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再普乐》作者:cakefactory 文案 长发美人攻×木讷画家受(破镜重圆) * 长发美人攻(宋柔)×木讷画家受(童域) 【文案】 童域是在2019年的初夏离开的。 后来的宋柔唱朝晖唱日落,唱夏日香车和龙舌兰,和弦里是醉生梦死,写的歌都是人生苦短和纵生欲望。 但是他唯独再唱不了情歌。 他只是明白得太晚了,他很爱童域,他深爱他,那个人从来都不该是权衡利弊后的选择。 他也很清楚—— 那个人他走了,他不会再回来了。 * 【整体节奏】 前期慢热+中期致郁+后期齁甜 【食用指南】 1.无固定视角 2.宋柔是攻 3.极端攻受控慎入 4.文风很奇怪,有任何不适请立刻停止阅读 第1章 齿轮啮合 Im never gonna dance again 我将再也不跳舞了 The way I danced with you 如果我无法与你共舞 …… + + + 宋柔拉下夹克里面卫衣的兜帽,从茶厅的矮沙发里站起来。 他低头看了眼时间,又把手机按灭揣回外衣口袋,开始眯着眼对眼前的茶厅进行今天第四次的巡回观礼。 这个茶厅看起来像个会客厅,其实也就是个空旷的杂物间。工作室不对外开放参观,看样子平时几乎不会有客人来。 角落里放着木架和画框,用了一面巨大的中药组合柜用来装画材。 另外,还有很多看起来不合时宜的东西—— 窗边放置着一架小型旧钢琴,琴体用的是南美球形花梨木,再用胡桃木和黑蝶贝做了洛可可风格的雕花。 置物架上摆着很多旧的插画书和一些古董车模型。 宋柔大致能辨认出来的就有 1959 年柠檬黄色的凯迪拉克,1968 年的落日橘色福特野马…… 或许还有一辆 1957 年的蓝色雪佛兰科尔维特。 有一层架子上铺了柔软的丝绒布,在上面放了很多只毛毡小狗,一堆小狗中还混迹着几只三月兔和柴郡猫。 角落的桌子上堆着很多小摆件儿,黏土捏的蘑菇和茶壶,积木做的爆米花机和游戏机,茶杯里插着几枝干枯的棉花和松果。 宋柔漫不经心地想,这工作室的主人大概率有很严重的收藏癖。 嗯,还很有钱。 “柔柔!” 宋柔疲倦地闭了闭眼,有点无奈地转过身。 他一只手从外衣口袋中伸出来,对那个忘记控制分贝的助理画家在嘴唇边隔着口罩竖着比了个小声的手势。 然后那个女孩像一只受惊的仓鼠一样缩着脖子,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对不起柔柔,真的对不起我又忘了!我实在太激动了对不起!” 宋柔勾了勾唇,低声说没关系。 然后他又凑近女孩,问她:“有什么事吗?” 但宋柔实在是太高了,这使得他跟女孩儿说话的时候不得不低下头,薄而浅的眼皮垂下来,看起来十分温柔。 女孩的脸上红得像要马上滴血一样,急忙把手背贴上红红的脸颊降温。 “我,我听同事说,你还在茶厅等童… 等老板,就给你煮了杯咖啡。” “自己煮的?” 露在口罩外的眉毛挑了一下。 女孩端着咖啡杯直接倒吸一口气。 “是的...” 她愣着说完,又去指了指他的头,小声问道:“是染了头发吗?” 因为宋柔虽然还戴着冷帽,但没了卫衣的兜帽的遮挡,两边的鬓角露出一些浅色的发根。 宋柔点头,抬手摘下针织冷帽。 一头灰紫色的发丝从黑暗中倾泻出来。 对面的女孩儿缓缓张大嘴巴,眼看马上就能生吞鸡蛋。 宋柔笑着用手指拨弄了一下额头两边散乱的发丝,问她:“不好看?” 女孩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超好看的!” 开什么玩笑?! 宋柔就算是头上屎黄挑染荧光绿也能闭着眼吹人间纳西索斯。 更何况这个又灰又紫的颜色真的是…… 又仙又冷直戳人醒脾。 我他妈直接爱死!女孩在心里暴风狂吼。 粉丝大多都知道最近宋柔在拍一个非常重要的杂志封面。 这个杂志因为其艺术化的影像和对流行趋势的预测引导而在世界各国闻名,拍摄风格更是以大胆华丽著称。 尽管大家早早预料到这次的造型会让人眼前一亮,但谁也没想到宋柔会染发。 毕竟自他出道后,舞台妆容再夸张出格,服饰再华丽,只有那一头黑色长卷发从来没变过。 国内外那些搞视觉摇滚的,谁不是头上整得五颜六色,上个台就妖气冲天? 而宋柔—— 一头自然卷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平时社交全平台八百年不放个屁,洗个头掉了几根头发还要马上发微博求助。 宋柔听完又笑,眼尾微微地上挑着。 然后他伸手接过咖啡,认真地说:“谢谢,我会喝的。” 眼前这个年轻的助理画家是他的粉丝,宋柔知道。 她脖子上挂的项链还是他新年的时候跟品牌联名的限量款。 甚至他来这里之前并没有提前预约,他只是在画室外面碰到这个女孩,正好看见她正在门口打包被画廊订走的作品,等着一会儿专门运送艺术品的运输公司来接走。 宋柔把口罩拉下来,说要找他们的工作室老板,小姑娘惊喜之余就领他进门上了二楼。 女孩递过咖啡就抱着手机往回走,走几步又紧张地转过来,结结巴巴地连说了好几句:“我们老板以前不这样的啊…… 他,他一定是有事情在忙。” “柔柔你别生气,他其实人很好的。” 说着她吐了吐舌头,补充说:“就是有点呆呆的。” 宋柔懒洋洋地舒展了下双臂,冲她安抚性地弯了弯眼睛,只说:“知道了,去工作吧。” 可话是这么说,其实宋柔这会儿是真的等得有点不耐烦。 早前他就让自己的团队跟 YU 的工作室谈合作,接触了好几次那边都是直接拒绝,问就是他一个臭画画的不想掺和娱乐圈的事。 然而就是这个声称不掺和娱乐圈的,转头就掺和了某一线歌手的婚礼艺术设计,作为那个世纪婚礼的概念短片和绝美请柬的设计者在热搜上整整挂了三天三夜! 不掺和?穷画画?尽放狗屁。 宋柔慢悠悠地用不锈钢的小盅把牛奶倒进咖啡杯里,心想到底是自己咖不够大还是钱不够多,不然就是他跟这个 YU 在什么他不知道的时候结了仇。 这边工作室已经向他的团队明确传达了三次拒绝的意思, 要不是他真的很喜欢这个新锐画家的画风,他也真不至于亲自跑来人家办公室外面坐冷板凳。 这家工作室建在七环开外,有些地方荒凉得在导航上都只能看见灰线。宋柔刚下车就差点被市区和郊外的温差劝退,结果这会儿坐在工作室二楼的茶室还连个空调都没得吹的。 不过这倒也不是故意亏待人,工作室的助理画家特意来道歉说了,他们工作室的老板空调过敏,南方没有暖气,天冷了大家都是开暖炉。 宋柔看了眼矮几旁边插着的奶白色电暖炉,还没有他坐在那矮沙发里支起来的小腿高。 茶厅设在楼梯上来的空间里,空旷又安静。墙面是淡灰色的微水泥,铁丝网里的灯芯暗暗的,在空间里散发着徒然的热量。 宋柔再次按亮了手机。在心里打算着,如果再过十分钟,那个 YU 还不出来他就直接开门进去,无论如何今天他一定要见到人。 然而三分钟过后,那扇门咔嗒一声打开了。 就像放在角落里经久未用上了锈斑的机械,在通上电的瞬间,两个沉重的齿轮时隔多年又重新啮合在一起的声音。 宋柔觉得自己听见了那样的声音。 从门里走出来那人穿着一身黑,侧身关门的时候低下头让乱糟糟的头发遮住眉眼,抬起头来就跟宋柔的眼睛直直对上。 那人也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宋柔还在外面等着。 “童域。” 宋柔戴着口罩遮住半张脸看不清楚表情,说话声音也嗡嗡的。 所以童域一时不确定他是不是叫过自己的名字,就只抿着嘴唇没说话。 就等童域正欲开口的时候,宋柔又轻轻叫了声:“小域。” 这次童域听得够清楚,这肯定的语气,宋柔这是把他认出来了。 他低下头拉了拉宽大的黑色卫衣,也没再抬头看宋柔,神色淡淡的,像是在静静地思考别的东西。 在想什么?怎么把他认出来的? 宋柔紧盯着他,半天没出声儿。 单从体型上来说,现在的童域已经完全不是当年的样子了。 那以前的童域是什么样子? 以前的他也总习惯穿着一身黑,因为他真的太胖啦,穿太浅的颜色会让他觉得很难受,而且黑色能让他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讨厌引起注意。 童域很胖,从他 16 岁吃到他人生中的第一颗奥氮平开始,之后的很多年里他都是一个胖子。 从 120 斤到 150 斤,再到 180 斤,为了他那脆弱的植物神经,童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逐渐被肥厚的脂肪包裹,在悬浊的热量深渊里下沉着。 不过,这原也是无关紧要的。 现在的童域站在宋柔的面前,还是穿着一身宽松的黑色衣裤,衬得皮肤无比苍白,踩着看起来有些旧的球鞋。头发长到快要遮住眼睛,褪去肥重脂肪后的五官清秀而柔和。 宋柔是怎么认出来的? 他想童域其实一点都没变,喜欢穿宽大的黑色衣裤,一如既往几近青白的皮肤,下撇的嘴角,还有那漆黑,呆呆的眼仁。 而最重要的—— 这可是童域,出现在梦里千次万次的人,就是烧成灰他宋柔也不可能不认得。 “为什么…” 宋柔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变得有些哑,他停下来清了清嗓子,眼睛仍然一动不动地看着对面的人。 “没有再吃药了吗?” 为什么现在会瘦成这样啊? 他用了一种非常温柔的语气,试探的,像是怕把泡沫戳破,怕梦境醒来一样。 童域微微弯着背,把右手提的口袋誊到左手,直接问他:“你是来谈演唱会合作的事情吗?” 其实在这个问题上宋柔不太愿意就让童域这么含糊过去,但他能感受到童域的焦躁。摆在眼前的事实是:跟他谈话让童域感到很不耐烦。 “本来是的。” 可是现在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谈。 宋柔往前走了一步,想要把距离拉得更近,六年真的太长太久了,足够放大一个人卑微的欲望,他甚至渴望看清楚他脸上每一根浅色的绒毛。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会接这个。” 宋柔的突然靠近让他感到不适,童域压下心中的烦躁,不耐地闭了闭眼。 “原因你还要问吗?” 也许不是宋柔突然的靠近才让他感到不适,好像那些沉寂已久的情绪,那些关于年轻和痛苦的记忆都从他敏感的胃里一齐沿着他狭窄的食管涌上他的喉咙。 童域说着视线就飘到了楼梯口,也不是他着急,他只是觉得再多呆一秒钟他就会当场吐出来。 他跟宋柔之间的过去本来就不大体面,他这要是一吐,两个人就更不用谈什么体面了。 *「第一章放个小贴士吧」: 宋柔是攻。美人攻。身高一米九自然卷留长发的那种攻。 我不想写一个 bodyshame 的故事,所以不要指望受瘦下来之后会有多好看。受是一个很普通又很特别的男生,攻喜欢他,胖的时候也喜欢。之所以要写瘦下来是因为太胖确实不好,而且是小说的情节需要。 全文已经写完,在边修边加边放。前面的日常可能会有点慢,宝们坚持一下,马上会快起来的。前几章是去年初写的,当时没写什么大纲,想到哪儿写到哪儿,今年已经尽力修改过了。 本文前半部分现实和回忆线并存,++ 代表现实线,-- 代表回忆线。大家请区分一下。 文中涉及大量精神类药物和症状描写,均不做任何科普用途。有问题一定要去医院! 开头引用的歌词来自 Geroge Michael 的 careless whisper(无心快语) 第2章 重逢重逢 + + + 宋柔低着头看他,长腿一迈,又上前一步挡住了童域的视线。 他又闻到童域身上那种很熟悉的,混合的气味。 深吸一口气,宋柔在心里默默分辨着:有童域常年呆在画室里沾上的矿物颜料和松节油的味道。 还有佛手柑的香味。 那是因为童域长期入睡困难,他的房间里堆放着很多佛手柑精油,他喜欢这个味道,那会有助于他放松神经。 也许还有一点黑巧克力的苦味。 那个人会吃很多黑巧克力。只是因为医生告诉他黑巧克力能在短时间内快速提升脑内的血清素浓度。尽管童域有时候会觉得收效甚微,但聊胜于无。 “这次是主题关于精神世界的慈善巡演,为了帮助那些患有精神疾病的孩子。” 宋柔尽可能控制着自己语气平稳,他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担心过自己会因为心跳过速而猝死。 好不容易熬到头了,熬到那个人回来了,他绝对,绝对不能死掉。 再从那些由气味引起的回忆中抽离出来,他好像不得不承认—— 自己到底为什么宁愿花着这么大成本和精力都一定要促成这次对他几乎毫无收益的巡演。 年少成名又荣耀加身,宋柔实在不需要用这样大的代价去为自己树立口碑。 因为这并不是一场草草了事没有固定场馆的露天慈善音乐趴,这是十来场精心策划的慈善个人巡回演唱会,它像每一个普通的商业巡演一样有自己的原创概念和专业团队。 唱片公司、艺人团队甚至他的父母都对他的这个决定感到不解,连他自己有时候也在想:那股悲天悯人的冲动到底从何而来。 真的是因为粉丝吗?那个因为抑郁症离世而上了热搜的粉丝。 那个可怜的粉丝和那封送到他手里的遗书的确让他触动,但也许还不足够让他做到这一步。 然后他想到了童域。 童域终于又抬眼看了一眼宋柔,他苍白的嘴唇好像掀了一下,但是眼底仍旧还平静无波,这让宋柔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到他笑了。 因为在宋柔的记忆中童域也是很少笑的。他有一张看起来很丧的脸,这让他很多轻微的笑意都变得无迹可寻。 “没有谁能救得了谁,” 童域又轻轻地笑了一下,“宋柔。” 这次宋柔捕捉到了他眼里的嘲讽。 尽管两个人久别重逢之后童域对他说出的话除了拒绝就是嘲讽,时隔多年能再听到那个人轻轻地叫他一声宋柔,这已经足以让他感激得哭出来。 “为什么不能?” 宋柔仍旧温柔地直视着童域。 他想他真的太喜欢了,怎么可以那么喜欢。那个人眨一下眼睛,抿一下嘴唇,宋柔都在忍不住颤抖着。 “你知道慈善巡演可以给患者精神力量,能给社会带来正效应,但这次巡演带来的不只是那些难以被量化的东西。” “无法负担刚需药物的患者、急需得到专业心理辅导的患者、设施不够完善的精神病院,巡演所筹得的全部收入都会用来帮助他们...... 这些都是可以预见的结果。” 宋柔想尽可能地把计划说得更详细,但是他又怕童域会不耐烦,所以他只能挑重要的说。 他想告诉童域他的是真的能帮到那些孩子,而且这个初衷来源于他。他还想告诉童域,当他拿到那封据说是粉丝的遗书的时候,他无法自抑地想到当年那个胖子。 那是个才刚刚满 18 岁的孩子,宋柔出道九年,这个孩子已经坚持给他写了四年的信了。 信的开头那个孩子说谢谢啊柔柔,谢谢你的音乐能陪我度过那么多年那么多失眠难熬的夜晚。 宋柔就想起那个小胖子睡不着觉的时候总爱听白噪声和录音,那…… 那个小胖子今天能睡着觉了吗? 信的结尾那个孩子又说对不起啊柔柔,这已经是我生病的第四年了,我实在太不幸了....... 新歌我已经听完啦,我永远喜欢你歌里的夏日黄昏和海洋,再见啦柔柔。 宋柔又想起了那个站在沱江边满脸泪水的人,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在流泪吗?或者,还有人去拉他一把吗? 话一口气说完,两个人站在空气里一起沉默了很久。 直到宋柔都以为童域不会再说话的时候,童域还是开口了,他的声音很低:“我可能会没有档期,你可以去找别人做。” “我可以等你调整你的档期,我不着急。” 宋柔回复得很快,因为他能感受到童域的态度有所松动,这已经很令他很满足了。 “你上次的油画展我在关注,画风很适合这次巡演的主题。” 童域点点头,迈开步子往楼梯方向走,又说: “那我就先走了。” 回忆让他痛苦,和宋柔说话让他痛苦。而痛苦是具象化的,他这会儿是真的觉得很难受,胃、食管和喉咙都火燎燎的,像是已经伤了黏. 膜。 “哪里不舒服吗?” 宋柔跟在童域后面问。童域的脸色实在不好看,他担心他生了病。 童域摇了摇头,额头上渗出汗水,只说:“走吧。” 说完他就绕过宋柔,拖着步子往楼梯口走。 直到童域坐上那辆黑色路虎从停车场驶出去的时候,宋柔满脑子还都是那坐在驾驶室里戴着墨镜的年轻女人。 第3章 夕阳水鬼 + + + 宋柔一个人开车回了市区。 那会儿是晚高峰,绕城高速上车流量正大。不过堵车的时候大家表现得都非常平和,没有人狂按喇叭。 也可能是因为那天的夕阳真的非常美。 他开着一辆黑色的梅赛德斯 G63,车的底盘高视野好,越过前面的车流他可以看到那条平直的高速公路,和远处天际一望无际的金色云翳相连的日落尽头。 他打开音响放了那首《Mia Sebastians Theme》。 宋柔还记得 2017 年的春节来得特别晚。 他和童域在 C 城足足呆完了整个二月才收完假回北京上学。 2 月 14 号那天童域突然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电影院看爱乐之城,宋柔没多想就答应了。 直到那天电影院里看到一对对男女抱在一块儿亲得整个影厅里啧啧作响,两个人才意识到那天是情人节。 走出影院之后他和童域并肩往回走,一路上除了他们都是相互依偎的人。 童域觉得头皮发麻,眼睛都不敢看宋柔,只好没话找话说:“这电影...... 拍得挺好的。” 宋柔心想那人看电影的时候也不知道睡过去多少回,还跟他漫天胡扯。 他轻轻勾起唇角,低头逗他:“那你觉得哪里好?” 童域哽住了,睡了大半场,他记得个狗屁的剧情,所以只好胡诌了句:“配乐好听。” “哪首配乐?” 宋柔噙着笑继续问,还没有打算放过他。 “就是,男主角最后在爵士酒吧里弹的那首曲子......” 童域闷着脑袋想了半天,其实他只记得这个。 他又说:“虽然男女主角没有在一起,但是在那支曲子里,他们已经共度了一生。” 童域走后宋柔一个人重温过一次爱乐之城。 看完后他把碟片丢到了储物柜最里面的角落缝隙里,之后再也没碰过。 那时候他理所应当地迁怒,对每一个遗憾都深恶痛绝。 电影里主角们在洛杉矶最美的日落下共舞,在满天繁星的天文馆里互明爱意,又在内华达州无数个温柔的夜里抵足而眠。 他们明明灵魂契合又般配至此,可还是错过了。 后来在国外街边的唱片店里宋柔淘到了一张爱乐之城的限量黑胶。 其实他倒不是觉得那张唱片好,整个电影的配乐都很一般。童域说的那支曲子——《Mia Sebastians Theme》,它的编曲甚至都谈不上流畅。 但是那个人说好。 因为在那支曲子里他们还是共度了本已错过的一生。 宋柔回到家里之后在客厅的沙发上一直坐到天黑。 他心绪不宁,推掉了本来跟人约好的饭局,八点钟后开始考虑到底是叫餐厅的外送还是自己随便在家里弄点餐食。 拿起放在旁边的手机查看信息,等浏览完一堆工作安排和私人信息后,他又看到助理发来了一条新的消息。 “YU 那边已经同意了。” 宋柔反复地把那条信息确认了好几遍,直到手机熄屏他才眨眼。 他打字回了个 “知道了”,然后才起身往厨房走。 冰箱里只剩下一块生牛肉和一些洋葱,最后在流理台上还找到了一袋小番茄。 宋柔想了想从橱柜里拿了一袋面出来,凑合着给自己做了份番茄肉酱面。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童域那天下午在家也是吃的番茄肉酱面。 宋柔是在高二开学的前一天傍晚,在一中那栋老旧艺术楼里的画室里,第一次见到了 16 岁的童域。 - - - 那是 2013 年 9 月,日本歌手宇多田ヒカル暂停音乐活动后的第二年零 9 个月,单曲《桜流し》发行的第十个月。 那时候有个国家美术院的教授,年轻的时候在国内外得了不少奖,在校期间的学术成果也很卓著。 后来他从国美院退休就直接和妻子一起回了家乡 C 城养老,每年还在带一些学生教画画。应试方面也许比不了那些常年走在一线的画室,但画画的本事在那里,还是会有很多家长循着名声带着孩子找上门。 老教授在一中老旧的艺术楼里租了一间闲置的杂物间当画室,只收一些他看顺眼的学生教。 这些学生大多是高一高二的,如果参加美术高考,他们都还需要在高三的时候去外面的大画室集训。 宋柔为了跟着老头学画,高二的时候特意从三中转到一中。这样每天在教学楼上完下午的课后还能去画室呆一个晚自习的时间。周末则是上下午都呆在画室学画,晚上回家休息。 一中的大门修在山脚下,所有的教学楼都修在半山腰,所以从大门进去就得一直顺着阶梯往上爬。 艺术楼恰在全校海拔的最高处。 宋柔提着手里沉重的画材往上爬阶梯的时候正好背对着夕阳,但他知道,那天的夕阳是粉红色的。 很久很久以后宋柔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好像是他人生中唯一一次粉红色的夕阳。 一中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上个世纪早期,艺术楼就是校园里保留下来的最古老的建筑之一。 那是一座老旧的三层砖楼,楼前有一个分径的花园,花园里种满了黄色和红色的月季。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中央是一个废弃的旧式喷泉,池子里有些积水。 在那天的黄昏里,奇异的夕阳把整个艺术楼连着门前的花园一并染得像一幅莫奈的油画。 宋柔对这样的景色感到很新奇,他把手中的东西放下,在花园里走来走去停留了一阵。 等他推开一楼走廊尽头那扇漆得深绿的门,他发现画室里还只有两个人。 窗边有两个人靠着窗台看同一本漫画,听见开门声两个人一齐抬头。 “下午好啊。” 宋柔把手里的东西放到粗糙的地板上,站直身体跟两人打招呼。 “喔,喔你好!” 那两个人回应非常快。 其中一个男生马上接着问:“你是新来的吗?” “是的。” “你是一中的学生吗?” “是的,我刚转学过来。” “那你的头发没关系吗?一中明天就要开学了诶。” 宋柔看了一眼窗子里自己用皮筋半扎起的长发,无所谓地笑了笑。 那两个人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把画材搬到角落的时候宋柔才发现角落里还坐着一个人。 也不怪宋柔眼神不好,这人穿着一身的黑衣黑裤,还刚好坐在他的视线盲点,是不太容易能注意到。 那个人搬了一张画画时用的钓鱼椅坐在角落,背靠墙壁闭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但宋柔很快就移开视线,因为那个人的样貌给他的观感实在不佳。 他的体型有些胖,但却不是很饱满的那种胖,面部和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一种很臃肿的泡发状态。 肤色很白,甚至白得有点发青。这种皮肤的质感让宋柔想到了泡在水里的尸体。 整个画室到齐差不多也只有六七个人,还有几个是从其他几所中学赶过来上课的。 老教授已经年近古稀,头发白了一半,行走动作倒还利索。 七个学生搬来钓鱼椅坐成一圈,老头架起画板就开始范画,照明灯打开立在一旁,静物台上放了一个冷水壶和一个罐子,还有一个西餐盘,盘上放了一个苹果一个梨。 老教授还在起那个罐子的形,宋柔正看着老教授手中的 2B 铅笔精准地在纸上描画的时候,他突然听见一阵急促但轻微的呼吸声。 那呼吸声很快就变得粗重而激烈,宋柔循着声音抬眼,看到那个穿着一身黑色衣裤的胖子。 他表情痛苦,胸口剧烈还在起伏,在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自己迅速地捂住口鼻,然后脚步踉跄地往门外跑。 老教授最先反应过来。他站起来快步走到画室后面的置物架前,从底部抽出一个纸袋样的东西后匆匆打开门出去。 宋柔门口收回视线,看到周围有人掏出了手机,也有继续看漫画的,大家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他怎么了?” 宋柔问坐他旁边看漫画的男生。 “经常这样的,一会儿就没事了。” 那个男生眼睛还在漫画书上,头都没抬。 宋柔点了头也没再多问,转头开始继续看老头的画。 过了一会儿老头领着那个胖子重新回到画室。胖子出了很多汗水,头发被沾湿了黏黏地贴在额头上,一双无神的眼睛沾着水,湿漉漉的。 像个水鬼,宋柔想。 胖子虚弱地回到位置上扶起自己的钓鱼椅重新坐下,老教授也捡起笔继续范画。 范画结束的时候宋柔无意间又看了那个胖子一眼。 他突然觉得那个胖子看起来很累,垂下眼皮但没有阖住的样子让人感觉很干枯,像一棵没有营养的植物。 宋柔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结果当晚宋柔就梦见自己被一只惨白的水鬼拖进了绿油油的水潭里。 那水鬼眼仁黝黑,看起来湿漉漉的。 一中比三中离宋柔家要稍近一些。 去一中报道的第一天,宋柔的妈妈徐宥女士还特意起早给宋柔做了早餐,然后亲自送他去了学校。 不过她的爱心早餐耗时太长,车停在一中门口的时候刚好响起了早铃。 虽然无奈,但下车前宋柔还是给了徐女士一个温柔的贴面吻。 徐女士自然是满意得不得了,涂了鲜红指甲油的玉手一挥,让他赶紧进学校。 宋柔戴着耳机不紧不慢地爬阶梯,到教室的时候老师示意他先在门外等一会儿。 他靠在走廊的墙壁上低着头,左手提着书包,右手拿着缠了耳机线的 ipods,面前还有几个没有做完早卫生的学生提着拖把走来走去。 当一个丸子头女生提着拖把第八次慢吞吞经过的时候,宋柔突然闷声笑了。 女生看着宋柔慢悠悠地抬起眼来。松松半扎起的黑色自然卷发,露出白皙的额头和艳丽的眉眼。 “拖把洗了四次还没干净吗?” 宋柔懒懒地拖着调子,眼里有揶揄的笑意。 丸子头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低下头提着拖把往走廊尽头走,然后像是跟自己赌气似的捏着拳头越走越快。 宋柔又笑了,因为他想起了小时候看的那个叫果宝特攻的国产动画片。那个动画片里的主角们的手都像悬在圆滚滚的身体两侧的球,走起路来孤零零地抡得飞快。 真的有点像。 这时候老师从教室出来叫他进去,宋柔站直身体跟在老师身后进了教室,简单地做完自我介绍之后老师让他坐到最后一排,左边靠窗的空位。 宋柔刚走到位置放下书包就看见旁边趴着一团黑乎乎的水鬼。 那水鬼一趴就整整一上午,老师也像没看见一样。下午倒是没趴了,就是上课也不知道拿书出来。 他的个子看起来不矮,整个人弓着背把手臂曲在桌洞里木木地看着讲台,偶尔也会抬头看着窗外。 虽然那水鬼整天都没开口说过话,宋柔还是在座次表上看到了他的名字。 原来水鬼的名字叫童域。 * 再提醒一次啦,本文前半部分现实和回忆线并存,+ + + 代表现实线,- - - 代表回忆线。大家请区分一下。 另外,宋柔是攻,小域是受喔。 第4章 水粉梵高 - - - 晚上宋柔到画室的时候,童域又趴在画室后面的桌子上睡觉,他略弓起背,头埋在圈起的胳膊里。 桌面上散落着吃完后剩下的巧克力包装纸。 今天画室也没什么新鲜的任务,大家都在继续画昨天未完成的静物素描,老头时不时地到处看看,再个别地指导一下。 令宋柔意外的是,他发现童域的素描画得其实相当好,起形精准,色块区分得干净分明。尽管画室里都是已经有了一定美术功底的同学,但童域的画还是跟其他人拉开了不小的差距。 由于艺术楼在整个校园里海拔最高的位置,晚上下课的时候他们需要走过很长一段又黑又冷清的路程才能汇入学校放学的大流。画室中还有三个女孩儿,所以一般来说大家放学之后都是一起走。 当然这里面并不包括童域。 宋柔跟他们几个人走在前,一个黑乎乎的影子落在后面。 宋柔轻轻碰了一下旁边的男生,问他:“童域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 “谁?小梵高吗?” 男生的名字叫李雷,李雷一边拿出水壶喝,偏头看了一眼后面。 “小梵高?” “哦,你不知道啊?” 喝完水,李雷反手再把水壶准确地插回书包旁边的侧袋。 “他精神有点问题,” 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头,又补充一句:“所以不合群。” “这样。” 宋柔点点头,心里的猜测得到大致印证。 “反正他的行为都挺奇怪的。好在还没有攻击过别人,” 李雷抬手去拍了拍宋柔的肩膀,话里有一种微妙的语气。 “咱们还是尽量离他远点。” “嗯。” 宋柔了然。 不过,他原也没想过他跟童域还会有更深的交集。 + + + 傅芮白载着童域去了南河边上一家私家菜餐厅。餐厅因为只接受预定所以人少,私密性也相对较好。 傅芮白刚跟彭留结了婚,彭留如今已经是公认的一线音乐人,傅芮白作为他的伴侣平时难免会有人跟拍。 童域吃得很少。自从刚才碰到宋柔,他的胃里就开始不停翻腾,口腔里一直在分泌盐水,想吐但是很难吐出来。 他大概知道是他那糟糕的神经又在作祟。 两个人现在住得很近,晚餐后傅芮白顺路又把他送到了小区门口。 下车的时候童域觉得胃脘疼得不行,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蹲了好一会儿。最后他才摇摇晃晃地推开便利店的玻璃门,在自助热水机面前给自己取了杯热水。 回到家后撕了颗欣百达就着手里的热水喝掉,然后他才给助理发了信息让他跟宋柔那边联系谈合作的事。 洗完澡,他给自己又掰了两颗奎硫平才平静地躺上床。 奎硫平作为稳定剂起效还算快,他现在已经多少有点抗药了。不过到底是失眠多年的人,入睡困难对他心态的打击实在是微乎其微,他只需要闭上眼睛静静等待时机就行。 等到夜晚熟透,脑子里也就变空了。 勉强入睡之前童域像往常一样怀念奥氮平。除了他的胃,全身都在怀念它。 那大概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抗精神类药物,童域想。 - - - 童域和宋柔刚成为同桌的前一个月里,两人所有的交流都仅限于坐在靠墙的童域需要出去的时候,童域会用很低又有点烦躁的声音让坐在靠走廊的宋柔让开。 不是请让,也不带一丝毫的询问语气。 宋柔最开始觉得好笑,他用脚跟踩着凳子的横梁懒洋洋地站起来,等童域挪着巨大又笨重的身体从他面前挤过去。 一般情况下童域也不会再说什么,他只会粗暴地用力往外挤,甚至不会轻微地扭动身体以便让自己更顺利地通过,只是一味地向外挣脱,好像就那么刮蹭下腰腹上的一块皮肉也无所谓。 后来是宋柔觉得这个人实在有点莽了,这才直接主动地把位置空出来让他过去。 两个人真正开始产生交集,还是在童域高二之后第一次躁期来临的时候。 那天清晨醒来的时候童域就清晰意识到了变化。 他感觉到四周的空气突然变得很清凉,这让他的呼吸十分顺畅,头皮上的紧绷感也随之消失了,好像每一个生长着头发的毛囊都变得异常敏感。 尽管他知道这种状态并不会长久,但能够自由呼吸和思考,以及久违的这样能够集中注意力的感觉还是让他相当着迷。 他不想放过这样好的状态,所以整个白天都没有去教室上课。他不知疲惫地提着他的画架和画具箱走遍了一中的后山,最终停在艺术楼后面一个水塘。 水塘不大,朝里面看可以看到水中悬浮着绿色的荇藻。水质看起来非常黏稠,水塘边还围绕着一些稀疏的树和草本植物。 晨曦从那些细密的植物缝隙里穿过来,落在平静的水面,再穿过黏稠的水体,点亮浅水里那些不愿沉淀的星尘。 童域看到荇藻在褐色的悬液里扭动着柔软的身体,形成一个个无形的漩涡,搅动着那些发光的星尘。 光影移动变化,植物被风吹动,然后全部被揉碎在水面上。 他闭上眼睛。 烟花绽开,流星坠落,几何嬗变。 他看着自己的神经末梢放电,不耐地兹出灵感的火花,然后一路传导,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指尖都在渴望地颤抖。 睁开眼睛后他开始一样一样地拿出画具。 粘好画纸,拿出水溶铅起线稿,再换猪鬃笔做前期铺色。 童域很快地起好了一层单色稿,大致确定好光影的具体位置和面积。 拿坡里黄、蔷薇、灰紫、浅灰蓝...... 他兴奋地往调色盘上摔打颜色。 用大刷子大面积做铺色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像一个饿极了的流浪汉在白净的面包上涂抹鲜艳的果酱。 换扇形笔画树影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像一个马上要盛装出席舞会的女郎一样在刷自己浓密的睫毛,拿小笔深入刻画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又落进了装满宝石、细珊瑚片、干花和贝壳的万花筒里。 天黑下来的时候这幅画才完成,童域收拾好东西回画室上课。 刚走进画室他就毫无疑问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童域提着画架和画具箱子从外面进来,头发像刚起床一样乱糟糟的,衣服上手臂上,甚至连脸上都糊满了颜料。 因为大家整齐划一转头看向他的动作和露出的惊讶表情太过一致,童域一脸疑惑地站直了身体,不解地问道:“怎么?我迟到了吗?” “没有啦没有啦,还有一分钟才打铃。” 一个梳着高马尾的女孩子出声圆场。 女孩的名字叫马宜微,是隔壁八中的艺术生。 “这是你今天画的?” 老头走上前来看他画架上的画。 “是的。” 童域给了肯定的回答,他到现在还是兴奋得脸颊发热,心里默默地期待着,老教授一定会夸奖他。 老头面上先是露出了些赞叹,再用手摸了摸干掉的水粉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他接着问童域:“你今天没去上课?” “是的。” 童域只好又老实回答。 老头的表情立马变得严肃起来,他拍拍童域的肩膀,对他说:“跟我出来一下。” 童域放下东西跟着老头走出画室。两个人一直走,直到出了艺术楼走到喷泉池旁边,老头才停下转头面对着童域。 “昨晚睡觉了吗?” 老头关切地问。 童域犹豫了一下,点头,又摇头。很显然,睡了,但是又没完全睡。 老头又问:“这次又什么时候开始的?” 童域沉默下来,过了几秒才迟疑地开口:“也许是今天早晨。” “离上次有快四个月了吧?” “是的。” 老头拧着眉头命令道:“你这周末再去 C 大医院看看。” 童域不说话,低下头去看溅了颜料的球鞋。 “去吧,不然我回去会给你爸爸打电话!” 语气听起来没有商量的余地。 “知道了,” 童域提起右脚蹭了蹭左边鞋头的红色颜料。 “我会去的。” 老头叹口气,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课间的时候马宜微从画架后探出头来问童域:“今天那个风景画你用什么画的?真他娘的绝啊。” “水粉。” 童域也从画板后面探出个脑袋来回答她。 “是水粉吗???可是…… 你怎么做到用水粉画得那么写实的?” 马宜微表现得一脸惊奇。 “也可以画得写实的。稍微画薄一点,不要画太厚。” 童域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但是明度也要有。” 马宜微听完嘴角一抽,心说得,又他妈的白问了。 “加点油当稀释剂用。” 一个声音轻飘飘地从旁边传来。 童域偏头看那个说话的人,那是画室新来的同学,嗯…… 似乎还是他在文化班的新同桌。 那人画画的时候戴了一副轻盈的眼镜,半扎着黑色的长卷发,皮肤冷白唇形完美,黑框眼镜后面的眼睛微微上挑。 十分漂亮的男生。 那个漂亮男生说:“在水粉颜料里加点油,这样能在不影响覆盖度的前提下让颜色变薄不结块。” “这样其实你可以直接上油画。” 他看了一眼童域,又继续说:“这种画用水粉会更难,水粉和水彩都没办法点亮度和画出体积感。” “是的,水粉的确会很难画出质感。” 童域立即表示赞同。 “但是油画我没有碰过,而且…” 他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学画画的时间不到半年,相比水彩,水粉的容错率应该会高一些。” “……” 宋柔听完只觉得离谱极了,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然后李雷在旁边碰了下宋柔的肩膀,给他一个理解的眼神,然后下巴朝童域那边偏了下,嘴唇动了动。 “小 梵 高。” 宋柔把目光收回自己的画板,若有所思。 所以才被叫做小梵高啊。 第5章 可乐樱流 - - - 几天后童域终于还是去教室上课了,因为他得避免老师给家长打电话。 他只有一个爸爸,那个爸爸现在还有了自己的家庭。 不过童域现在的心情很好,走在路上会跟路上系着红领巾的小学生打招呼,和流浪狗分享在早餐店买的桃李面包。 即使是去学校的路上,他也还是很开心。 前几天给老师打电话说自己发高烧不能去学校的时候,他难得的还有了恶作剧的兴致,他刻意压低嗓音,吐出的气流搔刮着声带,听起来真的就像一个患了重感冒的人。 这是童域少见的恶趣味,准确的说,是他的躁期限定。 躁期里的每一秒钟都是加速的,童域坐在落针可闻的教室里,他甚至听不见自己那蓬勃的心跳声。 平日里觉得生涩难读的题目都清晰起来,连不成句的每个词语也连贯起来了。数学测验的时候他甚至兴奋到发抖,他一边深呼吸一边用发抖的手在纸上演算,无数信息在他的脑子里被光速处理和串联,然后计算成一个个螺旋路径,通向一个个简单必然的答案。 但是英语课不行。 因为童域讨厌那个英语老师,下午最后两节连堂的英语课让他感到非常不满。为了不听见那个讨厌的英语老师说话,他塞着他的降噪豆听了整整两节课的重音乐。 沉浸在音乐里的童域浑然忘我,他低下头,球鞋踩在椅子的横梁上,双臂从敞开的两腿间垂下来,整个人跟着鼓点和贝斯的声音轻轻摇晃,像一只海洋馆里顶着花球转圈的海豹。 结果这一晃他就把宋柔的超大瓶百事可乐晃到了地上。 冰可乐拧开就刚喝了一口,宋柔忙着记笔记,随手把可乐放在了桌子角,瓶子都还没来得及盖。 童域的头抵着桌子边一晃,大半瓶还没喝完的可乐仰头栽了下去,褐色的液体浮着不断反应的泡沫在桌下哗哗淌了一地。 那时正好一首歌完,童域隔着耳机听见了砰的一声,他忙摘了耳机抬头,完全不在状态地看着周围:“什么掉了?” 宋柔有点无语,他看了一眼这个在旁边闭着眼睛摇了两节课的同桌,两个手指把地上的瓶子拎起来扔到后面垃圾桶里,然后从课桌里抽了几张纸巾蹲下来清理可乐。 童域摘了耳机也默默从桌洞里找出包纸巾蹲下去帮忙。 “对…… 对不起。” 童域把一叠纸巾朝那滩可乐平铺下去,褐色的水渍立马浸出来。 地上还有这么多可乐,又要被骂了吧,一定会被骂的吧?童域忐忑地想。 “没事。” 地上的可乐吸得差不多了,宋柔偏头把几束散落的卷发掖回皮筋里。 “爱的劳改犯?” “啊?…… 对的。” 童域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宋柔把浸湿的纸巾拢到一起团成团,撑着膝盖懒洋洋地起身,点了点自己的右耳骨。 “老师都听见了。” “我耳机声音有那么大?” 童域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 “刚刚我看到他在抖腿。” “……” 宋柔扔完纸团径直去上了个厕所。回来正准备揣了手机去吃晚饭,看到一个女孩儿提着个巨大的蛋糕盒子站在他们班门口东张西望。 蛋糕盒子上用粉色丝带绑了个玩偶。 “蛋糕给你了,我妈说今年的做得大了些,她让我带到学校来让你请朋友们一起吃。” 女孩儿看到宋柔二话不说把盒子塞他怀里。 “今天下午我们在录连堂的公开课,放学了我才有时间跑来高二楼给你,溜了溜了。” 她一口气说完就要跑,冲到拐角的时候想起来还有话没说,又扭过头不顾周围还有一堆人,急急忙忙用细细的手臂圈了个爱心给他。 “生日快乐啊!柔~柔~” 然后围观的同学开始起哄—— “哎呀这是亲手做的生日蛋糕嗦?” “是那个高二的成思思吧,好可爱啊,真的好可爱!” “芽儿哟(方言:我的天 / 不是吧)叫这么亲密嗦。” “宋柔你会是为了耍朋友才转的学哦?” “滚吧。” 宋柔笑着跟他们有来有往地骂了几句,提着硕大的蛋糕盒转身进了教室。 成思思比宋柔要小一岁,她的妈妈是很有名的甜点师,跟宋柔他妈徐女士是多年的挚交好友。 自宋柔有记忆开始,自己每年生日的时候成思思的妈妈都会亲手做一个蛋糕送给他,按照往年的惯例,蛋糕的尺寸还得是一年比一年大才行。 宋柔坐回位置的时候大家都去吃晚饭了,教室零零散散剩下的人很少,童域正拿着彩铅趴在课桌上画人像。 “樱流的 ep 封面?” 宋柔偏着头看了半天才得出结论。 “你还知道樱流?” “扒过樱流的谱子。” “哦。” 童域点点头。 他几笔勾完后面的树和桥收了尾,转头看到了宋柔手里提着的蛋糕盒子。 “你今天生日吗?” “嗯。” 宋柔拆掉盒子上的粉色丝带取下玩偶,揭开盒盖看到意料之中的分量后麻木地闭上双眼。 然后宋柔问童域:“你想要吃点吗?” “你喜欢她的歌?” 过了一会儿童域举着手里手里的纸片开口。 “嗯?” 宋柔正拿着盒子里放的餐刀开始切蛋糕,没想到他突然要这么问。 “宇多田光吗?喜欢的。” 然后宋柔看到童域像是松了一口气,他把刚画好的那张纸片递给宋柔,眼睛亮亮的。 “那这个先当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其实童域从来没有吃过别人的生日蛋糕。 但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他就突然很想吃宋柔盒子里那个上面趴了一头胖老虎的蛋糕,所以他郑重地考虑了一下,还是觉得应该要用什么东西交换才好。 宋柔意外地挑了挑眉,伸手把画纸接过来,樱流的 ep 封面是手绘的歌手人像,童域只简单地用铅笔临摹了一下,后面的景物都是草草地勾了形。 另外他还注意到画纸的下面写了一句潦草的副歌歌词: Everybody finds love in the end 当时他和童域都没有看过那个动漫,宋柔只觉得这是个寻常美好的祝愿:每个人最终都找到了爱。 直到多年后的某一天,宋柔因为突如其来的疫情原因在家给粉丝直播开家庭演唱会。 演出的时候他即兴在钢琴前弹了那支曲子。 结束后宋柔在微博上看到很多粉丝的留言,大家都在不约而同地提起那句歌词和那个动漫里的悲伤故事。 那时候的宋柔悲哀地想:也许在故事开始的时候,命运就已经把最终的结局摆在了他和童域眼前。 Everybody finds love in the end. 每个人都会察觉到爱,只是为时已晚。 * 歌词翻译不是我翻的,灵感来源于歌曲樱流的网易云评论区。 第6章 海洛和利安德的离别 I remember when your head caught flame 还记得你的头发着了火的那个夏天 It kissed your scalp and caressed your brain 火焰亲吻着头皮 掠过你的脑海 Well you laughed, baby its okay Its buzz cut season anyway 你笑着说,没事。反正也到了适合短发的季节 …… - - - 很多年之后童域都还记得那个味道。 慕斯蛋糕香而不腻,除了那只胖乎乎的老虎,表层的巧克力慕斯还撒了些华夫碎,下面交错叠加着丝绒蛋糕层饼干层和浆果层。 宋柔是不爱吃这些的,往年也都是分给邻居和朋友吃。而童域恰好是个重度甜食爱好者,所以虽然童域觉得吃太多别人的生日蛋糕不太合适,在宋柔鼓励的眼神中他还是不知不觉吃完了大半个蛋糕。 放下叉子的时候童域觉得过意不去,尽管他还没吃饱而且嘴上还糊着一圈黑色的东西,他立即提出明天晚餐要请宋柔出去杀馆子。 宋柔心里想笑,但还是欣然答应了他郑重的邀约。 吃完之后他们去便利店里各买一杯思乐冰,两个人边喝边往艺术楼走。 学校的花圃和路上有很多被伪装成石头的广播小喇叭,一中的校园广播在每天晚餐时间除了放些什么理查德曼雅尼,偶尔也会适当播放一两首当下的流行音乐。 那时候电影了不起的盖茨比正在全球上映,插曲 young and beautiful 成为了永恒的经典。 晚风携带着温热的月桂气息往人脸上吹,在 C 城十月初仍然高温堆积的浮躁里越发甜腻。 宋柔眯着眼吸了一大口可乐和冰沙的混合物,踢了一眼脚边的丑石头。 结果第二天童域真的请宋柔去学校外面下了馆子,他们随便拐进了一中校门外面一家开了很久的小店。 店老板是一对老年夫妻,店面很小,两个人坐在门口的位置,木桌子矮,凳子也矮长,还有一半支出了店面。 宋柔长得高,撑着下巴坐在长凳上的样子有点滑稽,但他自己也不甚在意。 “来喝茶啰,是老荫茶!” 店里的老太太拖着悠扬有趣的调子乐呵呵地从里面端了茶盘来,盘里放了两杯褐亮的茶水。 宋柔看见了也勾着背站起来帮忙端茶。 老太太抬头看见宋柔眼睛一亮,“啊呀!好乖好高挑的妹妹喔!” “一般,也就 186。” 宋柔说这话的时候懒洋洋的,修长的手指从盘里端了两杯茶水稳稳地放在桌上。 “嚯!原来是个小伙子嗦”,老太太闻声定睛瞧了瞧。 她继续夸:“小伙子长得好乖喔!” “谢谢婆婆”,宋柔眉眼含着笑,勾着背又坐了回去。 童域抬起头来瞄了一眼,漆黑的眼仁微微晃一下。然后又低下头去看那只蹲在桌子下面躲阴的灰色小狗,正吐着肥桃似的粉色舌头散热。 “你们多喝点老荫茶哈,天热,降火的喔!” 老太太说完笑眯眯地把茶盘收回去,脚步轻快地回了厨房。 童域仰起头咕嘟嘟喝掉一半茶水,小心翼翼地捏着塑料杯子把剩下半杯褐亮的水放到脚边。 过一会儿两个人点的番茄凉米粉和卤洋芋来了。 番茄凉米粉是米粉煮熟了再过一遍冷的泉水,口感滑嫩,番茄沙绵密清爽,还要浇一勺桌上的辣椒油。 宋柔吃了一口认为惊为天人,他想不到一中门口不起眼的小店里还能有这样的美食。 童域则表现得更为痴迷。他也是第一次来这个店,在他小小地嗦了一著之后宋柔就看见他乌漆麻黑的眼仁被点亮了。 但是后面的发展就有点不太受控制—— 宋柔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那人风卷残云地干掉十盘番茄凉米粉,在那个人正欲开口想要点第十一盘的时候及时制止了他。 从小店出来后童域焉巴巴的,刚走到一中校门的时候他就站住不动了。 “我要回家”,童域缓缓地背过身体,看起来十分吃不消。 宋柔伸手扶了他一把,问他:“你要去医院?” “不……” 童域额头上正在出汗,他咬着牙,表情不太好看。 “我回家歇会儿。” 还是吃完晚饭回校的时间,周围有些吵。宋柔其实有点想笑,但还是身子向后低了低头,贴近询问:“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童域抬眼看见宋柔的侧脸。他的皮肤算白,低眉垂目,睫毛延伸向下,迎着将褪的夕阳映在高挺的鼻梁上像蝴蝶茂盛的绒羽。 但童域觉得他在笑。 童域黑黑的眼仁看着他,脸上两边莹润的肉动了动,嘴里麻木地挤出两个字:“不用。” 但宋柔是在他走之后才笑出声来的,他觉得他这个同桌也不像别人说的那么不通情理。 吃了别人的蛋糕非要坚持请别人吃饭,会给躲阴的小狗留半杯水,会因为食物好吃而贪嘴多吃,吃撑之后还会因为不好意思而别扭。 他也许只是因为性格敏感而被人误解,宋柔在心里想。 让宋柔刮目相看的还有几天后发下来的数学试卷。 高二文科数学 100 分或许是不算什么,但对于一个上课除了睡觉就是发神甚至连书都没有拿出来过的人来说就算了。 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童域的大题做得一塌糊涂,这次难度不低的选择题他居然可以全选对。 宋柔问他了,结果童域理所应当地说:“选择题的选项里明明把正确答案都写出来了,为什么选不对。” 宋柔觉得好像也是那么个道理。 但刮目相看的也不止宋柔一个。 童域也看到了宋柔的数学试卷,这位新来的同桌课上补作业,自习课上听着歌补速写作业,晚上还得去画室画画。就这样数学居然还拿了 147,这分数拿去和隔壁文科实验班打怕也是难逢敌手。 但童域本人其实并不太在意自己的成绩,考过的试卷发下来就塞在书包里,过一阵全都皱成了烂菜叶叶,想起来的时候清理书包,又把它们一起倒在垃圾桶里。 但是他的心情也非常不错,这个分数足够让他在数学老师那儿逃过一劫。 这会儿趁着自习课的时间,数学老师开始评讲试卷。童域心痒难耐地拿了本画册出来看,这是今天早上他向宋柔借来的:英国国家美术馆今年刚出的新版透纳纪念画册。 “你很喜欢画画?” 宋柔正边听课边补速写作业,试卷拿书压住一角放在一边。 童域两只手指摩挲着手中画册的铜版纸,有点迟疑。 算喜欢吧?毕竟这是他唯一保持兴趣还坚持下来的东西,哪怕也才半年呢。 “嗯。” 那应该是喜欢画画的——童域在心里给自己下了结论。 “最近很喜欢看油画,颜色…… 很多,很好看。” 童域边说边翻开画册的下一页。 宋柔开始拿着铅笔开始起形,边画边接:“油画颜色最多,颜料干掉之后画面也不会像水粉一样发灰。” “造型过关,色彩上敏感度高。你可以试试看。” 童域闻声转头,宋柔边说边用中锋勾着外轮廓。 童域问他:“什么意思?” “宋柔,你站起来说一下第二道你怎么做的?” 讲台上正讲得投入的老师突然发难。 宋柔伸手给卷子翻到大题面,偏头直视童域黑黑的眼仁,只是此刻不知为何像是变得有些亮。 他微微勾起唇角,低声说道:“说你有天赋,听懂了?” 说完才慢慢悠悠地拿着卷子站起来。 童域没立马转开视线,表情依旧是木木的没有变,眼仁又像是动了下。 宋柔讲完题坐下后童域已经转过去继续翻画册了,过一会儿宋柔用铅笔侧锋继续描内部细节的时候才听到旁边的人嘀咕了一句:“那是当然的。” 宋柔又想笑了,这个胖子真的有点可爱,他心想。 这节自习在下午最后一堂课。宋柔补完三张速写的时候正好下课,他捏捏眉心站起来准备走,转头看到童域还捧着画册看,低头盯着那一页一动不动。 童域伸手摸了摸面前的画,觉得有些压抑。他问宋柔:“这画讲的什么?” 宋柔低头看童域手中的画册,那页正是《海洛和利安德的离别》。 波云诡谲的灰蓝色天空里藏着一轮淡黄的新月,相接着参差的建筑和波涛里汹涌的黑暗。烟雾和弥漫的水汽陷在一片迷茫梦幻的白色里。两个人影就掩藏在那片白色的雾中。 “这幅画叫海洛和利安德的离别。” 宋柔顿一下,看了眼童域,又继续说:“一个古希腊爱情故事。” “海洛是阿佛罗狄忒的祭司。利安德是一个来自一个亚洲的青年,每个晚上都游过达达尼尔海峡与海洛相会。” “海洛每晚都会用火炬为利安德指路。有一天晚上火炬被暴风吹灭,利安德因为迷路而被淹死。海洛伤心欲绝,也随之跳海。” “所以这幅画,这些漩涡和迷雾,大概是在预示着这场悲剧的发生。” 宋柔看着雾中的人影虚了虚眼睫,没有闭眼,睫毛却抖了下。 童域又伸手摸了摸两个人影,说:“我看着这些白色的漩涡觉得喘不过气。” “果然是小梵高啊。” 宋柔挑眉。 “你为什么也这么叫我?” 童域马上皱起眉头,看起来有点生气。 “因为我也是个疯子吗?” “因为你也是个大画家。” 宋柔看着他黑黑的眼仁,脸颊两边的肉有点鼓,觉得他像个通体全黑的海豹幼崽。 “梵高可不是个疯子,那都是道听途说。” 宋柔说着就想去捏海豹的脸。 “可他割掉了自己的耳朵。” 童域的眉心松弛下来,呆呆的眼仁看起来没有动,这让他显得很平静,但追问却是执拗的。 “他也许只是喜欢安静而已。” * 《海洛和利安德的离别》,J.M.W 透纳,1837 开头的歌词引用来自 Lorde 的 Buzzcut Season 因为我码字的时候喜欢听歌,所以偶尔会把很贴的歌词放出来。歌曲更新在网易云歌单 lily4115 第7章 太空怪谈 Ground control to Major Tom 地面控制呼叫汤姆上校号 Can you hear me all night long? 你能听到我这一整晚对你的呼喊吗 - - - 童域觉得这次躁期有些不一样,但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 他已经连续有两天没去上课了,他本来是不想旷课的,但他买的油画颜料和框子到了,他忍不住又在家里日夜颠倒折腾了几天。 结果几天后老头在学校画室气急败坏地抓到他。 老头说话的时候胡子一抖一抖的:“这几天上哪儿去了?你班主任说你又没去上课。” “我有事,我一天很忙的。” 童域放下书包,慢吞吞地开口。 宋柔在旁边轻笑一声。 童域偏过头看他一眼,眼皮懒懒地遮住上半轮黑黑的眼仁,好像有点不满。 老头被哽了一下,继续追问:“你电话丢了?” “你老汉(方言:爸爸)说打你电话没通。” 童域突然定住。 过了几秒他又低头去翻脚边的书包,在一堆乱糟糟的巧克力纸和被压折的书里摸到手机,他摁了摁侧边按钮,屏幕还是一片漆黑。 “没电了。” 童域手一摊,手机滑溜溜地落回书包里。 他又抬眼看着老头,轻轻地开口:“我去医院了。” 那时眼仁黑得像是实心的,呆呆的不像在骗人。 老头只好放过他,走的时候嘴里还犯着嘀咕:“手机没电了就记得充电嘛,真是的。” 童域从盒里拿了一把铅笔去削,刚好宋柔也拿着把美工刀低头站在垃圾桶旁边削笔。 宋柔往里挪了下,两个人并排面朝着墙。 C 城进入十月下旬,天气已经凉下来了。童域用余光看到宋柔,整个画室就只有他一个人还穿着短袖。 宋柔那会儿刚从篮球场上下来,黑色短袖外面套了件欧文球衣,额头上戴了吸汗的发带,因为太热还用皮筋把全部头发梳上去在头顶扎了小辫儿。这时候正在慢条斯理地削着笔,眼下都还带着运动后的潮热。 “你身上有松节油的味道。” 宋柔突然说。 童域愣了下,问他:“你闻得到?” 他皱着眉低头闻了下自己的衣服,“可是我明明洗了好几遍澡。” “家里人做油画生意,对这味儿熟。” 宋柔削完一支 4B,举起来吹掉上面的木屑。 “一次别画太久,记得开窗通风。” 他把刀刃退回壳里,放垃圾桶边上。 “那玩意儿有毒。” 过一会儿童域也拿着削好的铅笔坐回位置,今天老头让他们画前两天刚开始的 2k 静物素描,几个人带着画板聚在堆着静物的桌前。 台面上铺着层层叠叠的绸布,波纹的酒杯,陶制上釉的花瓶,插着楼下花圃里摘的新鲜月季,还有老头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破旧油灯,一堆散落的奇形怪状的大海螺。 童域正抠着酒杯上的细节,这时起了风。 旁边的窗户被吹得向内晃了晃,玻璃上反射的的太阳光被掀到了童域的眼底。 他拿手遮了一下好让眼睛适应下来,拿下手的时候又把目光移到了坐在窗台边的宋柔身上。 宋柔拿叠成三角块儿的纸巾正擦着花瓶的暗部,低头的时候有几捋浓密的卷发绕过发带垂下来,耳朵里插着白色的耳机,整个人看起来非常放松。 童域顺着耳机线找到了他垫在书包上的手机,音乐软件界面上的黑胶唱片旋转着,童域眨了眨眼睛才看到虚晃而过的歌名。 童域是真的觉得自己最近特别忙,除了在家鼓捣油画之外,他也确实去了 C 大医院。现在这个医生是被确诊转躁之后换的,听了他最近的情况就二话不说把奥氮平增了 2.5 毫克。 但他不太想吃。 他吃奥氮平七个月时间里体重增加了六十斤,他不怕胖,但他的身体受不了。 食欲往往来得频繁且汹涌,他有时候真的会感觉自己进食的时候肚皮在变薄,就像不断吹开的气球壁一样在撕裂中变得透明。 而他现在的剂量才 5 毫克,他害怕再增加奥氮平有一天他的肚子也会那样爆炸,肠子和胃会跟破掉气球里的氮气一样流出来。 而且他最近非常开心,除了不想睡觉之外,油画让他每天都很忙。 当童域说自己 “很忙” 的时候,其实他有点得意。因为这意味着他不但成功起床了,还有事可做。 这样的状态让他看起来像个健康的孩子,所以他不想打破这种状态。 宋柔最近也很忙。 学校的声乐老师有时候会来找他出去,他偶尔会缺课,让童域把作业收拾一下给他带到画室,虽然有时候画室也会见不着人。 就这样宋柔的成绩也还是能够名列前茅。 但是童域不觉得奇怪,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觉得宋柔这样的人做什么,怎么样,都很合理。 那天晚上童域是最后一个离开画室的,走之前他看到了宋柔的静物素描。 大关系黑白分明,颜色层次完美,深入刻画精致到位。 关灯的时候他想起了宋柔手机上的歌。 原来他喜欢听大卫鲍伊。 + + + 童域这一觉睡得不太踏实,他做了好多好多梦。 他最先梦到他变成了大卫鲍伊的歌中漂浮在宇宙中的汤姆上校,环绕在清冷的月球周围,看着蔚蓝的地球离他越来越远,最后地球快消失不见的时候又变成了宋柔的脸。 然后…… 然后他好像梦见了很多十多岁时候的事情。 他才发现他的十多岁看起来很长,前六年单调得只能看见医院白色的墙,后面四年丰富了起来,但其实算起来也只多了一个宋柔而已。 他拧了拧眉心坐起来,按亮手机,是上午六点。 然后他看到微信上多了一个红点,点开发现一个新的好友申请:我是宋柔。 童域的手指在拒绝上面悬空好一阵,最后还是点了通过。 结果刚通过宋柔就发了消息过来。 宋柔:早上好。 只看了一眼,童域就把手机往枕头边一扔,下床进了洗漱间。 童域坐着公交车到工作室的时候刚好北京时间七点五十,门外面停了一辆 G63。 刚进门宋柔就往他跟前凑,“早。” 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长羽绒,黑色冷帽压得柔软的中卷发松散的垂在两边。 “你不上班?” 童域面无表情地抬眼看他。 “我来谈演唱会的事。” 宋柔微微一笑,从童域下车到现在他的眼睛就一直黏在童域的身上,神魂颠倒得很。 “你不是有助理吗?” 童域把脸埋进柔软的灰色围巾里,闷着头往大厅里走,今天断崖式降温,他刚出门就立马转头回家找了条围巾围上。 童域走宋柔也跟着,穿过大厅的时候几个助理画家都跟他和童域打招呼。 “童老师早上好!柔柔早上好!” “童老师好!柔柔好!谢谢柔柔,苏那楼的糕点好好吃啊!!!” 宋柔昨夜几乎没睡觉,他在客厅的沙发上坐到半夜,躺到床上满脑子也全是那个人。 四点钟他就出门了,开着车在三环内瞎逛,经过苏那楼的时候正好碰上开门,他下车买了好几盒。 到了童域的工作室,他给一楼的几个姑娘们一人送了一盒,还剩两盒留着给童域。 他记得童域最爱吃这些。 走到二楼画室门口童域让他在外面等着,他还有画没弄完,宋柔非常听话地退回茶厅。 童域从画室出来的时候宋柔正坐在茶厅的矮沙发里,膝盖上放着一个打开的笔记本电脑。旁边的木几上放着咖啡和切好的果盘。 甚至还有几包巧克力,童域特意看了眼,是工作室平时经常买的那个包装。 童域想着楼下那几个吃里扒外的女孩子,突然感受到一阵头晕目眩。 当然了,宋柔对她们足够好,苏那楼的糕点,又贵又难买,一盒能顶他们小半月工资。 女孩们在微信群里发尖叫的表情包,因为宋柔还说要经常给她们带。 还是跟以前一样,谁都喜欢宋柔啊,童域心想。 他看起来对谁都好,跟谁都能聊。他习惯那样,从小的家庭氛围使然。他性感又温柔,还有一副绝妙难得的好皮相,所以经常还会有人会错意,陷进去。 没有人比童域更清楚了。 没有人。 * 章前歌词引用自 lana del rey 的 Terrence loves you 第8章 星空银河 - - - 画室十一月计划要外出写生,老头也正好想趁机带着老伴和孙女出去旅行。画室里三个女孩儿跟老头吵来吵去拉锯了快一周,最后把地方定在了湘西,凤凰古镇。 由于画室里几乎都是艺考生,向学校老师请假的时候也没费什么力,五天写生旅程就这么顺利拉开序幕了。 C 城距离湘西有点远,一行人先坐高铁到了怀化,然后在怀化汽车站转乘大巴去凤凰古城。 童域没怎么出过远门,他只在很小的时候去过一次北京。 那时候他刚走路,妈妈的精神也还好。不过童域自己不记得这些,那都是后来听说的。 他儿时至今的所有记忆,都仅仅是存在于那个众江重叠连缀冲积而成的紫色平原,和生长在平原上的 C 城里。 坐在高铁上的时候童域才第一次亲眼看见长江,宋柔看着他伸着脖子望得累就把靠窗的位子让给了他。 列车沿着长江流域往东南方向开,铁轨也像流质一样和江水时而分离又交融,缠绵不息。 童域觉得稀奇,原来长江对岸看起来不远但真正横跨起来耗时却很长。而长江的水流虽然湍急,但依然平坦得像一捧褐色的丝绸。 到凤凰的时候是下午两点,古城里前几日天气不好,暴雨把清浅的沱江冲得泥浑,地上松动的青石板踩起来深一脚浅一脚,溅得行人裤腿上都是脏水。大家狼狈得也顾不上看景,到了景区先跟着地图到提前订好的民宿里歇脚放行李。 民宿也是画室里的女孩儿们挑的,网上大多的攻略都写沱江边清吧很多,晚上会很吵,所以住的地方选在了古城里。 民宿在古城中还算好找,老板信佛喜静,就在清净的古城小巷里朝内开了间禅院。里间熏着安神的檀香,墙上挂着黄旧的书法字画,院子里种了几簇青竹和矮红叶。 客房都在楼上,老头老伴和小孙女明明住一间房,李雷和石焕宇住一间房,童域和宋柔一间房,马宜微田攸月和万珍妮三个女生住最大的一间客房。 几个人坐了一天车都特别疲惫,晚上吃了饭随便在古城里逛逛就回了住处。 晚上十点半,宋柔全身穿得整整齐齐,紧闭双眼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面色平静,两手端端正正的放在肚子中央,被子被掀到一边。 童域从洗漱间出来看到的就是这诡异的一幕。 “你,就这么睡吗?” “被子太脏了。” “我看着,不脏。” 童域拉开被子看了看,纯白的被套,上面没有污迹。 “我刚刚在上面看到几根毛发,卷的。” 宋柔闭着眼睛神色平静,音量微弱带着困意,好像下一秒就要睡着。 “还挺粗的。这他妈...... 谁说得清楚是哪里的毛。” 童域听完手上一松,被子角跌回床上。 凌晨两点的时候宋柔醒了,是被人钻醒的。 旁边那人也跟着他没盖被子,笨的是不知道找件厚点的衣服穿上,半夜冷得牙齿打抖,两只手抱着胳膊死命往他怀里钻。 一只畏冷的动物把柔软的脸贴在他的颈侧,宋柔自己的手还十分妥帖放在那人的腰上。 宋柔那时晕乎乎地想,他真的挺像个体贴的丈夫抱着自己畏寒虚弱的妻子。 妻子?他哪里来的妻子,他突然坐起来,愣了好一会儿。 然后他只好脱掉外面的厚毛衣盖童域身上,结果没暖和好一阵,童域牙齿又开始打抖缩着头又往宋柔这边儿靠,往床边挪也不管用,那人是找准了热源闷着头就朝着钻。 宋柔那会儿也困得不行,抱着胳膊翻身留了个背给他,童域也一根筋地顺势闷头贴上来。 整一夜宋柔都觉得背上软乎乎热烘烘还黏黏腻腻的。 第二天童域醒的时候脸还凑在宋柔的背上,他揉揉脸坐起来。宋柔的脊椎骨和衣服上的毛料一起磨得他脸疼。 “醒了?” 宋柔翻个身躺平,嗓子有点哑,长长的睫毛虚着,鼻尖连着唇锋上面的皮肤都是红的。 “你也感冒了。” 童域皱眉,鼻子嗡嗡的。 “这样不行,等会儿去找个店买点毛毯披肩什么的,不然我俩迟早得死在床上。” 宋柔抓着头上凌乱的卷发疲惫地起身,衣物单薄的坐在床沿,要死不活的样子。 古城本身坐落在江边,常年被水雾缭绕。这会儿又刚下过暴雨,空气湿冷入骨。童域拎着身上的毛衣坐起来,摸了摸身上过夜的衣服觉得还有些潮。他只带了一件换的衣服,这会儿也管不了那么多,下床找了干净衣服就进去洗澡。 天虽然放晴了但是沱江水还有点浑,一行人只好各自穿梭在古城巷子里寻找据点。 童域自从昨夜着凉之后就有点神志不清,脑袋懵懵的,一个人提着画材沿着青石板路七弯八拐漫无目的地闲逛一天。后来他又跟着古城里的流浪狗一起爬上土城墙,在小摊上续了无数杯椰汁,等到快日落的时候才堪堪支开画架。 城墙上能同时看清楚古城里几条巷子,童域画一会儿对着古城发一会儿神,天完全黑了才潦草地结束掉一张水粉。 这时候他低头看见宋柔和马宜微她们从一个清吧门口出来,几个女生看样子喝了点酒,嗓音都比平时大。 宋柔抬头也看到了城墙上的童域,弯着眼冲他笑了。 他刚才也喝了酒,眼睛看起来有点红。 童域注意到宋柔穿了一件长的红色苗服外套,跟那几个女生一样头发上编了彩绳,他知道古城里有很多那种苗族阿嬷,用彩绳给游客姑娘辫发的,几块钱一根,很多女孩儿都喜欢。 宋柔顺着他的视线摸上自己头上的辫子,唇角微微翘起。 童域很快收回目光。 “童域你速写也画完了吗?” 万珍妮看着画板上粘着的漂亮水粉露出一脸羡慕。 “没有画完”,童域摇头,低头收拾起画材。 “我们都还没画,等会儿回去还得熬夜赶速写和水粉”,马宜微的表情十分痛苦。 “一会儿老头让评图的时候我们就别回消息,都假装睡了。” 田攸月和万珍妮急忙点头附和。 “等会儿古城关灯了我们再溜回去!” 于是童域提着画材跟着他们去江边疯。 沱江晚上还有撑船的人,五个人买了一个船在江面晃晃悠悠地荡。 江边的酒吧和夜店这会儿正闹热,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管映在水面上,童域这会儿头痛得很,看着只觉得水里有色素在变来变去,让人直想吐。 在下游下了船往回走时宋柔才想起来童域今天格外沉默寡言,转头看他没跟上来,穿着黑色卫衣的背影孤零零一个人立在水岸边。 “愣着干什么?” 靠近水边的时候才看到童域脸上泛着一片诡异的潮红。宋柔伸手碰了他额头上的皮肤,童域躲了一下。 宋柔本来想再逗他,这下也皱起眉头,说:“你发烧了。” 童域充耳不闻,对着远处眯了眯眼睛,像是想看清楚什么东西。 宋柔顺着他的视线往前看,远处已经是沱江的下游,水面平静开阔,两岸水边也没什么商家,只有很多高悬于水面的民住木质结构吊脚楼。 水心中央上有个巴掌大的小岛,岛的四面薄雾缭绕。岛上还有一座月白色的古塔,塔身陈旧,檐角钩翘。 “那是什么?” 童域指了指前面。 “一座塔。” 宋柔把视线重新收回到童域脸上。 “不是塔,你再看看!” 童域又抬起手来指了指前面。 “塔不会转,它在转!!!” 他突然提高音量,眼睛里好像铺的都是细细碎碎的明亮。 “真漂亮,你看看!” 他干脆直接伸手把宋柔的脸扳得面朝水心。 “你有……” 宋柔忍不住想骂他有病,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宋柔心想他确实有病,这会儿估计是在犯病了。 一个腹诽的功夫童域就张牙舞爪地作势要往水里冲。刚伸进去一只脚,宋柔眼疾手快地从后面把他两臂合拢抱住往回拖,边拖童域还边蹬腿想跑。 童域人个子不低,重量大,但却没什么实际力气,只知道一个劲儿扑腾。宋柔让几个女生把画材和买的东西先拎着回去,他跟拖鸡一样把童域往古城外拖。 “宋柔放开我!你有病!” 童域不但挣扎不休,还破口大骂。 “是,我有病,我请你陪我去医院治治。” 宋柔边回嘴边认路,他记得古城景区外不远有一家卫生站,这会儿兴许还能挂个急诊。 在童域把嗓子骂穿之前,宋柔成功地把他押进了卫生站。 卫生站里的护士姐姐说话细声细气的,温柔又好听。童域不听宋柔的话,但是他会听温柔姐姐的话。 温柔姐姐边哄他边给他测体温。 五分钟后姐姐再温温柔柔地读数:“三十九度五。” 然后又温温柔柔地告诉童域:“挂个水吧。” 童域刚挂上水的时候就困得受不住,干脆两眼一闭,靠着医院的椅子睡了过去。 宋柔去护士那儿拿了条毛毯给他盖上,过一会儿去外边跟他妈徐女士通了个长电话,回来的时候童域还保持着睡觉时的姿势,只是眼睛已经睁开,木木地看着天花板。 宋柔在旁边坐下他也没动,一直到水挂完抽了针童域也没说一句话。 护士姐姐拔完针又给他量了温度,松了口气,说:“三十六度二,已经褪下来了。” 宋柔去拿药窗口给他拿了药,两个人并肩从卫生站里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零点。 “我…… 我能不能,” 童域结结巴巴地起了个头。 “我能不能再去看看那里啊?” 他抬头去看宋柔眼睛,发现宋柔抱着胳膊也在低头看他。 “现在?” 宋柔挑了挑眉。 “可以吗?” 童域睁大眼睛,黑黑的眼仁里面还是偏执得空无一物,但是左右不安地颤动害怕着拒绝。 “可以,我陪你去。” 宋柔有点无奈地答应下来,他难以拒绝一只海豹的要求。 然后他把红色的苗服外套脱下来递给童域,童域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来披在身上,两个人又沿着江边往下游走。 凌晨的沱江边并不冷清,上游商业化程度高,清吧多,游客兴致起来了也不知疲倦。越往下游走音乐的声音越小,灯光也越暗。 宋柔走在前面。 他今天穿着一件黑色的线衫,卷发松散,肩宽腰窄,双腿笔直,脚下踩着一双软皮中靴,整个人走在路灯下非常修长。 童域看着宋柔的背影入了神,一路亦步亦趋,以至于宋柔停下来许久,他才意识到那个地方早就到了。 他站在岸边往水心看,半晌没出声。 “原来真的是个塔。” 过一会儿他才哑着声音开口,宋柔侧头看他,发现他已经泪水淌了满脸。 “我真的是疯子。” 宋柔喉咙滑了滑。几乎没有犹豫,对童域脱口而出: “all the best people are .” 他想说,没关系,疯了又怎么样呢,所有最棒的人都是疯子。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 童域迟钝地看着他,像是突然不能理解他的话。 沉默几秒后童域又朝那个塔伸出了手,像是隔空抚摸了下。 他问宋柔:“你知道之前我看见了什么吗?” “你看见了什么?” 宋柔朝他走了一步,低下头的时候童域觉得宋柔的脸好像近在咫尺。 “三月兔,爱丽丝,还是星空和银河?” “是你的星月夜吗?” 宋柔突然笑了。 “小梵高。” * All the best people are crazy 来自爱丽丝漫游仙境。 是爸爸对小爱丽丝说的,也是长大后的爱丽丝再对疯帽酱说的话。 第10章 苗疆 nana - - - 第二天童域得到了老头的特批,心安理得地在禅院里躺了一天。他本来想再躺一天,但是他又有点想出去喝椰汁。 再加上下午的时候太阳很好,刚巧他是个爱晒太阳的胖子,直接披上宋柔留下的毛毯就去了江边。 他坐在风雨桥边的躺椅上晒太阳喝椰汁,地上一只脏兮兮的大黄狗也在趴着晒太阳,旁边还歪了两个椰子水被舔干净的椰青。 童域喝到第五杯椰汁的时候,看到老头夫妇和四个女孩儿还有宋柔一行浩浩荡荡地提着画材跨过风雨桥。 “童域啊!童域啊!” 马宜微和田攸月最先看到他,大声招呼:“你怎么出来了啊,江边风多大啊!” “太阳,也大。” 童域咽下最后一口椰汁,砸吧几下嘴,把毛毯拉到鼻尖下裹了个严实,眯着眼在藤椅上摇来摇去。 宋柔插兜走过来伸手碰了下他的额头,点头说:“没烧了。” 童域飞快地拍掉他的手。 万珍妮带着明明在逛服装店,招手让马宜微和田攸月过去挑衣服,几个人早就嚷着要穿苗服拍大片。没过一会儿她们三个就一人穿着一套鲜艳的苗服裙子过来了,明明的头上也戴了一个漂亮的花环。 “宋柔过来,戴这个。” 万珍妮手上还拿着一个华丽的苗银头饰,看样子是要往宋柔头上招呼。 “哪有男生戴这个的?” “那周围哪个女孩儿有你漂亮?” 马宜微在旁边笑,她接过万珍妮手里看起来有十斤重的苗银,踮起脚就要往宋柔头上放。 “戴上这个王冠帮姐姐去艳压她们!” 田攸月和万珍妮也过来帮忙固定头饰,宋柔无奈,只好低下头让她们摆弄。 店主同时也承包了摄影业务,让他们几个站到水车边,四个高中生站成一排,宋柔站在最左边,明明粘着宋柔非要站他前面。个子最小的万珍妮凑到宋柔右边伸长胳膊在他头上比耶,马宜微和田攸月靠在一起捧着脸笑得特别开心,宋柔拎起明明两只粗粗的羊角辫。 那天下午的太阳真的特别好,澄净下来的沱江水清澈得可以见到水底一簇一簇的深色水草。 马宜微没说错,宋柔本来就长得好看,这苗族的银帽极衬美人。 前天编的彩辫这会儿还没散,头上又戴了精美繁复的银帽,额前的银穗又细又亮,人微微一动在阳光下就流光溢彩。 他那天外面又穿了件紫色苗服外套,硬挺的纱料拼接着精致民族图腾,绛紫色的纱垂到小腿中间,他还穿着那双黑色软靴,看起来越发肩宽身长。 周围有很多女生掏出手机拍照,跟同伴窃窃私语,脸上红扑扑的。有个胆大的漂亮女孩干脆走近拿了单反拍,宋柔看了一眼也不恼,只懒洋洋地说他要收费,那个女孩很爽快,说等会儿请他们一块儿喝酒。 童域也忍不住看了几眼宋柔,偷瞥到第三眼的时候宋柔眼皮一动,直直地和他的目光对上。 宋柔兀地笑了,朝童域勾了勾手。 童域愣了愣,从摇椅上坐起来,脸色古怪,但嘴里还是问:“干嘛!” 宋柔等着他走近,让万珍妮给他和童域也拍一张合影。 童域看见万珍妮举起她那个粉色的卡西欧就作势要跑,他实在讨厌拍照,而且恐惧镜头。 但宋柔气力大,看着他想跑就伸出右手揽上他的肩膀给童域摁在了原地,左手还捏上他的脸想把他的嘴角向上提。 童域在他面前简直手无缚鸡之力,挣脱不掉就只有撇着嘴角不让宋柔向上提,结果就是镜头里的他显得尤其面容扭曲,十分可笑。 拍完之后童域还垮着脸闷闷不乐,那个姑娘马上提出请他们一起去喝酒,宋柔又揽着童域的肩把他拖走了。 老头和老伴慢慢悠悠散着步,准备带着明明往民宿走,分头之前特意嘱咐了他们少喝点,童域不准喝酒,两个男生还要多多照顾几个女孩儿。 他们去的是沱江边的一家清吧,名字叫 “Na Na”,里面整体灯光打得很昏暗,颜色诡异的灯管缠绕交错,酸性视觉被拉满,墙体裸露做旧,一股工业蒸汽氛围。 只是童域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他讨厌这样的配色,灯光的色彩饱和度和异形的液态图案让他觉得喉咙有点不舒服。 那个给宋柔拍照的姑娘叫秦将木。 酒保过来问他们几个想喝什么,秦将木先点了一杯轻度鸡尾酒,画室的三个女孩却嚷着要喝长岛冰茶,喝醉了就让宋柔和童域背她们回去。 童域只扫了一眼酒单就坐直了身体,清清嗓子说他要一杯 “椰林飘香”。 宋柔侧过脸跟酒保说:“朗姆酒别加,椰汁跟菠萝汁混混就行了。” 童域听完就抗议:“我也和你一样喝酒!” “我也不喝。” 宋柔轻飘飘地看他一眼,继续说:“两杯椰林飘香,不加酒。” 所以童域在酒吧里喝到了那天的第六杯椰汁。 秦将木说她从北京翘课过来的,现在在念大一。听到他们几个才高二的时候惊呼:“那我是不是不该带你们来喝酒啊!” “我们马上就成年了!虚岁已经成年了!马上!马上就上大学!” 田攸月说话的声音大得吓人,童域觉得她这会儿就已经有点上头了。 “那你们都想考哪儿的大学啊?” 秦将木笑眯眯地接着问。 她这话虽然是对所有人说的,但眼睛还是直直盯着宋柔。 几个女孩都说想去上海,童域喝着椰汁发着神,宋柔整个人漫不经心地靠在椅背上,也只随口说他还没想好。 秦将木也没再问,几个人一言二语又聊到了别的话题。 这个时候虽然是旅游的淡季,可能是因为这家装修风格奇特的原因,清吧的人不太多。 驻唱的歌手这会儿才背着吉他慢慢悠悠地来上班,经过他们这桌的时候秦将木突然站起来,整个人软绵绵地趴到那个歌手背上叫她 NaNa。 那个叫 NaNa 的女孩转过身来轻轻地回抱了一下秦将木,松开的时候才看到宋柔他们。 NaNa 问秦将木:“今天认识的新朋友?” 秦将木点点头,把他们都向 NaNa 介绍了一遍。 “NaNa 是老板啦。” NaNa 有一头非常乌黑整齐的头发,画着绿色的眼影和紫色的口红,脸上贴着像花纸又像贝壳一样的东西。童域觉得她非常符合这个酒吧的装修风格。 秦将木似乎和 NaNa 十分亲密,她撒娇说想听王菲的歌,NaNa 就抱着吉他上台唱了首《暗涌》。 秦将木托着腮看着台上的 NaNa,说自己特别喜欢王菲,然后她又凑过去问宋柔喜不喜欢王菲。 这时候 NaNa 刚好唱完,她在台上叫了一声宋柔。 宋柔挑了挑眉,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会唱歌吗?” NANA 从高脚椅上站起来,解开吉他的肩带,把吉他立在一边的音响旁。 “上来唱啊。” 秦将木有点惊讶,但还是转头问宋柔:“你想去唱歌吗?” 宋柔还没来得及说话,田攸月一把搂住秦将木,指着宋柔说:“唱!宋柔唱!…… 我跟你们说,宋柔唱歌可好听了!他以前在三中的校庆晚会上唱过…… 我们班的女生说什么…… 把她们都唱怀孕了!” 秦将木听了眼睛一亮,一定要他上去唱一首。 万珍妮和马宜微也跟着起哄,说如果不把她们唱怀孕晚上就回去跟老头告他灌她们几个酒。 宋柔:“……” 他觉得刚才确实是不该让她们三个喝那个长岛冰茶。 然后 NaNa 右手抓着指板把吉他整个提起,从台上跳下来,再把吉他往宋柔那边送了送:“需要吗?” 宋柔抬起眼皮看了她半晌,然后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唇,站起来接过吉他。 他挑的那首歌的调子悠扬又复古,宋柔坐在高脚椅上,慵懒地抱着吉他,侧低下头按弦的时候漂亮的侧脸在柔软浓密的卷发中时隐时现。 快结束的时候手中的和弦戛然而止,他抬起头清唱: I dont want to say goodbye All I want to do is live with you All I want to do is live with you 抬头的时候他睁开眼睛,眼神潮热,缠绵不明。紫色的霓虹灯管下的嘴唇显得殷红又粘连。 而那天童域才知道,原来宋柔唱歌是真的很好听,他的声线跟他本人一样清越慵懒又富有磁性。 宋柔甚至还会弹吉他。 从清吧里出来的时候是晚上十一点,画室里的三个女孩儿各喝了三杯长岛杯茶,大家都神志不清抱作一坨。 秦将木住的地方就在清吧楼上,她还要待一会儿,等 NaNa 下班了她再回去。 两行人在门口告别后秦将木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半天没回神。 NaNa 手里拿了一支烟,淡淡地开口:“你没戏。” 秦将木立马垮了小脸,她往 NaNa 身上软绵绵地蹭了蹭,语气幽怨:“你怎么知道嘛?” “他不喜欢女生。” 秦将木一下站直,瞪大眼睛。 “为什么这么说?” NaNa 笑了,把手里的烟掐灭,转头往门里走。 “你不知道那首歌?” “《I dont want to say goodbye》,断背山。” 第11章 洋槐星海 思い出たちがふいに私を 乱暴に掴んで離さない 回忆不经意的抓住我 难解难分 愛してます尚も深く 我爱你 至今仍深刻 + + + 童域觉得宋柔可能要过气了。 在他的印象中,明星好像都会各个城市跑通告忙得脚不沾地,但宋柔看起来时间似乎是多得很。他每天都从市区往工作室里跑,每次就带一点点想法来,跟便秘似的一截一截往外挤。 童域只好码着脸跟宋柔说,他所有的想法,歌曲的概念,大概的海报风格和呈现效果,都大可以通过助理跟他的工作室在线上联系,原画完成之后会一并发给他。 童域说什么宋柔都答好,但第二天他还是会照常来。 问就是说不放心,童域画画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监工,有什么建议和要求他也能随时提。 童域只好跟宋柔约定了一个每天的固定时间,以免在做别的工作的时候宋柔也在跟前晃。 就这样童域也还是觉得烦,因为宋柔跟他一块儿的时候很少是在谈工作。 刚开始坐在画室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坐在那里看他画画,他一画就是几个小时,宋柔一动不动也看几个小时。 之后开始会追问他这几年去了哪儿,后来又问他在外面都学了些什么,为什么不回来看看他。 童域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所以大多数时候都只是闷头画画。 有一天晚上宋柔给童域分享了一首歌,歌曲名字叫《洋槐》。这是他 2020 年疫情期间隔离在家写的单曲,收录在同名专辑里。 专辑发行后就拿下全球二十三个国家主流音乐平台的单曲和专辑的双冠,刷新了宋柔在全球各大数位平台登顶的纪录。 这次他打算把洋槐重录,用作巡演 C 城站的主题曲。童域的工作之一就是根据这首歌的概念来设计票面和海报。 童域这会儿刚洗完澡,边擦头发边点开 mv 准备找找灵感。 点开之前童域扫了一眼评论,大致了解了这是宋柔 2020 年疫情期间自摄的一些空镜片段剪辑成的,很多粉丝都在评论区大声嘲他在用心做音乐用脚做 mv。 MV 里大部分镜头都是关于那棵巨大的洋槐树。树干,垂下的洁白花簇,叶间漏下的光影,还有对着树下粼粼湖水的长镜头。 童域认出了那棵槐树和那个湖,那是在一中的后山。 - - - 从凤凰回来 C 城就正式入冬了。 C 城的冬天不算冷,最低气温也就在零度左右,一年能看到一两场很小的雪。 而童域最讨厌冬天。太阳直射赤道以南,北半球昼短夜长,他讨厌既漫长又寒冷的黑夜,因为这会让他觉得很难过。 但他也讨厌春天,他每年春天的时候都得万分小心。因为春季节气压不稳,会导致 5 羟色胺、去甲肾上腺素、多巴胺等人体神经内分泌紊乱。 所以春天总是意味着病情反复和皮肤过敏。 他最喜欢的季节是夏天。 尽管 C 城的夏天年年高温,但他喜欢穿得薄一点,也喜欢晒太阳,在夏天他甚至可以无所畏惧的喝汽水喝思乐冰把胃疼抛在脑后。 温度降下来之后情绪也该降下来了,童域理所应当的等待着。等到深冬来临,新年过去,万物开始复苏的时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原来难熬的冬季他已经安然度过了。 那时候,他总以为是奥氮平终于开始起效的原因。因为他的医生也告诉他,也许这次的药物是真的对症了。 毕竟,那可是全世界最伟大的抗精神类药物。 以至于多年后童域回忆起来都还觉得恍惚。他想,如果,他是说如果:那个时候没有爱上宋柔,而他还能够心甘情愿的,只是作为朋友去吸收对方体温里纯净的热量。 会不会他的人生从此就能轻盈下去了? 四月的一中进入了花季,梨花莹白剔透,像新雪一样沉在枝头上。樱花更易碎,满校园的樱花像细雪一样乘着山风飘,在教学楼外落地积一层粉白的香雪海。 花圃里的月季和蔷薇的花期都够长,好像一年四季除了冬天都有花开。 只有槐花是开在后山。 一中的后山不常有人去,有些旧的家属楼修在后山,但现在教职工都偏爱商品房,家属楼也没什么人住。还有就是一些学校开辟的小菜地和苗圃,平时很少打理,杂草丛生。 但是童域经常提着画材去写生。 他最喜欢的是一个湖边,他叫那个地方星星海。 因为山泉清澈,水流细缓,流进流出的时候水面潋滟。有阳光洒下来的时候一片波光粼粼,湖面铺开细碎的金色星光。 湖边有几棵洋槐,一到五月花簇重叠悬垂,穗穗压枝。 童域爱闻深春的槐花,觉得闻起来有一股葡萄酒的味道,又甜又醉。 太阳好又不想上课的时候,童域就喜欢到那儿去躺着,插着耳机躺在槐树的绿荫里,眯着眼睛看着星星海。有时能在槐花香里饱睡一觉,那是他深春里的唯一乐趣。 好在那会儿 C 城的太阳上班还算勤快。 只不过那时候宋柔在画室呆的时间越来越少,童域知道他是准备参加音乐艺考,画画一直只是他的兴趣之一而已。 五月十二号那天正好是汶川地震六周年,手机点开什么网站都是灰色,城市上空也笼罩着一层灰色。C 城离汶川不远,当年也是实实在在的灾区。 这天是童域的生日,也是他妈妈的祭日。 童域家住在 23 楼。地震来临的时候只有他妈妈一个人在家,她从 23 楼的窗户一跃而下,落在小区单元楼门口的地面上摔成了一摊烂泥。 但其实 2008 年五月十二号那天,C 城很少有房子整个倒塌,尤其是新建的商品房,最多只是摇晃得厉害些。 她从楼上跳下来,甚至不是因为地震。 但童域是知道会有那么一天的。因为他的妈妈和他一样,她是个疯子。 从童域记事起,她就已经常常被送去精神病院强制治疗。也只是听说她在生下童域之前还没得这疯病。 童域的爸爸叫童勉,妈妈变成一滩烂泥那天,童勉在外面出差。那时候她在午睡,留在家照顾的阿姨出门去小区外面的红旗超市交气费。 地震发生的时间是下午两点二十八分。 交完气费的阿姨进了小区大门还没走到单元楼,在一片眩晕之中亲眼看见她重重的摔在地上,变成血肉不清的一摊混合物。 妈妈对童域也不是不好。 大多数时候她都住在医院。在家的时候总是喜怒无常,头痛起来动不动就歇斯底里,摔打东西,嘴里都是叽里呱啦停不下来的辱骂声。 极少的时候她在家,会给他烤草莓面包,坐在沙发上温温柔柔地把他叫过来,问问他在学校过得怎么样交了什么朋友。 不过童域从小是一个性格相当古怪的小孩,不出房间,更不爱跟人说话。用某些大人的话来说,他是个自闭的孩子。 不过那时候他还没有疯掉,头也还没有开始痛。 童勉赶回来的时候童域已经被接到殡仪馆好一阵了。看到那滩烂泥的时候童域看见童勉松了一口气。 童域看得清清楚楚。 但是,那样的人生还能咬着牙度过十一年,所以甚至觉得可以原谅他。 可那天半夜的时候童域偏偏又听见家里客厅里有隐隐的哭声,他打开自己房间门的时候童勉过来抱了抱他。 他又不明白了。因为童勉从来不抱他,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说教。 而童域这人木讷得很,也很少开口回应。 他十二岁的时候也被带去了医院的精神科,医生下诊断的时候童域甚至都不敢去看童勉的眼睛里到底是失望还是麻木。 他没有办法连词成句和正常阅读,伏案的时候会觉得头沉重到快要把脖子拉断。到后来整个世界都变得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一样没有真实感。 医生望着他,眼神慈悲,只说:“你人格解体了啊,吃舍曲林试试吧,最开始都吃舍曲林的,副作用小。” 一片两片三四片,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四个月。他在厕所一度拉到站不起来,但情况没有丝毫好转。后来他甚至开始难以起床,在马桶上尿不出来,整夜整夜的失眠。 然后他又试了草酸艾司西酞普兰,换了帕罗西汀,再换文拉法辛。都无济于事。 当他十六岁的时候,他终于转躁了。 但他遇见了奥氮平,还遇见了宋柔。 * 章前歌词引用自宇多田光的 真夏の通り雨 第12章 痛苦罗曼 - - - 2014 年五月十二日那天,C 城没有出太阳。 童域本来要去星星海待一天,但天气不好的时候总会对一切失去兴趣。他教室里麻木地趴了一天,只是宋柔也好几天没来教室了。 晚上在画室的时候,童勉给他打了电话,祝他生日快乐。 童勉在童域 15 岁的时候移居了佛罗伦萨。 他是做皮鞋生意的,平时会经常在那边出差。后来他在那边结了婚,有了新的家庭。而童域不愿意去意大利,童勉还是继续雇用了一直在家帮忙的阿姨,平时照顾童域的衣食起居。 晚上画室放得早,那会儿文化班第二节 晚自习刚上课,童域留到最后打扫画室的卫生。 他是在把拖布从楼外的洗池里提出来挂着沥水的时候,听到了三楼的钢琴声。 艺术楼三楼有以前的音乐教室,还留着几架旧钢琴。现在一中的音乐生都在实验教学楼里的教室上小三门,器乐演奏课和声乐课也有专门的隔音教室。 童域抬头就看到月亮被淡灰色的流云暮烟萦绕,耳边像是听见后山星星海里掀起乌有的潮汐,风里摇穗的洋槐,那些小小的黏稠水体里相互缠绕的荇藻,和缠绕中卷起的柔波。 童域关了画室里的灯,提着书包正准备沿着楼外的鹅卵石路往灯火通明的教学区走。 那时候他听见了樱流。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站到了三楼音乐教室外,教室对走廊开了一扇窗,这会儿玻璃滑上了,里面的景物还能看得清楚。 整间教室只开了盏落地的钢琴灯,宋柔坐在一架黑色的立式钢琴前。 从童域的角度看过去能清楚地看见一个侧面,宋柔个高,按琴键的时候微弓着背,辫发松散黏着湿气,修长的手指在光滑的键盘上轻盈流动。 宋柔弹完樱流的最后一个音的后缓缓挺直了背,他侧头看向窗外的童域。 “画室放了?” 童域站在窗边点点头。 宋柔从琴凳上起身去给他开了门,“进来吗?” 童域黑黑的眼仁看着他,过两秒后又点头,然后抬脚往门走。 童域进门之后眼睛环绕四周,教室里还有另外两架矮式电钢面朝墙壁搭了灰色的琴布。 宋柔坐回琴凳,手指拈着薄薄的乐谱翻了翻,余光瞥到童域在盯着他的乐谱看。 宋柔又翻到目录,微微勾起唇角,问他:“想听什么?” 童域的视线在琴谱上再扫了几个来回,缓缓移回宋柔的侧脸,纯黑的眼仁还是木木呆呆的,他抿了抿嘴唇,半天也没说话。 “不是古典乐也可以。” 童域眼仁动了一下,干巴巴地开口:“爱的罗曼史,可以吗?” 宋柔皱眉,像是回想了一下,“你是说那支吉他曲?” “不可以吗?”,童域问得飞快。 童域看人的时候总是直视眼睛,而且他的眼仁黑得十分均匀,这或许是他古怪的原由之一,但宋柔觉得这点非常可爱。 “当然可以。” 宋柔合上乐谱,单手从钢琴顶盖上拿回手机,点开 henle 找完罗曼史的谱子放到谱架上。 他找了版快的,调了滑动速度跟着视奏,左手下的和弦急促,右手屈伸舒展,合得不紧不慢。 童域端了椅子坐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琴键。 宋柔的手指非常修长,按键的时候指节凸出,很有骨感。童域还知道,钢琴的琴键其实非常重,但宋柔的手指像溪水一样在琴键上流动,好像是不费吹灰之力。 最后一个音弹完,黑色的匡威帆布鞋从踏板上移开,老旧的钢琴踏板回弹,发出 “咔嗒” 一声。 宋柔吐了口气,退出 henle 把手机摁灭,他懒洋洋地坐在琴凳上旋过身,用膝盖轻轻碰了碰童域的膝盖。 “为什么要听爱的罗曼史?” 宋柔还记得上次马宜微和田攸月分别来音乐教室抓他,结果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都非要缠着他弹那个什么最近网传全世界最好听的钢琴曲。 但这确实是童域喜欢的古典乐,以前的时候他只听过约翰威廉姆斯的吉他版本,这是第一次听钢琴版本。 童域看着宋柔收回的手指,觉得意犹未尽,他舔舔干涩的嘴唇。 “因为…… 因为爱。” 宋柔笑了,又问他:“那你听出什么来了?” 童域想起了那滩烂泥,那天晚上压抑着哭声的童勉,每个医生最开始慈悲却逐渐麻木的眼神,让他安睡的奥氮平却伴随着可耻的食欲。 童域又抬起头直视宋柔的眼睛。 他说:“爱是痛苦。” 宋柔提醒他:“可是罗曼史是浪漫的意思。” “罗曼是浪漫,” 童域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语气十分执拗,“罗曼史是过去的浪漫。” 耶佩斯写这首曲子的时候,肯定是在某棵橄榄树下回忆着某个已经离开的人。 初遇时怦然心动,所以心弦急促。爱时热烈如火,所以清澈悠扬。分开的时候默默无言,逐渐归于平静。 童域又抛出结论:“爱就是痛苦。” 那一刻宋柔差点觉得童域是个哲学家,他揉了揉自己的指节,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儿。 过一会儿他才开口,“童域,” “你爱过人吗?” 尾音落的时候宋柔抬起眼。 童域张开嘴巴又闭上,只是呆呆地看着宋柔。 “不知道?” 宋柔的声音很有磁性,他手肘撑着膝盖往前倾,脸凑得离童域很近。 “你还没有爱过别人,” “没有亲吻,抚摸,分享彼此。” 宋柔像是仔细看了看他的脸,是一张看起来不太开心的脸,圆圆黑黑的眼睛,锐利的鼻尖弧度,向下撇的嘴角,双颊挂在两边的莹润奶膘。 “也许爱最终会走向离别。但爱本身,是终极浪漫的。” “哪怕是离别,那也是浪漫的。” 第13章 深春的爱 - - - 童域认为自己没有听懂什么浪漫,但是他真的很喜欢爱的罗曼史这支曲子。 而且他觉得宋柔弹得很好。后来他也在音软上找了好几个钢琴版本,尽管知道这支曲子很简单,但他还是感觉都不对味。 晚上睡觉的时候童域插着耳机听了一夜的古典吉他原版。他睡得不算差,但是夜里做了很多杂乱的梦,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身上有点不对。 他动了动腿,不太对劲。 而且他发现自己居然…… 了。 童域坐在床上愣了好一会儿。其实他都快不记得自己上次出现这种情况是什么时候了。 抗抑郁药会导致情感淡漠,引起一些功能障碍,这些他都知道。但即使是在躁期,童域也并未察觉到自己在这方面有什么不同。 还有昨晚那个梦,他梦到了宋柔。 他梦到他和宋柔坐着 1965 的橘红色 Ford mustang 在海边的公路上飞驰。风吹着宋柔扎起的浓密卷发,黑色的墨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他握着方向盘,时不时侧过头看童域,神色慵懒。童域只记得自己捧着椰汁在喝,落日熔金沉在海面尽头。 他们开车到了海湾里,宋柔一手牵着他,一手拎着提着冰桶到海边散步。沙滩的沙被淘得绵细,踩得童域腿软。 他故意穿着帆布鞋踩到水,宋柔把他抓过来接吻。 然后他们在金色的云层和落日下吻得难分难舍,不知道被谁踢翻,冒着气泡的香槟和雪亮的酒杯混着冰块滚了一地。 宋柔把手伸进童域衬衫里的时候,低头埋进他的肩窝里平稳了一下呼吸,眷恋地吻了吻他的颈侧。 然后宋柔问他:“要不要跟我分享身体?” 整个后半夜的梦境都很破碎。闭着眼睛流动着的光影,像夕阳最后的余晖,雪白的海浪,澄澈冰凉的香槟贴着皮肤,和周身久久无法冷却的细沙。 他甚至太久没有这样一觉睡到天亮。 童域看了手里沾上的东西,亮晶晶的。 他仰面倒回床上,手指就那样摊开,也顾不上会不会蹭上床单。闭上眼睛又是梦中的宋柔。 他凑到他的面前问他,眼睫濡湿又潮热,两个人气息相薄,他看到殷红又漂亮的嘴唇动了动,带着勾引。 “要不要跟我分享身体?” 童域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去清洗,然后收拾好东西去上学。 其实童域每天有一万个理由不去上学,但是他今天想去。 可宋柔今天没来。 童域梦游一样在教室坐了两节课,第三节 上课前他就跑了。 今天还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童域准备去后山躺个半天,等到晚上直接去画室。 他躺在槐树下的草坪里,看愈开愈浓的洋槐压弯了树枝,开熟了的被风一吹就往下落。闭上眼睛,星星海上雪亮的锋芒好像还能从眼睑的缝隙里透进来。 手机放在一边,屏幕上的模拟唱片缓缓在转。 手机里最后一点电放完之后,童域拍拍身上的草屑坐起来准备走。往回迈出几步又折返回来,把罪恶的手伸向了那棵洋槐…... - - - 艺术楼整三层,除了有画室和老音乐教室,还有书法教室。眼看着马上高三了,本来冷清的书法教室也渐渐活跃了起来。 实验楼的新音乐教室的电钢琴手感差点,真钢琴又抢手。艺术楼这边稍微安静,那架旧的立式英昌年代虽然久了些但音色还不错,宋柔找人调完音之后就不去实验楼练琴了。 童域每次在在画室听到钢琴声都会循声上楼,他不进去,只站在门边听很久。有时候他会把那些喜欢的钢琴曲用手机录下来,晚上再用来辅助入眠。 宋柔一开始不知道有人在门外,但那会儿每天他去音乐教室的时候,顶盖上都搭着一条长长的槐树枝条,上面挂着重重几穗小白花。 第一次看见的时候他没管,第二天想起来才在音乐室找了个窄口花瓶,在里面接了清水养着。 结果第三天钢琴上又搭了一枝,他又继续折短了往瓶子里放。 那之后每天都能在钢琴上看见一枝洋槐。 窄口的花瓶插不下了,新鲜的花扔掉又可惜,宋柔只好每天拿一枝回家。 画室熄灯的大多数时候宋柔已经弹完琴回家了,他白天在实验楼上小三门,晚上在艺术楼的教室写作业顺便练会儿琴。 童域提前交了速写作业,出来刚好碰到他。宋柔正拿着手机边走边打字,握住手机的手指轻轻勾着细细的槐树枝,洁白的花穗柔软的垂在空气中。 童域看到那束洋槐,抿了抿嘴唇,问他:“你喜欢这个吗?” 宋柔抬起眼,唇角微勾,看起来似笑非笑的。“槐花?” “喜欢啊” 童域纯黑的眼仁微微晃,两颊莹白的肉收紧又舒展开,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宋柔懒洋洋地把手机在手里转个面,勾着洋槐花的手把童域一把揽住往前走。 童域瞬间绷直身体。 宋柔手长,环过他的手还拿着那花在他面前拂来拂去。 “你知不知道,槐花的花语什么?” 童域定定神,立刻答:“我当然知道。” 宋柔又在他面前拂了两下,慢慢悠悠地拖着调子,循循善诱。“哦?你知道?” 童域说:“深春的爱。” 是深春的爱。 - - - 一些正文里的小剧场: 在宋柔在连续一周往家里带回槐花之后,宋柔他妈徐宥女士终于忍不住了:“你为什么每天都要在外面偷折槐花?” “别人送的” 宋柔边说边把今天带回来的枝条放到徐宥女士一捧精心插的花里。 “谁送的?” 徐女士闻言从沙发后探出个头。 “嗯……” 宋柔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他从茶几上顺了个苹果就往楼上走 “柔柔?” “海豹送的。” 第14章 旋转横滨 + + + 《洋槐》这首歌的 mv 总共五分三十八秒,有网友统计了一下有三分三十六秒都在拍那棵倒霉槐树。 剩下的一分多钟都是一些剪得稀碎的长镜头。 槐树下的池塘,安静的黄昏,一排排电线上的飞鸟,山谷里的汩汩清泉,窗外肆虐的暴风雪,屋内有松木燃烧的壁炉,小孩在河边点燃烟火,夜晚的岷江上摇晃着白色的渔船。 童域看到评论区看到热门的第一条: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每次唱这首歌都会流泪,我也不知道 2022 年的横滨你为什么会从舞台上摔下来。可我实在喜欢了你太多年了,无论是曾经做错了事情,还是辜负了什么人,我都希望你最终能够得偿所愿。” 当童域看到 “从舞台上摔下来” 的时候心中一窒,他想了想还是从任务栏里拖出浏览器,然后敲字搜索关键字:宋柔 横滨 因为日本那边明确规定了 live 现场不让盗摄,童域在网上没有找到流出的录像,网页上也只是铺天盖地的现场 repo 和新闻报道。 几页信息浏览下来他才勉强拼凑出了个原委:那年宋柔的横滨巡演全程精神恍惚,唱最后一首歌的时候突然泪流不止没法出声,演出的最后他从升降台上摔了下来,头破血流。 那之后好久他都没在公众面前露过面。 第二遍的《洋槐》刚好播放到尾声,童域抖着手点开了专辑的简介,里面除了发行时间,就只有寥寥的几句话: “全世界大概也只有你不知道:其实没有人在示爱的时候会送槐花,没有人折花的时候会折掉整段树枝,更没有人能立刻说出槐花的花语。” 童域慌乱地闭了闭眼睛,渐渐开始觉得自己喘不上气。 他后悔了。 他后悔不应该接宋柔的这个巡演,他甚至不该和他再见面的。 那些关于宋柔的,年轻的,暧昧和痛苦的回忆又从胃里沿着食管攀缘上来。如果不压紧喉咙,就会和着胃酸,吐出一摊五颜六色又气味难闻的东西。 他是喜欢宋柔,或者说,他深爱他。 童域是个精神病,从落地开始一生都注定厄运缠身。他可以被母亲折磨,可以被父亲遗弃,无法克制自己怪异的举止所以活该可以被别人用嘲笑的眼光打量被远离。 谁都知道,在以往的经验教训中,这样的人一般是没有办法正常过完一生的,童域自己也明白。少年中年晚年,都没有什么岁月静好。亲情友情爱情,更也没有水到渠成。 他本该认命的。 但他服用了奥氮平,也遇到了宋柔。 美国礼来公司那颗上面刻了 lily4115 的白色药片只能让他睡觉,而宋柔却能让他起床。 日出日落,他好像也可以和一个正常人那样循规蹈矩地新陈代谢和自然老去。他按着作息表吃饭喝水,平凡又幸运地外出和归巢。 直到他无法自拔地爱上宋柔,爱而不得,他才发现那个白色药片也同时失效了。 而就算是宋柔知悉这一切,却没有义务拉他一把。 像映在水里朦胧又静谧的月亮,瀑布后面慈悲又冰冷的观世音,沿着洋流飘零而来的漂亮舶来品,幻境中疯帽匠想留却留不住的爱丽丝。 是美的,又是自私的,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属于他的。 他是他逐渐抗药,却又戒断不了的再普乐。 * MV 灵感来源是《真夏の通り雨》,我很喜欢这种拍自然之美的 MV 奥氮平(原厂家)也叫再普乐 第15章 汽水麻小 - - - 马上进入高三的时候,各类艺术生都会加紧训练,或者是为联系集训机构四处奔走,呆在学校的时间只会越来越少。直到进入暑假,他们才会到各个城市的机构中集训。 这会儿还没进入暑假,但童域也已经快一周没有见到宋柔了。马宜微她们几个在画室提过几次,一中那一群音乐生最近晚上经常去兰桂坊的橘鸟酒吧玩。 童域从一中步行回家倒是会经过兰桂坊,但他一般是乘地铁。只是那天童域在画室上完课后,鬼使神差的没有往地铁站走。 快到十点的时候他终于站在了兰桂坊的街头,在两边争奇斗艳的夜店招牌中左顾右盼,最后在一个昏暗的小巷口找到了那家 Orange bird。 酒吧招牌上插了一棵小小的仿生椰树,旁边是橘色的灯管相互缠绕组成的两个英文单词,像是接触不良似的正在以不太明显的频率爆闪。 童域在酒吧对面的垃圾桶边犹豫到底要不要进去的时候,一群人刚好喧闹着从酒吧出来。 童域看到宋柔走在最后面。 宋柔那天穿了一身黑,纯黑色的短袖,黑色的修身裤束进黑色的机车靴里。头发贴着头皮编了辫子,在脑后束成了马尾。接近一米九的个子在人群中很扎眼。 童域还看到他旁边还站了一个稍矮一些的卷发男生,两个人离得很近,男生好像边走边在跟宋柔说什么,宋柔侧低下头听,看不清楚表情。 一群人走到街中央的时候,宋柔看到了童域。 童域看到他好像惊讶了一下,然后跟那群人说了句什么,就直直朝童域走过来。 宋柔走近之后童域才发现他今天还化了妆。 全包上挑的黑色眼线让他看起来艳丽又富有攻击性,中灰色的烟熏眼影,光线流动的时候还能看见眼尾的银粉。 宋柔问他怎么在这里,童域坑坑巴巴说是走路回家经过这里。 正当童域为宋柔挑起的眉感到心虚的时候,那个卷发遮得快看不见眼睛的男生也从人群中走过来,是个外国男孩儿。 他看了眼童域,然后对宋柔说:“May I have ur phone number?” 这话说得真是暧昧极了,男生握着黑色的手机,两根白皙的手指扯住宋柔的衣服,轻轻拉拽。 宋柔从他手里接过手机,输入一串手机号。 对那个外国男孩淡淡地说:“only by text.” 然后他顺手揽过童域,“走,哥请你吃麻小去。” 童域不解地问:“麻小是什么?” 宋柔啧了一声,嘲笑他:“国粹都不知道?” 童域被宋柔拉着连窜几条街,直到被按到大排档坐下的时候他还在想刚才那个男孩,心里有点闷。 他没忍住,问:“刚才那个外国人你认识吗?” 宋柔那会儿正看着菜单,头也没抬,只说是刚刚在酒吧演出的时候认识的。 童域马上就接:“那就是不认识。” 宋柔:“???” 童域又问:“你为什么要给不认识的人电话号码?” 宋柔这时候慢悠悠地抬眼,似笑非笑地说:“我给的假号码。” 童域愣了下,然后又点头:“你做得很对。” 然后他看见宋柔这次清晰地勾唇笑了,嘴唇棱角分明,他觉得这样很性感。 宋柔笑着对他说:“你管得还挺宽。” 两个人要了四斤麻小,两瓶玻璃装的天府可乐。 童域捏着透明手套,对着那盆热气腾腾的小龙虾干瞪眼,他没吃过这东西,无从下手。 于是他干咂巴了两下嘴,跟宋柔吐槽:“它看起来有点扎嘴。” 宋柔叹了口气,从盆里拎出一只小龙虾,两只红色的小钳子顺从地垂下。 “看好了。” 童域看着他从虾的中部轻轻一掐,把虾尾从身体里卸下来。宋柔把张牙舞爪的前部往白色的瓷碟上随便一扔,最后轻轻剥开虾尾的外壳,递给童域。 童域拈着那段小小的虾尾放进嘴里,然后宋柔看见他纯黑的眼仁轻轻一晃,像个仓鼠一样嚼得飞快,吞下去的时候宋柔还看见他满足地眯了眯眼。 “好吃?” 宋柔明知故问。 “好吃!” 童域又看了眼碟子里的前部,舔了舔嘴唇,问:“这段儿没用吗?” “有倒是有…” 宋柔听了就把那段张牙舞爪的前部拎了起来,再让童域把手伸出来。 童域乖乖照做。 然后宋柔举着一只龙虾的钳子轻轻地放在他的手指上, “打个招呼?” 童域:“……” 之后童域很快就掌握了剥麻小的诀窍,做到了真正的一秒一个小朋友。没过多久这一盆就快要见底。 宋柔想让他慢点,就问他:“集训的画室联系好了吗?” “还没有。” 然后童域又吃下一只小龙虾,这才想起来早就想问的话:“你念国立音乐学院吗?” 宋柔正拿着可乐瓶在喝,只摇了摇头。 咽下汽水后才回他:“我想去 T 大。你呢,国美院?” 童域剥龙虾的手顿了顿,“应该,” 他接着补充:“我不一定能考上...” 宋柔拿手里的玻璃瓶颈轻轻碰了一下童域手边的,笑着说:“你自己知道没问题的吧?” 童域两只手把汽水瓶捧起来,猛灌了一口,没接茬。 凌晨十二点,街上行人不多,大排档里面零零散散坐着些食客。 麻小堆在盆里热气腾腾,玻璃瓶里的气泡沿着瓶壁缓缓上升,六月初的温度还不算太高,晚风依然凉爽。 那是他们的十七岁。 * 我这里的设定:(和现实差距很大,所以大家就不要代入了。) 音乐类最好的是国立音乐学院(不在北京),但是 T 大(在北京)的音乐专业和国音齐名。 美术类最好的是国立美术学院(不在北京),几大美院排完了才轮得上综合性大学的美术系。 这里有写小域是当年美术类的省专业联考第一名,所以专业水平来说他过国美校考是肯定没问题的。 综合性大学的文化分数要求会比专业性学院高许多。 第16章 天气计划 我所见过的事物,是你们人类绝对无法置信的 我目睹了战船在猎户星座的端沿起火燃烧 我看着 C 射线 在唐怀瑟之门附近的黑暗中闪烁 所有这些时刻 终将流逝在时光中 - - - 再后来就是每个艺术生都要经历的漫长的集训,联考,校考。 画室的老头极力把童域推荐给了国美院旁边一家画室,童域一个人提着沉重行李去了上海。徐宥女士也在北京给宋柔联系了音乐教室和相熟的教授补习。 年底回 C 城联考那段时间两个人没碰上面,再见面的时候已经是 2015 年的春季,学校给回校补文化的艺术生专门开了文化班。 童域其实没想过宋柔也会来文化班上课,毕竟他文化基础好,找家教有针对性地补习效率会更高。但宋柔说在学校复习节奏会更好一些。 所以宋柔拿着书又坐在了他的旁边。 不过这个春天童域的状态却很糟糕。联考和校考花去了每个艺术生的大部分时间,留给文化课冲刺的时间很少。他因此变得很焦躁。 童域是真的想要好好备考,但这种执念让他的阅读障碍卷土重来,他又开始读不懂题目。哪怕是在英文词汇量没有问题的情况下,他也没有办法把英语连词成句。 精神疾病最让人绝望的地方是,有时候它会变成一种明知会发生,但用尽全力却无法摆脱的诅咒。 简单地说就是,你越想去做什么你就越做不到。 童域不知道为什么,一旦他想要做好什么事情的时候他的身体就会反射性地抵抗。 比如说当他开始在意起自己呼吸的方式时,他就会忘记怎么呼吸,然后喘不过气。再比如他想要认真看书,就会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集中不了精神。 这一切一般开始于他没有办法阅读的时候,他会习惯性地一口气读完一整句话来被迫把注意力集中起来。但同时屏气之后的呼吸紊乱也会吸引他的注意力,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地陷入过度呼吸。 他不得不张开嘴巴和鼻子争夺空气,肺变成了一个恬不知耻的无底洞。这时候他也许会狼狈地摔倒在地上,像一只被留在岸上,双腮粘连着的,濒死的胖头鱼。 宋柔救过他几次。 他反应迅速地把塑料袋罩在童域的口鼻上,这样可以增加呼吸道死腔,减少二氧化碳的呼出丧失。就像画室的老头那么做过的一样。 童域会闭上眼睛等待着呼吸道停止痉挛,然后呼吸在塑料袋中逐渐平息。 他会在一切平息的前一秒睁开眼睛看看宋柔,眼眶里充盈着生理性的热泪。 那一刻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血液里沸腾的,那找不到源头的欢愉,无奈的痛苦,还有摆脱不了的难堪。 宋柔也问过他:“你最近状态不太好,去过医院了吗?” 童域只点头说:“医生说是高考压力太大。” “国美的文化分数要求并不高。” 这时候他又会摇摇头,从桌洞里摸出新发的英语周报开始写。然后又无可避免的重新陷入那种噩梦般的循环里。 有一天早晨宋柔拉着他逃了课,他笑着说:“劳逸结合啊,我带你去个地方。” 然后他们去高铁站买了票,坐上一个小时的高铁来到了隔壁 Y 城。 下了高铁,宋柔带着童域轻车熟路地穿梭在 Y 城街头。最后带他去了一家私人的美术馆。 童域看见宋柔站在门口打了一个电话,不一会儿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女生来开了门。 “小柔?你怎么会来?” “我爸说最近你们在做天气计划,带我同学来看看。” 宋柔插着兜跟在女生后面往美术馆大厅里面走,他向童域介绍:“我堂姐,宋枝。” 展馆大厅里面有点暗,只有一些微弱的指路灯。宋枝跟他们说:“你们等一等,我去开电。” 过一会儿他们看见大厅的尽头突然被点亮,一轮红日挂在上方,四周渐有细雾升起。 “我这里只有柠檬汁,姐不想拖地,所以,别洒地上了。” 宋枝把两个玻璃杯递给宋柔,她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童域的脸:“小朋友好好玩儿,有事就叫姐姐噢。” 童域呆呆地点头,宋柔拍掉宋枝的手:“快去工作。” 宋枝笑嘻嘻地把手收回来,提着裙子去坐电梯去了。 童域还愣在原地,他仰着头看着头顶,上面远远的有他和宋柔的影子,那是一个巨大的镜面。 宋柔走到他身边解释:“The weather project ,天气计划。2003 年埃利亚松在伦敦泰特现代美术馆展出的天气项目。最近他们把这个项目搬到了 Y 城,明天才正式对外开放。” “那个太阳,其实是两百多盏低钠单频灯组成的半圆盘,天花板包着镜面箔,半圆被镜面箔反射成一个正圆。” 宋柔指着尽头的红日说。 “这些烟雾是什么?” 童域看着这些找不到源头的雾气提出疑惑。 “是云层,用水雾模拟的黄昏。你闻闻?” 童域迟钝地猛吸一口气,接着眼仁一晃,大声问:“是甜的?” 然后童域在暮色中看见宋柔的唇角微微勾起,“是。” 他在云翳里抬起头,对童域说:“黄昏是纯净水和蔗糖的混合物。” 然后童域看见宋柔修长的腿向前一跨,张开双臂,那双白色的匡威帆布鞋轻盈的立地旋转,然后整个人向后倒。 “喂!” 童域跑上前去想要去接住他,气喘吁吁。 宋柔躺在地上闷闷地笑,宽松的格子衬衫凌乱的敞开,浅蓝色的牛仔裤称得双腿修长,他曲起一条长腿随意踩在地面上,懒洋洋地拍拍身边的地面说:“你也来” 童域把水杯放在脚边,小心翼翼地躺下去。 宋柔问他:“你看过银翼杀手吗?” “看过。” 童域乖乖地把双手交叠在肚子上。 “我感觉电影里面的布景和这里很像。” 宋柔点头:“天气计划的确是银翼杀手一些场景的灵感来源。” 童域接着问:“那…… 你会觉得那些复制人可惜吗?” I ve seen things you people wouldnt believe. Attack ships on fire off the shoulder of Orion. I ve watched c-beams glitter in the dark near the Tannhauser Gate. All those moments will be lost in time, like tears in rain. “你记得的吧,最后那个复制人死前说的话。” 宋柔说着顿了一下。 “存在的本身已经是意义了。” “人也一样。” “与其为了不合群而痛苦和去追寻什么虚无缥缈的意义。不如晒太阳,就像我们现在正在做的一样。” 远处的红日好像真的在散发热量,两个人身上暖洋洋的。空气里是潮湿和甜味,令人昏昏欲睡。 童域看着大厅顶部的镜面箔,两个人四仰八叉摊开的四肢。对宋柔形容道:“我们像烤箱里的两只麻小。” 宋柔又被逗笑了,他揉揉童域的脑袋,真的很圆。 童域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头皮上,宋柔收回手的时候他才松弛下去。 他有点失落:“宋柔。” “嗯?” “你以后会做歌手吗?” “可能会,但我的兴趣是编曲。” “也许会去组乐队,也许给别人写歌,也许写来自己唱……whatever。” 然后宋柔看着镜面上的他们问童域:“你呢?大画家?” 童域侧过头,他看见宋柔的侧脸迎着模糊的云雾,睫毛浓密上翘,鼻梁挺直,鼻尖锐利。 “我不知道。” 童域看着宋柔,总觉得这个人怎么看都好看到不行,继续说:“我以前,” 他接着吸了一下鼻子,声音变得很低,“我以前想,也许活到二十五岁就行。” 宋柔缓缓地转过头,问他:“为什么是二十五岁?” “不知道。” “也可能是因为别人都说长命百岁才算圆满。我想…… 至少四分之一个圆,大概看起来才知道是个圆吧。” 童域用手指在宋柔眼前跟着远处的红日画了个无形的圈。 宋柔抓住他的手臂,正想说什么,就听到童域嘶了声,倒吸一口气。 童域正想抽出手臂,宋柔眼疾手快地卷了他的袖子,露出来的左手手臂上都是割痕。宋柔眼神一暗,凌厉地从地面上翻身起来,双腿跪在童域身体两侧。 宋柔把他两手并在一起,分别撸开袖子。两只洁白的手臂上果然布满割痕,密密麻麻的一直延伸到手肘处。 宋柔声音都哑了:“你自己割的?” 童域试图抽了抽手臂,他闭上眼睛,像是不敢看宋柔。然后他点头:“我看书的时候,很难集中注意力。” 像是怕宋柔发难,又补了句:“已经用酒精处理过了。” 宋柔轻轻地帮把他的袖子卷下来,问他:“你的专业成绩很好,为什么会突然这么紧张?” 童域抽回手臂,活动了下手腕。宋柔这个逼近的姿势让他有点害羞,他用手背遮住眼睛。 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出声:“宋柔。” “嗯?” “我国美没过,只过了 T 大的油画系。” 童域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怕宋柔被发现端倪。 “联考第一,国美没过?” 宋柔说得很慢,像在思考什么。 童域很快又补充:“校考那天,发烧了。” 然后是一阵沉默。 最后他听见宋柔笑了,语气轻松:“那不正好,又是同校。” 童域松了一口气。 然后宋柔又问:“所以你担心文化成绩?” 童域撤开手背,“嗯,T 大的文化成绩要求比国美高太多了。” 宋柔两手撑了一下地面,从童域身上起身,“你的文化基础并不差,只是你太紧张了。” 童域喃喃地说:“我只是怕……” 然后他张着嘴没法往下继续说了。 宋柔弯了下腰,“怕什么?又不是只有一次机会。” 童域抿着嘴唇。 宋柔又朝他伸出手,说:“我在 T 大等你。” “只要你想,今年明年后年。” “哪一年都行。” * 章节前的台词引用于电影银翼杀手 2019 用天气计划作灵感的是银翼杀手 2049,这里我为了剧情写的是第一部 银翼杀手 2019。 天气计划这个装置是真实存在的,网上应该可以搜到。图片在微博有 @糕厂 ,点相册就能找到。 第17章 热带季风 + + + 宋柔晚上把《洋槐》分享给童域之后就一直在等他回复。 怀着忐忑,辗转反侧等到凌晨童域也没回,于是几乎又一夜没睡。 前几天苏那楼推出了限量的椰丝糕,宋柔看到手机的推送马上打电话订下了。今天天还没亮就驱车去取,开门的学徒姑娘打着哈欠,对着戴口罩的宋柔直翻白眼。 然后他如沐春风地载着十多盒糕点离开市区,一大早就坐在工作室门口蹲人。 等到快中午也不见童域来,宋柔和一楼画画的女孩们分别都给他打了很多个电话都没接。宋柔坐不住就找她们要了童域的地址,又载着那几盒椰丝糕去了童域家。 童域住的地方离工作室不算远,城际公交 802 坐两三个站就到,对于上班来说算是很方便。 宋柔把车停到小区停车场的时候在心里默默观察着,就是离他住的地方远了点,这点不太方便。 小区里都是低矮的公寓楼,外墙的颜色只有灰和白,楼与楼之间距离远,绿化面积大,树很多。 环境很安静,但是冷清。 门铃响了又响还是没人来开,宋柔又给在工作室的座机打电话,等了一会儿一个女孩过来送童域放在工作室的备用钥匙。 童域的工作室里只有三个助理画家,宋柔记得她叫小酒。 小酒用钥匙开了门就往楼上跑,像是对童域家里的布局很熟悉。宋柔反应过来后也跟着上楼,他人高腿长,没几步就追上了。 二楼就一间卧室,小酒伸手去拧把手,门没锁。 打开门看到童域裹着被子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脸色带着不正常的潮红。 宋柔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轻声说:“发烧了。” 童域听见声音努力睁了睁眼睛,咳嗽两声,没过两秒又有气无力地闭上。 小酒稍微松了口气,说估计是这两天降温害的,然后她又问:“那现在怎么办呢,买药还是直接送去医院?” 宋柔想了想,说他打电话让医生过来看看。 电话挂掉不到半个小时,一个男人提着医药箱气喘吁吁地进屋。 他看起来很累,说话气息刮着嗓子。“老子还在讲课呢…… 你烦不烦?” 男人进入房间直接就自己寻了个椅子坐下。 宋柔正蹲在床边用毛巾给童域擦脸,这会儿听到后面的声音不由眼皮一跳。 他只好先把毛巾放在床边的柜子上,然后俯下身轻声对床上的童域说话。 得到回复后才站起来转身朝后走,他踹了一脚沙发上的人,压低声音警告道:“你声音给我小点。” 男人也没立即发作,他轻飘飘地看了宋柔一眼,只问:“这人谁啊?” “是童域。” 宋柔咬了咬牙,把男人从沙发上硬拽起来,“你快帮我看看他!” “看就看!” 男人嘴上嘀嘀咕咕地站起来,手里也没磨蹭,他打开医药箱取出一支体温计,说:“先给他测个温度。” 塞好体温计,他又掰开嘴巴,拉开被子仔细检查了下才起身。 “他就是传说中的童域啊?” 他欣慰地拍拍宋柔的肩膀,点点头:“就是说嘛…… 不能什么人发个烧都让我来啊。” 宋柔没心情跟他贫。过一阵他掐着时间俯下身去取体温计,读数:“三十九度三。” “就不用挂水了,喝点儿布洛芬吧。” 男人接过体温计捏在手里。 “我这儿给你放了酒精,等下你给他擦擦。尤其是颈部,腋窝,腹股沟。” 他斜斜地看了眼宋柔,揶揄道:“反正你一定很乐意效劳。” 喝完一瓶矿泉水,男人才不紧不慢地收拾好医药箱,和小酒一块儿出门乘电梯。 “你必须得请我吃饭。” 男人对着电梯门理了理衣领,宋柔伸手去帮着按了下楼按钮。 “他也得来,你俩一起。” 宋柔勾起嘴唇,回答说好。 下楼后,男人的微信收到一条新消息。 宋柔:“麻烦我们阿行了(表情:/ 飞吻 / 飞吻)” 施行看着界面笑骂一声滚蛋,同时心里也实松一口气。 功夫不负有心人啊,宋柔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还是把人给等回来了。 他认识宋柔也好几年了,那人只要一喝酒就哭,有次从酒吧跟人喝完酒出来蹲在马路上哭,还被狗仔怼脸拍了。 一米九的大男人抱着路灯对着镜头,哭得十分伤心。把那个狗仔高兴得,端着相机的手都在抖!站着蹲着趴着各种角度都来了一张。 热搜还是他老婆虞娜连夜找人压的,真的是…… 闹得很难看啊。 旁边的小酒直到被诓到小区门口都没缓过来,她还没想清楚,为什么作为童域的助理这会儿要被请出家门的时候,她看见施行正一脸的笑容可掬。 小酒吞了吞口水,很有礼貌地问:“医生你好,我想问问…… 我们童老师和柔柔以前是什么关系啊?” 施行迅速又娴熟地接过话柄:“你觉得呢?” 小酒挠挠头,想起宋柔平时在工作室那不受待见的样子,只能先试探道:“…… 仇人关系?” 施行差点噎住。但是他仔细斟酌了一下又觉得合理,于是他点头,“差不多吧。” 小酒脸就皱起来了,马上下了结论:“果然啊,一看就是有那种深仇大恨!” 施行又点点头,表示认同。 可不吗,巴不得让对方断子绝孙的那种深仇大恨。 …… 童域身上还穿着睡袍,宋柔先给他喂了布洛芬混悬液,然后帮他把睡袍脱下来,用施行留下的酒精给他做了擦浴。 宋柔的动作放得很轻,童域皱着眉还没来得及骂人,翻着眼白又昏睡过去。 那个人小臂上的割痕比七年前要多。因为有轻微的疤痕体质,就算是很久以前的伤口也会留下来,深深浅浅的从臂弯延伸到手腕。 但手腕是很干净的。宋柔知道,是因为他还得画画。 那些疤痕上布满了神经纤维团,十分敏感,棉球沾着冰凉的酒精贴上去,童域还会跟着瑟缩一下。 大腿上有很多血红的纹路,像皮球瘪下来之后留下的萎缩痕迹,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尤为触目惊心。 宋柔红着眼眶给他擦浴完,又在衣橱里找了套棉质的睡衣给他换上,最后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潮潮的正在发汗。 他忍不住又蹲下来吻了童域的额头,虔诚又眷恋的。 他想,他的小域真的很坚强,比世界上任何人任何事都要好。他早该知道的。 第18章 热带海洋 + + + 童域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身体里的热跟着发出的汗一起蒸发掉了。 然后他被一股椰子的香味唤醒。 给童域擦浴完,宋柔就开始琢磨着给他煮点东西醒了吃,去厨房打开冰箱一看,就饮料区剩一瓶椰汁,别的连个鸡蛋都没有。 宋柔打开手机叫了附近商店的外送,除了给冰箱补了椰汁,还给别的区域塞了个满满当当。 用温水泡了会儿黑糯米,然后用椰浆和牛奶兑起来煮,宋柔想起来念大学的时候,童域最爱去 T 大门口有家甜品店里喝生榨椰汁吃糯米椰汁西米露,夏天吃雪糕也是首选椰子味的。 总之,和椰汁有关的一切他都很喜欢。 童域走后,宋柔先是表现得若无其事,他觉得自己没有后悔,他也不能后悔。 因为从 C 城到北京,两个人真正意义上的青春,十六岁到二十二岁。如果真的要追究起来,这对他实在太残酷了,这样的遗憾里衍生的痛苦足以淹没宋柔,足以让他今生都没有办法从里面走出来。 然后他装模作样地平静生活,乐队解散后他只为自己写歌。唱朝晖唱日落,唱夏天香车和龙舌兰,和弦里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每字每句都是人生苦短和纵生欲望。 只是他唯独再也写不了情歌。 有一次他在曼谷演出,场馆在海边,棕榈树和椰树在咸湿的海风里摇晃,映在落日熔金中显得绝望又疯狂。 演唱会结束之后他一个人走在黄昏的海滩上,突然觉得那些生活在热带海洋性季风中的人好像都没有什么烦恼。 他们晒得皮肤黝黑,笑起来只剩下洁白的牙齿,每个人都热爱芒果和椰子。每个餐厅里都有盛在绿叶上的芒果糯米饭,上面浇满了香甜的椰奶。 那天晚上他满脸泪水地从酒店的床上醒来,就像是被撕开了一个早已麻木的口子,蓄谋已久的痛苦像潮水一样涌向他。然后他紧闭双眼,不再企图控制发抖的身体,喉咙里一片浑浊。 那个人明明早就扎根在心里了,那些被强制放下的爱意在茂盛在滋长。 他终于吞没他了。 + + + 宋柔还多削了一个芒果,童域也爱吃这个,虽然不过敏,但是吃多了他嘴唇会肿。 童域是被放在房间的椰汁糯米饭唤醒的。 他太饿了,昨夜听完《洋槐》后去厕所吐了个干净,然后就开始发烧,一直昏昏沉沉地在床上躺到现在。 童域从床上坐起来,发现自己的衣服换掉了,再看到宋柔撑着头坐在床边,他立刻感到非常生气。 “我的衣服谁换的?” “你自己。” “你睡觉的时候自己换的,你忘了。” 宋柔勾起嘴唇,伸手去旁边的小几上把椰汁糯米饭和一碟切好的芒果端过来。 “你爱吃的”,宋柔手指长,直接扣住整个碗放到他面前。 童域太饿了,所以没经过太多思想斗争就拿起了勺子,狼吞虎咽地吃完。 然后他问:“那个男的是谁?” 他只记得有个陌生男人来给他塞了体温计,还掰开他的嘴巴检查了一下。 “虞娜的……” 宋柔在心里仔细斟酌了一下措辞,说:“丈夫。” 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他们快结婚了,不出意外应该是下半年。” “那她跟秦将木……” 童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眼仁黑黑木木的,直盯着手里的碗。 “结束了。” 宋柔轻轻地说。 “她们结束了。” - - - 虞娜就是当年他们在凤凰遇到的 NaNa。 她本来在国外念了快一年的音乐,回国内到处旅游的时候留在了凤凰,那家酒吧是从别人那儿接手的,她很喜欢那里。 然后虞娜在凤凰遇到了秦将木,爱上了她。 那时候秦将木还在 T 大念经管,所以虞娜又重新在国内艺考,和宋柔同届上了 T 大的音乐系。 可秦将木喜欢宋柔啊。 在 T 大的第一年,宋柔遭到了秦将木疯狂而热烈的追求,热烈到整个 T 大艺术系都知道:大二经管有个学姐喜欢宋柔喜欢得要死,天天都在艺术学院外面蹲人。 虞娜又喜欢秦将木,她不但给秦将木透露宋柔在哪一节课,她还看不惯宋柔。 刚开始宋柔觉得很头痛,他每天不但要躲秦将木,还被作为同班同学的虞娜处处针对。 最他妈离奇的是,虞娜和秦将木还是好朋友,好到他妈的形影不离! 直到大二的时候秦将木才消停,可能是因为累了,也可能是因为梦徊。总之不是因为童域。 虞娜也跟秦将木挑明了,秦将木不笨,这份爱意在她那里其实早就一目了然。 但秦将木拒绝了虞娜,事后却当作无事发生,对虞娜更加亲密了起来。 但宋柔和虞娜的关系缓和了许多,有时候甚至还能一起出去看演出和聚会。宋柔大多数时候会带上童域,虞娜有时候也带上秦将木。 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秦将木对虞娜的依赖,她对宋柔的兴趣好像在一夜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兴致来了,还会当着宋柔的面调侃他和梦徊。 虞娜一般会在这个时候意味不明地看一眼童域,有时候也会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岔开。 但那不是虞娜最后一次表白。 秦将木总在她表白的第二天表现得一切如常,然后一如既往地跟她亲密,亲如恋人。 童域离开的时候虞娜和秦将木两个人还没能掰扯清楚,后面的事情他自然也不知道。 在那样的关系维持了两三年之后,虞娜终于死心了。 毕业之后虞娜和宋柔一样做了歌手,她的声带机能天生就好,音色绝佳又天赋异禀,很快就声名鹊起。 而秦将木后来甚至很难跟她见上一面。 虞娜是在四年前认识的施行。 施行是 C 大附属医院的医生,十四岁考上 C 大医学院,如今也才三十出头。因为 C 大附属医院是教学医院,所以他也在学校任职。 五年前宋柔突然病倒,排除了病毒感染却发复发烧一直卧床。施行是他的主治医生。 医院正好离虞娜家不远,那段时间她闲在家中无事,也经常去医院看他。一来二去的也认识了施行。 由于出生在高知家庭,从小到大只知道念书和科研的施行也从来不看娱乐新闻,而他对虞娜却是一见钟情。 书呆子追起人来笨拙又认死理,直到施行得手之后宋柔都觉得实在不可思议。 他问的时候虞娜也只是微笑着跟他说:爱意是会被浇灭的,也会在另一处被重新点燃。 宋柔很为虞娜高兴,同时他也陷入了慌乱之中。 他也让童域伤透了心,会不会童域也已经另燃爱火? 那个人在十多岁的时候就爱上了他,宋柔甚至并不清楚童域是不是只能爱上男生。他也许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童域了,而童域离开了他或许还能再遇到心爱的女生,他们可以名正言顺地结婚,那个女生还能为他生下小孩…… 只要想到这些宋柔都会痛苦不已。 第19章 Aurora - - - 但是担心归担心,童域还是很顺利地考上了 T 大。 高考的时候他紧张得又发了低烧,好在复习得扎实,高考前宋柔帮他狠狠补习了一阵。 高考后的暑假宋柔抓着他去香港听了缪斯乐队的巡回演唱会。两个人住在 H queen's 旁边,在香港前前后后浪了有大半个月才回家收拾行李去上学,到北京的时候皮肤各黑了好几度。 艺术学院什么时候都不缺容貌出众和才华横溢的学生,但每一届总还是有那么几个特别惹人注目的。 当年的 15 级 T 大作曲系,还真的就命运般地同时聚齐了宋柔,虞娜,彭留和梦徊这几个后来的华语乐坛流量。 尤其是宋柔和梦徊,两个人的外形可以说是极为出挑。 更特别一点的—— 梦徊是个混血儿。 那二分之一的挪威血统让他皮肤在自然光下看起来几乎白到透明。而反差过大的是,他本人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本质得连一句挪威语也不会说,那副混得极为漂亮的面孔张嘴就是地道得可怕的京话。 梦徊那个时候总是顶着一头浅蓝色头发,童域最开始以为他天生就是蓝发,因为他总是精致得连发根都是纯净的。 但当童域真的问出来的时候,宋柔笑得肩膀都在抖,然后他看见宋柔转过脸去跟梦徊说了句什么,梦徊也笑着转过来看了童域一眼。 梦徊跟童域说,他不喜欢自己本来的发色所以会定期去漂。他还摸了摸童域的头,对宋柔说童域真的很可爱。 但童域不喜欢梦徊,他真的很不喜欢梦徊。 “两个学艺术的,就有一个是 gay。” 这话是傅芮白说的。话是没什么统计依据,但童域还是信了。比如说他跟傅芮白两个人,傅芮白是那个直的,而他也确实是个同性恋。 童域喜欢宋柔,梦徊也喜欢宋柔。而梦徊甚至毫不掩饰他对宋柔的喜欢。 这份爱表现出来虽然不像秦将木那样狂热,但也明显得足够人尽皆知。 因为 gay 确实多,导致整个艺术学院的氛围都很宽松。像梦徊和宋柔这样,外形和才华上都同样耀眼的,但凡两个人之间有那么一点火花在,都会成为别人眼中对美好的期望。 就像太阳照月亮,鲜花送美人,铂金镶钻石。当同样具有美好性质的事物发生交集,从古至今都令人期待。 毕竟像鲜花插在牛粪上这种话要真的说出来,那也是用来挖苦人的。 所以很多人都敢说,宋柔和梦徊迟早会在一起,因为他们是那么相配。 后来他们组了一支乐队,乐队的名字叫奥萝拉。奥萝拉的运气很好,第一支曲子就让他们一炮而红,那时候的宋柔也不过刚满十九周岁。 宋柔在乐队是键盘和第二主唱,除此之外乐队的所有歌的词曲也是由他包揽。梦徊的嗓音很特别别,担任第一主唱和吉他手,贝斯手小井和鼓手阿左都是他们在后海的酒吧里结识的。 贝斯手小井以前是财大的,本科跟从家里人意愿念的金融。中学时代在美国念过几年书,对黑人音乐很感兴趣所以自学了贝斯。本科毕业后在券商干了几年又得了高血压,干脆辞了职去专心玩音乐。 鼓手阿左从小跟着姑姑长大,姑姑也是乐队里的鼓手。阿左从小除了打鼓还热爱说 rap,小小年纪就辍了学玩音乐,后来又因为拉的词过于恶臭而在地下说唱圈遭到嫌弃,于是开始专心打鼓。 而随着奥萝拉的迅速走红,除了歌迷,宋柔和梦徊还拥有了数量庞大的 cp 粉。 cp 粉自称是柔梦党,由于宋柔和梦徊两个人的关系确实好,互动也多,一时间贴吧微博知乎豆瓣上到处都有柔梦党的身影,她们把头像换成粉色,线上一起开贴扒糖,线下组织应援。 童域见过他们在舞台上的样子。电吉他拉起来的那一刹那整个场馆都在沸腾,台上的灯光和烟雾缠在一起迷幻又瑰丽。宋柔侧过头和梦徊的目光相撞,眼睛里是模糊又暧昧的光影。 他也偶尔会在北京地铁大屏幕播放出双人应援的时候停下来。他数着,十五秒一次轮播,一天超过六百次。 那时候好像全世界都这么认为,宋柔和梦徊,他们是如此相配。 那时候真的会有很多人跑来艺术学院问,宋柔和梦徊是真的在一起了吗?他们是相爱的吗? 童域也想问宋柔,他喜不喜欢梦徊,他们到底会不会在一起。 但他那时候没有问,他更不敢问。 奥萝拉演出不多的时候,宋柔只要知道哪里有值得看的展子,他都会拉着童域一起去看。 乐队的商演多起来了就会忙,学校的课都只好腆着脸去请假。但大多数乐队的聚餐,只要在北京,宋柔都会叫上童域。 宋柔写给乐队的第一支单曲也叫 Aurora。 那时候刚好童域给宋柔看了他的新油画,是他随手涂鸦的北京冬夜。纯黑铺色,雪亮的灯光交错和色块狰狞的夜空。 宋柔觉得好看得很,征求他的同意后拿去做了单曲的封面。 当宋柔把第二首歌还没完成的 demo 拿给他听之后,童域又连夜在画室画了第二张。 第二天早上他顶着快要掉到嘴边的黑眼圈,在学院门口把要去上早课的宋柔硬拖到画室,问那副还没干掉的油画可不可以拿来做第二支单曲的封面。 宋柔笑了,揉了揉他的头跟他说当然可以。 所以他又接着画了第三张第四张第五张…… 所以后来提到奥萝拉,除了那时候在国内独树一帜的新华丽摇滚和惊艳的旋律,不得不说的还有那些风格迥异的油画封面。 音乐和美术在作为艺术形式面对大众的时候,听觉和视觉的效果能够相辅相成,带给人感官上的愉悦是加倍的。 那时候有主流杂志评价奥萝拉:真正的艺术家是在作品的艺术性上总是尽善尽美的,在不断创造着审美价值的过程中,他们是真正走在时代前面的音乐人。 宋柔懒洋洋地翻过那一页,然后指给童域看:“小梵高,来看看媒体都是怎么夸你的。” 报道上提到很多专业画手,甚至已经小有名气的艺术家,都乐于在第一时间 react 他们的新单曲或专辑封面。 彩页上的特约艺术家嘉宾更是对童域赞不绝口:我认为 “童”(油画的署名)其实是奥萝拉这个乐队不可或缺的一个人,也许我们可以把这个乐队看成一个五个人的团队。听说“童” 是 T 大油画系一名大二的学生,我感到非常惊讶,他非常有天赋。希望未来能看到他更多的作品。 童域本人其实相当封闭,他大多只会在画画的时候情绪是饱满的,作品完成之后那些情绪就会像潮水一样褪去。所以他有时候并不会对自己作品的外部评价保持兴趣。 但宋柔把这些评价拿给他看的时候他很开心,甚至还有些害羞。 一方面这是第一次收到业内这么广泛的好评,他感到很不适应。更重要的是,这幅画是画给宋柔的。 他的油画和宋柔写的歌都以各自的形态诞生于世,然后融合成一个被称作为美的东西。 这种感觉真的非常奇妙,他总是会为此心跳加速。 童域抬眼的时候碰到了宋柔的目光,他努力平稳着呼吸。 却看到宋柔的唇角微微勾起,像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 * 只有华丽摇滚,没有什么新华丽摇滚。后面这个是我编的。 第20章 橘色横滨 - - - 宋柔的航班本来该北京时间八点落地。这会儿已经十一点,宋柔还没有发消息过来。 外面的闪电一会儿又把天空照得雪亮,风雨之上是滚滚的积雨云。 童域觉得现在飞机可能没办法落地,要么还在北京上空等着,要么一会儿就备降别的机场。 反正今晚肯定是来不了。 他在红塔酒吧里面等了一个小时,又出来在门口等了一个多小时。再等下去,宿舍就该关门了。 但他真的好久没见到宋柔了,上一次见面,还是一起去横滨看演唱会。 11 月 6 号,日本歌手宇多田光时隔八年后的日本境内巡演在横滨站起跑。宋柔和童域正好抽中了横滨那场。 11 月 5 号的机票从北京飞东京,11 月 6 号看完演唱会,11 月 7 号就匆匆飞回来了。刚在北京落地宋柔就转机去了上海,他在那边还有一场演出。 那之后到今天,12 月 25 号,他们都还没见过一面。 除了因为宋柔实在太忙,童域也在躲着他。 11 月 6 号的横滨天气不错。 宋柔虽然出门戴了口罩,刚刚排队入场的时候还是被两个国内的粉丝认出来了。 两个个子很小的女生从花篮左边绕过来,犹豫了一阵,还是很小声地问是不是宋柔。 宋柔点头之后两个女孩子都很激动,让宋柔在帆布袋上签了名。 走的时候一个女生眨了眨眼睛跟宋柔说,记得今年要去挪威看极光啊。 然后童域才突然想起来,挪威是有北极光的地方。 他真的是很迟钝的人,迟钝到在宋柔的第一张单曲出来之后,他才知道奥萝拉原来是 Aurora 的音译。迟钝到得别人告诉他他才反应过来,挪威是个地理上的北欧国家,那是有北极光的地方。 Aurora:曙光 / 极光。 晚上两个人到了横滨 ARENA,位置在 A2 区,挨一起。 演唱会开场就唱了几首刚出的新歌,中间的 mc 环节用的是纯日语,虽然台下的人肤色各异,但首场的气氛很热,周围的人大多嗓子都喊得哑了。 旁边一个妈妈抱着小孩,小孩手上的奶瓶栽到地上,她站起来把小孩放下,弯着腰边收拾边道歉。 那时候 prisoner of love 的前奏响起来,全场开始沸腾——那可是 2008 年最火的日剧《Last friends》的主题曲。 退屈な毎日が急に輝きだした (无聊的日子突然闪现光芒) あなたが現れたあの日から (从你出现那天开始) 童域又想起宋柔第一次和他说话,是因为他上课听歌晃掉了宋柔的可乐。童域哆哆嗦嗦地从座位上跳下来,正担心着是不是又会被人骂的时候,宋柔只是笑着问他,是不是在听爱的劳改犯。 孤独でも辛くても平気だと思えた (无论孤独还是辛苦都可以不去在乎) I'm just a prisoner of love (我只是一个爱的囚徒) 歌曲要结束的时候,舞台的灯光变成柔和的橙黄色,一圈一圈的扫过泪流满面的人群。 童域偏头去看宋柔。他把口罩拉到了下巴,微仰着头,灯光照在他的脸上,那样懒洋洋的神色,像在每一个在画室里共度的黄昏。 然后童域想起来,他本来是打算问问宋柔,乐队为什么要叫奥萝拉。 他觉得自己应该要问问的。 于是他叫他:“宋柔。” 宋柔转过头。 Stay with me, stay with me (留在我身边吧) My baby, say you love me (我的爱人 说你爱我吧) Stay with me, stay with me (留在我身边 求你) 一人にさせない (不要让我一个人) 然后童域听见自己说: “我喜欢你。” 歌曲唱到最后一句,台上的歌手把麦反手递给了台下的观众,泪流满面的人群又开始此起彼伏地呐喊:“お帰り”(欢迎回来)。因为那是他们最爱的国民歌姬暂别歌坛八年之后开的第一场演唱会。 宋柔把耳朵凑近,问他:“什么?太吵了。” 童域张了张嘴,没再出声。 过一会儿他低下头,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很轻。 “没什么。” 只是我喜欢你,我想和你一起。 留在我身边, 求你。 那天从横滨回来之后,两个人的气氛就变得有些微妙,但是童域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单方面的别扭导致的。 在横滨 ARENA 说的话,那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也是横亘已久的心事。他一直怕宋柔知道,更怕他不知道。 可是那天他怕的是,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他不是没看过网上扒的那些糖。 豆瓣里有个小组叫柔梦湾,他点开过一次。里面有一个很火的帖子,标题名字叫 “如果这都不是爱”,帖子的主楼放了一个最近的采访。 采访的主持人说要代替乐队粉丝问一下成员们的理想型。 问到梦徊的时候他先眨了一下眼睛,他说:“我的理想型你们不是都知道吗?” 他笑起来的时候露出尖尖的虎牙,非常甜美。“长头发,长得好看,个子特别高的。” 主持拖着音调 “哦——” 了一声,顺势把话筒递给宋柔:“那柔柔呢?” 宋柔像是认真地想了一下,然后他懒洋洋地说:“我喜欢可爱的。” 主持人听完话筒都快拿不稳了,手在胸口上做了一个顺气的动作,转头对着镜头说:“嗯,知道了。真的是很可爱呢。” 童域把帖子拉下去看留言区。 “你俩直接报对方身份证号得了!” “行行行知道了,你们的理想型就是旁边的人,cql 别秀了。” “这个主持人姐姐是自己人吧哈哈哈哈哈,当场磕瘟了。” “给姐姐上呼吸机!心疼姐姐。” “公费调情,报警了!” 童域想,可爱…… 好像梦徊是挺可爱的,至少他听见别人都是那么说的。 可能是因为挪威血统的原因,梦徊的眼睛瞳色很浅。笑起来的时候,琥珀色的眼睛陷在深深的眼窝里非常迷人,他还会习惯性地舔一下尖尖的虎牙。 他的粉丝都说他很像一只猫。 猫也是很可爱的动物啊,所以宋柔应该是喜欢梦徊的吧? 可是自己只是个奇怪又讨人厌的人,根本就没有人会觉得自己可爱。 童域那天看完之后就卸载了豆瓣。 前几天是宋柔是私人行程,童域也不知道他具体是去干什么,只知道他人在维也纳。 五分钟前宋柔发了消息,说飞机备降了 Z 城。 童域按灭手机,他想着,跟酒吧里的其他三个乐队成员说一声之后他就回学校。 明天总会有机会见到宋柔的吧? 红塔是会员制的私人酒吧,位置在安保较好的别墅区,独栋独院所以十分安静。会员也大多是艺人或者老板的朋友。宋柔他们在红塔酒吧里有一个固定的包间,在第三层。 童域沿着木楼梯往楼上走,一楼有整整一面墙的酒橱,现在只有几个人坐在吧台上喝酒听爵士乐,大厅壁炉里的木材正在噼啪作响。 外面下着倾盆大雨,而屋子里真的非常暖和。 走到二楼开始有一股难闻的气味,像烂掉的蔬菜在垃圾桶里发酵,还像下水道里堵了某种滑腻的藻类。 童域闻到这种味道就觉得头很晕,刚才也是因为受不了这股味道他才去门口等宋柔。这味道糟糕到自己多闻一秒,胃酸就会上升一点。 二楼走廊里有人从房间里出来,手里夹着一根香烟,穿着皮鞋路走得摇摇晃晃,对着空气莫名傻笑。 醉鬼,童域在心里说。 忍着恶心走到三楼,房间还在走廊尽头,打开门,他看见房间里又多了一个人。 童域不太会跟人相处,这一大屋子人让他有些局促,他先说:“宋柔说航班备降 Z 城了。” “嗯,他给我发消息了。” 梦徊坐在沙发上颔首。 然后他用下巴点了点那个陌生人,对童域说:“介绍一下,我的高中同学,罗科。他亲哥是红塔的老板。” 罗科的眼窝幽深,发色不均,五官看起来也不像纯血统的亚洲人。童域猜想他们以前应该是念的某个国际高中。 童域干巴巴地打招呼:“你好。” 罗科冲他点头,微笑着说:“你好,你是童域,我知道你。” 这话让童域很迷惑,但他还没来得及问罗科为什么知道他。 梦徊从阿左嘴里拿走了一根香烟一样的东西,他看见梦徊吸了一口,神情陶醉。 烟雾扑面而来的味道,和楼梯上那令人作呕的臭味如出一辙。 童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问:“你们抽的这是什么烟?” “什么烟?” 梦徊眯着眼反问,像听到了什么笑话。然后他又吸了一口,朝着童域吐出一个烟圈。 “这可不是烟啊。” * Prisoner of love 我大概是根据 2011 年 WILD LIFE 的现场版写的。歌单里放了一个 LIVE 版的可以听听看。 歌单在网易云:lily4155 第21章 水晶吊灯 -- 童域的脑袋突然嗡一下。 “你是说,你在那个吗?” 梦徊像又听到了什么令人他发笑的话,舔了一下露出来的虎牙。 “等等,我该怎么跟你解释这个。” “这东西在国外很常见的,对身体的伤害和依赖性其实不如烟草和酒精。” 梦徊又把手里的东西递回给阿左。 “但是它会让人放松。” 童域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样,那个味道让他头脑发胀,甚至连发出来的声音都在抖:“你,你有没有想过,作为艺人,那个被发现是什么后果?” “不只是你们,整个乐队都得完蛋!” 童域说的时候气息不太平稳,但那话很重,他仿佛看到头顶上的水晶吊灯跟着摇晃了一下。 片刻后梦徊睁开眼睛,唇角勾起:“这儿都有三个人了,你直接说宋柔得了呗。”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童域面前。 有点奇怪地问:“你怎么就肯定宋柔不抽这个?” 童域摇头,平静地说:“他不需要这个。” 宋柔平时的生活非常健康规律,且爱好广泛,他甚至不抽烟,更不用提靠那个来释放压力。至于灵感,童域从不认为宋柔缺乏过这个东西。 “我认识他很久,很了解他。” 长发,摇滚,雌雄莫辨的外表。这样的标签让外界眼中的宋柔看起来像是个离经叛道的人,但童域知道他其实很理智。 宋柔根本就不可能碰那个。 然后童域听见一声嗤笑。 “你是不是觉得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梦徊比童域还要高一点,低下头,他长相艳丽,很有压迫感。 “你喜欢他吧?” 童域张了张嘴,没说话。 “在想我怎么知道的?” “你问问谁不知道?很明显啊。” 童域抬眼看了沙发上的阿左和小井,两个人都低头沉默着。 “为什么不敢告诉他?” “告诉他啊,让他跟你在一起。” “为什么不敢?” 童域紧紧攥着手,习惯性地抿着嘴唇。 梦徊看着他满意地笑了,他继续说:“那我来帮你说,你看对不对?” “因为你是个精神病,你胖,难看。” “你又自卑,你觉得自己不配。对吗?” 童域闭了闭眼,睫毛密集地抖动着,喉咙像塞了棉花,无法应答。 坐在沙发上的小井突然出声:“梦徊!” 梦徊从他身上收回目光,脸上的笑意未减。 “你知道宋柔的妈妈是谁吗?” “是徐宥。国家歌舞团里的那位徐宥。” “宋柔这次去维也纳,就是去陪他妈妈演出。” “他的爸爸是谁,我不说你也知道了。” 是宋古宣,国内外最顶级的画廊主之一,也是歌唱家徐宥的丈夫。童域在心里说,他知道的。 “你说,像他这样的人生,跟你算不算云泥之别?” 梦徊又摇摇头,像是在惋惜什么。 “你说,像宋柔这样的人,到底会不会找一个长相难看的伴侣?” “有没有学艺术的人,会喜欢不美好的东西?” “更何况,还是个精神不稳定的东西。” “别说了梦徊。” 小井直接从沙发上站起来,语气带着警告。 梦徊只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说:“既然你那么喜欢他,我就帮你支个招吧怎么样?” “断掉奥氮平是疯,得不到宋柔也是疯。” 童域的眼仁猛地瑟缩了一下,他瞪大眼睛,嘴唇抖动着。 梦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反正迟早是疯,不如把奥氮平断了,先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常人吧,嗯?” “你知不知道你走路的姿势很奇怪?” “你看人的眼神也很奇怪,像个杀人犯。” “你有没有想过,你吃的药真的有用吗?” 后面说的话童域其实没有听进去,从听到奥氮平三个字开始,他整个人是麻木的。 他还在想,梦徊到底是为什么会知道奥氮平的时候,梦徊又轻轻地凑近了童域的耳朵。 他又闻到了那股藻类发酵的味道。 梦徊说:“不过,” 他停顿了一下,“我住在宋柔那儿,你不知道吧?” 然后他又露出了那两颗尖尖的虎牙,刚刚笑出的眼泪还没干掉,晶莹地停留在眼角。 童域想,他可能真的是嗨了。 “他的胯骨下面有一个纹身,上面纹了一句话。” “I’m a god's child。” “我还舔过。” 第22章 绸缎远洋 I'am GOD's CHILD 我乃神子 この腐敗(ふはい)した 世界(せかい)に堕(お)とされた 堕于浊世 - - - 住宅区里打不到车,童域在那片别墅区独自走了很久。 黑夜像密不透风的绸缎一样往下泼,他手里那把轻质的雨伞脆弱得像少女的裙撑,没几下就折在北京的暴风雨中。 童域只好把雨伞扔掉,风雨直接打在皮肤上很疼很重。 脸上流淌的液体冷热都有,他知道自己在哭。 他一直记得那句话:I'm a god's child 这句话在宋柔的演算纸上出现过很多次。 中学时代的宋柔习惯把三十多张 a4 纸订成一个固定厚度的演算本,那样的厚度既不会卡纸打滑,也方便拿动。 除了用它来演算数字和公式,宋柔还会拿来课上跟童域传小话。 演算纸的角落偶尔会有一时兴起想出来的旋律,课上无聊时的涂鸦,一些潦草的歌词。 有段时间他的演算纸上频繁出现一句歌词:“I'm a god's child”。 每天都有,各式各样的字体。 “你…… 叫自己神童?” 童域觉得一言难尽,他不赞同地宋柔说:“你有点自恋了。” 宋柔又被他逗笑了,用手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说:“这是歌词。” “我最近在听一首老歌,我很喜欢那个歌词。” 然后童域去检索那句歌词,知道了歌曲的名字叫月光。 那是一首歌词极为晦涩又致郁的日语老歌,童域实在不知道宋柔为什么会喜欢。 但由于出现的频率过于高,童域是相信宋柔会把那句歌词纹在皮肤上的。 但他没见过,也没听他说过。 梦徊说得没错,没有学艺术的人会喜欢不美好的事物。 就像他喜欢宋柔,那的确已经是他贫瘠的人生中出现过的最美的事物了。 宋柔降生在祝福和美满之中,优越又健康的家庭氛围教会他从容和善良,他顺其自然地长成一个俊美又高大的男性。他有广泛的高雅的兴趣,还有选择自己人生的自由。 他是古典又浪漫的舶来物。 而童域,他恰好拥有一个糟糕透顶的人生。 那是一场遗传学中提到的,不偏不倚正好降临的厄运。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要让他活在一场漫长的忍受和等待之中。 他看着 C 大医院的精二门诊的取药窗口换了一茬又一茬的药剂师,精二门诊外卖装药袋子的小卖部家的孙女也小学念到初中。 家里的抽屉里放着泛黄卷边的病历,写完的按照时间顺序钉在一起,逐渐变得比写字台上的牛津词典还要厚。 他每天最害怕又最敬畏的事就是睡觉,而这不过是正常人生活中一件轻松又自然的一件事情。 他麻木地吞下过数不清的药片,但依然忍受着无数个无眠的夜晚。 哪怕是咬着牙逼自己入睡,在床上浑身发抖也要忍受着,因为所有的医生都会说:你这个病啊,睡觉是最重要的,只有好好睡觉才有希望。 只有好好睡觉,才有希望。 奥氮平,是最后的希望。 有很多人告诉他说,不到那个时候都不要碰奥氮平。年轻的时候会变得非常胖,老了还容易得阿尔茨海默症。 但当童域第一次吞下四分之一颗奥氮平的晚上,他获得了整整八个小时的无间断睡眠。 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拒绝那样的希望。 童域觉得他就像一个建造时用了边角材料的破船,未通过质检就被强制出海,海上的暴风雨刮得他摇摇欲坠,为了保持基本的漂浮他只能选择扔掉自己所剩无几的财物。 社交,容貌,自尊,体面。 但在这个时候,他偏偏遇到了那个古典又浪漫的舶来物。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精致和华丽。 他真的真的喜欢得要死。 但他捞不动,也载不起。 * 章前歌词引用于鬼束千寻的月光。 第23章 伤心胡杨 You really know how to make me cry 你太清楚怎样才能让我流泪 When you give me those ocean eyes 当你用那海一般的眼眸与我对视的时候 - - - 童域这人有很多莫名其妙的老毛病,比如只要他觉得难过,就一定会呕吐发烧。 但是那天他也不知道自己发烧到底是因为难过,还是单纯因为在外边淋了雨。 三个室友都在外地写生,宿舍只有他一个人。他晕乎乎地在厕所吐完,然后拧开花洒冲了澡。 他有预感那天晚上可能会很难熬,所以提前吃了两颗奥氮平,结果还是睡得断断续续。 只要醒着,就得忍受头痛。 他又在枕头下面掰了两颗奥氮平干噎下去。那两颗圆圆的药片不知道卡在喉咙里多久才滑进胃里。难受得很。 后来他一直梦见自己变成沙漠里马上要枯死的胡杨,头上高悬的是似曾相识的红日。锋利的日光正切割他干枯的肢体,血顺着树干爆裂开的沟壑,淋到他盘旋的根系上。 然后他的根系像婴儿一样地吮吸着自己的鲜血。 他既觉得残忍,又觉得痛快。 梦境和现实里的光影反复重叠,床帘内焦灼的时间混沌得像置身于炎热的史前文明。 直到宿舍的白炽灯管亮起来,划开了那片血色的热雾。 然后他看到了宋柔。 宋柔掀开帘子站在床边,黑色的羽绒外套刚敞开还没来得及脱。 “又发烧了?” 他一只手勾着床栏,长腿一跨就轻松上了床。 童域这会儿刚清醒,等他反应过来宋柔已经皱着眉,整个人撑在他的上方。 宋柔看起来有些生气。 他知道宋柔为什么生气,但这个时候要去掩盖什么实在已经太晚了。 他只是用枕头下面包装药片的铝箔在身上拉了很多条新鲜的口子:脸上,手上,肚皮上…… 鲜血从皮肤里流出来,被褥里藏着的白絮像胡杨盘旋的根系一样不知餍足地吮吸着。 他对着宋柔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在心里说看吧老子的世界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星月夜,有的也只是这些见不得人的腌臜东西。 而宋柔表现得像第一个到达凶案现场还没来得及报警的路人。 他应该是刚从一场演出里脱身,细蜡笔勾的眼线和发亮的彩妆还有一些残留在他漂亮的眼睛上。 路人用他干净的手抹开童域脸上的血污,然后轻轻地托起他的脸。 路人低声问他:“到底为什么又突然这样?” 童域的眼睛里突然涌上一股热流。 才不是,他想宋柔才不是什么路人。 路人只会害怕得躲得远远的,任他自己曝尸荒野。路人才不会对一个死者无端温柔。 他是作案者,他是凶手。 凶手杀了人之后还要装作路人一样返回作案现场,置身事外地欣赏自己完美的杰作。 童域闭上眼睛,他问:“梦徊,他现在住在哪里?” “跟家里闹了点矛盾,这两天暂时住我那儿。” “你和他,你们在一起了没有?” “没有。” 宋柔的手还托着童域的脸侧,揉了一下他洁白的耳朵。 然后童域听见宋柔低低地笑了,他问:“你就是因为这个不高兴?” 童域感到眼睛里有温热的液体开始控制不住地往外淌,他想要把头埋在枕头上,宋柔扼住他的下颌不让他偏过头。 结果眼泪越流越多。 童域抖着嗓子开口:“你知道的吧?” 我那自以为隐藏得很好,但其实人尽皆知的爱意,你都知道的吧? 宋柔用手指帮他擦了擦眼泪,没有说话。 童域又说:“上次在横滨,你也听见了对吗?” 问出来的那一刻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他和一个破烂的风箱一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因为他没有想过宋柔会来这里。 他本可以一个人在宿舍烧得死去活来,等着身体里的那场风暴过去。然后打算着又像一场大病初愈后的那样再站到宋柔面前。 结果宋柔不但来了,他又看到了自己糟糕透顶的样子。宋柔还敢问他是不是因为梦徊的原因让他这么难过。 看看这个残忍的凶手,他明明什么都记得,他也什么都知道。 “是听见了。” 然后宋柔俯下身,抱了抱他。 “让你难过了,对不起。” 那是童域第一次离宋柔那么近,他恍惚得忘了去深想那个对不起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只觉得时间过去了很久,久到仿佛他们一起度过了漫长的深冬和早春,还在宋柔的身上闻到了那股久违的洋槐香气。 然后他想到了在 C 城里那些很慢很慢的岁月,那些格被互相铲掉的钛白,掉在地上就不见的樱花橡皮,每天晚上都画到头昏脑涨的伯里曼人体。 童域想着,艺术楼和星星海那里的黄昏都非常美,一定一定不会比挪威的北极光差的。 所以他收紧胳膊抱住宋柔,他还听见自己说: “你可不可以和我在一起?” 他还要说:“我会对你好的” 虽然我不漂亮也不可爱,在遇见你之前我经历了非常,非常糟糕人生,但我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喜欢你。 我真的会对你好的。 但可能是因为短时间情绪波动过激,又一口气说太多话,重要的事情刚说出口童域就开始猛咳。 两个人抱在一块儿胸口贴着胸口,宋柔都能感觉到童域气管的剧烈震动。 那时候他突然反应过来,身下的那个人现在还烧着。 他从童域身上起来,说:“先去医院。” 童域慌忙地抓住宋柔的毛衣,想说话,但一张嘴气管就痉挛得厉害。结果眼泪就只好越流越多,冲开伤口和脸上的血污混在一起。 宋柔叹了口气。 他又俯下身把童域从床上抱起来,手伸到童域的背后帮他顺气。 童域坐在床上,垂着头无力地抵在宋柔的胸口。 宋柔说:“别急。” 童域抵着他的胸口抬头。 宋柔一只手把他的头托起来。心里想着童域虽然人长得胖,但头实在是太小太小了。 然后他摸了摸童域脸上细细的伤口,眼泪沾上去应该会很疼。 宋柔说:“我很不喜欢这样。” 然后他低下头吻了一下他的脸。 “等伤口都好了再来和我说。” “我再告诉你那个你想听的,好吗?” 在横滨的时候,宋柔的确听见了童域那个突如其来的表白。 那时候宋柔觉得很棘手,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去回应童域,以至于从横滨回来的那段时间他都在权衡利弊。 因为童域和他理想中的配偶相差实在太大了。 他确实是喜欢童域的,他也知道自己喜欢。 那个人会喂流浪狗吃刚买的面包然后被一群流浪狗包围,去医院打完狂犬疫苗后在路上碰到小狗还会走不动路,C 城下雪后会把堆好的雪人放进冰箱里多看几天,拔完牙齿还会吃椰子味的雪糕止疼,甚至还会给失鳔的金鱼用泡沫做救生衣…… 真的很可爱啊。 他喜欢他展现出来惊人的美术天赋,喜欢他漆黑的眼睛,木讷又可爱,纯真得像深春里洁白的洋槐花穗。 只是宋柔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喜欢他。 可是他更清楚,童域是不一样的人。如果两个人一旦建立关系,他就必须要直面对方的人生。 要去直面自己伴侣手上很少会干涸的血迹,皮肤表面反反复复叠加的瘢痕,直面他连一场冷空气都难以抵御的脆弱神经。 宋柔也见过他进食的疯狂,那是常人无法理解的对高碳水和高糖分的极度渴望。 五颜六色的碳水裹挟着糖浆和奶油,表面尖锐的谷物因为进食的速度过快肯定会划破口腔,然后那样大的体积还来不及充分咀嚼就要往食道里生咽。 宋柔那时候不知道渴望又痛苦是什么感觉,他只觉得童域边往嘴里塞食物边流泪的样子像极了一个摇摇欲坠,即将破裂的气球。 显然上帝在泼洒天赋的时候也没忘记取走他的代价。这样的例子实在是有太多了:梵高,蒙克,罗斯科,草间弥生…… All the best people are crazy. 这样的人或许会闻名于世,在自己的领域里登峰造极,但绝不会拥有普世意义上的圆满人生。 宋柔认为自己还是足够理智,能分得清单纯的欣赏,怜悯和爱情。 他认为自己没有做好那个准备走进那个人那样灿烂却悲哀的一生。 但是那天在宿舍,满脸鲜血的童域躺在床上哭得实在是太伤心了。 伤心到宋柔觉得很心疼。 然后宋柔想,既然他那么伤心,就在一起吧。 只要跟童域说好,以后不要再割伤自己,不要再做那些他不喜欢的事情就好了。 童域那么喜欢他,也一定会做到的。 * 章前的歌词引用于 Billie Eilish 的 Ocean eyes 第24章 浆果沼泽 - - - 大概是个非常漫长的寒冬。 药物让童域的凝血机制出了些问题,每一个口子凝血结痂再脱落的过程慢得实在难熬,他甚至还去医院买了促进伤口愈合的药膏。 他固执地想要等眼下的那一道最深的伤痕消失不见,等天气回暖。而宋柔好像也在不疾不徐的等他开口。 那时候宋柔和奥萝拉的另外三个人去了丹麦拍摄 MV,行程前后足足有两个月。 童域非常非常的思念他。 童域其实还没有去过丹麦。 那个时候他每天都看朋友圈里的照片,想象那个童话王国,想象湿润的大西洋海风吹过起伏低缓的冰水沉积平原,广阔的丘陵,然后化作水雾沉寂在低浅清澈的日德兰半岛的湖泊和沼泽地中。 2019 年的春节是 2 月 20 号。乐队四个人在 2 月 18 号的时候落地北京,宋柔 2 月 19 号才回到 C 城。 2 月 14 号的时候梦徊发了微博和 ig,是和宋柔两个人的合照,定位在挪威的特罗姆瑟。 照片里的梦徊的脸凑在镜头前面,抬头半侧着脸露出清晰的下颌线,他似笑非笑地半张着嘴唇,眼睛狡黠地向后看。 宋柔在后面露出一个全身,他戴着黑色的冷帽,双手插在黑色的长羽绒里。 天空上盘旋着绚丽的极光。 被顶上热门第一的评论是奥萝拉的化妆师小佛,她连发了一串省略号,意味深长。 童域还知道,那天晚上有三条热搜是关于他们的。 # 宋柔 梦徊 挪威 # Aurora chase # 情人节和喜欢的人一起去看极光吧 2019 年的初春,童域脸上的伤痕还未完全消散。 童域不知道还要不要问,要问什么,但是他还在等。 直到奥萝拉第六张专辑的到来,童域没等到 2019 年的冬春安然度过,却等来了他人生的第三场噩梦。 55°71'N,9°53'E,那是一张只有两支曲子的迷你专辑。 主打曲子也叫 55°71'N,9°53'E,另一首是主打曲子的 Instrumental ver.(演奏版本)。 55°71'N,9°53'E 的作曲由宋柔独自完成,词却是宋柔和阿左一起写的。 歌词讲的是一个跨性别者追寻内心的自我的故事。 经纬度定位在丹麦日德兰半岛东部的一个港口城市,瓦埃勒。也是歌词中的主人公儿时生活的地方。 主人公在儿时起就产生了性别认知问题,他生性细腻温柔,他还像一个女孩一样对装饰着蕾丝和蓬纱的裙装感兴趣。 但是他不同寻常的表现在童年时期也遭到了父母强烈的压制,他只好把自己伪装成一个 “正常” 的男性。 那个穿着蕾丝和蓬纱的女孩变成一个主人公画笔下隐忍的秘密,埋葬在晦暗的瓦埃勒沼泽中。 最终那个沉睡在瓦埃勒沼泽中的女孩还是因为一些契机被唤醒,在长时间的迷茫和挣扎后主人公开始坚定地相信自己作为女性的灵魂。 最后她为了成为真正的自己,尝试了世界上首例性别置换手术,并因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55°71'N,9°53'E 的前半段旋律用的配器是钢琴和长笛,流动轻盈的钢琴声里有流水的采样,长笛声里又有风吹动植物的沙沙声,深郁又悠远。那是主人公看似安稳的童年时光和静水流深的秘密。 后半段的旋律逐渐加入了大提琴,悠扬浩荡的提琴声直接把整支曲子推进了一浪一浪的高潮。像狂风终于吹散了厚厚的乌云和浓雾,那是主人公在经历过内心的挣扎和煎熬终于坚定了内心,义无反顾的要为自由的灵魂献身。 春节过后阿左给了他一叠风景照片,那是他们在瓦埃勒和哥本哈根拍摄的风景。 关于专辑的封面童域一早就和他们达成了共识,会画沼泽。 丹麦之行后阿左找到他说,希望他能照着实景画。 这是阿左第一次参与专辑制作,上点心本就无可厚非。童域也同意了,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地质特征和植物带,他总不能指望能照着京郊的野鸭湖画出日德兰半岛的沼泽。 他从一叠照片中选了一张。 那张照片的中央是一棵光秃秃的树,树冠从和树干的接合处开始呈散射状,到顶部又有合拢势。 树根静静地扎在阴暗的浅水沼泽中,树的枝桠生得野蛮恣意,凌乱交错。 远处是广阔的海湾,和缓的丘陵和黛色的海雾融为一体。 童域一眼就挑中了那张照片。 傅芮白总说,童域这人看起来木讷还胆小,实则又勇又直白。他在心里对宋柔的爱意是这样,说出口的也是这样。 但童域自己知道事实上并非如此,他不敢的东西实在太多。不敢问出口的也多。 比如那个梦徊提到的纹身他不敢问,为什么乐队要叫奥萝拉他也不敢问。 他只堪堪问过宋柔,你和梦徊在一起了吗? 如果没有,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至于别的他不敢问,也认为不很重要。 就像之前把红塔酒吧那天看到的事情告诉宋柔,宋柔也只是皱了下眉头然后草草揭过。 童域不知道更不会问宋柔会如何处理。因为奥萝拉是宋柔的心血,他无权过问。 而眼下最深的那条伤口,终于在 2019 年的三月淡化成一条细细的痕迹。 童域知道他早该去找宋柔要个答案了。 只是也许是因为很难在学校见到宋柔,也可能是因为情人节那天梦徊发的微博。 总之他还没有问。 勇气这东西跟士气一样,再而衰三而竭。第一次说是因为勇气,第二次问可以是没有用完的勇气,到了第三次,就是再多的勇气也没了。 接着奥萝拉收到了浆果音乐节的邀请,那是全世界最盛大的露天音乐节。 作为一支来自亚洲的年轻乐队,收到邀请对于他们来说确实意义非凡。 那年的浆果音乐节照例是在旧金山举行。 宋柔他们四月底从北京飞旧金山,童域去首都机场送他,宋柔捏了捏他的耳朵,说等他回来。 * 歌曲灵感来源自电影《丹麦女孩》和世界第一个变性人的自传《男变女》 配乐灵感更新在歌单里了,第一首歌名也是经纬度的和弦和爱的罗曼史非常像(我很喜欢这种曲风)。第二首是丹麦女孩的配乐 Danish girl,文中提到的歌曲配器和意境差不多是根据这首歌写的. 另外那副图我描写能力实在有限。。如果好奇原图的话可以去微博 @糕厂 ,相册里能找到。 第25章 晨昏昼夜 - - - 北京时间 5 月 5 日零点,太平洋时间 5 月 4 日上午九点,专辑 55°71'N,9°53'E 正式发行。 下午,童域接到了辅导员的电话。 辅导员在电话中的语气有些古怪,但什么也没说,只让童域赶紧来学院办公室。 童域到学院办公室的时候办公室里挤着很多人,从进门开始大家的目光都纷纷投向他。 他心中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他问:“怎么了?” “你的画出了点问题。” 辅导员抱着手臂正低头踱步,神色看起来十分焦躁。 童域正想问什么画,余光就看到导员身边工位上的电脑,网页上正是那张瓦埃勒的沼泽。 于是他问:“专辑封面出了什么问题? 然后童域听到了几声嗤笑,来自聚拢的人群中。 “你的画和一个摄影师的作品…… 很像。” 导员把手中的屏幕按亮,她滑了几下相册,然后把手机放在桌上往童域那边推。 童域拿起手机。 那是和阿左拿给他的照片非常像的一张照片。 整张照片的构图,相机拍摄角度,捕捉瞬间都非常相似。 甚至可以说是完美复制。 他皱眉,摇头否认:“这并不是我画的那张照片。” 当然不是。两张图的光线细节其实略有不同,阿左给的那张照片里面甚至有他和梦徊站在那棵树下。 童域甚至还在朋友圈里见过那张合照。 “乐队里的人给了我照片,让我照着照片画实景。那张照片里还有乐队成员。” “是乐队成员自己的照片,不是这张图。” 童域轻轻地把手机放回桌面。 导员拧着眉心,显然半信半疑。 她问:“那张照片呢?” 是啊,照片呢? 照片他放在画室里的画架上,然后呢? 他记得在油画收尾的最后几天,那张照片就从画架上消失了。 童域麻木地闭上眼睛。 他说:“照片…… 不见了。” 手机又亮了,短信提示音像电流一样让他瑟缩了一下。 这是收到的多少条短信了,他不记得。认识的人发的,不认识的人发的。 不过绝大多数还是不认识的人。 短信里无非是一些嘲讽和辱骂。有人怪他让 T 大蒙羞,有人骂他剽窃就剽窃还拖累奥萝拉。 当然除了这些,也有单纯不堪入目的人身攻击。 他刚开始还会点开读一下,后来也就任他们顶着红点在收件箱里面堆着。 # T 大油画系学生剽窃摄影作品 # 奥萝拉新专辑封面 抄袭 这两个词条已经在热搜榜上挂了整整一天。 他被人肉了。 有人在网上 po 出了他的个人信息,电话号码,连 15 年的高考成绩都被扒出来。 他还看到自己的照片被传到网上,被网警删除之前已经热转上万。 从学院办公室回来之后童域就在尝试联系阿左,拨过去的几个电话都没接。 晚上导员又找到他,说学院这边的打算是先通报学校,然后再通报家长。童域木在那里还没反应过来,傅芮白当时就先哭了。 她哭着说学校至少也要等乐队的人回来再把事情弄清楚吧,为什么就要急着给他定罪啊。 而童域站在教学楼的画室里,混混沌沌的只觉得觉得冷。 五月的北京,昼夜温差实在是太大了。 北京时间 2019 年 5 月 7 号凌晨一点,太平洋时间 2019 年 5 月 6 号上午十点。 阿左给他拨了微信电话。 童域小心翼翼地从宿舍的床上爬下来,走到宿舍园四楼的露天平台才按下接听。 “什么事?” 阿左的声音听起来像才刚起床。 “你给我的照片…” “什么照片?” 童域皱了下眉。 “哦,我们在丹麦拍的?说吧,有什么问题?” “照片和一个摄影师的作品看起来很像,我已经把原图发给你了。” 然后童域接着听见了一阵咖啡机研磨的声音,勺子碰到杯壁,搅动液体的声音。 “看到了。” 童域又听见他模糊地轻笑了一声。 “所以呢?这和我给你的照片有什么关系吗?” 童域捏紧手机,过了几秒他问:“我,我没懂你的意思” 那边传来金属餐具落地的声音,尖锐的底噪掀起来一阵嘶嘶的电流。 对面的人说:“听着,童域。” “我看到新闻了。我很遗憾,当然…… 我也不愿意相信你会抄袭。” “但是我们给你的照片是在丹麦拍摄的,那个摄影师照片上的地方……” “是在英格兰啊。” 底噪中的电流像是老式电视机里让人暴躁的雪花,对面人的声音模糊又混乱,好像离手机很远。 只是那个尾音上挑又微弱,听起来像一声怜悯的叹息。 童域突然觉得无法呼吸,他拿着手机的手止不住地发抖。 他血液倒流,开始大声争辩:“可是你们,你们就是在那个地方拍照的…… 你给我的照片和那个摄影师的照片看起来一模一样……” “你有证据吗?” 对面的人打断了他语无伦次的话。 “我给你的图,只是瓦埃勒周边小镇的一个湖而已。” “你别忘了,那张图还是你自己选的。” 白天进宿舍园的时候,楼妈叫住了童域。说是有人寄了信件给他。 童域拿着回了宿舍,拆开的时候觉得手指一痛,低头看到血蹭到雪白的信封上。 他小心翼翼地撕开封口,看到信封的封口处黏了一个薄薄的刀片,锋利的刃边上还染了新鲜的血丝。 童域愣了一下。 他抖抖信封,从里面飘出一张纸。 展开那张纸,纸的中央是被调成黑白的照片,照片周围被一圈黑色像相框一样的东西框住。 童域的额头上沁出汗水,终于脱力摔倒在地上。 他蜷着身体,胸腔剧烈起伏。 他竭力控制着自己忘记呼吸这件事情,不想让自己再陷入强迫症状。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像一只腮丝逐渐粘连的胖头鱼一样要死不活地缩在地上。 “我们报警吧!” 傅芮白气得脸都青了。 “抓不到。” 汪橙意又接着说:“信都没有地址和署名,八成是直接投在宿舍园门口的邮筒里的。” 汪橙意是童域的室友,童域收到匿名信那会儿刚好在宿舍。他手忙脚乱地帮童域缓过去,然后才打电话给了傅芮白。 傅芮白本来就担心童域,这两天白天她都在宿舍区的咖啡馆自习,没事儿她就在他们宿舍园门口晃,汪橙意一通电话让她急得直接钻进了男生宿舍园外面的狗洞。 然后汪橙意打开门就看到了满身是灰的傅芮白。 “气死我了!” 傅芮白一边抠着裙子上的泥点一边跺脚。 汪橙意耸耸肩,只说:“开放校园就这点不好。” 他转头问坐在凳子上的童域:“你还遇到什么事了吗,像这样,不太好的。” 童域迟疑一下,然后摇摇头。 是没有什么了,除了今天收到的刀片和遗照。走在校园里有一些人会用异样的眼神看他,最多也只是跟着他。校园里和宿舍园外有时候有会举着相机的记者和媒体人。 不过也还好,他这两天都尽量在避免出寝室。 傅芮白叹了口气。 “我爸妈都在 C 城,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小区安保特别好,比学校好得多。” 傅芮白捏捏童域脸上的奶膘。 “我家也有画室的。” 她说:“宋柔他们回来之前,你去我家住吧。” 童域在心里想,那宋柔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北京和旧金山相隔整整十五个时区,超过一个晨昏圈的距离,刚好把白天和黑夜区分开。 他知道宋柔很忙,音乐节马上就要开始了,乐队每天都在排练。5 月 7 号宋柔给他打过一次电话他没接到,他给宋柔回了一次电话宋柔也没接到。 后来宋柔才给他留了言说让等他回来。 所以,宋柔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第26章 昼夜晨昏 然后事情是什么时候变得不受控制的? 北京时间 5 月 8 日上午 9 点,太平洋时间 5 月 7 日下午 6 点。 摄影师燕几华在社交平台上发表了长文。 “首先我得感谢公众对这件事情的关注。这几天有很多的网友朋友们私信我支持我维权,我对现在国内公众对版权意识的觉醒感到非常欣慰。 同时我也真的觉得非常愤怒,我被抄袭的作品《根系》,是我非常珍惜的作品,也是我人生中最为珍贵的回忆。 大家都知道我曾经在苏格兰留过学,《根系》也是在苏格兰高地的斯开岛上拍摄的。苏格兰真的是很美的地方,我在那里度过了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而那位画家(我这里姑且称他为画家),他根本没有这种生活体验,他这是剽窃!他剽窃了我的作品!也剽窃了我的回忆! 我至今没有接到他的公开道歉和相关赔偿,从跟 T 大方面接触和我获得的信息来说,那位画家患有精神疾病,且至今仍称这里面有隐情。 但我不接受!我知道这位画家患有精神疾病,难道因为我被精神病患者剽窃了我就要保持沉默吗?不管犯了多大的罪,只要说是精神病,是不是都可以逍遥法外了?” 长文发完,接踵而至的就是莫名空降的热搜。 #燕几华 发长文 然后突然几乎全网的营销号都不约而同地转发了燕几华的微博,广场上的人带 tag 精神病人开始讨论。 结果当天 # 精神病人犯罪应该免责吗 作为社会话题又被刷上了热搜。 北京时间 5 月 8 日晚上 19 点,太平洋时间 5 月 8 日凌晨 4 点。 一个自称「T 大童 x 的小学同学」的网友在微博发文。 他声称童 x 从小就精神失常,举止怪异,自己也被他在路上扔过石子还砸破了头。那时候很多同学都被他无缘无故攻击过,但因为他患有精神疾病,最后也只能是不了了之。 文里还提到那时 C 城的小学是划片招生,童 x 他们家在那一片还挺有名。他妈妈也是个远近闻名的精神病,在汶川地震的当天跳楼自杀,把当时小区的人吓得不轻。后来他爸爸扔下他一个人出了国,大概也是真的受够了这一家子精神病。 那个网友的微博在短时间内被送上了热门,广场上又掀起了讨论热潮。 然后是 T 大官博最新的微博被恶意转发,热评里全在嘲 T 大艺术学院门槛过低什么几把人都能进。 晚上童域从里面打开房间门,看到站门口的傅芮白。 她刚洗完澡头发还没吹干,穿着白色的睡裙,眼睛红红的像刚哭过,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童域也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傅芮白咬着牙扑进童域怀里,用细细的胳膊把他圈住,用的劲儿大,眼泪流得更凶,在童域深蓝的棉质睡衣上糊了一片。 童域僵硬地伸出手去拍了拍她瘦弱的背,他轻轻说:“别哭了。” “别...... 别去看那些。” 他又说:“我不认识那个人。” 童域的声音有点哑,傅芮白知道他也在忍受着。她把浸着泪水的眼睛埋在童域的身上,只觉得抱着的童域真的很小,又很软,尽管她比他要矮一截,体型上也小很多。 童域轻轻放在她背上那双软绵绵的手笨拙地拍打着,像安慰小朋友一样安抚着。这让她想起初中时候那道很经典的物理题: 1kg 的棉花和 1kg 的铁块到底哪个重? 然后她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那个时候那么多人都会选错了。因为棉花实在是太柔软太轻盈,就像天上的白云和山间的浓雾,哪怕再多再厚再浓那也是没有重量的。 想握的时候握不住,轻轻一吹就会变淡,圣洁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流泻起来。 北京时间 5 月 9 日凌晨 3 点,太平洋时间 5 月 8 日中午 12 点。 有人给童域发了短信。 最近这段时间来的短信他都尽可能不去看,但是这个点再收到短信还是会觉得奇怪。 童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对,手突然开始抖,他鬼使神差地点进去,信息里面只有一张图片。 看到图片的一瞬间那根筋好像就对上了。 他跪下来,弓住身体往下压,直到额头贴到冰凉的地面。手机从松松的指尖滑落在瓷白的地板上,屏幕还亮着,停留在点开的图片上。 那是一张看起来不知所云的图片,光线很暗,乍一看并不能分辨出来是什么东西。 但童域太熟悉了,熟悉到晃一眼就认出来,他甚至不需要任何别的参照物。 那是他小时候住的地方,单元楼门口的那块空地还铺着当年的地砖。 砖是一块一块按着图形拼接起来的,两块砖之间有不小的空隙。她从楼上跳下来的时候摔得血肉分离,血就流进地砖之间的空隙中,奔流不息,像山野间飞腾漫灌的沟渠一样。 他拼命蜷缩着身体,肚子上的脂肪扭曲着折叠在一起。胃酸又在食管里酝酿着攀升,他捂嘴跌跌撞撞地闯进卫生间,撑在洗手台上闭着眼睛开始呕吐。 他吐了很久,直到最后吐出的内容物都带了血,胃部的痉挛结束后他才竭力睁开眼。 童域拧开水龙头,想让水柱冲走洗手池里的残留物。清水冲淡后的血丝里带了一点深粉色,让童域想起来小的时候经常吃的草莓面包。 他抬头看面前的镜子。 其实他的眼睛和母亲很像,瞳仁大,眼球是深黑色,光线再好的环境也看不清瞳孔和虹膜。所以眼珠不动的时候看起来会很呆。 她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童域小的时候有人说他长得和母亲很像,头发留长一点母亲还会笑着叫他妹妹。 只是之后再没人那么说过。 他看着镜子里浮肿的自己,悲哀地想,我现在长得再不像她了。 他也时常在梦中看到她流下的血液氧化后沉积在沟渠中,风化后也只是变成干涸的河床上的赭石色沙砾,就是无论怎么也不会消失湮灭。 有时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地砖左右交错拼接形成的简单欧普图案,就像是十年前就有人拿雕刻刀一笔一划刻在他的视网膜上。只要眼球转动,就像细密的法阵一样把他困在其中,梦魇缠绕,出脱不得。 他从未梦见过她,也从未忘记她。 北京时间 5 月 10 日凌晨 1 点,太平洋时间 5 月 9 日上午 10 点。 浆果音乐节在美国旧金山如期拉开序幕。 奥萝拉在首周登台连唱十三首歌,一夜之间内他们又登上了西半球多国的蓝鸟趋势第一。 这样的热度对于一个来自亚洲的摇滚乐队来说可以说是前所未有。 除了因为演出确实精彩,还因为在演唱最后一首歌成名曲 Aurora 的时候,奥萝拉的主唱兼吉他手梦徊和键盘手宋柔接吻了。 北京时间 5 月 10 日上午七点,太平洋时间 5 月 9 日下午 16 点。 # 宋柔 梦徊 接吻 上升成为国内热搜第一 童域看到了照片。 可是那时候他已经一天没睡着觉了,他蜷在床上忍受了整整一夜的头痛和胃痛。天知道他一口气吃了 6 片奥氮平,然后捏着铝片闭着眼睛清醒了一夜。 那时候他想,再普乐的铝片实在是太锋利了。 所以当童域看到宋柔和梦徊接吻的照片的时候他的心里还算平静。 甚至松了一口气。 他举起那块薄薄的铝片,心满意足地割开了自己的皮肤,在爽利又眩晕的痛觉中他想起了那天,在殡仪馆亲眼看见那滩烂泥的童勉。 他忽然明白,希望死去的尽头,或许根本就不是什么痛苦, 而是解脱啊。 * 一个摄影作品的构图,光的方向,量的调节和捕捉瞬间都是有独创性的。就是说是有版权的。 如果要画摄影照片,必须要得到拍摄者的授权。照片是阿左给的,而且是乐队成员的合照,所以这里小域没有想过会有版权的问题。 没看懂这个局的可以移步微博搜索关键字 “摄影作品”。 第27章 破镜! - - - 北京时间 5 月 11 号凌晨 4 点,宋柔和奥萝拉的另外三个成员平安落地北京首都机场。 童域见到宋柔的时候是在上午七点钟,彭留和宋柔一起出现在了傅芮白家的门口。 傅芮白看见宋柔马上一巴掌拍在彭留肩膀上,张嘴就骂:“谁让你他妈带他来的?” 彭留垮着一边肩膀疼得龇牙咧嘴,扒拉着傅芮白的手,连声嚎着:“疼疼疼疼,你轻点吧祖宗!” 宋柔抱着手,靠在一边不冷不热地看着。 他今天扎着贴头皮的高丸子头,显得整个脸型的轮廓更加清晰,颌骨和脖颈的线条流畅又漂亮。 只是那会儿他的进门的脸色和他的短袖一样黑。 他压着声音问:“童域呢?” 傅芮白看着他更没好气,说话的语气也很冲:“关你屁事?你是他什么人?” 宋柔黑着脸不说话,傅芮白也在门口架着不让他进门。 只不过那时童域从房间里走出来了,他声音很小地朝门口问是宋柔来了吗 傅芮白就只好咬着牙侧过身让宋柔进去,彭留叹了口气,轻轻揽过她,一手合上了大门。 五月中旬的天气已经足够热了,那几天全国都在高温预警,就算是在北纬四十度的北京也很少有人会穿长袖。 而童域不但穿了长袖的毛衣,看得出来里面还有一件衣服。 宋柔淡淡地问他:“不热吗?” 童域听完慢吞吞地脱下睡衣,手臂从袖子里露出来,里面短袖遮不住的皮肤上遍布了新鲜的割痕。 他凝血的速度实在是太慢太慢了,就算是到这会儿,伤口只要微微一牵动就会流血。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直到亲眼看见了,宋柔还是免不了心里一闷,他声音沉得厉害:“你为什么……” 他想要说什么?你为什么还要自残?为什么要做我不喜欢的事情?想到这里童域突然笑了一下。 宋柔的脸也跟着沉下来。 他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冰凉,像是盛着厚重的积雨云,他问:“你为什么就只会这样?” 童域刚刚翘起的唇角又松弛下来。 “不想办法怎么解决,用刀划伤自己就能逃避过去了?” 宋柔低下头去看他的脸,眼神失望又温柔,他问:“那个摄影师的照片到底有什么好?” 好到你都不爱惜你自己的羽毛,好到这般天赋的你都非要去抄? 童域愣在那里,看着他漂亮的嘴唇一张一合。像是听懂了他一连串的质问,又像是什么都没听明白。 对啊,他想,宋柔回来了又如何。你早就已经声名狼藉了,根本没有人愿意相信你的。 但童域还是要语无伦次地解释:“我已经告诉你了…… 我没有抄…… 真的没有…” “那个照片是阿左给我的,他让我…… 照着那个画……” 话没有真的说完,因为宋柔的眼神看起来实在是失望透顶,让他感觉到十分不安。 宋柔摇摇头,他说:“没有拿到摄影师的授权不能画,这个道理你不可能不懂。” 童域听完又流泪了,温热的液体在眼眶里没含多久就要掉出来。 他像岸上的鱼一样张开嘴想要呼吸,只是喉咙哽咽的声音实在太大了,大到他觉得在宋柔面前很难堪。 他走上前攥住宋柔的衣服,手抖得不行。 他想告诉宋柔,我画的是一张合照。阿左给我的根本不是那张摄影师的照片,他们几个坏得不得了,专门到那个地方拍了一张一模一样的照片给我,还让我在一堆照片里挑中了那张。 但他没办法解释那张放在画架上却最终消失不见的合照,也没法解释他为什么就选择了那张照片。 是他太蠢了不是吗,谁会相信呢,他居然就偏偏就在那一叠照片里选了有问题的那一张。 他再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有些刚凝好的伤口又裂开了,血顺着苍白臃肿的手臂蜿蜒着流下来,滴到地板上,蹭到宋柔的衣服上。 他用手擦了擦宋柔的衣服,新鲜的血液在黑色的棉料上浸润得飞快,已经留下了一块儿褐色的痕迹。 他的心脏好疼啊…… 他还弄脏了宋柔。 然后他想,不说了吧,算了。 宋柔离开的时候童域看着窗外,他那时候没有再哭了。 人总有得不到的东西,算了。 第28章 Arctic ocean “对不起,那时候是我没有处理好。” 宋柔这会儿看着童域笑只觉得心疼,他想他当时一定让童域很伤心。 2019 年在旧金山,乐队返场时他们唱了 Aurora,那段癫狂嘈杂又失控的电吉他里,场子的气氛突然变得很热。 人群里开始有人跳水,冲到台子前面 pogo。器乐再逐渐丰富起来,弦乐,钢琴,合成器…… 那一刻干冰升腾,整个世界里只剩失真的混响,宋柔忍不住闭上眼睛。 然后梦徊勾过他的肩膀吻了他。 他说:“我们在美国,Bacca music festival.” 只是吻一下而已,在这里一个吻算不了什么的。别太扫兴。 下面的人浪里有一面面迎风飘扬的彩虹旗,空气中淌过的是干燥陌生的加利福利亚寒流和柔和的西海岸阳光。 人群中的亲人们亲吻,朋友也亲吻。 他们脚下踩着的是全世界最大的音乐节舞台,雷亚架下面是热烈但随意的西半球人民。 那只是一个吻而已对吗。别太扫兴。 宋柔睁着眼睛被他亲吻,几秒后合成器淡出,他冷静地拉开和梦徊的距离,然后在沸腾人声中和乐队成员一起谢幕。 而那几秒失神的犹豫仅仅只是被拍成了静态的图片,然后通过无线电传回了国内,再被传到了那个小胖子眼前。 他一定很伤心。 “我在节目上澄清了。” 宋柔捉起童域垂在被子上的手,放在他的手里小小的一只,热热的,刚发过烧。 他感觉到童域的指尖轻轻颤了一下,于是他嘴唇一勾,声音又温柔了一点,问童域:“有看到过吗?” 他澄清过太多次,他从旧金山回到国内之后,童域走了之后,乐队解散之后,他思念他的时候。他生怕那个人看不见,一遍又一遍地澄清。 出道这么多年他只主动买过两个热搜,一个是关于童域的抄袭澄清话题,一个就是是关于澄清 2019 年音乐节上的吻。 “没有。” 童域抽回自己的手,眼睛不适应地躲开宋柔的视线。 童域确实也没看过那些澄清。那年宋柔从傅芮白的屋子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之后他们就再没见过面。他也再没点开过微博。 因为第二天早晨他又接到了辅导员的通知,说已经通报了他的父亲。 他挂掉电话,恍惚着打开购票软件买了 5 月 13 号凌晨两点北京到乌鲁木齐的机票,盘算着到了乌鲁木齐再想办法坐个黑车去喀纳斯。 那时候他超过两天没睡着觉了,也再没碰过药。他只希望能够在猝死之前到达喀纳斯,哪怕是死在阿尔泰山河谷里的晨雾里。 喀纳斯是之前在国家地理网站上看到的地方,北疆清列的冰雪融水流过一片片桦树林,靛蓝色的河水沿波潄石,再翻起雪亮的沙浪。 真的很漂亮啊。 他在高考前的地理课上把那张图片发给宋柔,跟他说这条河居然是汇入北冰洋的,在国内就能看到北冰洋是不是真的很奇妙。 宋柔在旁边拿着手机笑,口里还含着刚喝的天府可乐,然后问他北冰洋有什么特别的吗。 童域想了想说,因为北冰洋听起来很好,让人想起来雪白的浮冰和纯净的水,所以那里的水一定很好喝。 宋柔笑得想死,又捏了一把童域的脸,还没等童域打掉他的手,他又说以后要带着瓢羹和他一起去舀北冰洋的水喝。 结果后来他们去了北京,喝了无数瓶北冰洋汽水,却还没看过一眼真正的北冰洋。 所以那时候的童域想,他一定要在死之前去看一眼北冰洋。额尔齐斯河也一定会把他带到真正的北冰洋,就算是他分解在新西伯利亚的高山里草甸里,总会有一粒童域能流到那冰冷又清澈的水域里,他梦中深蓝的海冰层下。 他是要去赴死的,不能告诉任何人。 订完机票他去买了一箱的北冰洋桔子汽水,整整十二瓶却只喝得下四瓶,他忍着胃痛喝空了第五瓶,然后他把剩下七瓶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傅芮白家冰箱的饮料区里。 七瓶好,傅芮白也说她的幸运数字是七。 太阳光七种颜色,算盘有七颗珠子,简谱里有七个音符,北斗有七星,地球陆地里有七大洲…… 水的中性值也是七。 这样会不会让她开心一点? 凌晨童域打了个车往首都机场,在出租车上接到了童勉的电话。 童勉的听起来很疲惫,但是语气又有刻意轻快的嫌疑。 童勉跟他说:“22 岁的小域生日快乐…… 爸爸今天很忙,刚从产房出来,忘了时差但是幸运的是中国还没到十二点……” 童域觉得鼻子有点酸。他掐着自己的大腿,喉咙滑了又滑,然后他低下头对着听筒说:“谢谢爸爸。” “弟弟也…… 生日快乐。” 童勉又说:“来佛罗伦萨看看弟弟吧,他和你小的时候长得很像…… 你们生下来的时候一样重,都是 3.6 公斤。” 童域捂着眼睛笑,中国和意大利混合血统的孩子到底要怎么样才会和他长得很像呢? 童勉顿了一下,接着说:“也来看看爸爸吧…… 有一年多没看到你了,爸爸很想你。” 然后童域就想,去北冰洋之前,再去一次意大利吧。 结果童域也没想到自己会留在那里。 大概是因为 Celio。小家伙真的和他很像,Celio 有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微微下垂的嘴角,和他一样看起来不太高兴。 小孩子刚出生那会儿整天都在睡觉,躺在小床里睡得很香。而童域那会儿正好彻夜难眠,听着小孩子睡觉时的呼吸声比用稳定剂还要管用。 他躺在摇篮边,捏着 Celio 的小手,Celio 也用小孩子特有的,柔滑,稚嫩的小手回握他的手指。 就那一瞬间,他好像觉得自己也拥有了安定和沉睡的能力,是那个血脉相连的孩子传递给他的。 然后童勉也跟他说,你看,Celio 也很喜欢你,佛罗伦萨的晴天总是很多,和我们一起留在这里吧。 然后他就真的在那里呆了那么多年。 丢了的电话卡,卸载掉的微博和注销的微信,这让好多后来的事情他都无从得知。就算是当年舆论反转,也是从傅芮白给他发的邮件里知道的。 他偶然在许久不用的邮箱里发现了她的邮件,里面短短地复述了那件事情,没提旁的人。 童域还记得她在最后的落款里写,如果有一天你回到了中国,请一定告知于我。 第29章 白色灯塔 + + + 宋柔坐在床边低头看童域,忍不住还想碰碰他,只是童域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 他又哄着他:“那时候我不该说那些话。” 由于时差和距离的关系他在国外得知的信息量非常有限,只知道童域的画和另外一个摄影师的作品雷同了。那个傻逼摄影师在微博上声称童域窃取了他人生中最珍贵的回忆,还试图扩大舆论引导社会话题。当时的情况真的非常糟糕。 回来之后发现童域又割伤了自己,他一气之下才说了那样的话。 当天童域的事情就被全校通报,校内交流 bbs 上全是开除油画系童 x 的请愿,校长书记和学工部的信箱接二连三地崩。他心急火燎地联系父母,想要调动关系把事情压下来。 等他回过头来的时候童域已经不见了。 童域他们专业那个挺着大肚子即将要回家休产假的辅导员对宋柔说,童域已经委托人办理了退学手续。 他辗转几轮在画室找到傅芮白,没说几句她直接抓了调色盘上乱七八糟的颜料砸他。 她边砸边哭:“他怎么可能会抄袭呢?你们怎么就相信了他会抄袭呢……” 宋柔站在画架后面被泼得一身颜料,他看着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生歇斯底里,直到最后脱力坐在地上,沾满油画颜料的双手把裙子糊得一片狼藉。 宋柔走进了蹲下来问她:“童域去哪儿了?” 傅芮白摇头。 “他不会回来了,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嘴里喃喃的,“你那个垃圾乐队里的人真没一个好东西。” “你也是。” 她抬眼用她那双肿得像核桃的眼睛看宋柔,一字一句地说:“你就不要后悔,最好是这样。” 那会儿虽然表面上看童域抄袭已经是铁证,其实如果那个时候冷静一点分析,整件事情还是有诸多疑点。 比如最初那两个热度空前久居不下的高位热搜,再比如那个傻逼摄影师掐着时间点发文然后迅速空降的热搜,营销号们有组织的造势转发,刻意引导的社会话题,然后是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小学同学又把社会问题的讨论推向高潮。 这一连串诡异的走向不像是单纯的自然热度能够引发的,更像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他拿着那个傻逼摄影师的照片和童域的画来回对比,发现童域画里近处丘陵上端的植被覆盖率明显要低很多。 画中远处海湾和丘陵低洼处齐平的海岸线边被薄薄的海雾缭绕,一片黄绿的植被中有一个浅浅的白色,竖着的东西,看形态很像灯塔。 宋柔几乎没有犹豫就买了第二天到英国的机票。 他落地伦敦后转机到因弗内斯,直接在市里乘车到斯开岛。到了岛上雇了当地人埃尔弗做向导才找到了那个峡湾。 埃尔弗指着远处的白色灯塔说:“灯塔是我们岛上 2017 年新建的。” 他面带崇敬地目视着蓝黑色的大海,“除了引导船只之外,还为我们岛上带来了很多旅客。” “这两年因为这该死的大风暴,水土流失很严重。看看这些海边丘陵上的植被,都被冲掉了不少。多么可惜啊!” 埃尔弗叹息着,转头却看到那个漂亮的高个子年轻人满脸的泪水。 那个男人是他见过最漂亮的亚裔,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亚裔年轻人此刻在苏格兰浓重的雨雾中整个人看起来疲惫又颓然。 埃尔弗想,他可能是遗失了什么东西。 …… 或许是个人呢?也说不定。 他手中的照片掉落在草地上,水露浸湿了背面上的字,碳黑色的墨迹透到正面上来。 作品《根系》 摄影师燕几华摄于 2013 年苏格兰斯凯岛 -- 宋柔从苏格兰回来的当晚也照例在红塔组了个局。 进门的时候宋柔的脸色泛着不寻常的苍白,径直走到阿左面前。眼睛动也不动地盯着他。 梦徊用胳膊肘碰了下他:“呦,今儿怎么了这是?” 宋柔只面无表情地看了梦徊一眼,转头对阿左说:“把你们拿给童域的照片给我。” 阿左说:“不是早就给你了?” 宋柔冷眼看着他,没接话,浑身像裹挟着一股即将到头的忍耐。 阿左突然又古怪地笑起来,“我说呢。” “那胖子学都退了还搁这儿跟你嚼舌根儿?” “他又跟你说什么鬼话?说燕几华那张照片是我给他让他照着画的?” 啤酒瓶往桌上猛地一放,黄色的酒液混着泡沫飞溅出来,他大声咆哮:“你他妈也信?!” 宋柔皱眉,这几天他马不停蹄地飞来飞去,除了在飞机上就几乎没合过眼,生物钟也混乱得不行,神经对音量有些敏感。 他咳嗽两声,按捺住胸腔中即将要破土的破坏欲,把话说得很慢:“要我把话说更明白吗?” “你什么时候跑到苏格兰去拍的照片?” “用什么办法让他相信的?嗯?那张照片上有你吧?梦徊?还是…… 你?” 宋柔缓缓地把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小井。 那天在红塔的局不欢而散。 晚上宋柔收到了一张图片,来自小井。 那是一张阿左和梦徊的合照。 小井接着打字:照片是今年二月在苏格兰拍的,去挪威之前。阿左发在朋友圈挂了三天,挂给童看的,只屏蔽了你。 宋柔麻木地闭上眼,喉咙里有一片浑浊的血腥味涌上来。 完了,宋柔想。他这辈子完了。 第30章 流泪菖蒲 + + + 童域细细的睫毛颤了一下。 他垂下头去看被子上的线纹,只说:“都过去了。” 明明都过去了。回国后跟傅芮白吃饭的时候她也跟他说过很多他走之后发生的事。 比如后来又有不知名的网友跳出来发文,称仔细对比了燕几华的照片和童域的画后,发现了很多细微却重要的差别。 长文中圈出了童域的画里出现的 2017 年岛上才新建的灯塔,另外还放出了当地的照片,那两年水土流失造成的苏格兰高地植被的变化。 最后宋柔也找到了那张该死的合照,放到了微博上。照片的构图和角度和燕几华的作品的确是几乎一样。 而燕几华的照片拍摄于 2013 年,这足以证明童域并未直接照着他的照片临摹。这是一场充满恶意的构陷。 几天后奥萝拉乐队就宣布解散,阿左和摄影师也在微博上就这件事公开道了歉,梦徊之后也淡出了乐坛。 宋柔又问:“那我们呢?” 我们也过去了吗?我们明明还没有在一起,我们还没有接吻,没有做爱。没有在每一个共度的夜晚后再面对面的坐在餐桌旁,在缓缓上升的牛奶和汤粥热气中深深凝望过对方。 而这一切,甚至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那时候他好不容易拼凑出了这一切的真相,他为他拼凑证据,要彻彻底底还他清白。 可小域走啦。 小域甚至没有跟他告个别就走了,连带着他们还未开始的一切,一起无疾而终了。 他伸出手去揉了揉那颗头,哄人的声音里温柔又带着轻微的哽咽。 “我明白得太晚了。我很爱你…… 非常爱你。” 那个人从来都不该是他权衡利弊后的选择,他们白白的因为他单方面的犹豫耽搁了那么些年。16 岁认识的人,17 岁相爱,18 岁就该完完全全的在一起。 很长一段时间宋柔都没有办法回头细想这些,因为非要去追究起来,平白耽误的那些年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里都是足以压垮他的遗憾。 -- 他甚至看过童域写的日记。 童域离开之后是汪橙意带着傅芮白去收拾的宿舍,那些东西最开始也都放在傅芮白那里。 后来等到童域的事澄清之后,傅芮白才把那本日记交给宋柔。 日记本的扉页夹了她写的一张纸条: 给你这个东西不是因为原谅你,那是你应该做的。我怜悯你。 那之后宋柔常常梦到自己独自开着车横穿过万亩的槐花林,满目青绿一望无际。 森林上空一会儿乌云密布下着淅淅沥沥的软雨,大雾缠绵着漫上窄窄的公路,让能见度变得很低。一会儿云层散开又露出晴空万里,水汽氤氲升腾,灼烈的太阳光晃着眼睛。 他皱着眉继续往前开,发现怎么都开不出那片槐花林。 他弃了车往旁边的槐树林里钻,穿过一片片从叶片间泻下的阳光和斑驳的绿荫,然后到达了一个水塘旁边,皮靴上已经沾染了露水,塘边浅水处生长着黄菖蒲和几簇纤细的纸莎草。 岸上的槐树根深叶茂,洁白的槐花在树上结穗,重得压弯了本就柔软的枝条,几枝特别繁重的花穗垂到水面上方悠悠摇晃着。 水塘清澈透亮,干净得像是无人涉足过的水域。日光下至,水草中缠绕的是粼粼的光影,又像是谁明亮的眼睛。 那时候的宋柔也顾不得水汽重,走到岸边想捞起来细看。修长的双手插进水里,破碎的光影像滑腻的鱼一样游走。他只掬起来空空的一把清水,水涓涓的从指缝中流尽却没留下任何实物。 然后宋柔看着自己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跟着砸进水塘里。眼泪在眼眶里把视野揉碎成一片一片,水面上倒映着浓艳的鸢尾,洁白的槐花,迎着日光薄薄的槐树叶子,扭曲的成一圈一圈斑斓的色素,像卷入了某个人跃动又火辣的油画笔触里。 宋柔睁着眼睛跪在浅水的菖蒲丛中,看到的是旋转的星空和梦境。 那个人在风中被吹乱的头发,脆弱的臃肿的皮肤,苍白的嘴唇。那双麻木又明亮的眼睛流泪的样子。 那人戴着颜色古怪的帽子走在兔子洞的悬崖边上,摇摇欲坠的样子。 蜷在地上拼命呼吸,痛苦又虔诚,视他如神明的样子。 然后闭着眼睛割开自己的皮肤,血流下来,自甘堕落的样子。 宋柔连在梦中都清楚得很,那个人他走了,他不会再回来了。 梦中水里冰冷刺骨,以至于宋柔醒的时候还在抱着膝盖流泪。 真的太疼了。 那本软皮封面的日记本被放到枕边,每晚枕着入睡却没敢再翻开一页。直到每夜的梦里都是那浓郁的槐花香味,他被困在那片一望无际的槐树林中,苍白的双膝日日夜夜浸在冰冷的水里。 第31章 深绿深春 你所不知道的日子里 和洋槐下荒度的流水 吉他和钢琴和吉他 日出和日落和日出 夏至和冬至和夏至 深绿和深春和深绿 …… 宋柔在童域走后的第二个深春回到了一中的后山。 他在童域的日记里提到的那片星星海旁边躺了很久,看见当年那棵快被折秃的槐树又重新变得枝繁叶茂。 他离开之前也伸出手去折了两枝槐花。 下山的时候他路过学校旧家属楼外面的菜园子,里面有个戴着遮阳帽的人正弓着背在里面浇菜。 刚绕过菜园就听后面的人中气十足地大喝了一声:“宋柔!” 宋柔转过身,这才看清楚那个戴着遮阳帽浇水的人是画室的老头,老头的头发又白了好多,好像还变矮了一些,他佝偻着背,边解开遮阳帽边朝宋柔走过来。 宋柔拉下口罩,毕恭毕敬地叫了声 “老师”。 老头哼了一声算答应了,又粗着嗓子问他:“你怎么也折那槐花?” 宋柔看着手上的两大穗洋槐,没说话。 “太阳要下山了,你赶快回去吧!我也要回去给明明做饭了!” 老头看他闷着不说话,转头就准备要走。 “您现在没有带学生了吗?” 宋柔不提那话. 儿还好,提到这个老头就来火。 老头子转过身来胡子乱翘,还直跺脚:“带学生干啥子?带来气老子我?” 宋柔被火冒三丈的老头逗笑了,随口接着话头问:“谁又气您了?” 老头挥舞着手里的喷壶,情绪激动起来喉咙里像卡了痰。 “这么多年带出来唯一的一个好苗子,校考的时候三科都格老子的乱画!” 宋柔皱眉,又问他:“您说的是童域?” 老头瞪大眼睛,语气夸张:“不是他是哪个?!” 他阴阳怪气地看着宋柔,嘴里还在嘀嘀咕咕:“三科考试就画同一张脸,个臭小子生怕气不死我...” 宋柔听见后手脚冰凉,捏紧了手里的槐花穗,胸腔没规律的起伏着。然后他闭上眼睛,像一个等待宣判的死刑犯,他问: “他画了谁?” 老头冷笑一声,“你说他画的谁?” “当年我联系国美那边评卷的老师把他校考的卷子发给我,整整三张!!!三张都是你这张臭脸巴!” …… 直到过了半个世纪那么久,宋柔在那时一片沉默的暮色里忽然笑了。 他恍惚着想起了当年为奥萝拉写的最后一张专辑,关于那个世界上第一位变性人的故事。那位术后感染的丈夫在弥留之际对那位不离不弃的妻子说的话: how have I ever deserved such love? 我怎么值得你如此深爱? 宋柔眼里一热,他偏了偏头,在心里想着:那我呢?我又怎么值得你如此深爱。 老头本来还想趁热乎再骂几句,抬了眼看见宋柔眼睛红了一圈,眼底里都是被死死压住的水汽。老头张开的嘴又只好闭上,拿着遮阳帽扇了扇不存在的蚊虫,接着再长叹了一口气。 “年少时生出的情谊到底是什么颜色的都有。” 话出了口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劝什么。 他只好又说:“缘起缘灭,缘聚缘散。” “反正你们还年轻。” “你们还年轻。” 宋柔从横滨舞台上摔下来的时候只想到了这句话。 他抱着吉他站在升降台上唱最后一首歌,那时候是 2022 年的 5 月 11 号晚上,北京时间十一点。 直到唱到 “夏至冬至夏至”,他就没法再唱下去了,喉咙很疼,眼泪咽下去像盐酸,一路腐蚀着他的气管和食道。 他仰头去看顶上橘黄色的聚光灯,柔和得像 2018 年在横滨 ARENA 扫过他和童域那束一样,又温暖得像天气计划中那盏硕大的红日。 他又想起 2015 年 Y 城美术馆里那雾蒙蒙的黄昏下,那个人跟他说这辈子只想活到四分之一个圆。而 2022 年 5 月 11 号的十一点,也就是说只隔一个小时,那四分之一个圆就快画好了。 “缘起缘灭,缘聚缘散。” 宋柔摔下去的那一刻仿佛又听到了老头的声音。 那时候他知道自己磕坏了头,黏腻温热的液体从他的额头朝外汩汩地冒着。 然后是场馆里此起彼伏的尖叫,慌乱的脚步声,模糊不清的人影,骤然亮起的照明灯。 他躺在地上笑,他想,我们一定要再见面。 今生,我们一定要再见面。 * 开头的歌词引用自宋柔的洋槐 (是我写的。。(哭丧着脸) 第32章 摔碎的妄 童域黑黑的眼仁晃了晃。宋柔今天要说的话其实他不是没有预感,那大概是宋柔这些天赖在工作室行为古怪的唯一解释。 但他实在不明白。所以他也只是动了下嘴唇,没出声。 宋柔放在他头上的手摸索着往下,眼睛,鼻子,再到微微张开的嘴唇…… 最后指尖停留在苍白的嘴唇上,中指关节托起他的下巴,用拇指指腹轻轻抚摸着他柔软的下唇。 湿润的水迹,是刚刚才被他哄着喝过的热水。 宋柔的视线从眼睛慢慢移到嘴唇,然后俯下身靠过来。 童域知道,宋柔应该是想吻他。 他还是那么俊美。那张脸的眼窝很深,鼻梁挺直。深长的眼尾和棱角分明的嘴唇让他看起来有些艳丽,靠近了像亟待采拮的熟透浆果。 童域在吻落下来之前偏过头。 宋柔闭上眼睛克制着自己不再亲上去,凌乱的气息向下喷在童域的脸颊上。 再睁眼的时候眼睑卷起的地方已经变得有些红,像提着南瓜灯去要糖却被关在门外的小孩。 他把支起童域下巴的手绕到后面,手指张开轻轻拢住童域脆弱的颈侧,不让他再动。 然后才把头挨过去和他额头相抵。 这个动作让他浓密的长发垂落下来,微卷的发丝像幽暗洞穴外面悬挂的潮湿的藤蔓一样,把他们跟外面的世界隔绝开。 宋柔的眼底泛着红,他说:“我们试试吧。” 这话原是该在2019年就说的。那个小胖子伤口恢复慢得要死,胆子也小得要死,他话说到那个份上还不知道变通,傻乎乎的买了药膏涂了小半年也不主动开口。 那个时候宋柔觉得时间还长,他胜券在握的还想等着那个小胖子自己靠近。后来他又想着,那就在童域生日那天在一起好了,如果那个胖子还说要涂药膏的事,他就直接吻他。 但那个时候再没机会了。 他是真的喜欢那个小胖子。哪怕他当年犯浑迟疑过犹豫过那么久,但总归是下了决定的。如果那一天他没有说那些蠢话,而是早点冷静下来相信他,他们本也不该错过这么多年。 在后来那些看似都毫无指望的两千个日夜里,他已经千次万次地在脑海里和他共度了一生,他连夜里做梦的时候都是得未曾有。 他想抚摸那个小胖子莹白脆弱的身体,想要在夜里亲吻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想要染上他手上的颜料被允许进入那个无人踏足的星夜,想要把软软的他揉.进.身.体.里,想永永远远的拥有。 然后宋柔感觉到童域肩膀一松。 “我不明白。” 童域说话的声音很低,像在自言自语: “现在这样不好吗?你不是想要这样吗?” 他是真的不明白宋柔,他从来都没有明白过他。当年自己被对宋柔的爱意折磨得发狂,非要求他给个答案的时候,宋柔明明是回避的。 所以宋柔不爱他,他知道。但是宋柔对他好,他也是知道的。宋柔当年无非是伤了他的心,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宋柔道歉了,他也不是不可以放下。 两个人做个一般朋友,他现在还在为宋柔工作,不好吗?这难道不应该是宋柔想要的吗? “你不要对我愧疚,”童域的声音越来越低。 “以后也不要再提了。” 当年的事,还有未来,都不要再提了。 而他梦寐以求的,那些年求而不得的爱,好像终于近在咫尺,明明一伸手就能够到,又为什么要放弃了? 他想起了以前在网上看到的一句话,大概是在说年轻的时候不要遇到太过惊艳的人。 他的人生里除了直接缺失的,就是做什么都慢别人一步。 儿时不像一般的人很小就已经对异性或者同性产生了朦胧的爱意。初中的时候同龄的男生开始遗.精,他是遇到宋柔之后才有了正式的第一次。 但他遇到宋柔的时候还不算晚,他16岁的时候就遇上宋柔,二十多岁的时候宋柔才成为营销号口中内地几千万少男少女的梦想。 他绝对算是惊艳过头的人。 童域真的想过,如果不是遇见了宋柔,这辈子恐怕也不会有别人。 他小的时候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呆在寺庙里。 奶奶信佛,总说童域妈妈身上是有邪灵在作祟才会疯疯癫癫。所以他那时经常会被接到一座古寺里“辟邪”。 那座古寺颇有些历史了。每日晨钟暮鼓,朝课晚诵,却因为修筑在深山老林里,离城市的距离有些远,香火有时难免惨淡。只传说那里求姻缘签还算灵验。 童域在大殿听经的时候去碰过那签筒,被师傅用经文打了手。 师傅斜眼看他,问:“你也想看姻缘?” 童域盯着那个刻满经文的竹制签筒点头。 那个师傅笑了,他说:“你不用摇了”,他用下巴示意童域在蒲团上坐周正。 “你奶奶帮你看过。” 童域闻声坐直了背。 然后师傅拿笔在纸上写了个“妄”字。 童域胳膊肘撑在案几上,用手掌托着脸,问:“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师傅把笔搁下,只说:“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说多了你也不懂。” 所以他那个时候记住这个“妄”字,倒不是因为他真的听懂放在了心上,而是因为那个师傅用折耳根拌的萝卜丝是最下饭的。 母亲去世之后,童域也再没被送去过那个寺里。好久之后童域才想起来,他居然还是应了那个妄字。 他第一次吃别人的生日蛋糕,第一次吃麻辣小龙虾,第一次有了梦想,第一次听别人弹琴,第一次去别人家里做客,第一次打游戏,第一次出去旅行,第一次去酒吧喝酒,第一次对着别人的相片自.渎…… 这一切都和宋柔相关。 而他遇到宋柔之前,他单调的人生回忆起来甚至就只有那些在医院和寺中度过的惨淡岁月。 出世是真,入世为妄。 宋柔带他入世,他像是真的做了凡人,疏食饮水,枕稳衾温。 他给了他妄想。 妄想若即若离,因为它是假,是恶,是捞不到的水中月。妄想最终让他爱而不得心生痛苦,还将他高高捧起又用力摔碎。 后来他明白了,宋柔是个骗子。妄想是假的,爱明明只会让人痛苦。而他好不容易才粘起来的人生,哪怕是布满裂痕,也比散落一地好。 他不要爱,更不要再妄想了。 第33章 樱桃番茄(上) 什么是报应? 这他妈就是报应,宋柔在心里想。当初犯浑如今遭罪,以前装着糊涂脚踏的真心到头来却是求而不得的东西。 他恨不得回去扇醒那时候的自己。到底为什么犹豫那么久?为什么要让小域伤心?现在做梦都想要的人,明明那时候就能牢牢地抓在手里。 现在倒好了,小域不要他了,感情连提都不让提了。 那天宋柔不是逃走的。他哪敢逃,这么多年他早就想清楚了,抓回来骗回来,哭着求也得给那人求回来。 但是他怕惹他哭,小域刚发过烧,这会儿一哭准头痛,所以宋柔只好先消失。 只是徐女士知道童域生了病,担心得不得了,第二天天还没亮就顶着黑眼圈起来煲生姜鸡汤。 鸡汤在砂锅里炖了一个半小时,放汤盒的保温袋上用雪梨纸包了几支自家院子里新开的茶梅。 第二天上午宋柔先回徐女士那儿取了鸡汤再赶去童域家,从家里临走的时候还顺走了一箱市郊农场刚刚送到的有机蔬菜。 到童域家门口的时候刚好是上午九点钟。 今天是周六,不用上班,童域昨天刚发了烧,估计这会儿也还没起。 敲了门没开,宋柔兜里还揣着昨天从小酒那儿顺来的钥匙,端着蔬菜和汤盒直接登堂入室。 房子里安安静静,进门玄关的柜子上放着童域出门惯背的双肩包,二楼的卧室房门紧闭着。 果然是还没起。 宋柔把汤盒放在岛台上,再把箱子里的有机蔬菜逐样拿进冰箱里。 这几天来了新的寒潮,童域发烧和这场突如其来的降温也不无关系。宋柔想着,这个天气给病人吃点高蛋白又软乎的食物是比较好的。 他在冷冻区找到昨天塞进去的一袋新鲜青虾仁,又在冷藏区拿了点蔬菜和昨天刚买的无菌蛋。 找了一圈儿没有围裙,墙面锅架上挂着的煎锅陶瓷涂层还很新,表面上已经落了灰。 宋柔想起小酒跟他说的,那人对生活不上心,不做饭,外卖只点CSC和KFC。 宋柔把锅拿出来冲洗干净,虾仁用料酒和胡椒盐处理好,樱桃番茄和菠菜都洗干净切成细段,在小的煎锅里化了一块黄油,蔬菜和虾仁放进去炒软。 童域是在那时候开门出来的,早晨九点四十分。 晚上吃完退烧药和消炎药昏昏沉沉睡到现在,他被尿意弄醒了。 卫生间不在卧室里,童域从床上起来就趿拉着拖鞋朝外走,闭着眼睛尿完了,那会儿听觉和嗅觉才跟着意识归位。 他听见一些奇怪的,连续的,来自一些陶瓷或者玻璃制品的触发音——好像是来自楼下。 但他是独居。 童域有点迟钝,他慢吞吞地系好睡裤的绳带,思索了半晌在卫生间的壁龛里找到了一把美工刀,他捏着美工刀蹑手蹑脚地往楼下走。 这套公寓不大,底层的厨房是半开放式的。宋柔那会儿正低头认真地淋蛋液,他脱了外套,只穿着橙黑斑纹的中领毛衣,卷发干燥松散。 看到宋柔的一瞬间童域松了口气。宋柔很好认,那个身高和头发组合起来在这个城市都找不到第二个。 童域把手工刀收起来啪嗒一声拍在岛台上。 宋柔闻声转头。 童域问宋柔:“你怎么进来的?” 他说话的脸色非常难看。 “我让小酒留的钥匙。” 宋柔不疾不徐地关了火,走到童域面前,用手背试了试他的额温。 “没发烧了。” 又接着问他:“喉咙还疼不疼?” 童域皱眉,没接话。只是向他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 宋柔没动,眼睛沉沉地看着眼前那人。 童域抿了抿嘴唇,干巴巴地提醒他:“钥匙。” “你身体好了再还你。” “我已经好了。” 宋柔看了看他苍白的脸,叹了口气。从岛台上放着的外套口袋里掏出那把钥匙,用商量的口气说:“那能不能给我开门?” 童域把钥匙捏在手上,拒绝得很快:“不能。” 不能啊。 不能给宋柔开门,也不能再接受宋柔的好意了。 童域想,宋柔一直是很细心也很体贴的人,两个人年少的时候一块儿吃饭,宋柔就比童域自己还清楚自己的口味。 虾仁烘蛋是童域爱吃的菜,他爱吃煮得软烂滑嫩的食物,桃子不吃脆的要吃软的,巧克力喜欢在手里捂得半化再吃,米饭也只喜欢介于干饭和稀饭之间的那个微妙的口感。 他跟宋柔说我们不要谈感情了,做朋友就好。可是朋友也可以互相表达好意,两个人从十六岁就开始做朋友,宋柔以前对他这个朋友就非常不错。 只是朋友做成最后那个样子是很可悲的。 童域认为自己不可以再这样接受宋柔这样的好意了,他必须要和他划清界限。 但是他也知道自己不懂怎么拒绝,所以他想,干脆把事情做绝一点好了—— 两个人不谈感情,干脆连朋友也不要做了。 宋柔把那个小小的煎锅整个端起来放到岛台岩板上,汤盒里的生姜鸡汤倒出来还是清亮滚烫的。 童域就在那时候说话。 他右手掐着左手的皮肉,对宋柔说:“我叫了CSC的饭,你滚吧。” -------------------- 以下大概有十来章都是八月后新写的,也许会有一定的氛围差距(?),我尽可能地全文拉通修过,希望能好一些。 第34章 樱桃番茄(下) 这或许远算不上恶言,但童域也从来没有对人说过这样的话,更何况那还是对宋柔。 两个人年少时候就算是争论也很难说上一句重话。唯一算得上是吵架也许还是最后在傅芮白家里那一次,宋柔短短几句话就轻描淡写地击碎了他。 他还要继续说,他说:“我不喜欢你了,你滚吧。” 那话一出两个人都愣了。 童域看见宋柔眼睛红了一下,但很快就散去。他偏过头,说不上后悔,也不敢再去看宋柔。 过了一会儿宋柔才说:“那等会儿放冰箱里,下午再吃行吗?” 童域觉得自己那一拳像打在了一团假水史莱姆上,黏稠又无力。 “每顿都吃快餐,营养太单一了。” 这句话真是熟悉得不行。 童域这人酷爱快餐。大学那会儿吃饭的时间不固定,经常赶不上T大食堂的饭点。宋柔不在学校的时候他总是把金拱门和KFC换着吃。 而且他不喜欢尝新,金拱门的板烧鸡腿堡好吃那就天天吃,KFC的嫩牛五方上市了就吃嫩牛五方。 但在C城的时候他更偏爱CSC,他喜欢CSC的儿童套餐,也不完全是为了那个小玩具,他喜欢那里面金灿灿的蛋炒饭和番茄浓汤。 但宋柔很不赞同他这么吃,他总对童域说快餐汉堡里的生菜密度太低,刨成丝看起来一大堆,但其实都是水分。快餐里很多蔬菜都是脱水蔬菜,损失了大部分维生素,所以快餐高GI低营养。 宋柔只要在学校的时候尽量都会拉他出去下馆子,虽然北京一直被称为美食荒漠,宋柔却总能找到好吃又新鲜的地儿。 那个时候童域经常在心里嘀咕,宋柔自己都戒不掉那天天一罐的百事可乐凭什么管他吃垃圾洋快餐。 想到这些,童域的手心里出了些汗,他抓着棉质的睡裤忍不住想要发抖。 算了吧,他想,怎么能再对宋柔恶语相向。 他说:“我知道了,你走吧。” 童域觉得一下子累极了,他没有本事把事情做绝,他也没有力气再去应付宋柔。 他抬腿往楼上走,踩上楼梯的时候他想着,宋柔要呆这里就呆吧,他关在二楼房间里谁也看不见谁。 等宋柔呆腻了,自然就走了。 虽然知道童域大概率不会吃,但是宋柔还是准备等汤和烘蛋凉下来后一块儿放进冰箱里。 明天看样子是无论如何都进不来门了,他准备联系附近一家餐厅按时给童域送三餐,再去跟彭留两口子勾兑一下,就说是傅芮白订的。 他再点了一些新鲜果汁的外送,考虑到那人不太爱喝白水,发烧后喝点果汁正好可以补充维生素。 等外送的时间里,他才空下来好好看看童域的公寓。 公寓里的生活痕迹很重,这或许是因为童域不爱出门的缘故。 公寓一层只有连通的厨房和客厅,客厅里没有准备沙发和茶几,看样子也没打算用来待客。 客厅中央有一张巨大的实木绘图桌,画材都堆在角落里,地板上趴着几块干掉的颜料。 楼梯上散落着很多东西,有书,喝水的杯子,毛毡玩偶和拼好的乐高积木。 宋柔勾了勾嘴唇,大概是想到童域坐在楼梯上认真做手工的样子。一定很可爱。 他压着脚步声拾级而上,低头去看那些小物件儿,有些和工作室置物架上那些如出一辙,只是宋柔没想到那些毛毡小狗并不是成品。 在那个戳了一半的毛毡小狗旁边还卧着一只灰蓝色的柴郡猫,宋柔没忍住去捏了捏它已经快被薅秃了的耳朵。 堆成摞的书大多是一些画册和绘本,那个人有一些轻微的阅读障碍,看不了满篇的文字。 在一堆威廉莫里斯的植物绘本里宋柔看见了一本翻到一半的书,他愣了愣,伸手从里面抽出来。 他还记得这个。 2015年刚高考完那会儿,两个人没事儿就在C城市中闲逛看展,吃完午饭就近去方所书店喝水吹冷气,大厅里的展示架上放了几本爱丽丝漫游仙境新出的原版立体书。 童域默不作声地从展示架上拿了两本厚厚的立体书,两个人结完账从方所出来的时候也没吱声,还是最后在出了地铁站门口才磨磨蹭蹭地递给他一本,跟他说这是送他的毕业礼物。 宋柔挑着眉接过那本书,问他为什么想起来送他这个当毕业礼物。 童域当时的表情有点不自然,反问他:“乌鸦为什么像写字台?” 宋柔愣了下,问他:“为什么。” 然后童域站在地铁站门口笑了,两颊莹润的白肉又鼓出来,笑得原本明显的唇珠被拉平。 六月C城的风裹挟着潮湿热气,把他身上蓝色的短袖吹得像一层层温暖的海浪。 他很轻地说:“没有理由的。” 我送你这本书,也是没有理由的。 宋柔垂下眼睛,用指腹去划过那条陈旧的书脊,一些立体插片已经被摩挲得边界发毛变软。 他想,童域也是个说谎的骗子。 -------------------- 某人说了狠话后—— 宋柔:他说他不爱我了(要哭了) 看到画册—— 宋柔:他在说气话。 第35章 白色恋人 童域跑了。 发过烧,在家养了没几天,身体才将将好了一点就连夜跑了。 宋柔周二苦着脸去工作室蹲人,小酒告诉他童域这几天都不会来上班,宋柔又返回去童域家门口蹲人,还是没消息。 他给彭留拨电话过去,彭留连着挂好几个,后来干脆直接关机。 过了很久彭留才给他回了电话。 他声音听起来怪怪的:“你大晚上的不睡觉给我打什么电话?” 宋柔皱眉,说:“这就睡了?” 他看了眼时钟,又说:“这才十一点。” 彭留欲言又止,紧接着叹了口气:“算了,你不懂。” 宋柔也懒得跟他扯,他直接问:“小域呢?傅芮白知道他在哪儿吗?” 然后宋柔就听见一个有点沙哑的女声在旁边说:“宋柔好烦,挂掉挂掉。” 于是电话挂了。 宋柔气得失眠,半夜黑着脸编辑短信,给彭留好一顿夸说他真的老当益壮,而自己眼看着年纪渐长力不从心,这次巡演完正好准备无限期休假,唱片公司的钱都让彭留一个人去赚好了。 第二天清晨宋柔如愿以偿地收到了新的短信息。 一个地址,在C城远郊的仙岭。 宋柔把东西打包开着车就去了仙岭。另外他还带了一个拖油瓶,宋苗苗小朋友。 苗苗是刚满六个月的柴犬。一年前宋柔家里养了十三年的牧羊犬老死了,徐女士一连好几个月都在家闷闷不乐。 几个月前宋枝带了两只幼年柴犬来家里玩,想留下一只哄徐女士开心。 那时候本来家里短时间是不愿意再养狗,结果一个没看好,两只柴犬里面较为肥硕的那只跑到花园里呲着牙去咬宋柔种的槐树苗,荔枝核一样的眼睛看起来又黑又亮,很有灵气。 宋柔心念一动,干脆就抱回了自己的住处养。取名叫宋苗苗。 下午两点,晶黑色的大切诺基开上了G65高速,两个小时后下道在仙岭雪山脚下换雪胎。 仙岭距离C城市区一百多公里,平均海拔两千五百多千米。十二月正是仙岭雪盛的时候,只是因为气温垂直变化的关系,山麓下的植物还是深绿色的阔叶林。 宋柔关了窗往盘山公路上驶,苗苗坐在后座上扒着窗叫唤,宋柔无奈,只好对它说:“就开一点点。” 然后他把后座右边的窗户降了一条不宽不窄的缝,让苗苗能靠在窗边吹风。 在山麓的时候还阴沉着天,地上几乎没有雪。 等开到海拔稍高一点的地方天空开始发亮,盘山公路两边的阔叶林上挂了些薄薄的雪,远处的丘陵上披着一层和缓斑驳的银辉。 进入山顶地带之后公路变得狭小仄逼,两旁的植被都变成了雪白茂盛的针叶林,山峰之间的鞍部和缓坡上是被厚雪覆盖的灌木草甸,公路中间的雪扫了又积,上面有雪车浅浅的车轮印。 宋柔跟着导航开到山顶森林公园里的住宅区域,在一片灰白的雾色中把车停到一幢有石头围墙的独栋房子面前的草坪上。 他下车从后座把苗苗掐着胳肢窝抱出来,在房子门口帮她理了理红色的大袄子后才伸手按了门铃。 过了大概半分钟,里面传来钝钝的脚步声,童域穿着臃肿厚实的睡衣拉开门,一脸睡眼蒙松。 等定睛看清楚门口站的人之后,童域的脸色开始急剧晴转多云。 C城的夏天酷暑难耐,仙岭又地处远郊,气候凉爽且房价低廉,所以有很多C城市民都在仙岭购置房产,只为了夏天带着家人来避暑。 这栋在仙岭的老房子还是童域母亲在世的时候买下的,只是后来家里正处多事之秋,买下也没能派上多大用场。倒是童域一年前回到国内后还能时不时过来写生画画。 不过这次童域来仙岭,其实主要还是为了避开宋柔。 在C城的时候明明已经说得很清楚,两个人就当以前无事发生,也不要再谈感情了。 没想到宋柔知道一提感情就崩盘,就来温水煮青蛙。童域也知道自己处理不好,干脆来仙岭躲着画画了。 只是他想不通到底是为什么,宋柔现在变得这么奇怪又难缠。 宋柔这时怀里还揣了只穿着十分艳俗的黄狗。 这只艳俗的黄狗一看见童域就开始扑腾,宋柔把它放到地下,它马上就直直朝着童域脚边冲刺。 那狗欢快地扒着他的裤腿,嘴里含糊不清地叫着:“啊啊啊啊啊ong(二声)ong(四声)!” 童域低头看了狗一眼,也没立马动手去扯回裤腿。拧着眉头正要开口,那只艳俗的狗又在童域脚边快乐地叫唤了一声:“ong(二声)ong(四声)!!” 童域突然皱了一下眉,问:“它不会是......“ 宋柔勾了勾嘴唇,满脸都写着心情好,“她确实是在叫你。” “苗苗的声带结构跟别的的狗狗不太一样,能说一点简单的音节,只是听起来像在说话。” 看到童域还没开口赶人,宋柔忍不住开始得寸进尺。 他做作地用手环抱着肩,朝上边的空气吐了一口淡淡的热雾,声音懒懒的:“外面真冷啊,我和可怜的苗苗能进去烤烤火吗?” 童域脸色骤然变冷,往门里退了一步。再开口自然就是赶人:“滚回去。” 他又看了眼地上的苗苗,拉走被苗苗扒住的睡裤。一鼓作气继续对宋柔说:“你赶紧,带着狗回C城。” 苗苗的手上突然一空,它仰起小脸来看童域,又小心试探着再细细地叫了一声:“ong(二声)ong(四声)...” 童域这次没再往脚下看,直接狠下心利索地关了门。宋柔还隐约听见了里面一气呵成落锁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ong(二声)ong(四声)!!!“ 苗苗边哀嚎边举着前爪去扒门缝,大花袄子在防盗门上蹭得哗哗响。 但门还是自顾自地紧闭着。 这倒是意料之中的事,宋柔一脸无奈地把挂在门上的苗苗抱开,再高举着它扮了个哭脸。 苗苗的耳朵耷拉下来,挤着眼,荔枝核一样的大黑眼睛里出现了晶晶亮亮的水迹。 宋柔连忙又往怀里一按,安抚的手还没摸上去怀里的小家伙已经开始埋着头嘤嘤嘤地哭。 天色渐暗。 苗苗哭累了就在宋柔的怀里安静地窝着,宋柔捏了捏小家伙的后颈:“有点冷了,要不要抱你回车里去吹空调?” 宋柔刚踏下台阶,苗苗就从宋柔肩上探出头,整个狗身朝着房子的方向倾,爪子在空气中胡乱地刨着,就差张嘴直说她不愿意去车里。 宋柔无奈又好笑,只好把苗苗重新按回怀中,转身又回到门前。 他把羽绒外套刚拉开,苗苗就十分上道地钻了进去—— 后背贴着宋柔里面暖洋洋的毛衣,肥肥厚厚的毛脖子挤在拉链扣,宋柔双手在外面托着,又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截肉干儿撕开喂给苗苗。 饱暖思淫欲,狗也是一样。 苗苗整个儿像挂在自发热的羽绒睡袋里,嚼完肉干就昏昏欲睡,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呼。 天已经完全暗了。 橘黄色的廊灯突然亮起来。宋柔抬眼去看门,还是严丝合缝的。 廊灯大概是根据环境光线变化自行亮起的。宋柔心酸地想,那个人现在已经不心疼自己了。 宋柔不是不知道童域不想见到他。身体还没好透就一声不吭跑来仙岭,十有八九也是为了躲自己。 童域的态度很清楚了。 但宋柔忍不住。 分离的六年里他七死八活,好不容易挨到人回来了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只要一天见不到面他饭都要吃不下。 雪一般是天黑才开始落。 宋柔上次见到这么大的雪还是是在一九年冬日,那时候毕了业,乐队也已经解散了,他还没有正式以个人音乐人的身份进行活动。 年底的时候他陪着父母到日本札幌去看望故人。 那是位于北海道岛西部一个以雪著称的城市。 这不是他第一次去札幌,那几天也无非是跟着家里两位一起泡温泉,聚会,见朋友。 离开北海道的前一天,他一个人乘着地铁去了白色恋人工厂。 六百日元一张通行证,再赠送一片经典款的饼干。在工厂三楼可以通过几面大玻璃窗参观饼干的制作流水线。工厂里还有一面小小的电子屏,上面记录着当日生产的饼干片数。 临走的时候宋柔也照样跟着游客大流在卖伴手礼的地方买了几盒工厂限定的巧克力。 工作人员礼貌地用英文问他有没有照片需要放上去,宋柔犹豫一下还是说了没有,工作人员就问他有没有喜欢的贴纸。 于是宋柔在一堆贴纸里挑了一只Q版的海豹。 但宋柔其实很少吃甜食,无论是巧克力还是饼干,他几乎都不感兴趣。 真正爱吃白色恋人的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那天宋柔从工厂出来,拿着伴手礼往宫沢站走的路上。地铁站里冲出来一个光腿穿格裙的女生,她裹着白色毛茸茸的外套,头上也戴着白色的贝雷帽,像雪球一样扑进前面男生的怀里。 两个人紧紧地拥抱了很久,然后男生摸摸她的头从身后拿出一盒白色恋人。 宋柔那个时候在心里想,他打赌那个铁盒上面一定有两个人的照片。 果然—— 女生看到装着巧克力的铁盒后有点害羞地笑了。 那时候的雪突然变大,路上为了圣诞节装饰的彩灯也在同一时间亮起来。 刚下班的人忙着赶回家,准备赴约的人边接电话边步履匆匆,料理店的员工拉开门出来分发礼券。 MerryChristmas!!! 这是明明是应该见面的节日。 宋柔想着,如果童域在的话,那合该是很好的日子。 二零一九年后的宋柔离开了北京,也再也没在冬天见过大雪。 被风卷进来的雪花在廊灯下打着旋儿,有一些落在宋柔的头发和帽子后面柔软的绒毛上。 还有一粒特别大的落在他的手背皮肤上,飞快地融化掉。 宋柔轻轻地笑了一下,时隔六年,真正的冬天还是终于来临。 然后他听见锁芯咔嗒咔嗒又响了好几声,不知道是拧开了多少重锁。 门开了。 -------------------- 这是苗苗,苗苗为你俩创造了破镜重圆的机会,快说谢谢苗苗! 第36章 银色山泉(上) 童域关了门上楼继续躺着。 气温总是一等天暗就开始降。这房子装修得早没赶上安地暖,他这人又吹不了热空调,去年买的彩虹牌电热毯在柜子里落了灰,插上电后温度一直升不上来。他只好裹着厚厚的睡衣再在被子上多搭了层毛毯。 童域蒙在被子里听着雪落在外面的草地和灌木上,直到天色完全黑下去,风雪交加,也没能听到汽车引擎启动的声音。 所以也不知道宋柔究竟是走了还是没走。 他咬着牙躺在床上忍耐着,想强迫自己入睡,肌肉和神经却越绷越紧。 当一根树枝咔嚓一声被积雪压断,他满脸颓丧地起了床。 慢慢吞吞下楼梯的时候他在心里祈求宋柔已经载着狗下山,外面太冷了,他实在不想开门看见一根硬梆梆的冰棍。 他裹着毛毯,哆哆嗦嗦地解开一重又一重的门锁,拉开门—— 一根一米九的冰棍儿赫然矗立在门前。 宋柔进门的时候苗苗在羽绒服里欢快地乱拱,宋柔更是快乐得直想唱歌。只是童域的脸色实在是臭,他担心自己一开腔就又被赶出去。 今时不同往日,他必须谨言慎行。 那会儿已经晚上八点多,童域把门一开就没再搭理宋柔,径直去冰箱里拿了袋速冻水饺准备煮。 这是最后一袋了。 水饺刚捞起来宋柔也刚好端着一个箱子从门口进来,衣服和头发上沾了雪,薄薄的眼皮被冻得毛细血管很明显,棱角漂亮的嘴唇上挑着,面上是冻得煞白也掩饰不住的开心。 童域站在餐桌边一动不动,盯着他手里的箱子。 宋柔恬不知耻地对童域微微一笑,解释道:“一些生活用品。” 童域重重地把手中的两个盘子往餐桌上一放,低头捏着筷子面色不虞,压着情绪开口:“明天。” 话头刚起苗苗敏感地抬了头支起耳朵。 “明天你必须带着她回C城。“ 说完童域就坐下开始闷头吃水饺,苗苗嘤咛一下跑过来挨着童域的腿叫唤。 童域听着脚边的叫声心乱如麻,宋柔带了一大箱子生活用品来,明明是吃准了他会开门,打好铁算盘要来他这儿住下。 再一想到自己确实开了门童域又沮丧得吃不下饭,他十分厌恶自己心软,一边又在心里痛骂宋柔不要脸,居然还带了狗来—— 他明明知道自己最喜欢狗的! 宋柔洗完手再不紧不慢地给苗苗的食盆里倒了些狗粮,然后才拉开童域旁边的椅子坐下来。 盛在白色陶瓷盘子里的水饺有绿色和橙色。 绿色的饺子皮是菠菜汁和的,馅儿是鳕鱼海苔的。橙色的饺子皮是胡萝卜汁和的,馅儿是虾仁玉米。 都是小小的一个。 宋柔小心翼翼地吃着,心里突然很软,这也不仅仅是因为这是小域煮的速冻水饺。 因为童域的口味总是非常奇怪,他喜欢一些类似于小孩子吃的辅食,口感要湿要软,颜色要缤纷还要有营养。 宋柔也一直觉得这一点非常可爱,童域身上总是充盈着这些奇怪又可爱的细节和习惯。 那个人的爱好没有变,这个认知让宋柔感到无比安心。 时间已经过去六年,两个人今天还能坐在一起吃着五光十色的水饺,屋子里燃着温暖的炉火,风雪跟寒冷都被隔绝在外。 哪怕是对面的那个人仍旧一言不发地埋头干饭,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自己,宋柔的心里都充满了对命运的绝对感激。 “这是最后一袋水饺。”也是最后一顿晚餐。 “明天我就只能坐车去镇上的超市买了。”你赶紧滚吧。 童域抬起头来,嘴唇边上沾了一点海苔,刚想开口又垂下眼皮顿了两秒。 “你明早就下山吧。” 宋柔听完没接话。 他只是用那双暗沉沉的眼睛盯着眼前的童域,上半身再缓慢地靠过来。 壁炉里燃了松木,室温很高。 这会儿宋柔已经把外套脱了下来,里头是一件柔软的套头水貂毛衣,漆黑的纱线里织进多股亮丝,在灯光下像一道黑夜里被月光照耀的河。 垂到颈间的长发用皮筋扎了起来,宋柔靠过来的时候童域能看见他脖颈间吸合着细细的黑色入耳耳机。 还有一条项链,金属质地,银色的,山泉一样没进毛衣领口。 童域身体一歪。 宋柔伸手卡住他的臂弯,轻声说:“别动。” 另一只手去抹童域的嘴唇边,从左到右,指腹从皮肤蹭到柔软的唇肉,把那点碎海苔蹭了下来。 宋柔看着手指上沾的海苔,似笑非笑地问他:“快三十了水饺还能吃得满脸都是?” 童域用了劲儿把手肘从宋柔手里抽出来,梗着脖子说:“我不要你管。” 然后把椅子往边上一挪,离宋柔更远了。 过了半晌童域仍觉得自己的上唇边火辣辣的,他端着手边的冰水猛喝了一口,火辣辣的地方又变得凉麻麻的。 接着他脸上开始一阵红一阵白—— 宋柔给他嘴揉肿了。 -------------------- 宋柔:你猜我用了多大的劲儿? 还有一章 第37章 银色山泉(下) 吃完水饺,宋柔非常自觉地端着两个人的盘子进了厨房。 厨房里的橱柜里装有一个十三套嵌入式的洗碗机,宋柔把餐具和杯子放进去,又往里搁了洗碗块和亮碟剂。 客厅的壁炉里添了干燥的柴火。被挑高的落地窗外只有几盏微弱的景观灯,被光线照亮雪下得越来越急。 童域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厚厚的素描本和铅笔,一会儿对着外面的大雪发神,想到什么又低头勾两笔。 苗苗十分惬意地在童域的大腿上窝成一团,眯着眼睛烤火。 宋柔端着两杯热牛奶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正接着电话,分出手给一人一狗发牛奶: 高玻璃杯是童域的,矮胖的陶瓷杯是苗苗的。 他对童域说:“没乳糖的,可以喝。” 过一会儿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宋柔神色温柔地看了一眼童域,对着电话那头说:“嗯,他在我旁边。” 童域闻声抬起脸,手上抚摸苗苗的节奏停顿了下。苗苗也从童域肚子和腿的凹陷处支起头看,嘴上还有喝完奶没舔干净的奶渍。 直到宋柔要挂掉电话,童域黑黑的眼仁都还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宋柔压着嗓子笑了笑,跟他解释:“是我妈妈。” 童域听完又垂下头,苗苗也乖巧地把毛茸茸的脑袋重新贴到童域手心上。 房间只开了一盏昏暗的落地灯,壁炉里跳跃着橙红色的火光,外面风雪和干燥木头燃烧的声音令人昏昏欲睡。 打完电话,宋柔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两条长腿大敞开。 童域不可避免地看见了宋柔脚上刹着的那双兔子拖鞋,烟粉色,毛绒做的肢体,钉珠的黑眼睛—— 很像自己做的那只手工毛毡三月兔。 宋柔心情很好地勾起嘴唇。这拖鞋是他之前拿着照片儿去找人定做的,一共两双。 客房里配了空调,但童域还是找了一条绒毯放进去。一条长度不到一米的绒毯。 宋柔咬牙切齿地用那条毯子把苗苗包成一个花粽子放在床下,台灯灭掉的同时床下一团黑影一跃而起,轻车熟路地钻进了被窝。 宋柔无奈,伸手把黑影从床边捞过来,黑影心满意足,躺在宋柔臂弯里开始哼哼唧唧地调整睡觉姿势。 夜里是呼啸的暴风。 宋柔合着眼睛听着窗外的雪落下沉积声音。在心里祈祷这场雪和之前天气预报里说的一样大一样久,最好是把他在山上困个十天半个月的—— 要不然过几个小时他还得想想办法怎么装病。 震天的狗呼噜不一会儿就响起来,宋柔叹了口气,拍了一下怀里睡得正香的苗苗。 “我还没有坐过他腿上。” “他也没有躺过我怀里。” -------------------- 我觉得上一章断在那里比较好,所以才这么分章。 今天有点困了,我怕等会儿睡过头,就先提前更了?(?????????)?宝子们食用愉快! 第38章 红色的白 风雪呼啸了一夜。山野在一夜之间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白色翻糖。 “积雪太厚,走不了。” 宋柔路过客厅的落地窗时悠悠叹气,补充道:“山路打滑最危险了。” 童域坐在沙发上干嚼吐司,脸左鼓右鼓的,不接话。 宋柔把手里端着的热牛奶递到童域面前。 童域眼皮都没抬一下,又咬下一大口。等到嘴里的吐司吞下去,他刚皱紧眉头就被噎得抽了一下。 宋柔把手里的杯子又朝前送。“喝点?” 童域面色不虞地捧过杯子,宋柔站直身体,手懒洋洋地插回裤兜。 苗苗舔干了碗里的最后一点奶爬上了沙发,轻车熟路地在童域怀里坐好。 “你明天一定要下山。” 宋柔又问:“那万一明天雪还很厚呢?” 童域瞪了他一眼。“不会的。” 宋柔想笑,但是忍住了,只是微微勾了勾嘴唇,附和他说:“嗯。不会的。” 虽然大雪封山,但仙岭这边已经是比较成熟的度假区,镇上有配套的大型商场和超市,物资供应方面暂时没有问题。 两个人出了住宅区沿着公路往下走,路上的积雪蓬松且厚,二十分钟的路程硬生生翻了一倍。 镇上的住户更多,街道中间的雪被铲开,在两边的商铺门口立起厚厚的雪堆,上面插着些五颜六色的雪板和广告牌。 过几天就是圣诞节,街边的树上挂着铃铛和小袜子,小镇已然有了节日气氛。 大雪天下来一次镇上不容易,两个人在超市买了四大袋子东西。 从超市出来外面的雪更大了,天灰蒙蒙的,能见度比来时低。往回走的路上一眼望去山上稀稀疏疏的房子里已经亮起了暖黄色的灯。 两个人停在路边歇气的时候宋柔问童域:“有没有觉得这边的雪跟北方的不太一样?” 童域把手上的袋子放在地上,想了一下回答道:“这边的雪是灰色的,北方的雪是白色的。” 真的是很可爱的话,宋柔心想。很多不同的东西在童域的眼里都能够靠颜色来区分,春天是植物的绿色,夏天是很深的蓝色,秋天是枫叶一样的黄色,冬天是雾蒙蒙的白色。 数字,城市,还有人,在童域的眼里都有自己的颜色。这是一种难得可贵的通感,或许也是他在美术方面天赋异禀的原因之一。 童域今天系着一条厚的毛围巾,胡乱绕了几圈,系得乱糟糟的,和臃肿的羽绒服领子一起把脖子挤得看起来很短。 但身上穿得再厚,不妨碍脸冻得通红。童域的皮肤角质层很薄,被冷空气一刺激就变红,一边一坨,宋柔一直盯着看。 “这边太潮,雪里带着水分多,看起来会透明一点,是鹅毛雪。” “你说是灰色也没错。” 宋柔伸手想帮他松松围巾,童域躲开了。 他无奈地把手插回口袋里,又继续说:“北京的气候干燥晴天多,雪粒松散分明。” “所以是白色的盐雪。” 童域转过来看着宋柔。宋柔也看着他,大片大片的雪落在他们身上,沾上去没一会儿就化成水。 其实两个人在北京的时候已经习惯了大雪天不打伞,只是南方的湿雪说到底还是雨变的。 宋柔的头发距离重新染黑已经有一阵,现在在室外的自然光下能看出褪成了栗黄色。他潦草地用皮筋扎成个丸子头,低下头的时候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 “挪威的雪也是白色的。” 童域听完脸色一变,把下巴往围巾里一揣就要转身。宋柔伸手扣住他戴了长手套还是细细的手腕,稍稍使了力把他拉回来。 “那年挪威是所有人一起去的,摄影师和工作团队也去了。” 宋柔低着头看他,露出的眼睛里带了笑意。“拍照那天也不是情人节。” “情人节不是和谁都能过的。” 童域扭了扭手腕从宋柔手中挣脱出来,他站到路边一棵银装素裹的云杉下面,揪着衣领低下头喘了一口气。 他那时心脏难受,微弯着腰,手心撑了一半在膝盖上,喘的热气把滑腻的羽绒服衣领洇湿一块。 过了一阵他才背对着宋柔淡淡地开口:“不是因为梦徊。” 童域半张脸埋在衣领里,继续说:“认识这么多年,要能在一起早就在一起了。” 他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还要谈这个。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他们为什么还在谈这个? 六年过去,十二年也过去了,他和宋柔好像还是停留在原地一样,现在居然还在想要不要在一起。这实在是太不合理了。 十二年都够一些人走过一段完整的锡婚了,他们如果能在一起,早就在一起了。他都明白的道理,宋柔为什么不明白? 那个时候山上的雪雾向下蔓延,平地,灌木,榉树都被无声地侵吞着。视野里白茫茫的一片,像即将要走进混沌无尽的深渊。 童域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糟糕。 他想自己明明已经说过那么多次了,不要再提了,宋柔为什么不听?这次自己明明是想来仙岭躲着把画画完,然后再也不要和宋柔见面的。宋柔为什么还要跟着过来? 童域在混乱中咬破了自己的下唇,他总是这样。与其埋怨宋柔紧追不放,他更痛恨自己心软。这个时候他必须要给自己一些立竿见影的惩罚,他总是需要这样来保持平衡。 童域也深知宋柔讨厌他这样。 “在做什么?” 然后一只冰凉的手伸进他的衣领。指骨一用力,那双手把缩在衣领里的下巴抬起来。他鲜血淋漓还冒着热气的嘴唇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宋柔生气了吗? 他肯定生气了。童域快乐地想,宋柔最恨他这样了,他只要发疯,宋柔就一定会生气。他更加用力地用牙齿去挤压下唇,因为这样会流出更多的血。宋柔说不定转身就走了。 “松口。”宋柔的语气冷下来。 童域咬紧牙关,摇着头要从他手里挣脱出来。 宋柔却直接伸出手指去撬他的牙齿。食指强行从上牙齿线和下唇之间穿进去,童域感受到一股新鲜的血液又在口腔里汩涌。 他咬伤了宋柔。 童域松开牙齿,猛地把宋柔推开,结果自己重心不稳又一头栽倒在地。 宋柔听见一声闷响,童域的额头刚好磕在那个装了酒瓶的袋子上。 那声音让宋柔忍不住僵了一下,左胸好像被什么重物撞出悲鸣。他浑身颤抖着去把童域从地上捞起来,那人还闭着眼睛闷哼着,痛得缓不过来。 直到童域感觉到那双托着自己脑袋的手一直在抖,晃得他头疼。 “你抖什么,”童域虚弱地开口,被咬得坑坑洼洼的嘴唇上盛着斑驳的血迹。“我没事。” 宋柔一下红了眼睛,默不作声地把人按进怀里。 -------------------- 我说,宋柔闭嘴,谁同意,谁反对? 小星星,有了吗(ˊ???????????ˋ)想要! 第39章 星之卡比 童域碰了碰自己的头,隐约摸到额角那里鼓起了一个包。 “别揉。”宋柔伸手去轻轻捏住童域的手腕,带着一点发抖后的余韵,哑声说:“我们去镇上的医院看看。” “不用,” 童域还晕着,他迟钝地摇头,蜷在雪地的腿挪动一下,作势要起身。“也没流血。” 宋柔一言不发地扶童域站起来,又转身在一个购物袋里翻找出一小袋散装的什锦糖果。 解开袋子把里面的糖果倒出来,往塑料袋子里抓了几团雪,隔着袋子把雪捏紧,变成一块致密的冰。 他把那块冰轻轻地贴在童域额头上肿胀的位置。 童域被冰得打了个激灵,缩头要躲开,宋柔只好无奈地出声哄道:“乖一点,先拿这个冰敷。” 接着宋柔又把那四个袋子挪到山道边的路灯下,“东西放这里,我们回镇上去。” 镇上一家小型私人医院开在百货商店和咖啡厅中间。规模小,用诊所来形容它或许会更为贴切。 诊所里很暖和。这个时段来拿药的人不少,外面带进来的冰雪在大厅的PVC地板上化开成水,再被往来的鞋底踩成一块块泥污。 两个人跟着导诊牌在收费窗口挂了急诊。 再过十多分钟就是午休时间,急诊室现在正空闲。坐在椅子上的男医生头戴粉色猫耳耳机,手上穿着颜色鲜艳的毛线露趾手套,持着一个Switch搓得正火热。 直到两个人走到诊台面前,医生才意识到来了病人。 他讪讪一笑,伸手把耳机扒拉到脖子上挂住,那个背面壳子上印有粉色星之卡比贴纸的Switch被他放到一边。 男医生仔细看完童域的额头,开口问道:“冰敷过了?” 宋柔颔首。“没太久,怕冻伤。” 医生嗯了一声,随口夸奖:“非常及时。” “24小时内继续局部冰敷,冰袋记得要用毛巾包住。” 宋柔继续问:“用不用拍个CT?“ 医生是北方人,听了这话乐得不行,拉着调子调侃道:“你可拉倒吧,再晚送来一会儿他血肿都得消了。” 见宋柔还不放心地皱着眉,医生啧声:“除了你家的,镇上每天都有宝宝把额头磕出这样的包。我见得太多了,放心吧。” 他说着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签字笔,揭开笔盖在纸上划拉几下,“这样吧,我给他开点气雾剂,这样消肿会快一些。至于嘴上......” 医生抬起头看着两人,一时间有点抑制不住嘴角疯狂上扬的幅度。 “小情侣啵啵的时候还是要克制些。多久没见了给人啃成那样?” ...... 童域听见旁边那人模糊地低笑一声,脸都要绿了。他胸口剧烈起伏两下,急着要跟医生解释:“不是的,不是的,我......” 话刚起个头,门外走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位年轻的女护士从外面打开门。“抱歉......打扰一下。” 女护士气喘吁吁,对坐诊的医生急促道:“刚抬来几个滑雪连环追尾的,休克了。您得来看看。” 男医生闻言脸色一变,马上从椅子上站起身。一边麻利地脱着手上的毛线手套,语速很快地对宋柔说:“你等会儿直接去隔壁配药房拿碘伏给他清一下创口。” 他快步流星地走到门口,又转过头嘱咐童域:“这两天注意饮食清淡。” “别让他跟你啵啵了,当心感染。” 到配药房拿完药,宋柔直接在门口拆开棉棒和药品的外包装,低着头帮童域清理起嘴唇上的创口。 棕褐色的液体把伤口上已经干涸的血迹涂开,人嘴唇上的皮肤总是偏敏感,所以他的动作放得很轻。 童域的上唇相比下唇要偏薄,唇珠浑圆一颗,习惯性抿唇的时候往里缩着。非常可爱,就像蚌肉里结成的小粒珍珠,宋柔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童域自然不知道宋柔具体在想什么,只是整个人有些沉默地站在药房门口让宋柔给他清创。 除了在心里痛骂那个满嘴跑火车的二刺螈男医生,他这会儿面对宋柔还有点心虚。虽然这心虚细想起来其实很没道理。 因为童域从未见过宋柔那个样子。 在他的记忆中,那个人似乎总是沉着优雅的。 像一颗即将滑下丝缎的漂亮宝石,宋柔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要足够顺利和幸运。 他不负众望地,成长得既强大又从容,但凡是想要的东西他都会有,得不到也很容易找到更好的替代品。 在两个人认识的那样长一段岁月里,童域甚至都没有见过宋柔表现出具体的紧张和慌乱,更不用提失态的样子。 但那会儿宋柔把他从地上捞起来抱住的时候,童域很清楚地知道宋柔在发抖,抑制不住颤抖的样子让他想起了风中的一片树叶,好像把他抱得不够紧,下一秒就会被疾风裹挟而去。 可这太奇怪了。 童域抬眼,宋柔还在低着头认真地用棉签给他清理伤口。 童域注意到宋柔高高隆起的眉骨上方有一道颜色非常浅的伤痕,浅到如果不凑近看其实很难辨认出来。 宋柔用余光察觉到童域的视线,像是知道童域在疑惑什么。他弯起露在口罩外的眼睛,轻描淡写地对童域说:“是摔的。” 像是觉得这样的回答有些敷衍,他又补充道:“不小心从舞台上摔的。” 我知道了,童域在心里说。是2022年,在横滨。 但童域其实还有很多疑问,他想问宋柔当时为什么在舞台上那么伤心,为什么是在横滨,又为什么要写那样的歌,以及—— 今天又是为什么这么失态。 但是再问下去一切又都会回到原点,他不能提。童域想他真的害怕从宋柔嘴里再说出一个爱字。 那到底是知道真相后的愧疚,对昔日好友的忏悔,都可以,都不重要。但总归不能是爱情。 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怎么可能是爱情呢? 他要怎么相信宋柔是在他离开后才爱上了这样一无是处的自己,又怎么敢再和宋柔继续那些年不清不楚的纠缠。 这太愚蠢了,不是吗。 -------------------- 小域的心里路程大概是: 你说爱我只是因为愧疚,别再提了→你好烦你怎么还提,还敢提梦徊你不想活了?→那会儿我追你那么久你不答应,你怎么可能爱我?我这么无趣你爱我什么?老子已经成熟了不可能和你继续玩那些年忽远忽近的感情游戏了知道吗886 第40章 小浮力标 两个人从镇上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 晚餐计划好的火锅随之泡汤。 童域在这个时候终于深深地感受到了后悔,他确实不该情绪上来把嘴唇咬破。 因为咬破了嘴唇,宋柔就不会同意他吃火锅。 尽管他自己觉得嘴唇上有伤和吃火锅,这两者之间并不矛盾。 五点整,一碗虾仁蛋一份蔬菜炖鸡两碗米饭,还有两杯浓稠的玉米汁摆在了餐桌上。 另外还有一只塑料小碗,里面放了苗苗最爱的营养狗饭—— 把一些清蒸过的蔬菜和大量鸡胸肉牛肉捣碎,再把鸡蛋黄拌进去捏成一堆小丸子放进锅里蒸熟。 大概是因为民以食为天,这几天只有在吃饭的时候这两个人的气氛才是和谐的。 苗苗系着围兜端坐在餐桌拐角的椅子上,左边坐着童域,右边坐着宋柔。左右夹击,很像一位备受父母宠爱的小孩。 宋柔熟练地拿着塑料小叉子给苗苗喂狗饭。 一次叉一个小丸子,苗苗嚼丸子的时候高兴得拉起了飞机耳,眼睛眯眯笑。 她吃完一个丸子看一眼宋柔,又吃一个转过去看一眼童域。 碗里的丸子喂了一半,苗苗开心地再次把脸转向童域,湿润的鼻尖耸一耸。 “ong(二声)ong(四声)…” 童域正咬着吸管喝玉米汁,伸出手十分敷衍地摸了摸她的头。 苗苗两只爪子朝前动动,不满意地嘤咛一声。 “?” 童域皱着眉思索,然后问宋柔:“她要干嘛?” 宋柔和苗苗迅速交换一下眼神,对童域说:“想让你喂她吃饭。” 童域听完迟疑了一下,从宋柔手里接过苗苗的小叉子,小心翼翼地叉上一个小肉丸子送到她嘴边。 苗苗忙不迭地含住,在嘴里嚼完之后又冲他眯眯笑,挤着喉咙努力发声:“ai(四声)ong(二声)ong(四声)!” 童域拿叉子指指自己:“爱我?” 苗苗顺势抬起两只前爪搭在童域的腿上,语气乖巧。“en(四声)!” 她愉快地伸出了粉嫩的舌头舔了舔嘴巴周围,小尾巴打着卷儿摇得飞快,嘴角快咧到后脑勺去。 “ai(四声)ong(二声)ong(四声)!” “aiong(四声)ou(二声)!” 童域被逗笑了,又叉了一个小丸子送到苗苗嘴边,说:“爱苗苗。” 苗苗听完很激动,含住肉丸之后囫囵嚼几下,又冲童域快乐地喊:“ai(四声)ong(四声)ou(二声)!” 宋柔捏着苗苗软乎乎的毛脖子,笑得眼尾上挑。夸奖道:“苗苗,好女孩儿。” -------------------- 放一个小浮力。 这段是以前写的旧剧情,放在新写的下一章显得没头没尾的,可以当正文里的一个小剧场来看。 下一章周五中午十二点左右定时放。辛苦大家追更啦,年底一定会规律日更起来的! 第41章 宝石骑士 又下了一夜的暴雪。 宋柔习惯早起,洗漱完,卡着童域起床的时间很自觉地进了厨房。 鸡蛋和牛奶调和的蛋液往煎锅里一铺开,再往里面倒刮成细丝的蟹柳。 等童域揉着眼睛下楼,餐桌上已经摆好两份早餐。 热气腾腾的蟹柳滑蛋,烤得两面金黄的吐司片,一碗用热水洗好放在中央的千禧果,还有温热偏烫的舒化奶。 童域的气色不佳。 他昨夜醒了很多次,眼睛睁开就去看窗外的雪停了没有,没想到雪越下越大,后半夜循着外面的路灯看,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窗子都被雪糊花了。 后来他绝望地躺回床上,再睡着也总觉得自己的被子漏了风,翻来覆去都躺不舒坦。 坐在对面的宋柔这会儿看起来状态倒是很好。长发高高束起,面白唇红,目光如炬。 他今天穿了一件深灰的卫衣,圆领套头,袖口有一圈蓬松漂亮的丝绒,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慵懒。 那条神秘的金属项链依旧沉默地没入衣领。 童域面如土色地吞掉一个千禧果,没有再追问宋柔下山的时间。 算了,挺好的,他安慰自己。如果只有他一个在这里,这会儿还只能干嚼吐司片。 现在至少是多了个会做饭的人。 吃完早餐,童域又闷头回了房间补眠。睡不好觉他什么事儿都干不了,反正宋柔一时半会儿走不掉,他还不如回窝里睡个舒坦觉。 这一觉就睡到中午十一点。 再下楼的时候一人一狗在沙发上睡得正香,真火壁炉里的火也燃得正旺。 客厅里一片安逸,而窗外还在漱漱地落着雪。 宋柔侧躺着,整个人深陷在沙发里,马尾已经松开,长发凌乱地散着。 怀里还抱着窝作一团,鼾声大作的屎黄色毛球球。 木几上放了一张画到一半儿的速写,线条潦草,但看得出画的是正在打盹儿的苗苗。 童域的工作台被他自己设置在客厅的窗边。因为别的房间没有挑高的天窗,采光不够稳定,不利于画画。 他轻声走到工作台旁,伸出手去摸摸钉好的画布,上面刷的底料现在已经完全干透了。 这批画布上的底料上得不是很足,只刷了一两遍那种很薄的涂层,还得自己动手补。昨天下午童域已经用砂纸打磨了一遍画布,再仔仔细细刷上了一层底料。 钴蓝,钛白,象牙黑,酞菁绿,中镉黄...... 他在调色板上用刮刀调好颜色,再把参考用的照片钉在绘图板的左上方,然后才拿着短平刷开始铺色块。 这项工作其实没有什么难度,涂色块不需要深入细节,只在画布各个地方涂上大致正确的中间色调就行了。 所以童域这会儿边涂还边在走神,他想着,他好像真的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宋柔画画了。 还在C城一中画室的时候,老头经常让两个学生面对面地互相速写,那会儿他和宋柔总是被分在一组。 童域心里其实很讨厌这个环节,他实在厌恶被别人注视,自己那既丑陋又油腻的身体被长久地观察着,然后再变成别人笔下一些抽象又并不美好的线条。 这让他感到很痛苦。 所以当他和宋柔面对面抱着速写本互画的时候,他的情绪总是焦躁,低落的。 童域笔下的宋柔总是一如既往的修长又高挑。而那个时候的宋柔似乎从来都不肯好好画速写。 他装模作样地照着童域画,有时候画出来一只顶着花球的海豹,有时候是抱着核桃的花栗鼠。 被老头狠狠训斥之后,他又改成了画动画人物和游戏角色,疯帽子,爱丽丝,还有伊泽瑞尔和宝石骑士。 铺色块一般用时不长,但介于童域今天频频走神,时间还是花了将近一个小时。 他后退几步再仔细端详了一番,在心里计划着接下来的步骤,这一切都要等这一层颜料干透。 但这是下午和明天的工作了。 宋柔睡醒已经有一阵了,醒来了没动,见童域正在画画,只躺沙发上换了个姿势看他画。 那个人画画的时候穿了件很厚的毛衣,下身也是浅蓝色的宽松牛仔裤。坐下的时候裤腿缩上去一截,露出颜色古怪的长袜。 宋柔想着,这大概又是哪个动画片的冷门周边。而童域酷爱冷门周边。 总之,这样很可爱。童域总是这样古怪又可爱。 这会儿看他铺完色,宋柔才慢悠悠地凑到跟前来。 “你用了丙烯酸?” “嗯?”童域听完一头雾水,只能迟钝地回答道:“是的。丙烯酸。有什么问题吗?” 宋柔懒洋洋地拢着长发,含糊地说:“没什么。只是听媒体说你不太使用混合技法。” “不过,”宋柔咬着皮筋又笑了一下,“他们也说你是中意混血,意籍华人。” 说完他停下来默不作声地观察着童域的神色。 而童域只是撇嘴,埋着头没想接话,但还是嘀咕着:“就没一句真的。” 他把画笔往槽里一搁,开始收拾起画材。“我更喜欢用传统的绘画材料,但直接用油画颜料铺色这张图至少还得晾个几天才能完全干。” 而如果只是用丙烯酸颜料铺色,差不多只需要一个下午就能干透。这幅画童域不准备挪作商用,只是用来随便画画。 他顿了一下,还是决定对宋柔长话短说。“我不想等。” 宋柔慢条斯理地用皮筋把头发扎好,凑近看了几眼童域的工作台。 绘图板上钉的那张参考图片,是一棵高大的槐树,觉得有些眼熟。 他目光闪烁一下,欲言又止:“这个照片......” “照片是我,我自己拍的!” 宋柔才刚起了个头就被童域匆匆打断。参考照片是敏感词,童域一听就急了,语气变得有点凶巴巴。 但这一下显然又他妈坏事了。 那些刻意不被提及的记忆本来就像一朵朵干枯蜷缩的木耳,这时被欻拉一下全扔进热水里。 他们疯狂地吮吸着水分迅速膨大,一朵挤着一朵,直到让人看不清水面。 然后张扬着那滑腻又肥美的肢体到两个人的面前说—— 哈哈哈草你妈?看吧?这下终于没法忽略我了吧? -------------------- 有的人。。操作失误了,本来想保存草稿结果直接发出来了。。 呜呜呜反正也差不多快更了,举个碗碗来要海星(???︿???) 第42章 线程事件 大约是过了很久,站在对面的宋柔一直没有再说话。 过激反应后,童域自己冷静得也很快,话一出就马上开始后悔。他和宋柔之间像埋了密密麻麻的地雷,一点风吹草动就要引爆一片,每次都能炸得轰天震地,血沫横飞。 “对不起。” 童域垂着头道歉,没有抬头去看宋柔。他感觉太累了,这会儿不想和宋柔叙旧,所以他只问:“这张照片有什么问题吗?” 但宋柔还是沉默着。 童域手心里又冒出了汗,他一紧张就会这样。手指绞紧了自己那个宽松得像麻袋一样的裤子,指尖不受控制地抖。 然后他听见很轻的叹息声,轻得拂过耳廓,像一道平常又绵延的呼吸。 他攥着裤子的右手被另外一只温热的手轻轻包裹住,牵起。 “你不需要道歉。” 那个人掰开他扭曲得血液不通的手指,抚平,然后拿着一片干燥的纸巾帮他擦拭着手掌里的汗液。 “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 “我很抱歉。” 他要道歉很多次,每一次说到,提到,或者仅仅只是回忆到,他都必须要道歉。因为事情早已发生,除了道歉他别无选择。 “我以为我了解你,我知道你拥有着怎样的能量和天赋,而我......” 宋柔说到这里声音有点哽咽,睫毛也在密集地颤动着。 右手擦好了,他又再去握童域的左手。“居然也没有相信你。” 明明掌握的信息浅薄又狭隘,却自以为已经窥见了证据确凿的真相。他以为自己足够理智和客观,其实也不过是跟着舆论一拥而上的蠢人而已。 童域习惯性地抿着嘴唇,臂肘用力,很想把手缩回来。但宋柔不轻不重地捏了捏童域细薄的手腕,强迫他和自己对视。 宋柔很认真地看着那对漆黑的眼仁,语速很慢地说:“童域是很了不起的人。” “我从来都很为你骄傲。现在是这样,以前也是。” 那件事情过后宋柔始终没有办法原谅自己,因为他知道那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是怎样毁灭性的打击,更何况是对本就脆弱又易碎的童域。 那个时候的宋柔自大地认为自己至少拥有解决问题的能力,却仍旧变成了积压在童域身上的稻草之一。 很多个夜里他都在高度酒精发酵的噩梦中惊醒,发了疯地,想求着谁去保佑那个人,神也好,鬼也行,随便什么。 他生怕那个人成为垮掉的骆驼,成为被万片雪花压断的树枝,最终变成他今生日思夜梦却再也抓不到的蝴蝶。 而幸运的是,他心爱的那个小胖子比他祈求的那样还要坚强。 他好好地回到这里,虽然已经不再是个小胖子了,但他没有放弃画画,他还完成了当初的梦想。 宋柔记得是在2016年的某个假期,两个人再次结伴去了Y城。 那时由宋枝和朋友运营的私人美术馆已经正式更名为春雪美术馆。那几年因其热衷购买和展出一些巨型艺术装置而在一众国内美术馆中显得异军突起。 2012年安汉密尔顿在韦德汤普森大厅展出的大型装置作品《线程事件》,被春雪美术馆再次搬到了Y城。 巨幅的白色丝绸高高地悬挂着,横贯了整个展示大厅。顶端连接着钢索,钢索又衔接着几十架长秋千。 角落里还有身穿棕色斗篷的话剧演员低声朗读着诗歌和哲学,声音通过装在牛皮纸袋里的收音机再扩散到整个展厅。 参展者晃动秋千,钢索就牵动着丝绸翻飞起来,像滔天巨浪中纤薄的白色船帆。 他们和很多人一起躺在展厅中央,那幅巨大的白色帷幕把他们的身体从上肢一分为二,透进展厅的阳光和绸缎一起变成乳黄色的光晕。 朗读声,交谈声,调笑声,各类皮鞋高跟鞋踩踏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还有信鸽在笼子里扑腾翅膀的声音。他们在那片奇妙又神圣的混沌里失去了重力,想到时间,过去,和未来。 那时的宋柔才刚刚组建乐队,奥萝拉还没有开始爆火。周围的人躺在地板上双手合十地祷告,对身边的人说着梦想,希望还有明天。 而宋柔说,他永远热爱摇滚乐。 然后童域在这种情景里第一次照葫芦画瓢,他想要在这里跟宋柔说点什么重要的东西。 那是童域第一次提到梦想,他语无伦次地表达,说想要成为影响这个时代的,很厉害的那种画家。 而2025年的童域,已经是被东京阿雅那美术馆永久收藏的最年轻的画家,更被《纽约杂志》列进全球最具影响力的十位30岁以下的艺术家。 今年的香港春拍,童域的新作以六百多万港币成交。宋枝六月从香港回来在朋友圈里哭天抢地,说自己拿了两年的薪水都没能把那个意大利天才画家的画拿下来。 只是那个时候的宋柔还不知道那个所谓的意大利天才画家就是童域。 “你已经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宋柔弯了弯眼睛,手上松了劲。“大画家。” 童域趁机马上把两只手缩回来揣在一起。 他有些迟钝地看着宋柔。他不知道为什么说着当年的事情突然开始夸奖他,然后又能讲到梦想。 一下子接受的信息太多,情绪变化得很快,需要回复的也很多。 所以童域还是决定一个一个的来。 他乱七八糟地把宋柔给他的纸巾揉作一团,鼓起来的褶皱刺得手心有点痒。 他先说:“我接受你的道歉。” 然后说:“没关系的。已经过去了。” 宋柔不需要对他愧疚,在那样的情景下,不会有别人相信他的,宋柔也不例外。道歉一百次,童域还是会这么说。 最后他要回答梦想。 但是这个话题让他有点不好意思,所以声音显然低下来了很多。 他小声地说:“谢谢。” 童域同样想起了那天的春雪美术馆,他想到宋柔早已成为了内地超一线的流行乐歌手,想到自己在国外生活的那些年也能在商场里听到他制作的单曲。 虽然这样大的名气难免会给一些日常生活造成困扰,但是,宋柔也算是做到了他自己说的那样。 “这样很好。”童域点头,郑重其事地总结道:“我们都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真可爱啊—— 他一板一眼回答问题的时候真他妈的可爱,宋柔在心里感叹。一个快到三十岁的人为什么还可以这样可爱? 宋柔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童域的脑袋。 童域那个时候没有躲开,只是因为他觉得现在的气氛很庄重,这样不好。 而得了好处的宋柔只是微微地笑着,没有再接着童域的话往下说。 因为他心里很清楚,事实远非如此。 线程事件是真实的,搬到国内是我瞎编的。百度可以搜到图片和视频,微博也放了。 -------------------- 大概,下周就能稳定更新了。。 (?????)非常感谢大家一直以来辛苦地追更和给我小海星!!小糕就快得到任务啦!阿里嘎多阔塞以马斯! 第43章 温泉旅馆(上) “你有没有,看见一张蓝色的纸片?” 童域坐在椅子上,把衣服的口袋都找完,空无一物,翻出来的里料像两片薄薄的舌头。 “不对,是法国群青。” 他又更正,在颜色明度的准确性上童域总是精益求精。 “你是说池田温泉。”宋柔说这话的时候正端着一个粗陶的马克杯。这是他自己从家里带来的,只用来喝咖啡。他甚至还自带了冻干的咖啡粉。 童域知道宋柔还带来一个锤纹的玻璃杯,只用来喝水和果汁,一个磨砂不锈钢杯,只用来加冰块装可乐。 而这是宋柔赖在这里的第三个早晨,童域暂时还没有看见他喝别的东西。 童域听到话后很快点头肯定,等着谜底揭晓。他总是丢三落四,刚放下的东西转头就忘,这毛病在高中那会儿被宋柔逮着说过很多次,等到了下回,还是得让宋柔帮忙一起找东西。 宋柔一只手从外套口袋中摸出张薄薄的矩形纸片,上面池田温泉四个宋体,底色蓝紫偏暗,法国群青。 他修长的手指拈着那张温泉券,印着字的正面对着童域。开口问道:“是这个吗?” “是的,谢谢。” “别客气。是苗苗在沙发缝里找到的。” 童域把两边口袋的内舌头粗暴地塞回去,再捏着那张温泉券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拉上拉链。 宋柔这会儿已经吃完早餐,他懒洋洋地用手托着下巴,问童域:“要去泡温泉啊?” “嗯。”童域提了最后一箸面条往嘴里塞,等嚼碎吞下才补充道:“晚上了再去。” 这边度假区里有一家非常有名的温泉旅馆,童域来之前傅芮白给她塞了很多温泉券,让他一定得去试试。 刚巧这几天画得肩膀酸疼,他决定去泡泡温泉,或许可以缓解一些。 “面汤里的青菜吃完,”宋柔用手指关节把一个小瓷碗往前推,又说:“还有五片香蕉。” 面是宋柔下的,水果是宋柔切的,舒化奶也是宋柔带来的。吃人的嘴短,还得要吃完。 等对面的人马着脸把青菜和香蕉吃掉,宋柔才轻飘飘地开口:“我也想去。” 童域皱眉,很快拒绝:“你不能去。” 宋柔问他为什么。 童域满头问号,心想这不废话?公众人物去公共浴池干什么?想被围观然后裸着上新闻? “因为是公共浴池。” 之后宋柔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童域以为应该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两个人又各怀心事地沉默起来。 只是他还是多少低估了宋柔的脸皮。 童域下水那时候,傍晚的温泉池里还没有其他人。 石砌的汤池设在庭院后面,正对着白雪皑皑的山谷,院子用竹篱笆圈起,汤泉半边露天沐雪,半边还在茅草屋下。 泉水是来自地底下的天然热质矿泉,穿越层层山峦密林后汇入温泉区,硫磺味已经变得很淡。 他头顶着一块方方正正的毛巾,坐在汤池里的岩盘上调整呼吸。有人轻轻撩开门廊的竹帘走进庭院。 进来那人穿着半缠的浴衣,长发松松盘起,戴一架盖住半边脸的纯黑蛤蟆镜。 童域乍一眼以为是位高大的女士,他不由自主地又往水里沉了一截儿身体,在心里慌张地想这难道不是男汤吗。 只过了两秒他又反应过来,那他妈的那个人不是宋柔吗。 宋柔站在池边不紧不慢地开始解浴衣带子,童域在水里泡得只剩个头露出来看着他,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不等他下水,童域就先发制人:“你来干什么!” “泡温泉啊。” 宋柔褪下浴衣,里头只穿了一条宽松的黑色速干泳裤,薄薄的布料垂在膝盖上方,大片白皙的皮肉暴露在空气中。 脱完衣服后的宋柔依旧肩宽腿长,腰腹上的肌肉线条流畅又漂亮,紧致得没有一丝赘肉。 他随手把浴衣挂在门廊边的竹架子上,勾着唇回到水边,要笑不笑,像来食/精/饮血的妖精。 “不怕碰见别人吗?在这里有可能会被拍。” 童域小心地压低声音,慢吞吞地挪到岸边,不自然地垂着眼睛。因为只露出一个头,很像只有一颗头在水面上移动。 那样子让宋柔想起了冬天的伊豆仙人掌动物园里泡柚子温泉的水豚,水面只露出一个脑袋,张着鼻孔,面无表情地游来游去。 “这不是没人?” 宋柔拿了一个木瓢,走进水中,泉水不透明,水面只将将没过腰际。 然后他所有所思地看着童域圆圆的头顶,问他:“马步扎这么久累不累?” 童域反驳他:“我并没有扎马步。” 宋柔轻笑一声,矮下身去看童域埋下的脸,两个人面贴着面,离得很近。童域被迫直视,甚至还能从对方墨镜里看到自己顶着毛巾的样子。 然后童域感觉到一只滑溜溜的大手摸上了他的腰际,停顿一下,像是在确认什么,几秒后十分果断地顺着后腰往下。 童域脸色暴红,脚在水中踉跄着往后猛退几步,胸腔剧烈起伏,气息只进不出,像是要咳嗽,又像马上就要破口大骂。 宋柔慢悠悠地直起身体,把自己的手指放在鼻间轻飘飘地嗅了嗅,好像还在回味着刚才手上细腻的触感。 这个动作彻底刺激到了童域,他实在忍不住,冲动地从水里伸出一只泡得通红的手指着对面的人,大骂出声:“宋柔!你,你是不是有病!” 可惜这人根本不会骂人,来来回回就这一句话,从小就这样。宋柔心情很好地挑了挑眉,问他:“我怎么有病?” 童域煞白的小脸在蒸腾的热气中红了又绿,话在喉咙里吞了又吞,实在是没说出你想摸我屁股这话。 他还是低着头,没那个胆量去直视宋柔,只压着嗓子说:“泡温泉还戴墨镜,神经病。” “不对,这是护目镜。滑雪用的,用来泡温泉挺好使。”宋柔取下那个纯黑的护目镜,弯着眼笑了笑,“防雾。” 童域心想,戴护目镜泡温泉也有病!但吵嘴消耗体力,他瞬间失去玉/望,觉得毫无意思。 那颗头又顶着毛巾转了个方向,飞快地游回对岸。宋柔看到童域头上的毛巾微微一顿,大概是找块矮一点的岩石坐了下来。 宋柔恬不知耻地跟着去了对岸,在童域的不远处坐下,被温泉水包裹住的瞬间舒服得喟叹出声。 这里的泉水温度在四十五度以上,属于高温温泉,室内泡难免会闷热,在雪天的室外泡着刚刚好。 “坐高一点,把心脏露出来,等会儿你会受不了。” 宋柔仰着头靠在水边的石头上说话,长发散开,喉结突起,修长的手臂攀附着岸缘。 童域只用余光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紧闭着眼睛,身体又往水中沉了沉,宛若老僧入定。 入夜时分,雪又开始落。 两个人静静地靠在汤池露天的一半岸边。 过一阵雪下得密集起来,耳边淅淅沥沥,童域闭着眼睛想,应该是晶体消融在热水水面那一瞬间的声音。 然后他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耳廓,他敏感地缩了缩。 低沉的嗓音带着笑意在他耳边响起。 “我说,你是唐僧吗?” -------------------- (?°???°):这位施主,你为啥子不敢看我? 最近两章先甜一会儿就是说,大型冲突之前必要的勾引是要有滴。 明天(指周一)还会更新的。 第44章 温泉旅馆(下) 更衣室和浴室的空间连在一起,里屋的暖气开得很足。 童域的柜子在最底下一层,他穿着浴衣蹲地上用手牌去贴感应器。刷开柜子的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今天苗苗的早餐吃得很晚,童域离开家那会儿还没有给她喂晚上那顿正餐,而现在宋柔又出现在这里…… “苗苗的晚饭喂了吗?” 童域问的时候没敢回头。宋柔从出水到走进更衣室,浑身湿透。浴衣就拎在手上,根本就不打算穿。 他麻木地想岁月真的如梭,天知道六年前的宋柔都还不是个抱/露/癖。 “没有。” 宋柔刚洗了脸,鼻尖上还挂着水珠。 他双手撑在柏木洗手台上,从镜子里看童域蹲在地上低头取东西,薄薄的浴衣沾了水紧紧地贴着后背,明显能看到一条嶙峋的脊柱。 太瘦了。 上次给童域换衣服的时候他还躺在床上,宋柔只知道他瘦了不少。刚才童域从温泉里出水那瞬间宋柔才有了一些实感。 一百一十五斤?一百二十斤?最多应该不会超过一百二十五斤。 童域的身高在大学的时候就已经停止在了一百八十公分。饶是这么高的人,骨架却十分细小,现在还只剩薄薄的一层皮肉覆在上面,好像骨头随时会戳出来。 “那我们要快点回去。” 宋柔知道他是担心苗苗在家饿肚子,就说:“三间浴室只有第一间有水,你先去洗。” 童域点头,拿着浴巾和衣服进了第一间浴室。 但这浴室的设计十分简洁,三间并排,门只是一块可以拉合的不透明防水帘。人站在里面淋浴,外面还能看见半截小腿。 宋柔靠在对面的长椅上,视线低,那人一整条小腿都能尽收眼底。 过一会儿大团绵密的泡沫顺着那条细瘦的小腿滑下,在微微倾斜的地面上冲开。 那些泡沫在此之前,大概会像手掌一样按在童域凹陷的锁骨上,抚过他柔软的腰腹,弄乱他的毛发...... 宋柔移开视线,忍不住用舌尖顶了顶后槽牙,把放在旁边的浴衣披在身上。 水停了。 童域擦干身体,穿上衣服,再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单手拉开防水帘走出来。 对面的宋柔裹着浴衣,交叠双腿,神色看起来不太自然。 直到童域在洗手台边吹干头发,坐在长椅上的人依旧岿然不动。 童域怀揣着不满走到宋柔面前,催促道:“你快点去洗。” “嗯,等一会儿。” 童域有点疑惑,问他:“为什么要等会儿?” 宋柔又说:“你别管,等一会儿再洗......” 童域再次追问:“为什么?” 他心急火燎地想,再晚点会儿回去狗就要饿死了,宋柔到底在故意拖什么。 宋柔沉默了一下,问:“你非要知道吗?” 这样的对话本身就很奇怪,童域直觉有点不妙,但还是点头。 然后他看见宋柔把浴衣朝后撩了撩,再不紧不慢地把搭起来的那条长腿放下去,两/腿悠悠敞开—— 腿/间赫然鼓起硕大一包。 “你你你,你这个人,你......” 宋柔张开腿的一瞬间童域差点昏过去,他头昏脑胀地组织语言,结果憋了半天硬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宋柔有点想笑,心说这不是你要看的吗。但他没想讨打,只是无奈地反问童域:“我怎么了?” 你怎么了???在公共浴室博/起很正常是吗???童域在心里绝望地想,宋柔变了,宋柔真的变了,他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童域皱着眉提出建议:“你可以进去解决一下,正好洗澡冲掉。” 然后他又补充:“很快......大概几分钟。我,我在外面等你。” 宋柔若有所思地重复:“几分钟。” 他接着轻笑一声,意味不明地直视着童域的眼睛,问道:“你吗?” 趁童域还没有暴起,他又伸手去捏了捏童域毛衣的衣角,讨好地问:“你好像很懂啊,平时也自己弄?” 童域的心里突然变得一片荒芜。他哆嗦两下嘴唇,努力控制着表情,对宋柔说我去外面等你。 但是被捏住的衣角并没有被松开,宋柔又问他能不能就在里面等? “这样更刺激。嗯......我是说,这样我可能会稍微快一点。” “不过几分钟还是不大可能。” 童域黑着脸,骂他:“你是不是有病?” 又来了。 宋柔在心里笑得想死,他见好就收,松开童域的衣角:“算了,你还是别在里面。不然我等会儿只弄一次还解决不了。” 这下童域没听完,抱着外衣直接就冲了出去。 宋柔换完衣服走出更衣室,拉开几重传统日式的纸格推拉门,童域背着双肩包站在中庭的汀步上,周围是用沙耙耙出纹路的细白砂。 宋柔看见童域的包又背歪了,伸出手往下拉了拉背包的调节扣。 “为什么不在室内等?” 童域马上感觉到左肩上的一松。 他抬头去看宋柔,那人正低着头,借着石灯笼的光在帮他调节背包肩带。 他想起以前自己念书的时候背书包就很容易肩带一边紧一边松,所以总是背着一个歪书包去上学。 他自己是很迟钝的人,被卡到腋窝也浑然不觉。只有宋柔看不下去,每次不厌其烦地帮他把书包调正。 收回思绪,童域说:“我在看月亮。” 宋柔去握他的手,很冰。 他抬头又看了看灰白的雪夜,有点无奈地说下雪天里哪里有月亮啊。 童域缩回手,低着头只模糊地说没有就对了。 两个人无声地穿过中庭,走到前屋。 前屋非常宽敞,四周墙壁有金箔纸壁画,茶区铺叠席地板,花瓶里插着枯枝,还有随处可见的藤器。 接待处的中年女士是日本人,中文已经非常熟练。这家温泉旅馆是她与丈夫一起开的,前面是酒店,后边是温泉。 交还手牌后她还从柜子里捧出两盒伴手礼,说这是酒店最近为圣诞节特供的菓子。 两个人道完谢,宋柔又从外套口袋里取出一支发簪,搁在台上。 泡温泉最好不要披头发,他来的时候忘了带发圈,老板娘向他出借了这支发簪。 走出大门的时候童域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 烟灰色的玉髓,冰透莹润,很衬他。 -------------------- 来晚啦!衔接真的还挺难的,不同时间写的东西得粘合一下。为了弥补窝决定明天(周三)多更一点(?????) 第45章 圣诞愿望(上) 12月24日,平安夜。大雪。 下午四点,宋柔在冰箱里取出早上已经用盐水浸泡好的三黄鸡。这是前一晚泡完温泉去镇上的商场买的。 两个人从温泉旅馆出来,宋柔问童域意大利的圣诞节一般都会吃些什么。童域想了想,说吃烤鸡,不过他自己不会做。 那就是别人做。可能还是个意大利人,性别暂时不明。宋柔思路清晰地抓住了关键信息。 然后宋柔提议去商场买鸡,平安夜的时候烤来吃,这样如果童域的嘴巴恢复得好的话,圣诞节就能吃上火锅。 童域欣然同意。 现在浸泡了一夜的三黄鸡已经用厨房纸按干。宋柔照着教程调酱料:老抽,生抽,蚝油,蜂蜜各两勺,最后再加撒上盐和黑胡椒。 童域掐着时间去洗了手,准备来厨房帮忙。 前些年圣诞节烤鸡的时候,维罗妮卡主厨,童勉总是系着围裙站在一旁跟着忙前忙后。所以在童域的印象中,烤鸡做起来应该是比较复杂的。 他理应来帮助宋柔完成这道大菜。 宋柔让童域先去腌鸡。他自己正好腾出手去冰箱里拿了六个苹果,切两个现在吃,两个等会儿塞进鸡肚子,还有两个用来煮热红酒。 果形饱满的苹果从中间切开,汁液迸发,切面是漂亮的冰糖心,核小肉厚。再用小刀细细削成块,盛进玻璃碗里。 宋柔慢悠悠地叉了一大块送到童域嘴边。童域正专心用牙签给鸡身上扎孔,抗拒地躲开。 宋柔不依不饶的,金属叉子又往前送了送,跟他说:“尝一口,你昨天自己挑的。” 童域这才偏头咬下那块苹果。果肉被含在唇齿之间,上唇中间莹润的唇珠正好硌在一个不规则的锐角上。 宋柔的喉结动了动。 给鸡扎好孔,再把调好的黑褐色酱料淋在表皮,童域戴着手套开始给鸡的全身涂抹腌料。他做得很仔细,腌料粘稠且多,背部,肚皮,鸡尖和股沟下的褶皱都要保证被充分地照顾到。 童域正欲摘下手套,就听到宋柔说:“嗯?里面不抹?” “里面?” 童域看见宋柔微微地一笑,说:“我教你。” 宋柔把那碗苹果递给童域,戴上手套,把三黄鸡的肚皮翻过来,往手上和鸡的啤/鼓里各淋了一勺酱料。 然后宋柔修长的手指伸进了鸡啤/鼓,手指在鸡的内膛里揉/搓/打/圈,啤/鼓外皮肉卷起的褶/皱跟着撑开缩/合。 这画面十分微妙。 童域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他舌头打着结,慌忙叫停:“应,应该差不多可以了吧?” 宋柔摇头,“再抹会儿,给它充分放松一下,不然等会儿会痛。” 童域眼皮一跳,问:“它已经死了,为什么会痛?” 宋柔说:“因为等会儿我要放东西进去,很胀。” 童域一听脸就绿了,但还在继续忍。但他声音都已经变了调:“你要放什么进去??” “就那个。”宋柔笑着说,用下巴点了点旁边四个还没切块的苹果。 …… 鸡腌好还需要晾一会儿。宋柔这个时候准备抽空来多做一些热红酒。童域爱喝这个。 两个人在北京念大学那会儿,宿舍区外有家咖啡馆。每年圣诞节和平安夜那几天都会在门口支一个小摊,用锅现煮新鲜的热红酒。 满满一大勺,倒进插着肉桂和迷迭香的一次性纸杯里,九元钱一杯。倒不是什么高档红酒,但锅里的料很足,路过的学生都能闻到一股红酒和浆果的甜香。 上大学的第一年圣诞节,童域坐在咖啡馆外一杯接着一杯地喝,宋柔至今都记得,那晚上童域喝了一百零八块,但他自己只带了一百块现金,喝得满脸通红还找宋柔借了八块。 把苹果去皮切成厚片,果冻橙切对半,在皮面插上少量丁香粒,和草莓、桑葚一起放进雪平锅里,再往里面分别倒橙汁和红酒。 最后加上黄冰糖,用文火煮二十分钟。 红酒买的是没什么度数的甜红,单宁也低,还兑了大量的橙汁煮。这几天宋柔虽然没有看见童域服药,但他还是不大愿意让童域喝太多酒。 宋柔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个打火机,把肉桂棒放在火苗上烤香。 童域不着痕迹地瞥了眼,粉银渐变的芝宝打火机。 宋柔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勾着唇说:“我不抽烟。” 童域撇嘴:“我又没问你。” 两个人各喝完一杯热红酒,童域去抠了块黄油出来,淋上蜂蜜,用热水隔着融化。 宋柔等到时间晾够才切开放在旁边的苹果,盛进鸡的内膛里。用牙签给鸡啤/鼓穿起来,做好封口,再在脚踝和鸡翅尖包上小块锡纸,防止高温烤糊。 最后宋柔拿着细绳,看着碗里的鸡,问旁边的童域:“你喜欢什么姿势?” 话刚说完,童域一巴掌拍在了流理台上,声音震耳欲聋。他忍无可忍,咬牙切齿地看着宋柔,问他:“你是不是真的有病?” 宋柔这次实在没憋住,手撑在流理台上就开始笑,肩膀跟着发颤。 “我只是,”他笑得腰都快直不起来,用额头去轻轻地撞了下童域的肩膀,“我只是想问问你怎么绑这只鸡好看一点?” “你放屁!”童域推开宋柔的头,气得嘴唇直哆嗦:“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变得非常奇怪!” 宋柔挑眉,问他:“嗯?我怎么奇怪了?”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你没有这么……” 童域想,你以前没有这么下流。 两个人从前甚至没有像寻常的男性朋友一样互相开过对方的颜色玩笑。以前的宋柔是温柔而疏离的,性冷淡可能谈不上,但绝对不可能是现在这个抱/路/狂,更不会做个菜都满嘴跑黄腔。 “我就是这样的人。” 宋柔往前一步,把童域逼到桌角,语速很慢地说:“我也会想要和喜欢的人亲近,想对他说下流话,想跟他做/暧。” 腌烤鸡至少还得等四个小时,为了情节连贯就没写这么长时间。我是厨房苦手,做法均来自网络。 -------------------- 强迫症很严重,可能经常有微修,宝子们看的时候点击右上角的批量下载重新缓存一下(已经购买的章节不用再重复购买)。 以后每周都至少有四更,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46章 圣诞愿望(中) 吃烤鸡的同时两个人又吃了不少米饭。胡萝卜青豆虾仁拌上蛋液一起炒,宋柔特意把油搁得很少,这样不容易腻,童域果然也多吃了小半碗。 吃饱喝足人犯傻,晚饭后童域抱着苗苗躺上沙发,在窗户边昏昏沉沉地发神。 宋柔收拾完厨房,问童域想不想看电影? 宋柔大概是有平安夜要看电影的习惯。 童域记得高二那年平安夜,画室晚上放了假,老头要和妻子一起在家招待客人。童域和宋柔两个人只好留在教室上晚自习。 那年的冬天室外雾霾超标,教室里门窗紧闭。你呼出来的热气我又接着吸进肺里去,空气又闷又浑浊,窗面上氲着一片细密晶莹的水珠。 几节自习课上完就要放周末,这种时候学生们坐在位置上一般很难静下心学习,教室里充满着低分贝的窃窃私语。 童域不是什么好学生,掏出练习册一通乱写,会做的就填上,不会做的全空着,空多少题他都敢往上交。 他和宋柔的桌子中间用笔杆卡着,挂了一个牛皮纸袋,一般宋柔是往里面放些纸巾和零食。这会儿宋柔写完作业正托着腮,目光低垂,盯着袋子里面看,保持这个姿势良久没动。 童域渐渐心生疑窦,伸长脖子往里一看—— 袋子里卡着宋柔的手机,正放着电影。 而宋柔穿着纯黑的外套,同色的耳机线不仔细看很难注意到。 童域正要说话,宋柔及时地把食指按到他嘴唇上,“嘘。” 然后他抬眼笑笑,询问:“你要不要一起看?恐怖片,怕吗?” 说来其实很离谱,十六岁的童域还没看过恐怖片。这种东西通常不是一个人关着门看,而是一群朋友聚在一起的时候用来制造气氛的。 童域根本没有朋友。 所以他没犹豫就点了头。宋柔分给他一只耳机,他也有学有样,托腮把戴了耳机的那只耳朵挡住。 恐怖片的名字叫厉鬼将映,很经典的泰国恐怖片。 故事的前因是一个电影团队根据民间的惊悚故事拍了一部恐怖电影,拍摄途中导演为了追求‘厉鬼’被吊死的真实效果反复重拍,最终保险绳断裂,那个扮演‘厉鬼’的演员被活活吊死。 影片就是讲电影院偷录枪版的工作人员被演员变成的‘厉鬼’一个一个解决掉的过程。 童域那天终于知道,他其实是怕鬼的。在预感到高能场景的时候他会提前闭上眼睛,所以也一直表现得很平静。他不想在宋柔面前丢脸。 最后的画面是影院的观众一起看着大荧幕上的‘厉鬼’挣扎着吊死,然后影片似乎进入了片尾致谢。 他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摘下耳机,那个‘厉鬼’突然又抬起头,冲着屏幕外诡异地发问:“你们很想我死吗?” 那时最后一节晚自习还没过半,童域吓得原地崩溃,失声大叫,宋柔连忙伸手去捂他的嘴,手臂把他整个头环捞过来按在腿上。 童域挣扎得满脸通红,嘴被捂住,脸紧紧地贴在宋柔的大腿/根。 他那时候想,他这辈子都不要再看恐怖片了。 那是他们第一次,在平安夜里一起看电影。 宋柔很爱看电影,逢年过节有空就看。童域受宋柔的影响也跟着看了很多。 他们上大学那会儿正值国内的电影市场井喷之初,之后每年的平安夜,两个人要么去校外的IMAX影院看院线电影,要么就去宋柔在北京的住处用投影仪放一些老影片。 2019年到2025年,宋柔自童域离开以后就没再去过影院。 2019年后受疫情影响,全球影视行业遭受重创,电影数量和票房都锐减过半。 但那不是主要原因。 他知道那些艰难的日子里还是有很多值得一看的电影,年年奥斯卡都在评,各大电影节照常在开,诺兰的新作上映了,漫威又出了新的电影。他甚至把它们都列成清单,保存在备忘录中,只是始终没去看而已。 如果那个人还在身边,这些电影也只会拿来同他一起消磨时间。他走了,而宋柔知道自己迟早会看到,好像靠这样推理着,那个人就真的一定会回来。 在他找童域却一无所获的那些时间里,宋柔就靠着这些心知肚明的逻辑谬误熬过去。 逻辑学中的假言命题不能逆推,但人活在世上需要幻想。 童域从潮水般的记忆抽离出来,问宋柔想看什么电影。 宋柔说:“看绿皮书吧。” 2019年3月1日,绿皮书在内地上映。当年童域走的时候两个人没来得及去影院看复联4,所以绿皮书是他们一起在影院看过的最后一部电影。 这部电影的立意其实早已司空见惯,还是美国佬惯拍的有关有色族裔对抗种族歧视的故事。 片子一开始就冲着奥斯卡去,所以尽可能地还给角色叠加了一些没必要的属性buff。以白人的视角来讲述黑人平权,电影结构中规中矩,缺少鲜明的导演风格。这些都导致了绿皮书的不完美。 但是童域和宋柔在电影院看完都很喜欢,因为两个人都偏爱公路片。这部公路片中沿途的美景和自我疗愈融合得很好,影片中1962年款的松石绿色凯迪拉克帝威也非常炫酷。 两个主角从北到南巡演,一路冲突和温情并存。最后他们赶在圣诞节前启程北返,暴风雪中被白人警察拦下,两个人精疲力竭,本以为又是一场关于肤色的刁难,没想到警察只是提醒他们后轮胎瘪了,离开之前还祝他们圣诞快乐。黑人雪利博士还来到了白人司机托尼的家中,与他的家人一起共度了温馨的圣诞夜。 这是一个温暖得恰如其分的故事。不会让人感动得潸然泪下,但仍旧充满着人性温度。 宋柔和童域离开影院后,又去肯德基买了一个电影里的同款全家桶,那时候童域边小口地吃着炸鸡边说,绿皮书比真爱至上还要适配新年和圣诞节。 那个时候宋柔想的什么来着?他好像在想,那以后年年都可以看一遍绿皮书。毕业之后他们应该已经同居了,平安夜或者圣诞节,点上童域喜欢的炸鸡,两个人可以坐在沙发上边吃吃边看。 结果当年的圣诞他在札幌,拿着注定送不出去的巧克力饼干,站在白色恋人工厂外淋着大雪,当晚回去还在酒店独自喝了个酩酊大醉。 所以当宋柔说出绿皮书的时候,他怀着一些隐秘的仪式感。 他想,断弦再续。 这一切是从哪里中断的,就再让它从哪里重新开始。 第47章 圣诞愿望(下) 童域这人酒量很差,但爱喝。 那锅热红酒有一大半是童域喝的,喝完就找宋柔要,宋柔架不住他一直要求,只好很没底线地给他添了很多杯。 昨晚俩人去商场买鸡,宋柔随手在冰柜里拿了几瓶啤酒付账。这会儿看电影中途他单手打开一瓶花生酱牛奶世涛,深黑色的酒液柔顺地淌进雪亮的玻璃杯里,酒体表面浮着一层丰富又绵密的褐色泡沫。 童域这会儿已经酒气上浮,面有酡颜。闻到那股浓郁的花生酱和巧克力混合的味道,内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他忍不住瞥了好几眼酒瓶上举着酒杯和花生的黄色海狸,宋柔看见了,有点好笑地问他:“你还想喝?” 这话就是不给他喝,童域明白了。 电影正好演到黑人钢琴家在一家爵士酒吧里和乐队一起即兴演奏,黑人们随着音乐起舞。然后画面一转,两个人心满意足地出了酒吧,镜头给了闪着彩灯的霓虹灯牌一个特写。 Orangebird,橘鸟酒吧。 童域的眼仁跟着晃了晃,觉得这个名字很眼熟。 宋柔在那个时候凑过来,童域跟着闻到一股甜美的味道,像是浓郁的太妃糖,奶油和香草,伴随着烘烤麦芽的焦香。这和开瓶时那股纯粹花生酱味又不太一样。 像是香水的后调。 童域磕磕巴巴地问:“你,你喝的这个是什么酒?” 宋柔的脸离得很近,他眼睑轻浅地折叠着,眼神幽深,棱角分明的两片嘴唇一分一合:“你很想知道吗?” 童域这下全想起来了。 高中他到兰桂坊找宋柔那次,宋柔去的那间酒吧就叫橘鸟。那天晚上宋柔扎着小辫儿化了妆,两个人一起坐在夜摊吃麻辣小龙虾的时候,童域的视线甚至没有办法从他的脸上移开。 然后宋柔和他说要念T大,他恍惚着回到住处,那天晚上又做了个潮湿的梦。梦醒了,他就做了决定,要和宋柔一起去北京。 那片甜美的嘴唇即将要吻上他的那一瞬间,门铃响了。 童域回过神来,及时偏头抽身。他穿上拖鞋去开门的时候甚至还觉得有些双腿发软。 所以说喝酒误人。 门外站着一男一女,很年轻,约摸还在念书的年纪。 两个人开着车刚从镇上回来。这会儿雪下得太大,一不留神车陷进了雪地里,只好来寻求帮助。 “请问你们有拖车绳吗?我们现在很需要这个。” 童域平时不开车,自然没有这玩意儿,他只好转过头去询问宋柔。 “拖车绳没有,工兵铲有一把,应该可以解决你们的问题。” 童域跟着宋柔到车里拿东西。 这几天宋柔一直断断续续地往屋里搬大箱大箱的杂物:杯子,咖啡,可乐,面包机,狗粮……但童域没想到后备箱里还有这么多。 宋柔从一堆杂物里拿到那个工兵铲的时候,童域甚至还在中间看到了一顶收纳好的户外防风帐篷和移动取暖器。 他指着那顶帐篷,问:“你不会……” 宋柔啪地关上后备箱,冲他微微一笑:“不,我真的会。” 如果童域那天还是不让他进门,他真的会在门口支上那顶防风帐篷。 不过,他还是始终坚信着自己迟早能进门。 …… 宋柔拎着那把工兵铲走到那辆陷进雪里的车前,细细观察着。 雪地陷车大多是因为轮胎抓地力不足,车轮在坑里一直打滑上不去。这个时候猛踩油门只会一味地压实雪层,雪塞进轮胎的花纹缝隙里,更加降低了轮胎的附着力。 显然这辆车的情况已经变得很糟。 室外的低温让人有些呼吸困难,宋柔喘出一口热气,朝那对年轻男女说:“你们去找一点杂草,沙石,树枝树叶之类的,拿来垫在车轮下增大摩擦。” 那俩站在车边还没回过神,显然是还沉浸在遇到他的震撼之中。 宋柔见状无奈地笑了笑,又催促道:“还愣着干嘛,快去找。不想回家了?” 那俩人这才急急忙忙地跑开。 宋柔蹲下,用工兵铲清理起轮胎周围容易打滑的冰雪,使陷坑的边缘形成一个较缓的斜坡,这样更有利于车顺利开出。 一会儿那对年轻男女带了些树枝和杂草回来,大多是从雪里拔的。 宋柔让他们把那些杂草铺在车轮周围的缓坡上,他和童域拿着多余的树枝清理起轮胎上的雪。 那个男生边干活边跟宋柔搭话:“我说,你怎么在这儿啊?不是在准备演唱会么?” 宋柔挑眉,“我不能偷懒?” “那倒不是,我就是觉得在这里见到你很离谱。我和我妹,我俩都买了第一场Z城的票。” 宋柔站起身来,懒洋洋地说:“那你俩这票还附送了修车服务,买一赠一,保值增值。” 他又退开一步检查了下车底,然后拍了拍男生的肩膀:“现在再去试试。” 男生听话地钻进驾驶室里点火,嘴里喊着“芜湖——”,油门一轰就开出了陷坑。 男生的妹妹也激动得不行,从车里拿了两盒曲奇就要送给宋柔。“我感觉我在做梦。” 宋柔收下了那盒曲奇,道了声谢,只说:“我也是刚睡醒。”他心里郁闷,要不是段儿小插曲,他这会儿已经美美醉死在温柔乡了。 “那你赶紧回去睡觉啊!!不打扰你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女生以为打扰到了宋柔睡觉,拽着男生就要上车。 她刚拉开副驾驶的门,想起什么又转过来对宋柔说:“圣诞快乐柔柔,一定要努力让梦想实现。” “谢谢你,我会的。你们也圣诞快乐。” 回到屋内,苗苗站在门口的地毯上夸张地扭着屁股。显然已经等待了许久。 宋柔掐着苗苗的胳肢窝要把她抱起来,苗苗灵活地躲开,扭着屁股去了童域那里。 童域伸手把苗苗捞起来抱在怀里,皱着眉,一声不吭。 宋柔问他:“你怎么了?” “你的梦想不是做摇滚巨星吗?” 宋柔勾起嘴唇,说:“当然不是。” 他曾在很多次演出中提到他一定要完成的愿望,那开始只是愿望。 一直求而不得,久而久之就变成了梦想。 “我的梦想它还没有实现。” -------------------- 是谁发错章节(满头大汗了) 第48章 雪地的吻(上) 童域早晨打开房间,外面的门把上挂了一只干净小鞋子,大红色漆皮的,很显眼。 他伸手取下来,看见鞋里还塞了纸条。 纸条上没有字,只画了两个火柴人,一高一矮手牵着手,脚边还有一只狗,头上戴了个巨夸张的花,跟绣球似的。 右下角落款的地方留了一个浅浅的爪印。 童域把纸条又塞回去,心情复杂地捏着那只鞋子下楼。 餐桌照常已经摆上汤粥和水果。 宋柔看见童域手里拎着的小鞋子,面上不动声色,问他:“苗苗的圣诞愿望,看了吗?” 童域把鞋放在餐桌边,沉声说:“没有。” 苗苗在脚边嘤咛一声,把肥脸抬起来抗议。 “没关系。”宋柔微微一笑,把手边的牛奶推过去,“昨晚圣诞老人已经看见了,他会给苗苗实现愿望的。” ...... 宋苗苗小朋友天生就酷爱遛弯儿,风雪无阻。 于是她在来到雪山的第四天下午,终于咬着童域的裤脚,把他在大雪天拖出了门。 两个人一只狗沿着景区的行道朝山上的林场走,苗苗穿着粉色的花袄子和防水靴走在两个人中间,很是神气。 昨晚又下了一夜暴雪,地上积起来挺蓬松的一层。苗苗走几步就把肥脸往雪层下一埋,抬起脸的时候毛上沾着碎雪,她就咧开嘴,吐出热气腾腾的粉色舌头开始舔舐着,大眼睛里盛满的快乐都快要溢出来。 宋柔趁苗苗在疯狂埋着雪,手插着兜又往童域那边靠近了一点。 沿着山道走了好一阵,前面出现一片开阔的雪地,被和缓的山丘团团围住,中间只零星长着些盖着雪的小灌丛。 地上的雪垫得很扎实,这会儿有人拖了颜色鲜艳的滑雪板在中间玩耍。 苗苗看见后兴奋得直嚷嚷,冲到一个蓝色滑雪板周围转圈,四条短腿齐齐撒开,带着节奏轻踏。 滑雪板的主人是一对中年夫妻。他们看起来也十分喜欢苗苗,把苗苗端到滑雪板里坐着,拉着雪板在平地上滑行。苗苗在滑雪板里新奇得不行,稍微快一点就欢呼,慢一点就仰着头吃雪,吃到一片大的雪花就开始摇头晃脑。 过了一会儿苗苗心满意足地从滑雪板里跳出来,远远地冲宋柔和童域叫唤。见他俩杵在那儿没动,又颠颠儿地朝童域和宋柔面前跑来,咬咬童域的裤脚,朝滑雪板的方向拖两步,又跑去咬开宋柔的鞋带。 宋柔蹲下来把她死死按住,问她:“要我们陪你玩?” 苗苗甩着肥肥的脸逃脱宋柔的挟制,嘴又咧开老大。“eng!(四声)” 接着她后腿叉开蹲在雪地上,前腿支起个优雅的丁步,眼睛眯起来,像个等着被抱上轿子的尊贵公主。 宋柔伸手把苗苗抱起来,和童域两个人朝着那对夫妻的方向走去。 那位丈夫看到宋柔走过来先愣了一下,他有些不敢相信地问:“您是……是一位歌手对吗?” 宋柔笑着点点头,出来的时候没来得及戴口罩,不过他想着在这里应该不会遇到麻烦。 然后他问:“可以借用一下您的滑雪板吗?”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有点无奈,又继续补充道:“我们的小狗想要我们陪她玩。” “当然可以。” 那位中年先生爽快地答应,把牵引滑雪板的绳子递给宋柔,又对宋柔说:“我两个十七岁的女儿都很喜欢你的音乐,每一首歌都会唱,房间里也贴了很多你的海报。” 他站在旁边的妻子手里握着一个套着毛线袋的暖壶,也笑着接话:“不过她们今天早上就跟同学去镇上的滑雪场玩儿了,错过了见偶像的机会。” “真人没想到比电视上还要出色。” 宋柔点头,微笑道:“我很荣幸。” 童域抱着苗苗坐到滑雪板上,宋柔牵住绳子,正准备拉着雪板滑行。 结果苗苗刚坐下就又冲着前面的宋柔嚷嚷:“ong!(四声)ou!(二声)”,边嚷着还边用爪子重重地拍了拍滑雪板的边缘。 那位妻子立马捂着嘴笑起来:“这是要你们两个人一起抱着她滑吧?好凶的女孩。” 丈夫也被苗苗逗乐了,他对宋柔建议:“这个滑雪板就是两个人成人用的,坐你们两个和狗狗都没问题。你们把雪板拖到上面去,”他指指不远处一个小山丘,“这一段儿的坡度可不小,能直接从上面滑下来。” 那个小山丘上生长着很多桦树,这会儿都秃着。面朝那块开阔的雪地的方向,中间有一条较为平直的山道,从上到下,把两边的桦树林分开。 山道中央的雪被压得有点灰扑扑的,布满尖锐的划痕,想必是今天已经被用来滑行多次。 童域先抱着苗苗先坐在了滑雪板里。宋柔把外套拉开露出里面的灰色毛衣,岔开腿坐到童域身后。 他坐在后面两条长腿没地儿塞,只好支起来,靴子踩在雪地上,修长紧致的大/腿/肉有意无意地蹭着童域的腰。 还好,童域还没骂人。宋柔开始得寸进尺,刚悄摸摸地把手搭在童域腰上,就被童域反手一巴掌拍下来。 宋柔只好悻悻地把手收回来。 他真的快要抑郁,昨晚本来两个人喝了点酒都有点微醺,眼看着电影气氛正好,他差一点就亲到了。要不是那个小插曲,他已经美美得逞。 结果现在一觉醒来,还是摸个小腰都要被打。 雪板滑下林道的时候,干净的阳光刚好从积雪的桦树林中穿过,空气中被疾风吹起的尘雪染了一层浅浅的金色,细细的像发亮的钻石。 苗苗被俯冲时的风吹得脖子一直缩着,但这没有耽误她张着嘴接那些‘钻石’,她边吃着‘钻石’边呜呜地欢呼着。 宋柔听见童域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很短促的笑,很轻微。宋柔也勾起嘴唇,轻轻地用手臂把童域虚搂住。 他想,算了,就这样已经很好。童域只是轻轻地笑一下,他就已经很满足。 别的慢慢来,他不能着急,这么多年都等了,他不可以把海豹吓跑了。 第49章 雪地的吻(下) Happinessisabutterfly Trytocatchitlikeeverynight Itescapesfrommyhandsintomoonlight. 告别了那对中年夫妻,两个人牵着苗苗往回走。返程从林场走回住宅区,他们选了和来时截然不同的,另外一条路。 路途中经过一个小型的天主教堂。 原教堂修建于二十世纪初,现在这一座是在原址上复建的。一部分被出租出去做了酒店,平时还租赁给人在里面举办结婚仪式。 教堂外有一对新人穿着轻薄的礼服拍摄婚纱照。教堂肃穆,雪地皎洁,这会儿确实是拍片的好时候。 被雪覆盖的草坪上停着婚庆公司的保姆车,车轮上拴着防滑链,车身喷有公司商标的彩漆。 这个婚庆公司是C城本土的一个工作室,在C城很有名气。想也应该是从C城驱车来到这里,这意味着盘山公路上的积雪应该已经化掉不少。 至少,这场雪它不能够再成为宋柔赖在这里的理由。 宋柔和童域大概都同时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后面的路程都变得寂静起来。 新娘穿着纯白缎面的婚纱,头发盘起,肩头裸露,皮肤冻得肉眼可见的发红,但拍摄的时候仍然显得十分有活力。 拍摄间隙,那位穿着西装的丈夫急急忙忙地拿灰色的羊绒披肩裹住他活泼的妻子。 看样子确是很圆满的结合。 宋柔突然问:“你现在,还是原国籍吗?” “嗯?”童域觉得宋柔这话够莫名其妙的,他反问:“如果......不是的话有什么问题吗?” “意大利在2016年通过了同性婚姻法。” “如果你说是意大利籍,我现在真的会下跪向你求婚。” 宋柔说这话的时候也看着教堂外的那一对新人,手插着兜,脸上的表情很淡,像在说一件平常的事,一个早已稔熟于心的计划。 “我是原国籍。”童域抿了一下嘴唇,只说:“而且我跟你一样是男生。” “我们不能结婚。” 宋柔听完轻笑一声,“是吗?”他侧过身想要去看童域的脸,童域把头埋得很低,除了个漆黑的头顶,什么都看不见。 “你当年跟我表白的时候,也这么想的?” 又来了。 “宋柔!” 童域忍无可忍。 他有点搞不明白,忘掉那些有什么难?六年前的事情确实闹得很难看,但站在宋柔的立场上,这样的行为无可指摘,而自己的人生也并没有真的被毁掉。喜欢宋柔是他的一厢情愿,童域很懂这个道理,宋柔没有义务去回应他的喜欢。 难道仅仅是因为愧疚,就让宋柔在六年后的今天对他死缠不放吗? 童域双手揣在羽绒服兜里,连着小臂微颤,手扭握成拳,掌心潮潮地冒着汗。 然后他无力地垮下肩膀,问宋柔:“你到底......是在干什么呢?” 你想怎么样呢,我不是已经说过原谅你了吗? …… 童域一直低着头,宋柔靠得很近,再往前一步,童域的额头就要撞上他的胸膛。 宋柔伸手去握住童域悬在口袋缝外的手腕,今天手忙脚乱地被苗苗拖着出门,两个人都没来得及戴手套。 “我表现得还不明显?” 宋柔握着那根细溜溜的手腕,把童域的手拉到身前。冰冷的手指顺着滑进那人的手心里一探,湿淋淋的,果然在出汗。 童域晃动着手肘要挣开,宋柔无奈之下只好从外套口袋中掏出一袋纸巾放他手里,让他自己擦。 “我喜欢你,我一直在勾引你,我在对你求爱。” 宋柔步步紧逼:“这下说得够清楚了吗?” 童域撕开那包纸巾,粗暴地抽出两张压在左手掌心,同时他突然感觉到胃脘一阵刺痛。这是老毛病,吸气的时候疼痛尤甚,他边擦着手,边轻轻地抽着气。 这毛病还是吃奥氮平的时候得的,长时间的暴饮暴食让他得了胃病,吃多了会疼,吃少了会疼,没有理由也会疼。胃脘的位置在上腹部近心窝,痛起来的时候食管返流,还牵连着前胸跟着不舒服。 童域微微地弓起背,语速很慢地问:“那你当年,为什么不和我在一起?” 他想,这就有逻辑上的问题。如果真的向宋柔所说的那样,他喜欢自己,那当自己用尽了所有的勇气跟他表白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同意? 这是违背逻辑和常理的。 而宋柔明明在采访里说过,他喜欢可爱的人,他和梦徊甚至在舞台上接过吻。他们还很相配。 童域又问:“是因为那个时候喜欢别人吗?”所以你当时喜欢别人,然后在多年之后,又发现喜欢我。是这样吗? “不是。” 宋柔很快否认。 “从来没有过别人,只喜欢小域。”然后他停顿一下,像是在想怎么措辞更好。过一会儿他继续说:“那个时候,我觉得我们不合适。” 童域踩上了一颗枞树的果实,但是他走在雪地上的时候很轻,那颗果实在地面和鞋底之间摩擦了半圈,并没有发出那种嘎吱的声音。 “你说得对,我们是不合适。” 童域马上松了一口气,这个他总算是明白的。 “我配不上你。” 认识宋柔是因为两个人恰好做了高中同学,后来保持联系是因为他跟着宋柔去了T大,这其实已经是强求了。而他想要和宋柔在一起,做他的伴侣,这是痴心妄想。 他全都知道。只是那个时候他真的,真的很想要得到宋柔。 童域也知道他自己长得不好看,控制不住自己的食欲,肥胖得令人厌恶。根本没有人会喜欢自卑又无趣的人。母亲疯癫离世,随后父亲也离开了他,他十多岁就被迫一个人生活。 宋柔.......他是很好的家庭的孩子,他还是很多人的梦中情人。这样的人和自己根本就是云泥之别,他们不合适,童域都知道。 两个人做朋友的时候,宋柔是很好的朋友。他聪明、温柔、体贴,又包容,他甚至从来都不会像别人一样用异样的眼光看待自己。 但是宋柔不可能选择自己成为他的伴侣,只是因为不合适。 …… “我刚才看了天气预报,今晚雪就会停。”这次是真的会停。 童域打开门前台阶上的照明灯,钥匙插进锁孔里。他用余光看了眼后面的苗苗,还在撅着屁股扒侧柏上的雪。 他继续说:“你带着她回C城吧。” 童域打开大门,苗苗见状跳上台阶,十分优雅地卧在门前的地毯上等着人帮她脱鞋。 宋柔把苗苗抱起来,撕掉防水鞋上的魔术贴,脱完鞋子把她放到室内干燥的木质地板上。 小家伙一落地就撒着腿往沙发上冲。 “剩下的画我会直接快递给你。”童域把钥匙放到门口百叶柜上的陶瓷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有什么问题,再微信联系我。” 宋柔抱着手臂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一直在静静地听他说话。门外的灯光只照亮他半边漂亮,绷紧的下颌线。 “以后,”童域解着围巾的手顿了一下,然后他低头继续说:“都不要见面了。” 话说到这个程度,那就真的不必再见了。 其实那天他完全可以把宋柔关在门外,让他睡帐篷,睡车里,或者去镇上找酒店住。但是他没有这样做。 他和宋柔做朋友的缘分早就尽了,做别的就更不用提。 这五天的朝夕相处虽然充满冲突和沉默,但这也是跟时间偷来的。这场大雪来得很巧,像那个爱丽丝失足掉进的兔子洞一样,带来了也许只是一场短暂的梦境,一个午歇。 他默许了宋柔留在这里,其实也是在潜意识里隐秘的,想要短暂地成全自己。 因为人类的梦想和烟花一样,哪怕只是一秒钟的实现,那也是实现。 …… 宋柔在后面关了门,那一下声音有点重。 童域闻声要往后看,但那个人的个子实在太高了,背对着橘黄色的灯,其实看不清楚表情。 他刚想说话,就被宋柔走上前来捉住了手。 “你……” 宋柔直接低头吻住了他,那会儿想说的话都被揉碎到了唇舌里。童域用手腕骨用力推了下宋柔的肩,没推动。十个手指都被紧紧地缠着,整个人被他抵到墙上亲。 宋柔发了狠地吻上去。他想,怎么可能让童域跑掉?想了这么多年要做的事,要抓住的人,怎么可能让他跑掉? 童域的嘴唇明明和他想象的一样软,哪怕牙齿咬紧不让他舌头伸进去他也亲得有十分滋味。 宋柔含着童域的嘴唇吮吸,舌头小心翼翼地舔着他柔嫩的内唇,像在舔扇贝壳里脆弱的白肉。他的气息里有一股甜香带着冰雪的味道,让宋柔很上瘾。 宋柔按着童域亲了又亲,直到感觉到一滴温热液体滴到鼻梁上—— 童域哭了。 宋柔撤开嘴唇,额头抵着童域的额头,喘着气。童域微张着被他亲红的嘴唇,那双漆黑的眼睛正合着流泪,眼泪先润湿了浓密干燥的睫毛,再顺着脸颊往下淌。 宋柔心疼得要死,他松开抓着童域的手,童域的手指就那样垂落下去。宋柔去抚摸那双流泪的眼睛,不停微微颤抖的睫毛,像被雨水打湿在地的蝴蝶。 “不是那样的。”宋柔用食指揩去他脸颊的泪迹,气息不稳地说:“童域……你很好。你是大画家,很多人都喜欢你的画,你的才华。” “我很喜欢你。我说的不合适,不是你想的那些东西。” 宋柔捧着童域的脸,瘦了一大圈后童域的脸真的很小一张,只是那软软的奶膘也跟着一起瘦没了。 “你是不一样的人……我不能……不能只是像谈一个普通恋爱一样对你。尽管我们那个时候已经,相爱了很久。” 他讲到这里的时候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穿开绞紧,像挤新鲜的柠檬一样,挤出几盎司酸涩的汁液。 对啊,他们明明就已经相爱了很久,明明圆满触手可及,仅仅是因为自己那自以为是的理智,让童域伤了心,让他们白白浪费了大把光阴。 “但我当时总认为我还没有特别喜欢你,所以我想着跟你做朋友也很好。” 宋柔的指腹轻轻地摩挲着童域的眼下的皮肤,他记得当年那条一直没有淡下去的伤口就在这里。当时的童域很着急,看着童域每天按时定闹钟涂药膏的样子,他觉得很可爱。 “后来你跟我表白,我其实很开心。” 宋柔摸到了那条细细的疤痕,颜色很淡,得近看才能看清楚。哭的时候会明显一些,凸起来薄薄的一层。 “只是我犹豫得太久了,又让你觉得很没有安全感,我很后悔。”这些年一直都在后悔。你走之后我再也写不了情歌,宿醉后的梦,和每一个清明的梦里都有你的影子。 增生的疤痕上有非常细密的神经,宋柔用手指碰的时候童域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 太敏感了,宋柔想。 他又接着说:“你相信我。”他摸着那条疤痕的时候心里一阵难过。 “我没有一直在犹豫,我当时已经决定好要跟你一起了。如果没有后面发生的事情,我们一定已经在一起了。” 童域的左眼又流下了一股眼泪,泪水淌过那道疤痕,被宋柔按在那里的手指截断。他又轻轻地抹掉那点水迹,继续说:“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走的,哪怕当时你跟我道个别,我都不会放你走的。” 章前歌词引用于lanadelrey的Happinessisabutterfly -------------------- 这章已经替换,是新版的。已经购买的不用再重复购买。 第50章 深茜草红 ThedeepRubiared 你嘴唇上湿润的深茜草红 Thetitaniumwhite 和身.下缓慢流动的钛白 Iwanttoenteryourstarrynight 我想入你的星月夜 Iwanttoenteryourstarrynight 我想入你的星月夜 —— 在宋柔来到仙岭的第六天,雪终于停了。 眼看他马上就要被连人带狗一起扫地出门,奇迹却再次发生—— 不知道具体是哪里出了问题,这栋房子的所有水龙头突然怎么都流不出热水来。 能联系上的维修公司都在雪山脚下的县城里,请人来还需要再等一天。这种滴水成冰的天气里,没有热水根本无法生活。 童域只能和宋柔一起回C城。 下山时天气很好,雪霁后长空一片蔚蓝。路上的冰化成水,日光洒在高山的皑皑白雪上,空气中带有冰雪融化和雪后松木的味道。 晶黑色的大切诺基破开斑驳雪境,行驶在蜿蜒的盘山公路上。音响里播放广桥真纪子版的staygold,童域抱着苗苗坐在后座。 宋柔从后视镜里看,童域上身穿着驼色的毛衣,整个人笼罩在雪后清冷的阳光下,显得柔软又安静。苗苗趴在童域的腿上酣睡,身上还盖着他的羽绒外套。 那时宋柔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心安。有一瞬间他宁愿这条路永无尽头,因为这感觉实在很好,令人沉溺。 结果俩人刚回C城没两天,童域就又跑了。 宋柔在童域的工作室和公寓两边蹲守,来回几趟还是见不到人。 最后他颓丧地坐在工作室的大厅,卷发凌乱,眼睛通红,像一只被抛弃后无所适从的大狗。 当天只有小酒一个人留在工作室。她一边整理着新到货的画材,一边看见坐在沙发上泫然欲泣的宋柔,不止一次缺德得想笑。 “没跑没跑哎真是的,童老师全部身家都在这儿放着,他跑路我岂不是发财了哈哈哈哈。” 宋柔轻飘飘地瞥她一眼,小酒及时刹住嘴,紧接着十分狗腿地端了杯热咖啡递给宋柔。语重心长地说:“柔柔你清醒一点......他只是回去探亲,没几天就能回来。” 宋柔听见这话才整个人活过来。 他喝了一口手里端的咖啡,问小酒:“他......去意大利了吗?” “对呀。” 宋柔一下被这咖啡苦得皱眉,又问:“他怎么又去意大利?” 小酒往自己那杯咖啡杯里丢了两颗方糖,拿调匙搅了搅。理所当然地说:“因为他的家人在那边啊。” 家人?听了这话宋柔的眼神又开始游离。 两个人还在念书那会儿,童域几乎从不提起他家人的事,宋柔以前只能推测童域并不和父母一起生活。就连童域的母亲已经去世,他还是从当年那个所谓的「童域小学同学」恶意爆料的帖子中知道的。 所以他根本不清楚童域在意大利还有家人。 不过得知这件事情还是让宋柔宽慰了一些。如果童域这六年是回到了家人身边,总比他背井离乡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国外好。宋柔很在意这个。 见不到童域的日子度日如年。 他其实飞意大利的机票都已经定好,想再次像个牛皮糖一样粘过去。但佛罗伦萨不比雪山上,他甚至不知道童域住在哪儿,就算他在机场哭着打电话让童域来接他,童域也肯定直接就把电话挂了。这点宋柔无比确定。 而宋柔不到半年后就要开始巡演,前段时间因为他跟着童域屁股后面跑,工作进度被拉下不少,这几天只能跟着乐队老师和制作人员没日没夜地泡在录音棚。 但思念磨人,宋柔回家吃饭的时候总是魂不守舍,徐宥女士简直恨得牙痒。 餐桌上徐女士给他盛汤,幽幽地发问:“你过年的时候能把小域领回家吗?” 宋柔懒洋洋地用手指把卷发梳到脑后,只说:“我去他家也行。”这还轮得到他挑? 徐女士把汤碗放他面前,自己也盛了一碗,拿着瓷白的勺,翘着青葱的手指优雅地喝着参鸡汤。 她喝两口下肚就忍不住开始数落:“明明十年前就能给我带回来的小幺儿,被你硬是作跑了。这会儿快奔三了还追在人家屁股后头求爱,你脸疼不疼?” 宋柔头疼。 徐女士说着眼泪都要下来。越想越气,忍不住在餐桌下不轻不重地踢了宋柔一脚,冲他埋怨:“你说妈妈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绣花枕头!!思思昨天结婚三周年纪念日了,我去隔壁喝下午茶,你成阿姨问我柔柔现在还天天在家喝酒吗……” “你快点去给我把小幺儿哄回来!!” 宋柔饭后从老宅里落荒而逃。 等晚上回了家,他躺在床上巴巴儿地给童域发微信消息,这两天整整发了两百六十八条,那个人的心硬得很,真的就一条没回。 手机亮着屏放在一边,宋柔颓丧又无助地看着窗外。 城市里四面八方的灯光把夜空照得亮如白昼,从房间斜顶的天窗向外其实根本看不到什么星星。 宋柔想,他真的很想童域,想得要发狂。也不知道是不是徐女士的参汤补过了头,这会儿只要一想到那漆黑的眼仁,还有那天亲到的那片柔软的嘴唇,他心里就开始蠢蠢欲动………… 他闭着眼睛挑开睡裤的绳结………… ……… 潮水掀起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手里的…………还不肯就此消停。 他只好去浴室冲了凉,躺回来又在床上缓了好一阵。心中绝望地想自己果然内分泌失调,满世界找不到童域那会儿他只跟个苦行僧一样四大皆空,这会儿人已经回来了再分别,他心里直像有头野兽在撞。 到了深夜还实在睡不着,他披了件衣服就钻进录音室里去写歌。 第二天下午四点,宋柔的新歌准时上线。 “嗯?宋柔又发新歌了?什么时候写的......昨天晚上?” 彭留正在餐桌边看新闻吃早餐,音软的推送一出来他就看到了。他拿着手机点开,顺手把脖子上挂的耳机戴上。 傅芮白正坐在对面端着红茶喝,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 新歌的名字叫星月夜。彭留点开播放,调到单曲的歌词界面。 你嘴唇上湿润的深茜草红 身.下缓慢流动的钛白 我想入你的星月夜 我想入你的星月夜 …… 彭留视线一扫,眼皮就开始乱跳。他把手机重重地盖在餐桌上,正面向下,赶紧做了一个深呼吸。 这一天果然来了!!!!他就知道这一天会来!!!! 二十多岁男人的那啥个个比钻石还厉害,长期的压抑最终导致的结果是什么??? 是变态!!! 傅芮白用叉子拨着舒芙蕾上的蓝莓,她最近犯恶心,吃不下东西。这会儿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彭留:“怎么了?” 彭留对他老婆言简意赅:“宋柔疯了。” 说完他摇摇头,心想这歌词真他娘的没眼看,28岁的处男可怕至极。他就说怎么宋柔半夜还写歌,原来是因为玉求不满,终于变态了。 宋柔本人出道多年,一直被称为乐坛劳模,冠单金曲一首接一首地写。只是最近不知道是筹备演唱会还是在干什么,他连续好几个月在公共视野里销声匿迹。所以这次新曲释出两小时就直接登顶了新歌榜,各音乐平台数字版销售总额过一千万。 现在各大音软和微博的评论区几乎是满屏在刷问号。 傅芮白拿过彭留的手机点开微博评论区,热评第一现在已经超过了十万个赞。 热心网友110116*:???宋柔???宋柔如果我还没疯的话,你这首小黄歌确实是在说你和那位上上个世纪的世界著名画家打了一整夜炮对吗宋柔??? 傅芮白给热评第一按了个赞才退出来,淡定地端起手边的茶杯呷了口红茶。 “嗯。有人再不回来宋柔就疯了。” ....... 童域几乎是下了雪山的当晚就直飞了佛罗伦萨。 离开雪山前的那天晚上宋柔吻了他很久,还说了很多次喜欢他,深爱他,这些话让他陷入了极大的慌乱和困惑之中。 因为即使是他曾经鼓起勇气向宋柔表过白,也从来不敢想宋柔会真的爱他。 这些年里的绝大部分时间他都苦于反复说服自己,宋柔永远都不会属于自己,只能像戒断药物一样忘掉他才行。而那天宋柔却说,要跟他在一起,还想跟他求婚。 这实在荒谬。 今年圣诞他留在了中国,童勉和继母维罗妮卡都发了消息说很想念他。考虑到回了C城之后又会天天在工作室面对宋柔,他实在恐于应付,这才收拾东西连夜跑了路。 在意大利呆了半个月,他一头扎回美院导师的工作室里整日画画,而逃避似乎对理清乱如麻线的心绪毫无帮助。 回C城那天童域顺带也捎上了Celio。这是Celio第一次要踏上这片和他有一半相连血脉的土地,他已经期待已久,所以一路上兴奋得不行。 傅芮白知道Celio也跟着回来了,十分激动,要求第二天童域先带Celio来见自己。 提前预订的地方在锦江边上。 茶寮内掩门的是用薯莨染的纱绸,进门后能闻到室内一股岩茶焙烤出来的清香,屋里的木几和暗柜上都放着些清供。 黛色的圆窗外能看到汩汩流逝的府南河,河边的泡桐树上开满了淡粉色花簇,整个河道都是浓郁的泡桐花香。 二月初的C城还没升温,童域和Celio走进屋内带来一股初春寒气。那时室内的碳火烧得正旺。 “CiaoCelio!”,傅芮白从位置上站起来,微笑着向Celio伸出手。 “Ciao!你好!傅小姐。” Celio摘下黑色的帽子,也伸出手和傅芮白郑重地握了一下。 章前的歌词引用自宋柔星月夜。cakefactory翻译的,嗯。 新章节已经替换完成,之前的小剧场也放在微博上的,计划好的番外几乎都免费。 该有的都有,大家放心。 -------------------- 我尽力了。。。我真的 第51章 杏仁豆腐(一) 傅芮白看着Celio把自己的帽子和童域的围巾一块儿挂到房间的衣帽架上,笑眯眯地说:“真是位小绅士呢!” 这间茶室是傅芮白的朋友开的,目前还在试营业。傅芮白正好让童域带着小朋友一起来尝鲜。 “这里的招牌是白茶,但是白茶性寒。我和你都不适合喝……要不我们喝煎梅茶吧,好消化一点。” “嗯…另外再叫一壶奶茶我们自己来煮着,小朋友们都爱喝这个。” 傅芮白首先做主点了两壶茶,把食单递给童域和Celio,问他们:“看看有什么爱吃的点心,他们家点心师傅很厉害的。” Celio平时在意大利那边吃到的中餐比较单调,第一次能见到这么丰富的中式茶点,看着食单上的水墨简图犯了难,这也想吃那也想吃,于是拿着笔勾了一圈儿。 一会儿小火炉架了上来。陶壶里是红褐色的茶汤,一些山楂梅子和桑葚浮在汤面上,火炉的火支得很小,侍者用长勺开了汤,浆果和红茶的香气就从升腾的热气中四散开来。 茶汤还没喝过一轮,又有侍者拿了提篮来。竹篮里用松枝垫盒,放了些清淡的传统糕点,芡实糕,桂花糕,杜甫饼…… “上次宋柔真去仙岭找你了?”傅芮白有点心虚地夹了一块杜甫饼放到童域面前的碟子上。 童域不咸不淡地看她一眼,把杜甫饼夹起来吃,咬完一口才嗯一声。 “哎小域……我对不起你,他妈的那时候我在床上被整得昏了头了。”傅芮白越想越生气,“宋柔逼他,我就挨/操。” 童域嘴里那口饼半天没能吞下去,他含着那口饼小声说:“Celio还在的……” 傅芮白偏头去找Celio,见他正在桌子角落专心吃着小碟里的番茄乌梅,心里松了气。 她一口气喝了杯煎梅茶,只觉得酸甜适口,满意得很,又接着说:“宋柔去了也挺好,你一个人跑到上面去我本来就不放心。那大雪都封山了,一个人住着出个啥事儿可怎么办?” 童域皱着眉说:“可我是男生。” “男生也很危险呀,你没看今天的新闻吗?”傅芮白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开始翻,“M城独居男生半夜被人爬窗侵/犯,当事人回忆称痛不欲生。” “......” 童域接不上话,端起茶杯闷了一大口煎梅,酸得他眉头皱紧。 “宋柔知道你回来了吗?” 童域急忙伸长手舀了一勺杏仁豆腐,认真地在嘴里抿了抿,等舌根的酸淡了一些才答:“不。” 傅芮白叹气,把那一小盅杏仁豆腐往童域那边推。 “当年你有多难过我是知道的,他那会儿确实不是个东西……” “我不是在做说客啊。”她缩了缩头,捧着手里的茶杯又喝一大口。接着说:“他才没那么大面子。只不过这些年宋柔真......挺不容易的。” “我觉得他是真的知道错了。反正你们两个人都单了这么多年,他现在又死追着不放,你要对他还有点感情,倒也不用跟躲瘟神一样躲他,先看看再说。” …… 童域沉默良久,只问:“你说,他这些年不容易,是什么意思?” 当年乐队解散对宋柔的影响微乎其微,六年来他的音乐事业更是蒸蒸日上,全球年度唱片总销量年年在榜,这个娱乐圈怕是再没有比他更一帆风顺的人了。 这样的人,怎么才算是不容易? 第52章 杏仁豆腐(二) “其实当年你走了之后,还是发生了挺多事的。” …… 二零一九年五月十三日凌晨一点,傅芮白从睡梦中惊醒。 她习惯早睡,且一向睡眠质量极佳。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半夜醒来后胸腔闷得不行,她掀被下床,想去接点冰水喝。 打开冰箱,冷水壶旁边的饮料槽中摆满了北冰洋汽水,刚好七瓶。她琢磨着应该是童域放进去的。 这本来没什么,但傅芮白的心里盘桓着莫名不安。前一天早晨宋柔离开之后,童域一直很沉默,问他什么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她按亮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一点二十分。童域的房间门还关着。 傅芮白有些担心,想去敲门,但又不确定童域这个点是不是已经睡了。 她坐在岛台边的高脚凳上正犹豫不决的时候,大门口传来密码解锁的声音。 “小域!”傅芮白鞋都忘了穿,光脚飞奔到门边,问他:“这么晚你上哪儿去了?” 进门的童域楞了一瞬,傅芮白晚上十点多就睡了,他没想到自己大半夜还能被抓个正着。他只好支支吾吾地说自己是出去遛弯儿。 傅芮白虽然狐疑地看着他鼓囊囊的双肩包,倒也没多问什么。好歹心里的大石是落了地。 但是童域很快就说,他明天就要离开了,之后会委托辅导员老师办理退学手续。 傅芮白一听这话又开始哭,她那几天总是哭。 她哭着问他为什么明明就是被冤枉的,为什么要主动退学,这样很不公平。 童域沉默几秒,只问她,明明她也没有真的见过那张合照,为什么就这么相信他是被冤枉的, 傅芮白一听这话哭得更凶了,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骂他:“你好没有良心,我还不知道你吗。” 她的确是没见过童域说的那张合照,她也没去看网上的那些号称证据确凿的推理。 只是他们同窗三年,无数个夜里他们都一起在系里的通宵画室喝着双倍浓缩的咖啡赶堆积如山的设计作业。 她太了解童域是一个实在笨拙又十分纯真的人,他拥有着无数美术人望尘莫及的天赋,他甚至比谁都珍爱手中的画笔。 童域是她非常崇拜的同窗,是她的朋友。 她或许真的缺乏理性,但童域这样的人更没有任何理由这样做。 这大概是童域没有想到的答案。所以他非常郑重地对傅芮白说了谢谢。 童域离开的时候拒绝了傅芮白要送他去机场的请求。 她握着门沿,指节发白,哭肿的眼睛依然在流泪。在童域转身之前脱口而出,她问小域我还能见到你吗。 童域站在门外很浅地露出一个难得的微笑。他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对傅芮白说,会的。 他很肯定地想,无论是在多少年后,无论在哪里,无论变成了什么形态,他总会愿意再见到这个昔日的旧友。 不过那个时候的傅芮白并不知道,童域虽然没有直接骗她,也没有真正在答应她。 幸运的是,童域最终还是没有食言。 -------------------- 不出意外今晚还有两更。这章断在这里比较好 第53章 杏仁豆腐(三) 退学的手续走完,是汪橙意联系了傅芮白,两个人一起在宿舍帮童域收拾的床位。 童域的东西不太多,除了床上的被褥和衣柜里的衣物,就只剩大学里的课本和一些画册需要收拾。 最后他们在桌子抽屉中发现了一个日记本,黑色软皮封面,内页已经快要写完。 东西都被打包送到了傅芮白在北京的家里,她把那些衣物留下来放进储物箱子,课本和画册整理好放在书房。 那本日记被单独搁在卧室的写字台上。 傅芮白在深夜里昏黄的台灯下读完了那本日记,日期从二零一五年到二零一九,记录潦草,并不是每一天都会写。 从深夜看到清晨,她哭得差点晕过去,第二天甚至没有力气去学校上课。 过了几天宋柔来画室找她,询问她童域去了哪里。 她那几天情绪低落无比,正愁满学校抓不到宋柔撒气,胡乱抄起调色盘的颜料就往他身上砸。 她真的不理解,他们明明认识了那么久,宋柔认识童域比她的时间甚至久得多,他们关系亲密至此,宋柔怎么就能认定童域做了这样的事情? 她也真的很想问问宋柔,真的不喜欢童域吗,即便是明显到她都能看出来的偏爱,那都不叫喜欢吗。 但是连童域自己都没能得到的答案,她问了又能怎么样呢。 所以她只是无力地警告宋柔,你最好不要后悔。 如果他爱童域,如果他终有一天能得知真相,无论是悔恨还是遗憾,这些都会变成密不透风的水,回忆和痛苦一起潮涌,淹没过他的口鼻,他难逃溺毙。 但真相到来的那一天比傅芮白想象中来得要早。 宋柔找到了那张合照,微博上还有人发文对比了斯凯岛2013年和现在的植被和地标,印证了童域被人构陷的事实。 后来宋柔的乐队宣布解散,摄影师燕几华和乐队的鼓手也相继在微博道歉,全网舆论一夜反转。 宋柔到教室和家里到处堵她,询问童域的去处。可傅芮白自己也不知道。 童域离开之后所有的联系方式都被切断,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她最不愿意想的是,她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后来2019年底,朝阳公安分局根据群众举报,在某小区抓获2名涉/独违法人员——前当红乐队奥萝拉的鼓手阿左和主唱梦徊。 经尿检,皆呈大/痳类阳性,随后二人均被行政拘留。 看到一切被澄清,坏人认错,傅芮白想她居然不觉得痛快。她茫然的,一封一封地写着邮件,写给她那个已经不知所踪的好朋友。 彭留说,宋柔在这背后做了很多,她不要每次见到宋柔都像见到仇人,这样很不成熟。 她生气地反问他,这难道不是宋柔应该做的吗?宋柔自己那个垃圾乐队搞的事,他难道不该帮忙擦屁股吗?而宋柔对不起童域,这分明已经是既定的事实! 她的邮件里告诉童域,一切都已经真相大白,网络上很多错怪过你的人都在自发向你道歉。我很想你。 但她一个字都没有提起过宋柔。 她希望昭雪之后能往事归尘,如果他离开是想要忘掉这里的一切,那傅芮白希望他可以干干净净的重新开始。 包括忘掉宋柔。 后来童域回复过一次,那是好几年后了。他告诉她这个邮箱已经闲置很久,他现在人在意大利,一切都好。 傅芮白读完又哭又笑,立刻在电脑边给他回信,写了很多很多,在发出去之前又一一删掉。 她只留下一句: 一切都已经过去。如果有一天你回到了中国,请一定要告知于我。 别的都不重要了,她想。 第54章 杏仁豆腐(四) 彭留说,后来宋柔去学校档案室找了童域的学籍档案,知道了童域在C城住的小区,再通过询问物业和住户找到了他家,但是童域并没有回去。 大城市的商品房,同一层楼的邻里之间只隔着薄薄的一堵墙却不熟识。宋柔挨个儿敲门去问,说法都很一致,都说那户长期只有一个高高胖胖的男生在住,春节之后大概就去外地上学了,最近也没有见到他回来。 宋柔又再尝试通过导员联系童域的父亲,但是对面只要一听说是找童域,马上就把电话挂断了,显然不愿多谈。反复几次,对方干脆注销了号码。 童域就像一滴水掉进大海,彻底无迹可寻,无声无息的,好像他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别的线索受阻,宋柔回头就又找上了傅芮白。大概是因为童域的朋友太少,除了她,宋柔实在不知道该去问谁。 童域是在五月离开的,六月中下旬毕业生开始陆续离校。在那一个多月里傅芮白在学校见了宋柔都躲着走,和彭留甚至都不敢多见几面,生怕宋柔在他后面尾随着就来。 后来她不堪其扰,托彭留把童域的日记本交给了宋柔,希望这能让他消停一会儿。 那个时候她其实是带着七分的恶意。那本黑色软皮封面的日记,承载着童域年轻漫长的,爱而不得的痛苦。也同样能够击垮在这段关系中看似高高在上的宋柔。 傅芮白厌恶地想,公平一点吧。凭什么只能童域一个人痛? 而那本日记确实也让宋柔消停了下来,准确一点说,是消沉。 二零一九年底,宋柔开始频频因为酗酒登上新闻。 有一次是半夜,酒吧一个电话打到彭留手机上,让他去捞人,傅芮白赶紧披上衣服和彭留一块儿出门。 那是傅芮白第一次见到那样的宋柔—— 他整个人仰躺在私人酒吧的吧台上,修长的小腿悬空,手边堆满了喝完的空酒瓶,头贴着桌面偏向一边,长发掩面。 真是烂醉如泥。 叫了几声没应,彭留骂骂咧咧地走上去拨开他的头发,刚一扒开就傻了,那人脸上淌满了泪水。 彭留好容易把人高马大的宋柔从吧台上架起来,宋柔闭着眼睛,摇摇晃晃地还要去捞桌上的酒瓶子。 “喝喝喝,一天歌也不写就他妈知道喝。你怎么不把你自己喝死。”傅芮白抢先一步把酒瓶拿走。 其实那时候宋柔也是写歌的,只是歌词里的思想不太积极,一开口就是一整个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唱片公司觉得这样很不好,会带坏小孩子的价值观,不让他发。 “我喝死了他也不会来看我。”宋柔伸手去捞了个空,十分懊恼。“他不要我了。” 傅芮白把瓶子放到一边,双手抱胸,没好气地问:“那你让他回来看你什么?天天喝得烂醉上热搜?” 宋柔听见这话好像一瞬间清醒了点,他迎着酒吧微黄的灯光眯眼,看清楚来人是傅芮白,又恬不知耻地问出了那句话:“嗯,他去哪儿了?你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看看我?” “......” “不知道。” 傅芮白叹口气,说:“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在哪儿。我向你保证,我们没有在联系。” 宋柔一下子像被针孔破的气球,他低下头颅,双手掩面,肩膀跟着微微抖动。 他又重复道:“他真的不要我了。” 那一阵宋柔几乎每周都会因为醉酒上热搜,媒体爱死了这种八卦,捕风捉影地猜测是不是因为乐队解散,以及与同性爱侣梦徊的感情破裂让宋柔变得这样心灰意冷。 傅芮白看着那些报道总是发笑,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事实根本远非如此。 那个时候她冷眼看着童域的事情被澄清,宋柔是怎么发疯,又是怎么一步步消沉下来。 她迁怒宋柔,所以心里并不去揣测那里面掺了多少愧疚又有多少感情。 但从和彭留一起出现在酒吧的那刻开始,她突然生出了怜悯。 因为她终于确认,宋柔确实是爱童域的。 当爱意终于淹没了我,你却已经离开了。还有什么是比这更为深痛的折磨? 二零二零年的上半年,宋柔病倒了。 这不令人意外,连着醉几个月酒是个人的身体都得垮。 在彭留提着果篮去医院之前,傅芮白犹豫片刻,还是去房间里取了一张相片,放进果篮里让他捎给宋柔。 那张相片也是在童域的宿舍抽屉里找到的。距离拍摄日期已经过去很久,但因为上了塑封,色彩还保存得很好。 相片上是宋柔和童域,那时候估计年龄还很小,两个人的五官显然比现在要更柔和一些。 宋柔头上戴着苗银冠,身上也穿着苗族的外套。他一手自然地揽过童域的肩膀,对着镜头微笑。童域表现出一副不乐意照相,又被人逼迫的样子。 相片的背面用黑色的记号笔写了字: 二零一三年十一月七号,凤凰古城。和他。 是‘他’,而不是宋柔。 傅芮白看完心中大恸。她想不明白,童域到底是怎么爱人的,怎么会有人这样去爱人的?到底有多喜欢?喜欢到那个人的名字都不敢写,一个‘他’,甜蜜又卑微的,寥寥概括了自己所有的情意。 童域这个人很厌恶拍照,傅芮白知道。班级组织活动要拍照留念的时候,童域总是一个人低着头站在人群的角落里,从不抬头看镜头。所以集体照上的童域都很难看清脸。 这张照片把童域拍得还算清楚,傅芮白把它好好地收着,因为这很珍贵。 疫情中宋柔一直久病不愈,卧床不起。傅芮白把这张相片给了他。因为她想,人在病中或许是需要一点精神支柱。 但是令傅芮白没料到的是,那张相片的效果实在拔群。不到一周,宋柔就出院了。 出院后的宋柔没有再因为醉酒上过新闻。歌词也一改之前的丧批模式,大多数曲目都变得积极又向上。这些曲目在大片情歌浪潮中一花独放,让他二十多岁还连着拿了好几年的青少年选择奖,因为这个宋柔后来没少被媒体拉出来嘲。 但宋柔被嘲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个,他全年几乎无休,作为不太主流的摇滚歌手却酷爱上春晚,有机会就必上,发烧咳血都要上台。 后来尽管他在内地乐坛的地位已经足够超然,还是有无良的酸鸡营销号发通稿笑话他是想去体制内做摇滚公务员。 连傅芮白看了都觉得这是迷惑行为,她问彭留这是在干什么,宋柔他明明已经够红了。 彭留笑了笑,随口说,谁知道呢,或许是因为有人爱看春晚吧。 这种同样的迷惑还延续到了代言上。 宋柔平日里自我曝光比较少,他不接综艺,也很少有访谈类节目能请到他,一年的基本活动都集中在演唱会和春晚上。 一般像他这样咖位的艺人自然会有很多高奢品牌的护肤品和珠宝服饰的代言找上门,但到了宋柔手里都会被拒绝。他只代言三个产品:一个是椰奶,一个是巧克力,还有一个,是火锅底料。 这三个据说还是他自己找上门的。要求只有也一个,就是每一期广告词的策划他要参与。那几个商家犹如被天上掉的肥肉馅饼砸中,纷纷一口答应。 傅芮白每次在逛超市经过调料区的时候都会加快脚步通过,那个著名的C城火锅底料公司酷爱给宋柔做一比一的人形立牌放在超市促销。人形立牌宋柔微笑着,手里捧着一大坨火锅底料如获珍宝的样子让她实在难以直视。 这样的行为虽然看似很迷惑,傅芮白也大致能理解宋柔的用意。椰奶和巧克力的牌子都是童域平时惯买的,那个品牌的火锅底料也是每个C城人的家中常备。 于是一年的春夏秋冬,宋柔都会准时出现在这三个商品的包装上嘘寒问暖。温言软语,连绵不绝。 ...... 童域放在桌面上的手机震动几下,他只瞥过一眼,没去管。他又伸手舀了一勺杏仁豆腐,还没送到嘴边就摔进碟子里,滑嫩的豆腐滚了两圈,又被童域用勺子截住。 他捏紧勺柄,手心又有点出汗。有些避重就轻地说:“我现在不吃那个巧克力......也很少喝椰汁。” 那个巧克力牌子深受国人喜欢,到了意大利之后却很难在超市货架上找到,久而久之童域也就找了新的替代品。 意大利人血液里流的都是espresso,椰汁在当地没有市场,一般只在少数泰国超市和华人超市里有卖。而他甚至很少离开学校。 那些年不知节制的暴饮暴食让他的胃变得很脆弱,童勉因此管着他,童域去的时候家里从来不煮火锅。而童域自己连泡面都懒得煮,更别提自己去买火锅底料来弄。 至于春晚。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再看过春晚了。以前在C城的时候没有家人陪伴身边,照顾童域起居的阿姨除夕的当天做好饭就忙着要回家团圆。 中国从来就没有一个人看春晚的传统。 只是宋柔每年都会和家人一起看春晚。他还会边看边在微信打字,跟童域讲今年这个魔术到底是怎么怎么回事,哪个歌手一看就是假唱。 所以童域那时候也会搬一个板凳坐在电视前,手里握着手机,认认真真地看完春晚,再仔仔细细地回宋柔的每一条消息。 但那也只是为了能顺利接上宋柔的话而已。 傅芮白连着猛干了好几碗煎梅茶,想着宋柔这么多年尽做了些无用功不免还是有点幸灾乐祸。但她也不认为这些行为是毫无意义的。 因为站在宋柔的角度,想尽办法却找不到童域,只能再寄希望于他能看见自己。 宋柔一遍又一遍地出现在那些艳俗又缤纷的包装上,一遍又一遍地问:你好吗?今天开心吗?有没有好好吃饭?天冷了要记得添衣服,心情不好就多吃点巧克力。 如果童域愿意,那就盼他回来。如果不回来,那就盼他好,盼他人生顺利。 盼个虚无缥缈,盼个来生。 壶里的煎梅茶已经被舀空,傅芮白还有点意犹未尽,旁边那一壶奶茶也煮开了,浓稠的奶香弥漫起来,可是她居然没有胃口。 “不过。你想等宋柔主动放手估计不可能了,他没挂个睡袋在你家门口睡觉算好的。” 现在的宋柔就跟八百年没吃上饭的饿死鬼一样,看见童域就忍不住扑上去叼嘴里。傅芮白很笃定这一点。 她懒洋洋地托着腮问:“宋柔的新歌听了吗?很有意思。” 童域张嘴就答:“没有。” 然后他拎起一个冻海棠果放到傅芮白面前的碟子上。提醒她:“别光说话。” 傅芮白瘪嘴,夹起海棠果一口吞掉。这个也是酸酸甜甜的,她很喜欢。 她眯着眼睛嚼海棠果,略带不满地问童域:“你的手机一直在震动,是谁啊?” 童域又给她拎了一个冻海棠果放到碟子上。 他说:“是宋柔。” 第55章 金鱼游弋(上) (54章已经替换成全新的版本,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酸甜口,很好看!宝们可以返回去看了!) 有小酒通风报信,宋柔在接到童域回国消息的第一时间赶往了工作室。 宋柔到的时候大厅里有十来个人,在作品区里逛来逛去,都是年轻面孔。 小酒放下手里的画架,跑过来对宋柔压低声音说:“都是青空美院的学生。之前专门来问过能不能参观,小域说可以。” 宋柔点头,问她:“今天摆出来很多画,我也可以一起参观下吗?” 小酒冲宋柔翻了个白眼,她心想,就宋柔每天出入这里跟出入自己家的样子,还像是还需要问她吗? 最近这一两个月里只要童域在工作室画画,宋柔几乎天天都会来。工作室里三个助理画家刚开始还超级激动,后来也就见怪不怪了,看见宋柔还不如看见C城的太阳天新鲜。 宋柔戴着口罩,一手牵着苗苗,不远不近地跟在那群学生后面看画。 “还以为今天能看到他呢,结果今天也不在。” “不是说很少露面的吗,见不着也很正常。” “这个系列的另外一幅画是不是就是上次在香港苏富比成交价到六百万那个?” “严谨一点,是637万,港币。” 宋柔听到这话微微一笑,他差点忘了,童域现在已然是个身价不菲的小富豪。 他牵着苗苗离开作品区,从材料区上楼梯,走到二楼茶厅的时候看到一个深棕色卷发的男孩。 男孩儿穿着蓝色的毛衣和背带裤,蹲在地上用油画棒在卡纸上涂鸦。 宋柔走到童域的房间门口正准备敲门,那个小男孩先站起来问他:“你找谁?” 他刚想说我找这儿的老板,就看到小男孩仰起脸。那双又大又黑的眼睛,微微下垂的嘴角,简直就像那个人的缩小版! 那一刻宋柔的脑子里闪过许多念头,电闪雷鸣间,嘴巴动得比脑子要快。他问小男孩:“你......是不是姓童?” 小男孩转着眼珠想了想,然后点头。 宋柔听到回答后心中一痛,他张嘴又问:“那你的爸爸是不是也姓童?” 男孩听完直接翻了个白眼。 宋柔还没来得及继续发问,童域从画室里开门走了出来,他看了眼宋柔,低头对小孩说:“到点了,要吃药。” 他冲小男孩摊开右手,手心放着一枚白色的药片,左手端着一个纸杯。 小男孩乖乖地捏起药片放进嘴里,再凑上童域手上的纸杯喝水送药。 他喝得不快不慢,两只手像鼹鼠的爪子一样托着童域拿水杯的手腕,喉咙发出吞水的咕咕声。童域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喂他喝水,十分耐心。 纸杯里的水喝完,童域又轻声问他还要不要再喝水,男孩就摇头。 宋柔站在那儿看着童域给小孩喂水,只觉得那低声询问又关怀备至的温柔模样,无一不在印证着他心中的猜测,他瞬间手脚冰凉,心如刀绞。 宋柔都不知道自己出声的时候声音抖成了什么样子,他指着男孩问童域:“他不会,是你在外面跟别人生的吧?” “......” 宋柔其实也想过,童域离开之后或许谈过恋爱,或许对方还是女生。但是他从未想过童域已为人父。 这两种情况都能给他带来痛苦,但是后者的效果显然翻倍。因为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再为童域孕育出一个新的生命,这种有人和童域产生巨大联结,要将他完完全全隔绝在外的感觉让宋柔快要发疯。 而童域那一时间的失语,落在宋柔眼里就变成了默认。经过这段时间他几乎可以确认童域是单身,那孩子的母亲呢?离婚了?还是根本没有结婚,单纯不在一起了? 童域看见宋柔的眼睑变得很红,在一直忍受着什么似的频繁地眨着眼睛,漂亮的睫毛像风雨欲来时的茂盛丛林,看着他的眼神又怨又痛。 “我是他的弟弟。”男孩笑起来,露出整齐的上乳牙。 “我叫Celio,中文名叫童西奥。我的身体里有一半的中国血,还有一半的意大利血。” 小孩子的语法在这个时候很应景地暴露出一些问题。宋柔感觉一颗心脏落回了胸腔里,四肢也跟着恢复知觉。他这时候才细细回味过来,这个男孩有着一头亚麻色的卷发,眉眼比一般的亚洲小孩也要深一些。 “你好Celio,我叫宋柔。我是你哥哥的……”童域闻声抬眼看他,宋柔顺势勾起嘴唇,对Celio说:“我是你哥哥的哥哥。” 童域听了皱起眉,心想这是在说什么?他明明比宋柔还要大个半岁。 “那你也算是我的哥哥!”Celio还小,从宋柔的话里品不出什么奇怪的意味,他接着说:“你看起来很眼熟,我好像在广告里见过你。” 宋柔点头,蹲下来揉揉他软乎乎的卷发说:“我是一个歌手。” “woaaa~好酷!”Celio大声说道:“我的梦想也是做一个歌手!” “加油。”宋柔把右手握成拳,伸到Celio面前,鼓励他:“那,到时候我会去听你的演唱会。” Celio又笑得露出那口乳牙,也伸出拳头跟宋柔郑重其事地碰了一下。 “一言为定。” -------------------- 54章已经替换成全新版本,点击右上角的下载按钮重新缓存一下54章就行。 这章的东西之前54章发过一些,因为原版的再普乐后面的章节已经全部打散,被我用新的大纲串联。 第56章 金鱼游弋(下) 小孩在意大利家里的时候酷爱去游乐场,到了中国没了父母管就更来劲,周末一到就嚷着让童域带他出门。 他们即将要去的奇境乐园面积很大。周六上午,童域和Celio在家里一起照着网上的攻略,用蜡笔绘制了一张游乐场的简图。大致在上面标注了要玩的项目和游玩顺序。 最后童域又在小区外面的户外用品店购入了两块迪卡侬的户外指南针。 于是当宋柔出现在奇境乐园入口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手上拿着彩绘地图和指南针,背上背着黄色北极狐双肩包,像是马上要去野外生存的童域。 Celio穿着深粉色长筒羽绒服,显得矮小又臃肿,很像一只放在童域脚边的暖水壶。 童域正盯着地图,余光注意到一个人慢悠悠地朝自己走过来。 那人穿短外套,脚上踩着软皮中靴,笔直的裤腿垂下来盖住大部分靴颈,走的时候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不疾不徐的。但因为长得高,步幅极大,没几步就跨到他面前。 童域捏着手绘地图看着他走近,脸色越来越臭。 那个人戴着盖住耳朵的黑色针织帽,长发柔顺地贴着脸的轮廓线垂在颈间。口罩把下半张脸遮得严实,只露出一双漂亮眼睛。 但这已经足够让童域认出宋柔。 童域码着臭脸问:“你跟着我?” 宋柔模糊地笑一下,只说:“也不算…” “我是开车来的。” 宋柔说着从外套口袋里伸出手想去摸童域的脑袋。他没戴帽子,冬天平原上的大风给他头发刮得像一夜之间被野猪糟蹋过的苞米地。 童域有点别扭,缩着头躲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的我要来这里?” 底下被忽略已久的意大利暖水壶适时开口:“是我特意邀请的先生宋柔来。” “......” 童域想起来了。 今天上午有阵他在给地图涂色的时候,Celio一直在摆弄手腕上的通讯手表,捂着嘴偷乐个不停。当时他以为Celio是在玩小游戏,现在想起来八成就是在和宋柔聊天。 这两个人应该是前几天在工作室交换的联系方式。 只是Celio什么都不懂,童域也不可能跟他说什么,这会儿属于是吃了哑巴亏。 Celio似乎很喜欢宋柔,一见宋柔就热情地黏上去。而童域生气的时候一般不爱说话,一个人闷着头在前面走。 奇境乐园和青空美院大门对着大门,美院门口有一个金鱼电话亭,是最近在网络上非常火的街头装置艺术。 小男孩喜欢东张西望,隔着对街一眼看到,惊呼不已,拉着童域和宋柔拔腿就要往对面奔。 这个创意原本是源于2011年日本奈良县一群艺术大学的学生。后来也有世界各地的艺术家陆续效仿过。 刚好青空美院大门口有一个废弃已久的电话亭,有学生今年在征得各方面同意之后也跟着做了一个金鱼电话亭。 学生们把原本的电信设施挖空,给电话亭做封闭处理,消毒,顶部做好通风,再连接恒温净水系统和增氧泵。还要每天派人来定时喂食换水和观测金鱼状况,以保证展览期间的金鱼健康。 Celio走近,用手去触碰那个通体透明的电话亭。此时里面盛满了澄清的液体,一月浅金色的日光穿透玻璃,几百尾色彩浓郁的金鱼像是游弋在梦境和现实之间。 他搓搓手指,对着金鱼自言自语:“你们怎么还洗上热水澡了呀?” 坐在电话亭旁边的一个年轻女孩听见之后扑哧一声笑出来,她友好地看着Celio,语气活泼:“对呀!我们把鱼缸做了恒温处理,保持在二十六到二十八摄氏度之间。相对于现在的室外温度而言确实算是热水澡呢。” 宋柔听了也笑,他低头问童域:“你还记不记得小金?” 童域点头。 小金是一条金鱼。 二零一五年高考后两个人结伴去香港疯玩了小半月,没跟旅行团。宋柔挂着他那部索尼A7,和童域每天流窜在香港的大街小巷里刷街。 在旺角金鱼街那天童域像中了魔,说什么都要把一只装在透明氧气袋子里的金鱼带走,还想揣在外衣里蒙混过关。 最后还是宋柔拿着手机百度出来说过关的地方有警犬,金鱼很有可能会被当场冲进马桶,童域这才放弃。 回到C城后宋柔买了条胖嘟嘟的金鱼给他,和在金鱼街看到的那只一样,是兰寿。童域给他取名叫小金。 小金被童域带回家没几天就趴了缸,沉在水底奄奄一息。 用手在水里扶了一个多小时还是漂不起来,童域情急之下用增氧泵的管子和小泡沫给小金做了件救生衣。 小金穿着那件救生衣被童域端到宋柔面前,给宋柔笑得差点原地栽倒。 之后在宋柔家的恒温鱼缸里连着爆了两天氧,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小金终于又浮起来了。 而后来无论宋柔怎么劝童域都不肯再把小金带回家,生怕因为自己照顾不好让它又得失鳔症。 所以后来小金就一直养在宋柔那里。 “小金还活着。” 童域愕然,普通观赏类金鱼一般的存活寿命在4-6年之间,超过六年已是高寿,小金竟然已经活了十岁。 宋柔勾唇,对他说:“晚上我去拍几张照片发给你。” 童域又轻轻点头。 这时年轻女孩从椅子上站起来,连跺几下脚。C城在南方,虽说年最低温几乎都在零度以上,但还是湿冷难耐。 她从地上放着的纸袋中抽出两只记号笔,笑着问他们:“要写字吗?” 童域不解地看着她。 女孩又笑眯眯地问:“你们有没有听说过,鱼的记忆只有七秒?” “嗳,其实鱼的记忆也不止七秒……不过这不是重点!” 她十分潇洒地甩了甩自己长长的两条麻花辫,及时遏制住了将要跑偏的话头。 “是徐志摩的诗里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我理解的这个装置,是把鱼看成一个记忆的储存单位,电话亭里的这些金鱼,就是被储存在这里的通话记忆。” “你们试着想一想,一个大学外面的电话亭,里面该说过多少缠绵悱恻的情话,又有多少甜蜜的回忆......很有意思,对吗?” 女孩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抒情,很像在朗诵一首诗歌。 宋柔说:“不太对。” “?” “已经被播出去的电话,都已经变成无线电波传到对面人的耳朵里,不会有痕迹。” “这些是被留下来的。” 那些没能播出去的电话、没能接通的电话、未能送达的爱意、又或者是话到嘴边不得不被咽回去的挽留,都没有变成无线电波到达它们该去的地方。 只有顽固的痛苦和遗憾才会挥之不去,叫嚣着要郁结成一种形态,凝聚成脑海里无法忽略的艳丽。 它们最终变成浮游的生物,变成这些漂亮金鱼。 女孩听完有点愣了,她沉默半晌,对宋柔承认道:“你理解得好像是更有道理一点......” 像是想起什么往事,她忍不住仰头叹气,等回过头来已经变得神色忧伤,幽幽地说:“每个人的心中都有那样一个人,不是吗?” “是啊。”宋柔看着童域,淡淡道:“是有的。” 当年童域走后他给那个号码打过很多次电话,刚开始是关机,然后是停机,再然后变成空号,最后又被陌生的人接起。 宋柔是有很多话想说,他想首先要道歉,要出口挽留,再迫不及待地向童域表白。没有人能眼看着自己即将分娩而出的恋情胎死腹中。 那太遗憾了。 后来他不再打电话。那些话也被留下来,燃烧着变成香烟前跳跃的红点,又或者存在于龙舌兰和杜松子酒中上升的气泡,最终都化作无数只兰寿金鱼,甩尾钻进他深绿的梦境里。 气氛一下子变得捉摸不定,Celio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子,童域抿着嘴唇一直没有说话。 女生用指腹去擦拭了一下湿润的眼角,挤出一个新鲜的笑容。 “但是你还是要写字,就在我们的记录墙上。”她指了指身后,美院大门旁边那面巨大的,充盈着各种浓墨重彩的涂鸦和留言的白色幕布。 “我......” “我知道你是谁,”女孩打断宋柔。 “但我不说。” 她很得意地转着手中的记号笔,刚才那点悲伤的情绪在脸上瞬间无影无踪。 她问他:“现在写吗?” 那个金鱼电话亭的街头装置名字叫《金鱼部kingyobu》。青空美院这个是我杜撰的。 金鱼记忆梗的灵感源于我以前在小红书推文下面看到的评论。已获授权。 -------------------- 前几天一直有人私信问我第50章深茜草红解锁后阉割了啥……其实真的没有啥→_→ 金鱼部的照片我会发,百度也能搜到,直接搜金鱼电话亭即可。 第57章 ConeyIsland(上) Popcornandcokesbeneaththestarsbecamechampagneandcaviar 爆米花和可乐在星光下变成了香槟和鱼子酱 Makingloveonalonghotsummersnight 我们在漫长的而燥热的夜里尽情纵欢 让童域没想到的是,Celio年纪很小却喜欢追求刺激,刚从售票处拿了腕带进门就要径直去坐大摆锤。更令他没料到的是,Celio居然还真的达到了这些项目的身高要求。 二零一五年高中毕业的暑假在香港海洋公园是童域第一次去游乐场。看完小动物,宋柔带着他去坐了‘疯狂过山车’。童域从上面下来吐了一地,皱着脸直说心脏不舒服,宋柔当场就扛着他去了医院。 童域很清楚自己恐高,所以早上精心列出的计划清单中也顶多是卡丁车碰碰车旋转木马这类安全项目。 现在要离开地面的项目只是能让宋柔陪着Celio去。 大摆锤的摆幅只有270度,但高度十分惊人,力臂往复摆荡的时候半空中传来不绝于耳的惊叫声。 童域仰头去看像花蕾一样高高腾起的圆形座舱,其实能很清楚地辨认出哪个是宋柔。 因为失去重力的人大都如婴儿一样收紧双臂环抱自己,只有宋柔会在那时候平静又自然地舒展着四肢。 他喜欢刺激,热爱极限运动,甚至刚满十八岁就独自飞去了皇后镇跳伞。但是这些放在宋柔身上,就显得和轻视生命无关,又不能够仅仅被称之为勇敢。 童域最终把它归结于对自身绝对的掌控力。 人类确如蝼蚁。但凡缺少一分健康、力量和自由,人在面对极限和概率的时候都会保持懦弱。就算是童域这样惯于轻视自己生命的人也不例外。 这是一种冷静的燃烧,和他所忠诚的摇滚乐共通。 这样难得的品质大概和他本身的家庭教育和成长环境有关,童域不是很清楚。他从前只知道腾空而起的宋柔无疑是强大而迷人的,但也真的离他很遥远。 童域到今天还是这么想。 园区内的大摆锤、过山车、海盗船和旋转秋千几乎连成一片,Celio整整快有一个下午鞋底没着过地,到了晚餐时间才恋恋不舍地离开这片令童域心惊胆战的区域。 奇境乐园中央的广场上停着很多巴士餐车,车顶上悬挂着复古的霓虹灯牌。车里的人准备食物,车窗打开向外作为售卖窗口。 卖猪蹄、羊肉串和炸鸡的巴士窗口已经排起了很长的队,宋柔和童域最后都只买了个鳕鱼汉堡,宋柔还在另外的油绿色的甲壳虫车摊位挑了一瓶啤酒。 Celio虽然在意大利出生,也同时把C城的口味适应得非常好。坐在露天的塑料座椅上,一碗加了小米椒的虾滑酸辣粉他嗦得满头大汗还不肯停。 宋柔看他出了汗,卷发贴在脸侧不太舒服,准备用手臂上备用的发圈帮他绑头发。 Celio刚吞进去一个虾滑,为了不让鼻涕流出来努力仰着头吸气,嘴边还挂一小片芜荽。很顺从地让宋柔站在旁边给他扎好了个马尾。 接着宋柔若有所思地端详几秒,Celio也睁着又黑又大的眼睛回望他,蓬松的自然卷发高束在脑后。 宋柔突然勾起嘴唇,对童域说:“你看他,像不像我和你生的小孩?” 童域心想,这个时候的宋柔大概就是从大摆锤上直接松开了保险绳,落地的时候头朝着下,面带微笑地就栽在他面前。半点掌控力都没有了。 章前歌词引用于贝蒂希金斯《卡萨布兰卡》。我的再普乐 第58章 ConeyIsland(中) 没有中国孩子可以拒绝摇摇车,中国和意大利的混血也不行。 距离Celio一屁股坐进那个紫色哆啦A梦的身体已经过去一个小时,童域去兑换来的那一袋子钢镚儿至少还剩20个。 童域和宋柔只好吹着冷风,一起站在摇摇车旁边静默着。 日薄西山,残阳如血。游乐场里的路灯骤然亮起。 他们面前那架沉寂在黄昏里的摩天轮被电流点亮,一下子变得绚丽夺目,轴心写着‘Wonderwheel’的灯牌跟随着音乐节奏变换颜色。 宋柔问他:“还记不记得那部电影?” 童域点头。他知道宋柔得问这个。伍迪艾伦在二零一七年底上映的电影,《Wonderwheel》,里面也有一架这样的摩天轮。 电影故事中的故事在美国的康尼岛海岸乐园,剧中凯特温斯莱特扮演的女主角一家就生活在那架庞大的Wonderwheel之下。 二零一八年他们在学校里的露天影院一起看完了这部电影。 还是伍迪艾伦惯用的婚外情题材,只是这次他在电影里叙述了一个非常尤金奥尼尔式的悲剧。女主角通过婚外情来解救自己无比厌恶又无法脱身的现实生活,却事与愿违。 最后科尼岛上的一切都恢复到了最初始的状态,所有人又陷入了无限的痛苦循环。 童域看了眼宋柔手中的啤酒,这已经是他打开的第二瓶。 “我以为你不是这样的人。” 宋柔以前是很少饮酒的人,他爱的只有百事可乐。 摩天轮升入高空最后还是要落回地面,最高点上的目光所及或许真的是世间难得,但绕了一圈其实哪里也没去,说到底毫无用处—— 好笑的是,这甚至还是宋柔在露天影院自己告诉童域的话。童域总觉得,宋柔这样的人应该不会赞同依靠酒精、毒品和任何成瘾物质来逃离现实。 宋柔一下反应过来童域是在说他前些年酗酒的事情。他低头笑着说:“我其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理智。” 他手里拿的酒是迷雾快艇,美国迷失海岸酒厂出品的双倍IPA啤酒,酒精度很低。现在宋柔只在心情好的时候喝一点低度的啤酒或者是哪家酒厂灵光一现的自然酒。 童域刚走那年,宋柔甚至只喝烈酒。 冷冻后的伏特加和龙舌兰,杜松子酒摆了整整一橱柜,晚上喝完那些才能入睡。后来为了避免第二天录歌的时候头疼就又转而去喝威士忌。只是现在基本已经不再碰纯烈酒。 他不想说得太复杂,于是很认真地措了辞,只说:“那个时候我很痛苦,我可能需要这个。” 宋柔那时候认为他或许已经和电影《Wonderwheel》中的女主角一样,被困在了那个看不到一点希望的科尼岛。 宁可活,不要死。 众生在陷入极端的痛苦时都需要通过制造幻想来麻木自己勉强度日,而能够制造幻想的东西无非那几样:毒品、暴力、酒精和性。 他就从中挑选了一个。 最后一枚硬币用完,Celio心满意足地跳下摇摇车。 按照童域列出的清单,他们接下来应该要去摩天轮上看今天的日落。离开的时候宋柔顺手把喝完的迷雾快艇放到一旁的垃圾箱上。 上面已经摆满了空的酒瓶。 部分叙述取材于尤金奥尼尔《Theiceh》(中文译送冰的人来了)。 ConeyIsland,科尼岛。是位于美国纽约市布鲁克林区的一个半岛。 cakefactory 来晚了,还会更。这两天都是我新加的情节,有点卡。因为是两个艺术家谈恋爱,里面放了很多装置电影和音乐,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喜欢。我的再普乐 第59章 ConeyIsland(下) ‘Wonderwheel’是奇境乐园的招牌,130米高,一共有28个轿箱。最近几年已经渐渐变成了C城的一个网红地标,每当日落的时候都会有很多年轻人来打卡。 这个季节的日落大概在六点半,Celio在坐摇摇车那会儿童域和宋柔就去排队拿了号。 轿箱除了底部的地板几乎全透明,缓缓上升的时候童域突然有点紧张,双手用力抓着栏杆。 宋柔伸出手去捏捏他手腕,声音带哄,询问道:“还这么恐高?” 他倒是知道童域以前恐高。 以前两个人要一块儿坐飞机,从订票开始童域就会陷入很深的焦虑,等坐上飞机进入滑行后连眼睛都不敢睁,飞行途中碰到了比较大的气流他甚至还会当场惊恐发作。 宋柔想到这里有点心酸,他声音低下来,有点委屈地又说:“你飞意大利十个多小时怎么不怕呢?” 十个多小时的飞行他不知道童域到底是怎么度过的。想也无非是直接吃药让自己睡死过去,又或者是全程清醒,就那样硬熬过每一次剧烈的心悸。 但即便是这样,童域还是选择了远渡重洋。 童域没理会宋柔意有所指的话,只皱着眉头把手腕抽了回来。 这些年他的恐高症虽然没有缓解,但是恐飞确实好了不少。他只会在不得不长途旅行的时候选择飞机,坐到座位上就干脆吃安眠药让自己睡过去。 就算是睡不着,这样能起到的镇定效果还是会很好,至少让他不至于一遇到剧烈的颠簸就从座位上弹起来吓到别的乘客。 全景透明轿箱虽然视觉上给人刺激,摩天轮真的旋转爬升起来后却很稳当。童域的紧张褪去不少,也开始敢伸头去看玻璃舱外面的风景。 这时候说是看日落,但夕阳现在被吞没得只剩一丝咽喉,下边的C城已经华灯初上。 童域把视线移到东边,这一块区域是C城最古老的大学城。美院,C大的医学院,理工大学还有省师范大学都坐落在这边,往北一点,是C大的附属医院。 那是C城最好的医院,放眼全国也是最顶尖的几家三甲之一。 C大医院第一门诊部再往北一点,是第二门诊部。第二门诊也叫精二门诊,只开设神经内科、睡眠障碍和心理卫生科室。 这里还见证了童域十分漫长的少年岁月。 童勉带着他在凌晨四点的二门诊外排过队,只为了在比机器早十分钟放号的收费窗口挂到某个专家的特需号。 二门诊外面有一家很大的沁园,里面新鲜烤出的蛋挞比KFC里的还要香,只需要四元钱。国学巷上有一间宫廷糕点铺做的菠萝泡芙也很好吃,酥皮里的奶油一点都不腻。 他们科室住院病房里的窗户外都焊了铁栏杆,童域经常隔着栏杆去看对面的小天竺街,旁边小学的顽劣学生会趁着放学朝他们窗户里丢石子...... 童域靠着最后一点黄昏缝隙里的天光去辨认那些地标。 然后他看见它们旁边升起了一座塔吊。 童域把脸贴近摩天轮的玻璃,想要去看清塔吊下面正在建的房子。 “那是和第二门诊部分离的新住院大楼。” 童域闻声偏头看向宋柔。 宋柔继续说:“新的住院大楼离小学很远,窗户只面朝城市绿化带,不会有人再往里面扔石头。”也没有人敢。下面雇了好几个保安随时来巡逻,抓住就罚款。 但是后面这话宋柔没好意思说。 这话童域听得不太对劲,他眉头又皱了起来,问:“你怎么知道的?”宋柔怎么知道原来的住院部病房里有小学生朝里扔石头? 宋柔听了微微一笑。他想他不但知道这个,他还知道童域被窗外扔来的石头砸中过胸口,痛得好几天没吃下饭。 他甚至知道二门诊的住院部因为建成时间很早,设施并不完善。厕所水管的水压过大,导致冲水的时候一不留神会把蹲便池里的排泄物冲上地面,所以童域宁愿憋得膀胱爆炸都要跑去医院外面的公厕解决。 他知道的还远远不止这些,他把童域的日记看过很多遍,有时候光想象还不够,那些地方他都亲自去实地走一遍。 他走过童域曾经一个人走过的路,去买他爱吃的蛋挞和泡芙,甚至目的明确地去了小天竺街的小学外面,狠狠地抓住教训了那些往病房里扔石头的小孩。 他最难熬的那段时间睡不好觉,忍不住还去挂号找了童域的医生。他坐在看诊台上要求那个戴着老花镜的医生给他讲讲童域的病情,那个医生像看神经病一样看他,最后还给他开了点阿普唑仑带回去。 宋柔想到这些又笑了一下,但他没提这些,也没提日记本。他只说:“因为那栋楼是我捐的。” “我弄了个基金会,用来帮助有精神疾病和心理创伤的青少年。这栋住院大楼也是是基金会的捐助项目之一。” 童域蠕动一下嘴唇,按道理这时候是应该问问宋柔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他很怕宋柔说是因为自己。捐赠一栋住院大楼具体需要多少钱童域不知道,但这应该不是一笔小数目。 可惜宋柔就没打算放过他。 “不光是为了你。”宋柔伸手去摸童域头顶翘起来的头发,懒洋洋地说:“也因为我赚了很多钱,我没有地方花。” 专辑销量收入、巡演收入、演出费、版权费,再加上宋柔几乎全年无休,这些年赚的钱他自己一个人花到下辈子都花不完。 而这些钱花在基金会的慈善项目上与童域其实没有什么关联,因为这些很难,也几乎无法直接受益到童域。 宋柔这么做不是为了来感动自己。 他只是觉得,这个世界上或许还有很多像童域这样的人,这些钱能够帮助到他们比留在自己手里要好很多。 而这样的行为能够引起社会对这一群体的哪怕是很微小的关注,他那个还不在身边的爱人应该也会因此受到更多的尊重。 童域沉默一会儿,然后声音很低地说:“谢谢你。” 新的住院大楼、宋柔的基金会、还有这次的巡演,无论是因为什么让宋柔做了这些,童域都应该感激他。因为他属于那个群体,他知道这一切有多么重要,而宋柔原本是没有义务做这些的。 宋柔听了只是微微勾了勾嘴唇,没接话。 ‘Wonderwheel’旋转一圈需要30分钟,现在已经过去十二分钟,他们的轿箱马上就要升到最高的地方。 前面轿箱的情侣已经在玻璃前相互依偎起来,脸越贴越近,两片嘴唇只等升到顶点就会吻在一起。 宋柔看到这一幕突然想起来,大概是08年09年,也就是他快要上初中那会儿,全国的中小学生突然掀起了一股类似于西方70年代嬉皮士那样特立独行的潮流。 当时的人们把它称作‘非主流’。 那个时候放完学,他和成思思经常在一块儿写作业,她总能从书包里掏出一个个令他头疼的华丽书皮。在他弹钢琴的时候,成思思还会大声朗读书皮上写着的,她喜爱无比的非主流文字。 别的宋柔也不记得了。他现在就能想起来几句应景的,关于摩天轮的。 第一句是:摩天轮的每个盒子里都装满了幸福,当他们仰望摩天轮的时候,就是在仰望幸福。幸福有多高,摩天轮就有多高。 宋柔十分踏实地想,这一点没问题了,他们在摇摇车边已经做过了。他们未来一定会幸福的。 第二句是:一起坐摩天轮的恋人最终会以分手告终。但当摩天轮达到最高点的时候,如果和恋人亲吻,就会永远一直走下去。 永远一直走下去。这句话的诱惑力对于他实在是太大了。这不就是他的梦中所求吗? 宋柔舔了舔嘴唇。他想,他必须要完成这件事。 童域会生气又怎么样?反正木已成舟,童域总不可能打开窗户给他扔出去。 然后宋柔问童域:“喝过双倍IPA吗?” 童域不知所谓地摇头。 宋柔想,那就对了。就在此时。他义无反顾地倾身上去。 反正他们都会永远绑在一起,一直走下去。 这几句话我凭记忆去百度的,不知道算不算引用,先标一个。 医生给宋开的阿普唑仑:镇定药,能助眠。 cakefactory Celio:我还活着。我的再普乐 第60章 小吊梨汤(上) 周六晚上从游乐园回去,周末一过,童域又急匆匆地收拾东西跑路了。 不过这次是带着Celio去的北京。因为过几天还得送他回意大利,毕竟来都来了,童域决定还是要带他去首都北京逛一圈。 刚好他自己也能过去清净几天。 到北京的当天,跟傅芮白约好去石景山一家菜馆吃饭。菜馆在一个私人的四合院内,东西厢房两层都是客间。红墙灰砖,院儿里栽了两棵海棠树,这会儿枝头上只挂了几朵花苞。 坐在窗边板凳还没热,就看到几个人从大门口浩浩荡荡地进了四合院儿。其中一人身量修长,散着卷发戴了口罩,目光直直地往厢房楼上扫。 不是宋柔还能是谁? 童域被一口热茶呛住,Celio赶忙伸出手去帮忙拍背。还没完全缓过来,楼下的人就已经走到跟前来了。 “呛着了?” 童域抬眼,宋柔已经把口罩摘了,这会儿的心情看起来还不错。 后边儿几个人也跟着进了门,彭留走到浑身杀气腾腾的傅芮白旁边坐下。 还有一对男女,女人穿着针织薄衫,一头柔亮的长黑发,有些眼熟。 童域愣愣地看着她。 “不会吧。认不出我了?” 女人走上前来,笑意盈盈地把童域看着。 “虞娜?”童域不太确定地问。 “是我啊!小域都不记得我了?” 这其实真的不能怪他健忘。只是童域印象中的虞娜一直像个行走的调色盘,头发今天染粉明天染绿,眼皮上用眼影画着图案,能穿洞的地方都戴了环。大夏天的时候穿着热裤,大腿露出没人看得懂的刺青。 跟现在站在面前这个‘浑身上下不超过两个颜色’的女士完全就是两个人。 虞娜很自然地拉开童域旁边的椅子坐下,“但是小域还是那么可爱,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来给小域介绍一下,这是施行,我老公。你们见过面的。” 施行走过来向童域伸出手,说:“你好啊大画家,上次见面你还在发烧,可能不记得我了。” 他的个子挺高,宽松的裤管空空荡荡,整个人很瘦弱,带着一股书生气。那双眼睛里却带着十分的精神。 童域跟他握了手。“你好。记得的,施医生。” 施行又伸出手去跟已经站起来的Celio郑重地握了手。 宋柔看了眼紧挨童域坐着的虞娜,无可奈何地坐在了施行旁边。 菜陆续往上摆,彭留捏着傅芮白的手还在哄,“老婆别生气,我刚刚在公司,本来不带宋柔的。他非要来。” 宋柔提着茶壶给傅芮白斟茶,漫不经心地赞同道:“确实是我非要来的,别怪他。” 傅芮白看着窗外,端着烫茶就要往嘴里倒,彭留眼疾手快地按住她,紧张地说:“小心点,小心点!都是做妈妈的人了能不能小心点啊!” 童域一愣,问傅芮白是什么时候的事? 傅芮白脸色稍霁,低头摸了下腹部,说:“前几天刚查出来,快两个月了。” 她想起来又觉得头痛,算起来就是宋柔追着童域去仙岭那几天。彭留刚休了假,她在家狠狠挨.操。 虞娜也伸手去摸了摸小宝宝,感叹道:“真好,小傅都做妈妈了。” 童域点头,“是很好的事。”他用余光瞥了眼宋柔,朝傅芮白安抚道:“他,来就来了。你不要生气。” 彭留赶紧小心翼翼地把吹温了的茶送到傅芮白手上。 傅芮白看他这副狗腿的样子气得只想笑,撇嘴说:“我哪里是在生他的气?”她明明是在生宋柔和彭留他们两个的气! 那两个人沆瀣一气,宋柔三番五次利用她追着童域跑。童域来个北京都不得清净,她是恨不得踹彭留和宋柔一人两脚。 她确实是觉得宋柔很不容易。这么多年宋柔到底有多痛苦,他们几个在国内的看得很清楚。但这毕竟是小域自己的事情。三番五次的,她也觉得愧对朋友。那个小傻子居然还反过来安慰她不要生气。 傅芮白一口气喝完手里的茶。 宋柔又提着茶壶给傅芮白斟了一杯,用眼神去示意彭留继续吹。 “我今天哭着让老彭带我来的。”他慢悠悠地看了童域一眼,继续说:“我老公来北京不告诉我,我来找我老公。” 虞娜差点把嘴里刚喝进的茶水吐出来。 她憋笑,侧过头去看施行,施行也侧过头看她,两个人接着一起低着头笑得肩膀狂抖。 童域气得头昏眼花,伸出手去抓桌上的茶杯都打滑。他很想大骂宋柔,但又没指明没道姓,他总不可能自己先去把那个‘老公’认领了。 他心想该死的,宋柔这些年到底得了什么病,现在怎么能不要脸成这样? cakefactory 宋柔:你们都有老公是吧?我也有。 先发一章吧,下一章攒攒了发。 上一章结尾那个。。。之后会说的别急我的再普乐 第61章 小吊梨汤(中) 到北京的第二天童域带着Celio去了海淀。 汪橙意从傅芮白那儿听说童域来了北京,强烈要求三个人聚在一起吃个饭,位置定在畅春园,就在以前他们上午听完理论课之后经常跑过去吃的那家小吊梨汤。 汪橙意本科毕业之后去英国念了艺术管理,现在已经是小有名气的策展人,典型的都市精英。 如今见了面模样没怎么变,出来赴约穿得也十分简约休闲。 傅芮白和汪橙意三言两语聊着以前的事,童域边喝梨汤边静静地听他们叙旧,时不时给celio夹个果仁虾。 饭后几个人沿着学府路散步聊天,眼看就要不知不觉走到T大正门,童域及时拉住Celio停了步。 “校庆,我就不去了。”童域低下头说:“一会儿带他去颐和园转转。” 傅芮白去看汪橙意,汪橙意跟她苦笑一下。 傅芮白只好唉声叹气,伸手去拉童域的毛衣袖边。“小域...” “当年的事情澄清后学校没能联系到你,咱们系的老师都很内疚。导儿一直特想你……咱们去学校看看吧。” 童域抿着嘴唇不答话。 傅芮白又摇了摇他的胳膊,再说:“今天晚上彭留在校庆晚会上有演出,你陪我去看看行吗。” 还是闷着不答话。 过一会儿童域才压着声音开口,说他没有校友卡,进不去校门。 汪橙意趁机插了一句:“宋柔不是去学校给你弄了一张吗?” 童域抬眼看汪橙意,黑黑的瞳仁被眼皮半遮。汪橙意很自觉地闭了嘴。 前几天童域在C城的家中确实收到了校友卡,紫色的,薄薄一张,和校庆邀请函一起放在快递文件袋里,寄出地写的T大。 但这次来北京他确实没打主意去校庆,那封邀请函和校友卡刚收到就被他放在抽屉的角落里积灰,更别提带来了。 傅芮白说:“没事儿,我俩都带了。你登记一下后应该就能进去。” Celio轻轻地去碰童域的手背,小声说:“小域,我想也去T大看看。”他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又说:“以后我还想来T大上学呢。” 到了T大正校门,几个人在校友通道排队。刚要到闸机的时候一个高个子戴着黑色盆帽和口罩从旁边的门卫室走出来,懒洋洋地插着兜。 盆帽加口罩,整个人遮的严严实实,就露出一双狭长的眼睛。 但童域用屁股想都知道是宋柔。 宋柔走过来,童域看见他盆帽下的漂亮眼睛弯了一下。宋柔左手牵上Celio,右手去牵童域,就要拉着他们进校门。 童域瞪了他一眼,手往回缩。“我要去登记。” 宋柔轻笑一声,直接把他推到闸机面前。 童域慌张地看着电子屏幕,绿色的扫描线从上滑到下,他屏住呼吸等着闸机变红报警。 绿灯‘噔’亮起来,两边的翼闸往内缩,门居然开了。 童域晕乎乎地被宋柔推进学校,直到走到校友中心的时候他才问宋柔:“为什么我的脸还能刷开门?” 宋柔捏捏他的脸,说:“就今天,预约了校庆的校友还能刷开门。” 童域打掉宋柔的手,板着脸说:“我都没毕业,算哪门子的校友?” 宋柔弯了眼睛没接这话,又伸手去拉他的小臂,走到艺术学院的棚子面前。一个扎着辫子的接待志愿者从塑料椅子上站起来,很热情地问他们是不是要登记。 宋柔点头。 “请问年级专业和姓名呢?”另一个志愿者从面前放了厚厚的名册后面抬起头来。 “15级作曲系,201513180101宋柔和15级油画系,201513090101童域。” 志愿者打个呵欠翻着名册,翻两页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她抬头扶了下镜框,盯着宋柔看了又看。 “宋……宋柔?” 宋柔把口罩摘下来,冲两个女孩儿比了个小声点的手势,然后笑着点了点头:“我和他都没带校友卡,但是你应该可以相信我。” “相信。我太,太相信你了。”女孩儿看到宋柔的脸后立刻开始结巴,她低头翻了半天才找到宋柔和童域的名字,在后面打了勾。 然后她伸手推了推旁边站着的扎长辫的女生,吩咐道:“两件xxl。” 扎着长辫的女生没动,她站在原地也还呆呆地看着宋柔。坐着的那个又戳了一下她的手臂。“快点儿啊,两件xxl。” 站着的那个女生才反应过来,“喔喔喔马上,稍等。” 她转身弓腰在后面的大纸箱中拎出两个红色的纸袋递给宋柔和童域,介绍道:“这里面是校徽,纪念金币,校友文化衫还有矿泉水。” 递过纸袋后两个女生站到宋柔面前,有点害羞又有点尴尬地搓搓手。 宋柔觉得很好玩,问她们:“想要签名?” 两个女孩儿闻声疯狂点头,扎着辫子的女孩儿捂着脸说:“我们两个也是作曲系的,平时最爱听你的歌,把你当职业偶像。” “那还是直系学妹了,”宋柔点头,“签哪里?” “衣服上!!就文化衫上!”两个女孩儿不约而同地把衣角拉起来,互相会心一笑。 宋柔从桌子上的笔筒里抽出一支记号笔,低头在两个女孩儿的文化衫上签了名。 从校友中心出来,傅芮白和汪橙意提出要回学院看看。四个大人一个小孩儿走在路上,途中还碰到了正到处巡礼的T大军乐团。 到了学院办公室门口,没一会儿宋柔就看到当年童域他们专业那个挺着大肚子的辅导员从办公室里急急忙忙地跑出来。 她看起来比当年要瘦许多,脸颊削薄。黑色的羊绒大衣别着茶花胸针,头发盘得一丝不苟,整个人依旧干练又优雅。 辅导员分别和傅芮白和汪橙意拥抱了一下,走到童域面前的时候变得有些紧张。她情绪有些许激动,说话的气息很不稳。“小域...小域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童域也拘束,站得规规矩矩的,两手掐在一起,很认真地回答道:“去年回来的,回来快一年了。” 辅导员又问:“之后还有继续画画吗?” 童域点头。“一直在画。” “还在画就好”,那位已经不再年轻的女辅导员用食指关节擦了一下眼角晶亮的水迹,“当年是学校和学院对不起你。我们都有责任……” 童域的身体有点僵硬,他摇头,对她说:“都过去了,您不用这样。” 辅导员的眼圈又红了,她微低下头努力平息着情绪。傅芮白急忙从手袋里找到包纸巾递给她。 然后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头发半白的老教师风风火火地从楼梯口上来,到了楼层直直往这边走,身上穿的毛衣沾着颜料,看起来是刚从画室出来。 女辅导员见了抬手拍了拍童域的肩膀,挤出个笑容,说:“唐老师今天在教室上课,听说你来了一定要来看你。” 宋柔牵着Celio到办公室外面的排椅上坐着,让师生几个单独叙旧。两个人远远地看着那位精神矍铄的老教师激动地拥抱童域,之后也一直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说话。 Celio百无聊赖地托着腮说:“我觉得你们关系怪怪的。我刚刚问傅小姐你们是什么关系,她说你们是多年的知己。这是我们中国的古话吗?知己是什么意思?” 宋柔眼皮一跳。心想傅芮白教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岔开话题问他:“你不是意大利人吗?怎么变中国人了?” Celio一听这个就来气,大声告状:“你的知己说因为我是意大利人,不让我去圆明园。你怎么看?!” 今天早晨他指着酒店里的旅游手册对童域说想去圆明园,被童域严词拒绝后闷闷不乐了到现在。 宋柔听了这话沉默半晌。 “我的想法和我的知己一样。” cakefactory 火烧圆明园是1860年英法联军做的,1900年八国联军打进北京后进一步破坏过圆明园。我的再普乐 第62章 小吊梨汤(下) 刚进学校的时候童域整个人都表现得非常沉默。 Celio性格咋呼,见到美丽的食物就大声赞美,有了疑问就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那会儿基本也都是宋柔和傅芮白在答。 但是从学院出来之后,宋柔明显感觉到童域的心情在变好。这让他放心许多。 出了主楼几个人拎着伴手礼朝大礼堂方向走,一路上能看到很多社团在校园里扎着棚子演出。 他们站在一个棚子外看相声社的演出。 傅芮白伸手从后面拍拍正看得津津有味童域,大声询问他要不要去广场上的甜品店喝东西。 童域摇头。 傅芮白又提议:“那我和橙意带Celio去?我想喝那里的红豆奶茶和杨枝甘露。” 童域点头,又摇头,不赞同地说:“你有宝宝了,不能喝那些。” 傅芮白已经和汪橙意牵起Celio的手朝人群外走,“那家店用的是都是鲜奶不是植脂末,可健康啦。” 童域转过身还想说话,就看到傅芮白冲他不耐烦地摆手。“好啦,等会儿在晚会彩排的地方见。” 于是童域和宋柔站在棚外又连着看了几个相声节目,直到学生演员挂了牌子中场休息,两个人才继续朝着大礼堂方向走。 大礼堂正前方有大片宽阔的草坪,沿着草坪再往前走就是常年水平如镜的芙蓉湖。 湖边人不多,隔得远远儿的能看见湖畔的柳树下立了谱架,有人背对着礼堂拉小提琴。 两个人本来沿着河岸的步道走,正好下午太阳晃眼,就坐在树下阴凉处的椅子上听人拉琴。 男生刚拉完一首既悠扬又风流的一步之遥。水边零零散散围观和走路的学生鼓起了掌,男生微笑着示意,接着又架好琴身,旋律一转。 几个和弦出来,童域身体一僵。 宋柔瞬间坐直身体。 那个男生拉的是他的歌,《洋槐》。这其实也是宋柔自己第一次听到小提琴版本的《洋槐》。 2020年的上半年全球爆发了新冠肺炎,他躺在C城的家里也大病了一场。 他是在病中写完了这首歌。 男生拉着琴,日光镀在水面上,波纹晃动着像即将沸腾的银河。这让宋柔想起了C城深春里的星海和槐花。 “我见不到你了,我还什么都还没告诉你。” 他轻轻地跟着琴音唱了一句。 mv里沉默的槐树,那个人日记中熠熠生辉的星海,岷江上摇晃归来的白色渔船,新年时被点燃的焰火,永恒的山川和河流…… 那都是他亲自拿着摄影机一帧一帧拍下的生活景物。 我见不到你了,可我明明还什么都还没告诉你。 在后来的那些灿烂的,平淡的,孤独的日子里,他实在有太多都想要和那个人已经不在身边的人分享。 他希望那个人能看到,然后除此之外,他也很思念他。 宋柔想到这里心中一动,低头去轻轻牵住了童域规规矩矩放在腿上的手。 他的语气温柔,对童域说:“这首歌是我2020年写给你的。” 童域喉咙微干,手心开始冒汗。 最后一个收势,曲子拉完了。男生正准备把琴放回琴盒里,周围几个路过围观的学生也陆续抬脚离开。 宋柔用手指勾了勾童域的掌心,露在口罩外面的眼睛弯起,让他等一下。 然后童域看见他摘掉帽子站起来,走到那个喝水的男生面前说了什么话,男生爽快地把琴递给他。 浓密的卷发用皮筋松松的扎在脑后,宋柔把琴架起来,持着弓开始拉琴。 他揉弦的时候半垂着眼皮看琴,抬眼再沉沉看向童域。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在艺术楼那个月光如水的晚上。在那架老旧的立式英昌钢琴前,他们从一支曲子谈到了关于爱的话题。然后命运像一场盛大的虹吸,他和他竟真的就逆流而上,一起挣扎着坠入了爱河。 童域想起那时宋柔用膝盖碰着他的膝盖,跟他说爱不是痛苦而是浪漫的。 结果那恰好变成了一场爱而不得的,痛苦的开端。 宋柔想起之后很多个在艺术楼的夜晚,那个胖子躲在门外听他弹琴,那时候他每天弹激流,弹黑键,弹月光三和黎明……弹完练习曲再把那支简单的罗曼史弹给门外的人听。 爱情早就在他不知情的时候滋长起来,然后变成茂盛又坚韧的罗网,从他鲜活的心脏里破土而出,然后沿着皮肤的肌理攀缘,包裹。 他的灵魂早已被彻底吞没。 爱的罗曼史拉完,宋柔把琴还给那个男生。 男生像是刚刚还在走神,反应慢了一拍,双手把琴接过来。然后他捏着琴颈对宋柔说:“你琴拉得还凑合。” “谢谢夸奖。”宋柔慢悠悠地说,“你是管弦系的?” 男生把琴装进琴盒里,“对,专拉小提琴的。” 他一脸纠结地把琴盒拎起来,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猜测:“你是宋柔吧?” 宋柔挑着眉问他:“这么明显?” 男生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得意道:“我就猜你今天要回来参加校庆。” 宋柔点头,认同道:“那你猜对了”。他拍拍男生的肩膀,“别把我挂上墙,给个机会。” 宋柔转身回到椅子边把帽子戴上,朝童域伸出手。童域看他一眼,把手直直往兜里一揣,自己从椅子上利索地站了起来。 宋柔弯着眼睛也把手揣进裤兜,懒洋洋地跟他并着肩沿着河边走。 刚才拉琴的男生在后面拎着琴盒也沿着步道回去,走出步道的时候他再次开口:“我还能问你个问题吗?” “可以。” “你的歌为什么都是三分三十六秒,”男生顿了一下,拧着眉问:“你迷信吗?” 宋柔觉得有点好笑,“你们都是这么想的?” “约翰威廉斯用古典吉他演奏的罗曼史是三分三十六秒。” 他看了旁边的童域一眼,眉眼又柔和了些,“我以前弹钢琴版的罗曼史也差不多是三分三十六秒。有个人把他录下来睡觉听,定时180分钟,刚好能听五十遍。” “后来我写歌的时候就想,如果每首歌都做成三分三十六秒,这样他睡觉的时候每一首都能完完整整的听完。” 校庆晚会在东区的操场上,这会儿正在进行彩排,宋柔和童域从礼堂那边过来东区,明显感觉到人流在这边开始聚集。 “真的没有听我的新歌?” 童域揣手闷着头走,宋柔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跟着。 走到路口的时候一辆拴着彩条气球和包裹的电动小绵羊突然冲过来,眼看车尾抻出来的长包裹就要挂到童域,宋柔上前一步扣住童域的手腕把拉回身边。 童域这几年是真瘦了不少,宋柔手里握住的手腕细细一根,薄得让他头疼。 童域垂着手转了几下腕子想挣脱掉,宋柔直接沿着手臂向下抓住了他的手,手指挤进童域的指间要同他五指相缠。 “牵一下”,宋柔笑着说。 他紧紧地缠着童域的手不让他跑,过一会儿手里犟着的劲儿一松,童域也就任他牵着走。 两个人手牵着手走在围着东区操场的绿荫道上,几年前道两边儿本就枝繁叶茂的国槐现在长得更加高大,在北京下午毒辣的太阳下遮出一片荫凉。 童域想起了以前念书的时候,东门外的餐饮业是最繁荣的。从学院上完课到学校东门吃饭,总要经过这条绿荫道,他和宋柔一起并肩走过无数次。 国槐不像洋槐,洋槐在深春四五月的时候就开了,国槐花要等到盛夏的时候才开,而香气远不如洋槐花浓郁。 八月回校的时候国槐开得整个东区都是,而童域会揣着更多酸涩又缱绻的心思和宋柔走在那一穗穗白花和婆娑的树影下,却从未离得像如今这样近过。 宋柔像是听到了他心中所想,轻轻捏了一下手中的手。他抬头看着那郁郁葱葱的国槐,对童域说:“我们八月再来。” 阳光透过几重薄薄绿绿的叶子往下照,被过滤得澄亮又柔和。光辉再洒在他们身上,像蒙上一层模糊泛黄的时光。 歌词借鉴《樱流》, MV灵感来自《真夏の通り雨》。 cakefactory 因为作息不太规律,所以一天更新的时段不确定。基本保证48h内有一更吧。 再次谢谢大家的支持。 已经是最后一章啦 第63章 香草捧花 斜陽別讓我分心好嗎 斜陽浪漫可惜放任 紅紅泛著酒窩的淺笑 何時願讓我靠近 “小域?” 手牵着手的俩人闻声望去,绿荫道走到尽头,操场旁边的便利店门口站着两个男人。 出声的那个宋柔和童域都认识,是红塔酒吧老板的弟弟,梦徊的高中同学。 旁边站的另一个稍矮点的男生,一身灰色衣裤,戴着白色的口罩,跟宋柔一样裹得很严实。但童域还是认出了他。 是梦徊。 梦徊已经不再是一头蓝发,他现在的头发颜色很黑。但是童域觉得这应该也不是他原本的发色。 童域这时想把手从宋柔手里拔出来,宋柔使了劲儿不让他抽走,还要把手牵着往自己外套口袋里揣。 梦徊扫了一眼他们紧牵着较劲的手,似笑非笑的,把手上的啤酒罐捏扁,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他又从罗科拎着的购物袋中摸出一罐银色的啤酒,在手里掂了掂,递给宋柔。“朝日啤酒,好久没喝了。” 宋柔像没听见这话,他只把童域的手捏紧,低下头轻声哄着:“再牵一会儿行不行?” 他现在真的气得想吐,心说梦徊不是现在都不在国内活动吗,好死不死的怎么在这里撞上,这下好了妈的,好不容易才牵上的手也不给牵了。 梦徊递出去的啤酒送了空,他嗤笑一声地把手收回来,自己勾开拉环仰头喝掉。 “宋柔你快他妈放开他!” 罗科看到宋柔不要脸地攥着童域的手不肯放,脸黑得像烧糊的锅底。他软牛皮鞋里的脚趾绞在一起抠得死紧,像是等着下一秒就要冲上去横插在两个人中间。 宋柔挑着眼皮,轻飘飘地看了罗科一眼,问:“我为什么要放?”他觉得真是莫名其妙,这个鬼佬到底在生什么气。 罗科听了怒目圆睁,立即大声指责:“你强迫他!” 宋柔点头,承认道:“是我强迫的。”然后又说:“碰到你之前我明明牵得好好的。” 他这会儿胸口堵着大把恶气难出,心里想着要不是碰见这俩衰神,他指不定还能多牵一阵。 这话一出他感觉手中卯着的劲儿突然松开,童域泄气了。宋柔满意地勾了勾嘴唇,对罗科说:“那我们就先走了,挺忙的。” 罗科伸手拦路:“我话还没说完!” “我说完了。”宋柔边说边牵着童域往便利店里走。“我跟你能有什么话说。” 宋柔在货架上拿了一听可乐和一瓶北冰洋去结账,童域坐在便利店窗边的椅子上等他。 结完账,两个人并肩走出便利店,宋柔把那瓶北冰洋递给他。 北冰洋是童域自己开口要喝的,拿到手才觉出不对劲来。 宋柔的口罩挂在右耳上,端着可乐罐一脸面不改色,“我让店员给你过了下热水。” “凉的喝了胃难受。” 童域捏着玻璃瓶皱眉,心想哪有给人喝热北冰洋的,气全都跑掉了。 宋柔当然知道他不服气,又从口袋中抓了一把汽水软糖放他手里,说:“吃一颗汽水糖,喝一口热桔汁。这样你就能喝到热汽水。” 童域一言难尽地捧着那把糖,眼睛不由自主地去瞄宋柔手里正冰丝丝冒着凉气的可乐。 宋柔问他:“没喝过白桃乌龙味的百事可乐?” 童域眼皮一跳,慌忙往后退步。“没有,不喝。” 宋柔一愣,反应过来没忍住笑了。低头问他:“你怕我亲你?” “怕什么?反正你又不让我亲。” 那天在摩天轮上宋柔头脑一热就扑身而上,没想到童域反应飞快,及时偏了头,轿厢升到顶点的瞬间宋柔只好紧急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算是避过了那幼稚的谶言。 “那天还有Celio在!” 宋柔挑眉,满怀期待。“现在没有,让亲吗?” 童域木着脸说:“不让。” 两个人走到操场那时傅芮白他们几个还没来,她在电话里跟童域说Celio在游园会玩游戏赢了好多雪花酥和曲奇饼,现在他们还坐在摊位上吃。 童域只好和宋柔先坐在校庆舞台下的塑料椅子上看乐团和舞蹈团彩排走位。 天色还早,场内的学生不多。 过一会儿舞台上的灯暗下来,大屏幕上也暂停循环播放的校庆宣传片。舞台下人群里一阵骚动,童域远远地看见一个戴着帽子的女生上了舞台。 童域问旁边的宋柔:“是虞娜?” 宋柔正懒洋洋地靠在塑料椅子上,长腿敞开,手搭在旁边童域的椅背边缘。周围人声嘈杂,他靠过去问:“嗯?” 童域又说了一遍。 宋柔低下头在他耳边回答:“她昨天刚到北京,现在应该是提前来彩排。” 童域缩了一下脖子,眼睛只盯着舞台上,耳尖开始泛红。宋柔看见了就伸手去捏,露在口罩外面的眼睛眯着,心情不错。 虞娜正在舞台上低着头跟台下的工作人员沟通。这次校庆晚会她准备了两首歌,一首是成名曲《春水》,一首是刚出的新歌《香草捧花》。 唱《春水》的时候虞娜怀里抱了一个吉他,盘着乌黑的头发坐在高脚凳上,裙子下是雪白匀称的双腿,大块素色纹身露出也不显违和。 《春水》整首歌的基调偏悲伤,虞娜唱的时候几乎都闭着眼睛,眼睛周围涂了些清澈发亮的液体眼影,像泪光一样在黄昏日暮里流动着。 童域那时候也想起了那座日落下的古镇,青山不老,碧绿的沱江昼夜不舍,滋生的情.潮更像一江春水,连绵不绝。 唱完《春水》后虞娜从高脚凳上站起,把麦克风从支架上取下来。她转过身跟乐队老师示意,低头调整了一下耳返。 《香草捧花》前奏响起的时候她抬起头的时候冲着下面已经开始亮着闪光灯应援的学生微笑了一下。她穿着柔软的莫代尔连衣裙,脚上踩着轻盈的绑带凉鞋,在舞台上随着舒缓慵懒的旋律轻轻摇晃。 唱到最后的时候下面有人已经在大声喊着“新婚快乐”。 虞娜又笑了,华北初春的晚风吹得她脸颊发红,像已经微醺,一些细碎的发丝缠绕在脸侧。 童域问宋柔:“你要去后台打招呼吗?” “去了就都知道我来了”宋柔还在捏他的耳朵,“去吃晚饭。” 结果两个人刚站起来转身,童域就杵着不动了。 宋柔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看。 他们后面一排有一位女士从塑料椅子上站了起来,看穿着应该也是回校参加校庆的校友。 柔顺的黑发齐肩,眼睛直直还望着舞台方向,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了满脸。 童域转过脸和宋柔对视了一下,宋柔点头。这是又碰到故人了。 童域从伴手礼袋子里找到一包纸巾递到她面前,秦将木才回过神。 “童域?”她双手接过那包纸巾,又看看旁边站着的宋柔,有些不敢确定道:“你是宋柔?” 秦将木注意到他们两个人的亲近,她扯出一个笑容。“真好啊,你们又在一起了。” “我在Z城,本来是要加班的。只是我想再过来亲眼看看她。” 秦将木用纸巾小心地擦着眼泪,她的妆有些花了,睫毛膏在眼下糟糕地晕开一片。她问:“她......是要结婚了吧?” 宋柔沉默一阵,只回答说:“婚期和媒体说的差不多,今年下半年。” 秦将木听了轻轻点头,她再问:“她丈夫对她好吗?” “他对虞娜很好。” 秦将木又点头,过一会儿又忍不住低下头。童域觉得她应该又在哭,但他实在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 告别的时候秦将木冲童域温柔地笑笑,用已经哭肿的眼睛看着宋柔说:“我真羡慕你。” 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又说:“要是可以重来就好了。” 宋柔去捏了捏童域的手,两个人迎着操场刚亮起的金卤灯牵着手朝出口走去。 秦将木蹲下身体捂住脸痛哭。 她看着那两个人逆着光离开的背影不住地想,时光要是真的可以倒流该多好。有些人被顺流而下的时光冲散还能幸运地再找回彼此,比如说宋柔和童域。 而有些人就只能再无交集了。 章前歌词引用自张学友《夕阳醉了》。 是不是差点忘了还有一支百合线? 宝只们有小星星吗!!有的话请给我一点捏好不好呀。现在正好非常需要捏(捂脸) 第64章 Rain room 这段时间宋柔跟Celio相处得相当不错,甚至可以说Celio很喜欢宋柔。 在C城的时候Celio跟着他去过好几次录音室,回来后连吃饭的时候都在跟童域手舞足蹈地讲什么超酷的操作台和扩散体。 小家伙到了北京又能看见宋柔还挺开心,T大校庆当天直接在私下和宋柔约好了第二天要一起去故宫玩儿。 工作日的早晨故宫人流并不是很多,两个大人一个小孩进了午门就跟在一群小学生组成的旅游团后面走,一个背着书包手里抓着有小黄鸭扩音器的精神老头挥舞着卡通导游旗在前面解说。 几个人跟在小学生队伍后面匆匆逛完了东西六宫,顶着灼热的阳光穿梭在各个大殿的朱甍碧瓦之间。 Celio不懂历史,听得云里雾里,满脑子都是精神老头说的什么故宫冰窖雪糕。 中午在故宫餐厅吃了中饭,下午终于在冰窖外面的小铺买了五支味道不一样的脊兽雪糕。 Celio拿着宋柔给的粉红色钞票在窗口前犹豫,最后巧克力、草莓、牛奶、水蜜桃、紫薯芋泥各买了一支。 Celio把五袋雪糕的包装叠在一起拿在手上,三个人在故宫的石阶上席地而坐。他先剥了一根草莓味的石狮子,举着木棍儿把狮子头送到童域面前。 童域和宋柔在北京念大学那时候还没有什么文创雪糕,这会儿看着这做得栩栩如生还带着冰碴子的石狮子也犯馋,也不管胃舒不舒服了,他张大嘴巴就要咬上那坑坑洼洼的狮子头,宋柔这时直接拉下口罩凑过来,一口叼走了那只石狮子。 到嘴的狮子飞掉了,童域心头火起,扬手在宋柔蹲着的膝盖上打了一巴掌。“我的!” 宋柔左手把嘴里叼的冰棍拔出来,右手顺势地覆上膝盖上的巴掌。手指轻轻勾缠着童域的手指,问他:“胃不要了?” “我可以,在嘴里化一会儿再吞。” 童域用黑黑的眼仁盯着宋柔,嘴角下撇,看起来极不高兴。 宋柔清脆地咬断石狮子的头,拒绝道:“会胃痛。” Celio坐在石阶上自顾自地吞掉一支巧克力味道和水蜜桃味道的,小手正摸着揣怀里剩下的雪糕袋子。就看到精神气十足的导游老头子吃饱喝足了,挥舞着小旗子在冰窖餐厅门口整队。 三个人又赶紧跟上队伍,听导游老头子说接下来就要去珍宝馆和这会儿正桃红柳绿的御花园。 队伍里的小学生大多都还拿着冰窖买的雪糕在吃,你咬一口我的我咬一口你的,大家互相分享味道。 童域没捞着石狮子,在烈日下走个路都有气无力。 他低着头听见嘶拉一声,又是撕开雪糕的声音,一只白色的石狮子伸到他面前。 “只能吃一个小尾巴。”宋柔说。 童域抬头看他,纯黑的眼珠子晃了晃。 然后张开嘴咬下了一个硕大的狮子头。 下午从玄武门出来,童域和Celio要去大兴的青美术馆,宋柔强烈要求驱车同往。 最近半个月青美术馆承办了意大利百年传奇婚纱品牌SilviaCeretti的高定礼服大展,精心陈列自品牌成立到现在的三百多套典藏礼服,还包括最近的2026秋冬系列新品。 这也是继品牌发源地米兰后的全球第二次展出。 童域来这里是受人邀请,确切一点说,是Celio受人邀请,他陪Celio过来。 青美术馆的前身是弗利马场,占地面积广,大门到展厅之间建了个挺大的松柏园。几个人光进门就花了不少时间。 童域进了园子才想起来,他其实和宋柔来过这里。 刚上大学那会儿宋柔热衷于和童域穿梭在帝都各大美术馆看展。二零一五年底,兰登国际的大型艺术装置《雨屋》落地北京青美术馆,开展的当日宋柔一大早就拉着童域去排了队。 《雨屋》其实就是在一百多平米的昏暗房间,由3D追踪摄像头、运动传感器、电磁调节阀和水处理系统组成的一个互动装置。 雨屋的天花板往下持续不断地降水,游客走进这场倾盆大雨却可以保持始终不被淋湿。 工作人员跟他们介绍说运动传感器能够感应游客在装置下的实时运动情况,及时上传给天花板上的控制系统,控制系统再控制雨水避开游客。 但这傻叉装置有个天大的BUG,就是如果有游客穿了黑色衣服,可能就会被系统识别成背景。 那天童域就恰好穿了件黑色衣服,刚走没几步就被浇了个透。他迟钝地站在原地,被反应过来的宋柔一把抓进了怀里。 然后他被宋柔用浅灰色的外套裹住,两个人就那样抱着走完了雨屋全程。 “我觉得Roo一定是想让我们亲眼见到那件礼服。” 三个人终于走进美术馆大厅,Celio牵着童域的手说。 Roo罗科,出生于意大利裁缝世家,他的曾祖母SilviaCeretti在上个世纪的米兰创立了同名婚纱品牌。 罗科和他的中国母亲一起在北京度过了他短暂的中学生涯,几年后不顾意大利父亲的意愿返回意大利的美术学院主修油画而不是服装设计,后来父亲病重,他只好回去接手家族生意。 西尔维娅·切蕾蒂的礼服素以重工华丽著称,展厅设计风格也跟着一如既往的铺张。 门口的宣传海报上特意介绍此次从意大利空运来了一千多盏巴卡拉枝型水晶吊灯复刻米兰首展。展览结束后这些吊灯都将被用于全球门店的橱窗陈列。 珍珠吊链穿缠黄铜灯臂,精细切割的水晶碎片密集悬坠,羽毛灯碟上的白烛灯台散发着昏黄的光,1200盏吊灯高低层叠铺设,画面十分梦幻。 美术馆一层的秋冬新品沿用了米兰秀场的45套礼服,另外还有7套专为北京场设计。二层陈列的大多是一些有价无市的古董纱,只展览,不作出售。 Celio说的那套礼服也在二楼。 那是一条几近纯白的露背礼服,细挑的缎面织带跨越双肩,裙摆由多层裸纱叠合、拎褶,剔透得像缭绕而起的水雾。最外层纱面上用银色的金属线缝合了上万颗钻石珠片。 童域愣愣地看着,四周没有特意打光,整条裙子在自然光线中熠熠生辉,像月夜里寂静流淌的清泉。 他之前画过一幅油画,罗科在画室见到之后念念不忘,但是童域一直不肯卖。 后来罗科以那幅画为灵感做了一条裙子。设计稿和照片童域都提前见过,这是第一次看见实物。 “看傻了?要不要买下来?” Celio笑嘻嘻地伸出手在童域面前挥动。 童域飞快地打掉他的手,说:“我买婚纱干什么?” “买下来给以后的妻子穿啊,”Celio托着下巴,很认真地为童域打算:“在不久的将来你会拥有自己的新娘。” “这条裙子不卖的。” 童域正想着怎么跟小孩反驳他不可能拥有新娘,旁边的工作人员又补充说:“新娘子也穿不了啊,原秀场模特一米八五。太高啦!” 宋柔听完这话精神一振,立即请教道:“那一米九一点五能穿吗?” 展厅设计灵感来源是2022春夏LV上海大秀。 大兴没有青美术馆,是我杜撰的。 《雨屋》装置真实存在,创作者‘兰登国际’。之前在上海余德耀美术馆展出过。 :记住这条裙子,以后要考→_→ 今天开了下一本的预收,宝只们可以去看看感不感兴趣捏,也是酸甜口的火葬场。 人设是港影二代攻×湘西苗族受。 存稿一阵,肯定在上半年开w 第65章 他是我的 二楼参观完,晚餐时间差不多也到了。罗科刚从材料商那儿脱身,匆匆忙忙赶到展厅二楼。 “HeyCelio!” 他人还没走到跟前,已经展开了双臂,声音爆发出巨大的热情。 “Rocoo!——” Celio冲上去回应以同样的热情,一大一小俩人直接进行了一个味道很冲的意大利式贴面礼。 罗科跟小孩贴完面站起身来,走两步,热情的怀抱又面向童域敞开。 宋柔见势不妙迅速黑脸,抬脚迎上去,和他抱了个结结实实。 “?草......宋柔你没病吧?” 罗科反应过来自己投入了一个十分宽阔的怀抱,他绿着脸扒开宋柔,活像吃了死苍蝇。 “你管好你自己,这里是中国。”宋柔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他心说这个鬼佬眼看着刚才就是要去搂着童域贴面,他怎么可能忍?他吗的这里是中国! “饿了吗?我们吃饭去。” 罗科十分温柔地询问童域,同时故作嫌弃地用手掸了掸身上的高级西装,心想宋柔现在就他妈一疯狗,他要做的就是不给宋柔丝毫眼神,带着小域和Celio速速脱身。 宋柔听了微微一笑,说:“正好我也饿了,一起吧。” 童域那时候在心里想,宋柔现在的脸皮大概是比今天北京上空的云层还厚: 不但在公共场合能公然问出自己能不能穿上裙子这种问题,那个饭局他也腆着脸要去,说是要去好好地和故人叙叙旧。 尽管罗科再三坚持,他和宋柔根本无旧可叙。 订好的餐厅在南海子的一个湖边,一整片私人水域,位置很僻静,从公路下道后还要走十分钟野路。 菜品都在岸上准备,上齐后用船划到湖心。客人们就在湖心用餐。 四个人上船之后,有侍者提着竹篮从岸上过来,其中一个穿着白色厨师服的中年男人昂首阔步地走到到桌边站定。 身着浅色亚麻制服的侍者开始布菜。 侍者戴着米色手套,提一个漆黑的小铁锅放到托盘里,把手下垂,整个放到船内的餐桌中间。 中年男人清清喉咙,开口介绍道:“吊锅饭。煮饭的水用的山泉水,烧饭也是用传统的方式柴火慢烧。饭里搁了切碎的川式腊肠,腊肉和豌豆丁。” 侍者又端上一个剔透的瓷盆,里面的白菜浸在茶色清亮的汤汁中。 厨师继续介绍:“开水白菜。白菜取芯把筋撕掉,高汤是泉水作底,小火吊汤后去油,清淡养胃。现在是川菜在国宴里的代表菜。” 然后一个巨大的青瓷釉盆端上来,里面红艳艳的汤上面浮着一层厚厚的海椒和藤椒。辣油现淋,一阵歘拉声里香辣四溢。 “毛血旺。这个诸位应该都很熟悉,经典的川菜了。里面搁的海参和鲍鱼都是今儿新鲜空运来的。” 然后是装在碟里的鱼香肉丝。 “鱼香肉丝。也是您诸位熟悉的经典家常川菜。里面用的是南方的青笋不是冬笋,川地口儿。” 最后是一盏方形的瓷盘,里面呈着几块烤得金黄的鱼肉,下面铺几瓣提香的红柚肉。 “郫县豆瓣烤银鳕鱼。空运来的法国银鳕鱼,烤完淋上豆瓣酱汁。是近年来比较新派的改良川菜,诸位也尝个新鲜。” 侍者把茶添好,弯腰从船里出去。 “茶是新摘的蒙山甘露,餐后的甜品已经在准备中。” 厨师介绍完菜品后退一步,双手在身前交叉,向罗科微微垂首询问:“还有什么问题吗?切雷蒂先生。” “没有了,谢谢你准备的晚餐。”罗科微微颔首。 “好的。那么,诸位用餐愉快。” 厨师也退出了船舱。 船夫慢悠悠地摇着船到湖心,抛锚后乘着竹筏回到岸上。 整个湖心就剩下一个画舫和坐在里头的几个人。 这是一片私人的水域,湖三面都环绕着葱郁的青山林海。从早上起天空就布满了厚重的云翳,这会儿开始不负众望的下起淅淅沥沥的雨,雨落在清幽的碧潭里溅起小簇水花。 而Celio对这样中式传统中的隐居文化非常感兴趣,一踏进这片山林又开始惊呼不断。 罗科不顾Celio的坚决反对给他盛了一小碗吊锅饭,很强硬地说:“你得吃米饭,这里没有面包,也没有spaghetti(意面)。” 给Celio盛完饭,罗科又盛了一小碗吊锅饭放到童域面前,轻声细语道:“小域也吃点主食,你们C城本地人应该经常吃这个吧?” 最后他看都没看宋柔一眼,盛了小碗米饭放到自己面前。 宋柔似乎没觉得尴尬,他懒洋洋地伸长胳膊给自己舀,还顺手给童域补了一勺。 “你和Celio怎么认识的?”宋柔慢条斯理地夹了一棵精致的小白菜放进对面童域的碗里,狭长的眼睛看向右边的罗科,向他发问。 “你是想问我怎么在意大利碰到小域的?” 罗科用公筷给童域和Celio各夹了一箸鱼香肉丝,夹完就把筷子搁下了。 “我在我的学校先碰到了小域。”罗科看一眼宋柔,眼眸里带了点荧荧的绿色。“我也没想到能在那里碰到他。” “然后你总是跟着他,”Celio立即补充,“好几次都跟到我们的房子里来了!” 罗科笑起来,试图为自己辩解:“因为他说不认识我,我很不服气。”他看着正在低头吃饭的童域,眼神里带了埋怨,“在国内的时候明明是见过面的。” “NoNoNo,Veronica跟我说你是想要追求他!”Celio大声揭露。 “对啊!”罗科耸耸肩,承认道:“我已经表白很多次了,只是他都拒绝了我。” “我很抱歉,Roo!”Celio站起来摸摸罗科的头,很遗憾地说:“也许他真的不是同性恋。” 童域用筷子轻轻敲了一下Celio的手背,“坐下吃饭。” 罗科用公筷给Celio往碟子里添了菜。绿色的眼睛又转向宋柔,里头情绪不明。 “Si(是的),或许他真的不是同性恋。” 童域他们住的酒店在朝阳,罗科家里也在朝阳,只有宋柔一个人住海淀。所以罗科用很充分的理由把人塞进了自己车里。 罗科送完童域和Celio,回到住处。宋柔已经把车横在了他家住宅区门口。 宋柔开着车灯靠在车门上抽烟,整个人修长高挑,几乎快和越野车的车顶一样高。 罗科只好吩咐司机在车里稍等,他开了车门朝宋柔走过去。 宋柔手腕撑在车门边缘,修长的手指夹着香烟。 “不是说你戒了?”罗科也从西装口袋里掏出香烟,都咬上滤嘴还没找到打火机。 “刚买的烟。” 宋柔从皮夹克里抽出一个芝宝打火机,给罗科点了火。他贴头皮扎着辫发,侧低头点火的时候整个颌骨的线条看起来非常漂亮。 宋柔问:“他在那边过得怎么样?” 罗科吐掉一口烟圈之后才开口:“挺好的,比在国内好。”说完见宋柔不说话,又补充了句:“挺好的。那边的精神治疗更成熟,他父亲和继母对他都不错。” 宋柔点头,过一会儿又问:“你喜欢他?” 罗科抖抖烟灰,“他还在T大上学的时候我就喜欢。是真他妈可爱。”他眼睛里那点绿色在黑夜中看起来不太明显,他接着说:“你知道我是同性恋。” 讲到这里他笑了一下。“而且我是学油画的,根本没办法不喜欢他。” 宋柔静静地听他说完,然后才轻轻勾起嘴唇。 “可他是我的。” 他是很可爱,可他是我的。 北京南海子公园没这餐厅,我杜撰的。原版是在C城吃的,所以有山林。 菜参考了一些成都和重庆的川菜馆,写了很久不记得具体的餐厅了。我再去相册翻翻图看看能不能想起来。 前情提要↓ 宋柔:我不抽烟。 第66章 Hibiki 罗科听完这话就笑,因为实在笑得太夸张,还被气管里残余的烟呛着了。 “拉倒吧我说,咳咳咳...宋柔你现在脸皮是真他妈的厚。”罗科剧烈咳嗽着,把抽到一半的烟扔地上,用皮鞋底碾熄。“你从维也纳回来航班备降Z城那天晚上,我们都在红塔,童域也在。” 宋柔弯腰从驾驶室里拿出一瓶儿水递给他,他匆忙接过来往喉咙里灌。 “梦徊那天晚上...嗑得有点嗨了,跟他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罗科一口气喝掉半瓶,把手里的塑料瓶拧得咯吱响,囫囵地说:“大概是说童域配不上你,你也看不上他。” 宋柔皱眉,刚想说话,罗科摆手让他闭嘴,紧接着回忆:“那天晚上童域的雨伞坏了,是淋着雨回去的。走在雨里发抖,我开着车在后面跟了一路。” 宋柔听了心里闷痛,他想起来那次没过几天童域就满身割痕地躺在宿舍,还发着烧。看到他来了之后什么都没说,就只是流泪,最后还是那样直率又胆怯地问他要不要和自己在一起。 宋柔滑了滑喉咙,眼眶有点热,他说:“他很好,是我配不上他。” 罗科嗤笑一声,像听了什么惊天马后炮,表情十分轻蔑:“我了解小域,更了解梦徊。你宋柔那时候但凡是态度稍微清楚那么一点,梦徊那些话也不至于真能伤到人。” “你当年要是真的爱惜他,你们会认识那么多年还没在一块儿吗?那会儿谁看不出来童域喜欢你。” 罗科说着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直接伸手在宋柔的夹克外口袋里摸出那个银质渐变的芝宝打火机。 “有时候我就想不通,童域这样的人,居然也真的坠入过爱河。” 罗科用拇指擦了几下燧火轮,没着,转过身用手拢着继续点火,“我在那边追求了他四年。他弟弟,父亲,还有继母都很喜欢我。”火焰升起来的瞬间他扯出一个自嘲的笑,“就他跟个点不着的木头似的。” “后来我好多朋友都劝我算了,跟我说有些人就是天生爱无能,情绪淡漠,不会喜欢别人的。但我知道他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 罗科咬着烟重新靠上车身,偏头说:“后来我也认了,我可能是真的没机会拥有他。” “但你宋柔又凭什么有呢?” “你知不知道当年,他买的第一张机票,其实不是到意大利的,而是新疆。” “单程票。他就没想过要从那儿活着回来。”罗科仰头吐出一口很深很长的白线,中指和食指紧掐着那段烟。“我去贿赂了他在那边的心理医生。” “他对心理医生说,他准备跳进去的那条河能流到北冰洋去。” 那时旁边刚好有一辆轿车从门口驶过,车前灯朝他们扫过来,罗科眼睛里的绿色在瞬间被照得十分明显,他带着一种既痛恨又怜悯的神色看向宋柔。 他说:“他或许是真的爱过你,但是你错过他了。” 罗科离开之前偷偷把烟头按在了宋柔那辆崭新的越野车身上。 不过宋柔那时候根本没心情管他,自从听到童域曾经试图去新疆自杀开始,宋柔的心脏就持续下沉,沉得几乎要拉着他整个人跪下地去。 他当然知道童域那时候想要去什么地方,地理课上发来的那张风景图片至今还保存在他的手机里。 童域很喜欢北冰洋。 每一次翻开地图册的时候,都会用手指轻轻去碰一下那个深蓝色的板块。 有一次趁童域又在摸北冰洋板块,宋柔突然逗他说:“海水是咸的要怎么喝?” 童域立刻反驳他:“你今天中午在食堂喝鲫鱼汤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宋柔当时觉得那个小胖子梗着脖子犟的样子真的可爱死了,他用小臂箍住小胖子软软的脖子跟他说高考之后他们就去摩尔曼斯克海边牛饮,谁喝得少谁是儿子。 之后直到高考前一阵,童域的压力没顶,课间里还经常会盯着那页地图册发呆。 高考后俄国突发暴乱,他们到摩尔曼斯克的行程只好取消,两个人转而去了香港。 结果那年夏天在太平洋边猛喝一口海水的童域当场吐了出来,宋柔笑着问他还要不要去喝北冰洋的水。童域抓着宋柔的手臂说,那他们就去新疆的喀纳斯。 再后来去了北京上学,他组了乐队,演出越来越多,空闲的时间越来越少。他们最终也没能去成喀纳斯。 明明早就说好了要一起去北冰洋。他忘了,童域却是始终记得的。 而当童域决心要舍弃他的时候,童域就要一个人去了。 那个人真的伤心到连自己口中说的那可怜的四分之一个圆满都不想要,差一点就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永远地消失在那样冰冷的河水中。 那具臃肿又轻盈的身体被洋流冲走,然后呢?在三周过后变成河床里的沙子,微风里的灰尘,新西伯利亚草原上的花粉,北冰洋海冰层里的气泡。 而他宋柔,他只能日日夜夜地困在那样虚无缥缈又毫无指望的梦中,满怀期望的,却再等不到那个人回来。 就只差一点。 宋柔开车回到海淀家中,闷着头先去开了酒橱。 里边还剩几瓶三得利六金酒,一瓶Hibiki。 宋柔伸长手臂,把最角落的Hibiki拎出来,24个切割面的水晶瓶身,指腹能摸到明显一层灰。 酒橱里四壁蒙尘,宋柔反应过来,他其实也有很久没有回来过这个房子了。 童域在日记里写,他不喜欢北京。所以宋柔搬离了北京。 二零一九年后除了必要的商业活动,他都拒绝北上。很长一段时间里宋柔甚至痛恨北京。 因为人失意的时候总是免不了喜欢拿过去假设。他忍不住想,如果当年他念的不是T大而是国立音乐学院,和童域一起去的是上海而不是北京,这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如果他当时没有在北京组建那个乐队,他和童域会不会早就已经在一起了? 宋柔已经戒掉烈酒多年,这瓶Hibiki大概也在这里陈放了很久。好在十年保质期尚且未过。 日本威士忌不像苏格兰威士忌,没有那股强烈的泥煤味。他拔掉瓶塞,轻盈的酒液滚入雪亮的OrreforsCity,涌起一阵柔和的柑橘香气。 烈酒入喉的瞬间宋柔突然感到一丝荒谬。 他想起以前自己总会为了童域自残而生气。身体发肤不敢毁伤,从小的家庭观念使他难以理解这种缺乏理智的发泄行为。 结果后来他虽然没有直接拿着刀子往自己身上招呼,但酗酒显然无异于自残。 他们的家乡C城地处盆地,多云雾,湿度高。华北平原多晴天大风,空气干燥。 两边气候大相径庭,他和童域都难以适应。 宋柔以前想,自己就在C城等童域,总有一天他会回来。如果他不回来,过几年他就再去全球巡演,每个城市都去找找。 乐队解散后他自己做了歌手,但宋柔清楚自己并不是爱唱歌,他从来都志不在此。 只是他想让童域看到自己。 现在他觉得自己有点像个傻子,童域当年要是去成了喀纳斯,他做这一切就都是笑话。 因为人要是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宋柔无比痛苦地想,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去祈求得到童域的宽恕,他所做的弥补或许从来都无济于事。 因为他永远无法去承受一个生命的重量。尤其这还是他爱的人的生命。 宋柔端着喝剩的最后半杯Hibiki,仰躺跌入沙发中,酒液漾得到处都是。他懒洋洋地舔.舐着杯沿和手指上残留的琥珀色液体,用余光看到旁边的手机屏幕微亮。 微信来了新消息,他只设有一个提醒。 童域:我明天回去。 宋柔感觉到一股热流从眼睛中淌出,他把酒杯放下,狠狠揉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一点,然后认认真真地打字: 好的宝宝,晚安。 第67章 河边的人 在北京的第四天,童域上午带Celio去离酒店最近的稻香村买了礼盒,这是维罗妮卡点名要吃的糕点。 到了中午,一大一小俩人在北京西乘高铁回了C城。 宋柔和德纳唱片的五年合约马上到期,晚餐时间他约了唱片公司在北京的高层谈事。从餐厅出来看时间还来得及,匆忙收拾东西直奔首都机场。 机票订得仓促,他没来得及选座,上了飞机才知道位置被安排在中间,是两人连体座。 好在这架飞机是比较新的机型,座舱分布是目前最科学的反鱼骨式,起飞后把中间的挡板一拉,私密性勉强能够达标。 他已经用过了晚餐,所以事先礼貌地拒绝了餐食。飞机升空稳定后,空乘端来一杯他要的柠檬水。 “宋柔?” 宋柔皱眉,循声往隔壁座一看,瞬间两眼一黑,心中叫草。 “你他妈去C城干什么?”宋柔把手里的柠檬水往旁边重重一放,脑子里警铃大作。他妈的罗科这时候去C城是想干什么? “你管我去干什么。”罗科摇头耸肩,觉得宋柔冲他这火发得十分邪门。 他这会儿也在膈应,他心想自己不过是去C城谈个生意,怎么他妈在飞机上还和宋柔坐了同桌。早知道就不要专门为了C航的熊猫涂装来赶这趟夜间航班,要是买明天早上的航班他还能美美选个座。 他边想边浅啜一口手中握的餐前酒,而后突然反应过来—— “噢...你是怕我去找童域?” 他紧接着微微一笑,放下那支香槟杯,心情很好地对宋柔说:“那你就更管不着了,你已经早就出局了你知道吗?” 他昨天之所以要跟宋柔讲那么多,就是要让宋柔知道自己罪无可恕,他倒要看看宋柔现在还有什么脸再去纠缠童域。 罗科说完,动作十分讲究地用筷子卷了一箸碗里的小面,刚送进嘴里嚼了没几下就皱着眉吐出来。 “呸,呸我呸这面里是放了多少辣椒。我吃过不少家知名C城小面,根本就没这么辣!C航做的小面一点不正宗!” 辣椒后劲儿上来,罗科被冲得直卷舌头,匆忙伸手去餐盘里抓了一块蒜蓉黄油面包往嘴里塞。 宋柔这会儿情绪已经冷静下来,看罗科上蹿下跳的样子还有点想笑,伸手在座位旁边的收纳槽拿了瓶依云矿泉水递给他。 罗科接过那小瓶儿依云迅速一饮而尽。 等罗科整个人缓过劲,宋柔才漫不经心地说:“其实,C城人平时不吃吊锅饭也不吃开水白菜。” 宋柔昨天还在南海子吃饭的时候就觉得无比滑稽,这实在是有点荒唐了,他搞不明白罗科一个意大利人,整什么不好非要在北京整那么一家不伦不类的川菜馆。 “C城属于川菜的下河帮,外面广义上的川菜是以R城为代表的上河帮官府菜,我们平常里其实很少吃那么讲究的官府菜。” “C城人吃江湖菜,爱吃火锅。我们小的时候就去苍蝇馆子里吃江湖菜,饮料喝唯怡豆奶,火锅不可能配麻酱吃。毛血旺里加海鲜大概是会被人报警的程度,炒鱼香肉丝放的是泡椒和葱头。最后......嗯,我和童域都很不喜欢豆瓣酱的味道。” 罗科额头还沾着汗粒,仿佛刚从地狱重生。他靠在位置上越听越难受,想着他妈的宋柔现在话怎么批话那么多,于是十分不耐烦地打断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宋柔没搭理他的话,继续说:“我和童域小的时候,C城的中学都不穿校服,喝的牛奶牌子叫天友。” “我和他16岁的时候认识,而早在16岁以前,我们就已经走在了同一个世界里面。” 这段话绕来绕去,罗科最后终于听懂了。宋柔前面是在说他昨天点的那些个花里胡哨的川菜童域都吃不惯,在笑他孔雀乱开屏。后面是在说他宋柔和童域认识得早,都是C城人,自己已经失了先机。 罗科捋清楚之后气得牙痒痒,张嘴就想骂宋柔放屁。 宋柔又偏头去问他:“你都能从童域的画里看见了什么?流动性,十七世纪对的光影的追求,脆弱,痛苦,混乱,模糊和不稳定?” 这问题属于罗科拿手的专业环节,他马上清清嗓子,迅速开始摆谱:“当然不止如此,他创作的灵感大多是来源于童话和自然......嗯......” 宋柔打断他:“他画的是他的记忆、幻觉。哪一块绿色是树叶,哪一块桔铬黄里是日落,哪一块深灰是河流。我都知道,也只有我知道。” “那幅他不肯卖给你的,《爱丽丝与河》。”宋柔想到他在童域工作室里看见过的那幅油画,落日熔金、人的背影、那池无数媒体赞叹的,被称为无比绝妙的水。 还有那条陈列在青美术馆二楼的裙子,裙摆的层层裸纱堆叠透如水雾,上万颗钻石同时坠入深水,星河渐现。 确实是栩栩如生,但却没能复刻到那水的千万之一。 宋柔接着说:“《爱丽丝与河》,画的不是河,也不是海,那只是一个池塘。” “那块橘红,那样颜色的黄昏我经历过无数次。也同样存在于我的梦中。” 宋柔的神情突然变得温柔又难过,他喃喃地说:“水里影子也不是一个女人,盘着长发穿裙子的爱丽丝,他并不是一个女人。” 他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目光平静地看着罗科。“我和童域,我们是注定要在一起的。“ “非得是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濒临出局,但罗科根本从未入过局。他做错了,因为犹豫不决和他那自以为是的理智辜负了童域的真心,他罪无可恕。 但好在他够幸运。 他幸运在刚好出现在了一个恰当的时机,他们共同度过了很漫长又无可替代的年少时光。幸运在童域爱他。因为时间只能顺流直下,往事不能重来,这是人类痛苦的根源,但宋柔也因此而幸运。 他的爱人和别的人不一样,更易碎一些,重落在地时几乎注定分崩离析。宋柔幸运在童域最终平安无事,一切尚可挽回。 “欠他的我会用一辈子来还,但我绝对不可能放手的。懂吗?” 那股热辣褪去后舌头酥麻,罗科用牙齿咬住舌尖,保持着这个姿势听完了宋柔好长一段话。他沉默良久,突然又意味不明地发笑。说:“是吗。” 罗科拿起放在木质台面的香槟杯,低头把玩。“我怎么听说他要把C城那个工作室盘出去了?” 宋柔眯了眯眼睛,问他:“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准备要回去了,回Firenze工作,他父亲那里。”罗科举高酒杯冲他微笑示意,“明早的飞机。” “你怎么知道的?” “我什么都知道。我还知道小酒她们几个人已经在Firenze了。”罗科按下座椅上的按钮,端着那杯香槟缓缓躺下。 “不信你就落地了去问。” C城是成渝两个城市的影子,完全是私设,不是单纯哪一个城市。 科普:川菜分上河帮下河帮小河帮,上河帮是蓉派,下河帮是渝派,小河帮是自贡等川南派。狭义的川菜其实是成都那边的官府菜,温和清淡精致,接受度高。 (科普这段儿是修改部分,字数不计费。) 第67章 河边的人 在北京的第四天,童域上午带 Celio 去离酒店最近的稻香村买了礼盒,这是维罗妮卡点名要吃的糕点。 到了中午,一大一小俩人在北京西乘高铁回了 C 城。 宋柔和德纳唱片的五年合约马上到期,晚餐时间他约了唱片公司在北京的高层谈事。从餐厅出来看时间还来得及,匆忙收拾东西直奔首都机场。 机票订得仓促,他没来得及选座,上了飞机才知道位置被安排在中间,是两人连体座。 好在这架飞机是比较新的机型,座舱分布是目前最科学的反鱼骨式,起飞后把中间的挡板一拉,私密性勉强能够达标。 他已经用过了晚餐,所以事先礼貌地拒绝了餐食。飞机升空稳定后,空乘端来一杯他要的柠檬水。 “宋柔?” 宋柔皱眉,循声往隔壁座一看,瞬间两眼一黑,心中叫草。 “你他妈去 C 城干什么?” 宋柔把手里的柠檬水往旁边重重一放,脑子里警铃大作。他妈的罗科这时候去 C 城是想干什么? “你管我去干什么。” 罗科摇头耸肩,觉得宋柔冲他这火发得十分邪门。 他这会儿也在膈应,他心想自己不过是去 C 城谈个生意,怎么他妈在飞机上还和宋柔坐了同桌。早知道就不要专门为了 C 航的熊猫涂装来赶这趟夜间航班,要是买明天早上的航班他还能美美选个座。 他边想边浅啜一口手中握的餐前酒,而后突然反应过来—— “噢... 你是怕我去找童域?” 他紧接着微微一笑,放下那支香槟杯,心情很好地对宋柔说:“那你就更管不着了,你已经早就出局了你知道吗?” 他昨天之所以要跟宋柔讲那么多,就是要让宋柔知道自己罪无可恕,他倒要看看宋柔现在还有什么脸再去纠缠童域。 罗科说完,动作十分讲究地用筷子卷了一箸碗里的小面,刚送进嘴里嚼了没几下就皱着眉吐出来。 “呸,呸我呸这面里是放了多少辣椒。我吃过不少家知名 C 城小面,根本就没这么辣!C 航做的小面一点不正宗!” 辣椒后劲儿上来,罗科被冲得直卷舌头,匆忙伸手去餐盘里抓了一块蒜蓉黄油面包往嘴里塞。 宋柔这会儿情绪已经冷静下来,看罗科上蹿下跳的样子还有点想笑,伸手在座位旁边的收纳槽拿了瓶依云矿泉水递给他。 罗科接过那小瓶儿依云迅速一饮而尽。 等罗科整个人缓过劲,宋柔才漫不经心地说:“其实,C 城人平时不吃吊锅饭也不吃开水白菜。” 宋柔昨天还在南海子吃饭的时候就觉得无比滑稽,这实在是有点荒唐了,他搞不明白罗科一个意大利人,整什么不好非要在北京整那么一家不伦不类的川菜馆。 “C 城属于川菜的下河帮,外面广义上的川菜是以 R 城为代表的上河帮官府菜,我们平常里其实很少吃那么讲究的官府菜。” “C 城人吃江湖菜,爱吃火锅。我们小的时候就去苍蝇馆子里吃江湖菜,饮料喝唯怡豆奶,火锅不可能配麻酱吃。毛血旺里加海鲜大概是会被人报警的程度,炒鱼香肉丝放的是泡椒和葱头。最后...... 嗯,我和童域都很不喜欢豆瓣酱的味道。” 罗科额头还沾着汗粒,仿佛刚从地狱重生。他靠在位置上越听越难受,想着他妈的宋柔现在话怎么批话那么多,于是十分不耐烦地打断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宋柔没搭理他的话,继续说:“我和童域小的时候,C 城的中学都不穿校服,喝的牛奶牌子叫天友。” “我和他 16 岁的时候认识,而早在 16 岁以前,我们就已经走在了同一个世界里面。” 这段话绕来绕去,罗科最后终于听懂了。宋柔前面是在说他昨天点的那些个花里胡哨的川菜童域都吃不惯,在笑他孔雀乱开屏。后面是在说他宋柔和童域认识得早,都是 C 城人,自己已经失了先机。 罗科捋清楚之后气得牙痒痒,张嘴就想骂宋柔放屁。 宋柔又偏头去问他:“你都能从童域的画里看见了什么?流动性,十七世纪对的光影的追求,脆弱,痛苦,混乱,模糊和不稳定?” 这问题属于罗科拿手的专业环节,他马上清清嗓子,迅速开始摆谱:“当然不止如此,他创作的灵感大多是来源于童话和自然...... 嗯......” 宋柔打断他:“他画的是他的记忆、幻觉。哪一块绿色是树叶,哪一块桔铬黄里是日落,哪一块深灰是河流。我都知道,也只有我知道。” “那幅他不肯卖给你的,《爱丽丝与河》。” 宋柔想到他在童域工作室里看见过的那幅油画,落日熔金、人的背影、那池无数媒体赞叹的,被称为无比绝妙的水。 还有那条陈列在青美术馆二楼的裙子,裙摆的层层裸纱堆叠透如水雾,上万颗钻石同时坠入深水,星河渐现。 确实是栩栩如生,但却没能复刻到那水的千万之一。 宋柔接着说:“《爱丽丝与河》,画的不是河,也不是海,那只是一个池塘。” “那块橘红,那样颜色的黄昏我经历过无数次。也同样存在于我的梦中。” 宋柔的神情突然变得温柔又难过,他喃喃地说:“水里影子也不是一个女人,盘着长发穿裙子的爱丽丝,他并不是一个女人。” 他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目光平静地看着罗科。“我和童域,我们是注定要在一起的。“ “非得是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濒临出局,但罗科根本从未入过局。他做错了,因为犹豫不决和他那自以为是的理智辜负了童域的真心,他罪无可恕。 但好在他够幸运。 他幸运在刚好出现在了一个恰当的时机,他们共同度过了很漫长又无可替代的年少时光。幸运在童域爱他。因为时间只能顺流直下,往事不能重来,这是人类痛苦的根源,但宋柔也因此而幸运。 他的爱人和别的人不一样,更易碎一些,重落在地时几乎注定分崩离析。宋柔幸运在童域最终平安无事,一切尚可挽回。 “欠他的我会用一辈子来还,但我绝对不可能放手的。懂吗?” 那股热辣褪去后舌头酥麻,罗科用牙齿咬住舌尖,保持着这个姿势听完了宋柔好长一段话。他沉默良久,突然又意味不明地发笑。说:“是吗。” 罗科拿起放在木质台面的香槟杯,低头把玩。“我怎么听说他要把 C 城那个工作室盘出去了?” 宋柔眯了眯眼睛,问他:“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准备要回去了,回 Firenze 工作,他父亲那里。” 罗科举高酒杯冲他微笑示意,“明早的飞机。” “你怎么知道的?” “我什么都知道。我还知道小酒她们几个人已经在 Firenze 了。” 罗科按下座椅上的按钮,端着那杯香槟缓缓躺下。 “不信你就落地了去问。” * C 城是成渝两个城市的影子,完全是私设,不是单纯哪一个城市。 科普:川菜分上河帮下河帮小河帮,上河帮是蓉派,下河帮是渝派,小河帮是自贡等川南派。狭义的川菜其实是成都那边的官府菜,温和清淡精致,接受度高。 (科普这段儿是修改部分,字数不计费。) 第68章 阿司匹林 那架 A350-900 熊猫涂装墨镜侠在零点四十分落地 C 城机场。 舱门还没开宋柔先解了安全带。 罗科见状在座位上伸一个懒腰,嘲笑他:“哎宋柔你别着急啊,童域是中午的航班,完全来得及......” 话音未落人已经冲了出去。 等行李的期间宋柔给童域连着发了几条语音消息,都没回。他接着又给小酒发消息,没回。 顺手点开小酒的朋友圈,最新一条定位在意大利佛罗伦萨。 “我回来啦!我的亲亲宿舍我好想你噢!!!” 配图是房间里的露台。 北京时间比佛罗伦萨所在的东一区快七个小时,那边现在还是晚饭时间。宋柔直接拨了微信电话。 没人接。 太阳穴一阵剧痛,宋柔咬着牙挨到机场出口打车去了童域的住处,在小区门口的 24 小时药店买到一盒镇痛药。 宋柔站在公寓楼下抬头往上看,童域家的窗户是暗的。他其实是很想上去把人抱怀里再好好确认一下,但是童域这会儿很大可能性已经睡着了。 宋柔坐在小区绿化带旁边的长椅上,吞了两片药,头依旧痛得要爆炸。自从罗科告诉他童域准备要回佛罗伦萨工作开始,他就开始头痛。一些之前酗酒留下的老毛病。 童域无疑是爱他的,宋柔直觉确认这一点。如果不是他,那更不可能是别人。但宋柔也很清楚自己没有资格有恃无恐,因为童域很大可能性,也完全可以谁都不选,也可以随时舍弃他。 就像现在他面临的局面一样。 他们刚刚在 T 大的校园里面牵了很久的手,童域甚至还告诉了他回 C 城的时间,宋柔差点就以为这是关系缓和的信号。因为在那之前,童域要跑路都是不打招呼直接跑,生怕他粘上来,巴不得他不知道。 上午六点半,这个季节的 C 城还远没到亮的时候。宋柔已经在这里枯坐了四个多小时,长发凌乱,双眼充血,一动不动地盯着楼上某处。 过一会儿那处亮了,亮黄的灯光从窗户中透出来,像一粒星火落进人的眼睛里。 …… 一般要坐长途飞机的前夜童域都很难入眠。囫囵眯了一小会儿就再也睡不着,他干脆起床收拾东西。 尺寸不同的两个行李箱在客厅地上大大敞开,需要带的衣物不多,Celio 买的新鲜玩具和伴手礼占了空间的大头。童域正拿着一盒苏那楼的糕点不知道往哪儿塞,手机响了。 是宋柔。童域看到名字心中纳闷,想不明白这个时间宋柔给他打电话要干嘛。 而电话接通后对面迟迟不说话。 正当童域要忍不住的时候,宋柔开口了。 “开一下门。” “什么?” “我在门外。” 门刚拉开,宋柔扑上去一把抱住童域。 “干什么?” 童域皱着眉问。 宋柔一声不吭,只双臂持续收紧,恨不能把人直接按进身体。 “我,我喘不过气。” 童域又说。 宋柔听了这话才放开。 两个人进门,童域看着手上被挤得有点变形的糕点盒叹口气,干脆破碗破摔,把它硬塞到大行李箱角落里剩的一个狭小缝隙。 童域刚站起身,宋柔迅速伸手去把那两盒糕点又掏了出来。 “?宋柔?” 童域头上冒出一个巨大的问号。 宋柔这是在干什么?拿他好不容易硬塞进去的糕点干什么?这一来一去再挤几下,等下了飞机还吃什么? “你要走?” 宋柔低头看手上的盒子,苏那楼的椰丝糕。刚推出来的时候他买了几盒给童域,能回购至少说明童域很喜欢。但是现在他却一点高兴不起来。 童域承认:“是的。” 宋柔又问:“又去意大利?” “是的。” 宋柔深吸一口气,眼泪差点没憋住,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变了调,他问童域:“能不能不走?” 他不是不可以再跟到意大利去,宋柔刚刚才和德纳唱片谈好不续约,巡演完他就是自由人。只是童域明明都回来了为什么又要去意大利生活?就是因为自己?童域为了要甩掉自己,竟然不惜再次离开这片故土吗? “我要送 Celio 回去的,他还要上学。” 童域听了这话满头雾水,难道他要让六岁的小孩一个人坐十来小时的越洋飞机回去吗。 “然后呢?什么时候回来?” 你还回来吗?这话宋柔只在心里说,他没有直接问。 童域直觉宋柔的情绪很不好,但他依旧不太能明白宋柔话里的意思,他想了想,回答道:“没确定具体的时间,我的老师最近在做一个比较麻烦的项目,我应该会去帮忙。” 这话是真的,童域回来这两周主要还是带 Celio 旅游,小孩的爹妈最近生意忙起来没时间陪,童域正好有空。而去给在佛美的导师帮忙是一早就说好的,推脱不开。 “工作室要盘出去,小酒她们的工作也搬到了意大利。” 宋柔淡淡地陈述着四处搜刮到的事实,“你不回来了,是吗?” 不确定时间就是没有时间。就像人们常说的说改天,改天一起去玩,改天一起吃饭。改天就是没有那一天。宋柔心酸地想,这种糊弄话术没想到有一天还能从童域嘴里听到。 童域这会儿就是再迟钝也明白了,宋柔这是以为他这次是要收拾东西彻底跑路。 他解释道:“小酒她们几个本来今年就准备回去佛美继续念硕士。” 更何况那几个女孩儿本身也不完全算是自己的助理,只是因为刚好也在国内的关系到他这里实习,工作室的条件更方便画画。 “那个工作室的租金太贵了。小酒她们不在我用不了那么大的画室,我想,再租一个便宜的。” 宋柔突然抬头,通红的眼睛看过来吓了童域一跳。他听完有还点懵,问童域:“什么意思?你不是要回意大利生活?” “不是。” 原计划是想过几天再送 Celio 回家,但维罗妮卡很想小儿子,他们就临时决定今天回去。 童域本来准备上午找个时间跟宋柔说一声,没想到宋柔能直接一声不吭从北京连夜跑回来站他家门外。 “真的会回来?” 宋柔这会儿还在头疼,童域说话的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他的神经上,他颅腔共鸣,同时眼冒金星,五颜六色的烟花在他脑海里一朵朵轮番炸开。 他要抓住童域的手问,反复确认童域是不是真的站在自己的面前说了这样的话。毫不夸张,有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 童域只好说:“帮完忙就会回来。” 宋柔又把童域抱进了怀里,这次很轻。这个姿势童域看不到他在流泪。 “那要接电话,好吗?我会打给你。” 童域根本没有承诺什么,自己还在爱而不得,但是宋柔仍然觉得自己得到了一个赦免。 他不怕距离远,他也不怕等,只是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童域再次不声不响地离开,他害怕那些拨不出去的电话,孤魂野鬼一般浮游梦境的金鱼。 “嗯。” 童域再次保证。 “你一定要回来。” 宋柔低下头去亲了亲童域的耳朵。很软的,有很浅的一层绒毛。 “不然我会亲自去抓你。” 他的巡演马上就要开始,宋柔短时间内无法脱身。但是如果童域食言了,他不介意去一趟意大利。 抓回来绑回来,如果真的有必要。他会这样做。 第69章 My love Oh my lover for the first time in my life 我在这生命中初次的爱人 My mind can feel 我的灵魂能够感知 I feel the sorrow oh I feel the dreams 我感知悲伤感知梦幻 Everything is clear in my heart 万物在我心中无比清晰 …… 宋柔的巡演从二零二六年三月在多伦多起跑,团队本来打算三月上旬就离开北美,应当地乐迷的要求,最后分别又在 LA 和纽约加了场。四月上旬在日韩新加坡,下旬在欧洲几乎无缝接场。 在这两个月里,童域一直呆在意大利,工作很忙。4 月 17 和 18 号两天宋柔虽然人在米兰,但童域那边腾不出时间,两个人也就没见面。 宋柔经常想得要发疯,但也仅能靠着几天一通的跨洋电话聊以慰藉。 国内巡演于 5 月 2 号在高雄正式起跑。高雄、香港、深圳、长沙、上海、北京,最后一场毫无疑问落地 C 城,5 月 14 号。网络同步直播。 童域定的闹钟没响,睡过了头。他撑着眼皮打开手机的时候北京时间十点零三分,演唱会刚好进入安可环节,舞台灭灯漆黑一片,场下乐迷在这等待的时间中逐渐声嘶力竭。 十分钟后中央舞台灯光骤亮,升降台运作丝滑,宋柔和四周罩了亚克力板的弦乐队从地下稳稳升起。 这是演唱会的最后造型,宋柔选择了一件哥特风格的宽松黑 t,宽松的水洗牛仔,鞋子从马丁靴换成了更随意的匡威 1970s。 因为是直播,观众席里的消音处理做得不够好,童域隔着屏幕听不清前排的乐迷一直在大声呼喊着什么。宋柔听完淡笑,手指在唇边做了个小声的手势。 第一支安可曲是约翰列侬写给妻子小野洋子的《Oh my love》。 童域知道,宋柔很喜欢甲壳虫乐队。 他一个人十分放松地坐在舞台中央,怀里抱一架日落色的吉普森蜂鸟,弦乐队安静环绕在圆形舞台边缘。 等待安可的时间很短,只够换装,演出前期的妆容来不及卸,造型师只把宋柔辫发上的铆钉和珠片拆了。 宋柔唱安静的歌习惯半垂眼皮。 半弧晕染的带蓝细闪黑色眼影,深灰黑色的眼线全包,眼尾拉长雾线,一些银亮的珠光点涂在眼中,十分深邃的烟熏感。 宋柔不化妆的时候五官艳丽但稍偏柔和,浓妆后整个人显得攻击性更重。 五月的夜里还有点冷,宋柔穿着短袖,拨弦的那只手戴了两个金属环,卡在骨肉均匀的小臂中段。他唱歌,喉结滚动,略微抬眼和镜头对视就会引起台下尖叫一片。 真的一直很性感。童域想。 唱完第一支安可曲后有一段短暂的 MC 环节。宋柔把吉他递给上台的工作人员,从固定架取到手麦。 “我什么时候说要穿裙子了?” 宋柔懒洋洋地摘下耳返。 前排的乐迷本来还沉浸在上支曲子的氛围里,听了这话又激动起来。童域竖耳听,好像是在说宋柔刚买了条裙子。 “这你们都知道?” 宋柔走到舞台边缘,下面兴奋的声浪几乎要掀翻这里。 他前几天刚在北京巡演结束,离开北京的前一晚上驱车去某仙牌门店买走了一条裙子,结果被在三里屯蹲守的狗仔当场抓住。 虽然事后宋柔矢口否认,但还是有好事媒体厚着脸皮去找门店求证,没想到当天在店的 SA 十分痛快地漏了底,说宋柔的的确确是订走了一条裙子,还是定制款,全球仅此一条。 这个新闻在前几天的微博热度一直高居不下,不过像童域这样一般不上网的山顶洞人还是不知道的。 “买了也不可能穿给你们看啊,想什么呢。” 宋柔在舞台边缘坐下,接了一瓶儿下面工作人员递过来的矿泉水。边喝边听下面此起彼伏的埋怨声。 等一阵埋怨过了,宋柔把手懒洋洋地撑在舞台上,“这是最后一场了,今天要和大家说点正事。” 他停顿一下,说:“可能你们中间有很多人已经知道了,我和德纳唱片的合约马上就要到期......” 话没说完,人群中已经有人开始低头抽泣,大叫,摇头,或者是叫他的名字。宋柔眼里潮热,但还是继续说:“我这次不会续约了,非常抱歉。” 他是歌手,没有演过戏,除了自己去找上门那三样,几乎不接代言。最开始因为相貌出众,粉丝群体中小姑娘占比较大,后来出道年头久了,乐迷成分也跟着复杂起来,各性别年龄段都有,和一般的流量明星有所区别。 所以宋柔习惯把乐迷当朋友对待,宣布决定的时候也是这样和朋友商量的口吻。 “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我也没有生病,身心健康。今后只是不再演出,但不会停止做音乐,我仍然希望能写出更好的歌。” 宋柔的意思不难理解,他不是完全离开舞台,是想要退居幕后。 但场内气氛还是如意料中一样变得压抑,有不理解的人失声尖叫,有人双手合十请求他不要离开,更多人泪流满面,靠在朋友和伴侣的肩膀上寻求安慰。 因为宋柔实在还太年轻,尽管已经出道九年,到今年十月也不过二十八岁。 没有人能理解自己喜欢的歌手在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终止活动,这个属于宋柔的时代分明才刚刚开始。 “大概很久之前就和你们说过,其实我并不会享受舞台。我小时候的梦想是 record producer,给别人写歌。” 宋柔说到这里模糊地笑了笑,“当然现在不是了。” 他性格天生散漫,高负荷的演唱,长期昼夜颠倒,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做歌手一直有我自己的原因,而且...... 过去的很多年里我也不知道除了这个我应该去做什么。因为我看起来好像不需要自己的生活。” 乐队解散之后,只是做音乐他完全可以直接退居幕后。但那个时候童域消失得太干净了,他想尽了办法,却始终无法坐以待毙。 他知道,如果他继续留在这个世界的亮处,童域至少还能够看见自己。媒体是聒噪的喇叭,也是不需要对方接通就能到达的无线电波。 因为宋柔自私地不希望自己消失在童域的世界里,他做梦都怕童域忘了他。 宋柔还知道,他站的地方越亮,站的地方人越少,童域越有可能会看到自己。所以他这么多年几乎不休假,写歌、拿奖、演出。全世界收视率最高的春晚他更不可能错过。 因为宋柔更担心童域照顾不好自己,那个人没有可靠的亲人,还离开了朋友,他惯于轻贱生命,对自己从不上心。 宋柔清楚音乐不能治病救人,但总有人说能靠这个获得力量,哪怕是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不想放过这个可能性。 “现在我需要自己的生活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很难再这样飞来飞去。” 宋柔对着镜头勾起嘴唇,“你们知道,我的同学们都已经成家了,还有一个今年就要做爸爸。我不想输。” 人群里零星传来些笑声,整体气氛仍显凝重。 “但是,你们仍是我这段生涯中收获的最宝贵的东西。我很感激。” 宋柔站起来,环视四周。这个场馆原来是体育场,为了开演唱会在场馆中间搭建了舞台,他绕着中央舞台走一圈,刚好可以看到各个席区的观众。 这个过程很慢,场控把整个馆的灯光调亮,让宋柔能够看清楚每一个角落。 场内座无虚席,两万个人。透过镜头,还有以千万计的直播在线人数。宋柔走得很慢,好像在很认真地尽可能去看清那些面孔。 距离舞台很近的有些人他甚至认识。 那个牵着小孩女士,第一次来看宋柔演出的时候在一个 live house,他不记得那时候自己唱了什么歌,那个女孩坐在下面边听边一直哭,还打拍子。结束后宋柔主动送了她一张签名 cd。 那之后宋柔经常在演出中看见她,现在她已经结婚生子,旁边站的大概是她的丈夫。 转完一圈,宋柔又坐回了舞台中央。MC 环节结束,演出快到尾声,他还有两支安可曲要唱。 第二首是他个人的正式出道曲目。 第三首歌是《洋槐》。宋柔整个歌手生涯销量最高的单曲。 舞台暗下来,一道银白的光竖直泼洒,只笼罩住宋柔一个人。他闭着眼睛唱歌,镜头时不时还会给他脚下那双黑色 1970s 一个特写。 童域这才发现右边的鞋带上插了一穗洁白的洋槐花。 时值深春,正是槐花盛放的季节。 《洋槐》唱完,宋柔起身,走下台前十分珍重地把话筒留在舞台地面上。 他表情平静,朝着屏幕镜头的方向鞠了很久的躬。 信号中断,童域看直播不知道怎么关弹幕,这时候只剩下满屏弹幕乱刷。已经看了一阵演唱会后他感觉没了睡意,百无聊赖地看起了弹幕。 弹幕大部分在说自己的不理解和遗憾,理智一些的表达了自己的理解,还有一部分干脆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探讨起了隐退的原因。 “这还用猜?结婚生子去了呗。” “前面的,说什么呢?宋柔八百年前就说过自己喜欢男的。” “因为恋爱吧。我感觉宋柔恋爱起来会很恋家,没时间到处演出。” “宋柔不是出了名的寡王?” “楼上的建议去乐乎补补最近的课,宋柔老舔狗了,喜欢很多年的人一直追不到,洋槐就是给人家写的。” “我知道那个,说是扔下宋柔去了国外,宋柔下跪都求不回来。” “那个不是说已经在国外结婚生子了吗,宋柔没机会了啊。” “等等,前面的你们说的不会是那篇宋柔和彭留的同人吧?” ...... 越说越离谱了,童域十分用力地点了退出直播。 刚关掉直播,宋柔的信息接踵而至。问从画室回来了吗,今天那边天气怎么样,可不可以发一张路上的天空给他看看。 童域打字回,还没有,天气还不错,不可以。 回完信息,童域把手机放到一边,他这几天不是很想理宋柔。 前段时间宋柔找罗科买那条裙子,一直磨了大半个月,罗科被他烦得不行,干脆开了个天价,本意想以绝后患。没料到宋柔居然一口答应,第二天极速汇款,直接上门堵人让他把裙子交出来。 罗科收了巨款但心中不爽,眼睁睁看着宋柔在他的门店拿了裙子扬长而去,气得当晚失眠。转头就给童域告了状,说完还不解气,把宋柔在飞机上的话又添油加醋复述了一遍给童域听。 川菜什么的他瞎说一通,但是核心思想大致传达到位了。 童域不声不响地听完,当晚也跟着失了眠。 他刚到意大利的那会儿每天除了接受治疗就是发呆,继母维罗妮卡和童勉每天都会带着 Celio 来医院陪他一会儿,但那日子仍旧浑噩。 直到去了美院念书,他才重新拿起画笔。 后来有很多媒体和评论家一致认为他创作的灵感都来源于自然,其实不完全是那样的。 宋柔说得没错。 每当他闭上眼睛都会想起很多东西。托斯卡纳的艳阳总让他想到往日的日落和黄昏,威尼斯河道里的光影让他想到湘西不舍昼夜的碧绿江水。他梦里时常是冰川泻湖和整夜漂浮的灰色海冰,走在岸上的是不曾回头的长发背影。 那些旧日往昔深深地扎根在他澎湃或沉静的血液里,皮肤断裂的纤维里。 因为时光顺流而下,流逝过的,好坏记忆都只能混在一起变成脏水,往事不可追回。 他割舍不下,忘不掉。 所以就像宋柔明白的那样,他确实是他的灵感缪斯。 宋柔甚至比他还要更清楚这一点。 * 章前歌词选自 John Lennon 的《Oh my love》。 第70章 海底月(完结章) 宋柔要休息这件事没有提前招呼媒体,这样直接在演唱会上宣布,事后总免不了要被各家围堵。在 C 城父母家里躲了两天,童域还没回来,他干脆买了票去喀纳斯。 C 城飞乌鲁木齐,再转机到喀纳斯机场。宋柔提前联系了酒店,落地就有接驳车在那里等。 到酒店的时间是晚上七点。 酒店位置在喀纳斯景区内,叫 Asuka,一家连锁的设计师酒店,新开不久。还有两家门店分别开在万宁和阳朔,业内评价极高。宋枝和老板是朋友,知道宋柔要来这边,向他强烈推荐。 酒店是木质结构,立面拼接了大块落地玻璃,外面就是景区,推窗即画。 北疆的早晚温差大,会客厅这会儿已经燃上了真火壁炉。 宋柔在路上奔波一天,到了酒店有点倦意,拿出证件登记入住,整个人靠在前台一言不发。前台的女士见了证件微讶,不过很快面色如常,走完登记流程后把房卡和证件一起递给他,带着温和的笑意祝他入住愉快。 宋柔颔首道谢。 他推着行李穿过会客厅,进入后边的客房区。走廊地面上铺着松软的毯子,马丁靴踏上去寂静无声。宋柔这时脸上仍戴着口罩,面色模糊,不紧不慢地跟着前面的人走到走廊尽头。 那人在走廊尽头左边的门前站定,哆哆嗦嗦地掏出门卡,还没贴到感应器就被一把翻了个面,按在墙上。 “什么时候回来的?” 宋柔把人堵墙边,一手摘下口罩,神色略淡。 “五月十号。” 被抓到包后童域反而松了一口气。 他因为倒时差睡过了晚餐,几分钟前正坐在会客厅吃酒店提供的茶点。奶糕还没咬上两口,眼睁睁看着宋柔从大门走进来。他吓得被嗓子里还没咽下去的普洱茶呛住,肺都差点咳飞出来。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才让宋柔注意到了自己。 “回来快一周了。” 宋柔点头,“为什么骗我还在意大利?” 这是事情的关键,宋柔现在心情不佳的原因。但是童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老师的项目在五月初已经进入尾声,这个阶段不需要他的帮忙。把手里的工作完成,童域也没打算要继续在意大利停留,他一直也无法适应那里的生活。 他只是还没想好要怎么回去面对宋柔。 因为自己答应了要回去,两个人在这段时间的关系模糊暧昧,他知道宋柔每天翘首以盼,如果自己回去,他们大概会顺理成章地在一起。 就像童域年少的时候服用奥氮平,曾有一段相对无忧无虑的日子。后来他的胃坏掉了,没有办法再继续服用奥氮平,因为他得结束暴食。 但是童域仍然感激它。 宋柔也是他年少时候的月亮。他深爱他,但他觊觎宋柔的时候是真的很痛苦。 童域厌恶胃病,更怕重蹈覆辙。 所以趁宋柔的巡演还没结束,童域就先来了喀纳斯。本来已经准备好明天就回 C 城,没想到两个人能在这里碰上。 他无法解释,只能模糊地说:“我准备,明天回 C 城的。” 宋柔又点头。继续问:“为什么是喀纳斯?” 以前,还是现在? 童域混沌地想,如果是以前。他当年是真的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坏掉了,既没办法合眼入眠,又很难真正清醒。他捞不起那片觊觎已久的月亮,自己还变得声名狼藉也许今生都无法再画画,回头想看看还剩什么,就发现二十二个年头的人生其实早就只有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 就那样挨着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但如果是现在...... 童域紧接着陷入沉默。 他们都知道这个地方意味着什么,这毋庸置疑。 在喀纳斯见到童域,宋柔开心又难过。这个地方是他们两个人的约定,后来也成了一揭就疼的伤疤。 宋柔问这话其实没想真的逼童域一把,沉默已经在他意料之中。 他能安慰自己,有些话说不出来没关系,因为童域以前说得已经足够多了,剩下的都可以让他来说。 不主动没有关系,宋柔想,他可以一直主动,他爱得更多一点,都没有关系。 “宋柔。” “嗯?” 童域抬眼,像是知道宋柔在想什么,很浅地笑了一下。他说:“因为乌鸦像写字台。” 我来这里,是因为乌鸦像写字台。 童域那个时候还多少缺乏经验,他不知道,一些话是不能在特定的地方说的。比如那天,他就不应该站在酒店的房间外说这种话。 话刚说完宋柔眼睛就红了,童域以为宋柔又要哭。结果宋柔直接抓着他的手腕去感应器上刷了卡,行李箱被粗暴地踢到门后。 进了门宋柔直接把他按在墙上亲,室内暖气开得太足,亲到后面两个人热得一件衣服都不剩。 ......…… 房间关了灯,皎洁的月光攀缘进来。童域能看见宋柔的项链,银色的一条,像细细的清泉一样从颈后流泻,散发着一种朦胧苍白的,惊人的光泽。 童域抬起头去用牙齿咬住了,冰冰凉凉的含在齿间。 形态变化了。 童域微微弓起腰,有点懵,用那双黑瞳仁去看宋柔。 宋柔叹了口气,低头跟他接吻。上面舌尖儿勾着那根项链去舔他的舌侧,童域笨拙地回应着,被幢得七荤八素,浑浑噩噩地居然还在心里琢磨,那条项链到底是银质的还是铂金做的。 再后来,一阵潮水涌出,是深春里泛起的潮汐,冰冷的海水把赤热的骨骼浇透了,他口里含着晶莹的东西从漆黑的海底里升起来,他浮出水面的时候海面和天际同时亮起。 原来是月亮做的。 ...... 童域再醒的时候天还是黑的,他朝旁边挪了挪身体,宋柔又跟八爪鱼一样缠上来。头埋在他的颈侧拱,亲他的耳朵,卷发搔得他很痒。 “你说梦话了。” 宋柔的声音还有点哑。 “嗯,我做梦了。” 童域伸手去扒拉两下宋柔的头发,宋柔顺势在他手心里蹭。 “我梦到,天上的月亮掉下来砸我身上...... 疼死我了。” 宋柔听了一直笑。过一阵问他:“只是砸身上就那么疼?” “嗯…… 也进去了。” 宋柔笑得更疯了。童域感觉到紧贴自己的胸腔震动,自己的后背也像过了电,带点酥麻。 后来宋柔不笑了,又去吻童域的脸。他用嘴唇找到了那条很淡的伤痕,虔诚又珍重地落下一吻,很认真地对怀里的人说:“我不是什么月亮,我是你手中的物品。” 刚刚童域睡着的时候宋柔一直在摸他的小臂。那些疤痕表面的神经里跳动的都是他的心脏,疼起来的时候他都在流血。 他想,这辈子一定不要再让童域难过。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