她吃没吃晚饭,厨房里还给她留了吃的。 肖依伊跟进厨房,说太晚了,怕吃了东西晚上睡觉不舒服,没让丁姐热饭,只尝了一口已经冷了的鱼,切了一小片生日蛋糕。 丁姐收了桌上的剩菜和碗碟,说礼物放在客厅茶几上。 肖依伊洗了个手,转去了客厅,茶几上最大的那份礼物来自梁宇琛,两个实木礼盒,再熟悉不过,她上前打开,果然是她说喜欢的那两套丝质睡衣。丫丫说他头些天去了一趟H市,原来是为这个,肖依伊感动的同时,又松了口气。 米驼色的钩织开衫是丁姐的礼物,丁姐来的这十年,每年过生日都会给她手工钩织一件礼物。第一年是一件披肩,她确实很喜欢,但行动起来不是很方便,第二年的时候,丁姐就改给她勾了一件鹅黄色开衫,穿在身上软糯又舒服,她在家里时常会搭在睡衣外当家居服。见她喜欢,之后她每年生日丁姐都会钩织开衫,款式和颜色上稍有变化,马海毛,糖果色,粗棒针等等,紧跟当年时尚潮流。 阳阳的礼物是一幅装好画框的植物大战僵尸画作。画面像游戏一样的布局,左侧是各种或投掷或发射着炮弹的植物,右边是僵尸大军,只不过有几个画得更细致用心的僵尸旁边有让姐姐帮忙写上去的注释:头戴安全锥是“丁姨安全帽僵尸”;穿着裙子,脚下画了两个风火轮的是“姐姐轮滑僵尸”;拿着大棒子的大火柴人和坐在他肩头的小火柴人分别被标注为“爸爸巨人僵尸”和“小鬼阳阳僵尸”;妈妈的最酷,也是阳阳画得最拿手的,注释是“妈妈号沙漠破坏者”,画面右下角歪七扭八地写着“生日快乐”四个字,显然是现学现卖,照着写上去的。 最后一份礼物来自丫丫,是一本订制印刷的图册。图册从前往后是丫丫从小到大与她的合照,还有丫丫小时候,她和丁姐带着她出去旅游时的合影。梁宇琛的也有,很少,除了一张他们当年拍的婚纱照,剩下几张基本上都是丫丫过生日时,他们三个人的合照,再后面的照片里又多了阳阳。 图册设计得很用心,几乎每页都有一段不长的文字,记录照片背后的故事或心情,或温馨甜蜜,或可爱搞笑。 图册最后的两三页,是她和梁宇琛的合照,全部来自游乐场那晚的偷拍。除了那张她见过的接吻照占据了整整一页,其他两页的照片显然也都是经过精心筛选,每一张照片上的梁宇琛都在看她,笑或不笑。 那两页只写了一句话:梁同学,你的脖子不累吗? 照片里,梁宇琛看她的目光的确温柔,有了这些照片的映衬,那张接吻照也不再像一个不太真实的画面,而是一个与己有关的故事,只是,没有应该有的甜蜜,却是些许的感慨,甚至感伤。 合上图册,肖依伊起身穿上那件驼色开衫试了试,去厨房向丁姐道谢,聊了几句,抱着生日礼物上楼回了卧室。 将礼物放在桌上,去衣帽间拿了睡衣,才要进浴室洗澡,忽然瞥见床头柜上放了一个小首饰盒。 应该是梁宇琛放的,大概就是丫丫说的,在他房间看到的那个首饰盒?肖依伊走到床头,肯定不会是戒指,没有人求婚会这么随便地往床头一放,但若是生日礼物,怎么单独放在这儿? 她拿起盒子,有些疑惑地打开,不是戒指,而是一只耳环。 是她丢掉的那只,多年前她为了陪他参加宴请买的,只戴了那一晚,回来就不见了。他是说过帮她去车里找找,至于找没找到,后来就没提了,她也没再问过。 她不知道梁宇琛什么时候找到的这只耳环,怎么到现在才给她,拿出来看了看,又放回盒子里,拿着睡衣进了卫生间。 洗漱完,肖依伊又靠在床上翻了一遍丫丫送她的图册,原来,她和梁宇琛真的没有多少合照。那张婚纱照大概是两人曾经有过最亲密的瞬间了,他们面对面贴得很近,她低垂着眸子,他闭着眼吻她的额头。那是一张在摄影师百般要求诱导下的摆拍,当时看到成片觉得还好,挺自然的,现在再看,真的好假。 相比来说,有丫丫那几张就自然太多了,只是十来年的时间,两人竟然就只留下了这一点点痕迹,所以看到最后那两页,才会觉得有些突兀的惆怅。 肖依伊合上图册,随手放的床头柜上,看到旁边的手机,才忽然想起梁宇琛说到家给他发信息的事。 这么晚了,他大概已经睡了,不过她还是给梁宇琛发了一条短信:“到家半天了,忘了给你发信息,礼物看到了,谢谢。” 他直接给她回了电话。 “要睡了?”梁宇琛问。 “嗯,刚洗完澡,在床上躺着呢。” “没尝尝我的手艺?” “尝了,对一般霸总来说够用了,不过对一个搞餐饮的霸总来说,就还有进步的空间吧。”肖依伊浅笑着调侃,想要以此化解心中的怅然。 梁宇琛笑了笑:“我放在你床头柜上的耳环看到了吗?” “看到了,我还想问你呢,在哪儿找到的?” “前几年换车的时候,卖旧车之前在车缝里找到的,当时想找时间给你,结果一放就忘了,前两天找东西又看到,就给你带过去了。” “哦……不过这么多年,我另外那只好像都找不着了。” “没关系,应该还能配到,你那个耳环是从哪家店买的?回头我去问问,不管多少年,店里卖过的款式,应该都还能找到。” “不用麻烦了,本来也不是能日常戴的款式,就是配齐了,我也没什么机会戴。” “不麻烦,收藏也好。” “也没什么可收藏的。” 气氛有瞬间的沉默,察觉到对方细微的情绪变化,梁宇琛没再说下去,想要换个话题,却被肖依伊抢了先。 “我爸他们定了去海南,我决定带阳阳跟他们一起去。” “什么时候?” “这周五的飞机。” “这么急?” “还好吧。” 梁宇琛沉默了几秒钟,问说:“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肖依伊想了想:“年后吧,我打算跟单位请一个长假。” 第四十章 往昔 肖依伊提醒他婚姻到期的时候,梁宇琛才刚刚吃完早饭,他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忽然听到,还是有些措手不及。 “哦,好……等我忙完手上的事儿吧,抽空去趟民政局。”这是他反应过来之后,唯一能给的回应,毕竟在此之前,他拒绝了她的示好。 “你要不着急的话,最好等年后,最近我真的有些分不开身,之前那几家要求停业整顿的事儿还没处理好,媒体那边又上了几篇负面报道,还有宇琨那事儿……”梁宇琛顿了顿,停业整顿的事儿确实还没处理好,媒体那边也的确有几篇负面报道,还有宇琨闯出来的乱子,不过,也没有忙到连去趟民政局的时间都没有。 他喝了口咖啡掩饰自己的失态,恢复平静之后,才说出早有准备的话:“两边父母那儿,等事情办完再告诉他们,到时候就跟他们说是我出轨喜欢别人了,这个理由最简单直接,也最充分……” 对于自己该有一个怎样的妻子,怎样的婚姻,梁宇琛曾经只有一个基本的概念,后来这个概念有了具象的人,应该就是肖依伊这样的,门当户对,相似的成长背景和生活习惯,经济独立不粘人,单纯善良不骄纵,比他还要疼爱他的女儿,在事业上的无欲无求,刚好可以让他安心去实现自己的野心,简直完美契合了他对妻子和婚姻的全部需求。 婚后,他将全部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因为父亲身体原因,不允许他有太多的时间从基层做起,才毕业不久的他就坐到了很高的位置。那时候他发现公司的经营、人事和账务其实都很混乱,完全是靠房地产上的获利来掩盖餐饮经营上的乏力,因为父亲在某些方面的固执,业务拓展也陷入瓶颈。他踌躇满志、大刀阔斧,又小心翼翼、敬终慎始,那两年他完全是摸着石头过河,成功过也失败过,得过意也吃过亏,他催着自己迅速成熟强大,逼着自己在生意场上练就一副钢筋铁骨。 他留给家庭的时间不多,但也会趁着仅有的那么一点儿时间尝试着和肖依伊增进感情。她那时有些孤僻,不是很好亲近,待一起生活的时间长了,相处才变得舒服起来,两人的默契和感情是在朝夕相处中,一点点滋长蕴蓄的。 因为应酬,他时常晚归,大多时候保姆和孩子都睡下了,如果那时候肖依伊还没睡,两人多会坐在一起待一会儿,在客厅里边看电视边聊天儿,又或者靠在阳台的藤椅上,各自端一杯红酒,或者仅仅白水。 她给他讲自己小时候吃过他家最早那家老餐馆儿的包子,甚至记得猪肉大葱包一块五一屉,酱肉包两块钱一屉。 “我那会儿一天就一块早饭钱,学校门口那个小早点摊儿,馄饨是五毛钱一碗,但包子不在他家买,会去旁边一个推着自行车出来卖包子的人那儿买。那人自行车后面绑着一个大笸箩,只卖包子,包子不大,但一毛钱一个,一会儿就卖完,我每次都在那儿买五个小包子,然后去旁边那家店买碗馄饨一起吃……就你家那个两块钱一屉的酱肉包,对我来说算是高消费了。” 他笑说:“可惜那时候我们不认识,不然我就请你吃,管够。” “没关系,你现在请我吃也不晚。” “还没吃腻吗?” “不会,人不是常说小时候没得到满足的,长大后就会有特别的执念吗,你家的酱肉包可能算我的执念之一吧。”她问说,“你呢?你有什么小时候没被满足的执念吗?” “当然。”他想了想,“比如我给丫丫买的那么多彩泥玩具,就是因为我小时候看电视上的广告,特别想要一个,不过那时候家里环境还不太好 ,所以从来没跟爸妈说想要。” 她用力点头,表示赞同:“确实贵,那个培乐多彩泥要五块钱一盒呢,还是好小一盒,我妈那时候给我买过一盒红色的,我都舍不得玩儿。” 他笑:“难怪我看你玩儿得比丫丫还开心,以后还给你们买啊。” 或是因为气氛对,又或是因为人对,他甚至会和她说一些从来没对别人说过的事。 他给她讲他两岁多跟母亲从老家出来,投奔在本市打工的父亲。那时候他家还没开餐馆儿,他爸在养猪场打工,因为没有房,无处落脚,她妈就带着他跟着他爸住在猪场,他妈也在猪场谋了个差事,帮着做做饭,他是闻着猪场的臭味儿长到上小学的。一年级时,同学们知道他父母是养猪的,便说他身上有一股子猪粪味儿,也算不上霸凌,就是小孩子那种看似天真实则残忍的玩笑,和他同桌的女生会把桌子稍稍搬开些,以此来显示自己是个爱干净的漂亮小姑娘。 他说:“我也不知道我那时候身上是不是真有味儿,不过因为他们的嘲笑,我每天晚上都会洗澡,冬天特别冷的时候也会,哪怕就擦一擦,也会觉得安心些。早晨出门的时候还会趁我妈不注意往身上偷偷滴两滴花露水,不过很快就被我妈发现了。他们大概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没问我什么,就是很快带着我从猪场搬出去了,也是那之后才不在猪场干了,转而借钱开了个小餐馆儿。” 他笑着调侃:“其实想想,还应该谢谢那些说我的同学,要不然,我爸妈可能会一直在猪场干下去,也没今天了。” 她听完并未露出怎样不必要的同情或怜悯,只是感慨说:“那你还挺厉害的,我小时候在农村住那几年,最怕冬天洗澡,真是太冷了,有炉子也不管用,不怕告诉你,我那时候试过一个礼拜不洗头不洗澡,后来有一次头上长了虱子。” 他扬眉看着她有些不可思议,她就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过没你走运,你的‘猪粪味儿’间接让你家走上了发家致富的道路,我的虱子除了让同学叫了我两年的‘虱子王’,什么好处也没得到……我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对洗头这件事儿特别在意的,必须每天洗,不洗就觉得难受,大概跟你的洁癖一样,都是童年阴影。” 她说完下意识地拨拨头发,因不小心吐露了自己的童年糗事,耳根和脸颊都有些泛红。 有时两人也不聊什么,他进家门时,她可能正在看剧,这种时候,桌上一定会有壶自制柠檬水或柚子茶,他会去厨房拿一个杯子,坐到她傍边或对面的沙发上,自己倒上一杯,和她一起看一会儿。她喜欢反复看一些老港剧,或者九十年代的新加坡电视剧,偶尔也会看一看最新的日剧、韩剧,或综艺节目,但很少。 有时工作太忙或者喝得特别醉,他会住在厂子里,如果他一连几天不回家,她一定会给他发两三段丫丫的视频,视频里从来没有她自己的画面,总是画外音: “丫丫,叫爸爸,爸爸,爸爸……”; “对,是,给爸爸看看我们新买的玩具,嗯,好棒啊。” “给爸爸唱个小星星,我们丫丫唱得可好了……” 有时醉酒,他也会回家,在洗手间吐完了,漱了口,他会在沙发上躺一会儿再回自己房间休息。因为他发现,如果他直接回房躺下,她就只会帮他把门关好,顶多是帮他盖一下被子,让他早些睡觉,但如果他在客厅沙发上躺下,她除了会帮他盖一条毯子,还会坐在他旁边帮他捏一捏太阳穴,或者按按头,她说小时候她爸喝得烂醉的时候,她妈就这么给她爸按的,好像会舒服些。 确实很舒服,舒服到他想躺在她腿上,或者靠在她身上,抱抱她,又或者让她抱抱。 至于生理上的冲动和性吸引肯定是更早的,甚至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气氛,随便一个夜晚,一个完全长在自己审美点上,顶着自己妻子头衔的女人,穿着睡衣坐在离自己不到一米的位置,身上带着沐浴后的淡香,一个浅浅的笑容,或是不经意间拨弄头发的动作便足以了。 梁宇琛不止一次地想过,等两人感情再深些,等肖依伊没那么排斥亲密关系,他可以试探着看她愿不愿意和自己做一对真正的夫妻,即便他们之间没有热烈的爱情,也有日久而生的温情,他会尊敬她,爱护她,忠于他们的婚姻,接受她的缺点也包容她的小脾气。 只是相处越久,了解越多,他才发现他想错了,肖依伊不是排斥亲密关系,只是害怕面对亲密关系中的各种问题,她也不是对爱情不感兴趣,她其实比任何人都要期待爱情,一段纯粹的,热烈的,浪漫的爱情。 梁宇琛自己有过一段那样的爱情。 研一那年,他独游意大利,在米兰开往威尼斯的火车上初识了同样一个人出游的左欣妍,下了火车便道别各玩各的。次日傍晚,他买了啤酒坐在一条小巷的河道边吃披萨,结果抬眼便看到了不远处同样喝着啤酒的左欣妍,两人相视一笑,在一起喝了一晚的啤酒,夜深之后再次道别。 第三次巧遇是两日后佛罗伦萨的米开朗基罗广场,他们一起俯瞰城市夜景,那晚他送她回旅店,离开前她忽然亲了他一下,笑说如果我们在罗马还能碰到,你就做我男朋友吧。梁宇琛回神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甚至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之后他按照旅游计划去了罗马,闲逛时总会下意识地在游客中寻找她的身影,直到离开前最后一天的傍晚,他去许愿池,有人从背后拍了他的肩膀,回过身,就是左欣妍。她笑说我刚刚在许愿池里许了愿,没想到转眼就成真了,他不知如何回答的时候,她又无奈地叹笑:“骗你的,我在这儿等你四天了,我想来罗马的话,怎么着也会来这儿吧,你怎么才来啊。” 相遇时的一丝好感,被偷吻时的一点心动,被许愿池边她的大胆示爱擦出火花,对梁宇琛来说,这样的开始,浪漫中带了些疯狂。 和他的感情内敛相反,左欣妍是一个感情充沛又外放的人,她对生活和爱情也更富有的激情,他时常感到吃不消,却又不由自主地沉溺。 爱情之于梁宇琛,是来势迅猛,是不可抗拒,像一场冒险,像情节跌宕的电影,像过山车,从巅峰冲向谷底,再蓄力向上迎接下一次肾上腺素和多巴胺的飙升,是迷药,是致幻剂,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理智之外的疯狂和傻气。 和左欣妍分手时,梁宇琛觉得自己再也不可能那样去爱一个人,不是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感情,也不是爱情的无疾而终让他受伤,只是觉得自己对爱情的全部热情已经在那一段感情中消耗殆尽,他没有心力再那么付出,没精力再炽烈地去爱。 如今,他依然这么认为。 也正因为有过那样一段爱情,所以他知道自己对肖依伊的感情,不是她所期待的,今后也不会是。 既然他给不了她想要的,就不应该那么自私地把她困在这段婚姻里。 对于他们离婚,双方父母震惊之余当然都不接受,他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这是他在这段婚姻中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而这场婚姻的结束,除了肖依伊,唯一一个让梁宇琛觉得亏欠的,就是丫丫。 那个时候,丫丫刚刚上小学,她的同学朋友也有来自离异家庭,她早早就知道离婚是怎么回事。只是她与别人不同,她无法选择跟着爸爸还是妈妈,离婚对于她来说,就是再也不能和妈妈一起生活,甚至害怕以后妈妈再也不是妈妈了。 她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肖依伊坐在她床边,哄了好久:“妈妈只是不在这儿住了,还是可以带你出去玩儿啊,而且你也可以去妈妈那儿住啊,妈妈连房间都给你准备好了,粉色的墙纸,有幔帐的公主床,你不是最喜欢吗?” “妈妈已经跟爸爸说好了,以后你可以每周末都去妈妈那儿住。妈妈还想带你去买些新衣服呢,要不那边的衣柜里都空空的,我们明天就去好不好?你不是说喜欢妈妈那条黄裙子吗?明天咱们去转转,看看有没有相似款,咱们穿亲子装好不好?” 被子里传出丫丫闷闷的声音:“你保证。” 肖依伊凑上去:“你说什么?妈妈听不到,你把被子掀开好不好?” 被子被掀开一个小缝,丫丫抽噎着:“你保证每周都来接我,保证每周都来。” 肖依伊说我保证,但丫丫依旧不信,最终还是肖依伊写了一张“保证书”,从被子缝里塞进去,丫丫才终于掀开被子,依偎到肖依伊怀里抽泣。 梁宇琛站在丫丫房门口,看着肖依伊微微摇晃着身子轻拍丫丫的背,就好像搂在怀里的女儿还是那个一两岁的小宝宝。 将手边的工作处理好后,梁宇琛带着家人去度了个假。为了让女儿玩儿得开心,一起去的除了父母还有两家表亲,带着和丫丫差不多大的表姐妹,一来是让丫丫更快适应没有妈妈在身边的生活,二来,肖依伊趁他们不在这些天搬走,以免丫丫看到她离开会受不了,当然也是事先告诉了丫丫,并保证等她度假结束后要去妈妈那儿住两天。 度假的那些天,丫丫每天都要和肖依伊视频,因为都是用丁姐的手机拨过去,梁宇琛也没机会说上话,只是度假的第二天,收到了肖依伊的一条信息:我搬完了,钥匙放到鞋柜的抽屉里。 他回拨了一个电话,她没接,他便转而给她回了信息:好的,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着急的事可以找树杰,我都跟他交代好了。 只是信息发出去,直到假期结束,梁宇琛也没收到肖依伊的回复。 度假归来当晚,梁宇琛再次给肖依伊打了个电话,这次很快便接通了,他告诉她丁姐要放两天假,所以回来后他还是带着丫丫先住在他妈这儿,他白天上班的时候,丫丫也有人照顾。 肖依伊答说:“我知道,昨天和丫丫视频的时候听丁姐说了。我跟丫丫说好了,今天让她在奶奶家好好睡一觉,明天接她来我这儿住两天,等丁姐回来,我再送她回去。” “也好,我明天下班送她去你那儿。” “不用,你忙吧,我直接去你妈那儿接她就好。” “没关系,我送她吧。” 第二天上午,正在上班的梁宇琛接到了肖依伊的电话,接通,传出的却是丫丫的声音。 “爸爸,我在妈妈家呢,妈妈今天来奶奶家接我了。” “哦,是吗,妈妈呢?妈妈不用上班吗?” “妈妈休假了,不跟你说了,我先挂了,我们一会儿要出去。” 梁宇琛的好字未及出口,丫丫那边就挂断了电话,他看着手机滞了片刻,打电话取消了晚上在某家餐厅的订位。 当天晚上,梁宇琛一个人回了自己家,进门换鞋时,肖依伊的拖鞋已经不在了,拉开鞋柜抽屉,除了一把孤零零的门钥匙,旁边还放着一个戒指盒,里面是他们的婚戒。 他们结婚时彼此还算不上特别熟悉,婚前准备大多是电话沟通,然后各办各的,婚戒也是婚纱照结束后顺路买的,去了最近的一家购物中心,进了看到的第一家珠宝店。 肖依伊指了一款便宜的,钻石甚至还不到一克拉,只是主钻周围镶了一圈儿碎钻,看上去才不会显得太寒酸。他没让导购拿,指了另一款,肖依伊说不用,就结婚时戴一下,以后大概都没机会戴,她没有戴戒指的习惯。他说要的,家里人肯定都会看。导购大概绝少见到这么草率购买婚戒的人,从进门到付款,仅仅用了两三分钟。 两人的婚戒果然都只是结婚典礼上戴了那么一下,便再没见过天日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认真看这戒指,他选的时候,也只是随手指了一个价格最贵的,原来这枚戒指是这样的。 梁宇琛合上戒指盒,走去肖依伊的房间,推开门,除了家具,空空如也。 他出神地站了一会儿,关门离开,回到客厅才发现,沙发上她最喜欢的抱枕、柜子上她和丫丫的合照、花瓶里变着搭配不败的鲜花……客厅、洗手间、厨房、餐厅……甚至冰箱里只有她会喝的豆浆和酸奶以及那半瓶她手做的柚子茶都没了踪影。 偌大的一个家,似是在一夕之间抹去了她曾在此生活过的所有痕迹和证据,留下的,只有手里这个对两人来说都不太在乎的昂贵的钻戒。 第四十一章 圈圈 梁宇琛曾觉得,即便离婚,他和肖依伊也可以做朋友,甚至是亲人,没想到因为她的刻意回避,他们连见一面都不容易。 肖依伊总会在周五去学校接丫丫放学,留丫丫在她那儿住一晚,周六丁姐放假回来顺路去她那儿接,肖依伊会在当晚送他们回来,每次都将车停在楼下,甚至小区外。 他曾试着打电话约她周末带丫丫一起去看演出,结果她以有事为由回绝了,以至于那周末丫丫都没能见到妈妈。那次之后,她甚至开始回避他的电话,除非必要,他的电话在她那儿永远是“无声模式,没听到”。 离婚后他第一次见肖依伊,是听闻她交了男朋友。 他妈跟他说这事儿的时候,问他有什么打算,他答说我们已经离婚了,那是她的私事。 只是两日后的晚上,他还是开车到了肖依伊家楼下,副驾驶的座位上放着个首饰盒,里面是肖依伊遗失的一只耳环,这是他今晚来找她的借口。 一个多月前发现这只耳环时,他给肖依伊打过电话,她没接,他也没发信息告诉她,知道她一定会回“让丫丫下次帮我带过来就好”。 他在她家楼下等了一个多小时,抽了三四根烟,最终看到她和顾昭明挽着手回来,一起上了楼。他其实猜到她大概是出去约会了,只是亲眼看到,还是有些意外的怅然,恍然觉得自己在这儿等了一晚上委实荒唐。 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除了手里的这根烟还没抽完。他吸了一口,吐出来,滞了片刻,又吸了一口,然后抬眸向楼上望去,她家亮了灯,没多会儿,又暗了。 夹着烟的手仍在窗外滞了片刻,凑到嘴边用力吸了最后一口,掐灭,启动车子离开。 车里有些闷,所以回家路上他一直开着车窗,从环路上下来,行至第一个路口,想要跟着前面一辆加速行驶的小货车抢着黄灯闯过去,结果对方突然改变主意急刹车,他踩了刹车还是惯性地撞了上去。 人没什么大事,只是两个车灯都碎了,车头凹陷下去一大块,前车盖有些隆起。 他开车从不抢灯,只是等了这一晚上,一秒钟都不想再等,郁结愤懑之下踩了那一脚油门,不过是一念之差。 离婚后第二次见肖依伊,是在自家楼下,她送丫丫时的偶遇。 两人寒暄了几句,他提起了顾昭明,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但他对顾昭明还有印象,温恭谦卑之下是掩不住的野心,他不敢断言顾昭明追求肖依伊就一定是心存不轨,但也觉得顾昭明那样的人并不适合她。 他说得很含蓄,但肖依伊还是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她抿着嘴微微垂眸,不应他的话,显然是不想听他说下去,甚至带了些客套的疏离。 那之后不久,她便猝不及防地结婚了。 丫丫因此跟他大闹了一场,攥着拳头对他哭喊:“就赖你!妈妈跟别人结婚了!就赖你!呜呜……妈妈要生孩子了!她有自己的孩子了……妈妈再也不是我妈妈了!你干嘛要跟她离婚!你就是自私!你就想着你自己!你一点儿也不爱我!是你把我妈妈赶走的!是你让我没妈妈了……呜呜……为什么我是你的孩子!我不想做你的孩子!我要做我妈妈的孩子!呜呜……就赖你!就赖你!你把妈妈还给我!我不要你!你去把妈妈给我换回来!哇啊……呜啊……” 他什么也没说,由着丫丫哭闹发泄一通后,跑回自己的房间,蒙着被子不理人。丫丫那天没吃晚饭,丁姐端着热了几遍的饭菜陪了好久也劝不下,她一晚没出屋,直到倦得睡了过去。 他深夜才进了女儿的房间,丫丫搂着自己的抱熊睡得很沉,脑袋枕在抱熊的胳膊上,小手抓着抱熊的衣服边边。抱熊的衣服原是丁姐给肖依伊的织的一件针织衫,扣子是丫丫帮着选的,每一颗都不一样,有珍珠的、贝壳的、还有粉色糖果和红色爱心。肖依伊从前在家时常穿,自从他们离婚后,就被丫丫拿来穿到了抱熊身上。 从女儿房间出来,他一个人在客厅坐了半宿,旁边的沙发上空空的,肖依伊以前常坐在那儿看剧,抱着她最喜欢的那个抱枕。 他盯着那个空沙发看了很久,想起曾陪她看过的某部港剧里的一句台词:其实很简单,问问自己,半夜四点睡不着的时候,在想谁呢? 后来的很多个夜晚,他都会想起这句话。 离婚后梁宇琛第三次见肖依伊,是她产后一个多月,他带丫丫和丁姐去看她,那时他已经知道她准备离婚了。 在此之前,丫丫也很长一段时间没去过肖依伊那儿,去之前她有些紧张,他能理解女儿的心情,安慰说妈妈一定很想你。 为了不让肖依伊感到不舒服,他去之前给肖依伊的堂兄肖泽海打了电话,肖泽海那天便带着自己爱人提前去了肖依伊家。他们进门的时候,是肖泽海夫妇迎出来的,肖依伊的堂嫂搂了丫丫,说快点儿去看看你妈妈和弟弟,你妈妈可想死你了。 丁姐陪着丫丫进了肖依伊的房间,他则站在客厅里望着通往卧室的走廊。 房间里传出肖依伊有些虚弱的声音:“快过来,丫丫,妈妈好想你啊……看,这是你弟弟……你现在是姐姐了……” “他好小啊……”是丫丫的声音,“怎么这么小……” 肖泽海拍了拍他的胳膊,冲着卧室的方向扬了下巴,示意他进去看看她。 他摇摇头,是觉得自己不大方便进她的卧室,也是觉得她未必想见他。 说起来,那次他并没有真的“见到”肖依伊,只是听了她的声音,她那天一直没出过卧室。 听肖依伊的堂嫂说肖依伊准备换一个能做得长久的保姆,梁宇琛回家之后便和丁姐商量让她到肖依伊身边照顾,除了肖依伊开的一份工资,他这边也会给她一份钱。丁姐说想到一块儿去了,就是他不提,她也打算跟他商量呢,不过钱一定不能拿双份,挣钱也得讲良心,讲感情。 丁姐去了肖依伊那边之后,梁宇琛也能更多地知道肖依伊的近况。 他听丁姐说,肖依伊生孩子虽然是顺产,但孕后期确诊子痫前期,实际上已经属于高危产妇了,产后血压一直有些偏高,大夫说如果三个月内血压还不能恢复正常,很可能变成永久性高血压,需要终身靠药物缓解降压。不单身体,受产后激素分泌和离婚这事的影响,她的精神状态也一直很差,丁姐说按她自己的经验,肖依伊百分百是产后抑郁症,而且是很严重的那种。 不用请教专业人士,梁宇琛也知道产后抑郁症严重的情况会怎样,但是除了请丁姐多费心,时常把正在放暑假的丫丫送过去陪肖依伊,逗她开心,他什么也做不了,他早就被肖依伊划到了她的圈圈之外,连陪伴的资格都没有。 离婚后他第四次见到肖依伊,是她离婚的那天。 听丁姐说肖依伊那天要去和顾昭明办离婚,怕她回家后不开心,他便想着送丫丫过去陪陪她。到肖依伊家楼下的时候,他照例给丁姐打了个电话,丁姐说肖依伊出去很久了,还没回来,打了两个电话也没通,她有些担心。 他把丫丫送到楼上,自己开车出去找,打算先去民政局问一问,结果才出她家小区不远,便看到她的车停在路对面。他当即把车停在了路边,解了安全带开门下车。 肖依伊坐在车里,抹着眼泪,在哭。 他那天最终也没走过去打扰她,只是在前方路口调了个头,把车远远地停在了她的车后,一直守到她开车回家。 那晚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丁姐给他打电话说肖依伊离家出走不见了。 他慌乱又焦急地找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有时开着车,有时就只是跑着,最终在一个公交车站找到了她。 依旧是记忆中的那个公交站,她还是多年前的模样,身边放着几个行李箱,一个人低着头无助地坐在那儿。天空中飘着濛濛细雨,他将车停在路边,走过去,她抬头向他看过来,眸中汪着的泪便掉下来,委委屈屈地唤他:“宇琛哥……” 他把她的行李箱都拎到车上,她擦了擦眼泪,拉开门上了副驾驶。 他开车载着她,漫无目的地行驶在完全不属于现实世界的街道,他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却不愿醒过来,如果一切回到原点,这一次,他们一定会有个正确的开始。 再次见到肖依伊,是几天后的中午,他送丫丫去她家,敲开门,她就站在他面前。 丫丫换了拖鞋跑进去看弟弟,留下他二人站在门口四目相对。 她对他露了个淡淡的笑容,侧身让他进门:“着急走吗?” 他回神后答说:“不急。” “哦……那中午在这儿吃饭吧,丁姐在包饺子。”她说。 “好。”他答。 她转身走去厨房,对丁姐说:“宇琛在这儿吃,多包点儿吧。” 他在门口怔了怔,恍若隔世。 那天之后,他再送丫丫去她那儿的时候,自己也会留下待一会儿,她不会像对待普通客人那样特意招呼他,但也并不怎么亲近。 他知道,她允许他再次踏入她的生活,无非是因为丫丫。 后来,听说因和顾昭明的离婚纠纷,阳阳的出生证明一直还没办下来,他便主动请缨帮忙去办,在出生证明父亲那一栏,他填了自己的名字。 他对肖依伊说是为了之后给孩子办户口或入托上学方便,希望她不要介意。 其实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不为人道,却又不言自明的私心,不管他们以后如何,他们永远都会在彼此的圈圈里,推不开,也逃不脱了。 第四十二章 思念 肖依伊向单位请了长假带着阳阳和家人去了海南,走之前也给丁姐提前放了假,让她过年能回外地娘家多陪陪父母。 肖国成朋友多,喜欢呼朋引伴地相聚,在三亚买别墅也是有朋友撺掇,几个老友买在了一起。是以人还没到,牌局酒局就已经安排了好几场,等一家子到了海南,聚会未见得比平日少些,还有些朋友住在岛上其他城市,便干脆自驾过去小聚两天。 肖依伊不愿凑这个热闹,平日里就带着阳阳在家附近活动,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早饭和午饭并做一顿,之后去海边挖挖沙,或者逛逛海鲜市场。因为上午起床晚,中午的午觉就睡得晚,常常睡到四点才醒,依旧是海边散步,或是带着阳阳和新认识的邻居小朋友在小区里追闹,偶尔也去市区转转。 她和梁宇琛每天都有联系,时常是九点左右,丫丫给她打来视频,或者阳阳拿她的手机向姐姐或爸爸发起视频邀请,和孩子说话的时候他们俩间或聊上几句。 不视频的日子,梁宇琛会在十点多快十一点的时候给她打电话,那时候阳阳一定已经睡了,她会穿一件外套或盖一条薄毯,靠在露台的沙发上,抬头是星空,身侧是海风,耳边是他的声音。 她说起早些时候收到左欣妍的信息,她母亲去世了。 梁宇琛惊愕之余难免感慨:“这么快,这才多久啊,咱们去的时候气色还挺好的。” “或许那时候是回光返照吧,也可能是见了丫丫心情好,说是走得很安详,想见的都见了,亲人儿女也都在身边陪着,也挺好的……”她叹了叹,继续道,“欣妍姐说她处理完后事就回美国,今后除非她弟娶儿媳妇儿,大概也不会回来了。” 他应了一声,问说:“老人走了的事儿,要告诉丫丫吗?” “告诉她吧,她心思那么敏感,不说她心里肯定也会念着这事儿。” “那等你回来跟她说吧。” “还是你说吧,你们男的心肠都硬,适合说这种事儿。” “我怎么觉得说着这种事儿温柔的更合适。” “那你就温柔点儿跟她说。” 他换了话题,提起他弟谈了个新女朋友,说过年的时候准备带她回家。 她问:“这是宇琨第一个带回来见家长的吧?” “应该是,前两天跟我说,就是她了,以后也不折腾了。” 她笑笑:“他这是要浪子回头啊。” 梁宇琛在电话那头发出一声哼笑,显然是不信他弟能“改邪归正”,听到她这边啪的一声,问说:“在喝酒?” “你怎么知道?” “一听就是开易拉罐的声音。” “耳朵还挺灵,你怎么不猜是饮料,椰汁什么的?” “你前天不是才说要开始戒糖吗。” “放弃了,度假的时候戒糖真的太难了……”她喝了一口啤酒,转着手里的易拉罐瓶身看了看说,“其实真的戒糖的话,啤酒也不能喝。” “你不是不爱喝啤酒吗。” “是不喜欢,不过这两天不知为什么就想喝一点儿,凉凉的,很舒服。” “小心胃疼,从冰箱里拿出来先放一会儿,不那么冰了再喝。” 他们通常会聊很久,杂七杂八的事,想到什么说什么,但他从不催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她也不会说她今天的某个时刻,特别想他。 即便跟着家人出来度假,就是对他习惯性地逃避,她也当然是会想他的。 倒也不是时时在想,但一天之中,肯定会有某些瞬间会想他。比如在海滩上看到别人一家三四口或者双双对对;又或是深夜一个人靠在阳台的沙发上不想睡却又无所事事;在市场看到他爱吃的水果;甚至抬头看到天上有朵奇特的云,很想指给他看。 那些不愿说出口的思念,有时会变成一张照片发给他,可能是阳阳在海边玩儿沙,也可能是在海鲜市场里一些平日少见的水产。每张照片他都会认真回复,“海边风是不是挺大的啊,别感冒,给阳阳搭一件衬衫”,“天天都是海鲜,小心拉肚子”。 虽然梁宇琛的每条回复都是“就事论事”,但她知道他一定明白照片之外,她没说出口的话,因为她也会在某个清晨醒来时,看到他昨天夜里两点多发来的一张站在窗边俯拍的夜景,下面跟着三个字:下雪了。 临近年三十儿,家人准备订大年二十九的机票回家,在家里过个年,初三再回来。肖伊依找刘馨说不用订她和阳阳的机票,他们就留在三亚,等假期结束再回去。 刘馨说:“大过年的,你们俩留在这儿干嘛,怪冷清的,一起回去吧,反正初三就回来了,还能待好些天呢。” “我就是不想带着阳阳来回折腾,两边温差和湿度差都挺大的,一来一回,我怕阳阳不适应再闹病。” “应该不至于……”刘馨试探着问说,“过年这两天,宇琛爸妈那儿,你没打算去看看吗?” 肖伊依知道刘馨应该猜到她和梁宇琛的事儿了,只是忽然提起,一时不知怎么回她。 刘馨向外望了望,示意她周围没别人,又低了声音:“你跟宇琛是不是和好了?” 肖依伊含糊着应说:“算是吧。” “他们家那边还不知道呢?” “不清楚,我没问过他。” 刘馨不明白:“怎么着,你们俩这还带地下情的啊?” 肖伊依叹笑了一声,想了想:“倒也不是……” 见肖伊依的话没了下文,刘馨也不多问:“明白,刚和好嘛……你放心,我也没跟你爸提过,你们什么时候想说什么时候说吧……不过,就是不管宇琛那儿,你和阳阳也别留在这儿,我们干嘛来回折腾,不就是想一大家子一起过年吗,千山万水地回去跟你大爷他们过年,倒把亲闺女亲孙子留在这儿了?那叫什么啊,你爸肯定不同意。这日子口儿机票也不好买,我来回都订的头等舱,也不怎么累,眯一觉儿就到了。咱们今年什么亲戚也不走,年三十儿回老家过年,在那儿住两天,谁愿意来咱家串就来,咱们谁家也不去了,就你舅爷那儿得去拜个年,也不用你去,我跟你爸去看看就行了,没那么多事儿。” 禁不住刘馨的劝,也知她爸的脾气,不想大过年的惹他不高兴,肖伊依便应了,只是改变主意回家过年的事儿,没告诉梁宇琛。 大年二十九上午,一家人乘飞机返程,肖伊依让家人先把她和阳阳送回了自己家,说是换洗的衣服都没拿,这些天家里保洁也没来,肯定积了不少尘,她先回家收拾收拾,拿了东西,明天三十儿一大早,自己开着车带着阳阳过去。 母子俩被送回家时已经两点多了,肖伊依让肖沐阳回屋睡会儿,肖沐阳说不困,只是等她上楼把窗户都开了通风再下来时,小家伙已经躺在客厅沙发上睡着了。 怕把他弄醒反而再睡不踏实,肖伊依索性拿了条空调被给他盖上,由他在沙发上睡去。她自己换了身家居服,从楼上开始轻手轻脚地打扫卫生。中间停下来喝水休息时,有好几次想给梁宇琛打个电话,告诉他自己带着阳阳回来了,只是犹犹豫豫地一直没拨出去。 肖沐阳的午觉一下睡了四个来小时,到晚上快七点的时候才醒,躺下的时候天还亮着,睁眼已经天黑了,他自己睡懵了,似是还没从梦里醒过来,嘟嘟囔囔地问肖伊依怎么不叫他起床,他和嘉嘉约好了去挖沙。 肖伊依笑说:“还挖沙,看看你在哪儿呢。” 肖沐阳迷茫四顾,回过神来“哦”了一声,走到电视柜前从抽屉里拿了遥控器,打开电视。 “一睡醒就看电视。”肖伊依念叨了他一句,也没管,问说,“你晚上想吃鸡蛋面还是煮饺子?” “吃米饭不行吗?我想吃烧茄子。” “咱们家什么菜都没有了,就挂面和速冻饺子,你选一个吧,中午你也吃了不少,晚上少吃点儿,明天回姥爷家肯定又大鱼大肉的。” “哦,那面条吧,西红柿鸡蛋面。” “没有西红柿,用番茄酱给你做行吗?” 肖沐阳打开了《旋风战车队》的动画片,一下子扎了进去,这会儿问他什么都是一个回答:“行。” 肖伊依进了厨房,打开冰箱才发现不但鸡蛋没有了,连番茄酱也没了。离家前那两天她跟丁姐说要好多天不在家,能吃的都吃了,剩下的吃不了的菜也清了,省得多少天没人,坏在冰箱里,看来丁姐清的是真干净。 她正犹豫着要吃白水清汤面,还是干脆点外卖的时候,听见电子门锁的开门声。 没及她多想,便听见丫丫的喊声:“妈!妈?” 肖依伊错愕之下,没立时应声,像做了错事被抓了现行,有些心慌。 “姐姐!爸爸!” 肖沐阳第一时间跑了出去,没了才睡醒的蔫儿样,立时来了精神。 肖依伊从厨房出来,梁宇琛和梁千雅已经脱了羽绒服,换好鞋,一起向她望过来。她的目光在梁宇琛身上扫过,心虚得没做停留,只若无其事地对梁千雅道:“你们怎么来了?” 梁千雅说:“还说呢,您不是说这两天不跟我姥爷他们回来了吗?回来也不告诉我们,您知道我和我爸今天多曲折吗?从早晨开始,从北到南,从南到北,溜溜儿坐了一天的飞机啊!本来想给您一个惊喜的,结果把自己给‘惊喜’了。” 肖依伊怔了一下,向梁宇琛望去,他对她无所谓地笑笑,转对梁千雅说:“说得你好像多辛苦似是,刚刚不是还说特别刺激吗?” 梁千雅知道她爸是怕她妈自责,咧嘴一笑,立时变身CP粉开始营业:“是挺刺激的啊,有点儿电影里千里追爱的意思,我这回可是亲自参与了,能跟我同学吹一拨儿,就是时间太晚了,也没地儿买花,要不就更完美了!” 知道他们父女俩往返了一趟海南,肖依伊惊愕之下愈发自责,见他二人毫无愠色,才稍稍安心些,解释说:“本来是不打算回来的,来回折腾怕阳阳上火,不过你小姥姥已经给我们定了机票,我又怕你姥爷不高兴,临时决定回来了,想着到家再给你们打电话,这一进门儿就开始收拾屋子,忙起来就忘了。” 父女俩很有默契地没再将这话题继续下去,梁宇琛转身去门厅拎了两个大袋子进来,问说:“你们吃饭了吗?我们刚刚去超市买了点儿东西,想着你这儿肯定什么都没有了。” 肖依伊答说:“没呢,阳阳睡了一下午,刚起,我这正想着要不要点点儿外卖呢,冰箱里真是什么都没有了。” 梁宇琛拎着东西进了厨房:“那正好,我下厨吧,上次你没吃到,今天让你尝尝。” 肖依伊跟上去:“别做了,飞了一天了,点外卖吧。” “没事儿,坐飞机不也是坐着吗。” 梁千雅和肖沐阳也跟了进去,肖沐阳说:“爸爸你会做烧茄子吗?我想吃烧茄子!” 梁宇琛笑说:“你怎么这么会点菜呢,爸爸还真买茄子了,不过烧茄子嘛,爸爸试试吧。” 梁千雅也凑上去:“那我也点一个!我要糖醋排骨!” “没有排骨,糖醋鸡蛋吧,买鸡蛋了。” “糖醋鸡蛋是什么鬼!”梁千雅一脸的嫌弃,肖沐阳倒是很感兴趣:“糖醋鸡蛋,我要吃糖醋鸡蛋!” 梁千雅从袋子里翻出三连排的芝士棒,招呼肖沐阳出去吃,梁宇琛嘱说:“只许吃一盒啊,一会儿吃饭了,你们俩点的菜吃不了可不行啊。” 一直站在厨房门口的肖依伊,看着姐弟俩去了客厅,才踌躇着走了进去,她觉得自己该跟他道歉,或是再多解释一下。 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的时候,梁宇琛无事一般问说:“围裙放哪儿了?我记得之前就挂在这儿的。” 肖依伊看了看,转去小阳台,拿了放假前丁姐洗好晾着的围裙,再进厨房时,梁宇琛已把在超市买好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放到了冰箱或柜子里,拿了几样今晚要用的食材放在水池里,自己挽了袖子,准备洗菜。 肖依伊拿着围裙走过去,梁宇琛便转身低头,让她帮他把围裙挂在脖子上,然后转过身去,肖依伊站在他身后,帮他系带子。 她的动作很慢,待系好,双手仍抓着他腰间的围裙带,磨蹭了一会儿,一只手向上,掌心覆在他背上。 梁宇琛滞住,感到肖依伊温软的掌心轻轻贴着自己的后背,像只小猫儿似的抓挠了一会儿, 沿着背脊慢慢向下滑,一直抚到他腰际,然后两只手臂从他腰侧拥上来,整个人软绵绵地贴在他背上。 悬了许多天的心,这一刻才似稍稍归了位。 他将手覆在她手上,温柔地摩挲了半晌,听到她低叹了一声,方转过身去,握着她的手。 她低头垂眸,双手的拇指他手背上划来划去。 他抬手抚她的脸,柔声道:“想你。” 她依然垂着头,似是张了张嘴,却没能出声,只咬着唇点了点头。 他的指尖划过她脸颊上那颗小雀斑,抬起她的下巴,吻上去。 “妈,咱们家有没有扑克……”梁千雅猝不及防地进了厨房。 梁宇琛和肖依伊下意识分开,梁千雅先是脸上一红,紧接着俏皮地一笑,吐了下舌头转身跑开:“没看见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继续啊,继续……” 肖依伊抬眸看了梁宇琛一眼,低头抵在他怀里无声地笑,梁宇琛也叹笑一声,转而吻她的额角。 第四十三章 夜话 梁宇琛做饭的手艺只能是过得去,但一家人还是吃得很开心,不过大晚上的,也都没什么胃口,几个菜都没吃了,倒是那个不被看好的糖醋鸡蛋,一点儿没剩。 饭后肖伊依收拾完厨房,给她爸拨了个电话,说明天年三十儿不回家过了,在家和宇琛、丫丫四个人一起过。 他爸乍听说年三十儿不回家,啧了一声,还没及说什么,听了后半句,又把话咽了回去:“啊?啊……哦,那行吧……那什么,家里有饭吗?不行让他们一起来这儿吃……” 肖伊依答说:“不用了,买了很多菜。” 肖国成应得很痛快:“哦,行,那你就甭带阳阳过来了。” 晚上九点,肖伊依给梁千雅放了水让她自己泡澡,自己去肖沐阳房里叫他洗。肖沐阳正拉着梁宇琛在自己房间陪他插乐高,央着不去,说跟爸爸说好了,一会儿让爸爸陪着他洗。 因肖沐阳下午睡得太久,肖伊依知道他一时半会儿也睡不了,便由得他去,只是等丫丫和她都洗完了,父子俩还在坐在地板上玩儿,便下了最后通牒。梁宇琛这才哄着肖沐阳把乐高收到盒子里,带他去洗澡。 父子俩洗澡时,母女俩就躺在肖伊依房里聊天儿,不一会儿,阳阳洗完澡披着条浴巾跑进来,随手把浴巾一甩,光溜儿地跳到床上:“光屁猴儿来喽!哈哈哈!” “怎么光着出来了,赶紧钻被子里去,着凉了!”肖伊依呵了一声,去他房里拿衣服。 肖沐阳不理,年纪小小的,玩儿闹起来就没了羞臊心,先还捂着裆,被妈妈一说,反而闹起来,在床上嘻嘻哈哈地滚来滚去:“姐姐,你要不要看看我的小核桃?” “什么小核桃?” “就是一冷,小蛋蛋就缩起来,变成了一个小核桃。”肖沐阳大方地站起来给姐姐展示,“你看,就是现在这样。” 梁千雅被逗得直笑,肖伊依进来正看见这一幕,无奈训说:“你怎么这么不羞啊,妈妈不是给你说过,隐私部位不能随便给人看吗?更不能随便给女生看。” 肖沐阳嘿嘿一乐,趴到被子上,抓了个被子边儿从这头咕噜噜滚到那头,把自己裹进被子里。 “别裹了,快出来,抹油穿衣服。” “爸爸给抹完了。” “那就赶紧出来穿衣服,听没听到,快点儿。” 肖沐阳被妈妈从被子里挖出来,监督着穿了衣服,刷完牙,在床上蹦跶说今晚要和姐姐妈妈一起在这儿睡。 梁宇琛这会儿也洗完澡进了屋,问说:“你们把爸爸的地儿占了,那爸爸睡哪儿啊。” “我们四个一起睡啊。”肖沐阳给家人安排位置,“妈妈睡这边,姐姐睡着边,我睡中间。” “那爸爸呢?”梁宇琛问。 “爸爸睡这儿。”肖沐阳指着床尾,三个人脚下的位置,“你看,正合适。” 梁宇琛笑:“我才不要闻你们的臭脚丫。” 肖沐阳故意把脚丫凑到他脸上,坏笑说:“不臭,你闻闻!” “好臭!”梁宇琛趁机抓着肖沐阳的小脚丫挠他的脚心儿。 “哈哈哈哈!”肖沐阳笑得憋红了脸,“姐姐救我,哈哈哈,救救我,哈哈哈……姐姐……” 梁千雅上去抱肖沐阳救援,反被梁宇琛另一只手上来抓她腰侧的痒痒肉。 姐弟俩笑成一团,肖依伊看他们父子三人玩闹,在一旁笑了一会儿,只肖沐阳年纪小,闹起来没顾及,偏生劲儿还不小,怕他张牙舞爪起来没轻没重地踢着梁千雅或梁宇琛,便见机拉了笑得直蹬腿儿的肖沐阳,劝说:“行了行了,别折腾了……” 肖沐阳从梁宇琛怀里挣脱出来,对肖依伊说:“妈妈,你批评爸爸,爸爸老欺负我和姐姐。” 肖依伊装模做样地对着梁宇琛说:“听到没?批评你!不许咯吱我们了。” “挨妈妈批评了,不欺负你们了……”梁宇琛放了姐弟俩,却忽地抓了肖依伊的脚,“欺负妈妈!” 肖依伊不防备被梁宇琛抓着脚腕挠脚心,瞬间笑倒。 “妈妈!我来救你!”肖沐阳站起来抓了被子蒙到梁宇琛身上,紧接着自己也趴上去,兴奋地笑,“姐姐快来!一起消灭这个大怪兽!” 梁千雅笑说:“压着他管什么用,咱们得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我们也咯吱他!” 说完姐弟俩掀了被子,一拥而上,反击回去。 父子三人在床上笑闹折腾了半天,才在肖依伊的“批评”下偃旗息鼓,只姐弟俩都玩儿得很兴奋,谁也不想回屋睡觉,一家人便按照肖沐阳安排的位置趟在床上聊天儿。 肖伊依给儿女讲自己小时候过年的事儿:“那个时候年味儿足,尤其是住在农村那几年,过年的时候炮仗从年三十儿一直放到正月十五,晚上大人们在屋里打麻将,我大概就阳阳这么大吧,就跟着你们大姨和大舅抱着吃的看电视熬夜,那时候可盼着他们大人打麻将了,因为不管谁赢,都会给我们钱去村口的小卖部买吃的……” “初二的时候回娘嫁,你们姥爷骑着个平板儿三轮儿拉着我和你们姥姥,怕我冷,车上会铺一床被子,我穿得暖暖和和的躺在被窝儿里,你们姥姥坐在我旁边,车上还放着年货,每次到你们太姥姥家的时候,最热的那个肯定是你们姥爷,骑了一身的汗,脑袋上直冒白烟儿……” 提起儿时的幸福时光,肖依伊难免感伤,梁宇琛歪躺在她脚下,伸手到被子下握了她的脚,一下一下地揉捏摩挲。 梁千雅听了却觉得艳羡:“真好,什么时候咱家也这样啊,就好像这张床就是三轮车,咱们三个盖着被子,让我爸骑着三轮儿拉着咱们。” 梁宇琛笑:“算了吧,你们娘儿仨加起来两百多斤,赶上一头老母猪了,我可拉不动。” 梁千雅啧啧道:“您可真是我爷爷亲儿子,张嘴就是猪,每年回我奶奶家过年三十儿,我爷爷保准提他当年养猪劁猪的事儿,今年不回了,我也没逃出去这老母猪去。” 肖依伊和梁宇琛都深有感触地笑了笑,肖沐阳问姐姐:“为什么要‘敲’猪啊?” “你想啊,猪那么肥,肯定很大劲儿啊,不在给它脑袋上咚……”梁千雅在弟弟头上比了个敲头的姿势,“来一下子,敲晕了他,怎么宰啊。” “哦……”肖沐阳拖着长音,表示学到了。 梁宇琛笑了笑,问梁千雅:“你自己知道什么是劁猪吗?” “啊?”梁千雅愣了一下,“不是我说的这个意思吗?” 梁宇琛笑而不语,肖依伊给女儿解释说:“劁猪不是那个敲脑袋的‘敲’,就是给猪做绝育手术的意思,就像宠物医院给小猫小狗做手术一样。” 梁千雅多年认知被颠覆,一脸震惊:“什么?我一直以为是敲晕了呢,我之前还一直纳闷儿呢,为什么宰猪要兽医来,敢情我爷爷是干这个的?太残忍了吧。” 梁宇琛笑:“那你那个给猪敲晕了再杀就不残忍吗?” “可是为什么要做绝育啊?” “做了绝育的猪才好长肉。” “可是做了绝育怎么生小猪啊?猪场不就赔了吗?” “会留种猪啊。” “那被留下的种猪真的太幸运了,得长得多膘肥体壮的才能有这待遇啊。” 肖沐阳听不太懂爸爸和姐姐的话,一个劲儿地追问:“什么啊?是什么意思啊?” 梁千雅逗他:“比如你是小猪吧,为了让你长胖点儿,就把你的小核桃敲碎,以后你再到处光屁猴儿就这么对付你,看你还敢不敢随便光屁股瞎蹦跶了。” 肖沐阳捂着裆扎进妈妈怀里:“不要……我舍不得它……” 肖依伊和梁宇琛相视一笑,忍俊不禁。 梁千雅和肖沐阳到底还是在肖依伊房里睡下了,开心的时候舍不得走,等困了累了又懒得动,关灯后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话,最后渐渐都没了声音。肖依伊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自己侧身躺着,困得眼皮子打架,梁宇琛一直躺在床尾,握着她的脚按摩揉捏。 夜深,肖依伊被肖沐阳翻身时踹醒,摸了床头的手机看了一眼,已经两点多了,身边睡着一双儿女,梁宇琛不在房里。她起身把肖沐阳抱正,怕他翻身再踢着一旁的姐姐,便在两人之间摞了两个枕头隔开,悄声出了房门。 去女儿和儿子的房间都看了一眼,未见梁宇琛,猜他大概去客房睡了,便下楼去找他,才下到楼梯口,便见得客厅亮着夜灯,梁宇琛独坐在沙发上抽烟,幽暗的光线笼在他身上,透着几分寂寥。 他不是爱抽烟的人,多是疲惫时提神,又或是有心事。 梁宇琛听到动静看过来,掐了手里的烟:“怎么起了?” “你呢?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 “想睡的时候有点儿饿,吃了点儿东西,吃完反而睡不着了,坐会儿。” 知道他的心事多半与己有关,肖依伊走过去坐到他旁边,有些话想说,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如何开口,便摆弄起他的手,抚摸他手背上的青筋,与他掌心相贴,十指相扣。 坐了片刻,梁宇琛起身去了门厅,回来时拿了一个首饰盒递给她。 她疑惑地接过来,打开,还是上次的耳环,不是一只,是一对。 “不知道你那对耳环是从哪家店买的,我拿着那只耳环问了几家店,都说不清楚,所以我找人照着原来那只定做了一个,我仔细看了看,应该是一模一样的。” 肖依伊拿起来看了看,放回去,浅浅地弯了弯唇角:“谢谢。” 梁宇琛看着盒子里的耳环说:“找到这只耳环的时候我们刚离婚,其实也可以让丫丫带给你,就是……想给自己留一个见你的借口吧,一直没拿给你。” 提起过往,肖依伊垂了眸子。 梁宇琛凝了她片刻,又道:“也差不多是那个时候,宋嘉离职前跟我道歉,说如果想挽回你,可以试试解释一下你们那个一样的包,说你可能误会了。我当时觉得既然离婚了,那有没有别的误会也不重要了,后来是想,就算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我不是那种人,而且,咱们之间的问题其实从来与别人没关系……” 梁宇琛叹了一声,问说:“除去我们离婚后那一年多,你还记得你最长一次不理我是多久吗?” 肖依伊垂眸不语。 “八十七天。”梁宇琛述道,“再之前这么久不理我,还是阳阳刚开始学说话,第一次叫我爸爸,你躲了我两个月……那次八十七天不理我,是丫丫钢琴比赛得奖,我们一起去吃饭时,碰到一个生意上的朋友过来跟我打招呼,问你是不是我太太,我当时没否认……那次我真的觉得自己挺冤的,人家看我们带着孩子,叫你妈妈,叫我爸爸,当然觉得你是我太太,我能说什么呢?如果说这是我前妻,甚至说这是我朋友,更让人觉得奇怪吧?不过是生意场上认识的一个人,自然是敷衍过去,结果回去你就又开始躲着我,电话不接,人不见,将近三个月只发了十几条信息,加起来也不到一百个字……” 肖依伊当然记得那件事,只是不记得她那次躲了他那么久。 “那次,我真的想过,就这样吧,也许我们就注定只能做朋友,做亲人,也挺好,也是一辈子,至少你不会再躲着我……可心里又总有一个声音执拗地不想放弃,告诉自己再等一等,再试一试,也许明天你就会接我的电话,又或者后天……” 梁宇琛执了肖依伊的手,握住,“这几年,我就像在手里捧着一捧沙,握紧就会从指缝间流走,松手,又会被风吹散,可不论怎样,就是不想放手,想着也许是下个月,又或是下一年,总有一天你能接受我,就是这份割舍不下的偏执,让我知道我是真的爱你……这次你不过离开十几天,我们每天都通电话,我甚至知道你也在想我,可我心里还是很慌,比那八十七天还慌……” 肖依伊心中酸楚,这些年她确实从未考虑过他的感受,她用各种理由麻木自己,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付出,一味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越是靠近,越是彷徨,越是依赖,越想要逃避,听他提起这些往事,才恍然发觉,居然有这么久了,怎么一晃,就是几年光阴。 她吸了下鼻子,忍住眼眶中的酸涩:“对不起……” 他摇头:“是我的错,是我没给你足够的安全感,没能让你足够信任……那时候觉得自己给不了你热烈纯粹的爱情,所以即便动心了,也压抑着,克制着,其实很多次想抱你,吻你,想这样握着你的手……直到后来才明白,爱情不一定是奔放的,激烈的,也可以是温柔的,流淌的,彼此依赖,彼此信任,相互理解,相互支持,温存又持久,不会随着激情的消散而燃烧殆尽,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历久弥深,变成彼此生命中不可替代,无法割舍的一部分。” “依伊……”他深深地凝着她,“我就是这样地爱着你,会一直这样爱下去,所以,你不用纠结,不用害怕,你可以放心来爱我。” 心口的酸涩溢至喉咙,细腻又缠绵的情感不知如何出口,只是化作泪水,汩汩而下,肖依伊啜泣着点头,被梁宇琛揽进自己怀里,温柔地抚摸,亲吻她的发丝。 第四十四章 度假 清晨,阳光从窗帘透进客房,肖依伊半睡半醒之际,感到梁宇琛从身后拥上来,手从衣下钻至她胸口摩挲揉捏。她向后靠了靠,在他怀里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回手探进他裤子里,昨夜睡得太晚,两人都还困着,只是闭着眼相互抚摸,倒也都没心力再进一步。 “妈妈……”房门被推开,肖沐阳光着脚丫,睡眼惺忪地走进来。 肖依伊和梁宇琛迅速把手从对方衣服里抽走,虽说有被子掩着,孩子也看不到,但两人还是吓了一跳。 “怎么这么早起?”肖依伊撑起身子,昨晚他睡得很晚,按说今天应该睡懒觉的。 “我尿尿,没找着你……”肖沐阳爬上床,在爸爸妈妈之间给自己挤了一个位置,缩到被子里,继续睡觉。 肖依伊和梁宇琛相视无奈一笑,也躺下睡回笼觉。 大年三十,一家四口在家宅了一整天,因梁宇琛的那番表白,肖依伊心中的彷徨和压迫感也随之散去,想起刘馨之前的提醒,大年初一,还是带着肖沐阳随梁宇琛去他父母家拜了年。 梁母还是喜欢肖依伊的,两人结婚的那几年,她觉得这个儿媳妇儿除了不太爱说话,不太能张罗来事儿,其他各方面都不错,尤其对丫丫好这点,最让她感动,她自己也是女人,也是当妈的,当然知道能把继女当亲生的看待有多不容易。 大人或许能演能装,但孩子的感情骗不了人,丫丫小时候她总逗说丫丫最喜欢谁?丫丫从来都说最喜欢妈妈,哪怕拿好吃的好玩儿的诱惑,奶奶最多也只能排到第二。对于这点儿,梁母倒是很明白,一点儿不吃醋,反而高兴,这说明儿媳妇儿是真的疼丫丫,她自己甚至也总跟丫丫说最喜欢妈妈就对了。她知道,真心换真心,只有孩子真心把继母当亲妈,继母才能更对孩子好。 后来小两口儿离婚了,她没少念叨,但也知道儿子的性子,自己定了主意的事儿,谁也劝不动,加之肖依伊又很快再婚了,她也就不想了。后来她也跟儿子提过不能老一个人过,三十大几了,该找还是得找,只是这两三年也看明白了,儿子这心思到底还是拴在肖依伊身上,如今终于又带了回来,也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加之小儿子也第一次正经带女朋友回家,这年就更舒心些。 饭桌上,梁母给了梁千雅和肖沐阳压岁钱,过后又背着所有人,私下给肖依伊封了个红包。 肖依伊推却不收,梁母说:“给宇琨女朋友的那是见面红包,咱们娘儿俩私下说,成不成的也还不知道呢。你这儿不一样,你这个是给儿媳妇儿的,必须拿着,原那几年妈不是也年年给吗。没别的意思,你们爱什么时候领证什么时候领证,我们都不管,甭管有没有那个证,反正我和你爸心里把你当儿媳妇儿。” 肖依伊虽然还没和梁宇琛聊过结婚的事,但也知道不过是早晚的事,是以也不好再推辞,接了红包,改口说:“谢谢妈。” 大年初二,梁宇琛又带着丫丫跟肖依伊回了娘家。因肖依伊前天给她爸的那个电话,她和梁宇琛的关系算是明朗了,不过算上肖依伊大爷和三叔家,这一大家子人和梁宇琛相处起来倒也没什么变化,毕竟这些年都走得很近,甚至梁宇琛对肖国成的称呼都从来没变过,不过吃饭的时候,还是都高兴得多喝了几杯。 大年初三,肖依伊依旧按照原计划,带着阳阳和家人飞回了海南,只不过这次同行的还有梁宇琛和梁千雅。 梁家和肖家在同一个小区买的别墅,梁宇琛先找了保洁公司做了半天儿的保洁,期间便和肖依伊带着梁千雅姐弟去了海边。 几个人在海边待了半日,堆沙堡,捡贝壳,光着脚走在湿润的细沙上,让海水一浪又一浪地冲刷着小腿,浸湿了晚起的裤脚和裙边。 梁千雅热衷于照相,自己换了美美的一身沙滩长裙,戴了草帽和墨镜,各种角度的自拍当然不够,还要弟弟当她的专职摄影师,一番指导后,也能拍出些不错的照片。自然她也少不了像个专业的摄影师一样,给肖依伊和梁宇琛拍照,拍背影,拍踏浪,拍她爸将她妈抱起来作势要往海里去,吓得她妈花容失色,紧紧地搂了她爸的脖子。 只是有时提出的摆拍要求过于精益求精,一个拉着手一起跳起的动作,就要求两人连跳了二三十次。肖依伊和梁宇琛倒也乐在其中地奉陪,肖沐阳当然也不甘于当看客,看着爸妈跳得开心,自己也冲上去一起,被两人牵在中间,或者直接让爸爸抱着跳。 梁千雅又看着眼热,一家人的照片哪能少了自己,找路人帮忙也不好占用人家太长时间,只是美好时光又不愿错失任何一个画面,晚饭时候便在手机上搜了一个最贵的旅拍,她负责下订单,她爸负责结账。 一家人挺晚才回去,依旧是先回了肖家,梁千雅不愿跟她爸回去住那个冷清的别墅,晚上就留了下来,她和肖沐阳都没睡午觉,又折腾了一整天,洗完澡便早早睡了。 安顿好儿女,肖依伊自己去洗了个澡,才穿好睡衣就接到了梁宇琛的电话。 “丫丫和阳阳都睡了?” “嗯,早睡了,今天可能是太累了,一沾床就着了。” “你呢,在干吗?” “刚刚洗完澡。” “准备睡觉了?” “倒也没有。” “那出来陪我散散步吧,我在你家门口。” 肖依伊走到阳台望出去,向站在下面的梁宇琛挥了下手让他稍等,自己回屋换了衣服下楼。路过客厅时,她爸还没睡,她说跟宇琛出去散散步,她爸应了一声,继续看电视。 肖依伊和梁宇琛挽着手在小区里绕了半圈儿,很有默契地散步回了梁家别墅。对于有孩子的伴侣来说,最难得的时光就是孩子不在的时候,这样的机会当然不可能就真的只是散散步。 孩子睡着了和孩子不在,对于伴侣的性爱来说是完全不同的体验,不用在爱抚亲昵的时候担心孩子悄无声息地闯进来,不用一边做爱一边竖着耳朵警觉孩子房里细微的动静,可以直接在客厅热烈地宽衣接吻,他坐在沙发上,她骑在他身上,可以从走廊一直缠绵到卧室,不用在意肉体撞击和床铺晃动发出的声音,可以放肆地呻吟、喘息和调笑,甚至连做爱的姿势都变得随性而至,纵情恣意。 事后,两人靠在一起聊天儿,说些只有在做爱后才会说的荤话或玩笑,肖依伊才说到“我怎么觉得咱们这像是在偷情”,手机便从房外响了起来,顾不得穿衣服,随便捡起梁宇琛的一件衣服套上,光着脚出了卧室。 电话是刘馨打来的,问她是不是还跟宇琛散步呢。 肖依伊莫名有些被识破“ 偷情 ”的心虚,反问说:“怎么了?孩子醒了?” “没有,看你出去这么久没回来,你爸怕你们溜达远了不安全,再遇上劫道儿的,让我打电话问问。” “哦,没有,我们就在小区里溜达来着,这也该回去了。” “行了,没事儿就行。” 撂了电话,刘馨转对一旁的肖国成道:“行啦,放心啦?这就回来。” 肖国成嗯了一声,刘馨笑说:“你也真是,她多大了?又不是十八,三十五了,趁着孩子睡着了,跟老公俩人晚上出去二人世界一下,多正常了,你这儿还带往回催的,往后这种电话别让我打啊,要打你自己打。” 肖国成说:“出门在外,不比在家,万一遇上点儿什么事儿呢,不安全。” 刘馨瞥了他一眼,笑了笑,没应话。 肖国成又说:“还有,你回头问问依伊,他们俩打算什么时候领证。” 刘馨说:“用不着问,这不是刚和好吗,分开这么久还能再好,就分不开了,早晚的事儿,你就别催了,该领证的时候自然就领了。” 另一边,梁宇琛送肖依伊回家,两人依旧是挽着手在小区里慢悠悠地踱步。 肖依伊捅了捅梁宇琛:“刚刚那个问题你还没说呢。” “什么?” “就是性幻想啊,你有什么性幻想,你说出来,我看看能不能满足你。” 梁宇琛笑说:“没有。” 肖依伊斜睨着梁宇琛:“真的没有?” 梁宇琛也学她的模样睨着她:“你要有可以直接跟我说,不用拐弯儿抹角地套我。” 肖依伊垂眸笑笑,想了想,说:“倒也算不上性幻想吧,就是曾经看过一部电影,印象还挺深的,是男的把女的抱着抵在墙上,女的的腿夹着男的的腰,男的站着,那样……还有在浴室里,男的在女的后面,两人对着镜子做,还有也是差不多的姿势,不过是在那种摩天大厦酒店顶层,女的趴在落地窗上,下面就是大都市的霓虹夜景……” 梁宇琛调侃:“你平时都看什么电影啊,我真是要重新认识一下你这个人了,难怪你闺蜜会送你那种礼物。” 肖依伊笑着捶了梁宇琛的胳膊,回说:“就是一部情色片嘛,后面男女主还上了游艇,在大海上,也没人,就他们俩,那个女主角身材真的特别好……” “那看来我还得努力赚钱,先买个豪华游艇,再包片海。” “也不一定游艇,皮划艇也行吧,出不了海,找个没人的河沟儿大概也能凑合凑合。” 两人笑了笑,话题又转开,肖依伊说:“ 其实我觉得我这个人对物质的要求真的不高,可能这么说有点儿得了便宜卖乖,毕竟是靠着家里给的那些底子才能衣食无忧,可以想请假就请假,不用担心扣工资……不过我是真的觉得,多少钱有多少钱的活法,游艇有游艇的惬意,皮艇也有皮艇的乐趣,就像现在这样,谁说度假就得是欧洲澳洲夏威夷,在家门口儿不也挺好的吗,一家人开开心心,平平安安的就好,” 梁宇琛看了看肖依伊,明白她想说什么,回说:“你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我刚上小学的时候,被同学笑话身上有猪粪味儿,动不动就躲着我的事儿吗?” 肖依伊点了点头,看着他。 “后来我爸妈开了餐馆儿,那几年也是挺顺的,到我六年级的时候,虽然不算多阔绰,但也宽裕了不少,我爸还从原来猪场老板那儿买了他一辆二手奥迪,那时候家里能开上奥迪的就算是有钱人了,同样是那些同学,那会儿又开始围着我叫梁大款,为了让我放学请客,小小年纪就能笑得很谄媚……” 梁宇琛说: “童年的经历对一个人的影响真的挺大的,其实那些同学对我态度的转变,也未必就仅仅是因为我家有钱了,但还是会让我从小就意识到有钱是多重要的一件事儿……我能理解你说的多少钱有多少钱的活法,但我自己做不到,我没法让自己停下来或放慢节奏,除了事业上的野心,还有很大原因是我在金钱上永远有危机感,跟已经有了多少钱没关系。” 肖依伊停下来,握着梁宇琛的手,梁宇琛对她笑笑,宽慰说:“不过你放心,你和丫丫、阳阳就是我最好的解压剂,我有你们,不会让自己的发条上得太满的。” 肖依伊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凑上去亲了他一口,与他十指相扣,继续前行。 第四十五章 尾声 因工作上的事,梁宇琛提前结束了假期,留了梁千雅在三亚肖依伊身边继续度假。 正月十五,孤家寡人的梁宇琛回了父母家,梁母问起丫丫什么时候回来,梁宇琛说她下周就开学了,这几天差不多就该回来了。 梁母接着又问起他和肖依伊打算什么时候领证:“我找人给你们算算,上次就顾着办事儿那天选好日子了,正经领证那天也没算,这回找个好日子去领证。” 梁宇琛说:“到时候再说吧。” “到时候是什么时候?”见梁宇琛没言语,梁母继续道,“也不是催你们,我是看你们也老大不小了,就别耗着了,不得抓紧结婚,再要个孩子吗。” 梁宇琛知道这才是绕到正题上,回道:“结婚的事儿我和依伊再商量,不过孩子的事儿就算了,我们已经两个孩子了,我不打算再要。” 梁母似是预料到他的回答,并未吃惊:“我知道你什么心思,你要是怕我们不能把阳阳当自己家孩子,大可不必,我和你爸没那么不通情理,别的不说,就冲着依伊这么多年对丫丫怎么样,人心换人心,我们也不能对阳阳差了,怎么对丫丫,就怎么对阳阳,都是亲孙子,亲孙女儿。” “那不就得了吗,孙女儿也有了,孙子也有了,不是挺好的吗。” “我是为我自己吗?不是为你们好吗,说是都一样,可到底俩孩子哪个也不是你们俩生的不是吗,你们俩再要一个,你们这小家庭就更稳固了。” “不用,稳固不稳固跟孩子也没关系。” 一直没吭声的梁建业开了口:“你跟依伊复婚,我们高兴,孩子我们都一样看待,该疼的一点儿不亏待,该给的一点儿不少给,我就问你,将来你老了,家里这摊产业你给谁?给谁最后都换了姓了。” 梁母蹙眉冲着丈夫啧了一声,没及说话,便听梁宇琛沉声道:“您要是这个意思,那简单,反正您不只我一个儿子,明天我就把公司的事跟宇琨做交接。” “你这是威胁我?” “我这是给您一个可行性方案。” 见父子俩要谈崩,梁母赶紧插话拦下:“行了行了,大正月十五的,本来是好事儿,怎么叫你们爷儿俩越说越偏了呢,不说了这事儿了,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要孩子,要不要孩子都是你们夫妻俩的事儿,你们自己决定,我们呢就是给你个建议,当爹妈的也都是为你们好。” 父子俩谁也没再吭声,梁建业起身离了客厅,梁母悄声安抚梁宇琛:“甭跟你爸一般见识,你爸老顽固。” 梁宇琛没多说,陪母亲坐了一会儿便回家了。 梁宇琛走后,梁母回房跟梁建业念叨:“你刚才说那话真是太难听了,别说孩子不爱听,我听着都不舒服,什么叫换了姓了?丫丫不是你亲孙女儿啊?她不姓梁啊?我这就是生了俩儿子,我这要是生的俩闺女,你是不是早跟我离了?” 梁建业被儿子顶了两句,本就不痛快,又被妻子絮叨,愈发黑了脸:“行了啊,嫌你儿子没气着我,你上这儿找补来了?” 梁母叹了一声:“有气也是你自找的,你说你那话宇琛能爱听吗?他就是想生,听你这话,也赌气不生了。还有,这要是让丫丫听见了,更寒心。再一个,宇琨知道了也不高兴啊,怎么着,家里这产业就全是他哥的?你这人真是,在外头跟外人都会说着呢,到家跟自己儿子就摆你这当爹的谱儿。” “你还没完了是怎么着。”梁建业不耐烦地说,“我不管了行了吧,爱怎么着怎么着,赶明儿我腿儿一蹬眼一闭,你爱教训谁教训谁去。” “不是教训你,你儿子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回头我跟刘馨念叨念叨,让她和老肖跟依伊提,依伊心软,听劝,再说,她没准儿也想要呢,刚你没听宇琛说吗,是他不想要,也没说依伊不想……” 梁母话锋一转,劝道,“不过,要不要的,也是他们小两口儿自己说了算,你说那个将来产业给谁,你管他给谁呢,到那个时候咱俩都该入土了,姓什么都跟你没关系了。再一个,再生一个就保证是男孩儿啊?男孩儿又怎么了,赶上混蛋的,一年两年就给你把家败干净了,你信不信?反正我是看得开,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自个儿保重身体,多活两年比什么都强。” 梁父叹了一声,未再多说。 两日后的下午,梁宇琛刚刚回到公司便接到了肖依伊的电话。 “在公司呢?” “是。”梁宇琛看了一下时间,还不到两点,“他们俩又缠着你没睡午觉?” 肖依伊没答,问说:“你以前不是说当老板的好处就是可以任性翘班吗,我现在想让你翘班陪陪我行吗?” “你们回来了?不是说明天吗?” “不是想给你一个意外惊喜吗,中午下的飞机,丫丫和阳阳去我爸那儿了,晚上去接他们,下午有点儿私人时间,看看你愿不愿意陪我约个会。” 梁宇琛温柔地弯了嘴角:“想去哪儿?” “没想好呢。” “那在家等我吧,我先去找你。” 梁宇琛和助理交代了一下,取消了下午一个小会,开车去了肖依伊家,进门后脱了外套换了拖鞋,肖依伊并没有迎出来,屋里静悄悄的。 他四下看了看,上了二楼,推开卧室房门,看到肖依伊穿着他送的那套真丝吊带睡衣坐在床上出神,似乎没意识到他来。 他走过去问说:“发什么呆呢?”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指了指前方,认真地说:“你看那面墙。” 梁宇琛转头看过去,不明所以,墙纸干干净净,没见任何污损或裂纹。 肖依伊起身贴到他身上,意味深长地说:“你不觉得那面墙特别适合吗?” 梁宇琛反应过来,哑然失笑。 肖依伊也笑,扯了他的领带:“一会儿还可以去浴室……” 两人最终哪儿也没去成,只在家里“约会”了整整一个下午,梁宇琛前几日才对肖依伊说自己没什么性幻想,也是这会儿才发现,却也未必,或者也算不上是性幻想,只是途中她勾着他的腰,故意娇喘着唤他“宇琛哥”,不同于肉体上的刺激与挑逗,那三个字飘飘入耳,似是在他心口灌下了一味催情迷药。 两人变着花样缠绵了大半日,将近日暮时分才偃旗息鼓,肖依伊洗了澡出来,见梁宇琛还懒懒地躺在床上不愿动,便笑着坐到他身边打趣:“这样就不行了啊,你是不是老了?” 梁宇琛调侃回去:“换十八岁小伙子也禁不住你这么折腾。” 肖依伊笑着推了他一下,在他身边躺下。 依偎着歇了片刻,肖依伊随口问说:“你还想要个孩子吗?” 梁宇琛答说:“我们现在一儿一女不是挺好吗。” “是挺好,不过家里应该会希望我们再要一个吧。” “这种事不用管家里人怎么想。” “也不全是因为家里,我自己也有一点儿想要,我还挺享受当妈妈的……不过,回想丫丫和阳阳,从那么小小的一团,一点儿一点儿拉扯大,也确实累,牵扯精力,又有点儿退缩……我现在也三十五了,如果打算要,还得抓紧,再过两年你就是想要,我也不敢生了。” “你以为三十五要孩子就不危险吗,你之前生阳阳的时候就是高危,没落下病是你走运。” “一次有问题,也不一定是次次有问题,我们单位一个大姐,三十九了还生了个二胎,她生老大的时候也跟我一个情况,二胎的时候就挺顺利的。” “这种事还是不要拼运气,其实我还打算跟你说,我考虑抽时间去做个结扎。” 肖依伊撑起身子有些吃惊:“那倒也不用吧。” “一劳永逸。” 见梁宇琛一脸严肃,肖依伊贴上去逗他:“那……结扎了的话,是不是以后就可以随心所欲了?我还看过一部电影……” 梁宇琛失笑:“算了,我再考虑考虑吧……” 两人躺着说笑了一会儿,见天色渐暗,便起来换衣服,准备去接孩子。 梁宇琛一边穿裤子一边对肖依伊说:“帮我拿个东西,洗手间柜子左边第二个抽屉。” “什么?” “你去拿就知道了。” 肖依伊去了洗手间,拉开柜子左手边第二个抽屉,里面除了朱慧送她那个按摩棒盒子,什么也没有,她大声问了一句:“你说第几个抽屉?” 梁宇琛已经穿好裤子走到洗手间门口:“就是那个抽屉,拿出来吧。” “什么啊……你让我拿这个……”肖依伊以为梁宇琛是搞错了,才笑着拿起来想给他看,发现盒子好像太轻了,疑惑地看了梁宇琛一眼,打开,盒子里没有什么按摩棒,只有一个小小的首饰盒。 打开,是一枚钻戒。 肖依伊再次望向梁宇琛,错愕道:“你什么时候放里面的?” 梁宇琛走过去:“放好久了,一直不敢跟你提结婚的事,怕给你压力,就想如果放在这儿能让你看到的话,成功的机会可能会大一点,老公好歹比玩具好用吧。” 肖依伊哭笑不得,佯嗔道:“我里面的东西呢,偷一罚十。” “赔你一个全自动的。” 肖依伊笑,凭梁宇琛执了她的手,将戒指套上她的无名指。 “还是那只,你要不喜欢,改天陪你再去选一个。”他说。 她抬起手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答说:“不,就这只,很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