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我的人鱼财神 作者:渔晓 文案 濒临破产又被男友抛弃的何清越,本已经落魄到底,又发现爸爸出轨,还生了个要跟她抢家产的私生子。 没钱没人爱,突然,天上掉下来一栋祖传老宅。老宅有宝,还有个随时能献宝的报恩人鱼七海。 初见清越:这小姑娘贪财又狠毒,我得教训教训她! 后来:她说我是家属!太开心了!我把所有财宝所有宠爱都给她! 初见七海:人傻钱多有猫腻? 后来:带我去海里遨游吧,大宝贝七海。 是搞事业还是谈恋爱?是当客栈老板娘,还是当大海宠娇娘? ——愿尽百年之慷慨,许你星辰大海。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何清越、七海 ┃ 配角:裴其、何振强、白梅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人鱼相恋 立意:坚守我们想要守护的。 第一章 +新增收藏类别 傍晚六点,下过阵雨的天空划过一道彩虹,横跨河两岸,让这座城市二十架精心修建的风景大桥统统失色。 清越从未见过如此完整的彩虹,绚丽、震撼,一股来自天空的力量撞击到她心上,差点落了泪。路人停下来举起手机拍照,连年过五旬见过世面的老人都因为彩虹雀跃了起来。 清越也跟着兴奋,但这种兴奋没有持续多久。再过六个小时,如果还筹不到钱,她的公司就要宣布倒闭。 她拨通了她最不愿意拨打的电话,她爸爸,何振强。 “什么事?”爸爸问,听起来背景嘈杂。 “彭兴路的那套房子,我想搬过去用”。 清越直截了当。之前委婉要过几次了,何振强都推脱不给。若不是为了公司能活下来,她才不会主动给何振强打电话。 “不是跟你说过了嘛,彭兴路的房子用不了”。 “我十八岁生日的时候,你亲口答应的,还是当着全家人的面,你说房子给我。上大学你又说我在外地,等毕业了就给我。现在我都工作了,你还不给我……” “用房子做什么?” “我公司交不起房租了,明天就要被扫地出门了。” “不是还有个合伙人吗?又不是你一个人担。“ “他撤了,现在就我一个人了。” “裴其呢?他家不是挺有钱。“ “分手了“。 父亲的语气突然像机关枪一般,要将人扫射:“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开公司不要开公司,你偏不听!二十来岁不去找家正经单位好好上班,创什么业!你是创业的料吗?给你找的公家单位多好的工作,又清闲又稳定,你偏不干,你知道你这名额我多费劲争取来的……” 清越不听他说完,挂了电话。这么多年对她不管不问,一点都没个当爸爸的样子,凭什么一说话就要听他这一套,他有什么资格教训她? 彩虹消逝地好快,几句话的工夫,圆顶已经退散,只剩下两边隐约的尾巴,还兀自模糊地□□着,像彩墨不足刷上墙的漆,等着给来不及看到的人最后留个念想。 爱情也是,绚烂不过一道彩虹的时间。散去的时候,彩虹至少还有个影子,爱情却连个结束语都没有。 清越颓然席地而坐,河边的草软垫子一般,凹进去一个浅坑,比办公室里的椅子舒服。 人群吵吵地,把河边的鸟儿都给吵吵飞走了,刚才还在河面上你侬我侬的鸳鸯也被吵吵的没了踪影。流水淙淙地,微风习习地,但再过一会,蚊子就要不分青红皂白地围攻上来了。 关系不和的父亲、突然提分手的男友、还有被连环call催债的公司……也许她放弃挣扎,也就不会这般焦躁。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就像从未存在过。 电话响了,又是她爸爸。 清越:“你不给就不给,别那么多长篇大论。”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我是你爸!” 清越心里“切”了一声。 何振强咳了咳,清清嗓子,说:“有个事啊,老家村子那边还有个老宅子,是你祖爷爷的爷爷留下的。村长给我和你叔叔打过好几个电话了,我们都回不去。说是新农村改造,要建个文化旅游区。老房子能翻新的翻新一下,不能翻新的就拆了,给补偿款。你回去跑一趟,看看啥情况,拆了补偿款你拿着。” 老房拆迁?还是个大宅子! 一朵大水花啪地溅起来,溅了清越一身。是一条鲤鱼跃出水面,好大的鱼。 清越仔细琢磨父亲刚才说的话,这是要柳暗花明?前几天她还在心里暗想,我怎么就不是个坐地户呢?这个世界最舒服的职业应该就是当包租婆了,溜溜的钥匙几大串,一个月就忙月底那几天收房租,实在太多收不过来了,就组建个公司,雇人打理这些房子。 梦还真有照进现实的时候。今天,还是个彩虹梦! 清越买了第二天的车票。去年创业的时候,她就把车卖了,不能开车,只能坐动车去。 老家的变化实在大。五年前她回来的那次,正下过雨,村口几百米长的泥路为她扔掉身上的旧裤子找到了最好的借口。老姑夫开着三轮蹦蹦车来接,陷在泥坑里,五六个人折腾半天才给推出去。 而此刻眼前的柏油路泛着亮光,小轿车从身边呼啸而过。村口几栋房子应该是刚被翻修过,墙壁上画着梨花杏雨麦田荡漾的彩画,房前的小广场上黄蓝搭配的健身器材错落安装着,和城市小区里的所差无几。这应该是村里的CBD区域。没变的是广场上依然围坐着的大爷大妈们,从头到脚地打量着她,像是要把她身上一共几颗扣子几个褶子都要数明白。 村子被大动过,有些老建筑的外立面应该是从外面买来的,加装在原来的旧建筑体上。来不及清理走的施工用具散落着,似乎随时等待迎接下一个施工现场。柏油路尽头,多了一座庙,虽看不太清,但其高高耸立的样子,足以彰显其在村里诸多建筑中的地位。 仿古旅游村落的定位。清越不禁心中一阵暗喜,若是村子火起来,把老宅子像刚才那几栋老房子那般修整一番,她也能当个小客栈老板娘了。说不定让哪个剧组看上了,用她的老宅子拍戏,那就能天天见到大明星了。 方才旅途的疲惫一扫而光,脚步轻快起来,清越不由地哼起了小调。 亲人们早都不在这里了,没人来接她。清越拨通了村长的电话,村长说现在太忙没工夫,只说让她顺着村里朝南的那条路一直走,走到底最后那个院子就是。 所幸村子不大,朝南的大路也就只有一条,清越走了十几分钟便找到了。这十几分钟的路就像欢乐谷的跳楼机,把清越从阳光明媚的梦幻城堡狠狠地扔到了阴冷潮湿又狭窄的排污沟底。 眼前老宅子的院墙大半都已坍塌,破败,颓废,毫无生机。 院门的锁已绣烂掉,门板一推便开,咔吱咔吱,摇摇欲坠。 院子里的杂草有半人高,木制的房屋框架好几处都快被蚂蚁啃空了,碰一下就有木屑索索索掉下来。房顶的木头裂开支棱着,若不紧走两步就有可能砸下来。有几处黑乎乎的地方像被烟熏过,烧出奇形怪状线条的边界,让人想到惊悚片里的作案现场。 整栋房子没有一根完整的木头,断梁漏顶,碎瓦残壁。 心拔凉。这样的房子若要翻新,几乎等于原地重建! 只能卖。 然而这位置又远又偏,能卖几个钱? 清越垫着脚小心地寻着缝隙走,仔细查看了整个房子,想找找看有没有匾额啊石刻啊的东西,搜刮搜刮多少卖点钱。找了一大圈,脚背和小腿被草划出道道红痕,又痒又疼,但一无所获。 穿过堂屋,后面有个挺大的水塘子。按道理,这本应该是个鱼塘,年久无人光顾,已经变成一滩湿地,芦苇荡子几乎要没过头顶,风一吹,呼啦呼啦地,有种隔世感。 阳光洒在水面上,像是从天上洒下一塘子金粉,忽闪忽闪,黄昏的颜色。 一天就要结束了。 “这房子太破了,根本没法翻新,我卖了吧。”清越在鱼塘边打电话给村长,脚在塘边的草地上搓着,墨绿色的草叶子在脚底下被她搓成了泥,和土混在一起,一团一团的。 “你能做得了主?要不你回去跟家人商量商量”,村长那边呼啦呼啦的麻将声。 “我当然做得了主”,清越随手拔掉一根水草,甩进塘子里,说:“这还有个鱼塘,一块卖了。” “那早就不是什么鱼塘了,现在也没人愿意承包干鱼塘了。” “那把水抽干了,鱼虾王八总是能值点钱的。” 村长半天没说话,估计是忙着胡牌,说:“你那个位置太偏了,说不定以后还要修路,不好卖。我明天找个人看看。” 清越两天来大起大落的心情,和这鱼塘子一样,刚才还金灿灿的,夜幕说来就来,现在已经是灰黑色了。她从背包里翻出来火腿肠面包矿泉水,一口气吃完喝完。看看这老宅,北边那间屋里有个土坑,上面有块大木板子,拾掇拾掇能凑活住一晚。一个大姑娘,沦落到花钱住了酒店就没钱买票回家的地步,说出来都没人信。 跌到谷底的心情,加上奔波疲惫的身体,清越这一觉睡的很香,连嗜血的蚊子都不能撼动她的困倦。 深睡的梦中,她恍惚看见这老宅子的院里浮起了暖黄暖黄的点点光亮,就像天上有人把星星一个个栓上细绳,一把洒下来,都悬在她头顶。水汽缥缈,细密如纱,在鱼塘上袅袅着。她看到一个男人,也只有在梦里才会出现如此好看的男人。他的眼睛是深蓝色的,眼瞳如这寂静的鱼塘一般看不到底。鼻梁高挺像立在花蕊上的蝴蝶的翅膀。 他没有穿上衣,倒三角的脊背,精壮滑腻的皮肤,动漫男主想象中的样子。他朝清越笑了一下便消失不见,笑容绝美。清越真想沉醉在那笑容里,从此不醒。可男人又是那样真切,她都能闻到男人走过时身上清新的水草的味道。 第二章 +新增收藏类别 听着鸟叫声起床,是清越一直梦想的事情。可今天,窗外叽叽喳喳的叫声却让人喜欢不起来,老宅掉渣窗楞上的长尾巴灰雀儿吵醒了她的美梦。 郁闷,一睁眼就忘了美男长什么模样。 再闭眼,只有模糊身形,清新水香;睁开眼,还是荒草鱼塘,破旧老屋。 若说此时真有哪个男人能出现在她眼前,唯一的可能也只有她的前男友裴其了。他是清越活了二十五年来唯一有过亲密接触的男人,除了他,清越连一个异性朋友都没有。 但这个男人,恋爱五年,说分手就分手,连个理由都不给。她没有质问,也没有哭,虽然眼泪早已在心里流成了像眼前这么一大片水洼。 痛痒突然袭来,瞬间窜向全身。她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全是蚊子包,大的小的、红肿的、抓破的,布满全身,骇人。水塘边的大蚊子可比城市里娇生惯养的小蚊子战斗力强太多了,瞧胳膊上这两个大包,没个十天半月肯定消不掉。 乡村的清晨寒意阵阵,清越搓着胳膊止痒,肚子又咕咕叫。翻翻背包,还剩一包小饼干。 跟着电话响了,是村长。 “一会看房的人就到了啊,大概一个小时,你能赶到吧”。 清越当然说没问题。还需一小时?清越苦笑,谁会想到一个妙龄单身女能在在这鬼屋一般的破房子里过一夜?清越眯朦着环顾房子和鱼塘,虽已破烂不堪,但多少也是块地皮。扫一圈算算,至少也有五六百个平方。这要是在风远市,能能换好几套房加现金。但在乡村,卖多少钱合适呢?得去村头CBD跟老头老太太们打探打探市场行情。 那个烂掉渣的柜子底下白滑滑的东西是什么? 眼前斑驳掉色起皮的柜子下面,躺着个物件。白白的,在早晨的阳光下反着光。 昨天怎么没发现这房子里还有东西? 清越揉揉眼走近,是瓷器,好大一块! 她小心把瓷器捧出来,不算沉。这东西有鞋盒那么大,但形状奇特,她看不出是什么。上下两块拇指厚的白瓷片,表面是云朵状的图案。两块白瓷片中间雕着一个仕女,侧躺着,眼睛微眯,一只手撑着后脑勺,另一只手放在胯骨的位置,姿态华贵而慵懒,襦裙层叠生动。 清越将她拿到阳光下看,瓷质凉润,色泽光亮,做工精细,美不胜收。清越脑中闪现在电视的鉴宝节目中好像见过这个东西。打开手机搜了搜,应该是个古时候的瓷枕。 清越不懂瓷器,看不出年代。但她记得曾经记得那档鉴宝节目里的还没她现在手里这件精致,当时节目里给的报价是五万多。 清越顿觉周身热了起来,寒气一扫而光,肚子也不叫了。老宅子里果然有宝贝!命运之神就要眷顾她了。 昨天肯定是太累了眼睛模糊,这么好的东西竟然没搜到。 夏日伴着鱼塘水汽的风清凉,就像在太阳穴上摸了一指头清凉油,清越浑身充满了力气,她到鱼塘边折了一大把芦苇,把白瓷枕捆了了严实,又用睡袋裹上,放进背包。怕碰上什么硬东西,又在塘边扯了一堆草叶子,垫在背包底下。这大宝贝可得裹好了,不能伤着。 清越在院子里找了一根两指粗的结实木棍,从墙根找起,她打算把这宅子里里外外都翻个遍。 咣当一声,买房子的人来了。一伙人开门的力气太大,把破旧裂缝的门板给推倒了。 清越像护犊子的母豹子一般冲上去,吼道:“你们小心点!这里可都是古董!” 来了三个人,为首的扫了一眼摔烂半扇的门,哼了一声说:“古董?你当柴火卖了,人都懒得劈。” 清越蹲下又看了看那门,确实没什么价值,一点花纹都没有,是一块随处可见的普通木门,看样式,应该是近几十年换过的。 那人上下打量着她,质疑的口吻问:“你是主家?” 这两个字清越喜欢,她站起来拍拍手,仰着脖子说:“是,我是主家。” “这房子地理位置不好啊,又破成这样,卖不了几个钱”,说着就摇着头往宅子里面走,要看房子。 清越拦上去,说:“我不卖了。” “不卖了?”三个人火气上来了:“小姑娘,你逗我们玩呢?” 冲着他说“小姑娘”这三个字,清越决定有话好好说:“不好意思,我爸刚打电话说不让卖了,要翻修。对不住啊对不住。” 为首那个人挤着眉头,骂骂咧咧说:“搞什么名堂!没定好就让人过来,你当人都闲的没事干陪你玩呢!” 清越一连串地陪着不是,就差哈腰鞠躬了,才把三个人送走。她长吁一口气,做贼一样东张西望看一圈都没有人了,才关起门来憋着声手舞足蹈。什么爱情,什么裴其,统统都滚到臭水沟去吧! 人说的吃饭睡觉打豆豆,她要吃饭睡觉挖宝藏! 每个村子都有三类看似边缘的灵魂人物:傻子、混混和酒鬼。狗蛋是这个村子灵魂中的灵魂。昨天清越从CBD区走过的时候,就被这个半傻酒鬼混混盯上了。 光棍了三十多年的狗蛋,看着清越嫩嫩白白像藕节一般的胳膊,鹅蛋般的小脸蛋,嘴唇红嘟嘟地像村西头树枝上挂着的红樱桃。大眼睛长睫毛忽闪忽闪的,挠的他心里直痒痒。 这会儿他手里拎着喝了一半的酒,在村口的大磨盘上打盹,眯森着看见像电视里小仙女一般的那个姑娘又出现了。她先去村头的小卖部买了桶泡面吸溜吸溜吃了,咕咚咕咚灌了瓶矿泉水。一边给手机充电还一边打电话,充完电买了一袋东西又朝村南那条路去了。 狗蛋看着小仙女的大长腿和一走一扭的滚圆屁股,哈喇子混着酒流了一地。 半夜,狗蛋拎着酒瓶去了村南。 清越翻腾了一天都没再翻出东西,中午从村口小卖部买的铲子挖得手都起水泡了,连个小瓷片都没看见。平白无故,那么光洁的白瓷枕怎么会出现在如此显眼的柜子底下呢?老房子到处积满了灰尘,她昨天晚上凑合睡觉的土炕,可是花了大半个小时才扫出那么一块能勉强躺人的地方。但白瓷枕怎么可能一点灰尘都没有?就像被刚洗过一样透净。 天已经黑透了,乡村的夜晚黑黢黢的,她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昨天太累了,也不知道害怕,现在安静下来细想,越想越心悸。虽说这是一栋宅子,但离村民聚集的住宅群相距甚远,而且门不挡人、墙不拦兽…… 清越缩在土炕上,也不敢开手机,因为打开手机她更感知不到周围有什么。她缩在墙角,低声不停地跟自己说话壮胆:“昨天晚上没事,今天晚上也没事。一个古董枕头已经够了,不能贪不能贪,明天一早就回城。” 实在累坏了,清越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狗蛋根本不用蹑手蹑脚进院子,这房子周围一里路全是杂树烂房,连个人影都不会有。他摇摇晃晃进了门,在村里溜达了三十多年,再黑的夜他也能看见。此时的清越,就是一个误入杂草丛的可怜小白兔,等着他这个大灰狼去拯救。他越想越兴奋,又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灌了两大口酒。 咦?刚才还看得很清楚的老房子怎么不见了? 狗蛋使劲晃晃脑袋,睁大了眼睛,眼前全是芦苇荡子,他之前怎么没发现村里有这么密一人多高的芦苇荡子。走错了?狗蛋绕着芦苇荡子走,想寻个出口。走了不知道多久,还是芦苇荡子,看不到尽头的芦苇荡子。起风了,芦苇呼呼啦啦地往他身上吹,刮的他身上痒疼痒疼的。 他使着一股子劲儿钻进芦苇荡子,刚看见点房子影,掉下来什么东西,砸在他头上,生疼!狗蛋哇哇叫。那房子旁边,狗蛋看见一个蓝色的影子,像一条大鱼,又像一条巨蟒,还像个外星球的巨人……眼睛里放着凶光。 一连串的东西砸下来,狗蛋招架不住,屁滚尿流地往回爬,边爬边喊:“鬼啊鬼啊”。 清越迷迷糊糊听到阵阵声响,还有人叫唤的声音,她想坐起来,但无论如何都使不上力气,感觉头脑清醒,眼睛努力睁开却像困到极点一样睁眼困难。她不知道是自己已经醒来还是继续沉在梦的深处。她看到梦幻一般的蓝光影,带着银闪闪的光束,从鱼塘的正中,穿过老房子的穿堂,打到老宅子绿草匆匆的院子里,亮晶晶如冰雪奇缘童话里艾莎公主的裙子。 寻着光的来源,她又看到了昨晚的那个男人!他此时上半身露出水面,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颊,发尖滴答着水滴,好一张勾魂的美男出浴图!他身上围着一圈淡蓝色的光晕,再次朝她微笑。那笑容要融化掉她的心脏,差点让她忽略了美男浮在水里的下半身:长而美丽的鱼尾。 …… 诡丽的梦被太阳光照醒,清越任由它们肆意扎刺自己的眼皮,她不愿醒来。因为一醒来,那摄人心魄的笑容就消失了,除了帅,具体什么眉毛什么眼睛都模糊了。 真要命,这一定是失恋后遗症,梦里全是不切实际的男人。 清越又在老屋的土炕角落里找到一个青花小瓷盘,如果不仔细看,还以为是破瓦片。她拿到水塘边,把瓷盘洗了洗,但无论怎么洗,都是灰青色的,对着阳光看,也看不透。看起来不太值钱的样子,清越顺手塞进了背包。 这房子昨天已经被她搜了个底朝天了,应该不会再突然冒出个什么老物件了。该回城里了,清越站在院子中间,又看了一圈老房子,看了看水塘。 今天一点风都没有,早晨便燥热难耐,芦苇静止地密密地立着,工笔画一般没有动静。 第三章 +新增收藏类别 瓷枕比预想的价格要高,买家鉴定是明末清初的,质地滑润,保存完好,比清越上次在电视上看见的那件瓷枕品质更佳。这个瓷枕,够她交一部分房租了。 清越给何振强打电话要钱,说老宅还是翻新一下吧,等村里旅游区建成了,多多少少是一份产业。 何振强说没钱,老房卖了拿笔现钱。 听何振强的口气,他根本就不打算去老房子看一眼。清越脑海中浮出一句话:富不过三代。老宅现在虽破旧不堪,但从细处仍能看出何家祖上曾经辉煌过。奈何后代不出能人,只能惦记着卖老屋这点小钱。 清越说那我去彭兴路看看,你那点货也用不了整个房子来装,实在不行就腾开一半给我公司用。 “彭兴路你别去,我库房都占着呢,腾不开。”一说到彭兴路,何振强的语气严厉起来,极力制止。 清越才不会听,她要去彭兴路看看。就她爸那点小电子产品的货,能占满200多平米的房子? 彭兴路是风远市的一条老街,二十年前也算得上是市中心了,一度红火过。后来城市规划建设将商业中心南移,彭兴路虽已没有了当日的辉煌,但老商铺还在,老市民们还是习惯去老街逛逛。 清越扫了一辆小黄车,在两米宽的老街小心穿行。小轿车、电动车、自行车都机警地寻着空子插队,交通灯形同摆设。好在车速都快不起来,行人也都毫不担心地随意走着,瞅见一条窄缝就溜过了马路。路边两排粗壮的老杨树需两个人才能抱住,茂密的枝叶附身抹出大片树荫,将道路拥挤带来的燥热高温降了一大截。商铺间偶尔夹杂着几家还没搬走的老胡同住户,主人拉开褐色斑驳的门板,穿着大裤衩摇着草扇子出来买油条豆脑端回去。从外面看进去,低矮的砖瓦房摆着老资历平静地端详着外面仍旧吵吵嚷嚷的街道,里外好似两个世界。 还是十年前的样子。 清越家的房子虽不是商铺,但因为邻街,地理位置好,又是二层,改装改装也能当个抢手的店铺来用。虽说这地方用来做清越公司那种艺术文化的生意有点不相称,但好在成本低,好好经营,说不定还能挖出些老街的文化潜在价值来。 清越心里盘算着如果把她公司搬到彭兴路该怎样经营,前面人群里远远看见了她爸爸何振强,胳膊里夹个公文包正在朝前走着,看样子是刚从二层的库房出来。 清越一直看不上他爸爸的做派,感觉他向来对自己定位不清。一个做家用电器小生意的,偏偏喜欢每天穿西装,胳膊夹个公文包,装公干。每天收拾得笔挺周正,皮鞋擦地锃亮,不知道的还以为不是厅级就是个处级。 他就在清越对面街道前一百米的距离,今天没有夹公文包。 他右手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而孩子的另一只手,被一个女的牵着。那女人烫着大波浪卷,穿着深色改良旗袍,屁股一扭一扭的,有着市井娇娘的风韵。何振强和那个女人说说笑笑,孩子牵着两个大人的手,蹦蹦跳跳。 清越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女人,她肯定不是什么亲戚朋友同事邻居。 谈笑间,那女人的手伸向他爸爸的T恤,很自然地给他拨了拨,像是要拨掉T恤上沾着的东西。 清越紧皱着眉头,快走了几步跟了上去。 走了约半公里,三人在一个公寓楼前停了下来。等电梯的工夫,那女人的手搂上了她爸爸的腰,而她爸爸,低下头亲了那女人的额头。 天旋地转。路边粗壮的大树似是受到重击一般也开始倾斜,跟着清越一起转。 她的爸爸,她一直以来只是认为忙于工作不重视家庭的爸爸,竟然出轨了!还有个孩子! 他说他是这个家的支柱,不忙碌拼命怎么能撑得起这个家的开销?他说男人做大事少不了应酬,不回家都是在外面应付那些上下线的经销商。他说他情愿辛苦,赚来的钱要给女儿攒嫁妆…… 这是个荒唐的世界。或者说,有的人活在不同的两个世界里,一个世界里扮演忙碌伪善的一家之主,另一个世界里活成丧德狂欢的混蛋。 清越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脚边有块大石头,搬起来砸过去就能一泄心头之恨;口袋里有手机,拿起来拍几下便能成为惩治混蛋的呈堂证供。但慌了神的清越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在眩晕和颤抖之中,眼睁睁看着三个混蛋进了电梯,消失在视线。 她应该怎么办?冲进去看这对狗男女住几层?跟她爸爸对峙? 可怜的妈妈知道了还怎么活? 清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老街,脑子里像被猫扯过的毛线团找不到线头。但有一点她现在很确定,彭兴路的房子之所以迟迟不给她,一定跟外面这个私生子有关系。 跌跌撞撞地,竟走到了她当年的高中,隔着栏杆墙,操场上生龙活虎的男生们正在踢球。一脚踢歪,球砸到栏杆上,把清越砸回了神。球场边围着的打扮入时的小姑娘们,是她曾经的校园青春。一墙之隔的前方公园,是她少年懵懂开始的地方。 烤红薯的摊位还在,但摊主早已换了人,曾经弓着腰的老大爷换成了鬓角有些花白的大娘。清越买了不大不小一块烤红薯,薄皮厚瓤,沙软,咬一口能甜到牙龈。还是当年那个味道。去年还是裴其给她买红薯,恋爱中的女人,即便有点作也是可爱的。大半夜她就想吃烤红薯,街边摊早就收了工,裴其去超市买了生红薯,网上现查的步骤拿家里烤箱烤给她吃。 清越蹲下来,红薯在齿边粘着,吃不下去。泪珠在眼里打转,此时脑子里想到的,是裴其。曾经有一次她和爸爸吵架,何其第一时间赶来,把她搂在怀里,说:“有我在,我一辈子对你好。” 也许,就是因为她太作了,裴其才毅然决然地离开。也许,裴其只是生气,想让她嘴软一点,低姿态挽留,他就会回头。 翻翻手机,她早已经拉黑了裴其,也删掉了电话号码。 蹲的久了,脚开始发麻,清越擦擦眼角,试图站起来。 她要冷静下来,她不能带着满脸的情绪回家,她不能让妈妈知道父亲背叛了妈妈,不然……她不敢想。 柳枝摇啊摇,飘啊飘,扫在人身上,痒痒地,唐突了别人的清净或甜腻。 那树下依偎而坐的一对又一对的情侣,可能料到自己笃定幸福的另一半,在未来会投入别人的怀抱? 那些情侣,那对情侣…… 清越手里的红薯掉在了地上。 今天一定是清越人生股价市值最低的一天,没有一点点过渡的弧度,一条锐角直线摔倒谷底。 那柳枝下面的背影,没有比这个更熟悉的背影。这个背影她爱了五年,这个背影的主人,曾经下大雪的夜里,为她满城搜寻热腾腾的烤红薯,捧回来,抱着她,两个人挤在一起看山盟海誓的爱情故事泪眼滂沱。他跟她信誓旦旦地说:“清越,你是我这辈子要去守护的人。” 多么可笑,笑的脸都痒了,不需要柳枝挠痒痒。可笑的是这个背影现在正在守护着别人。多么可悲,不需要催泪电影就能流眼泪。他此时守护的那个人的背影,比他还要熟悉——她的闺蜜,黄乐芸。 这个看起来青春可人,曾经抱着她满脸灿笑地对她说“清越,我真为你高兴,我希望你们原地结婚“的小女孩,一转眼就抢走了她的男朋友!分手那天,她还给黄乐芸打电话哭了一晚上,不停地自责自己是不是脾气不好是不是不够关心裴其,所以他才伤心到底决然提分手。 她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清越仰头对着天空笑起来,天底下的男人都会出轨,不管结没结婚,不管对方是谁。什么老公、男朋友、父亲、儿子,这些社会身份都是空气,他们只是用下半身思考的雄性动物!亲情、爱情、道德、品行……屁! 清越没有追上去,就像她没有去质问何振强一样。心里的熊熊烈火,都烧不掉不被爱的怯懦。从小到大,有多少次在事后才想明白当时应该不顾一切冲上去发泄自己的愤怒。 所有的后知后觉,都是深到骨髓的自卑和怯懦。 夜深了,整个一栋楼,只有何家的灯还亮着。 清越回家,带了一身的酒气,妈妈一边扶着进屋,一边责备她一个大姑娘这么晚了还跑去喝酒。 她胡言乱语着,眼角有泪。夜里发起了高烧,妈妈一晚上没合眼,轮番换着湿毛巾敷额头,想听听清越说些什么,但除了一句“男人都是王八蛋”,别的什么都听不清。 第二天醒来已是晌午,清越头痛还犯恶心,胃里像有一辆工地上的混凝土搅拌机。她以为醒来会跟往常一样,看见母亲留的纸条,写着锅里有饭,冰箱里有水果,让她吃好了去上班。 但今天妈妈在家,戴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着,看样子是在给她炖汤。清越从背后抱住了妈妈,把眼泪强忍了回去。 “你醒了?汤很快就好,还给你蒸了糖梨……”妈妈转头,但清越的脸埋在妈妈背后,妈妈看不见。 “妈你怎么没去上班啊,我一个人可以的。” “上午请假了,陪陪你。” 清越松开,故作嫌弃:“哎呀,我不需要你陪。只是喝了点酒,昨天晚上风大,吹着了。现在我已经好了,你看,能吃能睡。” 清越抽出一根黄瓜,一大口咬上去,有些凉牙。 妈妈摘下围裙,把手放在清越额头,说:“恩不烧了。发生什么事了喝那么多酒?。” 这件蓝格子的围裙是清越赚的第一笔钱买的,已经毛边褪色,妈妈还舍不得扔。 “同事聚餐嘛,难免喝点酒。” 妈妈看着她,想起昨天晚上她骂男人王八蛋,担心地问:“不是因为裴其” 清越跳到沙发上,抓过一个抱枕抱住,边吃黄瓜边打开电视,无所谓的神情:“那王八蛋,我早就不理他了。” 电视里放着正热播的恋爱剧,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编剧金手指,无脑宠上天。清越啪关掉电视,心里骂着,妈的都是这些脑残剧把小姑娘给毁了,几句甜言蜜语说一句海誓山盟,骗人骗身又骗心。什么爱情,狗屁爱情;什么婚姻,狗屁婚姻。 妈妈端上汤,看她很烦躁,便问:“你爸说的那个老宅子你去看了没?” “他不是我爸!”,清越脱口而出。 “我知道你是因为彭兴路的房子跟你爸赌气。你爸也不容易……”,清越妈妈盛好汤,清越赶紧去端。 妈妈继续说:“要我说,那个老宅子要不就卖了吧,卖了钱能给你缓缓急用。” 清越背过脸去,忍着不让自己说出口。可怜的被蒙在鼓里的妈妈,还为出轨的男人说话。 “那房子你是没去看,真卖不了几个钱。” “卖多少是多少,不然翻修没钱,而且你有自己的公司要做,即便翻修了也没时间去经营。” “最近事情太多了,顾不上去。老房子那我抽空再去跑一趟,到时候具体情况再跟你说。” 妈妈摘下围裙,边收拾边说:“事情越多,越不要慌乱。总有个轻重缓急,你要有个计划,想想自己要干什么,列个计划单,多少就清楚些了。” 清越站在窗边,看妈妈的身影离开小区,消失在马路拐弯处那株银杏树下。眼泪再次落下来。记忆中家里只有她和妈妈,爸爸虽然靠不上,但他还是有爸爸的。但现在她知道,以后更是要和妈妈相依为命了。 清越拿出纸和笔,狠狠地写下: 抢房产、打小三、灭孽父孽子! 第四章 +新增收藏类别 第四章 大闹美康 白云团团,层层叠叠,朝远了望去,连成一片,像一只巨大的白孔雀开屏,开满风远市的上空。凉风习习,云朵漂移,天空澈蓝。风远市难得一见的好天气。 今天是个干大事的好日子,虽然谁也无法预料会不会变天。 清越花五百块雇了个人,叫小苗,让他跟踪她爸爸何振强和小三白梅。 小苗本是个社会闲散人员,清越也刚认识他没几天。之前他来清越的店里推销清洁剂,进门“姐”“姐”地叫着,也不在意店员对他爱答不理的态度。清越正在前台捋日报表,觉得这小伙子二十出头长的也挺精神,就问了句:“你卖这个东西能赚多少钱?” 小伙子嬉皮笑脸地说:“姐,这小东西能挣多少钱?就混口饭吃。” “你年纪轻轻的,咋不正经找个工作呢?” “哎,哪能跟姐您这样的文化人比呢。没上几天学,只能干这个。不过,我不会一直干这个,马云还送过水呢。” 他倒是心态好。 虽然最后没买他的清洁剂,但小伙子留了名片,粗糙纸张,便宜印制。正面写着“最好用的清洁剂,上门售后”,背面“承接各类私活,为老板们排忧解难。有事找小苗。” 清越随手扔在前台的杂物盒子里,没想到这才过了三天就拨了小苗的电话。 小苗挺给力,很快来了消息,说那女人叫白梅,在美康商城开了一家品牌服装店,好像生意还不错。跟她爸好了有七八年了,就住在那天清越发现的公寓楼五层,至于房子是买的还是租的,他还没查到。俩人有个孩子,五岁,是个男孩,在附近的一家幼儿园上中班,那是一家高档幼儿园,一年的学费近六万。 清越呸一口:“那是老子的钱,凭什么都让那个小王八羔子花了。” 风远市那么多的幼儿园,都是两万多三万,何振强竟然给他一年花六万!当年她毕业想出国,嘴皮子都磨烂了,何振强就是不答应,一句话没钱就给打发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没人性的父亲! 小苗没料到看起来白净甜美的姑娘会骂人,疑惑问道:“姐,你刚说啥?” “我说他们都是王八蛋!我再给你加五百,你去美康给我闹她!” 白梅的服装店在美康商城占据着极佳的位置,又是高档品牌,知名度高,现在虽不是商场高峰期,但白梅的店里顾客不断。 清越裹着棕色头巾,戴着墨镜,还穿的宽宽大大看不出身形。她在白梅店对面偷瞄,同时指挥小苗的行动。今天她要搅黄了小三的生意。 白梅在柜台后面算着账,时不时看看进店的客人和忙碌的店员。今天生意好,进账不少,就在刚才还卖掉了两件爆款。她对着穿衣镜涂了涂口红,哼着小调用卷发夹把额头两侧的头发烫卷,看看时间,再过半小时就要去幼儿园接孩子了。 外面突然吵嚷起来,有人叫嚣着什么。白梅丢下计算器跑到前面,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所有的店员都在,拦不住来人往进冲。 是刚才买了爆款的那个精干小伙子,说她卖假货。此时正拿着衣服跟店员对峙。声音太大,故意引来人似的。 “你们挣钱挣黑心了啊,挂着大品牌的名头卖假货!我到消协告你们去!” 店员点头哈腰地解释着,小伙子根本不听,拿着手里的衣服跑到店外面嚷嚷,在电梯口大声叫着:“大家都来评评理啊,大品牌卖假货啊!这么大个商场,竟然允许无良商家卖假货!你们商场得给我个说法……” 白梅上前一把拽住这个人,看来已经被气到满脸涨红。她口气倒没有一丝被吓到,嗓门压过叫嚷的人:“你凭什么说我卖假货?” “哟,原来你就是黑了心的老板啊”,小苗开始飙戏:“看你长的人模狗样的,竟然做这种昧良心的事。二十块的假货,你挂上人家品牌的名字就卖到两千块,你当别人都是傻子啊!” “是我们的商品我们肯定认。但我们是品牌直营店,不存在你说的卖假货。” “哟,不承认是吧。你好好看看,是不是刚从你店里买的?”小苗把衣服朝她脸上扔过去。 白梅显然没料到这一动作,但又没法发作,只能接过衣服仔细查看。确实是她刚才卖掉的爆款。吊牌在,客人手里拿着收据。 “是从我店里买的,哪里不对?”白梅底气十足。 小苗回过神转一圈,对围观的众人说:“大家都看见了啊,她承认是从她店里买的。” 说完了转身怒视白梅,手指着她:“别以为别人都是傻子不识货,你看,大家都来看看啊,这底标,我给大家看图片啊,这比人家正牌的标志多了一道边!我说呢,怎么摸起来手感不对,面料根本不一样!你偷梁换柱欺骗消费者,简直无耻!” “我怎么可能卖假货?我用得着卖假货吗?我是有品牌授权的,你别拿着外面劣质的仿品血口喷人诬陷我!” 围观的人太多,动静太大,招来了穿制服的商场管理人员,拨开人群往里进。 小苗一看穿制服的来了,嗓门更大了,说:“我诬陷你?来来来,你们掉监控去看,我进商场有没有带东西?我有没有走出过这个商场?我从你家店出去多长时间?你掉监控,掉监控,咱拿事实说话。” 管理人员先安抚了小苗,说这是商场,即便你有理,那也不能大声喧哗扰乱商场正常经营秩序,你的事情我们会处理。 调了监控显示顾客进商场时只带了一个小挎包,而且并未走出过商场,行程都在监控范围内,没有任何拿假货来骗真货的证据。商场只好让白梅的店铺暂停营业,彻查整顿。白梅退了顾客两千元衣服钱并赔了一千元精神损失费,顾客才答应不报警。 美康的租金高,暂停整顿几乎是宣布停业,白梅哪里经得起这番整顿。好不容易配合了调查,还把品牌总部的人请来解决了问题,折腾了一周重新开业。但经过这一闹腾,白梅家里卖假货的名声早已传了出去,光顾的客人寥寥无几,远远不能与之前的状况相比。 清越看着咬牙暗爽,这不要脸的妖精,活该。 但没过多久清越便发现,搅和小三生意,让她心里不痛快,这招是治标不治本,而且甚至起了反作用。 清越蹲点这几天,只是看见白梅一个人忙前忙后,俨然一副精明生意人的状态。吃饭在店里吃,下班自己回,不知道的还以为没家呢。 但自从白梅的店没了生意,她那个更不要脸的爸爸出现了。看白梅被欺负,对白梅体贴关爱,百般疼惜。中午饭送到店里,喂到嘴里。旁若无人地把白梅搂在怀里,给她擦眼泪,给她扶后背…… 清越不争气的眼泪流下来,心绞疼。清越从来没有见过爸爸对妈妈这般疼爱照顾。在她印象里,妈妈不是在厨房做饭就是在客厅擦地,睡前也只有妈妈跟她说晚安。她的爸爸,只是个称谓,要么很晚回家,要么几天见不到面。 商场里人来人往,各色灯光照在人脸上,恍惚。 她只是个蒙受了金钱损失的人,竟然如同一个伤残了肢体的人一样,走路都需要何振强搀扶。妖精白梅穿着低胸遮臀紧身裙,每走一步都像是释放着“此花可摘”的信号,我见犹怜。 清越真想抄起清洁工手里的扫帚,朝这对狗男女一棍子打过去,打瘸了,更能贴在一起好好搀扶了。 清越不知道怎样走出的美康商场,只看到门口有穿着小丑和大熊衣服的人,守在门口发传单。小丑滑稽地大笑,大熊憨态地卖萌,都在卖力地逗着客人欢乐,只为了能送出去那么几张传单。 但越是殷勤,人们就越不接传单,避之不及;反而是小丑和大熊视线范围内没有顾及到的人,还偶尔过来主动要传单,碰上可爱点的,还跟小丑大熊拍合照。 清越不记得在哪看过这样一段话:一对不受祝福的恋爱,外力越反对,这对恋人就越粘得紧。还不如不管不问,或许他们自己哪天觉得没意思了,就散了。 这句话说得多对!她不能这样闹。 不仅没有欺负到小三,反而让她爸更怜香惜玉,患难真情。如果她硬丢小三的脸,硬拆散她们,那她俩肯定抱得更紧,彼此拧成一股绳。 那个小三贱人根本就不配对她对垒,对垒是自降身价。 如果哪天让她爸爸发现是她在从中作梗,肯定反怪到她妈妈身上,说她怂恿女儿,被当成怨妇泼妇。 那么,何振强便觉得自己出轨有理,离家万岁。 她才没有这么傻。 刚才还像一大片成熟棉花田的天空,几阵风刮过,都被扯成了一条条的棉絮,扯得狠了,被扯成透薄的轻纱状,极薄处,破洞一般,再也不能成团。 从今天起,她要有计划地报复。她家现在的房子、彭兴路的房子、老街的公寓、乡村老宅,一块砖都不让! 她要一步一步,夺回属于她和妈妈的一切。让出轨男和贱小三,永无出头之日。 第五章 +新增收藏类别 夏天眼看着就要来了,上午也觉闷热,空气要结成细网似的密度朝人压上来。清越坐在去往明景村的大巴车上,窗户大敞着,仍旧无法驱散满车混杂的奇异味道,汗味、狐臭味、脚臭味……清越的五脏六腑要被熏出来。若再继续下去,她不能保证自己不吐在车上,便执意让师傅停了车。 还剩五公里,清越是走过去的。一路上的颠簸痛苦更坚定了她卖掉老宅子的决心。 清越直冲到后面水塘,呼啦呼啦撩起水冲脸,几捧凉嗖嗖的水冲下去,难受劲冲下去许多。 平静的水面突然被搅乱,水纹向远处摊开来,浮在上面的一层小虫飞了起来,看上去灰蒙蒙一条一条地,一点也不不美观。 清越只顾上洗脸降燥,根本没看到水底下有双眼睛,此刻正专注地看着她。隔着水面,两个世界。 清越没打算今天就给村长打电话,她是来清货的。上次之所以没有卖,就是感觉这老房子里有值钱的东西。既然再没找到像瓷枕那样的宝贝,但这老房子的木雕啊石刻啊,总是能卖点价钱的。她准备拍些照片带回去,在城里找个人看看。 搜刮半晌,还真有些收获,之前总想着能拿走的实物了,这些边边角角的东西都没注意。清越虽不懂古建,但这些雕刻的花纹看起来精致美伦,留下来总是有些艺术价值的。 清越翻腾到几块瓦片,半埋在房角的泥土里,若不是露出了青色的一角被她发现捡出来,过几天就要被推土机推碎了。清越抽出瓦片,在水塘子里洗洗干净,这材质应该是不值什么钱,但拿回去摆在她公司的展示厅,倒是个很不错的摆件。 水面悠悠,青瓦的倒影,像极了老电影的色调。 历史,撰写在瓦片的纹理上,开启的一瞬间,撬开了等待人的心。 水下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在这沉静的水底,为这一刻,等了一百年。 女人那么认真地清洗着瓦片,还把它举起来透过阳光看,他以为女人一定是认出来瓷器上的花纹了。 那是一百年前阿宛照着他身上鳞片的纹路画下来让工匠做的,装在房顶的四个角上,远远地看上去,闪着青蓝色的光。 他叫七海,阿宛为他取的名字。他是一条人鱼。 七海努力让自己的尾巴安静下来,不让它因为兴奋摆动而激起水面明显的波动。 她离自己那么近,她的眼睛圆圆的亮亮的,像阿宛给他当玩具的两颗玻璃球。她的头发随意地在脸颊一侧扎着,发丝光亮丝滑。肉肉的小耳垂在阳光下透着粉色的光,白色细细的小绒毛像一团雾气似的笼在耳垂上,软糯地想伸手捏一捏。 七海以为她发现自己了,他赶快沉下去一些,身边的小虾迅速避开了去。 好险。 她并没有发现自己,她只是在看水面。 她手腕上的那个月牙胎记,与阿宛胳膊上的一模一样。确切地说,她从脸庞到身段,都几乎与阿宛相差无二。她推开老院门的那一瞬间,七海以为阿宛回来了。他激动地想要跃出水面!但很快,他就知道,这不是阿宛,因为阿宛每次回来,都会先走到水塘边问一声“七海,你是睡着还是醒着?” 而这个和阿宛极相像的人却没有,她看起来对这个地方很陌生。 七海潜下去,静静观察着。是啊,她怎么会是阿宛呢,阿宛已经离开几十年了。人类的生命真是短暂,阿宛在这个世界上只生活了五十多年就去世了。从那以后,这个宅子就荒废了。 一百年前,他还很小。不听家人言,非要窜到浅海面玩耍,被渔网网住,他拼命挣扎,虽然最后挣脱了,但身上伤痕累累,尾巴上的鱼鳞几乎都掉光了。他太虚弱了,虚弱到连摆动尾巴的力气都没有。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了声音,是人类的声音。他们人鱼族在海洋里生活了几百万年,是能听懂人类讲话的。那个声音在问:“喂,你是睡着还是醒着?”他很想回答,但没有办法,他太虚弱了,眼皮只能睁开一点点缝隙。而且他还只是小人鱼,还没有长大到可以化成人形与人类对话。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人类。没想到人类竟然这么好看,跟家里长辈警告他的一点也不一样。长辈们警告他们小人鱼不许靠近浅海,说人类都凶神恶煞长着长长的獠牙。可眼前的人类不一样,她的脸蛋白白嫩嫩地,像他捡来玩的白贝壳似的;她的眼睛圆圆的,像他玩具里那两颗黑珍珠一般;她的…… 他感觉身上被这个人类摆弄着,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他的眼皮耷拉下来,睡着了。 醒来,七海发现他到了陆地上,他吓的竟然坐了起来!他在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器物里。 他看到了那个人类,那个好看的女人,阳光照在她脸上,粉扑扑的有一圈柔光。她正撸起衣服袖子在干着什么。旁边还有个男人,比她高壮许多。 七海听见他们说话了。 男人说:“阿宛,它就是个怪物,会给我们带来灾祸。我们应该告诉族长。” 哦,原来好看的女人叫阿宛。 她说:“它已经受伤了,你告诉族长,族长会杀了它的。” 女人说话娇滴滴的,走近男人,抱了抱他,继续说:“不如,我们先把它的伤养好。万一它只是一条长的好看的小人鱼呢?” 她也说自己长的好看,七海高兴地摆了摆鱼尾。有点痛。水太少了,它的尾巴打响了水盆。 男人看看它,又低下头去,说:“等我挖开水道,灌上水,把它养在这个小鱼塘里。” 末了又说了句:“把后门关好,不要让人到鱼塘来。” 虽然比不上大海,但水塘里果然要舒服许多,能甩开尾巴了。小鱼小虾也能填饱他的肚子。 阿宛每天都会来看他,还给他取了个名字,叫七海。 对了,他本来不叫七海,他在人鱼族的名字,叫“莫寐切萨”。 阿宛每天一大早起来,都会走到水塘边,蹲下来问:“七海,你是睡着还是醒着?” 七海乖乖地游过来,上半身越出水面,用它鱼儿的鼻尖碰碰阿宛的胳膊上的小月牙。以前在深海的时候,晚上透过海水,能看到天上的月亮,他还想过把月牙摘下来放进他的玩具箱。它有一个很大的玩具箱,是珊瑚做的。 有时候他也很调皮,阿宛问了两遍“七海,你是睡着还是醒着”,他都不出来。阿宛以为他还睡着,就说一句:“那我出门了,你多睡一会。”这个时候,他就会突然钻出头来,阿宛开心地笑笑,摸他的头。阿宛的手摸上去,好舒服。他才不会告诉阿宛,他是故意的,他们人鱼族才不像人类需要睡那么多觉,他们一般只需要打个盹。按人类的时间算,最多也就是一小时。 阿宛隔几天会给他改善伙食,晚上回来给他带两条大鱼。七海的伤好了,阿锴没有告诉族长,他要把七海送回海里。那天晚上,七海趴在鱼塘边,看着煤油灯下的阿宛和阿锴,他们的身影在墙上重叠着,低声商量。他们不知道,人鱼族如果想听,它们可以听到百里以外的窃窃私语。 七海扑扇着尾巴,水花声引出了阿宛和阿锴。七海把他们引到鱼塘的尽头,用尾巴指了指河岸,又指了指上次阿锴给他挖鱼塘的那把铁锹。 两天后,阿锴挖出了一道暗渠,暗渠两边是密密的芦苇和野草,没有人会发现这条通往河流的暗渠。穿过暗渠,顺着河流,七海就能自己游回大海了。 过了七日,阿宛如往常一般起床便奔向了鱼塘,七海不在的这些天,阿宛经常食不知味。她发现塘边的草地上,有一捧大珍珠。七海回来了!她对着鱼塘大声问:“七海,你是睡着还是醒着?” 七海噌地露出水面,鼻子碰碰阿宛的月牙。阿宛高兴坏了,摸了它好久,还一直不停地跟它说话。 那一捧大珍珠换了好多钱,阿锴和阿宛把房子翻了新,把旁边那块地买了下来,给七海扩建了鱼塘。七海想长大,因为长大了,他就可以变成人形上岸,可以和阿宛说话,还可以给阿宛干活了。他现在也给阿宛干活,不过只能干一些给菜园浇水的小活。它一甩尾巴,水花溅起老高,就跟下雨一样,比阿锴一瓢一瓢浇水快多了。 村里人听说阿锴家出海打渔捞出来好多珍珠,都来他家里取经。那几天人真是太多了,七海大多数时间只能潜在塘底自己玩。无聊的时候,它也游去河里撒欢。有一次玩的忘了形,差点被树林里的猎人发现,猎人沿着岸使劲跑,追了他很久,如果不是那条暗渠,七海怕是要被猎人捕杀了。那个猎人,以为它是一条长了很多年的大鲤鱼。 从那以后,七海要么就在阿宛的鱼塘里住,要么就游回大海,不在河里过多停留。 阿锴很有头脑,他拿换珍珠的钱换个了什么差事来做。从那以后,阿宛过上了好日子。房子家具越来越阔气,阿宛的首饰越来越多,七海的鱼塘也越来越大,后来就变成像一个小湖泊了。 阿锴和阿宛第一个人类宝宝出生那天,七海游回海里的家,把自己的一个玩具箱带来送给了小宝宝,那是一块像凳子一样大的粉色珊瑚。第二个宝宝出生的时候,七海送的礼物是海底的蓝色宝石。 但阿宛不让七海和宝宝玩,她说小孩子不懂事,出去以后会乱说话。阿宛是在保护他,七海很乖,等宝宝们出门上学堂了他才会冒出头。 后来七海经常带回来受伤的鱼儿龟儿,带回来给阿宛治,阿宛可忙了。七海记不清他带回来多少鱼儿龟儿,他只知道阿宛后来治伤的速度越来越慢,皮肤越来越褶皱,不知道从哪一天起,阿宛的头发都变了颜色,好多白色的头发。 阿锴先走的,没过一年,阿宛也走了。 她走的前一天,在鱼塘边坐了一夜。阿宛的腰已经挺不起来了,跟七海说话的时候,不停地咳嗽。她让七海回家,回到大海里。 七海多么希望长大,如果他已经长大,就可以上岸变成人形,他就可以照顾阿宛,哪怕给阿宛一个拥抱,就像阿宛当初把受伤的七海抱回家一样。 阿宛走了,院子空了,塘边的芦苇越长越高,已经挡住了七海看阿宛的大房子的视线。 阿宛走后的第十年,七海就能上岸了,他把老房子里的东西都收拾了一遍,沉入了塘底。 那个清越捡到的白瓷枕,就是阿宛的。他放在柜子下,期待看到熟悉的表情。但清越不是阿宛,因为她不认识白瓷枕,她只是把她当成能换钱的古董宝贝。 回忆如雾,拨开隐隐作痛。 清越接电话,“喂”一声,打破了七海的回忆。 她把瓦片随手扔进双肩包,都没有想着用纸巾或者布料包一下。 她说:“妈,决定了,这老宅子,不要了,卖了它!” 水面突然啪一声响,清越回头看,没有东西,一定是水底下的鱼儿刚才翻了个身。 她不知道,那是刚才水下那双眼睛的主人,生气地甩了甩尾巴。 “问问村长,找个好买主。” “村长?呵呵”,清越没多说。 “你跟村长好好说,别使性子啊。那是老何家的祖产,价格差不多就行了,给老何家留个好名声。” 清越随手往水里扔了颗石子,说:“我管他老何家什么名声不名声的。我现在只想要钱,少给一分都不行。” 听见妈妈那边哎哟一声,她问怎么了。 妈妈说有个同事送了她一条野生鱼,拿回来才知道没有杀好,但她又不会。鱼竟然还是活的,准备拿刀切的时候一下窜了起来,吓她一跳。 清越说:“你别弄了妈。把鱼放好,回去我来杀。” 第六章 +新增收藏类别 风远市这个名字应该是老祖先的一个愿望,城市被两座山夹着,穿堂风三天一大场,两天一小场,不刮风的日子屈指可数。 像今天这样时速二十公里的大风天,已经断断续续半个多月了。 路两边的树枝被吹得一边倒,哗啦哗啦地摇晃,像两队发了颠的长头发巨人疯子。时不时有塑料袋在空中狂舞,肢体失灵。眼看着对面一家商铺的门头被撕开,刚被甩在地上,紧接着就被携裹着碎垃圾四处逃散。 幸亏路上没有行人,万一被砸到,后果不堪设想。 清越透过玻璃门看向外面,心一揪一紧的。 大风拉扯着公司的玻璃门,一开一合。被奔跑过来的石子撞上,霹雳啪地,要破碎的样子。再继续刮几天,门就要报废了。当初买的时候光想着挑个漂亮点的门,就选了个透亮的。现在看来,这门就像电视上的美女似的,上镜好看的,现实中都瘦弱的不像话。但换个结实点的门,又得一笔钱。 钱,到处都要用钱。 这破天气没有人愿意出门,今天肯定又没什么生意。清越拿门插从里面插上,想着能扛着点风,但门插被吹得左歪右扭,当当咚咚,还不如不插。 口袋里手机振动,清越放下门插接电话:“喂你好”。 风声太大,听不太清楚。 “什么?啊……什么房子?你等会啊,我找个安静的地方。” 是个男人。 “明景村的老房子啊……你出多少钱?”清越一听是老宅子,来了精神。村长办事效率果然高,前天还说不好找买主,这就已经有人上门了。 不知是信号不好,还是对方有事,半天没有回话。 “喂,你出多少钱啊?”清越再问一遍。 “为什么要卖掉房子?为什么不留下?”对方竟然是责备的口气质问,不像买家,倒像个什么长辈训小辈似的。 “这个……我自己的房子,想卖就卖!你这个人,是你自己要买房子啊你要搞清楚。你到底买不买?” “买。当面谈。” “现在?” “对,现在。” 对方说完地址便挂了电话。幸亏清越知道那个地方,不然谁能听一遍就记住。真是奇怪的男人,加个微信发个位置多简单的事情,非要搞得跟地下组织接头似的。 窗外的树枝持续疯魔乱舞,风声也像是周围无数个人在疯言疯语。这破天气出门,戴什么材质的帽子都没用。清越一边心里咒骂着,一边告诉自己别跟钱过不去。 咖啡厅,是个正常谈事的地方。但约在灯光最黯淡的角落里谈事,就显得有那么点不对劲了。 清越看见那个男人,远远地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戴着墨镜,看不清长相。只看轮廓,应该长的不难看。但在咖啡厅这样暗暖光线的室内,戴个大墨镜多少有点装逼;发型简单,不让人讨厌,但大风天穿一身白,脑子不是有问题就是爱臭显摆;年纪嘛,大概三十出头,不沧桑;瘦,但健壮,皮肤好。 走近了看,男人的身材比例很不错,大长腿在桌子底下都快放不下了。清越虽然对大风天还要谈生意还装逼的男人没什么好感,但作为一个正常的女人,还是在心里给他打了个高分。 桌上已经点好了两杯咖啡。不对,清越这杯是咖啡,他自己那杯……白开水?来咖啡厅喝白开水,什么人? “为什么要卖房子?”他先开口,连互相介绍这一步都省了。 “缺钱”,清越直截了当。谁不缺钱?尤其是她这种二十多岁家里没背景要靠自己辛苦奋斗的人。前几年碰上个算命的看她手相,说她命里有外财,后半生衣食无忧。算命的哪里能信!钱能解决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问题,但很不幸,她只有百分之一的钱。 男人笑了笑,形容不出来是哪种笑,总之让人不太舒服,他问:“你卖多少钱?” “呃”,清越心里直怪自己去了村子好几趟都没打听好行情。她呡了口咖啡,说:“你出多少钱? 房子虽然破旧,但那块地皮还是值钱的,你拆了可以干别的。” “房子不能拆”,他说:“必须留下来” 清越有种被涮的感觉,肚子里顿时一股气上来:“那你这是?” “我有个比卖地皮更好的主意。” 男人也拿起了杯子,喝了口一口。 用喝咖啡的姿势喝白开水……清越越看他越不舒服。 男人继续说:“我出钱翻修,你当老板,赚的钱七三开”。 果然恶劣天气容易让人不正常。 “我当老板?不不不”,清越连忙摆手:“我可当不了老板。我自己那个小公司都要倒闭了,当不了当不了。你既然看上了老宅子,又想翻修,那肯定就是有想法,我是一点概念都没有……” “你只想要钱。”男人一字一顿地,话音里带着鄙夷,但又让人找不到证据。他的眼镜卡的牢,自始至终都没有见他扶过一次眼镜。如果不是听见他说话,会以为对面坐着的,是一尊雕塑。 像是被这几个字击到,清越有些不自在,说不出话。 他继续:“要多少钱你开价,但条件是你当老板。” “为什么?我不懂老宅经营。” “你当老板,房子还是你们何家的。卖了就不再姓何。” 清越冷笑一声,低头像自言自语:“何家的房子,何家可不止这一个房子,可就只想把这个破房子给我……” 她顿了顿,抬头说:“你不是说我只要钱吗?那还是直接给钱吧。咱俩也不认识,不了解,合伙生意没法干。” “除了我,没人敢买你的房子。” 男人的身体一动未动,但说这话的时候,清越感觉男人身上有一股冷气直奔她而来,那冷气如刀,要把周边一切肃杀。这口气,莫非她招惹上道儿上的人了? “看来村长什么都跟你说过了哈”,清越软下来,试探地问。 男人没反应。 清越心里一阵发虚。要么就是惹了狠角儿,要么就是这个人已经给了村长不少好处费买断。但那栋老房子,不可能有如此大的魅力让一个道儿上的人买断吧,那么偏的村子,即便是发展了旅游业,赚的钱他也不能看得上呀。不不不,不可能是道儿上的,这个人一定是故弄玄虚。 “那房子,必须姓何?”清越问。 “老宅的价值就在于老字。家族传承,祖传的东西有文化符号。何家的祖业,就是何家人当家才值钱。你来当老板,就有了故事,有了情怀。做生意,做的就是情怀。” 男人说的很认真,清越不禁跟着轻轻点了点头。 他甩过来一袋子东西,丁零当啷的。若不是咖啡厅有背景音乐,灯光也昏暗,这动静定能惊动旁桌的人来围观。 清越解开袋子,倒吸一口气,瞪大了眼睛。 这旧麻布袋里,是大把的银元,清越一时间数不清是多少块。她取出一块来,是袁大头,在桌子的琉璃灯下泛着光。大元帅的脑门,锃光发亮。 怪不得室内也戴着墨镜,她要有这么多古董银元,也要保护好不让人知道。 “原来老板是做古董生意的呀。” 男人没有回答他,而是说:“一切你来定。不必要的时候,不要让我出面。” 清越已经被大把的大元帅脑门闪晕了眼,连说:“好好好,不出面。” 抛头露面的事,是清越的;躺后面数钱的,是他的。所谓的VC,不都这样嘛,果然还是真正的老板厉害。 服务生端着餐盘路过,对他们职业微笑,清越收起了麻布袋。 “那,什么时候签合同?”清越问。 “没有合同。我的钱跑不了,你的人也跑不了。”还是压迫的口气。 清越喝了口咖啡,使劲咽了下去,从包里取出身份证:“既然合伙做生意,总该知道我的合伙人是谁吧。这是我的证件,您的……” “你可以叫我海先生。”男人并没有拿出证件的意思:“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 “那,这个钱,全部由我来支配?” 海先生说:“随你支配。前期开工,应该够了。” 海先生说完起身就要走,清越追问:“那我怎么联系你?之前那个电话号码?” “钱没有花完之前,最好不要联系我。” 是的,他不希望清越联系他。 等了一百年,终于等来了阿宛的后人,曾经他以为永远都等不到了。 离的这样近,只隔着一张桌子,他能清楚地看到这个小阿宛,比那天在水下看到的还要真切。她的眼睛和阿宛一样圆,皮肤和阿宛一样细嫩。但她的睫毛比阿宛长,鼻头比阿宛尖翘,说话的时候上嘴唇珠像颗小珍珠一般上上下下,神情比起阿宛的温柔沉静,多了许多灵动。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他的心里像海浪一般翻滚,一波又一波,他唯有不动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如果不是墨镜挡着看不见,用她们人类的话来讲,一定会有人说“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哭的。” 但正如人类所说,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个女人与阿宛有天壤之别。她对老宅没有任何感情,她一心想卖掉房子,她只想要钱,她的心里只有钱!她觉得所有人都在贪她的钱,包括村长。而且,她那么恶狠狠地说,她要杀鱼!阿宛虽然给她带过小鱼小虾,但她从不杀鱼。 虽然要遵守阿宛的遗愿,守住何家的老房子,守住何家后人。但七海决定,他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贪财奸诈又狠毒的小姑娘。 第七章 +新增收藏类别 典当行佟老板很是热情,让店员端上来红豆玫瑰茶。茶杯茶盏烫着金边描着花瓣,古雅精致,很符合典当行的风格。店员陪着笑,说“姐,这玫瑰是保加利亚进口的,养颜补气血,您以后来店里我都给您备上。” 清越最近火气大得很,总听着这话不对。“保加利亚进口”?不是保加利亚进口就不能养颜补气血了?她“以后来店里都给备上”,意思是以前觉得她不是啥重要客户,所以就没备着?而且凭什么断定以后她还会来? 佟老板对着袁大头头眉开眼笑,又是弹又是吹。这个人又瘦又白,脸上褶子多,笑起来堆在一起,像只营养不良的白色沙皮狗。看东西的时候要戴上一副金边小框眼镜,再加上头顶的绸缎帽子,真衬古董的调调。 老板要加清越微信,说:“您上次带瓷枕来,我就看出来您这是祖上有家底的。肯定不止一个瓷枕几块银元的,以后您要有个用钱的地儿,通知我一声,我派人登门去取。” 他说“您”,清越不喜欢,她才二十五,“您”字感觉把她给叫老了。 清越说她不怎么用微信,老板皱着眉头惊讶了两秒,随即堆着笑脸说:“也是,像您这种大户人家,都是注重传统的,微信这东西太扰人清净了,我懂我懂。” 清越最后还是加了老板的电话,心想万一哪天海先生用得上了,她就不用自己跑了。 做古建筑翻新的设计装修队还真不好找,还是她公司有个员工的什么老姨,说是在一个博物馆工作,托人家给找了个设计队。人家业务繁忙,不好请,还贵,但如果后期施工用他们的话,设计费可以免。 这事忙活了快一个星期,周末清越带人去了明景村。设计队的人绕着房前屋后看了半天,连连点头,说这是个好地方,风水好。看这房子的建制、用料、雕纹,祖上肯定是大户人家。还问清越祖上是当什么官,做的什么官家生意。 清越心想果然个懂行的人,竟然能从如此破旧的房子上看出祖上曾经做过官。而作为这么个大户人家的后代,她竟然落魄到要卖祖产来过活,真是给祖上丢人。到底该怪她那个没出息的父亲,还是怪老祖先泉下无知没有保佑好后代? 设计队的人说这房子起建的时候肯定找高人看过,无论是风水还是设计都极为高明。所以他们想尽量还原之前的风格,但考虑到商业用途,会在实用度和美观感上增加一些吸引人的现代元素。 还问清越以后打算做什么用,只是和村里其他房子一样,做个旅游产品用来收观光费呢,还是要做一些比如客栈或商铺的经营。清越说她能想到的是做客栈,大老远从城里来的游客当天回不去,定是要住下的。设计说好想法,你这后面有个湖,最好起两层,做成湖景房,有卖点。 他管那个满是荒草的水塘子叫湖,清越憋住笑。如果是房地产商,促销文案上应该比“坐拥湖畔尊邸,辉耀流金岁月”还要夸张。 设计对给了个大概的报价,说具体价格还得看实际施工情况,但差不了多少。清越说这个我还得跟人商量商量,还得一个人拍板。 正说着,门外嚷嚷着进来三个人,为首一个中等身材,穿着白衬衫,大背头,腆着中年男人标志性的啤酒肚,带着怒气大声说:“你们在干什么?” 设计看清越,清越回问:“你们谁呀?” 大肚子旁边的人说:“这是我们明景村的村长。” 原来他就是村长,她原来接电话也没想象过村长是什么样子。现在看来,这模样和神情,很符合她印象里算计牟利的样子。 “你是小何?”村长问清越,那眼神像是随时要吩咐后面的两个糙汉把她拎起来揍一顿。 “对,我们通过电话。” “你说要卖。这是带人来干什么?” “我不卖了。我翻修。这是我请来的设计师,过来看看房子。”清越真不明白他这个火气是从哪里来的,莫名其妙。 “设计师?谁让你们设计了?你问过我了吗?明景村响应政策,要进行新农村改造,怎么样改造,怎么样设计,都是统一规划统一部署,那都是有规矩的。不是随便想怎么修就怎么修的。你第一天来,我就告诉过你了,定好了是卖还是修,你要告诉我。我问过你多少次了?你自己就带人来了?小孩子真是瞎胡闹!你给你爸打电话,我跟他说!“ 村长拿着个大扇子,在空中指指点点,那力道带着怒气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痕迹,周边的小飞虫都被他吓没了踪影。 “我爸?我爸早就把这房子交给我了,你跟他谈不着。你打电话的时候也没说要统一规划呀?我把人大老远请来了,你跟我说统一规划?再说了,统一规划就统一规划,你不能好好说吗?你还是要打人呀?”清越看着他后面的两个壮汉,大嗓门回怼过去。 村长一听清越这口气不依不饶,还怪他没好好说话,自己拨通了她爸爸的电话,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何振强打过来了,上来就一顿训:“我让你卖房子拿钱,你翻修什么翻修啊?你哪来的钱翻修?“ 清越也没好气,怼回去:“这你管不着,房子你给我了,我就有处理权。不然,你把彭兴路那套房子还给我!” 何振强一听彭兴路的房子,不吼了,缓下语气说:“你作为一个晚辈,去人家村里办事,要跟村长好好说话。村里都是统一规划的,你要听村长的,别到时候不合规矩了又得拆……” 清越觉得这话说的有些道理,便让村长先回去,语气也没有软多少。 她给设计队的人解释了半天,设计队的人也看见了这阵势,但让人白跑一趟肯定不答应,最后只好给了一千块钱才了事。 村长已经在村委大队办公室等着她了,看清越进门,他煞有介事地摆了摆桌上的小红旗。红漆的桌面上放着镀金底座的小红旗,背后的墙上贴着新农村建设的宣传语和工作表。椅子也是红漆,但颜色有深有浅,应该是掉了漆后补的,但又不是完全一样的红,刷在一起看起来那样不协调。椅子后面,还坐了个人,应该是他的跟班。村长清了清嗓子,示意清越在对面坐下,翻开了眼前的工作簿。 “小何啊,我看你年少不懂事,就不跟你计较了。咱们现在正式谈谈你这个旧房改造的事情。” 他不知在纸上写着什么,因为肚子大的缘故,无法离桌子太近。他的胳膊直直地伸着,不然够不到本子。脖子堆着肉,只能歪着脑袋才能使上写字的劲。 现在人民生活水平都提高了,村里伙食一定很好。 清越看着他,没说话,但神情表示赞同,她在心里默念:你说啥就是啥,我不跟你掰扯。 村长继续说:“按程序,你需要先来村委新农村建设统筹部来报备,申请批准后,由村委统筹部的工作人员进行评估和安排具体的规划施工队。整改风格需与明景村整体风貌一致,当然,细节上的事情还是由你们主家来决定……” 清越等不及他啰嗦,说:“就是村长您安排设计队和施工队,主家自己不能找,是吧?” 村长咳嗽两声,两只手在肚子前合住,说:“不是我派,是村里要统一建设,保持风格一致。” “价格呢?村长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万一我付不起。” 村长又甩开扇子,哗啦呼啦急急地扇了几下,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扇下去,说:“你这个城里来的小年轻啊,说话真是冲。价格我怎么能我说了算?你能不能谈?不能谈你先回去,把你爸叫来。” 清越强压住心里的火气,大人,她都二十六了,还不算个大人?她总觉得村长在中间不知道做什么梗,看见他就没好气。再加上他一个劲儿地提她的爸爸,更是火上扔柴。 “这房子我家人已经交给我了,村长您就跟我谈吧”,清越故意用了“您”字,语气也缓和了一些:“我听统一安排,只是我钱不多,到时候设计出来了,我得提前看报价,万一我掏不起钱。” “那是肯定的,你们是主家”,村长收起了扇子,呼出一口气,说:“你大老远来一趟,别让你空跑。我打个电话,设计施工的很快就到,你在这喝点水等着,老房子那连个歇的地儿都没有……” “我还是回老宅等着吧”,清越起身就走。 背后村长的扇子又哗一下大力甩开,村长跟他的跟班说:“现在城里的小年轻都这么大脾气吗?这种叫什么词来着?愤青?” 清越到小卖部买了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灌下去,这天气,突然就热起来。她在村委门口朝外看了一圈,那些已经翻修过的老房子,哪有什么整齐划一的风格,还不是各有各的脸面,各有各的性格。要说风格统一,那就都是新砖新瓦做旧风。要是这种统一,只要是个做古建的设计都能做。清越更加坚信村长是要从中牟利,但谁让人家是村长,没有他的批准,老房子就动不了。 过了半个多小时,来了两个人。也许是改建做的多了经验丰富,这两个人说的细节比城里带来的设计说的更多一些,给的报价也低一些,能覆盖掉她白扔出去的一千块钱。还说这附近几个村子的古建翻修都是他们在做,随时可以过来检查,提供两年保修期服务。 这两个人长的慈眉善目,手上有着劳动人民的老厚茧,看起来很值得信任,而且给的条件价格都不错,清越这才消了气,也懒得去偷听他俩和村长在墙外面嘀咕什么东西。 肯定是嘀咕抽成多少,清越想。 清越找了个安静的地方给海先生打电话,没人接。 过了大约十分钟,海先生打回来了。 清越说了今天的事情,报了价格。海先生说给钱别给的这么痛快,就说没那么多钱,需要凑,先付个定金,施工分三次给钱,交工的时候全付清。 做生意的人果然鬼精,明明是随手扔出几十块袁大头的有钱人,偏要哭穷。 “人家不答应怎么办?” “不答应就让村长换人,找个能答应条件的施工队。” “哦,那你什么时候给下一笔钱?要不我给你个账号,你转账?” “我没有现金,过几天去找你。” “又是古董换钱?” “对,古董”。 不知是天色已晚,此处人迹稀少,还是老房子空旷有回音,清越总觉得海先生就在附近跟她说话似的。老房子后面的鱼塘的水如镜子一样平静,芦苇微摇,倒影婀娜。 第八章 +新增收藏类别 “老板,有您一个同城快递”,店员指着前台一个瓦楞纸包装的盒子说。 清越看那盒子,软趴趴的不是什么好材料的包装纸,胶条胡乱粘着,应付差事似的,比最普通的快递盒子还要单薄。盒子上面写着一个“海”字。 真是豪横,海老板对待宝贝竟如此随意。打开来看,透明塑料袋装着一串珍珠项链,珠子在阳光下有圈状的光晕,摸起来滑润柔和。项链中间是一颗绿色的玉石,清越不懂玉,看不出来这是什么水种,但如此透亮的玉,她从未见过。 如此美丽不可方物的项链,应该挂在美人儿的细嫩柔颈上绽放娇媚,清越真不舍得拿它换钱。 清越从一堆名片里翻了翻,翻出了佟老板的,想了想,又扔回了名片夹。之前不了解这个行业,以为干这个的很少,后来网上搜一搜,风远市做古董生意的还挺多。 新找的这家典当行的老板更夸张,还没把项链从塑料袋里掏出来已经两眼放光,直问这么好的货是从哪儿来的?看清越不愿意回答,老板转而笑嘻嘻地说:“一看就是祖传的,祖传的。” 这串项链换来的钱让清越的心脏颤了几颤,这年头,也就只有钱能让清越有心颤的感觉了。海老板到底多有钱?这么贵重的东西,他说“在你们看来是宝贝”,那在他看来是什么?若能去海老板的藏宝室转一转,就她这个心脏承受能力,怕是要进ICU了。 老宅设计图很快出来了,加上调色,看起来古色古香颇有格调,拿在手里像是拿着一张头等中奖彩票。虽然清越没中过彩票,也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感觉。但她,马上就是这座宅子的主人了,中彩票应该也差不多是这个感觉吧。 清越给海老板打电话:“海先生,老房子的设计图出来了,要不你我加您微信,您看一下?” “不用看,你定。” “我定?万一你不满意,花那么多钱……” “你定。“ 清越怀疑海老板的舌头或嘴巴有问题,多说几个字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动工那天,村长早早就去了,说是请了大神来主事。摆香案挂红布,还有些看不懂的仪式。清越由着他们去了。 村长的老婆倒是很和蔼一个女人,用“富态”这个词形容有点过,但用圆润这个词又略显不够。总之是一个有几分姿色,看起来生活条件不错,脾气还有点温和的人。她和清越还闲搭了几句话。这么个好女人,配了村长那个势利鬼,真是有点白瞎了。 村长说动了工院子里都是材料,木头、沙子水泥、工具什么的,要没个人看着难免被贼惦记。说你一个小姑娘也不会住在这里看工地的,我给你找个村里的人,你出点看门费,我叮嘱让把料都给你看住了。 清越心想,说白了就是要钱嘛。她转过脸翻了个白眼,但还是给了村长雇人的钱。 第一次来这个房子真是不懂不惧,竟然能住两晚上。现在四周看看,近处荒草萋萋,残砖颓瓦;远处高山密林,人迹全无,到了晚上那就是敞开了门给贼送货。 人有了奔头,风都比以前吹得香甜。清越此次回城,一路上看尽田园诗的意境,青山做衣,绿水为袖,燕雀描眉,红花点唇,多么美好的山水美人图。 晚上连梦都是香甜的。 直到被海老板的电话打破。 “喂?谁呀?”清越迷迷糊糊没好气。 “晚上不能施工。”海老板的声音很平静,但穿过寂静的夜,就像天上悬着个人给她下命令。 “没有施工啊,跟师傅们说好了八点停工。” “现在还有人。” 他在老宅?清越一咕噜坐起来:“啊?海先生……您在老宅子呢?这……这都几点了。” 拿下手机看了一眼,11点。大半夜他跑去干什么? “夜里不能留人”,他斩钉截铁,就像多说一个字就要掉一颗牙似的。 “不是施工的,是看料的,怕丢东西。” “我再说一遍,不能留人。” 清越继续说:“海先生,现在都十一点了,我总不能大半夜的把人赶走吧。这一通电话打过去,明天村长又要找我麻烦了……而且,晚上得有人看着啊,那么多材料……” 他竟然挂断了电话! 夜深人静跑去老宅监工,午夜凶铃,半夜赶人……海先生简直不是人。 现代乡村的夜晚,并不像几十年前那样早早进入梦乡。到十一点路边CBD还有人活动。村里的主干道上都安上了路灯,闲散没事的聚在村口的大石头上,一边摇扇子赶蚊子,一边吹嘘自己在外头混的如何风生水起。已经入夏,水边蛙声渐起,偶尔掠过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已不像从前那样如梦如幻。只有在偏僻乡间深处,才有慰人的静谧。 然而老宅子的夜却并不安宁,竟毫无征兆地下了一场簇雨。起先是无故起风,邪风,大夏天吹西北风。冷风呼呼吹进来,一下子掀翻了看料人二顺身上的毯子。冷风从裤管窜到上身,冻得人浑身打冷战。看料人裹起毯子往宅子角落里躲,邪风刚躲开,邪雨如箭般一股脑扎在身上。像身上装了吸雨石一样,他往哪躲,雨就往哪扎,扎到无处躲藏。二顺冒雨给工头打了电话,扔下宅子跑了。工头气哼哼地骂了一通,说漫天都是星星,月亮比你家灯泡都亮,下得哪门子雨?第二天又把二顺赶去了老宅。结果二顺又被雨扎了,比昨天扎的还猛,回去就感冒发烧了。二顺说老宅阴气太重,说什么都不肯再去。 工头给清越说你那宅人闹人咧,找不下人看门啊。清越说那就不用去了,丢了不算你的。 村民们听二顺嚷嚷老宅子闹雨,都跑来看热闹。今年大旱,有几个月没下雨了。虽说村里要转型建设旅游风景区,有些人已经不种地了,但剩下种地的村民还要靠老天过活,正是庄稼窜个的季节,若能来场及时雨,今年就有盼头了。 村长请风水师傅来看。风水先生拿个什么盘子转了一大圈,说这宅子是块福地,你看到处都旱,就何家鱼塘水满草肥。这块福地是兴主兴财的。但只兴主,防外人的。既然主人不让外人住,那晚上除了本家人,就别留人了。 当天夜里没留人,第二天早上,工头发现丢了一捆钢筋。 “还是得留人看啊,已经丢了东西了。”清越给海老板打电话。 “你留。” “我留?”清越差点要骂人,她一个大姑娘家的留下来看材料?这是往豺狼嘴里送食呢。 有钱性没人性的老板,根本不听她解释。资本家周扒皮。 算了,城里她的公司最近是淡季,也没什么生意,就给小主管交代了几句,收拾行装去了明景村。 跟二顺说的不一样,清越晚上并没有碰到疾风骤雨,倒是周遭莫名的冷气直奔脚心,从城里带来的毯子裹成蚕蛹也不管用。冷气夹着水汽,像是有一团看不见的冰雾将她包围,从头到脚,没有阻挡地朝她的每一个毛孔里钻。清越生了一堆火,火苗熊熊的,似乎暖了一点点,但也只是暖了一点点。躺下,感觉毯子到处都是缝隙,冷气还是寻着罅隙往里刺她。在火堆边坐起来,前胸暖了,但后背就像对着一扇开着门的大冰箱,要把她凝结成霜。 清越总觉得水塘里有光,反正也睡不着,动起来或许能好一些。她披着毯子到了水塘边,听见哗啦一声,吓了一跳。用手机打光来看,看到了鱼尾巴,眨眼便不见了。 清越这才松了口气,原来是条大鱼。但什么鱼的尾巴有半扇窗户那么大,还是蓝色的?这鱼塘子年代久远,难道大鱼长成了精? 清越在老宅子冻成冰棍的时候,明景村的人也没闲着。白天来老宅看热闹的那伙人又叫了一些人,一大帮村民去找村长。 “何家这老宅子邪性,几个月不下雨,村西头的小河都快干了,怎么他家鱼塘里的水还满满的?” “井里的水都快抽没了。不是掏不掏钱的问题,是抽不出水来了。” 有人给村长递上一根烟,旁边立马有人拿出打火机给点上。村长抽一口吐一口烟圈,打瞌睡的眼睛半睁着。 “就是,听二顺说,晚上那宅子里还刮大风下大雨,怎么别的地方不下雨,就老宅院里下?听着都瘆人……” “村长,那水塘子又不养鱼,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明天弄个抽水泵过去,抽几车水给田里浇浇,不然再这么旱下去,后半年要颗粒无收了……” 村长猛吸一口,竟呛着了,咔咔地咳着。村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等着村长咳完,才说:“要说是可以抽鱼塘的水来浇地,但这鱼塘是何家的私产,得通过人家同意……这样吧,你们明早开车过去,我跟小姑娘说说。” 末了又加一句:“这小姑娘刁得狠,脾气还冲,不好说话。” 第九章 +新增收藏类别 老宅太冷,清越一会睡一会醒地折腾到了天亮,感觉骨头都要散架了。脖子已经不是自己的,从后颈底一直疼到脑仁,像正在被人用钳子奋力挤着的坚果,随时都要破裂开。 村长打电话让她开门,说已到门口。 清越纳闷怎么村长今天怎么这样客气,之前要么是让手下直接踹门,要么是咚咚咚敲个不停。 打开门,迎面村长笑嘻嘻地递上一个饭盒和一个袋子,说:“还没吃饭吧,这是豆腐脑和油条,快趁热吃,趁热吃。” 冻了一夜,清越确实太需要热腾腾的食物了。她说了句谢谢,接过了早餐。 后面还跟了三个人,个个点头哈腰,听村长吹嘘自己: “当初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何家这宅子,绝对非同凡响。瞧这背靠山前流水的,就是聚宝之地,好地方好地方啊。” 一口热豆脑下肚,周身舒畅,之前怎么从没觉得豆腐脑油条如此美味。 村长绕着老宅子转圈,不停地啧啧感叹,自夸自己有眼光有见识。看清越正吃得带劲,村长说:“这是你们祖上积德呀。听老一辈说,何家在百年前就是积德行善的大户,碰到灾年,还开粥铺广济灾民,乡亲们有个过不去的求到府门上,你们何家散财施救,在十里八乡都是出了名的心善人慈。” 听村长这么说,清越心头一热,要抬头说点什么意思一下,村长忙伸手打住:“你吃,你吃,小姑娘正长身体,可得吃好。午饭不用担心,我让人给你送。你嫂子做的打卤面一绝……不对,你不能叫嫂子,得叫婶婶,对叫婶婶……” 二十六岁还长身体,这场面话说的过了点。 等清越吃完,村长让人收了碗筷,走到水塘边说:“这水塘好啊,当年挖这水塘,村民们定是出了不少力。” “小何啊”,村长走近清越,说:“有个事呢要跟你商量商量。你看几个月没下雨了,村里能抽水的井都抽的差不多了。何家向来行善好施,这么大个鱼塘你也不养鱼,不如借点塘子里的水给村民们浇浇地吧。若是你们祖上那辈,想必是一样的想法。” 原来送水送饭又拍彩虹屁的,是为了要她家的水呀,清越最后一口油条卡在嗓子里差点噎住,猛灌了一口水才咽下去。 “村长……” “我可没有非要用水的意思啊,这是你们何家的鱼塘,要不要行善放水,还是得你说了算。我是村长,代表乡亲们来跟你商量商量,毕竟现在鱼塘你做主嘛。你看,他们都在外面等着,就等你点头呢“,村长笑眯眯地。 清越朝门外看,原来离门十步远的地方早就等了一队人,还有几辆三轮车,拉着大水罐子和粗塑料水管。 “这也是造福乡亲们的好事嘛,况且你这水塘也不养鱼,闲着也是闲着。暂时抽点用用,等到了雨季,水还会涨回来的”,村长继续说。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毕竟刚吃了人家一顿热乎的豆腐脑油条,而且鱼塘确实也闲着,田地里也确实干旱缺水,那么大个鱼塘,行点善事抽几车水拿去用也没多大点事,清越便说:“那就用一些吧。” 清越这边刚一点头,外面的人便蜂拥进来了。门小进不来车,大粗管子够长,抽水泵通上电,水咕嘟咕嘟地从鱼塘抽进了水管子,大蟒蛇滚动一般抽上了车。 不知怎地,那抽水泵每抽一下,清越的心就跟着抽动一下。眼看着一车一车灌满开走,鱼塘的水面一点点降低,清越的心跟着渐渐疼起来。额头上冒出了细汗,脚抓不住地,总觉得得干点什么。她突然想到了昨天晚上翻腾出水面的那条蓝色大鱼尾,那么大的一条鱼,肯定需要很多很多的水,要继续这么抽下去,大鱼就活不成了。 有来不及反应的小鱼落在了泥面上,扑腾几下没了反应。村民上去顺手捡起来,说回去炖汤喝,一个个眉开眼笑的,笑得清越出一身一身地冒汗。 她走到泵车前,说:“可以了,可以了,够了,别抽了。” 村长看清越脸色不对,给泵车的人使了个眼色,机器突突突几声熄了。 “细水长流,细水长流嘛,今天抽的差不多了。还不快感谢感谢小何同志。” 水车一辆辆开走,村民也一个个都走了,只剩下施工的师傅们,在卖力地开着电钻敲着钉子。 清越更头疼了。 中午村长如约让人送来了打卤面,西红柿鸡蛋的浇头,还有一碟凉拌海带丝。还送来了一套桌椅,能好好坐下来吃顿饭。 但清越却一口也吃不下,心里堵的慌,不知道哪里不对。摸摸额头,不发烧;掐掐小腿,不肿胀。但就是不舒服,心里不舒服。像□□棉花堵住了心口一般,干磨着难受。 她随便扒拉了两口,坐在鱼塘边。水面足足降了有两尺之多,经太阳一晒,周边的泥土变成了石灰白色,没有生机的颜色。脚底下有几只瘪了的小虾,惨兮兮地被晒成了干。虽然水塘确实没什么用,但为什么抽了鱼塘的水,她的心这么痛呢? 夜里,她做了个梦。梦见小时候去公园,爸爸妈妈牵着她的手,她蹦蹦跳跳的。看见卖棉花糖的,她说“爸爸,我要吃糖”,爸爸在她小脸上亲一口,说“好,给小越儿买棉花糖。”公园里有跳舞唱戏的,爸爸把她顶在脖子上,她比谁都看的清楚,她叫着:“爸爸爸爸,那个人的鼻子是红色的……爸爸爸爸那个人的裤子破了哈哈哈……”笑的厉害,竟从爸爸脖子上摔了下来。 剧痛。原来是梦,她摔下了炕。肚子也痛,绞肉机开动一般,清越这才意识到,最近忙的忘了日子,她来例假了。幸亏背包里有常备的卫生巾,不然这么大半夜的,去哪里买? 是下了冰雹吗?不然那些黄豆般大的白色颗粒状的东西是什么?噼里啪啦地打在那些钢筋条上,跳起来溅下去,密集如箭,像是谁发泄着怒气。 比昨夜还要寒冷,冷到无处躲藏。清越怎么都打不着火,刚打着就灭了,再打着又灭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张纸,引了点火,一股寒风吹进来,纸被刮到外面,瞬间就被冰雹砸烂砸碎,连个角都不剩。 肚子疼,她捂着肚子钻进毯子,一动也不想动。她想回家,家里有温暖的房间,有温柔的妈妈。家里没有寒风,没有冰雹。 水塘上刮起一阵龙卷风似的东西,清越看到那个大鱼尾,啪啪地甩着,它生气了。 第二天一早水车再开来的时候,清越堵在门口,说什么也不让进。 “你们抽了那么多水,已经够了。这是我家的水塘,我不让抽了!” 折腾一夜没睡好,清越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听使唤,钻进去千万只蚂蚁啃噬她,浑身无力,她觉得自己在喊叫,但在旁人听起来,气力全无。 村长愣了,说:“小何,你可是答应我的。这塘子也没什么用处,给村民们行点好呗。” 村长话音一落,就有几个壮汉推开了门,拖着水管子往里冲。他们不管清越在后面叫着“不能抽,不能抽”,直奔后院的塘子架起了水泵。 清越像疯了一般冲上去,顾不上头疼肚痛,抄起一把铁锹横挡在水泵前,大吼道:“谁都不许动!你们谁敢动水塘,我跟你们拼了!” 她披头散发,充着红血丝的眼睛圆睁着,嘴唇紫青,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肌肉抖动着,像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手紧紧抓着铁锹柄,准备随时铲出去。 谁也没想到看起来白嫩瘦弱的小姑娘有这么大的气性,都没敢再动。 人群里走出来那天来看风水的道长,打着圆场,笑呵呵地说:“依我看啊,这鱼塘的水不可再动。老宅有雨是幸事,若是引水灌溉动了雨水之根源,那就失了根本,怕要引来祸事。不如我设一求雨祈坛,为村民们求些降雨,那便是神明保佑百姓福泽了。” 村长借坡下驴,忙连连点头,说:“我早就跟他们说了,差不多就行了。要把鱼塘抽干了,以后想用水都没处寻了。既然道长能求雨,也有人见过老宅夜里能下雨,那还请道长为乡亲们求得大雨啊。” 既然道长和村长这样说,村民们也就撤了水车水泵,看道长布坛作法。人群吵嚷,案香呛人,施工飞尘,钻机刺耳……她坐在角落里,不禁哭了起来,嘴里说着:“不要来人了,不要来人了”。但没人看见她哭,或许,也没人在意吧。 又快到夜晚,清越想到夜里的寒冷,不禁提前愁苦起来。但不知为什么,今天夜里寒气突然消失了。夏夜的热感渐渐飘忽过来,她感觉像躺在一大团棉花上,肚子渐渐不痛了,好像有人用温热的手附上了她的肚子,肌肤触碰的热感,说不出地舒服。她的意识渐渐模糊,似乎又进入了梦乡。梦里有人生起了一大堆篝火,还有人把她扶起来,喂了碗热腾腾的姜汤,全身的血管都温热起来。 她太困了,不知道睡了多久。 醒来浑身柔软,像刚泡了个热水澡似的,并不像以往痛经的状态。 推开院门,地面湿湿的,路上还有水坑。树叶被喂饱了水,胀的饱满墨绿。 昨夜,村里下雨了。 村民们都跑来感谢她,村长得意地到处炫耀他的英明神武,道长捋着胡须接受着信奉者的膜拜…… 海老板打来电话:“你回去吧。” “可是,得有人看料啊,丢了怎么办。” “丢不了”。 “上次就丢了。” “没有下次。” 海老板的声音比以往要平和,就像下了保证似的。清越总觉得他的声音就在不远处,看看老宅,看看水塘,除了施工的声音,其他平静如初。 第十章 +新增收藏类别 清越回到城里的家,一觉睡了一整天。从来没有这样瞌睡过,一层梦叠着一层梦。她梦见自己已经醒来了,但就是睁不开眼睛。迷迷糊糊要穿衣服,但不是扣子掉了就是拉链开了,怎么都穿不上。好不容易穿上了衣服,牙刷找不见了,门钥匙找不见了。眼睛睁不开,身体却在清醒地游走。她在粉红色的云朵上睡,睡着睡着云朵散了,她飘荡下去,晃啊晃,晃到树顶上睡。睡完到了地上,一脚抬起,一脚使劲,像踩了电动滑翔车一般呲溜一脚滑出去好远,居然又单脚滑着睡着了…… 一直睡到傍晚母亲下班叫醒她,清越才发现员工小赵给她打了十几个电话。 回拨过去。 “清越姐你什么时候呀?城管的人说市政规划,咱的门头颜色与周边楼层不匹配,要拆掉,如果自己不能拆,他们就派吊车统一来拆。还有收垃圾处理费的来了,单子跟之前的不一样,比去年多了三千块。物业来收物业费了,说拖了两个星期了……” “那就交嘛。” “可账上钱不够了清越姐”,小赵越说声音越小,怕刺激到清越似的:“还有,房东又来了,说……说跟您说好的缓到这个月初交……他让你给他回电话。” 钱钱钱,哪里都要钱。有蚂蚁啃噬脑袋,持续不断地疼。 房里一股浓浓的香味,是妈妈买的百合,此时正开得盛。什么品种的百合花,竟香得刺鼻。 清越关上门,拨通了房东电话。 “郑哥,咱不是说好的先交五万,剩下的过几个月补齐嘛。我要是现在能拿出钱来,肯定给你了啊,干嘛还让您催着,给我自己找不痛快。” “我可没答应你啊,我只是答应你跟老板说说,但老板不乐意啊。我也不是房东,我就是个打工的,替人收租。你这钱一直交不上来,影响我业绩,要扣我钱的呀,我也是有家要养的……傅瑜路这一带的底商,都是老板的房子,都是我在收租。绝大部分都交了,就你们这两三家,太赖了……” “郑哥,我没有赖啊,我是真没有那么多钱,这不是让您通融通融嘛。” “哎,我看你是个小姑娘……咋说呢,你看你旁边107,一直交不上房租,我昨天去把他门锁换了,交不起房租就别干了呗……小何啊,做生意是要赚钱的,既然你不赚钱,干嘛还要做呢?要我说你就关门吧,别做了,不然就像107那样,再不交租,我也只能强行关门了。” “别呀郑哥,这两年实业不好干,你关了我的铺面也不好租出去呀。与其在那干放着,还不如缓我几天,我又不是不交,只是晚一两个月……” “你别晚两个月了,两天都不行!”对方语气加重:“你交不起租,关了你的门,租不租得出去,那就跟我没关系了。但你要是还干着却不交租,那我就没法交差了。你又不挣钱,干脆关了得了。我给你三天,要再交不上,就跟107一样!别让我为难!” “郑哥……” 清越的声音带着哭腔,但对方已经挂了,没听到。她去卫生间胡乱洗了一把脸,冷水浇上去,眼泪很快凉了回去。 是啊,既然不赚钱,干嘛还要继续?可那是她的梦想啊。 人活着,总是要有梦想的。她没有进公司,没有考公职,就是想完成实现的梦想。原其曾说她是一个活在梦里的人,梦太缥缈,不接地气。爸爸说,小姑娘家,不要心比天高。找份稳定工作,嫁个有钱的婆家,自己瞎折腾啥?开美术博物馆?博物馆是你这种家庭背景能开得起的吗? 那么多人说,你开美术培训班啊,能挣钱。包括妈妈。 但她不想。她就要开博物馆。 她曾信誓旦旦地说,人不能总为钱活着。 该有多少人看她的笑话,等着她自己狠狠打脸。 清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嘴角不受控制地一丝冷笑,像身体里有另一个自己在嘲笑她。一分为二,割裂重合。 现在,她比谁都想要钱。 她的梦,是不是该醒了? 缺钱,哪里都缺钱。缺爱,除了妈妈,没有人爱她。她不能继续在家里,情绪会越积越满,一旦溢出来,一股脑地发泄情绪把爸爸出轨养孽子的事全部倒出来,这个家就崩了。 妈妈在敲门,问她要不要出来吃晚饭。那么温柔的妈妈,一张嘴就能把她的坚强化掉。 清越打了点粉底,画了眼妆,橘色的眼影巧妙地掩盖了她刚哭过的痕迹。厘子色的口红,充满生机。 她跟妈妈说小赵在公司等着,她不回去小赵就回不了家。今天不回来住了,住公司。 妈妈给了她一张银行卡,说里面的钱她先用着。她没有拒绝,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动这个钱。这是妈妈给自己存的养老钱,而且姥姥生病,随时要用钱,她不能为了自己自私的梦想夺走家人健康的机会。 睡得太多,脑袋如灌了铅,夜里的风也把它吹不通透。她觉得自己掉进了一张网,黏腻腻又紧绷绷的自己织的一张网。自己的公司、明景村老宅、彭兴路的房子、出轨的爸爸,小三和她的儿子、抛弃她的前男友、背叛她的闺蜜…… 这些牌,她都想打,但好像又都要不起。如果这些烂牌统统丢掉,人生是不是会轻松许多许多? 漫无目的地走着,走到了河边。灯光照在河面上,波光粼粼,梦幻荡漾,像是水底藏着一个童话般美丽的世界,等着人们去发现。 清越脑中闪过一个危险的念头:那些跳河自杀的人,一定是像我现在这样,觉得水底有无限美好无忧无虑的世界吧。 水底是什么颜色呢?应该是深蓝色的吧。水底没有人,没有嘈杂,她可以在水底无所顾忌地游荡。不对,到了水底,应该是飞翔。在鱼群中飞翔,就像长着翅膀一样那般自由。贝壳跑来为她鼓掌,水母飘来为她跳舞,彩色的鱼群围着她唱歌……伸出手去,飞翔。 有夜跑的人经过,在她身后发出有节奏的呼吸声。 生命的声音。 突然被惊醒。 她的一只脚,已经踩上石栏边。原来人想结束生命,就是一瞬间的事。 她很想对那个夜跑的背影说一句:谢谢你打扰我。 远离河边,清越坐进旁边的亭子,让自己靠在木柱上,感受略急促但还算正常的呼吸。种劫后重生的痛楚,心口一疼,哇一声哭了出来。 草丛里不知什么小动物,被突如其来的哭声惊到,噌噌几声窜没了踪影。 她拿出手机,头翻到尾,竟没有一个可以打出去的电话。 通讯录里一个名字,让清越停止了翻动:海老板。 她手机通讯录里,最有钱就是海老板了。不仅有钱,还年轻,身材又好,看大墨镜底下露出来的高挺鼻梁,应该长的也不赖。这么年轻就这样有钱,一定是家底厚,祖上几辈子积下来的财,就让他一个人享用了。人与人真的不一样,清越苦笑一声,人与人也不能一样,不然大家都一样穷或一样富,像她这样的,就选择躺平了,那么社会就无法进步。 想想自己的处境,哎,清越止不住又抽噎起来。抬头看天。城市的夜空看不到星星,很是无趣。或许自己不应该这样执着,应该放弃执念放弃博物馆,把老祖宗留下的“何昔”经营好。远离城市喧嚣,人情冷暖,乡间一宅,烹茶煮酒,多自在。 手机响了。 呃竟然是海老板。怎么想什么就来什么? 清越忙接起来:“喂,海老板”。 “怎么?需要钱?”海老板问。 清越莫名其妙,他是怎么知道自己需要钱? “呃,这个……我……”清越支支吾吾。 “在哪?我去找你。” “啊,你要过来?现在?你等等啊……”清越四周看看:“在长滢公园。海老板,你不用过来的……” 啪对方挂掉了电话。 清越这才发现,刚才应该是自己手残,不小心误拨了海老板的电话,所以他才以为自己要钱回拨了过来。 海老板之前说过,如果不是要钱,不要给他打电话。 等了不到二十分钟,海老板就来了。白衣白裤,没戴帽子,但依旧戴着墨镜。若不是清越知道他的习惯,大半夜的一个戴墨镜的高大男人到公园小树林里找一位单身女性,这是破案片的节奏。 竟然下雨了。落在海先生的白色休闲装上,光线暗淡的公园夜间看上去像溅上了油污点点,脏兮兮的。 清越还没来得及跟他打招呼,海老板已经一个大跨步跳进亭子,拿纸巾迅速擦身上雨点浸湿的地方。 一个大男人,竟然怕淋雨。 清越就看着他擦雨,擦了足足有三分钟。多大点儿雨,至于吗?清越突然很想说出这句话,但还是忍住了。 “需要钱?”海老板先开口。 “是啊。这个世界上,谁不需要钱?但我没有钱。”清越像是自言自语。 “你有。我这都是你的钱。” 清越没有去思考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她觉得这是海先生的说话风格。因为海先生是合伙人,因为两个人被老房子捆绑在了一起,所以他说这都是她的钱。 海先生继续问: “需要多少?” “你可以给我钱?这钱不是为了“何昔”。” 海先生点点头:“可以,要多少?“ 刚才接到她误拨过来的电话,他听到了她的哭声。她哭得像被丢弃在街角的小猫一样委屈,就像那晚他故意放冰雹折磨清越一般,哭的让人心疼。 百年前,他见过阿宛落泪,但没听到过阿宛的哭声。她的后代,这个叫清越的小姑娘,听到她的哭声,七海慌了。沿着风远河游过来,他只需要十分钟,他听不得这样的哭声。 “为什么?你是看上我什么?年轻,美貌?”清越冷笑:“跟所有老男人一样,想找个小三?” “我不是老男人”,海先生今天还拄了个拐杖,看起来确有些像一位老派绅士。他把拐杖倚在亭子柱上:“而且,你算不上年轻美貌。” 清越的笑冰在了脸上。关于海先生为什么要给她钱,像她爸爸一样,找个年轻漂亮的养个小三,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可能。 但他说她不年轻,不漂亮。 清越朝旁边挪了挪,这样旁边可以再坐下一个人。 “所以,为什么?你是财神爷吗?”她看着他,眼睛如小孩子一般。 “我可以是。但财神爷需要贡品。” “什么贡品?” “你要钱做什么?” “开博物馆。” “你的博物馆,我也要三七分。” “博物馆不赚钱……” “那就想办法让它赚钱。” 小雨淅淅沥沥,细若蚕线。落到地上,溅不起尘埃,也激不起水花,但润物无声;落在水上,惊不到游鱼,也扰不动汀藻,却涟漪阵阵。 第十一章 +新增收藏类别 明景村风景旅游区正式开业,成为新农村建设项目的典范。开业那天,从县里请来了鼓乐队和主持人,搭背景建舞台,搞的阵仗很大。上面派来了有关领导讲话,还有□□的工作人员提供信息咨询服务。 村长老婆王百花带领着妇女队伍们在场外候着,等着安排好的时间上台表演。排练了一个多月的改编广场舞,带着明景村奔向致富路的特色与憧憬,终于要在数千民众和游客面前表演了。 虽说广场舞表演她也不是第一次,大大小小的也有带队经验,但今天的表演根正苗红,是正经八百的严肃表演,不能出一点差错。日头渐渐升高,身上批红挂绿地着实有些热,她把队伍暂时带到了一处树荫里,要上台的时间还早。 杀千刀的,王百花心里咒骂。 她家那口子,也就是村长,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县里来的小秘书看,那勾勾连连的下作眼神,王百花截断过无数次。截过村东头的刘家小寡妇,截过走街串巷卖面皮的隔壁村孙寡妇,截过……今天竟然盯上县里来的小秘书了。那小秘书贴身的白衬衫塞进包臀一步裙里,前胸的扣子被撑得要爆开,后臀圆滚滚地翘着,显得胸盈盈一握般细。 “走,上台!”王百花对身后的姐妹们说。 “花姐,还没轮到咱们呢。” 王百花才不管,上台顺序都是她家那个杀千刀的村长定的,她说改顺序就改顺序,就不让杀千刀的好过。 天气燥热,咯吱窝里捂了几层汗,姐妹们正不想等呢,都提着叮叮当当的裙子跟着王百花上了台。 王百花上台狠狠瞪了村长一眼,吓的村长赶紧收回眼神,又是挪凳子又是翻本子,不知道怎么动合适了。直到后面跟班提醒他顺序乱了,他才慌慌张张地看节目单。 完了,被老婆王百花这么一插队,后面节目顺序乱了套。新农村改建代表霍春霞一会还有事,本是卡点剪彩完了就要走。现在广场舞大秧歌一跳,剪彩要少一个人了。没有代表可不行啊,霍春霞可是他做了几天思想工作才答应上台剪彩讲话的。因为天天往霍春霞家里跑,王百花没少给他脸色看。虽说明景村不缺人,但要找个长的好看身材高挑,能给明景村撑场面,还能上台说几句文化话的女人,那是真难。 村长急的后背衬衫湿了一大片,像被人浇了一桶水一样。臭婆娘,都是自己平常太给她脸了,关键时候给村里找麻烦。 得找个能上得了台面的女人。 村长看见了何清越。 比霍春霞那小媳妇要漂亮十倍,还年轻,还是城里来的文化人。 哗啦一声,村长打开扇子,嘴咧着,笑得比扇面还宽敞。 “小何呀,看咱们明景村今天这气氛,怎么样?” 清越正看秧歌看得起劲,虽说电视上见过,但民俗文化表演还是实地看着带劲,没发现村长什么时候从台上下来了。 村长的笑异乎寻常,清越往后退了两步,点点头。 “你们何家老宅现在已经声名远播了,老宅有灵性,能祈雨。老宅主家是大善人,给老百姓造福……” 音乐声音太大,清越没心思专心致志听他说话,断断续续的,也不知道村长说这些要干什么。 “所以啊,村民们的想法,一会剪彩的时候,你作为明景村新农村建设模范代表,上台给大家讲几句话,咱们开业仪式助助兴!” 这段话村长说的声音大,清越听清楚了。 “我?上台剪彩?” “对,明景村代表,上台剪裁并发表讲话。你是城里人,又是大学生,讲几句话对你来说很简单吧。不要谦虚推辞啦,这可是全村人民的想法啊。” 上台讲话这种事,上大学的时候清越可是演讲社的组长,这点小场面她是没问题的。剪裁就更简单了,递上剪刀,咔嚓,对着镜头笑一笑,小意思。 或许是被现场喜庆的气氛感染,清越稍微推让了几句便答应了。 村长踩着小碎步,十分满意。 剪裁的时候,村长和清越挨着,村长说自己作为一村之长,发扬创新建设精神,一直以高瞻远瞩的姿态来看明景村的每一门每一院…… 清越说很荣幸能参加明景村文化旅游村开业典礼,作为明景村的一员,我们将在创新精神指导下,在各位领导和村长的号召下,为推动明景村文化建设贡献自己的微薄之力…… 锣鼓喧天,彩旗飘扬。红绸绑花,剪刀烫金。 主持人“一声令下”,绸开花散,礼炮窜天。 清越在飘散的礼花碎片中,看见了她的父亲何振强,手举过头顶为她鼓掌。 那一瞬间,清越想起了她上小学登台表演舞蹈,父亲也曾如此这般热烈地在观众席给她鼓劲。那时候,他还经常回家,还带她去游乐场。给她买漂亮的粉色蓬蓬裙,还以为她不小心踩到仙人掌而自责掉眼泪,打着手电筒抱着她的脚一根一根地挑刺。 何振强找到村长一顿寒暄,说让辛苦村长操心了,一直忙的没顾上,很是过意不去。昨天您打电话说开业,我说这必须得来,再忙也得来,推了所有工作都得来。 村长说您在城里是做大事的,肯定忙。但开业这么大的事,我们得把主家请来。您教育的孩子优秀啊,上台有气场,说话有内容,教育有方,教育有方啊。 两个虚伪大男人的对垒,空气里浓浓的油腻味。 “振强同志,给老宅取个名字吧,这样好宣传。本来你们何家老宅已经很有名气了,要是取个响当当的名字,我看呐,你们老宅将是十里八乡头一户!”村长抿着嘴,竖起大拇指。 “这个我还真没好好想过。村长经手那么多老宅新建,给提提建议。” 村长刚看到何振强第一眼便生好感。果然是城里来的文化人。穿着笔挺,发型利索,尤其是胳膊里夹的那支公文包,很有品味。此时他一说让自己给提意见,那更是迎了他心头之好,便说: “要说建议,我倒是能提。但给老宅起名,最好是请个先生给好好看看,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个。” 何振强正要伸出手跟村长握手表示感谢,清越一听,我前期受罪忙活半天,起名字没我什么事,那怎么可能? “等等,等等,起名字不应该问问我的想法吗?” 村长显然没料到清越会在长辈面前这般插嘴态度,转头看着清越,眉头紧皱,又看看何振强。发现何振强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显然是早已习惯了女儿与他说话的这般态度,看来父女关系紧张啊。那原先这小姑娘跟他说话那般气性,就有因可寻了。 “你什么想法?”何振强语气并不是要询问她的想法,而是质疑你一个小孩能有什么想法。 “这房子现在是我的,名字得跟我商量。” 当着外人,何振强不好发作,要跟女儿争辩起来房子到底归谁,女儿能当众跟他吵起来,根本不会顾及周边有多少人。 他强压住火气,说:“你就说你要取什么名字?” “名字我得问问,我一个人定不了。” “问谁?”何振强和村长几乎异口同声。 看情形,村长并不认识海先生。她一直以为海先生是村长推荐来买她房子的。如果不是村长推荐,那海先生又怎么知道她是老宅的主人,又是从哪知道她的电话号码? “我……我的投资人啊。翻修得要钱呐,没人投钱怎么翻修。” 村长看看何振强。原来给老房子投钱翻修的,不是她爸爸呀,那他请错主了。 场面有些尴尬。村长老道,拽住何振强说大老远跑一趟,怎么着也得吃了千家宴再走。文化特色,无论如何都得体验体验。 所谓千家宴,其实是借鉴云贵地区的一种节日习俗而打造的一种特色。明景村的古宅整体翻新,有一条约三百多米的小巷子古韵更浓,遇上节日或庆典,在巷子里一溜摆上几百张桌子,请客人吃饭。看上去红红火火,很是热闹,尤其是拍视频或照片,颇具意境。 说是请客人吃饭,但游客都是要付费的,五十元一位。只不过看节日情况,会送那么一两样小菜或米酒。 千家宴开席的时候,海先生来了。一身藏蓝,混在人群里,像是一位普通的游客。 “你怎么来了?”清越很惊喜。 “我算是半个主家吧。村长不请,我得自己来。” 清越今天心情好,又多喝了几杯米酒,心里畅快。听这话噗嗤一声笑出来:“村长怎么请你?喂,那个戴着墨镜的古董老板,你在哪呢?” 一桌子还有别人,清越清清嗓子,放低声音:“你不认识村长?” “村长都认识。” 他也不夹菜,就只喝着水。 “我是说,不是村长介绍你来买我房子的?” “不是。”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海先生也不看她,说:“财神爷什么都知道。” 清越终于忍不住了,哈哈一笑差点把菜喷出来。 都是出来旅游玩乐的,谁也没有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俩,只当是俩人玩尽了兴。 千家宴并不那么好吃,鱼头没有入味,馒头放了安琪,菜根太硬,烧肉太软。吃罢宴席,游人也都四散开来,各找各的景点去了。 海先生在何家老宅转了一圈,指着离水塘最近的一间客房,对清越说:“这间房我住,不留客。” 清越看看,他可真会选。那可是老宅客栈最有卖点的一间房,宽敞明亮,面朝阳背靠湖,窗台可当跳水台,纵身一跃,就能跳进塘子里游泳。 他是老板,只能给他。 “您要住这?” “对。” 清越心里咯噔,这么有钱的大老板,又不想抛头露面当前锋,在城里豪宅躺着多舒服,住村里是几个意思?他要住这间房,那她住哪?那岂不是以后俩人要共处一室? “老宅客栈得有个名字,要不要请人来看一看?”清越问。 海先生想都没想,仰头看向上方,说:“何昔”。 “今夕何夕的何夕?” “今非昔比的昔。” 第十二章 +新增收藏类别 “何昔”是明景村老宅修建完工最晚的一批,若不是村长一直催着赶工期,“何昔”恐怕赶不上今天的文化节。装修虽用的都是环保材料,但走近了,仍有一股新装修的漆味,床品和软装的东西还在定制运送途中,两周之内还不能开门迎客。 人流涌动的文化节,清越只能坐在院门口看别人家数钱。明景村做旅游的家户,大部分都是经营当地小吃和传统手艺,比如剪纸、编织、刺绣等。本就是自家的房子,也是自己的手艺,成本小,卖多卖少都是赚。与“何昔”相隔两户的那家做手工糍粑,开门打桩吆喝。比起花钱随时可以买到的即刻享受,追忆那已经回不去的纯手工年代,在自然天地间经由劳动创造出来的美食,更有绵长的嚼香吧。 围了一圈游客。有人看着新鲜也动手参与几下、有人拍视频发朋友圈,有人当个看热闹的观众……石槽老瓮、陶罐木槌,老板娘唱着婉转的山歌。 清越买了一个尝尝,味道香糯有嚼劲。不知道是不是氛围使然,好像是比超市里买来的要好吃。 溜达了一圈,各有各的忙碌,各有各的热闹。别人生意好,她也得干点什么。客栈不能开门迎客,摆个小摊还是可以的。 原来老宅门外路边有一丛又高又米的竹子,长势喜人,大热天能遮下一大片阴凉。翻修的时候,清越让工人把这丛竹子留下了,就在竹丛边上另盖了宅门。白墙绿竹,青瓦林阴,走过路过的人都得看上几眼。 清越在竹丛的阴凉里支了张桌子,摆上从自己的博物馆里带来的挂画和工艺品。虽然明知道这些成本不低的工艺品不适合在乡村售卖,但凑个节日讨个喜庆,不管卖得出去卖不出去的,也算是有点模样地开了张。 清越正翘着二郎腿靠着椅背悠闲假寐,眼缝里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朝她走过来。 是她爸,何振强。依旧夹着公文包,依旧走的板正,丝毫没有被方才文化节上的尴尬所影响。 清越放下脚,坐直了身子。 何振强在门口站定,仰头看看宅门楼子,眼睛瞪得跟躁动的老牛一般大,他不敢相信眼前这片阔气的宅院就是当年老祖宗留下的那个破烂老宅子。再看清越对他爱答不理的熟悉眼神,才确定是他家的。十年前姑夫去世,他回来过一次。那时候老宅几近倒塌,他手里拿着钥匙,瞟了一眼终究没进去。 今非昔比呀,没想到翻修之后如此气派。 “这是花了多少钱?”何振强心里的话没控制住脱口而出。听到自己的声音,公文包差点掉地上。 清越白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何振强进去前前后后转了一圈,出来喜笑颜开:“好啊,真不错!好好经营,好生意啊。” 那表情,像是已经看到钱进了自己腰包一样。 “别别别!”清越看她爸爸的表情,站起来拦住:“这房子跟你没关系啊。” “怎么就跟我没关系?” “何振强……” “我是你爸!“ 清越掏出手机,举起来,大声说:“我不跟你吵架,现在的电话都有录音功能,你别像赖账!你以为还像彭兴路房子一样,当我傻傻的好骗?这老宅子是我翻修的,我花的钱,我找的人,我的!我的!” 清越情绪激动,眼睛憋的通红,咬牙切齿,胳膊上青筋爆出,因激动身体动作幅度逐渐增大,背后的竹叶被撞击,枝叶摇晃、沙沙作响。 “清越……我是你爸爸,你不能跟我这样说话……这老宅是何家的,是我让你来的,怎么就跟我没关系?” 虽说父女关系一直不好,但何振强从未见过女儿如此情绪激动,像要随时冲上来跟他拼个你死我活一样。 “你出去!出去!” 房子是清越的□□,谁要跟她抢房子,那就随时准备火拼!既然彭兴路她没有机会做主,那“何昔”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步! “清越,我是你爸爸……你听我跟你说,咱坐下来谈谈……” “我真希望你不是!你走!你走!” 清越在嘶吼,旁边如果有个棍子,她随时能拿起来赶人。 已经有看热闹的行人聚了过来,指指点点,何振强只好夹着公文包先离开。 明明是愤怒,心里有岩浆在翻滚,随时要找到裂缝喷涌而出,但为什么坐下来却止不住地流眼泪? 真该死! 清越从包里扯出一包卫生纸,手抖着,半天才撕开口。拿纸巾在眼睛上胡乱抹一把,眼泪是擦掉了,但心跳还是那样急促,静不下来。 “他是你父亲,你为何如此不敬?”一个声音突然在背后出现,不算冰冷,但绝不友善。 是海先生。神出鬼没吓人一跳。 “这是我的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清越觉得刚刚冷却岩浆又被烧成了气,肚子涨地鼓鼓的。 但她知道不能跟海老板发脾气,他可是财神爷,得罪谁都不能得罪他。随即软下声来说:“你不知道我家发生了什么事……” “何家的事就是我的事。他是你父亲。” 果然男人是为男人说话的。看他一副伸张正义的样子,清越心里“切“一声,不想搭理他。不知者无罪,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门口围观的那些路人,也一定给她贴上了“不孝女”的标签。 不知他人苦,莫言他人罪。她也不指望别人能理解,又何必可怜巴巴跟一个不相干的人解释一通呢。 “父女之间哪有解不开的疙瘩,小辈还是要以孝为先”,海先生的语气,像个深沉的老头教育小辈。 清越冷笑,平时多说一个字都舍不得的海先生,今天提起何振强怎么话这样多,还要教育她? 她不说话,不回应。男人终归是男人,一个战壕里的。 一扭头,海先生又不见了。 快到傍晚,对面茶楼里传来唱曲儿声,拉着长腔。二胡声悠,大鼓叮咚。若在平时,清越才没有雅致去听,她也听不懂。但夕阳渐近,身寡人孤,又生意寡淡,那悠长的嗓间小调,谁说不是唱出她的心伤呢? 清越抬头看去,二楼听曲儿的人一手攥着小茶壶,一手斜搭在围栏上,摇晃着脑袋,那姿态,又能听懂多少? 行人来来往往,也有人偶尔停下来,看看她的画和工艺品,但没有人买。对于小乡村的游客来说,这些东西的价格属实贵了点,但清越也不能贱卖。一来二去,看来都是白费口舌的事,清越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几句,由着他们随便看看,只要不碰坏了就行。 “这螺怎么卖?”有人问。 “上面有价格。”清越正在手机上查看客栈经营经验贴,摊上的东西反正也不会有人买,她懒懒回答着,没抬头。 “没有价格呀?” 清越这才放下手机,指着一副山水画说:“价钱在这贴着呢。” “我是问这几个螺壳。” 螺壳?这是那天村长他们带人抽完水后,她在塘边捡的。看着、样子和颜色好看,拿来摆着给卖品当陪衬的。 “哦那些呀”,清越本想说那是摆设,不卖,但想想都快傍晚了她还没开张,多少卖点钱也算给开张讨个彩头了,就说:“五十块一个。” 螺壳能值几个钱?又是捡来的。清越想着五十块是不是贵了点,要是这个人讲价就给他便宜到三十块。 “那都给我吧” 还挺痛快。 “那……那我给你装起来”,清越手忙脚乱地,找纸张要包螺壳。 “不用袋子了,我自己来。”买家撑开了布兜,自己拿起来就要往里放。这布兜应该也是在村里刚买的,蓝色扎染,手工制作。 清越笑笑,给自己省纸了。 太阳渐渐往西落下。 一天下来,除了几把折扇,两个泥人摆件和几个螺壳,总收入不到五百元。这里面还有成本,有她的两顿饭钱,还有她耗在这一天的时间…… 照这个速度卖下去,别说赚钱了,连本钱都捞不回来。 本村的村民经营古宅,有拿手的小吃或手艺,一天收入还是很可观的。其他的大都当个副业。像她这样专门从城里来干这个的,她是独一份。真不明白海老板怎么会看上老宅生意的。跟他的古董生意比,这简直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之前说的要做情怀生意,真没看出来情怀在哪了。除了给老宅取了个名字,教训她不孝,一整天了,海老板对生意基本不管不问,也不知道溜达到哪去了。 虽然只有这么一点点钱,但横竖是开张了。接下来就该正儿八经弄客栈的事了。她城里乡下两头跑,现在还行,但等客栈开了,她可应付不过来,得招兵买马。清越思来想去,从城里招人来乡下是不现实的,最好是能在村里招个人守摊。 她找了一块硬纸壳,上面写上: “何昔”客栈招聘前台经理一名。 想想不对,又改成: “何昔”客栈招聘管家一名,待遇优厚,详情细谈。 第十三章 +新增收藏类别 彭兴路。正是学校放学时间,人流拥挤,车流滞堵。 白浩轩小朋友心不在焉的,出校门差点被横插过来的一辆自行车撞上,所幸汽车人及时刹住了车闸,不然身上又要添一道新伤。上回和同学打架的旧伤还没好,结好的疤昨天剐蹭了一下又给蹭破了,露出新长的粉色皮肤,有一丝丝疼。 白梅狠狠瞪了骑车人一眼,那人连连道歉。 “怎么了宝贝?怎么又不高兴啊。”白梅拉着白浩轩的手,前后晃晃,柔声问道。放学这一路上白浩轩都闷闷不乐,他耷拉着个脑袋,一声不吭。书包一个肩带已经滑到胳膊上,白梅一边避着右边的车流,一边把肩带给他提上去。 白浩轩还是不说话,低着头任由妈妈拽着他的胳膊拖着走。 天热。以前每到公寓楼下的小超市,浩轩都耍着小心思不回去,就想吃一根雪糕。白梅跟他约好隔一天吃一次,而且只能买个不足手掌大的小奶糕。这孩子脾胃不是很好,经常多吃多了就吐,生冷辛辣的更是不能多吃。 但今天已经走过超市就要到家门口了,浩轩都没提雪糕的事。 “还吃不吃雪糕了?” 浩轩摇摇头,噘着嘴。 给浩轩换衣服的时候,白梅发现孩子肩膀上有血印子。 “怎么回事?这是在哪划的?” 浩轩还是不说话,嘴巴嘟得更高了,像是憋着一股子劲。 白梅掰过孩子肩膀,仔细看,不像是剐蹭,倒像是被人抓伤的,虽然伤口不算大,但也红浸浸的。白梅训道:“这是又跟人打架了?妈妈不是说了吗,不能跟小朋友打架。” 浩轩刚才还憋着的劲儿一下卸了,哇地一声哭起来:“我没打架!是他们……他们欺负我……” “谁欺负你了?我找他去!” 这才一句话的工夫,浩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哗哗地流,小背心领子都哭湿了。 白梅抱住了他,孩子趴在她肩头,眼泪鼻涕蹭到她衣服上。她拍拍浩轩,心疼地皱着眉头,连连问:“是谁欺负你了?你跟妈妈说他叫啥,我找你们老师,找他家长去!” 孩子哭的止不住,哪有间隙回答他的问题。白梅哄了好一阵,浩轩渐渐平息下来。白梅给他擦干眼睛,孩子还一抽一抽的,委屈极了。他支支吾吾又小心翼翼地问:“妈妈,他们说……妈妈……什么是姘头?” …… 这是栋九十年代的老楼,楼梯已经被磨损掉块,扶手无人清理,上面落了一层灰,楼道里也牛皮癣似地被盖上了密密麻麻擦不掉的小广告。但此刻何振强什么都看不见,楼道里黑乎乎的,他使劲跺了两脚,还是不见亮,楼道灯又坏了。 透过窗外映进来的微光,何振强摸摸索索地挪上了二层,摸到了自家门口。掏出钥匙找锁孔,但怎么也插不进去,还得拿出手机打光。 推开门,家里也是黑乎乎的,连个小夜灯也没亮。白梅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像个小鸟雀一样奔过来勾住他的脖子喊老公。 这么早就睡了? 他打开廊灯,放下公文包,换上拖鞋。客厅里没人。先推开孩子的卧室门,小家伙睡得香甜,两条腿腿露在外面,还有些轻微的鼾声。上个月才让他分开单独睡,小家伙适应的很快。他轻手轻脚地给孩子盖了盖被子,虽然夏天天热,但也得盖住肚子,不然着凉容易感冒。 主卧的门虚掩着,窗帘半拉着,何振强推门,有点响声。白梅侧身背对着他躺着,没有动,看来真的睡下了。 何振强关上门,冲了个澡,打开电视看了会球赛才进卧室。 他以为白梅早就睡熟了,便轻手轻脚地盖了个被子角。却发现旁边人一抖一抖地,她在哭。 何振强翻身搂过去:“怎么,哭了?发生啥事了?” 白梅哭地更厉害了,刚才还没有声音,被他这么一搂,竟抽噎起来。 “怎么了这是?跟我说说,哭啥呀?” 白梅伸手抽出一张纸巾,擤了擤鼻涕,转身钻进何振强胳膊里:“你倒是看电视看舒服了,也不管我……” 何振强就怕白梅这一招,三十多岁的人了,总是像只小奶兔一样挠人心窝。 “怎么不管,不管谁也得管你呀。到底啥事啊?不哭了啊,不哭了……” 何振强打开床头灯,给白梅擦眼泪。瞧这眼睛肿的,是哭了好大一会了。 白梅又往里钻了钻:“我跟着你,从来没想着图什么。你说你姑娘还没成家,不让我露面,我听话不露。我也不图你房子,租来的房子也一样住,你在哪哪就是家。我也不爱戴那些金啊钻啊的首饰,我就图你对我好,只要跟你在一块我就很幸福……“ 白梅鼻涕又流出来,何振强赶紧递上纸巾。 这一番话虽不是第一次听,但每次听到都心头暖烘烘的,小奶兔软糯软糯。 “可是……可是……孩子,咱的孩子……他还那么小,就遭人指点,受人欺负……”白梅突地嚎了出来,上气不接下气,把何振强吓的赶紧扶她坐起来,给她拍后背。好半天才安抚下来。 何振强问到底发生了什么,白梅把浩轩遭人欺负的事说了一遍。说班里有两个小孩就住他们家附近,之前还老和浩轩在一块玩呢。不知这俩孩子从哪儿听来的,说浩轩的爸爸妈妈是姘头,关系不正经,浩轩是野崽子。然后就打了起来,是浩轩先动的手。但一个人打两个人哪打得过,浩轩又体质单薄,那两个孩子都滚圆高胖的。浩轩后背让人抓几道血印子,腿上还被踢得淤青…… “五六岁的小孩子,说话怎么就这么恶毒!”何振强气的直咬牙。 “肯定是家里大人说的,明天我问问是哪两个孩子。” “找他们家长去!“ 白梅又哭了起来,连说:“找他们有用吗?他们也没说错……我就是个姘头,连给孩子撑腰都没有底气……可怜的浩轩眼看就要长大懂事了……” 何振强心里涌起的怒气就像被人撒上了凝固剂,被压实打牢堵塞,肚子胀起老高。嗓子里有什么东西被带沙的风刮过一样,滋啦疼。 他哄了白梅许久,又说了许多曾经许诺过的话。他很庆幸身边这个人是白梅,别的女人碰上这事怕是要一哭二闹三上吊,但白梅就像一碗温水,洒点糖很快就吸收了,哄好了就能乖乖在他的甜言蜜语中安静下来。 何振强又去看孩子,五岁的浩轩睡得香甜,他怎么在额头抚摸都不不会被惊醒。他看着孩子背上几道红印子,在孩子床边坐了很久。 “房子快了,进展算顺利。我跟你保证,浩轩上小学之前,肯定把彭兴路这套房子写在孩子名下。而且,要尽快把孩子姓改过来,他得姓何。” 这一番话才把白梅哄睡了,何振强在客厅里抽了半宿的烟,烟蒂散了一地。 十年前刚认识白梅的时候,她才二十多岁,比现在的清越大不了多少。他去客户刘总那里谈生意,碰上了当时去刘总公司应聘的白梅。 白梅没上过大学,学历不够,面试被刷下来,坐在门外面,头靠在墙上,眼泪珠子一颗一颗地掉。 看见何振强穿一身西装夹着公文包出来,刘总客客气气地送出来,她以为是刘总的上司,冲上去便拽住了何振强的袖子,楚楚可怜地请求道:“老板,我知道你们刷掉我是因为我学历低,这个我一时半会也改变不了啊。但跟里面的本科生硕士生比,我已经有五年的工作经验了,您可以不付工资考验我一个月,如果不行,我自己走……” 白梅脸上还挂着泪痕,一对凤眼眨巴眨巴地,何振强看着好半天没缓过神。 他转回去跟刘总说:“外面那姑娘坐那大半天了,挺有诚意的。有工作经验,长的也不错。你找销售也要用不着那么高的学历,不如就收了吧。” 刘总把门关严实了,说:“这批销售都是要派现场的,你也知道,天天跑工地下厂房的,跟一帮大老粗打交道,她一个小姑娘……不合适……” “那你招聘启事上写清楚嘛……“ “我写的很清楚,就差写一句只限男性了。” “她自己说不要工资试一个月,不行就让她试试?” …… 白梅第一个月就表现出了五年工作经验的优势,跟不同年龄段不同层次的人打交道游刃有余,能跟光膀子的工地大汉在路边摊上撸串喝啤酒爆粗口,也能穿着穿着礼服裙参加经销商的晚宴,根本不需要老销售带,免去了一切适应过程。 刘总很满意。 何振强也很满意。一句话给刘总留住个能人,而且,自己还被当成了大恩人。 白梅经常给他打电话发短信,“强哥强哥”地叫着,那小声音,每天不听上几句都不习惯。 和白梅发生关系的第二天早上,何振强也曾自责过。 但当白梅把两道杠的验孕棒给他看的时候,何振强决定赌一把,他甚至觉得多年郁结在心里的疙瘩很快就要消融了。 他赌白梅肚子里是个男孩。老何家不能在他这断了传宗接代。 他赌赢了! 浩轩出生的那天晚上,何振强给祖宗牌位磕了三个响头,一把泪掉出来:“老何家终于有后了!” 第十四章 +新增收藏类别 帕拉国美育博物馆。 前台小杨一边看着手机,一边抬头看看电脑,键盘噼里啪啦地敲着,速度很快。手机里都是老板何清越发来的图片和资料,她需要在三天之内将这些资料整理完毕,整理完还有其他的活儿等着她。 老板谈成了两桩合作,一个是跟市里新开的一家图书馆开展双店素质拓展活动,办卡的会员可在非节假日期间享受双店VIP服务,在节假日期间则举办各类沙龙活动。 另一个是红色文化讲座日。也是机缘巧合,之前有天下大雨,那雨说下就下,突然就瓢泼一般,挡住了行人的去路。有位老人在博物馆门口避雨,看老人年纪大了站在外面不方便,清越就跟他说可以来店里坐。老人一坐下便打开了话匣子,说他是位老红军,已经九十岁了,还给清越看了他手机里的一些老照片。清越和老人聊了很久,从他当年童子军执行的第一个任务开始,聊到会战,聊到抗美援朝……一直聊到雨停。那段峥嵘岁月,清越认真倾听者,期间数次落下泪来。再后来老人又来过博物院两次,一次是让她帮忙打电话,因为老人耳朵已经听不太清了,还让她打一段文字到文档再打印。还有一次是老人要参加社区活动让她帮忙下载歌曲存在U盘里。上周老人再来,带了个记者,说他想做几场义务宣讲,讲革命故事,觉得她这个地方好,想借用她的场地。活动会上报纸电台等媒体,到时候还能给她宣传宣传。清越很是感动,一口就答应了,当天便在博物馆里开辟了专门的红色文化区域,这几天又从各方渠道找来红色文化的展品。跟老人沟通了故事的内容,联系记者铺排了活动步骤,选了老照片做了展板。 员工这几天都在忙这两件事,要准备资料采购物品,收集信息,安排流程。有事做的日子,虽忙碌但有劲头。 清越也没闲着,忙里忙外,电话不停,一直到吃过中饭才得空休息下。 她从里面走到门口,一丝风都没有,热气从门缝里挤进来,门口温腾腾的。大中午这个时间点,门外一个行人都没有。门口的美人蕉抽出了新的叶子,细细地卷成小圆筒,嫩绿嫩绿地冒着尖。清越提起喷壶,喷了一层水,又想起来大中午似乎不适合浇水,又把喷壶放下。 大财神爷要来视察,怎么也得积极点。今天中午都不能午休了。 还没等到财神爷,先等来了不速之客。 两位女士推门就进,前面那位热情地介绍着:“来来来,怎么样?不错吧……你是真有眼光,这门头啊,是请艺术家设计的……” “小姨?”清越迎上去,怎么小姨会过来,提前也没打招呼。 “清越,我就知道你在店里”,赵丽转身对后面那位女士介绍说:“这就是我侄女,不是我吹自家人好啊,你家孩子学画画这事,找她就对了。” “你好你好”,清越打招呼。这位家长身段姣好,穿着旗袍卷着复古的发型,圆圆脸笑嘻嘻的,看起来开朗健谈的样子。 “你好,清越是吧,我路过你这店好几次了,看着很新奇。真是缘分呐,竟是老同学的侄女……” 家长说要参观参观,小姨热情地就要跟上去,说随便参观。清越让店员跟上去,拽住了小姨,低声说:“这是什么情况呀?我这不教画画呀。我这是个博物馆。” 小姨看店员已经带着家长去了二楼,便放心地说:“你这个孩子就是死脑筋,风远市连个二线城市都算不上,开个博物馆能赚钱?你房租都交不起了,开个博物馆有啥用?” “你怎么知道我房租交不起了……” 清越刚说出来这话就知道白问,上次醉酒回家那一出,妈妈肯定跟小姨说了。 小姨语重心长地说:“你啊,打小就拗,大人说个什么你也是听不进去的。但我跟你说啊,这个是我老同学,就住旁边那个小区。孩子想学画画,就想找个离家近的,人家自己说的从外面看你这个店不错,这一说两说,我就给拉过来了。你收了她家孩子,后面她能给你介绍很多学员呢……” “不是,小姨,我不是说招生的事,我就是之前在大学里帮导师带过学生,在外面我没教过小孩子画画啊,这万一……” 小姨打断她:“没有万一,你都教过大学生,还教不了小学生?你要是教不了,可以雇人来教呀,就你的眼光,挑几个有能力的老师应该没问题吧。” “这个……”清越若有所思。开少儿美术培训,她也不是没考虑过,当初创业的时候跟大学同学聊,好几个都建议她开培训班。 “你这孩子啊,现实一点吧。开博物馆可以,实现梦想可以,但你首先得生存下去。再说了,开博物馆和开美术班并不冲突呀,你可以一边收学生一边开博物馆,这些学生和家长就是你博物馆的客户呀。” 清越拉把椅子坐下,也不是不能考虑。博物馆的生意不是天天有,最近谈的这两桩合作也不是立马能见现钱。如果不是海财神爷愿意投资,这店恐怕早就保不住了。 看清越还是犹豫,小姨拉她坐下,再瞧瞧楼上,轻声说:“虽说我们是同学,但并不是我把人家拉来的,她是看见有个博物馆,聊起来了,知道是我侄女,人家自己要过来的,你总不能赶上门客吧。” “我想想……” 小姨环顾四周,说:“听你妈说,你没用她的钱。那你的钱是从哪来的?你爸给的?” “我爸?哼”,清越轻蔑一声,喝了口冰水:“他不给我要钱都不错了。” “别跟你爸置气,大人也有大人的难处,只是你还小,不给你们说罢了……亲女儿,哪有不疼的道理……你爸这次生日你又没回去,你妈也为难啊……” “小姨,别说了,我不想跟你聊他。有些事你不知道……” 正说着,家长下楼了。两人结束了话题,请家长旁边坐下。这是专门接待客户的小套沙发和茶几,造型独特的清新文艺风,背后墙上色彩搭配舒畅的线条,挂画里有孩子和老人纯真的笑容。在这里坐下来谈事情能让人心情愉悦起来,是清越看了装修设计与心理学的书专门请人这样设计的。 店员端来了柠檬薄荷气泡水,请家长坐下。 “你家装修够奇怪,房子里种树,头顶上流水,大雕塑、小电视、泥巴满墙甩,花瓣满地扔……我孩子喜欢。”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但似乎也确实是那么回事,清越陪着笑:“我们博物院定期会有活动,跟中鸿图书馆也有双店VIP合作。孩子喜欢可以多来参加。” “你小姨跟我说过情况了,现在你这还没有培训班。按道理呢,一般家长也不愿意让自己孩子当试验品,都选成熟的美术机构了。但我跟别人不一样,我觉得艺术最重要的是氛围,是艺术的熏陶。我还不想让他太早接触那些画画的技巧……” 听到这,清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跟小姨对了个眼色。 小姨说:“你青姨……哦,我都往介绍了,你青姨名字里也有个青字,多好……” 清越和家长相视笑笑。 “你青姨啊,一有时间就带孩子到处旅游,孩子才八岁,已经去过十几个国家了……欧洲那些博物馆艺术馆看过很多了……” 家长笑的很自信:“我孩子肯定喜欢你这,我就把他送过来了。你跟我说说你们这都有些什么项目吧。” 店员赶紧送上了手册,清越一一给家长介绍,说定期有文化节、艺术电影鉴赏、手工课,小孩子的我们会加入艺术游学,也会请业界大咖开展线上艺术课程等等。 正说着,海老板来了。 还是一身白衣白裤,从阳光里走进来,走进玻璃门,反着光晃眼。谁都无法忽视他。 看大家正在谈事,海先生示意清越不用过来招呼他。店员迎上去想说什么,海先生笑了笑,自己找旁边角落的沙发坐下来,在海报宣传架上取了份手册翻开来看。店员赶紧端上水,忍不住看了好几眼。 家长最后定了,办了张五千块的充值卡,说这周末就把孩子带过来,由她安排。小孩子的家长如此痛快,清越觉得看来加入美术班的业务是绝对可行的。把家长送到门外,又多说了几句客套话。临走,家长问:“刚来的那位先生,是你们的客户?” 清越回头看看海先生。家长点点头,说:“就说的他。” “哦哦,算……是吧”,清越说。有小姨在,她还不能让小姨知道是海老板给她投的资,不然以小姨的性格,定是要刨根问底的。 “看着气质不错啊。有个三十岁?结婚了没?叫什么?” 清越刚想摇头,又说:“客户没说具体年龄,我也不知道他的婚姻状况。大概是三十岁。姓海。” 小姨说:“怎么?是给你那外甥女看的?” “是啊,清越呀,你回头帮我仔细打听打听。最好是单身。我瞅着这人不错,看穿着打扮,经济条件应该不错。带着墨镜带不清模样,但看起来长的周正,应该是我外甥女喜欢的类型……” 清越点着头,心想,你可真会看人,这几眼的工夫就能看出来海老板是有钱人。 第十五章 +新增收藏类别 “海先生,我给您倒杯咖啡吧”,清越回去看海先生挺直了脊背坐着,一动不动,找个话题开场。 “白水就行。”海先生放下册子。 “海先生,要不我带您转转?”刚开拓了一个新业务,清越内心十分喜悦,说话也轻松了许多。 博物馆一共有三层,一层两百平米全部开放,显得格外敞亮。午后阳光从落地窗传进来,充满了整个空间。三分之一的位置,有一棵大树,是人造的,白色树皮树枝,蓬勃的造型,看起来直通屋顶。树枝上挂着各色布条和大大小小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盒子,充满信仰的力量又失别样的趣味。树后方的整面墙上,挂满了彩色的雨滴,是用刷子沾着彩漆随意甩上去的,有的大颗雨滴又用毛刷多刷了几层,突出而立体。这面墙用尽了清越所能搜集到的所有颜色。 任何人从正门进来,都会被这面墙吸引。生命在大自然里蓬勃生长的颜色。 海先生在墙边站了许久,对着树说:“为什么只有树,没有水?这里需要水。” “有水,有水”,清越指着房顶,装修的时候她专门让人在天花板上开出凹槽,做了透明渠。刚才那位家长还称赞过她这个设计。 “你把水封在了头顶,不对”海先生抬头看着,没有一丝表情。 清越很惊讶:“海先生懂风水?” 可不是嘛,他是做古董生意的,自然知道些这个。 “我不懂风水,但万物生长的水,应该是滋养的流动的。” 万物生长,这四个字打在清越心门上,叩开了心房。 这与她当初装修博物馆时想的主题一模一样! “这是童话”,海先生说。 “呃?”海先生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清越有些迷:“什么童话?” 海先生指着一面墙的彩绘。 是一条美人鱼,金发,蓝尾,倚在白色的珊瑚上。 “哦当然是童话。” “童话不是真的”。 海先生突然变得这么感性,清越有些不适应,难道是博物馆整体的氛围感染了他?还是说作为投资人,他对博物馆的装修风格表达自己的不满? 清越小心地回应:“童话故事当然不是真的,这世界上怎么会真的有美人鱼呢。科技这么发达,如果真的有,早就被发现了。据说大家认为的美人鱼,其实就是一种叫儒艮的生物,那长的可不好看……” “如果它出现在你面前,你害不害怕?” “这……不可能啊”,清越笑起来:“如果真变成真的,那可是自然界伟大发现啊,这么大的事,赶紧报告国家啊……” 海先生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似笑非笑,捉摸不透的动作。 他又恢复了之前的寡言。 看完了一层,又看了二层,三层,海先生都没有说话。 猜不到投资人的态度,清越有些忐忑,毕竟海先生答应的钱还拿到手,房东那边她可是承诺了一周之内肯定付清。 她靠近了说:“您要是不喜欢那条美人鱼,我可以找人改掉的。那是墙绘的,好改,三天,三天之内肯定改完……” 海先生还是不说话,等回到一层,坐下来,才说:“不用改。” 清越电话响了,是明景村村长。 “喂,村长你好”,清越很客气。 村长说了半天,原来是这几天县上□□的人要去明景村视察,还有几家投资商也要去考察合作项目,当天回不去,需要安排住宿。而村长呢,也正好想借此机会把明景村的客栈文化宣传宣传。村长觉得整个明景村的客栈,属“何昔”最有品味,就在行程单上把“何昔”给列上了。 听村长的口气,是在通知她一个了不起的好事,话里话外呢,听起来是给“何昔”打广告做推广了,而且都是他村长慧眼识珠,“钦定”了何家老宅,清越应该感谢他的推介。 “已经定了?列名单上了?”清越听村长啰嗦完,疑问。因为自始至终,清越都没听出来村长和她商量她是否同意。 以往类似情况,领受人都是感恩戴德的,这是多么大的好事啊,可不得赶快答应了还千恩万谢的说些客套话,但清越的语气疑问中带着质问和不满,村长有些始料不及。 “是,定了啊,已经报上去了。” “我……我的客栈还没完全装修好呢,现在还不能接待客人。” “还有两天,找几个帮手,加个班,来得及。你要是缺人,我给你安排几个过去。” “不是,村长,没准备好呢,给客人体验不好。还有就是,没开张也没有人接待,而且我价格还没定好呢,万一客人价格觉得不合适……还有,住几天?” 村长咳嗽了两声,似是强忍着什么,语重心长地说:“小何啊,你们年轻人啊,做事要来回想着,有些话不用我提醒你吧。” “什么话?”清越觉得莫名其妙。 村长听着对方没有反应过来,又清了清嗓子,说:“这可都是领导啊,别人巴不得请到自己门上住,想住多久住多久,你还……“ 清越听出来了,这是想让她免费呢。不行,海老板就在跟前呢,什么都听见了,人家投资是为了赚钱,可不能拿着人家的钱送人情。 老奸巨猾的村长,他自己送人情让清越买单!那怎么行!都是有钱的有钱的大领导,不差这几晚上住宿费吧。肯定是公费住宿,他要从中间捞油水。人情也送了,钱他也挣了,还落个给她赚名声的好处让她感激。一箭三雕,这算盘打得可真美。 清越决定装糊涂:“哦明白明白村长,领导来,这必须打折啊。本来我定价是300一晚的湖景房,领导来打八折!必须打八折!您看需要几间房,我这就安排。” 村长停顿了半天,说了几句有的没的,说那再定,就挂了。 清越哼了一声,翻个白眼。 “你是故意加价。明景村客栈,三百块一晚?你做个调查没有?”海先生的语气,可一点都不像替她说话的。 “他们那些领导缺钱吗?村长缺钱吗?公款吃喝还不行,还想让小老百姓给他们免单?想得美。” “那也没必要加价,正常价打个折,算是开业酬宾。” 果然老板是不希望免费的,幸亏自己没松口。清越翻了翻手机,看订购的床品后天才能送到,说:“东西都没准备好,提前开业忙活半天也赚不了几个钱,不值当的……而且,现在人员还没到位,我贴了招聘广告了,还没人应聘。” “不着急,我在”,海先生起身要走,理了理帽子。 清越连忙跟着起身:“您在?您的意思是,您来照看店?” “对,没招到人之前,我在。” 一向冷酷的老板如此体贴,清越心中无比感动。老板如此配合如此上心,她也不能拖后腿呀。她把海老板送出门,送出去好大一截,最后挥挥手说:“我会尽快招到人的。尽快开张,尽快赚钱!” 海老板回头看看她。 清越看不懂海老板这一转身是什么意思,他永远带着墨镜,永远惜字如金,谁又能猜到他在想些什么。 但清越的心已经放在肚子里了,不管刚才是什么意思,也不管还老板喜欢不喜欢墙上那条美人鱼,海老板的投资宝贝,已经到手了。 这次是一个玉镯,通体透绿。清越戴在自己手腕上,称的她的皮肤更加白皙。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身段娇俏穿着白色旗袍的旧时女子。这个镯子曾经的主人,是怎样得到这个镯子的?定情人送的信物,还是爱人为她戴上的相守之礼?如此美丽的玉镯,又是为何没有自己留下来,是家里发生了什么变故,还是山盟海誓终成遗憾,所以才卖与他人辗转变现? 每次拿到海老板的宝贝,清越总要在心里感慨一番。但更为难的是,她要找谁去变成现金? 风远市的夏季,只在中午热那么三四个小时。这个时候,蒸腾的空气已经落下去了。远处的天边,看起来似是有一片乌云,再过一会就要飘过来。也该下一场雨了。 帕拉国博物馆,跟七海想象的差不多,只是他没想到,墙上会有一条美人鱼。他故意试探她,但答案让他有些失望。 七海看看乌云,叹一口气。他又在期待什么呢?她不是阿宛,怎么可能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美人鱼? 除了相貌,她一点都不像阿宛。当年的阿宛,是那样的温婉善良。她爱她的家庭,体贴她的爱人。阿锴无论是一贫如洗的穷小子,还是后来富甲一方,阿宛从未都温温和和地生活着。阿宛说话低声软语,有无尽的温柔。阿宛走路轻悄悄的,看他的时候永远带着笑意。 而何清越,怎么能跟阿宛一样呢? 她说话总是带着怨怼,好像这个世界都在与她为敌。她那么喜欢钱,容不得自己吃一点金钱上的亏。刚才把玉镯子交到她手里,她立刻就接住了,眼睛就再也没从镯子上离开。 他回头想再确认一下,她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温柔。她说她要尽快开张,尽快快开张。 这个女人,眼里只有钱。 给她吧,都给她吧。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属于她的。他七海只是一个保管员,鱼塘底里的那些何家留下的宝贝,那些珍珠玛瑙、玉石翡翠、瓷器金器……什么时候都给完了,他的职责也就可以结束了,他和何家的缘分也就尽了。 第十六章 +新增收藏类别 定制的床品到货了,明景村没有快递站,村里的快递都是村民到镇上自取。清越买的东西多,提前跟快递站的人打好了招呼说等都到齐了一块雇个车去取。 本想着一个三轮车就够了,结果装不下,三轮车老板也不愿意跑那么远去送货。找了大半天,也没找下一个合适的人送货。大太阳晒的,又热又累,清越也顾不上什么矜持了,一屁股坐在树荫底下,咕咚咕咚灌着矿泉水。 快递点老板看她柔柔弱弱一个姑娘家挺不容易的,便说要不着急就等着他忙完了,用自家大面包车给她送一趟,多少给点油钱就行。 人生地不熟的,找别人她又怕出点岔子,而快递店的牌子还是靠的住的,清越当然答应了。她一边清点着货品琢磨着怎么铺排,一边心里想着得赶快找个帮手,她两头跑来跑去的属实忙不过来。而且得找个男的,身强力壮能干活的,还得机灵点的。海老板虽然答应在店里守着,但人家毕竟是老板,不可能指望大老板干活的。 等到下午五点多,快递老板说趁这会不忙我赶紧给你送一趟,让我老婆在店里先支应着,等七八点的时候又是取件高峰期了,我还得赶回来。 还是大货车能装东西,把她的东西全装满了,还有富余。清越还是第一次坐货车,有些新奇,就坐在了后车厢里,看着货,还能看沿途的风景。 快递老板赶时间,开得快,又抄近道,乡间小路坑洼不平,颠了一路。快到明景村的时候,车速满了下来。夜幕将临,田间频见坟头,清越有些着急了。她站起来朝车头方向看,看见一个人,慢慢悠悠地就在车头前面走。 快递老板滴滴按着喇叭,那个人还是走在路正中间,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还没等清越问,快递老板停了车,说:“我去看看怎么回事,你等一下。” 清越也跳下了车,离近了,是位老人,头发已经全白,看样子有七八十岁了。干瘦,有些佝偻。上衣是整齐干净的,但鞋子上满是泥巴,裤腿也脏了,湿了半节,像是刚从浇过水的农田里蹚出来的。 “大爷,大爷”,快递老板叫他,老人没反应。 看来老人应该是耳聋了,根本就没听见刚才的喇叭声。 清越靠近他,大声叫了两声,也没反应。挡在他前面,老人看都没看她,眼神呆滞,像是没看见她似的。 “不会是老年痴呆症吧”,清越说,因为这症状跟她爷爷当年太像了。 “有可能,我看看他身上有没有家人联系方式什么的”,快递老板说。他扶住老人,老人嘴里哼哼着什么,但完全听不清。快递老板搜了所有老人的口袋,衣服领子、袖子、衣角,没有任何纸条和绣字之类的。又问了半天,还是问出一点线索来。 “这可怎么办?他一个人跑来跑去怕是要出事。” 清越说:“我是开客栈的,先拉回去住在我那,我在村里打听打听,老人应该就是附近的。拍个老人照片,你也回去打听打听。” 快递老板说可以,还一直解释说,我是真忙,晚上得忙到十点多有时候都顾不上吃饭。而且我和媳妇是租的房子,住的地方窄,不然就把老人拉回他家了。 清越忙说,这是小事,我本就是开客栈的,有的是地方住,我也不忙,你就不用担心了,咱们分头找他家人吧。 老人一路上倒是没有闹,到了“何昔”清越给他买了碗面,老人吸溜吃着,看样子是饿坏了。 海老板在,听到卸货的声音,从里间走出来,但似乎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快递老板还有事,匆忙卸完货,拍了几张老人照片,留了电话就走了,说找到了老人的家人联系。 看海老板盯着老人看,清越忙解释说:“路上碰到的,有老年痴呆症,怕他出事,先接过来住下,找到他家人就送走了。” 海先生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靠在门框上,只是看着她忙乎。 既然没说不同意,那就是同意,清越给老人倒了一杯水,怕他噎着,还在背后轻轻拍了拍。嘴里说着些注意什么的话,但显然老人是听不进去的。 清越本想着老人毕竟是位男士,请海先生去照顾方便些,但看着海先生在沙发上悠闲地看着电视,一点要搭把手的意思都没有,只能自己来。 她先拆了一套床品,选了最宽敞的一间房铺好。又把老人扶进屋里,给老人洗了洗脸,冲了冲脚,打开电视。 等她出来准备收拾那一堆快递箱子时,发现东西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了箱子,而且箱子是被拆了压平的,整齐堆叠在一块。 这宅子里就她和海先生两个人,难道是海先生? “是您帮忙拆的箱子?”清越冲回屋内问他。 “东西都放在各个房间了。至于怎么摆放,你自己来吧。”海先生背对着她专注地看电视,并没有回头。不知道他戴着墨镜能看清楚什么。 “都放在房间了?”清越瞪大了眼睛。那么多东西,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他一个人,全都搬进各个房间了? 清越挨个房间地看,果然,每一个房间都放了一套床品。其他屋内的陈设也都是每间房都分好放了一套。只需要她按照自己的想法再摆到相应的位置就好。 干活这种事,果然还是得男人来啊。一卡车的东西,她本来打算今天先铺好老人和自己的房间,其他的就先堆在屋檐下,明天起来再一点点干呢。如此大的工作量,她就照顾老人洗漱休息的工夫,海先生竟然一个人都干完了! 他是大力水手吗,竟然有这么大的体力!怪不得身材看起来那样好,想必是穿衣好看,脱衣有肉的猛男。他此刻搭在沙发上的胳膊,隆起的肌肉像小山包一样明显。没有个几年锻炼的工夫,是出不来这样力量感的线条的。 海老板按遥控器换台,体育台扣篮得分的欢呼声乍地响起,清越猛地清醒过来,赶紧摇摇头,她刚才都在想些什么呀。 折腾累坏了,清越随意先铺了床,冲了澡便躺下睡了。半夜迷迷糊糊听见有动静,是隔壁老人房间里传出来的。清越挣扎着起来,推开老人的房间,随手按开了灯。一眼看见老人只穿了条三角裤衩的背影,清越赶忙关了灯背过身去。 只听见老人在里面哼哼哼的,不停地来回踱着步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大爷,你等着啊,你等着,我去叫人”,清越大声喊着,虽然她也不知道老人能不能听得见。 海老板的房间在大厅的另一端,清越也顾不上开灯了,慌慌张张跑过去敲门:“海先生,海先生帮个忙吧,老大爷他不知道是怎么了,帮忙看看……” 海先生很快开了门就往大爷的房间冲。 从开门的一刹那,清越就僵住了,因为,她看到了海先生没戴眼镜的样子。 月光里看的不太真切,但,足以让清越挪不动脚步。 她就那样看着海先生冲进老人的房间,打开灯,灯光照亮了一闪而过的侧颜,他的眼睛是大而长的,眼尾有一丝翘起,睫毛密而长,墨蓝色瞳孔。配上他高耸的鼻梁和立体度极高的鼻尖、宽度适中的脸骨、硬而密的头发…… 这样的搭配,集齐电视上全球当红男明星的颜值,也能排进前三。 清越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如果能说服海老板出道,她将是有史以来赚钱最轻松的经纪人。 “老人糊涂了,小便找不到卫生间,弄到床单和地毯上了”。 海先生从房间里出来,手上拖着已经脏了的床单,对清越说。 “哦,哦……” 海先生正对着她,朝她走过去。蓝眼睛有勾魂一般,清越几乎无法直视。她有些说不出话来,脚步被蓝眼光击倒,节节后退,拖鞋一个没拖稳,左脚踩了右脚,身体径直朝后倒去,噗通一声。 幸好后面是沙发,清越直接掉进了沙发里。 “已经都给他清理好了,睡下了。你也去休息吧”,海先生把床单放在门口的空地上,说:“我去装洗衣机”。 “哦,哦……我来帮忙”。 “不用。去休息。” “哦,哦……” 清越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只会“哦,哦”的大鹅,扑闪着笨拙的翅膀在大厅里走过来走过去,插不上手,也回不了房。 长的好看的人都有罪,让人手足无措的罪。 还犯了让人失眠的罪。 ……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来认领老人了。 快递老板认识的人多,在各个群里发了老人照片,很快就被人认出来了。就是明景村隔壁村子里的,是有老年痴呆症,都记不住自己儿女了。 来的是老人的儿子儿媳,进门就握住了清越的手,一个劲儿地说谢谢。说世上还是好人多啊,如果不是清越,老人家昨天晚上在荒郊野地的,万一有个闪失,他们真是要悔死了……都怪自己太粗心,太不孝…… 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 走的时候要留感谢费,清越不收。儿子儿媳说那无论如何得收下,在你这又吃又住,还得照顾,费心了。说着就把钱往清越手里塞。 清越说无论如何不能收,说谁碰上也都会帮一把的。最后推来推去,清越还是没收。儿子儿媳说,那我以后给你推荐客户过来住。 清越把老人送出门外,回来就在门口整理起了昨天晚上没整理完的东西。昨天晚上洗过的床单已经干了,清越拂了拂,拍了拍。 清早起来没顾上仔细梳洗,没有化妆。她随便挽起了头发,有一缕发丝掉下来,挂在白皙的脖颈上…… 这场景,好像阿宛当年。 七海在窗内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 她和阿宛一样善良。 在清晨的阳光下这样看过去,她似乎比阿宛还要漂亮。和阿宛比起来,清越有着撞人心房的生命力,鲜活而矛盾地生长。 他见过她随时的俏皮和突如其来的忧伤,见过她辛苦的执着和无奈的愤怒。看得见的柔弱和看不见的坚强,听得见的愤世与听不见的温柔…… 还有昨晚开门那一瞬间,她迷惘的眼神…… 他看着她,一动不动,像昨晚她看他一样,动弹不得。 第十七章 +新增收藏类别 帕拉国博物馆,以往空荡荡的馆里今天充满了欢声笑语。第一个美术班开课了,老师是清越的一个学妹,有少儿美术授课经验。 有了人气,自然好奇的人就多了起来。再加上她的博物馆空间大,尤其是一层,通透亮堂,装修奇特符合孩子们的喜好小孩,子脱了鞋子在大大的空间里撒欢。清越让人在墙根加了一道水渠,高低错落,水循环流开,叮叮咚咚。还请人打造了一个树屋,做了大的人工鸟窝。孩子们有大大的墙可以让他们乱涂乱写,有粗壮的大树让他们爬上爬下,有童话般的树屋让他们在里面做梦想象。 这里成了孩子们的游乐场。时不时有好奇的路人进来,闲聊几句,问问课程。 妈妈打来电话说再忙也要注意休息,她已经很长时间没回家了。清越说最近两头跑,没停点。前天昨天都在老宅忙活,这边开课了我得赶回来。我尽快招聘好人手,等把两边都安排上人了就松快点了。 妈妈一边叮嘱再忙也要按时吃饭,别熬夜,一边说□□心家里,都挺好的。 她说的是姥姥。姥姥的病情时好时坏,总离不开人,妈妈除了上班,都在照顾姥姥。清越期间给姥姥打过几次电话,听起来精神劲儿还是不错的,她也就放心了。等忙过了这阵,好好陪陪姥姥。 到午后,孩子们各自回家,清越才得空闲下来。 清越养了盆栽的百合和栀子花,从网上买的种子,就想看看自己能不能种出来。她在窗边,看百合好像已经有了花苞,再过几天就要开了。栀子花叶子翠绿翠绿的,中间鼓起来,厚墩墩的,绿的有些不真实。 为什么叶子上怎么有些白色点点状的东西?清越疑惑地看着,还用手去拨。 “这是蚜虫,姐,你的花长虫了,得喷药。” 突然有个声音在耳边像打罗一样咣当一声,清越手触电一般往回缩:“哎哟你吓死我了。” 是小苗,肯定又是来店里推销清洁剂。 “长虫就长虫呗,你那么大声干嘛?怎么,你还卖杀虫剂啊?” “姐需要什么我就卖什么”,小苗虽然仍旧快嘴地回应着,但听着语气感觉没有之前那般活力,刻意提着劲儿似的。头发几天没洗的样子,一缕一缕地支棱着,脸色也灰沉沉的。 清越没打算再从小苗那买东西,虽然小苗帮她去白梅那闹了场,但清越都给了钱的。小苗就是个骗子,骗她不懂行情,后面每天就去蹲个点,还要五百,真是狮子大开口。雇个出来找兼职的学生蹲点,一天最多给一百。 他说姐这可是缺德的事,干好了你出气,干不好逮住的是我,跟你没关系。我是看您要买我的清洁剂才给你要五百,换个别人,可不是这个价。 两瓶清洁剂要了她一百块,后面清越才发现去超市才卖二十块。 简直就是个骗子,还有脸上门。 “我还是去超市买吧”,清越转身就走,示意前台把他赶走。 小苗一看阵势,赶忙追上来:“姐,你是嫌我的贵?姐,我的东西不一样,真不一样。” 前台过来挡住,要赶他出去:“不买啊,都买过了,这几天也用不完。我们这是办公场地,还忙着呢。” “姐,我是来售后的”,小苗不走,但语气没有上次那样嬉皮笑脸。他左看看右看看,然后指着地板说:“我这有定期售后,姐看您这地板,贴的塑胶地板吧,瞧这印子,我擦。” “那不是脏,是凳子压的,擦不掉”,前台说。 “擦的掉擦的掉”,小苗边说边蹲在了地上,从背包里掏出来一瓶喷剂,一块布,呲呲呲喷两下,跪在地上就开始擦。一边喷一遍擦,胳膊很使劲地移动着,身子也因为用力而前后晃动。 这真是…… 清越有些看不过去,想要拦,但根本拦不住。 小苗足足擦了好大一会儿,刚才还像凹陷一样的印记,真的淡了很多。 “姐,你看,你看,我们的东西真的和超市里的不一样,超市里的擦不掉这些……” 他满头大汗,手里拿着抹布,问:“姐,你这还有哪需要擦的,我今天都给您擦擦。” 为了推销一瓶洗洁剂,低声下气跪在地上给人擦地板,还遭人嫌弃,清越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她说:“算了算了,我已经买了就不说了,你也不用擦了,等下班我们保洁就来了。” 小苗还不走,欲言又止。 “想让我买杀虫剂?这花我不打算要了,正准备扔呢,就不买了。” 小苗支支吾吾地,眼圈泛红,憋着劲儿,眼里像是有眼泪要出来。这神情把清越和前台都看懵了,刚才是跪地,现在不至于要哭吧。 “姐……姐……您有活吗?我什么活都能干。您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妈病了,需要钱……” 他终是哭了出来。 “你坐……坐下说”,清越给他挪开把凳子。 毕竟是七尺男儿有泪不轻弹,小苗说完迅速地用袖子擦干了眼泪,都没赶上前台给他递上的抽纸。 小苗说她妈妈查出来肿瘤。他是家里最小的儿子,上面两个姐姐,一个精神有问题,本就需要家里照顾,都没有自理能力更不可能赚钱养家了。二姐姐出嫁了,虽能帮衬着,但也不是有钱的人家,只能尽力。父亲六十多岁,因为间歇性的老年痴呆,早都不能工作了。一家子人,基本就是他一个人在支撑。 妈妈生病,他在医院陪床三天了,做手术的钱是东借西凑的。但后续还需要很多钱。他现在就想赚钱,给什么活都干。 清越安慰了半天,说你先别急,我现在也不知道能给你什么活,你先去推销你的清洁剂,等我想好了就联系你。 小苗说不用姐联系,我一天来您这两趟,我给您擦地。 清越说你先别急,擦地有保洁呢,容我一两天想想。 小苗千恩万谢地退出去,都已经出了门了,又折回来,神情放松了一些,说:“姐,就上次你让我干的那个活……我随时都可以的。” 他指的是白梅。 白梅,最近太忙了,还没抽出空去整那个贱人。 “那个活需要从长计议,我还没想好。” 小苗走后,清越给海老板打了个电话,说她一个人兼顾两个地方分身乏术,到现在都没有人应聘,客栈您一个人不行。现在我这正好有个人,挺机灵的,先派过去干着。 海老板说暂时不需要人,他一个人可以。 海老板向来一句话不说第二遍,他不同意那就是不行。但清越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古董商有这么闲吗?天天在老宅里呆着,不用去看货鉴货倒腾货吗? 他看店?他每天一身白衣白裤,还长了张帅倒人的脸,肯弯腰脏手地去当个店小二? 一想到海老板那张迷死人不偿命的脸,清越深吸一口气,接着又诡笑一声,心想:又有什么不行呢?只要他肯摘掉眼镜,每天只要在门口坐着,客户都得排队进店! 但,这张绝世美颜,她也只是那天夜里看了几眼。第二天起来再见海老板,他又戴上了墨镜,遮了大半张脸,也遮住了让她躺平的希望。 就打个电话瞎捉摸的工夫,小苗又回来了,信誓旦旦地说:“姐,那个小三,你说要从长计议。我突然想到个主意,姐要是觉得我这主意可以,我就先给姐先干这个……” 小苗嘀哩咕噜说了半天,听得清越连连咋舌。这小伙子,真鬼。 但毕竟不了解她家具体情况,前后逻辑有很大的漏洞。清越琢磨半天,顺着小苗的思路梳理了一番,列出了一张计划图出来。虽说大部分都是清越自己想出来的,但小苗应该算是她的师爷,她和小苗仔细合计了一番,小苗连说果然还是姐这文化人高明。 小苗的主意是:要想让人亡,就先让人狂。 但清越想要温水煮青蛙,两只青蛙一起煮。 彭兴路庆源批发市场,正是人头攒动的高峰期,白梅的店铺前围了不少人。刚来批发市场的时候,她还很不适应。人员混杂的市场,哪比得上高档商场品次高。碰上能砍价的,一件衣服能车轱辘话耗大半个小时,就能五块钱五块钱地往下磨。她本不想理,一口价省的费口舌,但她不理人,人要理她。虽然话说多了点,但货不少卖。她生意好又成本少,算下来还挺赚。这小半月,她也渐渐习惯了,一来二回也能跟砍价的斗几个来回。 刚送走两个难缠的客人,正想坐下来歇歇,穿高跟鞋站半天累的。进来一个客人,让白梅眼前一亮。来庆源批发市场的客人分两种,一种是来批发市场寻便宜的,这种占大多数,要么嗓门大能搞价,要么低着头怯虚虚。还有一种,是来上货的老板,眼尖嘴利,但财大气粗腰板直挺。这个人,两种都不属于。 这样长相俊朗衣着考究神情沉静的干部男人,来批发市场干什么?白梅本想迎上去,但看男人并没有想跟她搭话的意思。他的眼睛落在最前排的男装上,自顾自地看着。 白梅眼神里一阵落寞,凡是进她店里的男人,向来第一眼都是被老板娘的美貌风韵所吸引,还从没有人这样,像没看见她似的。 白梅随手抽了根布条,在手指上绕啊绕。 男人目光锁定了一套浅灰色西装,才转头看看有没有人。 “这件,我试试。” 白梅的屁股立马从凳子上抬起来,一扭一扭上前去,似是觉得不妥,又小步轻缓走过去,说:“先生好眼光,一眼就看上了我家最贵的。” 男人笑笑,并未答话。 这笑,像根小绣花针一样,在白梅的身上挑了一下。 男人去试衣了。批发市场的试衣间,都是房顶上一根粗铁丝绕个圈,上面挂块布,绕着铁圈一拉,就圈起来一个简易试衣间。看是看不见,但换衣服的时候抬起了胳膊,顶起了腿,悉悉窣窣的,听得见。 一声拉帘,男人出来了,白梅从悉窣声中回过神来。 男人看上去和她年纪差不多,身材板正,皮肤光洁,眼睛有神。西装上身,更显利落帅气。 “真不错,您穿上可真合身,更显精神了。”白梅直夸。 男人看看镜子,看她一眼,说:“你的衣服不错,美女果然有眼光。” 美女两个字说出来,白梅竟有些不好意思。成天被那么多人说美女,她已经无感了,但眼前这个男人说出来,不一样。 男人付钱也很利落,没搞价,也没要小票。白梅觉得他走的时候看了自己一眼。 第十八章 +新增收藏类别 接待家长可不算是个轻松的活儿,清越忙了一天,直到最后一位家长来接走孩子,她才有时间坐下来好好喝口水。买来刚寄到的清火茶,泡好放在茶几上已经凉凉了,都没顾上喝几口。 家长们带着伞,滴答滴答地,难免弄湿门口的地毯。 终于好好下了场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的,路口低洼处已经积水了。汽车刷地开过去,车轮溅起大片水花。之前的几场雨,像快用完的牙膏管似的,挤地不爽快。 清越拿出手机,吓一大跳,竟然有十个未接。 除了几个陌生号码,两个是妈妈打来的,还有两个竟然是海老板。 她先给妈妈回过去,妈妈问她还在不在市里,要在的话来姥姥家,说姥姥想她了。清越一听眼泪珠子就掉下来了,怪自己太不孝,说马上就收拾东西过去。 挂完电话,给海老板打过去,海老板竟然秒接。 “海先生,不好意思,刚才忙没听见手机响”,清越忙解释。 “是今天过来吧。我给你配了个车,司机这会应该已经在等着了,他接你过来”,海先生今天一句话挺长。 “给我配了个车?“清越禁不住地惊讶,走到门口往外看。 “车号XXXX58,应该就在你公司门外”。 帕拉国博物馆在小区底商,门外就是停车场。清越不会开车,平常出行都是打车或坐地铁,倒从没留意过门外停车场的动静。但正对着她公司大门的这辆SUV大奔,实在很难不让她注意到。 司机看到她,忙打开车门撑开一把打伞就朝清越走来。清越本想示意他别过来,就只有几步路,但腾不开手大招呼了,司机几大步已经走到她跟前:“何小姐,海先生让我等您,刚才看您在忙,没敢打扰。咱们现在是要去明景村吗?还是先去吃饭?海老板已经预订了餐厅。” 清越被这突入起来的尊贵待遇惊到哑巴。她没注意到公司员工看到这一幕的惊讶,自从那天一身白衣的海老板来店,她们就感觉到一股非凡的气场给帕拉国带来了生机。果然如家长所语料那样,一看海老板就是有钱人。现在看来,除了有钱,还……浪漫。 “先去吃饭“,海老板还没有挂电话。 清越回过神来:“我,海……海先生,我今天去不了明景村了,我得回趟家。” “那让司机送你回家”。 司机已经做好了送她上车的姿势,清越看看泼洒的雨,跟着上了车。 雨刷在眼前擦擦地滑动,但雨水跟它较劲似的,比着速度,比着力度。车子稳稳地开着,车里的人却坐得并不稳。 一向冷若冰霜的海老板怎么突然这样热情?她也没做什么跟以前不一样的事情呀?除了那晚他慌忙之中忘了戴墨镜,让清越看到了他的真颜。但,这也不是他突然热情起来的理由啊。作为合伙人,不对,她其实就是个打工仔。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给这位大老板赚到一分钱。或许海老板太有钱了,对他来说,这只不过是很基础的员工福利,方便最大效率地利用好员工的时间。看那些世界多少强的那些公司,不仅配车,还配房,公司还配休息室和健身房。对,一定是这样的。也只有她这种生活在社会基础层的人才会认为这是一种尊贵。 下车以后,清越对司机说了好几个谢谢,都是给人打工的,都不容易啊。司机再三确认了晚上清越不再出门才肯走,留了电话号码,说随叫随到。 是舅舅开的门,进门给了她一个大拥抱,看来今天晚上有个大团圆宴。果然,舅妈、二姨三姨还有两个姨夫也在。清越一一打了招呼,上次聚在一起,还是过年的时候,一晃半年过去了。 姥姥能扶着椅子沙发边走路,可把清越高兴坏了,搂着姥姥转了好几圈。姥姥问她现在工作怎么样,清越说最近都挺顺利的,也找到了投资人。姥姥又问她对象的事,清越说最近没时间。舅妈过来说她同事家的孩子不错,要不要给她介绍一下,相个亲。说对方挺优秀的,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好像也是自己开公司。清越说那不行,两个人都创业,哪有时间谈恋爱…… 清越喜欢一家人在一起幸福的感觉,说些有的没的,嘻嘻哈哈热热闹闹,外面世界所有的烦恼都不复存在。 吃完饭,三姨把清越拉进里屋,问:“你们公司那个客户,打听的怎样了?是不是单身?” “啊?哪个客户?”清越正听大家聊的起劲,被突然拉进来,有些摸不着头脑。 “哎哟,就是我去你们公司那天,后来进去穿一身白的那个客户”。 “哦海老板啊,我不知道啊,可能……有吧。“ “你就没问吧”。 清越摇摇头:“这咋问呢?冷不丁的。” “谁让你冷不丁问了?找机会嘛,找机会问。” 三姨根本就没给她拒绝的机会。清越心想,海老板那样又有钱又有颜又是正当年壮,怎么可能还是单身? 一家人聊到很晚,舅舅姨姨们都回去了,清越和妈妈留下来陪姥姥。其实为了方便照顾姥姥,妈妈最近一直就在姥姥家住。姥姥家只有两个卧室,今晚清越和妈妈睡一张床。 很久没有和妈妈睡一个被窝了,清越感觉自己回到了小时候。聊了好半天,最后还是没有避开她爸爸这个话题。 清越不想谈他,今天家庭聚会,唯独就少了她爸爸。虽然清越并不想见他,他来了,反而会影响了全家这份和谐快乐。但大家都来了,只有他不来,那就是他的不对。 “妈,咱家和彭兴路那套房的房产证是你拿着吧”,清越挽着妈妈胳膊。 “是我拿着,怎么问起这个?” “你拿着就行。我爸要你别给他,那可是咱家的房子。” 妈妈笑了一声,沉默了,点点头:“恩我拿好。” 又说了些爸爸不容易,从小到大怎么辛苦养这个家,说了之前说过许多次的话、 “你别怪你爸爸,毕竟这个家是他一手撑起来的。前天你爸还给打的钱给你姥姥看病……抽空去看看你爸爸,别老僵着。” “好,我不怪他”,清越嘴上说着,她没让妈妈看见自己嘴角的冷笑:“我明天就去看看他。” 彭兴路的下午还是那样充满市井人间烟火味,清越一边跟老街坊们打着招呼,一边挑着路走着,避免踩到地上的小水坑湿了鞋子。今天光顾上把自己打扮的精神利落了,失策穿了双浅色鞋子,忘了彭兴路下点雨就积水坑,大雨大坑,小雨小坑。 她拎了两大盒老年补品,还有从商场里买的一件打折T恤。不能买正价的,拿正价的衣服献殷勤,他爸不信。况且,还是她高中以后第一次献殷勤。所有父母间的那点温情,上高中以后早就消失殆尽了。今天她如此突然地来重温父女旧情,会不会把她父亲吓到?已经到了门口,清越整整衣服。管他被不被吓到,总要迈出第一步,后面的计划才好继续实施。 门铃好像坏了,一点反应都没有,枉费她倒腾了半天手。她把补品放地上,开始敲门。老楼房早就没什么物业了,全靠自家清理。看看这楼梯把手上的灰尘,也知道她爸爸估计都把时间和小三温存了。 清越忍住心里的膈应和恶心,对着自己说,要微笑要微笑。昨天才看了一个短视频,说可以学着演演戏,演多了自己也就信了。今天是她演戏开机的第一天。 门开了,她爸果然很惊讶。额头上的横纹堆在一起,把中年人的愁苦和油腻都堆在了一起,但在她爸深深的横纹里,还有道德败坏的面相堆积。 “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打招呼。”她爸还有点责备。 清越不理会,拿礼物提到他眼前,挤出提前练好的笑容,叫了声爸。 何振强果然愣住了,上一次叫爸,已经是七八年前了。 “爸,给你带了点东西,快拿着呀。” 她爸有点手脚并用的慌乱,忙说:“哦……哦……” “今天来是特意感谢爸爸,那个老宅子虽说刚开业,还没赚什么钱。但我打算把它当个正事好好经营,我就是来感谢您把老宅子给了我,我会好好干的。“ “有收入就好,有收入就好。我还想着你把它卖了能那一笔现钱。”她爸把东西放在桌上,要给清越倒水。受宠若惊,暖水瓶的盖子差点掉地上。 清越扫了一圈房子,这套属于她的房子。有一间的确放了货品,但并没有那么多。如果把货品搬走,格局变一变再装修装修,她拿来做博物馆是绝对够用的。但,她爸爸不给。清越转过脸,让自己的假笑暂停一会,装的太累脸都僵了。 她爸爸说了些不咸不淡的,显然是对于她的到来毫无准备,多年来不共处一室,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清越附和着打着哈哈,时不时插上一句感谢的话。 清越坐了没多大一会,最后走的时候非要让她爸爸试一试那件T恤,说正好看见打折,觉得您穿着合适,就买来了,不贵不贵。 她爸爸穿上在镜子前照了半天,说了句:“还是女儿贴心啊”。 清越不知道这句话是她爸爸发自肺腑的感慨,还是应付她的面儿上的话。她不在乎,她才不会被这七个字触动。 她爸爸把清越送下楼,一直送出老街。 老街岔路口的那条大槐树,从她记事起就在,咋就成了老街的标志。几年前扩建道路,老槐树正好挡在中间,但最后宁可绕弯也没有拆了这棵树。现在还被绑上了红布,摆上了香案。 清越看着树冠,大而密。没有这棵树,这条新路更宽更通畅。但拆不动的,是人心。人心一旦拆了,拿什么都无法挽回。 第十九章 +新增收藏类别 有专车接送的旅途,是充满惬意的。车外夏阳炙烤、热气灼人,车内空调冷饮,躺平小憩。睡一觉的工夫,明景村便到了。 虽然村子通了柏油路,但因为经常有压路机、大货车、农用三轮、甚至大铲车进进出出,道路状况并不太好。时不时有个凹陷破口之类的,大奔开上去并不十分顺畅。清越被晃醒了。 自从开了文化节,村子里是热闹了不少,村口拐角的岔路口已经有些堵车了。清越伸了个懒腰,醒醒神,车子里有淡淡的熏香味,清越问司机王师傅是什么香,王师傅说他也不清楚,是他老婆选的,说家里也用这个,在外面工作闻到一样的味道能有家的感觉。 好吧,一觉醒来就被洒了一波狗粮。清越笑笑,说真好。 车子一米一米地往进挪,隔着车窗,清越看见了村长,还有一队人。看着村长点头哈腰陪笑的样子,这些收拾利落的人肯定都是他上面的头头。他们在一家叫“鵬来客栈”的门口停下来,里面走出来一对夫妇迎接,脸上笑成了两朵大花。客套了一阵子,俩夫妇把村长和头头们请进了客栈。 看来村长是找到不要钱还倒贴的好心老板了。 海老板竟然在门口,这让清越惊诧不已。 “海先生您在呀”,清越赶忙开口打招呼。 海老板笑笑,这笑容真是难得。 清越总觉得海先生哪里不一样了,但又说不出来具体是哪里。他还是一身白衣,还是戴着帽子眼睛,但给她的感觉,就是哪里有一丝不一样。 海老板跟王司机说到吃饭时间了,让他去找个饭店打包一些回来客栈吃。王司机问吃什么,海老板问清越。清越王师傅你看着买吧,我没有忌口,看看海先生有没有什么忌口。海先生说什么都行。看王司机很为难的样子,清越说那要不然就做条鱼吧,听说村口那家的鱼做的不错,再加个小炒肉,再整两个素菜。 王司机如释重负。清越说,王师傅一会吃完饭还得麻烦你去一趟镇上,有快递今天到货。 看客栈的样子,看来还是一个客人都没有,清越把手提包放在院子的长凳上,叹一口气。 “海先生,我舅舅给推荐了个人,是做禅修的。想找个地方做禅修游学,听说我有个客栈在乡村,而且位置又在山脚下,还有个水塘,觉得挺合适的。咱现在也没啥客人,可以考虑合作,分担一部分成本,还能……” “不行”。 清越没料到海老板会一口回绝,她还没有说具体怎样合作。以她看来,一下子能有一队旅客入住酒店,很快就能有笔收入。而且如果人家真的感觉客栈合适,长期合作还有一笔稳定收入。互利共赢的大好事,没有不合作的道理。 但海老板竟然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呃,为什么?” “何家的老宅,只能何家的人当老板。咱们不缺钱,不考虑合作。” 不缺钱? 清越忍不住白眼上翻,真是有钱任性。 “但得想办法招来客人呀,不然这么多投资……咱们不在村口,地方这么偏,不去引客流,只靠上门的访客很难赚到钱的。” “会有客人的。” 他坐在一处花圃旁的椅子上,气定神闲的样子,让清越有些无语。上周刚请人栽种的花圃,因为缺水的缘故,大部分的花苗脑袋都耷拉着,蔫蔫的,跟海老板挺直自若的神态形成鲜明对比。 清越找洒水器准备给花儿浇水,海老板说:“中午不能浇水,等晚点我来浇。休息一下,等饭到了先吃饭。” 他要自己亲自给花儿浇水?清越更加肯定海老板跟之前不一样了。这语气哪里像老板,更像一个长辈照顾着小辈。 长凳位置足够,清越在海老板旁边坐下,笑嘻嘻看着他说:“海先生,我有个主意,肯定能赚到钱,就今天,今天就让客栈满员。” 离这么近,七海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上次离这么近,还是她第一次来老宅,被七海撩起的冷风凉痛了肚子,七海给她生火,用自己的衣服烘热了给她暖肚子的时候。她今天穿了一件底色裸粉的长袖花裙子,笑意盈盈朝七海走过来的时候,他仿佛看到生意盎然又舒爽的春天。裙摆前后飘动,如在花丛间悠闲展翅的蝴蝶。他感觉周身涌起一阵说不出的慌乱。 “什么主意?需要多少钱?”海先生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清越连连摆手:“不需要钱。只需要我在各大新媒体上发些贴子、照片、视频,很快就会有客人来。” “哦?这样容易,那为什么不早些行动?” 清越吸一口气,说:“因为,需要海先生您配合。” “怎样配合?” “就是……”, 清越抬起胳膊,两只手一点点靠近海先生。她今天穿的宽袖裙子,袖口的雪纺纱垂下来,划过海先生的的肩膀。她一点点靠近自己,胸口已经离自己很近了。她要干什么? 清越将两只手放在他眼镜框上:“只要海先生摘下眼镜。” 她并没有伸手去摘。 七海向后退了一截,抬手护住了眼镜。 看海先生这样反应,清越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冒失,但仍然没有放弃。她坐回自己刚才的位置,说:“为什么不行呢?而且,我已经看到过了……” “太晒”。 他简单回答。听语气,并没有很生气。 “那晚上呢?” 海先生起身:“晚上可以。” 清越一声尖叫还没出来,以为他同意自己要发他的帅照了,海先生又说:“只是你可以。” “海先生,颜值即正义,您要是肯露面,大把的银子随时都能……” “我不缺银子”。 五个字怼得清越没法继续。她多么希望自己也能霸气地说出来“我不缺银子。” 没过多久,王司机带回了午饭。两荤两素一汤,摆出来挺丰盛。 不知道是鱼不新鲜的缘故,还是今天做的差强人意,清越感觉这鱼吃起来柴柴的,腥味大,但吃起来却没有鱼味,不知道这家鱼的名声是怎么传出来的。清越没脱勉强夹了几筷子,本来不想吃了,但又觉得浪费,皱着眉头有一筷子没一筷子地夹着。 七海看她的神情,以为她是怕裙子袖口扫到菜,便把鱼碟往她跟前推了推,说:“多吃点。” “这家的鱼徒有虚名啊,海先生您觉得味道怎么样?” 海先生夹了一口,像是要验证一样嚼了嚼,说:“做熟的东西,吃起来都一样。” “看来海先生对美食不感兴趣啊。怎么能一样呢?我跟你说啊,风远市有一家‘清渔坞’,只做两种鱼,一种肉质粘软,一种肉质Q弹。那火爆的,夜里十点以后去都要排队……” “你喜欢吃鱼?”海先生问。 “喜欢啊。难道海先生不吃鱼?早知道该给您点个别的菜了……” “我吃,小鱼是我的主食。” 清越很惊讶,转而像找到同命中人一般,靠近了他,说:“怪不得海先生身材皮肤这样好,鱼肉是白肉,营养高还不发胖,您拿它当主食……这个好!我也可以学学。确实应该少吃淀粉之类的碳水化合物主食……” 清越眉飞色舞地说着,海先生静静听着。 “我见过最会吃鱼的一种做法,不是在风远市,是之前跟大学同学回她老家玩。她们那边把三种当地的鱼一起炒……我也不记得具体是哪三种鱼,反正风远市没有卖这种鱼的。三种鱼,还有当地的两种野菜,一种野蒜野椒一起炒,炒烂了熬汤,熬三四个小时,捞出来再炒再熬,最后熬成那种白白的浓汤,那汤啊,那叫一个鲜……” “最绝的还不是汤,鱼汤里下的面条,居然是鱼肉和两种面粉做的,是鱼肉面!鱼汤面端上来,看着清汤寡水的,但吃起来哟,那味道……啧啧啧……我现在想起来都忘不掉……那个面条贼有嚼劲,鱼汤鲜滑,一口面就一口汤……不能说了不能说了……” “那个鱼汤面啊,别的地方都没有,就只能在她家那个地方吃。主要是水土不一样,养出来的鱼儿不一样,配料也不一样……” 清越一口气说完,有些接不上下一口气,最后说:“现在是吃不上啊。我那个同学说,老家村子里的年轻人都搬去城里了,村里人已经不多了,她想再吃一碗那样的鱼汤面也难了……不是钱的问题……这手艺太费工夫,还有地域材料限制,已经没人做了……” 刚才眼里的兴高采烈绘声绘色,到现在的落寞失望,全被七海静静地看在眼里。 清越夹起眼前的一大块鱼肉说:“吃吧,能吃饱就行了,现在不赚钱,我还挑什么肥捡什么瘦。不能浪费。” 吃完饭,王师傅帮忙把快递取了回来。是清越网购的一些装饰品,其他的都好说,都是鞋盒大小的东西。但有两个大件,有两米长的,是清越定做的挂画,要放在“何昔”大厅里的,搬起来要费些体力,还得小心点不能摔了碰了。 王师傅一个手滑,挂画的一角斜了下来。王师傅重心偏移,斜角眼看着就要砸下来。 海先生背对着就在旁边,没有看见。 清越一个大步冲上去,大力推开海先生,徒手挡在了前面。 斜角砸下来,“刺啦”一声,划破清越的花裙子,砸在了地上。 “你有没有事?”清越问海先生。 “你有没有事?”海先生问清越。 几乎同时。 清越摇摇头。七海摇摇头。 几乎同时。 王师傅连连道歉,三个人一起把挂画抬起挂在了它的位置。 清越看不到七海墨镜后面遮住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她。阿宛当年救他的时候,他被渔网缠住动弹不得。阿锴不知他为何物,抛出了铁锚,眼看铁锚就要砸到他,是阿宛推开了阿锴。铁锚砸到船帮上,砸出一道深痕。 其实这幅挂画砸下来,也不会真的伤到他,他早已不是当年无法变身的幼鱼。 七海的心重重地跳了几下。他自己都能听得见。 第二十章 +新增收藏类别 “这么漂亮的衣服……我赔您吧,何小姐”,王师傅一脸歉意地看着清越被划破的裙子,诚恳地说。清越的花裙子从右肩部位一直到手肘被划开一道口子,露出一排排线头。雪纺质地的裙子,缝补是不可能了。 “没事没事,一件衣服而已。今天来干活,我应该穿件T恤。” “还是赔吧,在哪个商场买的?什么牌子?我让我媳妇去买。” 清越忍住笑,王师傅真是三句不离他媳妇。 “真不用,我在网上买的。” “那发我个链接吧,我转给我媳妇……” 清越还是哈哈笑出了声:“王师傅,马上要过节了,你会不会给你媳妇清空购物车呀?” 王师傅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搓搓手:“清。主要是……我媳妇购物车的东西不多嘿嘿……” 王师傅说他媳妇的时候,满眼的柔情。清越忍不住说了句:“你们夫妻感情真好。” 在清越的印象里,她的爸爸妈妈很少在一起,更别说能在她爸爸眼里看到对妻子的柔情。何振强的柔情,都给了那个给他生野种的小三了吧。 清越的神情不自觉地暗淡下来。她说:“不用在意王师傅。我有带的衣服,我去换一身。今天本就不应该穿裙子。” 清越这次来带的个人物品多一些,因为大部分定的客栈所需都在这几天陆续送到,还约了装电视的、安网络的、装水表电表的……她也不确定多长时间能安顿妥当。而且,最重要的是要招到员工,她就不信了,明景村这么多的待业人士,还找不到一个客栈店员。 清越换了一身T恤牛仔裤,扎了个丸子头,更显得年轻利落。 安装网络的到了,倒腾半天装好,说:“你们做生意的,要不要安装监控啊?现在我们公司网络和监控一起装,有活动……” 清越正在查验上网是否顺利,一听说装监控,来了兴致:“对哦,监控,我怎么没想到。什么活动?” 开客栈这件事清越可是下了功夫的,问了一些人,看了不少贴子还有网红客栈的视频,关于客栈风格、内部装修等等都事无巨细想了个遍,怎么唯独没有想到装监控?这可是件要紧的事。 “一个摄像头收三百八的费用,但网络费用交满十二个月后,这三百八的摄像头的钱就返还给你了,或者是抵用网络费。你们客栈这么大的地方,门口一个、院子里一个、客栈过道两个、还有后院两个,至少得装六个,算下来省不少钱呢,而且我们还有两年的质保……” “后院不装”。 是海老板,冷不丁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语气坚定不容反驳。 网络小哥顿时卡住。 “后院为什么不装?那么大地方,还有密密的芦苇荡子……”清越瞟一眼后院鱼塘,很是不解。 “后院全是落地窗”,海先生说:“后院不装,或者全都不装。” 落地窗是什么意思?难道怕哪个客人没拉窗帘,有些什么个人隐私被摄像头拍到? 网络小哥一看这阵势,怕到手的鸽子要飞了,忙笑着说:“后院不装也行,水塘那也过不来人。大门口和前院装上倒是也够用了。” 网络装好,清越就有得忙了。她提前计划好的方案就可以早些实施了。看海老板正在大厅里坐着看书,清越脸上露出邪笑。本来还想着使个什么招数引海老板入镜,现在时机正好。 她拿出手机,装作拍客栈实景照片的样子,嘴里念念有词,说:“这个位置光线好,拍出来的照片够亮堂……” 那个位置,海老板穿着一身中式白衣坐在沙发上看书,背后书架直通房顶,侧面墙上挂着苍松与书法。光从窗子照进来,正好照在他胸口的位置,男性魅力的胸肌在薄棉布料的质地下若隐若现。 墨香古韵、公子如玉,多好的宣传素材! 刚拍了两三张,海老板拿起书走到了客厅另一侧,坐在了板凳上。那个位置正是后门,正对着后院的水塘。他笔挺地站在那里,一只手拿书,另一只手背在身后,腰间一块玉佩垂下来,正对着清越的相机。 清风碧湖,公子玉树,好一副富贵人家图! 又拍了几张,海老板又走开了,他换到了前院,坐在门旁树荫下的石椅上。清越赶忙小快步跑到门口,这个角度,正好拍到“何昔”老宅的大全景。蹲下来拍,能把老宅屋顶的镇宅小兽瓦拍进去。海老板已经放下了书,一只手搭在石椅靠背上,侧着脸看向另一边,他看起来有些坐不住的样子,翘起了二郎腿,像是随时要离开。清越抓紧拍了起来。 大户传承,富家二代,新媒体吸睛大片! 没想到海老板如此配合,清越都忘了自己是在偷拍。碰到效果好的,清越倒吸一口气,啧啧两声,心想要是能摘下眼镜就好了。直到海老板走进房间关上门,才发现已经拍的足够多。“何昔”的各个角度,都拍进了海老板的帅气身姿。 清越打开电脑,挑选了最能将贵气老宅和帅气老板结合在一起的照片,写了小软文,发到各个与旅游相关的平台。键盘噼里啪啦一阵敲,敲得心满意足。最后看了一圈,还是一声叹息,若是能有那么几张,或者就那么一张海老板不戴眼镜的照片,那效果可是要成指数级增长。 忙活半天,清越也连连打哈欠。开客栈最大的好处,就是瞌睡了随时能找到床。 听见清越关门的声音,七海从自己房间走了出来,长呼一口气。 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小姑娘,怎么会有那样旺盛的生命力?她从下车来到现在就没停点。那条极衬身材的牛仔裤更加让她看起来前凸后翘青春活力,圆滚滚的翘臀让他想起了深海里的小胖鱼。她小碎步跑起来的时候,两只手紧在胸前,抿着嘴唇,像深海里人类极少能见到的小海兔。 她忙着选景,忙着拍照,在老宅的各个地方跑来跑去,站着拍,蹲着拍,侧着脑袋拍……七海觉得自己很碍事,她那么忙,自己不能给她添乱。发现自己可能挡着拍照了,便挪开去别的地方,但挪开挪去,总是挡着她拍照。为了不妨碍清越取景,他只好去自己房间。 他虚掩了门,从门缝里可以看到她专心上网工作的侧影。 她点鼠标的时候喜欢翘着无名指,修剪整齐的指甲像粉色的小贝壳在一蹦一跳地游走。 七海不懂上网,但看起来网络是可以让清越快乐的东西。她敲着键盘哼着小曲,时不时摇头晃脑像个小孩子。 之前阿宛也哼曲儿,洗衣服的时候、做绣活儿的时候、还有摇摇篮的时候……阿宛的曲子很好听,七海经常浮在水面底下,懒懒地听阿宛哼曲儿。 阿宛的曲儿,清越的曲儿,七海都喜欢听,虽然都听不懂。 但清越的曲儿,是痒痒挠。曲儿传到他耳朵里,挠过耳道里的小绒毛,痒痒地,直痒到心口。 …… 清越一个小午觉睡到了黄昏。 她是被肚子的咕咕叫和阵阵肉香叫醒的。 香味不是从别处传来,就在“何昔”。清越寻着香味,在还未完全布置好的小厨房里,看到了海老板的背影。近一米九的大个子在厨台旁忙碌着,更显得厨房空间局促。 他竟然做了一桌子菜!而且,竟然还有一条鱼! “海先生!”清越惊呼:“你竟然会做饭!” “你醒了。”海先生转过身来。 他在笑:“尝尝我做的鱼。” 清越迅速拉过椅子坐下,兴奋溢于言表。除了回家看母亲,清越大部分时间都在吃外卖。帕拉国附近的外卖都被她点遍了,每天最头疼的一个问题就是吃什么。来到明景村,这里的外卖还没有做成体系,偶尔出去吃一顿或者让人送过来,其余都是面包方便面的凑和。 现在热气腾腾的饭菜摆在面前,激动间根本顾不上矜持。 清越先夹了一大块鱼肉吃,咬了两口惊呼:“这是什么鱼?好好吃啊!” “比清渔坞的如何?” 清越眼睛滴溜溜转:“清渔坞?” “比那里的两种鱼味道如何?”海先生也坐了下来。 “哦你记得我说清渔坞……”,清越又连着夹了几筷子鱼肉,根本不想停下来,边吃边说:“这鱼……这到底是什么鱼啊?比清渔坞的还要好吃!” “那,比你同学家的失传鱼汤面如何?” 清越噗嗤一声,嘴里嚼烂的鱼肉差点喷出来。 海老板是很认真地在问她,那神情,是一定要比个高低的坚定。 清越转身咳了两下,确定自己不会再笑喷出来,转过来对海老板竖起大拇指,说:“你做的鱼,是这个。” 海老板笑了,说:“多吃点,你太瘦。” “王师傅呢?不和咱们一起吃吗?”清越四下看看,不见王司机的踪影。 海老板把另一道菜朝她跟前推一推,说:“王师傅爱人打电话说不舒服,我让他先回去了……” “真羡慕王师傅的婚姻,这样的好老公现在不好找了哟……”清越摇摇头,但不忘记专心吃鱼。 突然想起三姨拜托她的事情,清越顺着话题说:“海老板这样又帅又多金的好老公,您爱人肯定很幸福。” “我没有爱人。” 呃果然被她三姨那样见多识广的中年妇女猜中了,他还是单身。 “你也没有爱人”,海先生又说一句,分不清是问句还是肯定句。 “爱人,呵呵”,清越冷笑一声:“我不需要爱人。” 七海说:“人类是孤独的而短暂的生命体,你们都需要爱人。” 第二十一章 +新增收藏类别 “你们?”清越哈哈笑起来:“您这口气,难道不是人类?” 海老板看着她笑,半晌,说:“和你不一样的人类。” “海老板,今天发现您怎么这么逗”,清越又止不住笑起来:“当然是和我不一样的人类。性别不同,年龄不同,关键是,身家不同……” “在你看来?我多大年龄?” 清越看他,停住了笑,认真地说:“你不摘眼镜的话,看起来三十五岁,不或者更大,是叔叔辈的年龄……” 海先生突然摘了眼镜。 清越不由地惊呼一声,这个动作始料未及。她白天还想着怎样能骗海先生把眼镜摘了,没想到这么容易。 “现在呢?”海先生盯着她问。 上次是在灯光不明的夜里看到他的真颜,已是让人倒吸一口气。现在他离自己只有一张桌子的距离,而且,他还朝前靠近,眼镜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他的蓝色眼珠此刻看来,就像地球探索之类的栏目中的深海旋涡,要把人旋进去。 这双眼睛,放在任何一个普通路人脸上都能拯救整体颜值。 “现在……现在……和我差不多大吧”,清越晃神,一不小心,碰翻了碗。 海先生伸手把碗扶正。 清越使劲摇了摇脑袋,嗓子里咳了两声,大力扒了两口饭。 海先生慢条斯理却饶有意味地看着清越,这眼神让清越浑身不自在。 “这椅子没买好,有点硬,是不是该加个坐垫?”清越自言自语地抛出个问句。 “那台电脑,是放何昔还是随身带走?”海先生突然又问。 “哦,那个就放在这,就是给客栈买的”。 海先生朝客厅看看电脑,屏幕还亮着,清越打开购物网站的网页,还没来得及关。 “老板,有房吗?”有人喊,紧接着一阵脚步声。 听这声音,来客人了! 清越一个机灵奔出去,没放好的筷子从碗沿掉下,落到盘子上,哐当一声。 不仅是来了客人,而且是来了五个客人!看样子,是一家五口。一对夫妇大约四十出头,牵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还有头发花白的父母。 “有,有,有房”,清越整整衣服角,忙笑盈盈地迎上去。 小男孩活拨可爱,眼珠子黑亮黑亮地,一眼就看见了后院的鱼塘,挣开大人的手就往后院跑: “有水!有水!我要玩水!” 爷爷奶奶赶紧追了上去,跟在孙子后面,边追边说:“慢点,慢点,别摔着。” 清越说:“您一家人可以开两间水景房,一楼的是落地窗,二楼有大露台,我带您看看“。 妈妈在大厅里四处看着,小声跟她老公说:“跟咱上次去XX度假村的风格很像啊,没想到小村庄里能有这么好的旅店。” 清越心里美滋滋的,心想别说是小村庄,我的客栈就是放在云南大理那样客栈云集的地方,也是能显山露水的。 但她老公一直很平静,从表情上看不出是否满意。 小孩妈妈对二层两间挨着的客房比较满意,但爸爸一直没点头,把客房都看遍了,说:“你这里是新装修的吧,太新的房子可不能住人啊。” 清越连连摆手,说:“是新装修的,但是老房翻新,都是原木,没有用漆的。而且大热天的已经晾晒一个月了。您也能闻出来,没有任何味道的……而且,您现在入住,我们还有优惠……” “怎么没有味道?”男孩妈妈说:“我一进来就闻到味了!” “啊什么味?”清越吸了吸鼻子:“不可能啊,甲醛我们早就请专业公司测过了,没有问题!其他的漆味之类的就更没有……” “哈哈是饭香味!住你家客栈管晚饭的吧……”男孩妈妈突然笑起来,看向餐厅里面。 一家人上下两层都看遍了,此时正站在了餐厅门口。 清越反应过来,立马说:“管!必须管!住咱们客栈,早餐和晚餐都管。” 俩夫妇已经走进了餐厅。海老板早已戴上了墨镜。他已经站起来了,对着客人微微点头。 “就是这个鱼香味,好香啊,味道怎么样?”男孩妈妈问。 “味道肯定好啊,肯定好”,说着,清越不知道从哪捞出来一件围裙,从侧边塞给海老板,低声问海老板:“这鱼,还有吗?” “可以有”,海老板说。 清越心里一乐,手放在海老板的后背,介绍说:“这是我们的大厨,米其林三星级别,手艺一流!” 清越转脸对海老板使眼色,海老板戴着墨镜,清越看不到他的反应,但毕竟是客人,看他“乖乖”地系上了围裙,清越又对他悄悄比了个OK的手势。 “您二位跟我到前台办理入住手续,稍作休息,鱼很快就做好。” 等清越给客人办理好入住回来,海老板已经“被迫”营业到一半。她本来还想着赶快过来给海老板搭把手,毕竟杀鱼刮鱼鳞这些是些费工夫的活儿。但在海老板手里,拎起来就像一条小黄鱼,清越挽起袖子的上手的时候,它已经被抹好了料准备下锅了。 “速度可以啊,这才多大一会功夫,已经起锅烧油了”,清越有些小震惊,一个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的大老板,拾掇起鱼来如此快速熟练。 “我是米其林三星大厨,起锅烧油是基础”,海老板很快回应,语气揶揄。 “嗨呀,海先生,不好意思,这不是紧急情况嘛”,清越嘿嘿笑着:“我给您当下手,您看需要我做些什么?” “剥葱。” “好嘞。” …… “摆盘。” “好嘞。” …… 菜上齐了,一桌人早已等不及,客人对海老板做的鱼赞不绝口,连刚才一直少言的男孩爸爸也连连夸赞。小朋友也哇哇地说好吃。 “老板,这是什么鱼呀?味道很鲜美啊”,男孩爷爷问。 奶奶说:“看起来像鮰鱼。” 清越看海老板。海老板应声说:“是鮰鱼。” “鮰鱼吗?鮰鱼能做出如此独特的味道?你一定是有独特的配方”,爷爷说。 “对,我们何家祖上有一位是在宫廷御膳房的,有祖传的配方。不仅是配方,做法也极其讲究,对刀工、油温、配料等都有严格要求……” 清越绘声绘色,仿佛何家祖上真的有一位御膳房大厨。 爷爷恍然大悟的样子,说:“怪不得,难道厨师戴着墨镜是跟这道菜的做法有关? 清越忙说:“对对对,您猜的太对了。这道菜需要高温烹制,又用的独特显辣配料,做菜时需要小心,怕伤了眼睛。” 说完,加一句:“我们大厨该去休息了,大家慢用,慢用。“ 清越说着就把海先生推出了餐厅,若继续聊下去,不知道她还能编出什么离谱的故事来。 夜深了,热闹了一天的明景村此时一片安静。清越在开着窗的房间里躺着,能听得到水塘边的阵阵蛙鸣。有蝉,记忆深处小时候的声音。 许是因为终于有客人入住,有些兴奋,清越辗转反侧,睡不着。她寻着蛙声走到后院鱼塘边,在草地上坐下来。有月光,能看到水底鱼儿吐出水面的泡泡。 躺下来,身下的草软软的,轻轻的沙沙响。 如果不为生活忙碌,这几秒钟的清闲惬意,她愿意每天延续。 乡村的夜晚,竟然也看不到多少星星。清越一阵怅然,还是离城市太近了。 “怎么不睡?” 是海先生,他并没有吓到清越。 只是她没想到海先生也还没睡。 他没戴眼镜,真养颜。 清越坐起来:“你不是也没睡。” 海先生在她旁边坐下来,两人没有继续说话,静静地看着水面。夜里才是大自然的天下,静静地听,能听到芦苇荡中窸窸窣窣的小声音;静静地看,能看到空中飞虫的世界。 “今天的鱼,是在水塘里抓的?”清越先开口。 “这里原本就是鱼塘”,海先生说。 “我没看见你抓鱼”。 “你下午睡着了。” “没有鱼杆,你怎么抓的鱼?” 海先生笑笑,说:“你有没有见过水里的世界?” “你是说,潜水?没有,我会游泳,但游的不好。” 海先生指着鱼塘,说:“你现在看。” 清越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塘水清澈无比,在月光下,竟然能看到水下的各种鱼儿游来游去,还有小乌龟。 清越甩头看海先生:“不对呀,水怎么这么清?” “水一直都很清。” “不可能,水至清则无鱼。” “那现在呢?用心看,能看到你想看的。” “你是哲人吗?” 海先生不回答她,说:“看那,今天做的鮰鱼。” 清越再看过去,她不懂鱼,但看起来好像就是鮰鱼。 “没想到鱼塘里有这么多鱼。” 水面气凉,海先生脱下自己的外套,给清越披上。清越本能地躲了一下,没有拒绝。确实有点凉。 “我把你购物车清空了”,海先生说。 “什么?我的购物车?清空?” “你的裙子,算工伤。” “我的购物车……我的购物车里,那么多东西,我都不知道一共多少钱,你清空了?” 海老板站起来,说:“不早了,休息吧。明天早上你要早起,因为你还给客人赠送了免费早餐。” “不是,海老板”,清越拍拍裤子上的草叶子,站起来,对着他背影说:“那么多钱,你……我……就给清空了?” 海老板转身对她笑了一下。 这个笑,那双眼睛,那张绝世美颜的脸…… 清越更结巴了:“那海老板……不是,既然,既然你有卡清空购物车,那你为啥以前总给我古董呢?你可知道古董换钱有多麻烦……” “以后,给你现金”,海老板朝房内走去,没回头。 清越追上去:“别,别给现金啊,我还得存。我给您卡号,您转账行不行?” …… 第二十二章 +新增收藏类别 乡村忙碌的清晨,并没有比城市里来的更晚。早早地,街上已经有吆喝的声音。明景村起大家走街串巷的声音,有两个。 一个是村中间老孙家的“孙吉豆脑”,广告词简单直白,就孙吉豆脑四个字,但声调抑扬顿挫,“吉”字上扬拉长,突然“豆脑”两个字降下调来,连接急促,听起来再不买就要卖光的样子。小三轮后面放了两大桶,有村民要买的听见要买的,拿着自己的盆呀锅呀的出来。豆脑论勺卖,铝制的平勺一块钱一勺,加上自制的卤汁,一勺一大碗。 还有一个是村东头的“郝洞酱油”,他家吆喝不带名字,而是一连串的“酱油醋嘞豆瓣酱,酱油醋嘞豆瓣酱……”,五句一停,六句一顿,像拉长调的山歌。他家的串巷工具很有特色,是一头毛驴拉着木制平板车,这样原始的交通工具,即便是在农村也是稀罕的。郝家的酱油和粗也是论勺卖,不过他家的勺子是木制的,舀起来,勺子边还流着汁,都顺带流到了客人的筒筒瓶瓶里,客人自然满意。附近几个村都吃他家的酱油醋和酱,都认识他家的毛驴。至于为什么叫“郝洞”,听说他家最早酿制酱油醋是在山洞里。现在自然没有山洞了,但名字留了下来。 清越今天也赶了个早集,因为要早起给何昔的第一波客人准备早餐。村口那家早点铺买来的中式小笼包,配上孙吉豆脑、郝洞醋和辣椒酱,妥妥的本地风格。 然而客人还是对昨晚的特色鮰鱼意犹未尽,说有朋友来一定推荐住何昔,但一定要有鱼。 “昨晚上睡不着,想看个水景,结果水上一团雾气,什么也看不到”,客人有些悻悻地说。 “而且还下雨了,天气预报没说要下雨呀……” “下雨了吗?”清越纳闷,昨天晚上那么大的月亮,怎么会下雨呢?她走出去看,地面果然是湿的,昨天看着蔫蔫的耷拉着脑袋的花丛,显然昨天晚上被雨水滋润过,都挺直了腰杆,叶子喝饱了水,墨绿墨绿的。 昨天她还说要好好浇花呢,海老板说中午不能浇,这么一场及时雨,她正好不用浇了。 再走出“何昔”,大街的路面干如草纸,有的地方都能看到裂缝。 清越快步溜回何昔,关上了大门。 她小快步跑起来的样子,太像小海兔,七海在窗内看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 夏夜的彭兴路是最热闹的,大大小小的烧烤摊大排档在马路两旁连成一片。男人们穿着大裤衩子踢哒着拖鞋,三五一小桌七八一大桌地喝着啤酒,划着拳吹着牛。一捧捧肉串菜串摆上烤架,滋啦滋啦流油。 白梅她要了三十个羊肉串,人多,这一波还轮不到她,得排队。浩轩看见地上有个像游戏卡之类的卡片,弯腰去捡,白梅啪地轻拍浩轩的手:“哎哟脏脏的,捡什么捡,家里一堆卡片……” “你昨天还说给我买奥特曼呢!” “家里不是有奥特曼吗?” “不一样,我要的是那个带电光的奥特曼,你说买的又不买……”浩轩跳来跳去的,路人经过差点撞到他。 白梅拉个小板凳给他:“你坐这,等一会你爸回来了,给你爸要。” “耶!”浩轩又蹦了起来:“爸爸肯定会给我买的。” 白梅塞给浩轩几颗剥好的花生,又给自己剥几个,等的人多,她点了一小盘盐水煮花生消磨时间。 “儿子!” 何振强远远地看见浩轩,隔着好几张桌子叫,看起来很是高兴。 “爸爸,爸爸”,浩轩朝何振强奔过去:“爸爸给我买奥特曼!” 何振强一把抱起他:“买!我儿子喜欢奥特曼,买!哎呦,这手上是什么呀黏糊糊的……” 何振强隔着桌子,给白梅指指超市的方向,白梅嗔怪道:“那么多奥特曼了还买,你就惯吧。” 等奥特曼买回来,肉串也烤好了。小孩子早就被奥特曼的火眼和闪电剑迷住了,对香喷喷的羊肉串看也不看。 “要不要买两瓶啤酒回去?菜我都做好了。”白梅问。 何振强今天兴致很高:“今天喝好酒!捡贵的喝!” “这么高兴?” “高兴,必须高兴!哈哈哈……” “什么事这么高兴?“ 何振强摸摸儿子的头,说:“走喽,儿子,回家啦!回家喝好酒喽!。” 红酒啤酒白酒,何振强今天喝了很多酒,喝到后面嘴巴都不听使唤了,酒顺着嘴角留下来,把衣服都弄湿了。 白梅也跟着喝了酒,但因为要哄孩子睡觉,何振强也不让她喝多,白梅还算清醒,她靠在何振强怀里,看着满桌狼藉,心神飘忽。 何振强今天签了个大单子。这一单子,顶得上过去三年“振强电子”所有的单子。何振强太高兴了,抱着白梅夸下海口,说等这笔钱全部到位,丰远市所有的商场任她逛,不用看价钱。 “还记得当年,我就说,你跟了我,一定不会后悔!我何振强说到做到!” 他手舞足蹈,一杯接一杯地灌。白梅说不能喝了,还是别喝了,又不是小年轻了,身体要紧。 何振强大手一挥:“你放心,为了我们儿子,我再拼他个几十年都没问题!” “光为儿子,我呢?”白梅撅起嘴,做生气状,人却往何振强怀里钻。 何振强在她脸上捏了一把:“这还吃起儿子的醋了。你更放心,我的身体,你给我再生十个儿子都没问题。” “生那么多儿子,住哪?都没地方住……” 何振强放下酒杯,把她的手攥住,眼圈竟然红了:“我知道,房子一直是你的心病。你想要哪的房子,买!买不了别墅,也给你买个四室两厅!” “为什么要买新房子呀?彭兴路这套房子就挺好。” “这套是老房子,我给你买新的。” 白梅把手抽出来,身子向后靠在沙发上:“有了钱还要给浩轩留着上学呢,现在养一个孩子多花钱啊。幼儿园老师都说了,咱家浩轩这么聪明,可得好好培养。我还想着给孩子规划去去国外留学呢,这可得不少钱。彭兴路这房子就挺好……” 何振强点了一支烟,抽了两口,一把又将白梅搂在怀里,说:“我儿子肯定要好好培养。彭兴路这套房子,咱儿子的!“ 白梅一听,搂上他脖子,咧嘴惊喜地问:“真的?房子能给儿子了?” 何振强打个酒嗝,得意地仰着头说:“不给儿子给谁?快了,再等等,很快了。” “那你女儿那呢?她不闹?” 何振强一笑:“她都有老宅子了,还闹什么闹。要不我说算命的厉害,大师就说我时来运转,要承祖上和儿女之福……” “什么老宅子?” “我老何家传下来的老宅子,我给她了,她不会再要彭兴路这套房子了。上礼拜,清越还专门来看我,还给我买了衣服……毕竟是亲女儿啊,知道孝顺……” 何振强嘴不停地感慨,零里八碎地东扯一句西拉一句,醉的东倒西歪。白梅被何家老宅惊醒了神,从何振强嘴里套出不少话。 等把一滩烂泥似的何振强弄上床,白梅坐在窗边,拉开了窗帘。城市夏季的夜晚,十点仍旧万家灯火通明。 白梅也点了一根烟,抽一口夹在指间,烟雾缭绕,顺着窗飘出去,不呛。 何振强起了鼾声。她的酒却彻底醒了。 何振强说的对,那毕竟是他的亲女儿,是合理合法的女儿,何家法定的继承人。如果不是喝醉酒,她可能永远都不知道何家还有祖传的大宅子。 白梅冷笑一声,将烟蒂狠狠摁在烟灰缸里。两腿抬起,将脚也放在沙发上,头发散乱着。 有的人天生就是好命,不用努力就可以得到任何自己想要的。有爸爸妈妈,有人疼有人爱,不高兴了有人吵架,不用担心惹恼了爸妈从此再也没人管。何清越,十几年都不叫他一声爸爸,有了祖传的老宅,第一时间还是给了她。 白梅眼角流下一滴泪来。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有的人,从出生就注定要凭自己一直努力,一直乖巧,一直讨好,才能讨到别人给的一点点怜悯。她从小讨好自己的后妈,稍不注意就遭到后妈打骂,有时候连饭都吃不上。长大了讨好老师,讨好同学,自己舍不得吃的零食讨好他们,但仍然遭到她们的白眼。工作了讨好上司,上司却要占她的便宜…… 这都是命。命让她遇到了何振强,看似被捧在手心,但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仍旧逃脱不了讨好这个男人的命运。 这个房子,她忍着,扮乖巧温柔知情达理,讨好这个男人这么多年,他却瞒着自己有一座祖传老宅! 白梅苦笑着,肩膀抖动。风远市的商场随便买随便挑?呵呵。 白梅转头看看床上一身酒气的男人,后脖子堆起着肉,腰圆腿粗,再精心收拾也躲不开中年男人的油腻。而她自己呢?可又风华还在? 她的儿子,不能继续讨好下去。“再等等”?哼,凭什么要忍气吞声继续等?想让儿子姓何,那就得拿出何家的东西来!女儿有的,儿子也得有,而且,还要更多。 第二十三章 +新增收藏类别 风远河全线七百六十公里,在雅州市与雅河交汇。 一百年前七海第一次从缓流的风远河游经这里的时候,被突如其来的激流撞击到,在水面上打了好几个翻滚。之后再来,七海都提前潜到水下深处。到了雅河,就离海洋不远了。 雅州是个美丽的地方。与风远市的高墙大院不同,这里的房子白墙绿瓦连城一排,小巧精致。城内有溪,百步一座小石拱桥。常有霏雨,薄雾映伞。 七海曾在这里数次上岸。 第一次从雅河交汇处上岸,还是七十年前,轰隆啪一声巨响,爆起巨大的浪花,一个什么东西咋进水里,就在七海眼前径直垂进水底。 那东西有两个阿宛家的水桶那么大,说不上来什么颜色,暗沉沉硬邦邦,扎进水的那一头尖尖的,想要刺破海底,看上去骇人。 紧接着听到岸上乱糟糟的声音,有四处逃窜的奔跑声,人群里小孩哀哭的声音…… 七海悄悄升到水面,露出头探看,他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这座如其名一般雅致的城市,此刻废墟一般。白墙绿瓦大多倒塌成碎片,火烟四起。石桥断裂,溪水淌血。 他才看见天上有什么在飞着。不是鸟,是与水里那个东西一样硬邦邦的东西,但更大,更吓人。 雅州发生了什么?七海正准备上岸看看究竟。一个大东西从天而降,轰隆一声落在逃窜的人群前方,烧起了熊熊大火。 他看到一个孩子,站在那里哇哇地哭,身后的火很快就要烧到他身上了。七海大力扇了扇尾巴,将河水扇了过去,哗啦一阵,孩子身后的火瞬间熄灭。 人群都在四散寻找躲避的地方,惊恐、害怕,没有人会去想为什么会突然降下一场雨。他们正四处奔跑,叫声一片。有人喊着:看天上,炸弹又来了,快跑。 那边又起了火,七海又奋力地扇动尾巴,水哗啦啦降下。 又一个东西掉下来,轰隆一声,震的河水翻晃。地面上被炸起四溅,紧接着浓烟四起,哀嚎一片。有人顷刻倒下,有人被炸掉了胳膊,身上血糊一片。七海想上去救人,但他还是幼鱼,还不能变成人形,还不能上岸。眼看着人类一个个倒下,他除了奋力洒雨,什么也做不了。 突然有个人朝雅河急奔过来,纵身一跃跳进了河里! 河里可不是一个逃生的好地方啊。那个人扑腾了几下,半天没露出头。 七海赶快游过去,至少他能救起这个慌不择路的人。 但,眼前这个人,在水底,像鱼一样地游着。七海过去的时候,他正和七海一样,大半截身体稳稳地悬在水底。 他们互相看着对方。 那个人的眼睛瞪的老大。 他没有张嘴,因为张嘴就会有混杂着血水和炸毁碎屑的河水灌进去。 他明明没有张嘴,但七海却听到他用震惊的口气问:“你是谁?” 那是他们人鱼族的语言,在千米之内,他们可以用意念交流。 七海身上的鱼鳞层层颤动了起来,下意识地回答:“我叫莫寐切萨。” “兀紘勒萨”。 “你是勒萨族!”七海难以置信。勒萨是人鱼族最古老的族群,但因为种种原因,留下来的纯正勒萨族人鱼已少之又少。七海所在的切萨族,千年内都没见过勒萨族的人鱼。 兀紘抑制不住地惊喜:“勒萨族早已上岸生活,表面看起来和人类无异。我也不确定我能在水下呆多久……” 兀紘靠近莫寐,显出自己的鱼尾。许是族群长久在岸上生活的缘故,兀紘的鱼尾不是那样深蓝,而是透着些淡淡的粉黄。他们激动地互碰了碰鱼尾,水底翻腾起了旋涡。 兀紘:“刚才的雨,是你甩的?我下水也是为了甩雨。现在救人要紧,咱们一块先把火灭了。” “这是发生了什么?” 兀紘:“战争。有的人类,贪婪而残忍。” 雅州城间歇性地分区下起了雨。空袭持续到晚上,终于停了。 那段日子,七海没有回深海。雅州城里活下来的人需要食物,七海帮着兀紘捕捉了鱼虾。担心阿宛和阿锴,他在雅河与风远河之间来回游走。所幸阿宛和阿锴所在的村庄没有遇到空袭。 七海听到阿锴说:村里人都走了,老太婆,咱们也去后山吧。 阿宛耗了一天才走,走的时候收拾了家里的东西都推到水塘边,说:七海,要留着你看家了。要把家看住啊。 七海把那堆家什都搬到了塘底。把不能碰水的东西都装到了一个大箱子,在塘底的角落,做了避水。 …… 七海在羽鸣山脚下的一块青石上坐下,晴天无云。兀紘十年前把家搬到了羽鸣山中,开了一个温泉度假村。按人类的年龄算,兀紘已经九十岁了。 他用人鱼族的语言在意念里对兀紘说他来了。 片刻,兀紘下山。他的样貌已有老人的样子,但因为有人鱼族的基因,表面看起来只有五十多岁。他穿了一件黑棉布衣,像一位山居修行的隐士,面容沉着,走路清而稳。 七海曾问过他,怎么能在短命的人类中生活而不被怀疑。兀紘说他们已经不是纯正的人鱼族,因为先辈时已与人类结合,他们的寿命已经缩短,他知道活的最长的是两百岁。 “所以我才搬到了山里。我的容貌,就是温泉功效最好的宣传。温泉,也是我人鱼基因最好的庇护”,兀紘满面红光。 他看七海若有所思,问:“所以,你是想成为第一个上岸异化的切萨族?” “也许我并不是第一个”,七海没有看他。 通往羽鸣山顶的沿途泉水叮咚,有些游人不走旁边修好的台阶,专挑崎岖的泉边小路走。七海和兀紘的谈话时不时被迫打断。 “切萨是人鱼族群中基因最强的一族,很难被异化。即便异化成功,后代身上更多会出现人鱼的特征,比如蓝眼、鱼鳞甚至是鱼鳍……所以,你必定是第一个。” “她还不知道我并非人类……” 兀紘本与七海并排站着,听到他说这句话,一个跨步跳到他面前,正对他惊讶地问:“她都不知道你是人鱼族,你竟然要为了她变成人类!你难道不知道和人类生活,你最多只能活两百年,而且,要承受舍鳞之苦……” 七海看他如此激动,后退一步说:“我,只是问问,还没有决定。” 兀紘松口气:“勒萨族千年以前就已异化,我出生即是人形,不曾经历舍鳞。但我听族人说过,舍鳞之苦堪比死去。你是为何家报恩的,报完恩,与人类的牵连也就可以断了。况且,你说这个姑娘跟你的救命恩人长的极为相像,连胎记都一模一样。你能不能确定你是因为这个原因,还是真的动了人鱼之心,要和这位人类小姐生活?如果不能确定,勿要冒险上岸……” “昨天,她拍了我的后背”,七海郑重地说。 兀紘:“你是说,她摸了你的后鳍?” 七海点头。 兀紘:“是暖的?” 七海点头。 深海人鱼族长有三对鱼鳍,前两对鱼鳍是它们在海中称王的利器,速度和力量即使是比他们体积大数倍的鲸鱼也俯首称臣。第三对后鳍可变色,是人鱼群强大生命力延续的旗帜。旗帜越鲜明的后鳍,拥有更具吸引的繁殖力。若有心仪的雌性人鱼求偶,则不停地扇动自己的鱼鳍,引雄性人鱼后鳍变色和抖动,成为彩鳍之舞。色彩变化的越多,抖动越精彩,雄性人鱼越能被激发。人鱼族彩鳍之舞一年只有两次,所以竞争最为激烈。彩鳍之舞次数最多的那条人鱼,次年成为人鱼族王的可能性更大。 人鱼族可两栖,但轻易不上岸。像七海这样频繁上岸的人鱼,白天栖为人形,背底的后鳍位置会有五彩的两条印记。如果人类雌性触碰后鳍,变温则为天选。即便人鱼选择不上岸,也要终身守护。 兀紘寻了一块平整的石头坐下来,叹口气,拿出手机对着七海说:“我给你拍张照片,给你挂个温泉度假村的头衔。从现在起,你需要一个人类的身份。” “除了人类的身份,我还有个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帮忙。” “你说。” “我需要现金,或者银行卡。” 兀紘蹭地站起来,连连摆手:“你可不能哭啊!虽然我们人鱼族哭出的眼泪会变成珍珠,但你们切萨族可不能哭啊!你们切萨族哭出来的珍珠是金色的,比黄金还要闪亮,这种珍珠人类从未见过。要出现在珠宝市场上,那是要引起祸端的!而且,你们能哭出来的金珍珠是有定数的。” “我哭什么哭?切萨族之所以哭出金色的珍珠,那是因为我们泪腺极不发达,极少能哭。切萨族的眼泪,人鱼族也是宝贝,也不是轻易就能得到的……阿宛留下了不少宝贝,也就是古董,这本来就是何家的东西……” “处理古董,这个可以。我可不想我这辈子唯一能碰到的切萨人鱼因为给心上人钱花而哭瞎了眼睛……” 第二十四章 +新增收藏类别 从图书馆做完活动出来,清越只觉头沉沉的,脖子像没骨头撑不起来头似的。眼睛黏糊糊的睁不开,嗓子开始干痛,连着喝了几大杯水也不管用。两个手下的员工说活动圆满成功,不如去嗨皮嗨皮庆祝一下,清越说还是你们去吧,我恨不得立刻倒在床上睡一天一夜。 明景村和风远市两头跑,24*7全年无休,没娱乐没休闲没朋友,想想也是可怜。说起朋友,她以为黄乐芸会是她一辈子的好闺蜜,到了七八十岁都可以一起继续臭美的关系。然而回到风远市还不到五年就啪啪打脸。不知道别人的世界是怎样的,在清越这里,连亲情都靠不住,还谈什么爱情和友情! 海老板说的对,人类是孤独的生命体,每个人都注定孤独。 清越觉得她已经习惯孤独,她太忙了,哪有闲工夫去多愁善感人本孤独。 回到出租屋随便吃了点东西,清越倒头就睡。出租屋就在帕拉国对面的小区,走到家最多十分钟。当初租房子的时候,清越就想住的离公司近一些,而且这个房子朝向好,格局好,左边有公园,右边有商场,交通便利,设施齐全。虽然价格贵了点,但清越因为喜欢,还是租下了。住进来以后花了不少心思装修,跟原来的白墙简装比,被清越一收拾,格调高级了太多。 但这个房子她住不了多久了,房东前几天给她打电话说要卖房子,最近陆续也有人来看房,价钱谈拢了就要卖掉了。清越说我的租期还有半年呢,你不能说不让租就不租了。房东说互相理解一下吧,我要用钱,这房子是肯定要卖的,到时候我给你少算两个月的房租。 然而凌晨被冻醒,裹紧了被子浑身还在发抖,清越测了体温,38.5度。紧接着开始咳嗽,嗓子里像有跟干裂的枯木,每咳嗽一下就像生生在枯木上摩擦,生疼。她挣扎着起来,要给自己倒杯水,热水壶是空的。等接了水烧开,一个拿不稳,差点倒翻了把自己给烫伤。翻遍了药箱,竟然没有感冒药。 腿软无力,清越颓然地躺回床上。 快递和外卖是本世纪最伟大的发明,清越点了药店的外送。先给帕拉国的员工打了电话,安排了店里的事务。幸好忙完了两场活动才病倒,不然这一摊子交给谁去办她都不放心。店员连连说老板您好好休息吧,店里要是有急事我再给您打电话。 清越挂了电话一阵怅然,她算什么老板,如果不是办成了这两场活动,下个月的开销还不知道从哪里支出。 她给王司机打了电话,说今天不去明景村了,去的时候再联系他。 许是感冒药的缘故,刚睡了一晚上的清越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一个梦接着一个梦,梦里她回到小学的操场,集合了所有的学生和老师来听她演讲,讲她的帕拉国,讲她的何昔。梦里她跟自己说,我真是够拼,连做梦都在工作。 梦里有人总是打扰她的梦,不让她好好睡觉,导致她的演讲一再中断,到后来学生和老师都去参加体育比赛了,她站在演讲台上不停地叫“你们都回来”…… “怎么还这么烫?” 有人把手放在她额头,还拍了拍她的脸。她的脸一定是肿了,她自己都能听到被人拍上去木木的声音。 这难道是梦中梦中梦中梦?不然不可能啊!海先生怎么会在她的房间?就坐在她床前,还拍她的脸蛋? “有没有吃饭?” 梦里的海先生如此温柔,那双蓝眼睛里都能看到蔚蓝色的星球。这么近,清越若抬手就能碰到他的鼻尖。他眼睛的形状真的好奇特,常人双眼皮已是美眼,他竟然是三眼皮,最底下那层眼皮是深蓝色的,像是画的蓝色眼影。还有嘴唇,之前没有仔细看过海先生的嘴唇。这么好看的男人的嘴唇,最好的形容词应该就是“性感”。 清越不禁偷笑,这位财神爷之前总是冷冰冰的,最近好像有所缓和。平常不敢靠太近,今天梦里送上门了……这个梦,可以不要醒。 反正是梦,大胆一点也无妨。触手可及的人间尤物,再不揩油,醒来可就化为乌有了。 清越抬起两只手,抱住了海先生的脸,说:“哎呀,你说你为什么就不答应出道呢?非要开什么何昔客栈。开客栈才能赚几个钱,你出道吧大帅哥,你的脸就是印钞机呀,而且是速度最快的印钞机……” 她又捏捏海老板的脸,手上没劲,捏不住,滑了下来,叹口气:“不过,你要是红了,还会不会让我当经纪人?对呀,你为什么要选我当经纪人呢,我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不行,你不能不要我当经纪人……” 但海老板竟然拨开了她的手,一脸嫌弃的样子。 哎,梦里都不省心,怎么就不能让她做个美梦呢。 这一觉可真长啊,出了几身几身的汗。 醒来已是下午,太阳光都打到西边的窗户了,黄橙橙的,迷迷糊糊看过去,像果冻。 不发烧了。清越拿了温度计,体温降下来了,37.2。肚子开始咕咕咕叫,一天没吃东西,现在头晕是饿的。 床头柜上有三明治,还有牛奶。清越仔细回想,她并没有点三明治外卖啊,而且,外卖小哥也不可能把牛奶帮她倒在被子里。 咚咚咚有人敲门,清越起身去开门。是房东。 “哎呦小何啊,当初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你有福相,有贵人相,我说的准吧”,房东满脸堆笑径直走进来,左手拿着个文件袋一样的东西,右手拎着一个水果篮。 “你这次找的这个男人啊,你真是太有眼光了,财大气粗办事利落……大姐为你高兴啊……” 房东把文件袋和水果篮放在桌上,把自己拉了旁边的椅子坐下来,脸上的笑没停:“我知道你今天不舒服,签合同的事咱改天再说,这房子的手续比较复杂,也不是咱俩签个合同就行的,等你好了,把材料准备好,咱再约时间去房管局……” 清越的眉头皱成一坨:“等等,等等,您在说什么呀?去什么房管局?” “房子呀,你买我的房子,双方要去房管局过户办手续嘛……” “我买你的房子?我为什么要买你的房子?我哪有钱买你的房子……” 房东大姐两手叠在一起放在膝盖上,眯着眼睛看清越,看了一会,突然一拍桌子:“我知道了!你男人是要给你惊喜!小何,你可真是找了个好男人啊……” “大姐,大姐,什么男人,你慢慢说,我怎么弄不明白你说什么。” 倒腾了半天,清越弄明白了,房东说的那个男人,是海老板。就在一小时前,她的这位财神爷,买下了这套房子!是给她,何清越,买下了这套房子! 清越给海老板打电话,他说这是给合伙人的福利。还说他突然有事,要走两天,等他回来。说之前她提过的那个小苗,他答应了,让小苗去“何昔”帮忙。 清越挂掉电话,心里涌起阵阵不安。 没有血缘的两个人,要什么样的关系,才能让一个男人送给女人一套房? 她到底做了什么能引起这么大的误会? …… 兀紘来到了风远市,在风远河边召唤莫寐切萨。 七海只能暂时离开还在沉睡的清越。 她睡的那样不踏实,眼睛挤着,眉头皱着,身子蜷成一团,手心紧紧攥着一个毛熊玩偶。她的额头不停地冒汗,嘴里喃喃有词,有时无泪地呜咽,有时突然抽搐一下,伴随着几秒钟身体的抖动。她的脸色煞白,嘴唇没有血色,抽搐的时候,手腕上的青筋凸出来,根根分明。 七海已经给她换过好几条毛巾了,刚才换的时候,清越好像好了一些,有微微睁开眼睛看他。以为她醒了,问她想不想吃东西,她却一把捧住了他的脸,还说“你不能不要我……”。七海没想到她会捧着他的脸不放,她的手烫烫的,还在他脸上捏来捏去,七海后背的五彩印痕开始发热,第三鱼鳍差点长出来。七海赶快拨开她的手放下来。 如果那对鱼鳍长出来,七海也不能确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看药盒和水杯,她已经喝过药,高烧应该很快就能退下来。人类真是脆弱,发烧便能让人神志不清不能活动。人鱼只有在受到重伤的时候才需要休息疗伤。 七海靠近清越,他想躺在她旁边,这样自己人鱼冰冷的体温可以让清越的高烧退的快一些。 但他没有成功,因为房东来了。她看清越病着,便对七海说:你是小何新交的男朋友吧。那你帮我转达她在三天内搬走,因为有人要买房了。虽然我也知道何小姐不想走,但我也是没办法。 阿宛走后,七海这几十年都在了解人类社会,他了解房东更想要什么。出更高的价钱,即便是交了定金的协议也不作数。 房东眉开眼笑,说你放心吧,我和小何很熟了,我帮你照顾她,你着急你就去办事吧。 七海再摸摸清越的额头,好像没有那么烫了。如果她醒来问,为什么你能进我家?他会说,我在门口碰到了你的房东。 短时间内,他不会让清越知道:摸了切萨族的后鳍,作为她的守护人鱼,七海可以感知她的位置。 第二十五章 +新增收藏类别 海老板一连几天没有消息,只能等他回来再把买房子的事情说清楚。房东大姐已经拿到了全款,清越不着急过户,她更不着急。这两天房东偶有过来,问候问候清越感冒有没有好。还给她送过一盒姜茶,说女人要多注意保暖,夏天也是需要喝喝姜茶。说姜茶是自己做的,纯手工无添加,比外面卖的的不知道要好多少倍。清越连连道谢,房东大姐说哎呀不用客气,你男人走的时候专门拜托我照顾你的,你男人可真好。 清越听“你男人”三个字听得别扭,哪怕她说“你男朋友”都要舒服许多。她也不想给房东费劲解释她和海老板只是上下级工作关系,而不是男女朋友关系。全款把房子买了送她,这关系怎么可能解释的清楚? 帕拉国博物馆每天的工作按部就班,接了活动以后,吸引到的访客多了起来。除了前天有两个有关部门来检查的需要应付,博物馆正常经营,不算太忙但也绝对称不上闲。清越除了晚上回去,一天都在博物馆,工作才能让她充实。 “何昔”自从住进去第一波客人,这两天也陆续有人入住。马上就要放暑假了,估计到时候能有一波入住小高潮。 小苗在“何昔”适应地很快,让清越有些喜出望外。这才三四天的工夫,他已经摸清了明景村的生活,每天给清越汇报两次工作,还做了书面总结报告。小苗说他几年前在一个旅游区的酒店干过差不多一年,对客栈的业务很熟,还给清越列出了他的工作计划。 清越心想这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前面一直发愁找不到人,派去个小苗没想到还真碰对了人。 “姐,你放心,客栈比酒店好干,我肯定能给你干好。发广告发攻略是一方面,旅游区的客栈,光靠上门客是不行的,得找合作。明景村这地方偏,游客要么是自驾,要么是跟旅行团坐大巴。这些客人不能等他们进村再拉,得在进村之前就截下来。我今天跟村东停车场收费的,还有一个大巴车的司机谈过了,他们给咱推客户,给他们返佣……” 小苗在电话里绘声绘色说了半个多小时,说刚才还预约了两家人,这两家人本来看咱家空荡荡的没人住,要去别家看看,被我给摁住了。现在他们去逛了,逛完了就过来,这两拨客户肯定跑不了单,等晚上我给姐报告消息…… 清越心想小苗肯定有这个本事,就凭他这张三寸不烂之舌和能屈能伸的那股子劲儿。 小苗又说:“姐,说句不该说的,咱家客栈这里里外外的装修,看着就贵,手里没点钱的都不敢过来问价格。” “可是咱不贵啊,在明景村也就是个平均价。再说了,咱是什么品质,别家是什么品质……” “那肯定,哪家客栈能有咱何昔的房间有品位?不光有品味,还倍儿舒服。姐,那些床单被罩,老贵了吧,其实没必要弄那么贵的……” 这些清越也清楚。之前有不少人说她不是做生意的料。 那些床品,清越是已经降了原本心想的标准的。她本想以墨绿与深白作为客栈的主色调,但仿古老宅基色是酱红,她只能放弃了墨绿。但材质和花纹还是选了现代的,被子虽是白底色,但并不是酒店那类煞白,而是选了有褶皱拧纹的象牙白,整体看上去既有老宅的古韵,又不失典雅独特。 这个系列,从布料到配色,可是她多方对比样图找厂家定制的,着实花了心思。每个房间都有工艺摆设,是她根据自己店里的样子做的缩小版仿制品,绝对是有别于其他客栈的又一利器。 虽然她也知道一个乡村客栈真没必要费这么大心思,但清越觉得这是自己的事业,布置成自己喜欢的样子,才能有热情做好事情。就像找对象,没有人愿意通过你邋遢的外表去发现你独特的内在。长相还是很重要的。 挂了电话没多久,小苗又打过来了。 清越以为小苗刚才铺垫那么多,是想让她降价,便说:“价格的事情你可以定,在咱的标准价上适当降点,只要有赚就行。” “姐,不是说钱,是那个买贝壳的人又来了”,小苗有点不耐烦地说:“来了第三回了。我想咱不卖贝壳,肯定是找错了,就没跟他多说。他刚又来了,说我不懂,要找文化节那个女老板。” “呃?什么买贝壳的人?” “您不知道啊姐,那我把他赶走……我就说咱不卖贝壳嘛……呀姐,他过来了,要跟你通话……” 这人先开口:“老板,就文化节,上次我买的那几种贝壳螺壳?你手里还有货吗?” “什么贝壳啊,我们是客栈……” “就是你啊老板,我记得你的声音。就是明景村第一天开业,就在你客栈门口,你摆了个摊,我从你这买了三个贝壳两个螺壳……五十块钱一个……” 清越想起来了,就随便捡的几个螺壳,她也没把这事放心上。 “哦对对,是卖过贝壳,我那些贝壳呀,本来没打算卖,就拿来装饰的。就那么多,没有了。” “那些贝壳都是从哪弄来的呀?”对方这句话的时候,压低了声调,好像不能让人听见似的,听起来还走了一截路。 他问的蹊跷,清越本想说从后面鱼塘捡的,但感觉不太对,便说:“之前出去旅游,在海边捡的。” 那人松一口气似的,说:“哦怪不得,我也觉得内陆小村庄怎么会有这种贝壳。” “怎么了,这贝壳有什么特别吗?” 那人赶忙说:“没有,没有,我……我儿子收集贝壳,我看着颜色好看……你要还有的话,我都给他买回去。” 他说话的语气明显是撒谎,但却有种迫不及待。 “真没有了”。 小苗说那个人挂了电话还一直往客栈里面瞅,还想往里面走,小苗拦着没让进去。 清越努力回忆文化节当天的情景。当时没有特别注意,光想着卖钱了,现在想起来,这个人当时是一副捡了大便宜的神情全部买走了,把螺壳装进兜里时小心翼翼的,还四下看看鬼鬼祟祟。 难道那些贝壳有什么特别之处?清越上网搜了搜关于贝壳的信息,那天的贝壳她虽然没仔细看,但有一个特别像网上说的鹦鹉螺!天呐,稀有螺,一级保护……如果真的是鹦鹉螺,那她岂不是? 清越的心砰砰跳,不停地跟自己说:不知者无罪,不知者无罪,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以为就是很普通的螺壳……而且,我拿到它的时候,它已经是空壳了,我没有捕捞,没有捕捞…… 惊魂一直定不下来,连员工跟她说话她也没听见。 这种深海里才有的螺类,而且是珍惜物种,怎么会在老宅的鱼塘出现?清越越想越奇怪,这里不通大海,也不通内河,按道理是一潭死水,可为什么塘里的水却如此干净碧蓝?对,干净。不同于所有鱼塘的干净。 上次夜里和海老板在塘边,鱼塘的水清澈得可以一眼看到底。 一阵凉意从脚底蹿升上去,就像坐在鱼塘边第一晚吹的那股子冷风。 清越从头到尾回忆起来。 第一次来老宅,她明明把房前屋后都搜刮了遍,什么都没找到,为什么第二天却在那么明显的地方发现了瓷枕?而且她在老宅住的时候,总感觉有人看着她。 清越不敢细想,越想心里越发慌。 她感觉“何昔”老宅里藏着玄机,或者藏着不可告人的令人恐慌的秘密。她把所有的事情都串联在一起,串完心里咚地一声,后背一身冷汗。 海先生做的一定是不能明面交易的生意,何家老宅这个偏僻且荒草丛生的地方应该早就被海老板盯上了,这是他存放赃物的地方!一定是这样的。不然他为什么会知道清越有老房子要卖?谈合作的时候,他不出示身份证,不说名字。他白天黑夜都戴着墨镜,就是不让人看到他的真面目。 刚开始施工的时候,他天黑以后不让留人,不让施工,因为施工就要开灯,他就不能倒腾赃物了。 他不答应和禅修的人合作,前面也不答应小苗去何昔,若不是他要离开几天,而清越又生病,恐怕现在也不让小苗去。人越多,他的秘密就越有可能暴露。 她投资,但自己却不当老板,美其名曰要有传承的文化情怀,其实他让清越当老板,是为了掩人耳目方便逃跑。一旦出了事,被抓的就是她何清越!没有人知道他海老板是谁,只有她,何清越,将会成为藏匿赃物并倒买倒卖的直接替罪养! 之前他一直对自己冷冰冰,自从那天晚上他来不及戴墨镜,被清越看到了庐山真面目,他急了,开始收买人心!给她做饭,给她清空购物车,还给她买房!所有这些,都是为了堵上她的嘴。一旦东窗事发,房子就是她销赃洗钱的直接证据! 越想越害怕,越恐慌,清越的手在发抖,耳朵嗡嗡地。 她真是傻,不,是太贪,太贪心才会中了海老板的圈套。不行,她要从这个套中解脱出来。钱可以不赚,老房可以不要,不能搭上自己的命! 第二十六章 +新增收藏类别 心乱如麻,确切地说,是这团麻要缠成死疙瘩了。 她要跟海先生斩断关系,不然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去跟他说自己不想干了?不行,她欠了海老板那么多钱,拿什么还? 说自己无能,经营不了老宅,把宅子卖给他自己好抽身?那也不对,当初海老板就是拉她当替罪羊的,现在羊要去找狼谈判,狼会立刻扔了人皮吃掉她的。 清越坐在老板椅上已经转了不知道有多少圈,转得她头晕。 清越烦躁地打开电视,电视本是装修的时候计划开会的时候连接电脑的。但博物馆也没什么大事,正式的会议不多,电视不怎么用,顶上都有些铺灰了。不知道是不是遥控器太久不用不太灵敏,清越按了好多下才能打开。 电视上播放着新闻节目,是关于文物失窃的,盗窃数量多,涉及金额巨大。说行窃人员是常年的惯犯,有反侦察能力,到目前还没有找到线索。 清越心更慌了,那里面有个物件怎么跟她卖掉的瓷枕那么像!她记得卖给佟老板的时候,佟老板说过年代,跟电视里说的一样的年代! 清越抓过一个靠枕,紧紧搂在怀里。靠垫旧了,里面的棉絮有的挤成了硬疙瘩团。不仅不柔软,抱在怀里还有点硌得慌。清越把靠枕甩到另一边,差点掉下沙发。 海老板为什么一连几天都没有消息?一定是他知道公安在查案,要跑路了!扔下她这只提前套住的小白兔等着被查被抓! 不行,她不能这么坐以待毙。她不能傻傻地当冤大头,她必须知道海老板在“何昔”老宅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清越给小苗放了一天假,她去了“何昔”老宅。今天不是周末,旅游村的游客很少。七月的正午,走两步便浑身冒汗。太阳晒在皮肤上,想要打出密密麻麻的一层孔洞出来。大街上看不见人,村民都躲在自家歇凉睡午觉,路边连个卖西瓜吆喝的人都没有。 静,连空气都静的诡异。 清越仔细看了看四周,没有人。她关上“何昔”的大门,从里面插上门栓。从大门口到鱼塘,不过三十米的距离,她却感觉走了三公里。水面没有一丝水花,铺平了的蓝绿色绸缎一般,看久了就想让人躺上去。她没有戴帽子,站在水塘边,一点树荫都没有。太阳辣辣地穿过头发晒到头皮,晒的疼。 脱掉外衣,只剩了内衣内裤,清越一个猛子扎进去,凉。 这水塘比她想象的要深,正常的鱼塘,不应该有这样深。她记得上大学的时候春游,去过一个同学家的鱼塘,有个子高一点的男生穿着橡胶服就走了进去,还帮着人家抓鱼。站在鱼塘里,塘水刚过那个男生的胸口。 但这个水塘,怪不得有人说它是湖,她潜了好一会才到水底。她学过潜水,虽然没有考到潜水证,但鱼塘这个深度她还是能应付的。鱼塘并不算大,水很请,清越没游多久就找到了她想找的东西。水底里,确实藏着宝贝!堆成小山一样的宝贝!大的有石刻狮子、高过小腿的瓷瓶,小的有叫不出名字的石雕石刻。还有个大箱子,在水里模糊,看不清是什么从材质。清越游过去,箱盖在水里并不沉。打开箱子的一瞬间,清越傻眼了,箱子里堆满了珠宝玉器! 海先生果然拿鱼塘来当掩护。这些都是赃物! 清越心里一紧,浑身都跟着紧张,腿开始抽筋。她使不上力气,双腿不听使,她游不动。她想要游上去,她必须要游上去,但水已经呛了进去,她没法换气。大脑也像被水挤压,意识逐渐模糊。仅存的生存意志在告诉她,游上去,游上去,要活着。她不停地挣扎,双臂和双腿努力向上划着,但动作幅度越来越小,窒息与绝望渐渐逼近,死亡气息渐袭…… 意识模糊。 身体动作缓到无法动弹的时候,清越看见一条蓝色的大鱼,碧蓝的鱼尾鱼鳍上闪着银色的光。又看到一个人,一个男人,熟悉的面孔。是海老板?不对,到底是一条鱼,还是海老板? 这个人,或者这条鱼,朝她急速游过来,一把揽住她,将她顷刻带上水面。 她听见有人叫她“清越,清越”。 怎么是海老板的声音?不,不应该是他,海老板从来没有叫过她的名字。 她被放在草地上。被正午阳光暴晒过的草地,温热稍烫。清越冰冷发抖的身子躺上去,像是寒风呼啸的冬天从户外回家躺进温暖的被窝。 她被人放在膝盖上,按压她的腹部。她被翻过来头朝下趴着,被拍打着后背。清越哗一声大口吐出水来,紧接着连串地咳嗽。 吐出水后,清越清醒了一些,只觉鼻腔火辣,五脏六腑都绞痛,浑身无力。 她被横抱起来,朝房内走去。这个人的胳膊坚实有力,他紧紧地抱着清越,像是不抱紧点她就掉下去似的。 “你是……” “我会告诉你所有的一切,但现在你需要休息。” 他说话的语气不像是老板的命令,更像……疼惜。 海先生没有穿上衣,清越身上也湿漉漉的。他抱的太紧了,两个人肌肤贴着,清越薄棉的胸衣不起任何隔离的作用,紧挨在七海的胸膛上。 清越的脸烫烫的。 这是清越的房间。 海先生放清越在床上半躺下来,给她盖上了被子,柔声说:“我去给你泡杯热茶”。 他的眼里满是温柔,清越有些恍惚。 等海先生关上门,清越褪下内衣,把自己裹在被窝里。怕海老板很快进来,她又赶快翻出件睡衣穿上,这才又盖上了被子。 脸还在发烫,耳根也烫烫的。 没一会,海先生走进来,用托盘端了茶杯茶盏。他已经穿好了上衣,但清越没敢抬眼看他的胸。 清越接过杯子,捧在手心里,热热的很舒服。 “小心烫”,他伸手要拿走杯子,清越松手了。 杯子递到了她的嘴边,他要喂她。 她很顺从地张开了嘴。竟然是奶茶。甜甜的。 很长时间以后,清越还在问自己,为什么当时她会那般温顺? 也许是海先生那让她一直恍惚的眼神。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清越,一个眨眼都没有。这种眼神,清越曾经和裴其在一起的时候见过。这是男人看自己女人的眼神。 “我……我想睡觉”,清越躲开他的眼神,拉过被子蒙住了头。 “你好好休息。我不走,就在外面等你。” 清越哪里能睡得着。他身上的水草味道,奇幻又真实。她躲得开海先生蓝色深邃的海洋之眼,但躲不开海先生的长腿。那两条大长腿……和鱼尾……是怎么变的? 她知道海老板在等她开口问他。他说他会告诉清越一切。 可这一切太让人震惊,她需要时间冷静。 童话里不一定都是骗人的,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美人鱼。那条鱼尾,在清越的脑中不停地摇摆,闪着光,亮着波。 鱼塘是他的家。他不让装摄像头,不让人来……是因为这里是人鱼的家。 也是清越的家。 清越在床上辗转反侧,床单被转出旋涡般的褶皱。从第一天来老宅的那晚突然来袭的大雨,到睡梦中出现的俊美男人,再到瓷枕,再到海先生约她谈合作……还有给她买房……那么多想不通的地方,清越决定走出去。 海老板就在客厅坐着,清越一出来就迎上了他期待的眼睛。她不敢看那双眼睛。他是人形的时候,除了那双眼睛,其他都跟人类无异。 “先吃饭,你肯定饿了”,海老板进了餐厅,掀开扣着的盘盖。 该死的饭香,很快就冲破了清越紧绷的神经。 海老板一个伸手摸上了她的额头,说:“还好,不发烧。” “谢谢你救我”。 她的声音很小,但是发自内心的。 她不怕他。七海心中暗喜。他以为清越会尖叫会逃离,他已经做好了要清除她记忆的准备。清除了记忆,他报完他的恩,就可以回归深海了。一切缘了,永不相识。 但她没有,她只是震惊。她不敢看他的眼睛,但很乖巧地让他喂水,吃他做的饭。阿宛第一次看见他样子的时候也不怕,阿宛的眼睛里更多的是对受伤鱼儿的怜悯。清越应该是有被吓到的,刚才抱着她,七海能感觉到她浑身都紧绷着。他越想抱紧,清越就越缩成团。 他怪自己赶回来的还是晚了,再早一点,清越就不会溺水了。心里,疼。 清越终于开口:“所以,水底你的那些宝贝,是怎么来的?”清越问他,始终没抬头。 “那些不是我的宝贝,是你的。” “我的?” “故事有些长,是等吃完饭再说,还是现在就说?” “现在就说。” “是先说我不是人类的事?还是先说宝贝的事?” “还是先说宝贝吧……” “你为什么不怕我?“ “还是先说宝贝吧……” “ 你不看我的眼睛,是不是还有些怕我?” “还是先说宝贝吧……” 第二十七章 +新增收藏类别 说了一下午,七海以为她一定会要求把那一箱宝贝弄上来,毕竟她一心想要先让他说宝贝。 但没有。她更多问的是阿宛和阿锴。 说到后面,她已经放松下来,托着腮帮子看着他。她可以直视七海的眼睛了,从七海蓝色的眼睛里,可以穿越历史回到那段田园岁月。 “我们真的有一模一样的月牙胎记?连地方都一样?” “那我和祖祖母哪些地方长得像?” “阿宛和阿锴是不是很恩爱?” “后来阿锴做的什么生意?” “到最后他们都没能看到你上岸?” “所以,你在鱼塘挖了条通道,直通到海里?这样你就有两个家了……” “听你讲他们的故事,好神奇……” 她的每一个表情都充满了好奇,托腮的样子像个孩子,还时不时地笑起来,脸上有浅浅的小酒窝。 讲到最后,说到夜里冻清越,后来给她暖肚子。清越直起了脖子:“我说怎么会那么冷!原来是你故意冻我!你为什么要冻我?” 她突然生气的小脸蛋,像一只粉色的小河豚,七海很想伸手去戳一戳。 “那时候,我以为你很爱财……” “哪个人不爱财呢?尤其我还这么穷……” 七海看着她,说:“你问了我这么多宝贝的事,这些宝贝打算做什么?” 清越安静下来,吸了好大一口气,说:“我以前也幻想过,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有钱了,我要干什么。” “要干什么呢?” “我要给我和妈妈买个地段好的大房子……但,你前几天已经买了……给姥姥看病,但姥姥现在身体已经好了……” “那要不要我把箱子捞上来给你看看?阿宛给你留下不少宝贝。” “呃,还是放着吧,我……我还没想到我要干什么,而且,古董换钱好麻烦啊。还是先让它们继续在水里躺着吧。” 七海笑笑,说:“我带你去海里看看?” 她拨浪鼓一样连连点头,但又摇头:“我不会潜水。” “不会潜水你敢到塘底找我的赃物?”七海戏谑她. “你真讨厌。” 四个字说出来,清越感觉自己有点冒失。但又觉得,以海先生的年龄,算得上他的祖爷爷了,这顶多就算是个小孩在长辈面前的混话。 “你不需要会潜水”。 七海走到了鱼塘里,他的下半身变成了鱼身,上半身还是帅到令人窒息的模样。 七海拍拍他的鱼背,示意清越坐上来。 他的鱼尾太美了,之前在半梦半醒的时候看到蓝色的鱼尾,当时已觉得是童话里才有的。现在他就在眼前,而且那样平静地浮在水里,离她那么近。清越忍不住上前朝鱼尾摸去。 手就要碰上的时候,七海迅速收起了后鳍,这个时候被她碰到后鳍,他的反应会吓到清越。 他伸出手扶她。 清越当然不知道七海的心跳动的有多厉害,她怎么能够察觉人鱼此刻每一个细胞都被雌性触碰的激流冲击。她扶住了七海的手,跳上了七海的鱼背。 七海半天没有动,清越以为他是在入水做准备。 “就这样下去真的没事吗?我觉得我应该去买个呼吸罩。” “不用。你坐好。” 七海一躬身扎进了水里。清越这才发现,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因为七海就像是清越的避水金睛兽似的,他游过的地方,水都避开了,给他们开了一个完全没有水的空间,像是在海底世界的透明管道里,却远远比海底世界要奇妙。因为,她伸手就可以触碰到水,随时可以触摸周边游过的小鱼儿。 七海说,你看,那些就是你怀疑我的螺和贝壳。七海指着的方向,是一大片的海螺和贝类,那样鲜活,在水底更显美丽。怪不得那些人要花大价钱买他们。残忍的人类。 “他们不应该是海里的吗?” “通道被打开以后,有的螺顺着我的水流被带到了这里。” “怀疑你不对吗?你每天都不以真面目示人,谁知道你是怎样的怪兽。” “那现在呢?我的真面目怎样?” 七海记得阿宛说他长得好看。七海很有自信,这几十年他也曾在人类的世界里游走。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他应该也算是长相好看的。即便是在人鱼族,他也是佼佼者。隔壁族群的人鱼小公主,总来他家串门,还是幼鱼的时候,就有族王邀约他去参加彩旗之舞。 “算是长的不错的帅叔叔。” “叔叔?”七海反问。 “哦,错了,按辈分,我是不是应该叫你祖爷爷……” 他闷闷地说了句:“现在我们要穿过一条河,我要加快速度,你应该什么都看不见,所以,你可以闭上眼睛。” 清越还没反应过来,周边刚才还缓缓流动的水突然静止一般,说不出的颜色,是白还是灰还是蓝?她闭上了眼睛。 没有过多久,七海说可以睁开眼睛了。 他们已经在海里,因为清越看见了大鲨鱼。她吓的张大了嘴巴,屏住呼吸。 “不用怕,有我在。” 大鲸好像是朝着七海点了点头,很悠闲地游走了。鲨鱼的牙齿比她在电视上看到的还要大而锋利,像用尖刀封住的牢门。它一张嘴,牙齿那一大块竟然是可以和嘴部分离的,吓得清越俯下身抱紧了七海。 自从清越摸了七海的后鳍,七海对清越的每一个触碰都极为灵敏。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这跟家人碰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这个人类的女人,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他都能感受得到,她初进到水底的紧张,就像有根小细绳子,拉扯了他的心。他放缓了力度下沉。看到鲨鱼那一刻,七海能感觉到她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骑在他后背的腿紧紧夹住,她害怕的时候,就像一只软绵绵的小兔子突然绷劲僵住。七海伸开了两扇前鳍,将她柔柔拖住,虽然这个保护完全没有必要,有他在,清越绝对安全。 各式的鱼群从清越身边游过,不断变化着形状,远看黑乎乎一团,游近了看,单个的小鱼儿身上闪着隐隐约约的光亮,还有彩色的点点。水母跳着华尔兹般的舞步,像大大小小的雨伞浮在空中。 珊瑚层层叠叠,条状的片状的扇状的,有的是她从未见过的无法用文字形容的颜色和形状,大大小小高高低低,还有圆圆的比睡莲还要大的彩色珊瑚,清越觉得那是鱼儿的床。 珊瑚丛上一只巨大的蜗牛,酥黄色和墨黑色条纹相间,摆动着橙色的触角玩耍,旁边一只偷袭的长鱼嗖一下窜上去,若不是蜗牛反应及时,怕是这只小可爱就要被长鱼一口吞食。 “有海豚!好多海豚!” 清越惊呼。 七海扭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满是宠溺,他笑了笑,转头对着海豚的方向不知道说了点什么,海豚都朝清越游了过来。 清越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海豚都在对她笑!这是一个海豚大家族,小海豚看见清越,擦擦地加快游过来,主动靠近她,鼻尖蹭她的胳膊。清越觉得自己的幸福值已经达到了顶峰。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碰了碰小海豚的头,小海豚顶着她的手心开始转圈圈。清越感觉有股热流从心底升到心口,涌上头顶,眼睛热热的酸酸的,差点要流出眼泪来。 海豚围着她转,七海带着她跟着转圈圈,海豚挥挥鳍跟她告别。这种感觉不能用奇妙来形容。 在一处绵软开阔的地方,七海停了,让清越从背上走下来。清越的脚丫踩到海底的那一瞬间,绵软的,但又有小颗粒的感觉,彩色的小鱼儿都朝她围上来,有圆嘟嘟的,有扁片片的,那么多她没有见过的鱼儿。有一种鱼儿长的极为美丽,有着孔雀开屏一般蓬蓬的一根根的尾翼,但却是透明的。眼睛不像其他鱼儿一般是圆圆鼓起来的,它们是细长的,比人类的丹凤眼还要细长一些。鱼鳍是桃心状的,不怎么摆动,就长在两侧,像情人节摆出来的求爱造型。还有一种鱼儿长的丑,丑萌丑萌的,灰不溜秋的异形,头看似是圆的,但离近了就像狗啃过似的一块一块的锯齿状,尾巴不规则棱形的,还涨了些鼓鼓囊囊的疙瘩。它夹在一堆漂亮鱼群里,肆意吐着泡泡,似乎并没有对自己的丑陋有所察觉。 她不知道她和七海在海底游了多久,海底是一个全新的世界,这里没有烦恼,没有焦虑,所谓的天堂也就是这样了吧。 “我们真的就从鱼塘进到海里了?” “深海那么远,我们来回一天都不到,你怎么游的那么快。” 大海龟游过来,一直往她手边蹭。海龟对清越来说并不稀奇,她环住那只大海龟抱了抱,但海龟好像并不是来求拥抱的,它上下翻腾,龟壳在她身上蹭来蹭去。七海说:“一会我们把它带走,它已经被藤壶折磨疯了。” 清越这才发现,藤壶都快长到海龟的脑袋上了。 回家的路途感觉比去程要快许多,清越抱着七海紧紧的。回来已经很晚了,七海问清越要不要休息,清越不要,她取了一把剪刀剔藤壶,一边剔一边说藤壶这种东西真讨厌。 七海褪去了湿漉漉的衣服,换上了干净的一身。换衣服的时候,七海并没有给关门。而清越她显然被剔藤壶这件事情迷住了,很卖力地工作着,并没有看到七海精壮的后背和因为湿润而显得更加迷人的曲线。 第二十八章 +新增收藏类别 七海后来知道,在人类的语言中,清越痴迷剔藤壶这件事,有个专用名词叫“强迫症”。 这个名词在清越的生活中处处体现。看客栈的布局摆设,大多成双成对。床品摆放必须对称,铺好的床还要再捋顺一遍。直到一切都心满意足达到自己的标准,她才轻轻拍手,表示终于对自己的作品满意。在她的心里,所有的事物都是设定好的,都有一套标准。 想到这里,七海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人鱼突然闯进她人类的世界,她是否能真正接纳? 七海已经做好了在陆地生活被异化的准备,但作为人类的清越,能不能不只接受人鱼物种的存在,而是接受人鱼的感情?她刚从惊叹中平静下来,所有的表情和语气都只把七海当成长辈,而且是祖爷爷辈的尊敬,完全没有把他当成人类的男性。 不然,她不可能对光着后背的七海无动于衷。 他不能给清越太多时间,因为留给他做决定的时间不多了。七海“失联”的那几天,是被召回深海人鱼族。作为已经成年的切萨族人鱼,他必须回去参加一年两次的彩旗之舞。就在前年,所有族群的人鱼都知道,他叫莫寐切萨。因为他的萨父,劼魑切萨,当上了切萨族的萨领。作为头领最宠爱的儿子,他是最有竞争力的下一代萨领。而赢得彩旗之舞,是证明萨领雄威的重要一步。 他需要在下一次彩旗之舞之前,确定自己是要上岸异化,还是追随萨父去竞争下一代萨领。 “就是这里,何昔!” 门外有人的声音,打断了七海的愁绪。 有客人。 “对,看视频是这里,门口有片大竹子!这竹子长的可真好。“ “湖是不是在后面?达人推荐说一定要订湖边的桌。” 清越和七海几乎同时到前台。看清越迎上去,七海停在她后面。 “你好你好,是住店吗?我们有水景房,明景村仅此一家,现在还有活动……”清越心情极好,接待客人笑容满面。 这是一队小年轻,看起来都不到二十岁,穿着潮流,举止活拨。 “饕客达人推荐的何昔是你们家吧,我们是来吃鱼的,不住店”。 清越疑惑地问:“什么客达人?” 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姑娘像获得胜利一般地对队友们说:“看,我就说不是商业合作推荐吧。饕客达人推荐的店,都是他亲自吃过的……” “你们说的什么客达人是?” 姑娘拿出手机,打开一个流量平台给清越翻看着,说:“饕客达人呀,你看这一期,你家的鮰鱼他重点推荐了。” 视频中的这位……越看越眼熟,哦,是他!何昔的第一位客人,那天一家五口来住店,正赶上海老板做鱼那天,为了揽生意说免费送晚餐的。就是那家的男主人!没想到他竟然是个有名的美食博主! “是,是我家的鮰鱼,你们来对了!”清越喜出望外,没想到运气这样好,撞上一个有百万粉丝的美食博主。她对着海老板使了使颜色,意思是让他点头说可以做鱼。 海老板戴着墨镜,谁能看清楚他的眼神是什么,清越真想一把拽下来他那双黑乎乎的大墨镜。 他微微摇头,看来是没有。 清越脑瓜滴溜一转,忙跟客人解释说:“是这样的,我们家鱼之所以味道独特,除了烹饪工艺一流以外,最重要的是食材新鲜。一般都是提前预定好数量,晚上捕鱼凌晨供货,保证吃到二十四小时内最新鲜的鱼……” 几个小年轻有点沮丧,说:“那怎么办?我们今天晚上要赶到另一个地方的,那岂不是吃不到了?” 清越瞟瞟七海,发出求救的信号。七海上前说:“我们店里除了鮰鱼,还有其他的海味,各位不如今天晚餐先尝尝我们这的特色海味。在我们的海景房住一晚,给大家最优惠的价格。明天一早就能吃到最新鲜的鮰鱼。” 清越松一口气。 几个小年轻开始商量:“住一晚行吗?咱那边已经定了酒店了。” “也不是不行,他不是说给优惠价嘛,价格合适也可以明天走。” “是啊是啊,本来咱们还犹豫要不要去太泉寺,要不今天就住下吧,明天可以去太泉寺。” “也是,不然专门跑来吃鮰鱼没吃到……” …… 等他们商量的空隙,清越靠近海老板,小声问:“什么特色海味?” 七海笑笑,朝后院已经被清理干净的大海龟方向说:“不能让你白白辛勤工作两小时呀,勤劳的帮厨。” “哦哦,藤壶!”清越压着点声音兴奋说:“那玩意儿能吃?” “并非极品,但并不比鮰鱼差。” 小年轻们商量好了,说我们就是来吃鱼的,你们没有鱼,客房如果能买一赠一的话,我们就住下了。 清越当然答应,忙引路给小年轻们看房。不出所料,他们选了相邻的两间水景大床房,说比他们想象的乡村客栈要好。 等菜上齐,小年轻们选角度摆姿势,拍照发朋友圈。清越把后院的灯都打开,给足了客人拍照光线,还推荐背景给他们当摄影师拍了半天的大合照。清越瞥见其中一个发的朋友圈写着:梦幻何昔,不虚此行。老板娘人美心善,专门给我们做了独家藤壶,味道太赞!厨师也是个大帅哥,超有肌肉的……” 清越心里暗喜,口碑宣传可比她费劲在各大网站发帖子要有效多了。 “为什么不做鱼了?”清越进厨房问七海:“那个什么达人推荐的是你之前做的鮰鱼。” “没有了”,七海无奈地说。 “鱼塘里不是有吗?或者你不方便下去抓的话,我可以去镇上的水产店买来。” “那不是鮰鱼,只是长得很像你们人类吃的鮰鱼。它们是鯆瀡鱼,生活在深海,人类极少能有机会见到。和鮰鱼最大的区别,是它们灵敏的辨声系统。鯆瀡鱼喜欢跟随巨型鱼寻找食物,如果有人鱼族出现,它们会首选跟随人鱼族。上次给你在后院鱼塘里看的鯆瀡鱼,就是跟着我来的鱼塘, 但带你入海的时候,它们又跟回去了。” 清越像听百科故事一样正听得入迷,七海站起身说:“既然何老板说要凌晨供货,早餐上桌,那海大厨师今天晚上要加班捕鱼了。” 清越噗嗤一声笑了,紧接着笑个不停,差点岔气。末了说:“海大厨师辛苦了,很抱歉让你刚从海里回来又要回去被迫营业。” 七海故意摆出一副很委屈的样子:“我的加班费太贵,还是尽量早去早回。” 鱼塘上空突然一团水雾,将客栈的所有湖景房窗户遮了个严严实实。从里面看,鱼塘方向什么都看不见。七海走下水塘,消失在雾气当中。 清越看着七海下水,但并没有看到他的腿是如何变成了鱼尾。她想,下次一定要让他变个鱼尾给我看看。 芦苇丛生的塘岸,探头探脑一只野猫的头,眼睛发着绿光。许是闻到了腥味,才从密密的芦苇荡子里钻过来。清越动了动,野猫嗖地一声不知道窜到了哪里。鱼塘又恢复了平静。 七海很快便游了回来,哗啦一声露出水面,清越虽早有准备,但还是吓了一跳,毕竟乡村的夜晚太安静了。 “这次的存货够来一客栈的客人了”,七海说着,指指水塘。塘水又突然变清澈了,清越朝水底看过去,好多鮰鱼,都围在海先生的蓝色鱼尾旁。 看清越惊讶的眼神,七海说:“你可以认为是我们海洋生物界的一种物种崇拜。” 清越心想,他还挺得意。 七海上岸的时候,清越下意识伸手去拉他。突然又意识到,他是人鱼,而且此刻没穿衣服……她脸一红,扭过头快步往内室走。 刚进客栈后门就撞上一个人。 “呀清越姐,我什么都没看见啊,你俩继续,你俩继续”。 是小苗。 “你怎么来了?”清越问。 “姐,您不是就给我放了一天假嘛。到时间我就回来了呀。” “哦哦,那正好,楼上水景房住了客人,你给他们送下蚊香”,清越从前台柜子里拿出两盒没拆封的电蚊香递给小苗。 小苗接过电蚊香,但没动,而是笑嘻嘻地说:“姐,你们可真浪漫,哪天我能不能把我女朋友也带过来在水塘约个会啊。” “什么真浪漫?”清越刚说出口就意识到了,小苗把海老板当成了她男朋友。她咳咳两声,故作怒声说:“别贫嘴,赶快给客人送蚊香去!” “行嘞老板,送蚊香,我不当电灯泡哈哈”,小苗朝后院伸长了脖子看,海老板已经要进来了,他只穿了条短裤,上身光着。 小苗回头对着清越窃笑,那意思,是“这男朋友身材不错。” 小苗心想,早都被我看见了,还这么神秘戴个墨镜。 刚才小苗回来发现门都开着,想着清越姐肯定是回来了。但叫了两声都没人答应,看后院门开着就走了过去。后院雾腾腾的,冒仙气似的。刚进后院就看见他的老板清越和一个□□着上身的男人在水中约会抱在一起。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水里的男人正要抱她下水,而清越正要摸上男人的胸。 哎哟,早就觉得清越姐这么漂亮能干,不可能是单身。原来是一直藏着呢! 第二十九章 +新增收藏类别 彭兴路庆源批发市场。那个衣着考究神情冷静的男人又来了。 平常白梅开门做生意都是要精心打扮一番的,画一个浓淡相宜的妆,偶尔兴致来了还会贴上比较自然的睫毛。修容和口红是必须的,她最喜欢正红的色号,谁涂上这个色号谁就是女王。烫头也是必须的,但她不喜欢去理发店烫那种永久的,而是自己在家用电卷棒烫。穿旗袍要配复古的贴头平波浪,穿长裙要配配披肩大波浪,兴致来了烫个刘海和鬓角,总是每日要美的不一样。 但今天早上浩轩闹肚子,送幼儿园晚了,白梅没来得及拾掇自己。她出门的时候只简单扎了个低马尾,随意编了几股辫子,还好发尾处绑了条梅色的丝巾,调和了整体的毛躁。旗袍是来不及选了,衣柜里抓了件好穿的白衬衫,套上条牛仔裤,首饰更是没时间搭配。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只有这一天这么随意松垮,他却来了。 白梅第一个反应是扭头装作整理衣服。那些衣服本就是整理好的,被她这么一抓,反而散乱了。她一紧张,一件衣服掉在地上。 弯腰捡的时候,他也伸手去捡,两只手一人抓一头,衣服被拉扯绷直像一条拔河的绳子。两人目光对视,白梅没自信地笑了一下。 他先松的手。 “先生还是选西装吗?”白梅问,尽量镇静下来以正常的口吻询问客人。 “推荐一套商务休闲吧”,男人说话,眼睛却并没看衣服,而是一直饶有兴致地看着白梅。 白梅更加慌乱了,怎么就偏偏是今天? “你稍等一下啊,昨天刚上了新款,我还没来得及挂,我去里面取”,白梅闪进了狭小的仓库。 说是仓库,其实就是用衣架把门面房在后面隔开了那么一小片地方,里面分门别类高高摞着包装着的衣服,只容得下一个人在里面找货。 她没有先去找货,而是迅速从包包里取出一面小镜子。好大的眼袋,看起来疲惫无神。翻遍了包包,幸好带了口红,她薄薄地涂了一层,感觉气色好了不少。她捋了捋头发,整了整衣服,这才从仓库里面抽出几套衣服来。 “新到的货,面料特别好,你选选样子”,白梅边说边给客人拆包装,透明塑料袋撕拉撕拉地响。 男人看出来白梅刚涂了口红,轻笑了一声,说:“你今天这样,挺好看的”。 白梅愣了一下,她没想到男人会夸她。上次感觉这个人不善言谈的样子。 “哦……”白梅有些不知道怎么回应:“早上起晚了,着急赶过来就随便穿了身。” 她尬笑了笑:“今天要铺货,穿这身干活利索。” “第一眼我还以为你雇了个大学生……”,男人毫不掩饰地看她,顿了一下,说:“今天这身年轻、清爽。那天也好看,各有风情。” 白梅脸红了,她自己也感觉到了这久违的身体反应,刚认识何振强的时候,她曾经也脸红过。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男人拿了衣服,很熟悉地往试衣间走,说:“你挑的肯定合适。” 一共三套,他试的有点久,圈起来的布帘子底部时不时被挑起。有时候是他的手肘,有时候是他的膝盖,有时候是头。只不过男人一直在说话,这些动作没有像上次那样扰乱她的心绪。 看来男人今天心情很好,他问了白梅的名字,说白梅的店铺是整个庆源批发市场最出挑的,而且说她不应该埋没在批发市场,应该去开品牌店。 白梅说之前在商场干过,被人给搅黄了,批发市场也有批发市场的好处,先干着等等看有没有其他的机会。 男人做了自我介绍,说我也姓白,真是有缘分。 白梅听他说有缘分,心里像被藤条敲了几下,痒疼痒疼的。他说他叫白应良,在机关单位工作,工作时忙时闲,前段时间忙了些,最近刚闲下来。 白梅听着像是在解释他为什么有这么长时间没过来似的,心里暗喜。 白应良最后把三套衣服都买了,白梅给他打了很低的折扣。白应良说你别呀,这都是有成本的。白梅说你以后多来照顾照顾我的生意就好了。 男人被一个电话叫走了,急匆匆的,白梅都忘了刚才还想送他条腰带。更可惜的是,应该让他填一张会员卡,这样就能知道他的电话号码。她想,如果他有心,会自己留下的,或者要走她的电话号码,但人家又没有要。但转念又一想,许是接电话来不及,心里是想要留的。 她就坐在那里想来想去,晃了半上午神,直到中午何振强来找。 何振强满头大汗地来了,进门扔下包先找洗脸盆,看起来是太阳底下走了很长的路。 白梅这个批发市场的小门面,不能安装洗手池,只能是自己拿蓄水桶到市场中间那个公用用水区去取水。打满一桶,够用两天的。但夏天要洗得勤,一天得两趟。 “怎么来了半天了也没去打水,这大热天的……”何振强燥热,说话带着牢骚。 “早上就来了客人,还没顾上”,白梅悻悻地回他。 何振强只好自己拎着水桶去打水,等回来洗好脸,还用毛巾擦了一把头发。 “你要洗头就好好洗,拿毛巾摸一把算怎么回事?”白梅没好气地说他。 何振强看她脾气不对,上前问:“吃饭没?” “不是说了忙了一早上还没顾上”,白梅躲躲开他:“一身臭汗”。 “我这不接你来吃饭了,之前跟你说的那笔生意,合作商来了,一会一起吃个饭,你收拾收拾跟我去。” “你们男人谈生意,我跟着去干什么?我走了,这摊儿谁看?” “你这摊儿中午也不来人的。吃完饭再回来。你不是最喜欢参加生意局了嘛,而且今天也不是都男人,他们都有带的家属。” 何振强推她:“快去收拾吧,我去叫个车等着你。赶早不赶晚的今天车坏了,我来是打的车到门口,走了这么老大截……” 白梅甩开他:“我收拾什么呀?我今天就穿的这身来的。” 何振强有些不信:“你平常不都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吗,今天怎么这么邋遢……” 一听这两个字,白梅火了,劈头就来:“我邋遢?我怎么邋遢了?我利利索索的一身怎么就邋遢了?我要照顾孩子,要工作,还得每天收拾的花枝招展来哄你开心!谁哄我开心了……还都有带的家属?对,人家都是带的家属!我去算什么?你怎么介绍,小蜜?情人?还是姘头?还是给你挣男人脸面的三儿……” “白梅!”何振强大声呵斥一声,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你不想去就别去,有气到别处撒去,少他妈的往我身上撒!老子一天够心累的了!” 何振强抓起公文包扭头就走,一句都没哄白梅。 白梅瘫坐在椅子上,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忽地趴在桌子上哭起来。胳膊旁收据单上的字迹,很快晕成一片。 尚美百货,风远城最高档的商场之一,清越正高兴地挽着妈妈的手逛街。她昨晚上回家像荣耀归故里似地说:妈咱现在有钱了,你想要什么? 妈妈看她的样子,笑着问:“怎么?中彩票了?” “彩票那都是假的,就不可能中。但,你可以当成我中彩票了!” 她说在明景村的老房子里发现了古董,应该是祖上留下的,去典当行换了不少钱。但她不能告诉妈妈七海的事情,科学世界里,若不是亲眼所见,有几个人能相信有条活了一百年的人鱼守着宝贝报恩的故事?即便是亲眼所见,也保不齐被吓出心脏病来。 妈妈先是不信。清越拿出一个盒子,取出一个镯子和一串珍珠项链给妈妈戴上,妈妈这才相信。但她不要,说既然是祖宗留下的,那就好好保管,留着点当嫁妆,换成钱都糟蹋了。还说,到底是骨肉亲啊,有什么好事,你爸都是给你的。老宅子给了你,还有这些祖宗留下的传家宝,可不要再跟你爸置气了,别因为彭兴路的房子跟你爸一直僵着。 她一说这个,清越就没了兴致。本来还想跟妈妈说已经在公司附近买了一套房,没有彭兴路那套老房子也行。但又想,凭什么?即便我不要那套房子,也不能给了破坏人家庭的小三。 她说:“哎哟妈,我知道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不说这事了。明天咱们去逛街!随便买!还要给姥姥买!买很多很多!” 妈妈以为她就是高兴坏了瞎说,就顺着她:“行行行,随便买。” 在商场逛得正高兴的时候,清越的电话响了,是小苗。她跟妈妈说出去接个电话,你尽管看尽管试,别看价签,别舍不得。妈妈说你这孩子,刚过了几天好日子就不知道节俭。 清越找了个人少的地方接起电话:“怎么了小苗?” 小苗那头显然很兴奋:“姐,白梅上钩了!咱的计谋成了!” “陈大哥得手了?” “白应良,咱得叫他演的身份白应良。得手还算不上,再说了,白大哥也看不上那个傻不呵呵的白梅,虽然有点姿色……” “说正经的。” “对,说正经的。白大哥是个演技派,白梅一点都没看出来。今天白大哥去了一趟,把白梅使劲一顿夸哟,那白梅明显就是上钩了。后来她和何振强大吵了一架!” “这么容易?我还以为白梅有多大能耐呢,这么容易就上钩,突然感觉没玩的了……” “哎姐,容易还不好啊?” 清越说继续让白应良盯着,别去的太勤,得欲擒故纵。小苗说这点事我懂,姐就放心吧。 清越挂完电话心想这跟电视里演的斗小三可不一样,电视上的小三都猴精猴精的,非得七八十集才能彻底把小三斗趴下。白梅这她还没正经开始呢,就要结束了。切。 她没看见,两百米远的拐角,有个黑衣黑帽的男人正偷看着她。从清越早上出门,这个男人就已经在跟踪她了。 等清越进去那家店找她妈妈,这个黑衣男人拨通了白梅的电话:“老板,您让我盯得这个女的,现在正在尚美购物,已经逛了一早上。她有专车司机接送,除了风远市的小博物馆,您让我查的村里的老宅子也查到了,在明景村,现在是一家客栈……” 第三十章 +新增收藏类别 何昔火了。 清越已经一个多星期没在博物馆了,她给那个师妹,也就是现在帕拉国的美术老师升级了店长。小师妹有专业能力又有头脑,当店长正好能发挥她的聪明才智,有同门师妹在清越也放心。突然当了甩手掌柜,清越的心情两极分化,一会感觉真自在,一会又觉得很焦虑。虽然心里冰火两重天的,但迎接排队点餐食客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可一点儿没耽误。 自从饕客达人做了那期视频,店里开始络绎不绝来客人。清越在加了饕客达人的联系联系方式,说要登门致谢。饕客达人说那倒不必,你们继续为广大食客提供美食才是正事。真是良心博主啊,将心比心,清越一口气送了饕客达人一年的VIIP服务电子卡,让达人无法拒绝,除非他和他家人不来何昔。 来何昔吃鱼的大多是年轻人,而且大多还都是那种怎么吃都吃不胖的体质,不像清越每天还得计算自己摄入的卡路里。说多了都是泪,最近伙食太好了,清越胖了五斤,脸蛋都圆了起来。 来吃饭自然少不了要住店,村中间的“孙吉豆脑”和村东头的“郝洞酱油”成了何昔的早餐固定供应商。还有卖菜的、卖油的……饭桌上所有能想到原材料都有人上门来供应。 邻村做米皮面皮的“周婆米皮”也找上门来谈生意。说起周婆米皮,附近几个村是出了名的。周婆本名叫周子衿,这么雅韵有诗经味道的名字在农妇里是极少见的。据说周婆是省城里来的知青,和邻村的刘楞锤结了婚生了个儿子,后来知青返城周子衿也是要回城里的,但终因放不下有病的儿子又回了农村。说起这段往事,周围村里的人也多少有些唏嘘。 但时间长了,大家无不感慨,有文化的人,到哪都埋没不了。她做的米皮有种特殊的香味,有人说是加了什么禁料,但谁也都找不到证据。镇上那么多卖米皮的店,谁都卖不过她。文化人做生意脑子活,周婆一开始就在自己家里做,凌晨开始做,等到天亮饭店就开个电动三轮到处走街串巷,后来就给各村的小卖部和一些饭店供货,自己家成了生产车间。大家还没开始吃早饭,她的货已经送完了。 周婆人缘好,到哪里乡亲们都认识。清越总有种对知识分子埋没乡野的怜悯,所以一口就答应了,如果有卖不完的也不退,就和小苗当正餐吃。周婆人缘好,到哪送货都提一嘴何昔,给清越做了不少宣传,何昔打心眼里感谢她。再加上小苗谈的那个大巴车司机推来的客人,每天何昔都客满排队,桌子从后院摆到前院,从前院摆到门外。后院水塘边的五张桌子要提前三天才能预订到。 小苗忙的脚不沾地,时不时发发小牢骚,但发完牢骚还得继续干活。这里一个月赚的比他之前卖清洁剂要多几倍,而且老板又待他好,前天听见他打电话说母亲看病筹钱的事,清越姐还借给她三万块。清越就是他的财神爷,给财神爷干活,那可不得卖命干。 清越觉得七海太累,跟他说限定桌数吧,每天只做二十条鱼。但看了七海做鱼的过程,清越觉得自己多虑了。 他不是人类,不能按人类厨师做菜的思维去理解一个活了一百年的人鱼。 七海做鱼的时候,厨房紧闭,谁都不许入内。他剔鱼的时候,鱼是悬在空中的,清越第一次见的时候被吓了一跳。十几条鱼悬在空中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刷刷刷几秒钟清理干净的场景,连工夫电影都不敢这么演。 别说二十几桌菜,就是开几家分店,七海也不在话下。清越啧啧说,海老板呀,你在何昔当大厨可是屈才了。你要是个人,武打明星、偶像明星、流量明星任你选啊。 食客都是奔着鮰鱼来的。也有专门点藤壶的。 七海说最好吃的藤壶不在乌龟身上,而是在人迹罕至海浪拍打的崖壁上,那里地势凶险海面激荡,即便是人类最科技精良的渔船,也要冒一定风险。清越说既然那么危险,你就别去了,我还挺喜欢给海龟剔藤壶的。 七海摸摸她的后脑勺,说:“是对人类危险。对人鱼族来说,那里相当于我们的游乐场,就好比欢乐谷里中等级别的过山车。” 清越对被摸后脑勺这个动作没有多大反应,更让他感觉像一个长辈,失落感让他决定要在清越身上找到一个开关,就像清越摸了自己的后背一样,她身上也得有一个开关。 清越不是没有反应,或者说她没有反应的时间,因为她看到一个人。 空气都静止了。 她以为她已经快把这个人忘干净了,她以为如果再次见到这个人,她一定会当他是透明人一样潇洒地擦肩而过不看他一眼。但明显不是,她在看到裴其走来的那一刻近乎石化。 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除了自己家人,她连员工都没具体透露老宅的位置,裴其不可能是奔着自己来的。他说分手的时候那样决绝,他和黄乐芸在树下依偎地那样甜蜜,他不可能打听清越的消息专门来找她。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他也是来吃鱼的客人。 裴其惊讶的表情和同样僵住不动的身体印证了她的猜想,他和所有的食客一样,都是奔着鱼来的。 他不是和黄乐芸来的,他后面跟了两个男的。这俩人清越认识,一个叫赵斌,一个叫冯秋。他们两个正在四处查看有没有快要吃完的桌,并没有看到清越。 清越转身去了后院,她还不想,也不知道在自己背离预想情绪的时候去和这个男人正面相对。 “喂你怎么傻了?看见什么了?”赵斌看裴其不知道在看什么,用胳膊肘撞他:“有漂亮小姐姐?哈哈。” 裴其白了赵斌一眼说:“这么多漂亮小姐姐,你倒是上啊。” 看一圈,何昔满院宾客里,年轻貌美装扮时尚的小姐姐确实不少,但就赵斌只会嘴上抹油的怂货前去搭讪,他还这没那个阔气。再说,他裤兜比嘴巴都干净,跟着裴其他们蹭吃蹭喝还行,自己掏腰包请小姐姐吃顿饭,别想。 他又朝后院方向看了看,说:“要不咱们换一家?这家人太多了。” 来明景村吃鱼,是冯秋的主意,他当然不乐意:“人多才说明好吃啊。专门开了一个多小时来的,不换。” 刚走了一桌,他们轮到了一进大门的位置,还算不错。晚上院子里打着灯光,坐在这个位置能看清老宅子的整体风貌。 “你们随意点啊,我去趟洗手间”,刚坐下裴其就朝后院寻去。 他把前院和后院的餐桌都找遍了,没有看见清越,只得先回到座位上。 “失调啊猪,一会一趟厕所。就等你了,你不回来大家没法动筷子”,赵斌冲着裴其嚷嚷。 “有肉也闭不上你的臭嘴”,裴其狠拍了他肩膀,赵斌吃痛一声。赵斌的嘴就是欠,他给裴其起外号叫猪,因为《小猪佩奇》是猪,而他叫裴其。 明景村这一趟没白来,何昔的几道硬菜也确实名不虚传。清越算是个吃货,能在这里遇见她也并不奇怪。裴其一直朝后院张望着,酒菜都吃了一半了,还不见清越出来。难道她不光是来吃鱼的,还定了客栈的房间? 酒醉人熏。 “妈的真不想干了,天天累的跟孙子一样,就给那帮关系户打工了!提起来我就来气!”冯秋往桌子上一拍酒杯,差点把杯子摔烂。 “不干了你去干啥?学耿达,给富婆当小白脸去?”赵斌戏谑他。 “哼,我倒是想呢,富婆看不上啊。” 裴其也醉了,说:“我也不想干了。一群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凭什么本事?不就是凭关系?” 赵斌乐了:“哎哟,你可以的裴其,你可是长了一张可以躺平的脸。” “他躺平过呀,那个什么黄……黄乐芸,不是个富二代吗?他跟人家分了!你说气人不气人?要说之前那个何清越,这个咱俩都认识,何清越一个穷学生,分也就分了。你跟黄乐芸分什么分?哄好了老丈人,你少奋斗几十年啊……” 裴其冷笑:“你们知道个屁。“ 酒空盘净,三人到前台结账,争来抢去的。 小苗见怪不怪,插着手等着他们谁能抢过谁。终于消停了,裴其亮出手机支付码。 “您一共消费XXX。今天是我们老板的生日,所有宾客免单一份海鲜,另外赠送您原浆啤酒一桶”,小苗麻利地结账,职业微笑。 “哟,你们老板大气啊!这么一大院子人,都免都送?”赵斌拎着酒桶,惊喜地溢出了褶子:“我正想知道,你们老板是哪个?老宅子豪气,老板也豪气!” 小苗朝里厅指过去,说:“那是我们何老板,何清越。” “何……何清越?” 赵斌、冯秋、裴其三个人同时瞪大了眼睛看向里厅。当年穷的连舞会裙子都去租的何清越,是这家豪宅和网红店的老板? 清越正坐在老板椅上,侧面对着他们。她穿了一条香槟色的长裙,丝滑的面料流水般滑过她身材的曲线,柔美自信。她的对面,是海老板,高大笔挺,笑意温柔。 第三十一章 +新增收藏类别 小苗看他们三个的表情,忍不住问:“你们认识清越姐呀?需要叫她吗?” “不用,不用”,裴其头都没敢抬,灰溜溜地就要走,连小票也没要,小苗在后面喊了半天,说“你们的小票,还有赠的酒”,他们就跟耳聋了似的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裴其从早上醒来就各种不顺,先是无缘无故头撞上门框,顶了个大包。刚到公司就被领导拽过去训话,说他不配合小组工作。裴其嘴上说着以后注意,心里早已经十万个妈卖批,凭关系空降的组长什么都不懂还各种发号施令,他看不惯还得忍。好不容易下班,出来散散心吃个网红鱼,竟然碰到了前女友,这么火爆的客栈竟然是他前女友开的!本来他以为清越也是去吃鱼的,既然碰上了,就上去说句话,显示他男人的大度。凡事就怕对比,和黄乐芸在一起之后,他才意识到清越有多适合自己。清越看起来独立刚直,但骨子里温柔如水,即便在今天她绝对占优势的场合,她可以完全“尽地主之谊”报复他让他难堪,但她没有,她选择躲开;黄乐芸表面娇滴依人,实际上是个控制欲强不能容人,恨不得在裴其身上安装GPS导航二十四小时分秒监控,随时都能找到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和他吵架。裴其早就开始懊悔,当初自己是脑子里被黄乐芸灌了迷魂汤了吗怎么就能和前女友的闺蜜好上?清越果然独立,裴其出了大门转身看,这座老宅子和这个网红店,他努力奋斗二十年也未必能及。 赵斌和孙秋对着他问个不休:“何清越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有钱了?” “是榜上大款了?就刚才那个帅哥……” “不对,前台小哥说她是老板,不是老板娘。” “喂,猪,你怎么那么怂啊,怎么不上去问问?” “你是不是彪?你碰上突然变富婆的前女友,你上去问一个试试?” “我也没有啊,我倒是希望我有个突然变富婆的前女友……” “哎当时还劝你不要分手,毕竟你们好了那么多年……你跟何清越破镜重圆吧,当初是你提的分手,女人都是要哄的。” “怎么重圆?人家已经有现任了,看起来高富帅的……” “你是不是彪?是不是彪?哪壶不开提哪壶……” 但霉运还没结束,正想着,突然就砸下雨来,哗啦啦一阵,他们三个根本来不及躲避,全身快被浇透。找了户人家的门楼子底下避雨,发现别的地方都是干的,只有他们刚才站的地方下了雨。雨停了,三个人赶快走,刚走两步,又一阵雨瓢泼似的哗啦啦,不偏不斜,只对准了他们三个下。再躲,再下,再躲,再下……三人骂骂咧咧又毫无办法,好不容易开车回到市里,一个当天晚上就进了医院,另两个一整晚阿嚏阿嚏高烧不不止。 …… 七海本不想甩雨整他们,但七海灵敏的耳朵,就是隔着十条街,也能听到他们关于清越的对话。原来那个叫裴其的人类,是清越的前男友。这让七海很不舒服,身体里像燃烧着几团火气,腾腾地往上烧。等人去院空,七海跳进水塘里潜了好大一阵子才上岸。 盛夏晚间仍热,刚还在塘边闲聊的住客都陆续回房间关起门窗户开了空调。清越的门半开着,房间角落里开着风扇。写着是静音风扇,但一个人在床上半躺着安静听,还是能听到风扇转动的吱吱声。明明告诉自己不要再想那段不开心的往事,不要再想裴其,看他狼狈的样子,真的不值得。但思绪就像这插了电的风扇般嘶嘶停不下来。伤痛,不是那么快就能好的。 七海敲门进,清越坐起来打招呼:“海先生。” “我能不能进来?” “可以啊海先生,坐吧”,清越意思是坐在桌前的椅子上。 但七海径直朝她走过去,就挨着她,坐在了床上。 清越往旁边挪了挪,心想,这条人鱼不太懂得人类的社交距离。 他摘下了眼镜。又能看到这双迷人的眼睛了,清越突然来了精神。 “你眼睛这么好看,为什么不愿意摘下眼镜?” 七海说:“怕光。” “晚上也不行?” 七海抬头看了一眼屋顶的灯光,迅速低下头来:“这样的灯光也不行。” 他轻摇着脑袋,看起来很不舒服。清越打开床头的暖光灯,关了屋内的大灯:“这个亮度呢?” 七海点点头表示可以。 他伸开手,说:“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清越看他手里一条亮晶晶项链一般的东西问。 “小苗说,今天是你的生日。” “你们人鱼族也过生日吗?”清越问。 “深海的计时方式与陆地不一样,我们人鱼族不过生日。但我们有类似于你们人类的成人礼,我们叫萨鳞繆。” “你还知道成人礼?” 七海指指电视:“那里面什么都有。” 这是一条金色与墨蓝交织的项链,亮晃晃闪着光,片状扇形的吊坠基底蓝色,但动一动会变幻颜色,有种波光粼粼的感觉。 “这是什么?” 七海指着链子说这是孞鲵的鱼须。孞鲵是深海的信使,只沿海底潜行,在各人鱼族群间传递信息。孞鲵的速度非常快,人类迄今为止发明的最快速度的潜水艇也比不上孞鲵。孞鲵是人鱼族最忠诚的信使,只为人鱼族效忠,死后会想尽一切办法回到人鱼族巢,把鱼须献给人鱼族首领。老孞鲵的鱼须是号领后代孞鲵的权杖,所以在海洋里也是宝贝。 清越说你这么宝贝的东西我可不能收,而且孞鲵鱼须给了人类是浪费了它的功用。清越说那这个吊坠呢,七海说这是深海的一种珍贵贝壳打磨的,为了配一个吊坠给这个项链。 清越说真心感谢,这个礼物太珍贵了,我把它收起来。七海说你戴上它,戴上它可以找到我。 清越问你要走吗?是要回大海? 七海笑笑,说暂时不回。 清越开玩笑说,那就好,你回去了,我就没机会看到更多的宝贝了。 七海没告诉她,更宝贝的是项链的吊坠。那是七海的腮鳞。人鱼族在萨鳞繆礼之后就不再掉鳞,人鱼族的鱼鳞是护卫自己的铠甲。他给你的腮鳞,是刚才潜水灭心火的时候自己拔下来的。只有有了人鱼族的鱼鳞,才能调动孞鲵之须。 七海直眼看着清越,心底波涛涌动。拔鳞之痛能忍,但拔鳞之后,他再去竞争彩鳍之舞,就等于给对手展示了可被攻击的部位,胜算降低。他要在下届彩鳍之舞之前找到清越的开关。人类的开关在哪里? 清越喜欢看他的蓝眼睛,她此时盯着七海的眼睛,就像在探索大自然的奥秘,新奇而认真。 “你除了眼睛,还有哪里和我们人类不一样吗?” 七海侧过身,说:“你看我耳后。” 他的耳朵可不小。耳廓后面,好像有着隐隐约约的纹路。她看不太清,用手拨开的耳廓,果然后面大有文章,耳根一圈有着鱼鳞一样层叠的线条,像艺术画。 她的手指软软热热的,撩拨得七海刚潜水过的冷静又腾起了温度。 “好神奇啊。还有哪里不一样吗?”清越在他身上像扫描一样,从头发看到脖子,继续还往下看:“你的皮肤竟然和我们人类一模一样……” 她的手摸了上去:“还有哪里不一样吗?” 七海撩起上衣,转半个身子给她看,说:“后腰。” 他的后腰竟然发着光!后背金灿灿的光,像小时候在水边看到的片片萤火虫,跳跃着的金光;又像被装了程序的机器人突然被按了启动按钮,机器人周身开始转圈地发光;又像是传奇故事动画片里在山洞里突然发现的金矿,打开洞门被金子亮闪了眼睛…… “天呐,这是什么?” 七海来不及阻拦,清越已经一把摸上了他的后腰。 摸上的那一瞬间,清越感觉像是有磁力吸住了她的手,神奇般地被带了过去。紧接着,他感觉到七海的身体一阵颤栗…… 然后…… 然后,海先生一个转身…… 一个吻压了下来…… 空白,大脑一片空白,接着开始眩晕…… 他的力道好大,清越被她紧紧箍在怀里。他的吻是侵略性的,迫不及待又慌不择路。 “唔……”清越被他嗑到了牙齿。 但海先生没有松开的意思,他的亲吻越来越深入,把清越扑到在了床上。 清越吃痛,瞬间清醒。她想推开海先生,但海先生的力道太大了,她越推,海先生越进攻。清越快喘不过气来,她挣扎着,两只手在海先生后背抓来抓去,好几次都抓到了后鳍。 七海发出了一声低吼,他无法控制…… 清越用脚使劲蹬他,一脚踹在他小腿上,这才把海先生踹醒。 他离开清越,第一句便说:“原来你的开关在这里。”这跟七海在电视上看到的人类男女嘴巴挨在一起是一样的,但,又不一样,他刚才感觉自己的嘴巴被清越牢牢往里吸,他有些神志不清。 “你干什么!”清越抱着被子往后缩。她怒火中烧,想要一巴掌朝海先生扇过去。但感觉自己大脑在充血,心跳的特别快。胸脯起伏厉害,一直在喘气。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明明有怒火,但说出口来,竟然是:“可你是一条鱼啊!” 第三十二章 +新增收藏类别 七海被清越赶了出去。 窗外下起雨来,先是落豆子似的,不一会竟滂沱起来。雨从窗外飘进来,瞬间凉意。下午还烈日炙烤,这会骤然下起大雨,清越以为是海先生又在做法了,要甩雨来撒气。 撒就撒吧,明景村久旱,也该来场雨了。看大雨倾盆的阵仗,不知道鱼塘的水够不够他撒的。 本是睡个好觉的难得凉夜,清越却辗转反侧,睁眼天花板,闭眼海先生。她竟然和一条鱼接吻了!他有什么好生气的,自己被一条鱼强吻了都没有发怒,他一个施暴者为什么要生气? 清越有种想冲过去理论的冲动,但又想到了海先生强有力的禁锢拥抱,又退了回来。 不知道具体凌晨几点才睡着,但那一会儿却做了个离奇的梦。她梦见自己生了双胞胎,肚子都没有大起来过,但却生了孩子。而且,是一男一女两只人鱼!男孩俊美,女孩娇俏,真像童话故事书里的人鱼王子和公主。这两只滑溜溜的美人鱼,是从她身上哪里钻出来的? 这一觉睡的好沉。醒来已是上午9点,糟糕,昨天晚上忘了定闹钟,本来还想着因为不知道如何面对海先生,她打算趁着天黑离开何昔回风远市。以后要干什么她不知道,但她想到的就是先走开再说。 按道理不应该她走,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的,应该是做错事的海先生。但他是一条人鱼,怎么能跟他讲得通道理?他情绪一激动,不,他兽型一大发,再做出点什么过分的事情,她又能怎么办?自己既打不过他,又不能报警抓他,只能,逃。 清越胡乱地洗漱完毕,给小苗发了微信说要回市区,让他好好看店。 谁知刚打开房门,迎面就撞上了海先生,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你干嘛?”清越本能地往后躲。 昨天晚上他被扑到在床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七海朝前两步,把她逼回了房间,直视着她,说:“我没有戴眼镜。” 清越莫名其妙:“我看见了。” 七海再逼近,很认真地:“我不怕光了。” 接着他开心地笑起来,像个老朋友分享天大的喜悦:“不仅灯光,太阳光也不怕了。” 他抓起清越的手就往外跑,站在院子里朝天看。早上的阳光虽没有正午那般热辣,但夏天的太阳,尤其雨过天晴后的阳光,穿透力更强。 他就那样看着太阳,很享受的样子,然后低下头,眨巴了几下,问清越:“你们看太阳会不会眨眼睛?” “当然会了,那可是太阳,又不是颗珠子”,清越疑惑地问:“为什么你的眼睛突然不怕光了?” 七海没有松开她的手,反而抓的更紧了:“应该是启动了你的开关。” “我的开关?” 七海暧昧地看着她:“你的嘴巴,和我的后鳍一样,是开关。” 清越的脸一下刷红,甩开他的手:“我要回市区了,你一个人在这呆着吧!” 王司机已经在门外等着了,刚看见他们俩人出来就招了招手。 七海紧跟上去,边追边俯下身去在她耳边说:清越,你不要逃避。你摸了我的后鳍,就是我的人了。 “你别跟着我啊”,清越脸一红,猫着腰钻上了车,迅速关上门。 王司机看着小两口斗嘴,用一种过来人的微笑静静地看着清越。 清越满脸通红一直红到耳根,说:“赶快开车啊。” …… 彭兴老街菜市场,白梅正拎着两个大袋子和卖水产的摊主讨价还价:“你看都这个点了,给便宜点呗。” “不是我不给你便宜啊大姐,我这批虾进价就贵”,老板一脸为难。刚已经称好了,看客人要讨价,打算再倒回水缸里。 “别呀,我老在你家买的……”白梅伸手要拦。 老板指指旁边一个大盆,说:“这些便宜,刚死没多久的,能吃。” 白梅看那一大盆的死虾,应该是从这批活虾中挑出来的,大部分的颜色还算正,但有几个颜色已经有些发黑。 白梅摇头撇嘴:“那不行,给我们家老何吃的,得买新鲜活蹦乱跳的。贵就贵吧,你给够称啊。” 白梅这两大袋子满满当当的菜,准备给何振强做顿大餐。上次和何振强吵过架,何振强回来给白梅买了条金项链,说尽了好话。台阶给足了,白梅也就顺着下来了。她今天在店里闲着没事,专门从网上新学了几道菜的做法。在厨房里忙活了两个小时,等何振强快到家的时候,她去换了条红色低胸的裙子。 “做的什么饭呀这么香?”何振强一进门便闻到了味道。 “爸爸”,浩轩在里间玩玩具,听见开门声,从屋里跑出来就往何振强怀里冲。 何振强一边抱起儿子,一边往餐厅走。刚进餐厅便看到一桌子的丰盛,全是他爱吃的。 白梅从厨房款款出来,一边走一边解着围裙。围裙带子滑下来,露出胸前风光。她柔柔地说:“浩轩快下来,爸爸累了。下来洗手,吃饭啦。” “今儿是什么日子啊?”何振强的表情欣喜又疑惑。 “非得是什么日子才能吃大餐呀?”白梅给浩轩洗手,从洗手间探出头来高声说。 “不是,我是说这么一大桌子,太费劲了。想吃大餐,咱出去餐厅吃嘛,怕你辛苦。“ 白梅出来分着碗筷说不辛苦,给自己老公做菜有什么好辛苦的。说那天是她自己不对,不应该那样说话,老公你没怪我还给我买了项链,我也得表示表示啊。 何振强心里很是舒坦,再加上也确实饿了,饭都比平时多吃了一碗。 “味道怎么样啊老公?”白梅又给何振强夹了一筷子鱼肉。 何振强嘴里的还没吃完,连连点头,嗓子里哼囔着。等把嘴里的鱼肉咽下去,说:“真不错。跟你之前的做法都不一样,是新学的?” “对呀,我跟着视频学的,里面可多教做菜的了,自从看了做菜的,就一直给我推送”。 白梅拿出手机,给何振强翻看着:“你看,就是学的这个。还有这个豆腐我看着也不错,今天下午去的,没买到新鲜豆腐,下次给老公做……这个也好……还有一些很火的网红店,你看这家的环境又好价格又便宜……还有这家客栈虽然地方远,但最近老火了,咱周末带孩子去吧……还有这家日料……” “等下等下,我看看“,何振强拿过手机,往回翻了几个视频。在刚才白梅说的那家网红客栈视频停了下来,是饕客达人推荐的“何昔”。 “老公你知道这里啊”,白梅表现的很惊讶。 “我……我……”何振强挤着眉头,嘴里嘀咕着:“不是客栈吗?怎么成饭店了?” “知道那就更好了,咱下周就去吧,听评论说说特别火,咱要去的话还得提前定位子呢。” 何振强支支吾吾,一会说周末忙走不开,一会说有定的单子去跟人家谈。白梅说这周去不成那就下周。何振强还是面露难色不答应,各种推脱。白梅说你看你不疼我了,去外地吃个鱼都不行,平常也没见你忙成这样。 何振强找了各种能找的理由,还是没答应。白梅又生了气,一句话不再说,给儿子洗完就自己去卧室蒙头便睡。 何振强知道她在生闷气,只能等孩子睡着了又过去哄白梅。如果不说实话,吃鱼这一关是过不去了。 他摇摇白梅肩膀,白梅不动。 他躺下来说:“不是我不带你去。你说一条鱼,我能舍不得这点小钱?这个吃鱼的网红餐厅,是我女儿开的。” 白梅故作很惊讶的样子,一个翻身过来问:“你女儿开的?” “本来是个客栈,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变成餐厅的”。 白梅说:“那你刚才不说,白让我生一肚子气。” “这不是……哎” 白梅起身打开台灯,靠在何振强身上说:“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也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也不会因为过个嘴瘾让你为难。” 何振强摸摸她的头:“睡吧,明天带你去吃清渔坞。” 白梅点点头,刚躺下,白梅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不过振强,我在想啊,餐厅那么火,为什么不在风远市开家分店呢。明景村那么偏,都有人专门开车去。如果能在市区开家店,那说不定要火过清渔坞呢。” “开分店哪有那么容易,她还有个博物馆都顾不上,再加上这个客栈餐厅的,哪有那么多精力……” “不用她费劲啊。我是说你来开。既然是自家女儿,在市区拿自己秘方开价分店,你来管理,多好的事,互相提高知名度。你看清渔坞只有一家店的时候,没多少人知道,后来开了分店才火起来的……” 白梅绘声绘色地,说得何振强渐渐有了共鸣。他之前谈的那笔单子后来黄了,他正郁闷。比起自己那个半死不活的小家电生意,女儿的网红鱼餐厅也许是振兴何家声名的大好机会。 他跟白梅说:“恩我去找女儿谈谈。” 第三十三章 +新增收藏类别 帕拉国博物馆。下午的阳光仍旧很烈,斜角照在几幅亚克力外框挂画上,反射到一层内侧楼梯口墙壁上,正好把门口的绿植叶子轮廓反射到彩色的背景墙上,有种无法描绘的美。 一天当中,这幕反射的光影美,只能持续不到十分钟。 清越也是最近才发现墙壁上的这抹光影之美。此前的日子忙着焦躁、忙着愤恨、忙着迷茫,甚至忙着痛苦,都没有抽出空来捕捉近在身边每天呈现的美。 挪把转椅看着墙壁,跟着光影转动,清越觉得内心很平静,甚至有一种抽离感。生活不能太忙碌,总是需要点抽离的时间的。 清越回市区也不单只为逃避海先生,最近几天,多年不联系的一个高中同学栗璃一直在找她。说在一线城市奋斗够了,现在回到风远市了。说一想到清越就在风远市她就开心,又要回到当初姐妹淘的好日子了。 “发小亲亲爱爱到白头”,这是栗璃微信发给她的原话,末了还附加上么么哒和连串爱心之类的表情。 面对如此热情的朋友,清越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说回到市区就和她联系。自从黄乐芸之后,她已经对好朋友三个字没有感觉了。最近生活中除了博物馆里的老师和员工,其他见面最多的女性,应该属明景村的面皮周婆和博物馆两百米不远处卖早餐的不知姓氏的大妈了。那位大妈也很热情,每次买鸡蛋灌饼都问一句:“姑娘,要不要再加个鸡柳或火腿肠?” 比起当初和黄乐芸的闺蜜情深,栗璃和清越的关系能在时间跨度上取胜。栗璃说是发小,但严格意义上讲,并算不上真正的发小,因为她们见面的机会并没有她在幼儿园的小朋友多。她家住在清越姥姥家隔壁,每到周末或放假,清越总被送到姥姥家。栗璃那时候梳着两个大辫子,走路一甩一甩的,第一次见到清越就冲过来抱住她。在栗璃和清越的关系中,清越大多数情况下是被动的那一个。印象中总是跑到清越姥姥家里来,抓起清越的手就跑。清越姥姥家原来住的地方后面是个废弃的工厂,那里是周围小孩子过家家玩打仗的主战场。 缘分使然,多年后她们考到了同一个高中,只不过高二她又转学了。再后来便联系不多。 栗璃原来在班里是活动委员,学校里大庆小庆的,她都是那个最热心跑前跑后的人。这么多年了一直没变,她回来之前就在班群里喊话:“在风远市的兄弟姐妹们都出来聚了啊。” 除了刚建群时候的新鲜,还有一年一次的拜年红包雨,这个休眠群平常没什么人说话,清越都快不记得有这么个群了。栗璃一回来,休眠火山开始不间断喷发。栗璃总能找到带动节奏的话题,已经连续一周了,火山还在继续喷发。 清越这才发现,留在风远市的同学还不少呢。都说确实该聚聚了,有的为第一次群聚会出谋划策,还有的问能不能带上家属。 光影渐渐消失,留下坚硬的墙壁。再过一个小时,栗璃就要来博物馆找她了。清越搓搓手,一会第一句话该说些什么呢? 她像招待客人一样准备了果盘茶点,只是不知道会不会跟招待客人一样提前准备好话题。 栗璃一进门,清越就知道自己完全多虑了。 她一点都没变。进来就张开双臂朝她奔过来,给了个大大的拥抱。本来个子就高,又穿了高跟鞋,一下子就把清越搂了个严实。 “哎呀清越,终于见到你了!” 她还是那样张大了嘴哈哈大笑,极具感染力。清越也跟着笑起来,她发现自己其实很高兴再见到栗璃。 “我最近太忙了,对不住啊对不住”,清越一边说着,一边给栗璃倒水。 “忙什么连我都不见?” “哎呀怎么可能不见你,这不是忙完就赶紧回来了!” 栗璃又是一个大拥抱,一边抱一边说“太想你了。以后我不走了,咱们能天天腻在一起呢。” 跟栗璃在一起,完全不用担心话题。栗璃跟她讲在一线城市遇到的精彩和遭遇的艰难,说回来还没适应,要清越陪她适应。她问了清越很多,清越跟她说起何昔,栗璃惊喜地说“原来那个网红鱼店是你开的,我可是太有口福了!我之前是专门做策划的,给你的鱼店和博物馆都好好宣传宣传。” 清越很久没一下子说这么多话了,从下午聊到晚饭,从晚饭聊到夜深。栗璃说不回家了,要和清越睡,两个人又躺床上聊到凌晨。 栗璃说我以后要多来你这蹭住,刚回来我妈就逼我相亲了,我在你这住可以少听她叨叨。清越说相亲也没什么不好,家里找的都是知根知底的,大方向不会错的。栗璃说那你怎么不相亲,反正你和裴其也分手了,不如我让我妈多看一个,一块去相亲。还说当时那个裴其她就看不上,长了一副清秀小白脸相,果然是个渣渣。等同学聚会,你等着,我替你好好恶心恶心这对男渣女渣。 清越说她不去参加聚会,栗璃劝说半天清越也没松口。 清越没告诉栗璃,就在刚才吃晚饭的时候,她收到一个陌生电话号码发来的短信,问她去不去参加同学聚会,说“我是裴其”。 他还记得清越的电话号码,而清越竟然有一丝丝感动,真该死的妇人之仁! 她没有回复。当不知道怎么处理的时候,清越一般本能反应选择逃避。 晚上睡觉忘记拉窗帘,太阳光早早地扫在床上,扫得睡梦中人一身热汗。清越和栗璃翻个身,继续睡。太阳光又扫在眼睛上,扫的人烦躁,清越伸手拽了拽窗帘,咔嚓,窗帘夹子被拽掉了。真闹心,好在光线被挡住了,可以继续睡。 咚咚咚的敲门声,有节奏、有控制,不算吵。 “我去开”,栗璃坐起来,头发乱成一蓬草堆。 “我去吧”,清越迷糊说。 “还是我去吧,你睡”,栗璃有气无力。 清越听见栗璃拖鞋踢哒的声音,像电量不够的扫地机器人似的拖拉拖拉……接着是吱吱的开门声,那个老木头门该换了……紧接着——啪一声关门声!清越爬起来想知道怎么回事,栗璃像只猫似的跳跃着窜到床上,拎起她问:“他说是你男朋友!你昨天还说你没有男朋友,怎么突然就冒出来一个男朋友?而且,这个男朋友,还那么帅……” 清越知道是谁了,她扑腾站起来,手顺了顺头发,说:“他还不是我男朋友,我去看看他来干什么。” 说完,感觉到哪里说得不对劲,什么叫他“还不是”我男朋友? 她去开门,果然是海先生,手里正拎着早餐。 “你……你怎么来了?”清越问的结巴。他大白天不戴眼镜的实在太好看,也怪不得栗璃那么大反应。 海先生径直走进去,问:“你朋友?” 清越追问:“你不在何昔呆着,来干嘛?” “让你见兀紘?” “兀紘是什么?又是你身上哪个奇特的部位?” “你果然还是对我的身体感兴趣。” …… 栗璃跑出来,看来已经恢复一些平静。她打了清越一下,说:“来的正好,来的正好。帅哥你别走啊,晚上有正事。” 她接过海先生手里的早餐,说:“谢谢啊,这么多应该有我的份”。 又说:“清越,你是不是该给我介绍一下。” 清越刚要开口,海先生自己说:“我刚才介绍过了,我是她男朋友。我姓海,你可以叫我海先生。” 这是清越最不擅长的场景,两个都跟她有关系的人突然很自然地聊了起来,她却插不进去话。 栗璃问海先生的每一个问题听起来都像是查户口,但海先生他不是人类啊,他对答如流面色从容,对栗璃夸他长得帅穿得有品工作优秀这些正常人觉得尴尬的话语,他竟有种享受其中的优越感。 清越只好自己吃起了早餐,嘴巴占住了,就不用再搭话了。 户口查的差不多了,栗璃跑过来对清越说:“今天晚上的同学聚会你必须去!带上家属!” 七海听到“家属”两个字,顿时来了精神,眼睛直勾勾盯着清越,等着她点头。内心的高度喜悦反馈到身体上,他后腰的纹路开始发光。因为穿着白色棉质的薄上衣,纹路金光闪闪透过衣料向外透射着。 清越眼尖,一个大跨步上挡住海先生的后背。她后背贴着海先生,只有这样,才能挡住亮闪闪的金光。 “哎哟,这狗粮都撒成这样了,你还不承认!”栗璃说的很大声。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清越的反应,就像刚恋爱的小女人,虽然嘴上不答应,但身体却很诚实,随时要贴着自己的男人似的。 “不是……”清越想解释什么,但这个动作也确实没办法解释,支支吾吾的,更显得娇嗔。 而七海这边,低下头笑嘻嘻地说:“这位家属,不能再靠近了……” 第三十四章 +新增收藏类别 栗璃觉得自己这个电灯泡太碍眼,吃过早饭便离开去上班了,走的时候一再说:“一定要来啊。海先生到场绝对是王炸!他往那一站,你就赢了。” 清越说我不去参加,事情过去很久了,我已经无所谓输赢了。 栗璃说:清越,你这是在逃避。谁让你受伤,你就要打赢他,只有赢了,你才能真正走出来。而这次,你稳操胜券,必赢无疑!我就想看看黄乐芸那个小贱人的脸有多难看。 清越说真没必要,我不想见那两个人,我不去。 栗璃说你要是今天不来当乌龟,我就把同学会开到你家里来…… 清越说行,你赶紧走吧。 门吱呀准备关上,清越迅速拉住了门把手,还把门开到最大。 栗璃不解地看着她,那神情是在问你不进去甜蜜,把门开那么大干什么? 清越结巴地说:“热,这天太热了。” “热你开空调啊”。 “哎呀你快走吧。” 送走栗璃,清越就站在门口,出也不是,进也不是。关上门,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关门,一男一女卡门口,被邻居看见了也说不清。想了想,清越问:“你说去见什么红?” “兀紘,早已在人类世界里异化生活的人鱼族。” “什么?你的意思是我们人类世界中还有其他的人鱼族?” “当然”。 “你为什么要带我见其他人鱼族?” “以你们人类的话说,带你见我的朋友,兀紘是我在陆地上唯一的朋友。而且,他可以给你提供帮助。” “给我帮助?你是要走了吗?回大海?” “你希望我走吗?” 清越不说话了,她希望他走吗?她没想过这个问题。但七海说有有人可以给他提供帮助,听起来就像要把她托付给其他人似的。一种比失落更寂寥的感觉突然袭来,曾经听过一句话,我们身边的人都会离我们而去。他们在不同的时间段走进我们的生命,陪我们一段路程,最后都要到站下车,挥手告别。 但海先生不是只有短暂生命的人类,他也要告别吗? “走吧,如果你要赶在晚上回来参加同学聚会,我们就尽早出发”,海先生打破了她短暂的落寞。 “不在风远市吗?” “在雅州市”。 “雅州市?现在去不一定能买到动车票。“ 七海做出邀请的姿势:“我们走水路。” 清越明白了他的意思。况且,人鱼怎么坐动车,他也没有身份证。但一想到要坐到他的背上,上次海先生扑倒她的场景又浮了出来。 她有几秒钟的迟疑。而这迟疑的神情让七海感到失望,原来,即便启动了她的开关,她也同样是不乐意的。而且,因为启动开关,她反而避着他了。人类和人鱼族终究是不一样的。 风远河,河水缓静。市中心的风景区修建了观景大桥和旅游景区,游人如织。河岸边的咖啡馆播放着九十年代的爵士乐,音符穿过时光的微隙,沿河而下,消失在人迹渐稀的下游城郊。 这里是一片滩涂,是白天下河的好地方。 虽早已见过海先生的鱼尾,但那是在何昔的鱼塘,而且是夜幕已深灯光昏暗的半夜。大早上看到海先生浮在水底的亮蓝鱼尾,还是被惊到屏住呼吸。 她坐上去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碰到海先生身上的敏感部位。 七海也感觉到她与上次浅海时的不同,他深深地收起了后鳍,甚至收起了中鳍。她的小心让七海心伤。 或许她刚才问“你是要走了吗”并不是随口之语。她是在探问七海什么时候离开。 七海轻轻说了句“坐好”,便潜入水底,他这次给清越避水的区域更大,让她有足够呼吸的空间。 一路无话。 不到动车一半的时间,他们便到了雅州市。兀紘已等在雅河岸边。 “何小姐你好”,兀紘先开口打招呼。 这是人类的口吻,也是人类的姿态,清越看不出兀紘有任何人鱼的痕迹。他的眼睛是深棕色的,眼睛形状也是最常见的中老年男人的形状,跟海先生独特的眼睛形状不一样。眼角有一点点鱼尾纹,但皮肤状态不错,看起来生活条件优渥。他的耳朵正常,后面也没有纹路。至于后背有没有亮光,雅州靠海,海风凉湿,兀紘穿了件深色外套,看不见后背。 “哈哈哈,我是人,我有身份证的”,兀紘看清越像扫描一样看他,应该是把他当成和莫寐切萨一样的人鱼了。 清越看向七海:“那海先生说你们是一族的。” 兀紘说:“我们这个族群在很久远的年代之前就已经上岸了,到我们这一代已经异化和人类无异。只是我们还有人鱼族的血统,可以下水,但时间不能太长……” “两栖?” “可以这么理解。” “哦,我倒是听说过除了达尔文进化论以外的理论,说人类是由鱼进化来的……” “哈哈哈或许有这个可能。” 度假村在山腰,现在是温泉旅游的淡季,但仍能看到有客人在汤池。山间温度低,即便是夏日,泡在纯天然的热泉里,也是一种别样的享受。 兀紘的夫人很热情,刚进度假村的时候她便迎了上来。带他们四处参观度假村,给了详细的介绍,中午还准备了雅州风味的地方特色美食。清越时不时盯着兀紘的夫人看,她的皮肤真细嫩,除了笑的时候有法令纹,在她的脸上和胳膊上看不到一点老年斑,完全没有中老年人的沧桑感。清越直感慨,泡温泉就是好啊。 兀紘说给何小姐专门准备了我们这最受欢迎的瀑布汤池,莫寐说今天要带你来,我们提前把瀑布汤池都清场了,喜欢哪个你随便挑。 清越说那多不好意思,不能影响你生意,说既然海先生要来,那就让海先生去泡吧。 七海说,我还不能碰热水。 兀紘很诧异看看七海,又看看清越,问:“你们还没有?我看你的眼睛已经可以……” 七海一副无奈的表情,给兀紘看了看耳后和后腰,兀紘窃笑。 清越没注意他俩的表情,她正饶有兴致地参观着度假村。这里的装修风格与清越之前去过的温泉都不一样,除了回归大自然的原始风格打造,兀紘的度假村既有传统历史的文化感,又有未来科技的后现代,交替融合在一起,竟然十分融洽。 清越被度假村酒店艺术长廊的挂画吸引了,驻足不前。 “这是我孙子的设计,何小姐如果有兴趣,你们可以合作”。 “你孙子?”清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敢问您年龄是?” 七海说:“按人类的年龄算,他是九十岁。” “九十岁?” 清越禁不住摇头,怎么可能?他看起来最多也就是五十多岁的样子,而且是保养的极好的五十岁。白发可以焗黑,皱纹可以医美,但九十岁的身体和声音状态,是无论如何掩饰不了的。 “对,我九十岁。我孙子比你还大几岁,他叫洪臻远,人鱼族名兀耶。听莫寐说何小姐做艺术博物馆,我孙子的工作和你有相关性,你们可以合作。我想这也是莫寐今天来的主要目的。他人目前在国外,你们可以一起做艺术游学项目,线上线下都可以。” 兀紘详细介绍了臻远的业务,他常年定居欧洲,做艺术展出与教育。兀紘说风远市不具备开纯实体博物馆的条件,但如果做艺术游学,将博物馆、美术教学与艺术规划结合在一起,做成一个综合体,而不是单纯的博物馆,可以互相促进长远发展。清越加了臻远的微信,两个有共同话题的人当时便聊了很多。最后兀紘说建议把他的温泉度假村、帕拉国博物馆和何昔客栈以及他在另一个中间城市的游乐园做成一个套系的产品。 清越听得聚精会神,还打开备忘录做笔记。清越听得入神,而七海看清越看的入神。这个小姑娘真是个工作狂,兀紘准备了那么多的美食,她也是随便吃了几口,完全沉浸在兀紘给的各种伟大工作规划中。来自九十岁商场大佬的职业规划,她不愿意错过任何一个字。此时的兀紘在清越眼里,就是一位博学睿智又逆龄生长的慈祥帅爷爷。 该回风远市了。临下水说再见的时候,清越问兀紘:“前辈,能透露些您的保养秘笈吗?怎么能像您一样逆生长呢? 兀紘的笑意味深长,说:“你已经有秘笈了,而且比我的秘笈更逆龄。” “我也有秘笈?”清越反问。 “对。莫寐就是你的逆龄秘笈。” “呃?” “我夫人是人类,今年七十九岁。她的保养秘笈就是有人鱼血统的我……” 清越听懂兀紘的意思了,她的脸一下刷红,九十岁老爷爷开车都不提前按警铃的。 七海已经带着清越下了水,清越还能听见兀紘在岸边响亮的大笑声。他在笑清越刚才的窘态。 水下温度低,清越摸摸脸,不烫了。但她突然间意识到,兀紘的话好像是有道理的。自从海先生眼睛能见光以后,她发现她脸上的痘痘没了,熬夜也照样皮肤光滑白嫩。栗璃那天早上还问她用的什么一夜回春的面膜要清越推荐给她。 闹了半天,海先生的吻,竟然有一夜回春面膜的功效…… 第三十五章 +新增收藏类别 清越和七海赶到同学聚会的时候,已经有一部分同学喝嗨了。看到清越进来,吹着口哨起哄,说不知道还以为咱班请了两个明星来。 本来想的定KTV包厢,但后来有同学说风远市新开了一家音乐餐吧,去过两次环境不错,既有美食还能点歌,两全其美。 餐吧的屋顶装饰成了一整个大凹面的穹顶,做了星空的吊灯,每个餐桌前都有仿街灯的装饰灯。星空低垂,街灯昏黄,伴着大调小调的大提琴和小提琴,红酒微醺,绿植摇曳,每个人都把故事写在了脸上,都等着迷醉之际将心底的喜怒哀乐和盘托出。 同学和家属一共有近二十人,他们被安排在了最里面的两张大桌。清越刚进去便看见了裴其,他正和旁边的男同学碰着酒杯,眼睛已经有些咪蒙,身体有些歪斜。看清越进来,他坐正了,想要起身似的动了动。但又看见了清越身后的海先生,又沉了下去。没有看到黄乐芸。 清越感觉自己提到嗓子眼的心稍微放下去一些,她在路上想象了无数种见到黄乐芸的场景,最让她期待的就是黄乐芸没有来。 另一个桌子有空位,是栗璃专门给他俩留的。栗璃拉她坐在自己旁边,对她说:“海先生帅爆了!” 有女同学嘀咕:“这场面有点尴尬啊,我要是裴其,可能要装醉酒走人了。” “他会尴尬?我看未必。听说当初是裴其甩了清越,这种渣男脸皮厚着呢。” “黄乐芸没来,她估计觉得会尴尬。她不来就对了,真想象不到三个人碰到一起是什么心态……” “那有什么,你看人家清越的男朋友,一看就是高富帅。人家才不在乎裴其和黄乐芸是什么心态……” 有一个同学想问问清越,但看清越很平静地跟大家打招呼唠家常,看起来跟没事人一样,也就作罢了。 另一个同学过来问:“清越,听说你做美术培训,把我儿子送你那去吧。” “你儿子?你都有孩子了?” 别的同学一听这个话题,都凑过来打趣:“他呀是咱们班结婚最早的,孩子都五岁了。我想等我孩子生下来的时候,他儿子都高中毕业了吧……哈哈哈” 大家都笑起来,已经结婚的和快要结婚的开始互相做亲属介绍。 裴其在旁边都有听到。他听到轮到清越做介绍的时候,她说的是“这位是海先生”,而不是“这是我男朋友”。 裴其顿时坐的板正,他整了整上衣,刚才坐的太歪斜,把衣服都压出褶子了。他朝清越直视过来,没有了刚才的躲闪。 七海的耳朵眼睛那么灵,早已看明白了一切。他旁边故作镇定地坐着,跟清越的同学随和地打着招呼,碰上有问他在哪高就的,他也说几句。但如果不是手上那杯冰水压着,镇定也很难装出来。看来之前在明景村的那几场精准打击的大雨,并没有浇掉这位前男友的气焰。 大家正聊着起劲,一个熟悉的声音伴着一队服务生的脚步近了:“来,来,放这,放这。” 是黄乐芸。 一时间,大家都不说话了,都看向她。 黄乐芸今天穿了一件红绸吊带裙,称的肤白腰细。服务员手托着托盘,上面放着红酒。她招呼服务员把酒放在餐桌上,说:“哎呀你们可真会选地方,这餐吧是我舅舅开的,这酒他送的,大家随意啊。” “呀乐芸,早说是你舅舅开的呀,以后来就报你名字了啊”,有同学举着酒杯高声问。 黄乐芸隔空碰杯,一口喝尽,得意说:“那必须啊,报我名字,打折打折。” 她放下酒杯看向清越,但清越旁边没有了位置,她就近坐了下来。 黄乐芸出场便出尽了风头,有人嘀咕说黄乐芸是故意迟到的,餐吧是早几天就定下来的,她早不说是她舅舅开的,非要等大家都到齐了,又是送酒又是打折的,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她这么高调。还专门看人家何清越,那眼神是个什么意思。 有个男同学给黄乐芸递上名片,说其他同学都给了,就差你的了。说自己是做房产生意的,主要是做商铺。最近在几个商圈有新出的商铺,如果乐芸的家人感兴趣,不妨投资几套,保赚。 黄乐芸说自己家的生意都是家人说了算,她做不了主,不过可以吃晚饭介绍同学和舅舅认识认识,说这个餐吧只是舅舅的一个小产业。舅舅是做投资的,你们认识了自己聊,以后有的是合作机会。 几个男同学都投来羡慕的眼光,说做投资好啊,我们的路子都太窄了,也得想办法做点投资呢。另一个同学看清越,说清越听说你这几年做的不错,一个博物馆,还有个网红客栈。你们都是大赢家啊,都当大老板了,可以再投资几套啊。 清越说没有没有,我倒是挺喜欢你们那的,但我那生意只是表面看起来还不错…… “我是海先生,认识一下”,七海插进话。 那位同学赶紧递上名片,说:“刚进来就感觉海先生气度不凡,也是投资的吗?” 海先生接过名片,说:“我们清越喜欢,那就买几套来。” 在座的都惊掉了下巴,这位同学的商铺位置他们都听过,那可是新CBD商圈,投资一套都要权衡权衡,他开口就是来几套,只为女朋友喜欢。 同学立马留了海先生电话,说今天同学会真是来对了。 清越拍了一下海先生,在他耳边问他:“你疯啦,鱼塘里的那点东西够买那么多商铺的?” 七海也只得低下头,趴在她耳边低语:“放心,足够。” “你买那么多商铺干什么?” “你喜欢就买。” “我那是随便说说。” 七海揽住她的肩膀,在清越耳边呼着热气:“买商铺,一举两得,我也喜欢。” 裴其在对面看着清越和海先生贴耳鬓合,心里像猫抓一样,而且是被抓出血痕的那种。此刻的情景,他感觉自己可以先离开了。但清越明明没承认海先生是男朋友。 栗璃得意地看着黄乐芸和裴其。而此时的黄乐芸,脸色铁青,像使足了劲狂跑一阵但突然泄了气,静脉曲张一般。 有同学看看他们三个,再互相看看,当事人不尴尬,看客尴尬。 还是一个男同学提议说,既然是音乐餐吧,咱们也别干吃饭喝酒,点歌吧。咱班今天到场的好几个麦霸呢,起来献唱几首,回忆回忆青春。 场面又热闹起来。 清越却坐不住了,跟栗璃说过几分钟她就走,海先生也不能喝酒,在这也怪尴尬的。栗璃摁住了她说不许走,战争才刚刚开始。既然大家都到齐了,谁能沉住气待到最后,谁就赢了。而且你没看黄乐芸刚才看见海先生的表情,那惊讶加失落加羡慕的,我看着真过瘾。 “裴其,你来一首啊。”刚唱完上一首的同学把话筒递给了裴其。 “我不唱了,有点喝迷糊了都,我听你们唱。”裴其没有接话筒。 “别呀麦霸,K歌没有你那还是K歌吗?就那首成名曲《十年》,来来来,这可是最青春的回忆了……” 一说唱《十年》,同学们都开始起劲,想当年,裴其就是凭着KTV一首《十年》唱火了高中,那可是在校联欢晚会上唱的,整个舞台为之沸腾,引发了集体大合唱。 清越就是在那首歌之后,和裴其走在了一起,算是青春懵懂校园早恋。她还记得自己当时坐在台下,花痴迷妹一样。 裴其没有再推辞,他唱这首歌,可以用开口跪形容。 “如果那两个字没有颤抖 我不会发现我难受 怎么说出口 也不过是分手 …… 总有一个人要先走 怀抱既然不能逗留 何不在离开的时候 一边享受一边泪流 …… 他唱的太好,餐吧所有人都停下了用餐,朝他们的方向看过来。当年他在舞台唱完歌朝清越走下来,所有人也都看向他们。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他们都已经长成大人,分手两个字说出口的那天,也仿佛隔世。 曾经的心动,变成如今的心痛。伤疤刚好又被揭开的痛,翻着肉,淌着血。 清越低下头寻找叉子,也许甜品盘里的那个布丁,可以润滑她此刻绞痛的内心。 餐吧里的人都在看着裴其,欣赏与赞许。 而两桌的人都在看着清越,复杂。 栗璃后悔了,她刚才应该答应清越让她离开,但现在离开,只会让清越更难堪。 曲罢,余音未散。 人群中,有一只手高高地举起来。他没有起身,但举手的高度已不容任何人忽视。那只手在要麦,他要唱歌。还从来没有人,在裴其唱歌的余音里抢过麦。除非,是挑战。 所有人都朝这只手的主人看过来,他的眼神,更有看头。 现男友对前男友的挑战,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清越问他:“你会唱歌?” 他在清越耳边说:“现学的。我刚在手机里学了陈奕迅的另一首歌。” “什么歌?” 七海对着点歌的同学大声说:《陪你度过漫长岁月》。 “……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陪你把想念的酸 拥抱成温暖 陪你把彷徨 写出情节来 未来多漫长 再漫长 还有期待 陪伴你一直到 故事给说完 …… 陪你把沿路感想活出了答案 陪你把独自孤单变成了勇敢 …… 餐吧的门是开着的,围上来纯粹的听众。听众的神情里像发现了未知的大陆,这位歌者的声音有着罕见的穿透力,空灵、深远,像来自遥远的天际。吧台的调酒小哥停下了动作,呷饮的酒客放下了酒杯…… 所有人都静止一般,被海先生的声音吸引。 清越看着七海,眼神从惊讶转为平静再转为欣喜,她忘了,海先生是人鱼。在传说故事中,人鱼有着这个星球上最动听的嗓音,没有任何一种生物可以奇迹。如果人鱼愿意,他们的声音可以穿透云层,被天空的飞鸟听到。如果人鱼愿意,他们的歌声可以驱散恶魔的歹意。如果人鱼愿意,他们的歌声可以唤醒沉睡的美人。 曲终,栗璃尖叫了起来,在场的所有人都跟着响起了掌声。末了,她转身对清越说:公主,如果你想离开,现在可以离开了。这场仗打的真漂亮! 第三十六章 +新增收藏类别 自从海先生以何清越的名义买下了数个商铺,同学们跟清越的关系突然间亲近了起来。有给她介绍合作伙伴的,有商量着从她手里承租个商铺做点生意的,有给她的艺术班推荐家长和孩子的,还有带着亲戚朋友去她的何昔客栈捧场的…… 连何振强都来主动找她了。 只是,他没有见到清越,而是见到了海先生。 “您是清越的父亲”,海先生学着电视上人见面握手礼伸出了手。 海先生伸出手的同时鞠着躬,彬彬有礼甚至毕恭毕敬,这让何振强受宠若惊,虽然不知道他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份,但还是赶忙伸出手握住:“请问你是?” “您可以叫我七海。我是清越的男朋友。” 哦原来如此,何振强不禁微笑点头。女儿这个男朋友选的真不错啊,虽然看起来比清越要大个几岁,但长的帅气精神,打扮利落,最重要的是礼数周到。现在能给未来岳父如此行礼的小年轻人已经不多见了。他就是拜托所有亲朋关系让人找,都找不到这么优秀的小伙子。 看前台那个楞头小伙子,黑瘦黑瘦的,应该是清越雇的员工。见他进来连个招呼都不打,一副代答不理的样子。他得跟清越说道说道,这个员工得辞退,别说不知道他是谁,即便是普通客人,那也是要热情招待的。 “七海,你坐坐”,何振强示意七海在旁边坐下。一个是真心想让未来女婿坐下来说话,另一个是他太高了,仰着脖子跟他说话累的慌。 何振强没坐,七海也没坐,只是笑笑地看着他。 何振强很满意,长辈不坐,晚辈哪有先落座的道理。何振强把公文包放在茶几上,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让七海坐下。 “清越呢?她不在这?”何振强问。 “今天在市区。” “哦,我打电话她没接,我还想着她在明景村,就直接过来了。” “可能在忙,没听见。” 这个准女婿话不多,看来不是个能唠家常的,这点也挺好,他也不喜欢太能唠叨的男人。坐了一会,前台那个黑员工也没有给他倒杯水的意思,这让何振强很恼火。他冲着前台小苗说:“你,不知道怎么接待吗?平常客人来了也不知道招呼招呼倒杯水?” 小苗听见他吆喝,也没搭腔,找了个一次性杯子给他倒了杯白水,走过去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一句话也没说,又折了回去。看何振强生气的脸,他才不在意。他刚才已经发微信告诉清越姐 她爸爸来了,清越姐回复说:别搭理他。 清越姐的话就是圣旨,不搭理他。 何振强找个没趣,只能先罢了,跟七海说话:“咱这生意不错吧”。 七海朝客房方向看着说:“周末和节假日好一些,今天客人不多。” “旅游景点嘛,都是这样的,主要是指望周末和节假日……”他站起来背着手朝后院的方向走了几步,看见了后面遮阳伞和餐桌,说:“餐厅生意还行吧,连我的朋友都知道咱这的鱼,宣传做的不错……” 七海忙跟着起身,有些像刚想起来什么重要的事情似的说:“我这就给您做一桌……” “不用不用”,何振强赶忙拦住,说:“这也不是饭点……” 但又想了一下,问:“麻不麻烦?太麻烦就不做了。” 七海说不麻烦。何振强就笑嘻嘻地说不麻烦就行,我四处转转,你别着急。 虽说这是何家留下的产业,是他何振强的,但一想起上次来的时候,女儿暴怒把他往出赶的场景,他就心里一阵发虚。当初他只是想着把这破房子卖了给女儿一笔钱交代,看现在搞得如此红火,自己又没出一点力,多少是有些没那么理直气壮的。除了住着客人的客房,何振强把每个房间都看了,边看边感慨,我这女儿是真有能耐的。只是是个姑娘,迟早要嫁人的。想到这,他又开始琢磨七海,这小伙子不会惦记我家的房产吧,他还是得留个心眼。 七海很快把鱼做好端上来,何振强吃了直夸赞,问这鱼是什么鱼,是从哪来的,怎么做的。七海说是鮰鱼,从后院鱼塘里捉的,也有从外面市场买的。做法就是很普通的清蒸和红烧两种,只是作料用了一种可食用的水草。 何振强一听原材料是现成的,做法也没什么独特的,那也就没什么不能带走的工艺了。他 “所以,秘方就是那些水草?” “可以这么说。” 何振强拍了拍七海的肩膀,说:“七海啊,作为父亲,我是最希望我女儿幸福的。” 七海点点头。 “幸福呢,有精神上的幸福,也需要有物质上的幸福。缺一不可。” 七海点点头。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父母在哪高就?” “我和清越一起经营何昔。我父母……”七海顿了顿,说“是做领导的。” “哦哦,明白明白,政府公职。不错不错。” 何振强紧看了看七海,说:“你肯定不是本地人,你们祖上肯定是匈奴或者羌族……” “可能是另一个族。“ “恩也有可能是鲜卑族。不说这个,我的意思是什么呢,物质生活是一定要有的。” 何振强拿着一根筷子,在桌子上划了起来:“你看啊,明景村在这,是个小地方,要不是这个旅游区,你看它绕啊绕的,根本就没人来。网络这个东西,红起来就那一下子,但过了这一下子,那股子红火劲儿一下去,就没了。消费啊,还得是大城市。你看风远市在这,它虽然不大,但地理位置好,周边有XX市,XX城,全都是人口大市……消费呢,还得是大城市,基数大啊……” 七海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只是恭恭敬敬地听着。 小苗在旁边看着,时不时地给清越发微信:他就是跟海先生聊天,其他没干什么。 “咱这个鱼,是真不错!”何振强继续说:“是个正经生意路子,我支持。要我说啊,咱在风远市开个分店。你和清越就在明景村坐镇,我在市区张罗,你把秘方给我,咱们两店联合,城乡互推,多好的生意。你看怎么样?” 七海说:“可以。” 何振强没想他会答应的这么利索,又徒加了几句提前准备好的词,说:“呃,当然,利润这块可以具体再商量,可以走分成,也可以我从你这上货。都是自家生意嘛,怎么都好说……” 七海还是说可以。 事情如此顺利,何振强喜出望外,一个劲儿地夸七海相貌堂堂年轻有为,说你和清越处对象的事我作为父亲的非常支持,还说清越性子拗但心肠好让七海让着点清越,说哪天让清越带他回风远市的家里吃顿饭,让母亲也见见。 七海听这话很是欢喜,走的时候还给何振强带走两条鱼。 何振强的车已经拐过村口不见了,七海还在路边遥遥相送。上次从同学聚会回来,清越对他说谢谢的时候,眼神没有回避,他们还和其他年轻情侣一样压了好长一段的马路。清越不逃避,何家父亲也同意,看来深海不久之后的彩鳍之舞盛会,他可以不用赶回去了。 喜悦涌上眉间,七海的后鳍又开始闪光,他刚想说给清越打个电话,清越的电话便打过来了。 这也许就是人类所说的四个字:心有灵犀。 “喂清越”,七海心里一股暖意。 “海先生,请问你为什么要答应何振强的要求?” 清越质问的声音冰冷疏远,瞬间冰透七海刚刚涌起的温暖。 “你是说你父亲?” “对,你为什么要答应他的要求?为什么要给他秘方?”清越语气中的冰冷像要穿透手机。 “没有秘方。你知道秘方就是鱼不是真正的鮰鱼。” “不管是什么,你为什么要答应他?” “他是你父亲”。 “他不是一个好父亲,你知道我和他关系不和。” “但他是何家的后人。守护何家后人,是阿宛的遗命。” “你并没有经过我的同意,怎么就能把秘方给他?” “他是你父亲。” 清越那边怒气无法平息:“所以你的意思是,因为他是我父亲,是何家后人,所以无论他是否是个好人,你都会给他。” “对,我要守护何家的后人,这是阿宛的遗愿。” “如果他要何昔呢?如果他要这座老房子,你也会答应给他?”清越感觉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他是何家的后人,老宅子是要给何家后人的。” 七海说的字正腔圆不容置疑。 清越被这句话击倒了,她几乎是吼着对七海说:“这老宅子是我的,你没有权利把我的房子给任何人!“ “清越……” “你只是一条人鱼,你凭什么决定我的房产,凭什么?你们都和何振强一样,凭什么抢夺我的东西!” 电话挂断,再打过去的声音嘟嘟嘟嘟,七海的耳边不停地在回响:你只是一条人鱼……你凭什么……你只是一条人鱼……你凭什么…… 是啊,他凭什么?阿宛的恩,他已经报了。人类是人类,人鱼是人鱼,终究无法逾越。 也许,是他该回到深海的时候了。 第三十七章 +新增收藏类别 家,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文字,也最动听。你听,这个音是个开口音,发出这个声音的时候,舌头、双唇甚至牙齿都要一起做出动作,多么像一个家庭里所有成员都聚在一起的欢笑声。 但不是所有孩子,都期待家人团聚。 比如清越,她今天就不愿意回家。妈妈打电话说一定要回家吃晚饭啊,爸爸也回家。 “爸爸也回家”,这种别人家里天经地义每天都发生的事情,在妈妈那里,就像一个重大的节日。这五个字,何尝不是母亲的悲哀。 清越早就想好了要温水煮青蛙,之前也装模作样买了衣服去看过何振强,但真要三个人坐在一起吃饭,她要做好久的心理建设。在一个人面前装,还勉强能装得过去;在两个人面前演戏,她严重怀疑自己的演技。 小区公共健身器材区正是热闹的时候,这里是老年人的秀场,两个老大爷在吊单杠,臂力不比年轻人差;还有几个大妈背靠着滚轴,一边按摩着后背,一边聊着家长里短。清越两个脚踩在腿蹬上,抓好了扶手前后晃,她在一群老年人中格外突兀。时不时还有大爷大妈朝她着看过来,她占着一个健身器材却瞎晃悠,实在浪费。 清越终于不好意思再占着位置,母亲也一直催,她只好叹了口气回家。 一如往常,是妈妈开的门,给她拿拖鞋。何振强在餐桌旁坐着,嘴巴一动一动的,看样子没等她就已经开吃了。 他一向如此,何曾顾及过别人,虽然清越也并不期待他能等。 “快洗手吃饭了,就等你了”,妈妈一边说着,一边准备给她盛汤添饭。 难得何振强竟然去厨房帮忙,说:“我来我来,我给姑娘盛。” 清越轻蔑地白了他一眼,果然是有备而来,肯定是为了何昔的鮰鱼秘方回来的。求我的时候,知道叫声姑娘了。 清越换了件家居服,洗好手坐下吃饭,她没叫爸爸。 何振强给她夹了一块排骨,说:“这个是爸爸做的,尝尝。” 他假笑的样子真恶心。 清越说好,也一点没客气,当着妈妈,面子活还是要做的。 这顿饭妈妈吃的很开心,爸爸妈妈先聊了爷爷奶奶姥姥的事,清越也跟着说了几句。后来又问了清越工作上的事,清越说还不错。爸爸说我见你那个男朋友了,我很满意。清越心里想,你满不满意我才不在意。妈妈说交了男朋友了也不说一声,哪天带回来一起吃个饭,总得让妈妈见见。清越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知道何振强就想往何昔餐厅的话题上引,不能顺了他。清越说家里门好像不利索了岔开了话题,她遵循话少笑多的四字原则,一顿饭吃下来还算顺利。 本想着就这么应付过去了,吃完饭何振强端了盘水果,给清越递了个小叉子,又说:“你那个男朋友真不错。” “他不是我男朋友”,清越叉了一个葡萄放嘴里。 何振强愣了一下,又接着说:“在风远市开分店的事,他跟你说了吧。我跟你妈今天也商量了一下,你妈非常高兴……” 一听他把妈妈也搬出来了,清越本来的平静瞬间绷不住了:“他说了不算,我不答应。” 何振强以为之前清越专门去看他,还有刚才饭桌上说说笑笑一片和睦,女儿早已放下心结,没想到她突然翻脸。何振强一时间不知该怎么继续,肚子里有一股气上下窜啊窜,窜得他有些头晕。他说:“为什么不答应?这是好事,给家里赚钱的好事,你妈都答应了……” 清越朝厨房看看,她本来是准备帮妈妈收拾洗碗的,但看何振强这么迫不及待的样子,压低了声音但眼神凌厉地说:“给家里赚钱?呵呵,给哪个家赚钱?这个家,还是你彭兴路儿子的小家?” 清越的眼神像一把剑,毫无躲闪直直地刺向何振强。 何振强像被点了穴一样僵住,脸色逐渐变青直到煞白。原来,她已经知道。 清越冷笑一声,但声音压低:“彭兴路的房子,你是打算给白浩轩的吧,我不答应。老宅是我的,餐厅是我的,秘方,我也不答应。” 女儿的话是一把利剑,女儿的话是致命的剑刃,猝不及防地刺过来,把他所有的□□和不堪刺烂,他无法招架,只知道自己抓了半天才抓到公文包,走出家门的时候跌跌撞撞。胸口闷疼,他需要空气。 这层纸戳破,从此以后父女情分就要尽了。 清越看着何振强狼狈的背影,靠在沙发上冷笑。她本想继续未装下去,伪装到所有的计划成型,让他和白梅一起毁灭。但她没有控制住。虽然她的心在颤抖,刚才说出那些话的时候,真爽! 不知什么时候,她发现妈妈就站在厨房门口,复杂的眼神看着她。她身上还穿着围裙,手里还拎着洗碗布……何振强夺门而逃的时候,她应该已经出来了。 清越立刻收起冷笑,坐直了身子,打开电视,说:“妈,吃水果。” 妈妈放回洗碗布摘下围裙坐到清越身边,清越顺势倒在妈妈怀里,枕在妈妈腿上,给妈妈嘴里放了一块苹果。 妈妈笑笑,把她清越一缕遮住眼睛的头发别在耳后问:“这是看什么节目呢?” “真人秀,可逗了,我最喜欢这个XXX了,他太逗了……” 电视上,综艺节目正在做一个笔画一个猜的游戏,一个男明星做着字谜的动作,七扭八歪地惹得对手哄堂大笑。清越也跟着笑。 “清越……”妈妈抓住她的一只手攥住。 “嗯?”清越被综艺节目吸引,没有抬头看她妈妈的表情。 “我和你爸爸呢,跟你们这个年纪的很多人一样,是相亲认识的。我们都是公职,算是门当户对……” 清越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说这个,但这样的话妈妈之前闲聊的时候讲过,她也就当个故事听了。 妈妈继续说:“我们这一辈的婚姻,你可能理解不了。那个时候呢,又有计划生育政策……你爸爸……也是为了老何家……” 清越吃楞,转过头自下而上地看着妈妈,这句话什么意思? “没能给老何家生个儿子,一直是妈妈的心病……” 清越噌地坐起来,惊恐似地问:“妈,你在说什么?” 妈妈把她的另一只手也抓住:“刚才你跟爸爸说的话,妈妈都听见了。彭兴路……我知道。” “你知道?你是说,那个小三,那个白梅……还有那个孩子,你早就知道?”清越问的迫不及待,但这种迫不及待几乎是肯定句,一种不愿意承认又不得不问出口的肯定句。 妈妈点点头:“这么多年了,没有哪个女人能这般迟钝……” 清越抽出手来,盯着妈妈:“可是……为什么?” 清越摇着头,披头散发,声音高起来:“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离婚?为什么要可怜地维持这样不堪的婚姻?” “老何家需要个儿子,但,咱们这个家,不能散”。 妈妈说这话的时候开始哽咽,眼睛里有泪珠含着,她睁大着眼睛不让眼泪落下来。 清越却突地大哭,眼泪顿时淌到脖子,说话的时候嘴里拉着丝:“所以,你们都知道,小姨舅舅他们都知道对不对?所以姥姥家庭聚会,何振强不去你们就都能忍……” 妈妈的眼神是肯定的。 清越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努力铸就的心理防线高墙瞬间崩塌,她心里绞痛,像钻进十万只蚂蚁:“你们所有人都瞒着我,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你们觉得这是为了我,对吗?” 妈妈看清越痛哭,想抱她,但清越推开她,几乎歇斯底里:“这不对,这不是为我好!这是欺骗,你们合起伙来欺骗我。我看不起何振强,我根本就不在乎这样一个出轨养小三的爸爸!他早就不是我的爸爸!你们竟然能够容忍他,原谅他,还帮他说话……” 妈妈又抓住她的手:“清越,我知道你不能理解。但老何家得有个儿子。咱随他去,只要家不散,妈妈和你一起……” 清越忽然不哭了,她怔怔地看着妈妈,问:“所以,这一切就是因为我是个女儿?因为我是个女儿,你们就能容忍他出轨。所以,外面那个儿子,你也是默认的对吧……所以,彭兴路的房子……他一直不给我,你也是默认的对吧……” 妈妈没有立即否认。 清越开始大笑:“你们所有人……妈妈,你也是女人,你也重男轻女……哈哈你们都生活在封建社会吗?哈哈……这可是二十一世纪……他这是重婚罪,你违法的,违法的你们不知道吗?” “清越……” “我知道了,我才是多余的……”清越站起来,颓然又冷酷:“我是多余的……那你们为什么当初要生下我?为什么不把我掐死?” 清越一把抓起包,踉跄着冲出家门,门咣当咔嚓两声响,像是被摔坏了。妈妈在后面喊,但根本追不上。 清越从来没有用如此快的速度逃离过家。因为,家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的地方,家是这个世界上最动听的文字,家是所有人心心念念无论多远都想回归的地方。家里本应该有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的亲人,家里本应该有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声音。家是守护塔,家是避风港……但,她的港湾,刚刚,已经被风暴吞噬了。 第三十八章 +新增收藏类别 季节是相对的,心里冷,蝉鸣摇扇的炎炎夏季也能寒侵颤抖。 相对论是有缺陷的,在唯心主义的世界里,参考系的不确定性导致人的非理性在不同场景下被无限放大。 清越冲下楼梯,一路小跑出去,跑出小区门口看到了平常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人,裴其。 他就在小区门旁边的木椅上坐着,飞虫萦绕的路灯下,影子打在后面的苗圃丛上,显得有些单薄。看见清越朝他奔跑过来,他错愕又惊喜。 他今天微信已经发出去好多条了,没有回复,最后一条是“我到你家小区了,无论如何,见我一面,我就在小区门口等你。” 清越长发披散着,跑出来的时候踉跄狼狈,裴其没想到自己的微信会对清越有如此大的触动,一时间吃惊而不知所措。 也许是曾经相处久了的习惯性动作,他秒反应站起来,朝清越张开了双臂:“清越。” 清越被这个声音怔住,最狼狈的时候,竟被他撞个满怀。她停下来,止住了哭,但鼻涕好像又流了下来,她从包里翻找纸巾,但没有找到。 裴其从兜里掏出纸巾来,不是递给她,而是像曾经恋爱期一样,给她擦鼻涕,边擦边哄地说:“不哭了,不哭了……” 前男友是空窗期逃不开的劫,不是因为这个人有多好,而是刻在脑子里的那些回忆,点点滴滴,丝丝缕缕,一个熟悉的动作,一个似曾相识的话音,都是难以割舍的沉没成本。最脆弱的时候,沉没成本被放大,便皈依了曾经的爱情投资。 也许不是因为他是前男友,只是,最需要一个肩膀的时候,他来了。 “发生什么了?是爸爸回来了吗?” 原来不是因为他的微信。也是,只有亲情纠葛,才能让清越哭成泪人。当初他提分手的时候,清越都没有哭,现在怎么可能因为连续的微信就感动涕零。 这句话也是那样的似曾相识。她曾窝在裴其怀里,细数从小到大何振强作为一个父亲的种种缺席,列数清越作为女儿面对的种种不公。几乎每次听说“爸爸回家了”,清越都多多少少要哭一场。清越家的事,只有裴其能懂。 他趁势把清越揽住,让她靠在肩膀上,清越刚止住的眼泪瞬间流下,大声哭了起来,说:“我们离开这。” 斜对面马路边,一双眼睛正看着他们,眼神渐渐暗淡。人行道绿灯亮了,行人匆匆穿行,七海本来迈出的脚停了下来。远远地,他看到裴其伸开了双臂,看到清越靠在裴其肩头,看裴其为她擦去眼泪,看裴其拥着她消失在路的尽头……那个依人的拥抱,是他一直期待而未曾拥有的。 七海感觉后鳍的温热渐渐冷去,应该光亮也暗淡了。他从清越在帕拉国博物馆的家一路找到这里,都是靠着对清越位置的感知。他以为这种感知说明了一切,但现在看来,只是人鱼族天生具有的灵性使然。 七海第一次抱她的时候,是她刚去老宅的晚上,她睡得昏昏沉沉神志不清,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第二次抱她的时候,是从水塘里救她上岸,她吓的浑身发抖;最后一次抱她,以为开启了她的开关,但她从此开始躲避…… 刚才裴其抱她的时候,她没有丝毫躲避,依偎的那样自然。 是该离开的时候了。他和清越,终归不是同族,碰了后鳍又如何。他不该有超越种族的奢望。他不了解人类的感情,也走不进人类的内心,他不该继续呆在陆上的。 他该走了。 …… “清越,你不想说我也不问的。只是我想说,我们终究要离开父母过自己的生活,随他们去吧。这么多年见你伤心,我看着心疼。以后,如果你愿意,还是……还是由我来照顾你……”,裴其说。 清越已经不哭了,拐角处的风已经让她冷静下来。她早已离开了裴其的拥抱,和他并排走着,压着马路,吹着夏夜的风。不说话,就这样走走,挺好的。走了许久,裴其欲言又止了几次,终于开口。 他穿着上次七夕节清越给他买的那件浅灰色衬衫,庆祝他升职加薪,附赠送了条领带。清越给他系上领带的时候,他还深情款款地看着清越说:“你可要把我栓紧了啊……”清越抓着领带,紧紧地推上去,顽皮地说:“这么紧,不怕我谋杀亲夫?”他一把抱住清越的腰,紧紧贴着自己,低下头 在她耳边说:“这可是你说的,亲夫……” 他是故意穿这件衣服来的。只是,衬衫旧了,颜色有些发白,领口已经磨出毛边。质感尽失,其实可以丢弃了。 他此刻腕上的手表,是当时两个人省了大半个月的收入一起去买的情侣表。为了这两块心心念念的情侣表,他们好几个月周末都不出去约会不点外卖,窝在公寓房里做饭省钱。墨绿色的长方形皮带腕表,轻奢小众品牌,表盘背面还刻着她和裴其名字的缩写。 清越想想自己的女款,竟不能一下子想起来它在哪里。分手以后丢掉了许多和他有关的东西。腕表只是其中一个,也或许因为值点钱,她并没有丢弃,而是放在哪个抽屉的角落了吧。 他还是那样瘦,发型也没有变化。之前她还很羡慕裴其怎么都吃不胖的体质,但不知是不是隔得时间太久,清越今天觉得裴其的体型过于消瘦。 裴其看她的眼神,她不是看不懂。 但她和裴其还能回去吗?清越心里问自己,应该是不能了。她做不到这般洒脱。 “谢谢你”,清越清了清嗓子说。 怕他误会是接着他刚才的话,清越又紧接着澄清:“我是说,谢谢你送我回家。还有很远,我打车吧。” “我送你”,裴其转身招手拦车。 “我约车吧,很快”,清越已经点了约车平台。 清越用鞋底搓着马路牙子的砖棱,低着头,仿佛时间可以被搓没似的。 “我跟你一起,送你回去吧,很晚了……”裴其继续说。 “我刚给栗璃发微信了,她一会过来和我住。“ “你男朋友……” “栗璃会过来的,谢谢你”。不知道是觉得没必要,还是觉得这三个字的称谓比较模糊,清越没有正面回答裴其的问题。 “清越,其实我今天来……是想和你谈谈……我们……” “恩我知道。“ 裴其朝她走近了两步,又缓缓退回去,又抬手腕看了看表:“那你先回去休息,我改天再约你。” 清越点点头。 关门声重,车笛声亮。路还是那条路,路边的行人却已不是从前那样。曾经他们也这个位置驻足过,景还是从前的景,但人已不是从前的人。 网约车到了,是裴其给她开的门,但清越却没有让裴其上车。她说:“你家不顺路,今天还是谢谢你了。” 一段关系走到说谢谢的程度,还有多大的可能翻篇重来? 那晚,她和栗璃说了很久,栗璃跟着抹眼泪,到后来跟着骂何振强。栗璃责怪清越说,怎么你之前从来没跟我说这些?以后有什么事,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们是最亲最亲一直到白头的好姐妹啊。 她说是好姐妹,清越眼泪又流下来。 清越说裴其刚才找她说要谈谈,她没答应。栗璃说,跟渣渣有什么好谈的?他就是看你现在过得好了,后悔了,想要破镜重圆。做梦!别理他,让他来找我,我跟他理论。 清越说没什么跟他理论的,他已经是过去式了。 栗璃说:那肯定。咱有现在时和将来时的海先生。他要跟海先生竞争吗?也不照照自己是谁。也就是上学的时候土包子学生妹没见过世面,裴其在学校里还算得上根草。但跟优秀的海先生比,他连个提鞋的都不配。我站海先生! 清越说:但海先生是站何振强那一队的。何振强说什么他都答应,一点思考都没有。 栗璃说:那是海先生尊敬长辈,难得可贵的品质。孝敬未来岳父是男朋友的基本准则。 清越说海先生并不是我男朋友。 栗璃说:人家给你买房买铺当厨师给你当赚钱机器,你个没良心的别不识好歹。我要是能碰上这么个财神爷,我天天给财神爷端茶倒水揉肩捶腿,栓身上看紧了不让别人抢了去。 清越说你怎么就知道海先生不会被别的女人抢走。 栗璃说:在爱情的世界里,付出沉没成本越大的那个人,能抽身的概率就越小。都给你砸了这么多钱了,他跑不了。 清越说你不懂,他跟正常人不一样。 栗璃说:他是跟正常人不一样。正常人哪有这么给一个女人撒钱的,而且撒了这么多钱,不仅连床都还没上,你连男朋友都不愿意承认。海先生真是可怜。 清越说你是我朋友,怎么老替他说话。 栗璃说:因为你俩是绝配,你也跟正常人不一样。 清越沉默,她看了一眼手机。 栗璃说:你可别继续作啊,作狠了说不定哪天海先生真伤心走了…… 清越说:或许已经走了。 是小苗的微信,说:清越姐,海先生奇奇怪怪的,说房里给你留了东西,让我告诉你一声。 第三十九章 +新增收藏类别 小苗说的没错,海先生不仅奇怪,还莫名其妙。 清越回何昔打开房门,一屋子的宝贝堆在那里,像念了一声芝麻开门穿越到了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的藏宝洞。坛坛罐罐、瓶瓶碗碗、大箱小箱、珠宝翡翠、金币银币……就那样堆在房间里,明晃晃的,有点吓人。 在水底下的时候没觉得有这么多,捞出来放屋子里,竟然都没有了下脚的地方。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大白天堆在房子里,他怎么就不考虑考虑万一有个什么被惦记上,她的人身安全可是个问题。 他要走多久?难道要等她把这些宝贝全部花完他才回来?而且,古董变现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这个人肚量可真小,不就是那天因为何振强要秘方的事说了他两句吗,竟就这样扔下一堆宝贝离她而去。看着个头那么大,可真是小气。 打他手机,不接,几十个打过去,一概不接。这个人脾气可真臭。 把手机扔一边,对着一堆宝贝发愁,珠宝钱币可以锁在箱子里,可这些瓶瓶罐罐的放哪里?看这个通体透白的细脖子瓷瓶,那颜色跟栀子花似地饱满晶莹,像个有着细长美颈的纯洁少女,却有个梨型身材的大肚子,这么不规则的瓶子,怎么搬都感觉手位放得不对,一个不小心就碰随半辆小轿车的钱。还有那个扁扁的盆,虽然颜色不是很亮堂,但质量上乘,也不知道这么扁的盆是用来做什么的,但这房间里没有任何一个柜子和抽屉能放下如此扁圆的陶盆。 如果不出手,这间屋子可以当另一个小型博物馆了,但还不能对外开放。海先生这是故意的,就是要把这一大堆麻烦甩给她。这个人气性可真大。不对,应该说这条鱼,可真能生气。 手机在被子上嗡嗡嗡地震动,终于肯接电话了,清越一个翻身立马拿起来,不是海先生。 “喂,你好。” “何小姐,我是兀紘。我们已经到了何昔。” 兀紘大叔还带了一个人,长的挺俊朗的,笑嘻嘻的看起来不到二十岁。但自从知道了兀紘的年龄,清越再不以貌定龄了。这个世界上有除了人鱼族,不一定还有什么其他长生不老的种族,谁知道他们都在哪个人堆里扎着混人耳目。 看清越上上下下地打量,兀紘避开小苗笑着说:“你猜对了,他也是我们勒萨族,今年四十岁,是我的一个表侄。” 清越耸耸眉。如果她心眼坏一点,开发个人鱼混血逆龄项目,那些医美啊美容啊之类的弱爆的项目全都做不下去了。 “那我应该叫……” “叫我张涛就行。我勒萨族名字太长,绕口,我们族人平常也叫我张涛。” 人鱼族的人都挺自来熟,说了没几句,张涛自己进去查看场地了,前前后后转了一圈,问了些问题,问完就像已经是自己家一样给自己倒了杯柠檬水。小苗对张涛印象很好,终于来了个能说话聊天的了,年轻看起来跟自己也差不多。张涛主动跟小苗打招呼,没几分钟两个人就聊起了篮球足彩。 兀紘说:“张涛引不来你们所谓的鮰鱼,但莫寐走的时候给你们存了一鱼塘的鱼,够你们用一阵子的了。等用完了我给你下海跑一趟,虽然不及莫寐的威力大,但也能供应你们一个小餐厅了。张涛的手艺虽然不及莫寐,但……你总不能让切萨族的萨领继承人一直给你当厨子吧。” 兀紘说完自顾自地笑着,清越觉得末尾这句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也不是我要让他当厨子……本来也没打算开餐厅。他要走多久?餐厅干不了我就只开客栈嘛……” 兀紘收起了笑:“明天这个时候,是切萨族的彩鳍之舞盛会。作为切萨族萨领的儿子,赢得了彩鳍之舞,就有很大的胜算继任下一届萨领。萨领是不能随意出海的。” “彩鳍之舞?” “你可以理解为相亲大会,高级别小圈子的相亲大会,只是会有一番争斗来证明自己种族的强健的基因。参加彩鳍之舞的基本都是人鱼族各小分支头领的儿女,可以理解为强强联合。以莫寐的能力,明天他获胜的胜算非常大。但我比较担心的是,他自拔腮鳞给了你,那就等于给对手暴露了可被攻击的部位,受伤在所难免……” “自拔腮鳞给我?”清越有些激动。原来他是去参加相亲大会了,还要跟其他雄性人鱼火拼抢人鱼公主,呵呵,她还在这里惆怅,还在气他不辞而别,人家是回去深海求偶逍遥快活去了。 兀紘叹口气:“莫寐是真爱你呀,什么都不跟你说。”他指指清越脖子上的项链说:“这个吊坠,不是什么珠宝,是莫寐的腮鳞。这个位置,而且如此完整能给你穿成项链,肯定是他自己拔下来的。明天比赛的时候,莫寐的这一块空着,对手看的一清二楚,定会寻着机会攻击他的腮部,没了腮鳞护甲,他既要与对方争斗,还要护着腮。这个叫什么?血色浪漫……” 清越伸手就要摘下项链:“谁要他的腮鳞了,既然那么重要,干嘛要给我,我要这个又没什么用。” 兀紘摇摇头,说:“别费工夫了,你摘不下来的。莫寐这么用心思,你也别摘了。他把孞鯢的鱼须都给你了,你就收好吧。每个人鱼族儿女只有一条孞鯢,你可以理解为他统领海域和其他人鱼统领海域之间船信息的有线电话。他把孞鯢给了你,那就意味着他要么继续参加彩鳍之舞的决斗大会,要么成为切萨族的首领,成了切萨族的首领,他就不会再出海了。” 清越有些颓然。项链看起来长长的,但无论她怎么的动作,都取不下来。虽然戴着它一点不妨事,看起来沉甸甸的,但清越却几乎感觉不到它的重量。她开始生气,手抓着项链瞎拨弄着。既然都决定要回去当首领了,为什么要把它留下?她可不想欠着这么大的人情。 兀紘看她神情落寞下来,拍拍她的肩膀说:“既然已经走了,你也别想那么多了。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他环视一圈,说:“我来呢,除了送张涛给你当厨师。还有两件事。一件事是你和我孙儿的合作,那个海外博物馆系列线上课程……” “恩已经确定好了主题,这周末便开课。本周是美术主题《拉图尔的烛光》,群里报名人数还是很可观的,进展顺利……下一步准备做艺术游学的项目,第一站是意大利……” 兀紘撇撇嘴:“虽然我是不理解你们年轻人的想法啊,开课选拉图尔,他的作品静谧含蓄探讨生死和宗教……这个嘛,我没有发言权。但我总觉得应该开门红红火火的,选个喜乐的主题更好一些。” “兀紘先生所言极是。不过,这也是我们公开征集客户想法,投票选出来的,少数服从多数。” “好吧,你们年轻人做你们年轻人的事。还有第二件事,莫寐说有一些古董要处理,在哪?” 救星来了,清越长呼一口气:“是挺麻烦一件事。如果不好处理,就还是塞回鱼塘吧,这样更好办一些。” “没有不好办的事,就是一些古董嘛,买家我已经找好了。黄老板家三代都是做古董生意的,什么大货都见过。我们是老交情了,我今天来先拍点照片给他发过去,行了他过两天来收货,肯定给你行内最好的价格……” 兀紘前一秒笑的轻松灿烂,打开房门的一瞬间,兀紘的笑容顷刻消失了,他迅雷关上了房门,瞪大了眼睛说:“莫寐是不是对‘一些’这两个字有什么误会?” 清越耸耸肩。 兀紘轻手轻脚地靠近那些宝贝,蹲下来看半天才敢上手去摸,禁不住地说些感叹的话:“何家祖上殷实啊……莫寐守这么多年不容易啊……可不敢让外人看见了,可是要招来横祸的……” 看了半天,兀紘把放不进箱子的几个大件瓷瓶还有几件珠宝首饰拍了视频和照片,发给黄老板说:“一共就这十来件,大概报个价,我今天就给你带回去了,就不劳你跑一趟了。” 挂完电话对清越说:“再好的交情也禁不起这么一大堆宝贝考验的。这几件我先带走让黄老板出手,剩下的你先锁起来,我慢慢想怎么处理。你给个账号,我把钱给你转卡里。” 兀紘的动作很快,第二天钱就到账了,清越盯着看了许久,突然发现自己不认识数字了。 “何昔”没有了海老板,后院鱼塘里也没有了七海蓝色的鱼尾,厨房里也换成了张涛,小苗已经连着好几天叨叨说要当面谢谢海老板,因为海老板走的时候给他留了一笔钱给妈妈看病…… 清越坐在床上,项链吊坠的光从镜子里反射到她脸上,一道光擦过。海老板给她戴上项链的那天晚上,他说他以为开启了清越的开关。他的味道,好像一直没有散,就是那股清淡淡的水草香气,清越俯下身来,满床都是…… 清越感觉自己变傻了,心里胃里嗓子里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堵着出不去,脑子也被堵了。洗漱刷牙刷了半天,发现自己用的不是牙膏,而是洗面奶,吐了半天吐不干净,差点要去医院洗胃;出门要买牙膏,溜了一圈不知道干了什么,回来发现没有买牙膏;钥匙明明就在手里拿着,把门锁上了,到处找不到钥匙…… 小苗也发现清越不对劲,她每天也不知道收拾,别说化妆了,连头发都不梳。不爱说话,嗜睡,早上很晚才起,吃完中饭没什么事又去睡觉,晚上又早早睡了,每天都是睡不醒的样子。一天就中午一顿饭,本来就瘦,这才几天工夫,看起来都瘦成筷子腿了。 小苗担心,上网查,找人问,怎么感觉清越姐的症状那么像轻度抑郁症呢…… 第四十章 +新增收藏类别 风远市的夏末,一到夜里说凉就凉了,都等不到下第二场秋雨。夜里坐在鱼塘边,风过水面,凉飕飕的。清越一个接一个地打着喷嚏,却还在水塘边坐着,一坐就坐到半夜。 小苗已经劝了三回了让她回屋了,没用。别说水塘边风凉容易感冒,光蚊子都够受的,但清越就跟没事人一样,呆坐在塘边喂蚊子,坐够了进屋关上房门就不出来了。幸亏她还有个博物馆的线上课的正事要忙,不然可能要整天整天地昏睡。 听到有声音,小苗到鱼塘边查看,原来是清越的手机落塘边了。有人打电话过来,小苗拿起手机,是一个叫栗璃的人。这个名字小苗听清越姐说过,小苗自作主张地接了电话,说不定栗璃能帮上忙呢。 “你好啊,你是清越姐的朋友吗?我跟你说啊,你能到明景村来一趟吗,清越姐的状况不太好啊。” “啊什么状况不太好?她怎么了?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她说没事。” “清越姐,感觉得了抑郁症……” 小苗给栗璃描述了清越的各种行为,栗璃哈哈大笑说:“她哪是什么抑郁症,她是得了相思病!” 栗璃第二天一大早就赶到了何昔,把清越从床上拽起来,说:“你窝在床上伤心有什么用?你去找他呀!” 清越睡得迷离迷糊,被拽起来很是烦躁:“你干嘛?我去找谁?” 说完又躺回被窝。 “你呀,就是作,海先生在的时候你这不行那不行的,人家走了,你倒相思成疾了……” “我就是困而已,让我再睡会。”清越抓被子捂住头,只露出几缕头发。 栗璃坐到她旁边,说:“我问你,你几天没洗头了?” “又不干什么,不想洗头”。 “起来吃饭。” “不想吃”。 “你这就是典型的失恋后遗症。” 清越一听失恋,从被窝里出来了:“我就没恋爱,哪来的失恋,我只是困。” “你少嘴硬,你这比失恋更难受吧。你要想人家,就去找啊,不能让人家一直主动……” “我去哪找啊。我才不找呢,他说不定已经找到女朋友了。他走就是去参加富二代相亲大会去了……” 彩鳍之舞都过去好几天了,他不回来,一定是已经找到合适的人鱼公主了,说不定两个族群已经定了仪式,他已经快要顺利成为接班人了。深海之王,指日可待。 “你看看你,嘴上说的很生气,眼圈都红了,还说不喜欢海先生。我要是你,就打起精神去找他,告诉他你喜欢他。” “谁说我喜欢他?他又不是正常人。” “好好好,你嘴硬,不喜欢不喜欢。他不正常,你总得正常起来正常生活啊。” 栗璃从包里掏出一个宣传册,是一个游轮游。 “走!去旅行!旅行是最好的疗药。去海上玩一圈,吹吹海风,看看海里的大鱼,海豚啊鲸鱼啊,散散心……” 清越听到看看海里的大鱼,说:“那就去吧。给你卡,密码是我生日,我请你。” “那不行,我知道你有钱,那也不能让你请。” “你不是要陪我散心的,我来请。” “那这样,我去取现金,游轮上要给小费,小费你请。” 清越简单收拾几件行李,给小苗和张涛交代了几句说要出去几天,有什么事打电话。栗璃说你这的厨师够帅的啊,叫上他一块出去玩啊,姐姐带他。清越说你别想了,人家比你大,娃都有了。再说了你把他叫走,谁给我挣钱呢。 栗璃说你就是个财迷,你那么有钱了还天天想着挣钱。清越说,出去玩,不挣钱了,咱花钱去。 等栗璃到取款机输入密码,银行卡余额显出来时,栗璃立刻拔出了银行卡,左看看右看看确定旁边没有人,跑出来跟清越说:“你现在就是个纯正的富婆啊!我怎么就不是个男的,求包养。” …… 游轮是在雅州市下海,距上次七海带着潜水清越上岸的位置只有十公里。站在码头能远远地看到当时上岸的那片滩涂,还有兀紘的温泉山庄羽鸣山。 迎宾小哥排成一排躬身热烈迎接,一溜都戴着领结,让清越想起来小时候六一儿童节排队领小红花。 游轮启动,咸咸的海风扑面吹来,周身轻盈起来。有海鸥旋下来,游人围上去投喂。清越避开人群,近处远处,都还看不到鱼群。 栗璃收拾好房间出来,气喘吁吁像刚跑完百米冲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清越你绝对想不到我刚才碰到了谁。” 清越看她,还没开口,栗璃便说:“黄乐芸!她也在这个游轮上!” 真是冤家路窄,碰见谁不好,碰见黄乐芸。清越却说:“碰见就碰见吧,上次聚会又不是没见。不管她。“ “你看得开,那我就放心了,咱不理她。“ 但黄乐芸在傍晚时分却来找清越。 从一上船,清越就一直在甲板尽头眺望大海,邮轮的狂欢热闹似乎与她无关,任何人都不可能不注意到她。 栗璃此刻正在参加舞会,她今天穿了件红色羽毛露肩裙,头上别着金色杯口大的小礼帽,桑巴舞曲热辣,栗璃因为舞动而若隐若现大腿的裙摆更火辣。她一下午都在试图拉清越参加各种活动,来游轮就是来嗨,但清越怎么劝都劝不动,真是白浪费这么贵的船票钱。清越说就想吹吹海风散散心,你去玩你的,不用管我。栗璃看她平静自然,也就自己去嗨了,刚才有好几个帅哥过来搭讪,她已经跟其中一个帅哥跳了两支舞曲了。一会儿等舞会结束,他们约好了还要去小赌一把,小赌怡情无伤大雅,说不定还能赢回船票钱呢。 黄乐芸是看栗璃不在才来的,如果栗璃在,她是没有机会和清越搭上话的。所谓的打抱不平,栗璃一定会比任何人都上演地淋漓尽致。 “清越”,还有几步远的距离,黄乐芸在清越身后叫了一声。 但清越没有任何回应,她还是刚才的动作,朝着海里看,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这么近,她不可能听不见,黄乐芸有些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想了想,她又往前走了几步,走到清越旁边,也像清越一样,把胳膊放在船栏上。风浪有点大。 “清越”,黄乐芸看着清越。 清越转头看见黄乐芸,没有惊讶,但往旁边挪开了一大截,又看向远处。 夕阳渐渐,昏黄金灿,喧嚣在这种光线中好像被按下静音键,如果没有外人的打扰,时间都可以停止。 黄乐芸再靠近:“我知道你永远不想见我。但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和你解释,我和裴其……是我的错……我们早就分手了,可以说等于没在一起过……” 海面扑通一声,溅起大水花,清越突然朝水花的方向跑过去,伸直了脖子朝那里看着。但只是那一声,海面光亮继续慢慢褪色。金黄、暖黄…… “清越,你听我说,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黄乐芸追过去,带着点哭腔:“你原谅我好吗?我想回到我们原来的样子……清越……” 清越没有转身,但开口说话了,她平静的声音和大游轮几乎感觉不到的浮动一样:“不存在原谅不原谅,因为我早已不在乎。” 和所有之前预想的都不一样,这句话让黄乐芸所有准备好的话都派不上用场,她以为清越会哭,会骂,会撕扯,会怒吼……但都没有。她说她不在乎了,不在乎了。 继续待下去只会让自己更难堪,有些事情,发生了便永远回不去了。她往后退着,退着,海天交接处,一点点变成昏黄。 不远处的海面又扑通一声,清越又朝前走,此时大半个身子已经探了出去。 黄乐芸叫一声:“清越危险!” 但已经来不及。 清越突然翻下身子,掉进了海里! 黄乐芸冲过去,除了水花,什么都看不见。她大声叫:“来人啊!救命啊!来人啊……” 很快就有船员过来,紧接着来了更多的船员,有救生圈扔了下去,船员穿了救生衣跟着跳下去……甲板上所有的灯光亮起……船舱里有人也跟了上来……有小游艇开出去……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来。 栗璃冲过来,上去便狠狠扇了黄乐芸一耳光:“黄乐芸你个王八蛋!抢人不算,你还想要她的命!清越今天要是有事,不用警察,我一个人就弄死你!”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做……清越在看海……”她哇哇地哭,根本说不清楚话。她没想到清越能跳下去,她的手在抖,浑身也在抖,有人过来抱住了她。 栗璃差点给船长跪下,求他一定要救清越。船长说他们一定尽力。 但过了许久,上船的救生员都摇头。有更多的快艇被派了出去。 甲板上挤满了人,都在等消息,栗璃几近崩溃,一遍一遍地呼喊清越的名字,嗓子都快喊哑了…… 忽然,只剩一线黄昏之光的海天交接处,出现异常动静。海浪滚滚逼近渔船,水下有极大的力量在靠近。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非同寻常,都朝落日处看过去。船长取出望远镜,惊呼:“是鲸鱼,鲸鱼群!” 所有人都开始慌乱,舵手准备抓紧回航。但很快,船长像发现奇迹大陆一般,大声喊着:“是客人!我看见一位女客。鲸鱼上坐着一位女客!” 鲸鱼群已经靠近,在亮如白昼的近船处,所有人都惊奇地看到:有十几只鲸鱼,整齐地朝游近游轮,在最前面最大的那只鲸鱼背上,稳稳地坐着一个女人,毫发无伤…… “清越!”栗璃大声喊着冲过去。 几乎没有人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他们的的确确看到,是一群鲸鱼,将一个落水的女人护送回船,像一队海洋骑士护送着海的公主。 此时,在大自然落日的一线余晖和人类游轮船灯中,清越项链上的吊坠如夜明珠一般闪闪发光…… 第四十一章 +新增收藏类别 被救上来的那天晚上,栗璃一整晚都不敢睡,生怕清越再跑出去,尽管清越一再澄清自己不是想不开,只是不小心才掉下海,但栗璃还是把门紧紧锁上,不敢深睡。她把黄乐芸骂了几十遍,说一巴掌便宜她了,就应该再使点劲把她推下海。 清越说不关黄乐芸的事,她没推我,你不该打她。栗璃咬牙切齿,说肯定是她说了刺激你的话,不然怎么可能那么高的栏杆你能不小心掉下去,你又不是要下海找鱼。 清越笑笑,没答话,说你睡吧,明天黑眼圈还怎么跟你那个小帅哥约会。栗璃找了一条长毛巾,把两个人的手绑住说就这样睡,你一起身我就能知道。 清越由着她去,但毛巾怎么可能绑得住,后半夜栗璃翻了个身,毛巾便散了。她坐起身,蜷着腿,将头脸埋在膝盖里,回想刚才落海时的情景,清越既后怕又幸福。 她真的是不小心。虽然她知道海面下那两声扑腾肯定不是七海,但她还是想看看。也许她多探出头去一些,七海能从海底看见她。掉下去的时候,恐惧席卷全身,但紧接着便是奇妙的感觉,跟上次在何昔鱼塘溺水完全不一样。她感觉水在她身边形成一个托底的旋涡,把她牢牢托住,她是徐徐下沉的,她可以呼吸,可以看见周围的小鱼。这个旋涡将她带到远处,她像卷入一个透明的海底管道。脖子上的吊坠突然明亮起来,孞鯢的鱼须开始绕着她的脖颈旋转曲动,身边透明管道上能看到无线延伸出去的波纹,远远地看不到尽头。紧接着有大鱼游了过来,将她身下的旋涡接住,顷刻间,她已被托顶出水面。她在鲸鱼的背上坐着,而她身后,是十几只大大小小的鲸鱼队伍! 清越趴在鲸鱼背上哭出声来。是七海,他忍受拔鳞之痛,是给自己留了随时可以召唤守卫的护身符!清越朝着海面大声叫着:“七海,七海,你在哪里?”没有回应。他早就给了自己整个大海鲸鱼群的护卫力,但她却气走了他…… 清越提前结束了游轮旅行,在另一个港口上了岸。 雅州羽鸣山,海滨城市,风景无限美好。她要赶过去,那里还有一线希望。 当兀紘看到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清越,着实吓了一跳,因为这位何小姐十分钟之前还在发微信问他今天是否有空。 “什么事这么着急?快,先坐下喝杯水”,他拉出一把椅子,像长辈似地示意清越喘口气再说话。 “我知道您……能找到海先生”,清越急切地说着,但因为着急说话并不连贯。 “我们确实可以凭借人鱼意念彼此联系……” 兀紘还没说完,清越欣喜急切地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您一定能联系到他。” “不是,何小姐你别着急,我话还没说完。我们能靠意念联系,但只在一定范围之内,我们都在陆地,或者我们都在海里。但莫寐已经回到深海,我们在陆地。凭我们已经异化的陆地人鱼的意念力,是无法传达到深海的。” “那如果您也在深海呢?”清越仍保有希望。 兀紘摇摇头:“我的潜水能力,比你强不了太多……” 清越泄下劲来,颓然坐下。她已经不气喘了,但整个人看起来没有力量,软塌塌地像海岸边被风暴吹断的米草。 “连你也没有办法了吗?”她又问了一句,但毫无气力。 兀紘叹一口气:“只能他联系我,但……” 兀紘答应帮她下海试试,但他的语气听起来没有多少胜算。他说:莫寐切萨已经回到属于他的世界。他给你留下了财宝和商铺房产,留下了我们勒萨族陆上人鱼对你的支持,还有孞鯢召唤鱼须和他自拔的腮鳞,护你一世周全无忧。你也要回归你的世界,好好生活。 …… 帕拉国博物馆业务火爆,海外艺术展和系列艺术课程报名人数持续增长,已拓展出周边商品订单。 何昔依然火爆,客栈一房难求,鮰鱼一桌难求。小苗开始发牢骚让老板多招人,何昔又添了两个新员工。 王司机很忙,忙着接送老板清越四处奔波。 清越很忙,忙起来就没有时间去想念。 转眼秋深,中秋节何昔餐厅爆单,客人走后,张涛小苗他们都已累瘫,清越说明天何昔关门休业一天,给你们放个假。 秋夜的水塘边冷气略重,清越披了件毯子坐在岸边。忙忙碌碌,很久没在这里坐坐了。她扫了一眼岸边的一溜餐桌椅,再过几天,水塘边就不能再坐人了,该收到室内了。芦苇里呲溜呲溜几声,又有猫钻了出来,贼溜溜地看着清越,瞅着机会往外窜。清越不去管它们,那些鱼骨碎渣,早都像往常一样给它们堆成一堆放在墙角了。原先的那一只小猫,被何昔养成了一只队伍。一只、两只、三只……呲溜呲溜,来来返返,早就不把岸边的人当回事了。猫队伍吃干抹净,芦苇荡子又恢复了平静。小苗跟清越说他太困了要睡了,说清越姐你也早点休息,转身关掉了后院的大灯。 月光皎洁,水塘静谧。水面极清。 突然闲暇,空洞感瞬间袭来。强撑了一个多月的坚强顷刻间瓦解,泪水如瀑挂满脸颊。 她对着鱼塘问:“七海,你在吗?我好想你。” 水面平静,偶有波粼,映着月亮微摇的倒影。周边无声,空旷寂寥。 “你真的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吗?是不是已经找到了你的人鱼公主?” 水面依旧平静。 清越开始啜泣,她把项链吊坠放在手心,说:“我不希望你找到人鱼公主。你把腮鳞留给我,为什么还要去找人鱼公主。你有没有受伤?我不希望你受伤。可是,我其实在想,你一直不回来,不是因为找到了人鱼公主,而是你在养伤对不对……” 水面有动静,清越心颤了一下,看过去,只是一只小鱼。 清越伸出手撩了撩水,胳膊伸进去,凉凉的,她想起了上次溺水时的情景。跳进水塘,是没有鲸鱼来救她的,是不是七海就会出现了? 清越立刻起身跑进房内,抽屉里翻出一把剪刀,对着孞鯢鱼须项链就剪。但那么软软细细的鱼须,竟像钢铁一般,根本剪不动。清越使了很大的力气,鱼须还是原来的样子,一点点豁口都没有剪出来。 清越扔下剪刀,冲到水塘:“既然你不在,那就把你的鱼须鱼鳞带走,你是要留着它们让我一辈子都想着你吗?” 水面扑腾扑腾接连几下,又有几只鱼儿在水面跳跃。清越瘫坐在水塘边,哭声渐小:“七海你回来,我一个人不行……” 呼啦一声,水面一片大水花,清越还以为是鱼儿跳跃。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水中,对她说:“你就那么希望我受伤吗?” “海先生!”清越脱口而出。 “你刚才还叫我七海……” 月影旖旎,七海在月光中朝清越靠近,他眼里闪着激动的光,还差一点点,他就能上岸了。 他没想到,刚到岸边,等不及他上岸,清越跳进水里抱住了他,刚叫了声“七海”,他的回应还未说出口,就被清越的吻给堵了回去。 七海对清越如此激烈的主动没有预料,下半身在水里,他更加难以控制后鳍的反应。七海用仅存的清醒甩出一道水雾墙,将鱼塘圈住。清越紧紧地勾着他的脖子,她的吻迫切而深入,刚才的泪花还挂在脸上。她不给七海开口的机会,紧贴着七海索吻,像是要弥补长久未见的亏欠。来不及上岸,后鳍颤动不停,七海一半兽性的鱼尾在水下大幅度地摆动,拍打地水花四溅。 终于寻了一个空隙,七海吸一口气,一个胳膊抱紧清越,另一个胳膊腾出手来捧住清越的脸:“清越,清越……听我说,不能在这里……我们回房间,好不好?” “你不能走,我不要你走……” 七海擦去她的眼泪,轻吻她的额头:“我不走,我回来了,永远陪着你”。 清越又要亲上来。 “清越,我们上岸,别急,等一下,两秒,我们回房间……” 七海把清越抱上岸,从水里变身出来。刚走一步,清越就像树懒一样挂了上来…… 房门咣当一声开,又咣当一声关。 床上七海的味道越来越浓,清越却很久才止住哭,她不停地让七海说:“你说你想我,你说你想我……” 七海从未经历过这般浓烈的身体反应,他分不清是自己人鱼本能后鳍反应还是人类的情感的冲击,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他用自己的每一个身体部位回应着清越,不知道说了多少遍“我想你……” …… 中午才醒来,清越刚动了动眼皮,七海亲上来,轻轻问她:“肚子饿不饿,要不要起来吃早餐?” 清越小鱼儿一般溜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说:“不要让我睁开眼睛,我怕这是梦,梦醒来,你又走了……” “好,不睁眼”,七海拥着她,说:“但,我们要换张床再睡。” “为什么?” “因为,昨晚上太激烈,床塌了……” 第四十二章 +新增收藏类别 清越坐起身看,床果然是坏的……若不是床垫够厚撑着,她现在应该躺在狭缝里。怪不得昨晚上情浓之时听到咔嚓似的声音,她当时还想问,被七海意深的粗喘和抚摸转移了注意力。或者说,昨晚上根本没有注意力,她整个人是眩晕的状态,没有时间没有空间,七海身上散发着致幻的荷尔蒙,让人无法思考。怪不得童话故事里美女会爱上野兽,或许这是其中一个原因。 脑海中浮现昨晚的种种霸道与温情,清越的脸上荡漾着红晕,她又躺下说:“你那么猛,换个床还是会塌的。” 七海笑出了声:“那,就不要床了。但需要请个装修师傅……” “请装修师傅做什么?” 七海在她耳边说:“给房间加装隔音。” “你……你笑话我”,清越脸红地用被子盖住头:“我才没有那么大声。” 七海掀开被子抱着她,小小的一只在怀里,胳膊将她整个圈住:“那要不要再验证一下?” “哎呀”,清越手指指他脖子上的几处淤血,心疼地问:“这是不是你参加彩鳍之舞受的伤?” 七海把她的手放在脖子上,暖暖的。他说:“你若当初答应我,我就不用去参加彩鳍之舞了,也就不会受伤了。” 清越一咕噜坐起来:“真的受伤了?要不要紧?还有哪里受伤了?” 说着她就要剥开七海的上衣查看,七海不动,由他剥着,憋着笑说:“到处都是伤,肩膀、后背、腰上……” 清越顿时明白了,根本不是什么彩鳍之舞受的伤,那些血痕和印记,都是她昨晚弄的。 他推开七海:“你讨厌,又笑话我。” 七海拉住她的手:“我没有参加彩鳍之舞。我在等你找我回来。” 清越怔怔地看他一会,说:“我饿了。” “那起来吃饭。” 清越缩成一团:“不想出去,不想起床。” 七海宠溺地笑笑,起身穿上衣服,说:“那就不起。我去取来。” 门吱呀一声打开,七海迎面就看到了小苗张涛他们,齐刷刷地从对面椅子上站起来,惊喜地看着他。那表情,分明是在外面等了好久终于能一看究竟的样子。 “海先生回来了!”小苗率先发声:“我就说嘛……肯定不是在看电视”。 他朝张涛使了个颜色,张涛立刻会意,说果然是海先生。 七海并没有看懂他们的窃笑,他一一打了招呼,说这段时间大家照顾清越姐辛苦了。大家忙说不辛苦不辛苦,看他找杯子找吃的,都紧着往他手里塞,不一会,又是三明治水果又是牛奶咖啡的,满满一大盘。小苗格外兴奋,说海先生你回来我就放心了,你就是清越姐的解药啊。 不仅是解药,还是逆龄丸。海先生出去拿餐的工夫,清越抓紧时间起来洗脸刷牙,她刚才一直往被子里钻,就是不想让海先生看到她乱糟糟的样子。她都没想到自己昨晚那么积极主动,简直像个求偶期的动物,自己打破了对自己淑女的定位。镜子里的自己,不仅面颊飞红像打过腮红,皮肤更是像打了水光针似的水嫩饱满Q弹可破。上次七海打开她开关那一吻已经有敷面膜的功效,昨晚数次缠绵更如做完全套的逆龄医美保养。清越用手指在脸上弹弹弹,弹果冻似的。 不仅清越,七海也发现了自己身体明显的变化。昨晚清越迫不及待要他的时候,他还担心自己人鱼的体温会凉到清越,一直不敢太贴近。但他并没有发现清越有冰凉的感觉,而且到了情浓之时,他还出了汗,他此前从未出过汗。一直到现在离开清越身体有一段时间,他的身体竟然还是温的。虽然达不到像人类那样的三十七度,但温温的感觉一直在,让他忍不住更想靠近清越。 七海专门到院子里转了一圈,他对光线越来越能接受,而且现在他看到的植物颜色跟之前有很大不同,原来绿色和绿色之间,竟然还有深深浅浅这么大的不同。人类世界的色彩,比他之前目光所及要丰富太多。 他更没想到,之前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清越,现在就像个黏皮糖,连吃饭也要坐在他腿上。他当然是极乐意的,虽然感觉这样并不利于消化。 她的小嘴一动一动的,水果汁在她嘴唇间溢漫着,湿湿滑滑,红红糯糯。 爱情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她之前都不敢看七海,现在却抱着七海的脸看个没完。她细嫩的指尖划过七海的额头、眼皮、睫毛、鼻尖、嘴唇…… 七海顺势咬住她的指尖,清越吃痛一声,捶他的肩。 她说你怎么能长的这么好看,看不够怎么办。 七海任由她满脸满脖子地摸着,任由她没头没尾地说这些或是亲热或是嗔怪的话。她说你怎么能那么狠心,扔下我就走。我在游轮上听到声音还以为你来找我,还掉进海里。 七海说所以留了腮鳞和鱼须给你,不然我没有那么快的速度赶过去救你。 清越委屈地又假装哭起来,说你这条鱼就是心眼太小,说走就走,我只不过是说了两句。 七海说他看到裴其抱她,说完紧紧地抱住她的腰,要惩罚似的。 清越说原来你是吃醋了,我以为你因为何振强的事小肚鸡肠。 七海说原来这个事情叫吃醋,那我早就吃醋了,不只是那一次。 清越说那以后你不许吃醋了,要吃就吃自己的醋。 七海说那你要好好表现,比如刚才我说再试试要不要请师傅来装隔音墙,你表现就不好。 清越捏他的脸说你就是只野兽。 七海说你别捏了,再捏野兽控制不住今天就出不了门了。 清越说那今天就不出门了,明天再出,说完就勾住了七海的脖子顺势往下倒…… 然后三天未出门…… 第四天因为博物馆的事情不得不出门,这才恢复了正常人的工作生活。司机王师傅见了海先生很是高兴,一路上不停找话茬和海先生说话,清越靠在七海身上睡了个好觉。 博物馆的员工见老板容光焕发神采奕奕,都对海先生表现出了无比的赞同、欣赏与羡慕。倾城之帅、伟岸之姿、多金慷慨、有求必应、寸步不离……这种绝世好男人永远只是别人的。 “浪荡”了这几日,工作堆成小山,但清越的工作效率提升了不止两倍。人逢喜事精神爽,清越是得到七海万事顺,之前争取省博物馆的合作人家一直看不上她这座小庙,但突然就给信了,说可以先初步合作。一个是看她一个小公司能做的这么好说明有实力,另一个是她和兀紘孙子的海外线上艺术游学项目已经名声在外,上级部门支持民营艺术企业,他们愿意和帕拉国达成某些支线的合作。 海先生凭着他迷死人不偿命的外形,不仅吸引了各种单身或不单身的来往顾客,还吸引了店里的小孩子围着他团团转。清越看他耐心地蹲下来和小朋友做游戏,心里感慨,她的财神爷,不仅是为她守了一世无忧的财宝啊,他在哪里,哪里就是清越最安全暖心的港湾。 三姨打电话,说那天在你们公司看到的那个海先生,跟他说说约出来相个亲,我那个同事家的姑娘说不定真能成一对。清越说:那不行,他现在是我男朋友。 清越约栗璃出来吃饭逛街。刚开始栗璃表现出了最大的热诚,对海先生极尽夸奖之能事。但逛到一半,栗璃说你最近别叫我出来,什么时候等你俩过了最强虐狗期再叫我,我这个灯泡受不了。 因为清越和七海之间几乎从未有过超过一厘米的距离,这种连体婴似的恋爱模式,栗璃可是开了眼界。两个人还时不时说着些她听不懂的话,但栗璃知道,那必然是热恋情侣之间的独门暗语。比如清越说她想做美容,七海便说得先请个装修师傅。 栗璃说你们回家吧,别出来霍霍人。 刚说完再见,一转身两个人已经不见了。人来人往灯光通明的繁华商业街,两个人能跑到哪里去? 而此时,七海已经把清越拉进了一个无人的偏僻角落,等不及地将清越按在墙上亲吻。这个小女人太坏了,一边和栗璃说着买什么衣服化妆品,一边小手伸到他的后腰调皮地抚摸,他哪里受得了…… 他的身高和宽阔将清越包裹在角落里,从外面完全看不出是两个人。他的吻攻城略地般地压迫下来,清越还要寻着空隙呼吸,不免发出微微的声音。她越来越大胆,亲吻的时候手伸进他的衣服,指甲掐起一点点肉,掐一下再松开,掐一下再松开…… “真想吃了你”,七海粗声说。 “回家还要好久……” 七海指着商业街不远处的一家星级酒店说:“小笨蛋,连我都知道可以去酒店……” “把酒店的床弄坏了还得赔。” “赔得起。” “还是想回家做美容……” 七海被她这句话逗笑了:“原来你是把我当一台美容仪来用啊”。 “怎么,美容仪不愿意?” “不不不,不仅是台美容仪,还是边使用边充电的美容仪。” 第四十三章 +新增收藏类别 何振强没要到秘方,彭兴路那套房子也迟迟没有动静,白梅已经和他冷战数日了。上周他陪客户吃饭喝到酩酊大醉,回家一个人趴在床上趴了一晚上,白梅都没有管他。早上起来一看,原位原样,连床被子都没给他盖。头疼胃疼,挣扎着起来给自己倒杯水喝。冰锅凉灶空冰箱,一口吃的都没给他留。 何振强在孩子房间里坐了会,拿起桌上摆着的孩子照片框看了好大一会,深深叹了口气。放下的时候看到旁边孩子画的画,蓝色的两层楼房子,一颗高高的大树,爸爸妈妈牵着孩子的手。头顶阳光,脚下青草,还有只小兔子在蹦蹦跳。他把画放好,擦了擦皮鞋,拿着公文包出了门。小区门口就有卖早餐的,何振强要了豆浆油条,给自己夹了碟小菜。老板很熟地跟他打招呼,一副“家里又没给你做早饭呀”的表情。 最近公事家事诸事不顺。谈成的一笔单子送货途中卡车侧翻,旁边是石崖,货品掉下去全都摔坏不能使用。回到家里白梅又冷眼相对,他是看不出来了,什么时候把房子的事解决了,白梅才会和他说话。起先何振强还腆着脸皮去哄,但不管怎么哄,白梅都铁了心要和他冷战,这几天他也不哄了,就让她生气去吧,他也哄烦了。但儿子不能不管啊,他的心酸劳累,可都是为了儿子。 吃过早餐,何振强擦了擦嘴,他得回去一趟,既然清越已经知道他在外面有了家,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房子的事得尽快办了。他硬着头皮给清越发了条微信:女儿呀,哪天回家?爸爸想和你好好谈谈。 女儿隔了很久回复:谈什么?彭兴路的房子? 何振强:还是当面谈吧。 又等了很久,女儿发过来一段视频,何振强的脸瞬间煞白。视频的主角是白梅,正和一个男人有说有笑地吃饭。 …… 清越是在何振强联系他不到半小时之前接到了小苗的电话,说:“姐,白梅上钩了!她主动约白应良吃饭。白大哥让我提前去玫瑰餐厅蹲点,我拍了视频,这就发给你啊。” 小苗很会找角度,视频里白梅搔首弄姿清清楚楚,但只能看到白应良的背影,看不到正脸。保护卧底很重要。 小苗还说,白应良告诉他,何振强和白梅最近在冷战,已经有了裂痕。 清越刚想着寻个什么时机刺激刺激何振强,他好巧不巧地就自己找来了。点击转发,清越都能想象到何振强发怒扭曲的脸是什么样子。清越冷笑,天底下能以刺激父亲发怒而开心的女儿,应该没有几个吧。 很快清越便收起了冷笑,转而温柔浅笑。不是因为她会演,只是转眼看见了他的海先生。和海先生在一起的日子,已经不能简单地用快乐两个字来描述。再加上兜里有钱,想买什么随心买,想去哪玩随时去,哪有不嗨的道理。海先生给她长脸从她同学那里买来的几套商铺开始收租金了,清越正儿八经完成了想当一个包租婆的愿望。什么事都顺风顺水,如果不是何振强这一通消息,清越差点要忘乎所以了。 她告诉自己,不能飘,不能飘,越是顺就越要保持清醒。 清越对七海笑笑,说:“走吧海先生,帅女婿总是要见丈母娘的。” 清越提前给母亲发了消息,说要带男朋友回来。虽然上次和妈妈关于彭兴路房子的事有不愉快,但这都是何振强造的孽,妈妈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再加上妈妈隔三差五地总给她打电话,她也就放下心结了。现在日子过得潇洒舒服,这些都不是事。 妈妈一定是在门口等着的,清越刚一按门铃,门就开了。 “我听着外头有声音,想着就是你。这就是海先生吧。”妈妈眉看着海先生,比她想象的还要精干。比之前那个叫裴其的男朋友年龄大一些,看起来更沉稳。要高要壮,模样也更周正。更重要的是,气质不凡,不是社会上烦躁滚打的毛头小伙子。 “伯母您可以叫我七海”。 海先生说这话的时候是躬着身子的,低头弯腰很是恭敬,清越妈妈眉开眼笑的,忙说快进来快进来。 七海拎着大盒小盒地进屋,按清越的指示放在进屋靠右边的桌上。 “饭我都做好了,就等着你们开桌呢”。 清越跟着进厨房端菜:“说了让我们来嘛,七海做饭很好吃的。” 妈妈把她拉一旁,说:“那也不能来家第一次就让做饭。你要是谈的能定下来,以后啊就让他做饭。” 又转身看了一眼,说:“这个海先生我看着不错,你说对你好,妈妈就放心。只是,长这么帅,你放不放心?” 清越禁不住笑起来:“他就长了一张不让人放心的脸,我能怎么办?” 女儿很久没这么开心地笑过了,妈妈摸着她的头,说:“看来你和这个海先生在一起是很快乐的。” “快乐,当然快乐了!海先生是天下唯一的海先生,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快乐。”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什么都没有开开心心地重要。” 母女俩把饭菜端上桌,七海又恭恭敬敬地坐下来,等着清越妈妈动筷子。 “吃吧,别拘着”,清越妈妈示意七海夹菜。七海笑笑说好,但还是没动。 清越妈妈一看这是大家大户里出来的,规矩还挺严,便说:“吃吧吃吧,咱们家没那么多规矩,别客气。” 说着她给七海夹了一个鸡块。 清越赶紧把鸡块夹到自己碗里说:“我爱吃鸡肉。” “你这孩子,一大盘子呢,够你吃”,妈妈皱着眉怪清越。 “伯母,我吃虾吧,我爱吃虾”,七海给自己夹了一只椒盐虾。 “那也别光吃虾,这么多菜呢”。 清越又给七海夹了一块鱼,说:“妈你别管他了,他就爱吃些鱼呀虾呀的。” 妈妈呵呵笑着,说那你随意啊,千万别客气。 还没吃两口,清越妈妈又问:“海先生是什么工作的呀?” 清越抢话说:“他是做投资的。明景村的老宅客栈还有我的博物馆,就是他投资的。” “做投资好。那海先生是住哪个区呀?” 清越又说:“他就住博物馆附近,有时候也住明景村。” “父母在风远市吗?” 清越:“妈,你查户口呢?” 妈妈拍下她的手,说“你这孩子,咋不让海先生说话呢。” 七海看着清越直想笑,说:“伯母您放心,经济上我能保证清越舒适的生活,父母虽不在风远市,但能够给予清越最大范围的支持和保护。我的时间都在清越这里,一辈子守着她,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哎呀,可以了可以了,可以打住了“,清越着急拿了张餐巾纸就给七海擦嘴。 妈妈说:“你这孩子今天怎么了,不让人吃饭也不让人说话……” 吃完饭聊了许久,已是晚上10点多。妈妈想让清越在家住,说单位发了家纺床品四件套,挺好的,给你换了新的。 看七海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又故意大声对清越说:“今天中午太阳好,知道你要回来睡,给你晒了被子,睡着舒服。” 清越知道妈妈在赶七海回去,但七海这条人鱼根本听不懂她妈妈的话外音,她坐在沙发上,左边看看耐心等着她的七海,右边看看无计可施的妈妈,用靠垫蒙住嘴偷笑。 妈妈在七海面前晃悠了几圈,说:哎呀聊的高兴的都忘了时间了,这马上就十一点了,时间过得这快。 七海还是无动于衷,坐在清越旁边看电视。还问清越妈妈:伯母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妈妈把清越拉到一边,说:“这个海先生哪哪都好,就是有点没眼力见儿。你跟他说不早了,让他回去吧。” 清越憋住笑,说:“他可能想在这留宿。” “那不行。别说你俩没结婚,结了婚女婿也不是想在女方家住就能住的。你跟他说说,让他回去吧……你们这些年轻人呐……” 清越吐吐舌头,她妈妈就是老古板,什么年代了还是丢不了那么旧思想。她本来也没想让七海留宿。 清越走过去跟七海说让他回去,七海问:回哪?你在哪我在哪。难道还要分开? 清越苦笑不得,之前觉得海先生挺精的,但越来越发现他就是一直呆萌小兽。 她说让七海回帕拉国公寓,解释说他不能在女方家留宿。一听是清越妈妈的意思,七海忙说那我就回去等你。 和妈妈睡一起总是要聊到很晚。第一次和她亲爱的海先生分开,睡觉闻不到好闻的海草香了,她睡不着。 而且,海先生那只小兽也不给她时间和妈妈好好聊天。他会用微信,但不会发文字,只能发语音。清越可以把他的语音转化成文字来看,但却不能打字回复给他。 小兽说:没有你睡不着。 清越跟妈妈说她要去厕所,到厕所关上门给小兽发语音:我也是,睡不着。想你。 小兽说:我也想你。刚出你家门的时候就已经想你了。 清越说:我就陪妈妈一晚。你睡吧,明天早上就见到了。 小兽说:等不到明天早上,一分钟都等不到。 清越说:就今天一晚,以后都不分开睡。 小兽说:明天一早我就去接你。 …… 半夜妈妈睡着了,后来又醒了,等清越回来问她怎么老起夜,清越说她拉肚子。妈妈说:哎哟今天买的菜我都是精挑细选的呀,什么菜吃坏了拉肚子?肯定是那条鱼,我就说动的欢腾,要换一条,老刘头非说没问题,我明天找他去。 妈妈给清越倒了杯淡盐水,非让她喝下,说不行了一会再喝个药。 本来不拉肚子的,因为喝了水,半夜又起来两趟,又有了给小兽发语音的机会。一晚上没睡。 第四十四章 +新增收藏类别 车子刚进明景村口进不去了,路上立了块牌子说“修路施工,车辆请绕行”。王司机看了一眼让绕行的旁边那条路,愁了眉。那是一条村民下地干活走的小路,严格意义上讲,那本不是路,村民走的多了,也就成了路。小路弯曲,路面坑洼,偶有水坑,遍地砾石。而且何昔又在村子最尽头,走小路要绕好大一截,骑个自行车开个电动农用小三轮还差不多,但精秀的大奔可禁不起这样折腾。清越和七海只好下车步行,王司机把车停在村口阴凉处。 车辆绕行,行人还是在旁边可以走的。清越踮着脚尖靠边走着,小心地避开为修路准备好的泥沙等材料。路面上能看见零散的工人在搬运着物料和工具,看来是刚开始做前期工作,施工还没真正开始。七海一边大步走着,一边护着清越。 远远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腆着肚子,手在空中指指画画,是村长。清越本没想上去打招呼,但村长先看见了她,远远地喊着“小何,小何”就朝她走了过来。 村长脸上堆着笑,虽然知道是职业假笑,清越还是回应了句:“村长好啊。” 村长已走到跟前,朝海先生愣神般地多看了一会,若有所悟的样子,海先生也客气地朝村长点点头。 “怎么称呼?”村长笑笑地问海先生。 “我男朋友海先生”,清越抢话。 七海嘴角一笑,又朝清越靠近了两步。 “哎呀幸会幸会,郎才女貌,十分般配呀……” “村长没什么事我们就回去了,您先忙”,清越说着就要走。 “不不,小何,有事有事”,村长拦住清越说:“昨天我去了一趟何昔客栈,你不在,就想着今天给你打个电话,坐下来说说,正巧就在这碰上了……” 清越停下来听他说,不知道什么事是需要村长和她坐下来说的事。 村长吸了吸鼻子,跟犯鼻炎似的,带着清越到一个阴凉处。那里钢板摞在一起有小马扎那么高,村长坐下去,也示意清越和七海坐下。钢板看着还算干净,他俩也就坐下了。 “现在明景村呢也有了点名气,但要想富,先修路,对吧。咱明景村要想发展的更好,各家各户想要有跟多的客人,这路呢是肯定要修的。我呢,也跟上面请示了,也拨下来修路款了。这不你看说干就干,这两天呢,材料和人员也都到齐了……” 清越不知道村长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有些不耐烦,她和七海对视了一下,七海拉住她的手笑笑,清越又安静下来。 “但路面和路面的标准不一样,我们这个村子的级别呢,想做个好的路面,资金还是欠点。你看啊……”村长指着通向何昔的村南那条路:“按道理呢往南的老宅子,基本上到老常家就是最后一家了。再往后那原先都是苞谷地,这是你们何昔名声起来了,我看那些苞谷地影响村容,都给改成林子了,这个你是清楚的啊……” 清越大概听出点村长的意思了,就等他往后说。 “现在难就难在这了,要是按标准修到老常家那个地方,这修路款是够的。再往后修到何昔再往后,标准就得降低……难办呐……” 村长见话都说到这了,清越还不表态,就又吸了吸鼻子说:“原先呢,你看你父亲那边沟通的是要拆何家老宅卖地的,这不你来了不答应嘛,给改成客栈了。事实证明,还是年轻人脑子活啊,你看你把那么偏一个老宅子整的那么红红火火的,是明景村的明星啊,比谁家挣得都多……我是这样想,何昔也有钱,修路这事,你们出点,咱明景村的路面标准就统一了,对何昔也是只有利没有弊。当然,你们出钱了,肯定不能让你们吃亏,上面团队来明景的,我一句话的事,都去你们何昔客栈……” 果然村长找她,一定是跟钱有关。七海问了需要多少钱,村长报了个数,七海看清越。清越说这是好事,我可以掏这个钱,不过呢得有明细。 村长没想到她这么利索就答应了,喜出望外,说上次领导来的时候就想把这个人情送给何昔,别家他都没想,就去何昔了,但你们不要,就被别家沾了光了,我都觉得可惜。你们放心,虽说是因为何昔多往后修了一截,但这是为全村造福的事,明景村都记着呢,以后来住店的,村委会首推你家。又说要请清越和海先生吃个饭,清越说村长不用客气,坐了一路车也累了,要回去休息了,村长想吃饭可以来何昔。 村长说早就想去你家吃那个网红鱼了,一直不得空,改天我带些人去给你们捧场。看着清越和海先生走远,村长歪着头感叹:“还想着这小姑娘刁的很不好说话,得费一番力气,没想到这么容易,果然小姑娘谈了恋爱就不一样了……” 村长从旁边树上拽了片大叶子当蒲扇,扇啊扇地,看工地很快就要热火朝天干起来了,心里那叫一个舒坦。 “你好,请问何昔客栈怎么走?”有个生面孔朝他走过来问路。 村长看这个人西装革履的,穿的皮鞋锃光黑亮地,不像个游客的打扮,便问:“你找何昔客栈做什么?吃鱼?” 那人竟然笑了:“何昔果然名声在外啊。我不吃鱼,我是来寻人的。” “寻人?寻何家人?” “对,我也姓何。” 村长给这个人指了路,看他不慌不忙地往何昔走,总觉得这个人长的有点熟悉的模样,但怎么都想不出来。 俗话说秋老虎秋老虎,快入秋了,白天还是热的出汗。蝉还没有要退去的意思,扯着嗓子聒噪。快正午了一点风都没有,再过一会日头上到头顶,大马路上的工人也是要躲躲烈日的。此人西装笔挺气定神闲地从光着膀子搭着毛巾一身臭汗的工人们旁边走过,好生突兀。 小苗看清越和海老板回来,赶快跑过来端上一盘水果,说老板们辛苦了,说完开始汇报工作。这几天不是假日,住店和吃饭的不多,小苗清闲下来话也变多了。看老板们也愿意聊,就多聊了会,还说他母亲的病好些了,就是老人有心结,心态上放不下。清越说店里不忙你去陪陪你妈妈吧,小苗说没事,家里有人陪着呢。清越说海老板在呢,你去吧,等忙了再叫你回来。小苗千恩万谢地说了许多,说就两天,两天就回来。 有些乏,清越说要回屋躺躺,七海摸摸她的头,邪笑说:“我就不进去了,进去你又睡不了觉了。” 清越嘟着嘴说:“不,我要你陪。我又不睡,就想躺躺。” 七海亲了下她的额头,抱起清越就往房里走。刚走到门口,听见小苗说:“清越姐,有人找。” 七海只好放下清越,两人走到大厅,看到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穿着讲究的男人,很自然地走进来,对清越笑。 清越见此人,惊喜地叫了声:“二叔!” “哈哈,我们家清越长大了,快让二叔看看”,说着,就朝清越张开了双臂。 清越走过去,二叔一把抱住她,拍了拍她后背又松开,看着清越说:“长成大姑娘了。” 又看向七海说:“想必这便是我的侄女婿了。” 七海伸出手,恭恭敬敬地说:“二叔你好,我是七海。” “不错不错,我们家清越的眼光错不了。” 清越问:“二叔不是在美国吗?什么时候回来的?清平也回来了吗?” 小的时候清越总在二叔家和妹妹清平玩,和二叔家人很亲近。在清越初中的时候,她二叔去了美国,后来在美国闯荡的还不错,就留在了美国,这些年回来的很少。 二叔说清平工作走不开,不能回来,就他自己回来了,过一段时间还要走。 寒暄片刻,问了问家里的情况,喝了些茶水,二叔说:“这个老宅子当初说是要卖掉的,怎么没有卖?” 清越挽着七海胳膊,说:“本来是要卖掉的,但海先生说要投资,就留下了”。 清越说的时候看着海先生,一脸幸福。 “海先生眼光独特啊,佩服佩服”。 七海说:“老房子是何家的祖产,是要保住的,不能卖。” 二叔问七海有没有烟,七海说他不抽烟,说去给他买一包。二叔说没有就不抽了,说完喝了一大口茶,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样东西,说:“二叔就直说了,我此次回来呢,就是为了这个老宅子。当时我不在国内,就让你爸来处理。这房子是传给何家后人的,大哥和我各占一半。” 清越一下愣了,原来二叔是来和他抢房产的。 她突然感觉五脏六腑在翻腾,头被棒子打中了似的又疼又胀,说:“二叔,这房子我爸早都给了我了。而且何昔里里外外,都是我和海先生花钱装修搭理的……” 二叔拿着那个物件说:“我知道这房子你经营客栈和餐厅费了不少心思,但一码归一码,房子有我一半,这是祖宗留给何家传家人的信物,也是我是这个房子主人的证据。我已经给你爸打过电话了,他马上就到,老宅子的事情今天坐下来一块说个清楚。” 清越看向海先生,此时的海先生已经完全被二叔手里的那个信物吸引。那是一个白玉制的图腾一样的东西,上面刻着一个大大的“何”字。 一百年前,七海见过这个东西,他是阿锴找工匠做的,说:“这是何家的传家信物,以后谁拿着它,谁就是何家的掌家人。” 第四十五章 +新增收藏类别 说话的工夫,何振强急匆匆到了,满头大汗,因为频繁擦汗,前额的头发翘起来,湿缕缕脏兮兮的,还少见他头发这么不齐整。本来塞进裤子里的衬衫一角也因为走路幅度大被拉扯了出来,一走一晃荡,整个人看起来很狼狈。 “来大哥,坐坐坐”,见何振强进来,二叔何振业拍着旁边的沙发让大哥坐,那神情与动作就像是在自己家招待外来的客人。 何振强坐下,朝清越瞥了一眼,看清越怒目瞪着自己,他又遮遮掩掩地赶紧擦了擦汗,将头转向何振业:“你这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这不是时间有限,我就直接奔这儿来了。人都到齐了,咱就说吧,”何振业一副速战速决的口气:“大哥,何家到咱这一辈,就咱两个,祖宅传到咱俩手里,一人一半,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对吧。” 清越尽量压着自己内心的怒火,想看看何振强的反应。这两个人坐在一起,神情动作都是一样地那么让人生厌。 何振强一直躲着清越的目光,他做了几个整整公文包这样无意义的动作,开口说:“是,就咱们两个,也没别的兄弟姐妹……” 没想到何振强一点争取的意思都没有,清越气鼓鼓地说:“听你俩的意思,这里面没我什么事是吧。之前这房子跟破烂一样的时候,你们在哪呢?烂房子的时候你怎么不专门飞回来说一人一半?现在房子我翻修的,客栈餐厅都是我投的资,看我生意做得好了,都跑回来抢房子了是吧……” “怎么跟长辈说话呢?我是你二叔”,他的语气,就是长辈在教训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哼,长辈?你们有长辈的样吗?当初我落魄潦倒的时候,你们谁当个长辈的帮帮我了?一个在外面找小三,一个跑国外找小三,现在都为了小三跑回来跟小辈抢房子是吧……” 清越一口气说出来,甚是爽快。虽然不完全确定,但早就听说她二叔离婚出国是因为有个第三者。现在想想,何家门风到了振字辈上真是讽刺。 “放肆!”何振业一跺脚站了起来,居高临下指着清越教训:“之前听你爸说你不懂事,果然是无法无天,上大学白上了,一点教养都没有……” “是,是没教养,教养都是长辈教的,上梁不正下梁能正到哪里去?”清越窜起站到沙发上,比站在平地的二叔高出一大截,气势一点也不输何振业。 “你……你这丫头简直无法无天!”二叔说着,巴掌就要上来。 刚起手,就被旁边的七海擒住了手腕,牢牢地抓着动弹不得。 “二位长辈,作为晚辈,是要尊敬长辈。但如果作为长辈要欺负晚辈,我是不答应的。” 何振业的手腕被七海握的生疼,咬了咬牙说:“有话坐下来说,坐下来说。” 张涛听见了大厅闹腾的动静,出来看究竟,正好看见了这一幕,他快步走过来,插着胳膊和七海站在一起,向下斜眼看着何振业。何振业看着人高马大的两个年轻人,动起手来只有自己吃亏的份,便对何振强说:“大哥,这个事,你看怎么处理一下,当初我可是给你电话里说清楚的。” 何振强看架势不对,也安静下来了,说:“你看啊振业,当初打电话我是问过你这房子的事的,你说你回不来,房子让我卖了,也卖不了几个钱,你也不要……” “别别别,什么叫我不要?哪有自己的钱不要的道理?让你卖房子的话我是说过,但你说我不要钱,这我可没说过。卖多卖少,那也有个数,哪怕就卖一千块钱呢,那也得有我五百。” 何振强急了:“就是你说的卖不了多少钱,你就不要了,我还能瞎说啊……” “瞎不瞎说的那是你的事”,他拿起那块玉说:“这东西你认识吧,你要是不承认这个,那就是忘祖背宗。” 何振强一看那块玉,立马不说话了,嘟囔了一句:“这真是扯不清了……” 清越听他俩争辩,走过来说:“你们俩当时怎么说的,不关我的事。房子是我装修的,客栈餐厅是我们投资开的。你们吵吵的是当时那个破烂的房子,我当时也找过要买的人,也就卖个万把块,这个可以请明景村的村长作证。你们要分,就分这万把块钱吧……” 何振业当然不乐意,他仰着头说:“那怎么行?房子现在好好的,你当时投了多少钱,我可以出一半。作为何家的后人,我有继承权和投资权。” “我也是何家的后人,我也有继承权。”清越不让步。 何振业一听,咧咧嘴笑了:“你一个姑娘家的有什么继承权,要继承也是给儿子……” 这句话点到了清越的死穴,连何振强都惊到跳了起来。 但出乎意料他意料的是,清越竟然没有吼,她轻蔑地笑了几声,说:“这里现在是我的客栈,你们都给我滚出去!再多说一句,今天就鱼死网破!” 她眼神坚定,字字冰冷,眼睛里充满了愤恨。 何振业又要开口说话,何振强赶紧一把拉住他:“走走走,出去说,出去说。”何振业也被清越的反应吓到了,嘴里说这些“怎么这么说话呢”之类的话,但身体已经很配合地跟着何振强往门外走。 出门便碰到了村长,他正背着手要进何昔。看见迎面走出来的两个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着伸出了手要握手,说:“哎呀,我就说嘛,看着面熟,你们是兄弟是吧。” 何振强和村长握了握手说是兄弟,又给何振业介绍说这是明景村的村长。 “村长您来的正好,我们何家老宅的事,你得给说道说道”,何振业抓住村长的手说。 村长指着门牌,问:“你是说这个老宅,何昔?” “对,这房子是我何家的,我有继承权。当时没有经过我同意,我那侄女就给翻修了。现在我回来要回我的一半,这不过分吧……” 村长看他急切的样子,却慢条斯理地说:“老宅子和别的房子不一样,这也就是因为要建文化旅游基地,才通知各家人的。这都算是村里的宅基地,村委会当初是开了证明的。要卖呢,也是按宅基地卖,买不了几个钱……” 村长一副“就这点钱你们也闹”的表情,让何振业很不舒服。 “这不是没卖嘛……” “按政策,这房子是何小姐和海先生投资的,那就是买下了当初那块宅基地。这个我一会给你们看当时村里的证明。你们要宅基地的钱,我去跟何小姐商量,这个她得给。但要是一半,你得跟何小姐商量,得人家同意。“ 何振业拿出那块玉,说:“这是我们何家的信物,谁拿这个,谁就是继承人。我们何家人都认。” 村长笑了:“早都不兴这个了,改革开放都多少年了,这东西证明不了。明景村老宅规划只认签了字的老房翻修同意书。” 何振业看村长向着清越,气鼓鼓地转身而去。又想想不对,转过头又拉住何振强:“这事还得咱俩说……” 清越在院内听见了村长此番说的话,对村长另眼相看,没想到在关键时刻,她嘴不看好的村长会为自己说话。见村长已经进了院子,忙客气地迎上去,请村长进屋喝杯茶。 村长说,我是来吃鱼的,这样我给别人推荐你家的时候,能有得说呀。村长只管品尝着美味的鱼,对刚才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这倒是让清越有些急了,找着机会想问清楚村委会关于老宅宅基地证明书的事情。村长吃完鱼,说:“我是这个村的村长,对村子有责任,要带领村民脱贫致富,要保障明景村安居乐业。如果有人对村子不利,我不答应。” 这话跟刚才七海说的差不多,清越看看七海,有些想笑。 村长吃完鱼走了,说你家鱼的确特别,谁都做不出你家这个味道,我知道肯定是你家的鱼不一样。 清越说:“没有不一样,都是鮰鱼,只是我们的大厨有独家秘方。” 村长眯眼笑笑也不应,只说不管是什么鱼,能吸引到客人的鱼就是好鱼。他又走到鱼塘看了一会,说这是个好鱼塘啊,能养出别的地方都养不出来的好鱼。 村长走后,清越问七海:“你是不是因为他俩是何家人,所以才对他们那么恭敬,一直不说话。” 七海说:“你二叔有鱼符,那是阿锴的东西。” 清越问:“那如果我不在,客栈只有你一个人。二叔拿着鱼符来要房子,你会不会给他?” 七海半天低头不语,末了说:“我是会护着你的。” 他在迟疑,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清越知道,他有他的忠义,不应该怪他。他为了忠义两个字,等何家人等了一百年。父亲、二叔、还有她,都是何家人。如果二叔拿着鱼符硬要来抢,七海会护着她,但应该会把房子给拿着鱼符的人。 他很坦诚,一点撒谎和掩饰都不会。但清越的心,隐隐作痛。 第四十六章 +新增收藏类别 连续两天小雨淅淅沥沥,何振强和何振业都没有再来何昔。雨没有要停的样子,门口有些许积水,七海和小苗找了把铁锹,引了一道浅渠,把积水引到村外。 村里其他家户也有出来排水的,走来走去,都是村里见过的人,照脸了打个招呼。 但来来往往的路人中,七海看到有个人一直在何昔旁边转悠。七海刚出来的时候他就在何昔附近, 现在他们把渠都挖好了,他还在。打着把黑伞,压得低低的,也看不清是谁。七海觉得奇怪,朝他走过去。 “二叔?” 何振业听七海叫他二叔,有些吃惊,心想这个小伙子还是懂礼的,便试探地说:“这房子墙根原来一下雨就泡,我过来看看。” 他指着拐角再往前大概十几米的位置,领着七海走了过去:“你们翻修的时候应该也不知道,那些工人们也不清楚,你看,这个地方,有点小水坑就浸了。” 七海一眼看过去没看出什么,何振业蹲了下来指给七海看,七海也跟着蹲下来仔细看,好像是有些迹象。因为是老宅翻新,不是重建,在当初修整时,保留了部分原先的墙体,只在墙底处做了找平。连着两日下雨,这个部分有些凹陷,积了一个小小的水坑,底部的砖石颜色是比别处要深一些,都有些发黑了。 七海在脑中仔细回忆,没有听说过院墙哪里低的情况,看来何振业对老宅了解的还是很清楚的。 “我联系工人把这块修整修整”,七海说。 “这雨小,倒不妨事,但还是得修修。还有一个地方,修的时候一块弄一弄”,何振业又带着七海回到正门,猫着腰顺着墙根溜了一遍,说:“哦,这里大动了,没有了,整过了就好。” 七海说哪里有问题,何振业说没事了,原来前门也有个地方地势低。七海说前面的墙不行了,都是重拆了盖的新墙。 “我就是不放心过来看看,那什么,没事我就走了”,何振业跟七海挥手再见。 七海说:“现在还下雨,二叔到家里坐坐,雨停了再走吧”。 二叔说:“不了,我还有事。只是,有个事拜托你,清越呢脾气大,我也不好说,你跟她说说,我也是为了祖宅好。我也想明白了,确实是不应该来抢你们的生意,毕竟是你们辛辛苦苦一手做起来的,而且我过几天就要回美国了,这里的事情我也兼顾不了。但,一码是一码,就按清越说的,原先旧房子和地皮的股价,给我一半。就算我退出,把房子卖给你们了。卖个亲侄女,那还是我何家的财产,我乐意。” 他说着说着靠近七海,看七海一直恭恭敬敬,就拍了拍七海的肩膀,又说:“我看出来了,我这侄女,是真喜欢你。你呢,也护着她。你们一块守着何家祖产,我也就放心了。” “二叔,既然话说开了,就回家跟清越说吧”。 二叔说不了,真有事,我的话你传达好,我过两天再来看我的亲侄女。 没想到何振业当天晚上就回来了,进门的时候笑嘻嘻地,直奔着七海叫侄女婿侄女婿,说:“下午侄女婿邀请我进屋,我是真忙啊,这不,刚忙完我就赶紧过来了,不能驳了侄女婿的面子。” 下午七海跟清越说了何振业那一番话,清越说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罢手,不一定使什么幺蛾子呢。七海说他是何家后人,心里是有何家的,下雨过来看房子,还提醒我要修整低洼的地方,还说同意给老房子股价的一半。清越说口述无凭,什么时候他签字画押了我才信。 七海给何振业倒了杯水,何振业一口气咕咚喝完,对清越说:“我侄女眼光高,就找准了海先生,我看好海先生啊。” 清越没搭理他,心想如果他一会再有什么动静,她已经准备好了轰人。 没想到何振业自己从包里拿出来一张纸,还是用文件夹工工整整夹着的,说:“这是我刚写的,你过过目,行了我就签字,老房子这事就了了。都是一家人嘛,好说好说。” 他递给清越文件夹,上面是手写的字,清越一个字一个字底看,大致意思就是按当时市场价,把老房子折现,自己那一半同意卖给清越。 清越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前几天还大吵大闹的骂她不懂礼,怎么突然就妥协了。清越说那我现在就把钱转给你。何振业说那也行,没多少钱,但事了了也就清了,我过几天也就回美国了,当即就签了字,一式两份,一份给了清越,一份他自己折起来放进了公文包。 “好了,这事清了。不过,我回美国之前这几天也没地方住,二叔在你这客栈借住几天,省省钱,不知道侄女答不答应啊?” 何振业嬉皮笑脸地说着,左左右右地看着一间间客房,挑选自己要住哪间。 清越有片刻迟疑,但字都签了,他也闹不出个事来,就答应了住几晚。何振业倒也不客气,挑了一间最宽敞的。 雨后的清晨,空气中飘着丝丝泥土的气息,大地万物都被洗礼,开启了崭新的一天。鱼塘岸边,露珠挂在草尖上,稍有人走动,被震下来,咕噜滚落,溶进泥土里。 微凉。 清越裹紧了衣服,整理着塘边的座位,有人预定了包场,要在何昔办个趴,一大早七海张涛小苗都起来忙活了。 何振业睡到太阳出来才起床,打着哈欠头发乱糟糟地出来,看大家都在忙碌,走过来问要不要搭把手。清越说不用,但何振业已经跑到七海跟前。七海正在大厅整理着桌面,这是一个家庭宴,是给一位七十虽的老人过生日,还请了一个司仪来主持。 七海和小苗正搬着桌子,要把它们拼在一起,拼成一个大长桌,还要铺上台布,摆上装饰品。装饰品是主家定的,一大早就送了过来,就差摆好位置了。 何振业帮着他们摆,时不时说一些不咸不淡的话。他一直跟着七海,清越也没在意,本来清越就不待见他,小苗向着清越肯定也不搭理何振业,张涛是个不管闲事的,满屋子也就只有七海会当把他当成长辈一样客气。 谁也没有想到,何振业之所以要赖皮住在何昔,不是因为他要省钱沾光,而是他发现了七海有蹊跷。他在第一天回来的时候就去查了七海的资料,能花得起大价钱给何昔和帕拉国投资的人,在风远市要么是有头有脸的人,要么是隐藏的低调富豪。无论是哪一种,只要是风远市,是一定能查出来的。 但他找人查了遍,都没有查到这位姓海的年轻富豪。而且七海对他的态度和清越完全不一样,除非是家教极好,否则怎么可能不跟清越站在同一个战壕?昨天在门外说墙地有坑的时候,他已经仔细观察过七海。何振业在国外多年,像海先生这般墨蓝的蓝眼睛在外国人群里也是不多见的,而且今天晴天和昨天雨天,他眼睛的蓝色又有不同。他的耳朵后方有奇特的纹路,皮肤光洁不似常人…… 接近中午,客人都陆续到齐,红红火火热热闹闹,何振业也跟着蹭了两顿饭。念宾客名单的时候,何振业故意拿着单子问何振业,指着其中一个字问他:“这是个什么字?”七海正在忙碌,随便扫了一眼,说你去问小苗。何振业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因为那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涵”字,不可能不认识。等宴会结束,又开始收拾归位。小苗端了一盆水不小心碰到了七海,水洒到了七海身上,也就湿了半截裤腿,七海表情似有惊恐,快速回房间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正常人谁会取个名字叫七海?没户籍、没人认识、眼睛独特、身有异纹、怕水……何昔的鱼是从哪来的?那味道绝对不是鮰鱼的味道。而且昨天宴席用了那些鱼,也未曾见有人来送过活鱼。难道这个小小的鱼塘这能养出独特美味的网红鱼? 何振业两晚没睡,他熄着灯躲在窗帘后面,一直盯着七海的房间。半夜后院诡异地升起浓雾,将鱼塘遮得严严实实。普普通通的小鱼塘,怎会平白无故升起白雾? 何振业看见七海走进后院,消失在浓雾里。 虽远在国外多年,但何振业小时候是在明景村住过的,村里还有个姑姑,他小时候在明景村过过几个暑假。撒欢嬉闹的小孩子,最喜欢各种废弃的房子和茂密的芦苇,加上这又是何家的老宅,在自己院子里随便闹腾也没人管,他可没少钻过狗洞子和芦苇荡子。 何振业悄悄出了门,翻出墙,从后面山坳的一条狗洞里钻进芦苇荡子。今夜虽不是圆月,但雨过天晴的夜晚,上玄月的弯钩足以照亮寂静的鱼塘。 他看到了蓝光,看到了七海上岸时,甩在身后的蓝色鱼尾。 第四十七章 +新增收藏类别 老同学给清越打电话,说:你真是钱太多了,都看不上小钱了,商铺的租金该收了。不如雇我当理财经理,我帮你收租子。 清越想笑,之前别人问过她: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职业是什么?清越说是包租婆。现在真的当上包租婆了,好像也就那么回事。 若不是祖上留财,若不是奇幻般地遇到七海,她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躲债呢。 清越说真不是,我是最近太忙了没顾上,我这就回去。 妈妈也打电话让她回去,说姥姥身体不太好,想她了,催了好几次。栗璃也打电话说刚相亲认识的一个还不错,让她给参谋参谋,说必须得过亲姐妹这一关。 清越不放心何振业,问他哪天回美国,何振业说三五天就走。清越只好先自己回去,留下七海守着何昔。清越本不愿意让七海留下,但万一何振业弄一帮人来做点什么事,怕是小苗处理不了,七海主动说他留下,万一有情况他可以镇得住何振业。清越问他怎么镇住何振业,七海说你忘了之前我在老宅里下过雨,何振业若是有什么行动,看他能不能扛得住狂风暴雨。 清越本以为是回姥姥家,车子快到风远市的时候,妈妈给她发了个位置,是医院。清越的心咯噔一下,紧接出冷汗,手开始微微发抖,心静不下来。五公里的路,像走了五天那样漫长。 到医院病房,舅舅舅妈三姨表兄弟姐妹所有人都在外面。清越问姥姥什么情况,大家说现在也是等医生消息,都不知道。看大家眉头紧锁焦心的样子,清越的心跳的更快了。从病房玻璃窗看进去,姥姥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鼻子上插着气管。妈妈和大舅在里面,听着医生说什么。她想进去,但不能进去人太多。她只能和大家一样,在外面等着,时不时讨论些什么。舅妈说姥姥这次是突然犯病,一点征兆都没有。昨天还好好的,还去公园看人家跳广场舞,在旁边还扭了扭。今天早上去敲门喊吃饭,没动静,赶紧打了120。 小舅打着电话,到处打探着消息。三姨扒在窗户上一直往里看,也不坐。表姐眼圈发红说她该多回家看看奶奶,再忙都应该多回来的…… 心收紧的感觉,就跟窒息边缘差不多,再怎么呼吸都放松不了。 过了好长时间,病房门打开了,姥姥被推了出来,片刻没有停留,被送进了ICU。一家十几口人都跟着奔过去。 ICU的厚重大门紧闭,谁也进不去。愁云密布在病房外,时间如堵住眼的沙漏流不动。这个曾经在电视上看到过的地方,放着冰冷的仪器,躺着失去知觉的病人和门上写着“家属”免进的地方,生死都悬在滴滴的警报声中。 人生、人世、身边人……走过的白衣天使……模糊。 又过了许久,一位医生走出来,大家都围了上去。医生说情况不容乐观,让大家做好心理准备,能通知的就通知过来看最后一眼吧。 一家人崩了,有的哭有的跪,求医生救救姥姥。医生说他们会尽全力,但你们做好最坏的打算。大舅说,还有谁谁谁没来的赶快通知,分别说了几个人。 清越手抖得都抓不住手机,一边哭一边拨通了何振强的电话:“姥姥不好了,你来XX医院”。 “姥姥怎么不好了?” 清越没有力气跟他说那么多,又说一遍:“你来XX医院。” 电话那头竟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片刻沉默,然后说:“我……我尽快赶过去。” “你在哪?”清越咬牙问他。 “我在……我这会抽不开身……我会尽快赶过去的。” 医院过道里人行匆匆,不一会姨夫到了,还在上学的表弟也到了。期间栗璃给清越打电话,清越说在医院,栗璃扔下相亲对象就来了。栗璃又拿清越的手机给七海打了电话,七海也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 大家都到了,唯独何振强没有到。 ICU病房的门打开了,清越只看到一单白布…… 清越不记得妈妈和三姨有多少次哭晕过去,也不记得舅舅们是如何忍着伤痛前前后后操办后事。她的嗓子早已哭哑,说不出话来。 葬礼那天,何振强来了。 他满脸歉意地去靠近每个人,做好了他作为女婿该尽到的所有礼数。他也哭,哭的真诚且抱歉,哭到最后需要被主事的人搀扶才能起身。 但,亲人们,没有人愿意理他。清越一眼都没有看他。 等仪式结束,出了殡仪馆。清越却突然开口了,她用沙哑的声音说:“大家都先不要走,我有事要说。”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几天没开口的清越,终于肯开口说话了。 “爸”,清越走向何振强,眼睛直直地,没有一丝感情,看得何振强心里发慌。 “我再叫你一声爸。因为这声爸叫完,你我今生的父女缘分也就尽了。出生时,我不能选择我的父母。但作为成年人,我可以选择终止你我的父女关系。” 清越说的一字一顿,不留任何余地。 “清越……”何振强的声音也有些沙哑:“我知道你怪我,我知道大家都怪我,我没能赶来见妈最后一面,我有罪。但……我是有原因的……” “是,你是有原因的,我知道。你和小三的儿子也住院了对不对?” 何振强惊愕。他的儿子浩轩住院了,被闯红灯的车撞了。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也没有断骨之伤,但也住了院。清越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的儿子正发着高烧,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说着胡话。睁不开眼,却淌着眼泪一直叫着爸爸。那么可怜的孩子,他松不开手。 “所以,那是你的选择。而断绝父女关系,也是我的选择。还有,我母亲,已决定和你离婚。” 大家都看向清越妈妈。她被人搀扶着,抬眼看向何振强,说:“我已经找了律师,离婚吧。” 何振强抓住清越手,又想去找清越妈妈,他已经哭出来:“清越,爸爸知道愧对于你,我知道我对不起这个家。但无论如何,你都是我女儿。浩轩是我儿子,我不能撒下他不管呀……” 清越突然大笑起来,冷笑中带着浓浓的讥讽。他朝七海伸手,七海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她。 清越打开文件,撑开到何振强面前,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何振强,你真可怜,白给别人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 何振强一把扯下文件,看上面的内容,登时瘫坐在地上。那是一份亲自鉴定书,鉴定结果白纸黑字写着:他和白浩轩,没有血缘关系! 这份鉴定书清越早就拿到手了。那位白大哥之前给清越打过一个电话,说白梅已经缠上了他,太麻烦,他想撤出了。但他说白梅可能有秘密,因为他听到白梅喝醉酒后说了些跟她儿子有关的事情。虽然说的断断续续不是很清楚,但如果你想继续查,可以从儿子身上找找线索。清越这才仔细去想,这个叫白浩轩的小朋友,塌鼻梁厚嘴唇,跟何振强的高鼻梁薄嘴唇没有相像之处。即便是白梅的基因强大,但白梅也不是塌鼻梁。而且白浩轩六岁了,个子矮小看起来像四岁。白梅和何振强都算是高个子了,白浩轩一点个子的基因都没有继承。她让白大哥最后帮她忙,拿到了浩轩的头发。 鉴定书出来的时候,清越并没有像自己想象的那样感觉痛快淋漓,没有赶到手撕小三的快感,而是有种对何振强莫名的恻隐。她知道何振强此生最在意的就是何家得有个儿子,如果告诉他这么 多年当亲儿子养的竟然是别人儿子,那必将是对他最大的打击。 何振强是她的父亲,她还有个处处维护着父亲的传统思想的母亲,到了可以一举打败小三的时候,她却拿着鉴定书心软了。二叔去何昔争夺房产的时候,清越本打算先透露点口风给何振强,再寻着机会慢慢告诉他真相。那天何振强是站在清越这一边的,毕竟清越是她的亲生女儿。而何昔老宅已经是清越的,帕拉国附近的公寓是清越的,商圈那些卖座的商铺也是清越的,她已经有了那么多的房产,还有了不能说出口的祖先留下的秘密珍宝,她已经拥有的够多了,彭兴路的房子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但何振强击破了她的底线。 姥姥的最后一面,他没有来,他在最重要的时刻做出了他自己的选择。 既然这样,那就给他这个选择,让他选的明明白白,彻彻底底。 清越扔下鉴定书,头也不回地走了,也叫走了所有在场的亲属。妈妈也没有回头。 何振强呆坐在泥地上,怔怔地半天没有说话。泥巴沾了他满身,沾上头发,他像个落魄小丑一样瘫在那里,紧紧盯着鉴定书,仿佛要把上面的每一个字都重新改写一遍。后来。他开始发笑,笑得越来越扭曲。 第四十八章 +新增收藏类别 葬礼之后,清越寸步不离陪着母亲。母亲的状态时好时坏,但大部分时间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门,眼睛红肿,一天也吃不下几口饭。有时邻居或好友来看她,她也说些话,但有些话清越听了更不敢离开母亲。她说:人生是没有意义的,人活着又是做什么?迟早都是要走的。 七海让清越陪着妈妈,他回去何昔照顾生意。 二叔要走了,走之前让七海陪着去买了一些特产,看他就带了一个小行李箱,七海提议可以多买点,让王司机去送他到机场。二叔说他是做外贸生意的,老房子的事就是顺道,主要是采买货物,东西已经装好集装箱了,从海上发货,他一会要去港口确定下交接事宜,再从港口去机场,你要是不嫌远,你倒是可以送送我。相处这些日子,早把你当家人了,你和清越好好的,祝福你们啊。 七海说没问题,我去送二叔。 傍晚的码头海面是平静的,大渔船零散着各自矗立,小渔船在岸边连成排,像集体被摇动安抚的一个个大摇篮。时不时一声呜呜的长鸣,打破港口的宁静,该出海了。晚上起航的船只不多,而 二叔带七海来的是个小码头,比正常的小码头还要小一些,在夜幕渐临的昏暗里更显清寡。 二叔指指前方高高举起的吊车,说下面是他的货,就等着他来验收装船了。七海隐约看到下面有个不大的集装箱,还有一两个人朝二叔招手。 “走,跟我看看货去?”二叔笑意轻松地朝前摆了摆手。 七海跟了上去。傍晚的海洋,他再熟悉不过。 刚才那两个人迎了过来,其中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给何振业和七海递烟,何振业接过烟,那人凑上去打火,看关系很相熟的样子。七海摆摆手,客气地笑了笑。那人也没再坚持,猛吸了一口吐出一个大眼圈,说:“大哥,你看什么时候验货?我这里都齐了。” 何振业连着抽了几口,将烟蒂扔在地上,脚踩上去转了两转,说:“走,验货。” 转而对七海笑笑地说:“来七海,搭把手。” 夜幕降的真快,片刻的工夫,海天相接处的分割线已消失不见,变成模糊的黑色。海面像个很快翻脸的暴躁孩子荡起了浪,最靠边的一艘木制小舟被无情地拍打,若不是与其他船只牢牢锁着,恐怕要被拍翻过去。海水墨汁一般,似是藏着暗流,不安地涌动。 一行人走到了码头尽头,络腮胡扬了扬手,吊机启动,机械手臂在空中挪动着位置,找准了准备随时起吊集装箱上船。 络腮胡递上一个塑料夹子夹住的东西给何振业看,他扫了一眼,在上面潦草地签上字。 络腮胡随即对着起吊车喊:“好,准备!” 起吊车的手臂抬高,蓄势待发。 何振业又往前走了走,那里是他要检查的货箱。他走的并不快,像是很谨慎自己的行为,又像是等待着什么。 到了边边的位置,何振业猛地一转身,朝身后的七海大力推去,旁边的络腮胡也从侧面推出去,瞬间,七海掉入了大海!正是起吊臂对准的位置! 而此时,一束光打开,是何振业打开了探灯。 七海落入海水,很快显出了鱼尾。络腮胡瞪大了难以置信的眼睛,嘴巴也张到了最大,久久合不上。 咔咔咔几声,从底部和四周伸出来的铁笼子,顷刻将七海死死困住。他四处游动,根本逃不出去。 何振业的白眼珠已经翻出大半,他癫狂地笑着:“果然是人鱼!天底下真的有人鱼!发财了!我何振业发财了!” 一百年前,七海也曾经历过同样的恐惧,不一样的是,除了恐惧,他还要面临背叛和欺辱。这是阿宛和阿锴让他守护的何家后人,是他履行百年承诺忠心守护的人类,为了钱财,要置他于死地! 何振业丧心病狂地笑着,仿佛天地都要被他拥有。络腮胡提醒他这是码头,怕有人要来,要赶快装箱。何振业说没事,码头早被清空了,来让我们好好欣赏欣赏童话里的美人鱼,等卖了钱,你就再也见不到了。 他刚要蹲下来仔细欣赏,脖子上忽然从背后架上了一把刀。对,是一把刀。 “信不信我杀了你!” 是清越。这个声音何振业太熟悉。刀刃锋利,他已经感到了疼痛,有红血印子已经渗出。 “信信信!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另两个人刚要冲上来,立刻被人反锁了手臂,是小苗带的人,还控制了起吊车司机。 “好好说?你这种丧心病狂的人!钥匙在哪?” 清越怒斥着,小苗在他身上搜着,没有搜到。 “钥匙在哪?”清越再问一遍,刀刃随着力道又进了皮肉。何振强疼的嘶一声,赶忙说:“有有有钥匙,在那个台子上的包里。” 小苗和清越换了手,清越冲向台子,把倒举起来,东西哗啦啦掉了一地。有钥匙。 清越抓起钥匙,冲到码头边,纵身跳下去。水花咚地一声溅起来,海水溅到何振业身上,溅到他脖子上的伤口,钻心地疼。 清越对笼子里的七海微笑,这暖暖的微笑,穿越百年,一如阿宛当年救他一样。孞鯢须和腮鳞在水中发着光,在给清越避出一条路来,她无须憋气,通畅地打开笼锁。 打开门,清越紧紧抱住七海,泪水消失在海水里。她害怕,她怕自己来迟一步就再也见不到七海,更不能想象七海被坏人伤害,那将是她一辈子无法承受的痛。 “谢谢你清越。别哭。” 七海吻上她的眼睛,将她拥在怀中,他们还从没有过在水下的拥吻。 尽管清越在路上已经跟小苗解释了七海人鱼的事情,但七海上岸以后,小苗还是没办法将人鱼和七海联系在一起。看七海和平常一样朝自己走来,他一紧张,手里的刀子都松了一些。何振业趁着机会动了动,小苗迅速抓紧了他胳膊,狠狠地说:“别动,再动我一刀捅了你!” 何振业对着七海一个劲儿地求饶:“侄女婿我是一是糊涂啊,我也没想害你,你这么珍贵,我只是想把你送到科研机构为科学做贡献,真没想伤你性命……” 络腮胡也连连说:“对对,为科学做贡献。” 清越对七海说:“他们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又想害你,也把他们扔到海里吧。” 何振业吓得腿软,抖着说:“我什么都不说,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保证闭嘴,我可以给你签个保密协议……” 清越看七海。七海说:“不需要他们保守秘密。因为,他们不知道任何秘密。” 背后的海面突然掀起巨浪,有三米多高,在岸边形成一道水幕之强,七海的眼睛变成了透明的蓝色,他挨个盯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像要将人的眼睛看穿。忽地,巨浪泄下来,打在每个人身上,所有人,包括小苗,都倒在了地上。 这像发生在科幻电影的场景,将清越迷茫围绕。七海走近她,温柔地说:“我消除了他们的记忆。我们回家吧。” 七海把小苗他们扛上车,他们在后座上东倒西歪地沉沉睡着。七海扭头看着他们说:“不知道任何秘密应该会活的更轻松愉快。” “他们什么时候才能醒来?”清越问。 七海笑笑:“睡到早上自然醒,岂不更好?” 海面恢复了方才的平静,连在一起的小渔船又随着轻破摇晃。海上升起了明月,波光粼粼的,动人而美好。 一周后,雅州市,羽鸣山。 兀紘浅笑着说:都准备离开了,还不打算试试我这上等的温泉? “我已经劝过他了,他还是不敢碰热水”,清越侧脸嗔娇地看着七海。 兀紘顿了顿,说:“以你俩的恩爱程度,应该可以了。你的体温如何?” 清越将手放在七海额头上,嘿嘿一笑:“再热一点就要发烧了。” 七海抓下她的手,放在自己手里,对兀紘说:“我测过,不会让人误认为体温计故障。” “那就没问题了。你不泡温泉,何小姐还想泡呢。” 羽鸣山庄最好的温泉池,清越穿着比基尼,身材凹凸窈窕,后背第的细带若隐若现。七海刚跑进去便哗地一声从水里站起来。 清越紧张地问:“怎么,不行?很烫吗?” 七海大步走过来,将清越横着抱起:“水不烫。你这身衣服烫,我受不了。” “呃我衣服烫?” “我需要降温,而你,需要做深度美容……” “在这?” “对,等不及去别的地方。况且,我们是包间……” …… 三天后,清越和七海离开了雅州市,也离开了风远市,他们去了芜州,兀紘说,那里是人鱼族群人数最多的地方,有人可以给清越一个异化后人类的身份。而且,还给她们联系好了绝佳的婚礼举办地。 妈妈和她们一起去芜州。清越把何昔留给了小苗和张涛,帕拉国博物馆留给了舍不得她走的栗璃,商铺留给了那个一直想给她打工收租子的同学。 清越问七海:阿宛阿锴留下的那些宝贝,你又放回塘底了? 七海在她的额头一吻:是的何小姐,宝贝的主人。 清越偎在他怀里:你才是我最想要的宝贝。 作者有话要说: 文文完结啦~~~ 七海和清越幸福地在一起了 有番外哦~~~ 新文”花满青溪月满楼“大家来关注呀,古言、穿越,好看好看,求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