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我替反派成个仙》作者:就酱 别人雷劈才穿越,胡天穿越被雷劈 神都魔域轮回境,妖兽鬼怪多惊奇 异世存活真艰险,常识不足幸运E 如何才能归家去?修真求仙搅搅基 胡天:doge.jpg 【刷文提示】 副标《我替反派成个仙》,又名《胡言妄语录》《异世修真漫游指南》。 修真1V1,慢热,第一配角用人脸刷存在略晚,HE。 CP=混血傲娇小妖魔*穿越懒散小混蛋=归彦*胡天 晚十点约,特殊情况微博+请假条请假。N万字大纲有保障,坑掉的可能性基本为蛋。 私设有,外挂多,脑洞裂,主角全身都是挂。 内容标签:仙侠修真 穿越时空 幻想空间 灵异神怪 搜索关键字:主角:胡天 ┃ 配角:归彦 ┃ 其它:神魔人妖怪 第1章 零 胡天又被他爹揍了。 这次不是因为考试没及格,床底藏漫画,玩火烧厨房,或是声称日后要去奶熊猫。 胡天在学校打篮球,把路过的老师当篮筐,砸了人家眼镜不说,顺便自己跌跤磕坏了半边大门牙。 暑假回家,胡谛扔了行李去掰胡天的嘴。 胡天正盘腿坐在地板上,抓着个游戏机手柄。他配合胡谛视察,把嘴张成血盆大。 两颗门牙闪亮亮,上下磕磕咣咣响。 胡谛“嘁”了一声,松开手,把手指上的口水擦在胡天T恤上,特失望:“你怎么这么快就把牙给补上了?” 胡天:“三个月都漏风不补上,有损市容市貌。” 胡谛乐:“今儿怎么这么温顺?” 胡天讨好:“老头他们后天才回来。我买了只鸡给你接风洗尘,毛都拔光了,只等大厨您来炖。” 胡谛翻了个白眼,又见胡天面前放着游戏机。 也不知胡天从哪儿把这玩意儿翻出来,小霸王红白机,插卡式,拖一根线接到电视机上,两个游戏手柄。电视屏幕显示:魂斗罗。 胡谛感叹:“真怀旧,让我玩会儿再炖鸡。” 胡天递了个手柄给胡谛,退出魂斗罗,转脸问:“老规矩,街霸?” 胡谛点头:“输了学狗叫三声。” 接下来胡谛玩飞龙,飞天流霍哈霍哈。胡天玩春丽,拳法腿法闪不停。 胡谛两眼瞪着屏幕,拨冗问胡天:“砸人怎么自己飞出去?” 胡天抱着手柄,拇指挥动只剩下残影:“美人老师太闪眼,长得特别像熊猫。” 胡谛作势要踹他。 胡天高举手柄:“不是故意砸,身后有人推了我一把。” 胡谛奇道:“那老头干嘛揍你?” 该揍推他的人才是。 可惜当天所有人作证,胡天拍着篮球周围没人近身,根本不可能被人推。鉴于胡天黑历史略多,胡爹又是被老师召唤从外地赶回来,气也不太顺,于是就把胡天揍了一顿。 “倒霉催的么你。”胡谛幸灾乐祸。 这么说着,飞龙一跃而起轰飞了春丽。 屏幕:K.O 胡天输了。 胡天扔了手柄,往后一仰:“喝凉水都塞牙。” 胡谛难得赢一场,得意洋洋,踹了胡天一脚:“学狗叫,去炖鸡,选吧,不限单项。” 胡天赖在地上装死。胡谛又踹了他一脚。 胡天:“汪。” 胡谛没好气儿:“还差两声。” 胡天摊在地上动也没动:“汪汪。” “出去别说认识我。”胡谛说着话,站起来去了厨房。 没一会儿,厨房传来“砰砰砰”剁鸡的声音。 胡谛嚷:“胡天啊,葱没了,下楼拔两根来!” 胡天却还赖在地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胡谛又喊了两声,胡天伸了个大懒腰,虫子一样在地上拱来拱去,嘀嘀咕咕念经:“打哪儿跌飞,打哪儿跪下,跪平躺好,躺平歇歇,歇足精神……” 经没念完,胡谛从厨房冲出来,手中厨刀虎虎生风:“老娘喊话你听见没,给我去拔两根葱!!!” 胡天慢悠悠:“歇足精神……” 胡谛火冒三丈:“歇足精神,爬起来再干一场。你倒是爬起来啊!不然今天没鸡汤喝!” 胡天一听这话,立刻蹦起来:“老姐我这就去拔一打葱!” 胡谛被他气乐了:“快去!” “分分钟就来。”胡天蹿出门,头也没回,“蹬蹬蹬”下楼去。 出楼道腾腾热气扑面而至,午后太阳大得能煎蛋,夏蝉在树上“知了”“知了”地叫唤。 胡天家住的小区颇有些年份,物业是摆设。楼外一排树,树下各家种着各家的葱蒜青菜小黄瓜。 胡家的微型菜园被排到路边,胡天一路小跑到树下,一把薅起一排葱。 耳边突然有雷鸣。 胡天不理会,继续拔葱,唯恐耽误工夫胡谛不给他炖汤。再抬起头,却是眼一花,面前莫名冒个人。 这人长得颇好看,细皮嫩肉,玉冠束发,穿着古装,手上一柄剔骨刀。 胡天心想,哪儿来的傻缺。 不过胡天对美人从来礼待有佳,于是搭讪:“你的眉毛哪儿去了?” 正说着,雷声更甚,一阵大风。胡天四周的景致骤然壁画般剥落,裂成碎片消失在风里。 阳光树梢,热气腾腾的柏油马路,树下细致挖出的空地,还有那排绿油油却有点蔫的葱。全部不见了。 巨变只在眨眼间,胡天察觉危险,下意识回头拔腿就跑。哪里还有回家的路,只有一块惨白冷森森的墙。 胡天来不及刹车,一头撞在了墙上,两眼一黑,心想做梦呢这是? 再醒来,耳边雷鸣更甚,惊天地泣鬼神。 胡天动了动眼珠,梦没醒,还是墙壁惨白的屋。美人不见踪迹,倒是那人方才站的地方有扇窗。 胡天跌跌撞撞爬起来,推开窗,探头向外望。 这一望,心脏差点罢工。 窗外四野尽成焦土,大地开裂,巨浪翻滚,熔岩破土而出,种种异象瞬息万变。腾云奔涌,漫天紫雷在头顶上方迅速形成漩涡,电光集聚,四野震颤,直指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闪就劈在了胡天脑袋上。 这货“嗷”一嗓子,脑袋炸裂,四肢百骸像被扎了无数针。一个不稳,胡天从窗口翻了出去。 恍惚间眼前倒置座巍峨宝塔,塔身流光闪动。 不及细看,半空紫雷追来,又劈了他一道。自此胡天没了挣扎,麻袋一样坠落而去。 许久后,天地异象散尽,塔顶窗口有人探出头来向外望了望:“师祖,天雷劈开了虚空,那……人掉进虚空碎片里去了,要不要追?” 塔里有人舔了舔自己的牙,面露不快:“必死无疑,毋须理会。” 与此同时,大荒界第五季杂货铺的掌柜正骂街:“要死人去刨坟,找本店的晦气,你可知我家主是谁!” 披麻戴孝的鬼道修士略委屈,指着店门外的幌子念:“‘网罗万象,寰宇无敌’,可不就是说什么都有么……” 这可是在砸招牌! “你是活得不耐烦!”沈掌柜横眉怒目,一蹦三丈高。 第五季杂货铺的沈掌柜是个暴脾气,平生执念除了钱,就是他那万年不露面的家主。 据说幌子上“网罗万象,寰宇无敌”这等不要脸的话,乃是他家家主所云。故说幌子不是,就是说他沈掌柜不是,必要大战一场。偏他道行高,总能揍得人满地找牙。 可怜鬼修新来不晓得,专挑老虎嘴边的须毛拔。 围观群众一瞅这架势,知道要糟,纷纷闪避。 眼见沈掌柜要开动,一场好戏,他却突然罢手抬头看天际。 这动作来得稀奇,围观的不管凡人或修士,都跟沈掌柜一起抬了头。 大荒界的天,那是碧蓝碧蓝的,正中一条裂缝,那是幽黑幽黑的。裂缝仿佛天上的山脉,又好似地上的峡谷,凡人们会说那是守界游龙的背脊。 然则终其一生,大多数人也走不出这界荒凉地,这天瞧了一辈子,着实不稀奇。 众人看了片刻,又低头去看沈掌柜。 恰此时天空一个光点闪过,只听:咻咻——轰隆——嗙—— 有物挥开长空,飞掷而来,堪堪对准第五季杂货铺门前的幌子,轰然砸下。尘土飞扬,地都跟着震了震。 俄而尘埃落定,再看地上,天外来物竟然是人形。脸着地,趴成大字型。 沈掌柜的宝贝幌子遭了殃,被这位压在身下,勉强露出两个字——无敌。 第2章 一 这可是真的砸招牌来了。 “畜生!”沈掌柜怒发冲冠,暴跳如雷,扑过去拽住幌子一角,猛然把它抽出来。 沈掌柜力道着实不凡,地上趴着的这位被弹起,腾空半尺又落下。 好在幌子的布料是上乘,并无损伤。 沈掌柜抓着幌子查看,“咦”了一声,转头瞧地上。 按说从天而降砸下来,怎么也该血溅当场,五脏六腑齐飞扬。幌子却干干净净,趴着的这位身下亦无半分红。 当真稀奇。 沈掌柜眼珠一转,乐了。 他三两步上前,踩上趴着这位的后背,对着鬼修趾高气昂:“本店自然是要甚有甚,天下无敌!尸体算个球,看,这不就来了!” 众人恍然,砸下没血肉横飞原来是个死的。 那鬼修也有点道行,不计前嫌,抬手虚空画了个符,打到沈掌柜脚下。光影从趴着的那位身上一闪而过,折回鬼修眉心。 “五脏无失,六腑俱全。”鬼修是个缺心眼,竟还夸道,“上品上品!” 沈掌柜假笑道:“那就十个玉石吧!” “这么贵!”鬼修瞠目,下意识还价,“一个卖不卖?” 出高还低,你来我往,好一番争执。 鬼修不敌,灵光一闪:“这尸体从天外来,又不能算你……” “你这鬼修忒不识好歹。且不说掉在了我家店门前就是我的,他砸了我的地,砸了我撑幌子的竹竿,又兼惊了老朽的魂,这些还没给你算价钱。” 沈掌柜说着从怀里掏出算盘来。 算盘颇精致,扇形骨质,算珠颗颗晶莹剔透。 沈掌柜一只手噼噼啪啪打个不停,嘴唇翻飞,速度比起算盘丝毫也不逊:“竹竿一个玉石,地面受损,算你便宜十个玉石,再者老朽今日被吓少活十来年。这一天按照十个玉石来……” 鬼修急出满头汗,再让沈掌柜算下去,怕能算出千千万。 他也是急着用尸体,自认倒霉服了软:“十个就十个!” “嘿。”沈掌柜见好就收,此时也不嫌晦气,撤脚抓住尸体的后背,轻轻松松提起来。 尸体耷拉成弓形,双脚在地上拖行。 “一手交货一手交钱。”沈掌柜走到鬼修面前,摊开手掌等玉石。 鬼修摸出个钱袋,满脸肉疼。 沈掌柜见不得鬼修抠唆德行,伸手抓钱袋,并将尸体塞过去。鬼修只得去接,指尖堪堪碰到尸体,骤然尖啸。 这响动凄厉非人声,好似夜鸦被扯毛,惊得周遭好事者捂耳四散。 街上顿时没了路人。 沈掌柜没被声响吓跑,却看着钱袋被收回,怒道:“叫甚叫!想赖账不成!” “这这这……”鬼修捂着胸口,哆嗦嘴唇要解释,话说不周全,只得指向沈掌柜手中的尸体。 是时,沈掌柜的衣角被人拽住。他一滞,低头看尸体。 那尸体脑袋动了动,竟然抬起头,灰扑扑一张脸看不出好赖,只是眉骨上光秃秃颇为显眼。 “死了?”“尸体”嘀咕着费力仰脸掀开眼皮,看到沈掌柜,“有杀气。” 沈掌柜老脸一沉,手一松。这位“啪叽”摔回地上,又没了声响。 “活,活的……” 鬼修受了惊,连退数步。 沈掌柜看一眼鬼修手中钱袋,吞了吞口水,上前一步,笑对鬼修道:“客官莫急,老朽这就把他拍回死的……诶,我说你跑个甚!哎哎,要不便宜卖给你!” 鬼修却已揣着钱袋飘出数丈远,只给沈掌柜留下个凌乱背影。 到手的钱袋打水漂,沈掌柜七窍生烟,转头怒目对“尸体”:“究竟哪来的小畜生,尽坏老子的好事!” 地上那位才又抬起头,一听这话,立刻将脸埋回尘土里。 沈掌柜蹲下,抓住地上这人的头发,拽起来:“别装死,你是谁?” “胡天。” 胡天现下其实是懵的,一番变故全然摸不着头绪,掉到何处心里更是没底。 倒是沈掌柜察言观色,探元神辨修为。眼前这灰头土脸的玩意儿,分明是凡人。 若说修士砸下没成碎片倒也有可能,但一介凡人千丈砸下,没死还诈尸,必有宝物护身! 沈掌柜皱眉又松开,乐了:“混账,今日你砸了老朽的幌子,还坏了生意。且赔玉石!一百个!” 这老东西要讹人! 胡天怒从心头起,挣扎翻身坐直:“老子上好的鸡汤没喝成,还不知要找哪个混账赔!” 此时声音略大些。 胡天愣一下,清嗓咳了咳:“胡,谛,炖,鸡……” 只说四个字,说不下去了。 胡天低头看自己,白晃晃的长袍,长发打肩膀上掉下来,发尾被烧成焦黄。 胡天眼瞪圆猛然蹦起,抓脸挠头扯衣服,把自己的爪子举起翻来覆去看不停。指缝里露出大荒界的天,那片被撕开的裂缝将日光都吞噬。 胡天放下手,仰头目瞪口呆,胸口起起伏伏,恍如离水的鱼。他双手发颤,忽而甩了自己一巴掌。 接着这货捂住脸,呼呼喘气,疼得裂嘴呲牙。 沈掌柜看了一出猴子戏,不耐烦:“莫要装疯卖傻,有钱交钱,没钱交出宝……” “宝物”二字没说全,方才因鬼修嚎叫静下的街道有响动,四邻有人掀开门板偷偷瞧过来。 沈掌柜挑起眉。 有道是客不离货,财不露白。 “跟来!”沈掌柜沉声对胡天道一句,便几步进店。 店是好店,博古架上满目琳琅。 胡天却没跟上,站在街头又要扇自己。沈掌柜只得掏出算盘,对准胡天,拨上拨下打一道:“飞归。” 胡天“呼咻”飞进店,却是失了准头,砸上了店内博古架。 叮叮当当,架上的货品齐齐掉下,好一番动静。胡天坐在地上脑袋又被各色货品一通捶。恰好一面铜镜砸在胡天手上。 胡天下意识看一眼铜镜,心凉了半截。 镜子里照出的自然不是他自己,披头散发狼狈至极,眉骨光秃秃。勉强分辨,恰是拔葱时突然出现的那人。 再待胡天要细看,镜中骤然一团光斑袭来,直中面门。胡天灵台清明,身体僵硬,竟动弹不得。 沈掌柜却因货品落下,气急败坏得干嚎:“天杀的小畜生!你赔我的货,我的玉石!!!你还抱着铜镜做什么!这物件贵到你赔不起!可是封印了一道定身咒的……咦?” 沈掌柜嚎半晌。胡天依旧捧镜姿势,默不作声,已然中了铜镜里封存的定身咒。 沈掌柜咳了咳:“活该你摸到这铜镜。被定身也是天意,看来老朽只能勉为其难亲自搜宝物……” 沈掌柜说着近前,放出神识,对准胡天的皮肉好一通搜寻。 然而一炷香,两炷香,三炷四炷五六七。 沈掌柜使出浑身解数,将神识扩展到极致。饶是藏宝经验丰富,除了衣物,他也未曾在胡天身上搜到其他玩意儿。 “甚的道理!”沈掌柜不信邪,顾不得修士斯文,上前一步竟动起手来。 他抓起胡天的外袍鉴别,甚至还扒了扒胡天脑袋上的毛,妄图从这堆焦糊头发里找出点贵重物品。 期间胡天依旧不动如山,僵成石头块,只能在心里骂街,把沈掌柜祖宗十八代上上下下问候了几番。 一盏茶后,沈掌柜一无所获。 “呸!”沈掌柜翻了个白眼,大声道,“竟然真是穷光蛋,老朽这次亏大了!” 沈掌柜颇伤怀,手一挥,将店门关起来。他则背手向后院走去,“咣当”再合上后门。 沈掌柜将胡天独自留在店里。 然则一出后门,沈掌柜盘腿坐下,神色凌然。他再次放出神识入店,观察起胡天。 店内,胡天的定身咒尚未解除,依旧状似石雕僵硬着。 沈掌柜不着急,端坐于地屏气凝神,仿若伺机以动的猛禽,静候胡天定身咒自行解除后暴露宝物的位置。 胡天不知沈掌柜用意,却也动弹不得。仿佛被鬼压了床,胡天用尽全力挣扎,魂魄在体内跳大神,却连眼皮都不能眨一眨。他被迫捧镜看着镜中不是自己的脸皮,万般情绪在心底翻滚不息,好似被扔进热油里烹煮煎炸。 不知看了多久,胡天心神恍惚,眼神涣散。只想离去,便飘飘悠悠犹如飞起来。 迷糊间,左手中指近节指骨似有心跳声。 怦——怦——怦—— 缓慢微弱,又缠绵不绝。 胡天心神被牵引,意识如流水缓缓集中到那处。骤然天旋地转,胡天眼前一花,内耳“嗡”一声。 第3章 二 四周换了景致。 眼前一处密闭空间,无门无窗。 胡天“喂喂”叫了两声无人应答。他再低头看自己。这次没变成旁人,只是瞧不见手脚和躯干,恍如只剩下一个脑袋。 胡天无语凝噎哽了片刻,脑子一抽念起来:“打哪儿跌飞,打哪儿跪下,跪平躺好,躺平歇歇。歇足精神,爬起来再干……干你祖宗!” 骂完淡定了。 胡天这半日波澜起伏,换地图频率堪比三餐。行到此处,已然登入新境界——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胡天打量起周遭。 天花板与地面密密麻麻有小孔,小孔之外隐约鲜红色液体流过。墙面光滑,牙白色,有柔光。另有一面墙是抽屉。 抽屉大大小小,如同中医药房的七星斗橱。 胡天心道:都藏什么了? 此念一动,墙面抽屉自行拉开两个,一在正中,一在最下层。 胡天就近去看最下层。抽屉里一个黑球缩在角落,球身黑雾缭绕。 胡天犯愁:嘛玩意儿?能摸不?好摸不?怎么摸?芝麻开门解个锁? 这么一想,黑球突然被弹起,暴涨数倍,直逼而来,骤然一声吼:“荣枯!” 胡天仰起视线。眼前虎背熊腰一怪物。状似人形,身披甲胄,黑面虬须,目露凶光,头顶两根山羊角。 山羊角的怪物俯身打量胡天。他瞳仁赤红似血,目光扫过好似带着刀,刀刀割肉。 胡天心惊,脱口道:“壮士,在下肉柴不好吃。” 蝰鲁闻声辨人,愣了一瞬:“你不是荣枯?” 胡天懵:“荣枯是哪个?你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 胡天说着话,将视线转到了蝰鲁脑袋上的山羊角。 手痒略想摸一摸。 仿如心有灵犀,蝰鲁蓦地矮身低头,将脑袋送到了胡天眼前。 胡天灵光闪过,又想:离远点。 蝰鲁轰然飞出去,被无形之力拍在墙上,形象全无,话都说不出半句。 还能这么玩! 胡天一时兴高采烈,脑内无数念头飞起来。 蝰鲁似有预感,即刻自救,吼道:“你可是从异世来!” 所有念头顿时烟消云散,胡天问:“你是谁?你知道我这是怎么回事?” 蝰鲁挑起眉毛:“先让我下来,我再同你讲其他。” 胡天有求必应,默念:下来。 蝰鲁从墙上掉下来,赞道:“小鬼好得很。” 胡天:“那是,特善良。现在能说你是谁……不,你先说说,你现在看到我是个什么情况,为什么我没了身体还能说话?” 蝰鲁面皮抽动。他看着自己眼前这团白雾,宛如看着一个傻缺,半晌无语。 胡天催促:“你还想去墙上挂一挂?或者再变成黑蛋去抽屉里呆着?” 蝰鲁磨了磨后槽牙:“现下你在荣枯的指骨芥子中,当然是魂魄状态,看上去就是团白雾。故而方才错认了你,你亦只有五感而无躯壳。” “指骨芥子是什么?”胡天勤学好问。 “间界法器。”蝰老师传道授业。 胡同学有点懵:“间嘛玩意儿?” 蝰老师解惑:“间隙界域,就是更大的乾坤袋。” 胡天哭笑不得:“我居然掉到袋子里去了。” “不是袋子。”蝰鲁深感异世恐怖,居然生出如此常识惨淡的货色来,“是芥子空间,储物用的,里面大外边小。你现下是在手指的骨节里!” 胡天没脑袋可点,心里也是有点明白了。 蝰鲁却因胡天方才常识匮乏的表现,生怕他此刻也不能理解:“这个叫手指,你就在自己肉身的这儿。” 蝰鲁说着话,单单竖起自己左手中指,摆出个不太雅致的造型,又指着中指指骨,最靠近手掌的那截。 胡天:“我手指什么时候添的这功能?还装了你这么个玩意儿?” “是荣枯的手指,”蝰鲁又道,“你既能以魂魄在此出现,又放我出来。可见荣枯的肉身,已由你的魂魄控制。” 胡天想起铜镜照出的那张新脸:“荣枯是个人,没眉毛?” 蝰鲁点头。 正说时,墙壁上的光闪烁。 “怎么回事?”蝰鲁脸色大变,横手示意胡天闭嘴,“此事稍后再议。此光乃修士神识查探肉身。你是不是惹了什么人?” 胡天捕捉关键词:“之前有个老头非要我交宝贝。我中了鬼扯的定身咒,他上下摸了半天没找到东西还发飙……” 胡天这么说着时,墙壁上的光闪烁愈发快起来。 “你不是真荣枯,现下无力自保!定身咒将自行解除,速速回去。”蝰鲁急道,“切记,千万要说自己是凡人!” 胡天:“等等,你至少告诉我,为什么我会变成荣枯?” 蝰鲁额头青筋暴跳。此刻却不能发作。他当机立断,一声吼:“去!” 声大如雷,胡天被吓一跳。那声音彷如有力道,一把将他推出去。 下一瞬,四肢躯干的感觉骤然回归,胡天没防备,身体失衡,上身歪倒,用脸和地面作亲密接触。 地面冰冷,触感很提神。 又回来了,回到沈掌柜的店里。 似乎已到日落西山之时,店内大堂昏暗,博古架模糊一片。不远处,夕阳斜晖从门缝里漏过,光斑落在花木架上。 花木架上端坐一只圆形鱼缸:一层石头,半缸水,两条金鱼。金鱼颇有神,圆眼泡,大肚皮,背脊高耸,蝴蝶尾。一黑一白,游弋其中,逍遥自在。 胡天趴在地上盯着两条金鱼恍神。片刻后,体力回归,挣扎站起来。他动了动手指,手上还握着坑爹的铜镜——封了一道定身咒的那个。 想到话没问完竟被吼回来,胡天拿起镜子照自己,照出自然不是他从前的脸。 胡天闭眼片刻,再睁开。只当自己看照片,挪上挪下照来照去,直要把铜镜瞪出个洞。 但这次任凭他如何转换角度,却再没被定身。 敢情只能用一次? 胡天扔了铜镜举起手。这手爪苍白细长,当然不是胡天用了十多年的那个。 胡天略嫌弃,右手握成环,拽住左手中指向外拔,骨节“咯哒”一声响。胡天又将左手手指挨个咬一遍,留下一排牙印。中指口感和其他手指没有什么差别,而且都挺疼。 如此折腾,却不见手指有异常。 这节骨头真的装了柜子,还有个怪物? 胡天回不去又找不出刚才那怪物,只好对准中指吼:“在不在?在就吱个声!喂喂……” 山羊角的怪物叫甚来着? “黑蛋!”胡天大声,“黑蛋你还在不在?” 胡天话音刚落,后门猛然被推开,沈掌柜冲进店来:“小兔崽子,你叫我什么!!!” 胡天惊一跳。没想自己找黑蛋,倒把这尊阎罗招了来。 沈掌柜却是气急攻心,眼瞪滚圆,脸上的褶子都被怒火抻平。方才他一直在门外候着,放神识监视胡天。 常人定身咒解除十之八九要去查看宝贝有无损伤。胡天一介凡人,合该如此。沈掌柜思及此,便用了十足耐性守在门外,满心期盼胡天摸出的宝贝。 没曾想胡天定身咒解除,没摸出宝贝,却握拳乱嚷嚷。 沈掌柜拧住了胡天的耳朵:“竟敢给我起诨名,今儿非扒了你的皮!” 胡天有冤无处申:“叫的不是你。” “放屁,这店里除了我,还有甚的活物让你叫!” 沈掌柜另一只手也抓住胡天的耳朵:“混账玩意儿胆肥还敢争辩。打你这穷光蛋从天上掉下来,我这半日耗时又费力,却没见着半个铜子,还折损这许多东西!看我不把你拍成死的去卖钱!” 胡天被摇得七晕八素,胡言乱语:“太丑卖不出好价钱!” 沈掌柜一听,竟松开手,怅然若失:“到哪儿再找那样傻缺,十个玉石啊!” 沈掌柜想起好一笔生意从指缝里溜走,心如刀绞。再看地上折损的许多货品,痛不欲生。最后看到胡天。 这许多损失居然就换来这么个货色?还是个凡人杀不得…… “休想让我折本。”沈掌柜从不做亏本买卖,他灵机一动,“从今日起,你给我在店里做小二 ,什么时候赚足五百玉石,什么时候才能离开!” 胡天张嘴欲言:“你……” 沈掌柜手快一步,捏住胡天的脖子,虚张声势吓唬人:“不答应就掐死!” 胡天果断坚决:“你说了算!” “倒是识相!”沈掌柜立刻松手,“如此才好做买卖。” 胡天捂住脖子,心存侥幸:“你用人也太不讲究,学历来历都不问?” 沈掌柜冷笑:“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况且你说的也未必是真,说了我也不会信。管你是谁,还钱就成。一介凡人还能翻腾上天去?” 如此倒是替胡天省事。沈掌柜就算过问,胡天也未必能说个清楚明白。拔葱被雷劈,到了一处不知道是哪儿的地,连皮囊都变成其他人。 胡谛给他四字评语——倒霉催的。当真形象又生动。 此刻想到胡谛,眼皮忽地跳起来。 “可得快点,胡谛煮汤等不到葱要发脾气。” 胡天转脸向外看。 外间最后一点薄光从门缝里悄然消逝,胡天面目再不真切,唯有双目清明,眼底水光稍纵即逝。 作者有话要说:胡谛干完鸡汤,从容打开QQ,写签名:胡天,鸡汤给我喝光了!!! 胡天:┻━┻︵╰(‵□′)╯︵┻━┻ 第4章 三 外间光亮散去,店内骤然通明,十数支蜡烛自行亮起来。 “什么破烂符箓,没客人点什么烛。赔钱玩意儿!” 沈掌柜大骂,急匆匆徒手去灭烛。灭到最后一根时,沈掌柜见胡天仍旧呆立,怒道:“干站着做甚!” 胡天惊醒,随口道:“老板,干活管饭不?有鸡汤没?” “做什么春秋大梦喝鸡汤,活没干钱没赚,还想吃饭?” 沈掌柜嗤之以鼻。总之他看胡天哪哪儿都是不顺眼。胡天身上衣物烂成一团,尤是伤眼。 沈掌柜挥手灭了最后一根蜡烛,提着胡天去后院。 第五季杂货铺前是大堂店面,入后门一处院落。院内一松一柏,长势颇好。树下一口大水缸,树后是屋。 “洗干净。”沈掌柜将胡天丢在了水缸边,到底扔了套短打布衣给胡天。 给东西时,沈掌柜拿着算盘记了好大一笔账,留待胡天日后慢慢还。 算完又警告:“别想跑,否则要你好看!” 如此沈掌柜总算心满意足,负手离去。 胡天目送这老头进后屋,翻了个白眼。想跑也要挑时候,黑灯瞎火没个路,不如歇一夜。 胡天打定主意,摸黑儿把自己洗净晾干,废了一番功夫穿好衣服。精力不济,在水缸边躺平。 夜凉如水,蛙鸣阵阵,头顶星空裂开一条缝。上玄月悄然挪动到裂缝边缘,骤然不见。片刻后,又出现在裂缝另一边。 胡天摊开四肢看了许久,闭上眼,默默数起心跳。 没有定身咒可用,保持僵直却不是难事。 胡天躺了片刻,无师自通,将心神向左手中指牵引。骤然恍神,再睁眼,眼前一对公羊角。 蝰鲁松了口气:“可算来了。” 胡天感叹:“可累死我了。” 胡天看了看自己,此时依旧只有五感而无躯壳。再看了看四周,和离去时并无两样。 墙面的斗橱,两个抽屉保持原状。蝰鲁跪坐在下层的抽屉边。正中的抽屉依旧拉开。 胡天扫一眼正中抽屉,收回目光。时间紧迫,他还有一堆问题没弄明白:“我们继续之前的话题。我为什么会变成……我现在的身体名字叫荣枯,对吧黑蛋?” 蝰鲁额头青筋一动,点了头。 胡天继续:“那我为什么会变成荣枯?这又是个什么世界?我咬过手指,扇脸也挺疼,所以肯定不是在做梦。这不是做梦吧,黑蛋?” “你叫谁黑蛋?”蝰鲁咬牙切齿。 胡天见机极快:“那你叫什么?” 蝰鲁哽了一下,面皮抽动:“本王乃魔域狩部第九十三代王,蝰鲁!” 胡天:“参见大王。” “不必。”蝰鲁语带鄙夷,俯视胡天,颇有几分瞧不起,“蝼蚁凡胎……” 胡天:“大王你为什么变成黑蛋被锁在抽屉里?” 蝰鲁端坐于地,屏气凝神,暗中磨了磨后槽牙。 胡天猜想:“你是不是和荣枯有仇?” “我自与他不共戴天!背信弃义之徒,不提也罢。”蝰鲁满面憎恶,生硬转移话题,“废话少说,关于你,现下我已有一二猜测。你是怎么来此地的,老实道来于我听。” 胡天不吝惜,将自己半天诡异经历讲了讲。 下楼拔葱,路遇荣枯,进塔被雷劈,掉到此处被当成尸体。 “等我爬起来,就发现自己换了套装。”胡天察言观色,修改用词,“我发现自己的身体变成了荣枯。” “他竟真找到了异世……”蝰鲁盯着代表胡天的那团白雾。 胡天不耐烦:“想到什么了?快说。” 蝰鲁思忖片刻,抬起头:“此事说与你听也无妨。荣枯乃人族修士,颇有几分邪功。此人有一法宝,乃天干丙级,唤作寸海渺肖塔。” 寸海渺肖塔妙用无穷,最重要的用途是施展替罪嫁术。 荣枯当年没少用这玩意儿坑人。每每他遇敌遭难命悬一线时,此塔便能拉个修为相当的修士进塔,代他前去死一死。 而胡天进塔后看到的紫雷,蝰鲁推测,那是仙劫雷。 蝰鲁打量着胡天,冷笑:“故而本王推测,今日是他渡仙劫,你便被他用塔从异世找来做了替死鬼,替他被雷劈了劈。” 胡天奇道:“可我没死成,难道那什么塔失灵了?” “废话,”蝰鲁提高声音,“仙劫那是一般劫难吗?” 再好的法宝也有施用范围。仙劫乃成仙最后一道坎,由天道审度。 天道洞悉本方世界,明察纤毫。渡仙劫时,再用寸海渺肖塔找替死鬼来算作弊,定会被天道察觉。结局自然是渡劫之人被雷劈成灰。 “当年荣枯一心找寻异世。他猜想异世人之——也就是你那世界来的人——不受本方世界的管束。替死鬼可能好用点。只可惜……” 蝰鲁看胡天,冷笑道:“如今你没死,荣枯那贼的计策怕是没使成。” 胡天却大怒:“坑爹呢。他的坏水没使成,倒把我变成这模样是要干什么?” 蝰鲁皱起眉,面露犹疑:“确是可疑。” 胡天:“那荣枯的魂儿呢?成仙了?没天理啊!” “不知。”蝰鲁不耐烦,“你小子没被天雷劈死已是万幸,还有闲心挂念祸首死活?他的元神已不在这具肉身上,你大可放心活着。能喘气还不够?” 蝰鲁说完转身缩回抽屉里去了。下层抽屉“啪嗒”一声合上。 “够个屁。” 没死成是不错,变成别人算是怎么回事儿? 胡天没好气,问抽屉,“我的身体哪去了?” 抽屉里的声音闷沉:“不知。我被荣枯那贼封住五感六识。方才讲的也只是猜测。他是死是活,如何能将异世之人拉来,你的魂魄为何在他身体里,本王通通不知。” 胡天不死心:“那我该怎么回……” 胡天话没问完,外间突然又声响。 “小兔崽子饿死了?” 有人来,得出去! 胡天脑仁一紧,意识闪烁,下一瞬睁开眼。 沈掌柜被吓一跳:“还以为饿死了。你睡得倒安稳!还不快起来干活!” 天已大亮,日头挂在后院古木枝头上。 胡天眨眼,爬起来,动动四肢。脖子略痒,胡天伸手挠了挠,一撮长头发掉下来。 沈掌柜脑壳要裂:“发带呢?头发束好!” 胡天想起昨天穿衣时,有根布带略奇特,长度放在身上哪儿都不合适。 胡天从袖筒挠出那根带子来。他抓了发带捆头发,手忙脚乱,十根手指放哪儿都觉得多余。 沈掌柜翻了个白眼,转身进店。 片刻后,折腾好,胡天凑近水缸,看倒影。 只一眼,胡天拿起水瓢砸在水面上,祸首那张脸碎成千万片。 胡天直起腰,摸肚皮。 有点奇怪。他睁眼后精神抖擞,并无饿感,一夜未睡,也不困倦。 但不吃饭的人生和死又有什么分别? 胡天蹦起来,跑进前店:“老板,早饭啊!” “叫我掌柜。”沈掌柜正在博古架前发呆,闻言回头来。 他看一眼胡天的脑袋,撇开眼,指着地上:“这一堆,卖出一个,算一顿饭。” 地上这堆货品昨日被打落,今日依旧躺在地上,可怜兮兮。 沈掌柜掏出算盘,虚空拨了拨。货品无风自动,一堆变三份。 “这堆须卖得百金,这堆须卖得千金,这堆须卖得十个玉石。”沈掌柜指着地上货品报价,满脸肉疼。 胡天瞅着地上三份破铜烂铁:“百金千金十个玉石?” 这里的金玉未免不值钱。 沈掌柜翻白眼:“这些若没摔下被损坏,得要一个晶石!” “晶石又是什么?”胡天猜测是货币,“怎么兑换?” “千金一玉,百玉一晶,百晶一灵。”沈掌柜翻白眼,“玉石、晶石、灵石,此三类只在修真者间流通,你没见过不奇怪。” 何止没见过这些石头,眼前这堆破烂,胡天也不知是些什么。 “别问我价钱,也别卖亏了。”沈掌柜先一步堵住胡天可能的询问,冷笑抱手环胸只管看胡天,“少一块金子,你都别想吃饭。” 摆明是刁难。 胡天心知这老头小心眼不会再帮忙。他径直蹲下数破烂。 须卖百金的货品数量颇多,千金次之,十个玉石的货品再次。货品也是千奇百怪,铜镜布袋竹棍剪刀诸如此类,几张黄纸间或可见。亦有少许货品模样相似,只在细节处略不同。 无论如何,任意一件货品拿出来,胡天都不知单价。这买卖要怎么做? 胡天抓抓耳朵,挠挠头发。想了片刻,眨眼心算几个数。 沈掌柜站在柜台前,只等着看笑话。 胡天未让沈掌柜久等。他抓起昨日用过的铜镜,转身拉开店门。 此刻正当时,街上不少过路人。 胡天伸了个懒腰,举起铜镜,吸一口气,嚷嚷起来:“走过路边不要错过,第五季杂货铺亏本大酬宾!!!封印定身咒的铜镜,十块钱……咳,十块金!走过路边别错过,十块金,您买不了吃亏,十块金,您买不了上当!” 第5章 四 胡天这一嗓子吆喝起来,路人纷纷驻足,可惜没人敢近前。 第五季杂货铺虽不是大荒界第一名店,但沈掌柜在大荒界多年经营,抠门做派十里八乡早就出了名。 沈掌柜在店里听了胡天的吆喝,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见没人来,才又高兴:谁敢来占老子的便宜! 沈掌柜正得意,偏就有人不长眼。披麻戴孝,急匆匆走过来。 胡天迎上去,看来人颇眼熟,一拍脑袋:“是你!” 来人正是昨天的鬼修,要把胡天当尸体买回去的那位。 鬼修此时见胡天却是急退数步,一揖到底,差点跪:“昨日多有得罪,前辈赎罪。” 这鬼修细看也有二三十,倒是胡天现在的身体看上去更年轻点。 “前辈”这称呼打哪儿来? 这里的辈份也奇怪,得空要问问。 胡天在脑内常识簿上记一笔:“什么前辈?我叫胡天。” “晚……在下易箜。” “幸会幸会。”胡天装模作样,还有点紧张,“你不会是来买尸体的吧?” “不不不,岂敢冒犯。”易箜犹犹豫豫蹭几步,小心靠到胡天身边,低声说,“在下此来决不扰您清修,只是想找沈掌柜谈买卖。” 易箜不是被吆喝吸引,而是特意来寻沈掌柜。 胡天略失望,将他领进店。 未等胡天说明,沈掌柜迎上来,热情洋溢:“这位道友,昨日走得忒急,今日可是要寻新尸体?我已经找到货源。” “不是不是,不要尸体了。”易箜看着胡天,连连摆手。 沈掌柜见他打量胡天,颇为难:“难道你非胡天这小子的尸体不可?他可是个凡人!” 胡天挑眉。 易箜脸更白:“不不不,其他买卖其他买卖……” 沈掌柜明察秋毫:这鬼修对胡天颇抵触。 沈掌柜提议:“小道友不如同老朽去后院商谈。” 沈掌柜看易箜,易箜看胡天。胡天错步,装模作样走到店外看行人。 易箜有些失望,却也点了头。沈掌柜便领着他去后院。 易箜和沈掌柜的寒暄渐渐小下去,胡天在店门外装模作样又吆喝了几嗓子,再退回到店里。 胡天绕着地上破铜烂铁走一圈,踱到几步,站在后门看后院。院内寂静无声,树后那屋的门紧紧闭着。 胡天不动声色背手回店,若无其事走到店门前。眼前街道热闹,身后店铺安谧。 此时不跑,难道要留下任凭那老东西讹? 胡天大步出店,走上街道,疾走几步又慢下来。他拽了拽身上衣物,终究原地向后转半圈,小跑回到第五季杂货铺,从外面合上了店门。 如此再无顾虑,胡天一步跨出,融入往来人群。顷刻不见了身影。 也是胡天运气好,沈桉此时正激动,无心顾及店外。他抓着易箜的衣襟,手臂青筋暴起一排排:“此话当真,你果真知安然花在何处?” 沈桉平素隐藏修为,现下全然显现。 沈桉是个金丹大圆满,易箜炼气才八层。二人修为相差十万八千里,易箜被钳制,只有眨眼应“是”的份儿。 “好好好!”沈桉不能自已,“你领我去那处秘境。事成之后我定救你的鬼灵。” “前,辈,”易箜竟挣扎开口,一字一顿,鼻血哗啦啦地流,“能否先施以援手……” 沈桉挑起眉毛。 他着实没想到,自己修为显露,眼前这个小鬼修还有胆讨价还价。他也就更不会想到,激动之下,那个凡人已经从他眼皮下跑了。 胡天跑远之后拐了几个弯,这才悠然逛起来。 此处街景颇有古意。 路有丈把宽,青石板铺就。两边店铺林立,茶馆酒楼和书肆,卖货卖艺卖吆喝,好不热闹。 往来行人也有趣,装扮各异。背刀携剑,长袍短打,男男女女,妖魔鬼怪。 胡天左顾右盼,看什么都稀罕。 挑担的老翁卖瓜果。果子摞八层,一层一个色。顶上那个最耀眼,七彩闪光像假的。胡天不买只看,把名字问一遍。烦得老翁翻脸直撵他滚蛋。 银杏树下有顽童,高矮胖瘦正四个。高的胖的扭成团,矮的那个看热闹,瘦的那个拉偏架。眼瞅高的要吃亏,胡天路见不平一声吼:“你爸……你爹娘来啦。” “嘭”一下,四个原地消失了。胡天正纳罕,大小胖瘦四只耗子从胡天脚边逃窜开去。胖的那只气不忿,路过张嘴作势要咬胡天裤脚。胡天惊得抬脚踹出,送它飞了好一程。 胡天自己也是一个踉跄,恰好跌在茶楼外。 茶楼里热闹,说书的字正腔圆:“此便是,被逐者怒使神堕术,界崩妖灾古魔丧!” 胡天心道:什么鬼! 说书的却是一拍醒木:“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茶楼里有人叫好,也有人暴躁:“晌午未到,怎地不讲了!” 那说书的抱拳赔不是:“今日仙宗万令门征募新员,一年一度。在下欲往,因此告个假。” “莫唬人。你还能有甚的仙缘!”楼里人大笑,“万令门可有岁时盘测年纪,过了三十都不要,况且你这把老骨头!” 又有人起哄“不许走不许走”,拦住说书人去路,直要他把传奇故事往下讲。 说书的好脾气:“在下家中小儿足岁,是领他去试试。诸位苦坐在此也无趣,不若同去看个热闹。” 似乎是个好主意,众人应和:“同去同去。” 茶楼里桌椅相碰呯呯嘭嘭一通响,接着一群人涌出,勾肩搭背向街南走去。 好奇心作祟,胡天提步跟上。 走了几条街,过了丁字路口,见一处圆形空地。空地中间有高台,台上台下都是人。 台下三五成群,多半是小孩儿,又有家人相陪。 台上青壮在打转,想来就是仙宗万令门中人。这群人着装统一,均是牙绿底衫靛蓝裳,外罩齐腰甲,腰间再挂刀。 仙气胡天没看出,杀气倒是很足的。 所幸台上还有吉祥物。天上飞的,仙鹤秃鹫小蝙蝠,巴掌大的猪仔有翅膀。地上跑的,绿眼狮子红毛狗,四耳猴子大水牛,秃毛兔子五六个,还有七只半丈大螳螂。至于水里游的…… 胡天揉眼睛。 确有一条红鳄鱼,浮在空气里,划拉四爪特寂寞。 那鳄鱼把自己划到一个白面招风耳的青年脑袋边。周遭螳螂立刻蹦去和鳄鱼撕咬。 白面青年不理会,上前一步,眯眼抱拳向台下:“诸位,小可万令门人万权肆,万令门乃仙宗,承蒙各方抬举,在本界也颇有些声名。今日我万令门招募新员,多谢捧场。” 这人站在台上,声音却是传得远。胡天离着足有五丈,一字一句听得清晰明了如在近前。 胡天心道,开眼界,真有神功能说话自带扩音小喇叭。 万权肆:“只可惜灵根仙骨乃天赐,非人人皆有。今日招募,便有三项测试,以测诸位仙缘深浅。其一,测灵根。” 万权肆语落,五只秃毛兔子撒欢蹦出来。 万权肆不多解释,继续道:“其二,万令门招募新员限龄三十岁,故而还需测龄。” 刀疤脸的壮汉打万权肆身后冒出来,手中一个木罗盘。 “其三。我万令门,修习妖兽驯灵之术,并以此道通天。凭百般能耐人物,如无驯兽天赋,亦不能入。故而最后还得测测诸位与妖兽能否亲和。” 万权肆侧身让步,虚指台上的飞禽走兽:“通过此三项,便可入我门内,此后前途不可限量。” 这边厢说着,那边厢,万令门其他人组织台下小童排起队。 头一项,测灵根。不看不晓得,一看竟是摸兔子。 胡天不明白,秃了的兔子还能被摸出毛来? 这里的人却是见惯此等场面。大人牵着自家小童上前,将五个秃毛兔子摸一遍。 摸兔子的小童有不少,却也没谁把兔子摸出异象来。这便是被淘汰,自然也就没谁再去测年龄。 胡天热闹没瞧成,腹诽兔子就是被这么摸秃的。 直到早前茶楼说书的那人牵着个小儿上前去。那小儿小胳膊小腿,同之前那些似乎也没什么两样。谁知小爪子按在头一只兔子的脑壳上,兔子斑秃的地方突然长出绿色的毛。 看热闹的叫嚷:“李大你家祖坟冒青烟!” 胡天目瞪口呆。敢情真能长出毛!且兔毛看上去手感着实非凡。 许是胡天小时候,胡谛总将他扔在电视机前接受《动物世界》《人与自然》的熏陶,还曾教导胡天狼嚎狮吼鸡鸣和驴叫。胡天打小热爱逗狗撩猫,还曾立志奶熊猫,梦想同各种珍禽猛兽一起奔跑。 现下胡天便有些手痒起来。 第6章 五 此时说书的李大激动不已。 万权肆却只在一旁点头,冲那小儿冷淡地讲:“还有四只,都摸一摸罢。” 小儿点头应是,把剩下的四只摸个遍。又有两只长出毛,一只红色一只黄。不过没长出毛的两只不羡慕,只因小儿一撤手,长毛的兔子又变回秃的。 万权肆却是不复冷淡,对小儿热络起来:“竟是三灵根。木火土,相扣紧密。很好,你叫什么,到我的身边来。” “我叫李恒昼,爹娘奶奶都叫我狗儿。”小儿不怯场,扬起脑袋报名字,说完又拿眼去瞅兔子。 一只兔子一色毛,不同颜色不同属。摸一摸,兔子长毛了,便是这人有灵根。且是灵根越多越值钱。 说书人家的狗儿因是三种灵根,便得了青眼。 万令门人纷纷上前来贺,只有一个煞风景。 刀疤脸的壮汉提着木罗盘走上前:“万师兄莫急着拉拢,还有两样未测!” 刀疤脸说着把木罗盘杵在狗儿眼前:“测龄。” 狗儿似也知道些先后,踮脚将手攀在罗盘边沿。 盘子中间的指针转了几个圈。 “七岁三个月六天两时辰。”刀疤脸说完抽罗盘,让开身,指着台上中间的动物,对狗儿道,“自家去寻一只灵兽带来。” 狗儿也是个胆大的,直冲绿眼狮子去。他爹忙要阻拦,却被刀疤脸的壮汉挡住:“莫急。” 绿眼狮子却已张嘴冲着狗儿吼。一张大嘴血盆般,腥风阵阵;两只尖牙似铁锥,血槽可辨。狗儿闭眼攥起小拳头,上前拽住了绿眼狮子的鬃毛。 绿眼狮子到底是灵兽,不过看着唬人,其实早已被驯化。见狗儿不怕,又有主人暗中示意,它便扫了扫尾巴,歪着脑袋,站起来跟在狗儿身后晃几步。 如此最后一项也算通过。 还能给狮子顺毛!胡天惊羡不已。 也是一时玩心起,胡天顺势挤进了候选的队伍里。 之后又有小儿通过测试。单灵根双灵根,金木水火土,不一而足。台下有懂行的凡人说道:依着五行分布与强弱,又有着诸般不同。 胡天看台上,再听旁人议论,此时明白过来。三灵根竟比他想的还稀罕,千人里也挑不出一二。往年招募,不出三灵根,也是寻常。 此时胡天快排到跟前,有人搭讪:“你家小儿在哪里?” 胡天看对方:“就是我。” 前方不远,万令门管兔子的人看过来,面色古怪。 胡天这才发觉,虽说条件是“三十岁以下”,但长队里来测灵根的都是毛没长齐的小孩儿。 胡天厚脸皮:“我从别处来,见识少。才知世上有神仙,就来测一测。” 胡天抬头看天,心道,反正晚了,回去怎么都得挨揍。玩一会儿再回家,就是脸这事儿有点麻烦。出门时还是根正苗红好少年,回家去换了壳子怕是老姐都要认不得。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找到那塔一准行。 这么一想心下大安。 胡天排队到跟前,万令门负责兔子的门人面露鄙夷:“你这年岁,就算没三十,入了我门,修行也已耽误,此后进益难多。” 修真求仙对胡天而言,不过是暑假档重播的《西游记》,或者儿时与胡谛同看的动画《封神榜》。虽说从昨天起三观不断被刷新改写,索性适应力勉强合格。 况且胡天本就是好奇为了玩兔子:“测测呗。” 他说着话,揉了近前那只兔子。兔子竟然真的长出红毛来。 万令门人直道:“可惜可惜,早点测出该多好。” 胡天却觉兔毛蓬松暖和和,手感果然好。 但也不能一直盘弄,胡天放手去玩下一个。 下一个是只黑毛的,毛摸上去却是冰冷丝滑似绸帛。胡天拽着人家爪子握握手。 这次不止万令门,周围的人齐声:“可惜可惜了。” 胡天不在意,只忙去捉下一个。都说“小兔子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胡天抓了人家耳朵就提起来,果然长出白毛来。 白毛兔子眨眼舔了舔胡天的手指。 此时胡天却停住,好像有哪儿不太对。他摸了三只兔都长出了毛,再摸下去岂不是超越千年难得的人才? “古怪!” 有人叫起来:“第一只兔子还没有褪毛!” 胡天闻言扭头去,果然被揉脸的红毛兔子兴高采烈在蹦跶,毛毛一根没褪,油光闪亮迎风飘。 胡天愕然。荣枯这身壳竟然如此了不得! 蝰鲁说荣枯也是个修士。秃毛兔子长出毛,胡天当下便就心知肚明,这是荣枯皮囊的功劳。却没想到还能不褪毛。 此时万权肆和刀疤脸的壮汉走过来。 胡天感觉微妙,有点想跑。哪知一只秃毛兔子迎面扑上来。 有道是狗急跳墙,兔子急了也咬人。其他兔子被摸长出不败的毛毛,岂能不眼红!何况兔子眼睛本便是红彤彤。可左等右等那个人都不来,这只秃毛勇猛,决定自己扑。 胡天却没干站着等咬的道理。他侧身躲过,谁知腹背受敌,另有一只来奇袭。 说时迟那时快,奇袭的兔子一口咬在了胡天胳膊上。隔着衣料麻布,把牙印烙在胡天新得的胳膊上。 胡天疼得撕心裂肺“嗷”一嗓子嚎出来,手忙脚乱把那只兔子从胳膊上摘下。 却见秃毛已然变黄毛。黄毛兔子得偿所愿,前肢弓起,兔爪握成团,竟作求饶状。 灵兽虽是脱去妖兽属籍再成不得妖,但被修士点化也是有了灵智,假以时日修炼化成人形也不稀奇。 胡天头次见觉着有趣,也不再去管胳膊,只屈指弹在了奇袭成功的黄毛兔鼻尖。黄毛兔子顿时前腿挣,后腿蹬,想来也是疼得颇销魂。 胡天心满意足,瞄准又凑上来的那只秃毛,团起黄毛兔子,扔过去。两只兔子撞做一处,哼哼唧唧好不热闹。 此时有人惊叫:“四灵根!” 动静已然闹大,勾得万令门里其他人纷纷上前来。万权肆见个比三灵根更猛的四灵根,却不热络,瞪胡天:“何方来人,竟然伤我门灵兽!” 胡天心说,滚你娘。给它们长毛,冬天不要加衣裳,我还没找你要钱。 “万师兄何出此言,你当年不也是个四灵根的天纵之才。”刀疤脸的汉子上前给胡天解围,他看了看兔子再瞅胡天,“兔毛不褪,着实非凡人。最后一只你为何不测?” “三师弟莫要玩笑。”万权肆拆台,“黄口小儿具知晓,灵根五行来划分。因是五行相生,辅以道法修行,直至五行俱全方能臻于化境成就化神。即便仙缘深厚,哪有开始就五行俱全的,那岂不是已经是化神期的前辈大能?” 刀疤脸冷笑:“万师兄此言差矣,世间万千气象,哪里是你我能通晓,人言全涵盖?说不得是个奇才,此刻不招揽,难道是万师兄怕被他抢了风头?” 两人争执时,半空里鳄鱼同蟑螂又斗成一团。 胡天见此番情景,心道要完。两个神仙想打架,寻了他来做由头。想着自己是个西贝货,还是溜之大吉为上策。 胡天趁着刀疤脸和万权肆背对他争执,迈腿才跨了一步,怎料两人齐齐转头。 刀疤脸上前一步,一巴掌拍在胡天肩膀上:“小兄弟莫急,你有如此天赋,即便有人阻拦,师门也不会委屈于你。” 胡天客套:“不必不必,我对修真求仙不在行,只想回家去。” 刀疤脸不赞同:“男儿在世怎可如此浅薄!有我保荐,定让你仙路顺达!快与我来测龄。” 这么说着,刀疤脸抓起胡天的胳膊,好似一只大铁钳。 胡天左右挣脱不得,只好再行缓兵之计。大不了入门再跑,脚在自己身上,还怕他不成。 胡天把手伸出来:“罗盘来。” “师弟有所不知,此乃岁时盘。引天上岁星之力,测得凡人之龄。即能测得神魂……”刀疤脸说着把木质罗盘拿出来。 万权肆冷哼:“叫师弟未免太早,三师弟还不放开这人让他测,何须多言!” “万师兄说的是,我多言了,日后家师自然会教导师弟。”刀疤脸止了话头,放开了胡天,拿出岁时盘杵在了胡天面前。 此时万众瞩目,台上台下都看胡天来测龄。 似乎当众读检讨也是这情形。胡天木着脸,将手放在了岁时盘上。 岁时盘与罗盘极相似,四周诸多刻度,中间一枚小针。胡天手甫一覆上,小针开始转起来。 一圈两圈三四圈,直了十七圈才止歇。 众人讶然:“这般容貌竟然只有十七?” 胡天收回手来,翻白眼。 刀疤脸道:“修仙之人不拘泥装束,也是自然。” 胡天很赞同:“你们那个发型真难扎……” 胡天话未尽,刀疤脸突然低下头。 只见岁时盘中间的小针,不知为何又转起来。 有人问万权肆:“万师兄,岁时盘怎地了?” 万权肆也是茫然。 刀疤脸似乎想到什么,念:“引岁星之力,测人之龄。先神魂后道基,本源于一,得一数。本源二者,得二数……” 万权肆满目惊恐看着胡天,活像见了鬼,退后一大步:“夺舍!” 台上忽然静寂,万令门全体戒备。 刀疤脸直退数步,一声吼:“何方妖孽!” 卧槽,刚才“师弟”叫得多亲热,转眼翻脸不认人! 胡天当下一声:“呸!” 第7章 六 万令门在场所有人齐齐上前一步,双手合十,催动法诀。顿时,天上飞地上爬水里扑腾的那群,抖擞精神,咧嘴炸毛,进入战备。 台下一片大乱,众人四下逃散。 “妖孽,你夺他人躯壳,可知天道昭昭疏而不漏。我万令门自来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刀疤脸正气凌然,“今日我等就替天行道。” 胡天瞠目结舌,心道,瞎你的狗眼,我才是被祸害的那个! 形势却不容他辩驳,况且讲了谁能信! 也亏胡天自来对抗胡爹练得多,此刻他神色坚毅,面上镇静且从容:“你怎么知道不是那只盘子出了错!” 虽说从前对抗胡爹多半终是免不了一顿揍,但此时胡天倒真把旁人糊弄住。刀疤脸犹疑,口里念诀祭出岁时盘。 岁时盘浮起在半空。 不见还好,一见之下,正中的小针竟还在转动。 那小针越转越快,越转越快,最后疯了般,残影连片成了圆。盘面多处闪起绿光来。 不多时,一声轻响如珠落玉盘,再一声,却是银瓶炸裂水浆迸。岁时盘已然承受不住力道,小针飞脱,“轰”的一下,盘面炸裂成粉末。直把近前的刀疤脸炸成了炭灰色。 “呔!”刀疤脸睁开眼,双眸赤红,啐一口,“奸邪纳命来!” 待他定睛看时,胡天已不再原地。 也不知是吓得还是荣枯的躯壳不一般,胡天一时身轻如燕。他趁着岁时盘炸裂那瞬息的功夫,早就脚底抹油跑出三丈远。 奈何万令门人多势众,修行多年也不是吃糠咽菜。万令门众人再次催动法诀,弹指间,一堆灵兽扑上来。 那只秃鹫最迅疾,黑漆漆的翅膀展开半人大,尖嘴利爪似锋刃。倘使这一爪子拍下,又或被啄上一口,胡天怕也没命再回家。 况且非仅这一只,飞禽走兽早没了方才温顺模样,扑的扑咬的咬。 当是好大的阵势,恍如地狱爬出罗刹鬼,群魔出猎,直要把胡天生吞活剥。 胡天上下走脱不得,此时也是怒了:“滚你大爷。” 再不躲闪,转脸迎上。胡天瞄准最近的飞天蠢猪,猛然发难。 一拳上去,猪仔竟被挥出老远。胡天又一拳撞在四耳猴子脑壳上。哪知猴子是硬茬,不动分毫反要挠胡天一爪。 胡天甩手咧嘴,敏捷深蹲躲过去,果断跑了换对手,去和仙鹤打。 胡天片刻不停歇,挥拳踹腿横扫前踢连扑带咬,战一程退一程。 只是对方势众,免不了被拍打。 胡天心道反正不是自己的皮囊,坏掉也无妨。被拍疼到跳脚,又忍不住万般思念起他家老头。相比之下,胡爹那身手真是挠痒。 胡爹最多用皮带,顺手捞个扫把擀面杖,那群灵兽却个个皮糙肉厚,自带兵刃铠甲。胡天孑然一身无可依傍,只好赤手空拳人肉上。 哪怕有根木棍在手,挡一挡也好! 这么想着,眼前竟是一花,意识进了指骨芥子,七星斗橱闪现。正中抽屉弹出个物件,正中面门。 说如此,不过瞬息之间的情状。 左不过一个恍惚,鳄鱼却已欺近,浮在半空,尖牙只在胡天脑袋前。 胡天醒神抬手格挡,才发觉右手多了个长条物什,当有半尺长。 事有缓急,胡天没空细看,握住漆黑长条如攥匕首,狠狠扎上鳄鱼嘴。 鳄鱼顿时僵硬。 胡天再把长条物什往外拔,吃奶的力气都用上。 骤然“咚”一声,长条拔出,上面串了颗白牙。胡天这一下竟戳穿了鳄鱼牙。 鳄鱼张着嘴,牙口一处豁儿,血水突突冒出来,腥气扑鼻。“呼噜呼噜”,鳄鱼肚腹里出声响,音沉且重,好似闷雷。接着它翻身倒地,肚皮白花花,四爪朝天蹬了蹬。 刀疤脸一声长嚎,飞扑过去:“铁皮!” 活像在哭丧。 蹦来颠去的那一群灵兽,没被胡天吓退,也被刀疤脸这声嚎唬一跳,动作齐齐慢半拍。 胡天嘴角抽动,分明是个铁疙瘩,叫什么铁皮装苗条。 胡天将长条物件反手握住,横在胸前做防备。长条上的血水滴滴答答落在他面前。 姿势摆好,这群灵兽却不再上前来。怕是铁疙瘩太惨,各家主人都心疼灵兽,不愿冒进。 两边静默对峙,胡天才拿眼瞥了瞥手中救命的玩意儿。 手中这物当是情急之下自指骨芥子中取得,漆黑长条,约有半尺长,上有小指粗,圆柱形。向下渐细,底端尖尖。细长一支,有少许弧度,好似此间人束发用的木簪。手感却是沁凉,辨不出材质。 甭管是什么,敌手已然被震慑,如此胡天才略松了口气。 万令门众人却有点乱阵脚。 若是个寻常夺舍他人肉身的奸邪,万令门斩妖除魔是扬威,可眼前这个显然不寻常。处理不当,只怕赔了夫人又折兵。万一辱了万令门声名,回师门不好收场。 幸有万权肆圆通:“阁下高人,可否报上名姓。” 万令门意有松动。胡天情知此时不能怂。 胡天虚张声势:“老子的大名,岂是你等能听得!不怕震聋狗耳!” 万权肆精明,不吃这一套:“方才三师弟鲁莽,可您若不说出个夺舍缘由。我等只好求助师门,便是以身殉道,今日也要搏上一搏。” “好死不如赖活着,你丫嫌命长,也别拉我垫背!”胡天没好气,少不得忖度一二。 总得说点有用的话,镇镇场。 “你无需知我是谁,只要知道我姓荣。从……”胡天眯眼睛,缓缓道,“庙小蠢嗨塔里来。” 胡天说完,脸上镇定,心里已是把自己扇百来个大耳光。 黑蛋讲话不听好,塔名自然没记着。此时若是露了馅,还得想法快点逃! 果然万令门众人面面相觑,似都茫然没听过。 胡天只好搜肠刮肚又冒了一句:“天干丙级的东西,你们都不晓得!” 这下可是炸开了锅。 万令门众人议论纷纷,刀疤脸放下他的铁皮,仰头喝到:“贼胚,满口胡言,天干丙级乃无上尊贵的法器,什么塔不塔!你也不过道听途说,还想来唬我等!竟伤我铁皮,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刀疤脸说着便亮出兵器来。好一副狼牙铁链流星锤,双锤滚圆环抱大,若干铁钉着上,根根锐利难当。铁链更有九尺长,刀疤脸舞起来,风声呼呼直袭面,看一眼便觉皮开肉绽血溅当场。 胡天叫苦不迭。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刀疤脸这兵器忒猛了。他学校打架家里被打的这点经验,对抗灵兽已是侥幸多活。和这人对上定然凶多吉少。 所幸方才一番乱战,他已经离这群人颇远,便是灵兽也有些距离。胡天当机立断,撅屁股再跑。 刀疤脸舞着流星锤在后追,边追边嚷:“贼胚休走!” 万令门旁人见此也只好跟上。 这还不算完,一时半空浓云起,有人怒吼:“贼皮小儿,胆肥欺我!” 沈掌柜那糟老头儿从天上追来了!这下可是前有狼后有虎,生平倒霉劲儿全凑到这一日。 胡天一听音儿,头皮炸裂,抢宝贝的来了,心下就道:收! 眼前七星斗橱闪现,他这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又进了指骨芥子。也顾不得许多,意念把那长条塞进抽屉,又道:出去。 好在这么一想便成了,胡天也没费多少功夫。 只是沈掌柜道行比别人高上许多,胡天一番动作已然落在他的神识里。 虽没看清收了什么怎么收收到哪里去了,但他把“胡天有宝贝”这事儿在心里坐实,降下云头,近前就要捉胡天。 刀疤脸嚎:“老头,滚远点!” 胡天一听这话,脑袋上青筋冒出一排来。 沈桉只要宝,万令门可是要命! 胡天自持脑子还算清楚明白,当即扑过去抱住了沈桉的腰: “掌柜!他们要抢您老的宝贝!!!” 一声长嚎比刀疤脸哭铁皮还劲道,围观众人齐齐竖起汗毛。 沈桉本是盛怒追来,却没想还有这出大戏。 为着宝贝,沈桉忍了没把胡天踹出去,冷哼:“老朽的宝贝?” 胡天斩钉截铁:“当然是您的!” 沈桉一听如此,喜笑颜开:“好好好,你都有什么宝贝,告诉我来。” 胡天厚脸皮:“您容我想想。” 也容不了胡天细细讲,此时刀疤脸拖着流星锤到跟前,不忿:“老头,你闪开!那是我的仇家,今日必要亲手灭!” 沈桉被人打断,很生气,挥手撵刀疤脸,好似赶苍蝇:“小孩儿边儿上玩去!” 刀疤脸怒极不语,只伸手去捉胡天。 沈桉提起胡天的后领,疾退数步,复又同刀疤脸隔开好一段距离。 沈桉不太高兴,扬声问:“你万令门抢生意是怎么地!你想剁了此人也是成,给我是十个晶石。” 刀疤脸目瞪口呆。 胡天心里大骂“财迷心窍的老东西”,面上狗腿:“掌柜,这买卖不合算不合算!我有宝可献,十个灵石也是值的。” 真是戳中沈桉软肋。 沈桉诈胡天:“胡说八道,你哪里来的宝贝,你只会给老朽添乱!” 第8章 七 胡天心道当然有宝贝,能轻松戳穿鳄鱼牙的好东西。 可鬼使神差,他却讲:“掌柜,我有一个黑蛋,长得圆圆滚滚可讨喜,最奇道是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21世纪,呸,我是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消息更宝贝?” “不瞒你讲,老朽也在这世上虚活了百来年,”沈掌柜哼胡天,“能有什么消息,是老朽不知的?” 胡天回忆那天黑蛋讲的一二三四五六七,拿来举例:“他知道天干丙级的那个塔主人是谁。” 沈掌柜瞥胡天:“就这?不若老朽也来告诉你?那贼叫荣枯,古塔荣氏当代家主,臭名昭著,不是好货。” 还有这个事儿!我都不晓得! 胡天很是不服气,继续:“他对魔域很了解。” 沈掌柜挑眉,片刻后才又“哼”了一声。 还不够。 胡天冥思苦想,一拍脑袋:“他还知道荣枯找到了异世……” 沈桉倒吸一口冷气,反应迅疾,手快捂住那张要命的嘴:“休得妄语!” 沈桉此时严峻,不复往昔,皱眉片刻,松开胡天:“不要多言,你只需点头或摇头。方才所言实实在在?” 胡天点头。 沈桉又道:“你老实讲来,就是方才扯了谎,只要你交了宝贝,老朽今日还带你走。若你还哄骗我,定让你不得好死。” 胡天翻白眼:“你能先带我出去,再惦记东西吗!” 沈桉咳了咳,转头向万令门众人道:“此子老朽带走,改日再登门道谢。” 刀疤脸不服:“你凭什么带走……” 话没讲完,他身后蹦出一群灵兽,齐齐将他扑倒。 绿眼狮子直来了个泰山压顶,半躺在刀疤脸的肚皮上。螳螂也助阵,刀疤脸四肢各一,顶门之上再三个。其他灵兽也是压胳膊的压胳膊,坐腿的坐腿,好不热闹。 四只长毛兔子方才没参战,现下倒是叠成罗汉,堆在他脸上。唯一的秃毛,踩着其他兔子,打揖求饶摆耳朵摇尾巴,可怜兮兮看胡天。 胡天抬头望天吹口哨,抱肩的手却悄悄招了招。秃的那只立刻撒欢奔过来。 哪知走脱一只兔子,剩下四只没站稳,散成一团。刀疤脸得了空闲,又大嚷一声:“糟老头!” 即刻红毛狗补缺而上,一屁股坐在刀疤脸的脑袋上。 然则终究惹怒了沈掌柜:“怎地,尔等真要同老朽抢人?” “三师弟向来鲁莽,还望您老不怪。”万权肆上前,打揖,“前辈高人,尽可随意。晚辈后生只求能得您名号一二,也好……” “也好让万令门日后来找老朽不痛快?罢罢罢,老朽不为难后生,若是你家门主追究,你尽可告诉他。”沈桉冷笑,抱拳向天,“莫说老朽同他尚能一战。老朽家主乃善水宗,穆姓顶尖的那位。看他惹得惹不得!” 沈桉报出“善水宗”,其他人还好,万权肆敛衣垂手,打恭喏喏不敢抬头:“多有得罪,还望前辈宽宥。” 沈桉冷哼不应,提起胡天自上了云头,怡怡然离去。 直至沈桉没了踪影,万权肆方直起身,深吸一口气。 此时有人问:“万师兄,人已散尽,招募当如何是好?” “招募事小,来年还可再续。” 万权肆摇头,又对剩下的人说道:“今天所遇却事大,须立即禀明师门。现下速速寻得方才入选的小儿。齐全后,我们即刻回师门。” 众人齐声应“是”,招呼着自家灵兽四下散了。这才把刀疤脸放出去。 万权肆背手,走到刀疤脸面前,挥手撵开了自己的七只大螳螂。 刀疤脸得脱,鲤鱼打挺蹦起来,怒吼:“万权肆,你这怂货!你竟把那贼胚放走,还用灵兽迫害于我!” 此时台下凡人早就没踪迹,也不要顾及什么宗门脸面了。 万权肆大怒,撕了脸皮:“你我素日有仇,你恨不得吃我肉,我恨不得饮你血。但兹事体大,今日你也过于莽撞了!” 当下有同门师兄妹没走远,闻言跑回来劝解:“万师兄莫怪,三师兄素来辨不出旁人修为。凡人里也有辨不出人脸的不是。” 又有素来同万权肆交好的,对刀疤脸讲:“三师兄你真是个傻的!我等尚在炼气期盘桓,方才那老头能御器而行,至少是个筑基大圆满。你竟叫‘糟老头’,我等差点被你害死!” 刀疤脸不肯信:“放屁!他不过是用了个法器才会飞罢了。” 万权肆气得要发疯:“菱花天流云你辨不出,那你可知‘善水宗’!你不知,我请师尊的哞衡讲给你来听!” 此时一旁的大水牛开口做人言:“善水宗乃是上界万年根基的大宗门。毗邻极谷,一宗占两界。宗门更有一座化神界桥,那是他门内弟子突破化神时步步荆棘走出的。” “此宗出过三位真仙,其中便有剑圣姬震德!天启界更有无数大能出自其宗门。”万权肆接过话头,“我也不怕辱了自家门楣。善水宗里,随便走出个扫地的也是不好惹!” 刀疤脸大骇:“姬震德!” 万权肆还要乘胜再给刀疤脸点颜色,不想此时有人大喊:“啊呀,那五只无主的命褓灵兔哪去了!” 当下万令门又是一通忙乱,人仰马翻。 命褓灵兔正一只衔着另一只的尾巴,一排挂在胡天的后腰上。最上面那只新长出绿毛好威风,咬着胡天的裤腰不放松。 胡天直觉裤腰要崩,只好攥紧裤子。 好在眨眼回到第五季杂货铺的后院中,沈桉降下云头。胡天扭头一巴掌兔子脑袋上:“闪开闪开。” 兔子撒欢跑开了。 沈桉翻白眼:“你倒是临走还顺手牵羊。” 胡天冤枉:“是它们咬在我的裤带上,我也不想啊!” “命褓灵兔是自行择主了。” “谁!” 此时从后院树后冒出个人来,唬了胡天一跳。 胡天定睛一瞅,此人正是早前的那个鬼修易箜。 沈桉问他:“你的鬼灵去探消息了?” “承蒙前辈施救,晴乙醒后就去探秘境了。”易箜笑道,“只是筑基秘境在十方立妙院附近。您也知,十方立妙院是佛者所居之所,对鬼灵很是不利。故而还需静候一二。” “无妨。”沈桉看向胡天,“刚好我同这小儿还有些事要了结。” “在下告退。”易箜识时务,又往树后去了。 沈桉向胡天摊开手掌:“你方才应下的黑蛋呢,拿来于我。其他物件也一应交来。” 胡天翻白眼:“掌柜的,你这也太贪心不足了。我就只有一个黑蛋,没其他的了。” “放屁。”哪知沈桉道行高,“方才老朽到时,你即刻藏了个物件,黑的,别当老朽不晓得。” 沈桉讲着话,抓了胡天近前来,再一次用神识把他扫了扫:“真是青天白日入魔障,你到底把东西藏哪儿了!” 胡天手指骨头里内藏乾坤。可惜到底荣枯的指骨戒指更精巧,沈桉没能发现。 胡天松了口气:“为老不尊是怎么地!那要不这样,黑蛋和东西,你任选一个!” 沈桉罢手:“都拿来!” 胡天抱胸口,伸长脖子:“要么一个,要么你杀我!你放心,杀了我你也找不到黑蛋,到时候谁都不给你讲异世那些事儿!” 沈桉却也不是好被揉捏的:“你以为我奈何不了你这黄口小儿?不杀你,我自有法让你生不能死不能!” 胡天死猪不怕开水烫:“你随意。反正黑蛋我是不会给你的。但你刚才救了我一命,异世的事情,我是乐意告诉你的。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 胡天方才回来路上,便把之前事情梳理了,也知道沈桉最在意的是什么。 虽说财帛是沈桉心头肉,但他听见“异世”时的情状绝非作伪。 沈掌柜也是一时不查,便被胡天拿捏住,瞪眼吸气绕圈走,动了动眼珠:“异世的事,你那黑蛋知道多少,便要讲多少。另外再加上你藏起来的那物什。” 胡天见好就收:“成,你想听什么?” 沈桉却冷哼:“我不信你这泼才。你也无需对我讲,等我家主来了,万般都由她裁定。” 如此讲着,易箜又从树后冒出来:“有了有了!前辈,晴乙找到那处秘境入口了。且秘境入口有松裂迹象,当快去才好。否则错过时机就不妙了!” “再候我半刻。” 沈桉说着,从怀中掏出算盘,拨几道算珠,一张纸便在他手中出现。 沈桉对纸道:“吾主敬启。偶得安然花居处,前往查验,以期采之。另,一儿从天降,言知异世,甚疑。盼复。奴沈氏木安稽首。” 沈桉说时,纸上字迹立现。 胡天目瞪口呆,语音录入! 沈桉说完,将纸叠成条状,翻开手掌。手掌中一簇火苗冒出,沈桉将信纸点燃。信纸顷刻化作一阵青烟,又凝成蝶状,飞起消失。 此一件事了,沈桉又去拨算珠,这次拿出的却不是信纸,而是条锦缎带子。 带子七彩斑斓特晃眼,巴掌宽,两头虚虚看不明白,好似堕入云里雾中不知长几许。 沈桉握住缎带看胡天。 胡天打了个寒战:“干嘛!” 沈桉老脸笑出褶儿:“我要去做件顶要紧的事儿,看管不得你。又不能让你跑了。自然要找东西把你锁起来。” 胡天还没讲话,易箜却胆肥来阻止:“前辈不可啊,您不是说他是个凡人么!修士碰不得凡人。” 胡天挑眉,还有这个规矩? “老朽才不信他是个凡人,这小贼定然不是个善茬。”沈桉挥开易箜,“纵然他是个凡人,这犾言禁绶也无妨。” “这是为何?”易箜不知这物件来历也是情有可原。 沈桉却着实不愿讲。 只因犾言禁绶是沈桉早年从乌兰界诓骗得来的。乌兰月梯楼里多少宝物,偏他走眼框了个神器来。 神器顾名思义,乃是上古神族所用之物。自是顶珍贵的,收藏赏玩两相宜。 可若论实用性就有点尴尬。 神族百万年前就销声匿迹,成了传说里的只言片语,史书中的断垣残片。其族修炼之法亦是荡然无存。 故而大多神器无施用之法,只能看不能用。唯有一二无需催动法诀的,功效也在现今法器之下,着实鸡肋。 沈桉手上这缎带,便是那是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骨。拍打拍打勉强能用,可比不得一般法器万一。 不想今天用上了。 沈桉狞笑,拿起缎带一头四下看了看,便将它向店面扔过去。那缎带好似长了腿,呼咻伸长,入了屋内看不见。沈桉又拿起缎带另一头拍在胡天心口。 缎带入体,顿时消失不见。 胡天则是骤然抖了抖,不呼不吸不言不语,眼直直。 沈桉和易箜竟有些糊涂,不自禁都屏住了呼吸。 半晌,胡天长舒一口气:“不疼嘛!” 易箜哽了一下,沈桉更是要去揍胡天一顿:“敢耍老子!” 胡天发现沈桉把自称都改了,忙道:“掌柜你的时间可还够?” 沈桉却是伸出手:“别想再糊弄,把那物件交给我。” “你怎么还惦记这一出。等你家主来了再讲……别别别。” 沈桉真来伸手掐人了! 胡天立刻认怂,四下寻觅。 后院里,五只兔子树下啃草皮。 胡天对着兔子喊:“唉,绿色的那只,过来嘿。把东西给我。” 绿色那只长毛立刻奔到胡天腿边来,学狗哈气甩脑袋活像魔怔了。甩了几下,“噗叽”,一颗尖尖的东西从它毛里蹦出来,其上还有滚圆一个洞。 胡天上前捡起那个尖尖的玩意儿,抓来兔子当毛巾,把上面的血迹擦了擦。胡天扔了兔子,把东西放到沈桉手心里。 胡天:“您拿好,鳄鱼牙,辟邪利器。南无阿弥陀佛,急急如律令。” 第9章 八 易箜去看,惊道:“这不是麒鬼鳄的牙么,好东西!” 胡天一听是个好东西,顿时有点肉疼了。 “就你知晓得多!”沈桉瞪了易箜一眼,又去瞪胡天,“果然是个泼皮小无赖!你藏的那物是黑的,这鳄鱼牙是个什么色!” “就是这个,没其他东西了。” 胡天指白的作黑的,直将“泼皮小无赖”的名号坐实,“你不要就还我。”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沈桉立刻翻手将鳄鱼牙塞进腰间垂挂的小口袋。 趁着沈桉不注意,胡天又抖眉毛去看易箜,示意他行个方便。 易箜苦了脸,硬着头皮上:“前……前辈,时候不早了。耽误不得。” 沈桉收了手中小袋:“不与你这小贼磨嘴皮。少则两三旬,多则三月,待老朽取了宝物归来,再治你。” 胡天忙不迭点头:“好好好。” 沈桉要走,想想又停足:“犾言禁绶在身,你是走不出我这杂货铺子的。不如替我卖东西,卖得好,老朽高兴了,就早日放你。” 胡天翻白眼,心道,我可是被胡谛吓大的,还怕你讲的鬼话。你一走我也跑。没平白留在这儿的道理……最多也就把知道的那点破事找张纸写了算完。 胡天满口应承只想送了这尊邪神早点滚蛋,也好便宜自家行事。 “地上那堆,照着早前给你的定价,不得贱卖。架上那些东西都是好玩意儿,也罢,量你这蠢物也不知深浅。” 沈桉这边却有些没完没了叮嘱上:“这一叠白泽降灵符你且拿着,也无须灵力催动,贴一张到货品上自有价格。” 这么讲着,沈桉拿出一叠黄纸塞给了胡天。纸上有朱砂画就的符文。字迹玄妙,胡天自然一个都不认得。 只是这倒是提醒了胡天:“吃的呢?” “吃个屁!”沈桉虽如此讲,到底打开腰间垂挂的小袋子,从内拿出一只玉瓶。 玉瓶青黛色,巴掌高,瓶口细细,用红木塞住。 沈桉将瓶子扔给胡天:“辟谷丹,一颗可保一月不食。” 胡天接了玉瓶上下看,打开倒出几颗绿豆大的小丸来。胡天觉得神奇,再抬头来想细问,眼前已经没沈桉易箜的踪影。 就这么走了? 胡天放下黄纸和玉瓶,在后院转了几圈,伸了个懒腰,摸了摸身上。 没离开多久,却已经是灰头土脸没了人样,又兼和那群灵兽厮打一场,也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回。这时歇下,方觉狼狈。 胡天也没客气,跑去院内树下的水缸边,拿起水瓢给自己浇凉水,把伤口冲一遍。 洗洗涮涮到脑袋,那团头发早就黏在一处,搓也搓不开。 胡天本就满脑袋官司,对这头型也是神烦,就跑去前店。 胡天记性好,果然从那堆要贱卖的东西里翻出一把剪刀来。他拿起剪刀咔嚓咔嚓剪,真是爽快又干脆。 不多时,胡天把自己剪了个半秃。又发现奇异,剪下的头发茬竟然都不见。胡天拿着剪刀,心道果然是个好东西。 这人觉得有趣,便又是一番剪剪剪,直到剪得头发只贴着头皮留了稀薄一层,方停了手。 胡天摸了摸脑壳,真是轻松又自在。又有点没过瘾,胡天提了剪刀去后院,琢磨着给再给兔子剪几个发型。 可怜兔子本在水缸边喝水,一见他来,好似心有感应,一哄而散。 “没义气。”胡天只好扔了剪刀洗衣服去。 只是舀了半晌的水,发现这水面好似总也不消歇。 胡天便拿了葫芦水瓢,拼命泼了一通水。那水面消减一寸,不消片刻,水又自动漫回到原处。 还是个自来水的大水缸。 胡天今日见识了无数怪诞,也知这个世界有诸多奇特。想到之前沈桉给了一叠黄纸,胡天抽出一张给水缸贴上。 纸面朱砂骤然一亮,又缓缓消散,再浮出一行字迹来:北泉缸,灵石十块。取山北之石,沁于北水,以阴铁凿之可得。尤以大荒石为佳。置于外室,接土壤,可引四方之水。 幸而这些字写得颇周正,胡天读了也勉强明白。胡天看完,直叹这堆黄纸了不得,真是修真世界的搜索引擎。 这么一来越发玩性起,拿起纸来,甭管什么东西,都贴一张上去。 各类物件品名、价格、使用方法都会有。材料同制作方法,倒时有残缺。即便如此,胡天也是开眼界。 好比那把剪刀,贴了黄纸之后才晓得:这物剪完垂直竖起,尖头朝天,将剪刀手柄底端磕三下,内里收纳尽可倾出。 这物多半是用来剪收兔毛羊毛这类。也就不怪那群兔子见剪刀,纷纷逃窜。怕诉它们在万令门没少被剪毛。 胡天又用这堆黄纸寻物件,将可替代纸笔的物件找齐全。 当下写了一封信。 除了自己的那点奇诡经历,胡天把自己所知关于荣枯的事情尽数写了。实在给足沈桉那老头面子,也算报了他无意间救命的恩情。 当然都是大白话,字迹也狗爬式,和黄纸上出现的很不一样。 胡天写完再看一遍,琢磨着再找黑蛋确认下。 胡天现在也算是熟练,闭上眼轻松进了指骨芥子里。一进来,先去看七星斗橱正中的抽屉。 那个救命的物什在抽屉中间躺着,质地黑亮又好看。就是形状着实让人猜不透,这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胡天看了片刻,想起正事,把蝰鲁从抽屉里撬出来。 当真就是一个“撬”。全因胡天心里念叨:弹出来吧,黑蛋! 右下角的抽屉“哐当”打开,一个灰球好似是压着翘班被弹飞出来。 蝰鲁火冒三丈,胡天也是被吓一跳:“大王你怎么变成灰蛋了?” 蝰鲁之前还是乌漆漆一团,即便成个山羊角的形状,举手投足间都是黑气萦绕,十分了不得。现下球体时却是灰扑扑一团,整个儿掉进了漫天大雾,随时要消失不见。 不提还好,一提蝰鲁更是气得恨不得撕了眼前的小混蛋。 蝰鲁大骂:“荣枯不是个好货!你也是个蠢的。” 原是方才胡天情急之下进了指骨芥子,拿了那根长条物件当武器。刚好蝰鲁也没在抽屉里安分呆着。 蝰鲁和那物撞个正着。 “那物真他娘的太邪门!本王未防备,竟被它掳了三分的魔气!” 魔气不见,颜色自然也消褪。 胡天一听来了精神:“那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什么玩意儿本王不知,但知荣枯那贼为何将本王留在这出芥子空间里,本王倒是想着了!” 胡天:“为什么?” 蝰鲁:“魔气乃是天底下最难除却之力。荣枯当年暗算,灭了我躯壳。但本王的魔魂,又岂是他能左右的!故而,他此次是想借仙劫天雷灭我!” 胡天揣测:“那个长条,荣枯也是要毁掉的?” “这个不好说。”蝰鲁倒是谨慎,“那物兼有魔气与妖气,着实古怪。不过荣枯将它置于此处,定无善意。” 胡天感叹:“荣枯真不是个东西。” “你也是个蠢的!!!”蝰鲁横眉怒目,“好好的你把那玩意儿拿出去,作甚!荣枯的东西岂是凡人能有的!” 这么讲,胡天也有点不忿:“我刚才被一堆猫猫狗狗追着打,差点挂了。也没见你出来帮个忙,还不兴我拿个东西挡挡?” “被猫狗欺负?你果然是个蠢的。”蝰鲁冷脸,“芥子乃是修士开辟出的界域,界域法则都由其主定夺。荣枯封住我的五感六识,你也未曾松开这束缚。我如何能知外界事?” 胡天倒是松了口气。 幸而如此,蝰鲁也就不会知晓,他差点被胡天拿去孝敬沈掌柜。 胡天:“急啥,带你出去玩儿啊。” 胡天心下掂量了几个词,连成一句:带着灰蛋游世界。 这么一想,自己的意识倒先从指骨回到现实。 胡天四下看:“大王,你跑哪儿去了?” 四下无应答。 胡天略忧虑:“不会真是弹飞了吧?” “我在这儿!” 蝰鲁的声音出现,却不似在四周,而像有人在胡天脑海里说话,一时惊怒:“哪来的秃驴……你怎地把荣枯的脑袋剃成秃瓢了?” “剃了方便。”胡天摸了摸脑袋,“大王你这声音效果有点魔幻。” 蝰鲁:“魔幻是什么?这又是个什么地方?” 胡天不搭茬,只盯着自己左手中指的近节指骨看。其上冒出两个微缩的山羊角,正是蝰鲁脑袋上长的那个。 胡天用手戳了戳,仿若碰到了幻影:“你这是怎么回事?” “你不要挡住本王视线。”蝰鲁不耐烦,却又还是给胡天解释了,“我魔体不存,魔魂不稳,此时离了芥子不妥当。就如此看看便好。” 胡天对这个不了解,也不多言语。 蝰鲁又问:“这是个什么地方,怎地到处都是符箓。着实可恶。” 胡天这才注意到,因着刚才找纸笔,他把前店上上下下贴了不少的白泽降灵符,跟个邪门外教的法坛似的。 第10章 九 胡天看着也不高兴:“得,走吧。” 于是去后院嚎一嗓子:“你们跟不跟我一起?” 五只兔子闻言从各自藏匿的地方蹦出来,跑到胡天面前。 胡天蹲下狞笑,对兔子讲道:“跟我走有条件。” 兔子互相看看,红毛的打头站出来点脑袋。像模像样。 可待胡天伸手要去抓,那只兔子突然炸毛,弓起后背,对着胡天左手做出攻击姿态。 胡天去看左手,唯一变化只是蝰鲁冒出的两只山羊角。 胡天没好气:“黑蛋你不要吓兔子。” “哼,不过是些背祖的灵兽而已。本王还看不上。”蝰鲁颇不屑。 他又知胡天虽顶着荣枯那张脸,但内里不过是凡夫肉眼,实在是短见薄识。现下自己还和胡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只好给胡天絮絮叨叨讲起来。 灵兽本是妖兽。 妖兽能修妖力,可惜天生少脑子,若能修得灵智,成年后便可脱骨成妖。 灵兽却是被人族点化,轻松有了灵智,从此想要修妖道却是再不能够。若想成仙成圣,只能选个人族做主子,从此任人差遣,荣辱与共。 “若主子得力飞升,它们自然便是鸡犬升天了。虽如此说,多半死在人族前头。”蝰鲁冷哼,“还不如那群少脑子的妖兽,自由自在。” 灵兽之行无异于为奴为俾,求个苟生。蝰鲁对此很是瞧不上。 “人……妖兽各有志向嘛。”胡天只是笑,对着兔子招手,“跟上跟上,不过事先讲。想靠我成仙,那是指望不上的。你们还是趁早不要拿我当依靠。” 五只兔子面面相觑。 胡天说完,揣好那瓶辟谷丹,大步走到店门前,后面跟着五只兔子。胡天拉开门板,提脚向外迈。 脚尖不曾点地,便好似踢到了一块硬板上。胡天伸手一推,亦如是。又跺脚,却怎么都跺不到外面的地界去。彷如胡天面前多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将他同街道隔开了。 还有更有气人的。胡天身后的兔子一只一只跑出门,见他不动,又跑回来。毫无阻碍。 蝰鲁察觉不妥:“怎么回事,你莫不是被人下了禁足咒?” 胡天此时方信了沈桉那“犾言禁绶”不是吹牛吓唬人的。 果真将他困在了这店内。 偏胡天还有些不信邪,退后几步,助跑起跳,纵身向外。跃起那瞬,后心忽如被人拿捏撕扯,顿时神魂俱裂。 胡天当即脸着地扑下,半晌骂道:“姓沈的那老王八蛋。” 此时却也有人骂胡天。 万令门,内堂。 万权肆携众人将这日征募所遇一一讲来。 “另走脱了五只命褓灵兔。万师兄开了神识,也没找到。怕是……” 万歃拍案而起:“那狗仗人势的小儿!” 众人跪倒在地:“门主息怒。” 万歃在原地转了一圈,挥手喝退众人,只留了万权肆一人在跟前。 万歃复在鹿皮椅上坐下,问万权肆:“依你看,那老儿是否确是善水宗人?” 万权肆掂量片刻:“众师兄妹都道,那老者是个筑基大圆满。可依徒孙看,只怕尚有隐瞒。他去时,天上有滚云,且是携着夺舍的恶人一同离去。” 筑基期可御器飞行,却携不得人。 “如此或是金丹。善水宗人来我大荒界,必有所图。且命褓灵兔除了测五行,还在气运上有些灵眼。怕那夺舍的也有些不凡……” 万歃闭眼忖度片刻,手上捻了个法诀,召出一条半尺花斑蛇。 万歃将蛇掷与万权肆:“你且带着这只风耳蛇去探虚实,探得了来报我。善水宗不能明面上得罪,但任人在自家地盘上撒野,非是我万令门所为。” 万权肆素来揣摩得万歃心意。知他此次要寻由头,从中捞些好处。他又有些不愿自己出面得罪善水宗,不禁在心下寻摸两全之策。 万权肆眉头紧锁。万歃见之生厌,斥道:“不过是些许探听小事,你何至如此!” 万权肆喏喏,一时领命而去。 胡天此时还不知自己已经被人惦记上。 他趴在地上缓了缓,爬起来掸衣裳,复将留给沈桉的信撕得粉碎。因着蝰鲁一再追问,胡天把之前的事情,讲了一遍。 蝰鲁听了,半晌无语。 胡天此时却是真有些急了:“出不去,我得怎么找那个什么什么塔去!” 蝰鲁吃了一惊:“你要去寸海渺肖塔作甚?” “寸海渺肖塔。”胡天吃亏长记性,跟着蝰鲁念一遍,“既然我从寸海渺肖塔里来,再回到那里,说不定就能找到来时的路。” 蝰鲁见胡天不似说笑,心下一片惊涛骇浪:“你还惦记回去?” 胡天:“不然呢?我还有暑假作业没抄呢!” 蝰鲁不知暑假作业是个甚,却知异世壁垒胜过生死。荣枯当年找他借猿狩刀时,已知异世。但那步田地,他宁可听信一则虚无缥缈的谶言,剖开死生轮回境寻那只梦貘,也不敢碰异世壁垒。便可知,异世凶险,非常人可道。 由不得蝰鲁不给胡天泼冷水:“我劝你还是不要异想天开了。寸海渺肖塔向来有去无回。你打这个主意不如修真求仙来得快捷。” 胡天翻白眼。他虽缺少常识,也知道修真成仙不是吃饭睡觉打屁那么简单的事儿。 胡天只当蝰鲁懒怠:“少废话,讲个有用的主意!” “你干嘛非要回去。”蝰鲁也是没脾气。怪就怪魔神不开眼,竟让他碰到这等傻气的玩意儿。 胡天却觉蝰鲁问得痴:“我又不是自愿来的,不想着回去,我还想着去你家啊。” 说者无心,闻者有意。这倒真戳中了蝰鲁一桩心事。 蝰鲁当年被荣枯蒙骗虐杀,守着残魂到今日。不过是为了回魔域了一桩大事。 但异世又不是魔域。魔域只消走上万余里,过数个座界桥。虽其中亦有诸多大凶险,但好歹有命在终有一日是能回。去异世却是要命。 “修真求仙就是个有用的主意。”蝰鲁实在不想同胡天磨嘴皮,拿话糊弄。 “你们凡人不是说,成仙即可翻覆阴阳扰乱时空?你若成仙,说不得回到异世,还可趁着令姐发现前,给她送上一把葱炖鸡。” “咦?”胡天心里推敲一番,却也未曾全信,只把这话记在了心上。他此时另有计较。 胡天道:“不提这些,先设个法,让我出了门再讲其他。” 这却又是一桩难事。 蝰鲁想了许久:“犾言禁绶,未曾听过这种法器。现下本王魔魂受损,也看不的它在何处。只是天下的术法,想解多半也便是文武两个法子。” 胡天虚心求教。 蝰鲁一一道来。文的解法,便是寻其窍而破;武的,便是以蛮力强行破除。 蝰鲁替胡天分析:“文的现下肯定不成了。武的……” 蝰鲁未将话说尽,只将余意留与胡天自家体悟。 胡天顺着山羊角看向胳膊,花花绿绿,青的紫的,兔子咬的,牛角戳的,狮爪挠的,凡此种种。 他又转头看向店外。 街上人来人往,依旧热闹。恰有一群小孩儿打店门前经过,大大小小,拿着各色小吃,肉包菜饼糖人冰糖葫芦。 胡天便对蝰鲁郑重讲:“请你教我。” 蝰鲁定定瞅着眼前这张荣枯的脸。当年荣枯那贼也如这般,讲“请王上助我”。谁知日后被他坑骗。杀身之祸,夺刀之仇,不能得报。 此时想起前尘旧事,忽地一计浮上心窍。 片刻思定,蝰鲁讲:“未尝不可,但你要允我一事。” 胡天:“说来听。” “他日你进阶入了化神,届时便可入得魔域。你需允我,要将我的魔魂送入神印崖上的魔神殿。”蝰鲁甚是平淡,“就这一条即可。” 胡天想了想:“成。” 蝰鲁却不信:“你用令姐起个誓,若不践诺,她当永世不得见你。” 胡天愣了一瞬,又笑:“她才懒得见我,这么发誓多没诚意的。我给换个条件,保准大王您满意。要是说话不算话,我就……” “再见不到令姐胡谛了。”蝰鲁替胡天补了条件,“很好,就这样。这誓约算成了。” 胡天翻白眼:“你这换的有区别吗?” 蝰鲁却似安下心来:“好了。现下我就要教你修行的第一件要紧事了。你要记好——” 胡天屏气凝神,就连一边的兔子都竖起耳朵。 蝰鲁悠悠然:“诺不践,心魔生。” 胡天气得什么都不乐意听,把兔子撵去后院啃草皮。 “尔等人族修行,最大的阻碍便是心魔。而有诺不践,最易滋生心魔……” 胡天将之前贴在水缸上的白泽降灵符都撕下。 奈何蝰鲁本就在指骨芥子里,声音又是从骨头直接传到胡天耳朵中。怎地都是一个躲不过。 此时蝰鲁还把书都说上:“因着未践诺生出的心魔最难灭除。好比那善水宗里有一绝世天才,姓穆名椿……” 胡天只好看向左手中指骨节上的山羊角:“黑蛋,蝰鲁,大王!” 蝰鲁方应:“何事?” 胡天只笑不讲话,心里念:回去! 蝰鲁呼咻一下,被收回指骨芥子中,消失不见了。 如此耳根总算得了片刻清静。 第11章 十 胡天又在后院绕了几圈。后院几间屋的屋门紧闭,胡天跑去推了推。使尽力气,推不动半分,也就放弃了。 胡天站在屋门前,换了个角度看院落。 青松叶茂,古柏挺拔。阳光从枝叶里落下,光影一束束 胡天伸了个懒腰,三两下爬上了松树,挑了结实的枝桠坐下来。 登高望远,倒有许多风景可赏。近处是街,向远有高楼,再远是苍山。 天幕拱垂,苍山连绵。天地浑然,唯有穹顶裂缝虬曲蜿蜒,直要撕开山脉。 骤然天风吹动,窸窸窣窣,无数草木枝叶触碰之音汇集,声传万里。 胡天凝望片刻,一时心中郁气荡尽,又把蝰鲁叫了出来:“大王,现在给我讲讲,善水宗那个叫穆椿的人吧。” 蝰鲁已然没有方才的兴致,冷笑:“有什么好讲的?不过是起了誓立了约……” 胡天捧场:“后来穆椿没做到?” 蝰鲁:“当然未做到。对方先一步死了,那诺成了穆椿心魔。再待发觉,已然迟了。从此心魔难除,只好费尽千万心力,以期寻得死人转世之体。” 胡天目瞪口呆:“这得多大的誓!” 蝰鲁:“带她妹妹去钓鱼。” 胡天一个没坐稳当,差点从树上掉下去。手忙脚乱抱住树干,胡天感叹:“这真是个痴的。” 此刻这个痴的捻了落在蓑衣上的蝴蝶。一缕青烟凝出沈桉信来。 穆椿身边有人苦笑:“碟雨洞虚笺?师叔您真是阔绰。师侄也没几张用,你把它给家奴使。” “忒多废话!”穆椿收了鱼竿,“活捉那条旺冠蜥,我改制搜魂罗盘或要用它。” 那人垂手应是,又道:“只是师叔,那事……” “去大荒界我路过宗里,自会替你去找那人讲。”穆椿说完,对着虚空道,“回信沈桉。” 青烟重聚出一张纸。 穆椿扶住蓑笠:“老娘来了。” 此时胡天还不知日后因果,只安心学起修炼事宜来。 胡天也不奢望日后成仙成圣,只求现在得了一点力量破了“犾言禁绶”,早点找到寸海渺肖塔。 “要破人族道法术咒,你须先修得和施法人道行相当才好。”蝰鲁问胡天,“我未曾见过沈桉,那沈桉是个什么水准?” 胡天:“不知道。这玩意儿还分等级?” 蝰鲁哽了哽:“我还是从最基础的给你讲吧。” 蝰鲁为了自己,自然尽心教授。只是教了才知道,这活儿当真不好领。 蝰鲁日日被胡天搅得窝火,时常想活过来一刀砍了这货。 譬如蝰鲁教他各族练功的境界。 “所谓数起于一,二三四为积画,余者变化其体,极于九。”蝰鲁道,“各族名称不尽相同,但修为都分九个境界。人族起于炼气,筑基、金丹、出体为积画。至于变化其体,修道称化神、炼虚、合体、天乘。修剑称剑气、剑意、剑君、剑圣。再有我们魔族……” 胡天听着听着趴下来睡觉。 蝰鲁憋火,硬着头皮讲,讲完让他复述:“将方才我说的境界,讲一遍来听。” 胡天坦然道:“九重境界,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最后一个是被雷劈。” 蝰鲁气得打跌。 胡天还有话讲:“大家都分九个等阶,妖魔鬼怪用不同名字来,那我胡天也给这九阶境界起个名。就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哦,没有十。” 蝰鲁一怒回了指骨芥子。 再者胡天废话多,问题古怪又刁钻。 “大王,这个修真等级怎么看出来的。鼻子嗅,嘴巴咬,拿手摸?” 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么! “大王,你脑袋上为什么是山羊角,不是犀牛角?” 打魔胎里爬出来就是这样,这要怎么讲! “大王,五行相生相克是个什么原理?” 五行这个蝰鲁更是一时哽住了。 魔族修魔气,不搞人族五行相生相克的那一套。加之天长日久,魔魂受损。水生啥,啥克土,这些玩意儿突然就卡壳想不起来了。 蝰鲁无言,胡天带着他去后院看兔子打架。 又对蝰鲁讲:“大王你看,绿兔子总爱咬黑色的尾巴,黄毛的兔子特怕它,它又怕白毛的那只。绿的是木,黑的是水,黄的是土,白的是金。可见水生木,木克土,金克木啊!” “你都知了,还问本王个屁!” 蝰鲁一怒之下又回了指骨芥子。 胡天耸肩,弹了弹手指:“大王,大王我还有个问题。你们魔域的女孩是不是也长角?” “滚!” 就这么跌跌撞撞吵吵闹闹,胡天也算学了不少,勉强可以学修行。 蝰鲁便教他引气入体。 “尔等人族修行,先将灵气蓄于身体之内,再以灵气塑神魂,修灵根辅神魂进益……” 眼见胡天又要趴下睡觉。 蝰鲁立刻改了说辞:“首要做的,便是引灵气入得躯壳之内。” 胡天顿时来了精神:“灵气是什么?” “呃,不知。” “要怎么引入体内?” “也不知。” 胡天没好气:“那你知道什么?” 蝰鲁翻白眼:“本王是魔!自然修魔气,怎么知道如何引灵气!” “那你说个什么引灵气入体,你教我魔气入体好了!” 蝰鲁瞠目结舌。 人魔殊途,修炼之道自然相去甚远。小小一个心魔尚能让人族修士身死道陨,何况直接将魔气往身上引? 好在这些日子相处,蝰鲁也是知了胡天少脑子,此刻收了震惊换镇静:“魔气对人族是大忌。另者,此处魔气稀薄,不好搞。若是魔气充沛,本王还等你修炼再带我回魔域?” 胡天不解:“魔气充沛,你还能活过来?” 蝰鲁道:“可凝成形体,勉力回魔域,应是行的。” 胡天叹气。如此讲来,引气入体蝰鲁是示范不了。 蝰鲁辩白:“人族引气入体也不是教出来的。全靠自家感悟。” 胡天翻了个白眼,只得自己去感悟。 可惜灵气又不是水蒸气,虚无缥缈。偏生蝰鲁还说灵气无处不在,胡天更是想不懂。 既然无处不在,想不懂就找。之后几日,胡天想尽各种方法去找灵气。 鸡鸣早起看树叶。 更深露重拔兔毛。 院里刨坑埋自己。 倒立一天栽下墙。 自然是摔得鼻青脸肿,惨不忍睹。 胡天趴在前店地上,对蝰鲁说:“我刚摔下来的时候,脚好像碰到个东西……你给瞅瞅是什么。” 胡天趴着将左手从背后举高。 蝰鲁用山羊角看看:“一个金鱼缸,翻了。” 沈桉这店里也没其他活物,只有前店放着鱼缸,养了一对金鱼。缸底一层白石头,金鱼一黑一白其实挺丑。 胡天之前没想起这茬,听蝰鲁说缸翻了,立马爬起来。 起来一瞧却傻眼。 鱼缸倾倒,缸底那层白石头散落在地上,水没了,鱼也没! “鱼呢!”胡天捡起鱼缸翻过来看。 从外看,两只鱼在鱼缸里游。 向里望,鱼缸里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胡天瞪大眼睛:“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蝰鲁冷笑:“少见多怪,不过镜鱼罢了。洪荒古兽留在世间的影子。也只有你们人族修士,脑子不好,爱用镜面困住养。” 胡天举着鱼缸看来看去,用手从鱼缸里去戳。摸到的只有冰凉的玻璃。 倒是白鱼悠然游到胡天面前。白鱼睁眼看胡天,骤然脊柱耸动,鱼尾摇摆。 下一瞬,白鱼变了模样,头顶鹿角身如巨蟒,鱼鳞在身,分明就是条龙。 异变来得突然,去的也快。瞬息即止,白龙变回白鱼,悠然游走。 胡天看得惊叹。 “方才那是化形,人族养它也不过是为了看看这个。附庸风雅而已。” “这玩意儿怎么养?我也弄个回去玩玩。” 蝰鲁哼哼:“用灵石。就是百玉一晶百晶一灵的那个灵石。” 胡天一听“灵石”瞪大了眼睛,直道“养不起”。 沈桉讹他不过要了五百个玉石。也就是五个晶石,二十分之一的灵石。 “那抠门老头居然舍得用灵石喂鱼。还是这么一大把。” 胡天把鱼缸放回花木架上。再看地上那把白石头。此时自然知道,这些就是灵石。 灵石光滑可爱,颗颗鸽蛋般大小。 “看上去很好吃啊,煮了剥壳沾上盐……”胡天吃了辟谷丹,多日油盐未沾口。现下直把灵石当鸡蛋,很想拿来啃一啃。 蝰鲁恨铁不成钢:“那也要你体悟灵气是何物,才能吸收灵石上的灵气。镜鱼畜生都不是,尚知吸收灵气,偏你连灵气是甚都不懂!” 胡天不理蝰鲁,只想着鸡蛋还可煎炸烹煮炒一炒。 再待弯腰欲捡,胡天却是眼前一花,但见白石头上冒出雾气来。 胡天揉了揉眼再看,雾气却又没了:“大王,你看到石头上冒热气了吗?” 蝰鲁怒道:“蠢货,你还真把它当鸡蛋啊!” 胡天眨眼,直起身再看。灵石上雾气又起,且不是一颗,而是一堆灵石都起了雾。雾气渐浓,直凝成一汪水。 灵石好似溪流下的鹅卵石,白白嫩嫩愈发可爱起来。 “不得了。”胡天哀叹,“这一锅煮鸡蛋要馋死我。” 作者有话要说:古人造字以纪数,起于一,极于九,皆指事也。二三四为积画,余皆变化其体。 ——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 第12章 十一 蝰鲁看着地上那堆石头,不过是寻常,便愈发不想讲话。 胡天凑近捡起一颗灵石查看。雾气顿时消失。胡天“咦”了一声,待捏起石头要仔细打量。 灵石却变了色彩,成了灰蒙蒙的一个,且石头表面密密麻麻有小孔。前一瞬还是白白嫩嫩的煮鸡蛋,下一瞬怎么就成了烧剩的煤渣? 胡天碰上一碰,便连煤渣都不剩,统统变成粉末,簌簌从胡天指缝漏到地上去。 胡天惊讶:“怎么回事儿?” 胡天再拿起一块灵石,灵石骤然又变灰。胡天索性捧起一把来。 初始时白雾缭绕,隐约有水纹,紧接着水纹消失,白雾散尽,又只剩下粉末。 胡天站在原地看着地上一堆灰发呆。 蝰鲁惊道:“你已自行吸收灵气了!” 胡天低头看山羊角:“我只看到雾气和水波,那是灵气?” “我只见得一堆光秃秃的石头,并无水波与雾气。” 胡天甫知,蝰鲁同他眼中的石头不一样。 蝰鲁又问胡天,此时可有异样。 蝰鲁曾听闻,人族首次灵气入体后,便是心灰尽洗,前尘成梦,更有醍醐灌顶灵魂出鞘之感。 胡天却讲:“没感觉,连个咸味儿都没尝到。” “不该如此,你这一抓一把灵石竟都吸干,灵气之多也非常人可及。”蝰鲁很是想不通。 别人只是一点灵气就神魂颠倒,而胡天瞬间干掉十多块灵石,直把石头搞成渣,竟什么感觉也无? 他俩相对无言。 半晌,胡天说:“是不是因为荣枯这个壳子?” 胡天此时也是略有些常识,能做些许推测。 引气入体,是对躯壳改造。若将凡人身体比平地,灵气比水流。初始水流冲出小河道,再来凿出湖泊和江流将灵气存储。待到时机成熟,沧海汪洋自然便有了。 故而凡人初始引气入体时,些微的灵气也能感知,又要费尽心力把灵气往身体里引导,改造身体构造。 然则胡天此刻用的躯壳不一般,那是已经成了八阶高手的皮囊。荣枯的身体,那是早就大沟大渠江河湖海都挖好,只等大水去填补。 “荣枯那贼因遭仙劫雷轰顶,应是走失了体内灵气,但修炼印记自然是在的。” 蝰鲁颇赞同胡天,思忖片刻:“如此你倒方便。” 荣枯的身体里各色河道都挖好,灵气自然会往里钻,如此胡天倒是省事省时又省力。 胡天点头,却又苦了脸,看地上。 吸收灵气是好,可把沈桉大把灵石搞成了灰…… 沈桉回来,难保不讹胡天千八百的灵石。那就得给他卖一辈子东西了。 胡天问蝰鲁:“你说我这么吸收灵气,什么时候才能把自己吸饱。沈桉回来,能不能打得过他?” “不好讲。况且此处太荒凉,魔气稀薄,灵气也稀薄。实在不利于修行。” 蝰鲁也是颇忧虑,“若沈桉是个筑基。届时你只要修到炼气大圆满,再施点手段。能赢也未可知……” 胡天却深谋远虑。更有可能届时打不过,还是先设法把灵石补上才是上上策。 况且胡天还是抢了两条镜鱼的口粮。这事儿有点太欺负鱼了。 胡天回头看了看。 店里的博古架,货品安然在其上。不远处,要贱卖的东西也在墙角处堆着。 胡天叹气:“开张吧。” 胡天把前店拾掇一番,又找来麻布将左手裹成胖芋头,将灵石捡起收拾好。即便如此,扔进鱼缸里的灵石也不复之前光亮。 胡天颇无奈,心道吸星大法也是练时才有效,他这个倒是无差别攻击了。 因而还去问蝰鲁:“荣枯这个壳子怎么回事,别是走火入魔了吧。” 蝰鲁却问:“走火入魔是个甚?” 机会难得,胡天少不得当一回师父,给蝰鲁补充点现代知识。当下,他便讲了一出任我行和东方不败爱恨情仇的大戏。 当然主角既是任我行,胡天便改了几句剧情,让任大侠手刃了东方不败一雪前耻。 “当是时,那一刀就将东方不败捅了个对穿,胸口一个大窟窿。鲜血狂碰噗噗噗,东方不败就此一命呜呼了!” “好汉!”蝰鲁听后心神激荡,敬佩之心油然而生,凶狠道,“终有一日本王也定要手撕了你这天杀地灭死爹死娘屁溺不如奴才贱货无赖恶鬼老奸贼!” 胡天目瞪口呆缩了缩脖子,提示:“大王,你还知道我是胡天吧,啊?” 蝰鲁此时醒过神,自知失言,稳了稳:“知。一时想到前事,便骂了荣枯,与你何干。” 当然有关,自己还顶着荣枯的那张脸。 胡天眨眼,忍了细细追问的心。 蝰鲁又讲:“你方才说的走火入魔,本王已知了。其实尔等人族修炼,也有同样的情况,便叫入妄。便是先有起执,再来妄念,魔心,成魔,终至妄境……” 蝰鲁恢复之前的情状,给胡天授起课来。 胡天又问蝰鲁各色货品的用法和价格。 虽说沈桉嘱咐胡天卖东西。还给他留下一叠白泽降灵符充当价目表。但胡天却早因着好玩儿,把那叠黄纸挥霍得差不多。 幸而还有蝰鲁坐镇。蝰鲁大小也曾是个王,眼界自然低不了。他对各色人族法器用法也知晓不少。 只是不免仍有一二看着眼生,蝰鲁让胡天去试试。胡天却怎么也催动不了。 蝰鲁:“还得给你寻个修炼的功法,才好调动灵力来使。” 胡天却道:“不急,先把东西卖了再讲。” 胡天说着话,拉开了店门。 第五季杂货铺门板一响,街坊邻里都惊动。这店关了一月有余,再开却换了老板? 还是个秃驴小和尚? 还要贱卖物件了! 也是胡天使了个坏。听闻沈桉抠门占便宜,恶名在外,十里八乡都知晓。他便将计就计,假托“沈老板转让店面”,搞一个“胡老板慷慨大酬宾”的戏码。 什么买一赠一、抽奖有礼、一个晶石任选,一天一个花样搞。再放出风声,胡老板有几件好宝贝,要拿来抽奖。抽奖怎么搞?一次买足一晶石,就有机会了。 加之胡天虽没常识偶尔脑子还抽抽,但同沈桉的臭硬脾气相比,他真和天仙一样一样的。 买东西的,觉得占了大便宜,自然高兴。卖东西的,赚了满怀,更是开心。 另外有一人也是雨过天晴般,兴高采烈。 这人提了一只八卦盘,从第五季杂货铺走出来。直穿过十几条街,跨了七八条河。 进了深林,四下无人,他从衣角取下一只幻囊虫。刹那间恢复真身来,又唤了自己的大螳螂直往万令门去。 又过了半个时辰,万歃听这人将第五季杂货铺之事一一讲来。 “那地方有禁制结界,徒孙一时闯不进。幸得那恶贼闭门月余后,开门买卖。徒孙才得了机会进去一探虚实。” 万歃斜身歪在软榻上,闭目问:“那老头不在了?只有夺舍的小儿在变卖家当?” 万权肆:“说变卖也不尽然,那夺舍的恶人蛊惑人心的功力十分了得。他卖得价钱可谓虚虚实实,应不会少赚的。” 万歃点头:“你确认命褓灵兔也在?” “在后院无疑。只是……”万权肆又有些犹豫。 万歃睁开眼:“有什么,尽数讲来,休要如此扭捏作态!” 万权肆垂首应是:“之前征募之时,那恶贼身上还无灵力波动,此次我再见他却已是炼气五层了。” 万歃顿时从坐榻上立起来:“竟如此!当不能硬闯了!” 万权肆本就不愿同善水宗硬碰硬,哪怕只是善水宗要捉的人,他也不愿出面去逮。 闻得万歃此言,心里更是欢喜,万权肆即刻进言:“师祖,徒孙有一计,可保万无一失。” “讲来!” “前年,三师弟从太古荒墟边缘地捉了只集卯虫幼崽,已有三阶。但那虫性烈,不肯受点灵礼。近日又有化妖之势。若那虫化妖了,留着可是一大祸害。不如用在此处。” 万歃冷哼:“你这小贼,当老夫是个傻的?你同你那三师弟素来不和。我依稀记得,他脸上那道疤,还是出自你手。此时你不会是想借刀杀人?” “不敢!徒孙之心昭昭!那些恩怨,不过幼时之失。” 万权肆辩解,“徒孙也是担忧。三师弟不舍得杀那虫。倒不如让徒孙来安排此事,若得当,即可生擒贼人,又可杀了那虫,绝了三师弟的妄念。便也是个一箭双雕之计了。” 万歃冷哼一声,片刻后却道:“你去安排。不要冒进,务必安排稳妥,一击即中。” “是。” 此时胡天不知祸害要临门,还裹着布条,手舞足蹈数灵石。 “这次赚大了!” 除去沈桉当日要求的数目,胡天不但把鱼缸里的灵石补全,就连五百个玉石的赎身费都攒齐了。 蝰鲁在一边翻白眼:“那个八卦盘你倒是敢狮子大开口。” “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好人,不坑对不起自己。”胡天揉了揉鼻子,“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看那买主面目模糊,特像万权肆。哦,就是之前万令门征募里那个领头的。” “你这几天没白糟践灵石,荣枯的眼力也得了。”蝰鲁冷笑,复又有些疑虑,“万令门也算同沈桉交恶,他来做什么?” “我看他一直往后门溜达,大概是来找兔子的。” 胡天把灵石放进盒子里:“管他呢,反正我也跑不了。来了就打一场,还能怎么着?” 胡天话音刚落,蝰鲁却面露厌恶:“哪里来的秃驴。” 胡天闻言“啊”一声,摸了摸自己脑袋。蝰鲁却已隐了身形,回指骨芥子中去了。 与此同时,门板“咚咚咚”三声响。 胡天立刻将灵石盒子藏起来,再去拉开门。 一个年轻小沙弥站在门外。 小沙弥眉清目秀,见胡天微微一愣,又躬身作合十礼:“阿弥陀佛。” 第13章 十二 胡天没和出家人打过交道,也不知此间佛门是否另有规矩。此时便只得照样画瓢,双手合十还礼,念了句佛号。 却听小沙弥又道:“师兄有礼。” 胡天立刻放下手,心道误会了。他解释:“小师父,我就是图方便剃了个秃……光头,不是出家人。” 小沙弥闻言:“阿弥陀佛。原来如此。贫僧一路行来,听闻有僧人做得好买卖,甚觉不妥,方寻来相劝。未曾想是误会,唐突了。” 胡天告罪:“也是我一时没想周全,就把脑袋上的毛给剃干净。没想到之后闹了笑话,别人的都当我是出家人。我解释不过来,只好随便他们去讲了。” “倒是世人着相。”小沙弥好说话得紧,又说,“小僧多有得罪,告辞。” 说完,又行一礼,洒然离去。 天已黑透,路上行人稀少。胡天关门进店点了烛,整理明日要卖的东西,又叫出蝰鲁来。 “你居然还怕和尚?” 蝰鲁冷哼:“本王只是不喜欢秃驴罢了,何来一个‘怕’字!当年人族与魔族在绛竺塘一战。人族纠集佛宗多少人,本王可曾少杀过一个!” 胡天惊道:“还打过架啊。谁赢了?” 蝰鲁哽了哽:“未分胜负。” “别介是你们输了吧?”胡天拆台。 “放屁!”蝰鲁很是不高兴,“若不是菩回老秃驴自寻死路爆了自己,魔族是定能赢的!” “还有这么个英雄好汉,实在厉害。”胡天讲着话,开了一个木盒。 木盒内衬红绸,其上一对白亮兵刃。单个看来,犹如大小两瓣月牙倒置叠放。其中空隙一边绑着麻绳,应是手执之处。“月牙”对外的边开刃,外突四角均是尖锐异常。 胡天不识货:“这是个什么东西?” 蝰鲁:“此乃子午钺,且近点,让本王看材质。” 胡天便将左手握拳,捶在了那双兵刃上。 半晌蝰鲁声音冒出:“成了。” 胡天提起手,蝰鲁做老师:“当是上品铜菁所制。可惜冶炼火种是下品。倒是毁了这材料。” 胡天却只关心价钱:“能卖多少?” 蝰鲁思忖良久:“此物在这铺里也算是上上品了,可进地支亥级。你倒可以留着使。” 胡天翻白眼:“什么地址海基,我又不会用法器。” 这也是蝰鲁忧心之处,荣枯的壳子吸收灵气很是稳便。但不知为何,胡天却不能如其他修士一般,将灵气灵活使出来。 开始蝰鲁只当这是胡天没有学功法的缘故,其实不然。 “哪怕没有功法,也有法器是注入灵气就能使,”蝰鲁提及此,气不顺,“怎么你就偏偏不能行,你拿这这双子午钺再试试!” “得咧。”胡天对玩从来不抗拒,拿起双钺。双手向前抬头挺胸直了腰,气沉丹田,屈膝向下,扎了个马步。 这全貌蝰鲁不得见,只管呵斥:“使灵气,集中精神,用力用力!” 胡天便“呼呼呼”吹气。 那对子午钺却在胡天手上半晌无动静。胡天抱怨:“行不行啊呼呼呼,我腿要麻了。” 蝰鲁听着胡天“呼呼呼”,烦躁:“你生魔胎啊!吹气有屁用,换个词!” 胡天乖巧,换词朗声道:“打哪儿跌飞打哪儿跪下跪平躺好……” “你这念得哪门子经!” 这还不满意? “那就再换一个,”胡天想了想,“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闭嘴!” 胡天这徒弟教得蝰鲁满脑门子只有气。蝰鲁一怒之下,又回去了。 “一言不合就躲起来,倒是把价格先告诉我啊。”胡天直起身来,把子午钺放回盒子里,再将剩下的物品整理一番。 此时外面打更人走过,梆子“咚咚”两声响。这便是二更天了。 胡天琢磨收拾收拾,去睡觉。却听门外打更的人说话:“小和尚,你可是来找胡掌柜的?” 胡天心道,今天是走了秃头运?怎么一个接一个的来了。 胡天有心不搭理,打更人却热心:“这便是胡掌柜的店,你去敲门便可。” 如此还不算完事儿,接着这打更的还嚷嚷起来:“胡掌柜胡掌柜,你同门来……” 这般吵闹,吵醒邻里,开罪了人太不值得。胡天少不得去开门,心道再去解释一遍。 然则拉开门,胡天傻眼:“小师父,你怎么又回来了?” 门外的小沙弥正是刚才走掉的那一位。 此时小沙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小僧自小有些不识路。加之天黑,未曾想又走回来。” 原来还是个路痴的小和尚。 打更人热心肠:“这最近的寺,也得走个十多里。你为何舍近求远,不如在胡掌柜这里留宿。大家都是同门嘛。” 同门才怪! 胡天想了想:“能绕回来,是个佛缘了。小师父不嫌弃,你就在我这儿住一夜。就是吧,就是吧,我这儿没床。” 沈桉走时将后院的屋子都紧紧锁上。这些日来,若天晴,胡天就在院里睡,若不好,胡天就在前店地上躺着。 小沙弥倒是不嫌弃:“阿弥陀佛,多谢施主。” 胡天将人请进屋里来,又要去拿博古架上的好茶器。 小沙弥立刻说:“施主不必劳烦,我用过夕食,现下给口水喝即可。” 小沙弥说着,取出一个钵盂,递给胡天。 胡天也不矫情,接了钵盂:“你等着,我舀水去。” 进了后院,蝰鲁两个角冒出来:“你也太没防备了!居然让个秃驴留宿!” 胡天却说:“多大点事儿,我还得在这街上混。算给打更人面子,得个好名声方便做生意。而且我看小和尚也不是个坏的。” “若他法眼无边,看出你是个身魂不一的西贝货。”蝰鲁冷哼,“半夜便把你这妖孽拿雷峰塔镇压了。” 胡天暗自决定,日后给蝰鲁讲西游记。 胡天道:“说不得他法眼无边看到你,先把你砍了。” 胡天说完取好水,进了店。 两厢落座。 胡天想着也是该问问和尚来历:“我叫胡天,不知小师父来自何处?” 问完就后悔,万一他给回一句“从来处来,到去处去”,这就白问了。 好在小沙弥实在:“小僧自幼在十方立妙院修行。因资质愚钝,法名智回。” 胡天好奇:“十方立妙院是个寺庙?” 智回微微一愣,又好脾气解释了十方立妙院。 这也只怪胡天是个外来户。十方立妙院是大荒界最大的寺庙,久负盛名。只要提起“十方立妙院”,大荒界是无人不知的。 胡天听得智回讲,十方立妙院距此地有千里之遥,瞠目结舌:“这么远?你师父居然安心放一个路痴自己来?啊,得罪得罪,没恶意。” “施主过虑。” 智回好脾气,“也非师尊不爱护。只因一来,我日间发一梦,得佛指引,言我在此方有大机缘。二来,主持近日察觉此方有异动,似有秘境灵力波动,恐有大灾。故而派我前来。” 胡天心道,灵力波动,别是沈老头和那个鬼修搞的吧! 小沙弥又道:“说来也怪,我一路寻来,竟十分顺当,只是不知为何到此又寻不到路了。” 胡天:“肯定是因为天黑。你今天睡上一觉,明天就哪儿都能去了。” “借施主吉言。”智回笑。 两人又讲了几句,胡天拖了被褥来,分了床被子给智回。又将自家的被子铺在地上,就地躺下滚一圈。胡天也不管智回小和尚,自己闭眼呼呼大睡。 许是晚间多看了智回的光秃脑袋,胡天竟然做了个梦。 梦里一个人趴在地上,披着黑色衣袍看不清面目,头发倒是铺了一地,黑漆漆不难看。 那人伸手气哼哼地吼:“嗷!” “嗷!”胡天吓了一跳,“老姐,有鬼啊!!!” 胡天猛然坐起来。天已大亮,老姐没见到,只见智回打外间回来,手里拿着两个大馒头。 智回讲:“施主醒了,承蒙昨日留宿,方出门买了吃食。施主若不嫌弃,也吃一个。” 老姐也好,老鬼也罢,立刻被胡天都抛到了脑后。 吃罢,胡天将智回送到店门前,笑说:“别再迷路走回来了啊。” 智回双手合十弥:“阿弥陀佛,迷津自有渡,不识路也无不可。” 胡天赞道:“这句挺不错。” 送走了小和尚,胡天倒是想起另外一件事,他叫了蝰鲁出来:“我都忘了,咱们该搞个地图来,日后我也好逃啊。你给我画个去寸海渺肖塔的路线图吧。” 蝰鲁却不言语,半晌方道:“寸海渺肖塔所在,离此处甚远。本方世界有三千界,每界之间由界桥连接。近日你倒是可以打听,大荒界的界桥在何处。” 胡天不太明白“界”是什么。 这个蝰鲁倒是爽快讲给胡天听:“界乃是一方天地,不同的界有其运行规则……” 如此这般讲了一通。 胡天听得昏头转向,只把界当成星球理解了。只是这里的星球过个桥就到,方便得很。 胡天在心里感叹世界真奇妙。 蝰鲁又嘱咐:“切莫对人讲起寸海渺肖塔。此间人浅见寡识,提及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胡天点头:“好,等会儿来人了,我就问大荒界的界桥在哪儿。” 谁知胡天刚拉开门板,徒然远处“轰隆”一声巨响。接着传来惊恐的叫喊。 “快跑啊!妖兽发狂袭人啦!!!” 顿时鸡飞狗跳,哭喊交织成一片。 有人吼:“快给万令门报信!” 又有人哭:“那妖兽就是从万令门方向一路奔袭而来的。” 胡天跑回后院,三两下上树,果见远处有一大坨阴影疾速向此处奔来。第五季杂货铺似乎是它必经之地。 那阴影看着像个大臭虫,身体颇重,挖土机一样往前拱。身后留下一条长长的废墟痕迹。 此时外街有人看到胡天:“胡掌柜你还不下树快跑!!!” 胡天真是有苦说不出,把沈桉上辈子的祖宗十八代都要骂过。 怎么跑? 他被杀千刀的沈桉囚在这里呐! 胡天看着那头怪兽不断挺进,单手拍在脸上:“要死了,快给我来个奥特曼。” 第14章 十三 “奥特曼是哪个?任我行亲戚?” 蝰鲁对任我行还真是恋恋不忘。 “祖宗!火烧眉毛……头发……火烧屁股了!”胡天急得跳脚,“你先给我看看,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胡天举起手来,对准怪物。 蝰鲁一看,惊一跳。整个儿都从胡天手指上蹦出来:“妖灵化!” “你怎么不说妖妖灵!”胡天从树上滑下来。 脚刚落地,五只兔子围上,咬着他裤腿要往外。 胡天伸手捞起兔子跑,一手三个一手两,飞奔去前店。 “别管我了,快跑罢!”胡天踹开店门,抡圆胳膊把兔子扔出去。 说完自己还是去撞了门,自然没跑出去。 胡天翻身就去博古架上翻找。 这期间蝰鲁给他分析事由:“定是万令门造孽。” 点灵是将灵气注入妖兽体内,开启灵智。点化妖兽,都在其稳定期。这只集卯虫却是成妖在即,已算半妖,体内妖气鼎盛。 蝰鲁:“它被人族强行点灵,妖气和灵气对冲。成了妖灵化。” “什么狗屎点灵,那臭虫现在跟疯了似的,哪里像有脑子的。” 胡天抽出子午钺别在腰上。 蝰鲁翻白眼:“灵气和妖力自出两源,岂能融合!汇于一体,各自开智,要抢一个躯壳,自然彼此杀战。这虫已然是疯了!” 胡天:“别废话了,你就说怎么让它脑子清醒过来吧!” 蝰鲁默然。 “说话啊!” 蝰鲁:“金仙大能也救不了。那是只集卯虫,命门在前额。刀切斧砍,向内八寸即可。但他妖灵化后战力也至少二阶,你又是个一阶的,想近身有点难……” 胡天怒道:“大爷的。” 此时地面震动愈甚,胡天只把卖剩下的法器翻了一遍,除了子午钺,竟再无其他兵刃。 蝰鲁又冰冷讲道:“没有趁手工具,想杀更是难。 “大爷的!!!” 胡天问蝰鲁:“你有没法子从这个指骨芥子里出去?” 蝰鲁愣了愣:“无。” 胡天哭丧了脸:“和个公的同生共死。这叫什么事儿。” 胡天说着手也没停。他从柜台下抽出藏灵石的盒子,看一眼白花花粉嫩嫩的石头。 “滚你娘!” 胡天伸手塞进盒子里,灵石刹那成粉末。 灵气直冲入荣枯躯壳,胡天的炼气层次随之直提了四层。只是这一时晕晕乎乎好似醉酒,直想吐,一口气卡在胸口下不去上不来。 胡天拿拳头擂胸口,只差学了大猩猩“哦哦哦”吼起来。 又听蝰鲁在他耳边大骂:“你要死!纵是荣枯的壳子,这当不得!” 须知修行也讲求稳扎稳打。躯壳也好,神魂也罢,总有个承受的极限。便是大江大河,也是要溪流汇集才好。从天而降一盆大水,那就有决堤的危险了。 “总比死了强。”胡天此时也管不得,他忍了心口那股燥,“大王,我这境界有兔,呸,二阶……就是你们讲的筑基了吗?” 因着存着和沈桉一战的心思,胡天自打从灵石中感悟灵气,便已是玩命吸收。寻常修士或是因资源或是因资质,一年才能达到的境界,胡天月余便成了。 再加之方才那通奢侈,干了所有灵石,胡天此时竟隐约有了炼气九层的迹象。只是境界极不稳。 蝰鲁也是急:“屁的用!也只有炼气九层!十层需要多少灵气你可知!筑基时的关卡,你再来上一盒灵石也是不够的!” 胡天也知,从炼气到筑基,从一阶蹦二阶,那就是打超级马里奥,最后关卡要来条恶龙。可能还不是吸收灵气能解决。 可胡天还是抓起了晶石同玉石。 晶石玉石灵气少,吸收也困难。但蚊子腿也是肉,胡天把晶石玉石一股脑儿塞进指骨芥子中吸收。 最后他提起鱼缸,拿起个玄铁盒给盖上:“兄弟,自求多福!” 再待胡天跌跌撞撞跑进后院,已是尘土飞扬。集卯虫拱起的碎片纷纷扬扬砸过来。起先是粉末,往后石块砖头餐具什么都来。 胡天一言不发,扯下飞到脸上的抹布,敏捷爬上了松树。此时他只管尽量往高爬。蝰鲁则向外望去。 但见这只集卯虫身体扁平如盘,足有三丈圆。其上双翼似钢片,左右各四足。复眼于前,眼上一只触角,向上分叉独角仙一般,眼下口器如蚊蝇。 胡天看了又看,问蝰鲁:“触角下,两眼正中那边,一个绿点,命门?” 竟也是观察得极准。 蝰鲁点头应是,又问:“你现下要如何做?” “让它看不见我。”胡天说着钻进了松树枝叶间,拽了树叶把自己藏起来。 蝰鲁一时无言以对。这才发觉,胡天不知何时还换了套墨绿色衣裳。只是约莫那顿灵石吃得太急又太撑,胡天两眼起了血丝,额头青筋也冒出一条条。 眼见集卯虫越来越近,动静也是越来越大,直是地动山摇。 蝰鲁不再开腔。 胡天单手握住树枝,把身体紧紧贴在了树干上。一时,耳边只有“轰隆隆”的声响,胡天身体随着树干晃动,四肢百骸腾起一股热气来。 胡天便将右手探到后腰,覆在子午钺上,以期能催动灵气。 可惜子午钺依旧没动静。 他妈的,烂货! 胡天心下急,内里热气上涌,从脚底直奔天灵盖,竟好似有人烧了把火,直有燎原之势。 集卯虫已到眼前。胡天也想不得许多,只按捺心性,屏住呼吸。 恶风袭来,鼻下充斥血气腥臭,但那虫拉抛冲撞的声响竟是骤然消停。 转而是窸窸窣窣的摩擦声。胡天更是不动分毫,心里却不解。 这臭虫停下来作甚,别是自己被灵气烧坏脑子幻觉了? 胡天腹诽未尽,骤然正前方一声哀吼。 “嗥——” 这一声了不得,直轰得万物失色,天崩地裂。 胡天耳内顿时一丝声响也无,竟是一时被震得失聪。再待他抬头,树上枝叶尽落。一双巨大复眼在胡天面前。 那虫见了胡天,又是张口嘶吼,做人形直立,只向胡天袭来。 他娘的,白白憋了那么久的气! 胡天当即跳起。那虫也发动,触角便向胡天撞过来。 集卯虫的触角好似鹿角,向上开叉分两节,硬邦邦撞来,带起罡风便将松树从半腰削成两截。 胡天反身从后腰取了子午钺。当下短兵相接,“咣叽”一声。 胡天手里的子午钺断成四截。 好歹挡了瞬息功夫,说时迟那时快,集卯虫整个撞在了松树上。 那时节胡天耳内听不见半分声响,只凭灵台间瞬息清明,借着片刻弹力,猛然跃起。 竟让他抱住了集卯虫的独角。 集卯虫顿时甩起脑袋。 胡天此时也是内外交困,内里灵气冲撞脑子成了滚开的岩浆,外面剧烈摇摆过山车也当得。 哪知集卯虫又把角甩出了杂货铺范围。 胡天顿时如被雷劈,一块皮囊直要被撕得粉碎。又如千百钢钉入体,让他求死不能。 胡天手下失力,顿时掉下去。 刚好落在第五季杂货铺门前。胡天把前世今生的吃奶力气全用上,滚了一圈进店门。 皮肉疼暂且止了,他站起来晕晕乎乎,摸了胳膊腿,又捧住脑袋。 胡天一时兴高采烈,心道,没死成! 耳里也依稀听见,胡天竖起耳朵听动静,只盼那虫当他死了。 谁知屋外却是轰隆隆的刨土声,前店顶上瓦片噼里啪啦掉下来。胡天背后一热,猛然回身。 但见前门被一只复眼挡住,那只复眼直往店内探看。接着就是撞房子! 胡天魂飞魄散,捂着脑袋冲进后院。他上下扫一眼,顿足发力,窜上了柏树。 那柏离后院沈桉的屋子极近,是棵古木。树高有十多丈,枝叶茂密,树梢处柔软。 胡天只管抱着树,待那虫抬起眼来。胡天倒数“三二一”。 说时迟那时快。集卯虫撞树,胡天脱手跳起。 集卯虫斜撞在沈桉屋上。胡天落在了屋顶。 胡天此时无暇他顾,只靠着那点直觉行事。他顿足发力,直冲而上,一下跳到了集卯虫后背之上。滚了一圈,竟让他踩住了那孽畜命门。 集卯虫骤然万般扭动,全然疯了。 胡天四爪并用抓了独角,指甲崩裂,骨架都要被抖落成碎片。他死抓着那角不放还狂踩,只恨不能一脚踩烂那处命门。 偏这当口,体内腾腾燎烧的灵力终是炸裂,直冲得胡天血气上涌,清明全失,胸中莫名豪情万丈。 “嗷”一嗓子,胡天扯出芥子内黑条物件,一下捅在了集卯虫命门之上。 黑条竟是带了灵气,当下没入八寸。集卯虫疼痛难耐,滚将起来。 胡天已入无人之境,双手握住黑条,猛然抽出。 这一抽,却是臭恶喷薄。接着又是股巨大灵力直冲胡天面门而来,比那盒灵石强了何止千万分。 胡天哪里避的,灵力直入他体内。 片刻功夫,胡天恍如升了天灭了魂,脚底心洞开,天灵盖掀翻,胸腹被撕裂,腌臜脏器都抛远,肌骨血肉全蒸腾。 悠然天地,四望如一,物我两失,神思湮灭。 日月清风,与他生息共长鸣。 一时滚落于地,胡天直起身来,满身暴戾尽褪去,赫然炼气大圆满。 第15章 十四 胡天茫茫然举起手中的黑条。 黑条之上,隐约雾气萦绕。 胡天又闻“窸窣”之声,扭头看去。 松柏残枝之下,集卯虫虫体片片散落,最终化出个半人形态。脸上青涩,依稀是少年模样,眉眼细长,看向胡天。 少年嘴唇微动,声音细弱不甚清晰。 胡天犹豫片刻,握住黑条,终是走上去,俯身问:“你要说什么?” “……谢谢。” 胡天愣了愣。 少年猛然伸出未化成的虫足,直向胡天刺来。胡天抓着黑条狼狈挡了,连滚带爬退了数步,腿上还是被划了道血口。 再待去看,那只半妖已然没了动静。 外间却是一声哀嚎传来:“铁壳!” 如丧考妣,悲痛欲绝。 胡天抬头去看,一个壮汉打前店的废墟之上爬过来。另有一只缺了牙的鳄鱼爬到院中,一见胡天,撅屁股就又爬走了。 刀疤脸扑倒半妖跟前大嚎:“铁壳!我的铁壳!!!” 铁皮铁壳,你是不是叫铁疙瘩? 胡天抽了抽嘴角,真没想来者还是熟人。 刀疤脸干嚎几声,抬起头,先是一愣,又怒目对胡天:“竟是你!妖孽!前番伤我铁皮,今次杀我铁壳,我和你不共戴天!” 刀疤脸大吼着就要冲上来。 卧槽,又要打? “你等等。”胡天双手交叉,“我有个问题,说完再打。” “道来!” “你是不是叫铁疙瘩?” 刀疤脸哽了一下,大怒:“也叫你这贼胚知道死在谁手上。你且听好,本大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铁熊是也!” 铁熊说完,又是挥起他那狼牙铁链流星锤冲上来。 真是走了狼来了虎,拔葱忘看黄历一路倒霉催着跑。 胡天心里叫苦,看着流星锤着实可怖,自己却只有一个小黑条。胡天只好围着院子跑,边跑边嚷:“你这熊包,明明是你那虫子横冲直撞,跑来找死!” 铁熊气哼哼:“放屁,分明是你害了我的铁壳,它不肯被点灵,又要化妖了,我本明日就要把它送回太古荒墟去!定是你上次吃亏,偷去我万令门,用灵气害我铁壳。” 胡天一听这话却是奇,心道这黑锅打哪儿来。 他有心解释,回头却见一颗流星锤直往自家身上砸了来。胡天只得反身拿起黑条格挡。 一个是环抱大铁球,一个是半尺小黑条。这悬殊也是大得很,谁曾想,两厢“叮”一声碰在一处,流星锤被弹飞了! 铁熊未及卸力,脚下一软,仰面就摔了个大屁墩。 铁熊看着胡天,眼睛滚圆。 胡天看着手上,也是吓了一跳。但此时占了上风,好歹得了口喘息的功夫了,胡天心气不顺,叉腰就骂:“你这蠢熊,我被沈桉那老头锁在这里。若能跑去你万令门行凶,哪有道理虫子杀来,别人都跑了,我不跑!” “你还抵赖!”铁熊一听蹦起来,又要杀来。 胡天:“你他娘的也要有个证据再耍赖!不然找错仇人,报个屁的仇啊你!” 铁熊一听,跑去半妖身边,翻开那妖的尸体:“看!” 只见半妖胸口露出一只八卦盘,赫然是胡天昨日卖出去的那一个! 胡天此时要是不知被自己暗算,也是白被胡谛练了这些年。 鬼晓得这修真世界,有多少邪法,可以用胡天摸过的八卦盘,将发疯的妖兽引导此处来。 铁熊振振有词:“这只八卦盘上有你的气息,定是你强行点灵时,用这个盘子做为他日后认主的凭证。你害了它,它才找你来复仇!” 可怜胡天还道是自家点背走霉运,被一只发了狂的虫子盯上,谁知人家虫子就是冲他杀来的。 “万权肆,我操你祖宗十八代!!!”胡天仰头大吼,又看铁熊,“蠢货!这盘子是我昨天卖出去的,卖给你那个师兄万权肆的!” 要是说别人,铁熊未必会信,可是说起万权肆…… 铁熊大骂:“是了!怪道那厮跟班今日不放我出门,他近日还总去看我家铁壳,定然是嫉妒!明着杀了,又怕师父责骂,才使了这么个毒计!” 铁熊这番猜却不算准。万权肆虽也要杀虫子再将铁熊折辱一番,但更多要虫子伤胡天。 万权肆想得美。他道胡天是个炼气五层,绝战不过集卯虫。届时集卯虫追着胡天跑,他趁机去店里逮了命褓灵兔。再见机行事,顺手牵羊捞点其他的好处,甚至是重伤胡天。 可他却没想胡天却将虫子给杀了。 铁熊摸了摸脸上的刀疤,大怒:“万权肆!老子和你不共戴天!!!” 说完铁熊拔腿就向外跑。 胡天只在他身后喊:“你等等。” 可惜铁熊已经跑远了。 胡天没好气,想着万权肆和铁熊要打架,干嘛把他卷进来! “早知道多坑他个灵石,才不算亏。” 胡天恨得牙痒痒,再环顾四望,忽觉自己更可怜。 放眼看去,沈桉的第五季杂货铺已经被砸得变了个形。前店塌了一半,后院松柏全毁,水缸只剩半截,倒是后院里沈桉锁住的那几间屋子安然无恙。 虽说店里也没几件货品,可之前的灵石都让胡天用光了。这次是想翻本也难。 待到沈桉回来,又不知道要是怎样一个光景了。 胡天愁得眉毛都要长出来。转脸却见五只兔子又回来,正在前店废墟上刨土呢。 胡天又一拍脑袋:“那俩哥们还在土里。” 胡天慌慌忙忙收了黑条,去前店刨土找鱼缸。 幸而两条镜鱼安然无恙,悠哉悠哉在灵气化成的水里游。 许是这些日胡天又给缸里添了不少灵石,现下这两条见了胡天还一起化了个龙形。五只兔子吓得立刻躲到胡天身后去。 胡天看着缸底两层白石头,叹气:“吃了我那么多灵石,你们能不能让沈老头去找万权肆要钱?” 这么讲着,半空突然一阵打闹。只见天上一只鳄鱼咬着大螳螂的脑袋,咯吱咯吱啃起来。 地上又是吵闹声。 “你这小恶人!” “你这只蠢货!” 胡天一听这动静,立刻站起来。 了不得,刚念着欠债的,这人就自己上门来! 胡天赶忙又把鱼缸塞回玄铁盒下,又把五只兔子撵到院子里,拖了一把树枝盖上藏好。 胡天再站起来往外瞧。只见万权肆和铁熊两人打作一团,正向这边来。 也是万权肆倒霉。他本藏匿在附近,见胡天迟迟不离店,已经是急。万没想到铁熊现身,还暴露了万令门。 他有心想走,又怕生出更多事端,只好静候在不远处。这一等,却被铁熊发现,跑来找他寻仇。两厢一言不合,动起手。 铁熊心中不忿,发挥超常,此时竟是拽了万权肆的头发,把他拖过来。 当下二人进了院里,铁熊大吼:“阴险小人,今日我定要你向铁壳磕罪谢头。” 胡天也管不得“磕罪谢头”是个什么风俗,立刻蹦出来。 胡天也是一声大吼:“万权肆,你赔老子的灵石!” 万权肆此时近身见了胡天,大骇:“炼气大圆满!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万权肆怎么也没想到一天功夫,胡天就变成了炼气大圆满。 须知人族修行,境界分九阶。第一阶为炼气期,炼气期引气入体,又分一到十个层次。 待到体内存储的灵气到了炼气十层,便是可以随时突破的大圆满。 万权肆自小四灵根入万令门,去年体悟灵气,勤修至今也只是个炼气七层。 之前敢放集卯虫,不过是仗着胡天是炼气五层,尚且还低他两个层次。 现下万权肆见了胡天,惊骇莫名,直抓了铁熊:“大敌当前,你我同门……” 胡天打断万权肆,却问铁熊:“他刚说我是个什么?炼气大圆满?” 铁熊也惊讶:“你和我一样看不出境界吗!” 好似有人脸盲,修行者中也有人识不得境界层次。铁熊只是识不得别人境界,胡天连自己的也不知道。 胡天点头:“我是看不出来。哎呀,居然一下到炼气大圆满了,真牛逼。” 这货还自得起来,又指着万权肆问铁熊:“他是个什么层次的?” 铁熊直言:“炼气七层。” 万权肆气得肺要炸:“铁刀疤,你我都不是他对手,你还不……” 胡天一听,他还高出万权肆一截了?全身底气即刻蹭蹭蹭充足,顿时来了精神。 “小白脸,快赔钱!” 胡天冲过去,拽起万权肆的衣领,把他提起来,胡天环顾四周:“赔五百个灵石,不然大爷把你大卸八块,拖出去喂驴。” 万权肆大怒:“恶贼,你怎敢!!!” “废话!老子炼气大圆满!”胡天乐起来,“你敢不服?揍你啊!” 接着胡天也不等万权肆作答,他提起拳头就把姓万的按在地上,痛痛快快捶起来。 第16章 十五 万权肆前番和铁熊打了一场,落了败势已是损耗过度。谁知后面还有这么个主儿,明目张胆仗势欺人。 这时节,胡天哪儿能轻饶他? 胡天打了几回,拳头不过瘾,便把脚也用上,连抓带挠又揍又踹。胡天虽是不会用灵力,但荣枯八阶高手的躯壳,那也是皮如铁骨如钢,竟直把万权肆打得还手不能。 万权肆挣扎着要跑,哀哀切切叫:“救命。” 可惜先时虫子来,能跑的人都跑光。周围喘气的,除了胡天只有一个铁熊。 万权肆也顾不得了:“铁熊,你我是同门,你怎能见死不救……” 胡天也是一拳砸下,转脸对铁熊道:“你这熊包,还不来给你家铁壳报仇!” 到底要不要出手? 铁熊摸着脸上的疤痕,左右为难。万权肆是同门,不救有违道义。若是救了,怎能甘心! 胡天对着铁熊翻白眼:“你不来就滚一边,别碍我事!闭眼装看不到不会啊!” 铁熊也不是个傻的,只当自己又聋又瞎,转去半妖那边哭丧去了。 一时胡天出完气想起正经事,手下略松,拽着万权肆的头发问:“五百个灵石你给不给!” 万权肆本已昏昏沉沉,愣是被胡天这句激醒:“大爷,莫说五百个,我一个都拿不出来啊。” 胡天这些日来卖东西,也知行情。他把沈桉一店的东西差不多都卖空,统共也才赚了四十多块灵石。 可也怨不得他狮子大开口,眼下沈桉的前店塌了,后院烂成一块块,好不容易赚的灵石也只剩下鱼缸里那一点。 这些怨谁?只怨万权肆作奸。 胡天冷哼,举起拳头又砸了万权肆一顿:“你给不起五百个,那就把这一路损坏的房屋都修好,另给我五十个灵石,否则……” 万权肆满心只想死,万令门一年只供给他三块灵石,哪里有这闲钱去赔? 他只能又哭又喊把实情讲给胡天听。 胡天一听,心里大骂,卧槽,怎么这么穷! 盖因胡天被困此处不知外情。大荒界偏僻,灵气稀薄,灵石本少有。又兼沈桉来历不凡,他店里的东西在大荒已然都是大价格。 “你既敢来惹本大爷,就该知道有今天。你出不起,你还干这事儿来害人!” 胡天气急败坏,对准万权肆脑壳又重重砸了一拳。 万权肆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此时却见铁熊的麟鬼鳄从天上冒出来,扑来拽了铁熊的衣袖往外划拉。 铁熊大惊:“这事怎么惊动了门主?他们正往这处来!” 胡天气哼哼:“来得正好,我还要找他要钱!” 铁熊也算是知道胡天脾性,直言:“门主平日最宠信万权肆这个贼人了!” “可见你们门主也不是个好的。”胡天又忖度,打狗还要看主人,况且那次招募还有旧仇。 因而又问铁熊:“你们门主是个什么境界的?” 铁熊:“金丹初级!” “擦!不早说!” 炼气是一阶,筑基是二阶,筑基之后才是三阶金丹。 胡天已算是把万权肆的祖师爷惹来了。 胡天立刻蹦起来,围着万权肆转三圈。 铁熊在一边也瞎着急:“要不要把他先藏起来!门主若知我不出手,我也要完!” “说你熊,你还真熊。快过来。”胡天蹲下摸了万权肆身上的血往自己脸上擦。 铁熊凑近不明所以:“你干嘛?咱快跑是正经!” 胡天心道我要是能跑,还等你说? 胡天翻了白眼,抓来铁熊,按下他脑袋。顿时,刀疤脸和小白脸来了个亲密接触,沾了满脸血。 “记着,万权肆是被集卯虫揍的,我俩为救他这贱人,才搞出一身伤来。” 胡天颠倒黑白,铁熊叹为观止:“你可真是不要脸……” “要不是念你也是苦主,谁管你!”胡天对准铁熊膝盖又是一踹,直把他踹平了躺在万权肆身边。 只可怜了胡天,他刚自己要趴下,一队人浩浩汤汤冲进来。胡天再想躲藏已是来不及。 来人打头的中年人模样,身长七尺,高大威猛,身后跟着条巨蟒,正是万令门主万歃。 万歃见胡天,立刻高喊:“此人可是夺舍的妖孽?速速拿下!” 话音未落,那巨蟒就上前,一把卷了胡天。 不讲理啊!上来就拿人! 胡天心下大骂,却没敢动弹。谁不知道,越动弹蛇勒得越紧。 胡天此时也只能动嘴巴:“干嘛干嘛,要和我善水宗做仇敌吗!” 万歃眼皮一跳。他得了万权肆的螳螂报信,便已知今日事难了。 此时万歃只庆幸,沈桉依旧无踪迹,胡天尚可任他揉捏住:“竖子,休得混淆视听。你不过是善水宗要拿的逆犯。那沈桉老掌柜,可是被你害死了?” 胡天一听不得了,这是哪儿来的话头。 胡天实在想不明白,幸得蝰鲁被胡天解开束缚之后,在指骨芥子中也能听到外界声音。 蝰鲁知胡天还不够老练,立刻大喊:“你这蠢的,这是见姓沈的不在,要给你按罪名,之后好拿捏住你方便他们行事!” 亏是指骨芥子内的声音,只有胡天能听到。胡天暗自得了蝰鲁点拨,眼睛一转明白过来。 胡天眨眼计上心来,少不得要狐假虎威:“放屁,我是善水宗正经弟子,逆犯你大爷的。老子后台硬得很,你可惹不起!” 胡天生怕万歃不信自己,少不得补充细节:“我师尊可是善水宗穆姓顶顶尊贵的那个!” “你才是放屁!”万歃大怒,“穆尊从不收徒,你当我幽居大荒不晓得世事吗!” 妈的,干嘛不收徒弟。 胡天心内大骂,为保命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扯:“那是你不知其中机缘。当年我妈……我娘怀我时,做了个梦,梦见太阳从天而降,落在了寸海渺……” 蝰鲁在指骨芥子里大吼:“那玩意儿不是善水宗的!镇德碑,善水宗的镇德碑!” 胡天立刻改口:“梦见太阳从天而降,落在了镇德碑上,咣叽一声响,顿时天地惊鬼神哭。此时打善水宗内走出一人来,要收我为徒。你道那人是谁?当然是我师父……” 此时蝰鲁又拆台:“你他娘是梦里被收作徒弟的?醒过来谁认你!” 胡天一想也是,不等万歃讲话,又补充说明:“非只我娘做了这个梦,我师父也做了这个梦。所以我落地后,她寻来收了我做徒弟。否则你道,为何沈掌柜对我这般信任,把店交托于我?” 此时万歃确是糊涂了,眯起眼睛来:“你既说你是穆尊之徒,那你可知穆尊名姓?” 咦,穆尊不是名字啊…… 胡天倒也不犯难,自然有蝰鲁给他解答。 蝰鲁道:“就是那个穆椿。” 谁知胡天却是一声大喝:“你这奸邪小人,想诱我以下犯上,直呼师尊名讳吗!你今天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做这种不尊礼法的事情来。” 蝰鲁感叹:“你这戏唱得不错。” 万歃冷笑:“你就是不知道罢。” 胡天等得就是万歃这一句,立刻把肚里想好的戏词往外搬:“也罢,我不说师尊名讳,只讲她老人家用的法器罢……” 蝰鲁只得配合:“星河钓竿。你那梦里认的师父主修《星河钓龙术》,灵力为线,直收神魂。她还有一套《芒针化千剑法》,名满三千界。本王死的那年,听说她还搞了个魂祭罗盘……” 蝰鲁例数穆椿的道术法器一件件,胡天边复述边发怔,直觉得这“师父”惹不得。 蝰鲁说完功绩,不由补充:“她最让本王欣赏的一点,就是那睚眦必报的脾气!” 胡天一听抖了抖,蛇又手紧了几分,直把胡天勒得胸口疼。 万歃终似有些信了,他上下打量了胡天:“那般人物,竟然收了……” 胡天恨不得一口吐沫淹死他。 瞧不起人是怎么着? 胡天只说:“你快让你的蛇松开!” 万歃刚要点头,忽地天地一片漆黑,白昼成暗夜。 胡天大惊失色:“这他妈是停电了?” 一片鸦色从南天升起,缓缓向北推进。穹顶成了一块巨大幕布,紫光幽幽凝成无数藤蔓枝叶。待到紫藤爬满天幕,其上开出紫花来。 花瓣栩栩,犹如鬼火晃动,骤然炸开,闪出一张狰狞可怖的容貌,转瞬又消失不见。天幕多少紫色花,便有多少鬼脸闪出又消逝。 此情此景,不闻其声,已有万鬼在眼底心上齐声哭喊。 胡天悚然。 此时万令门众灵兽齐齐跪下,万歃抬头长叹:“魂朵!” 传言大荒深处,有万千不灭怨灵聚集,生成妖植,名曰魂朵。 蝰鲁也从指骨芥子中冒出两角,继而冷声说:“魂朵性烈,专食生魂。” 胡天小声问:“这是怨气冲天了?” “不,这是异象。是地宝安然花显世的异象。”蝰鲁冷声讲。 “魂朵生处,安然花开。” 蝰鲁话音刚落,天幕正中,忽地一抹光生出。裂成两片花瓣,一片乳白,一片艳红。 接着花瓣正中出现一张惨白兮兮的脸,他的声音瞬息传遍大荒。 “前……前辈,我真摘花了……” 胡天目瞪口呆。敢情这俩摘花还摘出这番大动静! 接着,天地异象骤然消失,万里长空,阳光明媚。好似方才那一幕只是一场白日梦。 只是万歃突然跳起来,对着众人吼:“快去查!刚才那后生是谁!务必找到,夺回安然花!” 胡天想说,你们别急,那人我认识,姓易名箜,是个鬼修,要把我当尸体买回家。 胡天张嘴却是:“你们别跑,先让这蛇给我松开啊!” 第17章 十六 别人摘花,全界直播,跑去天上露露脸。自己却在此处被个蛇卷着玩儿。 胡天对着鼻子吹气:“这也太欺负人了。” 万歃这才想起还有个胡天在,立刻令巨蟒松开胡天。 万歃此时看胡天,又起了另一番思量。 万权肆报,沈桉多日未归。万一和安然花有关联,那行事该更谨慎些才好…… 这人立刻抓了胡天问:“好孩儿,我与你师父早年也算有交情。你老实与我讲,方才天上那事,可有沈桉参与?与你师父可有干系?” 胡天又有些摸不准万歃的想法。 说有,他绑了自己去抢花?说没有,他就一定信? 胡天便道:“不知道,她是我师父,又不是我徒弟,干嘛事事向我汇报。你不是和我师父有交情,有事直接问她去。” 这时胡天看四周废墟,拉着万歃:“门主大人,咱们别说那个花了。我经营个店也不容易,就这么被你家弟子砸成了马蜂窝,我怎么向师父交代!” 万歃有些不耐烦。 想他一个尊贵的金丹期修士,又是门主,平日哪儿能有人这么不恭敬。 偏就胡天还唠叨了起来:“我可算是知道,强龙难压地头蛇,改明儿我师父问起来,只能说徒弟没用……” 万歃问:“你待如何?” 胡天立刻讲:“您好歹是一门之主,给个两百灵石就行了。” 万歃立刻瞪圆眼珠子:“你这是讹人!” 胡天只得再狐假虎威一番:“这店可是我师父建造,她可喜欢了。不信您看门外那个幌子。我师父写的,字真好看……” 如此这般,又是一通忽悠,胡天直拿穆椿的名号来挡箭。最后两厢扯皮,到底让他拿了八十个灵石。 胡天高兴得恨不得就地滚三圈。 可把万歃气得不善,直拿其他人撒气:“还站着干甚,还不快去找摘了安然花的小儿!还要让其他门派的人占得先机不成!” 万歃气哼哼地走了。万令门一堆人抬着万权肆跟在万歃身后,活像出丧。 待走了一程路,万权肆转醒,去万歃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诉苦,复又道:“师父,如果姓胡的是善水宗的弟子,怎么敢剃秃头?” “你不知,穆椿脾气古怪,素有‘无常钓客’之称。无常就是说她喜怒无常,善水宗宗主都不敢拿她如何。她徒弟剃秃瓢算甚呢,她就是去十方立妙院收个秃驴做徒弟,也不奇怪。” 万歃安抚万权肆,“此事就此放下。安然花出世,若得此地宝,才是命里大造化。” 万权肆纵仍对此事耿耿于怀,也不好再提。他只在心中将胡天记下,又暗自发誓,来日定让铁熊生死不能。 铁熊却没跟着万令门人一同离去,他打地上爬起来,抱起集卯虫半妖残尸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胡天看着铁熊背影,怔了片刻。又去土里刨出灵石盒子,把灵石塞进去。 这灵石盒子也是有讲究,由金木水火土五种材料拼接而成,每一面都是五种材料。盖因五行生万物,万物为灵气所属,用五行材料存灵石,可保灵石上的灵气不去。若是盒子上的五行材料是上品,润养出一二灵气也是有的。 胡天对这个不了解,现在只发愁这么多钱往哪儿藏。 环顾四周,烂成一片,尤以第五季杂货铺为甚。也没个藏东西的地。 胡天趁着没人,把灵石盒子塞进了指骨芥子里。他又去刨废墟,但凡眼熟没烂透的都往指骨芥子里塞。 蝰鲁在指骨芥子里看着,心下烦:“娘的,这些烂货有什么好拿!” 胡天从前没发现,指骨芥子能放下好多东西。 最后胡天指挥着兔子去门外,把沈桉的“网罗万象,寰宇无敌”的宝贝幌子收回来。 街上陆陆续续有人回来,倒了房子店铺的,嚎啕大哭也是不少。 开店的即便有一二修士,也是没有背景的。哪怕知道万令门作孽,只能自认倒霉。 恰好里长来,胡天打听了修缮屋子的费用。十个灵石,竟能把集卯虫一路毁坏全修妥当。 胡天目瞪口呆,忽觉自己有些“何不食肉糜”的奢靡怪诞。 他掏出十个灵石来:“您给看看,找人把屋子都修起来。呃,我这边的也是。” 里长捧着十个灵石激动不已,找人先修杂货铺子。 到了晚间,街坊四邻邀胡天去家休息。胡天闻着飘来的饭香吞口水,心不甘情不愿地婉拒。钻进后院临时搭建的窝棚里。 这窝棚虽简陋,但也是挡住四面视线。胡天唤出蝰鲁:“大王,我早上拿黑条的时候,你没被吸走魔气吧?” 因着万令门征募时有过那么一次,蝰鲁被黑条直搞成了灰蛋。 蝰鲁冷哼:“亏得本王警觉,早间你用那玩意儿时,我已有了防备,还算无事。” 胡天打探:“你说黑条到底是什么?” “之前不是也瞧过?”蝰鲁不耐烦,“本王确是不知那物是甚。兼有妖气同魔气,真他娘邪门。” 蝰鲁这话,胡天之前虽然听过,那时各种常识尚且记忆不及,故而未细问。现下却少不得多问几句:“为什么邪门?” 蝰鲁翻白眼:“灵气、魔气、妖气,各有源头,自来难共存。譬如早间那只集卯虫,便是灵气与妖气对冲,落得那般下场。” 蝰鲁想了片刻,又说。能使三气并存的也是有,或人妖或人魔或妖魔,混血产子。但混血之子也承受三气对冲的苦楚,非要大造化才能苟活,千万个里未必能活下一个。 蝰鲁冷笑:“何况数万年前,妖魔两次大战,早是世仇。哪个魔族敢与妖族通奸,让本王知晓,非生撕了不可!” 胡天撇撇嘴:“你们魔族怎么和谁都打架。” “闭嘴!”蝰鲁整个冒出来,双目赤红直瞪着胡天,“人族向来奸诈,你们荣氏老狗在妖魔大战中作孽何止千万!” 胡天心里叫屈,怎么这坨黑蛋总是错认人。 “大王,别激动啊。”胡天撇清自己,“我不是荣枯,我姓胡!名天!叫胡天!” “哼。人族没一个好东西!”蝰鲁翻身回了指骨芥子的抽屉里,“咣当”合上了抽屉。 胡天当下也只能背了这口黑锅。他不管蝰鲁发痴,从指骨芥子中取出了黑条。此前因着蝰鲁被黑条吸了魔气之事,胡天便没再深究此物。 不曾想早时和集卯虫乱战时,胡天晕晕乎乎拿出它来,当时竟是使上了灵力。 胡天此时将黑条握在手中,仔细去看。果见黑条之上,隐隐出现一层白雾来。 哎哟,我会用灵气了。 胡天兴高采烈,放下黑条,又从指骨芥子里摸出其他法器。胡天拿起一把需要灵气催动的柳琴。 他将柳琴放在腿上,十个指头去摧残。一个音也没发出来,拨动时还弹了指甲上的伤处,直把胡天疼得满地打滚。 胡天又换了本需要灵气催动的书册来。此时翻开书册是白花花一片,据说只要注入灵气,就可以见到其中所载。 胡天对这书册也好奇了许久,此时把手放在其上。凝神半晌,直要“嗡嗡嗡”哼出来,书上半个墨点都没出现。 什么道理。 胡天不信邪,直把各种法器都掏出来试了一遍。竟无半个被他用灵力催动起来的。 胡天气不过,心道荣枯这倒霉壳子还挑法器? 胡天只得又拿起黑条。果然,黑条之上又有白色雾气出现。 胡天顿时无言以对。 日后别人大刀大斧地砍将上来,难道我还只能拿着个小黑条去戳人? 想想先崩溃。 “你好歹变大点,向定海神针学习学习。”胡天对黑条寄予厚望,“大大大!” 说着,胡天双手握住小黑条,对它献上深情凝视,直要把黑条瞪出一个洞。 只是小黑条没变大,倒是其上雾气越发重,且是越往尾端灵气越甚。 片刻后,黑条尾端直凝出一点水滴来。 胡天福至心灵,提起黑条在半空中写了个“胡”字。那字竟凝实在浮在了半空中。 胡天半信半疑,举手摸了摸那字,滑溜溜,手感好像是灵石。 胡天心道了不得,拿起笔来画了个圆圈,又给涂实了。那个圆真凝实在半空,俨然是一个灵石模样。 胡天大惊复大喜:“我靠,神笔!” 可惜胡天不是胡谛,胡谛用支铅笔画人像能细细数出头发丝。胡天却只会画乌龟猪头鸡蛋咸鸭蛋。 但此时也不妨碍胡天的兴致。他当下画了个猪头,可惜猪头好似石雕,没有变活的趋势。 “有灵石就成了。”胡天倒是想得开。画一把灵石,当弹珠玩,老阔气。抱在怀里睡觉都香甜。 转头却见,方才半空中的“胡”字不见了。再看一边画成浮在半空的灵石,化成几星萤火,渐渐消散。 “还有时限?” 胡天也没太失望,他拿着黑条当笔,在手中转了一圈:“不叫你黑条了,叫你神笔。” 复又把蝰鲁从指骨芥子里撬出来:“大王,给你讲个新故事!” 蝰鲁一万个不情愿:“什么?” “神笔马良!” 可惜蝰鲁大王很不喜欢这个故事:“这物哪里有一点笔的样子?和玄铁钎比,粗了点。上粗下细还有点弯,倒是像个发簪。不过竟能让你用灵气,倒不是个俗物。” 蝰鲁当下又有了兴趣,凑近去看。 然后蝰鲁大王再一次被吸成了灰蛋。 “好像长了一点。”胡天拿着黑条看。 灰蛋蝰鲁发脾气:“收起来收起来,本王不想再见到这物!咦,来人了。” 此时屋外有人来喊:“胡掌柜,我们来修屋子了。” 因听说胡掌柜出钱给大家修房子,众邻里感念,个个起早贪黑。没几天便把第五季杂货铺先修起来了。里长还专程送了店铺一应所用。 胡天看着新修的房子,却没有急着再开张。 近日坊间传言不断,说是因安然花出世异象,全界修行者蠢蠢欲动,多半修仙门派集结人手苦寻摘花之人。 蝰鲁又说,近来店外颇有几个流连不去的灵兽,似在暗中监视第五季杂货铺。 蝰鲁问胡天:“如若你观察得无措,那两个摘花之人确是沈桉同易箜,你待如何?” 胡天把双手按在柜台上:“还能怎么样,让沈桉把那个什么禁绶解开呗。然后他们跑他们的,我走我的。” 蝰鲁冷哼:“万一沈桉不回来呢?” “他肯定回来。”胡天说着就把柜台塞进了指骨芥子中。 蝰鲁看着指骨芥子里多出的柜台,没好气:“为何?” “因为那老头贪财,再说了他不要店,”胡天拍了拍手掌,“他总不会连幌……” 胡天话音未落,一人破门而入。 “小贼皮,你把老朽的招牌幌子藏哪儿去了!” 第18章 十七 胡天着实被吓了一跳,沈桉怎么是打后门撞进来的。 又想沈桉终于回来,自己是不是该动手和这个老匹夫打一场。 胡天这就要举起拳头,幸得蝰鲁此时在指骨芥子中大声骂:“你这蠢货,沈桉竟是个金丹大圆满!” 胡天心里换算,金丹是三阶高手,金丹大圆满比万歃还厉害了。 卧槽。 胡天立刻把拳头换手掌,呵呵干笑:“掌柜,稍安勿躁!” 沈桉此时提起胡天来,再待细看却是吓一跳:“你……你怎么把脑袋剃秃?怎么会变成炼气大圆满!为何店内空空!院里的树都跑哪儿去了!老朽的幌子又被你藏到何处去!” 沈桉本就恨得牙痒痒,离开两月,店变了模样不讲,连院落里的树都没了,方才从天落下,差点以为走错了路。 现下他看到胡天又是吓一跳,竟不知要从何拷问。 沈桉干脆不问了,他抓了鱼缸塞进胡天怀里,又将他提去了后院的屋子。 此时后院一直锁着的屋门,自然已经打开。胡天第一次进屋还有点小忐忑。 进屋之后却是一惊,屋内还有三位。 站着的正是近日很受追捧,全大荒修士都恨不得偶遇的那一位摘花人,易箜。 易箜脸色比前番所见更见白,且是白里隐约透着黑。 易箜见到胡天,微微愣了下,拱了拱手:“前辈。” 胡天嘴角抽了抽,盯着他身后看。 易箜身后,站着位青衣姑娘。姑娘眉如远山,眼似杏核,清秀娟丽,而且朦朦胧胧是个半透明的。 易箜对胡天介绍道:“此乃在下鬼灵,晴乙。” 姑娘向胡天福了福身,胡天拱手作揖回礼。 而易箜身边另有一人坐着,此人合十作礼:“阿弥陀佛。沈前辈,莫为难胡施主才是。” 竟然是那日迷路留宿的小和尚,智回。 胡天挣脱了沈桉钳制,放下鱼缸,回礼,复又问智回:“小师父,你还好?” 智回现下东倒西歪,不像是个康健的。 晴乙愧疚难安:“都怪我,连累了小师父。” 安然花生自魂朵,魂朵是怨灵生成。易箜摘花不当,又有晴乙这个鬼灵在,竟引了千亩怨灵齐声哀号。差点让沈桉和易箜把命交代了。 也是合该智回有此劫。 智回进得秘境时,刚巧撞上这一幕。出家人慈悲为怀,少不得念经超度怨灵。智回念了三天三夜的经,神魂受了大损耗。 及至后几日,各路修士闻讯来抢安然花。这三个被围追堵截,均有损伤。智回没半路夭折,已是佛祖保佑。 此时却不是叙旧之时,外间忽有人拍打店门:“胡掌柜可在否!” 一听声音竟是万令门的人。 “这群人来做什么。”胡天皱眉头。 沈桉身心俱疲:“胡掌柜你去看看,没事就打发走。” “莫去,来者不善!”晴乙是鬼灵,很能断善恶。她飘到胡天面前张开双手,又对沈桉道:“沈前辈,门外来人似乎和那些人是一伙的。而且那群人追来了,有金丹期往此处赶来。” “怎么连此处也暴露!”沈桉大怒,抓了胡天,“是不是你告密!” 胡天面无表情:“你放屁。万令门放集卯虫害我,我差点没死。店烂了,也是那只虫子来时砸的。” 晴乙闭眼再睁开,满面忧色:“东面来的那队人,仿佛在讲结盟。大荒三个仙宗结盟要夺安然花,已有七个金丹期在路上了。” 沈桉大骂:“也不怕一朵花不够分。” 胡天眼珠子要裂,心道比我还会惹是生非了。 易箜直在地上转圈:“这可如何是好!穆前辈怎生还不来……” “家主定然被事绊住了。”沈桉说着,又抓来胡天,“我的幌子可是你藏起来了?” 胡天也知情状紧急,立刻将幌子从指骨芥子里扯出来。 胡天凭空变出幌子来。沈桉又是吃一惊,抓住胡天的左手:“你的手是……芥子?为何没有灵力波动!老朽真是小瞧了你!” 不等胡天作答,外间砸门声又起。 又有人叫:“沈桉,我等已知你回来了。莫再躲躲藏藏,只消将安然花交出即可。” 晴乙感应强大,对沈桉说:“是万令门人,还有追杀我们的人。” “万歃那老贱人!”沈桉抓住幌子咬牙切齿,“也敢肖想家主东西。” 沈桉说着,快走几步架起智回向外。 胡天抱起鱼缸追,到了残破的水缸边:“你等等,你先把犾言禁绶解了啊!不然我往哪儿跑!” 沈桉哽了哽:“神器之禁哪有什么解法。当日下禁,禁绶一头在你神魂中,另一头我捆在了镜鱼身上。你只消抱着鱼缸即可去任意地方。” 胡天闻言大怒,只想把鱼缸砸到沈桉脑壳上。 沈桉却把智回交给易箜,自己拿出幌子念念有词。 胡天只得抱紧鱼缸,又招了兔子来:“你们还是别……” 话没说完,五只兔子挠手臂爬衣裳咬裤腿,胡天只好把它们全揣进衣服里。 一时沈桉念完咒,他将幌子铺在了水缸上。幌子上字迹一闪,成了个门。拉开,中间露出一条地道来。 沈桉抓了胡天就扔下地道:“你打头!” 接着又让易箜扶了智回进地道。 待到沈桉自己要进去,却听天上一声吼:“老贼,休跑!” 便是从天一道金光直砸上了幌子。 易箜只听得沈桉一句“去界桥”,地道入口便骤然消失了。 幌子被打烂,字迹碎成一片。沈桉一看顿时面目狰狞,掏出算盘回身冲上:“匹夫,找死!” 地道里,四下烛光亮起,易箜却还直直看着入口消失的地方。 胡天跑回来:“怎么了!沈老头没下来,门怎么没了。” 智回叹气:“有人施法,损伤了法器,入口消失了。” 晴乙说:“七个金丹期,沈前辈怕是凶多吉少。” 易箜突然发起痴来,推开智回,要去刨土。 胡天急忙冲过来,却抱着鱼缸不好扶,只得用后背接住智回,没让他扑到地上去。 智回劝:“易小施主,不成的,法器开凿的地道,挖不出去的。” 易箜却不停:“若没有沈前辈援手,晴乙早就死掉了。做人不能这么没良心。” 智回叹气。 晴乙也似乎急了,围着易箜团团转,要哭的样子。 胡天大喊:“卧槽,你听听人话!七个金丹期,你个弱鸡回去也是送死!说不定还给沈老头拖后腿啊,你刨什么土,想让大家都给你陪葬吗!” 胡天怀里拽着兔子,手上抱着鱼缸,后背还靠着个和尚。不堪重负。却匀出一条腿来,对准易箜就是一脚。 直把易箜踹趴在地上,胡天颤颤巍巍放下鱼缸,扶智回坐下。自己跑上前,对准易箜又是几个大耳刮。 胡天扇完问易箜:“你清醒点了没?” 智回又对易箜说:“我等能走出,沈老前辈便上有一丝生机在。” 这是个什么道理? 胡天不懂装懂,只说:“小师父说得太对了。” 易箜这才回转过来,摸着脸:“是在下冲动了。” “赶紧赶紧,”胡天把怀里的兔子往上搂了搂,又抱起鱼缸,催促易箜,“背上智回小师父,咱们快走。” 智回却看胡天,很不忍:“胡施主,你既有芥子,何不将鱼缸与兔子置于其中?” 胡天“啊”了一声:“是活的,不能放。” 胡天从前也想过,把兔子放进指骨芥子里去养。可蝰鲁却说芥子法则不一样,荣枯的指骨芥子,放不得活物。 “原来胡施主的芥子放不得活物。那镜鱼只是洪荒古兽的投影,算不得活物,也还是可以放。” 胡天一听,立刻将鱼缸放进指骨芥子里,顿时解放了两只手。又去看易箜,瘦瘦弱弱的,两边脸肿得老高。 胡天一时心软,上前一步,挥开易箜,把智回背起来:“风紧,扯呼!” 又是“嗷”地一嗓子,顿足发力,往前跑。 易箜跟在后面,晴乙倒是飘到胡天前方去,怯生生说:“去界桥,跟我走。” 也不知跑了多久,智回的呼吸急促,轻咳起来。 胡天停下:“累死老子了,歇一会儿。” 胡天放下智回,往后一看:“易箜哪儿去了?” “来……咳咳咳……来了……咳咳咳……”易箜气喘吁吁跟上来,上气不接下气,“胡前辈,你为何,跑得这么,这么,这么……” “快。”胡天接上那一句,“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智回小师父太轻了。或者我道行太高。” 胡天一本正经地扯淡,又问易箜:“饿不饿?” 易箜点头,胡天从指骨芥子里掏出辟谷丹的瓶子,打开倒了倒,只倒出一颗来。 胡天捏着辟谷丹,看了看易箜。 忽地想起那天智回给了自己一个馒头。 胡天转头把辟谷丹塞进了智回嘴里:“小师父,你这是不是也该有个药什么的,啊!来点灵石行不行?” “神魂受损,灵石无……”智回眼都快合上,一副要死不死的样儿。 胡天大骇,上手就拍:“我靠,你别睡着啊,睡着就挂了啊。” 智回被拍醒:“胡施主莫担心,我还撑得住。” 易箜却也担心起来:“此处寻不得灵药,我们还是快些走罢。” 胡天点头站起来,又从指骨芥子里抓了一把灵石塞给易箜:“他用不上,你肯定用得上。” 说完胡天背起智回。 只是这次再走,胡天也不是一味狂奔,边走边问智回问题。 问了师父问修行问了修行问家世,只差把智回的师祖犯戒八卦都刨出来。 “对了!”胡天突然又想起来一个,“小师父,你知不知道,和魔族打架自爆的一个大和尚,叫菩回的。” 易箜跟在后面,闻言差点摔下去。 智回是个好脾气:“自然知晓,菩回大师是我十方立妙院的开山宗师。我出来时,师父让我早些回去。因着菩回大师不日就该回来了,晚回去我就见不着大师了。” 第19章 十八 胡天吃了一惊。 他怎么记得蝰鲁说过,菩回自爆已是死了?这还起死回生了是怎么着? 易箜倒是知道得清楚:“菩回大师此次若能回去,该是第四世了吧。” 胡天憋不住:“你们说什么,我听不懂。” 智回告罪,少不得给胡天解释一二。 原是菩回修炼的功法与寻常佛家不同。别人修佛是延寿,菩回却道佛法无边,轮回生灭。他不逆轮回,反而顺应自然,要历经九生九死,修得圆满。 胡天大为不解:“轮回我懂,转世投胎灵魂不灭。可是这玩意儿怎么修?吧唧死了,之后再成个好汉,不就什么都忘了么!” “这个,小僧就不太知晓了。从前无人修过生死轮回。” 智回歪了歪脑袋,“这是大师自己顿悟的修行之法。世人都觉不好。” 胡天安慰智回小和尚:“等大师修满九世,挑担牵马带着猴儿去西天取得真经成了个旃檀功德佛,世人就都信了……到了!” 这时地道前方不远处露出亮光来,出口看上去是在地道顶上开了个洞。 胡天加快步伐走过去,晴乙这姑娘又拦在了他前面,闭上眼睛。 胡天发现了,这姑娘一闭眼再睁开,定有情报要讲。 晴乙睁开眼,果然讲道:“好像是在大荒界北。荒芜之地,最近有人烟的地方,向南千里,界桥镇。” “这倒霉催的。”胡天听了直拧眉毛。 “外面有一队人正往这边来,带着灵兽……不好,好似有两个察觉到我们了。” 晴乙说话时,地道突然震动起来。 胡天情急之下大喊:“狗狗狗。” 易箜不明所以,四下看:“哪里有狗?” 胡天心里扇自己,一脚把易箜踹上去。再托着智回爬上去,最后自己往上扒拉,落了一脑门子土。 刚爬出来,只听“轰隆”一声响,地道凭空消失了。 胡天吞了吞口水:“什么情况?” “支撑地道的法器被彻底毁了。”易箜哽了哽,“沈前辈他……不会有事吧。” “能有什么事,祸害遗千年。你要相信,按着沈掌柜的抠门德行,那肯定是遗臭万年的主儿。” 胡天转身背起智回,对晴乙讲:“带路,去界桥。” 只可惜没走两步,迎面就撞上一人并六只大螳螂。 胡天无语凝噎,打招呼:“真他娘人生何处不相逢,我当时怎么没把你打死。” 万权肆此时脸上还裹着条绷带。 胡天卸下智回,把他交给易箜,挥手让他俩先滚,自己拿出了黑条来。 万权肆却只是看着胡天,没有下一步动作。 胡天被瞪得发毛:“要打快来,你放心,这次我绝对把你打死。” 万权肆却道:“你果真是善水宗穆祖师的高徒?” 胡天脸憨皮厚笃定极了:“那当然。” 万权肆挤出个笑来:“我去引开宗门搜寻之人。若得日后相见,还望顾念今日一二。” 言毕,这人拔腿就跑。 什么情况? 胡天辨不出万权肆真心或歹意,只好一边往回跑,一边把蝰鲁请出来求教。 “真的。”蝰鲁冷哼,“此人倒是有些意思。事事以己为先,还知给自己留后路,是个英雄。” “什么英雄狗熊。”胡天翻白眼,只管往前跑去追易箜和智回。 此时四下并不算平坦,草有半腰高,四处间或有树。这两人一个半死不活,另一个也是带着伤的。自然没有跑多远。 未曾想,躲开了万权肆,却遇到了铁熊。 胡天大骂:“他大爷的,万令门是不是就他俩弟子了。怎么总遇到!” 不远处林子里,智回靠在一边,另有两人在打架。 一个身材魁梧,舞一条狼牙铁链流星锤,虎虎生风。另一个满身素缟,挽了一张虎筋鬼爪半月弓,英姿飒爽。 另有两个近身肉搏。麟鬼鳄血盆大口,鬼灵晴乙纤纤素手。却是晴乙把麟鬼鳄打得团团转。 胡天对晴乙肃然起敬。他上前抬脚要助阵。谁知麟鬼鳄一见胡天,自己撅屁股就跑。 铁熊扭脸见了胡天,错愕停下手:“是你!” 胡天少不得打招呼:“天气真好,要打架吗?” 铁熊却是冷哼一声,又看了看麟鬼鳄:“罢了!看在你让铁壳解脱的份上,你们走吧!” “谢了啊。铁熊你真是好人。”胡天兴高采烈,要去扶智回。 铁熊翻了个白眼,却没走,犹豫片刻:“你等等。” 胡天回头,铁熊万般艰难地讲:“界桥已被大荒界仙宗联手封闭,他们怕善水宗插手,只想先捉了你们。” 胡天肃穆:“当真?” “我铁熊何时扯过谎!”铁熊怒,“开了天窗说亮话!此番我已然报了前日恩情,你我两清!下次再见,我定会为我家铁皮的牙,讨个公道!” 铁熊说完,怒气冲冲转身走了。 “补个牙就是了,又不疼。”胡天摸了摸自己的嘴巴,现下牙倒是整齐,只是眉毛没了。 “大荒界只有一座界桥,却封了……”易箜哭丧着脸,“这可如何是好。出不去,怎生找得援兵来。” 胡天也知,他们现在就是瓮罐里的甲鱼,只等着被人捉了去炖汤。 “千年王八万年龟。也没那么好被捉的。”胡天收了黑条,抓来易箜,“你想想,这边可有什么地方好藏一藏。比如你们讲的那个什么秘境?” 胡天早前听蝰鲁讲过,大荒界秘境密府也有不少。内里多灵植异兽,虽凶险,但藏身定然好去处。 易箜去看晴乙。晴乙轻轻摇头:“近来并无秘境有松动迹象……况且离我们最近的秘境也有万里之遥。” 可能没到秘境,已经被人捉了吊着打。 此时智回气息奄奄开了口:“不如,晴乙施主看看十方立妙院……在何处。去十方立妙院,月迷津……月迷津可渡有缘人去往……” 智回说着闭着眼,胡天大惊:“喂!” 智回面上已有死气。 胡天握拳再放开,抬头问晴乙:“能医他的地方,最近的。” 晴乙点头飘到天上去。 不消片刻,晴乙落下来,看着胡天犹豫。 胡天:“姑奶奶,你就直说吧!” “万令门搜寻我们的那队人,有个人身上有药囊。” 胡天一拍脑袋,怎么把这茬忘了! 此时易箜道:“我同晴乙去抢药!” 晴乙为难:“那边五个都是炼气七层,你也不过是八层。连胡前辈,现在也只是炼气大圆满。” 别说是易箜和晴乙去强抢。就是胡天去,独打一个尚还可,五个却是去送死。 “还是晴乙姑娘有脑子,上赶着让人群殴算个什么事儿。” “那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胡天对着易箜翻白眼:“我和晴乙一起去。你守着智回小师父。“ 胡天说完就往西跑。 晴乙追上:“错了,在东边。” 胡天赶紧急转了一个弯,回头向东去。 此时夕阳沉山,四下无路却也还算平坦,草只到小腿,周遭有树零零散散分布。 胡天全力跑了半刻功夫,便见远远有人停在一处空地上。众人四下散坐,只有一个神似万权肆的站着。 胡天一见,即刻缩进草丛里再往前行进一段,听得晴乙说:“不可再近,再近他们就察觉了。” 胡天点头,探出个脑袋,拿眼瞅人。胡天使不出灵力,自然不能开启神识去搜寻。只能靠两只眼去找,实在不得力。 好在还有个晴乙,晴乙闭目。胡天不打扰,只听竖起耳朵听八卦。 万权肆对众人讲:“西边无人,你们搜索得如何了?” “万令门算什么东西,指挥我们。”有个散发修士哼哼,“累我们如此,得了安然花也无我等好处。若不是听闻有个鬼灵,长得……” 另一边有人劝道:“你少生些淫心罢!” 此时晴乙睁开眼。 “胡前辈,有药囊的那个,就是散发修士。”晴乙顿了顿冷脸又说,“他腰里还有个乾坤袋,里面该是有些储藏。” 胡天一听,还有些高兴。 晴乙又有些担心:“您要怎么做?” 胡天乐,小声讲:“放心,山人自有妙计。” 胡天掏出黑条当笔使,当下画了百来个灵石来。他再扯开衣领,五只兔脑袋齐齐抬起来,个个眨眼。 胡天颔首小声问:“有个任务,谁来?” 谁想兔子只只都要往外爬,五只兔子二十个爪爪在胡天肚皮上挠痒。 胡天捏了鼻子忍笑,立刻抓出那只黑的,再把其他四个拍下去。他抓着黑色兔爪:“很简单,看见那个没扎毛的人了没……” 如此这般一番交代。黑色兔子衔着“灵石”往人群方向跑过去。此时众修士并未在一处,散发修士离着众人最是远。 黑兔跑到散发修士身后半丈。散发修士有感应,“蹭”地一下站起来:“谁!” 黑色兔子立刻滚了一圈,钻进了草丛。 众人立刻都站起:“怎了?” 散发修士眯起眼,隐约见得草丛深处有几个白嫩光滑的石头。他转头讲:“无事,天黑走了眼。” 众人复又坐下,散发修士走过去,拾起那颗白石头,捏了捏。顿时瞪圆了眼,立刻将“灵石”塞进袖笼里。 散发修士欣然抬头,却见那只黑色兔子歪歪扭扭往不远处的林里跑。 此时月从东天起,光华如银沙铺陈。夜风微动,抚开草木,隐约有白亮光点。 只道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 散发修士一时贪念起,全然失了机警。他趁着旁人不在意,追着那些散落的“灵石”,进了胡天的陷阱。 散发修士拾着“灵石”到了一处隐蔽地。胡天打他后面出来,蹦起一个肘击,直把这货击昏当场。 胡天好一通翻找,果然摸出药囊并几个袋子。胡天不识货,只管将东西全部塞进指骨芥子。他想了想,又从指骨芥子里翻出一个晶石。 “赏你了,不用找。”胡天说着,把晶石塞在了散发修士的鼻孔里。 第20章 十九 胡天直起身来,拍了拍衣服:“咱们走。” 晴乙问:“前辈,那些灵石不要了?” 胡天摇头:“不是真的,你再仔细看。” 散发修士方才捡的灵石早就化成荧光磷火消失不见了。 晴乙笑起来,胡天却有些发愁:“也不知道这些药成不成。咱们快点回去吧!” 如此便是晴乙带路,胡天跟在后面跑。胡天跑得正欢,忽然四周暗下来。 方才还是明月皎皎银盘大,此时天上却起了浓云,遮住了月亮。 四周暗下去,路不好走。晴乙不由慢下来。 风擦在耳廓上,隐隐有些痒。 胡天打了个寒噤,伸手挠了挠耳朵,蝰鲁的声音忽地钻进他耳里:“你还想着去找那两个人?” 胡天:“啊?” 晴乙不知胡天另有所问,回头问:“胡前辈怎么了?” “没事没事。路黑了点。”胡天打哈哈,“晴乙你不要顾着我,快点也没事。” “那小秃驴撑不住了,”蝰鲁却不管外界,只冷冰冰地说,“本王劝你莫再去找那两个拖油瓶!不若自己走。你与那两人本无交情,带他们出了地道也算仁至义尽了。” 胡天见晴乙走得有些远,一边忙着跟,一边小声拍了个马屁:“大王说得有道理。” 这敷衍态度,不用看都知道。蝰鲁磨了磨后槽牙:“你这蠢的!实话与你讲,安然花其实在鬼修身上藏着。你跟着他,只会是一路不尽的麻烦事。” 晴乙又快了几分,胡天更加凝神只“啊”了一声。 蝰鲁急道:“先前小秃驴讲,若是尔等逃出,沈桉便有一线生机在。只因安然花不在沈桉身上,别人少不得要留他命给指路。” “原来这样!”胡天停了下来,恍然大悟,“那我把安然花抢过来,岂不是更厉害了!” 蝰鲁目瞪口呆:“你当真?” “假的。”胡天斩钉截铁,“我活得不耐烦了,拿了那玩意儿就是被人追着打。哎哟,他们在那儿呢!” 胡天拿出药囊,飞奔而去。 到了近前,易箜同晴乙都围着智回。 胡天凑近,智回已是只有出的气了。易箜在一边哼哼唧唧道:“智回……呜……” “你哭丧啊。”胡天推开易箜,拿出药囊,扯了一把,没扯开。胡天张嘴就来,撕开了药囊,一堆瓶瓶罐罐滚落出来。 胡天抓了易箜后颈拉他过来,又把易箜脑袋按下去:“你瞅瞅,什么能给智回吃。” 智回奄奄一息:“胡施主……我……我不行……” “闭嘴,我觉得你还能救救。” 胡天说着撸起袖口:“你放心,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学过心肺复苏术。你最好别逼我实践操作,那你就要犯戒了!” 好在一边易箜翻出一包药:“黄元丹!” 一听语气就有门儿。 胡天一把夺过来,倒出一颗塞进智回嘴里。 智回虽是吞了药,却好似已经听不见胡天讲话。他看着胡天身后,笑起来:“还没能看见大宗师……问他,佛法……我有点,怕……” 智回说着,眼角有泪滚落。 胡天心凉了半截,他眨了眨眼睛,搓了搓脸。 “小师父,别怕。从前有个大和尚叫唐僧,他也想知道佛法是什么。然后他就上了路,前九世都掉河里死了,最后一世才成了。” 胡天俯身握住了智回的手:“现在不知道也不是大事,你总能见到菩回的,也能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哪怕是下一……总之,轮回永远不是结束,它就是个新开始。” “新开始……”智回的手从胡天手中滑了下去,嘴角含笑。 易箜“哇”一声。 “卧槽,你别真死啊!” 胡天愣了一瞬,猛然跳起来,把智回铺平了,双手交叠按住智回胸口,“我刚才都是胡扯的,没他妈下一世,别这么急着解脱啊!” 也不知手法对不对,胡天狂按十五次,刚要去吹气…… 智回忽一动,面上隐隐浮起一层金光来。 胡天瞪眼。 骤然天际古刹钟鸣。 咚——咚——咚——咚—— 深沉悠远,天地回荡。 每响一声,智回身上的金光便沉上一分。 一时云开月明,梵音流转。四声鸣毕,智回睁开眼。 “阿弥陀佛。”智回坐起,合十作礼,“多谢胡施主点化。” 智回还是那个智回,一个鼻子两只眼。但他周身气势如海,早不是那个乱撞迷路的小和尚。 胡天坐在地上,看智回:“大师,你谁?” “贫僧智回,第一世法名菩回。诸位称为智回亦可。” 胡天张嘴动了动嘴唇。 菩回问胡天:“胡小施主可是有甚想问?但问无妨。” 胡天脑子乱糟糟,张嘴说:“大师,我刚才没亲到你。” “若无胡施主援手,护住贫僧心口一点热气,”菩回笑着又和手施了一礼,“贫僧几世修为怕都尽于此了。” 胡天这才明白。 菩回和唐僧还是有不同。菩回每一世顿悟轮回,还会恢复往世修为与记忆,算是归来。 “不怪就成。”胡天乐着回礼,乱糟糟爬起来,捡了地上散落的药瓶。 只是此时四下窸窣有声响。 胡天抬起身来,周遭不知何时来了一圈人,还有各种鸟兽和虫子。 智回此番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附近搜寻的人马竟都聚集了起来。 对面有人小心翼翼问:“可是菩回大师?” 胡天当下拿出黑条握在手里。易箜和晴乙也都紧张起来。 “莫慌。”菩回却是淡定极了,走上前一步,“正是。” 对面之人越发恭敬:“我等失礼。不知是大师……” “不知者不罪。只是诸位近日所为不义,还望回头。”菩回说着,指了指胡天易箜和晴乙,“这三位现下是我十方立妙院贵客,今日也不可让诸位带走。见谅。” “哪里的话。我等多有得罪,这就去了。” 说完,两队人便隐去了身形。 胡天目瞪口呆,心道这次可算抱上了大粗腿,一句话就打发走了人。 易箜也是傻眼,又扑上去:“大师慈悲,请您救上沈老掌柜一救!” 菩回摇了摇头:“沈老掌柜那处,已有化解之法。不必我等烦心,他家主已至。” 易箜瞠目结舌:“可界桥不是锁起来了么?” “那一位岂是区区界河可拦住的。” 第五季杂货铺之外,有人扑倒在万歃面前:“门主,那穆椿竟徒步走过虚空界河……” 话没说完,只见一人戴着蓑笠,肩上搭着柄钓竿,从半空中信步走来。 所过之处,方圆三十丈,修士无论修为高低均伏倒在地。 到了第五季杂货铺废墟之上,穆椿止步,看向沈桉:“来晚了。” 沈桉擦了擦脸上的血水:“家主来了,已是老奴造化。那花在……” “不急。”穆椿转身,一甩钓竿,“听闻大荒各仙宗锁了界桥,要和老娘抢东西,且让我会会。” 沈桉嘴角抽动:“家主,别弄死太多,宗主会哭的。” “闭嘴。” 沈桉赖着老脸:“家主,那边还有个知道异世的小贼皮,去晚了就跑了。” “罗嗦,”穆椿侧脸,瞥了沈桉一眼,“有镜鱼,他能跑到哪去。” 此时胡天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他正蹭着菩回的光,坐在一朵流云上,向十方立妙院去。 这也不是胡天第一次上天了,此前也是坐过沈桉的菱花天流云,上次却比不得此时。 胡天此时扬眉吐气,人在天上飘,吹风也觉得舒坦。只是耳根不清净。 蝰鲁在指骨芥子里大骂:“老秃驴!贼秃子!蠢货让你救救救!你把这个老秃驴救活了,你可知要害我多少魔族!我非手刃这个秃贼不可!” 身后还站着易箜晴乙和菩回,胡天只好装聋作哑。却也是不解,菩回和蝰鲁到底多大仇? 胡天便问:“大师,我听说你第一世的时候,和魔族打过一架?” 菩回愣了愣,点了头:“那时魔族侵入,也是不得已,却没想大灾也是机缘。倒让贫僧参悟了轮回之法。” “秃驴!”蝰鲁又是一番嚷,“纳命来!你害死我多少魔族,本王同你不共戴天!你等着,本王活了,定要千刀万剐了你!” 胡天听着耳朵都要炸,想“大王闭嘴”。这才清净了。 胡天问菩回:“那时战况如何?” 易箜接了话茬:“我知道我知道,那战全仰仗大师。大师去后,群情鼓舞,一举将魔族赶回魔域。啊!当时还缴了魔族一个大法器,现在还留在十方立妙院里呢。” 胡天立刻好奇起来:“是什么法器?” “昆雀。” 胡天又问:“什么是昆雀?” 菩回笑说:“等到了十方立妙院,我带胡施主去看看就是。” 不下一个时辰,便到了十方立妙院。 十方立妙院古刹明方,苍山掩映,殿塔威严,壮丽气象不可一言而尽。 此时下了云头,菩回引路在前,拾阶而上,到了山门前。 早有主持身披袈裟,领了众僧在门外等候。 第21章 二十 众僧见菩回前来,面上均有错愕之色。 内有沉不住气的小沙弥嘀咕:“不就是智回回来了,累我们在此等……” “休得无礼!这便是菩回大师了!”主持转脸合掌施礼。 “阿弥陀佛。菩回智回,都是一人而已。主持莫要多礼了。”菩回说完,又向主持身边的老僧施礼,“师父,徒儿回来了。” 老僧人点头,颇感慨:“未曾想,未曾想……” 也不怪众僧如此,菩回第一世为高僧,开山创立十方立妙院,后与魔域一役,战死绛竺塘。死时彻悟佛法,得修轮回涅槃诀。 但他第二世第三世归来时,却都是凡俗之人。均是因机缘危难得听佛法,大彻大悟,才忆起前世。进而回到十方立妙院。 可此世却是一直寄身在十方立妙院,天天念经打坐,直到此时才得悟,实是让人费解。 菩回知众人疑惑,笑说:“日日得听梵音,不想资质愚钝,一叶障目反入了迷障,此番着实凶险。幸得生死之际,胡施主一语点化,才渡了此劫。” 菩回说着,让出了胡天,又对众人讲:“胡施主当得贫僧一语之师了。” 胡天摆手:“当不得,大师过谦了。” 因为胡天是个没眉毛的光头,可菩回又叫他“施主”。众人有些不知如何称呼。 菩回便道:“胡施主装束如此,虽非我佛门中人,但也是慧根深厚。这位易施主,也是一路相扶持,于我有恩。此二位,望诸位务必以礼待之。” 众僧纷纷称是,对胡天和易箜更加敬重。 一时见过,主持散去众人,亲自领菩回胡天同易箜去处所。 胡天得了间客房,清爽干净,关键是有床。胡天自来了这地界,还没睡过床。 胡天从怀里掏出兔子,刚要扑过去滚了一圈。有小沙弥送来斋饭素食。 胡天吃饱喝足,这才如愿往床上一躺,顿时昏昏沉沉。却听得蝰鲁问他:“此处厌得很,你何时走?你这几日耽误,也该想想如何突破炼气早日筑基了。” 胡天迷迷瞪瞪,嘟囔:“嗯……烧鸡……” 如此便睡死过去。他处却有人无眠。 十方立妙院内有些名望的僧众聚在菩回禅房内。 此时无外人,尽可畅所欲言。 主持便道:“大师既已归来,想必各寺也得了消息,不日即有僧众前来。后日,便可开迷津渡法会。还请大师此番在院内多留些时日才是。” 菩回道:“这还须看月迷津何时开启。若他明日开启,我明日必走。若他十年后开启,我便在院内留上十年也未尝不可。” 主持只得依从。 此时又有僧侣道:“大师,您此番带回的二人,虽是贵客,但身份特殊。胡小施主尚且可说,那个鬼修却不好安置。” 主持也点头。 十方立妙院镇得魔族法器,便以降魔之法闻世。且院内时时有僧侣诵经,多半也是降魔咒镇魂咒之类的。鬼灵听了,心智迷乱事小,更有损修为。 菩回思忖片刻:“无妨。着一小沙弥引着易施主,有降魔咒镇魂咒或往生咒之处,请他避开一二即可。至于胡小施主……” 菩回倒是笑起来:“那胡小施主,切不可拘束于他,让他随性便是。尔等也可多与他相交,颇有趣味。” 众僧得此指点,便以为胡天有大智慧。纷纷摩拳擦掌,第二天少不得去找胡天。 胡天一觉睡醒,便被这群和尚骚扰。 这个问:“佛身了无身,心如虚幻影。了却眼鼻舌,便得性空灵。胡施主以为如何?” 胡天心道,脑子坏了。 胡天:“佛曰,不可说!” 那个说:“胡施主,众生平等但恶鬼、畜生、众魔为害人族,又要如何平等?” 胡天心道,我哪儿知道。 胡天:“他打你,你也打回去。是所谓平等。” 又有人说:“胡施主,一切皆虚妄,空色何茫茫……” 还有人道:“地狱幽冥境,灵台蒙尘埃……” 再有人问:“诸般空法……” 胡天“呼啦”站起来:“诸位,我尿急,先行一步。” 说着拔腿跑了。 谁知路上遇到僧侣前来交谈。胡天烦不胜烦,脚一滑去了易箜的处所。 易箜此时正要出门,他见胡天来,倒是欢喜:“前辈,我刚要去寻你。” “寻我干嘛。”胡天不客气地坐下。 易箜拿出钱袋,捧出一把灵石来放到胡天面前。 胡天一见灵石喜笑颜开,伸手又缩回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想干嘛?” 易箜委屈:“这是前日您给我的灵石啊。” “啊!”胡天拍脑袋想起来了,“你怎么还没吃完?” 胡天也是一时迷了眼,把别人当自己,手一挥就把灵石榨干成渣渣。 易箜想了想,方明了所谓“吃”是何意,他笑:“我在路上消耗了半个,现下十方立妙院容我进入。此处灵气颇丰沛,我也可在此处吐纳……” “你等等,”胡天把灵石推了回去,“什么是吐纳,你们平时都是怎么修炼的?” 胡天平日虽有蝰鲁指导,但蝰鲁毕竟是魔族,他于人族修行之法很是生疏。胡天现下已是炼气大圆满,却不知如何突破炼气去筑基。甚至连筑基是什么都不晓得。 这些易箜自然清楚明了:“平日就是吐纳灵气,引导灵气在周身循环,蓄灵体内养护灵根。” “灵根又是个什么东西?” 胡天此时来了精神,直把自己平日修行不明之处都拿出来问。 易箜也不是个小气的,便把自己平生所知都讲给胡天听。 人有三魂七魄,七魄藏于体内。灵根则是七魄的五行属性。 人族修士炼气期时,还不必去管灵根。只需将灵气引入体内,蓄灵七魄,滋养三魂。待到时机成熟,三魂显化,内视可见。 三魂是修炼元神的基础,故称臻入此境界为筑基。 “筑基之后,便可按着灵根属性不同,修炼不同的法术,多半是以五行相生为主,滋养出缺失的灵根。到了化神期……” 易箜侃侃而谈。 胡天竖起手:“你等等。咱们现在就说筑基。” “有何不妥之处?”易箜询问。 “我再讲给你听一遍,你看我理解得对不对。” 胡天便把身体比做个房子。灵气是颜料。 胡天比划:“这房子里还有个三魂隐形着。首先我把颜料,也就是灵气从外面运到房子里,然后我就泼颜料,泼啊泼,隐形的三魂就让我看见了。诶!这就筑基了。” 易箜哽了哽,点了头。 胡天摸下巴:“好像有点难啊,这怎么看?” “内视即可。”易箜说完,又补充,“内视不必学,多半修士筑基时入定,即可领悟。” 胡天:“那我现在还看不见那个三魂,是不是因为我体内灵气还不够?” “非也。”易箜想了想,“到了圆满后,体内灵气便是足够了。尚未能筑基,多半是缺个机遇而已。” “这我上哪儿找去!” “机遇多半可遇不可求。也不必太过焦心。”易箜想了想又说,“倒是胡前辈现在可以准备一二筑基丹,筑基时体内灵气冲入三魂时,再增补一二,更是稳便。“ 胡天挠头:“煮鸡蛋?” “筑基丹。用灵草做成,是瞬息补充灵气的灵药。” 胡天点了点头,便不愁这个筑基丹了。 荣枯的壳子很不一样。胡天现在拿个灵石放在手心里,比吃煮鸡蛋还快捷。 只是这可遇不可求的机遇打哪儿来? “多出门远游便可。” 到了晚上胡天回到屋里,蝰鲁冷哼着催:“你到底什么时候离开这个鬼地方!你还想不想修成化神去魔域了!” 胡天:“大王,你最近越来越暴躁了。我还想看看那个昆雀呢,等明天见了昆雀,咱就走。” 蝰鲁这才不说话。 到了第二日,胡天还没去找菩回,十方立妙院的主持便来请胡天了。 十方立妙院大宗师归来,各界来贺,迷津渡法会开启。菩回要在月迷津讲法,自然要请胡天为上客。 胡天一听讲法,脑壳嗡嗡嗡响,好在还有个易箜来陪他。 片刻到了会场。 远远便见一拱桥,雕栏玉砌,宛如长虹。细数桥下竟有二十九孔,中孔最大,如满月,两边各色月形,便是月满盈亏的变化图景。 拱桥之下却不是河,而是一处圆形大池塘。池内漂着萍叶与睡莲。睡莲各色,白蓝粉紫,随风而动,煞是可爱。 胡天心道,有莲蓬没。 易箜远远看着拱桥却喜道:“月迷津!” “月迷津是什么?”胡天随口问。 “那是,就是,就是……”易箜一时激动得说不好话来。 一边陪同来的主持来解围:“胡施主,月迷津是我十方立妙院的镇院法器,由一整块迷石雕刻而成。菩回大师雕这石头时,每下一刀,念一声佛,因而成就今日月迷津。” 胡天吃了一惊,他一直以为法器就是小巧的武器,怎么桥也能是法器。实在长见识。 “大师恕罪,我少见寡识。说错了话。”胡天勤学好问,“不知月迷津要如何使用?” “不知者不为过。”主持笑道,“说起来,这块石头也是很有些灵性的。无需灵力催动。五十年内只开启一次,只渡有缘人。若是有缘,登上桥去,或者进入他界,或是走入界桥,它自会引人去往最需前往之地。” 胡天听到这儿恍然大悟:“指点迷津的月迷津!” 主持笑道:“正是,施主果然慧根深厚。” 这边说着话,这边已经到了桥前空地上。 主持引胡天和易箜落座。 易箜犹自激动:“若我能启月迷津,便去善水宗。” 胡天听闻善水宗,想到他那梦里认下的师父,打了个寒噤。 易箜又问胡天:“前辈,你想去哪儿?” 胡天想了想,此时回去暑假作业是不要补了,搞不好还得留级。 胡天便说:“去大熊猫基地先玩玩再说。” 胡天刚说完,只听得指骨芥子里抽屉“啪”一声。 胡天立刻改口:“先去魔域玩一遭。” 吓得易箜脸“唰啦”一下就白了。 第22章 二十一 半晌,易箜哆嗦着说:“胡前辈,这魔域,不是好去的地方啊。这早在妖魔大战之时,就撕破了脸皮……” 胡天见易箜这样儿,拍了拍易箜的肩膀,也不吓他:“知了,不去不去。” 不久,菩回开始讲法,两人便不再多言。 易箜认认真真盘腿听起来。胡天却是个连上课都打瞌睡的主儿,何况经法枯燥,他又少常识,一句里能明白几个字便是佛祖显灵。 不消片刻,胡天单手撑着脑袋,入了大梦。 “如梦幻泡影……”菩回扭脸看到闭眼呼呼呼的胡天,笑起来,继续讲了下去。 待到胡天黄粱梦醒,早有小沙弥立在他身边。 小沙弥见胡天醒了,细声说:“胡施主,大师说考虑不周,若您愿意,可随小僧去游览一番十方立妙院。” 此时台上已不是菩回在讲法,而是几个和尚在同菩回辩禅。 问者辩口利辞,击玉敲金。答者玄辞冷语,咳唾成珠。问答之间,权变锋出,言约旨远,无限禅机在其中。 胡天听一耳朵,只觉佛僧吵架真精彩,可惜他听不明白。 胡天思量片刻,心道还是不同自己过不去,便点头爬起来。 幸而胡天坐在边缘,此刻行动也是不打眼。只有易箜察觉,抬头不解看胡天。 胡天又蹲下,把小沙弥的话重复一遍,复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玩?” “不了吧。”易箜想了想摇了头,“十方立妙院里,好些地方都有降魔咒、往生咒念诵,晴乙是灵体,听不得这些。我就在这儿听听大师辩禅好了。” 胡天耸肩站起来,按着易箜的脑袋,把他脸扭去向着台上。 恰好菩回看过来,胡天即刻松开易箜,垂袖长揖致意。 清风过境,胡天衣袖微摆。 菩回恍惚一瞬,双掌合十回礼。 胡天这才随着小沙弥离开。 十方立妙院虽说是个“院”,但内里着实不小。小沙弥引着胡天四处转悠。 各处佛殿、法堂、钟楼、鼓楼、伽蓝殿、祖师殿、客房、禅房、斋堂、放生池,直连和尚洗澡的地方都看了一遍。 小沙弥是个多话的,把各处奇异一一讲来。胡天又爱问,再说上两句“了不得”“长见识”,直引得小沙弥说得更多。 蝰鲁在芥子里却直要去看“昆雀”。有外人在,胡天也不好多讲,只好装聋,蝰鲁片刻也就消停了。 如此一路行来,闲聊趣谈,也不讲什么精妙高深玄之又玄的佛法。真是合了胡天心意。 又聊到菩回归来。胡天少不得吹一吹牛,直把那天情形吹得天上有地上无,菩回便成了如来转世一般。 胡天:“菩回大师真是太厉害了,三言两语就打发了那群混账玩意儿。” “那是,只绛竺塘一战,菩回大师救了多少人,从此威名三千界!”小沙弥与有荣焉。 此时恰走到一处佛塔前。 此塔九层高,砖瓦搭建。初见并无什么惊异之处,细看却见得塔身之上,有经文流转,好似游蛇。经文字如蝇头,银光闪烁,蜿蜒游动,时快时慢,入得土中,瞬息不见。 小沙弥便讲:“胡施主,此乃我十方立妙院的镇魔塔。其内有一魔族法器——昆雀。便是绛竺塘一役里,我们十方立妙院征战所得!” 胡天一听,心里直念佛,可算到了这处,不要再听蝰鲁唧歪。兼他自己也有些好奇这件“昆雀”,少不得请小沙弥带他入塔。 “这件物品可是了不得,几百年,都未将其中魔气除尽。这大荒界,也就我们十方立妙院才能压制住了。” 小沙弥洋洋自得,蝰鲁在芥子内冷哼一声。 胡天自打进了十方立妙院,对装聋愈发有心得,此时只管跟着小沙弥身后进塔。 塔内空空荡荡,只有一处楼梯向上。 甫一进塔,便有一阵寒意袭来,小沙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啊呀,怎么师叔都不在?哦,怕是都去听菩回大师讲法了。” 胡天好奇:“要有人在才能去看?” “应是无碍。想这魔物在我十方立妙院里,挣扎不出什么大动静。” 小沙弥笑说,“平日里僧众在此处念降魔咒,想近看还有些不易呢。今日倒是便宜。胡施主请随我来。” 此时小沙弥却不往塔上走,他带着胡天绕到木质阶梯之后,却见的一条地道向下去。 小沙弥解释:“昆雀是被镇在降魔塔地宫里……” 小沙弥没说完,忽地一阵寒风打地道里涌上来。小沙弥被风一吹,张大嘴巴,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阿——嚏!” 胡天倒是未觉凉爽,因而问道:“小师父,你没事吧?” 小沙弥答曰:“阿嚏——阿嚏——阿嚏——” 胡天不忍直视,把他往外拉。 直到了门口,小沙弥方才转好了些。他揉着鼻子擦着泪,嘟囔:“这青天白日的,怎么塔里这么冷。是了!” “怎么?” “平日人多啊!也是我疏忽,现下没人好冷啊。我去拿件厚些的衣裳来。胡施主稍候片刻。” 胡天说:“别麻烦……” “怠慢贵客师父要怪的。”小沙弥说着就跑了。 一时塔里只剩下胡天一个,他在塔里溜达了一圈。 胡天此时无聊敲了敲左手中指的骨头:“大王,为什么我没觉得冷啊。” “你倒是想起本王来了?”蝰鲁颇不高兴。 “有外人的时候不好说话,我对着空气讲话,跟个傻缺似的。被误解了,也是辱没您名声。看!” 胡天变了个腔调学路人,“蝰鲁大王教出个傻的来。” 蝰鲁此时冒出两个角来,刚要说话,却忽地止住了。 胡天察觉蝰鲁躁动,想起之前易箜说,十方立妙院有些咒语对灵体有影响。 胡天便往塔门去:“大王你还好?要不要走?” 蝰鲁冷哼:“哪去?大熊猫基地?” 胡天见得蝰鲁无事,还知冷嘲热讽,便又折回来。 “大熊猫基地怎么了,我去了大熊猫一准喜欢我。我还会说四川话呢。闷墩儿,嚯内内咯!” 胡天运气凝神操练了一句,突然拍脑袋:“说起来,我去魔域还得学了个魔族话……也不对啊。” 蝰鲁此时却不作声。 胡天“喂喂”两声。蝰鲁醒过神:“什么?” 胡天愣了愣,便问:“我走了这么远了。怎么这里的人说话我都听得清楚明白,连点口音都没有。你们魔族也说的是人话?” “少见多怪。这是万魔珪璋。” 蝰鲁不耐烦,随口讲了几句。 原是成仙也分三六九等。若是个寻常的,成仙也就一道仙劫雷之后登入极境从此再无拘束。若是个道行深的,却能在一瞬凌驾天道之上,在此天地留下一道规则。 从此天地自然再行运转,便要遵循此道规则。 这道规则便是“珪璋”。 “当年我魔族有一古魔,名为‘万’。这万魔臻入极境之时,便留下了这道万魔珪璋。”蝰鲁心不在焉道,“总之,从此后,寰宇凡有灵智的族群,再无语言障碍。” 胡天叹为观止:“胡谛考个普通话,整天捏着鼻子练边音。这儿倒是一个珪璋就搞定,这万魔还真是普通话障碍者的好朋友。” “好朋友?”蝰鲁提高音调。 “良师益友。”胡天立刻改口,又顺势拍了个马屁,“大王你也是良师益友。” 蝰鲁不置可否。 一时说了一箩筐的话,却还不见小沙弥来,胡天也有些许不耐烦了。 他又在塔里绕了几圈,绕到那处走道边上,向下看了看。胡天这一探头,却是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风声呼噜噜。 眼见得外间天色转暗,胡天心道,等会儿该吃晚饭了。 胡天想了想,还是往外走。 不想蝰鲁此时有了说话的兴致:“你不下去看看吗?昆雀也是个稀罕物件。天干卯级的法器,不是寻常能见得。” 胡天挠了挠头:“我自己进去……” “有何不可。”蝰鲁语调平平,“有本王在,你还怕昆雀跳起来吃了你?这昆雀当年本王也是见过的,颇是威武。同本王的猿狩刀,也是能比上一比的。” “嗯。”蝰鲁说完又补充,“当然,本王的猿狩刀更霸气!” “那你什么时候给我见见猿狩刀?”胡天听了蝰鲁一劝,也是一时好奇心占了上风,便提起脚下了地道。 甫一进地道,四周立刻亮起来,却是地道墙上,无数经文流动,光泽濯濯。同方才塔外所见,如出一辙。 这地道是架旋梯,胡天拾阶而下,每下一步,脚底便有一行经文水波般荡开。颇有意趣。 “好玩儿。”胡天低头去看脚下。快走几步慢走几步,经文还有些不同。 胡天玩心大起,只顾低头走看经文。 也不知走了几步,忽地踏在了平地上。 四下阴风骤起,胡天打了哆嗦,此时方觉寒意逼人。他抬头,已然是进了降魔塔地宫内。 这地宫竟颇宽敞,高有三丈,圆形四壁。上下左右也是无数经文如星辰萤火,却也算得灯火通明。 地上又有百来个蒲团,一圈一圈摆成同心圆。中心一点之上,有个矮台,其上置红色软垫。软垫之上又有一物。 “昆雀!”蝰鲁沉声一句,语带苍凉。 那个“稀罕物件”“天干卯级”“不是寻常能见的”“颇是威武”“同本王的猿狩刀也是能比上一比”的昆雀,正是软垫上一把短斧。 旧的,锈了,细看斧面还缺了一角。 胡天眼皮一跳,安慰蝰鲁:“大王,我明天就带你去魔……” 话没说完,蝰鲁忽地从胡天手指之上弹出来,直奔昆雀而去。 胡天不禁去捞,跌了个狗啃泥,再抬眼,却是一声:“擦!” 此时地宫空荡,即刻无数回声响起。 “擦擦擦擦擦擦擦。” 蝰鲁手扶昆雀,直直站在胡天面前。虎背熊腰,身披甲胄,黑面虬须,目露凶光,头顶两根山羊角。 高出胡天一大截。 第23章 二十二 此时地宫寒气尽除。 昆雀斑驳不在,已是庞然一柄人间杀器。被蝰鲁握在手中,几缕锈红之气萦绕其上。 胡天愣了一瞬,三两下爬起来:“我靠,大大王!” 蝰鲁扬起眉,眼中红光更甚,他朝胡天抬起手,身上铠甲铿锵。 谁知蝰鲁手刚离了昆雀,“嗖”一下,大大王又缩成了黑蛋。 胡天撇嘴:“这还是个充气的。” 黑蛋迅速跳回到昆雀之上,变回魁梧雄壮的蝰鲁。 “胡施主?你在地宫里吗?” 忽地身后响起脚步声“啪嗒啪嗒”的。 胡天扭过身去。 小沙弥抱着件布衫站在旋梯出口。他看向胡天,目瞪口呆直把眼睛瞪成铜铃铛。 一时手中衣衫滚落,小沙弥指向胡天身后,面目扭曲一声尖叫:“魔族!” 糟糕! 胡天一个健步冲上去要解释:“误……” 言未尽,只听耳边“咻”一声,锈红光束从身后只向小沙弥冲去。 胡天往前扑去,已是救之不及。 但见四壁经文刹那暴起,直将小沙弥裹住,凝成一团。 霎时银光炸裂,再看去,小沙弥已不见踪影,连着进入地宫的旋梯也消失。 外界响起钟鸣。 “咚——咚——咚——” 震天动地,降魔塔晃动,直响了十八声才止歇。 月迷津外一时大乱,十方立妙院僧众齐齐站起,肃穆沉重。 菩回凝神望向镇魔塔:“魔族。” 胡天此时不知外界情形,却也知这钟鸣可不是叫他回家吃饭去。 胡天转身看蝰鲁,急得跳脚:“还愣着干什么,快回来,我们赶紧走!” 胡天说着冲过去,伸手拉蝰鲁。 蝰鲁侧身让开,顺势捏住了胡天的脖子。一双手好似铁钳,冰冷结实。 胡天愣住,抬眼去看蝰鲁,竟忘了挣扎。 一股魔气从脖颈蔓延至四肢,所过之处,冰凌凝结,便将胡天缠着。 再待胡天回神去想什么“回”“锁”“住手”,诸般口令,已是再也不能了。 胡天错愕,索性还能说话:“你要干什么?” 蝰鲁冷笑:“地宫被锁,那群老秃驴顷刻便至。虽有昆雀供给魔气,但还不够。本王少不得要委屈一二,用用这副脏壳子了。” 说着话,蝰鲁脸上眉毛先行褪去。紧接着他全身肌肉扭动,筋骨脆响,一股股魔气腾起裂开又翻卷回去。 只片刻,蝰鲁身形矮下去,径直变成个没有眉毛的秃和尚,便是胡天——亦或说是荣枯——此时此刻的模样。 钳制胡天的魔气重了几分,蝰鲁转过身去,慢慢靠近胡天。犹如两个影像要重合在一处。 胡天大骇,电光石火间,蓦然想起万权肆曾喊过一句“夺舍”。 此时蝰鲁变形的魔魂寸寸侵入荣枯躯壳,本在其中的胡天魂魄,便是寸寸被挤压向外。 胡天动不得分毫,犹被泰山压顶,千万巨重碾在身上,只要把他碾成个薄片。 胡天牙齿颤动:“图什么!” “问得可笑。自是出得人界,回归魔域。” 蝰鲁魔魂此时没入荣枯躯壳已是大半,他冷笑,“承蒙一句良师益友,那临死前,本王便再教你一句。人族最是卑劣的,这世间除了自己,谁也信不得,靠不住。” “本王,从未想过靠你回得魔域!” 蝰鲁说完,全部魔魂压进荣枯体内。 胡天一时周身如焚,撕魂裂魄,好似千万刀片丁点割肉,一身骨骼被敲断成粉末,筋皮血肉飞溅。 五感被搓揉在一处,胡天再说不得一句,听不见一声,触不到这世上一点一滴。四肢百骸只剩下痛。 却如何也挣扎不出,解脱不得。 到了极致,骤然魂魄寂灭,四野无光万物尽失,他听到了心跳。 怦——怦——怦—— 缓慢微弱,缠绵不绝。 胡天好似浮在半空,终似得了解脱,却依旧动弹不得。 忽地头顶一热,仿佛一根铁钉挣动,死死咬住一处。继而手脚肚腹各处均有一点,也有钢铆在摇摆晃动。 进而全身无数处,一个一个,连成线,画成片。体内万千钢铆铁钉齐震荡,似与魔魂逐力,更兼死死压住胡天,不让他离去。 明明听不见看不到触不得,却又知晓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些死死钉住他的点,他都有感应,纤毫微末都如在魂魄里铭刻。 最后一处半明半暗的长钉,在后心震起。 胡天魂魄,荣枯体内,近千长钉,齐鸣谐振。 那声音先如点水滴石,再有溪流汇集,而后大江奔涌,最后万涛拍岸。 轰轰隆隆,天河也倾翻,骤然一声巨响。 魔魂弹出,重压尽去,魂魄归位。 胡天睁开眼。 蝰鲁手握昆雀,狼狈摔在一处,惊骇异常:“寸海钉!” 胡天不置一词,唤出黑条,猛然跃起,直取蝰鲁眉心。 蝰鲁怛然失色,举起昆雀抵挡。 两厢交兵,僵持一刻。 昆雀锈红暴起,直向胡天双眼。胡天不避分毫,额上青筋,手上骨响,一声爆喝:“蝰鲁!” 锈红顿然散去,昆雀之上寸寸开裂。 下一刻,黑条直直插入蝰鲁两眼之间。 蝰鲁一身魔气卷动,直被吸入黑条。便如平地飓风起,地宫之内,经文轰然溃散,墙体片片剥落。 魔魂瞬息只留一抹灰色。 胡天猛然抽出黑条,左手成爪,死死按住灰团。 胡天咬牙。 “锁!” “封!” “禁!” 便是灰团“呼咻”入体,但听得“啪嗒”一声脆响。 芥子之内,七星斗橱最下层一角抽屉,合上了。 胡天跪倒在地,径直扑在地上。 地宫轰然塌陷,数百年降魔塔一夕倾倒。 待到菩回率众人刨开废墟,拖出胡天,这货竟还有气。 易箜扑上去,翻过胡天,拿起早准备好的保命药塞进胡天嘴里。 胡天一动不动,易箜大嚎,手忙脚乱只管往胡天嘴里继续塞药丸。 半晌胡天嘴角抽动,哼了一声。 菩回站在一边念了句佛号:“佛祖保佑。” 易箜哭唧唧:“前辈!你吓死我了!你都不动了!你怎么不睁开眼啊,你睁眼啊。” 胡天只得把眼眯成一条缝,哆嗦嘴唇。 易箜立刻配合靠近。 胡天咬牙切齿:“我把人家塔搞塌了,求你让我安静地装个死吧。” 易箜愣在当场,菩回却笑起来:“胡小施主,不必介怀。本就是我十方立妙院的不是,一时失察,走脱了魔族法器。幸得胡施主援手,降伏魔族,毁了昆雀。从此我十方立妙院,无需再为此物累心,也是造化。” 胡天闻得此言,立刻蹦起来,合上手掌施礼:“多谢大师!” 若说菩回说的是真相,胡天却是不信的。但菩回能在众人面前如此说,便是给了他天大的脸面,再也不追究。 此时主持站出来:“胡施主似有伤,不如去休息。既然人已没事,魔族也被剿灭,也请诸位回吧。” 菩回转脸朝着围在这边的大小和尚施礼。 众僧纷纷回礼,便各自散去。 胡天也被易箜架着回了客房去。 只是一路行来,路上不少秃头对着胡天指指点点。 勉强听来,所言所指却有些诡异。 胡天不解:“他们为什么说我是魔?” 易箜脸色灰败,抬眼冲着那群嚼舌根的秃头瞪一眼,恶狠狠。再加快步子,直把胡天拖了回去。 一时到了客房,胡天扑在床上,脑袋埋在被褥里,哼了两声,再睁眼。 却见易箜一脸忧心忡忡,坐在床边。并着晴乙那姑娘,飘在半空,也是忧心忡忡的。 胡天翻身坐起:“你俩能不能喜兴点。别有事儿没事儿,一副要哭丧的样子。” 易箜却急了:“前辈!!!” 胡天叹气:“说吧。刚才到底怎么回事儿,怎么现在路上都讲我是妖族或者魔族了?” “胡……前前前辈。”易箜结巴了。 胡天翻白眼,冲着晴乙讲:“这哥们儿欠调教,晴乙你要加把劲儿。来来来,你来讲。” 晴乙怯生生上前,却比易箜爽快了一点,只咬了咬嘴唇,便将事情讲了出来。 “胡前辈有所不知,那地宫安置了魔族器物,建造时便十分小心。” 当年十方立妙院建造降魔塔地宫,便考虑了昆雀魔气太重。为防魔气侵入僧众体内,惹出大事,便在降魔塔上加入了一道万佛逐魔咒。 这便是那塔上流转经文。 但凡有人族被魔气侵入,万佛逐魔咒便会即刻发动,护住活人不受魔气侵袭。另将人族抛出塔外,并封锁住地宫。 “所以那时古刹钟鸣十八声,虽是状态紧急,但也没有人乱。”易箜接着晴乙话头,“没曾想,那小沙弥出来了,你却没出来……” 胡天这才明白当时地宫为何突然锁住。 胡天再一思忖晴乙话中深意,自己也有些不明白:“所以因为当时我没被那个万佛逐魔咒扔出来,现在有人怀疑我不是个人?” 易箜点了点头。 胡天没好气儿:“他们怎么不说,其实我是个死的?死的也不会被扔出去吧!” 易箜大吃一惊:“你是死的?” “活的死的。”胡天笑,“又有什么区别?” “阿弥陀佛。”菩回从门外进来,“死生空相,胡施主大智慧。” 第24章 二十三 菩回进来,身后跟着主持,并引胡天游玩十方立妙院的小沙弥。 易箜同晴乙起身见礼,胡天也是翻了个身坐起来。 胡天去问那个小沙弥:“小师父,你还好吧?” 小沙弥看一眼胡天,躲到主持身后去。 胡天撇嘴,下嘴唇翻上,对着自家鼻孔吹了口气。 两厢落座,菩回问:“胡施主可好些了,有无损伤?” 这也是一桩奇处,降魔塔九层砖瓦倾倒压下,胡天竟然也无大损伤。 其中缘由,胡天倒是清楚明白的。 荣枯毕竟八阶高手,一身皮囊早就成了精钢。纵然现在体内住户换了个,但房子还是结实耐用的。 胡天却道解释不清,干脆什么都别讲,便道:“劳大师挂心,我没什么问题,挺好的。” “也不可大意了。”菩回从袖笼里拿出一只玉瓶,“此是十方立妙院平日疗伤的一些药品,胡施主可拿去用。” 胡天也没客气,接了谢过。 一时房内便静下来。菩回端坐。胡天瞪着玉瓶瞧,拿在手里摇一摇。 易箜傻在一边,晴乙也就更不讲话了。 半晌,主持咬咬牙:“胡施主,方才来时怕也听了院里的一些传言。” 不提还罢,一提此,易箜先就不乐意:“主持方丈,贵院的降魔塔到底怎么回事。为何当时不将胡前辈送出,害他遇险。” 主持皱起眉毛:“这也是贫僧不明白之处,现下院内传言纷纷,与我十方立妙院百年声誉很是不妥。故而贫僧特来请教,还请胡施主将当时情形复述一二。” 原是来调查事故原因的。 胡天却是有苦说不出。为什么降魔塔不把他送出来,他也是满心疑惑,想不出个缘由。然则蝰鲁毕竟是他带进去的,他此时心虚得很。 主持见胡天不语,叫来小沙弥:“你且把前番情状说一说。” 小沙弥便讲,他拿了衣服进了地宫,听到胡天说话还叫“大大王”,等下了地宫,才发现是个山羊角的魔族。 小沙弥:“就是这样了。都怪他这个魔头!” 这就是要给胡天定罪。 胡天心里千头万绪,但说他是个魔族,他却是不认的。 胡天平心静气:“我要是个魔族,现在还不逃?你们有什么测试魔族的玩意儿,猪狗兔子胡萝卜,不如也给我测测。” “就是!”易箜对胡天颇多维护,“你见过哪个魔族长成胡前辈这般落拓洒脱的!” 胡天怪不好意思的:“脸其实有些残,从前更帅的。” 主持一时也是懵了,转向菩回:“大师,那万佛逐魔咒您最是清楚不过。困的是妖与魔,人族定然困不住。活人怎么会不出来!” “阿弥陀佛。”菩回看主持,“我与胡施主也曾是旧识,胡施主自然是人族。至于塔为何不将他送出去,方才我等进来时,胡施主不是已然说过?” 此话一出,众人愕然。 胡天有点懵,心道我刚才说什么了? 不过就是易箜问“你是个死的”,胡天答“活的死的有什么分别”。 想到此,胡天毛骨悚然。 菩回对主持和小沙弥讲:“万事皆是苦,胡施主如此,定有他的苦处。尔等何必咄咄逼人?至于他的心性,自有我作保,无须多疑。” 此时菩回发了话,主持和小沙弥也不好再多争辩,便是悻悻告退离去。 晴乙也拉了拉易箜衣袖。易箜恍然,站起来:“大师,我我我……” “我”了半晌,没编出个理由。 胡天:“你饿了,去吃饭。” “对对对。”易箜起身告辞。 刚走到门口,又听胡天喊:“你等等。” 易箜立刻转过头。 胡天:“给我带两豆腐馅的包子来。” 菩回笑起来。 胡天扭过头,对菩回说:“十方立妙院的豆腐包子真是一绝。” 菩回道:“胡施主若是喜欢,可在十方立妙院多住些时日。” 胡天盘起腿,闻言抬头看菩回:“我怕是留不得了吧。多谢大师刚才替我解围,我也不好再给你添麻烦。” 胡天只当菩回心善,刚才那番说辞是为他解围。 菩回却道:“胡施主,我方才未曾打诳语。贫僧前世记忆恢复需些时日,但近日已是想起,贫僧曾与你有过一面之缘。只是你变了装束,改了名姓,性情也与旧时大不相同。故而一时未曾认出。但此时贫僧已能笃定你是个人族。” 这次轮到胡天结巴了。 怎么也没想到,会遇到荣枯的熟人。 胡天心中各种推脱狡辩的说辞翻滚,手里握着玉瓶,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只是,万佛逐魔咒却是不会出错。”菩回见胡天不语,犹豫片刻,才又问,“就只有那一个解释了,胡施主……” “我是个死的?” “至少躯壳已无生机可言。”菩回叹气,“贫僧修为不到,却也能看得修士魂魄了。但说夺舍,贫僧断然不信的。胡施主虽是三魂未显但七魄具全,与身体契合无可挑剔,全然是天生如此的。” 说者无意,闻者有心。 菩回此言好似一根闷棍,砸在了胡天脑壳上。那时神魂里叮叮当当的响动,又回到耳边来。 胡天看向菩回:“大师,你知道寸海钉吗?” “寸海渺肖塔的寸海钉?” 胡天心里又是一惊,他点了点头:“就是那个。” 菩回凝眉:“胡施主缘何提起那等邪物?” 胡天心跳得厉害,砰砰砰地响:“寸海钉是个什么东西,寸海渺肖塔又是怎么回事?还求大师教我!” “寸海渺肖塔,便是由寸海钉组成。”菩回叹气,“胡施主当知,寸海渺肖塔是嫁术法器,找人替死的邪物。” 胡天自然知道。蝰鲁还曾推测过,他便是荣枯用寸海渺肖塔找来的替死鬼。可惜没死成,不知怎么魂魄钻进了荣枯的身体里。 菩回不知胡天此时所想,继续说道:“那邪物施法之前,其主会先行选好替死之人。便将一颗寸海钉钉入修士身上。他日寸海渺肖塔主人施法,便是将事先钉入寸海钉的可怜人拉入塔中了。” “寸海钉便是替死嫁术的引子。” 胡天一时怔忪,又不明白。这样不对,他虽然是个替死鬼了,但那些钉子分明钉在了荣枯身上。 “大师,一颗钉子是引子,那九百九十九个钉子呢?” “九百九十九个?”菩回愕然,“若如此,当真大手笔。若是一颗寸海钉,那便是嫁术引子。若是九颗以上,便是镇魂材料。可用寸海钉,将魂魄固定在一处。可九百九十九颗,这是用在何处?” 胡天苦笑:“全钉在身上啊,哪哪儿都是。” 菩回悚然:“这是……难怪魂魄与躯壳看上去浑然天成。怕只有用上品岁时盘测龄才能……” 菩回忽地不再讲话,胡天也不出声。 荣枯的身体是个死的。胡天的魂魄在荣枯的身体里。身体和魂魄上钉了九百九十九颗寸海钉。 胡天从没想过,所谓的“没死成”,是被人用九百九十九颗钉子钉在了一具荣枯的身体上。而且细致极了,菩回都看不出躯壳和魂魄是两个。 估计这样才能骗天道,把仙劫雷砸在胡天的魂魄上。 再多真相,胡天已经不想深究,只觉得自己满身枷锁。 不过又想,变了个样子回去,爹妈多半把自己当成神经病。但胡谛脑子向来清奇非常人,却是不怕她不认。 遥想当年,胡天还是个小屁孩。某天,他同一群小伙伴掉进水沟里,被人捞上来,各个都是水草浮萍满身淤泥,臭气轰天分辨不出面目。又都穿着校服,更难辨别。 别人家长来了都喊名字,谁知胡谛骑车路过。胡天躲了绝妙好位置,还是被她一眼扫出来。胡谛打身后提起胡天,看一眼,当街哈哈哈大笑。拖回家时,还差点被误会是来抢孩子的。然后回家胡谛就把胡天按在水桶里狂揍了一顿。 比胡爹还凶猛狠恶。 胡天此时想起屁股都疼,却又莫名其妙松了口气。 菩回却似乎还有些疑问。 胡天摆手:“大师,我这个壳子大概是你旧识,但我从前是不认识你的。变成这样,也是被人坑。其中曲折,我讲不清楚明白。” 更多是不想再说。谁知下一个遇见的是不是蝰鲁第二?图惹祸端,太蠢了。 胡天想想又紧张起来:“我没恶意,您就别斩妖除魔了。” 菩回叹了一口气:“胡施主性善,从未有过恶意。还望你也能看开,躯壳表象……” 菩回未说完,转头向门口看去:“何人?” “是……是我。”此时晴乙从门中穿过,进了屋来,“胡前辈恕罪,大师恕罪。小女不是故意偷听。只是我同易箜一直在寻镇魂材料,所以方圆百里,如若有修士说到一些材料,我会更敏锐一些。” 胡天感叹,敢情这姑娘还能给自己听觉设关键词提示。 胡天也没什么好怪的,倒是好奇:“你也要镇魂材料?” 晴乙刚点了点头,易箜提着个食盒撞进来:“晴乙晴乙,你跑那么快……” 晴乙道:“方才听到胡前辈提及寸海钉,就跑来了。” 易箜顿时蹦起来:“寸海钉!!!胡前辈有?” 满身都是。 “有,不过都用了。”胡天伸手要食盒,“哪天我去了寸海渺肖塔,给你掰几个回来。” 易箜乖乖把食盒递上去:“胡前辈又说笑了。寸海渺肖塔在天启界,哪里是说去就去的。” 胡天撬开食盒,一手一个包子举起来:“我总是会去的。” 说完,胡天狠狠一口咬在了包子上。 作者有话要说:归彦默默看着胡天,哼唧唧:包子!我也要!┗|`O′|┛ 嗷~~ 第25章 二十四 一个包子两拳大,胡天三两口啃完。 片刻吃完两个,胡天举起食盒,看着易箜和菩回让一回。这两人自然是不吃的。胡天乐得如此,一食盒五个大包子,风卷残云,片刻被他啃干净。 胡天吃完打了个大哈欠,菩回等人只好告辞。 待得关了门,胡天把自己平铺在床上。闭上眼,打了个饱嗝。又是翻了几个身,挠痒抓头揉肚子,坐起来。 只见五只兔子一排蹲坐在床前,仰着脑袋看胡天。 胡天乐:“你们也知道要走了?” 绿毛兔子打头就往胡天身上蹦,可惜腿短蹦不上来。 胡天提绿色的,再顺手捞起其他四个,搁在床铺上:“不急,天亮了要去问个路,才能知道往哪儿去。对了,还要算算盘缠。” 胡天说着举起左手,看了看中指。 意识集中,便进了指骨芥子。 甫一进来,便被各色物什晃了眼。大小法器,锅碗瓢盆,还有第五季杂货铺的柜台博古架,哪哪儿都是,乱七八糟,好似一个废物场。 胡天依稀记得,收刮第五季杂货铺时,分明是放得妥妥当当。 只是近来想到什么拿什么,许久没在此处停留,未曾想过里面已经乱成这副德行。 胡天心下翻白眼:什么狗屁芥子,不避震! 整个指骨芥子,只七星斗橱依旧,正中抽屉微微拉开,最下层一角的抽屉紧紧闭合。 胡天招出黑条,围着黑条转三圈,又把黑条放回去。他再打头拉抽屉,一个一个抽屉拉开。里面自是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胡天此时去看斗橱外的那一堆,突发奇想,便道:“架子,第一个抽屉。” 此言方歇,博古架立刻砸向第一个抽屉。抽屉“刺啦”抽开,“啪嗒”合上。不过瞬息功夫,竟将硕大一个博古架收纳了。 胡天恍然,赞道:“这个好!” 胡天依这法子去挑下一个物件,却见博古架去后,露出一只大鱼缸。 鱼缸却是倒置着。灵石撒了一地,此时也看不见雾气。 胡天凑近去看,鱼没了! 胡天便有些急。盖因沈桉将犾言禁绶的另一头扣在鱼身上。若鱼跑远了,超出禁绶距离,受罪的还得是胡天。 胡天四下找,又想指骨芥子之中找物件全凭自己想。 胡天便道:“鱼!” 念想一动,忽见个影子打墙壁上浮出来。 指骨芥子上下密密麻麻是小孔,四壁却是光堂堂,牙白色还泛着柔光。 此时黑色镜鱼便在这墙上摆尾巴,白色那条跟着冒出来。虽是个隐约轮廓,但看情状也是颇自在。两条都比初来指骨芥子时肥上了一圈。 胡天想起蝰鲁讲,这鱼是养在光滑平面上。如此也算解释得通。 又见白鱼游动,鱼嘴张合一回,本是泛光的四壁,它嘴边的一团便暗下。好似被它吞了一团光。 胡天瞧着有趣。想着指骨也是荣枯身体一部分,白光就是灵气也说不定了。 如此将镜鱼养在指骨芥子里,不怕它们跑了。更不用担心它们与自己距离过远,引犾言禁绶发作。 胡天便只将鱼缸收好,再不管那两条镜鱼快活逍遥。 此后又是一通指令,胡天把指骨芥子收拾妥当。各色物件,也有单放一格的,也有看着相似便扔在一处。 归置完,不过用了两层抽屉。只余下前番抢夺来的三个乾坤袋。 这乾坤袋在指骨芥子里打不开,胡天便提着乾坤袋,出了指骨芥子。 睁眼出得芥子。 胡天摊开手掌来,三个袋子在手中。 袋子都是扎口袋,缎面红绳,巴掌大,提在手中也没什么分量。 胡天抽开绳子,将袋子倒过来,没倒出什么东西来。但他不是初来,知道是自己没用对法子,又想这袋子还是晴乙帮他拿到手。本该见着有份的。 胡天向外望去,此时天边有亮色。胡天便把床边的兔子又揣进怀里,提着三个袋子去隔壁。 推门却见易箜已在屋前平地上,举着虎筋鬼爪半月弓,拉满弦放空箭。 易箜听得动静,转过头来:“胡前辈。” “真勤快。”胡天由衷赞一句,“正找你,来来来。” 胡天由将易箜拉进屋,将三个乾坤袋拍在了桌子上:“我和晴乙打劫来的,合该分一分。就是我不知道怎么打开。” 易箜瞪眼看胡天,又去看桌上的袋子,便说:“这乾坤袋是好物,只是上面有禁止,所以胡前辈空手是打不开的。” 胡天也知,禁制差不多就是个封印,拦着别人的法术,便问:“怎么打开禁制?” “只要道行比施法的人高,念个解除咒就行。” 胡天哪里知道什么解除咒,便将一个袋子推到易箜面前:“你试个给我看看。” 易箜将手放在乾坤袋上,念:“冥览宗堂,庙祭阴阳,神谕天听,破此万方。” 易箜语毕,乾坤袋上所缚红绳自行打开。易箜再将乾坤袋倾倒过来,便有物什落下。 易箜缩回手,红着脸:“便是如此。” 胡天面无表情,嘴角抽动:“你刚才念了什么?再来十遍。” 易箜拍脑袋:“咒多半是自己的话,或是一句,或是一段。将心意凝进,再念出那句便可。只是一旦成咒,下此再用,就要用上一次的咒语了。” “这样啊!”胡天松了口气,伸手按在袋子上,突然有点小紧张。 易箜忙道:“想着解封,再用自己的话说出来即可。” 胡天点头,看向乾坤袋,深吸一口气。 心道:开开开。 嘴说:“噗噗噗!” 骤然乾坤袋红色自行打开。胡天提起袋子,学着易箜的样儿,将袋子倒过来,倒出几张符箓来。 易箜目瞪口呆。 胡天喜笑颜开,捡起符箓来:“还真行嘿。” 一时又觉着这个过程有些熟悉。 胡天未深想,又将手掌按在最有一个袋子上“噗噗噗”,破了乾坤袋上前主人的禁制。 胡天又去问易箜:“要是想从里面拿一个东西,怎么做?” 易箜说:“沁入心神,见到那物即可拿出。” 这倒是和芥子差不多。胡天失了玩心,便把三个乾坤袋里的东西摊平在桌上。 自然又有胡天不识的东西,一一问了易箜。也都不是什么稀罕物件。有那易箜见了红脸结巴起来的物件,胡天便给了他。一时倒是易箜拿得多了些。 易箜不好意思,执意要把乾坤袋都给胡天。 胡天这才知晓,乾坤袋在此地还是个稀罕物件。胡天却有指骨芥子用不上,只留了一个:“我这不是拿了不少白泽降灵符嘛。” “那也不值几个玉石,我都能画出一打来的玩意儿。” 胡天一听这话高兴了:“真的!快给我画个百十张来!” 可惜画符也需要物件,黄纸朱砂是必须的。易箜从前没有乾坤袋,身上自然没这些。 易箜想了想:“这些也不是难得的,我去找主持借了,这就给您画。” 胡天琢磨着,自己要走总得和菩回说一声。胡天招呼来兔子塞进衣服里,对易箜说:“一起去。” 便是相携去了往菩回的禅房去。 路上胡天问易箜日后打算,易箜说:“等我筑基了,想去善水宗试试。沈掌柜倒是说过,他可以保荐我去。但我有点不好意思。” 胡天一听“善水宗”就莫名其妙打冷战,幸而已到了禅房外。 却听禅房内有人在争辩。 有人言辞恳切:“大宗师,魔自其心,您切不可一叶障目啊。” 又有人急火攻心:“现下众寺庙均有人在此,若大宗师执意如此,后学如何看之!我十方立妙院几百年清誉不存矣!” 又有人声泪俱下:“便是他不是魔,那也可是个魔徒魔众。还望大宗师莫要执迷不悟!” 易箜白了脸。 胡天摸了摸脑壳,问他:“魔徒魔众是个什么玩意儿?” 易箜哑着声音:“是追随了魔族的人类。是邪道……” 胡天便知自己终究低估了情状,留在此处自己没好处,好似菩回也要被牵连,趁早溜之大吉为妙。 胡天扭头要遁。 却听菩回在屋内叹气:“自在在心,甚的清誉。诸位着相!此人本是我第二世旧识……” 一听菩回要讲荣枯的事,胡天不由竖起耳朵停下脚。 “彼时他乃八阶高手,却屈尊与我相交。秉烛夜谈,于轮回之道,死生之境,彼此进益。一夜所得,胜过一世。更是印证了死生轮回境之所在!” 如此便停下,胡天心说怎么不讲了。 他还好奇着死生轮回境呢,却见禅房骤然洞开,菩回打头走出,房内僧众齐齐看过来。 胡天吓一跳,心道糟糕,跑不了了。只得硬着冲众人施礼:“诸位,早上好啊。大家也别争了,我这就要走……” “罢!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一声暴喝,一老僧蹦起来冲着胡天而来。 菩回急去拦阻:“师父不可!” 胡天欲哭无泪,这地界寻常秃头也是打不得,何况是智回师傅? 胡天便是撒欢就跑,谁知老和尚道行,高绕开菩回就冲着胡天而来。 眼见就是被追上,胡天打芥子里拿出黑条,反手握住。心道少不得要不敬一回。 然则菩回赶到,冲上前去,提起胡天后衣领,带着他上了半空中。 菩回四世生死,佛法精深早就在众人之上,只是此时才显露。瞬时,便将胡天带离了包围。 一时胡天脚再落地,他二人已然是站在了月迷津的桥上。 桥下一个圆形池塘,内里睡莲各色,迎风摇摆煞是可爱。 胡天不由往后退一步,摸了摸屁股。 菩回看向胡天。胡天干笑:“大师见笑,我对池塘水沟什么的有点心理阴影。” 菩回却直言:“胡施主,你今后有何打算?” 胡天也知自己留不得:“向大师打听个路,我这就去。” “何处?” “寸海渺肖塔啊。” “胡施主,寸海渺肖塔在天启界。那处轻易去不得。” 胡天不解:“有什么难处?” 菩回却不答,他沉默片刻:“罢了,前世相交已是难得。今次我困于佛法,你点化于我,更是恩重。无以为报……” “我虽不能送胡施主去天启界,但送胡施主一场造化,却还是行得。” 菩回语毕合掌,月秘境雾气骤起,桥身顺着圆形池塘,转动起来。 第26章 二十五 桥身顺着池塘转,四周雾气溅起。 片刻前身转了一圈,四周已经是白茫茫一片,桥底睡莲萍叶都看不见。 胡天眼前只余下菩回。 菩回道:“胡施主,这就请吧。月迷津会带你去此刻最需前往之地。” 胡天想了想:“我就只想去寸海渺肖塔。” 菩回叹了一口气:“去不得,胡施主,这世间三千界,终有一二我等现在去不得。” 原来三千界里分等级,有些地方修为低的修士去不得,譬如魔域要化神才能去。又譬如天启界,那是三千界中最高等级所在,只有八阶修士才能进入。 “竟然那么早就开始哄着我玩儿了。”胡天听得解释愣了愣,终究是笑起,抬头讲道,“那祝我能去个修炼圣地,拿个武功秘籍,明天就修炼到八阶……” 却已经不见了菩回,只听他讲:“这世间诸多奇妙,愿胡施主得偿所愿。” 胡天垂袖拱手,郑重道:“大师,多谢。” 桥上便只剩下胡天一个。胡天左右看了看,忽听得一声巨响。 “卟——啦——” 初起闷沉一声撞击声,随后好似木头缓缓摩擦出的声响。 胡天深吸一口气,唤出黑条,握在手中,随意选了个方向,下得桥去。 脚刚离开桥面,眼前一暗。他好似进了个狭小密闭的空间。 四周似乎挤了许多人,气味着实不好。 忽地胡天脚上一重,身边有人说:“抱歉抱歉。” 胡天忍痛:“没事。” 又有人讲:“要不是我寿元将尽,难寻突破,万万是不来遭这份罪的。” 周围人纷纷附和。 另有人说:“在下已然入妄,只求能遇到个好功法。若实在不成,快些死了也好。” 还有人说:“别丧气,听说乌兰月梯楼上各色宝物有很多。何况普天之下,也只有乌兰月梯楼里能出神器了。” 胡天听闻神器,忽地心里一动,又觉得“乌兰月梯楼”有些耳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胡天才来人生地不熟,只把耳朵竖起来。 听了半日,这才晓得。 胡天被月迷津送上了船,这船名字还挺好的,叫做“乌兰夜渡舟”。去往乌兰界。 乌兰界有一处“神谕天梯楼”,又被外界之人称为“乌兰月梯楼”。 这个楼里藏着许多功法,各色各样,人妖魔三族都有,甚至还有从地里刨出来的神族功法。 可惜这些功法要么是修士新搞出来的,要么是残缺不全的,要么是神族功法不知道从哪儿练起的。 于是楼中人便会从各界招募一些自愿练功的人来。 来了此处,包吃包住,还包功法。或有运气好的,选了个上乘的功法,修为突飞猛进也是有的。 胡天一听来了劲,当下便把月迷津夸了个十成足。 当然也不全然是白吃白喝的。风险极大,稍不留神,选错了功法,便是挂掉的命。 胡天心下忖度,这不是实验招募小白鼠? 只是听闻修为突飞猛进,风险只是死一死。胡天还是动了心,反正菩回说他已是无生机。 关键是此时跳船,还要先行从这堆人中挤出去,忒麻烦了。 何况胡天不会游泳,跳下去喂鱼么? 如此只得安分呆下来。 这船行了小半个时辰,胡天又听了一筐子八卦。胡天刚想打入群众内部,船停了。 便有人从外间开了舱门,领着众人去排队。 胡天只管随着众人,眯眼向前。不多时骤然亮起来,便知是出了船。上了条狭窄甬道。周围雾霭沉沉,什么都看不清楚。且甬道可容一人,胡天少不得凝神脚下专心走着路。 骤然一阵狂风起,四周雾霾散去。 胡天心一动,抬脸转过脸去向后看。身后雾霾褪去,露出庞然大物。 赫然一艘巨舸,船腹漆黑乌亮,隐在白云中,不见首尾。 胡天此时正站在舷梯上,衣裳被风吹得呜啦啦响,鸟兽从舷梯下掠过。再向远处,便是团团白云,便连前方舷梯尽头也见不得。 胡天却揉了揉眼睛,似乎远处天际有个人。 那人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端坐于云端,手执鱼竿,一根钓线闪寒光。 隐隐约约又小调传来: “一棹水涟漪,千里河海天。安然花万载,生灭亿亿年。” 声音粗哑,如风泣云哭。歌尽,却见钓线忽地冲过来。 只闻得“叮”一声细响。 胡天左手一动,打了个寒战,骤然清醒过来。再揉眼去看,层云翻滚,哪里还有什么人? 再见前方之人已经走远,胡天赶忙扶着舷梯追上去。 此时层云之后,穆椿收起钓竿,冷哼:“有趣。” 沈桉说:“家主,咱直接把那小兔崽子逮了就是!想知道什么吊着打一顿就行!” 穆椿看一眼沈桉:“你不想去月梯楼见姬颂?那你去把那个小鬼修带回宗里。” “家主肯收他?”沈桉惊喜非常,“那真是个好孩子。” “好孩子留给做徒弟。”穆椿冷笑,“我的徒弟,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穆椿说完,隐去了身形。 这边胡天却是在旋梯上,又走了一炷香功夫,眼前开阔,层云散尽,便见万里丛林。 丛林之上诸多亭台楼阁架设,之间甬道也是飞起铺在丛林之上的。其中有一楼颇雄壮,远远看去琉璃宝光闪耀。放下了旋梯,向前几步便是一处开阔石台。靠近舷梯近处三块石碑,均是十尺高,并排立着。 一块黑字狂狷,上书:乌兰界。 一块红字娟秀,上书:夜渡。 最后一块却古拙,其上无字,只用细纹雕出无数简笔小人来,摆着各种造型颇奇特。 胡天立在石碑前,看了片刻,还摆了几个造型来。 转头却有人对着他指指点点,胡天无趣收手向前走去。 便见,石台之上各色人物聚集,人头攒动,又有一二尖耳人面,或者人面都无却神似蝰鲁的东西。 胡天心知是妖魔,却也不避讳凑近去。 便见不远处有两条甬道。 此时有个白面小生,左臂绑黄绸,两颊摸白灰。此生高声讲话:“欢迎诸位英豪来我乌兰界。” “有拜访亲友的,请从左边甬道离去。”此人指了指左边的甬道,此条甬道畅通无阻碍。 全场无人动。 “有要去神谕天梯楼的,请从右边甬道离去。天梯楼今日申时开楼遴选,望诸位好自珍重。” 此生话音方落,方才聚集在石台上的,一下全部涌向了右边甬道。 胡天自然凑热闹,便随大流上了右边甬道。 此时右边通道前却站着一个赤面大汉。 此人身长七尺,也是左臂绑黄绸,双颊摸白灰。他手上握着块木头,碗口粗细。 待人来了,问上几句,再用手中木头戳人胳膊。 胡天排队近前,赤面大喊冷声问:“一生还是一段时日?” 胡天吓一跳,这问题有点厉害。又想起是做小白鼠,便问:“有什么区别?” 赤面大汉不屑道:“呆在乌兰界的时间长短不同。神谕天梯楼能去的层数也不一样。” 虽说方才船里八卦听闻,天梯楼越高,其内功法越是好,但胡天着实没有心思这这里呆一辈子。 胡天伸出胳膊:“一段时日。” 赤面大汉便给胡天盖了半个章。 进了甬道便是入了森林,脚下古木青翠,郁郁葱葱,偶见野兽身影在枝叶间闪过。又有溪流潺潺,却是林叶厚密,不能得见真容。 而甬道笔直向前,又有一二架桥连接两旁亭台楼阁。或有门窗紧闭,也有洞开门户,二三修士在其中。 一路行来,颇多景致,偶有清风,阵阵怡人。 不知不觉便到了一处高楼前。 胡天抬眼望,此楼便是方才远见时那座最高的。 此楼颇高,其上挂匾,上书:神谕天梯楼。 不消片刻,楼门从内打开,楼里钻出一群来,或人或妖或是魔。这群人着装各异,只是左臂都扎了跟黄色丝带,双颊摸白灰,表明楼里人身份。 不消片刻打中间出来个老者,须发皆白。 此人朗声道:“静!” 场内外顿时静下,直连脚下丛林中也无鸟兽争鸣。 老者满意:“闲言少提。诸位远道而来,上了乌兰夜渡舟时,便应是舍了前缘,要来乌兰界寻一门机缘了。如此,片刻后,便进了天梯楼内,或功法或法器,任选即可。一旦功法也选中尔等,便可出得天梯楼。只是半章之人,不可登入三十三层。违者——” 老者说完,抬了抬,轰隆一声,天上一道雷劈在了台前地面上,直把地面轰出环抱大的一个窟窿。 窟窿堪堪开在胡天面前。胡天抬头看老者,老者眼皮抽了抽。 老者轻咳一声:“好了,进!” 一声令下,众人鱼贯而入。 胡天退了一大步,绕开面前的窟窿,最后进了楼。 只听楼门“吱呀”一声关合。 老者突然蹦起来,对着天骂道:“直娘贼!不要脸!有本事来单挑!” 接着他又转身骂身后众徒:“夯货!!!快去把楼里的宝贝藏起来!!!那对天杀不要脸的主仆来了!!!” 说完,老者自己拔腿就往楼里跳。 第27章 二十六 却说胡天跟随众人身后进了楼。 胡天甫进门,惊一跳。 但见这层楼极宽敞,纵横当有四五十丈。却不高,胡天伸手跳一下,便可触到顶棚。新来的修士之中,有壮实高大的魔族修士,行走还需弯下腰。 顶上漂浮许多气泡,半透明,或大或小,五颜六色。细看之下,气泡之中多有包裹,或装着书册,或装着玉简,或是锦囊,又有些许奇怪的法器。 胡天面前一个气泡,里面装着个西瓜虫。这虫在气泡中爬来爬去,打了个滚缩成一个球。 胡天瞧着有趣,伸手要触碰,气泡忽地一动,飘开了。 此时胡天耳边突然有人大笑:“哈哈,它不喜欢你!” 胡天转头,但见一个小孩儿在拍手 。这小孩儿身量矮小,个头只到胡天半腰,穿着白袍,脑袋上一个鬏儿。也是左臂绑黄绸,双颊抹白灰,看着特别熊。 “喂,你别看了,我是你的接引人!”小孩挺着胸脯,“我叫姬无法!你叫什么名字?” 胡天看着小孩儿:“我叫胡无天。” 小孩生气:“你名字怎么和我差不多!我不给你接引了!” 胡天不搭理小孩儿,四下看看。现下新来的,身边都多出个天梯楼里人,似乎在对他们讲解什么。 只是别人身边都是大人,自己怎么就摊上个熊孩子。 胡天就往别人身边走过去。 “你怎么这样!” 姬无法特生气,抓着胡天的衣服,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你要听我讲规则!不许听别人讲!” 胡天低头看看这个熊孩子:“那你讲啊。” 姬无法瞪眼睛。 胡天恍然,拍手:“哦,你也不知道。” “你才不知道!这里是天梯第一层,功法不挑资质。”姬无法大声说,“这些气泡,你有看中的,就去碰碰。它若不跑,就是也选中了你!你这么讨厌,它们肯定都不选你!” 胡天点了点头:“哦。” 正说时,厅内已有两个人族修士,伸手抓住了气泡。 其中一人抓住的是个白色气泡,气泡炸裂,一颗玉珏落下。 此人当下将玉珏握在手中,转头看众人,神色戒备。 那人身边的接引人笑说:“道友不必紧张,这功法选了你就是你的,别人抢了也没用。况且我天梯楼也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那人这才放下心来。 姬无法却抱着胡天小腿冷笑:“傻缺,不就是个一楼的功法么,没眼见。” 胡天心说,果然如传言,楼层越高法器越好。 大多修士也是知道月梯楼的规矩,并未在一层逗留太久,众人纷纷往一边的楼梯去。 只有胡天站在原地没挪窝。胡天低头看姬无法。这熊孩子还抱着了他的小腿,只管拿眼瞪胡天。 胡天动了动脚,熊孩子抱得更紧了。 胡天伸手捞起姬无法,用胳膊夹住他的腰,往楼上走。 姬无法哇哇大叫,挣扎:“你放我下来,你知不知道我爷爷是哪个!我要爷爷打你哇哇哇!” 胡天不堪其扰,伸出另一只手,捏饺子皮般,捏住了姬无法的嘴。 片刻到了二楼。 二层楼同一楼布置相差无几。只有一点:大厅与木梯楼道只见隔了一层细纱垂帘。 有修士近前来,垂帘便会自行掀开。但也有一二修士走近,垂帘却不动分毫。再用手去拉帘子,却似触碰不到一般。 此时帘外已经聚集了三个修士,愤愤对着他们的接引人:“为何不容我等进入!” 接引人说道:“抱歉了诸位。自二楼起,功法法器对资质有要求,这帘子不容您进去,便是您资质有限,不可再往上走,不如再回一楼挑选一番。” 此言一出,这三个修士哪里肯信!来此处的,多半也不是亲善之徒,立刻要动手。 此时却听二楼厅内有吵闹。 胡天隔着帘子去看。 一魔族修士抓住了一个气泡,正得意时,忽地气泡破裂,其中长枪骤然劈下,只戳在了魔修胸口。 魔修一声未出,轰然倒地,瞬息化成一股黑灰。 此时引魔修前来的接引人站出来:“我天梯楼里的功法均从未有修士练过,风险如此,也是无可避免的。” 说着接引人伸手虚空一抹,地上黑灰尽除,便好像那魔修从未出现过。 一时楼内静寂。 帘外尚未进去的修士有些人停住了脚。半晌被帘子拦下的三人说道:“说我等资质不够,还不如说我等命数好。那些功法,得了就是一个死字。走走。” 这三人说着,便下得楼,扬长而去。 不止是被垂帘拦住的三人,又有几人从厅内出来,急匆匆下楼走了。 胡天此时站在帘子外,手里的熊孩子拉开他的手,抬头看他:“喂,怂蛋,你也赶紧回去吧,去年进天梯楼练功的,一半都死了哦。万一有功法看上你,你这一脸丧气样,肯定也会死的。” 胡天垂眼瞥了姬无法一眼,笑说:“我最不怕的就是死了。” 早就是个死的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胡天抬脚进了二楼大厅内。 二楼悬浮的气泡,其中多是兵刃。 之后每层楼悬浮的气泡,都有偏重。 只是楼层越高,被垂帘拦下的修士越多。选中功法的修士也越发少起来,选中了,便由接引人带离天梯楼。 “那些人会分得一个楼阁,然后练习功法。” 姬无法给胡天说了一句。 这小孩儿虽然有些熊,但知道的却不少,只是说话实在惹人厌:“你怎么还不被资辨帘拦下啊,我好饿啊,我要回去吃饭。你不要再往上爬了!” 胡天伸手捏住了姬无法的嘴,进了第三十层。 三十一层内的气泡却有趣,包裹的都是妖兽。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各色各样,还有些胡天见也没见过的。 直看得胡天心花怒放,他怀里的五只命褓灵兔也冒出脑袋来。 姬无法却不乐意只管挣扎:“啊啊啊,我不喜欢这个地方,快走快走,它们会咬人的!” 胡天放下姬无法:“你自己滚蛋回家吃饭去吧,别烦我。” 谁知姬无法脚一落地,各处气泡直向他冲来。 姬无法大嚎“救命啊”,翻身就猴在了胡天身上。他脸贴在胡天后腰,四爪并用,紧紧抓住了胡天的衣裳。 那些气泡停下,悠然散开。 胡天此时腰上好似多了块石头,只恨不得一脚把姬无法踹飞出去,只好挪了出去。 待到上了楼梯,姬无法用脑袋顶开胡天的胳膊,伸脸到前面:“喂,你不要挑一个吗?” 胡天面无表情:“我不养灵兽。” 姬无法顿时高兴:“你怀里有五只兔子,你不养,拿来我要剥皮抽筋来玩!” 胡天此时走到三十二层外,低头看自己腰上的那个脑袋,一巴掌把他拍了回去。 姬无法顿时大怒,松开胡天,一把讲胡天推进了三十二层的大厅。他也跟着冲进去。 这层里面的气泡不多,却一个胜过一个大。其中装着的竟然是各色骨架,或人形或妖兽,各色诡异形态,直叫人毛骨悚然。 姬无法此时手上拈起法诀。 胡天一个机灵,冲上前去阻拦。姬无法哪里是个好罢休的,顿时一节短棍,冲过去。 三十二层,胡天同姬无法战成一团。 三十三层,有人站在一片水镜前观战。 有人冷笑一声:“欠操练。” 白胡老者姬颂咬牙切齿:“总比你那个徒弟强,臭名昭著一万年!” 穆椿看了姬颂一眼:“他不是我徒弟,也不是荣枯。” “放屁!”姬颂转身从后腰抽出一本画册,翻开指着其中一个头像,“你以为他把脑袋上的毛拔了,我就不知道这是谁了吗?” 姬颂说着,就把画册塞到穆椿眼前。 穆椿看了一眼,却道:“太多地方不对,我说不是就不是。嗯?” 穆椿忽地瞪大眼睛,脚底一动,一块巨大罗盘展现。穆椿同姬颂站在罗盘正中间。 姬颂低头惊呼:“搜魂罗盘!你竟做成了!” 穆椿不应答,只凝神看水镜。 此时穆椿脚下罗盘光泽闪动,刺啦作响。 姬颂察觉不妥,也去看水镜。 水镜之中,姬无法摆脱胡天钳制,蹬腿上了屋顶,把自己倒吊在了屋顶上。他伸手拈了个诀,一束冷光打到屋里悬浮的气泡上。 顿时气泡炸裂,数具白骨跳下来。 姬无法吆喝:“把他撕了!兔子抢过来!” 胡天大怒,招出黑条,握在手中,冲了上去。 黑条出现的一瞬,穆椿脚下的罗盘“叮”一声响,其上光束凝成阴阳太极图。接着太极图中间曲线骤然炸裂。 姬颂大惊,看看水镜中的胡天,又看看穆椿:“他手上那是……那是……” “能剖开生死,与轮回境连接。”穆椿眯起眼,“当是天材。” “辛夷天书格那帮蚍蜉说荣枯去过轮回境,原来不是扯淡。”姬颂一屁股坐在地上。 穆椿冷冷说:“沈桉说他知道异世,当也不是扯淡。” 姬颂此时再去看胡天手上黑条,却是痛心疾首:“天材地宝,天材啊!!!不要炼成,自成法器的天材啊!!!老子活了一世,第一次见有人把天材当棍子使!!!暴殄天物啊!!!不行,我要去收了那物。” 姬颂哭天喊地,爬起来往外冲。 穆椿抽出钓竿,一甩掉线,瞬时把姬颂裹成个蚕蛹。 第28章 二十七 姬颂一个脑袋露在外面:“你捆我作甚!你这天杀不要脸的老娘们!你抢我天梯楼多少东西,沈桉那个老不死到现在还没把账还清!你又要来抢人!” 穆椿面不改色:“你说他是我徒弟。” 姬颂“呸”一声回击。 穆椿叹气,难得解释给姬颂听。 菩回老和尚说,死生轮回境是魂魄由死转生之处。 穆椿:“万一穆昱还未及投胎,该是在那边。我正愁无法过去。” 姬颂大骂:“别扯淡,死生轮回境哪里是活人去的!”“ “荣枯不是活人么。” “我呸!那怪胎可是拿着魔族的猿狩刀去的。至于你,你要找死,你先把欠我天梯楼的账还清了。” “我不过去。”穆椿指了指水镜中的胡天,“让他去。那身壳子该是去过死生轮回境,再去一次当也无妨。” 姬颂翻白眼:“你让他去你让他去,一个没筑基的蠢货,你让他去送死。不过你把荣枯灭了,当是寰宇一大功德!” “他不是荣枯,虽然身魂契合无虞,”穆椿笃定,说完转头看一眼水镜,“也确是弱了点。” 穆椿转身,直向楼下去。 姬颂仍然是个虫茧,大叫:“你个天杀的老——” 话没说完,一道钓线飞来,把他的嘴给封住了。 与此同时,胡天捉住了姬无法,将他按在地上:“你个欠揍的小崽子!” 一具骨架冲上来,胡天翻身而上,脚踩姬无法,手里黑条招呼骨架。 然则耳边一阵风起,一根钓线打他身后来。飞到胡天眼前,一分为三。 一根向下,抽走姬无法,直把他也裹成个虫茧,钉在了墙上。 一根向前,瞬息织成张大网,将骨架一并都兜入。 最后一根却是直取了胡天手中的黑条。 胡天大骇,转过身去。 但见一人,蓑衣斗笠,站在三十二层入口处。这人收了钓竿,举起黑条来:“果然好物件,也是被糟践了。” 胡天心惊肉跳:“穆椿?” 穆椿冷笑:“修为不高,胆子不小。” 胡天却是管不得:“你把黑条还我!” 说着胡天便要往前冲过去。 穆椿抬手举起钓竿,兜头便砸向胡天。 胡天眼前一花,骤然四周变了模样。 抬眼星河万丈,光辉闪耀。垂目汪洋千里,无波无涛。唯有阵阵涟漪,如水滴点入,扩散开去。海天交接处,暗红之花开遍。 便似穆椿云端哼小调,万里河海天之景象。 胡天浮在半空,一时有些呆了。 却听有声音四野震动,沙哑粗砺:“此乃芥子,名曰星河。内有我往昔屠杀恶魂三万。你便操练操练,筑基之前别想出来。好自为之。” 胡天暗道不好,他举起手来,却见自己四肢俱全。 穆椿的芥子竟然能放活人! 蝰鲁前番讲过,芥子的规则由其主定夺。然亲眼所见,仍觉讶异。 胡天此时想进指骨芥子,却极为滞涩,心神难再沁入。 胡天仰起头来,少不得争辩一二:“筑基哪那么简单,那是要出门游历才能行的。” “游历不过为了些许机遇,以求顿悟。全身入我星河芥子,便是天大的机遇。”穆椿语调平平,“胜过你走万里路。” “我宁愿走上一万里。”胡天抓头,“这里空空荡荡没吃没喝,睡觉的地也没,你这是要饿死我啊!” “你不筑基,死了也罢。” 穆椿说话时,胡天脚下汪洋一条巨鲸跃出长空,冲着胡天张开血盆大口。 胡天大惊失色,转头就跑,身后早有诸般诡秘黑影候着。再想往海里跳,无数獠牙恶鱼大张嘴巴。 胡天目瞪口呆:“我靠,你这是把我当鱼食!” “杀了即可,凭多废话。” 胡天却叫苦。纵使荣枯皮厚如精钢,打这些怪物也是心有不足。 胡天:“我他娘赤手空拳怎么杀!我用不了其他法器,你把黑条给我!” “依仗外物,你还修什么行!” 穆椿忽就怒了,“修行本就逆天而行,你当是天上掉下馅饼砸脑壳,做梦吃屁!” 真是当头棒喝。 胡天脑子忽然就清醒,只是无空再领穆椿的骂,只管和黑影扭作一团。 那黑影着实不凡,一拳上去,片刻散了,又凝聚。这便是如何都打不到,急得胡天直挠头。 脚下海鱼也蹦出。胡天被那鱼一口咬在胳膊上,却是心下大喜。 只因这鱼是个实实在在的物件。胡天握住鱼尾,打身上撕下来。抓了鱼头,屈膝就撞,直把那鱼撞了个七晕八素。 便如此行事,胡天躲着黑影,只管先把鱼料理了一波。 穆椿观战片刻,冷哼:“废物。” 外间也有大骂:“废物废物,快把我放下来,这么个网子都拆不开!” 姬无法虽被裹成个虫茧,钉在了墙上,奈何嘴没堵,乱嚷嚷。 此时楼里有人来,把姬无法往下撕扯,可惜穆椿的钓线非凡品,怎么都撕扯不下。 说话间,姬颂才从楼上跑下来,却是满身碎裂钓丝缠绕,好不狼狈。 姬无法一见姬颂,顿时大嚎:“爷爷!救命啊!这个丑女人欺负人,她欠钱还欺负人……” “聒噪。”穆椿反手一个诀,打在了姬无法的嘴巴上。姬无法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直把脸憋得通红。 到底自家的孙子,姬颂还是上前把姬无法撕了下来,扯开了他身上钓线。 姬无法把脑袋埋在姬颂怀里哼唧唧:“呜呜呜,爷爷,丑女人……” 穆椿眼刀横来,姬无法哽了一下,改口道:“那个臭小子,叫胡无天的,欺负人。” 姬颂只得哄上一哄,还许了个好处,再把姬无法塞给众徒:“带他下去玩儿。” 众人领命,带着姬无法离去。 穆椿冷眼瞧着:“溺子如杀子,留神有奇祸。” “他老子娘去祭神了,回来自会管教。” 姬颂转身围着穆椿绕三圈:“你把那小子藏哪儿去了?” 穆椿指了指腰上钓竿。 姬颂瞪眼睛:“这是要作甚?那里装着你三万厉魂,能把他生吞了!” 穆椿不语,却举起手中黑条物什,问姬颂:“你来看看,这是个什么。” 姬颂当下什么都抛在脑后,凑上来,眉开眼笑。他接过黑条捧起来,左看右看,摸摸嗅嗅。 “古怪,好像是根骨头。”姬颂面色肃穆,捧了骨头举到眉头,走了几个诡异步子,一声喝,“现!” 他手上便出现个圆泡,圆泡之内似有流液,直将姬颂双手并黑条一起包裹住。 姬颂屈指一弹,一股波纹散开。 继而有声音扩散,在整层楼里响动。 “怦——怦——怦——” 缓慢微弱,又缠绵不绝。 姬颂大惊,扭头去看穆椿:“此物原主还活着。这是魔功?不对,好像妖术,也不是。是神通!巫阳礼魂诏。这是通过骨头招谁去见他?” 正说着,黑条忽然剧烈震动。姬颂一时不察脱了手,黑条直冲穆椿腰间撞去。 穆椿侧身一步,握住黑条,将它紧紧攥在手里:“不知他是找荣枯,还是找胡天。只是那等废物,有没有命出来仍是两说。” 穆椿说着,盘腿坐下,手中紧攥黑条,闭目养神。 星河芥子里,废物胡天已经到了紧要关头。 他也不知杀了多久,也不知杀了多少条鱼,只觉得双手麻木,自己脑子“嗡嗡嗡”地轰鸣,手里却还不住抓了鱼头鱼尾折成两半。胡天拧腰挪步,手撕脚踩,间或牙口都用上,脚底挪步,躲开黑影袭击。 便是越战越勇,满眼里邪物厉魂慢下一拍来。一个转身停顿,也成了破绽。 胡天浑浑然,再去看那黑影,竟是中心一个凝实的点,四下都是黑气罢了。再待黑影袭来,便是伸手握住中心那处凝实黑点。 一握之下,剧痛专心而来,顷刻那点已似钻入神魂。 胡天不语,早已杀红了眼,顾不得一身剐,奔着其他黑影而去。只烙了满手斑驳黑点。一下如被火烙,一下如被雪浇。 胡天却只合住双手,恨不得毁天灭地,无数黑点竟一个一个被碾成粉末。 此时平日各种机巧心思早退却,只剩下一个“杀”念。 骤然间魂魄颤动,满身钢钉齐鸣。胡天如坠炼狱,却只管去同那些厉魂杀伐。双眼挣红,满身青筋暴起,却是不乱呼吸。 一条路杀将,当真是一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直到杀到巨鲸面前,眼前巨鲸如山峦,杀气凛然。 胡天只管急速向前,便是两厢撞在一处。 轰然一声,星河芥子四野震颤,银河倾倒。 穆椿骤然睁眼。 胡天四肢百骸数股煞气乱撞,如同天地颠倒,大江大河倾斜而出,直向胸腔涌入,汇在一点,轰然炸裂。 “叮”一声,一颗铁钉挣出,从荣枯胸口弹起。 那一处变成了个漩涡,全身灵气涌入那一处,七魄骤然空空荡荡。 漩涡已成,不停不歇,却无灵气补充,便是拉扯其星河芥子里的三万厉魂。 “不好!”穆椿翻身跃起,伸手一诀打入星河芥子,一道白光拦住厉魂。 又抓起姬颂,“灵石拿来!灵穴何处,带我去!” 却哪里还等得到姬颂拿出灵石来。 只见白光溃散,胡天左手忽然成爪,一条白鱼挣脱跃起,又瞬息钻入胡天胸口,直堵上了那处漩涡大窟窿。 第29章 二十八 姬颂此时使了法术,见了星河芥子内的情形,失声叫道:“好肥的镜鱼!” 胡天平日对镜鱼不薄,成日里大把大把的灵石供养着。后来更是养在指骨芥子里,日日里自身灵气任它们食用。 此时白色镜鱼一身灵气袭人,钻入胡天胸口,直奔三魂而去。 炼气期时七魄之内集藏灵气,筑基便是将七魄灵气一次冲入三魂,使得三魂显化。成就此后修道的基础。修士筑基,七魄存储的灵气偶有一二不足,便要在此时,或用药或用灵石,即刻补充。 如胡天这般亏缺的灵气的却也少有,得亏镜鱼养得肥,灵气比筑基丹、灵石这类强劲百倍。 一时它冲入,胡天筑基所需灵气完备,便是七魄归位,三魂显化。 胡天灵台骤然清明,压力四散开去。 便见天地浩广,静海汪洋。 然则,天地晦暗,静海死寂,海中无波无涛,一片冰封。其间隐约一条白色大鱼,被结结实实冻着,动弹不得,好生可怜。 胡天细看,那鱼正是沈桉黑白镜鱼中白色的那一条。 胡天深知此处并非星河芥子,他再凝神,恍惚间五感通识,直向下而去,得见自己七魄,钢钉争鸣。 一下神念回转,睁开了眼。 胡天已然出了星河芥子,站在了三十二层楼正中间。 楼里的白骨重新被气泡装好,悬浮起来。 胡天不知今夕何夕,茫茫然转了头。 “张嘴。” 穆椿塞了一颗金樱子楠丹给胡天,姬颂拿起一个酒囊给胡天灌下去。 穆椿挑眉。 姬颂哼一声:“酸浆妖酒,最是稳固药效,于境界稳固不比你那颗金樱子楠丹弱,十个灵石一口。” 胡天一听“十个灵石一口”骤然醒神,只觉满口酸楚,张嘴就要喷。 穆椿眼疾手快,捏住胡天脖子,向上一提,硬让他把那口药酒吞了下去。 胡天捶胸顿足。 穆椿松手,胡天大喊:“十个灵石喝不起啊!” 姬颂拿起酒囊砸过去:“你他娘其实是沈桉徒弟吧!” 穆椿却抓了胡天问:“你的识海是个什么模样的。” 胡天此时想起那方晦暗天地,明白那便是三魂显现,识海筑成。 “我筑基成功了?我筑基成了!”胡天后知后觉,欣喜若狂,原地一个前空翻。 胡天落地看手脚:“我靠,前空翻啊!我再来一个。” 胡天从前虽敏捷,也没觉得自己能做体操运动员。此时筑基成了,周身轻便更近一层。只差上天蹿一蹿。 穆椿冷眼看着胡天手舞足蹈,翻滚三圈,出手把他揪了过来。 胡天也知多亏穆椿逼他一遭,此时看穆椿不由顺眼起来。胡天便把识海如何讲给穆椿听。 什么多高多宽,看不见边,比了星河芥子都不弱半分。还有个冰湖冻了鱼。就是有点暗,跟个雾霾天似的。 总之基于事实之上吹一吹。 穆椿和姬颂听后却皱眉。 胡天不解:“怎了?” 姬颂却道:“的确是个筑基的境界了,但这识海是不是古怪了点。刚才筑基也古怪。只是现下也不是个细究之时,你瞧那根骨头,再不搭理它就要把我搂拆了!” 黑条被穆椿用术法定住,一直震动不休。三人凝神看去,黑条不用姬颂圆泡传扩,已然能听到阵阵心跳了。 “这是根骨头?”胡天说着,便抬脚上前要去瞧。 “不急。”穆椿拦胡天,不让他上前,却拿出个小罗盘来。 罗盘绿玉制成,翡翠玲珑,上刻数条极精细纹路,又有些许诡谲文字图案。用银色锦绳扣着,相映成辉。 穆椿将这个物件挂在了胡天的脖子上。 “给我的?”胡天惊喜,又戒备,“我是不会用黑条换任何物件的。” 穆椿冷哼:“你的黑条还不配同我换搜魂罗盘。只是暂让你捎它一程,待到了死生轮回境,它自会运转。” 胡天被说得一头雾水:“你要我去哪儿?” 穆椿摇头,手指身后的黑条:“是他要你去。这骨头的原主,现下用神通招你。你好自为之。” 胡天顿时头皮炸开:“什么玩意儿!黑条就是我的!我哪儿也不去!” 穆椿眯起眼。 姬颂凑热闹:“小道友,莫要急。神通召唤,你不去也得去。不过待搜魂罗盘运转完,还是会回到此处,届时定然会要带你回来的。当然,若是遇到稀罕物,你尽管抱着那物,回来我天梯楼高价收的。” 姬颂此等嘴脸,胡天顿觉眼熟:“敢问您与沈掌柜旧识?” 姬颂翻了个白眼:“你刚才的酒还是要钱的!” 未及胡天反驳,黑条破开穆椿术法,直奔胡天重来。 穆椿再次徒手抓住黑条。黑条极力摆脱,嗡嗡嗡震动,楼里白骨也跟着颤抖起来。 姬颂急了:“你快放了它去!我搂要塌了!” 穆椿冷眼看向胡天:“你可知死生轮回境?” 胡天摇了摇头。 穆椿伸出左手,平放在身前,用黑条点了点,手背之上:“这是生。” 再用黑条点了点手心之下:“这是死。” 最后穆椿竖左手来,动了动手指:“死生轮回境。” “世人皆道非生即死,其实不然,生死之间还有一处,非生非死,由死转生之地。便是死生轮回境。” 穆椿说完,又问胡天:“可明了?” 胡天点了点头。 “那这便去吧!”穆椿猛然松开右手。 黑条直冲胡天眉心冲来。 胡天大叫:“卧槽,我不——” “懂”字未及出口,黑条撞在胡天眉心,胡天原地消失了。 姬颂瞪着胡天消失的地方:“果然不像荣枯。可是怎么都觉得凶多吉少。” “未必。”穆椿透过三十二层的窗户看远方,微微扯了扯嘴角。 此时胡天却觉自己要完球。 他被黑条带进了一处黑洞洞的地方。四周都是黑没有光源,胡天自己身体确实亮堂堂自行发了光。 刚一进来,脖子上的小罗盘便开始运动,一道道光亮绕着其上纹路闪闪烁烁。 胡天却没心情去欣赏,黑条此时无风自动,“嗖”一下蹿了出去。 胡天心急如焚,拔腿就追了上去。 跑着跑着,四周倒是出现了许多光点,一丛丛一簇簇,又有单独几个的。五颜六色,各种大小。 大的好似个西瓜,光点里面还有影像,还传来些许声响。小的便如个米粒萤火。 胡天没心思去看,只管追着黑条跑。 说来也是稀罕,哪怕此时筑了基,成了二阶修士。胡天也还是不会使灵气,便只有这么个黑条能为自己所用。 又兼胡天来了这处世界,几次三番遇险全靠黑条顶着,如何能让别人轻得了去。 如此一想,胡天越发用拼尽全力狂奔。也是他真豁出命了,自家跑成了条疯狗,好歹追上了一程。胡天伸手,堪堪就要碰到黑条。 突然前方一片光亮,赫然一物趴在地上。四肢摊开,好似头抽了骨的妖兽。 黑条“嗖”一下,加速就飞向了那边。 胡天怎也没想到,这么个黑洞洞只有荧光的荒诞地界,能遇上个东西。 那物挣扎要动了动四肢,却未能站起。当下黑条飞去,却见黑条居然裂开,露出骨节,赫然便是一条脊骨。直入那物后颈。 脊骨寸寸钻入那头妖兽后背,后背便也是寸寸鼓起。 胡天大骇,复又觉全身无一处不疼。 那妖兽不出声响,只几次挣扎站起,又颓然倒下。直至黑条脊骨全然进入它体内,它终是站起,摇摇摆摆稳当好,抬起头来。 胡天一时呆立,望着远处站起来的妖兽。 身如豹,耳如狐,麒麟长尾,脚似马蹄分四趾。通体漆黑,毛色光亮如黑绸,四蹄黑气萦绕。 此时它站起,高昂头颅,看向胡天,一双滚圆眼珠,瞳仁漆黑如泼墨,金黄巩膜隐杀气,神佛莫欺。 猛然一声长嚎:“嗷!” 震天撼地,动魄惊魂。玄黄天地骤失色,纵横宇宙全黯然。 那妖兽一个纵身,扑上前来,蹄子砸在胡天胸口。 胡天猝不及防,被它扑倒在地,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它又冲着胡天张嘴,血盆大口要吞了胡天似的。 一时胡天以为自己要成兽粮。然则这货忽然又停下,歪了歪脑袋,只管瞪胡天。 两厢对视。妖兽右眼眼下一小簇圆斑白毛,好似泪痣。 胡天一时心跳骤升,气息短促,不由开口:“我叫胡天,你叫什么?” 不作应答。 胡天只好老着脸皮:“那么这位……兄台,您能不能高抬贵爪,我要被你压死……咦?” 胡天话没说完,妖兽骤然一阵抽搐,缩成了巴掌大的小妖兽,顿时威武尽失。 胡天伸手戳了一下,那妖兽大怒,对准胡天的爪子就是一蹄子,然后翻身便要走。 胡天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它的尾巴。 作者有话要说:胡天一把抓住了它的尾巴:别跑!你跑了,我就要被一口吞了! 第30章 二十九 那妖兽愤然,转身蹄子对准胡天的脸。 胡天哪里又是好欺负? 此时胡天恢复清明,翻身坐起,捏起那妖兽后颈皮肉。妖兽四下挣脱不得,尾巴缠住胡天的手腕,“嗷嗷嗷”乱嚷嚷。 可惜身量变小,威力不如前番足,看上去倒是像顽童闹性耍脾气。 胡天看着好玩儿,去挠它鼻子。 那妖兽呲起嘴巴,全身短毛竖起一排排,露出两颗獠牙,“嘶嘶嘶”地出气。 已然是怒极。 胡天松手,把它放下:“别恼啦……” 那妖兽撅屁股,一尾巴扫在了胡天脸上,“呼咻”一下蹿出去。 “别跑!” 胡天蹦起来,却是一阵晕眩,把眼睁开又闭上,再睁开。 眼前一个篮球筐,向远是操场,再远是附中教室,有些老旧。 一个篮球在球框边上滚一圈,落地“咚咚咚”。三声响动砸在胡天心上,球滚到了他脚边。 胡天弯腰要去捡篮球,伸手穿过了篮球。篮球好似个蜃影。 真是痴。 胡天苦笑,分明知道是幻象,还妄想是真的。 一切都逼真的无可挑剔。便连篮筐上网兜也是烂了一半,好如打球磕牙的那天,网兜晃晃悠悠晃晃悠悠的,看着让人不耐烦。 却没有色彩,四下都是灰白色。胡天恍如走入了一条黑白胶卷里。胡天自知,他还在死生轮回境之中。 纵然如此,胡天还是往家走去。也不甚远,出了篮球场,上了街道过马路。 马路两边的梧桐才抽芽,路上空空一个行人也无。 过了马路往小巷去,绕两个弯,便是自家所在了。 从前嫌弃住得近,老师家访都方便。现在却抱怨,这一段路如何这般长。 胡天冲回去,到了楼道口,踩了踩楼梯。倒是实实在在的。快走几步,“蹬蹬蹬”上了搂,到了门口却停住。 他吸了口气,张了张嘴巴,又闭上。终是一步撞了进去。 家里陈设齐备,和走之前没两样。客厅里倒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并没有游戏机。 胡天家三室两厅一卫一厨,他便绕着房子走一圈。最后钻进了自己屋。 胡天就地躺下,手掌按在心口,闭上了眼,心想就当下,死在这儿也好。 嘴上却是念了经。 “打哪儿跌飞打哪儿跪下跪平躺好躺平歇歇爬起来再干一场!” 如此一套念完,再一遍。直念了三遍,方是停。 胡天再睁开眼睛,平息了心气。 他思忖片刻,便道,这番幻象是走脱那妖兽后出现,定然和妖兽有关联。 幻象不过是要迷人眼,约莫是要拦着胡天不让找到它。 只是此番景致实在太诛心。 胡天翻身蹦起来,捶了捶胸口,翻起嘴唇对着鼻孔一口气。 “看不把你揪出来捏一顿。”胡天围着屋子转一圈,扫一眼,翻找起来。 也是出了奇,竟然四处都找不见那只小妖兽。 “藏哪儿去了。”胡天趴在地上看床底,一眼见到床下一堆漫画。 胡天眼皮翻了翻,心道如若幻象不是黑白,他真能被蒙骗过去。一时又感叹,胡谛真是他亲姐。 只因胡谛爱看漫画,胡爹胡妈却不乐意,自然管着这货。于是胡谛就把漫画往胡天床底下塞。 为了床底的漫画,胡天还被胡爹冤枉揍过一顿。 胡天想到此,一拍脑袋。 胡谛把东西往自己屋里塞,自己的“宝贝”当然是藏在胡谛的屋里。什么模型手办游戏牒片小黄书,都在胡谛书橱隔间里塞着。 胡天当下开门要去翻。 迎头却见有光点透过投影出的墙壁,飘悠而来,从他眼前飘过去。光圈还是前番奔命追黑条时所见,大小不一,五颜六色。 有个大光圈凭空出现,打胡天眼前飘过。胡天眯眼去看。 光圈内里影像闪动,还有些人声。一对男女人约黄昏后,景象一闪又是山峦云雨颠鸾倒凤,再一闪便是那女子得道升了仙。几番动作如梦幻一生。 情情爱爱死生相别,诸般苦楚一时倒进了胡天心里面。 胡天福至心灵,心道这便是南柯一梦罢。 也是他猜着,死生轮回境本就是亡魂去处、梦幻之乡。那些有幻影的便是梦,没有幻影的小光点便是亡魂。 骤然梦尽,光斑消失,胡天转眼看其他光圈里的影像。 生生死死,光怪陆离,恩怨情仇前世今生纠结不清。胡天看着别人的梦,跟着大喜复大悲。 不知多久,忽地心口阵阵发烫。胡天低头去看,但见胸口挂着的那只小罗盘,比之来时暗了不少。 胡天想起姬颂说,搜魂罗盘运转完,罗盘会带着自己回到生境去。 他这才回神,想起要紧事。胡天拔腿就跑,此时也不管门不门,一头撞在了墙上,穿过幻象,进了隔壁胡谛的屋。 胡天进得这处,便听见“怦怦怦”的心跳声,顿时大喜。胡天侧耳细细听,又想自己最宝贝的东西,当是藏在胡谛书橱最底层,抽屉同地面的隔层里。 此时胸口罗盘光泽越发暗下去,运转速度亦然。胡天又侧耳听了听缓慢的心跳。 大致确定个方位,胡天深吸一口气,退了三步,双手环抱,便是把身体当武器,一头扑过去。 也是胡天行大运,竟让他成了,他胳膊环抱堪堪圈住了那头变小的妖兽。 妖兽全身炸毛,胡天此时也不管了,一个脑袋压过去,直把这妖兽压住。 妖兽便是百般挣扎,“嗷嗷嗷”小声叫唤。胡天胸口罗盘越发热,也顾不得脸上甩来甩去的尾巴,只讲:“我要回去了。你要不要跟着一起来?” 胡天想想,又补充:“这里一个人怪没意思的。跟我走,吃香喝辣,谁欺负你我替你扇他大耳光。外面可好玩了,大山大水大湖大海的。带你掏鸟窝,抓青蛙,斗蛐蛐,粘知了,打游戏,上网吧,看小黄片咳咳咳。你看过下雪吗?跟棉花糖似的,棉花糖吃过吗?上呀么上好佳啊味呀么味道佳……” 胡天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还唱起来了。妖兽倒不甩尾巴抽他了。 胡天便讲:“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我放开你了。” 胡天说着坐起来。那妖兽一下跳出去,蹲坐在地上,冲着胡天瞪一眼,转身“呼咻”消失了。 胡天扬眉耸耸肩,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四周幻象慢慢消失,胡天看了一圈,闭眼睁开,笑了笑。 此时罗盘终是停止了运转。听得“嗑哒”一声响,罗盘挣脱了银链,落在了胡天脚下。 罗盘成篮球场般大,其上两条白线齐动,画出个阴阳太极图来。 胡天刚好站在太极图黑色一侧的白点上。白色那一侧,黑点闪闪烁烁。 胡天虽不能详尽说出这图深意,但也知晓,那黑点是要他跨上去。 胡天举步便要走。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黑影“嗖”一下蹿出来,一口咬在了胡天的左手上。 哪知罗盘排外,一个闪就向黑影打过去。 第31章 三十章 胡天敏捷, 金鸡独立,把左手窝进怀里。那闪便劈在了胡天身上。 胡天生受一击, 只觉和仙劫雷比起来, 这闪真是挠痒痒一般。 倒是笑起来,胡天再落步向阴阳太极图那头走。还问:“喂,你跟我走了, 总得告诉我名字吧。” 怀里那个不言语。 胡天悠悠然走步,悠悠然问:“你不说。我就自己叫了, 不过你也不会说话吧?那就还叫你黑条。” 怀里那个扭过脑袋不去看胡天,却还死死咬着胡天的手不松。 胡天面不改色:“我不喜欢黑条, 那就换个。不过你是个什么妖兽,看着像豹子,又像是狐狸, 脸比豹子圆啊,小黑猫?” 怀里那个烦不胜烦甩尾巴, 却是哼一声都不肯。 胡天便不追问, 走到那个黑点处, 站了上去。 一时周身绿光闪烁。 光芒里, 胡天听见脑中忽有个清越声音,击玉敲金: “归, 彦!” 胡天愣了愣, 幸而神魂里又浮出两个笔画勾连肆意洒脱的大字。 才知是这两个字。 一时四周光芒散去,一片绿油油树叶般的东西挡在了胡天眼前。 这是降落在丛林里是怎么着了? “归彦。”胡天晃晃手,“到了, 生境。” 归彦松开嘴巴,跳到胡天脚上。 胡天转身,四周都是绿油油围着,空间逼仄。归彦却是蹦起来,四蹄并用挠眼前绿油油的玩意儿。 胡天拉开归彦,动手给眼去绿叶状的东西撕了个口。归彦立刻从那口子里蹦出去,离胡天远远的。 胡天不以为意,又把那口子撕大点。走出来,转身再瞧,才发现竟然是个巨大的花萼将他们包裹回来的。 而罗盘已经又变成小小一个坠儿,安稳用银链垂着,吊在胡天脖子上。 如此胡天便是回到了神谕天梯楼。却不是三十二层,而是三十三层。 三十三层的布置却与之前的三十二层都不同,可谓寒酸至极。没有任何气泡,四壁只放木架,各种破铜烂铁置于其上。 倒是中间悬浮着一片水镜,其上流光闪动。 不只是楼层换了,眼前之人少了穆椿,只剩下姬颂一个白胡子。 姬颂本在打盹儿,听得声响睁开一只眼,一瞅胡天立刻清醒过来:“竟然回来了!” 胡天翻白眼:“您能盼点儿好吗?” 姬颂呵呵乐,胡子抖动:“果然是穆椿高徒,不一般,不一般。哦,你师父说她要去藤墟走一趟,让你回来带着罗盘去善水宗等她。” 胡天一听穆椿走了,有点高兴。他正愁没处脱身去。 穆椿对他虽有半师之宜,但胡天对沈桉实在没好感。方才他还抽了瞬息功夫看了看指骨芥子。他是不记得筑基时生了多大的动静,只是指骨芥子里的灵石全部都成了灰,并晶石玉石都没有一颗剩下的。 更甚,胡天还把沈桉的镜鱼弄了一条塞进自己识海冻起来。这鱼已然是胡天识海里的基柱,是再也动不得的。 虽说沈桉欺他在先,但真要同他算账,胡天也是有点吃不消的。 胡天此时便把脖子上挂着的罗盘往下摘,边道:“这个还是您给转……” 胡天使劲,却发现罗盘拽不下来了! 姬颂却从一个尺来长的袋子里掏出五只兔子,扔过去:“你的兔子。” 穆椿将胡天塞进星河芥子时,顺手摘了兔子来。此时托姬颂还了去。 兔子撒欢往胡天身边跑,却见了胡天身后的归彦。五只兔子齐齐呲起毛来,停住脚,一个一个,看着胡天却不敢上前一步,好生可怜。 胡天回头看归彦,上前一步,把兔子提起塞进衣服里。又叫归彦:“过来。” 归彦扭过脑袋,大摇大摆去巡视木架。 “这是什么!”姬颂见了归彦,惊呼起来,撇下胡天就往前扑去。 如若不是他一把白发,胡子也没半根黑的了,胡天真要以为这是个十七八的小伙儿见初恋。 胡天急道:“你别动它!” 姬颂却只管往归彦面前凑:“这可是那根骨头的原主了?竟是个我从没见过的样貌。胡小道友,好好好,来来来,我也不欺辱于你。你随便开价,这小东西归我了!” 当真好大的口气。 胡天看了看归彦,归彦已经蹦上一边的架子,蹦来蹦去,刨刨又望望,把脑袋埋进那堆神器里,好生稀奇的模样。 胡天又看了看姬颂。 姬颂一脸热切:“哪怕你是要个神器,只要我天梯楼有,你尽可开口!” 胡天翻白眼,神器谁没有,老子现在识海那条鱼身上还绑着犾言禁绶呢。 胡天只是摇头,指着归彦说:“不卖不卖,我跟它讲过,是带出来玩儿的,自然由我罩。” 姬颂却以为他是嫌价小故作推脱。 姬颂便道:“你这孩儿忒黑心,果然是和沈桉一伙儿的。那你要什么?才筑基,给你个仙者承袭的功法如何?” 胡天眨眼:“什么是仙者承袭的功法?” “你到底是如何筑得!?”姬颂只管把胡天当白痴般看着。 胡天却早习惯了旁人这幅表情,腆脸去问:“求教求教。” 姬颂讲:“人族修行重功法。仙者承袭的功法,便是成仙者留下的功法。此种功法在行路、分化、诀口诸多方面都是成熟,练之事半功倍。” 胡天点头:“这样啊。” 姬颂笑道:“上等功法千灵难求,我此处却有两三门,任你挑,如何?” “真心动。”胡天捂着心口,看归彦,“喂,你说怎么办?” 谁知归彦却好似不同胡天站一边。 它方才出来,便离着胡天远远的。现在听了胡天的话,转头跳到了姬颂的脑袋上。 胡天愕然:“你个小没良心的!” 姬颂顿时高兴得手舞足蹈:“你瞧你瞧,这定是要……” 归彦张嘴一口咬在了姬颂的头发上,扯起来。 胡天憋笑转过头去,脸都要扭成一团。 姬颂大怒:“小杂种!!!看老子今儿不剁了你!” “卧槽,你等等。它不懂事!”胡天扑过去,拦住姬颂。 归彦却歪了歪脑袋。腾空而起,翻到一边去,身姿矫捷,一派怡然自得。 姬颂怒气更胜。他堂堂神谕天梯楼楼主,侍神者总执,除了刚出生光屁股那几年,日后何曾被人扯过顶上的毛! 姬颂恨得牙痒,但又舍不得这死生轮回境里来的主儿,见胡天扑来,立刻决定拿这胡天去撒气。 胡天一见,哪儿能不懂。他翻身躲了,心道糟糕。 胡天不识得对方修为境界,但也知道姬颂定然非凡人。胡天只好拼命躲藏,躲不过时直把指骨芥子里藏着的物件都翻腾出来。一个有用的也没。 胡天又去捞木架上的玩意儿。 这一摸之下,姬颂可是动真怒:“夯货!休得碰我神器!!!” 喊着就是一块巨石腾空出现,直往胡天脑袋上压下来。 归彦眨眼,飞过去。 此时胡天却已是急了眼,没个趁手物件抵抗,更是心肝脾肺一起怀念黑条。如此胡天便同归彦撞在一起,胡天满心“黑条黑条黑条”,脑子一瞅,抓起归彦的尾巴,大喝一声:“去!” 谁知天老爷开眼,祖师爷护佑,竟然胡天成了! 一道灵气打胡天体内冲出,借着归彦尾巴做媒介,击中巨石,把石头弹飞出去。 只是归彦“嗷”一嗓子,对着胡天的脸就是几蹄子跺下去。 一时胡天没被石头砸了,倒是被归彦踩翻在地。 姬颂也不打了,停手只看好戏,哈哈哈哈笑得没完没了。 谁知归彦踩完胡天,扭过头去,瞪一眼姬颂。 姬颂眼前一花,轰一下,天梯楼三十三层没了!却是一片稀奇古怪的地方,到处灰溜溜。面前一个网兜用铁架在半空中挂着,地上还跑来个球,好生古怪。以及远处的房舍,真是游遍三千界也未曾见。 只是比起这些,姬颂现下更是急。 他一生刨土挖寻神族踪迹,刨出的神族器物功法几乎都在三十三层放着,以期有一日,能有合适的人妖魔,解开神族功法之谜。 谁知现下三十三层没了! 好在姬颂也是个金丹大圆满,他转了一圈,要拿起球时,手穿了过去:“幻象!竟如此!” 姬颂这才松了口气,幻象不外乎是个法阵,想破除只要找到阵眼即可。 姬颂便慢慢找寻起来。 只是那一处异世篮球场的幻象,胡天寻来极熟练,但姬颂却是一头雾水寻不到个头绪。 他转了一圈又一圈,进了一个又一个的屋,却始终不见那只妖兽。 此时胡天却是在幻象之外观战。 因被归彦舍弃在施法范畴之外,胡天只能看见归彦蜷成一团,姬颂原地打转抓耳挠腮。 半晌姬颂大怒,顿足跃起,只见三十三层楼顶忽然开了个窟窿。 姬颂飞了出去。 紧接着,三十三层窗户突然关合,门也一起被关上。 第32章 三十一 姬颂找不出归彦, 破不了幻象,只得借了神谕天梯楼之便, 出得楼去。又封锁住三十三层, 暂将胡天同归彦囚在此处,再寻他法破解。 待得姬颂出了楼,落在神谕天梯楼前的平台上。 从来里传来阵阵凉风, 只吹得他脑仁疼。姬颂一抬眼,又见了自家魔星来。 姬无法一蹦一跳跑到他面前来:“爷爷爷爷, 有个鬼修找来,说是得了那个欠钱的沈桉令, 要带走那个讨厌鬼,胡无天!” 姬颂满心烦闷:“不给带走。你去对他讲说,让沈桉先把老子的账还了!” 姬无法顿时兴高采烈:“爷爷, 让他们用鬼灵抵账!” 姬颂一个脑袋变两个,直要炸:“鬼灵又是从何而来的!” “那个鬼修的鬼灵呀, 漂亮!我要!” 姬无法蹦达起来, 哇哇哇叫个没完没了, 点名就要晴乙。 姬颂只好去哄:“乖, 爷爷现在要回楼上去,等会儿再与你讲。 姬颂此时却是满心焦躁, 只想尽快回天梯楼里去。 须知神族几百万年一夕灭亡, 之后时空动荡,历史断代,神族修炼之法, 早就不复存在。 神谕天梯楼尚古,侍神者组织更是以神族为尊。他们世世代代刨地,就是为了找那么一两件神族遗迹。统共也就攒了那么一层楼的神族物器。 姬颂却一时大意,把满屋子神族物件留下,自己出来。 当真罪无可恕。 “不行!我就要那个鬼灵!”姬无法却是体恤不到姬颂心意,一把抱住了姬颂的大腿,撒泼打滚闹起来。 与此同时,乌兰界待客楼里,晴乙睁开眼睛对易箜讲:“那个姬无法要他爷爷害我们。” 易箜顿时脸白了。纵使平日脾气好,也是拍案而起:“欺人太甚!” 晴乙却说:“胡前辈好似在天梯图三十三层之中锁着,约莫天梯楼的人对他也没善意。我们只有设法自己去了。” 易箜点头,两人便一同离去。 待得姬无法来时,只剩下空空荡荡的待客间。熊孩子立刻扑倒在地嚎起来:“我要那个鬼灵!” 胡天此时不知外界一番变故,他推了推门,撬了一番窗户。 可惜修为所限,他又是个使不出灵气的废物,自然怎么都是行不通。 胡天便又打起归彦主意,归彦见胡天凑近,它立刻撅起屁股,支起后肢便是往后挪了一大步,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 胡天只好退而求其次,一看木架上诸多器具,便去翻找起来。 什么花篮铁棍小耳勺,胭脂盖子大食盒,统统抓在手上耍上一遍。 没一个赏脸,均是不动弹。 胡天大失所望。从前别人长箭大斧流星锤,他用黑条,虽是寒碜,到底也算有依仗。但从今后,怕只有人肉上的份儿。 “呔,恶贼,吃我一记厚脸皮!” 胡天苦中作乐,扑在地上,把脑袋挠得哗啦啦响。 又翻了个身,把头顶抵在地上,梗着脖子倒着去看归彦。却见得屋子中间的水镜。 水镜好似一片水渍,半人高,边缘虚化,其上水光波动,又有细纹流转荡漾。 胡天想到水镜还未曾一试。整个儿三十三层,也只有这么一个东西好似是个能用的。 胡天便起身来。 此时归彦站在水镜另一边,也歪着脑袋盯着水镜看。胡天隔着水镜冲归彦做了个鬼脸。 水镜上的影像扭曲,吓了归彦一跳,四爪弹起往后蹦了一大步。 胡天得逞哈哈笑,再要去折腾水镜。 还没走近,只见水镜之上,细纹扭转起来。 胡天“咦”了一声,感觉不太妙。成了 水镜已然运转,拿管得胡天的感受。瞬息间,细线从水镜上下两头凝聚到中心,两只六芒星浮现出来,互相锁着彼此。 及至胡天近前去。两只六芒星各自向外,拉锯挣撞。 胡天觉得好笑:“什么玩意儿。” 六芒星忽然轰一下,两厢散开,一颗撞向胡天,一颗砸在了归彦胸口。 胡天当下脑子“嗡”一声,忽然一行鎏金大字落在瞳孔里。 两仪双星。 也只瞬息功夫,字迹便在神念中散去。 胡天嘴角抽动,动了动手脚,也没什么不妥。他便去看归彦。 胡天从寸海渺肖塔掉到大荒界,没少经历东西入体这种事儿。早就习惯。 归彦却是“嗷嗷嗷”小声叫唤,滚来滚去,上蹿下跳,又去撞木架墙壁,好似要把六芒星从体内甩出去。 胡天忙上前:“不是大事,你别怕。” 归彦哪里听得这些,一头撞进胡天怀里。却是正中胡天的意,顺势抓起归彦,抓了它后颈皮毛,吊着眼前。 四目相对,胡天斩钉截铁:“就是颗星星,没事!” 归彦却是伸长脖子,呲牙裂嘴要去咬胡天鼻子。 胡天惊得打寒战,伸直手臂,同归彦拉开距离:“就是个功法,不是大事,不好不练就是了。咬我做什么,多大点事儿。” 此时门“哐当”一声被踢开。 姬颂冲进来:“此事大过天了去!那是老子从魔域神殿脚底下挖来的神族功法!!!” 姬颂此时肠子都悔青,只恨自己一时大意,把归彦同胡天留在了三十三层里。 待到姬颂打发了姬无法,让他自家去找晴乙。姬颂再急急忙忙往回赶,却发现水镜里的神纹发动了! 任凭姬颂一路加速,最终却还是被胡天归彦落了好处。 此时姬颂忍无可忍,悔恨交加。悔的是一时大意,恨得是胡天趁机取了神纹去。 姬颂扯着自己头发:“小子,贪我功法,还回来!” 胡天却觉得自家比谁都冤枉。 谁他娘整天爱往自家魂魄里塞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当他是个垃圾堆是怎么地! 胡天忍不住大骂:“老子还不知道找哪个!那星星自己往人脑壳里钻,我还要找你要精神损失!” 如此一说,倒是让姬颂骇一跳:“怎么会!” 即便是神谕天梯楼每年都招揽一船的修士试炼功法,也少有几个真能进得三十三层。即便是那少数一二上的天梯楼三十三层,能去选中神族功法修习的,也是凤毛麟角。 即便真是人中龙凤,能修得神族功法了,至今也没听说哪个是被功法选上的。 姬颂只不信,胡天也是有嘴无处申辩。 好在姬颂思量片刻,祭出水镜来,手捻了个诀。他看着水镜又念念有词:“神迷秋水,镜返阴阳,逝兮不逝,往时今窗。” 说完水镜里浮出一段影像。 却是两只六芒星直奔胡天和归彦时的景象。 胡天把归彦塞进衣服里,同兔子呆去一块儿:“现在信了吧,谁他妈闲着蛋疼,搞你的那些破烂玩意儿!” 姬颂瞠目结舌,再不搭理胡天,却是“啪嗒”冲着水镜跪下了,一连磕了三个头。“啪啪啪”脆响,一点没留余力。 胡天吓了一跳,就地滚了一圈,让到边上去。 姬颂对着水镜磕完头,不起身来,只把脑门粘在地上,声泪俱下:“神主惠泽,让不才死前得见传法!可您传授功法,怎么选了这么俩倒霉玩意儿!” 胡天捏了捏拳头,劝自己,尊老爱幼传统美德。关键是他未必能打得过。 姬颂只自顾自趴在地上,竟是“呜呜呜”地哼将起来,半晌用手捂住后腰。 胡天面无表情,上前一步,扶住这老头儿胳膊,把他架了起来:“您膝盖健在否?” 姬颂挽了长袖擦一把脸,长叹一声:“也罢!我人老昏朽,神主选你,定有深意。” 胡天心道什么深意?他和归彦各得了一颗星星,了不起就是个驯兽的功法。也没见归彦现下安分了。 胡天衣服里,归彦直把兔子吓得全钻到胡天后背去。前心只剩下归彦这一个,还用蹄子挠胡天肚皮。 胡天少不得拉开衣襟,让它露出脑袋来:“祖宗,你能不能消停会儿?” 归彦四蹄并用,要爬出来。 胡天只好提起这货,放在了肩膀上,又去问姬颂:“您能不能给您家神主讲讲,把星星撤了,我怎么觉得这货现在更闹腾了。” 姬颂面色肃穆:“休得胡言妄语。神主所赐,岂能推脱。这神纹有多难得,你可知!” “不知。” 一句差点把姬颂噎死。 此时归彦从胡天肩头跳下地去,胡天只得嘱咐:“别乱窜,再惹出个功法来,了不得的!” 姬颂翻了个白眼:“做你的春秋大梦,便宜你得了这神纹,已经算你走大运了!” 姬颂说着,少不得给胡天道了水镜中神纹的来历。 原来水镜并非是神器,神器却是水镜里当时游来游去的细线纹路。 姬颂从魔域挖出神殿,那是神纹在殿内游荡。姬颂为了带回神纹,特地用了一作天干壬级的水镜,才把它们带回天梯楼。 “为了这个神纹,我也算是九死一生了。”姬颂叹气,“可惜便宜了你这么个玩意儿。” 胡天不领情。 “可我现在什么都感觉不到啊!”胡天没好气,“这到底是个什么功法?” “这个嘛,神主深意难测啊。” 第33章 三十二 胡天翻白眼:“你就是不知道吧!” “神族去了何止万年, 不瞒你说,我等现在知晓的神族功法, 不过就是一个神堕术。就算是往昔其他修士能动的功法, 也具是不知名的。”姬颂叹气。 胡天一拍脑袋:“名字我倒是知道。星星来时,字打到我脑子里了。” 姬颂瞪圆眼睛,一把握住胡天的手腕, 只差把胡天捏碎了。 胡天忍痛报名字:“两仪双星。” 姬颂又要往地上扑。 胡天赶紧说:“你跪那镜子做什么,镜子是个法器也没你家神主!” “有理有理。”姬颂眉开眼笑, 便把“两仪双星”四个字念了一遍又一遍。 胡天忍不住,指着归彦说:“知道名字了, 是不是该知道功用了?怎么我和它都有?” “不知不知。就没有人练过。你是第一个。”姬颂敛袖,弯下腰去,“还请胡小道友在我天梯楼住上一二年, 看看那功法是个什么走向。” 这是要他做小白鼠,留下观察实验效果? 胡天却已经不太乐意呆着了:“再说吧。” 姬颂自然要去留, 便和胡天扯了一会儿。 胡天只婉拒。 姬颂不由怒道:“你就是不想留下!你到底对我乌兰界有何不满!” 姬颂言罢, 一个熊孩子哭唧唧跑过来。 姬无法边跑边哭:“爷爷爷爷, 那个鬼修不见了!” 胡天见姬无法开了天窗说亮话, 便也指着眼前嚎丧的这一个,对姬颂说:“最不满意这一个。” 直把姬颂堵得上下都说不过去。 姬无法却还在哭闹, 听得胡天一句, 又掀了半拉眼皮看一眼姬颂,便跳出来:“你这个讨厌鬼,我家爷爷要你留, 你不留,我就把你捆了去喂后山的虎豹雷虫!” 姬颂赶紧捂住了姬无法的嘴,气短地对胡天讲:“你还是留下吧。” “留不得。”外间传来声响。 胡天一听扭头去看。 竟是易箜,身后跟着的晴乙。 易箜见到胡天和姬颂,却是先对胡天作揖:“胡前辈,恭喜前辈筑基成功。” 胡天挠头笑:“你小子怎么来了?” 易箜直言:“是沈老前辈让我来领您去善水宗的。” 胡天一听“沈”字,脑袋疼。只是思忖,借机立刻此处也是不错。 谁知姬颂却说:“不给!姓沈的不敢来了,让你这么个小东西来。以为我不敢揍你吗!” 姬无法在一边蹦:“爷爷揍他,我要那个鬼灵玩儿……” 易箜脸发白,攥起拳头。 姬无法却一眼看到了归彦:“啊!那是个什么东西!!!好恶心!!!” 姬无法嚎着,就伸爪子要去扑打归彦。 胡天当下就爆炸,伸出腿就绊了姬无法一个狗啃泥。 姬颂脸皮铁青。 胡天暗叫不好,一时冲动,忘记打狗看主人的真理了! 胡天面不改色,还严肃了几分,深吸一口气,拉起大旗扯虎皮:“神谕天梯楼就是这样对待神主功法继承人的吗!” 真是当头一棒,真真戳在了姬颂的软肋上。神谕天梯楼虽有诸多新功法,供修士试炼,是个开古创新的地界。但姬颂其实还是侍神者的主执,一生尚古敬奉神族遗志,道法自然,借古开今,不想今日入了魔障。 姬颂不语,老脸却是白了又红红了又黑。好大年纪一个人,尴尴尬尬起来。 胡天见此,便冲易箜使挤眉弄眼,让他给老头铺个台阶下。 哪知易箜是个呆的,红着脸不知道如何办。 幸而晴乙伶俐,上前来:“虽不知前因后果,但带胡前辈去善水宗,也是穆尊同宗主的意思。还望姬前辈看着那二位的面上,放行一二。日后若有需要胡前辈指出,当然也是好说的。” “罢。”姬颂叹气,“只一件,若这两仪双星法日后有和进展,还望胡小道友能通告我天梯楼一二。便也是全老头儿平生之意。” 胡天听他说得委屈,当下点头:“一定一定。” 姬颂拿出一块木牌来。 这木牌拇指高,做成天梯楼的模样。上书“神谕”二字。 姬颂将木牌递给胡天:“这是我天梯楼的传令。日后胡小道友若有信,可写了投于辛夷天书格,届时只需出示此牌,便可免去一切资费。” 胡天并不知“辛夷天书格”是个什么玩意儿,但此刻不想再生诸多言语。拿了木牌,放进指骨芥子里,寻了一个抽屉安置好。 姬颂此时也算是想通灰了心,这人强留不住,不若趁早放了结善缘。又因着唤作“两仪双星”的神纹自行择主,姬颂便连归彦也是不再去强求。 他敛了几样丹药,还把那壶“十个灵石一口”的酸浆妖酒给了胡天一囊。 直让胡天不敢接了。 姬颂硬把东西塞给胡天,谆谆嘱咐:“若功法有进益,定要来信。” 姬颂说一次,胡天点一次脑袋,直把脖子都要点酸了,倒也没见他不耐烦。 期间姬无法闹腾,姬颂直接一个诀把他送出了天梯楼。 半晌姬颂说完,又问:“胡小道友还有什么需求,也可说来。” 胡天想了想,倒是真想出一件事情来:“我使不了法器,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毛病。” 姬颂想了想:“这事儿也是古怪,你当时说自己的识海,也是古怪至极的。识海本事灵气冲击,三魂显化。都是生气盎然之地,却不该是没有颜色的灰白。不知小道友是否早前有奇遇。比如身体方面……” 姬颂早知胡天的躯壳叫荣枯,此时便想听听其中故事。可是胡天却不知这老头慧眼。 胡天掂量了许久,终究是摇了摇头,笑说:“并没有。” 姬颂也不强求:“那日后老头儿我多留心这方面的事宜,若有信,也设法传递给你。” 胡天点头道谢。 这边厢要说要讲的事情都谈妥,再无可说。 姬颂心道,过犹不及。便命楼人带胡天、易箜安歇,再住上几日。 易箜却道:“还是早些赶路吧。若是穆尊从藤墟归去,先一步到了善水宗,怕是于胡前辈无益。” 姬颂嘴角抽动,便就不挽留:“那二位请便吧。乌兰夜渡舟今晚开启,二位也可用方才那方传令牌。上了舟,尽可找管事的,让他们寻一个好地界,让二位下舟。” 姬颂说完,还欲相送。胡天和易箜均道“留步”。这才不再相陪。 胡天同易箜一起出了楼。归彦在他们身后远远缀着,晴乙因好奇慢一步去看它。归彦也看晴乙,凑过去闻了闻晴乙,又径直离开了。 此时胡天出了楼,楼外丛林绿海依旧,向晚清风阵阵,天际蓝紫色,流云舒卷。 胡天深吸一口气。 来去不过半日,他却已然又死活了一回似的。 易箜看胡天,催促:“天要黑了,胡前辈,咱们赶紧去渡口吧,早日赶到善水宗才好。” 此时四周再没外人,胡天便也不遮掩了:“我不去,你把这劳什子给我带给穆椿就是了。” 胡天说着去拽胸口的小罗盘。却是出了奇,死活拽不下来。 易箜连忙去拦:“胡前辈不可。” 胡天抬头看他:“怎地?” 易箜一时结巴。 胡天嘴角抽动:“晴乙姑娘,你说吧。” 晴乙便道:“胡前辈,那罗盘是穆尊给你的,自然是穆尊才能拆得。” 胡天当即心下大骂,沈桉和穆椿真是一家子,都他娘爱给人上锁! “唔,穆尊另外有句话要带来,讲给胡前辈听。”易箜结结巴巴地说。 “什么?”胡天没好气。 “不去善水宗,就让罗盘爆炸。” 胡天一口气横在心肺里,只得捏着鼻子和易箜去了渡口。 到了渡口,华灯初上,早有人招呼过。胡天和易箜到了平台上,有天梯楼里人,引了他俩在三块大石头之下等候。 此时归彦跑到三块石头钱,蹲坐下来望了望。先去看那块“夜渡”再去看那块“乌兰”,最后两只圆眼盯著那块简笔画的石碑上。 看了一会儿,归彦跳起来,伸伸前蹄,跺跺后蹄,还扭了扭腰,似乎在学石碑之上,简笔小人的姿势。 晴乙见它有趣,胡天也瞅着。 晴乙问胡天:“胡前辈,这个是什么妖兽?从哪里来的?” 胡天也不说来历,只说:“叫归彦,是名字。” 晴乙就飘到归彦身边去:“这个碑是无极界碑,每一界都有的。不知道怎么来的。上面这些画,是二十八宿剑阵,但是练不起来的。” 归彦扭过脑袋,转身屁股对着界碑。 胡天却是第一次听说界碑的事,少不得去问一两句:“为什么是不知道怎么来的?” 易箜这时候倒是不结巴了:“因为神族覆灭之后,有很长一段断代时间,两次妖魔大战后,那段历史更是遗失了。所以也没人知道,界桥是谁修的,更不知道界碑从何而来。于是就被称为‘无极界碑’了。” 此时又有一些决议离开乌兰界的修士,前来等船,其中不乏一些妖魔。有功成的,也有没被选上的。 众修士均在三块石碑下侯着乌兰夜渡舟来。其中有一二好事者,听得易箜讲无极界碑,便也凑近卖弄起来。 第34章 三十三 别人卖弄, 倒也是给胡天补了课。 不论何界,均有界碑。虽乌兰界毁去界桥, 但一块界碑对应一座界桥的位置。 每块无极界碑上, 又有些线条画。线条画内容不尽相同,大致可分四类。每种样式的内容相近,其上小人或排序不一, 或有细微差异。 毕竟无极界碑来历成谜,线条画又生得古朴简拙。三族修士起先只将其当儿戏。 谁知, 万千年后,剑术圣地极谷中出了个大能人, 此人竟从无极界碑一类线条画中推演出剑阵。 “便是那极谷‘苍龙七宿剑阵’,当真是剑出天下惊!那年极谷祭剑,在下得见, 真真是神鬼莫测,天下无敌。” 因着“苍龙七宿剑阵”, 此后三族修士便将另三类线条画称了“朱雀七宿”“白虎七宿”“玄武七宿”。四类线条画并成“四象二十八宿剑阵”。 “可惜也只有苍龙剑阵可用, 其他三个不过是推测而已。”有修士叹息。 却另有人鸣不平:“话不可如此说。朱雀剑阵, 善水宗可是推演出来的。” “兄台此言差矣, 极谷推演出的苍龙剑阵,那是七人成阵。善水宗推演的剑阵, 还需借助宗门的太初混沌剑才能成阵呢。如此怎算得真推演出?” 易箜从旁闻得此言, 有些急。 晴乙冷哼一声:“极谷本以剑闻名,怎会没有好剑?尔等又怎知极谷的剑阵不是借了好剑的势?只不过善水宗的太初混沌剑更有些声名,才被众人言说罢了。” 此话有理, 易箜猛点头,便有人点头赞同晴乙。 “极谷把自家子弟当剑锤炼,再不推演出一套,也是说不过去。若真要论实力,善水宗更胜。” “未必,极谷专于剑术,精于剑术,如此才是向学之道。天下有哪个剑修不慕!” “嘿,这大话说不得!前年还真有个剑痴种子,不去极谷,偏偏投到善水宗,硬拜了个书阁老头做师父。” “这是为何!” 众人便转去说一个剑痴的新鲜事。 归彦蹲坐一边,好似个石雕。只耳朵竖着,时不时转一转。 胡天没再去听,戳了戳易箜:“你可真是护着善水宗,沈桉许了你什么好处?介绍你当穆椿徒弟?” 易箜惊得连连摆手:“胡前辈,这玩笑开不得,穆……穆尊的徒弟,在下此生不敢奢求!只是,只是又兼善水宗积淀深厚,又是气象广阔,不拘一格,兼收散修。在下颇多仰慕……” 易箜话没说完,天上骤亮,好似红日初升,顶上一片光明。身后丛林来风,万叶摩挲,直从渡口向天顶而去。 众修士抬头仰望,昏暗长空层云洞开,赫然巨舸停泊。 俄顷登天舷梯落下,神谕天梯楼人走上前:“请诸位登舟。” 来时诸多修士,去时却少。众修跟随引领之人,逐次登上舷梯。 归彦却是蹲坐原地,歪脑袋看天上的大船。 此时一尖耳朵妖修打它身边路过,一声惊呼:“哪里来的小东西,好生有趣。” 这妖说着上前一步。胡天横在他面前拦住:“这位尖耳朵的道友,麻烦您自重。” “哼!它又不是你的妖兽,你拦个甚呢!” 胡天挑眉,特特让开:“那您去摸一把,仔细它挠死你。” 这倒让妖修犹豫起来:“这……” 天梯楼里人上前来,截下妖修话头:“这位道友,请速速登船。另来,此二位是天梯楼贵客,望您莫要唐突。” 妖修这才悻悻离去。 天梯楼的人转身又请胡天去舷梯。 胡天招呼归彦一声:“走了。” 归彦扭脸看了胡天一眼,跑到晴乙那边去了。 易箜同晴乙都有些尴尬,胡天倒是大摇大摆上了舷梯。任晴乙在后头领着归彦。 归彦身形小巧,却是灵活敏捷,爬起舷梯毫无阻碍,比一般修士还轻便。 归彦三两下爬到舷梯中段,跃上扶栏,蹄踩一线,慢慢行去,左右顾盼。一时滚云涌起,归彦驻足,伸长脖子凑近几分,鼻子抖动嗅了嗅。 惹了舷梯上的修士纷纷去看。有不知它来历的,想要捉去。待那修士手来,归彦轻松跳起,再落在别处,回头瞥那人一眼,很是不屑。 不一会儿,归彦便轻松走完了舷梯,蹲坐在舷梯尽头的扶栏上,向下看去,睥睨众修士。 易箜惊叹:“这妖兽修为不俗,也看不出是个什么品种。怕是个稀罕的,胡前辈是要留它做灵兽吗?” 胡天说笑:“快闭嘴罢。搞不好我都打不过它。惹恼了,它把我变个灵兽,那就不合算了。” “这倒也是。”未曾想易箜是个痴的,感同身受,“譬如晴乙,我就肯定打不过她。其实有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是她鬼灵……” 晴乙此时落在易箜身后,听闻他痴言痴语,倒是笑起来。 晴乙虽常含笑意,此时却是眼眉弯弯,垂下了眼睑,身体都透明了几分。 胡天挑眉,看了看易箜又去瞧晴乙。却见晴乙忽地闪身向旁。下一刻,半空传来一声尖响,好似裂帛一般。一具头骨直穿过了方才晴乙漂浮的位置。 夜渡平台那头姬无法恶狠狠叫声尖锐:“我不许你们走!” 姬无法站在无极界碑下,手上捻诀,一时他身后数根人骨浮现拼成人形,便是要冲来捉晴乙。 “欺人太甚!”易箜血气上涌,满面涨红,当下祭出虎筋鬼爪半月弓。 易箜挺腰收背,左手执弓,右手拉弦。一时手上青筋暴起,弓弦寸寸向后,煞气化箭,寸寸显出。 弓满箭成,弦贴于易箜唇边。 易箜双目一红。晴乙大叫一声“不可杀他!” 那箭却已然飞驰而去,剖开长夜,尾带火羽,直奔姬无法,煞气凛然。 姬无法往昔骄横,此时却被吓呆。 说时迟那时快,箭矢只离姬无法一寸,忽化成一个火球,骤然炸裂,瞬息散发开去。只烧了姬无法一脸黑灰。 便是易箜手下容情。 易箜脸色转败,收了长弓,转头冲晴乙摆头示意。晴乙便疾速飞进了船舱。 这一番变故,也是极快。 待到众人醒神,再去看无极界碑,姬无法狼狈爬起来,咬牙切齿似有不甘,又想捻诀。 只闻穿上甲板一赤面大汉,长喝一声:“盾起御敌!” 巨舸之上金光大起,并连舷梯也是一层金光裹住。姬无法再施得法术也难侵入舷梯,直气得姬无法满地打滚。 胡天抬头望去,甲板之上,赤面大汉正是早前给他盖章的那位。 此时大汉身边有人劝:“何苦来,为个不相干的鬼修,惹怒了那魔星,待你回来,他必不容你。” 大汉冷哼:“老子此番带了镇他的人回,还怕他一黄口小儿?” “原来此番是去魔域,接少楼主回来!” 船上众多天梯楼修士顿时欢呼雀跃。 不一时,登船的修士均到得舟上。赤面大汉便令人收起舷梯,起锚开船。 此时众修都在一大船舱内守候。归彦绕场一周,巡视完毕,翻身上了仓顶横梁。自家蹲坐,又扮做一块石雕。 胡天见它安分,便去找易箜。 易箜正蹲在一边,问晴乙:“那根骨头伤到你了没?” 晴乙却冷脸训他:“那小儿虽可恶,但你怎么就动了杀心。平常人杀了无不可,那是天梯楼的人,你在人家地界上喊打喊杀,平白招惹祸事!你尚未筑基,竟如此胆肥!” 易箜委屈兮兮:“你灵体不稳固,他用骨头捕你,我就急了……” 胡天看热闹不嫌事大,也不去拉劝,只管往易箜旁边一蹲,捧起来脸,乐呵呵看晴乙训小孩儿。 晴乙又说了几句,倒觉得挺不好意思,对胡天说:“胡前辈见笑。” 胡天:“没啊,挺好玩儿。” 倒把晴乙同易箜说得不好意思起来,两厢看看,又乐了。 晴乙:“其实也没大事,沈前辈帮我稳固过了,骨头来我也不怕的。” 易箜发愁:“还是得找稳固神魂的材料才好。” 此话一说,胡天倒是想起寸海钉来。他依稀记得自己筑基时掉了一颗。之后却是找不见了。 胡天思忖,十有八九是掉在了穆椿的星河芥子里了。 胡天一时入了神,有人伸手推他才醒过来。不知何时,赤面大汉并一白脸小生进了仓来。 白脸小生进来作揖:“诸位,此番我等带诸位离开乌兰界。诸位可自行报上要去之处,我等会在最近的界桥处让诸位下船。” 赤面大汉抱拳:“前番盖章,今某特来为诸位拭去,盖乃天梯楼规矩。” 赤面大汉言毕,上前抓了一个就给那人手臂上的章印擦了去。 说也奇怪,自家去擦擦不了。这赤面大汉轻松一抹,那印擦得干干净净。 大汉手快,不下片刻便把一船舱的修士手臂上的印记料理得差不多。 最后到了胡天跟前,赤面大汉刚抓了胡天的胳膊,白脸的那位上前阻拦:“楼主交代,这二位不必毁忆,只需隐去印记即可。” 胡天听得这人话里有话,便有疑惑。 赤面大汉依言,只是拍了拍胡天和易箜的胳膊,而不似旁人是抹去的。胡天胳膊上的半章悄然沉了下去。 此时白脸小生上前:“胡道友,易道友,二位是贵客,恕我等怠慢,请与我去他处安歇。” 说着,白脸小生便领着胡天同易箜往外行去。 此船仓角上有一木梯,胡天走到木梯前,听得身后一修士道:“奇怪,我的修为怎地一下子提升这么多?” 如此便知,那些人手上印记擦去时,关于天梯楼的一切记忆也跟着被抹去了。 胡天此时方知厉害,他在木梯前站了片刻,转头低声唤一句:“归彦。” 归彦跃起,踩着胡天脑袋,先他一步出了船舱。 “小混球。”胡天捂着脑袋,上了木梯。 第35章 三十四 胡天跟随天梯楼人去了船仓上层, 白脸小生带他二人转一圈,又告知哪些地方可以去, 哪些去不得。还指着一梯讲:“若是出了界河, 进了界,此梯便开。届时二位可上甲板一游。” 因着身份特殊,最后白面小生领着他二人到了客房处。胡天同易箜各得了一间船舱客房。 仓房不算大, 一门一窗。内设一桌一椅一床,桌上一颗夜明珠, 照得仓房透亮。另有木箱,内有各种机巧玩器, 聊以消遣。 两间船舱客房相邻,也无甚不同,易箜便进了前一间, 晴乙相随其后。 胡天去推另一间的门,归彦“呲溜”一下, 在胡天之前进了门。 胡天进门从怀里掏出兔子, 放了它们在桌上。 “立正!” 五只兔子排整齐, 四爪着地, 抬起头。 这也是在杂货铺时玩腻的一招。胡天倒是乐此不疲。 胡天将兔子脑袋揉一遍,弯腰和兔子平视, 说:“只准在这间屋里, 不许乱跑。不然炖了烧肉,” 兔子是懂人言的,个个都乖巧。只是下地后见到归彦, 便跑到离它最远的地方,五只缩成一团,全然没了平日里上蹿下跳的模样。 归彦无甚知觉,它跳到客房窗上。船上窗户颇有趣,是个圆形模样,外头一层黑色琉璃挡了。 归彦跳上窗户,在弧形窗台上趴下,四肢舒展好像伸懒腰,下巴磕在窗台木头上,尾巴扫来扫去打一下那层琉璃。 不想琉璃被打了三下,其上黑色褪去,透明得能看到外界。归彦缩了四肢坐起来,脸贴到琉璃上。 外间此时却是什么都没有。只一层灰黑雾气。 归彦又趴下去,只管甩尾巴撞琉璃。撞三下,琉璃黑了,再三下,琉璃变透明。 如此反复,它也不觉得无聊。 待到杂役送食盒来,看着归彦笑对胡天道:“道友这灵兽倒是有趣得紧。您是否需要备些灵兽食饵来?” 胡天好奇:“不是吃草吗?” 五只兔子一直是散养,胡天未曾特意喂过。在第五季杂货铺时,它们具是自己去啃院里的草皮。 杂役笑道:“夜渡舟上哪里来的草?少不得就得委屈一二,喂它灵兽食饵了。您放心,我定给您拿上品灵兽食饵来。” 胡天去看兔子,五只缩成一团真可怜,便点头道:“有劳。” 杂役退去,胡天开了食盒,将吃食端出来。 两盘小菜,一碟水晶样糕点,一块切得四方烤得通红的肉。一碗饭,一壶茶。 另有箸勺等物。 隔壁惊呼:“晴乙,这是米是灵植,这茶也是有灵气的!” 胡天便刨了一口饭,口感奇差,落肚之后,倒是有灵气从肚腹散开,凉飕飕的。 胡天又吃了一口菜,味道平平。他转头去看归彦,又去看兔子。 胡天拿着那盘凉拌的菜,到了兔子面前:“吃不吃?” 五只兔子凑近闻了闻,没有动。 胡天就不勉强了,又去问归彦。 归彦趴在窗台上,见胡天来了,扭过头去。 胡天戳了它一下:“你是吃肉,还是吃素?” 归彦一蹦三丈,跳到桌子前。 胡天到桌前坐下,先尝了口肉,感觉还不错,推给它。归彦退了一步。 胡天又把其他菜推给它,归彦呲溜一下又跑了。 胡天就不管这货了,自己吃起来。 不多时,胡天吃得七八分,杂役便提着个木桶敲门进来。 木桶内都是搓成黄豆大小的小丸子,便是灵兽食饵了。 胡天放下筷子摸肚皮,细问一次喂多少。 “您竟从未喂过食饵?”杂役诧异。 他开了木桶,拿空碗舀了半碗饵料:“只消让灵兽自行去吃即可。灵兽是有灵智的,自是知道吃多少。” 杂役这么说着,便走到窗台前,将碗伸过去:“来吃。” 归彦蹦起来,踩着人家的脑袋,跳到兔子那边去。吓得兔子一个个不敢动弹,毛都竖起来。 胡天赶忙抓住归彦的后颈皮毛,任它抓挠。胡天接过杂役手中的灵兽食饵,笑说:“我来吧。” 杂役又去看桌上,桌上吃食均有剩余,且剩得颇齐整。譬如那叠棉糖晶糕,本来八块,现剩四块。又如那块肉,还是剩下一半,还似特意用刀切了摆好的。 杂役问胡天,桌上吃食是否收走。 “放着吧。” 胡天说着送了杂役出门去。 关上门回来,胡天松开归彦,把那半碗灵兽饵料放在兔子面前去。五只兔子立刻来吃,争先恐后,挤成一团。 胡天这才发现自己疏忽。他拿起碗,倒出饵料,分了五份。又去捧了一把来,给它们添上。却并不去管归彦。 胡天坐在地上看兔子吃得香,便伸手捏起一颗饵料,看了看,好奇舔了一口。 “噗”一下,胡天跳起来,跑到桌边倒了一杯茶灌下去。 又腥又辣,太难吃了! 灌足水,勉强压了那股味道。胡天开了木箱,玩器不过鲁班球、九连环之类。另有一本《玄地通志》一本《四野分星》一本《杂略》一本《贝时广史》,大略讲述地理风貌历史流变。 虽是写得文绉绉,但内容却颇有趣。 譬如《玄地通志》,讲一界,名曰“海界河天”。鲛人存焉。鲛人所在内海,多蓝泽,蓝泽如盘,似琉璃。入夜浮于海面,蓝光闪动,颇为动人。蓝泽闪动之夜,鲛人成对出海,互许终生。 “水母吧这是,会发光的,能不能吃啊。”胡天翻着书册,自言自语,“易箜和晴乙倒是合适去。” 正想着,却听隔壁传来晴乙的声音:“灵植做的都吃完。此番下船之前你须勤加修炼,努力筑基。也不可再去叨扰胡前辈,胡前辈方筑基,正是需要稳固境界的时候。另他得了功法,或需要时间研习呢。” 这倒是提醒了胡天。 他筑基之后,还不知道向下要干什么。这也罢了,那颗星星跑去哪儿,又要如何处置,是个什么功法,还是得瞧瞧。 胡天当下放下书册,想了想,盘腿摆了个姿势。思及前番进指骨芥子的方式,胡天闭眼模拟起那日筑基时的情形。 不过就是抛去杂念,想着昏灰的天地。 胡天也算有些悟性,顷刻便成了。 胡天内视,又见到那方天地。海是冻着的。海里一条白鱼也被冻着。天是灰色的,只是此时多了颗六芒星,半丝光辉也无。 胡天便想着去戳一戳。可惜如何动念,都是戳不得。 忽听外界有动静,胡天醒神来,微微睁开眼。 归彦正从窗台上往下跳,察觉动静,看胡天。 胡天立刻将眼闭上,装成入定模样。 如此便将归彦骗过去,胡天再眯眼去看。 归彦大摇大摆跳下窗台来,先去了兔子那边。还在吃饵料的兔子立刻都停下动作,也不敢跑,哆哆嗦嗦蹲在原地。 归彦便上前,凑近闻了闻地上的饵料,歪了歪脑袋。用蹄子拨出一颗来,伸出小舌头舔一口。 只一口,归彦跳起来,把那颗饵料跺得粉粉碎。再转头跳到桌子上,先把脸埋进茶杯里,漱了一通。片刻后,它拔出脑袋,甩甩头,再去看桌上盘子里的玩意儿。 归彦围着菜,左三圈又三圈,瞧来瞧去,好生新奇的模样。用蹄子去碰碰,又过了半晌,凑近嗅一嗅,又嗅一嗅。 不由伸出小舌头,先把两盘小菜尝了尝,都是嫌弃。再去舔一口肉,眼睛突然就亮了,尾巴甩来又甩去。 这货“嗷呜”一口,便把半块肉吞进了肚。剩下四块棉糖晶糕,归彦先是舔一舔,再小心咬了晶糕一小角,咂咂嘴,再舔舔。最后又是“嗷呜”一口吞了全部。 吃完棉糖晶糕,并没有去碰米饭,归彦便跳下桌子。它在地上翻滚几圈,最后又跳上了窗台,甩了三下尾巴。窗上琉璃黑下来,它扭脸趴了,耳朵耷拉下去。 便是睡着了。 胡天睁开眼,看着那颗黑乎乎的圆脑袋,并没有再去戳它。 此后几天胡天每日吃饭留一半,定时喂兔子,不时内视去识海里挠星星为乐。 偶尔夜渡舟进了界内,便可登上甲板。不仅天梯楼里人在,失去乌兰界记忆的修士也会上甲板去聊天。 胡天便坐在一边听人聊天。 起先这些修士具是知道自己去了乌兰界,但与功法的所见所闻具忘却。随后几日,便有其他记忆代替功法相关的见闻。 这便是被做了假的记忆了。 胡天也不生事去说破,只管听些其他的八卦见闻,倒是时时听他们提及善水宗。 这日便听他们又讲起善水宗那个剑痴的趣闻。因着前番没去听,胡天便坐下,听他们讲。 八卦主角,那个剑痴种子,是个人族女修,名“叶桑”。 此女是个凡人富家出生的小姐,却从小痴迷剑术,十二三岁时偷练剑术时,忽得感应天地灵气,入了道。 剑术圣地极谷听闻,便派人去寻她。家人哪里拦得下,少不得送她去了若剑界。 谁知进了若剑界,刚到极谷山门,叶桑忽就筑基感受天地剑气,醒过神执意去另一个山头。说是那边剑气沧淼,才是她所求剑道。 而她所指山头便是善水宗了。 胡天好奇:“善水宗和极谷是邻居?” “可不是。极谷靠着善水宗第九溪的山头。” 那边有人催促:“别打岔,快讲下面的事情。极谷的人,怎么肯放叶桑去善水宗?” “来去自由,又没进极谷呢。自然要放人。这还不算。善水宗纳新时,叶桑才是真出风头呢!” “如何如何?” 胡天少不得要再听,却见易箜带着晴乙走上甲板来。 易箜上前说:“前辈,再过半日,我们就要下船了。此刻该去辞行。” 胡天“咦”了一声,站起来。 第36章 三十五 胡天问:“这就到了善水宗了?” “非也。”易箜边说边同胡天向船舱里走, “我等要在万语界下舟,之后再过两座界桥, 方才能到若剑界去得善水宗。” 胡天一听, 这还得走多少路? 便问:“为什么不能到善水宗的那个界再下船?” “因为此舟另有去处。”易箜同胡天离了甲板。 晴乙点头:“没有其他修士了。” 易箜方讲给胡天听。 夜渡舟此次要去往魔域,接他们祭神的少楼主夫妇回神谕天梯楼。并不能同路去若剑界,便只好在离若剑最近的万语界, 放下他二人。 易箜道:“前辈,我们还得去尾舱借星野图一看, 这便去吧。” “成。”胡天便同易箜向尾舱去。 未走几步,白脸小生迎面而来。 两厢见礼, 白脸小生道:“二位可先行收拾行装,再同我去尾舱看星野图。” 易箜是没有什么可以收拾的:“在下本就无甚家财,具是随身带着了。随时可走。” 胡天听了暗自点头。易箜这样跑路比较方便, 值得学习。 胡天此番却还有兔子和归彦要收。 到了舱里,归彦正在窗台上蹦。窗外琉璃上停了只蝶, 归彦便在窗里扒拉琉璃跳来跳去。也不知是和蝴蝶打招呼, 还是想去尝尝味道。 闻得门响, 归彦回头。 胡天先招呼五只兔子:“集合集合。” 五只兔子跳上桌来, 胡天提起一只就要往怀里揣。 白脸小生看这架势,笑起来:“道友为何不用灵兽袋?” 胡天近来看了些书册。记得《杂略》一本里讲, 灵兽袋和乾坤袋差不多样式, 但可存放灵兽,十分便捷。这灵兽袋自然让胡天心动,价格却让他心痛。 胡天便讲:“下了船去买。” 不过得先设法搞点钱财。他筑基时将指骨芥子里的玉石晶石同灵石挥霍一空, 现下说不定还得见沈桉,想想就要愁白头。 白脸小生笑道:“何必如此麻烦,在下这儿恰有一只灵兽袋,道友尽可拿去一用。” 白脸小生说着拿出一只巴掌大的扎口袋。袋面白丝绸裁就,其上用黑金线绣了只……归彦? 胡天眼皮抽了抽。 白脸小生将扎口袋递与胡天:“还望道友不要嫌弃。” 起先上船时还无甚,后几日不知是谁露了口风。船上天梯楼的人得知,胡天在三十三层被神纹选中。 天梯楼人本尚古崇神,听闻传言对胡天的态度立刻热切起来。若是胡天有事用到这些修士,个个兴高采烈好似中奖一般。若是推辞,他们还要委屈。 胡天便也不客气,接过灵兽袋来,敞开袋口,五只兔子驾轻就熟跳进去。胡天再往袋子里看,这五只已经变成蚕豆大,在袋子里打滚翻身好不惬意。 胡天对白脸小生拱手:“谢了。” 白脸小生眉开眼笑:“您还有什么需要,尽可告知在下。大事做不了,小事上定当尽力。也是在下福泽。” 胡天便指着木箱,刚要开口说借书。他还有本《贝时广史》没看完。 “这木箱不值什么,您尽可拿去。我这儿还有一个乾坤袋,放下木箱也使得。”白脸小生说着就又往外掏。 胡天刚忙拦住:“我就拿几本书。” 胡天拿了书抱在怀里,想了想又补充:“我也是有乾坤袋的。” 胡天前番有易箜提醒,近日又看了书,知道芥子是个稀罕物。财不露白的道理他也懂,所以更是谨慎开口,外人面前从不提起指骨芥子。 白脸小生只得收回乾坤袋,此时打外间又进来个人,正是每日给胡天送饭食的杂役。 这人推来个木桶。木桶半人高,好似个澡桶,里面具是搓成黄豆大的灵兽食饵。 白脸小生喝道:“这是作甚?” 杂役哀哀切切:“听闻胡前辈要走,又不能即刻到善水宗。胡前辈路上定然短不了吃喝,我就给归彦备点饵料来。” 这杂役眼里只有归彦一个,至今都未注意过兔子。一直只当灵兽食饵是喂了归彦。 胡天也是不忍心拆穿,睁眼说瞎话:“多谢,归彦一定很喜欢。” 归彦闻言,跳到胡天脑袋上,狠狠踩了两蹄子。 胡天混不在意,想了想,拿出前番抢的乾坤袋,弯腰把灵石饵料往里装。 此时杂役小哥又犹豫:“胡前辈,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胡天头也未抬:“不当讲就别讲了。” 杂役哽了一下,满脸犹疑。 白脸小生在一边看着急:“吞吞吐吐作甚,要说快说,莫要耽误胡前辈功夫。” 杂役便道:“归彦实在可爱,又兼举止烂漫……” 归彦立刻在胡天脑袋上炸毛,冲着杂役“嘶嘶嘶”。 恰好扯了胡天脑袋上一根毛,胡天疼得呲牙裂嘴,纠正:“是威武,境界也高。” “对对对。”杂役连连告罪,“归彦实在生得威武,境界也是出尘。如何看具非凡品。我听闻,船上有一二修士,一直在打归彦的主意。” 白脸小生一听如此:“是哪几个,我折了他们脑袋!” 杂役便说:“在我夜渡舟上,自然可防。但出了夜渡舟,还请胡前辈多多在意才好。” 胡天虽知归彦是个香饽饽,但也未曾想有人胆肥要抢了它去。 胡天点了点头,转脸对归彦讲:“听见没,别跑来跑去了,快到我怀里藏着。” 归彦扭脸撅屁股,昂首挺胸出了门。一点自觉都无。 众人都无奈。 倒是胡天撸顺了头上的毛,安慰众人:“它也不是个绣花枕头。” 还把姬颂耍得团团转呢。 这么说着,胡天已是收拾好,随众人往尾舱去。归彦远远缀在后头。 尾舱颇大,也是舵盘所在。胡天还是第一次来。 此时赤面大汉正掌舵,见他们一行,便将舵盘交予副手,亲自迎上来。 白脸小生开门见山:“还有多久到万语界桥?” “三盏茶功夫必到。” “星野图可标记好?” “自然。”赤面大汉说着冲胡天和易箜抱拳,“二位,请。” 赤面大汉不多废话,将胡天易箜引到尾舱正中的位置。他摆手道:“静。” 四下无人再说话。 赤面大汉拿出盖章木头来,照地夯三下。 头一下,尾舱震动,归彦被弹起,四蹄离地再落下。 再一下,光点从尾舱地板上飘起来。胡天脚底发热,赶忙让开,那处地板上升起一颗亮点来。 又一下,便是光点四散,各归其位。 这些光点上上下下排列,星罗棋布。最顶上一个最亮也最大。 胡天想起所看《四野分星》,约莫猜测那便是天启界。 此时大汉上前,抓了偏下一颗亮点,又抓了中层两颗亮点。三颗亮点握在掌心,虚空掰开一道,便出现个小舟标识来。手中光点变成三幅相连的地图。 大汉指着小舟标识:“我等现下便在此处了。” 大汉又指着地图一处:“这便是善水宗若水部山门。” 语毕,一条红线便从小舟标识启,穿过三张地图,到达善水宗若水部山门。 易箜此时凑近看,拿出一块玉简来:“容我拓印一二。” “这个自然。” 易箜便去捻诀。 胡天和归彦却具看周围的亮点。胡天用手戳,归彦用蹄子踩。 胡天又抬头去看最亮最大的那个光点,却发现其上另有个隐隐约约的星点,与其他光点具不同,不知是何物。 胡天便去问晴乙:“那是什么……” 话没说完,易箜道:“成了。” 赤面大汉点头,一挥手,星野图顿时消失不见。 尾舱之内众修士又开始工作讲起话。 归彦玩着光点正高兴,一时星野图撤去,让它扑了个空。归彦歪脑袋,好生不快。 它绕着方才星野图所在跑一圈,忽地跺了一下前蹄。停了停,又是一蹄子跺下去。 尾舱内忽又有光点冒出来。 众人纷纷抬头:“这是怎地?” 赤面大汉也抬起头来:“如何又跑出来?” 却都没发现有个巴掌大的小东西又要跺蹄子。只胡天眼疾手快,侧身挡住了归彦。 归彦便一蹄子跺在了地板上,连个个声响也无,却幻化出一堆光点,排列也似星野图。 它高高兴兴跑去和光点玩儿,满地打滚。 赤面大汉急出一脑袋汗,抓了光点掰却是什么也掰不出来:“不对啊,这不是我的星野图。这是幻象?这从哪儿来的?” 只得风风火火又去找缘故。 胡天只管去看光点。 此时夜渡舟到了万语界桥,停泊抛锚。 白脸小生对胡天同易箜讲:“到了,二位这就请吧。” 易箜高高兴兴向外走去,胡天回头看归彦:“别玩了,走啦。” 归彦滚了一圈,蹲坐下来看胡天。 胡天愣了愣。 这货是要留下? 这才想起来,自己不过是带归彦出了死生轮回境。归彦不是他灵兽,更不是命褓灵兔,对自己没什么亲善依赖。 什么时候它想走,便也是走得。想留更是一船修士都欢迎。 脑子猛然里又冒个蝰鲁来,尽说些恶心人的话。 顿时惊出一脑门子汗。 胡天抬手挠了挠头,停了停,笑对归彦摆手道:“拜拜。” 说完,胡天向外走去。 归彦歪脑袋,蹲了片刻,“嗷嗷”哼了两声,甩甩尾巴,抬起屁股追了出去。 身后,一片星野光圈悄然消逝。倒是它神魂中的一颗星星,亮起一瞬,转而暗去。 第37章 三十六 此时乌兰夜渡舟停好, 舷梯自甲板放下来。 胡天和易箜都到了甲板上。 有乘船的修士凑过去,纷纷问道:“为何泊舟?” 易箜便作揖:“诸位, 胡前辈与我要从此处离去, 少不得耽误诸位一二,还望海涵。” 此话一讲,众修士具道:“无妨无妨, 保重保重。” 也有一二有心的,譬如尖耳朵的妖修嚷道:“老子也要在此处下船。” 白脸小生冷哼一声:“莫要以为我不知尔等心思!我劝你少打归彦主意, 那可是我神谕天梯楼的贵客。” 又有天梯楼里人搭茬:“谁同归彦或是胡道友过不去,就是与我天梯楼过不去。若是有活得不耐烦的, 倒是可以试试,看看天梯楼的诛杀令是否如传闻中的那般厉害!” 尖耳朵妖族立刻闭嘴不言,众修皆悻悻离去。 白脸小生转头却问:“归彦去哪儿了?” 胡天便说:“它……” 话未讲, 一个黑影从船舱里蹿出来,一口咬在了胡天的手上。 胡天登时疼得要嚎, 只把一口气憋在胸口, 咬牙切齿对人讲:“它这不就来了。” 说完甩手顿足, 捏起归彦后颈皮毛:“祖宗!!!您长长眼啊!这肉是臭的酸的还有毒, 您能不能另挑一个啃!” 归彦哪里肯听,只管咬着, 四蹄还乱挠。胡天只好上手去扯它。再两厢乱斗一通。 直把天梯楼的修士看得乐起来。 易箜笑完, 催促道:“胡前辈,咱们该下船了。” 胡天提起归彦,往舷梯去。 “莫急莫急, 等我一二。”赤面大汉风风火火从船舱里跑出来。 到了近前:“我也要下船一趟去。” 白脸小生说:“你下去作何?” “你莫管。”赤面大汉说着,便往舷梯上去。 白脸小生转头吩咐:“尔等守着,我去瞧瞧,他这一时发了什么痴。” 如此便是四人一起下了船。 待得脚落地,却见一片丘陵草丛地,荒无人烟,只两块碑石树立。 碑石同乌兰界夜渡的那三块碑石颇相似。一块整碑上,画着各色线条小人。 另一块却是残碑,只剩下“语田”二字。“万”字不见踪迹,“介”字花了。 白脸小生四下望:“这界我没来过,怎么界桥这幅德行?” 赤面大汉按住他脑袋:“你这蠢的。万语界本有两处界桥,一座是通向仓新界,另一座通向梦貘妖族所在。梦貘屠难后,他全族闭界,此处界桥便是被梦魂妖尊毁去……” 话没说完,易箜惊道:“此处便是妖尊身殒之处?” 赤面大汉答道:“然!即来此处,少不得前往祭拜。” 胡天不太明白他们讲得是谁,但也跟着他三人向前去。 往前一段路,便见一处废墟,有些许石块零落。 易箜道:“这便是曾经的界桥石了。” 近前细看,散落的界桥石不少刻着字。 有写:梦貘妖尊身殒之处。 又有:红酥点醉,六娘一梦,已千古。 还有:魂梦生死,往昔勿念。 有悼念之语,有敬仰之词,各色各样,不一而足。寥寥数句,便勾勒此妖生前飒爽风流。 赤面大汉对着界桥损毁处,抱拳拜了拜。白面小生、易箜同晴乙也是作礼。 胡天在一边看着,便也跟着抱了拳头。心道,虽然不知是哪个,但也祝投胎顺利。 只归彦一个,站在石头上蹦了几下,忽地:“嗷!” 声音低沉,空谷回荡,悲切异常。 众人去看它,归彦却已经跑开了。 此时也算拜过,聊表心意。 易箜便辞行:“多谢二位近日照顾,我等就此拜别。” “等等。”赤面大汉一拍脑袋,叫住胡天,“本怕你不要,但闻说有人送了灵兽袋。那这个便不许推却了。” 赤面大汉掏出一个乾坤袋来,塞给了胡天。 胡天问:“是什么?” “盘缠。” 胡天“啊”了一声,打开看,惊了。袋子不是其他物件,而是灵石,足有二十个。 胡天虽说见钱眼开,万般舍不得,但还是收了绳子,向外推:“不能收……” 只见的赤面大汉提起白脸小生,一顿足,“嗖”一下,已是上得舷梯去。他二人往上走,舷梯便跟着收了上去。 胡天只好喊一句:“多谢了!” 赤面大汉摆了摆手:“记得乌兰界的好,有空常去玩儿。” 白脸小生吼:“带上归彦一起来。” 不一时,舷梯收完,夜渡舟缓缓隐去身形消失不见了。 胡天没好气,去看归彦:“其实就是想见你吧。” “胡前辈别难过,你看都没人想着我的。”易箜安慰完胡天,看了看四周,“此刻该是申时了,我们还是尽早赶路,天黑前到有人烟处才好。” 如此易箜选定了方向,两人并晴乙归彦,便是上了路。 途中胡天和易箜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胡天问易箜,方才那个梦貘妖尊是怎么回事儿。 易箜讲起故事来倒是顺畅。他便从“梦貘屠难”讲起来。 梦貘是妖族,生来成就妖丹灵智,以梦境为食。 “妖魔大战后,便有人族修士发现,梦貘可以吞梦境,传闻也可以消除心魔。” 心魔往往是人族修士最难度过的关卡。 人族便大肆捕捉梦貘幼崽,要把妖族幼崽变灵兽。妖的幼崽虽模样与妖兽相类,但内里大不同,转变成灵兽更是不妥。 却因着人族一己私欲,不知枉死了多少梦貘幼崽。 易箜沉痛:“总之一番血雨腥风,梦貘几乎是被人族屠杀殆尽。这便是梦貘屠难……” “你等等。”胡天打断易箜,“这关梦貘妖尊什么事儿?” “等我慢慢讲嘛!”易箜转头说。 晴乙却提醒:“好好走路呀,别错了方向。” 易箜“嗯嗯”两声,却仍是扭着脸同胡天说话:“那时候梦貘妖尊已经身在天启界,正在渡仙劫。” 眼见她离成仙也就是一个响雷的事儿,却得了梦貘族的求援。她当即便放弃成仙,回了梦魂界,力挽狂澜,救一族于水火。 “那是场大战,她先击退人族。后为保梦貘一族日后安宁,便毁了界桥,封闭梦魂界。从此人族再找不见梦貘。” 而这梦貘妖尊力竭而亡,死前发下宏愿竟成了珪璋。 胡天听闻“珪璋”二字觉得有些耳熟,这不是蝰鲁说过的。成仙时,厉害得能改变天地规则的珪璋? “珪璋,就是所有人都能说一样话的那个?” 晴乙说:“您说的那个是万魔珪璋。梦貘妖尊留下的是梦魂珪璋。她是唯一历劫道消,却留下珪璋的修士。” 梦魂珪璋只六个字:妖族幼崽,不杀。 胡天感慨:“可敬可叹。” 易箜吸了口气:“虽我族同妖族是世仇,但也不得不说,这是造孽……唉,这路怎么不太对的样子。” 一时讲话,易箜竟然领着他们不知走到哪儿了。 晴乙不说话。 易箜四顾:“这……好像有点不对劲,该往哪儿走呢?” 易箜说着眼巴巴看晴乙。 晴乙抿嘴:“方才说时,你不理我。” 易箜红了脸。 归彦打后面蹦出来,蹲在地上仰头看他俩。胡天也在地上坐下。 一大一小齐齐歪脑袋,看热闹。 易箜却只抓耳挠腮,看得胡天都急了。 胡天站起来,戳易箜:“蠢,赶紧去说,‘好人,我错了,不要生气了’。” 胡天说着还给易箜做示范,跑去晴乙面前拱手揖一揖。 易箜还没去学,晴乙先到笑了:“胡前辈,当不得。” “当得当得。”胡天笑,“好人,给指个路吧。” 当下晴乙便领着他们向前去。 胡天感叹:“晴乙真好说话。” 这要是换了胡谛。大概会先让胡天喊上一万声“女王饶命”。 饶是晴乙好说话,终究是误了时候。 待到日向西沉,暮霭沉沉,他们仍旧在荒原上转悠。 此时走到一处开阔处,晴乙停下:“再前千里,也无人烟。不如今夜就在此歇下吧。” 如此就在此安歇,易箜晴乙自告奋勇去捕猎。胡天便在原地等着了 胡天也没闲着,他先把灵兽袋拿出来,放出兔子,嘱咐:“只在附近玩儿,不许跑远了。” 接着他又跑去捡了些干柴。 只是这火要如何生,胡天不知道。只好和干柴眼对眼。 胡天便在干柴边上坐下,看兔子在一边啃草吃。 几只兔子颇欢腾,啃草玩耍自得其乐。其中绿色兔子最爱吃,直把脑袋埋在草丛里。 少顷,归彦悠哉悠哉走过去。它先坐在边上看兔子。过了片刻,也凑近去。红黄白黑四只哄散,只那只绿的专心致志没在意。 归彦便在它身边停下,有样学样,“嗷呜”把脑袋埋在了草丛里,咬住一丛青草扯下来。嚼一嚼,又“呸呸呸”几口。 归彦恨恨挤开绿毛兔子,蹦起来踩了那丛草。一只胖虫子赶忙从草丛里往外爬。 这虫臃肿好似块红烧肉,四爪缩在身下,移动好似在滚动。 归彦停下动作,撅屁股压低前身,凑近去看虫子,跟在虫子身后跑出去。 胡天看得大笑,翻了个身躺下。 此时天际蓝紫,星辰隐约闪烁。有颗挂在北天上,异常亮。 胡天翻身坐起,拿出《四野分星》想查看,可惜四周不够亮。 胡天仰头去看,自问:“那是个什么星星?” 自答:“不知道。” 此时易箜拖着头野猪打远处回来,打断了胡天发痴。胡天蹦起来,跑去看野猪。 真是好一口野猪,身躯庞然,四肢粗壮,后颈一排鬃毛倒竖似钢钉,锥形拱鼻,獠牙尖长。 胡天直夸易箜了不得。易箜腼腆笑着,手上却是利落把野猪料理了。 这边晴乙也是忙,对着那对柴火打了个响指。只见一撮火苗从她指尖蹦出,落在了柴火上。 胡天目瞪口呆:“这个太厉害了。” “这是控火术。”晴乙笑说,“胡前辈已经筑基,可以使用控火术了。” 便将术诀手法并灵气配合之法教给胡天,还示范了一遍。 胡天依葫芦画瓢,打了好些个响指,没有用。 这才想起来他使不出灵气。 胡天笑道:“完球,还得靠你俩烤肉给我吃了。” 易箜抓着两块肉走过来:“不会用控火术也无妨,日后胡前辈可以寻一火种,纳入体内。” 胡天惊愕:“火种还能往身体里塞?” 易箜点头:“只要有火灵根,七魄便可纳入火种,于炼丹最是有益。所以大多没有火灵根的修士,筑基之后,第一催生的,便是火灵根了。” 这点胡天也是有些耳闻。人族修行,筑基之后,多用体内灵气配合功法催生缺失灵根。待到五行俱全时,便是炼成五阶化神了。 胡天正想着日后搞个火种放在身体里,是不是就能手上烤肉吃。 那边易箜已经用铁钳串了野猪肉,放在火上烤起来。 那野猪肉厚实,又是肥瘦相宜,用火一烧“刺啦”作响。片刻肉香阵阵,馋得胡天什么都不想,直盯着肉块。 忽地他又回头去:“归彦,吃肉啦!” 四下无动静。 “哪儿去了?”胡天站起来,四下顾望,提高嗓音,“吃肉啦!不吃我就把肉吃光了!” 但闻草丛里簌簌有动静,五只兔子跑出来,咬住胡天衣角,把他往那边拽。 胡天便去寻,拨开方才那丛草。但见归彦正窝在其中,脑袋半埋在草里,前蹄乱蹬。 胡天走去,提起归彦,吓一跳。 这货紧紧闭着眼睛,嘴里咬着个满身刺毛的玩意儿。细看,正是方才草里跑出来那块“红烧肉”样的虫。 此时这虫身上冒出许多毛刺,好似个刺猬。只虫脑袋没刺。 胡天拍归彦脑袋,又去拽那只虫脑袋。 一时归彦吐了这玩意儿。胡天一手提着虫脑袋,一手提着归彦,跑去找易箜。 “快给看看,这是个什么玩意儿,有毒没毒?” 胡天火急火燎,说着把虫塞到易箜眼前,唬得易箜往后退了一步。 倒是晴乙说:“这是棘棘虫,没有毒,就是它受惊会有软刺,刺进了皮肉要受苦……啊呀,归彦这是咬了棘棘虫了?” 胡天这才发现。归彦虽是把虫吐了,但现下却是满嘴刺,蔫成一团。 胡天看着归彦此刻萧条模样,全然没有平日威风,忍不住“噗”一声。 归彦睁眼瞪胡天。 胡天便把那虫子扔远远,问晴乙:“这刺怎么办?” 晴乙说:“只能一根一根拔了。” 归彦这一嘴刺,也不知有多少根。胡天便抓着它,在火堆边坐下:“张嘴。” 便就着火光眯起眼,替归彦拔起刺来。 归彦此时难得乖巧,趴在胡天腿上,张着嘴巴缩了舌头,任胡天给它拔刺。 半晌野猪肉烤得了,易箜拿树叶包了一块放在胡天身边。胡天没抬头,只道谢:“真香啊,你先吃。” 归彦脑袋不动,却睁开眼,瞟了瞟一边的烤肉,动了动鼻子。 胡天再也是忍不住,罢手大笑“哈哈哈”。一时坏心眼,胡天拿起那烤肉在归彦鼻子边晃一圈,塞进自己嘴里。 归彦气得要蹦起来,胡天赶忙伸腿镇压了。 胡天啃了一口肉,两手挠归彦下巴,还落井下石:“小归彦真可怜,刺满嘴,有肉肉吃不着。让你下次还乱咬,不是我给的不许吃了,听见没?” 归彦气得直瞪眼,踢蹄子,又挣脱不得,扭脖子就给胡天手上咬了一口。 瞬时,数根棘棘虫的软刺从归彦嘴巴戳入胡天手背上去。 胡天“嗷”一嗓子蹦起来,摘下归彦。再看右手手背,一排软刺竖起来 胡天火冒三丈:“你这没良心的小混蛋!看我不收拾你!” 说完,胡天捉了归彦,对准归彦的耳朵,一口咬下去。 归彦也是“嗷”一嗓子嚎起来。 然后两厢撕打,鸡飞狗跳,乱成一团。 直看得易箜都呆了,拉架都忘了。 半晌易箜回过神,肉已是烤糊了一块。 而眼圈黑了一块的胡天,已又屈膝坐下,把蔫掉的归彦夹在两膝中间,心狠手辣掰开归彦嘴巴……然后,气哼哼继续给归彦拔嘴里的刺。 直至月上中天,一旁火堆都暗淡下去。易箜也在不远处睡着,五只兔子都自行进了灵兽袋。 胡天才直起头来,放开归彦:“老子的腰都快断了。” 归彦下了地,却是精神抖擞,咂咂嘴巴,滚了一圈。撒欢冲着肉去了。 胡天看一眼,没好气,揉着眼睛抬头往远处看。 又见北天那颗星星,闪耀异常。 胡天凝神去看,笑着自问:“那是个什么星星?” 未及他自答“不知道”,脑中突然有个清越声音响起:“北,辰!” 胡天转过脑袋,归彦已经低下脑袋去啃肉了。 第38章 三十七 一夜无话。 第二日天光大亮, 易箜被烤肉香气勾醒。 归彦正坐在胡天身边吃肉。 胡天一手举着铁钳烤着三块野猪肉,另一手拿着本《四野分星》看着。 正看到“北辰”一节。 说是此世三千界, 每个界的星空都不同。便是日月, 有些界还有两个。 唯一不变的,所有界的北天星空都有一颗星,叫做“北辰”。 “北极星啊, 真牛。”胡天感叹,手上翻肉, 抬起头看易箜醒了,“早上好啊。” 易箜翻身坐起来:“胡前辈, 你醒得真早。” 哪里是胡天醒得早,而是给自己爪子拔刺拔到天亮。胡天索性没有睡。倒是归彦缩在火边香喷喷睡了半夜,天亮还来要吃要喝。 真是不要脸。 胡天腹诽着, 收了书,将烤好的一块肉放在归彦面前的树叶上。 他又对易箜讲:“洗洗来吃肉, 给你留块大的。” 这么说着, 胡天又从铁钳上拔了最大的那块, 用树叶包好, 推到易箜那边去。 转脸却见归彦在瞪他,胡天瞪回去:“你都吃过三块了, 不许再和易箜抢。” 归彦当然不和易箜抢, 它跳起来,一口咬在了铁钳上最后串着的那块肉上——便是胡天留个自己的那一块。 胡天真是气得牙痒痒,抬手弹了归彦的鼻子。 归彦立刻扑上去和胡天对挠。 易箜回来吃着肉, 和晴乙一起看热闹。 易箜悄悄说:“好像有些不同。” 晴乙不置可否。 易箜吃完,将昨日吃剩的野猪收拾了,放进乾坤袋中。等到再上路,又去看胡天同归彦,果然是有些不同了。 归彦先还在他们周围蹦来蹦去,蹦了一阵之后,靠近来蹦到了胡天的脑袋上。 接着这货便在胡天脑袋上蹲下,昂首挺胸气宇轩昂。 “你倒是省力。”胡天哭笑不得,“咱能换个地方吗?脑袋圆的,你再掉下去。” 归彦才不搭理,稳坐如山,尾巴在胡天脑袋后面晃荡。远远看着胡天脑后好似多了条会动的小辫子。 路过水洼时,胡天瞥了一眼倒影,真是喜气洋洋。 水洼里还有野鸭在游荡。 胡天一时兴起,扑过去逮了只肥鸭,又从灵兽袋里掏出兔子来,豪气万丈: “左手一只兔,右手一只鸭。头顶还坐着一个胖娃娃,咿呀咿得儿喂。” 真是走步清奇,画风诡异,破音破到天际。直将四野生灵并手中兔鸭吓得不轻。 归彦“嗷嗷嗷”跺蹄子,跑到一边去了。 胡天“哈哈哈”笑起来,扔了鸭子收了兔子。归彦又跑回来,蹲在了胡天脑袋上。 “小坏蛋。”胡天笑着戳了归彦一下,它也不搭理。 胡天又拉来易箜,边走边问:“小易箜,你知道妖兽都是怎么修行吗?” 易箜反问:“胡前辈说的妖兽,指的是归彦?不同妖兽修炼的术法并不一样。在下眼拙,实在看不出归彦的族属。故而不敢胡乱说。” 胡天便伸手戳归彦:“你到底是个什么妖什么兽?” 归彦却不作答。 胡天不勉强它,去和易箜说笑扯其他。 如此又走了一日有余,他们终于走出荒原进了镇。 这镇子颇热闹。街面宽阔,屋舍俨然,市集熙攘,比之大荒界又胜了几分。 且此间贩卖之货,也是稀奇异常。饶是胡天在大荒界做了月余小商贩,现下也是诸多不明白。 胡天此时看什么都稀罕,少不得四下顾盼,还跑去问上一二。他头顶的归彦也好奇张望。 有个卖冰糖葫芦的打他们身边经过,归彦抬起蹄子跺胡天的脑袋。 胡天没好气,伸手戳了归彦,转头又喊:“那个卖冰糖葫芦的,您等等。” 如此买了两串糖葫芦,一串塞给易箜,一串胡天自家举在手里。 归彦蹲在胡天脑袋上,向前伸脖子干着急,又去跺胡天。 胡天对归彦讲:“等会儿坐下了再吃。” 易箜却拿着糖葫芦,一心想着赶路:“不知道这里离去若剑界的界桥还有多远。 此刻正是饭时,路边有家包子铺,铺前一摞蒸笼,热气腾腾,香气扑鼻而来。 “我去问问。”胡天便走到包子铺前,向店家抱拳,“敢问店家,此处里离去往仓新的界桥还有多远。” 老板娘笑道:“这便是万语界的界桥镇了,客官再往前走过一条街,便可见得界桥石。” 易箜大喜。 归彦却往包子铺里探了探头。 胡天抬起眼也去看包子铺,转头对易箜讲:“咱们连吃了两天烤猪肉,现在离界桥不远了。就换个口味,吃顿包子吧。” 说着,胡天便把易箜拉进了包子铺里。 这包子铺里人还真不少,连个空桌都不剩。老板娘迎上来:“正是饭点,您二位可愿意拼一桌?” 易箜看胡天。 胡天:“没那么多讲究。” 如此便同人拼了一桌,桌对面是两个佩剑的人族修士。他二人见到胡天,起身拱拱手。 长脸修士道:“在下宋大冶。” 圆脸修士说:“在下童良斐。” 两剑修却都只是冲着胡天施礼,并未招呼易箜。 胡天心道这是个什么礼法,却也是拱了拱手还礼:“在下胡目中。” 易箜晴乙齐齐看胡天,胡天只当不知道。 这边伙计来招呼点餐。胡天便细细问了价格。 因这包子只是平常食材,卖得颇便宜。样式不算多,不外就是肉馅并萝卜丝、白菜、香菇青菜等各色素馅。 易箜看胡天:“前辈,我吃什么馅儿的都行。” 胡天便点了一笼肉馅和一笼素馅什锦的。胡天看看店里的人,又笑对伙计讲:“生意这么好,一看就是包子特好吃,我都馋了。您可快点给我们上。” 伙计眉开眼笑:“那是当然,您稍等,我这就给您先端一笼素馅什锦的尝尝。” 胡天这边要道谢。那边却有人泼冷水。 “非也。”那宋大冶很是没眼色,“胡道友有所不知,并非是这店铺包子好。只是善水宗纳新大典在即,四方有志修士都要去善水宗,这里是途径仓新界去往若剑界的必经之地,故而近日人多。这店的生意也就好。” 童良斐一边搭讪:“江兄所言甚是。这包子没有灵气,不过果腹耳。” 伙计因对方是修士,惹不起,便躲开了。 胡天心下翻白眼,嫌不好还坐在这儿等包子。他却也不惹事,只提起茶壶倒了杯水。 此时归彦从胡天脑袋上蹦下,跳到桌上来,蹲在胡天面前,瞪胡天。 胡天大笑,把糖葫芦递到归彦嘴边。 归彦舔了舔,兴高采烈“嗷呜”张大嘴。胡天赶忙缩手:“里面是酸的!” 归彦便去慢慢吃,吃得一颗后,却还是酸得要打滚。 不过片刻适应了,它又跑去啃起第二颗,还“噗噗噗”吐出山楂籽。胡天也就将冰糖葫芦插在桌缝里,随它去吃,自己竖起耳朵听八卦。 此时同桌对面的两个剑修正聊得起劲。 “待我此次进了善水宗,定要去同那叶桑较量一番。”宋大冶兴致勃勃。 “你莫要托大!据说那叶桑前些日子结丹成功。结丹当日,穆尊刚好回善水宗,便替她护法。当真荣耀。” 宋大冶的眼珠子要瞪出来:“穆尊?这叶桑真是祖坟冒青烟!” “可不是,当年极谷找到她,要破格带她入谷已是天大的荣耀。未曾想,她不领情,筑基后执意去了善水宗。还拜了看书库的老头儿做师父,真真可笑!”童良斐感叹,直摇脑袋。 这八卦颇有趣,胡天好似在哪儿听闻过,便去问易箜:“这叶桑挺厉害的啊。我之前在船上也听人说她,她到底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道友有所不知!” 易箜没开口,童良斐抢着答:“那届善水宗纳新,真是给这个女修搅黄了!” 童良斐激愤道来。 便是剑术圣地极谷特寻叶桑,要破格邀她入谷。叶桑到了极谷山门前,忽筑基,感发天地剑气,醒神后执意要去善水宗。说那善水宗里有一人的剑气浩渺,是她所求剑道。 极谷拦她不住,只好将她送去善水宗参加纳新大典。即便如此,拜入善水宗,师父又何能是她想要哪个就哪个? 幸而善水宗纳新大典有个奖惩,便是能在纳新大典拔得头筹者,可自行择师。 如此,叶桑持了一柄重剑,得了状元。待到宗主问她,要谁人做师父。 善水宗若水部诸多长者百般能人,她竟不选,却寻那剑气而去,指了一个老头。 据说那老头只是个看管书库的,来历不明,勉强算得善水宗客卿。 那老头脾气也是古怪,不肯收徒。叶桑百般求,老头不耐烦了才说叶桑气势太弱,若想投入他门下,须做出个惊天动地杀气铮铮的事儿来。 “道友,你猜那叶桑做了甚?”宋大冶问胡天。 胡天配合问他:“叶桑做了甚大事?” 童良斐哀叹一声。 原来叶桑竟当即拔出长剑,架在老者脖上,道:“欺师灭祖算不算!” 胡天一口茶差点呛住,只拍胸口。 一边宋大冶直摆手:“说那作甚!有辱斯文!她这一举,当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得罪了极谷,更是得罪了善水宗多少大能!” 晴乙此时听不过,冷哼一声。 胡天平复下来,说道:“我却觉得这姐们儿很是了不得。” 易箜点头:“是呢。不慕虚名,不畏权威,沈前辈曾说,叶前辈是个执于剑道忠于己心之人。而她拜的那个师父,其实很有来头……” 胡天挑眉。归彦坐在一边,咬着最后一颗糖葫芦,脸颊鼓鼓看易箜。 童良斐冷哼一声:“你是哪里来的,区区一个炼气期,敢在这里信口雌黄。” 胡天终是明白,他俩原来是瞧不起易箜是个炼气期。 胡天悠悠然:“这位驴脸的道友,小易箜刚才说的那个沈前辈啊,他姓沈名桉,便是穆尊手下那位沈桉。” 童良斐顿时愣住,胡天也不去多说。 此时包子来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胡天当下把对面两个没眼色的抛在一边,喜滋滋拿起包子来吃。 却说这包子皮薄馅大,热腾腾咬一口,肉馅鲜美素馅甘甜,香喷喷。 直吃得胡天兴高采烈,拿了一个往归彦嘴里塞,想想又缩回手来。 胡天怕归彦不喜欢,便掰了一半递过去:“尝尝看。” 归彦“嗷呜”一口吞了,蹦来蹦去要吃第二个。 如此便是,胡天一半,归彦一半。这一人一兽开心欢喜,两笼完了,又叫了两笼来。 一时吃足了,归彦在桌上滚了一圈。 胡天抬头,对面已经没了人。因是知道易箜急着走,胡天也便不多留。 只在付账时,胡天忍不住问了问万语界的土仪特产。 店家却说:“不瞒您说,咱们万语界并无甚土仪,倒是仓新界那边颇有几个大商宗,若您去时,倒是可以看看。” 胡天便点了头道谢,出了店。 不多时,他们倒了万语界通往仓新界的界桥。 这边的界桥比起之前梦貘妖尊的界桥可是气派了不止一两分。 桥墩庞然如小山,桥身纵去似飞虹。那桥直入虚空,日光下光辉夺目。 桥上往来行人,络绎不绝。 入桥处自有界碑。 胡天同易箜上了界桥。胡天再往桥外看去,便是一片灰白雾气。更奇的是,上了桥后四下便是悄无声息,连个脚步声也无。 胡天“嗷”叫了一声,竟也是听不见响动的。他不由抓了抓脑袋,拽了拽归彦的蹄子。 归彦自然是跺了他一下。胡天这才笑起来。 这桥也是颇长,走了半个时辰才见到亮光。 待到下了桥,忽然耳边各种声响接踵而来,唬得胡天拽了归彦塞进怀里去。 再抬头看去,已是到了仓新界。 此时仓新界电闪雷鸣,狂风乱作,漫天大雨如瓢泼。直把出得界桥的修士浇懵了。 须臾,众人纷纷祭出各自功法法器来避雨。 有用法器的,一截短棍挡在脑袋上,便将顶上雨气蒸腾了。有用法诀的,念念有词,便在周身开辟出一方空间挡住暴雨。还有用灵兽的,一只长毛孔雀飞出来,好似把大伞。 胡天没法子使灵气,便从指骨芥子里掏出把油纸伞撑开。又把归彦从怀里掏出来,放在脑袋上,让它贴着伞呆着。 这一时折腾好,胡天回头找易箜,却忽见不远处树下似乎站着个人。 那人不避风雨,脑后长发高高束起,身姿挺拔如松,手中拄着把长剑,再无外物傍身。 胡天心道勇士! 那人似有所感,转过头来,看界桥这边。骤然提起重剑,一个起跳,挥剑便向胡天冲来。 说时迟那时快,胡天瞳仁一缩,收伞做枪转身格挡。 重剑纸伞相交一处,倏忽分开。 一边易箜大骇,随即拿出虎筋鬼爪半月弓。却被晴乙拦下:“仔细看!” 重剑撤去,胡天的油纸伞未伤分毫。 胡天“咦”了一声,后跳一步:“阁下何人!” 那人一笑,清脆爽朗:“师弟,再来!” 便又冲上。 胡天此刻也没功夫计较其他,只硬着头皮扛上去。 胡天从未真正练过,有的只是在穆椿星河芥子里练出的一点直觉。同这女子过了百招,终是力有不逮,胡天落了败势。 那女子撤招而去,大笑:“师父说,万般招式,莫如一杀。今日得见,果然如此!可惜我入道后练了太多,反不如师弟星河芥子里杀上一杀。譬如方才这招,入切险脉,了不得……” 这人说着竟然又自己练上了。 这一时,便是重剑起落,时而雷霆杀招起,时而曼舞动四方,漫天狂风骤雨具失色。 俄顷云散雨歇,日光照下,此人收招,转身露出清秀面容,她笑道:“痛快!” 胡天喘着粗气,蹲在一边,脑袋上顶着归彦。 一大一小闻言一起抬起头,胡天道:“师姐,你可是姓叶名桑?” 第39章 一 叶桑笑说:“正是!师弟竟知了。” 胡天也是连猜带估, 没想给他猜中了。 胡天不拆穿那句“师弟”,苦哈哈站起来作揖, 同叶桑见礼。 叶桑也是拱手回礼:“师弟身手很好, 日后可习剑或练近身短打的功夫。若是习剑,可走大剑的路子,譬如我这重剑, 师弟使使。” 叶桑说着,单手将剑递给胡天。 胡天双手接过, 差点一个跟头倒栽到地上去。 太他娘重了! 叶桑收回剑来,拍了拍胡天的肩膀:“无妨, 师弟才筑基,日后大有可为。” 胡天再仔细打量叶桑。 叶桑柳眉凤眼,蜂腰猿背, 鹤势螂形。如何看都是瘦津津一姑娘,真不知哪儿来的气力, 将重剑耍成小竹竿。 胡天又四下顾望, 空空荡荡。 那群修士早在叶桑向胡天动手时便溜之大吉。此刻四下只剩下易箜同晴乙, 还在一边呆站着。 叶桑转头去看易箜, 赞道:“好弓!” 易箜便把虎筋鬼爪半月弓呈上:“师……前前辈……” 又结巴上了。 叶桑不介怀,上前接了弓, 仔细看了一番。她执弓拉满, 骤然杀气凝实,一支长箭凝于指尖。 叶桑未放箭,收起弓来, 还给易箜:“易师弟很好。怪道沈桉前辈一心举荐于你。这弓材质平平,但煞气已然凝入弓内。应收你日夜勤修苦练之果。旁人炼器之术用材料,论火种。你这炼器,是用的心意。着实可敬!” 易箜脸“唰啦”红了。 晴乙说上前行礼:“叶前辈,您为何来此处?” 叶桑“啊”了一声:“妹子不说,我都忘了。穆尊同沈伯已经回了宗里,我听他二位说起胡师弟。穆尊挺生气,说胡师弟再不去,就让罗盘炸一炸好了。” 什么玩意儿! 胡天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易箜赶紧上前去:“我们尽快赶路才好。多谢师姐报信!” “别客气。我也不是特意报信的。”叶桑将重剑落入背后剑鞘,“听闻胡师弟进了星河芥子练就一身剑感,便想通师弟练练。一听穆尊要炸罗盘,我怕把师弟炸没了,再不得见。故而赶紧先来了。” 易箜大咳。 胡天面无表情:“师姐,你可以不讲实话吗?” 叶桑却道:“不好说谎,生了心魔,剑不好练的。” 胡天无言以对。 叶桑提议:“既然穆尊有些怒了,师弟还是趁早同我回善水宗吧。我近日恰好新练得一招御剑术,倒也便宜。” 叶桑说着,又抽出重剑来,随手耍了一个剑花。剑花倏忽裂成数片,织就成网。 叶桑上了那张网,招呼了胡天同易箜也上来。待到众人都上了网,叶桑将重剑插在剑花黑云网上,捻了个手诀。 那网悠然升上了天,向着界桥而去。 这可真是替易箜与胡天省了大功夫。 一时众人都在天上,胡天摸脑袋。 卧槽!归彦没了! 胡天转头去,才见归彦坐在边上,歪脑袋向下看去。胡天凑近一同看。 此时剑花黑云网一路疾驰,无数风景掠过,忽而一马平川,忽而大江大河,忽而又是集市城镇。一路行来,人头攒动。越向前,人越多,都同他们一个方向行进。 易箜感叹:“幸好师姐来了,否则我们同这些修士挤在一起,不知还要走多久。” 胡天看着也惊叹:“这些都是去善水宗参加纳新大典的?” “这是自然。”易箜提起善水宗就是个话唠,“每年纳新大典都是会有很多人参加的。” 叶桑却有些歉意:“宗门内不可御器而行,待到了前山,你二人还需走上一段路。” “没事。”胡天爱热闹,“刚好看看善水宗纳新大典是个什么样的,也是开眼长见识。” 他们在说话,归彦却是不耐烦听,它伸着前蹄往网外探。 归彦踩到之处,剑花立刻浮现,将它前蹄托起来。如此归彦便放心大胆踩在半空上,踩出一片剑花来。 须臾叶桑察觉,笑说:“那个小东西,别再往外了。我道行低,只能撑住方丈剑花,你再往外,是要掉下去的。” 胡天转头才发现归彦在捣乱,伸手把它捞回来:“再乱跑扔你下去啦。” 归彦皱起鼻子“哼”一声,去踢胡天的手。 胡天改口:“你再乱跑没肉吃!” 归彦犹豫了一瞬,还是踢了胡天一蹄子。 叶桑看他俩有趣,细细打量归彦,“咦”了一声:“不是灵兽?这是只……妖兽?还是妖的幼崽?” 胡天听闻“妖的幼崽”愣了愣。 妖兽未有灵智需要修炼,但妖却是天生九窍玲珑的。若非九窍玲珑如何报得名姓,还识得北辰? “小看你了。”胡天戳了戳归彦。 然则胡天心里还有些其他计较,便抬头笑对叶桑说,“不知道是个什么。但它叫归彦。” 胡天说时,众人到了仓新界去往若剑界的界桥。 叶桑并没有停下,只压低剑花网,进了界桥。立刻四下无声息。 片刻后出得界桥,一行人终是进了若剑界。 甫一进界,山水好似画中来。 重重山峰,层层仙雾,祥云高低错落,日光回环照耀。江流蜿蜒而去,粼粼波光闪动。 清风起,云雾缓动,灵气拂面而至。胡天忽觉胸口一热,低头去看。 胸口罗盘几线光泽,一层电光钻入肌肤。 胡天弯腰,擂了自己一拳头。 归彦在一边看着,扫了扫尾巴,又跳到胡天脑袋上踩了几下。 半晌胡天抬头:“师姐,咱能快点吗?我怕这玩意儿半路上炸了。” 胡天说着指了指胸口挂着的那个罗盘。罗盘流光闪烁。 叶桑肃然点头:“坐好。” 行进速度又快了几分,直向善水宗奔去,再向下看时,便连人影都看不到。 不下片刻,叶桑按下云头,到得一处山麓。 此处视野开阔,却因善水宗纳新大典,四方来客汇聚,人山人海,好不热闹。 山麓向前便是巍巍一山。山脚下立一亭,亭中一碑。 碑上浑然大字:善水镇德碑。 此碑背面,又有数行碑文。字如蝇头,看不清晰。 亭外似有结界,并不得进,路过修士大多只在亭外拜上一拜。 叶桑说道:“此乃善水宗开山道祖姬震德所书,只是这亭中碑非本体,乃是镇德碑投影。” 此亭向外,便是山道了。山道之上人满为患。 幸有一二善水宗修士在维持,还不至于乱了套。善水宗修士身着道袍,宽袍广袖,真是包藏乾坤隔断尘凡的形貌。 胡天易箜同叶桑方上了山道,忽飞来一只胖鸟,好似个黄鹂,落在叶桑肩头,口吐人言:“蠢徒!小雉剑阵有进展,还不快来!” 叶桑闻言蹦起就跑,跑了几步又回头,抱拳:“胡师弟,易师弟。师父出关了,我得去。穆尊该是招呼过前门守山的师弟师妹的。你们去牌楼处,报出名姓,定有人带二位前往。我就不多陪了。” 胡天易箜赶忙都抱拳。 易箜道:“已累师姐多时,师姐请便。” 叶桑扭头跳出山路,报信的肥鸟又扑腾着翅膀飞进了一边的林子。叶桑跟上,几下跳跃不知去向。 胡天同易箜便随着人流向前登上山去。 缓步走来,但见山道两旁古木参天,奇花瑞草,迎风而动。林中鹿鸣呦呦,鸟雀呼晴。山涧清泉潺潺,音如天籁。向远云岫险崖,彩云如霞披,瑞气萦山峦。 一时山风徐来,荡尽眼中雾霭,便入别样境界,不知今夕何夕。 胡天心下忽动,便是那日蝰鲁说,修真求仙自有千万般好处,阴阳时空尽在一念之中。 正待深思,罗盘闪动,又是一阵电流戳在了胡天心口上。 胡天猛然醒神,不由暗把穆椿骂了一顿。此刻失了赏景的心,胡天提起归彦,快步往山门去了。 易箜只在后面追:“胡前辈,你慢点!” 胡天头也不回,只喊:“慢不了,再慢罗盘就该炸了!” 此言一出,直把周遭修士吓得不轻。又道胡天妄语,再去看他胸口罗盘,竟隐约有威压。 众修不敢多言,纷纷躲了,让出了一条羊肠小路来。 如此胡天便得了便宜,一路狂奔而去。 不多时到了半山腰。但见山腰劈出百丈平地来,一座牌楼立其上。 牌楼八间九柱,檐楼斗拱,上下一气。其上浮雕生动,雕龙刻凤。 中有题字,古拙浑厚:善水宗若水部。 因善水宗分上下两部,上部为“上善”,下部为“若水”。 牌楼之后,便是通向若水部的山道。 山道开阔,千阶之后,乃是山门。那山门雄壮,似冲入云霄。山门前又有一巨型四方雷纹木架,架中以黑金丝捻绳,悬起一块血玉磬片。 奇的是此时楼牌至山门那一段千层石阶上,只十来个修士在缓慢登爬。 越向上,爬得越慢。不多时,在最上层的紫衣修士徒然翻落,滚下几阶,身形消失。 下一瞬,牌楼前紫衣修士出现,趴在地上。此时牌楼前立时走出几个善水宗的修士来,扶起这个紫衣修士:“恭喜师弟,共登了六百一十九阶石阶,超了六百阶,已是我善水宗内门弟子。现下便同我等去大殿待命吧。” 紫衣修士顿时欣喜若狂,跟着善水宗人离去。 周遭修士都是羡慕不已。 “若我能爬过五百阶,做个外室弟子也心甘情愿了。” 胡天目瞪口呆,这群修士巴巴跨界万里赶来,就是为了爬这千层石阶的?还不要爬完,爬个三百阶就心满意足了? 可惜他此时也没闲心思打听这些了,胡天胸口的罗盘越发烫起来,闪光之处好似无数蝼蚁爬上啃咬,又有钻心刺骨之痛。 胡天狂奔到牌楼前,大喊:“娘的,快让我去见穆椿!” 善水宗的守在此处的修士,顿时变了脸色。 领头的男修走出来,大喝:“你是何方来的村愚马流!竟敢直呼穆尊名姓,看打!” 胡天心道要死,怎么就昏了头,在人家的地盘骂了娘。可惜也是疼得要说不清楚了。 好在易箜赶来,连连作揖:“容恕容恕。我等是穆尊招来此处的,有要物归还。还望诸位禀报,不才易箜,同胡天来拜见穆尊了。” 众修罢手,却是面面相觑。半晌,领头男修说:“我等再次守山,并未得穆尊之令。且穆尊向来行踪飘忽,便是宗主也难得见她老人家一面,如何为尔等禀报?” 胡天闻言大怒,抬头指着千阶之上的山门说:“你们别推脱!人不就在山门上呢吗!穆椿沈桉叶桑,还有一个老头儿,都在那儿站着呢!” 众修士去看,山门空空荡荡,哪里有什么人? 易箜傻眼,上前扶住胡天:“前辈,那里没人啊!” 胡天愣了愣,在定睛去看,千阶之上山门之前,分明四个人站着。 还能是鬼不曾? 叶桑此时也傻眼,她追着胖黄鹂绕来绕去,绕到最后在山门前找到自己师父。 她师父却是和穆椿、沈桉站在隐魂匿迹阵里,众人一起隐去身形,看山道。 山道之上,胡天发足狂奔,易箜气喘吁吁跟在他身后。 穆椿时不时勾勾手,便见胡天颈上罗盘闪电光。胡天受苦只得更快往上跑。 叶桑目瞪口呆:“穆尊,您不是急着要胡师弟来吗?我去领他来就是,这又是作甚?” 一边沈桉冷哼:“他还不算拜入家主门下,小叶桑叫甚的师弟!” 叶桑师父瞥了穆椿一眼:“你还真要他走了千阶大衍魂数梯,拜你做师父?荣枯的壳子,你也不觉得恶心。” 穆椿冷声:“皮囊而已。关于此人,藤墟给的谶言太玄妙,我心里的猜测难定,只得让他走上这千阶大衍魂数梯。咦,混账玩意儿,怎么跑了!” 此时胡天跑到易箜身边去,抓了归彦并灵兽袋塞给易箜:“完了,我他妈的都出现幻觉了。小易箜,归彦交给你了。我找个其他地方炸一炸自己去。” 第40章 二 胡天说完跳出山道往林子里爬。 山门之上, 穆椿怒道:“这混账王八羔子!长梯不走,跑个甚!那群夯货, 何不拦他!” 沈桉幽幽然:“家主是否同那帮小辈招呼要放他上梯?” 穆椿沉脸:“这还要说?” 沈桉抬头往天上看。 叶桑赶忙道:“我现下去领了胡师弟, 让他走石梯。” “不必!”穆椿摆手,“老娘亲自去料理这不求上进的混账。” 穆椿说着跃出隐魂匿气阵,一个起落便从山门到了牌楼前。 周遭修士惊呼一声, 再瞧来人打扮,立刻静声。善水宗的修士都惊惧。 此时有人要跪, 立时被边上的拽起来。这才想起穆椿脾气古怪,谁跪她打谁。 善水宗众修肃立拱手作天揖, 齐声:“见过穆尊。” 穆椿不耐烦,大步走向山道。 胡天恰好闻声转头,被穆椿捉小鸡般揪了后衣领提起来。 胡天大怒:“我靠, 你他妈弄什么呢!放老子下来!把你那个鬼扯的罗盘拿走拿走!” “闭嘴!”穆椿一巴掌拍在胡天嘴上。 穆椿手腕轻转,使一个巧力, 便将胡天扔进了那千阶石梯的山路上:“给老娘走到山门去, 否则剥了你的皮!” 胡天落在第三阶上, 心里把穆椿祖宗十八代问候一遍。待他回头要下去同穆椿理论, 却是惊呆。 身后的石梯牌楼都消失,只剩一片虚无, 好似界河般飘渺。 牌楼前, 众修却是能将山道看得清清楚楚。 众修见胡天在石梯上打转不肯上,善水宗众弟子面面相觑。 那领头男修硬着头皮上前去:“穆尊,走千阶石梯前要记名……” 穆椿瞥了那弟子一眼。 这男修即刻闭嘴。 穆椿皱眉, 冷声:“记,胡……就记,穆椿弟子。” 周遭众人皆惊骇。 哪有没走完石梯,就已成内室弟子的?还是穆椿的弟子?穆椿什么时候松口收徒了? 却也无人敢多言一句。 穆椿转头待走,却忽又停步。她向易箜手上看去,上前劈手而来提起归彦:“是你?” 归彦昂头看她,又回头去看易箜。易箜愣着未动分毫。 穆椿这才注意到易箜,便说:“你可是那鬼修?也去走一走石阶。” 说完一脚便把易箜踹到了大衍魂数梯上去了。穆椿提起归彦,一个起落上了山门。 石梯之上,胡天此时悍不畏死,正把脚往身后虚空里塞,忽地易箜从天而降,“轰隆”一下扑在了胡天身边。 胡天吓一跳,上前扶他:“你怎么也来了?” “穆尊踹了我一脚……” 易箜跌跌撞撞爬起来,见得胡天苦了脸:“穆尊把归彦抢……不,带走了。” “卧槽!穆个屁的尊啊,那就是个强盗!”胡天气得挠头。 易箜赶忙上前,捂住了胡天的嘴:“胡前辈慎言啊,穆尊在山门那边,万一听到就不好了。” 胡天再转头,但见千阶石梯之上,穆椿正提着归彦上下翻看。胡天气得牙痒,也不去探身后虚空,抬脚就往上爬去。 另一头,穆椿揪了揪归彦的耳朵:“死生轮回境里的东西,果然不一般。” 沈桉、叶桑并叶桑的师傅杜克都凑近。 叶桑大着胆子问:“穆尊,这是个什么妖兽?胡师弟说它叫‘归彦’,这是名字还是族属?” “妖兽?未免太小看它了。”穆椿冷笑,“妖兽可使不出神通来,巫阳礼魂诏,听说过没有?它便凭一根骨头,将人招去死生轮回境里。” 叶桑眼瞪滚圆。 沈桉吃惊:“家主,这难道是个妖?可这妖也要有个族属啊,它看着像鼬猫,可四个蹄子倒像是……倒像是书里记的梦……” “你同它也是有过一面之缘。”穆椿打断沈桉,拽了拽归彦的脸。 归彦呲牙,晃脑袋甩开穆椿的手。 穆椿看沈桉:“当日你说胡天藏起来的黑条物什,便是它的骨头了。” 沈桉讶异。 杜克此时细看,却是倒吸一口冷气:“竟然……” “看出来了?”穆椿冷笑。 杜克:“妖魔大战后,便再无记载。大战前的,魔族的《堕神残篇》里倒是记载过些许。不过能活下的少之又少。大约只有一个万魔,却也不真切,只是野史罢了。” 叶桑好奇去看杜克,沈桉也盯着杜克:“你就别卖关子了!是个什么玩意儿,说啊!” 杜克:“妖魔混血。” 此话一出,半晌无言。 人妖魔三族,各有形态,具是天赐,相差何止一天一地。混血便是逆天,少有能活。 杜克想了想,问穆椿:“它能活下,怕是血统机遇都是非凡。可为何会在死生轮回境里?既会使神通,现下缘何是个幼崽形态?骨头又为何在荣枯手中,更甚它和荣枯有和关联?” “不知。” 穆椿提起归彦:“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 归彦瞅准时机,对准穆椿脸就是四个蹄子招呼上去。 穆椿哪里是它能暗算,即刻拍了归彦一下,直把归彦拍得晕晕乎乎。 “这个不急着料理,台阶上那个更有趣。”穆椿提着归彦,问叶桑,“你当年将大衍魂数梯走了多少阶?” “九百零一阶。”叶桑恭敬答道,“听闻穆尊当年走了九百七十九阶。” 沈桉:“小叶桑你有所不知,这已是极限!大衍魂数阶最多只能走到九百八十阶。再多便是不能了。” “这是为什么?” “蠢徒!如此竟都不知!”杜克喝道,“我问你,大衍之数为多少?” 叶桑挺腰直背,肃然:“五十。” 杜克冷哼:“所用者几多?” 叶桑:“四十九。” “缘何?” 叶桑:“太极一,两仪二,日月二,四时四,五行五,又有十二月,二十四气。共计五十,北辰居中永固,减其一。” 杜克:“以五行再论。” “五行气并……”叶桑苦着脸,少不得再背上一篇。 如此杜克还不满意:“你这蠢材属鸡吧,一戳一蹦哒!再以生死论!” 这可为难坏了叶桑,抓了抓背着的重剑,喏喏道:“师父,生死论你没教过徒儿啊。” 杜克怒道:“不教你就不会了?你这算盘珠子,不拨不会自家动弹动弹去学?” 直训得叶桑站得更直,点头称是。 “好了!你要为难徒弟,滚去九溪峰慢慢考校。莫在此处聒噪。” 穆椿不耐烦,转头对叶桑讲,“这大衍魂数梯,辨资审性,二十阶对应大衍一数。大衍虽五十数,可用仅四十九。” 叶桑顿时悟了:“最后二十阶,便是那不可用的一。那如果用生死论,生者四十九,剩下那个一……” 杜克打断:“生死论只是猜测,未必真。” 穆椿不再赘言,只向石阶山道看去。 此时山道之上,尚有十来个人在缓慢爬行。胡天也在其中。 胡天心下急着去找穆椿理论,爬了几阶才想起易箜,再转头,那片虚空跟上来。易箜早就没了影。 胡天再爬一阶,转头来,那片虚空也是跟上了一阶来。 胡天感叹:“真特么智能。” 因着沈桉对易箜颇中意,胡天也不担心他死活。 他再抬眼,却归彦被穆椿一巴掌拍蔫了。 “擦!”胡天大怒,一时什么心思都抛到脑后,发足向上冲去。 如此便出了一番奇景来,但见大衍魂数梯之上,其他子弟越向上越艰难。却是胡天健步如飞,如履平地,直冲而上。 山门下牌楼前,一片哗然。 “那是哪里来的怪胎!” “还是千载难遇的奇才!” “怪道穆尊亲自捉他去!” 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忽然又有人惊呼:“啊!他停下了!也没那么大本事嘛!” 只见胡天停在七百阶,哈气吐舌头,喃喃自语着什么。 众人只当他后力不足,调笑起哄喝倒彩,也有一二替胡天揪心。 “他爬到七百阶,已是强上我等许多。何苦嘲人。” 却是都不知,胡天弯腰拍胸口,肠子悔青:“妈的,包子果然不顶用,早知道要爬这么高的山就多吃一笼也好,饿死老子了。” 却又抬头向上看,但见穆椿提着归彦面无表情看着他。 胡天深呼吸:“包子,白菜,猪肉,三鲜,酱肉,粉条,萝卜丝……” 如此便是一个名儿,四阶石梯。 少时,爬到九百阶,直把所有登梯的修士均甩下。 沈桉惊呼:“这贼皮竟还是个人物!” 终是杜克见多识广道行高,看出古怪来:“如何这大衍魂数阵对他未曾发动?” 大衍魂数梯,内藏大衍魂数阵。平日不启阵,千阶石梯只是寻常石阶。只每年纳新大选时,善水宗人放入灵石,石阶上的大衍魂数阵才发动,才是大衍魂数梯。有修士走上去,才会有辨资审性的效能。 此时千阶石梯上,别人都是走在大衍魂数阵法之上,故而艰难。只胡天轻松,却是因大衍魂数阵并未对他发动,他便好似走在寻常石阶上一般。 此时沈桉同叶桑都惊讶,纷纷去看穆椿。 杜克也疑心是穆椿耍诈,替胡天行方便:“你若要收徒便是收,何时也习得弄虚作假沽名钓誉那一套?” 穆椿瞥杜克一眼:“弄假造势,我还不屑做。你往下看,自然知晓。这阵非是不动,而是未到动的时候。” 杜克皱眉:“那该何时动?到了最后二十阶再动?那他该是个什么怪——” 杜克话未尽,便见胡天已是上了九百八十阶。 胡天再抬起脚来,一脚踩在了九百八十一阶之上。 霎时,“叮”山门前血玉磬片一声脆响,山道浓雾大起,狂风乱作。 大衍魂数阵在胡天脚下发动。 第41章 三 此阵一动, 胡天脚下石梯光华流转。转瞬光华炸裂,天地失色。 山下牌楼, 一片昏暗。众修抬头看去, 四下黑雾黄沙,只胡天方在的顶上数阶裹挟云霞虹彩,却再不见其中形貌。石梯上的修士更苦一分, 脚下震颤,各各东西摇摆, 易箜扑在地上,忽地心口一动。 山门前, 亦是团雾浓霾,不见天日。穆椿伫立,抽出钓竿, 向后捣去,恰击中血玉磬片。不闻其声, 但见层层音波如水荡开, 推开眼前迷障。 如此穆椿一行才得观见胡天。 胡天此时却不见穆椿, 分明短短二十阶石梯, 此刻在他眼前却已似成天堑。 九百八十一阶这一步踏入,但闻惊涛拍岸。少顷洪水滔天, 扑面而来。一个浪头高百丈, 遮天蔽日,直冲而来。 胡天“卧槽”一声,赶忙拔腿要跑, 便是踏出了第二步。 洪水涛声具退却,一处地穴,水声“滴滴答答”。 胡天似有所感,再跨一步。 这便是九百八十三阶。 但见脚下一株绿藤翻滚向上,四周无数绿植,盎然生长。 清风绿叶醉人心,胡天一时呆了,向前一步。四季轮换,便是瞬间,绿植黯然枯萎,叶落纷纷。 胡天见此心生厌恶,再跨一步。 了不得,一轮红日从天降,大火冲天而起,眨眼烧遍天地。红焰灼灼,黑烟腾腾,旷野连绵万里炽,长空再无一线天。 眼见大火冲着自家来,胡天赶忙提脚跨去,直上了九百八十六阶。 这边厢天火驱尽,红月枝头起,四野磷火光。恰似幽冥鬼境,好似黄泉忘川。 一丛磷火飘然而至,胡天伸手摸了摸,火心沁凉。 胡天打了个寒噤,吞了吞口水,跨了一个大步,径直上了两阶石梯。 这便是天火鬼火都燎尽,万里荒野,黄土连绵,大漠孤烟,浩渺苍远。 胡天翻起嘴唇对鼻孔吹气:“走着!” 又是一步,上了九百八十九阶。 千万声音刹那涌入,哀哀吟诵,勉强分辨只闻“秋金”二字。少时,那窸窸窣窣的耳语汇集,越来越响,骤然天际龙吟。 胡天心绪鼓荡,眼前白光一闪。不知何时跨了一步,踏进个纯白天地,四周什么都看不见,只有苍白,无尽萧杀。胡天喂喂两声,没人应。 胡天转身坐下,自言自语:“这他娘都是些什么傻缺玩意儿……” 胡天不知的东西,阵外有人看出来。 山门前,杜克上前一步:“了不起。大衍魂数梯最后这二十阶,测鬼辨魔,寻妄觅魂。呆子,你可看出这前十阶的深意了?” 叶桑领着骂,上前来:“徒弟愚钝,这前十阶好似和五行有关。” 杜克:“只看出这一点?果然愚钝。这是以共振之法,测修士体内五行元素。” “那胡师弟轻松走了这十阶梯子,岂不是说他体内五行俱全?”叶桑大惊,“五行俱全那该是五阶化神境界了。啊呀!我该叫胡师兄才对!” 杜克没好气:“夯货!共振!他轻松走过,躯壳内无有灵性五行元素与这十阶五行共振,说明那具壳子五行具失,躯壳已是个死物。” 叶桑瞠目结舌:“胡……胡师弟是个死人?可他身姿灵活,上蹿下跳,脑子贼精,好似还爱吃包子,这怎么可能是个死人?难道是个傀儡人?可人肉傀儡也做不到这样灵活……” “说死也不确切。他走到最后二十阶,阵法启动,便是天地之怪。”穆椿看向叶桑,“只看他这后十阶如何了。” 叶桑看了看她师父,杜克狠瞪了她一眼。叶桑缩了脖子。 杜克四下望:“沈桉哪儿去了?” “那个小鬼修方才感阵顿悟筑基,他跑去看顾了。”穆椿不以为意,提起归彦,放在了叶桑脑袋上,“你是不是想问后十阶是个什么功用?” 叶桑也不敢去看杜克,小心翼翼眨眼睛。 “七魄三魂明善灭恶,照望本真。” 穆椿上前一步,向下看去:“不知他当如何。” 此时胡天坐着,掰手指:“这该是九百九十了,还差是十个。” 胡天站起来,扭扭屁股伸懒腰,抬起腿:“闷墩儿,我来咯!” 胡天心道,不过走一步看一个幻象,死不了人。如此心宽,一脚踏上九百九十一阶。 四周景致荡尽,前方九阶石梯之后,归彦正趴在叶桑脑袋上看他。 胡天松了口气,蓦然耳边“轰”一声。脚下石梯微震,半空中骤然一力夯下,便好似一记震天雷砸在了胡天肚腹上。 胡天顿时给砸懵。心口仿佛被开了个洞,所有欢喜都消失。 胡天捂着心口,如何都觉察不到,却听得“嗡嗡嗡”,肚腹之上寸海钉齐震共鸣。 胡天大骇,赶忙又上了一阶石梯。 便又是一击震天雷砸下,砸在了他左臂,剧痛之后便是寸海钉乱震,随后无知无觉,身体好似又少了一块。 胡天便连怕都忘了。他抬头去。穆椿居高临下看着他,嘴唇微动。 并无声响,胡天却听得分明了然,穆椿说:“上来!” 胡天心道,听你个球。 他转头就是一步,谁知向后那一步也是向上。 九百九十三阶,胡天的左腿钝痛,其上寸海钉响起,知觉消失。怒都怒不起来了。 胡天再四顾,便是他在最底谷,四周全是向上的七层石梯,再由不得他退一步。 “大爷的,不就是上去吗。”胡天忽就笑起来。 “盆盆奶!窝窝头!冷箭竹!大苹果!” 一声一阶跨上去。 终是身体的感觉都褪去,七情六欲具失散,恍惚只剩下一个魂儿在石梯上飘荡。 山门前穆椿杜克并叶桑却是惊惧。 山道上的胡天从九百九十一阶起,每登一阶石梯,躯壳一处便有数个光点亮起来。待他上了九百九十七阶时,全身除了胸口一点,竟密密麻麻都是光点。 “寸海钉!”穆椿长叹,“竟如此。” 杜克半晌开口:“将旁人魂魄钉在死去的躯壳上,这般豪迈手笔,细密手段,歹毒心肠……施法之人,定是荣枯,寰宇绝无第二个!” 归彦此时怔怔看着山道,闭上眼再睁开,从叶桑脑袋上跳下来,走到山门平台边缘处,隔了三阶石梯向下望胡天。 这最后三阶石梯,拷问三魂。三阶石梯于胡天却直如王屋太行般高远。 胡天一念尚存,情知要走,却不知何处归路。 心窍迷失,眼前实景尽去,无数妄幻悄然生。 时而天地崩落鸟兽溃逃,时而青灯古佛梵音在耳,时而胡谛揪起他耳朵。 又有人在耳边嘀嘀咕咕。 “今儿怎么这么温顺?” “快去!” “你不是荣枯。” “寸海渺肖塔向来有去无回。你打这个主意不如修真求仙来得快捷。” 胡天闻言大骂:“滚你祖宗,骗子!枉老子把你当良师益友,等我出去找个臭水沟,给你念上三天三夜驱魔咒。再去那个鬼扯的塔里!荣枯那厮要是还没死,我要把他大卸八块塞进塔底下,学猴哥撒泡尿给他淹了。” 他骂着时,身躯又上了两阶石梯。胡天站在九百九十九阶之上,只差那一步便能登得山门前。 胡天却是浑然不觉,已然智昏,他见不得真景致,四野妄幻乱象明灭。 眼前出现个没眉毛的傻缺,看着颇眼熟。 胡天伸手掐去,那人影脑壳上突然长出山羊角。他说: “成仙即可翻覆阴阳扰乱时空。” “你若成仙,说不得回到异世,还可趁着令姐发现前,给她送上一把葱炖鸡。” “你说的可真?”胡天昏昏然,忽地欢欣鼓舞,“那我就修真求仙去。” 胡天在最后一阶上停住,嘀嘀咕咕,念念有词,细听却是反反复复只一句“那我就修真求仙去”。 这最后一步,却是怎么都不跨出去。 杜克急道:“缘何如此!方才分明是成就道心,缘何此时就入妄!如此下去恐生大变故!” 穆椿皱眉,抽出钓竿,一时杀气大起。 杜克拦下她去路:“你待如何!” 穆椿冷哼:“我本就是要拆了他的,好教天下人知晓,肖想做我穆椿徒弟的下场!后只因藤墟那扯瞎的谶言,已是留他太久了!现今难道要待他入妄成魔,再去杀不成!” “他若能走过这最后一阶,便不会成魔!”杜克死死握住穆椿的钓竿,枯瘦老迈的手臂上青筋暴起,“莫道我不知!藤墟说你必助他!” “放屁!那截老不死树藤的邪!”穆椿大吼,“老娘偏不信!” 叶桑吓得不轻,跑上去抱住穆椿的腰:“穆尊!胡师弟他不是坏人,一定能上来的!” 穆椿冷哼:“放你师父的狗屁!他上来了吗?他上来,就是我穆椿此生唯一的徒弟,从此绝不为难他!那也要他上得来!” 穆椿说完一脚踹开叶桑,又同杜克拆了十来招,再一脚踹开杜克。 穆椿举起钓竿冲上前去。 此时石阶前,归彦正在蹦达,一时左前蹄右后蹄翘起,一时右前蹄左后蹄翘起,一时又是四蹄齐跺跳起来。还冲石阶下“嗷嗷嗷”小声叫唤。 闻得身后响动,归彦转过身来,冲着穆椿撞过去,一头扎在了穆椿脸上。 穆椿没好气,打脸上把它撕下来:“一边去,别捣乱!” 说着便是要扔归彦。 归彦灵活跃起,反身狠咬穆椿手臂一口,再蹿上穆椿手臂,跳到她脑袋上。 接着归彦蹦起,一蹄子终于踹上了穆椿的脸报了大仇。它再向前跃去,直直撞向胡天。 穆椿紧随其后,钓竿直取胡天眉心。 归彦脑壳先一步撞上胡天。 便是这瞬息,荣枯躯壳容貌褪去,胡天魂魄面目浮现。眼前俊朗少年,头发微微卷,浓眉大眼,双目紧闭,血色全无。 说时迟那时快,穆椿倏霍收招,翻身卸力,站定在石阶前,茫然去看。那少年面目已是消失,依旧是荣枯那张没有眉毛的脸。 胡天却是被归彦一撞,撞出满眼六芒星来。猝然灵台清明,五感六识都回归,寸海钉哑然寂灭,身魂归一。 胡天只觉身体失了平衡,要向后翻,不由向前扑棱,直把肢体扭成大麻花。 终是没翻过去,上身扑在了山门前。 胡天四爪并用,爬上了山门。 他脚一离开大衍魂数梯,身后各色光芒异象飞沙走石,骤然不见。一片艳阳天,山道清爽,只几个修士在石梯上茫然四顾。好似方才一切都是大梦。 胡天却是浑身被车轱辘滚过一般,歪歪扭扭站起来,摸了摸脑袋上的归彦,把它摘下塞进怀里。 他再气哼哼冲到穆椿面前,伸手扯下那块小罗盘,狠狠摔在地上:“还给你!” 第42章 四 胡天摔了罗盘, 上前一步:“我筑基时一颗钉子落在星河芥子里了,还给我。” 穆椿盯着胡天, 摊开手掌。 手掌中一个小气泡出现, 其中浮起一根细且直的钢钉,长约三寸。 穆椿看手中这物:“你可知这是什么?可知自己身上有多少?” “寸海钉。九百九十八个。”胡天冷着脸,“虽然我身上挺多, 但这根你还是得还我的。” 胡天说着摊开手掌来。 穆椿挑起眉来:“你竟是知晓的。不怕吗?” “废什么话。”胡天此刻全身都疼,颇多不耐烦, “把那颗寸海钉还给我,我还要赶路。” “走不得。”穆椿收了寸海钉, 弯腰捡起罗盘来,顺手拽住了胡天,“从今往后, 你就是我徒弟。” 胡天推开穆椿。 穆椿皱眉:“你方才在石梯之上成就道心,一意说要修真求仙去, 难道是假的?” 胡天却是茫然:“我什么时候说话了?最后那三阶不是归彦推我上来的么?” 穆椿杜克都惊愕, 胡天那时分明是成就道心的模样, 现在却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虽说寻常人都是感气炼气时便明了道心, 胡天这道心已经迟了别人一个境界的时间,但也不该忘却。 穆椿看杜克:“难道是因为后来妄幻所致?” 杜克打地上爬起来:“一来是石梯妄幻的缘故。另则, 道心的反面便是妄, 怕是……” 明心即妄起,怕是胡天的道心极凶险。 穆椿现下却是无谓:“哪有修行不凶险,这也无妨, 道心也可日后慢慢再去寻。” 胡天在一边翻白眼。 穆椿转头对他讲:“虽不得见你方才妄幻,但你那时讲‘那我就修真求仙去’,便是执意要修炼。想修真,拜师可省去许多麻烦。你若拜别人,不如拜我。另,你的情形和旁人很不同,寻常修行之法,你是修不成的。便是拜了别的师,也未必有我这般的助力。” 胡天虽是不记得那三阶石梯上的事,但他一路行来也知道拳头大便是道理大。修真求仙自然是要去做的。 他却问:“我和别人如何不一样?” “告知你也无妨,”穆椿开口要说。 杜克却说:“闭嘴,让我避嫌。” 杜克说着,往山门走去,他推开山门。却见山门之后,一众长老管事并子弟向山门赶来。众人见得杜克纷纷唱喏。 杜克冷哼。 穆椿提起胡天,跟上杜克:“去九溪峰。” 说着便是几步登天,提了胡天消失了。 杜克再回头,呵斥:“蠢徒,还不跟来!” 叶桑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脖子跟上去。 杜克同叶桑的脚力不及穆椿,师徒一前一后慢腾腾走着。 待到无人处,杜克开口:“今日山门前所闻所见,具不是你该知晓的。” 叶桑愣了愣:“师父之意,是胡师弟不是活的,还是小归彦是个妖魔……” “呆子!所有事!”杜克没好气,“总而言之,你今天踏上山门之后全部见闻,日后都不要同人提及。便是那个小儿日后做了穆椿的徒弟,你也须多加戒备。” “啊?” “所谓同门,有的并不都只是情谊。”杜克停步,“你练得是杀剑,便是要杀得世间一切。” 叶桑傻了:“那我日后也要杀师父?” 杜克不语,向前走去。 叶桑低头跟上,走了许久,嘀咕:“杀了师父,我会很伤心的。” “婆婆妈妈。我就不该收你!你当日欺师灭祖的气势呢!” 杜克冷哼,从腰间抽出软剑,冲着叶桑就戳了过去。 叶桑当即从身后抽出重剑迎上。 师徒便在九溪峰外过起招来。 片刻,叶桑被打趴在地上。 杜克落在她身旁:“杀剑之下,绝无留情,可知晓了!” 叶桑把脸从土里拔出来:“晓得了。” “总之今日事宜,莫要说与旁人听。”杜克收了软剑,停了停,又说,“不说不是谎,不会妨碍习剑。” 叶桑坐起来,抹了抹脸,将脸摸得更脏了,不死心:“那日后对胡师弟问我怎么办?” “他妄生时连道心都忘了,哪里还会记得问你什么。之后的事情,自有穆椿处理。”杜克抬头向九溪峰看去。 此时穆椿带着胡天到了九溪峰山巅。 九溪峰顶乃是一片湖。 湖水清澈,向下而去便是清溪流泉。 站在封顶湖边,向来处眺望,便见远处层叠八个山头,山头祥云环绕。又有一条隐约天河,从第一个山峰起,好似银链,将八个山头串联起来。直到九溪峰顶。 胡天向前几步,果见九溪峰顶湖边有一道水流从天而降,落入湖中。 胡天讶异不止。 穆椿上前一步:“这悬风渠勾连的九座山峰便是若水部的九溪各部。” 善水宗分上下两部,一为“上善”,一为“若水”。 胡天便问:“上善部哪儿去了?” “善水宗横跨两界。若水下部,在若剑界。上善上部,在善敏界。首溪峰上有两座界桥,可去往上善部。” 穆椿又道:“你现下修为不够,待到了五阶化神,便可去上善。那处风景更甚此间。” 胡天垂目,切入正题:“你说我身体不同寻常人,寻常的修行功法是用不了的?” 穆椿点头,顺势切入正题:“你的躯壳叫荣枯。我不知你和荣枯之间的因果,但现下这荣枯的躯壳却是个死的。” 胡天避而不谈因果,直言:“我知道自己个死的,你就直接说怎么修行吧。” 穆椿摇头:“不尽然。躯壳是死,神魂却是活的。” 胡天惊喜:“那我还不算死透了?” “这个自然,否则你如何还能行动?说起来,姬颂来信,说你在天梯楼上还拿了他水镜中的神纹。他很是想不通,那神纹为何选你同……” 穆椿笑起来,她手一扬。 只见归彦从胡天怀里飘起来,直入穆椿手中。 “喂!”胡天冲上前去,却被穆椿一巴掌拍在脸上,挡住了。 穆椿拿起归彦看了看,笑道:“果然如此。” 归彦四蹄并用挠穆椿。 穆椿松开胡天,把归彦放在了胡天脑袋上:“它选中你和归彦,确是有缘故的。” “什么缘故?” 归彦抬起头,同胡天一起看穆椿。 穆椿道:“归彦是你从死生轮回境里带回,自然沾染了那里的亡魂死气,便是生中有死。而你……” “我用的是荣枯的壳子,魂是自己的。便是死中有生。” 胡天脑子也不是摆设,一咕噜便是明了:“那你知道那个两仪双星的神纹,到底有什么用么?” “不知。”穆椿想了想,又说,“但若是旁人,便连为何选中你二人,具是琢磨不到的。” 穆椿实在不太会夸自己,说到此处不说了。 胡天也是没心思去听她讲话。他忽想起那日筑基,从星河芥子里出来,穆椿给他塞了颗药。那药真是口感奇差,难吃到死。 一时静寂,唯有山顶天风吹过。穆椿一身蓑衣微动,她取下斗笠,仍是青春面容,云鬟雾鬓,风姿绰约。 忽而穆椿微动,胡天看过去。 她长叹:“我定要改了乱讲的习惯,闭上这张是非口。” 胡天不知前番,穆椿在山门前要杀他时发狠许了一诺,若他上得最后一阶便收他为徒。 此时胡天不解去看穆椿,却见穆椿又带上斗笠,抬头向上看去。天上一朵祥云来,闻得一声:“师叔!” 却是善水宗宗主闻讯赶来。 善水宗宗主宋弘德,六阶大圆满,上善部第一灏大长老。素有德望,百年前前任宗主进阶去了天启界,他便被推选做了宗主。这百年间兢兢业业,上上下下具是顺服。 但向来善水宗纳新大典,宗主少有露面。 今日只因他听闻宗门第二依仗并最大的麻烦——穆椿——跑到若水部山门看纳新大典,还闹出事端来,这才急匆匆赶来。 他打上善部来,先去得若水部山门,便见大衍魂数梯灵石竟然耗尽,现下已然成了普通石阶。一群纳新来爬石梯的修士此刻都是懵的。 宋弘德只得吩咐若水部众人,去给大衍魂数阵的灵石补上。又稍稍打听了一番此间情形,众人却道那后二十阶大阵发动时飞沙走石,不知发生了什么。 宋弘德只好急匆匆赶来九溪峰。 “师叔安好。”宋弘德一来,先给穆椿作揖。与他同来之人,纷纷上前问安。 穆椿冷着脸。 宋弘德便示意跟着的一众人退去。 待到众人下了顶峰去,宋弘德又上前同穆椿说话:“恭喜师叔得了安然花,另,今日辛夷天书格送来信件若干,正待转交。师叔既已归来,何不回第一灏洞府?” 穆椿瞥他一眼,不搭茬,只问:“旺冠蜥捉得了没?” 宋弘德心下叫苦,面上含笑:“师叔,弟子愚钝,走脱了那尾旺冠蜥。望师叔责罚。” “哦。”穆椿便指着胡天,“我要收他做徒弟,他不肯,你给我想个法子弄弄好。” 胡天心道:等等,我已经被说服了,忘记说了而已! 却未及他讲话,宋弘德看了胡天一眼,惊道:“这只是个筑基期的子弟,如何要劳动师叔?师叔若是有意收徒,上善部有的是弟子想您指点一二。这几年,钟离家的子弟,有一个颇为了不起……” 胡天心下翻白眼,把要说的话都吞回肚里去。 穆椿不耐烦:“凭多废话!能是不能!” 宋弘德却是会错了意,万般为难起来:“师叔知道,我虽现下领着宗主的事役,这宗门规矩不能乱。” “甚的规矩?” “咱们善水宗分上善、若水两部。一部弟子当有一部师长教导。”宋弘德为难,“您现下是上善第一灏大长老……这小儿才筑基,怕只能在若水部。” “不为难你。”穆椿点头,“大长老我不做了,将我名迁入若水部九溪峰。那个洞府也不要了,我日后就在九溪峰住。” “这可使不得!”宋弘德大惊。 若水部九溪峰可是闲杂人所在,资源亏缺,灵气也不甚丰厚。现下更是人员稀少。整个九溪峰能数上名号的也只有杜克一个客卿。 穆椿却说:“无妨,宗里要我出面揍人,我还是会出力。” 宋弘德苦苦哀求:“即便如此,仍有不妥啊,师叔。” “说。” “您现下是七阶大圆满,不日了愿,臻回八阶。那时重回天启界,又来何人教导这小儿。” 穆椿皱眉。 恰此时杜克并叶桑爬上山来。 宋弘德立刻拱手见礼:“杜师兄今来安好?” 杜克点头:“凑合。” 叶桑满脸泥,也还是上前来:“宗主好。” 宋弘德很是辨认了一番,才笑起来:“这是哪里淘来的?闻说你前些日突破了境界结金丹登入三阶。这都是杜师兄教导有方。你还需更加勤勉才是,莫要贪玩。” 叶桑连声应下。 穆椿此时指了杜克,接着前番言语:“他,我若回了天启,他接手。” 杜克冷哼。 穆椿:“他同意了。” 宋弘德眼皮抽搐:“师叔不是说不收徒……” “我说过。不收徒,除非是个天上有地上无的奇才,必得强过我的。”穆椿向远看去,“他方才走完了那一千阶梯子,是不是强过我了?” 宋弘德猛然抬头大惊:“不可能!” 穆椿冷眼看他。 宋弘德自知失言:“弟子心急,只是那最后二十阶,那最后二十阶……” “这其中事宜,日后成事,我自会对尔等讲明。”穆椿摆手,示意宋弘德闭嘴,又把胡天推到他面前,“总之你想法让他给我做徒弟。” 宋弘德又是一惊:“你竟不愿做穆尊的徒弟?你是不愿入我善水宗?还是不愿做穆尊的徒弟?” 胡天不识得对方修为,此时也是胆肥冒坏水,心说让做徒弟,怎么都不说点好处来。真不上道。 刚想开口给点提示,但见沈桉满面喜色冲上来,身后跟着易箜。 沈桉上来却见胡天,一时什么欢喜都抛在脑后:“小兔崽子你可算出来了!还我灵石!” 沈桉吼着,掏出算盘,拍过来。 胡天“嗷”一嗓子,翻身就跑,几下闪躲。不想沈桉竟是用了全力。 胡天无从躲开,眼见算盘砸来,便冲穆椿扑过去,大嚎:“师父救我!” 第43章 五 胡天窜到穆椿身后。 沈桉见胡天如此, 又气又怒恨得牙痒。却因穆椿挡在前头,沈桉不敢造次, 只得罢手驻足, 看向穆椿:“家主,这小贼皮欠我等诸多灵石,必要好生教训!” 穆椿却是挑起眉毛, 把胡天从身后扯出来,问他:“你要当我徒弟了?” 胡天此时主意已定, 再无更改,便不玩闹。胡天整衣端肃, 双手合抱,俯身推手作天揖:“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归彦在胡天脑袋上, 随着他动作,竟向前滑去。归彦赶忙趴下, 肚皮贴在胡天脑壳上, 下巴磕在他前额, 四肢耷拉, 抱住胡天的脑袋。就是不下去。胡天低头,归彦倒是看穆椿, 眨了眨眼。 穆椿伸手扶住胡天, 转身对沈桉说:“这账就免了罢。” 沈桉苦了脸:“家主,咱们已经穷成光皮狗了……” 穆椿去看宋弘德。 宋弘德知情识趣,上前来:“沈伯, 师叔今年的年奉还未领。另,您前番做得安然花的任务,您算是外门,奖点自然要折成灵石。” 沈桉心烦:“安然花那是替家主卖命关你……等等,有灵石拿?” 宋弘德点头:“自然,且颇丰厚。” 沈桉顿时喜笑颜开:“什么时候能取来?” “稍后我随您去首溪峰,找管事取。” 宋弘德善水宗宗主陪同取灵石,当真给足沈桉面子。 穆椿又说:“我的年奉也同往年一样,一道支给沈桉。” 沈桉很是得意,拉了宋弘德:“走走走……哦,不对,小易箜!” 易箜站在沈桉身后已多时,此刻正贺喜胡天拜得良师。 胡天看易箜气色好了不少,且他身后晴乙也凝实了些许。 胡天问:“你是不是筑基成了?” 易箜红脸,方要讲话,被沈桉拉过去。 “家主!小易箜筑基成了!”沈桉眉飞色舞,又指着胡天说,“连那么个贼皮都收了做徒弟了,干脆多收一个。” 穆椿看易箜,却问他:“你愿意拜我做师父,还是愿意拜沈桉做师父?” “愿拜入沈前辈门下。”易箜犹豫片刻,终是说了实话,“晴乙遇难,是沈前辈救的。后摘安然花,沈前辈也是照拂教导我良多。本有半师之宜,现下甘心投入沈前辈门下。” 沈桉:“你这傻孩子,我个老头有什么好拜!家主虽是善水宗人,但糟老头我却是外门。你拜我做师父,便进不得善水宗了!” 易箜要分辩,却又结巴起来,只好去看晴乙。 晴乙拜下:“善水宗难得,但不及师父教我等之情。” 沈桉叹气:“你们两个……” 穆椿却说:“有情有义,很好。易箜你方筑基进阶,境界不稳,我这儿还有一颗金樱子楠丹。给你。” 穆椿说着,手指一弹,一丸丹便进了易箜手中。 胡天看那药丸颇眼熟,特像他在天梯楼吃的那个。便从指骨芥子里拿出天梯楼的酒囊,塞给易箜:“水。” 穆椿挑眉。 叶桑好心上前:“易师弟,这金樱子楠丹还是尽快服下才好。” 易箜从命,吞了金樱子楠丹,拔开酒囊塞子,灌下一口,顿时脸色大变。 胡天抢先一步,上去捂住易箜的嘴:“别喷别喷,好东西,稳固境界的。别浪费了。” 易箜脸皱成一团,还是立刻点头,逼着自己吞了那口酒。 沈桉上前夺下酒囊,怒道:“小贼皮,你给他喝了什么东西!” 胡天松开易箜:“那什么什么酒来着。贼贵的,你可仔细点,别给我洒了!” “酸浆妖酒。”沈桉闻了闻,变了脸色,眼珠一转,立刻拔了酒囊上前又给易箜灌了一口。 胡天没好气,站在一边嚷:“贼精的老头儿。反正易箜是你徒弟,我就和你算账。一口十个灵石,二十个了啊……哎呦,三十个了。” 气得沈桉还要给易箜灌,直把易箜脸憋得快紫了。 宋弘德上前拦住:“沈伯,虽是好物,但方筑基,不宜多饮。” 沈桉方才罢手,把酒囊扔给胡天。 胡天接过酒囊方要收,归彦在他脑袋上跺蹄子。 胡天抬眼:“可酸了,比醋还难喝。” 虽如此说,胡天还是倒了点,手指蘸了,伸过去。 归彦凑过来,伸舌头舔了舔,接着便是“噗噜噗噜”甩舌头。 胡天退几步到湖边,摘下归彦给它漱口。归彦直将一颗脑袋塞进湖里去。 易箜缓过来,摇摇晃晃擦了擦嘴,也跑到河边喝水去。又拿出灵兽袋来给胡天:“胡前辈,给。” 胡天接了灵兽袋:“你都筑基了,快别叫前辈了,叫得我七老八十似的。” 易箜张了张嘴:“可……” 穆椿本同宋弘德商谈,闻言转脸:“你二人师兄弟相称即可。” 沈桉拱手向穆椿深揖。 穆椿伸手扶了沈桉,又同宋弘德商议起来。 便是安排了此后诸事。穆椿执意迁入九溪峰,宋弘德挣不过,只好应允。 宋弘德又言:“纳新名册上,届时该如何写?这大长老,您万不能辞。” “那便从简,不必赘言。”穆椿看向远处,“胡天,师,穆椿。” 如此便是万事敲定。 因着沈桉是外门之人,他自有安歇去处,便领着易箜向穆椿道别,同宋弘德去首溪峰领灵石去。 浩浩汤汤一群人离去,穆椿转头看杜克:“你住哪儿,隔壁给我开个洞府。” 杜克不搭理穆椿,背手向山下走去。 那边厢,叶桑却高兴领着胡天:“师弟,你日后就在九溪峰好生住下,有什么事尽可来找我!” 叶桑说着,又带着胡天在九溪峰上转了一圈。 峰顶的湖虽不大,但这九溪峰却着实不是个小山头。 胡天先随叶桑从一处小径直下山去,到得山脚下。山下屋舍俨然。 因着若水部有弟子尚未辟谷,九溪峰山脚下一排屋舍,便是庖厨所在。 叶桑道:“师弟莫再洞府开厨,被巡山发现,可是要受罚的。日后辟谷就没这些烦恼了。” 胡天点头,却看着那边晾着的熏肉吞口水。 他环顾,又见一些空屋舍:“师姐,那些是做什么用的?” 叶桑道:“易购之所。每月月晦,若水部同门有些物什购换,或法器、或丹药,甚至是灵兽之类,便来此处。好似凡人的集市,颇热闹。” 胡天听到灵兽,笑着戳归彦:“把你卖了啊……” 归彦低头咬住胡天新长出的寸长头发,猛然甩头就薅了一根来。 胡天“嗷”一嗓子叫开,伸手和脑袋上的归彦对挠一通。 叶桑乐,又领着他们从另一条大路上山去。 一路青石板为阶,颇多洞府,另有奇花异草的无数。 叶桑讲:“这些洞府都是空着的。九溪峰多是杂役,弟子少,因此洞府无人住。倒是有些好处,洞府可随意挑选。我知道一出,颇有些灵气,少顷带师弟去。” 叶桑说着,便同胡天到了半山腰。 上得半山腰,便见一处空地,其上一阁楼。阁楼三层,半嵌在山中。 叶桑指着楼:“这是小蕴简阁。九溪峰的藏书之地。” “那还有大蕴简阁?” 叶桑点头:“大蕴简阁在首溪峰,藏着各类大道功法。这小蕴简阁则是藏着些其他玉简书籍。师父虽是看守此处,但他老人家知道的可多,剑术也是天下第一。胡师弟若有不懂,也可去问师父,他老人家虽然脾气不好……” 话没说完,见得穆椿同杜克一起走来。 杜克见了叶桑,喝道:“蠢徒,又偷懒!今日剑练得几套,心诀背了不曾!还在此处乱晃荡!” 叶桑道:“师父,我领了胡师弟去洞府,就去把新剑练三套。” “三套如何够!你还想不想做剑阵第一人!” “想!”叶桑恭敬应下,立表决心,“师父,我今日定将剑法练十套!” “还傻站着作甚?”杜克斥道,“还不带你师弟去洞府!” 叶桑立刻抓了胡天跑走了。 杜克看着叶桑同胡天离去的背影冷哼。 穆椿看他:“你要叶桑做剑阵第一人?” “不是她,你去?” 穆椿想了想:“我十日后要去希言城,这十日,倒是可以陪你们师徒练练,再将小雉剑阵推演一二。” “当真!” 穆椿点头:“日后胡天在此,你须多加照拂。” 杜克不言语,半晌道:“那蠢货自然会罩着他,你担心个甚。” 此时蠢货叶桑拍开一处洞府大门,把胡天塞进去:“师弟啊,我去练剑了,你有甚不明白,我明日同你讲。先走一步。” 叶桑说完急匆匆返身,抽出重剑反手一式练起来,便是边练边跑远了。 胡天哭笑不得,转身进了洞府。 归彦从他脑袋上跳下去,转了一周。 这洞府开在山里,好似个洞穴,一室宽深都只两丈。内里布置不甚好。石桌石椅石床,再无旁物。 又有溪流声,胡天开了门借光去看,但见内里一墙上数道溪流向下去,好似薄薄一层帘子。 胡天伸手摸了摸,溅了一身水,后面是石头,忽惊,对归彦道:“这水不会就是顶上来的吧,那岂不是你刚才漱口……” 话没说完,胡天冲过去,抓了归彦来擦手,直把归彦当块抹布使。 归彦少不得要和胡天乱斗一通。 胡天笑着扔了归彦,往后倒在石床上:“这床也得改进改进,躺着硌骨头……” 说着却是闭上眼睛。 归彦跳上床,却用蹄子挠胡天眼皮。 胡天掀开眼皮,看归彦:“今天谢了啊。” 归彦歪脑袋。 胡天说完翻了个身,又嘀咕:“那石梯真邪门,我怎么觉得现在满脑子都是六个角的星星啊……” 如此便是睡死过去。 归彦哼了哼,踢了胡天一蹄子,又在这洞里转了一圈。 此时日光逝去,归彦跳到了石床上,对着那张没眉毛的脸踢了踢,就趴下了。前蹄交叠,下巴磕在前肢上,合了眼。 片刻,归彦突然睁眼,站了起来。 远处穆椿缓步而来,手提一盏琉璃灯,剖开山野昏色。 须臾客至,不请自入。 穆椿看一眼戒备的归彦,将琉璃灯放在石桌上。 第44章 六 归彦向前几步, 跳上了胡天的脑袋,站在他脸上, 看穆椿。 穆椿寻了石凳坐下, 坦然看向归彦:“不必如此,我已立誓,并收他为徒, 日后自当不再为难。倒是你,既是妖魔, 却不能变化?” 归彦坐下,没有声响。 穆椿:“是脊骨的缘故罢。” 穆椿说着, 脚下罗盘浮现。死生轮回境中,黑条裂成脊骨,钻入归彦体内。 看完这出无声蛰影, 穆椿转头去看归彦:“脊骨离体后,并未再成长, 重入体内, 却与本体失合。故而现下你也只能是这番面貌。” 穆椿说着上前去, 伸手按在归彦的脑袋上。 归彦甩头张嘴“嗷呜”一口, 咬住了穆椿的手。 穆椿不躲不闪:“莫怕,会恢复的, 只是须些时日。你现下这般, 倒似个灵兽,也是好的,便于在宗内行走。” 归彦松开穆椿的手指, 甩了甩尾巴。 穆椿:“只是,你缘何被荣枯抽去脊骨?缘何在死生轮回境中?荣枯是去死生轮回境里寻梦貘的,却为何在那处抽了你的脊骨?” 归彦抬头看穆椿,“嗷”了一声。 穆椿失笑:“也是我痴,你现下如何讲得。” 归彦趴下甩尾巴,很是不屑。 穆椿:“是你不想讲?” 归彦反身去用蹄子刨胡天,要将他刨醒。 穆椿忙将归彦拽回来:“妄起妄灭,于神魂有创。现今该是睡梦修补,勿扰才是。” 归彦扭头用脑袋抵开穆椿的手,学着胡天的样儿,摆了个姿势,便是“大爷睡着莫来烦我”的样貌。 穆椿便不强求,转身将琉璃盏调暗,安静坐下。 其实胡天此时恨不得有谁给他刨醒了。他梦里许许多多的六角星星砸过来,砸在脚下轰然散开化成万千流火。 胡天跳脚蹦达一路奔逃,直将自己跑成条狗,吐着舌头喘气“呼呼呼”。 腹诽,做个噩梦还醒不过来,真是天下第一糟心事。 又有些分不清是梦,还是又误入了什么妄幻秘境。很是苦恼。 如此不知跑了多久,胡天又累又气,索性破罐子破摔,转身冲着一颗星星撞上去,英勇大吼:“就决定是你了,皮卡——艾玛!” 胡天翻身瞬间,万千砸来的星星合成一个,兜头拍在他脸上。 胡天眼前一花,蓦然便是灰暗长天,冻结之海,海里一条被冻得结结实实的白色镜鱼。 胡天吓一跳,心说,怎么醒了跑识海里来了? 再待他抬头,那颗神纹烙在识海里的六芒星明明暗暗,似有一丝光华流转,又听得一声“怦”。 接着声音消失,光华不见。 胡天“咦”了一声,凝神看去,六芒星再无动静。胡天不甘心,只管凝神在那处,一时入迷忽觉那颗星又要兜头拍下来,吓得他“嗷”一声,挣扎醒了。 胡天睁眼但见一双蹄子向自己砸来。 他赶忙滚一圈让开,忽觉四肢腾空,下一瞬“轰隆”砸在了地上。 外间依旧昏暗。 胡天躺着感叹,仰着脖子倒看了片刻:“这天还没亮啊。” “你已睡了五日。”穆椿睁开眼。 胡天闻声一咕噜爬起来,毕恭毕敬:“师父。” 穆椿打量胡天:“想来已是无虞。” 胡天挠脑袋:“我这是怎么了?” “神魂受创,睡梦修补。” 穆椿也不多解释,又说:“下次入梦,不可如此大意。我来时,门未曾合上。既有洞府,便该下个禁制才好。” 禁制便是止步的符、禁止的阵。 胡天却为难:“师父,我这壳子只会吸灵气,却使不出灵气来。更别提画符做禁制了。” 画符也不是个容易事儿,用器须好,再辅以法诀咒念。画符之时,修士还需以灵气沁入符咒。 穆椿却似早就知道胡天苦处,她扬手隔空合上洞府门,示意胡天坐下。 胡天便在石床上盘腿坐了,归彦跳到他脑袋上去。 穆椿调亮琉璃盏:“前番已同你讲过些许,你也知道,你的躯壳与旁人不同。” 胡天直言:“荣枯的躯壳是死的。” 穆椿点头:“这里又涉人族初期修行的基本之法,我先讲与你听。” 如此穆椿便是授起课来。 人族五阶之下的修行,大抵是修灵气强生机,以延寿。那么灵气便是修行根本。 “而灵气,有内外两个来源。” “其一,便是借助外物吸收灵气。” 穆椿指着屋内那墙水帘,虚空一抹,便见水帘上隐约白色雾气浮起凝成一线,缓慢钻入穆椿手掌。 “譬如这水帘,譬如筑基丹一类丹药,再或灵石。”穆椿收手,摸出钓竿,愣了愣,又收起来。 胡天哽了一下,忽觉自己的师父是穷光蛋,一个灵石都摸不出来,有点想退货。 穆椿不以为意,继续说。 “其二,这灵气便是体内五行相生运转,生就灵气。” 穆椿说着,摊开手掌,一个球体出现。球体之上,黑、绿、红、黄、白五色。 穆椿看着手掌:“此乃我体内五行灵根蛰影。” 一时穆椿手中球体之上,五色转动,灵气忽生,四溢而出。小小球体,刹那灵气竟有磅礴澎湃之势。 胡天忽有所感,这便是体内五行灵根运动,生出的灵气。 穆椿看胡天似有领悟,又伸出另一只手去牵引水帘上的灵气。 水帘上的灵气如小溪,穆椿掌中五行相生的灵气如瀚海。 胡天叹道:“我看《杂略》中讲,‘五行全备,自行生转,是为大道’。当时还想身体多大个地方,能转出多少灵气来,不如多赚灵石呢。现在看来,我真浅薄。” 穆椿惊讶,又赞道:“勤学善思,很好。修行还须审问明辨笃行。不可轻信一书一家言。” 胡天称是,却也没想到自己还被夸勤学的一天。 想他在学校,何曾如此用功过。 胡天又问:“师父,你这是五行灵根都全了,才生就灵气。我在大荒界的时候,万令门的纳新,灵根有一个两个,便是祖坟冒烟,三个就是门派之宝,四个就是天才了。这要如何生灵气?” 穆椿:“这便是初期修行的目的所在。人族灵根通常不全,五阶下的修行,目的便是补全灵根。” 初阶炼气,感受天地灵气,再以灵气显化三魂筑基。 筑基臻入二阶境界后,便是三魂调度,利用灵气、功法、丹药、法器等诸多方法,强壮七魄中已存灵根,再倚五行相生的自然法则,催生缺失灵根。 直到四阶五行俱全,可自行运转生就灵气,那是便可臻入化神,成就五阶境界。 胡天好奇:“那五阶之后如何修行?” “这先不急说,却说你。” 穆椿收起手中蛰影,推开水帘灵气,“你和他人不同,便是上面五行相生的法则,你也用不起来。” 穆椿这一句,好似一盆冷水浇下,直把胡天浇得透心凉。 “你虽三魂七魄是活,但躯壳已死。躯壳无以生转,七魄中的灵根如失根浮萍,断线风筝,无以凝聚运转。” 穆椿不动神色,继续解释:“因着寸海钉强行介入,将魂魄钉于躯壳上,好似傀儡玩器。又因曾是修士躯壳,吸入灵气,故而才能运动。” 胡天:“那我吸收灵气修炼到筑基,就是到头了?” “不知。” 胡天:“那我想修行,之后要怎么做?” “不知。” 胡天低头垂目不语。忽地“嗷”一嗓子蹦起来。 却是归彦又用嘴薅了胡天一根头发。 疼得胡天直跳脚:“祖宗,能不能友好地让我感受下愤怒,积攒下力量!” 穆椿:“不是绝望?” “你不是说不知道嘛!又不是说不能!”胡天一手提归彦,一手捂脑袋,脸皱成一团。 穆椿:“若是我说不能呢?我说你日后都不能修行进阶了。” 胡天:“当你说的是放屁。” 归彦愣了愣,趁胡天不备又跳上他脑袋,舒服趴下去。 穆椿则是“哈”一声笑出来。 胡天归彦一同去看她。 “如此胆气!”穆椿在洞府里转了一圈,猛然一拍胡天的肩膀。 胡天“啪嗒”一下坐到了地上。 穆椿愣了一下,咳了咳。 胡天捂着屁股:“师父,我说错话了还不行吗,您别揍人啊。” “何错之有!想我人族初始被奴役,何来修行之法?不过先辈师法自然,探索累积才成就今日。” 穆椿冷声道,“便是有了那仙道传承的功法,又如何?手执大道功法入妄身死的,何止一二?” 穆椿转了一圈,将胡天打地上提起来:“修行从不是照本宣科之事,师法自然定有可为。” “是。”胡天点头受教,拜了一礼。 穆椿受了这一礼,坐下:“功法之事,我无可教你。但其他方面,会全力助你。” 此时桌上琉璃盏灯光一闪。 穆椿将琉璃盏推到胡天面前:“此盏名春祀,用以为禁制,甚好。” 穆椿又摸出钓竿,从星河芥子里拿出一个瓶子:“一颗大司命,保命用。” 穆椿又摸出前番给胡天的小罗盘:“这是小罗盘,我已收回其上搜魂罗盘投影。现下其上只封一百厉魂,就是你上次看到的鲸鱼。放出来咬死个把个人,没什么问题。只是你自己小心,别被给咬了。” 胡天哆嗦接过。 穆椿再摸了摸自己的钓竿,问胡天:“你有芥子吧?” 胡天唬一跳,不知哪里露了马脚,却老实道:“有。荣枯有一个,现在我也能用上。” “那就好,倒是给我省事。”穆椿点头,最后摊开手掌,“你的寸海钉。” 胡天接过寸海钉。 穆椿转头看窗外。 此时天边微凉,远处鸡鸣传来。 “那我先走了,今日隅中,我会同杜克、叶桑推演小雉剑阵。你届时去小蕴简阁。”穆椿打量胡天,“虽你无功法可直接取用,但基本防身之术,还是习得。” 穆椿说着,又拍了胡天肩膀一下,转头离去。 胡天则是“啪嗒”一下,又被拍得坐在了地上。 归彦嫌弃极了,踢了胡天一蹄子,跳到地上。 胡天大怒:“你个小没良心的,你让她拍,也得跪!” 胡天说着扑过去捉了归彦,上嘴薅毛报仇去。 归彦“嗷”一声,冲上去蹄子乱踢。 穆椿走出老远还听见归彦同胡天“嗷嗷嗷”的嚎叫。 穆椿摇头,又转身,对着一出树影说:“我教徒弟,你来作甚?” 杜克走出来:“我好奇藤墟关于胡天的那四句谶言,便是来听听。你却是吝惜得,连正主都不告诉?” “不过只言片语,于他修行无益。有甚好讲。” 杜克道:“那说与我听又如何?” “你当真要听?”穆椿盯着杜克良久,方念道,“无命有运,天道在身,万物生复死,犹自死复生。” 第45章 七 杜克闻言一惊:“天道在身?可那时你要杀他……” “生为天道, 死为天道。富足是天道,战乱亦是天道。”穆椿打断杜克, “谁知这天道是福是祸?” 杜克仍不信:“你没听错?” 穆椿:“我又不是你。” “你说我老!”杜克大怒, “老又如何,照样战你!” 杜克说着便是抽出软剑,刺向穆椿。穆椿提起钓竿迎战。 这二人一来一往, 过起招来。 待到隅中,胡天归彦来到小蕴简阁前空地上, 杜克同穆椿仍在鏖战,不知疲倦。 却见杜克软剑柔韧, 动如游蛇,杀机暗藏。穆椿钓竿锋芒,剽勇若豹, 霸气悍然。 二人只论剑,剑上无法力灵气加成。饶是如此, 也是精彩至极。两厢缠斗, 你来我往, 险招频出, 胜负难分。 叶桑早起便来此间,看得入神, 还时不时比划一二:“妙啊!” 一时胡天也是看呆:“我师父居然还会耍剑……” 叶桑两眼盯在软剑上:“穆尊自幼习剑道, 在极谷呆过十年。还曾师从剑圣王兮阳。一手芒针化千剑法出神入——好!” 此时穆椿出了一招,直把叶桑眼都看直了:“雉入大水,小雉剑阵第十招, 该是如此,原是如此!!!” 穆椿此招一出,杜克却是撤招而去,同穆椿一起舞起剑来。 杜克又唤:“夯货!还不快来练剑阵!” 叶桑只等这一声唤,兴高采烈拔出重剑冲上去。 便是叶桑做了剑阵第一人,杜克阵首,穆椿阵尾。 偶尔停下,杜克同穆椿为着一招半式大吵,再用剑对砍。完事再练。 如此只剩胡天一个做看客。做了三天看客,胡天终是知道他们三个在推演小雉剑阵。 却说善水宗从界桥碑上推演出朱雀剑阵,而杜克则从朱雀剑阵中推演简化出小雉剑阵。此剑阵三人成阵,无需辅以太初混沌剑,灵活巧变更甚一筹,且凶悍异常,战力十足。只是剑招未老,尚需推演完善。 胡天从旁观看,亦有所获。若是叶桑歇下,还给他喂招。 胡天未曾学过招式,只凭星河芥子里练就的杀意与直觉,拿着小竹竿竟也能同叶桑过上几十招。喜得叶桑闲了就追着胡天揍。 每每此时,归彦便是趴在一边晒太阳睡大觉。 穆椿同杜克也是看热闹。 第三日傍晚,夕阳西下,叶桑揍得胡天满场跑,影子也是起起伏伏蹦蹦跳跳。 杜克远远看着,忽生感慨:“当年应师兄也是如此教你的。” 穆椿不语。 杜克:“这么多年你找小昱,搜魂无数,可曾搜过应师兄的?” 穆椿:“我又不是与应师兄许诺未践。搜他的魂作甚?” “说得如此,若真是铁石心肠,”杜克冷哼,“缘何沈桉在大荒的店,会叫第五季?” “你怎地人老了,废话也多。”穆椿不耐烦,“我明日参加贺新大典,后日便启程去希言城,今日这剑阵练还是不练了?” “来!”杜克举起剑来。 这边厢叶桑刚揍趴胡天,见她师父举起剑,即刻屁颠儿向前跑。 刚练一招,穆椿杜克忽地罢手看山道。 此时山道上行来一青年子弟。 此人玉冠束发,眉目清雅,身量削瘦,着月白长袍,缓步而来衣袂微动,别是一番风流清韵。正是若水部首溪峰首席大弟子,钟离湛。 少时钟离湛近前来,作天揖:“穆尊安好,杜先生安好。” 又向叶桑见礼,含笑道:“恭贺师妹前番结丹,臻入三阶。” 叶桑忙收剑还礼:“多谢钟离师兄。” 杜克冷哼:“你来作甚?” 钟离湛道:“杜先生容禀。明日乃是贺新大典,今夜新晋弟子须前往前山大殿,听训守香。宗主着弟子来,请示穆尊,胡师弟是否要参加今夜的听训守香礼。” 杜克看向穆椿。 穆椿问:“你是谁?” 钟离湛恭敬答话:“弟子乃是首溪峰钟离湛。” 穆椿:“钟离家的?” 钟离湛面不改色:“正是。” “宋弘德最近总跟我提个钟离家的小儿,可是你?” 钟离湛未开口,杜克拂袖而去。 穆椿看叶桑:“你师父怎地了?” 叶桑犹豫,倒是钟离湛上前一步苦笑:“穆尊,宗主有意着弟子做小雉剑阵第一人。” 穆椿点头,举起钓竿劈头便向钟离湛砍去。钟离湛跃起让过,翻身抽出长剑,迎上穆椿。 钟离湛举剑,骤然威压四溢。 胡天方打地上爬起来,便觉肩头重压,好似泰山压顶,一股鼻血冒出来。归彦猛然站起来,跳到胡天脑袋上。 叶桑则跃到胡天面前,举起重剑,帮胡天挡下威压。 胡天揉了揉鼻子,抬起头:“什么情况?” 叶桑转头:“钟离师兄用上修为了,他是三阶境界,金丹已成,又是大圆满的。你方筑基,不过初期,自然抵不过这番威压。” 胡天还是头次遇到如此情况。 “穆尊,好像有点不高兴了,剑上带了三层功力。”叶桑此时额上冒出薄汗。 胡天上前一步:“师姐,你没事吧?” 叶桑苦了脸:“有事。境界高一阶,便能压死人。何况穆尊不高兴……” 好在此时穆椿罢手,钟离湛落地踉跄两步。 穆椿收回钓竿:“回去对宋弘德说,小雉剑阵尚需磨合。但首阵第一人必是叶桑,你为阵首,胡天阵尾。若有异议,小雉剑阵善水宗就不要肖想了。” 胡天大惊:“我有异议……” 胡天自视有些自知之明,他现下只是野路子被打出来的,从未曾正经学过一招半式,如何同人去练剑阵? 况且叶桑是个三阶初期,钟离湛还是三阶大圆满。而他只是个筑基初期小修士。一阶之中,又分初期、中期、大圆满。这掰指头算来,胡天差着叶桑三个数,差着钟离湛足有五个数。 穆椿却是一记眼刀,胡天闭上嘴。 叶桑小声:“师弟别担心,小雉剑阵还需些时日才能推演得。” 此时钟离湛走到胡天面前,长揖:“师弟见谅。方才是我鲁莽,情急用上修为,师弟可有事?” 胡天擦了擦鼻血,拱手:“师兄客气,我没事。” 穆椿这才对钟离湛道:“你领胡天去前山大殿吧。” 如此胡天便是辞了叶桑穆椿,跟着钟离湛离去。 一路上,钟离湛同胡天攀谈,讲了些许宗门内事宜,着实给胡天补了不少课。 归彦一路趴在胡天脑袋上,竖着耳朵。 钟离湛便去看归彦。 胡天笑说:“这是我家归彦。” 归彦闻言咬住胡天头发薅起来。 胡天“嗷”一声,捂住脑袋:“祖宗,你不是我家的,我是你家的行了吧!” 归彦便不去薅胡天头发,只在胡天脑袋上蹦了几下。 “看着甚有趣。”钟离湛说着伸手去。 归彦立刻跳到胡天肩头,戒备看向钟离湛。 钟离湛笑着收手:“这灵兽和胡师弟感情颇好。” “凑合。”胡天捂着脑袋也没听清什么,只问,“师兄,首溪峰看着挺远的,我们得走多久?” 钟离湛笑说:“师弟莫急,到了山下便可用传输阵。” 这么说着时,便已是到了山下。 钟离湛领着胡天到了一处树下,果见地上画着个丈圆阵法。法阵之中又有九个小圆。小圆内标着一到九,九个数字。 钟离湛:“这便是传输阵了,阵内数字,便是去往的峰头。” “那这个怎么办?”胡天指着那个九,“咱们不就在九溪峰上吗?” “与山头相同的数字,便是去往前山了。” 钟离湛走到那个“九”字的圈里:“师弟还未曾领玉牌。现下先同我一起去前山吧。” 胡天便上前,同钟离湛站在了一处。 钟离湛拿出一块玉牌来,仔细看去,玉牌是写着“若水钟离湛”几个字。 玉牌一出,便是阵动光华起,便将他二人笼住。 胡天好奇,伸手去摸,猝然光华散去,便是到了另一处。 脚下阵法相同,四周迥然不似。 此处热闹,善水宗弟子往来不绝。 向前看去,一座高台。高台上殿阁红墙黑瓦,高耸如云,气派恢弘。其后松柏翠绿,更远峰头苍翠。高下相间,彷如画中。 钟离湛道:“那处便是前山顶峰大殿了。不过那日纳新,师弟走得早,未曾领新弟子物品。现下,还需去造册记名才是。” 钟离湛便领着胡天去向了另一处小楼。 此处倒是清幽,进楼来四下无人,只一个小道躺在摇椅上打瞌睡。 小道闻声不睁眼:“谁?” 钟离湛笑着抱拳上前:“李师弟。” 小道立刻蹦起来,热络上前:“钟离师兄,什么风将您给吹来了?” 钟离湛笑说:“我是陪胡师弟来记名,另领新弟子所需之物。” 小道这才看向胡天,哼道:“这是怎么说的,新晋弟子记名,那是八天前的事儿了。” 钟离湛说:“这位是九溪峰的胡师弟,穆椿新得的弟子。” 小道这才醒神,拍着脑袋:“这这这,恕我眼拙。胡师弟来来来,您名字已经上册,物品我也都留着的。” 小道说着跑去里间。 胡天不由感叹,当真背靠大树好乘凉,有了穆椿自己也能横着爬。 片刻小道便捧来一个托盘。 但见托盘上放着,玉瓶、玉牌、道袍等物。 小道引胡天钟离湛到得八仙桌前,放下托盘:“道袍两身,丹药两瓶,玉牌一块。” 两只玉瓶,玉瓶封纸有字。一瓶“黄元丹”,一瓶“辟谷丹”。 一块玉牌,与方才钟离湛拿出的玉牌相似,上书“胡天”二字。 此时归彦从胡天脑袋上蹦下,跳到盘子上,嗅了嗅丹药瓶,咬了咬玉牌,最后对着道袍踢了一蹄子。 第46章 八 归彦一蹄子把道袍踢得乱七八糟。 胡天赶忙提起归彦来, 放到脑袋上。 “胡师弟这灵兽真有趣。”小道笑说,“师弟这就要去前山大殿吧, 还需换上道袍才是。” 胡天点头, 捧了托盘去了内室。他先将丹药玉牌都收好,再转头,却见归彦又钻进道袍里去了。 胡天只得拿了另一身道袍换上。又见房子中案上有笔墨。胡天突发奇想, 从指骨芥子中拿出铜镜,拈笔饱墨给自家眉骨上画了两道。 胡天难得对镜看了看:“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归彦, 来看!“ 胡天转头找归彦,道袍里一团拱来拱去。胡天乐, 走去将道袍下摆袖口都打上结。 归彦四下钻不出,便往领口挪。 归彦刚挪到领口要出去,胡天猛然掀道袍:“哇!” 便是鼻尖对鼻尖, 吓了归彦一跳。 归彦蹲坐在道袍里,眨了眨眼睛, “嗷呜”一口咬在了胡天鼻子上, 再对着胡天脸好一通抓挠。 钟离湛同那李姓小道闻声进屋, 便见胡天坐在地上, 正拿着笔抹归彦。胡天眉骨隐约两道黑墨,一脸蹄印。 钟离湛笑道:“师弟快别玩闹, 误了入殿时辰可不好。快来洗洗。” 便是拉起胡天来, 捻诀给他施了个去尘诀。 胡天只觉周身凉风拂过,再看手上干干净净,便连归彦身上也没了墨汁。 胡天喜笑颜开:“多谢师兄。” 小道上前一步:“胡师弟, 我等修行之人虽不重皮囊表象,但若你当真在意眉毛。我这儿有件东西,是从辛夷界来的好物,唤作‘细妆’,想画哪儿,一贴即可。可保三个月妆容不失。” 胡天来了兴致:“还有这样的好东西?” “这是自然,不知道多少师妹……和师弟从我这儿购得呢。”小道说着,取出一只乾坤袋,从中拿出细细一根物什。 此物小指长短,翠绿色,又好似一小截树藤。 胡天伸手要取。 小道缩手笑起来。 胡天会意:“不好轻拿师兄东西,不知这物须得几钱?” “不多不多,师弟给十个晶石的本钱于我即可。” 胡天好歹在大荒做过三个月生意人,此时敏锐察觉小道这黑得有点多。 胡天自然不能轻与,便是一番言语机锋,讨价还价,最后五个灵石成交。 然而待到胡天去掏钱,却只能掏出灵石来。竟是没零钱了。 胡天少不得拿出一个灵石。 此时钟离湛笑着压下胡天的手:“胡师弟想必没有晶石,区区五个晶石的东西,何必折损灵石。我这儿尚有些晶石可用。” 钟离湛说着,掏出五个晶石来,递与小道。 李小道也是极有眼色的,顺势便说:“钟离师兄说得对,我这儿还真没有晶石可找零。本该赠予胡师弟,可惜我最近饥荒。少不得就收下钟离师兄这五个晶石,您可别笑我眼界儿浅。” 钟离湛道:“这是我于胡师弟之礼,你就莫要与我抢了。” 钟离湛接过“细妆”,转手递与胡天。 胡天婉拒:“当不得,怎么能让师兄破费?” “今日与穆尊过招,我甚是不妥,伤了师弟,这便是赔礼了。”钟离湛拉过胡天,将“细妆”放入他手中。 胡天想想,也不矫情:“多谢师兄,但这只当师兄之礼,赔礼却不能算的。” 钟离湛:“如此更好。” 胡天便问小道“细妆”的用法。 小道少不得演示一二。 他拿起细妆一掰两半,问胡天:“师弟只要眉毛?” 胡天点头。 小道便将细妆“啪啪”两下拍在了胡天脸上。 胡天骇然:“师兄,我这是要眉毛不是要胡子。” “无妨。此物很是灵巧。” 说话时,胡天只觉脸上好似有虫爬过,冰冰凉凉。少时两“虫”爬到眉骨上,竟是长出一根根毛来。还描出眉型,是条粗黑眉毛,同胡天用了十多年的那两条很相似。 胡天虽对眉毛没执念,但此时却也开心,拿着镜子抖了抖眉,嘿嘿笑:“真厉害!” 小道夸耀:“这是当然,细妆可是木元素充沛得很呢。” 归彦趴在胡天脑袋上,忽地伸长脖子,低下脑袋,倒着用鼻子蹭了蹭胡天的眉毛。 吓得胡天以为它又要薅毛,赶忙把它揪下来,严肃讲:“眉毛不许拔,不然没肉吃!” 此时外间响起磬声。 钟离湛:“师弟,该去大殿了,再晚便迟了。” 胡天和钟离湛匆匆去了大殿。 待到了大殿,便见殿内已经是坐得满满。坐在蒲团上的,都是身着灰色道袍,与胡天相类。殿前另站着一二管事,身着淡黄直裰。 人虽多,但大殿肃穆静寂。 胡天跟随钟离湛入殿,众人纷纷回头看去。 钟离湛坦然行来,走到管事面前:“弟子带九溪峰胡天师弟前来。” 那管事往钟离湛身后看去,冲着胡天点了点头:“如此甚好,宗主该安心了。你带他去后面坐着罢。赵长老并礼教管事就来了。” 钟离湛点头,同胡天又从殿前向后走。 胡天一路向后,竟在人群中间看到个熟脸。还是那日在仓新界包子铺所遇到二人其中之一。那人也瞪着胡天,直把眼睛瞪成铜铃铛。 这人叫什么来着? 胡天一时想不起来,倒是想起那日包子铺的肉包子真不错。 胡天走到后排,寻了最后一个蒲团坐下,向四周看了看,学着旁人的样儿,盘起腿来。 归彦百无聊赖,从胡天头上跳到他肩膀上去,又跳到脑袋上,再跳到肩膀上。 胡天察觉动静,顺手抓了归彦,捏住他前蹄,凑近它耳边小声说:“再闹把你塞进灵兽袋。不闹回头给你做肉包子吃。” 归彦蹬了蹬后蹄,跳下去,甩了甩尾巴,终究趴在了胡天身边。 胡天伸手挠了挠归彦的脑袋,归彦仰头咬了他一口。 这时后殿响起脚步声,两人从后殿走出来。 打头一个老道身着宝蓝长袍。身后一中年道士,则是身着靛蓝长袍,手握拂尘。 二人盘腿坐在了殿前蒲团上。 老道开口:“诸君新入我善水宗,可喜可贺。然则无有规矩,不成方圆。今日,便由老夫与诸位讲解我善水宗宗规。老夫乃是若水部首溪峰……” 台上老头儿开始洋洋洒洒讲起来,胡天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学校。这是开了学校大会是怎么着? 胡天进了学校,便练就了不起的本领——打瞌睡。甭管是教室还是学校礼堂,甭管台上讲什么,他都能入梦春秋睡上一大觉。 此时不由有些瞌睡虫上脑。 胡天却知现下听不仔细,日后在善水宗混不好,他是无家长可带的。少不得此时掐自己一把,警醒一二。 便听得那老头儿讲:“各人修行速度不一,进阶快慢有别。故而若水部弟子均以师兄师姐师弟师妹相称,若见上善部修行者,则以师叔师伯相称。不可轻以境界高低分得三六九等,须知修行无常,今日境界非来日境界。汝等可知晓?” 众人齐声称“是”。 老头又讲了好些勤勉笃行之语,直听得胡天又闭上了眼。 忽而手上一疼,睁开眼,却是归彦咬了他一口。 老头此时正说:“宗规第五禁……” 胡天惊出一头汗,怎么突然就讲到宗规了。胡天打点精神,认真听起来。 仅听这后五条,便觉厉害。 禁与魔族往来。 禁宗门内械斗。 禁与邪修往来。 禁杀凡人。 禁同门传阅功法。 胡天暗自记下,却还惦记着前面五条。 好在此时那老头儿道:“此十禁刻于镇德碑之上,尔等要时刻铭记。” 胡天松了口气,心道有空去山脚下看看去。 老头讲完,已是下半夜,钟离湛同长老等人一同离去。 众新员被赐半个时辰休息。 其他新员便是热络聊起来。胡天旁听片刻才知晓一些情况。 原是他人进入善水宗后还未曾进入峰头认师父,这些日具是住在前山,一来熟悉善水宗情况,二来被考察实力。 如此众人倒是熟悉起来。 胡天没想到自己睡了五天,已是错过和同窗熟识的时机。既然插不进话,胡天也不强求,又兼困倦,干脆闭起眼睛来。 边听众人说:“峰头按照顺序排实力,最次的便是九溪峰。” “我听说寻常没人会被分去九溪峰,大家不要怕。” 不多时,突然有个姑娘声音惊喜道:“好有趣的灵兽。” 又一个声音说道:“师妹,我替你将它捉来!” 胡天睁眼便见一男修正在扑归彦。 归彦跳起一步避开,亮出獠牙。 胡天赶忙起身拦住那男修:“私有,不给碰。” 归彦跳到胡天脑袋上,看男修。 那男修却是误会了胡天的身份,尴尬道:“这位师兄恕罪……” “叫什么师兄,他也不过是和我等一起入门的新员!朴兄不必相让与他!”此时有人打断男修的声音,正是那日包子铺里遇见的一个。 男修转头:“宋师兄莫说笑,这几日下来,哪个新员我等未见过。这位分明是同刚才那位师兄一起进来的。” 胡天听得男修说“宋”姓,便想起这位名字了——宋大冶。 宋大冶嗤笑:“胡目中,你缘何今日才来?别是走了什么旁门左道?” “噗。”胡天一听却是乐了,拱手冲那男修作揖,又指了指脑袋上,“这位师兄,我家归彦不喜欢人碰,不然会咬人的。所以我拦住您,勿怪勿怪。” 这男修却也不矫情:“原是我鲁莽,冒犯冒犯。” 此时姑娘也走上来:“我也不知这是您家的,冒犯了。” 胡天笑着摆手,只是不去理会宋大冶。 宋大冶脸憋通红,方要发作,男修同姑娘一起将他拉走了。 “宋师兄,你这样可不行,那人明摆着不是好惹,何苦得罪人……” 如此便是走远了。 胡天伸懒腰,戳了归彦一下,调侃:“人见人爱啊。” 归彦咬了咬胡天的手指,跳下来,昂首挺胸很是得意。 这时礼教管事进殿来。休息结束,又开始讲课。礼教管事将明日贺新大典流程、施礼诸事讲解演示了一遍。 过程繁琐,先是祭祀,跪天跪地跪日月跪北辰;再是见礼,又要跪先祖跪仙圣跪师尊。 可不是普通跪一跪了事,这行得可是三拜九叩的大礼。 直听得胡天满脑门子冷汗,不由腹诽,还有什么不要跪? 待到第二日,当真是跪了天地日月跪北辰,跪了祖师爷再跪本门仙圣。 礼生唱一句,众人一个动作。直把胡天脑袋磕晕,膝盖发软。 待到最后,却真有一样不要跪。 叩拜完本门仙圣,礼教管事领着众人去大殿,待要叩拜师尊。 但见大殿前,若水部九个峰头数十位师长长老管事站立。 这边厢礼生便开口:“跪——咳咳咳。” 一个“跪”没唱出,但见穆椿从后殿走出来,站在了一众人身后。 穆椿不待见人跪她,谁跪她抽谁。 这礼生也是个机灵的,咬着舌头转音:“跪天揖。” “跪天揖”是甚的鬼? 好在有人机灵,屈膝又直起来,半路改了个姿势,拱手作天揖。 一礼完毕,若水部众长老察觉不妥,纷纷转身来,见了穆椿拱手,齐声:“穆尊安好!” 这才是真来拜师尊了。 穆椿摆手:“不必多礼。贺新大典照旧进行。” 只是穆椿一来,谁还敢摆师尊谱?幸而这贺新大典也只剩下最后一个师徒见礼的环节。 旁人不比胡天,早就知道自家师父是穆椿。此时还要靠礼生宣唱。 那礼生手执玉笏,高声唱念:“结丹弟子萧烨华,师首溪峰长老赵菁铧。” 礼生念完,新员中走出昨日要捉归彦的男修,师尊里走出昨日讲训的长老。 礼生唱:“跪。” 萧烨华上前:“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赵长老生受一拜,再扶起萧烨华,拿出一把长剑来:“你入我门,须勤加修习,不可懈怠。此剑乃地支丑级,赐予你。” 边听众人倒吸一口气。 萧烨华领了长剑,退一步又施礼,站到了赵长老身后去。 这边礼生再念第二个名。 如此便是,一个徒弟一个师父,师徒出列见礼。徒弟磕头,长者再赐物作表礼。 表礼多是法器,也有符箓功法。 昨夜看中归彦的姑娘,入了三溪峰,得了地支子级的一条长鞭。而那宋大冶也入了五溪峰,得了一张保命符箓,据说是也是地支丑级的物件。 天干地支的等级胡天是听不懂,他此时只忧心。 他那穷光蛋师父前些天已经把东西给了自己,现下当着众人的面,又要如何是好?给不出东西来,穆尊的颜面岂不是要掉地上去? 真是越想越愁人。 此时场上只剩下一个胡天没被领走。 胡天不由抬头看去。恰逢宋大冶看向胡天,一脸讥讽,无声说:“没人领。” 胡天冷笑,竖起中指。 礼生高声念:“胡天,师,穆——尊。” 第47章 九 礼生唱完, 面色凄苦,舌头好似一个结儿绕起来。心内大骂, 哪个杀千刀的不长眼, 怎生好把穆尊的名姓写在笏板上。 幸而他及时察觉做了更改。此时真是又惶恐又庆幸。 穆椿收徒之事尚未在弟子中传扬开,台下众多新员更是惊诧。 本以为萧烨华作为新员榜首,拜了首溪峰的大长老已是了不得, 谁曾想后来一位不起眼的胡天,压过他一头。 萧烨华未曾动怒, 倒是与他相熟的宋大冶怒气冲冲看向台下。 但见胡天上前一步,穆椿也走出众人队列。 礼生忙高声唱念:“天揖。” 如此胡天也大约猜出, 他师父不爱人跪。 胡天便是端肃拱手:“师父在上,受徒儿胡天一拜。” 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 穆椿点头:“师法自然,切莫懈怠。” 胡天领训称是。 此时穆椿却不再言语, 只抬头向外看,皱起眉。 众人纷纷也向外看去, 却见外间甚也无。又转头去看穆椿。 胡天心道看个屁, 我师父早把表礼给我了!只是说了未必有气势。 自家师父的气势, 如何能在此时消歇! 胡天眼一转, 弯腰抬起双手,高声道:“谢师父所赐。” 全仰胡天的芥子在指骨, 取物巧变, 不动神色便是一个乾坤袋出现在手上。 众人见了乾坤袋,纷纷道:“到底是穆尊,乾坤袋里定装了了不得的东西。” 穆椿低头, 如何不知胡天心意,不由伸手拍了拍他脑袋:“很好。” 此时有人冲进来,进得大殿却一愣,红着脸施礼:“晚辈易箜,求见穆尊。” 胡天一听易箜来了,扭头冲他挤眼。 穆椿冲易箜招手:“来。” 易箜上前来,落了胡天一步,将一只束口袋捧过头顶:“穆椿安好,师父命晚辈将此物奉上。” “回话沈桉,莫再玩闹。”穆椿说着提起束口袋,放在胡天手中,“拿好,零用。” 胡天手上一沉,再看束口袋上明晃晃一行字“家主专用,泼皮敢动,抽骨剥皮”。胡天惊一跳,抬头要说话,却看穆椿瞥了他一眼。 胡天只得又拜:“谢师父。” 如此便同易箜一道,走到穆椿身后站立。 此时新员具已拜过师尊。 那礼生高声唱:“贺新大典毕。” 一声唱念完毕,大殿徒然静寂。若水部诸位长老管事均肃立不动。 众徒面面相觑。 穆椿又站了片刻,扫了大殿一眼:“还有无其他事宜?” 首溪峰的赵长老即刻出列:“回穆尊,已无他事。” 穆椿点头:“那我先走一步。” 诸长老管事,即刻拱手:“恭送穆尊。” 穆椿点头,领着胡天易箜离去。 他三人背影消失,大殿若水部众长老顿时松了口气。胆大的弟子还小声议论。 “穆尊竟然收徒弟。” “不但收了,那个胡天好似只是个二阶初期?” 宋大冶铁青了脸:“泼贼分明叫‘胡目中’,缘何哄了穆尊……” 首溪峰赵长老大喝:“肃静!穆尊之事,岂是尔等可议!” 一时众人都不敢言语。 半晌,赵长老拂袖而去,大殿内众人也跟着各自师尊离开。众弟子回去,少不得还要领一顿教训并警示。 胡天却没这翻愁事。 此时穆椿一行三人到得九溪峰顶。 穆椿驻足,易箜识趣退下。 穆椿对胡天讲:“贺新大典已毕,我也要启程前往希言城,少则三月,多则半年。” 这便是山中无大王了。 胡天掏出钱袋来:“师父既要远行,这钱……” 穆椿挡下:“本就是要给你的。那字是沈桉顽皮,你无须介怀。” 胡天眼皮一跳,心道沈老头这哪儿是顽皮,这是要名正言顺剥他皮。 “功法之类,我无可教你。进阶之事,你与归彦都只能靠自己。向后宗门内若有他事,不懂之处,你可去问叶桑或杜克。” 穆椿顿了顿,似乎无甚可讲,便挥手:“你去吧。” 胡天拜别转身。 “回来。”穆椿又喊住胡天,云淡风轻,“别把自己折腾死了。” 胡天眼皮抽了抽:“知道了。” 待到胡天离去,穆椿转身:“为何总爱躲躲藏藏。” 杜克绕出来,冷哼:“我先到得这儿,分明是你扰我清净。另则,自家徒弟自家教,别让他来烦我。” 穆椿:“小蕴简阁现下书册是否要信点?” 杜克:“要,作甚?” 穆椿:“你给他放行。” “凭个甚!”杜克怒道,“你善水宗诸多规矩……娘的,你跑个甚!” 穆椿已上了一朵菱花天流云,消失在天际。 杜克哪里追得,气得站在峰顶大骂:“姓穆的,有种你别回来!” 声音洪亮回荡山谷。 胡天站在半山腰,闻得回声,不禁抬头看去,感叹:“杜先生真是老当益壮。” 说完转头,胡天问易箜:“你何时走?正饭点,一起吃个饭去。不过这里的饭食也就那个灵椒炒蛋能吃吃,腊肉看着香,咸到要死,归彦都改吃素了。” 倒是没见它薅毛的力道轻上一两分。 归彦咬着胡天的头发拽了拽。 胡天没好气:“这不是没空出去嘛,现在没事儿了,过两天出去给你买糖葫芦和包子。” 易箜惊道:“师兄,善水宗新弟子不可随意进出山门的。” “啊!还有这个规矩?”胡天大惊,一想,便知是自己睡着误事,很是感叹,“完了,归彦要变和尚了。” 归彦张嘴咬了胡天耳朵一口。 胡天改口:“归彦要吃人了。” 晴乙在一边笑道:“上次那口野猪,还有两条猪腿在,易箜快拿出来。” 易箜拍脑门:“对对对。” 胡天惊讶:“这都多些天了,还没坏?” 易箜停步翻找起来:“放在乾坤袋里能保一月不腐。” 胡天又惊又喜:“乾坤袋还有这个功效!” “若是有芥子,便能保得一年不坏。” 易箜说着掏出乾坤袋递过去。 胡天高兴坏了,拿出一条猪腿,用猪腿骨戳归彦。 归彦一口咬在猪腿上。 胡天扛起猪腿。归彦咬着猪腿不放,挂在其上,跟着胡天的动作,来来回回晃晃荡荡。 胡天笑说:“今儿咱自己做饭,烤串儿,炖归彦。” 九溪峰的庖厨供应两餐热食,但九溪峰人少,又兼修行者少口腹之欲,便又有数间屋舍厨灶空着无人用。 胡天到了山下,寻了一处无人的厨间。厨间内厨具齐全,灶台下还有柴火,胡天便进去,提着猪腿剁肉。 胡天抓起砍刀,抡圆胳膊,动作豪迈,归彦蹲在一旁甩尾巴监工。 胡天又指挥易箜:“给这灶台点个火。” 易箜赶忙施了个控火术过去。 胡天看了一眼,边挥刀砍猪肉,边想自己也搞个火种的事。 剁了没几刀,却见远处怡怡然一人近前来。 “师弟可让我好找!”钟离湛进得门来。 胡天拿着砍刀转身,笑道:“师兄来得刚刚好!开荤吃肉。” 钟离湛惊讶,却又笑说:“师弟真是好性情。不过我已辟谷,便不多扰了。现下来,却是有事。” 胡天忙放下砍刀,擦了手:“师兄特地找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易箜又要回避,钟离湛却笑道:“易师弟,留下听也无妨的。” 易箜惊讶:“师兄知道我?” “师弟怕是忘了,那日沈伯去首溪峰领奉,我也在的。”钟离湛转脸又对胡天道,“此来找胡师弟,是告知师弟。我被宗门指下,作为师弟此次束脩任务的监督之人。” 胡天一脸茫然:“啊?什么束脩任务?” 钟离湛即刻领会,笑道:“师弟前些天未曾同其他弟子同在,怕是不知道。” 钟离湛便又给胡天说起来。 原是善水宗任务,分自领与宗门下派两种。新弟子入门三年内,只有宗门下派的任务。 而新弟子第一件任务便是“束脩”——在三个月内给自家师尊备上一件礼。 “这也是‘反哺’与‘尊师重道’之意。”钟离湛讲道,“贺新大典领了师尊表礼,我等做弟子的,自当备束脩敬上。” 胡天也曾是游戏机的好伙伴,这点事儿还是了然的,便问:“那任务规定是什么?” “束脩须自行寻得,不可靠家族外力。这也是为何需要我这监督之人。”钟离湛笑说,“师弟何时决定做这任务,届时我与师弟同行。” 胡天犯难,这得寻个什么给穆椿? 他师父高高在上,虽然摸不出一个灵石来,但也不像缺吃少喝的人。就算穆椿缺点什么,胡天也有自知自明,自家这点修为啥也做不到。 胡天便又问:“师兄,任务完成是个什么标准?有奖惩没?” 这要是没个奖惩,他就不干了。 “束脩献与师尊,由师尊视情况给予师弟信点。”钟离湛又贴心讲解,“信点是在蕴简阁借阅功法书籍的凭证。” 蕴简阁的书册也是分等级,信点越高往往说明资质越高,可翻阅的书册等级也越高。 胡天对书兴趣缺缺。 钟离湛下一句却给胡天提神:“信点越高,可参与宗门活动也越多。另则,一万点下,要有任务令牌才能出山门。到了一万点时,便可自由进出山门了。。” 胡天闻得“出山门”,蹦起来:“师兄,我们何时启程!” “不急,待师弟想好要寻何物,我同师弟去李师弟处领束脩令牌。” 钟离湛说着取出一只锦盒,打开一排指头大的陶制小雁:“这是我的传信雁足,师弟若寻我,可放一只去。我居首溪峰山腰,洞府为妄清阁,师弟得空也可去那处坐坐。” 钟离湛递上锦盒,便是告辞离去。 胡天却因此番事,烤肉串都吃不香甜。他拿着肉串,支着下巴:“小易箜,你说我师父还能缺什么?” 易箜咬着肉串,茫然抬头看晴乙。 晴乙幽幽然:“穆尊可能缺灵石。” “嗯?” 第48章 十 胡天掏出方才穆椿给的束口袋, 推开一边的烤串盘子,翻过来倒一倒。 “呼啦”一下, 桌面成了石头堆。有灵石有晶石也有玉石, 好似个小山,直堆到了胡天鼻尖。 “娘啊……” 胡天目瞪口呆,本以为“零用”有个十来颗灵石就不错, 撑死一百多,何曾想过如此? 胡天看晴乙, 又去看易箜。 晴乙道:“师父回了万令门善水宗众巧林的这些天,一直被人追债来着。便是这些零用, 也是师父硬省下的。师兄可省着点花,这是穆尊一年的给用。” 胡天忽地有些心疼沈老头儿。 易箜赶忙表决心:“师兄,我也会同师父学经济, 日后好赚钱。” 胡天愁苦瞧了瞧易箜,问道:“你最近修行怎么样了?还要找那些什么什么, 就是好像安然花寸海钉这类的材料吗?” 易箜看了看晴乙, 点头:“神魂材料是要的。另还有个不情之请。” 胡天伸手拿开归彦面前的空盘, 将肉推给它, 又冲易箜道:“有什么事儿,你尽快开口。” “我现下已是外门, 不能进蕴简阁了。所以, 如果……如果……如果……” 易箜结结巴巴,红了脸,挣扎半晌。 易箜此番模样, 胡天瞅着更愁了。 这脸皮厚度,日后可怎么指望他赚钱? 胡天只好替他说:“等我进了蕴简阁,给你俩找那些材料的书册,还是给你俩寻个双修功法?” 易箜的脸“轰”就红成了朱砂,瞬时不结巴:“师兄莫玩笑!晴乙是灵修,用不,用不了那什么功法的。” 灵修便是灵体认主的修行,分主仆关系。确是胡天一时失察,未曾把晴乙当鬼看。 胡天“啊”了一声,抬头看晴乙已经不知藏到哪儿去了。 胡天只好对空气讲:“冒犯冒犯,晴乙姑娘莫怪。” 晴乙慢慢浮现:“师父已经传授我等一套灵修功法。只是我灵体受创日久,怕日后不稳固,所以还想寻一套附灵转体之法。只是此法古旧,故而想请师兄相助。若师兄日后翻阅书册,还望留意一二。” 胡天点头,认真复述:“附灵转体之法。我记下了。” 易箜晴乙都致谢。 胡天摆手,收了灵石,招呼:“吃肉吃肉。” 哪知转头,盘子早就没了肉,再去看锅里,只剩一个归彦趴在灶台边甩尾巴。 胡天失笑,走上前提起归彦:“你也甭叫归彦了,改叫饕餮吧。现下肉不够吃,把你炖了。” 胡天说着作势要把归彦往锅里扔,归彦挣脱,蹿到胡天脑袋上去了。 易箜少不得把另一条猪腿捧上来。 吃饱喝足,胡天又搜刮了易箜一番吃食,再给他灌上半壶酸浆妖酒,把他送走。 转头胡天提着一食盒烤肉,去找叶桑。 叶桑正在洞府前练剑,见得胡天来,笑道:“师弟来得刚刚好,我方练得一式,很是精妙!” 说着叶桑举剑冲上来。 归彦熟练跳走,胡天“嗷”一嗓子,扔了食盒就要跑。 自然是跑不掉,被揍趴在地上。 叶桑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拉起胡天来:“师弟有长进呀。对了,你此次束脩任务打算如何做?” 胡天反问:“师姐当年给杜师叔准备了什么?” 叶桑:“师弟有所不知,我师父是善水宗的客卿。所以我也只是算外门弟子,不受宗门任务拘束。当年没特意去寻束脩,只是花了三个月把师父给的一套剑法练了。” 胡天羡慕。 叶桑又道:“不过,师父说我剑法练得太差。就把我揍了一顿。” 胡天眼皮抽了抽:“我还是去给师父赚灵石吧。” 赚灵石总是不会被揍的。 虽说决定赚灵石,但胡天也不敢贸贸然行动。他便邀了叶桑同去小蕴简阁。 小蕴简阁却是一奇处。 从外面看去是嵌入山体的一栋阁楼,内里却是一处空旷平台。 顶上半圆,好似苍穹,碧蓝透亮。 四壁圆形,白玉为贴面,光滑润泽。平台地面是翠玉,零星分散着些许圆形小阵,与山脚下传输阵相类。 “师父不在呀。”叶桑进门四下张望,“师弟想要哪些相关书册,站在相应的阵法之中即可。” 胡天心道如此厉害。 不想归彦先他一步跳进了一处阵法中,阵法不动分毫。归彦歪脑袋。 叶桑忙说:“那阵须得手持宗门令牌才能开启。另则,令牌上信点不同,可查阅的书册等级也不同。师弟现下令牌上无信点,我还是去找师父……” 叶桑说着时,胡天去抓归彦。 胡天手甫一进入阵法范围,但见那阵忽而启动,圆阵之内石台骤然突起,快速向上升去。 胡天不防,赶忙松开归彦,自己抱住石台。又单手将归彦往石台中间推。 石台升至两丈高方停下,胡天半身挂在石台外,苦了脸:“师姐……” 叶桑轻咳:“想是师父已经为师弟行了方便。师弟爬上去便是了。” 胡天只好四爪并用往台上扒拉,归彦蹲在一边看热闹。 待到上了台来,胡天大声问:“师姐,怎么什么都不见?” 叶桑喊:“你念一下要翻阅的书册名,或是一些条件,譬如剑法、重剑剑法、古剑剑法。” 胡天便念:“赚灵石的方法。” 四下什么动静也无。 胡天挠头:“各地特产土仪。” 骤然间,四下墙壁微动,一块寸长玉简从墙壁中飞脱而出。玉简停在胡天面前。 胡天用手一点,便见一本书册蛰影出现在自家眼前——《界域地俗考》。 胡天再点一下玉简,那蛰影书便翻了一页。 胡天直道稀奇有趣,又说:“附灵转体之法。” 四下无动静。 胡天想了想:“灵修,仓新界,塑魂材料,寸海钉,灵石,火种……” 胡天一口气念了数个关键词,便是数个玉简从墙体脱落飞来。直把胡天面前一片空间都填满。 末了,胡天偷眼看,见叶桑已站在一处圆柱之上看玉简。胡天便小声说:“妖族,妖族修炼。” 归彦站在胡天脚下,骤然抬起头看他。 却无玉简来。 胡天蹲下,将归彦提起来放在脑袋上。 他在去看面前一排玉简,却有些发愁。这里借阅会不会有册数限制? 便去问叶桑。哪知一片都不可带走。 叶桑道:“部分书籍可用玉简拓印,玉石也行得。” 拓印需要神念或灵力,这点胡天是没法做到的。只好在此处看起来。 胡天活了快有十八年,从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会泡在图书馆里日夜苦读。 期间胡天还同叶桑去了一次月晦日的宗门集市。胡天很是长了一番见识。 如此日日夜夜,直过了半月有余,胡天也只是粗略做了些功课。却是束脩任务时间有限,不可再耽误。 这天天气好,胡天收拾了一番,辞了叶桑,带着归彦去了首溪峰。一路问去,找到钟离湛的洞府。 首溪峰的洞府比之九溪峰,真是云泥之别。 朱门彩牖,金碧辉煌。 门上金匾:妄清阁。 又有一联,书成篆体,胡天不认得,只看字形便觉非凡。 胡天方进门前,门户自开,钟离湛笑着迎出来:“师弟可算来了。我方还同李师弟说,胡师弟再几日不来,我可要去捉了。” 胡天赶忙施礼:“师兄有客?是我唐突了。” “师弟莫客气。不是生人,正是那日与师弟‘细妆’的那位,进来一道坐。” 钟离湛便领了胡天进洞府。 洞府内别有天地。进门一道回廊。这回廊凿在山壁上,数道水流从上向下,好似一道瀑布。回廊便在瀑布后,由这一道水帘分了内外。 回廊尽头一处水榭,半嵌在山体上。 那做买卖的李师兄,正在水榭中饮茶,见胡天来此,也是笑着迎来。 两厢见礼,他二人引了胡天进水榭。 水榭之中石桌石凳,石桌上一只青釉茶壶,并数只冰纹杯。另有一只红泥火炉,上坐一壶,其中煮着水,水汽氤氲。 胡天落座,向水榭外看去,另见一处,向来便是钟离湛居所。 钟离湛又斟了一杯茶,推了给胡天:“师弟此来,已是想好束脩内容了吧?” 胡天点头,拿起那茶喝了一口,好似他在乌兰夜渡舟上喝的那茶一般,入腹一股灵气散开。 李小道笑说:“胡师弟有了打算甚好。恰好我今日也是特特将任务令牌送了来。” 胡天赶忙放下茶杯道谢:“真是有劳李师兄。” “胡师弟不必如此客气。不瞒师弟说。本年新弟子除了你,都已经领了任务令牌离了山门。也是师兄好脾气,才等到今日。”李小道说着拿出一块巴掌大令牌来。 胡天赶忙起身拱手:“多谢钟离师兄包涵。” 钟离湛扶住胡天,笑道:“莫听他如此讲。” 胡天又接过令牌来,细细打量。 令牌铁质,其上写着两个大字:束脩。 背面又有“胡天”二字。 胡天收好令牌,谢过李小道。 李小道起身来:“既然胡师弟已经领了令牌,怕是二位也当启程,我就不多扰了。只是那件事,还请钟离师兄多上心。” 钟离湛笑道:“自然。” 李小道笑着拱手向钟离湛作揖,又向胡天作揖,忽又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还有一件事儿,前番见师弟时忘了。” 胡天忙道:“何事?” “师弟现下已经在九溪峰挑了洞府,因宗门规矩,弟子洞府须报上位置。当然,九溪峰人少,今次只开启一个洞府,位置我已知了。” 李小道笑说,“但册上还是写个洞府名,也是雅致。好似钟离师兄这妄清阁。不知胡师弟那处洞府要叫个什么?” 胡天心道这不是开玩笑么!他会起什么名! 忽地眼珠一转,胡天笑起来:“花果,……不,九溪峰福地,水帘洞洞天,那处就叫‘水帘洞’吧。” 第49章 十一 李小道闻言, 笑说:“这名儿倒有雅趣。我回去便记上,待师弟归来, 记着去我那处领门匾与楹联。” 胡天点头:“有劳师兄。” 胡天又同钟离湛将李小道送至门外。待他走远, 钟离湛转头:“今已领了任务令牌,师弟可是要打点行装,打算何时启程?” 胡天现下也觉得自己做得不妥当, 该提前打个招呼才是。 胡天道:“我无甚行装,倒也无妨。师兄什么时候方便了, 咱就什么时候走。” “如此甚好,修行之人无外物所累, 很是妥当。”钟离湛也爽直,“我也无甚行装,这就启程吧。” 钟离湛说着便将洞府门合上。 如此两人便走了传输阵, 去山门处。 到得山门前,有当日巡防弟子上前来。 那弟子抱拳:“钟离师兄有礼。” “秦师弟, 今日当值辛苦。这位是九溪峰新来的胡师弟。”钟离湛让出胡天来, 又笑, “胡师弟此番出山门寻束脩, 我是他的监督之人。” 那弟子诧异:“前日黄蒋鲍三位师兄一行人出了山门,我还道当是最后出束脩任务的了。没料想钟离师兄却更晚。” “那三位一起出山门?想是组队了。不知他们领了哪三位新弟子?”钟离湛边说边拿出自己的玉牌来。 秦姓弟子道:“其中有首溪峰的人, 赵长老名下萧姓的那位。另两位却不是首溪峰的, 那位师妹好似三溪峰的。” 如此一说,胡天便猜出是萧烨华、宋大冶并那个看上归彦的姑娘了。 “他们说要去旁界寻火种呢。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秦姓弟子苦笑, “那三位监督的师兄也不拦着。” “若是寻地焰火,也是无妨的。”钟离湛笑道。 胡天边听八卦,边拿出自己的玉牌并束脩任务令牌,奉上前去:“秦师兄,在下胡天。” 那弟子点头,双手接过令牌同他二人的名姓玉牌,查看之后交还,又道:“还望钟离师兄同胡师弟勿怪,职责所在,少不得得罪了。” 钟离湛接过自己的玉牌,笑说:“师弟客气了。前次找你,你不在洞府。待我回来,再同师弟手谈。” “如此甚好。” 钟离湛辞了人,同胡天上了千阶石梯。 此时大衍魂数阵已经关闭,这石梯也只是普通的石梯了。 胡天走着,却是一时感慨丛生,戳了戳归彦:“我那时候居然爬了这么高的楼梯,太牛了。” 钟离湛笑道:“听闻胡师弟走这千阶石梯时很是不凡。可惜我当日未得亲见。” 胡天:“师兄可别提了,现在想想我都跟做梦似的,压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爬上去的。” 钟离湛眉头微动。 胡天却问:“师兄,火种很难拿吗?” 钟离湛点头:“很是不易寻。且火种本就危险,取时风险极高。不过若是地焰火,有黄蒋鲍三位师兄看顾,那几位同门师弟师妹当也无事。” 火种是材料,也是要分个上中下品的。除却地焰火,适宜纳入体内的,还有徜雨火、天星火、金乌火。这其中以金乌火为上品,地焰火只能算中下。 此时石阶上又有弟子见了钟离湛,前来见礼,他二人便将此番话揭过不提。 钟离湛在若水部不太一般,认识诸多人,一路行到山麓,不停有人招呼过来。胡天便是走走停停,因着钟离湛引荐,他又上前去见人。甚至还见了几个管事并一二长老。 好容易走到了山脚,身后又追来一个。 “钟离师兄,等上一等。”却是那李小道跑上来。 钟离湛转身见他:“怎地了?” “唔,提货有个口令,忘记同钟离师兄说了。幸好追到师兄。”李小道看了看胡天。 “师兄,我先去……”胡天自是识趣,及时回避。他环顾四周,恰好看到安置镇德碑的亭子,想起宗门十禁他还没读全。 胡天便说:“我去看看镇德碑投影。” 钟离湛点头:“师弟拿出玉牌,便可进得亭内。” 胡天到得亭前,伸手试了试,果然亭外一层透明水层般结界阻隔。再拿出玉牌来,便进了亭子。 胡天进了亭子,归彦从他脑袋上跳下来,转了一圈,蹲在那投影后昂起脑袋像模像样看。 镇德碑后,蝇头小楷写了一篇胡天看不懂的东西。隐约猜测是在讲道心,到了下面却见“善水宗十禁”。 胡天打点精神认真看。他未听到的另五条宗规禁令便是: 禁擅改宗规。 禁修习魔功。 禁研习妖术。 禁宗门内饲养魔兽。 禁宗门内饲养妖兽。 胡天看完挑眉毛。归彦跳起来撞散了镇德碑投影,霎那投影又成,归彦呲牙,毛竖起来,冲着镇德碑低吼。 胡天却乐了,伸手抓了归彦。归彦一口咬在他手上,胡天甩手。归彦松开胡天,昂首挺胸向外走。 胡天赶忙拉住它尾巴,拖回来:“多大点事儿,不就是个校纪校规么。我跟你说,老子从前在学校……哈哈哈。” 胡天在学校就是破坏校纪校规的好手,没事儿带家长,把胡爹气得跳脚。 胡天心道,归彦若被发现,最多便是他俩不在善水宗呆了。便不把功德碑上的字再往下看。 胡天抓起归彦,把它放在脑袋上:“走走走,天大地大,吃包子糖葫芦的事儿最大。你自己跑了,谁给你买包子,买冰糖葫芦,烤肉串?艾玛,外面的世界好可怕,你赶紧别没事儿就薅我头发,不然我捉条棘棘虫塞你嘴里去……” 归彦一听,立马咬了胡天头发,薅了一撮。 胡天“嗷”一嗓子,冲出镇德碑亭,摘了归彦,蹲在地上。胡天亮出左右两个爪子,归彦竖起左右两只前蹄,挠挠挠。 这边厢钟离湛事毕上前来,笑说:“师弟又玩闹。” 胡天抓了归彦,站起来:“师兄来了。” 钟离湛点头,边走边道:“也非是师弟听不得的。李师兄寻常在宗内做点买卖,因听闻我此番出山门,便托我去仓新界时为他领一二物件。” 胡天点头。 钟离湛又道:“还未来得及问师弟,可是想好此次束脩内容?接下来要去往何处?” 胡天笑道:“也是巧,我此番要做的同李师兄差不多,去仓新界赚灵石。” 据《界域地俗考》上记载,仓新界疆域有限,却有六座界桥。实属交通发达之地,素有“通衢”雅称。四方来客汇集,商贾聚居。 胡天看来,那便是个批发市场。如此便选定了仓新界购物进货。 钟离湛却是头一回听闻,有人要赚灵石作束脩任务。 钟离湛哭笑不得:“师弟快别说笑了,如何要用灵石送穆尊?或法器 、或材料、或灵植,拿来做束脩才是正经。“ 胡天摇头:“依师兄所见,我师父可是缺法器?我师父缺的材料或灵植,我能在三个月内弄到手?” 胡天听闻易箜讲。才知沈桉在大荒界守了二十多年,才守到那株安然花的消息。 钟离湛深思片刻,认真摇头。 胡天:“不瞒师兄说,我也打不过妖兽,识不得材料与灵植。这些便是师父缺,我也无力得。” “便是穆尊什么都不缺,师弟送些清净之物,尽了心意穆尊定也就欢喜了。” “灵石也是心意嘛,”胡天笑道,“师兄莫要劝了,我就是个大俗人。” 俗人怎么能入穆椿的眼? 钟离湛思忖片刻,笑起来:“怕是我肤浅,此番少不得要跟着师弟长长见识。” 胡天忙道:“师兄可折煞我了。届时我还要仰仗师兄的。” 待到得仓新界,胡天果然是仰仗钟离湛——给货物辨别真伪。 钟离湛却也是真长了见识。从前他只知穆椿有个会敛财的家仆叫沈桉,却不想现下收了胡天这个徒弟也是个厉害角色。 难道寰宇闻名的“无常钓客”,收徒看得却是会不会买卖经营? 钟离湛却也只能跟着胡天到处跑。 仓新界是个繁华好地界。店铺林立,街道纵横,还以所售物品分区域。 胡天到了此处才发现好多物什真便宜,便连大荒界时积攒的认知都刷新。 一时胡天拿着备好的物品单,便是货比三家买买买,又有钟离湛识货,胡天更是肆无忌惮了。 买了半天钟离湛便讶异:“师弟这乾坤袋储物真是多。” 胡天哪里是往乾坤袋里塞东西,不过是借势将物什收入指骨芥子中。 只是真到了此处才知晓,芥子是千金难买的宝物。 他何敢轻易露财富? 胡天便也就是笑而不语,拿出另一只乾坤袋来,将钟离湛敷衍过去。 千金难买却也不只是芥子。 待到胡天想起火种之事,去一材料店铺问。 哪知那家开口说:“订购,地焰火,一千灵石预付。” 胡天着实付不起,只能悻悻放弃。心说还是得去寻。 出门钟离湛安慰:“师弟不必失望,传言这仓新界也有火种,若是还有闲暇,我陪师弟去寻寻也是无妨。” 胡天却不信自己运道:“无妨,赚灵石要紧。” 说完胡天一摸脑袋,瞬时抖擞精神蹦起来喊:“归彦你这个吃货!” 归彦这几天则是兴高采烈,到处乱蹦。见到吃的就跑,再等着胡天追来买给它尝一尝,颇有一番老大做派。 因想着指骨芥子能保鲜,胡天又买了不少吃食,还买了两桶灵兽饵料喂兔子。只可惜此处竟没一家包子比得过万语那界桥镇的包子铺。 买了三天,胡天觉得差不多,便同钟离湛说:“师兄,时日尚多。今儿这半日咱们暂且歇歇,待到午时我还想去万语界一趟。” 钟离湛道:“甚好,便午时启程去万语界。这半日师弟自便,我去取李师弟交代之物。” 胡天又同钟离湛约了午时在界桥碑前碰头,便各自行事。胡天已无甚可买,便是到处闲逛,不知不觉逛到一处书肆。 胡天前半个月在小蕴简阁读书简倒是读出兴致,此时抬脚进了书肆中,看起来。 这书肆不大,有玉简也有书册。胡天一一看来,竟让他得了两本好的。 一本玉简是菜谱,书名《一盘两箸》。这菜谱讲食材说做法道故事,颇有意趣。 一本书册古旧,书名《妖谈魔语》。大致翻来便是讲述妖魔两族的区别,好似个启蒙读物。 胡天起先没看见,还是归彦趴在上面看了,他才注意到。 此时日在中天,胡天赶忙拿上玉简书册,揣上归彦,结帐急匆匆向界桥去。 到得仓新界去往万语界的界桥前,便见钟离湛已在那处守候。 他站在树下,却是那日叶桑站着的地方。 胡天赶忙上前,作揖:“让师兄久等了。” 钟离湛笑道:“无妨,我也才……” 话未尽,忽听“轰”一声巨响。 钟离湛身后荒野,三朵烟花蹿上天。与此同时,胡天指骨芥子中,那宗门名姓玉牌颤动起来。 钟离湛转头,脸色大变。 这烟花胡天在小蕴简阁玉简上见过:“同门求援?” 第50章 十二 “我去瞧瞧, 师弟莫来。”钟离湛严肃道,似乎怕胡天不肯, 还劝, “这烟花该是与我同阶弟子……” 胡天打断:“师兄放心,我不去拖后腿,万一有事儿, 我就去界桥上躲着。” 胡天自知自己斤两,他现下连灵力都是使不出, 如何帮得了旁人。 钟离湛赞道:“师弟如此甚好。” 钟离湛转身便走,抽出一杆紫笛, 使了个御器之法,急速向烟花所在行去。几个起落消失在荒原上。 钟离湛行了三盏茶的功夫,才见荒野之中, 一处矮洼有人鏖战。 三个三阶中期,便是黄蒋鲍三个善水宗弟子。鲍姓弟子将一个女修反手按在地上。不远处黄蒋二人正与一个三阶初期的灰袍弟子缠斗。 那灰袍弟子正是新晋拜入首溪峰的萧烨华。萧烨华此时略有疯癫之态, 竟力压黄蒋二人。黄蒋二人已是负伤, 露了败势。 萧烨华不依不饶, 但见他举起长剑, 那剑顿生银光,方挨近蒋姓弟子, 便将他胸口划开一道。 “住手!”钟离湛当下手起一诀, 打将过去。 一诀撞入长剑,直将萧烨华掀翻在地。 黄蒋二人并不远处的鲍姓弟子齐齐抬头,又惊又喜:“钟离师兄!” 却是此时, 萧烨华暴起,一口咬在了蒋姓弟子的胳膊上。顿时一道蓝紫火光,自萧烨华脸颊钻入蒋姓弟子身上。 蒋姓弟子一声哀嚎,倒在了地上。 钟离湛失色:“冥狱火!黄师弟退开!” 那黄争孝便是连滚带爬,跑到一边去。 钟离湛近前,踹开萧烨华,提起蒋姓弟子扔出去。再转身来,长笛在手,钟离湛便于萧烨华战在一处。 萧烨华长剑为地丑,挥舞银光流华,舞得“浮荣归尘剑”,招招煞式式杀。 钟离湛长笛名坎紫,进是悍然杀器退时风雅乐响,便是一套《律间十二化》。 钟离湛身有杀招,音有迷幻,怎是萧烨华能敌。 不下片刻,钟离湛卸去萧烨华长剑,直将他按在地上,用一根缚鬼绳捆了。 钟离湛拿出药丸,喂给蒋姓弟子。 再整顿他人近前来,钟离湛冷声问:“缘何如此!冥狱火是如何来的!” 却是他三个弟子并三个监督之人,一行六个寻火种做束脩,来到此处竟让他们寻着了。 黄争孝喏喏:“本以为是徜雨火……” 徜雨火冥狱火,都是火种,两者情状相似。但徜雨火遇水不灭,冥狱火遇水成毒。且冥狱火一旦入体,便似萧烨华一般,修为大涨,失去神智,伤人伤己。若是被咬,冥狱火之毒还可过身。 现下看来便是萧烨华同那师妹均是身负冥狱火种。且萧烨华体内毒火更甚。 钟离湛不由怒道:“宗门的课业,尔等具是白修了!如何让他二人将毒火纳入体内!” “都是那宋大冶!”黄争孝争辩,“他见了以为火种,贪心起,并不听劝,拉了师妹去……” 钟离湛这才发现,本该三个弟子,现下却少了一个。 钟离湛急问:“那宋大冶去往何处了!” “跑了,萧师弟为救他二人,生受了冥狱火。冥狱火可用徜雨火化解,宋大冶便向荒野里去找徜雨火了。” “糊涂!”钟离湛大怒,“那徜雨火岂是他能驾驭!” 钟离湛便扔下些伤药,让他们速回宗门。自家往荒原去找寻宋大冶。 钟离湛急得跳脚时,胡天此时却悠闲。 胡天不好走远,便在界桥碑下坐着,拿出买来的那册《妖谈魔语》翻看。 那册写得很是通俗。胡天重点看妖族。 说是妖族又分各族属,什么狐妖猫妖梦貘妖鲛人妖,各族分居,不那么凝聚。除非妖皇令出世择主。持妖皇令之妖为妖皇,众妖唯命其是从。 胡天叹道:“牛!这么块牌子砸脑袋上,就黄袍加身了。” 归彦蹲在胡天腿上,扒拉书册要去看。胡天便将归彦提起来,塞进怀里,让衣服兜住它。归彦难得没反抗,只把脑袋探出衣服外,同胡天一起看书册。 书册上又有说,不同族属的妖,妖术各不同。但妖族多是吸收日精月华修炼,只有极少部分吸收天地异力。 胡天赶忙将归彦从怀里提出来,放在脑袋上。归彦挣扎,胡天严肃:“日精月华,赶紧晒太阳。” 归彦要看书册,坐在胡天脑袋上看不到,怒刨胡天脑袋。 胡天便将它放到左肩上,再将书册往左靠。胡天扭脸,归彦的毛蹭在他脸上,胡天“阿嚏”一个喷嚏,吓归彦一跳。 归彦支起右前蹄,将胡天脸推开 。 再往下看,却是一些常见的妖族与人族的关系。 有敌对的,譬如消失不见的梦貘一族。有中立散居的,譬如玖龄猫妖。还有友好往来,互惠互利的,譬如辛夷界蚍蜉一族。 再往下翻,便是说魔族的了。 胡天收起册子,抬头看天:“怎么还不回来。” 胡天本意是午时上界桥,申未之间到万语界的包子铺,同老板套套近乎,打探包子的做法,还能吃上一顿。 现下看来,却是要错过饭点了。胡天便从指骨芥子里拿出糕点给归彦,又拿出新买的灵石饵料。 这饵料买了几天,还没试过。胡天便抓了一把来,打开灵兽袋。 方一打开袋口,五只兔子立刻一排坐好,竖起耳朵扬起小脑袋。 胡天笑:“等等回了九溪峰再放你们出去玩儿,现下不安全。” 说着便把灵兽饵料撒进灵兽袋。 谁知红色兔子突然将耳朵转向袋口,猛然站起来,奋力跃出灵兽袋。 胡天不防,只见一道红光飞出去,向着荒原跑去。红兔子跑了几步又停下,回头望,似乎在等胡天。 胡天吓一跳,赶忙收了灵兽袋,站起来:“回来!那边去不得!” 那兔子却又向前一步,转身原地上下蹦。 胡天没好气:“搞什么!” 却还是跟了上去。 不下片刻胡天便进了荒原。 旷野一望无际,了无尽头。四下杂草荆棘,间或几株半枯半绿的矮树,向远一片蒹葭。 胡天跌跌撞撞走来,四野空寂,只有风声摇晃枝叶。 少时走到蒹葭处,前方半塘水。又有几撮火焰漂荡,或在水边,或在水中央。 那只红兔子半站在水中,前爪抱着一小团火焰。 红兔子抱着火焰,先小口舔舐外焰,竟是将外焰剥落,在舔自己身上的毛。那外焰便跑到兔毛上去。它再细致咬内焰,最后一口吞了焰心。 吃完那一刻,红兔子忽蜷起身体,再猛地张开,极力舒展扑在地上。但见它周身红光大作,俨然便是一团火。 胡天吓一跳:“要死啊,兔子自己烤自己啦!” 那兔子却是在地上滚了一圈,站起来。它身上火灭了,身形比从前大了一圈,毛色红润闪光。 红兔子兴高采烈站起来,扑到胡天脚边咬他衣袍,把他往那些火焰拽。 胡天提起兔子,同它平视:“你还要吃?” 兔子点头又摇头。 胡天不解,却还是从指骨芥子中拿出一把长柄铜汤勺,要去舀靠近水边的火焰。 红兔子突然急了,跑到他面前拦住,又拖着他往水里走。 胡天举着汤勺,也急:“祖宗,我不会游泳!咱们就近舀一个不好吗?这不都长一样的。” 此时红兔子却是摇头摆尾,可惜说不出话,满地打滚“咕咕咕唧唧唧”。 归彦闻言却是一口咬在胡天耳朵上。 “你是祖宗,你是!”胡天捂着耳朵,又看着那只红兔子上蹿下跳,“这货到底要说什么啊,可急死我了。” 胡天语毕,忽听脑内清清亮亮一个声音: “冥狱火,不行!” “徜雨火,好吃!” 胡天扭脸看归彦。归彦却从胡天肩膀跳到他脑袋上,咬住胡天脑袋上的一戳毛。 胡天去看红兔子:“这水里的是徜雨火,能纳入体内。这边上的是冥狱火,不能纳入体内?” 红兔子打地上爬起来,猛点头。 胡天喜上眉梢:“赚大了!” 胡天便将兔子提起来,塞进怀里,再用脚探了探水的深浅。 胡天缓慢下水去,极力不闹出大动静。便是如此,水边的火种还是飘走不少。 须知火种虽是材料,却是无根之物,但凡动静太大,便会飘远。 待到胡天近前去,瞄准水中央一团火,刚要捞。 忽从天上砸来一个人,大吼:“胡目中你这泼皮王八蛋,休得抢我火种!” 说时迟那时快,胡天闻声拿起汤勺敏捷一捞,便将水上一撮火苗捞入汤勺里。再从指骨芥子里拿出一只碗,便将汤勺倒扣在了碗上。 胡天这一串动作,可谓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那边厢宋大冶却是“轰隆”一声砸在了水中,水浪四溅。 胡天翻身低头避开,跌跌撞撞上了岸。胡天放下碗勺,从脑袋上摘了归彦,弹开它脑袋上的水珠。 归彦哼一声,胡天把它塞进怀里。 他再弯腰凑近碗边。听得碗里细小的燃烧之声,胡天松了口气,又从指骨芥子里拿出一只敞口玉瓶来。 宋大冶却是爬出来,水波动荡,徜雨火并冥狱火一起飘远,消失不见了。 宋大冶傻眼。 胡天站在岸边,将碗里的火种倒入敞口玉瓶。胡天并不想同宋大冶罗嗦,便是转身就走。 宋大冶此时哪儿能轻放胡天走,他也不说前因后果。只一个纵跃跳上来,祭出长刀砍向胡天:“姓胡的,你把火种留下,我饶你不死。” 胡天“卧槽”一声躲过去,身上骤然有重压袭来。 胡天心知,这宋大冶比他境界高一筹。 但宋大冶还不是钟离湛,不至于将胡天完全压制住。胡天翻身跃起,又让了几步。 宋大冶却骂骂咧咧追上,一把长刀便砍到了胡天眼前。 胡天拿起捞火种长柄铜汤勺格挡,烦不胜烦便和宋大冶打成一团。 宋大冶是使刀的好手,刀法凌厉,招招式式都是要将胡天置于死地。 胡天却也不是纸糊的,虽无招式可言却又招招直取命门。 一时汤勺大战长刀。 宋大冶打杀之间嘴上也不停:“你这个不要脸的玩意儿,哄骗穆尊,你算老几,什么玩意儿!那姓穆的眼也是瞎……” “什么玩意儿!”胡天不由火冒三丈,怒从心头起。一时杀意起,抓着汤勺,直把宋大冶当菜料理起来。 第51章 十三 胡天发起狠, 直将这些天练就的直觉与杀意发挥到极致,只管取有用的招式使, 真是剑走偏锋, 招式刁钻又古怪,杀到高兴还颠个勺儿。 过了百招,宋大冶竟是招架不住节节败退, 真成了胡天手下的一盘菜。他一会儿是个脱骨扒鸡,一会儿又成挂炉烤鸭, 一会儿宛如罐儿鹌鹑,直把满汉全席各色造型都摆遍, 最后“啪叽”一下摔进池塘,便是清汤下挂面。 胡天罢手,站在岸边, 收了铜勺,哼一声:“把自己的脑子同嘴巴都洗洗干净!” 胡天说完转身便走。 池塘里宋大冶却是又急又怒又悔又恨, 他猛然从水中蹦起来, 手中一张符箓:“姓胡的, 休走, 看我的锥心刺!” 宋大冶竟是将前番他师父给的保命符箓祭出来。宋大冶嘴中念念有词,手上一道灵力催动。 闻得一声“去”, 便见符箓脱手, 忽地变成丈长大板,其上布满尺长铁钉。 胡天转头唬一跳,抓了个石头砸过去。石头砸上铁板, 顿时四分五裂。 胡天大惊失色,这是要戳在自家身上,得完蛋。 三十六计,走为上。胡天拔腿就跑。 那锥心刺却是个赖皮膏药,竟只跟着胡天,直要把他钉死才算数。 胡天跑了一阵,心知这么着不是个事儿。忽想起那日在天梯楼上,姬颂冲他扔了块大石头。那时他误扯了归彦的尾巴去施法,颇好用。 “归彦!”胡天大喊一声,手往怀里一掏,顺手抓了个物件就要施法,却见手里一只红兔子歪脑袋“叽叽咕咕”的。 归彦将红兔子踹给胡天,跳出衣服,径直蹿上胡天的脑袋。 接着归彦后蹄一蹬将胡天踹翻,自己借力向前跃起,至半空骤然一声吼:“嗷!” 音波扩散如有实质,那道锥心刺轰然溃散。 真是撼天动地,宋大冶直被冲出数丈远,归彦却在半空中不动分毫。 胡天抬头,但见归彦身形已然变大,便是死生轮回境里初见时的威武模样。 少时归彦落在地上,看到宋大冶,冲上前将他掀翻在地,抬起蹄子要跺几下。 胡天爬起来,忙道:“别踩死,脏了咱蹄子!” 归彦看了看自己蹄子,便是屈膝将宋大冶踢得远远。 胡天跑上前来,冲归彦竖起大拇指:“厉害!” 归彦得意洋洋,昂起脑袋,骤然脸色一变,倏忽脊骨收缩,四肢紧跟着变小,刹那便是变回小小一只,掉在了地上。 胡天吓一跳,跑上去。归彦四肢摊开,脸着地趴在地上。胡天赶忙捡起它来,卷了袖子给它擦干净。 归彦闭着眼睛,趴在胡天手上,肚子起伏。 胡天摸摸归彦后背。归彦将脑袋扭到一边去,鼻子“呼噜噜”喷气。 变小了不高兴? 胡天便将兔子放回灵兽袋,再将归彦放在怀里。 胡天收拾好,又去踹了踹宋大冶:“活着呢?” 宋大冶趴在地上哼哼,也没死。 胡天纠结要不要管他,此时天上有人来:“师弟,你怎在这儿?” 便是钟离湛打远处听见动静,赶来了。 胡天喜道:“师兄来得刚刚好,这玩意儿要怎么处置?” 胡天指着宋大冶。 钟离湛落地,看一眼宋大冶:“此人可是那宋姓的师弟?我正寻他呢。” 胡天讶然:“寻他做什么?” 钟离湛便将离了胡天后的事情,一一讲与他听。 听得萧烨华命在旦夕,宋大冶此来是替他找徜雨火救命,胡天挑起眉毛。 钟离湛又问:“师弟如何不在界桥处等候,却来了此地?” 胡天也不瞒着钟离湛,便也将兔子跑来追火种吃的事讲了。 胡天又指着宋大冶道:“我正捉着火种呢,这货打天上来,也不说事由,便追着我打。” 钟离湛皱起眉毛:“如此莽撞!” 宋大冶此时缓过劲儿,挣扎坐起来:“钟离师兄!这胡天有徜雨火,您快命他交出来,去救萧兄。” 钟离湛却摇头:“徜雨火本就是胡师弟捉的,又不是我的。他给你们是仁义,不给也是本分,我有何理由去命令他?” 宋大冶咬牙争辩:“那也得有同门情谊……” “你怎有脸面说同门情谊!”钟离湛冷声,“莫道我不知,方才你放出的是何符箓?锥心刺!” 胡天愕然,见钟离湛发了脾气才知方才的符箓有多险恶。他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归彦,归彦咬了胡天手指不放。 胡天甩不出手来,只好说:“师兄。你让那群人回宗门,也不知道他们走多远了。咱还是赶紧去追把宋大冶这麻烦还了,完事儿赶去万语界吃包子。” 归彦这才松开了胡天。 钟离湛点头:“师弟说的是,我给的那点药,也不知够还是不够……” 钟离湛将宋大冶捆了提起来,同胡天一起往回走。 到了那处矮洼地,却见一行人竟还在。 钟离湛上前去:“如何还在此处徘徊?” 黄争孝苦着脸:“钟离师兄,药只救得蒋师兄,师妹情况未明,萧师弟不太中用了。” 胡天一听吓一跳,跟在钟离湛身后上前去。 但见萧烨华仰面躺在地上,满脸蓝紫之光,青筋如蛛网暴起蟠结,眼珠突出,不能闭合。 此时宋大冶被捆着,蹦过去挤开胡天,见了萧烨华就嚎:“萧师兄,我对不起你。” “号丧你也等人死了再说!”胡天一脚踹开宋大冶,从指骨芥子中拿出装了火种的敞口瓶,“师兄拿去用,我还有些药丸。” 胡天说着,又掏出好些药,有菩回给的,有天梯楼得的,还有前番买的。 一股脑掏出来,直把旁人都吓住了。 众人又去看胡天,却见胡天在发愣,似乎在犹豫。 钟离湛叫了一声:“师弟?” 胡天醒神,收了手,不再往外掏东西,直把那些东西往钟离湛面前推了推:“我不懂药理,师兄看哪些有用,就拿去用吧。不收钱。” 钟离湛失笑,拿起几个玉瓶:“这碎泠、花鹿丸、崧液香,都是好的。拿去给师妹服用,蒋师弟也可再用一些。” 钟离湛说完,却是拿起敞口瓶,拔了瓶口塞。钟离湛闭目,睁开,摊开右手,右手一层细密水汽浮起。 钟离湛再将火种倒入右手,示意众人扶住萧烨华。钟离湛猛然起手,直取萧烨华眉心。 火种入体,萧烨华长嚎,全身抽搐,痛苦不已。片刻后,他眼中血丝却是褪去,脸上青筋消歇,但青紫依旧。 黄争孝道:“怎会如此?” 宋大冶怒道:“这难道不是徜雨火!” 胡天飞起一脚,直把宋大冶踹出数丈远,大骂:“滚你妈个白眼儿狼!” 钟离湛凝眉,手起一诀打过去,便是将宋大冶的嘴给封上了。 钟离湛又上前给萧烨华切脉,抬头问道:“萧师弟是何灵根?” 黄争孝道:“萧师弟是木、土、金三灵根。” 钟离湛:“如此便是了。火虽生土,但木生火,火克金。又兼当时他纳入体内的冥狱火不止一个。现下一个徜雨火种却是不够,只能将火毒拔除三分。只算解了一时危急。” “那现下要如何是好?”黄争孝急得团团转,“师兄,如此下去,我等年终典祭便是要完了。” 钟离湛微微皱眉。 此时师妹苏醒过来,见了萧烨华便是大哭,她又见宋大冶被捆在一边,当即上去痛打了一顿。 钟离湛也不拦着,只思忖片刻道:“现下师妹同蒋师弟余毒未清。蒋师弟、鲍师弟即刻启程,领着这位师妹同宋大冶回宗门去。” 师妹却是不肯:“钟离师兄,我走了,萧师兄要如何?” 萧烨华此时却是火毒太深,等不及再回宗门救治了。 钟离湛好脾气解释:“胡师弟有灵兔可有去寻火种,现下只有冒险一试。若能再寻得一二火种,为萧师弟解了几分毒,届时,我再带萧师弟回去。” 蒋姓弟子劝师妹:“此时即便是有风狸,他的命也是赶不及到宗门了。” 师妹含泪。 “那我跟着你们一起。”宋大冶不知何时挣脱了封印他嘴的法术,甚是义气喊嚷。 鲍姓的弟子是宋大冶的监督之人,此时恨极骂道:“你不添乱已是祖师爷保佑!留下作甚,拖后腿吗!” 说完,鲍姓弟子提起宋大冶,转身冲钟离湛弯腰示意:“那就有劳钟离师兄了,我等回了宗门定如实禀报。此时不多留了。” 钟离湛点头。 如此便是黄争孝、胡天、钟离湛并萧烨华留下,另四人先行回宗门去。 待得他四人离去,钟离湛转头对胡天讲:“师弟,此处耽误的时候及用度,之后宗门定有审度。此时还需借师弟的灵兔一用。” 胡天点头,开了了灵兽袋。 却见这五只兔子正一个咬着一个的尾巴,团成一个圈儿在玩儿。 它五个见袋口打开,立刻松开彼此,并列一排坐下,仰起头来看胡天。 胡天凑近:“红兔子,有空帮忙找个火种吗?” 胡天语毕,其他四个兔子冲上前去,直将红兔子拱起来。 红兔子摇了摇肚子,兴高采烈窜出来,挂在胡天衣襟上,蹭了蹭胡天,欢天喜地钻见胡天衣服里。 胡天拦之不及。下一刻红兔子便被归彦踢出去,掉在了地上。 胡天哭笑不得,蹲下来摸了摸兔脑袋,又指了指一边躺着的萧烨华。 胡天对红兔子说:“帮我找个能救他的火种。” 红兔子点头,蹦着转身,竖起耳朵。 黄争孝此时背起萧烨华,对胡天道:“师弟对着灵兔真是客气。” 胡天只是笑。 忽地红兔子耳朵一顿,转头看胡天。胡天点头。 红兔子倏忽跑了出去。 第52章 十四 众人赶忙跟上去。 钟离湛冲在最前, 黄争孝背着萧烨华紧随其后。只有胡天一个,修为不及他二人, 远远缀着。 胡天竭力跑了好一程, 终见钟离湛停在前方。红兔子在钟离湛脚边站着,转头看向胡天。 胡天赶上去,兔子扑过去便扒拉他衣袍。胡天提起兔子。红兔子站在胡天手上, 对他又蹦又跳,半立着, 用前爪指了指西方摇头晃脑。 胡天去看,那是一片荒草丛, 其中各类杂草足有半人高。不知怎地,草具枯萎。 “师兄,那处似乎不太妥当。”胡天指了指西边的荒草丛。 “火遇荒草可燎原, 那片不是好地界。等会儿捉火种时千万注意,不要靠近。”钟离湛说完, 拉了胡天近前, “师弟来看这火种。” 便见前方七八丈远, 隐隐一撮火星闪动。 “是徜雨火。师弟的灵兔果然不凡。”钟离湛压低声音去问黄争孝, “萧师弟如何?” 黄争孝愁眉苦脸:“不太妙。” 胡天连忙从指骨芥子里拿出长柄铜勺并一只碗来:“咱快去抓了那撮火种来。” 黄争孝错愕:“这紧要关口,师弟你拿碗勺来做个甚?” “捉火种啊。” 钟离湛也惊讶:“胡师弟方才是用铜勺捉得火种?” 胡天点头。 钟离湛与黄争孝面面相觑。 原是火种乃无根之物, 旷野之上, 风吹草动它便会飘远,寻常一丈之内难靠近。 又兼火种极危险,凡人不慎碰一下便是被焚身挫骨扬灰。便是修士去捉, 也多半是如宋大冶一般一头砸上去,立刻将火种纳于体内。 胡天去看红兔子。 “它们也是,捉得火种便要即可纳入体内。否则也会被火燎伤。” 钟离湛道:“便是捉,也是千里挑一难得的运气。故而前番师弟在材料店里订购,才会那般贵。” 胡天吓出一身冷汗来,才知自己方才捉得火种着实是行了大运的。 少顷,黄争孝忽道:“都说捉火种要敛气,想来胡师弟现下是二阶,气息不如我等。反而好捉火种,不如现下就请胡师弟再去捉一个吧。” 胡天心下一突,直觉黄争孝在推卸。此时只有眼前这一撮火种,若是他走脱了,岂不是耽误萧烨华救治? 胡天冷声道:“我不会敛气,师兄别拿我开涮。” “怎么能如此说。师弟毕竟是穆尊高徒。”黄争孝有意要再劝。 胡天心里直翻白眼,没好气:“黄师兄也知道我师父是穆尊。她老人家前几天出门的时候,特意嘱咐我,别把自己折腾死了。我可不敢违命。” 黄争孝冷哼,胡天只当听不到,伸手去戳归彦:“小祖宗,你气完了没有?” 归彦在衣服里挠开胡天的手指。 钟离湛思忖片刻:“不好让胡师弟一人去,此时紧急,不若我三人分三个方向,包抄这撮火种。” 黄争孝不情不愿,却也不敢违背钟离湛之命,便将萧烨华放下。 钟离湛道:“黄师弟应知,若是走脱了这撮火种,萧师弟性命不保。莫说宗门责罚,便是年终典祭,师弟也是去不了了。” “师兄说得有理。”黄争孝咬牙,取了个方向便去了。 “师弟看我手势行事,尽力即可。若是火种近前,只管出手。若是不成了,便往我这边送。”钟离湛又转头嘱咐胡天,“万不要往草丛里走,万一燎烧起来,也是麻烦。” 钟离湛说完便也取了个方向走去。 如此便是胡天留在原地,钟离湛与黄争孝各占一头。三人合围,将火种置于中心。 接着钟离湛示意向前,三人同时举步走向火种。 胡天放低身形,慢步而去。 钟离湛也是轻飘行进。 倒是黄争孝虽也是小心翼翼,但又不时转动身体。那撮火便会随之微动,离他远上一两分。 偶尔一阵风吹过,火种还会再挪动。 三人时不时调整站位,迂回靠近。丈许距离,着实费了一番功夫。终是离火种只有一丈远,钟离湛示意停步。 钟离湛不动声色拿出一杆紫笛。胡天也是举起勺子同碗。黄争孝手按住腰间佩剑。 胡天正待钟离湛发令,却见黄争孝忽地自行向前一步。 四周气流忽变,火种直向钟离湛处冲去。钟离湛眉头一皱,忙举起手中紫笛,顿时他面前便是一道水网凝成。 幸而钟离湛反应敏捷,水网顷刻将火种包裹住了。 胡天松了口气,一屁股坐下:“艾玛太刺激。” 钟离湛笑说:“我将火种……” “天星火!”黄争孝高喊一声,打断钟离湛,“天星火!此处真有天星火!” 便见钟离湛钟离湛方才捕得徜雨火处,又一撮火苗从地里冒出来,橙黄色大如鸡子。 红兔子此时却是冲着西方荒草丛呲起牙。 钟离湛看了看红兔子,对黄争孝讲:“地出火种,不太妙。黄师弟,我等还是尽早离开才好!” 黄争孝冷笑:“师兄要走自己去罢,莫有天星火在眼前不要的道理!不瞒你说,我此行就是冲着它来的。” 黄争孝说完,也不等钟离湛讲话,便是冲着那撮橙色火苗冲去。 但见方才捉徜雨火时还畏畏缩缩的一个人,现下却是好身手,几个起落便堪堪便要抓到火种。 也是天运弄人,蓦然平地一阵狂风起,那撮火苗顿时转了个方向,直向西方荒草丛去。 黄争孝鬼迷心窍,跟着扑过去。他脚方踏进荒草丛,便是一片火星乱起。黄争孝这才醒神,骇然失色。 不远处那只兔子突然“唧唧唧”冲着黄争孝一通乱叫,又用头撞胡天,似要他快走。 “蠢物!”钟离湛猛然跃起,要去援手。近前却又倏地转身翻回。 待钟离湛踉跄落地,西方那半人高的荒草丛中,也不知黄争孝踩了什么,他长声哀嚎,倏忽矮身不见踪迹。 骤然一片火光大作,便是大火燎原。瞬息又烧尽,半丝烟也无,只荒草成焦土,中心露出一处大窟窿。 黄争孝惨叫不绝,从窟窿里传出。 “卧槽。”胡天不由上前一步。 红兔子抱住胡天脚踝,“唧唧唧”乱叫乱嚷。 钟离湛伸手拉住:“师弟莫去,已是救不得了!” 胡天立刻止步,提起红兔子,问钟离湛:“师兄,这是怎么回事儿?” “师弟灵兔几番警示的,便是那火种窟,又称火冢!” 便是千万火种落地灼烧成窟,内又藏各色火种。 钟离湛冷声说:“据说是集数百火种灼烧成的地穴,纵深可有千里。内里又有各色岔口,人若跌入,十之八九不能逃出。” 胡天看着那处窟窿,又看看红兔子,拍了拍兔子脑袋。 “这也是他自寻死路。他们此行寻火种,定也有他纵容之罪。” 钟离湛抓住胡天往回走:“此处已不安全,我等当速速离去。” 此时火种窟里惨叫却还未消歇。黄争孝声音已经是变了,又混杂含糊不清的咒骂。直骂钟离湛“不得好死”之类。 胡天不由回头望。 “师弟莫看!他已是死了!萧师弟再不救才是迟了!”钟离湛面不改色,只管拉着胡天回到萧烨华处。 胡天赶忙跟上。 此时萧烨华脸上青筋又起。钟离湛拿起方捕捉的徜雨火,迅猛纳入萧烨华体内。 萧烨华长叹一声,悠悠然睁眼。 胡天上前:“萧兄?” 却不萧烨华未说话,身后火种窟里,又有惨叫传出。 “师兄救我。” “救命啊。” “钟离湛,你不得好死。” 却是一声比一声高亢,一声比一声诡异。恍如不是在耳边,而是在神魂里响起。 胡天忽觉鼻内一热,伸手去摸,便是两行鼻血淌下来。胡天慌忙摸出灵兽袋,让红兔子进去。 钟离湛骤然转身:“邪祟!分明是你咎由自取!” 胡天转头,却见火种窟中,突然一颗珠子弹出来。那珠红色,碗口大,冲到半空一闪却消失。 下一刻,萧烨华突然暴起,抱住钟离湛直往火种窟冲去。钟离湛一时不察,便被萧烨华抱住,直直滚下了火种窟。 说时迟那时快,胡天伸手救之不及,抓着钟离湛衣角,跟着掉了下去。 跌入火种窟的一瞬,胡天松开钟离湛,下意识蜷曲成一团,抱头把自己缩成个球。 便是天翻地覆好一阵滚动,恍惚落入了一条弯曲隧道,还不时撞在岔道上变个方向。 不知滚了多久,胡天“咣叽”掉在了地上。 地面冰冷,胡天躺了一会儿,缓过神来,睁开眼。 眼前一个地洞,却是个球形的,约丈许高。四壁又有数个圆形地道口。 地洞角落里还有一颗夜明珠,胡天摸着屁股颤巍巍坐起来。 四下看了看,并无他人。钟离湛萧烨华不知何时和他滚散了。 胡天靠在地洞岩壁上,伸手摸归彦,却发现它趴着不动了。 胡天大惊失色,此时也管不得什么钟离湛萧烨华了。他低头扯开衣襟,拎出归彦来,捧在手心里。 胡天戳了戳归彦的脸,唤它:“小祖宗?归彦?归彦?” 归彦趴在胡天手上不动弹,只肚子起起伏伏,怎生戳都不醒。 胡天把它肚皮朝上翻过来,并不见有伤。 “难道是内伤?”胡天急出一脑门子汗,当即从指骨芥子里拿出一个破旧瓶子。 胡天倒出一颗药丸,又捏开归彦的嘴。 “卧槽,大司命!你有大司命!” 胡天猛然转身,却见一个爆炸头的宋大冶从一条地道里爬出来,大呼小叫。 胡天利索将大司命塞进归彦嘴里,转身将归彦塞回怀里去,跳起来骂:“卧槽,怎么哪儿都有你!” 第53章 十五 “你有大司命竟不拿出来给萧师兄!”宋大冶说着扑过来。 胡天飞起一脚踹开他:“我的东西想给谁就给谁!” 胡天此时又气又恼, 扑上去直把宋大冶踹成猪头。 “你师兄是帮我戳过麟鬼鳄还是帮我杀过魔?你师兄一次两次三四次救过老子的命吗?你师兄跟我有屁的关系啊!” 宋大冶抱着脑袋:“可是萧师兄是你同门,他都要死了!” “是我让你师兄来作死取火种的吗!是我作死连累你师兄的吗?你他妈当时还要杀我!我把大司命给你同伙, 我眼瞎啊!” 胡天气得直揪头发:“我就不该把徜雨火给你们!你这白眼儿狼, 你师兄死了吗!啊 ,他死了吗?他不也没死吗!” 宋大冶一听这话,顿时不挣扎:“萧师兄没死呢?” 胡天踹累了:“不知道死了没!” 胡天此时心气平顺了些, 才又扯了衣襟去看归彦。 归彦趴在他衣服里,难得乖顺, 好在呼吸平稳,似乎也没什么大问题。 胡天戳了戳归彦的脸:“什么破烂大司命, 怎么没用啊。” 宋大冶趴在地上翻白眼:“一颗大司命就这么被你喂了灵兽,你还嫌它没用……” “谁说我家归彦是灵兽了!”胡天上前一脚把宋大冶脑袋踩下去,又猛一拍自家脑袋。 这倒提醒了胡天。 归彦不是灵兽, 万一大司命对妖不管用呢? 胡天现下对丹药同、材料一无所知,若论给妖吃的东西, 只想起一个“酸浆妖酒”。 那玩意儿好歹占个“妖”字。 胡天当即拿出酒囊, 摇了摇, 还剩半囊酒。 胡天也不管, 盘腿坐下,把归彦放在腿上, 捏了归彦的嘴“咕噜咕噜”给它灌下酸浆妖酒。 灌了小半, 归彦突然动了动蹄子。胡天欣喜:有门! 便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继续往下倒。 方将酒囊倾空,归彦蓦然睁开眼。胡天眼疾手快, 一把捂住了归彦的嘴巴。胡天扔了酒囊,捏着归彦后颈皮毛将它提起来,硬生生逼归彦吞了最后那一口。 那酸浆妖酒酸极胜过百年陈醋,也不知是真对归彦有用,还是把它酸醒的。 归彦胡乱挣扎,又因被胡天拎着悬在半空,只得前蹄抱住胡天胳膊,后蹄乱蹬一气。 胡天拼命压住:“你喝完没啊,喝完我再放了你。” 归彦趁着胡天说话,寻了个空隙,下了狠力一口咬在胡天手心上。 胡天“嗷”一嗓子,这才放开了归彦。 归彦一下蹿出去,“噗噜噗噜”吐舌头。 胡天大笑。 归彦怒,冲上前亮出蹄子,对着胡天一通挠。忽见一边还有个宋大冶。 归彦一跃而起,对着宋大冶又是一通乱踢狂踩。 宋大冶不敌,抱着脑袋鬼哭狼嚎:“胡目中,你他妈养的是个什么东西!” 胡天上前,踩下宋大冶的脑袋,方便归彦继续。 待到归彦踢腻了,胡天提起它放在自己脑袋上,又顺势给宋大冶翻面:“你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宋大冶挣扎坐起来:“我趁鲍师兄不注意跑回来了,追着一撮火种,掉进了这里。” 胡天没好气:“我也是倒霉催的,掉洞里都能和你摔一块儿!” “你怎么也掉进来了,你为什么说不知道萧师兄是不是还活着!”宋大冶咄咄逼人。 胡天确是不知,萧烨华是抽哪门子风,敌友不分将钟离湛推进火种窟又是怎么回事儿。他干脆把难题抛给宋大冶:“黄争孝死了,萧烨华抽风了。” 胡天给宋大冶讲了讲前番情形,又问:“你家师兄是不是被你咬过?” “啊?” “狂犬病啊!” “什么是狂犬病?”宋大冶迷茫,复又咬牙切齿,“都是你们的错。黄师……黄争孝是个三阶中期,已经结丹。你说的那颗半路消失不见的珠子,就是他内丹。” 所以萧烨华多半是被黄争孝内丹附体,才会攻击钟离湛。 “卧槽,这都行。”胡天叹为观止。 “谁让你们当时不救他!”宋大冶磨牙,“让他怨气太大,才死后成了邪祟。” 胡天皱眉,思忖片刻:“现在还是先上去再说吧。” “不行,这里太危险,我要去找师兄。”宋大冶咬牙切齿,“钟离湛那般歹毒,不能让他和我师兄在一处。” 胡天翻白眼:“敢问壮士什么修为境界?” “二阶中期!”宋大冶很是自满得意。 胡天心道,我瞅你是中二晚期。 胡天平心静气:“钟离师兄三阶大圆满,你去和他打,打不过。你去帮忙,凭你这样儿也够呛。好事儿都能给你办砸了。” “你!” 胡天冷笑:“您请自便,我现下自己上去。好狗不拦路,你离我远点,去找你的萧师兄。” 宋大冶也甚是不服气,站起来就朝一个地道口去。 “啊!” 却是还没进地道,宋大冶便大叫一声,脸色煞白,直往后退,哆嗦说:“岩阴火!” 但见地道里飘来一撮火苗。 这撮火苗绿色焰心,胭脂红外焰,火焰之上冒黄烟,径直往胡天宋大冶处飘来。 胡天回头一见也吓一跳,情知这火种不好惹,赶忙避让,又从指骨芥子里掏出一口锅,给那条飘火种的地道口堵住。 接着拿出铜勺要去捞火种,谁知铜勺方一碰到火种,便被灼出个洞,瞬息汤勺变铜棍。那火种“蹭”一下,火焰窜老高。 胡天大惊,忙扔了铜勺拿出把蒲扇,扇风将那撮岩阴火送进了另一条地道。 只待火种进了地道飘远了,胡天才呼了口气,擦了擦汗,当机立断:“这地方待不得,得赶紧走。” “我,我怎么忘了,这是火种窟啊!”宋大冶蓦然颓丧起来,“出不去了。” 胡天挑眉:“刚才还气势汹汹说要去救你的萧师兄,现在就蔫了?” “你到底知不知道火种窟是个什么地方?” 火种窟乃是火种开辟的地穴,内里又藏着各色火种,毒火无数。又因气流动荡无序,火种飘忽,地道地穴空间有限,活物往往躲不得,便是一条死路。 “瞎眼的跳进火种窟——死都不知怎么死。” “还有这歇后语?”胡天皱起眉头。他拿出灵兽袋,唤出红兔子。 胡天对红兔子说:“帮我寻一条没火种的路。” 红兔子依言竖起耳朵,站在胡天手上,半晌却转身看胡天,摇了摇头,又把自己缩成一个团,很是害怕的模样。 便是此时,塞在地道口的锅突然“噼里啪啦”想起来。 宋大冶失色:“又有火种来了!” 胡天大骂:“你属棒槌的,还不想法!” 胡天说话时,另一边岩壁突然裂开一道口,一颗火球破壁而出。这洞穴岩壁上顿时多出一条地道口。 火球环抱大,看不出是个什么火种,飘起来速度不快,热力惊人。 胡天瞠目结舌,终是明白这些地道是从哪儿来。 归彦从胡天脑袋上站起来,直盯着四周这些火苗,耳朵竖得笔直。 不远处“轰隆”一声巨响,好似天雷炸裂,此处洞穴都跟着抖了抖。 四下地道口立刻数颗火种飘进洞穴中。 胡天慌忙躲避,恨不得瘦成一条线,却也少不得被燎了衣角。 有些火种尚且温和,烙一下不过是疼到钻心。有些火种未靠近,便将一片衣裳烧成灰。 此时方才飘进来的火球已至地穴正中,其他火种不断向那一团涌去,融合成更大的火球。 火球狰狞,火焰如蛇信,越发可怖。四下热度也是不断攀高。 胡天慌乱冲红兔子说:“给找条火种少的跑!” 红兔子立刻蹿出去,直向方才刚烧出的地道钻进去。 胡天立刻摘了归彦塞怀里,冲进去。宋大冶也是跟上来。 这地道勉强能容纳一个人爬行,四壁却是热的,四下黑乎乎。 胡天没好气:“宋二缺,你的夜明珠呢!” 宋大冶在胡天身后:“忘了拿!你快走,好像有火种飘进来了。” 胡天赶忙快速向前爬,又说:“你找点东西把后面堵上!” 宋大冶便窸窸窣窣掏自己的乾坤袋。胡天继续向前爬,突见前方一撮亮光,细看很像岩阴火。 红兔子尚在前方,胡天赶忙拽它回来,塞进灵兽袋。胡天又拿出蒲扇对着火种扇风。 火种因着这风,向后退去。 宋大冶此时爬上来,依稀见得亮光,惊恐道:“你在做甚?” 胡天此时脸被岩阴火烤得发疼,又因怕说话气流涌动,引得火种向自己来。便是向后踹出一脚踩在宋大冶脸上,示意他闭嘴。 胡天一边小意扇风,一边尽快向前爬。 不一会儿,前方又来火种,胡天仍旧不停扇风,那两颗火种便撞在一处烧,顷刻融合。 胡天心里骂娘,手上不停歇,只恨自己没在指骨芥子里塞水壶。此番只能活受罪,还不知能不能有命活。 归彦忽在胡天怀里扭了下,一口咬了胡天肚皮上一块皮肉。 胡天顿时清醒。 卧槽,不能够,和个中二病的傻缺宋大冶死在一处,太晦气! 胡天立刻抖擞精神,继续向前行进。 越向前,火种越多,融合的火球也越大。 胡天直觉喘不上气,胸闷脑袋也越发不清楚。 幸而不及他二人被闷死,火球突然自行向前飘去。那火球越飘越快,最后好似箭羽直直冲出地道。 骤然跌进了一处更大的球形地穴。 地穴之中,一颗三丈高的混合火种球在半空中燃烧,直把这处球形地穴烧成炼丹炉。 火势太旺,四周空间已是不太稳当,球形四壁不断剥落。数百条地道,气流直向此处涌入,更兼无数火种不断被吸来,直如无数道飞虹撞进火球内。 却说此时地道内,胡天见眼前火球突然被吸走,便是察觉不妥,扯下归彦扔向宋大冶,大喊:“往后退!” 他再想退却是来不及。 骤然眼前地道塌陷融化,露出那处地穴。又有一道巨大吸力,直将胡天拽出地道。 胡天便如一撮火种,直直向那团大火球撞去。 胡天心道,妈的,这次要成烤肉了。 却也是满心不甘。 于是胡天张大嘴巴,摆出个超人造型:“气吞——” “噗叽!” 胡天钻入了熊熊燃烧的火球中。 第54章 十六 这火球直有三丈高, 由无数火种集聚而成,又可分三层。 核心诸多火种已然融合, 好似一个实心球, 三尺高。向外一层无数火种相互撞击,热力十足,一些火种不断被撞出, 再吸入。被暂时撞出的火种,成了最外那一层。 胡天甫被吸入火球, 便进了第二层,焚身之痛顿时铺天盖地。 又有火种重压滚碾, 周身灼痛比之寸海钉齐鸣还强上一两分。但疼痛之间,胡天感应分明,全身的寸海钉都在, 没有一处消失。 便是荣枯这一身壳子的功劳,竟在大火中得以保全, 尚未被烧出损伤。 胡天顿时对八阶高手的躯壳有了新认识。 这他爹不是精钢, 这是精钢钻啊! 头掉不过碗大的疤, 却因荣枯的壳子是八阶的玩意儿, 此时大火焚身也不能给胡天一个痛快。 胡天心道:好死不如赖活着。 他勉力睁开眼,忽一颗火种径直撞来, 砸在了胡天右眼上。胡天喊不出叫不出, 眼珠如被刀割水煮。 胡天挣扎扭动举手捂住双眼。 骤然又有一团火种撞来,便将胡天撞出进了最外层。 温度竟是降了一两分,撞击速度也减了些许。 胡天仍捂着眼睛, “锥心刺骨”不足以道尽此时苦楚。 他心说能痛就是还活着,捡了大便宜。便又是硬将眼睛睁开。 胡天右眼还能视物,只见外界影像扭曲,好似水中观物,模模糊糊甚都看不清晰。 忽地眼前一亮,外界又有火种撞入,胡天不及避开,便又被撞入第二层之中。第二层又有火种将胡天撞出。 胡天一时在火球中层与最外层进进出出,就是出不去!直成了颗糖炒的栗子,在锅里滚动。 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 却要如何?这一团火球,还能下雨灭了?还能吃了? 便是福至心灵,胡天嘴唇一热,不由大骂:火种纳入的法子忘了学!不然还能让那撮徜雨火便宜了萧烨华么! 胡天此时追悔莫及,真是生不能死不得。念几句“好死不如赖活着”不能抵消愤恨,干脆念起经:打哪儿跌飞打哪儿跪下跪平躺好躺平歇歇歇足精神爬起来再干一场。 胡天念完,猝然睁眼! 却是心底一幕浮现:红兔子在水边抱住一撮火种啃食。它先将外焰舔了涂在毛上,再细致咬内焰,最后一口吞了焰心。 耳边又有穆椿教导:“师法自然,定有可为!” 胡天一不做二不休豁出去,再不想其他,用尽全力抓了一颗火种。 他此时自身已是一团通红热炭的模样,只管撕扯了火种外焰,竟让他成了! 胡天抓了外焰,一把拍在了胸口上。再奋力张大嘴巴,将那团内焰塞进嘴里。 倏忽一团火焰灼上,瞬息要把他烤干。骨骼震颤,胡天死死抓住那团焰心,便是一口吞了。 眼前遽然一黑,胡天知觉闪动,恍惚间便觉火种落在了一颗寸海钉上。 寸海钉随着呼吸起伏。外焰燃烧飘悠而走,内焰同焰心在寸海钉上滚动。 胡天直觉不对,意识近前去,钻入焰心。焰心同内焰剥落开,内焰湮灭于身体,意识随焰心直直沉入识海。 识海里,灰白天地,一颗流星闪过,撞在冻结的海面上。 下一瞬,回到当下,胡天身上重压似退了一丝。 胡天喜出望外,恨不得狂叫,便是又抓了个火种如法炮制,直啃起来。 此时胡天尽将平生吃货本领发挥到极致。也不管自己是被撞进外层还是内层,只管抓了火种啃。 更不管什么毒火好火香的臭的五花八门什么颜色,一时只把自己当饕餮,张口吞日呲牙啃月亮。气吞山河势头冲天,只恨荣枯没多长一身的嘴巴。 到了后来,胡天吃得高兴,便连外焰也不嗑开,囫囵吞了了事。再向后,直是一把一把的火种抓了往嘴里塞。 也不知如此多久,胡天不耐烦起来,转身便见好大一颗黑色的球,便是地穴火球最内核心的那一层。 此时地穴火球核心,数个火种烧得滚热,融合在一处,成就得一颗三尺高的火核。火核致密,内里高热,还有阵阵爆炸音传来。 胡天却是吃昏了神智,烧糊了脑袋,更是无知者无畏。他上前,一口啃将下去。 却道胡天如此啃食,外间却不过一炷香功夫。 宋大冶因及时得了示警,逃过被吸入火球的一劫。此时千难万险,才用一副霜雪银鞍钩将自己固定在地道里。 四下吸力不断,宋大冶被拉扯,纵有霜雪银鞍钩,也还是寸寸向外。 宋大冶满心悔恨,不该来这一遭,当真生不如死,只能全力抓着霜雪银鞍钩抵抗一刻是一刻。 少时归彦却从宋大冶脑后走出,上了地道,直向那处地穴走去。步伐虽缓却异常沉稳,如在常境。 宋大冶见此情形大骇,不由失声:“你……” 恰此时,四下吸力骤然消失。归彦立刻疾驰向外而去,宋大冶犹豫片刻,终是咬牙向前爬去。 须臾宋大冶爬到地道口。却见归彦站在地道口处,向外望。 宋大冶也向地穴中看去。一看惊骇莫名,神魂俱散。 空荡地穴之中,胡天赤裸浮在半空,正抱着一颗火核黑球啃食。 黑球之上有裂纹,隐约红色岩浆流动。胡天周身三丈,已是空空荡荡没有一颗火种,三丈外唯余一层球状的稀薄火光。 地穴之中燃烧声“噼里啪啦”,又夹杂“咕叽咕叽”啃咬的声响。 宋大冶汗毛倒竖,忽而耳边一声“咕噜”肚子的叫唤。宋大冶骇然扭脸,看向归彦。 归彦吸吸肚子,咂咂嘴巴,嗅了嗅鼻子,直冲而去。 “卧槽,那个吃不得——” 宋大冶话没说完,黑色火核全然落入胡天肚腹。 胡天浮在半空,喟然长叹。周遭忽动,那一层稀薄火光骤然收缩,直向胡天而去。 地穴吸力复起,更甚前番。 宋大冶不察,失手松了霜雪银鞍钩,直向胡天砸去。 半空之中,却是归彦先砸上了胡天,堪堪砸在了胡天嘴上。 胡天张嘴咬住归彦后颈皮毛,将它叼住,随后一脚踢飞砸来的宋大冶。胡天再抱头蜷缩成球。 周遭火光急缩落在他身上,将胡天紧紧裹住。胡天肩背肚腹都是火光,远看便如一颗火球。 地穴徒然颤动,碎石纷纷掉落。转瞬,一声巨响平地而起。 “轰!” 胡天身上火光炸裂,好似天地崩溃,热力消融地道,扩散开去,直掀翻地穴顶上层层壁垒土石。 此时,地面之上。 钟离湛方将萧烨华拉出火种窟,脸色突变,猛然转身,手起一道水网直将他二人裹在其中。 便见远处一道火光冲天而起,好似天开地裂,火光之中一个黑点闪过。 紧接着飓风从火光出冲击而来,裹挟沙石枯木掠过钟离湛所筑水网,瞬息便将水网烤干。 幸而风去事定,钟离湛挥开眼前土石,四下看去,便是一片狼藉,草木俱死。身后方才火种窟的所在寸寸开裂,露出地道。 钟离湛同萧烨华面面相觑,又向火光处看。 萧烨华犹疑不定:“师兄……” “走!”钟离湛顿足发力直向火光中心冲去。 片刻到得那一处。 哪里还有什么火种窟,便是一个十丈方圆的地坑,足有百尺深。坑内一个人趴着,动了动。 萧烨华连忙跳下去:“师弟!” 宋大冶没曾想自己还能有命活下,他将脸从土里拔出,见了萧烨华,声泪俱下:“萧师兄,你也死了?” “没死没死。”萧烨华道,“我为钟离师兄所救,在火种窟里纳入一颗天星火,解了火毒。驱了邪祟,现下已然无事。” 钟离湛却是四下不见胡天,翻身下了深坑,只见一只灵兽袋落在宋大冶身边。灵兽袋上粗糙针线绣着一只黑乎乎的归彦。 钟离湛捡起灵兽袋,不等萧烨华同宋大冶叙旧,抓了宋大冶衣襟提他起来问:“胡天哪儿去了!” 宋大冶见了钟离湛,脸色大变。 钟离湛掐住宋大冶脖子,咬牙切齿:“说!胡天在什么地方!” 宋大冶哆哆嗦嗦:“炸……炸飞……他,他,他吃了,吃了那个火球,轰隆飞了……” 萧烨华赶忙道:“师弟莫胡说了!火种聚集成球,什么火种都有,莫说吃,碰一碰便是一个死字。那些地穴就是火种成球炸开的。” 宋大冶委屈极了:“真的,师兄,我用道心起誓,胡天真是啃了一个大火球。然后炸飞走了。若是我说的有一字是假,日后入妄成魔身死道消!” 萧烨华看向钟离湛:“钟离师兄,这怕是……怕是……凶多吉少。” 钟离湛皱起眉头,神识沁入灵兽袋却发现灵兽袋上并无禁制。他便扯开灵兽袋。 灵兽袋内,五只兔子一只咬着一只的尾巴,瑟瑟发抖。 钟离湛冷声问:“胡天不见了,你们谁能找到他?” 五只兔子争先恐后跳出来,直向一处奔去。 胡天此时却也在找兔子。 他在一处草丛里趴了片刻,好容易动了动手摸腰间。 才发现衣服早就成了灰烬,灵兽袋也是不知所踪。 胡天叹了口气,又摸了摸嘴上。归彦立刻四下扭动。 胡天翻身仰面,努力松开嘴。归彦急忙扯了自己的毛,跳下去,举起蹄子挠耳朵。 胡天伸手按在归彦脑壳上,将它耳朵上的一簇火苗捏灭。归彦跳到胡天身上上下嗅了嗅,又拱了拱胡天下巴。 “别闹,我想睡觉。你去找兔子玩儿吧,看看它们是不是烧糊……”胡天说着又翻身把脸埋到土里去。 归彦上前踢了他一蹄子,蹲下朝远处望去。 远处五只兔子奔过来。 五只兔子大难不死,见到胡天泪汪汪,此时也不顾归彦,直都扑到胡天身上“叽叽咕咕”叫起来。 胡天却是一动不动,五只兔子扑到他后脑勺,爪爪又抓又拽,还上嘴去咬。 胡天仍旧迷迷瞪瞪的。 他的意识沉入识海之中,却见识海灰白冻结的海中,那只白色镜鱼嘴边多了一颗红色的球。 火种?火种核? 胡天暗自猜测,方要近前去看。 意识却是一闪回到当下,耳朵剧痛。 又有人鬼喊:“他他他进阶了,没中火毒!二阶中期,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却听钟离湛的声音由远及近:“胡师弟?你可还好?” 胡天勉力抬脸仰起头:“师……兄。” 钟离湛大喜,蹲下:“师弟,你没事!” “我有事。”胡天痛苦不堪。 “怎么!” 胡天:“咱们再不去万语界吃包子,归彦就要把我啃了。” 归彦闻言抬起脑袋,张嘴松开了胡天的耳朵。 第55章 十七 归彦踢了胡天一蹄子, 昂头去看宋大冶。 宋大冶莫名结结巴巴道:“它,它在地穴里, 要, 要吃火种……” 胡天挑眉,扭脸对归彦说:“那个玩意儿超级难吃。有些是酸的,有些是臭的, 有些没味道,烫得要死。” 归彦鼻孔喷气, 扭过头去。 胡天趴在地上:“等会儿弄个给你尝尝就知道。” “当不得。”钟离湛笑起来,“师弟方才那惊天一炸, 怕是方圆千里都没有火种了。” 胡天闻言改口:“那等日后有机会的,搞火种给归彦尝尝。” 宋大冶一屁股坐在地上:“这都是些什么怪胎!” 钟离湛不搭理宋大冶,只凑近问胡天:“师弟现下感觉如何了?” “困, 不想动弹,”胡天苦着脸依旧趴着, 生怕钟离湛不肯去万语界, 又补充, “饿, 特想吃包子。” 钟离湛失笑:“师弟现下修为提升,已臻二阶中期。境界却不稳固, 有些疲乏也是正常。” 胡天心内打了个突, 吃个火种就从初期到中期? 钟离湛此时伸手扶胡天:“虽如此,还需起身,唔……师弟的乾坤袋已经不见, 我这儿尚有一套新道服。” 钟离湛说着拿出一套道服来:“师弟若不嫌弃,拿着穿就是。” 胡天这才想起自己还光着腚,又不好从指骨芥子里拿东西,便是爬起来接了衣服往身上扒拉:“多谢师兄,师兄,我这损失,宗门给报……审度不?” 未待钟离湛开口,萧烨华上前一步抱拳道:“胡师弟安心,宗门不报,我也定赔与你。” “怎么好意思让萧师兄破费,让宋二缺多赔点。” 胡天一点都不客气,又问:“萧师兄已安好了?” 萧烨华少不得将前番讲与宋大冶的话再道一遍。 原来钟离湛本是金水土三灵根,现下正以《律间十二化》催生木、火二灵根。他会使水,又因催生灵根之故对火甚有了解。故而此番在火种窟中,虽是凶险重重,但也让他化解了。 “师兄还捕了天星火与我解了火毒。”萧烨华很是敬仰感激,“也多亏了师兄,才让我回了地面,去了这一劫。” 钟离湛却笑:“萧师弟不必客气。我也在火种窟中涨了一番见识。倒是对火性又有新认知,与我日后修行颇有益处。” 他二人客套,胡天便穿戴好衣服,看见五只兔子还在地上眼巴巴看他。 黄白黑绿四只兔子齐齐把红兔子坐在屁股下。红兔子一边胖脸贴地上,委屈兮兮看胡天,“唧”一声。 胡天乐,心道这红兔子怎么惹了其他四个? 稍一想,却似乎明白了。 胡天犹疑问道:“你们是在罚红兔子?” 四只兔子齐齐点头,还一起跳了一下,直把红兔子压的又“唧”了一声,动了动四爪要挣扎。 这时归彦大摇大摆走上来,举起蹄子按住了红兔子的脑袋,却扭脸屁股朝胡天。其他兔子此时虽畏惧,但也不动。 胡天哭笑不得,提起归彦要放在脑袋上。归彦翻身咬了胡天一口,跑开了。 胡天便蹲下拍其他四只兔子的脑袋:“火种窟多乱的,它肯定不是故意带错路。我替它求个情,饶了它吧。” 四只兔子这才把红兔子放开。 红兔子爬起来舔爪子挠耳朵,跑来胡天脚边蹭了蹭。 胡天下意识摸腰带,又想起自己的衣裳都烧没了,连前番拿来妆模作样的乾坤袋也是烧成了灰。如此,胡天便以为灵兽袋也是烧了。他抓起兔子,要往怀里塞。 钟离湛见了,连忙上前来:“师弟,你的灵兽袋在此处。” 钟离湛说着拿出灵兽袋来,交给胡天。 胡天大喜:“居然没坏。” “这灵兽袋倒是精巧得很,还附上了‘水火神祛符’。自然没有坏。”钟离湛笑道,“没想到师弟于符法之术也是精巧。” 钟离湛却是不知,这只灵兽袋是夜渡舟上人送与胡天的。因着那人很是喜欢归彦,才特意在灵兽袋上施了水火神祛符。 仔细计较,五只兔子此番能活命,还是沾了归彦的光。 胡天忙道:“师兄误会了,灵兽袋也是人送的。” “原是如此。”钟离湛笑着点头,又道,“现下困境已解,我给宗门去信,再与师弟同去万语界。只是毕竟此行有同门折损,还需快些回宗门,不好多呆,或半日,或一天。师弟看可好?” 胡天如何不知,黄争孝死了,行程定然耽误不得。若是还在外头游山玩水,这可是把嫌疑往自家脑袋上扣。 胡天点头:“不需要多久,现下去万语界。待一个晚上就成了。” 钟离湛满意点头,又去问萧烨华同宋大冶的安排。 萧烨华愿与钟离湛同行。 钟离湛得了答复,便从袖笼中拿出一只陶制小雁,同他给胡天的传信雁足一般无二。 钟离湛将陶制小雁置于手心,将事由一一说了,再起手一缕灵气注入小雁眉心。 陶制小雁忽就活了,扑腾着翅膀飞走。 如此他一行四人再上路向万语界去。 一路行来,只见原本平坦的荒野,此时数道炸裂痕迹,沟壑交错。 归彦现下还是很不高兴的,不肯同胡天一处,便是自己蹦达。 胡天也不去管它,还将五只兔子放出去玩儿。 五只兔子却是小短腿,走了一程,突遇到深沟跳不过去,在沟便转悠。眼见胡天走远,没在意它们的窘境。五只急得团团转。 胡天走了好远,才发现不对,再转头看兔子被困住。要上前时,便见归彦已落在兔子身后,一蹄子一个把兔子踹飞。 可怜的兔子,直飞起来,在半空划弧线“叽咕叽咕”摆动小爪子。如此倒也是飞过了深沟,只是仓皇落地,着实吓得不轻。 五只挤在一处哆嗦。 归彦跳过去,落在兔子身后,很是不屑,呲牙把它们往前撵。 胡天在前方看热闹,哈哈哈大笑。待到兔子近前,把它们收回灵兽袋:“等等到了万语界再放你们出来玩儿。” 胡天又转脸夸归彦:“功夫了得。” 归彦撇脸大步向前走去,边走边摆尾巴。 宋大冶此时却是郁郁。他拉着萧烨华诉苦,直把胡天说成乱世妖魔。 “真的,萧师兄,他真的啃了那颗黑球。”宋大冶强调,“就是你说的火核。那个火球既然那是好多火种聚起来的,他怎么就没被毒死呢?” 萧烨华皱眉头:“或是各种火种在一起燃烧,反而将毒性抵消了。” “那怎么不给他烫死啊。” “也许是有特殊功法法宝也未可知。”萧烨华叹气,“宋师弟,我劝你还是不要同胡师弟作对。” 萧烨华对宋大冶便是好一番教训,直到了界桥上才止歇。 过了界桥,到得万语界的包子铺。 日已西斜,早就过了晡时,包子卖完,店都打烊了。 胡天少不得上去,拍开门说了一箩筐好话央求。钟离湛同萧烨华也去帮腔。 宋大冶此时脑子突然开窍似的,拍了一把金子,对店家道:“便把你那笼屉都蒸满!” 店家看着这几个人,又看了看金子,终究答应了。 店家去忙活,钟离湛、萧烨华同宋大冶都去店内吃茶。胡天却在店外坐下。 此时日昏昏向西坠,东天升来圆月亮。飞鸟倦归,行人步履匆匆,远处炊烟阵阵。 包子铺的大炉在店外。炉膛火旺,炉上坐大锅,锅上置笼屉。笼屉上水汽氤氲,香气飘荡。 人间烟火当如是。 胡天凝神片刻,满足喟叹。归彦蹲在一边摇尾巴。 胡天将五只兔子放出来,给它们撒了把灵兽饵料。 胡天又戳了戳归彦:“还气呢?我都不知道你气个什么?你先停停,和我说说,然后再继续气。” 归彦不上套,扭了脸。 胡天便猜:“耳朵上毛烧了?不就是一簇毛吗,等等就长上了。你也没少薅我头发。” 归彦撅屁股。 胡天又猜:“给你灌酸浆妖酒了?我还没问你,掉到火种窟之后,你怎么就睡过去了?怎么戳都不醒。” 归彦才懒得搭理胡天,前蹄交叠,下巴磕在蹄上,闭上眼。 胡天再去戳,归彦怎么都不睁眼。 此时五只兔子吃完灵兽饵料,跑上来。 胡天便对兔子说:“归彦不会讲话了,你们问问它,之前怎么就睡着了?是不是给摔晕啦,兔兔都没晕,它怎么就晕了?” 五只兔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红兔子打着胆子往归彦那处凑了凑,归彦一动蹄子,红兔子“唰啦”一下跑回去。 五只兔子又凑在一处“咕叽咕叽”。 片刻,黑兔子出列,伸爪子戳了戳自己,又小心翼翼跑到归彦面前停了一瞬。接着它四爪落地,昂起头,大摇大摆走,短尾巴还勉强动了动。。 胡天猜谜:“你扮咳咳。” 胡天挑眉,悄悄指了指归彦,黑兔子点头。 红兔子出列,前爪竖起,后肢直立,做人形走动。 胡天想了想:“你是宋二缺。” 红兔子点头。 这时“宋二缺”向前,张开前肢“咕咕咕”凶猛嚷嚷。 黑兔子呲牙,其他三只兔子猛然冲上,跳到黑兔子背上叠罗汉,变大,再齐声大嚷:“咕!” 然后五只兔子一起看胡天。 胡天憋笑:“宋二缺不长眼,咳咳变大教训他。” 五只点头,转头继续。 叠罗汉的四只扑上前去,“宋二缺”立刻仰倒,肚子朝天,四爪乱蹬。 与此同时,叠罗汉的四个,却也跌倒,三个跑走了,只留一个黑的。 黑兔子萎靡不振趴下,眼皮耷拉又睁眼,耷拉又睁开,最后还是耷拉上了。 黑兔子好似睡着。红兔子此时爬起来用爪子戳它,又张嘴咬了咬,黑兔子都不动弹。 胡天皱眉。 此时白兔子在不远处,低下脑袋把自己缩成个球滚到了黑兔子身边。 红兔子又站起来,咬了黑兔子耳朵,爪子塞进黑兔子嘴里。 红兔子转头看胡天。 胡天说道:“酸浆妖酒?” 红兔子点头,继续将爪子塞在黑兔子嘴里。另两只兔子卷成团滚到黑兔子身边。 黑兔子这才睁开眼睛。 胡天愣了愣,抓来卷成团的三个兔子,低声问:“你们三个扮的是……妖气?” 三只兔子猛点头。 胡天又说:“和宋大冶对战,妖气用完了,要睡觉补充,然后就睡着了?” 归彦突然睁眼冲着兔子呲牙。 五只兔子一哄而散,躲到一边石头后。只有红兔子大着胆子,露出半个脑袋,又冲胡天点了点头。 胡天对归彦道:“以后别变大了,吓死老子了,以为你挂了。” 归彦趴在自家蹄子上,又闭上眼睛,对胡天不理不睬。 胡天眼睛一转:“你再不搭理我,我就给灌酸浆妖酒。” 归彦“呼啦”一下站起来。 恰此时,店铺老板出来,喊一声:“包子成咯!” 胡天提起归彦放在脑袋上:“吃包子去。” 归彦歪了歪头,便在胡天脑袋上坐下,高高兴兴看着胡天向桌子去了。 第56章 十八 胡天奔到桌子前, 踹开宋大冶抢了凳子坐下,双手握拳摆在桌面上。 归彦跳下来, 在胡天手边蹲了, 尾巴耷拉在桌边,晃来晃去。 此时老板捧了包子来。 胡天归彦齐齐抬头看去,盯向店老板一起吞口水, 活像要吃人。 店老板手一颤,差点将包子砸在他俩头上。 胡天眼疾手快, 抢上前接了包子。 两屉包子上了桌,胡天按住归彦, 先让了钟离湛萧烨华一回。 钟离湛三阶圆满,已是早一步辟谷;萧烨华三阶初期,却也只吃辟谷丹度日。 胡天便再不客气, 抓了一个吹了吹,塞到归彦嘴里。 接着大吃特吃, 胡天自己啃着还给归彦嘴里塞。他俩脑袋抵着脑袋, 一起狂啃如入无人之境。 胡天还匀出嘴来嚷:“老板, 上两碗小米粥。” 宋大冶在一边看着这俩饿死鬼, 目瞪口呆。他因没见胡天让自己,气哼哼, 一屁股坐下, 也学了举起两个包子啃起来。 纵然他三个一处好似打擂台,但一笼屉十屉,一屉十个拳头大包子, 也不是一时能吃完的。 直吃得一半,把各种口味都尝遍,胡天归彦才罢手。剩下一半来,钟离湛拿出一只乾坤袋,打包给了胡天。 胡天归彦欢欢喜喜高高兴兴,一行人这才离了包子铺,赶了夜路回善水宗去。 修士也有修士的好,一两夜不睡不是大事。钟离湛又使了个御器之术,直把众人带上天飞起来赶路。 钟离湛用的是一杆紫笛,随手一动,徵音起紫云来。 这云飞起来时又快又稳,轻便至极。 萧烨华赞道:“早闻说钟离师兄律间十二化极厉害,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胡天也羡慕:“真炫酷,我什么时候也能上天飞一飞。” 归彦在胡天脑袋上跺蹄子。 胡天咧嘴:“你行你行,归彦最厉害,上天入地乾坤大挪移。” “师弟莫急,待到你结丹成功臻入三阶,便可寻一门与之相关的御器之法修炼。”萧烨华笑问,“师弟现下练的是何功法?” 胡天心道里叫苦,学兔子吃火种算哪门子功法。 胡天笑说:“我能练什么功法,不过随便搞搞罢了。” 萧烨华当胡天推诿,便也不再多问。 胡天却想如何才能飞起来,这要是师法自然,是不是得在屁股上点一团火? 一时又思量,飞不飞且不论,吃火种能进阶,那是不是要继续吃火种?单吃火行不行。 却又想起学着红兔子吃火,那要是学白兔子呢? 胡天一拍脑袋,到前来,向钟离湛拱了拱手:“师兄,有个问题想请教。” 钟离湛笑道:“师弟但问无妨。” “师兄,以五行论。红的是火,绿的是木,黄的是土,黑的是水,白的是金。可对?” 宋大冶在一边瞠目结舌:“你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东西都不晓得。” “是如此,胡师弟说的没错。”钟离湛点头,稍加思忖,便道,“师弟可是要说自己的命褓灵兔?” 胡天心叹钟离湛会读心不成:“师兄说着了。我琢磨着,那红兔子能寻火种,白兔子是不是就能找金子?银子铜铁成不成?” “银子铜铁也是金,怎么不行!金木水火土,是元素,不是字面上的东西。”宋大冶嚷嚷,“譬如土,不只是黄土,琥珀也是土。譬如火,不只是火种,风也是火。你这人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胡天虽是看了《杂略》,但那时囫囵吞枣,也还是不够。 宋大冶此番一说,胡天便有些明白了。 胡天对宋大冶说:“你别说话说一半,还有什么,继续啊!” 宋大冶哽了一下,撇嘴:“爷不乐意教……” “师弟,万事万物俱可分出金木水火土的属性。”萧烨华抓了宋大冶衣角,把他拉到一边去,又为胡天讲解,“五行俱全成就‘物’,‘物’之上多出的元素便是该‘物’的属性了。当然也有多出两三个元素的。” 此番理论很是古怪,胡天听了点头,自己琢磨了:“若是五个元素已经成了‘物’,再多出来的,却是五个元素,那是不是就是生气?” 萧烨华合掌:“师弟果然聪慧。” 夸得胡天怪不好意思。 胡天:“萧师兄真有眼光。” “师弟也可去小蕴简阁翻阅《初启》一册。” 钟离湛笑道:“至于师弟的命褓灵兔,也确有寻材料的本领。颜色不同,便是可寻不同元素。只是它们会将寻来的材料自行食用,师弟须留意才是。” 就怕它们不吃,那就学不来了。 此时胡天心下已是有了计较。 他是吃了火种升级的,那么吃其他属性的材料,说不定也可以升级。 虽说他使不出灵气,升级也就是个假把式。但若能多吃,一口吃成个八阶,不就能去天启界? 胡天一时想得美,高兴起来。 归彦蹲在一边昂头看这人傻乐,歪了歪脑袋。 少时,进了若剑界。 方出了界桥,宋大冶忽地不安起来。他蹲在萧烨华身边,弱弱问:“师兄,咱们回了宗门,会不会被责罚?” 萧烨华也是心里没底。毕竟此次是他们惹了大祸,关键是折损了一个黄争孝。 萧烨华叹气:“本是我等过错,该如何便如何罢。师弟回了宗门莫要推脱责任,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方是正道。” 钟离湛暗自点头,此时也唤来胡天,嘱咐道:“师弟,此番事大,稍后我等入了山门,宗律堂定会有长老出面,进行一番查证。届时你只需如实讲述即可。” “我省得。”胡天恭敬说完,却是趁着钟离湛同萧烨华未着意,狞笑看向宋大冶,抖了抖眉。又张嘴无声道:“小心。” 宋大冶吓得不轻,顿时悔恨更深了一层。 便如钟离湛所言,山门前早有一黑袍弟子在守候。 他一行人到了山门,那弟子便迎上来。 这弟子神情冷峻,活像被欠许多钱,上前向钟离湛拱了拱手,便道:“请诸位同我去宗律堂。” 再待萧烨华同宋大冶询问,那弟子却是一句都不答。 片刻,钟离湛道:“林师弟,那三人可回?是否安好?” 那弟子才开了金口,道:“三人都回了。也得了救治,此时正被关在宗律堂内。现下各长老师尊,应已到齐。” 钟离湛便不再多言,加快步伐。 那弟子领着众人走一条幽僻小径,两边山木高耸,将日光遮挡得严严实实。青石板上,苔藓丛丛。 走得片刻,路尽,便见一阁楼。 阁楼两层高,黑砖黑瓦。门匾黑底金字:宗律堂。 胡天撇撇嘴,心道还是学校好,犯错去办公室就成。现下没犯错,怎么好像要去小黑屋? 胡天戳了戳归彦,示意它自己去玩儿。归彦跺了跺蹄子,俯身低头咬住胡天一撮毛。 胡天哭笑不得,小声说:“有你剪刀都省了,永葆秃头不烦神。” 却也是随着归彦在他脑袋上坐着,并不勉强它离去。 片刻胡天进了楼。好么,吓人! 便见楼内空旷,正堂墙上悬空一把重剑,重剑之下坐着十来个老头儿老太太。 正中三位,余者两边坐。 中间三位里,身着白袍的老者在正中,左一黑袍老者,右为萧烨华的师父赵长老。 三个青年弟子跪在前方地上,正是那先回来的师妹同蒋、鲍二弟子。 萧烨华、宋大冶甫进门,那赵长老拍案而起:“逆徒,还不跪下!” 萧烨华当下扑倒在地:“师父在上,诸位师叔伯在上,弟子罪该万死。” 宋大冶平时嚣张,现下却也识时务,“噗通”一下跪了。 胡天眨了眨眼睛,只跟在钟离湛身后。 钟离湛却是从容上前,先去正中白袍老头面前作揖:“弟子见过师父。” 这白袍老者便是钟离湛的师父、若水部大长老刘眩鹤。 刘眩鹤笑着点头:“去同其他师叔伯见礼。” 钟离湛领命,同其他人见礼:“见过各位师叔伯。” 钟离湛又微微转头。 胡天机灵上前,做了个天揖:“弟子胡天,见过各位师叔伯。” “哼。” 众人未及出声,身后一声冷哼,打门外进来个人。 胡天回头,却见杜克领着叶桑上前来。 胡天忙上前见礼。钟离湛紧随其后。 刘眩鹤起身:“杜先生安好,怎生来了此地。” 杜克上前:“听闻诸位升堂理案,犯事的弟子师尊都到场。却只有胡天没个师长在,少不得我要来。” 此时一边却有人冷哼:“胡天是我宗门内弟子,我等均是他师长。他又与你何干?” 杜克瞥那人一眼。 倒是黑袍老者冷声呵斥那人:“我宗律堂也是你妄言之地!你要和穆尊平起平坐不成?” 钟离湛此时退到一边,低声同胡天讲:“此乃若水部宗律堂堂主,也是若水部的大长老周师叔。” 胡天点头。 杜克:“我乃客居,贵宗事宜确是管不得,也从未曾乱置一言。便是这前山宗律堂也是头一次来。但穆椿出门前,将此子托付与我,我如何管不得他事?若是不服,却是把宋宗主找来,问上一问。” 杜克此言一出,众皆哑然。 刘眩鹤道:“杜先生言重,本是新弟子的小事,如何劳动宗主。既是穆尊相托,先生上座。” 周长老上前一步:“杜先生请上座。” 杜克冷笑,只管取了正中的座位坐了。 如此,好似三堂会审。 宗律堂周长老厉声道:“此次束脩之事,尔等还不一一道来。” 第57章 十九 这一声令下, 堂下跪着的五个肃然。 他五人中蒋姓弟子修为最高,便是他先开口。余者以修为为序, 各自讲述。 此时先将前事交代。 便是如何组队, 如何入了魔障要去寻火种,再因着贪心遇险求援。 未曾想,寻火种之事, 黄争孝还是个祸首。他私下对几人都有鼓动。五人此时堂上说了,才知黄争孝对自己所言还对其他四人都讲过。 胡天在一边好似听故事, 直感叹黄争孝死不足惜。 黑袍的周长老听完却皱眉:“莫要以为黄争孝死了,便将鼓动之罪往他头上栽。须知进了宗律堂便是用道心立了誓言。若有半句不真, 日后道心不稳。” 五人皆道不敢。 萧烨华此时跪着磕了个头:“回禀周长老,弟子自知罪孽深重,却也不敢用道心冒险。若是师长不信我, 弟子甘愿用沉心石自问。” 四下师长皆动容。 周长老听得他如此说,方坐下:“你有此心便可。” 之后几人继续讲, 便是兵分几路之事。 来时胡天已听了许多, 现在直觉枯燥无味, 直打瞌睡。胡天便是站着东摇西摆起来, 归彦只好趴下,四肢抓住胡天的脑袋。 忽而周长老拍了桌案“啪”一声。 胡天猛然惊醒。 便听周长老厉声道:“宋大冶近前来!我问你, 缘何不尊兄长之命, 又如何逃脱到得火种窟!具实说来,否则便用沉心石!” 宋大冶顿时白了脸。 胡天顿时来了精神,好奇, 沉心石是个什么玩意儿,能把宋大冶这货吓成这副德行。 此时宋大冶的师父却起身,拱手道:“周师兄,此子虽入我门下,但我近日观他却是顽劣,很不老实。现下倒是请了沉心石来,也是给他些许教训,省我一番麻烦。” 众人皆惊。 宋大冶哭倒:“师父,我知错了,绝不敢扯谎。” 赵菁铧见宋大冶可怜,劝道:“何苦来,要让他驯服,回去要打要骂都随你。那沉心石是何物,他一二阶中期,如何受得?” 宋大冶的师父坚持:“万不可饶恕他此番!” 周长老沉声,向钟离湛师父刘眩鹤看去。 刘眩鹤点头:“便是请一颗小石,也让此子知晓些厉害。好过他日后无法无天。” 赵菁铧叹气,退回位上,闭目不言。 周长老便是撩起黑袍袖口,露出枯瘦一只手,手心翻覆,一颗小石子出现在他手掌上。 那石子极小,只玉米粒大,黑沉沉。 便是如此,刘眩鹤还说:“再小些才是。” 周长老便紧握手掌,捏了一捏,张开手指,那颗“玉米粒”分了四块。他取了最小的一块,递与宋大冶的师父。 宋大冶的师父走上前,拽起宋大冶,不顾他万般挣脱,起手便将那颗沉心石打入宋大冶眉心。 宋大冶哀嚎一声,额头立刻暴起青筋,眉心隐隐约约一道红光闪烁。 “逆徒,将事端老实说了,也可少受些苦楚。” 宋大冶伏在地上,哆哆嗦嗦说起来。 他道:“我担心黄争孝不是好人,要害了萧师兄,便趁鲍师兄不留意,偷偷解开了绳索。” 沉心石在他眉间闪烁一下,停留不动。宋大冶却是大嚎一声,撕心裂肺。 宋大冶师父爆喝:“假话!此时此地,你还不思悔改,扯谎不成!” 宋大冶惊惧,痛得满地打滚,抓了头发乱扯:“我想胡天狡诈,钟离湛歹毒,这两个都不是东西,定然不会全力救萧师兄。便与蒋师兄商议,他偷放了我!” 此言一出,沉心石便是下沉一寸,红光落在宋大冶鼻梁上。宋大冶却仍抓了自己脸一把,直将脸上抓出两道血痕。 如此便是,宋大冶说一句实话,沉心石才下沉一寸。却无论沉心石下沉与否,只要他说一句,红光便闪一下。宋大冶惨叫连连。 一时他口不择言,什么“让我死吧”“再不敢了”“胡天你这狗杂种”,又是求饶又是叫骂。宋大冶又将头发一把一把扯下来,用手抠抓红光,痛不欲生。 却任凭他如何撕喊抓挠,沉心石施加的苦楚不减。 众人见他如此,纷纷转头。地上跪着的扑上前去求情。 周长老冷声:“求情者也上沉心石。” 众人皆不敢再多言。 宋大冶很是花了一番功夫,终讲到地道之中,归彦从容走去,胡天啃食火核。 宋大冶声泪俱下,抬手指向胡天:“他不是人!” 说完,那颗沉心石从宋大冶脚心脱出。宋大冶昏死过去。 再观他此时修为,已从二阶中期退回二阶初期。周长老示意宋大冶师父带他先行离去。 众人纷纷摇头,又不约而同看向胡天。 胡天心里骂街,面色不动分毫。 叶桑几步走至胡天身边站立。 杜克冷哼一声。 钟离湛上前一步,打破僵局:“诸位师尊,现下是否该是弟子讲了?” 那周长老点头:“此番你和胡天救援有功,但黄争孝身死时,只你二人亲睹,你还需将见闻说上一二来。” 钟离湛便冷静叙述,只说经过,不谈自己,无有冗余。直将事由交代清楚。 钟离湛简短说完。 倒是赵菁铧皱了皱眉头:“虽那黄争孝不是个好的,你缘何救都不救?” 钟离湛道:“师叔应知,火种窟非常人能够进出。当时萧师弟病弱,胡师弟更是我职责所在,如何能抛下他二人?” 话说如此,周长老还是皱了皱眉头。 刘眩鹤却是点头:“如此取舍也是逼不得已,他心中未必好过。” 胡天垂眼不言。 钟离湛当时取舍果决,亲见胆寒。 此时刘眩鹤道:“钟离已将事由交代清晰,该是胡天来说了。” 胡天闻言,甩了脑子里的杂念,上前一步:“师叔,弟子也没甚好说。前部分,钟离师兄讲得十分清晰。后一部分,我在火种窟中遇了宋大冶,他讲的也是实话。” 胡天并不想提及嗑火种之事,便是如此偷了个懒。 可惜有人不让他如意。 赵菁铧问:“钟离让你在界桥静待,你如何跑走?” 胡天答:“我追兔子的,它追着火种跑了,我只好跟着追。” 钟离湛立刻维护:“师叔,确是如此,胡师弟养了五只命褓灵兔。已是三阶战力。” 众人却是惊讶:“三阶的兔子,二阶的主人?” 胡天才知兔子修为等级比他还高,蛋疼。 忽又想,兔子都怕归彦,归彦定然比他厉害。更蛋疼。 胡天戳了戳脑袋上的归彦:“小看你了。” 归彦甩尾巴拍了拍胡天后颈。 倒是有几个老者上前来,摆出师长模样:“你是如何驯服三阶的兔子?这脑袋上坐着的又是何灵兽,可是替你挡了锥心刺一击的那个?” 胡天心惊,复又高兴起来,心道原来这些人也看不出归彦是妖。 如此他倒是安心,只退了两步躲过那几人伸来的手。 胡天作揖道:“各位师叔伯,兔子是自愿和我好的,不是我驯服的。我头上这个,有些凶,不爱人碰,它是……” 胡天想了想,终究未将归彦的名姓来历说出。 胡天打揖:“它也是自愿同我好的。” 归彦安稳蹲在胡天脑袋上,摇尾巴,昂了昂脑袋。 众人却是不信:“莫要扯谎,一个功法有何说不得?” 胡天心下翻白眼,道:“宗门十禁之一,同门不可传阅功法。” “莫推诿。那一条是为了防初入门弟子的不知好歹乱练功,”一位老者言辞恳切,“我等半截身入土,走火入魔也是心甘情愿。” 又一个道:“我等算师长,不是同门。” 胡天却是万般也说不出个功法的,只好老着脸皮:“诸位,我师父是穆尊,真要计较起辈份。还是同门。” “胡说!真要计较起来,我们都是你晚辈,不是同辈,快说快说。” 胡天叹为观止,这些人为了个驯服灵兽的功法,脸皮厚度都要压过他了! “哼!”杜克蓦地站起来,“我倒是奉劝诸位,不该问的莫问,不该听的也莫打听。” 杜克此言一出,满堂静寂。 此时刘眩鹤才开口:“今日之事,已经都明了清晰了。” 赵菁铧还要说话:“刘师兄,那火核之……” 刘眩鹤冷声:“那一件与今日所审无关,无须再逼问了。” 胡天直是松了口气,恨不得去抱抱刘眩鹤这老头儿。 此时杜克却是起身,向外走去。 叶桑冲胡天使眼色,胡天忙向刘眩鹤、周长老等人做了个揖,转头又和钟离湛拱了拱手,便是向外去追去。 待他三人离去,刘眩鹤同众人商议好此事奖惩处罚,这才领着钟离湛回了首溪峰。 待到了首溪峰,进了洞府。 刘眩鹤方道:“若非那小雉剑阵,我定不能忍他!” 钟离湛垂手应是。 刘眩鹤又问:“那火核究竟是怎么回事?” 钟离湛应:“弟子也不能尽知,落入火种窟时,我与胡天便失散了。” 刘眩鹤沉吟:“此番你同他出去,观此子如何?” 钟离湛肃穆:“若非火核之事,弟子怕真要小瞧了他。以徒儿愚见,此子有些资质,另并非奸诈之徒,也是可交。” “他脑袋上的灵兽如何?” “胡天唤它归彦。另……”钟离湛想了想,眼角微动,将话换了,“胡天那五只命褓灵兔,倒是神气。但胡天与之交谈,都是言语,并非神魂,不似定了主仆之契。” “这般古怪。”刘眩鹤闭目沉思片刻,“你还是与他多多交好。毕竟我此生不能再去上善部。他日你进阶去得,若能同穆椿弟子相扶持,也会轻松一些。” 钟离湛却道:“师父缘何如此说。倒让徒儿惶恐!” 刘眩鹤摆手:“我自知斤两。只可惜黄争孝成了邪祟被你诛灭。若是没死,倒是可问问他如何知晓仓新界有火种。与你才更有益处。” 钟离湛不言。 待刘眩鹤离去,钟离湛从乾坤袋中拿出一只锦盒。 打开锦盒,其中一颗玉石。 玉石上黑气萦绕,黄争孝的声音衰弱叫喊:“师兄,我确不知哪里还有火种了。仓新界有火种的消息是李师兄告知我的,我允了他一颗天星火。” 钟离湛问:“可是前山那个爱做买卖的李取?” “是。能说的我都说尽了,你饶了我吧!” “本是咎由自取,何谈一个饶字。来生做个好人罢。” 钟离湛说着,抬手碾碎了那玉石。 与此同时,小蕴简阁。 胡天站在空旷大堂正中,低声道:“黄争孝大概死了吧。杜师叔,这些刚才在那个宗律堂里,不是说过了么……” 杜克:“那火核之事,你却没说。你被吸走,到宋大冶再见你啃火核。这期间情形,现下细细讲一遍与我听。” 胡天心里大骂,这老头是搞刑侦的吧,这么定点都不放过! 胡天:“啥都没有。” 杜克终是忍无可忍:“你同我绕甚的弯子!穆椿那混账,难道没有同你讲,我和她是何关系!” 卧槽,难道你是我师公? 胡天吞了吞口水,摇了摇头。 杜克大怒:“老子是他师兄!!!” 胡天拍了拍小心肝:“不是红颜知己就成。” 否则穆椿冲冠一怒,胡天自觉:当不起啊! 第58章 二十 “放你师父的狗屁!” 杜克骂完, 又道:“现下知晓我是你师伯了,不必再多隐瞒。” 胡天却是被方才那群老头老太太唬出了戒备, 心道为了功法, 这群人什么话说不出? 虽穆椿待杜克不一般,但也不能放松警惕。 胡天敷衍:“我师伯多得很,不差你一个。” “他们算你屁的师伯。穆椿虽在善水宗学得《星河钓龙术》, 却未曾拜过善水宗半个师父。” 杜克不由薄怒,冷笑, “她此生只有一个师父,两个师兄。我是她二师兄, 是你正宗的师伯!” 胡天错愕,却有些许理不清。 穆椿是善水宗的师尊,杜克却是善水宗的客卿。他俩这一个师父打哪儿来? 胡天忽一拍脑袋。 想起叶桑曾同他说过:“穆尊自幼习剑道, 在极谷呆过十年。” 便只能是极谷了。 那杜克是极谷的? 胡天惊觉,自己是不是知道得有点多了? 会不会被灭口? 杜克却道他仍不信自己, 思忖片刻:“勿需多虑。你脑袋上那个, 是从死生轮回境里来。你现下用的壳子叫荣枯。你的魂魄是用寸海钉钉在皮囊上的。这些我具是知晓, 你还有何好犹豫?” 胡天闻言猛然抬起头, 立刻四下看,想起叶桑早被杜克拦在了门外, 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 胡天“嗷”一声又爬起来, 捂着屁股:“早说啊!” 他这才是将杜克的话全信了。 杜克现下也是懊恼:“少废话,快交代前事!” 吞噬材料进阶之事,胡天正愁无人能商量, 便将啃火核的事情具实讲述。 “就是这样,师父教我师法自然,我就学着兔子啃了火种。后来啃得太高兴,就连火核也啃了。真他……咳咳真难吃。” 胡天一不做二不休,便将自家猜测也说与杜克听:“我想着,既然啃了火种便能升级。那要是换了其他材料,说不定也可行。还请师叔,不,师伯为我定夺。” 胡天说着,便向杜克作了个天揖,恭敬拜下。 杜克沉吟片刻:“你说得不无道理。只是这材料却是难寻。” 胡天不以为意:“有兔子帮我找。另外,平时我多吃吃零碎的材料就是了。” 杜克摇头:“我听穆椿说起你筑基时情形,那时她便不解,缘何你筑基时吸入灵气那般多。” 杜克现下虽不能道尽其中缘由,但看胡天此番吞下的火种数量,便是推断,胡天对材料的需求极大。 杜克:“你可知,那三丈的火球可有数万火种聚集。” 胡天目瞪口呆:“那我要喝多少水才能吸收满水元素?” 没错,这货便真是想得轻而易举,想要喝水补充水元素呢。 “囊货!你便是去海界河天把他那一界的水都喝干罢!” 杜克没好气,“只是喝水,定不够。” 胡天愁眉苦脸:“那我怎么办?” “去寻材料,好歹你还有兔子。”杜克道,“只一行,兔子的搜寻范围有限,你自己也要多上心才是。” 胡天倒是另想起一件事儿:“师叔,虽然我的功法要自己找寻,但我那五只兔子升级方法,应该好搞吧?” “灵兽没什么自行修炼的法子。具是与主人定主仆契,之后其主多少级,它们便能升上去。其主身殒,灵兽便也是个死。” 这倒让胡天为难,他和兔子压根没定过什么主仆契。万令门的万歃也说过,这五只兔子没主。 杜克听胡天讲完,没好气:“当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好在灵兽是妖兽点灵来的,你日后便是寻一些妖族术法吧。” “那……” 胡天刚开口,杜克摆手打断他:“归彦,我更不知他当如何升级了。有一点穆椿倒是说对了。” “什么?” “功法之事,真是无可教你!” 杜克不耐烦,思忖片刻,掏出一块巴掌大木剑小令,递与胡天:“小蕴简阁里的书册玉简毕竟浅显。日后你要设法攒了信点去大蕴简阁才好。另则,小蕴简阁内有我一些藏简,你将此令放在身上,即可查阅。” 胡天接过令牌:“谢师伯。” “去吧。”杜克撵人。 胡天纵还想问,奈何困成狗,脑子一片浆糊,便是领命转身向门外走。 “回来。”杜克又叫住胡天,肃然道,“方才与你所述之事,莫要说与旁人听。否则有祸患的不会是我,而是你。” “师伯放心,我定不说与旁人听。”胡天低头思索,“便连师姐也不说。” 杜克很是满意,点了点头,又看着门外高声:“蠢徒何在!” 便见门“哐当”一下被撞开。 叶桑冲进来:“师父,徒儿在此!” 杜克指着胡天对叶桑说:“拖出去,揍一顿!” 胡天叶桑齐齐“啊”了一声,看向杜克。 胡天顿时吓得精神了:“师伯为啥要揍我?” 叶桑细声问:“是啊,师父,为什么要揍师弟?” “蠢货!我且问你,因他这番事,耽误老子练剑推演小雉剑阵,当揍不当揍!” 叶桑肃立,立时瞪一眼胡天,大声说:“当!” “还不快去!” 叶桑便是冲上前,掀翻胡天,拽着他的脚,把他拖出去。 归彦赶忙往边上跳,胡天眼疾手快抓了归彦的尾巴。 胡天被叶桑拖行,他却举着归彦,大嚎:“你个小没良心的,白给你吃包子了。师姐饶命啊,我还是个孩子……” 结局自然是归彦挣脱,胡天在外同叶桑过了百招,然后被打趴在地上。 叶桑收了重剑很是惊喜:“师弟现下能走百招了!很是不错!” 胡天却是趴在地上不言语,再待叶桑归彦上前去,将胡天翻个儿。 胡天双眼紧闭,呼噜噜睡着了,还咂嘴说着:“肉柴不吃就喝汤……” 归彦跳上胡天的脑袋。 叶桑赶忙拉住归彦:“师弟升级到中期,大概是要稳固境界了。别扰他。” 胡天早已是入了春秋大梦。 梦里一只砂锅在火上,咕噜咕噜冒热气,锅里一只没毛的鸡在洗澡。 那鸡扭了几下,转头说:“您能帮忙拿个盐罐吗?” 胡天便将灶头边的盐罐递上去。秃毛鸡接了盐罐,便往自己身上撒。 “别撒多了,太咸!”胡天劈手夺了盐罐,却见鸡汤从锅中漫出来。 胡天唬一跳,霎那鸡汤变成水,越漫越多,越漫越多。 好大的水势,直将胡天淹没。胡天泡在温热的水里游来游去。 不知多久下方忽然起漩涡,便将他吸了进去。 “我的姐!我知道喝水升不了级,喝鸡汤也不行!” 胡天大喊,猛然睁眼。 头顶一处光秃秃的岩壁。 归彦趴在胡天胸口,往前挪了挪,探过脸来:“嗷!” 胡天按住归彦,坐起来。 发现自己在洞府中,一边石壁上水流潺潺,转头窗棂日影长。 胡天提了归彦放在腿上,挠了挠它下巴:“我睡了多久?” 归彦跳起来,对准胡天的手指一通踩。 胡天“嗷”一嗓子嚎,抓了归彦挠它肚皮:“你个小没良心的。” 归彦翻身咬了胡天一口,跳去了石桌上趴下。石桌之上叫“春祀”的琉璃盏安静燃烧。 胡天看着春祀愣了一会儿,他从指骨芥子里拿出一只破烂烂的玉瓶,看着玉瓶,有些愁。 此时门开了,叶桑提着重剑,打门外进来,五只兔子也跟着蹦进来。 叶桑笑道:“师弟可是醒了!你这一睡已是一月有余了。” 胡天目瞪口呆,哀嚎:“我是猪!” 叶桑乐,又见胡天手上攥着只玉瓶:“师弟拿着的可是舛玉瓶?” 胡天举起手来:“这叫舛玉?” “是啊,了不得的好东西。再虚弱的灵体进了这瓶子,都能存活一段时日。多少灵修为它挣破头。师弟可好好收了,若有人要强抢,告诉我,我替你揍他们。” 叶桑又道:“但我也只是在玉简里看过这个,又或认错,也未可知。” 胡天挠头,看着手中这瓶子,重则重矣,但青玉里参杂鸦色乱纹,丁点水色也无,实在每个宝贝样儿。 胡天放下玉瓶,笑着爬起来:“应该不是,这是我师父装大司命的瓶子。” “那定是舛玉无疑!”叶桑瞪圆眼睛,“可这大司命去哪儿了?” 这倒是也是件趣事,宋大冶被沉心石催逼,当时却没有将大司命说出来。 也不知他是忘了,还是故意的。 归彦凑过去垂下脑袋,嗅了嗅舛玉瓶,又用鼻子小心翼翼碰了碰,半晌没了动作。 胡天笑起来,对叶桑道:“大司命被我当饲料喂小狗了。” 归彦登时抬头扑过去,狠狠咬住胡天耳朵。胡天“嗷”一嗓子,便是与归彦滚成一团对挠。 归彦仗着身量小,灵活跳蹿,踩来踩去。 胡天被踩得痒痒,仰倒在石床上,哈哈大笑:“归彦不是小狗,归彦是好汉,好汉饶命!” 归彦这才放过胡天,跳到一边,踢开舛玉瓶,在舛玉瓶方才的位置上趴下。 叶桑笑着去捡了舛玉瓶,递与胡天:“师弟还是要多去小蕴简阁读书才是。” 胡天收了瓶子,打床上翻滚跳下来,乐:“师姐说的是。恰好前番钟离师兄荐了我一本《初启》。我想去看看。” 这边胡天说着钟离湛,那边钟离湛便上门了。 第59章 二十一 “钟离师兄来了, 怎么萧烨华也来了。” 叶桑神识外放,便有些感应, 忙对胡天说:“这月余, 钟离师兄来探望过三次。萧烨华来过一次。此番他两人怕是碰巧遇上了。” 叶桑正说着,钟离湛与萧烨华便到了门外。 萧烨华:“怎生不见叶师姐?” 钟离湛笑道:“你叶师姐不在门外守着,定然是胡师弟醒了。” 胡天愣了愣。 叶桑忙拉着他一起迎出来:“钟离师兄, 萧师兄。” 几人便是“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地见了礼。 归彦蹲在胡天脑袋上,神采奕奕。 钟离湛笑道:“师弟瞧着精神极好, 我也是安心了。” 胡天又请人进洞府。 钟离湛却道:“不急,我方从李取, 便就是给胡师弟放新弟子衣装的同门,我从他那里来。他闻说我要来,便让我顺道将这门匾与楹联带来了。” 钟离湛拿出那副“水帘洞”门匾, 同“九溪峰福地,水帘洞洞天”的楹联。 门匾楹联具是金丝楠木, 其上黑墨书字。字大而有力, 颇有豪气。 胡天捧着看了看, 兴高采烈, 撸起袖子,拿了门匾, 竟是三两下顺着岩壁爬上了门头。猴子一样。 萧烨华瞠目结舌。 钟离湛赞道:“师弟臻级后, 果然身手更甚往昔。” 胡天抓着岩壁,亦觉察自己较之往昔更轻快,回头乐:“师兄谬赞。” 叶桑却道:“钟离师兄说得是。等会儿师弟下来, 再来和我过几招试试。能否突破一百五十招。” 胡天立刻苦了脸:“师姐,饶我一回吧。” 胡天回头,单手抓着岩壁,单手去挂门匾。扶了几番,对归彦道:“好汉,帮看看齐不齐?” 归彦便从胡天脑袋上跳回地面,向后几步:“嗷嗷。” 胡天赶忙将门匾左右摆了摆。 归彦:“嗷。” 胡天便是松开手,蹦回了地面,抬头去看。门匾竟也摆得正正。 日光下,“水帘洞”三字熠熠生辉,颇有意趣。 萧烨华奇道:“胡师弟,归彦只是嗷嗷叫,你怎就知道怎样摆放?” 胡天愣了一下,去看归彦。归彦歪脑袋看他。 胡天自问,却也说不明白。 “这就是我同归彦培养出来的默契!”胡天臭不要脸,说完自己先乐了,“吃包子吃出来的默契。” 众人皆笑,胡天又将楹联挂上,这才将人请进洞府。 进了洞府,萧烨华愣了愣。 胡天笑对萧烨华说:“九溪峰比不得首溪峰的洞府,师兄见笑。” 萧烨华忙道:“胡师弟言重。” 钟离湛并无异色,笑道:“胡师弟莫玩笑,萧师弟怕是被春祀惊住了。” 萧烨华讶然,指着石桌上的琉璃盏道:“这便是春祀?宗门四大禁制,春祀、夏祷、秋禳、冬祭中的春祀?” 钟离湛笑着点头。 萧烨华近前去看:“如此,竟如此,真真是……” 钟离湛笑道:“穆尊真真是疼师弟。” 胡天笑,心道把你塞进星河芥子里去和厉魂玩儿,就知道我家师父的“疼”有多疼了。 萧烨华却是围着春祀转不停。萧烨华贺新大典上虽得了他师父赐的好剑,但他却钟情符法禁制之道。 胡天笑说:“萧师兄精神不错。看来束脩的事情已经圆满解决了。” 钟离湛点头:“奖惩具已发了榜。怕是师弟方醒,还不知罢。” 萧烨华这才坐回来,垂头叹了口气:“真是惭愧。” 钟离湛拍了拍萧烨华肩膀。 萧烨华对胡天讲:“师弟不知。我五人,均取消年终典祭观礼资格。监督我等的师兄一年信点全消,后年大比取消参与资格。因我勉强算救孟师妹同宋师弟遇险,便免了其他责罚。孟师妹闭关一年,宋师弟派往外门一年,一年后酌情调回。” “别丧气,失败是成功他妈。”胡天安慰萧烨华,听着不太对,忙改口,“吃一堑长一智。” 萧烨华叹气:“可怜了宋师弟,降了修为又要去外门。” “萧师弟此言着实是短了见识。” 叶桑直言不讳,“宋大冶心性不稳,心术也不正,便是心软不罚,日后修炼得了,道心也不稳固。不如早摔打摔打才是。好似练剑,基础不稳,便是小有成就,也不能成就大道。” 钟离湛点头:“叶师妹所言甚是。” 萧烨华起身拜下:“谢师姐赐教。” 钟离湛甚是赞许。 归彦趴在一边打哈欠。 胡天此时却是看着归彦,突然抓了它来,提起归彦的耳朵仔细瞧:“怎么烧掉的毛还没长齐?” 钟离湛未着意,笑道:“另,还有关于胡师弟的审度。” 胡天“啊”了一声抬起头:“师兄叫我?” 钟离湛点头,胡天这才放下归彦:“师兄您讲。” 钟离湛便将宗门对胡天的审度讲了。 善水宗有规矩,在外施救成了,便酌情嘉奖信点。胡天此番得了一千信点的嘉奖,钟离湛得了一千五,待年终典祭时发放。 钟离湛:“我也未曾多做什么,却比师弟多……” “艾玛,还差九千,我就能自己出门玩儿了。”胡天却是掰手指,很是开心,又问钟离湛,“师兄,师门没给我点别的意思意思?我的用度审度呢?” 胡天最关心的还是灵石。 钟离湛笑说:“师弟此番所有用度,我已上报,刚也从李师弟那儿领取来了。” 钟离湛说着,拿出一个乾坤袋来,一片玉简。 胡天接了,拿起那片玉简,眼前一张蛰影清单铺开。 道袍一身。徜雨火一束。碎泠一瓶。花鹿丸十颗。崧液香一块。乾坤袋三只。灵石八百。 发财了! 胡天大喜复大惊,这清单上之物,比他消耗的只多不少。 何况钟离湛所报,其中包含胡天在仓新界购物消耗的灵石。但那些物件并未在大火中毁去。 胡天抓脑袋:“师兄,这会不会多了点?” 钟离湛却是按下胡天:“师弟,这些物品,一则是补你消耗,另一则也是宗门奖赏的。不必推却。” 胡天思忖片刻,笑道:“师兄说的是。另择,前番借了师兄不少物件……” “师弟莫要客气,便是那几件小物,师兄还是送得起的。”钟离湛笑道,“只是此时,我还要给师弟告个不是。” “怎地?” 胡天此番的束脩任务被迫中止,这是他的损失。宗门便另给了他三个月来重做任务。 钟离湛道:“我未曾料想会有这番变故,早前领了下个月末的新任务。现下这监督之人却是做不得了。” 胡天心道,我还做什么任务,八百个灵石都有了。 然则再做一次束脩任务便是又能出得山门玩一趟。 胡天便问:“不知道又指派了哪个师兄来监督我。” 钟离湛笑着看叶桑:“这人师弟熟得很,便是叶师妹。” 叶桑讶异:“如何是我?我是外门啊。” 钟离湛站起来,拱手拜下:“师妹放心,我已与前山说妥,走任务令。也是我请了师妹,算助我一回罢。” 叶桑忙站起来:“师兄不必多礼。若是宗门同意,我自是乐意陪胡师弟出去玩儿。” 萧烨华在一边“咳咳咳”。 “师姐就爱说大实话!” 胡天却是兴高采烈。 比起钟离湛,他更爱同叶桑在一起,哪怕被揍趴在地上。 如此事了,众人再寒暄一二。萧烨华起身告辞。 胡天叶桑出门相送。 门外,叶桑对胡天道:“师弟现下无事了,来同我过过招。” 胡天苦了脸:“师姐,我才刚醒过来,肚子都是空的。” 叶桑却是拔出重剑来。 钟离湛跨出一步又收回:“师妹,不如我同你练练?” 叶桑转头:“好啊!去年大比,我见师兄一套《八阕剑》很是精妙。可惜我是外门,那时还困于二阶,不得求教。” 如此叶桑提剑而上。钟离湛以笛当剑,两厢切磋去了。 倒是将胡天省下。 萧烨华一时观战,不走了:“好剑法。” 胡天看着他俩人上下蹿,杀招险招一丝都不避讳。少时两人飞起来,几下跳跃不见踪迹。 胡天笑对萧烨华说:“这次我家师姐要高兴了。走罢,萧师兄,我找点东西吃去,同你一起下山。” 胡天又转头喊:“归彦,吃饭啦。” 归彦“蹭”一下从屋里蹿出来,跳到了胡天脑袋上。 胡天颠了颠脑袋,戳归彦:“你这个月都吃什么了,怎么也没轻点?” 萧烨华看着归彦道:“我前次来时,叶师姐说归彦什么都不吃,绝食。” “啥!” 胡天吓一跳,抓了归彦下来,捧手里上下掂量:“可也没轻啊,活蹦乱跳。” 归彦翻身,狠狠咬了胡天手指一口。 胡天“嗷”一声,呲牙裂嘴:“劲还比以前更大了!” 萧烨华笑道:“怕是自己去寻吃的了。” 胡天抓着归彦后颈皮毛,将它提起来对视。 归彦黄金瞳中光华闪烁,接着它四蹄并用,左右包抄,将胡天脸挤成一团。 胡天拉开距离,揉着自己的脸,深觉自己亟需补充妖族常识。 归彦又跳回胡天脑袋上,趴下。肚皮贴着胡天脑袋咕噜咕噜响,胡天的头皮仿佛要跟着起伏。 胡天赶忙拉着萧烨华:“赶紧的,咱下山去。不然这货真要吃人了。” 路上萧烨华问:“师弟,新员的束脩任务相继结束,宗门便会有师长开课。你此番想听些哪些课?届时我二人可相约同往。” 胡天惊了:“还有选修课?” 却也算不得选修课,更像是讲座。 若水部诸长老师尊,虽有自己要教导的弟子,但也会时不时开坛授课。若水部弟子均可旁听,用以增广见闻,于修行也很有些益处。却并不强求弟子必去。 而胡天所在二阶,会有材料、灵植、法宝统御、界域、贝时、炼丹、符法、医毒、书画等课业座谈可去。 胡天听闻,拍手称道,想了想,问萧烨华:“可有讲材料的?” “这个自然。” 胡天高兴得差点蹦上天。 又问:“可有讲妖的?” 萧烨华错愕:“这个,却是没有的。” 别说是开坛授课没有讲妖的,便是小蕴简阁也没个妖族的书册。 晚间,胡天趴在石桌上,把那《妖谈魔语》妖族部分直翻了好几遍。 胡天后仰将书册拍在脑袋上:“上哪儿才能找到妖族功法啊,要不你就这样吧,跟个吉祥物似的也挺好。” 归彦此时却在忙,懒得搭理胡天发痴。 石桌上放着什锦攒盒,里面放着胡天从仓新界买的各色点心干果。 归彦趴在攒盒边沿,下巴磕在盒子上,懒洋洋伸蹄子捞出一个甜瓜干来咬住。吃了一块,再捞其他,一番吃遍,最后捞了一颗松子。 吃松子却有些为难,归彦双蹄对上,将松子夹在中间,再歪脑袋咬。 胡天取下书,便见归彦撅着屁股和松子干仗。胡天乐,拍开它,拿了松子剥开塞进归彦嘴里:“不行,还是得给你找个功法,练了之后能变个小胖娃,然后自己剥松子。” 胡天又捏了归彦的耳朵,琉璃盏下细细瞧。前番那撮被火核灼烧的毛,现下也只长出一点绒。 归彦拨开胡天的手,咬着他指头放在攒盒里的松子上。 胡天便收了书册剥松子,边剥边想还有何处能搞到妖族功法。 仓新界的书肆是不行的,小蕴简阁里也没有。想了半晌,胡天也只想起一个“酸浆妖酒”。 胡天将松子都剥完,拍了拍手,抓了一把塞进自己嘴里,从指骨芥子里拿出笔墨纸来。 胡天铺开纸,反手握刀般握住毛笔,饱蘸墨汁,写—— 姬先生: 好久不见。 第60章 二十二 胡天停下。 总不好下一句便写:老头儿酸浆妖酒能不能便宜点卖, 十个灵石一口实在贵,不如十缸一个灵石成不成? 胡天用笔杆挠了挠头皮, 想想毕竟是自家求人, 总不能太直白。因着姬颂一直惦记两仪双星的神纹,胡天便是闭眼内视,进了识海。 刹那得入, 眼前长空瀚海灰白色,白胖镜鱼仍被结结实实冻在海里不动弹, 镜鱼嘴边一个红球。 胡天抬了视线去看,却“咦”了一声, 些许惊诧。 识海内部,天顶那颗两仪双星留下的六芒星,边缘线条全然亮起来。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夜渡舟上, 胡天没少折腾那颗星星,当时却是灰蒙蒙一片, 后来再看不过是闪闪烁烁, 好似个古旧要换的灯泡儿。 不想此时线条倒亮了。光线微弱如萤, 却别样有趣。 胡天收敛意识, 回到现下,抓了归彦来。 “我那颗六芒星亮了, 你有没有星星, 不对,你有识海没?” 胡天颇惆怅,没个妖族常识, 问都问不到点子上。 归彦松开嘴里的核桃,向前踢了踢。核桃咕噜噜滚到胡天面前。 胡天取下核桃,一拳头砸碎,挑了块最大的核桃仁塞进它嘴里:“就是天梯楼里,打到身体里的神纹,把你吓不轻的那个。六个角的星星,你有没有?” 归彦不言语。 胡天凑近扒拉归彦脑袋:“有没有啊有没有?” 归彦鼻子喷气,扭开脸,转头跳到石床上去了。它在床头趴下,闭上眼,便见一颗六芒星,铮亮。 胡天却是瞧不见归彦的那颗星星,只好转头在纸上写。 我识海里,六个角的星星边缘亮了,差不多就是这个样。 胡天顺手花了个六芒星的图案。接着便将自己的情况详尽讲述,最后才转入正题。尽可能委婉地提了提酸浆妖酒同妖族功法。 胡天又看了看石桌上一堆果壳,添了一句。 酸浆妖酒是一行,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妖族能吃的,口味好点的东西? 胡天再添添改改,极尽可能客气委婉文绉绉。最后再将信重抄了一遍,直搞到天边泛白。 写好,胡天提起纸来看。 纸上字大如斗,歪七扭八,偶见一二墨点,实难入目。虽这些日来,胡天用尽全力学了繁体字,但也还是会丢笔画。 胡天劝自己:“反正是姬颂那老头儿看,能看明白就成了。” 便也把“尊老爱幼”的古训抛到脑后,他将信纸叠了叠。 胡天又将天梯楼给传令拿出来,挠了挠头:“这个玩意儿要怎么用?辛夷天书格又是个什么东西?” 涉及妖族的事情,胡天几番思量,最终决定问叶桑。 几天后,叶桑在前山领任务令,做了胡天束脩任务的监督之人,同他去仓新界。 出了山门,胡天便问:“师姐,你知道辛夷天书格是个什么玩意儿吗?” 叶桑道:“那是个传信运物的子母法器。母器在辛夷界,子器分布各界之中。是蚍蜉妖族的设立的。” 《妖谈魔语》有记载,蚍蜉妖族同人族有交集,互惠互利。 “天书格很好用,不但可以传递信件,还可以在界域之间传递物资。除了神堕废都,大概也什么地儿他们去不成的。只是资费甚高,还分物件和重量。” 叶桑戚戚然,“早年我给家里寄信,一封就要一个灵石。幸好后来出任务从水里捞了花……捞了个小蚂蚁。他们就不收我钱了,省了好一笔寄信的款项。” 叶桑很是感慨,对胡天道:“随手救人还是有好处的,哪怕是个花花草草小蚂蚁。” 胡天不解:“蚂蚁和妖族有什么关系?” 叶桑惊诧,抽出重剑。 胡天吓一跳:“师姐,我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咱没必要拿剑啊!” 叶桑乐,却是用挽了剑花,招来剑花黑云网:“师弟,蚂蚁是蚍蜉的妖兽形态。” 胡天爬上剑花黑云网,拍脑袋:“蚍蜉撼大树的那个蚂蚁啊!” “咦?” 显然此间没这成语,胡天笑着在剑花黑云网上坐下:“师姐,我想寄封信出去,要去哪儿找那个辛夷天书格?” “咱们若剑界的天书格有点远……对了,师弟这次要去哪儿做任务?” 胡天此番却不是出来做任务,仓新界要买的物件早就买齐全。 胡天也不糊弄叶桑:“咱们去寄个信,然后去仓新界玩玩吧,赶在宗门月晦日交易前回来就成。” 叶桑点头:“那我们就去仓新界寄信好了。仓新界的辛夷天书格大。” 待到了仓新界。 胡天看着眼前的石头格,愣了半晌。转头问叶桑:“师姐,这就是大?” 眼前一个四方四正的格子,高半丈,宽半丈,深约七寸,镶嵌在一堵石头墙内里。内分四格,大小不一。 打远处看,就是个不伦不类的外墙格子。 胡天心道,难怪他前番来时没注意。 叶桑却是点头:“咱们若剑界的天书格,就一个格子。” 叶桑拉着胡天近前去,四周骤然升起一道白光,隔开外界视线。 叶桑指着其中较小的一格道:“师弟把信放在此处,此处管事的蚍蜉自然会出来。” 胡天依言而行。 方将信放入石格之中,石格中电光一闪,一只红皮大蚂蚁出现,身量足有拳头大。口吐人言:“叶道友安好,许久不见,小主子很是想你,月前她偷跑出界,要去若剑界。未果,被蚁后捉回,现下正在晓桥面壁。” 叶桑眼皮抽了抽:“此番是我家师弟来寄信。” 归彦好奇跳去格子里,胡天赶忙将它拉回来。 那蚂蚁不动声色,向胡天看来:“这位道友安好,面生得紧,怕是新主顾。我辛夷天书格寄物寄信,只要您有灵石,寰宇畅行无阻碍。哪怕是梦魂界也无虞。敢问您此信要去往何方?” “乌兰界天梯楼。” “好去处。百块灵石。” 卧槽。 “这么贵!”胡天肉疼,却还是在指骨芥子里数了百块灵石来。 “乌兰界无界桥,世人均不知何处,您要寄信,自然贵。”大蚂蚁冷淡说道,“若有传令倒也罢,可您是个新主顾……” 胡天摆手:“等等,你等等。我有传令!” 胡天说着从指骨芥子里捞出令牌,放在了格子里,便是当日姬颂给予的传令。 那蚂蚁顿时止了话头,爬去看。 胡天又伸手翻过那块令牌,反面便见“神谕”二字。 蚂蚁惊道:“天梯楼的神谕传令。” “对对对。”胡天道,“这信写给姬颂的。” 蚂蚁随即恭敬起来:“便如此,请您将灵石收回。这信定然送到。另,请您稍后片刻。” 蚂蚁说着,爬上了天梯楼的传令,“咔嚓”便是咬了一口,在传令上留了个月牙印。 蚂蚁又爬下去:“此后若有回信,定然送到您手上。您若还有什么需要传递去天梯楼的物件,均是不收资费。” 胡天目瞪口呆,拿起天梯楼的牌子:“这么有用。那我要送信给别的地方呢?” “资费对折。” 胡天心满意足,将天梯楼的令牌收进指骨芥子,还另取了一个抽屉放了。 正事了了。 胡天便腆着脸想同这蚂蚁套套近乎,刚要开口问问它妖族修行之事。 那蚂蚁道:“外间有人候着诸位,便是请了。” 胡天转头,四下白光渐淡。 那蚂蚁最后道:“叶道友,我家小主子让我等转告,不日便是辛夷妖祭。若您得空,还望能去坐坐。” 蚂蚁言毕,雾气尽去。 “嗷!”胡天往后一步跳,他眼前一张老脸,怒气冲冲。 竟是沈桉。 沈桉拨开胡天,冲上去抓住叶桑:“小叶桑,可让我找到你了!” 叶桑忙拱手:“沈伯。” 沈桉抓了叶桑,往前走:“莫客套了,火烧眉毛了,灵石耽误不得,搞这些虚礼做什么。我去了宗里找你,没想到他们说你同这货出来了。只好急匆匆又过来……” 叶桑“啊”了一声。 “不在此处说。”沈桉拉着叶桑冲进一家茶馆。 胡天只好跟上,进了个包间。 沈桉此时也不在意胡天,只管拉着叶桑坐了,开门见山道:“小叶桑,不瞒你说。我遇着件天大的难事!” “沈伯尽管开口,是要揍人还是要杀敌?只是我现在任务在身……” “揍人杀敌,这种小事还不用劳动你。是件非你出面不成的大事。这事儿也不甚难,就是得你出个面。” 沈桉当下讲起来,直如他那算盘珠子噼里啪啦的。 原来沈桉在辛夷界定了一批货,却恰逢辛夷妖祭。 辛夷妖祭是蚍蜉一族拜祭祖先的大祭祀,十年一次。每逢此时,便会提前月余闭界,非是特邀,不可出入。 沈桉那批货在辛夷界出了岔子,现在又遇妖祭,便是出不来了。 “若是别的东西也就罢了,却是做细妆的种子!” 沈桉痛心疾首:“那细妆种子若滞留久了,便是发芽长成树。等到辛夷界再开界,我还卖什么细妆?我卖棺材得了!” “噗咳咳咳。”胡天没忍住。 沈桉冲他翻白眼:“你小子笑个屁!别以为我不知道,家主把一年零用全给你这货!” “这茶看上去挺好喝。”胡天装蒜,举起茶杯灌了一口白开水。 沈桉又翻了个白眼,转向叶桑:“小叶桑,家主去了希言城,实在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别人又不靠谱得很,我知你出面定成。” 叶桑愕然:“我为什么成?” 沈桉急:“你从水里捞出来的那个蚂蚁,就是蚁后家的那个小姑娘叫花啥啥来着,不是成天哭着喊着要嫁你?” “噗!” 胡天一口茶全喷在了归彦脑壳上。 叶桑茫然:“没有啊,沈伯你误会了。花困就是一天到晚要找我玩儿,没说要嫁我。” 第61章 二十三 归彦闷声蹲在桌上, 眯起眼呲牙看胡天。胡天赶忙拉了它来,卷起衣袖给它擦。 沈桉拍案而起:“小泼皮, 你几个意思!是瞧不起妖, 还是瞧不起人家是姑娘?” “沈老头,你别胡说八道。” 胡天心里翻白眼,这算什么事儿。胡谛的那堆漫画里, 男男女女,他什么没见识过? 胡天揉着归彦的脑袋, 抖眉毛:“不过你这是要让我师姐去和亲?还是出卖色相?” “呸!”沈桉恼羞成怒啐一口,转去找叶桑继续劝:“小叶桑, 别听胡天这泼皮的话!你就是帮老朽去求个情。你也知道,老朽攒钱多不容易……” 沈桉还使起了苦肉计,扯了袖子要捂脸。 真是没眼看。 胡天便回转过去, 见归彦瞪它,立刻卷了袖口继续给它搓毛:“小气劲儿, 我那是一口仙水……” 归彦蹦起来给了胡天一蹄子, 咬了一边的水壶跳到胡天身上要给他泼。胡天手忙脚乱去拦, 却被归彦浇了一脑袋茶水。 胡天只好又来擦自己。归彦在一边蹲着看, 得逞兴高采烈摇尾巴。 这边厢沈桉却入戏,好不可怜的模样:“小叶桑, 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叶桑急道:“沈伯, 我没不想帮你,就是师弟现下在任务,好歹等我将他送回宗里去, 我再同您一起去辛夷界。” “这点小事儿,我替你解决了,让小易箜送他回善水宗去。” 沈桉随即放了袖子四处看:“咦,小易箜哪儿去了?” 正说着,门外冲进一个人来:“师父,你跑得那般快,前面又没个灵石……” 易箜火急火燎冲进来,才发现同行的人,忙上前见礼:“叶师姐,胡师兄!” 胡天放下袖子,连忙起身回礼:“易箜,晴乙。” 晴乙上前,见了胡天,惊道:“月余不见,师兄升级了,恭喜师兄。” 胡天乐。 “乖徒弟,给你个任务,”沈桉此时扯了易箜来,指着胡天,“把这货护送回善水宗。” 易箜为难:“师父,莫玩笑。我是个二阶初期,师兄是个二阶中期。我如何护送?” 胡天这才“咦”了一声,方才他忙着同归彦乱斗,现下才注意。他们这是要甩了自己去辛夷界? 这不能够。且不说辛夷界有妖祭的热闹,单只辛夷界里的大蚂蚁是妖族,这点就不能错过。 胡天忙上前:“你们等等。” “怎地?” 沈桉一把薅了胡天的衣襟将他扯过来,一抓满手水,又立刻放开。 沈桉瞪胡天:“小子,立刻滚回宗里去。你要是帮我这一回,把小叶桑让给我。回头我同家主讲,保准你交出怎样的束脩都能得全信点的奖励。你要是不依,我现下就给你剥皮抽筋!” 胡天抻了抻自己的衣襟:“沈老头儿,凭什么不带上我?我也要去辛夷界!” “你来添什么乱!”沈桉立刻否决,推开胡天。 胡天眼珠一转:“沈老头,你带上我,我师姐就不会要送我回若剑界。这样才节省时间,况且多个人也热闹,还能给你数灵石呢。” “我的灵石你休想再碰一个指头!” 沈桉眉毛一挑,转身却对叶桑道:“便是连这泼皮一同带上,小叶桑,你这也算是监督他做束脩任务。一个来回,三个月准够。” 叶桑皱眉。 沈桉一拍脑袋:“我可忘了,辛夷妖祭,他们那些小蚂蚁,还有些考较的内容。比比武耍耍剑挖挖地宫什么的,可有意思。妖族的剑法,小叶桑可见过?” 叶桑“唰啦”一下站起来:“沈伯,我们这就动身吧!” 如此便是定下,一行人当即动身。 却说辛夷界离仓新界着实不近,直隔了十多个界。好在沈桉此番颇舍财,取了只象风大舆来。 这象风大舆看着十分简单,好似一节车厢,待人进了,无风自起。倏忽上得天去,四下八个旋风好似八个车轮。 胡天在内,掀开车帘,罡风袭面而来。当真是风驰电掣,须臾万里。 此时沈桉正给易箜讲辛夷界事宜,胡天便也抓了归彦安静听来。 “辛夷界靠近藤墟,四季如春。界内多妖族,有的爱妖兽形态的,也有爱保持着与人类似的形态。” 沈桉侃侃而谈:“只是妖族化形,也不尽然同人族相似,便如这蚍蜉一族,他们的眼睛全黑,好似两个黑窟窿。很是吓人。但你等届时见了,万不可莽撞行事。” 易箜道:“我在大荒时,曾听人讲过‘蚍蜉一定上闭眼的,闭眼的未必是蚍蜉’。他们化形之后,不都是闭着眼走的么。” “傻小子。”沈桉没好气,“人族的地界,他们自然闭眼。但辛夷界是他们的地盘,大家都是一对黑窟窿,还要闭什么。” 胡天想了片刻,略胆寒。又抓来归彦,捏它。 心道不知归彦日后变成个什么样。 胡天戳了戳归彦:“我觉得你日后会是个小胖娃。” 归彦踢开胡天的手,跳到他肩膀上,把脑袋伸出车帘外看风景去。 胡天便问叶桑:“师姐,妖族化形会不会变成小娃娃?” 叶桑笑说:“会啊,妖族不是妖兽。妖族生来便是两种形态。我当年见花困,她在水上是个蚂蚁,化形之后便是个闹腾的小娃娃,才这么高。” 叶桑随手比划,不过齐腰。 叶桑又道:“日后年岁渐长,样貌也便如人族,会日渐成熟。” 胡天愣了愣:“那归彦岂不是也有便老头儿的风险?” 叶桑面色古怪。 倒是沈桉怒了:“老头儿怎么了?你瞧不起老头儿!” 胡天发愁:“老头儿不可怕,变成沈老头这样的就完蛋。” 沈桉大怒,蹦起来作势要和胡天决斗。叶桑易箜忙去拦。 易箜结结巴巴拍马屁:“师父,您老当益壮。” 胡天往后缩了缩:“老头儿,你这么暴躁容易生皱纹的。” 沈桉狠狠瞪了胡天一眼,方才坐下。 此时易箜转去看归彦,又对胡天道:“归彦这么小,肯定也是个小娃娃。” 那是你没见过它在死生轮回境里有多大! 胡天顿时更愁了。 只是归彦此时被脊骨钳制,变大都困难,怕也没那么快化形变做个老头儿。此时倒是去寻个功法给它修炼更重要。 便是揣着这心思,胡天爬上了去往辛夷界的界桥。 说“爬”分毫不是虚,从袅锋界去往辛夷界的界桥竟然在半空,离地直有百丈。便连界桥碑也是在天上,从界桥碑处一道藤梯垂下,便是供人爬上去。 “不好御器。” 沈桉站在藤梯下,叉腰向上看:“那群大蚂蚁只差把界桥当祖宗供,必须爬上去才算诚心,走界桥前还得拜一拜。只好入乡随俗。唉,老朽的腰。” 易箜很是担心:“师父,要不您别去了。” “那可不成,我那些树种啊,五百颗灵石呢!”沈桉说着,挽起袖口。 却见胡天早已挂在了藤梯上。 便是沈桉也不由赞道:“小泼皮,还有些胆识。” 胡天转头:“万一掉下去,好歹有沈老头儿你给我垫垫。” 气得沈桉直冲上去要把胡天扯下来。 胡天乐,手脚并用,猴子般就爬走了。归彦却比他更快一步。 归彦一蹦一跳,便是上了一格踏棍。顷刻将胡天甩下,归彦便坐一坐,伸蹄子搅合身边云雾。 一时打远处飞来只小鸟,蓝羽红翅,翎羽七彩,煞是好看。 这鸟儿并不惧归彦。它在归彦身边停下,伸脖子啄藤梯上的绿叶。 归彦看它,歪了歪头,恰藤梯边也有一丛绿叶。归彦便仰头嗅了嗅,用鼻尖碰了碰。 那鸟瞥归彦一眼,用力去咬藤叶,咯吱咯吱,吃得颇香。 归彦却是没了兴致,前蹄叠放,下巴磕在蹄子上,悠闲摇尾巴,任那鸟在身边蹦蹦跳跳。 少时胡天爬上来,那鸟就飞走了。 胡天向上看:“那什么玩意儿,长得还挺好看。” 归彦此时举起蹄子,碰了碰一片藤叶,鼻子凑近去嗅。 胡天赶忙伸手扯了藤叶:“别乱吃,再有毒。” 胡天又转头大喊:“沈老头,这梯子上的藤叶是个什么玩意儿,能吃吗?” 半晌,沈桉气喘吁吁地骂:“你吃吧!毒死前往远了跳,别砸下来祸害老朽我!” 归彦闻言呲牙,“蹭”一下就蹿上了梯子。 胡天吓一跳,赶忙加快速度往上爬,追归彦。直爬得手脚都酸软,终见到了头。 便听那边有鸟“唧唧唧”惨叫。 胡天忙将手攀上,几下爬上去。方上了一处平台。 这平台,两块石板铺就。石板,均是十尺宽相隔半寸。石板向远,便是界桥入口。 两块石碑,一块石板上刻着大字袅锋界。一块石板上细线条刻画各色人物,便是无极界碑了。 此时界桥入口处,蹲着个人。短发齐耳,身着叶绿纱裙,纱裙上点缀各色小花。背对着胡天。 而“袅锋界”那块石碑上,归彦在上面。它左前蹄下一只蓝羽鸟。蓝羽鸟拼命挣扎,归彦抬起右前蹄踩住鸟的七彩翎羽。 顷刻便扯了数根翎羽下来。 那鸟又是一声惨叫,不再动弹。 胡天赶忙爬上去,扯开归彦,教训道:“这么难看的鸟,一看就有毒。吃了拉肚子的!” 那鸟一听,扑腾着翅膀站起来,口吐人言:“哪儿来的混账!睁大你的人眼,小爷可是忻鸾!” 胡天:“噫!这么厉害,被我家归彦踩在脚底下玩儿。” 胡天说完,蹲在无极界碑上的那姑娘转过脑袋来。 胡天也扭头看去,脚下一滑,差点摔到石碑下去。 那姑娘一双眼,黑洞洞,一丝瞳仁眼白也无,好似两个窟窿。乍然看过来,冷冰冰,阴森森。 胡天深吸一口气,知她是蚍蜉妖族,用尽保持镇静。 “好丑,又是个没用的货。”这蚍蜉小妖转过脸去,“好想杀啊,可是腿麻不想动。” 胡天咬牙没冲上去把她踹飞。 那鸟此时却是“嘤”一声,扑上去,用翅膀拍她后背:“花困,你个混账,竟不帮我!” 花困无精打采有气无力,抓了那鸟拔起毛:“丑鸟,快去死。你又不是我的桑桑姐姐。” 第62章 二十四 “臭蚂蚁!”那鸟哀嚎, “要死啊你,莫要拔了, 我好容易才将翎羽凑成七个色。” 花困抓着那鸟翻个儿, 拔它翎羽一根毛:“桑桑姐姐会来。” 那鸟“啊”一声嚎叫。 花困再拔一根:“桑桑姐姐不会来。” 那鸟再“啊”一声嚎叫:“别拔了!我知你那桑桑姐姐在哪儿!” 花困立刻停手,掐住鸟脖子:“在哪儿呢?” 那鸟:“有你这么问妖话的吗?” 花困笑靥如花:“寰宇最妖冶妩媚忻鸾第一毒美男疏香大人,告诉我吧。” 胡天同归彦一同抖了抖。胡天搓胳膊, 归彦甩毛。 疏香哼:“你把那个不上钩的小黑玩意儿弄死,我就告诉你。” “它没上当, 陪你一起吃毒叶子?”花困站起来,松开疏香, “你可真是越发没用了。” 胡天冷了脸,问归彦:“它骗你吃藤叶?” 怪道归彦突然对叶子有兴致。 未待归彦作应答,花困忽一甩手冲上来。便见她手上指甲暴涨, 直有三寸长,边缘锋利。嘴中长出两支匕首般大颚, 好似蚂蚁。 花困不发一言, 顷刻近前, 抬手便劈, 同胡天抢归彦。 胡天哪儿能让她得逞,身体后仰, 堪堪躲过一击。 因着叶桑不时便来, 胡天并不同花困纠缠。他抓了归彦上蹿下跳,躲了几次攻击:“叶师姐不时就来了。” “哦。”花困手下却不停半分,越发狠戾起来。 胡天知她不信, 便用心应对。 只是高空之上,两块石碑之间,走招本是险上加险,一时胡天疏忽,花困手刀便直。胡天不由从指骨芥子中拿出一把锅铲格挡。 不想花困指甲骤然又长了一分,便是对上胡天的眼。 胡天左手起式一口铁锅挡住。 便听“咔嗒”一声,花困指甲裂了两半。花困看着自己的手,一时暴怒:“混账!我要你的命……” “住手!”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人影便从藤梯上冲了上来。 叶桑翻身上了石板,拔出重剑。 花困转头下意识躲开,翻滚一圈,抬起头:“桑……” 花困即刻闭嘴又闭嘴,全身上下摸索。 叶桑却是抓了胡天后心衣襟,将他拽到石板中间,问:“师弟没事?” 此番打斗胡天也未曾吃亏,他便摇头:“没事儿。” 叶桑这才转过脸去,看向花困。 花困蹭上来,甜甜叫:“桑桑姐姐。” 说着就扑进叶桑怀里。 卧槽,这是谁? 胡天目瞪口呆。这姑娘画风转变太迅猛,吓人! 此时花困早收了指甲大颚,还给自己眼睛捆了道胭脂红宽纱。那纱带恰恰垂在肩头,随风飘荡。 叶桑将花困从自己身上撕下来,拽了拽她脸上的面纱:“绑什么?我不害怕。” 花困嘟嘴:“可是和你不一样,我也不高兴。” “哦,那就绑着吧。”叶桑点头,伸手又给花困的面纱打了个死结。 胡天捂脑袋,好似看一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大悲剧。 杜克看着急。晴乙在一边也是不忍,易箜看着晴乙满面不解。 叶桑又问:“你不是在晓桥面壁?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我一听说他们在仓新界见了你,还将我的话带到了。我就知道桑桑姐姐要来的,所以就来等你啦!” “没,我本没打算来。” 叶桑却摇头,又看向胡天,“那你为何欺负胡师弟?” 花困嘟嘴:“桑桑姐姐都不疼我了吗?为什么不是他欺负我?” “感觉是你欺负他。”叶桑理所当然。 “姐姐是不是喜欢这个胡天,都不喜欢我了!” 花困扭头向胡天,咬牙切齿。 胡天冤得要死。 花困又回头嘟嘴,指着一边的鸟说:“都是疏香乱说话,是他让我去捉那个黑乎乎的……那是灵兽吧。” 那只叫疏香的鸟正在捡羽毛,闻言朝界桥上蹦了几步,转头大骂:“花蚂蚁,你真丢妖族的脸!” 说完即怂,疏香立刻跳上界桥跑了。 归彦随即从胡天肩头跳下去,几步冲上界桥。 胡天并未去拦。 归彦几步追上疏香,一个虎扑,便将疏香按在地上。归彦抬起蹄子,狠跺上几脚,直把这只鸟跺得七晕八素几近昏死。 归彦抬蹄子,屈膝一踢。便见那疏香在地上滑出老远。撞在了界桥壁垒上,直撞得满地羽毛。 归彦这才怡怡然出了界桥来。 只因界桥之上隔绝声响,除了胡天,并无人注意界桥上的事。 此时,花困却是抓着叶桑袖口不放:“桑桑姐姐,我们这次有妖祭哦,可热闹了。你这次去我的巢穴住好不好呀?我把自己的巢穴让给你。” “这次来是有事情要你帮忙。哦,对,先给你介绍下……” 叶桑便指了沈桉易箜晴乙介绍给花困。花困虽不耐烦,却也还是同众人见礼。 叶桑又抓来胡天:“这是我师弟,胡天。穆尊的徒弟。” “哦,咦,是他啊。”花困点了点头,倒是多看了胡天一眼,又去看叶桑,“桑桑姐姐,你要让我做什么事情呀?” 叶桑便将沈桉所托之事,一一转述。 沈桉在一边盘腿坐了,也不去管,还教导易箜:“做买卖时,一定要有眼色。譬如现在,虽然是我所托之事,但也不要去开口。” 易箜勤学好问:“为甚?或有叶师姐说得不到之处,徒弟也不可去说话么?” 胡天此时也是盘腿坐,很赞同沈桉:“现在去搅合,会死得很惨。易箜你要是实在不明白,就去问晴乙。” 沈桉瞥胡天一眼:“你小子倒是有些眼色。” 胡天撇嘴:“少瞧不起人。” 少时叶桑将事情说明白,花困道:“不是难事,有我作保,万事皆成。” 叶桑转脸问沈桉:“沈伯,如此可行?” 闻说能进界,沈桉的心已是回了腔子里,哪有半分不同意 :“只要进得去,树种进了我的法器,便隔了天地之力,不会发芽了。” 花困此时却有心撑脸面:“老头儿,你定的细妆种子,可是在‘棉林’中?届时我同你们一起去,让他们将树种换最新的。” 沈桉喜不自禁:“如此甚好!小叶桑,花困真是个好孩子!” 叶桑点头。 花困兴高采烈:“老头儿,我让他们给你换最好的细妆种子!” 胡天戳易箜,小声道:“学着点。” 易箜茫然。晴乙很是受启发,点了点头。 如此事情敲定,众人打算进界。 花困走到无极界碑的那块石板上,双手合十跪下。她细声祝祷:“蔚兮迷兮,朝霁北辰。神堕恶吊,我徂……” 往下虽听不清内容,花困神色却与前番都不同,很是肃穆庄重。 沈桉跟随,垂手低头。易箜胡天有样学样。 叶桑拄剑在花困身边站立,垂首闭目。 忽而天际长风来,花困偷眼去看。叶桑肃立,鬓边一绺黑发滑过脸颊,随风飘动。 蓦地叶桑眼眉微动,伸手轻按上花困脑袋:“莫走神,好好念。” 花困立时低头,将祝祷词认真从头念起。 如此念完,花困起身,带众人走上界桥。路遇一只“死”鸟,花困随手捡了起来。 待下了界桥,界桥外一队蚍蜉站岗,见她一行人来。打头的立刻上前:“小主子。” 花困将疏香扔过去:“你把这臭鸟送回大巢鸟格,顺便传我的话。疏香又哄人吃藤梯毒叶,得罪了穆……尊新收到徒弟,让忻鸾族的司士自己瞧着办。” 沈桉此时已是猜出些前因后果,闻言立刻凑到胡天面前来:“那忻鸾族的司士可不是个好的,届时老朽替你去应付,如何?他若赔个什么,分我一半即可。” 胡天惊叹,这还有油水捞? 胡天凑过去:“二八开,你二我八。” 沈桉皱眉:“四六。不能再少了。” “三七三七。” 沈桉咬牙:“成交!” 胡天却又好奇,“那忻鸾妖族是怎么回事儿?” 原来忻鸾妖族修炼,一来是靠日精月华,二来,他族还嗜毒。吃的毒越多,身上色彩越多。 胡天惊叹:“这都成。” “天下第二的毒物。”沈桉翻白眼,“你说难不难对付,还是五五对开吧!” “没门儿。”胡天冷哼,指着脑袋上的归彦,“还是我家归彦把它踩坏的,功劳更高。该一九才是!” “滚!”沈桉恼羞成怒,掐了胡天的脖子摇起来。 易箜忙上前去拦。 此时花困与那领头交代前事,对那领头的蚍蜉妖道:“这是我救命恩人,我邀来参加妖祭的。由我作保入界。” 叶桑也不是头一次来辛夷界,守界桥的蚍蜉妖也认得她。 领头的蚍蜉妖上前拜下:“叶道友安好。” 叶桑拱手见礼:“叨扰。” 便是放行了。 众人转过界碑石,一阵暖风拂过,花香袭来。 放眼望去,晴空湛蓝,白云屯团。绿野秀美,卉木萋萋。几处湖光清澄,水中云木倒映。往来行者春衫薄,落花满径无人怜。 叶桑深知沈桉此时心急,便对花困说:“先去‘棉林’将沈伯的树种提了才是。” 沈桉立时推开胡天,感激不尽,又客气:“只在此时搅扰,领了种子,我同小徒自会去拜访辛夷一二旧友。” 此时不止是晴乙,便是胡天也深觉沈桉老奸巨猾。 “好啊!”花困喜笑颜开,一个响指,便有五片叶子从天而降。 花困上了一片叶子:“我们走吧。” 第63章 一 五人各自登上一片叶子。叶片缓驰, 好似湖上泛舟。 一路悠然行来,四下风景怡人。 路上往来多妖族, 或是妖兽形态, 或是类人形态。其中黑眼睛的最多。 胡天东张西望,专挑黑眼睛地看,渐也就习惯了。他便抓了归彦来, 小声说:“你便就是变成个稀奇古怪的样儿,多看看也就成了。” 归彦扭脸伸长脖子, 蹬了蹬蹄子。 “嘿!我没嫌弃你,你倒是嫌弃我了?” 胡天戳归彦, “你是没见过我真容,帅得人神共愤的我跟你讲。” 沈桉坐在胡天身后的叶片上,挑起眉毛:“那个谁, 在外少说点痴话。” 胡天闻言,警醒。 闻说修真者有了神识便可外放探物, 对敌应战, 刺探消息, 都是极有益处。虽高阶者可甄别屏开低阶者神识, 但胡天用不得灵气,遑论神识? 若是此时说了什么话, 被有心者窥探, 恐要吃亏。 “谢了。”胡天安分,只管专心去看风景,抓了归彦讲其他。 少时到得一处竹林前, 叶子缓缓着地。花困从叶上跳下来:“棉林到了。” 竹林前有一亭,亭内石桌上,几只红皮大蚂蚁在下棋。 棋盘十尺长宽,红皮蚂蚁在棋盘上推着棋子行进。 最大的那只颇凶猛,推着一只“战”字棋子,直把棋盘划得“滋滋滋”响。 另几个时不时嚎:“司士大人,您今儿没客接么?” 最大的红皮蚂蚁嚷:“好容易妖祭闭界,可让我玩玩儿。” 几只战得酣,战事正焦灼。忽地从天而降一双手,直将棋盘掀翻了。 “哪个不长眼……的我!”最大的那只红蚂蚁翻个儿,抬头,见了花困,咬了舌头,“小的真是不长眼!” 那只大蚂蚁立时跳下桌去,转身变成个七尺黑眼中年人,弯腰:“不知小主子来了,小的有失远迎!” “棉三,你了不得!”花困居高临下,“它几个值守,你竟勾了去玩战棋!” 那中年妖蚁惶然:“禀小主子,小的是棉花的同巢哥哥,棉二。” “哦。”花困瞥了一眼身边,终究没发作,咬牙切齿,“先饶你这一回。” “谢小主子。妖祭在即,不知您此时来,可是蚁后有何吩咐?” 棉二感恩戴德,又去看看花困身后几人,凑到花困面前:“还是带这几个人族去参观棉林?人情价、介中价,还是妖情价?” 花困哪儿知这些买卖玩意儿,不由去看叶桑。 沈桉此时却已是先一步上来,微微弯腰:“棉二贤弟!你兄弟棉十二近来安好?” 胡天闻言顿时感叹,这是一窝孵出来多少个? “十二十九要参加妖祭校场,近日闭关苦练去了。他俩事物都交托与我。”棉二看着沈桉茫然,“您是哪位?” “从前你我未见过,我同十二却熟稔。”沈桉笑道,“几月前,我同他定了一批细妆树种,他推迟数月发货,此番我亲自来提。你还同我说什么人情价、介中价?” 棉二一拍手:“你可是那个总是拖欠尾款的人族沈桉?” “何来如此言辞!我做买卖从来明镜照心,不拖不欠。”沈桉面不改色,“想是十二兄弟记错,错传了话罢。” 此时不等胡天戳易箜,易箜自行参悟:“这就是师父常说的山海倾覆不变颜色的厚脸……” 胡天忙去捂住易箜的嘴。 好在那边未留意此间。 棉二挠头:“十二去闭关前,确也留了细妆籽种的派牌与我。你的取牌呢?” 一派一取,两张木牌对上,便是前番定契凭证。 胡天此时不由上前一步,也是学起来。 只见那两块牌子严丝合缝,对上瞬间,光华一闪,合成一块。木牌之上,又有蛰影文书一张。 棉二细细看了,这才松口:“如此,便同我去验货吧。” 棉二上前收了战棋,余下的几只妖蚁出了亭子,各在一柱下站定。 “开。”棉二一声令下,那几只蚂蚁同时向内推柱子。 亭内顷刻换得一张新石桌,亭内人影妖蚁具消失不见。 此时那亭内地面却是一路下沉。少时停下,亭内四下是石壁,只有一面有空,外间光线落入。 胡天思忖,难道棉林在地下? 棉二大步走出去,众人跟随其后。 胡天出得亭子,一道强光直照上来。胡天抬手遮住眼睛,片刻后再睁开,目瞪口呆。 长空当头,日光明媚。此时他脚踩一处平台,琉璃铸成,一望无际。琉璃台上无数圆坑,每一个坑中冒出一丛树尖。 再细看,琉璃台下又是一层琉璃台。台上行走多是拳头大的蚂蚁,或在树上采籽,或在琉璃台上运送,忙忙碌碌。 再向下还似有琉璃台。不知几数。 胡天好奇:“琉璃台面有多少层?” 棉二闻言转头:“当有百层。此间是细妆木。细妆木籽多,且全树细密分布,故而台层多些。” 果不其然,走了片刻,便见树尖枝叶由细针样变成了宽阔叶面。再向琉璃台下看,流理台也不甚细密。 棉二道:“此处是酸浆木。” 易箜问:“可是做酸浆妖酒的酸浆木?” 棉二回头,诧异看向易箜:“这些酸浆木只有百年,做不出妖酒来。得要千年的方可。你同乌兰界有联络?” 易箜忙摆手:“不是不是,是我师兄,酸浆妖酒给过我一壶酒来着。” 胡天没好气,拍易箜:“是我给你酸浆妖酒,不是酸浆妖酒给你的!” 易箜点头如啄米:“是是是。” 胡天发愁,易箜这要怎么做买卖,接沈桉的衣钵? 胡天又上前同棉二聊:“我还以为酸浆妖酒是天梯楼做的呢?还给他们去信要买。倒是白费工夫了。” “非也。”棉二笑道,“我等只提供酸浆木,做法却只天梯楼的人知晓。” 说话时,到了一处梯道。众人拾阶而下。再观琉璃台,有些间隔三丈,有些间隔只两拳。 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终到了最低层。最底层一片黄土。 此时光线暗了不少,却也能视物。头顶琉璃台三丈高,四下都是树干。树干周围一圈蓝色长带环绕,波光粼粼,好似湖水。 胡天好奇凑近要去看。 花困拦在他前面,叉腰道:“喂,这些是灌溉的泉水。你们人族气息杂乱,碰到了污了树,树种品质会变差的!” 胡天挑眉,看向一边去。 叶桑悻悻收手:“我还没碰到。” 花困立刻扭捏,蹭到叶桑面前:“桑桑姐姐,人家不是这个意思!你和别人都不一样,不会把树碰坏掉的!” 沈桉连忙赞同:“花困说得极有道理,胡天那泼皮,碰什么都会坏。” “沈老头,”胡天手上比划了“二”“八”两个数,道,“否则我就戳穿你,搅了你的小算盘。” 沈桉瞠目结舌:“你这个小兔崽子……” 胡天作势要去同叶桑说话。 沈桉咬牙切齿:“二八就二八。” 胡天贼笑。 此时棉二将派取牌掷于地上,“咔嗒”脆响。再击掌三次。 前方一处黄土开启,一个矮桩升起来。 棉二上前去,抬起手拍树桩。树桩上,浮起一捧树种。 树种晶莹,偶见一二泛绿的。 棉二道:“百年春木,细妆树种三千颗……” “咳咳,稍等。”沈桉轻咳几声,看向花困。 花困却只在一边抓着叶桑衣袖。将前番“最新的”“最好的”树种那番话抛在了脑后。 沈桉急得踹了易箜一脚,冲他挤眉弄眼。 易箜一脸茫然。 胡天此时也急了。虽他同沈桉不对付,但沈桉可是给他师父赚钱的。 胡天忙上前去,推开易箜,冲沈桉说:“沈老头,你这货定的,品质如此差!此番定然是败了我师父的钱,小心回去被剥皮。” “放屁!家主从没……”沈桉没说完,便见胡天冲他挤眉毛。 沈桉一拍大腿,顿时入戏,捶胸顿足:“家主虽从没责罚过老朽。可此次败了家主的钱财,老朽可是活不下去了!” 花困闻言,这才拍脑袋。她冲上前,一脚踹开胡天,冲棉二讲:“既然换最新最好的细妆树种来。老头儿你是好的,别担心了。” 胡天一个屁墩儿摔在地上,捂着屁股,心道唱黑脸真他娘的风险太大了! 棉二得了花困的令,换了个方向,拍了拍树桩。前番树种消失,树桩之上,一捧树种浮上来。 此番树种颗颗饱满,芝麻粒般大小。此时日光落其上,晶莹剔透。 “百年春木,细妆原籽三千颗在此。您过数。” 花困却道:“百年的?为何不是千年的?” 灵植按五季分属性,以年份较品质。年份越高,品质越好。 棉二忙对花困道:“千年也有,只是要加些价格。沈主顾可要看?” 沈桉摆手:“老朽买了做出的细妆,只销给低阶修士。无需木元素深入灵魄,介入神魂。一百年足矣,过犹不及。” 胡天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眉毛,心下忽动。 细妆木是春日植株,木元素充沛。提取做出细妆,才让他长出眉毛。 胡天在一旁问:“难道有能介入魂魄的树种?” 叶桑是个好师姐,立刻替胡天解惑:“春木类妖植灵株,树种木元素最是充沛。若是年份充足,木元素均可介入神魂。” 叶桑又给胡天举例。三百年以上的细妆木种,五百年以上的酸浆木种,其中的木元素都是可以介入魂魄的。 胡天问:“那火种里的火元素,也是可以介入魂魄的?” 叶桑愣了一下,点了点头,不由想到前番,犹疑问道:“师弟是想……” “我辛夷界的五千年春木,可是能催生木灵根的。”花困不喜叶桑同胡天讲话,便冲上来插话捣乱。 叶桑点头:“只是忒贵,少有修士能买得起。” 花困忙道:“叶桑姐姐,你要的话,我只收一个灵石!” “不不不。”叶桑摆手,“我有木灵根。” 胡天此时却是思量。他不要催生木灵根,他只要能有木元素吸收,且能介入神魂就成了。 一颗树种不够,便如那日在火种窟里,一次嗑个千百颗,或许可行! 如此便动了些心思。 此时沈桉验完树种,满意点头:“如此甚好。” 棉二却笑:“那便请沈主顾将尾款一应付了,这树种便是沈主顾的了。” 沈桉只好肉疼地拿出一个钱袋,忽又道:“那运送的钱款,可得扣下!” 棉二愣了愣,点头:“自然。这本是要从辛夷界运送至仓新界,货款为九个灵石。那零头抹了,您便再付四百九十个灵石即可。” 沈桉从钱袋中数出十个灵石来,将钱袋递出去。这才掏出算盘来。沈桉用算盘在树种上一扫,便将树种尽数纳入。 沈桉拍着胸口,一颗心总算落地。 棉二却又说:“今年的树种品质颇佳,沈主顾不妨看看,再捎带一二回去。价格上,既是老主顾,又有小主子引荐,我自会同您算便宜。” 沈桉虽心动,却也是囊中羞涩。便是看上什么,也无力支付。 沈桉摇头:“不多看了。” 倒是胡天上前一步:“我想看看。” 第64章 二 胡天此言一出, 棉二立刻热络起来:“胡小友,这边请。” 沈桉问胡天:“小子, 你要买树种做束脩?家主现在不缺灵植了。” “不是不是, 这个我买了自己用。”胡天想想又补充道,“束脩我另有准备。” “家主虽好说话,但你最好送些有用的物件, 否则凭你这般花钱,老朽定不饶你!”沈桉说完, 却要走。 胡天赶忙冲上前去,拉住沈桉。 沈桉:“作甚!” 胡天:“帮我砍砍价。” 沈桉冷哼:“做你的春秋大梦!自家之事, 自家去做。” “别啊,你想,我等会儿要花的钱, 都是你赚的。” 胡天死死抓着沈桉的胳膊不放,“万一我不识货, 买贵了, 那就是你的辛苦钱被浪费了。” 沈桉立刻蹙眉, 脸上的褶子挤在一处。 “所以帮我砍价, 就是帮你省钱啊,沈老头。” 沈桉略心动, 但他岂是个好忽悠的:“那你就别买了啊, 小泼皮!” “三七开三七开。”胡天拖着沈桉往前。 此时棉二边走边击掌,便有数个木桩连排升起来。 每个木桩上均有一捧树种。 树种大小不一,五颜六色, 长的短的胖的瘦的,各色各样。 棉二一一介绍,详细解说各项功用。 胡天只管听着,时不时问一问,很是长了一番见识。 譬如妖植灵株,以五季分属性。季节均以发芽时节算,分春、夏、季夏、秋、冬。又以植株年份排品质,不同年份功用不一。或可直接纳入体内,或入丹药,或佩戴。 “亦有能催生其他灵株的。”棉二指着一丸杏核大小的种子,“此为青酚藤种,是我辛夷从藤墟迁入品种。此乃五百年生春木,便可催生灵植。” 众人纷纷凑上去看。 沈桉见多识广:“确是好物。” “自然。当年极谷新旧纷争时,地宝八霁木被百里靖海重伤。若不是此物,八霁木怕早成灰了。”棉二很是骄傲。 沈桉点头:“不过那是万年的青酚藤种吧?你们当年卖了多少钱……” “百里前辈和八霁木有什么故事?”叶桑却冒出来,打断沈桉,“我没听说过,还请沈伯讲于我听。” 沈桉摆手:“都是旧事。百里靖海都死了几百年了。小叶桑你要知道这些干嘛?” “沈伯有所不知,当年我就是因《古剑新殇录》里百里前辈那段故事,才学剑的。”叶桑很是感慨,“只恨晚生了几百年,前辈高人已逝,不能亲见。便是时时想多听些前辈往事。” 花困眨眼,悄声问棉二:“就是说那个百里靖海已经死了?” 棉二点头,手遮了嘴巴,悄声说:“小主子放心,据说死得透透,尸体都炸成片没凑齐全。” 花困拍了拍胸口,安心了,便将棉二推去解答。 棉二道:“便是当年百里前辈被极谷新剑道一脉陷害,自爆于八霁木下。前辈仙逝,八霁木也受了损伤。所以极谷才来我处求购了一颗万年青酚藤的树种,用以修复八霁木。” “原来如此。”叶桑点头,不再说话。 棉二继续去介绍下一个树种。 叶桑回神去听,不时点头。花困只跟着叶桑一起,好似个小尾巴。 半晌,棉二口干舌燥:“五百年妖植的树种都在此处了。不知胡小友看上了哪些?” 胡天心算。穆椿给的零用,他购货用了大半。前番宗里因救援,奖了他八百个灵石。 但也不能都用了。 胡天道:“六百个灵石能买的量,您给我整出来。” 沈桉蹦起来:“六百个灵石!” 胡天冲沈桉撇嘴:“三七开啊,你给我看看价格啊!” 沈桉气哼哼上前,盯着棉二拨出的树种量,一番讨价还价。 胡天则掏出灵兽袋。 四只兔子睡大觉,趴着的,仰着的,叠在一块儿的。只一只红的正在玩耳朵。 红兔子一见灵兽袋被打开,立刻冲上前去,要去踹睡觉的兔子。 胡天赶忙摆手,悄声说:“给绿兔子叫起来就成了。有事儿要它帮忙呢。” 红兔子点头,蹦到绿兔子身边,飞起一脚把绿兔子踢出了灵兽袋。 绿兔子猛然惊醒“咕唧”一声叫,直往地上砸了去。 眼见绿兔子就是脸着地,归彦纵身一跃,咬住了它,再把它扔在地上。 绿兔子吓得半死,神志不清,咬住归彦的尾巴“咕唧咕唧”。 归彦嫌弃得很,抬起蹄子。胡天赶忙把兔子和归彦分开。一只放在脑袋上,一只捧到手心里。 胡天对着绿兔子,又是拍又是揉,好一通哄。 待到绿兔子镇静了,棉二同沈桉也将数量价格谈好。 胡天戳了戳绿兔子:“看看看,树种,一个树桩上一份,你帮我挑个看上去最肥的,好不好?” 绿兔子“唧”歪了脑袋。 棉二却是一看兔子吓软了腿:“使不得!这命褓灵兔是要吃树种的!” 胡天这才想起来,钟离湛有评语:命褓灵兔是吃货。 胡天很是为难,对兔子说:“我其实挺穷的,你要是吃,每个就吃一颗好不好?” 绿兔子吞口水,狠狠点头。 归彦此时却从胡天脑袋上跳下来,叼起绿兔子,跳去最近的树桩上。 绿兔子一见树种,耳朵竖起来,低头去嗅,睁大眼睛,兴高采烈,张嘴低头。 归彦忽站起来,“嘶”一声露出尖牙。 绿兔子立马缩了起来,小心翼翼跳到另一个树桩上。归彦从容跟在兔子身后。 一圈走罢,兔子将每份树种都嗅了,最后也没敢吃一颗。 绿兔子小心翼翼蹭到胡天身边去。归彦冲兔子瞪眼:“嗷!” 绿兔子立刻跑到一份树种前,四爪并用抱住木桩。 胡天跟过去,问它:“这是所有树种中木元素最多……不,看上去最好吃的?” 绿兔子抱着木桩,艰难点头。 这木桩上,恰是一份五百年细妆木树种。五百颗。颗颗如黄豆,晶莹剔透。 胡天看着:“才这么点?” “胡小友,这已经是尽量多了。”棉二上前,看着沈桉苦脸。 胡天乐,冲沈桉拱拱手。 沈桉翻了个白眼。 胡天拿出五百灵石来:“那就这个了。” 棉二接了灵石,喜不自禁。 胡天拿出乾坤袋,将树种扫进去,又捻了一颗给绿毛兔子:“奖励给你的。” 绿兔子立刻跳下木桩,直立起来前爪捧住树种,歪脑袋偷偷看归彦。 归彦跳到胡天脑袋上,尾巴甩来甩去。 胡天立刻夸它:“归彦帮大忙了!” 归彦这才闭眼趴下。 绿兔子好似得了通行证,“啊呜”一口,把种子塞进了嘴里大嚼特嚼一番,“咕噜”咽下去。 绿兔子吃完,蹦了几蹦,进了灵兽袋。 “这就成了?”胡天抓了抓脑袋,便伸手也抓了一个塞进嘴里。 有点硬。 胡天咬着树种,问,“归彦你要不要尝一个?” 归彦跺了跺蹄子:“嗷。” 胡天便又拿了一颗递过去,归彦伸长脖子咬了。 胡天接着吃自己的,他用力嚼了嚼,顿时种子破开,一股苦涩味浆汁冲上舌尖,比黄连还苦,比青柿还涩! 胡天顿时扭成一团,手忙脚乱抓了归彦,拍着它脑袋抢了那颗树种来。 胡天又捂着嘴,心道一颗灵石,可不能浪费了! 胡天拼命往下咽,登时嗓子眼冒烟,想要撞墙。 归彦却见自己的树种被夺了,不高兴,凑过去要抢回来。 胡天手忙脚乱,又是一口吞了那树种。口感立刻升华,魂魄要上吊。 片刻吃完,确有一气息顺着经脉缓缓进入体内。 胡天却是无心感受,他满嘴苦涩,脑袋都麻木,神志不清之间抱住叶桑大腿。 接着花困冲上来,一脚踹开了胡天。 胡天半趴在地上,归彦跑去踩他。胡天脸贴在地上,梗着脖子说:“太难吃了。你非要吃,我回头掰一个角,再给你尝。” 归彦愤然转头。 胡天此番动作却将旁人吓得不轻。 叶桑先一步上前:“师弟没事吧?” 也不知道是问树种,还是有没有被花困踹坏了。 胡天哀嚎:“太难吃了!” 易箜却是抓了棉二:“树种吃了会不会有事?” “不会不会。”棉二忙摆手,“方才那些都不是能在人体内发芽的种子。” 沈桉没好气,上去提起胡天:“一个灵石一个的树种,就是给你啃的嘛!你这个败家玩意儿!” “沈伯慢行。”叶桑拦住沈桉,“胡师弟如此,也是有缘故的。容我稍后禀报。” 沈桉这才松开胡天。 半晌胡天缓过劲来,三两下爬起来揉了揉鼻子,又拿出一颗种子来。 众人齐声:“别!” “没事,我适应适应,或许等会儿就成了。” 胡天说着,哭丧着脸,张嘴含下那颗树种。 花困翻白眼,上去拉叶桑衣角:“桑桑姐姐,这人真的蠢乎乎的。事情都完成了,我们去别的地方玩好不好?” 叶桑却是摇头:“我此番是胡师弟的监督之人,不好撇开他单独行动。” 亲姐!灯泡做不得! 胡天立刻摆手,咬着树种含糊说:“嘶阶,窝同沈劳偷儿一齐酒好。” “你说啥!”花困叉腰,“你非得跟着?” 胡天顿觉冤屈,偏偏沈桉不嫌事大,还来捅刀。 “好好的你跟着作甚呢!同我去拜见老友。”沈桉上前抓了胡天,又转脸说,“小叶桑,你把胡天交给我监督,保准他一个灵石都不敢乱花的!” 胡天心里大骂沈桉臭老头。 此时嘴里苦涩又泛起,胡天也只好点头认了,示意自己屈服于沈桉淫威,愿同他一起走。 叶桑却是执意:“不可如此。沈伯,我既领了任务,便不好应付。若将师弟交付于你,我却是违心背诺。于道心无益,日后要练不好剑的!” 花困撇嘴耷拉下脑袋:“那好吧,那他跟着一起来吧。” 暗地里,花困却是冲胡天捏了捏拳头。 又是出门忘看黄历的一天。 胡天心里大骂,伸手再抓了颗树种塞进嘴里。 好在此时耳边“叮”一声,棉二摊开手掌,一片叶子落在掌心:“小主子,蚁后招您入巢,商量明日大典,并后日校场应战之事。” 花困闻言愣了愣,终是放开了叶桑的衣角。她又拿出一朵小红花塞进叶桑手中。 “叶桑姐姐,你后天来看我打人好不好?”花困可怜兮兮,说完又补充,“有会耍剑的妖哦,有妖族剑术哦!” 真是一语戳在叶桑软肋上。叶桑去看胡天:“师弟,耽误些时日回宗里……” 胡天却是巴不得去看热闹:“好好好,师姐,带上我就成!” 花困立刻翻了个大白眼,转脸又笑嘻嘻又拿出三朵小红花,递给叶桑:“叶桑姐姐一定要来呀!” 叶桑郑重点头。 花困又将众人送回地面,着令棉二妥善安排食宿。如此才同叶桑道别。 待到胡天一行人远去,花困仍站在竹林边。 半晌,一只鸟飞来,落在她肩头。 那鸟毛秃了好几块,口吐人言:“你再不去见你老娘,她可要发飙了。据说后日你同巢孵出的,一堆要弄死你,自己做未来蚁后呢。” “这么些年,也没见谁把我弄死。” 花困取下脸上面纱,奚落疏香,“倒是你,这次你得罪的可是穆椿的徒弟。你家司士刚才没少骂你吧?” “反正穆椿不在,大不了过几天我就找个地方躲起来去。” 疏香翻白眼,张开翅膀,“老子现在气不顺得很,必要弄弄那个小黑玩意儿。你给我想个法子,弄好了,那些找你麻烦的,我给你毒死几个。” 花困瞥了疏香一眼,抓了它,扯了一根翎羽,将疏香摔倒地上:“就你这下毒的本事,不如我自己去。不过校场上,除了那群蠢货挑战我。另有非蚁族的比试,你倒是可去……” 疏香翻身起来:“我去作甚?那小黑玩意儿又不去!” 花困笑:“放心,他一定去。我给你个方便,设个那人族必想要的彩头。” 第65章 三 胡天此时还不知, 自己已经被惦记上了。 后一日,妖蚁族祭祀大典, 非其族不可参与。花困亦未出现, 胡天很是玩乐了一番。 辛夷界也是一处繁华地。又因辛夷是妖蚁一族的地界,店铺便是妖蚁筑成的巢穴,称作商巢。 辛夷最大的商巢, 从外打量,仅有半丈高, 好似个土堆立在地上,其上满是花草。土堆外开一寸长小门。 门前一条路, 无论多高大的形态,从此路走向小门,身形自然缩小。 “这倒不是对形体的法术。而是对四方上下之宇, 施法所成。” 沈桉对易箜讲解,“此也是间界之法的一种。同芥子、密府、秘境很是有些异曲同工……喂, 小泼皮, 你听什么!老夫授课要收费的。” 胡天从乾坤袋里掏出一颗细妆树种塞进嘴里, 装哑巴。 “你这泼皮小无赖。” 沈桉气得牙痒痒, 转身看了看不远处树上站着的一只蓝羽秃毛鸟,“不给钱就算了, 尽给老朽惹麻烦。” “又不是我让他跟着我的。”胡天觉得甚冤屈, “说不定他是跟着你的。谁让你讹了他家司士那么多钱?” 前日棉二领他一行人去了处所。忻鸾一族的司士已是候着了。那司士倒是个类人相貌,只是脾气又臭又硬,上来便说人族不是。 于是惹恼了沈桉, 一怒之下讹了一捧酸浆木种,五十个灵石。 可把那忻鸾族的司士气得够呛。据晴乙观察,那司士出了门就变成个蓝羽大鸟,很是咒骂了一番。 沈桉此时却是对胡天翻白眼:“泼贼!老朽辛苦,也只拿了三成好处,余者七成可都是被你拿了去的!” 胡天乐:“没我家归彦,你便连三成也拿不到!” 归彦甩尾巴。 说话间到了商巢内部,在商巢内,无论前时形貌如何,此刻都是一般高矮。 他二人止了话头,各自行动。 商巢内部无数洞穴,好似一个个店铺。不少来自外乡的妖族,也在此次买卖营生。 胡天一路行来,却并未曾见有归彦这般形态的。胡天戳归彦:“你要是看到亲戚,记得和我讲。” 归彦却只管跳去找吃的。 胡天发愁,对叶桑道:“师姐,归彦是个吃货怎么办?” 叶桑笑道:“师弟现在吃什么呢?” 胡天正往嘴里塞细妆木的种子。 买来的细妆木树种,已经被他吃了二十多颗,胡天此时只满嘴苦涩,已是尝不出其他味道。 他便只给归彦叶桑买吃的,又买了些补充妖力的丹药。再陪叶桑一同去看妖族法器刀兵。又在妖族茶肆角落听八卦。 妖族多警惕,若胡天问及修炼事宜均是不肯多说一个字。但胡天在茶肆坐了半晌,好歹也是弄明白了些许事宜。 譬如,妖族不同族属,修炼的术法是不一样的,多以族属为界。一族修炼一个法子,家族内部传承功法。便是想要给归彦找功法,也得先找到他同族。 胡天发愁,看着归彦:“你到底是个什么?” 叶桑有心说“归彦是妖魔混血”,却因着杜克前番嘱咐,那日在山门前所听所闻都要忘光,此时不好多言。 胡天并未发现叶桑异样,他支起脑袋戳归彦。心里盘算,还得先弄清归彦的族属才是。 胡天便跑去妖族书肆,寻妖族族属画册。 妖族的书肆也有奇异之处,多是话本故事,或是画册画简,记录兵器法器妖植灵株丹药,凡此种种。 胡天拿起一本《群妖奇兵异宝鉴》,翻开便见一柄长刀图像。 此刀刀身修长,状如禾苗,其上细笔朱文示意些许纹路。图粗糙,只得大略形态。 一边配文:妖刀铭鬼。梦貘妖尊遗泽,梦貘屠难后流于梦魂界,后世难见。数千年前,有妖持刀行走魔域,来历成谜,自称“郜苏”。此妖持刀对敌,行刀运势之间,刀身现朱文,隐有呜咽如鬼语。疑为铭鬼。 “看上去很牛啊!”胡天抓着书册,拽叶桑看,“师姐,看这个刀!” 叶桑凑近看了:“这画得不像,铭鬼可是天干级丁级的宝物,极精致的。” 寰宇法器兵刃,多半是不入流的,好的才以天干地支分等级论高低。 天干甲乙丙丁排列,共十级。铭鬼入了天干丁级,已是极品。 “师弟,小蕴简阁内师父私藏了一块玉简,那里面有铭鬼形态。你可去看。”叶桑又翻看了一番,“不过这文字有趣,回去给师父看倒也不错。老板,给我再来一本。” 叶桑也买起来。 叶桑不比胡天,她是善水宗外门,无年资可领,可做的任务也少。许多书册便也只能望而却步。 胡天瞅准时机进言:“师姐,我打算在九溪峰下做买卖,不如你也入一股?” 叶桑是知胡天此次束脩打算的,却笑:“师弟玩笑了,我哪儿有灵石可入股。” “也不要灵石!”胡天老神在在,“师姐不知道技术股吗?” 胡天如此这般一忽悠,把“超市”的想法讲了好一通。 直把叶桑忽悠晕了,胡天掏出一百灵石来:“这是技术分红,以后赚了,师姐每年都有灵石可分得!” 沈桉隐在远处冷哼,推了推易箜:“你也去入股,先拿百颗分红来孝敬为师我。” 易箜修为有限,自然没听到胡天方才那些话。他“啊”了一声看沈桉:“师父,什么是分红?” 沈桉拉着易箜也进了书肆,问老板:“可有《营生买卖经》《商贾万法》《一日一灵石》这类的书册?” 如此便是,叶桑放开买兵器册子,胡天扎堆找画册,沈桉拉着易箜翻看妖族生意经。 妖族商巢并无关店之说。商巢里不见日光,便也分不清昼夜。直到棉二找来,他几人才惊觉已是一夜过去。 棉二笑着弯腰致意:“妖祭昨日开启,今日校场上接待来宾。我家小主子怕叶道友忘记,特让我来接诸位前去。” 众人这才离了商巢。 出门之时,胡天特意去看,那只昨天一直跟着他们的蓝羽秃毛的鸟,已不知踪迹。 众人跟随棉二去校场。 路上,棉二凑到叶桑面前来,讲起昨天妖蚁族大典后校场之事。 “叶道友当知道,我们妖蚁族的王储要求很是严苛。每十年的妖祭,大典当日,王储同巢妖蚁都可以挑战王储。也就是小主子。” 棉二眉头紧皱:“昨日那场,却是我活了百年,见过最凶险的一次王储校场了。小主子同巢姐妹全数上阵,排队从早上一直打到了夜半。其中当属花二十那场最险恶……” 易箜忙问:“花困姑娘如何了?” “易师弟莫慌。”叶桑倒是一点都不紧张,“花困的剑法不行,但她贴身短打很是不错。拳头之上,又有指甲为兵刃……” 叶桑便是洋洋洒洒讲起花困的功法身法,不过瘾,又把花困同巢的那一群战力都剖析一番。 “我猜想,花困同最后一个,那妹子叫啥来着,就是使萼托飞爪的那位。总之,萼托飞爪同她打时,虽花困消耗甚多,但也有余力。少则一百,多则一百二十招,花困必胜。” 叶桑想了想,比划了一个姿势:“‘侧首飞夜’是花困爱用的收招。如此番她还用,她妹子的脸要遭殃。” 棉二目瞪口呆:“叶道友,可是有秘法偷看了王储校场?” “别瞎说!”沈桉一巴掌拍到棉二后背,“小叶桑昨日一天同我们在一处,那只疏香的忻鸾鸟一直跟着的!” 说着,众人已是到了校场。 眼前一片圆形草地。草地周围,或花或叶托起许多妖族,围着圆形草地观战。 此时校场内已是有妖打斗。 这便是辛夷妖祭另一类校场——来宾游戏校场。 是由辛夷妖蚁一族提供彩头,来宾若有兴趣一争,便可进校场对战。胜者取得彩头。 此次虽已经开战,却仍有靠前的位置留给叶桑一行。 棉二领着他们到得外围,弯腰致意:“诸位将前日小主子赠的红花拿出,掷于地上,即可入座。在下便不多陪了。” 棉二说着,施礼离去。棉二离了校场,却去了蚁后巢穴。进了巢穴一处,棉二施礼:“小主子,已经按您吩咐将他们送到校场。” 花困绑着面纱,问:“你可有同我桑桑姐姐说,我昨天多惨?” 棉二苦着脸,不知从何说起。他替花困卖惨失败,还发现叶桑如临其境,什么都知道。 然则棉二不敢撒谎,还是实话说了。 此时疏香跳到巢里,笑话花困:“你在你桑桑姐姐眼里还挺剽悍!” “这有什么!”花困痴笑,“桑桑姐姐居然连我的招数都能剖析出来,可见多关注我。” 疏香揉羽毛:“你可醒醒吧白痴。” 花困转头:“莫说我了,你昨日跟着他们,打探得如何了?” “那个叫胡天的人族,没什么常识,买了不少妖族画册。至于那个小黑玩意儿,是个吃货。”疏香说道,“小黑玩意儿看不出族属,到是胡天,不过是个二阶中级罢了。不难对付。” 花困点头,拽了拽衣领:“他们算是两个,那你同谁一起去?” “我家司士。”疏香咬牙切齿。 “别坏事儿就成。见桑桑姐姐去咯!”花困抓了疏香向校场跑去。 另一头,叶桑将四朵小花拿出来,一人一朵分了。 胡天将花扔在了地上,那朵红花顿时变大。 胡天连连让开花瓣,那花直变成六尺大的一朵红花。 胡天正打量,归彦从他脑袋上跳下去,落在了花上。红花立刻向上升。 “等等我!”胡天手忙脚乱扒拉着花瓣爬上去。 这一朵花便是一个座。飘忽来到了圆场最内一层。 胡天这边刚坐定,叶桑、沈桉、易箜的花座相继在他身边停下。 那头又有叶子飘来,上面一只大蚂蚁:“欢迎诸位观战,此时晴鹅妖族同夜归山妖正在争夺一只锈铁长环。诸位可要下注?十颗灵石一注。” 胡天这才明白,为何妖蚁一族要自己掏腰包拿彩头,搞这么个看似无用的游戏校场。原来在这儿赚钱呢。 叶桑摇头:“剑修不好赌博,于心性不利。” 沈桉却挑眉:“有趣。” 胡天却是转头看叶桑:“师姐,你看着场上谁输谁赢?” 叶桑道:“夜归山妖,百招内必胜。” 然而此时场上却是那只鹅更凶横些。 身边有妖也说:“那个人族,别胡说了,必是晴鹅胜。” 胡天却是喜笑颜开,他拿出百颗灵石:“来十注,买夜归山妖胜。” 沈桉多精明,立刻跟着下注。 片刻,场内夜归山妖一脚踹开了那只鹅。 胡天乐:“赚了!” 不想台下有妖族不服,又去挑战夜归山妖。 这又是一则规矩,便是一个彩头,若妖首次得了彩头,台下有妖不服挑战,需再打得一次擂台。 胡天和沈桉都急了,异口同声:“那这赢来的钱要怎么算?” 好在那只红皮大蚂蚁前来,将方才他二人赢得的灵石奉上。此时却不问要不要下注,道:“诸位若有心仪之物,不如下场去战。赌虽可得些钱财,却也是有赢有输不是。” 胡天心道才不是,他有叶桑保驾护航,那是稳赢赚灵石的,又何必下场去斗?万一被打坏了,谁赔啊? 胡天同沈桉对视,一起摇头,两人同时转身看向叶桑。 胡天问:“师姐,这场上哪个能赢?” 沈桉嘱咐:“小声点,别给旁人听了,这样才有得赚!” 未等叶桑说话,却有妖来捣乱。 花困从天而降,落在了叶桑的花座上,扑过来抱住叶桑的胳膊:“桑桑姐姐。” 与此同时,场上那只夜归山妖又一次击败对手,终是得了彩头。 却让胡天和沈桉失了一次下注的机会。 胡天沈桉同时看向花困。 花困却只冲着胡天哼:“你瞪什么?还不听听下一个彩头?” 场中一只蚂蚁爬上来,扬声道:“下一场,有些特殊。小的先将彩头讲了,便是五千年细妆木种,十颗。木元素胜过万颗五。 百年细妆木。” 全场哗然。 胡天心算,五百颗五百年的细妆木种,一颗一个灵石。 沈桉叶桑同时“唰啦”站起来。 第66章 四 此时胡天却是身体快于脑子, 早就赶在叶桑沈桉之前站起来。 花困愕然,她半跪着, 手搭在叶桑手臂上, 仰起头:“桑桑姐姐,你不是有木灵根么?为什么还要树种?” “我弄来给师弟。” 花困顿时火性起,勉强按捺:“他要的话, 自己去争就是啦。” “师弟太弱。”叶桑直言不讳,“另, 我与妖族对战甚少,下了校场, 刚好练练。一举两得。 此时场上却是半数的妖族都站起来了,跃跃欲试。 有个熊妖站起来,沈桉“呼啦”坐下了。 胡天转头:“沈老头儿, 你怎么怂了?” 沈桉翻白眼:“那是个四阶的!” 胡天愣了愣:“师姐……” 叶桑冲胡天摆手:“师弟不必多言。快坐下才是。” 花困嘟嘴:“姐姐,那是个四阶, 你也该坐下才是。” 叶桑笑着拍了拍花困的头, 抓了她手放下:“无妨, 四阶我也杀过。” 胡天吞了吞口水, 把要劝叶桑的话都咽下去了。 幸而此时场上做主持的红蚂蚁道:“诸位真是热心,同时参与妖族数量太多, 看来此番要分组来了。” 沈桉惊讶:“这是什么意思?” 花困翻白眼。 这是游戏校场的另一则规矩。若是彩头下来, 要求参与的妖族过多,此时便以修为等级分组。 红皮大蚂蚁此时便将规矩讲起来。 不同等级分组,先以文斗分胜负。胜出一组内部, 再以武斗较输赢。 “这很公平的。” 花困此时对叶桑讲,“这么公平,桑桑姐姐就不要为了胡天去参加了。” 叶桑点头:“那我就去同那些妖族打一场。” “哈哈哈,死蚂蚁这次要气死了。” 不远处,校场外,某处草丛中。 疏香看着风耳法器,将花困一行人的话尽收耳内。 疏香:“这只臭蚂蚁,可恶心死我了。” 忻鸾族的司士看向疏香:“少主,花困这只蚂蚁不简单。日后若她为辛夷蚁后……” “啊!你烦死了!”疏香拍了拍翅膀,“快变成鸟,装成妖兽,等会儿卖力踩那个小黑玩意儿就是了!” 疏香说着却是扭了扭尾巴,“咿咿呀呀哇哇哇”哼了几句。“嘭”一下,变成个少年。 而忻鸾族的司士,已成了个蓝羽大鸟。 “不行啊,这样谁都能看出你是个忻鸾妖族。”疏香抓起眼前这只大鸟,伸手变出个墨囊,兜头给这只大鸟浇了一脑袋墨汁,直把这鸟伪装成了“乌鸦”。 疏香抓着那只“乌鸦”便跳上一朵花座,再去听风耳。 风耳里胡天问:“你来不来玩儿?” 归彦此时从胡天脑袋上跳下来,趴在花座上,只抬眼看胡天。 “也是,都不知道你是个什么等级的。”胡天笑道,“那就在这儿好好坐着玩儿。” 归彦甩尾巴,哼:“嗷。” 胡天便从指骨芥子里掏出个攒盒,再在上面摆了松子仁、瓜子仁、核桃仁、葡萄干、柿饼、酥糖,并妖族各色糕点。 胡天又掏出一个碗,倒上清水。 “泼皮,快来!”沈桉此时又改主意要参与,回头喊胡天。 胡天这才跳下花座去。 此时四周便只剩下花困、归彦同易箜。 花困看着归彦吃吃喝喝:“喂!你为什么不跟着去?” 易箜误以为问他,便道:“师父让我买赌注。” 花困翻白眼:“小黑玩意儿,我是问你呢!” 归彦不搭理花困,直管从攒盒里捞出一块核桃仁。 花困眼珠一转,手中变出个晶莹剔透的糕点来。她将花座移到归彦面前去,伸手递出糕点:“来吃呀。” 归彦抬起身子,眯起眼,看向花困。黄金瞳中光华闪动。 花困打了个寒噤,收了糕点,正襟危坐:“你……” 此时晴乙飘过来:“花困姑娘,归彦不吃旁人,不,旁的妖给的吃食,您请莫费心。” 花困冷哼一声,操纵花座离去。 归彦抬头冲晴乙眨眼。它歪着脑袋,想了片刻,才将攒盒用蹄子推到花座边缘,靠着易箜的那边。 易箜见了,笑着伸手抓了一块糕:“谢谢归彦。” “嗷。”归彦低头继续吃。 此时又有蚂蚁坐着绿叶来问,要不要下注。 易箜拿出沈桉给的一百颗灵石,想了想,却是买了三注压沈桉,三注压胡天,最后四注压了叶桑。 晴乙道:“师父回来,知道你压了叶师姐胡师兄,要生气的。” “不会啊,只要叶桑师姐赢了,有灵石赚就成。”易箜把糕塞进嘴里,“这糕真好吃。” 此时场上却没这般悠闲,参与的妖族实在是多。 大红蚂蚁主持着分了组。共分得三组,分别是二阶、三阶、四阶。 其中四阶一只熊妖,二阶一妖族并胡天一人族。余者均是三阶,有人有妖。 三阶有妖看着胡天他们,很是不满:“二阶的妖,也敢出来乱晃!” 此乃妖族的一个不成文规矩。妖族出门游历,至少是三阶成就妖丹,才会被族中长辈放出去。 另有三阶的妖小声嘀咕:“四阶了,还缺这么点树种?” 那只熊妖却凶悍,瞪眼睛。 三阶里立刻没了声响。 少时三组大约分好,红皮蚂蚁扬声问:“可还有要参与的,没有的话,便是进入文……” 便是此时,忽从天边传来一声:“慢着!还有小爷!” 一朵红花座从天而降。 座上类人形妖族少年,身姿轻盈,面如傅粉。一只纯黑“乌鸦”站在他肩头。 场外归彦猛然抬头,看向那妖。 花困冷笑,心里暗骂这货风骚。 这少年一身红衣,张扬肆意。少时,他从花座上跳下,直落到胡天身边:“小爷二阶,就在这儿了。” 胡天瞧这妖觉熟悉,这颐指气使的样儿,好似哪儿见过。 主持的蚂蚁问:“敢问族属与您的名。” “小爷忻鸾妖族,疏香。”他说着扶了扶衣领。 疏香衣袖中露出的却是鸟翅,其上彩毛凋零。 胡天“噗”一声,转过头去。那只被归彦踩得惨叫的秃毛鸟,在他脑子里转悠。 疏香咬牙切齿:“小子,若不是辛夷界不给私下斗殴……” 胡天咳了咳,拿出一颗树种咬住,赞美道:“这位妖兄,你的手真好看。” 此言一出,气得疏香白了脸,直要冲上去同胡天对决。 “您请校场上打。”红皮大蚂蚁赶忙拦住疏香,笑道,“开赛,三组文试。” 文试的内容却有趣。 便是从高阶组开始,提三个问题,若其他两组都不能出答案,便是此组得分。 “诸位也不可胡乱出题,这题答案,还是要您解答的。” 四阶熊妖闻言却蹦起来:“如此不公!显是欺负妖少的组!” 红皮蚂蚁对熊妖道:“这便是我辛夷界的规矩,我劝您还是入乡随俗的好。” 那熊妖暴怒:“什么辛夷界的规矩!入界不给打斗,却在此处搞校……” 那熊妖话没说完,周围蓦地出现一堆蚂蚁。未及熊妖反应,那些蚂蚁已经爬满那熊妖身上。 熊妖身上红光一闪,顿时不见踪迹。 场上哗然。 红皮蚂蚁面不改色:“诸位稍安勿躁。我辛夷界从来以诚待客。只是方才那位实在失了礼数,便是被取消资格,送出界了。” 此时有妖赞道:“妖蚁一族对界域之法的操控,果然精妙至极!” “难怪天书格信件物品从未有过送错的。” 胡天“咦”了一声。他还以为那些信是蚂蚁爬了千山万水送的,原来却是用法术操控。 这边胡天惊叹,那边却已经开始文试。 此时只剩下两组。便是三阶那组先发问。 三阶连妖带人,共有二十七个。便是问了八十一个问题来。 胡天莫说去答题,有些词听都听不明白。 例如有个妖族问:渊碎之地是魔族哪几界碎裂而成? 又问:云海碾现在何处。 再问:被逐者复活之地。 有些问题问出来,便连三阶同组的也是一脸茫然。 胡天只答了沈桉问的一道心算,另一只妖压根没用武之地。 胡天心道要完。却不想此时疏香起了大用途。这秃毛鸟打架不行,见识却广博。 疏香直将三阶妖修的问题全回答上来,连叶桑提的三个剑修问题,疏香也答出了两个。 如此,三阶这组,只叶桑一个问题、沈桉一个问题未被答出。 接着便是二阶发问,三阶回答。 此时三阶里众妖有沮丧的:“还有什么疏香不知的?” 疏香闻言得意至极,此时他若是个鸟的形态,尾巴必要翘到天上去。 疏香趾高气昂:“我下面的这三个问题,你们必都不知晓。不若早些投降,让我好揍人。” 胡天一愣,二阶组里此时就他一个是人族。没想到这货居然是冲自己来的。 叶桑怒道:“你竟打这般主意!” 疏香自知失言,不搭叶桑的茬,赶忙扬声道:“第一题!妖蚁一族,最厉害的传输功法叫什么名字?” 此言一出,花困“蹭”一下从花座上站起来,咬牙切齿:“疏香,看来你是活够了。” 三阶组里妖族果然面面相觑。妖族的功法都是家族间传承研习,少有流出的。否则此番胡天也不会发愁。 三阶妖族都跳脚,无从作答。却是沈桉老头站出来:“双情丝。” 疏香愕然:“你怎么知道?” 沈桉笑:“小子,你还嫩了点。” 疏香不服,立时又问:“前任蚁后用双情丝送物,去了哪儿?” 沈桉打哈欠:“到梦魂界。” “你竟都知晓!”疏香大骇,“那你可知晓,运了何物,从何处运去?” 胡天琢磨要把《四野分星》再看看。此时沈桉若是说出个地名,他还是不知晓的。 转脸却见归彦从花座上站起来,两只耳朵都朝向这边,认真在听的样貌。 胡天讶然。归彦平日若想听什么,大抵就是蹲着装雕像,少有如此关切的时候。 不想沈桉却不回答疏香问题,而是反问:“你知道?” 疏香急了:“我不知道,花困也不肯告诉我,才问你的啊!” “可惜老朽我也不知道。”沈桉贼笑,指着疏香,对红蚂蚁说,“他这算不算乱了规矩?” “确是如此。”红蚂蚁点头,对疏香道,“您此时不可再问,方才所问也取消。还请另两位来吧。” “凭……”疏香要问,好歹被他肩上的“乌鸦”拦住了。 那只妖上前去发问。 胡天琢磨问什么,脑内猝然传来沈桉的声音。 却是沈桉暗中传声给胡天:“疏香来者不善,你问几个简单的,躲了此番打斗才是。” 可惜方才答不上题的那个二阶小妖,问起问题却凶猛,他一连问了三个问题,便把三阶都问住了。 此时大蚂蚁上前:“三阶均被淘汰。二阶这三位,现在可以互问问题。再淘汰一位即可。” 三阶只好离场,叶桑走到胡天面前,却停住:“师弟。” 叶桑眉头紧皱,面色肃穆。 胡天忙说:“师姐,你放心,该认输的时候绝不腿软!” “胡说,剑修哪有后退的道理!不许认输!”叶桑呵斥,又从身后取下重剑,“你那锅铲汤勺太寒碜,拿我这……” 胡天看向叶桑手上重剑,满脸惊恐:“师姐,那重剑给我,我就不是耍剑,我是耍贱了!犯贱的贱啊……” “不是重剑。我这儿有柄幼时用的小剑,筑基时被剑气淬炼过。你且拿着用罢。” 叶桑说着,手上一诀,一把剑从她重剑鞘中浮现出来。 此剑无鞘,无有饰纹,却是锋利无比,寒光逼人。剑格上刻了两个小字:叶桑。 叶桑将剑递出去。胡天双手接过。 花困此时在座上,却是气得发抖。忽而转身离去。 胡天接了剑:“谢过师姐。我一定全力以赴。” “很好。”叶桑拍了拍胡天的肩膀。 她犹豫了一瞬,咳了咳,终究还是弯腰俯身,小声道:“躺下装死,应该不算认输。” “啊?”胡天错愕。 “我刚才什么都没说。千万别告诉我师父。”叶桑说完就跑了。 胡天哭笑不得。 此时疏香冲胡天嚷嚷:“那个人,你还问不问了,你最好问难点的啊,我等着和你打架呢!” 胡天抓了颗细妆木种塞进嘴里,心道这么吃也不是个事儿。 胡天便是抖擞精神,将沈桉的话暂且搁在一边。 胡天深吸一口气:“您二位可听好了。第一题,割圆法是什么?” “啊?”小妖同疏香异口同声。 胡天便自答。庆幸当年数学课睡觉带家长,老师罚他背了割圆法。 “第二题,”胡天竖起一只手,“在五个数之内,算出一百八十七成九十六的结果。五四三二一。一万七千九百五十二,谢谢。” “这心算!”沈桉拍大腿,拍易箜,“日后你还是叫他师兄吧,让他教你算数!” “第三题,”胡天朗声道,“勾股定理是个啥。” 小妖终于开口:“我知道!” 胡天三问,好歹被答了一道上来。便是得了两分。 随后小妖得一分,疏香三分。如此疏香胡天留在了场上。 疏香这才算满意,他冲胡天乐:“这次终于能揍你了!快把你那个小黑玩意儿叫来一起受死吧。” “看来前番归彦没把你揍服气?”胡天不由也怒了,他提起剑,“谁揍谁还不一定!” 疏香肩头那只“乌鸦”突然张开翅膀“嘎”一声。 “我靠,二打一?”胡天后跳一步,指着疏香肩膀上的那个,冲大蚂蚁嚷,“这玩意儿也行?” 大蚂蚁上前:“若是妖宠灵兽,是可以入场一通比拼的。” 疏香睁眼说瞎话,拍着“乌鸦”道:“这是我的妖宠!你要是不服,你也上妖宠灵兽啊,就是那个小黑玩意儿……” “滚你娘,要打就打,扯归彦做什么?它不是我灵兽。” 胡天没好气,懒得再多言语,提起剑来。 不想此时归彦却打花座上站起来,“蹭”一下跃进场内,落在胡天肩膀上。 第67章 五 四野有风, 归彦身上的毛蹭着胡天脸颊。胡天扭头去看,张嘴:“阿——” 归彦抬起蹄子, 推开胡天的脸。 “嚏!”胡天打了个喷嚏, 脚下滑一步,举剑的姿势乱了,却又乐。 胡天站直, 抬手到归彦嘴边,将它嘴里叼着的肉脯扶了扶。归彦赶忙张嘴, 鼓着腮帮子嚼。 “你们打还是不打!” “打啊。这次想输都难了。等我家归彦吃完,定然打得你满地找毛。” 胡天举起剑来, 又转头对归彦道:“不许变大,那就太欺负秃毛鸟了。” 疏香眼皮抽动,举起手中一柄雕龙银杆戟向胡天剁来。 此杆长四尺, 银杆雕龙,戟尖如矛, 其援如斧, 锋利非常。此时剁来, 直劈长风。 “我靠, 催工不催食啊!” 胡天举起长剑格挡,手腕翻转使一巧力, 向后一步推开银杆戟。 与此同时, 那只大乌鸦张开双翅,直向归彦扑来。 胡天眼疾手快,举起长剑劈过去。不容它靠近半分。却将后背露了破绽。 疏香举戟再上, 此番直刺而来,半空裂帛声倏忽而起。 归彦“咕噜”吞下肉脯:“嗷!” 胡天闻声猛然低头,归彦一跃而起,踩着胡天脑袋跳上疏香长戟。 归彦四蹄并成一线,顺着银杆奔去,对准疏香的脸就一蹄子。 说时迟那时快,疏香未防备,被归彦踩翻在地,懵了过去。脸上顿时四个蹄子印。归彦每蹄分四趾,疏香脸上每个蹄印也分了四瓣,瓣瓣都是鲜红色。 归彦停下看了看自家蹄印,很是满意,便是跳起再蹦跶,直把疏香脸当画纸。 此时胡天同那只“乌鸦”战成一团。胡天识不得对方修为境界,只觉对方靠近时,身上层层重压犹如泰山压顶。数招之间七窍热乎乎,有血淌出来。 “真是不要脸。” 沈桉在台下看得津津有味,他抓了归彦攒盒里的麻糖吃,“那个三阶中期的忻鸾老不死,竟然伪装成妖宠。疏香看来来头不小啊。” “这可怎么办才好?”易箜急,“师父,你倒是想想法子。你看胡师兄,耳朵眼睛里都是血。” “我去助师弟一臂之力!”叶桑站起来。 “别啊,小叶桑快坐下。你去就拿不到彩头了。”沈桉赶忙拦住叶桑,笑道,“你能杀四阶,这泼皮也没那么不堪,更没到撑不住的时候。” 威压虽大,但修为碾压胡天却也不是首次遇上。他运剑出招竟流畅,又兼剑招古怪,便将那只“乌鸦”挡在剑招外,不给它靠近归彦。 这边厢归彦踩了一番,再抬起头来“嗷”一声,蹿到胡天脑袋上。 乌鸦又来,此番杀招更甚,翅上羽毛如剑。 胡天却是撤下剑招,不去格挡,将剑举高。那“乌鸦”翅膀直往胡天命门而去。 场外一片惊呼。 却见归彦一冲而上,踩着剑高高跃起,一蹄子踩在“乌鸦”脑壳上。那鸟直飞出三丈外。 那“乌鸦”岂是好欺,大为光火,只恨此时不能显真身。他再不管胡天,挥舞翅膀直向归彦而来。 归彦张嘴便上。 沈桉传声却到:“翅膀有毒!” 归彦闻言腾空翻转撤力,直堕而下避开“乌鸦”翅膀。 胡天冲上,接了归彦,前滚一圈卸力,单膝支在地上,顺手再将归彦放到脑袋上。 再去看,那只“乌鸦”此时落在疏香身边,抓了他脸。疏香转醒,立时跳起来。 胡天提剑跃起,归彦跺蹄飞去。 场上即刻分两团。 一边雕龙银杆戟直对玄铁叶桑剑。长戟似蛟,铁剑如龙,上下缠斗,难舍难分。 另一边伪装大乌鸦鏖战全黑小归彦。“乌鸦”展翅天上飞,归彦矫捷胜猿猱。 虽是两团,却也不时交织在一处。或是“乌鸦”去捞疏香,顺势给胡天一记重压。或是胡天弯腰给归彦做登梯,举剑戳“乌鸦”一把。 场上形势瞬息变,场下妖蚁划着绿叶叫:“可要下注?” 沈桉伸手摸了摸攒盒,却见盒子空了,便拍了拍手,坐直身子,对易箜道:“如何,看出谁能赢了么?” 易箜斩钉截铁:“胡师兄必胜!” “徒弟啊,你怎么总是义气用事?”沈桉语重心长,“做买卖要理智,否则怎么赚灵石啊!” “那……那总不能长他人志气。”易箜诺诺,“何况我见师兄同归彦气势虽弱,但默契更胜。没道理不赢啊。” “这样才对!不是因为他是你师兄,就必胜嘛。” 沈桉这才点头,去看场上,“他俩这默契,如果不是特意练过,倒好似订过灵兽主仆契一般。” 叶桑端坐在花座上:“胡师弟出招奇诡,不想归彦也能接上,他俩配合极佳。但在九溪峰,并未练过。” “难道……” 沈桉挑眉,再举目看向场上,忽一拍脑袋,叫—— “那蚂蚁,我还要下注!” 可怜沈桉叫晚了。 场上,归彦踩晕疏香。胡天将剑抛到天上,近前给了乌鸦一拳头,再全身压上把乌鸦压在地上。 归彦衔剑而来,刹那长剑刺入乌鸦翅膀,将它钉住。 胡天脑中忽然“叮”一声,他甩了甩头,站起来。 一时满场欢呼。 胡天吓一跳:“妖族真是肚量大。” 人族获胜还能让他们如此高兴? 少时胡天擦了眼睛上的血,才发现满场热切眼光并不在自己,而是在归彦身上。 归彦昂首挺胸,在那只“乌鸦”身上蹦上蹦下,直把“乌鸦”的羽毛踩掉了一地。 胡天乐:“归彦!过来给我沾沾光。” 归彦昂首挺胸,踱步到了胡天身边,一跃蹿到胡天脑袋上,蹲坐下来。 如此胜负分了。 场下。 那蚂蚁划着树叶飘来,对沈桉道:“对不住,下场您赶早。” 沈桉很是愤怒:“混账泼皮,等我一刻又如何!今次可是亏大了!” 不想那只蚂蚁转头捧出一袋灵石给易箜:“您方才压得准,真是慧眼独具。” 易箜赶忙捧了钱袋递给沈桉,结结巴巴:“师父,我就是……就是顺便压了下胡师兄。” “果然是我好徒弟。”沈桉一见钱袋喜笑颜开,复又叹气,“可惜那十颗五千年的细妆木树种,却是让那泼皮得了去。” 却又何止是五千年细妆木生的树种? 场外,棉二捧了个托盘,其上九颗树种。树种黄豆大小,外层剔透,其内一条绿丝游动。 且异香扑鼻,很是诱人。 他道:“小主子,便就是这些了。五千年的细妆木所生树种,都是今年才下的。” 花困冷眼看:“我另点的呢?” 棉二犹犹豫豫,伸出另一只手来,手心一颗树种。 这树种同样剔透,粗看与托盘中的树种极相似,细看却见内部两条绿丝。 花困拿起那树种。 棉二弯腰:“小主子,这边是万年的了。可若被那胡天发现……” “他不是要木元素?”花困冷笑,“万年的岂不是更好?” “可这万年的,无论何处都会发芽……” “闭嘴。不发芽我要它做什么!”花困咬牙切齿,“就拿这个给他。竟敢拿桑桑姐姐的小剑,我非要教训他不可!” 棉二喏喏:“可若他不吃……” “你设法让他吃了!”花困气得跳脚,“怎生你也和疏香那厮一般蠢!快给我把树种捧去!” 花困说着,一脚将棉二踹了出去。 棉二只好捧着托盘上场。 此时场上一片沸腾。 主持局面的大蚂蚁乐道:“本场胜者,取树种!” 棉二便将树种捧上来。 胡天见了熟人,笑道:“多费心了。” 棉二强笑:“胡主顾,这树种虽木元素充沛,但若是吃,还需趁早。否则木元素也是要流失的。” “这样啊。” 胡天点头,凑近看托盘,便见树种香喷喷,很是好吃的模样。 “五千年细妆木的树种,这味道也是不错的。”棉二捻起一颗树种递过去,“您不妨尝尝?” “好啊好啊。”胡天笑着接过那颗种子,放进嘴里。 顿时一股甘甜顺着舌尖蔓延,那树种滑溜溜,一下滚进胡天肚子里。 胡天只觉满腹温热,扩散到四肢,说不出的自在舒适。 “甜的!”胡天欣喜不已,拿起一颗,问棉二,“这个妖吃了没事儿吧?” 棉二见胡天已把那颗万年的树种吞了,此时松了口气,道:“没事没事,剩下的这些便是都吃了也没事。” 胡天便捻起一颗来:“归彦,来尝尝,可好吃了。” 归彦蹲在胡天脑袋上,哼了一声,却不去接。 胡天将手又举高几分:“上次那个太难吃才不给你吃的。这个是好的,真不吃?” 胡天作势缩手,归彦立时伸脖子咬了,快速吞下去。 胡天乐,把托盘上剩下的树种拢了往兜里揣。 “等等!为何,为何没有妖再挑战!”疏香此时却是醒过来,跌跌撞撞站起来,如同醉酒,向胡天扑去。 胡天速即让了,不由怒道:“你作甚!” 疏香晕乎乎,大嚎:“是我没用,让这人族同他灵兽得势,可今日若让他得了树种。岂不是让人族笑话,我妖族无……” 归彦一步上前又踢翻了疏香,却站在疏香身上冲胡天呲起牙来。 胡天心下大骂疏香不是个东西。 再看场上,更不好了。 疏香话一出,全场顿时剑拔弩张,便连沈桉叶桑处也有妖看去。 妖人到底分两族,多有间隙。且妖族此时占着多数,真要殴斗,生吞了沈桉四人也只是张张嘴的事儿。 “这小心机。”沈桉机警,立刻翻身下去,跳到场内。 沈桉老狐狸朗声道:“疏香小公子,此言差矣!此番能胜,多半是归彦功劳。再者你怎知道归彦是胡天这泼皮的灵兽?” 沈桉说完,拿着眼睛瞅胡天,挑眉毛。又怕他不会意,当下运力要用暗语再传话,要让胡天能屈能伸一把。 胡天却是快一步:“都说了归彦不是我灵兽。你要非说它是,那好。你们这儿妖族养人不养?管妖族养的人叫什么?” 沈桉着实没料到,胡天还超常发挥了。沈桉感叹:“这脸皮厚度,颇有老朽当年之风啊……” 疏香却是目瞪口呆:“你要说甚?” “你说归彦是我灵兽,我多少张嘴也辩不过你们啊。那就是了,我也是他灵兽成不成?” 胡天没好气,“不然独它一个做灵兽,它不高兴。艾玛,你来哄啊?” 归彦歪了歪脑袋,一蹄子踩昏疏香,又跳到胡天肩头:“嗷嗷。” 胡天戳归彦:“你还冲我呲牙,啊?我也是要生气的我跟你讲!我气起来很可怕的!” 归彦躲开胡天的爪子,一咕噜跳到他脑袋上,咬住胡天头发,薅了一根。 胡天顿时“嗷”一嗓子叫,直把场上众妖都吓一跳。 归彦又低头咬了胡天一根头发。胡天再一声惨叫,冲出了校场。 沈桉跟在他身后追了出去。 叶桑提起易箜,跳下了花座,几个起落也是不见了踪迹。 第68章 六 却说胡天打前头跑得飞快。沈桉并叶桑追了好一程, 才追上。 胡天正坐在一处树下,摆弄手中一块传令:“唉唉唉, 又响了。” 胡天手中拿的正是天梯楼的传令。此时传令“叮叮叮”地响。 归彦蹲在一边, 甩尾巴看着胡天咬传令。 冷不防,胡天将传令塞到归彦面前。归彦吓一跳,毛竖起来, 咕噜滚了一圈,歪在地上。 胡天哈哈笑, 伸手扶它。归彦顺势蹿到胡天身上去跺蹄子。 “好汉饶命。”胡天见叶桑沈桉来,忙抱住归彦, 又拿起身旁的剑,站起来,“师姐, 多谢你的剑。” 胡天双手捧了玄铁小剑,抵到叶桑面前。 归彦趁机跳到胡天脑袋上去。 叶桑放下易箜, 上前去, 手按在玄铁小剑剑脊上。 片刻, 叶桑道:“方才师弟校场上一战, 此剑与你颇投契。若不嫌弃,就拿着用吧。” 胡天深知叶桑脾性, 他也不推脱, 拱手深揖:“谢师姐。” 胡天郑重将剑纳入指骨芥子里。 “啧啧啧。小泼皮,今次可赚大发了。”沈桉咂嘴,“方才我助你脱困, 现下你是不是也该知恩图报?” 胡天抬头:“沈老头儿,我正寻你有事儿。” 胡天说着拿其乌兰界的传令,递到沈桉面前:“这玩意儿响个没完,是要弄啥呢?” 沈桉看去:“这是乌兰那边有信传与你。你且敲它三下,便能见地图,去最近的天书格取信了。只是……” 未及沈桉将话说尽,胡天已然依言,敲了那块木牌三下。立时木牌上一片蜃影出现。赫然一张地图,指向离他最近的一处天书格。 蜃影之上,另有一句口令:姬无法揍翻胡无天。 “什么狗屁玩意儿!”胡天伸手捶了那蜃影,收了传令。 又转头却见沈桉怒目对他。 胡天后退一步:“作甚!” 沈桉翻白眼:“方才那一番已是招人耳目,你现下又携着八颗细妆木树种。说不得已被哪只妖惦记上,你不思快走,竟在此界的天书格取信!” 胡天思忖,确是自己欠思量。 胡天忙打诺:“沈伯救命。” 沈桉立刻乐,不多废话,只竖起五根指头,挑眉毛:“树种。” 胡天上前,掰下沈桉三根指头:“不成拉倒,反正有叶师姐在,我也是不怕的。” 沈桉推开胡天:“拿来!” 胡天给了沈桉两颗五千年细妆木的树种。 沈桉掏出一把鸟毛来。 胡天一愣:“这不是那两只秃毛鸟的毛吗?” “有毒的,仔细点儿,莫要被割手,莫要咬。揣在怀里即可掩住人族气息。” 沈桉将鸟毛分出去,“这也只是一时之计,取了信,立时出界才是。” 沈桉催促不停,四人便是一路疾驰,按照前番蜃影地图指示,到得一处天书格。 此处天书格也不甚大,在一处石头中,只一格。 四人近前去,天书格四周起了白雾将他们围住,隔绝周遭视线。 胡天将传令放在格中,格内无动静。 沈桉踢胡天一脚,幸灾乐祸:“口令!” “姬无法揍翻胡无天。”胡天很是平静。 反正自己叫胡天,不叫什么胡无天。 此时石格中一块玉简浮现。胡天伸手去取,手指方碰到玉简。 一人声冒出来:“哇哈哈,胡无天,你的字太丑了你这个蠢货!” 沈桉惊讶:“这不是姬颂家的小混账么?” 确是姬无法的声音。 胡天不由凑近去看玉简,玉简上方冒出蜃影信。 信上之字,歪歪扭扭,比之他来,并未好到何处去。 上书—— 胡无天,因着你字太丑,且内容太蠢了。看得爷爷老眼昏花,差点自戳了两只老眼睛。所以爹爹着我日后和你通信。 所以你那个信我也看了。我说你离开乌兰界,甚是还丰富啊。以后还有什么蠢事,一定要写来给大爷我乐乐。 不过妖族的事,大爷也不知道。我讨厌一切妖兽!!! 酸浆妖酒没有,别做春秋大梦了。不过我爹爹把配方给写了,你自己弄去。另外看在你那些经历都挺可笑的份上,我娘写了两份妖族提升的丹药配方。 更多的,看你日后表现再给。 有三份配方,估计你也是感激哭了,对着大爷的玉简蜃影信磕几个响头就是。 对了,配方别外传啊,不然弄死你。 你家大爷姬无法手书。 胡天眼皮跳了跳。再看,蜃影结尾,却是附上三份配方。分别为:酸浆妖酒,蕴年丹,断殇固元散。 均写了药用、配方、制作之法、使用之法、使用禁忌,乃至配方由来故事。所书极细致妥帖。 且酸浆妖酒配方字迹方正,蕴年丹、断殇固元散字迹娟秀。显见不是姬无法所书。 胡天不由放下心来。 此时沈桉推他:“什么玩意儿,还加密。看完没有,看完准备走了!” 胡天忙收了玉简,想到配方上的妖植,不禁问:“能不能再去趟商巢?” “小子,莫找死。便是此时出了界,你方才在校场上曝了名姓,日后未必没人找你麻烦的。” 沈桉肃穆,“便是有甚要买,日后我替你购置。不过收点路费就是了。” 胡天翻了个白眼,却也道小命要紧,便点头:“那就走吧。” 沈桉转身,跨步走出白雾屏障。 胡天紧跟其后。 方跨出白雾屏障,四野暖风骤起,直向胡天吹来。 胡天忽觉一道热流破土而出,自地面经脚底,直冲天灵盖。天地骤动荡,胡天两眼青绿闪过。 胡天腿一软,摔了个跟头。 归彦从胡天脑袋上跳下去。 “师兄,没事儿吧!”易箜上前去扶,突然“哇”一声大叫,又将胡天推了个狗啃泥。 “干!牙!”胡天趴在地上,捂住了鼻子。 “喊什么呢!”沈桉骂骂咧咧回头去看,便是呆住。 胡天扶着后腰爬起来:“我……你们干嘛这么看我?” 此时不只是沈桉,便连叶桑易箜同晴乙,都是盯着胡天,神情古怪。 胡天不由上下看自己,摸了摸脸,心道跌了一跤,难不成变回从前帅模样? 胡天便从指骨芥子里掏出一面铜镜照。 铜镜中,荣枯的模样丝毫没变化,只是短毛的脑袋上,生出一支树芽来。 那树芽生机勃勃,正迅速生长抽叶。 “卧槽!”胡天大骇,不禁伸手去拽。 一拽之下,神魂震颤。 胡天“嗷”一嗓子叫,扔了铜镜捂住脑袋,疼得滚了一圈。 “莫拔它!拔了必死!”沈桉冲上来,抓住胡天的手,“你方才到底吃了什么玩意儿!” 胡天回忆食谱:“一颗五千年细妆木的树种!” 沈桉大骂:“扯淡,能在人体内出芽的,必是万年春木之种。辛夷超过万年的树,只有五棵……” 胡天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他身上热流乱窜,所到之处窸窣响起。 胡天举起胳膊,手臂之上竟开始起了绿色一层皮。胡天急着去扯那些树皮,哪里扯得掉,好似皮肤一般黏在他身上。 归彦蹲在一边,歪脑袋看胡天。 “这番景象定然是吃了万年妖植的种子……”沈桉此时还在絮絮叨叨。 叶桑上前一步,握住沈桉肩膀:“沈伯,镇定!现下不是讨问缘由之时,如今胡师弟脑袋上发芽,要如何是好?会不会危及性命?” 沈桉急得跳脚:“我不知晓啊!完了,家主会不会生气?” 胡天抓了半晌没将绿皮抓下去,苦笑:“树往身上长,此番难道要做化肥了?” 此时树皮渐次向手掌蔓延。 胡天愣了愣,抬头看一眼归彦,立刻从指骨戒指里掏出数个乾坤袋。直把灵石妖植吃食往乾坤袋里塞。 沈桉好歹冷静,皱眉思忖片刻:“不该如此!万年妖植树种种下就发芽,轻易不下树去……” “如何会落到他肚腹之中,莫不是着了道?”晴乙忽然开口,“那树种是棉二递给胡师兄的。” 沈桉叶桑面面相觑。 “棉二!” “敢下这番黑手,我倒要看看 他有几个胆!” 叶桑猛然抽出身后重剑,冷哼一声,“沈伯同胡师弟、易师弟在此守候。我去去就来。” 叶桑说着向校场而去。 沈桉皱眉,直觉棉二还没胆如此干。他转头去,看向胡天。 但见胡天已将乾坤袋装满,蹲下将乾坤袋挂在了归彦脖子上。 归彦歪脑袋,摆头要把乾坤袋甩下去。 “别动,都是给你日后吃的。” 胡天提起归彦来,塞进易箜怀里:“小易箜,归彦给你……” 恰此时,绿皮蔓延至胡天手指上,粘住了归彦的毛。直要将归彦裹上。 “擦!易箜快来帮忙!” 胡天再想动手指却是不能。易箜赶忙上前帮忙,扯归彦。 几番拉扯,归彦抬起蹄子狠踹,这才脱身,蹦到地上去。到底还是被胡天扯下了一撮毛。 归彦跳到地下呲牙。 胡天乐:“让你平时薅我头发。” 沈桉没好气:“你倒是还有闲心玩笑!” “不然呢。哭给你看?多丢人的。砸到你店门口变成个没眉毛的丑八怪了,我都没哭。” 只是前番好歹是个人,这次却要变成化肥养树了。哭一哭好似也没什么。 胡天脑子一抽,自言自语:“不过这次不疼就是了,能说话就是好事。唱首歌吧,太阳太阳像一把金梭。” 日光之下,绿皮迅猛生长,直向下去,将胡天四肢裹住。 一股股热流不只是地上涌来,还从绿色皮上滚动而来。 “等等!”胡天突然停住,蹦了几蹦,大喊,“沈老头儿!” 沈桉正拿着胡天给的树种研究,闻言吓一跳,“作甚?” 胡天急道:“养树要靠什么?太阳水土和化肥啊!妈的,你快给我把脑袋上的太阳挡了去!” 沈桉一拍脑门,扬手就是一诀,一团黑影便将胡天裹住,只露出胡天的眼睛来。 沈桉凑过去:“现下如何?” “你等我瞅瞅。” 胡天闭眼,热流消减不少,只是周身仍有暖意涌动。呼吸之间,一进一出。 胡天吸一口气,沉心静气,便觉身上热流向外更多。极少许沁入七魄,便连寸海钉也不动分毫。 与前番吸收火种时大不相同。 胡天一时兴起,心道木元素不进魂魄没有用不是? 于是他凝神内视,意识向下沉去。一不小心,进了识海。 擦,不对!太里面了! 胡天大骂,念一套“打哪儿跌飞”的经,宁静心念,再慢慢向下去。 好似浮水,由下而上,渐次到了中层,得见寸海钉,其上一丝丝绿丝游动。 “你死啦!”沈桉一声惊呼,直把胡天神识扯出来。 胡天猛然睁眼,闷声道:“没死呢!给你吓死了!” “有了黑云,挡了太阳,如何?” “好了不少了。绿皮长得没刚才快了。对了,归彦也吃了颗树种,它不会也变成棵树吧?” 此时归彦蹲在地上,正用蹄子挠后颈掉毛的地方,闻言抬头:“嗷嗷!” “它现在没事儿,约莫吃的是五千年的。” 沈桉道:“你吃下的却定然是万年的。万年树种木元素充沛,释放速度远大于一般物体吸收的极限。” “便是如天上下雨的速度,超过河里排水的速度,所以就发水了。” 胡天没好气,“所以我吞了个万年的种子,身上就发芽成树了。” 沈桉点头:“正是如此。不过我料想,这不是棉二敢做的。只看小叶桑如何了。” 正说着,便听远处蚁后大巢中,轰然一声响。 妖蚁偏殿内,叶桑将重剑砸在了穴壁中。再寸寸拔出,寸寸寒光从花困耳边闪过。 叶桑撤剑。 花困跌在地上,不敢置信抬起头:“桑桑姐姐,因为胡天?” 叶桑冷声:“不是他。是你太过分了!解法拿来!” 花困扯下脸上面巾:“不知道!” “无妨,偌大蚁巢,总有知道的。” 叶桑说完,手腕轻转,重剑砍在了巢穴壁上。蚁巢震动。 叶桑拔剑再起。 “小叶桑且慢。”身后有声音来。 叶桑转头,见来者,垂剑拱手:“见过蚁后。既然惊动您了……” 此时一只高挑大蚂蚁,身着绿纱长裙,缓步而来。 蚁后打断叶桑:“方才辛夷天地之气忽动,事情我具知晓。” 她向叶桑摆手,又道:“万年细妆木种入体发芽,不是小事。事不宜迟,还要你去将那小儿带来于我观望才是。至于这逆子,稍后处置。” 叶桑闻言,喜上眉梢:“您稍等,我这就去接胡师弟。” 第69章 七 叶桑一路飞奔, 扛着胡天领着沈桉易箜再去蚁后大巢。 早已有妖蚁在外守候。待众人到了,妖蚁领着众人到得一处密室。 进了密室, 只蚁后并花困二妖。 蚁后示意, 众尽将虚礼免过。沈桉收了黑云。 此时胡天身上已被绿皮包裹完全。双腿被裹在一处,手臂成了芽条。唯剩下一双眼睛眨呀眨。 俨然一株人形大树芽。 忽然脑袋上“哔哟”一下,抽出一片绿叶来。 易箜急:“这可如何是好?” “小友莫急, 待我一看。” 蚁后上前,围着胡天转了一圈:“这位胡小友, 现下可还好动?” “能说话,腿脚都是动不了了, 能眨眼。还能……” 胡天蹦了蹦,“就这样了。还有,这些树皮现在生出根须一样的玩意儿, 往皮肤里钻。没进魂魄就是了。” 蚁后惊诧:“你能分出魂魄与肉体?” 当然能,魂魄和肉体之间隔着寸海钉呢。 胡天闷声道:“能, 如果木元素是绿的。我还能给您说说, 木元素七魄里只有一点点。” “如此还算有救。”蚁后点头。 叶桑忙上去行礼:“还望蚁后搭救。” 沈桉此时却冷笑:“小叶桑不必如此, 她们不救也得救。不道这是谁造下的孽!” 花困立刻蹦起来。 蚁后回身看她一眼, 又转头:“沈道友安心,我辛夷蚍蜉一族, 从来恩仇分明。此番是花困之过, 必然全力补救。” 蚁后如此爽利,承认了花困的过失。 沈桉也是未曾料到,此时对蚁后气度甚为折服。他拱手:“倒是我小人之心了。敢问蚁后, 此时该如何救治胡天小儿?” 蚁后点头示意:“这还望道友见谅,补救之法与我蚍蜉一族有大关联。不便相告。若方便,还请诸位外间等候。” 沈桉略一思忖,点了头,便是领着叶桑易箜去得外间。 易箜走时唤归彦,归彦蹲在胡天身边不动弹。 胡天歪了歪,才勉力看到归彦脑壳。胡天便对蚁后道:“我家归彦平时也就会嗷嗷叫,就算听了什么,也不会外传的。” “校场之事,我也有所耳闻。你二位之间怕是有契。” 所谓契,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便让它留在此处。”蚁后又去看花困。 花困眼里两汪水,正跟在叶桑身后小心翼翼向外挪动。 “花困莫走。”蚁后将她叫住。 如此沈桉叶桑易箜出了门,到了外殿。 外殿也无妖蚁守着,只几个雕花木凳并一张小几。几上摆放各色瓜果。 三人各自坐了,易箜很是不放心:“师父,那个花困为什么也要留下?她不会对师兄不利吧?” 沈桉向密室看去,摇头道:“不至于,蚍蜉一族还是很有信义的。前番校场之上,那只秃毛鸟所问之事,你可还记得?” 易箜利索摇头,沈桉眼角抽了抽。 倒是叶桑记得清楚:“沈伯所指,可是疏香问双情丝术法?” “然。此事具体事由我也不甚清楚明了。只是曾听姬颂说过一二。” 沈桉弯腰,叶桑易箜都凑过去。 沈桉低声道:“那时妖魔两族水火不容。前任蚁后却为了报一魔族女修恩情,用了双情丝之术。” “所谓双情丝,便是我蚍蜉一族的双网情丝千结术。” 此时密室内,一簇烛火摇晃。 蚁后为胡天解释:“此术重运化、布局、牵连之道。我将心诀运化部传于你,即可解你此番之困。” 花困闻言猛然抬头:“母后!双情丝是我一族蚁后相传的妖术,如何传与一个人族!” “莫多嘴。”蚁后抬手,又对胡天道,“胡小友,虽是运化部心诀,但也关乎我蚍蜉一族的机要……” 胡天如何不懂,低声说:“我知道,您放心,我不会外传的。再起个誓?” 胡天心道,就用回家起个誓言。这可比去魔域那个誓,简单多了。 蚁后却摇头:“天下事,瞬息万变。便是以道心立誓,若要违背不过入妄成魔。” “那您说如何?”胡天不解其意,“您直说。若成,我就保小命。若不成,不过做个养料。当然,我尽量选小命。” 蚁后笑道:“也不甚难。我要对你下两道咒。一为禁言,一为忘生。” “禁言便是,此室内所言之事,日后你无法对第三者提及。忘生便是,日后这细妆木消失,此室所言,尽数忘却。” 胡天松了一口气:“这没妨碍,您下咒吧,甭客气。” 胡天话音未落眼前一花,两道法诀落在胡天眉头。 蚁后道:“现下我便传你双网情丝千结术心诀。” “母后!”花困在一边猛然跪下。 “如何?”蚁后转身看她。 花困咬了咬嘴唇:“此番事情,由我而起。可传心诀,若是为了替我赎过……我自请赔命,不愿做这个缘由。” 胡天一听,怒道:“你想死自己去,跳楼抹脖子撞墙自爆别拉我垫背!赔命有屁用,说得你多值钱似的。少一厢情愿了!” “你!”花困抬头瞪向胡天,两只黑眼睛中映出两团烛光,森然可怖。 胡天此时却是不惧:“若你真要赔命。也成,你等我先好了,再捅你几刀。杀了之后,我也给你赔命。这样才是正确顺序。” 花困气得牙痒,恨不得立刻蹦起来手撕了胡天,却碍于蚁后,只得按捺:“我乃蚍蜉王储,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哦!”胡天冷笑,对花困道,“我命不如你精贵?” 胡天也是怒极,他腿上猛然用力,竟也让他屈膝成了。胡天:“归彦!” 归彦闻声上前,扑倒花困。胡天蹦起便将花困踩在脚下。 胡天脚上绿丝下垂,便是向花困身上去。 花困吓得哇哇大叫。 胡天冷笑:“我也不要你赔命,你陪我死过这一程就好。” 此时花困抬头看向蚁后。 蚁后却是抱肩,在一花藤椅上坐了,淡然看花困:“也好。” 花困挣道:“我是为了双情丝心诀不外露才如此的!您为什么要这样说?” “花困你却弄错了因果。若你不犯错,何来这番事!” 蚁后冷眼看花困,“术法之上是心境。你术法上从来优于同巢姊妹,但近来心境却恶了。” “我只是,我只是喜欢……” “愚钝!”蚁后呵斥,“我从前与你讲过前任蚁后之事,现下你再讲一遍与我听。” 花困愕然,愣了愣,却还是领命讲起来:“前任蚁后,早年受恩于一女魔。后女魔受难,央她运送一物,由魔域去往梦魂界……” 归彦耳朵“蹭”一下竖直了。 “而后呢?” “即便是双情丝之术,也不可运活物。前任蚁后不曾言明,勉强为之,后功法反噬,身死道消。”花困说完,闭上了眼。 “报恩当如此。”蚁后语重心长,“且不谈恋慕之情。只是恩情,你便是如此报答叶桑的?” 良久,花困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胡天脚下,花困的背起起伏伏的。胡天站立不住,从花困身上蹦下去。 此时他手臂上又一个小芽“哔哟”抽出一片叶子来。 “艾玛!”胡天惊道,“恕我唐突,教育工作咱先缓缓。不然我就真长成树了!” 蚁后起身来:“莫慌张,我即刻将心诀传与你。胡小友先行领会,再运用此心诀,以心神配合,将木元素运出体外。一年之内,必可痊愈。” 蚁后言罢,便是起手,一道绿光在她指尖团起。 胡天看着那光甚不自在,便是吸气转眼分散精神,忽见了归彦的小脑壳,喊了一声:“等等!” 蚁后停下动作:“如何?” “既然我被下了咒,转头事情都要忘光光。”胡天道,“那您能不能再满足下我的好奇心?” “嗯?” 胡天问:“前任蚁后运的是个什么活物,去了梦魂界?” 蚁后凝眉,片刻后,看向胡天:“魔胎,不,不全是。是一枚妖魔混血的魔胎。” “啊?”胡天心道,魔胎是个什么玩意儿。 然则不给他多问,蚁后指尖那道绿光冲入神魂。 胡天心念骤然跌入识海。 先见得是冻结的海,白色镜鱼好似壁画一般沉静。海面此时却有幽光闪烁。光从上空来。 胡天抬头去看,便见一行字迹伏在长空之上。 字迹极小,好似篆刻,绿光闪耀舞动。忽而凝成一团如同繁星,与天顶六芒星相应成辉。忽而拉长彷如丝带,围着胡天那一点心念转动。 胡天昏昏然,耳边传来吟唱,雌雄莫辩,宛如长风呓语,天际回荡。 依稀分辩几句:“蔚兮迷兮,朝霁北辰。神堕恶吊,皇令皇殿。先祖血泣,我徂十方……” 不解其意,却是满心酸楚。 千万年纵横往来,浑然大梦。凭沧海桑田,不过一粟。 茫茫然走脱不得,挣扎不去。 正是混沌之时,“怦怦怦”心跳声响起,缓慢微弱,缠绵不绝。 胡天追逐而去,一颗六芒星渐渐浮现。 胡天心有所动,便听沈桉说:“对外,便说那五千年细妆木的树种,尽数被他吃了。所以才起了这番异变。不提万年树种罢,如何?” 胡天此时睁开眼:“这是让我背黑锅?” “哟,醒了!”沈桉乐道,“蚁后方才说,若是迷了心性,你就死了。我还道给家主省事儿了呢,你怎么就又醒了?” “咦,师父方才不是说,师兄最好不出事的么?” “胡说,为师什么时候说这话了!”沈桉怒。 易箜迷茫:“说了啊,您还说,穆尊那边交代不过去。” 沈桉上前捂住了易箜的嘴。 胡天此时动了动手脚,却仍然动不了:“等等,我是没死,可我怎么感觉自己更像一棵树了?” “可不就是一棵树了么?”沈桉幸灾乐祸围着胡天转一圈。 但见此时,众人眼前一七尺高的细妆木,枝叶茂盛。只约莫离地五尺处的树干之上,一双眼睛眨呀眨。 胡天怒:“这是怎么回事来着!” 叶桑忙上前:“师弟莫急。辛夷界四季如春,木元素补充得快,才会如此。稍后,我等回宗里安置,届时师弟再运转,便可化解。” 胡天气不过:“我真是倒霉透了!做树了,胳膊不该是树枝么?” 易箜也凑过来:“是啊,师兄,你两只胳膊现下都是树枝了。” 胡天右胳膊化成的树枝上,归彦安然趴在上面,肚皮贴在树枝上,四肢耷拉垂着,脖子上挂着的数个乾坤袋被它用来垫下巴。 “既然是树枝,那怎么还痒痒了!”胡天骇然,“难道长虫了?” “虫虫”归彦:“嗷嗷!” 叶桑易箜不由都乐。 归彦站起来,蹄子刨树皮。 胡天撇着眼,忙道:“归彦不是虫,归彦胜天龙,您继续趴着吧,想趴多久趴多久。” 一番玩笑,沈桉才又对蚁后道:“方才我所说之事,您意下如何?” 却是沈桉提议,对外宣称,胡天是将十颗五千年的树种都吃了,就变成了树。 沈桉道:“依我之意,如此,既可以打消那些肖想树种之人的心思,也可保全声誉。” 这声誉自然是花困的。 蚁后点头:“如此也好,只是不知胡小友可否愿意?” 胡天也知财不露白的道理,沈桉其实是在给他消灾。 他便道:“那我就委屈点吧。” 沈桉送他个大白眼。 “多谢。”蚁后点头示意,“此番毕竟是我蚍蜉一族失礼在先,日后若有所需,定当竭力以报。” 胡天闻言,心一动,脑子骤然浮出乌兰界来的三张配方:“别,您别等日后,我现在就有所需!” 众人均是一愣。 胡天却不客气,立时将配方上的妖植灵株,自己早前没买的,全数报出。 “我也不要您白送。给个低价就行。” 第70章 八 蚁后笑道:“胡小友所需, 些许不是我辛夷界所出。但我辛夷界有的,自当奉上。” 胡天欣喜不已, 笑着道谢。 不时蚁后便命妖蚁奉上几只乾坤袋, 尽数挂在了归彦的脖子上。 沈桉又不情不愿替胡天算账付了款项。 “这算什么事儿,老朽的算盘居然替个泼皮算账。”沈桉很是不高兴。 诸事毕,大巢外, 叶桑也将胡天捆上了象风大舆。 因着辛夷界的木元素实在充沛,胡天树长势颇佳。此时已不能进得象风大舆厢内, 叶桑同易箜只得出此下策。 胡天躺在象风大舆棚顶,被数根缚鬼绳捆得结结实实, 生无可恋。 易箜此时上前来:“师兄,现下感觉如何?” “天真蓝啊,那云跟棉花糖似的。话说, 我虽然能出声,但好像没嘴了吧?” 易箜直率道:“没有。” 整个树, 只剩下胡天一双眼睛。 “吃不了东西了?我会不会被馋死啊。”胡天忧心忡忡。 晴乙不解:“不该是被饿死吗?” “无妨, 木元素会补充你体内所需。”花困冒出来。 胡天并不搭茬, 只管仰面看云, 九十度忧伤感叹:“不吃饭的人生,和死又有什么分别?” “你饭桶啊!”沈桉到得象风大舆前, 打断了胡天的惆怅。 他转头领着叶桑、易箜同蚁后道别。 蚁后一一还礼。 待到叶桑时, 蚁后忽问她:“叶小友,若有一日,蚍蜉与人族开战, 你选哪一方?” 叶桑抬头,斩钉截铁:“我选剑。” “便连人都不选么?果然是剑修。”蚁后笑着摇头,“辛夷界木元素毕竟充沛,诸位还是尽快带胡小友离去。今次我便不多送了。” “您留步。” 沈桉客气完,领着众人上了象风大舆。径直离去。 待到象风大舆消失,蚁后转头看向花困:“若是有一日,叶桑同我蚍蜉一族对立,你待如何?” 花困不语。 良久,蚁后道:“早前你一直要出去,此番妖祭结束,你便出去游历吧。” 花困躬身弯腰:“是。此时,也请母后容我告退。” “去吧。他们会从袅锋界那道界桥离去。”蚁后摆手,转身回了大巢。 花困招来一片叶子,迅疾向那处界桥冲去。 然则此时沈桉一行人,却并未径直去界桥,而是驾着象风大舆往辛夷界集市的路上走了一遭,且是一路慢行。 易箜很是不解:“师父,为什么要从这儿走?” “徒弟啊,有个词叫‘招摇过市’,你可懂?便是让妖族都看看,胡天变成了一棵树。如此,那些妖便不再惦记胡天的树种了。” 沈桉拍易箜,“此乃计策宣扬,你可要学着点。” 易箜认真问:“可是师父,那些妖怎么知道这棵树是胡师兄呢?” “咦?”沈桉愣住。 胡天在棚顶,翻白眼没好气。恰此时,象风大舆行到妖族聚集的一处。 胡天灵机一动,扯开嗓子吼:“沈桉你这糟老头儿!哄我把十颗种子都吃了,现下变成这么个玩意儿!从此不得好活,我与你不共戴天!” 沈桉一听,立刻把脑袋从车窗伸出去,探出半个身子,扒在车顶,骂道:“胡天,我把你这个没良心的泼皮无赖生撕活剥了!你他娘自己吃树种还有理了?活该么你!活该!” 一路行来,一路对骂。 沈桉骂久了,扒拉棚顶累,便回到车厢,倚着车窗同胡天打嘴仗。 易箜起先还担心,后又疑惑:“这是在宣扬?” 易箜去看叶桑寻求解答,却见叶桑将重剑搁在腿上,手指摩挲,似在深思。 半晌,叶桑抬起头,四下看了看,对晴乙道:“师妹,我有事要想请教。” 晴乙忙在叶桑身边落下,细声道:“师姐但说无妨。” 叶桑将重剑背上:“花困是不是喜欢我?不是妹妹对姐姐的那种,是我爹对我娘的那种。” 此话一出,车厢全静下,便连外间胡天都不说话了。 沈桉转身,咳了咳:“小叶桑,你这才……” 话未讲完,象风大舆到得界桥,窗外一妖蒙着面纱守在无极界碑边。 “找你的。”沈桉转头对叶桑道,“你可要去?若去,我等前方守着。” 叶桑点头,跳下了象风大舆。 花困自无极界碑前站起来。 叶桑近前,离了三丈时停下。 花困双手交握,低下头。阳光自侧面落下,勾勒半面轮廓。 叶桑忽扬声道:“花困,我舞套剑给你看,如何?” 花困愕然,抬头轻轻点了点。 叶桑抽出重剑,抬手起式。 晴日暖风,重剑繁花。叶桑长发高束,延颈秀项,肩若削成,腰如约素。重剑舞动,时而风扶弱柳,时而开山辟地。起承转合,四季轮换,惊鸿游龙,恍惚仙神。 沈桉远处观之,不禁叹道:“怪道家主曾讲,叶桑未入极谷,极谷当号丧三日。” 少时叶桑举剑袭去,隔了三丈,剑锋指在花困眉心。花困不由退了一步。 叶桑收招撤剑。 她眉舒目展:“可明白了?” 车内众人齐摇头。 花困犹疑:“桑桑姐姐,最后一式,有杀气……” “不好骗你,我练的便是杀剑,非生即死。方才不杀你,不是因你是花困,只是没有杀你的必要。” 叶桑归剑入鞘:“你与剑,我选剑。” 花困垂手低头。 叶桑站立片刻,转身而去。 象风大舆再起,上得界桥。幸而界桥之上隔绝声响,也是避免了一番尴尬。 及至象风大舆下了界桥,倒是叶桑先开口:“归彦哪儿去了?” 胡天躺在车顶,有气无力:“它在我脸上趴着呢。” 说是脸上,不如说是树上。归彦此时蜷缩四肢趴在树干上,下巴贴着树皮,鼻尖三寸外便是一双眼睛。 少时趴累了,归彦站起来,踩着树干散步,也不管那双眼是谁的,只管踩上去。 胡天没好气:“大爷,您能不能去车里呆着?这天上的风好大。” 象风大舆一路疾驰,天上罡风好似刀割一般打在树干上。 叶桑一众人排队叫归彦进车厢。它却不理,一会儿钻进树叶里,一会儿啃啃树皮,一会儿再拔几片树叶。很是悠闲自得呢。 胡天见风没把它吹飞了,便也任它去。 趁着天上飞,胡天闭目,将心神沉入识海,抓了那片双情丝心诀绿光,再去七魄。 开始并颇有些难,心神时而冲出体外,时而又沉入识海。形似浮水,想要停在一处,总是不易。 幸而几番之后,胡天稍有领悟。他将心神落在那片心诀绿光上。如此停在寸海钉上,再去看外间,便见一片绿色气雾般笼罩,越向外越深重。 胡天心知绿色雾气为细妆木上的木元素。此时它们凝聚之处为外在,而寸海钉下是灵魄。 胡天心神再起,离开寸海钉,融入绿雾。片刻回转,胡天向寸海钉上去,一线绿雾被他牵引,好似绿丝。 然则未及在寸海钉上落下,那条雾气便消散了。 胡天懊恼,心知太快。 他再回到绿雾中,极尽小心。思及前番再穆椿的星河芥子中,那是以快取胜,那时觉着遭罪,未曾想快有快的好,慢也有慢的坏。 哪怕再慢,也必得凝神静气全神贯注,稍一走神,雾气便是散去。 如此反反复复,屡战屡败,终是一次。胡天心无旁骛,又极尽缓速,将一缕绿气牵入寸海钉上。 刹那寸海钉震颤,那缕绿气却是不急不缓,顺着寸海钉丁点沁入灵魄。 胡天好歹松了口气,此时他心神立于寸海钉上,向外去,又有寸海钉如无数平台。 这才是一颗寸海钉,还有九百九十八颗在等他牵绿丝。 胡天只得再去,便是几次三番,终又扯了一根绿丝。 再回头,却见第一根绿丝已经消失,那平台下,只定点绿色弥散入七魄。 “擦!”胡天大骂一句,瞬时,心神弹出。 胡天睁开眼。 有人拍手:“师兄醒了?” “师弟,你小点声,我虽然没耳朵,但也是能听见声儿的。” 胡天又问,“我回善水宗了?我这是在哪儿呢?” “师兄,我们回来已经有半个月了。你现下栽在九溪峰顶。” “沈老头儿还真把我当树了!”胡天怒,“干嘛把我栽了!他怎么不把我埋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呀。” 胡天没好气:“让他来,我要和他决斗!” 晴乙乐:“胡师兄,师父嘱咐,若你醒来说他坏话,就把你锯了。” “别介!我知道沈伯好意。” 怕是如此,胡天才能借着树,供养肉体,不至于饿死。只是此时若剑界正值仲春,胡天身上的叶芽抽出不少,长得越发茂盛。 胡天又觉有哪儿不对:“你们在这儿已经半个月了?沈桉已经走了?” 易箜点头,将各项事情交代给胡天听。 便是归来之后,穆椿来信示意,将胡天栽在九溪峰顶。沈桉又让易箜晴乙留下。 “留下照顾我?” 晴乙摇头:“师父说,留下入个人力股。帮师兄你开‘超市’。” “师父原话是,”易箜学着沈桉的样儿,“同胡天那小泼皮讲,易箜的工钱是要付的。分红我年终时来收。” 胡天哭笑不得:“那山下的屋子,还得去打点。我现在如何弄得?” “师父已经将上下打点好了。” 胡天愣了愣,实在没想到沈桉会有如此好心。 易箜又补充:“师父说,这得另算一股。” 胡天翻白眼:“我就知道,沈老头从来不白干。” 如此,胡天倒也愿意,他便将各项事宜讲述给易箜听。 听闻“明码标价”,易箜很是欢喜。 胡天想了想,喊道:“归彦?” 归彦从胡天“树”的枝叶间跳下来。 胡天乐:“把红色白色,还有黑白格子的乾坤袋给易箜。” 易箜上前要去帮忙。归彦让开,只管蹄子顺着后颈向脑袋挠,挠下三个乾坤袋来。 “这些都没布禁制,里面的货品都是我挑了来卖的。你拿去吧。另外,有个账本,你照着上面记录。” 如此易箜领命而去。 胡天便再次闭眼进入灵魄中去,同那些绿色雾气较量。 时不时,他会转醒一回。 快入夏时,钟离湛来找过他一次。因着胡天活蹦乱跳出去,却变成棵树回来。有人质疑,叶桑这任务不算完成。 “我也只是来听师弟讲述经过。好有个定夺。” 归彦趴在树上,甩尾巴扫开飞来的蝴蝶,歪脑袋看钟离湛。 胡天忙说:“师姐本不欲去,也是受我哀求。且我此番经历,必受益。只能说师姐这监督任务做得棒极了。” “我也是如此想。”钟离湛笑道,“师弟莫忧心,一切有我。定不让叶师妹受半分委屈。” 胡天忙道谢。 其实叶桑经常来,偶尔胡天醒着,叶桑就对他讲剑,并不多说庶务。 到了夏天,叶桑每日傍晚都来树下练剑。练完,若是胡天不醒,她也会站着看一会儿归彦。 看它满树乱窜,吓鸟踢虫子,颇有趣味。 到得九月授衣时节,胡天也开始落叶子。事情颇好笑,却是将易箜吓得不轻,怕胡天挂了。 于是整个秋季,胡天只好牵几根绿丝,就醒一次,防止易箜觉得他挂了。或者别人以为他挂了,把他给砍掉。 此时他牵丝已是熟能生巧,且从一次牵一根绿丝,练就一次牵十多根绿丝。绿丝也能维持很长时间不散。 都是水磨功夫,胡天倒也作出些意趣。待他将九百九十八颗寸海钉都绕过一次绿丝,冬天便来了。 初冬时,易箜便对胡天讲,若水部开始准备年终典祭。 所谓年终典祭,便是将若水部一年得失盘点,再将奖惩宣布。 据说胡天此番信点极高,该是登台领奖的命。 可惜他现在是棵树,出不了这个风头了。 胡天大为失望,对归彦讲:“我从前上学都没被表扬过。好不容易光鲜一回了,居然成了棵树。你把我从土里刨出来吧,滚我也要滚去参加典祭。” 当然只是玩笑话。 归彦不搭理胡天,它从树上跳下来,蹲在胡天面前,用蹄子熟练扯开易箜给的乾坤袋,刨出里面的点心吃起来。 “没良心的小坏蛋!”胡天说着,却是笑起来了。 快一年,易箜叶桑都是常客。偶尔胡天醒过来,他们都不在,便只有归彦。 归彦或是趴在树上,挠胡天痒痒。或是跳下去,吃东西给胡天看。时不时还把兔子放出来,撵着兔子围着树转,把胡天看得昏头转向。 此时归彦吃完点心,收了乾坤袋,向远处看去。 九溪峰之外,一片重叠山峦。此刻寒冬冷夜,天边残月升起。 胡天说:“你猜,月亮升起来的是个什么地方?” 第71章 九 “那处是极谷。” 身后有声音代归彦解答。 胡天乐:“师父, 你回来啦?” 穆椿围着树转一圈,走到胡天面前, 拿出钓竿戳了戳树皮:“这木元素你倒是吸收了不少。” “那是。”胡天哼, “否则我这大半年不是白在这儿杵着了?” 穆椿问:“我出门这些时日,你都做了些什么。现下讲于我听罢。” 胡天眨眼:“师父这是考较功课?” “嗯。”穆椿背手向远望去,“老老实实说。” 这天底下, 胡天的那些小秘密,穆椿已然知了大半。也无甚好欺瞒, 胡天便将火种同木元素的事,逐一讲述与穆椿。 “那火种现下在识海中, 如何显化?” “一颗圆球,在海中冻着,红色的。” “你运转了这许久木元素, 识海中现下可有显化?” 胡天迟疑:“并没有。我思量着,是木元素还没吸收到位。譬如火种, 我先时吃一颗, 那是不够的, 及至啃了一整个火核, 才有那么一颗红球。” 穆椿点头:“想得倒是得当。现下你又是如何打算?” 胡天不解穆椿的意思,便随口将个想法说了:“我琢磨着, 将木元素牵入寸海钉, 同时吸纳。” “为何如此?”穆椿明知故问。 胡天老实说:“好玩儿。” 穆椿愣了愣,转头去,借着残月丁点光泽, 仔细看胡天。 胡天此时只有一双眼,其他地方就是棵树,还是秃的半片叶子也无。 胡天见穆椿打量他,心里没底:“师父,牵着绿丝绕寸海钉,日子过得也挺快的。可时间久了,真无趣。” “另有一层思量。”穆椿看着胡天道,“便是零散与化一。” 穆椿深知胡天是个缺常识的,便以灵石阵作比。 灵石阵阵眼之上安置灵石时少一个,其阵不成。必得每个阵眼都放好,方得整体运转。 “还有这个阵啊,没见过。” 穆椿恍若未闻:“按你的想法,每个寸海钉上牵入木元素,同时运转,说不得会有同样功效。” 胡天惊叹:“我太天才了。” 穆椿:“冬日蛰伏,为水,水可生木。我会在九溪峰顶设下禁制,冬日不再上山搅你。你尽力为之。” “是。” 胡天想想却问:“山下人不上来,那归彦能下山吧?不如点心从哪儿来啊?” 归彦此时趴在树枝上,咬自己尾巴玩儿,闻言抬头:“嗷嗷。” 穆椿冷声:“它说冬眠。” 胡天惊讶:“师父!你竟能听懂归彦讲话?” 穆椿面无表情:“猜的。” “嗷嗷嗷!”归彦立时站起来,冲穆椿呲牙。 穆椿看一眼归彦:“它倒也有些进境。” 胡天猛然惊醒。他蠢啊!妖族的事情,他怎么没想起来问问穆椿。 机不可失,胡天忙问:“师父,您能不能给我讲讲妖族的事?” 穆椿不耐烦:“太多了,麻烦。大蕴简阁中有书册,待你信点够了,自行去看。另外你多问问姬颂。” 此时天上冷风刮过,万山静寂。 穆椿忽道:“我下山去了。” “等等。”胡天忙喊,“师父,您这次回来什么时候走啊?” “年终典祭之后。” 胡天:“那您有空,去山下那个第五季朝市。易箜在那儿呢,您让他把我的束脩转交下。” “什么束脩?”穆椿疑惑,停了下,想起年前的束脩任务,“知道了。” 胡天乐。 穆椿看他一眼,又问:“你这一年,可曾学得其他剑招?” “没,我想学也动不了啊。不信您问归彦。”胡天挺委屈,又怕穆椿责他懒怠,忙补充,“不过叶师姐常来舞剑,剑招我记下不少。” 穆椿“嗯”了一声,转身便消失不见了。 “走这么快干嘛。”胡天没好气,此时山顶风更大了。 胡天便向远看,看了许久,残月都落下。 夜色如浓墨,繁星似萤火。远山湮没在暗色之中。唯有寒风凛冽。 “归彦,我冬眠去了,你要是冷就回水帘洞去。别冻感冒了。妖族感冒我可不会治。” 归彦站起来,蹄子刨了刨树皮,跳下去。 胡天碎碎念:“想吃东西就去山下找易箜,吃穷他们。但除了易箜和叶师姐,别人给的东西就别乱吃了。” 归彦鼻子呼出团团热气来,前蹄舒展,撅屁股伸了个懒腰。 “你还嫌烦了,小没良心的。那好吧。”胡天闭上眼睛,运动心念,向识海沉去。 “嗷!”归彦忽叫了一声。 胡天忙睁开眼:“怎了?” 归彦蹲坐在树前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露出一排小尖牙来。 胡天:“冷了就回水帘洞,不然就变成冰冻死归彦了。” 归彦不搭理胡天,挠了挠耳朵,将自己的尾巴咬了咬。 胡天乐:“明年见,别太想我啊。” 胡天说完,闭上眼睛,听了半晌没再听到归彦动静,眯着眼看了看,归彦还在自己玩儿。如此,胡天心念完全沉入,再听不见外间动静。 “嗷。”良久后,归彦叫了一声,原地滚了一圈,走到在树根边趴下,向远望去。 远处天际渐渐泛起一线白。 杜克提剑小蕴简阁中出来,刚举手起式,忽转过头去:“你回来了?” 小路之上,穆椿走出来来。 “见过你那个蠢货徒弟了?” “不可因你收了个蠢徒,便将天下人的徒弟都称为蠢。” “少废话。”杜克举起剑来,“先练一套!” 说着杜克便是砍过来。 穆椿抽出钓竿迎上去。两人大打出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世仇决斗。 直打得天边大亮 ,穆椿撤招而去。 杜克收了剑:“希言城里可以小昱?” “没有。”穆椿收了钓竿,“方才那十招,可是小雉剑阵剑阵第一人新推演的招式?” 杜克:“还不是因你那个蠢徒弟。” 穆椿又道:“你也想到了。” 杜克点头:“本来嫌他不够沉静,但此番困在树里,也没见他要死要活。倒是对了师兄当年的想法,我便将叶桑的剑招改了改。” “那就让他练空剑吧。” “算什么练,本来就没有招式。全是凭空使出来的。” 杜克冷笑:“倒也合适他。凭空掉下来这么个人。” 穆椿不搭茬:“今年你旧伤发作了几次?” “作甚?”杜克不耐烦,“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穆椿:“我在希言城得了一株绛瑛草……” “不要不要,老子是剑修!古剑道的剑修,不要草药升级!” 杜克不耐烦:“你有空担心自己的死活。别管我。实在闲得慌,就和我再练几套剑!” 杜克说着又举起剑来。 两人接着打斗,直至叶桑找来。 穆椿抽身而去:“叶桑陪你师父,我且下山去一趟。” 叶桑闻言抽出重剑便冲上去。 杜克哼一声:“夯货,起手太差!” 叶桑“啊”了一声,便用上十万分的力气再砍了一道。 穆椿看了片刻,下得山去。 九溪峰弟子少,一路颇为清净。穆椿甚是满意。 不想到了山下,却见从前冷清之地,现下却挤了不少弟子。 众弟子多围在一处木屋前。 那木屋由从前厨间改成,当有五间,前后各开一门。前门进,后门出。 后门处一块问心石。问心石旁是柜台。易箜坐在那处,埋头算账收灵石,颇有他师父沈桉的风采。 穆椿一路走去,众弟子中有认识她的,连忙上前打诺请安,又给她让开一条路。 穆椿好奇,从前门入了那处,便见屋内摆着一排排架子,其上摆放各色货品,架子相应处贴了白纸标签与价格。 货品有日常所需,比如陶盆瓷器。也有些修士常用,比如符纸朱砂。还有些装饰用品。 另有些许寄卖之物,纸条上写着“寄卖”二字并价格。只等识货的人去买。 穆椿发现屋内还有一道神识。乃是晴乙。若是哪儿货缺下,晴乙神识感知,立刻补全。 片刻,穆椿走到后门处。 易箜抬头见她,忙站起来拱手作揖见礼:“穆尊安好,可是来找家师?” “你师父也来了?”穆椿见易箜身后另有一室门开着。 “师父也是今日才来,来盘算帐目。”易箜站起来,“他老人家正在那木屋中,我领您去吧。” “也好。” 易箜领着穆椿去那屋子。柜台处晴乙替上去。 方走近,便听里间“噼里啪啦”算盘珠子撞击的声音,沈桉乐道:“好收成。” 穆椿进屋。 沈桉似有所感,猛然转头,站起来:“家主,您回来了!” “嗯。”穆椿四下打量。 这屋子到也清净,石桌石椅,另有博古架,其上若干新奇摆件。 沈桉喜笑颜开,脸上皱纹都被撑开不少:“家主,今年各处产业赚得都好,又兼有了这出买卖场地,可以过个富年了。” 穆椿:“也亏是你。只是这处倒和旁处买卖不同。” 沈桉便将若水部第五季朝市的事儿,给穆椿讲了一遍。 沈桉对易箜道:“徒弟你两股,师父我两股,小叶桑两股。一股两百灵石的分红。” 易箜“啊”了一声,提醒道:“师父,胡师兄的份儿呢?” “哼。”沈桉道,“胡泼皮就是个动嘴的……” “师父,前番都说好的……” “知了知了。他四股已经算上了。”沈桉颇不高兴,扔了两个钱袋给易箜,“你回头上山给他好了。” “不急。尔等不要再去山上,胡天要闭关。”穆椿又对易箜道,“胡天说让你转交束脩。” “咦!小易箜,那泼皮让你转交什么给家主?太便宜了我可不依的。”沈桉很是积极起来。 易箜拿起钱袋,捧到穆椿面前。 沈桉挑眉:“几个意思?” “胡师兄说,今年所得全数孝敬给穆尊,做束脩了。” 沈桉去看穆椿。 穆椿接过钱袋,递到沈桉手上:“现下不要再抱怨我给他零用钱了罢。” 沈桉冷哼:“那还得抱怨,这泼皮太能搞事儿了。他最好一直是棵树,安安静静地呆在峰顶,也就罢了。” 胡天此时却不按照沈桉的话来。 他沉心静意,同绿色雾气拉扯。先时,十根绿丝牵入寸海钉后,胡天快速移动再牵入十根。 几次下来,任凭他如何加快速度,往往到了四百颗寸海钉时,第一颗寸海钉上的绿丝便会脱去。 胡天便琢磨换路线。他很是设想了一番,搞出一二三四的方案。 再操作一番,从脑袋到脚底板,从右手到左手。只恨没有个精密钟表给他计时,却也只能坚持到五百颗寸海钉。 这要怎么搞? 胡天呆在识海里,将心念沉到海面上,看向海里冻着的那条白色镜鱼。 胡天忽生一记,速即沉入灵魄。 既然一次牵入十根不行,设法一次牵入更多好了。 胡天回想先前从一根转变成十根时的情形。 不过就是想着那十根的样貌。 此时周身寸海钉早被胡天倒腾过数次,每一颗他都是极熟悉。 胡天便将心念移到胸口,落在筑基时寸海钉被拔出的那处。 胡天落在上面,心与神合,融进双情丝运化部心诀绿光,好似融入一片冰水中。寒意刺骨,如冰碾针扎。 当冬泳了。 胡天劝了劝自己,总好过掉到臭水沟被捞起来还得挨胡谛一顿揍。 少顷不适感稍去,胡天回忆起周身寸海钉。一颗一颗,由近及远,上左下右顺时针,想到一个,心念去往那一处。 此时若有第二人在,便可见胡天心念融入的绿光以逆时针方向运动,慢慢变薄。绿光碾过的寸海钉,如水过留痕,留下丁点光泽。 前时胡天还有些意识,越往后越艰难,只凭一丝念想行进。 到得九百九十七颗时,寸海钉忽然震颤。胡天心神迷失,恍如入了一方温水里泡着,不知此处何处,今夕何夕。 忽然耳边有人叫他:“胡天,鸡汤……” 绿光些许抖动,最后一点落在了九百九十八颗上。 第72章 十 便是此时, 胡天猛然清醒。 寸海钉外,绿雾渐变, 宛如木植初生, 芽条抽出。起而一,进而二,再而三, 直至千百,垂若丝绦。 少时绿丝落下, 伏于寸海钉上,如羽毛簇拥, 丝丝暖意沁入。 胡天随之沉溺,如没暖阳,不知孰凶孰吉, 何去何从。 便是意乱妄生,旧年情形翻回。四野春草, 天上万千风筝。他手中提线, 茫然无措。 有人轻拍他的头。 “不要急, 就要起风了。” 就要起风了。 九溪峰上, 冬已尽。 积雪化水,冰涧初开。忽而天际炸雷, 蛰虫始振, 鱼陟负冰,万物复苏,草木萌动。 春气上涌, 东风化雨。 风起,妄去。 近千寸海钉震荡,万千绿丝随之飘舞,猝然涌入七魄。犹如甘霖入土,河泽进海。 俄而胸口热气凝聚一团。 周身木气鼓荡,胡天心念欢腾,神随念行,推那团热气四散而去。三魂七魄,血脉肌骨,一呼一吸,如潮奔涌。 心念之下,春木之间,五感六识融合,无限开阔,全身寸海钉尽数可观。骨骼肌肉震颤微动,纤毫可触。 及至指尖,忽一簇毛发阻隔,气脉凝滞,不得畅往。胡天推木气猛力而去,倏忽得入,终是内外一体,万念融通。 胡天乍然睁眼,细妆木寸寸消散。 眼前长风散漫,崇山绿野,已然人间芳菲四月天。 胡天扭头看去,手背枯树皮落,方才指尖木气凝滞之处,一簇黑毛“哔哟”生成绿叶。 “哎哟!”胡天惊叹。 尚未思及手上哪儿来的黑毛,自己又如何运转气息使了什么法术变出叶子。另一条胳膊上,一物爬起冲来,一跃上了胡天脑袋,咬住头发霍然薅了一簇。 胡天“嗷”一嗓子喊出来:“归彦!” 其声惨然,山野震荡。 胡天总算想起,那日在辛夷界变成树时,他顺手扯了归彦一簇黑毛。便是现下手中变出的绿叶子了。 待穆椿叶桑二人,闻声上得九溪峰顶,便见胡天耳上别着一片绿叶,抓着归彦前蹄,正在唱:“春天在哪里啊,春天在哪里?春天在小归彦的毛毛里。” 归彦扭头,一脸嫌弃。 胡天念叨:“我当时也不是故意扯你毛,我刚才也不知道怎么把你毛变成叶子的。” 归彦气哼哼,跳起来踩了胡天一脸。 他俩身后,悬风渠流水潺潺,峰顶湖水光潋滟。四周绿植盎然,一片湖光山色,春景融融。 叶桑细看胡天,惊道:“师弟晋级了!二阶圆满!” 胡天这才发现身后有人。 胡天忙拉住归彦,夹在腋下,爬起上前去,拱手作揖见礼。 叶桑恭喜胡天:“师弟果然天资过人!” “师姐夸得我怪不好意思的。”胡天乐,转脸对穆椿道,“师父你也夸夸我吧。” “不错。境界竟也稳定,”穆椿戴着斗笠,看不清表情,“此时可有不适之处?” “劳师父挂心,不敢隐瞒,”胡天肃穆,“现在特饿,想吃烤肉。” 风摇草动,水声潺潺。叶桑抬头望天,憋笑。 片刻,穆椿冷森森:“可是皮痒?” “师父饶命!”胡天缩脖子,乐道,“师父,我这次可厉害了,讲给您老人家听好不好?” 穆椿点头。 叶桑忙要告退。 “你既好奇,便也留下听吧。”穆椿抬手拦住叶桑,“等你师父醒了,你再转述。也省了我诸多口舌。” 胡天闻言却问:“师伯怎了?” “旧伤复发,闭关了。”叶桑颇失落。 穆椿看她一眼:“一时半会死不了。只你日后莫学他,倔头倔脑。说什么不要丹药升级,说得他从前被师父揍没糊满脑门药膏似的。” 叶桑乐了:“穆尊您看过?” 穆椿不语。 胡天想起,杜克同穆椿师兄妹关系,杜克特意让他保密,怕是另有隐情。 胡天忙道:“师姐,先让我把事情汇报了吧,不然会饿死人的。” 叶桑忙说:“对对,师弟讲吧。” 胡天便将归彦提起来放在脑袋上,颇重:“归彦你是不是肥了啊,压脖子了。” 胡天又把归彦往下扯,想给它换个地方呆着。 归彦却不配合,四蹄耷拉扒住胡天脑袋,仿佛抱着个西瓜。气哼哼的。 “小气劲儿。”胡天只好梗着脖子,拍了拍自己左手中指。此时他也不拿什么乾坤袋做掩饰了,直从指骨芥子中拿出桌椅。 叶桑愕然看着胡天。 胡天笑道:“师姐,我手指里有个芥子。” 胡天又拿出一副茶具来摆上。这本是他留着布置水帘洞的,此时用上倒也合适。 便是煮水烹茶,一派悠然。 归彦跳到桌上,甩下几个乾坤袋,跑去湖边玩耍。 胡天心道难道还有糕点? 胡天顿时感动,忙开了乾坤袋,空空如也。胡天哭笑不得:“小坏蛋。” 胡天收了乾坤袋,待穆椿叶桑落座。胡天将此番事一一道来。于穆椿叶桑,这是听,于他自己,也是梳理。 “停在九百九十七上,后来好像听到胡谛那货喊喝鸡汤……” “胡谛是谁?”穆椿打断胡天,认真看向胡天。 胡天停了停:“我姐。” 穆尊皱眉:“为什么是喝鸡汤?” “因为她炖鸡汤挺好喝。”胡天笑起来,“其他的菜品就有些吓人了。” 叶桑此时却道:“师弟这也太冒险了!若是当时不是道心起,便迷失了心神,又要如何找回?” 胡天也是无知者无畏,他哪里知晓心神还会迷失。 胡天正要细问,忽然脖子一重。归彦又跳回来了。 归彦站在胡天脑袋上,摇头晃脑甩了甩毛,一身水落了胡天满脸。归彦又跳到桌前,对着叶桑昂起头来。 叶桑不解其意。胡天抹开脸上的水,呲牙裂嘴:“你哪儿扑腾来的!” 胡天说着,跳起来抓了归彦,扯了袖口狠命揉归彦脑袋。 少时将归彦擦了半干,胡天坐下却问:“师姐,鸡汤怎么能是道心了?” 这也太儿戏了吧。 叶桑也疑惑,便去看穆椿。 穆椿道:“这世上没什么不能生成道心。只是你的道心是不是鸡汤,还需你慢慢去体悟。继续讲。” 胡天边给归彦继续擦毛,边将事情讲完。 “确是大胆了些,但也有好处。”穆椿听完,问胡天,“此时你已是二阶圆满,二阶之后是何,可知晓?” 胡天隐约记得看过书,却有想不起来了。 穆椿便看向叶桑:“这几日你不练剑,就给他讲述进阶结丹之事。” 叶桑忙起身领命:“定当尽心尽力。” 穆椿点头。 此时山下忽然“吱呀”一声响动,便听杜克大骂:“哪个混账王八羔子,在山顶炸雷,扰老子清梦!” 叶桑“噌”一下站起来:“师父出关了!” 说完便跑。 胡天也站起来。 穆椿却冲他摆手:“那人有被窝气,莫去讨打。” 穆椿说着拿起一杯茶来,喝茶看向远处。 果如穆椿所讲,待到晡时,胡天易箜在九溪峰山脚下吃饭。 胡天刚将烤肉条撒上芝麻,坐下要吃。叶桑扛着看着柄重剑,可怜兮兮来了。 叶桑妆容还算整齐,就是衣服上沾了不少草木碎屑,垂头丧气。 易箜一看吓一跳:“师姐,你没事吧?” 叶桑颓丧:“什么时候才能过四百招啊。我那这一式飞檐融雪……” 叶桑说着,胳膊一挥,重剑“呼啦”从众人眼前飞过。 吓得胡天一手抱住归彦,一手抱住盛肉条的大海碗,连退几步缩到墙角。 叶桑此时手上舞剑,嘴里念招,招招犀利。 胡天盘腿在墙角坐下,将归彦用胳膊夹住,碗放在腿上。再腾出手来抓了碗里的烤肉条,往嘴里塞:“要做个饱死鬼。” 归彦伸长脖子:“嗷嗷。” 胡天忙把它也放在腿上,拿了肉条递过去。归彦张嘴“嗷呜”一口吞了。 他俩个边吃边看叶桑,很是自在。 易箜一会儿看看叶桑,一会儿看看胡天,不知说什么好。 少时,叶桑回过神来,见易箜目瞪口呆看她,忙道:“对不住对不住,我昏了头了。” 胡天将归彦放到碗里,打墙角站起来,举碗上前:“师姐不如吃个烤肉条缓缓?” 再看碗里,哪里还有半根烤肉条,只剩一个归彦。 胡天便将归彦提起来递到叶桑面前:“师姐,这个肉条发黑了,估计不好吃。我给您另烤一炉去。” 归彦挣扎开,跳上胡天肩膀,对着他耳朵咬。 少时玩笑尽,叶桑问胡天:“师弟,何时有空闲,我将结丹之事讲于你听。” 易箜惊讶:“师兄才刚进阶,就要准备结丹了吗?我常听人讲,结丹比筑基还紧要,可是要准备很久的。” “穆尊的意思,胡师弟这一年在树里,已经准备得很好了。” 易箜很是羡慕:“师兄进阶这么快,我是跑马也赶不上了。” “易师弟,修行之事,还是遵循自己的节奏才好。”叶桑郑重,“莫要贪功才是。” 易箜忙起身:“师姐说的是。” 可惜今夜不能听叶桑讲道。 胡天指着石桌上,他给易箜的酒囊,道:“师姐,今天我得给个熊孩子回信。明日吧,不知师姐明日可有空闲?” 这件事胡天也没想到。他被困在树中这一年,姬无法没给他写信,他早上一出来,下午来了封信。 宗规限制,他现下出不去,只好央了易箜替他取了。 不想除了信,易箜还扛回一桶酸浆妖酒。 随后胡天同叶桑约了时间,又将酸浆妖酒倒了一囊给叶桑。这才带着归彦回了水帘洞。 水帘洞依旧如故,胡天从指骨中拿出春祀琉璃盏点上。再取了姬无法的玉简来,点开一行大字。 姬无法这熊孩子,一年来,字也无甚进益。玉简蜃影摊开,他道: 胡无天!混账!你为何不给大爷我回信!哼! 太不懂礼数了!要不是今年酸浆妖酒下来,爷爷逼着我给你弄一壶,我才不会给你写信呢!你跪着求我我都不会给你写的!呸! 我跟你讲,妖族的事情,烦人!大爷我认了一年那些个妖的样子,都快恶心吐了。 不能让我一个人恶心。 我给你转印了那些玩意儿。都在玉简里。你必须看!不然弄死你! 这次不给写回信,我就派下天梯楼的追杀令,寰宇追杀! 你家大爷姬无法。 信后,玉简上果然附上一本书,却是一本《妖谈魔语》。 “不是说不看妖族事情的么?” 胡天翻白眼:“什么玩意儿,这本老子都翻过十七八遍了。” 虽如此说,胡天还是好奇转印,于是伸手点开。 点开后,便是书册蜃影。 胡天随手翻一页,不想这本却比胡天早前买的那本内容丰富。 好似胡天在仓新界买的《妖谈魔语》是个删减版,这玉简蜃影里的才是大全。 其上还有配图,配图栩栩如生。 胡天粗略翻了几页,很是感叹:“算了,写封回信吧。” 胡天摊开纸,回信一封。 此时因着是给姬无法写,便不要去考虑什么字迹措辞,反正彼此半斤八两谁也好不过谁。 胡天只管大白话将自己一年经历说了说。 末了,胡天道:“谢谢酸浆妖酒。我一定天天喝,然后特别快进阶。进阶好了,能出宗门了,就去揍你。哈哈哈!” 胡天写完,又将信看了一遍,很是满意。再从指骨芥子中拿出那桶酸浆妖酒。 “这一壶也忒多了。” 酒桶三尺高。 胡天将酒放在石桌边,倒出一茶碗。酒香醇厚,竟比前番酒囊的好闻不少。 “归彦,来喝酒了!” 归彦本在玩尾巴,闻言站起来,看一眼胡天手上,顿时竖毛冲胡天呲牙。 胡天端着碗去哄,归彦“噌”一下爬上了墙。 胡天讲道理:“我找不到你族属,也就不知道你要怎么修炼进境。就喝点酸浆妖酒呗,又不是把你塞进树里去。” 归彦爬到窗户顶上,扒拉着寸长边沿,不肯下来,还冲胡天:“嗷!” “那你说,喝那个玩意儿,对你进阶有没有好处?” 归彦不搭理胡天。 “这玩意儿闭上眼,一口干,什么都感觉不到的。” 胡天说完,却是底气不足,干脆举起碗自己一口干。 “噗”胡天捂住嘴,用尽十二分的力气,吞了那碗酸浆妖酒。再冲到水帘处,疯狂灌水。 酒香醇厚,味道却更差了! 半晌胡天在地上躺平,归彦从墙上跳下来,到了胡天身边,举起蹄子踩了踩他脸。 胡天叹气:“你不想喝就不喝吧,那儿还有两张配方,咱回头弄弄。” “嗷!”归彦兴高采烈,跳到胡天身上,蹦了几蹦。 两只小蹄子好似小锤,直锤在了胡天胃上。胡天满肚子水,咣叽一响,差点翻滚上来。 胡天“嗷”一嗓子喊:“祖宗,你再蹦,我就给你灌酒!” 归彦立刻换地方,到胡天脸上,跳了几跳。 第73章 十一 第二日, 胡天下山,脑袋上顶着两个小蹄印, 好似脑袋上长了两个角。 易箜见了他, 惊道:“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归彦坐在胡天肩膀上,冲易箜“嗷嗷”叫了两声, 很是得意。 胡天捏它脸,对易箜认真道:“师弟, 早饭咱们加一道红烧归彦如何?” 自然是做梦。 做早饭时,归彦早跑去店里巡场, 待到吃饭才回来。吃得比谁都多。 吃完饭,胡天拿出回信,请易箜去寄:“朝市我盯着。” 九溪峰山下的店面, 每日隅中开市,至晡时关门, 只开三个时辰, 故而为“朝市”。 即便如此, 从前在宗里做小买卖的弟子, 还是对朝市很不满。胡天做树的时候,听闻还有人来闹过事。 待到易箜离去, 胡天便在柜台下坐下。归彦跳上柜台, 在一边趴下。 胡天戳了戳归彦:“招财猫……不,招财吉祥物。” 归彦尾巴甩开胡天的手,闭目消食。 此时无人来, 日光落在柜台上,外头枝上鸟鸣阵阵。 胡天拿出姬无法的玉简看无删减版的《妖谈魔语》。 姬无法的玉简胜在加密,便是胡天在看,旁人也无从知晓他在看什么。 胡天点开蜃影,仔细去看妖族配图。 有些配图画得极细致,譬如蚍蜉一族,类人状、妖兽状都有图,乃至老人妻女也有图示。有些却很是模糊,譬如鲛人一族。 “咦?”胡天翻到梦貘族时,手一顿,凑近去看。 梦貘妖族的配图只有妖兽形态,并不好看。梦貘妖兽形态,全身滚圆似猪,长脸犀眼象鼻子,蹄分四趾。 胡天向前翻看。 有文字记述:梦貘者,古食梦为生,后食梦以修炼。擅幻化术。传可食心魔,人族往之…… “不是这个。”胡天再往前翻。 又有文字记述:妖兽者,圆似猪,犀目而象鼻,短尾。有黑、棕类毛,另有白黑、白棕者。色愈纯,质愈佳。前蹄三趾,后蹄四趾…… 胡天忙转头看归彦。归彦趴在柜台之上,耳朵耷拉正酣睡,蹄子缩在肚皮下。 胡天仔细打量归彦。 圆似猪?归彦矫健好似个小豹子。 犀目象鼻短尾?归彦一双滚圆眼珠,鼻子圆圆,还有一条长尾巴。 倒是毛色很相像,通体漆黑水亮亮,只右眼眼角下一簇圆斑白毛。 关键是蹄子。 胡天鼓起腮帮子给归彦耳朵吹了口气,归彦梦里伸出蹄子挠痒痒。 胡天伸手指勾住归彦前蹄,仔细打量。便见归彦蹄分四趾,同玉简配图里的一模一样。 少顷,归彦动了动,朦胧睁眼,小声哼“啊噢嗷”。 胡天忙放下它蹄子,给它顺顺毛。归彦便又闭上眼,伸蹄子圈住脑袋,缩成一团继续睡。 待到归彦睡着,胡天下巴磕在柜台上,吹了吹归彦的毛。他又戳了戳归彦耳朵:“你是小猪吗?” “结帐……啊呀!”头顶突然有个声音惊呼。接着一堆东西落下来。 胡天吓一跳,眼疾手快,揽了归彦坐直,躲开砸下来的物件。归彦“噌”站起来,踩着胡天胳膊抬起头。 却见几个弟子站在柜台外,有男有女,叫结帐的是位圆脸蛋的姑娘。 姑娘看着归彦笑着伸手来:“你是什么灵兽呀?” 归彦生气,呲牙张嘴。 胡天忙将手伸过去,塞进归彦嘴里,转头笑道:“师姐,我家这位小朋友不爱人碰。我给您算算账。” 圆脸蛋的姑娘闻言叹气,颇失望:“这样呀。” “师妹莫急。”她身后立时走出个男修,“喂,你这灵兽是个什么品种,多少灵石转让?” 胡天挑眉。 圆脸姑娘忙道:“师兄,人家的灵兽怎好胡乱卖。” “师姐是个明白人。”胡天笑着看一眼柜台上的货品,道,“五个灵石三个晶石,抹个零,您给五个灵石即可。” 那头男修却不识相:“这里不是什么都卖么?那个叫易箜的小子哪儿去了?” 胡天冷笑:“慎言。 归彦松开胡天手,跳到他肩膀上去,冷眼看向对面的人。 那姑娘也是皱眉,她转头,忽又笑起来,提裙上前几步,冲着门外高声道:“师兄!” 此师兄非彼师兄。 打远处逆光走来一人,白色道袍,身姿卓然,正是钟离湛。 众修见他,纷纷上前。钟离湛笑着,一一见过,又走到胡天面前。 胡天忙出了柜台,拱手道:“师兄安好,久不见了,风采更胜往昔。” “师弟才是。”钟离湛笑着说,“昨日闻说师弟出关晋级,本就该来。不想师父派下今年二阶大比之事,故而迟来一日。” 在场众人多是二阶,忙关切起来。 出言不逊的男修率先问钟离湛:“今年二阶大比的日程定下了?” 宗门大比,这也是善水宗弟子间的一项大事。 上善部不表,若水部每阶三年一次大比。所谓大比,乃是三年一次的修为考核。 前年三阶大比,去年四阶,今年便是轮到二阶弟子。每年大比的内容不一,但信点奖励却是丰厚。 “自然,榜告也快出了。诸位回去便可见了。”钟离湛转头对胡天讲,“九溪峰今年只胡师弟一人须参与大比。故而榜告我便直接带来了。” 钟离湛说着,拿出一块绢布,递与胡天。胡天双手接过。 “你就是胡天?”圆脸女修愕然看过来,忙道,“胡师弟,我乃双溪峰陆晓澄。方才多有怠慢。” 胡天拱手对陆晓澄道:“师姐折煞我了。” 男修冷哼一声。 陆晓澄立刻指着他,对胡天说:“这是我师兄,司坤。师兄,胡师弟是穆尊的弟子呀。” 司坤瞥胡天一眼:“不过就是仗势而已。师妹,我等还是快快回双溪峰看榜告去吧。” 一行人便匆匆离去。 待他们走了,钟离湛摇了摇头:“师弟莫将司坤之语放心上,他是宗内家生,素日里,便有些眼高手低。” 胡天好奇:“什么是宗内家生?” 钟离湛大笑:“师弟,一年不见,你还是如此好问。” 所谓宗内家生,乃父辈便是善水宗弟子,生了子女若有灵根,便可留在宗内做弟子。 胡天恍然:“这是官二代,哦,不,仙二代,修二代?” 钟离湛挑眉:“这个说法倒是新鲜有趣。却不敢如此说。” “为什么?” “因为穆尊祖辈也是宗内大能。” 胡天闻言缩了缩脖子。 钟离湛笑道:“只是穆尊之祖颇严苛,故而穆尊当年入宗,还是走了九百七十九阶大衍魂数梯。” “我师父果然不同凡响。这后台真是棒极了。”胡天兴高采烈。 胡天转头又拍脑袋,掏出个乾坤袋,装模作样伸手进去,从指骨芥子里掏出一只陶瓷罐来。 瓷罐三寸高,天青色,颇朴质。 胡天将陶瓷罐捧到钟离湛面前:“前番我被困在树里,也没法给师兄带去。这是我从辛夷界得来的茶。也不知好坏,师兄帮着品鉴吧。” “不过日常爱饮,却当不得品鉴二字。”钟离湛笑着接过,打开盖子,惊道,“白芙?好茶!” 胡天乐:“师兄若不嫌弃,这罐就带回去喝吧。” “师弟太过客气了!” “师兄喜欢就成。”胡天总算松了口气。谢礼投了人心意,才是好谢礼。 此时外间忽有脚步声,整齐划一。 “咦?”胡天疑惑。 来客脚步多散乱,不该如此整齐。 钟离湛收了茶罐,皱眉道:“宗律堂的人来此处作何?” 少时外间一弟子走来,正是胡天首次出门在山门值守的秦姓弟子。 此人着宗律堂黑袍,进门来,见钟离湛拱手为礼,冷肃问胡天:“易箜何在?” 胡天:“出门去了,晚点回来,不知您找易师弟何事?” 钟离湛也问:“秦师弟,出了什么事?宗律堂的捕队都惊动了?” 秦姓弟子看一眼钟离湛,这才说:“师兄,昨日宗律堂里,李取的魂灯灭了。” 钟离湛愣了愣:“秦师弟莫说笑,四阶弟子才会点魂灯,李取二阶圆满怎么会宗律堂里有魂灯?” “师兄有所不知,李取乃是宗门家生,其母曾是四阶圆满,自然有魂灯。他母亲又曾给他下过藕丝咒。他母亲化神道消后,宗律堂的魂灯还亮着,便是他了。” “原来如此。”钟离湛摇头,“也是他造化。” 胡天却想,李取是谁? 却说这个李取,同胡天还有过两面之缘,头次是他卖胡天细妆,后来在钟离湛的妄清阁,胡天也见过他一面。 去年入夏,他当值库房之日,突然失踪。幸而李取失踪后,魂灯未灭,直至昨日—— “因为魂灯炸裂前,颇不平静。堂主疑他死前被拷问,死得也不甚好看,故而着我等调查。” 胡天皱眉:“这同易箜有什么关系?” 皆因李取从前也在宗门内做些小买卖,待到这“第五季朝市”一开,自然影响他生意。他心气不平,还来闹过两次。 当时还是宗律堂平息的事端,因此此番也疑心到了易箜身上。 胡天大笑:“秦师兄多虑!易箜只是个二阶初期,何来这番力量?” 胡天又说。 因着易箜是沈桉之徒,外门子弟。他的令牌权限极少,在若水部可去之处也是极少,便连前山都只去得山门。 “这还是沈伯请的限足令,好像也有个册子记录。”胡天少不得替易箜解释一番。 秦姓弟子愣了愣:“还有此事?却是我疏忽,这就去查查。” 这才又带着人离去。 “沈老头儿还挺有先见之明啊。”胡天不无感叹。 转头却见钟离湛皱眉。 “师兄?” 钟离湛回神,笑道:“我还有事,就不搅扰师弟了。下月大比,师弟还要多多上心,好好准备。” 说完,钟离湛也匆匆离去。 归彦立在胡天肩头,歪脑袋看着钟离湛的背影:“嗷?” 胡天挑眉毛:“我也不知道他急着去哪儿。不过等易箜回来,得提醒他注意。还有,大爷您能不能换个肩膀站?” 归彦跳到地上去,见胡天手上绢布散落,垂下一边来。它蹦起来伸蹄子去捞着玩儿。 胡天忙将绢布往上提。归彦一口咬在绢布上。 胡天只好拔萝卜一般,将归彦也拔上了柜台来。在把“萝卜”归彦放一边,将绢布摊开看。 绢布上写着大比的时间地点等事宜。 大比定在一个月后,在前山山门镇德碑亭前举行。二阶初级、中级、圆满分三组比试。 大比内容届时公布。 “这就是个期末考试啊,还是闭卷。怎么准备?”胡天惆怅卷了绢布,看归彦。 两厢对望,归彦不禁坐直。 转瞬,胡天抛开绢布:“大考大玩,准备个屁,还是玩儿吧!” 归彦歪了歪脑袋,撅屁股跳下柜台,钻进绢布里,滚了起来。它同绢布玩得开心,直将胡天抛在脑后。 胡天惆怅地翻了个白眼,走上去,将绢布堆到归彦身上。再待归彦用绢布把自己绕成一团,胡天提起那团布,举起来:“飞高高。” 归彦从绢布缝隙里伸出一只蹄子,挠胡天。 待到午后,叶桑找来。胡天头上两个蹄印不见了,脸上又添了一个。 叶桑惊道:“师弟这脸是怎的了?” 胡天指着柜台上蠕动的一团布:“师姐,晚上我请吃饭,红烧归彦!” 归彦打绢布里探出脑袋,“嗷嗷”两声叫。 第74章 十二 “你还挺开心的嘛!” 胡天边说边走上去提起归彦, 将它身上的绢布条解了。 归彦坐起来,甩了甩毛, 伸了个懒腰。 叶桑笑道:“原来是玩闹。” 胡天乐:“师姐坐。等易箜回来, 咱们再讲吧。” 叶桑此番是受命于穆椿,特地来为胡天讲解结丹进阶事宜的。 待到易箜回来,已是日入。朝市业已关门, 三人落座。 归彦也跳到桌上,坐下。 胡天先将李取之事告知易箜, 并嘱咐他:“若是那群人还不长眼还来,你让晴乙来找我。别的不成, 骂街打架,我还是能有点用的。” 易箜笑。 晴乙却道:“会不会是因为火种?” “火种?” 晴乙点头:“李取失踪前半月,我在店里曾听人提及。李取似乎知道一些火种窟的地点。” 叶桑忙问:“师妹确定?” “只是听人在店里提了几句, ”晴乙摇头,“虽我是灵体, 听得远些, 但那人说得是否是真, 却不好判定。甚至那些说话的人是谁, 我现下也记不清晰了。” 不过几句闲言碎语,当不得真。现下去说, 若是引了宗律堂走错方向。反而不美。 这道理众人都懂, 只能叹息。 胡天抓了抓头发:“师姐,咱们还是说说结丹的事儿吧。” 叶桑肃然点头。 便将此时翻篇,叶桑讲起结丹事宜。 “所谓结丹, 便是在三魂中修出一点元神。”叶桑言简意赅。 胡天抓头发:“元神是个什么玩意儿?” 叶桑“啊”了一声,似没料到胡天的问题如此简单。 于胡天寡学程度,易箜较之叶桑的了解更胜一筹,立时对胡天讲述:“师兄,元神是神念修炼后得来的。” 幸而胡天脑子还够用,低头一琢磨:“从前在芥子的时候,蝰……有人说我是一团雾,那个雾,就是我神念对不对?” 易箜目瞪口呆:“师兄你有芥子?” “啊!忘了告诉你了。你就当早知道了吧。” 胡天又说:“在识海里,我看冻海的倒影,自己好像也是一团雾。引木气的时候,念想摊开,我当时也觉得自己是团雾。” 且初始在树中,胡天心念数遍周身寸海钉,十分吃力。后运转心诀时,渐渐轻松,便是雾气多了几分。及至胡天从树中出来,觉自己的白雾厚重更甚往昔。 “那雾便是心念,也叫神念。”叶桑点头,“随着二阶修为增长,神念会随之丰沛,待到神念丰沛至可结丹,便是二阶圆满。此时得遇良机,神念凝结为丹。是为结丹。” 归彦歪了歪头。 易箜有疑问:“师姐,神念丰沛,这个程度该如何鉴别?” 胡天也盯着叶桑看:“对对对,多大才算数?” 叶桑道:“个人修行无定数。于我,我的识海是一柄重剑。二阶初期,这剑只可远观。待到二阶圆满,那剑锋上开刃。便是神念丰沛之故。” 易箜惊叹:“师姐果然爱剑。” “剑修的识海多半都是剑。”叶桑笑道,“只是剑的种类、形态有所不同。据说日后因着个人道心,另有剑铭差异。” 易箜点头受教。 胡天却好奇。他筑基时穆椿、姬颂都说他识海异于常人。可别人识海该是个什么样,胡天却是不知的。 胡天戳了戳易箜:“你识海是个什么样子?” “荷灯。”易箜挠头。 胡天、叶桑都不解。 半晌,易箜才扭捏开口:“那年我十三,中元节时随家人在河里放了盏荷灯。后来顽皮偷跑,追着荷灯跑了很远,直至荷灯停下,我便见到了晴乙。” 胡天抖了抖眉毛。 叶桑却道:“真是凶险。” 中元鬼门开,传闻荷灯祭祖入冥川。幸而晴乙因现世执念,未进死生轮回,又拦住了荷灯。否则易箜追着荷灯再跑一段,待到荷灯一灭,估摸着他就是生魂出体,死一死了。 易箜此时说起,庆幸不已。 胡天关注点却是歪到天际外:“这么说,晴乙是看着你长大的了?” 这要怎么凑对? 叶桑严肃道:“胡师弟,十三岁不小了。且修行之人,岁月绵长,差着百来岁也不算什么。” 胡天讶然,又点头:“这样就好。” 易箜脸涨绯红,哑口无言。 胡天这才放过易箜,另问叶桑:“师姐,结丹时,该是个什么情形?会不会像筑基时一般,需要补充灵气?” 胡天琢磨着,若是同筑基时一样,他就是借,也得借上五千颗灵石。不能到时候再拿着镜鱼充数,那也太寒碜了。 叶桑想了片刻:“丹药最多是滋养神念,平时用。结丹却是神念运行凝结,便是用药,也无甚大效果。结丹更注重的是时机。” 叶桑结丹,只因着一式剑招。 “听闻钟离师兄结丹,是因为在外游历,见了另一剑修结丹。受了鼓动,才结丹的。”易箜此时讲起别人的八卦倒是溜,又补充,“我也是在店里,听别人讲的。” “就要多听听这样的八卦!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就能有大生意。” 叶桑笑:“是如此,多知道些,还是好的。胡师弟日后也要多读些书,了解修行事宜才是。” 胡天想了想,检讨自己:“师姐说得是,我没功法,只是以吸收元素进阶。反而轻忽了常识。” “师弟这般想,实乃善事。”叶桑很是高兴,“但也不必妄自菲薄。近日宗里还有不少师长开坛授课。我这儿有份今年的开课单子,师弟拿去,无事时,可多去听听。” 胡天恭敬接了开课单子,点头称是。 胡天此时没有功法可练,左右无事,去听课正合适。 待到第二日,他便依着开课单子上的日程,带着归彦去了前山。 开坛授课,多在前山偏殿。这日授得一门炼器课。 不想胡天到了前山,却遇见了那个不可一世的司坤。 司坤正同一帮人打前殿出来,看到胡天冷笑一声。 胡天视而不见,扶了扶肩膀上的归彦,向偏殿走去。 走到偏殿门外,便见殿内只十多个弟子在听课,皆是盘腿坐在蒲团上。殿上坐着一白袍老者,颇眼熟。 此时老者抬眼看向门外。胡天心知自己来晚了,忙恭敬弯腰作一揖。那老者抚须点头。胡天这才弯腰进殿,寻了个蒲团坐下。 方坐下,胡天身边一人忽地转头来,冲他笑。 胡天愣了一瞬,忙笑着拱手示意。此人正是萧烨华。 再去看殿上老者,胡天拍脑门。这老者不正是萧烨华的师父么。 赵菁铧乃是若水部大长老之一,地位斐然。他于炼器、炼丹之术,颇有造诣。 此时赵菁铧声音洪亮,不急不许,讲:“炼器之物,多种多样,除却金性萧杀,水木火土都是可为。譬如流水云磨,便是以流水为炼气之物。而我等修士,最常用到的,便是火种。这火种,又分纳入体内,与未纳入体内两种。” 他今日讲的是炼器,重点又讲了低阶法器改造。少时,赵菁铧讲完,又道:“大道须笃行。现下,诸君不如便来改造一二法器。” 胡天一听,来了精神,他最喜欢实验课了! 却有弟子苦了脸:“赵师叔,低阶法器倒还可说。可这火种……” “倒是老夫疏忽,幸而今日来的弟子不多。”赵菁铧说着,挽起袖口。 他闭目手捻一诀,忽而一团火在他手中冒出来:“尔等将法器承于我看。若得当,便来领一簇火种先用着。用后归还便是。” 众人闻言纷纷翻找起法器来。 胡天也忙去指骨芥子里翻看,倒是翻出在第五季杂货铺时的一二法器。因要属性相容,胡天又筛选一番。 片刻后,他拿出剪刀和梳子。剪刀正是他平日剪发用的,还兼收纳碎发。 此时众弟子有序上前,捧了自家挑选的法器呈与赵菁铧过目。众弟子捧上的,多是兵器。 赵菁铧看了,做一二点评。 “两物属性不同,材料课如何学的?退去重找。” “等阶太高,真是糟践。首次炼器,莫要贪功!” 及至胡天,他捧上剪刀梳子。 赵菁铧倒是愣了愣:“这是要炼成什么?” 胡天想得美,将剪刀同梳子融合,日后梳一梳,头发自动变短,便将剪的烦恼都省去。 赵菁铧听了胡天一番畅想,莞尔:“如此也好,循序渐进。这簇火种,且拿去用罢。” 赵菁铧说着捏住一簇地焰火,递给胡天。 胡天却不知该如何去接。 萧烨华见状,指点:“胡师弟,手起灵气,再接了火种便是。” 胡天却是有苦说不出,他不会用灵气!倒是灵机一动,从口袋里掏出五块灵石铺在手心。再请赵菁铧将火种置于灵石上。 如此,胡天捧着灵石,欢欢喜喜回了座位。 倒是赵菁铧愣了愣神,看向萧烨华:“这胡天,确如你说的,有些意思。” 此时胡天在座位上坐下。 归彦见了火种却挠了挠耳朵,撅屁股跑出去玩了。 胡天心知归彦前番在火种窟中被烧了耳朵上的毛,此时它见了火种不高兴,便也不阻拦。 胡天专心看火种,忆及方才赵菁铧所讲。以火种炼器,分纳入体内与在体外两种法子。 纳入体内,便要以灵气辅助。此法于胡天,自然行不通。 在体外,倒是方便许多。只要将法器投入火种之中,多注意火候便是。 “和烧菜也没差别嘛!”胡天便是打定主意如此。 于是其他弟子将火种纳入体内时,胡天却掏出个火盆子,火种塞进火盆中。 远处,赵菁铧眉毛一抖:“他这是要烤火?初夏天烤火?” 萧烨华低头:“咳,师父,胡师弟怕是要从外火炼器开始做起。” 待到火旺,胡天忖度差不多了,将剪刀梳子“咣当”扔进火盆。刹那,火苗蹿起一丈高,直往胡天脸上扑来。 赵菁铧师徒俱是一惊。 “艾玛!”胡天眼疾手快,一个后仰翻滚出去,再待他单膝支地,看向火盆时。盆内火势已去。 胡天爬起来,走近。便见盆内只剩一把梳子,梳子上一簇地焰火。 胡天想了想,拿了乾坤袋做掩饰,从指骨芥子里掏出一把长柄铜制汤勺来,将火种捞起来。 赵菁铧无言以对:“他乾坤袋里到底都放了些什么?” 萧烨华咳了咳。 赵菁铧又道:“为师改主意了,你还是莫同这人太接近。” 胡天此时听不到赵菁铧点评,他专心致志看火盆,片刻后,伸手指小心翼翼探了探梳子。 梳子并不热。 恰胡天近日头发见长,他便将梳子拿起来,刮了刮脑袋。 胡天再伸手去摸脑袋,却发现头发没半分变化。 “没成?” 胡天翻来覆去看梳子,颇失望。 又过了片刻,众弟子的法器也熔炼得差不多。 赵菁铧朗声:“便将尔等所得法器拿与我看看。” 众弟子再上前去。 却是多半都失败。及至胡天,赵菁铧拿起那把梳子,很惊讶:“这法器融合得甚好。” 胡天“咦”了一声:“赵师叔,它剪不了头发。” “法器融合,外在的功用消失也是正常的。此时这把梳子却是可以收纳落下的毛发了。” 赵菁铧将梳子放在胡天手中,“你以外火炼化,却比内火做得还好。不冒进,脚踏实地,很是不错。” 赵菁铧再去看萧烨华,对胡天道:“炼器之法,禁制之术,你也可与烨华多聊聊。” 胡天点头称是,却看着梳子心里叹气。 这梳子剪不了头发,只能留给归彦梳毛了。 正如此想时,胡天识海六芒星忽一动。 与此同时,外间“轰隆”一声响。众人纷纷向外看去。 “归彦。”胡天心有所感,猛然转头向外冲去。 第75章 十三 却说归彦因见了胡天玩火种, 没甚意趣,便自离了偏殿, 外出来玩。 正值暮春初夏时节, 山间清溪流泉,繁花古木,景致怡人。 归彦跑跑跳跳, 追蝴蝶挠小草,自得其乐。 它自睁眼, 便在死生轮回境里。虽观见轮回境中诸多魂魄梦境,看尽万千喜怒哀乐爱憎别离, 但旁人的生灭故事之中终究无它。 不若此时,万般皆是真切新鲜,咬一口还有个味道, 挠一蹄子还有个弹跳。 归彦走了一段,到得溪边。溪边绿草青青, 落英缤纷。溪涧清澈见底。水中有鱼, 游来游去, 时而几条团在一处, 时而甩尾溅出水花。 归彦便在溪边趴下,看着水中小鱼小虾。 忽而飞来一只瓢虫, 落在归彦耳朵上。归彦动了动脑袋, 瓢虫不惧它,径直往它嘴边爬。 归彦站起来,伸出蹄子便将瓢虫挠下。它再看四周, 鼻子喷气,哼了一声。 不远处,司坤并三个同伙观望。操纵瓢虫的弟子道:“它发现我们了?” “放屁。”司坤压低声音,“不过是个灵兽,能多大能耐?实在不行,我娘还给过我一张伏灵挽魂符,哪怕四阶战力的灵兽也能制服!你且莫慌,只将它勾来。” 司坤是宗门家生子,因着司家在上善部也是颇有些势力,追随司坤的三人不敢驳斥。且“伏灵挽魂符”素有威名。 那弟子便又驱使瓢虫去滋扰归彦。 归彦撵了几次。 少时那瓢虫再来,竟落在归彦耳朵上,一口咬下去。 归彦吃疼,“噌”一下站起来,终是怒了。 它用力甩开瓢虫,一蹄子踢飞瓢虫,压低脖子,转头看向不远处草丛。 说时迟那时快,归彦瞅准方向,猛然蹿去。 司坤等人猝不及防,慌忙四散。 转瞬,司坤镇定下来,懊恼不已,大吼一声:“速速结阵!” 来时众人便已商定,先引了归彦来,他四人再结成南乡宿光阵捉归彦。且赶在灵主来前带走它。 此时虽仓促行事,但四人均是双溪峰子弟,素来一处练功,也有一二默契。便是迅速成阵,将归彦困于阵中。 可归彦何曾是好相与的? 妖血魔骨,又不是个摆设。 此时受了挑衅,归彦压低身体,片刻一跃而起。也不使妖术也不用魔功,只凭着天生的直觉一身蛮力,扑倒前番操纵瓢虫的那弟子。 也只电光石火间,那弟子便飞出三丈开外。 众皆大骇! 归彦扭过头去,黄金瞳中光泽闪耀。 另二人吓住,直退数步。其中有一知进退的,向司坤喊道:“师兄快退,莫要恋战!” 这话也是给司坤并自己留脸面,招呼间人就飞了一个出去,众人与归彦又何曾一战? 司坤却是从未吃过这般亏,此时怒极,大骂:“孬种!尔等退罢,我来料理这孽畜!” 另二人有心要走,闻言又恐事后司坤报复,只得硬着头皮再上。 归彦便是几下跳跃,又将人踹飞一个。 剩下一个,眼见己方势弱,归彦又向司坤而去。 那弟子大喊:“师兄,孽畜不好相与。何不请出伏灵挽魂符!” 司坤闻言,慌忙从袖中抽出一张黄纸,使一道灵气,扔向归彦。 归彦恰与那纸撞在一处。 顷刻轰然一声巨响,符纸落在归彦身上,灵力成网。光电闪过,符箓化为一电光球,将归彦困在其中。 归彦如遭雷殛,竟被制住一瞬。刹那神魂之中六芒星震颤。 归彦呲牙,猛然向电网撞去。 胡天赶到之时,正见归彦冲破电球,向下落去。 另一头,被归彦踹飞的二人已经爬起,正同司坤等重新摆阵。 胡天冲上前,接了归彦。便见归彦侧身毛被燎糊了一片。 胡天大怒。 他顶在脑袋上养的归彦,竟有人敢碰! 登时什么宗门十禁,全数抛在脑后。 胡天翻手取出叶桑所赠玄铁小剑,一言不发,照着司坤便是砍过去。 此时归彦从胡天手上踉跄跃起,也向着司坤而去。 司坤骇然,连退数步。另三人上前去挡。 胡天归彦一处,左右配合,对战四人。 胡天盛怒之下,不留丝毫余力,只管杀招招呼,恨不得立刻将人砍成肉泥。 幸而赵菁铧师徒及时赶到。 赵菁铧一见此处情形,立刻将事猜得七八分,却也不能干站着。他大喝一声:“住手!想造反不成!” 这一声里自带了修为威压,司坤等人只得罢手。 萧烨华也忙上前去拦住胡天。归彦却不是他能拦住的。 赵菁铧便自行起身去捉。 胡天登时清醒,推开萧烨华,赶在赵菁铧前冲上去揽住了归彦。 须知赵菁铧虽是两次化神失败,于进阶无望,才做了若水部师尊,但他确是个实实在在的四阶圆满。且他又是若水部长老之一,怎生好惹? 归彦却不懂这些,它被胡天兜着肚皮揽在怀里,只管四肢乱踢,挣扎要去踩死司坤。 胡天脑内,一清越声音嚷: “放开!” “打他!” “打死!” 胡天却知,此时再打绝无好处。也是情势所迫,胡天收剑,手落在归彦脑袋上,轻声说:“不急。” 归彦抬起头看他。 胡天垂头,手却是落在归彦脸上。归彦张嘴咬在胡天手心。 胡天不动分毫。 司坤此时见赵菁铧,却硬气起来,他上前:“赵世伯,那灵兽袭人……” 赵菁铧对司坤脾性素来知晓,闻言大喝:“闭嘴!宗门内岂是尔等械斗之处!若要打,尽可下大比斗贴,大比之日,随你二人赌上何物,尽管打去!” 司坤眼中精光一闪,道一声“好”,便冲胡天说:“你敢不敢!若输了,我要你手里的那个黑球!” 胡天闻言抬起头,笑道:“归彦不可做赌注,不若赌个其他玩意儿。” 萧烨华闻言忙拦:“师弟别闹。大比斗贴,那是依着当年大比的内容,两人单独比斗。用器、灵兽乃至符箓,是百无禁忌的!” 虽有师长看顾,但两厢损耗,弄到修为消减,乃至损伤道基,从此再不能登级进阶也是有的。 “师兄何出此言。别人肖想我家归彦,都捉上了。此时更是冲到我面前叫嚣。我如何会是玩闹?” 胡天又道:“既然百无禁忌,想是我家归彦也能上场的。如此甚好。” 赵菁铧本是随口一提,不想他二人便当真了。他现下懊恼,又见胡天坚定,便要去拦司坤。 司坤却非要归彦不可,便逼迫胡天:“将那黑玩意儿做赌注,或是输了出宗,你任选一个吧!” 胡天不假思索:“很好,若我输了,我就出宗。若你输了,你就给我家归彦跪下,磕头谢罪。” 众皆愕然。 司坤大怒:“胡天,你欺人太甚!” “少废话!”胡天怒喝,“敢是不敢!” “这贴我接下了!” 胡天点头,摸了摸归彦的毛,冲赵菁铧师徒弯腰:“赵师叔、萧师兄,此处无事,我先退下了。” 胡天说完,扭头便去。 徒留赵菁铧等人在原地干瞪眼。 胡天待走到无人之处,才略松开归彦,他在路边站定,问它:“疼不疼?” 归彦此时不挣扎,却是趴在胡天胳膊上,不高兴。 胡天摸了摸归彦鼻尖:“一个月后,咱们戳死那个混蛋!” “嗷!”归彦这才出了个声。 胡天乐,再将归彦放到肩头。一路回了九溪峰,也不去第五季,径直回了水帘洞。 到了洞府,胡天将归彦放在石桌上,仔细看它的毛。 索性只是毛烧了一片,未及皮肉。只是从前火种烧得彻底,此番却是毛糊了,有碍观瞻。 归彦扭头去看,自己嫌弃自己,跑去墙上要蹭。 “别介!”胡天忙抓了它回来,“我给你洗洗就是了。” 胡天说着,从指骨芥子里翻出个五寸青花大碗来。 胡天将归彦坐到碗里,“噗”一下,乐了。 归彦立在碗中,瞪胡天。 胡天咳了咳,也不用水,却从墙角处酒桶里舀了酸浆妖酒来,替归彦冲毛。 因想着酸浆妖酒从前能让归彦恢复妖力,现下外用说不定也成呢? 也是让胡天猜着了,几下冲洗,归彦身上的糊毛渐渐褪去。 胡天却不停手,直用酒灌了大半碗,将归彦半个脖子都淹了。终是忍不住,胡天大笑:“酒酿归彦!” 归彦本还是耷拉脑袋不高兴,此时闻言,“咕噜”跳出碗来,扑过去挠胡天。 直把酸浆妖酒蹭了胡天一身,归彦才罢休。 胡天乐呵呵,再提了水给归彦冲了满身的酒。又拿出火盆火种,给归彦烘干毛,最后拿出梳子来。 归彦伸蹄子挠了挠梳子。 胡天道:“我今天的作品,一边梳毛一边收集落下的毛。怎么样,试试?” “嗷嗷。” 胡天便拿起梳子,给归彦梳了毛。梳着毛,却是想起那日从树里出来,将归彦的一簇毛变成了叶子。 胡天便从指骨芥子里拿出那片叶子,看了看。 那叶子却是逼真得很,至今还是绿油油。 胡天看了片刻,随手将叶子别在春祀上。却是想不通,明明不能用灵气,却又如何能将归彦的毛变成了叶子? 这么想着,胡天手上动作停下。 归彦不满,“嗷嗷”两声叫。 胡天乐,拿起梳子继续,直待归彦趴着睡着了。 胡天再仔细去看春祀琉璃盏上的那片叶子。 琉璃盏中柔光微动。 胡天突发奇想。自己初来时,别的法器用不了,却也能用一根黑条。那时戳麟鬼鳄牙,杀集卯虫幼崽,乃至向后制伏蝰鲁,都是靠着归彦的那根脊骨。 那毛呢? 不如变一个试试? 胡天低头看向归彦,不由伸手捏起它一簇毛。 方要行动,忽又停手。 胡天狠狠拍了拍自己的爪子,又满脑子归彦穿上绿叶裙的模样。 胡天实在忍不住笑,只得趴在石桌上,学归彦把自己的脑袋埋住。 片刻却也如归彦一般睡着了。 此时归彦却睁开眼睛,走到胡天面前,咬了咬胡天脑袋上的头发。 它又踱到石桌边上去,蹲下看着墙角的酒桶。 那酒桶盖胡天还未盖上,酒桶中,酸浆妖酒香气阵阵。 归彦蹄子在桌上搓了搓,歪脑袋将今日之事想了一遍。 归彦“呼噜噜”哼,咬牙切齿,一跃跳到酒桶边沿,先伸舌头舔一口,脸缩成一团。 片刻后,它吸一口气,思及今日竟被个电球制住! 归彦猛然将脑袋埋进了酒桶里,咕噜噜大口喝起来。 待到半夜,胡天被吵醒,迷迷糊糊伸手去摸,却摸不到东西。胡天猛然惊醒,便听得归彦叫嚷声,并不在耳边而在脑内。 胡天慌忙爬起来,闻得墙角酒桶里“咕吱咕吱”细微响动。 胡天扑过去,一看酒桶,哭笑不得。 此时酸浆妖酒半滴不剩,酒桶中,归彦侧身酣睡,时不时耳朵竖起,蹄子蹬蹬酒桶,好似和人打架。再咕噜噜发出低声咆哮。 而胡天脑子里,一声又一声叫嚷叠起来—— “打他” “踩他!” “咬咬!” “嗷嗷嗷!” 第76章 十四 胡天去戳归彦, 怎生都是戳不醒。 哪怕提起来搓揉,归彦也只是四蹄乱踹, 并不睁眼。胡天心知归彦是喝多醉翻了。 再思忖, 便知归彦这番行径的缘由。 胡天顿了片刻,吐一口气。 “这可真成酒酿了。”胡天将归彦提到床上去铺平,又戳了戳归彦肚皮, “一桶都喝了,居然没给撑圆。” 只是归彦在他脑袋里乱嚷嚷, 有点难办。这也不是在耳边吵吵,能用手捣住耳朵。 “忒不厚道了。” 胡天此时也是睡不了, 便盘腿在归彦身边坐下,将姬无法给的《妖谈魔语》拿出来翻看。 直将《妖谈魔语》所记载的妖族都看完,也没见到同归彦长相相似的妖。 胡天再去看归彦。 不知何时, 归彦也不在胡天脑子里说话了。只是它肚皮朝天,仰面躺着, 前肢竖起, 后肢交叠在一处。 胡天犯坏, 伸手将归彦前蹄摆成个“人”字型:“跳芭蕾的小归彦。” 归彦梦里不舒服, 侧过身去,甩了甩尾巴, 嘟囔:“啊噢。” 胡天乐, 看了一会儿,又将《妖谈魔语》翻到梦貘那一章,将梦貘的描述逐字逐句读了。 再将“擅幻化术”看了一遍, 胡天停下,抬头看向窗外。 天边泛起鱼肚白。 胡天想了想,收了玉简。思及醉酒还是不要颠簸,胡天便归彦留在了洞府中。他将春祀琉璃盏调亮,又给归彦留了水和点心。 并写了张字条,嘱咐归彦,醒了别乱跑。 一切收拾妥当,胡天这才出了门。 胡天此时也不下山去找易箜,却是去了小蕴简阁门口蹲着。没等杜克开门出来练剑,倒是穆椿先来了。 穆椿信步从山道上走下来。 胡天忙上前去:“师父早上好。” 穆椿点头:“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叶师姐。”胡天想了想索性讲话直说了,“昨天我在前山同人起了争执,约下大比单打独斗。现下便来这儿,想找叶师姐给我补补课,练练剑。” 穆椿却哪里要等他来说?早有赵菁铧先一步给穆椿请过罪,并将事由全数说了。 穆椿此时看胡天,也不点破:“叶桑近日要学的剑法颇繁复,你莫去扰她。这个月便同我练吧,恰我也有要教你的。” 这可真是瞌睡递枕头,河干天下雨。 胡天忙拜下:“谢师傅。不知师父要教我什么?” 穆椿冷笑:“空剑。” “剑法?” 穆椿摇头:“所谓空剑,严格说来,并非成套系统的剑法,而是随心修炼。” 胡天愕然:“那要怎么练?” 穆椿看着胡天:“你只管同我练剑便是了。” 穆椿说着,抽出钓竿,直冲而来。 然后胡天就被打趴下了。 穆椿愣了愣:“咳,忘了你才二阶。再来。” 胡天趴在地上,竖起一只手:“您等等,我,我先拿剑来。” 胡天拿出玄铁小剑,这才同穆椿打在一处。 穆椿招式千变万化。胡天想破头皮去应对。往往一时不到,便被穆椿打趴在地上。 时不时,杜克还来凑热闹。杜克提着软剑出招,一边溜胡天,一边还匀出闲暇给叶桑讲招式。 直练了两日,胡天便明白什么是空剑了。那就是让他凭直觉乱打,兼挨揍。 练几日,胡天便被打了几日。他却还是天天早起,来小蕴简阁外领揍。 盖因如此,并非没有效果。 相反,胡天进展惊人。从前他总在一百招内,便被叶桑揍得满地找牙。被穆椿杜克揍了十日后,他已经能同叶桑过两百招了。 便连杜克,私下同穆椿谈起,也难得夸了一句:“也不是完全蠢的,兼还有些韧性。” 此时杜克穆椿在小蕴简阁外,对座吃茶。 不远处,叶桑正拿新学的剑招,打胡天玩儿。 穆椿看着胡天,冷脸点头。 杜克又问:“那日之事,胡天可曾再向你提及,或是要你援手?” 穆椿摇头:“自己惹的事,自然自己解决。我虽是他师父,却也不是收拾烂摊子的。” 便是司家后来找到穆椿,先赔礼,后想取消斗贴。穆椿也是一句“自己惹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打发走了司家。 杜克瞥穆椿:“说不定好似某些人,被揍了,不去找师父,却是找师兄哭诉。” 穆椿眼皮一抽:“不似某些人,被师兄揍了,就去找师父哭诉。” “废话,你俩一个鼻孔出气。不找师父我找谁去?” 杜克咬牙切齿,少顷又幸灾乐祸,“可惜胡天同人争执,却不来找你哭诉,也未曾找那夯货替他出头,可能就没将你们当成自己人。” 穆椿冷笑:“他只是比你识进退、知好歹、有担当罢了。” “别嘴硬。就是没把你当师父。” 穆椿低头想了想:“他提了归彦来给我瞧。” 归彦喝醉一直不醒。后来胡天担心,便将归彦揣在怀里找了穆椿。 穆椿仔细看了,说一句“无妨,该醒自然会醒”,胡天才安心了。 “可见是将我当作师父的。” 杜克冷哼:“那是他没别人找了。” “原来他没把你这个师伯当人。” 杜克怒,抽出剑来:“木头!有种打一架!” “打就打,”穆椿站起来,抽出钓竿。 却不等他二人动手,忽然脚下一阵颤动。天边一道飞虹升起,正落在九溪峰上。 穆椿杜克同时抬头,便见那飞虹直向山腰而去。 “祥瑞!有谁进阶?”杜克犹疑看向穆椿。 便是修士进阶,若有力胜优异者,便有祥瑞。 穆椿此时却皱眉:“不是进阶,是登级。” 登级便得天降祥瑞,非当世大才不能为之。 杜克闻言,冲上前去,抓了叶桑:“你登级了?” 叶桑一脸茫然:“师父?” 却不是叶桑。 杜克失望至极:“他娘的,哪里来的妖孽在九溪峰上作祟!” 不是自家徒弟,就恼羞成怒? 穆椿不动声色,走上来,却问:“胡天哪儿去了?” 四下不见了胡天。 早在长虹落下时,胡天脑子里便传来归彦“嗷嗷嗷”的声音。 此时胡天奔到洞府前。水帘洞外半道彩虹。 胡天再推开门,便见归彦正在石床上打滚。 胡天愣了愣,退一步,又将门关上,再推开。 归彦依旧在石床上打滚,只是此时,这货身量大涨,早不是前番碗里坐着的那个。 归彦见胡天回来,高高兴兴站起来,还往胡天脑袋上跳。 胡天眼前一黑,大喊一声:“救命!” 归彦落在胡天脑袋上,肚皮着陆,身体耷拉下来,脑袋垂到胡天下巴。半个身体直将胡天脸盖住。 肚皮上的毛戳在胡天鼻子上,胡天“阿嚏”一声,弯腰垂头。归彦滑下去,脑袋向下。 胡天忙又接住,抱了满怀,好似抱住个大猫。 归彦还往胡天身上扒拉。 胡天忙道:“祖宗,你都这么大了,脑袋上趴不得了!” 归彦“嗷嗷”两声。 胡天挑眉:“你还不乐意?” 归彦却在胡天脑袋里说:“等!” 归彦闭起眼,倏忽一下,又变成了小小一个。接着爬到胡天脑袋上,咬了咬胡天头发。 胡天乐:“还是个自由缩放的。” 与此同时,穆椿杜克并叶桑赶来。 杜克冲进门,抓了胡天上下打量:“没登级啊!” 穆椿踢开杜克,指着胡天脑袋上:“是这个。” 杜克愣了愣,释然:“果然是个妖孽。” 胡天此时却是明白了:“师父,你是说,我家归彦登级了?” 穆椿点头:“看来我说错了,它喝了那些酸浆妖酒,也不是没用的。” 胡天高兴,看着众人,目光灼灼:“那归彦现在是个什么等级?” 众人一起摇头:“看不出来。” “啊?”胡天愕然。 他是个看不出旁人等级境界的,却没想到众人却也看不出归彦的。 此时杜克却对穆椿说:“你个七阶大圆满也看不出来?” 穆椿道:“我活到八阶,也只见过它一个妖魔混血。如何知道该怎么看?” “要不告诉姬颂,让他查查天梯楼的书册。若是此前都没有,倒是可以让他记上。毕竟是妖魔混血登级,让天梯楼记录,最为合适。” 穆椿点头:“他天梯楼的酸浆妖酒,号称三族具可补用。看来也不是吹牛。” 叶桑去问:“师父,您不是说,只靠丹药登级,极为不妥么?” “蠢蛋!”杜克呵斥,“天降祥瑞了,能有何不妥?且它是个妖魔混血,自然同我等剑修不一样。” 胡天听了半天,竖起手来:“你们等等!” 三人一起看向胡天。 胡天问:“你们说的妖魔混血是……归彦?” “你不知道?”穆椿看杜克,“你没告诉他?” 杜克翻白眼:“瓜田李下,我哪儿知道哪些当说,哪些不当说?” 不但如此,他还特地让叶桑守口如瓶了。 胡天目瞪口呆,心道我一直在找归彦族属,你们却告诉我它不是个妖? 穆椿此时肃穆:“那便是现下告诉你罢。我观它气息血脉,乃妖血魔骨。当是难得一见的妖魔混血。” 如此便将妖魔混血之事尽数讲与胡天听。 归彦趴在一边,也是竖着耳朵。 半晌,胡天戳归彦:“你都不知道早告诉我!我还以为你是个……” 归彦一口咬住胡天的手指。 穆椿道:“怪不得它,若是它母亲是魔族,便是在魔胎里出世。魔胎从落地,至少要千年孵化,从无父母守护。胎生之魔不识父母,也是正常的。” 胡天见穆椿并未提及宗门十禁,也是松了口气。 胡天此时面无表情看归彦:“好吧,我当你也一直糊涂着。” 归彦这才松开胡天的手,吐了吐舌头。 “你还嫌弃我!”胡天怒,将拳头塞进了归彦嘴里。 叶桑道:“师弟快别闹了。归彦此番登级,届时大比,你更有一分胜算了。” 胡天想想,这才将拳头缩回来:“师姐说得是。归彦登级了,我也不能拖后腿。师姐,咱再去练!” 胡天说着,冲穆椿杜克拱拱手。 穆椿点头:“去吧。” 胡天提着归彦冲了出去。 便是如此又练了十多日。转眼,大比之日便到了。 第77章 十五 这天天没亮, 胡天照常早起,先去小蕴简阁前的空地跑几圈。 归彦蹲在胡天脑袋上, 替他数圈数, 一圈“嗷”一声。 待归彦嚷了十声,胡天停下。趁着杜克穆椿同叶桑都没来,胡天抓了归彦来嘱咐。 胡天坐在一边石凳上, 将归彦放在石桌上,对它道:“也不知道今天会是个什么情形, 但咱以揍人为主,杀人就算了。没得脏了自己的蹄子。关键是杀了, 就没人跪着磕头道歉了。多没意思的。” “嗷。” 胡天又道:“我也不知道你会使个什么术法,但今天人多,妖术魔功什么的……” 胡天停下, 想起那天司坤他们捉归彦,归彦也没露馅。 胡天便不多说了, 乐着抓了抓归彦耳朵。 “师弟玩什么呢?”此时叶桑打山道上走来。 叶桑今日换了身长袍, 甚是庄重, 便是要观礼的装束。 胡天忙起身:“师姐早上好。” 正说着, 穆椿也来了。 胡天叶桑忙上前行礼。 穆椿点头示意,便去踹小蕴简阁的门。 直踹得地动山摇, 杜克气哼哼打里间出来:“你要死了吗!没死踹什么门!” 穆椿抽出钓竿:“练剑。” “来!”杜克抽出软剑, 便向穆椿刺去。 穆椿钓竿巧力格挡,退了三步。 “嗯?”杜克讶然,转而又怒, “你让什么?” 穆椿抬手,用钓竿指胡天:“同他练。” 胡天闻言,慌忙拿起玄铁剑,举在脑袋上。 下一瞬,杜克软剑便至。 接着胡天勉力上前同杜克打斗。杜克直把那一被窝的气撒在了胡天身上。 杜克撒完气,穆椿叶桑接上。便似寻常时日,轮番揍胡天。 练了两轮,到食时。 穆椿撤招而去,对胡天道:“今日比斗,尽力为之即可。” 胡天思忖片刻,还是请示:“师父,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不小心把人打死了,怎么办?” 穆椿面色凛然:“可是谁找你说了甚?” 胡天茫然摇头。 穆椿这才缓和:“打死拉倒,是他活该。同样,你死了,也是你活该。” 胡天没好气:“您都不救救啊。” “少废话。”穆椿抬手,举起钓竿,“不去吃饭,便再来一场。” “饿!”胡天喊着,抱起归彦就跑。 叶桑也跟在他身后下山去。 待得胡天叶桑走远,杜克皮笑肉不笑:“司家费尽心,便连你穆家的家主都找上了,你如何还让他尽力?还打死拉倒?” 这些日来,九溪峰也是来过几波人。盖因此番斗贴两方身份微妙,牵扯了穆、司两个家族。 上善部中,司家穆家势力旗鼓相当,从来友好,却不想坏在小字辈上。 此时想修缮,不料找上穆椿,穆椿一句回绝。要去找胡天,穆椿尽数拦下。 杜克很是看了几场笑话。 穆椿此时却转头问杜克:“穆家小子那个叫什么来着?” 杜克翻了个白眼:“我哪儿知道!我又不姓穆!你都见过了,没问问?” 穆椿:“忘了,那人长得像穆署,看着生厌。” 杜克讥笑:“那你今日可要继续厌烦着了。听闻宋弘德都要来,没道理这当事的两家不来人。今日这排场,可大了。” 果然如杜克所言,排场颇大。 往年只在若水部四阶大比时,上善部才会派人来,意在选徒。 不想此番二阶大比,排场却胜过四阶。 二阶大比之场,设在前山山麓。 此时山道前搭高台,供尊长观礼。 上首为穆椿、善水宗宗主宋弘德。 次为司、穆两家家主,并上善部来看热闹的一二长老。 再次才是若水部诸长老。 至于若水部弟子,只在台下席地而坐的份儿。 众人到齐,先由宋弘德主持,行祭礼,天地日月北辰、先祖仙圣,一通跪拜。 起先归彦还在胡天肩膀上坐着,几下晃荡不高兴,难得自己钻进胡天衣服里去,舒服躺了。 折腾完,众归座。 宋弘德宣布大比开始,若水部大长刘眩鹤老上前来主持大比。 先将二阶按初级、中级、圆满分三组。 刘眩鹤道:“钟离湛、萧烨华何在?” 一边站立的人群中,钟离湛萧烨华出列。 刘眩鹤道:“领胡天司坤另去。” 便是他二人单独一组。 钟离湛便上前来,挺身肃穆,拱手为礼:“师弟,请了。” 胡天回礼,跟随钟离湛而去。萧烨华则领了司坤去了另一处。 胡天跟随钟离湛走了片刻,到得一处巨石后。 这巨石当有两丈宽三丈高,便将山麓处的景致都遮挡。巨石之后,一丈平地,向外杂草丛生。 走到石头后,石头外的声音全数隔绝。 胡天稀奇:“我在小蕴简阁读书,看到隔音石,难道就是这个?” “师弟说得没错,正是隔音石。”钟离湛此时长舒一口气,“师弟,我外出几日,回来便听得这番事。当真是委屈你了。” 此处有石桌石凳,胡天不客气坐下,从怀里抓出归彦放在石桌上,再对钟离湛说:“师兄可别提了。要是这番不揍司坤那货屁滚尿流,我睡觉都不能安生。” 钟离湛笑,又道:“趁着现下空闲,我与师弟讲讲赌斗时有的流程。” 便是再上场时如何施礼这类。 片刻说完,钟离湛起身:“此时也该宣布大比内容了,我先去探看一番。” 钟离湛说着去了外间。 钟离湛所料无误,外间台上,他师父刘眩鹤正将大比内容公布:“每组于起始地开拔,终点为此出,先触碰得血玉磬片者,为榜首。次序之下,信点奖励依次消减。” 本年二阶大比内容便是赛跑。 杜克盘腿坐在远处,嗤笑一声:“有意思,比以往的二阶大比胜了新意。” 叶桑却道:“师父,往年二阶不也是这些特别简单的内容么。虽是跑步,您也说过,一招一式自有乾坤。正所谓窥一斑知全豹。” 杜克挑眉:“也罢,你只管看好戏就是了。” 此时有弟子抬出一架巨型四方雷纹木架,雷纹木架正中,以黑金丝并股捻绳,悬起一片血玉磬片。 正是平日摆放在前山山门前的那架。 少时,二阶初级弟子到位。 刘眩鹤躬身去请穆椿。 穆椿站起来,走到血玉磬片前,抽出钓竿,运五分修为之力,轻敲磬片。 便听“叮”一声脆响,声有音波,如水落湖中,向外扩撒而去。 山麓亭中,镇德碑投影微微晃动。 远处二阶初级弟子,闻声起跑,姿势各异。二阶初级诸弟子,倒也是只是各自拿出本领,疯狂向前,并无其他手段。很是和平。 钟离湛看了片刻,摇头转身回了巨石后。 此时胡天已经换上一身短打。钟离湛将外间情形与他说了一二。 他又伸手入袖笼,拿出一张符来递与胡天:“师弟,那司家于符法之道,颇是精专。司坤此回怕是带上不少符箓。我也无甚好物,只这叶铃去妄符,能抵消一二妄幻。若不嫌弃,便拿去用吧。” 胡天心道自己不会耍灵气,这符箓是用不成了。 却也不好辞了钟离湛好意。 胡天便起身道谢,将这叶铃去妄符收了。 此时远处草木微动。 钟离湛笑着站起:“我先去前头看看进展,待到了时刻再来。” “好。” 胡天方送走钟离湛,忽听得身后草丛里窸窸窣窣的声响。 胡天停下动作,心道难道司家怕出丑,要先杀人灭口? 胡天忙从指骨芥子中抽出重剑,握在手里。 少时,一双手扒拉着从草丛中伸出来,接着是一截胳膊。 再来便是易箜一张脸,易箜带着晴乙打草丛里爬出来。 “我的亲姐!”胡天放下剑,没好气,“你怎么打这儿爬出来了?” 易箜苦着脸,小声说:“师兄莫吵,此时你是不能见别人的。” 胡天便是蹲下:“那你还跑来。” 易箜向晴乙使眼色。 晴乙忙上前,低声说:“师兄,方才我们在外面,听闻司家家主叮嘱司坤,尽可能不伤及你性命。” “哟呵。”胡天挑眉,“说得跟他能杀我似的。” 晴乙笑:“他那是胆小怕事。只是后来,他又给了司坤十张伏灵挽魂符。” 胡天皱眉,他素知晴乙易箜脾性,若是寻常玩意儿,并不会特意从乱草堆里爬来。 胡天便问:“有什么蹊跷?” “师兄一张伏灵挽魂符,是捕四阶妖兽。三张成阵便是伤。五张便是置于死地了。”晴乙抿唇,看向归彦。 易箜结结巴巴:“他们怕是,怕是碍于穆尊的面,不敢伤师兄,却要动归彦。” 猛然一股火,从胡天脚底板直蹿到天灵盖。胡天咬牙,深吸一口气呼出来,再吸一口气。 几番深吸长舒,胡天挤出个笑:“知道了,让你们费心了。” “师兄何出此言。”易箜小声说,“我也没别的本领,只能探听这一二消息了。” 胡天乐:“得,不跟你客气,带着晴乙去吧。别给人发现了。” “好。”易箜忧心忡忡,“师兄千万小心才是。” “知道了。”胡天点头,又小声叫住易箜,“夕食等我回去,做红烧鱼段给你们吃。” 易箜笑起来,这才安心带着晴乙从杂草丛中爬走。 胡天便在石桌边坐下。 归彦却是悠闲,趴在一边甩尾巴。 片刻,胡天抬起头,冲归彦乐:“不带你,你肯定要不乐意的吧。” 归彦“噌”一下坐起来:“嗷!” “知道知道,必须让你把他脸踩花。所以啊,是时候拿出这件宝贝……” 胡天说着从指骨芥子中拿出一块小罗盘。罗盘碧玉制成,上刻数条极精细的纹路,又有些许诡谲文字同图案。 小罗盘用银色棉绳扣着。 胡天将小罗盘提起来,罗盘悬空打转。 归彦凑上前,伸蹄子挠了挠,便不乐意再碰。 “你不要?里面装着一百个……大鲸鱼。叫一个出来,还会咬人的。” 归彦兴致缺缺。 “真不要?戴上给你买糖葫芦吃。” 归彦缩蹄子趴下,打了个哈欠。 “我自己戴上了啊。”胡天说着,果然伸长脖子,要给自己戴上。 归彦趴着,前腿不动,后蹄子挪圆圈,移动半圈,屁股朝胡天,甩了甩尾巴。 “嘿!你这小没良心的。” 激将法失败,胡天没好气。想了想,他提着绳子,悄悄移动到归彦脑袋上,猛然沉手迅速给它扣上。 扣完才发现,归彦没有反抗。 倒是扣好了,归彦挣脱胡天,在桌上走了几步,晃了晃脖子,甚是神气。 “不得了。”胡天大笑,抓了归彦揉它脸,“变坏了,变坏了!和谁学的?” 归彦挠胡天,还在胡天脑海里嚷嚷,理直气壮:“你!” “还会回嘴了。”胡天挑眉,又将归彦戳了一番,才放下。 顿了顿,胡天郑重道:“前番我对你说的话,都作废。等会儿大比,不需要再留情面,若是有人对你不利……喂喂,那玩意儿不能咬!你忘了?这是师父给的,上面封印的是星河芥子里的厉魂!” 归彦闻言松开嘴,小罗盘又落回它脖子上,一脸震惊。 胡天闭嘴闷声,憋了憋,“噗”一声大笑起来。 归彦怒,朝着胡天:“嗷!” 胡天“咕噜”一声,没坐稳,翻倒在地上。 此时钟离湛来了,便见胡天仰面朝天,归彦正坐在石桌边,冲他呲牙。 钟离湛笑道:“师弟又玩闹。快起来吧,要上场了。” 胡天笑着爬起来,走到桌前,伸出两手:“来一个!” 归彦看着胡天的手,不太明白。 胡天想想,低头用脑门撞了撞归彦的脑壳,自己再摆个剪刀手:“耶!” 归彦“嗷”一声,跳到了胡天肩膀上。 他俩个便是雄赳赳气昂昂,走出石头,回到山麓高台前。 此时司坤也换了装束,到得台前。 便见他气宇轩昂。发髻高束,额上绷一条明黄发箍。身着白缎,又着精钢纽丝软甲。手腕黑铁护腕,其上一圈钢钉。脚踩风狸皮靴,脚步轻盈。 胡天则一头短毛,着黑布短打,穿着布鞋,肩膀上蹲着归彦。 他二人先向台上众师尊长老行礼。 礼毕,宋弘德起身道:“你二人赌斗,由我主持。依着善水宗规矩,我此刻少不得还要再问一句。斗贴之下,盈亏死伤自负,你二人可是自愿?” 司坤看胡天一眼,又看了看台上,冷声道:“是!” 胡天乐:“自愿的。” 宋弘德点头:“那我先将此番斗贴内容,讲与你二人。” 便也是赛跑。 与其他弟子不同,他二人赛跑时,可斗法可发符,进退随意。 同样以先触及血玉磬片者为胜。 “你二人看好,路线便是在红绸之上。”宋弘德说着,扬手。 便见一片红绸打山麓上浮现。 红绸半丈宽,自远而来,至血玉磬片前。 “可有疑问?” 司坤摇头。 此时胡天却是举起手来。 宋弘德点头:“但问无妨。” “宗主,别的师兄弟参加大比,按照次序发信点。我单打独斗了,这个信点怎么算?” 胡天很是认真,“要是没有,我岂不是亏大发了?” 第78章 十六 宋弘德未曾想胡天还有此一问, 笑道:“如何想着信点?” 胡天心说,自然是为了能出去玩。 信点到了一万, 便可自由出入宗门。否则总被拘在此处, 岂不要被憋死? 况且信点多了便能进入大蕴简阁,他还答应过易箜去找附灵转体的功法呢。 胡天却把出去玩儿这事儿撇一边:“想早些进入大蕴简阁读书。” 宋弘德很是赞赏:“如此想甚好。这样吧,由我作主, 便从权改上一条。你二人先到触到血玉磬片者,得一千信点。先到者算起, 半炷香内,每敲得一下加一百信点。如何?” 胡天低头心算, 二阶大比便是拿了榜首,信点奖励也只两千点。 若能先到,一千点到手。要是能撞响十下磬片, 便是个榜首待遇。要是多撞几下,更是赚了。 胡天抬头:“好。” 司坤闻言, 小声嘀咕:“说得跟你能先到似的。” 胡天扬起眉毛:“你这人怎么不识相?我现下也是给你谋福利。你不谢便罢, 口出狂言是为何?” 司坤冷笑, 却也不敢在宋弘德面前造次。便低头不语。 宋弘德此时扬声:“赌斗细则已定。现下你二人该当众讲出斗贴之注, 由众人做个见证。司坤先来吧。” 司坤低头,似在犹豫。 此时高台之上, 穆家家主挑眉看向身边。 司家家主微笑, 暗语而去:“放心,我已与他说定,绝不会闹出什么动静, 让你我都下不来台。” 却不想,司坤咬牙切齿片刻,猝然抬头:“若胡天输,我要他剔名出宗!” 众皆哗然。 司家家主顿时脸色青紫,狠狠瞪向司坤。他早前已与司坤说定,修改赌注。未曾想司坤竟不听话! 穆家家主顿时沉了脸,压低声:“司家主,这同我等先前商定的可是不一样!这是要同我穆家叫板不成?” 更甚,这是要同穆椿叫板。 虽穆椿早与穆家疏远,不领家族供奉,但对外,她仍是穆家最大的脸面,乃至是善水宗的天大脸面。 现下穆椿破例收了个徒弟,有人却要撵胡天出宗。这是打谁的脸? 此时便连宋弘德也是皱眉。 “家门不幸!” 司家家主强忍怒火,站起来先向穆椿拱手一揖,再快步走到宋弘德面前,“宗主,这小儿着实不像话。我以司家家主身份,请改斗贴之注。” 司坤低着头,攥紧拳头。 穆家趁势而来:“我以穆家之名,请收了杀器,只让他二人轻装比斗。” 宋弘德却是不语。 席上,穆椿忽然站起来:“慢着。” 他三个忙转过身去。 宋弘德拱手:“师叔有何吩咐?” 穆椿从席上走下:“斗贴乃是后辈之事,尔等缘何三番五次要插手?” 此时司家家主垂手:“穆尊容禀,司坤同胡天,都是我宗内后辈新秀。若他二人一时意气用事,有所折损,岂不是平生大憾?” 穆椿冷笑上前,看向穆家家主:“既为穆氏家主,《善水宗志历》应是熟读。你且将善水立宗一万三千六百一十七年,三阶大比赌斗之事,讲与我听。” 穆家家主愣了愣,脸色顿变。 穆椿代劳:“善水立宗一万三千六百一十七年,若水部三阶弟子穆椿,与四阶弟子穆署,大比赌斗。穆椿负,依斗贴之注,去极谷换练十年。” 穆椿平铺直叙,不急不许。 穆椿站在台前,一身蓑衣,斗笠挂在身后:“本是丧家犬,却于极谷得遇恩师,不芥门第,授我《芒针化千剑法》。又得两位师兄庇佑。如若凡尘有仙界,当时极谷十年间……” 穆椿蓦地停住。 此时远处,杜克忽而站起来,背手离去。 叶桑愣了愣,看看场上,又看了看她师父的背影。叶桑一跺脚,追她师父去了。 此时场上,穆椿继续:“后我困于八阶,六用《重元回转法》自降修为出天启,只因少年一诺未践。” 穆椿又停了瞬息,转身向远处:“两番对比,输与背诺,孰轻孰重?望诸君以为我鉴。” 一时山麓之上,一片静寂,徒留长空流云滚动,天际风声阵阵,再无其他。 忽而胡天转身敛袖,拱手长揖而下:“谢师父教诲!弟子今既与人约下斗贴,此番若技不如人,自当出宗而去。诚于心,诚于己,输又如何?” 穆椿点头。 宋弘德上前拜下:“谢师叔教诲。” 若水部众弟子自是纷纷敛袖拜下。 穆椿扬手,又拍了拍胡天的肩膀。胡天“啪嗒”坐在了地上。 “咳咳。”穆椿忙拉起胡天,又转头对穆、司两家家主,低声呵道:“后辈所约之事,且让他们去做。尔等莫要再为那一星半点的脸面插手!” 穆、司两家只得退下。 穆椿便也冲宋弘德点头,示意他继续。 宋弘德上前来,问胡天:“你的赌斗之注是甚?” “要是司坤输了,就给我家归彦磕头道歉。就磕三个吧,要诚恳地说——” 胡天倒是没有半分犹豫:“归彦大爷寰宇第一帅,小的下次再不敢设埋伏捉您了。” 顿时方才肃穆一扫而空,场外议论纷纷,还有弟子“噗嗤”乐了。 便连上善部来看热闹的长老,也有一个乐起来。 “太顽皮!”宋弘德笑着看向胡天,“如此事定。届时以血玉磬片三声为信。你二人这便去吧。” 宋弘德说着,扬起手。 胡天眼前一花,已去得另一处。那山麓高台成了个点,一步开外是红绸。 司坤在胡天身边,冲他冷哼一声,扬手便是一道符打来。 “卧槽。”胡天反应迅捷,退后一步躲过。脚堪堪要踩上红绸,红绸即刻退半尺。 此时远处传来血玉磬片的声响。 “叮——叮——叮——” 三声如箸敲玉。红绸猛然前进,便在胡天、司坤脚下延伸而去。 胡天反应迅猛,早跑出三丈远。 司坤见胡天得了先机,心下不忿,立刻又抽出一张符箓夹在指间,使一道灵气,再猛力向前掷去。 胡天身后顿时一阵热流袭来,直将他向前推。胡天吓一跳,身体快于脑子一步,轻忽一跳,借力便是飞了一程。 胡天再回头,冲着司坤做了个鬼脸,发足向前冲去。 司坤气得不善,冷哼一声,顿足踩下。便是猛然加速,向前冲去。 司坤所着风狸皮靴着实非凡品。风狸者,追风之狸,日行万里。其皮所制皮靴,自然是助跑佳品。 少时司坤便要追上胡天。 归彦此时倒坐在胡天肩膀上,见司坤来:“嗷!” 胡天惊一跳:“来了?” 胡天转头,司坤已然到他身后。 “擦咧,装备加成?”胡天却是没防备着这一招。 司坤此刻追到胡天身边,讥笑:“还妄想同我斗,我且先走……” 司坤说着,手上一道符箓又起,灵力上涌便向后掷去。 未待符箓发作,司坤忽觉身后一重,一双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却是胡天趁着司坤路过,跃起抓上了司坤。 胡天躬身屈膝,脚踩在司坤背上,双手紧紧抓住司坤的肩膀,还匀出空闲对归彦道:“这叫搭顺风车。” 归彦“嗷嗷”叫两声。 “不要脸!”司坤大怒,速即拧腰同身上那个缠斗。 胡天这些日子被穆椿、杜克、叶桑轮番揍,也不是闹着玩儿的。且不说近身缠斗,便是见招拆招的功夫,也是大有进境。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胡天半分不弱。 而风狸靴风速向前,司坤又要同身上那个对战,又要保持平衡,当真苦不堪言。 胡天搭着“顺风车”很是行进了一段路。忽而司坤不稳,一个踉跄向前摔去。 胡天见势不好,忙松开司坤肩膀。 司坤却是心下大喜,便是他作了个假势要甩开胡天。不想没高兴得半分,他头皮一紧。 胡天松开了司坤肩膀,扯开他头发,缰绳一般抓住。 胡天见司坤果是唬他,很是欣慰激动,便大嚷一声:“驾!” “欺人太甚!”司坤气急,却真摔了出去。 胡天忙跃起,手上不松半分,将司坤当肉垫,好似踩了滑板,冲向前去。 一路向前,司坤被撞得七晕八素,四肢乱颤。 胡天一拍脑门,猛然松手,转身去捞司坤的脚。 捞了几下,司坤停住。胡天迅猛跃下,不待司坤反应便将他的皮靴拔下一只来。 司坤翻身跃起,大怒。登时祭出符箓,双手夹了八张,嘴上再咬一个。 胡天狞笑,抽出玄铁小剑,挥剑砍烂风狸靴,再刺向司坤。 司坤见势,已是不及催动符箓,只得换剑迎战。司坤能被司家如此重视,便也不是个假把式,于剑术上也是有些不凡。 然则胡天不是白被揍了一个月。此时见了同阶修士,优势立现。 两厢缠斗,任凭司坤何等招式,胡天总有法子挡下。而胡天的歪招险招,司坤却是无力应对。 胡天还有个帮凶叫归彦。它跳到司坤头上,一蹄子踩下去,也着实不是轻的。 此时远处观战众人对胡天赞誉有佳。 宋弘德笑道:“不提胡闹,这剑法确是凌厉。” 他身边,上善部一长老凝神场外:“那只灵兽也颇为了得。” 一时胡天杀得爽快,司坤连连吃亏心知论剑法自家必不可敌。 司坤便是猛然后退,一手背后拿出一张符箓,暗自催动。 胡天见状,大喝一声:“斗转星移凌波微步降龙十八掌六脉神剑!” 声若响雷,气势如虹,迅猛砍来。 司坤愣了一瞬,手上灵力凝滞。 胡天却是撤剑而去,转身拔腿就跑。并无半分恋战,不时便跑远了。 胡天向来有些自知之明。 以己之短搏彼之长?这种傻冒事,他从来不做。既知司家专精符箓,自然三十六计走为上。 且胜负又不是以剑术论的。 司坤此时见胡天跑远,气急败坏,一瘸一拐追了几步。再看脚上,一不做二不休,伸手去拔另一只风狸皮靴。 却不知,那风狸皮靴上早被胡天拍上了一张粘胶。 粘胶此物无甚大用途,胡天从仓新界买了一堆,到了宗里也不过三两个钱卖与人修补住宅衣物。 此时却将司坤手黏在了皮靴上,司坤怒气冲天,也不去使甚的水符化解,只蛮力撕了皮靴。 接着司坤祭出一张烽火天啸符。便见一道旋风凭空而起。 司坤伸手捻诀继而抓住旋风,那风如有实质,将司坤卷入。带他一路飞驰向前而去。 少时,跑过大半路途,司坤终要追上胡天。 “嗷嗷!”归彦跳上胡天脑袋。 胡天乐:“莫急。给他点好处来。” 胡天说着,掏出一个乾坤袋,便是一口袋粘胶全数扔过去。 粘胶卷入旋风之中,顿时旋风好似移动的胶水,四下甩溅。胡天再去指骨芥子里翻出一堆便宜货扔过去。 须臾后,旋风凝滞,司坤跌下,落入一堆日常用的垃圾中。 司坤暴怒,跳起来,胡天只在他三丈开外,归彦站在胡天脑袋上。 “好机会!” 司坤用上平生所学,祭出伏灵挽魂符 ,翻手扔过去。 只见司坤指间一闪,一个电球冲向胡天。胡天冷笑,提剑砍下。 不想一砍之下,却是五个电球爆裂而出,瞬息凝成一团。 却是司坤使了灵巧,将五张符箓藏于一张之中。这便是催发符箓的手腕,名为五鬼推,对神识同灵气掌控要求极高。 场外惊呼。 宋弘德赞道:“不愧是司家的!小小年纪,将五鬼推使得如此灵便!” 胡天却是着了道,五个电球将他围住。 胡天不急不躁拿起玄铁剑,便是砍上去。 此时司坤得了强势,却不急着离去,他再起手,又是五张伏灵挽魂符招呼过去。 晴乙曾说,一张伏灵挽魂符,捕得四阶妖兽。三张成阵便是伤。五张便是置于死地了。 她却不知,七张诛妖,八张伏魔,九张杀人。 十张便是十方妄灭阵,一时不查被卷入,便是魂飞魄散。 司坤此阵一出,高台上众长老肃穆。 宋弘德皱起眉。 穆椿神色不动,手中钓竿出现。 第79章 十七 却说红绸之上。 司坤操纵之下, 十个电球迅疾走位,恍如织网, 转瞬成就一张大网, 便是从上而下将胡天罩住。 胡天不知这十方妄灭阵,直觉危险。以攻为守,举剑果决劈下。 不想一击之下, 电流袭来,胡天暗道不好, 撤招而去,却是撞在电网另一边。 胡天右臂顿时没了知觉, 回头去看衣服燎起一片,便如归彦前番被烧糊的毛一般。 胡天即刻将玄铁剑换手,四下打量, 便见电网下方尚有未闭合处,约有一尺。 司坤此时却道胡天必死:“你死了, 我自然会将那只灵兽杀陪你。” 胡天却乐:“您多费心。归彦!” 胡天一声喝, 抓了归彦便是将它从下缝隙方扔了出去。 归彦得出, 一跃而起冲上去, 对准司坤那张脸就是四个蹄子。 司坤防备不及,猛然后退, 手上方寸一乱。胡天抓准时机, 猛然扑下,从缝隙中爬了出去。 即便如此,后背仍被电网边缘烧糊了一片。 胡天爬起来, 嗅了嗅:“都没个孜然烤哪门子肉。” 此时司坤挣脱不得。思及符不伤己,却是起手操纵电球,十个电球立刻合在一处,直向归彦冲来。 胡天大骇,左手执剑,起式运招,横剑挡上。 轰然一声,电球退去数丈。胡天亦连退数步,以剑击地止住去势。 胡天咬住牙关,提气直腰,看向归彦。 归彦跃上司坤脑袋,猛然跳起,后蹄踹在司坤脸上,向胡天而去。 司坤速即调整,不顾满脸血渍,操纵电球又至,竟是要追上归彦,将它吞噬。 胡天疾驰去迎归彦,不及提剑,便要和电球撞上。却见归彦半空之中猛然回身,冲着电球一声怒吼。 “嗷!” 声如炸雷,音传千里。 高台之上,数人齐齐站起,异口同声:“神通!” 神通夔吼。 神通者,天赐之术,无须运转催化,念往即出。唯进阶优异者,感天地之力得之。往往进阶者千,难有其一。 归彦神通祭出,便见电球猛然炸裂。归彦落在胡天肩膀上,四下电弧散射而来。 胡天喊:“罗盘!” 归彦忙摇了摇脑袋,一口咬在罗盘上。 猛然一道黑光从它脖上所坠小罗盘中冲出。瞬息成就一只鲸鱼,便将电弧挡住。 归彦在胡天肩膀上蹦了蹦,歪头撞了撞胡天。 胡天笑说:“我家归彦寰宇第一帅!” 胡天说着转身向血玉磬片跑去。 那边厢,司坤迫于这一道厉魂,只得祭符箓抵挡。幸而伏灵挽魂符威力颇大,电弧将厉魂消耗不少。 厉魂片刻散尽,司坤再看胡天却已是离血玉磬片不远了。 司坤狼狈爬起,再摸符箓,却是所剩无几。司坤咬牙扯下头上发箍,割手书一道神行天宝符。再运力催化,将符拍在自己身上。发足追去。 竟也让他追上,眼见离着血玉磬片不足十丈,司坤直和胡天旗鼓相当。 胡天心下“卧槽”一声,深吸一口气,狂奔之下,打肩头抓了归彦来:“就靠你了!” 归彦尚未明白,便觉自己“呼咻”一下向着那血玉磬片飞去。 便是胡天把归彦当个球儿抛了出去。 下一刻,归彦“啪嗒”撞在了血玉磬片上。 归彦翻身跳起,便听胡天一声惊呼:“我家归彦赢了!” 下一刻,胡天自己也如个球一般扑过来,脑袋撞在血玉磬片上。 “卧槽,怎么这么疼!” 胡天自家撞得七晕八素,跌跌撞撞爬起来,捞了归彦:“预测失误,没事儿吧?” 归彦“嗷呜”一口咬在胡天肩膀上,表示自己没他这么不中用。 胡天惨叫一声:“祖宗,为什么不响!不响算不算赢啊!” 因他起步之时,听到的是三声磬片响。却不知,便是穆椿也要运五成力量,才能敲响这磬片。 胡天此时又道前番与宋弘德约定,一击便是一百个信点。他当下拿出玄铁小剑,对着磬片击打起来。 “一。” “二。” “三。” “四。” “五。” 却也是半声不响。 “五”字话音方落,司坤满脸血污冲了上来。 司坤此时早杀红了眼,思及此战已输,此后前程难料,此刻只想与胡天厮杀同归于尽。 胡天见了司坤,更是满肚子火,但仍将磬片又撞了一下。再翻身来,举起玄铁剑,挡下司坤一击。 胡天再与司坤打将起来。 归彦也来帮忙,对准司坤那张脸狂踩一通。 三者便是围着雷纹木架,战成一团。 司坤披头散发,长剑乱舞,其势猛撞,似有疯癫之态。胡天左手携剑,因势落招,机变应对,风姿气态不落。 胡天虽是损耗极甚,但此时酣战全心投入。乍然念起,再以剑首击血玉磬片,竟是畅快。 “七!” 那血玉磬片忽“叮”一声轻响,其声细弱。 声起入耳,胡天神念微动,宛如风吹麦浪,层叠而去。 胡天说不出其中意味,再起一式,便是念从剑起,灵随脉行。 如此运转,司坤袭来,胡天却不以他为重,挡去一击再以剑首敲击血玉磬片。 又是“叮”一声,细小微弱。 胡天忽觉周身痛楚骤然消逝,身随神往,如沐天籁。招式起落间,神念灵气周身运转开去。 不自觉数道:“八。” 胡天心驰神往,一时流连忘返。 不想此番却将司空激怒。他直拼尽全身修为,对准胡天砍下。 胡天却只抬腿,便是一脚踹飞司坤。 可怜剑招却止,忽觉恍然若失。 胡天不觉再起一式,不见司坤来,便猛然转身,击向磬片。 “叮”这一声响,却也不甚真切。 胡天不满,全身灵气神念些许凝滞,心神空荡,好如胸口洞开,铁水直入。 胡天深吸一口气,猛然提剑起手,砍将下去。 便听一声“叮”,终是真真切切。 胡天心口凝滞轰然散去,再凝聚。胡天再起一式撞上,再撞,再一下。 “叮——叮——叮——” 周身神念灵气便如潮水,一去一回,一涨一落。 三番起落,胡天撤招而去。 听磬片“叮”地又一声。接着却是不撞自响。 “叮——叮——叮——” 直又响了六声。 登时,腾云忽散,长空旷野,磬片脆音响彻回荡。 胡天欢欣,拄剑倾耳,心随声去,骤然荡开,无限开阔。群山沧淼,湖海连天,尽在心怀,翻覆随意。 其时,磬音未落,山岳震动,镇德碑蜃影晃起。 若水部弟子一片大乱。 高台之上,刘眩鹤冷肃:“宗主,恐生变故!” 穆氏家主冲上前来皱眉:“穆尊,是否出手阻止胡天乱来!” 穆椿手上钓竿一闪,挥开那人。穆椿再瞥一眼宋弘德。 宋弘德当即手捻一诀。顿时地上红绸升起百丈高,便将众弟子与镇德碑投影亭隔绝。 便是此时,镇德碑中蜃影猛然升高变大,顷刻成就百丈高。直将胡天纳入其中。 一声自万丈高空落下:“止!止!止!” 洪钟暮鼓,苍然浑厚。 高台之上,众皆惊骇:“祖师赐字!” 此声非他,正是善水宗开山之祖书镇德碑之人,姬震德。 穆椿一言不发,躬身而下。 待三声“止”字落下,胡天心神骤然回归,自天际落其身,自四肢归于心,自皮相涌入七魄,自七魄直击三魂。 识海震荡,“嘭”一声神念凝实,接着一道“止”砸来,又一道,再一道。 直把胡天向冰冻海面砸去。 “叮当”落在海面上,海面冰冻苍茫好似镜面。胡天再看,往昔该是雾气的地方,一颗珠子蹦来蹦去。 卧槽?我成珠子了?不,结丹了? 胡天愣了愣,神念运转,却觉得识海、七魄、皮相,尽在感知之中。 内视如此! 胡天直要长笑,再运转内丹。 便见冻海之上,多出三岛,各有一个“止”字。 胡天正待细看。忽而“嗷”一声,从识海中闪光的六芒星中传来。 胡天心神猛然凝滞,便是睁眼回到了现下。 胡天此时仰面倒在地上,归彦趴在他胸口。 胡天举起右手,已然恢复。胡天立刻抓了归彦蹦起来:“我结丹了!” 归彦:“嗷?” 胡天蹦来蹦去:“咱今晚上吃大餐庆祝!” 归彦:“嗷嗷!” 胡天拿脑袋撞了撞归彦,再转头要去找他师父。 才见四下一片狼藉,尘土飞扬。 身边雷纹血玉磬片晃动,镇德碑蜃影亭烂成一堆。镇德碑蜃影却是高大威猛,把他都包进去。 “完了,玩大了。”胡天抬头凝视,愣了半晌,抓了抓归彦,“我现在装死还来得及吗?” 正说着,镇德碑蜃影疏忽消失,尘埃落定,浮云散去。 穆椿缓步走来,及至近前。 胡天眨眼。 穆椿面无表情:“张嘴。” 胡天“啊”了一声,一颗药丸落入胡天嘴里。 穆椿:“吞了。” 胡天梗着脖子把药丸咽了,才问:“师父我是不是结丹进阶了?就这么结丹了?” 穆椿点头。 胡天立刻不纠结结丹太简单,只喜形于色:“师父,我刚才表现怎么样!” “很好,为师面上光鲜。“穆椿点头。 胡天蹬鼻子上脸:“那师父,这亭子烂了,能不能给点钱让我赔?” “你自己去找沈桉要钱。” 胡天立刻“咕噜”一下躺在了地上。 此时宋弘德赶到,忙上去问:“这是如何了?” 穆椿看向胡天。 “被亭子吓得。”胡天哼哼唧唧,“宗主,能不能少赔一点吗?” 第80章 十八 宋弘德闻言, 推脱道:“我只是宗主……” 他话未说完,穆椿忽道:“不妥。” 胡天愁眉苦脸:“师父你都不偏着我点, 回头找你麻烦的可是沈老头儿。” “你称呼得不妥。”穆椿说着看向宋弘德。 宋弘德不解, 欲询问清楚:“师叔?” 宋弘德叫自家师父“师叔”,那自己该称他啥? 胡天恍然大悟,爬起来张嘴就道:“师兄, 看在师弟年少无知的份儿上,您就让宗里少罚我一点钱吧!” 宋弘德闻言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偏着细较起来,这一声“师兄”半分错处也无。 可被个刚结丹的三阶叫“师兄”, 这算什么事儿! 幸而此时旁人离得远。 宋弘德正欣慰,却见若水部众人从高台上走下,司家更是一大群人跑来寻司坤。 胡天见了人来, 兴致更甚,张嘴:“师……” 宋弘德忙道:“得师祖遗泽赐字, 乃是无尚荣耀。且镇德碑助你结丹, 可见与你有缘。区区一个蜃影亭又算什么呢?你且莫要自责。” 胡天忙拜下:“谢宗主。” 宋弘德颇牙疼, 穆椿脾气古怪, 她家仆沈桉是个锱铢必较的钱锥子,现下又来了个顽劣的徒弟…… 胡天此时没了债务, 对这个宗主师兄好感大增, 凑上去:“宗主,蜃影亭这事儿揭过。咱的信点怎么算来着?我刚才可是敲了好多下的。” 宋弘德心道这何止是个顽劣徒弟,这就是个来讨债的! 宋弘德大气:“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这信点自然是要结算上的。方才你共敲了一十四下,便是一千四百个信点,再加上你首先敲上血玉磬片,再加一千信点。便是两千四百个信点。” 这便是较大比榜首还多了四百信点。 胡天却是扳手指核算,抬头道:“宗主,这数不对。” “怎的?” 胡天便是伸出手来与宋弘德算账。 胡天说:“后来那六声虽是那磬片自己响,但我前面不敲,那怎么会响呢?师父你说是不是?” 穆椿点头:“有理。” 宋弘德:“便是如此,就二十下。” 此时归彦在胡天肩膀上蹦。 胡天很不服:“我家归彦先撞上去的那一下,也得算上啊!我俩是一伙的!” “甚对。”宋弘德微笑,心道一百个信点都不放过,果然是和沈桉一伙儿的! 胡天这才心满意足:“宗主真是好人。” 宋弘德笑着拍了拍胡天的肩膀,又冲穆椿拱手示意,自行离去。 胡天乐着看穆椿:“师父,您这招真是太好用了。” 穆椿不置可否,向远看去。 胡天跟着她的视线转头望去。 此时司家人将司坤从蜃影亭废墟中刨了出来,正向外抬。 胡天皱眉,喊道:“等等!” 司家家人闻言停下。胡天快步上前去。 此时司坤平躺在一张藤织软兜内,脸色铁青,双眼紧闭,呼吸平稳。 胡天问:“他没事吧?” 此时司家家主上前,强笑:“多谢关心,司坤还有些修为。不至于如何。” 胡天又关切:“那他现在为什么半死不活的?” 司家家主只道胡天是猫哭耗子,却碍于礼数,咬牙:“只是一时如此,稍后就能回转。” “如此甚好。”胡天点头,冷笑起来,“那我就在这儿等等,等他醒了,付赌约!” 众人一愣。 “怎的?这是要赖账?”胡天环顾四周,“既然司坤无虞,他自然是要付了赌约,我也就和他两不相欠了。” 此时周遭若水部长老纷纷走来。 众人闻言,立时有长老上来劝道:“他已然丢足了脸面,何必再不依不饶?” 胡天皮笑肉不笑:“我家归彦被人围着抓的时候,您在哪儿呢?您当时怎么不劝司坤别不依不饶?” 又有人道:“为着一个灵兽,何至于此?” “我家归彦跟我没分别。” 胡天冷脸,“再者,他要逐我出宗的时候,您怎么不对他说,‘何至于此’?他要杀我的时候,您又在哪儿呢?” 穆椿走到胡天身后站了,抱肩不说话。 倒是宗律堂的周长老,此时道:“原就是凭着自家本领挣输赢,若是输了装惨就能逃过,将大比斗贴置于何处?” 四下静寂。胡天抱拳致谢。 司家家主拂袖而去,另有一管家模样的司家家人上前:“只是司少此时不醒,不若另择他日。左右人在宗里,还能赖账不成?” 胡天冷笑:“另择他日也行,年终典祭。不过有利息,多磕十个头。” 这却是谁也不敢替司坤答应的。 那管家模样的家人俯下身去,轻轻推了推司坤。司坤双眼依旧紧闭,脸却是比前番更青了。 胡天看着着实可笑:“他要是不肯醒,也没妨碍,给他弄上高台。” 司家人依旧不动。 穆椿此时打胡天身后走出来,伸手一诀,打在藤兜之上。 便见那藤兜,呼咻一下飞上了高台。 穆椿转头对胡天道:“去吧。” 胡天拱手一揖,带着归彦转身跑向高台。 此时高台之上,上善部来看热闹的那长老正拉着宋弘德问东问西。 宋弘德笑道:“王师兄,那灵兽之事,我也不知。” 那长老道:“你就说,叫胡天的那小子,如何能割爱,把灵兽让给我。” 宋弘德笑:“您道这番事情是打哪儿来的?正是司坤设计要捉灵兽,胡天才搞出这番事情来。” 那王长老是个小孩儿脾气:“我不管!” “那您问问穆尊?” 王长老缩了缩脖子,正待要继续。 忽而司坤从远处被穆椿扔到高台上。那王长老吓一跳。 继而胡天跟来,归彦坐在他肩头。那王长老又是一喜。 胡天见了他二位,作一揖。却不多言,转头向台下。 台下,若水部众弟子本在议论镇德碑之事,此时见了胡天声音顿时小下去。 胡天站在高台上,也不解释,只低头看着方才飞来的那物,扬声道:“孬种,敢做不敢当!不要你给我家归彦磕头了,太恶心。” 胡天说着,飞起一脚。众目睽睽之下,胡天便将那物踢去了台下。 台下一片大乱,也不知是谁缺心眼,大喊一声:“这是司坤!” 胡天冷笑,冲着司坤那头,凶神恶煞:“再敢打我家归彦的主意,就没这么简单饶过了!凭你什么修为境界,家世功勋,我师父所赐九十九条星河芥子里的厉魂,必放出来让你魂飞魄散!” 胡天说着,归彦昂首,亮出脖子上的小罗盘。 四野静寂。 “弟子告退。”胡天又是转头一揖,跃下台去。 走了。 这边厢,宋弘德再微笑看向那王长老:“师兄,我记得你吃过那厉魂的亏……师兄你这是,别,别啊,弟子都在呢!” 王长老耷拉着脸,一副要哭的样子。 胡天走得远了,却似乎听见有人嚎啕。 此时四下没人,胡天脸皱成一团:“妈的,我也好想哭啊。那司坤皮真厚!我脚趾都要断了。” 忽而迎面一人奔来,胡天立刻恢复常态,趾高气昂。再细看,那人却是易箜。 易箜满面欢欣,冲上前来,堪堪要撞到胡天,忙止步,抱手躬身一揖到底:“祝贺师兄进阶!” 胡天乐,抓这易箜起来:“我厉害吧!” “厉害极了。刚才台上也是!”易箜一本正经,“以后看谁敢打归彦的主意!” 这也正是胡天的用意所在。便是杀鸡儆猴,让打归彦注意的人歇歇心思。 胡天乐:“还有个事儿要你帮我。” “师兄尽管说!” “你卖东西的时候,对外放消息,归彦脖子上的小罗盘,就是那九十九条厉魂封印的地方。” “好!” 胡天欣然:“万事大吉,咱庆祝庆祝去。哦,对了,我师父!” 再待胡天去找穆椿,穆椿早就不见踪迹。 晚上便是胡天易箜,再叫上叶桑,并归彦晴乙在第五季朝市胡吃海喝一通。 因着杜克中途发痴,提前离去,叶桑并未见大比情形。再回来却见胡天居然进阶了,更是诧异。 席间,她追着问易箜与胡天当时情形。 易箜眉飞色舞,讲到归彦转身一吼震碎电球:“我听人说,那是神通。” 胡天此时才知,转头伸手:“真厉害。什么时候练上的?” 归彦忙着啃鱼段,不待胡天戳上,便竖起蹄子将胡天的手蹬开了。 待到吃完,胡天回了洞府。归彦进屋却是跳到墙角去。 墙角酸浆妖酒的酒桶还没收。 归彦钻进酒桶里,又探出一个脑袋看胡天。 胡天哭笑不得:“你这是没吃尽兴?还要用酒压压?” 晚上大半菜都在归彦肚子里,满桌数它最能吃。 归彦却撇嘴,继而在胡天脑子嚷:“神通!” 胡天恍然:“你是说神通是喝了酸浆妖酒那次等级得来的?” 归彦“嗷”一声,从酒桶里跳出来,在石桌上蹲下。 胡天思忖:“那咱还得研究研究酸浆妖酒的做法。” “总用酸浆妖酒不成。” 此时胡天身后忽一个声音冒出来,胡天“哇”一声,跳到一边去,定睛细看却是杜克。 胡天:“师伯,你怎么来了!” 穆椿:“他听说你今日居然进阶,特来看看。” 胡天“哇”一声,又跳到另一边:“师父!你也要吓死我!” 胡天说着,原地转一圈,总算没别人,就他俩。 杜克穆椿在石桌前坐下。 胡天忙拿了茶具。煮水烹茶,倒好捧了两杯来。胡天又见石桌上攒盒空了不少。便是从指骨芥子里拿出干果糕点,将攒盒满上。 这才落座,胡天想起方才杜克所言,也不矫情,问道:“师伯,为什么酸浆妖酒不成了。” “丹药的药力总是有限,一个阶段可以补充所需。但登级之后,身体需求往往翻倍,前番丹药药力不变。故而一种药,也只能维持一个时段。” 胡天想了想:“那我将酸浆妖酒翻倍呢?” 归彦闻言立刻吐舌头。 胡天见状失笑:“当我没问。我还是去找些其他法子吧。不知道妖族的丹药成不成。” 穆椿却是摇头:“不知。” 归彦同胡天的情况,都是世所少见,必要自己一步一步去寻求登级进阶的法子。 胡天却也不沮丧,笑道:“师父师伯。我现在是不是该讲讲,结丹之后,识海的情况?” 穆椿点头。 胡天便同穆椿、杜克说了一通。 胡天汇报完,穆椿杜克探讨一番,再追着胡天细问。 他二人再猜测,再探讨。 然后杜克骂穆椿蠢货,穆椿说杜克老不死。 换着法儿对骂。 杜克一拍桌:“我就说那向后一招不对,你非说对,和现在一样,愚不可及!” 接着争论的内容便转向小雉剑阵。 胡天先还想着劝解,后来却觉得好玩儿,再后来见归彦趴在桌上睡着了。 胡天便捧着归彦,把它放在石床上。自己也裹上被子,呼呼大睡起来。 胡天这一觉十分香甜,直睡到日上三竿,他才被穆椿用星河钓竿戳醒了。 胡天揉着眼爬起来:“师父啊,你和师伯吵完了?” “这没心肝的混账玩意儿!”杜克气不打一处来,“我同你师父为你喊哑了嗓子,你倒是睡起觉来了。” 穆椿很是赞同,点了点头。 胡天心下一肃,道别介要转火喷自己。 胡天忙爬下床,堆笑:“师伯,您和师父想到什么好的了?教给我吧!” 穆椿此时却反问:“对日后修行,你有什么打算?” 胡天肃穆,沉思片刻,道:“先前吞了木火两种元素,已经在识海中成了两颗珠子。那干脆把土金水再找齐了吧。” “你还真是饿死鬼投胎。”杜克没好气,抬头又见归彦。 归彦正蹲在石桌攒盒边吃点心。 杜克改口道:“你俩都是饿死鬼投胎的。” 第81章 十九 “能吃是福。”胡天脸皮厚, 又凑过去问,“师伯, 你觉得我刚才说的有道理不?” 杜克冷哼:“我也是这个意思。” 胡天又看向穆椿。 穆椿道:“空剑之术亦不可懈怠。便是没有修为加持, 学剑也无坏处。另则,多接触各类功法,与你也是有益。” 杜克凛然:“功法一事, 最重专精。学多了,当心贪多嚼不烂!” 穆椿横眉:“只是接触, 师法自然,有何不妥?” 眼见又要吵起来, 胡天忙上前:“师伯,今天不要练剑吗?” 杜克看向胡天:“便看看你臻入三阶,剑法如何罢!” 胡天闻言“蹭”一下蹿了出去, 尚未从指骨芥子中抽出玄铁剑,杜克便到。 杜克软剑如鞭, 一下子便将胡天拍在了地上。 杜克收剑, 看一眼胡天:“还是太弱。” 说完, 扬长而去。 胡天爬起来, 拍了拍脸上的土,苦着脸转头看穆椿。 穆椿淡然道:“还有我。” 然后胡天这日第二次被打趴在地上。 胡天刚趴下, 便听叶桑欢欢喜喜从山道上下来:“师弟, 今天的剑还没有练!” 胡天便是趴在地上,抬头仰脸对叶桑道:“师姐打吧,我就不起来再趴一次了, 怪麻烦的。” 叶桑大乐,上前同穆椿见礼。 穆椿点头回礼,又走到胡天身边:“若是你要找元素……” 胡天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师父可是有好去处?” “我前番得了上善部几人的手本。摘了他们记录下各界材料的内容,你可留作参考。”穆椿说着却是拿出一块玉简,递给胡天。 穆椿又道:“也有些是传闻,需自行鉴别。待你攒足了信点,能出宗门了,便可去。” 这一盆冷水浇下来,胡天愣住。 他忘了要攒足一万信点才能出宗门的事儿! 胡天收了玉简,疯狂掰手指,算自家信点。束脩任务,穆椿给了他全信点,共两千。营救任务,宗门奖励了他一千。此番赌斗,得了三千一。 另则登级进阶均有奖励,胡天两次进阶,一次一千,一次一千二,结丹进阶又是一千五。 共计九千八,还差着两百。 胡天拍胸口:“幸好差了两百。” “嗷?” 胡天对归彦道:“要是差一百,跟六十分及格考了五十九似的。非得懊恼死。” 其实寻常弟子,三年五载未必能登级,便是在宗内沉心虔修。哪有他这般逍遥自在? 叶桑仍旧好心安慰胡天,道:“师弟莫急,三阶便可领一些任务做,便是去听课,做得好,亦有奖励可得的,或是二十,或是三十。积少成多便是了。” 胡天立刻高兴:“这敢情好。那我就多去听课!” “如此也好。叶桑平日也多教教他。”穆椿此时对叶桑道,“告诉你师父,我去。让他别突然死了。” 叶桑惊讶:“穆尊这就要走?” “万事已毕,无甚好留。”穆椿转头对胡天道,“修行之事,不可懈怠。但也别将自己折腾死了。” “是。”胡天肃然领命,又问,“师父何时回来?” “年终典祭或许会回。”穆椿说着,抬手招了菱花天流云,一闪身便登云而去。 穆椿此去,便是拿着搜魂罗盘去寻自家妹子,妄图补上一个前世的约。以全道心。 胡天看着穆椿离去的地方:“师姐,道心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叶桑想了想:“一个念想罢,想要成仙时的目的。师弟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胡天反问:“师姐的道心是什么?” “剑啊!”叶桑理所当然,又道,“师弟,今日的剑还没练呢。不可因着赌斗结束便懈怠了。” 叶桑说着,也不等胡天应答,抽出重剑就砍。 胡天“哇哇哇”大叫跳了几步,拿出玄铁剑来应战。 虽胡天臻入三阶,现下已与叶桑同阶同级,但剑术之上,叶桑犹胜他百倍。自然就是胡天挨打。 归彦早一步跳到树荫下去。待到胡天被打趴,日头已爬上了树梢。 叶桑笑着收剑:“师弟剑术又有进境。” “也不好白白被打趴。总得有点进步。”胡天乐,从地上爬起来,抓了领口扇风,抬头去看,“热。” 此时已是仲夏,隅中时刻烈日当头,热气翻腾。四下虫鸣鸟叫欢快,归彦趴在青草上甩尾巴。叶间漏下一两缕日光,落在它耳朵上。 胡天擦了汗:“师姐,下山去吃西瓜?” 说也奇怪,叶桑此时却是衣裳整洁,看上去一点都不热。 “不了,我有一套新剑法要练,再过几日,师父要考的。”叶桑笑着,告辞离去。 胡天去树荫下站了片刻。还是热得很,他伸了个懒腰,鼓起嘴,突然很想吃冰棍,三色杯花脸小布丁蛋筒火炬光明冰砖。 馋虫来了,如何挡得? “要命啊。”胡天纠结了一瞬,转头喊,“归彦,咱整个法子弄冰棍吃去!” 归彦“蹭”一下站起来,冲了过来。 胡天脑海里,归彦问:“冰棍是甚?” 胡天大惊,抓了归彦来,揉它:“了不得,咱们归彦居然说了四个字!今天一定要把冰棍做出来,给你尝尝!” 归彦拿蹄子乱蹬。 胡天乐着把它放在肩膀上。归彦又用蹄子戳胡天脸。 胡天便是边走边给归彦描述,直把冰棍说成天上有地上无的第一美食。 “师兄说的是冰薯吧!”易箜听了胡天一通描述,“倒是不难做的。从前是家里藏冰。咱们的话,画一道降冰符就能有冰了。” “原来叫冰薯!”胡天兴高采烈,因着店里没客人,便是催着易箜去画符。 胡天则另去做准备,便又是找各色果蔬,又是找蜂蜜棉糖,还翻出空碗同竹条来。 胡天咣咣当当,拿着石臼砸果汁,加蜂蜜。 此时易箜画好符来,便见胡天正拿着一个红色果子要砸。 “不可!!!”易箜大叫一声。 胡天手一抖,直把石杵砸在了手上。胡天的脸顿时抽了抽:“怎的了?” 易箜跑过来,抓脑袋:“师……师兄,这个,这个果子是你要的,那个叫凰化阑木的果子。” 胡天猛然拍脑袋:“是那个!” 便是姬无法给了他两张妖族的丹药方子。其中配料,胡天在辛夷界寻了些许,剩下没找到的,便托沈桉易箜帮忙找寻。 胡天忙将凰化阑木的果子拿出来,擦了擦:“亲姐啊,幸好没砸上去。否则这得则损多少钱?” “十个灵石呢。” 胡天拍胸口,他将果子收了,又转头看自己方才砸的那堆。赶忙将易箜抓来:“你给看看,这里可还有啥宝贝,别介给我砸了。” 易箜一一看过。 幸而没有其它被误伤。 易箜又去将先时得的妖植灵株都找来,一并交给胡天:“只那凰化阑木的果子,今日方到。我未曾及时收了。” 胡天乐,低头去看手上的袋子。 这时那两张妖族丹药的配方所需,便是齐了。 胡天又抓起石杵捣果子。边捣边想,还是将丹药做出来方得当。妖族丹药能否助归彦进阶,不试试又怎会知道呢? 胡天捣完果汁,催着易箜去使符箓冻冰块。自己则将早前叶桑给的开课单子拿出来,寻到一门炼丹课。 那课后,一行蝇头小楷,上书:三阶得丹者,奖信点。 胡天大喜:“就它了。” 上一门炼丹课,又能学炼丹,又能得信点。真是一举两得。 这课是五日后开课,共十节。胡天看着日程空余,便又挑了门符箓课。 胡天将开课日子记下。此时易箜也将果汁冻成了一块块大冰砖:“师兄,成了!” 胡天斗志昂扬。便见他拿出玄铁剑,擦干净,“唰唰唰”,或是将大块冰削成小块,或是削出冰沙来。 待到再有弟子来时,便见这一幕。 第五季朝市店外树荫下,一张长木桌。 归彦坐在正中,身边一圈碗,碗里各色冰沙任它尝。桌边易箜坐着,两手各抓一个竹棍,竹棍上结着染色的冰块。 只胡天一人在桌子另一头,挽着袖口举着玄铁剑,似乎在用冰块练剑术。 众弟子肃然起敬。 不愧是入门一年半,便臻入三阶的穆尊高徒! 恰此时,胡天转过头来:“谁还要……哎哟,来客了。诸位要点什么?来几支冰个……薯解解渴?一支只要一个玉石!” 刹那,胡天高大的形象碎成了渣。 “师兄做的冰薯可好吃了。各种口味,试吃不要钱。” 易箜经过一年历练,已是深谙各种促销手段。说着时,他便拿起插竹条的冰块递过去。 待到那群师弟师妹购得物品后,已被胡天牌冰薯俘虏,一人一支冰薯举着才离去。 易箜看着赚来的玉石乐,转头对胡天道:“师兄实在厉害。冰薯做得太好吃!” 胡天谦虚:“都是小意思。要是冰激凌更赚钱呢,可惜胡谛做的时候,我偷懒没学。” 说完,胡天却是愣了愣,又乐了,自己抓了支冰棍咬住,爬上树去,倚在树干上:“夏天就要吃冰棍,自在!” 胡天说着,拿出早间叶桑给的玉简,边吃冰棍边看起来。 归彦仰头见胡天看玉简,便是脑袋拱开冰沙碗,跳到胡天肩头,跟着一起去看。 这玉简也有趣,同胡天在乌兰夜渡舟上看过的《玄地通志》有几分相似。 只是界域介绍有详有略,好似游记。书写笔迹也甚是不同。 胡天好奇,想起曾看“海界河天”有鲛人,重点是有叫“蓝泽”的凉拌菜。便特意去翻找。 没几页,倒也让他找着了。 这玉简对“海界河天”的记载更详尽。所谓海界河天,全界汪洋似海。水中有陆,高者离水面不足一尺,低者水下不知尽处。 “这么多水,定然有水元素。等能出宗了,咱就去那儿吧。夏天去海边最好不过。再尝尝那个蓝泽。怎么这里也不记蓝泽的吃法。我觉得凉拌不错。”胡天看着玉简畅想,又将冰棍往嘴里塞。 却不见此时归彦正咬他手上冰棍。 冷不防胡天啃下去。 便是归彦啃冰棍,胡天啃归彦。 下一刻,胡天归彦齐声惨叫:“嗷!” 胡天扔了玉简,一手抓了归彦查看,一手摸自己嘴巴。 一嘴毛。 幸而胡天没用劲,归彦也没甚损伤。归彦转身,竖起蹄子挠胡天。 胡天哭笑不得:“你夏天掉毛,关我什么事儿?” 归彦跳上胡天脑袋,挠他头发。 胡天乐:“你再挠我,我吃不着那个蓝泽,就把你拌黄瓜丝红椒淋香油酱油陈醋再加上白糖拌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xia)释(bai)】 《玄地通志》所载:海界河天,鲛人存焉。鲛人所在内海,多蓝泽,蓝泽如盘,似琉璃。入夜浮于海面,蓝光闪动,动人心魄。蓝泽闪动之夜,鲛人成对出海,互许终生。 蓝泽:所以不是海蜇凉拌菜!┻━┻︵╰(‵□′)╯︵┻━┻ 第82章 二十 归彦才不信胡天, 仍旧在胡天脑袋上挠了几下,再跳下树去。 归彦落在地上, 鼻子动了动, 跳到一处草丛里,翻出玉简来。 方才胡天咬了归彦,慌乱之间将穆椿给的玉简扔了下去。 归彦咬着玉简抬头去看树上的胡天。 此时胡天却看着自己的手发呆。 胡天手中, 一簇归彦的毛,黑乎乎软绵绵。 吸干细妆木从树里出来时, 他手上也是捏着这样一撮毛。后来那毛便变成了一片叶子。叶子至今还在春祀的琉璃盏上放在。 而那日灯下给归彦梳毛时,他也想过。 从前归彦的脊骨小黑条能使灵气, 天梯楼时归彦的尾巴也被他当黑条用过,那毛毛呢? 终究因着不舍得薅归彦毛而罢手。 此时却是意外得了这撮毛,不如试试! 胡天便是闭眼内视, 观七魄之内,少许灵气转动。胡天依着前番吸收木元素时的调动, 以心念牵引灵气, 引至指尖。 瞬时, 归彦的毛也进入胡天心念之中。 灵气便是从指尖去往那撮毛, 接着灵气从毛毛处向外界而去。 便是归彦的毛,成为胡天身体同外界的媒介, 将灵气导出。 竟真成了! 胡天猛然睁眼, 跳下树去,死死抓住易箜的手腕:“降冰符给我一张,快!” 易箜急忙要去, 却又被胡天抓着动弹不得。幸而晴乙察觉事态,忙使了个术法,将一张降灵符传与胡天。 胡天抓了那张符箓,双手合十夹住。再以心念为引,将灵气传递进入掌心归彦那簇毛。 灵气便是从胡天七魄,经由他手掌中归彦的毛,再进入符箓之中。 瞬时胡天心念微动,掌心一凉。 便见他手上符箓消散,另有一层冰凌从掌心生出。胡天手上水渍所在,都成了冰。冰晶顷刻间覆盖整个手掌,好似冰雕一般。 因是合掌,胡天两手便冻在了一起。 胡天双臂用力,震碎手上冰凌。再看手上,符箓同归彦的毛一并消失了。 胡天摸摸嘴上还有毛,便又拿了一张符箓咬住。 再如前番那般,以心念做引,将灵力引入归彦的毛上,再进入符箓中。 瞬时他的嘴上,便是一层冰碴。 胡天伸手拍碎嘴上的冰碴:“真成了,我能用灵气了!” 易箜听闻,不由替胡天高兴起来。那日在天梯楼里,胡天对姬颂说起灵气时,易箜也是在的。 胡天也是狂喜大笑。 胡天自修行以来,无法使用灵气。好似存了无数粮食,却是一颗都吃不着。打斗对敌,无灵力加持,多是吃亏。符法、炼丹、用器都是行不得。 现下终于寻了一个能使灵力的法子,如何不欢欣? 胡天兴高采烈乱蹦达,抓了易箜抱一抱,把他后背拍得砰砰响。 转而却见归彦站在木桌上,歪脑袋看他。 胡天挥开易箜,扑过去伸手落在归彦毛茸茸的脑袋。 忽而停住,胡天眨了眨眼睛看归彦。 归彦咬着玉简,眨眼看胡天。 胡天一口气猝然松懈,狂喜如潮袭来又褪去。 归彦的毛固然可用,但也会随着符箓消失不见。想要用,难道真要去薅归彦的毛?且一簇毛用一张符,这么奢侈。 若如前番赌斗,司坤的符箓那般用量,岂不是要将归彦薅秃了? 怎么舍得! 胡天甩脑袋,长舒一口气,乐道:“归彦小秃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归彦不知胡天想法,却是竖起蹄子,踢开胡天的手。 胡天笑:“不薅你毛。” 归彦此时却是摇了摇脑袋。胡天这才注意,它咬住了穆椿给他的玉简。 胡天伸手去取。 归彦跳起躲开。 胡天不解,再伸手。归彦再跳开。几番追逐,归彦立胜一筹,跳到树上去。 胡天站在树下:“以后一定注意,不咬你。” 归彦昂起脖子。 胡天说:“晚上做烤肉。” 归彦不理不睬。 胡天想了想:“出宗之后,给你买糖葫芦和棉糖晶糕。” 归彦偷偷向下瞥了一眼。 “那就算了吧。我自己去吃烤肉了。”胡天转头要走。 归彦“噌”一下跳下去,落在胡天面前。 胡天挑眉。 归彦松开玉简,屈膝踢开,将玉简踢到胡天那边。 胡天伸手接了,又将归彦提起来,放在肩膀上:“小气劲儿。你薅我多少根头发呢,我都没跟你计较。” “嗷。” “都是你偷吃我的冰棍,不然我也才懒得咬你。” “嗷嗷嗷。”归彦叫着,跳到长桌上,踢了一只碗。 “啥?这碗冰沙不好吃?”胡天在石桌边坐下,抓来冰沙,吃一口,“西瓜味的,明明很好吃!” “嗷!”归彦昂头。 “好吃!”胡天拍桌。 “嗷!”归彦跺蹄子。 “好吃!”胡天再拍桌。 “嗷嗷嗷!”归彦冲上去挠胡天。 “就好吃!”胡天反击挠归彦。 易箜同晴乙面面相觑。 不想胡天又拉易箜入战:“小易箜,你评评理,西瓜味的好吃不好吃!” 归彦也瞪向易箜,目光灼灼。 易箜瞬时为难,看向晴乙。晴乙看天。 三人愣了愣,同时笑起来。 少时日渐西斜,到了关店的时候,易箜去忙活。 归彦跑去吃冰沙。 只胡天反常不动弹,托着下巴看归彦。 易箜忙完回来。胡天依旧在发呆。 易箜不禁问:“师兄怎了?” 胡天答:“思考。” “啊?” 胡天惆怅,头也不抬:“师弟啊,我们家那儿,从前有个姓孟的老头儿说,鱼与熊掌,不可得兼。” 长着毛的归彦和使用灵力,真的不可得兼? 易箜抓脑袋,自然没听懂。鱼和熊掌,一起吃有什么忌讳? 易箜想不明白,不由顺着胡天的视线去看。 此时日光散落在长桌上,满桌小碗光泽闪耀。 归彦趴在一只琉璃边上,尾巴扫来扫去,忽而一丝毛飘起来,在日光下闪了闪。 胡天猛然蹦起:“我的亲姐!” 易箜吓了一跳,半身趴在长桌上:“师……师兄?” 胡天乐:“师弟,我们家哪儿还有个老头儿说过,积土成山,风雨兴焉!” 易箜更不明白了,土和下雨有什么关联。 胡天此时却是想通了,不能薅毛,还不准归彦掉毛吗? 把归彦掉下的毛收集起来,不就什么都有了吗! 胡天即刻从指骨芥子中拿出梳子来,便是前番赵菁铧炼器课上,他将剪刀同梳子融合后做出的法器。 胡天拿着这梳子前后左右看。 胡天心说这梳子虽可收集毛,但怎么把毛弄出来,他却是不知道的。 胡天于炼器也不甚专精,便问易箜:“师弟,可有那种边梳头发边收集落发,然后还能将头发倒出来的法器?” 易箜想了片刻:“集妖兽毛的剪刀,可以直接将毛倒出来。梳子倒是少,但可以定制。可惜我于炼器不精,师兄若要,我现下出宗去仓新界定制。” 胡天眼角抽动,敢情前番他拿来剪头发的剪刀,是给妖兽剪毛的。 “这么热的天,跑仓新界多热的。”胡天挠了挠头,“有了,我想起个人来。” 胡天乐着收了梳子,想想又将冰棍挑了些放进特质的食盒里。 胡天提起食盒,又见外头大太阳看着就是热乎乎,转脸问归彦:“你是在这儿玩儿,还是同我一起去?” 归彦歪头。 胡天说:“去见上次炼器课的……” 归彦一听“炼器课”三个字,便是歪倒在石桌上,滚了一圈,再将下巴磕在冰沙碗上,伸舌头吃冰沙,不理胡天。 胡天乐,戳了归彦一下,这才起身去了传输阵。 到了首溪峰,直问了一路,找到萧烨华的洞府。萧烨华洞府在山腰,较之钟离湛的低上一些。 其中布置却与钟离湛的妄清阁相似。 恰萧烨华在洞府中。 胡天先递了食盒,再寒暄一两句。 胡天方道明来意:“萧师兄,想请您给帮个忙。” 赵菁铧近来让萧烨华与胡天多接触,萧烨华正愁没机会。 此时忙说:“胡师弟客气,尽管说来。” 胡天便是请他将那梳子修改一二。 本就不是多难的功法,萧烨华自然乐得。 “师弟稍等。”萧烨华将那梳子攥在手中,走到长廊水帘边。 他将手放到水帘中,转头对胡天解释:“师弟,火种危险。若在洞府内运用火种,无论炼丹、炼器,都需引了洞府内活水护佑才好。” 胡天恍然,点头。 萧烨华便是闭上眼睛,调用体内火种,以内火炼器。顷刻,一缕火苗从他指缝中露出,将落在他手上的水蒸发。 少时,萧烨华睁开眼,火苗消逝。 萧烨华手捻一道去尘诀,水渍遁去。萧烨华将梳子递给胡天:“内里本一道亡咒,我已抹了,又写了一道返字诀。但师弟要收入其中的物品,形质不改,我便又将器型做了些改善。” 胡天听完一头雾水,很是迷惘。 萧烨华笑:“前番师父的炼器课,师弟只去了一次,后来却未曾去,师父觉得很是可惜。” 胡天忙说:“我之后去符箓课的时候,一定向师伯请罪。” 便是胡天日前选定的符箓课,讲师也是赵菁铧。 萧烨华小说:“如此甚好。我也是要去的,届时还可同师弟讨论一二。” 胡天乐,又看向萧烨华手中梳子。 萧烨华忙说:“这梳子,师弟将毛发收纳之后,只消拧开——” 萧烨华说着,摊开手掌来。 胡天的梳子,是一把铜质单排梳,并无手柄,只一头梳齿之后圆厚。 萧烨华便将那圆厚处向外一掰,便见内里一处空隙。 萧烨华道:“这便可将毛发收集了。” 胡天接过梳子,梳了梳自己的短毛,再打开,果然见一根头发在其中。胡天欢喜极了,忙道谢。 萧烨华却好奇:“平常若是收集妖兽毛做法器,大抵都是用剪刀,师弟为何要用梳子?” 胡天乐:“不瞒师兄,动不得剪刀,会被踹飞的。” 萧烨华挑眉:“师弟这是要收集什么妖兽的毛发,竟如此凶悍?” 胡天却不肯再说,只笑着告辞离去。 待回了九溪峰,胡天见了归彦,笑眯眯拿出梳子来:“给你梳毛好不好?” 归彦抵住前蹄,撅屁股伸了个懒腰,思及前番梳毛很愉快。 便走到胡天面前趴下,赏脸让他再给自己梳一次。 第83章 二十一 夕阳西下, 第五季朝市门外,易箜拉弓练箭, 晴乙捻诀修炼。 归彦趴在树下长桌上乘凉。晚风拂过, 胡天给归彦梳毛毛。 梳了脑袋梳耳朵,梳了耳朵梳脖子,梳了脖子梳后背, 直把四肢尾巴都梳一遍。 归彦翻身晾肚皮。 胡天认真给这大爷梳了梳肚皮上的毛,边梳边在心里偷着笑。 这货平常被碰一下都要挠, 现下却是安分。 梳完胡天问:“您还满意不?” “啊噢——”归彦滚了一圈,又凑上去, 将脸在梳子上蹭了蹭。 胡天心下点头,看来日日梳毛没问题。 待到这位大爷彻底舒坦了,胡天才拿出一只乾坤袋。他将梳子掰开, 便见内里一小团毛毛,当有指甲大小。 胡天将那团毛放入乾坤袋中。 归彦翻身好奇看他。 “师弟为何收集归彦的毛?”突然有人在身后问。 胡天吓一跳, 转头见了叶桑, 更心惊胆战了:“师姐, 你这是怎么了?被师伯揍了?” 叶桑满脸沮丧, 同往日大不同。就算是被杜克揍,也不该是这样。 此时便连易箜晴乙也走上来, 问叶桑如何了。 叶桑趴在桌上, 咬着胡天给的冰棍:“那个剑招,我怎么都练不好。” 此乃一件稀奇事。 叶桑自学剑,从来速度快质量高。此番却是卡在一招上, 怎生都练不起来。 还不是一般姿势不到,或是力度不够,而是练到那招就无法将姿势摆出来。 “早前我听穆尊说师姐练的这套,难度高。”易箜安慰叶桑,“师姐也别太纠结。” “可是比这难度高的我也练过。”叶桑掰手指,“也就三个月吧。” 叶桑说着站起来,提剑“唰唰唰”。 胡天只觉眼前发花,第一次见人把剑炼成闪电。 归彦蹲坐在桌上,紧紧盯着叶桑看。 片刻叶桑停下:“这里三千招我都能练,为什么就那一招练不起来呢?” 胡天眨眼:“师姐大概到了瓶颈期吧。” 叶桑点头:“应是如此。若是到了秋天,仍不能突破,我就打算出门游历了。” “那届时每天早上就只有师伯一人揍我了。”胡天不由欢欣鼓舞。 叶桑:“是如此,但师弟万不可懈怠。为防日后我出门,不如现下再练练吧。” 叶桑说着,抽出重剑追着胡天打。 易箜怔忪,却见归彦悠然去吃冰棍,他便也回身继续去修炼了。 徒留胡天一人“嗷嗷”乱叫,举着剑围着树撒欢跑。 此后,胡天每日便是早上被杜克、叶桑揍,傍晚再被叶桑单独揍。揍完,胡天再回去给归彦梳毛。 起先三日,胡天还是哄着给归彦大爷梳。 到了第四日晚间,胡天看穆椿给的玉简入了迷,正看到魔神殿传闻有一块水菁,玉简上记载“水菁柔软如打糕”。 胡天乐:“这记录的前辈定然是个吃货,水菁该是水元素。可惜这魔域得到五阶才能去。咱还是先去海界河天找水元素靠谱……” 胡天说着抬起头,便见归彦在瞪他,目光灼灼。 胡天戳了归彦一下:“干嘛。” 归彦哼一声,在胡天脑海里嚷:“梳毛!” 胡天哈哈大笑,拿出梳子来。 归彦立刻高兴,趴下。 胡天先给它挠挠,再用梳子梳。归彦的毛光泽十足,摸上去却是细柔。 但它掉毛其实并不多。也只第一次时,集了小指甲般一团毛。越往后越少,昨天只有一两根。 胡天仍旧从耳朵尖到尾巴毛,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给它梳一遍。 梳完,胡天索性也不去掰梳子,只将自己存书找出来,将海界河天的记载都翻一遍。 归彦无趣,便咬了胡天的灵兽袋,将兔子放出来,追着兔子玩儿。直把兔子吓得缩一团。 待胡天看累了,再去看兔子:“怎么还怕归彦?” 兔子齐声:“唧唧唧。” 胡天失笑,想了想,答曰:“嗷嗷嗷。” 五只兔子一起倒下去,四腿乱蹬似被雷劈了。 “不得了,都跟归彦学坏了。还嫌弃我了。”胡天大笑,又拿了灵兽袋来。 兔子们排队回了灵兽袋。 归彦不高兴,还要去挠。 胡天忙抓了它来:“刚才跟你说呢,等能出宗了,咱们去找水元素。我觉得海界河天很不错。你看怎么样?” 归彦踢开胡天的手:“嗷嗷。” 如此便是定下了日后旅行地,胡天现下要做的便是尽快将那两百个信点攒足。 来日,胡天打足精神去上炼丹课。尚未出门,来了一只巴掌大的小雁。 小雁落在胡天面前,口吐人言:“师弟,今日的炼丹课改在妄清阁。莫要去前山偏殿白跑一趟了。” 这小雁正是钟离湛的传信雁足,说话的却是萧烨华。 胡天抓脑袋,依言去了妄清阁。 这课也是热门。 待胡天到了妄清阁前,周遭已是站满了弟子。 还有一二弟子道:“闻说刘长老的课都极严苛,我本不欲来,却听说第一次课开在钟离师兄的洞府……” 又有弟子看到胡天来,闪避开了。 远远有人指着他似乎说些什么。不外乎就是胡天在赌斗时气焰嚣张之类。 “这闲着蛋疼的,又没揍他们。” 胡天在一边树下的石头上坐下,扭头瞥见归彦。归彦端坐在他肩膀上,竖着耳朵听远方人说话,鼻尖微微动。 胡天心道不得了,这货难道早上没吃饱现下要吃人? 胡天忙拿出玉简来。却是早前他在仓新界买的菜谱玉简《一盘两箸》。 胡天翻开一页,蜃影上是一盘黑乎乎的玩意儿。 “这个东西看上去很好吃啊。” 归彦闻言低头去看,颇嫌弃:“嗷!” 胡天却不肯翻页:“特像你睡觉时的样子,叫什么?魔卜米。这名字稀奇古怪的,叫炖归彦好了。” “不!好!”归彦在胡天脑子嚷了,再竖起蹄子,给胡天侧脸按上个蹄印。 恰此时,钟离湛打开了洞府门,走出来。 钟离湛先冲众人作揖见礼,复笑道:“诸位,师傅有宗务去了上善部。今日这课由我给诸位讲解一二。若有不到之处,还望诸君指正。” 众人忙见礼,又有人道:“钟离师兄如此谦逊。” 又有人说:“师兄多指教才是。” 此时萧烨华从一边溜达出来,走到胡天身边:“师弟。” 胡天忙道:“萧师兄,多谢你提前告知。” “可不是我的功劳。”萧烨华不居功,“我只是随口对钟离师兄提及,师弟你也要来。钟离师兄特地让我通知你来着,那传信的雁足还是师兄的。” 胡天笑着:“都要谢都要谢。” 此时钟离湛领众弟子进洞府。 入得洞府,便是山体上凿开的一道回廊。回廊之外是从天而降的水流。水流如瀑布,似长帘,隔开内外。 众人在回廊上站成一排,面向水帘。 钟离湛站在一头,扬声道:“诸位,想必大家都知晓,炼丹有诸多方式,而水火乃最常见的两种。这两种中,又以火种最为多用。然则火种乃是极危险之物。故而诸位在洞府中炼丹炼器时,必要立于水边。” 钟离湛说着抬手舒展开,猛然一串火从他手中喷出,直如一条长蛇蜿蜒而过切开长廊外的水帘。 那火零星散落燃烧,每隔一段便是一团。内里澄澈幽蓝,火焰漆黑连成一片。便恍如黑夜之中点点星辰。 “天星火?”有弟子低声惊呼。 胡天挑眉。归彦坐在胡天肩头,伸蹄向前要试探。胡天抬手握住它的小蹄子。 少时,却见回廊外落水之势暴涨,直向两边喷溅。接着水竟横向流动,将燃烧的天星火包裹在内,成了一个个连线的水球。 倏忽之间,天星火被水球灭去,冒起一缕缕雾气。 钟离湛朗声道:“我若水部内,所有洞府均有水帘。此水乃是引上善部之雾气,成就悬风渠,颇有灵性。若三尺内有火种失控,可自行灭火。” 众人纷纷点头。 胡天此时才知,这洞府中的水帘还是个自动灭火的物件。 “当然,诸位也可借助水帘来控制火势。”钟离湛继续讲起来。 此后他便是边讲解,边以实例示范。诸般手段,着实不俗。 胡天依稀记得,一年前他出束脩任务之时,钟离湛尚且还在以《律间十二化》催化火灵根。 没想到一年功夫,却已经将火种操纵得如此娴熟。 待到一课结束,众人皆受益匪浅。 钟离湛道:“今日授课,便到此处。诸位还有甚疑问,具可提出,一起探讨。” 胡天是缺常识的,且他心有一问,不便当众说出。只等众人问完,钟离湛宣布散课,众人不舍离去。 胡天仗着是熟人,赖着没动弹。 钟离湛见了胡天,笑起来:“师弟,方才还想留你。前番赌斗着实精彩,且要恭喜你臻入三阶。” 胡天乐:“师兄可别夸我,我要飘起来的。我才是,都不知道师兄推演得了火灵根。恭喜师兄得偿所愿了。” 钟离湛浅笑:“也只是运气,出任务时捉了一片天星火,机缘巧合纳入体内。这才催发了火灵根。” 萧烨华却道:“也是师兄厉害,遇到火种窟还敢下去。我这辈子听到火种窟,只怕都要做恶梦。” 此时三人说起束脩任务时那几个。一年之后,宋大冶终究是被沉心石伤了根基,未能回到宗里。 此时话题沉重,气氛不觉也凝重起来。 胡天忙道:“其实我此番留下,是有个特别重要的问题想要问钟离师兄。” “什么问题,师弟但问无妨。” “若是师兄不好回答,摇头便是。” 胡天深吸一口气。萧烨华钟离湛不由屏气凝神,看向胡天。 胡天肃穆沉声问:“师兄,这炼丹课的信点奖励,要怎么拿?” 第84章 二十二 钟离湛闻言愣了愣, 复又笑起来:“师弟还是如此直率。” 接着,钟离湛便将上课信点之事一一讲给胡天听。 臻入三阶之后, 上课有信点可拿。这信点又分两部分。 第一部 分, 讲师给予,最高可给五十个信点。 钟离湛笑道:“这部分师弟不用愁。我师父素昔看好师弟,谈起师弟具是夸赞。届时定不会苛责。” 胡天心道, 刘眩鹤才见过他几面,如何夸赞?想必也是钟离湛帮得忙。 胡天便是起身对钟离湛道谢。 而信点第二部 分乃是课业所得。 譬如炼丹课, 发一批材料于弟子,炼得丹药必得上缴。若是所得丰厚, 且质量好,便有信点奖励。 钟离湛道:“若水部泰半基础的丹药、符箓同法阵,都是如此得来。” 此乃宗门运行, 倒也是无可厚非。 钟离湛又道:“若是师弟另有丹药、符箓或是法器材料之物呈于宗门,越是上乘, 所得信点越高。反胜过课业所得。” 胡天却是会做买卖的人, 摇头:“有好的还不自己留着?” 譬如高阶法器, 千万灵石也难求。给宗门岂不是亏大发了? 且胡天此时也只是差两百信点, 又能学炼丹课又能得信点,何乐不为? 萧烨华笑道:“师弟快人快语, 但也有如我等, 需要信点进大蕴简阁寻功法。好的丹药,却也是不得不交予宗门了。” 原是大蕴简阁的功法,还分数个等级, 能进入其中却并非能阅览所有书籍。 胡天撇嘴:“可我也没啥好东西,现下还是先攒足一万点,能出宗门再说吧。” 也是因为胡天升级太快,若是寻常弟子,从二阶升入三阶至少要数年,那时谁还攒不到一万个信点? 钟离湛只是浅笑,又道:“师弟在课业上若有不懂,尽可来与我等探讨。萧师弟亦然。” 萧烨华求之不得,又对胡天说:“我近来时常跟随钟离师兄学炼丹,师弟不妨也来。” 胡天大喜。 这便是有两个人带着他混,有人领路总好过一个人摸黑瞎弄来得强。 接下来的时日,胡天便是认真上课,专心听讲,又跟着萧烨华钟离湛身后学炼丹。 钟离湛知晓得多,于炼丹炼器上颇有心得。萧烨华则在禁制阵法方面专精。两人探讨起来,胡天只是听,也有受益。 胡天学了月半,便将内火炼丹、炼器的大致思路弄明白。 大体上,便是先有个想法,再以心念灵气引导火种,佐以阵法咒术,将药材、材料运行融合。 其中关键:心念、灵气、法诀、药材材料、火种。 胡天研究一番,于他,首要难题是法诀。什么法诀术法,他一个都不知道。 胡天便辗转几番,从宗门家生的一阶弟子那边,借来本启蒙读物《术诀一百篇》。 其上均是炼丹炼气相关的基础术诀。 诀又有手诀、心诀同口诀。诀是单用。术则是各种诀混用,或配合以姿势、步伐这类玩意儿合用。 其中口诀心诀以字句为主。多半文字诘屈聱牙。虽是看不懂,但好似学写英文先得背单词不是? 胡天便是背背背,没日没夜。 这日晚间,给归彦梳完毛,胡天拿出那本《术诀一百篇》,研磨铺纸来抄录。 思及自己当年在学校,何曾如此用功,还是秉烛夜读。 胡天不由感叹,对归彦道:“要是我爸看到我现在这样用功,保准奖励我一趟四川滚滚游。” 忽而脑子里归彦问胡天:“滚滚?” 胡天便是提笔在纸上画了一只熊猫。 胡天指着纸道:“这是我从前最喜欢的动物了。” 归彦歪着脑袋看了片刻,跑去撵兔子玩。 胡天则是看着纸上滚滚出一回神,继续抄录,边抄边背,抓耳挠腮。 待到抄完再默背。 可怜胡天从来看见课本就瞌睡。 胡天便是捧书,背一条:“易神逸魂,伏藏双菱,维斯明眼……维斯明眼,维斯明眼吧啦吧啦小魔仙。” 归彦扭过头来看胡天,跳上石桌,蹄子戳了戳书册。 胡天掀开眼皮,戳了戳归彦:“干嘛?可难背了。” 归彦便跳到胡天面前,看他抄录的内容。归彦昂头倒着看胡天:“嗷!” “哟呵。”胡天挑眉,“不要小瞧这个,能运转灵力了,念一遍就能打人。” 归彦听到“打人”眨眼睛。 胡天便不去管它。 胡天深吸一口气,翻起嘴皮吹脑门,再大声读:“易神逸魂,伏藏双菱,维斯明眼,时动道惊……” 归彦:“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胡天趴下,下巴压着归彦的脑袋,捶桌。 半晌,胡天被归彦踢到一边,再坐直,整肃表情:“做学霸,一起学。” 便是一个正经念,一个“嗷嗷嗷”。 如此到天明。 术诀背上也只是解决了一个小问题,到了操作时,心念灵气的引导极为重要。多一分少一分都是不得。 便连钟离湛这样的高手,也有失手之时。 这日夕食,叶桑、胡天、易箜围在桌前,照惯例聊一日所得。 胡天对易箜、叶桑诉苦:“比烧肉还难。烧肉要是火候不到,最多是老点。炼丹这玩意儿要是火候不到,材料就吧唧没了。” 叶桑笑道:“这便如练剑,一分力气不到,剑招不老,都是破绽。还是得多加练习。” “我常听人讲,炼丹炼器要试炼许多次的。”易箜忙说,“师兄尽管去练习,材料药植我去准备。” 胡天却是有苦说不出,材料他倒是不愁。只灵气引领这条,他若真要使劲练习,却不成的。 盖因他若要使灵气,全得靠归彦那一点点落毛。归彦现下一天掉几根,哪里禁得住他去练习消耗? 只是再如何舍不得,也还是要炼一次,至少交了功课才行。 胡天长吁短叹:“师姐,这几日我便同你请个假,不练剑了。我打算在洞府之中,试炼一次黄元丹。” 叶桑点头:“也好。我近日也想静思几日。再不行,定要出宗了。” 叶桑一招剑,至今未得。 如此便是约定五天后再碰头。 胡天晚间回去,将炼制黄元丹一应所需,准备整齐。再好好睡了一觉,第二日清晨,胡天起了个大早。 活动完,他问归彦:“你是在这儿玩儿,还是出门玩儿?” 归彦坐在石桌上:“嗷!” 它要呆在这儿监督胡天。 胡天便去那面水帘墙边站定了。 胡天先从指骨芥子中拿出一张木桌来,再将炼丹所需摆上桌面。 灵植一份,刘眩鹤发的。 徜雨火一束,前番束脩任务得来,装在敞口瓶中。 灵石三颗,已备不时之需。 烧伤药一包,防着自己被点着了。 碗几个,也不知道要干嘛。 胡天察觉自己似乎有些紧张,便是深吸一口气:“嗷嗷。” 归彦打他身后的石凳上跳到胡天肩头,给他侧脸按上了一个蹄印。 胡天歪头,撞了撞归彦的脑袋。他再念:“黄元者,内火炼之,身为炉灶,灵气作引也。火起……” 胡天边念边捏起一颗灵石,从徜雨火的瓶上划过,装作以灵石引了颗火种。再将火种置于掌心。 接着再依顺序,将药材置于掌上。 如此便是将炼丹的顺序演练了一回。 练完,胡天将物品放回原位。 “来真的了。” 胡天再闭眼深吸一口气,抽出一个乾坤袋,从中小心翼翼抽出一撮落毛,在掌心握住。 归彦不解,眨了眨眼睛。 胡天想了想,却道黄元丹是以单束火焰为引导。细微操作虽少,对灵气的要求却是多。 胡天又从乾坤袋里捏出一戳落毛,肉疼得很。 胡天抬眉瞥归彦,笑说:“你的落毛比灵石还贵一万倍。” 归彦歪脑袋:“嗷?” “等下看着就知道了。” 胡天说着伸出手,照方才演练的那般,念:“黄元者内火炼之……” 胡天边念,便闭目内视,以心念引灵气进入落毛中,接着胡天拿起一颗灵石,引敞口瓶中一颗徜雨火,置于掌心。 向下便该是通过掌心的落毛,引灵气进入火种。 却是此时,变故突生。 火种方沾到胡天手上的落毛,一股灵气喷薄而来,顿时火焰乱窜,直扑在胡天脸上,便将胡天烧成了大黑脸。 胡天“嗷”一嗓子跳起来。 接着水帘的之上的水,直直冲向胡天,将他浇了个透彻。 胡天再去看手上,什么东西都没了,只剩下一滩水。 半晌,归彦“啊啾”一声。 胡天扭头看,别说自己,归彦脸上的毛也被炸得竖起来。 胡天忙退了几步,抓来归彦上下翻看。幸而只是火种气流上涌,给归彦吹了个发型,此时胡天拿梳子给它梳一梳:“大帅哥美少年。” 归彦扭开头。 胡天却是发愁,他果然将炼丹想得太简单。 只是可惜了收集来的落毛,好不容易收集来,一半“哔哟”一下烧没了。 “连个响儿都没听到。” 胡天坐在石床上,盘起腿,看着装着落毛的乾坤袋发呆。 此时归彦在胡天脑袋里问:“毛?” 胡天吸一口气,抬头笑道:“我不会使灵气,这落毛倒是能帮我将体内灵气引出来。” 归彦想想,跳到胡天脑袋上,咬住胡天头发。 “别!”胡天大惊,忙双手将归彦捂在脑袋上,“祖宗,我的头发不行!” 第85章 二十三 归彦闻言松开嘴, 肚皮贴在胡天脑袋上,四蹄乱踢。 胡天便放开它。 归彦跳到地上去, 又咬了灵兽袋来, 将里面的五只命褓灵兔撵出来。 胡天想想,归彦的思路也是对。说不得其他妖兽或是灵兽的毛就有用呢? 胡天便是跳下石床,笑眯眯看着五只兔子:“毛毛借我用用呗。” 五只兔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别瞧只是灵兽, 却都甚是有义气。 红色那只率先蹦出列,在胡天面前躺倒, 竖起四肢闭上眼,一副躺上砧板的模样。 胡天尚未想好打哪儿下手。 倒是归彦薅毛技能熟练, 跳过去,上嘴要咬。 这一口若是咬下去,便是连兔子皮都能揪下来。 胡天忙抓了归彦来:“别别别, 祖宗,它们皮没我厚。这么薅使不得。” 归彦:“嗷?” 那怎么办? 胡天想了想。他将归彦放在肩膀上, 伸手去抓了兔子揉了揉, 便是揉出一手毛。 胡天看着满手的红毛直感叹:“这出毛量, 我就是一天炼十炉丹也是够啊!” 可怜红毛兔子的毛却没归彦落毛的效果。引不得灵气。 胡天再将另外四只兔子都搓揉了一遍。一个都不成。 再将五色毛毛揉在一处, 还是不行。 胡天吸一口气,拿出灵兽饵料将兔子喂了, 再把它们送回灵兽袋。 继而自己坐在地上, 同归彦眼对眼。 胡天道:“看来落毛界,数归彦最厉害。” 归彦昂起头,得意洋洋。 胡天乐, 戳了戳它耳朵,又想了一番。 此时归彦的毛只剩下两个指甲般的量,决计不可再轻易去用了。 那么便是两条路。 一则,设法减少用量,一次成功。胡天自认不是天才少年,这法子基本是在扯淡。不到绝路还是不要做这个美梦得好。 另一则,便是去找归彦毛的替代品。可是去哪儿找? 胡天想了片刻,打地上爬起来:“大丈夫能屈能伸!” 胡天说着,站在石桌前,摊开宣纸,拿起笔。 胡天写: 姬无法少爷,您近来过得还舒坦吗? 胡天便是给姬无法写了一封信,重点将归彦落毛的事情讲了讲。然后委婉地让姬无法去找姬颂,将此事转达。 “若能找到替代之物,或是有相关线索提供。感激不尽。” 胡天写完,抓着笔挠了挠脸。 又道天梯楼是创造功法之处,便又加上一问。问前番那两个妖族的丹药,妖魔混血是否适用。 胡天写完,抓起纸来看了一番。忽而察觉不妥。 姬无法的信都是加密玉简,自己的信却是大白纸。 且不说归彦是妖魔一事,有多惊世骇俗。只归彦的毛可以引导灵气,这一件若是流传出去,便可能给归彦招灾。 胡天忙拿了火种来,将这信给烧掉。 直看着信纸化成灰,胡天才走到石桌前,另起一封。 这封与上一封不同,用词隐晦闪烁,只将事情一一讲了,却不点名。 如此写完。 胡天再反反复复检查修改,确信无任何遗漏。他这才带着归彦下了山,去找易箜。 因着胡天不能出山门,便是要请易箜替他去天书格寄信。 此时已是天明。 易箜刚起要开店,见了胡天,吓一跳:“师兄这是怎么了,这一脸黑乎乎的,额前发也烧坏了?” 胡天伸手一摸脸,满手黑。他这才发现自己一脸烧糊的样儿。胡天抓了归彦戳:“你这小没良心的,不提醒我。” “嗷。” “那万一天黑人多走散了,你就不找不到我了。” 归彦动了动耳朵,盯着胡天看,在他脑海里坚定道:“不会!” “为什么?” 归彦在胡天脑中大声道:“黑!丑!” “那是你没见过我本尊,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宇宙第一帅。” 胡天乐着放下归彦,又拿出信与天梯楼的传令。 胡天将前因后果讲于易箜听:“还请师弟替我寄了这一封信才是。” “包在我身上。”易箜拍胸脯,“但是师兄,远水解不了近渴。若是没有替代该如何呢?” 胡天撇嘴:“没有替代归彦落毛的物什,那我就只好给归彦剃秃毛了。” 归彦闻言一口咬住了胡天的耳朵。 胡天“嗷”一嗓子叫起来:“祖宗,不剃你毛,开玩笑的!” 归彦这才松开胡天,跑去玩儿了。 易箜失笑:“要剃光归彦,得做好被啃干净的准备。” “可不是,太凶残。”胡天玩笑,说完又合掌,“还是请祖师爷保佑,让姬无法那熊孩子赶紧给我回信,找到替代的物什吧。” 然则易箜所说也不无道理。 胡天也是知道“鸡蛋不往一个篮子里搁”的道理。 待他回到洞府,又将各色炼丹物件在石桌上摊开。 胡天盯着那些物什发了一回呆。 用剩下的毛去炼黄元丹,胡天断然舍不得。若是其他丹药,对火候大小的要求更高,胡天一股灵气还驾驭不住,如何要驾驭多股? 且就算是要浪费,也得将那两团落毛浪费在值得的地方。 胡天打定主意,便是将《术诀一百篇》扔在了一遍,也不去想其他人族丹药的炼制。 他却是将指骨芥子中的玉简拿出一块,乃是早前他与姬无法的书信。其中三张妖族丹药配方。 便是酸浆妖酒、蕴年丹、断殇固元散。 配方均写了药用、制作之法、使用之法、使用禁忌,乃至配方由来故事。 另两份不提,那酸浆妖酒,归彦定然是能用的。 虽说依据杜克所言,归彦进阶之后,酸浆妖酒对它的效用会大大降低。但有总比没有来得强。且酸浆妖酒所需的妖植灵株,胡天此处已是配齐。 胡天思虑妥当,便是去细看酸浆妖酒的制作方法。 却也是个用火种催化的法子,只是灵气牵引上,比起黄元丹的一股灵气,酸浆妖酒却要二十四股灵气持续不断的牵引。 胡天看着崩溃:“二十四股,手指脚趾都加上,还差四个我哪儿找去?且要用多少毛?总不能一处两根吧!” 这么说着,胡天却是愣了愣。 既然归彦的毛可以引灵气,那量多量少,是否可以控制灵气输出的量? 胡天这么想着,便从乾坤袋里抽出一根毛来。胡天将这根落毛捏在两指之间,闭上眼。 灵气运行,胡天匀一丝心念,引七魄中一缕灵气进入指尖,进而触碰那根毛。 胡天睁开眼,再去看那根毛,仔细分辨,方见其上一丝雾气。 胡天立刻拿出一团来落毛来,再运行灵气。眼前一大团白雾。 果然有区别! 胡天惊喜非常,跃起翻了个跟头。抓来归彦抱着就地滚一圈。 归彦“嗷嗷”叫,挣脱胡天跳到一边去。 胡天躺在地上,乐着长舒一口气。 思及钟离湛所言,越高阶的炼丹术,越需要对火的细致操控。如若此法成了,那日后高阶炼丹术于他却可降低一层难度。 胡天翻身起来,抓了玉简继续看。 酸浆妖酒的制作法子虽琐碎,胜在炼制是一次性的。只消保证灵气与火焰稳定,中途并不需要变动。且对灵气要求,便是“细微持久”四个字。 且是外火内火不论,都可制作。 胡天将酸浆妖酒的制作法子通读几遍,直至烂熟于心。 他再拿出装落毛的乾坤袋,将乾坤袋里的毛又取出一团来。 胡天调亮琉璃盏,趴在春祀前。捏着鼻子屏住呼吸,将那些毛一一理出来。再等分二十四份。 一份两根毛,敛成一缕。 取粘胶,将毛置于手掌相应位置。 再站到水帘墙边,胡天却发现自己没手去取火种了。 胡天便叫:“归彦,来帮忙。” 归彦跳上桌来,咬住一颗灵石。 胡天忙道:“叫红兔子来搞,你别被燎了脸上毛,那就破相了。” 归彦便是将红兔子从灵兽袋里踢出来。 胡天对它如此这般一吩咐。红兔子听完把脑袋点点,并不去取灵石,而是自己跳上前去。 红兔子用耳朵敲了敲敞口瓶,便见两簇徜雨火种从瓶中飘起落在它两只前爪上。 胡天惊讶:“真厉害!” 红兔子被夸,兴高采烈举着火种原地转圈。 归彦上前,冲它:“嗷!” 红兔子缩了缩脖子,这才冲胡天:“唧唧唧?” 胡天下意识答曰:“嗷嗷嗷?” 红兔子不高兴,跳到胡天手下,举起火种。 胡天忙对红兔子摇头,又对归彦讲:“等会儿给我递材料,顺序是……” 胡天脑海里,归彦打断:“晓得。” 胡天笑:“那就开始了。” 胡天便是双手张开,掌心相对,虚抱成球。他再闭眼内视,调动体内灵气运行。 灵气当以二十四缕溢出体外,且须匀速进行。体内灵气运转难不倒胡天,他在运行木元素时,所操控得可不止去去二十四缕。 此时,胡天调转灵气,均匀去往两只手掌。 触及落毛,灵气缓缓外泄。 少顷,状态稳定,胡天轻声道:“火。” 红兔子双爪两簇火种上前去,走到胡天手掌下举起来。 火种之上,两团火苗顿时向上窜起,与二十四缕落毛上的灵气汇集。 胡天立刻运转酸浆妖酒炼制心诀。 少时,灵气扭动。火苗追随灵气,缓缓流动,片刻得成就一只火球。 这火球顶上一处空缺,火球内里空空如也。 胡天睁眼查看,转头向归彦。 归彦已是咬着酸浆木种的袋子,跳上胡天右胳膊,将袋子投入火中。 火势上涌,袋子片刻化为乌有,只留下树种浮在空心火球内,在其中滋滋燃烧。 归彦立刻跳下去,又咬起另一个袋子。 如此便是胡天、红毛兔子保持不动,好似木偶。归彦跳上跳下,将各种材料倒入火球中。 直把桌上材料都倒完,归彦跳到胡天肩膀上坐着。 此时胡天却是感知不到外界。他在心内,一遍遍运转心诀。 早在胡天开始运行灵气默念心诀之始,识海半空便出现银色字迹。 胡天念出一字,便是出现一个字来。 字迹纤细,如长空一星沧海一粟。却随着胡天默念,字迹越发亮,凝聚成团。 此番情形似曾相识。 胡天凝视那团银光,心中一片安然,沉溺其中,浑然忘我。不知不觉便是将那心诀运转无数遍。 直至一瞬,忽听“怦怦怦”的心跳响起,灰白天空之上六芒星猛然一亮,其势盖过那团银光。 那团银光瞬时缩小,向上飞去,落在灰白天空之上,化为一颗萤火般的星星。 便是银光化星之时,胡天猛然清醒,心念弹出识海,睁开双眼。 便见手中火球之内,一团透明胶状物体凝聚,晶莹剔透,好似琉璃球。正是酸浆妖酒原液。 胡天心下大喜,神念却是骤然松散。便是此刻,面前水帘暴起,扑面而来。 胡天惊骇,猛然抽手躲闪,火球遁去。 胡天心道糟糕,所幸身体更快一步,拧腰展臂,使一巧力。胡天手掌触及炼化出的妖酒原液球,便将它抛掷出去。 那团原液未及散开,落入洞府一角的酒桶之中。 下一刻,胡天“啪”一下,侧身摔倒在地。水帘上的水扑来,将他浇成落汤鸡。 胡天跌跌撞撞爬起来,再四下去找。归彦却早已是踢飞红兔子,自己也是完美躲避开了水帘攻势。 此时它俩并排站在石桌。归彦看着胡天,眨眼睛。红兔子僵硬成一团,爪上的两团火种闪耀。 胡天抹了一把脸,不高兴:“你怎么不把我也踢飞起来。” 归彦:“嗷!” “下次变大点踢。”胡天乐,又去戳了戳红兔子,“快醒醒,吃火种了。” 胡天说着伸手去拿火种,不想手指方触到红兔子爪上一颗火种。那火种疏忽钻入胡天体内,消失不见。 胡天愣了愣。 这他爹的是闹哪样? 红兔子这才回神,委委屈屈:“唧唧唧。” 它叫着还往胡天身上蹭,又伸出爪子看到一团火种没了,顿时呆了。 胡天回过神来,笑起来戳了戳红兔子脸:“那团火种是我收了,剩下的这团给你吃。” 红兔子高兴立刻将火种剥了,再吞下。 另一边灵兽袋里,黑色兔子跑出来,跳到那水里蹦了蹦。 胡天也不去管它们,只去酒桶里探看。 酒桶之中,酸浆妖酒原液仍是一团,在酒桶中滚动。 归彦扒拉在酒桶边沿,探脑袋看了看,又回头冲胡天:“嗷!” 胡天道:“知道知道,且等我换个衣服。” 胡天换了干净衣服来,给酒桶盖上盖子,扛起来。 这便是酸浆妖酒最后一步,名曰摇酒。原液出后,着人扛起跑上数圈,将酒原液团摇开。摇开的过程中,原液便会发酵熟化,最终成就酸浆妖酒。 胡天便是扛着酒桶带着归彦,去了小蕴简阁,围着小蕴简阁前的空地跑起来。 倒也不是白跑,跑了一程,肩头渐重,酒桶之中也是“咣叽咣叽”的响动。 直跑得胡天上气不接下气,却是不能停歇,盖因停下便是功亏一篑。 少时,钟离湛打远处走来。 钟离湛见了胡天,愣了愣:“师弟这是做甚?” 胡天干笑,脚下不停,扛着酒桶围着钟离湛转圈跑:“炼丹啊师兄,你怎么来了。” 钟离湛笑道:“来找叶师妹,我昨日在大蕴简阁中见一式剑,十分有趣,便想来找她……” 胡天“呼哧呼哧”跑:“这样啊,师兄,师姐闭关了。五天之后,也不对,我也不知道我在洞里几天了……” “我已三日未曾见师弟了。” 胡天瞪大眼睛:“我居然在洞里已经两天了?居然保持不动,只念心诀干站了两天?了不起。” 便是这般臭不要脸夸自己,胡天也还是围着钟离湛,跳大神般转着跑。 钟离湛实在忍不住,问:“师弟这是做甚呢?” “摇酒。”胡天很是淡定,“师兄,你可知,酸浆妖酒酒名来历?” 胡天自问自答:“这他娘不是妖酒,原来是酸浆摇酒啊!” 钟离湛错愕:“酸浆妖酒?师弟不是要炼制黄元丹的吗?我听闻酸浆妖酒制作十分繁杂,且是乌兰月梯楼不传之秘……” “一言难尽。”胡天苦着脸,“我做不出黄元丹,还把自己烧成大黑脸。只好委屈自己抱着酒桶跑……” 胡天说着话,还“呼哧呼哧”地喘,好似个漏风的风箱一般。 钟离湛笑道:“师弟,歇歇吧。我来。” 钟离湛说着,伸手取过胡天肩头酒桶,提着酒桶在小蕴简阁空地上练了一套剑。 胡天此时得空,坐在地上,看钟离湛轻盈如燕,一杆紫笛如电。 胡天不由感叹:“难怪易箜说宗门一堆姑娘小伙儿都爱师兄。” 归彦闻言,转身屁股对钟离湛。 胡天大笑:“师兄人见人爱,可没见谁要掳了他去。却有人为你找我拼命,可见你更招人爱。” 归彦闻言,伸了个懒腰趴下了。 胡天却也不久歇,待到气息平稳,上前接过钟离湛手上的酒桶,继续扛着跑:“谢谢师兄援手。要是这桶酒成了,届时请师兄喝酒看月亮。师兄一定要赏我这个脸面。” “定然赴约。”钟离湛笑着又问,“只是,这般奔跑,要多久才好?” 配方上讲要半个时辰。 胡天却是大喊一声:“擦,忘计时了!” 胡天此时却是无心再跑,停了脚步放下酒桶。 胡天伸手拍开酒桶上的盖子。 甫一开桶,便是异香扑鼻,直要胜过姬无法寄来那桶。 再看桶内,满满一桶乳白液体,微微晃动。 胡天吞了吞口水,抓了归彦来:“你给尝尝,是不是这个味儿。” 归彦一脸嫌弃,吐舌头,四蹄并用挠了胡天一脸。 胡天想到酸浆妖酒那味儿,也是不想动。 钟离湛自告奋勇:“我来吧,机缘巧合,我也曾尝过酸浆妖酒。应是能尝出品质。” “那真是委屈师兄了。”胡天很是诚恳。 钟离湛面色古怪,却不多言,他随手折了一片树叶,叠起褶。再将树叶探入桶中,舀了一点,抿一口。 钟离湛扬眉。 胡天关切:“如何了?” 钟离湛惊异:“有趣!” 胡天甚是紧张,瞅着钟离湛。 钟离湛将树叶上的一点妖酒又抿去,方道:“师弟,此酒较我喝过的,味道寡淡了不少。但灵气却是更加充沛。” “太好了!”胡天兴高采烈。 钟离湛笑说:“师弟也尝尝,能做出来,实在了不起。” 胡天便是拿着乾坤袋做演示,翻出一只碗,舀了一碗,尝了尝。 果如钟离湛所言,酸味淡了不少,苦涩之味全然消去。 胡天抓了归彦来,哄它:“来一口,跟喝白开水似的。” 归彦便就着碗边,先舔了舔,再皱脸喝了一碗。 钟离湛见此,愕然。此番才是真信了宋大冶之言——胡天拿着大司命喂了灵兽。 胡天浑然未觉,此时取了乾坤袋掩饰,拿出一只酒囊来,灌了一壶酒,递给钟离湛:“师兄,别嫌弃,这酒先尝着。咱再约个时间喝酒看月亮。” 钟离湛接过酒囊:“此物虽贵重,但师弟心意,却之不恭,我便收下了。另择他日,我请师弟喝酒看月亮。” 胡天笑说:“成。” 胡天将酒桶盖摁上,再提起酒桶打算同钟离湛一同下山去。 却闻九溪峰“嗡”一声,忽而杜克从小蕴简阁冲出来:“夯货!” 钟离湛胡天见状,上前要见礼。却见杜克早一步跳下山道而去。 “师姐?”胡天愣了一瞬,忙提着酒桶跟过去。钟离湛亦然。 待到了叶桑洞府外,却见门外一棵树,其上一扇门。 门框挂在树枝上,门板耷拉在下咯吱咯吱响。 树下洞府一片尘土飞扬。 杜克站在不远处,攥着两拳头。胡天钟离湛不明所以,也在杜克身后停下。 少时尘埃落下,一人从洞府里走出来,拽着重剑。重剑在地上“咔咔咔”响。 叶桑满身满脸尘土,走出来见了杜克,展颜一笑。 “师父!我知道了!” 杜克松开拳头,提气骂道:“这门板又碍着你何!” 叶桑不搭这茬话,欢喜跑上来,举起剑:“师父,我要炼剑!” “练剑就练剑,你躲洞府里练个屁啊!” “不是不是的。”叶桑摆手,“师父,我要炼化这把重剑。” “咦?” 叶桑站在杜克面前,垂手道:“师父曾说,万物为剑,‘君子不器’,方是上上剑道。但这也有个过程,弟子此时还是‘君子擅假于物’,便是要好剑。” 杜克皱眉,思忖一二:“有些道理,继续。” 叶桑笑。 杜克瞪她一眼。 叶桑忙整肃,肃穆道:“弟子那一招不到,非身不到,非心不到,乃是性灵不到。性灵不到,盖因器物所拘。便是我这重剑,还不够!” 杜克摊开手掌。 叶桑将剑抵到杜克手中。 杜克随手一个剑花舞过,下一瞬,返身将剑锋指向胡天。 胡天吓一跳,绕了个圈,跳着躲到叶桑身后:“师姐救命啊!” 杜克眼角一抽,翻手剑锋转过,指向钟离湛。 钟离湛不动分毫。 杜克点头收剑:“你来作甚?” 钟离湛拱手作揖:“先生容禀,我此来本是想找师妹切磋剑招,后见师弟在小蕴简阁外,便与他聊了片刻。” 杜克冷哼:“叶桑炼剑之前,不再动剑招,你可回去了。” 钟离湛半分不违逆,只拱手为礼:“如此,弟子告退。” 钟离湛又冲胡天叶桑拱拱手,笑了笑,这才转身离去。 待到钟离湛走远,杜克提着剑,背手站了片刻,转过头来:“你想到原因,便在洞府内耍起来了?” 叶桑看天:“就,想着试试看……” 杜克又抬头看向树上挂着的门板:“可想到如何炼剑了?” 叶桑摇头。 杜克道:“天下炼剑术,多种多样。你想选难的,还是想选容易的?” 叶桑想了想,老实说:“不知道。” 杜克点头:“简单的,以火炼剑。难的,以水磨剑。再难的,以金塑金。” 胡天听完,小声嘀咕:“没觉得哪个比哪个更容易。” “自己去看。”杜克转头,将手上一只玉简打去。 叶桑忙伸手接了,垂首:“谢师父。” 杜克又看向胡天:“你在小蕴简阁外扛着酒桶奔,发哪门子疯?” 胡天听得杜克言辞虽冷,语气却不似寻常冷淡,他便上前来:“师伯,我从天梯楼那儿弄了个酸浆妖酒的方子,然后今天试了试。这个方子让我弄好原液之后,提着酒桶跑。” 杜克挑眉。 胡天知情识趣,将酒桶放下,开了桶盖,取两只干净的碗来,舀了两碗。 一碗递与杜克,一碗递与叶桑。 杜克尝了尝:“倒比姬颂做得味道好些。” 胡天等得就是这句话:“师伯,这味道不影响效用吧?” “无妨。”杜克冷哼,“酸浆妖酒,原液得出之后,摇酒一是为了发酵,二是为了散味。发酵只需半个时辰,之后再摇就是只能散味。现下这口味,也不枉你跑了那么久。” 胡天大怒:“原来不是就该那么酸的!是天梯楼的人偷懒只摇半个时辰!” 却是修士追求修道,舍弃口腹之欲。所以丹药更不说美味了。 “你当谁都同一样,闲着无事,要扛着酒桶跑。”杜克翻了个白眼,背手离去。 胡天转头却是笑对归彦讲:“咱回头再炼一桶,多摇摇,然后加糖,酸酸甜甜的喝。” 归彦点头,耳朵跟着一起上下晃,很赞同。 胡天再转头去看叶桑,却见她端着碗,攥着玉简出神。 胡天凑过去:“师姐?” 叶桑回转,笑起来,收了玉简,挺脖干了这碗酒:“这么一喝,我倒是有点饿了。师弟,时候不早了,咱们下山吃饭去。” 此时已是晡时。 两人便是相携下山。 路上,胡天问叶桑打算。 叶桑道:“剑自然要炼,方才我粗略看了师父所记的三种炼剑之法。还要斟酌一二。” 胡天此时好奇起来:“师姐,用火淬炼我是知道的。水滴石穿,水去磨剑,我也懂。以金塑金是个什么东西?” 可惜杜克的玉简记载的也不是很详尽。 叶桑便道:“按着我的理解,就是以自己的剑,去搏击更纯粹的金。” 胡天惊讶:“这意思是去同人打架,剑对剑砍?” “自然不是。”叶桑失笑,“天下的剑,怎么能确定比我的好?自然是去找一个金元素充沛的兵器,然后去砍。只是砍了之后,如何塑造,师父的玉简没记。想是要我自行领悟。” “或者是他老人家也不知道。”胡天撇撇嘴。 如此,叶桑便是要取最难的那种了。 胡天想了想:“师姐,我也却金元素,若是有合适的地方,万望告诉我一声。” 叶桑点头:“这个我是知晓的。只是师弟需要好吸收入体的金元素。而兵器之上的金元素虽丰沛,却不好吸收。” 否则胡天早就能将玄铁剑吸收了。 或是万物皆有五行属性,他早就将周遭物什都吸收了。 胡天想想,笑说:“船到桥头自然直,等我出得宗门了,说不定就遇上了。” 叶桑笑起来:“那师弟便是好好上课,攒足信点才是。” 说话时,两人到了第五季朝市。 易箜正在门外,同几个黑衣服的人说话。晴乙并不在。 胡天走近,边听易箜道:“晴乙虽有些厉害,但也不可能尽数听得。况我只是个二阶,鬼灵监听范围自然不广。怕是帮不得诸位了。” 其中一人道:“若是以药法辅助,可否能请晴乙姑娘再听上一次?” “万不可如此。”易箜一口回绝,“不瞒诸位,晴乙灵体曾遭连番重创,现下还未恢复。前番助了一程,已是极限了。” 那人只好作罢,却是拱手为礼:“前番多谢二位相助,听得一二亡者遗音。我等感激不尽,此时便不相扰了。” 易箜忙回礼:“客气,望诸位早日擒获真凶,为亡者雪恨。” 易箜送走那群人,转头见了胡天叶桑,脸色转喜。 晴乙也从半空中浮出身形。 胡天问:“怎么回事?那不是宗律堂的吗?他们怎么又来了?” 却还是李取被杀之事。他宗律堂前几日寻得一处地点,疑似李取被杀之地。因着怨气重处,可有亡者遗音。 而亡者遗音,鬼灵施法能得。 如此便找到了晴乙。 叶桑好奇:“如何了?” “果是有冤屈的。”晴乙道,“只是捉他的那人法术高强,已将四周抹过一次。故而十分里只听了一二。” 以这一二言论推测,李取的确是因为火种窟的地点被盯上。 胡天皱眉。 “但愿他们能查出元凶来。”易箜长舒一口气,“不说这个了,师兄师姐比约定的早来一日。师姐可是找到了突破瓶颈的法子?” 众人转换了话题,便是轻松起来。三人聊了片刻,胡天很是吹了一番自己,又将酸浆妖酒平分了。 接着胡天掰指头一算:“今儿该我做饭。” “不是,是我啊。”叶桑抬头。 归彦一听,耷拉了耳朵。 叶桑练剑一绝,做饭却是吓人的。从前她一个富家小姐,自然不会做饭。后来入道练剑,嫌麻烦,磕辟谷丹度日。 胡天忙道:“师姐,我今儿特别想吃捞面。你切肉片,面我来怎么样?” 叶桑想想点了头。 便是进了厨间,叶桑也不用厨刀,抽了重剑“唰唰唰”一通削,直把肉削成纸片。接着叶桑又对着蔬菜下了几剑,齐活儿了。 胡天撸袖口,去烧水:“师姐去歇吧,剩下的我来。” “辛苦师弟了。”叶桑想了想,“日后切菜都交给我,烤肉我也成,其他便算了吧。” 胡天乐:“成。” 叶桑欢天喜地出去了。 易箜却是急急忙忙跑进来:“师兄,这儿有一封回信,我差点忘了。” 易箜说着,便拿出一个玉简,并天梯楼的传令与一只小盒子。 “那日去给师兄寄了信,师兄未曾再来收传令。没想到转天传令响起,有了回信。我自作主张,领了来。” “帮大忙了。”胡天接了传令收起来。又开了盒子。 却见那盒子里整整齐齐码着玉简。 “弄啥呢这是。”胡天又去看玉简。自是姬无法写的回信。 胡天攥了玉简去看,入眼狗爬字。 胡无天,你好烦啊哈哈哈哈哈。你真是太蠢啦哈哈哈哈哈。竟然不会用灵气哦哈哈哈哈哈。 还有啊,你这写的是什么破信啊。害我看了好几遍! 爷爷最近退位,把天梯楼楼主传给我爹了。我做少楼主了,很忙的! 好在我聪明,还是看懂了你写的那个玩意儿。 那个从死生轮回境里来的东西,是妖魔混血啊。爷爷早就知道啦,当然少楼主我也就早知道了。那楼主夫人,我的娘,当然也是早就知道了。 所以给你的妖族丹药方子,都是魔族也能用的。蕴年丹人族也能用!我上次不是写了吗?你是不是没认真看信!一定是的!我要弄死你,你居然不认真看本少楼主写的信! 至于它的毛,我爷爷说,几种可能。一个就是,那毛就是个妖兽材料。还有两个就是……那个我没看明白,算了,我去让爷爷给你写了。反正他老人家不要管楼里的事情,闲得很。 弄好了,我给你付上了。你自己去看。 对了,要是确定那个毛是妖兽材料,你弄点过来给我玩儿。最近好无聊啊。 还有,你下次别写那么傻缺的信了。给你一盒加密玉简! 照例对着玉简磕头致意即可。 你家少楼主大爷姬无法手书。 胡天翻了个白眼,读后千言万语化成一个字:“呸!” 易箜正把面往锅里仍,吓一跳:“师兄?不是这个面?” 胡天忙去看:“是是是,对了,归彦的那碗放这个一根面。” 此一根非彼一根。而是一碗只一根的一根面。全为了归彦这大爷吃着方便,胡天买了许多,存放在乾坤袋中。 胡天看着易箜将一根面放进锅里,这才又接着往下看玉简。 往下的字迹换了样,苍劲有力。 胡小道友安好。 手书尽已观看。甚是感念。然则新近一信,不见两仪双星神功进展。老朽甚是挂念。 另,你讲述之事,悉数知晓。急招天梯楼幕客子弟,商议所得。 于归彦毛发之事,有猜想二三。 其一,此乃两仪双星法所为。然则,神族功法,多为神魂相助,再延至躯壳相属。 故而此条不立。 胡天没好气:“不行你说啥啊!不知道文绉绉的不好读吗!” 易箜看了看胡天,不去打扰。他将炒好的臊子浇在面上。他又学着胡天平时的样儿,用筷子拨出一根面的面头,让面头翘在碗边。 这边胡天继续往下看。 其二,归彦妖魔混血,存活至今,着实不易。其身本异宝,毛发怕亦有妙用。 若他人亦可使用归彦落发,此条可证。 如果然之,万望胡小道友日常小心行事,护住归彦。修真之界,夺宝屠命之事,数不胜数。 胡天愣了愣,忙抓来易箜,又从指骨芥子里小心翼翼抽了一根毛递给易箜:“你试试看,能不能将灵气注入其中。” 易箜不明所以,却是依言而行。 他闭眼半晌,睁开,摇头:“奇怪,这是归彦的毛吗?师兄不是说可以引领灵气?” 胡天又捏了那毛自己再试,确是可以引领灵气外泄。 胡天便去看玉简,幸而向下翻页,还有内容。 其三,若归彦落发,只君可用。 恐与你二者体质有关。恐与生死妄相有关。恐与魂梦生死有关。恐与天地之大道有关。 故不敢妄言。 果如此,定无可替代物。 望君珍重。 姬颂手书。 胡天无语凝噎,分析了半天,结果还是跟他说“无可替代物”。前面还加了个“定”! 幸而姬无法那货说了另两个方子能用,否则胡天现下非杀去天梯楼去。 胡天长舒一口气:“管他什么缘故,先收了毛炼丹晋级才是正经的。” 胡天决定回去就试试另两张方子! 第86章 二十四 胡天主意既定, 收了玉简,见易箜已将晚饭做得了, 忙同他一起将四碗面端出去。 盛夏时节, 早晚吃饭,都在第五季朝市外的银杏树下。若是得了个阴雨天气,那树上还有避雨的符箓可用, 甚是方便。 此时晡时过半,日微西斜, 暖风阵阵怡人,些许日光从树叶缝隙中落下, 照在桌上。 叶桑端坐桌前,腰背挺直,抓着杜克给他的玉简看, 专心致志。 归彦躲开日光,藏在树荫里, 在桌上甩尾巴, 看着桌子下。 桌子下, 五只命褓灵兔玩闹。 黑的那只今儿特高兴, 看着前方张牙舞爪,做出被攻击的样子, 再咕噜噜滚一圈儿, 继而炸开毛。红的与绿的做观众,看完齐齐拍小爪。 黄色那只不看戏,却拽红兔子的尾巴。红兔子只管看着黑兔子, 不理它。黄兔子便跑去挠黑兔子的耳朵。 登时四只扭成一团咕咕唧唧。 白色却是那只特立独行,蹲坐在叶桑脚下,侧身倚在叶桑的脚踝上,耳朵耷拉下,一脸满足的模样。 也不知这是中了什么毒,还是被花困附体着了魂,白兔子只要见了叶桑,就是这副痴迷样。 胡天端了面来,喊:“开饭啦!” 叶桑回神,收了玉简,察觉到白兔子,弯腰挠了挠它脑袋。白兔子顿时要被迷晕魂。 归彦闻言转身不去看热闹,它在胡天手边的位置坐坐好。 胡天将面分出去,拿了归彦那碗,放在它面前。他再转身给兔子撒了一把灵兽饵料。 再回脸却见归彦在看他。归彦又看了看面碗。 胡天瞅了瞅,拿出筷子先给碗里的面同肉酱拌匀,再将滑落的面头捞出来,塞进归彦嘴里:“慢点吃啊。” 归彦兴高采烈吃起来,嘟嘴咬面鼓起小腮帮。别看这位是吃货,还颇讲究吃相。蹲坐碗边,半分汤汁都不落,吃得又快又香又文雅。 若是吃得高兴了,这位两只耳朵还会左右晃。此时归彦的耳朵便是左左右右,动来又动去。 胡天看着想乐,戳归彦耳朵。归彦咬着面,瞪了胡天一眼。 少时吃完,众人放下筷子,叶桑起手一个去尘诀。胡天忙把归彦也塞过去。 顷刻去尘诀散,餐具干干净净的,便连归彦也是干干净净的一只了。 归彦却是大怒,跳过去一脑袋撞在胡天脸上。 “什么时候我也能这么使灵气。”胡天感叹,又将归彦打脸上扯下来放在桌上,对归彦道,“你瞧夏天多热的,还是给你剃剃毛吧。” 归彦才不搭理胡天,张嘴打了个大哈欠,露出两颗尖牙。 叶桑笑道:“师弟别灰心。何况祸福相倚,若不是不能使出灵气,又何来落毛控制灵力的巧宗儿?” “师姐说得是。”胡天乐,“占了大便宜。我打算再炼个好东西,到时候咱们再分一分。” “师兄打算再炼什么丹药?”易箜好奇,“不是酸浆妖酒了么?” “蕴年丹,或是断殇固元散。我想着,挑个用毛少的挑战挑战。” 胡天乐,“要是毛多了,那就真得将归彦剃秃了。就挑脑袋后面的那撮,趁着它睡着的时候剃了,醒了归彦也是看不见的。” 归彦闻言,立时跳到胡天肩膀上,咬他耳朵后的头发,作势要薅。 胡天乐着按住归彦:“别别别,玩笑。就算把你全身剃光了,也不是长久之计。” “嗷嗷。” 易箜此时却是惊叹:“蕴年丹?师兄这这这……” 胡天冲易箜挤眼:“厉害吧。炼好了一起吃。咱到时候聚在一处,喝着酸浆妖酒吃这蕴年丹,简直了!” 胡天说着自己先乐起来,哈哈哈笑。 “我那份师弟得先收着了。”叶桑笑道。 “这是为什么?”胡天诧异。 叶桑道:“我方才想了一番,还是出门游历去。” “师姐这么快就想到去处了?” “是。”叶桑坚定道,“我要去海界河天。” “海界河天”四个字,却恍如一个闪儿打在胡天脑壳上。 胡天愣了愣:“师姐,你说的可是那个到处是水的海界河天?” “正是。” 易箜闻言:“师姐是要选取水磨剑的法子么?” “非也。”叶桑摆手,“我要用金塑金的法子。” 胡天愕然:“海界河天不都是水,哪儿来的金。” 易箜却道:“师兄,若是何处有金元素,必是海界河天。” “这又是个什么缘故?” 这便是五行相生之道。 五行之中,水为金生。而海界河天具是水,定然有金生成。 胡天回想关于海界河天的传闻,虽没有提及元素,但确有些惊世骇俗的。 “与其去别处乱撞。不若去海界河天!”叶桑坚定。 胡天此时却是急了。他也想去海界河天,去那里寻水元素! 若能同叶桑同行,简直是天上掉灵石一般的好事! 胡天忙问:“师姐打算何时走?” 叶桑道:“事不宜迟,既然决定了,便不可拖泥带水,我明日辞别师父便去。” 胡天顿时失望至极,没法同行了。 他一门炼丹课,还有两节未完,至少还得等上五日。否则前番上的课,便是功亏一篑了。 另则,他还想在去海界河天之前,趁热再炼一炉丹。 此时若跟着叶桑离去,归彦就只能吃酸浆妖酒了。于进阶登级实在是耽误。 胡天瞬息便是做了取舍。 他转身,冲着地上玩的那五只命褓灵兔招了招手:“来。” 五只兔子闻声立刻聚在一起,排成一排,仰起头。 胡天道:“有个外派的活儿,要白兔子来做。但你们似乎也没分开过,所以是同白兔子一起去海界河天?还是白兔子单去,其余留下?” 胡天话音刚落,白兔子便被红兔子一脚踹出了队列。其余几个“唧唧唧”抱在一处,赖着不动。 胡天哭笑不得,提起白兔子放在了木桌上。 白兔子伤心得很,趴在木桌上,脸贴桌面,耳朵耷拉在两边,不肯抬头。 胡天戳它:“是同师姐出去玩儿。帮她找金元素的兵器。” 白兔子闻言立刻抬头看胡天,又看了看叶桑,作人形站立,前爪抱在一起眨眼睛。 叶桑却道:“师弟,这如何当得。命褓灵兔与你有大用,且我这一去,不知道何年才归呢。” 白兔子闻言“咕咕唧唧”,看着叶桑有些小委屈,干脆躺倒在桌上滚了两圈。 胡天乐,伸手拦住白兔子滚动:“快去抱师姐大腿,说‘师姐带上我吧,带上我马上就能找到金元素充沛的兵器了’。” 白兔子很听胡天的话,蹦过去,扑到叶桑怀里,“唧唧唧唧唧唧”叫个没完。 胡天看叶桑:“师姐瞧,是它非要去的。” 叶桑提起白兔子来,乐了:“那多谢你。” 白兔子立时又是一番神魂颠倒的模样。 叶桑又想胡天致谢。 胡天摆手:“师姐和我客气啥。等我攒足了信点,就去海界河天找师姐。到时候师姐罩着我,带我吃香喝辣。尤其是那个叫蓝泽的东西,我觉得凉拌定然很不错。” 叶桑大笑。 易箜则跑去店里,给取上品灵兽饵料给叶桑带上。 如此事毕。 胡天伸了个懒腰:“趁着我没后悔,赶紧回去炼丹。否则迟一步,说不定我就要像白兔子一样,抱着师姐的大腿,求师姐带我一起出去玩儿了。” 待到胡天回了洞府,在石床上打滚:“我想出去玩!!!” 归彦让开滚来的胡天,跳到石桌上去。 胡天翻身坐起来:“咱赶紧炼了丹,说不定到时候能追上师姐的。” 如此胡天便是将蕴年丹同断殇固元散的方子拿出来。 胡天仔细比对了一番。 配料与制作,断殇固元散均比蕴年丹繁复一倍。胡天心疼材料,自然选了蕴年丹。 只是有一难处,蕴年丹须内火炼制。 所谓内火,便是将火种纳入体内后,灵气与火种在体内融合,再喷出。 吸纳火种,现下于胡天又是一大难事。别瞧胡天前番做束脩任务,啃了一整个火核,现下体内却是一个火星子都见不着。只有识海里冻海中,白色镜鱼嘴边一颗红珠子。 而前番红兔子爪举两簇火种时,他方一接触到火种,便将火种吸收了。及至火种到体内,却是半分踪迹也无。 胡天挠头。 内火炼制,对火焰的控制更精妙细致,是外火不能替代的。且这世上多半上品丹药都须内火炼制。 这事儿总是需要解决的。 那吞掉的火种到底去了哪儿? 胡天想不明白,便拿出前番课上的笔记翻找。 不时找到一行字:火种入体,与火灵根相契,调用之时,以灵气牵引得其火。 胡天回忆基础常识:“火灵根在哪儿?” “七魄!”归彦在胡天脑海里嚷。 胡天恍然合掌:“是如此!” 转而沮丧万分。 胡天的七魄上钉着九百九十八根寸海钉。内视虽可见七魄,但要从一片钉子缝儿里寻出灵根所在,这难度也非同寻常。 且人之灵根,游走于七魄之内,它还是个会动的。更不好找了。 存了一个火核的火种找不着,活像存了亿万钱财,却忘记了密码与卡号。 胡天盘腿托腮,抱着装徜雨火的瓶子思考:“怎么找到火灵根?怎么找到火种?” 继而失笑。 自从学了炼丹,他已是个解密小能手。 “早知如此该把柯南都看完。”胡天苦中作乐。 此时不远处桌上,那徜雨火在敞口瓶中烧得欢快。 胡天灵光一闪,乐了。 胡天便是拿了徜雨火来,打开敞口瓶,要用一招钓鱼的法子。既然不知火灵根何处,那就在吸收一次,看看这徜雨火火种去哪儿不就成了。 胡天仗着自己曾徒手拆火核啃,现下无惧无畏,伸手快速捏了一簇火种。 火种入手即逝。 胡天忙内视去,不曾想,那火种却比他速度更迅猛。 胡天内视,识海三魂同七魄,哪哪儿都没有个火种的影儿。 难道来去无影踪?总不能是徜雨火习了为快不破的武功。便是滴水落湖里尚且要有个涟漪。 叶桑所说,修为升上去,便是连识海内容,也会见得清晰。胡天自知,此乃自身修为过浅的缘故。 胡天琢磨片刻,那水元素还在海界河天等着他,金元素土元素就更遥远了。想要即刻登级基本是做梦。 “那咱就换个法子。”胡天自言自语,掏出灵兽袋来,招出红兔子,“帮忙啊。” 归彦趴在石桌上,闻言掀开眼皮。它见胡天叫的是兔子,便是又打了个哈欠闭上眼。 此时胡天和红兔子细细讲解:“等会儿,你就小颗小颗地捞了火种,往我身上扔。唔,往我手上扔吧。” 红兔子向后蹦一步,摇头。 胡天抓了它:“没事,我是能吸收火种的。我就是想要找找,那些吸收的火种去了哪儿。” 红兔子仍旧不太想动弹。 胡天双手捧了兔子脑袋,摇了摇:“乖,别怕!” 红兔子往灵兽袋那边跑。胡天猝不及防,便是让它脱了手。 归彦从石桌上蹦起来,落在石床上,一蹄子踩住了红兔子的尾巴。 红兔子四爪划拉石床,怎生都是跑不了。 归彦再懒洋洋伸出另一只蹄子,按在红兔子脑袋上,将它的脸拧回胡天那一头。 归彦:“嗷!” 红兔子迅疾怂了:“唧。” 归彦:“嗷嗷!” 红兔子缩着耳朵,抬头看胡天,冲他眨小眼儿,可怜巴巴的。 归彦再收回按在红兔子脑袋上的蹄子,冲胡天昂起头。 胡天冲归彦竖起大拇指。 胡天又笑对红兔子道:“等会儿我内视了,你就给我扔火种,明白了吗?” 红兔子点了点头。 胡天想想还是摸了摸红兔子的脑袋,对它说:“真没事,不会像上次一样的。你看,那边有道水帘。” 红兔子不敢动脑袋,便是斜着眼看。归彦倒是大大方方看过去。 屋内那道水帘在春祀灯光之下,薄光微动,自上而下流去。 胡天道:“那水帘是善水宗里的好宝贝。哪儿有火情它往哪儿里浇。任凭多大的火,统统浇得灭。” 盖因萧烨华爱着阵法和禁制,他同胡天讲过一二。胡天才知晓,这若水部的悬风渠与各洞府的水帘,还是个大阵的一部分。 且此阵阵眼在上善部一泉眼中,那泉的名字还颇长,唤作:否晞涌晟九灏泉。 翻译过来便是,不干突突冒着光明浩浩汤汤大水的泉。 总而言之,那泉特厉害,乃是个地宝,冒出来的水将善水宗上上下下都覆盖。 当年开山祖师便是瞧了这眼泉,才将上善部立在了善敏界。 若说镇德碑是善水宗之魂。太初混沌剑是善水宗之骨。那九灏泉边是善水宗的血脉。 “你瞧,这么厉害的东西,还特别有灵性,所以甭怕我被烧着了。”胡天看向红兔子,“明白了吗?” 红兔子这才心甘情愿点了头。 胡天放下心,盘腿坐好,摊平左手,继而闭目,将心神侵入神魂。 转瞬便是进了识海。胡天再将心念外扩,好似那时吸收木元素,到得寸海钉之上。 胡天此时神念所见范围已是前番数倍,全身寸海钉一览无余。 因着说好是左手,胡天便将心念集中在了那处。 忽而好似流星一闪,一道火光从左手处一闪而过,直向心口而去。 转瞬,便见那火种撞在心口寸海钉上,散落成五瓣滚进其下灵魄之中,倏忽不见了踪迹。 这便是火灵根在心口处的意思。 却因灵根会在七魄上游动,胡天并不急着出去。 而外间红兔子也是有默契,见胡天没有动静,便又将一簇徜雨火打入胡天左手掌心上。 此时内里,胡天便见又一颗火种落下。继而一颗又一颗,却都是往心口这一处。 胡天想了想,便是明白了。 恐是那寸海钉将自己七魄钉在荣枯的肉体上,同时也是将灵根固定住。 原来这寸海钉还有些用处。 此时外界火种却是停了。胡天也不去管,只沉心想对策。 火灵根虽被固定,却也是因寸海钉的缘故,不能运作。这着实惹人恼。 哪怕是有个出口也是好。 胡天此时异想天开去拔钉子。可那皮囊之下,灵魄之上,没个锤子没个撬棒,又拿甚去拔钉子?灵气心念不过一缕雾气,怎生扮大锤子? 胡天却还是用心念围着寸海钉转了几圈。还用前番吸收木元素时的心诀,运作了一番灵气。 自然统统不管用。 少时识海之中传来归彦的声音,竟有一丝犹豫:“火,种?” 胡天闻言散去心念,睁开了眼。 便见归彦坐在红兔子身上,不给它动弹。红兔子手里还拿着两簇火种。 它俩身后敞口瓶中,徜雨火已经消耗了大半。 胡天瞬时明白过来,这是归彦拦着红兔子不给它再用火种。 得亏如此,否则照着胡天内视耽误的功夫,这一瓶徜雨火怕都要没了。 消耗如此多,胡天已然是懊恼,对归彦道:“多亏咱归彦了,勤俭持家一级棒。” 归彦松开红兔子,昂起头来,耳朵动了动:“嗷嗷!” 很是得意。 胡天又将红兔子扶起来,戳了戳它脸:“做得特好!” 红兔子顿时兴高采烈,将火种扔回敞口瓶,冲到胡天身边,蹭了蹭。 胡天挠了挠红兔子脑袋。又想如何解决内火的问题。 想了半晌,一点头绪都没有,胡天长舒一口气:“睡——觉觉也得先梳毛。” 归彦这才止住来势,收了要踹胡天的蹄子。 此时红兔子自行回了灵兽袋,胡天给归彦梳了一通毛。 直把这大爷伺候舒坦了,趴在胡天身边睡着,胡天才自己躺下。 入睡前,满脑子都是那流星般落下的火种。 恐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胡天夜生一梦,见流星淅淅沥沥洒落。 胡谛说:“大晚上哪儿给你买巧克力豆去?你看外面那个像不像。” 一个小孩儿说:“像!” 胡谛边说:“那你张开嘴,去吃吧。” 那小孩儿道:“吃多了牙要坏,我做个网兜住了,慢慢吃。” “我擦!老子寰宇第一棒!”胡天大喊一声,打石床上坐起来,睁开眼,哈哈大笑。 归彦闻声猛然惊醒,吓了一跳,下一刻冲过去咬了胡天一口。 胡天仍然笑呵呵,从手上将归彦摘下,揉了揉它耳朵:“小归彦,我想到法子搞火种了!” 归彦眨眼睛。 胡天乐:“我要做个网!做个兜住火种的网。” 归彦歪脑袋。 “不明白?”胡天想了想,“我要用灵气兜住火种。在皮囊和寸海钉之间,做个网,好似个假的火灵根兜住火种。” 若是不成,大不了也就是火种再钻进七魄里。 胡天想得轻松自在,迫不及待要去试,便是立刻闭上眼内视,调动起灵力。当然是要先试试。 因火种从何处入体,便是从何处进入皮囊。胡天想着要用手掌去调息,不如就在手掌下作网。 说是网,不如说是灵气团。 胡天调动七魄内灵气,不下片刻,在双手手掌出的寸海钉之上,聚集起两个灵气团来。 胡天再睁开眼,对归彦道:“叫红兔子……” 归彦已是早一步将红兔子从灵兽袋里拖出来。 此时归彦正“嗷嗷嗷”“嗷嗷”地指挥着红兔子运火种。 两簇徜雨火火种,自胡天手掌进入。 火种方入体,便被灵气吸引,且滞留在了胡天手掌内,寸海钉之上。 如此边是成了。 只一条不甚好,火种以灵气为燃烧之料,待到胡天手掌中聚集的那两团灵气消耗完,火种便是倏忽入了心口。 胡天将大致时限记下。 便再无甚阻碍。 胡天吸一口气:“来真的了。” 此番,胡天先将归彦落毛拿出,分得数份。却是还有欠缺,胡天只得拿出梳子来,将里面所剩那一点尽数倒出来。 接着,又将粘胶备好。 再按蕴年丹制作之法,在身体所需之处聚集灵气,分别是双手、小臂、双腿膝盖处。 待胡天将灵气团备好,红兔子在这五处各投入一簇徜雨火。 于胡天体内,便得五处仿制而成的“火灵根”。 胡天再迅速将归彦落毛备好,用粘胶粘上。每一处粘上落毛,一丝火焰混合着灵气喷出。 胡天先将膝盖粘上落毛,着实吓了自己一跳。却见对面那水帘蠢蠢欲动,胡天忙快速行动,将剩下的落毛都连上。再摆上个特定的姿势。 顿时,双膝、手臂并右手之上喷出的火消歇而去。却在胡天身体内,火种内喷出的火炼成一片,再合成一股,从左手手心喷出。 胡天咄咄称奇,但此时体内灵气消耗极快,也是耽误不得。 胡天看向归彦。 归彦咬着蕴年丹各项药材,置于胡天左手掌心。 胡天又念起口诀,同时分神照顾体内五处灵气,及时补充,唯恐灵气不够火种便被心口的火灵根吸走。 比之前番炼制酸浆妖酒,此番着实不好为。 胡天时时刻刻注意着火头。太旺了不成,太弱了也不成。恍惚间自己熬了五锅粥。 只是这粥着实费柴禾。 也不知炼制了多少时候,七魄中那点游离的灵气颤动,胡天猛然发现体内灵气竟然不够了! 然则此时蕴年丹也是到了紧要关头。 胡天已经隐隐察觉左手手掌之上,一股压力慢慢凝成。 这便是丹药初成之兆。 若是此时落了一筹,且不提落毛,便是蕴年丹的妖植灵株再收集,也是费劲。 胡天极尽所能调动体内所剩的灵气。 如此又熬了少许时候,炼丹到了关键时刻,引领火苗的灵气不觉增多起来。 那五处兜住火种的灵气团,渐渐变薄。忽而胳膊那处兜住火种的灵气,出了纰漏,漏出一星半点的火苗,向着寸海钉处涌动。 胡天哪儿能让火种得逞,他即刻从左膝盖那处揪了一团灵气来,补了胳膊那处的灵气团。 这一时,便是拆东墙补西墙,胡天直在自己身体里忙活。 真是两头饥荒,要了命。 不想祸不单行,心口火灵根之上的寸海钉忽而震颤起来。 胡天此时却是顾及不上这些了,左手压力凝重,已有丹药大成之兆。 猛然,胡天左手处一动,灵气反涌回手掌。 便是此刻! 胡天回转心神猛然睁眼,喝道:“凝!” 左手掌心之中,一道红光炸裂。 轰然声响,一颗拳头大的球体炸裂成数颗丹药,落入石床之上。 胡天大喜:“成了?” 却也是此时,胸口“嘭”一声响。 一道鼻血淌下来,胡天如遭雷殛,心念被强行拉回魂魄之中。 便见体内,五处火种凝然不动。 心口那处,寸海钉缝隙之中,各色火种涌出,好似火山开裂岩浆涌出,直向那五处火种冲去。 这便是火种间相吸的缘故。 好似火种窟中,不论哪些火种,相遇相吸,最后凝成火核。 前番胡天在体内做了假的火灵根,拦住火种被吸。却不想,火种也是甚讲道理。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故而便演上了现下这一幕——火灵根中火种强从寸海钉缝隙中涌出,冲向那五处火种。 而火灵根藏于七魄,灵魄自然受牵动。此时胡天的灵魄拧成一团,好似卷成个油条。 五雷轰顶不足道尽此番销魂感受。 偏生此时,涌出的火种与五处凝滞的火种有了微妙平衡。大家你来我往,商议一番,都不想回去,顺着归彦的落毛往上翻涌。 胡天销魂感受,顿时暴涨数倍。 此时外界情形并不比胡天体内好。 胡天身体僵直倒在石床之上,身体五处火种喷薄而出。 那火种有徜雨火,更多是前番火核中啃来的火种,还是毒火。 胡天瞬时便成了个火球,把洞府烤得热烘烘。 却道这善水宗的否晞涌晟九灏泉,真是吃糠的,哪儿能任凭胡天在洞府起炉灶? 胡天成了火球那一瞬,水帘暴涨,一个水球便是将胡天包裹在内。 然则胡天啃下的那火核也不是凡俗,岂是一个水球就能浇灭的? 这一时,善水宗的水球同胡天的火核便是较上了劲。 片刻水漫金山,这水帘便将洞府淹没。 水帘洞顿时成了海底龙宫。半分空隙都不留。 一洞府的瓶瓶罐罐,并归彦红兔子一起淹没在水中。 归彦长到这般大,却是忘了学水。它只下意识憋了一口气,便被淹没。 待到了水中,归彦见一边红兔子“噗噜噗噜”冒泡泡,归彦四肢并用划拉过去,拽住了红兔子,将它往灵兽袋里塞。 方将红兔子塞进去,又钻出一个黑兔子。 黑兔子一见这大水,却是兴高采烈。它却是个会水的,先咕噜噜使了了个法术,周身便是一个大气泡浮现。黑兔子将归彦拉近气泡里,自己却钻入水中去。 此时归彦再去看石床——胡天方才所在的位置。 此时那处只一个水球,水球之上黑气缭绕。黑气正是从水帘墙上,涌入水球上的。 而那黑兔子游到水墙壁,张嘴便是截了一团黑气。黑气入了黑兔子体内,黑兔子骤然涨了一下体形。 这黑气便不是他物,正是水之菁华。 善水宗浩然万年宗门,立宗的九灏泉,怎可能是个凡俗之物?且火种本是火之菁华,自然得是水之菁华才灭得。 只是这一时火势实在非比寻常。 胡天洞府之中,那团黑球越来越大,顷刻便将整个洞府都覆盖。 黑色兔子察觉事态严重,四爪乱挠,推着归彦进了灵兽袋。 归彦最不耐烦灵兽袋。大爷堂堂妖魔,才不是灵宠! 它进了灵兽袋里,踹开黑兔子,便是要出去。黑兔子“唧”一声,另三只齐齐扑过来,抱腿的抱腿,搂腰的搂腰,咬尾巴的咬尾巴,拦住归彦不给它出去。 下一刻,外间骤然一声磬片声响起,划破善水宗静夜长空。 上善部中,镇德碑银光闪过,一字大亮,转瞬那字影脱开镇德碑,化为一道寒光,直向否晞涌晟九灏泉而去。 那字便是:水! 一字如令,九灏泉得令,骤然喷薄而出,跃过悬风河道,直入通往下部的化神界桥,其势滔天。 与此同时,若水部九座峰头所有洞府之水齐齐断绝。 悬风渠水势暴涨,直向九溪峰一处洞府扑去。 顿时地动山摇。 胡天洞府,乃至九溪峰若水部都是晃动。 叶桑冲出洞府,杜克在小蕴简阁外大骂:“这他娘是要炼丹还是要拆山!真真和他师父一个德性!” 虽是如此,杜克却也还是抽出软剑,向那洞府而去。 这番动静惊动的自然不只杜克叶桑二人。莫说若水部诸弟子纷纷出了洞府去看这番奇景,各峰长老也是往九溪峰而去。 便连宗主宋弘德,也是经两部化神界桥匆匆赶来。 众人来时,已经是不好站人,非是人多,乃是那黑色水球暴涨数倍,将半个峰头都包裹。哪里再能见什么水帘洞火帘洞。 好在宋弘德法眼如炬,又见了叶桑、杜克,忙上前去,急问:“可是胡天?” 叶桑点头,急道:“宗主,胡师弟只是炼丹,怎生如此了?” 怎生如此了? 胡天也很是想不通。 他此时好似个死的,心念悬在自家体内,向下寸海钉,向上是皮囊。 其中水火大战,战事胶着。 黑影不断从身体外涌入,四面八方而来,直将那五处火种都包住。余者又向心口火灵根处涌。 幸而胡天早前补了些常识,心知黑色是水。便道这黑影是来灭火的。 而胡天的火灵根却是个崛脾气。让来不来,让走不走,非和你善水宗的水菁闹一回。 从来水火不相容,两厢交缠好似深仇。一头火种高涨气焰凶,一头水势磅礴吞山河。 只苦了胡天这个围观者,却是忍不住要给那水加加油。胡天又忖度,自己此时出不去,但也不该如此被动。 也是一时开了窍,胡天心道不能出去,我还不能进去么? 这便沉静心念,向下而去。骤然挣脱束缚,进了识海。直把什么水菁火种仍在外头,特别没义气。 别看七魄并皮肉此时闹得凶,胡天识海里却是安安静静的。 胡天松了口气,看着这方灰白天地出神。向上那六芒星闪耀更甚从前,它边上两颗星星闪耀,也是喜人。 一颗是蚁后传他的双情丝运化部心诀。一颗则是早前炼酸浆妖酒时的心诀。 往下,则是那条倒霉催的白镜鱼。 胡天的神念,现下在识海里是颗珠子。它便一蹦一跳去看鱼。 这白色镜鱼也是惨,自从胡天筑基便在海里冻着了。 胡天对这鱼很愧疚:“长这么肥,该是宰了吃的,却让你在冰箱呆着。前两天我在指骨芥子里,看见你兄弟,它倒是过得不错,就是抓不着……” 那鱼此时若能蹦起来,非一口吞了胡天不可。 胡天此时再去看鱼嘴边的珠子。 一颗红珠子是火元素,一颗绿珠子是木元素,一颗黑色小珠子…… “咦?”胡天愕然,这黑色小珠子打哪儿来? 胡天忙凑过去细细看,便见红色珠子边,一颗黑色小珠子正在缓慢形成。 再联想外界情形,便是那黑影可以被吸收,成就体内水元素!胡天此时猛然醒悟,便知这机会乃是千载难逢! 他再不赖在识海躲清闲,立刻冲出七魄去。胡天将心念停在寸海钉下, 便见心口那处黑影不断倾轧火种,将火种向内打压,同时黑影也顺着寸海钉流入灵魄之中。 胡天大喜。 可叹他一心要去海界河天寻水元素,却不知水元素就在家门里。 只是少时,那水菁将火种压回灵魄之内,便有散去之势。 胡天好容易得了这水元素,现下哪里有放过的道理。 他便是神念冲出去,对着寸海钉之上的黑影,运起双情丝运化部的心诀来。 说来也是奇怪,分明当时以后传他心诀时给他下了两道咒。胡天运完木元素,那咒术却未显现。运化部的心诀仍旧能用。 此番时机却紧急,不是计较那咒术灵不灵的时候。所幸胡天前番运了一年木元素,现下技能很熟练,另则此时是个三阶了,神念也更深厚。 便是神念所到,黑影直被卷入七魄。 水性凉,沁入灵魄,胡天顿时全身凉爽舒适,前番被火烤拧来拧去的苦楚,泰半消逝。 胡天沉溺其中,只管将黑影往自己灵魄里塞。 他此时贪起心来,却是忙坏了外界之人。 此时水球内里黑气渐去,却是越聚越大,摇摇欲坠。好似片刻落下,便是要将九溪峰,乃至整个若水部淹没。 而悬风渠水势不见,汹涌滔天。自远望去,骇人神魂。 若水部长老纷纷聚在了宋弘德身边,急道:“宗主,这如何是好?” 宋弘德乃一宗之主,便有一道神念嵌在九灏泉中。此时他也是察觉,这番水菁走势十分凶猛。 宋弘德皱眉,担心的却不是若水部,而道:“如此摄入水菁,过犹不及,恐与他神魂不利。杜先生可有法子传声一二与胡天?” 杜先生杜克半夜被扰,很是不耐烦:“源头在你善水宗,何必问我?” 宋弘德却是为难的。 他虽是有神念嵌在九灏泉,能体察其势,然则善水宗万年山水又何是他能控制的? 第87章 二十五 幸而未及宋弘德露怯, 他嵌在镇德碑上的那缕神念微动。 九溪峰上的水球凝成之速减缓。 与此同时,胡天神魂之中, 那日镇德碑投影亭中所赐三个“止”字山岛, 其中一座在胡天识海中猛然亮起。 “止!”一声苍茫悠远,识海撼动。 那座“止”字岛随声而起,轰然炸成粉末, 直冲向胡天七魄寸海钉。 胡天神念瞬时凝滞,双情丝运化部心诀停止运动, 黑影吸入之势戛然而止。 九溪峰上水球急剧收缩,收入胡天洞府。 若水部各峰头洞府水帘, 猝然齐开。 悬风渠水轰然下落,化成一片夏雨。 转瞬,天际云散, 晨光落在若剑界各山之上。 九溪峰顶一片朝霞闪耀。 又闻“咣当”一声。 胡天洞府大门飞脱而去,一洞府的水从门中倾斜而出。 少顷水去, 归彦从灵兽袋中钻出来, 跳到石床上, 伸出蹄子戳胡天的脸, 戳戳,再戳戳。 胡天睁开眼, 看着洞府顶上的石头:“我觉得自己又死过一次了。” “嗷?” 洞府顶上有水落下, 砸在胡天的脸上,飞溅而去。胡天一动不动:“咱的蕴年丹还剩多少?” 归彦四下看了看,跳到胡天胸口, 踩了踩:“嗷嗷!” “我的亲姐,居然没被泡化了?”胡天跌跌撞撞爬起来,四下一看。 果然床上不少金光闪闪的丹药,恰与那玉简所描述的一模一样。 胡天喜出望外,忙将一床蕴年丹都收了。又打量四周。 一片狼藉,堪比灾难。 幸而值钱的都健在。且兔子从灵兽袋里钻出来,排排站好,冲着胡天:“唧唧唧。” 胡天点头,又抓了归彦上下看了看:“很好,毛没少。” 归彦气急败坏,举起蹄子给胡天脸上按蹄印。 胡天乐呵呵捂住脑袋。 待到宋弘德、杜克同叶桑走进来,便见了这一幕。 杜克没好气:“半夜折腾人,你倒是在这儿逍遥自在!” 宋弘德却是讶异:“又登级了!” 胡天此时已然是个三阶中级了。 胡天也是现下才知道。他按住归彦,高兴说:“登级了!有信点拿!” 叶桑是个聪明人:“师弟可是吸收了水元素?” 胡天:“师姐猜着了!” 胡天又同宋弘德、杜克见礼,将炼丹经历讲了讲。 杜克没好气:“乱来!” 宋弘德此时只万分庆幸,自己只同杜克、叶桑来了,未曾让其他长老靠近。 否则众人见了胡天又登级,又或听了他此番经历,不知要生出多少流言蜚语。 修炼快登级快,确是好事,但也要有个限度。如胡天这般,半年不到再登级,便不可称为天才,而是妖孽! 杜克此时也是看出了宋弘德顾虑。 胡天却是一点自觉都没有,拉着叶桑报喜:“师姐,我给蕴年丹炼出来了。你出门也带些。” 胡天说着又背过身去从指骨芥子里掏蕴年丹。 这一炉炼了十五颗,刚好一人五个。胡天拿出丹药来,刚要递给叶桑又缩手。 “师姐稍候片刻。”胡天看向宋弘德,跑过去,作揖道,“宗主,劳您帮我看看这个。” 胡天说着便是将一颗蕴年丹捧上,请宋弘德帮他鉴别。 宋弘德捏起这丹药,仔细打量,又是闻了闻。 “色泽很好,形态也佳,药性保留完整。可堪上品了。”宋弘德说着,便是将手掌合上。 几个意思这是? 胡天:“多谢宗主,您把药还给我吧,刚好十五个,少一个不好分的。” 宋弘德挑眉:“你此番也是惹得祸事不小,收了一颗已是轻饶。” 胡天岂是好糊弄,立刻委委屈屈:“师兄……” 话音未落,宋弘德立时将那颗蕴年丹塞进胡天手里:“念你初犯,就不计较了。只是,现下你还是要出宗去了。” 胡天愕然,复怒了:“你也太小气了吧,就一个蕴年丹就要赶我出宗?小心我师父回来找你算账。” 全若水部的弟子并长老,怕也只有胡天敢如此对宋弘德。 杜克闻言大笑,叶桑目瞪口呆。 宋弘德却是哭笑不得:“不是赶你出宗,而是让你出门去游历。你可知,半年之内连登两级,会招来怎样的祸事?” 这世上从来不缺捧杀,更不缺妒贤嫉能之辈。 便是胡天有个师父叫穆椿,穆椿却是常年在外跑。宵小之辈总不见她,久了也不当回事。况且胡天这番进阶速度,着实不寻常。 “不管你身后有谁撑腰,这番进境都是说不通的。” 宋弘德一一剖析给胡天听,“故而让你出宗去游历,躲了风头才好。我依稀记得你还差两百信点就满一万了。我再替你捐个物什,便是满了一万,出宗去吧。” 胡天此时已经是知道了厉害,想了片刻:“如此也是说不通。难道我日后不回来了?若是日后回来,便还是速度快的。或是让我在外不修炼?这我是不答应的。” 宋弘德乐起来:“自然不是如此。外出游历,怎样的奇遇都可能。这宗里也是有许多先例的,远的不提,近的,你便认识一个人。” 这人乃是钟离湛。 钟离湛二阶之时一直平平无奇,后再二阶圆满是出宗去,游历三年,回来便是三阶中期了。 这便是出外游历有奇遇之故。 且修行之人,向来避讳谈及自家奇遇。故而待胡天归来,并不用解释许多。 “好吧。”胡天撇撇嘴,忽而想起炼丹课,“宗主,我那炼丹课,上了还没结课。您能不能给我看看,否则信点都没了。我多亏的。” 宋弘德心道果然是沈桉一伙儿的,面上却是大气:“我多替你捐一样丹药,那信点便也是有了。” 胡天立刻喜笑颜开:“多谢宗主了,您要是方便多捐,多多益善。我一点都不嫌!” 宋弘德向外看去。 胡天又看向叶桑:“师姐,出门游历求组团!” 叶桑挑眉:“师弟要同我一起去海界河天?” 也不怪叶桑有次一问,若是胡天昨日要跟着,她定会想,胡天是要寻水元素。可今日他已得了水元素,这是要同自己一起去寻金元素不成? 叶桑忙道:“师弟,便是我去了海界河天。寻得金元素,未必是适合你吸收的。” 胡天却乐:“师姐,我同你走,就是图个乐。不为寻什么,师父曾让我师法自然,我也想多走走长长见识。” 胡天如此说,叶桑才放下心来。 而宋弘德见胡天对出宗游历并无抵触,也是放下心来。 忽而又面色古怪,追问胡天一句:“你去海界河天,是否要带着归彦?” 胡天道:“这个自然啊!怎么了?” “无甚大碍。只是想起前些日,王师兄——上善部有两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也去了海界河天会老友。你二人最好别遇见他。” 胡天愣了愣:“这是为什么?” 宋弘德却不解答,他转头:“杜先生,此番事情……” 宋弘德将杜克当胡天的师长,便是同他商议起善后事宜。 杜克没好气,心里把穆椿前前后后骂了几遍,却也不得不听宋弘德啰嗦。 胡天此时也不将宋弘德那个“王师兄”放在心上,海界河天那么大,怎么会轻易遇上。 胡天想着,便是兴高采烈收拾起行囊。 其实也无甚好收拾,胡天许些值钱的宝贝日常都放在指骨芥子里。 胡天又将春祀收了。归彦将灵兽袋扯开,“嗷嗷”叫着把兔子撵进去。 此时叶桑笑着将白兔子唤出来:“师弟既然同我一道出宗,你还是和伙伴在一处吧。” 白色兔子蹭了蹭叶桑,跳进了胡天的灵兽袋。 胡天想到能出去玩儿了,兴致勃勃:“师姐,咱什么时候出发?” 不等叶桑出声,宋弘德道:“便是此时就去吧!” 胡天巴不得如此,将灵兽袋塞进怀里,提起归彦放肩头,应一声:“好咧。拜拜。” 这便是要跑了。 宋弘德却忙拦住胡天:“你等等,你二人莫要招人耳目,便从九溪峰的路径走吧!” “还能从九溪峰出去?” 胡天自来却还不知若水部有后门。 此时宋弘德冲着杜克拱手:“那路径先生是熟的,便是要劳烦先生了。” 杜克不语,半晌才道:“罢了。令牌拿来。” 宋弘德便将一块令牌放在了杜克手中。 杜克收了令牌,转身冲胡天与叶桑道:“跟我来吧。” 胡天却举起手:“我还要下山去一趟,将蕴年丹送一份给师弟去。” 宋弘德闻言看向胡天。 胡天乐呵呵:“宗主,您丹药多得很,不缺那一颗蕴年丹。” 宋弘德微笑:“这是如何道来。你关爱师弟,是个好的。” 杜克翻白眼:“刚好路过,不耽误你去见那鬼修。” 如此便是杜克、叶桑、胡天下了山。宋弘德在九溪峰给胡天收拾烂摊子,堂堂一个宗主亲自取了洞府门再给按回去。 幸而四下没弟子同门,否则颜面无存。 “等师叔回来定要告状,收了个什么玩意儿。”宋弘德说着,又看向山路。 山路上,胡天肩上扛着归彦渐行渐远。 不时胡天一行到了山下,易箜此时正在树下的长桌上坐着,见到胡天同叶桑,忙站起来。 易箜冲上来:“师兄没事吧!” 再待细看,却见胡天又登级。 易箜大喜:“恭喜师兄登级了!” 胡天乐呵呵:“厉害吧,我还把蕴年丹给炼得了。” 胡天说着拿出五颗蕴年丹来,递给易箜:“你等等自己找个好瓶子装了。该吃的时候赶紧吃了。” 易箜接过蕴年丹:“师兄要去多久才回来?” 胡天想想,易箜以后一个人呆在这儿,也挺无聊:“我也不知道,就是想去海界河天玩玩儿。你要是在这儿太无趣了,就招个员工。就是找个人来看着店。一个月补一次货,账目对上就成了。” 易箜点头。 胡天又思及前番李取之事,忙问他:“你有没有什么保命的东西?” 易箜不明所以,却也老实回答:“有,师父给过我风遁符。” “那就好。”胡天又翻出前番钟离湛给他的叶铃去妄符,“这个你拿着,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个好的。” 接着胡天又一番嘱咐,这才同易箜晴乙道别,跟着杜克去往传输阵。 路上杜克冷哼:“你对这鬼修倒是挺上心。” “我对您也上心啊。师伯,我同师姐出去玩……游历了。您自己个儿练剑千万小心,别闪着腰了。” “滚!” 胡天厚着脸皮凑过去:“师伯,小易箜看着挺蠢的,你多照应着。” 杜克冷哼一声。 胡天蹬鼻子上脸:“师伯真仗义!” 此时到了传输阵前,胡天看着那几个写着数字的圈,不知要站哪一个。 杜克拿出令牌,对着传输阵边的树敲了敲。顿时那树后地上浮现出一个传输圆阵来。 胡天惊讶:“在这儿还藏着一个呢。” 杜克对叶桑、胡天道:“进去吧,我就不送了。” 叶桑站进去,抱拳:“师父多保重。” 杜克一声未出,便开了阵法,将叶桑胡天送走了。 未待那光影消失,杜克转身离去。 这边厢,胡天同叶桑却已经到了山外。 胡天四下望顾。 此时他们站在一处山脚下,身后一座山,那山峰头上悬一条天渠,如空中银龙。 “九溪峰?咱出来了!”胡天大喜,立刻蹦起来,“出宗咯!” 活似刑满释放一般,向前奔跑打了个滚。 然后一不小心踩空了。 归彦及时从胡天肩头跳起让开,看着那人咕噜噜滚进个坑里去。 叶桑忙上前,大喊:“师弟没事吧?” 胡天打坑里站起来,活力十足:“没事!” 接着这人手脚并用爬上来,掸了掸身上的泥土,拔下头发里的叶片,一派坦然。 叶桑笑说:“师弟千万小心,这不远就是极谷。极谷行剑道,多比拼。这边山上,便有些剑修打斗时留下的坑洞。年岁久了,长了草,看不出来的。” 胡天惊讶:“真凶残!” 打架把山打得坑坑洼洼,这也是厉害。 胡天便是跟着叶桑身后走,不玩闹了。 归彦又跳到胡天肩膀来。胡天戳了戳归彦:“没义气,都不拉我一把。不带你去吃糖葫芦了。” 归彦是在胡天肩头蹦:“嗷!” “就不带你去吃糖葫芦。”胡天乐着,转头问叶桑,“师姐,咱么怎么个路线去海界河天,能不能从仓新界路过一下?” “是路过的,且我们还要在仓新界停留,买些装备。再从那处乘舆辇前往海界河天。” 叶桑说着,抽出重剑来:“师弟臻入三阶后,好似还没寻一个飞行的法器或功法?” 胡天自然点头:“所以这一路只能靠师姐了。” “待到回宗后,我再教师弟御器飞行。”叶桑说着,挽了剑花织就黑云网,带着胡天飞起来。 这云此时却是缓缓行,路过一山时,叶桑凝神望。胡天不由跟着去看,俄而便见一处山道,山道前插了一把重剑。 那剑气势雄浑犀利,隔着很远,也是杀气凛然。 叶桑看向那一处,对胡天道:“师弟,那处便是极谷所在。” 叶桑说着站起来,深揖而下。极谷于她有伯乐之恩,虽未入极谷,但自心敬重。 胡天见此,也是站起,作了一揖。 少时过了那一处,叶桑才使黑云网全速向仓新界去。 他二人却是悠然坐在黑云网上,聊起了新旅程。 “师姐,我之前想着去海界河天寻水元素,收集了不少传闻。” “那处却是多传奇的地方。我虽没去过,从小却没少听人提。便是家里请了说书先生来,哥哥也总爱点那一出……” 叶桑坐在黑云网上,挺直腰背,手作持醒木状向膝头一拍:“这便是,被逐者怒使神堕术,界崩妖灾古魔丧!” 归彦歪脑袋,瞪大眼睛。 胡天乐:“师姐,这个被逐者究竟是个什么人物?听上去特厉害!” “被逐者,是我们所知的,最后的一位神族啊。” 胡天愣了愣:“神族不是都……没了很多很多年了吗?界崩妖灾有是什么?” “那被逐者另有一段传奇故事。”叶桑想了想,“师弟既然没听过,那咱们到了仓新界,寻个有说书人的茶馆,听上一次就是了。不知这段旧事,去海界河天,却是不妥当的。“ 叶桑即如此说,胡天莫不敢从。 待到了仓新界,他二人首先寻了个茶馆。 馆中此时一人坐正中,正讲着:“九九八十一天后,日月星辰同显,漫天霞光,全界清风扫过,风里灵气十足。寰宇修行者提升一个境界,且尽数获得神通。故而,从此便称那界为:天启!” 这便是在将天启界的由来。 待到胡天叶桑进了茶馆坐下。 台下有人哄闹:“好!好一个天启界!你却说说,那界到底如何来的!为何其他界都是本来就有,偏那一个天启界,凭空生出?” 那说书人却是为难:“您这可就为难我了。寰宇谁不知,天启为何凭空生,那是同无极界桥谁开辟,一样的难题!” 胡天听得津津有味。 寸海渺肖塔便是在天启界。他是从天启界来的,且心心念念要回那里。却不知天启界的由来是如此。 此时,有小二上前斟茶:“您二位吃点什么?或是点一段?” 叶桑拿出一块晶石来:“请他给我们来一段《妖魔演义》,就讲开篇被逐者那段。” “成咧。”那小二哥拿了玉石,上前去了说书人那边。吩咐了一番。 说书人点头,一拍醒木:“却说自天启开后,万界大定。又有诸般大事,妖皇令显,魔神出世。咱们今儿就要讲一段事关妖魔两族的故事……” 说书人便将天启界那段放下,讲起了《妖魔演义》的开篇。 胡天自来还不知道这番娱乐,现下剥着松子往归彦嘴里塞,听得津津有味。 归彦在一边,也是边吃边竖着耳朵听。 果如叶桑所言,这 一段便是从被逐者出现,讲到了被逐者失踪。 简而言之。 神族消失了万千年后,人族尚未兴起之时,一天妖族在海界河天发现了座神族的监狱。然后顺利发现其中有个冬眠的神族。 妖族便将那个神族弄醒了,想要问问传说中的神族上都在哪儿。 那上都可是个宝地。 传说远古时,神族就在上都浪。现在这些界啊什么的,都是被称作下都。由此可见上都有多棒。 但是这个从监狱里出来的神族,是个硬骨头,坚决不肯说。 妖族犯坏就给他放了。 放了之后,那个神族就自己向回家的路走。妖族偷偷跟着。 跟着跟着却是跟到了魔族的地界。魔族就发现了妖族的诡计。 两方因为种种事件,并这个被逐者的事,打了一场。 这场架就是妖魔第一次大战。 打架的后果相当严重,上都没找到,那个神族要自毁。魔族为了不被妖族灭了,魔神把自己个儿当炸药,将魔族各界炸通了,连成了魔域。 总而言之,海界河天的那座神族狱台,就是万恶之源。 而那万恶之源的正名叫做——神狱囚台。那个从神狱囚台里出来的最后的神族,自称“被逐者”。 胡天听完,风云际会如在眼前,叹为观止:“厉害。” 此时还想再听,叶桑笑着拉了胡天起身:“师弟,我们还要去准备行装,否则错过了晚间的大舆。若还想听,日后回来再听就是了。” 胡天忙站起来:“听师姐安排。” 叶桑此时却是拉着胡天去天书格。 胡天好奇:“师姐给家里寄信?” “不是,”叶桑拿出一封写好的信,对此时天书格中出现的蚂蚁道,“给花困。” 那红皮大蚂蚁笑对叶桑道:“小主子近来在藤墟修习,很是清苦。见了您的回信,定然开心。” 胡天眨了眨眼睛:“师姐,你和花困和好了?” 叶桑只是笑:“她写信说想明白了。我觉得甚好。对了,她还让我想师弟转交一封信,我倒是忘了!” 叶桑说着从袖笼中取了乾坤袋,拿出一张封口的信来,交予胡天。 胡天接了,也不矫情,便是当下拆开看了。 一张杏花笺上只三个字:对不起。 胡天乐:“我虽做了一年树,但也不是没得好处。便罢了吧。” 一时又感慨,瞅瞅这张信笺,再瞅瞅姬无法。同样是熊孩子,怎么他还那么嚣张?还要归彦的毛。 想到这个,胡天忽而乐了:“师姐,你稍等我片刻。” 胡天说着拔腿跑到街上去,正有捏面人的摊位。胡天便请师傅捏了个小孩儿被打屁股的。 那面人师傅手艺传神,捏出的大人凶神恶煞,捏出的小孩儿屁股上两个大巴掌。场面着实惨烈至极。 胡天拿着面人哈哈笑,跑回天书格。 胡天拿出了天梯楼传令来,将面人递给天书格里的红皮大蚂蚁:“把这个给姬无法。” 红皮大蚂蚁道:“可还有什么言语要传?” 胡天摇头窃笑:“这样就成了。” 胡天畅快,又同叶桑购置了些许远行之物,便是去往驿站。 原是一些界太远,纵修士有些御器之法,去往一些界域仍是吃力且耗时,便可乘坐舆辇前往。 “主要是方便我等地界修士。”叶桑路上对胡天道,“待到了穆尊那般境界,也就无此番烦恼。” 不时到了驿站。 此处一片空地,空地上一处,画着四方阵法。法阵外,站着许些修士,均是等舆辇的修行者。 胡天好奇:“没有别人了吗?比如收费的?” 叶桑道:“不急,待到舆辇落下,其上自然有人下来。” 正说着,那地上四方法阵闪动起来,四下妖风大起。胡天不由抬头看,不时,天降一—— “猪!”胡天瞪大眼,“好肥!” 便是天降一猪,那猪滚圆,高有三丈,脸大如盘,耳如风翼,四肢短短。 叶桑乐:“师弟细看!” 胡天再瞅。待到那猪落地,猪身无毫毛,四肢也僵硬,方觉是只假的。 “这便是傀儡。”叶桑笑道,“内藏机关阵法,是地支申级的法器。” “干嘛做成这个样?”胡天不解,“害得我都想吃红烧肉了。” 归彦坐在胡天肩头,很赞同:“嗷嗷。” 此时身边有一披发老道笑:“小道友怕是初来乍到不晓得。这舆辇做成妖兽状,缘故有二。一则,旅途漫长,恐有途中有妖兽、匪徒袭击,舆辇如此可威吓一二。二则,去往不同的界域,舆辇不同,好做个分别。提醒行人,莫要上错舆辇,耽误了行程。” 胡天闻言忙恭敬道:“受教了。” “同是行路人,无需如此客气。”披发老道笑着,“此乘舆辇去往屯岚界,你二人可是前往那处?” 老道正说着时,那猪尾巴上一架舷梯落下,有修士走下来。鼻孔里一架舷梯落下来。有修士站在猪鼻子上高声嚷:“屯岚界,一个灵石单程,要上从此处来。” 胡天看着那猪鼻子猪尾巴,眨了眨眼:“幸好我不是去那处的。” 老道乐:“我乃炎山派何仲,二位小友从何处来?” 叶桑忙拱手:“原是前辈高人,我乃善水宗外门叶桑,此乃我师弟胡天。” 何仲挑眉:“胡天?可是穆尊新收之徒?” “正是。” 何仲乐着打量胡天一二,连着他肩头的归彦也看了,才道:“小子,那沈桉欠我一百个灵石,我几番去百巧林找他,他都躲我。现下你替他还了吧。” 胡天愕然,怎么半路竟遇见个债主了! 叶桑也是窘迫。 何仲见他二人如此,大笑:“有趣有趣!” 胡天撇嘴:“敢情您老吓唬人。” “怎生?那沈桉欠钱是真,要不你真替他还了?”何仲挑起眉毛,“我同你讲,这仓新界可不少他债主。” 胡天忙道:“您方听错了,我其实不叫胡天,我叫古天。” 何仲:“当真?” 胡天坚定:“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站着就算是行吧。反正名字没动呢。 何仲深觉有趣,又笑一回,才问:“你二人去往何处?” 叶桑道:“海界河天。” “是个好去处。去往那界的舆辇却是不错的。” 正说着,那猪飞走,一只青螺从天而降。那螺壳青绿,高有五丈,其上覆有水草,其上螺纹回旋。 甫靠近来,风中一股腥涩清咸之味荡开。 那螺壳顶端,一盖掀开,走出一类人形妖族。 此妖肤白,黑发披肩,上身半裸,下身鱼尾。鱼尾之上,片片鱼鳞于日光下熠熠生辉。 那妖莞尔:“若去往海界河天,请上得此螺。” 轻描淡写,清新脱尘。 这便是鲛人一族。 胡天眨眼,转头对何仲道:“您说得对,这去往海界河天的,果然了不得。” 何仲大笑:“少年人,莫要贪色,那群鲛人性格古怪得很。若是唐突了,他们可是会生撕人的。” “这当然不敢的。去人家的地盘,怎么好唐突主人。”胡天乐,“您和我们同来?” “同来。”何仲抚须点头。 胡天叶桑便是请何仲先行,他二人跟随其后,一起向青螺走去。 此去海界河天的修士不少。待众人都走到青螺前,数片贝壳落下来。 众人纷纷找一片贝壳站上去,那何仲老则老矣,确实敏捷抢了先机,跳上一块贝壳。 胡天晚了一步没贝壳给他踩了。幸而被叶桑脚快踩了一片,又捉了胡天的后心,将他提起来。 站上贝壳后,那贝壳缓缓升起,胡天便是悬在了半空。胡天手忙脚乱,将归彦从肩头摘下,抱在了怀里。 归彦动了动蹄子抗议。 胡天:“别闹,站不稳要掉下去的。掉下去你就没法去海界河天吃鱼了。” 归彦立刻不动弹。 此时贝壳排成一条线,再逐一向青螺顶端飘去。 一片贝壳到了青螺舆辇入口,那鲛人逐一收费放行。何仲因着是先踩的贝壳,倒是比叶桑胡天先进了青螺。 叶桑近前时,胡天抬眼看。 一人族近前,那鲛人将人打量,笑说:“三颗灵石。” 再一人近前,那鲛人再打量,笑道:“五十颗灵石。” 后一人不服:“为何他三颗,我却要十颗?” 鲛人道:“他长得丑些,我看着顺眼。” 胡天愕然,头一次听闻长得丑能少收钱的。胡天便半昂起头:“师姐,我现在把眉毛拔了,还来得及吗?” 叶桑笑道:“莫玩笑。” 胡天说:“关键是穷。” 正说着,叶桑的贝壳已是排到了跟前。 那鲛人先打量叶桑,继而看胡天。 鲛人展颜,对叶桑道:“若将您手上的这物什丢弃,便是不要钱。若您舍不得丢,便只能收您百个灵石了。” 叶桑愣住:“这是为何?” 胡天此时也错愕:“难道是长得太好,值一百个灵石?” 那鲛人看向胡天:“油嘴滑舌惹人烦。” 胡天没好气道:“长着嘴只吃饭,那不成饭桶了?” 鲛人挑眉,忽而乐起来:“那就十个灵石吧。” 说着,那鲛人引叶桑脚下贝壳近前,靠上青螺。 叶桑上了青螺口,将胡天放下。 胡天把归彦放在肩头,又掏出十块灵石来递过去。 “等等,这是何物?” 那鲛人却是拦住胡天,指着归彦,皱起眉,“丢开!否则尔等现下就滚。我海界河天乃是妖族所居,不欢迎这些舍弃血统的奴仆!” 那鲛人浑不怕死,不等胡天发作,他竟举起手来挥向归彦。 胡天不及去拦,归彦已然跃起,跳起来四个蹄子对准那鲛人好好一张脸踢上去。 归彦将那鲛人踢翻,对着他低声一吼:“嗷!” 神通夔吼。 虽此声低沉,却也轰得那鲛人立时一口血喷出来。 青螺入口登时一群虾兵蟹将出现,执兵器而来。打头一只皮皮虾喝道:“何人在此撒野!” 叶桑抽出重剑,胡天也是抽出玄铁剑来。他二人抵背靠在一处。 那惹事的鲛人忽而抬手:“慢着!是我冲撞了贵客,不怪他们!” 那群虾兵蟹将面面相觑。 鲛人大喝一声:“还不退下!” 群妖这才离去。 归彦跃回胡天肩头,坐下,在他脑海里道:“收,剑。” 胡天挑眉,微微侧脸。 归彦忙伸蹄子,将胡天脸推开:“嗷。” 胡天依言收了剑,戳了归彦的脸。 叶桑见如此,也是收了剑。 那鲛人站起来:“是我走眼,这位……” “归彦。”胡天道,“它叫归彦。” 鲛人点头:“归彦即是妖族,且请二位入内吧。” 分明是妖魔。 “嗷!”归彦闻言又要跳。 幸而胡天眼疾手快,抓了它:“话说晚上你想吃个啥?” 归彦闻言,动了动耳朵,冲胡天道:“嗷嗷嗷。” “嗷嗷嗷不好做啊,不如吃包子好了。”胡天说着话,跟随叶桑进了青螺。 这便是连车资都省了。 进了青螺,自有两只海瓜子蹦蹦哒哒上前给胡天叶桑引路。 胡天叶桑还与归彦沾光,分得两间上等舱位。 这螺壳也有趣,顺着螺旋之轴,铺设台阶,圆梯旁是舱位。 上等舱,开门进入,其内布置颇具海岛风情。 巨型海虹壳为床,海带似的褥子,数个文蛤壳似摇椅摆放,那桌子仔细去看还是个馒头蟹的壳。另有各类鱼虾摆件挂饰,细说不完。 归彦进舱上蹿下跳,看稀奇。跳到文蛤壳里,将文蛤壳摇来摆去。 胡天也是乐,坐在海虹壳的床上,扯了褥子咬了咬:“好像真是海带嘿。” 归彦闻言跳过来,站在胡天腿上,伸长脖子,咬了咬,吐舌头。 胡天乐:“是老了点。这是当被子盖的,又不是给你吃的。” 归彦看着胡天,甩开头。又盯着舱顶看,眨眨眼,动了动鼻子。 胡天好奇,顺着归彦视线看去。只见舱顶一颗夜明珠,顶上又有海星数只。 “来来来,看看是不是真的。”胡天便是站在海虹壳,将归彦高高举起来。 归彦挺腰撅屁股,伸长蹄子去挠了挠海星,尾巴直甩,扫了胡天满脸。 归彦蹄子刚挠到海星,胡天被归彦尾巴挠了打了个大喷嚏:“阿嚏。” 这一下,脚下不稳,海虹床晃动。胡天归彦一起摔下去。 归彦:“嗷呜!” 胡天揉着屁股,没好气:“祖宗,您能从我脸上先下去吗?” “呜!” 胡天听着声儿不对,忙翻身坐起,将归彦从脸上摘了。 但见一只海星正好掉在归彦的脸上。归彦蹄子乱挠,将海星踹飞。 满脸的毛却是被海星压过,湿的地方耷拉下去,成了个海星的模样。 胡天忍不住大笑,在海虹床上打滚。 归彦却是跳下床,钻到海虹壳后,脑袋抵住海虹壳。 胡天不见归彦动静,忙道:“别害羞……” 话没说完,那海虹床便被归彦推得竖起来。胡天跌下床去。 归彦这才松了力气,让那海虹壳子回到原位。再从跳到胡天胸口,蹦了蹦。 胡天仰面躺在地上,乐:“小没良心的坏蛋。” 恰此时有人来敲门,胡天爬起来拉开门。 却是个穿着衣服的鲛人姑娘,那姑娘面无表情递出个一尺长的贝壳:“饭。” 说完又去敲隔壁叶桑舱房的门。 叶桑见了胡天,笑说:“师弟,一起吃饭。” “成咧。”胡天便拿着贝壳叫了归彦,去了叶桑舱里,一起吃。 进了门,两人刚坐下,有闻敲门声,却是敲的胡天的门。 胡天闻声:“难道还有其他好吃的?” 胡天说着,拉开了叶桑舱门。 第88章 二十六 此时门外站着的却不是那送餐的鲛人, 而是何仲。 何仲多花了点灵石,入住了上等舱。 “您老来了。”胡天说着将何仲让进了舱房, “一起来……” 叶桑忙拦着胡天:“师弟, 前辈怕是早就辟谷了。” 胡天拍脑袋,又向何仲拱手:“冒犯了,您恕罪。” “无妨。倒是老夫不请自来, 叨扰了。”何仲进门来,走到桌边坐下, “本还想问问鲛人,幸而方才听到你师姐弟二人出声。只是, 你二人能进了上等舱座,我也是未曾料到的。” 这何仲话虽不好听,叶桑胡天也不觉如何。 又因他先入得这青螺壳, 未曾见得螺口那一幕。 胡天便将事情讲与何仲听,但将鲛人误将归彦当成妖的那段隐去。 何仲听完:“原是如此, 我道为何将你二人安置在了此处。” 叶桑察觉何仲似有深意, 便道:“您为何如此说?难道鲛人对我师弟另有所图?” “莫惊慌。并非如此。”何仲笑起来, “只是低阶的人族来此, 通常不会得入上等舱。但听胡小友一番话,解了疑惑, 老夫才有此一叹。” 胡天忙向何仲请教:“您给说说, 那鲛人后来为何老实了?拳头揍的?” “是如此。”何仲笑道,“这鲛人妖族,甚是倾慕强者。便是同为妖族, 若是太弱,他们也是瞧不起。故而归彦将那鲛人揍了,他反而服气。” 胡天挑眉。 “也不可太过用强。”何仲忙道,“此时鲛人少,若是到了海界河天,那便鲛人的天下了。” 胡天点头。 如此何仲又嘱咐了胡天叶桑一番,也是着实是好意。 少时,何仲瞧了瞧桌上,笑起来:“老夫倒是一时多言,耽误了你二人进食。此时便不多扰,这青螺上,还要毗邻数日,再叙不迟。” 叶桑胡天忙站起来送人。 待到何仲离去,胡天合上门,转回桌边坐下。 胡天对叶桑道:“这老头儿人挺好的。” 叶桑笑说:“这位前辈从来古道热肠,素有侠名。当年为救友人,损了道基。这些年不能再进阶,便是寰宇游历,很是洒脱。” “原来如此。”胡天肃然起敬。 胡天本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现下终是松了口气来。 他便乐着戳归彦:“何前辈说了,咱归彦又有妖族血统,又厉害,这趟有归彦罩着,我也不发愁了。” 归彦坐在那餐食贝壳边,昂起头冲胡天:“嗷嗷。” 又将蹄子按在贝壳上。 “师姐,咱吃饭吧。否则归彦要吃人了。”胡天笑着拿起那贝壳,“也不知道这贝壳里都有啥。” 胡天说着,撬开了自己的饭食贝壳。 “哟呵。” 满满一贝壳海鲜,有鱼有虾海带紫菜蚬子大螺蛳,煎炒烹炸香喷喷。 还有一二看不出名堂的玩意儿。 胡天看看这个闻闻那个:“看着挺好吃。来,归彦来给试个毒。” 胡天说着便将一只虾球捏了塞进归彦嘴里。归彦鼓着腮帮子,吃完:“嗷嗷!” “没毒。”胡天又换一块烤鱼,“这个呢?” 归彦伸脖子吃:“嗷。” “也没毒。”胡天又拿出一颗金灿灿的小球来,坏笑,“这个呢?” 便是蕴年丹。 归彦鼓着腮帮子,想了想,张大嘴巴“嗷呜”一口吞。 此时叶桑也开了饭食贝壳,其中内容与胡天的那个又不尽相同。 胡天乐:“这待遇当真了不得,我都想多在这儿待些时候了,至少海鲜管饱。” 叶桑笑道:“这些又算什么呢?车舆至少要行十日,且到了海界河天,那处海产更甚此回。” 胡天乐:“师姐,不知道那个蓝泽能吃不能吃呢?” 归彦停下动作,同胡天一齐看向叶桑。 叶桑举着筷子:“是啊。不知道能吃不能吃。” “这个不能够。” 待到第二日,胡天呆在螺壳里无趣,叶桑又去在练心诀。他便跑去找何仲玩儿,问了这个问题。 “为什么啊?我觉得凉拌挺好的。” 何仲愣了愣,复“哈”一声笑出来:“小胡天,这话出去万不能言说!否则多少鲛人要撕了你的。” 胡天抓了抓头。 幸而上等舱隔音一绝,何仲便给胡天说起缘由。 便是那蓝泽闪光之夜,鲛人出海在蓝泽前互许终身。 “鲛人妖族,虽性情差些,但这感情却是极专一的。故而蓝泽于他们是极神圣之物。” 胡天却要吃人家的神圣物件,这不是找打是什么? 胡天撇撇嘴。归彦失望地在一边桌上趴下,下巴磕在双蹄上。 胡天挠了挠归彦耳朵。 胡天便是将此事揭过,又去同何仲聊其他。 游历丰富如何仲这般的长者,聊起天来,便好似读了一本书。 天南海北,宇宙洪荒。便是一个故事,也能让胡天涨一番见识。 胡天便拿一些修行的事情,向他请教。 何仲时常会发散出更多内容,让胡天深受启迪。 譬如这日说起符法炼丹之事。 “炼丹、炼器、符法、法阵。大体虽相近,但若是学,却该是符法当先,方是循序渐进之法。盖因符法讲究运气、分布、起止,且消耗小。” 胡天记下,先学画画去。 另一些发散却让胡天叹为观止。 “依我之见,那天启界怕就是上都所在。” 胡天惊讶:“那个天启界不是后来冒出来的么?” 胡天近日也看过一些书了。 天启界确实不同凡响。一则,只有八阶能进入天启界,却不能出去,除非自降修为。二则,只有天启界没有界桥。 何仲却说:“但如若天启就是上都。那此前上都受创,便是关闭修复。也未可知。” 胡天对这里的历史着实了解不多,不敢妄言。 何仲此时自嘲:“也不过是一番猜想罢了。这世上谜题太多,哪里能一一道来。还有人曾与我讲,人族是神族后裔呢。” 胡天目瞪口呆:“真炫酷。” “也罢了,那人还说妖族魔族都是神族后裔,差点被魔族灭口。” 何仲大笑,“那人还是你们善水宗的长老,姓王。我此去便是要与他与他的道侣见面,权当老友一聚。” 胡天闻言,却是猛然想起,来时宋弘德说,上善部有两个长老去海界河天会老友,他最好是遇不见。 胡天便是干笑:“前辈,我不认识那两位长老的。” “不认识才好,尤其是那个王惑,烦得很。” 烦你还要见他? 胡天又低头思考:“您从仓新界来,为何不同王长老在若剑界见面?这样岂不便宜?” 非要分两拨,万里迢迢在这青螺里憋着,跑到海界河天去。 难道是相约吃海鲜不成? 何仲笑:“天机不可泄漏。” 胡天便不再多问了,此时却有人来敲门:“收拾吧,要到了。” 何仲挑眉:“此番青螺的行进倒是快,竟只用了九日。也好,胡小友还是快回去收拾行装了。” 胡天便是带着归彦回了自己的船舱。 此时五只兔子正在海虹床上,一只咬着另一只的尾巴,咬成一个圈,再一起转。 胡天笑说:“别玩了,要到站了。咱们收拾收拾,准备走人。” 胡天说着,归彦从他肩膀上跳下去,站在海虹床边,踢开灵兽袋。那群兔子忙排队进了灵兽袋。 胡天捡了灵兽袋,四下看看,并没有落下什么,便是去找了叶桑。 叶桑更简洁,背了重剑便出来。 继而停靠出舱都无甚大波折,早前那鲛人甚至未曾露面来。 只一堆海瓜子引着一群人下了青螺。 胡天甫一出青螺,便见海河连天,一片蔚蓝世界。 长空碧洗无云,瀚海汪洋无波,均是湛蓝,了无边际。 胡天站在青螺口远望而去,好似入得静谧梦界,又如坠入一块巨大的蓝色琉璃中。 竟不敢言语呼吸。 少顷风起,水波微漾,才得一丝活气注入神魂。 胡天不禁松了口气,踏上一片贝壳。 贝壳续续落下,落在了水面上。胡天低头去看,方发现,此处水面三寸之下,便是一处岩石平台。 胡天踩入水中,水墨过脚踝。 此时叶桑也从青螺舆辇上飘下来,胡天方要提醒,身边忽然有人道:“师妹小心。” 胡天回头看。 出声的是一人修,男的,却矮,却丑,却黄牙,却眯眼,还是个胡天从来没见过的。 倒也不怪,这青螺舆辇中,上中下等舱是隔绝的。且也每个平台透气。故而这九日来,除了一个何仲,胡天并未曾见到其他人族。 虽说此时见了人族,好似他乡遇故知,但胡天不禁要怒。 我靠,这人谁啊,敢叫我师姐“师妹”?搭讪想要占便宜?垂涎我师姐?这算不算是调戏? 胡天不禁掏出玄铁剑。 幸而此时叶桑身后,另一女修踏下青螺来。 便是胡天误会了人家。 叶桑此时一脚踩下来,看胡天:“师弟干嘛将剑拿出来?” “本来想为民除害,才发现是误会,我来挠挠背。” 叶桑转瞬明白,却是失笑。 胡天挑眉,拿着玄铁剑,背手蹭了蹭,有看向那边。 那女修踩着贝壳飘到近前:“师兄这里为什么都是水?” “师妹稍后。”那男修便是从一处找了快石头,要搬了给女修踏脚。 不想那石头搬起来,其上却有一寸高的水覆盖住石头。好似一层水膜裹住了石块。 怎生去抹也抹不下一滴水来。 男修奇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第89章 二十七 “此乃海界河天的界内规则。” 此时何仲上前来, 笑道,“全界凡无灵识之物, 皆被水包裹。哪怕你将这石块拿到天上去, 也是不能将其上的水抹去。” 故而所有的妖族住处,也都是在水下进行。为此叶桑胡天在仓新界买了不少避水符。 男修却似头一次听闻此事,愤愤不平:“什么鬼界的规则!” 何仲冷声:“小友慎言!” “在人家的地盘骂娘, 真是千里迢迢赴死来。”胡天撇嘴。 何仲摇着头,不去同那男修废话, 走到胡天叶桑面前来,却对他二人道:“你等在此处行事万要小心。莫要口出狂言。” 便是何仲不说, 胡天也知晓,海界河天水上看着清静,水下却是暗流涌动。 叶桑胡天一起点头。 何仲安下心来:“老夫稍后便是要去会老友。不方便再与尔等同行。便是祝你二人此行顺遂, 早日得偿所愿。” 胡天叶桑都道:“这几日劳您照顾。” 又是一番惜别。 何仲道:“便是去吧,我那老友怕也要来了。” 胡天叶桑这才告辞离去。 此间有不少初到此处的人族, 大多会去一处唤作“海集”的水域。叶桑与胡天商议便是跟随众人, 去往那处。 何仲目送他二人离开。 “看什么呢?” 待到胡天叶桑身影消失在天际, 有人重重拍了何仲肩膀:“那些人要去哪里?” 何仲转过身来:“你能不能注意点仪态?” 拍何仲肩膀的这老头便是王惑, 正是上善部的长老。前番胡天同司坤赌斗之时,他还去看过热闹。 王惑身边站着个老太太, 头发花白, 精神矍铄。 何仲见到这老太太,笑道:“朝华,你日日同这老猴子在一处, 真是辛苦。” 朝华老太笑:“便当我终身之修行,为寰宇除去此害,说不得天道体察我这大功德,给我个成仙的名额。” 何仲哈哈笑起来:“不玩笑。待到向导来,我们便下水去吧。这怕是我最后一次来,还是不要浪费时辰。” 朝华老太蹙眉:“你的寿元要到头了?” “是啊。” 不同境界的修士,其寿元也是有限别。寿元限别虽十分准确,却也左不过一二年。 若非死于非命,修士不进阶,最终结局多半便是寿元到了,油尽灯枯身死道消。 何仲因着早年伤了道基,便是一直在等自己老死。 王惑闻言却突然坐在了水里。 何仲忙跺脚拍脑袋:“我这个脑子!” 何仲说着又去拉王惑:“他娘的,我等死不是好几百年前就和你讲过了。快别耍小孩脾气!” 几百年前,这老头儿还知道跑去没人的地方嚎啕,三百年后,却是当众就这么来了。 王惑老头耷拉着脸:“我都没哭,我就是坐坐。” 一不小心坐水里了,他又不是故意的。 “你能换个地方坐坐吗?” “不能。哪哪儿都是水,我就这儿坐坐挺好的。你管不着儿。”王惑说着,终究是“呜呜呜”起来。 何仲拉不动人,去看朝华。 朝华老太冷冷看着王惑,继而道:“闭嘴!” 王惑老头一愣,打个了哭嗝儿,便是把眼泪珠子止住了。 何仲不禁感叹:“这老猴儿投胎的时候,定时被个双开阵砸了。开阵在他眼儿里,闭阵却被朝华你得了去。” “让你见笑,这人越老越是个小孩。” 朝华老太叹气,“前些日子,他去若水部,看上个小灵兽,奈何那灵兽是穆尊徒弟的。谁敢轻去动?他便扯着宗主豪了一天。直把宋师弟吓得,现在见他都要绕远道。” 王惑老头嚷:“那灵兽真的不同,朝华你没有看见。它会神通的。” 何仲愕然:“穆尊徒弟的灵兽……那不是归彦吗?” 王惑闻言“噌”一下,便是从水里跳起来:“你怎么知道那小宝贝叫归彦的?你是不是要同我抢?” 要说这王惑也是个痴老头,自来钟情于有毛的灵兽妖兽。却又不以其为修行登级进阶之法,就是单纯喜欢玩。 何仲此时却是没好气:“抢个屁,你当它是好抢的?” 何仲一路同胡天归彦同行,如何不能看出归彦的厉害来。 王惑一听这话蹦起来:“真是怎么说的?归彦来了海界河天?” 何仲见是瞒不住,只得具实说了。 何仲又道:“胡小友都不认识你是哪个,我劝你还是不要打归彦的主意。摸怕是都摸不得。” “那小子不认识我关我屁事儿。”王惑不屑一顾,“不行,老太婆,机会难得,我要找他们去!” 朝华老太闻言拧住王惑的耳朵:“你但去一个试试?” 王惑此时却造反:“我不管我不管。” 眼看就是要闹起来。 何仲忙上前去劝:“你倒是忘了我们此行来作甚的?” 何仲换上神识传信:“海界河天旱时难得,你莫胡闹耽误了祭神!” 王惑道:“向导没了,去祭个……” 这事儿却不是随便能说的。 何仲忙上前捂住了王惑的嘴。 幸而朝华老太手略挥动,四下升起一道蓝色屏障,继而三人身形消失。 这便是使了一道匿迹阵。 待阵法成了,他三人身形、声音乃至神念都被隐匿了。 此时何仲松开了王惑。 朝华老太对何仲道:“你才来不晓得。那向导错过了约定之期,至今未到。我正要给副主执去信。” 此时所提及的侍神人,乃是一个以神族为信仰的秘密团体。成员不分族属来历,散落各界,研究神族之事。平日以信件往来。 主执则是负责成员各类事物调度。 侍神人因以神族为信仰,故而对那位《妖魔演义》中的被逐者敬仰有佳。成员一生之中,会取两处祭奠被逐者。一为被逐者失踪之地,另一处便是被逐者被发现的神狱囚台。 此番何仲、王惑同朝华,便是相约来此处祭神。 何仲此时听闻向导逾期,想了想:“ 怕是三主执近来更替,便于庶务调度上,有些滞后。晚些许时日才能回信,也是正常。” “那我们就去找小归彦吧!”王惑说着冲出了匿迹阵,跑走了。 “唉!这老猴子!!!”何仲一拍大腿,同朝华老太一起追了出去。 却说胡天同叶桑,随着大流走,越走脚下的石面越发矮下去,水也就越发深起来。 叶桑此时同胡天并排走:“来之前师父同我讲,近年海界河天该是旱季,果然不假。” 这也是海界河天的特殊气候地貌。此处一百年旱季,一百年水季,一百年过度季。 旱季时,水势下降至最低点,消逝之水不知去处。水季时,水势高涨至最高点。而过度季,顾名思义,便是由旱季至水季,或有水季至旱季之时。 水季至旱季的过度季尚可,若逢旱季至水季的,便是各种雷雨风暴天气。 但此时胡天看着已经漫过小腿的水:“这是旱季?这要是把归彦扔下去自己走,脑袋都看不见了。” 归彦端坐在胡天肩头,闻言“啪嗒”一下尾巴甩在胡天脖子上。 胡天缩脖子,接着戳了戳归彦的脸。 归彦便伸蹄子按在胡天的脸上,算是还击回去。 叶桑见状笑道:“那海集便是在水下了,师弟还是先行将避水符准备好才是。” 胡天这才不玩闹,拿出避水符来,每张避水符上贴着一根归彦的毛。 胡天抬头看向远方:“什么时候到啊,要不是脚底下这水越来越深,我都要以为自己其实没挪窝了。” 正说着,前方忽而一声“噗”。 接着有人大叫:“师兄掉下水了,救命啊!” 胡天叶桑对视一眼,忙走到前去。 便见此时,这一处的水下岩石地消失,前方一片深水。 方才出言不逊的男修未防备,一脚踩空落进了水里,“噗”一声,只一个水花溅起,人便消失不见了。 那女修此时对着水里喊:“师兄师兄!” 叶桑上前拦住:“莫叫嚷,此处向下该就是海集,他便是去了集市。只要会点闭气的术法,也就无事……” “说得轻巧,与你何干!”女修急得很,推叶桑。 叶桑未防,脚下趔趄,差点摔倒。幸而她多年练剑,敏捷轻盈,反应迅疾,拧腰转身,稳稳落下。 卧槽! 胡天气极冲上前,挡叶桑同那女修之间:“你要是担心他,你跳下去陪着不就成了?推我家师姐作甚!” 那女修瞪胡天一眼,胡天一个白眼翻回去。 叶桑拉住了胡天:“便罢了。” 胡天归彦齐齐看向那女修,不约而同一声:“哼!” 叶桑看着胡天,又惊讶去看归彦,乐了。 胡天也惊讶看归彦:“你居然没有说嗷嗷嗷。” 归彦看着胡天,眨了眨眼,伸出蹄子一跺:“嗷!” 直把胡天肩膀跺得生疼。 此时周遭有个中年人,带着几个少年人。那中年人上前来:“此处确是如那背重剑的姑娘所言,是海集入口处。尔等便将避水之具拿出来,同我下水去吧。” 那中年人说完,又冲叶桑拱拱手,便是拿出一张避水符,先行跃进水中。 胡天此时也对叶桑道:“师姐我们下去吧。” 叶桑点头。 却是正在此时,身后一声疾呼:“小归彦,等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来自胡天的新年祝福:祝大家新年高高兴兴开开心心,顺利和睦,万事如意。修仙的登级进阶,行商的财运滚滚,升学的考核过过过,爱归彦的……归彦是我的┗|`O′|┛ 嗷~~ 第90章 二十八 胡天听闻有人叫归彦, 回头便见一人狂奔而来。少时便是到了胡天面前。 胡天愕然:“您谁啊?怎么认识我家归彦?看着还有点眼熟。” 这人自然是姓王名惑,是个老头儿。 胡天一时没想起, 叶桑当时将王惑认出来:“见过王长老, 师弟,这是上善部的王长老。你同司坤赌斗那日,王长老曾前来观战。” 王惑此时看向叶桑:“这小丫头倒是有些眼色。不错不错。小丫头你是谁?” 胡天哭笑不得。 叶桑倒是正经答话:“王长老, 我是善水宗外门弟子,叶桑。” 王惑瞪大眼睛:“你是那个不去极谷的小剑痴?很好很好。太初混沌剑等你去玩。” 叶桑:“借您吉言。” “嗯嗯。”王惑说着, 却是两只眼都盯着归彦,只差把眼珠子挖了放在归彦身上。那点心思尽数堆上了脸。 归彦却如未见, 坐在胡天肩头打了个哈欠,“啪嗒”尾巴甩在胡天后颈,催他快下水。 胡天摸着脖子, 戳归彦的脸:“这就走了。” 王惑见状上前来:“小归彦,咱们一起去吃海鲜呗。” 这功课做得还挺足, 知道归彦不吃饵料。 胡天挑眉, 终是有些明白宋弘德“最好别遇见”之言。 王惑这老头儿说着还向归彦伸出手。 归彦立刻跳到胡天脑袋上, 呲牙怒目。要不是这老头儿喊住, 它早就下水玩儿去了。 王惑甚至同小妖兽的相处之道,此时见归彦呲牙, 便是嘟嘴收手, 低落问叶桑:“你们等等要去哪儿?带上我一起。” 胡天挑眉:“您不该同何前辈一处的么?” 王惑看天上,看海水:“你们是不是要去海集?下水去吧。” 王惑说着,抬起脚想踹胡天, 却见归彦坐在胡天肩头。再看叶桑,这姑娘实在是顺眼,若是踹了很是不舍得。 四下之人现下多半早就入了水,只剩下一个女修,半跪在水里,想着深水叫“师兄”。 一声一声又一声,听着着实让人心烦。 王惑这一脚便是找到了出处,他单腿跳到女修面前,气呼呼问:“喂,你是不是要去海集?” 王惑也不等女修说话,便是一脚踹过去,将她踹进了水里。 女修“咕噜”一下沉下去了。也不知道她是否有避水符。 叶桑怕闹出人命,忙道:“王长老,弟子先行一步。” 叶桑便是纵跃入了水。 王惑看胡天,道:“归彦要不要同我一起……” 王惑话未尽,胡天同归彦已经入了水。 “哼。”王惑撇嘴,后跳几步,助跑翻了个跟头,进了水里。 待他入水,使了个戏鱼腮水功,便是如鱼般在水中呼吸,缓缓下落。 再看下方,叶桑拽着那女修,给她贴了张避水符。 胡天则是给自己贴了一张,脑袋周围一个大气泡冒出来,直将胡天的脑袋裹在其中。 胡天兴高采烈,他多年未曾学会游泳,现下终是将这难题解决。 然则这气泡圆又圆,且其上贴着头皮,其下只到胡天的下巴,便是没了归彦的份儿。 归彦咕噜一个气泡从嘴里冒出去。 胡天察觉不对,忙将归彦抓了拍在了自己的脸上。归彦下巴磕在胡天鼻梁上,四蹄张开铺在胡天脸上,胸口捂住胡天口鼻。 胡天心血来潮,“呼呼”用嘴吹气,呼出的气挠着归彦皮毛。归彦痒痒,怒用蹄子挠胡天耳朵,又张嘴咬了咬胡天眼皮。 “别别别。”胡天憋笑,拿出一张避水符使了贴在归彦的后背。 便是个同胡天脑袋差不多的气泡。奈何此时归彦身量小,气泡将它整个儿包裹住。 胡天方将归彦从脸上抓下,便见那气泡载着归彦向上浮。归彦四蹄都在气泡里,乱蹬不来。 胡天忙又伸手将它抓住,想了想,又在自己肩膀和耳朵后贴了两张符。 如此胡天脑袋、耳朵和左肩连成一个大气泡,造型诡异又可笑。胡天再将归彦后背的避水符拿下,将它放在肩膀上,这海水于归彦便是无虞。 待胡天折腾好,双脚也是触到了海床。 避水符虽是个气泡,但于视线无碍。此时归彦胡天双双向外看。 深水之中另藏一番天地。 脚下海砂铺成,海砂细软银白。四下各色珊瑚,妍艳非常。珊瑚之中小鱼游曳,小虾小蟹小扇贝爬行,众皆悠然。 此处静谧,水虽深却澈亮,日光从上落下,如同一块琥珀将四处裹在其中,一派安然。 此时却不见叶桑同王惑,胡天不由嘟囔:“落错了地方是怎么着?” 归彦伸蹄子敲了敲胡天的脸,冲着一块巨型红珊瑚:“嗷嗷。” 胡天便是向那块珊瑚走去,行动之间水波微动,只当缓行,甚是优雅。 胡天却是急。想起他虽不会游泳,但狗刨式的动作却是被胡谛逼着学过,不如试试? 胡天坐言起行,当即伸直胳膊扑棱着划水,脚底助跑。 刨了半天水,胡天愣是没将脚脱了海砂,更别提身子横在水里去游,却是站着蹦起来。 一蹦,胳膊划水调整方向,在一蹦。 他便自我安慰道:“低成本感受月球漫步呢!实在是高明。” 归彦坐在胡天肩膀上,嫌弃地扭头,将脸埋在了胡天耳后头发里。 片刻后,胡天终于蹦着绕过了那片红珊瑚,便见眼前骤然开阔。 胡天愣了愣,戳了戳归彦。归彦甩蹄子。 胡天又戳了戳:“快来看,我觉得那个应该挺好吃的。” 归彦才将脸从胡天而后拨回来。 此时,他们站在一片海盆边沿。 海盆地势较此处更低一分,其中珊瑚琳琅,尤以柳珊瑚为盛。柳珊瑚好似格栏,格出些许空间来,其中便有妖族吆喝。 妖族或类人形或妖兽状。另有不少人族行走其间。 海盆之上,鱼群飞驰,偶见一二大鱼缓行,好似天上流云。 “师弟。”叶桑此时正站在红珊瑚前。 胡天闻声醒神,扭过头来笑道:“师姐,我刚好找你来着。你这避水符看着却是个好的。” 叶桑的避水符只是一层浅薄气泡,覆在身上。看上去若有似无。 而王惑站在叶桑身边,更是没有任何异状,如在陆上。 叶桑笑道:“师弟这个避水符看着却是新奇。” 胡天乐:“我有点怕水,那老板就给我推荐了这个。怎知道是这么个效果。对了,刚才那个女的呢?” “找她师兄去了。”王惑没好气,又问叶桑,“小叶桑,你刚才还没有说呢,你们现下要去哪儿呢?” 叶桑道:“王长老……” “叫什么长老哦,叫叔叔。” 胡天哽了一口气,心道杜克知道,会不会向揍他呢? 胡天向上望水面。真好看。 叶桑哽了一下,道:“王师叔,我们不如边走边说吧。” 叶桑便请王惑先行,他二人相伴,三人一路走向海集。 路上,叶桑便将自己想去的地方一一告知。 叶桑此行志在寻一金元素充沛的兵器,但也不是全界乱寻。她已在青螺舆辇之上,已据各色海事图、传言、材料,以及穆椿给胡天的笔记材料,定下了几个重点搜寻之所。 因是王惑乃是同门长老,叶桑并不欺瞒,将她定下的地方一一说明。 王惑闻言点头,又似不经意地看向胡天问叶桑:“那他又要去何处呢?” 胡天此行却是要做小跟班的,便替叶桑答题:“师姐去哪儿我去哪儿。” 王惑撇嘴:“跟屁虫。” 胡天情不自禁回嘴:“要你管。” 王惑愣了愣,继而扭头:“哼!” 胡天却是想要笑。 幸而此时他们已经是进了海集。 便好似进了人族的集市,各色叫卖同吆喝。也有毕竟另类的。 比如其间一个珍珠蚌,足有三尺长。有妖路过,它不动。人族路过时,它便张开壳子,露出蚌肉上的几颗珠子。 那珍珠蚌口吐还吆喝:“珍珠,上好的妖气珍珠。” 珍珠有粉有白,还有淡蓝色,有大也有小。大的如鸡子,小的如绿豆。 胡天看着忽而想起胡妈有条珍珠项链。那倒霉催的项链曾被胡谛拆了,给胡天当弹珠玩儿…… 后来他俩一起被揍了一顿。 多不容易!胡谛被揍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儿! 胡天忍不住停下脚来,问:“这些怎么卖?” “大的一个晶石,小的一个玉石。十颗八折,百颗六折。” 胡天眨眼:“再便宜点卖不卖?” 那珍珠蚌却是重复:“大的一个晶石,小的一个玉石。十颗八折,百颗六折。” 胡天也是服气,边说:“让我挑挑。” 此时叶桑好奇凑过来:“这珍珠成色的确不错。不过师弟要买这个做什么?入药炼丹么?” 胡天奇道:“还能入药炼丹?我就是想串个项链。” 王惑瞪眼:“暴殄天物!” “关你屁事儿。”胡天翻白眼,“送人有寓意的,你懂个屁!” 不料王惑却是不生气:“有什么寓意?” 胡天被问住。 他哪儿知道什么寓意。他爹给他妈送珍珠项链,又没向他报备。难道要说,寓意胡谛找揍? 不过珠宝的寓意也就是那些个。 胡天便是瞎说一气:“寓意看这个人超级顺眼,怎么看怎么喜欢,吧唧扎在心坎里拔不出来了。” 等等,扎心里拔不出来,那不是根刺?还是仇人那一款的。 胡天忙闭上嘴巴。 王惑此时却搓了搓手:“我也要!” “你也要什么?揍一顿吗?” 忽而朝华老太从王惑身后冒出来,拧住王惑的耳朵,大吼:“我让你跑!” 王惑这老头儿立刻怂了。 作者有话要说:来自归彦的新年祝福:┗|`O′|┛ 嗷~~ 翻译官胡天自动上前:归彦他说,大家新年好。新一年也要同本宝宝……(胡天被狠狠踹了一蹄子)咳咳,新一年大家也要同帅气满满溢出屏幕的归彦愉快玩耍,看霸气侧漏寰宇独步的归彦吃遍天下,尽情喜欢萌飞四海天下无敌的归彦。至于胡天,那个酷帅狂霸拽宇宙无双举世无敌的大帅哥,大家就放在心里喜欢吧,别被归彦宝宝知道就好。 然后…… 【系统提示:您的主角胡天被第一配角归彦踹飞,成了天上一个光点?】 第91章 二十九 此时珍珠包好, 胡天付了灵石,再去看热闹。 朝华老太拧着王惑老头的耳朵, 依旧训个不停。 那王惑低头哼哼唧唧, 却也不敢还嘴。 何仲在一边也是气:“你怎么如此不识大体!” 胡天全身心赞成:“就是就是,还盯着人家归彦看,看得归彦都不好意思了。” 归彦举起蹄子, 给胡天侧脸按上个鲜红的蹄印。 朝华闻言倒是向胡天看来。 王惑这老头见机行事,忙拉了朝华的袖口:“朝华你看, 他肩膀上的那个黑毛毛,就是归彦。” 朝华老太此时却是紧盯着胡天的脸不放。 胡天骤然心神一紧。 别介又是个债主, 或是荣枯的老熟人?若是前者尚且能用灵石解决。若是后者,说不好自己就得倒霉了。 幸而下一刻,朝华老太抬胳膊, 宽袖从胡天脸上拂过。胡天脸上的那个蹄印顿时消失了。 归彦看了看胡天的脸,又去看老太太:“嗷?” 胡天摸了摸脸, 拱手:“前辈修为高深, 我脸上不疼了。多谢您。” 朝华老太尚未说话。 王惑这老头儿冲上前来, 自豪道:“这是我夫人!上善部第二灏的朝华长老!还不快来见礼。” 真是气焰嚣张至极。 胡天叶桑上前拜下。 朝华老太摆手:“这老头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没有没有, 绝对没有!我还想陪着他们找向导来着。”王惑蹦起给自己洗白。 海界河天是个奇异之地,水下暗流极多, 非人族可轻易察觉, 不可贸贸然前行。大多初次来此界的人族,均会在海集中寻个妖族向导。 叶桑来海集,也是如此打算。 这也是合情合理, 还很有长辈关怀之情。 朝华老太却又问:“那他们找的向导呢?” “呃,就是看见了珍珠蚌,还没来得及找呢。”王惑满脸褶子堆起来,“咱们好歹是长辈,宗内弟子第一次来海界河天,人生地不熟。不若我们现下陪他们去找向导。” 何仲撇撇嘴:“弟子都比你有用,要你陪个……” 王惑蹦起来,从一边海砂上抓了个海星甩出去,径直甩中何仲的脸。 何仲一张脸顿时被海星遮得严严实实。 “你这老猴子!!!”何仲手忙脚乱扯下海星来。 朝华老太又是拧了王惑的耳朵一通训斥。 胡天叶桑站在一边看热闹。 胡天还去妖族的摊位,用一块玉石买了两袋海葡萄同叶桑分食。他又拿了几串海葡萄编了成个环,挂在归彦脖子上。归彦边啃海葡萄边看戏,一点都不耽误工夫。 少时,朝华顺顺气:“陪他们找到向导,你就不可再黏着人家了,知道了没?” “哦。”王惑不情不愿的,耷拉着脑袋,又跑去捶那珍珠蚌撒气,“你给我出来,我要珍珠呢!” 可惜珍珠全给胡天包圆买走了,一颗都没了。下一批得等半年。 王惑只得同叶桑、胡天去找向导。 少时,到了一处巨石前。 此石椭圆形,高约一丈,表面亮白光滑,其上以虹彩樱蛤壳拼成两字:向导。 椭圆巨石之后,是一片杂石头铺出三丈圆地,以柳珊瑚隔开内外。 “便是此处了。”何仲对海界河天颇熟稔,带着叶桑来到海集向导聚集之所。 说着,众人便是一起进了那处。 其内三四鲛人闲磕牙。 正中坐着的一个道:“那妖长得黑漆漆毛茸茸,坐在人族肩头。我观其神色,怕它才是个主……” 此时那三四鲛人察觉水流波动,齐齐转头看向门口。 四目相对,正中坐着的那鲛人却是青螺舆辇上收钱的那一位。 那鲛人挑眉:“是你们。” 另三位鲛人上前问:“孔杉,他们是谁?” 那鲛人便是回头去和同伴叽叽咕咕起来。 胡天也是没想到,这儿还能遇见熟人。不,遇见熟妖。 叶桑上前,拱手为礼,朗声道:“我想寻一向导。” 孔杉和同伴转回头来。 孔杉道:“你们要去何处?险地高价,能者接单。” “却有几处要去。”叶桑便是报地名,“其一,野嗟海沟……” 叶桑只说了这一句,朝华一个健步上前,捂住了叶桑的嘴巴。 一阵缄默。 何仲前番因不愿透露自己行程,便也未曾去打探胡天此番具体路线。此时他万分错愕,懊悔至极。 胡天观朝华、何仲神色,忙上前来。 “师姐你记错了地方啦,分明是要去,那个沟叫什么名字来着。咦,我放海事图的乾坤袋哪里去了?” 胡天作势满身翻找,掏口袋,拽道袍,大喊一声:“不得了,我的乾坤袋丢了!!!” 胡天喊完,左手拽何仲,右手拉叶桑,又使了个眼色给朝华老太,便向外冲去。 不等朝华老太示意,王惑追着胡天喊:“等等,小归彦!” 也跑了。 这一行狂奔出了向导聚集之所,没跑太远,边听身后一声暴喝:“休逃!” 便是孔杉并方才几个鲛人追了出来。 鲛人本是海界河天群妖中的望族,在水中法力无穷,此时暴怒,速度极快。好似水中雷电,人族远不能及。 所过之处,海集众妖忙忙躲闪。 那孔杉边追边喊:“我们鲛人去不得的地方,人族休想去得!” 胡天管他说什么,用尽全力快速奔逃。奈何他做了十八年的旱鸭子,才刚敢下水,行走尚且吃力,何谈在水中逃? 胡天也只能靠着何仲、叶桑拽着游。 不时,出得海集,到了方才胡天落下的珊瑚处。 此处珊瑚丛生,水流凌乱,但于鲛人判断却也无碍。只苦了何仲他们游起来却更难。 便是免不了一战。 叶桑抬手握住背上重剑剑柄。 何仲忙道:“莫冲动,此处杀鲛人,恐有大事端!” 胡天往回看:“可不杀就是要被杀了!” 说着时,那鲛人已不足他一行半丈!那鲛人此时个个呲嘴,露出血盆大口并尖牙,血气喷薄。 胡天心道要完。死生轮回境里没被归彦这妖魔啃,此番却要葬身鱼腹不成? 这也太扯淡! 胡天猛然想起归彦来,喊一声:“归彦,幻象!” 归彦闻言:“嗷嗷。” “别管什么宗门十禁了,总比死了强!” 归彦转身,跺了跺蹄子,再冲那追来的四个鲛人:“嗷。” 声音细细小小的。 胡天闻声转头,便见自己回到附中篮球场。 一只篮球从他脚下滚走了。 此番与在死生轮回境里不同,四处颜色亮起来。 胡天还保持着被叶桑、何仲拽着的姿势,四周却不见了他二人。 胡天站直再转头,便见身后四个鲛人。便是想起放在听到的那声细碎声音。 怕是听到声音的才会入幻象。 胡天欲哭无泪,在他耳边嚎,让他如何躲得? 而四个鲛人猛然见了此番异世景象,先是怔忪,又见了胡天,便知是他捣鬼。 下一刻,四个鲛人冲上来。 胡天“嗷”一嗓子,狂奔。他的速度自然不及鲛人,胜在地势熟。 此时胡天慌不择路,也没甚乱逛的情怀,只管冲向了附中教室去。 胡天边跑边喊:“归彦祖宗,快把我捞出去啊!!!” 话音一落,胡天“啪叽”摔了个跟头。 “我的亲姐!”胡天喊完,睁眼翻身,却见幻象消失,眼前何仲、叶桑、王惑、朝华都在。 离他们半丈远处,四个鲛人却在团团转,似乎失了灵台清明。 归彦坐在胡天一边。 众人一起看归彦。归彦上前挠了挠胡天鼻子。 胡天:“你不要一直守着,也能把他们困住了?” 问完却想起来,归彦前番登级了,此时它的法术功效自然与先时不同。 胡天便是坐起来,提着归彦拽它的脸:“你这没良心的小坏蛋,你怎么把我也弄进去了,吓死老子了。我要是吓死了,看谁以后给你梳毛!!!” 归彦挣脱胡天,跳到他脑袋上,四蹄乱刨一气。 此时朝华肃整表情:“它不是你的灵兽,灵兽施法不会将其主囊括入阵。” 胡天波澜不惊:“是啊。您要如何?” 何仲上前:“此事稍后计较!现下不知归彦的幻象能困住他们几时,我们当快些离去才好!” 王惑跑来道:“咱们该上岸去,这样水流断了,鲛人再想追却是不得。” “是如此。” 众人便是先上了岸,再以上王惑朝华的菱花飞流云,急速向西而去。 只待上了菱花飞流云,那朝华老太端坐片刻,看向胡天。 胡天立刻肃穆。 朝华道:“我等少与人结仇,方才之事,不会多言与宗门旁人。但宗门十禁,本有其深意。望你慎行。” 胡天松了口气,拱手:“谢师叔。” 王惑却在一边急了:“朝华,你为什么这么轻易放过他们哦。你可以说,把归彦交出来,我们就不同宋师弟和穆师叔说这件事儿啦!” 叶桑咳了咳:“师叔,这件事儿穆尊是知晓的。” 王惑顿时耷拉下脑袋。 何仲落井下石:“要说穆尊,那是真护短。小时候,某个老猴子偷了穆昱养的小猴子。然后穆尊就……” 然后穆椿就将王惑捆在树上,让穆昱捶了王惑一顿。幸而穆昱是个没灵根的凡人,否则非把王惑捶死不可。 “闭嘴!”王惑瞪何仲,又耷拉下嘴。被一个凡人揍,想想都是太他娘丢人了。 朝华忙拍拍他脑袋:“别哭。” 被这么一说,王惑却是忍不住,真要哭了。 胡天目瞪口呆,忽而鬼使神差说:“你要珍珠项链不要?” 王惑抬头,眼眶里汪着水,却是兴高采烈:“要!” 胡天便拿出方才买的珍珠,又让王惑挑颜色。这一老一小便是聚在一起叽叽咕咕起来。 何仲此时见王惑是哭不起来了,着实松了口气:“胡小友又救了一次场。” 叶桑闻言,忙站起身来,一揖而下:“全是晚辈惹祸,害诸位长辈受累。” 叶桑不是糊涂的人,此事略一回想,便知此番祸事乃是她那句“野嗟海沟”惹来的。 定然是自己功课未曾做足,触犯了鲛人禁忌。 “也怪我懒怠。知你二人要去寻金元素,却不曾问你们有无目的地。若问了,便好做个示警了。” 何仲此时自责:“幸好这老猴子此番追来了。否则你二人却是凶险。” 叶桑忙请教:“前辈,那野嗟海沟究竟有何不妥之处?” 第92章 三十 胡天闻言, 挑选珍珠的动作不由停下。 王惑忙将胡天的脑袋按下去:“我要这颗和这颗串在一起。” 王惑挑了一个绿色的一个红色的。 胡天也不小气:“两个看着多寒碜,你多挑几个啊。挑差不多大的。唉, 我给你找找。” 胡天便是一边挑珍珠, 一边听着何仲给叶桑讲鲛人妖族的禁忌。 何仲道:“因为野嗟海沟曾发现过神狱囚台。” 叶桑愣了愣:“神狱囚台不是在荒单盆么?我特地剔除了那一处的。” 王惑闻言,举着两个大珍珠蹦起来:“这个我知道我知道,小叶桑我同你讲。那个神狱囚台特别烦人, 它到处乱跑的。今日在这一处,明日就去了那一处, 是个会活动的。朝华你说是不是?” 朝华老太点头:“对。” 何仲继续讲:“神狱囚台于妖族是灾祸之源。另外,传闻妖魔大战之前, 鲛人妖族就有禁令禁止靠近一些水域。” 但后来有妖族违背了禁令,闯入了禁止靠近的水域,便发现了神狱囚台。 叶桑叹气:“到底是我托大了。仅凭些许材料推测, 招来如此祸患。” 朝华老太拍了拍叶桑的肩膀:“并非你的缘故。很多事情,并不会记在纸上。若非我等与海界河天有些渊源, 也不会知道。” 朝华他们的渊源, 便是他们都是侍神人一员。叶桑便连侍神人都没听过, 何谈知晓这些。 胡天抓着一把珍珠, 抬起头:“师姐,还有哪些地方来着, 咱们挑个其他的地方去就是了……” “我不要这个黑色的!!!”王惑打断胡天, 又将他脑袋往下按,“我要这个这个,这个叫什么颜色?” 朝华拧住王惑的耳朵:“你手轻些!” “哦。”王惑缩了四根指头, 只用食指戳了戳胡天的脑袋,“你的头发真是短,戳着软乎乎的。” 胡天没好气:“我真想让归彦咬你。” 王惑眨眼睛:“好啊好啊。” 归彦却是对咬王惑没兴趣,它从胡天肩头跳下,伸蹄子去挠胡天腰间的灵兽袋。 胡天将灵兽袋取下,给了归彦。 另一边,何仲很是赞同胡天的话:“叶小道友莫灰心,海界河天我等也来过几次,你还想去何处?说与我们听听。” 叶桑喜道:“好。望前辈于我甄别。” 她便是将在青螺舆辇上定下的地点,一一报出来。 只是每报一处,何仲同朝华的脸色便重上一分。 待到叶桑将另十个地点都报完,何仲、朝华面面相觑。 叶桑便问:“前辈,是否我选的地方都不妥?” 朝华老太犹豫开口:“你说的那十个地点并前番的野嗟海沟、荒单盆。便是神狱囚台会出现的十二个水域。” 若是一个野嗟海沟,便还可能是凑巧。十二个都命中,用“凑巧”却是解释不通了。 叶桑目瞪口呆:“都是禁忌之地?” 何仲点头:“神狱囚台出现过的地方,共计十二个。都被你选中,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胡天此时关注点歪了,他扭头看向王惑,道:“这些师姐都对你讲过!你为什么不示警?” 王惑闻言“啊”了一声:“什么时候?” “早前去海集的时候。” 朝华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去拧王惑耳朵:“让你懒怠,让你懒怠,那么几个地名都记不住!差点害死我们!” 王惑可怜兮兮:“十二个啊,都有你了,我干嘛还要那些个地名。再说,本来都有向导领着去祭……” 每每王惑、朝华来海界河天祭神,都有侍神人副主执安排向导,王惑便是从来不记着自己去了什么地方。只管跟着朝华同向导就是。 何仲听王惑要将“祭神”说出,忙道:“朝华,此事稍后再罚这老猴子。现下当是问问叶小友,或是同道呢?” 何仲此时疑心叶桑是侍神人一员。只是非特殊情况,侍神人是不会相互认识的。故而若有疑心,便可对个暗语—— 何仲看向叶桑:“神魂故土?” 叶桑:“啊?” 一边同戳珍珠的王惑不禁要接下一句:“蝼蚁……嗷!” 朝华捏住了王惑的嘴巴。 王惑“唔唔唔”。 朝华:“不让你说话,你就不说话。” 王惑点了点头。 朝华松开王惑,站起来,问叶桑:“你并不知‘神魂故土’的下一句?” 叶桑:“从未听过。” 何仲:“那些地点,你是如何得知的?对了,我听闻你师父是若水部的客卿,难道是他……” “那些都是我在青螺舆辇上推测的。” 叶桑怕他们误会,“我前番从仓新界买了海界河天百年水流图,并些许材料。因着是要找金元素的兵刃,便据剑势剑意推测。” 接着,叶桑便将自己推测时的想法说了一遍,堪称奇葩。好好一个海界河天,便被她当成了一把剑,再以剑招拆解地势。推演得金元素丰沛之所。 “妙啊!”何仲听完,拍大腿,“了不得啊!” 朝华感叹:“真是后生可畏。” 胡天与有荣焉,抬起头洋洋得意:“我师姐特厉害!” 何仲又问叶桑:“那你第一个想要去的地方是野嗟海沟,便是推测……” “那处现下的金元素当最旺盛。” “你可曾想过,便是到了野嗟海沟,那处广袤,也不是一时便可找到兵刃的。” “有兔子帮忙啊。”胡天再次抬头。 正说着呢,归彦将五只命褓灵兔放出来。五只兔子在菱花天流云上蹦蹦跳跳。白兔子照例跑到叶桑身边,偎在她脚踝上。 朝华老太此时察觉何仲心思:“何仲,你莫乱来,等等向导到了,我们再去才好。” “可那向导何时能来?便是来了,又有叶桑这般的推演之力吗?” “若依你的想法,便是要将那些事情,都告之与他二人。” 何仲侧身指着叶桑:“仅用剑意、剑气便将海界河天剖解,找出了十二圣地。你不想将她纳入?你便是不愿,我来做个启者便是了!” 闻说“启者”了,王惑抬起头,指着胡天:“你要做叶桑启者。那他呢?把他踹下云去?” 胡天翻白眼:“干什么干什么,你还要不要项链了?” “要要要。那就等等再踹吧。” 何仲乐道:“我做个启者,若是他们不乐意,将记忆洗去便是。胡小友、叶小友意下如何?” “怎么都喜欢玩这一套。”胡天翻白眼。 乌兰天梯楼上的人喜欢给人清洗记忆,蚍蜉一族的妖也用这一招对付自己。 不过此时好奇心却是来了,挡也挡不住。 胡天便说:“我没问题。师姐呢?” 叶桑低头想了片刻:“听前辈所言,似乎有些秘密,涉及些组织,且与神妖魔都有关联。现下我虽是好奇,但我师父说过,剑心如一。若与剑术关联不大,您便不必费心了。” 何仲愣了愣,猛然笑起来:“专精一剑……不得了,朝华、老猴儿,你们善水宗大概是祖师爷显灵了,才从极谷挖了这么个宝儿来!” “被善水宗抢回了穆椿便罢了。日后若再出个叶桑,极谷那群老剑痴……” 何仲幸灾乐祸,话不成句,笑得前仰后合,一不留神,脚下一滑,便是“咕噜”翻倒掉下了菱花天流云。 下一刻,便听“噗通”一声,何仲掉进了水里。 朝华忙将菱花天流云停下。 王惑趴在天流云边上向下看着鼓掌:“哦哟,哪儿来的落水狗!” 少时,何仲湿漉漉一个爬回菱花天流云,使了去水诀,将自己烘干。 何仲强自镇定,在叶桑面前盘腿坐下:“小叶桑,我所说之事,定与你有益。” 叶桑也是盘腿坐了:“那您便讲吧。” 胡天抓了归彦放在肩头,凑过去听。五只兔子在他腿上排排蹲好。 朝华便也是在何仲边上坐下。 只王惑一个坐在边上,手里拿着针在给珍珠戳孔。 何仲看了看王惑。 朝华道:“且让他玩去。” 何仲这才开口:“我要同尔等所讲之事,觉不可传与他人之耳。除非日后尔等入了五阶,得了权限,方可去做启者。” 叶桑胡天齐齐点头。 何仲道:“那我与你们所说的,便是一个组织,唤作侍神人。我等以神族为信仰……” 胡天一听“神族”二字,立刻精神了。他身识海里,还有个六芒星没日没夜地闪呢! “您等等。”然则叶桑摆手,“我心里眼里都是……” “剑。”何仲道,“这个我自然知晓。小叶桑且莫急,便是侍神人,也分几个部分,你便是在外围,无妨。” 何仲思忖叶桑态度,便不提神族,不提由来,只将侍神人组织分类讲于胡天叶桑听。 侍神人,他们将寰宇修士分五类:王相友休死。 “王”为此生立志于寻找神族之修士,多为执事,隐居于一处。运作侍神人组织。其所知,有关神族之事最丰。 “相”乃辅佐之人。为散居各地的修士,虽有各自门派,且修行大道,仍信慕神族,可出刺杀等紧要任务。可知与自己相关的神族内容。王惑、朝华、何仲便是此类。 “友”乃是对其侍神人有益的修士,无关信慕与否,可参与功法讨论,并享有回报。 “休”便是不知道侍神人,且与其事业无意的无关之辈。 “死”乃是与侍神人事业有害的修士。譬如毁坏神族遗迹。只要神族发出了必杀令,这修士基本就是死了。 胡天惊道:“必死?这是给神魂里下药了?” 别介再是日月神教的三尸脑神丹。 “自然不是。”朝华笑道,“来去自由,若是那天不想在做其中一员,便是洗去记忆而已。但若利用侍神人,做了伤天害理之事,侍神人的必杀令,令下必诛。” 侍神人不只人族,妖族魔族也尽有成员。天涯海角,总能将“死”字令人刨出来杀了。 胡天撇撇嘴。 何仲解释完:“我想请叶小友入的,便是‘友’之一系。以贡献,换取剑谱。” 叶桑一听“剑谱”二字,眼睛登时亮了。但她仍低头思考,并未立刻回话。 胡天此时心里想着与神族搭边,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厚脸皮举起手来:“我呢?我也该是个‘友’吧。” “便是个‘友’吧。” 如此勉强。 胡天撇撇嘴,倒是对叶桑说:“师姐,你若是参加,也就好似在侍神人那店里,办了张会员卡。” 拜日日一起吃饭所赐,胡天对易箜灌输的那套生意经,叶桑也没少听。便是知道“会员卡”为何物。 此时别人听不懂,叶桑倒是点了点头:“师弟所言甚有道理。便是成了个‘友’,也不过是些许推演之事,若能换来剑谱,倒是好事。” 何仲闻言立刻坐起来:“如此甚好!我此处且有一块空白的‘友’字令,恰好与叶小友!” 何仲说着,便是拿出一块令牌来,塞进了叶桑手里。 待叶桑拿了,何仲却是歉意转头:“胡小友,我只这一块令牌。另一块,待我们再到一处,寻个天书格传信,便可得了。” 胡天摆手:“没事儿,我知道自己是沾了师姐的光。” 叶桑此时却是看着手中的令牌发愣,继而转头道:“师弟,这令牌,你也有啊。” 胡天乐:“师姐别说笑,我今儿才听说侍神人。哪儿来得他们的令牌。” 叶桑却是举起手中金光璀璨的令牌:“也是不太一样,师弟那块,是黑的。” 胡天一瞅叶桑手中之物,也是愣了,继而从指骨芥子里拿出姬颂给的天梯楼传令来。 何仲、朝华却是齐齐惊呼:“‘客王’令牌!” 胡天:“别开玩笑了,这天梯楼怎么又变成侍神人了?” 第93章 三十一 何仲、朝华都是看着胡天手上的令牌发怔。 侍神人诸多令牌中, 主执王令为尊,次之便是客王令牌。 何仲道:“绝非误发, 客王令认主, 且定然是主执亲予。” 朝华点头:“然则为何竟连侍神人都不知分毫,不知分毫便得了此令?” 他二人均是不解,相对无言。 此时王惑抬头:“因为有贡献啊。” “什么?” 王惑便道:“何仲你将‘王相友休死’说得太复杂!依着修士对神族之事贡献来分, 就好理解了。” 依着修士对神族之事的贡献,“王”乃贡献最甚之修士;“相”是次一级可辅佐神族事业的;“友”就是求同存异的朋友;“休”则是不相干之修士;“死”便是阻挠阻碍。 若以此分来, 极有可能便是胡天对神族之事有巨大贡献,故而得了这块客王令牌。 胡天此时在天流云上躺下, 看叶桑:“为什么他们不能直接问我?” “怕是太过出乎意料,故而不信你会讲实话。” “就算是要我讲,其实也有难度。我又不是姬颂肚子里的蛔虫, 谁知道他为什么没把侍神人的事儿告诉我……” 叶桑思索:“难道是忘记了?或是知道穆尊会说?” 这个太有可能了。 胡天也懒得去计较:“一下子升了等级,感觉还是很不错的嘛。这个令牌感觉特别厉害啊, 下次不拿它垫桌角了。看谁不顺眼, 发个追杀令?” 说完胡天却突然想到了姬无法。 胡天蹦起来:“您三位等等, 等等再讨论。我有个重要的问题。” 那三人齐齐转身, 看向胡天,目光灼灼。 胡天问:“姬颂那老头儿可是你们说的主执?” “前主执。近来他将主执之位传与其子。” “对对对, ”胡天点头, “那诸位的少楼主,是不是就叫姬无法了?” 三人齐齐点头。 胡天捂住胸口:“擦!要死!” “如何?” 并着叶桑,四人一齐问。 胡天说:“我临来前, 在仓新界买了个面人,小孩儿被打屁股的造型,给你们少楼主寄了。” 那个小混蛋,从前威胁自己发追杀令,这不会玩儿真的吧? 此时,二十界之隔的乌兰界,姬无法却是忙得很,完全没脑子下什么追杀令。 姬无法正被他爹打屁股,两瓣屁股打得红彤彤。 姬北沼冷声道:“还敢不敢偷偷去后山捉虎豹雷虫了?吃了你怎么办!” 姬无法趴在他爹腿上不说话。 姬北沼又问了一遍。 姬无法憋了憋:“爹,你从前不是这么揍我的,你是不是偷看到那个面人了?是不是你把面人弄坏了的?你赔我,哇呜!” 胡天还不知道,一个面人给姬北沼提供了新的揍孩子姿势。 胡天问:“那个追杀令要怎么下达?” 何仲、朝华虽然不解胡天之意,但客王令牌持有者发问,却是不好推脱不知的。 何仲道:“分情况。若是‘相友休’这三类转成‘死’,三个执事商议,再由主执下令。若‘王’字辈,得全侍神人的执事到齐商议,才可下令。” “那就好!”胡天撇嘴,“您二位说了那么久,也该给我说说,天梯楼和侍神人是什么关系了吧。” 此时何仲、朝华也是认了胡天的令牌,心绪缓和。 为客王令牌持有者解释基本问题,这事儿虽很是妄幻,但何仲还上前来,尽可能详尽解释了一番。 “这便是牵扯到了侍神人的发展。” 前番说过,侍神人中的“王”字属的修士,常年隐居。而他们隐居之处,便是天梯楼。 天梯楼最初成立,是为了招揽修士,实验神族功法。后因经营,发展成招揽修士,实验各类新功法,并对外提供咨询服务。当然这些都是需要付足灵石的。 现下的天梯楼,更像是一个为侍神人赚钱之地。 “天梯楼核心,仍是侍神人。且主执尚神之心,从不会动摇。” 天梯楼数任主执,只将毕生精力尽数花在天梯楼与侍神人庶务之上,直至老死。 “别说旁人了。你呢?”王惑此时坐到胡天身边,用手戳胡天胳膊,“你到底是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得了那块客王令?” 胡天想想,似乎也没什么好隐瞒:“我爬上了天梯楼三十三层,然后被个神族功法选了……” 话没说完,何仲扑过来抓住胡天肩膀:“你说什么?神族功法?” 胡天脖子后仰,极力避开何仲那张老脸:“是,一个神族功法,叫……” “闭嘴!”朝华突然喝道,“何仲,功法之名,我等不可知晓!” 这便是侍神人的不同权限了。 何仲手紧了紧,终是放开胡天:“是我失态。只是,只是没想到,死之前竟能听到这个消息。只是胡小友,自己修习的功法不可轻易说与旁人听,可能会给你招来祸事的。” 胡天点头:“知道了。” 话至此时,一些都明了。众人都是一家的。 而何仲他们祭神,要寻神狱囚台,必要将十二圣地都走一走。 朝华便邀他二人:“叶桑推测的金元素丰沛的兵器,依着我见,怕也是在神狱囚台的。既如此,不如我等一道走吧。” 胡天、叶桑自然是乐意。 王惑就更开心了,他看了看归彦,兴高采烈:“好好好,那我们现下去哪儿玩?” 这五个坐下商量,何仲、朝华、叶桑又是一番商讨。 王惑则在一边自己玩儿,用绣花针给珍珠戳孔。 胡天也是瘫在一边,手里抓着个天梯楼的令牌看来看去。胡天伸手戳了戳归彦:“其实这牌子是个咱俩个人分的。” 归彦看着兔子,敷衍:“嗷。” 胡天收了令牌,看天:“好想吃烤鱼啊。” 归彦立刻站起来,伸出蹄子按在胡天脸上:“嗷嗷!” 胡天哽了哽:“客王令牌都没烤鱼重要?也是,民以食为天嘛,船……不,朝华前辈,您能给云停停,让我下水捞个鱼?” 胡天不但捞了鱼,还捉了虾,逮了螃蟹,抓了花蛤。总之见啥捞啥,捞了一堆海鲜来。接着这人坐在天流云上,怀里抱着个火盆,盆下是火种,盆上烤大鱼。 胡天还能拿出铁钳来串鱼虾,再拿出油盐调味料,刷刷洒洒。直搞得香飘千里。一整个天流云的格调都被他拉低了。 胡天边烤边给归彦喂,再殷勤递盘子给叶桑。 叶桑便是抓着铁钳挥斥方遒,同何仲、朝华分析水流走向,推演神狱囚台最会出现的地方。 何仲还来帮腔:“是如此,很正确。” 叶桑:“另者,据我推测,再有半年,此处便是要由旱季转雨季了。” 若到了过度季,且是由旱季转水季的过度季,那时海界河天全界暴雨,便是水下也会变得更凶险。便是不适宜祭神了。 但半年的时间,无法将十二圣地走一遭。跟别提再等向导了。 “可我等来时,分明推测是还有一年的时间。” 叶桑抓了新鱼串儿,认真道:“过度季必在半年之间,您且看前几次的水流……” 叶桑抓着铁钳,咬了大虾,再挥舞铁钳指点江山。 如此又是一番。 胡天听得一知半解,也不曾去打扰,倒是看着王惑拿着绣花针着实不易,便对他说:“你为什么不用点功法,比如剑气什么的。” 王惑愣了愣:“对啊,我为什么非要这么戳呢?” 胡天哭笑不得,此时却听朝华老太讲:“既然小叶桑如此肯定,那就先去野嗟海沟吧。” 何仲也是皱眉头:“这向导也不要再等了,我是没法再等到下一个旱季了。” 朝华也不再坚持:“那就不等了。” 胡天挥着只虾尾:“前辈,师叔,我家兔子很灵的,下了水,一定能很快找到金元素所在。” 如此,这一行人便是去往野嗟海沟。 幸而何仲、朝华也是祭神来过几次,知晓些大致方向。再以罗盘、搜神推演的功法辅助,同心协力很快找了个大致方向。 待到胡天归彦将海鲜吃完,再美美睡了一觉,便有人拍胡天肩膀:“师弟,醒了,快到地方了。” 胡天睁开眼。 此时已是午夜,四周静谧,天流云停留在水面上。向远,月亮半在天上半在水中央,极大极近,好似伸手能摸到。 月华澄澈,盈盈铺成海面。 胡天半晌回神,看向手边。归彦侧身躺着,梦里咂咂嘴巴。 四下兔子也睡着,围着归彦睡成个半圆形。 胡天先将红绿黑黄四只兔子塞进灵兽袋,再将白兔子提起来递给叶桑,小声说:“师姐,这只给你保管。” 最后,胡天才挠了挠归彦的耳朵,凑过去小声说:“懒虫起床,懒虫吃早饭啦。” 归彦“噌”一下站起来,一脸迷蒙,又歪了歪。 胡天忙伸手将它扶住,归彦眯眼看胡天:“啊噢?” 胡天道:“咱们到野嗟海沟了,要下水了。你睡饱了没啊?要不再睡一会儿?等到有好玩儿的再叫你。” 归彦闻言,立刻侧身歪在了胡天胳膊上。 胡天想了想,便在胸腹正中贴了个避水符,再将归彦塞进了怀里。刚好让它靠着避水符睡。 如此稳便了,胡天才转身说:“好了。” 朝华点头。 下一刻五声“噗通”齐齐响起。 然后便听胡天“卧槽”一声嚷。归彦好了,他没好呢! 第94章 一 胡天落入水中, 很是灌了几口水。 手忙脚乱之间,抓了避水符拍在脑门上。及至脑袋上一个硕大气泡升起来, 胡天才缓过一口气, 再噗噗喷水。 此时他缓缓落下,月光映衬,水中得了些许光, 依稀可见景致。 此番与前时在海集中所见颇不同。 此时四下只是水,偶尔一两条鱼飞速掠过, 彷如幻象。 往下沉去光线愈发暗,渐渐堕入黑暗之中。便连何仲叶桑他们的身影也愈发模糊起来了。 “莫点灯。”何仲以神念传声, 警告胡天同叶桑,“恐引来妖兽。” 胡天便忍住拿出夜明珠的冲动,只将叶桑所赠玄铁小剑取出, 握在手中防备四周。 说也奇怪,先前有月光时, 还有些许游鱼并声响。待光线完全消失之时, 四下再无动静。比之死生轮回境还不如。 黑暗之中, 胡天不由紧张, 竭力将身体感知扩散到最大。不由自主之间,体内神念随灵气运转至毛发纤毫。 胡天忽觉手臂皮肤之上, 两股水流对冲。 胡天惊讶, 又觉有趣,便是以灵气为依托,将神念在体内各处细化。 反正他的皮囊是死的, 将灵气锁住,任他如何调度玩耍,灵气也不会冒出去。 胡天很是自娱自乐了一番。 或将灵气调到头发上,便察觉水流冲刷头皮,不小心将碎发冲走一根。 或将灵气调到屁股上,便觉穿着的粗布糙得很,很是不舒坦。 或是灵气调到后颈上,身后水流平稳又安谧。 或是将灵气调入胸腹正中央。 正中央,隔着衣料,某个黑乎乎的玩意儿在睡觉,伸直四肢,肚皮贴在衣服上。心跳传来“怦怦怦”,缓慢微弱,缠绵不绝。 然后这货不知做了什么梦,四蹄乱蹬在胡天肚皮上。直如擂鼓敲钟。 “我的亲娘!” 感知被灵气放大,痛觉也是成倍翻涨。胡天猛然醒过神来,恰此时双脚靠到了一处硬邦邦的地方。 这便是终于到得此片水域的底部。 四周黑漆漆,隐约之间传来呜咽嗟叹之声。这似有若无的嗟叹,便是野嗟海沟名称由来了。 胡天乖觉,只站着并不轻举妄动。 片刻后,前方三丈之处,何仲道:“无碍了。” 隔着这水,衬着远处嗟叹呜咽,人声才此处略有失真。 何仲语毕,四下四颗夜明珠亮起来。 以胡天为中心,前后左右便是叶桑、何仲、朝华同王惑。 只是他们此时却是矮了胡天一大截。 胡天俯视诸位,怪不好意思的:“这闹个什么呢?为什么我这么高?” 胡天说着低头去看,便见他站在一个大海龟的壳子上。 那海龟脑袋正在胡天右前方,缓缓扭头。 胡天收了玄铁剑,对海龟讪笑:“冒犯冒犯,没看清,扰了您老清修,不好意思啊。” 说着他扒拉着海归壳往下爬。 那海龟甚是灵气,侧身歪了歪,方便胡天动作。 待到胡天到得地上,那海龟才正过身子来,慢慢游走了。 胡天对着海龟的背影拱了拱手。 “怕是个要脱骨成妖的妖兽。”此时王惑贼兮兮凑到胡天身边来,“你却扰了人家清净。对了,归彦呢?” 胡天指了指自己胸腹正中的一团,又问:“这就到野嗟海沟了?怎么黑乎乎的。神狱囚台在哪儿呢?” “野嗟海沟大得很,自然要寻一寻。我等现下……待我看看指北针……” 朝华正说着,叶桑肩膀上的兔子忽然咬了咬叶桑头发:“唧唧唧。” 白兔子身上贴着一张避水符,一只爪子指想叶桑左后方。 叶桑敏锐:“你说那处有金元素?” 白兔子猛点头:“唧唧!” 这白兔子可比朝华老太的指北针好用得多。 众人便在它的指引下开始行动。 走了约莫半炷香,白兔子突然咬了叶桑耳朵一口。又重又疼。 白兔子平日看见叶桑便是温顺得很,少有如此时候。 叶桑停住脚步,去看白兔子:“怎了?” 眼前依旧不见什么神狱囚台,四周仍是黑漆漆一片。唯那似有若无的嗟叹之声起伏。 众人也是围过去,看向白兔子。 白兔子此时抓耳挠腮,只管同叶桑做默剧。可怜它是在叶桑肩膀之上,舞台不够大,白兔子便是扭来扭去直把众人的眼睛扭得发花。 看不明白,众人便去看胡天。 胡天挑眉:“我不懂兔子语,翻译不来的。” 不过他另有歪招。一个兔子默剧演得多寂寞?再叫几个一起来,或也就好懂了。 胡天拿出灵兽袋来,刚将袋口扯开,便见白兔子跑来。 白兔子对准灵兽袋口:“唧唧唧。” 便见黑兔子积极将脑袋伸出来:“唧唧!” 四下都是水,胡天忙要拿张避水符来给黑兔子贴上。 谁知黑兔子乃是响当当一条好汉,径直入了水,给白兔子吹去一个大气泡。 胡天目瞪口呆:“卧槽,这么厉害,早知道你这么灵,我就不买避水符了!” 细细想来。 黑乃是水,黑兔子便是命褓灵兔中以水系修行的一只。没点水系功法,脸上光彩岂不全无? 黑兔子听闻胡天之言,却是摸了摸腮帮。很是为难的样子。 这个众人倒是看明白了。 王惑兴高采烈做翻译:“你这么大,它给你吹气泡得累死。” 胡天冲王惑翻白眼,问白兔子:“其他兔兔就不需要了?” 白兔子点头。 胡天又对黑兔子说:“我听不懂白兔子的话,你和它配合配合呗?演个明白的。” 不待黑兔子领命,倒是白兔子脑袋上顶着一团空气四爪并用游到黑兔子身边。 白兔子用耳朵碰了碰黑兔子的脑袋:“唧唧唧唧咕咕唧唧咕。” 黑兔子:“咕唧。” 胡天围观片刻,感叹:“我这辈子大概也就能给归彦做翻译了。” 至少归彦在胡天脑海里乱嚷嚷时,说的是人话。 少时,黑白两只兔兔商议告一段落。黑兔子游到胡天面前来,扭扭屁股,甩甩长耳朵。 胡天忙拍手:“注意了注意了,咱黑兔兔要演出了。” 大家便将黑兔子围住。 黑兔子便是先拍了拍自己胸脯,然后吸气缩肚子,再伸直四肢努力将自己变成一条线的样子。 接着它扭动身体,好似个水波形状。 胡天猜:“你是水?” 何仲道:“是水流。” “唧唧!”这是白兔子上场了,白兔子两只耳朵在背后。忽而它伸出抓抓从肩头抓了一只长耳朵来,气势汹涌好似拔剑。它歪着脑袋,将长耳朵抓在手中甩了甩,很是拼命。 叶桑捂脸。 众人大笑:“这是叶小友。” 白兔子点头,游到叶桑身上蹭了蹭。它再回去继续。 白兔子便是向前走。 忽而黑兔子缩成一线从一边游过来,白兔子恍如未见。及至黑兔子游到白兔子上方,黑兔子忽而伸出爪子捞了白兔子耳朵,便是将白兔子拖走了。 白兔子四爪乱蹬,做出惊恐之状。 少时,白兔子黑兔子一起停下,齐齐看想胡天。白兔子摆了摆手,指指黑兔子,再指指他们前进的方向。 胡天想了想:“前面有能将师姐带走的水流?” 然而此时用夜明珠照去,水下世界只有些许巨石海草之类,海草却也不怎么动弹。 “是暗流。”朝华老太开口道,“它们是在说水下暗流。” 水下虽看上去静寂,然则越是看上去静谧无物,便越是杀机暗藏。 而海界河天的水下,最大的杀机不是凶禽猛兽,不是鲛人妖族,而是水底暗流。那些暗流不知来路去处,稍不留神被卷入,便难挣脱。 而十二圣地则是暗流最多之处,故而每每有“相”字属侍神人前往海界河天祭神,天梯楼便会派一名向导与他们接头。 此时黑白两只兔子,便是向众人示警。 而何仲、朝华他们来此处的次数多,自然知晓其中利害。 何仲本想拼上自己的修为,去测暗流。此时却听胡天问两只兔子:“咱黑兔兔这么厉害,是不是也能测到暗流?” 黑兔子扭了扭,兴高采烈点点头。 胡天竖起大拇指:“就靠你了!” 黑兔子豪迈拍胸脯,接着它游到白兔子上方,咬住了白兔子的耳朵。 然后两只兔子游起来,白兔子用前肢指一个大方向,黑兔子却是绕了个远道向白兔子指的那处游。 它俩游了一小段,一起转头:“唧唧。” 何仲叹道:“命褓灵兔还能这么用。” 其实何仲不知道,并非命褓灵兔的缘故。而是无主的命褓灵兔才能如此用。 有主的灵兽往往灵智被主人压制,反而不自由。 此时黑白兔子配合默契,倒是替众人省事儿。 何仲乐呵呵打头跟着兔子而去。 其他人便也是都跟上了。 又行了许久。 久到胡天对归彦这么睡着生出些许小嫉妒,想要去把它闹醒。 久到王惑不耐烦:“朝华,还有多远呀?” 久到朝华生出疑虑。 久到叶桑也不确定:“难道有差漏?要去下一处寻?” 久到何仲开始怀疑自己的运气:“老夫死前真的不能再去祭一次神?” 何仲话音方落,他们转过一处巨石,忽而前方露出柔光来。 何仲失声惊呼:“神狱囚台!” 神狱囚台便是如此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胡天忙低头要去挠归彦,便见归彦已经将脑袋探出来。归彦此时后背枕着胡天胸腹,下巴挂在胡天衣襟上。 胡天只看见它毛茸茸一个脑袋,两只耳朵动来动去。 归彦认真打量着神狱囚台。 神狱囚台什么样? 便是一个四方四正的白色大盒子。那白色大盒子稳稳立在海床上。 四周海床上空空荡荡,连根海草也是没有的,只有一片白沙。 朝华此时却是抓着叶桑激动:“小叶桑!多少同仁,为了寻一个神狱囚台,在十二圣地折损!你却能……” 叶桑却能推演出了神狱囚台所在,省去了诸多麻烦。 叶桑便道:“师叔,待日后回到宗里,我将推演之法写下,送与天梯楼。方便诸位日后寻地方。” 朝华感激不尽。 王惑也难得说一句:“真是祖师爷显灵,将小叶桑从极谷骗了来。” 然后王惑便被朝华老太捏住嘴巴:“莫要胡说八道。” 祖师爷“骗”来是几个意思? 胡天却不由腹诽,骗师姐的不是祖师爷,分明是杜克那师伯。 众人说笑一回,便是全速向神狱囚台行进。 待得双脚踏上白沙,到得那白盒子跟前。便见这神狱囚台高约三丈,四壁光滑如镜,因地上白沙缘故,映衬出白光来。 胡天向神狱囚台墙壁上看去。 此时叶桑身后跟着一个唇红齿白短毛的小子。这小伙儿穿着短打,脑袋上一个气泡,脸上一张符箓,胸腹正中另有一个气泡,造型诡异。 胡天便是冲那神狱囚台的墙壁吐舌头,扒拉眼皮做了个鬼脸。他再追上叶桑、何仲。 何仲一行领着胡天、叶桑围着这个白色大盒子转了一圈。走了个“口”字形路线。 少时又回到方才正中的位置。 胡天好奇:“走一圈就成了?” 祭神这么简单? “自然不是。”何仲此时笑眯眯,“小友莫急,这才是神狱囚台的外围。” 叶桑愕然:“外围?这四下没有入口啊。” 这便是神狱囚台的精妙所在。若是凡人、妖兽,偶有进入此处,所见不过是一处白沙滩。若来者是修士,便能得见这白色的四方大盒子。 “若能持有一二神器,便是能再进一层了。” 何仲笑着,手中拿出一件破烂铁棍:“这便是老夫此番祭神所请神器。” 何仲说着,便是将那根铁棍郑重捧起,插入神狱囚台镜面墙体之中。 便听“叮”一声响,铁棍便进入镜面墙体,好似镶嵌其中。 何仲手上使力,那铁棍缓缓没入神狱囚台的镜面墙体。只是速度甚慢。 待到那铁棍没入一般之时,那铁棍骤然停住。何仲便是松开了手,退后三步,拱手弯腰向镜面鞠了一躬。 观四周,王惑、朝华亦如是。 叶桑同胡天便是效仿之,拱手弯腰而下。 再待起身,按根铁棍不要外力,自行向镜面墙体没入。 正是此时,忽听两只兔子在身后“唧”一声惨叫。 胡天猛然转身向后看去。 黑兔子此时松开白兔子的耳朵,惊恐交加急速向胡天冲去,白兔子则是冲向了叶桑。 下一刻,一道黑影从不远处的石头后冲出,直向众人而来。 何仲反应极快,顿时一柄拂尘从他袖中冲出,向那黑影撞去。 何仲喝到:“何物在圣地装神弄鬼!活得不耐烦!” 那黑影极敏锐,闪身躲过拂尘,却是从众人头顶跃过,跳到白盒子正方体的顶上,高高站立:“我说你们可疑,却是侍神人!” 众人抬头向上望去。 这黑影不是旁者,便是鲛人孔杉,前方胡天乘坐青螺舆辇上收钱的那位。 胡天此时见了孔杉,略吃惊:“你从我家归彦的幻象里出来了?还挺快。” 孔杉前番察觉何仲一行人不妥当,便是追杀出来。不想却着了归彦的幻象伏击。 须知鲛人,曾是用“声色”捕猎的妖族,与幻术很是有研究。 此番孔杉被困,实是意料之外,故而他率先冲破幻象后,只将同伴甩在幻象里,自己跑来野嗟海沟蹲守,誓要血仇来着。 没想到却是跟着他们见了这么个奇怪的玩意儿。 孔杉低头看脚下:“这便是差点将我妖族葬送的神狱囚台?” 何仲此时怒火中烧:“无耻小儿,竟敢对神狱囚台不敬,我杀了你!” 何仲说着便是又一柄拂尘幻影冲过去。 孔杉翻身落在众人不远处:“哼,在海界河天杀鲛人?我看你才是活得不耐烦了!” 鲛人堪称与海界河天神魂相契,但凡水落入一丝鲛人血气,周遭千里之内的鲛人都会有所感知。那些鲛人都会赶来。 这便是海界河天的鲛人不好杀的缘故。杀一只不可怕,可怕的是杀了一只,会有一群来替那只复仇的。 何仲此时气急败坏。 孔杉得意极了。 胡天挠了挠归彦的耳朵:“睡醒了松松筋骨?” 归彦便是从胡天怀里蹦出来,跳到他肩膀上。胡天拿出一张避水符贴在了肩头。 归彦跺跺蹄子,胡天忙捂住耳朵。 归彦低声吼:“嗷。” 声波将水震开,直向孔杉而去。 却见孔杉双手合十,再分开,两个手掌中间出现一颗蓝色珠子。 归彦的术法音波,瞬息被那颗珠子纳入其中。 “破妄珠。” 孔杉一声冷笑:“前番不过一时不察,让这小黑妖钻了空子。这点子幻象算个什么,你还有什么招式,尽管试试!想同我鲛人妖族较量幻术……” 孔杉话没说完。 归彦扬起头来,又是一声:“嗷!” 其声如雷,四野震荡。 神通夔吼。 下一瞬,孔杉被震飞了出去。 归彦打哈欠。 胡天撇嘴:“幼稚,怎么会有妖蠢成这般模样。或许他只会一招嘴炮,便以为天下人都同他一样,只会一个招式?” 归彦很赞同胡天的发言:“嗷嗷。” 此时朝华老头却担心:“不会被震死了吧?” 何仲却道:“无妨,我神念未曾捕捉到血气,无有血气,其他鲛人不会感知到。” 众人便是放下心来,朝华老太吩咐王惑:“去给他捆结实了,丢远点。” 王惑欣然领命,高高兴兴去了。 片刻后,王惑手里拿着个蓝色珠子回来:“朝华朝华,那个鲛人没有死,我给他捆结实了,然后又用术法将他嘴堵上了。这个珠子给你玩儿。” 便是王惑将孔杉的破妄珠顺手拿来了。 朝华拿了珠子看了看,塞给王惑:“给胡小友收着吧,你前番可拿了人家不少珍珠。” 胡天忙要客气客气。 王惑想想:“也是。胡天你拿着吧,省得归彦施展幻象之术,你挡不住,还要劳累归彦去捞你。” “这样啊。赶紧拿来。”胡天顿时不客气了,拿了破妄珠放进指骨芥子中。 正说着话,身后铁棍尽数没入镜面墙体之中。镜面之上白光猛然大亮。 那光如夏季烈日,直刺的人眼前发花。 胡天伸手捂住归彦脑袋,再背身躲开。再睁开眼,眼前只有一片白亮。便是一时失去了视觉。 胡天立时取出玄铁剑,再以灵气为托运转神念。 此时胡天缺觉皮肤之上,一丝气流拂过。 那气流来处,很是舒适,胡天便小心向那处挪动。 方走了两步,眼底色彩渐渐恢复。 便见得前方,镜面墙壁消失,一处高台耸立。 高台依旧四方形。四方盒子为白色,较之前的镜面四方体小一轮。 如前番是个“回”字。前番他们看见的是外面的大号的“囗”,此时外面的大“囗”消失,只剩下内里一个小一轮的“口”。 而内里这个四方体,四面有阶梯,阶梯也是白色的,一面九十九层。 只是这阶梯从海床白沙起,却到了四面体墙壁中间便消失。好似不愿意让人登上四方体的顶面去。 难怪之前孔杉站在镜面四方体的顶上,会惹了何仲那般愤怒。 “可爬到一半就停下?”胡天很是不明白,“这是个什么道理?” 胡天此时看四周,叶桑也在是抬头看着那高台一脸疑惑。 这其中自然还有其他深意,只可惜侍神人未尚未破解。 “毕竟是狱台,困住神族的地方,又怎能轻易进入?” 朝华老太苦笑,“便是我同王惑,也不能登入那阶梯。甚至以阶梯为限,其四方之内,我同他都是不能踏入。” 而此时白兔子却是对叶桑指着那个高台:“唧唧唧。” 叶桑极敏锐:“那里有金元素充沛的兵器?” 白兔子用力点了点脑袋。 第95章 二 叶桑皱眉, 看向那高台。 胡天敏锐:“两位师叔不能进入,那何前辈是否可以?” 何仲此时笑道:“胡小友说得是, 我到底比他俩好上些许, 是可以登上那阶梯的。且是每一面的阶梯都可登入。” 何仲颇得意,就地演示起来,他几步登上那阶梯, 如入无人之境,丝毫滞涩也无。 叶桑皱眉头, 也去尝试。她站在台阶前,面对高台, 跨出一步。 下一瞬,叶桑依旧在台阶前,背对高台。 叶桑愕然:“竟是如此。” “我和朝华都是这样的。”王惑拍了拍叶桑的肩膀, “不过我才不羡慕何仲呢。” 叶桑却是羡慕得很。她走到何总面前,拱手一揖而下:“能登上台阶的方法, 还请何前辈教我。” 何仲半晌不言, 而后笑起:“小叶桑, 这法子, 我不好教,也教不得。” “这是为何?” 何仲看向王惑:“你同那个鲛人玩玩去?” 王惑撇撇嘴, 没走, 只是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何仲笑道:“当着这老猴子的面说旧事,他又哭唧唧,我可哄不来。其实我能进入石阶, 只因我曾被神族功法攻击过。从此与大道之上再无进益,却是能登上这石阶。也算因祸得福。” 叶桑愕然。 传言何仲是早年为护友人,受伤损了道基。这难道也牵扯到神族? 何仲见叶桑似还有疑惑,便笑说:“那时与我在魔域挖一处遗址……” “何仲,不好再说了。”朝华老太对何仲摇摇头。 因着叶桑只是个“友”字属,权限有限。挖掘神族遗址之事,实在不是她当知晓的内容。 何仲却笑:“对叶桑这等有才华的后辈,不可太过拘束。不妨破破例。朝华,人家日后可是要把神狱囚台推演之法给你的。” 朝华便也学着王惑将耳朵捣住。 何仲摇头,便对胡天、叶桑讲起旧事。 侍神人“相”字属,偶有探索挖掘神族遗址的任务。何仲曾有幸参与过一次。 遗址是一处疑似神殿的殿阁。 侍神人在其中发现一件神器。因挖掘之处在魔域,而魔族对神族之事极敏感,故侍神人要将那神器带走。 “可那神器较之以往,有些不同。它不是一件能拿起来的物件。便是几番尝试,前几番的尝试方法是错的。其中一位友人被攻击,我心急替他挡了一下,从此就是这番样貌了。” 何仲轻描淡写讲来,少顷却是看向高台笑起来。 “何仲,你笑什么啊。”王惑放下手来,耷拉着脸,“有什么好笑的。” 何仲道:“老猴子,我悄悄告诉你件事儿。” 王惑立刻蹦过去,将耳朵杵在何仲嘴巴边:“你讲。” 何仲道:“我去年收到姬颂的信,那个神纹自主选了两个修士!” 王惑倒吸一口冷气,继而欣喜若狂,冲到朝华面前:“朝华朝华,不得了!!!” 王惑蹦蹦跳跳去汇报那个好消息。 此时胡天却是嘴角抽动,犹豫片刻,终究没说“神纹戳了我和归彦两个倒霉蛋,识海里现在还烙着颗六芒星呢”,总觉得说出来,会被王惑当猴围观。 只是自己练的是神族功法,何仲却只是被神族功法攻击过……那是不是自己也可以登入台阶? 胡天想着,向着那台阶伸出脚,一步跨了上去。果然如胡天猜测一般,他稳稳站在了神狱囚台的台阶上。 胡天再摸摸怀里的归彦,归彦也在。 只可惜无人注意到。 何仲替叶桑惋惜,对她道:“好孩子,进神狱囚台的第一层,需要一件神器;进第二层,却需要练神族功法的。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儿。” 叶桑咬了咬嘴唇。 胡天此时却是走下台阶,抓了两只兔子来。他将白兔子推到台阶上去。 然而不成。 兔子好似叶桑一般,踏上台阶,下一瞬便是以一个“下台阶”的姿势出现在台阶前。 胡天又提着黑兔子上了台阶。他踏上台阶的那一刻,黑兔子也从手上消失了。下一刻,黑兔子站在台阶边,背对高台,满脸懵懂。 胡天摇头:“不成啊。” 此时朝华见了胡天行动:“胡小友这是在做什么呢?” 胡天道:“试试看,能不能设法带我家师姐进去。不然我就得自己去捞兵器了,心里虚得很。” 何仲闻言,诧异转过头去。 朝华也似听了天方夜谭:“胡小友莫说笑。如若真如叶桑所言,这神狱囚台上,藏有兵器。那便是神器了,你可知,神器出世,会有多大的动静?” 人妖魔三族,虽稍有能催动神器者,但神器出世时,往往到带着极大的戾气。绝非轻易拾起来抓在手中这么简单的。 “多少侍神人,折损在挖掘神器一事之上。” 叶桑听闻朝华老太所言,忙道:“师弟,莫要冒险。” 胡天却是撇撇嘴:“师姐,你老实说罢,你现在死心了吗?我不进去,你就不会想别的法子进去了吗?” 叶桑哑然。 她练的是杀剑,剑出鞘不回转。更何况此事她还没有尝试,就如此收手,实乃是剑道不齿。 若是真不能进去,叶桑也是打算拿重剑对着神狱囚台砍一砍的。 叶桑却道:“那也该是我自己设法进入,不能拿师弟冒险。” 胡天认真点头:“师姐说得极对。咱还是找找法子,看怎么能把你带进去,且要是个安全不冒险的法。” 叶桑有些晕:“师弟,这个……” 胡天却是不肯听叶桑说话,蹦到台阶上去了。胡天便似个兔子一般,上上下下跳来跳去。 期间,王惑、朝华在神狱囚台之外,进行了一番祭神。祭神的形制并不繁杂,却颇虔诚。而何仲则登上台阶,跪地念诵《繁露礼唱》数遍。 此不赘述。 待到他三人完事,胡天正和叶桑背对背,用缚鬼绳将自己捆在叶桑背上。 胡天边捆自己,还边向叶桑道歉:“师姐,你别嫌我重。我最近是吃的有点多。” 叶桑道:“师弟何处此言,想我堂堂剑修,你这几斤肉还不在话下。” 胡天又对归彦道:“你就别一起来了,在一边玩儿吧。” 归彦翻白眼。 明明你俩更想玩儿,还不带我? 归彦“噌”一下,尾巴勾住胡天的脖子,将自己变成了胡天的项链。 胡天直被勒得“嗷嗷”叫,吐着舌头活像要死一样。 “师弟,我们走了。”叶桑此时却是一声吼,弯腰便是将胡天背起来了。 胡天顿时双脚离地,绳子勒得更紧。他缩了舌头喊:“师姐饶命。我才是你亲亲师弟。你不能同归彦一起勒我啊,勒死我了要。” 这情形显然已经上演过,叶桑一点也不在意,还边笑边往前走去。 “你二人这是在作甚?”朝华目瞪口呆。 叶桑见朝华、王惑他们来了,忙站直身体。 胡天得喘了一口气,歪着脖子嚷:“师叔,我们刚才捆上之后,师姐上——嗷!!!” 却是叶桑配合胡天,弯腰将他背起,转了个方向。叶桑还郑重解释:“师弟,要尊重长辈,同长辈讲话的时候,面对长辈才是。” “师姐教训得是。”胡天便是保持被捆的姿势,恭敬对朝华、王惑同何仲道,“师叔,何前辈,我同师姐在想法骗骗这神狱囚台。” 胡天突发奇想,用法器将他同叶桑捆在一处。待到了台阶上,叶桑使个闭气诀,装装行动工具。 此时叶桑再弯腰,将胡天转回去,自己面对长辈,说道:“方从我走上了一阶,才消失回到台阶前的。” 何仲凌乱:“竟然真有用。” 王惑蹦起来,掏出一根缚鬼绳,便说:“我也要试试看!” 朝华踹开王惑,倒是提供了些许建议:“不失为一个思路。合为一体,便是能进入其中了。只是你二人如此,终究是两个……” “那要怎么才能装成一个?”叶桑松开缚鬼绳,忙向朝华请教。 “这世上能将两人并成一体的,有法器与契两种方式,其中以灵兽契为佳。”朝华说着,意有所指,看向归彦。 胡天提起归彦,塞进怀里:“师姐,你介意我当你灵兽吗?” 众人无语凝噎。 朝华老太道:“莫说笑了。” “没有啊。”胡天理直气壮,“人不就是动物,不,人不就是妖兽的一种吗?” “啥?”王惑不同意,“我觉得人族是神族繁衍而来的!” 胡天活了十八年,却是从说话的时候便被胡谛告知,自己是从猿猴变来的。他小时候还深深思考过,自己做猴子时的毛色。 可惜后来才发现,他要思考的是祖宗们的毛色。 胡天此时便说:“你觉得你是从神族变来的,我觉得我是从猿变来的。你看多像!” 胡天说着,做出个大猩猩晃荡膀子的造型来:“我们家那儿有个人,将这叫做进化论。” 王惑瞠目结舌:“有道理啊!” 胡天打发了王惑,站直对叶桑道:“总之,若是要灵兽,师姐便是选我,保准没错的……” “我等还是想想用个什么法器吧。”朝华打断了胡天的“胡言乱语”,“当然,若是神器更好不过。” 叶桑很赞同的,将师弟变灵兽,她敢这么做,却也要掂量掂量穆尊的心情。 众人便是苦思冥想。 此时胡天琢磨,缚鬼绳是个束缚类的法器,若是找个高阶的呢?或如朝华老太所言,找个神器? 胡天“噌”一下站起来:“神器,我有啊!” “师弟?” 胡天却是闭上眼睛,将神念沁入指骨芥子之中。他久不在此处停留,却是忘了一个极宝贝的物件了。 胡天四下看,指骨芥子中,白色光滑的墙面上,一只肥肥的黑鱼在游动。 此时胡天识海中,另一条白色的被洞得结结实实的。 而这对镜鱼最初进入指骨芥子,乃是因沈桉在镜鱼同胡天身上下了一道神器——犾言禁绶。 犾言禁绶当年一头扣在胡天的神魂中,一头其实绑在了黑色镜鱼身上。待到胡天筑基,他神魂中的那一头,便是到了白色镜鱼体内。 总而言之,黑色镜鱼身上有犾言禁绶! 胡天在指骨芥子中,立下从七星斗橱里取了一面镜子来,再以神念为令,将黑色镜鱼移到镜子里去。 胡天睁开眼,从指骨芥子中取出那只装有黑色镜鱼的镜子,递给叶桑:“师姐,给,你拿着这个试试看吧。” 叶桑伸手取了镜子,看了看其上游动的镜鱼,皱起眉毛:“师弟,这鱼似有死气。” 胡天愣了愣。 他虽将镜鱼在指骨芥子中养了许久,但却从未认真研究过。胡天只知道镜鱼不是鱼,传闻只是洪荒古兽的投影。 倒是王惑很了解:“这是阴阳镜鱼,白色的那只代表生。黑色的往往代表死。黑色这只有死气也是正常。小叶桑尽管拿着。这只这么肥了,说不定还能掩盖你身上的生气呢。” 胡天挠头,却说:“我不知道。不过师姐,这鱼身上,有个神族的神器,叫做犾言禁绶。当年沈老头坑我时,给我下的。连着我神魂呢。” 众人愕然。 胡天说着,推着叶桑向前去。 可惜叶桑刚踏上台阶,又转回来了。 “不对,我同师姐一起去。”胡天抓了叶桑的衣袖,一起上了台阶。 叶桑稳稳站在了台阶上。 竟然真成了! 胡天一蹦三丈高,兴高采烈,围着叶桑跳大神。 归彦也蹿上台阶,跳到了胡天肩膀上,蹦了蹦。 台阶上的,台阶下的,皆是喜庆。 王惑蹦来蹦去,对叶桑说:“小叶桑,你快下来,让我也上去试试吧。” 叶桑忙从台阶上下去,将那面镜子给王惑捧上。王惑上了台阶过了把瘾,然后泪流满面走下,将朝华换上。 等到王惑朝华都走过台阶,在台阶上念过《繁露礼唱》。 胡天将镜子交给叶桑:“师姐,为了兵器,上吧!” 叶桑点头而去。 何仲猛然惊醒,这叶桑是要去撬神狱囚台的台子? 这算不算是破坏神族遗迹? “叶桑等等。”不等何仲再细想,他已经是一步踏上了台阶。 “咚——” 何仲踏上台阶的那一刻,神狱囚台猛然一声巨响。其上的神台,骤然转动起来。接着叶桑、胡天到了另两边的台阶上去了。 众皆骇然。 何仲看着那神台缓慢转动:“原来是这样?” 此时任谁都能看出。 这神台因着胡天、何仲、叶桑,三个修炼神族功法的修士齐齐登阶,得以开启。 只是神台转动之势却是越发剧烈,地动山摇,直要将四周水域翻覆。 胡天却是一摸胸口,归彦不见了!胡天急,一个健步冲下了台阶。 下一刻叶桑也离开了台阶之上。四下的动静才算止歇。 “怎么回事?”胡天四下看了看,“我家归彦呢?” 归彦从台阶后悠悠然走来,跳到胡天脑袋上。 胡天将它抓下,同它平视:“你刚跑哪儿去了?” “嗷嗷。” “别装不会说话,你平时在我神念里说梦话的劲儿哪儿去了?” 归彦伸出蹄子,挠胡天的脸。 “苍天待我不薄,竟让我临死还能……” 何仲此时大笑着走下台阶,冲到叶桑面前:“请二位上台去,与我同开神狱囚台!” “你疯了!”王惑跳起来,“你要同两个后生开神狱囚台!” 朝华也是极力反对:“何仲,不要冲动,这般大的发现,当先通知主执才是。待主执决断!” “等不及了。”何仲断然拒绝,“你们能等下去,我却是没有寿元等了。” 朝华同王惑都哑住。 片刻后,何仲又说:“现下有多少人还在练着神族功法,你们当知晓。万一我死了,是否能凑足三个人?” “那准备不足,你就要拉着叶桑、胡天一起去。若是身死,还累及他人!” 何仲转头对叶桑胡天道:“二位小友,我知你二人此番所求与我不同。这其中风险,你二人定要想明白。” 叶桑想了想却是点头:“无碍。请何前辈与我同行。” 胡天便笑道:“没您,我和师姐也是要去那个台子里找东西的。现下有了您跟着,还多个人罩着呢。” 何仲乐:“定保你二人无虞!” 朝华叹气摇头。 王惑却是有些羡慕的:“我也想去。” 何仲挥手:“去去去,你同朝华在外面等着。别来捣乱,扰了我的大事。” 而胡天则放下归彦,将灵兽袋挂在了它的脖子上:“我去看看这个台子里面有没有老腊肉。” 归彦嫌弃地打了个喷嚏。 此时他三人便是准备妥当,站了起来。 何仲道:“此便去了。” 叶桑此时上前,对胡天拱手:“师弟,此番全因我……” “师姐,这当口,你怎么又客气起来了?”胡天摆手打断叶桑的话,“我可是一直把你当姐姐的。我有个姐,跟你差……好多。” 叶桑笑:“我却没有弟弟,只有哥哥。” “家兄如何?” 叶桑道:“长兄如父。” “可不是嘛。长兄如父,长姐如母。”胡天闲扯淡,扯完想想胡谛的脸,眼皮抽动,不由自主道,“母老虎的母。” 便是说笑一句,胡天率先登上了台阶。 叶桑捧着镜子,跟在胡天之后。 何仲转过头去,向王惑朝华拱手:“别过。” 何仲说完,转头上了台阶。 “咦?” 三人登上台阶,三人齐齐再转头,“为什么不动了?” 此时归彦将灵兽袋抛给王惑,站在了台阶前。归彦看向胡天:“嗷嗷。” 胡天愕然:“你也是要算一个数?” “嗷嗷嗷。”归彦趾高气昂,跺了跺蹄子。 叶桑何仲面面相觑。 “是我蠢!”胡天猛然拍了脑门。 却是不等胡天说完,归彦便是跳到了台阶上。 此时神狱囚台,四条阶梯围住的那方“口”字四方体,再次转动起来。 胡天、叶桑、归彦被传送到了另三条台阶上。 紧接着,四下震动越发剧烈。连四方阶梯也是剧烈颤抖起来。 叶桑不由抽出中间插入台阶,再紧紧抓住重剑。谨防被甩出去。 她再抬头,正中高台旋转速度愈发快,看不清其中映像。 忽而一瞬,高台墙体消失,四野静下了。 叶桑转头看向四周,她身边另两座台阶上人影模糊不清,都在爬阶梯。 而九十九阶台阶上,不再是墙面阻隔,而是一处白玉为地的平台。 白玉平台之上,一柄重剑插在正中。此剑沐血,剑刃寒光凌冽。 叶桑不由登上九十九级台阶,到了平台前。她先将自己的重剑探入,确定平台实实在在,并非幻影。 叶桑不由踏上平台,走到了那柄沐血重剑前。 于此同时,何仲登上九十九层阶梯,本是墙体之处,现下乃是一道门。 那门高,且惨白。门环上,两只龙头,面目狰狞。 “洪荒古兽。” 何仲吸了一口气,双手按在了门环之上。 胡天登上九十九层,所见之景又有不同。 他眼前一片金黄平原,日头西斜,光华煌煌。 不远处一棵高可参天的古树。 树上挂着无数铜铃,随风叮叮当当响。其中一只最大最闪亮,却是个金黄色。 胡天忽而心生所感,想要把那个金黄色的铃摘下。 胡天走到树下,喊道:“有没有人啊,快出来嘿!不出来我就摘铜铃了啊!” 喊了半天没人响应,胡天便是贼笑,挽起袖口爬到了树上去。 此时归彦却是看着眼前的黄金铃发呆,它再看看四周,翻了个大白眼。 九十九层台阶之后,是一处梳妆台。 梳妆台上放着各色胭脂水粉,和一些它从未见过的首饰配饰。 其中数那只黄金铃最是显眼了。 归彦犹疑片刻,伸出蹄子挠了挠。 与此同时—— 叶桑拔起沐血重剑。 何仲推开厚重大门。 胡天摘下了黄金铃。 骤然,四者眼前一片黑暗降下。 第96章 三 天黑下来的那瞬间, 胡天下意识往树下跳去。半空之中,一道力将他拉开。 下一瞬, 胡天跪下, 全身似乎被铁链束缚住。 此时不见天日,四下唯有漆黑。另有三道心跳在周围。 胡天:“归彦?师姐?何前辈?” 无有应答。 胡天深吸一口气,沉心欲往指骨芥子中取件趁手的兵器来。 然而不行。 任凭胡天如何动作, 竟是无法将神念沉入指骨芥子之中。 胡天试了数次,又将神念向识海中去, 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成。 胡天用力挣扎,自己竟然动弹不得。 不会又变成棵树了吧? 胡天欲哭无泪, 心下大骂:谁他妈这么缺德! 前番成树好歹能进入神魂运送木元素,也算是个消遣,此番却是难为。 胡天无法内视, 四周黑漆漆的,动弹不得, 还睡不着。 只有三道不同的心跳声, 在胡天耳边鼓动。 胡天侧耳去听。三道心跳, 节奏略有不同。 胡天再去数心跳, 每数一百换个主人。也不知自己数了几千几万还是千万。 前方忽然一道光点亮起来。 胡天立刻闭上了眼缓了缓,再睁开, 便见那光点由远及近, 慢慢变大而来。 胡天借光打量四周。便见他此时所在一处密闭正方形空间,四周上下都是光滑的白玉石。 而胡天此时跪在白玉石之上,身体被无数铁索缠住, 身体僵直。 与他同排跪着的,另有三人。 右起第一个,乃是一白发老者,老者袒胸,孔武有力。手脚四肢穿孔,铁链穿过。 第二个,是一长发姑娘,身着白色长袍,腰间悬挂黄金铃。与胡天从树上摘下的那个一模一样。黄金铃上,一段银色细纹扭来扭去。她跪坐于地,低头不动,铁链穿过琵琶骨。 第三个,便是胡天。 而第四个,乃是黑发少年,铁链自他身上绕了两道。这少年双眼紧闭似已昏死多时。 那三人脸颊,均刻着一行白色小字,胳膊上挽了黄绸。 是神族。 胡天看着这三个陌生人,莫名笃定,他身边三个都是神族。 至于他自己。 胡天低下了头。膝前白玉地面上,隐约一个倒影,这人全身被铁链捆住,好似个蝉蛹。 “蝉蛹”脑袋在外,是另一个陌生人的头颅。青年,浓眉薄唇,脸颊白字如灰尘。 胡天摆了摆脑袋,白玉地面上模糊的背影也动了动。 这是又变成别人了是怎么着? 胡天不由腹诽,这个倒比荣枯帅气点,还是个神族。 此时,前番出现的光亮到了眼前来。 来者一头凶兽。高三丈,狮身马面,鹿角猪耳,头上三寸外一只火球。 那兽狰狞,看向受刑的四人:“上都崩,众以秋金术封,皆亡。下都裂三千,勉存。他族苟活,不久矣。” 声音低沉。 这凶兽说完,转身化作一只壁虎离去。 胡天没好气,心道,你倒是说明白了再跑啊! 神族上都怎么坏了,神族众人用秋金术封了上都?然后都死了?下都裂成三千块,这还怎么愉快玩耍? 所以到底是谁把上都弄坏的! 胡天停了停,难道是被捆住的四个神族? 此时胡天身边的姑娘猛然抬起头,向胡天看来。姑娘落泪,泪滴在腰间黄金铃之上。 姑娘身边的老者已是老泪纵横,全身震颤,猛然站起:“堕!” 那老者话音方落,四肢铁链猛然碎成萤火。 铁链去,老者四肢血流不止,胸口另有一个血窟窿。他走到姑娘面前,手按在了姑娘的琵琶骨上。 姑娘不顾琵琶骨上的铁索,挣扎起来。 老者将血肉模糊的手按在了姑娘头顶:“罪己。” 姑娘颓然,闭上了眼睛,停止挣扎。 老者握住铁索,又猛然念:“堕!” 姑娘锁骨上的铁链消失,摔倒在地上。 老者胸口血窟窿又多了一个。 接着老者走到胡天面前。他将手按在胡天身上的铁索上,又一声:“堕。” 胡天终得自由。 只是此时,他的身体、神念似乎都不是自己。想着向东,却向西。胡天好似被放置在这个神族身上的一个旁观者一般。 做不了主,只能看。 那老者软倒,胸口之上,三个窟窿,鲜血流空。 “胡天”扶住老者。 姑娘也爬上前来,跪在老者身边。那老者却看向凶兽消失的地方,许久,终是合上了眼睛。身体化为数道光点,最终消失不见。 姑娘恸哭一场,走到黑发少年身边。那少年依旧沉睡,没有知觉。姑娘弯腰亲吻少年发顶,再转身,向“胡天”伸出手来。 “胡天”便拉住了姑娘的手,一起向凶兽消失的地方走去。踏进一片白光之中。 下一瞬,“胡天”背对墙体,手上一只黄金铃,黄金铃上神纹消失。“胡天”身边也却没有姑娘。 此时黑发少年已经醒来,瞪着眼睛看“胡天”。 “胡天”放下黄金铃,走上前去,对黑发少年道:“下都得全,天地颠倒,他族多险恶,汝当归去。” “胡天”说完,如前番老者,双手握住少年身上的铁链:“堕。” “胡天”说完,胸口一空,眼前白光闪过。 下一刻,胡天醒过神来,发现自己再一次被铁索捆成个“蝉蛹”,跪在地上。 四下仍是黑乎乎。 只是此时,胡天惊觉全身剧痛,似被铁链捆住,直要窒息。 较之前番便是痛感回归。好似前番所遇神族之事,乃是黄粱一梦。此番才是实实在在。 胡天立时沉心凝神,向指骨芥子而去,却是依旧不能进入。 神狱囚台。 胡天感叹,果然是个囚台,铁链锁身,神魂也是锁住的。 胡天又侧耳去听,果然仍有三道心跳,只是较之前番甚是不同。 三道心跳,一道离自己最远,在最右端,活力尚存,只是跳得甚急促。一道在最右与自己中间,微弱缓慢。一道在自己左端,强韧有力,节奏均匀。 胡天对归彦的心跳甚熟悉:“归彦!” “啊唔。” 归彦的声音有些委屈。它此时在胡天左边,方才神族姑娘的位置。 “没事吧?” “啊唔。”不太高兴。 接着胡天又听到些许铁链抖动之声。 思及神族姑娘是被铁链穿透琵琶骨,胡天立刻对归彦道:“别乱动!” “归彦,师弟说的是,你千万别乱动。”此时叶桑的声音在胡天左边响起来,便是方才神族黑发少年的位置。 叶桑声音与寻常并无二致。 “师姐!”胡天欣喜,他又忙喊一声,“何前辈,你可还好?” “胡小友莫急。”何仲的声音果然在神族老者那边响起来,只是听着甚是虚弱。 “前辈可是有损伤?”叶桑也是听出不妥。 “无妨。方入一梦,有些心酸。”何仲道,“也不知是神狱囚台留在此处的记忆,还是其中神族先辈留在此处的。” 何仲叹气。 叶桑忽而说:“前辈,我方才也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成了一个黑发的少年人。而您的位置是个老者,他三次自爆。第一次解开……” 叶桑所讲,竟同胡天所见无二。只是她的视角是黑发少年,最后的记忆是“胡天”自爆打开锁链放他出去。 胡天听完,自知方才那段有关神族的经历,绝非做梦这么简单了。 胡天即刻将自己的经历讲出来。 何仲长叹:“竟是如此! 何仲的“梦”同胡天、叶桑相似。而他在梦里是那老者的视角。 胡天急:“何前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我等所见,怕是神狱囚台早年记忆。” 这世上法器,立世历时愈久远,愈是灵性,甚至是可生出器灵来。 “而神器本就非常物,将旧时记忆保存,并展示,也不是稀奇事。” “何前辈,怕不只是如此。”叶桑忽然道,“我四个,在方才那记忆中,各是一位神族。此时又被锁在此处……” 胡天哽了哽:“神狱囚台把咱们当那四个囚……有罪的神族了?” 这便是糟糕了。若如此,神狱囚台必拘役他们一辈子,也不为过。 叶桑道:“有共通之处,极可能就是将我等当成神族约束才此了。譬如我,前番墙上所见,为沐血重剑。那黑发神族少年,怕也是好剑之辈。” 何仲静默片刻:“我是那自爆的神族老者,因着垂垂老矣,确有共同之处。至于胡小友……” 胡天沮丧:“我就是个考试不及格的学生,总被带我爸揍的凡人。何德何能被当成神族?总不能是倒霉催的吧?归彦就更无辜了,我家归彦最擅长嗷嗷叫。” 归彦闻言,怒:“嗷!” 胡天说:“看吧,归彦都赞成了。” 何仲哭笑不得:“胡小友还有闲心玩笑。” “不笑就只能哭了。” 胡天不想哭:“总能出去的。” “胡小友所言甚是。”何仲笑道,“胡小友与归彦为何进得此处,我是不能猜测。但那两位神族的关系,却是可从黄金铃上猜得一二。” “胡天”前番于参天古木上所摘下的黄金铃,便是后来神族姑娘腰间所系的那只黄金铃。 “上古有木为耀,高可参天,生铃九千。取其一,定情。” “故而那两位神族,该是道……”何仲声音莫名其妙小下去。 胡天“啊”了一声:“何前辈,你说啥?” 何仲却是咳起来。 叶桑替何仲解围,憋出两个字:“道侣。” 胡天顿时没了声响。 半晌,叶桑小心翼翼:“何前辈?” “老夫在。”何仲又小心翼翼问,“胡小友?” “啊?”胡天醒神,轻声喊,“归彦?” “嗷?”归彦鼻子喷气。 胡天小心翼翼更甚众人一筹:“你是个姑娘?” “不是!” 胡天脑海中,归彦猛然大喊一声。 胡天着实没想到,此时归彦还能在自己脑子里喊话。 胡天脑壳被震得生疼,但也被震得开了窍:“何前辈猜错了!归彦不是姑娘。我和他来此处,或许是因为我俩有一样的神族功法!” “哦?” 也是非常时刻,胡天不再矫情,他对何仲道:“前辈,实不相瞒,前番您挖出来的那个神纹,叫两仪双星。它挑中的就是我和归彦两个。” “竟然是你们?” 何仲错愕片刻,深吸一口气:“这就是对上了!那两仪双星极可能是双……这个不提也罢。但此时,我等却是被神狱囚台误认。刚才所见,必是当年真事!” 何仲莫名亢奋:“若我所猜没错……” 何仲猜想。 当年神狱囚台,是为关押四个神族所设。后来神族所在上都出了大事,神族为了阻止事态发展,用“秋金术”封印了上都。但神族因此全军覆没。 此时一头凶兽来给四位受刑的神族报信。 家园不再,神族老者受触动,自爆破除了铁链枷锁,又两次自爆释放了神族姑娘和“胡天”。老者却没有力量再去为黑发少年除去铁链。 神族姑娘和“胡天”便是将黑发少年留下,他俩则一起离开了。 离去后,却不知这两位神族做了什么。 根据叶桑回忆,黑发少年醒来时,四周已经没有其他神族。 过了很久,“胡天”才出现,自爆为他解开了铁链。并让黑发少年回上都去。 “那黑发少年,老夫推测,”何仲声音颤抖,“便是后来引发妖魔大战的被逐者。” 胡天叶桑听得目瞪口呆。 何仲却是狂喜不已:“老夫临死,却能得此机缘,见到这一段秘辛往事!此事必告 知主执!告知所有侍神人!与神族历史推断,有大益处!” 可是现下他们却被锁着。神魂、灵力什么都用不动。 胡天、叶桑、何仲三人不约而同去甩动铁链。 接着三人用尽一切方法,胡天甚至用了个诡异的姿势咬了咬铁链,统统无效。 胡天突发奇想,道:“归彦,你那个夔吼的神通能行动吗?给我来一个。” 黑暗之中,铁链微动,归彦站起来。它竖起耳朵,听了听,辨别出胡天方位。 归彦:“嗷。” 声音短促,小小的。 胡天:“你这是怕把我震飞?还是打喷嚏?” 归彦哼了一声,张大嘴巴:“嗷……嚏!” “果然是在打喷嚏。” 归彦闻言,跺了跺蹄子,吸气:“嗷!” 便听“轰隆”一声巨响。 “胡小友?” “师弟?” “嗷?” 胡天听到归彦声音,慌忙道:“祖宗,别,别再来了。不成,这铁链没碎。” 铁链分毫未动,胡天却要被震成碎片了。他全身如被碾碎一般。热呼呼的液体从双眼、双耳、鼻孔和嘴巴里淌出来,“啪嗒”“啪嗒”滴落在地上。 满室顿生血腥气。 胡天始知神通夔吼之厉害,吐一口血,很是感慨:“我家归彦吼一吼,地球也要抖三抖。” 然而地球抖,铁链也不抖。 何仲焦虑起来:“必要将此消息传于外界,否则我等岂不是白来了?” 叶桑安慰何仲:“您别急,两位师叔尚在外守候。若是我等迟迟未归,两位师叔必有所行动。” 何仲却是叹气:“若是他们能进入,怕是早就进来了。” “您这是何意?” “我等在此,至少有三个月了。” “啥?”胡天大惊,“何前辈,这里黑不隆冬的,啥也看不到,您怎么知道已经过了两个月?” “因为老夫将死,寿元光阴逝去,我的感知会更细致。我本发白肤皱,现下骨脆血枯,可不是将死之兆?” 何仲长叹,“此处时间似乎慢,实在却是极快的。我怕是要死在此处了。” 胡天愕然:“前辈,您还没把消息传出去给侍神人,给姬颂呢。别说丧气话。” 胡天说着,又开始动起来,可惜他是被捆得最结实的那一个。就算是动也只能动动脖子和脚丫。 何仲笑道:“虽我曾修习求长生,但死与我却也是大道。无需避讳,且我死不足惜,只怕不能将此间所得传递出去,幸而我已经想到逃生的一招了。” 胡天忽有所感,忙大喊:“别,何前辈,您给我再试试!再试试说不定我就能出来了!” 胡天说话极力挣脱铁链,却见何仲那处似乎有光亮慢慢凝聚:“我早年被攻击后留在体内的那道神力,该是用在此处的。胡小友莫要在费力气,交予我就是了!” 胡天急,不禁觉着何仲要走险道:“前辈,您这是要干嘛?” 叶桑也是急:“前辈要自爆!” 叶桑话音方落,何仲胸口一处亮起来,将四下照亮。 胡天膝前的白玉地面之上,倒影出的“蝉蛹”脑袋,乃是荣枯的那个。 胡天立刻向何仲看去。 方才神族老者所在之处,现下锁着何仲。何仲手脚如那老者一般,被铁链洞穿。 此时何仲却是不复前番风采,他如自己所说“发白肤皱,骨脆血枯”,铁链洞穿何仲手脚之处,鲜血甚少。 胡天勉强挤出一个笑:“前辈,不带这么玩儿的。你等等我,我还有好些事,青螺上没问完呢……” “少年人不要太贪心啊,多看书去。你们善水宗两个蕴简阁都是好去处。” 何仲乐,“胡小友莫难过,我一生追寻神族行迹,此番也是死得其所了。” 何仲说完,胸口那处爆开。 便是“轰”一声响,何仲手脚铁链碎裂而去。 接着何仲走到归彦身边。 归彦比胡天想象得要好上许多,它身量小,便是被捆住了尾巴同脖子,铁链并未穿过琵琶骨。 何仲抓住归彦身上的铁链,便又是“轰”一声爆开。 归彦身上铁链尽去。 何仲胸腹已是两处窟窿,他老态更甚,看向归彦:“走不得了,你可能帮我一把?” 归彦闭眼使劲,骤然身形变大,咬住了何仲衣领。 归彦极力昂起脖子,让何仲不至于在地上拖行。归彦走了几步,到了胡天面前。 胡天鼓起腮帮子,眼里水汽晃荡。 何仲笑着,拍了拍胡天的脑袋,他双目已经是浑浊:“看在我曾教了你些许有用之事,务必将消息传与侍神人。” 何仲说完,将手放在了胡天身上的铁链之上。 “等等。”胡天徒然冷静下来,“归彦,请何前辈去救师姐。” 归彦歪脑袋。 叶桑:“师弟,你先出去!” “师姐,你听我说。”胡天语速变快,“前辈体力不支,最后一击力量如何,我们谁都不知道。我身上的铁链太多,你身上却只有两道,救你把握更大。至于我,你来救就是了!” 叶桑皱眉。 胡天唯恐她意气用事:“且现下情形,与前番神族受刑的四位相似。若真如那记忆一般,我难道要回来自爆再救师姐?不如改改,说不得是柳暗花明了呢!” “有理。”何仲有气无力。 归彦便将何仲拖向叶桑。 何仲到了叶桑面前,干枯的双手附上叶桑身上的铁链:“叶小友,能做你的启者,实乃此生之幸。” 说着,“轰”一生,叶桑身上铁链尽去。 何仲垂下了双手。 归彦将他放下,叶桑冲到何仲身边:“前辈!” 何仲此时却是哆嗦着从怀中拿出两个乾坤袋:“我宗门事务此番来时已除。此处三个乾坤袋,红的,请交予侍神人。白的请转交王惑与朝华……可惜了,两仪双星不能见……” 归彦此时变回小小一个,闻言跳到何仲身上,额头轻轻触上何仲。 忽而一颗小小的六芒星从众人眼前闪过。 归彦的六芒星,不但线条明亮,内里也是光华一片,好似启明长庚般。 “得偿所愿,”何仲笑起来,“何其有幸……” 何仲说完,合上了眼。 转瞬,化为一片萤火,消失不见。 四周黑下去。 良久后,胡天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来:“师姐,我觉得神狱囚台的金元素就是这铁链。你要不要试试?” 第97章 四 又沉静了片刻。 叶桑道:“师弟说的是, 这铁链确是金元素充沛的法器。然则绑在你身上……” “师姐担心,你用以金塑金的法子, 会把我一并灭了?” 叶桑直言:“是如此。” “师姐, 别担心,我同别人不太一样。我不是我自己,我的魂魄是被人钉在躯壳上的。” 胡天想了想, 问道,“师姐可知寸海钉?” 叶桑如何会不知寸海钉, 胡天初入善水宗,登千阶大衍魂数梯时, 叶桑也是一直在山门前看着的。 彼时胡天走最后三阶,全身光点,直最后一阶还变了模样。 叶桑至今不能忘怀。 叶桑道:“我知。师弟身体是死, 神魂为活。你躯壳上的寸海钉,九百之多。” “本来是九百九十九个的。筑基的时候掉了一个, 现下还剩九百九十八颗钉子。” 胡天很是平静:“师姐看, 九百九十八颗钉子, 我的神魂在肉体里很是稳固。不会轻易被震落。” “那也与肉体有害处的。” “这个就更不必担心了。”胡天想得很是周全, “师姐有所不知,我的躯壳, 生前是个八阶高手。而此时, 师姐的修为灵气似乎也用不出。” 凡人使剑,与八阶高手的躯壳对抗,好似蚍蜉撼树。 胡天说的都是极有道理的。 “师弟, 剑出鞘,定有杀意……” 胡天打断叶桑:“况且,如若师姐不用剑砍砍,又要用什么法子救我呢?” 反正胡天是想不出来的。 如若何仲当时释放的是胡天,除了出去求救,胡天并不觉得自己有其他法子可用。 “若是师姐想要出去求救,也是不妥当。且不说海界河天即将开始过渡季,届时不能进入此处。便是再凑齐三个修炼神族功法的修士,也是非常难的。” 故而只剩下这一种法子了。 叶桑权衡片刻。 “师姐不妨试试,若是不好了,我当然会鬼哭狼嚎的。毕竟,小命比较重要。” 叶桑终是松口:“好。” “来吧。” “不急。”叶桑道,“师弟既参与其中,那以金塑金的法子,我是定要同师弟讲讲的。这样,师弟若能与我配合,怕也是能减轻一二损伤。” 叶桑说着,将以金塑金的法子讲给胡天听。 依着《兵君铸》一书所言,金者火可克,水可磨。然则水火所塑成之剑,其中会留下一二水、火之气。是所谓不极净。 而以金塑金,则不会有这种问题。 “只是金性本钝,故而以金塑金,需要千锤百炼。” 虽是在黑暗之中,叶桑还是不由自主竖起指头:“首先,需要以金弑金,便是要用兵刃去击打兵刃,将其上金以气挥发。” 继而,以金裹金。将挥发出的金气夺来,裹在自家兵刃上。 最后,以金炼金。便是击打,将裹在自家兵刃的上的金气,与剑融合。 而每一步都是需要长久且精准的操作,稍有差池,则会损伤自家兵刃。 胡天感叹:“这么难的活儿,也就我师姐能做了。” 叶桑愣了愣:“并不是。” “嗯?” “穆尊和我师父都是可以的。” 胡天忙更改马屁:“师姐说的是,正是有师伯和师父,才能有师姐的高超剑技。” “师弟放心,我定不辜负你这番信任。”叶桑说着向后抽重剑。 重剑剑刃划过剑鞘,其声清冷脆裂,寒意阵阵。 “归彦。”胡天突然想起四周还是黑乎乎的,“师姐,我这儿有火折,点了让归彦拿着吧。咱们呆了三个月,也没被憋死,估计也没什么氧气不够的问题。” “不必。”叶桑坚定道,“师弟,若是这么点缘故,我就不能使剑,回去被师父知道要受罚的。归彦退后——” 叶桑说完,举剑冲上。 下一刻,“叮”一声,一道火光闪过。 叶桑手下一顿,退回:“师弟,如何了?” 胡天道:“没有一点感觉。师姐尽管放开手来砍,我要是不成了,自然会喊的。” “好。”叶桑便是举剑再上。 登时,“叮叮叮”的声响错落。 胡天眼前数道光闪过。每次叶桑重剑与胡天身上铁链撞在一处,擦出电光,胡天便能见叶桑剑招姿势。 胡天不由自主给叶桑记招数。 一二三四五……十五……一百五十五……一千五百五十五…… 起初并无甚意趣,叶桑渐渐加重手中力道。待到剑招过了三千,胡天便觉捆住自己的铁链,热了起来。 幸而荣枯的躯壳完全受得住。 胡天不动声色,叶桑便是不停不止。 待到过了六千招,胡天的身体开始跟随铁链震动。 叶桑重剑与铁链摩擦而出的火花,更加明亮。 此时借助火花,隐约可见一丝银灰雾气渐次升起。 胡天心知,那银灰雾气便是金气。 这雾气先只细微,好似初冬张嘴哈在室内玻璃上的一点水汽,转瞬即逝。 此时胡天皮肉微麻,好似被虫蛀。 到了叶桑九千招时,那雾气开始厚重,仿佛日出田野上蒸腾而起的雾气。 胡天骨骼震荡,犹如被人用锤子夯打。 两万招时。 四方上下,银灰雾气弥漫。重剑击打铁链激起的火花好似火把般明亮。 叶桑开始加速,紧接着,便是一片火花亮起来连成片,一处消失下一处已经亮了片刻。 叶桑的速度越来越快,直至四周亮如白昼,便连叶桑的行动间的身影也陷入银灰雾色。 胡天深知,此时叫停已是决计不可。 只是他此时也是受刑。胡天被紧紧裹在铁链之中,好似吃着火核泡在冰水中,外加归彦的神通夔吼。 皮肤融化,魂魄震颤。 总好过天雷轰顶。 胡天自我安慰,忽而感觉到了自己身上灵气些许松动摇晃。这便是他身上铁链的金气被削弱。 胡天忙沉心而入,并不能进入识海,但也可见肌骨皮肉之下的七魄。七魄之上,寸海钉闪耀。 不只是胡天的皮囊受苦,体内的寸海钉也跟着震动起来。 胡天却不及细看,他将神念沁入指骨芥子之中,拿出四颗蕴年丹来。 这便是他最好的丹药了。 方将蕴年丹拿出指骨芥子,忽而外界震颤止歇。胡天全身灵气停滞,神念猛然被身体弹出去。 胡天睁眼便见四下一片大亮,叶桑双手执剑直冲而来,猝然劈下。 便是“轰”一声,满室铁链尽为叶桑一剑弑杀,尽成气态。 与此同时,胡天神魂震颤,再次内视,七魄之上,寸海钉随之震颤。继而竟有一丝气体升起。 那气体与之前胡天吸收的火、水、木都不同,甚至与外界叶桑所弑杀的铁链也不一样。而是纯白,一丝丝蒸腾,恍如方蒸好的包子,香喷喷的热气,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 胡天一时内视看入了迷,竟不知动弹。 外界,叶桑也是看着满室银灰气体入了迷。下一刻,叶桑跃上墙壁,举剑刺入气体,重剑之上,金气顿时附着其上。 叶桑拖剑飞驰,这一室之中,金气开始随之旋转,少时便成一处漩涡。 须臾,金气漩涡剧烈奔腾,金气尽数向漩涡中心而去。漩涡如有实质。 叶桑此时跃上漩涡内,竟是虚空飞起,顺着内壁旋转奔跑,向着漩涡中心而去。疾驰之下,叶桑举起重剑,对准漩涡中心刺下。 不巧,漩涡外,其正中的地上,胡天跪着,不动弹。 他师姐弟二人,却是谁也没察觉异常。 千钧一发之时,归彦身形暴涨,跃起扑去,咬住胡天胳膊将他撞飞出去。归彦自己翻滚一圈离开中心。 胡天“咣当”一声撞在了白玉墙上,清醒过来。他下意识抬起头看向那处银灰漩涡。 下一刻,叶桑重剑刺下,银灰金气爆裂,尽向重剑而去。 一声巨响,一道剑气腾空而起,直向四下扩散。 胡天不及躲避,便被剑气撞上。 一时销魂,恍惚如遭雷殛。 “嘭”“蹦”两声,从胡天胸口传来。 胡天歪倒在地上,心道谁他妈说没有灵气修为加持的剑修是凡人,老子要把那人送给师姐碎尸万段。 幸而胳膊没有断,胡天摊开左手手掌,拿出一颗蕴年丹塞进嘴里。 胡天再抬眼去看。 叶桑侧身立于虚空之中,腰背挺直,胸口起伏。一柄巨剑置于身后,剑尖点在白玉地面上。 巨剑如幻影,其上氤氲银灰,随叶桑呼吸浮动。 巨剑银灰,乃是满室金气附着叶桑重剑而成。俄而,叶桑跨步,运剑,双手握住剑柄: “运。” “搅。” “格。” “压。” 每说一字,叶桑向前一步,举剑完成一招,蓄势待发之态,及至“压”字完成。 叶桑猛然高举巨剑:“砍,劈,崩!” 叶桑运剑而起,三招飒沓如流星,日落山河凭一剑。 巨剑之上银灰金气骤然倾轧碾荡,倏忽凝缩。 叶桑神魂灵气骤然提升一级。 三阶中期! 登级力量猝然爆开。 其身周遭萦绕剑气轰然凝成芒针,四散而去。 胡天只道一句“我滴麻”,便被叶桑剑气所凝成的芒针戳成了刺猬。 另一头,归彦以小巧身形顺利躲过一波剑气。 熟料下一瞬,叶桑落地,拄剑而立,衣裳鼓荡,又是一波剑气起。 叶桑神魂灵气滚涌激荡,不能停歇,瞬息暴涨,冲破一级限制。 顷刻之间,再登一级,叶桑直入三阶大圆满! 登级力量再次爆开,灵气冲出体外,化成万道剑气,即时凝实成芒针。 此番剑气芒针,锋芒更甚,恍如夏日暴雨,细密爆裂。 归彦机敏至极,跃到胡天身前,后蹄蹬地,前蹄猛然跺地:“嗷!” 神通夔吼,音波如有实质,将飞来芒针尽数打回。 便是一波剑气芒针半空翻转再向叶桑冲去。 叶桑闻声巨剑格挡,一招小雉入水。剑气芒针纷纷落地,化作气体消失。 叶桑此时骤然醒神,看到胡天躺在不远处,她收了重剑,慌忙跑上前去。 胡天侧身躺在地上,剑气芒针在身,好似个刺猬。 叶桑无从下手,急得双目通红,只得喊:“师弟!” 胡天艰难开口:“呜,四阶,榜忙……” 叶桑急问:“什么?师弟想说什么?” 胡天实在不好说话,只好用力挣扎仰面躺下,然后撅起嘴巴。 叶桑不解。 “嗷嗷。”归彦走过来,伸出蹄子,指了指胡天嘴巴。 胡天嘴唇上,一根芒针竖着。那芒针角度清奇,从胡天上嘴唇穿入,从下嘴唇出去。直把两片嘴唇黏在了一处。 归彦似怕叶桑不理解,又用蹄子挠了挠那根芒针。 胡天顿时疼得心肝碎。 叶桑恍然大悟,伸手将胡天嘴上的芒针拔下来。胡天身上其他芒针随之消失不见。 叶桑扶起胡天来:“师弟还好吗?” 胡天欲哭无泪:“师姐,你帮我看看,嘴唇上有没有洞,以后喝汤漏出来怎么办?” 胡天说完鼓起嘴巴来。 归彦跳起来,伸蹄子戳在了胡天嘴巴上。 胡天“噗”一声泄气,忍痛抬手抓了归彦来,将手中的蕴年丹塞了两颗到归彦嘴里:“苦死你!” 归彦上蹿下跳跑开了,直吐舌头。 胡天再抬手到叶桑嘴边:“师姐,张嘴。” 叶桑下意识张开嘴巴,一颗蕴年丹掉到叶桑嘴里。 蕴年丹入口即化,叶桑察觉已是救之不及:“师弟!你该留着自己吃的!” “我吃过了,太难吃了。”胡天特别嫌弃,“怎么味道都这么差!” 胡天说着话,扶着叶桑慢慢站起来。 毕竟是荣枯八阶高手的躯壳,此时尚能站立。 胡天站着看四周,此方屋室四方四正,白玉墙壁上柔光阵阵,正中早前囚禁四位神族的铁链却是消失不见。 如此便是什么都不剩。 此时四下微微晃动。 “不好,难道是过度季要来了?” 叶桑屏住呼吸,沉心感受。 胡天便歪歪扭扭走到何仲被囚的那处。 胡天那处跪下:“何前辈,我去过死生轮回境,还不错,就是有点黑。您往前走走,走走见到亮了,就是下一世了。我也要走了,就此别过。” 胡天说完,磕了三个头。 再站起来时,叶桑已经走到胡天身边,深揖而下:“您安心,消息我一定带给侍神人。” 叶桑说完,拿出胡天前番给她的黑镜鱼铜镜:“师弟,我们走吧。” 胡天点了点头,站了起来。 归彦跳到胡天肩膀上。 胡天嘴角抽动:“咱商量下,去头上坐坐怎么样?我肩膀骨头好像有点错位,你坐着的时候,我觉得疼。” 归彦歪了歪脑袋,跳到了地上,身形暴涨,同胡天一般高。归彦凑过来看胡天,黄金瞳中光华闪耀。 胡天吓一跳,身体后仰:“你变这么大干嘛?吃人啊!” 归彦张嘴一口咬住胡天后颈衣服,将他提起来,向前走去。 胡天身体下垂,被衣服勒得要窒息,吓得嗷嗷叫:“归彦祖宗,不能这么玩儿!” 胡天喊着,衣服勒住的位置,骨头又是“嘭”“蹦”两声断裂的声效。 叶桑也是吓得不轻,忙冲上来:“归彦这样不行,会死人的!” 归彦愕然,不禁松开嘴巴,“啪嗒”一声,胡天趴在了地上。 叶桑忙蹲下将胡天翻面。 胡天欲哭无泪:“师姐,这下我是真走不了了。骨头本来就是裂了……现下断了。” 叶桑急得团团转,此时灵气又是用不起来了,乾坤袋也是打不开的。 胡天躺了一会儿:“小祖宗,跟你商量商量,屈尊背背我呗。” “哼。”归彦扭头去,半晌用头撞了撞叶桑的后背。 胡天忙对叶桑讲:“师姐,您把我扔归彦背上去。” 最后归彦同叶桑一起向外走去。 胡天趴在归彦背上,抓着它两撮毛,研究了一番,突发奇想:“变大了,毛也长了点,一根抵前番四五根用啊。” 归彦闻言,甩了甩尾巴,尾巴尖儿落在胡天脑袋上。 胡天立刻闭上了嘴。 归彦叶桑向着一面墙走入了白光中,下一刻,光滑消失,眼前一条台阶。 台阶之下,王惑正把一串七彩珍珠项链挂到朝华脖子上。朝华满脸嫌弃。 他们不远处,那个叫孔杉的鲛人也是捆得结结实实在一边呆着。 孔杉一边,却是站着姬颂。 王惑一见归彦他们来,立刻蹦起来:“你们好慢啊!哇,归彦能变大啊!厉害!” 王惑围着归彦转了一圈。 朝华走上来,看向叶桑:“叶小友连登了两级?了不起!” 姬颂则是走来,同胡天拱手:“胡小友,别来无恙。” 胡天趴着拱拱手:“我有点恙,您有药没?治骨折的那种,赏个吧。” 姬颂忙凑去看胡天,又拿出一颗药来塞进胡天嘴里去。 顿时一股酸辣口味在胡天口中荡漾,接着骨骼一阵响动,便是皮囊修复成功了。 胡天从归彦背上滚下,摸了摸胸口:“多谢您了。” 此时王惑看完归彦,却是同朝华一起上前来。 王惑看向四周:“为什么何仲那笨蛋没和你们一起出来。” 叶桑胡天闻言,同时顿住。 四下静寂。唯有野嗟海沟嗟叹之声起伏。 片刻,胡天开口:“何前辈,留下了。” 王惑闻言怔住,朝华老太走上前,牵住王惑的手:“他此行本就是为了留在此处,你不是知道吗?” “嗯。”王惑点头时,眼里水汽冒出来,他极力忍住了。 恰此时,忽而头顶一声巨响,一道闪电劈下。继而四下水波涌动,前一刻平静的海底,顿时翻腾起来。 姬颂大骇:“不好,海界河天的过度季开始了!快,诸位快随我出水去。这水若是涨起来,便连夜渡舟也是不能支撑。” 众人闻言,忙向外而去 。 外界水势开始晃动,归彦立刻变成小小一个,钻进胡天衣服里去。 胡天抓出两张避水符来贴在身上。 众人一起冲神狱囚台躬身,继而冲入水中。 他们方离开神狱囚台,那个四方盒子并白沙顿时消失不见。 此时却是“轰隆”一声巨响,一物落入水中,浩然大水劈开两半。 少顷,一艘巨舸呈现在众人眼前。庞然大物,船腹漆黑,不见首尾。 一条舷梯落下,直落在了姬颂脚下。 前番赠送胡天灵兽袋的白面小生,此时滚下舷梯,他冲上来,冲姬颂拱手:“老楼主,此番雷雨太急,还请快快上舟!” 姬颂点头,转身冲众人道:“快上去!” 朝华拉起王惑冲上了舷梯。 胡天又将叶桑推上舷梯。 此时姬颂却是转身,抓起鲛人孔杉来:“你此番见了不该见的事……” 孔杉嘴里塞了布,口不能言,面目狰狞。 胡天瞥了他一眼,抓了姬颂往舷梯去:“你们天梯楼不是有个洗去记忆的法术吗?” “有理。”姬颂便将孔杉塞给白面小生,“将他记忆洗去,出海界河天时,扔下水就是。” 白面小生领命。 胡天便是拖着姬颂飞奔,上了夜渡舟。 胡天也不是第一次来了,熟门熟路,冲进巨舸舱内。 下一刻甲板锁住,乌兰夜渡舟破水而出。 达到半空,直向海界河天的界桥冲去。 胡天此时趴在舱内通道上,全身湿漉漉,他从怀里掏出归彦来,又摸了摸胸口:“兔子,兔子呢!” 朝华将灵兽袋奉上。 胡天接过灵兽袋,向朝华道谢。 他又打开灵兽袋。 五只兔子脑袋探出灵兽袋口,齐齐看向胡天:“唧唧!” 归彦跳到胡天肩膀上:“嗷嗷。” 叶桑也走上前来,将装有黑色镜鱼的铜镜递过来:“师弟,镜子。” 此时白兔子见了叶桑,“噌”一下从灵兽袋里蹦出去,飞扑在了叶桑的重剑上,蹭了蹭剑鞘,一脸沉醉。 另四只兔子受了鼓舞,纷纷从灵兽袋里跳出来,蹭蹭胡天,红兔子还胆肥去蹭了蹭归彦。 归彦一脚将它踢开了。 第98章 五 红兔子在半空画了个弧, 落在一边,羞愤欲死, 脑袋埋在爪爪里哀哀切切。 胡天将它捞起来, 揉了揉耳朵,抱怀里拍拍:“乖。” 立刻引了其他三只羡慕嫉妒。 归彦在一边翻了个大白眼,跳上胡天脑袋。红兔子立刻被吓跑了。 胡天再把白兔子从叶桑的剑鞘上撕下来:“你干嘛总黏着师姐?” 白兔子晕晕乎乎:“咕——咕咕——嗷——” 胡天哭笑不得:“你这是喝多了?怎么还学起归彦叫来了?” 归彦则是听闻白兔子一声叫, 跳到胡天手腕上,伸蹄子就将白兔子踹飞出去。 叶桑忙伸手接住白兔子, 再将它放在地上:“师弟,剑修习剑, 重兵,身上自然会有些许金元素。故而白兔子喜欢我,就好像归彦喜欢吃肉一般吧。” 因着白色乃是金之色, 故而白兔子便是吃金元素的。 前番叶桑炼剑,此时身上金元素充沛, 剑鞘上金元素更是丰厚得很。故而白兔子此时有些吃多了, 正晕乎。 白兔子下了地, 歪歪扭扭, 上前去咬黑兔子尾巴。黑兔子“叽叽咕咕”一通嚷,另三只忙上前。 三只上前却不是拉醉兔, 而是互相咬住尾巴。白、黑、绿、红、黄的顺序, 一只咬住另一只的尾巴,团成了圈。 胡天每每看它们如此,只道是玩耍。此时却察觉其中些许深意来。 “这是五行运转?” 胡天总算开了窍, “一只吃多了,便是五只一起催生运转……” “正是如此。这便好似我们人族修士催发灵根一般。”姬颂此时走上前来,“胡小友,夜渡舟已开,向前还要一天才能到海界河天的界桥。诸位这些日也是受累,不如现在去歇歇吧。” 胡天、叶桑、王惑、朝华便是被领进了船舱客房。 胡天住的还是前番那一间。 一门一窗,内设桌椅床各一,桌上一颗夜明珠。另有木箱一个,打开各种技巧玩器,也如前番一样。 胡天提着兔子圈进门来,将兔子圈放在一旁。再给它们一边放上灵兽饵料。 胡天拖着椅子坐到窗户边。 此时圆形窗户的琉璃是黑色的,胡天突发奇想,将归彦从肩膀上提下来,放在弧形窗台上。 归彦不解其意:“嗷?” 胡天乐道:“你咱上次来的时候,你是用尾巴敲玻璃的。” 归彦“哼”一声,趴下,然后甩尾巴敲了三下玻璃。 玻璃上的黑色褪去,化为透明的。窗外,此时暴风骤雨,电闪雷鸣。全然没了胡天来时,海界河天的梦幻模样。 归彦再在窗台上坐直了,面向胡天。 胡天道:“咱们上次在这儿住的时候,隔壁还是易箜和晴乙。我都有点想他了,也不知道第五季的生意怎么样。” 归彦:“嗷嗷。” “我也觉得,你说我不在,会不会有人欺负他?比如吃个霸王餐?” 归彦甩尾巴。 胡天道:“别不当回事儿。损失了一个玉石,那就是一块房子那么大的牛肉干啊!” 归彦立刻竖起毛,跺了跺蹄子。 “谁敢占便宜,咱回去揍。” 胡天说完,又去看窗外。 神狱囚台里的事,好似走马灯一般闪过。继而神族姑娘秀丽眉目变成了归彦…… 胡天怔怔看归彦。 归彦歪脑袋:“啊噢?” 前番想说的话顿时都忘在了脑后,胡天笑道:“给你梳梳毛?” 归彦跳起来,落在胡天腿上趴下:“嗷嗷!” 胡天拿出梳子,给这大爷从脑袋到尾巴尖儿都梳了梳。 归彦缩着蹄子,下巴磕在胡天腿上,舒坦得睡着了。 胡天戳了戳归彦,见它不醒,就给这位大爷挪到了床上去。 胡天自己伸了个懒腰,难得困倦,便也趴下睡了。 待到叶桑敲门时,门未锁,推门看便见这一幕。 胡天缩成一团。归彦睡在胡天脖颈处,脑袋抵在胡天下巴上。 床下五只兔子练完五行转化,也是缩了叠在一处睡大觉。 总之都是睡。 叶桑失笑,上前去,拍了拍胡天肩膀:“师弟,起床啦。” 胡天咂咂嘴,挠下巴,却摸到个毛团归彦。 胡天将毛团塞进怀里,打了个大哈欠,滚了一圈:“不想上学,我要睡觉。” 叶桑愣了愣。 倒是归彦从胡天怀里探出脑袋,伸蹄子挠了挠他下巴。 胡天不动,归彦又咬了胡天脖子一口。 “嗷!”胡天猛然惊醒,坐起来,见到叶桑:“师姐,有事儿?” 叶桑乐:“已经一天了,姬老楼主那边,要我等去将此番事说明。另则,何前辈还有两个乾坤袋要我转交。” 胡天揉眼:“好,我洗个脸就去。在尾舱吧?师姐先去,我等会儿就到。” 叶桑便是先行离去。 胡天“咕咚”又倒在床上,滚了一圈,再爬起来。 胡天敲了敲窗户上的黑玻璃,玻璃变成透明的,外界依旧狂风骤雨,乌云滚动。 胡天下床,将睡觉的兔子都捡起来,塞进灵兽袋。花了一根归彦毛,给自己贴了张去尘符,再从指骨芥子里拿出几块牛肉干。 胡天将牛肉干撕了两半,递给归彦。归彦“嗷呜”咬了一半牛肉干。 胡天将另一半肉干吃了,出了门。 出门方走了几步,却见白脸小生领着一个鲛人前来。 那鲛人不是旁者,正是孔杉。 胡天见他前来,愣了愣。 倒是白面小生上前来,作揖:“您醒了。” 胡天点了点头:“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白面小生指着孔杉:“这位朋友想要回海底去,我领他去甲板上,若能寻到一个安全的水域,让他离去。” 胡天点了点头,对孔杉道:“你小心。” 胡天说完便是同白面小生告辞。 孔杉却是看着胡天莫名其妙,待到孔杉觉得胡天离了远了。他问白面小生:“那个人是谁啊?长得还不错。” 胡天闻言愣了愣,这才想起,孔杉此时应是已经被天梯楼的人洗去记忆。 胡天却也不觉惋惜,继续向尾舱而去。 走了没几步,却听后面有脚步声响起来:“胡道友,留步。” 胡天转头,见白面小生跑过来,气喘吁吁。 胡天忙拱拱手:“那鲛人回去了?” “是。方才那水域还不错,胡道友不必担心。那鲛人天生是浮水好手,这番风雨与他们也不是大事。” 胡天点头:“那就好。他也就是个倒霉催的。不过你们那个洗记忆的法子,也挺厉害的。他之前恨得我牙痒,现在居然都不认识我了。” “那是。”白面小生丝毫不谦逊,“寰宇就没我们不能清洗掉的记忆。” 胡天听了略觉惊悚:“谁都行?有没有什么抵抗的方式?” 白面小生自觉失言,讪笑:“也不是谁都行的。若是妄幻之术的高手,定然不行。若是高阶修士,定然也不行。还有就是,若是之前被洗过记忆,再用自然也不行了。” 那限制还挺多的,还是个一次性的法术。 胡天点头:“你回头给我洗个记忆。防止以后我被人暗算了。” 白面小生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要求:“您说笑了。一般修士也不会祛除记忆的术法,用不好会有反噬。若是之后被施法者想起前番往事,也会反噬。所以您也不必太过担心了。” 胡天点头,一本正经:“那就成,不然要是忘了归彦不是姑娘,多糟糕。” 归彦闻言,蹦到胡天脑袋上,乱刨了一通。 不时,白面小生将胡天引到尾舱,自行离去。 胡天推开尾舱舱门,此时尾舱却是热闹。 前番赠给胡天灵石的赤面大汉,正在吆喝:“避雷!” 尾舱之内也是乱成一团。 姬颂却是逍遥自在,见胡天来,向其他几人招招手:“这里乱糟糟的,到小舱里去聊。” 姬颂走到尾舱旁一处,敲了敲墙板,墙上登时开了扇门。 进得门来,却是幽静。 扇形舱室,弧形一面为透明玻璃。玻璃外此时电闪雷鸣惊涛骇浪景象,只是无有声响,威势全无。 舱室顶上悬挂数个夜明珠。舱室之中,一个大圆桌。圆桌之上,又有茶水与点心。 胡天见了也不客气,坐下,抬手捞了点心尝:“还不错,归彦来尝尝。” 姬颂见此,笑道:“胡小友,此番请你来,却不只是为了吃点心的。” 此番来,是来谈神狱囚台之事。 王惑、朝华与叶桑纷纷落座。众人便是谈起了前番事。 胡天自然不能少,便是将前前后后的故事都讲述。谈到神狱囚台那段记忆时,姬颂、王惑与朝华都异常激动,不能自持。 胡天几次嚷:“冷静。” 冷静片刻,他三人再问东问西,姬颂、朝华都不能免俗,全数变成了王惑的样儿。 三人还当场讨论起神族之事,吵来吵去。王惑非说四位受刑神族,是“上都崩”的缘故。 姬颂便和他吵起来了,两个老头儿差点在船舱内动手。王惑蹿到圆桌上去,吓得胡天忙抱着点心盒子躲到一边去。 叶桑朝华好不容易将两个老头儿分开。 可惜没一刻,朝华自己要和姬颂打架了。 胡天看热闹,叶桑团团转也拦不住老前辈。 半晌,叶桑怒,“哐当”一下砸在了桌子上:“闭嘴!” 三人同时不说话。 胡天忍了忍,没忍住“噗嗤”一声乐了。 叶桑转头,瞪了胡天一眼:“师弟你还乐!” 胡天忙将手上的点心盒子放下,走上来:“师姐息怒息怒,剩下的我来,我来。” 叶桑抬手,甩了甩:“疼死我了。” 胡天忙捧了个果子给叶桑吃,自己走过来:“诸位前辈,我们来总结总结,其实现下就五个问题。” 第一、四位受刑的神族,为何获刑。 第二、上都崩裂的缘故是什么。 第三、上都崩裂是否和四位被拘的神族有关。 第四、摘耀木铃的两位神族道侣,后来出了神狱囚台干了什么。为什么只回来了一个。 “可惜,这些都是需要其他证据去佐证。这就是所谓的‘更多所知带来更多未知’的困扰。” 胡天感慨完:“不如,我们先来聊聊那个耀木铃?我爬树摘铃的时候,那树上长着好多铜铃的。” “铜铃?”三人齐声问,“耀木铃是铜铃?” 胡天道:“当然不都是,一树铜铃,只有一个是黄金铃,我摘了那个黄金铃。艾玛,可好看了!” “怪道《堕神残篇》里曾记载,耀木煌者!这煌不就是明亮的意思么?”姬颂拍大腿,又拽了胡天来,“胡小友快快快,快给老夫画了那个铃来看看!” 胡天拿起笔来,一挥而就。 王惑、朝华、姬颂满怀激动,凑上去看。 愣住。 半晌,姬颂直起身来:“老朽这个暴脾气!” 说着就是追着胡天打过去。 胡天边躲边嚷:“老头儿,你干嘛!太激动不好!” 叶桑坐在一边,对归彦道:“师弟果然说到做到,现在三位前辈不打了,都打他。” 归彦好奇跳过去,看胡天画了什么。 雪白渲纸上,那铃堪用“一坨”来形容。 归彦嫌弃地跳起来,将纸踩得粉粉碎。 这天最后,便是王惑、朝华、姬颂,每人打了胡天一下收场。 胡天捂着脑袋出了尾舱还抱怨:“我做错了什么?” 叶桑笑:“师弟,做得极好。” 胡天也是乐了。 而此时,小舱内,三人相视而笑。 朝华看向桌上那对碎纸,碎纸边缘,偶见一瓣蹄印。 朝华突然想起一事:“姬颂,我觉得归彦不简单。怕是个妖貘。” 姬颂却不点破:“梦貘妖兽状可是丑得很,如何会是归彦的模样?” 朝华却是虚空一抹,半空中一个四瓣蹄印出现:“因为这个。起先我因王惑喜欢,便想找出归彦的族属,再收个同样的幼崽与他。便特意从胡天脸上,取下了这枚蹄印……” 然而朝华在神狱囚台守了半年,翻遍自家所有妖兽相关书册,没找到归彦相似的样貌。只找到相似的蹄印。 “便是梦貘屠难后消失的梦貘一族。” 姬颂点头:“我也疑心如此,只是梦貘我们谁都没见过……” 此时胡天还不知,三个老小孩儿的话题已经转到归彦身上。 胡天还在担心:“师姐,你说把他们三个留在一处,会不会再打起来啊?” 叶桑也是担心:“要不再回去看看?” “别介。”胡天摆手,“我不想被打。而且明天肯定还要再来的。”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十多天,胡天叶桑日日被叫道小舱去。 王惑、朝华、姬颂将神狱囚台的细节问了数遍,期间无数次忍受胡天灵魂画作。幸而叶桑还能画点像样的,不然胡天一准被揍死。 待到半月后,乌兰夜渡舟终于行到了若剑界。 便是到了离别时。 胡天受了这半个月的拷问,巴不得立刻跑路。 不过,临走自然还要捞点好处。 姬颂早就备好一个乾坤袋:“听闻你前番炼丹,将善水宗的九灏泉都惊动。实在了不得。蕴年丹十颗,够归彦吃一段时间了。另有伤痛补药数种,都写了详细用法,你自己看吧。” 胡天凑上去:“断殇固元散呢?” 姬颂翻白眼:“有一盒。省着点!还有一二它定是能吃的药,也同断殇固元散放一块儿了。” 胡天窃笑:“多谢老楼主。” 姬颂忍不住也乐了:“另则……” 姬颂说着却是犹豫了。 胡天戳了戳姬颂:“有啥快说,过期不候。” 姬颂:“前番你给无法的面人,被他爹弄坏了。他爹托你再给买点,让天书格捎过去。” 胡天无语凝噎:“姬楼主玩他儿子的面人做什么?” 而且面人居然没被姬无法砸烂了?这小孩儿什么品味? 姬颂虽是存着让胡天姬无法相交的心,却也不好明说,干脆赌气:“我哪儿晓得!” 胡天摆手:“知道了,我有空去仓新界,买上捎给姬无法。” “如此甚好。” 王惑、朝华又同姬颂一番道别。 一行人这才下了乌兰夜渡舟。 到了若水部山门时,已经是夜半,忽而飘起雪来。 去时夏未尽,归来雪纷纷。 胡天回头看山道,凉风阵阵。而他们四人因是修士,身着道袍,也并无寒意。 虽不冷,但叶桑、朝华同王惑还是纷纷使了自己避雪的招式。 胡天却任风吹衣角,雪落在身上。 叶桑问:“师弟站着不动,是要做甚呢?” 胡天面无表情:“师姐,让我静静装个酷。” 然后归彦倒坐在胡天肩膀上,尾巴甩到胡天鼻尖。 胡天“阿嚏”一声,造型全散,跳起来,捉归彦:“小没良心的!” 归彦跳到胡天脑袋上蹦,胡天从指骨芥子中拿出伞来撑了,随叶桑上山门去。 雪夜山门只一人守护,胡天、叶桑并两位上善部的长老王惑朝华同时出现,倒也没惊起什么大动静。 他四人进了山门,到了传输阵边上。 叶桑问:“您二位是否从化神界桥回去?” “是如此。”朝华点头,有看向王惑,“别将东西藏着了。” 王惑不情不愿,拿出两块玉简来,一个递给胡天,一个给了叶桑。 朝华道:“这是前番何仲留下的,叶桑你手中那块,是何仲曾用的侍神‘相’字属修士可读的书简。” 叶桑错愕:“可我只是……” 朝华摆手,打断:“我等已经是商量过,你行‘友’之事。但此番功劳显赫,可得‘相’之权。多看看吧,对你修行,定也有好处。” 叶桑拱手道:“是。” 朝华又对胡天说:“你现下神魂中,那道神纹,挖掘人之中便有何仲。那之后他伤损道基,便是游历各界。写得些游记,他与你甚是投契,嘱咐我等,将游记交予你。” 胡天闻言,攥紧手中玉简:“我定好好看。” 朝华、王惑点头。 朝华又走近一步,对坐在胡天脑袋上的归彦道:“别随便将蹄印留下,若遇有心人,恐惹祸事。” 归彦眨眨眼:“嗷?” 朝华却已是拉着王惑进了传输阵。 毕竟她并不能确定归彦的族属,也只能模糊提醒一句。 胡天听闻虽疑惑,但此时朝华已走,便不纠结。他伸手戳归彦:“听到没有,别总用蹄子戳我脸。” 归彦跳到胡天肩膀上,亮出尖牙咬了他耳朵。 胡天“嗷”一声,冲进了传输阵。 叶桑笑着进去。 传输阵光华闪动。 胡天对叶桑道:“师姐,你猜易箜现下在干吗呢?” 易箜正站在传输阵边,等他们回来。 易箜看向身边:“穆尊,师兄他们真的今天回来?” 穆椿看着传输阵:“这不就来了。” 穆椿话音一落,传输阵亮起,胡天、叶桑出现。 胡天一见穆椿:“师父!” “嗯。”穆椿看了看胡天,又去看叶桑,“有长进,此番剑炼得如何?” 叶桑忙将重剑奉上。 穆椿拿起重剑手腕轻转,点了点头:“不错。待你师父出关,该不会唧唧歪歪的。” 叶桑皱眉:“师父又闭关了啊。” “每年不都这样么。”穆椿轻描淡写,“回来了就好好练剑。开春他自然会从洞里出来的。” “是。”叶桑领命。 穆椿又看向胡天:“听闻你差点将悬风渠炸了?宋弘德找我哭诉过几回了,甚是烦人。” 胡天顿时苦脸:“师父,我肚子饿,您说什么?我听不清。风太大。” 穆椿挑起眉毛:“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与我听听?” 胡天吞口水,腆脸:“师父,您老移步?我给您讲讲我这一年所得!” 穆椿点头,转身向山上走去。 胡天只得冲叶桑易箜作了个苦脸,然后追上穆椿而去。 第99章 六 师徒二人到得胡天洞府前。 半年无人, 此处到也干净。胡天上前去摸了摸门框,对归彦说:“宗主将门修得还不错嘿。” 归彦伸蹄子捣门:“嗷嗷。” 胡天忙推开门, 将穆椿请进去。 进了洞府, 穆椿落座,胡天从指骨芥子里拿出一盒子海葡萄:“师父尝尝,我从海界河天海底捞来的。” 穆椿挑眉, 伸手摘了一个尝了:“不错,只是你现下已是登级, 三阶中级,很多修士已经是开始吃辟谷丹度日。到了四阶便可将辟谷了。” 胡天敷衍:“师父, 我还是将我这一年所得讲给您老人家听听吧。” 胡天将穆椿离后事宜一一讲述。 穆椿挑眉:“海界河天的神狱囚台,讲清楚点。” 胡天挠了挠头:“师父,我可是答应了姬老头儿, 这个不能对旁人讲的。” “哼。”穆椿冷哼一生,手“啪”一下拍在了石桌上, “过来。” 胡天忙说:“师父, 您等我慢慢说。” 穆椿道:“不是揍你, 是让你看看, 这个令牌。” 穆椿说着,抬手。桌上一块天梯楼的令牌, 同胡天那个一模一样。 “客王令牌?”胡天看了那令牌, “原来师父也有啊。” “这是自然。”穆椿面无表情,“你可知天梯楼开山楼主姓什么?” 胡天乱猜:“姬?” “然也。”穆椿又问,“你可知我善水宗开山祖师姓什么?” 善水宗开山祖师姓姬名震德, 也是善水宗第一位真仙。 胡天恍然:“难道那两位是亲戚!” “不是。”穆椿云淡风轻。 但穆椿强行让两个姓姬的扯上了关系,拿了天梯楼姬氏的一块令牌。 胡天敬佩不已:“师父果然厉害。” “总之,有了这块令牌。天梯楼之事,你知晓的,我便也可知晓。你说便是。” 胡天便是将前番所讲,又给穆椿讲了一遍。 穆椿却也只听了一遍,再不追问。 她看着春祀琉璃盏,思量片刻,又问胡天:“海界河天这一趟,叶桑练剑成功,你却未得金元素。之后想要如何?” 胡天乐,这问题他已经是想了一路,此时也有了些许想法,正想说给穆椿听。 “师父,神狱囚台来师姐练剑的时候,我身上的寸海钉,也有一瞬金气升起来了。而且那金气是银白色的。” 金之色乃白,越是白,越是纯粹的金元素。 胡天身体里九百九十八颗钉子,便是一笔金元素的宝藏。 “没道理放着现成的金元素不用,再舍近求远满世界找其他的。” 胡天停了片刻:“所以我想向师姐请教‘以金弑金’之术。” 穆椿听后点头。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想师父帮我参详。”胡天挠了挠头,“我这魂儿是寸海钉钉在肉体上的,要是没了,魂儿不会飘出去吧。” 那可就是死的了。 穆椿思忖片刻:“倒也无妨。据你所言,那荣枯当年是为了避过仙劫雷,才将你置入其体内。天道谨敏,他自然要慎重,故而用了九百九十九颗海钉。” 穆椿看向胡天,停了片刻。 “按理,当是一千颗寸海钉,表天成才是。九百九十九颗,却是敬天少一。这却是让人费解。” 穆椿说着摇了摇头:“不提也罢。若只是要将魂魄定于体内,只肖保住这地方的寸海钉不去即可。” 穆椿说着手起一诀,顿时一道红光打入胡天胸口,继而炸裂成数道红光落入胡天体内寸海钉上。 胡天忙内视以观。红光落入之处,寸海钉竟成红色,体内共计三百六十五处寸海钉成红色。 此时穆椿声音响起:“红色的碰不得。” 胡天醒神:“谢师傅。” 穆椿摆手:“以金弑金,并非固定之法,乃是长久练剑后,以直觉砍杀。须精准、持久砍杀,于剑意、耐力都有极高要求。你练得空剑之术,不着固有剑招,须更加努力才是。” 胡天领命:“是。” 穆椿点头,提起胡天出了洞府:“便是现在就开始吧。” 此时外间漫天大雪。 “啊?”胡天愕然,却也依言而行,从指骨芥子中拿出玄铁剑,看向穆椿。 穆椿抽出星河钓竿,手腕轻转,腾空而起,剑光闪过。穆椿落地,将钓竿送到胡天眼前:“明年冬日,练到如此,便可设法弑杀寸海钉。” 胡天睁大眼去看。 此时星河钓竿上,十片雪花一排摆放,片片被分成均匀两半。 转而因着胡天身上热气,雪花融化。 “师父我知道了。”胡天直起腰来,吸一口气,举起重剑去劈雪花。 如此,这一年所剩寒冬,若有落雪,胡天便在外砍雪花。若无落雪,归彦在树上蹦一蹦,雪从树上落下,胡天在树下砍。 胡天还时常去小蕴简阁外,同叶桑过过招。 叶桑每日白天都在小蕴简阁外蹲守,等杜克出关。 偶尔歇下,胡天抱着玄铁剑,叶桑抱着重剑,师姐弟两个排排坐。 归彦在雪地里打滚。 胡天问:“师伯好似每年冬天都闭关。” 叶桑道:“师父有伤在身,冬日难捱。不过穆尊说,去年师父闭关时情况很好,今年春天一来,定能出关。” 果如穆椿所言,山头雪融,草木方醒时,杜克便出关了。 杜克出关那日,胡天恰在小蕴简阁门外,同叶桑练剑。 杜克方出,叶桑立刻撤招滚过去,兴高采烈举着剑冲向杜克:“师父!看,我把剑炼成了!” 然后叶桑便被杜克提着软剑追着杀了一场。 直把胡天看得目瞪口呆,对归彦道:“这是有伤在身?” 杜克精神矍铄,生龙活虎。 杜克把叶桑打趴在地上,才弯腰捡了重剑,翻来覆去看了看:“此剑尚可。至于你,修为虽突破,剑技却有懒怠。我已将小雉剑阵推演得十之八九了。明日起,你便练起来吧。” 叶桑爬起来,擦了擦脸上的土,傻笑:“是!” “你。”杜克乍然转头看向胡天,“你的空剑练得如何了?阵尾不可随意。且与我试试。” 杜克说着,提剑看向胡天。 胡天“嗷”一嗓子,拔腿就跑,刚跑到山路上,“咣叽”撞上个人。 胡天一咕噜滚了个圆。 钟离湛忙去捞。 归彦跳过来,咬住胡天的裤腰。胡天手忙脚乱爬起来,抓了归彦又要跑,抬头却见钟离湛。 胡天止步,拱手:“钟离师兄,好久不见啦!” 钟离湛也是拱手回礼。 此时杜克从山道上走来,叶桑紧随其后。 钟离湛几步上前去向杜克施礼:“杜先生安好,师妹好。” 杜克点头:“你来此作甚?” 钟离湛忙道:“我是来找胡师弟的,胡师弟臻入三阶中级,依着宗门规矩,师弟也该领在宗门内做些庶务了。” 所谓庶务,若水部又有两种。 一是长期担任宗门内职务,譬如守山门,或是宗律堂担任些许职务。这些风险小些,没有性命之虞。 二是随宗门派出。譬如参加护送任务之类。这些任务时间少,一年只消一次,风险高。 钟离湛此番便是来问胡天意愿。 胡天掰手指一算,他练剑必要大量是时间精力,便是选了第二种。 胡天与钟离湛说定。 钟离湛向杜克告辞。 杜克又开口:“你回去告诉你师父一声,明日起,你每日午后来此练半日剑。为小雉剑阵做准备。” 钟离湛喜上眉梢,忙深揖:“是。” “至于你。”杜克看向胡天。 胡天讪笑。 杜克冷声:“叶桑已同我说了。那你还是好好练剑之精准。” 胡天自以为逃过一劫,乐呵呵说:“是!” 然后杜克举剑将胡天揍得半死。 待到杜克出完气,慢悠悠踱走去找穆椿。 钟离湛上前去拉胡天,胡天不动如山。 归彦上前来,跳到胡天后背蹦了蹦:“嗷。” 胡天抬起头:“走远了?” 钟离湛哭笑不得。 叶桑道:“师父早走远了。” 胡天拍拍后背,归彦跳下去。胡天爬起来,捂着屁股:“可疼死我了。” 钟离湛大笑。 胡天也是乐:“师兄你别忙着笑我啊,明天来练剑,你就知道杜先生厉害了。” 然则,杜克对钟离湛甚是客气。 每每午后,杜克给钟离湛、叶桑练一遍招式,便让叶桑与钟离湛过招去。 杜克则再将胡天揍一通,离去。 胡天只得生受着,待到杜克走了,再自己去九溪峰山腰一处溪涧里泡着。 这也是杜克指定的地点。 此处山势陡峭,悬风渠部分水从此处卸下,成就一处小瀑布。 胡天起先进得水中,站立都显吃力。颇有几次被水冲飞的经历。 也亏得归彦将他捞上来。 归彦现下将身形变大已是自由无碍,但它似乎更喜欢变小坐在胡天肩膀上,省时省力。 到了夏天,情形便好了些许。 山涧中的水势更甚,但胡天已经可以站在水中举着玄铁剑劈水,或随意练得些许招式。 往往胡天在水里泡着练剑,归彦在水里泡着捉鱼。 五只兔子在河边啃草玩儿。 练完剑,胡天再背着归彦,提着鲜鱼,身后跟着五只兔子,去山下第五季找易箜吃饭。 时不时钟离湛也来。只是他来不吃鱼,只喝酒,再与叶桑讨论剑阵。再同易箜讨论一二灵修之事。 易箜也是受益良多,常对胡天感叹。 胡天便就又设法低价买了酸浆妖酒的材料,炼了三桶酒,吆喝着易箜扛着酒桶跑了半天。 有事儿没事儿,胡天就邀钟离湛来喝酒聊天侃大山。 到了夏暮秋初,萧烨华也参与到九溪峰山脚下的聚会。钟离湛也会带一二弟子来玩儿。 众人聊天谈道,甚有趣味。 胡天感叹:“酸浆妖酒果然社交神器。” 想想这里也有姬无法的功劳,胡天赶紧去仓新界,裹了一包各色各样的面人给姬无法送去。 总之九溪峰下逐渐热闹,弟子聚会,清谈论道甚是雅致。若水部弟子间,也是早有这样的活动。但九溪峰有酸浆妖酒消遣,又有钟离湛周到主持。较之他处,更胜一筹。 只是这番动静,传到外界,不知怎地有了延请一说。且被请的风光,没被请的或有人艳羡,或有人妒恨。 胡天浑然不知,某日练剑,有人来水畔,指责胡天拉朋结党。 胡天泡在水里,不知所谓,忙着练剑:“你谁啊?” “我乃首溪峰凌傲!” “哦。”胡天举剑劈开一波水花,“我知道了,回头请您来喝酒啊。” 凌傲满脸通红:“谁稀罕!” “哦。”胡天继续劈水,“那就算了。” 直把凌傲气得要同胡天武斗。 此时水流加急,胡天举剑砍下:“不斗,宗门规矩禁止械斗,凌师弟不会不知道吧?” 凌傲大怒:“我乃你师兄!你这目无尊长的玩意儿!” 胡天转头:“啊,是师兄啊。师兄,您别吵了。师弟我还要练剑的,没功夫陪您唠。” 直把凌傲气得跳下水去,要教训胡天一顿。 这水又哪是轻易能下入,便是胡天也是花了一番功夫才在水中立足的,林傲下水自然被冲飞了。 胡天只好去捞,捞了再将人送到山下。恰好钟离湛在,胡天将人给钟离湛:“钟离师兄,这位凌傲师兄,有点不满喝酒没他,要死要活往水里跳。” 凌傲刚醒,又被气昏过去。 不知谁将此事传了出去,凌傲当了好长时间的笑料。 胡天对此却未曾上心,只照旧练着自己的剑。 秋日来时,他已经不再水里泡着了,改成劈落叶。一片落叶要怎生劈成刚好两半,成了他每日必修的课业。 都是水磨工夫,胡天一路也是忍着。 他只在睡前沉心去看寸海钉,想着练好剑术把这些钉子全削了。 “说不定能变成从前的样貌。”胡天躺在床上睁着眼做美梦,“我那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脸,就这么消失了多可惜的。” 归彦趴在胡天枕头边,闻言翻了个身,将蹄子按在胡天的嘴巴上,自己闭眼睡大觉。 胡天便是闭嘴瞪着洞府顶,再畅想一番,直到睡着。 就这么每晚畅想,第二日起来再去练。到了初雪来时,胡天立于雪地之上,一剑放出,十片雪花竟有五片被对半均匀分开了。 虽知还不够熟练,但胡天再也等不下去了。 此时穆椿没回来,杜克已闭关,叶桑正同钟离湛练小雉剑阵练得昏天黑地。 胡天仗着无人管他,这日抓了归彦进洞府,拿出前番筑基时落下的那根寸海钉,横着切入进血肉中。 胡天早已想过,他要以筑基落下的寸海钉为体内之剑,去撞击钉在魂魄上的寸海钉。 然后便是失败了。 胡天闭关半月,年终典祭都错过,并未撼动寸海钉分毫。 反而是砍了太久,莫名其妙触动了识海内的镇德碑“止”字。 一“止”字岛炸开,胡天神念顿时被弹出来。 胡天睁眼,愣了半晌。然后趴倒在石床上,撅屁股拱了拱,脑袋拱进了一旁被子里。 归彦此时醒了,跳到石床上来,凑近了便听胡天捂着脑袋在叽叽咕咕。 归彦不由再向前靠,才听见胡天小声在咕噜:“爬起来,爬起来,爬不起来……算了。打哪儿跌飞打哪儿跪下跪平躺好躺平歇歇歇足精神爬起来,爬起来。娘的怎么还爬不起来。打哪儿跌飞……” 直把这套经念了百来遍,归彦坐在一边被褥上听得耳朵要生茧。 胡天才深吸一口气:“爬起来再干一场!” 胡天“哗啦”掀开被子,把归彦掀飞掉在地上。 胡天听到“咕咚”一声,忙转头看:“艾玛,你怎么在地上趴着呢?” 归彦站起来,冲到胡天脑袋上把他一通挠,还在胡天脑海里大嚷:“你掀被子!!!都怪你掀被子!!!掉下去了!!!” 胡天“哈哈哈”捂着脑袋讨饶:“错了错了,我错了,都怪我,下次一定看好了再掀。哎呀,别挠了,麦芽糖吃不出?别挠了啊,再挠啥都没了。” 归彦这才放过胡天,跳到一边被子里窝好,怒瞪胡天。 胡天从指骨芥子里拿出一个琉璃罐,里面三大块麦芽糖。 胡天挑了块方要切,突发奇想拿出火种来,将糖烤了烤。他又取一截竹签插入烤软的麦芽糖中,裹个圆嘟嘟的糖球,再跑到外面去捧一把干净的雪来,将糖球塞进去。 此时外间雪厚,天边朝阳初初升起来。天地银装,素裹一片白。 远处钟离湛叶桑踏雪而来。 胡天抬头,笑道:“师兄师姐来得正好,来吃棒棒糖。” “师弟可算出来了,这几日我等都担心得很。”钟离湛看向胡天,不无责怪,“怎么无声无息就闭关了!” 倒是叶桑凑过来,看胡天:“师弟把什么埋在雪里呢?” “棒棒糖。”胡天说着将竹签抽出来,糖球已经固定在了竹签上。 叶桑看着:“挺别致。” 胡天乐,将糖抵给叶桑:“师姐尝尝。” 叶桑接了糖,塞进嘴里,又拿出来:“挺好吃的,说话也方便。可以让易箜去卖这样的糖。” 胡天乐:“这是一个,我再做点果仁碎的。” 胡天说着将叶桑、钟离湛让进洞府。 归彦窝在被子上,见胡天将糖给了叶桑,不高兴。 胡天忙又去裹了几个糖球塞雪里,再跑回来给这大爷嘴里塞两个。一边腮帮子里塞一个,鼓鼓的。 此时钟离湛笑道:“师弟快别玩了,有正经事要找你的。” 胡天忙转身:“师兄请说。” 钟离湛此行却是来找胡天商量调派庶物的事情。 钟离湛道:“此番有个轻便的外派活计,我思量着师弟可去一趟。约莫月余功夫,便可回了。” 这确实一桩好事。 胡天忙问:“是什么事?” 事情倒也简单。 善水宗有一外门名曰“棋汕门”,在更姜界。 所谓外门,便是投靠依附善水宗的小门派,每年上缴善水宗些许好处,善水宗则给予一定助力。 而此次,是因更姜界一处秘境而起。 那秘境二十年一开。更姜界各派相约送弟子入内。 钟离湛道:“那秘境有扇门,只限定二阶以下弟子进入,故而被称为筑基秘境。二十年前,我还去过,只是在门外守着那些弟子出来。无甚要紧事。” 且更姜界同大荒界差不多,都是灵气稀薄之地,修行资源甚少,无甚大能。 这一趟风险也极小。 胡天忖度,自己这番以金弑金乱了套,出门转转也是好事。 他便道:“多谢师兄,我要怎么去?” 轻松守着个门,便能抵消一年庶物,如此肥差,定然不缺人去。 钟离湛笑道:“此回若水部会派三阶弟子三人,二阶弟子三人。师弟若想去,便交给我去安排。” 胡天忙道谢。 三日后,便有二阶弟子特来递了任务牌给胡天。 胡天便是收拾一番行囊,蹦跶着去给穆椿叶桑道别,再跑到山下同易箜道别。 不想易箜却道:“师兄,我也打算离开一段时间。” 胡天愣了愣:“啥?” 易箜笑:“师兄前些日闭关了,我师父来,你都没见着。师父嫌我登记太慢,让我回众巧林去随他老人家修炼一段时间。” 易箜困在二阶大圆满已有一段时日了。 胡天点头:“是好事。” 胡天说着掏出一把丹药来,塞给易箜。 易箜连连摆手:“师兄你要出门,还是多带些好。” 胡天挑眉:“你叫我什么?” “师兄。” “这不就得了。”胡天干脆拿出个乾坤袋,把东西包了,塞给易箜,“叫我师兄,就拿着。你看我拿师父师姐的东西,从来不手软的。” 易箜哭笑不得。 “好了,回头我也能去找你玩儿。明年见。”胡天给易箜塞完东西,拍屁股走了。 一路悠哉悠哉,胡天带着归彦到了山门聚集之地。 一眼看到了萧烨华。 萧烨华见了胡天笑道:“师弟来了。” 胡天没想到还能见到熟人,高兴:“萧师兄也去更姜界?这敢情好,刚好我有一堆阵法问题要请教的。” 萧烨华乐:“还亏钟离师兄安排。胡师弟,咱们等等凌师弟,就出发。” 胡天心道哪个凌师弟,转头便见一人走过来。 “这人怎么这么眼熟?”胡天仔细看,一拍脑袋,“这不是没酒喝要死要活的那一位?” 萧烨华轻咳了一声。 凌傲此时上前来,却是冷哼:“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出发啦,吃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