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前世是海王 作者:条纹花瓶 文案: 近日,应天府发生一件大事,当今圣上的幼弟要向一名五品官的侄女提亲。 此女寂寂无名,没才没貌。 王爷自幼修习仙术,是个芝兰玉树的美男子,堪称整个应天府闺秀们的梦中情人。 听说,只因颜小姐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半圆形玉佩和王爷的半块玉契合,王爷便认定两人乃是前世缘今生续,命中注定当夫妻。 天上掉下个俏夫君,有权有势还有神通,谁不羡慕名不见经传的颜小姐,暗叹她是走了大运。 后来才知道,颜小姐生下来的时候手里并不是攥着一块玉,而是攥着足足七块半圆形的玉…… 接着,又有六位厉害人物找上颜小姐,都能拿出玉佩为证。口口声声说,上辈子与她约定来世再续前缘。谁都不肯放手,要颜小姐负责。 应天府吃瓜群众:“……哇哦!” 王爷:“……” 颜知鸢:“难不成我上辈子是个海王?” 1、日更,早上十点准时更新。 2、推理类灵异文。为保证全文的悬疑属性贯彻始终,前期买股,结局1V1。 3、全文最大反派是个天生的恶人,还带着奇怪的属性。角色三观不等于作者三观,瓶子才补完JOJO不久,是新鲜出炉的dio厨,喜欢看反派被打然后死掉的那种。 4、以上,想起来再补。 内容标签: 前世今生 悬疑推理 爽文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颜知鸢 ┃ 配角:众情缘~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和七个人约定来世再续前缘 立意:正义终将战胜邪恶 第1章 下山 傍晚时分,秋风瑟瑟,街巷间的行人寥寥无几。 颜知鸢记事以来,第一次离开涿光山,刚踏上繁华的应天府城便迷失道路。寒风逼得她裹紧青色的衣衫,向行人打听着回家的路。 幸好府城的百姓都是热心肠,很愿意为容颜秀美的年轻姑娘指路,她才能在天黑前顺利来到位于百华巷的颜府。 颜知鸢松一口气,正要上前敲响紧闭的朱红色大门,就被阴湿墙角处的几个小人吸引了注意力。 小人大约有一寸来高,有手有脚,呈现半透明状。五官清晰可见,头上顶着一个菌菇样的帽子。只是神情呆滞,似乎并未感知到有人靠近,像木偶人一样直挺挺地站着。 这种小人名叫菌人,一般长在人迹罕至的大山深处,是精怪修行时外溢的灵气所化。虽然长得像缩小版的人类,但有形无神,不会说话也不会动。寿命很短,最多只能存活七天。 不过,深山里面的菌人通体雪白,散发着清香,不像这般五颜六色的,混杂着很淡的腥味。 越是漂亮的东西就越有毒,彩色的菌人是如同毒蘑菇一般的存在。她没见过,只是听说过。 据说,那是被阴气催生出的小人。 所谓阴气,乃阴魂的一大特征。 颜知鸢想:师父的卦象果然精准,家里出事了。 颜知鸢的师父长乐元君是一位女冠,擅长卜卦测算。时常有人不远千里来到涿光山中请元君算卦,没有算不准的,人们都称她为神算子。 当年,刚刚出生的颜知鸢一直高热不退。大夫都说没得救了,元君却如天降救星一般,及时敲响颜府的大门。第二日,颜知鸢便随着新出炉的师父住进涿光山中,直到今晨为止,没踏出过大山的边界。 或许是山上的风水养人,小小的颜知鸢很快退烧,身体也一天天的好起来,再未生过病。 常年居住在山上的她并不是小可怜。爹娘不管多忙,每月必然赶到道观相聚,自然不会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下山。 事情是这样的——今早,元君起卦,算到徒儿的父母遇到灾劫,已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若亲人归家,或有转机。 颜知鸢素来笃信师父的卜卦技术,简单收拾行囊便下山回家。 “小姐?真的是你!” 颜知鸢转过头,看到表情惊讶的常嬷嬷。这位嬷嬷是母亲身边贴身伺候的。她下山的事情很突然,并没有告知家中。 常嬷嬷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认错人,忙走到小姐身旁,奇怪的询问:“怎地蹲在此处?” 在常嬷嬷的眼里,围墙底下只有一丛丛的荒草,没什么可研究的。 ……奇异的菌人,只有颜知鸢能看见。她天生有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能看到平凡世界里不普通的东西。师父管这叫阴阳眼,据说是生辰八字特殊的孩子独有的能力。 因为‘看得见’,所以就常被鬼怪惊扰,有阴阳眼的婴孩极易夭折。 颜知鸢:“我在看墙根,都快被水泡烂了。” 常嬷嬷一看,的确如此。 心中奇怪,哪来的那么多水?近日明明没有下雨。 斑驳的水痕弥漫在赤色的墙面上,呈现出暗红的颜色,像是从人的身体里喷洒而出的血液干涸凝固后的模样。 常嬷嬷想起府中发生的事,生生打了个寒战,干巴巴地说:“可能是天气太过潮湿……” 颜知鸢:“天快黑了,嬷嬷先带我去拜见父母。” 常嬷嬷:“合该如此。小姐,请跟我来。” 常嬷嬷并没有敲开紧闭的大门,而是绕着百华街走了大半圈,最后转进一条小巷中。行走时,颜知鸢腰间挂着的七块半圆形玉佩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叮”的清脆响声。 知道小姐佩一串玉也是无奈之举,但凡有行人盯着玉看,常嬷嬷便瞪回去。 颜知鸢用纤细的手指扯了扯挂玉佩的绳结,很小声地说:“别闹,安静一点。” 明明是甜软到听不出呵斥意味的一句话,却让七块玉佩瞬间变乖,碰撞时发出的声音霎时小了许多,起码不会再引来旁人好奇的目光。 再往里面走,巷子里静得只剩下两个人的脚步声。 常嬷嬷心中发慌,几乎是小跑起来,推开一扇门进入窄小的院落中才舒一口气。 好偏僻的巷道,院子的墙也比颜府矮三分,分明已是在颜府之外……颜家落魄了吗? 颜知鸢终于见到父母。 一向慈爱的母亲杨氏见她回家一点都不欣喜,还揉着胸口道:“我的冤家,你挑什么时候下山不好,偏偏这个时候回家。” 颜知鸢:“……” 颜父吩咐人套车,要将女儿送到妻子娘家去。 颜知鸢:“……既然都不欢迎我,那我还是回山上得了。” 杨氏瞪圆眼睛:“不许,你要敢走,我就一根绳子吊死自己。” 颜父:“呸呸呸。胡言乱语,夜里不许提那个字。” 杨氏平日里温柔如水,丈夫、女儿的话没有不依从的。可哪个当娘的不想贴心小棉袄陪伴在自己身边?知道将女儿拘在山上是为她好,却也盼着女儿下山归家的那一日。 最令人害怕的是,女儿一天天长大,久居深山也无一个玩伴,却从不觉得无聊……这也太有道心了。 杨氏害怕有一天会听到女儿要出家做道士的消息,那她真不活了! 颜知鸢并不知道杨氏有这样多余的担忧。 她有玩伴,只是家人不知道也看不见而已。 总之,被她这么一威胁,杨氏就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事情的始末说给女儿听。 说到颜府近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就要先说颜府的情况。 颜老太爷,也就是颜知鸢的祖父,凭借一手侍弄花草的本事名扬天下,挣下一笔不菲的家业。膝下有三子两女,也算是人丁兴旺。 不过,这三子二女并非全都是从正妻肚子里爬出来的。 颜老太爷活着的时候,后院里就有妻妾争宠的征兆。等他双腿一蹬,妻子就成为府中名正言顺的当家人,恨毒小妾庶子的她,把一屋子莺莺燕燕全部发卖出去,将庶子庶女握在手心里磋磨。 颜家大爷年纪轻轻就命丧黄泉。 大姑娘出嫁不久,一尸两命。 小妾肚子里爬出来,至今还活着的就只剩下颜知鸢的亲爹——颜三爷。 可见老太太面甜心苦,不是什么慈善人。 言归正传,说回颜府出的两起大事——都是血淋淋的人命案子。 第一起案子出现在前天夜里,巡夜的护院在后厨吃宵夜,只听外面“咚”一声响,似重物落水的声音。走到井边举着灯往里面看,正对上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护院吓成什么样子不提,就说他叫人来捞。把那僵直的尸体捞出来一看——原来是老太太房中的大丫鬟投井自尽了。 第二起命案发生在昨天夜里。 出事的是老太太暂住在颜家的侄女,花一般的姑娘就这么死在榻上。太平盛世,天子脚下,这样的死法绝对是件奇闻。 相比起投井自尽的丫鬟,这桩事也确实很怪。 首先,是尸体怪。 表小姐的尸体不见外伤,血肉却被吸干了。皮肤贴着骨头上,全是皱褶,如上年纪的老人。毛发全部脱落,牙齿也松动了。 其次,是目击者看到的景象怪。 一个丫鬟听到动静掀开床罩,看到有高大的白影从表小姐床中飘出来,脚不沾地,风一吹就被刮得远远的。 从侧面佐证是鬼杀人。 最后,是后续的事情怪。 表小姐素来喜爱打理花草,居所里的花儿草儿一夜之间全都枯萎了,伺候的人也先后生病。 颜三爷是个不信鬼神的人,也被一桩桩的事情吓得心中害怕。 颜知鸢听罢,只是说:“离开也行,我们一起走。” 颜三爷沉默了。 杨氏:“母亲重病,家中又多事端,为人子为人媳的要遵从人伦礼法,这时候怎么能离开呢?” 颜知鸢懂人伦,却没有学过什么礼法。 听父母话里的意思,她爹也是有心分家的,不过是嫡母压着不准分才挨到如今。 明明没有分家,她爹却住在颜府旁边的小院子里,老太太颇有些‘我不想看到你又不想让你好过’的意思。 夫妻俩平日里在颜府的待遇可想而知。 可她爹还是不愿意走,她娘听她爹的。 颜知鸢想:亲爹不是傻子,会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 此时天色已暗,秋季的夜过早的到来。常嬷嬷进屋点上灯,禀告老爷,车已经套好,询问什么时候出发。 颜知鸢打断嬷嬷,指着西边问:“那边是颜府的方向吗?” 常嬷嬷:“对,咱们院子的门和颜府的大门没开在一条街上。实际上,却只有一墙之隔。您指着的方向有通往两边的唯一一扇小门,不过平时都上着锁,用得上的时候并不多。” 只有颜知鸢敏锐的发现,摇曳的烛火渐渐变青变绿。 紧接着,外面有飒飒的声音,不像是风吹动树叶,而是某些不知名的东西在朝这边靠近。 声音如此大,夫妻俩也开始察觉到不对劲,院子里的两个丫鬟、一个仆从都跑到屋中。 三房统共就这几个人。 颜知鸢见杨氏肩膀颤抖,便拉着她的手安慰:“母亲,别怕!” 外面的东西并不一定是冲着院子来的,没准只是路过。 “叮铃铃” “叮铃铃” 颜知鸢听到里屋传来风铃的响声,声音十分熟悉。她想起来——这两串风铃是用千年桃木的一根树枝制作而成,十分珍贵。她得到的材料仅够做一对,制好之后就送给父母。 桃木有辟邪的功能,可以保父母平安。 平日里有风吹动,风铃只会发出木头碰撞的沉闷声响,只有遇到妖魔鬼怪时,才会响起清脆如铃铛般的声音。邪祟靠得越近,越是厉害,风铃的响声越是急促。 杨氏十分惊骇,手不自觉的攥紧:“那两串‘哑铃’又响了!也不知怎么的,一响我就心慌。” 原来,这串风铃本是挂在屋外廊下的。昨天夜里,风铃忽然发出铃铛般的响声。持续时间并不长,却让杨氏心悸不止。 后来风铃不响了,杨氏还是睡不着,心里害怕极了。 颜三爷要丢掉风铃,杨氏却不愿意,毕竟是女儿送的,便命人取下来挂在无风的室内。 哪知道今天风铃又响了…… 颜知鸢来不及跟父母解释,让所有人进屋,关上房门。 桃木风铃是有感应范围的,如今示警……是有东西已经到门口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算久别的重逢。 大家好,瓶子又开新文了。 让我们愉快的开启一段新的故事叭! 颜·新生儿(微笑)·优秀海王女主角·知鸢,她带着七块玉佩来了。 第2章 鬼蜘蛛 外面狂风大作,门紧紧关闭。门栓被撞得不住的跳动,就像是屋内众人加速跳动的心。 门板嘎吱、嘎吱地作响。 青绿色的烛光照得每一个人都如同鬼魅一般,想从旁人身上得到安慰,看到的只是同出一辙的恐惧,小厮腿软得像是煮熟的面条,哭出来的前一刻刚看到分外镇定的小姐。忽然就觉得添了些力气,竟然能问出:“外面是什么啊?” 颜知鸢只是有阴阳眼,却没有透视眼,看不到外面的情形。 不过她知道,这扇门拦不住外面的东西。 果然,小厮的疑惑立刻就得到解答。 门没有被撞开,足有男子拳头大小的蜘蛛就直接穿门而过,它们那长着绒毛的背部有一只只狭长的眼睛,酷似人眼。蜘蛛一旦锁定屋内的活人就吐出血红的蜘丝,并逼近‘食物’。可怕的是,陆续有蜘蛛爬进屋内,还有穿墙进来的,密密麻麻一时竟然无法数清。 总之,他们已经被包围了。 常嬷嬷扯着嗓子想尖叫,却只发出如蚊蝇一般的声响:“……有鬼啊啊啊啊!” 胆小的丫鬟眼睛一翻晕倒在地。 颜三爷护在妻女面前,亦是两股颤颤,心道吾命休矣。 屋里的慌乱没有影响颜知鸢,她拽下腰间挂着的七块玉佩砸向蜘蛛。最前面的蜘蛛有点被砸懵了,见玉佩掉在地上后,还拿长足拨弄。 玉佩猛的颤动起来,疯狂的游走在蜘蛛群中。 颜知鸢趁机从荷包里拿出指甲盖大小的香饵,用火点燃。 七块半圆形的玉佩还敬职敬业的骚扰蜘蛛,给主人争取时间。 从小,颜知鸢就觉得自己的玉特好玩,敲不烂、砸不破,不怕火烧也不怕水淋。必须贴身带着,就是把玉丢到山崖下,一眨眼的功夫又会重新出现在身旁。若不肯佩戴它,能闹得人无法出门。 颜知鸢与玉佩斗智斗勇多年,已经成功驯服它们。虽然还得戴着玉不离身,但是能支使它们做事,还能叫它们不至于内讧打架。 这样的灵玉,她足足有七块玉! 即使她在山上长大,也知道佩一块玉的是雅致,配七块玉走路叮当响……唉,没法形容。一闹起来,更是灾难。 颜知鸢懂事后问她娘,七块半圆形的玉佩都是哪来的。 杨氏告诉她,玉是她生来就有的。 颜知鸢不相信啊!并非不相信有人能衔玉而生,奇闻怪谈她听过不少,打娘胎里面带出来一块玉不算什么。她是觉得此事不合逻辑,婴儿嘴里衔着一块玉是没问题的,让刚出生的孩子衔七块玉试试?画面真的没法想象。 七块玉伴生,不光凭一张嘴,加上手脚也不够拿的。 真要那样,婴儿呱呱坠地时的样子还能看吗? 杨氏见没办法简单糊弄女儿,只能告诉她详情。 杨氏怀女儿的时候没吃半点苦头。孩子在肚子里面的时候就不闹腾,特别的懂事。生得时候也很顺利,还没觉得多疼,孩子就已落地,被接生婆抱在怀里嘻嘻嘻的笑了。 初为人母的杨氏很快发现女儿的左手总是攥着拳头,从生下来开始就没有打开过。怕是有什么不好,就温柔的将女儿的手掰开,发现里面有小小的银色光团,落在榻上变成七块半圆形的玉佩,有鸳鸯戏水的、有喜上眉梢的、有花好月圆的,还有欢天喜地(獾子和喜鹊)的……寓意都很好。 颜知鸢:原来如此! 后来,她又磨着师傅去查玉的由来,得知玉是婚契的凭证,就跟房契、身契一个道理,房契是买房的凭证,身契是买人的凭证,婚契就是婚约的凭证。 由于七块玉佩都是她打娘胎里带来的,凭证的由来只能追究到转世投胎——也就是上辈子。 颜知鸢:懂了,原来我上辈子是个有七名红颜知己的伟岸男子。 哎!毕竟这世道只有男子可以娶妻妾多人,轮到女子就不合法度。 师父说,有很多婚约的人可以用“海王”一词来形容。从师父嘴里总能听到新鲜的词。 玉佩用处不大,只是累赘。好在颜知鸢素来懂得活用身边的一切,这时候玉就帮大忙了。 点燃的香饵飞快的燃烧着,浓郁的香气渐渐弥漫整个房间。 颜知鸢拍拍母亲的手,还是刚刚那句话:“母亲,别怕!” 还醒着的人见少女沉稳的样子,没那么害怕了,连滚带爬的聚到颜知鸢身边。 被挤到一旁的男主人颜三爷:“……” 香的味道浓得有点呛鼻,屋里的人却恨不得香味能更浓一些。 因为刚刚还气势汹汹地蜘蛛动作越来越慢,渐渐停下脚步,狭长的眼睛中分泌出鲜红的水珠。 这香气显然令它们很难受,可它们不愿意走。 毕竟再努力一点就能吃到嘴边的肉…… 直到最前方的大蜘蛛毛腿一蹬,仰卧在地上,片刻后化为灰烬,剩余的蜘蛛这才怕了,一只只不安的弹腿,往后退的时候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却还是有些跑得不够快,变成一抹黑灰。 外面依旧有飒飒飒的声音,证明那东西没有放弃。 颜知鸢这才能走进里屋,将两串已经隐隐有些发黑的风铃取出来挂在门口。桃木有灵,除示警外还能辟邪,挂在门上是如同门神一般的存在,应该还能护住屋里的人一夜平安。 邪祟大多怕阳光,不敢白日作祟,鸡一叫就没事了。 七块半圆形的玉佩都静静地躺在地上,颜知鸢看在它们立功的份上,没计较明显是装出来的委屈,一一捡回来重新挂在腰间。 玉佩:快乐! 夜已经深了,颜知鸢一脸淡定的表示,这就是一件小事而已不用怕去睡吧!今夜肯定平平安安。 颜三爷:“……” 杨氏:“……” 就莫名的,没办法反驳她,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颜知鸢自认安排得很好,让父母去里屋睡觉,她打算在外屋的榻上将就一晚。 被吓到的丫鬟和小厮还在犯傻,跟刚刚出生的小鸡似的跟在鸡妈妈颜知鸢的身后,一步都不愿意落下。还是常嬷嬷老辣,回神后张嘴就说要为小姐守夜,一定要在小姐塌下打地铺不可。 丫鬟甲乙:“我也……” 小厮:“我我我我,我也……” 颜知鸢:我无所谓。 小厮虽然年纪还小,却也是男人。颜三爷不能让他在闺女塌下打地铺,赶他去耳房里睡,吓得小厮连连摇头。 还是颜知鸢出声让他守在门口,他才千恩万谢的流下劫后余生的眼泪。尽管门还在嘎吱作响,小厮也觉得在挨门站着比一个人去耳房强。 颜知鸢:……看来是没法睡了。 听闺女说睡不着的不必去睡觉,就连颜三爷都松一口气——就算外面没动静了,天不亮他都不敢闭眼。比起躺在床上,他更愿意守在门边听外面的动静。 颜知鸢取出包袱里面的书,封皮上写着三个大字:问鬼神。 旁边还有几个小字:第二卷 。 杨氏一看封皮上的字,就知道出自女儿之手。凑过去看翻开的书页,入目就是:人死后脱去壳窍既为鬼(人的灵魂),一般来说都是昼伏夜出。人的肉眼看不见鬼,仔细观察却能发现鬼的踪迹。 比如,鬼会散发阴气,阴气燃烧时焰火会变成青绿色。 ……旁边的烛火就不是黄白色,而是青绿色的,和书中的描述相符。 杨氏打了个寒战。 再看闺女翻页。 [箱生说吊死鬼:祥云镇偏僻街巷有一自缢女子,死后魂魄附在麻绳之上,每日重复上吊的痛楚,无法投胎。死后第五年才能在夜间跟着阳气较弱的人走一段路,这是为寻找替身之故。遇到心中苦闷不乐的人,便高兴的在他耳边说尽人间八苦,诱导其上吊自杀。一日,终于成功害死一人,女子入阴曹地府,投胎转世。可怜被蛊惑的人要替她受苦……] 杨氏:“……” 在此等情形下,书上的内容真有些骇人,杨氏不敢再看,便小声问颜知鸢,刚刚用来驱赶鬼蜘蛛的是什么香。 颜知鸢从荷包里取出一枚给母亲看:“是驱虫香。山上蚊虫多,蛇蚁进屋都是小事,最怕毒虫咬人,所以常常点着它。娘,你应该有印象,你和爹来山上看我的时候,香炉里十有**就点着此香。” 这么一说,就觉得香味很是熟悉。 “香是长乐元君制的?” 颜知鸢的师傅道号长乐。 颜知鸢:“不是。是我用山上的野草随便制的,虽是无名的草,可驱虫效果很好。” 杨氏的声音压得更低:“娘还没问过你,长乐元君都教你什么了?” 颜知鸢说起这个,还挺不好意思:“师父擅长卜卦,也耐心教我。可我一看周易八卦就头疼,大约是没天分。” 长乐元君就没有强求,笑眯眯的让她去玩。 颜知鸢的整个童年都在山上玩耍……至今,童年也没有过完。 “你跟娘实话实说。娘不是要怪你,学会道法也挺好的。” 杨氏见女儿还是摇头否认,便问:“你若没学,是怎么驱赶鬼蜘蛛的?” “娘,你看。” 颜知鸢将桌上的书卷往后翻,找到重点念给她听。 “鬼散发的阴气会影响周围的生物——有生命就是生物。比如花草树木,再比如蛇虫鼠蚁。严格来说,鬼蜘蛛并不是鬼怪的一种,它是被阴气侵蚀后发生异变的普通蜘蛛所化。我就是觉得我制的驱虫香效果好,虫子没有不怕的,蜘蛛也是虫子。果然有用!” 颜知鸢说着,把新发现驱鬼小妙招记在书上。 杨氏噎住:“……妖魔鬼怪的事,也有逻辑可寻吗?” 颜知鸢:“自然是有的。” 听起来完全不靠谱啊!我还以为你是有十足的把握对付鬼怪! 闺女,你胆子好大。 杨氏好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是从哪知道这些的?书是元君给你的?” 如果非要学一样,比起妖啊鬼啊怪的,杨氏更愿意闺女学卜卦,更体面也没什么危险。 “不是师父给的,书是我自己写的,”颜知鸢说起这个就有点自豪:“我从朋友那里听到有趣的故事,整理之后再记录下来。至今《问鬼神》已有三卷,娘要看看吗?” 杨氏:“……” 谁大半夜的看鬼故事,更何况外面还真的有真鬼……按志怪故事里的办法驱鬼什么的,听起来更不靠谱了。 都不知道该庆幸女儿没有学太多神神鬼鬼的东西,还是遗憾她没能好好的学一学。 过于惊讶,以至于杨氏都忽略掉一个明显的逻辑漏洞。深山里人烟稀少,夫妻俩每个月都上山看女儿,多年以来,从没有遇到过一个生人。 能被颜知鸢称为朋友,还能提供如此多的志怪小说素材的人……没可能存在吧? 外面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歇,时而震天动地如打鼓一般,时而断断续续地像是要撤离一般。屋里的人心惊胆战,尤其是听到桃木风铃的响声越来越小…… 颜三爷心中忐忑,就怕风铃撑不过今晚,不由想要问问女儿。 扭头一看,女儿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瞧着睡得还挺香甜。 夫妻两个目光相撞。 颜三爷:“……” 杨氏:“……” 哎!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蜘蛛:“我堂堂鬼蜘蛛,你用对待一般小虫子的方法对付我,给我用驱虫药?我脸往哪搁?” 颜知鸢:“然而你真的怕驱虫药。” 蜘蛛:“……”敲你妈! 第3章 凌霄真人 颜知鸢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里屋的床上。杨氏守在她床边,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杨氏:“可算是醒了。” 颜知鸢打了个哈欠:“娘,我饿了。” 杨氏:“……” 巳时已过,天大亮,外面人声鼎沸。 杨氏颇为无语:鸡早就叫过八百遍,屋里的人本来挺害怕的,天亮也不敢走出去。左等右等不见颜知鸢醒来……等待的焦灼最终战胜恐惧,夫君和下人们早就到外面忙活了。 女儿的朝食是已经备好的,就放在桌上。 颜知鸢接过碗,胃口很好的用饭,并不知道她比平时还多出一碗的饭量更叫母亲发愁了。 杨氏:闺女就不知道害怕两个字怎么写吗? 杨氏向来胆子不大,刚经历昨晚的事情本来是没胃口的,看女儿吃得太香,也跟着喝了小半碗粥。好歹有了力气,顶着一对青黑的眼圈看着两个丫鬟收拾行囊。 是的,昨夜里见过真鬼的颜三爷决定趁天亮赶紧跑,离这里越远越好。 他们一定是被殃及的池鱼,靠近颜府的院子里住着根本就不安全。 颜知鸢见收拾行李还得花不少时间,想着难得碰到鬼物,竟然惊吓到爹娘,总得探一探作祟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便出门往西面走,见小厮迎面而来,便吩咐其转告颜三爷:想办法寻一些桃树枝,不拘年份、不限枝条长短。这时节里,叶片能新鲜一点的最好。 小厮一一记在心里,不敢忘记一个字。 院子不大,颜知鸢很快看到常嬷嬷说过的上锁的小门。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颜知鸢就满山乱跑。师父像是知道她不会有事,从不担忧她的安危。 十多年以来,她已经养成习惯,完全没想到外出要跟任何人打招呼。 至于向常嬷嬷讨钥匙?犯不着!能自己做的事情也绝不惊动他人。 院子里有一棵树,比颜府的墙还高。颜知鸢撩起衣袍下摆,像猴子一样敏捷地爬上大树,动作利落的翻过院墙来到颜府。 同三房居住的小小院子比起来,颜府不仅够大,且是雕栏画柱,富丽堂皇。两者是茅草屋和仙宫的差距。 不过,偌大的颜府景象颇有些萧条,具体表现为见不着人影。 不多时,颜知鸢就走到一处小巧玲珑的院落。三间屋子靠水而建,门前是奶白色的石子路,回廊曲折,彩漆艳丽——这便是芙蕖馆了。 可惜门前的池子里不见清新脱俗的荷花,只有残败的枯叶。 这就是老太太娘家的侄女——表小姐的居所,同时也是第二起案发的地点。 外面的池子都已经受到影响,屋内诸多植物自然也全部枯萎。颜知鸢在角落里发现大量死去的飞蛾、蜘蛛和蚊虫,屋后的草丛里还有发臭的死老鼠。 一般的阴气只会感染生物,不会造成生物大面积死亡。 有着能将整个地块变得无活物可以生存的浓烈阴气,肯定是个厉害的东西。 颜知鸢将关闭的门窗全部打开,让秋日里和煦却不灼人的阳光洒进房间里。这是在驱散残留的阴气,感知的敏锐如她,能清晰的察觉到房间一点一点的变得暖和起来。 忽然出现阴物作祟,肯定是有原因的,她本来是想要找一找表小姐的住处是否有能招来鬼怪的东西,或是老鬼的寄生物品。 结果毫无所得,不知道是个什么种类的鬼,只晓得是个棘手的家伙。 颜知鸢此刻才觉得有点后怕……多亏有桃木在! 颜知鸢顺着一条笔直道路往前走,不一会就看到颜府大厨房,里面却是一个人都没有。 这个点都能准备午饭了,没人是有点奇怪,不过方便了她。 第一个死的丫鬟是落井而死,水井就大在厨房旁边的院子里。 颜知鸢刚刚靠近水井,就听到外面有声音传来。 “真人,前面就是下官府中的大厨房,内里有一口水井。三天前的夜里,有个丫鬟跳井死了……” 另一个声音的主人明明是位年轻男子,说出的话却带着一股子老气横秋的味道。 “颜大人,这是府上出的第一桩怪事吗?” 先前的声音继续说。 “……也不是,第一件怪事出在家母身上,说来也与跳井的丫鬟有些关联。三天前,家母午睡过后,起身到园中闲逛。那园子叫做小花华园,是家父侍弄花草之处。家母思念亡夫,亲自打理园中珍品,从不假于他人之手。哪怕刮风下雨,也没有一日停歇,不过是睹物思人罢了。不知是谁的头油泼在台阶上,害家母滑倒。老人家摔一跤可不得了,至今不能下床走路。我原想着,那丫鬟就是贴身伺候家母的,投井想是害怕受罚,一时想不开。哎!下官绝不是草菅人命,不讲道理的人。直到出了前晚上的事,下官才明白,丫鬟或许并非是自尽,家母也是被妖邪所害。怪不得!怪不得!” 话音未落,三人已经踏进后厨小院。 一连出了这么多怪事,颜府的当家人肯定要拿出应对的措施。比如,请人降妖除魔,听这称呼请的该是道士。 怪不得周围没人,一定是为方便道士行事给遣走了。 颜知鸢躲进厨房里,透过门扉的缝隙往外看。 弯着腰做奉承状的男人已是不惑之年,大腹便便,活像是衣袍里藏着一颗滚圆的瓜。此人五官生生被肥肉挤成一团,却还能依稀看出他与颜三爷有两分相似之处。 颜知鸢便知道,这是她当官的二伯,现任工部郎中的颜承业。 让颜承业卑躬屈膝,矮半截身子的是一名年轻男子,容貌十分的俊朗。身穿蓝色织锦道袍,头戴碧玉莲冠,衣饰贵而不俗,偏偏佩一柄花里胡哨的长剑——剑鞘上镶嵌五种颜色的宝石,用一串圆润漂亮成色好的东珠做点缀,剑柄是金的,只差在剑身上写“我很贵”三个字。略显庸俗。 一个正气凌然,清高孤傲的人配这么一把俗气的剑,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 更奇怪的是他双手都缠着白色的布带,裹得密不透风。 颜知鸢:若非手上有伤,就是嫌自己的佩剑硌手。 第三人朴素得多,身穿颜色深沉的灰色道袍,手拿拂尘,显然也是位道士。可惜生着圆圆的脸盘子,里面镶一对更圆的眼睛,怎么看都有点憨,与老气横秋的道袍十分的不相衬,像是小孩穿着大人的衣服。 他快步走到井边,嗅了嗅道:“好重的羊膻气!贫道能确定,府上作祟的乃是水鬼。” 颜知鸢:才不是! 这是怎么推理出来的?完全不合逻辑啊! 妖魔鬼怪行事也是有迹可循的。知道得多了,就可以总结出规律。 颜知鸢整理的《问鬼神·第二卷 ·鬼》中,将按鬼物按其特点进行分类,有地缚灵、小鬼、大鬼、厉鬼、天鬼、动物鬼等等……吊死鬼、水鬼都归属于地缚灵一类。 所谓的地缚灵,就是死亡方式特殊的阴魂,死后魂魄被束缚在死亡地点的附近。无法转世投胎,每日重复死亡时的痛苦。 小道士通过羊膻气来判断颜府有水鬼没错。 什么是水鬼呢?死在河、湖、井中的人会化作水鬼,散发着羊膻气。同理,死在岸上的人的化为鬼,一般都会带有纸灰味,不过这个味道很淡很淡,淡到几乎闻不到。 可有水鬼不等于作祟的就是水鬼。 因为水鬼害人的理由只有一个——凡地缚灵者,需找到替身才能投胎转世。丫鬟一死,水鬼就直接入地府等待投胎转世。若是水鬼作祟,丫鬟跳井死后,颜府就该以意外或自杀来归咎此案,甚至不会有人察觉到是鬼怪作祟。 前天夜里死去的表小姐又是怎么回事呢? 最多丫鬟的死是水鬼所为,表小姐嘛……遇上的是更厉害的东西。 “是谁在那?” 颜知鸢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隔着门缝同蓝袍道士目光相接,知道躲不下去,便大方的推开门走出来。 颜承业:“你是谁?” 颜知鸢微微一笑:“二伯,我是你侄女啊!” “胡说八道!谁是你二伯?等等……” 颜承业认真端详她一阵,不太确定的说:“咦,你难道是三弟家的……你不是在山上吗?” 他还记得弟弟家的独女养在一处偏僻的道观中,拜了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女冠为师。 不过,侄女的名字就想不起来了……毕竟不是什么要紧事。 颜知鸢:“下山看望爹娘。” “那你是走错了地方,念你不知内情不予追究,”颜承业沉着脸赶她:“速速离开,回家去!” 话音刚落,就见从进府起没说过一句话的真人转过头看着自己。 颜二爷竟有一种才被真人看入眼中的微妙感觉……感情他之前的殷勤都是白费工夫。怎么回事?真人似乎对他有些不满? “凌霄真人,您有吩咐?” 被称为凌霄的蓝袍道士气场太强,口齿伶俐的颜二爷与他目光相接,一时成为哑巴。顿时产生在当今圣上面前述职时才有过的紧张感,连脚指头都忍不住蜷缩起来。 心道:不愧是天潢贵胄,真龙血脉。 凌霄道士没有理他。 颜承业以为是颜知鸢的出现让他不满,又连忙催促侄女离开。 遇到人本也不在颜知鸢的计划之中,与三人错开身往外走。 圆脸小道讶异的说:“师兄,你的玉在发光!” 凌霄腰间挂着的半块玉佩的确是散发着柔光的光芒,而且还越来越亮。 颜知鸢扭头去看,只觉得对方的玉怪眼熟的,不由看向自己腰间——她挂着一串玉,统共七块。 忽而,一阵暖风刮过。 颜知鸢不由惊奇,秋日里哪有这样的风?更奇的在后面,她一个大活人被风吹得脚跟离地,背后似出现一双有力的手,不停地推着她往后飘,直到靠在带着凉气的胸膛上,才险险停下。 她抬头,看到凌霄真人曲线完美的侧颜。 对方的佩玉和她腰间的某一块玉合二为一,完美契合,连一丝缝隙也找不到。 颜承业被挑战三观的景象惊呆,然后就很着急。不是着急男女大防,也不是怕毁了侄女的清白,而是怕凌霄真人恼怒。 这位是出名的不近女色,且十分的好洁,几乎到了癫狂的地步。 恰是女子、又整个人扑到他的身上,两样都占全了。 侄女惹怒他连累的是颜家! 官场老油条的强大素质,让他瞬间抓住主要矛盾。 颜承业双膝跪地,发出咚的一声:“真人,卑职管教无方,卑职该死!” 对侄女又是另一番态度,越凶越能表明此事与他无关,几乎是用吼的:“你怎地如此不懂规矩!成何体统!还不速速离开!” 眼见二伯暴怒,颜知鸢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我要离开的话,恐怕得带着这位道长一起走。谁让两块玉难分难解呢?” 她扯着玉佩的绳结嬉笑着说:“玉啊!听到没有?我二伯命令你速速分开。” 颜承业:“……” 颜承业气得跳脚:“你快把玉佩解下来。” 颜知鸢:“解下来也没用。这玉是我打娘胎里带出来的,不会离我的身。道长,不如将你的玉解下来?” 凌霄道长的半块玉恰恰合她的半块鸳鸯玉佩,只有一种可能:这位是她的姻缘……之一。 小道弯着腰去看玉,憋不住露出惊喜的表情:“合成一块了!师兄,这位小姐就是你找了多年的未婚妻……” 哇哦,对方也知道玉佩代表着婚契。 颜知鸢终于生出一点尴:难不成自己这辈子投胎成女子,和她有婚约的便全成了男子???这是何等的痴心一片,脑子里不可抑制的浮现出女版凌霄倾城绝世的脸。 凌霄:“……颜小姐为何这样看着我?” 颜知鸢张嘴便道:“你可真俊。” 凌霄:“……” 圆脸小道在一旁焦急的问:“师兄,你没事吧?” 凌霄素来爱洁,脏污会令他觉得不适,但能引起身体更强烈反应的是女子……每每被女子碰触,他便浑身起红疹,瘙痒难忍,许久才能康复。 被师弟一提醒,他才反应过来,刚刚分明是被女子抱住了,却没有出疹的征兆。 他也奇迹般的未产生任何不适,甚至并不觉得反感。 因为对方是未婚妻的缘故吗? “我没事。” 凌霄伸出纤长的手指,在玉佩上轻轻一点。 “咔”一声响,鸳鸯玉佩恋恋不舍的重新分成两块,各归原主。 只是莹莹的光还未散去,不安的颤动着。 两个人一旦开距离,玉的颤动就会加剧,有重新合在一起的征兆。 颜知鸢不解的看向玉佩。 凌霄:“两块玉需要一点时间慢慢分离,不能操之过急。” 哦,她懂的。玉佩分别多年,好比牛郎织女重相见,有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情浓蜜意怎愿分离。 颜知鸢正要点头,就听到女子尖叫——是从外面传来的,声音的主人显然受到很大的惊吓。 又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很多很多年以前。 小凌霄捧着玉幻想未婚妻可爱的模样,浪漫的猜测——她一定也像是我一样,期待着相逢的时刻吧? 小颜知鸢正在山坡怒而摔玉,生气骂道:大家都是玉,为什么要打来打去? 心中想着——玉好烦啊!婚约对象肯定更麻烦!老天保佑我千万不要遇到他们。 第4章 钱氏 “救命——” 幸好尖叫的女子一直在持续不断地发出声音,颜知鸢才能在地形复杂的府邸中得到她的准确定位。同时也能确定声音的主人没有出事。 歇斯底里的尖叫是因为她看到恐怖的一幕。 颜知鸢找到她的时候,她正手脚并用的往后挪,扭开脸根本不敢看让她害怕的东西——那是一具干瘪发黑的尸体,半趴在低矮的灌木丛中,头部向后扭转到极致,嘴巴张大到能塞进成年男子的拳头。 尸体身上的衣物几乎灼烧殆尽,得只剩下一小块巴掌大的淡粉色布料,看着和吓傻的女子身上的衣裳料子极为相似。 两位道士只比颜知鸢慢一步,颜承业最慢,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正好有一阵风刮过,一团花白头发被风吹散,大多都落在他的脚边。 这是尸体上脱落的毛发。 颜承业也骇得尖叫起来。 哭泣的女子注意到他,嘴里喊着:“老爷救命!” 颜承业也在喊:“救命啊啊啊啊啊!” 老爷看起来比我还要害怕呢! 总之,颜承业的存在令女子崩溃的情绪稍有回转。恢复一点理智后,她就不住的呕吐起来。 比起可怖的尸体,从尸体上散发出来的臭味更令人受不了。 颜承业呕吐的时候,认出旁边的女子:“你是梅香……” 梅香是福寿堂的丫鬟,老太太身边的伺候的。此处偏僻,她会经过是因为想走近路去大厨房取炖品,哪知道会在长满杂草的路上看到一具死状恐怖尸体。 至于死的是谁?肯定也是一名丫鬟。 可颜府伺候的丫鬟、仆从并不少,无法从尸体判断是谁的情况下,只能一一排查。 颜知鸢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就发现尸体有问题!便捂着鼻子,谨慎地蹲到尸体面前。 圆脸小道蹲在旁边,一张嘴就被无孔不入的臭味熏得干呕起来。 “姑娘,你胆子好大,一点也不害怕尸体。” 颜知鸢诧异的瞥他一眼:“没你的胆量大……”敢毫无防备的就靠近明显不对劲的尸体。 要知道,被妖邪鬼怪吸干精气的尸体才会如风干过度的咸鱼一般。 众所周知,咸鱼能长久的保存,不会轻易腐坏,干尸也是如此。 这具干尸的气味像是一大桶未经处理而自然腐烂多时的鱼,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只有一种可能——尸体肚中有东西,导致了干尸的加速腐烂。 干瘪的尸体忽然颤动了一下,从嘴里里飘出两团黑雾,一团袭向身旁的小道士,另一团飞向凌霄真人。 颜知鸢早有防备,才能及时拉开小道士并示警:“小心!” 一团黑气扑个空,撞在旁边的一棵歪脖子树上,只见茂密的树叶纷纷扬扬的往下落,刚刚还生机勃勃的树瞬间就枯死了。 另一团黑气刚靠近凌霄真人,就如水珠遇到烧热的铁锅,瞬间蒸发。 颜知鸢:这就是传说中的正气凌然,诸邪不侵吗? 小道看不到黑色的气团,却能看到后面枯萎的歪脖子树,双腿直打颤。装出来的沉稳被丢掉一边,感激地说:“多谢相救,多谢相救!姑娘早发现有不对劲之处?” 颜知鸢:哇哦! 小道完全暴露本性,瞪圆眼睛又问:“姑娘,你能看见从尸体里飞出来的东西吗?” 颜知鸢:唉,阴阳眼也一起暴露了。 凌霄真人:“灵清!” 圆脸小道被呵斥,没继续问下去,他先将被吓到的颜承业和梅香赶走,大约是觉得他们待在这里纯粹是添乱。 也的确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颜承业去做,比如确认死者的身份,还得让他去查一查大厨房旁的井中从前是不是死过人。 颜承业吓得六神无主,却还能抓住重点。 “下官让小九代为招待两位……” 颜知鸢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小九”是在称呼她。 颜府并未分家,家里的孩子按岁数大小在一起排序也是应当的。只是父母很少说起颜家的事情,颜知鸢并不知道自己排行第九。 “小九,凌霄真人乃是披霞观纯阳仙师的首徒。旁边这位乃是灵清道长,亦是师从纯阳仙师,是真人的同门师弟。两位到此是为祛除邪祟,还我们颜府以太平。” 颜知鸢曾听师父说起过披霞观,对纯阳仙师也有些印象。知道应天府中无人敢冒着披霞观的名号招摇撞骗,两个人应当是有真本事的。 稳了,看来不用抓紧时间送父母上山避难。 颜承业见侄女对‘披霞观’三个字毫无反应,心说果然是在山上养傻了,连如此出名的道观都不晓得。只得又说:“披霞观乃是圣祖亲封的‘护国隆盛宫’,天子也常听纯阳仙师讲道。你常年住在山上,于礼仪方面多有疏忽。正是因为如此,更需要小心招待两位贵客。记住了吗?” 颜知鸢:“没记住。” 颜承业:“……” 灵清强忍着笑意,咳嗽一声道:“颜大人,你府中可有我等不能涉足之地?” 颜承业:“绝对没有这样的地方。真人、道长,两位不需要有任何顾忌,一切以消灭邪祟为重。” 说完,麻溜退下。 颜知鸢茫然的看着逐渐消失的背影,转过头看着两人:“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这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踏足颜府。东南西北都摸不清楚,没办法招待你们。” “没事,我们也不需要引路的人。只是有着玉佩的缘故,还望道友能暂时与我二人待在一处,”灵清作揖:“不知道友尊姓大名,师从何派。” “涿光山,颜知鸢。” “道友竟然就是常年霸榜应天府玄门传说第一位的‘有缘人’!” 颜知鸢:??? 灵清:“久仰久仰!” 颜知鸢:先不说“有缘人”是什么???你还记得自己沉着稳重的道士包袱吗? 小孩爱装大人,是因为大人说的话更受重视。这道理在行当间同样适用,年岁大的大夫比年轻的医者更受人信任,老道士自然比小道士看着更靠谱。 不用问颜知鸢都知道灵清的圆脸盘子给他招过多少怀疑的目光,很能理解他想要看起来成熟稳重一点的心情。 可这种气质吧!装是装不出的,起码灵清的道行就不够。 凌霄开口打断两人:“灵清,先追踪羊膻气。” 灵清:“好咧!” 他抱歉地对颜知鸢笑了笑,拿出两片柳叶在眼睛和鼻尖上抹了抹,嘴里念念有词。不一会就睁开闭着的眼睛,并用鼻子猛的吸气。 这就是道门的术法,名曰“开阴阳眼”、“开通灵鼻”,简称“开眼”、“开鼻”。其内核都是开发五官的潜能。 颜知鸢听说这种法术。按借助的工具不同,开发五官潜能有两种方式。一种就是小道展示的,柳叶抹五官,另一种是牛眼泪擦五官。 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念咒。 至于要念什么咒,颜知鸢就不清楚了,她的朋友没一个会人类术法的。 因此饶有兴趣,认真去听。可惜,灵清喃喃念出的是一堆鸟语。分开听则每个字都能明白,连在一起就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她听得一头雾水,自然也没记住。 施法后的眼睛是有微弱金光的,鼻尖也有一点白色的亮光,大白天的不仔细看会忽略掉。 灵清:“我没看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没看到就对了,就算有残留的阴气,一旦暴露在日光中也会很快消散。 灵清又嗅了嗅:“至于气味,羊膻气最浓是刚刚那口井,说明水鬼常待在里面。除此之外,西边也有相似的味道。” 凌霄:“过去看看。” 颜知鸢看来,要解决这件事,追踪水鬼的意义不大。不过,她从没见过水鬼也是很好奇的,便没开口说话。 三人在奴仆们好奇的目光中,嗅着味来到一处竹林环绕的残破的院子,名曰——翠竹轩。 估摸着是颜承业有吩咐,一路上无人拦他们。 灵清:“里面味道之浓几乎可以与水井比拟。” 院子紧闭,敲门许久也无人应答。 灵清把拂尘插在腰间,脚在墙面上一点便纵身跳进院中。 凌霄姿势更为好看,轻轻一跃便跳上墙头,低头看向还站在墙外的颜知鸢,平静的眼眸中慢慢荡起一圈圈涟漪。 “你可以拉着我的手……” “道友,这边、这边!” 灵清“嘭”一声推开门,招手呼唤。 颜知鸢再抬头的时候,凌霄已经不在墙头之上了。 院内荒草丛生,堂中端坐着一名披头散发的妇人。她目光呆滞,当视线扫过两位道士时,忽然“活”过来了。 她急切地迎到门口,眼中殷切的光芒有些吓人。 “道士!!有道士!他终于肯相信我了,老爷请道士来抓鬼了。” 凌霄侧身躲开,灵清被妇人抱个满怀,顿时双颊通红,奋力的挣脱。 “女施主不要乱摸,女施主请退后一些!” 灵清严厉地呵斥。 妇人像是听不懂他的话一样,神经质的絮叨着:“我被鬼缠着许久,终日不得安生。如今就要被鬼害死,请道长救我一救!” 好不容易挣脱又被抱住的灵清:我死了! “有话好好说,女施主……你别往我身上扑。你坐下,你冷静点。” 战局以外的两个人很是悠闲。 凌霄:“颜小姐,知道她是谁吗?” 颜知鸢发现,这位凌霄真人虽然看着是个冷淡的、不好相处的人,其实性格还蛮好的……这不,还主动跟她搭话。 “性格”也是跟师父学的词。 “不认识,我从小就住在山上,从未下过山。” 凌霄:“……家师和长乐元君是多年的好友。” 颜知鸢:“这样啊!那你不如称我为‘知鸢’吧。” 凌霄微微一愣,正色道:“于理不合,这是小姐的闺名,只有家里人才能称呼。” “这是我的道号,”颜知鸢奇怪地问:“是我误会了?你刚刚忽然提及上一辈的事情,难道不是想要拉近你我之间的距离吗?” 凌霄:“……” 凌霄:“‘知鸢’真的是道号吗?” 颜知鸢反问:“没人规定不能用名字做道号吧?” 凌霄:“……” 灵清终于将妇人安抚住,往这边一看,惊讶的道:“师兄,发生了什么?你脸怎么红了?” 凌霄:“好好问话。” 灵清最怕师兄冷脸,连忙问妇人:“你是何人?” 妇人颠三倒四的说了一通,三个人艰难的整理出较为清晰的脉络。 原来,这位四十来岁的妇人是颜承业的妻子,娘家姓钱。论理,颜知鸢该叫她一声二伯母。 钱氏第一次见鬼,还要从七年前说起。 那是一个夏日的晚上,天气炎热,她辗转反侧睡不着。忽然,闻到一股怪味,忙高声呼唤守夜的丫鬟,却始终不见丫鬟答应。 “懒丫头,看我不撕烂你的皮。” 钱氏立刻咒骂起来,下床要去点灯,却没有踩到熟悉的脚蹬子,袜子还被水弄湿了,寒气顺着脚一股一股的往上冒,她浑身都冒鸡皮疙瘩,不住地颤抖。 脚一动,就听到水声。 钱氏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她的床是浮在水面上的。 水很深,她大着胆子去踩,却发现脚根本碰不到水底。 四周没有一点光,也没有声音。 忽然,钱氏放在水里的脚被狠狠的扯了一下。她感觉抓她的东西滑腻腻的,根本不是人的手。 她立刻就害怕的缩回脚,绝望的呼救。 水里的东西时不时会发出响声,有时离她很远,有时则离得很近。 钱氏还能感觉到,那东西一直盯着自己。 不过,水里的东西始终没有爬到床上来。 钱氏:“这不是梦。很多个早上,我醒来的时候都发现被褥是湿的。那东西肯定是用什么方法,夜里将我偷偷地运出去,还能迷惑家里的人。最可怕的一次,那东西已经从水里爬到我的床榻上……再这么下去,它就能抓住我吃掉了。” 问她几天做一次梦,有没有见到过鬼的样子,她又开始说胡话。 “夫人,该喝药了。” 一名穿着月白衣衫的女子脚步匆匆地从后面走出来,她容貌姣好,瞧着比钱氏年轻许多。只是不知道受了什么委屈,把一双眼睛哭得肿如核桃。 女子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十个指头被烫得通红。 “你们是谁?” 看到颜知鸢三人,女子万分惊讶的模样,险些把手里端着的药碗摔了。 “我不吃药……我不吃药……” 刚刚精神还算稳定的钱氏忽然发疯,用力将女子推倒在地上。摔破药碗不说,还对女子又踢又打:“我没病!贱人,休想害我……” 灵清看不下去,将钱氏扯开——不管她的话,这名柔弱的女子没准会被生生打死。 女子爬起来之后,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怨色,对着还在发癫的钱氏一福身:“夫人,妾再去熬一碗药来。” 说罢,一瘸一拐地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泥萌的评论快笑死我了。 只想给每块玉一个家!!! 认真的吗?哈哈哈哈哈。 今日份的小剧场——一号男嘉宾的内心戏·无责任番外#写着玩玩系列# 凌霄:“……家师和长乐元君是多年的好友。” (不愧是上天注定的姻缘,还未相识的时候,你我之间便已有诸多的关联。) 颜知鸢:“这样啊!那你不如称我为‘知鸢’吧。” 凌霄微微一愣,正色道:“于理不合,这是小姐的闺名,只有家里人才能称呼。” (进展会不会太快了?) “这是我的道号,”颜知鸢奇怪地问:“是我误会了?你刚刚忽然提及上一辈的事情,难道不是想要拉近你我之间的距离吗?” 凌霄:“……” (……) 凌霄:“‘知鸢’真的是道号吗?” (……回答“你没有理解错”就可以了,我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傻问题?) 颜知鸢反问:“没人规定不能用名字做道号吧?” 凌霄:“……” (……) 第5章 红蕊 残破的院落有三间正房,一明两暗。后院里没栽种任何的奇花异草,但打理得很干净,充满生活的气息,靠近院子外围矮墙的一间平房爬满蔓藤,风一吹翠带飘摇。 这里好像就只住着两个女人。比起疯疯癫癫的钱氏,另一名女子显然是更好的说话对象。 此女名唤红蕊,是颜承业的妾。 灵清跟着她到来后院,说明自己的来意。 “府里发生的事,我也听说一点。” 红蕊垂目将清水倒进药罐中,一边往灶中添火一边说:“不过,这些和夫人扯不上关系。夫人生病已经有六七年了,来来回回看过许多大夫也没见好。我听说,薏症是最难治的病。闹得最凶的时候,夫人嘴里都是神神鬼鬼的东西,有时候说床整夜飘在水面上,有时候又说有怪鸟抓着她在天上飞,听着就骇人。其实根本没那回事!有好几次,夫人一觉醒来之后,见人就说被褥是湿的……我贴身伺候夫人,还能不知道吗?床上的被褥分明是干的。” 灵清听懂了,红蕊认为钱氏根本没撞鬼,只是生病而已。若不是嗅着羊膻气而来,他听过这番话,也会觉得钱氏疯疯癫癫的不可信。 “颜大人就让妻子住在这里?” 红蕊只说:“这里偏僻,有利于夫人养病。” 什么养病,不如说是将妻子关起来,不让她见人。 颜知鸢听到旁边屋里有轻微的响动,走到窗前往里看——那是一间柴房,地上铺着厚厚的褥子,一名五六岁的男童坐在柴堆上,怀里抱着一个藤球啃得口水直流,一脸的憨态。 发现颜知鸢后,孩子咧开嘴“咯咯咯”的笑,口涎顺着嘴角往下流,衣襟上更是一塌糊涂。 红蕊站起来将窗关上,不用他们问便解释道:“这是我生的少爷……” 这分明是个痴傻的孩子! 怪不得容貌姣好的红蕊会被发配到破院子里伺候疯癫的夫人,原来她和她生的儿子也是不便让人看见的存在。 因为院里的药味很重,彻底的遮掩住浓郁的羊膻气,就连灵清的通灵鼻都不管用,只能四处看看。 颜知鸢来到落满灰尘的厨房,见到灶台旁有个盖起来的水缸。 “水鬼可能藏在里面。” 凌霄:“颜小姐退开一些,我来打开它。” 然而里面只有清水,没有水鬼。 灵清嗅了嗅:“缸中的羊膻味比井中的更浓,水鬼不久之前肯定在缸中待过。道友真是厉害,一眼便看出水缸不对劲,不愧是长乐元君门下大弟子。” 也是唯一的弟子。 长乐元君是玄门当之无愧的第一神卦,但凡出手没有算不准的事情。她的厉害之处不单单是能抓住命运的脉络,更在于她干的是窥探天机的卜算之事,却几乎避开三缺五弊的命理。 与她老人家同期成名的卜算大师早就黄土埋身,她却以近百岁的高龄活得十分逍遥。 古往今来都是独一份的能耐。 想要拜她为师的玄门子弟数不胜数,从长乐元君十几岁初露锋芒到成为当之无愧的玄门第一神卦,不管是多么有天赋、多么优秀的俊才到她跟前哀求,她都没点过头。 以要等待有缘人为理由,一直没有收徒。 直到十七年前,已满八十二岁的元君才忽然宣布找到有缘人,从此隐居涿光山专心教导爱徒。 谁都想看看有缘人长什么模样,偏偏‘有缘人’就是不露面,是男是女、什么岁数,外界一无所知。 每年都有好事者设下赌局——大家猜一猜,有缘人今年会不会露面? 一晃十七年过去,‘有缘人’还是个谜。 以至于玄门中人对‘有缘人’的期待越来越高,认为这是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奇才,谁往‘有缘人’面前一站,眼睛一扫就能知前生今世的那种……现在看来,众人也算猜到七八分。 灵清想到这里又说:“道友既然都看出来了,不如直接起一卦。早些揪出邪祟,也免得更多无辜之人卷入其中。” 颜知鸢:“我不会算卦。” 凌霄转过头看着她,冷淡的脸上出现一抹诧异的神色。 灵清瞪圆眼睛,脱口而出:“怎么可能?道友,你开玩笑的吧?” 颜知鸢耸肩:“真的。我天生没长那根筋,怎么教也教不会。” 那长乐元君为什么会收你为徒啊???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算卦的人算不到自己的命运吗? 那就把她逐出师门啊! 灵清傻乎乎地问:“那你怎么知道水鬼可能躲在缸内?” 而且是直奔厨房,一眼便瞧准平平无奇的水缸。 “自然是看出来的,”颜知鸢:“这间平房外有大片喜阴的藤蔓生长,也是阴物最佳的藏匿地点,我走进来之前也没想到这里会是厨房。你看,外面的灶台砌得颇为粗糙,不便使用,红蕊将身子弓成虾米状才能往里面添柴。厨房里明明有更合用高灶台,却只放着落灰。红蕊既然如此反常的行为,必是为让水鬼能在此藏身,特地将高灶台废弃。因为水鬼都怕火,水缸离灶台太近,哪怕只有一点残留的火气,它都承受不住。” 灵清:“水鬼怕火吗?” 颜知鸢:“……你惊讶的样子让我觉得自己是在胡说八道。” 凌霄:“颜小姐对鬼怪十分的了解。” “谬赞,不是我知道得多,是你们知晓太少。” 颜知鸢提出灵魂质疑:“你们真的是披霞观的道士吗?” 这个问题,她早就想问了。 灵清明明知道死者不止一个人,还会在闻到羊膻气的时候,得出是水鬼作祟的判断,显然对地缚灵的特点一无所知。 发现干尸气味不对,也不提高警惕,显然是不知阴气藏于腹中,会让尸体迅速的腐烂发臭,差点中招。 水缸这么明显的状况,他们也没有看出端倪。 到目前为止的表现,就像是两只没头苍蝇在胡飞乱撞。 ……她有点怀疑玄门扛把子披霞观的业务水平。 “如假包换,”灵清理不直气也壮,强行挽尊:“谁能想到有人会帮水鬼遮掩。” 颜知鸢对此更是不解:“很难想到吗?” 凌霄:“……不算太难。” 灵清怀疑人生:“难道只有我一个人未看出端倪?” 就算看出端倪,他也不知道阴物都喜欢藏在什么地方,也从没听说过水鬼会害怕火,得不出结论的。 药汤滚沸,苦涩药味弥漫在几间小小的房舍中。颜知鸢打了个喷嚏,走出厨房,询问蹲在灶前扇火的红蕊:“我能进房中看看吗?” 明显有些不情愿,红蕊最后还是有条件的答应了。 “请两位道长留在外面,我和夫人都是女子,男女授受不亲……” 灵清同情的看她一眼:姑娘,你防我们真的防错了。我们都是添头,里面那位才是看一眼就能把人底裤扒掉的主。 从院子里出来之后,灵清还是一脸的茫然。 颜知鸢边走边说:“院子不大,我们在外面敲门,里面绝对没有听不见的道理。二伯母精神失常,不回应情有可原,红蕊为什么装作听不到呢?观她后面的表现,应当是不想给我们开门。可惜,我们翻墙也要进门。她端着药碗出来的时候,见到我们露出的神情太过惊讶,好似根本不知道堂屋里来了人——这是她犯的第一个错误。堂屋和后院就隔着一扇小门,门还大开着。以二伯母和道友闹出的动静,她怎么会一点声响也没听到?” 灵清:“她的惊讶是装出来的?!” “她装得不错,惊讶的神情很逼真,”颜知鸢继续说:“第二个错误,是那碗药——把一碗能将她双手烫得通红的药,端给一名疯癫的女子。如果不是想要害人,就是有别的意图。” 凌霄:“药可以刺激颜夫人犯病。” “说得对,”颜知鸢赞许的笑起来:“我猜红蕊就是听到我们进门的声音,才临时决定烧火熬药的。我特地看了药罐,里面药渣几乎塞满罐子,丢在一旁的桑皮纸又足有三张。她肯定是将三副药做一副药熬,才能在短时间端出一碗浓稠的药汤,保证二伯母能立刻闻到药味。” 灵清惊呆了。 “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颜知鸢:“让我们以为二伯母是生病而不是被鬼缠,掩盖颜府有水鬼作祟的事实。她想要保护水鬼,让危险的道士们将目光从水鬼身上挪开。当然,也可能单纯就是想要撇清和水鬼的关系,免受牵连。” 分析得清楚明白,最重要的是合情合理。 灵清:“那我们刚刚为什么不拆穿她?” 颜知鸢:“没有必要。第一天死去的丫鬟若是被拉了替身,水鬼已经离开人世下了地府,红蕊不会承认。若是不是水鬼所为,没逮到它之前,红蕊一样不会说真话。” 灵清明白了。 颜知鸢:“玉佩已经不再发光,我们没必要继续待在一起吧?” 凌霄看向腰间,这才发现玉佩恢复如常……他大意到没发现这一点。 灵清赶在师兄点头之前抢先说:“撇开水鬼不谈,道友是否已经知道另一个作祟的东西是何种鬼怪?” 真让人走了,他的好奇心就能折磨死他。 颜知鸢微耸肩膀,很实在的说:“不知道,没头绪。” 灵清:“……” 颜知鸢看他瞪圆眼睛的样子,觉得不合身的灰色道袍穿他身上都不是小孩穿大人衣服的滑稽,变成了可爱。 “鬼的种类那么多,我现在也不知道作祟是什么,得先去查验尸体,根据它留下的痕迹进行判断。” 灵清赶紧说:“道友,有我们在你行事更为便宜。” 这倒是真的。 最后变成三个人一起去找颜承业,他才知晓尸体的所在。 正巧,颜承业也要找他们。 再重要的事情都不能让他把请回来的金疙瘩丢在一旁不理。除此之外,芙蕖馆的下人们病得越来越重,现在都已经起不来床,想请两位道长去看一看。 而且,灵清让他查的事有结果了。 路上,颜承业对着凌霄嘘寒问暖,不像是请的道士来家中驱邪,像是给自己找了个爹要当孝子。两人的年龄至少相差二十岁,颜承业一把年纪,如此作态,竟洋洋自得而不觉得脸红。 大约是阿谀中夹杂着正经事,凌霄并没有不耐烦。 今日发现的,死在偏僻小路上的是一名洒扫的粗使丫鬟。同屋的一个人说,半夜醒来时,还看到她好好的睡在床上。今早起来已不见人影,还以为她和往常一样早起做活,并未发现她失踪不见。 昨夜的东西离开三房小院后,竟还犯下一桩杀孽? 一天一条人命,颇有些凶残。 灵清提出要看尸体,颜承业欣然应允,还要跟着一同前去。 “赶巧了,生病的人也被安置在附近。” 花鸟虫鱼会受阴气的影响,人也一样。 阴气入体,轻微的晒晒太阳就能好,重的裹着被褥都觉得浑身发冷。芙蕖馆的人受阴气影响非常的大,有两个人四肢冰凉,皮肤发青,奇怪的是额头滚烫,双颊呈现出诡异的紫红色。 请的大夫束手无策,害怕是什么能传染的病,都不敢靠近病人。 灵清用黄符化水给他们服下,症状最严重的也立刻能安稳地睡着了。 从屋里出来之后,灵清问:“井中可曾死过人?” “还真有,”颜承业说起这个就恨得牙痒痒。 颜承业小时候,颜府只有现在三分之一的大小。由他当家后,才慢慢购置邻家宅邸,扩大到如今的模样。 这口井是卖房舍的邻家开凿的。 正是因为这里有一口现成的井,颜家才物尽其用,将大厨房设在此处。 如今一打听才知道,凿井的时候的确是出过人命。 一个受雇的工匠夜里栽进井中淹死了。 对方卖房的时候急着用钱便没有主动说出这件事,就怕颜家以此为由压价。尽管很愤怒,颜承业还是强压着怒火让人将工匠的姓名、籍贯一一打听出来。 “工匠名叫包文,在家中行三,彭村人,死的时候只有一十七岁。生前并未娶妻。” 颜知鸢:“还要让人打听他生前是否同红蕊相识。” 颜承业一听这话就竖起眉毛。 妻妾都是丈夫的私人财产,让他打听妾室和一个外男的关系,无异于是羞辱。 凌霄:“按颜小姐说的办。” 颜承业立刻表演变脸绝活,笑眯眯地答应下来:“好咧!下官一定办妥。” 为表决心,他立刻唤人去查这事。 灵清悄悄地问颜知鸢:“两人在颜府认识的岂不是更合理,你为何要查他们生前是否相识?” 颜知鸢:“我在红蕊房中发现一个装满冷水的浴桶——也有羊膻气。如此私密的地点让水鬼随意的来去,能说明一人一鬼之间的关系匪浅。凡水鬼者,浑身漆黑如墨,皮肤滑腻腻如抹油脂,是非常丑陋的,比我这位二伯还要难看千百倍。女子见到恐难心生爱慕,害怕还差不多,如生情谊,有前缘更为合理。” 灵清念一句“有道理”,不住的点头。 穿过点缀着山石的小径,颜承业指着前方一排低矮的平房说:“这就是停放尸体的所在,靠近府中的侧门……棺木都以置办妥当。” 作者有话要说:一号未婚夫被师弟疯狂抢戏,心中非常难过,嘤嘤。 大家做好心理准备,二号未婚夫没这么快出来。 感谢在2020-05-23 19:40:56~2020-05-29 23:19: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天到晚都书荒 4个;桃子酱、D.e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昕☆ 84瓶;苏慕篱 64瓶;大魔王与小锦鲤 40瓶;D.ei 30瓶;雨中人 25瓶;霜序四、落絮 20瓶;浮幽 17瓶;浅夜撒 15瓶;拂泩箬夢、江临子虞、澡雪春秋、随便打的、卡帕多西亚、爱吃橘子的小妞 10瓶;荒冢有繁花 5瓶;青城山、栀初、cyanvine、和烟慢老、彤彤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闪闪发光 此处看守的只有一个干瘪的瘦老头。 颜承业让他打开棺材盖,浓烈的腐臭瞬间充斥整个屋子。瘦老头连忙开窗,就见颜承业蹲在角落里不住的呕吐。 一张脸顿时变得苦哈哈的,五官都皱成一团。 “老爷,你没事吧?” 颜承业吐得眼里含着一汪泪:“还行,闻不了这味。” 瘦老头:“您要觉得还成,若也还能走两步……好不好的上外面吐去?府里没人愿意靠近此处,啥事都得小人自己做。瞧,您这吐一地,我还得去厨房讨灶灰才能清扫干净。” 颜承业:“……” 颜承业憋闷得心口疼,要不是真人在此,他一定把没眼色的小老头骂个狗血淋头,赶出颜府。现在却不能露出不讲情理的样子,便闷声说:“灶灰是吧!我一会让人给你送过来,要多少有多少。” 瘦老头:“那感情好。” 颜承业瞥他一眼:“你胆子倒是大,敢到这来守着。” “嘿嘿,人人都不愿意,是小人主动请命前来。看几天尸体而已,给发二两赏银,上哪找这么好的事。至于害怕,这才哪到哪啊!小人年轻的时候看守过义庄,有幸见过各种各样的尸体,男女老幼都有,死法各不相同。这几具尸体只是够怪,若论可怖还是断手断脚血糊糊的更甚……” 颜承业:“呕……” 颜府当家人终于承受不住,夺门而出。 颜知鸢看得好笑:“老伯,你以后在颜府若过得不如意,可以来投奔三房。” 瘦老头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得罪老爷,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点了点头:“哎……成!” 门外呕吐不止的颜承业气个仰倒。 这是侄女吗?这分明是魔星。 第一口棺材里躺着的是跳井而死的丫鬟,尸体完好、血肉俱存,脖子上有清晰的掐痕。颜知鸢拉开她的衣襟,发现她胸口处的皮肤和周围的皮肤明显不同,无光泽、颜色发暗、缺少弹性而且过分松弛。 这是衰老的皮肤,本不该出现在妙龄女子身上。 目前已知颜府有二鬼作祟,其中之一是水鬼,投井的丫鬟却…… 颜知鸢:“她不是死于水鬼之手。” 灵清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奇的看着她:“怎么说?” “你看她的心口处,有被吸食过精气的痕迹。人体内有阴阳二气,相互交融形成生命的本源——精气。人必须要有精气才能活,而精气会遍布在人身体里的每一处。其中,五脏可以化生精气,是贮藏精气最多的地方。鬼怪吸取精气时,最先遭殃的就是五脏六腑之大主——心。” 心是人类精气最聚集的地点,就像是一盏装得满满的花蜜水。 和五脏相比,游离在在身体里的精气不仅稀少,而且十分不易吸取。如同一杯没有过滤掉茶叶的茶水,喝的时候总是吃进去茶叶。 当茶叶一定不能吃的时候,过程就会变得很痛苦。 颜知鸢接着去看第二具尸体,一边查看一边说:“并不是所有鬼都会吸人的精气,比如水鬼。这种鬼的目的明确,就是找替身。淹死丫鬟就可以脱离水井投胎转世,不会多此一举。” 不可否认,精气对山精鬼怪来说都可以算是好东西,可好东西也不是人人都能消受的。因为精气中往往混杂着阴魂克星——阳气。鬼是极阴之物,最怕阳气的。 怕到哪种程度呢?刚死的新鬼沾到一点阳气就可能魂飞魄散。 所以,鬼吸收精气的同时,也要能忍受阳气带来的伤害。 人的身体里,精气最充足的是心,阳气最充足的是骨。 表小姐的尸体干枯如老树皮,毛发全部脱落,是一具彻彻底底的干尸,浑身的精气似乎都已经被吸食殆尽。 其实不是的,尸体的骨头是完好的。 骨头里也是有精气的——鬼怪不是不想要,而是吸不出来,消受不了。 颜知鸢走到第三具棺木之前,里面躺着的是今晨发现的丫鬟,和前面那具尸体相比,这具尸体的胸腔是完全凹下去的,证明部分骨头也已经被“吃掉”。 “怎么了?” 虽然认识不久,可遇到的事挺多。凌霄还是第一次看到颜知鸢脸上出现近乎凝重的神色…… 颜知鸢一字一顿地说:“作祟的是厉鬼。” 大延建国后,天下一统已有近百年。当今天子勤政爱民,国强民富,少有妖魔作怪,厉鬼出现在国都应天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灵清听到如此的荒谬的结论,本该出言反驳,却因多次见识颜知鸢的本领,心里其实并不怀疑她的判断。 “厉鬼啊……” 的确是硬茬! 颜知鸢:“你们行不行啊?” 凌霄:“行……” 颜知鸢抢先说:“抱歉,不应该问男子行不行。” 凌霄:??? 灵清:“咳咳咳!” 颜知鸢换了个说法:“你们能对付吗?” 凌霄肯定的说:“你放心,我能对付。” 他声音冷清,话语里却有十足把握。 颜知鸢忍不住看向他:“这么肯定?” 灵清肺都要咳出来了,却将颜知鸢说完刚刚的话,脸上并无异色,怀疑是自己脑子里有太多不合时宜的东西,产生令人尴尬的误解。连忙深吸一口气,大声说:“没问题的,我师兄身负重明瞳、苍鸾羽,又有宝珠剑在手。一身正气,诸邪不侵,妖邪鬼怪碰上他是倒大霉。” 颜知鸢单单知道重明和苍鸾都是神鸟,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不过神兽、异兽什么的,不是早就绝迹了吗? 最让灵清得意的似乎是“宝珠剑”。 是不是凌霄腰间那把花里胡哨的剑啊? 颜知鸢:不好意思,没听过,涉及知识盲区了。 ……就像鬼怪习性对两位道长来说也属于知识盲区一样。 好愁啊! 凌霄:“你是怎么看出是厉鬼作祟的?” 颜知鸢:“人死之后,魂魄离体,自会被勾魂鬼差带去阴间报到。事无绝对,总有些漏网之鱼。因为种种原因魂魄滞留阳间,这就是鬼。鬼是至阴之物!但凡为鬼者,最初都无法靠近带着阳气的活人。不过,死亡的时间越久,鬼的阴气越重,渐渐的就不那么惧怕阳气,可以害人。比如水鬼,死后五年时间才能近人的身,要有具备迷惑人心的能力,蛊惑意志不坚定的人跳井自尽,还需要更久的时间。 唯有厉鬼不在此之列。 什么是厉鬼呢?有大冤情而死,或有大执念未完成而死的——执念不分好坏,不论正邪。此类鬼物魂魄离体时就带着一抹血煞之气,一旦害人性命便获得五百年道行。之后每害一人,则阴气愈盛一分。” 不过上天是公平的,为厉鬼者永生永世不得投胎,再无转世的可能。 颜知鸢接着说:“目前死去的三位姑娘,生前都有被夺取精气的迹象。 第一具尸体的脖子上有明显的掐痕,只被吸取少量的精气是不会死的,在没有别的伤口的情况下,多半是窒息而亡。根据后面的情况分析这位姑娘的死,显然是带着煞气的阴魂杀死她才得以化身为厉鬼。 第二夜死去的表姑娘,血肉中的精气全部被吸干,显然作祟的阴魂已经不惧阳气。什么鬼的实力能增长得如此之快? 第三具尸体的部分骨头都被融化。只过了一天而已,那东西显然是更加厉害了。道行精进得如此之快,除厉鬼外别无可能。 再看三位姑娘的共通点,除都是妙龄女子、且居住在颜府外,互相之间的交集并不多,没太大可能招惹同一鬼物的怨恨。从周围人的描述来看,皆是运气不佳,遇鬼被杀。这一点符合厉鬼害人的天性——厉鬼没有理智,无法保持清醒。一心想要杀死‘仇人’,可若腹中‘饥饿’,也会被本能驱使着不停杀戮,直到‘吃饱’为止。” 凌霄看着侃侃而谈的颜知鸢。 她为什么对鬼怪如此了解?只是看看尸体就能分析出作祟的是什么,会不会太厉害了?这样的问题已经毫无意义。 哪怕不去听合乎逻辑的话,只是看她自信的模样,就让人打心底里相信,一切都会如她所说。颜知鸢,这位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的姑娘,认真起来的样子,简直闪闪发光。 夕阳的光辉都因为落在她的身上而变得耀眼起来。 凌霄发现,自己竟然并不觉得待在杂乱的屋子里有多么难受,甚至不知不觉从靠窗的位置来到棺木之旁。自相遇以来,他注意力几乎全在突然出现的未婚妻身上,恼人的洁癖已经许久没有发作。 直到颜知鸢对他投以疑惑的目光,凌霄才反应过来自己注视一位妙龄女子的时间太久,连忙说:“原来如此。” 灵清:“……”师兄你怎么回事,抢我要说的词? 门外竖起耳朵听得认真的颜承业赶紧走开一点,心里犯嘀咕:这侄女也不知道像谁,老三两口子都是面团似的人,可以随意的搓圆搓扁……偏偏生出个又有本事又浑身是刺的闺女。 “咕……” 颜知鸢肚子鸣叫,刚刚表情严肃,一番推理言说得头头是道的鬼怪大师,瞬间变成个恬静秀美的小姑娘。 “我饿了,回家吃饭。” 仿佛此刻搁她这,吃饭才是最大的事情。 颜承业一时无言:刚细细的看一遍尸体,你还能吃得下饭? 不知道二伯在腹诽些什么,颜知鸢其实是愁饿的……好忧愁,哎!既然知道作祟的是厉鬼,那就没有“跑”的选项。 她将三房连续两天迎来厉鬼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两位道长…… 要知道,没有理智的厉鬼向来是饿了就吃,吃了就走,打不过也不记仇。竟然连续两天造访三房,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摆明里面是有被它盯上的“仇人”。 不知道它是仇恨着颜三爷,还是仇恨着杨氏?这都不重要了。颜知鸢只有一个选择,趁厉鬼尚未成气之时除掉它……否则爹娘就危险了。 灵清:“知道厉鬼会出现在哪里就好办了,我们可以设下阵法等它到来,然后一举歼灭。” 希望真能如此顺利! 颜知鸢出门时看到颜承业,眉梢微挑:“瞧我,差点忘记问。二伯这几日没遇到事?” 颜承业冷汗直冒:“没事,好得很。” “刚刚那些话,二伯想必都听到了,”颜知鸢眨了眨眼睛,笑眯眯的说:“我爹娘都是谨小慎微的人,平日至多和旁人拌拌嘴,不可能同人结下生死大仇。厉鬼没道理要害他们,多半是被殃及的池鱼。你可得好好想想,真没事?被鬼盯上可不比其他。” 颜承业结结巴巴的说:“我真的没遇到事。” “我记得,颜大人这两日都借宿在永临街的小披霞观,”灵清怕颜知鸢久居深山不晓得此处,还特地解释:“披霞观距离府城较远,弟子下山办事来往不易。数年前便在城中修建一座小披霞观,原是供弟子歇脚之用,若有香客要留下住上一两晚,也是可以的……颜大人大约是因此躲过一劫。” “哈哈,”颜承业干笑:“那里离皇城近,我上值更便宜。” 厉鬼找不着你个冤头债主,差点害我爹娘! 颜知鸢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您可真有能耐!” 颜承业:“……”这侄女绝对是生来克我的。 颜知鸢想的是:府里一出事就独自住到道观中,丢下妻儿也就罢了,连卧病在床的老娘也不管不顾。老太太大要是知道这事,恐怕会怀疑自己生的是一块叉烧。 如此谨慎,合该他还活蹦乱跳的。 作者有话要说:瓶子的灵异推理约等于瞎扯,逻辑全来自阿鸢对鬼怪的了解嘻。 《问鬼神》三卷在手,天下我有。 咦,可怜作祟的厉鬼超快被扒下马甲。 感谢在2020-05-29 23:19:17~2020-05-31 09:59: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惘闻 3个;秋田犬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丧心病狂 20瓶;小鱼当当、青羽之鱼、惘闻、柠宁 10瓶;时光倒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艳鬼 穿过颜府东侧的一扇小门就是三房小院,不过这扇门常年上着锁。 常嬷嬷听到敲门声忙打开门,悄悄对颜知鸢使眼色:“小姐,您可回来了。夫人一直不见您正着急上火。” 杨氏听到外面的声音,气冲冲地走出来,见到一行人无奈哑火。她没想到颜承业也在,一同来的还有两名气度不凡的道长,不得不将丈夫喊出来待客。 数落女儿跑出去也不说一声叫人白白担心的事,就得先往后靠。 更何况女儿还不停喊饿,想是吃完早上那顿一天没沾过水米,杨氏的气更是消弭三分。等端着面条出来见女儿狼吞虎咽的样子,有多大的气也全消了。 颜知鸢:躲过一劫。 爹生气的时候,可以当耳旁风一吹就过,娘生气没那么容易解决——杨氏是要掉眼泪的。且是那种很委屈的哭法,眼泪一直掉就是不哭出声,瞧着特愁人。 吃完一大海碗的面,颜知鸢问小厮桃枝买回来没有。 小厮:“买了!全堆在后院的,小姐要不要去看看?” 颜知鸢抹一抹嘴,只当没看见颜承业嘴角抽搐,贵女的礼仪她这辈子都是学不会的,看不惯的就只能自个儿难受。 前院几乎全用来放桃枝,还垒得高高的。颜知鸢也没说收得太多的话,倒是小厮问:“小姐,桃枝要不要带走?还是先堆在院子里?若要拉走的话,小人得多雇几辆车来。” “不用拉走,你带人取一些桃枝捆成扫帚的样子,把整个屋子里里外外清扫一遍。若有什么发现,不要乱碰,只管先叫我去瞧一瞧。” 这个吩咐有点怪,经历过昨天的事情,小厮不敢不遵从。 寻常的桃枝不如友人赠与的千年桃木,对上厉鬼肯定没用。可再普通的桃树枝也是有辟邪驱鬼效果的,用来扫除院中阴晦再好不过。一来可以扫除院子里残留的阴气,二来也能探一探院中是否留有鬼的标记。 据颜知鸢所知,很多鬼都喜欢给“看中”的人留下标记,方便夜里寻找。 当然不是留在人的身上,而是留在人居住的地方。 不知道厉鬼有没有这样的习惯。 结果还真的有,小厮很快发现不对劲的东西。桃枝扫过墙根的时候,泥土忽然往上涌,像是水流一样。很快,一颗红色的卵石破土而出,见到这颗石头的人都或多或少觉得不适。凑近的话,好像还能闻到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屋里,不像兄弟的兄弟俩坐在一张桌子上。颜三爷低眉顺眼,似乎对面坐的并不是有血缘关系的兄长,而是为人刻薄的东家大老爷。 凌霄让颜承业想想都得罪哪些人,有没有做过亏心事。 “恨到死后不肯投胎,做鬼也不放过你,恨意还要牵连家中兄弟的,应当不是很多。” 颜承业僵硬的扯起嘴角,露出个笑的模样:“真人说笑了。我平时乐善好施,常与人为善,是品行再端正不过的一个人。没有仇家,也没做过亏心事。” 颜三爷低着头没说话。 天色渐渐变暗,三房的下人都被安置到别处,屋里仅剩颜三爷夫妻和正在考虑要不要留下来的颜承业……最后他还是决定留。 真人在此,他贪生怕死算什么事? 万一厉鬼被他引去小披霞观,三房的一番准备落空事小,他有危险事大。毕竟小披霞观的道士也不一定能顶得住厉鬼,似乎更加的危险。 颜承业其实也打心底里认为,三弟就是无辜被他牵连的。 …… 灵清蹲在门口,用笔沾着朱砂绘制阵法。虽然不知道他画的都是什么符号,却也能从他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中看出玄妙的韵味。颜知鸢有过多次这样的感觉,每逢师父占卜,也会从中感受到神秘莫测的力量。 从柱子一直画到里屋的门扉之上才结束,最后一笔落下的时候,便是待在里屋中的颜三爷、杨氏和颜承业都看到淡淡的金光闪烁了三下,心中不由安定许多。 作为钓出厉鬼的饵,内心其实是紧张的,特别是两位道长都比较年轻的情况下——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嘛。 凌霄见颜知鸢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便解释道:“这是四方诛邪阵,借西方白虎的杀戮之气,北方玄武的玄冥之力,西方朱雀的赤火之力和东方青龙的少阳之力来镇守宅邸,共诛邪祟。” 颜知鸢靠在柱子上,微微偏头认真的听着。 凌霄被她一双亮亮的眸子盯着,不知怎地生出几分紧张,略显慌乱的说:“四方神兽将屋子护在其中,可保里面的人平安。刚刚找到的血石可以作为阵眼,让大阵对厉鬼的气息更加的敏感。一旦它踏入法阵,便犹如面对正午之烈阳,立刻魂飞魄散。” 颜知鸢点头。 他们很有把握,今晚应该是万无一失。 颜知鸢有点明白两人为什么对鬼怪的特性几乎一无所知……不,两人毕竟是出身大名鼎鼎的披霞观,应该是可以代表玄门正统的。 也就是说,妖邪鬼怪的习性、特点对玄门来说就是纯粹的空白地带。 玄门术法足够强大,和普通人相比就是拿巴掌打苍蝇和拿着苍蝇拍打苍蝇的差别,并不需要去了解苍蝇是公是母。 对付鬼,他们真正起作用的时间是夜晚,因为鬼怪是昼伏夜出的。 多想一想也能理解,玄门子弟也很难一一去了解妖魔鬼怪的习性。 山精鬼怪的种类多得数不过来,颜知鸢十几年来听过无数的故事,整理出三卷《问鬼神》也不过是知晓万分之一二罢了。 换个角度思考,精灵鬼怪也不够了解玄门手段。哪怕是混在人群里的精怪,也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天快黑了,颜知鸢也得进内室,外面对她来说太危险。她并没有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两位道长身上,出现危及生命的情况,她还有保命的东西。同时,她也并不是一个习惯什么都不做,静静等待的人,便翻开《问鬼神》,寻找应对厉鬼的办法。 很小的时候,颜知鸢还不认字就常听“朋友们”讲故事。后来用纸笔记录,整理成书,素材太多导致她也不是全部都记得,常翻一翻有惊喜。 还真让她找到一则有用的。 [侯三摘桃时,忽言往事:那年,他与养猴人途径白峰村,遇到一名艳鬼。 生前容貌美丽的女子,或是俊秀的青年,死后的容颜会比起生前更加艳丽,故而称之为艳鬼。虽然实力不强,但有魅惑人心的本领,能轻易让人丧失抵抗能力,甘愿赴死。 这名艳鬼叫做春娘,缠上了村里教书的王秀才,此事人尽皆知。 侯三很快从村人口中知道事情的原委。话说,王秀才有一日在书房里面读书,忽抬头见画中走出一名女子。秀才从没见过如此艳丽的美人,非常喜欢她,明知此女不是人,也与她欢好。从此以后,每当王秀才进书房里读书,美貌的春娘就会出现,和他一同睡觉。 王秀才害怕春娘有一天会离开自己,便提出要休掉现在的妻子,娶她为妻。 春娘并不赞同,还说可以和秀才的妻子一起侍奉他。 从此之后,春娘便出现在村人面前,像普通女子一样居住在秀才家中。 有人问起,春娘却并不说自己是秀才的妾,只说是远房亲戚暂住于此。 不过,春娘并不用像人吃饭,还有很多异于常人的地方。一两年过去,村人渐渐开始怀疑起春娘的真实身份,秀才娘子故意泄露出她是鬼的事实,谁知大家虽然有些害怕,却也拿春娘没有办法。 此时,王秀才也渐渐觉得身体不适,每次与春娘欢好,病情会更加的严重。 侯三表演的时候,生病的王秀才同春娘一起来看,村里不论男女都顾不上看猴戏,全都盯着春娘不肯移开目光。 秀才娘子就跟在两人的身后,神色十分的阴郁。她不知道从哪听说耍猴人见识很多,请求耍猴人说一个赶走春娘的办法。因为她捧出的钱财非常多,耍猴人就告诉她,鬼怕巨大的声响。 秀才娘子从铁匠处订了一个大锣,在屋外使劲地敲打,不一会就见春娘凶神恶煞的跑出来,浑身直冒黑气。明明已到秀才娘子身前,却不知为何没有害她,而是叹息一声,翩然离去。 耍猴人躲在一旁清楚地看到这一幕。他怕被春娘报复,当日便离开白峰村。 后来,耍猴人过世。侯三在很偶然的情况下,又一次经过白峰村,才知道春娘走后不到半年的光景,王秀才因害相思病一命呜呼。秀才娘子后来改嫁给同村的打铁匠,已经生下三儿一女。 至于春娘,据说没人再见到她。] 杨氏:“春娘为什么没害秀才娘子,一声叹息又是什么意思?” 颜知鸢见她又好奇又害怕最后没忍住看完这个故事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讲故事的不知道缘由,记下故事的人自然也不知道。若以后有运气遇见春娘,我定要问她一问。” 杨氏瞪眼:“无量天尊!别人避之唯恐不及,你还想着要见春娘,那可是鬼哎!” “我就是随便说说。” 颜知鸢乖乖认错,转移话题:“娘,屋里有什么能发出巨大声响的东西吗?” 杨氏想了一会,翻出一把唢呐给她。 颜知鸢:“……” …… 屋外,灵清以黄符裹血石,咬破指尖涂上鲜血。 最后一步完成,才感到腹中饥饿。灵清从怀中掏出一个冷掉的烧饼咬了一口,含糊不清的说:“……知鸢道友真是个极特别的姑娘。” 凌霄抱剑而立,仰望天空。 今夜月明,星星便稀少。 “若非遇到她,有人跟我说,能以鬼怪的习性作为推断邪祟行事的依据,我一定觉得是无稽之谈。不只懂得多,性格有趣,最重要的是你对人家并不排斥……是有近距离的接触都不会犯病的那种。” 灵清狭促的眨了眨眼睛:“师兄,你想象中的未婚妻是知鸢道友这样的吗?” 凌霄:“根本没有想象的必要!人生一世不过匆匆百年,姻缘乃上天注定。前世相约今生又有婚契为证的,不用怀疑都知道肯定是最适合彼此的人。早晚会在命运的安排下相遇,结为夫妻。” 听这话里的意思,合着不管另外半块玉佩的主人是谁、长什么模样都没关系,也不管喜不喜欢的都能娶进门?啧啧,也就师兄这样的人能对一出生就被老天爷安排好婚事毫无好奇心。 “师兄,不是我说,你这性子也忒无趣了,”灵清不满的嘟囔:“过日子又不是单看缘分,你这样的最不讨女子欢心……” 凌霄不过是淡淡的瞥师弟一眼。 “我每每出行,也有妇人手挽手围观,掷果盈车。投怀送抱者甚多,常令我不胜其扰,你呢?” 灵清:“……扎心了。” 哼,看脸欢喜你的,迟早都被你这无趣的性子撵走! 作者有话要说:瓶子:放心,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儿童节快乐,永远漂亮不会变老的小朋友们出来领红包~ 感谢在2020-05-31 09:59:37~2020-05-31 15:47: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秋田犬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菲常悠雅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老太太 夜渐渐深了。 子时已过,外面却一直没有动静。 就在颜知鸢以为厉鬼不会出现的时候,挂在门口的桃木风铃挣扎着发出最后一声脆响,已经变得漆黑如碳的木牌跌落在地上化成灰烬,细小的黑色粉末撒得满地都是。 紧接着,灰烬上出现一个六寸左右的脚印,像是有一个隐形人在朝里奔跑,脚印逐渐蔓延至榻前。 颜知鸢定神一看,原来是一个极淡的灰色影子。 若不是有桃木灰显现出鬼的脚印,她也有可能忽略掉影子……这个时辰太叫人犯困,人也不能时刻保持警觉,等待许久自然会疲惫。 烛光又变成青绿色。 杨氏眼睛一闭,晕倒在榻上。 颜知鸢暂时顾不上她。 外面的四方诛邪阵一点反应也没有,说什么厉鬼一出现就叫它魂飞魄散,守在外面的两位还不知道它已经悄无声息的潜进屋里…… 影子一离开桃木灰烬的范围,就不必非得“行走”,而是可以“飘”,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来到四人身旁——“嘟嘟嘟嘟”!!! 民间被称为乐器大王的唢呐一出,声音惊天地泣鬼神。 高昂、嘹亮,直击灵魂。 演奏者颜知鸢被自己吹出的声音惊到,感觉快聋了。 忽然想起师父曾念叨:千年琵琶,万年筝,一把二胡拉一生,唯有唢呐定乾坤。初闻不识唢呐声,再听已是棺中人。 送给厉鬼真的好贴切。 灰影显然已被不属于人间的刺激音色给逼得有些崩溃,仓皇地飘到窗边,身形忽明忽暗,仿佛风中摇曳的烛火。 并非只是震惊于唢呐的音色,真正让人接受不了的是吹奏者的技艺。 这等攻击不分敌我。 靠得近的颜承业和颜三爷只觉得耳朵里嗡嗡嗡的响,用手捂住双耳还觉得有人在耳中敲锣一般。 杨氏猛地惊醒,幽幽问丈夫:“为什么不把我的耳朵也捂住?” 颜三爷:“……” 颜承业受不住,大喊:“要死了!别吹了,别吹了。” 颜知鸢也的确需要停下来换气。 乐器的声音一停,灰影立刻抓住离得最近的颜承业,撕裂他的锦袍,留下数道血痕。 颜承业惊声尖叫:“侄女,快吹,快……真死了、死了、死了。” 颜知鸢涨红着一张脸,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唢呐再次吹响时,凌霄破门而入。他的眼睛泛着淡淡的金色光芒,显然是已经开过眼,却是一副完全看不到灰影的样子。 看来《问鬼神》上得添上一句:厉鬼能隐身,法术开眼不能见。 “它在你面前!” 一切发生的太快,凌霄近距离被唢呐摧残,根本没反应过来,遭殃的却不是他,而是碰到他的灰影。属于厉鬼的凄厉尖叫声响起,刚受过唢呐摧残的人都没感觉到不适。 小巫见大巫。 灰影伸出去的两只手颜色明显变淡,凌霄毫发无伤,还有时间抽出宝剑,劈向身旁。 剑并未劈中灰影,却足以让灰影感到害怕……没有理智的厉鬼竟然要逃。 颜知鸢和凌霄一起追出去,这才发现灵清的大阵并非无用,里面困着许多长相诡异的虫鼠,若被这些东西进屋,也是件麻烦的事情。 情急之下,凌霄抱住颜知鸢的腰:“颜小姐,冒犯了。” “没事,”颜知鸢凝神在黑暗中分辨灰影:“东边……” 几个起落,两人已追着灰影来到翠竹轩外。 飞上屋檐时,颜知鸢听到里面传来红蕊焦急的声音:“阿久,怎么在哭?” “嘘,大灰鬼又出来了!娘,你快上床来……” 白天的小傻子神色清明,哪还有半分痴傻之态。 颜知鸢看着风中飘荡的灰色影子,心里想着憨傻的小孩原来并不傻,母子俩显然还有藏着别的秘密,或许知晓厉鬼的身份也不一定。 天太黑,他们在福寿堂附近把灰影跟丢了,倒是闹出来的动静惊醒躺在床上的老太太。传话出来,询问他们是何人。 凌霄的身份好说,得知颜知鸢乃是三房夫妻俩刚归家的女儿,里面的人立刻就开始砸东西,老迈粗嘎的声音咆哮着:“滚,让这个贱种立刻滚,不要脏了我的地儿。” 凌霄沉下脸,霎时变成了一块叫人生畏的千年寒冰。 颜知鸢感觉到这位嫡祖母对三房深深的恶意,眼皮都不抬,话张口就来:“哟,老太婆骂谁呢!我倒真是颜家的种,至于一个‘贱’字恐怕是搁您这位老祖宗身上传下来的。” “你敢不敬尊长。” 颜知鸢:“所谓上慈下孝,您慈了吗?上梁都不正还非得下梁不歪,您莫不是长得太丑,要不然怎么想得这么美呢!” 老太太急促的喘息声外面都能听得见,颜知鸢赶紧拉着凌霄跑了。 理由也很简单:怕真把老太太给气死。 颜知鸢决定回三房,怕厉鬼杀个回马枪。 灵清一个人叫她不能放心。 摆明厉鬼是没惊动大阵直接进屋的,四方神兽诛邪没见着,凌霄道长的确是诸邪不侵的鬼怪克星。 月光下,阵法的纹路是极淡的金色,照亮小院。灵清没精打采的蹲着,一脸的沮丧。 显然是出师未捷对自己的水平产生了怀疑。 颜知鸢:“别丧气,厉鬼跑了没被逮着,你还有机会。” 刚才还陷于险境,难为她还能有心情说笑。 灵清哭笑不得:“这又不是什么好事。” 颜知鸢:“说正经的……厉鬼显然有隐身的手段,我猜你们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捕捉到厉鬼的气息,确定它所在的位置。” 否则凌霄刚刚也不必借用她的眼睛,一个人去追速度更快。 “嗯,你有办法吗?” 凌霄的左手垂在身侧,他刚刚主动的用这只手臂搂了一名女子的腰。即使对方是未婚的妻子,也太过孟浪。现在半个身子都是麻的,却又不同于洁癖发作。肌理无法抑制的僵硬着,同时又仿佛能闻到若有若无的馨香——那是她身上的香气吗? 该庆幸夜色能掩饰一切的反常。 颜知鸢没有发现凌霄通红的耳廓,想了想说:“我们得确定厉鬼的身份,这样就能找到尸骨。” 凌霄:“我也这样想。” 对鬼来说,尸骨非常重要。哪怕只是找到骨灰,厉鬼能隐身的问题也可以迎刃而解。 不过,这些都是明天要做的事情。 后半夜,三房小院风平浪静,没事发生。 鸡刚打鸣,老太太就派人过来寻儿子,颜承业只能赶过去问候卧床养病的老娘,还非把侄女一同捎上……他被吓破胆,在不敢打扰凌霄的情况下,觉得带着侄女安全更有保障。 颜知鸢:“你是要气死老太太吗?” 颜承业:“胡说,老太太最慈爱不过的人,知道你下山回家只会觉得高兴。” 你对你老娘怕是有什么误解! 颜知鸢就没拒绝,打算去看看老太太到底有多么慈爱。 两个人走至侧门,颜承业见小厮正在用桃枝扫帚“清扫”院子里的灰尘。只经过一夜而已,院里的灰尘多得不正常,让他联想昨晚没有停歇一刻的窸窸窣窣的声响,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小九,你这桃枝给我用一用?” “可以” 三房也用不了这么多。 颜知鸢让小厮把买桃枝的价翻个七八倍给他送过去,颜承业哪知道桃枝什么价,一点小钱而已他觉得很便宜,吩咐人学小厮的样子把颜府也“清扫”一遍。 路上,颜知鸢一直没有说话,目光没有离开过朱红色的外墙。 这都快要到福寿堂了,颜承业好奇的问:“小九,你在看什么?” “看围墙,”颜知鸢:“颜府明明横跨整条百华街,却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大。” “因为颜府长而窄,像一条玉带子。” 说起这个,颜承业也有些感慨:“说起来百华巷会叫这个名,也是因你祖父之故……那时候的颜府刚刚建成,福寿堂前的院子栽种着无数珍品,花团锦簇,四季不败。无数权贵想要进府一观,父亲不胜其扰,特地在城外建一园子,专供权贵们游玩,这才拦住一部分人。有人为那院子取名叫百花园,家里的园子被外面的人称为小百花园。因府中常有珍贵的花搬进搬出,来往的人都称这条街为百花巷,后来又被叫成百华巷。父亲侍弄花草的本事非常厉害,哪怕是无根的一截枝条都可以栽种成活,可惜我们三兄弟都没能学到一星半点……” 颜知鸢:“我怎没没见到大伯家的人?” “家里的事情,老三一点都不跟你说吗?这做人亲爹的也够失职。你大伯多年前就已经过世,留下一个遗腹子。家中再精心的看顾,也耐不住我那侄子体弱多病,一年多以前也没了。可怜见的,如今只剩下你大伯母孤零零一个。前几日老太太摔跤,你大伯母便自请上山为老太太念经祈福,并不在府中。” 颜承业的大圆脸上露出些许不安的神色,压低声音问:“小九啊!你说多年前死去的人有没有可能化成厉鬼害人?比方说你大伯。他可能是觉得我们做兄弟的,没有尽到看顾侄子的责任,害他断子绝孙。因此要杀我们泄愤?” 颜知鸢:“那也说不准,谁让你不好好照顾侄子的。” 颜承业的目光闪烁不定:“冤枉,我承认因政务繁忙而疏忽对侄子的照顾,可那孩子的死真不怨我,乃是先天生不足,一病呜呼。我觉着老大一定能体谅……你说呢?” 颜知鸢分明看到有可疑的汗珠顺着他的鬓角往下流,说不是心虚没人信。 “甭问我,您能说服自己就成。” 颜承业:“……” 作者有话要说: 我说服不了我自己!!!感谢在2020-05-31 15:47:00~2020-06-01 22:53: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歇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年爱景夏 97瓶;路羲 20瓶;墨梨 13瓶;云不记事、荒冢有繁花 5瓶;好好好 3瓶;唏嘘兮、cyanvin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下毒 福寿堂到了。 此处临近百花园,却无争奇斗艳的花儿。院中栽种着的都是常绿的松柏,唯一称得上是花的仅有两株桂花树,只能闻见芬芳却容易忽略小小的花朵。 颜承业是很有权威的,他一站到门口,就有人上前打开老太太屋里紧闭的房门。 苦涩的药味、刺鼻的香料味和花香混合味道令人作呕,守在门口的丫鬟被熏得捂住鼻子。颜承业不由想起昨日闻到的尸臭味,一张胖脸迅速泛青,艰难的屏住呼吸,问老嬷嬷怎么不打开门窗通风。 嬷嬷回他,老太太不愿意,说一吹风就头疼。 又问大夫怎么说,老嬷嬷回:“骨头上的伤,只能卧床养着。” 颜承业:“府里不太平,嬷嬷替我好好照顾老太太。” 老嬷嬷答应下来,一颠一颠的走了。她走路的姿势极有意思,脚尖踩实,脚跟只是象征性的碰一碰地面,使得整个身子不住地摇晃。 颜知鸢不免注意到她的脚。 前朝以小脚为美,实际上是对女人的极大束缚。大延建国后,废除裹小脚的陋习,本朝女子是不用受裹脚之苦的。 这位嬷嬷生得高大,一双脚大约有七寸。 颜承业是男子,脚的尺寸已近八寸。 颜知鸢后来特地丈量过厉鬼的脚印——六寸二分五厘,放在女子中也是一双小脚。 还有一种可能,厉鬼是个小孩子。 厉鬼,鬼中大凶之物也。童鬼既不像鬼婴还留着一口从母胎中带出来的先天之气,有缘生无分活,戾气极重。又不像年满十五的人,知世事而生执念。 童鬼极少,且一概不成气候。 所以这种可能性很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表小姐的丫鬟曾说,鬼影身形高大,和颜知鸢看到的并不相符。 丫鬟未必是在撒谎,那种情况下看错或者是放大内心深处的恐惧都很正常。 颜知鸢一直有很多疑惑:比如,厉鬼为什么只在颜府活动? 若厉鬼生前是个女子,就能说得通了。 人死为鬼,鬼还保留着一些做人时的习惯,很多女鬼明明不是地缚灵却很少走出生前困住自己的大宅,就是这个道理。 根据目前得到的线索,颜知鸢能脑补一出郎负心汉的大戏:多年前,颜承业曾对一名美丽的姑娘许下诺言。一达到目的,将天真的姑娘纳入院中,使她怀上自己的孩子,立刻展露出薄情寡义的一面。姑娘郁郁而终,魂魄徘徊不去。近日,被某件事刺激,杀死一名丫鬟化身厉鬼…… “谁在外面?是承业吗?” 屋内传来沙哑的声音打断了颜知鸢的想象。 “娘,是我,”隔着屏风,颜承业乐呵呵地说:“我旁边的是小九,老三家闺女。知道您身体不适,特地来看您。” 颜知鸢就听到里面猛咳,肺都要咳出来的那种。 颜承业转过头,特别正经的对颜知鸢说:“你瞧,老太太多高兴!” 颜知鸢:“……” 听里面的声音,似乎是老太太生气地砸了枕头。 颜承业面不改色,跟耳朵聋了似的,嘴里说出一连串关心老太太的话,从多个角度阐明一个孝顺儿子对母亲的担忧,恨不得以身相替的那种。 然而,在老太太开骂之前,就先一步带着颜知鸢逃离福寿堂,回到静心阁——颜承业的居所。 没进屋去探望老娘不说,也根本没询问老太太叫他来到底有什么事。 看来老娘到底是不是个慈爱的人,颜承业心里有数。 至于对他对老太太的关心嘛!颜知鸢也可以很肯定的说——假的,比不上对凌霄真人的热乎劲,百分之一都不足。 奉命去查包文的人前来回禀,红蕊的籍贯也是彭村,还同死在井里的包文是邻居。 农户人家的男女大防不像高门大户那样严格,两个人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小伙伴。 颜承业恍然大悟:“怪不得彭村听着有些耳熟。” 颜知鸢听完,心道果然如此。一人一鬼并非在颜府相识,而是久别重逢。 她让颜承业找出府中所有鞋子尺寸为六寸二分五厘的人,不管是活着的,还是已死的。 “这事容易,就是得花一点时间,”颜承业手心冒汗,总觉得侄女的话中别有深意,犹犹豫豫的问:“女人生产就是过鬼门关,有难产死的心里不会怨怪我吧?还有,丫鬟做错事被发卖的,心里应当不会有怨恨吧?前者,我都厚厚的补偿了她们的家人,好好教养她们生下的孩子;后者,我问心无愧。哎!都怪你二伯母善妒……你已经见过钱氏的对吧?早年她管着后院,是闹出过不少的事情。后来她生病,就再没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就算有一点怨恨的,也不至于化身厉鬼来找我报仇……你说呢?” 你是想说,冤有头债有主,要找也该找你那疯掉的妻子吗? 简直槽多无口。 颜知鸢:“还是那句话,您能说服自己就成!” 颜承业:“……” 此时还早,不一会就有人送上各色早膳,粥面点心摆了满满一桌。 颜承业特地解释:“这是我院中小厨房送上来的,尽管放心的吃。” 容貌秀美的丫鬟走过来替两人布膳,颜知鸢不习惯这个,自己夹起一个精致的白皮带糯米粉的点心,正要放入口中,腰间的一块玉佩猛地抖动起来。 这块玉的图案是喜上眉梢,也就是雕刻的梅花和喜鹊。温润的上等白玉迅速发黑,顷刻间变成一块黑玉。 这些玉和她在一起十七年,每块玉都有奇怪的小技能,喜上眉梢是七块玉中技能较为有用的一块——能辨别有毒之物。 她采野菌蘑菇的时候能派上大用场。 颜知鸢放下筷子:“糕点有毒。” 颜承业:“咳咳咳咳……” 他已经吞下一块了。 此人有一个好处,很怕死,凡事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精神,迅速做出反应,先是猛地抠自己的喉咙,尽量把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同时让人立即去请大夫。 颜知鸢先问两个送膳的小厮,他们能互相作证。昨夜里,颜承业未在府中歇息,没人知道他会一大早回静心阁用膳。小厮临时过去,只能是当下有什么就取什么。两人亲眼见到厨娘将碗碟放进膳盒中,盖上盒子。他们提起来就走,中间没有下药的可能性。 不一会有大夫进府,证实满桌子的粥品点心里,只有糯米糕有毒。上面的白色粉末不是糯米粉而是一种比较难以察觉的□□,会让人身体慢慢变得虚弱。服用的时间长了,一场小小的风寒都能让人死亡,还不易被看出端倪。 一次性下的剂量过多也是能直接毒死人的。 以糯米糕上的毒药分量,下毒的人就是冲着毒死他们来的。 颜承业放心的同时也提着心——日子没法过了!明明已经饿瘦一圈,刚刚兴起的一点食欲又被败坏。 颜知鸢:“你可真够招人恨的。” 不仅鬼要杀他,人也要杀他。 这事还得查。 颜知鸢就着二伯愁苦的脸用尽一盅瘦肉粥,吃了两碟点心。让提膳的小厮将碗碟送回厨房,一点没动的糯米糕放在最上面一格。若真是厨娘下的毒,看到完全没动过的糯米糕总要露出一点痕迹。结果,厨娘一打开盖就奇怪问:“这糕上哪来的这么多粉末?” 说着还想沾着粉末尝一尝。 颜知鸢阻止她,此时已经能确定厨娘不是下毒的人。询问过后才知道,糯米糕是厨娘最拿手的点心。这份是今早起来做的,特地往里面加了核桃粉,里面没有馅。以上屉蒸熟后外皮发亮为好,绝不会往上面撒糯米粉。 这就怪了。 谁都没有下毒的可能,也无下毒的动机。 “真是见鬼了!” 颜承业狼狈的咒骂一句。 颜知鸢却被这句话提醒到。 “没准还真是见鬼了……” 颜承业差点没跳起来。 “小九,你别吓我。” 颜知鸢:“二伯派人去告诉我爹娘一声,先别吃任何东西,水也不要喝,忍一忍等我回去。” 她决定先去一趟翠竹轩,昨夜的发现让她觉得能从红蕊和阿久身上得到一些别的线索。当务之急是搞清楚厉鬼的身份,若事情真如她想的那样,那就证明厉鬼能在白天出来做一些事……也太可怕了,简直防不胜防。 “成!你尽管放心,我亲自去一趟。” 颜知鸢:“二伯不和我一起去翠竹轩看看?” “不了,不了。” 颜承业单是听到红蕊的名字就浑身冒鸡皮疙瘩,一个和鬼有关联的女人他不敢去见。 颜知鸢其实也没打算带着他,悄无声息的翻过翠竹轩的院墙。刚躲到屋里就听到脚步声,叫做阿久的孩子沉着小脸在追逐滚动的藤球。 阳光洒在院子里,藤球骨碌碌往前滚。 阿久终于抱住藤球,颜知鸢看得分明——他身后的影子如淡淡的烟雾一般不能聚拢成形。 “阿久!快回来!” 听到红蕊的声音,颜知鸢立刻后退几步,免得被发现。没想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中,后臀还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硌到,令她险些惊叫出声。 “唔” 颜知鸢掰开捂住自己嘴的大手,熟悉的冷香让她知晓身后的人乃是凌霄。 “……抱歉,又冒犯小姐。” 这声音带着不自然的沙哑。 颜知鸢狐疑的伸手往下一抓,发现顶着她的硬物其实是花里胡哨的宝珠剑。 “吓我一跳……不要在奇奇怪怪的情况下说古古怪怪的话。” “啊?” 凌霄声音里的茫然令人非常尴尬。 “看外面,”颜知鸢面不改色转移话题,指着叫做阿久的孩子,轻声问:“你知道鬼子吗?” “没听说过。” 颜知鸢:“在极少数情况下,鬼和人可以一起孕育生命——这便是鬼子。和普通孩童不同,鬼子一生下来就记事,容貌和人没什么两样,唯一特殊之处就是他们的影子,永远不能凝结成实体,而是像烟雾一般朦胧。” 外面的母子俩在外面说话,没有注意这边。 颜知鸢和凌霄拉开一点距离,发现他面色虽和平时无异,耳朵却是红的。 两人目光相对,凌霄更是连耳朵尖都红了。 颜知鸢眯起眼:“你是不是知道我刚刚误会了什么?” 凌霄不自在的避开她的视线:“之前不知道的,后来想到了。” 颜知鸢:“……” 凌霄:“……” 作者有话要说:凌霄:我当时就很尴尬……等等,我的未婚妻是不是懂得太多了? 第10章 王氏 “我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去阳光底下,你到底有没有把我说过的话记住……” 红蕊拉着儿子的手,毫无预兆地大哭起来。 阿久慌张地给母亲擦眼泪:“娘,阿久知道错了。你的眼睛还是肿的,不要再哭了。” 红蕊并没有停止哭泣,还愈加的歇斯底里。 “娘……谁?是谁在那?” 阿久像是有奇特的感应一般,明明背对着房门,忽的就发现藏匿的两人。脸色大变,张开手臂挡在母亲面前。 流年不利,最近只要躲起来,就会立刻被发现。颜知鸢从门后走出来,挑眉问阿久:“是我,你怎么发现我们的?” 阿久抿起唇,显然是不打算回答颜知鸢,而且还护着娘亲一直往后退,视线多次扫过门口。 还是太嫩了,想干什么都写在脸上的。 他想逃跑。 可惜逃跑是没有用处的。 红蕊眼泪不住地往下流,颤抖着说:“两位怎么又来了?” 颜知鸢:“我刚刚已经看见了。你叫阿久对吧?你在阳光下是没有影子的。” 母子俩交换一个眼神。 红蕊不知想到什么,竟然渐渐镇定下来。 “阿久确实有奇异的地方,不知两位有没有听说过‘感而有孕’?几年之前,我浣衣时,有一颗彩色的果实落进盆中。说来也怪,我一见那果实就觉得非常口渴,迫不及待的将整个果子吞下,口渴的感觉立刻就得到缓解,而且腹中也变得暖洋洋的。 没过多久,我就发现自己怀孕的事情。 我一个胆小怕事的妇人,虽然心里知道孩子是祥瑞,但并不敢让人知道他有异于常人的地方,故而让他装成傻子……现下被你们知晓,可否请道长、请这位姑娘替我保密。” 颜知鸢与她对视,竟然看不出她有一丝说谎的痕迹,哪怕她紧张得出口的话伴着不可抑制的哆嗦,也还像是在说真话。 要嘛她就是说的真话,要嘛就是她擅长说谎。 ……答案当然是后者。 感而有孕的故事,颜知鸢听过很多。 著名的如伏羲,其母华胥氏是因以足丈量巨人足迹受孕;神农,其母是少典妃女登,感神龙而孕。这叫做圣人皆无父,感天而生。 这些就过于神异而且不可考证,然而颜知鸢听朋友们说过的各色故事中,但凡声称是感天而孕的,都是在为孩子的父不详蒙一层遮羞布。 世界上本来就有鬼怪妖邪,单单如此说不会有人相信,还会惹来嘲笑。当生下的孩子真有一点奇异之处时,惧怕神秘力量的人们就很少会去深究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转而相信“感而有孕”的说法。 母子俩满口谎言,没有一句真话。 颜知鸢:“他的父亲是包文吧?” 红蕊眼神闪烁:“你在说什么?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颜知鸢:“我有很多种办法可以向所有人证明,他就是人和鬼一起生下的孩子。不要再试图说谎,你和包文之间的事情我全都知道。” 红蕊:“你到底想干什么?” 慌乱又重新出现在她的身上,这次阿久也露出惊愕的神情。 “不要紧张,我只是想跟你打听点事,”颜知鸢:“颜府死的三个人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阿久瞪圆眼睛:“不是我爹做的!” 这种可可爱爱的小东西,颜知鸢一向没有抵抗力,笑眯眯的揉了他脑袋一把:“小朋友,你这样很像是不打自招。” 阿久:“……” 红蕊:“真的不是他做的,他绝不会害人。” 目前死的三个人的确都和包文没关系,包括从井中捞出来的丫鬟在内,都是厉鬼杀的。 然而,并不一定要弄出人命才叫做害人。 颜知鸢:“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屋里的钱氏就是他害人的证明。” “他会这么做是为了保护我。” 颜知鸢:“不管初衷是什么,结果已经很明显——你们逼疯了钱氏。” 红蕊默然。 “我爹吓钱氏是有原因的,钱氏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是她活该……” 阿久明明是个孩子,却比红蕊更加的沉稳。他很聪明,能将一个傻子装得惟妙惟肖足以说明这一点。 没准感而有孕的谎言都是他教给红蕊的,毕竟撒谎就要考虑事情败露的可能性。 阿久说话条理分明,而且对父母的事情知道得很清楚: 多年前,为给哥哥治病,红蕊被卖到颜府,成为颜承业的妾室。 颜承业此人是个彻头彻尾的官迷,并不好美色。纳容貌美丽的女子是为了让她们生下更多漂亮的孩子,最好是生女儿,可以做为联姻之用。 这对嫁给他的女子来说并不是好事,因为他不能依靠,也不堪托付终身。 怀着极强的目的性娶妻纳妾,此人对后院里的女人们并无一点温情。 颜承业的妻子钱氏也不知道是不是看明白这一点,知晓夫君并不在乎妾室通房等人,便在这些女人身上发泄其变态的谷欠望。 虽然没有将人折磨死,却能将人折磨得生不如死。 红蕊不过嫁进来半年就受不了,她找不到出路,决心投井自尽。一个寂静的夜晚,她闭着眼睛跳进大厨房旁边的井中。 落水后,却不往下沉而往上浮。 颜知鸢:“包文认出你娘了?” 阿久点头。 包文也没有想到,终于等来的“替身”居然是青梅竹马的邻家妹妹,怎么忍心害她。相认后,也知晓她过得不好,承诺会好好保护她。 从这一天开始,每逢钱氏欺辱家中妾婢,包文都让红蕊悄悄的把井水洒在钱氏的被褥上,夜间入梦惊吓钱氏,以此作为惩罚。 钱氏精神恍惚,便收敛许多。 后来,两个人旧情重燃,生下儿子阿久。 钱氏的病情却越来越重,倒不是因为包文不放过她,而是她的夫君——颜承业的绝情将她逼到疯癫的地步。这个人未必完全不信鬼神之事,却不愿意为妻子请和尚道士来家中做法。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万一让外人误会颜家有“不干净”的东西,自然会猜测颜家有见不得人的阴私事,影响他的风评。 颜承业只肯给妻子请郎中。 钱氏的病症结就在于无人信她,跟她说没鬼毫无意义。 她一旦闹腾,颜承业就命人将她关起来。 一个好好的人被这么一天天的关着也就关傻了,更何况钱氏本就生着病,害怕一个人待着,人越关就越疯。 阿久:“我爹一开始真的害怕老爷会请高人来,那他就很危险。可见老爷丝毫不顾夫妻情分,一直关着钱氏,又觉得她很惨。有些人一点小事都要斤斤计较,心中满是怨恨,我爹我娘能以德报怨,去同情钱氏这样人,难道还不算是善良吗? 后来,钱氏就被关进翠竹轩。我娘为保护我,又觉得亏欠钱氏心中不安,就请求住进此处。我爹听说后,也是同意的。 我们一家人只想要长长久久的在一起,我爹甘愿每日受苦都不寻替身,有什么理由害死三个人呢?” 阿久不装傻的时候是个挺漂亮的孩子,眼巴巴的看着人更加可爱。 颜知鸢:“行,我信了。” 到这个地步,母子俩已经没必要再说谎。 颜知鸢一边消化听到的内容,一边思考:我先前对厉鬼身份的判断是有问题的——冤枉颜承业了。他虽人品不佳,也不能事事都赖给他……当然,他肯定不是没错,错误是很大的!不过,看红蕊母子俩对他和钱氏的态度,就能知道,若是他后院的女子化成厉鬼,最先要弄死的就是钱氏。 可钱氏还好好的活着。 那厉鬼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呢? “言归正传,只要你们告诉我邪祟的身份,我就替你们保密。若以后秘密被颜承业知晓,我身边这位真人也会帮你们的……凌霄道友,玄门没有见妖就除,见鬼就杀的传统吧?” 凌霄:“……你终于想起我了。” 颜知鸢:??? 凌霄轻咳一声:“没有,没有这个传统。” 阿久:“可我们不知道大灰影是什么人。” 颜知鸢:“你爹呢?他也不知道?” 说起这个,阿久的眼睛立刻红了。 “我爹已经失踪好几天了。” 颜知鸢愣了一下,就见阿久恳求道:“姐姐,你可不可以帮我找到我爹?我很担心他。” 小朋友的态度变得很快,够机灵。 颜知鸢:“没想过是我们抓了他吗?” “不会的,老爷昨天才请来两位道长,我爹爹大前夜就已不见踪迹,我觉得他的失踪和大灰影有关。” 大黑影,大前夜……颜知鸢的脑海里闪过墙根出的斑驳水渍和草丛里小小的菌人。这可不是什么好的联想,索性很快就被打断。 阿久扯了扯红蕊的袖子,急切的道:“娘,你快把最后一次见到爹爹的情形告诉姐姐。” 红蕊并不是一个很有主意的人,立刻遵从儿子的话,说起大天前发生的事情。 入秋之后,天气渐渐转凉。红蕊决定到大厨房去领些炭火,路过百花园的时候,看到大夫人王氏鬼鬼祟祟的走来走去。 颜府没有分家,颜承业照理来说该被称为二爷。可颜老太爷一死,府里的下人们就极有眼色的改口叫他老爷,越发显出大爷、三爷尴尬的地位。 王氏是颜大爷明媒正娶的妻子,自丈夫死后,在府中几乎就成了隐形人。一年前,唯一的儿子也生病去世,她倒一改从前深居简出的习惯,常到福寿堂奉承老太太。 红蕊的胆量不大,意识到情况不对劲,立刻藏到树后。 万幸,王氏并没有发现她。 接着,她亲眼看到王氏将半瓶头油倒在台阶上,再急匆匆的躲到一旁。 这种情况下,红蕊只能待在原地,稍微有点动作就会被王氏发现。 没过多久,孤身一人来逛园子的老太太不慎踩滑摔倒,整个人滚下台阶,趴在泥地上没了动静。 红蕊看到老太太的头部磕在坚硬的台阶上,心扑通乱跳。 趁着王氏去查看老太太的情况,悄悄地跑了。 回到小院里,越想越心惊。怕老太太就这么摔死了,又怕被王氏发现。 包文见她神色恍惚,自然会询问。 知道前因后果,安慰她说没事的,决定出去看一看。 让红蕊害怕的是,包文离开之后再没有回来,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第二天一早,红蕊出门打听,才知道老太太摔伤需卧床养病,王氏上山替婆母祈福。 还有……老太太房中的一名丫鬟投井自尽。 那包文呢? 包文到底遇到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欢迎收听颜府阴私事系列节目…… 第11章 厉鬼的身份 红蕊不相信包文会离开他们,就算真的要离开,也不可能如此突然。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我刚进颜府的时候,就听碎嘴的丫鬟悄悄议论,说大爷要是还活着,颜家恐怕能出个状元。大爷为什么会死呢?大家私下说,都怪他太会读书。老太太多么要脸面的一个人,不可能让庶子的成就超过嫡子。斩草就要除根,老太太心狠手辣,见大爷留下的遗腹子隐隐有几分老子的聪明劲,便下手绝了后患。 那哥儿的身子骨本来就弱,且还生着病,老太太偏以不敬祖母为由,让他站在烈日之下暴晒两个时辰。 当天夜里,哥儿就便血不止,因为不忍死后留娘亲孤零零一个人,苦苦挨了三天。可怜见的,人还是没了。 我听见过王氏丧子后的哀嚎声,不意外她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都是做母亲的人,红蕊也不觉得王氏做错了。 有件事情比较奇怪:老太太害大爷的理由充分,为什么要害大姑娘呢? 真是因为嫡母对庶出子女天然的厌恶吗? 包文虽然不能离开颜府,可满府里蓄水较多的地方他都能去。积年累月,府中的辛秘在他那就成了消磨时光的八卦。 ——老太太好像恨着所有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 颜老太爷活着的时候,这种倾向还不太明显……“却也不是没有一点端倪。庶子庶女一共三人,有命怀胎的女子全都难产而死。巧不巧?大爷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就和老太太有关,大姑娘幼时定的婚事由老太太一手包办,看着光鲜,其实一家子豺狼虎豹。” 颜知鸢:“巧合太多就是人为。” “那会她还心有顾忌,”红蕊轻咽唾沫,继续说:“老太爷一死,老太太管着中馈,如同摘掉项圈的恶犬,狠辣的手段一一显露。” 颜老太爷的红颜知己们,下场一个比一个惨。有的被关在房中不给水米,有的灌了哑药卖到脏地……花样百出,听着就骇人。 大爷、大姑娘先后过世,不是从老太太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还活着的就剩下三爷一位。 虽然毫无凭证,但颜三爷显然是察觉到老太太的不慈。娶妻后,他迅速地搬离颜府,龟缩在一个院子里。 老太太的手伸不了这么长,可她也有办法压在三房头顶上,以孝道为武器,让夫妻俩过不了真正的好日子。 两人从小院里出来,颜知鸢沉默了许久。 这位老太太是不是每天没事就琢磨着害人的办法,否则哪有今日的成就?就算要怨恨,恨的也该是花心的老太爷。恨上小老婆也就罢了,甚至还牵连无辜的孩子,心态不健康吧。 她单单知道爹娘在家中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却想到他们一直以来过得如此艰难。 遇到这种情况,讲孝道就很坑。 将这些暂时抛到脑后,颜知鸢又想到颜承业乱七八糟的后院。世间的女子遇上父子俩,都是倒血霉。 对红蕊来说,包文虽是个鬼,却比是人的颜承业好一万倍。 想到这个,颜知鸢感叹:“鬼子果真和传闻一般,有不同寻常的能力。” 凌霄:??? 颜知鸢已经习惯自己知道的常识,在两位道士那里是天书的设定,解释说:“人和鬼很难孕育子嗣……” 师傅说,这个叫做生殖隔离。 “鬼子数量稀少,传说他们会拥有一些特殊的能力。我怀疑阿久能不用眼睛就感知到异常的存在,昨夜里厉鬼飘过的时候,他感到害怕。刚刚我们藏在门后,他也感觉到了。” 一提到刚刚的事,凌霄心中有雄鹿乱撞,转移话题道:“……我让人去查查王氏的下落。” 消息很快就传回来,王氏失踪了。 女眷在寺庙中暂住是很正常的,王氏既是去为婆母祈福,自然要烧香拜佛念经茹素,住上十天半个月才显得有诚心。这才过了四日,府中根本没想起还有这么个人。 原来,王氏只在寺中住了一日就告辞离去,没跟任何人提及去向。按目前得到的消息,她也没回过娘家。 凌霄:“厉鬼会不会是王氏?她出事丧命化身厉鬼报仇?” “不会,无论她是死是活,是她的可能性都不大。” 王氏恨颜家人是有理由的,可颜知鸢觉得就凭老太太还活着,也绝对不是王氏下的手。 不过既然有线索,还是得去王氏屋里一趟。 颜府主子住的地方,论华贵如老太太住的福寿堂,极尽奢侈,华美非常。每一个柱子都雕刻着不同的花纹,每一扇窗都有不一样的形状。当初建颜府的老太爷显然是有极高的审美水平,造就这十步一景,百步一绝的精妙宅邸。 可再精巧的设计,也耐不住年久失修,许多院子逐渐变得残破。 比如关着钱氏的翠竹轩,又比如大房遗孀住的小院子。 颜大爷和全哥儿的灵位设在堂屋,旁边就是王氏的卧房。 如此布局,很容易就能窥见王氏心中的凄苦,以及她心中掩藏不住的怨恨。 可以想象,王氏靠在床沿上注视牌位的模样,想到令人痛恨的老太太,就会去上一炷香。 颜知鸢寻母子俩的鞋时,发现柜子里有写着生辰八字的小人,上面扎着无数根针。 能对得上大致年岁的,府中就老太太一人而已。 哥儿的鞋太小,不到五寸。 王氏的鞋子尺寸对不上。 颜知鸢:“我总觉得漏掉了什么……” 她坐在堂屋的长凳上,蘸一点壶中的冷水,在桌上画一条长长的玉带。 “从东到西,依次为侧门、大房、颜承业的静心阁、翠竹轩、福寿堂、百花园、大厨房、芙蕖馆、通往三房的小门。其中福寿堂离颜府大门最近,昨天发现的那名丫鬟就死在福寿堂和大厨房之间的一条小径上。从这条路上走,就不用穿过道路复杂的百花园。颜府周边风平浪静,说明厉鬼只在府中作祟,目前为止死的人又都在福寿堂以东的范围内……到底是漏掉了什么呢?” 必须搞清楚厉鬼的身份,才能拿到它尸骨,增加对付它的把握……好好的想一想。 有了!搞清楚颜府居所的分布后,漏掉的线索其实已经很清晰了。 只有临近福寿堂的翠竹轩有一点厉鬼活动的痕迹,作为主要目标的颜承业所居住的静心阁里,几乎没有受厉鬼的影响,钱氏还活着,颜承业的美婢娇妾全都平平安安。 唯一一次的投毒,药也下在她夹起的糯米糕里。 完全可以大胆的排除掉颜承业被厉鬼盯上的可能性!! 一个念头越来越的清晰:厉鬼是冲着三房来的。 爹娘的人际关系非常的简单。 已经多年未和颜府的人产生任何的交集,恨着他们的人,似乎只有红蕊口中的……当然,这还只是猜测,有待证实。 两人从王氏的住处走出来,在静心阁附近遇到行色匆匆的灵清。 “终于找到你们了。从早上到现在,颜府的人不停用桃枝清扫每一个角落,特别是颜大人的前屋后院,更是得到重点照顾,没发现第二块阴石。我觉得,厉鬼好像单单是在针对颜三爷……” 果然如此。 若不是针对颜家,若亲爹不是替颜承业受过,那以他平日的行事准则,绝没有招惹如此大的杀意的可能性。 若以恨意论凶手,只有一个人有动机害他。 颜知鸢:“我让颜承业查颜府所有人的鞋子尺码,有结果了吗?” “有,你看看。” 灵清将怀中的纸张取出来递给她。 颜知鸢果然在上面看到一个符合她猜想的人。 这个人身在颜府,还是女眷。人时候化身鬼怪,确实有可能依照生前的习惯,暂时待在让自己觉得舒适和熟悉的地点。 生前很少离开颜府的人,死后也容易被困在矮墙之中。 最重要的是,此人最近受过重伤。 若她并不仅仅只是骨折,而是已经死掉呢? 可她是如何让躯体继续保持活性的?只听过鬼上活人身,没听过鬼还能一直使用死人尸体的。 这个猜测真的很疯狂。 “去福寿堂!” 颜知鸢心中着急,想要快一点到达。 “你介不介意再冒犯我一次?” 凌霄:“……” 两位道长轻功了得,屋檐上的跳跃要比步行要快得多。 一进福寿堂就闻到浓重的焦糊味,灼热的烈焰从内室席卷而出。仆从们都在往外跑,拉住一个人问,得知老太太还在里面。 不过,火也是忽然从老太太身上燃起来的。 三个人灰头土脸的站在院子里,看大孝子颜承业坐在地上嚎嚎大哭。 灵清抹了一把脸:“这是什么回事?厉鬼的目标其实是老太太太?” 今有厉鬼作祟,哪怕是白天燃起的一把火,也不能归咎于意外。而且老太太忽然自燃,也实在是诡异。 颜知鸢:“我的猜想有些荒诞……” 凌霄:“尽管说出来。” 黑烟滚滚,颜知鸢呛进一口烟,咳嗽几声才能开口:“厉鬼乃老太太所化。” 灵清:“什么?不不不,这是不可能的。厉鬼肆虐的时候,老太太分明还是个大活人。” 颜知鸢:“那么,有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人死后身体不腐,如活人一般?”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老老太太。 第一个死去的丫鬟是贴身伺候她的,杀死她后老太太手染血腥成为厉鬼。 第二夜,老太太来到三房小院想要杀人,却被廊下的桃木风铃逼退,急于增强实力,回到福寿堂的途中杀死侄女。 第三夜,颜知鸢回家,老太太接连杀死两人后实力大涨,却还是被拦在门外一整夜。天就要亮了才匆匆离开,抄近路遇到第三个受害者。 然后就是昨夜,颜知鸢和凌霄一路追踪,也是在福寿堂附近失去厉鬼的踪迹。 还有今日的下毒,颜知鸢惹怒老太太,立刻就被针对……当然,这也和她被发现是三房的子嗣有关。 以老太太的性格,自然不会放过王氏,可王氏聪明,已经跑了。老太太暂时寻不见她,或是对亲爹的恨意更深。 总之,厉鬼若是老太太所化,一切都合情合理。 “有这样的东西,”凌霄没有理会师弟的震惊,继续说:“而且还和你们颜家有关。当年,颜老太爷种出过一株纯白无瑕的牡丹,花香浓郁,滴在花蕊上的水会凝结成透明的晶体。 家师认为这株牡丹可以用来炼制从古籍中看到过的一种丹药——驻颜丹。一向爱花的颜老太爷竟然同意了,只是请求家师将炼制出的丹药分给他一枚。 不过,古籍所载有些缺漏之处。家师炼出来的并不是能让人青春永驻、容颜不老的丹药,而是两颗透明的珠子。虽然不能让活着的人容颜不老,却能让死后的尸身多年不腐。 让刚断气的尸身含此珠,甚至能让尸体短时间内保持鲜活,仿佛生机还未断绝一样。” “原来如此,”颜知鸢全明白了,激动的道:“鬼不能借用死尸活动,生机未断绝的身体使用起来就如同是‘鬼上身’,又因为是自己的身体,还不存在被排斥的可能性。” 灵清:“我还是觉得不敢置信,不是什么灭门之怨、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仅仅是嫡母怨恨庶子,三老爷对她、对她的儿子都没有任何的威胁。难道就会因为这种程度的恨意,宁可永世不能投胎也要杀死他吗?” 颜知鸢冷笑一声说:“值不值得大概只有老太太自己知道。” 万一这位有强迫症呢?哪怕剩下一个情敌的子嗣还活在人世间,就无法安息的那种! 精美绝伦的福寿堂被大火付之一炬,此刻到处都弥漫着刺鼻的气味。颜承业数次想冲进大火中都被拦住,已经哭晕过去,高喊着节哀顺变的忠仆们的将他抬走,场面非常混乱。 若他知道亲娘就是厉鬼,恐怕再没心情哭丧了。 颜知鸢现在还有两个疑惑:老太太是如何把毒下到糯米糕里的?她自燃的时间太过凑巧,又是怎么得知自己身份已经暴露的? ……竟能做到提前焚烧自己的尸骨,免得落入他们手中,成为对付自己的武器。 作者有话要说:颜承业很委屈:我爹是我爹,我是我。我这哪能叫花心?我这是为了事业! 第12章 浆糊 没过多久,重新醒来的颜承业又一次回到福寿堂,披头散发,步履蹒跚,甚至都没有顾得上穿鞋。他推开搀扶自己的仆从,扑倒在地上,一边哭一边用手捶地。 任谁看到他悲痛到如此地步,都要感叹他孝心可嘉。 然后,他就知道厉鬼乃老太太所化……哭声戛然而止。 “不是这样的,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颜承业第一反应就是极力的否认。 可他又是了解他娘的,心里并非真的认为没有这个可能性。 颜知鸢在旁边点评他的表现:“你这样子,显得底气不足。” 颜承业:“……” 等大火扑灭,勉强能够进入其中,三个人艰难的捡出一些碎骨。 对鬼来说尸骨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不管是哪种鬼。 甚至有因为死的时候尸骨不全,而无法投胎的阴魂。 比如死因是火烧的鬼,一旦四肢、头部被毁,就会沦落成鬼中最下等的烧死鬼。既没什么本事,还不能随着死亡时间的变长而变强。身体像个无法储存阴气的漏斗,魂魄会渐渐消散,没有入阴曹地府的机会。 《问鬼神·第二卷 ·鬼》中有一则关于烧死鬼的故事,讲述故事的就是烧死鬼本鬼——他是为向小小的颜知鸢炫耀就快能下地府投胎的乐事。 对于无法投胎的孤魂野鬼来说,地府已经成为最好的归宿。 [烧死鬼说:家中失火,我在睡梦中被烟呛晕无法逃走。火扑灭的时候,我两只手的骨头已经被烧成灰烬,变成鬼后灵魂残缺不全,成为鬼中的废鬼——烧死鬼。阴差不拘,无法投胎转世。好在遇到的小鬼都很可怜我,也不吃我。 后来,我走了很多地方,魂魄已经渐渐到了要溃散的边缘。这时候,我遇到一个死去很多年的老鬼。他告诉我一个办法,能让几个残缺的鬼合并,补全身体去投胎。 必须是有月亮的夜晚,请一位未婚女子准备熬煮浆糊的原料,先将几个鬼的尸骨(量不用太多,一截指骨就可以)丢入凉水之中,嘴里要念‘水入锅,面入锅,加热熬成浆,糊糊黏阴身’。 浆糊熬好,鬼的身上也跟着涂满浆糊,这就可以进行下一步‘合并’。 也不是所有残缺不全的魂魄都可以随便的合并,规则是——老不并少,男不并女。] 尽管已经过去很多年,颜知鸢还能清晰的记起烧死鬼得意的样子。 再后来,他赚到路费就去了鬼门关,若是顺利的话,现在已经投胎转世重回人间。 浆糊的粘性足到能令几个鬼合并在一起,肯定会在一定程度上限制每个鬼的行动的能力。换个思路想,不失为一个对付厉鬼的手段。 至于有没有用,试一试就能知晓。 玄门自然也有以骨抓鬼的术法。 颜知鸢:“骨头够用,咱们可以分一分。” 灵清抓了抓头发,真去分骨头了。哪怕老太太的反应已经足够快,大火却无法毁掉所有的尸骨。要知道,鬼对尸骨是有感应的。 我烧我自己,老太太是个狠人。 捡来的骨头正好分成两大碗碎骨。 灵清要把骨头放进招魂的阵法中,再借厉鬼对颜三爷的怨气为引,就能做到要鬼几更来,不可不听召。还有,可以在尸骨上刻‘现身咒’,成功的话,鬼在普通人面前都无法隐身。 他很好奇颜知鸢会做些什么。 在玄门中,问人道法是极不礼貌的行为。可知鸢道友用的不是法术,而是驱鬼小偏方?似乎也从不介意让他们知晓,有问必答。 那应该可以问吧? “道友准备拿尸骨怎么办?” 颜知鸢:“煮糊糊。” 灵清:你说笑的吗???为什么看起来一本正经的样子。 两人分的是亲娘的遗骨,孝子颜承业一句阻止的话都没有说,避到旁边罕见的沉默着。难得没有凑到凌霄身边献殷勤,甚至一度忽略掉凌霄的存在,完全陷入到自己的思绪之中。 太阳一有落山的征兆,寒风就开始肆虐,颜知鸢捧着装骨头的瓷碗回到三房小院,一边让杨氏帮忙准备好晚上要用的东西,一边说起白天发生的事情。 说到老太太是厉鬼,颜三爷居然只有一点点的惊讶。 “若是老太太的话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颜三爷感叹:“她本就是像恶鬼一样的人。” 杨氏竟然对她说:“你生下来身子不好,我和你爹都怀疑过老太太在其中动了手脚。” 这么多年以来,夫妻俩没在颜知鸢面前说过老太太的不是,并不是说对颜府还有什么期待,而是根本不愿意提及颜家的任何一个人。 颜知鸢:“老太太为什么这么恨爹?” 杨氏厌恶地说:“她痴恋老太爷已经入了魔!一个疯子的想法,自然难以猜度。” 到底是长辈,温柔的杨氏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极限了。 颜知鸢:“……痴恋老太爷?” 以老太太要强的性格,肯定会怨恨花心的夫君。 颜知鸢都在怀疑老太爷不是简单的英年早逝,而是被老太太一碗毒药送上的西天。 “据说老太爷生得俊美无双,是个风采绝佳的人物,”杨氏看到女儿吃惊的模样,竟然些许自豪,便继续说:“关于她为什么恨你爹,我有个猜测,她大概是觉得只有自己才配生下老太爷的孩子……我瞎说的。” 颜知鸢实在无法将狠毒的老太太和颜狗划上等号。 “唉!” 颜三爷非常懊恼:“是我不好,若我是个有本事的人。早就能带着你们娘俩跑的远远的,哪会有今日的祸事。” 颜知鸢安慰他,老太太一个厉鬼,铁了心要杀他,跑多远也没用,不必自责。 颜三爷并没有被安慰到。 一个时辰后,凌霄两人和颜承业一起从小门进三房小院,后面跟着两名健妇,压着一名衣衫褴褛的女人。 杨氏一见她就惊讶地喊出声。 “大嫂,你这是怎么了?” 原来这个容颜憔悴的女人就是失踪的王氏。 排除她的嫌疑之后,颜知鸢就猜测她没出事,是自己从寺庙逃跑的。 王氏恍惚间答道:“是三弟妹啊……” 说完,想起自己如今的状况,转过脸看也不看杨氏。 然后,她就看到颜承业的脸,立刻怒目而视,一脸怨毒。 若目光能杀人,颜承业已经死过千百遍。 “颜承业,你个臭狗屎!你个没心没肺的王八蛋,两面三刀的死龟孙,满嘴喷粪的真小人。你娘是个毒蝎,生的儿子也是一头禽兽。哈,要杀就杀,可恨我死前没能弄死那老虔婆!” 灵清小声告诉颜知鸢,王氏离开寺庙后,借住在城郊的一户农舍中。妇人很是警觉,发现有人在找她,立刻从后门逃走,去找她的人也是追逐一场才将她带回来。 从被逮到的那一刻起,王氏就紧闭着嘴什么都不肯说。 一见到颜承业,就发疯似的骂他。至今为止没有一句重样的。 颜知鸢知道凌霄他们为什么把王氏带来三房小院。作为杀死老太太的人,王氏很可能也被老太太怨恨着,搁这才安全。 眼见就要天黑,灵清神色凝重,抿唇在外面布阵。 屋内王氏的唾骂一直没有停歇,她的手现在是被捆着的。因为一放开她,她就能扑过去咬死颜承业。 等外面的灵清已经开始招魂,诵念的咒语并没有平心静气的功效,反而让人非常的紧张。 王氏还在骂,不停的骂。 颜承业终于受不了,大喊一声:“老太太已经被你的一瓶头油送上西天……她都死了,有什么仇怨都一笔勾销。” 王氏愣住:“你哄我。我离府的时候,大夫明明说人救回来了。” 颜承业气极。 “你消停点吧!她那是变成厉鬼了,现在还要杀老三。” 王氏:“……哈,颜家的人都该死。我的丈夫儿子都死了,老三凭什么还活着,你又凭什么还活着——你是她的儿子,你最该死。全都去死吧!全都去死吧!” 声音尖锐,又凄厉得能刺穿耳膜。 “水入锅,面入锅,加热熬成浆,糊糊黏阴身。” 颜知鸢的一锅浆糊已逐渐变得黏稠,她抽空回王氏一句:“伯娘,老太太活着的时候作恶多端,死掉还能横行霸道。我们正想办法让她魂飞魄散永世不得投胎呢!你能安静一点吗?” 王氏咬牙说:“……成!” 她就真的不说话了。 只听屋外灵清大声呵——“来了!” 飒飒飒! 狂风大作,屋子四周的树木都剧烈地晃动起来,天地似乎在旋转,耳边充斥着可疑的响动。 已经完全不知道外面的灵清和凌霄都在做些什么。 除非打开门……不过,这时候关着的房门更能让人觉得安心。 屋内的烛火瞬间变成青绿色。 又是这样,杨氏的恐惧积累到极致,发出短促的尖叫声。 颜知鸢握住了她的手:“娘,没事的。” 沙沙沙! 有什么阴森可怖、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正在渐渐的靠近。 颜知鸢站在最前面,看到一个披散着头发的脑袋探进门中,再缓缓抬起脸来。 “咯咯咯” 她咧开嘴,发出低哑的恐怖笑声。 “啊——” “娘哎……娘哎……” 原来这位就是老太太,颜知鸢一直是只闻其声,没见到真人。 大约是灵清的符咒起了作用,使得她不能隐身,而是现出身形。屋里的人没有开眼的也都能看见她,皆露出恐惧的神色。 端详老太太,只见她脸上干瘪无肉,面皮青紫不似活人,嘴角的深刻的法令纹为增添几分刻薄的气质。最骇人的是一双鹞子黄眼,下面挂着一对肿胀的眼泡,看人的目光怨毒非常。 正巧颜知鸢的浆糊已经熬成,轻呼一口气:“幸好……赶上了。” 老太太的阴森的笑戛然而止,她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发现脸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往外冒白色的黏糊糊的浆,正要穿门而过的她惊讶的发现自己被卡住了。 小半个身子已经进门中,下半身还在外头。 “贱种,这是什么?” 被老太太阴冷的视线扫过,颜知鸢也是见过无数鬼怪的人,居然感觉渗得慌。比较麻烦的是,她发现变成厉鬼的老太太是有理智的。 关于这点,她之前就有预感。如今预感成真,没有一点猜中的关键之处的自得。 对付一头野兽容易,还是对付一个有着野兽般强壮身体的人容易?当然是前者。 “浆糊,用来封住你的臭嘴。” 颜知鸢挑眉,挥动手里的桃枝,打得老太太卡在门板上的半个身子直冒青烟。 “你这个贱种……” 老太太还在骂,仿佛已痛恨颜知鸢到极致,想要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说实话,颜知鸢简直觉得莫名其妙。 她与这位老太太的关系不过是家族谱系上的两个名字,满打满算也就说过三回话,还得把这次算上。 恨来得如此荒谬。 还恨得如此之深,生啖其肉不能解恨。这完全没道理! “你才是贱种,你生的才是贱种,”王氏对老太太的恨意战胜了对鬼神的恐惧,咬牙切齿的大喊:“只要不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通通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老虔婆,你才是最应该去死的人!疯子,你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老太太的视线落在王氏身上,古怪的笑起来:“你还敢回来。” 王氏害怕得浑身颤抖,还强撑着骂:“不回来哪有机会看你魂飞魄散。” 浆糊越来越多,老太太的脸很快就被掩埋在其中。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似乎是在想脱困的主意。 这时候就显出颜承业了。 “儿啊,快来帮娘一把!” 门上挂着的一大团浆糊里传来老太太模糊不清的声音。 “娘哎,你快走吧!我求求你了。” 颜承业快要哭了。 老太太:“娘卡住了,现在走不了,过来帮娘一把。承业,你是我亲生的儿子,难道我会害你吗?” 颜承业哭嚎着喊:“你会,你怎么不会!你当然会害我。” 老太太:“……” 作者有话要说:鉴定完毕,这一对绝对是有血缘关系的亲生母子。 第13章 魂消 颜知鸢心说:不枉我把浆糊熬得这么浓稠,否则你们哪有展现母慈子孝的机会…… 很快,她就没办法站在旁边继续看戏,因为老太太的状况明显不对劲。 大约是许久都无法挣脱桎梏,老太太的耐心已经耗尽,身上燃起黑色的火焰,灼烧着乳白色的浆糊。很快,一张青白的脸就重新露出来。 “嗷——” 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老太太以掌成爪状,一根根闪烁着银光的指甲迅速生长。再看她的脸,双眼外凸,流出血泪,通红的眼珠子像是要挤出眼眶。 颜知鸢很清楚,面前的不是普通小鬼,而是比鬼中王者还有可怕的厉鬼,不可能靠区区浆糊将她制服,用这点手段就想让她魂飞魄散,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从刚刚开始,已经能隐约地听到外面打斗的声音。老太太肯定是用什么办法拖住了两人,来到屋中。 以凌霄鬼怪克星的体质,又有宝珠剑在手,不会被困在太久。 颜知鸢要做的就是尽量地拖延时间,她冷静的观察着老太太,并不因为老太太的身子已经渐渐的挤进房间里而感到慌张。 现在的老太太已经失了人形,成为彻头彻尾的怪物。它指甲长到一尺长就不再继续生长,躯体渐渐变成灰色,脸部呈现出密集的烧伤,脖子上全是灼烧造成疤痕。 下午,它放火烧毁自己的尸身的行为,不仅没有到达目的还让自己受伤。一步臭棋。 越不像人,黑色的火焰——阴火,就烧得越旺,浆糊消耗得就越快。 颜知鸢看明白了。厉鬼的特性在它身上并未消失,而是换了一种方式呈现。无理智和强大是划上等号的绝对规则,驻颜珠确实能令老太太保持理智,可一旦选择保持理智,就会被禁锢绝大部分属于阴灵的力量。 老太太选择失智……彻底从门中挣脱。 即使屏住呼吸,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该来的还是会来。 颜知鸢举起唢呐,深吸一口气,正要演奏。 “啪” 唢呐被厉鬼的爪子无情抓挠,在空中碎裂成无数块…… “呸!” 它吐了一口口水,实则吐出的是阴气,将残破的唢呐腐蚀得只剩下一滩脓水。 哎,颜知鸢怀疑它还记得昨夜里被唢呐声震得不能靠近的事,看来降智不等于是傻子。 也正因为要毁掉唢呐,厉鬼没注意到脚底下还有一团浆糊,用力不当“啪叽”一声,冲着颜知鸢跪拜叩头。 颜知鸢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倒也不必行此大礼。” 该说什么呢?不愧是用脑子换的力量。 厉鬼不断的咆哮,挣扎着站起来。 同时响起的还有凌霄的声音:“颜小姐,再坚持一下,我马上就能进屋。” 呼,外面的两位总算是有信了。 颜知鸢捏住荷包的手指微微放松,不到万不得已,里面的东西她也不想用……一来,房屋太窄;二来,容易引起恐慌。 再说,用了也只是能保命,不能解决问题。 既然已经被实力增长迅速的厉鬼盯上,以配合的态度让厉鬼魂飞魄散才是唯一的办法。 还有什么办法能拖延时间的? 颜承业——老太太的亲儿子。一口一口娘亲,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着喊着求它赶紧离开。苦口婆心地规劝亲娘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效果很明显,毫无卵用。 颜三爷夫妻握着彼此的手,虽不会添乱却也帮不上什么忙。 只有王氏,害怕已经离她远去,只留下纯粹的恨意。在如此可怖的情形下,还能表现出强烈的攻击性。 似乎只要有人能替她解开绳子,她就能扑过去咬厉鬼一口。 “大伯母!” 颜知鸢只能尝试剑走偏锋,高声问王氏:“老太太最在意什么?” 王氏想都不用想,脱口而出:“老太爷!” 真的假的啊…… 现在也只能试一试,颜知鸢余光见到利爪袭来,凭借着绝佳的身体柔韧性,弯腰躲过厉鬼的攻击。好险,下一回就没这么幸运了!厉鬼的动作在变快,用不了多久浆糊对它的影响就会完全消失。 “祖父,祖父!我是你的孙女。救命啊!祖母要杀我。” 厉鬼的反应并不大。 颜知鸢深吸一口气,尖叫:“颜琼林救命,颜琼林救命……祖父,您快救救我,祖母要杀我。” 厉鬼动作微滞,神色有瞬间的恍惚,竟然慢慢的停下了脚步,放弃追逐她。 颜知鸢感叹,这也忒有用了。 接着,厉鬼偏头,看向离得最近的亲生儿子。 颜承业:“……”昨天就挨了一下,厉鬼可不管他是不是亲生的。 “爹啊!颜琼林,我的亲爹!我娘,这个狠心的女人根本不爱你,她要杀死你们俩爱情的结晶。爹啊!你在天有灵看没看见……” 颜承业满地打滚,哭得痛彻心扉。 颜知鸢:“……” 颜三爷表情难看,不知道是不是被二哥给恶心的,还是因为厉鬼将目光投向他们夫妻俩,干巴巴的喊一句:“爹,救命……” 这样肯定不行,而且厉鬼也不吃这一套了。 王氏着急的说:“桂花糕……有没有桂花糕?她一看到桂花糕,心情就会变好。” 屋里哪有什么桂花糕,只能无中生有。 颜知鸢端起桌上的空盘子,冲走向夫妻俩的厉鬼招手:“这里有桂花糕。老太太,快过来吃一块。” “嗷——” 确实是把它引过来了,可它的心情并没有变好……它更为狂暴,脸上的皮肤大块大块的脱落,鲜红的眼球“噗”的喷射而出,落在地上。 黑漆漆的眼眶里,争先恐后的涌出蛆虫。 它张开嘴,一团黑色的阴气喷向颜知鸢,被这玩意沾到就是皮消骨烂的下场。就算能躲过去,后面还有一双利爪…… 千钧一发之际,一张黄符从屋顶缓缓飘下。落到地上,立刻化为眉眼冷凝的凌霄真人。 “没受伤吧?” 熟悉的冷香驱散恶臭,前方的人将她挡得严严实实,撞过来的阴气瞬间溃散,一丝一毫也没有沾染到她。 颜知鸢发现,凌霄的眼尾有些发红……大概是一直无法进门,太着急了。 “没有,你来得非常及时。” ……其实腰扭到了。这种伤有点丢人,就当做是秘密吧。 “还好赶上了,”灵清推开房门,伸进来一个圆圆脑袋:“你们快出来,免得被误伤。” 凌霄持剑站在中间,护着几人退出房间。 灵清:“没事了,后面交给师兄就成。” ……好像厉鬼已经魂飞魄散一样轻松。 里面的情形也的确如他所说,过分花哨的宝珠剑是和外表不相符的利器,凌霄刺出的每一剑都带着灼热的风,驱散阴气,熄灭阴火。招式看似平平无奇,没有出彩的地方,可厉鬼无论飘到房中的任何地方,都无法避开剑锋。 灵清打了个寒战,小声说:“师兄好像不怎么高兴……好凶啊!” 凌霄看着厉鬼的目光始终是冰冷的,一步步的,沉着的将厉鬼凝实的魂魄一次次打散,削弱它的实力,直到它渐渐恢复人形。最后,手一抖,剑凌空飞出,刺穿厉鬼的眉心。 此时,厉鬼只剩下一个很淡的虚影,眼中的红光褪去,样子也和刚刚进门时差不多了。 这意味着老太太恢复了理智。 凌霄取回宝剑,冷声问:“你为什么会变成厉鬼?到底有什么怨恨?死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特殊的事情?” 天子脚下,应天府城之内,多年未见鬼怪作祟,莫名出现一只厉鬼,很值得探究。 凌霄不相信这是一个巧合。 听到他说的话,颜知鸢有种阴谋逼近的感觉……不过,这和她的关系不大。 老太太眼中满是恶意:“哈哈哈……” 她只是笑,嘲讽的笑,不停的笑着,并不回答。 凌霄无视她的癫狂,冷静的说:“我们发现福寿堂的密室里有一具保存完整的尸身,那是颜府老太爷——颜琼林的尸身。早应下葬,却被你悄然藏匿起来。” 老太太慌了。 “你要干什么?你不要动他!” 凌霄:“可以,只要你老实回答我的问题。” “你刚刚问什么,你问我怨恨……我恨这个杂种……还有,还有,你问我死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事?” 老太太焦急的啃咬手指甲。 “我想想……我想想……我摔倒后,身体变得很重很重,一直不停的往下落……” 颜知鸢知道,黑暗中的跌落并不是幻觉,而是正常的死亡过程。等落到虚无的水中,魂魄就能脱离躯体。 “忽然,我的身体变轻,不再往下落,而是漂浮着。一个男人从无边的黑暗中走来,轻声问我:颜琼林死的时候,你答应过他什么?好好回忆一下,你还敢下地府去见他吗?” 我害过的人一个个出现在脑海中,他们死去的样子并不可怕。 这就是这些恶心的家伙,令我的双手染满鲜血。 我答应要好好照顾他的女人,他的孩子……我没有做到。 “我不敢——” 我宁愿化作厉鬼,永世不得超生,也不要下地府见他。 他失望的眼神,对我来说比魂飞魄散更可怕。 老太太凄厉的叫人让人觉得不寒而栗,再一次回忆起当时的情景都让她非常的痛苦。神秘人击中的是她内心最隐秘的、无人知晓的担忧……只是一句话而已,便成功在她的魂魄中添上一抹血煞之气。 ……到底是何等操纵人心的本领,才能轻松造就一个厉鬼。 凌霄:“那个男人——他长什么模样?” “……他披着白色的斗篷,我看不到他的脸。” 凌霄已无话可问,颜知鸢忙道:“等等……大厨房的井中有个水鬼,你是不是把他吃了?” “你说那个不自量力的家伙啊……对,我吃了他。” 颜知鸢发现,当猜测的可能成为确切的事实,并不是多令人自豪的事。 清晨的第一声鸡鸣中,凌霄挥剑,灰雾消散。 一切本应该就此结束,颜知鸢却看到一缕淡淡的灰烟飘向门外。 “她要跑!” 灵清丢出一张符咒,被灰烟裹挟着往外飘。 凌霄带着她追出去,见黄符始终离他们有一段距离,安慰道:“没关系,只是一缕残魂而已,太阳升起来就会彻底消融。” 颜知鸢没这么乐观。 “还记得到达福寿堂前就自燃的尸体吗?我总觉得她还有我们不知道的能力。” 事关父母的安危,颜知鸢不敢放松。 第一缕阳光透过云层…… 黄符落在翠竹轩周围,不见灰影踪迹。 颜知鸢也在想:会不会是消散了? 房门打开,阿久见到颜知鸢,飞快的跑出来。阳光照射在他身上,地上竟然有凝实的影子。 鬼子是没有影子的,这是什么呢? 颜知鸢全都明白了。 原来厉鬼可以躲在人的影子里,怪不得能避开大阵无声无息的进屋,怪不得能在白日里下毒,她只需要躲在布菜的丫鬟的影子里,就能悄无声息的将药粉撒进糯米糕中……若影子也能杀人的话,太可怕了!现在不能,也许只是因为她还不够强。 颜知鸢身上发寒,幸好能在厉鬼没有成长起来之前解决她,否则爹娘难以活命! 怪不得她能提前知道三人的行动,焚烧尸体。那时候,她就躲在灵清的影子里…… 颜知鸢没有说话,将阿久揽过来抱在怀里。同时,扯了扯凌霄的袖子。 ……长剑刺中地上的影子。 然而,影子也有所察觉。立刻绕过长剑,凝聚出一个透明的人形,无惧暴露在白日之下,朝着福寿堂的方向飘去。 “回去吧!” 颜知鸢轻轻的推开阿久,同凌霄一起跑向福寿堂。 这里没有一点遮挡物,老太太最后的一抹残魂灵完全暴露在阳光下。 “吱吱吱” 溃散的苦痛似乎完全没有影响到她,灰影飞快的融化着。 她用苍老的声音说着无比甜蜜的话——“阿哥,桂花开了。等我做了糕,你尝一块啊!” 在冲向打开的密室的途中……老太太彻底融化在阳光之下。 作者有话要说:请期待下一章,欢迎参观密室老尸……我在说些什么? 第14章 胎记 据说人死的时候会回忆人生中发生过的所有重要的事情,这是骗人的。 死亡的时刻,脑子里的思绪好像被彻底的掏空了,身体很重很重,不停的往黑暗的深渊下落、下落、下落……似乎永无止境。 直到现在,太阳的光芒照射在身上,灼烧着残缺灵魂……魂飞魄散时刻,回忆的走马灯飞速地旋转起来。 …… 我永远不会忘记第一次见到阿哥的情景。 那时候,我是镇上卖油郎家的闺女,家里有一个油铺,日子过得尚可。他是乡间的老农的儿子,种着几亩薄田,十分的拮据。我们定的是娃娃亲,两家一直都有往来。 我虽然没有见过他,却听说过,他自小爱侍弄花草,一截花枝都能种活。这次到镇上的目的是卖花,特地来家中拜访,是要把一盆养得最好的桂花要送给我。 吓!我从没见过长得这样好看的男孩,像是观音图中随侍大士的金童。而且他笑起来的时候好温柔,和街上讨人厌的男孩们完全不同,会用很好听的声音叫我“阿妹”。 我不知道这盆桂花的珍贵,傻乎乎的说要采摘金色的桂花来做糕,他也一点都不生气。 这是我吃过最美味的桂花糕。 他这样对我说。 那次相见后,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到镇上卖花,回回都要来家中见我,把最美的那一株花送给我。都说他很爱花,可即使我养不好他送来的花,他也从不对我生气,永远有耐心的教我怎么打理花草。 没过多久,他就得带着花去城中售卖,因为镇上已经没有人能买得起他的花了。 不过几年,他的容颜就被愈发雅致的行为举止承托得更加出众。我偶尔看着他做很普通的事情,都会失神很久——他可真好看! 爹娘却很忧愁,特别是娘,会抱着我说:“颜大郎越来越出众,你以后该怎么办啊。” 我能怎么办呢? 我会越来越喜欢他。 这才是正确的,一个女子爱她的夫君能有什么错? 尽管我长得不漂亮,还没有才情,只是一个卖油郎的女儿,他还是总上门来,送给我最美的花。 直到我及笄,阿哥得到一个在贵人府上读书的机会,才渐渐的减少来看我的次数。即使是在小镇上,距离府城还有很遥远的距离,我也总能听到关于阿哥的事情。 有夸他天生聪慧才情逼人的,读书没多久,才情就远远超过同龄的人。 有夸他是花神下凡的,否则怎么能种出连达官贵人都未见过的名贵品种呢? 有人夸他容貌俊俏,举止风雅,一位官家小姐只见他一面便心生恋慕,非要嫁予他。 可他是有未婚妻的。 那天有位美貌的小姐走进油铺里,见到我之后,立刻用一种我永远不会忘记的鄙夷眼神看着我。让我产生一种难堪的错觉——我是光着身子站在她面前的。 “你配不上颜郎。” 我配不上阿哥吗? 可我和他是青梅竹马,自小定亲的未婚夫妻。 我怨恨的想着,如果我配不上做阿哥的妻子,你这样的女子便连看阿哥一眼的资格都不配有。啊,我要剜出她的眼睛,让她不能再睁着那双水灵灵的眼看我的阿哥。 只要有耐心,就可以等得到机会。端午赛龙舟的时候,在最拥挤最热闹的时刻,她不慎落入水中,永沉水底,恐怕永远不会知道害她的到底是谁…… 可我并没有因此得到安宁,因为我没能挖出那讨人厌的眼珠子。 好烦啊!我焦躁不安,常常梦到阿哥来家里退婚,然后娶为他害上相思病的小姐为妻。 我清楚的知道,我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结交的都是一个油铺老板的女儿想都不敢想的贵人,没准他以后还会做官。他的全家都已经不住在乡间,而是用他卖花的钱在应天府城买下宅邸,过得是呼奴唤婢的日子。 花魁爱他的才情,甘愿自赎自身给他做妾。 孤苦无依的柔弱女子蒙他所救,不求名分,愿意为奴为婢的伺候他。 我仿佛每天都听到有女子爱上他的消息,而他却告诉每一个人——他已经有未婚妻了。 如果他要退婚,恐怕没有任何人会责备他。 若他真的这样做,我就要在他府前悬梁自尽。 可我本来就长得不好看,进行过一些小小的试验就知道吊死会很难看,我不希望让他记住的永远是我丑陋的模样。或许我可以试试将他捆起来,然后用刀捅进自己的身体里?不知道会不会吓到他? 有没有能让我死得好看一点的方法?比活着的时候更漂亮的那种? 我煎熬着,却并没有等来退婚的消息,而是等到他三媒六聘,风风光光的娶我进门。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你是我唯一的妻……阿妹,从现在开始,我只属于你一人。” 我激动得浑身颤抖。 他太好了,他怎么能这么好!我再也舍不得死在他的面前。 他已经是我的了,独属于我!我怎么还会舍得去死呢?在这一刻,我想着,不管他未来做错什么事情,我都可以原谅他。 新婚的那段时间,他每天都陪着我。我知道,他这一生只愿意与花为伴,是不打算考科举当官的。 这很好!做官不会让他比现在更快乐。 没有必要! 我问他:“颜郎,我已经嫁给你,成为你的妻子。你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呢?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妻子?” 只要你想,我就一定可以变成你最需要的样子。 “女子就像花,各花不同美。我的妻子是桂花,清浓两兼。甜蜜的幽香总是令人魂牵梦绕,浓郁的味道又能飘香十里。听话啊!你只需要做自己,不用有任何的改变,就能让此处遍布芬芳。” 阿哥拉着我的手,按在自己胸膛上。我害羞地低下头,心里想的是:桂花还有一个特点,花朵小小的不起眼,并不是值得欣赏的花儿。 我希望他只记得桂花的芳香,而忘记桂花的缺点。 每次做桂花糕的时候,我都会产生一种莫名的愉悦,似乎已把自己融在糕里,让最爱的人吃下去。 我清楚的意识的,自己出问题了。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曾听过的艳情故事里的女主角就被阿哥接进府中。 花魁娘子,自赎自身甘愿做妾。 我的夫君愧疚的对我说:“阿妹,对不住。女子就像一株株花,我无法狠心拒绝她们……我没有办法,我好痛苦。” 阿哥就是如此温柔的人呢!如百合般清丽脱俗的女子、如野菊般坚韧可爱的少女,如水仙般顾影自怜的寡妇都一个个被接近府中,每一朵花都得到妥善的照顾,拥有一部分的阿哥。 而我拥有阿哥变得很少很少,他能陪伴我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我怎么忍心怪你呢? 无论你犯什么错,我都会原谅你。 我不愿意和任何人分享你的痛苦就让不知廉耻的贱人们承受吧。 美丽的女子静静的在后院开放然后凋零,我顾忌着颜郎的心情,不敢用太过激烈的手段,完美的制造一个又一个意外。只要做得恰到好处,正常的生老病死并不会让他觉得痛苦——花朵盛开的时候,欣赏她,花朵枯萎,安葬她。 一个养花人,不会永远为只开一季的花难过。 我越发觉得,阿哥是爱我的,而且只爱我一个。他对于别的花儿顶多是怜惜,是无法拒绝的责任,这都不是爱……直到有一朵花怀上孩子。 他看那个女人的目光变得充满温情。 嫉妒是藏在心中的一头猛兽,闸门一旦打开,就能吞噬一切。 我给女人下毒,却不忍心真的把孩子也毒死。 我敏锐的感觉到,那会让阿哥真正的伤心难过。 不过,孩子的母亲是绝对不能留下来的。 阿哥得了一个男孩,过一阵又得了一个女孩。 没过多久,我也怀孕了。整个过程一点也不痛苦,我满怀热情的生下一个男孩,结果却让我非常的失望——这个孩子和阿哥一点都不像。 后来,又一个丫鬟怀孕,生下一名男孩。 至此之后,我就不让府中的女人再怀孕生孩子。 四个孩子,有男有女,没有一个像阿哥的。 已经够了!更多的孩子出生,无异于是在分薄阿哥的注意力,占据本该属于我的时间。 然而我如此珍惜时光,还是迎来令人撕心裂肺的结局。 老大十六岁的时候,阿哥感染风寒,一病不起。 “阿妹,你是最善良的女子。我死之后,你好好照顾四个孩子……至于家里的女人,是我对不起你。你把她们当姐妹相处……好不好?” 我的回答自然是好。 我怎么忍心拒绝阿哥。 可惜,唯一束缚我的锁链已经断裂。人死如灯灭,还有什么能阻止我呢?对付让我怨恨已久的下贱坯子,我连掩饰都不必,将厚颜无耻的女人们处理干净,畅快好像都能让痛苦得以减轻。 我根本容不下别的女人给阿哥生下的孩子,她们不配!这些孩子的存在,是在玷污阿哥的血统。 就连我的儿子承业也只是勉强配活着而已……这孩子完全不像阿哥,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我渐渐变老,变得比从前还要丑陋。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人死之后还有另一个世界,也不知道人有灵魂,还有来生。 我就要魂飞魄散,却已来不及去到阿哥身边。 明明只差一点点,就能进入密室之中…… 剧烈的疼痛中,我仿佛看到了阿哥。 他还是那样,带着温柔的笑意,站在芬芳的桂花树下,向我招手。 奇怪的是,他身上披着一件既熟悉又陌生的纯白斗篷…… 这是假的,我出现幻觉了。阿哥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可对我来说,假的比真的还好。 我好高兴。 “阿哥,桂花开了。等我做了糕,你尝一块啊!” …… 老太太已经的最后一丝魂魄也彻底消散在人世间。 颜知鸢靠近密室的入口,小心翼翼的往里面看。 凌霄说,他们是从颜府最早的建筑图纸中,发现这间位于老太太床下的密室。 ……颜承业都不知道密室的存在,道长真是神通广大。 颜知鸢刚刚就有种感觉——明面上,对付厉鬼的只有两位道长,暗中却有更多的人在协助他们。颜府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大约已被翻查个底朝天。不然,这么隐蔽的密室又是怎么被发现的呢? 完全可以理解,此事的严重程度,绝不是一句颜府内务能说尽的。 一旦让厉鬼成长起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颜知鸢指了指密室,询问道:“我可以下去看看吗?” 她最大的弱点就是好奇心,对一切未知的事情都有弄明白的心瘾。 祖父的尸身在驻颜珠的保护下,还维持着生前的容颜。颜知鸢想瞻仰一下,让老太太发疯的根源到底长什么模样。 “可以……现在就可以下去。” 凌霄走在前面开路,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小心留意着身后走下一级级台阶的女子。然而,这样的行为是隐蔽而含蓄的,不易让人察觉。 从上面照射下来的光足以让两人看清楚的密室的全貌。 里面很小,一览无遗。 祖父就躺在正中央的石床上,身下柔软的青色褥子就是密室里唯一的装饰品。 颜知鸢的鼻尖萦绕着淡淡芳香,她发现香味的源头,统统来自床头的一小把桂花——现在正是桂花盛开的季节啊! 颜老太爷死的时候其实还不到四十岁,颜知鸢预料到会看见一名美大叔。然而,床上躺着的人叫她大吃一惊。 男子有一头乌黑的发,如海藻般浓密。同时,还有着极为俊美的容颜。 是不是什么地方搞错了——这位的年纪真的有三十岁吗?太年轻了。时光分明是偏爱长得好看的人,岁月竟不肯在他脸上留下一点痕迹。世人以貌比潘安,美如宋玉来称赞他,是非常恰当的形容。 不过还得加上一个词:温润如玉。 由内至外的温柔让一具尸体显得十分的可亲,令人心生好感。 颜知鸢感叹一句:“怪不得!” 话音刚落,就见尸身唇角微动,闭起的眼睛弯成一个漂亮的笑弧……这是一个极其温柔的笑容。 可惜只让人感觉到惊悚……太诡异了!二十一年不腐的尸身忽然动起来,只能带来从脚底下冲上头顶的阴寒。 颜知鸢忙往后退:“您听懂我是在夸您就成,就不必给反应了……怪吓人的。” 凌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尸身嘴角弯曲的弧度变大了…… 石床颤动,尸体眉心处涌出一点金光。 金光一圈圈的扩散,一只彩蝶从渐渐化作虚无的尸身中飞起,轻盈的扇动翅膀,落在颜知鸢的手腕上。 “噗通、噗通” 颜知鸢捂住胸口,她本以为如此剧烈的颤动是由心而起,没想到根源乃是左手腕部——一个黄豆大小的红色胎记。奇怪的蝴蝶恰好落在上面,并垂下双翅。 小小的胎记每一次颤动都会带着心脏剧烈的跳动。 “噗通、噗通、噗通” 越来越快,愈发的剧烈。 孩子生下来有胎记很常见,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胎记会随着成长而扩大。 万幸胎记一直都是这样的大小,也因为存在感太弱,早已被颜知鸢忽略。哪知道胎记会忽然像一个缩小的心脏般跳动起来,甚至还影响了胸腔里面的那颗……颜知鸢头皮发麻,脑袋里像有无数只手在不停的搅动,全身同时感受到的剧烈疼痛让思考变得困难起来。 耳边好似有戏谑的轻笑,总觉得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似乎是在以她的狼狈取乐,又像是在向她炫耀计谋得逞。 不要笑了,令人烦躁。 颜知鸢整个人痛苦的蜷缩起来。 一双冰凉的,让人颤栗的手捏住她的后颈,不轻不重的摩挲着。 然后,她的耳朵被冰冷的东西触碰了。 “……嘁,又见面了。” 是谁? 颜知鸢强忍着疼痛艰难的扭过头,身后果然什么都没有,没有冰凉的手……也没有说话的人。 “呜……疼……” 缥缈的、虚无的笑声似乎更加的愉悦了。 有病啊! 颜知鸢欣喜的看到凌霄将黄符贴在自己的额头上……终于能远离疼痛,彻底陷入黑暗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biu~反转~ 两个病娇对着骚,“颜琼林”更加厉害,老太太全盘皆输…… 第15章 结果 颜值鸢醒来的时候,感觉到身体酸痛,伸展双手打了个哈欠,就见守在床前的杨氏也捂着嘴打了个秀气的哈欠,眼角不可避免的渗出一点眼泪。 “饿不饿?” 杨氏问闺女。 不说则已,一说颜知鸢就觉得饥肠辘辘,饿到浑身瘫软,忙疯狂点头。等吃过一碗白粥,才恢复一点精神。 “我睡了多久?” 怎么也有大半天,窗外夕阳西下,估摸着是从早上睡到黄昏。 杨氏:“整整两天一夜。” 颜知鸢:“这么久?那我还要吃两碗!” 杨氏:“……” 看来是没什么大问题了。 大夫的诊断是太过劳累,以至一时情绪过激动而暂时昏睡。对于女儿一回来就为家中操心到这种地步,杨氏心中并不好受。只能让她像大夫说的那样,睡饱就好。 “嘭、嘭、嘭” 杨氏把碗塞进女儿手中。 “凌霄真人在外面,来跟你辞行的……你要见他吗?” “当然要见。” 颜知鸢搞不懂亲娘为什么一头黑线的样子。 “他竟然还没有离开。” 这真是惊喜,颜知鸢对昏迷前发生的一切非常不解。她这个人一旦心有疑惑便时时惦记着要将事情搞清楚,便要下床去开门。被杨氏扯住逼着穿上外衣,无奈拒绝梳妆打扮的建议,认真地说:“太麻烦了。人家道长要离开,出于礼貌过来跟我说一声,根本不会注意我是不是衣冠不整,也不会在意这个。” 才不是过来说一声而已。 闺女,你是不知道。他昨天抱着你回三房的,好多人都看到了。守了你一整个白天不算,夜里都是在三房歇下的。 你爹脸都是黑的。 若不是道长诛杀厉鬼对三房有恩,早就被赶出去,甭说进女子的闺房,就冲着他守在闺房之外不离开的行径,你爹都要拿扫帚撵他的——男女授受不亲。 今早起来说要走了,过来辞行,又在门外坐了一整天,太阳都要落山了还没离开。 杨氏:“你二伯说,凌霄道长出身不凡,纯阳仙师收他为徒的原因同你的情况有点相似,所以并非是真的出家人,没有不能娶妻的限制……你清楚他的身份吗?” 颜知鸢大惊:“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道长能不能娶妻关我什么事。娘,你在说什么呢!我有权拒绝盲婚哑嫁,而且我不喜欢他。” 见到他的时候,心里从没出现过乱撞的小鹿。 “这怎么是盲婚哑嫁呢?” “怎么不算,满打满算认识还不到四天的人,”颜知鸢翻了个白眼:“我都被您带偏了。我愿意嫁,人家还不一定愿意娶,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 婚契是上辈子的事情,不能和今生混为一谈。 再说真要她负责,同样的婚契她还有六个,也不能把自己分成七份……不好意思,她从没把婚契当回事。而且很赞同师父的观念,拒绝“合适”的婚姻,要嫁就嫁给爱情,否则宁愿单着。 杨氏:“……” 完全没想到闺女对凌霄一点男女之间的好感都没有,明明小伙子长着让女子趋之若鹜的一张脸,气度又非比寻常。就是怕男子出身太好,就有门不当户不对的问题……然而女儿不开窍,更愁了。 颜知鸢关上房门,走出来见到凌霄的时候,已经完全把母亲奇怪的话抛诸脑后。 小尾巴似的灵清居然不在。 凌霄身着淡青色衣袍,面无表情地站在院中,整个人冷冰冰的,通身气派让不敢轻易靠近——道长出身不凡嘛!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贵气。 颜知鸢却见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只是消逝得太快没能看清……可能是眼花看错了。 “身体是否还有不适?” “那倒没有,就是在床上躺太久,身上发酸。” 剧烈到好像下一刻就会死去的疼痛感已经完全消失,而且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颜知鸢伸出左手让他看腕部的红色胎记:“以前只有黄豆大小,现在变大了一圈。是我的胎记有问题,还是老太太口中的神秘人对我祖父的尸体做过些什么?石床上的,真的是我祖父的尸体吗?” 老太太口中的神秘人,让颜知鸢嗅到阴谋的味道。 不过,那时候她觉得阴谋和她无关,神秘人选中老太太是个巧合。 密室里发生的事情,让她不这么觉得了。 神秘人是在针对她吗?可她十七年以来一直住在涿光山,和外界并没有什么交集,能肯定从未见过那个在耳边呓语的人,更谈不上……又见面了。 他对自己是充满恶意的。 颜知鸢多少产生了一点神秘力量在逼近的紧张感,心中感叹:我上辈子到底怎么回事?留给我七份情债也就罢了,还给我留了一个大仇敌???不过,也有可能是我太过敏感,对方有一个天大的阴谋,并不是针对我,只是遇上故人来打个招呼?? “当时,我见情况不对,用安神符让你睡着后,再伸手去抓彩蝶。刚一触碰到它,它的翅膀便逐一脱落,很快失去生机。” 凌霄说:“我查验过你的胎记,并没发现有任何的不妥。如今尸身已经彻底消失,只留下一颗驻颜珠。尸体有何玄机,神秘人是谁,又有何目的,已经无从得知。玄门中有不少见多识广的前辈,我将彩蝶带回去请他们看看,若有线索再告知你可好?” “那就麻烦道友了。” 颜知鸢也有位见多识广的师父,不过请她老人家出手就不必带回彩蝶。想知道什么,起一卦就成。 红日坠落,院中凉意更甚。颜知鸢还没吃饱,一点都不抗冻,就很想回去继续用餐。四目相对,她怎么都觉得来辞行的人没有要告辞的意思,只能主动问:“道友,还有事吗?” “我打算将阿久母子俩带回披霞观安置。” 颜知鸢:“还是道友想得周到。” 以颜承业的性格,只会很高兴披霞观帮他解决红蕊这个大麻烦,绝对不会多问一句,不仅不关心妾室的归宿,也不会在意阿久未来过得怎么样,他并不缺儿子。 反而是让阿久母子俩继续在颜府生活才会出问题,谁知道颜承业会不会因为害怕再请道士来驱逐和水鬼有关系的妾室,到时候阿久的身份暴露,会造成更大的麻烦。 凌霄:“水鬼魂飞魄散的事情,我告诉母子俩了。” 阿久先前拜托的颜知鸢寻找父亲的下落,颜知鸢也不负使命,可结果却如她所料并不是一家人重聚的喜剧,让她来告诉母女俩坏消息,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鬼和人不是有极深的感情,绝对不可能孕育出鬼子。 红蕊和包文两小无猜的长大,又遭逢生离死别的痛苦,多年以后在颜府重逢,却是人鬼殊途,好日子没过几年,又遇上如此的劫难。 颜知鸢:“……他们肯定很伤心。” 凌霄:“阿久说要向你道谢,你要不要见见他?” 这个颜知鸢没办法拒绝,同凌霄一起从侧门进颜府,就见灵清蹲在一块石头上,欢快的冲她招手。人的气质是由内到外的展露的,明明是活泼的少年,板着脸装严肃的模样也装不像。 “道友,你没事了?” 颜知鸢正要就说,就被凌霄打断。 “去套车,我们马上出发。” 颜知鸢只能抱歉的对灵清笑笑。心说,明明着急离开,还特地带她去见阿久,凌霄道长其实很宠小朋友,真是个外冷内热的好心人。 翠竹轩里,阿久呆呆地坐在门槛上。 颜知鸢睡一觉的功夫,再见红蕊觉得她苍老十岁不止,整个人似乎已经彻底失去精气神,像是灵魂已随着包文而去,留下的只是一具驱壳。 “姐姐……” 阿久一见到颜知鸢,肿胀的眼睛里又淌下眼泪。 小朋友还能哭出来,可红蕊却并不像是哭过的样子,平静的替两人倒茶,平静的走到一边,平静的看着他们,没有一点情绪的波动。这副模样,让颜知鸢有种不祥的预兆。 “不要难过,你爹是为了保护你们而死的,肯定也希望你们能过得好……” 阿久哽咽。 “道长说爹是被厉鬼吃掉了。” 并没有说爹是为了保护我们…… “厉鬼很凶,是鬼怪里面最厉害的角色……阿久有害怕的人吗?” 阿久停止哭泣,想了想说:“我最怕老爷。” 颜承业你做人可真失败! 颜知鸢摸了摸他的头,温柔的说:“厉鬼比老爷可怕很多很多很多倍,你爹明明可以躲起来的。他是水鬼,已经可以在府中有水的地方任意的移动,厉鬼再厉害也抓不住他。然而他在发现厉鬼的那一刻,没有想着躲起来,而且决定消灭厉鬼。他甚至已经将厉鬼赶到大门口了,或许差一点就能赢……不过输掉也不丢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爹是个英雄。” 包文才死多年前?厉鬼自带煞气,一出世便可以害人,一杀人就有五百年的道行。 敢对上厉鬼,不过是因为要保护深爱的人。 这番话成功让阿久不再哭泣,深深的感受到爹对他的爱,眼中有了不一样的光彩……却并没有让红蕊生出一点求生欲。 颜知鸢灵光一闪,问红蕊:“你想去包文死去的地方看一看吗?” 红蕊的眼睛这才有一点亮光。 颜知鸢来到颜府大门外,中途有发现凌霄的疑惑——他肯定以为我是在骗母子俩,让她们能好过一点。 不是的,颜知鸢说的都是真的。 他们的确没有从厉鬼口中得知包文魂飞魄散的经过,照理来说也不应该知道包文是在哪里死去的。 可这些不知道,都能以发现的痕迹进行推理,还原当时的情况。 四天前的傍晚,颜知鸢下山回家,看到草丛里的菌人,赤红色墙上的水痕,立刻发觉府中有阴物作祟。彼时并不知道,有一个水鬼死在这里。 现在看来,菌人的存在有可能是包文唯一能为母子俩做的事情,也是他最后能做的事——一个放在颜府大门口的明晃晃的警示。 既然如此,颜知鸢请凌霄为母子俩开眼,看一看墙角处。 红蕊一看到小小的菌人就放声大哭,好半天才能颠三倒四的表达出菌人的五官和小时候的包文很相像的意思。 菌人的五官清晰可见……认真观察的话,和阿久也有几分神似。 红蕊:“我能养他们吗?” 菌人只能活七天,算算时间,今夜就会消散。 充满好奇心的颜知鸢还真养过短命的菌人,尝试着让小家伙们活得长一点。 她成功了。 颜知鸢笑着说:“当然可以!” 红蕊破涕为笑,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我一定会好好养着他的……一定会……” 作者有话要说:并没有很宠小朋友的凌霄,只是想要跟未婚妻多说几句话而已。 微笑.JPG感谢在2020-06-08 11:04:12~2020-06-09 10:20: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深海的鱼 5瓶;鱼扑??云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狐 三房小院,颜知鸢倚靠在堂屋前的柱子上,时不时看一眼正在叙话的母亲和大伯母王氏。 因为相隔一段距离,其实听不到她们交谈的具体内容……不过,可以猜到。 老太太已死,颜府自然要分家。 以颜承业的性格,绝不会做什么为母报仇的事情,只会思考如何以最快的速度消弭厉鬼作祟带来的影响。王氏故意谋害婆母,证据确凿,他却完全没有追究的意思,表现得毫无芥蒂,绝口不提此事不说,还认真地询问王氏有关于分家的章程。 王氏不愿意回娘家,也不愿意继续住在颜府——在本朝,弟弟奉养寡嫂是合乎礼制的。 颜承业不想在此时把事情办坏,便提出让王氏回颜府老宅居住。 远离应天府城的老家是个养老的好地方,自愿守寡的王氏若去那里,能得到族人的照顾。 已经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颜承业自然不会吝惜钱财,分给两房的家产有宅子有铺子有现银,十分厚道。也不因为大房只剩下一个寡嫂便不给或少给,甚至还添上两分。言语里都是嫂子不容易,请族人多多照料的意思。 说话做事,力求让任何人都挑不出他的刺。 王氏有钱独居,安全无虞,未来的日子不会过得太差。 此番话别,王氏就要启程回老宅。 等新宅打扫干净,三房也要搬进远离百华巷的新居。 虽然大家都还没有真正的离开颜府,但是压在头顶上沉甸甸的黑云已经彻底散去,两个女人神态都很放松,脸上也有笑容。 小厮小跑到院子里,对着颜知鸢行礼。 “小姐,小芹村的庄子来送干菜,听说小姐回家,想要拜见您。” 小芹村在应天府以北,同杨氏的娘家距离较近。 当初杨氏出嫁,这个庄子就给了她做嫁妆。同时,田庄的产出也是三房主要的经济来源。 颜知鸢的奶娘就是小芹村人,一直在涿光山待到颜知鸢年满六岁,能够照顾好自己才下山回家。 因为有悉心照料小姐的功劳,杨氏早已把奶娘的男人升为田庄的管事,一家人的日子过得不错。 奶娘大字不识一个,却是个睿智的人。在山上时,要贴身照顾小主子,很快就发现颜知鸢身上奇异的地方。没有产生太大的恐惧也就罢了,还能守口如瓶。 颜知鸢记事较早,对奶娘感情颇深。 来的肯定是钱家人……她还以为会是奶娘,没想到却是一位岁数和她差不多的姑娘。穿着半新的鹅黄色襦裙,头发挽成小髻,皮肤白皙,面颊上有几颗调皮的雀斑。 颜知鸢见姑娘面带好奇地左看右看,还带着几分忐忑的样子,便知道她很可能是第一次来府城。 “您就是小姐吗?” 小姑娘嘟囔:“……和阿妈说的一模一样。” 颜知鸢已经猜到小姑娘的身份——奶娘的女儿,名叫苗小青。 “你阿妈都说我什么了?” 苗小青:“阿妈说,小姐长得美人也和气。我问她,万一见着人不认识怎么办?阿妈说不会,见到小姐你就知道了,绝不会认错的。” 这话像是奶娘说的,总觉得自家的孩子比别家的要好。 颜知鸢见她嘴唇发干,领着她进屋,小厮倒来温茶让苗小青解渴。赶牛车的人死活不肯进正堂,拘谨的跟着小厮一起去后面卸货。 颜知鸢:“家里怎么让你一个人来?” 苗小青:“大哥和阿妈都生病了,阿爹走不开。我想帮家里做点事,就请求阿妈让我送干货来府城……小姐,我喝完茶就得走,天黑之前必须赶回去。” 颜知鸢:“奶娘生的什么病?” “郎中说是惊悸之症,不能劳累要好好将养着。已经一个多月了……阿妈躺在床上并未下地,却也不见一点好转。” 下山后,奶娘也回山上看望过颜知鸢几次。 上次见面是两年前,奶娘的身体还很健康,可以徒步登山而不觉得劳累。怎么现在听起来病得还有些严重,再一问苗大的病情,乃是受了风寒久咳不愈。 那可能村里的大夫医术差劲,没办法做到药到病除。 颜知鸢也有些想念奶娘,比起被拘在家中她更愿意待在乡间,听罢便说:“我跟你去田庄上瞧一瞧。” 闺女难得陪在自己身边,杨氏正是爱不够的时候,不过念及奶娘往日对闺女的照顾,再加上搬家忙乱也顾不上她,便准许了。 颜三爷请来一位有交情的大夫随颜知鸢出诊,不到一个时辰,一行人就已来到府城城门口。凡过往的马车都是要经过守城士兵检查的,颜知鸢下车的时候,在人群里看到熟悉的灰色道袍——和灵清穿的样式一模一样,连腰间的结扣都一般无二。 定睛一看,却是一张从未见过的生面孔,大约也是披霞观的道士。 既不是熟人,颜知鸢便移开视线。 …… 城门酒家,灵清伸长脖子往前方眺望。 靠着红漆栏杆设下的桌椅上铺设一层层白布,凌霄坐在上面,擦拭着宝珠剑。 剑是武器,要用上剑的必是脏东西——每回动手他必要彻底的冲洗宝剑,可还是时不时的觉得宝珠剑很脏。 他显然对嘈杂的街道毫无兴趣。 直到灵清嘀咕:“那好像是知鸢道友……” 凌霄耳朵微动,身体先做出反应——他刷地站起来,看向城门口。 灵清一转身,看到不知何时站到旁边的人,拍了拍胸膛:“师兄,你吓死我了。” 凌霄:“人在哪?” 问完,他已经在人群里看到那抹不一样的亮色。 “第二辆马车旁边,着淡绿色披风……没错,就是知鸢道友。” 灵清又蹦又跳的挥手。 颜知鸢并未看到两人,守城官兵放行,她已经重新登上马车。离开城门,从大路转向乡间小道。 活泼的苗小青像是欢快的小鸟一般,嘴巴几乎没有片刻停歇,还没有到小芹村,颜知鸢就已经知道庄上有多少亩地,圈中喂养着几头猪,耕地的牛叫什么名……还知道看院子的是一只很凶的鹅,苗大青很会做菜,烹饪鸡肉的手艺远近闻名。 苗大青是小青的哥哥,奶娘的长子。前几年丧妻,去年新娶了一名叫做阿紫的姑娘做妻子。 再有就是苗家的顶梁柱,奶娘的丈夫——苗大头。 一个沉默寡言却勤劳朴实如黄牛一般的人。 一家的人口结构非常的简单。 苗小青:“小姐,您可千万别跟阿妈说,是我告诉你她生病的事,不然她肯定会怪我的。” 颜知鸢知道照顾自己多年的奶娘是什么人,心说我带着大夫来的,你也瞒不住。不过,何必让小青害怕。等奶娘想起来骂人,也是自己离开之后的事情,气早就消了。 天都已经黑透,村里家家户户都已经关门点灯,一行人才来到田庄之外。小厮扶着老大夫下车,这位年迈体弱的先生被颠得脸色煞白,比听到声音出门查看情况的苗大青更像个病人。 “咳咳咳咳” 夜风一吹,苗大青立刻捂着嘴咳嗽起来,等喉咙里的痒意完全过去,才能正常的说话:“这几位是……” 苗小青:“小姐,我扶您下车。” 颜知鸢已经先一步跳下车了。 这样的高度对她来说实在是小意思,穿着裙子也不会阻碍她的行动。对着苗大青微微一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没有做更多的寒暄,直接说:“我想先去看看奶娘,现在方便吗?” “可以,当然可以。” 苗大青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急忙添上一句:“阿妈一直在想念您。” 苗家的房子简单却宽敞,围着篱笆的前院里,种着不少青菜,颜知鸢进门的时候差点踩到一茬嫩青的韭菜。 堂屋坐着的男人四十几岁,穿着颜色深沉的粗布衣裳,应当就是田大头了。他局促的站起来,大约是不知道跟主家小姐该说点什么,只能木讷的微张着嘴。 旁边是厨房,里面有人影闪过。 颜知鸢看了眼饭桌上的大陶碗,一时间竟然无法移开目光。碗中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鸡肉,淋上青色的料汁,椒麻的香味争先恐后的往鼻子里面跑。还没有品尝,已经可以想象这道菜肴的美味。 颜知鸢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在苗小青的指引下穿过堂屋,来到左侧的一间内室。一进门就能看到烛光摇曳,床上躺着两年不见的奶娘。 她们进门时闹出的动静惊醒了睡梦中的奶娘。 “小姐,你怎么来了?我这是在做梦吗?” 奶娘揉了揉眼睛,甚至还掐了自己一把。 “您不是在做梦。” 颜知鸢抓住她粗糙的大手,坐在床沿上。 “真的是我,奶娘连阿鸢都不认得了吗?” 奶娘一下子坐起身,终于发现自己不是在梦中。 “阿妈——” 门外传来娇滴滴的一声呼唤。 颜知鸢感觉到手被奶娘用力的回握,甚至产生了些许的疼痛感。这是下意识的动作,结合奶娘的面部表情,能看出她有紧张、恐惧的情绪。 为什么来人会让奶娘害怕? 那不应该是苗大青的妻子吗? 人还没进屋,影子已到先到门口。 颜知鸢看到的黑影有两只尖尖的耳朵,脑袋的形状像狗,足细而长——这绝不是人类的影子。 待那妇人走进房中,苗小青小声说:“小姐,你瞧!这就是我嫂子,村里最漂亮的媳妇。” 颜知鸢并不知道妇人在普通人眼中是个什么长相,在她眼中,只有一个顶着一颗狐狸脑袋,有着长尾巴,嘴巴大咧着露出利齿的野兽。 它只是有着人的躯体再穿上人的衣服而已,并不代表野性已经被驯服。 瞧,目光中的垂涎是如此的明显…… 作者有话要说:迅速的切换一个地图~ 叮咚,恭喜玩家颜知鸢遇到新事件#奶娘的求助#,成功解锁可以触发剧情——第二位未婚夫。请加油哦! 第17章 狐狸 山下怎么到处都是妖精鬼怪?这和大家说的完全不一样。 颜知鸢侧过身,彻底挡住奶娘。 她没有料到探望奶娘也能遇到一只狐妖,虽然有些惊讶,但没有露出半点慌乱,很自然的对顶着一张凶恶狐脸的“女子”说:“我来的路上,听小青把你夸赞了一百回。果然是个标致的,你叫阿紫?” “妹妹天真浪漫,十分爱重家人。哎,奴家蒲柳之姿,一个乡下妇人而已,贱名怎敢污小姐尊耳。” 纤纤柔荑只能捂住半张狐嘴,颜知鸢明白狐女想要展露出的是娇羞的姿态。 对有阴阳眼的她来说,口味有点过重。 “我村里人都叫我田娘子,小姐也可如此唤我。” 颜知鸢一点都没有客气,笑眯眯的就说:“田娘子,你出去一趟,将大夫唤进屋中。” 狐女:“……是” 苗小青一头雾水,傻傻的看着嫂子的背影消失,才茫然地问颜知鸢:“小姐,你们说话怎么如此饶舌,感觉像是在听戏文……” 大概是狐女觉得应该以这样的态度来面对主家的小姐……她也觉得这样说话很尴尬,可此处是人家的主场,她得把戏接着唱下去。 “还有,刚刚嫂子过来干嘛呢?” 我也不知道她过来干嘛!大概是试探我? 颜知鸢不会把心中所想说个小姑娘听,随便找了个理由:“大概是过来叫我们吃饭。不用在意,先让大夫给奶娘看看。” 苗小青点头。 奶娘对上小姐带着笑意的双眸,才回过神来放松手上的力道。 刚刚无意识的用力,已经把小姐一双细嫩白皙的手给攥出指印。 “小姐,我……” 颜知鸢了然的拍了拍她的手。 不一会,苗娘子就带着大夫进门。 颜知鸢也不赶她离开,耐心的等待大夫诊脉。 “苗大嫂,何处不适?” 大夫虽然一路经受颠簸,但是一到病人面前就恢复了一些精气神。 奶娘忧愁的说:“我最近常常梦到被人捶打胸口,又无法醒来。白天的时候,总觉得身上没有力气,无法喘息……前段时间还在田地中晕厥过两回。” 按这位大夫的判断,奶娘的确患有惊悸之疾。不过,上一位开的方子不太高明,不够对症,这或许是她迟迟无法痊愈,病情逐渐加重的原因。 “明天派个人跟我回去抓药,先吃三副,以观后效。” 这位大夫对惊悸之症很了解,一副有把握让病人痊愈的样子。苗小青面上露出喜色,站在门外的苗大头更是高兴得直搓手。 颜知鸢又请大夫去给苗大青看诊,让狐女转告苗大头,务必好好招待大夫……随她来的人,今晚都会在庄子里歇下来,需要苗家人来操持一切。 等不不相关的人全部被打发走,颜知鸢心里也松一口气,扶着虚弱的奶娘站起来,穿上脚踏旁的灰色软底布鞋。 让疑惑的苗小青领路,三人悄无声息地来到主屋,关门、点灯一气呵成。 大延朝的百姓富庶,手中有余钱,就会考虑置办产业。 三房未分家前的产业很是稀薄,且以杨氏的嫁妆为主。 颜三爷成亲前,可以领庶子的月例,一个月五两银子。 成亲后,管着一个很小铺子。月例没有了,换成领一份掌柜的工钱,每月只有三两银钱的进项,年底能得到一笔接近五两的年资。这些钱能干什么呢?只够用来给家中的两名丫鬟、一个小厮发月钱。 家中的支出主要靠杨氏的嫁妆,一个米粮铺子,一个田庄。运转得当的话,产出足够三房的开销。真正打理两份产业的是颜三爷,靠着精打细算和一点做买卖的天赋。这些年来,资产已经翻了十多倍。 原来的田庄里也有留给主人家住的房舍,不过非常的简陋。毕竟田庄就是农庄,而不建在山林野地的庄子,主人家来这里的目的是巡查产业,而不是游玩散心。 赚钱后,颜三爷还是拿出一笔钱修缮田庄的屋舍,并打了一些实用的家具。 田家就添了一项活计——看屋子。 不过,也因此得了一项实惠。颜三爷是个厚道人,将庄子前一排有点倒座房意思的屋子统统划给田家使用,里面家具齐全,用料上并不比主屋差。 田家也是实在的人家,哪怕主人家从没有到田庄过夜,主屋还是打扫得干干净净,一点灰尘都没有。床褥齐备,桌上的瓶中还插着一束半枯的野花。 颜知鸢扶着喘个不停的奶娘脱鞋上床,对苗小青说:“告诉你爹一声,我一个人睡不着觉,请奶娘同我一起睡。” 苗小青:“哎……好,要不我也留下?” 这毕竟是小姐,不能指望她来照顾娘! 颜知鸢倒没有拒绝这个提议,仅仅让病人留在主屋,可能会引起狐女的怀疑。她也很高兴奶娘的家人都发自内心的关心着奶娘,不过还是得先支开苗小青一阵,才能和奶娘说话。 这件事奶娘先她一步做了。 “小青,你去端些饭菜来,娘饿了。” “大夫说,能感觉饿就最好了!” 苗小青高兴地站起来,忙往外走:“我马上就回来。” 你其实也不必很快…… 屋里点着灯,有东西靠近一定能看见。 毕竟狐妖不像鬼一样能够隐身,颜知鸢能放心的说话。她深知不能跟奶娘兜圈子,关于鬼怪的事最好直截了当的说出来——“阿紫是妖怪。” 奶娘捂着胸口,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同时也是在借由缓慢的、拉长的呼吸来整理太过复杂的心情。 “阿紫……果然不是人吗?” 她的表情已经说明,她对此有所察觉。 尽管努力的欺骗自己、说服自己,心内深处也早已经有了清楚的认知。 “嗯,的确不是人。她是狐妖。” “怪不得。我有一次外出回家,正好撞见她咬断一只活鸡的脖子,”奶娘苦笑:“然后就莫名其妙晕过去……醒来后,我把看到的告诉守在床边的大青。紧接着,阿紫就提着一篮子野菜同在村口遇到的小青一起进门。 一个人自然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点。 阿紫说,是我太过劳累,看花眼了。” 普通人真会以为是自己眼花,很轻易的就能接受狐妖的说辞。 可奶娘不会,她是见过妖的。 颜知鸢身边总是围绕着各种各样的非人类,有些会小心的隐匿身形,不想引起人类的注意,有些则会和人类开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奶娘又足够细心,照顾小主人足够仔细,很快就发现山上有很多神秘的存在。 她的反应很有意思: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装作听不见,装作看不到,永远不承认有神灵以外的妖魔鬼怪存在于世界上。 长乐元君曾说,奶娘是聪明人。 那时候,有颇为神异的小姐在,又有长乐元君坐镇。奶娘通过观察发现安全无虞,害怕的程度有限。 现在不一样,非人类住进她的家中,还成了她儿子的妻子……不知对方是善是恶,她心中非常慌乱。 而且,她觉得不管非人类是否带着恶意,都不该彻彻底底的普通人待在一起。 颜知鸢:“您这么害怕,是觉得大青的病同阿紫有关?” 奶娘:“小姐,你太聪明了。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人和山精鬼怪在一起,对人肯定是有害的,你说对吧?” 屋子长期没有人居住,毫无生活气息,太过空旷使得很小的说话的声音也伴随着回音,给黑夜里诉说的人增加了一丝莫名的恐惧。 颜知鸢将被子裹在奶娘的身上,没有提醒她,她正在颤抖的事实。 至于问题的答案……其实是“并不一定”。比如红蕊,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却和包文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一人一鬼甚至共同孕育了一个孩子。她还是健健康康的,没有受到任何不好的影响。 其中,当然不乏包文的努力,毕竟鬼身上的阴气对人是有害的,人长期接触阴气如同一直生活着阴暗潮湿的地方,很容易生病。 颜知鸢猜测,包文一直在定期的为红蕊祛除阴气。 据颜知鸢所知,妖和鬼是不一样。比如,妖气对人体无害……两者的区别,要从不同的分类说起。《问鬼神》一共三卷,第一卷 记载“精怪”,又分为:动物、草木、山石、异兽几类。 第二卷 记载“身死而为鬼怪者”,分为:鬼、僵、骷髅三类。 差别很大,习性不同。 往细的说,狐狸是动物所化精怪……而动物所化的精怪是最常见,数量最多的。运气好动物的能开灵智,莫名其妙就踏上修炼之路。不过,想要顺利修炼到化形的地步,还得依赖族群。 动物精怪一开始都是以兽身进行修行,各族的方法却大不相同。 其中,狐狸一族的修炼法门最有意思,最系统也最为齐全。 也是因为这样,狐族的修行是比较容易的……修行不易,容易很难都是相对来说。 第一步是要学会九州四海所有鸟儿的语言。据说,这个过程大概要花费三百年的时间。 第二步是学人话,学会了就可以变成人形。 不过人话是最为难学的,又要花费近两百年的时间。 颜知鸢听过好多狐狸精的故事,有个模糊的认知:狐狸一旦能变成人形,就不愿意再待在山林中。而是来到有人居住的地方,雌的变成漂亮的闺阁小姐,和人类的男子居住在一起。雄的化作清贫的书生,娶妻定居。 狐狸是最好美色的,精气并不是修炼的必需品,真正对他们有用的是□□。因此,除非有特殊的原因,绝不会委身于丑陋的人。 苗大青的五官尚算端正,论容貌只能说是不丑,为人并不轻浮,也不是被狐狸偏爱的书生……方方面面的条件不太符合狐女的择偶标准。 事实是狐妖已经缠上苗大。 对狐妖来说,比起每夜叩拜月亮的枯燥的修行方式,床笫间的享受能带来同样的、甚至更优质的效果,是谁都知道该怎么选。 偶尔兴致来了,狐妖也会在床底间吸取一点人的精气。效果犹如人类服用助情的药物,能够产生更大的快乐。 言归正传……两人成亲一年有余,若狐女有心要害苗大,他早就没命了。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生病的,苗大的病来得并不古怪,古怪的是一个壮汉患上风寒,竟然一个月有余不见好转。 是不是纵欲过度导致身体虚弱? 狐妖要修炼,肯定会索取……苗大能拒绝吗?有句话说得好,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死的牛。 不能再想,再往下想显得自己像个变态。 颜知鸢暗叹:我还是个没有嫁人的闺阁少女…… 省略一些不方便在长辈面前说的内容,颜知鸢尽量简洁的把狐妖不一定会害人的猜测,用比较容易理解的说法告诉奶娘。 然而,奶娘得到答案并没不能放心,看着身边的小姐,几次欲言又止,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颜知鸢几乎不用思考,就能明白奶娘的为难……既不想给她添麻烦,又只能求助与她。 “您想赶走她?” “我就想平安的过日子,无法接受和狐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奶娘痛苦的以手掩面,好半晌才重新露出写满担忧的脸:“如果有危险的话……” 颜知鸢的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依稀还听到小青说话的声音。忙把食指贴近嘴唇,示意奶娘嘘声。 苗小青推开门走进屋中,身后是捧着大陶碗的阿紫。 奇异的香味令人口舌生津,颜知鸢的肚子很给面子的鸣叫起来。 小青似乎习惯哥哥的手艺受到如此直白的追捧,不仅没笑她,还体贴的递给她筷碗筷。 “我哥**的手艺远近闻名,不管是烧鸡、炖鸡、炒鸡……都香得人流口水。最最拿手的就是这道白斩鸡,吃过的人没有不叫绝的。小姐,你快尝一尝。” 这肯定是真的。 小青的夸赞绝对不含水分。 不只因为白斩鸡让人赞叹的香味、彰显着美味的色泽,还因为颜知鸢注意到,狐女的嘴角有可疑的晶莹…… 作者有话要说:狐女:哧溜~ 狐狸的修炼方法,部分摘自《子不语·狐生员劝人修仙》~ 这一卷·狐会比上一卷·鬼的剧情发展慢一点。 第18章 娘娘庙 颜知鸢猜测,田家是把桌上唯一的一道肉食端到主屋了。用来招待她这个忽然到访的小姐……也不一定,肯定留了不错的饭菜给款待大夫。 看阿紫的模样,肯定是被交代过不能和主家的小姐抢鸡吃。看得到吃不到的情况下,她痛苦的决定赶紧离开。 或许在奶娘和小青眼里,阿紫的一言一行都符合规矩,挑不出任何的毛病。 颜知鸢的眼睛却能看透阿紫的伪装,她对鸡肉的垂涎太过明显,狰狞的狐脸都因为嘴馋而有些滑稽……从见面开始,就一直保持凶恶模样的脸,或许并不意味着对任何人的恶意,可能只是因为她长得就比较凶而已。 狐狸毕竟是猛兽嘛! 颜知鸢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尝了一块——真的超级好吃! 嘴巴爆炸!品尝着美味的颜知鸢站起来,余光看将已经走到门口的阿紫忽然转过身,想是听到咀嚼的美妙声音,控制不住唾液的分泌。嘴角堆积口涎决堤,不住地往下流。 最后看了一眼鸡肉,她捂着胸口加快脚步离开了。 可怜见的,等会还要跟夫君解释衣襟为什么湿了。 非常夸张的动作……她不会是因为大青做的鸡太好吃所以才缠上来的吧?刚刚眼里的垂涎不是针对人,是针对厨房里做好的鸡?让人无言以对的同时,又莫名觉得很合情理。 抛开脑子里的想法,颜知鸢专心品尝美味。 鸡肉煮得恰到好处,不干不柴,在奶娘慈爱的目光注视下,她一口气吃光半甑子的米饭。 田家的甑桶精致小巧不算大,她的饭量也足够惊人。 田小青不得不提着甑桶去厨房里添饭,屋里的两个人得到继续说话的空间。 奶娘此刻才表露出担忧的模样。 “小姐,会不会给你带来危险?” “不会,”颜知鸢擦拭着嘴角的汤汁,想了想说:“我打算用比较温和的办法……” 人的世界里有规矩,妖魔鬼怪的世界一样有需要遵守的规则。 涿光山上住着一窝已开灵智的小狐狸,照顾它们的狐母有一千多年的道行。 狐母曾经告诉过颜知鸢,天底下的狐狸都归泰山娘娘管理,若遇到有欺男霸女不修德行的狐妖,只管请一幅娘娘的画像,狐妖十有**得夹着尾巴逃跑。 当然,也不是随便一幅娘娘的画像都行。 颜知鸢记得,离小芹村不远的地方,就有一间供奉泰山娘娘的庙宇。 也是赶巧了。明是初一,朔望烧香乃是传统,庙中肯定特别的热闹。就算无法在庙中请到一幅画像,也能在市集中寻一幅画到庙中开光。 颜知鸢把想到的都告诉奶娘,听到是要祈求神仙的帮助来驱赶妖怪,奶娘就觉得很安心——她也常去娘娘庙上香,求娘娘保佑全家平安。 “我跟小青说,让她明天陪你一起去。” 不一会,小青回来。 “小姐,蒸好的米饭都吃光了。我煮了些面条,还找到两个馒头,你吃吗?” 怪不得去了这么久。 颜知鸢并不是个挑食的人。 洗漱完毕后,她让小青去床上同奶娘睡,自己则睡在矮榻上。小青本来是不同意的,不过一听到颜知鸢的睡相不佳,就立刻妥协——亲娘生着病,晚上还要被吵醒也太惨了。 一夜无梦。 颜知鸢是被鸡叫声吵醒的,出门看到狐女正抓着一把白白的虫子在喂鸡,兽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俩字——“垂涎”。 十几只鸡围在她身边抢食,完全没有感觉到危险,都很亲近她。 一般来说,狐狸化成人形就会迫不及待的融入人类的生活中,然而五百年道行的狐狸还不能很好的掩藏气息,会让鸡害怕,会引来狗的狂吠。 次数太多,肯定会让人怀疑。 想要避鸡犬,还要再等待一百多年。 这只狐狸至少有六百年的道行,颜知鸢心想:我还没有满十八岁,精怪真是长寿…… 颜知鸢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发现狐女几乎是不厌其烦的确保能让每一只鸡都吃饱,等鸡吃完白虫后,又拿出小半盆的草籽。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昨天的鸡肉那么好吃,可能不只是苗大青的功劳。 不一会,在厨房忙碌的苗大青已经煮好早饭。 听说她们等会要去娘娘庙,忙让媳妇也跟着一起去。 正在喝粥的狐女立刻低下头。 颜知鸢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听小青笑着说:“嫂嫂害羞了。” 颜知鸢:“……” 原谅她没办法从一张毛绒绒的脸上看出细微的表情。 苗大青脸红的倒是很明显,瞪了妹妹一眼:“你哪里像个姑娘家……” 颜知鸢也懂了。 泰山娘娘是俗称,尊称为碧霞元君,全称为“东岳泰山天仙玉女碧霞元君”,道经称为“天仙玉女碧霞护世弘济真人”、“天仙玉女保生真人宏德碧霞元君”。 重点是“保生”两个字。 为了救苦救难,慈悲的碧霞元君看到老百姓经常有眼病,经常求子,于是□□变出眼光奶奶,帮助老百姓治疗眼睛疾病;□□变出送子娘娘给人间送去小孩。 供奉元君的庙宇都会同时供奉送子娘娘和眼光娘娘,也是非常灵验的。 苗大青和狐女成亲一年多还没有音讯,这是想当爹的把媳妇给说臊了。 ……看来我也不像个姑娘家。 狐女吃完碗中的饭就回到房中,还关上房门,显然是不会跟她们一起去娘娘庙的……是做了亏心事不敢去吗?小厮要赶车送大夫回府城,最后去庙中的只有颜知鸢和苗小青两个人。 苗家人会放心两个姑娘独自出来,一是因为去娘娘庙的路宽敞,没有野地。二是因为每逢初一,村里总会有不少人去娘娘庙上香,绝不怕落单。 小青嘴甜,村里人都会同她打招呼,邻村的人也有不少认识她的。过来的人打完招呼,看清楚颜知鸢的模样,就会不自在的走远一点。 “因为小姐在,大家都不敢同我们一路走。” 田家在小芹村算是富裕的家庭,小青决定到府城送干菜,肯定会穿上自己最好的一件衣裳——那并不是一件全新的衣裳,布料很普通,不过款式是府城里时兴的。 颜知鸢观察到,路上遇到的大部分人穿的都是粗布衣服,有些还带着明显的缝补痕迹。 自己从小到大穿的的衣裳都是师傅和娘亲置办的,对此没有太大的研究。只知道款式每隔几个月都在发生变化,往往变化还很大,至于布料……前两天搬家整理账册,她才对金钱有了比较直观的概念。 比如她现在穿的就是绸布,布匹价值银钱三两,和颜三爷没分家之前的月俸等同。 三两银钱,大概会是风调雨顺的情况下,普通农家一年下来余下的全部钱财。 再加上她腰间佩戴的七块玉佩……这种情况下,村里人自然会下意识地避开她,不会贸然与她同行。 颜知鸢:绝不是因为我看起来太过凶恶,或者高不可攀。 村人不愿意靠过来,苗小青却主动地叫住一个身穿枣红色衣衫的腼腆妇人,以热切的目光看着她身边的大狗——它有着浅棕色的紧贴皮肤的被毛,嘴短而宽,两眼圆瞪,双耳直立,非常的壮硕。 发觉两人靠近,狗看了主人一眼。 颜知鸢毫不怀疑,若此时妇人让大狗发动攻击,或者是大狗感觉到她们有对主人有威胁,这只猛犬会毫不犹豫的咬断她们的脖子。 妇人往回走了几步,拉住小青的手。 令人胆寒的勇猛从大狗身上消失。 对两人失去兴趣的狗移开目光,盛气凌人的踱步到前方开路。 真是能带给人强大冲击感的狗啊…… 妇人走进热闹的娘娘庙,狗在门外停下来,对主人略一点头,含蓄又内敛。接着,像完成使命一样,掉头离开。 小青:“好羡慕……大竹特地来送你。” 看来,大竹就是狗的名字。 很快,颜知鸢就没空想威猛的大狗,她们几乎被包围了……没有恶意的那种,门口摆摊的商贩热情的向她们推销着手里要售卖的东西。 “小姐,一定要看好荷包。” 小青小声的嘱咐着:“如果不小心走散的话,就在西配殿旁边,绑着最多红绸的那棵树下见。” 颜知鸢点头,她在人群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对方也已经看到她,却提着裙子快步走进庙中。 她下意识的要追,却被卖包子的小贩拦住:“小娘子,买几个素包子尝尝,一个只要一文钱。您若买六个,算您五文。” 白胖的包子刚刚出锅,散发着热气。 “不要,不要,”小青拉着颜知鸢赶紧从小贩的包围下离开,嘴里还嘀咕着:“那么小的包子还不是肉馅的,一文钱一个也忒贵了。花上五文钱,都可以在娘娘庙吃一顿素斋,吃饱为止不用加钱……小姐,娘娘庙只有初一才供素斋,味道远近闻名,我们一会吃过午膳再回去?” 一两银子是一贯钱,一千铜板串起来就是一贯,一文钱不过是一个铜板而已。 还真不是包子卖得太贵,而是娘娘庙的素斋太便宜。即使味道不像是小青说的那样美味,仅仅是让人吃饱为止,也是一笔亏本的买卖。 颜知鸢:“都依你。” 庙中的人太多,小青说害怕三人走散,并不是多虑。刚从主殿走出来,颜知鸢就被撞了一下,接着被几个往里走的人挤到逆向而行的人群里。 颜知鸢看到小青想要逆流走过来,怕她受伤,不慎摔倒的话就遭了,很容易发生踩踏事件。连忙摇了摇头,对她说:“你们先走,东配殿见……” 人实在太多,小青发现没办法挤过来,只能无奈的先走一步。 很快,颜知鸢察觉到这并不是一个意外。 一直在努力靠近她的几个人中,有刚刚撞到她的人——贼眉鼠眼的矮小男子给身旁的人递了个眼色。 ……一伙的?大庭广众之下,他们肯定是为窃取财物。 下一刻,腰间的重量变轻,颜知鸢感叹一句:动作好快。 低下头一看……佩玉的蓝色绳结被割断,七块玉不翼而飞。 作者有话要说: 阿紫:六百年的狐狸精还不是被人抢走了到嘴的鸡……我太难了。 第19章 狐妖 花费一点时间,颜知鸢终于找到一个能避开人群的角落。这里摆放着数口水缸,里面种植着盛开的荷花。闻着清新怡人的花香,她终于能好好地检查身上物品。 幸好,除玉佩外,她并没有丢失什么。 最重要的荷包还在……啧啧,相比钱包,偷玉的确算是较好的选择。 对小贼来说,玉更昂贵。 在颜知鸢看来,玉也更安全……相对来说。 忽然,颜知鸢的肩膀被轻轻的砸了一下,落到地上的是一颗小石子。她立刻转过身,却发现身旁的人都没有露出丝毫异色。看来,用石头砸她的不在这些人之中。 是谁? 颜知鸢刚准备转身,又被砸中了。 这次她有看清楚石子是从哪里飞出来的,也是因为对方的目的就是要引起她的注意。 颜知鸢决定过去看看,绕过前方的一排水缸,竟然不知不觉间,就已经走到主殿的背后。 再往前,是一条幽深的巷子里。 就在颜知鸢犹豫要不要继续往里面走的时候,看到转角处露出的一截尾巴。 油光水滑一条红狐狸尾,毫无杂质,尾巴尖还有一圈很细的白毛。 颜知鸢认识这条特别的尾巴,她提起裙摆小跑过去,发现一旦离开巷道,视线立刻就变得开阔起来。 正殿侧后方竟然有一个极大的湖,长长的游廊连接着湖中的水榭。 一只红毛狐狸蹲在鹅颈靠背前,它身上只有腹部、四爪和尾巴尖有一圈白毛。见颜知鸢走过来,红狐狸用两只戴着白手套的前爪轻搓狐脸,接着揉搓颈部,一直往下搓到尾巴尖为止。 完成这个动作后,便从红狐狸变成一位有着细长丹凤眼的美丽女子,身穿桃红广袖裙,手拿团扇软软的倚在鹅颈靠背上。 在普通人的眼中,她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不过,颜知鸢在阴阳眼的作用下,还是能看到她不属于人的部分——一对狐狸耳,一根油光水滑的狐狸尾巴。 相对于阿紫来讲,展露出的属于兽的部分已经很少了。 “狐母,真的是你?” 颜知鸢很是惊喜,她知道狐母每月的初一至初七都会离开涿光山,到娘娘庙听候差遣。可府城香火鼎盛的娘娘庙有七八个,遇到狐母的机会很小。 ……能遇到真是很大的惊喜。 狐母矜持的摇了摇扇子。 “我还以为认错人了,怎么一见我就跑?” 庙门口一晃而过的身影分明就是狐母。 “我是在躲你身边穿枣红色衣衫的妇人。” 颜知鸢:“为什么呀?” “她身上有猎犬的味道,刺鼻得很!跟她有接触会惹来麻烦。” 懂了,据颜知鸢所知,狐狸是很害怕猎人的。 有个飘到涿光山的阴魂讲过一个和狐狸有关的故事,大致内容为:道士奈何不了的狐妖整日作祟,被当地一个擅长捕猎的人一箭吓跑……理所当然的,也会害怕猎户的好伙伴——猎犬。 六百年的狐狸能欺骗普通家狗的嗅觉,恐怕不能骗过猎犬。 狐母抖了抖右手的袖子,左手往里面一探,拿出茶壶和两个茶杯。 “只有冷茶招待你。” 颜知鸢复杂的看了一眼杯中淡棕色的茶水。 “算了,都不知道是放了多久的……喝了别闹肚子。” 狐母:“……” 这种凭空变出东西的法术,颜知鸢见狐母做过很多次,小时候觉得她好厉害,会别的精怪都不会的本事,而且真的好方便。后来才知道,看似高大上的法术也不是没有限制,吃的喝的都不是变出来的——谁也不能凭空变出原本不存在的事物。 狐狸是把别处的东西“拿”到面前,比如想要茶水,就能“拿”到茶水。至于是在哪里取的,从谁家取的,使用法术的狐狸也不清楚。 又因为有能“拿”到的必须是主人家已经遗忘的,或是觉得不重要的法术限制,“拿”来的新鲜食物往往已经不新鲜了。 颜知鸢小时候还被骗着吃过很多变质的食物…… “不喝就不喝,”狐母讪讪的把杯盏还回去,问颜知鸢:“你不是说要回家吗?我记得颜家在府城的百华巷中,你怎么会在这?” 颜知鸢就将奶娘家闹狐妖的事情跟狐母说了,但并不指望她还能记得在涿光山生活过几年的人类。 果然,狐母已经对奶娘完全没印象了。 得知颜知鸢来庙中讨娘娘的画像,抖了抖袖子,用取茶壶茶杯一样的方式,取出一幅捆红线的画卷给她。 虽然用来取新鲜的吃食有很多的槽点,但是凭空取物的法术还是很有用的,完全可以用来取绝对不会变质的物品嘛!比如金银财物。也是因为这样,狐狸几乎都很富有。 “画像是已经开过光的,要挂干净的不沾染污秽的地方。第一个上香的人,最好直接乞求娘娘驱逐野妖。如果不是我这两日要准备生员考试的事情,完全走不开的话,跟你去一趟就能逮住她。” 颜知鸢:“为什么说她是野狐?生员考试是什么?” “我就知道你会问,蓁蓁说得没错——小孩子都是十万个为什么。” 颜知鸢没有提醒她,自己还差一个多月就满十八岁,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想想看,狐母已经一千多岁,哪怕自己活到一百岁,在她这里依旧只是个小孩…… 狐母口中的蓁蓁不是别人,乃是颜知鸢的师父长乐元君。长乐是道号,许蓁蓁才是师父的真名。 狐母会常年呆在涿光山上,很大一部分是因为长乐元君。修炼有成的狐狸有预测祸福的本领,元君一生都在钻研八卦卜算之术,两个人是志趣相投的好友。 吐槽完,狐母还是认真的给她解释。 “你的两个疑问,其实问的是同一件事。你也知道,能化成人形的狐狸才能算是真正的精怪,有了一些微末的法力。同时,也就有资格参加泰山娘娘每年在庙中举行的考试。文理精通的狐狸会被录取为生员,把次一等的列入野狐一类。生员可以修仙,能在娘娘庙中学的法术,满月时,还能得到月精……好处数之不尽。 野狐则不行,他们甚至无法掩藏自身的浓重妖气。” 颜知鸢:“都考什么内容?” “以前只靠‘狐学’,后来加入‘四书五经’……近年再添帖经、墨义、策论、诗赋四科。内容基本人类的科举考试差不离。” 狐母说到此处,颇有些感慨:“前一年有幸成功上岸的,第二年还得参加复考,若发现有学业退步的情况,就会被除名……一直复考五百年,才不用继续参加考试。” 颜知鸢听得咋舌:狐族真是超级励志的精怪,活到老学到老的典范。 “今年,我受命主持一个场次的生员考试,考试结束前都不能回山上。” 颜知鸢总感觉狐母的语气里有一种不用作为考生的庆幸……说起来,她从未见狐母翻阅书籍,感觉狐母并不是热爱学习的类型。整整五百年,还真是辛苦了! 狐母说到此处,也不介意多说一点狐族的事情让颜知鸢知道。 “你听过的关于狐的故事,主角几乎都不是狐仙,而是野狐……就是人类说到狐妖。 野狐没有通过考试,不能得到娘娘的认可,吸收月亮精华的速度很慢。为了走捷径,十有**会选择缠上人类,以获得□□的方式来修炼。和人类做夫妻有很多的好处,比如能受到人供养,比如有住的地方,有吃的食物。” 狐仙则看不上,也没必要去和人类做夫妻。 想想也是,做人有时候未必比做狐自在。更何况本不是人却要装成是人,一定很辛苦。 颜知鸢听完,发现以前了解到的狐的习性有很大的错误。看来得花上一点时间,修改《问鬼神·狐》的篇目。 “你若是有兴趣,下月十五,巳时一刻在此等着,我领着你去生员考场转一圈。” 颜知鸢已经获准下山,时间上很自由,立刻答应下来。 狐母看她陷入沉思,忽然觉得不太放心让她独自去应对野狐。人类很脆弱,她还小呢!得占卜一下,若有危险的话,无论如何也要抽出空陪她走一趟。 刚起心思,就见七块花纹不同的玉摇摇晃晃地飘过来,大约是身上挂的东西太重,有些飞不稳。 玉是难得的吉兆,意味着她拿着画像回去没有危险。 狐母放心了! 颜知鸢不知道一眨眼的工夫,狐母已经为她卜了一卦。 七块玉佩将各自的收获丢到石桌上,有粗布荷包、有银簪子、有一锭银子、几颗金瓜子……啧啧,丢了金瓜子的小贼损失挺惨重。 林林种种,没一块玉落空而归。 最后一块玉丢下灰布……这是谁的腰带吧??但愿倒霉的贼没有因为裤子当众掉下来,而被狠狠地打一顿。 看来绳结被割断的事,让玉佩们很生气。 颜知鸢正要照惯例安抚玉佩几句,余光看到游廊尽头站着一名年纪不大女子。她是什么时候来的?不会被她看到玉佩飞回来的一幕吧?被当成妖怪就糟糕了。 定睛一看,女子曲线漂亮的鹅蛋脸上长着几根长胡须,尾巴轻轻的晃动着。 原来她也是一名狐女。 狐母站起来:“是来找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狐族:一个靠不断学习修炼成仙的苦逼种族。 第20章 大竹 “想要稍微偷懒都不行……” 狐母有点烦躁的样子,不知想到什么,又露出笑容:“我带你去后面看看……我猜你会感兴趣。” 深秋季节,一股寒风从湖面上吹过来,狐母摇团扇的动作顿住。片刻后,不着痕迹的将小巧的扇子丢进袖中。带着好奇的颜知鸢,一起走向那名忽然出现在游廊尽头的狐女。 会出现的在娘娘庙的,自然也是狐仙。 颜知鸢发现,道行越高的狐仙,变成人后,属于狐狸的特征就越少。这位狐女有长胡须,有尾巴,脖颈的下方有一圈毛发,眼睛时不时的会变成兽瞳……显然比狐母弱。 狐母没有要和狐女说话的意思,越过她往前走。 狐女尤其在意颜知鸢,看了她好几眼,好像一直处于挣扎的情绪当中,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穿过游廊后,颜知鸢灵敏的耳朵立刻听到一阵阵的笑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有男有女,非常的欢快。 她学着狐母的样子,撩开绿色的蔓藤,钻进窄小的只容一个人弯腰通过的假山洞中。 走在黑暗的通道中,耳边的笑声就已经变得响亮。 大约走七八步的样子,就能离开通道。 颜知鸢看到一个繁花盛开的院子,不同时节的花朵一同开放……有个很奇怪的地方,每一朵花都是开得最为繁盛、最美的样子,花丛里找不到一片干枯发黄的叶子。 颜知鸢伸出手摸了一下旁边紫色的鸢尾花,确定它并不是假花……师父好像说过,世间有一种可与外界完全隔离的“小天地”,其特点是入口隐蔽,自成一界。里面的时间流速可能比外界更快或者更慢,里外世界的植物和动物生长的规律也不一样,水生的植物也许会长在树梢上……一切有违常理的事,在小天地里都能成为很平常的规则。 师父又称“小天地”为“灵境”。 颜知鸢的记忆力不错,想到此处,同时也想起师父说起灵境时的嘀咕:原来《聊斋》里的《画壁》讲的就是朱举人误入灵境中的故事……《桃花源记》里面的桃花源不会也是一处灵境吧? ……《桃花源记》她知道,《聊斋》是什么? 此处显然就是一个小灵境,怪不得狐母说她会感兴趣。 欣赏着院中的景物,颜知鸢同时也发现里面的情况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这里有很多“人”,有男有女,都或多或少带着狐的特征,却没一个直接显露狐狸脑袋,整体的气质也偏温和。 不像是阿紫,面目永远是狰狞的。 这就是狐妖和狐仙的差别,颜知鸢觉得以后都能轻松的分辨出二者。 靠近灵境入口处的两个少年穿着围裙,握着比他们手臂还要长的铲子,翻炒着巨大铁锅中的白菜叶子。 五个容貌美丽的少女将长而大的袖摆束起,清洗着盆中堆成小山的蘑菇。 她们左侧站在七八个狐妇人,动作利落的刀起刀落。“嘭嘭嘭”的声响中,白萝卜飞快的变成均匀的细丝。 颜知鸢数了一遍,发现灵境里足足有二十三位狐仙。 娘娘庙供应的亏本素斋不会都是狐仙们做的吧?以狐仙的财力,就算不收钱供应斋饭也不会吃垮他们,难的是他们要亲手做饭……其实完全可以花钱雇人做。 看到人类走进灵境,狐仙们多多少少都有露出警惕的神色,甚至流露出些许的不满,却没有一个敢出声指责狐母的。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自己,颜知鸢也觉得压力有点大,小声的说出她的疑惑。 狐母:“时常像人类一样做一些事情,对我们的修炼是有好处的。做出来的饭食供给前来娘娘庙的善信,更是受益无穷。别看做饭又琐碎又无趣还很辛苦,却也是个香饽饽。每月可有不少狐狸为争夺名额打得头破血流呢!” 在灵境里待了一会,颜知鸢就决定离开,总觉得她继续待下去,会影响狐仙们做饭的效率。 ……她还打算尝尝娘娘庙的素斋。 颜知鸢顺着来的路离开,没过多久找到西配殿,没费什么工夫寻找,就看到一棵红绸最多的大树。 小青焦急地在树下来回踱步,看到颜知鸢连忙小跑过来。 “小姐,吓死我了。你怎么这么久才来?” 颜知鸢随便找了个理由:“人太多,我迷路了。” “这是什么?” 小青发现褐色的画卷,好奇的询问。 颜知鸢不让她打开画,笑着说:“是泰山娘娘的画像,回去再打开。” 三位姑娘决定到后山闲逛一阵。一来,为领略娘娘庙的风光,二来,也是为避开人群……今天是初一,到上香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颜知鸢在半山腰歇息的时候,看到对面走过来一个很眼熟的人……贼眉鼠眼疑似偷她玉佩的家伙。 无法肯定是不是他,倒不是因为颜知鸢不擅长记忆人的面孔,无法分辨只见过一面的人,而是因为对方被打得鼻青脸肿,发现太过引人注目而半遮着脸。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凄惨的男人……颜知鸢觉得很可能是他,同时也发现,玉佩没有采用温和的手段黑吃黑,而是强抢。 大概是颜知鸢的目光太直白,走在最前面的小贼发现了她,立刻露出白日见鬼的惊恐表情,尖叫一声,抱头乱蹿,提着裤子的手松开…… 一阵哄笑,姑娘们用袖子遮住脸,害羞的垂下目光,妇人们毫不顾忌的破口唾骂。 “又是他……二流子。” “贼娃子!耍流氓!” 看来几个人的名声并不好,是平时为祸乡里的害虫。找到理由的乡人们围着几人就是一顿打,几位彪悍的农妇更是脱下草鞋对着脸抽。至于他们嘴里喊的玉佩、见鬼有谁会管,就算他们之后对人诉说,人家也会以为是娘娘显灵。 颜知鸢淡淡的移开了目光。 临近午膳时分,交给守门的小坤道三十文银钱,就能得到竹碗竹筷,走进挂着“素斋堂”牌匾的红墙灰瓦楼,道路两边摆放着半人高的长桌,上面整齐的排列着一个个木盘,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食物。 其中就有让颜知鸢觉得眼熟的白菜…… 小青取出竹篮里面的勺子,舀了一勺豆腐进碗中,眼睛一刻没有离开过木盘里的食物,用心的挑选着。只能抽空对颜知鸢解释:“想吃什么随意取,可以一次取够,也少量多次。只要不浪费,并不会限制取食的次数。娘娘庙的素斋宴还有个名字叫做‘自助餐’……” 贴切而接地气的名字很有师父长乐元君的风格,素斋宴的灵感不会来源于她老人家吧? 愿意花一点小钱,吃一顿美味素斋的人很多,却不显得拥挤,乱而有序。取食完毕后,可以随便选一条长桌坐下,不受打扰的享受食物。 颜知鸢发现,她取的几道菜有非常美味的,比如小青推荐的小葱拌豆腐,比如红烧素肉,水准一流。也有寡淡无味的,比如白菜……但也绝对算不上难吃。 众多菜肴显然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吃完午膳,颜知鸢也没有看到狐母的身影,便同小青两人一起离开娘娘庙。 刚刚走到庙门口,就在看到蹲在青石路对面的大石头上的大狗。 它仰着头身体往前倾,似乎是在眺望主人。 等猎户娘子彻底离开娘娘庙的范围,叫做大竹的狗才不紧不慢的从石头上跳下来。 颜知鸢发现它嘴角有血迹,身上还沾着一团白色的绒毛,怀疑它算准时间,去山上打了个兔子解决午餐……也太有灵性了吧?! 猎户娘子用手帕替大竹擦拭嘴边的血,沉稳的大竹尾巴都不甩一下,完全没有点亮狗狗撒娇的技能,却也没有拒绝主人的好意,像雕塑似的等待着主人亲近完毕,小跑几步去前面领路。 颜知鸢的阴阳眼不能看出动物有没有开灵智,化成人形才会令动物们暴露。 没过多久,猎户娘子就和她们分别。 小青恋恋不舍地看着一人一狗离去,怎么看都是更舍不得狗…… “既然喜欢,怎么不养一只?” 农户人家养狗有很多好处,其中最为突出的就是看家护院。大竹的主人都能令狐母回避,若养一只它这样的大狗,阿紫哪还敢缠着大青。 “以前养过的,可惜被天杀的小贼药死了……后来,嫂子嫁进家里。她怕狗,就没再养。” 颜知鸢一看小青惆怅的样子,就知道这番话里有故事,而以小青的性格,不用她问就会忍不住说出来。 果然如此,回苗家的路上,小青说起和大竹相关的一件往事。 一年多以前,有一伙流窜的贼来到小芹村附近。这些人的作案手法非常的老道,能在夜里悄无声息潜进别人的家中,将值钱的东西全部搬空。不只是村里,镇上的好多人家都接连遭殃,官府连这伙贼的衣角都摸不到。 一般的贼不如这伙人凶恶,从他们做事的手法都能看出来。锁定的目标若是养了狗,他们会直接下药将狗弄死……一般的贼会讲点道义,顶多将狗药翻,不会害狗性命。 苗家也是被偷窃的人家之一,养了七八年的一条狗被药死了。 小青特别伤心,又很快得知这伙人在入室盗窃的时候被撞破,杀了两个人,顿时满心的怨恨全部化为深深的恐惧。 此时,这伙贼人看到事情闹大,已经准备干完最后一票就跑路。 他们把目光投向住在山脚,远离村庄,又十分富裕的猎户家。 作者有话要说:当狐仙真的太难了,系列二! 第21章 大蛇 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月光笼罩着寂静的小芹村,也为山脚下的一栋房屋蒙上一层薄薄的轻纱——此处住着猎户夫妻和一条猎犬。 几个穿着夜行衣的贼人躲在阴影里,观察着篱笆围起来的院子里,专属于猎犬大竹的狗窝……白天在狗碗里下过药,这条狗应该已经死掉了。 在贼人看来,唯一对今夜的行动有少许威胁的就是大竹。 据说,这是一只碰到野猪也敢上前搏斗的大狗。见多识广的贼人知道,这只是许多王公贵族都会饲养的犬种,山里的猎户也爱养它,忠诚、沉稳、机警是它的代名词。 手上拿着的刀的领头人打了个手势,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队伍的最后面走出来,小心翼翼地靠近院子,隐隐约约地看到狗窝里一动不动破的黑影……嘿,再聪明再威猛的狗,也只是一只畜生,绝对无法识破人类的诡计。 一二三四五六七,一共七个人走进院中。 最后一个人从狗窝前走过的时候,发现里面大竹的尸体不见了。当即头皮一麻,转身看向后面,黑暗中潜行的猎犬竟然悄无声息地来到他的身旁,张开大嘴…… “他们身上还带着刀,却只是在大竹的后腿上留下一个小小的伤口。” 小青说的伤口,颜知鸢注意到了。 也没有“小小”,代表功勋的伤疤有拇指长。不过讲故事总要有一点夸张的成分才能保证故事的精彩度,她能理解。 “等猎户听到声音起来查看的时候,大竹已经把七个人都解决了。每一个贼都被咬了好几口,躺在地上哀嚎着……” “只是咬伤了?” 还有力气哀嚎证明没有被咬中脖子…… 小青说:“对,贼人大部分都伤了腿和手……” 颜知鸢几乎可以断定,大竹是已经开了灵智。动物的聪明是有限度的,不会想到攻击人类的要害会让人类产生恐惧感,在那种情况下避开贼人的脖子。 说话间的时候,苗家已经到了。 喝过药的奶娘看起来比昨天好很多,默契的从颜知鸢手里接过画卷,低声问清楚如何悬挂,有什么注意事项,便虔诚的一一照做,点燃第一炷香,希冀地看着画像上慈眉善目的泰山娘娘,在心中默念: “求娘娘驱赶狐妖……” 阿紫提着裙摆进门,嘴里说着:“相公,鸡杀好了……” 一抬头看到挂在堂屋里的娘娘像,未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里面,发出两声剧烈的咳嗽……似乎也意识到什么,看向屋内众人的目光变得及其不善。 出乎颜知鸢预料的是,她并没有找个蹩足的借口仓皇离开,而是很快恢复冷静,推了推站在门口的大青:“你要用的都准备好了,快去灶下……相公,你可是答应我的。杀两只鸡,其中一只留给我。” 撒娇的声音并不小,老实的大青被他说红了脸,臊得埋头就往厨房走。 目送大青离开,回过头的阿紫怨毒的看了奶娘一会,视线慢慢移转到颜知鸢的身上,露出一个令人惊悚的“野兽的微笑”,轻声说:“我去厨下帮忙。” …… 苗家的晚膳在沉默的氛围中结束。 颜知鸢又一次吃到不同做法的美味鸡肉,全程把筷子挥舞出残影,成为饭桌上吃得最多的一个人,比狐女还多……内心非常赞同所有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觉得能夺得大部分鸡肉的狐女颇受打击,以至于精神都有些恍惚。 摸着圆滚滚的肚皮,颜知鸢一边消食一边思考。 狐母说的办法效果有限,阿紫来到堂屋的时候,总是会绕开娘娘的画像,不到跟前去。却完全没有要逃跑的意思,并不是很惧怕娘娘发怒的样子…… 阿紫在瞬间就想明白发生了什么,聪明的发现她们的意图。 猛兽修炼成精的妖怪大都生性凶狠,狐狸也不例外,出名的艰险狡诈,睚眦必报。阿紫很可能已经深深的记恨上她们,又对娘娘像的敬畏有限。 顶着狐狸脑袋的阿紫掩饰不住真正的情绪,她的眼神告诉颜知鸢,她一定会尽快的采取报复的行为——或许就在今晚。 当然,也有可能是颜知鸢误会了。她留下来或许是想要吃完最后一顿有鸡晚餐,和相处一年多的夫君苗大青告别,再趁着夜色逃走。 从一张凶恶的狐狸脸上,得到确切的信息实在太难……如果她肯离开就太好了!精怪修炼不易,不算深仇大恨,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没必要。 颜知鸢平躺在榻上,无奈的想着:下山没几天,怎么总是遇到不能安心睡觉的情况? 苗小青铺好被子,下床吹熄油灯。 为了装作已经熟睡的样子,颜知鸢缓缓的放慢呼吸,渐渐放松身体。她很快发现,苗小青已经睡着了,证据是小小的呼噜声。然后,身体虚弱的奶娘也渐渐抵挡不住困意,呼吸变得均匀起来。 一片黑暗中,要想保持清醒就会觉得时间过得很慢。 忽然,窗户发出轻微的响动。一阵异香飘进屋中,颜知鸢刚刚闻到就觉得头脑发晕,感觉到玉佩的动静,立刻捂住口鼻。 微微翻动身体,看向窗户的位置。 不一会,窗户被人从外面推开。 借着月光,颜知鸢看到两点鬼火在房中飘荡,渐渐靠近床铺。她很快反应过来,那并不是鬼火,而是狐狸发光的两只眼睛…… 看来,阿紫是决定报复她们!选择在晚上秘密的动手,是不想惊动苗大青吗?还存着解决“恶婆婆”和碍事的主家小姐,继续在苗家生活的想法? 从荷包里取出一块漂亮的干枯的蛇皮,颜知鸢光着脚跟着狐狸的身后。 阿紫绝对想不到,还有一个人是清醒的。只要找到好一点的机会,她就会扑到狐狸的身上,不会让狐狸伤到床上的母女俩。 红狐狸跳到床上。 机会来了! 颜知鸢中指和食指轻轻搓动蛇皮,借着蛇皮散发出的微弱光芒,她也看清楚床上的情景,一只狐狸蹲在床边,高举前爪正要砸向奶娘的胸口。 这一刹那,颜知鸢什么都明白了。 奶娘常常梦到有人捶打她的胸口,醒来之后也觉得疼痛难忍。大夫判断她是得的心悸之症,其实是阿紫在害她。 这样的事情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 以阿紫的聪明,发现奶妈看见她生啃活鸡后,立刻想出合适的办法进行补救。之后,她肯定也在留意奶妈的情况,怀疑……不,能够肯定奶妈已经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而且想要赶走她。 阿紫选择先下手为强。 比起和她抢鸡吃的颜知鸢,她更恨“恶婆婆”……当然,这未必表示她就不记恨主家小姐,毕竟娘娘画像是主家小姐带回来的。 颜知鸢紧紧地攥住蛇皮,嘴里发出玄奥的不属于人类词汇的两个音节。 若声音再大一点,阿紫就能翻译出两个妖族词汇的含义——“箱生”。 一个人类念出属于妖族的名字,作用一般有两种。 第一,召唤。 第二,借用妖力。 现在,显然是第二种情况。 如此愤怒的时候,颜知鸢也没有忘记,尽量不在人前召唤箱生的原则……这也是她遇到厉鬼袭击的时候,一直没有使用蛇皮的原因。 会吓到人! 阿紫是一只凶残的兽,即使装得再像人类,一旦遇到无法解决的事情,也会选择滥用妖力,为所欲为……男欢女爱,双方都是愿意的。阿紫隐藏种族和大青成亲,是有一点欺骗的意味。在没给苗家带来实质性伤害的前提下,非说她罪孽深重不至于,毕竟狐妖是用“□□”来修行的精怪……可阿紫是想杀人! 可以想象,若不是颜知鸢偶然得知奶娘身边,来苗家探望。奶娘必然缠绵病榻,不久后,就会因为心悸之症加重而过世。 狐狸转过头,身后浮现出一个红狐的虚影,凶恶异常,张大嘴巴欲攻击人类。 虚影是妖力的凝聚体,一般被称为“真灵”。 真灵越是巨大,就说明真灵的主人越强。 狐狸的真灵只比真身大一倍,意味着弱小。 颜知鸢的身后浮现出一个巨大的蛇头——真的很大,仅仅是头部就有三米多高。 蜿蜒的蛇身正在慢慢的显现,让人怀疑房间会不会被完全显现的真灵挤爆……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哪里来的大妖? 阿紫直接吓傻了!闭上嘴巴,浑身僵硬,连狐尾都不敢有丝毫的晃动……好恐怖,她的真灵还不够蟒蛇塞牙缝! 作者有话要说:小阿鸢的底牌终于露出来了~ 请期待下章会出现的二号,不是大蛇箱生喲~ 第22章 九尾狐 颜知鸢发现自己不能很好地控制箱生的妖力,身体也有些僵硬,只能尝试着张开嘴,扑向阿紫。她身后的巨蟒真灵也张大嘴,吐出蛇信。 结果触碰到的却不是狐狸,而是一个眼熟的小木凳,好像是搁在院子里的……这是替身术,作为狐族化成人形后的第一个启蒙法术,几乎所有的狐族都把替身术练得很熟练。 这个术法需要一点时间准备的时间才能完成,作用是和离得较近的无生命的物品互换位置。 ……是我的动作太慢。 颜知鸢默默的反省,单手撑着窗利落的跳到院中。低头一看,鸳鸯戏水的玉佩正在发光。如同微风吹拂下的蜡烛,光芒闪烁不定。 这枚玉佩的婚契对象是凌霄道长,一闪一闪的却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阿紫果然在院中,见她追来,只短促的叫了一声,夹着尾巴仓皇逃跑…… 若阿紫没有动杀心,颜知鸢肯定会任她逃跑。现在不行,小气又记仇的狐狸要是再回来报仇怎么办? 光着脚跑到大门口,颜知鸢背后巨大的蟒蛇真灵消失在空气中。 借来的妖力只能维持较短的时间,仅仅如此,她已经感觉头有些发昏,身体也相应的变得沉重…… 颜知鸢想着,只要到了外面空旷的地方,就直接召唤出箱生的真身,不怕吓到人,也不怕危害到巨蟒。 结果刚跑到篱笆外,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凌霄真人……怪不得玉佩会发光,原来是代表着他在附近。 “你怎么在这?” 颜知鸢因为太过惊讶,甚至忘记控制音量。在凌霄回答之前,她已经压低声音道:“快,抓住狐妖……” 凌霄为何在此处的问题,她是脱口而出,没有要知道答案的意思。 山下远没有她想像得那么安全,凌霄平时肯定很忙。刚好在附近,闻到妖气过来看看也不是不可能。 一个幸运的巧合。 呼,有凌霄在就不必召唤箱生。 跑向村外的阿紫从前方的道长身上感受到巨大的危险,不比刚刚直面巨蟒真灵时感觉到的危险要小。这一刻,她好后悔没有认真地修炼。若能掌握狐族的占卜秘技,她在看到主家小姐那一刻,就能做出正确的选择,而不是只有死亡逼近时的一点模糊启示,以至于沦落到现在的地步。 ……跑,赶紧跑! 狐狸含泪转弯,跑向小芹村深处…… 凌霄发现自己的手比意识更快一步,已然搂住未婚妻的腰肢……有些自暴自弃的丢掉男女授受不亲的教条,带着她一起以轻功追逐狐妖。 忽然想起,师父曾开玩笑的说:人的内心深处都是渴望和他人有肢体接触的,你厌恶和任何人接触的心理,在遇到不排斥的人时,搞不好会发展成为“肌肤饥渴症”。 ??? 古怪又贴切的词语……凌霄看了一眼未婚妻的侧脸,耳朵一下子灼烧起来。 颜知鸢不可能知道道长的想法,她发现阿紫冲进村中一户人家,里面传出轻微的声响。 等阿紫再从窗户跳出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人形,手里提着一个昏睡的小孩。 正当阿紫要闯进第二户人家的时候,一声狗吠从远处传来,极有威慑力的让狐狸动作僵住,逃窜出村。 颜知鸢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隐隐约约看到一个威猛大狗的身影,不知道是不是大竹。 不过,离开小芹村的范围,就再也看不到大狗的身影。 凌霄一只手放在宝珠剑上,却迟迟没有拔剑。他无法保证不伤到小孩子……特别是在已经醒来的孩子嚎嚎大哭,不停扭动的情况下。 阿紫用人身时,奔跑的速度要慢很多,可她狡诈的用孩子做护身符。一直跑到村外旷野之中,也没给追踪者动手的机会。 就在此时,阿紫忽然往前飞了一小段路程,用比之前快几倍的速度冲到一棵大树前,焦急的用手拍打树干。 “大人!大人救命!” 敲了十几下,里面才传来慵懒的回应。 “深更半夜,为何吵闹?” 这个声音既有女性的柔美,又结合了男性特有的低沉,有种特殊的引人认真倾听的风情。 接着,枝叶茂密的大树消失不见,原地出现一个高挑的身影。 颜知鸢已经猜到狐狸是要找人帮忙,打了小的,可能引来老的,是妖界常识。 不过狐狸找树妖寻求庇护……就有点怪。 男子身穿一件白底红纹的衣袍,领口处有一圈雪白的动物皮毛,柔软的胸甲裹住身躯,下袍垂地,却还能窥见一双赤、裸的足。 颜知鸢的目光不自觉的聚焦在他的脸上。 月光下,“树妖”的皮肤白皙到几乎透明,眉心处有一点红痕,眼睛、鼻子、嘴唇无一不美,让人不自觉的将“完美”一词用在他身上。 他展现出的难以言喻的魅力,甚至能让人暂时忽略掉他身后不断晃动的九条雪白的尾巴。 等等,九条尾巴?原来他不是树妖…… “大人,我为您带来一个鲜嫩可口的童男,祈求您惩罚追逐我的人……请您杀死他们!” 阿紫将啼哭的孩童高高举起,恭敬地送到男子面前。 男子以睥睨的姿态偏过头…… 颜知鸢看到狰狞巨兽的虚影从男子身后缓缓显露,那是一只五米多高的狐狸,浑身雪白,九根尾巴天空中晃动,完全遮住了月亮。 他是传说中的异兽,非常非常凶恶,喜爱吃人。严格来讲,不属于狐狸族群的特殊存在——九尾狐。 “咦,这个味道……” 九尾狐鼻子微微抽动,视线渐渐凝聚在颜知鸢身上,瞳孔猛地变大……“臭女人,你竟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阿紫根本没听清九尾大人说了什么,在异兽的威压下,只能胆胆战战的将贡品举得更高。 “请您享用……” 还没说完,就发现自己已经变回原形,被一双纤长的手掐住脖子举到半空中,呼吸渐渐变得困难……却完全无法反抗,只能用充满疑惑的眼睛看着大人,惶恐的乞求他能告诉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大人,是贡品有问题吗?您今天不想吃孩童?我马上为您抓娇嫩的女子,旁边的人类就很适合做贡品。” “什么孩童、女子……什么贡品……我根本不认识你,也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九尾偷偷看了眼颜知鸢,露出被母老虎媳妇抓到逛青楼的心虚表情,理不直气也壮的冷哼:“我不吃人,你别瞎说!” 作者有话要说:阿紫:我有一句MMP不知道当不当讲。 第23章 驯养 旷野之中,孩童的啼哭声让人觉得心烦意乱。 阿紫很慌,她敏锐地发现,大人在看到主家小姐的刹那,露出激动、兴奋、生气、怨恨……的复杂神情。 急于解释的态度,似乎还带着一丝丝的恐惧。 怎么可能? 堂堂九尾异兽,怎么可能害怕区区一个人类,即使是巨蟒出现,大人也绝不会害怕。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族中记载,九尾狐的食物是人类,最爱吃婴孩和少女,也有可能是这位的口味比较特别。 她弄错贡品,大人才会生气! “您曾说过,只要给您贡品就会得到庇护,”阿紫瑟瑟发抖,充满疑惑地问:“您如果不吃人?……那您需要什么贡品,我马上为您取来?比如肥美的鸡……” 说出鸡的时候,阿紫的狐狸脸上出现肉痛的表情。 颜知鸢:“……” 命重要?还是鸡重要? “只要杀了他们,我就能让特别会**的人类一直提供最美味的鸡肉……” “烦死了!” 九尾冷冷地打断她,烦躁的瞥一眼哇哇大哭的孩子,一条尾巴延伸到孩童的身旁…… 阿紫一直被掐着,嘴角已经溢出鲜血。颜知鸢可不觉得孩童比阿紫一名狐妖更能经受得住九尾异兽的攻击,双方距离较远,又开不及做什么,只能下意识的提高声音大喊——“不要!” “唔……” 九尾闷哼一声,就要缠住孩童的狐尾无力地垂落在泥泞的地上。他像是受到什么无形的攻击一般,以痛苦的表情捂住自己的右边脸颊。 同时,颜知鸢发现腰间喜上眉梢图案的玉佩颤动起来,散发出熟悉的银白色光芒。 不会吧…… 颜知鸢一边在心中疯狂呐喊,一边冲上去抱住男童,凌霄在男童眉心处轻轻一点,孩子就表情安详地睡着了……看到这一幕的九尾狐嗤笑:“呵呵呵……” 他好像生气了? 九尾狐垂下手,颜知鸢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的脸因遭受拉扯而变形,被扯得薄如蝉翼的皮肤上凸现出半块喜上眉梢的玉佩,同样散发着光芒,好像要迫不及待地和自己腰间挂的半枚合二为一。 最值得惊讶的,已经不是另一位未婚夫乃是传说中的九尾狐,而是代表婚契的玉佩为什么会藏在他的血肉里。 将信物融入骨血什么的,好变态……颜知鸢打了寒战,忍不住疯狂哀嚎:前世害我,不仅渣还荤素不忌。啊啊啊,我还是太甜了!既然早知道世界上有非人生物,凭什么认为约定婚契的对象都是人类??? 就像她不会对第一次见面的“未婚夫”产生莫名的好感一样,也绝不会天真的以为“未婚夫”对她没有恶意。说不准前世根本没能协调好“七个家”之间的关系,早就有未婚夫对她因爱生恨……联想到老太太,颜知鸢立刻感觉头皮发麻。 “怎么办?” 颜知鸢小声问凌霄。 她只听说过九尾狐的名号,对传说中的异兽了解有限,根本不知道他的弱点。也不可能将箱生召唤出来,谁知道箱生能不能打赢九尾……被掳走的孩子已经夺回来,实在不行就跑吧! 凌霄有些在意的看了眼未婚妻腰间发光的半块玉佩,抿唇道:“我带你走。” “若打起来,很可能伤到你和孩子。” 就是没有后面这句话,颜知鸢也知道凌霄并不是怕九尾,而是从实际情况考虑,认为此时不合适打起来。 她和孩子都非常脆弱。 就在这时,九尾狐终于将一心奔向颜知鸢的玉佩摁回去,变形的脸也恢复原状。他张大嘴,露出白皙整齐的两排牙齿。属于人类的脸部裂开到不可思议的程度,濒死的阿紫被丢进这张嘴里。 “为什么……” 阿紫没有想到,本以为的救命稻草会变成催命符,至死都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发展, “咔嚓、咔嚓、咔嚓……” 明明是非常恐怖的一幕,全程观摩的颜知鸢却并没有产生任何一点不适感,还莫名的感觉九尾进食的姿态非常的优雅,连咀嚼的声音都非常悦耳。 等等! 这不对劲! 颜知鸢悚然一惊,意识到她被九尾狐影响了。 看来九尾也和狐狸一样拥有魅惑的能力,而且比狐族的魅惑更加厉害且不露痕迹。常常同狐母来往的颜知鸢拥有一些抗性,才能及时清醒过来。 吃掉前来寻求庇护的狐狸,勉强能算是半个同族。 情绪不稳定,而且有些邪异。 “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因为该死的契约,我不能以你的同类为食……” 九尾恶狠狠的说:“怎么,你现在连一只狐狸也不允许我吃吗?臭女人,你不要欺人太甚。” 契约是指的婚契吗?那是上辈子的事情,今生也还有效?……他对我的性别为女不见半点惊讶,臭女人喊得好顺口。 看来,我也没有因为转世投胎而变性。 不知道为什么,颜知鸢总觉得九尾的表现有点色厉内茬……这句话也可以理解为,他用凶狠的语气又一次做了解释:锅是阿紫的,我不背。 “狐狸都已经被你吃下去了,再询问我是否允许,还有意义吗?我最多只能做到让你把狐狸的残骸吐出来……她又活不过来,没必要浪费食物。” 九尾:“……” 让颜知鸢抓到阿紫,她会把红狐狸就给凌霄,至于披霞观怎么处理,就不关她的事了。 假扮人类嫁进苗家就罢了,身份被发现后,不愿离开便动杀心。为口腹之欲要人性命,可见绝不是心地良善之辈。 现在的结局,乃是阿紫自找的。 她作死行为表明一件事:九尾狐是很危险的存在。 不值得同情,顶多叫人心生一点感慨:六百年修行毁于一旦。 这期间,两个人带着孩童慢慢地后退,谁也不敢把后背留给九尾异兽。 颜知鸢注意到腰间的玉佩越来越亮,九尾狐还是一副在强忍着疼痛的样子,并没有追过来。 看来生嚼一只红狐狸,对现在的九尾狐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处……可能只是单纯的为泄愤而已。 “那你还不停下来,你要疼死我吗?” 九尾狐用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盯着她,颜知鸢从中品出无尽的委屈。 可她觉得这是受九尾魅惑能力的影响而出现的错觉。 最奇葩的猜测就是——九尾现在的情况可能同婚契有关。 可惜颜知鸢不知道有什么关联,她不知道怎么停下来。当然,就算知道也不会帮助凶猛的异兽缓解疼痛,还会加重疼痛的程度,方便逃跑。 一直搂着自己腰肢的手骤然收紧,颜知鸢下意识地抬起头,发现凌霄眼中有她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 现在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好尴尬…… 下一刻,凌霄道长转身,带着她凌空飞起,远离旷野。 …… 小芹村依旧在夜的安宁中沉睡,未见有点灯的人家。颜知鸢在村口看到等待的灵清,就什么都明白了。若不是他在,丢了孩子的人家恐怕早就惊慌的叫醒村民们,四处寻找了。 接过两个昏睡的孩子,灵清看了眼师兄还放在知鸢道友腰上的手,正要收回目光,就见师兄将手收回,淡淡地说:“你将孩子送回去,别忘记念几遍清心咒,安抚孩子的魂魄,否则很容易生病。” 这是不需要交代,他也知道的事情。 师兄为什么忽然说这个? 哦,是说给知鸢道友听的,免得她担忧。 灵清酸溜溜的想——这就是师弟没有,只有未婚妻才有的待遇。 “还不快去!” “唉,好!” 我打扰你们了?情况不对呀!灵清敏锐的察觉到师兄心情不太好,心说难道是约会时发生了什么状况。 越看越觉得气氛不对劲。 灵清很相信自己的直觉,打小跟着师父做道场的他凭此躲过很多纠纷。对着颜知鸢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立刻抱着孩子跑了。 颜知鸢见凌霄道长一直沉默着,不得不先开口:“我先回去了?” ……然后就又被搂住腰。 村口距离苗家还有一段距离,她没穿鞋袜走回去确实不方便,道长真是个面冷心热的大好人。然而,这位大好人将她送到目的地就着急的离开,甚至没有留给她道谢的机会。 “等到下次再当面表示感谢吧……” 确定好床上的母女俩都还在昏睡中,颜知鸢躺在软塌上,边打着哈欠边嘀咕。 很快,她也睡着了。 半梦半醒之间,似乎又听到窗户又有响动……她明明将阿紫推开的窗关好了。 一阵冷风吹进来,颜知鸢用被子把自己裹紧,脸很快被蓬松的带着阳光味道的毛皮给捂住,不能呼吸的她只能选择睁开眼睛。 她看到了一只小臂长的白色狐狸,巴掌大脸,灵动的眼睛,小巧的耳朵……竟然会觉得一只狐狸长得眉清目秀,颜知鸢吓得睡意都消失大半。 白狐的状态不大好,浑身的毛都是炸开的,好像忍耐着某种来自身体内部的疼痛一样。 颜知鸢睡眼朦胧。 狐狸眼泪汪汪。 一人一狐对视许久。 “你又赢了……” 狐狸口吐人言。 声音有点熟悉…… 狐狸低下头,以臣服的姿态蹭了蹭她的手心。 “我错了……”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无法忍受的痛苦似乎就远离了他。 白狐舒服的喟叹一声,伸出舌头舔了舔颜知鸢的脸颊,蜷缩在她枕边睡着了。 颜知鸢下意识的扫了一眼白狐的尾巴……不对啊!怎么只有一条? 好困! 她睡着之前,脑子里莫名出现一个奇怪的词——驯养。 作者有话要说:冷酷无情阿鸢~ 《海王》周六V,也就是6月20日~届时万字大肥章奉上~ 第24章 提亲 苗家的一天在中气十足的鸡叫声中拉开幕布,苗大青醒来后,没有见到阿紫,发现屋里少了一些她的衣服,以及部分的财物。 一个令人不敢相信,似乎又是事实的猜测出现在苗大青的脑子里——阿紫偷偷地离开了。 为什么呀? 颜知鸢醒来的时候,下意识地看向枕边,并没发现白狐的踪迹。有些怀疑是受到九尾的影响,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昨晚该蹭一蹭灵清的清心咒,没准就能睡得更安稳一点。 一边想着,她一边给面露疑惑的奶娘一个肯定的眼神。 阿紫想要害死婆母,半夜常常溜进公婆房中捶打婆婆的胸口,暴露之后还想求助于异兽九尾狐。 这些惊心动魄的事情,就不要告诉身体不好的奶娘了。 一个想要平平安安过日子的妇人,只要知道,阿紫畏惧泰山娘娘的威严,已经悄悄地溜走,而且永远不会再回来就行。 就和颜知鸢猜测的一样,奶娘没有多问,只是感叹道:“走了就好,走了就好……大青肯定会伤心,时间久了就会忘记。” 奶娘一高兴,病竟然好了三分,都能不用人扶着就可以下地走路。 苗大头出门寻找村长,很快就带回来一个惊人的消息。阿紫自称是逃难来到小芹村的,为在村里安家落户才嫁给家境殷实的苗大青。 可她实际的身份是一名偷走主家重要物品的逃奴。 主人家一直在寻找阿紫的踪迹,渐渐已经搜寻到村子的周围。阿紫是害怕被抓回去,才会选择逃跑。 村长也是才知道消息的,心里很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轻易的答应让身份不明的女子落户小芹村,跟鬼迷心窍似的。 幸好那家人并没有追究责任的意思。 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颜知鸢若非知道阿紫的真实身份,也会相信苗大头带回来的“真相”。 披霞观能在短时间内做出最合理的安排,死死捂住小芹村有狐妖作祟的真相,完美的给出一个“大活人”失踪的原因,逻辑能够自洽。 ……能力比她想象中的强很多。 村里被抢走孩子的那家人只以为是全家一起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决定祭拜先人。 完全没有提起披霞观的两位道长,显然是根本没见过他们……为什么披霞观会这么做呢?有实力掩盖一切妖邪留下的痕迹,并不表示会去做。 站在一个道观的立场,难道不该积极宣扬除魔卫道的名声吗?两位道长却是极力的在普通人面前遮掩世界上有妖魔鬼怪的事实。 有点矛盾,难道这是玄门的某个共识吗?以后可以多观察一下。 至于九尾狐,她相信凌霄道长一定会好好的处理,没准昨夜急着离开,就是为了对付九尾狐。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颜知鸢作为一名会体贴人的主家的小姐,已经不太合适继续留下来添乱。同奶娘道别后,就在小青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登上回家的马车。 …… 披霞观演后山的武场内,一名四十多岁的道士恭敬的对站在不远处的蓝袍道长行礼,嘴里说:“师兄,我们到达的时候,你做过记号的大树被彻底烧毁,周围都草木都被连根拔起,地上有很多九尾狐尾巴抽打造成的痕迹。师弟们扩大的搜索的范围,还未发现九尾狐的踪迹……” 蓝袍道长正是凌霄,他思索片刻说:“留几人在附近的守着,其余的都撤回来。” 道士:“那后续的事……” 凌霄:“我会移交给镇山河,披霞观不用管了。” 道士松了一口气,行礼退下。 凌霄提剑在无人的演武场里挥舞着,神色冷漠,身法缥缈。宝珠剑发出的嗡鸣仿佛在帮助主人排解心中的郁闷,此时要是有不长眼的妖魔撞过来,保准会被带着杀气的宝剑剁成肉泥。 “师兄……” 匆匆走过来的灵清很想要掉头离开,不过凌霄已经停下动作,他硬着头皮走过去,试探性的问:“师兄,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宝珠剑回鞘。 凌霄:“没有。” 灵清眼珠一转:“如果是感情方面的问题,我可以给你出主意……” 凌霄不语,只是看着他。 分明是质疑——你能有什么主意? 灵清察觉到师兄的不信任,连忙拍拍胸脯说:“我跟师父外出云游的时候见过不少事,什么痴男怨女为情所困,郎情妻意结为夫妻。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事情,我懂得很。” 凌霄狐疑的看了他许久,才斟酌着说:“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对未婚妻来说不是唯一的选择……” 灵清先是吓了一跳,急切的问:“知鸢道友已经定亲了?” “没有……” 凌霄冷冷的睇他一眼。 灵清松一口气,又想:什么叫做不是唯一的选择呢?难不成是听到有人上知鸢道友家里提亲了?根据师兄的描述,他自觉找到症结所在——世俗爱情的悲剧,最惨的就是相爱的人却不能结成夫妻。 “鸢道友是个有趣的姑娘,想要求娶的人家肯定不少。师兄,我说句大实话,你可别生气……” 凌霄淡淡的瞥他一眼,示意——有话尽管说。 “你们俩之间的命定姻缘从世俗礼教上看,根本做不得数。知鸢道友的父母也无法理解,不能接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娶媳妇得三书六礼的过一遍。你都还没上门求亲,女方也没有答应婚事,自然不算是唯一的选择……” 就算上门求亲,女方也有拒绝的权利。 “是这样吗?” 凌霄永远冷冰冰的脸上出现疑惑的神情。 “肯定的,相信我没错,”灵清越说越觉得是这样,照着这个思路继续分析:“我看颜三爷对你的印象就不好,防你跟防贼似的。除正当的必要的接触外,知鸢道友是不是也没有多给你几个眼色?师兄,你根本没拿出正确的态度。像你在颜家那样,根本没过明路私底下同小姐接触的,守礼的人家只会觉得你是在耍流氓。” “唉,师兄你去哪?” “回宫一趟。” 立刻……马上……请人上门提亲。 第25章 诅咒 三房的新居离颜府很远,是位于宁远巷的三进院子。宅门朝南开,院里有两棵枣树,西厢房外有个精巧的花架,摆着杨氏精心挑选的各色盆栽。 最妙的是,和颜府比起来,新居离涿光山更近。 颜知鸢回府后,就被杨氏拽到精心布置的西厢。一看里面的陈设,她就知道三爷发了一笔大财。虽不知道内室的拔步床价值几何,博古架上又有几件珍品,只用打开妆匣看一看,里面金的、玉的都够晃花人眼。 前些日子被杨氏逼着算账的后遗症又来了……她想把屋子里的东西都等价换成银子,算一算加起来到底值多少银两。 这肯定比不过她想要撰写《问鬼神》的迫切**,得把老太太的故事加进厉鬼的篇目中,灵犬大竹的故事还没动笔,狐狸一族的仙妖分别还需好好地整理一番。 送忙碌的杨氏离开,颜知鸢让丫鬟给她泡一杯浓茶。新采买的小丫鬟还有些害怕小姐,不敢多问。既然小姐要浓茶,重点肯定是“浓”字。 喝一口泡好的茶,颜知鸢的眉头变成川字。 也正因为足够浓郁的茶水,让她熬到深夜还没有睡意,竟将三篇的初稿写完。 直到天已蒙蒙亮才睡着,以至于被杨氏拉起来,跪到地上接旨的时候,还有一半的心神在同周公相会。 “奉天承运……兹闻……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荣怡亲王正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荣怡亲王为王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司天台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 ” 颜知鸢迷迷糊糊地想着:我一定是在做梦。 直到圣旨落到手中,绢滑的明黄色绸缎终于唤醒她的全部神志——竟然是真的,不是做梦。 颜知鸢连忙回忆本朝皇亲贵族的情况,结合在师父书房里看到过的一些东西,和“朋友”们的讲述,她终于从记忆的深处翻出“荣怡亲王”此人。 她赐婚的对象是圣人最小的弟弟,也是圣人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在大延的王爷中也是一等一的尊贵。 一个五品官员的侄女,如何能高攀一位地位尊贵的王爷?荒诞无稽的事情已经发生,重要的是怎么解决。 颜知鸢看向恭敬的同传旨内官说话的二伯,发现他表现得就像是捡到金元宝的乞丐,兴奋之余对金元宝是打哪落下来,全无一丝疑惑。 心中不由生出一个猜测——荣怡亲王是他们都认识的人。 而能让颜承业像条摇着尾巴的小狗一样奉承的人,颜知鸢只知道一个。 耐心的等待他将内官送走,折返回来。 颜知鸢才询问:“荣怡亲王就是凌霄道长,对吗?” “正是,”颜承业对待侄女的态度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这位的身份可是未来的王妃! 他单单看出道长对侄女不一般,却万万没想到侄女能嫁给道长做王妃。圣人下旨,此事板上添钉。按大延亲王的内眷规格,可纳一位正妃,两位侧妃,他还以为侄女就算有幸能被王爷纳入府中,也不是过是个妾室,未来能混成侧妃就已经是祖坟冒青烟的大好事。 没想到还能有如此造化。 能耐啊! “咱们□□皇帝信奉道教,对玄门道法很有兴趣,无奈国务繁忙,便想了个法子——让幼弟代替他到披霞观修行,钻研道法。历代皇帝陛下沿袭祖制,秉承□□遗训,继位后便将幼弟送到披霞观,拜观主为师。 圣人继位时,王爷才两岁多,自小在披霞观长大……” 颜知鸢一直觉得两位道长行事颇为奇怪,出身披霞观却并不宣扬道观的威名,也不太在意除魔降妖的工钱,且一直在普通人面前遮掩妖魔的存在……有那么点无偿维护治安的意思。 现在弄明白了。天下都是他家的,维护自家的长治久安不需要凸现个人的作用。 “我想见见他。” 颜知鸢猜测赐婚是因为玉佩……不,是婚契的缘故。 以己度人,凌霄道长不一定是真想娶她,里面可能有误会。 颜承业嘿嘿一笑:“小九,王爷让我转告你一声。纯阳仙师急招弟子前去淳华,他短则三五日,长则需半月才能回应天。你若有事,可寻小披霞观长明道长。若有信件,也可一并交予长明道长……” 这事在信里是说不清楚的。 看来得等凌霄道长回来,颜知鸢正琢磨着,便见爹娘瞪大眼睛盯着她,颇有一等颜承业离开,就要来个三堂会审的意思,顿时觉得头皮发麻。 “今有点凉,我回屋添件衣服。” 颜知鸢装模作样的扯了扯衣襟,一进屋就赶紧磨墨挥笔,留书一封,翻窗离开。 好一阵没等到闺女出来,杨氏在门外喊几声不见答应,推开门只见条案上一张墨迹未干的纸张——女儿回涿光山了,勿念! “真是个冤家!” 杨氏气笑了。 …… 涿光山山脚,靠近官道的茶铺中,零零散散的坐着几个歇脚的人。他们携带的货物已经卸到一旁,让拉车的牛、马和骡子尽情地享受着食槽里新添的草料。 伙计靠在暖烘烘的茶壶边,在午时温暖的阳光中昏昏欲睡。 “来一碗淡茶。” 清脆的声音惊醒偷懒的伙计,他左右看了看,没发现老板的身影,才松口气般答一句:“好嘞!姑娘,你稍等。” 要茶的自然是颜知鸢,她找了张空桌子坐下,又让伙计弄点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不一会,一碗漂浮着少许碎茶末的大碗,和一份臊子面先后端上桌。面上配两颗翠绿的小青菜,一个切成两瓣茶叶蛋,共计二十三文钱。 和娘娘庙贴钱喂饱香客的素斋没法比,价格却也不算昂贵。 毕竟开在此处的茶铺,主要的客人都是歇脚的往来行商。太贵的话,做点小买卖的商贩消费不起。 这生意也做不下去。 她刚吃了两口面,就听见一个声音说:“姑娘,我能坐这吗?” 下意识地抬头望去,颜知鸢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叟,身穿灰色带补丁的粗布衣服,杵着一根黑漆漆的拐杖。他的脸上遍布皱纹,眼眸深邃。 旁边无人的空桌子还有很多,颜知鸢正考虑要不要把这张桌子让给老人家,起身去旁边那桌,仅仅是礼貌询问一下的老叟,已经在对面坐下,还将拐杖放在桌边。 颜知鸢:“……” 老叟露出神秘的笑容:“姑娘,你被诅咒了。” 诅咒?非要说诅咒……从下山之日起,她就得了个总是要饿肚子的诅咒。 一开口就是有灾有难的,摆明是骗子。 如果不饿的话,颜知鸢很有兴趣跟他聊一聊。现在却只想吃完碗里的面条,免得面坨了。 “老先生,我请你喝茶……要浓茶还是淡茶?您稍微安静一会,有事等我吃完面再说。” 浓茶是加盐的,可以为流失水分的行脚商人提供必要的盐分补充,三文钱一碗。淡茶,也就是颜知鸢喝的这种,只要一文钱一碗。 “姑娘,我和你有缘,帮你消灾解难不用钱财。” 更像是骗局了!一开始的不要钱是为了收更多的钱。 她不感兴趣的吃了一大口面。 “姑娘,你看那边的山峰,那是传说中的灵蛇峰。” 老叟指着远方云雾里一座若隐若现的山峰,也是涿光山外凸最明显的一部分。一回头看到颜知鸢的脸还埋在面碗中,嘴角抽搐两下才继续说:“灵蛇峰是一座远近闻名的奇峰,你当为什么?它外形会随着时间而发生变化。每年有八个月的时间,山峰圆润,像是有一条巨蟒盘旋其上,又有四个月,不见巨蟒,只能看到嶙峋的山石。 你别以为上山就能就近看一看灵蛇峰,知晓其中的奥妙。 除了我老人家之外,想要寻灵蛇峰的人只会在山中迷路,直到放弃寻找灵蛇峰的念头,才能平安的离开涿光山。” 颜知鸢:“您有什么特殊的?” “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和,明阴阳,懂八卦,晓奇门,知遁甲,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您停一停!” 颜知鸢怀疑老叟是说书的,再让他说下去没完没了。 “您既然到过奇峰,那里到底有什么?” 老叟没想到面前的姑娘会对灵蛇峰感兴趣,他只是想拿奇峰做个引子……想到曾经遇到过的事情,眸中飞快的闪过一丝恐惧。 “那里……那里有一直等待着主人归来的……” 伙计从茶铺后面走出来,一看到老叟就凶恶的瞪眼:“又是你!” 老叟要说的话全部咽回肚子里,抓起拐杖就跑,干瘦的老头子竟然一溜烟就跑得不见人影,徒留气喘吁吁回到铺中的伙计不停咒骂。 “这个该死的骗子,一不留神又出来骗人……上次差点害铺子吃上官司。姑娘,外面歹人多,你可千万擦亮眼睛。” 面已经吃完。 颜知鸢谢过伙计,便踏上山脚小道。 再往前面走一点,就是她熟悉的地方——生活十七年的涿光山。 荷包里面有箱生上一回蜕的皮,山林里未开灵智的动物闻到气味就不敢靠近她。很快就来到半山腰,通过闭着眼睛也能走对的奇门阵法——迷踪阵。即是防歹人,也是防野兽。 一条小径通往竹林深处的清雅小屋,屋外有鹅卵石砌成的水池,鲤鱼欢快的在其中游来游去。 家里没人,师父不在。 这并不奇怪,师父和她一样会去山林中,偶尔也会离开涿光山一两日。时常也会有师父的友人来访,并不一定会在她们住的竹楼中会客。 颜知鸢看了一眼窗外的大树,箱生也不在。 将几篇初稿修改完毕,天色已晚。 厨房里没有熟食,常年住在深山中的颜知鸢会一点厨艺,大半都是从师父那学到的。她看到案板上有肉排,便取一些外面架子上的干香菇复水,准备做一道红烧排骨。 将米饭蒸上,将排骨加调料炒好后,再放清水。 做完这一切,颜知鸢不慌不忙的离开厨房,去前院花圃里摘一把小葱。直起腰的时候,忽然间感觉浑身一软,心脏又一次剧烈的跳动起来。 “噗通、噗通、噗通” 颜知鸢无力的倒在地上,碾碎落在一旁的小葱。她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奋力抬起左手,却根本看不清红色胎记,也无从知晓胎记的变化。 又来了,好疼。 在极致的无法忍受的疼痛中,她对时间已经失去概念。 感觉过了很久,又似乎又只过了一刹那。 恍惚间,颜知鸢听到师父略显慌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桃花诅……怎么会中桃花恶诅……” 第26章 占卜 涿光山竹楼内, 颜知鸢捂着脑袋醒过来。 推开门走进来的是师父长乐元君,一位九十多岁却有着乌黑秀发的女冠,气质温和, 眼角的细纹为她平添几分庄重和蔼的气质。 “感觉如何?还疼不疼?” “疼倒是不疼, ”颜知鸢看了眼窗外黑沉沉的天空,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炖的排骨肯定糊了。” 长乐元君:“……有那闲功夫想排骨,不如先担心一下自己的身子骨。起来,先把药喝了。” 这位元君的脾气并不如外表那样温和,典型的岁数不小,脾气很大。 颜知鸢发现, 痛的时候是真的痛, 疼到到控制不住自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的那种。痛完之后,却也没什么后遗症。现在除了有点饿之外,并不觉得哪里难受。 喝完师父递来的闻起来就非常苦,尝起来更苦的药。颜知鸢才问:“师父,我到底出什么问题了?我昏迷之前听到你说‘桃花诅’、‘恶诅’之类的话。” “这些可以晚点再说,”长乐元君面上露出一丝笑容,率先离开二楼的房间。 颜知鸢听到“啪、啪、啪”的声音, 那是师父踩在竹阶梯上发出的声响,还能听到一两声吱嘎吱嘎的声音。她想着, 梯子使用很多年, 或许已经需要维修。 接着, 就听见师父的声音从一楼传来。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及时熄了火, 排骨没糊。” 颜知鸢倒了一杯茶,准备去一去嘴里的苦味,就看到窗外出现一个又大又圆的黄色眼珠,眼中有一条黑色的竖纹,无法想拥有巨眼的是一只怎样的庞然大物,又该有多么的恐怖。 颜知鸢却只觉得安心。 “箱生,你去哪了?我刚刚回来都没有看到你。” 她放下茶杯跑过去的时候,巨大的眼睛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缓缓在窗外移动的粗壮蛇身。 最后,一条蛇尾卷着竹篮进房中。 颜知鸢抱住尾巴,发现篮子里全是枣子。 原来箱生是发现她回来,去山顶给她摘枣子了。 这时节里,她最爱吃的果子就是野枣。 箱生不会说话,可形影不离的在一起生活十七年,颜知鸢早已与大蛇心意相通,能明白他的意思。 见他将蛇尾收回去,落在外面的树梢上,颜知鸢就知道他大部分的身体都在盘在屋顶,此时可能已经昏昏欲睡。蛇要冬眠,以箱生的习惯,冬眠期马上就要到来了,这会让他随时随地都想要睡觉。 “阿鸢?” 听到师父的催促,颜知鸢连忙提起篮子从房间里走出来,路过师父的房间和位于楼梯旁的两人共用的书房,顺着盘旋的楼梯来到“客厅”中,再穿过一道珠帘阻隔的小门,就是平日里用饭的“餐厅”。 厨房在餐厅的后面。 这些古怪的名字都是师父取的,来自她的故乡“种花家”。 两个人并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颜知鸢将下山后遇到的事情,一一讲给师父听。 常年听人讲故事,再记录下来,培养了她讲故事的才能,把本来就惊险的经历说得一波三折,扣人心弦。 生生把故事变成佐餐的小菜,滋味太足,以至于长乐元君比平时多吃小半碗饭。只能到书房去,煮一壶山楂茶消食。 长乐元君从柜子里取出一根白蜡烛,点燃后用来给山楂茶加热,没有要去碰笔墨纸砚的意思。 颜知鸢本以为师父会和平时一样,先练一刻钟的字,再看半个时辰的书,然后再活动一刻钟便洗漱歇息,她管这叫做养生。日日如此,就是有天大的事情找上门,也要放到第二日再处理。 书柜侧面贴着一张“日程表”。卯时四刻起床,活动两刻钟;辰时一刻用“早饭”,午时五刻前“工作”;用完午膳后,撰写一个时辰的《卜算纪要》——师父说,她写的这个如同医者写脉案;午睡两刻钟,醒来后去山林中转一转,采摘草药,做些杂务。 然后,就是晚饭后的安排。 颜知鸢感觉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有点严重,否则以师父“早睡早起,不熬夜不修仙,晚上的事都放在第二天再办”的神算子准则,这会就该写大字了。 长乐元君却摆出要促膝长谈的架势。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天地灵气充裕,生灵皆有机会修炼成仙,飞升天界。在现存典籍中,没有说天梯是何时何原因断裂的。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能成为仙人,长生不老,与天地同寿。” 仙门传承一直没有断绝的并不多,稍成体系的仅剩十六派,其中巫、蛊、降三派善于使用诅咒来克制敌人……三门下诅借助的媒介不同,效果不一,能够比较容易的进行区分。我对此了解不多,只知道桃花诅是巫的手段——名字好听,却极其恶毒。只要下诅的人还活着,被诅咒的人变成鬼也没用,哪怕投胎转世,也依旧要受诅咒之苦。” 颜知鸢摩挲着左手的红色胎记,不知道是不是得知桃花诅的名字出现的错觉,小小胎记越发像是桃花的花苞。 “恶诅的效果是疼痛?” 长乐元君:“准确的说是持续的疼痛,像一把大锤在不停的敲击脑袋。每个月可能发作数次,一次比一次更甚。此恶诅非常的邪异,曾有一个痛觉不敏感的人身中桃花诅,一年以来并不觉得多难以忍受,却在满月时,脑袋像是熟透的薄皮西瓜一样炸裂,喷出汁水……” 颜知鸢:“太过生动的形容大可不必详说……” 不必等一年,再来几次她都能生生疼死。 “几乎所有诅咒的发作规律都与月相有关,桃花诅也不例外。等你手腕上的花蕊盛开,什么日子该疼,也就能摸清楚规律了。” 颜知鸢才不相信师父能看着她受苦,越是恐吓她,就越说明事情还没那么糟糕。 “师父知道给我下诅咒的谁吗?” “和你前世有仇的人。” ……海王真是害我不浅。 “情债?” 虽然只有七枚婚契,但不能认为“七”就是前生招惹的全部。这是有名分的,还有些无名无分的呢? 长乐元君刚喝的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颜知鸢想了想问:“师父,您快说啊!您是什么时候同我前世认识的?” 长乐元君狐疑的瞅徒弟,怀疑被诈。 “你怎么知道上辈子就同我认识?” 颜知鸢以前没想过两人之间的“缘分”是打哪来的。 那是因为她并不知道,师父在玄门有如此高的地位,以至于很多人好奇“有缘人”却打听不到关于自己的任何消息,也不知道师父曾经四处云游从未有过避世之举,是收下自己做徒弟之后,才长居深山很少外出的。 如果此举是为传承衣钵,勉强算是符合逻辑,偏偏颜知鸢在卜算上没有一点天赋。 两人的缘分恐怕有点特殊……再加上平时师父和她相处的时候,从不以长辈自居,更像是朋友、亲人,很容易的就会往前世有缘靠拢。 “您也没掩饰过这一点,很好猜。” 颜知鸢喝一杯茶,好的问:“师父,你几岁认得我的?” “那时候我7岁,你73岁……” 长乐元君今年整好九十八岁。 颜知鸢咋舌:“我那会还没有中桃花诅吧?” 如果有的话,师父不会拖到现在才告诉她有关桃花诅的时候。当然,也可能是年幼的师父并不知道桃花诅是什么,也无从发现。 “没有,你那会身上没有带任何的诅咒。我能肯定!” 颜知鸢立刻松一口气:“那就没事了。能在前生给我下咒的人,再怎么算都已经是半截黄土埋身。师父,我这话没有内涵您的意思……我熬一熬,铁定比对方长寿。等对方一死,桃花诅自然会解除。” “也不是没道理……” 长乐元君心说:我的徒弟真是逻辑鬼才,她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的那种。 “总之,我会先请纯阳子将桃花诅封印一段时日。他很擅长处理诅咒相关的情况,曾帮不少被诅咒的人解除恶诅。” 颜知鸢知道,有很多诅咒不能被取消,只能被削弱。 封印就是削弱诅咒的其中一个办法。 这位纯阳子就是披霞观的纯阳仙师……也就是凌霄道长的师父。 和命比起来,圣人赐婚就变成了一件小事,可以明天再告诉师父。 “你生来就有胎记,显然是前生就被下了诅咒。桃花恶诅藏在你身体里十几年才被发现,谁知道对方还有没有别的手段。最好是占一卦……涉及前世,或许可以试试我近日研究的‘解梦占卜’。阿鸢,你打开柜子……对,第二格!” 柜子里放的全是檀香,足足有二十几盒。 长乐元君:“取紫色和红色盒子里的香各两根。” 两人一起来到颜知鸢的房间,将香点燃。 “我会在你的眉心画一个符印,以保证你在梦中也有清醒的意识。阿鸢,你要记得,梦是窥探内心的一面隐秘之镜,能照出过去、现在和未来,相互交织,难以割裂。作为梦境的主人,你要尽量地触摸未来,给我们的占卜提供更准确的答案……同时,也要提防着下桃花诅的敌人给出的干扰。如果出现恐怖的场面,不要忘记梦是由你主宰,想象最让你安心的人和地点,就可以摆脱恐惧……睡吧!” 淡淡的香味弥漫在房中,颜知鸢感觉精神慢慢地放松。 她想起师父说过,和她命运交织的力量太多,用一般的卜算没办法看到未来,只知道她十八岁的时候会有一个很大的劫难。 师父从来都不是轻易服输的人,一直在尝试用新的办法来拨开迷雾……梦境占卜,应该就是师父想出来的办法之一。 这样想着,颜知鸢渐渐感觉自己的灵魂飘出体外,能看到师父用食指沾着少量朱砂靠近她。然后,房屋在不停旋转起来,眼前的一切都渐渐变得模糊,从四面八方涌现出浓雾,伸手不见五指。 一道若隐若现的红光仿佛在指引着她往前。 颜知鸢发现自己的意识果然如师父说的那样,是彻底清醒的。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并且能够思考。 顺着红光向前走,等浓雾散去,她来到一个熟悉的地方——福寿堂地下的密室。 密室的出入口是关着的,里面仅靠一颗夜明珠来照明,所以光线十分的昏暗。 颜知鸢看到石床上躺着的人直挺挺地坐起来,并没有睁开眼睛,双手还像之前一样放在腹部。紧接着,他好像在慢慢地消除身体躺太久的僵化,腿部关节渐渐能够活动。 他站起来,海藻般的头发披散着,一部分垂到地面上。 老太爷长什么样子呢? 石床上躺着的应该是老太爷,颜知鸢却看到一张非常奇怪的脸,无数张虚幻的脸重叠在一起,依稀能看出其中一张脸属于颜承业。 ……好诡异的感觉。 颜知鸢的四肢不能动弹……当他走到面前的时候,连张嘴都变得非常困难,像是有厚重的糖汁黏住嘴唇。 头发被他拨弄了一下。 “纸鸢,过来我身边……” 不是知鸢……是紫鸢?还是紫渊?都不对,应该是纸鸢。 我前生的名叫纸鸢,不就是风筝吗?还有,这声音非常耳熟。 颜知鸢没有靠近他,反而猛地退后一步。 因为身体的僵硬差一点摔倒,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生气,动作亲密的扶住自己,发出一阵闷笑。 颜知鸢立刻就发现,他嘴边温雅的笑容都是假的,因为四面墙壁中相继渗出暗红的血液,显露了他内心的不愉。 很快,血水淹至颜知鸢腰间,漫过胸口……呼吸立刻变得困难起来。 再这么下去会被淹死的。 颜知鸢轻咬舌尖,在梦中居然感觉到很真实的疼痛,她张开嘴大喊:“箱生,救命!” 大地震动,巨大的蟒蛇真灵撞毁墙壁,用尾巴卷住颜知鸢冲出密室。 “回涿光山……” 颜知鸢顺着蛇尾爬到巨蟒扁平的蛇头,四周的景物飞快后退,她却时不时能看到“老太爷”的虚影。 直到箱生载着她来到竹楼,才彻底地摆脱“老太爷”。 二楼属于她的房间里,陈设和现在有所不同。一住十七年,有很多不需要的东西会移出去,比如婴儿车,也有添置很多东西,比如梳妆台。 刚记事的时候,颜知鸢会乖乖地坐在竹篮里面,任由箱生把篮子挂在脑袋上,带着她满山林的乱转。 那是童年最刺激最好玩的游戏。 后来,竹篮子装不下长大的颜知鸢,箱生还是会带着篮子出去,然后装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回来,有时候是一把杂乱的花,有时候是一只血淋淋的鹿,有时候是不知道什么品种的蛋。 箱生带回来的,个头最大的一颗蛋和颜知鸢的脑袋差不多。 煮熟后,腥味特别重,她和师父都吃不下,全部进了箱生的肚子。 现实中,箱生不会说话,梦里他也不会说话。 颜知鸢摸了摸有着漂亮花纹的大蛇。 “我们上山!” 一条路走过无数次,梦里又会出现新的变化。颜知鸢发现一条陌生的道路,不应该出现在深山中的宽敞的石子路,两旁的树木都有修剪过的痕迹。 一棵挂着松塔的松树下,有一根漂亮的毛笔,正沾着墨在泥土上书写。 颜知鸢走过去一看,它写的是“佩阿”两个字。 发现有人过来,毛笔并不慌乱,又在地上“唰唰唰”写了一行字——“这是我的名字,你叫什么?” “颜知鸢” “我知道你,你是新来的。你照过鉴真镜吗?” 颜知鸢摇头。 毛笔又写——“跟我来。” 鉴真镜?听名字就很有意思,不危险的情况下,多探索一下梦境是有好处的。 颜知鸢拍了拍箱生,一人一蛇跟着毛笔来到一个椭圆形的全身镜旁。 毛笔率先凑近镜子。 十分寻常的毛笔在镜中有很大变化,白色的毫毛变得七彩斑斓,极细极软,像流水一般。很难想象有人能用这样一支笔书写,好在它是一支能自己写字的笔。 轮到颜知鸢和箱生,他们一起走到镜前。 镜子里颜知鸢和现实世界中的她没有差别。不过,她低头时发现,左手腕光洁白皙,生下来就有的红色胎记消失不见。 旁边的箱生也有极大的变化——镜中的他,头上有两个直而短的小角。 视线中的一切事物忽然变得模糊,红光越来越亮。 颜知鸢睁开眼睛,发现她以侧卧的姿势躺着,怀里抱箱生的尾巴。外面太阳已经高高挂起,叫醒她的是照进床上的阳光。 “箱生,早!” 箱生动了动尾巴作为回应。 一晚上连续不断的做梦,她感觉有些疲惫,没什么精神的下楼,梦游般吃完师父准备的早餐。 师徒俩一人拿着一个抱枕坐到软榻上,她才恢复一点精神,敲了敲脑袋说:“里面还在嗡嗡嗡的作响。” “我得记下来,梦境占卜的消耗很大。” 颜知鸢:“……” 果然是拿她当……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好像是“试验品”。 长乐元君取出一截削尖的炭笔,准备完毕才说:“可以开始了……你应该有三段梦境,分别对应过去、现在、未来,先说说第一段。” 颜知鸢立刻意识到,虽然是梦境占卜,可在睡着之前,占卜就已经开始了。她忽然想起来,用来煮山楂茶的白蜡烛也是有香味的,估计有安神的作用。 上床前她就已经有些犯困了。 谈话也是占卜的一部分,想让她更加的放松,更容易接受言语的引导。 第一段,是黑暗密室中的“老太爷”。 长乐元君:“描述一下颜琼林的衣着。” “他披着白色的斗篷……” 颜知鸢悚然一惊,鸡皮疙瘩直往外冒。老太太魂飞魄散之前,曾交代过,她在死亡时遇到过一个身披白色斗篷,看不清脸的男人。 就是因为神秘男人戳心窝子的话,才让导致她化身厉鬼。 长乐元君又问:“回想一下,颜琼林重叠的脸有没有共同的特点吗?” 梦境中模糊的一些念头,醒来后遗忘细节,都在师父的引导下,慢慢的回想起来。 颜知鸢斟酌着说:“每一张脸都很俊……” 长乐元君抬手就是一个暴栗。 颜知鸢吐了吐舌头,觉得特别的冤枉:她又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说的就是事实。 答案不是师父要的,她只能继续回想。 “……还很年轻。对,那么多的脸重叠,我竟然没有看到一丝皱纹,皮肤紧致有光泽。” 长乐元君起了一卦,才慢悠悠地说:“很可惜,你靠岁数小拖死敌人的计划宣告失败。按照梦境的预示,他还很年轻,还有绵长的寿命。卦象就更加奇怪——他已经有一百六十几岁,却还能够青春不老。搞不好你老死,他都还活在人世间。桃花诅不解决,你下辈子都得继续遭罪。” 颜知鸢:“人类怎么可能一百多岁还不老。” 长乐元君热衷养生,也早已有了皱纹。 复杂的恶诅又明显是人类的手段,不是妖魔鬼怪的专长。 “正常来说是不可以,我知道的能一直维持二十几岁的容貌不会衰老的方法,一个比一个邪异。” 对方显然也不是什么正派的人。 “梦境代表着人无意识的思考,很多你注意到却遗忘的细节,就藏在梦里。白袍人……我们给神秘人取一个接地气的外号。 石床上躺着的人披着代表神秘人的白色斗篷,颜琼林有无数张脸孔——可以理解为,虚假的容颜,也可以理解为看不清脸。 你在梦中将两个人的特征糅杂在一起,是觉得白袍人和颜琼林有更深层次的关系?” 白袍人出现的时机太巧,一句话就逼得老太太化身厉鬼。一切只用白袍人善于窥探人心来解释,远远不够。 他还必须对颜琼林夫妻俩的一切了如指掌。 颜琼林尸体莫名消失,疼痛时听到的如幻觉般的呓语,都是颜知鸢放在心中得不到解答的疑点。 在梦里,她将白袍人和颜琼林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待???这代表什么?我上辈子的仇人,顶替我祖父的身份,生下我爹,让转世投胎的我喊他爷爷???别慌,这只是一个荒诞无稽的猜想而已。 颜知鸢:“能卜出他的身份吗?” 长乐元君:“除他的岁数外,关于他的一切都在不断地变化,有无尽的变数,无法预测。我怀疑他也精通卜算,能干扰我……就和反侦察一个道理。我都有点怀疑,唯一能卜算出的年纪,是他故意透露给我们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颜知鸢浑身的鸡皮疙瘩才刚刚消停,冷汗又从额头沁出。 两个人一起分析梦中看到的其他意象,确定没有更多值得在意的。 “现在”的梦境是和“过去”相连的,颜知鸢让箱生带她回山上,一方面因为竹林是最让她感到安心的地方,一方面也印证现实——她正躺在房间的床上。 长乐元君:“你遇到危险的时候喊得是箱生的名字?” “师父,你不要吃醋。那种情况下,喊你也没用……毕竟你不如箱生能打。” “谁吃醋了!” 长乐元君轻声嘀咕:“你最信任他是对的……不枉他苦等你许多年。” 声音太小,颜知鸢没听清楚师父在说什么。 “现在”无需做太多的解释,重要的是“未来”。 颜知鸢说起叫做佩阿的笔和椭圆形的鉴真镜。 她从书上看到过,佩阿是笔神的姓名,却不清楚它出现的寓意。不过从鉴真镜中看到桃花诅已经被消除,寓意肯定是好的。 长乐元君肯定她的猜想,梦境占卜的解卦,主要是受到狐母的启发,狐族的占卜就是念头一起,就能通过看到的意象来测吉凶。 颜知鸢:“我还从镜中看到箱生长角的样子,是不是说明他会化蛟成功?” 蛇族的修炼方法很有意思,打从开启灵智的那一刻开始,就必须要做一道决定命运的选择题。 是不是要修龙呢? 蛇两百年成蟒,三百年升为蛟,蛟一千年化为龙,再五百年变为角龙,角龙修炼一千年成为应龙。 真龙的踪迹早已在世间消失,至今还未听说过哪条蛇能成为角龙的,便能猜到此路有多坎坷。若有蛇选择修龙的,在没有成为应龙之前,不能开口说话,无法化为人身,每隔五十年便要应一劫,苛刻得随时得做好身死的准备。 也可以选择不修龙,就简单的多。 蛇妖三百年就能化形,修炼五百年就能施云布雨,掌握一些粗浅的幻术,本体若是毒蛇的话,千年的狐妖都不敢轻惹他。 一千年的蛇妖更是厉害,能引来一些让妖魔鬼怪都恐惧的雷火,几乎可以横行无忌。 如果能化蛟的话,箱生就能变小一点,会更安全,也多一些自保的能力。 长乐元君:“我为箱生起过卦,他明年有升龙之兆……卜不出吉凶。现在看来,应当是可以顺利度过的。” 明年箱生五百岁,可以化为蛟龙……蛟龙也是龙嘛! “太好了,这太好了。” 徒弟很高兴,笑得傻乎乎的,元君实在是说不出未来并不是一成不变之类的话。 那就只能说别的。 “梦里有成功的预兆,也藏着对未来的指引。佩阿说你是新来的……又有鉴真镜的出现,很可能是在预示,你消除诅咒的机会藏在一个神秘的部门里。” 颜知鸢:“神秘部门是指镇山河吗?” 长乐元君惊讶的瞪着徒弟,呼了一口气说:“明明没有一点卜卦的天分,有时候却比我更像个神棍。” 颜知鸢没有提醒师父,神棍并不是什么好词。 “说说看,你是怎么知道镇山河的?” 长乐元君觉得好奇。 颜知鸢说:“每隔几日,就会有人上山来给我们送东西,吃的、用的。时常会换人前来,共同的特点是他们都有一个刻着‘定乾坤’三字的腰牌。我整理书房的时候,您的信件中,部分的蜡封纹路奇特。我对比后发现和‘定乾坤’腰牌底部的花纹一模一样,自然会产生好奇……您也知道,我的好奇心要得不到满足,就浑身刺挠。 一说定乾坤,山精鬼怪少有不知道的,都说是‘镇山河’的人佩戴的代表身份的腰牌。 我知道大延朝廷有个专管特殊事件的神秘部门并不稀奇。师父,你也是这个部门的?” “不算是……顶多是个外编人员,赚点小钱而已。有个固定的银钱来源,总比到天桥底下摆摊强。” 颜知鸢:“……” 师徒俩丢下抱枕,先后站起来。 颜知鸢回房间睡觉,醒来的时候正好吃午饭,感觉自己染上某种贪睡的动物的习性,只会在吃和睡之间切换。身体倒是很诚实,直接用手抓起一个鸡爪。 虎皮鸡爪,师父的拿手菜之一。 好吃,再满足的抿了一口果子露。 山泉水烧开放置到温热的状态,加一勺草莓做的果酱,甜滋滋的特别好喝。 杨氏要是看到闺女吃得满嘴流油的样子,一定晕给她看。 餐后水果是又甜又脆的枣子。 吃饱喝足后,颜知鸢准备出门。 师父说,纯阳仙师最迟明晚就能回应天……比凌霄道长预计的时间早许多。明天下午,两人就要离开涿光山 ,前往披霞观。封印桃花诅的事,宜早不宜迟。 短时间之内,两个人恐怕都不会再回山上。 颜知鸢准备送箱生回灵蛇峰冬眠……没错,就是老骗子说的灵蛇峰。 虽然箱生一年里面有八个月都在竹林的屋顶上入睡,但是灵蛇峰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巢穴。 出门前,颜知鸢忽然想起一件事,问师父:“您带着我住在山上,是为了躲避我的仇人吗?” “不是。你生来魂魄不全……别问我为什么会这样,算不出缘由。让你住在涿光山 ,是为了让山灵之气稳住你的魂魄,如今已有成效,才敢让你下山。说来也怪,魂魄不全的人,性情总会与常人有些不同……我瞧你除了好奇心过分旺盛外,似乎没什么情感上的缺失。” 颜知鸢也并不觉得她感情上有所缺失,此刻就感觉很丧。 我打出生开始,接手的难道就是一个烂摊子一样的人生吗? 魂魄不全,必须在山上待到接近十八岁才能下山。 一下山就不得不面对七段姻缘,要知道情债最难还,还有个纠缠不休的夙敌在暗处虎视眈眈,一见面就激活种在她身上的桃花恶诅。 察觉到颜知鸢心情不好,箱生在山林中游走的时候故意加快速度,放出巨大的真灵带着她来到树梢之上,站在高处看一看蔚蓝的天空,能让人心情变好。 和往常很多次一样,她成功的被箱生安慰了。 灵蛇峰有迷阵,不会破阵的人,走到附近会迷失道路。这就是明明能看到灵蛇峰,却永远无法走到灵蛇峰下的真正原因。 涿光山的每一处,颜知鸢都探索过,灵蛇峰也不例外。 倾斜的山峰底部有一个巨大的山洞,就是箱生的窝,里面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而且非常的潮湿,不适合人类久留。 对于想要修炼成龙的箱生来说,却是最最舒适的环境。 山洞的石壁上,有一道道划痕,颜知鸢曾经数过,一共六十七道。 不知道是不是箱生留下来,这么多年以来,也再没有增加一道。 颜知鸢从有记忆开始,就和箱生形影不离,能够理解箱生大部分动作的意思,却无法沟通如此复杂的问题。 检查完洞穴,一人一个蛇攀上陡峭的灵蛇峰。 箱生的整个身体盘在峰顶,颜知鸢就坐在从夹缝里长出来的一棵老松上。 老骗子说的灵蛇无疑就是箱生。不盘在峰顶的时候,就是他需要冬眠的几个月。 想起这个,颜知鸢就抓住箱生的尾巴,慢慢地往上爬。 箱生以为颜知鸢是在跟他玩闹,就一动不动的任她攀爬。 没过多久,颜知鸢就爬到蛇头上。 这是她第一次从这个角度往下看,竟刚好能看到山脚,能俯瞰唯一一条上山的路。 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太快没有抓住。 颜知鸢没有多去思考,“哧溜”往下滑,重新坐到老松树上。她要一直待在箱生脑袋上,箱生就不敢动了。 按照平时的习惯,箱生又一次充当她的树洞。 颜知鸢不好意思跟任何人说的话,都会跟箱生说。比如七段尴尬的前世姻缘,比如对海王前世的吐槽。比如下山遇到一位有鸳鸯戏水玉佩的道长,他身份还很不一般。这就算了,和前世有婚约的对象竟然不全是人类……还有九尾狐! 一只异兽,简直丧心病狂。 “越想越觉得太巧了!下山之后,总共遇到两件事,每一件都能扯出一个未婚夫……感觉自己已经被婚契包围了。箱生,你不会也有玉吧?” 颜知鸢是开玩笑的,问出口后,却发现巨蟒的表情不对劲……不会吧!不可能吧!这太荒谬了。 她眼见着箱生腹部蠕动一阵,张开嘴吐出一块半圆形的玉佩。 “啪哒” 图案为喜上眉梢的玉佩落到地上。 箱生会说的眼睛好像在说着——“嗯,我也有。” 颜知鸢:“……” 第27章 雉鸡 喜上眉梢的图案是喜鹊站在梅花的枝头, 箱生吐出的半块玉, 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喜鹊, 颜知鸢的半块玉上只有梅花。两块玉佩可以拼成一个整体, 不留一丝缝隙。 两块玉既没有急促的要合成一块,也没有散发光芒提高存在感。 想来玉一直都待在箱生肚中,能感觉到另一半的存在。时时在一起,自然不会还做出久别重逢的姿态。 颜知鸢“你怎么不告诉我?” 箱生阿鸢, 你没问…… 颜知鸢看明白箱生的意思,危险地眯起眼睛。她总觉得是因为她一直以来都表现出对玉的不喜, 箱生才故意不提自己也有玉的事。现在肯说, 是不愿意欺骗她。 她伸出双手将悄悄转向另一侧的蛇头给扭转回来。 心虚的表现也太明显了。 箱生蹭了蹭她, 将脑袋放在老松树的枝丫上。然后张大嘴吐出一截蛇信,头尾相接变成一只衔尾蛇, 接着做出蛇尾摆动的姿态,差点把身体扭成麻花…… “圆……玉佩……不是的……” 颜知鸢艰难的理解着箱生的意思, 又猜出几个词。 “我的理解……有错误。” 她一把抱出箱生的尾巴, 将努力得就要打结的蛇给按住。 只是将手轻轻地放在巨蟒的身上, 巨蟒的就停下来一动不动。 “好了好了, 你不要解释了。我决定原谅你……哎, 谁叫我没有问呢!” 别把巨蟒给扭散架了。 再说, 喜上眉梢的玉佩帮过她很多忙, 能分辨林中有毒无毒的果子, 谁想下毒害她, 几乎是不可能的。哪怕是最普通的迷香, 玉佩也会给反应…… “等等,箱生你是一条毒蛇吗?” 箱生点点头,表达着我的毒很厉害。 张大嘴巴让颜知鸢看他的毒牙。 明白了,箱生就是一条毒蛇,可他现在还不能用毒,本来应该是闪烁着寒光的毒牙是灰色的,看着有些像石头的质地——想来又是修龙的限制。 想要成为龙,就要忍一般的蛇忍不了的磨难。 怪不得玉佩能测毒。 颜知鸢陪着箱生一直坐到中午,才挥挥手离开灵蛇峰。 回到竹林的路上,身旁忽的刮过一阵狂风。 从远处飞过来一只五彩的鸡,每扇动一次翅膀,就带起一阵风。 颜知鸢打了个寒战,有些警惕的看着比成年的家犬还要胖一圈的雉鸡。 “雉鸡,你怎么在这?” “我是来找你的,”雉鸡口吐人言,左顾右盼“箱生不在吧?我和他好歹算是半个同族。每次见到我都凶得要死,见到他就烦。” ……你那是烦他吗?你明明就是害怕见到他!若真是对箱生不屑一顾,何必还攀扯亲戚关系,且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那种。野鸡和蛇……颜知鸢略一思索,就发现雉鸡并非完全是在胡说八道。 一般的野鸡和普通的蛇肯定是食物与捕食者的关系,可箱生是要修炼成龙的……此刻还不是龙,也能算半个预备的龙族。 真龙绝迹,世间能修炼成龙的生物只有三种鲤鱼,蛇和雉鸡。 鲤鱼修炼成龙,至关重要的一步是跃龙门,能不能跃龙门,需要一点运气——找到龙门的运气。 据说,龙门的踪迹非常难以寻找,总是不定时不定地点的出现,出现的时间往往又很短,像是在跟想要跃龙门的鲤鱼门玩躲猫猫的游戏。 据说有很多的鲤鱼亲眼看到龙门,才游到跟前龙门就消失无踪。 蛇修炼成龙的方式,就是彻彻底底的苦修。 至于雉鸡化龙……颜知鸢不明内里的方法,性格傲慢的雉鸡又不愿意透露一星半点,把本族的秘密死死的捂着。 “箱生不在。有事就说,我很忙。明天又得下山一阵,得在离开前把山里的事情都安排好。” 颜知鸢对雉鸡的态度不算客气。 主要是他真的很烦,又别扭又不会说话。 颜知鸢对待妖怪,从头都是一副对待朋友的态度。虽然很多凶恶的妖怪根本不想和人类做朋友,乃是迫于箱生的威慑,强行被交朋友。 可山上没有一个妖怪真的恨颜知鸢。 因为她做事并不太过分,不过是小孩子心性,到处寻人讲故事而已。你若不愿意讲,她也不会支使箱生吞吃了不听话的妖怪。 她又很有义气,若有事寻她帮忙,只要不是作恶,没有不答应的。 世上总有太多妖怪不方便做的,只有人类能做的事情。 “你替我把这个给小狐狸送去!” 雉鸡张嘴吐出一团红色的毛球。 ……看来妖怪的肚子都可以用来藏东西。明明食物也是从嘴里吞进去,吐出东西也是从同一张嘴,难不成他们有两个胃袋?有这个可能,毕竟箱生吐出来的半块玉是干爽的,雉鸡吐出来的毛球也没有沾上口水。 颜知鸢越看毛球越觉得熟悉,没过多久就回忆起来。 “这不是小狐狸的玩具吗?怎么在你这?” 整个涿光山就一窝小狐狸,就是狐母的子女。 雉鸡浑身的羽毛颤动着,化成一个少年模样,对着颜知鸢颐指气使“你不要管,给小崽子送过去就成!” “我不要。” 雉鸡“为什么?” 颜知鸢翻了一个白眼,根本就懒得搭理他。 更懒得教一个傲慢的妖怪懂礼貌——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 绕过他之后,专程去了一趟狐母的家中,看望几个小崽子。岁数还太小的狐狸几乎都是吃了睡、睡了吃,周而复始。 中午的时候最容易犯困,颜知鸢蹲在狐狸窝边,睡梦中的小崽子们闻到熟悉的气味,半梦半醒之间,在她手背上拱了拱,不一会又睡着了。 狐母奴役着好几个细心温柔的妖怪照顾孩子,大人都不在山上也不用担心。 颜知鸢离开的时候,发现路边有个圆滚滚的红球球,她进狐狸窝的时候还没有,肯定是雉鸡尾随过来丢在这的。 心里知道,雉鸡是害怕了。 不知道他是怎么拿到小狐狸的玩具的,又为什么要拿小狐狸的玩具……分析他的性格特点,可以进行一些合理的猜测。 比如,和人打赌输了,碍于面子,不得不硬着头皮偷出小狐狸的玩具。 总之,他这是在作死。要是让护崽的狐母知道……恐怕会把他彩色羽毛全拔了**毛毽子。 当夜,师徒两个各自歇息。 第二日清晨,整理行囊离开涿光山。 山脚下,雉鸡化成的少年一看到她们,便踱步过来。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狐母凶悍,我堂堂神鸟不和她一般见识。我打算下山躲过一个年半载的……我是说,我在山上修习几百年,也是时候该到处看看。听说你们也要下山,就决定与你们同行。感谢就不必了,咱们比邻而居已有数年之久。我乃是神鸟,顺便保护你们只是一桩小事。” 心里想着我从未下过山,还是该寻个向导。 颜知鸢本来是想让他赶紧滚的,听到最后一句话,忍不住笑了……“好邻居,说好要保护我们的,遇到危险你可得冲在前面。” 雉鸡心想区区两个人类,能遇到什么危险。 “真遇到事,你们尽可躲远一些,千万别影响我发挥。” 颜知鸢笑眯眯地回答“好咧!” 长乐元君同情的看一眼雉鸡——年轻的妖怪啊!没有谦虚的品德,太缺社会的毒打。 三人顺着唯一的一条山路前行,很快就看到茶铺,冒着白烟的水壶正“咕噜咕噜”的作响,伙计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水已经烧得滚沸,铜壶又该有多烫。直接伸手从灶上提起水壶也就罢了,另一只手还几次触碰到铜壶的底部。 颜知鸢挽着师父的手臂,埋头就走。 从容貌上看,这就是前日里见过的那名伙计,可人是血肉之躯,一双手绝对不可能触摸滚烫的铜壶而不受伤。就算是不小心碰到,也应当立刻松开,怎么可能一直抓着不放手。 除非伙计有问题。 师父不能打,箱生冬眠了。 雉鸡……嗤。 还是赶紧离开,将此事告诉专业人士,比如披霞观,再比如镇山河。 雉鸡“阿鸢,我要喝茶!” 他完全没有发现不对劲的,自顾自的走进茶铺中,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翘着脚跟大爷似的等好邻居来付账。 颜知鸢真不想搭理他,面上没什么表情的说“我们急着赶路,不要闹!走了。” 一碗茶端到桌上。 雉鸡“茶已经上桌,喝了再走。” 长乐元君早已从徒弟的动作里察觉到不对劲之处,心说按妖的年岁,雉鸡绝对是个熊孩子,不过据她的了解,徒弟绝不是个娇惯孩子的熊家长。 果然,颜知鸢转身就走。 雉鸡一看就火冒三丈,丢下茶碗追过来。 伙计跟在后面跑“客官,你还没给钱呢!” 等两人跑到近处,一个要撒泼,一个要理论。颜知鸢和长乐元君默契的退后两步,以至于伙计扑过来的时候,尖锐的指甲只割断颜知鸢的一缕发丝,没有真的伤到她。 即使这样,也够让人冒冷汗的。 对方冲着脖子来的,颜知鸢有理由怀疑他是要自己的命。 “……怎么回事?” 忽然的袭击把雉鸡弄懵了。 颜知鸢躲到他背后,皮笑肉不笑地说“好邻居,现在就是需要你保护我们的时刻了!来,请开始你的表演。” “呵……” 一阵白雾笼罩着伙计,消散后站在原地的已经变成一名足以魅惑人心的俊美男子。 颜知鸢见过他——九尾狐。 来寻仇的? 雉鸡叉腰怒吼“哪来的小妖怪,还不快快开……” 从九尾狐身后出现巨大的真灵,九条白色的尾巴遮天蔽日,阴影笼罩着三人。 雉鸡结结巴巴的吐出最后一句话“小心……我我我打得你……爹妈……都不认识、你。” 第28章 渊源 “小小雉鸡, 好大的胆量。” 雉鸡胆怯, 连真灵都放不出。 他和九尾异兽完全没有可比性, 一个是刚出生的襁褓婴儿, 另一个则是孔武有力的高大壮汉,打起来结局没有悬念。 好恨,都要吓死了!破嘴还不停歇,非把台词吐完。 颜知鸢这就是师父说的“死要面子活受罪”吗? 九尾的真灵张嘴欲咬雉鸡, 颜知鸢见他吓得不知道躲避,连忙厉声呵斥“住手!” 九尾闷哼一声, 真灵顷刻间便破碎消散。 半块花好月圆的玉佩又从他的脸上凸显出来, 横冲直撞的奔向颜知鸢。他双膝着地, 伸出一手只摁住玉佩,额上冒起的青筋一直蔓延到眼角。本来和人类无异的一双狭长眼睛里是竖起的瞳孔, 内里毫无情感,令人畏惧。 颜知鸢又试探性的高喊一声“不要!” 九尾恼怒地看着她, 似乎有忍痛杀掉她的冲动。 还有力气瞪她, 可见疼痛并没有变得剧烈…… 颜知鸢回想先前呵斥九尾的状态, 用和刚才差不多的语气说“住手!” 九尾“……我要杀了你。” 颜知鸢根本不理他, 九尾哪像能爬起来的样子。 尝试许多次, 才发现当她话语里带着惩戒的意味时, 九尾感受到的疼痛就会加剧……九尾越是不驯服, 越是想要反抗, 也会越来越疼。 不对, 九尾这回给出的反应比上回见面时大得多。这种痛苦是可以累积的吗?还是因为, 九尾试图攻击她,痛苦才会来得越发地猛烈。 她又要怎样做,才能让惩戒停下来呢? 这并不代表她要喊停。 此刻停下来,九尾狐多半会活活撕了她。主要是怕没注意的时候,说出某个词,直接停下惩戒……那就很危险。 颜知鸢在九尾狐旁边蹲下来,撩起衣袖展示左手腕上的红点。 “认得吗?” 九尾狐张嘴咬她,却因浑身娇软无力,被颜知鸢轻松的用一根手指戳回地上。 看来是不认得!颜知鸢知道桃花诅不是九尾狐的手段,却怀疑九尾狐有可能是同伙。发现可能性不大,感觉更心酸了——想我死的人是不是有点多? “我前生跟你有什么仇怨?你为什么要杀我?” 九尾狐轻咬下唇,娇艳得如同一朵盛开的花,展露出的媚态令人脸红心跳。 “哈……你一个卑微的人类,竟敢囚、禁我,折磨我,将我堂堂九尾神狐困在你的身边,令我失去自由。臭女人,你施加给我的疼痛足以让我永生铭记……人类的寿命真是短暂,既然已经死掉,为什么不死得更彻底一点。” 长乐元君将被九尾弄晕过去的茶铺伙计、老板和歇脚的客人们弄醒,刚走出来就听到不得了的话,没忍住吐槽的欲、望“这是什么人、外的霸道总裁强制爱话本吗?” 颜知鸢根本没注意到师父在说什么,她额头上都开始冒冷汗了。不是被九尾狰狞的表情吓到,而是因为尴尬。 本以为前世渣归渣,好歹是你情我愿,没想到还带强迫的。瞬间觉得自己不是人,九尾想杀她是应该的……这么说也不对,她替前生背的锅已经够多,实在是背不动了。 “冤家宜解不宜结,我……我是说你认识的那个她,已经死过一次。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清楚。我放你走,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你有什么需要的,我可以弥补你。九尾先生,我代替前世跟你说声对不起。你不要再跟着我,也不要想着杀我,成不成?” “我发过誓,再见面一定要杀了你。要我放弃?除非你亲手将放进我身体里的婚契取出来……” 颜知鸢“……我还没满十八,你不要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不知道什么,她打心底里排斥取回九尾体内玉佩的想法。 总觉得取出玉佩会发生很不好的事情。 而且,她也没有彻底相信九尾狐的话。毕竟她没有前世的记忆,别人怎么说都行,无从考证的。 不过是瞧着九尾疼得越发色、气,叫人气血翻涌的模样,才信了三分。 正在有些犹豫该怎么处理眼前的情况时,颜知鸢发现自己刚刚被九尾狐的指甲割断的头发,已经恢复如初,九尾狐鬓旁的一缕头发却出现平整的切口。 ……难不成九尾对她的伤害都会转移至自身??? 颜知鸢若有所思,发现九尾又蓄积起力气咬她的时候,就没有躲开。 九尾绝对是用力了,可她只觉得有点痒,反而是九尾狐的右手动了动,出现一个带血的牙印。妖怪的恢复能力很强,更何况是更加厉害的异兽,牙印很快就不见了。 颜知鸢也确定九尾刚刚做出的要杀她的行径,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闹剧。 “我要怎么才能停止对你的‘惩罚’?” 她斟酌着,用了“惩罚”两个字。 “哼……你会好心停下来,明明从前都是让我痛到主动钻进你的被窝为止。” 听到这句话的颜知鸢感觉有点晕眩,请你不要再胡说了!雉鸡看我的眼神已经非常不对劲了。 就连师父……师父她老人家都为了不让我尴尬,都走到一边捂住耳朵了。 颜知鸢想起一个有关于白狐的梦,现在觉得那并不是一个梦。 “我认输行不行……快说!” 九尾狐嗤笑一声,被咬到出血的嘴唇轻启“说‘花好月圆’就能停下来。” “花好月圆!” 刚能站起来的九尾狐泄愤似的咬了她一口,颜知鸢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喷了一脸温热的血液,不是她的血,而是九尾的血。 颜知鸢“……” 这家伙好恨,差点把自己的脖子给咬断……谈恋爱吗?一脖子口水一脸血的那种?九尾狐身为异兽,并不需要修炼,生来就可以幻化成人。 比起一直在努力做人的狐族,兽性更重。 若他愿意的话,可以幻化成别人的模样,而且不会让颜知鸢的阴阳眼看到一点动物特征,他愿意显露九条尾巴,颜知鸢才能看见……这就是异兽,血脉力量强大。 雉鸡化成的人形,在颜知鸢眼中,长着一头七彩的羽毛,眼睛的颜色也是五彩斑斓的,非人的特征很明显。 等颜知鸢搽干净血的时候,九尾狐已经消失不见。 巧的是老骗子也在茶铺中,醒得比较晚。一爬起来就看到衣襟上全是血渍的颜知鸢,眼神闪烁,嘴巴张开,发出一阵干笑。 “小姑娘,咱们又见面了。真有缘啊!” 说着就想溜。 颜知鸢“师父,就是他。” 老叟拿起拐杖就跑,被早有准备的颜知鸢拦住。 长乐元君早知道有位“高人”,竟然先她一步看出徒弟身中诅咒。仔细观察“高人”的面相,露出啼笑皆非的神色,开口劝告“王善人,你是否明白言多必失,祸从口出的道理?” 善人是道士对普通人的称呼之一。 一听这话,颜知鸢就知道,老叟的确是个骗子。说自己身中诅咒的事情,纯粹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呸,怎么说自己是死耗子。 若非说有什么本事的话,他或许是有张乌鸦嘴。 “你你你……怎么知道我姓王?” 长乐元君笑而不语。 老叟有些害怕了。 “老朽也没骗到姑娘的钱财,诸位不如放老朽离开?” 颜知鸢“上次的故事没讲完,老先生说完再走。” 说着,让伙计上四碗淡茶,把其中一碗塞进雉鸡手中。 “喏,你要喝的茶。” 雉鸡“……” 雉鸡缩着脑袋坐在旁边,整个人都是懵的。 颜知鸢也太没管他,知道鸡受到惊吓就会变得萎靡不振,很久才能缓过来。《问鬼神·精怪·雉鸡篇》中还记载着一个因为受惊,腹泻不止而死的鸡精。 老叟“那是很多很多年以前……” 颜知鸢“到底是多少年前?” 知道箱生也有玉,她就意识到老叟并不是吹牛,或许真的有误入灵蛇峰,见到过箱生,也就更想知道当时的情景。 老叟“五十年前,我到涿光山采药,天色渐晚,却因迷路而困在山中。刚走到灵蛇峰附近,天降闪电劈开巨大的山石。一时间整个山峰亮得好比白昼,我清楚看到最高的一处山峰上盘着一条一人无法环抱的巨蟒,雷电一道道落到他的身上。当雷云散去的时候,蟒蛇已经落到地上,我恍惚间听到他问‘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我当时吓傻了,就回了一句‘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后来想着,说话的就是巨蟒了。 那个声音又说‘我叫箱生,在这里等一个人回家’,我发现他没有恶意,就小声问了一句他等谁,他说等他主人。” 颜知鸢“然后呢?” 往前推五十年,正是箱生应劫的时候。 老叟“然后我就按照他给我指的路离开涿光山……姑娘,我后来没再到过灵蛇峰。十几年以前,官府出了禁令——涿光山全面禁猎,等闲不许村民上山,周围的山民全都搬家了。我就再没有上过山。” 禁令的存在,一部分是因为师父在山上定居,另一部分也是怕山精鬼怪伤人。 师父也说过,涿光山灵气充裕,开启灵智的生灵也会比旁的地方更多。 人类上山就是一头扎进妖怪窝。 颜知鸢“最后一个问题,你说坏话是不是挺灵验的?” 老叟??? 三人刚准备离开茶棚,就见灵清驱赶着拉车的马儿靠近,坐在车辕上冲着他们招手。 “小侄灵清,拜见元君。” 车帘拉开,走出一个身穿宝蓝色薄纱道袍,腰悬宝剑,丰神俊朗,气度不凡的男子。 伙计都不敢上前询问他们是否要歇脚。 寻常人一靠近他便自觉变矮三分,哪敢轻易惊扰他。 这正是几日不见的凌霄真人。 “小侄凌霄,拜见元君。” 长乐元君“不必多礼。你们提前回来了?” 灵清笑眯眯的说“师父的车架还在城外,我俩先行一步来接元君去观中。” 凌霄一下车便看到未婚妻衣襟上的血迹,取出马车里的斗篷替她披上,担忧地问“出什么事了?” 颜知鸢正要回答,便被雉鸡扯住袖子。 “阿鸢,我想……” “你是谁?” 凌霄目光如刀,一寸寸的在雉鸡深山割。 宝珠剑感应到主人的情绪,出鞘半寸。浩然正气,妖魔畏惧,不过泄出的一星半点,都让雉鸡瑟瑟发抖,险些维持不住人形。 “你不是人?” 凌霄危险地眯起眼睛。 雉鸡“……” 下山不到半个时辰,我都遇到了什么?一个早已绝迹的九尾异兽,现在又来一个万年难得一遇的人形妖魔克星?好恐怖啊……要死了嘤! 第29章 拒婚 颜知鸢推了一把雉鸡“你先上车。” 她是真不敢让雉鸡再受到惊吓。 《问鬼神·精怪·雉鸡篇》中, 不仅有被吓死的鸡精, 还有被吓得失去灵性, 变成普通鸡再不能化人的例子。 本来不可一世的鸡精没说一句话, 耸着肩膀爬上马车,可怜兮兮的缩到角落里。还是长乐元君坐到他旁边,才让他稍微有了一点安全感,不再继续发抖了。 关于身上的血渍, 颜知鸢没有跟凌霄和灵清做过多的解释,只说不是她的血, 她也没有受伤。 九尾狐还没有走远, 告诉他们是九尾异兽作祟, 不等于是上辈子谋、色,这辈子还要害命吗?九尾总归不算是杀人吃人的凶兽, 随他去好了。 见颜知鸢明显不愿意多说,凌霄便沉默着不再询问。 还在灵清在外面赶车, 马车先进城又出城, 花费一个多时辰才到达苍云山。 整个应天府的人都知道, 披霞观位于苍云山。 披霞观不仅占据整座苍云山, 连周围的数座山峰都归属于它。道观的山门开在山脚处, 三清殿设在苍云山顶之上。 山上树木茂密, 浓荫覆地, 又分为苍云前山和苍云后山。 前山景色优美, 有大大小小五十多座殿堂, 规模宏大, 气势磅礴。 一行人要去的是后山。 一路风景如画,山涧流水至上而下川流不息,说是人间仙境也不为过。亭台楼阁都藏在繁茂的枝叶当中,偶有佩剑的道士从车旁跑过,速度快得像一阵风,应当是用了某种术法。 雉鸡打从看到“披霞观”三个字开始,就很想跳车,却碍于人形妖魔克星就坐在对面,不敢乱动。 第一次下山的小妖怪颤颤巍巍地闯进道士窝,一下车看到演武场中焚香画符的一众道士,身子又矮了半截。 长乐元君看着雉鸡,都觉得平时不讨喜的小妖怪挺可怜的,给吓傻了。怕这顿来自社会的毒打太过猛烈,真把他打出什么心理问题来,让灵清给他寻一间幽静屋子,轻易别让观中的道士靠近他……希望他能缓过来。 灵清抱着终于吓得变回原形的雉鸡,领命而去。 凌霄将两人送到厢房外,开口道“颜小姐,你想去看看阿久吗?他很想你。” 颜知鸢本来也想单独和他聊一聊,便答应下来。 等两个人离开,长乐元君才以一种回忆往昔的惆怅语气,笑着说“年轻人啊……” …… 并肩走在一起的两人,在穿过演武堂的时候引来很多好奇的目光。凌霄一个眼神扫过去,道士们纷纷低下头,拿出比刚刚更认真的态度,像是研究难题一样,猛盯着自己桌上的黄符看。 颜知鸢“道长,圣旨赐婚的事情,你知道吗?” “我只是想让母后到你家提亲,谁知我刚提起此事,便收到师父的传讯,匆忙离开。皇兄下旨赐婚并非我的意愿,多少有以皇权强逼的意思。颜老爷和颜夫人都该拥有对女儿亲事的发言权,你也有权选择是不是要嫁给我。” 凌霄停下脚步,看着颜知鸢“对不起……吓到你了吗?” “倒也不至于吓到……好吧!我承认,我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我觉得很忽然,实在是不能明白……就算赐婚的事情不是你的意愿,只是上我家提亲……道长,你为何要到我家提亲?” 咱们认识的时间不长,即使共经生死也没到情根深种的地步。她对道长没有别的心思,也不觉得道长对她心生爱慕,以至于产生要和她携手一生的想法。 凌霄“我们俩有婚契在身,命中注定结为夫妇……” “原来是这样,那就好,”颜知鸢刚刚其实有点害怕听到道长说心悦于她,松一口气的同时微微有些尴尬。怪自己想太多,自作多情! “婚契是前世的事,和今生的你我无关。” “我认为,没有记忆的婚约不能作数,人生短短几十年,当同心悦之人携手共度。” 凌霄不赞同的蹙眉“可是婚契是命定的姻缘……” 颜知鸢叹一口气,解下腰间挂着的一串玉,将绳结提着举到他面前,语气生硬的道“没有可是……道长,如果有婚契就注定要结为夫妻,我一个人恐怕不够分的。” 鸳鸯戏水的两块玉佩再见面发出的光芒可以忽略不计,果然见的次数多了就不像久别重逢那样激动。 “什么意思?” 凌霄神色却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正是这种平静,让颜知鸢能放心地继续说下去。 “作为婚契证明的玉佩,我有整整七块……对的,这些都是。” 所以不要以为这是一段命中注定的姻缘,也有可能是你不小心游进了海王的鱼塘。 凌霄道长面冷心热,责任感很强。 颜知鸢想要告诉他,别拿婚契当回事。 其实这种做法细也挺渣的,可她能怎么办?只能在各种渣得厉害的选项里面,选一个渣得轻一点的。 “……你不喜欢我,”凌霄扯下鸳鸯戏水的玉佩,看着另外六块“你喜欢的是其中之一?” 没说其中之二三四,真是很给我面子了。 颜知鸢摇头“老实说,我现在仅仅见过三块玉佩的主人,很肯定没有一点心动的感觉。如果命运真的是在逗我玩,恐怕另外四位不久之后也会见到……” 如果我能解决恶诅的事情,活到那个时候的话。 “但我可以肯定,我的情感不会受前生留下的婚契的影响——我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凌霄沉默着。 颜知鸢看不出他的真实情绪。 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气氛瞬间变得非常尴尬。 “颜小姐……还想去看阿久吗?” 最后,还是凌霄打破沉默。 颜知鸢微微松一口气“如果不麻烦你的话。” 她并没有注意到,凌霄放在身后的攥紧的手。 两个人离开之后,躺在屋顶上的道士翻了个身。道袍变成纯白绸衣,普通到没什么记忆点的脸变得俊美无双,从身后挤出来的九条雪白的尾巴裹着他,挡住山上呼啸的寒风。 “投胎转世让两个人都变得好傻……居然以为该死的玉佩是婚契,哈哈哈哈哈!十七岁的臭女人真好骗,竟然会对我心生愧疚,还承认自己输给我……哎,都舍不得杀她了。” 他狂笑着,差点从屋顶摔下去。 …… 披霞观弟子房舍外,凌霄站在门口不再往里面走。 颜知鸢一进门,便被发现她的阿久紧紧地抱住,小朋友对她有种没来由的热情和亲近。 红蕊见到她也很高兴,不过高兴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养菌人的新手又见到养殖界的大师傅,可以请教一番。 和阿久聊了一会,知道真实身份是鬼子的阿久,已经在前几天正式成为披霞观的内门弟子,拜在纯阳子的一位师弟门下,过不了多久就要开始学习道法。 从母子俩用来待客的食物看,两个人在披霞观过得很不错。 颜知鸢跟随红蕊去看了看菌人的情况,发现除了泥土有一点缺水外,没有别的问题。 “包文做过水鬼,性喜水。你大可放心的浇水,不用怕泡坏根须。” 红蕊点头,把颜知鸢说的记在心里。 “他最近精神不是特别好的,一到中午,我们娘俩吃饭的时候,就张大嘴巴。也不知道是不是饿,看着怪可怜的。” “还有这事?” 颜知鸢有些惊讶“可能是阴魂所化的菌人和山林中的菌人有不同的习性,我试试看,他们或许能吃香烛。” 道观里不可能没有香烛,颜知鸢将三根点燃的香插进香炉中,只见香烟向上飘荡,一缕一缕的进入七个菌人的口中。 “多谢小姐,多谢小姐,”红蕊高兴得眼睛发亮,观察许久说“包文的身体凝实了一些。” 颜知鸢其实没看出菌人前后有何差别。 不过阿久也说爹爹有好的变化,她便也跟着点头。 因为还要回厢房,她并没有在这边久留。 回去的路上,凌霄忽然说“雉鸡也是你婚契的其中一个对象吗?我听到他叫你阿鸢。” 颜知鸢“……” 想了好久,才明白凌霄在说什么。 “并不是,”颜知鸢“雉鸡化形后,看起来比我还小,实际上已经有好几百年的道行了。和山里的许多精怪一样,都是看着我长大的。他们都叫我阿鸢,我都习惯了。你不说的话,我倒是没有注意到……” 凌霄“这在山下的世界很容易引起误会,最好提醒他换个称呼。” 想象一下,爹娘看到一个长相不俗的少年拉着她的袖子喊阿鸢,误会就大了。 颜知鸢觉得道长不是危言耸听,提醒得很有道理,确实很有必要。 “我知道了。” 道长看着冷冰冰的,其实是个热心肠,沟通起来也很容易,为人也太好了。 厢房中,坐在长乐元君对面的是一位面容清瘦,发须皆白,以青袍裹身,用木髻锁发的老道士。小辈前来,他抚弄长长的胡须,低垂着头似乎在观察棋盘,姿态超凡脱俗。 想必这位就是披霞观的观主,凌霄道长的师傅纯阳仙师。 元君转过头看到徒弟,笑着拍了拍身边的蒲团“回来了!快坐下吧。” 颜知鸢正好看到纯阳仙师趁着元君不注意,飞快伸出手指,偷偷移动了两枚棋子的位置,嘴角不由微微抽搐。 等凌霄也坐下,纯阳子拢一拢袖子。 “元君,该你了。” 长乐元君的目光往棋盘上一扫,淡淡地说“先不下了,你快给我徒弟瞧瞧。” 纯阳子“……” 第30章 仙门 纯阳子站起来, 将一扇山水屏风推开, 露出里面的一块黑板——这东西颜知鸢知道, 因为竹楼里也有一块。 师傅说,是她苏出来的。 用粉笔可以在上面反复地书写,非常方便。 纯阳子:“小友,你知道仙门十六派吗?” 颜知鸢有点疑惑,仙师对她的称呼是不是太客气了。 “我只知道十五派的名称, 分别是符、法、偈、武、器、文、卜、幻、阵、顶、农、丹、巫、蛊、降。” 纯阳子在黑板上写一个大大的“驭”字。 “你说的顺序也是目前各派在仙门中的修行排行榜,越是排在前面的,派中弟子越多, 名声越显。已经没什么人知道的驭派, 是出名的传承困难。如今,已是人丁凋零,许久没有弟子在世间行走了。或许有一天, 仙门十六派就会变成十五派……” 颜知鸢有点疑惑,仙师说的是仙门常识,几乎和桃花恶诅扯不上关系。 她倒也不是觉得听着无聊, 单纯觉得有点跑题。 “驭派很特殊,巫、蛊、降三派为什么排在末尾呢? 原因有三:第一、对弟子的天赋要求极高。比如蛊派, 既要是蛊师的血亲,还需是女子,且要具备蛊虫喜欢的体质。三者缺一不可, 传承极易断绝; 二、术法往往是伤敌一千, 自损八百, 于寿命有碍; 三、手段特殊,常被认为是邪异的门派。 如果听不清的话,你们可以把蒲团往前移一点。” 凌霄站起来,移开前方的围棋桌的时候,压低声音对颜知鸢说:“我师父没有做道士之前,是一名当教书先生,很爱给人讲课。” “原来如此!” 怪不得屋里越来越有小课堂的氛围。 纯阳子:“三派的看家本领,都可以高度概括为‘诅咒’。老道是符修,便用显影符给你们展示一下三派法门的不同之处。先说降派……” 纯阳子以食指和中指从袖中取出一道黄符,另外三指相扣,手从下往上翻转一圈。符咒轰一声被明黄色的大火烧成灰烬,火光中出现一个胖得看不见五官的男子虚影,他盘腿坐在一个脏兮兮的蒲团上,面前放着一只巴掌大的黄金小碗,里面有一张黄纸。 为了让他们看清楚,纯阳子还将虚影拖到旁边,用两只手指将碗的部分放大。 长乐元君稍微坐直了一些,惊讶的道:“厉害啊!竟然研发出触屏显影符。” 颜知鸢:“……” 放大后,就能看清黄符上写着某人的生辰八字,以及四个字:疼痛而死。碗底还有几滴血和一团头发。只见胖男人嘴里念念有词,末了拿起旁边的刀往手腕上一个割,喷涌而出的鲜血撒进碗中。 颜知鸢注意到,男人白胖的手上全是一道道的刀伤,顿时有些感慨——伤人先伤己。 纯阳子讲解:“下降时,加入降头师的血可以提高降术的成功率,不过加血也会提高下降的危险。一旦降术被破,降头师会受重伤,反噬严重的,甚至会死亡。” 那岂不是说,降头师在每一次下降之前,都要做好一命呜呼的准备? 接下来展示的是蛊派。 纯阳子用同样的方法点燃黄符,出现一名穿着花纹繁复的衣裙,头戴银色发冠的美艳女子,她抬起左手,只见白皙的手臂上鼓起一个又一个的包块。最大的包块里面有黑色的东西在不停地蠕动,很快咬破皮肤爬出一只黑色的蜘蛛。等蜘蛛爬到手指上的时候,已经变成米粒大小,最后竟然缩小到能钻进女子的指甲缝中。 然后,女子将藏有蜘蛛的手指在清水中涮了涮。 纯阳子:“蛊女要想隐蔽的下蛊,方法会比较单一。一般都是下在食物和水中,即使不成功也可以回收蛊虫……蛊虫还没进入人的身体之前,是非常虚弱的。若要让它们自行寻找目标,就会有损耗的可能,以至于让蛊女受伤。 当然,那会比降头师受的伤轻得多。不过,要养一只蛊很难,费时许久不说,受的苦痛也难以向外人道。哪怕是一只最普通的蛊虫,蛊女也消耗不起。 一旦蛊女使用毒蛊,中蛊的人也是极难救治。” 纯阳子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又说:“你们可能已经发现,蛊派和降派的诅咒都作用于肉身。一旦中诅者死亡,便是一切的结束。 我接下来要说的巫派,本来也和另外的两派一样……直到一百多年前,巫派出现一个叫做陆海的天才,他弄一种叫做桃花诅的恶毒诅咒。辨别桃花诅的方法,就是无法忍受的剧烈疼痛,和可能出现在身体任何部位的红斑——也可以说是桃花花蕊。 中诅者每次出现疼痛的时间不一样,规律也不一样,唯一相同的就是疼痛感会一次比一次更强。后来,好不容易有人找到封印诅咒的办法,使得中诅者在发作的时候只是有些虚弱,不会感觉疼痛。 还没高兴多久,大家都发现诅咒被封印,花苞还是会继续长大。盛开的那一刻,就是死亡之时。中桃花诅的人不是死状最惨的,这恶诅却是最奇、最诡、最恶毒的。 有人发现死后恶诅依旧还在,投胎后生来就带着恶诅。仙门中人皆震惊不已,陆海一时间成为众矢之的。 当时,披霞观的观主是冯云仙师,他发现只要陆海出现在中诅咒的人的附近,中诅咒的人就能感应到陆海的存在。依靠着这种方法,他率人找到陆海的藏身之地时。谁知有人先他们一步,陆海已经死去,尸身不存。 有关桃花恶诅的一切都被毁掉了。身中桃花诅的人,全部不药而愈。 从那之后,桃花恶诅再未现世。” 长乐元君听得眉头蹙起,不安的以食指轻敲桌面:“你在信中说,能封印桃花诅。” 纯阳子:“是可以封印,不过桃花恶诅非常古怪,讲究的是堵不如疏。一旦封印,我能保证一年半以内,小友性命无虞,却不能让桃花不开……若不封印,强忍着疼痛,桃花绽开的速度会缓慢一些。” 三个人都看向颜知鸢。 是要让我选择封印还是不封印,那还用选吗? “当然是要封印,继续疼下去,别说一年半,我连一个月都坚持不了。” 颜知鸢继续说:“封印后,我还能感应到下诅者的存在吗?” 纯阳子:“可以,还还能用符咒扩大感应的范围。” 桃花恶诅毕竟是仙门第一奇诅,要封印它,需要一点时间做准备。纯阳子长途跋涉,刚刚回到道观,精力也有些不济,便将时间暂定为明日正午。 长乐元君同纯阳子一起离去。 颜知鸢转头一看,有些惊讶地问:“道长,你的脸色怎么比我还难看?” “身中奇诅,你并不是很担心。” “我又不是刚刚才知道自己中了仙门第一奇诅,早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担忧并不能让事情变得好起来。我还不满十八,一年半的时光对我来说很长很长,一定足够将下诅的人找出来……我会没事的。” 颜知鸢又一次感慨,凌霄道长真是好人。 “道长,你不要担心。” 凌霄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等他离开,颜知鸢才想起来,还没和道长商量赐婚的事情该怎样解决。悲观一点想,要是恶诅无法解决的话,婚约等于是没有效应。 …… 第二天,苍云山一个隐蔽的山谷中。灵清半跪在地上绘制着法阵,让师父等一会能更有把握用一次就封印住恶诅。 凌霄抱剑站在一旁护法。 颜知鸢才刚刚意识到,师徒三人修的派系完全不一样。 十六门可以兼修,然贵精而不贵多。 各派中数一数二的人物都是专修一门,没听说有兼修的。比如长乐元君就只会占卜,没什么自保的手段。 纯阳仙师也说他是符修,没说还会别的。 道门又称玄门,符、法、阵三派的传承都被玄门掌握,而凌霄练剑,修的应当是武派……颜知鸢对仙门的事情,知道得不多。师父很少说,她在山上见的人比较少,本身也对天天能见面的妖魔鬼怪的故事更感兴趣。 纯阳子:“小友,你伸出手来。” 颜知鸢依言伸出左手,见纯阳仙师贴一张折成三角形的符咒在红斑上,符咒变成流水渗进手腕中。感觉有一点点凉,然后红斑上就出现金色的纹路,像是一张细密的网缚住花苞。 “好了!” 整个封印的过程很顺利。 回去的时候,纯阳子给了她一份信:“你拿着它去城北葫芦街,找一家金字号当铺,将信交给掌柜,就可以到镇山河任职。” 颜知鸢:“我并不是仙门众人,也可以吗?” “很多人进镇山河之前,也只是普通人而已,”纯阳子高深莫测的笑了笑:“你去了,就什么都知道了。” 颜知鸢点头。 “我早上看到您和师父在下棋,是昨天那盘吗?” 您肯定赢了吧? “对,”纯阳子沮丧的说:“可惜我棋差一招,输了。” 颜知鸢:“……” 作弊都输? 第31章 陶俑 宁远巷颜家, 杨氏刚刚梳洗完毕, 就听到丫鬟的尖叫声。 惊慌失措的小丫鬟见到她,紧张地说:“夫人,小姐的床上躺着个人。” 杨氏:“活的死的?” 小丫鬟:“……”夫人, 您这么问我有点慌。 杨氏前不久才见过厉鬼,再没有比老太太更恐怖的存在了。现在大白天的,生不出一点恐惧。推开丫鬟, 走进去一看, 躺在里面睡得正憨的不就是自家闺女吗?当即火冒三丈地掀开被子, 对着浑圆的臀部就是一巴掌。 “别装了, 你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真的睡着还是在装睡,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颜知鸢干笑着爬起来,拉着杨氏的袖子撒娇:“娘……” 杨氏板着脸:“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 能耐了,满院里没一个发现她偷溜进来的。 杨氏:“翻墙进来的吧!赶明我就让你爹在院墙底下种上一片荆棘。” 颜知鸢装作听不懂,附和着杨氏:“那就太好了。多种一点,家里更安全。” 女儿常年不在自己身边,杨氏一见到她就觉得高兴, 对着她根本生不了多久的气。何况还有憋在心里许久的疑问, 拉着女儿问圣旨赐婚的事情。 颜知鸢:“这是个误会,不作数。” “圣旨哪有不做数的?” 杨氏戳她额头:“你怕不是没睡醒!君无戏言听过没有?” 圣旨赐婚的事,颜知鸢还是师父启程去岭南前, 才找到机会跟她说的——披霞观的人会一路护送元君, 希望能追查到和陆海有关的消息。 师徒俩都不觉得赐婚是大事, 起码在桃花恶诅的威胁下, 只是一件不需要立刻去解决的小问题。 对颜三爷夫妻来说,赐婚就是人生中一等一的大事。为避免麻烦,长乐元君也帮徒弟想好说辞……“娘,师父已经推荐我去司天台做女官。按朝廷律例,女官年满二十二之前不能成亲。小王爷年纪不小了,未必能等我。圣人若真疼爱幼弟,总会有别的安排。” “司天台……” 杨氏重复一遍,问她:“是管什么的?” 杨氏一个内宅妇人,对朝廷有哪些部门知道得不多,只隐约晓得颜二爷供职于六部之一的工部。 至于六部都有哪些,她是不清楚的。 司天台就更不晓得了。 颜知鸢:“一个观察天象、颁布历法的部门。” 听起来就很重要,杨氏感慨:“还是元君有办法。” 大延朝是有女官制度的,不过大部分女官供职于宫廷,朝中女子能当的官有限……勋贵人家出个女官也是光耀门楣的事,更何况是无权无势的颜家。 颜知鸢可没有撒谎,元君说了——“镇山河”明面上就是司天台的下属部门。她进了镇山河就是领朝廷俸禄的官员,就是品级不会太高,可能是排在最末尾的“不入流”。 杨氏问:“你不想当王妃?” 颜知鸢被逗笑了。 “娘,你觉得我是当王妃的料吗?” 杨氏摇头。 “你还真不是。” 可杨氏也不会天真的觉得婚事真能取消,王妃不能进门,还可以先娶侧妃嘛!她闺女一个平民女子,又能如何?就算没有分家,颜承业也不过是个五品官员。在一盆水泼下来都能浇湿三个权贵的应天府,不过是个芝麻大小的官,还能说上什么话不成。 夫妻俩其实是很忧愁的,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颜家无权无势,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未必能填饱肚子,搞不好还会砸死人。 可他们也知道,闺女不能不嫁。 比起让闺女快点进门把王爷抓在手里,杨氏觉得长乐元君的办法更好。做父母的无能,无法给女儿撑腰,她自己能立起来也是好事。 以女官的身份嫁人,总比以一介平民的身份嫁人好一点。 “元君准许你下山了?” “嗯,以后不用常住山上,”颜知鸢点头:“其实师父也下山了,不过现在已经离开应天府。” 杨氏骂她不懂事,怎么也该请元君回家住一段时间。 颜知鸢也觉得心酸,师父收下她这个不能传承衣钵的徒弟,九十几岁的高龄还要为救她的小命四处奔波……哎。 杨氏:“你跟我说说,圣人为什么会忽然赐婚?” “一切都是因为玉佩,”颜知鸢把鸳鸯戏水的玉佩给杨氏看,斟酌着说:“王爷也是生来就有半块玉,和我这块是一对。” 杨氏有点明白了。 “他觉得姻缘天定……觉得你们有缘,他不知道你有七块玉吗?” 颜知鸢:“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杨氏瞪大眼睛,往床上一倒:“哎哟,我头疼!” 颜知鸢:其实……我也…… 晕了一会爬起来,杨氏问闺女:“我等会要去布庄一趟,你既然回来了,正好跟我一起去,也做几身衣裳。” 颜知鸢记得,分家产时,划到颜三爷名下的布庄离葫芦街不远。遂点头,起身稍微梳洗一下,便跟随杨氏往外走。 家里原本只有一辆马车,如今又添了一辆,就是为了方便出行。在应天府,骑马真不如坐马车。就算是王公贵族,骑的是千里宝马,也不敢无故在城中跑马,既然骑马和坐马车速度都差不多,肯定是坐马车更舒坦。 原本的下人只有常嬷嬷、两个丫鬟和一个小厮,人太多三房小院也没地方住。搬过来的时候采买了一批,接到赐婚圣旨后,颜承业又送来一批。 本来以为新院子已经足够大,现在要腾出两间房来放宫里送来的赏赐,立刻就变得不够住了。 颜三爷为什么一大早的不在家,他得看着人把旁边刚买下来的院子修一修,早一点能住人,好缓解家里的住房压力。 颜知鸢装作不知道亲爹多的一堆差事都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一抬眼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丫鬟,正跟坐在车辕上的小仆说话。 “城北新开了两间胭脂铺……姐姐知道哪家的更便宜更好吗?等小子结到月钱,就买一盒润脸的膏子送给家中老娘。” “你倒是有孝心,也算问着对的人,”丫鬟笑着说:“两家铺子,木头招牌那家的东西更好,用料实在。赶巧啊!那就是咱们夫人开的铺子……拜见夫人,拜见小姐。” 丫鬟正说着,瞧见主子的身影,连忙行礼。 颜知鸢多看了赶车的小厮几眼,概因他的容貌气度在仆从里少有。 小厮讨喜的抿着一抹笑,对着她行礼:“小人蒋树林,拜见小姐。” 这一拜差点撞着车厢,怪实诚的。 颜知鸢赶紧让他起来,等扶着杨氏上车,把帘子放下。她才问:“娘,你还开了胭脂铺子?” “分给你爹的铺子里也有经营不善的。我们商量着把铺子重装一下,开了个胭脂铺子。我嫁妆里就有上好的胭脂方子,不拿出来换钱可惜了。” 杨氏吩咐蒋树林,一会绕路去看看另一家铺子……胭脂铺开张的时候,没听说城北有新的胭脂铺要开业,不会是跟她打擂台的吧? “好咧!” 蒋树林很有精神的答应一声。 颜知鸢就感觉到马车换了个方向,掀开帘子的一角往外看,发现街边有一排站得整整齐齐的人,等靠近一些才发现,那并不是真人。而是栩栩如生的陶俑,和真人一般大小。 三个壮汉每人拉着一辆板车,车上各有九个神态不一,动作不尽相同的陶俑。 蒋树林停下马车让他们先过。 颜知鸢很快想起陶俑的用途。 本朝不允许用活人殉葬,便以陶俑替之。 像这一批陶俑,工艺精巧,辅以彩绘。别的不说,眼睛处的那点留白给假人添了几分神采,好似随时能活过来一般。 如此想着,颜知鸢看到其中一个陶俑的眼珠动了动。 看错了吧…… 接着,第一批经过窗前的陶俑九个陶俑齐刷刷转过头,十八只眼睛注视着她。 颜知鸢:“……” 她默默地放下车窗帘子。 “呼哧——” 马儿受惊,一头撞在陶俑上。 车厢剧烈的摇动起来,颜知鸢小心的护着杨氏。 外面蒋树林勒住马,冲着里面问:“夫人,小姐,你们没事吧?都怪小人没有看好马儿。” “没有大碍。” 大街上出现惊马的事故,周围很多人围着看热闹。颜知鸢下车的时候,看到拉陶俑的大汉拦着蒋树林,凶神恶煞的让他们赔钱。 “陶俑被你们撞坏了,不能及时交货我们得十倍赔偿。你们不准走,得赔我们的损失。” 颜知鸢想靠近陶俑,被人拦住也不着急,不慌不忙的说:“我总得看看损坏的情况,不可能凭你一句话就掏钱。” 几个大汉才肯让她靠近。 其实只有一个陶俑被撞坏了,一条胳膊掉了。颜知鸢捡起落在板车上的手臂,发现断口处的质地非常奇怪,像是腐坏发黑的食物,还带着少许细密的茸毛。 她撕开陶俑手臂上碎裂的陶块,看到大约一寸长的白色毛发。 一见日光,白毛立刻像融化一样变成黑色的液体,又很快凝固,形成和断口处相似的质地。 这些陶俑分明只有薄薄的一层陶壳,内里是…… 颜知鸢把荷包里面的钱都拿出来给三人。 “陶俑不错,我买了!” 大汉:“……” ??? 不知道是该说陶俑很贵还是先问一句贵府是否有丧? 最后大汉决定不八卦,先说正事。 “……这点钱哪够!” 颜知鸢:“送到小披霞观,剩下的钱到地方再给你们。” 第32章 花笺 目送杨氏的马车离去, 颜知鸢带着三个壮汉前往小披霞观。 她要一边走一边问路。 壮汉:“姑娘, 应天府没人不知道小披霞观在哪儿, 你是外地的吧?我来带路,别耽搁时间。”虽然这姑娘看起来不像是没钱的人, 可钱毕竟要拿到自己手里才能安心。 颜知鸢:“……” 她基本可以确定,这三个壮汉都没问题……虽然有些不可思议, 但从他们的神态和动作中可以看出,他们确实不知道陶俑里面装的是什么。 薄薄的一层陶土壳里装的是僵尸。 僵尸是什么呢?没有魂魄的驱壳……也就是人的尸体有一定的可能性“活”过来, 变成僵尸。《问鬼神·第二卷 ·人死而为鬼怪》中,记载的有很多关于僵尸的内容。 哪怕还没有化形的小妖怪, 都能讲出一两个僵尸作祟的怪谈。 ……颜知鸢收集的志怪故事里, 和僵尸有关的占四成。她猜测是因为大、延建、国之前,中原战乱不止,每天都有无数人曝尸荒野,极易孕育僵尸的缘故。 妖魔鬼怪要比人类长寿,还记得一百多年前的战火纷飞。 僵尸有严格的等级划分, 最常见的危害性最小的是“走魄尸”。 完整的、无人收殓的尸体吸入一口阳气, 就有一定的几率会动起来。若遇到这种情况,不用太担心。因为走魄尸只会追着人跑,且和人做一样的动作, 短时间内不会伤人。 对付走魄尸的方法很简单,用扫帚敲尸体的双腿, 尸体就会立刻倒下。再将走魄尸放进棺材, 钉死下葬就成, 不必火葬。 然后是紫僵、白僵、黑僵、绿僵,此四种僵尸必须占据一块养尸地,有一口棺木为家,才有机会进化为更高等级的形态。 紫僵,因身体呈现出淡紫色而得名。关节僵硬,无法自由行动,属于僵尸的不完全形态。几乎无法离开棺材出来活动,直到变成白僵,才能出门捕猎。 ……颜知鸢在陶俑里发现的就是白僵,特点是浑身长满约一寸长的白毛。如果有上等的养尸地,三个月就能养出白僵。 同理,黑僵就是浑身长满黑毛,会比白僵厉害一些。 再过一段时间,黑毛褪去,浑身呈现绿色,会呼出绿色尸气的就是绿僵,又被称为跳僵。和白僵、黑僵相比,绿僵跳跃极快,不怕人,不怕家畜,唯独只怕阳光。 三辆板车一共二十七只白僵,全都是“活”的。 这很奇怪,有违常理。 《问鬼神》中有一个白僵的故事,讲故事的是狐母。 [平阳府有一名风流倜傥的郎君,姓白名嘉景,字慕安。饱读诗书,很有才华,却因家境败落而住在偏僻的山村中,日日都在为填饱肚子而烦恼。村外有河,家中没有米粮的时候,白慕安就会到河边去钓鱼裹腹,等待鱼上钩的时候,会用树枝在地上书写出能千古传唱的绝佳诗篇,却无人欣赏。 有一日,他做诗太过入迷而忘记时间,只能摸黑回家。路上,看到一个行动迟缓的人朝他走过来,靠近些就发现那人长着一身白毛,看不清容貌,眼神呆滞不像活人。 白慕安呵斥:“你是什么东西?” 白毛人吓了一跳,过了好一会,才龇牙咧嘴的朝他扑过来。] 颜知鸢听到此处还感慨:明明是第一次接触超乎常理的事物,白郎君还能不露出畏惧的神色,甚至把僵尸吓到,胆子好大。 更奇怪的是讲故事的狐母,笑得像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那一年,听故事的颜知鸢刚满十五岁,该懂的都懂了。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在草丛里面的狐母扯住白慕安的衣摆,帮他避开扑过来的白僵,拉着他往村庄的方向跑。远远落在后面的白僵看到村里的灯光,听到此起彼伏的狗叫声,就无奈的跑了。 狐母诚实地告诉白慕安,她是一名狐妖,并且请求拜他为师……] 颜知鸢也是这会回想故事的时候,才明白狐母会千方百计的拜白慕安为师,并不是因为贪恋美色……起码绝不是只为美色,一半的原因是白慕安很有才华。 哎,每年一度的生员考试太难,学渣狐狸需要补课……能不能通过考试,就看找的老师够不够好。 [白慕安认为狐母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并不害怕她妖怪的身份,欣然同意。 稍微熟悉一点之后,白慕安请狐母告诉他除掉白僵的办法,害怕夜里在村庄附近捕猎的僵尸会伤害晚归的村民。狐母就告诉他两个办法:一、白天的时候将棺材盖打开,让白僵暴露在日光下。二、在白僵夜里出去捕猎的时候,悄悄烧掉僵尸的棺木。 白慕安:我要怎么知道白僵的棺材在哪里呢? 狐母:我知道……] 颜知鸢忽然发现一个盲点:那会的狐母还不会卜算……怎么白慕安一问,她就能回答出白僵的棺木在哪里?她可不像是关心人类生死的善良妖怪,时刻关注着白僵。 不会吧…… 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甩出脑海,颜知鸢琢磨着——照理来说,白僵还不能脱离棺木。 他白天必须躺在自己的棺木中,否则会尸骨消融而亡。 有一层薄薄的陶能遮住日光也不顶用。 刚刚怎么还能扭头看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颜知鸢沉默思考的时候,三人中为首的壮汉一直在好奇的偷看她。愿意赔钱和把陶俑全部买下来是两回事儿……好比在路上看到样式精美的孝衣,非要买回家一样。脑子没问题的一般做不出这事,一点都不吉利。 搞丧葬行业的,不管遇到什么稀奇事儿,都要摆出淡定的模样……规矩就这样,壮汉最后什么也没问。 ……颜知鸢猜测,对方是想问:你是不是要陶俑带到小披霞观去开光? 没过多久就到了披霞观,不愧是应天府第一道观,香火鼎盛,人头攒动。 三车陶俑瞬间成为人群的焦点,引得过往的香客窃窃私语。 颜知鸢抬起袖子遮住半张脸,跟守在门口的小道童说要找长明道长。 “善人贵姓?” “免贵姓颜。” 道童打量她片刻,询问道:“宁远巷颜家?” 颜知鸢点头。 道童的态度变得热情起来,有一种对待自家人的亲热,恭敬地请她进门。似乎根本不关心她为什么会拉来二十七只陶俑,只是让壮汉将车拉到宽敞的后院里。 没过多久,沉稳持重的长明道长带着笑意接待了她。 颜知鸢知道此刻不是寒暄的时候,先将陶俑的异样告诉道长。 “多谢道友,仗义出手。若无人发现陶俑的异常,等到夜深人静之时,沉睡在陶俑中的白僵醒来,届时城内百姓的伤亡不可预计。” “正巧遇到罢了……” 颜知鸢干笑,一点都没有被称赞的愉悦。 最近遇到的事情太多,总有种运道不太好的感觉……哎,倒霉我一个,造福千万家。 后面的事,不是颜知鸢能够参与的。能把二十七个白僵神不知鬼不觉的运进应天府,鬼知道幕后之人还会不会有别的动作。 颜知鸢自觉的告辞离开,长明道长此刻也没时间招待她,心里觉得颜道友是应天好百姓……不愧是凌霄师弟看中的人。 颜知鸢路过后院的时候,坐在板车边儿的壮汉喊住她:“姑娘,您快些把陶俑的钱结算给我们!我们也好早些离去。” 你们暂时走不了了…… “好、好,再稍等片刻。” 长明道长招手唤三人进屋,颜知鸢正好脱身离开。她慢慢地在街上走了两刻钟,找到葫芦街,一家挂着金字招牌的当铺。 这家店非常显眼,很远就能看到。 颜知鸢一进门就看到六尺多高的柜台,一个嘴角长着黑痣的童子伸出头看,居高临下看着她说:“朝奉外出,客人旁坐,先喝一杯茶?” “我改个时间再来。” 她正打算把信封塞回袖中,就听童子喊她留步。 “好别致的火漆,客人能否把信给我瞧一瞧?” 颜知鸢递给他,童子笑眯眯地收了信,从柜中取出一张花笺递给她。 “道友,出门左转一直往前走。” ……神神秘秘的。 重点是封信的火漆,不是里面的信吗?都不用打开看看的。 颜知鸢决定入乡随俗,打开花笺,里面只有一行小楷:春雨绵绵人独去。 有点意思。 春雨绵绵不见太阳,去掉日字。 人独去,字谜的谜底是“三”。 她出门左转没多久就在临街的酒楼里看到一个熟人。 是前日才见过面的阿久小朋友,他坐在二楼吃东西,没看见颜知鸢。 一个人,一桌子菜,一副碗筷,却有三个杯子。 颜知鸢若有所思的走上楼,在阿久对面的位置坐下,吓了他一跳。 “姐姐?” 颜知鸢挨个拿起装满酒水的杯子,把花笺放在桌上。 阿久拿起花笺看了看,惊讶的问:“姐姐,你要参加镇山河的考试吗?快跟我来,第一场考试马上要开始了。迟到的话,会被视为落选。” 颜知鸢有点懵。 没人告诉她进镇山河还要考试啊? 长辈好放心,不给她做点考前辅导的吗?都考什么内容啊? …… 金字号当铺中,童子随手拿起刚收到的“报名信件”,觉得有些不对劲。忙和两日来收到的信件对比,自言自语道:“不是空的……咦,这是一等火漆印?” 童子冷汗直冒,追出门却已不见颜知鸢的踪影。 第33章 青丘 颜知鸢走进考场的时候, 整个人从内到外散发着茫然的气息。阿久不能进来, 着急地将她带到门口就离开了。 酒楼的厢房里居然藏着一个灵境的入口, 镇山河可真够神秘的。 一排排的号房将考生全部隔开,上方坐着的五位“大人”皆穿着赤罗衣, 戴着头冠。交谈间,看到颜知鸢走进来, 其中一位小声的对旁边的人说:“梁老怪的强迫症治好了不成?往年初试合格的学员都要凑成整数……这回怎么多出一个。” 颜知鸢被一个穿着青色衣衫,同阿久一般大的小童领到挂着“四百六十一号”竹签的号房前。 “考场秩序已经宣读完毕, 小子为您简述一遍:一、作弊者取消考试资格,本场考试的成绩作废;二、本场的考试的时间为两个时辰, 期间不允许擅离号房。” 另一个小童过来分发考卷, 将三张卷子递给她的时候,询问道:“考生,你好像没有带笔墨。需要我给你拿一套吗?” 当然需要。 镇山河的考试和颜知鸢所知道的科举考试还是有很大差别的。首先,就没那么严格,她进考场也没有被搜身;其次, 迟到也没有不准进场;最后, 没带齐考试用品也不受苛责,小童们好像对类似的情况已经很习惯了。 一套笔墨很快被放在桌边。 颜知鸢打开试卷一看,立刻麻爪。 [第一科镇山河条例 规定、纪律相关内容考试] [第一题, 我司制定官员违纪处分的目的是什么?] 颜知鸢:…… [第二题,主动向普通人透露我司的存在, 造成后果较轻的, 处以何种处分?] 颜知鸢:??? 她选择放弃, 打开第二份考卷——[第二科仙门常识]。 呼,感觉稍微好一点了。 [第一题,仙门十六派的名称分别是?] 感谢纯阳仙师,这道题她会答。 [第二题,民间武学门派甚多,如何判断哪些真的有仙门的传承,又如何判断哪些才是真正的武派子弟?] 颜知鸢:…… 看完全卷,她就会三道题。有两道涉及卜派的内容,她要是答不出来的话,长乐元君白养她十七年。 感觉要凉的时候,最后一张卷子拯救了她。 [第三科鬼怪常识] 在外行走为什么要防备穿着人类衣服的猴精?因为猴精拥有一项别的妖怪没有的本领,他们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往人的身体里塞一些小东西……不要往奇奇怪怪的方向发散想象力!这其实是很血腥很恐怖的事情。 猴精会把常见的,比如刺、铁针和竹片在不留下任何伤口的情况下,塞进人的眼耳口鼻中,让人的身体非常疼痛又找不到原因。 不过,一般是人类惹到他们,他们才会动手。 千人千面,猴精也都不是一个性情,对人类不一定是友好的……万一来个恶作剧,找谁说理去?遇到的话,还是躲远一点好。 海螺报恩是怎么回事?海螺通常生活在浅水或者泥地里,数量众多。修炼成精的海螺不会被诱捕,却常被拖网捕捞。况且总会遇到一些意外,被冲到岸上。如果没有被吃而是被丢回海中,按照海螺一族的修炼法门,就必须到恩人的家中,帮忙操持十年家务,了解因果。 有些出现在人前,有些却偷偷地藏匿起来。总之,他们对人类是无害的。 这一族几乎都非常爱做家务,能把家中操持得井井有条。 颜知鸢曾经还异想天开的想雇佣一只海螺精……可惜山上根本没有海螺精。 渔民里,出现海螺报恩的几率就比较高。 因为前两份卷子几乎不会作答,颜知鸢只能把时间花在第三科的试卷上。 题目太简单,她把自己知道的统统写上去。交卷的锣鼓声响起,时间已经不早了。颜知鸢害怕再不回家惹杨氏担心,小童来收考卷的时候,就多问了一句可不可以先离开……她肯定是考不上的,几乎是交上去两张白卷,也就没必要继续等待。 小童:“考卷一刻钟就会批改完毕。” 号房里的考生们都等着,并没有提前退场的,颜知鸢也只能无奈的重新坐下来。 一刻钟后,铜锣又被敲响。 在小童的引领下,考生们被带到布告栏前。 颜知鸢观察着考生们,有些惊讶地发现。这场招聘对考生几乎没有任何要求,上至白发老者,下至黄口小儿,都能进场考试。有道士,有和尚,有剑客,有扛着锄头做农夫打扮的人,有穿着奇异服装充满异域风情的女子,有类似蛊女装扮的一身银饰的姑娘,有浑身挂着铁片只露出两只眼睛的怪人…… 颜知鸢的打扮太普通,反而成为异类。 主考官:“第一场——笔试,录取两百人。” 三科考试按单科百分制计算,总分高者录取。 “第一名叫颜知鸢……这个名字好耳熟,是仙门十六派的哪位子弟吗?” “咦……她只有一百零九分,怎么能是第一?大人,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颜知鸢:对啊!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她看到自己的名字高居榜首,也非常吃惊。 红榜第二名叫做王舒窈,二百二十一分。 主考官不慌不忙的上前两步。 “诸位听我说!” 考生们立刻安静下来。 “三科考试是按照难易程度来排序的,诸位都知道第三卷 最难。对镇山河有一点了解的都知道,我司有个传统——第三卷满分者以第一名计。” 听到的考生都惊呆了。 总有些对镇山河比较了解的人,清楚地知道——确实有此传统,不是考官瞎掰。不过官方组织镇山河成立以来,从未有过第三科满分的考生,以至于大家都自动忽略掉这条规则的存在。 “鬼怪卷满分……” “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奇葩。” “我想起了!‘颜知鸢’乃是玄门‘有缘人’。” “哇,是凌霄道长的未婚妻?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参加选拔?不管是凌霄道长,还是长乐元君都具备直接推荐人加入镇山河的资格。” 当然,也有一些考试一脸茫然,不知道‘有缘人’是谁,也没有听过颜知鸢的名字。 颜知鸢发现考生好八卦,而且知道得好多。 “长乐元君的徒弟……怪不得最后一卷能得满分,青出于蓝胜于蓝,道友真乃神算也。若有机会,一定要讨教一番。” 颜知鸢:我说我真的不会卜卦,你们肯信吗? 落榜的考生先被放出去,场内按照名次领取新的花笺时,颜知鸢被两百多双眼睛看得头皮有些发麻,领完就从来的地方离开,连第二名长什么模样都没有看清。 酒楼里面,阿久还在,一看就是特地在等她。 “姐姐,你考得怎么样?” 看到考卷十分茫然,以为自己一定落榜,结局反转令她大吃一惊。 颜知鸢回答:“……还不错。” 她带着阿久一起回家,才知道披霞观的很多小道士都被镇山河借来帮忙。笔试并不是第一关,初试才是。目的是选出观察能力强,应变能力足的考生,要不是颜知鸢来得晚,不会这么容易就能破解谜题。 阿久看比试的时间来不及了,还帮她作弊来着——直接把入口告诉她了。 小朋友振振有词:“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 宁远巷颜家,颜三爷夫妻俩正在等女儿用膳。见她带着阿久回来,杨氏连忙让丫鬟再做两个小孩子喜欢的菜。用完膳,蒋树林套车送阿久回小披霞观复命。 杨氏抱着一堆帖子进屋,放在书桌上。 “这些帖子全是请你去玩的,你打算怎么办?” 杨氏见过最大的官就是颜承业。这段时间送来的帖子来的人家,名号一个比一个吓人,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也知道完全不搭理就要结仇,对女儿不好。前段时间还能说女儿没在家,还能由她代为推脱。可颜家的高墙在有权势的人家眼里就是透明的,颜知鸢一回家,好多人都知道了。 再推也说不过去。 杨氏也明白,请女儿前去未必是要巴结她,看得上她,更多的是好奇女儿到底是个什么天仙,能以一介平民的身份嫁给荣怡亲王。 颜承业也说,宴无好宴……却还是要赴宴的。现在受点委屈,以后成为王妃再报复回来就是了。 “不怎么办……全拿去当柴火烧。” 她明天还要参加第二场考试,婚约是一定会取消的赴什么宴啊! 杨氏也不舍得闺女受委屈,可也知道要为她好,还是该劝她去……外面人人都在传,女儿是撞大运。什么难听的话都有,还不是因为身份低微。 还没开口,就见小厮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语无伦次地说:“外面……外面来提亲的……” 杨氏:“宫里来人了?” “不是,”小厮呼了一口气道:“一个自称为青丘国主的人,带着一队人马敲锣打鼓的上咱们家提亲,人都堵在大门口的。” 杨氏:“……” 颜知鸢:“走错门了吧?” 虽然她没把圣人赐婚当回事,但是在旁人眼中她确实已经是皇家人……谁不要命敢来提亲? 小厮:“没错、没错……就是宁远巷颜家,咱们家……向咱们小姐提亲的。” 颜知鸢:“……” ??? 第34章 第二场 等等, 青丘……传说九尾狐就是居住在青丘的。 颜知鸢打开大门的时候, 并不意外见到九尾狐俊美无双的脸。并不是谁都像她一样对美色拥有强大的抵抗能力, 周围全都是目瞪口呆的看着九尾狐回不过神来的人,就连跟她一起出来的杨氏都被美色晃得发晕, 短时间内失去思考的能力。 真是祸水,美丽得超乎男女的界限……路上的男人也痴痴的看着他发呆。 甭看门口敲锣打鼓的热闹, 其实根本没人说话,看热闹的人都被迷得神魂颠倒。 始作俑者对颜知鸢抛了个媚眼, 对着杨氏和颜三爷拜下去。 “小婿九熙见过岳父、岳母。” 这才让夫妻俩稍微回过神来。 颜三爷接过拜帖一看。 “九……这个姓氏比较少见。” 杨氏狠狠地掐他一把:“这是重点吗?” 想说圣旨赐婚,闺女已经是皇家人。可一看到九尾狐的脸, 杨氏就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干巴巴的吐出一句:“九公子, 你可能是什么地方弄错了……找错门了。” 娘亲羞红脸也就罢了,连爹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九尾狐的魅术太过厉害,颜知鸢压低声音质问:“你干什么?” 若得不到合理的解释,别怪她心狠手辣。 九尾狐的眼睛里瞬间荡起水光,轻咬着下唇, 欲语还休的看着她。 颜知鸢双手环胸, 冷酷无情:“有话就说,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呵……我竟然相信你是真的想要补偿我,竟然傻到觉得你对我有情。一个人挣扎许久, 决定不要脸面的承认喜欢你的事实。” 颜知鸢:!!! 她扯住九尾狐的衣襟,而九尾狐也就像没有重量一样, 轻飘飘的被她拖进门。脚尖一勾, 颜知鸢把门关上。 九尾狐靠墙坐着, 低垂着头,一脸的脆弱无助。颜知鸢单手撑着墙壁,用探究的目光看着他。 人在说出心里话之后,就容易自暴自弃,不介意说得更多。 “你离开之后,整个世界变得很无聊。我一直跟自己说,绝对没有在等你……却渐渐发现,失去自由也没有多难受。我好像并不是真的恨你……” 颜知鸢实在是看不出来九尾有一点说谎的痕迹,头疼的捂住脑袋。 “或者,我只是恨你……并不止有我一个。” 颜知鸢:“……” 九尾狐抬起头,无比真诚的说:“这一世,我想成为你的唯一。” 翻墙而过的凌霄正好听到最后一句话,冷酷的抽出宝珠剑。 九尾狐柔弱的缩进颜知鸢怀中。 “嘤嘤嘤” 颜知鸢:“……” 这难道就是师父说的绿茶吗? 再怎么说,九尾狐也是一名高挑的男子,颜知鸢不过是不满十八的少女,着实没有感受到什么小鸟依人的满足,倒是感受到大鹏展翅带来的压迫。 颜知鸢将九尾狐推开一点,对着道长实在是挤不出笑容,干巴巴地说:“我可以解释。” 啊啊啊,这是什么渣滓发言? 大门被推开,一个媒婆打扮的妇人喜气洋洋的走进来。往外看,能看到一箱箱系着大红绸布的聘礼,颜三爷夫妻表情十分精彩。 媒婆:“九公子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似潘安般的貌,如邓通般有钱。对颜小姐一见钟情,特地请我上门求亲。若肯允许,做个上门女婿也愿意。” 九尾狐羞答答地低下头。 颜知鸢:“……” 凌霄……凌霄攥紧手中的剑。 颜三爷一副意动的样子,略显迟疑地说:“小女蒙圣人赐婚……” 媒婆:“圣人赐婚,难道就不准人上门求亲了?哪条律令如此说的?” 好大的胆子。 颜三爷:“……” 倒也没有这条规定。 媒婆:“再说了,我们九公子还是青丘国主……一国之君总比亲王厉害。” 媒婆的确是人,不是妖怪假扮的。既然是人,就不可能大胆到什么话都敢胡说,就不敢敢对圣人不敬,肯定是被九尾狐魅惑了。 颜知鸢的眼睛微微眯起:“我数一二三……数完闹剧还不停止,你知道后果的。” 她说完这句话觉得好熟悉,像是在梦中遇到过差不多的情景。 九尾狐也很给面子的抖了一下。 以往的经验告诉他,臭女人真的生气了。 怎么用魅惑之术将一帮人带来颜府的,九尾狐就怎么把求亲的队伍送回去。这件事却不是他一个人能处理好的,后续的一堆问题,还需要凌霄的帮忙。 不过,想要堵住所有人的嘴肯定不行。 今天的事情传出去,颜知鸢的名声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等找到一个可以说话的地方,颜知鸢已经觉得心力交瘁,还不得不继续应付凌霄和九尾狐。此刻,她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显得很渣。 先把目光投向九尾狐。 “你的爱意我知道了,很抱歉我不能接受。被囚禁太久爱上剥夺自身自由的混蛋……有病就去治。” 九尾狐:“扭曲的爱也是爱。” “我本来是想委婉一点,显得自己不那么渣,”颜知鸢叹气:“我就实话实说了。我不喜欢你,对你没感觉。你的感情对我来说是很沉重的负担,请你放弃好不好?” 九尾狐:“……” 颜知鸢再把目光转向凌霄道长。 “我找你是有重要的事情……” 凌霄瞳孔微缩,抢先一步说。 “我知道。” 颜知鸢心想,她相信圣人赐婚的事情是个误会,道长也不想的。 “是因为白僵的事吗?” 凌霄摇头。 “不,金字号当铺出现将推荐信错认为‘准考证’的情况,我又看到镇山河本届招考的笔试合格名单上有你的名字。” 意思我是本来不用考试的? 凌霄的眼神告诉她——是的。 “镇山河规矩十分严格。笔试合格后,不能无故弃考。剩下的一轮考试,你只需要参加,若不合格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没有太大的影响,不是没有影响。 若她没有通过考试又在镇山河任职,同届的考生免不了是要议论的,谁让她笔试获得第一名呢! 凌霄过来,是要告诉颜知鸢:第二场考试的时间较长,需要整整六天。 白僵的事情还没有头绪,买陶俑的人家的确在办丧事,没看出有什么问题,卖陶俑的人、包括三个送货的壮汉在内,也的确不知道陶俑里面藏着白僵,此事还需时间调查。 正事说完,三个人大眼瞪小眼。 颜知鸢:“你们还有事吗?” 凌霄:“……” 九尾狐:“……” 凌霄和九尾狐是一起离开的。 亲眼看到他们轻轻一蹬就跳上院墙的颜三爷转头对杨氏说:“咱们家是有必要种些荆棘。” 九尾狐的魅惑能力消失后,夫妻俩终于能够正常的思考。 一思考就觉得槽点太多。 然而真要问女儿,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幸好夫妻俩没问,问也没用。 颜知鸢本人也迷糊着。 凌霄显然跟她一样,对上辈子的事情毫无记忆。 九尾狐什么都知道,颜知鸢却不敢信他。哪怕他一直以来的表现都不像是在说谎,而是真情流露,颜知鸢也不敢信。 所以,刚刚明明察觉到九尾狐是认识凌霄的,她也并没有多问……问出口,九尾狐要嘛不说,要嘛不说真话。 还不如她多留意着九尾狐的反应,在不引起九尾狐警觉的情况下多观察一下,没准还能找到更多的线索。 至于外出七天的理由,留书一封,美其名曰:出差。 …… 城北郊外,颜知鸢按照花笺上的时间来到指定的地点,从身穿朱红色衣袍的考官手中得到一块模样熟悉的腰牌,仔细看却发现和镇山河正式的成员佩戴的‘定乾坤’腰牌有一定的差别。 “考生,你左手边有一个临时的传送阵。启动后,你将直接被传送到‘陌村’。这个村庄外,有我司设下的结界,里面的情况十分复杂,不要试图自行下山。你的任务是找到一朵落纷花,获得物品后,就可以折断腰牌,在原地等待助考官带你离开。” “遇到危险,也可以折断腰牌,以获得助考官的保护。不过在未完成任务的情况下,会被视为弃权。” “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颜知鸢:“有,我想知道落纷花的模样。” 考官露出你很聪明的笑容,从怀中取出一张纸递给她——正是落纷花的图和详细的描述。 难不成我不问你就不打算给任务提示吗? 发现考试的陷阱有点多,颜知鸢又连忙询问“陌村”的情况,接着又问如果腰牌被别的考生折断怎么算,考试有没有时间的限制——总不能一直找不到任务物品,又不愿意放弃就在陌村待到天荒地老吧?怎么决定名次呢?按照找到任务物品的先后顺序吗? 一共录取多少名? 听到第一个问题,考官笑着摇头,神神秘秘的大概是不能说。前几个问题,考官简略的作答,比如本场考试会在五天后的傍晚结束,届时所有考生都会被传送出陌村。 后来脸就黑了。 ……问题太多! 颜知鸢一点都没有被考官的黑脸唬住,面不改色的继续提问。 “考生们的任务物品是不是都是落纷花?” 考官装出来的高深莫测全部崩掉,忍不住说:“考生,你本来可以比第二名提前一刻钟进陌村,再耽搁的话,优势会减少的。” 颜知鸢:“磨刀不误砍柴工。” 考官:“……” 第35章 开始 走进传送阵中, 颜知鸢眼前一花, 遵照着考官的提醒, 闭上眼睛。 21在令人作呕的晕眩感消失后,才重新睁开眼睛。 周围的景色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明明刚刚还是白日, 陌村……准确的说是陌村外,竟然是黑夜。一轮皎洁的月亮挂在半空中, 带给颜知鸢浓重的虚幻感。 她只是传送到另一个地方,而不是在传送阵里面睡了一觉吗? 身边有一堆白色的灯笼, 十分的破旧。 颜知鸢没在寻找一盏相对完整的灯笼上花费太多的时间,随意拿起一盏, 用随身带着的火折子点燃。 借着火光就能看清周围的情况。后方杂草茂密, 树影摇曳,没有一条可供人通行的道路。 颜知鸢皱起眉头,往前走了几步。 前方是残破的石碑,刻着“陌村”二字。 石碑旁有一条长满青苔的小路。 莫名的,颜知鸢产生有一种被窥视的不妙感觉, 前方的黑暗中似乎藏着什么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 就在她观察周围的时候, 一名扛着锄头做农夫打扮的女子出现在她的身旁。 原来传送阵启动的时候,地上会出现一个明亮的光圈,人像是被大地吐出来的……而且, 女子脚下的椭圆形青石板就是颜知鸢刚刚踩过的。 是不是传送阵每次只能传送一个人?怪不得笔试名次高的可以优先进陌村,因为没办法让两百名考生一起进…… 颜知鸢记得, 笔试的第二名叫做王舒窈。 如果这位姑娘不快一点移步的话, 可能会惨剧:下一个人被踩着脑袋, 出不来;或者王舒窈姑娘被顶飞。 王姑娘显然比颜知鸢更懂得传送阵的规则。 摆脱晕眩感后,立刻从原地离开。 王姑娘一边点灯笼一边说:“幸会,济南府农派王舒窈。你不用再介绍自己,俺知道你。要比八卦的话,俺农派排在第二,只有卜派敢称第一。听说,昨夜儿有两个汉子为你打起来了?一个是披霞观的凌霄道长,他的身份是俺们大、延圣人的幺弟,亲王呢!另一个是青丘国主,长得贼俊,看到他长相的人都挪不动脚。真有这么俊啊?这一位,大街看你一眼就认定此生非卿不娶。仙友,好艳福。” 颜知鸢:“……” 外面已经传成这样了吗? “你是不是觉得俺有点炸歪——就是看着不够稳重,喳喳呼呼的。俺是有点八卦,但做事很靠谱的。你是长乐元君的高徒,卜派里的这个……” 王姑娘竖起大拇指。 “不过,卜派自保的手段有限。俺是农派,脚挨着土地就不怕谁,强强合作岂不更好。” 颜知鸢其实对王舒窈姑娘有印象,印象还很深刻。毕竟笔试时随身携带武器的很多,扛着锄头的就她一位。 “我不会卜卦。” 王舒窈愣了一秒,哈哈大笑:“仙友,你可真是风趣。” 颜知鸢:“……” 算了,感觉要解释到对方相信的地步,需要花费太多的时间。 两个人结伴往村里走。 没过多久就在路边发现一幢房屋,用泥土垒成,茅草做顶。墙已塌掉一半,露出断了一条腿的桌子,显然已经许久无人居住了。 “感觉是个荒村哎……” 王舒窈:“仙友,你对这里了解多少?” 颜知鸢:“一点都不了解。” 正直的凌霄真人并不是会漏题的人。 况且披霞观是道观,镇山河是朝廷部门,他未必知道镇山河的考题。 “俺倒是知道一点……这回的考题和僵尸有关系。” 僵尸……陌村……两个词联系到一起,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正当颜知鸢隐隐抓住点什么的时候,灯笼里的火光忽然闪烁起来。 前方出现一点亮光,和灯笼的火光交相呼应,一同闪烁。 颜知鸢吹熄灯火,拉着王舒窈躲到草丛里。 “屏住呼吸。” 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王舒窈还是依言照做。 远方的火光随着她们吹熄灯火的行为也消失不见,却能听到渐渐靠近的沉重的脚步声。来人好像是要调动全身的力量,才能迈出一步。同时,嘴里还发出奇怪的“赫赫”声,仿佛是久病之人在困难的喘息。 借着朦胧的月光,颜知鸢看到一个身体僵直的“人”,浑身长满白毛,约一寸长,过长的獠牙露在外面,两颗猩红的眼珠子闪闪发光,像是宝石。 他的指甲很长,卷曲着,身上的紫色长袍颜色非常的鲜艳。 “赫赫赫赫” 他扭动着僵直的脖子,在寻找着什么。 没有收获,他便渐渐的走远,往村口的方向而去。 那奇特的行走姿势,让人怀疑他随时会栽倒在地上。 “呼——” 颜知鸢畅快的呼了一口气。 王舒窈还在往僵尸离去的方向眺望。 “那就是白僵吗?俺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的僵尸。” 颜知鸢点头,肯定王舒窈的判断。 其实……我也就比你早一天见到“活”的僵尸。 僵尸没有修炼到一定的境界之前,就和野兽差不多。涿光山的生灵不会允许僵尸进山,从小生活在山上的颜知鸢听过无数个以僵尸为主角的故事,却也是下山后才一睹真容。 王舒窈回过神来之后,忙问:“俺们还要点灯笼吗?” “点,点灯笼是会暴露我们,却也更安全。飞僵以下等级的僵尸,一旦遇到火光,身体就会发光同火光相呼应……我们能及时的发现僵尸。而且,绿僵以下的等级,对火还是心存忌惮,危急时刻,灯笼的火光对他们多少有一点威慑的作用。” 王舒窈:“我大概估算了一下,刚刚那只白僵离我们四丈左右的时候,灯光出现闪烁的情况……” 估算得很准确。 颜知鸢:“嗯,探测的范围差不多是四丈。” 她继续往前走,忽听王舒窈大叫一声:“谁?!” 锄头带起的劲风让颜知鸢眯了眯眼睛,来人用一支笔挡住锄头。 “是是……是我!” “公良皓!吓死俺了。你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的,干嘛忽然拍俺的肩膀?人吓人,吓死人知不知道?!” 颜知鸢提高灯笼,看到一个穿着长袍背着书箱的清瘦男人,满身的书卷气质。一侧袖子上沾满泥土,有些狼狈。 “我我我……一紧紧张就……就说不出……出话。情急……之之下下……抱抱抱歉。” “算了算了。” 王舒窈:“颜仙友,这位是济南府文派公良皓。” 没特地说是第三名。 王姑娘外表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实则心思细腻。 颜知鸢虽然也不知道第三名的名字,可看他出现的时机便能知晓……第四名可能才刚刚进陌村。 “这位是……” “我、知道、颜、姑娘。” 公良皓腼腆一笑。 颜知鸢:“……” 等等,你把话说清楚,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公良皓憋出一句话便沉默下来。 颜知鸢:“你和白僵动手了?” 公良皓点头说:“输了。” 王舒窈:“那俺能不能赢?” 公良皓:“能赢。” 王舒窈立刻就安心了。 两人明显是熟识的。 听不到虫鸣鸟叫的声音,夜色越发的冷清,不知何时起,有雾气萦绕在四周。没有交谈,连自己发出的脚步声听着都有些骇人。 “□□静了,俺们聊会天?” 公良皓:“好!” “俺们聊点能提起精神的事,”王舒窈嘿嘿一笑,问道:“仙友,昨晚打起来的两位,到底谁输谁赢?” 颜知鸢:“……” 很好,天被你聊死了。 查看全部评分 第36章 好坑 三人继续往前走, 没多久就看到一个岔路口。往上是一座小山峰,颜知鸢觉得应该上去看看, 没准能看到村庄的全貌——趁现在的雾还不太浓。 王舒窈和公良皓都没有意见, 如颜知鸢所料,不远处的村庄尽收眼底。刚刚路过的,道路两旁的房屋只是零散地分布在村庄的外围而已,真正的陌村被连绵的山丘围住, 处于山地的凹陷当中。 王舒窈:“村里好像有人……” 颜知鸢挑眉:“你确定那是人吗?” 如果不是人的话……密密麻麻晃动的人影都是什么呀?就算里面是最无害的小鬼,数量太多的话,也很可怕。镇山河的考试是不是太难了? 王舒窈打了个寒战, 忍不住搓了搓肩膀:“别吓俺……俺有点害怕。” 颜知鸢安慰她:“不要怕, 你们不是说遇到白僵也能对付吗?真的有危险,还可以折断腰牌。” 王舒窈赶紧摸了摸腰牌,公良皓更是将腰牌扯下来攥到手中。 谨慎一点是很有必要的。 不过颜知鸢也发现, 他们的信心似乎不太足。 考试时间长达五天,意味着落纷花不容易获得的。有关花的线索可能就在最危险的地方,一定得去陌村看看。 要到陌村的时候,三人吹熄灯火,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很快听到杂乱的脚步声, 和耳熟的“赫赫赫”的声音。颜知鸢能肯定,走过来是一只僵尸……他行走时的姿态和发出的响动与刚刚遇到的白僵几乎没有任何的差别。 脚步声越来越近, 三个人屏住呼吸往后退。 声音远去, 颜知鸢站起来, 却惊讶地看见半空中飘着两团红光,连忙捂住口鼻,把两人重新摁草丛中,自己也蹲下来。 “还没走远,刚刚正扭头看我们。” “俺怎么没见着他的人影?” 颜知鸢小声说:“是只黑僵,浑身长满黑毛,黑漆漆的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我刚刚也是看到他的一对眼珠子,才发现他的。” 过了一会,微弱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三人才确定黑僵是真的离开了。 ……刚刚要是被黑僵发现的话就完了。 颜知鸢觉得有点奇怪了——白僵变成黑僵不仅是毛发的颜色在发生变化而已,柔软的白毛变成黑毛之后。僵尸的身体会变得铜皮铁骨,刀枪不入,极难制服。 随便从村中走出一个僵尸都是黑僵的等级,镇山河还不消灭他们,是想等着黑僵继续修炼下去变成绿僵吗?要知道,僵尸是吃人精血的怪物,一旦出现必然是大祸患。 僵尸力大无穷,又要比一般的妖物更加难以对付。 故事里一旦出现绿僵的身影,剧情都要变成:僵尸为祸一方,一般的道士无法收服……伤亡诸多之类。 加上从白天变成黑夜的奇怪情况,颜知鸢怀疑他们是进了一个巨大的、无比真实的幻境当中。 “你们看到前面的墙没有……” 颜知鸢指了指不远处的快要坍塌的墙壁,让两人看。 “我们可以藏到墙后,观察村中的情况。不过得屏息……在那里,在村边游荡的僵尸已经能闻到活人的味道。” 僵尸也有五感,和人类没有区别。躲在那里不容易被看见,屏住呼吸的话,僵尸也闻不到活人的味道,基本可以保证安全。 颜知鸢:“我能屏息一炷香的时间。” 按照师父的说法就是五分钟。 公良皓:“我、不行。” 颜知鸢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 王舒窈:“俺也没有你屏息的时间长。” 颜知鸢:“你们会武功吗?” 王舒窈:“俺会种地。” 公良皓:“会、读书。” 颜知鸢:“……” 颜知鸢便尽量不发出声音的向村子靠拢,走到半路上就屏住呼吸。她虽然不会武功,不能像凌霄道长一样飞来飞去,但长期在林中瞎玩,身体也十分的灵活。来到墙角下,先是贴着墙听了一会声音,确定安全再探出头。 村内房屋密集,间或有长着白毛或者黑毛的僵尸们,步履蹒跚的在巷道间行走。 在山上的时候并没有看错,村里有很多的“人”。 离颜知鸢躲藏的墙壁几步远的地方,就是另一家人的房屋。 一个矮小的白毛僵尸从残破的房屋中走出来,颜知鸢的视线落到它的头顶处,下意识地滞了一瞬。月光朦胧,只能依稀分辨出僵尸如鸟窝一般的杂乱头发中,长着一朵小花。 她有种想把怀里的纸张掏出来看看的冲动……实际上,以她的记忆力,根本不会忘记落纷花的样子,也不会忘记仅有的三条描述。 每株花有三片心形叶子;花瓣七彩,花蕊朱红;花粉有幽光。 这只僵尸头上长的花,完全符合描述。 颜知鸢踮起脚尖,看得更远一些。 附近还有两只游走的僵尸,他们的头顶上、身上并没有落纷花。颜知鸢很确定,之前遇到的两只僵尸也没有长落纷花。 要找的任务物品居然长在僵尸的身上,而且不是每一只僵尸都长。或许是五分之一的概率,或许更低。 考官回答过她,每一位考生要找的任务物品都是落纷花。 尽管现在毫无准备,也不能放弃天赐良机。颜知鸢小心的呼出一口气,发现不远处的矮小白僵果然猛地偏过头,僵硬的脖子发出“咔嚓”一声……用更快的速度,向着颜知鸢的藏身之地走来。 它身量娇小,生前大概是一名女子。 身上穿的衣袍是应天府曾经流行过的款式,袖边有一圈很窄的镶边……回想一下,大概是三年前,杨氏给过她差不多的衣裳。 一边小跑着与白僵拉开距离,颜知鸢一边瞎想着。 她并不怎么害怕……即使打不过白僵,跑也来得及。 颜知鸢在两人藏身的草丛边稍歇。 “呼,我找到落纷花了。” 王舒窈站起来:“这么快?仙友,你老厉害了!我都不知道落纷花长啥样。” 公良皓不好意思的抓抓头发。 “我、也也……不知、知道。” 颜知鸢心说,两位果然没有问考官任务物品长什么模样。也是,若他们不是一听完规则就进的传送阵,三人也不会这么快相遇。 “正好,你们等下要仔细看看……” 王舒窈:“看什么?” 颜知鸢:“落纷花。” 公良皓:这么厉害吗?只是去探查一下村中的情况,不仅找到落纷花,还拿到手了??? 颜知鸢耳朵动了动,没来得及回答,飞快的往山坡上跑。 “赫赫赫” ……妈耶!僵尸。 两个人立刻就知道颜知鸢让他们看什么了。 这只白僵脑袋上顶着一朵花。 颜知鸢看着很快跑到她前面的王舒窈也挺无语的,边跑边说:“你不是能赢白僵吗?济南府农派王舒窈,脚挨着土地就不怕谁?” 王舒窈:“……对哦。” 说完,她挥动锄头。三两的功夫就在地上挖出一个很深的坑,往里一跳整个人都消失了。 颜知鸢:??? 公良皓踩到坑里差点摔倒,白僵忽然一蹦,跳过小坑。 “对不起啊!俺本来是想埋僵尸的。” 颜知鸢回头,看到地上冒出来的一个脑袋半晌无语。 等跑到缓坡上,公良皓跑不动了。结结巴巴的说:“颜……拖住、住她……时间。” 颜知鸢听懂了,仗着比较灵活,带着白僵兜圈。一边跑,一边留意着公良皓的动作,只见他将手里拿着的毛笔甩了甩,一行墨点落在地上。接着,他蹲下来,取出一块白布作画。 画得倒是很快,且画的是一只猫。 隔得这么远,颜知鸢都能看到白布上的猫以捕食的姿势前倾着,眼神灵动,随时会从布中一跃而出。她不由想起小时候听师父讲过的睡前故事——《神笔马良》。 马良有一支神笔,画出鸟儿就能展翅高飞,画出鱼儿就能游到水中。 文派若有此能力——画出来的东西能变成活物。哪怕是暂时的,也非常厉害。 公良皓嘴里念念有词:“荒村月、月……光光,饥猫捕白、白、白……” 猫在画布上伸了个懒腰,跳到白布的边缘,做出蓄势待发的样子。 然而,公良皓憋得脸红脖子粗,也始终没有憋出最后一个字。 猫咪的眼睛渐渐的失去灵性,姿势也从猛扑的样子变成无聊的趴在地上。 颜知鸢听得上火,赶紧提醒:“白僵!” 荒村月光光,饥猫捕白僵。 是要说这个吧? 公良皓猛点头,终于在颜知鸢的引导下憋出最后一个“僵”字。 跳出白布的黑猫病恹恹的,而且没去对付白僵,反而凶恶的对公良皓呲牙。 颜知鸢:“……” 黑猫呲完牙,好歹是扑向白僵。 可惜,生来不足的病猫只坚持了一个回合,便败在力大无穷的白僵手上。 公良皓:“再、再、再……画。” 颜知鸢把点燃的灯笼在白僵面前一晃,逼着她往后退。 “滚……” 白僵有点被吓到。 颜知鸢趁机将她踢翻在地,眼明手快的扯下僵尸头顶的白花。 公良皓茫然的抬起头来,还没从差点被僵尸咬中手臂的惊诧中回过神来。 “还画个头啊!快跑。” 僵尸身上好硬。 颜知鸢揉一揉小腿,拉着公良皓一瘸一拐的往下跑。 第37章 飞僵 就在颜知鸢考虑要不要立刻折断腰牌的时候, 看到浑身是土的王舒窈冲着两人猛地挥手。 她决定再等一等。 王舒窈:“快!把僵尸引到坑里。” 希望你这次能靠谱一点。 颜知鸢默不作声地加快速度,跳过土坑。 公良皓慢一步,差点被下半身已经陷进土中的白僵抓住,用毛笔狠狠地敲白僵的爪子两下,竟然令并不惧怕疼痛的僵尸缩回手。 颜知鸢看到,有无形的波纹从笔尖处荡开。 王舒窈趁此机会往坑里刨了几把土。 当然,以僵尸的强大生命力,不可能被埋在土里就死掉。 三个人蹲在不断涌动的黄土坑旁, 一边看白僵挣扎,一边恢复着刚刚消耗掉的体力。 “幸好你们没事,要不然俺罪过就大了。” 王舒窈叹气:“镇山河不愧是传说中的朝、廷部门, 一个招新考试而已都是大手笔。近年以来,国泰民安,少有精怪作祟的事情发生。俺长这么大, 就没见到过吃人的妖怪。更何况是长得丑陋又恐怖的僵尸, 一着急就容易出错……俺还自以为是十六岁就启灵成功的天才, 结果初战就差点把自己活埋, 太差劲了。” 公良皓脑袋都差点埋到土里了。 他让颜知鸢帮忙拖延时间, 绘制出灵猫后, 却因为口吃而念不出完整的法咒。 连召出的小病猫都嫌弃他…… “这事主要是怪我,没有提前打招呼就把白僵引过来。” 颜知鸢说的并不是客气话。这事错的真是她,她没想到要进镇山河的仙门子弟竟然没遇到过什么妖魔鬼怪。 在山上, 她天天和非人类为伴。 下山后, 今天是厉鬼, 明儿是狐妖,从没消停过一刻。荒野里能遇到传说中的异兽九尾狐,大街上都能碰到不能在白天出现的白僵。 还以为天天遇到妖魔鬼怪是常态,原来这只是她的日常而已。 就因为觉得错的是自己,她才没有立刻折断腰牌离开。在颜府的时候,遇到凌霄和灵清真的是非常幸运,以至于她下意识地以为笔试的前几名就算比两位道长稍微差一点,也不会差很多。 她的第一赢得侥幸,可以忽略不计。 长乐元君离开的时候,给她补过一些课。把之前一些没必要告诉她的事,统统说给她听。 比如,妖怪需要开启灵智才能修炼。人类要成为修士,真正跨上仙途也需要一个启灵的过程。颜知鸢先前魂魄不稳,元君甚至都不敢让她真正的接触仙门传承,去尝试启灵……启灵有可能失败,失败的几率还不小。 启灵的方法有三种。 第一,通过枯燥的练习开启自身的灵性。 第二,由已经踏上仙途的人灌以灵力强行启灵。 第三,有些人天生就处于已经启灵的状态,也就是常说的修仙天才。 强行启灵太过危险,能通过练习在十六岁启灵,王舒窈已经是天才了。 他们俩都有一个问题,没有如凌霄般强大到诸邪不侵的地步,实战的经验又不够。 这并非意味着他们就是笔试的王者,实战的矮子,只能说是准备不够。 王舒窈的性格决定她并不会一直颓废下去,没过多久就打起精神来。 “正因为俺们现在还很弱,才更要进镇山河学习本派的仙门传承。不说混到阁主的位置,只要能当个队长……嘿嘿,俺家都是祖坟冒青烟。到时候致仕回家,就能实现我爹的梦想——振兴俺们济南府农派。” 颜知鸢准确抓住这段话中,她不知道的“常识”。 “到镇山河学习仙门传承?” 王舒窈误会了她的意思,有些尴尬的说:“俺家好几代都没有能启灵的族人,传承遗失。我爹能教我的不多,只能另寻出路。镇山河背靠朝廷能力很强,收集到的仙门传承比各派大家族握在手里的更多,还财大气粗的对正式成员有条件的开放……已经是最靠谱的选择了。若不是想要变得更厉害,谁愿意天天啃书本啊!” 进镇山河是被限制了自由,但身上贴有镇山河的标签,做什么事情都方便百倍。 这就叫背靠大树好乘凉。 颜知鸢懂了。 原来镇山河的招聘并非是要广纳仙门十六派的子弟,以优渥的条件让身怀本领的修士为朝廷所用。而是想要从知晓世间秘密的人中,挑选出优秀者。 不求招进门的人立刻能用,有耐心培养人才。 怪不得纯阳仙师说她可以直接进镇山河,什么都不会也没关系。不会可以学……镇山河是大、延建国初成立的部门,至今也有上百年的时间,体制肯定已经非常完善。 一定会给新人学习的机会和时间。 真是个有意思的部门。 命运指点颜知鸢进镇山河,她相信师父的占卜结果。 到此刻为止,她才真正的生出对镇山河的浓烈兴趣。 颜知鸢又不着痕迹的打听出一些的镇山河情况,比起她这个毫无防备就错进考场的第一名,第二名和第三名都对镇山河的情况有一定的了解。 比如,镇山河历年招新都有三场考试。 第一场,笔试。 第二场,实战。 第三场,分派。 通过前两场的人,已经是镇山河板上添钉的新人。 不过,还得经过第三场的考试——资质的测试。 据说,镇山河有方法能测出每个人更适合入哪个派系。仙门共十六派,要是遇到天赋不佳到每一派都毫无契合度的,就只能选择成为文官。 王舒窈和公良皓不用担心第三场考试,因为他们已经成功启灵——既然能启灵,就说明很有天赋。 颜知鸢觉得问得差不多了,眼看僵尸的半个脑袋已经从泥土中挣扎而出,忙说:“用锄头试试能不能把她的脑袋砸烂。” 王舒窈:“……啊?” 公良皓诧异地瞪大眼睛。 颜知鸢以为他们是不明白这么做的原因。 “破坏头部的完整性,僵尸就失去行动能力了。不过,还是得把她挖出来烧掉。处理尸患的准则之一,就是一定记得要焚烧僵尸的躯体。” 王舒窈其实是觉得下不了手。 僵尸毕竟是活的,能动的,人形的生物。 看着颜知鸢理所当然的表情,王舒窈只得僵硬的举起锄头,在锄头落到僵尸脑壳前的一瞬间,很怂的闭上了眼睛。 一把火处理掉白僵姑娘,颜知鸢提出引僵尸出村一个个宰掉的完善计划。 公良皓确实有如同神笔马良一样的能力,不过他现在只能将猫画得栩栩如生,还需通过诗文将画布中的猫引出来——因为种种原因的限制,仅能在确定目标后,才能施法。 刚刚手忙脚乱的情况下,都能搞定一只白僵,三人有准备慢慢耗也能凑齐三朵落纷花。 “不等……天亮……吗?” 飞僵以下的僵尸,包括不仅限于紫僵(跳僵)、黑僵、白僵,天一亮就是任人宰割。 对于公良皓的问题,颜知鸢只是淡淡地回答:“我们进来很久了,月亮一直高悬在上空……你觉得陌村的天会有亮的时候吗?” …… 陌村东边,穿着朱红色考官衣袍的几人正神色凝重地看着蹲在草丛里,手握龟甲、长有八字胡的男人。 “到底怎么回事?” 两百零一名考生(笔试第一名的情况特殊,若按照真实成绩是无法上红榜的。考官商量后,决定酌情录取原本的二百名。因此,参加第二场考试的,一共有二百零一名考生)配备十名经验丰富的助考官,是历年来考试的惯例,为的就是保证考生的生命安全。 毕竟考试的目的是招揽人才,而不是降低大、延的人口压力。 十个人的职责就是在考生折断腰牌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考生的身边。不管考生有没有拿到任务物品,都要铁面无私的将考生送出陌村。 考生们不知道,考官却很清楚,陌村根本就不再应天府附近。 进来陌村是用传送阵,出去也一样。 可就在刚刚,离开陌村的单向传送阵法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 八字胡男人看着卦象,双目圆瞪,忍不住起抖:“……有人将传送阵的位置移动了……有危险,有非常大的危险在向我们靠近。” 移动传送阵的位置?不可能!谁能办到这种事?能办到这种事情的人,为什么要花费功夫来破坏镇山河小小的一个招新考试?难道是冲着陌村来的? 若是如此,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阿弥陀佛,能否算得更详细一些。” 说话的是一个光头胖和尚,他既不符合常理的,站在一棵还没有他腰粗的小树的树梢上,落地时的动作非常轻盈,没发出一点声响。 八字胡男人咬牙又卜了一卦,卦象刚成,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吐出一口鲜血。 和尚双手合十,默念咒语。 八字胡男人感觉好一点了,喘息着说:“飞天之尸……小心,有飞僵!” “赫赫、赫赫” 胖和尚将八字胡男人背在背上,看向空中。 那里有一个穿着鲜亮衣服,双肩挂着纸做的银锭的“人”,他沐浴着月亮的光华,深深凹陷的眼睛看到一行人,身体直挺挺地往下栽。 “真是……飞僵!” “怎么可能!” 身经百战的助考官们惊诧的叫出声。 要千年之久才能出一飞僵,什么精怪活过一千年都会变得难以对付。 胖和尚面色沉稳,临危不惧,冲在最前方,丢出缠绕在手上的念珠。 心里想的却是——小命休矣。 第38章 出事 陌村西边,颜知鸢三人站在村外的旷野之中, 旁边是熊熊烈火。垒得高高枯柴底下, 被焚烧的僵尸大多已经“死去”, 只有刚刚被夺去头顶落纷花的一只白僵, 偶尔还能抽动几下。 甭说是颜知鸢, 先前打僵尸时, 还闭眼不敢看的王舒窈都没啥感觉了——内心毫无波动, 已经麻木了。 皎洁的月亮高高悬挂, 似乎打算一直占据着陌村的天空。三人对时间的感知已经有些模糊,却也明白,天早就该亮了, 可太阳始终没有出现。 一次次的引出白僵, 再一次次地伏击、偷袭。 为凑齐三朵落纷花, 王舒窈打烂了十七只白僵的脑壳。 公良皓刚刚不慎被僵尸咬了一口,右手血糊糊的。 “僵尸的牙齿和指甲里都藏着尸毒,中毒的人若不及时解毒, 用不了多久也会变成僵尸。伤口暂时不要包扎,有助于散毒……我这里有解毒虫瘴气的药丸子, 不知道有没有用处。你要不要吃一颗?或者你们备了可以解毒的东西没有?” 有两位道长的“无知”在前,颜知鸢遇到任何情况都不会吝惜一点告知“常识”的时间……如她所料, 《问鬼神》里通篇都写满的“常识”, 对两人来说都是新知识。 幸好两位也不觉得她是在卖弄…… 颜知鸢完全是多虑, 第二名和第三名都觉得她博闻多识。而且好镇定, 计划出现任何的意外都完全不慌……要不然哪能快速地取得任务物品。 讲道理, 如果没有颜知鸢,他们根本不知道任务物品长啥样。 仙友(颜小姐)还很讲义气。 明明已经拿到落纷花却还是留下来帮他们一起拿任务物品。 虽然是没有法力卜派,但是颜知鸢的身手也完全不拖后腿。 公良皓:“没有、备药……可可以、画猫、将僵僵尸、尸毒、转移、部分、给给它。” 颜知鸢:“……” 怪不得你画的猫都不太喜欢你。 不过,公良皓现在是没力气画猫的,都瘫地上了。 王舒窈:“俺有解毒丹,不过是一品丹。聊胜于无,你吃一颗吧!俺看你伤口都点发青了。” 公良皓说出去会把丹药的钱还给她,王舒窈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火中的白僵不再动弹了,三人折断腰牌。 三束白光冲天而起。 同时,从断裂的腰牌中溢出一个淡青色的光圈,将三人各自包住。 当助考官无法及时赶到的时候,光圈就能保护遇到危险的考生不受邪祟的伤害。颜知鸢猜测,光圈维持不了多久,作用也有限。 若是遇到箱生,抬抬尾巴就能打碎……陌村既然是镇山河为新生准备的考场,自然不会有大妖、邪魔的存在。 王舒窈说过——笔试合格的二百零一位考生里面,起码有三分之二都未曾启灵。最多也就是练过一些拳脚功夫,比常人厉害一点。 陌村有黑僵都过分了。 王舒窈的锄头和公良皓的毛笔一样,带着点不凡的能力,使用时发出的宝光,可以被颜知鸢的眼睛捕捉到。这种情况下,锄头也只能打烂白僵的脑壳,却不一定能让黑僵破一点皮儿。 等待许久,一直没有人来。 颜知鸢从荷包里面捏出一小块烤饼,丢进嘴里。 烤饼虽不是新鲜出炉的,却依旧很脆,硬度可以接受。芝麻和葱的香味一起进入口中,只吃几块的话会觉得很香,并不会噎到。 这种饼,也是颜知鸢跟师父学的。三人都带了干粮,不过两位考生带的是硬得和石头一样的饼和馒头,自然不如师父弄出的烤饼好吃。 她也分了一些给王舒窈两人,得到一致好评。 颜知鸢还对王舒窈刚刚说的‘一品解毒丹’有疑惑,便将话题往十六派中的丹派身上引。在八卦上排行第二名的农派,对仙门其他派别都挺清楚的。 “丹药的种类很多,常见的有解毒丹、养气丹、辟谷丹、玉容丹等等,按其药性又将成丹分为九个品级。俺没钱,只买得起一品丹药。我兜里还有两颗一品回血丸,疗伤效果很不错,以备不时之需。早知道要进全是僵尸的地方,就多买点解毒丹了。 俺们是用不着了,还可以高价卖给别的考生。 不像回血丹一样鸡肋,被僵尸伤到又不是伤口愈合就能解决得了的……哎,失策失策。” 颜知鸢一边听一边吃烤饼,顺便见识了公良皓是怎么把身体里剩下的尸毒转移到猫咪身上的——一品解毒丹无法解除全部的尸毒。 王舒窈表示,还是穷闹的。她买得起二品解毒丹,公良皓就不必被气急败坏的猫抓了两爪子。 等吃完一袋烤饼,三人都觉得不对劲了。 助考官是不是来得太慢了…… 等保护他们的青色光圈消失,颜知鸢已经可以肯定——出事了。 镇山河的人手肯定是充足的,绝对会为考试配备足够的助考官。如今还没见到助考官的身影,情况恐怕很糟糕。他们折断腰牌弄出的动静太大,在陌村的人都能看到,继续待在原地就不一定安全。 颜知鸢正思量着要不要离开此处时,听到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 “红色官袍……是助考官。” 颜知鸢拉住要上前的王舒窈。 “退后……” 两个人被指挥得有点习惯了,下意识的就往后退。 颜知鸢是害怕有什么东西装成助考官的样子,妖魔鬼怪中能迷惑人心的太多。结果,她看到的是一群非常狼狈的助考官,心里“咯噔”一下,意识到事情麻烦了。 起码要九尾狐的实力,才能在她的面前伪装成人类。 如果考官是假的,意味着他们是一群九尾狐……等死就成。 哪有那么多大妖,考官都是真的。伤得重,证明他们遇到了棘手的妖魔。 “阿弥陀佛,是你们三人在求救吗?” 浑身是血的胖和尚背着个清瘦的中年道长,语气略显急迫的问道。 别看这位偈派的大和尚长着一张和善的脸,身上散发出的威势却很足。 王舒窈和公良皓低头垂目,不敢直视仙门前辈。 人类修士的威压不如妖魔鬼怪的强……颜知鸢心理素质极强,是能指着厉鬼鼻子骂的狠人。在几位助考官的注视下,非常自在,毫不紧张,看着大和尚的眼睛说:“不是求救,是已经拿到任务物品请求脱离考场。” 大和尚:“出了点状况,暂时无法离开考场。” 颜知鸢:“那我们需要先把落纷花给你们查验一下吗?” 大和尚:“不用……我们换个隐蔽一点的地方再说话。” 颜知鸢:看来麻烦没有被彻底解决。 除大和尚之外,助考官中只有两个还能动的……这也并不意味着他们受的伤就很轻。还需要颜知鸢三人帮忙,一行人才能转移到靠近村口的山坡上。 王舒窈:“要隐蔽的话,俺们为什么不找个山洞藏起来?俺们不是发现了一个山洞吗?” 颜知鸢:“因为僵尸也最喜爱阴暗潮湿的山洞。陌村僵尸多,洞穴里面藏着一两个都不算稀奇。运气坏一点,是咱们安置下来之后,却被一群僵尸堵在洞穴里。” 脑海里想象出那个情景,王舒窈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颜知鸢背着的考官很重,便没有再浪费力气解释。 幸好,大和尚也没有反对去小山坡。 等她将人放下来的时候,已察觉不到考官的呼吸。忍着要伸手探一探这位助考官鼻息的想法,颜知鸢问正挨个伤者喂丹药的大和尚:“接下来该怎么办?” 大和尚没说话,等发现有几人已经喂不进药的时候,颓然的坐到地上。 “大师!” “大师!你没事吧?” 服过药后,恢复一些精神的两位考官连忙扶住大和尚。其中一位三十来岁,手握拂尘,腰间系的环带有些眼熟。颜知鸢回忆了一下,发现在披霞观的演武场中,见道士们佩戴过。 另一位戴着面具,身上除官袍外没有别的装饰,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能辨别出是一名女子。 颜知鸢轻轻呼了一口气。 “我们能做点什么?” 她已经发现,考官们都中了尸毒。刚刚大和尚分发的丹药里,肯定有解毒丹,还要疗伤的丹药,比王舒窈备下的品阶高。一喂下去,考官们青紫的脸就恢复血色。 喂不下去的,身体已经出现程度不同的僵化。 过不了多久,等魂魄散去,他们就会变成僵尸。 到底是遇到什么?十名助考官轻伤三人,重伤四人,更有三人殒命。 重新抬起头的大和尚已经恢复平静。 “拿着我们的腰牌,以此为证。通知全部考生,在村外寻找一个红色的光圈——那是离开陌村的传送阵。若一个时辰内还未找到,就到此处集合。我们要准备强攻村子,进陌村祠堂避难。” 避难? 颜知鸢知道,最坏的可能性已经出现。助考官几乎全军覆没,危机却没有解除。 离开前,好奇心作祟的颜知鸢没忍住询问:“是什么在作祟?飞僵、游尸、伏尸、不化骨?” 发现大和尚的表情很奇怪,她惊讶的道:“总不可能是旱魃……和犼吧?” “小友也太看得起我们了!不用旱魃和犼,飞僵已经能要我们的命了。” 作祟的是飞僵! 颜知鸢并没有注意到大和尚面对她时,有些过分客气的称谓。 “不过,飞僵已经被我们暂时封印,几个时辰内不能出来作祟。咳咳咳,你们行事却不能大意,既然有人故意将飞僵放进陌村,村里没准还藏着别的危险……” 第39章 和合二仙 大和尚的话, 颜知鸢是认同的。 在山坡下和王舒窈、公良皓分开后, 三人各自朝着刚刚在路上已经划分好的负责区域跑去。颜知鸢很快遇到几个考生,谨慎地没有太过靠近结伴的一行人, 以助考官的腰牌为证, 简洁的说明现在的情况。 这是害怕遭到攻击, 总有想着做渔翁,从考生手里夺得任务物品的人。 颜知鸢说完就走, 没有多停留一刻, 考生满肚子的问题注定找不到人询问。 她并不害怕考生不相信她的话。 因为不管是遇到危险的人,还是完成任务要脱离考场的人, 都等不到助考官了。所以, 只要还有一点正常的判断力的考生, 最终都会选择相信她…… 一直向着东方而去,没过多久, 颜知鸢看到不远处有一道明亮的光柱。陌村是很大, 可她一路上遇到的人也太少了。有点怀疑是不是两百零一名考生都进考场了……那人既然破坏了离开的阵法, 想必也会封住进村的传送阵。 否则外面的人迟早会意识到不对劲,进村支援。 颜知鸢没有贸然靠近光柱,而是在不远处观察, 发现一只脑门光秃秃的白僵在不停地撞击青色保护罩, 被困者戴着斗笠,穿着蓑衣, 打扮得像一名渔夫。她却越看越觉得熟悉, 就连此人的声音也好耳熟。 被困者的岁数不小了, 有一把花白的长胡须。絮絮叨叨地说着“助考官怎么还不来”的话,声调是说书人特有的抑扬顿挫。 颜知鸢很快想起在哪听到过这把嗓——常守在涿光山茶铺行骗的老叟。 斗笠下,若隐若现的半张脸……的确是老骗子。 保护罩就要破裂,老骗子气喘吁吁,显然已经没有力气跑了。颜知鸢不能见死不救,点燃灯笼摆出极凶的表情,上前驱赶白僵。 “滚!” 谁知道白僵只是吓退了一步,张开欲咬她。 颜知鸢闻到及其腥臭的气味,并不慌乱,早有准备的将攥在手里的树枝捅进白僵嘴中。 口腔到底是脆弱的,浑身坚硬的白僵也不例外。《问鬼神》中记载的,普通人对付僵尸的办法,在陌村用不上。 因为陌村的天不会亮,无法通过阳光来杀死僵尸,也无法通过烧毁僵尸棺材的方法杀死他们。 进村以来,已经联合同伴弄死十几只白僵的颜知鸢,渐渐琢磨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 这一下伤得白僵口吐粘稠的黑色液体,已经心生畏惧。忽听到一连串中气十足的狗叫声,还没能把嘴中树枝□□的白僵吓得转身就跑。 颜知鸢:“王叟,咱们可真有缘啊!又见面了!” 王叟摘下斗笠干笑。 “有缘……有缘……颜小姐、道友、仙友……你别误会!老朽和你一样,也是来参加镇山河招新考试的。咱们在此相遇是必然,真没别的。老朽自知有几斤几两,绝不是跟踪小姑娘的变态。” 颜知鸢定定的看着他,也不说信不信。 “我还以为真有一群狗跑过来了。您学的够逼真的。” “老朽练过口技,说过评书,讲过相声。帮人看家护院学的狗吠,替人祛除鼠患学过猫叫,不够逼真哪能唬人……生活所迫,都是生活所迫。” 王叟似模似样的下拜,口里说:“多谢仙友的救命之恩,以后有什么用得着老朽的尽管说。” 此时保护罩已经破碎,两人边走边说……颜知鸢心里想着:王叟真沉得住气,一直没问出了什么事。 “不用以后,你现在告诉我,先前讲的灵蛇峰的故事有几分真几分假。救命之恩就算你还了。” 王叟有些惊讶,似乎不明白颜知鸢为什么能猜到他讲了一个“假故事”。 却还是一咬牙说:“故事的大部分都是真的,假的是我没能置身事外,只是在一旁看着雷电一道道落在大蛇身上。当时,整个灵蛇峰都没有安全的地方,我被一道雷电劈中了。醒来后,我发现自己并没有置身蛇腹,还能听懂巨蟒在说什么。就像我之前讲的一样,巨蟒指路,我安全下山。 没过多久,我就发现身上出现一些奇异的变化。我能听懂蛇说话,还曾同一些有灵性的蛇合作表演杂技挣钱,偶尔可以招来一丝雷电,时灵时不灵。还能聚水……凝聚出的水十分清甜,这大概就是老朽能够长寿的的原因。” 不,你长寿的原因是因为被雷劈过,身体被改造过。 蹭到箱生的雷劫而不死,故而获得了一点箱生的能力。 颜知鸢先前听故事的时候,就感觉到王叟的话不尽实(只是箱生不能说话一点,都叫颜知鸢怀疑王叟听到的声音是不是属于箱生),却没法深究……原来王叟是隐瞒住“奇遇”的一部分。 “我知道了。” 颜知鸢点头。 王叟终于忍不住问:“到底发生什么了?” 颜知鸢正准备回答,就听王叟说:“我是九十七名,进考场之后,想要等一等后面的人。我喜欢合作……哈哈哈,其实是我太老了。凭我一个人,或许是完不成任务的。结果,我等了整整一刻钟,传送阵里面都没有再出来一个考生。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了。” 真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是在折断腰牌后,发现助考官一直没有出现…… 果然如她所料,考生没能全部进入考场,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置身于危险中的人少了许多,村中的人也失去很多的帮手。 幕后之人心思缜密,在藏起离开的传送阵后,又害怕外面的人发现端倪进陌村支援,又将进陌村的通道给阻断了。 颜知鸢将助考官遇袭,有飞僵作祟,离开陌村的传送阵被移动到未知的位置一一告诉王叟。 “把我说的,告诉你遇到的所有考生。” 王叟:“亏了、亏了。” 老骗子精明得很,前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是想要跟颜知鸢交换信息。 哪知道这次根本不需要等价交换。 颜知鸢和他分开的时候说:“为自己的小命,也要努力地寻找传送阵。” “老朽知道了!” 在黑夜中,会发光的传送阵应该是很容易被发现的。 颜知鸢一直没有收获,有点怀疑传送阵是不是被藏在了全是僵尸的陌村之中。 这个可能性不小。 至于陌村……作为考试地点的陌村是一个非常奇特的地方。 进陌村后的所见所闻,加上大和尚对陌村的态度,让颜知鸢肯定,陌村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僵尸聚集地……僵尸又不是群居生物,就算要群居也不至于待在没有食物的陌村,能进不好出,岂不是和坐牢一样。 坐牢…… 牢笼…… 咦!陌村很可能是镇山河关押僵尸的一个牢笼。 至于为什么把僵尸关在陌村,关在一个明月高悬,没有白天的僵尸乐园就不得而知了。照理来说,不应该把僵尸关进一个火焰终年燃烧之地吗?颜知鸢还是相信镇山河的,好歹是师父待的部门,不可能做出为祸苍生的事情。 会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颜知鸢决定再靠近村庄看一看,或许是因为附近有飞僵存在,等级较低的僵尸迫于威压并不在附近徘徊,她才能第一次真正地走进无人的村中。 “嘭嘭嘭” 七块玉佩之一,雕刻着和合二仙的半块玉佩忽然散发出柔和的光芒……一回生两回熟,颜知鸢立刻明白,附近有一位她的“前世姻缘”。 要说和合二仙的玉佩,平日里是最乖巧的,安静到几乎没有存在感。 颜知鸢实在是没有想到,以此玉佩为契的未婚夫竟然有可能是僵尸。 所以婚契或许并不是“婚契”吧?前世的确是海王没错,撩僵尸就有点重口了。除非前世不仅渣,还有奇怪的癖好,要集齐世间所有种族的爱人。 “阿鸢……” 一道清朗的声音直接出现在她的脑海里,率真、明快,如同天籁。 “啊……哈……你没有骗人。小陌睡了一觉,你就回来了。” 你这一觉睡得也许有点长…… 颜知鸢:“你是谁?” 他应该不是僵尸。 “小陌好想你,你不在身边的时候,小陌一直睡不着,熬了好久好久好久,越是想念你,越是没有睡意。有一天,小长乐过来给我讲故事,讲着讲着我就睡着了……” 小长乐,是师父吗? “小长乐就是小长乐,小长乐不是师父。” 颜知鸢最初以为,对方是不想回答她的问题,才故意忽视她说的话。 刚刚无意识地将心中的想法传递到某处,她才发现自己和对方之间有一种隐秘的联系,使得两人在有一段距离的情况下,能够直接在脑内对话。 朦胧之中,她看到一片无边无际的蓝天,云朵的深处有半块和合二仙的玉佩。她的手指刚触碰到玉佩,身体就不停的下落,视线中出现一座挂满红灯笼的古宅…… “呼——” 腹部的灼热惊醒颜知鸢,她产生一种飘在空中的魂魄终于重新回到体内的踏实感。也有些遗憾,中断了奇异的体验。 哎!原来是大和尚给的计时符在提醒她——一个时辰马上就要到了。 第40章 小陌 “小陌, 你是什么?” 小陌对她没有恶意……而且, 她隐约感觉到, 通过蓝天之上、白云之中的玉佩虚影,她能够操控小陌。 “小陌就是小陌。阿鸢,你是不是不记得小陌了?” 小陌好像要哭了。 颜知鸢的精神很放松, 并不像面对九尾狐, 时刻都紧绷着。她觉得小陌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心思浅得能让她从声音里窥到一切。 九尾狐……那家伙像一个不停旋转的、能撕裂一切的黑色漩涡。 咦,她为什么总拿两个婚契对象做比较?不行不行, 每个婚契对象都是独一无二的, 将情缘分个高低的行为也很渣。哪怕是想一想而已,都不应该。 “没关系……阿鸢说过会失去所有记忆的,小陌不怪你。” 也太贴心了。 颜知鸢:“对,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知道你是什么?鬼、妖……或者僵尸?还是人类?我在哪?我要怎样才能见到你。” “小陌算是妖吧……阿鸢说过,小陌是非常非常特别的妖怪。独一无二的宅妖!” 颜知鸢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她还真的听说过宅妖——传闻乃是房屋开灵智, 修炼而成的妖怪。《问鬼神》里将第一卷 精怪分成四个部分:一、动物;二、草木;三、山石;四、异兽。 四类精怪,异兽最特别。 其余三类,开启灵智的可能性依次递减。 动物精怪是精怪中数量最多的,比如狐母、比如箱生,就是动物成精。 颜知鸢获得的千年桃木就是桃树妖修炼che:n-g人形后, 离开涿光山时, 送给她的临别礼物。这就是草木精怪——其数量, 在非人类宜居地涿光山也是十根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山石开灵智最难, 常见的有山神……听说很久很久以前,每一座有名字的山都有山神,山就是他们的本体。 宅妖就被归于山石一类,乃是无生命的物体成精。 房子到底是要怎么样开启灵智啊?宅灵在妖怪的世界里,也是作为传说而存在的生物。 刚刚颜知鸢从蓝天坠落时看到的挂着红灯笼的古宅就是小陌?称自己为小陌太谦虚了,其实并不小……咳咳咳。 “小陌就在村里,现在还不能动……阿鸢你不用担心,你的记忆存放在我的身体里。你进到我的身体里,就能记起来一切。” 颜知鸢:“……” 面对如此天真的声音,她实在是说不出乱七八糟的话。 算了算了。 “村里有很多僵尸,我进不去。你有什么办法吗?” “小陌……小陌还不能动,艳阳珠每隔七天才会发光一次,就能清理全部僵尸。不过,也正因为小陌不能动,想让艳阳珠立刻发光也不行。而且,阿鸢现在还在我身体外面,也会和僵尸一样,被艳阳珠发出的光芒灼烧成灰的。” 颜知鸢想起了飞僵。 “艳阳珠发出的光芒也能杀死飞僵吗?” “飞僵?嗯嗯,艳阳珠烧过很多飞僵……很多很多……还没遇到过艳阳珠无法焚烧的僵尸呢!” 听艳阳珠的描述,那应该是一件法宝。 陌村果然是僵尸的牢笼,比起正面杀死僵尸,将僵尸放逐到陌村,每隔七天焚烧一次,岂不是方便快捷又环保? “我会想办法过来的。” 如果有人找到传送阵,大和尚会以三张信号符提前叫所有人回去。现在就是还没找到,只能选择进村。 颜知鸢其实对找到传送阵不抱希望。 真让他们轻松的找到传送阵,阴谋不就变成可笑的闹剧了吗? “那阿鸢你快一点,小陌好想你。” 接着,欢快的声音变得有些担忧。 “一定要小心一点,小陌不介意多等一会。” 颜知鸢听完忍不住笑起来,掐断和小陌的联系,很快赶回小山坡。她算是回来的晚的,山坡下已经有好几十人。慈眉善目的大和尚和疑似披霞观道士的道长站在旁边,除衣服上还有血迹外,已经看不出他们曾经受过伤。 戴面具的zhu'ka0官正在给考生们分组,颜知鸢发现她能记住所有考生的名字,同时也知道每位考生的情况。 大和尚不在什么时候来到颜知鸢身边,笑眯眯的问:“小友没有卜到传送阵的位置吗?” 颜知鸢:“……我不会占卜。” 大和尚:“小友说笑了。或许你不认识我们,对仙门中人也不熟悉。可你的名号在仙门也是响当当的!” 颜知鸢:我知道,外号“有缘人”嘛。 大和尚意味深长的说:“贫僧认识你师父长乐元君,对卜派很是了解。我们的人里也有卜派大拿,却因伤势过重还未苏醒,正是需要你的时候。” 颜知鸢:“我真的不会卜卦。” 大和尚蹙眉看着她。 颜知鸢也知道自己的解释很难让人相信,却不得不说清楚:“没谁规定有师徒关系的两个人就一定要学同一派吧?大师,我真的不会卜算。如果你想让我卜算什么,请打消念头。现在这种情况下,但凡是我能做的,绝对不会拒绝。我是真的没学卜派。” “真是让人震惊。” 大和尚叹了一口,没再说什么。 道士zhu'ka0官特地过来给颜知鸢一瓶丹药。 颜知鸢不明所以。 道士考官用一种半是歉疚,半是调侃的语气,苦笑着说:“这是三品解毒丹,被僵尸伤到赶紧吃一颗。师叔托我在考场中多照料你,却没想到遇上这种事。我是顾不上你了,出去后可别跟师叔告状。” 颜知鸢:“师叔……是凌霄道长吗?” “正是,”道长解释了一句:“纯阳仙师的徒弟,在玄门里辈分极高的。” 凌霄道长果然是个大好人,当面什么都不说,背后已经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若不是有突发意外,她就算不能成功通过考试,也不会受太多苦。 颜知鸢收下了解毒丹。 箱生冬眠,她能借助的妖力有限,也无法直接召唤箱生……她和箱生的距离,已经超过召唤的范围了。在没有太多的自保的手段的情况下,很需要解毒丹。 她欠道长的已经很多了,以后再慢慢还。 王舒窈:一脸八卦.JPG 颜知鸢:“……” 总觉得王舒窈看她的目光里带着敬畏,大概是觉得她养鱼的技术高超? “道长头上全是青青草原,还要顾全未婚妻的安危……卑微。” 颜知鸢:我耳朵还没聋! 最后,王舒窈和公良皓还是同颜知鸢一组,可能是面具zhu'ka0官考虑到他们之间的配合更为默契。 要进陌村祠堂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强攻,由大和尚和道士带队,还没有启灵的考生在中间,面具考官断后。 颜知鸢一组也被分配到协助面具考官断后的任务。 大和尚有个钵盂,能罩住一半的人。攻进村子的行动比较顺利,颜知鸢听到面具zhu'ka0官嘀咕了一句:“僵尸的数量不对劲……太多了。” 已经能看到挂着红灯笼的宅院,白墙灰瓦,悬浮的石雕图案充满神秘的味道。门口立着两根巨大的红漆柱子,高高悬挂的牌匾上有四个大字——陌村祠堂。 整座宅邸都散发着古老的气息,却丝毫不见衰败。完全不像是会出现在陌村的建筑,和破旧不堪的山村格格不入。 这时候,却突然出现变故。 两个面貌丰腴,皮肤微微发绿的僵尸跳行而来,比颜知鸢奔跑的速度还要快,一前一后包围了一行人。他们双手僵直平举于胸前,眼眶深深凹陷,胸前各挂着一串绿珠子,跳动时发出清脆的响声。 是由黑僵进化而成的绿僵,因为跳跃行走,又被称为跳僵。 和白僵一样力大无穷,如黑僵一般刀q-ia:ng不入。除太阳之外,他们几乎不惧怕夜晚的任何生物。恐怖的跳跃速度让人类很难从他们手上跳脱,普通的仙门术法对他们也几乎毫无用处。 遭了,有跳尸的加入,三位考官还能在和僵尸周旋的情况下,带领考生们进祠堂吗? 大和尚张嘴,低声念诵:“如是我闻……” 他的嘴唇只是稍微动了动,颜知鸢听到的却像是糅杂了千万篇经卷的一句话,声如洪钟,响彻云霄。震得她脑子嗡嗡作响,赶紧捂住耳朵。 佛偈一圈圈的往外扩散,将围着一行人的僵尸被弹开,一时间竟无法站起来。唯有跳僵蹦上房顶,避开了攻击。 大和尚闭上嘴,丢出佛珠与虎视眈眈的跳僵缠斗在一起。 道士像钓鱼一样,手握拂尘往外一甩。拂尘上的软毛变长,抛出去的细丝编织成网,拦住新涌上来的僵尸们。他从袖中摸出一块黑色令牌,丢向考生:“快,拿到它的人去敲祠堂的大门。” 考生们都去接,被站得最靠前的公良皓接到,却因跳起来接令牌的人太多,他不知被谁推搡了一下。到手的令牌飞出去,落进一只张大嘴的黑僵嘴中。 “咕咚——” 令人绝望的吞咽声。 黑僵都长得差不多,吞掉令牌的一只黑僵没入僵尸群中,一时竟然变得难以分辨。此时此刻,最重要的就是时间。 大和尚:“一切都完了……” 不远处,祠堂那朱红色大门紧闭着,门扉上一左一右绘制两只椒图,铺首衔环。没有令牌,这扇门无法打开,他们会在祠堂外面被生生耗死。 忽然,他的视线微顿。 颜知鸢不知何时已经突围,离祠堂大门很近了……她很机灵,胆子也很大。如果令牌被她拿到,危机可解。如今……没有令牌,她的所作所为毫无意义。 “嘭” 一声巨响,两扇门自行打开。 大和尚:咦,怎么会??? 大和尚莫名觉得着整座祠堂都洋溢着欢喜的情绪,迫不及待的开门迎接……一名考生? 丢开脑中奇怪的想法,大和尚高喊:“进祠堂!” 最先进祠堂的颜知鸢听到小陌在欢呼。 “阿鸢,这边、这边!” “外面的人……” “阿鸢,你现在可以让小陌把他们全部吸进来了。” 颜知鸢发现她确实能做到。从进宅子开始,她和小陌的联系就变得非常强。不过,将人类和僵尸分开的精细操作还是太勉强,让她出现一种身体被掏空的虚弱。 确定考官和考生都已经进入祠堂,颜知鸢便在小陌的催促下,跟着摇曳的灯笼往大宅深处走去。 每当她走到紧闭的一扇扇门前,门就会先一步打开。 这里的每一扇门都有不同的花纹,显得十分玄妙。她记得是跨过十一个门槛后,在四四方方的天井中看到一个笑得像傻子一样的少年,就是她想象中的小陌的样子——唯一的误差,就是她没想到小陌的容貌会如此俊美。 淡棕色的发,像海一样深蓝色的眼眸,高鼻梁、大眼睛,脸孔极具异域风情。 不仅俊,而且美得独具一格。 “阿鸢……” 颜知鸢短暂出神,脑子里出现一个想法:前世可能并非是有奇怪的收集癖,而是单纯慕美色结下的众情缘吧? 道长、九尾狐、小陌都是盛世美颜,还是风格完全不同的那种……箱生、箱生在巨蟒中绝对也是颜值爆表的一挂。 和合二仙的玉佩合二为一。 颜知鸢发现,小陌身后的架子上陈列的一排黄符也被玉佩影响,散发着柔光。 “这是什么?” 咒符有些眼熟。 小陌:“阿鸢,这就是你封存的记忆……” 第41章 前世(一) 颜知鸢几乎不需要回想, 就确定架子上放着的六张黄符——材料并非是黄纸, 而是明黄色绸缎,至于书写咒文用的是不是朱砂,她不太确定。 红色咒文代表着什么, 她是知道的——显影。纯阳仙师曾用显影符给她上过一课。 原来她的记忆是使用显影符封存的吗? 颜知鸢松了一口气。 她以为记起过去的事情,是让前生的记忆在脑子里复苏。那样的话, 她必须得考虑一下,要不要回想起来。 她对前生不排斥,哪怕前生有奇怪的癖好还是个海王,她也并没有厌恶前生……毕竟, 自信的人永远不会讨厌自己。 不排斥并不代表要全盘接受。 颜知鸢本能拒绝往脑子里塞一段记忆的做法——谁知道所谓的记忆是不是真是属于她的?万一性格也被所谓的回忆改变怎么办?失去对灵魂的掌控权, 是比失去对身体的掌控权更为恐怖的事情。 如果是要观看用显影符记录下来的过往,就不需要犹豫。 她实在是太好奇了! 颜知鸢伸手去触碰从左到右数的,第一张黄符, 在小陌鼓励的眼神中摸到了滑腻的明黄色绸缎……比纯阳仙师用来教学的影像大五六倍, 以至于她需要退后一点,便于观看。 因为激动,她灵魂也随着显现出的影像而轻轻的震颤。 …… 纸鸢记事很早, 她记得爹娘饱经风霜的脸, 愁苦的神色和麻木的眼神,她能回忆起哥哥姐姐的哭嚎声, 和他们瘦骨嶙峋的小小身躯。 她生在一个贫寒的人家, 是家中最小的孩子, 行五。 世道不好, 大沅苛捐杂税十分严重,民不聊生。爹娘一年辛劳却无米下锅,只能把一个个孩子卖掉。 纸鸢被卖给了一个人牙子,人牙子又把她卖给本地世族贝家。因为她一双眼睛生得好,神采奕奕的讨人喜欢,便被分去伺候大少爷——贝君尧。 纸鸢,是九岁的大少爷赐给她的名字。 还有丫鬟被赐名为花灯、团扇……相比之下,六岁的纸鸢觉得新名字很好听。 纸鸢天生机敏,十分聪慧。她做丫鬟,是一群小丫头里面最出色的一个。 没过多久,大少爷便已离不开她,走哪都带着。 二少爷贝君佑私底下更是拿她当做玩伴看待,曾数次跟少年老成的哥哥讨要她,均被拒绝,也不放弃。 若不出什么意外,她未来的前程不会太差。最坏是嫁给一位贝家的管事做娘子;搏一把,若能成为大少爷的妾室,就是麻雀变凤凰。 岂不是有享受不尽的福分? 可纸鸢不想要这样的福气……她是一个有心气的人,并不打算一辈子为奴为婢。 大院里过一生,的确是锦衣玉食,安全无虞。可签过卖身契的仆奴就是主人家的私产,连生死荣辱都由不得自己。她是过得好,可大宅院里面有太多下场凄惨的人,让她意思到小命没握在自己手中,没有自由的意志,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哪怕性格温和的大少爷对她很好,哪怕二少爷根本没拿她当下人看待…… 她还是觉得人生在世不能指望别人的良心过活。 在有限的条件下,纸鸢努力的去学一切可以学到的东西。伺候大少爷之余,她学会了认字,学会了刺绣。绣工还很不错,卖绣品赚到一些私房钱,将月例银子存下来。 几年后,存下的银钱数额竟渐渐与卖身钱相近。 纸鸢满十一岁那年,同两位少爷一起离开景州,去宁波府探望他们生病的外祖母。 路途中,她在草丛里发现一只奄奄一息的小蛇。大约一指粗,斑纹十分漂亮。鬼使神差的,她悄悄将小蛇放进衣箱中,悉心照顾。 差点被冻死的小蛇渐渐的好了,喜欢用漂亮的眼睛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像是真的能听懂人的话一般,总是照着纸鸢的指令做出相应的动作。 而且,小蛇一次都没有被人发现过。 大家都害怕蛇,大少爷也并不喜欢小动物,被发现就遭了。 纸鸢:“你在我的衣箱中养伤……现在都有两指粗了,被之前大一倍。我叫你箱生好不好?” 小蛇用尾巴缠住了她的手指,表达着同意的意思。 离开的规矩森严的家中,两位少爷的日子都过得松快很多。 比起在夫人眼皮子底下过活,纸鸢在宁波府过得更加自在。 一晃两年过去,她在宁波府过完十三岁生辰,就要启程回景州。 此时,小蛇也在她的投喂下,长成一条巨蟒。比她的腰肢更粗,盘子在衣箱中都有些委屈了。 纸鸢知道,一回贝府就再也藏不住箱生了。便在中途,也就是捡到箱生的地方,将它放归野外。 “走吧……” 纸鸢难过的赶它走。 箱生在草丛里追了她许久,最后只能无奈放弃。 很快,纸鸢就没工夫为同箱生的分别而伤心。回景州的一路走得并不太平,即使带着健仆,也几次差点出事。 皆因天下大乱,群雄逐鹿。不过几个月而已,局势忽然变得混乱起来。各地起义军讨伐沅朝,势力之间也相互攻击。 还好,景州暂时还是安全的。 在日渐紧张的局势中,纸鸢长到一十五岁,出落得清秀可人,亭亭玉立。大少爷有意纳她为贵妾——那是妾室中最有生命保障,妻以下后院里最尊贵的人。要让精明的夫人答应为纸鸢抬身份,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大少爷在百忙之中能做如此安排,不可谓对她不上心。 当然,是在大少爷娶妻之后。 纸鸢无法拒绝大少爷。 大少爷并没有以命令的口吻要求她,可她一个做奴仆的,若敢拒绝大少爷,夫人绝不会给她好果子吃。轻则发卖出去,重则要她小命。 就算大少爷肯维护她,她也不能在府中继续待下去。若外面是太平盛世,她肯定把日子过好,可现在不行,她存下的银子早就足够赎身,一个弱女子却无法在离开贝府,有尊严地活着。 那离开之后还依附着大少爷,和现在有什么区别?不必出去转一圈再回来,徒增做妾的难度了。 这么看的话,现在就答应给大少爷做妾,竟然成为最好的出路。 可在她看来,做妾……哪怕是贵妾,也并不比做丫鬟好。 她原本是在少爷手里讨生活,做妾之后就要在未来的少夫人手底下讨生活。地位不算是上升!未来少夫人能容下她吗?换位而处,她是容不下一个同夫君自小就有深厚情谊,私底下甚至许以贵妾之位的丫鬟。 “不要担心,我会护着你的。” 大少爷好像看出她心中的隐忧,并没有把她的烦恼做是无病呻吟,也没有把贵妾的身份当成了不得的施舍。 “我知道你并不愿意为妾,可能让你为妻的人并不能在乱世中护住你。” 从小到大,纸鸢不开心的时候,哪怕面上笑成一朵花,大少爷也不会真当她高兴。 纸鸢:“大少爷,您是不是准备出仕了?” “什么都瞒不过你,”大少爷温柔地笑着,看着摇曳的烛火说:“贝家清贵却无实权,皆因大沅不肯用景州世家。再如此下去,贝家会渐渐成为二流、三流,更有甚者成为普通百姓之家。我生为世家大公子,肩负振兴家族的义务。如今有机会,自然不能放过——我若不能为帝王,也要做个权臣。” 纸鸢没有被他的野心吓到。 贴身伺候的丫鬟,是最了解主子的人。藏在大少爷谦谦君子外表底下的,是太多她不愿意探究的东西。 这当然没错,谁不想更进一步呢? 就像她不想为奴一样,大少爷也想变得更好。 只不是两个人想要的更好不一样而已,大少爷的更好,是掌握更多的权势,成为人上人。 走一步看一步吧!纸鸢这样想着,心渐渐沉入谷底。 她完全没有想到,人生还有新的转机。 年末,纸鸢同大少爷一起出城,明明已经非常小心,带足人手。却被一伙由士兵假装的劫匪袭击,两个坠落山崖。命大的被蔓藤缠住,双双生还。 两人在探索谷底的时候,发现一个神秘的洞穴,里面有一对夫妻的骸骨。他们仙逝已有两百多年,将用过的法器,和各自的仙门传承藏在一块石板之下,等待有缘人发现。 男子修行器派,是一名练器大师。 女子是驭派中人,留下自创的契纹……时间太久,已然残破。 两百年时光,凡器早已失去灵性,唯有夫妻俩的定情信物:一根白玉箫、一柄宝珠剑依旧散发着宝光,昭示着二者的不凡。 纸鸢和大少爷为逃离山谷,将信将疑的用夫妻俩自创同修方法,先后启灵成功,踏上仙途。 成为修士后,两人探索着山谷里的一切。又用近乎两年的时间,才成功的回到当初的山崖之上。 纸鸢护送大少爷回到府中,并未表现出任何的异常,悄悄撕掉卖身契,将多年来存下的银钱搁在桌上。 她在大少爷的房间里坐了很久,坐到日落西山,坐到灯笼高挂。 最终,她只留下一行字:碧落秋方静,腾空力尚微。清风如可托,终共白云飞。 …… 第一张显影符的画面结束在纸鸢跳窗离开的背影中。 颜知鸢迫不及待的去触摸第二张显影符,脑袋却如针扎一般的刺痛……“怎么回事?” 第42章 出陌村 颜知鸢的耳朵被捂住了。 她侧过头去看, 原来是小陌从背后环抱住她。一股凉凉的寒气从小陌的掌心流进她的脑中,刺痛很快消失。 “阿鸢, 你的魂魄有问题……咦, 你为什么会魂魄不稳呢?” 魂魄不稳,师父也说过同样的话。 小陌伸手轻轻一挥,放置着显影符的架子消失不见。 “六张显影符很特别,需要用你本人的魂力打开,对现在的你来说, 负担很大。所以, 你暂时不能再尝试着查看从前的记忆。” 不带这样的。故事听到一半中断, 眼见就要到**时刻……还不如一开始就什么都不给她看。 “那什么时候才能继续往下看?” 小陌:“等你成功启灵, 或许可以尝试着打开一两道符咒。” 颜知鸢已经在思考,架子上的黄符是不是按照时间顺序放置的?那她下次是要按照顺序观看, 还是直接跳过中间的剧情,知晓大结局呢? 启灵不难。 不出意外,她应该也会被分到驭派。 据说有没有修习仙法的资质, 和灵魂有关,与肉身无碍。前生既然是驭派, 今生当然也更适合修习驭派。 纸鸢照着残缺的驭派法门, 修习半个月就能启灵,她加入镇山河能得到名师指导, 应该会更快才对。 暂时无法看到纸鸢离开贝家后, 发生的事情。颜知鸢把重心转移到她已经知道的一段故事中:原来前世和箱生是这么认识的, 连“箱生”的名字也是前世取的;宝珠剑在道长手中, 他会是大少爷的转世吗?容貌完全不一样……不过,这一点也不能作为判断的依据。 今生的颜知鸢和前世的纸鸢也只有一双眼睛,稍有一点相似之处。 十七岁之前的故事,对解开七份婚契之谜,好像没有太大的帮助。 等等,这里明明就有一位不会说谎骗她的契约对象。 “小陌,你是怎么认识我的?又是如何与我结契的?” 小陌露出回忆的模样,想了一会说:“忽然有一天,阿鸢闯进我的世界里。你问我,要不要跟你走。我在没有人的地方,一个宅子待了很久很久,偶尔有误入者,也最多能陪伴我六天……我非常的寂寞。你有办法让我离开原地,哪怕是让我远离那里一点点都好,我也会愿意的。” 颜知鸢心说,你也太好骗了。 “然后,我们就结契了。那时候的你要苍老一些,处于人类生命的暮年。不像现在这样,皮肤光滑,身体里充满着活力。” 颜知鸢:“我们俩遇见的时候,我多少岁?” “小陌想想……好像是七十一岁。” 颜知鸢:“……” 还没有满十八岁的她,觉得七十一岁是一个无法想象的年纪。 不过,这样的话,也证明婚契并非代表着真有婚约。毕竟前世是驭派嘛,和妖魔鬼怪签订契约就很正常,也许婚契只是一种驱使结契者的手段。 等等,道长是个人类啊!驭派还能和人类签订契约吗? “那时候阿鸢已经没有办法满足小陌,现在年轻力壮……” “等等,等等!” 颜知鸢实在是看不下去小陌用一张天真的脸继续说着虎狼之言,连忙岔开话题。 “有没有人发现我不见了?” “有的,他们在找阿鸢。不过,小陌不想的话,谁都找不到这里。” 颜知鸢不想消失太久。 “我们快用艳阳珠先把外面的僵尸处理掉吧!” 小陌:“阿鸢还没有启灵,艳阳珠会伤到你的。我会引其他人过去做这件事的,你不要担心!阿鸢,你能站过来一点吗?” 颜知鸢早就发现了,小陌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过。他身为宅妖,凝聚成的意识体大概是必须在宅子的中心处,无法移动。 有点好奇,前世是怎样将他带走的。 再神通广大,也不能一直扛着房子吧! 一边想着,她一边靠近小陌。然后就被抱住,肩膀被蹭了蹭。柔软的发丝弄得她发痒,并不想要推开小陌,好像很习惯类似的撒娇行径。 “阿鸢,你要快点启灵,早一点带我走。” 说完,小陌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轻轻推了推颜知鸢,示意她离开这里。 等她顺着来的路回到原点,就看到浑身漆黑,眉毛被烧光的大和尚。样子十分狼狈,裹着一件不属于他的外袍坐在阶梯上。助考官围着他,给他递丹药。 想必这就是碰了艳阳珠受的伤。 颜知鸢爱惜的摸了摸秀发,不太厚道的想着:大和尚没有头发,是最佳人选。 外面红光漫天,考生们都趴在墙头往外看,除助考官外,没人发现颜知鸢的出现。 不出意料,助考官们首先询问她刚刚去哪了。她半真半假的回答,被一阵风吸进来就昏迷了。醒来后见到一个少年,经他指路来到这。 大和尚:“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颜知鸢:“出门、左转、一直直走……就这些,没有了。” 大和尚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颜知鸢才不会傻傻的站在这,笑眯眯问:“考官,我能去看看外面的情况吗?” “去吧!” 道士摸摸胡须首肯了。 颜知鸢感激地对他笑了一下,然后攀上墙头,看到外面一片火海。房屋丝毫未损,残破的桌椅、堆在屋外的茅草都没有沾染一点火星,根本不受大火的影响。 可这火却并不是幻觉,无数僵尸们在火海中被烧成灰烬。 月亮消失不见,挂在天空中的并不是太阳,而是一颗紫色的珠子。 这恐怕就是艳阳珠了。 “仙友,你没事?!太好了,担心死俺了。你去哪了?” 等火势渐渐变小,王舒窈才回过神来,发现旁边趴着的颜知鸢。 颜知鸢只能把刚刚敷衍大和尚的话,再说一遍。 王舒窈双眼发光:“他是……” 公良皓:“是、哪派、前辈?” 王舒窈:“……是不是长得很俊?” 公良皓:“……” 颜知鸢:“……” 没过多久,昏迷的卜派助考官醒来,积攒力气卜出传送阵的位置,原来是被藏在村内一间破旧房屋的床底下。 考生们依次从传送阵离开陌村,颜知鸢通过脑内联系跟小陌说了一句再见,熟悉的晕眩感过后,她睁开眼睛看到高悬的月亮。若不是周围的景色能确定是回到了应天城郊,她会以为传送阵又出问题了。 不远处站着的锦衣男子正是凌霄道长,颜知鸢没忍住多看了他腰间悬挂的宝珠剑两眼,便见正同人说话的道长向她走来,目光从她的头顶扫到脚下。 “没受伤吧?” 颜知鸢摇头。 “那就好,”凌霄:“你坐我的马车先回家休息,我明早到颜家寻你。” 颜知鸢看出他是百忙中抽过来的,有心想要谢谢他拜托师侄照料自己一事,也知道此时不是说的这些的时候。遂点点头。 凌霄正待转身离开…… “等等,”颜知鸢叫住他:“道长,你听说过白玉箫吗?” 却见凌霄抿唇看她,整张俊脸飘满红霞,连耳朵都红透了。 颜知鸢:我说什么了……只是问问萧而已? 车夫也是一名道士,年纪较小却不苟言笑。略向颜知鸢颔首打过招呼,便驾车离开。城门大开,驾车的道士并不在意宵禁,守门的士兵也的确没有拦住马车。 颜知鸢放下车帘,昏昏欲睡。 忽然,她感觉到一阵心悸,左手腕上的桃花花苞轻轻颤动,似乎是想要挣脱封印盛开。 车窗帘被一阵风吹起来,颜知鸢看到一个白影一闪而过。她下意识的往后靠,将自己藏在车厢的角落里——是他吗?下桃花诅的前世仇敌。 按纯阳仙师的猜测,对方是巫派的大佬。 颜知鸢只是一个对鬼怪有些了解的普通人,不敢妄想对付一名不知活了多久的仙门修士,此时别说拦住对方,还要祈求对方千万不要对她有所感应。否则,她死定了,还会害死赶车的小道士。 手中攥着箱生褪下的蛇皮,她绷紧身子坐得直直的,感觉到马车照着之前的速度穿过街巷,来到颜府门口…… “颜道友,我们到了。” 桃花花苞还在颤动,只要在一定范围内,她都会对下诅之人有所感知。颜知鸢无法判断,对方到底在哪,是不是已经发现她,悄悄的跟随。 但只要对方没有动手,就是有所顾忌。 颜知鸢尽量让自己不露出任何的破绽,询问小道士要不要留在颜府歇息。得知小道士还要出城去,并没有多做挽留。 “嘁——” 马车离开,听到异常声响的颜知鸢僵硬的扭过头,却见门前倚靠着石狮子的是国色天香九尾狐。 下一瞬,九尾狐带着三分嘲讽三分恶意四分凶残的脸便近在咫尺,两人鼻尖的距离只相隔一寸。 颜知鸢愣了一瞬,露出无比欢喜的笑颜。 啊!第一次觉得他雪白的九条尾巴特别可爱,越看他越是顺眼。 九尾狐惊骇的后退了一步……“你你、怎么回事?” 为什么忽然给我好脸,好像在欢迎我的到来一样。还露出一副看到你好高兴的表情,臭女人是被掉包了吧? 九尾狐露出利爪袭向颜知鸢脖颈…… 下一刻,捂着血淋淋的脖子蹲在大街上,愤恨的说:“这是你新想出来的对付我的法子对不对?” 颜知鸢:“……” 第43章 不巧 颜府西厢房内,颜知鸢逮着狐狸问:“你真没发现有人跟踪我?” 九尾狐一激动, 显露出的真灵咧开大嘴, 有些生气的说:“你不相信我, 又要问我。” 颜知鸢倒了杯冷茶灌下去,正要说话,就察觉桃花花苞的颤动停止了。这说明下诅者已经离她很远了,也从侧面证实她刚刚的确没有被人跟踪…… “没有不相信你, 只是受到惊吓,有点紧张。” 九尾狐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怀疑她是在开玩笑。 “你会受到惊吓?别开玩笑了。你哎!谁能吓到你?!” 看来九尾狐对前生的评价很高嘛!也对,能对九尾异兽强制爱的武力值肯定得比他强。 颜知鸢坦然摊手, 无奈地说:“可能我前世的确是满级大佬, 现在却是个还没踏上仙途的普通人而已。有种中途加入一局游戏, 我还在起点,敌人们已经快到终点的紧迫感……”和绝望。 游戏……指得是长乐元君想出来的一种叫做“桌游”的游戏。 上山常年只有两个人, 却绝不缺玩游戏的伴。 能化成人形的妖魔鬼怪很多,不能化成人形的也不妨碍玩游戏。 九尾狐:“你不要露出这副表情……” 颜知鸢满脸忧郁的看着他:“你说对我有情,果然是假的。” 九尾狐:“……为何?” “见情人遇到危险,难道不应该挺身相护吗?我瞧着你见我倒霉,似乎还有点小兴奋。” “你看错了,”九尾狐闷声说:“我其实挺担心你的。” 颜知鸢一脸你说真的吗?我相信了的表情。又看了九尾狐一眼, 垂眸有点委屈地说:“我估摸着, 那人还没走远……” 九尾狐咬着后槽牙, 不情不愿的说:“哪个方向?我追过去看看!” 那人与马车错身而过, 走的是相反的方向,必定是要出城……花苞的异动消失,对方这会肯定已经出城了。若非九尾不是普通人,她会觉得此时再追毫无必要。 狐族有的能力,九尾狐也都具备。也就是说九尾狐能测吉凶,卜前程。他有心想追的话,一定能追得上。 九尾狐临走前,丢给她一指长的白色小细辫,嘱咐说:“本王准许你偶尔借用妖力……若非遇到九死一生之时,不得召唤我的本体。” 说完之后,或许是觉得一番话太过生硬,缓和语气说:“你还未启灵,强行召唤大妖对你没好处。” 话音未落,已消失不见。 颜知鸢轻笑了一声,她其实一直记着九尾狐坑她的事,没忘记这茬。的确,她无法分辨九尾狐嘴里说出来的话,哪一句真哪一句假。关于上辈子的事情,她没有记忆……无法判断谁对谁错,谁获利谁吃亏。 九尾狐说喜欢她,她可以拒绝九尾狐的求爱,却不能专断的说九尾狐的爱是假的……就凭她感觉九尾狐没说真话,就可以肆意地给九尾狐加标签吗?不行,那是不对的。 可九尾狐上门提亲,才不是今生想要抢先一步独占她的爱,起码不全是……更多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把这一池水搅得更浑。 九尾狐先搞事情,就不要怪她借此使唤人。 颜知鸢不怕九尾狐拒绝……别看整天拽得不行,其实是强撑着罢了。九尾狐不知道有没有发现,他打心底里害怕自己,时常露出被欺负惯了的样子。 还是那个词闹的——驯养。 颜知鸢裹着被子躺在床上,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梦里,她变成了十五岁的纸鸢,焦急地闯进大少爷的书房,请求他饶花灯一命。 大少爷放下手中的书本,温和的说:“纸鸢,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不惩戒她,丫鬟们会效仿她爬、床的行径。奴仆们的心思就会浮动,人人都想着以小惩博大利,院子里会生乱。” “少爷留她一条命吧!” 哪怕是猫狗,养久了也会有感情,更何况是朝夕相处长达九年的大活人。 对世家公子来说,签了卖身契的丫鬟奴仆就是屋里的一样摆件,打碎不可惜,补上新的就行。也许他的做法没错,起码站在大少爷的角度看,是没有一点差错的。 可纸鸢觉得,花灯罪不至死。 颜知鸢脱离纸鸢的身体,以一种审视的目光去看大少爷,觉得他眉眼如画,神情却过分冷漠,眸子漆黑,里头见不到一点亮光。 好怪。 外面打板子的声音没有停歇,花灯却已经叫不出声了。 随着奴仆进来通报说“人没了”,颜知鸢感觉到身体下坠,一下子醒过来。 外面的天已经亮了,多日不见的太阳高高的挂在天空中。 丫鬟清晨进屋,第二次撞见床上有人,暗自咋舌,却并不像第一回 那样惊慌。杨氏自然也就知道女儿已经回家的消息,见她醒来张罗着给她准备吃的,推她去洗漱一番。 颜知鸢这才知道,她先前在陌村待了整整两天。 洗漱的时候,还在想刚刚的梦。 梦见的内容,其实是她在显影符中看到过的事。十七年的时光很长,每分每秒都被记录下来,颜知鸢不花上十七年根本看不完,显影符中记录下来的,都是纸鸢人生中发生过的重要的事情。 比如爹娘兄姐模糊的样子。 比如第一次见到大少爷和二少爷的情景。 比如在路上救下快要被冻死的箱生。 又比如她亲眼看到花灯被杖责而死……也是这件事,让她屈服。这让她意识到,大少爷已经提出要纳她为妾的情况下,除答应之外,她已经没有更好的出路。 要是敢拒绝,她的下场不会比花灯好。 花季年华,谁想要去死呢! 纸鸢可能是有一点愧疚的。是不是大少爷提出要纳她为妾,才让花灯的心思变得活络起来呢? 颜知鸢却在想:这件事发生的时机有点巧,也成为促成纸鸢认命的重要因素之一。 “在想什么?糕饼都快掉桌上了。” 杨氏瞪闺女一眼,收获一个甜笑,刚升起的一点火气全被浇灭了。 颜三爷钦佩的看了眼女儿。 这顿朝食还没用完,披霞观的马车已停在门外。 凌霄一个人走进颜家,手里还提着与他格格不入的系红绸大礼盒。 颜知鸢发现他还穿着昨夜里的那身衣裳,就知道他肯定是整晚没睡。事情办完,直接往颜家来了。如此殷勤,再用道长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来解释,是不是有点解释不通? 两个盒子搁在桌上发出“嘭”的一声。 甭看颜三爷常常叫嚷着“臭小子打我闺女的主意,我打断你们的腿”,其实凌霄道长一板着脸,他还是会莫名觉得腿软。 “这是什么?” 凌霄也没带礼单,请颜三爷直接打开看。 颜三爷愣了愣,强撑着打开礼盒,发现是一盒子上等的参……这应该是给他的,他最近在求购好参。 另一盒子刚打开,杨氏的眼睛就亮了。 一整套汇珍楼的头面。 整个应天府最好的首饰铺就是汇珍楼,做工一流,手艺精巧。这家卖出的首饰都是独一无二的,绝不重样,已经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看爹娘的神情,颜知鸢就知道道长送的礼是送到他们心坎里了。 比她当闺女的更清楚爹娘需要什么吗? 凌霄感觉到颜知鸢的目光,靠近些问:“怎么了?” 一夜没睡,倒是神采奕奕的不见一点疲态。 颜知鸢:“这些是哪来的?” 凌霄:“府中管家备下的。” 颜三爷不愿意收如此大礼,凌霄却不打算又带回去……很有耐心的和三爷夫妻俩你来我去的说了一番话。 颜知鸢是越看越觉得奇怪,以凌霄道长的性格,不该有耐心和爹娘继续说无意义的客气话。 她慢悠悠的喝完一碗粥,跟凌霄道长上车。 现在已经可以跟爹娘说,她是去司天台上值的。 马车行驶中,颜知鸢先把昨天晚上桃花诅异动的事情说了。 凌霄听得背后冒起虚汗,回忆起从前见过的法器,思考有没有能让两个人随时随地联系的…… “九尾狐现在在哪?” 颜知鸢:“不知道,他还没回来。” 应该是追人追远了。 九尾狐的安危,颜知鸢是不担心的。即使打不过,凭异兽的本事也不会跑不掉。 凌霄知道她会好奇陌村的事情,目前却没有幕后之人的线索……也就没什么好说的。就连有关陌村的存在,碍于她还没有正式的加入镇山河,按照规定也是不能多说的。 两个人说着话,马车已经驶入司天台。 下车后,凌霄带着她从一道小门进入一方灵境。成排的茂密大树,青石板铺成的山路都是那么的熟悉,和在“梦卜”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走了半刻钟的样子,就看到一扇巨大的石门,上面刻有“镇山河”三个大字。 进门便是一面圆形的玻璃镜子,每个从门口经过的人,身影都会出现在镜中。 凌霄:“这一面是鉴真镜,能剥去伪装,照出一切妖魔鬼怪的原形。” 升级版的阴阳眼? 转角就看到院子里站着数位考生、一群考官。上首的白胡子考官话说到一半停下来,看着走进来的两人,发现不对劲的人也纷纷转过头。 最后所有人都看着他们俩…… 颜知鸢:我是来得不巧?还是不该和道长一起进来啊? 第44章 讲学堂 站在上首的穿红色官袍的白胡子先生第一个反应过来, 朝着凌霄行拜见礼, 嘴里说着:“副司长, 您来了。” 一众考官先后行礼,口中皆称“副司长”。 颜知鸢诧异地看了一眼道长。 司天台在朝中地位特殊, 借其名号成立的神秘组织镇山河更是特殊中的特殊。成员身份神秘,却并非见不得光。不过,只要成为镇山河的正式成员,同时也能成为真正官员, 享有朝廷俸禄。 镇山河内,设正司一名,是最高长官。副司一名, 协助正司管理司中一切事务。 有春夏秋冬四阁,各设阁主一名, 副阁主一名。 再有就是天榦队, 也就是以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为名的十支队伍。也是设队长和副队长各一名。 大部分正式成员都是天榦队普通队员,大小是个官, 不过品级就很低。 长乐元君同徒弟说过镇山河的情况,提到过镇山河掌权的都是皇室中人。她那会没往凌霄道长身上想……这会知道他是副司长,着实有些惊讶。 不管院子里刚刚在干什么的,都暂时停下来。因为主持大局的官员们,纷纷来到凌霄身边拜见长官。 凌霄:“……我也是刚刚接任副司长一职。” 颜知鸢:“刚刚是多久?” 凌霄:“就今天……就现在。” 怪不得镇山河的人如此激动,为迎接新上任的领导, 总要有所表示。不求让领导感觉愉快, 起码不得罪他嘛! 老先生也不知道听到他俩的对话没。总之, 是等他们说完话,才走到凌霄旁边。 “不是说第三场考试巳时七刻开始吗?” 凌霄还特地提早来了。 老先生:“那是您过来的时间,不是考试开始的时间。” 言下之意,不是说考试一开场,就需要您这样的大人物出场的。事实上,给这位新上任的副司长的安排,仅仅是第三场测试完毕后,由他讲个话便罢了。 凌霄:“……” 颜知鸢:“……” 这是个大乌龙……颜知鸢猜测,她的八卦不仅在应天府百姓中流传。今后,恐怕也会成为镇山河修士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回的第一要是得的有一点水分,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颜知鸢没什么表情的走到王舒窈身边,幸好能考进镇山河的人都不是泛泛之辈,八卦一下就罢了。对站在这里的人来说,最重要的还是第三场考试——分派。 老先生重新站到最上方,接着讲镇山河的规章制度。 末了,说到分派帽的使用方法。 颜知鸢想起师父给她讲过的睡前故事哈利波特、救世主、魔法物品、分院帽等等。每年,霍格沃茨魔法学校新生都必须进行一个重要的仪式——在大礼堂全校师生面前进行,由分院帽负责将学生分到格兰芬多,赫奇帕奇,拉文克劳以及斯莱特林四个学院。 和霍格沃茨魔法学校的四个学院相比,仙门拥有十六派……分配的难度大大提升。 故事里的分院帽磨得很旧,打着补丁,脏得要命。 分派帽却很新,是一顶官帽。以铁丝为框,外蒙乌纱,冠后竖立两翅,正前上方高高隆起。 进陌村的一批人全都合格了,没进村的考生被拖去其他地方进行考试,合格的人数竟也有一半之多。 站在这里的有一百五十三人。 颜知鸢笔试第一名,拿到了落纷花,冲出僵尸的包围圈,打开了陌村祠堂的门。她进去了,陌村祠堂才把外面的人全部吸进去。这一下,就救了很多人的性命。 论实力,论贡献她都该是第一名。 所以,颜知鸢也是第一个戴分派帽的。对她来说,帽子太大了,完全遮住了眼睛。 “来新人了!让我看看……咦?” 一个倨傲的声音如此说着。 颜知鸢感觉头上的帽子猛地颤动了一下。 “小人孟光光,拜见仙人、仙尊……卑微的分派帽一直在等您回来,万分想念。尊上有何吩咐,小人愿意效劳。” 这态度变得也太快了。 “你认识我?” “小人惶恐,不敢不识。尊上对小人有救命之恩!若不是您将小人安置在镇山河,小人哪能过得像现在这样舒服,免不了要被各大派争夺,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也许碰到个偏激的家伙,护不住我就拖着我一起死了。” 分派帽说到这里,害怕的颤动了一下。似乎是有过差不多的经历,所以一提起来还心有余悸。 “小人的修为也精进了许多。” 颜知鸢有心想要跟他聊一聊,可惜众目睽睽之下,继续和分派帽说下去会让众人产生疑惑,想也知道,分派并不需要太久的时间。 否则一百多人需要做资质检测,岂不是一整天都耽搁过去了。 颜知鸢:“我适合哪一派?” “当然是驭派……您若想去其他派别,也是可以的。不过,您在驭派会有更高的成就。” 颜知鸢摸了摸腰间挂着的喜上眉梢的玉佩,思索片刻,心中有了决定。 “就驭派!” 分派帽立刻用高昂的声音大喊:“颜知鸢,驭派!” 旁边案桌上,一支毛笔竖起来,不用人握着就在纸上写,见习——颜知鸢,驭派。 这支笔很眼熟,颜知鸢觉得应该是梦中出现过的佩阿。 不过,驭派两个字一出,考生里面那些暗含着嫉妒、艳羡的目光全都消失了,还有窃窃私语的议论声响起。无非是觉得,第一有什么用,分到驭派还不是等于完蛋,就比没有修仙的天赋好一点点而已。 分派帽大约是听到议论声,不屑地说:“孤陋寡闻、井底之蛙、鼠目寸光、都是些见识浅薄之辈。世人都以为十六派中,越是靠后的门派越差……大错特错!一群夯雀,呸!他们哪会知道,后者派中弟子人数稀少,完全是因为传承对天赋的要求太高。” 颜知鸢:“……” 老先生心中奇怪,这分派帽惯来是看谁都觉得嫌弃,碍于同镇山河签了契约,才会强忍着在人的脑袋上待一会。平生最看不起两种人——这种人和那种人。颇有些老子天下第一,在座的就是垃圾的自傲。 每每给人测了资质,恨不得飞也似的回到盒子里。这回怎么还稳稳的戴在考生头上? 难不成是驭派学子太少,分派帽都感兴趣的想要多看一看? 老先生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亲手将分派帽捧起来,却隐隐感觉到分派帽不想要离开考生的心情……是感觉出错了吧? 老先生慈眉善目,却因久居高位,有一种让人不敢冒犯威严。 “你现在是镇山河的见习队员了,等转正后再决定要加入哪一个小队。每年,在招新考试中,夺得前三名次的考生可以打开百宝库的库门,若有刚好合了法宝的眼缘,便会有法器从中飞出……得了什么,得了几件,端看考生的运气。这是镇山河对前三的奖励。” 事实上,这只是招生考试的一项流程而已。已经很多年,没有考生得到过法宝的青睐了。 这就相当于是抽奖,随便中一个都是大奖,可惜概率很低。 佩阿向着颜知鸢飞来,在她旁边画了一个半人高的圆,黑墨不散,又画了一个门环。 老先生:“考生,打开库门。” 颜知鸢就伸手握住门环,没用什么力气就将虚空中的“库门”拉开了。放手的时候,发现手中也没有沾染墨渍,就觉得挺新奇的。 她有些想要探头进宝库里面看看,但老先生没有指示,她就还在原地站着。 “嘭嘭嘭——” 宝库里面传来巨响,听起来像是打斗的声音。还有火花从库门冒出来,下一刻又有热腾腾的水汽扑在颜知鸢的脸上。她奇怪地看了一眼老先生,发现他的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一条红色的彩带从宝库中探出头来,欢喜的劲还没过去,就被后面的东西扯回库中。 接着,里面的声音更大了,好像是打得更凶了。 颜知鸢:“……” 老先生有点着急,怀疑是有宝贝出世,引起了宝库中的骚动。故而,让佩阿先把宝库的门给关上。 结果,佩阿没动。 老先生:“……” 凌霄腰间配的宝珠剑从鞘中飞出,悬挂在宝库门前,似乎是要镇住里面的宝贝们。很快,里面的打斗声停歇下来,一根洁白无瑕的玉箫从里面飞出来,亲昵的绕着宝珠剑转了一圈,然后乖顺的来到颜知鸢面前。 颜知鸢伸出手,它就落进颜知鸢的掌中。 老先生:“白玉箫!” 他震惊的喊出声,目光落在凌霄身上,生出了然之意。 “怪不得、怪不得……天作之合嘛!当然、合该如此……” 这白玉箫分明就是纸鸢在山洞中得到的传承法宝…… 王舒窈的声音最大——“竟然有机会见识仙门法宝榜上并列第一的挚情法宝合体,这事我能在外面吹一年。” 颜知鸢:“……” 她眼角余光发现凌霄道长的耳朵发红,知道他又在害羞。这人不容易脸红,耳朵却总是会泄露真实的心情。 有点明白,上次提起白玉箫的时候,他为什么会有反应……全仙门都知道,白玉箫和宝珠剑是一对,挚情法宝。 颜知鸢拿着白玉箫回到该站的位置,捂住王舒窈的巴拉巴拉嘴。 老先生让第二名上前去,第二第三没什么差别,王舒窈让给了公良皓。他们已经启灵,都不需要分派,在宝库前走一圈就完事。 看守宝库的人也在场,为的就是出现意外可以处理。 老先生问他刚刚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第一回 出现,”看宝库的人干笑:“哈哈哈,总不会是宝库里的法宝们都看中第一名的考生,争着抢着要被她使用吧……不可能的吧!” 老先生瞪他一眼:“当然不可能!哪样法宝不是傲气十足的。有时间培养感情,没准还能让得到法宝的青眼。否则,就是旷世奇才也不能法宝你争我抢。 这待遇,我就是做梦都不敢梦到。看好吧!别再有出差错。” “晓得了,晓得了。” 公良皓得到一枚戒指,是个存物的法器。 王舒窈得到一枚金种子,还不知道有什么用处。 老先生不得不感叹这一批新生里人才辈出……没有修仙资质的只占极少数,前三竟然各个都能得到法宝的青睐。 “接下来,你们可以到各派的讲学堂报道。” 人群散了。 颜知鸢找到驭派讲学堂,发现这里地方不小,可惜既没有老师也没有学生,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 第45章 启灵 驭派讲学堂中, 颜知鸢坐在蒲团上发呆。 刚刚有个秘书进门, 看到她先扯了一堆八卦, 大概就是——几十年了,驭派也就出了她这么一个人,上一个分到驭派的,许久没有启灵, 干脆转修符派。虽然现在人已经没了,活着的时候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秘书是镇山河的一种职位, 一部分由分派时,被确定没有天赋的考生担任。 “当然, 也不是全由考生担任。很多事务, 没有经过专门学习的考生处理不了。我原本是个屡试不第的书生, 上京赶考的途中遇到狐妖作祟,天天纠缠我不说还十分的好学……恰好有一位同乡是镇山河的队员,帮我驱赶了她。那回我又没有考中,同乡就推荐我到镇山河任职了。不用这么看着我!这事不违反镇山河的规章制度, 很多秘书、杂役、管事都是鬼怪作祟事件中活下来的幸存者。” 颜知鸢:“你管着驭派讲学堂的事?” “哪啊!驭派的讲学堂就是个空壳子, 没有管事也用不上秘书。连屋子的清扫都是符派讲学堂的杂役顺手做的, 多年以来屋子没有太过残破, 完全是因为灵境里房屋的修缮比较容易。别派地方不够用的时候,也会借此地用一用……符派有钱,家大业大, 每年要修缮房屋的时候, 顺手就把这给修了……” 颜知鸢:“……” 那还真是够空壳的。 颜知鸢觉得, 这位方秘书和王舒窈会很有共同话题。两个八卦之王面对面聊天,永远不会冷场,时间还过得很快。 远远的看到高挑的身影从外面走进来,正是已经换好官袍的凌霄。 方秘书好像认识他,掩着面一溜烟跑了,丢下一句:“有缘再见!” 凌霄与他错身而过,觉得他落荒而逃的样子有点奇怪,问了一句:“这是谁?” 颜知鸢:“方秘书,他没说自己叫什么名。他好像认识你,你认识他吗?” 凌霄想了想说:“没有印象。” 那可能就是畏惧凌霄道长的威严吧!其实镇山河的氛围挺轻松的,和正经官场上下级尊卑有别的严肃完全不同。白玉箫出现的时候,还有好多人起哄,对着两人吹口哨的也不少,并不太给刚上任的副司长面子。 也许是方秘书特别胆小。 抛开这些有的没有的,颜知鸢认真的听凌霄跟她说话。 “镇山河的腰牌刻着‘定乾坤’的字样,每一个都是特制的,尽量不要离身。打开讲学堂的藏书阁、领俸禄、领每日餐食都需要它。修行并不一定要有名师教导,藏书阁典籍无数,自学可以锻炼悟性。修士的悟性比什么都重要。” 颜知鸢明白,他是在安慰自己。 也可以说是在鼓励自己。 “我知道了。” 凌霄:“若遇到不懂的,可以去春阁找老狐狸解惑,也可以问我……长乐元君离开时,托我好好照顾你。” 听他提起师父,颜知鸢连忙取出袖中的信,让他转交。毕竟是修士,有更快的渠道通信,比她寻人送信快得多。 凌霄收下。 颜知鸢:“道长还有事吗?” 刚刚接任镇山河副司长,应该非常忙…… 凌霄:“你需要领官服和一些用具,我要路过学子塾,正好带你熟悉一下镇山河的情况。” 道长好心,颜知鸢没有拒绝。 分别的时候,她一手提着一个装衣服的篮子,里面有官服,练武用的短衫,和一套学子服(领的符派的,驭派没有现成的)。另一只手抱着两大本司规。 然后,墨绿色封皮的书册上,被搁了一枚胭脂红的玉指环。 凌霄没有看她。 “摩挲三下,指环亮起来就能联系我。再遇到昨晚的情况,我一定会及时赶到。” 说完,他快步离开。 颜知鸢:……您就这么走了?我哪有手能把指环拿起来? 腰间的白玉箫还颤动不止,颜知鸢感觉它很排斥玉指环。似乎在传达着:法器也分三六九等,别的法器在它面前都是小渣滓,主人有它就够了。 颜知鸢低斥:“别闹!” 白玉箫就乖了。 和每次玉佩闹腾被呵斥一样的乖。 幸好遇到公良皓。 颜知鸢知道他不喜欢说话,一说话就会暴露结巴的毛病,便没有起头说任何的话题。倒是公良皓主动的说起话来,他和王舒窈都打算住学子塾——住的地方不用给钱,还提供一日三餐。 颜知鸢是要回家住的,不然杨氏能用眼泪淹死她。 公良皓把人送到就要离开,没进驭派空荡荡讲学堂。镇山河有太多可以探索的地方,他想抓紧时间到处逛逛,然后用腰牌进藏书阁里看一看。 最后一点,颜知鸢的想法和他不谋而合,甚至比他更为急迫。 有个在暗处注视着自己的仇人,绝不是让人愉快的事情。她想要尽快的启灵,心情很是迫切。 推开落了些许灰尘的藏书阁大门,左前方有一张灰棕色的桌案,轻轻一摸,颜知鸢在上面留下一个巴掌印。 原来桌子是棕红的,灰太厚以至于变了颜色。 大概是驭派无人,连书库的管理者也没必要安排了。即使镇山河家大业大,也不能浪费人力,让人几十年如一日的在永远不会有人到来的藏书阁中干坐着。 颜知鸢往里面走,想看到一排排整齐陈列的书简。 跳过一些常识介绍的类别,就是最关键的启灵部分。直接取用的话,是不能从架子上拿下来的,需要用腰牌在对应书简的架子下方靠一下,有点像是师父说的“智能锁”。 若非还有很多细节对不上,她会以为镇山河就是师父口中说的故乡。 这一册书简旁是一张黄符,一张符文熟悉的显影符。两样物品下面都用笔墨写着一个零。 颜知鸢取下来,在读之前往前走了几步,发现后面的书册下方都有标注着不同的数,比如七十五、两百一十二、一千二百六等等,越到后面,数额越高。 这应该不是金银的数额,镇山河最不缺的就是钱,或许代表着积分、贡献之类的东西。镇山河的传承是很多,但也不能让考进来的人,都能无偿的学吧?那镇山河早就被搬空了。 颜知鸢若有所思的坐下来,发现手中书册讲的是经脉。 启灵的过程,是从天地间吸收“灵气”,按照一定的顺序让“灵气”在体内运行,到达丹田为止,称为一个小周天。丹田内储存到的灵气超过一定的量,就自然而然的启灵成功。 不过,人的经脉是堵塞的,最初吸收的灵气,大部分都要用来冲击身体里的经脉,到丹田的很少。 资质好坏怎么判断呢?对天地灵气的感应是资质,涉及魂魄的层面,身体内经脉的走向是资质,就连身体好不好也算是资质。评定的标准很复杂。 若是天生体弱的,灵气冲击经脉产生的疼痛就能让人受不住,也走不到启灵的那一步。如果魂魄不稳,贸然修行容易灵魂出窍,难以回到驱壳之中。 显影符里是经脉的教学,颜知鸢其实已经学过了——长乐元君教的。 她这才发现,在山上的十七年,她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学。而是未留神的时候,就学了很多,长乐元君奉行的大概是“快乐教育”。 颜知鸢在藏书库中盘腿坐下,有一点激动的开始尝试。不过,她是在彻底冷静下来后,才感应到灵气的。 第一次冲击经脉的时候,很疼。 运行一周天后,牙齿都在打颤。 她站起来活了一下,又盘腿继续。 到中午就觉得腹中饥饿,她饮食是比较规律的,毕竟是常年养生的长乐元君养大。与过来见识驭派讲学堂的王舒窈一同去用午饭,饭食的味道不坏,也绝对算不上美味。吃饱没问题,但要和狐仙的手艺比,还差得远。 睡一刻的午觉,下午继续修炼。 晚上,蹭凌霄道长的马车归家——未启灵前,这会比较安全。 这样的日子一连过了三日,九尾狐还没有回来。颜知鸢有点着急了,九尾狐不会出事了吧?就在她想要寻人卜卦的时候,九尾狐带着一件染血的白色披风回来了。 神色萎靡,显然是受了不轻的伤。 九尾狐:“干嘛这样看着我?上面的血有我的,但也有长生的血。把它交给小道士,人类只要拿到血的话,就有办法追踪长生。” 颜知鸢总觉得九尾狐喊凌霄做“小道士”的时候,有一种打心底里涌现出的愉悦……前世,这家伙是不是被道长压着打的角色?或者某方面一直被道长压制,所以现在过嘴瘾。 看着九尾狐受伤的份上,颜知鸢没有戳破他。 “长生……他叫做长生?” “他有很多个名字,也有很多张脸。不过,他对外承认的名字只有长生一个。我不知道血液属于他的□□,还是本体。” 九尾狐眉梢微挑,露出烦躁的神情:“不要问我他是谁,他是哪一派的……不要问我有关他的任何问题。我知道的可能是错的,对你没帮助还有害处。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最了解他。” 有点神秘,□□、本体…… 颜知鸢就真的没有再问,让九尾狐去榻上休息。 一秒破功的九尾狐叫嚷着:“你不是人,简直丧尽天良,你应该让受伤的人睡你的床。” 颜知鸢:“那我怎么办?” 九尾狐倚在门边,用无比魅惑的声音说:“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 “嘭!” 颜知鸢关门了。 她用指环同道长说了此事,才离开颜家没过就多久的道长折回来,带走了披风和九尾狐,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九尾狐竟然肯乖乖跟他走。 第二天,颜知鸢就在讲学堂里看到了得意洋洋的九尾,发现这家伙挂着定乾坤腰牌,成了驭派的学子。 他用一种怀念的表情,自在的乱晃。 “最有钱的还是符派……驭派太穷!多少年了,我弄坏的破柱子还是没有修好。” 听到这话,颜知鸢神色微动,却没有多问。 知道得再多,一个还没有启灵的人类也做不了什么。 颜知鸢越是修炼,越是明白,为什么兼修很难。 每一派灵气在体内游走的经脉不同,所以兼修不是不行,但很难做到,一个弄不好还会把人弄疯。 颜知鸢晚上也在修炼,估摸着再有七八天的样子,就能启灵。她让灵气一股股的冲击着经脉,竟然在已经渐渐习惯的疼痛中睡着了。 她梦到一个山洞,清楚的知道盘坐着的身体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纸鸢。 “咔——” 体内有什么东西破碎,然后又重新凝聚。 她有一种明悟,纸鸢启灵成功了。 睁开眼睛一转头,发现不远处一样是盘坐姿态的少爷以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她。 “纸鸢,你启灵了?” 颜知鸢没有说话,在梦里她不知道要说什么。 少爷温和的笑着,好像是随意的,又似乎是若有所指的说:“只比我慢两日。” 颜知鸢感觉到,纸鸢是故意比大少爷缓两日启灵的……这大概是她作为丫鬟的一种生存方式,在任何方面不能表现得比主子更聪明,更厉害。 她很快醒过来,一股灵气冲向堵塞的经脉。 “咔——” 丹田里有什么破碎,又重聚。 怎么回事?因为刚刚那个梦吗? 她心念一动,神魂内敛,看到了丹田里的情形——一个面目模糊的小人以盘腿的坐姿悬浮着。 这就是启灵后,才具备的能力之一——内视。 神魂外放,思绪缥缈间,颜知鸢又一次来到湛蓝天空之上。这里是她的神识凝聚的世界,是每一位修士内心的毫无保留的展露,白云深处有和合二仙的玉佩。心念一动,扒开更多的白云,看到了剩下的六枚玉佩。 其中属于九尾狐的花好月圆玉佩,和属于道长的鸳鸯戏水玉佩,颜色都有些发红。相较之下,花好月圆玉佩颜色更深。 她觉得这应该和婚契对象和她的距离远近有关系,九尾就在门外,比道长离她近。 颜知鸢刚收回神识,就听到熟悉的脚步声。 还未见人,声音已经传到讲学堂之中。 “知鸢,俺们接了个任务,想要找你帮忙。” 第46章 白骨 司天台外, 公良皓沉默的驾车过来。 王舒窈一边说着话,一边拉着颜知鸢登上马车。 “俺们早就启灵了, 只要完成一个肆级任务就能成为正式的队员,领的俸禄能翻一倍。当然, 接任务不光为这个,也为积分。除了大佬们的授课外,对俺和公良皓有用的任何东西都需要积分才能换取。” 她就很着急。 颜知鸢还不清楚她说的任务是什么。 王舒窈解释:“镇山河的任务分为十个等级,标注着伍、陆、柒、捌、玖、拾几个等级的任务危险系数很高, 几乎无法独立完成,会直接分给天榦队。完成任务的队员们, 也会获得相应的贡献值,可以在镇山河兑换需要的东西。法宝、秘籍、丹药等等,对修士来说都是消耗品,没有嫌保命的本钱太多的, 只怕花钱都买不到。在镇山河, 积分比金银更重要。” 颜知鸢点头表示明白。 “你们接了什么任务。” “俺说不清楚……公良皓,把花笺拿来。” 一只黑色的猫咪蹿进来,嘴里叼着一张花笺。 颜知鸢想问一问,在没听到公良皓念法咒的情况下,猫咪是怎么被唤出来的。 王舒窈嘴一张,先一步给了她答案。 “前三奖励, 他得的那枚戒指可以储存念好咒文的特殊的笔墨。这样的话, 他就不用害怕在遇到危险的时候紧张得说不出话, 召唤不出墨猫了。” 戒指对公良皓太有用了, 简直像是量身定做的一样。 公良皓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可惜、我、只会、画猫,猫猫……还、不不够、厉害。” 倒也不是说他画不出别的动物,但只有画出形神兼备的动物才能召唤出它们。他单学画猫,就学了十九年。 “太厉害的话,就不用参加镇山河的招新考试。我们仨哪来的缘分相遇?” 颜知鸢笑眯眯地说完,打开花笺。 [十八日,城东蝉鸣巷,青云酒家。天字号厢房内发现一具白骨,桌上碗碟皆空。经卜算,确认白骨的身份乃是巷中卖豆腐的陈大壮。任务描述:寻找作祟妖邪的线索。] 应天府内,名声响当当的酒楼不少,青云酒家并未在此之列。蝉鸣巷一头靠近城门,另一头挨着东市,街边上的商贩们叫卖声不断,热闹非凡,街上闲着无事溜达的人也很多。 要从这里得到妖邪的线索,很难。 正因为如此,王舒窈两人才会求颜知鸢帮忙,她熟悉鬼神之事在镇山河里是出了名的,毕竟是以第三卷 满分成为笔试第一名的奇人。 三人坐在厢房里,点了一桌子的菜。 清云酒家的厢房全部都在二楼,两间天字号房打开窗能看到街上的情景,也能看到酒家一楼的台子上的表演。 此刻,坐在台子中间的是一名说书人。 颜知鸢盯着看了一会,发现口若悬河的这位还是个熟人——老骗子王叟。又变装了,把胡子都剃干净了。 可认真看还是能认出他。 打哪都能见到他,真的只是有缘吗? 专伺候厢房客人的小二是个伶俐人,收了银子就把前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 “小人记得很清楚,陈大壮是酉时二刻走进店中的。那天,台上唱花鼓戏,卡着点开嗓。小人站在廊上,慢一步迎客被掌柜骂了一顿。我没想到陈大壮是来店里用膳的!他要的是店里最大的厢房,一个人点了一桌子菜,还让小人上了一壶好酒——咱们店里最贵的酒,三两银子一小壶。” 小二一副觉得酒很贵的样子。 说到此处,他面露恐惧之色,有些不敢往下说了。 颜知鸢也不催促,胆小的看到大活人变成一具白骨,吓出病来不奇怪。小二仅仅是回忆起来都有些发慌,还能站在这里说话已经是胆大了。 小二目光落在银锭上,慢慢地又开了口。 “酒菜上得差不多了,仅剩一道东坡肉还不够火候。花鼓戏是第一回 在咱们酒楼上演,小人从前没看过,有些入迷。等到回过神来,时间已过了一刻钟。端起东坡肉去天字号方,里面一直没人应声,我觉得不对劲,推门进去一看——吓!陈大壮不见了,凳子上坐着的竟然一具白骨,右手拿着筷子,上半身趴在桌上。碗碟空空,一点油污都没有,比舔的还要干净……” 光是听小二描述,就知道天字号房里的情景有多么的诡异。 颜知鸢:“我看着,你们店里的生意没受多大影响?” “多亏我们掌柜有见识,立刻关门报官才没让太多人知道这件事。” 酒家的生意一直挺一般的,再受命案的影响就要关门大吉了。 “那一刻钟里,陈大壮的房间有人出入没有?” 小二尴尬的说:“这问题官差也问过……那天,二楼只有陈大壮一位客人。小人守在廊下,若有人从前门上来,自然能看见。可若是从后门上楼的,除非小人后脑勺长眼睛,否则哪能看到。” 下面台上有在唱花鼓戏,就算有人进出厢房,发出的声音也会被锣鼓声掩盖。 问得差不多了,颜知鸢让小二出去。 王舒窈:“之后咋办啊?” “去陈大壮家中看一看,”颜知鸢喝了杯水说:“这件事一开始就有不对劲的地方,一个卖豆腐的每月能挣多少钱?进酒楼点一桌子菜还特地包下一间厢房,就图把挣的辛苦钱都打水漂一样花出去吗?酒楼里的人不少,妖邪挑中陈大壮或许和他的反常有关。” 王舒窈连连点头,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若非有前三名的奖赏,单凭镇山河的俸禄,在厢房吃一顿要多给一两银子的费用,也会让人觉得肉痛。 一桌子菜,公良皓一个人吃了大半。 王舒窈骂他饿死鬼投胎。 “你以前不是不吃笋的嘛!一吃就浑身起疙瘩,怎么还跟俺抢竹笋烩肉片呢?” 公良皓:“我饿……画画画多,能吃吃下……一头、牛。” 三个人离开的时候,从大堂中经过,上面说书的王叟一看到颜知鸢,整张脸都僵住了。 还是下面的人喊:“怎么不继续说了?” “说书人,后面呢?” “不是要下回分解了吧?别呀!” 他咳嗽一声,问下面的人:“老朽忘事,刚刚讲到哪了?” 逗得人人都大笑不止。 …… 陈大壮家的豆腐摊也在蝉鸣巷中,做小买卖谈不上铺子,平时就在租的房舍外支个小摊。前面是豆腐坊,后面是一家人住的住处。 陈大壮上有老下有小,老的还生着病需要钱。头七还没有过,他那瘦弱的娘子已经出来摆摊了。 王舒窈接过包起来的豆腐。 颜知鸢摩挲白色的小辫子两下,借用了九尾的妖力,双眸流光溢彩,与她对视的人都会沉溺其中。 启灵后,她借用妖力时能展现出契约者的特性,比如九尾的魅惑能力。 陈娘子微肿的双目直直的看着颜知鸢,苍白的双颊沁出一点微红。 颜知鸢知道,自己问什么,陈娘子就会说什么。普通人对魅惑的能力,几乎没有抵抗力,这一招对已经启灵的修士来说,就不太好用了。 “陈大壮近日有无反常之处?” 陈娘子:“夫君这段时间疲懒了许多,总推说身体不适不愿早起做活,还常常跑到不见人影。” 颜知鸢:“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半月之前……秋雨寒凉,婆婆咳嗽不止。我让夫君去张家结了豆腐钱,带一贴止咳的药回家。哪晓得他深夜才归,一回来便倒头就睡,忘记药的事不说,连银钱也没有结算。对……第二日早上,他便不愿起床了。” 颜知鸢让陈娘子取账簿来。 陈家每日都会送豆腐去老主顾家中,也就是蝉鸣巷周边的大户。今日是张家、明日是李家,剩下的支摊售卖。只靠街坊邻居来买,连租金都付不上。 既然一切的古怪都是从张家开始的,那自然要去巷子尽头的米商张家瞧一瞧。 临走的时候,颜知鸢安慰了陈娘子两句。这个柔软的妇人失去丈夫,一家子的重担压在她的身上,背脊就压弯了。 等他们走后,陈娘子很快清醒过来,看着摊上的银锭子,只觉得胸口不再憋闷,呼出去的气都通畅许多。 “……真好啊!碰到阔气的主顾。” …… 三人到张家的时候,正巧见这家的侧门大开。一名弱不胜衣的妇人被丫鬟扶跨过门槛,走向门口的小轿。 王舒窈买了根糖葫芦在吃,瞥了一眼妇人便移开目光。 “搁俺这完全没有头绪的任务,碰上你就变得容易起来。该怎么进去查探呢?俺有点激动,有种马上就能逮到鬼怪小尾巴的感觉……” 在颜知鸢眼里,没有美貌的妇人,丫鬟扶着的是一具高大的白骨…… “你的感觉没错,找到它了。” 她小声对两人说。 王舒窈:“啊?” 我就是随便说说而已,怎么就找到了? 颜知鸢:“妖邪是一只白骨精,要怎么交任务?” 王舒窈:??? 公良皓也是一脸茫然:“……啊?” 第47章 假话 侧门关了,轿子走得不快。 颜知鸢倒也没有着急同两人解释, 也不急着跟踪, 而是用九尾的魅惑术迷住旁边面摊的老板, 得知上轿的女人是米商张老爷的小妾。 虽然还是没有想明白,怎么就找着作祟的妖怪了。 王舒窈却选择相信颜知鸢——上轿子的妩媚女子就是妖怪。 “俺回去报信?你们小心一点。” “倒也不用……” 颜知鸢摇头, 她可以随时和镇山河的副司长联系。应天府内出现白骨精不是小事,遂摩挲指环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凌霄。 “白骨精是人死后变成的鬼怪, 比起鬼和僵尸,它们的优势是可以在大白天出现,变成吃掉的人或者动物。刚刚是运气好, 在它出门的时候遇到她……要不是如此,它藏在深宅大院里面,根本逮不到它。” “道友的运气一贯不错。” 凌霄:“肆级任务已经完成,白骨精交由天榦队处理。你们可以回镇山河了。” “可是白骨精能不断的变幻身份,等天榦队过来的时候, 她或许已经换皮囊了。这样也能算完成任务吗?” 新换的皮囊或许还跟张府小妾无关,那就如鱼入大海、龙出升天,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才能再逮住它。 “任务的内容只是寻找作祟的妖邪线索, 这部分你们已经超额完成了。” 凌霄顿了一下又说:“五十三年前,蜀中有只白骨精屠了一个城镇, 有数百修士死在它的手中。” 她其实也听过这个故事, 刚刚只是没想起来。没关系, 她有判断白骨精实力的能力。 颜知鸢:“……这只没那么凶, 我还是跟着它的好,免得出现新的被害者。我已经启灵,有自保的能力。道长不用担心我们的安危。” 自白骨精造成巨大的灾难后,修士们对白骨成精的忍受度就很低,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此种精怪的身影了。 难得一见,她怎么可能按捺住好奇心。 凌霄只能叮嘱她随时联系,不要逞强。 颜知鸢答应下来,问两位小伙伴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两人对白骨精的传说是早有耳闻,却没有露出一点害怕和恐惧来……到底是年轻人。 “穿上、官袍,就要、为民民、做主。修士、要要从、妖怪、手中、保保保护人。” “俗话说得好,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俺进镇山河的目的是为了光耀门楣,可该尽的职责也不能推脱。” 颜知鸢笑眯眯地说:“气氛倒也不必如此凝重。是有难对付的白骨精,但也有比较好对付的——这一只就不难对付!相信我,除了吃东西比较快之外,它只比普通人要厉害一点。而且,我们也并是要动真格的,只是跟踪而已。” 跟着轿子摇摇晃晃地到达一家胭脂铺,白骨精下轿进门。 颜知鸢一直盯着她,哪晓得又有几个姑娘进店,不过是把白骨精遮住了片刻,等人散去的时候,白骨精已经不见了。 ……难道是他们被发现了? 不远处的公良皓冲她摇头,意思是人已不在铺中。 虽然没有交流,但是三个人有先前一同对付僵尸的默契。 王舒窈悄悄地绕到胭脂铺后方,坊间打开门做生意的铺子一般都有后门,青云酒家是这样,胭脂铺也不例外。 公良皓守在外面,颜知鸢走进胭脂铺中。 掌柜刚迎过来就被狐狸的魅术惑住,听到她问刚刚进门的张家小娘子去哪了。一五一十的回答道:“进里面了。” 指的是挂着珠帘的一道小门。 掌柜又说:“张小娘子是老主顾,正由铺中的妆女为她试妆呢!” 颜知鸢心想,白骨精的原形就是一具骷髅,只是舍了一身的皮肉,身形、高矮和生前不会有太大的差别。 这具白骨颇为高挑,骨头粗壮绝不是一名女子所化。 颜知鸢敢肯定,它绝不是来买胭脂水粉的。 只听里面“哎呀”一声,一个柔媚的声音说:“衣服脏了。” 颜知鸢还来不及走出店中,一具高大的白骨就已经撩开帘子走出来。 还没从魅惑中清醒过来的掌柜看颜知鸢不说话,以为她不相信自己的话,心里特别的难受。此时,邀功似的大喊:“你瞧,张小娘刚刚真的是在里头,她出来了!” 白骨精唰的看向她。 颜知鸢:“……” 这真的……魅惑术是好用,也要防着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对视一瞬,白骨精先有动作,夺门而逃。它大概是预先想过,如果被发现该怎么,事情真的发生时动作就很快。 颜知鸢被结结实实的推了一把,幸亏有九尾狐的妖力护身才没有手上。 它又高又壮,手长脚长的,迈出一步抵颜知鸢跑两步。 一只墨猫跳到白骨精肩膀上。 外面是人来人往的大街,两人发现白骨精并没有往偏僻的地方跑,还总往人多的地方钻——要遭!他不会是想要换个驱壳,借此避开追捕吧! 公良皓一咬牙取出戒指里全部的画布。 忽然出现的一群黑猫吸引了路人的目光,在人群里跑的时候,发现它们的人们纷纷让道。 应天府还是有许多爱猫人士的,在他们眼里墨猫就和真猫没差别,只要不上手去摸,就不会发现端倪。 墨猫灵巧,怎么会让普通人摸到。 颜知鸢召唤出九尾狐的真灵,纯白无瑕的狐狸浮现在她身后,九条尾巴遮天蔽日,大街上瞬间就暗了几分。借着街上的人都看着墨猫的好时机,操控其中一条尾巴在白骨精腰上一抽,将它推进旁边无人的巷道中。 慢一步的王舒窈出现在巷道的另一头,丢出金色种子,落地生根,长出的蔓藤将白骨精捆得严严实实。 原来,她得到的法器——小小的金色种子是加强版绳索。 颜知鸢摸了摸白玉箫,还不知道该怎么使用!又有什么能力。公良皓得到的戒指作用很大,与他十分的契合,王舒窈得到的种子很适合身为农派子弟的她使用,而是补足了她攻击需要蓄力的短板。 白玉箫一定会适合驭派子弟使用。 等这件事过去,就向凌霄请教白玉箫的使用方法。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跟我过不去。” 白骨精愤怒的大吼。 王舒窈:“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 “人有好坏,妖也有善恶,”白骨精呜咽着说:“我不是要害人,只是要报仇而已。妾身遭人侮辱,曝尸荒野,能化身精怪乃是天理昭昭,疏而不漏。妾身没伤一个无辜的人,只要恶人的性命!那些杀我全家,侮辱女眷,连孩童也不放过,却能逍遥法外。妾身只是想要亲手报仇,难道这也有错吗?” 公良皓脸上出现动容的神色。 王舒窈操控着的金色绳索更是隐隐有松动的意思。 白骨精其实没说什么,却也不怪公良皓他们会这样,因为这种精怪的能力就是用言语颠倒黑白。瞎说一段话,都能影响人的判断能力。 不过,这对颜知鸢用处不大。 第一,九尾狐的妖力比白骨精强,论惑人心神能力,白骨精也赢不了。 第二,颜知鸢看到的是一具穿着女子衣服的骷髅,且衣服还极不合身,滑稽得很。 同情是感官带来的一种心理,正常的审美让她无法对一具白骨产生任何感同身受的情绪,判断力没受影响的情况下,清楚的知道白骨说的是假话。 颜知鸢:“白骨精先生……女装在身上穿久了,你是不是也忘记自己是个男人了?” 白骨精:“……” 矫揉造作的哭声戛然而止。 第48章 故事 “它是男人?” 王舒窈听到这话,一下子清醒过来。那缠绕着白骨精的金色蔓藤骤然缩紧, 让白骨精娇滴滴的叫出声音。 “哎哟~” 颜知鸢对柔媚的叫声无感, 还有点无语。 “对, 男的……白骨先生,你还要继续装下去吗?” 白骨精冷哼一声, 又放软声音说:“我的确是男子,但刚刚说的话并不是假的。” 颜知鸢:“包括遭人侮辱那一段?” 白骨精:“……” 它好想骂脏话, 但真骂出声的话,就连另外两个人也会摆脱它的控制。只能强忍着怒火,找到一点委屈的感觉才回答:“我只是对发生的事情做了一点小小的改动而已, 我敢保证,杀的都是恶人,没有一个无辜者……” 颜知鸢:“听你这话,还不止害了陈大壮一个?” 白骨精:“……” 按照流程,白骨精接下来要说卖惨的话, 如今真是说不下去,被它生生咽回肚子里。 颜知鸢:“不要东拉西扯的,赶紧如实交代。” 话音刚落,就听到公良皓的肚子“咕噜”一声叫。 王舒窈:“你不是吧!中午吃了那么多。” 公良皓一字一顿的强调:“画、太、多、猫。”脸却没忍住红了。 颜知鸢日日从家中到镇山河都要经过这一带, 知道拐个弯有一家老店,专做馄饨。馅有十几种, 其中虾皮小馄饨是一绝。这个点, 店里人肯定不多, 或者根本没人。 用指环和凌霄联系后, 颜知鸢带着两人并一只白骨精刚好坐满一张桌子。 “你要什么味的?” 公良皓:“招牌、虾皮。” 颜知鸢高声喊老板来一碗大份的虾皮小馄饨,帮王舒窈点了一个小份。 金色的绳子可以在普通人面前隐形,旁人看到白骨精只会觉得她的坐姿有点奇怪,不会多想。 路边小摊,除味道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做吃食的速度,大碗的馄饨很快就端上桌。公良皓拿起勺子迫不及待的舀了一个小馄饨进嘴里,旁边王舒窈看得咋舌:“有这么饿吗?你平时为了保护嗓子,从不吃太烫太凉的东西。今天是怎么了?不吹吹就往嘴里塞,小心满嘴起泡。” 正因为是结巴,更害怕嗓子受到损伤。 公良皓:“真、饿。” 抽空说了俩字,他埋头苦吃。 白骨精:“你们到底什么身份,为什么要管闲事。” “俺们抓你不叫管闲事,叫做尽职尽责。你听过镇山河没有?” 白骨精:“从未听过。” 王舒窈:“这么跟你说吧!俺们是专门抓鬼捉妖的官差。” 白骨精:“你们是官府的人?!” 王舒窈嘿嘿一笑:“正是!” 颜知鸢中午吃得多,其实不饿,却也被香气扑鼻的馄饨勾起馋虫。她舀了一个馄饨,翠绿的香葱、几乎透明的皮,卖相真好看。 等馄饨凉的功夫,颜知鸢开口道:“有什么悲惨往事说出来听听,要真有人犯了法又逍遥法外的,我们没准还能帮你伸冤。” 白骨精看着她不说话。 颜知鸢实在是没办法从一具白骨脸上看出任何的表情,便垂下头看勺子里的馄饨。 “现在不说,等会可就没有开口的机会了。” 白骨精:“……给我点一碗鲜肉小馄饨,要大份的。” 王舒窈满足了他,对一个农派来说,付钱听八卦属于常规操作。 “我叫钱有才,祖籍湖州,是个走南闯北的商贩。十九岁取妻孙氏,二十二才得了一子一女……” 白骨精陷入回忆之中,看着桌上的木纹缓缓诉说——五年前,钱有才和好友张春相约一同出门,各备一车货物前往应天府城。哪知道路途中遇到山体滑坡,张春卖了祖宅购置的一批瓷器全部埋在山石之下,挖出来一看,全都碎裂了。 钱有才的货物是布匹,没有遭受太大的损失,到了应天府之后,大赚一笔。 钱有才是个有仁义的,见朋友可怜,就将赚来的钱借给他一半。在应天府买了货物,沿途卖出去,不仅能拿回本钱,没准还有赚的。 两个人各自购货,钱有才被路上遇到的事情吓到,犹豫着是不是还要大批购货的时候,遇到一个急着用钱,要低价出售一套珠宝首饰和一匣子珍珠的商人。这一套东西在应天府不算多好,卖不起价。可他收了,沿路遇到好一些的主顾,却能大赚一笔,买了就绝对不亏。 回乡的路上,张春卖掉货物,将借来的钱还给钱有才的话,只是刚刚拿回本金。一年的辛苦没有回报,心中郁郁。却见友人把首饰、珍珠高价卖给为女儿置办嫁妆的富商,赚得巨额的金银,感叹自己时运不济的同时,也暗暗的妒忌友人的好运气。 钱有才并不知道张春盯着他兜里的钱财,越瞧越是眼热。思念着娇妻幼子,一心只想早点回家。无奈,天公不作美,路遇大雨。两人在湖州城外的一间破庙歇脚,钱有才在张春的请求下来到井边,毫无防备的被推进井中。 呼救时,引来同在庙中歇息的陈大壮。 钱有才本以为会获救。 却听张春以重金收买陈大壮,并让他往井中投以大石。 钱有才是被石头活生生砸死的,尸体被两人捞出来,丢在无人的山野中。 一个月前,一股不知从哪里阴气钻进尚算完整的白骨。钱有才的魂魄飘荡在白骨的周围,瞬间被吸进身体中,化为白骨精。 故事说到这里,白骨中阴森了许多,原本应该是眼睛的两个窟窿中有幽绿的火焰闪烁。 颜知鸢:“这股阴气是冲你来的吗?” 白骨精摇头。 “不是,更像是厉害的东西路过时,身上溢出的一星半点……” 颜知鸢吞了两个馄饨压惊。 “什么东西如此厉害……” 那不是行走间都能造就一批阴物?若没有这股阴气,钱有才就不会成为白骨精。再过不久,因怨气不散徘徊世间的钱有才,会逐渐遗忘生前的不平,去地府投胎。 尽管觉得如此厉害的东西不在存在于世间,颜知鸢还是不会立刻划掉这种可能性。毕竟作为被影响而成为白骨精的钱有才来说,对造就他的阴气有天然的感应……只要他没有撒谎,可怖的阴物就必然存在。 颜知鸢见白骨精张开嘴,将一碗馄饨全部倒进嘴中。目光往下移,却没见吃进去的东西落到身体里,有些好奇他都把东西吃到哪里去了。 白骨精:背脊忽然发凉…… 颜知鸢:“你说你不害无辜的人,现在用的这具身体又怎么说?” 白骨精咬牙切齿的道:“这贱人是本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却甘愿给杀夫仇人做妾,让我的一双子女认贼作父。” 说到这个,白骨精气得浑身发抖。 “所以你就杀了她……” 颜知鸢盯着他看了好一会,一口气喝完馄饨汤,转头对正守在锅前煮馄饨的老叟说:“给我来一碗骨头汤,撒一把葱花。” “一看您就是老饕,寻常的舌头尝不出馄饨的鲜全靠老朽秘制的骨头汤……来嘞!老朽再给您放一点胡椒粉?” “成!” 颜知鸢接过放了胡椒粉的骨头汤,鼻子动了动,忍住打喷嚏的冲动。视线重新落在白骨精身上,就着它一身白骨,慢慢的品尝了一口秘制骨头汤。 白骨精打了个寒颤,一着急柔婉的女声就变成粗嘎的男子声音。 “贱人知道我是被张春害死的,还想杀死亲生的子女……她该死,死有余辜。” 第49章 老五 天榦队的人将白骨精带走了。 王舒窈丢下勺子, 有些怀疑的问:“它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知道白骨精说出来的话很容易让人相信, 她摸不准刚刚的故事是真是假, 八卦之王心中痒痒。 颜知鸢:“有很大几率是真的。一来,确定跑不掉就没必要再说谎,它对官府的人心怀敬畏, 自己不能报仇,会把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二来,它的语气像是在说真话。” 在山上的时候, 颜知鸢常常听人讲故事。 一个故事是亲身经历过的, 是听人说的,还是胡编乱造的,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 她又不受白骨精的言语影响, 判断力还在。 公良皓:“查查、就就、知道。” 修士想要查案不要太容易, 一张实话实说符就能搞定。 三人之前打听到米商张老爷外出,还有两日才能回家,现在都感叹他运气好。若他在家, 白骨精肯定第一个弄死他。 秋日天黑得早,到了饭点,馄饨摊的生意渐渐好起来。座椅不够, 有的自带碗来装回家中享用,有的捧着滚烫的碗站着吃也乐意, 足见老摊子馄饨的味道有多好。 颜知鸢付了钱给摊主, 望着两位小伙伴离去的背影, 眸中闪过忧虑之色。 回到家中的时候, 杨氏和颜三爷正在用晚膳,压着她喝了一碗燕窝……有一种饿,叫做娘亲觉得你没吃饱。 颜知鸢当做是尽孝心,直到晚膳撤下去,才将燕窝喝完。 前几天凌霄留下来用膳时,听到颜三爷说处理的账务太多,整日坐得腰酸背疼,便教了他一套常人都能不费劲练习的拳法。 颜三爷又教给妻子,造就了一家三口的晚间锻炼时光。 动作简单,也容易做好,却能让人在秋日里出一身汗,练完觉得浑身舒畅。 颜三爷打完一套拳,从杨氏手中接过帕子擦了擦脸,跟女儿说:“你明日沐休,若无事的话,咱们一起去探望你外祖母、外祖父。” 比起颜家的一摊子烂事,外祖家才是真正的亲戚,颜三爷几乎是把岳父当亲娘,把岳父当亲爹。夫妻俩到山上探望颜知鸢的时候,也常说起外祖家的事情。所以她知道,外祖父一辈子就娶了外祖母一个妻子,没有纳妾。 她有三个舅舅,一个姨妈。从没见过面,每年生辰却都能收到他们备的礼物。只这一点,就足见用心。 娘亲杨氏是家中最小的女儿。 颜知鸢点头应下。 等爹娘房中的灯熄灭,她进屋将白骨精的故事写下来,这是初稿还要改的。呆坐了一会,给师父写信。 带着一点求夸奖的意思,先说她已经成功启灵的事情。吐槽驭派人丁凋零,没老师只有一个学生就是她,作为全镇山河学子中,唯一一位穿浅蓝色学子服的人(驭派学子服的颜色),非常扎眼,偶尔会觉得很尴尬。 [师父,您曾经给我讲过‘寄生兽’的故事。一种叫做‘孢子’的东西会诞生古怪的幼虫,侵入人体后,快速吞噬掉宿主的头部,然后管理躯体。您对此还有印象吗? 我的祖父颜琼林,本来只是一个农家子,在家中行三。年幼时,他并没有显现出什么过人的天赋,样貌也十分的普通。越长大,越是英俊,几乎是挑着父母最好地方在长,而且还在此基础上美化了数倍。用您的话说,是在PS的基础上,又开了美颜滤镜。 接着,他无师自通的学会侍弄花草。 这好像可以用男大十八变来解释,是不是也能用寄生来解释。 您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会提起寄生的概念。因为我的一位朋友,最近的表现很不对劲。我能确定,他没有被什么东西附身,也不是别的什么人伪装的——他还是他自己,行为、习惯却在很短的时间内发生极大的变化,像是在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影响着,逐渐的失去自我。 这让我很担忧! 师父,如果我要确定这件事,应该做些什么呢?如果他真的被寄生,有什么办法能对付他体内可能存在的东西呢? ……] 絮絮叨叨的写完信,颜知鸢叹了口气。 师父并不是全知全能的,可师父擅长卜卦,是卜派第一人。颜知鸢头一次觉得自己的猜测很荒谬,想要从师父那得到确认。 上床之前,她摩挲指环。听到一些水声,立刻明白对方在做什么。 此时掐断联系,似乎有点欲盖弥彰,反倒弄得气氛尴尬。 颜知鸢装作不知道凌霄在洗澡,将湖州附近可能有异常的事情告诉他。 凌霄:“每个月,各省、府、州、县都会上报死亡的人数给朝廷,朝廷会转呈给镇山河。湖州附近,上个月的不正常死亡者是从前的七八倍,我们其实已经发现不对劲。 大、延地方上也有队员驻守,不能出现妖怪肆虐的情况再从应天府调人,那就太晚了……湖州镇山河的队员察觉到妖物鬼怪的数量增加,早已向镇山河请求支援。” 白骨精吐露的情况,还是让凌霄头皮发麻。让他觉得派去湖州的队员数量太少,琢磨着至少得再派一位队长级别的修士过去…… 颜知鸢:“那就好……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师父快一点收到我的信件。” 凌霄:“要多快?” “越快越好。” 颜知鸢之前还问过凌霄,像指环一样的传讯法器要花多少钱才能买到,知道指环是有作用范围的,想要联系千里之外的师父,什么法器都不成。只能无奈放弃。 凌霄:“很急的话……半天,我现在就过来取信。” 没过多久,带着浑身水汽的凌霄就出现在她窗外,冷淡的眉眼,衣衫整齐,丝毫不乱。 颜知鸢:“你头发是湿的,要擦一擦吗?” 凌霄跳窗而入,腰背挺直的坐在凳子上,垂着下眼道:“多谢道友关怀。” 本来只打算递帕子给他的颜知鸢:“……” …… 外祖家离应天府有一段距离,需坐一个时辰的马车。赶车的是蒋树林,颜三爷爱用他,觉得他行事稳重,又机灵大方。 颜知鸢暗自吐槽:长得也不赖。 杨家在镇上算是富户,三个兄弟感情好。虽然已经分家,但并未分户,还住在一个宅子里,共同奉养年迈的两位老人。早知道小妹一家要来,做着最高规格的接待准备。 颜知鸢一进门,就收了一堆见面礼。 她也备下了回礼,披霞观的平安符。正经由符派绘制的,保证有作用的那种。 披霞观在整个大、延都赫赫有名,谁得了平安符都得赞一句有心,不会觉得礼太轻。这毕竟是有钱都买不到的东西,都觉得是颜知鸢在司天台当女官,才得的便利。 披霞观和司天台……不,是镇山河的关系非常的密切。 两位老人家,颜知鸢给的就不是平安符,而是养身的康体符。 外祖母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接过折成三角形的符咒就佩戴在山上,笑眯眯地说:“前几日受了凉,一戴上便觉得鼻子通畅,耳朵也不嗡嗡嗡的响了。” 大家都当老人家是哄外孙女玩。 颜知鸢:明明是真的有用…… 热热闹闹的吃了午饭,明明是从没见过的亲人,颜知鸢却一点也不觉得生疏,和长辈相处起来,十分的融洽。 表哥表妹嘛!就比较麻烦。一开始有些不敢同她说话,后来好奇心战胜了一切。 如果没人八卦的问她喜欢青丘国主还是本朝亲王,表兄表妹还是很可爱的……也是最近,颜知鸢才知道,青丘国主的名号还真不是九尾狐自封的。 乃是大、延开国皇帝下旨将一片山林取名青丘,给一名叫做狐九的绝色青年做封地。 不用说了,狐九就是九尾狐咯。 他还真是受到朝廷承认的青丘国主。 人类无法探索青丘国的茂密丛林,越是神秘,越是让人好奇,民间有很多关于青丘的传说。如今出现一位国主,引得很多人都想要见一见他。 这种好奇,也转移到被二男相争的颜知鸢身上。 颜知鸢:九尾狐害我。 被表兄妹的热情吓得躲到后院里,无意中听到外祖母跟娘亲杨氏说起过继的事情。 不是要过继颜承业的孩子,而是过继颜琼林两位兄长一脉的孩子。 据颜知鸢所知,老颜家除了颜琼林外,都是地地道道的农人,弟弟发达对他们的来说肯定是有好处的,可比起上应天,更愿意待在老家。 颜三爷的堂兄弟中,也有日子过得很拮据的。家中孩子很多,很愿意过继给他。 颜知鸢觉得家里多个孩子也挺好,万一她被虎视眈眈的仇人弄死……爹娘不会老而无依。想到这个,就有点愁人。 颜知鸢正想着,走出后院来到杨家屋后,此处显然是喂养家禽的地方。 忽然,腰间图案为白头富贵的玉佩飘起来,一闪一闪一闪。 这么突然吗?就遇到老五了? 颜知鸢抬头四顾,发现树梢上有几只鸟,牲口棚里有两只羊,鸡圈里有十几只鸡,脚边有一条摇着尾巴的哈巴狗。 ……额,哪一个是老五啊? 第50章 羽衣 树梢上, 一只平平无奇的麻雀对着颜知鸢扇了扇半边翅膀, 用肢体语言表达出了“跟我来”的意思。 颜知鸢推开篱笆小门, 跟着飞得并不快,似乎有意在迁就她行走速度的麻雀来到一条河边。 河水清澈,岸边有许多白色的卵石。 颜知鸢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麻雀在她头上盘旋一圈飞走了。 不远处的鹅卵石上,一只红嘴、黑脑袋、黄身子、绿翅膀的鹦鹉扇了扇翅膀。 “阿鸢, 好久不见!” 想象不到, 鹦鹉会发出如此缥缈的声音。 可以想象, 声音的主人一定是个神秘的家伙。 颜知鸢的脑子里,浮现出一个身披纯黑绒毛斗篷的身影。想起他的时候,并不觉得阴冷, 而是感觉浑身都暖洋洋的——对方一定是个办事靠谱的人。 都是斗篷,颜知鸢每每在脑海里勾勒出白斗篷的家伙, 就浑身发冷。偶尔看到成衣铺中有售卖滚边白斗篷的, 都会汗毛竖起,悚然一惊。 “你是谁?” 颜知鸢蹲下来,问黑豆眼的鹦鹉。 “吾名唤羽衣, 前生同你结契。‘长生’没死之前, 吾将随你驱使,以昔日报救命之恩……亦是为吾报仇。” 又是“长生”, 颜知鸢是第二次听到他的名字。 “你是不是对‘长生’很了解, 能不能……” “不行, ”鹦鹉看着她说:“你才是最了解‘长生’的人, 从别人口中知道的他只会误导你, 让你的判断出现失误……阿鸢,你只能相信自己。” 相似的话语,颜知鸢听九尾狐说过——可惜并不能明白其中的含义。 好在羽衣的出现,没让她感觉到一点点的困扰。 没什么暧昧的感觉,更像是朋友。 她是不是可以以为,婚契并不是爱情的象征……想到沉默的道长、热情如火的九尾狐,天真无邪依赖着她的小陌,让她感觉到无比安心的箱生,又默默的加了一句:起码不全是爱情的象征。 “我这次过来有三件事,”鹦鹉说:“第一,有只认得你的雉鸡受了重伤,我把他带来了。” 雉鸡…… 下山后,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把雉鸡忘在披霞观了。 颜知鸢有点心虚的问:“他在哪?” 鹦鹉:“吾是在大芹村外发现他的,他现在在草丛里面。” 颜知鸢按鹦鹉的指示找到奄奄一息的雉鸡,他已化成原形,腹部的伤口还在往外流血。慢一刻感觉就要咽气了,赶紧喂了一颗丹药进他嘴里。 丹派出品,三品灵丹。 雉鸡腹部的伤口愈合,还是没有醒来。 鹦鹉旁观她救治雉鸡,等颜知鸢重新来到身边,才继续说:“百鸟是吾的眼睛,吾一直看着你,从你出生到此刻……却只能在你启灵后,才能同你说话。” 颜知鸢:一直生活在大山中,从小到大都没有被鸟屎砸中过……大概就是羽衣对她的看顾了。 “吾不善打斗,现藏身在一个隐蔽的地方,不会被长生找到。你若有事唤我,就吹一曲喜相逢。” 一只颜知鸢说不出名字的漂亮雀鸟衔着一根金色的羽毛落到她的手腕上,待她伸出手,将羽毛放在她的手心里。 “你现在还不能将玉佩收入神魂之中,不能直接调动契约者的妖力,需做好预判,紧急关头再借妖力可能已经来不及了。当你借用吾的妖力,可以听懂一切生灵的言语。若遇危险……就借用九尾狐的妖力吧!毕竟冬天要到了,箱生在冬眠。” 羽衣对她的一切知道得非常详细。 “第二,吾替小陌给你送来两张显影符,一定要在绝对不被打扰的环境中使用——你已经用过一张,知道用法。受到干扰,可能让符咒失效。等学会使用白玉萧,就启程去将小陌接到身边,这会让你的安全更有保障……一定要在十八岁生辰前,完成这件事。” 信息量好大,颜知鸢认真地听着,一一记到心中。 “第三,这是蓁蓁的回信。今后若有信件,都可交予吾。从前,我担任着信使的职责。有人来了……” 蓁蓁是长乐元君的真名。 “表妹、表妹……” 黄豆的鹦鹉一歪脑袋,刚刚的稳重消失不见,有点好奇的看着颜知鸢说:“好看、好看、漂亮、漂亮!” 声音粗嘎,拍打着翅膀飞走了。 颜知鸢:不愧是被羽衣附身的鹦鹉,说话真实在。 在表哥跑近之前,颜知鸢将雉鸡提到溪水中洗了洗。不然不太好解释,为什么鸡身上都是血,又没有伤口。 “表妹,”相貌平平的表哥气喘吁吁的停下来,没说寻她寻得好焦急的事,好奇的看了她提着的野鸡,也没有多问。只是说:“饭以做好,可以用膳了。” 颜知鸢跟着他回到杨家。 姨妈大杨氏正巧从屋中走出来,看到野鸡,好奇地问:“哪来的?” 颜知鸢:“我在路上走着,一头撞到我脚边,好像晕过去了。” “还有这么傻野鸡吗?” 大杨氏端详雉鸡一会,咂咂嘴说:“野鸡肉柴,红烧清炒都嚼不动,只能炖汤喝。那滋味,鲜!” 刚醒过来的雉鸡差点吓得又晕过去。 ……本以为得救了,结果是要换个死法吗? 颜知鸢眼明手快的捏住雉鸡的嘴,就怕他一激动就口吐人言。 “这只鸡不大聪明的样子,吃了没准会变笨。等我玩会,晚些放了他。” 杨家虽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富户,席上的菜还是备足的,不会缺一道野鸡汤。大杨氏笑眯眯的夸她说得有道理,又钻进厨房里了。 她要给第一次见面的侄女做一道拿手菜。 一直待到夜幕降临,颜三爷才拉着依依不舍的杨氏登上马上。回娘家是可以歇一两晚的,可惜颜知鸢沐休就一天,明早还要去镇山河。 杨氏:“这只鸡……” 颜知鸢:“我觉得有趣,准备带回去养着。” 杨氏:“……不会不是普通的□□?” 两个人大眼瞪瞎眼。 颜知鸢:“娘,你想太多了。” 别看杨氏问的时候情绪很稳定,真要告诉她——这是一只野鸡精哦! 一定会吓到她的。 回到屋里,颜知鸢才展开师父的回信。 长乐元君为她问的事起了一卦,卦象显示为:预测成真。要想逆转很难,唯一线生机。着急无用,需耐心等待。 颜知鸢蹙起眉头,看了眼以孵蛋的姿势团在桌上的雉鸡一眼。 从醒来之后,雉鸡就浑浑噩噩的,一副被吓傻了的样子。 “谁伤的你?” 雉鸡一脸茫然,半晌后化作人形,喃喃道:“糟糕,我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事情……” 颜知鸢:可以理解,雉鸡的胆小是出了名的,被吓得失忆很正常。 “大芹村……” 颜知鸢一下子想起来了,小芹村旁边不是大芹村吗?猎户一家所在的村子,她对颇有灵性的竹狗记忆很深刻。 雉鸡忽然瞪大了眼睛。 “死了好多人……大芹村出事了,死了好多人……” 第51章 祭坛 半夜, 一队队人马陆续出城。 北门口附近的百姓都有听到城门打开的响动, 街上巡逻的人也增加了。 “外面一直闹腾不止, 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一户人家点起灯,年迈的老人想要起来看一看,被家里的人劝住。 “圣人雄才大略,爱民如子, 身处都城应天, 安全无虞……行了, 不要出去添乱。” 这样的对话,发生在很多人家。 偶有出门查看的,也会被临时调来的官兵劝回家中。 颜知鸢被凌霄带着, 用昂贵的神行符快速赶到大芹村村口的。进村的唯一一条路被山石堵住,天榦队的队员们正忙着将道路清理出来。 “副司长……司长在前面等你。” 颜知鸢认识说话的人, 他是天榦之中, 丁队的队长。 两人在陌村见过面,准确地说是颜知鸢见过他。这位留着八字胡的卜派从头晕到尾……一直被胖和尚背在背上。 听人叫他做“梁老怪”,应该是个诨号。 颜知鸢觉得, 这位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友好。 “明明只录四百……只有四百名考生参加笔试的, 偏偏冒出个四百零一,肯定是要出事的嘛!每每想到这个, 我就浑身难受, 睡不着觉。看到真人, 又要失眠几晚上。” 颜知鸢:“……” 您说睡不着觉, 这话我是信的, 您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很有说服力。 “阿弥陀佛……” 胖和尚不知道是从哪冒出来的,颜知鸢之前完全没有发现他。 “梁老怪!你看看你,又犯病了。人家还救了你,没有这位四百零一的话,你岂还有命在,更没有浑身刺挠的份!今日之事,也多亏小友的提醒……” “好了好了,我也没说什么啊!还不准我嘟囔一下?” 梁老怪气得八字胡直抖,转身就走。 他能怎么办?他总不能说,前脚算出“妖魔脱困,天下大乱”的征兆,跟着一见到颜知鸢,就发现小姑娘身上隐约有“灾厄”之兆……这一般来说,意味着她“不吉”,会给身边的人带来危险,是个一等一的扫把星。 可奇怪的是,她的存在又代表着“希望”和“一线生机”。 算了算过了,越算越觉得奇怪。 这卦象,梁老怪不能拿出来说——还没算准的东西说出来,会给人带来困扰。再怎么说,小姑娘也是救命恩人,总不能恩将仇报吧!只能生闷气。 ……退一万步说,人家的师父还是仙门第一神算。身上真有不对劲的地方,轮得到他在这叽歪吗? 这么久以来,梁老怪一直觉得强迫症也算是一种对未来的预测,现在觉得要改改咯! 胖和尚挤兑走梁老怪,笑眯眯的对颜知鸢:“小友,你别理他。这就是从大芹村跑出来报信的雉□□?” 颜知鸢点头。 雉鸡把脖子埋进颜知鸢的手臂中。 这群人很厉害……每个人的气息都好强,让他感觉很惊悚,却并不太害怕了。在披霞观的时候,害怕的瑟瑟发抖的他,此时的情绪如一潭死水。 对,他还记得偷偷逃离披霞观的事情。 后面发生什么,他也都想起来了。 ……长乐元君忘记他也就罢了,连阿鸢也把他给忘了。 雉鸡悲愤的下山,也不敢去人多的地方。 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一个小村庄附近,撞见一个小姑娘会被毒蛇咬伤,睁着黑葡萄似的眼睛,茫然地看着他,也不知道呼救。 原来是个小傻子,疼得不停流眼泪也不会哭喊。 雉鸡救了她,小小的毒太容易解了,连伤口也不会留下。 小傻子抱着他的腿喊:“漂亮雀雀……” 原来会说话啊!还会抱着救命恩鸡的大腿不让走。 雉鸡就变成原形跟小傻子回家了。 小傻子虽然又笨又傻,但是在家中很受宠。要养一只野鸡,家里也不反对,还让他跟小傻子睡在一个屋里,见他非要吃桌上的饭菜,还给他准备了一个碗。 山下果然很不错,小傻子的爹带回来的糕点就很好吃嘛! 唯一有点烦的就是猎户家的狗。妈的,凶死了。吓得他堂堂雉鸡大人钻进小傻子的被窝里发抖,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尾羽黏糊糊的全是口水。 小傻子睡觉竟然还流口水! 雉鸡生气的爬起来,本来是想离开的。 有这只该死的狗在,就是千年的狐狸精就会害怕。 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走。 竹狗溜达到家门外的时候,小傻子紧张的抱着他,去驱赶凶得要死的大狗,他想着:算了,原谅你把口水涂在我身上。 就这么过了半个月,雉鸡有一天带着小傻子出去玩的时候,发现从村长家里飘出一种非常奇怪的气味。夜里,他偷偷地去查看,遇到了凶神恶煞的竹狗。 不过……竹狗没有伤他的意思。 雉鸡有点害怕,有点害怕竹狗,又有点害怕行径古怪,在门外转来转去,叩头祈祷的村长。相较之下,竹狗都那么可怕了。 从村长的屋子里,飘出带着腥味的香烛气。 雉鸡觉得很不舒服。 竹狗冲进村长的屋子,却被很快打了出来,还吐了血。 最终,一瘸一拐的朝着村外而去。临走之前,回过头看他一眼。 雉鸡好像看明白了竹狗的意思——赶紧跑! 猎户家在山下,离村子还有一段距离。可是小傻子家就在村中,就在村长附近。 雉鸡化成人形,准备回去就弄晕小傻子和她的爹娘,带着他们离开村子。当他回到家中的时候,却发现半夜醒来的小傻子在不停地咳嗽,渐渐的咳出了一丝丝的血。 小傻子一家三口都生病了。 一夜之间,村里所有的人都生病了。 不只是人,就连家禽也病了。 先是咳嗽,嘴里长疮。接着,身体会一点点的烂掉。 雉鸡想带着他们离开大芹村,却发现村外不知何时被布置了让人无法离开的阵法。他忽然不怎么害怕竹狗了,想要找竹狗帮忙——这种大狗,天生就是辟邪之物。没准会有办法。 然而,竹狗的两位主人也染病了。 雉鸡看见,竹狗用它的血来喂怀孕的女主人。 “我们得出村求助……” 竹狗不会说话,雉鸡看懂了它的意思。 村中的人一个一个的死去。 一鸡一犬尝试了很多次,试到小傻子抓着雉鸡的一根羽毛永远的闭上了眼睛,试到猎户拒绝再喝竹狗的血,试到村里一个活人都没有了。 他们没有放弃。 雉鸡有翅膀,终于飞出了大芹村。 因为受伤太重,暂时把一切都遗忘了……这也是雉鸡一族的自我保护机制。 想起一切的雉鸡,失去了平时的飞扬跋扈,再没有“老子天下第一”的骄傲,像一颗霜打的小白菜,眼睛里完全失去了神采。 颜知鸢轻轻的摸了摸雉鸡不算柔顺的羽毛,也想起了他给自己讲的故事。 天真可爱的却有一点小缺陷的孩童。 明明最糙了,却也渐渐学会照顾小孩子的妖怪。 一个惨烈的故事。 有造诣很深的阵派修士同行,困住一鸡一犬的阵法很快就被破解。带着腥味的香烛气随着风飘向镇山河一干人等,他们并不慌张,早有准备的服了丹药——让人患上奇怪疾病的气味可能只对普通人有用,对修士无用。 村中如死一般的寂静。 村人的尸体大多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上面长着一丛一丛的奇怪菌菇,大部分都足有半人高。 雉鸡从颜知鸢的怀中跳下去,飞进一户人家。 那应该就是小傻子的家了。 ……村中已经没有一个活口了。 颜知鸢没有去打扰他,跟随凌霄顺着越来越浓的气味,来到村长的家门外——里面烛光摇曳,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人。 梁老怪起了一卦,蹙眉说:“有危险,要小心。” 凌霄带着人往里走。 颜知鸢站在篱笆外,盯着里面看。 阵派的队员在屋外发现明显的布阵痕迹,布的还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阵法。 还是乙队的队长认出来,有些惊骇的说:“这是古时流传的活祭之阵……从前的君王,有杀死活人用来祭奠死人的残酷行为。很多民间戏曲中,也有河伯娶亲的故事,就是将活人丢进水中,让河中的妖怪不要兴风作浪。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 修士都知道,从前很多对神灵的祈求,都采用活祭的方法。 传说中,天、地、人是相通的,生灵死后入地府,要想跳出轮回非成仙不可。人类受天地眷顾,修士有机会登天梯成仙。可惜,很多很多年之前,天梯不知因何缘故断绝。神灵无法降世,修士也无法飞升成仙。 那时候,神仙很多很多,还有很多邪神。 众所周知,现在的神仙显灵都是人类念力的作用而已,真神早已不能来到人间界。活祭没有必要,早就被废除。咱们大、延皇帝下令,销毁活祭的法门,镇山河一直致力于此事。 若我没有猜错,里面应该有个祭坛……一个村子的人命都被用来祭祀某个东西了。” 穿着宝蓝色衣衫凌霄,手拿宝珠剑的凌霄出现在门口:“里面确实有个祭坛,你们也进来看看。” 第52章 前世(二) 留在村长屋外的人并不多, 基本都是队长级别的。队员四散搜寻,要将村民的尸体处理掉。从人的尸体长出来的奇怪蘑菇实在是有些诡异, 一丛丛又肥又大,无端让人觉得恶心,连见多识广的镇山河修士们闻到菌菇湿润甜腻的味道,都隐隐觉得有些做呕。 菌菇被触碰后会渐渐的化成一滩黑水,还不知道有没有毒。 这种情况下, 尸体一定要立刻焚烧,免得搁久了出现什么异变。 颜知鸢看了一眼周围, 走进屋中。 灯火昏暗,墙壁上画满古怪的符文, 疑似用鲜血绘制而成。堂屋中间摆着一张条案, 上面有一尊盘坐的神像, 约两尺来高, 双手摊开,捧着一张黄金面具。 颜知鸢总觉得慈眉善目的神像有些不对劲, 伸出手去触碰神像的脸颊——神像的身体乃是汉白玉制作, 唯有脸部和捧着的面具乃是用黄金制成。 等真的碰到,她也惊了一瞬。 还没搞清楚神像有什么猫腻, 她的胆子也太大了。 “咔嚓——” 神像那张慈眉善目的脸孔落下, 掉进摊开的手心中, 和那里本来就有的一张薄薄面具重合。一张妩媚动人、眉眼含春的新脸缓缓弹出……眼睛眨动, 唇角微翘, 勾勒出一个带着嘲讽意味的笑容。 凌霄持宝珠剑挡在颜知鸢面前, 严阵以待,神像却没有出现新的变化。 “你有没有觉得,这尊神像给人的感觉有些熟悉?” 颜知鸢希望凌霄的答案是否定的。 凌霄脱口而出:“密室,颜琼林。” 对,数张不一样的脸孔,让人背脊发凉的恶意……故意逗弄人一般的诡异笑容。 这意味着颜知鸢的敌人不仅足够厉害,而且毫无人性。 不管他要做什么,以一个村子的人命来达成目的,都残忍得可怕。 颜知鸢将恐惧甩出脑中,想起第二场考试结束时,在城中看到的人影。她有一个猜测,还没说出来,就见身旁的凌霄正在看着她。 她明白,她想到的可能性……凌霄也想到了。 破坏第二场考试,放飞僵和跳僵进陌村的人,也是他——长生。 为什么呢?因为长生想要把颜知鸢困在陌村,甚至是想要借飞僵、跳僵弄死她。桃花诅能令颜知鸢品尝彻骨疼痛的滋味,也能让颜知鸢感应到长生的位置。 长生要想进应天府做点什么,就得先调虎离山——不将颜知鸢送出应天府,他行踪立刻就会被发现。 算一算时间,雉鸡发现村长的异常的时间,正是颜知鸢身处陌村的时候。 考生都活下来了,可死的考官们……都是因为她。 颜知鸢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不要把他人的恶,当做是自己的孽。” 宝珠剑回鞘。 颜知鸢抬头,见凌霄温柔的看着她。 “一个肆无忌惮的魔头,精心安排关于你的一切,只能说明他害怕你、畏惧你的存在。道友,这对镇山河来说,绝对是个好消息。” 那家伙的恶,就是恶的本身。 颜知鸢:“他为什么直接杀掉我呢?” 自己还很弱,颜知鸢觉得长生有这个能力。 “不能杀,杀不了……我觉得是杀不了。” 凌霄:“道友,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气氛忽然一变。 颜知鸢干巴巴的说:“……谢谢。” 有人来报,在山间小屋发现一只濒死的大狗,疑似开了灵智。 可能就是凌霄下令寻找大竹。 队员想要救治它,但它很抗拒有人靠近。 颜知鸢带着雉鸡前往猎户家。路上,她想起了有过一面之缘的猎户娘子。一名温温柔柔的妇人,脸上一直有笑容,可见日子过得和美。现在想想,妇人到娘娘庙上香的时候,可能已经知道自己怀孕的事情,有很大几率是去还愿的。 可惜,夫妻俩盼望的孩子还没有出生就…… 大竹忠心守着女主人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她有些不敢进屋中——猎户夫妻俩的尸体肯定在里面。 因为大竹守住了屋门,一看就知道是不想让人打扰主人。 闻到熟悉的气味,大竹睁开了眼睛。 主人的死亡,好像带走了它全部的情感,只是死气沉沉的看了颜知鸢一眼,就重新闭上了眼睛。 不过,颜知鸢尝试着靠近,它并没有很大的反应。 没有尽到保护主人的责任。 大竹不想活了。 颜知鸢看到它身上的伤口,觉得鼻子有点酸。好几个口子都深可见骨,一定很疼,大竹却像没有感觉一样。 蹲下来的颜知鸢意识到,劝说是没用的。 她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大竹死去。 “大竹,你主人的死不是天灾而是**。大仇未报,黄泉路上,你有颜面见猎户夫妻吗?” 大狗紧闭的双眼猛的睁开,亮得惊人的眸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 令人疲惫的一夜,终于过去。 颜知鸢有些头疼的走进讲学堂,倔强的大竹吃下丹药后,就恢复了行动能力,它不愿意让人抱着,也不愿意坐马车。 就这么强撑着跟颜知鸢走到讲学堂外,才趴在地上睡着了。 神气活现的雉鸡沉默的团在凳子上。 ……总是太过安静的讲学堂里,气氛很丧啊! 颜知鸢拜托王舒窈照顾两只,独自走进藏书阁内。 这里是一个绝对安静的环境,她可以在里面观看显影符。 她有预感,纸鸢的一生必然和长生有着无数的纠葛。 她一定能从过去的记忆里发现长生的秘密。 …… 纸鸢离开贝家,想要去的第一个地方是当初放归箱生的山林。 那里,离宁波府不远。路过附近的村庄时,听到本地人在绘声绘色的讲述“大蟒蛇吃人”的故事。 故事里的巨蟒是吃人的魔头,恐怖的妖怪。吓得周围的人都不敢从山林中经过,害怕遇到巨蟒。 纸鸢越听越觉得是箱生,毕竟世间也没有多少只巨蟒。可箱生是不吃人的……她不顾村人的劝阻,执意上山。 几乎是刚刚才上山没多久,箱生就像是发现她一样,高兴出现在她的身边。 ……箱生又长大了,看起来好威武。 “你不要吃人啊!” 箱生摇头。 “一定要吃人吗?” 箱生摇头。 搞了好半天,纸鸢才明白过来,箱生的意思是他不吃人的。比起村民们,纸鸢当然是更相信养了很久的箱生。 比起人肉,巨蟒明明更加的喜欢吃羊肉。 人类对于恐惧的事物,总会有各种各样夸大的成分。 后来,纸鸢又知道,村民们的故事里说的吃人的蛇还真是箱生。不过,这是一个误会。 村民们进山打猎,箱生本来是想要救一个失足掉下山的人,结果把人活活的吓死了。 逃跑的村民把对巨蛇的恐惧传播出去。 纸鸢心想:箱生若不是她从小养到大的,恐怕也难以从巨蛇的外表中,看出箱生的温柔。 纸鸢只能告诉箱生,让他平时就藏在山林的深处,遇到人就赶紧跑,不要和人类接触。甭看人类个头小,真的要联合起来捕蛇,是可以做到的。 再说了,世间除了普通人之外,还有修士。 箱生应该是妖怪,妖怪就会害怕修士。 纸鸢在山上住了半个月,有之前在峡谷中生活的经验,她在山林里也能习惯。 不过,她也不能一直在山上,在箱生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离开山林。刚刚下山,就被愚蒙的村民们用下药的方式抓住,说她是蛇精的化身,要杀死她。 纸鸢:“……” 就因为我平安的从山上下来了吗? 纸鸢被绑起来,村民们举着火把要烧死她。 ……还是在外行走的经验不够啊!看起来淳朴的村民,居然做得出如此残忍的事情。 “轰隆隆、轰隆隆” 豆大的雨点落下来,箱生乘大水而来。 无数村民在大水中沉浮,纸鸢被箱生顶在头上,随着两人的离开,洪水也退去了。 纸鸢没有回头,没有去看后面死了多少人。 她意识到,不能再让箱生待在这片山林中,忽如其来的洪水可能会引起修士的注意。 她决定,要和箱生定下契约,带箱生离开。 可是带着一条巨蟒目标太大了,去哪都不合适。 甚至都无法换一个定居地。 尝试了很多的定契约的办法,也只有箱生才会好脾气的任她一个一个的尝试。最后,纸鸢决定使用传承中残缺不全的一个契约。 她天生聪慧,是适合修炼的奇才,居然依靠自己的理解把残缺的契纹补全了。 以玉石为凭,双方结契约,箱生就能变化大小…… 那时候,纸鸢并不知道残缺的契约并不是驭妖、驭鬼用的,而是驭派女子研发出的,想要与丈夫生生世世在一起的契约。 阴差阳错之下,被改动为拥有神奇力量的契——在驭派有记载的契纹中,也是极为高级的一类。 不是谁都能用,用了也不一定能让被契约者同意结契。 幸好她遇到的是箱生,不然已经小命玩完了。 就这样,纸鸢带着能变成一条小蛇的箱生,一路寻找驭派的传承,往青州府而去。 …… 纸鸢和箱生之间,绝对是纯洁的友谊。 “九尾……呵,果然是在骗我吧!” 颜知鸢喝了一口茶水,冷哼一声,继续往下看…… 第53章 前世(三) 纸鸢得到的传承中, 那位驭派女子几乎是想到什么就记下什么。大约是位很厉害的修士,所以记下来的东西都十分的高深,最为基础的部分反倒是少得可怜。 多亏纸鸢悟性好。 她的前半生学什么东西都不是有向学的心就能学到的,往往都是偷着学的,弄不懂的地方也无人可问,只能自己去想, 去思考。 时间久了, 悟性自然就好了。 哎,可见厉害的修士也并不一定是好的老师。 纸鸢不知道已逝的驭派女子叫什么名字,只能在心中尊称她为师父。 去青州府的路上,一人一蛇遇到了很多的事情。 纸鸢知道仙门原来有十六派, 驭派是其中之一。同时,也是人数最少的一派。 按照当世对修士能力的划分标准, 可以分为八个等级。前四个等级的统一被称为修士, 后四个等级得尊称为:灵人、灵仙、次仙、上仙。 传闻中,上仙可以飞升到天界为神。长生不老, 与天地同寿。 天梯已断, 神仙不能入人界, 修士不能飞升到天界去当神仙。灵气匮乏的情况下,连超越常人存在的“灵人”都已经成为传说。 驭派的修行方式很特别, 并不以修炼己身为第一要务。子弟厉不厉害,要看与他签订契约的驭兽的强弱。 一般来说, 每个驭派子弟惯常使用的符文都是有区别的。 基础符文的种类不多, 各有各的特点。驭派子弟第一次绘制符文的时候, 会下意识的选择与自身最契合的基础符文,在此基础上,无意识的进行改动。 往往是心念一动就能绘制出独特的符文。 这也会成为子弟用得最顺手的,效用最大的符文。 纸鸢是在师父改动过的符文之上,再进行的改动……竟然也成功了!运气真好。 师父的符文肯定是用基础符文改的,她很好奇相应的基础符文是什么。 结果如晴天霹雳……符文的名字叫做“三生婚契”。 纸鸢:“……” 听名字就知道是什么东西啦! 和我最契合的符文是婚契???什么鬼? 三生并不是指的“三次投胎转世”,虚指“生生世世”。 契约双方不同意,此契就不能解开。 纸鸢无意中完成了一个驭派史上的创举……在她之前,驭派子弟死后,驭兽就能立刻得到自由。人类的寿命短暂,生命漫长的妖魔鬼怪没准有多次称为驭兽的经历。 如今,倒成了灵魂绑定。 她把查到的全部都跟箱生说了。 箱生:答应结契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纸鸢:“……我的寿命很短。” 箱生费了好大的劲,纸鸢才理解到他的肢体语言。 箱生说:虽然人类的寿命短暂,但是灵魂不灭,一次次轮回就是永恒。 纸鸢:“……” 有道理。 箱生:你不要怕!下一辈子,我会很快找到你的。 纸鸢:“……” 她其实也并不是害怕,年纪轻轻的对一定会到来的死亡有恐惧,但没那么在意。她只是有点茫然的发现箱生跟她签下的是一个非常不平等的条约……箱生还挺乐!她应该对箱生更好一点。比如,有肉吃的时候不和他抢? 到青州府,是因为要出海寻找一座有驭派传承的小岛。 纸鸢登上的船遇到海上的大风浪,本来情况就很危急,还有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在不停的撞击船底。 船老大惊骇的说,那是水妖。 纸鸢总不能看着船沉,她不善水,可箱生是修龙的大蛇,在水里还比在岸上强几分。 箱生下水一看,传递给纸鸢的信息是:一条鱼、一个人。 纸鸢:??? 那东西打不过箱生,被箱生悄悄的弄到纸鸢的房间里,一副要给她瞧瞧新鲜玩意的献宝样子。 新鲜玩意:“……” 她立刻明白一条鱼、一个人是什么意思了。 这家伙是传说中的人鱼,上半身是白瘦的男子胸膛,下半身是红色的鱼尾。有着精致到不属于凡世间的容貌,表情却丧到了极致。 头低垂着,金色长发遮住了半张脸。 “你破坏船只,是想要吃掉船上的人吗?” 人鱼张开了嘴,满口不规则的尖利牙齿,猩红的舌头……臭气熏天的口腔。 每与丑的极致对比,让纸鸢好半晌回不过神来。 “你杀了我吧!” 声音倒还挺悦耳的,就是语气有够丧的。 一边说着,人鱼一边流眼泪。泪水落到地板上,变成一颗颗圆润的珍珠。 纸鸢的眼睛都看直了。 “珍珠到处掉……多不好啊!不介意的话,我帮你收起来。” 这一趟的船资就有了,还能余出很多很多。 人在外哪能不花钱啊,纸鸢带着箱生真是什么都干。什么抓鬼拿贼都是小意思,扛麻袋也是做过的。 人鱼还是那句话。 “你杀了我吧!” 一心求死的样子。 纸鸢倒也没有真的杀了他,人鱼一直被困在房间里,想死又死不成。数天之后,终于愿意交流了。 原来,人鱼撞船是听说人类很凶残,特别爱抓鱼吃鱼。 ……他是特地过来送死的。 纸鸢:“为什么?” 人鱼:“我已经三百七十一岁了,还不能成年。活着也是浪费,还不如早些回归海神的怀抱。” 原来,人鱼这种生物每隔几年都需要食用海宝石来维持生命。海宝石又是海中瑰宝,有它的地方就有凶猛的海兽。 人鱼在成年之前,几乎没有什么战斗力,只有等到成年之后,才有会拥有坚硬的鳞甲,能够织出抵御海兽的鲛纱。 即使如此,每年也有很多成年的人鱼死在战斗中。 人鱼,一般两百岁就能成年。 即使超过两百岁,也不会超出太多。人鱼族的传统是越迟成年就越好,度过成年期后的人鱼就越是强大。 这一只叫做启的人鱼,已经超过成年期一百七十一岁了。族群从欣喜到麻木,意识到他是一个残次品,而不是海神给濒临灭绝的人鱼送来的希望。启一年比一年沮丧,族群越是不放弃他,他无法原谅自己,认为自己是族群的累赘。这次,他是偷偷跑出来的。 纸鸢听完,认真地说:“或许……我可以帮你。” 箱生是要修龙的,巨大的体型本来应当是他修龙之路上的阻碍,和纸鸢签订契约后,限制就消失了。五十年一次的劫难,作为契约人的纸鸢也可以提供帮助——他就几乎没有太大的危险。 这意味着,和纸鸢签订契约对妖魔鬼怪来说都是有好处的。 驭派能够增强驭兽的实力。 也是人鱼运气好,她最近才刚刚得到关于契纹的传承。知道在写契纹的时候,核心不变的情况下,可以改变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反正你要死了,试一试吧。” 这个契约,纸鸢就可以加上增强人鱼力量的纹路——一直不能成年,可能就是差那么一点力量。 启:“真的可以吗?你能帮助我成年吗?” 纸鸢:“我说了……试一试。” 启才不管和人类签订契约之后,是不是要受她的驱使,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感应到,契约的内容是——人鱼成年,双方之契才能生效。 启立刻就同意了。 纸鸢:“你有玉吗?我是说还没雕刻的玉石。” 她很穷,人鱼明显很富有。 人鱼吐给她好几块,非常非常大,非常值钱的漂亮玉石。 契约成立,启在船上的房间里度过了漫长的三天成年期。蜕变会带来痛苦,纸鸢听着声,却总觉得他痛得很快乐……他的声音太过甜美,充满了奇异的力量。弄得船上的所有人都很亢奋,再这么下去船会被弄沉的。 被逼无奈的情况下,纸鸢学会了隔断出一个隐蔽空间的办法。 成年之后的启,变成了一个健壮小伙,气质却没有太大的改变,还是很丧。一嘴的尖牙也没有变化,不过嘴不臭了。 作为交换,启要送纸鸢到她寻觅的小岛上。完事之后,再将她送回陆地上。 “我一上岸,就会解除契约。” 启:“也不必解除契约。” 纸鸢:“……为什么?” 人鱼沉默。 纸鸢问了好几次,启才回答:“你对我的大恩远远超过我微薄的回报。只要你来到海上,我都会用最好的食物招待你,若有吩咐,莫敢不从。留着契约,你才能找到我。” 也行吧! 纸鸢其实猜到,人鱼是害怕契约一解除,他又会变成未成年。 这种几率应该很小吧……或者是怕力量会变弱。 倒也不是没可能。 自己现在已经是有点厉害的驭派修士了。 和她签订契约对驭兽来说有很多的好处。 没过多久,就可以看到她要寻找的岛屿了。 小岛的上空被白光笼罩,光中带着一丝丝红芒,是大妖的妖气,夹杂着血煞之光。 这只大妖,手上有人命。 这真的是有驭派传承的岛屿吗?怎么像是某个大妖的巢穴? 启从附近的海族处知晓:一年多以前,小岛被九尾狐占领。很快,传出岛上有珍宝的消息。无数想要发财的人们来到岛上,前赴后继,纷纷丧命于九尾异兽腹中。 第54章 前世(四) 九尾狐吗? 纸鸢从大少爷的书上看到过,似乎是一种会吃人的野兽。她没有想到, 九尾狐的长相会如此的迷人。 真是漂亮的家伙啊!不可能会吃人的罢? 然后, 纸鸢就亲眼看到九尾狐的嘴变大数倍, 一口吞掉了一个成年男子。最恶劣的是, 他故意挑衅自己, 明明可以生吞入腹的, 偏偏要咀嚼几下,以至于血肉飞溅, 红红白白的混合物喷、射而出, 有几滴落在纸鸢的鞋上。 纸鸢若还是贝家的一个小丫鬟, 此刻就要吐出来了。 好在她被追杀过,有过落崖的经历,离开贝家之后见过太多的世面, 不是娇弱的花朵。 一旦她吐出来,九尾狐就会得意,气焰就会愈发的高涨。 纸鸢带着箱生出来闯荡, 早已学会一个道理。不管是面对妖魔鬼怪、还是面对恶人,都不能先认怂, 先认怂就输了。 所以, 纸鸢脸上几乎没有任何的表情,冷漠的看着九尾狐。 “嘁……没有吓得乱叫啊!没意思……见多了胆小的,你这样的其实也不错。” 这家伙说话颠三倒四的, 根本没把人放在眼里。 纸鸢:“能打赢他吗?” 箱生:加上人鱼, 一定能赢。 启也跃跃欲试地想要活动一下成年的躯体。 启:这是在海上, 打一只陆地上跑妖怪,能赢。 周围的丛林里还躲着几个人,估计是九尾狐故意放走的。单纯的把人吃掉少了很多的乐趣,吸引人落入陷阱已经够恶趣味了,再玩一玩猫抓老鼠的游戏不奇怪。 这一架打了整整一个多月。 二打一,九尾狐挨了很多揍,输了,又跑不了。 箱生和启一时间也弄不死他。 岛上的确是有驭派传承的,纸鸢找到了。不过财宝是假的,是九尾狐“钓鱼”的饵。 双方打得天昏地暗,纸鸢钻研提高驭兽实力的法门。 发现对方越来越厉害的九尾狐:“……” 这样不行,九尾狐终于肯正眼看一看纸鸢了——被他当做是食物的人类。 九尾狐:“我们神兽生来就是吃人的,我吃人和人吃猪牛羊鸡鸭鱼有什么差别?就为这,你要跟我作对?” “还是有差别的,妖物为什么要化身成人,连你也不例外?因为人是万物之灵。普通的动物没有开灵智,人生来就有智慧。对待有智慧的生物,总归是有些不一样的……我也吃肉,但我不吃开了灵智的妖族。” 纸鸢冷笑:“至于跟你作对……谁叫我也是人呢?圈中的家禽若有智慧,也会联合起来对付要吃它们肉的人类呢!” 九尾狐:“你可真奇怪啊!我见过的修士都觉得高人一等,不把普通人看在眼里。” 天下大乱,群雄逐鹿,可能只有深山老林才没受战乱的影响。 修士也是人,根本无法避开世俗的影响。纸鸢一路行来,也看到过用仙家手段屠戮普通人的修士。凭这就给所有修士扣上“持强凌弱”的帽子也没必要,修士里也有忧国忧民,襄助无辜百姓的存在。 普通人也有分三六九等的,被卖到贝府当丫鬟的纸鸢对此深有体会。她的出身低,给大少爷做妾都是抬举她。祖坟冒青烟,该感恩戴德。 大家都是人,可别家的小姐出身高贵,就可以为正妻。 沅朝权贵不也是不拿百姓当人吗?否则哪有如此多的起义军要造反。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每个人都不一样,正因为纸鸢挨过饿,做过奴仆,才更明白一个道理——不管什么时候,都别太把自己当个人物。 就像九尾狐,一开始就该认怂,趁箱生和启配合还不算默契的时候,赶紧跑。 现在跑不掉了吧? 纸鸢大多数时候,并不搭理九尾狐。 任九尾狐说破天,也就冷冷地睇他一眼。 ……九尾狐有句话说的还是有道理的。异兽渐渐绝迹,九尾狐可能仅有他这一只了。妥妥的珍稀物种,弄死他会不会遭天谴啊?只要能不让九尾狐继续吃人,倒也没必要弄死他。 ——毕竟九尾狐吃人是种族的习性,不吃人也不会死。 研究出办法的时候,纸鸢已经将岛上的人都送离了。 办法也很简单,还是婚契!不过得加上别的符文。 婚约的形式有很多种。有双方都挺乐意的,商商量量、开开心心的定下来。比如箱生。 有政治联姻的,双方各取所需。比如鲛人。 ……再有强买强卖的就不奇怪了。 都说强扭的瓜不甜,纸鸢表示想先扭下来尝一尝。她是一个心智坚定,并不容易改变想法的人。尽管要和九尾狐结契很难,中途失败过无数次,还遭遇契纹的反噬,出现身后长狐狸尾巴的情况,还出现过好几天不能动弹不能说话的情况。 有一次,九尾狐反抗太激烈,踢断了她的腿骨。 当然,九尾狐也没有讨得了好。 每次都是被弄得奄奄一息,纸鸢才会尝试和他结契。 他恨死纸鸢、恨死箱生、恨死启了。 如此三年,纸鸢终于还是成功的与九尾狐结契。 ……这成功是建立在九尾狐心气被磨平的情况下,生来就是能化成人形的异兽,不需要像天下生灵一样苦苦修行,意志力还是欠缺了几分。 纸鸢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赢。 在这方面比较迟钝的九尾狐却不知道为什么输,只以为是纸鸢变强了,没有意识到他打心底里已经服软了。 契约的内容很简单:九尾狐不得再以人类为食;伤害婚契的对象,会造成反噬;纸鸢对九尾狐有言语约束的能力, 婚契其实很好用,是基础契纹中唯一不讲究公平,也不要求修士比驭兽更强的契约。因为爱情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即使经过千锤百炼的坚硬之物,也能变成绕在指上的柔软东西——爱情的魔力啊! 即使有了婚契,纸鸢一时也不敢把九尾狐带到陆地上。这家伙,天生的反骨,好几次设计想要弄死她,还差一点成功了。 为了驯服不羁的九尾狐,纸鸢又在海上待了两年。 借用启的妖力,纸鸢可以在深海里遨游,偶尔也会上岸,防止九尾狐作妖,不会待太久,主要是为了学习吹箫。 为学这个,她换了十几位老师。 甭管是曲艺大家,还是稍懂一点乐理的艺人都觉得没有能力教导她,纷纷建议她放弃学习乐器,免得害人害己。 在陆地上吹箫,连九尾狐的美色都没用,他们一定会被赶走。 纸鸢只能在大海上练习,往往她一把萧放在嘴边,连鱼都会避开她。 九尾狐:“箱生呢?启呢?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受折磨?” 纸鸢:“我一定能比上回吹得好,你好好欣赏。” 九尾狐:“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他们人呢?” 其实纸鸢并不觉得自己吹得难听,她觉得好听。 不过她不忍心看到箱生一条巨蟒随着萧声过电一样的打摆子……启听了两回,到现在为止还在脱发脱鳞片。 可九尾狐听她吹箫没有坏处,听一回至少消停半个月……多好啊! 纸鸢练萧,把九尾狐练乖了。 小岛上的传承都已经到手,自然不会还待在一处。大海广阔,有了地头鱼启,箱生又喜水,其实比陆地上更有意思。 九尾狐:“你不是存心想要淹死我?” 纸鸢就找了一块木板给他。 九尾:“……我讨厌水。” 纸鸢:“咕噜咕噜~” 对不起哦!在水里说不出人话。 九尾:“……” 九尾:“每天毛发都湿漉漉的,烦死了。” 纸鸢:“咕噜咕噜~” 九尾:“天天都吃鱼,你不腻味吗?” 纸鸢:“是有少一点。” 九尾狐阴森森的冷笑:“你在水里明明可以说话,你就是嫌我啰嗦嫌我烦。” 纸鸢:“明天上岸吃顿好的。” 九尾快要气死了:“你不要转移话题。” 纸鸢:“所以你到底要不要上岸?” 九尾:“要上!” 一人一狐一蛇一人鱼就找了个海岸,在店家的热情推荐下,摒弃了所有的海鲜选项,要了一堆吃的。 启是第一次上岸,他的鱼尾巴可以短暂地化成双腿。吃了几口人类制作的美食,眼睛都亮了。 “你为什么要吃人?人比他们做的东西更好吃吗?” 九尾狐:“……” 这个谎我觉得非要撒的话,就有点假。 九尾狐跳脚:“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我了。臭女人,你看看他!你看看他!都是因为你,一个小小的人鱼才敢如此不恭敬的和本大爷说话。” 纸鸢搁下筷子。 “你的声音还可以再大一点。” 九尾狐:“……” 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觉得心虚,竟然就不敢说话了??? 小二被迷得人都傻了,根本没听清九尾狐在说什么,艳羡的看着纸鸢,有两位绝色美人服侍,还为她争风吃醋,真是艳福不浅啊…… 三人进店的时候引起了轰动,如今菜都上齐了。下方的说书人才回过神来,说起妖都景州——这两年,景州出了很多怪事。夜里,城外总有僵尸出没,吃人喝血。城内常常有鬼怪作祟,比如,已经死去的人又回到家中,每日吃香烛为生;比如,七旬老妇忽然变成猛虎,咬死了儿子媳妇,最后被村人杀死……等等。 好像被诅咒了一样。 近日,景州贝家的一位世家公子成为城主,广招天下有能力的人,帮助他清理城中妖物。 纸鸢愣愣的出了一会神,对启说:“我要去一趟景州,恐怕要和你分别了。” 第55章 前世(五) 景州被称为妖都, 整个城镇的上空却没有丝毫的妖气。战火纷飞, 一路行来,很多地方都是怨气冲天, 煞气弥漫。 这里安静祥和, 干净得很不寻常。 纸鸢没有去见城主,她来的路上,已经知道新任城主是大少爷贝君尧。在她的认知中, 两个人应当是“一别两宽,各自生欢”,人生道路上不该再有交集。 可是, 纸鸢并不是无情无义的人, 在贝家当丫鬟的时候, 大少爷、二少爷对她多有关照。若贝家有难, 她不可能坐视不理。 这也是纸鸢当初会送大少爷回到贝家才离开的原因, 也是她此时回到景州的理由。 “这家酒楼不错,但没有天字号房是配不上本大爷的。我不住!我不住!” 九尾狐又在撒泼, 不高兴地扯帷帽的薄纱。 “还要让我遮住脸!哼, 我很见不得人吗?” 纸鸢:“你心里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遮住脸。要嘛戴帷帽,要嘛就变得普通一点。你若敢引起旁人的注意,我就吹箫给你听。” 九尾狐的动作僵住了。 不过, 纸鸢也没有在客栈住下。而是花钱租了一个小院子, 离贝府的距离不远不近。 邻家是一处叫做“金粉院”的妓家, 鸨母养着七八个女儿, 打开门做生意。 九尾狐偷了纸鸢的钱财,去捧一个叫做“莺儿”的女子。 等纸鸢发现的时候,他已经三天没有归家了。沉醉在温柔乡里面,好吃好喝的被人当祖宗伺候着,把纸鸢从启那里收集的一袋珍珠花了个七七八八。 ……莫名就有了一种养出不孝子的感觉。 九尾狐不能算是狐族,可又不能逃脱狐族而存在。狐狸喜欢的,九尾狐一样喜欢。 狐狸本身就是一种能以情、欲修炼的种族,不准他吃人后,他浑身的劲可不是只能往床上折腾了吗? 纸鸢进去逮他的时候,看到的是被他迷得发昏的莺儿,含羞带怯的给他吹箫。乐声缠绵,绕梁三日。 九尾用的是真容,躺在榻上艳光四射,把绝色的莺儿都衬得极为普通。老鸨还能想起收九尾狐的钱财,抵抗力真的惊人。 九尾狐一副喝得醉醺醺的样子,一边拍手一边对纸鸢笑:“她是院里吹箫吹得最好的一位,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 纸鸢:“……我跟你说,打人不打脸啊!” 九尾狐:“臭女人,你怎么不为我的美色所迷呢?我让莺儿去死,她不会有丝毫犹豫的。你也像她这么听话就好了。” 纸鸢翻白眼:“喝的是仙酒吗?能把你喝醉。再装模作样的我就不客气了。” 九尾狐从榻上爬起来,脸上的潮红褪去。神色清明,哪有一丝醉意。 “你可真没意思!” 纸鸢:“回去了。明天出发离开景州。” 莺儿身体并没有损伤……为九尾狐痴迷的情态,等九尾狐离开自然会散去。她不打算追究九尾狐,毕竟金粉院是合法经营的场所,人类的男子可以来,九尾狐自然也可以来。 纸鸢只是不让九尾狐吃人,不是要限制他的自由。 这几天她偷偷地去过贝府,又观察过城中百姓的情况,没发现任何的异常。至于城中为何如此“干净”,可能是重赏之下,前来景州除祟的人中真的有能力不凡的修士,或者是大少爷借此机会悄悄出手清理了作祟的精怪…… 既然不需要她,她便要离开了。 当夜,从金粉院传来血腥味,纸鸢赶到的时候,院里的人几乎都死光了。 九尾狐打着哈欠过来,看到莺儿躺在血泊中,没什么真情实感的说:“好可怜啊!” 异兽就是如此的冷漠,九尾狐除了同族之外,很难对别的生物很难生出一丁点的怜悯之心。 “帮我……把我赚的钱给……” 莺儿扯住九尾狐的衣摆,吐出一口血,艰难的继续说:“乡下的弟弟……妹妹。” 九尾狐冷漠的看着她。 纸鸢从没有一刻忘记过九尾的本质,毫不意外他会如此……他若对莺儿有一点情谊,莺儿就不会死。比起纸鸢,异兽自然能更早的发现邻家的异常,可他来得比纸鸢更慢。 纸鸢:“我答应了。” 莺儿这才闭上了眼睛。 罪魁祸首还没有离开,纸鸢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发现屋脊上站着一个快要和黑夜融为一体的灰影。 箱生扑上去,真灵和灰影缠在一起。 跌落下来的灰影凝聚成实体,居然有一张二少爷贝君佑的脸孔。 纸鸢这几天打听到,二少爷离开景州办事去了。 九尾狐凉凉地说:“一只厉鬼,景州果然藏着很多的秘密。” 厉鬼是没有理智的,更不会变成别的模样。展露出的一定是最真实的面容,他就是二少爷……到底发生了什么? 纸鸢:“你能暂时困住他吗?” 九尾狐:“他被人操控了,我倒是能在短时间内代替操控者……可我为什么要帮你?” 纸鸢:“你帮我困住他!” “嘁,”九尾狐烦躁地说:“算了,不按你说的办,你肯定又要想些狭促的法子来整我……” 臭女人红着眼睛的模样让人有点害怕。 困住了没有神志的二少爷,纸鸢一刻不停的往贝府跑去。 夜晚的贝家大宅没有留灯,漆黑一片,安静得有些渗人。门房睡得像死了一般,摆的姿势也相当的奇怪,睡相如一根木头。 下人房里的每一个人都维持着相同的睡姿,呼吸又长又缓,脸上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表情。 纸鸢触碰了一个丫鬟的手,这是她认识的人——凉得像一块冰。 这些人都已经死了,让他们在白日里能像活人一样行动的,是他们背上的机关。能迷惑住纸鸢的,是门口的幻阵。 纸鸢几乎没有察觉出贝府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直到二少爷的出现。 贝府采买的人里,大多都是签的死契。不用想赎身的情况下,很多人就只想着怎么往上爬。哪怕是为奴为婢的人,也想要把日子过好。 这里躺着的,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此刻却都死了。 不只是下人,贝府的主人也死了。 那位时时把规矩挂在嘴巴,但也会亲自下厨给儿女做饭的夫人死了,永远在忙碌,很少管府中诸事的老爷也死了。 他们的尸体还出现了一些妖物和鬼物的特征。少爷的兄弟姐妹中,给纸鸢印象最深的六小姐也死了。 小姑娘很可爱,是贝府中生得最漂亮的孩子——今年才十岁。 她的脸上长满了羽毛。 是谁有如此狠毒的心肠,杀了整个贝家的人,还把尸体做成傀儡,随意的摆布?这种手段,乃是器派所有。 大少爷也是器派。 不可能的……大少爷或许没有把奴仆当人,可老爷、夫人是他的亲生父母,一贯疼爱他。族中的资源永远是向着他这位长房嫡孙倾斜,让谁受委屈也不会让他受委屈。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 二少爷贝君佑性格率直、富有正义感,一向对哥哥恭敬有加,要有多恨的心肠,才能操控变成厉鬼的弟弟为恶。 纸鸢想,或许大少爷也出事了。 “纸鸢……” 几年不见,大少爷的容貌和两人分别时,几乎没有差别。嘴角带笑,眼中全是见到她的欣喜,没有一点阴霾,好像还是当初那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 纸鸢看着他,冷冷的看着他。 大少爷淡笑着,和煦的笑容竟然显得有几分阴森。 两人很有默契,没有叙旧。 大少爷摇着头,一脸惋惜的说:“念着往日的情谊,我是想要放你离开的。你却偏偏要闯进来。” “到现在这个地步,继续伪装还有意思吗?你从没想过要放我离开,相反……你想让我知道一切。” 纸鸢:“你放出二少爷,就是要引我前来。你觉得把贝府变成这样,是一件非常值得骄傲的事情。大少爷,你从小就是一个喜欢被夸赞的人,搭台子唱戏自娱自乐不是你的风格。我是你炫耀和倾诉的对象吗?” “纸鸢,你果然很聪明。你是!你是我选中的倾诉对象。你瞧……我能杀死血缘至亲,还有什么做不到的。我不值得夸赞吗?” 纸鸢:“丧心病狂。” 大少爷语气没什么起伏的说:“我会永远记得他们为我做出的牺牲。” 纸鸢认真地看着他,想要从他的眼睛里看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 纸鸢问他。 “我要成仙。” 纸鸢:“没有人知道登仙梯在哪,而且它已经断了……修士不能成仙。” 大少爷:“我会想到办法的。” 纸鸢:“这和你杀掉他们有何关系?” 大少爷:“人的寿命太短了,我需要漫长的寿命来做想要做的事情。我的血缘亲人,是最好的试验品。” “你疯了!” 大少爷一点也不生气,笑着说:“纸鸢,你要和我共谋长生,还是要与我为敌?” 纸鸢的回答是与之一战。 大少爷:“你变得好厉害,你的天赋果然比我好。在山洞里,你是故意比我慢一些启灵的。纸鸢,我又不会嫉妒你,为什么要表现得不如我呢?你是不是早就发现,我与常人不同了。” 纸鸢没有说话,没有回答。 怎么可能?她那是下意识做出的选择。 之前,她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她知道了。 她或许早就隐约的意识到,大少爷是一个表里不一的人。 纸鸢输了。 并不是因为她比大少爷弱,而是输在对方以有心算无心。 不过,她要跑掉还是很容易的。 带着变成二少爷的厉鬼,她跑出了景州。而且,她决定和厉鬼结契——她想以此来唤醒二少爷的神志。 几乎不可能的事情,被知鸢办成了。 但凡结婚契,必将有信物。玉佩就是最好的信物。 契约成立的时候,一块白玉会出现花纹,一分为二。 第二张显影符的画面到这里结束。 …… 颜知鸢愣住了。 代表着纸鸢和二少爷契约的玉佩,图案分明就是鸳鸯戏水,也就是属于凌霄的半块! 二少爷是道长!厉鬼可以投胎吗? 那大少爷……就是长生吗? 第56章 怪鸟 九尾狐躺在摇椅上吃葡萄干, 手都不用动一下,一颗颗饱满的葡萄干就排队往他的嘴里跳。 颜知鸢走出来的时候, 他眼皮都不抬一下。 直到颜知鸢端着凳子坐到他的面前。 “干嘛?” 颜知鸢:“你教我吹箫。” 九尾狐跳起来就跑。 “我宁可去死!” 然而, 一炷香过后,他屈辱的从大袖子中取出一根玉箫。和狐狸一样, 他也有“袖中取物”的本领。 一直守在讲学堂门口的大竹,在白玉箫的萧声响起时, 就四爪猛地抓地,从院墙跳出去。就连沉浸在悲伤中的锦鸡也跑了, 飞过院门的时候落下了两根羽毛。 纸鸢停下来, 把羽毛捡起来。鸟妖的羽毛都是炼器、制药的原料,能卖一个很好的价钱。 话说,她的笛声好像一直都有为长毛的生物脱毛的功效。 “你把耳朵堵起来, 根本听不到我吹的萧声。做了亏心事情的人, 不知道该好好的弥补吗?早点教会我,你也早日脱身。” 九尾狐悲愤大吼:“你不可能学得很快!” 心里却在想, 她是怎么恢复记忆的???? 纸鸢将他塞耳朵的棉花取出来, 继续吹, 听到九尾狐喃喃道, “投胎就是砍号重来”、“我一定要找到不是乐器的法器, 她再学一回就要老命了”、“呜呜呜, 我的毛发”……这之类的话。 原来, 九尾狐的隐藏属性是个话痨……当然, 越有可能是被萧声弄得太过焦虑, 傻了。 知道错了就好! 难受就好! 她悄悄的笑弯了眼睛,压在心间的沉重包袱都轻了两分。 折磨九尾狐得到的快乐,截止于凌霄道长的造访。 他站在门口,整张脸都皱起来了。弄得颜知鸢有一丁点的羞涩,为自己吹出的完全不在调上的曲子。 凌霄:“或许,我们可以把白玉箫拿到器派讲学堂去,请他们把萧重塑成唢呐。你对那个比较有天赋。” 颜知鸢:“……” 颜知鸢:“有事找我吗?进来坐,要不要喝茶?” 凌霄刚走进来,她就反手关了院门,冲九尾狐使了个颜色。 看到将功赎罪的机会,看到可以不继续接受摧残的机会,九尾狐连讨价还价都不曾有,用巨大的真灵缚“凌霄”,也引起了院外人的注意。 这里可是镇山河,整个大、延修士最为密集的地方,突然出现的强大妖气,不可能被忽略。 第一个进来的是本就在附近的王舒窈,她趴在墙外往里面看,发现九尾狐压着凌霄,恍恍惚惚说:“俺是不是眼花了……” “大胆!九尾异兽,快快放开副司长!” “快去通知队长……” 镇山河的警报响起来。 “你们在干嘛?” 一道带着疑惑的熟悉声音响起,众人转过头发现了身后的凌霄道长,顿时也如王舒窈一般晕乎乎的。 “外面这个是副司长,里面那个又是什么?” “或者外面这个是假的?” 凌霄走过之处,人群自动分开,为他让出道路。他也很快看到了被九尾狐用尾巴捆着的“凌霄”。就是他本人,也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劲——真的和他一模一样。 颜知鸢:“道长,请进。这个家伙假冒你。” 凌霄:“怎么看出来的?你的眼睛可以分辨吗?” 颜知鸢:“眼睛不可以,但他说了你绝对不会说的话——他嘲讽我不通乐理。一试之下,发现他并不拔出宝珠剑,就是到是个假货了。” 九尾狐嗤笑:“他只是说了实话而已。” 凌霄:“……” 假凌霄一点都不着急,探究地看着真凌霄,不慌不忙地说:“只是投胎转世而已,有这么神奇的功效吗?让一个只知道傻乐的傻子变得沉默寡言,好像变得聪明了一点,还学会了说瞎话。你从前可并不讨姑娘喜欢……现在似乎好一点了,呵呵。” 颜知鸢汗毛都竖起了。 投胎转世,以前……知道这些的只有长生,会说出这番话的也只有长生。 他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混进镇山河,还能变成凌霄的样子,连自己的阴阳眼都看不出一点端倪。 却见“凌霄”说完这句话,便低下了头颅,外貌、身形都发生变化,成为一个低矮微胖的修士。连他身上穿的衣服,也变成了最为普通的学士服。 颜知鸢认识他,他是文派的修士,担任着教导学子的工作。 ……当然,驭派是没有学士的。 凌霄上前检查。 半晌,后合上了学士的眼睛。 “人已经死了。” …… 光线很暗,阴冷又潮湿。 颜知鸢并不知道,永远都是春天、有着和煦阳光的镇山河里,还有这样的地方。一条很窄的通道,地上很滑。越走越觉得像是监狱……对的,监狱。 走在前面的是凌霄道长,她感觉很安心。 “这是哪里,我们来干嘛?” 把学士的尸体抬走后,凌霄一言不发的带着她来到这里。现在,又用钥匙打开了一扇生锈的铁门。 凌霄简洁地回答:“地牢,取一样有用的东西。” 里面很黑,只有一束光从高高悬挂的窗户照进牢房。黑暗中蛰伏着一个块头很大的东西,听到动静走,慢慢地靠近他们。 颜知鸢也终于看清楚那是什么了。 那是一只长着三个脑袋,有着八条蛇尾、四只翅膀的古怪生物,足有一人高。身上羽毛的颜色比雉鸡更多,乱七八糟的。 第一个脑袋开口说:“颜知鸢。” 第二个脑袋开口说:“纸鸢。” 第三个脑袋狂笑:“哈哈哈哈。” 颜知鸢:“它笑得好欠扁,我可以打它吗?” 凌霄犹豫了一下说:“可以的。” 怪鸟僵硬了一瞬。 第一个脑袋又说:“凌霄。” 第二个脑袋:“贝君佑。” 第三个脑袋:“厉鬼,嘻嘻嘻嘻。” 颜知鸢暂时抑制住了要打它的冲动,觉得怪鸟有点东西——一语道破前世今生。 “它犯了什么事,为什么要被关起来?” “没犯事,关它是为了保护它,”凌霄:“他能窥见人心,知晓见到的所有生物的秘密。然而嘴巴太坏,会不停的说出让人讨厌的话。让每一个和它有接触的人都想要杀掉它……连奉命保护它的人,也不能幸免。” 第57章 兼修 三头鸟大摇大摆地在镇山河闲逛, 出牢笼后,它按凌霄的要求,第一个去见的就是公良皓。 第一个脑袋:“公良皓。” 第二个脑袋:“长生。” 第三个脑袋:“分~身、寄生、操控。咯咯咯咯。” 颜知鸢的心瞬间就凉透了。 今天假冒凌霄的是文派学士, 她就觉得跟公良皓脱不了干系。 现在经由三头鸟确定公良皓有异,连“寄生”都被她猜中了,可她却一点都不开心。从结果去看公良皓最早出现异常的时刻……或许是在陌村。那会, 道士被僵尸缠住,丢出能打开祠堂的令牌,公良皓明明已经接住, 却被后面的人挤得摔倒在地, 以至于令牌落进黑僵的口中…… 如果小陌不是颜知鸢前生的驭兽, 考生加上考官在内, 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陌村。 ……最可怕的是,公良皓完全没有意识到身上有不对劲的地方。 谁也不知道长生……或者说是大少爷贝君尧能制造多少个分、身, 身边的每一个人、甚至是每一个非人类都有被寄生的可能性。 这种能力,简直叫人不寒而栗。 颜琼林……也就是颜知鸢的祖父, 他一定是被贝君尧寄生了。本来是个农家子, 忽然就变得什么都会, 仪态极佳,犹如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世家公子。又能像普通人一样成婚、生子, 生下来的孩子不算是他的, 只能算是身体的主人的。 贝君尧放出分、身来寄生颜琼林,绝不是一个偶然,他故意的。 是炫耀还是恐吓? 分、身和本体通过什么方式沟通呢? 如果分、身看到的听到的,本体也能知道的话……颜知鸢打了一个寒战, 生出一丝被无数个贝君尧包围的恐惧。 颜知鸢不吹箫, 该在驭派讲学堂的都回来了。 三头鸟确认九尾狐、雉鸡、竹狗都没有问题, 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嘴不停歇。 “狐妖皮毛柔顺,一个个的都是上好的围脖,传说中的九尾异兽怎么会有脱毛困扰?难不成是越秃越厉害。” 九尾狐巨大的真灵冒出来了。 “雉鸡,小女孩真可爱,一口一个贼香。” 雉鸡化成人形。 “竹狗,你没主人了。” 几乎从来不叫的竹狗都“汪汪汪”。 三头鸟惊恐的尖叫。 “凌霄小儿,你承诺过要保护我的!” 颜知鸢吐槽:“你还承诺过要尽量控制挑衅的……” 她扭头看着身边的人:“三头鸟是不是对镇山河非常不满?毕竟一直被关在没有人的地牢里。放它出来认人靠谱吗?不会错怪好人吧?” “它是为了保命,主动进地牢的,否则要就死了。所以,不存在对镇山河有怨恨之心,它现在已经是很克制的结果了。” 凌霄:“若非没有办法,我也不愿意将它放出来。跟在它身边的人不能少于五个,每隔一个时辰就要轮班。” 太麻烦了,千防万防还是有可能出事,一不注意三头鸟可能就被人打死了。 颜知鸢:“你刚刚好像答应它,放它出来活动一个月。” 凌霄:“要想确定镇山河的每一个人都没有问题,最短需要一个月。” 三头鸟:“我要死了!谈情说爱能不能分一分场合?小子,你把心挖给她都没有卵用,再厉害的情圣也无法让又臭又硬的石头动心,更何况你还是个情场里的愣头青。她三魂七魄不全,根本就不懂情爱!不要白费工夫,还是先来救救我。” 凌霄:“……” 颜知鸢:“……” 凌霄:“……你魂魄不全?” 颜知鸢:“你喜欢我?” “啧,”九尾狐停下来,翻了个白眼。 “她要是不生生撕下部分魂魄,你以为只凭半生功德就能让一只手上沾满血腥的厉鬼获得投胎转世的机会吗?臭女人,我们俩明明都吃人,你凭什么处处防着我,却很信任他?” 颜知鸢:“这些问题,你得去问纸鸢,我这里没有你要的答案。” 干嘛一副争风吃醋的怨妇脸?你还记得自己是被逼待在纸鸢身边的吗?要脸的话,就不要争宠。 “你这家伙……臭女人!” 九尾狐死死地瞪着她,愤而跳墙离开。 凌霄有很多想要问的……大敌当前,却什么都不适合说。他拿出大、延的地图,指着应天府周围,用炭笔勾出的位置。 “我们从这些地方找到了‘千面神像’的祭坛,阵派一位见多识广的前辈可以确定,几处祭坛形成了一个汲灵阵。只要阵眼一开,整个应天府的生灵都会被吸走全部的精气。我们不知道,除应天府之外,大、延境内还有没有同样的阵法。长生布置多年,根本无法排查。” 颜知鸢想到羽衣。 “我或许能帮忙排查。” 因为没有十足把握,不知道羽衣能不能做到这件事,她没有细说,反而问:“九尾狐不是拿到了长生的斗篷吗?用上面的血不能知道长生在哪里吗?” 凌霄:“卜派日日都起卦,给出的范围却一直没有缩小——他在往东北方向去。” 颜知鸢想起羽衣的叮嘱——年满十八之前,去把小陌带回来,才能保证她的安全。 贝君尧的目的是不是想让她不那么安全? “陌村是不是在东北?” 凌霄想了一会,给出肯定的回答。 颜知鸢:“传送阵能不能用?我想去一趟陌村。” 凌霄面色变得凝重起来:“上次出问题,还没能修复。” 颜知鸢还是要去,花费的时间多一点而已。她有预感此行会见到故人。人鱼的寿命很长、很长,不知道启是不是还像显影符显示的那样丧。 她的行动力很强,说走就要走。 最怕麻烦的雉鸡一反常态的要求和她一起去,连大竹也要跟。 “那家伙害我差点死掉,我要报仇。” 颜知鸢:“你不害怕吗?” 雉鸡怕得发抖,眼里有水光……还有对长生的无尽的恨意。 颜知鸢却不打算带着他们,离开应天府到处奔波,还不如留下来提升实力。遂写了封信给狐母,请她在百忙中抽出一点时间来教一教两只妖法术。 狐母回信告诉她,山雨欲来,年年都要举办的生员考试,今年取消了。 法术可以教,让他们上涿光山。 ……看来妖怪们也很敏锐。 安排好一切,颜知鸢决定明日一早启程。下值前,她去了一趟文派讲学堂,看到摇头晃脑读书的公良皓,轻轻的叹一口气。 凌霄:“不要担心,我们不会杀死被寄生的人,只是要先把他们关起来。可能要花点时间,但一定能找到解决分、身的办法。” 颜知鸢点头,眼角余光看到坐在上首的学士,想到一个被她忽略掉的事。 “我觉得有点奇怪。操控文派学士假扮你,总要有目的吧。进讲学堂之后,哪怕是一直沉默,也比说出乱七八糟的话要好。” 长生既然能算出颜知鸢投胎转世到哪一家,自然也不会忘记观察“弟弟”,也就是二少爷转世投胎的凌霄,肯定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不可能犯低级错误!分明是没想过要隐藏身份。 那他为什么这么做呢? 颜知鸢:“他在挑衅……不,更准确的说是炫耀。道长,文派学士为什么能变成你的样子?” 凌霄:“那是幻术。” 怪不得她的阴阳眼看不穿。 大少爷大概是师父说过的表演型人格……不过,他的表演型人格单单是针对纸鸢。在曾经的丫鬟面前,他绝不表演沉默的戏剧。 他想让自己注意到什么呢? 颜知鸢灵光一闪,非常确定的说:“他应该不止是器修……就在最近,他掌握了兼修幻派的办法。” 兼修两派的不是没有,无数的例子告诉天下修士。最后的结果通常是一派都修不好,很难想象是怎样的天才,才能做到兼修而皆有大成果。 贝君尧做到了,自然迫切的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颜知鸢。 这个神经病! 第58章 老七、 刚刚下过一场雨, 冬日里的竹林依旧是挺立而清脆,生机勃勃。颜知鸢启灵后,并不太惧怕炎热和寒凉, 成功褪下了厚重的冬衣。越往北走越冷,她为了不引人注意而添了两件衣服,和一路上遇到的人比起来, 依旧穿得单薄。 九尾狐……九尾狐就更不怕冷了。衣服都是他化成人形的时候用皮毛变化的,美且单薄。不过,他穿不穿衣服, 穿多少衣服,自身的美貌都会引起旁人的注意,颜知鸢懒得管他——要他无故变化平凡的容貌,和杀了他差不多。 颜知鸢以为她会在路上遇到很多的阻碍, 就算贝君尧本人不出现, 也会派分、身前来。不知道大少爷有没有手下……好像没必要, 分、身就够他用了。 然而, 颜知鸢比预计的时间更早到达宝间府。一路平安,此地距离陌村已经不远了。 九尾狐盘腿坐在一块巨石上。 “你要吃什么,我给你取?” 颜知鸢敬谢不敏,对袖中取物弄来的吃的有巨大阴影。 “我吃宁愿吃硬邦邦的干粮。” 九尾狐也没有从袖中取出食物, 刚刚显然是想要坑她。消失片刻, 捧回一堆五颜六色的菌子, 一口一个。 ……颜色如此艳丽,毒性肯定也很大。 九尾异兽不怕毒,这一点可以写进《问鬼神》之中。 颜知鸢吃过携带的干粮, 打算趁着天色还早, 赶路离开竹林——她可不想再露宿野外了, 还是睡在床上更舒服。 忽的,她眼角余光看到一个披着白色镶毛边斗篷的身影,向着竹林茂密处走去。 “你看到没?” 九尾狐:“周围没人,你是不是看错了?” 颜知鸢也觉得是自己眼花,还是站起来走到刚刚看到的疑似大少爷的人站的位置,却见眼前的景物快速的后退,竹子的绿色越来越鲜艳,艳得刺目。她忍不住闭上眼睛,感受到和进传送阵时相似的晕眩,直到耳边传来敲锣打鼓的喜庆声音,才重新睁开眼——她刚刚好像睡着了,现在也的确躺在床上。 掀开大红色的被子,被面上绣着一个个绽开的石榴。 这寓意着“喜笑颜开”,也有多子多福的意思。 对各种图案的寓意如此了解,都是因为她生来就带着七块玉佩,特地查过花纹代表的意思。而她腰间挂着的最后一块还没有主人的玉佩,图案正是石榴。 一个饱满到绽开的大石榴。 现在的遭遇是不是和老七有关系?虽然知道纸鸢并不是真正的海王,基础契纹是婚契乃是命运的捉弄。可纵观她与之结契的驭兽,各个不同,种族不一,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不是人的、不能算是生物的……统统都有。 怎么看都像是有些奇怪的小癖好。 很难想象,也完全无法去猜测老七是个啥。 入目全是红色,颜知鸢怀疑自己进了一间婚房,结合外面喜庆的鼓乐声,她很有可能是新人之一。情况不太对劲!她将神魂外放,尝试着把腰间的花好圆月玉佩丢到蓝天之中,让白云深处的玉佩虚影变成实体。 这样就可以联系到九尾狐了。 明明已经成功,却只听到很模糊的声音。 她距离九尾狐很远了?或者是她进了有隔绝外界干扰的灵境中?神魂的沟通是有距离限制的,也会被一些禁制阻断。 无奈之下,她又尝试了借用妖力。 这次成功了,作为被借用妖力的人,九尾狐对她肯定是有所感应的,应该能找到她了。至于联系羽衣……还是先看看。 “嘎吱——” 房门被推开,两个美丽的少女手挽着手走进来,见到颜知鸢,笑嘻嘻的对她行了一个礼,一齐说:“驸马,请换吉服。” 颜知鸢:“……” ??? 跟在她们俩后面的还有一个容貌清秀可人的女子,手里捧着一个托盘。托盘里面放着华美的吉服,金灿灿的凤冠。 等等,如果我是即将要成婚的新人……称呼我为驸马?难道我要嫁的是个公主不成? 颜知鸢:“这是哪里?你们是什么人?” 两名女子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说:“禀告驸马,此处是海上罗刹国。我叫皓月,她是红雪。我俩都是公主身边听候使唤的婢女。捧着吉服的罗刹女叫做燕燕,是我们罗刹国最好的绣娘。等会驸马试过吉服,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她都能立刻改好。” 海上……她居然到了海上?陌村离海还有一段距离。哎,她直接跳过了陌村的所在。 刚刚的感觉或许是对的,她应该是踏进了一个传送阵。 颜知鸢:“我从没见过你们的公主,就这么成婚不合适吧?而且,阴阳调和才是世间常理,你们口中的公主应该是个女子吧?两个女子怎么成婚呢?” 皓月吃了一惊:“有婚约怎么可能没见过。不会是弄错了吧?” 红雪跺脚:“不可能的啊!她一定是驸马的姻缘,不然不会出现在喜房中。该让公主过来确认一下的,偏她害羞不肯来。” “人没错,你们且看她腰间的石榴玉佩,分明就和公主从不离身的半枚是一对,”燕燕安抚好两名婢女,又对颜知鸢说:“驸马,你且不要担心男女。罗刹国人喜爱以女子模样示人,乃是因为女子柔弱、漂亮,瞧着更为可亲。你既是女子,公主变成男儿也无妨,不过是换个称呼而已。” 颜知鸢:“……” 这是换个称呼就能解决的事情吗? 燕燕:“请驸马快些更衣……吉时将至,公主发起火来就麻烦了。” 颜知鸢本来是想要将公主请来好好分说——她能确定玉佩不是真的婚契,怎么能直接成婚入洞房呢?听燕燕话里面的意思,这位公主是个暴脾气,不好相与。 她想了想,决定先按照三名罗刹女说的做。 “衣服我自己能穿,你们先出去。” 最后一个离开的燕燕带上了门。 颜知鸢取下腰间白头富贵的半块玉佩,花纹由白头翁和牡丹花构成,寓意夫妻白头偕老,另半块玉佩在人鱼启的身上。 上辈子,直到纸鸢死去,两人也没有解除契约。 人鱼两百年才堪堪成年,以此族的长寿,启肯定还好好的活着。海上,是羽衣控制力最薄弱的地方,却是人鱼的天下。 将玉佩放到神魂控制的白云深处,让虚影变得凝实。 颜知鸢尝试着发出声音。 “启,你在吗?” “纸鸢……” 这一声呼唤中充满纯粹的惊喜。 第59章 公主 “驸马, 你换好衣服了吗?” “……好了。” 房门被推开,见颜知鸢穿着一身红艳艳的喜袍坐在床沿上,皓月夸奖燕燕:“不愧是你,做出的衣服多么合身, 我看都不用修改了。余下的时间, 驸马还能用点吃的……否则, 夜里没力气可怎么行。” 颜知鸢:“……” 这是什么虎狼之言? 红雪起身出去,不一会就端进来一条蒸鱼,一碗不知道什么原料做的羹。颜知鸢进传送阵之前吃了干粮, 腹中并不饥饿,还是拿起筷子吃了半条蒸的海鱼。 玉佩能测毒,鱼肯定是没毒的, 她也不怕食物是用什么奇怪的东西变的,阴阳眼能看破妖怪的术法。 这鱼没有一点刺, 入口即化,没有海腥味。堪称美味。 颜知鸢知道在吃东西上拖延时间是没有意义的, 进食的速度并不慢。不过, 她借这个机会跟三名罗刹女打听了一下罗刹国、罗刹国公主有关的事情, 说是没见过公主想多了解一下。 即使是最为聪慧的燕燕,对颜知鸢也没有多少戒心。可能因为这里是罗刹国,三人不怕她跑。茫茫大海, 就算她插着翅膀也飞不出去, 故而觉得没有不能说的。 燕燕:“罗刹国在海天相接之处,由七十二座岛屿组成。其中, 凡人要占一半, 驸马不用担心不能习惯罗刹国的生活。” 颜知鸢:“你们这里有凡人?” 燕燕笑容暧昧地说:“自然是有的, 罗刹和罗刹又生不出孩子。当然, 我们和妖也能生孩子,但生出来的孩子有奇形怪状的风险,比不得同凡人生的好。再说了,凡人比妖可爱一千倍一万倍。” 颜知鸢:“罗刹国在海上,不是谁都能找到的吧?是不是都像我一样,一步踏空似的就来罗刹国了?” 皓月:“这可不是什么一步踏空,而是咱们公主做了从凡间召唤有缘人的仪式。” 颜知鸢还待再问,就听到外面有人喊:“吉时快到了,不要磨蹭。” 皓月连忙拿起床上的盖头,对颜知鸢:“驸马放心,你有的是时间了解罗刹国,了解我们公主。现在还是先跟我们走吧!错过了吉时,可是一辈子的事。” 颜知鸢额头一阵冰冰凉凉,是红雪往她的眉心贴了什么。 “妆成……快,盖盖头。” 颜知鸢的视线范围内,就只剩下一片红,和自己脚下的绣鞋了。三个罗刹女不允许她掀开盖头,哪怕是掀开一点也不可以,说是不吉利。耳边听到热闹非凡的声音,有很多很多的人在观礼。 她还做了轿子,吹锣打鼓、向人群里撒钱……这些习俗都和凡人的婚礼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好半天,轿子停下来。 有人踢了轿门。 一双丰润白皙的手拉住了她的手,洁白如葱根的手指挤进她的掌心中,在那里轻轻的挠了挠。 这一定是一双女人的手,还是一位极美丽的女人的手。颜知鸢只觉得对方的手像没有骨头一样的柔软。细细一看,发现一双手指甲修剪得非常的漂亮,涂着粉色的蔻丹,像是一片片的花瓣。指尖几乎是透明的,弧度很美,让人联想到莹润的贝类的外壳。 然而,这双手又非常的有力量。 轻轻一拉,颜知鸢就被带出花轿,踩在深褐色的地板上。 “公主,快快放开驸马。现在可不是拉着驸马的时候,要拉手回洞房里面拉……您啦!先拉着红绸吧!” 那双手的主人似乎是被说得害羞了,恋恋不舍的放开。 颜知鸢的手里被塞进一截红绸,另一头当然是被公主拉着。她如木偶人一般,按着婚礼的流程参拜天地,参拜父母——自然是公主的父母,也就是国主和国主夫人。奇怪的是,整个过程中,这两位没有说一句话。 接着,夫妻对拜,再被送进洞房之中。 这个洞房,就是刚刚她醒来时待的房间。 一个人在房中,颜知鸢不可能还傻傻的搭着红盖头。 “启,你到哪里了?” 【再有半个时辰,就能到罗刹国。阿鸢,公主不管说什么,要做什么,你都且顺着她。】 【罗刹国的人娶亲贯会用暴力手段,免得吃亏。】 颜知鸢再三保证,自己不会乱来。 启才算放心了。 从显影符中,看到的启总是丧着一张脸。什么都听纸鸢的,纸鸢说什么就做什么,如今做事也周全了。很多很多年过去,每个人都有变化……就连桀骜不驯九尾狐,都莫名变得“听话懂事”了。 不多时,外面传来一声高喊。 “喜婆到,公主到!” 成亲的步骤,就是干什么都要喜洋洋的喊出声音。 颜知鸢连忙盖住脸。门被推开,只听一连串的脚步声由远到近,菜碟摆在桌上的声音清脆响亮。 一个人靠近她,坐在床边。 颜知鸢最初以为是公主,看到淡粉色的裙摆,和花样精致的绣鞋就知道是燕燕。三位婢女中,就她穿着一双绣着大鱼的鞋,还能绣得活灵活现,那鱼好像随时都能从鞋面上跳出来。 “驸马,我是燕燕。” 果然是她。 “我来跟你说几句体己话!驸马,你肯定很好奇,我一个罗刹女怎么会有如此好的绣工吧?我敢说,凡间皇宫里的绣娘也比不上我。我的针线是跟江南一位男子学的,他家学渊源,还会失传许久的双面绣呢!你肯定也猜到了……这位好男子就是我的姻缘。现在想起来,那也是一段极幸福的时光。” 颜知鸢顺着她的话问:“那位男子呢?还在罗刹国吗?” “不在了!驸马千万不要误会,”燕燕笑着说:“他还活着,只是离开了罗刹国而已。” 颜知鸢:“成亲的人还能离开?” “自然可以。等生下孩子,驸马若愿意离开罗刹国,公主绝不会强留你下来。 我听说,生育子嗣在凡间也是很重要的事情,你肯定也能明白。 你放心!留下来生孩子,咱们绝对不会亏待你。第一,罗刹国的人虽不太温柔,但也不会真的伤害姻缘,保证你不会失了性命。第二,生孩子的过程绝不痛苦。我们罗刹国的人,变成男子有驴的大行货,做女子的必有名、器,不管男女,皆会房、中秘、术,保准你快乐似神仙。驸马是女子,是孕育胎儿的一方,却也不用害怕和怀凡人胎儿一样痛苦,没什么感觉就能生下孩子。” 颜知鸢:“……” 燕燕:“第三,罗刹国有的是绫罗绸缎,金银珠宝,你要什么就有什么。高床软枕,呼奴使婢,绝没有不足的。公主有的,都是你的。生下孩子之后,你要是真的不愿意留下来。如我那好男子一般,舍不下凡间的家,舍不了父母兄弟,公主也一定会给你大笔的金银。说不准还会给你一颗珍贵的仙丹,保您一生富足,不被病痛困扰,长命百岁。” 燕燕一张嘴,把强迫结亲的坏事都说成好事了。 颜知鸢听过很多很多个故事,山上的精怪和陆地上的妖魔不晓得海上的事情。也是到了罗刹国,才知道海上有一个国度。 她忽的,联想到曾经听过的一个故事。 讲述者是被风吹到山上的小鬼,故事的主角是和他同村的一名年轻樵夫。 有一天,樵夫上山打柴,迟迟没有归家。家人山上去找,只发现一个装满柴的筐。村人都以为他是被野兽叼走了,不能生还,就给他立了坟。没过多久,妻子也改嫁了。 三年之后,他忽然回家。变卖了随身包裹里面的珍宝,成为一个大富翁。 有人问他,三年间都去哪了。 他全无记忆,只隐约记得自己是赚钱去了。 问他从哪里回来的。 他记得自己站在众人说他消失的地方,从没有离开过。哪知道回到家中,已经过去三年。 这种传说倒是挺多的,民间叫做“神隐”,也就是“被妖怪隐藏起来”的意思。 现在想来,这个故事可能和罗刹国的存在有关。 燕燕:“按照罗刹国的传统,成亲的时候,罗刹女会变成非常恐怖的模样来惊吓姻缘。等会,盖头掀开,你看到公主的脸千万不要害怕。我的长相你也是见过的,公主比我美千万倍呢!她是我们罗刹国的明珠,第一美人。喝了交杯酒,你再看她——就是美人了。你若怕的话,按规矩,她反倒要用难看的样子面对你许久才成。” 颜知鸢:“嗯,我不会怕的 燕燕松一口气。 颜知鸢心里想:什么妖魔鬼怪,她没有见到过。不乏有死相凄惨的鬼物常在她面前晃悠,习惯了就觉得一点也不可怕。 燕燕走了,又有人靠近她。 “公主,请揭盖头。” 哦,是喜婆。 再靠近她的就是公主了。 盖头被掀开,颜知鸢看到一张奇丑无比的脸。斜眼歪嘴,青面獠牙,颧骨周围全是脓包。鼻孔有正常人的两倍大,人中处一颗带黑毛的大痣,下颚长着极为恶心的深绿色短毛。 吓人倒不至于,以为的绝色美人丑到如此地步,反差的确令人惊讶。 公主倒了两杯酒,其中一杯递给颜知鸢。 “你怕我吗?” “怕倒不至于,就是有点伤眼睛。” 公主:“……” 第60章 气氛刹时变得古怪起来, 喜婆、燕燕、皓月、红雪都面露惊恐之色,皆屏住了呼吸。屋内的、屋外的美貌女子们纷纷跪下,沉默的低着头。 ……看来这位公主的脾气是真的不好。 “你若觉得伤眼, 不妨闭上眼睛。” 公主没有生气, 还笑了。 凝滞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 喜婆打趣地说:“现在越是难看,等会就越是惊艳。驸马, 你晚些可要捧好下巴……好些人见了公主的真容,嘴巴都不合拢的。” 公主:“你们别胡说,我能有多美?我的驸马也是一等一的美人, 若常揽镜自照,对美色定有十足的抵抗力。驸马, 咱们喝合卺酒。” 这就是哄人了,在场的罗莎女有一个算一个都比她长得漂亮。 喜婆:“对对对!姻缘相配, 白首成约……新人共饮合卺酒,一口喝尽,大吉大利。” 颜知鸢发现, 罗刹女都爱美,众人的言语中透露出一种对美貌的执念。可公主是真的丑陋,燕燕说她此时的面貌是用法术变幻的,是为了遵循罗刹国传统的婚礼习俗。 可她们不知道, 颜知鸢有一双能看破妖魔鬼怪术法的阴阳眼——这双眼睛在主人没启灵之前, 有时候还会失灵。比如法力深厚的九尾狐变作他人,就会有看不出破绽的情况。 启灵之后,就算九尾变化一千万个容貌, 她看到的还是九尾狐原本的脸。 ……可惜啊!阴阳眼是妖魔鬼怪的克星, 却对修士术法没什么效用。 罗刹族不是人类, 而是妖魔。 这位公主,现在展露的是真容。 颜知鸢:罗刹国公主无法接受容貌丑陋的事实,自欺欺人,身边的人也跟着哄她?不对,燕燕说过,丑陋的容貌是暂时的。 马上就能戳破的谎言,没必要说吧! 容貌丑陋的公主斟了两杯酒,其中一杯给颜知鸢。 “驸马,我们来喝合卺酒。” 从她的动作里,颜知鸢看出了迫不及待的意味。感觉到此刻若拒绝的话,一定会惹怒公主,她看起来并不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 ……虽然到现在为止,她并没有对自己露出过一点凶恶之态。 可身边的人都很怕她。 比如此刻,人人都眼巴巴的盯着新人。 当然,主要是盯着颜知鸢,盼望她能好好的喝了杯中酒。 两人交杯共饮,颜知鸢尝到淡淡的酒香味,知道这酒不会很醉人。 一杯美酒下肚,她眼皮一抬,发现坐在旁边的人容貌大变……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成了个举世无双的大美人。刚刚丑到极致,更衬得公主本就美艳的皮囊如天仙下凡。 妖魔鬼怪变化成人,大多有凡人难以企及的美貌。 公主的容貌是出色,可出色的她见得太多了。 让颜知鸢惊讶的是,她此时的容颜经得起阴阳眼的验证——也是真容。 好奇怪! 公主紧张地看着她,两只手的攥紧了。 “你觉得我现在如何?” 大概是她的吃惊太不明显,也没有露出为美色心神恍惚的样子,导致公主有些吃不准……等等,从头到尾,屋里众人看公主的目光都是一模一样的。面对丑陋的公主,夸得一样真心实意。 众罗刹女更多的是在观察她的反应……好像,公主在眼她们眼里其实一直都是美的一样。 为什么呢? 这件事很有意思。 颜知鸢如实说:“公主变了个样子。” 公主:“我变成了什么样子?” 颜知鸢:“很美!” 公主:“真的美吗?” 颜知鸢:“真的美。” 公主狐疑:“你的眼神不是这样告诉我的……” 颜知鸢:“公主之前也说了,我日日看到自己的容颜,也会对美色有十足的抵抗力。” 公主:“那是安慰你的,免得你自卑。” “……我并不会因为容貌而自卑,更何况不算美貌并不是面有瑕疵。” 颜知鸢感兴趣的问:“你容貌的变化,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 公主有些惊讶她竟然能发现这个,可见观察力非常的敏锐。挥手让喜房里像木桩子一样站着的众人下去,牵着颜知鸢的手坐到榻上。 床铺上不知何时撒了枣子、花生、桂圆、莲子等物,公主在床上轻轻一拍,就都消失不见了。 “我怕等会膈着你。” 公主解释了一句。 颜知鸢:你不说虎狼之词,我都要忘记你可男可女的事了。 公主:“你我是夫妻,往后不必称我为公主。父亲为我取名为‘卿心’,你也叫我‘卿心’,我会很欢喜。” 颜知鸢:“公主,你还没说容貌的变化是怎么回事。” “你可真没趣,”公主不高兴地踢掉鞋子,有点生气的说:“洞房花烛夜,非让我给我讲故事。” 颜知鸢:“我喜欢听故事。” 公主倒是很高兴驸马不认生,心里没有真的生气。每位罗刹女成年后,都要举行仪式,娶一位凡人为妻,或者嫁给一位凡人为妻。仪式完成后,被送进洞房里面的是谁,是男是女,是胖是瘦,是好看还是难看,都要举行婚礼,不能挑拣。 刚到罗刹国的凡人,大多惶恐不安。 这样坐在床沿上,两个人手拉手一起聊天,是别的罗刹女都没有的经历——包括国王,也没有如此新鲜的体验。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没有罗刹国,只有生活在一座小岛上的几百个罗刹女。 罗刹一族的人都长得很丑很丑,就像是吃人的恶鬼一样丑陋,依靠捕鱼、采摘果子为生。实力很弱,常常被海中诸族欺辱。 有一天,一名罗刹女从海上救回一个濒死的男子,悉心照顾。男子并不嫌弃罗刹女丑陋,反而认为她心地善良,非常可爱。两个人渐渐生出情谊来,不久后,两人生下一个非常漂亮的小孩。不仅漂亮,还非常的强大。 他不仅比纯粹的罗刹族人更强,还拥有聪慧的头脑。他就是我们罗刹国的第一任国王,吡利叱国王。海上的人太少了,只有几百个罗刹女也寻不到合适的男子。他向海底的巫请教召唤阵,以帮助人鱼取得海底宝石的承诺,获得人鱼族不传外人的秘技,绘制出刻满姻缘符号的召唤阵。让成年的罗刹族人能从凡间召唤来姻缘……就如同驸马一样。 可是,召唤阵有瑕疵。一代一代变得越来越美貌的罗刹女发现,召唤来的情缘看到命定的罗刹女时,只会看到一张无比恐怖、无比丑陋的容颜。 只要凡人感到有一点的恐惧、害怕、厌恶,看到的就会一直是罗刹女丑陋的模样,除非凡人彻底爱上罗刹女……毫无负面情绪,就会像你一样,在喝过合卺酒之后,就能看到我的美。” 颜知鸢:“为什么不提前告诉凡人此事呢?” 罗刹女:“不能说,说了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只有堪破丑陋的幻象,才能知晓真实的缘由。我们想出来的规避的办法,就是像燕燕做的那样,先跟凡人说一说婚礼的习俗,让凡人能有一点心理准备。” 然而,说得再多,效果也只是比不说好一点。 一具皮囊是情、欲的大媒人…… 公主想着,很多罗刹女一生都不能点着蜡烛和情缘睡觉,这该多么的遗憾。 幸好她的情缘与众不同,让她在成年前就定做好的水晶镜能派上用场……今夜,驸马一定很害羞。等她多习惯习惯,再让人将镜子悬挂在床的顶部。 虽然叮嘱过很多次,不能在洞房时,弄太过刺激的东西,但是能让人漂浮在上面的盐池不算刺激的东西吧? “驸马,**一刻值千金。容我先变成男子……你且看看,我的本钱合不合你的心意。” 颜知鸢:“变成男子?” 公主面露媚色:“罗刹一族,一直都是雌雄同体,可男可女……你若喜欢女子的娇软,我也可以只变一变下半身。” 颜知鸢:“……” 第61章 “你放开我!” 颜知鸢还懵着, 就已经被推倒在床榻上。别的都可以顺着她,上花轿、拜天地都可以,做到最后一步就免谈。 公主没有想到会遭受反抗, 在她看来两个人聊得挺好的。便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反应,让颜知鸢跳下了床。 ……现在不能用女性的她来形容公主了。 得用男性的他来描述,因为公主已经变成一个极俊美的男子, 五官深邃,剑眉直插入鬓,脸型犹如被刀削斧凿过一般的硬朗。贴身的锦袍被健硕的身体撑得几乎要崩裂,腹部一块块的肌肉排列十分均匀……让颜知鸢想起有强迫症的兔子精在山上开垦的用来种萝卜青菜的农田。 对方那黑色的齐肩短发像是打过发油, 发丝整整齐齐的梳向脑后, 没有一根碎发遮挡住脸颊,更是突出了他有异于中原人的五官。 颜知鸢见过的美貌男子很多很多,却也得承认公主是其中的佼佼者。为女子时娇柔, 做男子竟有一种阳刚的妩媚。 可惜, 美色再迷人, 她胸膛里藏着的小鹿也懒洋洋的, 绝不肯出来活动一下, 以至于她只能以纯粹的欣赏的眼光去看公主的男儿身。 三头鸟说, 她的魂魄不全, 不懂情爱。这符合师父曾说过她魂魄不稳,身具的“缺陷”的话。还是九尾狐气愤之下,说出一切。 纸鸢为了能让变成厉鬼的二少爷有投胎转世的机会, 舍了部分魂魄。 这解决了颜知鸢的一个疑惑。结局只能是魂飞魄散的厉鬼, 也能够投胎转世……纸鸢想必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言归正传……总之, 颜知鸢心如止水, 公主迷不住她。能清醒的借用九尾狐的妖力, 再取出白玉箫,以音御敌……更准确的说是音波骚扰。 本来,白玉箫的能力是为驭兽们增强战斗力。 驭派子弟不是与驭兽签订契约就完事,要做的很多。说起来可怜,驭派弟子并不一定能契约到能化成人形的大妖。那驭兽的吃喝拉撒,要管吧?因此,驭派弟子大多很穷。 除此之外,平时要努力地完善契纹,让契兽变得更强。战斗的时候,要能辅助驭兽。 颜知鸢吹箫的水平,有驭兽在的时候还真不敢弄什么音波辅助。这绝对只起反效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那种。 萧声一起,公主面目扭曲。 “为什么不愿意让我亲近,是不喜我做男子的模样吗?你喜欢女子?驸马,我刚刚说过,也可以让你如愿。不要吹了好不好?你停下来,我立刻就变化,一定让你喜欢。” 颜知鸢自然不会停下来,还吹得更有劲了。她可不想看到裙子底下有猛兽的公主,以后和姑娘们交往会有心理阴影的。她伸手朝公主一抓,背后巨大的九尾真灵九条尾巴缠住公主。 只见公主轻轻摇了摇头部,一层金色的薄膜覆盖在她的耳朵上,阻挡了音波。她伸出右手,握住了凭空出现的一根金色三叉戟。戟尖横扫,一瞬间便斩断四条狐尾。 好强! 颜知鸢感觉到,仅凭借来的妖力,根本没办法打赢公主。 ……就算能打赢公主,外面还有成千上万的罗刹国人。 这么想着,打斗经验不算丰富的颜知鸢一个不慎,把喜房的门板给掀了。 外面守着的人早听见动静了,却恨不得耳朵已经聋了。公主的新婚之夜不顺畅,对她们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只求公主赶紧制服驸马,成其好事……门板摔在地上,里面的情景一览无遗,再装作听不到就不合适了。 皓月僵着一张脸要捉跑出来的颜知鸢。 公主威风凛凛的握着比他还高的三叉戟,大声喊:“你们都别动!让我自己来。” “你来!你要干什么?卿心,你简直胡闹!” 一声厉喝响起。 只见一位两鬓斑白,却有着俊美容颜的男人从院外走进来。他穿着一声明黄色的衣袍,头戴珠冠,容貌和变成男子的卿心公主有五分相似。 一院子的人纷纷跪下。 比国王慢一步的是忧郁青年启,不知道是不是未成年之前,脸上总是带着丧气的表情,以至于他永远都是一副没睡醒,没有精神的样子。 一见到颜知鸢,他就露出笑容。故人相见,只有欢喜的。若不是现在的情况不合适,启就想拉着“新的”阿鸢说一说分别多年的见闻。 “我怎么胡闹了。人人都是成年就娶亲,我不过是遵照罗刹国的传统。” 公主微眯着眼睛,看着启:“就算你是人鱼一族的首领,也休想带走我的新娘。” 一副很有危机感的样子,因为启的容貌并不比他差。 启根本没有理他,而是对金袍男子说:“倾木,我先带着阿鸢走了。” 金袍男子:“你难得来一趟,怎么也得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再说,小女无知,冒犯了救命恩人,应当向纸鸢姑娘赔罪才是。我养的姑娘性子执拗,不说清楚还会惹出事情来。稍留一阵……别慌着走啊!” 公主:“什么救命恩人?” 颜知鸢也想知道啊! 什么救命恩人? …… 宴席摆在王庭之中,是招待最尊贵的客人的标准。酒香醉人,还没喝就已经让人飘飘然,桌上摆的全是颜知鸢没见过的东西。 启示意她可以放心吃,不用担心。 罗刹国的国王陛下倾木在一旁陪客,公主卿心变回女儿身,坐在父亲的身旁,眼珠子一直黏在颜知鸢身上。 “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算问问题的时候,公主的视线也没有离开她。 国王:“这件事,还要从你娘刚怀上你的时候说起……你在你娘的肚子里,刚满三个月那天,海里上有很大的风浪。一道闪电劈下来,差点劈中你娘。这并不是意外,紧接着,雷电越来越密集,来得像是飞升渡劫一般降下九道天雷。我为你娘抗下雷电,受了重伤。求助海底的巫,得知肚子里的你天赋异禀,身体里流淌着狂暴之血,故而被天道忌惮,不允许你降生。” 公主:“狂暴之血……” “你生气的时候,实力会成倍的提升。数千年前,人鱼一族曾出现过一位狂血战士。若非有他在,我们这些生活在海上的类人族,早已灭绝了。” 国王:“巫告诉我……每隔三个月,天上就会降下九重天雷。你出生的时候,会有真正的劫雷,举全罗刹国之力也挡不下来。作为罗刹国的王,我不能让你出事,作为丈夫,我也不能看着妻子一尸两命。我用了一些重要的东西和巫交换,才得到一个让你平安出事的法子。” 启:“那就是请求阿鸢和还在肚子里的你签订契约,压制住你体内的狂暴之血,不让天道发现胎儿的异常。否则,你绝不可能平安降生。海族都知道你们罗刹的传统……你爹承诺过,双方的婚契并不作数。” 启和纸鸢之间也有契约,知道她的婚契非常霸道! 公主使用召唤的仪式,招来的人肯定是阿鸢。要嘛,她谁也招不来,等阿鸢投胎转世,且到达一定的年纪才会被招来。 启:“早知道,我就不应该看在和罗刹族的交情上,请阿鸢帮忙。” 国王:“这也并不全是卿心的错,怪我没有早点告诉她。我也没有料到,她会在我闭关修炼的时候,忽然成年,给纸鸢姑娘添麻烦了。” 罗刹国人生来就会期盼新娘,让卿心知道新娘还没出生就已经被定下了,还不知道她要闹出什么事。若她真打定主意去陆地上找未婚妻,没人拦得住她。 国王也不是不放心让女儿出去闯荡,可纸鸢和女儿签订契约的时候,已经五十几岁了。人类是很容易老很容易死的生物,她是不是还活着?如果死了,投胎转世没有?现在多少岁了? 这些国王悄悄的请巫师算过,什么都算不出来。 公主听完沉默了。 宴席的后半段一直没说话。 公主虽然脾气不好(可能是受狂暴之血的影响),但也没凶过她。估摸着,也是个能听懂道理的人。 颜知鸢放下心,很随意的问起:“海里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 她问的时候,没想过会有答案,结果启告诉她,人鱼族的领地附近出现一片死亡海域,里面的植物全部死了,见不到活物的踪迹。有两名去进去探索的人鱼再也没有回来。 国王:“罗刹国的一座岛屿之下,也出现一模一样的情况。” 启:“你会问起这个……是长生又出来为祸人间了?他要对大海做什么?” 颜知鸢没想到,启也知道长生。只能用长生作恶多端来解释了!便将长生在应天府设汲灵大阵的事情说了。 死亡海域的情况,就有点像是汲灵阵造成的。 两个海上种族的脸色变得沉重起来。 启:“我会想办法把事情搞清楚的。” “好,小心一点,有结果让羽衣给我送信。” 颜知鸢猜测,启也知道羽衣。 果然如此,启没问羽衣是谁,了解的点点头。 看来,纸鸢离开海上之后,又重新回到过海上。 颜知鸢:“我不能久留,得赶快去陌村。” 再过十天,她就要满十八岁了。 第62章 再回陌村 “我要跟着你去陆地上。” 公主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衣裙, 显得清丽可爱。在王庭外拦住颜知鸢,如打过腹稿一般,一串话流利地说出口。 “换位思考, 我站在爹的位置上, 也会请求让你救腹中的孩子一命。那会,‘婚契’只是一件小事。如今,我也是愿意遵守约定的, 绝不强迫你。驸马……不, 阿鸢!我听人鱼族的首领这样唤你的。我们并非就毫无关系了。你救了我,我要报恩。” 颜知鸢:“严格来说, 救你的是我的前生……” “都说是前生了!难道你不是她的转世吗?” 这话没错,不论前生还是今生,都是同一个魂魄。 颜知鸢:“公主,我会从传送阵回到来的地方,是没办法带你走的。” “这我都知道,”公主:“你们刚刚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遇上了□□烦, 人鱼族不能在岸上待太久,他帮不了你。我不同, 我可以帮你。你或许不知道,我是很厉害的。” ……你也不知道,长生是个多么危险的家伙。 公主不知道,国王却是听过长生名号的。 颜知鸢:“国王不会答应的。” 公主:“你等着瞧吧!” 直到颜知鸢要进传送阵, 都没再见到公主。启说,公主是因为有狂暴之血, 成年的比较早。其实, 她的岁数在海族中就是个小孩子。 既然是小孩子, 自然不用多跟她计较。 她说出来的话,也不能算数。 启:“若公主真能上岸,其实是一件好事。罗刹族的战斗力很强,公主出去不可能不带上罗刹族的战士,你就更加的安全了。要能解决长生,不仅是对陆地上的人来说是好事,对海族来说也是大好事。人鱼族的预感告诉我,长生的谋划若真的能够成功,海族的下场并不一定比陆地上的人好多少。” 颜知鸢:“他的确不好对付。” 启:“若有人能杀他,一定是你。我记得……那一年,你七十九岁。写信告诉我,你找到了杀死长生的办法,让我给你准备大量的海底宝石。一年后,我知道了你的死讯。你留给我一封信,信中说——我们会再次遇到的,让我每年给你存两块海底宝石。我已经存了一百七十块,现在要给你吗?” 自己上辈子和长生曾有过决战,长生还活着就证明他没有输……那是纸鸢输了。她找到的能杀死长生的方法没用?不对,如果没有用的话,她为什么还让启继续存海底宝石呢?这个明显是给今生的颜知鸢准备的。 好不容易拨开和前生有关的迷雾,颜知鸢感觉自己又有了新的疑惑。 颜知鸢:“我不知道要宝石干什么……” “不知道也没关系,先拿着吧!人类真是神奇,你现在的样子让我回忆起刚刚遇到你的时候,”启端详她好一会说:“投胎转世其实挺有意思的,也是一种永生不灭的延续啊……像我们这些寿命很长的种族,没有魂魄一说,死了就彻底消失在天地间了。” 启是个善于思考的人。 他的思考似乎常常带着哲学意义。 颜知鸢猜想,纸鸢并非是常年生活在海上的,但启对她的事情知道得很详细。两个人是笔友关系,很聊得来的那种? 两个人没有太多的时间说话,启虽然有些遗憾,但也没有露出依依惜别的样子。只是说:“我每年都给你写信,可惜来的时候太匆忙没有带在身上。晚一点,我把信都交给羽衣,让他捎给你。你若有空的话,可以回一回。” 的确是笔友关系,被她猜中了。 ……八十几年,八十几封信吗? 人鱼族是长寿,可能八十几年不间断的给一个不会回信的人写信,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颜知鸢:“我会回信的。” 她走进只有她一个人能进入的传送阵中。 蓝天之中,白云深处的花好月圆玉佩一闪一闪的发着光。那是属于九尾狐的玉佩! “臭女人,你没事吧?我正在往你所在的方向游。” 颜知鸢:“……” 她脑海里浮现出一只毛发湿漉漉的狐狸,正用四条腿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中划啊划。 就小半天的时间,九尾狐竟然能从宝间府竹林外赶到海边,可见是真的想要救她。而她,完全忘记要跟九尾狐报平安了。 有点心虚是怎么回事? 一阵熟悉的晕眩感过后,颜知鸢再睁开眼,看到的是翠绿的竹子。 她已重新回到先前消失的竹林。 颜知鸢连忙回应玉佩另一端的九尾狐。 “我没事。” 那边传来九尾狐低沉的,带着狐疑的声音。 “你所在的方位变了……你现在在哪?” 颜知鸢干巴巴地说:“我已经回到竹林里了。” 九尾:“……” …… 颜知鸢没有等着九尾狐回来,而是朝着陌村的方向前去。半天之后,和气得完全不跟她说话的九尾狐在陌村的村口处会合。 哎!生气的家伙根本不靠近她。 这让颜知鸢连道歉的话,都没有办法说出口。 明明是白天来到陌村的,一踏进村中又置身于黑暗之中。 小陌早就感知到颜知鸢的存在,跟她解释原因。 艳阳珠将一定范围内的光全部吸收掉,再全部储存起来。提纯后,又一齐释放出来。连体内阴阳到达最佳平衡点的人类都会在光亮下受到伤害,更别提是害怕日光的僵尸、鬼怪了。 没有光,只有暗。 进村的人看到的就只有黑夜。 传送阵出现问题后,镇上和已经不把僵尸全部丢进陌村了。村中干干净净的,颜知鸢走到陌村祠堂的时候,门已经打开了。 九尾狐不进去,轻轻一跃,蹲在一棵枯树之上。 颜知鸢想着:回去的路上再哄他。 转身走进祠堂,忽听背后有声音传来。 “你可以多信任我一点。生死关头,我绝不会掉头对付你的。比起你……我更讨厌该死的长生。” 是九尾在说话。 这话什么意思呢? 颜知鸢下意识回头,九尾狐还在树上,却没有看她,别扭的看着远方。 …… 陌村祠堂内,一道道大门的深处,小陌兴奋的对颜知鸢挥手。 “阿鸢、阿鸢!” 再次进小陌的本体,颜知鸢已经知道该怎么带“陌村祠堂”离开了。两个板块的和合二仙玉佩在一起,就能容纳陌村祠堂。 相当于是将陌村祠堂放进她的神识之内……那小陌就不用困在宅中,能跟在她身边了。 正准备做一次尝试的颜知鸢被小陌阻止了。 “阿鸢,你现在又可以打开一张符咒了。你要看吗?” 颜知鸢的目光扫过小陌身后的架子,那里还剩下三张黄符。 启灵后,小陌托羽衣给她的黄符是按顺序来的…… “我可以直接看最后一张吗?” 小陌看了她一会,又看了黄符一会,点头说:“可以的。” 第63章 前世(六) 七十九岁的纸鸢, 一头青丝未见半点斑白,脸上却不可避免的留有岁月刻下的痕迹。她穿着淡灰色的衣袍,行走在山间的小路上, 身边跟着箱生、小陌和二少爷。 他们在寻找土精——传说中,大地的精华。这东西往往藏在深山之中, 不易得到。 多年以来,纸鸢一直追寻着大少爷的踪迹, 死死的盯着他。无数次破坏大少爷的计划,也无数次被越来越强的大少爷逼到绝路。 同时, 她也在变强。 这天又只能歇在山中。 纸鸢放出神识中小陌的本体,一行人住进去。他本是陌村的祠堂。后来村中的人大多都搬走了, 祠堂也废弃了, 房子却成精了。 小陌:“我闻到长生的味道了。” 就像纸鸢会盯着长生一样, 长生也不会对纸鸢放松警惕。 不管在策划什么,不论人在何方, 长生都会往纸鸢身边放一两个分、身。 这一点都不费事儿。 早些年,长生也养着一群下属,都是些手上沾满鲜血的恶徒。一度惹出不少乱子,她还亲手收拾了几个。 依纸鸢看,这群人和长生算不得是志同道合。毕竟, 长生杀人的目的, 并不是为了释放心中暴虐的毁灭**。 一群蝼蚁的痛苦, 并不会让高高在上的神仙感觉到快乐。 神仙怎么会在意凡人的喜怒哀乐? 从前的大少爷,眼睛能看到的最高点就是帝王。知道这个世界有秘密的他, 看不上帝王, 想成为神。 可惜呀!天梯断裂, 无迹可寻。白日飞升, 已成为传说。 那就先求长生,再图日后。 …… 长生根本不觉得自己是在为恶,人类想要成为更高等级的生物有什么错?真的修补好天梯,世间万物都会感激他。 一将功成万骨枯,做什么事情都会有牺牲。 多么平常。 总而言之,现在的长生没有下属了。 因为分、身太好用,属下们太会惹事,太麻烦。长生直接杀死了他们,又多了一批优质的实验体……后来就没有人敢投靠他了。 当然,这并不代表长生更好对付了。 最理解本体想法的,就是分、身。他们对待本体是绝对忠诚的,而且非常、非常、非常的难以分辨。 只有小陌,能闻出完全成熟的分、身的味道。 长生造下的杀孽太多,渐渐的就被修士们知晓了。 很多家族的灭亡都有他的影子,很多不寻常的事件都有他的参与。 ……却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模样。长生的标志是一张红叶,他总喜欢留下一张用金漆写着“长生”二字的红叶。 就因为这个,修士们都叫他长生。 二少爷手握宝珠剑,唰的站起来。 “在哪个方向?” “阿鸢说了,不用管他,”小陌:“即使能逮到你哥,你也干不掉他。” 二少爷一双黑色的眸子瞬间变成血红色。 “他不是我哥!他是个畜生。” 接着就被一颗小石子砸中了脑袋。 “你再泄露一点煞气出来,宝珠剑就弑主了。你信不信?” 纸鸢坐在床边,手上拿着一张有些破烂的羊皮卷。上面的字迹依稀可见:海底的宝石、雪山的莲花、岩浆中的冷火、深山中的土精。 后面有一大堆的描述,最后面写着:用这几种东西炼制成箭矢,能引来天雷灭超脱三道六界的异种。 羊皮卷的最下方有一行很小的字:以功德身,射无情之箭。 几十年以来,贝君尧的身体里融合了太多的妖魔鬼怪。 说不好他现在是什么,不是妖、不是鬼、不是异兽、也不是人。 ……已超脱三道六界之外。 早已不能用普通的办法杀死他。 二少爷眼中的红光褪去,闷不吭声的低着头。 “你来!” 二少爷走进房中,坐在小凳子上。 纸鸢伸手握住宝珠剑的剑柄,将宝剑抽出来。从旁边架子上取下一块白布,轻轻地擦拭剑身。或许是被弄得痒痒了,宝珠剑颤抖了好几下。 似乎是想要逃走,又有些舍不得离开。剑嗡鸣着,有些紧张。 二少爷的耳朵红了。 剑和人一模一样。 怪不得宝珠剑会愿意跟着二少爷,一人一剑很契合嘛!比跟着大少爷合适,宝珠剑就不是一把杀人的凶器。 这把剑的存在,是为了守护重要的人。 比起跟着大少爷,宝珠剑宁可跟着一个厉鬼。 烛光摇曳,纸鸢看着贝君佑,看得发了呆。 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贝君佑的整张脸都红了。那模样,像是一只可怜的煮熟的虾。 成为鬼之后,就不会变老了。贝君佑一直都是青年的模样。 纸鸢发出一声又长又缓的叹息。 “二少爷,我老了。” 贝君佑猛地抬起头,定定的看着她。 “修士大多能活一百多岁,甚至有活两百多岁的……” 纸鸢:“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态。人一旦上岁数,就会精力不济。我能感觉到变老带来的虚弱……再不能下定决心和大少爷一战,必输无疑。” “你为什么还叫他大少爷,叫我二少爷?阿鸢,你早就不是贝家的丫鬟了。那只恶鬼毁了贝家!他身为人子,却能亲手喂娘亲吃有毒的茶水,在爹的伤口中滴入妖魔的血……他故意在我面前折磨他们,让我化身厉鬼。如果不是你及时赶来,他会吃掉我……” 纸鸢只是说:“我叫习惯了。” 贝君佑:“我们会赢的。” “你真的相信我们能赢,就少生一点气,”纸鸢:“小陌刺你是我交代的,可以锻炼你的心性。未来去投胎得过奈何桥,下面万鬼嚎哭,随时可能激起厉鬼的凶性。你连一点刺都受不了,到时候该怎么办?” 一只厉鬼有什么胎,可他素来不愿意跟纸鸢顶…… 贝君佑:“我知道了。” …… 雪山的莲花是羽衣寻来的,岩浆里的冷火是箱生冒险取来的。海底宝石来得最容易,对他们来说最难对付的海怪,启有太多太多对付它们的经验,能匀出来的宝石不多,也不少了。 炼制好的箭矢送到纸鸢手中,一共仅有三支。 羽衣从远方赶来,参与决战。他整个人都藏在黑色的斗篷里,看不清容颜。 “为什么支开九尾?他是异兽中的佼佼者,对妖有天然的震慑力。就算长生融合的异兽、妖物比九尾的血统还强,他也是一个不弱的战斗力。” 纸鸢:“那家伙整天嚷嚷着要杀掉我,我不敢冒险。对付长生,不容有一点失误。” 羽衣:“他跟着你身边也有好几十年了……” 纸鸢:“可他有不少在战斗中,忽的调转枪头对付我的前科。再说,九尾不像你一样,和长生有灭族大仇,不共戴天。也不像小陌一样被觊觎……箱生愿同我生死与共,与长生一战。” 九尾狐的血肉长生没兴趣,杀死长生拯救天下苍生?九尾狐没兴趣,双方没有斗得你死我活的理由。 羽衣:“……是我太想赢了。” “我们会赢的” 纸鸢肯定的说,目光投向远方。 前方……前方肯定有陷阱等着她,谁输谁赢就要看各自的本事了。 决一死战的时刻就要来临,双方有必赢的把握。 羽衣:“要去哪里找他?” 纸鸢:“景州。” ……长生会在那的。 如果让她选择决战的地方,她也会选择锦州城。 …… 景州早就是一座死城了。 大、延建国后,也没有重建景州。 一走进充满雾气的城镇,纸鸢就生病了。喉咙发痒,一直咳嗽,咳着咳着就出了血。 知道长生这次会用对她最有效的手段,却没有猜到是“病”。瘟疫、毒,还是别的什么?连借用妖力都不能让她好起来,还是羽衣用了珍贵的尾羽护住她。 纸鸢的萧已经吹得很好了。 箫声引路,纸鸢在城主府见到了长生。 他在书房里,手里捧着纸鸢还是小丫头的时候,写的一幅字。 最初,纸鸢悄悄地蘸水,在桌上写字。 后来,偷偷的把大少爷写废的纸,不要的笔墨收起来。夜里回到房中,点着灯油练习。 日日如此,眼睛就发胀。 大少爷知道后生气了。冷了她两三日,却让人在书房里添了一个张桌子。 从此,能在书房里伺候笔墨的丫鬟就唯有纸鸢了。 没有人知道,大少爷在书房忙碌的时候,丫鬟也都在做功课。 大少爷在书房里面的时候,万事都要亲力亲为。像磨墨这样的事情,他很快就做得比丫鬟还好了。 ……那是很多很多年之前的事情了。 听到脚步声,大少爷抬起头,仔细的观察了纸鸢一会儿。 “我们有近二十年没有面对面的相见了……纸鸢,你变老了。” 第64章 前世(七) 大少爷一点也没有变老, 容貌甚至比从前更加的俊美,身上有人类不具备的奇异气质。明明知道他是个非常危险的家伙,却又不能移开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这大概也是一种特殊的魅力吧! 据说, 还有很多修士崇拜他, 敬仰他。 只是因为他已经不再收属下, 才没办法投奔他而已。 对普通人来说, 做官的人很了不得。大少爷在修士中, 能够算得上是皇、帝了……修真是要求长生,也是成神仙。能做到长生不老的修士, 岂不是人类中的帝王?那是站在整个修真界顶端的人物。 如果他求长生的方式不需要生灵涂炭就好了。 “我老了。大少爷,你还是这么有精神……咳咳咳。” 外面的打斗波及了房间里的两人,有一面墙被箱生的尾巴撞塌了。 一只奇形怪状的,有着人的身体, 浑身长满鸟羽的东西拦住箱生。 “这是我的一个分、身,十分有趣。我有一年遇见一只爱上人类男子的雀鸟妖, 日日在男子窗外的树上高歌。男子受伤瞎了眼睛,被家人嫌弃只能和鸟妖说话,靠着鸟妖养活。这妖实力不强, 唱歌的声音很好听。我吃了它, 就有了一副黄鹂的嗓儿。后来, 我有了更好听的声音, 便将雀鸟妖分离出去,悄无声息的融合进一名武派修士身体中……没想到, 却叫武派的修士发现了。他绝对是千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比你我的天资更高, 踏上修行之路不过短短十年, 竟已达到半步灵人的境界。真是让人艳羡!他若要杀我, 那会的我没准真的会被杀死。你猜,后来怎样了?” 纸鸢不免回想起在书房中度过的时光。 遇到看不懂的书,她总是暗暗的记下来,等大少爷有空的时候再去请教。 每一次,大少爷都像现在一样,用不快不慢的语速像讲故事一般娓娓道来。 再艰涩难学的内容,纸鸢在大少爷的教导下,也能很快地理解。 ……可惜,现在听到大少爷的声音只会让她不寒而栗。 又是说着如此残忍的内容。 纸鸢:“我猜,武派修士就是鸟妖爱上的男子。” “你要是笨一点就好了。” 大少爷轻轻摇了摇头,又迅速否定了刚说出口的话:“可你若不聪慧,我也不会对你另眼相待……你这样就很好。” 纸鸢提醒他:“大少爷,你的故事还没有讲完。” 大少爷:“人一旦有感情,就会做出错误的判断。我还以为他会将鸟妖的分、身排出体外,结果他不仅没有这么做,还用灵气、血肉供养鸟妖。一边尝试着唤醒鸟妖的神智,一边追杀我。从他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就注定他会败。” 纸鸢:“妖怪没有魂魄,非特例不能投胎转世。他若将鸟妖的元神排出体外,鸟妖就会消散在天地间。比起复仇,他更想要救活恩人。” 大少爷似笑非笑的睇她一眼。 “你怎么不说是爱人。” 纸鸢抓着同一个话题继续说下去,而是指着一只从院中泥土里爬出来的似大、鸟的骨架,轻声问:“这又是什么?” 大少爷:“你没认出这只小畜生……也对,你没见过它的真身。” 纸鸢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就见骷髅鸟的眼眶中冒出两团火焰。很快的,白骨身体被烈焰包裹住,出现鸡头、燕颔、蛇颈、龟背、鱼尾、五彩色的幻影,身后坠着由六道火焰化成的尾羽。 这是传说中的凤。 “长生……你好得很!” 对面的屋顶上,包裹在烈焰中的羽衣一跃而下。两团火焰遥遥对峙,鲜红的火焰都隐隐带着金光。 世上的火有很多种,这两团显然系出同源。 传闻中,红金色火是凤凰烈焰。 大少爷像是根本没有看到羽衣一样,连眼角余光都没有分一点给他。 沉稳的羽衣已被他刺激得发疯。 “这是天地间最后一只凤凰的白骨,”大少爷温文尔雅的道明鸟骨的来历。 “我听说凤凰每五百年就会**为灰烬,再从灰烬中浴火重生,循环不已,成为永生。十分的感兴趣,便到处追寻凤凰的踪迹,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被我找到一只。这一只,正处在漫长的涅槃期中,非常虚弱。我拔掉它的羽毛,再用松香褪一遍。将它扒皮抽筋,拆骨去肉,这才逼出他的元神。哎!异兽到底得天独厚,被他跑了。” 纸鸢救下了凤凰。 不,骄傲的他已经不愿意自称为凤凰了。 纸鸢不是神,婚契也并不是万能的。只剩下一个元神,结果无非是消散在天地之间而已。 ……凤凰要得到一具契合的身体。 凤凰乃是神鸟,是天下鸟雀的王。感应到凤凰出事,百鸟纷纷取下身上最美丽的一根羽毛,送给凤凰,助他重塑身体。 无数只鸟的羽毛织成一件绚丽的斗篷,那是纸鸢此生见过的最美的色彩。 当凤凰的灵魂附上去,这件美丽的羽衣顿时失去了色彩,仅剩下如墨的漆黑。 那是被怨恨染黑的。 仅仅这样还不行,纸鸢契约了他。 从此以后,凤凰就改名为羽衣,再不以凤凰自尊了。 他的毕生目标只有一件——唯杀死长生而已。 纸鸢在心中叹息一声。她感觉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便从神识海中取出一把紫色的弓,透亮如宝石的箭矢对准了大少爷的胸口。 “你刚刚是在拖延时间。” 大少爷肯定地说。 “真让人难过,你总是理智得让人心凉。” 故人叙旧,怎能有算计呢? 紧接着,纸鸢的手脚就被缚住。 纸鸢:你不也是在拖延时间吗? 纸鸢咳出一口血,小陌的本体变成明黄色的护甲,在保护她的同时,也能为她挣脱世间一切的束缚。 她射出第一箭。 ……大少爷动不了的。 箭没有射中大少爷的时候,纸鸢想的是一定要成功,等箭真的射中大少爷,她的想法就变成:不会这么简单…… 果然,射中的是一个幻影,幻影消失了。 房门外、长廊中、不远处的屋顶上都是大少爷,每一个都像是真的,完全无法分辨。 纸鸢却只剩下两支箭。 二少爷的宝珠剑砍掉一个又一个的大少爷。 有些只是虚影,有些却是分、身。 纸鸢不慌不忙地从荷包里取出一个手指粗的小匣子,打开后,里面散发出甜蜜的香味。 几乎所有的大少爷都转过头,用带着垂涎的目光盯着她手里的匣子。唯有长廊里站着的那一位,不仅慢了一拍,还不自觉的露出有点诧异的神情。 匣子里是糖,是托器派一位大师炼制的“让爱吃甜食的人,绝对无法拒绝的甜蜜”。 大少爷爱吃甜的。 这是只有纸鸢知道的秘密。 一个男子,一个家族的长孙,爱吃姑娘家喜欢的甜食绝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作为大少爷的分、身,都会染上他的习性。 反而是本体,才真正的具有克制**能力。 纸鸢的箭,射进了大少爷的左胸中。 “唔……我真的没想到,你竟然能用如同儿戏的办法找出真正的我。” 大少爷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 半晌后,他目光变得冷淡。 “你以为我不知道羊皮卷的内容吗?” 纸鸢的脸唰一下的白了,她的双唇发颤。 大少爷的目光重新变得有温度。 “那里面记载的都是真的,太简陋的陷阱可不能让你心甘情愿的跳进来。只是,我将其中一部分给删去了而已。只要对我有情,射箭的人就杀不死我。” 纸鸢:“我对你无情。” 大少爷笑起来:“哪怕是曾经有情也不行。” 哪怕你留书一封,离开了贝府。 有情无情,嘴巴说的不算,做出的行为也不能当真。 ……要看结果。 纸鸢没有想到,这竟然成为她失败的原因。 最先传来的是箱生皮被烧焦的声音,然后是二少爷叫抓鬼大阵困住,羽衣受伤……外面有些实力不支分、身,忽然就变得厉害起来。 小陌也被剥离。 这一箭,让大少爷身后出现无数的虚影,那些都是他融合的生物…… “纸鸢,同我共谋长生。” 拔出插在胸中的箭矢,大少爷一步一步的向她走来。 纸鸢知道,她预想中最坏的情况发生了。幸好,她有想过该怎么办。拿出最后一支箭的,将早就准备好的阵盘打进箭矢中,射向大少爷的眉心。 这是用纸鸢半生功德铸造的阵盘,作恶多端的人最怕功德……箭也并不是没用。一般的伤,落在大少爷的身上很快就能愈合。 他胸前的伤口还在流血。 “你杀不了的我……” 距离太近,大少爷躲不开。 预想中没有的疼痛蔓延至全身,完美的身躯崩溃。大少爷的下半身溃散成一堆还在蠕动的血肉,全是他曾融合的生物。 “功德封印——” 纸鸢大喊一声,下一刻就被大少爷扑倒。她凝望着近在咫尺的完美脸庞,无比痛恨自己。 ……明明,只差一点就能杀死他了。 现在却只能退而求其次,拼着性命换来一个封印。 纸鸢往进大少爷满是怒火的眼眸中,感受到他手中握着的尖锐冰柱所散发的寒气,冷得人瑟瑟发抖。他再往下一点,就可以送自己去往生。 ……没关系,至少封印已经成功了。至少可以让他几十年不能出来作恶。 可他最终也没有刺下去。 尖锐的冰柱化掉了。 “……反正你也要死了。” 大少爷垂下眼眸,如是说。 一道光将他笼罩,带着他飘向远方。 纸鸢愣住了。 好半晌,才从发痒的喉咙里溢出一声咳嗽。 “咳咳咳咳……” 她咳出了一口鲜血。 第65章 蓁蓁 显影符已经烧了三分之二, 影像就要放完了。 景州一战,纸鸢患上重病。她强撑着将功德封印加固,并同自身的魂魄重叠一部分, 确保封印在她转世投胎后,才会慢慢解开。 等到她年满十八岁, 才能彻底解开。 前提是大少爷一直没有研究出破开封印的办法, 对此纸鸢不抱什么希望……事实证明,在颜知鸢出生之前, 大少爷就能把分、身放出来四处活动了。 祖父颜琼林几乎可以肯定被他附身过,老太太的偏执造成的悲剧背后也有他的影子。 转世投胎的纸鸢在大少爷眼中, 脆弱得犹如一只蚂蚁。他伸出手指, 就能轻易的摁死。 可他偏偏不杀颜知鸢。 一来, 是因为颜知鸢死掉, 封印一直无法解除。要杀她, 也要等到她年满十八岁之后。 二来, 杀人从来不是大少爷的目的,他或许是想要打造一个“适合”转世后的纸鸢成长的新环境。让“新的”纸鸢能够认同他的观念, 共谋长生? ……不过, 颜知鸢刚生下来, 就被长乐元君捷足先登。 过去发生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颜知鸢无从得知,只能靠猜。猜中几分, 就不晓得了。 显影符中, 纸鸢还在做临死之前的安排——交代后事。 大少爷虽然没有杀死她, 但也没让她好过。 纸鸢发现, 她被种下桃花恶诅……一直以来, 她都怀疑研究出桃花恶诅的巫派传人和大少爷之间有隐秘的联系。两个人的理念太过相近, 都是一样的做事不择手段,又在奇怪的地方有着奇怪的坚持。 纸鸢刚做丫鬟的时候,觉得大少爷是个脾气不坏却很守规矩的人。 怎么说呢?佣户的儿子调皮,将污水泼到他的鞋上,他保准不会生气,更谈不上惩罚小孩子。可若是丫鬟、小厮行事出差错,他却绝不会轻易的放过。 纸鸢可以理解,世家的下人也是主人家的脸面嘛! 后来,她发现不是这样的。大少爷不罚孩子是因为对方跟他“无关”,身份、地位都不够看。特地教训,显得世家公子太过刻薄,不利于他的名声。要惩罚下人是因为管教身边的人,是他该做的事,而且一定要做好。 众人都说大少爷身边的下人是最规矩的。 他是一个行事有一套准则的人,总能精准的把握住每一个身份的“责任”。 一个好儿子是什么样子,他在家主和亲娘面前就是什么样子。 一个好哥哥是什么样子,他在二少爷面前就是什么样子。 一个世家长子是什么样子的,族中的众人看到的他一定最符合预期。 角色之外的情况出现时,他表露出来的情绪就是漠不关心。 纸鸢以为,能无时无刻扮演好每一个“角色”的人是不存在。因为人都是有情绪的,所以总有控制不好自己的时候。 哪怕是她,偶尔也会觉得沮丧,遇到伤心的事情也会难过,每回应付完夫人都觉得疲惫,得知两位少爷都对她有意的时候,会有一点小自得,然后就是铺天盖地的恐惧……情绪的变化,会让她的外在行为出现变化。 可大少爷不会,他只做最合适的事情。 ……自制力强得吓人。 现在的纸鸢又改变了想法。 大少爷绝不是在“扮演”角色,强迫自己去迎合旁人……更准确的说,他的世界里只有两种人,有用的人和没有用的人。 有用的人不能放着不管。 不用计较的是没有用的人。 对上大少爷的时候,成为无用的人会比较幸福。 ……这个人大概天生就没有同情心?一个目的性很强又没有同情心的人,就会很可怕了。 快要八十岁的纸鸢见过太多的人和事,清楚世界很大,真的是无奇不有。 那个巫派传人,肯定是被大少爷寄生了。为研究桃花恶诅他杀死了很多的修士,可隔壁的一户普通人家就一点事都没有。他的分、身被毁后,这户人家都还不知道曾住在隔壁的邻居是一个杀人无数的恶鬼,都觉得他待人和气,是个品行端方的君子。 这家的小姐甚至钟情于邻家的俊哥儿,为此还害了一场相思病。 言归正传……“反正你要死了。” 原来,大少爷是这个意思。 即使如此,大少爷也对她手下留情了。不论是出于什么目的的手下留情,纸鸢都觉得心情十分复杂。 在决战中没有死亡的她,有更多的时间来安排后事。 用婚契让二少爷恢复神志后,纸鸢一直在帮助他积攒功德。几十年来,积攒的功德已经足够。 功德可是好东西,让无法投胎的厉鬼有了一线希望。 厉鬼魂魄不全,纸鸢打算分一点给他,然后送他去投胎。 羽衣得蛰伏起来,失去凤凰身躯后,不擅长战斗的他遇到长生就是个“死”字。 小陌可以托付给蓁蓁那丫头,也不能忘记修炼。无法自主修炼的宅灵……送些僵尸给他吃好了。在艳阳珠的照耀下,化成飞灰的都会成为宅灵的养分。 这对镇山河来说,也是件好事。 那么,也将箱生托付给蓁蓁吧!一事不烦二主。 大、延建国三十八年,大战后留下来的僵尸、鬼怪还需清理。 要给启写一封信…… 九尾狐……就让他继续带着契约吧!这能让他无法为祸人间。 可惜,拼着最后的力气封印住大少爷,却还是让他带着封印跑了。他要藏起来,没人能查到他的踪迹。 ……我身中桃花诅,却活不到利用恶诅的感应找到的他的时候。 躺在床上,纸鸢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 明黄色的显影符燃烧殆尽,颜知鸢心里想着长生真是狡猾,嘴上问小陌:“你知道羊皮卷上被长生悄悄删掉是哪些内容吗?” 小陌抓了抓头发说:“我觉得不可能太多,太多的话蓁蓁能卜算出不对劲的地方。可能是有一些关键的地方被删掉了。比如对‘无情箭’的解释,比如‘功德身’的定义……蓁蓁觉得,‘功德身’一定得是人身,如果箭让小佑来射就不行,他是厉鬼身。这也算是一个陷阱,不过我们没踏进去。‘无情箭’肯定不是要射箭的人没有任何的感情,连长生都不是绝对无情的人。最大的可能是射箭的人不能对被射中的目标有情,连曾经有情都不行。” 纸鸢一开始理解的“无情箭”是必须要杀死长生的决心,能不能杀死他,就看射箭的人是否还有一丝的犹豫,对被射中的人是否又有不忍之心。 纸鸢没有。 原来是这样。 “纸鸢死的时候,我师父多少岁?” 小陌回忆了好久,不是很肯定的说:“大概十三岁,还是十四岁?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我想想,你捡到蓁蓁小可怜的时候,她才六岁。对,六岁!那么,那时候她是十三岁了。蓁蓁一点也不像十三岁的小姑娘……刚捡到她的时候,她就稳重得像个大人一样了。你寻找驭派传承的时候,也找到了很多别的传承。蓁蓁和一份卜派传承有缘,你就将她带在身边教她……她学东西很快,‘知识是水,她是海绵’。” 这话一听就像是长乐元君的说的。 小陌和师父的关系很好。 想不到,上辈子的纸鸢和今生的师父竟然有一段逆转的师徒缘分。 轮回真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啊! 颜知鸢将小陌的本体放进神识中,放在漂浮的一朵如棉花糖般的白云之上。比起从前,小陌的本体变大了很多,不只是祠堂,整个村庄都是小陌。 这些年,他被养得很好。 不必再被束缚,终于可以离开原地的小陌狠狠的伸了一个懒腰,在日光照耀下,于空地中蹦蹦跳跳。 “我比之前强大很多,这次一定能保护阿鸢。” 小陌欢喜的挽着她的手说:“再有毒雾,也不用害怕。小陌化成的盔甲能武装到脸部——叫做防毒面具。” 这个词肯定来源于长乐元君。 颜知鸢感受到小陌藏在喜悦之下的自责,他肯定觉得是自己没保护好纸鸢……其实敌人是长生,哪有完全的准备呢?这种情况下,就没有推开小陌。 他的外形是少年没错,可颜知鸢对他实在是生不出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想法,毕竟他的本体是房子……纸鸢没有少进房中休息,等于是进了小陌的身体内部,而且小陌还能化成盔甲,包裹住主人的全身。 对待宅灵,很难有什么性别意识。 没见到九尾狐,却看到一个没理由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道长?” 凌霄颔首,目光落在小陌放在颜知鸢臂弯中的手上。 颜知鸢:“……” 她下意识的放下手。 臂弯中小陌的手也就滑落了。 ……咦,我为什么要感到心虚??? 嘴巴却已经有自我意识的一张一合,迅速吐出合适的话语。 “道长,你怎么会在这里?” 作为镇山河的副司长,正是多事之秋。不在应天府坐镇,千里迢迢来陌村……这能行吗?颜知鸢倒是很清楚,他肯定是冲自己来的。 凌霄:“我不想放心你一个……” 他看了眼小陌,一句话到底没说完。 颜知鸢并不是一个人!倾城绝色狐狸精,单纯漂亮小可爱……这人谁啊?又是打哪冒出来的? 颜知鸢:“那应天府的事?” 凌霄:“镇山河还有正司长,并非没有我就不能运转。你离我越远,我心就越是不安。整日魂不守舍的,继续留在应天府也做不了什么。确认你安全,我就安心了……” 其实也没有很安心,还是有点心慌的。 特别是看到漂亮少年又去挽未婚妻的胳膊…… 颜知鸢:“……” 小陌……你是不是缺心眼啊?道长一直冲你丢眼刀子,没看见吗?还往我身边挤,宝珠剑要出鞘了。 第66章 反派 镇山河, 驭派讲学堂内。 颜知鸢坐在蒲团上打哈欠。 “这是给你准备的生辰礼物。” 王舒窈递给颜知鸢一个灰色的盒子,里面是一支木头钗子。她笑着说:“俺亲手雕刻的,你不要嫌弃。” “怎么会!镇山河最近忙成狗, 你还能记得我的生辰,我就很开心了。” 颜知鸢的生辰是在回应天府的路上度过的, 进城的时候, 离她生日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她在家里歇了一晚,一大早便来到镇山河。路上遇到的队员,全都行色匆匆。 应天府的局势很紧张啊! “咦!你头上戴的金钗好漂亮, 精致得能看清里面的花蕊。这可不是外面的手艺, 内造的吧?是不是副司长送的?恐怕是费了心思的……哟, 有宝光。这还是件法宝?啧啧啧。” 颜知鸢:“……” 在八卦上, 农派姑娘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敏锐度。 ……这钗还真是道长送的。 王舒窈眼珠子一转, 暧昧的笑起来:“不愿意说就算了。” 颜知鸢懒得搭理她,将木钗好好的收起来。 两个人都没有提公良皓的事情,略说了几句话,就到一起到春阁领任务。 天榦队行事, 需听从春夏秋冬四阁的指令。她们俩都被分到甲队, 在最近一段时间里, 必须得承担一定量的巡逻任务。 巡逻的区域是随机的,两个人拿到写着“小芹村、娘娘庙”的木牌。没有多耽搁, 立刻就乘着马车出发。 出城后,在车厢上贴了一张神行符, 很快就到达了小芹村附近。 两人分开, 颜知鸢在村外巡逻, 不知不觉就来到第一次见到九尾狐的旷野。冬季早已到来, 那棵枝叶茂密的树在枯黄的稻草之中, 格外的扎眼。 颜知鸢上前敲了三下。 “最美艳、最华丽的九尾先生在家吗?” 这时候,说什么“不要闹别扭”就糟糕了。颜知鸢最会哄人,很清楚说出那样的话会火上浇油,让生气的九尾狐更加不高兴。 搞不好会气炸了。 “之前不信任你是我的错,谁让你整天嚷嚷着要杀我的。” 颜知鸢忍不住笑起来:“抱歉……这句道歉是我代纸鸢跟你说的。” 哼…… 颜知鸢听到冷哼声,心想您可真是傲娇。 “我还要去巡逻,快到中午的时候来接你一起回去好不好?” 午时一到,就会有人来接班。再重要的巡逻任务也不可能让队员一整天都待在外面,越是危险的时刻越要留时间给队员们提升实力。 颜知鸢向远处走去,九尾狐的声音清晰的传进她的耳朵里……“如果上次有我在的话,你根本就不会死。” 颜知鸢愣了一下,语气轻快的说:“这次请你一定要好好的保护我。” 然后就又被哼了。 几十年以前,被支开的九尾狐回到“家”中,看到的是纸鸢的尸体……想到这一幕,颜知鸢就原谅他的小心眼了。 一路上悄悄跟着不露面,一进应天府就躲起来什么的。身为驭兽明明能被颜知鸢感知到存在的……这家伙,就是想要被哄吧! 小芹村在应天府近郊,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附近唯一的不祥气息是从大芹村传来的……那里死去太多人,即使尸体都被焚烧,偈派大师前来做了法事,整个存在还是笼罩着淡淡的阴气。 颜知鸢奶娘生病,她到小芹村探望时,顺便解决掉了嫁给奶娘儿子的红狐阿紫。 从那以后,她就再没见过奶娘了。 这次来,她也不打算进村。 说不好,她现在就处于长生的监视之中。奶娘一家只是普通人而已,和她扯上关系也许会遇到不好的事情。 “前面就是娘娘庙了。” 两个人在村口的小路会合,王舒窈有些兴奋的说:“听说娘娘庙里有狐仙坐镇,不知道有没有缘分见到。” “唧唧” 两声鸟叫,颜知鸢有所察觉的抬起头来,到一只说不出名字的鸟落到身旁光秃秃的树枝上,鸟喙从丰沛的羽毛中衔出一份信件……完全看不出它把信藏在哪里了。 “蓁蓁的信。” ……是羽衣的声音。 信送到之后,鸟儿就飞走了。 颜知鸢迫不及待地打开信件,得知师父要动身回应天府的消息……大概十几天就能到。虽然师父的身体瞧着十分的硬朗,但她毕竟有九十八岁了。在外免不了风餐露宿的,让人担忧。 王舒窈:“等元君回来了,肯定有很多人去拜见她老人家。元君给公良皓他们起过卦吗?要是不能说就算了。俺知道镇山河的好多事,对普通队员都要保密。” 颜知鸢:“倒也不是不能说。师父只算出事有转机,转机在哪还不晓得。” 分、身的事情对镇山河的所有人都是公开的。 可怕的寄生让修士们心生惧意,第一批人被带走关起来之后,剩下的人出去之后,回来都不敢让三头鸟查验。不过,他们很快就明白,躲是躲不过去的。后来,发现被关起来的人又没有被放弃,就放心了。 一个个的主动让三头鸟查看,这才能降低被寄生的东西整个吃掉的可能性。 大、延国土之内,很多地方都查出有千面石像,发现有汲灵阵,许多都已经存在很多年了。 消息传回来,镇山河的气氛更加紧张,可也再没人想着要靠逃离应天府避难……修士们都意识到,逃到哪里去都没有用。 要想修天梯,不知道献祭整个大、延国境内的生命够不够? 这么一想,修士齐聚的应天府明明更安全,好歹是天子脚下。 守在娘娘庙里的狐仙是颜知鸢上次过来的时候,没有见过的生面孔。因为没有交情,她和王舒窈只是在里面转了一圈,没发现异常就离开了。 等马车来接两个人的时候,容貌俊美无双的九尾狐已经坐在里面,他掀开帘子,倒把车夫吓了一跳。 颜知鸢:“虽然没能和狐仙说上话,但你可以和九尾狐说话。九尾可比狐仙稀有多了。” 王舒窈:“……” 九尾狐凤眼微挑:“你想和我聊天?” 王舒窈疯狂摇头:“……俺不是俺没有。” 传说中,吃人的九尾狐哎! 她还没有那么大的胆。 回到镇山河,颜知鸢整个下午都用来修习……纸鸢练萧好几年,也只是循序渐进的让萧声好听了那么一点。她没这个时间……长生没给她太多成长的机会。 射箭她是学过的,在山上就学过。 看过藏书阁内的基础传承,又请教过羽衣。她决定练在短时间内能提高契兽实力的增幅契纹,目前还处于临摹契纹的阶段。 为了不在路上浪费时间,家里的马车会来接她,赶车的正是蒋树林。也就是分家后,杨氏买回家中的小厮之一。 颜知鸢正要上马车,眼角余光看到道长和灵清一道从司天台的大门走出来。 “这位是……” 道长也看到她了,目光缓缓移向蒋树林,对身旁的灵清交代了两句,向她走来。灵清则对颜知鸢眨了眨眼,转身走了。 道长:“我也好几天没去颜府了。一起回去?我还带了好茶,正好能陪伯父喝一盅。” 什么时候,你和我爹我娘这么熟了? 颜知鸢心中狐疑,微微点头。 道长又一次将目光移向蒋树林:“你这小厮的容貌……有些俊。” 颜知鸢:“……啊?” 道长压低声音:“以防万一,我已让灵清去将三头鸟牵来。” 颜知鸢一听,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听懂了。被长生的分、身寄生的人,好像、的确都是英俊的……绝对不丑。 “小姐,”蒋树林打断两人,笑着对颜知鸢说:“小人有一件生辰礼物要送给你。” 更不对劲了。 两个人的对话是不是被他听到了?他的耳朵有这么灵敏吗? 颜知鸢觉得他的笑容有些诡异,不动声色的问:“是什么?” 蒋树林从车厢里捧出一个盒子,主动打开盖子给两人看。里面躺着一尊玉观音,底下的被香火熏得微微有些发黄。 这是被放在颜宅小佛堂里的,杨氏日日都会拜的玉观音。 杨氏……娘亲出事了? 第67章 卿心来了 不用带三头鸟过来, 就可以确定蒋树林绝对、绝对有问题。 颜知鸢的立刻召唤出九尾的妖力,九条尾巴像鞭子一样抽向他。令人惊奇的是,蒋树林就像一个普通人一样被抽飞出去, 而且吐出一口鲜血。 “咳咳咳……” 蒋树林剧烈地咳嗽起来。 凌霄道长抽出宝珠剑,架在他的脖颈上。 长生的分、身很恶心人,也特别难以处理。现在, 只要确定有人被寄生,凭借着镇山河的技术,已经能在半天内确定分、身到底把被寄生者“同化”了几成。 换个词语, 用“吃掉”这个词也可以。 被吃光的救不回来, 彻彻底底变成了长生。面对这种情况,只能是你死我活, 销毁掉被彻底寄生的空空驱壳。 没有被吃光的,还有得救。那就要服药,就要接受治疗。队员们要做的就是制服被寄生的人,送到临时建好的监狱里——原本的监狱,已经关不下越来越多的被寄生的人了。 颜知鸢没有想到, 蒋树林会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是装的吧?就算原本是普通人,□□进入身体里面, 也会拥有一些特殊的能力。 比如颜琼林, 放进他身体里的分、身, 可能就是个花精。故而他种花的手艺无人能及, 还靠这个挣下偌大的家业。 颜知鸢:“你对我的家人做了什么?” “一个小玩笑而已……” 蒋树林说话的声音变了,变成熟悉的令人战栗的声音……属于长生的声音。 “你给我做了一回丫鬟,我也得给你当一回小厮。这一段日子, 我为你赶了二十八回车, 颇觉有趣。你常吃的陈皮糖就是我搁匣子里的, 为的是防着你坐车时觉得眩晕。甜吗?” 颜知鸢:“……” 马车上的小匣子里,常备着零嘴。 她怎么知道是蒋树林准备的……不,是长生准备的。 肯定没毒,有毒的话玉佩会示警。可能让她毫无察觉的潜伏在她身边许多,也够让人不寒而栗的。正要下手的话,能杀死她吧?没有三头鸟的眼睛,就只能从一个人习惯的骤然变化,来判断是否被寄生了。 蒋树林进颜府不久,很可能早就被寄生了,就是冲着她来的,也有可能是进了颜家才被寄生的。两种情况,身边的人想察觉到不对劲都难。 若不是道长起疑,颜知鸢一点都没有发现蒋树林有问题。她和蒋树林说过的话,两个巴掌能数得过来,也完全想不到长生会附、身一个普通人……一个签了卖身契的下人。他图什么?简直是脑子有坑。 做一个得用的赶车人和谋划以千万生灵的性命修天梯……完全是两回事吧?扯得上关系吗? 她身边还有没有长生呢? 这么一想,鸡皮疙瘩全冒出来了。 颜知鸢没有再跟他说话,翻身上马一路回家。问清楚杨氏在小佛堂里,几乎是用狂奔的姿态冲进去。 杨氏手里拿着一串佛珠,正跪在蒲团上念经。大、延的国教是道教,可佛教也是很盛行的,因杨家人都信佛,杨氏从小就跟着娘亲拜佛珠,故而嫁人之后,常去的也是佛寺。 颜知鸢抬头一看,贡台上本该是观音像的位置,放的是一尊熟悉的千面神像,而杨氏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一点,还对着诡异的神像叩拜…… “娘,你先起来。” 杨氏不明所以的被闺女扶起来,就见她冲到观音像面前,举起观音像狠狠的往地下一砸。 “你这孩子,这是干什么……观音大士勿怪……咦?” 杨氏看着碎成两瓣的“观音像”愣住了。 怎么回事?这分明就不是观音像。 颜知鸢却注意到千面神像里面在闪光,蹲下来将裂开的部分掰开一看,里面居然藏着一支钗,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散发着蓝色的宝光。 样式很精巧,似乎在哪里看到过…… 颜知鸢想起来。 这支钗她在纸鸢的头上见过。 那一年,纸鸢和大少爷一起掉下山崖,除了身上穿的一套衣服之外,什么都没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头上却多了一支钗。 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大少爷送的,用的是崖底能找到的材料。不过,再普通的材料经过练器大师的手,也会变得不一般。 这支钗的宝光比从前更甚,一定是个厉害的法宝。颜知鸢却绝不敢戴的。 话说,纸鸢给的影像里,可没有大少爷送钗的部分……哪怕是前世今生,也有不想要另一个人知晓的小秘密吧。 杨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颜知鸢:“……” 解释起来就比较麻烦了。 最后,还是慢一步赶过来的凌霄道长给他们解释的。毕竟蒋树林不能回来了,大活人失踪,怎么也得给颜家一个交代。 颜知鸢就看着凌霄道长在不涉及妖魔鬼怪的前提下,镇定的虚构了一套来龙去脉,把事情给解释清楚了,没让三爷和杨氏生疑。 不愧是常常处理各种事件的镇山河副司长,也说明道长和三爷、杨氏的关系很亲密。 在颜知鸢完全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道长和她父母的关系就已经变得很好了。 然后,杨氏就去厨下盯着饭食,还要亲手给道长做一道西湖醋羮。 待遇也太好了,这是杨氏的拿手菜。 道长熟门熟路的去拿茶具,跟进自己家一样的自在,连颜知鸢都不知道她爹的茶具放在哪里。顿时觉得自己太忽视爹娘了……要说事务繁忙,道长身上的担子也绝不比她轻松。 大概是用心和不用心的差别? 让她安心的是意识到长生不会动她的家人了。这辈子的颜知鸢和上辈子的纸鸢不同,她有亲朋好友,还关心在意的人。 这些人都是凡人,非常的弱小。 长生若拿他们来威胁颜知鸢,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要说能把家人完完全全的保护起来,几乎是不可能。 大概,在没什么感情的长生眼里,转世投胎后的亲朋好友,也不是颜知鸢需要在意的人? 一顿晚膳吃得很愉快。 等道长离开,杨氏还笑得合不拢嘴。 “王爷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表面上看起来冷了一点,实际上是个很好的孩子。” 颜知鸢:“……” 杨氏:“你不要辜负人家。” 颜知鸢:??? 半夜里,杨氏嘴里的好孩子又翻墙进门,带着三头鸟将颜府的人全部“看”了一圈,确定没人再被长生寄生。 这种寄生是很恐怖的,第一个被寄生的可能要长生亲自出马,后面被寄生的人就和传染病一样,分、身能“传染”新的分、身。 镇山河里面才会有那么多人被寄生。 几天时间一晃而过,长乐元君进城后,没有回山上,而是住在颜府里面。她身体依旧硬朗,长途跋涉后,甚至不需要休息一两天。 第二天的清晨,就跟着颜知鸢一起去镇山河了。 下午,道长赶车送师徒俩回家。 颜府门前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颜知鸢在马车里,见喜笑颜开的玉佩发光,感知了一下卿心公主的所在,顿时吃了一惊。紧接着,额头冒出汗水。 长乐元君仔细端详徒弟的面相:“咦,额间带粉,你有桃花上门。” 话音未落,只听外面有人喊着:“罗刹国王子率部上门提亲,求娶颜家姑娘。请开门!” 道长掀开车帘,先请笑得不行的元君下车。接着,目光沉沉的看着颜知鸢。 “这又是谁?” 颜知鸢:“……” 第68章 见圣人…… 卿心公主真的来了?颜知鸢看到一群容貌俊俏男女, 轻易就找到里面容貌最盛的男子——的确是卿心公主没错。 罗刹可以随意的转变性别,变成男子的卿心,她也是见过。 颜家根本没有开门, 连个出来看热闹的人都没有。 杨氏曾说过, 九尾狐上门提亲那次, 她就处理得不当。竟然让九尾狐进屋了!聘礼也莫名其妙的搬进宅中了。女儿和道长可是圣旨赐婚,甭管来提亲的是谁,颜家的态度都应该是完全不搭理才对。 这种做法, 肯定会得罪圣人。 幸好当今圣上宽宏大量, 他们家一直没听到什么不好的音讯。 颜知鸢没说九尾有魅惑术的事情,哪怕只是听到九尾叫门的声音,门房也会忍不住开门的……普通人类,都无法在九尾面前保持理智。 真不怪颜三爷和杨氏。 颜知鸢来不及跟凌霄道长细说,连忙上前制止卿心, 免得她一会弄出更大的动静。 罗刹国表达爱意的方式是非常浮夸的,一通操作将“未婚妻”砸晕完事。 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卿心和罗刹国的护卫送进旁边的宅子里——那本来是颜家买下来不久,刚刚修缮完毕的院落。 颜知鸢忙得满头大汗,走向还在马车站着的凌霄,就见小陌撩起帘子下车。 颜知鸢将宅灵的本体放进神识海中,小陌就可以跟随着她到处走动了。只是不能离她太远!因为她的神识海和纸鸢有所不同, 小陌也比从前更强了。双方都需要适应, 他暂时只能偶尔出现,慢慢的就没有这个限制了。 小陌故意从马车里出现, 是为了不吓到周围的人。 只见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穿着大红衣服走进旁边宅子的罗刹国一行, 又看了看颜知鸢, 眼睛发亮的说:“大家都要向阿鸢求亲的吗?我是不是也要求一个?” 颜知鸢:“……” 凌霄:“你还说他是你前生就相识的好友, 并没有男女之情……” 颜知鸢哭笑不得:“小陌,你就不要添乱了。” 接着看向道长:“你要不要进府用杯茶水?” 凌霄:“……要。” 颜知鸢接下来要说的“我慢慢跟你解释”……就吞回肚子里了。 进府之后,她顶着杨氏和颜三爷让人头皮发麻的目光,将通往隔壁的小门打开,放卿心公主和他的一干护卫进来。 此时,卿心公主已经变成女子了。 本来她就更喜欢作为女子的形态,更符合罗刹一族对美的追求。 “岳父、岳母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卿心一进门,恭恭敬敬的对着颜三爷和杨氏下拜。道长长剑一挑,把她弯曲的膝盖掰直了。 道长:“妖孽,休要胡说!” 显然是看出刚刚在门外的公子,就是现在的小姐了。 平日里多么冷肃的一个人,被逼得眼中带火星,显然是气得狠了。 也委屈得够呛! 我天天到未婚妻家里刷存在感,还没能叫一声岳父岳母。你打哪冒出来? 颜知鸢:“卿心,别闹了!你饿不饿?” 卿心有些畏惧宝珠剑的正气凌然,心知此剑是妖魔的克星。她也的确不是人,罗刹和人鱼是海兽的一种,也算妖魔。 心念一动,不欲与他争斗!争风吃醋不能靠武力,靠武力的是傻子。 “我们一路赶来应天府,中途没有片刻停歇。我饿惨了!真的。” 这句是实话,杨氏端上来的饭菜远远不够一群罗刹人吃的,不得不在附近的酒楼里喊了几桌酒菜回宅中。 颜知鸢将在海中遇到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道长。 当然,省略了公主的骚话。 那些要她复述一遍也太羞耻了。 “你恢复了前世的记忆?” 道长惊讶的问。 颜知鸢:“……道长,你的关注点有点偏啊!” 大概进地府都要喝孟婆汤,前世的记忆是不可能恢复的,她是看到的。有点犹豫要不要把和他有关的那部分告诉他,想想告诉他也没什么。 对人类来说,今生提起前世的事情,就和听一个特别的故事差不多。就像颜知鸢,亲眼看到纸鸢的过去,挺多感慨一声“我前世好牛啊”,肯定不会有什么感同身受的情绪。 说出来,可以加深他对长生的了解。 瞒着的话,长生在前世的事情上,使些手段出来,而道长又毫无防备的话,没准会影响战局。 这样一想,颜知鸢就决定把一起都告诉道长。 大半个晚上,就用来讲故事。 这本来就是个很长的故事。 从道长的脸上,完全看不出听故事的人的心情。好像故事里的人,不是他的前世,跟他毫无关系一样。 直到颜知鸢讲完为止,中途都没有打断她。 颜知鸢:“……你也转世投胎,玉佩为证。你前生是贝府二少爷,长生的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道长:“我明白了。” 他告辞离开之前,忽然问:“七块玉佩的主人,包括我在内,前生都没有和你缔结婚约,是很纯粹的主仆、朋友……之类的关系。对吧?” 颜知鸢:“自然是如此。” 道长:“我懂了。” 你懂什么了? 道长天快要亮的时候,才离开颜家。他前脚刚走,传旨的太监后脚就来了。这次可不像上次一样,客客气气的对待颜家人。而是像害怕不能表达出圣人、太后的愤怒一样,宣召的时候板着张脸,鼻孔朝天。 圣人传罗刹国的使者进宫。 颜知鸢也要进宫。 其实,赐婚的圣旨都下来许久了,她早该进宫谢恩的。只是道长说不用去,她就真的没有去。 从小没有学过贵族礼仪的她,进宫一定会惹怒圣人吧! …… 紫禁城内,富丽堂皇的宫殿之中。 太后娘娘搁下手里的茶,茶汤溢出的声响不大,却震得伺候的人纷纷低下头颅。 “欺人太甚!” 又有人向颜家求亲的事情,传到宫里了。 圣人尴尬地站在一旁,宽慰太后说:“这里头或许是有什么缘故的。” 太后:“有什么缘故?接二连三的有人上颜家提亲,皇家的脸面往哪里搁,小九的脸面又往哪里搁?我倒要看看,颜家的姑娘是个什么天仙。” 圣人心里其实也是不高兴的,在他看来,一个普通人家的闺女配给疼爱的幼弟,都是委屈堂堂亲王了。 谁让弟弟来求呢? 先祖遗训,镇山河的司长、副司长都有婚嫁的自由。 他的弟弟迟早是会取代王叔,成为司长的。 颜家真可气,一副不看重婚事的样子,还一家女百家求……又让人觉得闹心。 直到有人来回话,圣人才从太后的怒火中解脱出来。 圣人在大殿中接见罗刹国的使臣……圣祖时期绘制的地图上,是有罗刹国的。不仅有罗刹国,还有青丘、有人鱼国,这张地图只能给知道世界部分真相的人观看。 这帮罗刹国的人来到应天府,来到陆地上,其实并没有提前告知任何人……突兀的就出现了。这是不符合礼仪的,可圣人也知道,友邦是不是人还很难说……谈不上礼仪。 率先走进来的是凌霄,他抬头看了皇兄一眼,沉默地站在一旁。 圣人:“……” 我给你找脸,你还给我甩脸子。 哎!男大不中留。 进殿的先是卿心公主,送上进宫途中临时写成的国书。表明:天下将乱,我们海族也受到了影响,同样被笼罩在长生的阴谋之下。为了自救,也为了报恩,才来到陆地上。事急从权,没有事先说明,抱歉抱歉。 ……镇山河一直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直到他们大张旗鼓的上颜府提亲,才被注意到。有失职之处,也能证明他们能力非凡。 颜知鸢在旁边的花厅里等候,等宣召才走进大殿之中。 皇宫给她一种厚重的感觉,神识海中的小陌感知到她的情绪,小声的说:“阿鸢要是喜欢宫殿的话,小陌也可以变成宫殿的样子。” 颜知鸢:“……倒也不必。” 居住的实用性,感觉并不比祠堂更好。 一进殿中,就察觉到不算友好的打量的目光。 目光的主人有天子之威,不过颜知鸢见过不少的大妖,并不觉得紧张。 倒是圣人,刚看清颜知鸢的模样,就双眼瞪大如铜铃,猛地咳嗽起来。 “你、你、你……” 颜知鸢刚要拜下,就听圣人激动的说:“来人啦!快把颜小姐扶起来……” 她正疑惑呢!就听见道长忿忿的说:“皇兄,这是我的王妃。” 圣人:“……胡说八道,你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道长:“你有皇后了。” 圣人气得脸色发青,简直不敢想他在幼弟心目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好半晌,才无奈的低声说:“这姑娘的存在涉及祖宗遗训。朕太只是惊讶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颜知鸢耳力极佳,统统听见了。 惊讶到圣人失态,到底是什么样的祖宗遗训? 算算大、延建国的时间,难不成纸、鸢和大延的某一任皇帝还有什么交情不成?不对啊!她和纸鸢的相貌并不一样。最相似的是一双眼睛,却也不能仅凭一双眼睛都认出她是纸鸢的转世。 契约对象能认出她,看的是灵魂,是玉佩的联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69章 密诏 罗刹国的“使者”已经被请到偏殿, 卿心公主是跟着族人一起离开,走之前不忘对颜知鸢抛媚眼:“驸马,我先走了。你也早些过来用御宴。” 一个女子, 称呼弟弟的未婚妻为驸马。 就这……圣人面色不变,一点不生气, 非常亲切的对颜知鸢说:“颜小姐准备什么时候和家弟成亲啦?” 颜知鸢:“……” 凌霄古怪的看了皇帝哥哥一眼, 耿直的说:“赐婚的事情不作数。” 这句话不是他第一次说,每回皇帝都被气得跳脚。 有句话叫做君无戏言, 赐婚的圣旨都下了。什么叫做不作数?况且是你让母后上门提亲的。你既然喜欢她, 既然非她不可,赐婚对人家姑娘来说,就是天大的荣耀。 哪有撤回的道理? ……说实话, 人间最尊贵的一对母子非常担心弟弟/儿子的婚姻大事。堂堂一国亲王, 当然不是娶不到妻子的人。 但他不愿意娶啊!传说中的未婚妻连个影子都没见到。瞧他,一副要孤独终老的样子。 他不愿意, 谁都拿他没办法。 这时候,出现一个他愿意的姑娘, 就很容易让尊贵的母子俩接受了。再一查,发现姑娘容貌清秀, 在深山里面跟随长乐元君修行。 冲着长乐元君的名号, 这姑娘就可以娶。 皇帝知道长乐元君是什么人, 自然能说服母后。 再说了, 两个人的缘分是命中注定的。这个世界上是有妖魔鬼怪的,命中注定这回事就不能轻忽。 可现在嘛……“谁让你不说清楚的?你让母后上门提亲,我们当然会以为人家姑娘已经答应了。” 凌霄:“……” 不是, 皇兄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这也跟颜知鸢想象中的不一样。 她以为圣人和太后怎么着也得为难她一下?毕竟, 在不了解内情的外人看来, 赐婚圣旨已下的情况下,一个接一个的求婚者上门,是有些打道长的脸。 结果,过分和蔼了。 就连太后也像是慈母一般,待颜知鸢非常的亲切。还留她用饭呢!完全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和她聊起小时候的凌霄。 旁边伺候的宫女,看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其实,聊得内容也不多。 毕竟凌霄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披霞观了,太后对他的了解真的不算多。虽然,凌霄也算是孝顺的,常常进宫探望太后,可男孩子长到一定的岁数对娘亲就没那么亲近了。更多的话,愿意和男性长辈说。 提起这个,太后也觉得很遗憾。 “都怪皇帝……” 将那么小的孩子送进道观里。 可这也怪不了皇帝。 “以后有你在,小九就不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颜知鸢干巴巴的问:“道长也排行第九?” 太后心说怎么还叫道长,多不亲切啊!捉急,儿子真的能把人家姑娘娶到手吗? “正是,你在家也行九吧?可真有缘分。” 从太后宫里出来,颜知鸢有两个感受——御膳真好吃。太后真是和蔼可亲。 等离开皇宫,安顿好罗刹国一行——卿心就愿意住在颜家隔壁,颜知鸢也愿意让她住。有卿心和一干护卫在,颜三爷和杨氏的安全无虞。 没过多久,颜三爷夫妻俩也被宣进宫中,同行的还有长乐元君。那会,颜知鸢不在家,回来才晓得此事,也米有多么惊慌。 有长乐元君同行,她并不担心爹娘。 有上回的事情,皇帝和太后的态度好像也无需担心,两位若想让人觉得亲切就太容易了。这么一想,皇宫对夫妻俩来说绝不是龙潭虎穴。 果然,颜三爷和杨氏忐忑的前去,晕乎的带着笑容回来。 一向沉默的三爷见着女儿就说:“我见识浅薄,只晓得戏文里唱的‘一入侯门深似海’,心里觉得赐婚并不是一件好事。现在才知道,不能信戏文里唱的。我瞧着,圣人肯拿我们当正经的亲家,心中肯定是没有门第之见的。圣人、太后娘娘既对这门婚事很满意,你以后嫁进王府就绝不会受委屈。” 杨氏:“有句话怎么说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对我们来说,身份地位不匹配是大事,但对皇家来说,身份地位要匹配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太后娘娘说得对,嫁女儿最重要的是看男方的人品。人品好就能嫁,恰好遇到家世也好的,岂不是锦上添花。” 颜知鸢:“……” 颜三爷:“陛下还问起咱们家子嗣传承的事情,若我想要过继一个也成,教好了和亲生的没两样。不愿意的话,王府的第一个孩子也可以随颜姓……我真没想到,说家长里短的话,圣人也不嫌烦,还特别开明好说话。” 颜知鸢:??? 她都不知道爹娘还有这样的忧心。 结果一切的忧虑都被天家母子俩一一解除了? 怎么有种两位迫不及待地要把道长打包甩卖给她呢?不至于吧!那可是大、延的亲王!弄得她是越来越好奇了。 “师父,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颜知鸢小声地问旁边笑的不行的长乐元君。 “你最近太用功,整个人都很紧绷。放松一下,去查查这件事。你也很好奇吧?我给你指条明路,顺着镇山河的创建历史去查。” 这种游戏,师徒两个常玩。 长乐元君常说:什么都靠算出来,日子过得就没趣了。 见师父笑得如此狭促,颜知鸢好奇心爆棚。她没顺着师父给的线索去查,先去问了凌霄。 “我也不知道皇兄为何如此反常。” 凌霄也很疑惑,皇兄不肯告诉他。 他瞧着一切越变越好,原本只当他是子侄招待的颜三爷和杨氏,渐渐的像待女婿一样待他了……心中暗暗高兴。 未婚妻不懂情爱,可能一生都不会对任何人动心。那他希望陪在知鸢身边的漫长时光里,能有一个最靠近她的名分。 什么七分之一……呵,他受够了。 “很多镇山河的秘密,只有正司长知道,”凌霄想了想说:“我们明天溜进正司所看一看。” 颜知鸢:“能行吗?” 溜进去……道长,你最近有点活泼啊!若不是有宝珠剑在,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被寄生了。 凌霄:“自然可以。” …… 说是溜进去,其实是大白天里,光明正大的走进正司所。正司长……也就是道长的皇叔沐休,不可能有人敢拦副司长。 要进所中的密室,就得避开人了。 凌霄转动多宝架上的一只青花瓷瓶,走进密室中。入目的是和驭派藏书阁相似的陈设,架子上整齐的摆放着书简。 颜知鸢:“这些是什么?” 凌霄:“历任司长写的手记。” 他走到架子的末端,从上面随便拿了一册,展开一看:开头是“兴武元年”,结尾是“纸鸢记”。 书简最底下戳着镇山河代表司长的章。 这肯定不是同名…… 先前就有猜测,得到证实还是吓了一跳。 纸鸢竟然是镇山河的第一任司长? 镇山河是她创立的? “咔咔——” 外面有异响传来,颜知鸢拉着道长躲到书架后面。狭窄的地方,要供两个人躲藏必然是有肢体接触的。 颜知鸢压低声音说:“这样的情景……是第二回 吧?” 凌霄:“……”他耳朵又红了。 进来的自然是本应该沐休的司长,他进来取了一样东西就离开了。 两人从纸鸢的手记中知道,镇山河是在大、延开国皇帝登基的第一年建立的,她只当了十年的司长,就将位置丢给皇帝的幼弟——皇族中唯一有修习仙门术法天赋的小王爷。 小王爷的手记里,纸鸢年近五十,看起来像是二十七岁的年轻姑娘。 不过,他知道皇帝少年时蒙纸鸢相救,能打下大、延的江山,也有纸鸢的莫大功劳。岁数不是假的,只是修士老得慢而已。 纸鸢对小王爷有半师之宜,两人一直通过书信联系。 手记里有来往的信件,提到皇帝不知从哪得到一副画,说那是纸鸢转世投胎后的模样,珍藏在宫中宝库里,不让任何人看。最近,还喜欢上收藏珍贵的、能长期保存的宝物……不知道要干嘛! 纸鸢一直没有再回应天府,直到皇帝大限将至,想要见她一面……纸鸢才重回皇城,秘密进宫和皇帝相见。 小王爷送她进去的,在一旁悄悄听到一句:有人算出来,大、延皇族未来有和纸鸢结亲的缘分。 ……这里指的是纸鸢的转世。 颜知鸢看到这一切惊呆了。 凌霄:“圣祖很看重纸鸢,肯定留下了密诏。皇兄的反常肯定和密诏有关系……你想知道密诏的内容吗?” 颜知鸢摇头:“不用了、不用了。” 没在显影符里面出现的人和事,或许就是纸鸢不想让她探究的。当然,这也有可能是还没看的两张显影符中的内容……那到时候也就能知道了。 她的好奇心也没有那么重。 ……大致也能猜到了。 颜知鸢:“我们回去吧!呀,都到晚膳的点了。娘一定已经做好饭在等我们了。” 凌霄:“……好。” 第70章 渡劫 三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枯树枝上渐渐冒出嫩绿的新芽, 春天来了。 本应该最闲的冬季,镇山河的人却反常的忙碌着。找出了大、延境内几十个邪异的祭祀阵法,销毁的千面神像能放满好几个博古架。 可长生的踪迹却消失了。 颜知鸢心里知道不对劲, 却只能等待。感觉到箱生的冬眠就要结束,近日以来的烦躁终于消散。她收拾包袱,在镇山河提交了休假的申请, 和长乐元君一起, 在九尾狐和小陌的陪伴下来到山上。 元君将两只带去竹楼。 “箱生要渡劫了, 他们跟着你是添乱。” 颜知鸢独自去灵蛇峰。 大概是感应到她的到来,箱生从沉眠的洞穴中迎出来, 头尾衔接变成一个圆圈。即使能够自如的使用婚契的能力, 颜知鸢还是不能同箱生像人类一样对话——修龙对蛇来说真的是限制多多。 婚契的力量只能让箱生变小,不能让箱生拥有用神识跟人沟通的能力。 颜知鸢几乎是被箱生带大的,自然知道箱生在说什么。 箱生说:冬眠时,积蓄的力量很多, 一定能顺利的渡劫。 颜知鸢一点都不畏惧身形更为巨大的蟒蛇,亲密的摸了摸他的头。 “我会在你身上绘制契纹, 中途不要乱动。你能感觉到渡劫的准确时间吗?” 箱生的尾巴拍了三下。 颜知鸢明白了,还有三天。 足够她绘制契纹了。 驭派的契纹和阵法不一样, 是绘制在驭兽身上的,用处也不一样……能将驭派子弟的灵力分享给驭兽,人类是汲取天地灵气最快的种族, 而且不会受到灵气中杂质的伤害。 颜知鸢的存在,能让箱生每次被劈后, 迅速的恢复过来。还能分散一部分雷云的攻击, 不是应劫人的她, 又不会被雷电伤到。 这并不是说箱生渡劫就没有危险了。 龙凤是异兽中的王者, 一条开了灵智的蛇想要修炼成龙,几乎可以说是走在一条十死无生的道路上。 ……不过,箱生才不是普通的蛇呢! 他马上就要成蛟了。 世界上唯一的一只蛟,一定能成为真龙。 颜知鸢一边用随身携带的颜料绘制契纹,一边说起箱生冬眠时,她在山下遇到的事情。说到长生的时候,箱生的尾巴没忍住狠狠甩了两下,巨石都被砸碎了。 “我没事,一点事都没有。真的!” 颜知鸢很怕他把刚刚画好的契纹弄花,连忙按住他。明明是微不足道的力量,却让即将化蛟的巨蟒瞬间冷静下来。 “就是不知道他最近销声匿迹是在酝酿什么阴谋……你说他会不会已经找到天梯了?” 一只漂亮的喜鹊落在树枝上。 颜知鸢感应到了羽衣的存在,知道他是附身在喜鹊的身上和他们说话。 “箱生,好久不见。” 箱生的脑袋抬起来了,一对竖瞳注视着喜鹊,无奈巨蟒之身表达不出真实的情绪,怎么看都是冷血、残暴的恐怖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准备捕食喜鹊了。 颜知鸢代为翻译:“好久不见,箱生说他很想念你,想找你却不知道你躲在哪里。” 羽衣:“察觉到长生脱困,我就立刻躲藏起来了,不能让他把我们一锅端了。没来得及告诉你,抱歉。有蓁蓁照顾你,涿光山很安全。” 箱生:没关系。 修龙的蛇都是很耐得住寂寞的,因为太过庞大的体型,他们往往只能待在深山之中,不可能和人类有什么来往,就连山中的妖精鬼怪也害怕他们。 一开始苦修,就会苦修很多年。 羽衣:“我来是想要告诉你们……长生可能真的找到天梯了。” 他显然听到了颜知鸢随便说的玩笑话。 “我在西边发现长生踪迹,在他消失的村庄里,我打听到一个消息——有村民看到,雨后的空中出现了断裂纯白阶梯,一级一级的像是通往天上。” 对,传闻中的天梯是断裂的。 就算找到,也不能登上天梯成神。 颜知鸢:“如果设下汲灵阵是为了用神灵的精气来修复天梯,长生为什么不阻止我们毁掉阵法?” 羽衣:“我也觉得很奇怪,一定有我们还没有发现的阴谋。长生此人,诡计多端……阿鸢,你说汲灵阵会不会是障眼法?” 颜知鸢:“可能性很大……” 羽衣:“我去找蓁蓁算一卦,长生渡劫有需要尽管使用我的妖力,九尾和小陌都不如我能抗雷火。” 说完,羽衣就离开了。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一大清早,灵蛇峰的上空就聚集着黑色的云,越来越多,越压越低。颜知鸢甚至有一种一伸手就能摸到黑云的错觉。 箱生提前让迷踪阵的作用增强,避免有人误入灵蛇峰。 主要是防着凡人、动物,开了灵智的生灵能感受到劫云的威压,就算不小心走进这一片,也早就溜了。 第一道雷火披在箱生的身上,在蛇皮上留下一道焦黑的伤口。 这股肉被烤熟的焦愁味让颜知鸢非常的焦躁,她握住羽衣的一根羽毛,背后立刻出现一个巨大的凤凰的真灵。第二道雷火落下来的时候,诡异的在天空中停滞了一瞬,似乎是对要劈的对象产生了疑惑。 最后,这道雷火偏离原本的目标,落在颜知鸢的身上。 雷火的声势吓人,颜知鸢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结果发现一点都不痛,只是有一点麻麻的,还有舒展筋骨的作用,让她连日以来的劳累造成的疲惫都消弭了。 第三道雷火,又一次落到箱生身上。 “嘭——” 箱生的脑袋砸在地上,山石裂缝。他头没有受伤,被劈中的尾巴冒烟了。 第四道雷落在颜知鸢身上。火光中,她发现第一道雷对箱生造成的伤已经愈合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由感慨妖的身体比人类强太多……当然,人类的法术也很厉害。 就这么一人挨一道雷,让箱生有了喘息的机会,他精神很不错的熬到了第九九八十一道,也是最后一道。 金色的,有先前雷火三倍粗的雷光落在箱生的身上。 等耀眼的金光散去的时候,颜知鸢看到了像焦炭一样的箱生。 她心里很慌,却有条不紊的用早就准备好的药液洒在巨大的黑色焦炭之上,用羽衣的妖力替已经昏迷的箱生治疗伤口——都成焦炭了,无一处好皮。 可一用婚契探查,箱生的情况其实并不糟糕。 第二天,一条婴儿手臂、粗的蛇从焦炭中爬出来,一对嫩嫩的小角证明他已成功化蛟。她明白了……这大概就是成蛟的流程?和之前的蜕皮没什么差别。 总之,箱生化蛟成功了! 颜知鸢欢喜得恨不得蹦一蹦、跳一跳。 “走,我们回竹楼,把好消息告诉他们。” 第71章 又一次占卜 涿光山小竹楼中, 九尾狐正在和小陌打架,两个人的身上都沾满了草屑。旁边加油助威的有长乐元君、狐母、雉鸡、小狐狸、大竹……瞧着热闹非凡。 旁边的树枝上,还站着一只喜鹊。 颜知鸢看得傻眼:“怎么回事?” 雉鸡:“元君做了糯米丸子,剩下最后一个, 两个抢着抢着就打起来了。” 颜知鸢:“剩的糯米团子呢?谁吃了。” 雉鸡:“赢的才能吃, 还在桌上的。” 颜知鸢笑眯眯的取出一双新筷子, 夹起糯米团子,“啊呜”两口吞进肚中。只觉得咸鲜可口, 十分的美味。 “你饿不饿?” 她问箱生。 箱生点头。 颜知鸢:“饿的话就去打猎,我看厨房里面没有太多的食物了。” 箱生歪头看着她, 颜知鸢知道, 这是在问她想要吃点什么。 “要几只肉嫩的鸡,烧来吃、烤来吃都很好。” 箱生蹿进屋里, 快得像一道闪电,叼着个篮子出来,很快不见了。 那是专用来放水果的篮子,颜知鸢忽然想起来……山上的草莓该熟了。箱生肯定是记得这茬, 想着顺便带点草莓回来。 比起箱生,还没打完的两位真的糟心。 都没有发现战利品已经被吃掉了吗? 狐母拉颜知鸢到旁边坐下,开口道:“我和蓁蓁都算出箱生渡劫会非常顺利,果然如此。我就说了, 完全不用担心。” 羽衣:“卜算不一定准的,就像你们也有卜不出的事情一样。” 狐母:“……别开嘲讽成不?我都说了, 一会再试试。长生不是泛泛之辈, 要靠你提供的乱七八糟的信息, 卜到他的行踪太难了。” 颜知鸢此时才注意到, 院子里零散的摆放着一些元君卜卦用的物件。 羽衣不会逼着师父和狐母算了三日吧……很有可能! 长乐元君:“要不让阿鸢试一试梦境占卜。” 颜知鸢身上有桃花恶诅, 还不是某个分、身给种下的,恶诅的主人是长生的本体,两人之间的联系很深。 这种情况下,让她进入梦乡,占卜和长生有关的未来是一种可行的方法。 颜知鸢:“那就试一试。” 梦境占卜不是第一次。 几乎是躺在床上的瞬间,她就进入了梦乡。竹楼属于她的小房间,其实是最能让她安心的地方。这一张竹床,也是她睡着觉得最舒服的床……毕竟睡了十几年。 身体放松,她睁开眼睛看到了镇山河的副司所。 长乐元君提议,查到的关于长生的一切,最好都要让她知道。接触的信息多了,说不准她什么时候灵光一闪,就把长生的计划给看破了。 每日回家之前,她都会到副司所寻凌霄道长。 为什么会梦到这个?难不成是先前收集到的信息里,有被她忽略的部分。在梦境占卜的时候,特地带她来回顾?梦境占卜是分过去、现在、未来三种启示的。 此时看到的应该是过去…… 颜知鸢从敞开的大门走进去,看到隐藏在阵法中的房间。长生作祟,司长、副司长和四阁的阁主几乎都是歇在镇山河的,需要他们拿主意的事情太多。 这间房,就是凌霄在镇山河的居所,打开旁边阵法的禁制就是他办公用的书房。两人之所以在这里见面,主要是因为教学——凌霄教她吹箫。 这里的法阵可以隔绝声音,让颜知鸢的惨烈萧声影响不到凌霄以外的人。 颜知鸢站在院子里,看到屋内的情景。 屋里有两个人,一个是她,一个是道长。他们挨得很近,一个教一个学。 桌上有一碟做成花瓣样子的点心,她随手拿了一个放进嘴里。 “好吃!” 一看就不合凌霄道长的胃口,瞧着精致的模样也不是给男子用的,肯定是给她吃的。 果然,道长看着她,唇角不自觉的翘起。 颜知鸢注意到,桌上还有三个小木盒子。 ……哦,原来梦到的是半个月前的一天。 屋里的两个人好像看不到她,颜知鸢便趴在窗口,认真的观察起来。 屋内,颜知鸢也注意到木盒子。 “这是什么?” 凌霄:“这叫做妖气盒子,里面储存着小妖的术法、妖力。没打开盒子之前,无法知道里面是什么。” 颜知鸢:“打开的人不会遇到危险吗?” 凌霄:“小玩具而已,肯定会保证安全。就算是普通人捡到,也绝对不会受伤的。” 颜知鸢:“可真有趣。我能不能打开一个?” 凌霄:“本来就是给你的。” 颜知鸢打开一个,里面冒出一阵粉色的烟雾。她身上多处一股迷人的幽香,不腻却甜。 这是狐狸的魅惑术吧? 颜知鸢兴致勃勃的打开第二个,里面跳出一个小姐模样的面人,在桌上翩翩起舞。变出一朵玫瑰花递给她,行礼消失不见。 “这是什么妖怪的能力啊?” 凌霄:“不是妖怪的能力,是器派的术法。” “怪不得,”她嘟囔一句,又打开第三个盒子。长着翅膀的透明小虫落在指尖,消失不见。 “咦?” 颜知鸢猛地站起来,惊喜的说:“我感觉我能吹出不走调的曲子!” 练曲半个月,几乎没有进展,让她心中已有些烦闷。最后一张显影符里,年老的纸鸢明明能吹得一手好曲。这就证明,她也是能练好萧的。 ……可她怎么越吹越难听了。 练好契纹之后,她意识到有萧声配合效果会更好。偏偏就练不好,萧声一响要的是敌我双方的性命。 颜知鸢:“我吹一曲?” 凌霄点头。 乐声悠扬,洋溢着快乐。 “真好听,”凌霄轻笑:“你不是吹不好,只是差了一点感悟。一入门,进步就会很快了。” 颜知鸢:“刚刚的是什么虫?……是乐虫吗?” 传说中,乐虫能令愚钝的人开窍,变得精通乐理。一旦涉及传说的生物,都是不好寻找的……甚至根本就是杜撰的。 若非颜知鸢听的故事多,可能都不知道有乐虫…… 哪有那么好的运气,开个盒子能开出她最需要的乐虫。别的不说,卖盒子的人岂不是亏死了。 乐虫是凌霄特地找来的…… “谢谢你……” 凌霄一瞬不瞬的注视着身旁喜滋滋的姑娘,向来冷凝严肃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 “噗通、噗通” 站在外面的颜知鸢也注视着凌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一股热气往上冲。不用照镜子都能知道,她的脸肯定红透了。 怎么回事? 当时,她只觉得凌霄道长是个天大的好人,沉浸在终于开窍的兴奋中,并没有多留意道长的神情。 为什么在梦中会小鹿乱撞? 正当颜知鸢要探究之时,场景出现变化,周围全是迷雾,她不停歇的往前走……走啊走……走啊走……忽然发现地上有字,蹲下来一看,写着:二月二十六,天狗食日。 一抬头就看到日光大盛。 现在的启示呢? 未来的启示呢? 为什么全是一片迷雾? 猛地睁开眼睛,颜知鸢发现自己居然从梦中醒来了。 元君坐在床边,询问她:“你梦到什么了?” 呃,大部分就不太好意思说…… 第72章 决战前夕 可也不能不说。 颜知鸢简单的说了在镇山河见到凌霄道长的事情, 没说梦中的怦然心动。长乐元君关注的总重点在“二月二十六,天狗食日”之上,和狐母相继卜算一番。 长乐元君:“二月二十六确实会发生天狗食日……” 狐母:“……也就是后日, 长生会在后日动手?” 即使不确定, 也不能不防。 颜知鸢心里想着:前生已经收集过一遍的原材料, 今生要得到就比较容易……一个多月前,就已经全部收集完毕。近日, 听道长说,弓箭都已经打造好了。 长生不是妖、不是鬼、不是人、不是异兽, 祛除鬼怪的办法对他没用,克制妖魔的阵法对他的效果不佳。人类修士的手段用来对付他, 好比给猛兽挠痒痒,几乎无法真的伤到他。 要拼妖力,要用真灵打斗, 他融合的妖怪、异兽也不是吃素的。 要对付他,人海战术没什么用。 ……而且镇山河的人不一定有他的人多。 这一副弓箭是纸鸢花费一生的时间才寻找到的克制长生的办法, 她用过一次,却因为曾经对大少爷有情而失败。临死之前, 她还觉得凭借着弓箭能杀死长生……颜知鸢相信她。 那一卷羊皮一直藏在陌家祠堂。 最近, 小陌已经取出来,由颜知鸢转交给凌霄。镇山河人才辈出, 一定能研究出其中缺失的部分……或者说是产生故意抹去的部分。 羽衣:“能算出地点吗?” 大、延的国土面积甚广,长生要是在边境弄出点动静来,等他们知道消息的时候,什么都完了。就算能赶过去, 大局已定。 长乐元君蹙着眉头:“我试一试。” 这一卦卜到一半, 她竟然生生吐出一口鲜血。 “师父!” 颜知鸢扶着她。 元君卜卦, 从来不强求。颜知鸢也是第一次看到她要强行占卜一件事,以至于到达吐血的地步。 虽然对卜卦没有天赋,在元君的潜移默化之下,颜知鸢还是知晓很多卜派的常识。 这种占卜时吐血的情况,有可能是强行窥探天机的反噬。也有可能是以占卜以损耗身体为前提,提高占卜准确性。 元君的情况是第二种。 狐母喂她吃了一枚药。 活久了什么都会一点。狐母会医术,山上的妖精有身体不适的都会求她治病。 药丸吃下去,长乐元君很快把气理顺,轻咳一声说:“二月二十六,天狗食日。应天府,出天梯。” 九尾狐和小陌早就不打了。 桀骜不驯的九尾脸上罕见的出现凝重的神色,小陌沉默的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雉鸡害怕的发抖,眼里又有火焰在烧。 最沉稳的居然是大竹,同样的姿势蹲着,注视着远方——那是大芹村的方向。 这个时候,箱生叼着篮子回来了。闻到血腥味,转头看了长乐元君一眼。 颜知鸢接过篮子。 “我们得下山了。” 箱生吞掉精心挑选的鸡肉,缩小身体缠在颜知鸢的手腕上。 …… 和“长生”有关的任何信息,在镇山河都能得到上层的重视。羽衣先一步离开,去找凌霄。 知道长乐元君的卜算结果,司长立刻请来卜派修士,对天狗食日的时间进行验证。抛开长生的干扰信息,仅是算天像就太简单了。 从午时开始,至申时为止。应天府在白日里是看不见太阳的。 一条条的指令发布下去。 没过多久,镇山河内几乎就要空了。 这几个月以来,寻找散布在各地的汲灵阵之余,修士们也协助阵派在应天府外布下阵法。如今,要进一步的完善阵法。 由灵清领头,带走了一批人。 凌霄需要进宫一趟,修士的事情,在镇山河内部就能有决断。应天府是大、延人口最多的城池,百姓该怎么安置,还需要圣人决断。 最好能在天狗食日发生的时候,让百姓都待在家中……可以在街巷中设防护阵法。 …… 镇山河临时修建的大牢之中。 王舒窈和几个修士守在门口。 他们今日领的是留守镇山河,看管牢中大批被寄生者的任务。这个任务好坏参半,执行任务的修士心情大多都很复杂,王舒窈也是如此。 能看一看朋友固然好,可朋友的壳子里装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又叫人难受。 “舒窈,你放我出去。我是被寄生没错,可我现在是清醒的……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一起去河里摸鱼的事情吗?我为了救你,差点被淹死。” “天天被关着,好好的人也憋疯了。” “王舒窈,你听到我说话没有。” “求求你了,让我出去透个风吧!哪怕是在外面待一刻钟也好啊。” 王舒窈实在是受不了,黑着脸瞪他:“公良皓可没有你这么利索的舌头。” “公良皓”沉默了片刻,又开始喊:“舒舒、窈……我我、难受……好疼疼……” 王舒窈愣了一下,快步走过去。却发现“公良皓”盘腿坐在地上,脸上带着讥讽的笑容,嘴里说:“你你你……以为为、他他……真的回来、来了?” 王舒窈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公良皓”嗤笑:“他已经被我吃掉了!吃得干干净净。” 王舒窈:“俺弄死你!” 旁边的修士拉住她:“别上当!咱们每天都有喂药,能让分、身无法继续吞噬他们的魂魄。” 王舒窈走到门口,深深的吸了几口气才冷静下来。 “每次来看守牢房,我都恨不得捂住耳朵,又害怕捂住耳朵。穿白衣服蓄胡子的是我爹,我怕他在自我意识出现的时候,想跟我说几句话,我没听到……” 王舒窈安慰的拍了拍修士的肩膀。 “没事的,只要能杀死罪魁祸首,他们就能恢复过来……就能好起来。” 修士艰难地笑了笑:“你说得对。” …… 颜知鸢来到镇山河的时候,镇山河里静悄悄的。她拿着令牌从器派讲学堂取出弓箭,拉弓试了试,觉得很称手。等放下弓箭的时候,手心里竟然全是汗水。 心情还是有点紧张…… 只要是功德身都可以射箭,并不是非我不可。羊皮卷的秘密,还没有解开,我的前生和长生的纠葛太多,万一又不成呢? 颜知鸢把不安说给长乐元君听,比起孑然一身的纸鸢,她是有长辈可以倾诉的。 长乐元君:“你以为功德身很容易塑成吗?要想获得功德,得哪危险冲着哪去。就这,还得拼一拼运道。我这一生,见过的功德身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纸鸢,一个就是你。” 说来说去,其实只有一个人。 颜知鸢的功德也是来自纸鸢。 “我身上还有功德吗?” 不是用来封印长生,又用来让二少爷转世了。还有哇! 长乐元君:“自然是有的,只是不像从前一般在白日里都能和太阳争辉。” 颜知鸢被师父的说法逗笑了。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好好练习弓箭……虽然之前也没有放松过,但再练练也没什么不好。 一定要杀死长生。 她站在靶场上,怀着这样的信念射出了一箭又一箭。 第73章 决战(一) 二月二十六日晨, 镇山河驭派讲学堂内。 颜知鸢睁开眼睛,她昨夜并没有失眠,相反睡得很好。刚套上外衣, 走出藏书阁, 就见凌霄迎面走来,将手中拿着的羊皮卷递给她。 “这回得出的结论,还和上次一样。” 一卷羊皮被无数人研究过,仙门十六派中, 但凡有点名声的修士, 都给过补全被故意删掉的文字的法子。 长生一闹腾,好多隐退的老爷子、老太太都出山了。 凌霄:“所谓的‘功德身’必须是人族,妖魔鬼怪功德再厚也不成。”其实, 天道对人族算是厚爱了,妖魔鬼怪想要修功德不知道有多难, 人族都是千百年难得一遇……更何况妖魔。 纸鸢能修成功德身,也有机缘巧合的成分。 长乐元君分析:第一, 她救下了少年时期的圣祖皇帝,帮着圣祖皇帝打江山,结束了多年的战乱,使得天下一统。大、延建国后, 至今已传承六代。每一位皇帝都是励精图治, 勤政爱民之辈,才有清明的吏制,百姓安居乐业的富足生活。 这也要算在纸鸢身上。 第二,她在海中的岛屿上发现亩产量非常高的农作物, 带回大、延养活了无数人。拿到种子之后, 纸鸢碰到过各种各样的劫难, 甚至差点葬身海怪腹中。就这,她也没有丢弃种子。 这也是大功德。 第三,长生造多少孽,纸鸢就救过多少人。她数次破坏长生的计划,哪回不是九死一生? 这也该记大功德。 其他零零散散的就不用说了。 不然,怎么能让一名厉鬼获得投胎转世的机会呢? 凌霄心中感叹不已……知道自己前生的故事,他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冷静。其实他好几天没有睡着觉,白日里翻着文卷,看着长生的一桩桩恶行。只觉得此人之罪,罄竹难书。 生在皇家,对天下百姓的责任让他生出和“二少爷”一样的愤恨——长生该死! 凌霄抿唇说:“无情箭就是对被攻击的人没有感情的意思。” 这么多人研究多日,最后给的解读和长乐元君多年前给的结论没什么差别。倒也不是怪他们,就是觉得失望……再怎么准备,都觉得准备得不足。 “我知道了。” 颜知鸢接过羊皮卷,丢给出现在身旁的小陌。 三人一齐走到副司所,应天府的护城大阵有三个核心,其中之一就在此处。另外两个,一个在城门口,一个在皇宫之中。 镇山河的修士们也分散在三处。 一顶官帽从远处飞来,绕着颜知鸢转圈。充满谄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分派帽在说话:“卑微的分派帽给您请安!黑暗不会永远遮挡光明,胜利终将战胜邪恶。小人会在旁边为您呐喊……可恶的长生必将死于您的弓箭之下。” 颜知鸢:“你怎么在这里?” “小人待的地方离新修建的牢房很近,感觉里面的关着的人有些不对劲,特地来禀告尊上,” 分派帽继续说:“之前,他们身体里面的东西很亢奋,即使有药物压制也很活跃。昨夜里,有几个分、身忽然沉寂了,让身体里原本的意识苏醒了片刻。今早,我感觉到他们身上有害怕的情绪,恐惧让他们躁动得想要冲出牢房。” ……真冲出来,伤到他该怎么办? 那种恐惧的情绪太强烈,让分院帽害怕了。想来想去,还是待在颜知鸢的身边最安全。 他除了能查验人类的天赋外,还能准确辨认人的情绪气味。这也会作为分派的标准之一……分派的工作做了多年,什么性格适合哪一派,他心里也有数。 ……他戴在人的脑袋上时,甚至能看到他们在想些什么。 颜知鸢想得更多一些,本体能够操控分、身,让分、身照着他的意志做事,分、身自然也能感应到本体的部分思维。 这就是长生恐怖的地方,他可以是一个人,也可以是千万人。 二者可能隔得很远,却能达到一定程度的互通。 那从分、身处得到消息,是不是比占卜得到的更多?之前也不是没试过审问分、身,可根本没用。再厉害的手段,也无法从分、身嘴里挖出有用的东西。 法术效果又不佳。 难得问出一两句,又弄不清真假。 都被关在牢里面了,还坑了好几个看守的修士。 现在不一样了,分、身乱了。 颜知鸢:“能不能让人带两个被寄生的修士过来。” 凌霄立刻让人去办,带来的两个人里面,其中一个是“公良皓”。颜知鸢先前去看过他……长生的分、身一见到颜知鸢就疯狂挑衅,隐隐有药物压制不住的情况。 那之后,她就不再去牢房了。 这一回,两个人被寄生的修士看到她,都是神情恍惚的模样。 平时连司长都不太搭理的分派帽很听颜知鸢话,飞起来落在“公良皓”的头上。 “男修士果然都臭臭的,不如女修士身上香。” 分派帽自以为说了一句俏皮话,却被颜知鸢瞪了一眼。顿时嘘声,专心的感知“公良皓”的所思所想。 下一刻,分派帽猛地颤抖起来,帽子两边的软翅都晃出了残影。 凌霄熟悉分派帽,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吓成这样,连忙问:“怎么回事?” 分派帽像是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一样,颤抖得更加剧烈。 “怎么了?” 颜知鸢又不能将他取下来,怕他还没将该“看”的“看”完,只能着急的跟着询问。 “回禀尊上……” 分派帽听到颜知鸢的声音,立刻回过神来。 “我看到午时一到,天狗食月,应天府陷入黑暗之中。长生开启汲灵大阵,天下近三分之一生灵无声无息的泯灭,精气、魂魄、身躯全部用来修补天梯……这三分之一的人是无差别的,是随机选中的。” 分派帽在颤抖。 他看到的是长生预想中会发生的事情。 生物的本能是活着,分、身也一样,感知到本、体要无差别献祭,他们也可能是其中一员,怎么可能不慌。 怪不得会乱了! 颜知鸢倒吸一口凉气。 “汲灵阵不是几乎都被我们毁了吗?” “那是长生的障眼法,”分派帽语气急促地说:“我也以为汲灵阵只吸人类的精气而已……我们都上当了,我们都受骗了。” 老怪物长生作祟不是秘密,镇山河几个月以来,大张旗鼓的作为也瞒不住人。妖魔鬼怪都晓得人类的大劫将至,除了和人类关系密切的一批鬼怪之外,并不太担心。甚至还有些用看乐子的心态瞧着人类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更有甚者,觉得这不是一件坏事,长生修补好天梯,大家就都有成仙的机会。 至于自身安危?躲着长生走不就得了!撞到他手上,活该倒霉呗! 分派帽:“现在的法阵不能用了,得加固……要保证有能对抗长生的力量留存下来。若无一战之力,被汲取一切的生灵就真的死了。能赢的话,没准还有生机。” 现在的阵法,是根据几个月以来毁掉的汲灵阵的特点,有针对性地布下的……应天府太大了,大、延的国土太广阔了。要布下一环扣一环的阵法,根本不可能实现。 卜派梁老怪就在一旁,脸色铁青的起了一卦。 卦成,他的身体迅速地衰老,一张开嘴就有松动的牙齿掉下来。 “快,将宝库中的所有法器都取出来看,收拢阵法,让城外的修士全部去皇宫。” 这一卦,不知道损耗了他多久的寿命。 凌霄兜中的传讯符差点用尽。 颜知鸢让羽衣通知狐母,带着狐仙们来镇山河。她的驭兽们,本来就在她身边。 没过多久,灵清从城外赶回来。镇山河的法阵更复杂,他在这比去皇宫有用。 “任何阵法都有阵眼,找到阵眼就能破阵……等看到真正的汲灵大阵,我会带着阵派的修士尽快找到阵眼。” 他觉得有点羞愧,好几个月了……竟然没有发现应天府还有藏得更深的邪恶阵法。 分派帽:“来个人陪我去监牢,我要把分、身的脑子一个一个翻出来看清楚。” 自有修士带他去! 灵清将大、延的地图铺在地上,双唇紧抿。 还没有到午时,也许还能找出阵法的踪迹…… …… 自以为准备充足,结果又被摆了一道。 到这个地步,颜知鸢反正冷静下来。她心中毫无波澜,抱着弓箭静静的等待着。小陌变成金色的护甲套在她的身上,连头部也被罩住。 时间过得很快,午时一到,太阳如同被咬了一口的果子,缺失了一角。 很快,太阳就被彻底的遮住了。 彻底黑了…… 颜知鸢不知道镇山河以外是不是乱起来了……天狗食日的奇景会让人心慌吧!身边的修士们纷纷丢出圆形的符纸,嘴里念念有词。 这是一个法术,叫做剪纸成月。既可以用来在黑暗中照明,也有驱赶弱小精怪的作用。 一轮轮纸月升起,将镇山河照得明亮如白昼。 “噗通、噗通……” 久违的、熟悉的感觉,是桃花恶诅发作的前兆,也是身负诅咒的人对下诅之人的感应。 长生约莫已经进应天府了。 “唔……” 颜知鸢闷哼一声,看到手腕上的桃花花苞隐隐有挣脱封印的趋势。 ……小小的花骨朵竟然绽开少许。 “呵!” 她听到一声轻笑,猛地看向天空。 纯白的阶梯悬挂在空中,散发着神光,最末的一级阶梯离地面大约有三丈高。披着白色滚边斗篷,看不清容颜的人就站在阶梯上。 颜知鸢知道——这人低着头是在看她。 第74章 决战(二) 他是长生! 只是往下面看了一眼, 没有过久的停留在原地。 长生回过头看着越向上蔓延就越是虚幻的天梯。高处的天梯上还有许多的裂缝,肯定承受不住一个人的重量。 然而,长生像是没有发现这一点一样, 一步一步的往上走。每走一步,他藏在斗篷下面的脸就剥落一张,扭曲的脸孔漂浮在他的身后。 颜知鸢看到像面具一样的脸孔不断的蠕动, 出现或大或小的虚影, 再凝结成实体。最下方的是一只浑身长满黑色硬毛, 眼睛通红, 嘴里有獠牙的僵尸。漂浮在长生右手边的脸孔渐渐变成一名人面蛇身的男子…… 颜知鸢听过的故事里, 人面蛇身的是守护山林的山神。 这些都是长生融合……是, 是吃掉的妖魔鬼怪、神灵、修士。 现在,又从长生的体内剥离出来, 也就是他的分、身。 这种情况下,颜知鸢手中的箭无法射到分、身掩护下的长生。 ……得找到合适的机会。箭有十支, 数量有限。 “羽衣……” 长生在空中, 她在地上,打起来太吃亏了。颜知鸢想借用羽衣的妖力飞上天空, 却听羽衣说:“阿鸢,不行的。我没办法飞起来……很可能是天梯出现的原因, 整个应天府上空现在都禁止飞行。” 羽衣说得没错, 尝试着用飞行符的修士们都失败了。 凌霄用轻功带着颜知鸢跳上屋顶, 下方的九尾、箱生放出真灵能够到分、身,消磨分、身的力量, 也能削弱长生的实力。 即使不是能飞, 羽衣也比地上的兽跳得更高, 他奋力一扑, 火红的凤凰差一点就能撞到长生,却被新剥落的一张脸孔抓着坠落到地上。 那是一个石头人,又可以称为石妖。 和小陌差不多,都是没有生命的物体成精。 修士们一拥而上,救出羽衣,让他可以重回战场。 修士们则用法术压制住石妖,一寸一寸的打碎石妖的身体,寻找“内核”。 这种精怪,不管打碎多少次都没用,很快就能恢复。唯一的办法是找到“内核”,弄碎“内核”,才能彻底消灭。 小陌看得打了个寒颤。 ……好凶残啊! 护甲是穿在身上的,颜知鸢当然能察觉到小陌的状态,安慰了一句:“石妖早已成为长生的一部分,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脱。” 小陌:“我知道的……” 他很明白,分、身无异于是□□控的一具具没有灵魂的尸、体,顶多是残存着少许的意识,在人类的的认知中,这是非常残忍的行为——因为人类讲究入土为安嘛! 可真的太惨了,同样有内核的小陌抱紧了自己。 等凌霄带着颜知鸢来到司天台最高的观星塔之上,天空已经被长生的□□占据了,数量之多,一眼看不到尽头。 他是每天都在不停的吞噬别的东西吗?一天三顿不停歇的吗? 一具人类的身躯,里面怎么可能容纳这么多的怪物? 颜知鸢咋舌:长生吃掉已开灵智的生物的方式,可不像人类吃掉畜养的家禽一样简单。要消化妖力,要消化魂魄,弄不好还会被吞掉的生灵的记忆影响。就算都能克服,还有各种不兼容的力量在体力横冲直撞的痛苦……长生都能忍受吗? 显然,他是能够忍受的。 ……但他可能已经疯掉了 颜知鸢:“小陌,用艳阳珠。” “好嘞!” 金色的盔甲一明一暗的闪烁了三下,火红的珠子浮现在颜知鸢的头顶,灼热的光一圈圈的往外扩散。 惨叫声中,无数□□泯灭。 艳阳珠对阴魂、鬼怪、骷髅、僵尸的克制作用很强,能令长生损兵折将。 出现这样的变故,一直在往上攀爬的长生又一次低下了头。 ……就是现在! “嗖——” 颜知鸢对准长生的头颅射出了一箭。 用深海的宝石、雪山的莲花、岩浆中的冷火、深山中的土精打造的弓箭散发着七彩的光芒,像一道迅速划过黑暗之中的彩虹。 “啪” 长生不慌不忙的打了个响指。 颜知鸢站得高,能看到司天台外面的情景,只见幽幽的银色光芒从地底升起,一片一片的向远处蔓延——长生启动了真正的汲灵阵。 虽然看不到更远处的情况,但可以想像:如同蜘蛛网一般的阵法纹路瞬间笼罩了整个应天府……笼罩了整个大、延,甚至是更远大陆……就连海域也没有放过。 大陆、海洋……所有生灵都被笼罩进长生编织的网中,最可贵的生命能量任他取用。 无数的光团从紧闭门户的房屋中钻出来,从人们泯灭的身躯中钻出来,汇聚成银色的小溪流,流过长生的躯体,再流进虚幻的天梯中,修补了天梯的裂缝,让天梯变成实体。 “嘭——” 射出的箭撞在银色的护罩上,被弹开了。 护住长生的是千万神灵的精气、灵气、生命…… 颜知鸢亲眼看到,街上的人无声无息的化作一团银光,汇入银色的小溪流中……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还不断有银色的光团钻进溪流之中。 她不敢去想颜三爷,不能去想杨氏,强迫自己将一切软弱的情绪都暂时隔绝在外。 只要能杀死长生,死去的人就能重生。 镇山河内收拢的阵法能抵御古怪的汲灵阵,里面的人都没有事……还有一战之力,总能阻止长生。 灵清不知何时也来到观星塔上,他半个身子都悬挂在塔外,看着外面浮现的阵法。手上不停的比划,嘴里嘀咕着什么。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灵清忽然大叫出声,脸上浮现出喜色:“他好狡猾……但我是阵法上的天才。哈,我能确定,阵眼一定在皇宫。只要破坏了阵眼,汲灵大阵就会消失……长生、长生修复天梯的计划就失败了。” 凌霄传讯给皇宫里的修士们,告诉他们这个消息。 然而,大部分阵派的修士都在镇山河内,去皇宫的并不多。借到传讯,心中十分茫然。他们连突然出现的阵法有什么效果都没有搞清楚,更遑论找出阵眼。 灵清:“师兄,我要去皇宫。” 凌霄:“ 你知道的,外面很危险。” 灵清:“我会小心的,大型阵法的效用有停歇的时候,我会趁机出去。” 果然,没过多久,生命汇成的小溪流速变慢。灵清在黑暗的掩护下,带着几个正派的人离开了镇山河。 直到此时为止,天梯也才修复了一半。 颜知鸢:“你疯了。杀了这么多人,天梯还没有修好。你为了成神要屠尽天下人吗?” 各种术法在天空中炸裂,轰隆隆的响,激烈的打斗声掩盖了颜知鸢的声音。 然而,长生却听清了她的话。不仅如此,还停下了攀爬的脚步。 “ 倒也不至于,我会尽量给每个种族留下一点火种的。” 长生笑起来:“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啊! 战乱的时候死了多少人,坑杀万人者,屠静全程者,亦不在少数。这种无谓的自相残杀,人人都觉得合理。我现在为了人类能进化成更高层次的生命,也要牺牲一些人……二者相较,难道不是我的所作所为更有意义吗?大、延建国不过100多年而已,人口翻了几十倍。 可见人类不会因此而灭绝,几十年上百年又会重现今日的盛况。照我说人口繁衍得慢一点,并不是什么坏事。越是高级的生物,繁衍就越困难。” 颜知鸢:“生命可贵,死者的人生谁来负责?失去了孩子的父母,没有了家人的孩童,都会非常的痛苦。而那些死去的人,本质上和你没有差别,是想要过得更好。只是大家对更好的期望不一样而已,你的好是要成神,他们的好或许是要奉养双亲、养育孩子,吃饱穿暖,平平安安的过一生。凭什么决定它们的生死,你的说所做作为就是一为一己私利伤害他人。” 长生:“我达到目的的手段你一直不喜欢,我知道的。不过没关系,我已经成功了……走完这段路,我就能成神。” “你要不要跟我走?除非我死,不然桃花诅无法解除。就算我不杀你,你也废了。” 颜知鸢:“你成不了神仙。” 长生:“你要不要考虑一刻钟?我可以等你的。纸鸢,你看……我现在愿意在站在天梯上等你一刻钟,以后也绝不会伤害你。” 颜知鸢:“如果你都能成神,那神仙恐怕也不是什么好玩意,我可不愿意当个坏东西。” 长生:“……” 新的从长生脸上剥落的面孔扑向颜知鸢,带着强烈的杀气。 面孔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口吐人言:“恐怕要杀了你,将你的魂魄吃掉……我才能安心的往前走。” 第75章 决战(三) “你试试……” 颜知鸢冷笑。 面孔凝聚成一具金色的骷髅, 伸手向颜知鸢抓来。 “汪——” 一声犬吠。 大竹不知躲在哪里的,现在飞扑出来咬住骷髅的脖颈……来得可真及时。 大竹似乎都没有用太大的力气,连接着骷髅脑袋和身躯的骨头就被咬断了。 又有十几张脸孔从长生面上剥落, 飞向颜知鸢。 卿心大喝一声:“本公主来会会你。” 她美丽的脸上露出讥讽的神情, 嘴巴一张吐出一团火焰,落在地上没有烧着任何东西,却燃得有三丈高。 手持三叉戟的女战士踩着火焰向上奔跑, 越来越接近天梯上的长生,只见她高高跃起, 如砍瓜切菜一般弄死挡路的分、身,势不可挡的冲到长生面前。 “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呢!受死吧!” 三叉戟刺向卿心。 颜知鸢:“小心!” 她借用了箱生的妖力,身后浮现出巨大的蛟龙的真灵。与要从背后偷袭卿心的一只巨大兽形分、身战在一起, 同时对着长生射了一箭。 狡猾的长生……故意让卿心公主刺中他,趁机剜出卿心公主的心。 颜知鸢射出的一箭, 让长生的攻击偏了一点。即使如此,卿心公主腹部也被刺穿, 留下一个血洞,从空中掉落下来。 颜知鸢从蛟龙尾接住她, 将她带到观星塔上 。 “没事吧?” 雉鸡快要吓哭了,倒出丹药给卿心…… “本来没事的, ”卿心翻白眼:“你再抖,把药丸喂进我鼻孔里就真出事了。” 这一箭明明射中了长生, 他却一点事都没有。 浪费了卿心创造出的绝佳机会还是个小事, 箭没用才是大问题。这意味着,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杀死长生了。她清楚地看到, 不管是卿心三叉戟造成的伤口,还是刚刚射中长生造成的箭伤, 都已经愈合了。 区别只是前者愈合的快一点,后者愈合的速度要慢一点而已。 为什么会这样? 弓箭的攻击力,远比在显影符中看到的还要弱。是她现在的修为比不上纸鸢的原因吗?可这把弓箭并不认修为的。 ……功德。 是功德的原因吗? 长生:“看来你已经发现了。让弓箭能够伤人的唯一力量就是功德。前生,你把功德分给了我那不成器的弟弟,让他去投胎。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后悔呢?” 颜知鸢看向身旁的凌霄道长。 他一直以保护的姿态站在自己面前。 颜知鸢:“纸鸢并不是一个做了正确的事情,还会后悔的人。” 纸鸢同大少爷有情谊,对二少爷自然也有。站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颜知鸢觉得二少爷也是喜欢纸鸢的……能让大变、态念念不忘的人,身上肯定有无数的闪光点。比起大少爷,纸鸢和二少爷还多出了几十年朝夕相处的时光,感情不可谓不深厚。 临死之前,肯定要安顿好二少爷才放心。 灵魂都肯分割,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让二少爷能够转世投胎,还谈什么后悔。 这个回答,却让长生愣住了。 和分、身打得难分难解的人只要还有一点余力,都在寻找能袭击长生的机会。他这一愣,凤凰火加上的罗刹国公主的火焰不约而同的袭向他。小陌控制艳阳珠再一次放出光芒,九尾狐、箱生、羽衣、卿心、凌霄和数十个修士一齐攻向产生。 “……杂碎真是烦人。” 长生张开双臂,无数的脸孔从他身体里钻出来,导致他身上披着的让颜知鸢长时间以来见到就感觉到恐惧的白色滚边斗篷“刺啦”一声彻底碎裂。 一根根蠕动的黑色细线从长生的后颈中延伸出去,与分、身相连。这批分、身显然和之前的不同,要厉害很多。其中竟然有和箱生妖力不相上下的蛟龙,显影符中出现过的白骨凤凰也在……还有一些只存在在传说中的异兽。 他们的身形都是扭曲的,相互之间也有粘连的部分,且浑身散发着黑气。 比如凤凰的腿骨上,就长着一些属于蛟龙的溃烂的血肉。 长生的白衣不可避免的沾染上污秽的黑气,沾染上鲜血和蠕动的腥臭的肉沫,他露出的脸是颜知鸢熟悉的属于大少爷的脸,带着痛苦的表情,狭长的眼睛通红…… “非要我露出如此不堪的一面……” 长生挥手,身后的分、身冲到他身前,拦住了众人。 很快,分、身们就依照他的意思,将攻击他的人都远远的带离天梯所在的范围内,留下他一个孤零零地站在天梯上。 没有人想到,他身体里还有如此多的分、身。 颜知鸢站在观星塔上和他遥遥相望。 “咔嚓” 长生的左边脸颊剥落了一块,露出里面蠕动的滑腻血肉,细小的鲜红的角虫手有些恶心。他用手捂着左边的脸颊,激动地说:“你不要只看到蝼蚁的痛苦……我也很痛苦,为了寻求长生,我吞噬了太多的东西。一具人类的躯体,每时每刻都在崩溃、重组,比桃花诅带来的疼痛强烈千百倍。阿鸢,你知道身中桃花诅有多疼吧?你也心疼我一下!只要能成仙,我就能摆脱无尽的疼痛。” 颜知鸢:“你说这些干什么?我现在又没办法伤害你。你要继续往上走,我也阻止不了。” 她发现长生的身体也在扭曲,手上长出了细密的鳞甲。 ……长生有些不正常,这些话是他平时绝对不会说的。 长生忽然笑起来:“我还是没有放弃说服你跟我走……” 颜知鸢:“……” 她的心情有点复杂。长生的急切显得很“真”……这个大魔头对纸鸢的感情太复杂了。 长生:“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选择的机会了。” 随着他的话语,司天台外光芒黯淡的汲灵阵再一次运作起来。 无数的光团漂浮在空中,向着长生汇聚而来。 颜知鸢好像听到了哭嚎的声音——那是被汲取生命的人的哭声,也是失去亲朋好友的活下来的人的哭泣声。 汲灵阵是一种非常邪异的阵法,特别是长生改良之后的汲灵阵,连灵魂都要被全部奉献给天梯,再没有投胎转世的可能性。 无数生灵的命,还是没有彻底修复好天梯。 云端的一小截还有许多的裂缝。 颜知鸢意识到,汲灵阵每一次吸取的生命数量有限……也可能是长生的身体一次性不能容太多的生命能量经过。起码还得再来一次,天梯才能被修好。 长生的异变消失。 他脑后一根根黑色的蠕动的线在生命能量经过之后,一一断裂,他从可怖的模样,重新变成风光霁月的大少爷。 刚刚的急切消失了,面对颜知鸢的时候重新变得游刃有余。 “阿鸢,要不要跟我走?” 颜知鸢向他伸出了手。 “我跟你走。” 被一只艳鬼缠住的凌霄猛地转头,看向颜知鸢。他虽然无法脱身,但一直分出心神来关注未婚妻。倒不会以为未婚妻真的要跟长生走……虽然成神的诱惑很大,但是颜知鸢绝不会以牺牲旁人为代价成神。 凌霄是怕她做危险的事情。 颜知鸢:“大少爷,你拉我一把。” 长生定定的看了她许久。 颜知鸢:“我碰不到天梯。” 在长生脚下是实体的天梯,根本就触碰不到。 最终,长生转过身,一只脚往下探……他真的准备下几阶梯来拉颜知鸢。然而,他的脚还没有挨到下一级阶梯,整个天梯就闪烁了两下,变得虚幻起来。 他的表情变得非常的可怕,痛苦、不甘的神情在他脸上交替出现,最终变成漠然。 他收回了探出去的脚,天梯重新凝实。 “哎……” 长生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没有再看颜知鸢一眼。 ……上了天梯的人,只能往前走,绝不能回头。 长生一挥手,一团紫色的烟雾袭向颜知鸢。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躲避已经来不及了。幸好,身上的金色盔甲彻底将她罩住。 小陌气急败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啊啊啊啊,他又来这招!雾气有毒,幸好这次我有所准备。” 小陌看起来游刃有余的样子,颜知鸢趁机联系师父。 长乐元君在宫中,作为卜派几百年来最有天赋的一名修士,她没有亲眼看到战斗的经过,却也知道很多,清楚司天台如今的情况。一开口就跟徒弟说:“要破坏汲灵阵,否则就算伤到他,他也能得到源源不断的能量来修复身体的损伤……那就杀不死了。” 颜知鸢:“灵清到宫里没有?” 长乐元君:“没有。” 颜知鸢心中咯噔一下,知道灵清是凶多吉少……照理来说,早该到了。 长乐元君:“没关系的,所有人都在找阵眼,一定能找到。” 颜知鸢:“就算没有汲灵阵,弓箭也伤不了他……而且,天梯禁飞,他再往上走我的弓箭就够不着他了。” 真惨,他们现在好像已经输了,几乎没有翻盘的可能性。 长乐元君也沉默了。 “我刚刚起了一卦,变数指向梦境占卜……你再想想,梦里有没有忘记的意象。” 这种时候,说起小鹿乱撞的事情就一点都不尴尬了。 颜知鸢:“我在梦里看到凌霄道长,心‘扑通扑通’的跳。我清楚的知道这是对他动情的表现,却不好意思说出来。” 长乐元君:“魂魄缺失,是绝不可能爱上谁的,就算已经动情也不会自知……你在梦里,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对他动情,意味着你的魂魄已经完整了。梦境占卜指向长生,却出现凌霄,这是在暗示你对付长生的关键。” 颜知鸢愣住了。 长乐元君肯定的说:“你要抽出他身体里属于你的魂魄,取回分给他的功德。” “那道长会怎么样?” 长乐元君:“他可能会死,也可能不会。” 现在的情况,没有犹豫的余地。 颜知鸢:“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点十点左右,还有一更。 今天会把决战的内容写完~ 第76章 决战(四) 应天府, 紫禁城中。阿久跑进御花园中,眼泪不停歇的往下淌。他怀中抱着一个小小的铜盆,里面长着七个半透明的菌人。 七个的容貌长得一模一样, 和阿久有五分相似, 一看就是父子俩。 “呜呜呜——” 他一边哭,一边查看罗盘有没有异常。 只要发现阵眼,罗盘就会变颜色。 “我好难过呜呜呜, 死了好多人。” 作为能敏锐地感知到旁人情绪的鬼子,他从日食开始一直接收到的都是悲伤的情绪, 弄得他直哭,根本停不下来。 “不知道阿娘有没有事?早知道就带着她一起来皇宫了……” 阿久学的符派,因为天生聪明的缘故, 所以学得比入门好几年的道士更快。前不久已经启灵了,还能给变成菌人的包文画一些养身体的符。 整个披霞观的道士都出动了, 阿久也不例外。 人人都以为待在披霞观更安全,观里有护观的大阵, 他们才是出来冲锋陷阵的,要到最危险的地方……做了好要用生命来保护天下人的准备。 为什么会抱着阿爹来? 是阿爹一定要来, 否则不然他出门。难得菌人有清醒的时候,母子俩都拒绝不了。 ……没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 只有皇宫和司天台及时变幻了阵法, 加上有两处库中法宝加持,才能让里面的人不受汲灵阵的影响。 阿久哭得要背气了, 脑子却是很清楚的。 “我得找到阵眼, 只要找到阵眼,大家就都有救了。元君说, 没了汲灵大阵,知鸢姐姐一定能杀死长生, 再想办法毁了天梯,死在汲灵阵中的人就都能重新活过来。” “呜呜呜,灵清师兄也出事了。如果他在的话,一定能很快找到阵眼的。” 铜盆中的小人抿着唇,满脸的担忧。 “阿娘一定没事的……就算……那最后也一定没事的。” 可是罗盘一直没有反应。 不仅是他没有找到阵眼,皇宫里的大家都没有找到…… 阿久急得使劲拍了拍一直没有动静的罗盘,悲观的想着:这东西不是坏掉了吧? 就在这时,铜盆里的其中一个菌人碰了碰阿久的手指。 “阿爹?” 半透明的菌人伸出手指向北边。 “阿爹,你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 问出口的时候,阿久已经在往北边走了。现在一点时间也不能浪费,都有可能影响结局——让大魔头胜,他们输。 就算菌人不能说话,平时也呆呆的,可孩子对父亲有天然的信任。更何况,包文是一位能为保护妻儿牺牲自己的大英雄,绝对值得信赖。 阿久在栽种着珍贵花草的御花园绕了很久。菌人像是在胡乱指路,在让阿久绕圈圈,可阿久没有迟疑的去做了。 眼前豁然开朗,他看到一口长满青苔的井。 “呼——” 阿久感觉到阴冷的水气,作为水鬼之子的他对水有种天然的亲近。奇怪了!这口水井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离井只剩下三步的距离,罗盘终于动了。 “我找到了!” 阿久点亮传讯符,再用定位符给后来者指路,将身上唯一的法宝放在铜盆盘,他义无反顾的跳入井中。 …… “元君都跟我说了。” 凌霄往自己的额头上贴了一张黄符,明明是很逗的模样,颜知鸢却一点都笑不出来,她看到凌霄背后出现一个虚影——符咒能让人的魂魄暂时离体。 “等我重伤,其中不属于我的魂魄就藏不住了。” 凌霄的身体无力的靠在柱子上,目光无比眷恋的看着面前的未婚妻,嘴里却说:“你要抓住机会将它分离出来。” 至于怎么融合就不是问题了。 那本就是属于颜知鸢的魂魄,会受她吸引,直接钻进她的身体里。 颜知鸢只是愣了一瞬,就见凌霄高举宝珠剑反手刺进身体中。 宝珠剑沾到主人的血,不安的嗡鸣着,带出的血溅在颜知鸢的身上。 “不……” 颜知鸢双眼通红。明明不该懂情爱的,可她却觉得心好疼。比桃花诅发作时的疼一千倍一万倍,那是从灵魂深处涌上来的恐惧——失去怀中人,会让她觉得害怕。 肝肠寸断,不知道是怎么扯出属于她的灵魂的,也不知道是怎么被丹药喂进凌霄口中的。 等凌霄倒在地上的时候,她还一脸的茫然。 “凌霄……凌霄……” 宝珠剑落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凌霄的身体也慢慢的滑落…… 颜知鸢接住他……看着他合上眼睛,手无力的垂落。 “啊啊啊啊——不要啊!” 刚刚回到身体里的部分灵魂疯狂的搅动她的心神,让爱意瞬间灌满她整颗心,又让心脏如同被戳了一个洞一般,疼得她浑身抽搐。 “阿鸢,汲灵阵破了。” 小陌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颜知鸢木然的抹掉眼泪,抬头看向长生。他爬得太高太高,只能看到一个白色的点,根本看不到他此时的表情。 哈,他肯定没有想到,阵眼会被找到吧! 颜知鸢身体里涌出一股强烈的恨意,她举起弓箭射向白点,却因为距离太远,箭矢于半空中落下。 一个面孔分、身哈哈大笑:“找到阵眼又如何……你们以为我布下的大阵只有一个阵眼吗?一个小小的障眼法都看不破的家伙们,怎么能跟上我的思路?纸鸢,连你也大大的退步了。你从不小看我的,怎么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你以为这就完了吗?不可能的!只需要一刻钟,新的阵眼会起作用。” 颜知鸢冷漠的举起宝珠剑,把面孔砍成两半。 另一张面孔接着说:“不能杀了你真的很遗憾。你就乖乖的,亲眼见证我成神吧!等我走到天梯顶端的时候,汲灵阵肯定已经再一次启动,修补好最后的阶梯了。” 九尾一口咬烂面孔,脸上满是怒火。 “我送你上去。” 他抱着颜知鸢,九条尾巴在地上一拍,一跳三丈高。双腿在空中轻轻一点,又跳了三丈。同时,他的皮肤被无形之物割裂,瞬间变成一个血人。 颜知鸢明白了。 九尾狐是抵抗天梯的威压带她“飞”起来的,所以会受伤……甚至已经飞不动了。 同时,九尾狐又完完全全的护住了她。 颜知鸢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嘁,你搞什么?” 九尾狐胡乱给她擦了一把眼睛。 “赶紧弄死王八蛋。” 她拿起弓箭,对准长生。 ……太远了,而且长生一直没有停下来。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可的的确确是在往前走。 这一箭只射中天梯。 “咦?” 小陌惊叫:“阿鸢,那一级天梯裂开了一道缝。” 颜知鸢愣了一下,发现无数团光从裂开的天梯里飘出来,有些落在应天府城中,有些飘向远方。 她忽然想到:够不着长生,可以毁天梯。 说起来,天梯也是超脱三界之外,不在无形之中的东西。 的确是箭能毁掉的东西没错。 箭矢是够得,天梯一断……长生会掉下来的吧? 说干就干! “九尾狐不行了,小陌你能带着我再往上飞一段吗?” 小陌咬牙道:“我可以。” 颜知鸢强忍着不去看小陌崩裂的脸,对准能够得上的阶梯,一箭又一箭。 下方的分、身全都躁动起来,不讲究任何方法就往空中冲,疯狂的想要阻止颜知鸢。天梯禁止飞行的,连唯一踏上天梯的人都只能一步一步的走。 形势逆转,本来占尽优势的分、身被修士们追着打。 符修齐齐出手,加上狐仙们协助,一起将全部分、身暂时的镇压了。 “不,不可以……” 长生不能往下走,也不能把颜知鸢怎么样。他已经将全部的分、身放出去,此刻是他最虚弱的时刻。阻止不了,只能往上奔跑。 “嗖——” “啪” 第四箭,天梯裂开了。 裂缝一寸一寸的向上蔓延,以极快的速度蔓延至长生的脚下。整个天梯变得虚幻,若隐若现。长生踏出的步子落空,从天上跌落下来。 他本来是可以飞的,可天梯还没有彻底消失……除非是神,否则绝不可在天梯旁飞行。 颜知鸢射出了全部的箭矢,每一箭都射中长生。 没有阳光,天空却亮得如同白粥,在无数光团四散的奇景下,下落的长生看颜知鸢的最后一眼,带着无尽的恨意……“嘭”一声掉在地上。 “这就是投胎转世的奇妙……今生的纸鸢对你可没有一丝一毫的情谊。” 你长生不死,却永远留在过去。 “何其荒谬……我居然会死……” 深坑里的长生嘴里发出“赫赫赫”的声音,伴随着姜氏的七彩光芒,身体炸裂了。 颜知鸢低下头,看到手腕上的粉红的花苞消失不见。 长生……是真的死了。 天梯断裂……死去的人都得救了。 颜知鸢眼里流出两行清泪,双腿发软的坐在地上。她看着还躺在地上的凌霄,拉住了道长冰凉的手——作为厉鬼转世,失去功德护佑的凌霄大概会死去,再也醒不过来了罢。 颜知鸢的心一抽一抽的疼。 “我才懂得什么叫做情爱……刚知道自己喜欢你……” “不要死啊……我们还没成亲呢……” 冰凉的手指微微一颤,攥住了她的小指。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海王》到此就完结啦!感谢大家的一路陪伴,本章会发一波小红包哒~我们下本书书再见。 番外不多,有空会更……番外都会放在《一些番外》中,是免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