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夫君是傅恒(清穿)》作者:小香竹 文案: 富察皇后的九弟傅恒正值婚龄,勋贵之女们皆盼着自己能在秀女大选时落选,转头嫁入富察家。 穿越而来的东珊只想静静的吃瓜,传闻傅恒的儿子福康安是乾隆的私生子,她倒要看看,究竟傅恒的夫人是否给他戴了绿帽! 但当富察皇后透露有意选她为弟妹时,东珊看戏的笑容渐渐凝固:…… 内容标签: 清穿 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东珊 ┃ 配角:傅恒、鄂容安、咏薇、李侍尧,福康安,乾隆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和乾隆真的不熟! 立意:探究清朝名臣的秘辛 作品简评: 东珊穿越清朝,选秀时被乾隆赐婚给富察皇后的九弟傅恒,两人本有矛盾,被迫成亲后时常互怼,在相处的过程中逐渐了解彼此而暗生情意,却又因东珊无法生育而惹得婆婆不满,从中作梗。最终两人克服重重困难,相爱相守,傅恒则平步青云,由侍卫一路晋升为忠勇公,建功立业,成为乾隆朝最受器重的军机大臣! 本文虽是清穿,男主却不再是帝王,而是另辟蹊径,从功勋卓著的臣子傅恒的角度出发,以幽默诙谐的手法去讲述清朝四大家族的恩怨情仇,使得正剧不再沉闷,男女主互怼的甜蜜日常则给本文增添许多趣味性,言情与历史的碰撞,妙不可言! 第1章 乾隆三年的初春来得格外的早,浅草萌芽绿满枝,宫墙藏怨红颜痴。 被幽凉夜色滋养了一夜,海棠花瓣上的晨露尚未消散,卯时至,天光昏昏,世人大都仍在梦呓之中,惟紫禁城庄严依旧,高阔的宫门缓缓打开,在此候着的众臣鱼贯而入,到乾清门上朝议政。 此时隆宗门的宫道之上传来一阵轻浅的脚步声,洒扫完毕路过此地的小太监不认得这妇人,但看她身着藏青团花仙鹤补子诰命服,便知她身份不凡,遂侧立在一旁,低首行礼,为之让路。 待人过去后,小太监窒了片刻的呼吸稍缓,大着胆子偷瞄一眼,只见那妇人脚踩花盆鞋,步履不急不缓,云鬓之上的那顶点翠凤冠镶着五颗硕大的东珠,圆润静谧,熠熠生辉。行走间,冠后缀着的八条珍珠宝石流苏轻轻摆动着。 命妇非诏不得入宫,看这架势,应是后宫里头哪位主儿的娘家人。 小太监兀自瞎猜着,殊不知自个儿还真猜中了! 身为一品诰命夫人,章佳氏甚少到宫中走动,即便她的女儿贵为乾隆帝的皇后,她也安分守己,为人处世小心谨慎,生怕给女儿惹出不必要的麻烦。除非有重大宫宴,皇帝相邀,否则她不会入宫,今日是为一桩重要之事破例前来。 到得长春宫,正在洒扫的太监一见是她,忙停下手中的活儿,行礼后引之入内,同时请另一名宫女赶紧进入通报,那宫女小跑入内,却也不敢有一丝惶急之态,回禀时声稳且轻, “启禀娘娘,夫人前来求见。” 彼时,皇后富察氏正端坐于妆台前由宫人为其梳妆,两把头上并未饰金银,只戴着几朵绒花,紫菊黄蕊的绒花栩栩如生,盛放不败,斜簪于乌黑的云鬓间,华贵之态由内而外的散发,无需用宝石来妆点。 正由宫女佩戴东珠耳环的皇后闻讯,面上笑意顿现,一向温婉的她声音难掩急切,“快快有请!” 来不及再细细装扮,戴好耳环后,她便搭着宫人的手背起身到外殿相迎。 时隔数月,母女二人再次相见,自是有说不完的话,如今二阿哥永琏已有八岁,三公主亦有七岁,一子一女也算美满,不过身为皇家嫡后,开枝散叶当然是越多越好,章佳氏问起女儿可有再生的打算,皇后羞赧一笑, “我倒是有这个想法,奈何皇上说我的身子亏损得厉害,嘱咐我好好休养,往后再作打算。” “倒也是,来日方长,也不急于一时。”女儿有幸嫁于宝亲王,而今宝亲王继承大统,贵为一国之君,女儿母仪天下,受万人敬仰,章佳氏对此颇为欣慰,时常烧香拜佛,感谢祖宗保佑, “你那些个不省心的兄弟们也陆陆续续的成家立业,而今就剩恒儿和媛儿的婚事未定,待老九娶了妻,媛儿嫁了人,娘这心石才算是真正的放下。” 说起九弟傅恒,皇后不由心生感慨,这孩子一表人才,好不容易到了适婚的年纪,奈何先帝驾崩,紧跟着祖母病逝,他得守孝,一拖再拖,今年已有十七,仍未定下婚事,她这个做姐姐的怎能不着急?母亲的忧虑她感同身受,温笑着安抚道: “额娘勿忧,此事女儿一直记着呢!今年皇上登基已有三载,选秀之事,户部已在安排,到时候女儿会与皇上商议,在秀女中为恒儿物色一个家世品貌兼备的好姑娘为妻。” 这话算是说到章佳氏心坎儿里去了,“咱们满洲的贵族千金不可妄议婚事,必得等选秀过罢方能另行婚嫁,额娘就怕到时候好姑娘都给挑走咯!你若能亲自为恒儿挑选,那自是再好不过。” 今日她入宫正是为了这桩大事,选秀即将开始,必须早做安排,女儿应得干脆,章佳氏那颗悬着的心总算稍有安慰。 母亲今日特意亲自前来,皇后总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料想她碍于面子不便开口,遂主动问询, “额娘若有钟意的人选,女儿尽量看顾着。” 女儿果然是个剔透的,章佳氏欣慰笑笑,“海望的女儿,乃是孝恭仁皇后的族孙女,我偶然见过,出身与品貌与恒儿皆相配,但娘也知道这事儿不好办,毕竟是为皇上选秀,自是要让皇上先选,若是皇上瞧中了想将人留在宫里,那咱们也不强求,你看着办便是。” 道罢她又担心方才的话刺伤女儿,抚着她的手温声安慰着,“孩子呀!你如今贵为皇后,理应大度些,选秀乃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皇上为了笼络臣心,只能选择联姻这条路,只要他的心在你身上,其他的都不重要。” 早在宝亲王府时,富察氏便晓得她的丈夫不可能只属于自己,如今成了皇后,还得亲自为皇上操办选秀一事,她早已看开,自不会去计较什么,淡笑以应, “额娘放心,女儿不会胡思乱想,身在其位,自当做表率。恒儿的婚事我会随机应变,毕竟是要过一辈子的人,马虎不得。” 母女俩一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不知不觉已过去一个时辰。章佳氏难得入宫一趟,皇后自是要留她用午膳,她也想见见两个外孙,便也没拒绝。 这会子二阿哥正在上书房读书,得到晌午才能归来,皇后遂命人先将三公主带来。 彼时三公主正与太后的外甥女丹珠一起趁着东风放纸鸢,怎奈这纸鸢才飞起来没多会子就挂在了一棵梧桐树上,丹珠急得直跺脚,指派太监们上树去拿,偏这梧桐树有些高,小太监们轮番去试,皆爬不上去。 三公主倒是没着急,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环视四周,瞄见那边巡查的侍卫中有一道熟悉的身影,立时上前去跟人打招呼, “小舅舅,你忙不忙呀?可否帮帮我?” 被唤作舅舅的少年身着绀蓝长褂,腰束青封,下悬长刀,身姿颀长劲挺,一双剑眉下的星眸在春日暖阳下熠熠生辉。 虽是亲戚,礼数也少不得,少年望见小姑娘时,温和一笑,而后依礼拱手,“参见三公主,不知公主有何难事。” “小舅舅不必多礼,”三公主冲他甜甜一笑,而后转身指向那边的梧桐树, “喏,我们的纸鸢挂在了树上,想请你帮我拿下来。” 抬眼望去,少年心道小事一桩,而后纵身一跃,动作利索地攀上梧桐树,在三公主看来,他的步伐快得像是在腾飞一般,就见他到得树枝旁,将手中的刀转一转儿,轻巧一挑,那挂在枝叶上的纸鸢就被他轻松的勾到手边。 心生仰慕的她在下方拍掌夸赞,“哇!小舅舅好身手哎!” 拿到纸鸢后,他自树上跳下来,身形稳当且轻盈,含笑走向三公主,欲将纸鸢还给她,却被一旁的女子给截了去, “这纸鸢是我的。” 说着丹珠就开始检查她的纸鸢,一看上面破了个洞,登时蹙眉训斥,“你怎么回事?居然把我的纸鸢刮破了!” 这姑娘不道谢也就罢了,上来就指责,忒不知礼,少年心下不悦,笑意顿敛,“树枝刮破的,与我何干?” 方才丹珠可是瞧得一清二楚,“明明是你拿刀去挑的时候捅破的。” 不甘被诬陷,少年耐着性子再次澄清,“我用的是刀鞘,不可能损毁纸鸢。” 才做好的纸鸢就这般被毁,丹珠心里窝火,自是要找人撒气,一把将纸鸢扔在地上,恼嗤道:“我不管,就是你弄破的,你得赔我一个新的。” “表姑,你千万别生气,他也不是故意的。”三公主是个心善的,生怕她不高兴,一直在旁哄劝着,眼瞅着她嘟嘴不理会,三公主又去拉对面的人,小声劝道: “小舅舅,你去给丹珠表姑道个歉,她就会原谅你啦!” “我好心帮忙,她反倒把责任推到我身上?”既然这纸鸢不是三公主的,那他也无需多管,遂从地上拾起了纸鸢。 三公主还以为他要去哄丹珠,孰料他竟又转身跃至树上,将纸鸢又挂回原来的位置,而后跳下来拍了拍手,朝着那姑娘扬首冷笑, “看来闲事还真不能多管,省得给自己惹麻烦!” 道罢他向三公主颔首告辞,就这般潇然转身离去,徒留丹珠一脸懵然,直至他走远,她才愤愤攥拳,恼声数落着, “宫中的侍卫要翻天了么?居然如此大胆?”气急败坏的丹珠交代一旁的太监去打探此人的身份,誓要给他些颜色瞧瞧,然而小太监怯怯的看向三公主,迟迟不敢动弹。 不意让下人为难,三公主近前好言相劝,“表姑勿恼,他是我的舅舅,看在我的面儿上,你消消气,甭与他计较。” 又一个?丹珠彻底懵了,“公主,你到底有几个舅舅?” 伸了伸小手指,三公主笑嘻嘻道:“九个,方才那个是最小的舅舅,名唤傅恒,年方十七,现任正六品的蓝翎侍卫。” 末了她又凑近丹珠,悄声补充道:“悄悄告诉你,他是最英俊的舅舅哦!当然你也瞧见了,脾气不怎么温和,你可不要欺负他,他不会对你言听计从的。” 富察家族的侍卫,自是要比旁人特殊些,但在丹珠看来,她可是太后的外甥女,没人敢这么欺负她,她定得给傅恒一些教训才是! 纸鸢已坏,今儿个无法放飞,丹珠的好兴致皆被傅恒给败了,气呼呼的转身回往慈宁宫。 恰在此时,宫人来寻三公主,说是皇后请她回去。 听闻祖母到访,三公主欢喜不已,立即跟随宫人回往长春宫拜见祖母。 好学的三公主正与祖母背着新学的古诗,忽闻宫人进来禀报,说是慈宁宫那边着人来传话。 皇后一看来人是小礼子,料想应该不是什么大事,但为了有万全的准备,还是闲问了一句,“可知太后有何要事?” 小礼子躬身细声回道:“具体的,奴才也不大清楚,只隐约听到太后似是提了傅九爷的名儿。” 傅恒?皇后颇觉诧异,无缘无故的,太后怎会提起她的九弟呢?端坐在一旁的三公主暗叹不妙,待小礼子走后才行至她母亲身旁提醒道: “糟了!定是表姑她生小舅舅的气,才会在太后那儿告状!” 第2章 女儿接下来的话解了皇后的疑惑,章佳氏闻言摇头哀叹,“恒儿这孩子也忒不知礼了些,怎能对人姑娘家这般莽撞?” 三公主却觉得小舅舅没有错,“其实也怪表姑态度不佳,好歹也该先致歉才是。” “纵使对方无礼,他也不该再把纸鸢放回到树上,这……这不是打人家的脸嘛!”章佳氏实在想不通透, “他与那些个公子哥儿们相处得倒是和善,怎的独对姑娘家这般苛刻?往后若是成了亲,还不准媳妇说他一句?” 皇后并未放在心上,轻笑道:“没那么严重,额娘请宽心,说到底还是没遇见心仪的姑娘,他才没有忍让之意。” “咱们家挑媳妇,可由不得孩子们做主,是否心仪不重要,门当户对,温婉贤淑才是必须考量的。” 长辈们考虑的终归要深远些,皇后也不与自家母亲辩驳,她还得去趟慈宁宫,快去快回,免得耽误了与母亲用膳的时辰。 与母亲交代过罢,皇后换了身蜀锦团花水蓝圆领对襟的长褂,戴着镂空护甲,搭着太监的手腕出了梢间。 目睹女儿离开,章佳氏愁眉紧锁,担忧不已,“恒儿得罪了太后的外甥女,会否被太后处置?” 三公主年纪虽小,到底是在宫中长大,遇事并不慌张,还晓得安慰长辈,“祖母放心,太后明事理,不会随意责罚小舅舅。” 虽是这么说,其实她也很担心,却不知表姑她会不会歪曲事实,令太后娘娘有所误会呢? 这一路上,皇后已想过几种可能,连应对之策皆已琢磨妥当,到得慈宁宫时,但见温祺姑姑正在侍奉太后喝着云耳红枣蛇鱼汤,见过礼后,太后招了招手,示意她来软塌上坐。 “听说你额娘入宫来了?” 太后慈眉善目,眼角的纹路皆是岁月的馈赠,纵使不能永葆青春,也要优雅的老去。她老人家说话声缓慢,时常给人一种亲切之感,但婆母与自家母亲终究不一样,在婆母面前,皇后时刻都得保持最得体的姿态,说话也要思前想后,争取做到滴水不漏,点头笑应, “额娘她上午过来的,本想来拜见太后,却被三丫头给缠住了,脱不开身。” 太后无谓笑笑,“祖孙俩难得相见,自是要多多相处。” 婆媳二人将将闲聊了两句,一旁的丹珠就沉不住气,委屈巴巴的向皇后告起了傅恒的状。 幸得她先前已听女儿讲述过事实,否则这会子只听丹珠的片面之词,还真会觉得傅恒胆大妄为。 即使她心如明镜,却也没有当着太后的面儿揭穿丹珠,毕竟谁都有护短之心,太后也不例外,且太后只是含笑听着,并无恼怒之态,料想她老人家只当这是小事一桩,不曾放在心上。 思及此,皇后故作不悦地轻嗤道:“这个老九,当真没个规矩,连姑娘家也欺负,浑没个肚量,待改日见他时必得好好训诫,为你出这口恶气。” 太后不甚在意的笑叹,“这状也告了,你也发泄了怨气,皇后自会为你讨回公道,先出去吧!哀家与皇后有话说。” 丹珠还想再说什么,又不敢违逆太后之意,只得呶着小嘴福身告退。 镂空龙凤香炉内青烟袅袅,四散出禅意,太后之所以请她过来,实则另有主意, “傅恒今年十七了吧?这婚事可不能再耽搁。” “可不是嘛!儿媳也希望他早日成亲,我这个做姐姐的才能省一份心。待选秀过后,儿媳再在落选的秀女中给他挑一个。” 皇后一派谦恭地表着态,果见太后不乐意了,“怎能让他从落选的秀女中挑?自是选中的秀女家世德容更上乘。” 对此皇后早有打算,但还是要说句客套话,“历届秀女要么入后宫,要么指婚给王公大臣,恒儿他如今只是个侍卫,怎能选秀女为妻?” “他是你的弟弟,又一表人才,哀家也算是看着他长大,他的婚事,哀家也一直放在心上,当然得为他挑个称心如意,样样皆出挑的好姑娘。” 皇后还想着,太后突然提起此事是何意,莫非……正思量间,果闻太后又念叨了一句, “丹珠今年正好也要参加选秀,算来他俩的年纪家世倒也般配。” 原来太后是想牵红线呢!皇后心下微怔,笑得极为谦逊,“恒儿脾气躁,处事不够稳妥,怎配得上丹珠这样温婉的姑娘?才刚丹珠还说生他的气呢!儿媳担心她瞧不上恒儿。” “姑娘家总是口是心非,她数落傅恒的不是,不代表不喜欢他。”对于这一点,太后并不担忧,“再者说,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她的婚事由哀家做主,她不会有异议,皇后以为如何?” 太后已然把话说到这份儿上,皇后哪敢明着拒绝,想着先应承下来,过后再与皇上商议,遂温和一笑, “能让太后指婚是恒儿几世修来的福分,一切皆由太后做主,儿媳并无异议。” 应对罢此事之后,回到长春宫,皇后与母亲说起太后之意,章佳氏顿感忧虑,“那丹珠姑娘我也曾见过,容貌的确出众,可惜性子稍显强势了些,这两人若是成了婚,只怕家宅不宁。” 皇后也觉两人不般配,但又不能明着拒绝太后的好意,遂劝母亲放心,她会想法子让皇上来解决。 女儿既有主意,章佳氏也就不再多管,后宅她尚能应付,可这些深宫里头的勾心斗角,也只能托女儿来周旋。 午膳过后,章佳氏带着两个外孙到殿前,边与女儿闲聊,边看着他们玩耍,十分珍惜这难得的相处时光。 眼瞅着申时已至,想着太后已知晓她入宫一事,依照规矩,章佳氏也得去拜见太后,礼数周全才不落人话柄,依依不舍的与女儿告了别,马佳氏又去了趟慈宁宫小坐片刻,而后踏着夕阳的余晖出得宫门。 回到富察府,章佳氏褪下命妇服,换上福纹便服,整个人都感觉轻便许多,再次感慨女儿在深宫的日子不好过,又特意交代下人,瞧见老九归来,务必请他过来一趟。 今日宫中无甚要事,傅恒并未耽搁,酉时三刻已然回府。 得知母亲找他,傅恒换了身杏色云纹长褂,又换了条浅金腰带,夕阳自窗棂前洒落,将他本就修长的身影渡上一层薄辉,侧颜的线条流畅清晰,漆黑的双眸炯亮有神,在余晖的照耀下越显丰神俊逸。 更衣过后,他才去给母亲请安。察觉母亲的面色不大好,傅恒有种不祥的预感,心道他最近也没犯什么事儿吧?怎的母亲这架势像是要训人? “额娘,可是哪位兄长又惹你生气了?” 放下茶盏,章佳氏白他一眼,“你的兄长们个个都安分着呢!独你最不省心!” 一说起不省心便要提婚事,傅恒眉头一皱,感觉事情并不简单,已有预感的他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还不是为祖母守孝才耽搁了婚事,这也怪不得我,额娘您别总是一副我没本事娶媳妇儿,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就凭你对待丹珠的态度,没姑娘愿意嫁给你。” 丹珠?这名字颇有些耳熟,傅恒仔细一想,才想起三公主今日似是与他提过,掉纸鸢的那位姑娘应该就叫这个名儿,可这宫里头才发生的一桩小事,母亲怎会知晓? “您听谁说的?”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身为侍卫却苛待姑娘家,还被人抓住把柄,你可知太后还为了此事将你姐姐叫过去问话,你险些连累你姐姐!” 闹得这么大吗?傅恒还真没想到,那姑娘居然恶人先告状,果然心机深沉!母亲这么快就知情,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额娘您去宫里怎的也没与孩儿说一声?” “为娘去何处没必要与你报备行踪。”道罢章佳氏才想起哪里不对劲儿,“我在问你话呢!少把话头扯远!” 被拆穿的傅恒甚感委屈,“额娘,我可是您的亲儿子,您宁愿相信外人的片面之词都不信我的为人?” 他居然还好意思用这种无辜的眼神来装可怜?“你的品性娘最清楚不过,争强好胜,不愿低头。丹珠也没冤枉你,可不就是你把人家的纸鸢又挂到树上去。” 母亲一直训他,连个座位也不让,身形颀长的傅恒就这般立在堂下,虽是听着训诫,但态度并不恭敬,半垂着眼皮懒声反驳道: “但凡她向我道一个谢字,我也不至于如此。” 在章佳氏看来,这事儿根本就没那么严重,“男子汉就该有风度,你管她说什么,耐心解释一句,道个歉便可轻易解决之事,为何偏要撕破脸?” 可傅恒不这么认为,他的出身注定了他不必去看周围人的脸色,加之他又是家中的老幺,性子也就相对傲慢些,“她无礼在先,我何必论什么风度?” “人是姑娘家,你实该让着点儿。” 章佳氏正苦口婆心的劝着,却被儿子回怼了一句,“又不是我媳妇儿,我惯着她作甚?” “嘿!你这孩子越来越放肆!”章佳氏还想再训,他却借口说什么与鄂容安约了今晚看戏,不在家用膳,告了辞转身就走,不肯多留片刻,气得章佳氏捏了捏眉心,暗叹儿子大了管不住啊!真得快些娶个儿媳进门好好治治他这臭脾气! 月上柳梢之际,飞彩楼门前宾客渐多,只因今晚的《贵妃醉酒》不简单,请的可是大名鼎鼎的柳五爷来扮贵妃,是以今夜的飞彩楼格外热闹,聚集众多看客,其中不乏一些仰慕柳五爷的贵妇人或是妙龄少女。 众人陆续进场时,却有门两人立在门前,踌躇不前。 身着莺色坎肩,脸盘儿莹润的那位虽是满含期待,却始终没勇气再向前,咬了咬唇,眸色迟疑地与身边人商议道:“东珊,要不还是算了,咱们回去吧?” 彼时东珊正欣赏着飞彩楼那重檐歇山式的青瓦顶,飞翘的四角如展翅的蝶,在天幕中勾勒出赏心悦目的几道弧,如此气派的戏楼不由令人联想这里间会是怎样的雅致富丽,藏贤蕴才。 心下向往的东珊将将抬步,便闻咏微这扫兴之言,登时不悦抿唇,挥开折扇挡着唇,一双灵动的杏眸在楼前灯笼的映照下闪着粼粼辉光, “选秀之期将至,我费了好一番工夫才帮你们约好相见之地,若然错过今日这机会,一旦你入了深宫,再难见着他。” 一提起选秀,咏微这心里便如鼓锤一般,始终难安,“咱们八旗的姑娘本就不该在选秀前动什么心思,命运未知,害人害己。” “现下论这些个对错已无意义,你们既是有缘相逢,便该珍惜这难得的见面佳机,若然选中,今日便是永别,若然不中,往后还有机缘不是?” 心知东珊一番好意,为了陪她溜出来,还想法子弄来这两身男装,她实不该辜负。思量再三,咏微才终于不再犹豫,鼓起勇气随她一道往里进。 上得二楼,进入厢房,待咏微与李公子碰面后,东珊便识趣的退了出来,不再打扰两人说话。 好戏尚未开场,这会子她无事可做,便在这里头四下转悠着,试图找个位置坐下来,她也想瞧瞧这柳五爷究竟是怎样的风姿,怎就惹来这么多贵妇人前来捧场? 奈何今晚人太多,座椅早被人占了去,她只能站着。很快东珊就发现,今日怕是连站都不能够了,只因她随意一瞥,就瞄见前侧方有道熟悉的蓝衣身影,正朝着这边走来! 惶恐的东珊左顾右看,无处躲藏,只能顺势蹲下,前方正好有两位坐着的客人,中间摆着一张小桌,她就这般躲在椅子后方,料想不会被人瞧见。 本想着那人很快就会离开,孰料熟悉的声音竟在附近响起,“今日竟是巧了,居然在此遇见小九爷和容兄。” 听着他们的寒暄,东珊暗叹不妙,没想到他们居然认识?好在那人并未多说什么,似是有事急着离开,只打了声招呼便告了辞。 饶是如此,她也没敢探头,想着待人走远些再站起来,怎料帽子忽被敲击,吓得她一个激灵,还以为被那人发现,惊抬眸就见坐于她面前这张椅子上的男子正回首打量着她,半垂的眸子写满了狐疑, “何故藏躲?难不成欠人银钱?” 生怕露馅儿,东珊扶了扶帽子,遮住自己额前的发,小心翼翼的站起身来,瞄见那蓝衣男子走远的背影,这才松了口气,瞥了这身着杏衣长褂的男子一眼,她还记着方才被敲打之仇,是以语气明显不善,“与你无关。” 懒听母亲啰嗦,今晚傅恒才出来与好兄弟鄂容安一起来听戏,戏未开场就瞧见身后躲着这么一个鬼祟之人,自是要探查清楚, “我看你如此怕他,想来是有仇怨,不如叫他回来问一问,”说着傅恒作势扬声,才唤出一个“宁”字,忽被人捂住了口! 傅恒神色微怔,诧异抬眼,就见这少年的手紧紧的覆在他口鼻间!一阵淡香瞬时自那修长的指尖传至他鼻翼,震得他呼吸一窒,惊诧于一个男子的手为何带着香气? 第3章 感觉到他的呼吸喷洒在掌心,东珊苏痒难耐,立即收回手,暗恨自个儿方才一时情急,居然接触陌生男子,窘迫的她将手负于身后,无措的反向交握着,垂眸向其致歉, “抱歉,我不是故意冒犯于你,只求你千万莫唤他,若是被他瞧见我来飞彩楼,我定会挨罚。” 无视她祈求的目光,傅恒沉着脸直接盘问,“老实交代,你是宁琇的什么人?” 这语气冷硬得像是衙门里的人,扁了扁嘴,纵使心有不满,东珊也只得找个借口打发,“他其实是我的兄长。” 然而回应她的却是冷笑,“宁琇乃家中独子,何来弟弟?” 他们居然对她家的情况这般了解?若说是堂弟,兴许也会被拆穿,略一思量,东珊镇定一笑,只道是表弟,为防他再质疑,她还特意扯了个谎, “今年我准备考科举,这会子应该在家用功读书才对,却偷溜至此,自不想被亲戚发现,万一他向我额娘告状,岂不麻烦?” 打量着眼前人,一旁的鄂容安已然了悟,轻笑打岔,“想必你也是偷跑出来听柳五爷的戏?” 这位堇衣男子说话倒是温和,墨色眼瞳里浮现出清浅笑意,不至于令人太紧张,东珊顺水推舟的笑应道: “可不是嘛!的确是为柳五爷而来,只可惜没占到位子,这才立在你们身后,倒也挡不住你们看戏,不妨事吧?” 堇衣男子只道无妨,遂交代小厮再去找张椅子来给这位小兄弟歇歇脚。 没多会子,小厮来复命,说是今晚客满,楼里没有椅子,只有一张圆凳。 东珊并不介意,管它椅子还是凳子,能坐就成,搬起凳子的她望了望左边的冰块,默默往右边一坐,感激道谢, “多谢这位公子,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如何称呼?” 微侧身,堇衣男子面向这小少年,冁然一笑,温文尔雅,“鄂容安。” 默念着他的名字,东珊只觉好生耳熟,仔细一想,好像曾听兄长提过此人,倘若她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鄂尔泰的长子。 那鄂尔泰在军机处当值,乃是乾隆身边的一把手,未料勋贵之子这般平易近人,东珊抱拳拱手道: “常听兄长提起你的大名,久仰久仰。小容爷这般彬彬有礼,一点儿公子哥儿的架子都没有,不像某些人,上来就盘查,似衙差一般无礼。” 他堂堂蓝翎侍卫居然被人说像衙差?微蹙眉,傅恒揶揄道:“鬼鬼祟祟形迹可疑,官家人瞧见像贼之人,自是要盘问。” “有穿着锦缎去做贼的吗?” 嘘她一眼,傅恒冷笑出声,“衣裳宽大不合体,八成也是偷来的。” 还真被他说中了,但这是她兄长的衣物,不是偷,那叫悄悄的借。不甘被人奚落,东珊转了转乌亮的眼珠,逞强解释, “衣裳就该做大些,明年长个儿还能穿。” 这种理由她都编的出来?挑了挑眉峰,傅恒讥诮一笑,“难为你这般勤俭节约。” 鄂容安摇头轻笑,暗赞这个理由编得好。 终于成功使他闭了嘴,东珊坐直了身子,微抿唇,颇觉愉悦。 等候的档口,她的五脏庙不争气的咕咕叫着,瞄了一眼那桌上的茶点,东珊面露窘色,“我走得太急,尚未用晚膳,容爷的糕点能否允我用一些?” 鄂容安淡笑以应,“无需拘束,你且随意。” 欣然相谢,东珊正要去拿凤梨酥,手背忽被人拍了一下,抬眼就见那冰山脸傲慢地盯着她,“爷允你吃了吗?” “容爷说可以。”她是得了允准才来拿糕点,哪料冰块竟道:“我请客,我说了算。” “小九儿,何必为难小兄弟?”鄂容安劝他莫这般,傅恒不以为意,手指闲敲着扶手,不肯妥协, “就是看不惯这小子,牙尖嘴利,娘里娘气。” 鄂容安正想再劝,就听身边人小声嘀咕着,“还不是因为你说不过我,觉得自己嘴笨,才会生我的气,故意找茬儿。” 不许吃便罢,东珊傲然扭脸,摸了摸腰包打算自个儿叫些吃食,却悲惨的发现自己好像将荷包忘在了家里。 就在她惆怅之际,一碟糕点及时的出现在她面前,原是鄂容安端给她的, “他与你说笑呢!无需介怀,快吃吧!可别饿坏了。” 迎上他那温润的笑颜,东珊感激不尽,一再道谢,顺手拿了两块,将将吃罢,一块叠的方方正正的帕子递到她跟前,示意她擦手,紧跟着是一盏茶。 如此体贴,东珊都不晓得该说什么好。 以为她是有所顾忌,鄂容安解释道:“这茶我没动过,放心喝便是。” 抿了两口之后,她的嗓子果然不再干燥,越发觉得鄂容安面慈心善,“容爷真是个大好人,同样都是富家子弟,某些人都不觉得自惭形秽吗?” 这话惹得傅恒极为不悦,“企图挑拨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你可真歹毒。” 两人见面就斗嘴,浑没消停过,鄂容安在旁笑劝,“你误会了,小九儿不是那样的人,对待不相熟之人,他一向戒备,等你与他熟悉之后便知他也是一片赤诚。” 然而傅恒并未顺着台阶下,掠了那悠哉悠哉品茶的少年一眼,冷哼贬笑,“还是免了吧!这种油嘴滑舌之人,我不屑与之相熟。” 被嫌弃的东珊扁着小嘴反讽,“我也没兴致去暖冰块。” 看来这两人是八字相冲啊!眼瞧着二人不太可能和睦相处,鄂容安也就不再勉强。 没多会子,柳五爷出场,华丽的一身行头和韵味十足的身段惹得场内一片欢呼喝彩。 因着他油彩敷面,东珊也瞧不清此人的真面貌,但看周围的妇人们眼放光彩,三三两两的窃窃私语,小声议论着,那场面,真如迷妹见到爱豆一般! 实则东珊是魂穿至雍正一朝,穿来那年她才十二岁,不到一年的光景,雍正帝驾崩,乾隆帝登基,而今已是乾隆三年,十六岁的东珊也面临着入宫选秀的命运。 起初她还不太习惯古人的日子,磨合四年之后,她早已将自己当成古人,说话温婉缓慢,走路时踩着花盆鞋,姿态优雅,和其他的闺阁千金没多大区别,不过是比旁的姑娘胆子大些,性子更开朗些,这是咏微对她的评价。 譬如今日换男装偷溜出府这种事,若非东珊怂恿,咏微是断断不敢的。 东珊年纪尚轻,对戏曲的鉴赏力还远远不足,比之柳五爷,还是茶点对她的吸引力更大。 余光瞥见那少年一直在往口中送吃食,傅恒忍不住出言奚落,“哎---穿锦缎的,敢情你在家吃不饱,上这儿来蹭吃蹭喝,毫不客气。” 她在家不敢吃啊!以往还没那么严格,近来因着选秀将至,府中的嬷嬷对她看管得极其严厉,生怕她腰上多一丝丝的赘肉,是以她每顿只能吃五分饱,今日难得出来,又没用晚膳,不知不觉快把一盘糕点给吃完了。 她都没理那人,怎料他竟又鸡蛋里挑骨头,东珊咽下糕点,又抿了口茶,顺了气儿之后才慢条斯理地与他掰扯着, “咱花银子买的,只看不吃,那不是浪费嘛!您没学过《悯农》?需知粒粒皆辛苦,你今日不吃,这碟糕点便会被撤下去,明日继续卖给旁人,咱不能便宜奸商啊!” 虽是歪理,倒也无可辩驳,鄂容安抿唇笑赞,“有道理,小兄弟说得对,买了便吃,不能浪费。” 傅恒低嗤了声,“吃白食还能被你说得这么义正言辞,我看你也甭考科举了,去街头卖菜更适合。” 左耳风,右耳雨,鄂容安压力颇大,心道我坐在中间你们都能吵起来,这要是让两人坐在一起,估摸着能打起来吧? 才腹诽了一句,就见这小兄弟不甘示弱地朝着傅恒扬了扬下巴, “能把菜卖出去也是一种本事,如你这般不知人间疾苦的高门子弟,怕是连棵菜也卖不出的。” 这一点,傅恒甘拜下风,“那自是不如你嘴皮子耍得溜儿。” 找不到反怼之词,她只能找借口,“倒也不是我说不过你,只是觉得这般争执会打扰小容爷看戏,所以我大人不计小人过,暂且让你占个上风。” 鄂容安无谓一笑,只觉今晚的茶格外醇香,“柳让的戏没你们斗嘴精彩。” 意识到自己话多了些,东珊歉笑道:“对不住了,其实我也不想打搅您听戏,奈何您这位朋友他不看刘五爷,老是盯着我找我的茬儿。” 轻拨着盏中的茶汤,傅恒长睫半垂,藐然哼笑,“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儿,我若真想找你麻烦,你以为你还能安坐在此?” “若非要等人,我也不会在此耗着。”柳五爷唱得的确很好,但她实在不懂欣赏,兴许待年纪再大些方能体会到戏曲的妙处。 为防他们再起争端,鄂容安适时转了话头,“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迟疑片刻,东珊眸光微转,朗笑道:“唤我小东即可。” 小东?这名字略有些奇怪,不过她既这么说了,鄂容安也就没再多问。 咂摸着她的名字,傅恒顺口念道:“小东子?” 敢情这是讽刺她娘里娘气的像太监呢!东珊也不晓得他叫什么,只记得鄂容安唤他小九,一心只想逞口舌之快,反嗤道:“小九子!” 傅恒脆声应道:“哎!” 东珊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小九子的谐音是小舅子啊!居然被他占了便宜,关键还是她自个儿给自个儿挖的坑,找谁说理去?憋屈的东珊气得以手支颌,杵着小脑袋紧抿薄唇,闷不吭声。 鄂容安忍笑道:“你说不过他的,还是偃旗息鼓吧!” “君子多宽仁,惟小人才会逞口舌之快,我才不理他,还是容爷你最好!” 被夸赞的鄂容安心情极好,正待说话,便见跑堂儿的的过来俯身凑近小东身边低语。 却不知说了些什么,小东回首往后瞄了一眼,瞬时面露喜色,而后与他招呼道: “我朋友出来了,今日到此为止,我得赶紧回家去,多谢容爷招待茶点,改日若有机会我定然回请您。” 拱手道谢后,东珊就此告辞,去与咏薇汇合。 傅恒还以为小东子等的是他的心上人,随意往后瞄了一眼,竟见他和另一个少年碰面,那少年居然牵起他的手往外走去,而小东子也没反抗,看样子似乎习以为常。 见此状,傅恒不由啧叹,“两个大男人居然手拉着手?这个小东子肯定不正常!” 的确是眉清目秀得过分了些,鄂容安也觉怪异,但并未多想,晃眼瞥见桌边放的折扇,才想起这应是小东之物,遂拿起折扇跟了出去,然而待他到得门口,已不见小东的踪迹。 挥开折扇一瞧,但见上面题着一首词,落款的印章令鄂容安眼前一亮: 楞伽山人,那不是纳兰·容若的号吗? 小东说宁琇是他的表兄,宁琇又是纳兰·容若的族孙,那么这把折扇上的题字应该是容若的真迹。 纳兰·容若乃是旷世才子,鄂容安对其十分敬仰,他的墨宝颇有价值,如此珍贵之物,理应归还,但小东家住何处,鄂容安并不知晓,该怎么将折扇归还,这是个问题。 第4章 此时傅恒也跟了出来,得知鄂容安想将折扇归还,劝他莫费神,“这小子明显就是个江湖骗子,偷来不合身的衣裳冒充富家子弟,满嘴谎话不可尽信,三月天竟拿折扇,装腔作势,哪像个正经读书人?这扇子八成也是他偷来的,你若要还,直接还给宁琇便是。” 倒也是个法子,反正小东说宁琇是他的亲戚,那就找宁琇问一问,便能寻得小东的住处。如此想着,鄂容安也就放了心。 且说东珊和咏微离开戏楼便乘坐马车匆匆赶回家,两家是亲眷,恰逢东珊的祖母寿宴将至,东珊便差央了兄长派人去将咏微接过来住几日,否则她根本没机会出来与心上人相见。 到得后巷,两人悄悄的自后门进去,丫鬟们早已备好热水,伺候两位姑娘洗漱,待换上女装,将长辫子散开后,咏微这才松了口气,一路上她都心惊胆战,好在最后有惊无险,没被人发现。 东珊面不改色,自始至终都十分淡定,似是习以为常,咏微深感佩服,“你八成时常这般偷溜出去吧?” 初来异世时,东珊的确很不习惯此处的日子,好似被圈养的笼中鸟,不得自由,好在她这位兄长宁琇还算疼她,她软磨硬泡倒也能求得出门的机会,但宁琇要求她每次出去必须征得他的同意,由他陪同方可,今日特殊情况,自不能与兄长明言,是以她那会子瞧见宁琇才那般惶恐。 她一向大胆,不怕训的,就怕连累咏微, “你不爱出门,我倒时常随兄长一起出去,今日若非为你掩护,我也不必换男装。” 两人即将就寝,不必再盘发,只将长长的青丝梳顺即可,身着月色中衣的东珊挥退丫鬟,拉着她到帐中去,盘腿一坐,笑眯眯地向她询问着今日的情况, “哎?你与那李公子谈得如何?” “还能如何?”能与他相见,她心中自是欢喜,可一想到自己的处境,咏微不由月眉微蹙,哀叹连连,“选秀这种事,谁也避不过,只能看命。” 难道就没有其他转圜的余地吗?“就不能让你阿玛跟皇上请旨赐婚?毕竟他也是军机处的,深得皇上信任,赐个婚小菜一碟吧?” 若真如东珊所说的那般容易,咏微也不至于愁苦如斯,“不论大官小官,都没这个待遇,阿玛他哪敢为我的婚事冒险? 除非圣上主动赐婚,否则谁也不敢为自己尚未参加选秀的女儿请求赐婚,先前有官员妄自议亲,皇上龙颜大怒,直接将人给革职,严加惩处,以儆效尤。 再者说,我阿玛可是盼着我能入后宫,为乌雅家族博取更大的利益,如若未能中选,他才会考虑其他家族。” “照你这么说,即便你落选,你爹应该也不会选李公子吧?” 这也正是咏微所担忧之事,“他乃汉军镶黄旗,倒是可以和我们满洲八旗联姻,只可惜他的家世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不介意,阿玛肯定会嫌弃。” 越是深思越觉头疼,东珊及时止住话头,好言劝慰着,“那咱们还是先选秀吧!走一步是一步,明日愁来明日愁。” 两姐妹一见面总有说不完的话,闲话至夜半,寂静的街道上传来悠悠更声,实在撑不住才入了梦。 东珊还梦见自己选秀时被撂了牌子,心下窃喜,险些笑出声来,咏微则梦见自己被留了牌子,困于红墙之中遥望天幕,再也见不到心上人。 她们的命运之轮如何碾延,说到底不过都在乾隆帝的一念之间,幸与不幸,皆是命。 且说鄂容安对那位小兄弟印象极好,次日自南书房当值归来后,回家换了身群青色绣银杏叶的常服,而后便带着折扇去拜访宁琇。 听闻鄂容安到访,正在与夫人一起逗孩子的宁琇将小女儿交给嬷嬷,而后去前厅招待。 得知折扇一事,宁琇眉峰一挑,目露讶异之色,“小东?我家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亲戚啊!” 没有这个人?亲耳听到否认之词,鄂容安顿感失望,难道真如傅恒所言,那个小兄弟对他撒了谎? 心下生疑的宁琇接过小厮呈上的折扇打开一看,只觉这把扇子十分眼熟,“这的确是我的东西,但去年被人给顺走了。” “哦?宁兄将它赠与何人?” 说起此事,宁琇至今仍觉不甘心,刻意纠正道:“那不叫赠送,是被舍妹给骗走的。” 妹妹?不是个小兄弟吗?鄂容安好奇追问,“冒昧问一句,令妹闺名?” “东珊。” 东珊?默念着这个名字,鄂容安灵光顿闪,这个东珊该不会就是小东吧? 宁琇深思之后也觉此事不对劲儿,当即命人去将妹妹给请来对质。 为防妹妹借故推脱,宁琇还特地嘱咐小厮,不许说实话,只道他得了宝贝要送给她。 彼时,东珊正在和咏微,还有三妹芸茹她们一起踢毽子,听闻兄长有宝贝相赠,她倒也没防备,将毽子给了她们,满怀期待的来找兄长。 然而进门的瞬间,她笑容顿僵,暗叹遭殃!鄂容安瞧见她的一瞬间亦是心头一窒! 这……这小兄弟怎的变成了姑娘? 摘掉圆帽的她云髻叠翠,墨亮的青丝垂落两侧,编作两条细细的发辫,辫上缀着几颗莹润无暇的珍珠,黑白相间,俏丽夺目,发间别着一支红纹石花瓣簪子,一抹淡粉平添一丝娇柔之态。 怪不得昨日她瞧见宁琇会那般恐惧,原来她竟是宁琇的妹妹! 好在东珊反应灵敏,饶是心中惶惶,面上浅笑依旧,依着规矩朝着堂中人福身, “既然兄长在招待宾客,我就不打扰了,改日再来,告辞。” 心虚的东珊借故离去,然而将将转身便被兄长给叫住,“站住,我有话问你,你且进来。” 这声音异常严肃,肯定不会是好事,加之鄂容安也在场,她越发惶恐。此时的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敢情兄长叫她过来根本就不是送礼,故意给她下套呢!果然人就不该生贪念啊!心知懊悔无用,东珊将心一横,敛下愁苦之态,慢吞吞地转身进了门,不敢抬眸与之对视。 宁琇为鄂容安介绍道:“这便是二妹东珊,容兄昨日所见的拿折扇之人可是她?” “什么折扇?”东珊抢先开口,故作懵然之态,“我没见过此人。” 话音刚落,就遭兄长一记白眼,“没问你!” 仅仅片刻的工夫,鄂容安已然反应过来,饶是她面露疑色,矢口否认,他也能确定,昨日所见的那位小兄弟的确是她,这双黛眉不似昨日那般粗浓,悠长如远山,越发衬得眼眸澄亮,一如盛着两汪星河,蕴辉流光,熠熠生彩。 当宁琇再次问起他时,东珊看似泰然自若,实则心如鼓锤,惶惶不安,一双大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暗自祈祷着鄂容安千万不要说穿! 稍顿片刻,鄂容安平静回道:“不是她,昨儿个拿折扇的是位少年,个头儿比她也高上许多。” 如此笃定的语气,宁琇反倒无言以对,生生噎在那儿。 心弦紧绷许久的东珊闻言,总算是松了口气,但并未表现出来,依旧装糊涂, “不晓得你们在说什么,若无要事我就回去了,芸珠还等着我陪她踢毽子呢!” 宁琇却不许她离开,越想越觉得怪异,“扇子明明在你那儿,为何会出现在飞彩楼?” 鄂容安都说不是她了,兄长居然还在质问,东珊只好接过折扇,随意洒了一眼,惊呼道: “原是这把啊!早前被我给弄丢,我怕哥哥你生气,没敢告知,想是有人捡到拿去给典当了?” 鄂容安心道:这姑娘扯起幌子来当真是极其顺口且反应机敏,若非他知晓内情,只怕也会被她给蒙骗住。 宁琇狐疑的打量着她,“你真的没去戏楼?” “哥,咏微还在咱家呢!我总不可能丢下她一个人跑去戏楼玩儿吧?到店铺里闲逛还有可能,你也晓得我不喜欢听戏,我去戏楼作甚?” 妹妹信誓旦旦,宁琇找不出破绽,唯有放弃追问,正色嘱咐道:“很快你便要入宫选秀,万莫出去闯祸,老实在家练习宫规。” 耳朵已经起茧子的东珊勉笑应承着,“谨遵兄长教诲。”道罢她感激地看了鄂容安一眼,而后福身告辞离去。 鄂容安亦向宁琇请辞,宁琇留他在此用晚膳,鄂容安只道今晚还有应酬,多有不便,待老夫人寿诞那日再携礼来贺。 辞别后的鄂容安快走两步,赶上东珊。 起初东珊还不敢与之说话,直至拐了个弯,约摸着兄长瞧不见时,她才小声道谢, “多谢小容爷帮我解围,幸好你没承认,否则我这会子定在挨家法呢!” 这“谢”字他可担不起,“我若晓得你是个姑娘,断不会找上门来,给你添了这许多麻烦,倒是我疏忽大意。” 提及此事,东珊窘迫一笑,“怪我昨日扯了谎,当时情非得已,并非有意欺瞒,还望小容爷见谅。” “无妨,你乔装打扮,料想自有要事,谁还没个苦衷呢?我懂得,断不会怪罪。” 险避一劫,东珊甚感庆幸,暗谢上苍保佑,“得亏今日是你过来,若是那个小九爷,定会当场将我拆穿,乐得看我笑话。” 别说,还真有这个可能,鄂容安摇头朗笑道:“你倒是了解他的脾性。” 第5章 说话间,已到得分叉口,东珊要回后院,鄂容安则要出去,两人就此拜别。 行了一段路后,鄂容安回望一眼,但见那道娉婷身影渐渐消失于迂回的长廊之中,唇角微扬的他不禁在想,倘若傅恒晓得真相,不知会作何感想。 今日的傅恒并未出去应酬,而是直接回府,去看望他那六岁的小侄子明瑞。这孩子太调皮,嬷嬷一个没看紧他便爬上假山,摔伤了腿,现下正躺在帐中将养着,他整日的说无趣,傅恒便从外头带了本《西游记》的话本子,让下人念给他听。 果不其然,一开始讲故事,小明瑞便老老实实,再不哼咛。 四夫人见状,欣慰笑赞,“还是九弟你有法子,我怎么哄都难如他的意。” 眼瞧着孩子在受苦,四夫人舍不得打骂,唯有顺着,偏他只想下床跑,正愁没法子管教呢!傅恒带来的书倒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同为男子,傅恒更加了解少年心性,“现下他腿脚不便,无法再跑出去玩耍,自是急躁,男孩子才不稀罕什么吃的,这个年纪的孩子最向往神话故事,尤其是这种英雄事迹,这故事长着呢!足够他消停几日。” 如此,四夫人也就放心了。 进来许久没见兄长,傅恒顺口闲问,“四哥呢?又有应酬?” 说起这事儿,四夫人就来火,“这两日的天儿时冷时热,他一个没留神感染了风寒,还在喝药呢!却也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晌午仍旧去应酬,回来便说头疼得厉害,我命人煎了药,他服下后就睡了,这会子还没醒。 大夫千叮咛万嘱咐,近几日万不能再让他饮酒,过两日是永绶之母的寿宴,他若是前去,少不了又得被人灌酒,还是你代你四哥去贺寿吧!” 永绶?那不就是宁琇的阿玛嘛!对此傅恒颇觉好奇,“咱们家跟他们交情一般吧?差人带礼不成吗?怎的还得要我亲自过去?” “关系是一般,永绶虽已逝世,他的身份却摆在那儿,咱们可不能慢待。” 什么身份?“据我所知,永绶的阿玛揆叙乃是纳兰·容若的二弟,四嫂说的可是这层关系?那也未免太远了些。” 若真只是为这个,倒也没必要劳傅恒亲自走一遭,“其实纳兰·容若还有个三弟,名唤揆方,娶了康亲王杰书的女儿之后,揆方便贵为和硕额驸,他们夫妻俩育有两子,永绶和永福,只可惜郡主与额驸皆早亡,他们的儿子才交由兄长揆叙抚养。” 这么算来,永绶也就是康亲王的外孙,而康亲王又是礼亲王代善的孙子,所以永绶也算是皇亲国戚,捋清这几人的关系后,傅恒才终于明白,为何四嫂一定要他代他四哥过去贺寿。 即便不喜应酬,礼数却也少不得,无奈之下,傅恒只好应了。 三日之后的晌午,傅恒去赴宴时发现鄂容安也在,这才想起鄂容安与永绶之子宁琇颇有些交情,来贺寿倒也正常,忆起那日在戏楼发生之事,傅恒笑问鄂容安, “你不是要还折扇吗?可有找到小东子?” 今日的鄂容安一身银色绣竹叶暗纹长衫,青封玉带下方垂系着一枚蓝田白玉镂空方形坠儿,君子端方,温润如玉。如今再听到小东子这称谓,他只觉好笑,“找到了。” 居然真被他给找着了,傅恒还以为那就是个骗子呢!“哦?莫非他真的是宁琇的表弟?” 摇了摇头,鄂容安笑得意味深长,“哪里是什么表弟啊!” “我就说嘛!肯定是个小骗子!”傅恒暗赞自己有先见之明,鄂容安正待讲明小东的真实身份,忽闻前方有人打招呼, “小九儿,小容爷,稀客啊!” 傅恒循声望去,就见来人一身浅葱色长衫,态度虽谦恭,但眉目间隐着一丝傲然之气,不卑不亢,只是朝他们微颔首,身板依旧挺得笔直。 瞧见此人,鄂容安并未吭声,面色淡淡,傅恒立定,笑应道:“原是李兄……” 恰逢东珊带着咏微和芸茹一起去往前厅,路过此地,瞄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东珊笑起哄, “咦?那不是李侍尧嘛!要不要我过去与他打声招呼,顺便让你们说两句话?” 咏微面色顿红,有心无胆,忙拉住她的手小声制止道:“还是不要了,人多的场合,我不能见他,那边好几位男宾呢!咱们皆不认得,还是赶紧走吧!” 实则东珊也就是吓吓她,她当然晓得这样的场合不该过去,本想继续向前走,却无意中瞄见鄂容安的身影,默立在一旁的鄂容安也正好看见了她,他不愿与李侍尧打交道,正好借故离开,信步走向东珊这边。 念及上次的恩德,东珊对他的态度十分温和,“上回走得太急,回来后才发现我把你的手帕顺手给带了回去,已然清洗干净,我这就命人将手帕取来。” 鄂容安摆了摆手,只道不必,“帕子是新的,未曾用过,你留着用便是。” 东珊还以为他是不想再用她用过的东西,便也没强求,杏眸盈光,窘然一笑,“真是不好意思,吃您的糕点还拿您的东西。” 三月间桃花盛放,小园中香风弥漫,缭绕在行人之间,鄂容安面向她时笑意清浅,格外放松, “我与宁琇有同窗之谊,帮你也是应该的,小事一桩,无须挂怀。” 那边厢,傅恒正与李侍尧说着翰林院之事,期间提及鄂容安,却未听他回应,好奇侧眸,发现他人竟行至旁处,正在和姑娘说笑。 能让鄂容安笑出来的姑娘一定不简单,傅恒定睛一看,忽觉怪异,只因那位身着若竹色对襟盘扣裙裳的姑娘瞧着明明很陌生,却又有一丝熟悉的感觉在他心腔蔓延,深感诧异的傅恒忍不住上前道: “姑娘,我觉得你很面熟啊!” 这不是那位冰块小九爷嘛!当真是冤家路窄,居然又撞见他!日光映照下,悬挂在他衣衫盘扣间的蜜蜡珠翠十八子越显莹润夺目。 相比鄂容安的素净温雅,傅恒这身派头略显华贵张扬,个头儿颇高的他打量她时眉目间尽显桀骜之态,东珊心下嫌弃,本着坚决不能承认的原则,冷脸嗤道: “登徒子见谁都眼熟!” 嘿!这丫头居然敢斥责他是登徒子?被揶揄的傅恒眉峰上挑,不由气结,她却和姐妹们一起转身离去,再不理会他,只余一袭墨亮青丝悠悠垂落的背影,踩在青石板上的花盆鞋传来清脆的声响,震得傅恒面露窘色,红一阵,白一阵,愣是想不出反驳之词。 这会子人多,咏微只与李侍尧对视了一眼,颔首以应,并未说话就被东珊给拉走了,她还在奇怪傅恒为何会说东珊面熟,刚想问她,就见前面走来两位姑娘,都是东珊家的亲眷,众人见面少不了寒暄客套,咏微也就没机会询问,想着等宴后回房再细说。 她们已然走远,傅恒仍闷着一口气,抬步向前走去,李侍尧见状摇头轻笑,“不怪人家说你,你这搭讪的方式的确老套了些。” “谁与她搭讪了?我是真的觉得她面熟,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傅恒自认说的都是真心话,李侍尧却以为他是生了旁的心思,打趣笑道: “莫非这就是传闻中的一见钟情?” 怎么可能?傅恒不屑嗤笑,“我像是会对姑娘家一见钟情的人?” 这一点鄂容安可以作证,傅恒还真不是那种见色起意之人,与他认识那么久,也没见他夸过哪位姑娘。 先前出去应酬,时常会有姑娘家来伺候敬酒,或温婉娇俏,或妩媚勾人,皆入不了傅恒的眼。 在傅恒看来,有姑娘的地方就会有麻烦,是以他总是下意识躲得远远的,不愿与姑娘们多打交道,今日主动与姑娘说话,无非是因为她像某个少年罢了! 猛然想起才刚鄂容安的笑容,傅恒忽觉哪里不对劲, “你为何对她笑?你也觉得她眼熟对不对?你不是见过小东子吗?方才那位姑娘又是何人?” 如此简单之事,傅恒居然还没反应过来,鄂容安也不明言,故意卖关子,“你猜。” 深思片刻,傅恒恍然大悟,“难不成她是小东子的龙凤胎妹妹?” “……”如此离奇的事他是怎么想出来的?鄂容安深感拜服,哑然失笑,忍不住提点道: “你不是说小东子穿着不合体的宽大衣衫,还说她娘里娘气吗?你就没觉得怪异?” 第6章 经他一提,傅恒前后一联想,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简直蠢笨至极,不由低呼出声,“你是说……小东子就是方才那位姑娘?” 鄂容安以指挡唇,示意他莫声张。 得知真相的傅恒瞠目结舌,缓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但看他神色如此平静,傅恒越发不平衡,“你居然早就知道?怎的也不告诉我?我若晓得她是姑娘,断不会与她废话。” 鄂容安大呼冤枉,“当日在戏楼时我也没想到,后来还扇子时见她身着女装,方知她的真实身份。方才正想告诉你,她不是宁琇的表弟,而是妹妹,却被李侍尧给打断了。” 两人边走边说,浑忘了等李侍尧,走在后方的李侍尧看他们似是有话说,便识趣的放慢脚步,并未近前打岔,心里终归有一丝不舒坦。 算来他与傅恒也算亲眷,可傅恒待他亲热却不交心,只与鄂容安亲近。 大抵因为鄂容安乃是军机处领班鄂尔泰的长子,傅恒又是世家子弟,自然会和权贵之子交好,如他这般家世寻常的,傅恒又怎会瞧得起? 被冷落的李侍尧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争气,惟有在这仕途上步步高升,博得皇上青睐,将来官职位极人臣,他才不必看人脸色,到时候自有人来奉承巴结。 殊不知傅恒背着他说话并非对他有什么意见,只是这事儿比较悄密罢了! 得知小东子真名叫东珊之后,傅恒勾唇哼笑,心道报仇的机会来了,实该将她女扮男装的荒唐事告诉她兄长,看她还如何嚣张。 说话间,已到得前厅,宁琇一瞧见他们的身影,与身边人打了声招呼便赶忙过来相迎, “容兄,小九爷,钦斋,几位大驾光临,当真是蓬荜生辉啊!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寒暄过后,没瞧见傅文的身影,宁琇不觉好奇,“承恩公没和您一起来?” 傅恒随口解释道:“四哥他身染风寒,未能亲来为老夫人祝寿,还请见谅。” “小九爷言重了,病体违和自是得好生将养着,可不能大意,待忙完寿宴一事我便去看望承恩公。” 隔着镂空屏风的东珊远远望见冰块正与她兄长说话,心下一个激灵,生怕冰块会将戏楼发生之事告诉她兄长。 虽说鄂容安不会出卖她,但只要冰块提起,兄长肯定会怀疑她。 迎上她那写满恐慌担忧的眼神,傅恒坏心顿起,遂凑近宁琇低语了几句。 东珊见状越发紧张,只因那冰块说话时一直瞄向她这边,而她兄长听罢之后也回头望她一眼。 难不成他真将她给揭发了?这可如何是好?也不晓得兄长会否过来兴师问罪?受到惊吓的东珊再不敢多看,转身进了里间去陪祖母。 老夫人年纪大了,患有痴呆之症,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像个孩童一般。东珊惯会说笑话哄人,是以老夫人最疼她,然而今日她却是没心思哄祖母,席间有许多女眷,都在三三两两的说着话,惟她心不在焉,坐立难安。 外间的鄂容安拍着宁琇的肩膀笑道:“都是熟人,不必费神招呼我们,我们找地儿喝茶即可,你赶紧去招呼其他客人。” 将他们带至上座,宁琇才又去招呼旁人,鄂容安小声问傅恒方才都说了些什么,“你可别坑东珊,若是让宁琇知道,少不了又是一场风波。” “那也是她挨训,你那么关心她的处境作甚?”傅恒狐疑的打量着他,“你该不会是……” 没等他说完,鄂容安已将其打断,“甭瞎想,什么也没有,不过是念在有一面之缘,不想害她罢了。” 两人可是自小到大的交情,傅恒自是了解鄂容安的性子,他一向镇定自若,喜怒不形于色,今日这情态,明显非同寻常, “我什么都没说,你居然抢着答话?心虚之人才会着急否认。” 被噎的鄂容安无奈摊手,“得!说什么都是错,我闭嘴成了吧?” 他还是喝茶吧!少说少错。 同行的李侍尧也顺势在桌旁坐下,却被对面的人喝止,“没瞧见这桌上坐的都是满洲八旗子弟,你一个汉军八旗,也配坐这儿?” 李侍尧闻言,面色顿僵,正待起身,却被傅恒拉住胳膊,示意他坐下,轻拨着面前的茶汤,傅恒慢条斯理地道: “汉军八旗当年也曾为大清立下汗马功劳,皇上奉行满汉一家亲,尹照你凭什么区别对待?” 未料傅恒竟会为李侍尧说话,尹照登时坐直了身子赔笑道:“小九爷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这桌上没有与他相识之人,我担心他坐着拘谨而已。” “巧了,我与钦斋甚是相熟。你的担心是多余的。” 这都直接称呼对方的字,看来真是关系匪浅,尹照颇觉尴尬,干脆给友人使眼色,一道起了身到隔壁桌去坐。 待坐远些之后,尹照才小声问身边人,“这个李侍尧和傅恒到底是什么关系?我竟不知他们还有瓜葛?” 那人低声回道:“李侍尧的姑姑乃是傅恒的父亲李荣保的妾室,虽说李荣保已然病逝,但这层关系还在,是以他们终归也算沾亲带故,你还是说话小心些,以免得罪傅恒。” 原本尹照还有所顾忌,被人这么一说,不甘让人看笑话,他反倒逞强冷哼,“我叔父讷亲不仅是军机处的人,还曾是皇上的伴读,深得皇上信赖,若论家世,我们钮祜禄家族可不比富察家差,我怕他作甚?” “没说你害怕,只不过你们同为侍卫,抬头不见低头见,自是得打好关系,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对吧?” 这么一说,尹照心里才稍稍舒坦了些,没再与之争论。 反倒是李侍尧心中有愧,那会子他还在怨怪傅恒不怎么搭理他,岂料他被人嘲讽之时,还是傅恒为他解的围。兴许傅恒与他来往不算密切,但心底终究是将他当成自家人的,他实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心下感念的他遂向傅恒道谢。 傅恒无谓一笑,“自家人无需客套,遇见这种眼睛长在脑门儿上的,就不该示弱,正面与之交锋,以理服人,他便不敢再放肆。” 鄂容安心道:这哪里是以理服人?尹照之所以会夹着尾巴离开,并非是觉得他的话有理,说到底还是忌惮傅恒的身份罢了! 同样的话,傅恒说出来有威慑力,若由李侍尧来说,只怕今日这饭桌就该掀了! 男宾们聚在一起,桌桌皆在劝酒,女眷们聚在一起,皆在小声讨论着哪家公子哥儿今日也在,相貌如何,品行如何,是否婚配。 一说起傅恒,姑娘们便来了兴致,个个赞不绝口。 东珊无心去细听,只在琢磨着兄长是否知情,这会子客人多,他忙着应酬,没工夫理她,待客人一走,只怕兄长就要与她算账。 她不怕挨训,左耳进右耳出便可,最怕的就是兄长罚她抄写家规,偏她字写得丑,容易被认出来,她想让人帮她抄写都是难的,一想起曾经被罚写几十遍的家规,手腕酸疼了好些日子,她就直打冷颤。 心惊胆战地熬过了宴席,接下来亲眷们准备去看戏。东珊可不敢去凑热闹,借口要回房更衣,拉了咏微便走,前脚刚跨出前厅的门槛就被人给叫住, “东珊!你且慢些,我有话问你。” 东珊忿忿咬唇,暗叹怕什么来什么,兄长果然是要兴师问罪了啊!咏微不明所以,拉她站住, “表哥唤你呢!” 走投无路的东珊只好转过身来,暗自祈祷着此事还有回转的余地,若然真的挨罚,那她定然不会放过那个冰块小九子! 打量着妹妹,宁琇面露疑色,“你与傅恒到底有什么过节?” 啊?东珊一脸懵然,“傅恒?是谁?” “才刚与我说话的那位桦衣少年。” 原来那个冰块叫傅恒?东珊来不及细思他的身份,只在想着兄长这话是何意,有什么过节? “没有过节啊!我根本就不认识他。”她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坚持死撑到最后一刻,宁琇只觉怪异, “真的没过节?那他为何与我说无意中得罪了你,让我代他向你致歉,劝你莫与他计较。” 咦?这是个什么情况?东珊莫名其妙,完全不懂这个冰块到底在耍什么把戏。那日与她争得面红耳赤,今日竟拜托兄长与她道歉,他不可能这么谦恭,定然有阴谋! 骤然想起那会子他与兄长低语过后还故意朝着她勾唇坏笑,东珊灵光一闪,瞬时就明白了他的用意,敢情此人是故意与兄长说悄悄话吓唬她,害得她白白担心一场,宴席上都没能安心享用佳肴,实在可恼! 目睹妹妹咬着牙紧攥粉拳,愤愤不平的模样,宁琇越发好奇,“所以他真的得罪了你?” 不愿细说,东珊摆手道:“小事一桩,哥哥你就甭管了。”只要不是戏楼之事被拆穿,东珊便无所畏惧,遂带着咏微回后院去。 春日易困,两人皆饮了些酒,本想午歇,奈何家里搭了三台大戏,饶是离这么远也能听到动静,吵得她们根本无法安睡,只好躺在一起闲唠。 起先傅恒与她打招呼之际,咏微还以为他只是认错了人,后来宁琇的话让她意识到,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 “你居然认识傅恒?你们是如何相识的?我怎的从未听你提过?” “前几日我不是跟你说过,在戏楼认识了一个毒舌冰块嘛!我也是今日才晓得他的本名。” 傅恒?默念着这个名字,东珊只觉好生耳熟,好像是后世名将福康安的阿玛,且有野史传闻傅恒的夫人乃满洲出了名的美人,甚至连乾隆都对小舅子的夫人生了心思。 却不知他的夫人究竟是谁?真的和乾隆有瓜葛吗?乾隆与富察皇后感情甚笃,讲道理应该办不出这种事啊! 思及此,东珊的唇角勾带出一抹幸灾乐祸的坏笑,难得来到这个时代,她可得搬个小板凳,磕着小瓜子,见证一下这场秘闻的真假! 第7章 当然这些话她是不敢与咏微说的,只在心里瞎想罢了,否则咏微肯定会怀疑她为何会知晓后世之事,穿越这个秘密还是烂在心底为好。但看咏微提及傅恒很是顺口,东珊不觉好奇, “你认识傅恒?” “与他并无交集,只是先前曾随阿玛一起到富察家赴宴,远远见过而已,他和鄂容安是发小,感情甚笃,这两位可都是咱们京城闺阁千金的梦中人呐!” “就因为他们长得俊俏?”东珊不仅暗叹,看来这古今中外的女子皆有共同的爱好,喜欢好皮相。 咏微掩唇轻笑,一双清澈的眸子里尽是通透,“可不止这么简单,富察氏本就是清廷四大家族之一,世代为将,守卫皇室,如今的皇后娘娘也出自富察家,他家这一代九个儿子,个个出将入仕,身居要职,富察家族更是如日中天,旁人都得高看一等! 那鄂容安亦是不一般,军机处领班之子,身份自是尊贵,更难得的是,他并非纨绔,此人满腹经纶,文武双全,身为八旗子弟,却还要去考科举,中了个进士,现下以编修之职在南书房行走,真可谓是前途无量也!” 东珊经常听他们说起军机处,实则她到现在都没能明白,“听说军机处有好些人呢!你的阿玛也在军机处,这个领班究竟算是什么官?” “通常有五六位吧!满蒙汉臣子皆在,鄂尔泰乃是三朝元老,还被皇上封为襄勤伯,他这个领班的职位高于其他几位,相当于前朝宰相首辅之类的官职。” 听罢这些,东珊这才惊觉自己认识的这两位究竟是怎么样的人物,“糟了,我还跟傅恒吵过架呢!他该不会因此而记恨我,再报复我哥吧?” “那倒不至于,堂堂世家子弟,怎么可能这般小肚鸡肠?” 在东珊看来,鄂容安才是真正的有气度,傅恒那人嘴毒着呢!“你看错他了,这人很小气的,一直在与我辩论,如我这般口齿伶俐的在他面前都险些败下阵来,此人斤斤计较,毫无风度可言!” 瞧她说起傅恒时那咬牙切齿的模样,咏微啧啧笑叹,“居然有人能制得住你,实在难得啊!” 不服气的东珊狡辩道:“我那是怕身份被拆穿才没再继续,真要认真论起来,他肯定辩不过我。” “你呀!还是莫再与他起争执,万一真连累表哥可就麻烦了。” 那倒也是,东珊暗暗告诫自己不能逞一时之快,若然傅恒真的公报私仇,她找谁说理去? 对比之下,还是鄂容安的性子更好些,想起那方帕子,东珊将其翻找出来,青色巾帕上洁净无花草,只在一角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白鹤,盯着帕子瞧了好一会儿,东珊灵机一动, “你不是说很多姑娘都仰慕鄂容安吗?” “是啊!”骤然听她问起这个,咏微顿生好奇,翻了个身,紧盯着她打趣笑道:“你该不会是也对他动了心吧?他连自个儿的帕子都给了你,莫非对你有意?” “怎么可能?”东珊摇头否认得干脆,“他给我帕子的时候还以为我是个男孩子,不过是出于善心罢了,哪有其他意思?” “那今日他已然晓得你的身份,怎的不将帕子收回,还要你留着呢?” “大概是嫌弃我用过呗!”东珊并未细思当中的深意,只在想着这方帕子的价值。 这丫头一向心大,从未对哪个少年留心过,今日竟盯着鄂容安的帕子傻笑,咏微还以为她终于开窍,有了自己的小心思,殊不知东珊是在琢磨着其他的事。 寿宴过后,咏微不能再陪她,次日便回家去了。好在东珊性子开朗,人缘极好,时常会有闺友隔三差五的过来探望她,她的日子倒也不算沉闷。 几日后的一个上午,日光流丽,风暖花繁,东珊正和丫鬟们在后园采摘花朵,忽闻小厮来报,说是有人给她捎带了糕点。 丫鬟接过打开一看,竟是一包凤梨酥。 听闻是鄂容安送来的,东珊不觉好奇,无缘无故的,他送糕点作甚?难不成是因为上次见她只挑凤梨酥吃,以为她喜欢,便送来一大包? 可他送东西给她总要有个由头啊!他是如何跟她兄长解释的?总不至于把戏楼之事给说了出来吧? 心有顾忌的东珊询问小厮,得知鄂容安在水榭中与她兄长品茗,便匆匆赶了过去。 远远瞧见水榭边立着一道靛蓝身影,比她兄长略高瘦些,那应该就是鄂容安无疑,可是水榭中怎的只有他一人呢? 好奇的东珊近前向他福了福身,客客气气地打着招呼,“容公子?” 负手而立的人影闻声回首,待看清他那清俊的面容后,东珊这才松了口气,果然是他,还好没唤错。 鄂容安正立在此处看游鱼竞食,瞧见她明显有些意外,没想到她会亲自过来,遂将手中的鱼食放在一旁的石桌上,示意她坐下,顺口问道: “收到糕点了?这家的凤梨酥是全京城做的最好的,比飞彩楼的更可口,我便带了些给你尝尝。” “有劳容公子费心,我还没来得及尝呢!”东珊心惊胆战,哪里敢坐,忙问他,“我哥呢?” “更衣去了。” 那还好,兄长不在,她才方便说话,眼瞧着四下无人,东珊才在桌边坐下,小声询问他这送糕点的由头是什么。 迎上她那胆怯的目光,鄂容安知她惶恐,笑慰道:“放心,没有出卖你,我只是跟宁琇说,上次扇子的事弄错了,害得你挨训,心里过意不去,这才奉上糕点赔罪,你哥他并未怀疑什么。” 如此她也就放心了,东珊轻舒一口气,抬手拿巾帕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终于镇定下来,“其实您没错,是我自个儿贪玩儿惹祸罢了!” 瞄见她手中拿的粉色巾帕,鄂容安顺口闲问,“那方帕子……你怎么没用?不喜欢?” 鄂容安的帕子,自是不一般,不再紧张的东珊低眉轻笑道:“那么珍贵的东西我怎么舍得用呢?” 她很珍视那方巾帕吗?鄂容安见状,心下稍慰,笑劝道:“帕子拿来用才能发挥它的价值,放着岂不浪费?” “你这句话我很赞同!”东珊忍不住与他分享前两日发生之事,“我也觉得放着很浪费,所以我把它送人了。” “……”鄂容安闻言,面上笑意顿僵,“送人?你送给谁了?” 东珊以手挡唇,悄声细说,“你是不知道,许多闺阁千金都对你有爱慕之心呢!我一个闺友就很喜欢你,她瞧见那帕子上的白鹤,晓得是你的东西,定求着我送给她,她诚心想要,一再央求,没办法我只好答应了她。” “所以你把我的帕子给了旁人?”鄂容安还以为她会好好保管,怎料她竟毫不在乎!心思郁郁的鄂容安当即站起身来,负手来到水榭边,让湖边的风吹散他心中的愤慨。 这神态明显不对劲儿,东珊这才发觉他态度异常,起身跟了过去,完全不懂自己错在哪里,“你怎么了?我说错了什么?” 默了半晌,鄂容安才忿然反问,“我给你的东西你怎可转赠他人?” “那她求着我说想要,我寻思着自己的手帕也不少,就给她咯!”看出鄂容安似乎有些生气,东珊顿感懊悔,“这帕子对你很重要吗?要不我再把东西要回来还给你?” 鄂容安也不晓得该怎么跟她说,实则只是一方手帕而已,她不在乎,他又能如何?暗叹自己想太多,鄂容安无谓再去争辩,只道没什么,“给了你便由你处置,我无权干涉。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道罢鄂容安再不停留,峰眉紧皱,就此转身离去。 那边厢,宁琇才更衣回来,就见鄂容安沉着脸离开了水榭,与他告辞。 东珊离得远,也不晓得两人说了些什么,只见兄长气势汹汹的杀了过来,问她究竟跟鄂容安说了些什么,把人给得罪了。 东珊莫名其妙,“没说什么呀!他说有事就走了呗!” “才刚我在这儿的时候他还答应留下用午膳,这会子突然要走,脸色那么黑,定是你惹怒了他!” 她也很想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可这事儿太复杂,她不知该如何与兄长解释,干脆装傻充愣,一口咬定没乱说话。 “是吗?那你来这儿作甚?” “呃……我来……看鱼啊!咱家的鱼还不许我看吗?我又不晓得他在这儿,走便走了呗!你慌什么?”心虚的她不敢多言,找了个借口便趁机溜走,根本没心情看鱼。 回房后,与丫鬟们一起撕扯着采好的花瓣,东珊陷入了沉思之中,暗自琢磨着鄂容安到底为什么生气,难不成那方帕子对他有着特殊的意义?他明显对此事很不满,细思自己的行为的确有不妥之处,东珊暗自懊悔,想要弥补,次日便去找闺友,打算把帕子要回来,怎奈闺友把这手帕当成了宝贝,坚决不肯归还。 拗不过闺友,东珊无功而返,这事儿总得有个交代,于是乎,她苦思一夜,终于想到一个解决的法子。 两日后,东珊趁着兄长出去应酬的档口,又悄悄的换上男装自后门溜了出去,去往襄勤伯府找人。 一问才知,鄂容安并不在府上,她只好到一旁等着,直等了将近半个时辰,快要没耐心时,才终于等到一辆马车停在伯府门前。 小厮搬来马凳,恭迎主子下车,东珊定睛一看,但见车帘半掀,一双黑色长靴踩在马凳之上,那人踏着马凳下来之后,这才放下轻撩在一侧的衣摆,举手投足间,尽显清贵之气。 东珊见状,立即小跑上前,与之打招呼,“容公子,别来无恙啊!” 身后骤然响起一道清脆且熟悉的声音,鄂容安还以为自个儿听错了,诧异回眸,就见一身男装英姿飒爽的东珊出现在他身后,惊了他眉眼, “东……你怎么会在这儿?” 东珊正要回话,忽闻马车帘前有人惊呼,“小东子?怎么又是你?” 车中居然还有人?东珊循声望去,映入眼帘的是那张虽然很俊逸但极其令人讨厌的冰块脸! 东珊也不理他,只对鄂容安道:“容公子,我有事儿找您,可否借一步说话?” 此时的傅恒已然下得马车,看她这般悄密,不觉心生好奇,“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儿说?” 不愿与之明言,东珊眸光一转,抄着小手傲然地扬起了下巴,“这是我跟容公子之间的纠纷,与你无关。” 第8章 眼瞅着鄂容安没吭声,估摸着是在生她的气,东珊再次向他恳求,“就几句话而已,不会耽误您太久。” 一个姑娘家,为了来见他,特地扮作男装跑出来,他若再拒绝,未免太无情了些。思及此,鄂容安侧首对傅恒道: “你先去我书房品茶,我随后就来。” 看了东珊一眼,傅恒唇角微扬,笑得意味深长,“得,我就不打扰你们说悄悄话。” 道罢他先行入府,踏上伯府门前的台阶,负手而行时,戴在他拇指间的那枚羊脂白玉在春景暖辉里默默流淌着静谧的柔光。 而后鄂容安随着东珊一道去往一旁的巷子中。 巷内静谧无人,惟墙边有几丛杂草,开着几朵浅蓝色的野花,风拂花摆,饶是开在这少人路过的巷子里,也生机盎然,独自芬芳。 走这一路,鄂容安都在思量,她今日突然来找他所为何事?尚未来得及询问,就见她自袖中拿出一物,展开放于掌心, “喏,这是给你的。” 鄂容安疑惑低眉,居然是一方巾帕?乍一看,似乎是他原来的那条,待他接过仔细一看,才发现图案虽是仙鹤,但细节差异明显, “这不是我的东西。” 对此东珊甚感抱歉,垂着小脑袋怯声交代,“我去找闺友要你的巾帕,可她很珍视,不肯给我,我实在没办法,只好自己仿着绣了一条。” 这倒真是出乎他的意料,“这是你绣的?” 他那诧异的眼神令东珊深受打击,尴尬扶额,“可是觉得很丑?我也晓得自己的绣工太差,我家丫鬟都比我绣得好,可这事儿错在我,我不该私自将你的帕子送给旁人,所以必须由我自己重新绣一条还给你,以示我的歉意和认错的决心。” 这仙鹤的线条的确不够流畅,色泽明暗变化略显生硬突兀,但好歹是她亲手所绣,鄂容安自不会挑剔,笑意不自觉的自唇角蔓延开来, “还好,至少能一眼看出来这是只仙鹤。” “……”确定是在安慰她吗?被他这么一说,她越发无地自容,简直想转身撞墙,窘笑道: “容公子不嫌弃就好。” 道罢她才发觉他的面上竟然徜徉着笑意,紧绷着的心弦稍稍松缓,“你笑了,就代表你不生我的气咯?” 她的神情如释负重,好似先前一直很紧张,难不成这几日她都在胡思乱想?“谁跟你说我生气了?” 还能有谁?“我哥啊!说你脸色很黑,说我肯定冒冒失失得罪了你。其实不必他说,我自己也能感觉出来,我一说把巾帕送人你就变了脸,那肯定是在恼我。” 目睹她垂眸懊丧的掰着小手指的神情,鄂容安心中生愧,暗叹自己当日的表现似乎有些太不近人情了些,以致于她竟是忐忑了好几日, “我的确不希望你把我的东西给旁人,但也没有真的生你的气,毕竟已经给了你,你确实有处置的权利。 东珊羞愧难当,诚恳道错,“不不不,这事儿的确是我糊涂,我引以为戒,往后绝不会再犯,不会再惹你生气。” 实则鄂容安也不知该如何表述这种情绪,不应该说生气,应该是失望。不过她特地绣了新的帕子送来,这举动一如晴空暖阳,将他心间的阴霾一扫而空,稍顿片刻,鄂容安忍不住问了句, “你很在意我的态度?” 东珊这个人很有原则,错便是错,绝不耍赖,“做错事当然要想办法挽救,我可不想因为这事儿而失去你这个朋友。” 朋友?她把他当成了朋友?实则两人见面的次数也不多,她愿意当他是朋友,未尝不是一个好的开始。 思及此,鄂容安轻笑着安慰,“既然是朋友,又怎会轻易失去?放心吧!我不会为这个怪你,你万莫多想。” “多谢容公子宽宏大量。”东珊闻言顿舒一口气,朝他感激拱手,笑得欣慰。 细心的鄂容安一眼便瞧见她那葱白细嫩的指腹间竟有几处细小的红点,忙问她这是怎么了,“总不会是绣手帕被针扎的吧?” 东珊顿感难为情,尴尬一笑,算是默认。 看来她真的不擅长女红,鄂容安甚觉对不住她,忙问她伤势如何,“一定很疼吧?” “十指连心,你说呢?” 拉过她的手指默默数了数,至少有五六处针孔的痕迹,鄂容安越发自责,“往后可别为我而为难自己,不过一方手帕罢了,我在乎的不是这个……” 指尖骤然被男子接触,一阵温热感自他指腹传来,东珊只觉不妥,耳尖稍红,下意识抽回了手,背于身后,无谓一笑,“我皮厚,倒也无妨。” 把话说开后,东珊顿感轻松,一直紧蹙的小山眉也舒展开来,鄂容安请她进去喝杯茶,东珊连连摆手, “我这身打扮就不去了,傅恒晓得我的身份,万一待会儿把我当众揭穿可如何是好?我就是来还巾帕的,没旁的事,趁我哥不在偷溜出来的,不敢耽搁,得赶在他之前回家去。” 道罢她便抱拳告辞离去,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再看看手中这方帕子,明明那么轻飘,却似小石子一般砸进他心湖,荡起层层涟漪。 她看起来似乎心很大,什么都不太在乎,有时候却又那么细腻的为人着想。鄂容安心间微暖,将帕子叠好,转身回府去。 傅恒在书房等了好一会儿才见他回来,一见到人便打趣,“这才几日没见,你们俩似乎进展得很迅速,看来这当中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啊!” 也不晓得他几时回来,傅恒便没让人给他备茶,这会儿少爷进了门,丫鬟才为他斟上热茶。 摆了摆手,鄂容安示意她不必在这儿伺候,待人走后才轻嗤道:“瞎说,哪有什么秘密?” “若无秘密,为何小东子不许我听?” “人家有名字,叫东珊。” 傅恒才不管她真名是什么,“她在我面前可不承认自己是姑娘家,我就当她是男的。”道罢他又继续追问,“少扯开话头,才刚她找你作甚?咱们兄弟间一向不隐瞒,当然如果是郎情妾意的甜言蜜语,那我不问便是。” 说话间,傅恒笑眯眯地望向他,意有所指,鄂容安顿感为难,不说吧!傅恒会误会两人之间有什么,说出来吧!似乎又让东珊难堪,她不愿当着傅恒的面儿说,那自是不想让人知道巾帕的事,思来想去,鄂容安还是选择帮她保密,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就是来还东西而已,怕被人瞧见才拐去巷子里。” “好好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私事我不多问。”虽是好兄弟,他也不会插手鄂容安所有的事,男人也不太会将自己的心事讲出来,大都喜欢藏在心里,傅恒不会勉强。 今日鄂容安请他过来,实则是因为他有个表弟才入宫做侍卫,被派遣的岗位受苦受累,这才想请傅恒帮忙,将他调至旁处。 鄂容安虽也在宫中,到底是文官,不便插手侍卫之事,鄂尔泰的身份也不好特意去管一个选房亲戚的职位,惟傅恒最适合。 傅恒本不想管这些闲事,但既是鄂容安的亲眷,那他自是得卖个面子,说让人等半个月,月底会有空缺,到时再将其调过来。 晌午在襄勤伯府与鄂容安和他表弟一起用罢宴,又饮了会子茶,商定好此事后,傅恒这才回府,听闻下人说母亲身子稍有不适,他便拐至宁辉院中看望母亲。 彼时四夫人正陪着婆婆,伺候她用药,老四傅文也在,因他自个儿风寒未愈,是以并未近前,只坐在远处与母亲说话。 进得里屋,与兄嫂打过招呼后,傅恒来到母亲帐边坐下。 章佳氏见小儿子过来询问她的病况,欣慰之至,面上却说无碍,“寻常的伤风咳嗽罢了,并不是什么大病,无需挂怀。” “小病也不能大意,尽早治疗,以免拖得严重,您受苦不是?”想起一人,傅恒道:“听闻秦太医懂得针灸治咳法,先前太后久咳不愈,便是秦太医给治好的,晚上我将他请过来,给您把脉医治。” 这孩子生性倔强,平日里说话极其冲人,时常忤逆她的意思,好在还知道关心她,总算是没白养他一场,他有这份心就好,章佳氏可不想麻烦儿子, “人是宫中太医,怎么好劳烦人家?时常给咱家看诊的大夫医术也不赖,药正喝着呢!无谓费事。” “太医们几日才轮值一次,今晚秦太医应该会出宫在家,孩儿与他相熟,说句话的事儿,母亲不必忧虑,交给孩儿来办即可。”说到此,傅恒打趣道: “即使秦太医不给我面子,也总要给四哥一个面子。” 傅文摇指哼笑道:“为兄的面子没你的大,你可是威名在外呢!” 四夫人掩唇附和道:“可不是嘛!人皆道,宁可得罪承恩公,不可得罪小九爷!你是出了名的脾气不好,违逆你可没有好果子吃。” 干咳一声,傅恒给兄嫂使眼色,示意他们莫要乱说,“这话不敢当!我明明很谦逊,待人十分和善,从不在外惹是非。” “信你才怪!”隐约闻见他身上有一丝酒气,章佳氏嘱咐他回房歇着,傅恒却是迟疑着没走,有话想说, “才刚进来时好似听见额娘提到丹珠,您不会是瞧中那个丫头了吧?孩儿可不喜欢那般蛮不讲理的姑娘。” 既听见了,章佳氏也就不瞒着他,“我在跟你四嫂闲唠呢!此乃太后的意思,可不是为娘的意思。” 得知真相后,傅恒越发不满,“自个儿的外甥女是什么性子,太后能不知晓?把这样一个刁蛮女子塞给我,却不知太后安的什么心?” “不过就是一说,尚未开始选秀,你姐姐那边自会想法子替你推诿过去,只要皇上不应,料想太后也不能强求。” 说得轻巧,傅恒了解皇上的脾性,深感头疼,“咱们皇上可是个大孝子,太后若开口,皇上能不应吗?” 傅文笑叹老九多虑了,“皇上虽是孝顺,凡事也要以朝局为重。太后的外甥女自得寻个好人家,但皇上不太可能让这姑娘与咱们家联姻。 你日后定会平步青云,成为皇上的左膀右臂,这太后的外甥女嫁给你算怎么回事?若是她遵从太后之意给你吹点儿枕边风,岂不是影响你的决断?皇上不会给太后拉拢朝臣的机会,所以丹珠这事儿你无需忧虑。” 听四哥这么一说,傅恒也就放心了,“只要不是她就好。” 十七岁了,婚事还没个着落,他居然还敢挑三拣四,章佳氏忍不住奚落道:“那你希望是谁?但凡你能说出个钟意的好姑娘,娘就想办法为你讨来。” 这个问题还真是难倒他了,“孩儿没有心仪之人,反正都是长辈做主,只要脾性温和,莫与我吵架即可。” 说到吵架,他的脑海中骤然闪现出一个人的面容,此人男装尚算俊俏,但说话痞气,牙尖嘴利,还爱讲歪理,至于女装嘛!马马虎虎,瞧着还算顺眼,但她一瞧见他便凶神恶煞,说话毫不客气,唯有见到鄂容安时才会显露温婉之态,由此可见,她心中应是钟意鄂容安的。 看来额娘说得对,如他这般坏脾气的人,没有姑娘会喜欢呐! 第9章 思及此,傅恒忽觉自己好悲惨,但他并不想改,总觉得婚事对他而言其实没有多重要,无非是家族联姻,还指望谈什么感情?当真是笑话! 他不求与夫人恩爱缠绵,只要相敬如宾,面上过得去即可。 出得宁辉院,回房的路上,傅恒撞见傅玉又倚坐在栏杆上给一个丫鬟看手相,只要府中新来丫鬟,必定逃不过被他看手相的命运。 放缓脚步近前后,傅恒将自个儿的手杵到他面前,“七哥,也帮我看看运势呗!” 正与小丫鬟说笑的傅玉抬头一看是老九,俊秀的面上满是不耐,嫌弃摆手,“去去去,甭打岔,你的手又粗又厚,有什么好看的?” “我的手自是不如姑娘家的手细嫩又好摸,是吧七哥?” 被傅恒这么一说,小丫头登时红了脸,迅速将手抽回,再不许七爷拉着,福了福身便匆忙告辞。 傅玉见状,脸上的笑意登时消散,不悦啧叹,“你瞧瞧,我还没看完呢!你就把人给吓跑了。” 老七哪里会看相啊!明摆着逗人玩儿呢!“你就不怕七嫂瞧见?” 闻言,傅玉目光微恍,窒了一瞬,自嘲笑笑,“她才不会管我,任我与哪个姑娘说笑逗乐,她都不会多说一句。” “七哥真是好福气,娶了这么个贤良淑德的好媳妇儿!”傅恒与他并肩走着,午后的日头正暖,斜斜铺照于长廊之上,将两兄弟的身影堆叠在一起。 傅恒尚未娶妻,不通□□,傅玉并未多言,只余一丝苦笑在唇角蔓延。 接下来的日子,傅恒每日照旧入宫当值,鄂容安也都在南书房做自己份内之事。 自打军机处建立之后,南书房便不再涉足朝政,但能入值南书房仍是文人学士的荣光,且身在此处能时常觐见皇帝,与皇帝一起吟诗作赋,升迁也就更容易些,无形中亦能影响皇帝的决策,是以南书房之人备受旁人敬重,谁也不敢轻易得罪。 忙碌之余,鄂容安总会不自觉的拿出那方随身携带的巾帕,看着上面针脚凌乱的仙鹤,唇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扬。 这会子他正瞧得入神,忽闻桌前一阵轻响,抬眸就见一人反手敲着他的桌面, “想谁呢!心情这般好?” 一身侍卫服的傅恒英姿潇然,星眸含笑,神采奕奕,此处也就他敢不打招呼就进来,心虚的鄂容安只道没什么。 眼瞅着他叠起巾帕想收起来,傅恒顺手将那方帕子拿了过来,想瞧瞧这帕子上到底有什么,竟能令他面露笑意。 然而展开帕子一瞧,并未发现上面有什么特殊的东西,仅一只仙鹤而已, “这不是你寻常用的仙鹤帕子吗?不过这只鹤怎的这么丑?难不成历劫失败没有飞升成仙,所以做了妖精?” “……哪里丑了?”鄂容安当即起身将帕子夺了回来,越瞧越觉得顺眼,“明明很可爱!” 需知鄂容安的眼光一向很高,穿戴用品必须精致,这帕子的绣工这么差,他居然还肯带着,当真稀奇! 骤然想起那日在戏楼之际,似乎看见他将自己的帕子给了小东子,后来小东子来伯府门前找他,他不肯说到底何事,只道她是来还东西的。 再看看这巾帕,傅恒恍然大悟,“唔---我知道了,这是小东子送给你的吧?难怪绣得这么丑你也会喜欢。” 收起巾帕,鄂容安绕过桌案,示意他到外面说话,“还行吧!你不也认出这是仙鹤了吗?证明她绣得还算传神。” 所以这算是默认了吗?果然是小东子送的啊!杵了杵他的胳膊,傅恒坏笑道:“这算是定情信物?她送你巾帕,你送她什么?” 出得南书房,廊前风清竹翠,此话自风间传来,惹得鄂容安耳根微烫, “扯远了啊!哪是什么定情信物?莫胡说。” 虽是否认得干脆,但傅恒却觉得他的眼神明显不镇定,于是添油加醋地起哄道: “人姑娘家亲自绣的巾帕,虽是不怎么好看吧!到底也是一番心意,明显是用心所绣,可不就是定情信物吗?你收都收了,居然没回礼?那她肯定很失望。” “还要回礼吗?这怎么回?” 如此简单的问题居然还问他?“这得看你自个儿的心意咯!问我作甚?又不是我的心上人。” 一句话噎得鄂容安无言以对,板着脸顾左右而言他,“越说越过分,你不去当值,倒有空来奚落我?” “正是为办差而来,皇上差我来拿诗文集,可校订妥当?” “早已备好。”鄂容安这就带他进去拿,拿完便催他离开,生怕他再提及此事。 虽说他当面没说什么,到底还是将傅恒的话放在了心上,东珊送他巾帕,那他是不是也得送她些什么? 可是送什么好呢?对此他还真没什么经验,也不好找谁请教,思量一整日,最终决定去宝韵斋瞧瞧。 府中库房内也有珍宝,但若要拿便会记档,给姑娘家送礼,当然得挑首饰之类的,万一被哪个嘴快的告诉他额娘,额娘必会来询问,是以他没去库房,直接来这儿挑。 掌柜的认得他,一见他来,亲自来招呼,问他想看古玩还是珠宝。 鄂容安便道打算瞧瞧首饰,钗簪手串之类的。 “敢问容爷要送礼之人年方几何?不同年纪之人喜欢的珠宝种类不大一样,您说个大概,老拙也好给您挑选得准确些,不耽误您的工夫。” “二八年华的姑娘。” 一听这话,掌柜的捋着胡须闲闲笑问,“容爷这礼可是要送给心仪之人?” 鄂容安没好接话,干咳一声,推诿说是送给自家妹妹的。 既如此说,掌柜的也就没再多问,知他出手阔绰,呈上来的皆是好宝贝,先是一对东珠耳坠,鄂容安不甚满意, “这东珠也太小了些。” “容爷见谅,硕大的东珠那都在皇宫里头,咱这儿这已经是最大的了。” 随后掌柜的又拿来几样供其挑选,最终鄂容安挑中了一条色泽莹润通透的粉碧玺十八子珠串,底下的佛头塔乃是水头极好的正阳绿翡翠。 掌柜的开价三百两,鄂容安也没多言,让掌柜的找一方好盒子给装起来。 依照寻常,应该让掌柜的到他家库房报账,但鄂容安暂时还不想让家人知晓,便自个儿掏了银票。 挑好之后,鄂容安携礼而去,他前脚刚走,紧跟着又有客人上门,来的是两位姑娘,身着水蓝芙蓉坎肩儿的姑娘对掌柜道: “上次我买的那对儿牛血红的珊瑚耳坠儿还有吗?我这位闺友很喜欢,也想挑一对儿。” 掌柜一看又是熟人,忙笑呵呵来招呼,“蓝姑娘稀客啊!珊瑚还有,您且稍后片刻,我这就命人去拿。” 请她们坐下的档口,掌柜笑叹,“这可真是巧了,才刚容爷还过来了,说是给您挑礼呢!” 红衣姑娘闻言羡慕不已,“蓝瑾,你可真幸福,看你哥哥对你这么好,时常给你送礼,我哥就只会给他的夫人买。” 蓝瑾笑着安慰道:“那你也赶紧嫁人,你的夫君就会疼你咯!” 说起这个,蓝瑾也觉好奇,问掌柜她哥哥买的什么? 掌故买了个关子,没直说,“想来容爷是要给您惊喜,我就不透露了,您收到礼肯定喜欢。” 兄长的眼光一向很好,被掌柜这么一说,蓝瑾倒是有些期待,想看看兄长到底挑了什么给她。 然而回府后等了一整日都没见兄长来找,去给额娘请安时碰见他,也没见他提。 待两人一起离开时,蓝瑾耐不住好奇心,主动询问,“哥你不是有东西要送给我吗?” 骤然被问,鄂容安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面色稍怔,“什么东西?” “宝韵斋的掌柜说你有礼物送给我啊!”蓝瑾的眼睛不算很大,弯弯的像月亮,笑起来很是甜美。 妹妹满怀期待的望着他,鄂容安这才想起当时随口的一句竟闹了误会,“他竟然告诉你了?” “没说是什么,我可等着呢!” 既然没细说,那就好办了,鄂容安是打算随便拿一样珠宝送给她,将这事儿给揭过去,孰料妹妹收到礼后并未展颜,反倒狐疑的盯着他, “这不对吧?我再三询问,掌柜的才跟我说你买的东西是粉色的,你送我这绿色的孔雀石算怎么回事?” “……”不是说掌柜的什么都没透露吗?鄂容安心道这回真被掌柜的给坑了! 兄长不吭声,面露难色,蓝瑾越发觉得他有什么事在瞒着,“明明是姑娘家戴的东西,你却没给我,还给藏了起来,大哥,你可得老实交代,究竟是准备送给哪家姑娘?” “并没有,这是个误会。” 他那闪烁的目光轻易就被蓝瑾察觉,她才不会轻易作罢,“不说是吧?那我就去告诉额娘,说大哥他有心上人了。” 说着蓝瑾作势要走,却被兄长给挡住了去路,“哎---有什么事咱们自己解决,多大的人了还找额娘评理?” 蓝瑾暗叹:我也是逼不得已啊!“明明是你先瞒我,既不是送给我的东西为何要扯我,大哥你究竟在隐瞒什么?” 他是一心想保密,奈何还是走漏了风声,耐不住妹妹再三追问,鄂容安只好说出实话。 听罢兄长的话,蓝瑾默默回想着,“东珊?可是侍郎永绶的女儿?我记得她家是四姐妹来着。” 妹妹居然知道她,鄂容安颇觉意外,“你认得她?与她是否相熟?” “先前曾在某家宴席上见过,坐在一桌,闲聊过几句,我记得这位姑娘说话很风趣,我也被她逗笑过,是以印象深刻,不过不是很熟,私下并无往来。” 他正愁着该如何将东西送给东珊,妹妹既然认识她,这就好办了。 得知兄长想让她帮忙送礼,蓝瑾顿感为难,“可我与她无甚私交,贸然拜访岂不唐突?总得有个由头才好。” 第10章 姑娘家大都喜欢聊些什么,鄂容安也不甚清楚,“你们同为姑娘家,见面理由多的是,你自个儿想一个。” “那好吧!”蓝瑾应得干脆,趁机威胁,“那你得告诉我,你们是如何相识的。” 鄂容安并未明言,只推说得等她将事情办妥再细讲。 为探听兄长的心思,蓝瑾便答应代他去送礼。 今日的天有些阴沉,晨间尚算平静,半晌开始刮起了风,一股股幽凉的风自半开的窗前吹进来,吹得窗台边的粉紫绣球花摇枝摆叶,蔷儿赶忙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儿,去将那盆花放于地面,又将窗架收回,关好窗子。 心知姑娘素来不稀罕那些个名贵花种,只在乎她这盆绣球花,蔷儿自是得好好照看着。 听着外头越来越响的风声,东珊渐觉手脚冰凉,不自觉的搓了搓手,“瞧这样子,怕是春雨将至。” “可不是嘛!方才奴婢瞧见外头的梁燕飞得极低,八成是要落雨的。” 落雨正好,薄风疏雨,正适合躲在锦被中安眠,东珊遂嘱咐蔷儿到后厨说一声,今日早些做午膳,用罢她便要早早的午歇。 蔷儿领命而去,然而才出院子没走多远,听闻小厮来报,说是有人来拜访,她便又拐了回去, “姑娘,今日怕是不能早些用膳了,有位蓝瑾姑娘来看望您呢!” 骤闻陌生的名字,东珊回想半晌也没想起此人是谁,说来她在这儿生活了四年,几乎已将周围之人给认全,可这位蓝瑾姑娘她竟是毫无印象, “这位是哪家的千金,我与她相熟吗?” “曾在一家宴席上同坐过,说过话,当时人多,姑娘您可能记不大清楚,她是容爷的妹妹。” 一听说是鄂容安的亲眷,东珊当然不会怠慢,忙让人请她进来,毕竟她用过人家的糕点,也得好好款待他妹妹才是。 只不过蓝瑾骤然来访所为何事,她还没能猜出来,唯有等人到了之后随机应变。 没多会子,就见锦帘掀开,一抹茜色映入东珊眸中,眼前的小姑娘一张小巧莹白的鹅蛋脸,笑起来还有两弯梨涡,煞是喜人。 才刚东珊还在苦思回忆,愣是想不起来,这会子瞧见她的梨涡终于有了印象,只因这姑娘笑容甜美,瞧着很是舒心。 东珊赶忙起身相迎,请她落座。蓝瑾早已备好说辞,说是自家姑姑的女儿将将周岁,近来这天冷热交替,这孩子风寒一直反复,喝药喝得直吐,瞧着心疼人, “我想起那日在宴上,好像听到你与人说过,孩童得了风寒,疏通经络便可缓解,这才特地过来拜访,向姐姐寻求医治之法,多有唐突,姐姐勿怪。” 治病救人,东珊当然乐意传授,这还是她先前在舅妈那儿学来的,没想到来到异世后竟能派上用场, “我这也是土法子,不一定管用,你可以试试,若对她的病情有所缓解,那自是再好不过,如若没有,还是得请大夫来诊治。” 随后东珊便开始教蓝瑾该怎么做,教罢之后,这茶也半温不热的,蔷儿提壶出去再沏热茶。 趁着屋内没人,蓝瑾这才道出今日过来的真正目的,“大哥听说我来找你,特地嘱咐我带样东西给姐姐。” 说着蓝瑾将一方雕着牡丹花的紫檀盒子取了出来。 “给我的?”东珊好奇接过,打开一看,竟是一条粉碧玺十八子。 初来此地时,她并不懂碧玺的价值,只当是普通的彩色珠子,后来听人介绍才晓得,碧玺和翡翠玉石一般,皆是价值不菲,这串碧玺的珠子颗颗有拇指指甲盖那么大,圆润透亮无杂絮,且碧玺色泽多变,能找到十八颗颜色几乎一样的粉碧玺着实难得。 这样的手串,少说也得几百两,收鄂容安一方帕子她已觉过意不去,哪里还敢收这么贵重的礼? “容公子这是何意?” “我哥说,礼尚往来,你送他手帕,他自是要回礼的。” 原是为这事儿啊!东珊无谓一笑,“容公子实在太客气了,朋友之间哪有那么多虚礼?那帕子是我还给他的,不算相赠,无需回礼。” 东珊居然说两人是朋友,看来兄长还没挑明啊!意识到这一点,蓝瑾说话也格外小心,“这可是我哥的一番心意,姐姐你就收下吧!” 不管哪一世,东珊都明白不能随便收男人贵重东西的道理,尤其是现在,钗簪手串之类的皆算是定情信物,她哪里敢收?心有顾虑的她当即将盒子盖上,放于桌上,推给蓝瑾, “无功不受禄,手帕的事儿已然揭过,容公子没必要再送我什么,这手串我不能收,还请妹妹见谅。” 蓝瑾再三劝说,东珊都坚持己见,不肯收下,无奈的蓝瑾只好作罢,暗叹哥哥这是在坑她。 本欲起身告辞,丫鬟却说外头下雨了,东珊顺势请她留下用午膳,蓝瑾也明白人家只是客套一句而已,但又想着既然兄长对这位姑娘有意,那她实该与东珊多多相处,打好关系,便顺势应了。 虽说她的到来打乱了东珊的计划,好在东珊对这位姑娘印象不错,蓝瑾也不是扭捏之人,两人倒也能说到一块儿去。 得知蓝瑾还会骑射,也懂些拳脚工夫,东珊甚是敬仰,“我也想学些武艺,还想学骑马,奈何兄长总让我读书习字,只可惜我根本就不爱那些。” 这一点蓝瑾深有同感,因为她大哥也是这么要求她的,“他们都希望姑娘家能知书达理,温婉贤惠,好在我有好几位哥哥,这个不许我学,那个就偷偷教我,我总算是偷学了些武艺,你若想学,得空我教你啊!” “好啊!我想出去有些困难,你若得空便来约我,我哥不好驳你的颜面,肯定会放我走。” 两人越聊越投机,有她陪着倒也是种乐趣,待雨停歇之际,蓝瑾起身告辞,东珊还有些依依不舍,特地亲自送她到门口话别。 鄂容安在家中等候许久,这茶热了又凉,已然品得没了滋味,他还以为妹妹很快便会归来,哪料晌午也不见人影,他不禁猜想,若是礼没送成,两人话不投机,料想妹妹也不会留下用膳,既然留在那儿,八成已将东西给送了出去。 他设想得倒是美满,然而现实往往令人措手不及,妹妹归来时竟将那方盒子也带了回来。 鄂容安见状心顿沉,“她没收?” “哥,我可是嘴皮子都磨破了,不遗余力的劝她收下,可人家说那方帕子是还给你的,她不要回礼,一句话把我给堵死,你这说辞有问题,不怪我办事不利啊!” 有问题吗?鄂容安自觉这由头尚算合情合理,“这已是最好的理由,我还能怎么说?” “说得不够清楚呗!我还以为你们早就坦诚布公了呢!原来你什么都没对她说过,东珊姐姐说得对,无功不受禄,你为何送人家手串?又以什么身份相赠呢?”未等他开口,蓝瑾便先提醒道: “哎---别再说是回礼,人家不需要。” “我这是……”思量半晌,他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什么身份?他还真的不好定义,迎上妹妹那看好戏的神情,鄂容安只觉她是在故意套话,转过身来到桌前,摩挲着竹叶玉雕镇尺,答得模棱两可, “你心里明白就好,何必问那么清楚?” 所以哥哥这算是默认了吗?实则蓝瑾早已猜得到,也不是故意让他难堪,只想让他明白一件事, “谁明白都无用,得东珊姐姐明白才成。我送过去,不清不楚的,人家会收才怪! 你既对人有心思,就得当面直言,由你亲自相赠,这才算郑重,她才能真正领会你的心意。你一个男子汉都不主动表明心迹,难不成还指望姑娘家主动?” 被妹妹这么一说,鄂容安也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失策,“可我总不能去她家找她吧?宁琇怎会让我随便见他的妹妹。” 眨了眨眼,蓝瑾得意一笑,“我可以帮你约她出来啊!就看你是否敢当面说咯!” 妹妹此言带给他一丝希望,但他仍有顾虑,“原本我是想着慢慢相处,等互相了解之后再寻个合适的时机与她表明,倘若现在突然说出来会不会吓到她?万一她没那个心思,那岂不是连朋友都做不成?” 她这个哥哥遇事总是考虑得多,谨慎是好事,但若瞻前顾后,只怕会错失良机, “你若甘心只是做朋友,那就收起这手串,让它蒙尘去吧!随您的意,我不多管,反正东珊姐姐不愁嫁,想娶她的人多的是,也不差你这一个。” 道罢蓝瑾再不多言,就此转身离去,让他自个儿琢磨,徒留鄂容安坐于桌畔,看着那手串,一时怔然,不知该如何抉择。 有些疑惑一旦在心底生了根,便会开出枝芽,迅速疯长,如枝繁叶茂的藤蔓覆扣人心,缠得人难以喘息。 整整一夜,他都难以安寝,总在想着东珊为何不收礼,是不想欠他人情,还是怪他没有把话说清楚?又或是心里根本没有他的位置? 事实究竟如何,他很想去探究,想起妹妹的话,他不禁反问自己,真的甘愿只与她做朋友吗? 辗转一夜,他终于想通这个问题,次日便抽空去找妹妹,让她帮忙安排。 与此同时,鄂容安又找到傅恒,说是后日想去西郊游玩,邀他同往。 傅恒只道三日后才轮休,让他改改日子,鄂容安却道不能改, “得依她的时日,不能依你,你找人替换一日,不过一句话的事儿,谁敢不卖你的面子?” 嘿!这话可就怪了,傅恒深感讶异,痛心疾首地望向他质问,“你在将就谁?除了我你还约了谁?我不是你最好的兄弟吗?” 第11章 “当然是了!”论兄弟,那傅恒在鄂容安心中自是第一位的。 “那你为何不依着我的空闲?”需知以往鄂容安可是处处顺着他,这次竟要他改时日,实在不可思议,是以傅恒很想知道对方到底是何方神圣,难道在鄂容安心里,此人比他更重要? 鄂容安无奈叹道:“人是姑娘家,自然得将就着来,她出来一趟不容易,不像你随时都可以。” 一听到姑娘二字,傅恒“哦”了一声,一派了悟状,笑得意味深长,“你早说嘛!我若早知是小东子,便不与她争风吃醋。” “那你到底换不换班?” 仔细想了想,傅恒奇道:“不对啊!你们去西郊花前月下,带我作甚?我若同去岂不是碍你们的眼?” 那倒不至于,其实鄂容安就是有些紧张,毕竟从未与姑娘家单独待过,这才想拉着傅恒同行, “蓝瑾约的东珊,我若一个人去,未免有些尴尬,你陪我同去,也算有个伴儿不是?” 难为他这兄弟对一位姑娘家这般上心,傅恒嘴上打趣,实在心里也想帮他一把, “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勉为其难的与人换一换,给你撑个场子!” 说定后,鄂容安才稍稍放心,忐忑的期待着约定之日的到来。 两日后,天朗云漫,一大清早,蓝瑾便乘坐马车去往东珊家,约她出来游玩。鄂中堂家的千金亲自过来,宁琇自是不好拒绝,便由着妹妹随她同去。 东珊早已得信儿,已然用罢朝食,梳洗完毕,就等她来,两人一同欢欢喜喜的乘坐马车奔往西郊。 孰料中途马车竟停了下来,蓝瑾掀开帘子,欢喜自得地与外面的人打着招呼,“大哥,我们来咯!” 好奇的东珊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就见旁边那辆马车的蓝色帘子半掀着,那侧颜很是眼熟,仔细一看,东珊不由惊呼,“容公子?你怎么也在这儿?” 等候的档口,鄂容安一直在想,今日会不会出什么岔子,她有事耽搁不能出来?直至瞧见佳人身影的一瞬间,他才终于安心,对东珊颔首笑应, “恭候多时。” 蓝瑾顺口解释道:“我要出府也得央着我哥,否则额娘那边不好交代。” 那倒也是,东珊深有体会,也就没再怀疑什么,孰料那边的帘子被人掀开些,紧跟着又有人探头道: “小东子,我也在!惊不惊喜?” 迎上傅恒那不怀好意的笑容,东珊笑意顿敛,小嘴一扁,立马放下蓝瑾手边的帘子,不予理会。 本是想逗她一逗,岂料她竟不接话,傅恒笑容顿僵,干脆也放下帘子,恼哼数落着, “这个小东子,当真不识抬举,小爷我主动跟她说话她居然敢不理我?” 一旁的鄂容安笑笑反问,“谁规定她就必须得理你?” 这话傅恒可就不爱听了,“我可是陪你出来的,你居然帮她噎我?唉!果然她在你心里比我这个兄弟更重要。” “我这是帮理不帮亲,”鄂容安可不希望他两人总是针对彼此,遂好言劝说着,“对待姑娘家得有包容之心,你若客客气气相待,她自然不会对你摆脸子。” “才刚我对她还不够客气?”傅恒自认笑脸以待,也没与她吵架,是小东子没礼貌不理他,怎能怪他? “人有名字的,你老唤人小东子,她能高兴吗?” 就只为名字吗?姑娘家果然小心眼,半点儿玩笑都开不得,傅恒往后方软垫上一靠,端起马车内的一盏茶,轻呷一口,品着甘香,懒懒应承着, “知道了,往后不唤小东子便是。” 马车行驶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到得西郊,下人搬来马凳摆在车旁,两位姑娘提裙下了马车,这边厢,傅恒与鄂容安也已下车。 入目便是大片的桃花林,粉若云霞,淡香醉人。放眼望去,远处一排排嫩芽新发的绿柳垂于河畔,临水照娇容,起舞荡清风。 难得出来踏青,东珊轻嗅着风间的花草香气,怡然自得,心情格外舒畅。 念及鄂容安的谆谆教导,这回傅恒再见东珊并未唤她小东子,而是客客气气地唤了声,“珊珊姑娘。” 怎奈东珊还是没有笑容,防备地盯着他,“我与你很熟吗?珊珊这名儿是你能唤的吗?” 噎得傅恒怒气丛生,颤着手指着她,找鄂容安评理,“你瞧她什么态度!小东子她不乐意,珊珊也不行,她这就是针对我,故意找我的茬儿!原本我还打算看在你的面上与她握手言和,息事宁人,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 这两人一见面就吵架,以致于蓝瑾莫名其妙,“呃……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俩有什么仇怨?” 这事儿还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的,鄂容安干咳一声,颇觉为难,“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难得出来玩儿,东珊才不愿在傅恒身上浪费时辰,“跟他那种傲慢无礼的人没什么好说的,小蓝你不是要教我骑马吗?咱们走吧!不理他。” 眼瞅着妹妹被东珊拉走,根本就不等他,鄂容安低声哀嗤着,“珊珊那是人家亲人才唤的,我都没这么唤过,小九儿啊小九儿,你真是……自讨没趣,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唤一声东珊?” 傅恒才不愿将就她,“我不理她成了吧?只有你将她当宝,我才不稀罕跟她说话。” 鄂容安深感无奈,不禁在想这两人上辈子怕不是仇人,这辈子一见面就掐架,互看对方不顺眼,这个结到底何时才能解? 实则东珊根本不在乎她和傅恒的关系是否恶化,她今日出来只想学骑马而已。 蓝瑾正在教她骑马的要诀,鄂容安同傅恒一道儿走向这边,傅恒见状,轻蔑哼笑,“一个满洲姑娘居然不会骑马?真是怪事。” 东珊本不想理他,可他这般嘲讽,她实在忍不了,紧握着马鞭回冲道:“你以为我不想学吗?十二岁那年我学骑马时摔了下来,磕到脑袋险些见阎王,我哥很是自责,自此以后便不许我再骑马。” 那个时候的原主的确没命了,她正是在那时穿越而来,代替原主活下去,只可惜那件事过后,兄长禁止她接触马匹,是以她一直没机会再学,很是遗憾,今日才央着蓝瑾教她。 原是有因由的,傅恒顿感自己这话不妥当,却又不愿向她道歉,心虚垂眸,紧抿唇转头望向旁处,不再接话。 鄂容安心道:才刚还说不理东珊,转眼又来找人说话,这个小九儿啊!脾性真如孩童一般。 虽说骑马不是难事,但以防万一,鄂容安还是得提醒东珊千万小心些。 “哥你别吓她,你越是这么说她越有压力,”蓝瑾笑劝道:“姐姐莫怕,那时你还小,个头儿也不高,难以掌控马儿,如今再学肯定更容易些,放心吧!我来教你,保管你能学会。” 蓝瑾耐心的与她讲解着,而后扶她上马,让她感受一下。今日的东珊穿着平底绣花鞋,饶是如此,她踩着马镫想跨上去也有些困难,试了三回才终于找到感觉,学会如何使力才能轻松上马。 随后东珊按照方才蓝瑾教她的法子,用腿去夹马腹,示意马儿向前走,它却一动不动,悠哉悠哉地摇着尾巴。 这马儿是蓝瑾家的,还是她比较了解,教她拿鞭子在马后方晃了晃,马儿终于肯往前走。 紧跟着蓝瑾也乘上另一匹马,与她并行,继续教她。 长随们将茶点一一摆放出来,鄂容安与傅恒则坐在附近的六角亭里,看着她们在绿油油的草地上迎着暖风骑着马,彩衣灼灼香引蝶,碧空浅草双影斜,那场面,真真比这春日之景更加赏心悦目。 目睹两人笑语烂漫的场景,鄂容安不禁在想,将来若是成了一家人,妹妹与她定能友好相处。 才上马时,东珊被颠簸得胃里难受,当她依照蓝瑾的嘱咐,凭感觉随着马儿的起伏调整自己的状态之后,才慢慢缓过来。 关在笼中许久,她终于能自在翱翔,驰骋在西郊原野上,东珊自是欢喜畅快。跑了一圈儿,她已然找到感觉,还想再练习,又担心累着蓝瑾,便劝她去歇会儿。 事实上蓝瑾今晨未用朝食,的确没力气,便驾马来到亭子边,翻身下马,给兄长使了个眼色,让他出来一下。 鄂容安会意起身,来到妹妹身边。蓝瑾问他打算何时送东西,说实话他还没想好,她俩正在骑马,他总不好去打扰。 蓝瑾小声提醒道:“这会子是个好时机,你骑着这匹马跟上她,带她去河边,顺道儿找个时机将碧玺给送出去。” “手串还在马车里,那么大的盒子,我也不好随身携带。” 她这个哥哥啊!什么都好,就是太中规中矩,就不能稍微变通一下?“那就不要盒子,只把手串拿出来即可。快去吧!别耽搁。” 鄂容安是想着既要送礼,带盒子才算郑重,不过妹妹既然这么说,那他就听她一回,随后转身去往马车那边取手串。 蓝瑾饿得撑不住,想吃糕点,奈何手握过缰绳,便对亭中的傅恒道:“九哥,我去那边净个手,你可得帮我看着点儿东珊姐姐。” 坐在亭边美人靠上的傅恒身子微微后仰,一只胳膊闲闲地搭在栏杆上,扬着下巴傲然冷哼,“我才懒得看她!” “总之你看紧点儿,出了事我哥不会饶了你的。” 交代过罢,蓝瑾没再理他,转身去找水。 闲来无事的傅恒瞄了东珊一眼,只见白云高浮的青山下,红衣烈烈的女子身骑棕色骏马,在漫无边际的草原奔跑着,她的笑容灿烂如旭辉,如此开朗的一个姑娘,怎的偏就对他板着脸?难不成真的是他有问题? 傅恒不禁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正瞎琢磨之际,恍然瞥见东珊的马儿没再向前,突然转了向,东珊明显有些慌乱,拿鞭子甩马儿,却不起效,反倒将马儿惹怒。 意识到不对劲儿,傅恒当即起身,飞快地架上蓝瑾留在亭边的马,直奔东珊而去! 快近前时,傅恒扬声提醒她,“别再拿鞭子抽打,勒缰绳,尽量用缰绳控制。” 此时的东珊已然慌了,整张小脸面色惨白,“怎么控制?我怎么勒它都不顶用。” 他不让用鞭子,她一时情急,竟将鞭子给扔了! 傅恒登时无言以对,心道这姑娘莫不是吓傻了吧?好在他已然赶到,下马后顺手捡起鞭子,让她松开马镫,而他则踩着马镫纵身一跃,翻身上了她的马,迅速自她身后拽住缰绳,偏她害怕,紧紧的扯住缰绳,傅恒根本没法儿去控制,无奈的提醒她, “你先松手,我来牵引。” 手中一空,东珊心顿慌,“我……我总得抓点儿什么吧?万一摔下去怎么办?” 傅恒心道我圈着你呢!怎么可能摔下去?但看她没个着落,整个人都在发抖,只好妥协,“那你抓住我手腕。” 情急之下,东珊也顾不了那么多,一把抓住他手腕。 疼得傅恒紧咬牙关,只因她不是抓,那是掐啊!人一紧张便忘了分寸,她小拇指那长长的指甲几乎都陷进他肉里,知她害怕,傅恒强忍着没吭声,双手攥住缰绳,试图驯服这匹烈马。 第12章 傅恒一接手缰绳,前拉左扯,很快便将马儿安抚,随即转了弯儿往回拐。 目睹这神奇的一幕,东珊实在无法理解,“真是怪事,这马儿是不是对我有意见,方才骑得好好的,突然就狂躁起来。” 对此傅恒并不诧异,“马儿也是有脾气的,也可以说它有灵性,你若驯服不了它,它便会与你对着干,不听你指挥。得让它知道你才是它的主人,它才会乖乖听话。” 轻轻拍了拍马背,东珊忿然怪责,“原来你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啊!” “你还敢拍它?当心它又失控,把你甩下去。” 东珊一听这话,吓得再次紧攥住傅恒的手腕,然而这次没抓准,覆上的是他的手指。 一阵湿热感瞬时自她掌心传来,傅恒笑嗤道: “敢扮男装偷溜出来,我还以为你多胆大呢!原是个纸老虎,胆小鬼,一匹马就将你吓得手心冒汗。” 意识到自己又不自觉的覆上他的手,东珊面色顿窘,慌忙将手拿开,加之他方才说话时,那温热的气息不经意的洒在她耳畔,似轻羽一般,挠得她耳根微痒,瞬时颊染飞霞,红似耳珠上悬带着的珊瑚坠子。 此时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傅恒就在她身后,慌乱之中她竟忘了先前的仇怨,与他共乘一匹马。 身后就是他的胸膛,她不敢靠得太近,脊背绷直,尽量不挨着他,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令她心潮翻涌,浑身不自在,无措的她挣扎着要下去。 傅恒尚未意识到不妥,只奇道:“哎---马儿已经恢复正常,你不继续学骑术?” 经此事,她已然有了阴影,再也不敢强求,“不骑了,再也不骑了。” 姑娘家的心思难猜啊!她既不愿再学,傅恒也就先行下马,又扶她下来。她本不想搭理他,奈何吓得腿软,只能打着他胳膊小心翼翼地翻身而下。 一头虚汗的她被风这么一吹,凉意瞬时侵袭,不禁令她打了个冷颤。 话说鄂容安自马车里取来手串往回走时,这才发现出了状况,疾步赶来的他眼中难掩焦急,下意识想抬手扶她,却终是碍于身份,又默默的收回了手,只问她情况如何, “东珊你怎么样?可有受伤?” 蓝瑾随后而来,顺手扶住东珊,拿手绢为她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气喘吁吁地询问着,“姐姐你没事吧?刚才真是吓到我了,好在九哥赶去的及时,若然你出什么事,我可真是难辞其咎。” 嘴上说着没事,但东珊的声音明显发颤,鄂容安又怎会听不出来?他不禁暗恨自己就不该离开,得近前看着才是,否则她也不至于出意外, “都怪我疏忽大意,没能护你周全。” 东珊无谓一笑,“是我自个儿学艺不精,怪不得旁人,你千万别自责。” “人没事儿,有我出马,怎会让她受伤?”傅恒招呼大家先回亭子里再说。 东珊由蓝瑾搀扶着向前走,瞄了前侧方的傅恒一眼,想了想她还是决定主动开口,“多谢九爷出手相救。” 闻言,傅恒停下步子,有些怀疑自个儿出现了幻听,转向东珊的目光尽是诧异,“你在跟我说话?” 这不是明知故问嘛!瞥他一眼,蓝瑾接口道:“这里只有你排行老九,姐姐肯定是在说你咯!” 才刚还横眉冷对,被马儿一吓居然变得这么温婉,实在出乎傅恒的意料,“你居然主动与我说话,还向我道谢?真是奇闻呐!” 很奇怪吗?东珊微抿唇,义正言辞,“我这人恩怨分明,先前你是比较讨厌,但今日的确是你救我,我谢你理所应当,绝不混淆。” 说起此事,蓝瑾倒是想笑,“那会子九哥你还说不会管姐姐,怎的她一出事你却跑得那么快?” “我……”被揶揄的傅恒反应极快,“这不是担心她若出了事,宁琇会向你兴师问罪嘛!毕竟人是你带出来的,你得担责不是?” 认识这么多年,蓝瑾最是了解傅恒,他就从未对哪个姑娘家上心过,这话明摆着是借口,遂用质疑的眼光打量着他,啧啧叹道: “我竟不知九哥居然这么关心我。” “那是,我四嫂是你们西林觉罗家的人,你唤我一声哥哥,我自当看顾着你。” 他们闲话之际,鄂容安的目光一直落在东珊身上,情不自禁的向她靠近,“看来你和马儿无缘,还是不要再学,往后若是想骑马,必得有人带着才成。” 蓝瑾趁机起哄道:“这个简单,我哥的马术比我精进,让我哥带着你,顺便教你啊!” 她本是想撮合两人,孰料东珊竟是生了惧意,只因才刚的场面令她惶恐至极,被马儿颠簸时她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喉处,头晕眼花,再也感受不到骑马的乐趣,是以摆手连连, “我没个天赋,还是识趣些放弃吧!” 既如此,蓝瑾也不好说什么,遂拉着她大哥到一旁去,示意他赶紧表白。 鄂容安却有所顾虑,此刻东珊才受惊吓,他贸然赠手串怕是不合适,“要不改日?我看她魂不守舍,可能没心情听这些。” 兄长这迟疑的态度令蓝瑾大失所望,她可不希望自己的苦心安排作废,“我好不容易才将人请出来,你怎能退缩?她出来一趟不容易,需知夜长梦多,你今日必须讲清楚。” 眼瞅着兄长仍在犹豫,蓝瑾干脆替他做了决定,到得亭边就对东珊道:“我哥他有话跟你说。”说着就将兄长给拉了过去。 突如其来的举动令鄂容安不知所措,他还没做好准备,妹妹已然把话给撂了出去,他便连最后的退路也没了。 东珊尚未反应过来,蓝瑾已然带着傅恒离开,傅恒还在奇怪,“哎?这什么情况?” 蓝瑾小声对他道:“我哥有悄悄话跟她说,咱们别碍事儿。” 这么神秘的吗?难怪鄂容安今天特地约东珊出来,原是有企图的啊!“路上他也没告诉我,他到底想说什么?” “这你就甭管了,人家俩人的秘密。” 走远些之后,傅恒与蓝瑾立在一株海棠树下,状似赏花,实则都在往亭子那边偷瞄,想瞧一瞧二人有什么进展。 东珊还以为鄂容安真有什么要事,这才会留下来,至今腿软的她在石桌边坐下,鄂容安亦在旁落座,顺手为她倒了杯茶。 缓抿两口,热茶入腹,身子渐暖,东珊情绪稍缓,随口闲问着,“可是遇到了什么难题?咱们也算有些交情,你有困难我自当相助,无需顾忌,直言即可。” 原本鄂容安就没想好该如何开口,东珊这么一问,反倒让他想到了一个法子,干脆顺水推舟, “的确有个难题想请教你。” “说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东珊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鄂容安便打算先试探一番,清了清嗓子,掩下紧张,尽量使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 “其实是这样,我最近对一位姑娘似乎有了特殊的感觉,但又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她,问我妹妹吧!她说自个儿没有经历过,并不懂得,小九儿又爱起哄,所以我就想着问问你。” 原是为情所困,东珊虽也不曾经历过,但见过听过的故事可是不少,自觉还是能帮到他的,遂向他了解情况,“你们时常见面吗?” “不常见,偶尔。” 了悟应声,东珊又问,“那你平日里会否想起她?想起她的时候会不会情不自禁的笑?” 句句都戳中,鄂容安诧异地望向她,流淌在她眼底的那一汪清浅笑意在不经意间搅动他心扉,对视的瞬间,他有些心虚,生怕自己的情意被她看穿,长睫轻颤,他慌乱的移开视线,心跳莫名,再难镇定, “你……怎么知道?” 东珊轻笑道:“因为喜欢一个人都会这样啊!一想到对方便会不自觉的扬起唇角,这是我闺友跟我说的,你也是这样的症状哎!” 紧跟着她又问,“你可有梦见过她?” “呃……”默默回想了一下,鄂容安面色窘烫,声音压得极低,“好像是有那么一两次……” 那就对了!东珊神秘一笑,微向前倾身笑看着他,小声对他道:“恕我直言,你这症状几乎全都吻合,应该就是动了情念的表现。” 实则他早就感觉到自己的异常,今日这般问她,主要是想顺势探探她的态度,“若真是这般,我当如何?我还未能确定她心中是否有我。” 东珊无奈摊手,苦恼歪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你得问她才是。” “问”这个字,寥寥几笔,写来甚是容易,可出口却需要极大的勇气,鄂容安自问不是扭捏之人,但在情之一事上,终究不似平日处事时那般果断,至今仍在犹豫, “你觉得我应该告诉她吗?” 这种事,她要怎么说呢?沉吟片刻,东珊望向他,满目诚恳,“我无法帮你做决定,但若换成是我的话,我会选择把话说开,毕竟藏在心里,猜测对方的心思太过煎熬,我宁愿求个痛快的结果。 对方若也对我有意那就皆大欢喜,若然对我无意,拒绝了我,那我正好可以死心,不会再继续傻傻的付出感情。” 第13章 这番话,倒是点到他心坎儿上了,“你说得对,的确很煎熬。” “那就勇敢的说出来呗!不过一句话的事儿,‘我喜欢你’四个字而已,多简单呐!” 东珊的鼓舞给了他勇气,鄂容安再不犹豫,将心一横,干脆直言,“我喜欢你。” 点了点头,东珊颇为赞许,“就像这样!直接跟她表白,管她会不会应,先表白再说。” 察觉到她有所误会,鄂容安凝望着她,眸含盛情,再次点明,“东珊,我喜欢你!” “啊?你说什么?”骤然被表白,东珊愣怔当场,感觉自己好像一不小心栽进了深坑里,“你……不是喜欢哪家姑娘吗?” “是啊!那位姑娘近在眼前,名唤东珊,正是你。”目光交错的刹那,鄂容安再不闪躲,也不愿再隐瞒什么,此时此刻,他只想将自己最真实的感受告知于她, “近来我总会不自觉的想起你,你的一颦一笑,皆在不经意间刻进我脑海之中,起初我还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后来才明白,我对你似乎已经有了别样的感情。” 骤然的告白着实惊了东珊,方才他所说的那番话,她一直以为他指的是旁人,压根儿就没考虑到自己,此刻听到鄂容安的肺腑之言,她一时间难以接受,大脑嗡鸣凌乱, “你一直叫我小兄弟,我们不是朋友吗?你怎么突然说这些奇怪的话?” “先前不晓得你的真实身份,我才那般称呼,后来知道你是位姑娘,那我自然不会再将你当兄弟。” 尽管他解释得详尽,她仍旧觉得匪夷所思,失了惯有的从容,再也笑不出来,眼神也变得慌乱, “可我们认识的时日并不久,你根本就不了解我,怎么可能对我有什么感情?” “有日久生情,也有一见钟情,感情之事本就难以琢磨,并非相识长短可以衡量。”既已道明,鄂容安便不再犹豫,将那手串取了出来递给她, “东珊,这手串算是我的一番心意,希望你能收下。” 再次看到那条碧玺手串,东珊不知所措,下意识站起身来,与他保持距离, “那日我与小蓝说得很清楚,那方帕子只是我还给你的,并非相赠,也不代表我对你有什么,若然让你生了误会,那我向你致歉。你不欠我什么,无需回赠,我不能收你的礼。” 此番澄清令鄂容安心神顿黯,但他又觉得东珊这姑娘心大,对待感情难免迟钝,她没察觉到实属正常,遂再次向她表明, “那就当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以表心意。” 这心意,恕她不能接受,“容公子,你应当知道,我很快就要入宫选秀,你我的婚事皆不由自己做主,我无法对你承诺什么,又怎能私自收你的东西?上回的帕子已然闹出那么多误会,这手串我是断不能再收的。” 实则在鄂容安看来,选秀不过就是个过场,每三年一选,参选者几百人,到最后真正留牌子的也就十几人罢了!也许东珊并不会中选呢? “我明白,我会等你,倘若你没有中选便可自由婚嫁,到时我便去你家提亲。” 东珊当然不愿入宫,却也得考虑实际情况,“那万一不幸中选了呢?” 鄂容安无言以对,毕竟东珊的家世背景摆在那儿,倒也不是没可能,万一中选,谁又能与皇帝抢人? 眼看他说不出话来,东珊顺势劝道:“将来之事无定数,所以我不想给你虚无缥缈的承诺。 容公子,您家世品行皆无可挑剔,喜欢你的姑娘能排到城门外头去,也许你是没见过女扮男装的姑娘,所以才觉得我特别,误将一时的新鲜当成了好感。 其实相处久了你就会知道,我不过是个粗心大意,性子不怎么温婉的普通姑娘,并没有什么优点值得你喜欢,根本就配不上你,你还是收起这个念头吧!抱歉,我们真的不合适!” 她的认知他并不赞同,鄂容安急切的想要表达自己的心意,“我见过的姑娘是很多,但能让我动心的只有你! 东珊,我很确定自己的心意,并非一时冲动,你很好,无需妄自菲薄,你是不是世人眼中标准的大家闺秀,我并不在乎,我只知道我喜欢现在的你,我明白你的顾虑,我愿意等着你,即使你不能承诺,我也愿意等下去。” 她以为说出那番话之后他便会放弃,孰料鄂容安的态度竟如此坚决,东珊震惊之余又不愿欺骗他什么,生怕再有误解,辜负他的情意, “可是你要知道,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你等我毫无意义。” 今日骤然表白,鄂容安也觉自己有些唐突,她没个准备,一时无法接受倒也正常,但他还是想给自己一些希望,也给此事一个转圜的余地, “我明白,先前你只将我当朋友,没有考虑感情之事,来日方长,你可以慢慢考虑,东珊,我不敢说自己是多好的男人,但我一定会对你好,选秀之后你终归是要嫁人的,到时候你再给我答案也不迟。” “容公子,你这又是何必?我不想给你任何期许,因为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我只想顺其自然的走下去,不想背负沉重的感情,我对你没有爱慕之情这是事实,该说的我都说得很清楚,至于你的态度不是我能决定的。” 一口气道罢这些,东珊甚至不敢去看他,仿佛心间压着巨石,难以喘息,周遭的气氛开始变得凝滞,她再也待不下去,望了望天,借口道: “我哥嘱咐我不能玩儿太久,我该回去了,告辞。” 话音落,东珊逃也似的离开亭子,徒留鄂容安怔在原地,眼下的情形出乎他的意料,以致于他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掌心那圆润的碧玺珠子此刻摸起来竟有些硌手,一如他的心一般冰凉。 终于鼓足勇气表明心迹,一番情意却没能得到她的回应,东珊拒绝得那么干脆,根本就不留一丝余地,哪怕他说要等,她似乎也不在乎。 究竟是心里真的没有他,还是不想给他希望又令他失望才故作绝情? 那边厢,傅恒与蓝瑾正在看戏,却发现东珊转身离开,蓝瑾暗叹不妙,赶忙小跑到亭边向兄长打听, “大哥这是怎么回事?东珊姐姐怎么走了?” 然而兄长并未回应,只是怅然地望着她的背影,神色幽黯。 眼看问不出话来,蓝瑾快步追上东珊,奈何东珊也不肯明言, “小蓝你别问了,这件事我不想再提,多谢你今日带我出来玩儿,不过我该回去了。” 看她眉间隐郁,情绪不佳,蓝瑾识趣的住了嘴,没再追问,只嘱咐车夫送她回去。东珊不愿再麻烦她,蓝瑾拉着她的手好言劝道: “不管你们有什么矛盾,我们终归是好姐妹,你若还将我当自己人,就坐我的马车回去,待会儿我与兄长同行即可。”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东珊也就没再拒绝,毕竟此处离家甚远,走着回去得几个时辰,无奈之下她只好承了蓝瑾这份人情,乘车归家。 送罢她之后,蓝瑾又拐了回去,瞄见兄长手中紧攥着的碧玺手串,便知他的心意没有赠出去,八成又被东珊给拒绝了。 傅恒不明所以,一再问询,“不是说酒楼都定好了吗?瞧她把我手腕掐的,一块青一块紫,我还准备让她给我敬酒道歉呢!怎的突然就走了?连声招呼也不打,忒没礼数!” 鄂容安沉浸在疑虑之中,尚未缓过神来,无心作答,一旁的蓝瑾扯了扯傅恒的衣袖,一再给他使眼色,小声提醒道: “我哥心情不好,你先别问,等他缓过来再说。” 说好的踏青还没开始就这么戛然而止,傅恒很不理解这两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不是两情相悦吗?怎就突然闹了别扭? 果然情字无理可言,使人欣悦使人忧,此时的傅恒不禁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没有对哪个姑娘动心,否则也要变得古怪起来。 原本傅恒还以为不是多大的事儿,依照鄂容安的性子,缓一夜,次日也就能恢复常态,哪料连着两日他这兄弟都拉着他饮酒,却又不肯告诉他究竟发生何事,只借酒浇愁。 眼瞧着一向乐观从容的兄弟变得多愁善感,情绪低迷,傅恒越发疑惑,便让蓝瑾去找东珊问一问。 奈何蓝瑾去一趟也是无功而返。东珊是想着既然鄂容安没告诉他妹妹,就证明他不想让旁人知晓此事,那她又何必多嘴? 蓝瑾实在没办法,只得放弃追问,垂头丧气地回了府。 傅恒却是不气馁,嘱咐她再去一趟,“你告诉小东子,就说我找她有事,让她务必出来相见。” 打量他一眼,蓝瑾目露怀疑之色,“您哪位啊?你以为东珊姐姐怕你?她会听你的话?除非你有正当理由。” 理由?傅恒微扬首,唇角的笑意自信且笃定,一副势在必行的架势:只要是他想见的人,总能找出一个理由来! 第14章 为了大哥能好转起来,蓝瑾真是操碎了心,虽说她不赞同傅恒的法子,但又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唯有按照他的嘱托去试试。 得知鄂中堂的千金又来拜访,蔷儿并未直接带她进去,而是请人稍候片刻,她先去通传, “姑娘,那位蓝姑娘又来了,您看要不要见,您若不想见,奴婢找个借口将她打发了。” 虽说东珊和鄂容安生了嫌隙,但蓝瑾却是无辜,东珊不好驳她的颜面,便让蔷儿带人进来。 进屋后,蓝瑾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请她出去一趟,说是有人要见她。 还以为来人是鄂容安,东珊一口拒绝,“妹妹见谅,那日我已经将话说得一清二楚,没必要再见。” 这事儿闹到现在这般田地,她一直心神不宁,总在反思自己是否对人太过热情,没有保持足够的距离,才会令鄂容安误解,是以她现在根本不敢再去与他见面,免得又惹纠纷。 心知她有所误会,蓝瑾解释道:“不是我哥,是九哥。” 傅恒?那就更怪异了,“他找我作甚?” “姐姐出去一见便知,不会耽误你太久。” 东珊暗自思量着,傅恒与鄂容安最相熟,此番找她,八成也是为鄂容安之事,不会有旁的,思及此,东珊并未松口,借口说身子不适,不愿出门。 就猜她会拒绝,没有退路的蓝瑾只好转述傅恒之言,“九哥说,你若不出去,就将飞彩楼一事告知你兄长。” “什么?”这个傅恒,居然拿那件事威胁她? 眼瞧着东珊粉拳紧攥,樱唇紧抿,似是动了怒,自觉过分的蓝瑾忙澄清道:“这话不是我说的,我只是代他传话而已。” 被人捏着把柄的滋味真不好受,东珊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顺从他的意思,与蓝瑾一起出去。 走出家门没多远,蓝瑾将她带至一条僻静的巷子内,拐进去便见长长的巷子里有一人抱臂而立。 绛色福纹长衫被腰带紧束,合体的裁剪勾勒出匀实的肩腰,他侧首望向她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倨傲,东珊有种预感,他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但她心里恼他,便没有主动说话。 傅恒让蓝瑾先到马车里等着,蓝瑾怔了怔,有些难以置信,“我也要回避?” “人多不好说话,你先暂避。” 也不晓得九哥在卖什么关子,蓝瑾猜不透,又指望他帮兄长,唯有听从他的安排。 此时的巷子里只剩他两人,明明风暖,东珊却觉背后发凉,始终防备地盯着傅恒,他一近前她就往后退,抬手示意他停步, “请你与我保持距离,你站那儿说即可,我听得到。” 这姑娘不是与他吵架就是防着他,傅恒心道我这是有多讨人嫌?“你这么怕我作甚?莫非做了什么亏心事?” 微扬首,东珊迎向他的目光一派坦然,“我行端坐正,光明磊落,你有话快说,甭在这儿拐弯抹角,我不能耽误太久。” 依照她的意思,傅恒适时停步,负手而立,暖阳将他那颀长身形的影子映照在她身前,正巧遮住她面前的光,令她压力倍增,就听他语调冷漠,幽沉质问, “我且问你,那日与休如都说了些什么?” 东珊愣了一瞬才想起来,似是听蓝瑾说过,休如是她大哥的字,所以傅恒说的人应是鄂容安。 蓝瑾才来问过,傅恒又来问,足以证明鄂容安并未将此事告知于任何人,那她更不能透露,遂推诿道: “你想知道大可问他去。” 这不废话嘛!“他若肯告诉我,我还用得着来问你?” 此人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傲慢,东珊面对他时很难有好脸色,“他都不肯说,你凭什么认为我就应该告诉你?” 若是旁人,傅恒也不至于如此上心,“休如是我最好的兄弟,他为人自律,从来不会失态!哪怕在官场上遇到波折困难,他也不会用酒来麻醉自己,可自从那日你们见了面之后,他就开始变得消沉。 身为兄弟,我瞧着心焦,我想帮他走出来,就必须得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我现在只能来找你,你懂吗?” 傅恒自认态度诚恳,然而东珊根本没有感受到他在请她帮忙,只觉他这语态是在下命令, “即便再好的朋友也有自己的秘密,既然他不想让人知道,你就不该再多管。” “我做不到像你这么冷血!” 傅恒的声调一再高扬,莫名其妙的指责惹恼了东珊,“我怎么就冷血了?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胡乱指责我?” 冷哼一声,傅恒顺势追问,“你倒是说说我哪点儿冤枉你了?” “其实我……”他这般无礼的态度令她大动肝火,人一生气往往就容易失去理智,她很想把这件事解释清楚,为自己辩驳,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一说出来岂不是如了他的意?也许傅恒这般激怒她就是故意想套话呢? 思及此,她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及时止住话头,“这件事我不想再提,你认为是我的错那便是了,我没什么好解释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东珊转身要走,却被傅恒挡住去路,长臂一伸,将她禁锢在墙角,不给她逃离的余地。 覆折于他手腕马蹄袖上的丝丝银线在日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拇指的玉扳指虽温润,但他杵在墙面上的指节却明显弯曲,尽显强劲力道,心下焦躁的傅恒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发火,得哄着她说出实话,遂耐着性子与她表述着自己的立场, “没说是你的错,我只是想跟你了解内情,想知道他到底为何会这般,你就当行行好,告诉我实情成吗?” 任谁表白被拒,可能都会觉得难堪吧!纵使她没有接受鄂容安,也想全他一丝颜面, “有些话说出来没有意义,请你莫再追问。” 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傅恒只好主动出击,“他喜欢你,你知道吗?” 她的面上明显没有吃惊,只有一丝局促在墨瞳中闪烁,傅恒由此可以断定,“你知道的,那天他跟你说了对吧?为何你连招呼也不打就离开?你拒绝了他?” 被他逼问得毫无退路,东珊深感无奈,“既然你能猜到,还来问我作甚?” 原来真的拒绝了!傅恒很不明白她拒绝的原因是什么,“休如可是鄂中堂家的嫡长子,文武双全,德才兼备,你嫌我脾气不好,他可是性子温润,玉蕴辉山,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少年,你居然都不动心?” 他这观念在东珊听来着实可笑,“我从来都没说过鄂容安不好,他的确很好,但这世上的好男子多的是,难道每一个我都要喜欢?” “可你们之前明明相处得很友好,你不是还赠他手帕吗?” “手帕的事是个误会!”事已至此,东珊若是再不解释,可就真要被人误会成负心女了,无奈的她只好向他概述此事的来龙去脉。 听罢这些,傅恒才算是明白了真相,“你的意思是,你要选秀,所以不能给他承诺?可你这大大咧咧的性子,我估摸着中选不大可能,落选后你便可嫁人,你们还是很有可能的啊!” 这话着实伤人,被低看的东珊心下不愈,冷声反嗤,“我性子如何还轮不到你来评价!” 不过随口一说,她何至于恼成这样?傅恒不由生疑,“难不成你想中选入后宫?” 这般胡乱猜疑令东珊心火直窜,她的个头儿尚算高挑,但在傅恒面前还是矮了一截,只到他下巴处,是以瞪着他时都得扬着小脸儿,一双杏眸里蕴着薄怒, “我不想入宫,可也不希望被你诋毁。我是好是坏都与你无关,又不嫁给你,你管那么多作甚?” 被噎的傅恒心生不悦,但细想想的确是他言语有失,也不敢再与她耍横,遂软了语气, “你又误会我了,我没有诋毁你的意思,只是想让你明白,你中选的可能不大,所以你无需为选秀一事而拒绝休如,你们可以试着相处,但凡你肯给他一丝希望,他也不至于这般难过。” 东珊试着站在傅恒的角度上去看待问题,倒也能理解他的想法,但他所谓的慈悲心其实是一种变相的残忍, “你以为是美好的期许,实则是一场幻境,令他越陷越深,等到梦醒或者有变故时,只会将他伤得更狠。 你这是好心办坏事,他若知晓你让我说假话,不可能真正开怀。我再说一次,不确定之事我不想承诺,你若真为他好,就别再找我做戏,也别再问他,我与他相识并不久,他很快就会忘了这件事,你无需担忧。” 道罢东珊推开他一直杵在墙面上的手臂,不愿再与他沟通,情急的傅恒一把拉住她,不许她离开, “哎---我话还没说完呢!你站住!” 手腕被他紧扣住的东珊羞愤交加,奋力挣扎着,“该说的我已经说了,你快松手,别拽我!” 傅恒却是不依,将她手腕扣得更紧,“我带你去见他,你得把人给我劝好了!” “我不去,再见没有任何意义!”东珊一再转着手腕,想从他掌间逃离,却怎么也挣不开他的钳制,她的腕间戴着细圆的翡翠飘花镯子,被他的大手这么一攥,硌得她骨头生疼,难以忍受这痛苦,东珊蹙眉恨嗤, “放开我,你弄疼我了!” 她的声音明显不对,想来真是他下手太重伤到了她,傅恒赶忙松手,她却一直在向后挣扎,未料他突然松开,没个防备,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傅恒见状,大呼不妙,当即上前去扶她,刚触到她的手就听她惊呼出声,傅恒低眉一看,直叹糟糕,“你手掌流血了!” 才刚摔至地面时她下意识用手腕去撑地,这才会擦破手掌,痛极的东珊一把甩开他,然而手腕似是扭了筋,疼得厉害。 看她紧捂着手腕,低垂着密睫,泫然欲泣的模样,傅恒暗恨自己一时情急失了分寸,想扶她起来,却被她挣开,低呵声明显噙带着一丝哽咽,又夹杂着怨恨, “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认为我是个祸害,害苦了你的好兄弟,你这般又掐又推的,气也算是出了,还想怎样?” 这误会可真是闹大了,一向自信,自认为能把控一切的傅恒头一回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我不是故意推你,是你说手疼让我松开,我才松手,我也没料到你会摔倒。”说到后来,连他都觉得自己很混账,将人伤了,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心中有愧的傅恒再不顾什么颜面,诚心向她致歉, “抱歉,我不是有心伤你。” 懒听他狡辩,东珊挣扎要起身,忽觉脚踝疼得厉害,连站立都困难,傅恒这才发现她穿的是花盆鞋,才刚那么一崴,肯定扭伤了脚,遂不顾她的反对,将她扶起来。 东珊嫌弃甩手,恨恨地瞪着他,眼里尽是耐不住疼痛而翻涌的泪花, “别碰我!别再来找我的麻烦,你要告诉我兄长尽管去,大不了就是挨顿家法,我宁愿被打被罚也不要再被你威胁欺凌!” 第15章 忿然道罢,东珊转身离去,这一回,傅恒再不敢拦,但看她走路一瘸一拐,似是伤得严重,他虽担忧,但他一个男的也不好再去扶,只好到马车边唤蓝瑾下来。 蓝瑾见状赶忙小跑过去,扶她回家,问她这是怎么回事,“九哥不会欺负你了吧?” 东珊不愿再提,满心的委屈皆溢至眼角,红着眼忍泪表态, “小蓝,我将你当姐妹,今日才随你出来,往后你若来找我说话,我一如既往的欢迎,但若是为你哥的事,无需再重复,傅恒就更不必提了,我不想再见这个人!” 不过一会儿的工夫,东珊态度骤变,再无一丝和气,蓝瑾暗嗤这个九哥,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尽管她不晓得发生了何事,也能猜到肯定是傅恒的错,一再替他向东珊道歉。 东珊并不理会,也没打算深究。到得大门口时,东珊请她留步,蓝瑾却不肯走,担心她的伤势,一定要送她回房,等大夫来诊。 大夫来看后,只道手掌处是外伤,无甚大碍,手腕和脚踝皆扭了筋,先冷敷,明日再热敷,贴上膏药,开些活血化瘀的药即可。 待大夫诊断过后去开方子时,东珊也不像往常那般亲热的留她,委婉的下了逐客令,“你也听到了,没什么大碍,不必担忧,快回去吧!” 这事儿闹得着实尴尬,蓝瑾有愧于她,一脸歉疚地轻叹着,“给姐姐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那你小心将养着,改日我再来看望你。” 随后蓝瑾才转身离去,才刚还日光普照,这会子竟是阴云漫空,没了暖意,本就尴尬的局面彻底打成死结,再难开解,真真愁人! 傅恒一直等在不远处的巷口马车里,一见蓝瑾回来,忙问她是何情况,“小东子伤得严重吗?可有伤到筋骨?” 坐进马车后,蓝瑾闷声叹着气,恨恨数落着,“我的九哥啊!我是让你来劝人,不是让你来打架的,你劝不住便罢,怎的还把人给伤了?原本东珊姐姐对我还算客气,你这一闹,彻底把路给堵死,我还怎么去找人家?” 这事儿的确错在他,但傅恒还是想说一句,“我说不是故意的你信不信?” “信!”窝火的蓝瑾忍不住白他一眼,“信你才怪!” 一想到可能发生的后果,蓝瑾至今后怕,暗恨自己就不该听信傅恒的话, “姐姐月底就要参加选秀,还好没伤到骨头,只是扭了筋,若然将人伤得严重,你就等于毁了人家的前程,宁琇肯定不会罢休。” 得!错在他,挨训就挨训吧!傅恒再不反驳,只悄声嘱咐她,万不可将此事告知她大哥, “他本就心情郁结,若是晓得东珊被我伤了,定会斥责我。” 瞥他一眼,蓝瑾冷哼揶揄,“原来九哥你也有害怕的时候?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只怕皇上呢!” 他也就是顾忌鄂容安的感受而已,“这不是给你哥一个面子嘛!” 若真为她哥着想,他就不该这般冲动,“办事儿一点儿都不妥帖,下次再也不会相信你的话,东珊姐姐若是因为你而不再理我,那你就是罪魁祸首。” 嘿!这小丫头片子竟然蹬鼻子上脸,一再斥责他,说一句也就罢了,傅恒实在忍不了她一直数落, “你讲这话也太没义气了些,咱们的初衷都是为你哥,你怎能反过来怪我?” “那是我高估了你的能力,”以往若是遇到困难,只要傅恒出手,准能成事儿,这回他竟将事情给搞砸了,蓝瑾生怕东珊连她也记恨,这才会对老九横眉冷对, “除非你把东珊姐姐哄好,不然我不会原谅你!” 让他去哄姑娘家?这可真是难倒他了,完全没经验啊!酷暑严寒练武骑射他不怕,最怕的就是跟姑娘家说好话! 实则东珊根本就不稀罕让他来哄,她只希望这场风波赶紧平息。 原来三人意外相识也算缘分,最初的她是以男装示人,她根本就没想过谁会对她动心,毕竟兄长总说她的性子不够温婉,将来肯定难寻婆家,是以她潜意识里认为自个儿不可能得哪个男子青睐。 对鄂容安,她更多的是欣赏与钦佩,并无那种心动之感,她是觉得,既然婚事不能由自己做主,那就不该对谁动心,听天由命吧!省得像咏微那般,心惊胆战,总为李公子伤神。 她自认句句皆是实话,坦诚相告,这事儿便算了结,孰料傅恒不罢休,又来找她的茬儿,要求她按照他的想法去做,根本就不考虑她的感受,也不管是对是错,仿佛他理该操控这一切,偏偏东珊不愿受人摆布。 欺骗鄂容安,给他渺茫的希望,她真的做不到,只想着长痛不如短痛,就此说清楚,他才能解脱。 家人问起她这伤,东珊哪敢说实话,只道是出去陪蓝瑾买东西时,脚下一滑,不小心摔伤的。 听闻她伤了腿,正在养伤,不能随意走动,咏微特地赶来看望,打算在这儿住几日,陪她解解闷儿。 姐妹俩有段时日未见,东珊闲问起,她可有再见过李侍尧,咏微神色顿黯,摇头哀叹, “还是上次在你家见了一回,也没来得及说话,后来再没见过,不过他倒是写了两封信差人送了过来。” 咏微胆子小,不敢随意出门,只能与李侍尧书信往来,东珊暗自庆幸自己并未将心交付于谁,否则也要捱这相思的折磨。 三姑娘芸茹也在此陪伴姐姐,看姐姐不能走动,只能倚在躺椅上在院中晒暖,瞧着甚是可怜, “二姐腿还疼吗?我来帮你揉一揉。” 妹妹这般关怀,东珊心下动容,“乖芸茹,姐姐真是没有白疼你,不过我这伤只能养着,可不能揉。” 一旁正在修剪花枝的蔷儿忍不住道:“大夫交代过擦药酒的时候要适当揉一揉,更有助于恢复。” 话音才落,便收到姑娘那警示的眼神,“昨儿个嬷嬷揉了一回,疼得我直掉泪,我宁愿好得慢一些,也不要再受这样的折磨。” 咏微也曾崴伤过脚,体会过那种稍稍一动便疼痛难忍的滋味,但眼下这情形可由不得她任性, “选秀将至,你这伤务必得在选秀前复原,否则到时候入宫得走许久的路,还要站立久候,你如何受得?切记遵从医嘱,万不可大意。” 对此东珊并不在意,反倒生了侥幸心态,“受了伤更好,到时候头一轮不过关,我便不必再复选。” 她想的倒是简单,殊不知这当中的门道可多着呢!“傻丫头,头一轮就落选,这地位可就差了许多。 复选时能见帝后与太后,即便不入宫也有可能被指给王公大臣,纵然被撂牌子,好歹也是经过复选的,媒人再来说亲也要高看几眼,你才能定个好人家不是?” 东珊听得稀里糊涂,只因未曾经历过,是以直到现在她对选秀的过程仍然懵懂未解,唯一的感觉就是太过繁琐□□,害苦了多少姑娘家。 看着自家三妹,东珊心生感慨,“今年我们去选秀,待到下一次选秀,便该是芸茹了。” 芸茹正在吃着米糕,骤然听到这一句,不明所以,一双澄亮的大眼睛写满了无谓,“我今年才十二,还早着呢!” 抚了抚她那小脑袋上挽着的发髻,咏微轻笑着提醒道:“三年一选,待到三年后,你十五正当龄。” 姐妹几人正闲扯着,忽闻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进门来报,“二姑娘,才刚奴婢瞧见富察家的那位小九爷来了。” 东珊闻言,小山眉幽幽蹙起,原本倚在躺椅上的她不安地坐直了身子,暗自思量着,此人怎的光明正大的到她家来了?难不成真要与她兄长告她的状? “傅恒?”咏微尚不知内情,甚感好奇,“无缘无故的,他来作甚?” “奴婢听小海说,九爷是特地来看望二姑娘您的,带了好些补品,好像还说要给您致歉呢!” 当日她出去借的可是蓝瑾的由头,如今傅恒亲自过来,这算怎么回事?他这是一心要将事情闹大,不让她好过吗? 东珊暗自焦虑,咏微却是听得糊涂,狐疑地望向自家表妹,“傅恒此举何意?你不是说这腿是自个儿崴伤的吗?与他有何关系?” 第16章 不愿让家人担忧,是以东珊一直没说实话,后来的事咏微并不知晓,东珊也就不想提那些恩怨。 此时人多,东珊不好解释,只拍了拍咏微的手背,说是得空再细说,随后又嘱咐丫鬟再去探听情况。 且说那日出事后,蓝瑾依照他的嘱咐,并未告知兄长,傅恒虽是没挨训,心里终归过意不去。 东珊受伤,责任在他,他若不闻不问,似乎太过冷血。蓝瑾说她扭伤了筋,却不知现下如何?依照东珊的脾气,八成会恨他,以为他是故意伤人,可他向天发誓,真不是有心! 愧疚与不安不断的在他心底翻搅着,以致于他这两日觉都睡不好。思来想去,傅恒还是觉得应该主动承担责任,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是以才有了今日的拜访。 宁琇只与鄂容安相熟,与傅恒尚未单独见过面,对于这位小九爷的来访甚感疑惑,但还是热情招待,请他到堂内入座。 寒暄过后,傅恒命人奉上补品,说是赠与东珊,以示歉意。 宁琇笑容还在,只不过略有些僵硬,一时间没能明白他的意思,“敢问九爷此话怎讲?” 傅恒早已备好说辞,答得气定神闲,“那日在街市上不小心撞到东珊姑娘,她才会摔伤,后来听休如的妹妹蓝瑾说东珊崴伤了脚,我心里过意不去,这才前来探视。” 据宁琇所知,东珊出事那日,的确是说要和蓝瑾一起买胭脂首饰,难不成真的街市上撞见了傅恒? “可二妹说她是自个儿摔伤的啊!” 依照傅恒对东珊的了解,她可是得理不饶人的,应该会向她兄长数落他的不是才对,这次居然什么都没说?此刻傅恒才意识到他对东珊的认知似乎有偏差,暗叹自己小人之心,又不便与宁琇细说,遂借口道: “大约是令妹心地良善,不想让你追究我的责任,这才选择隐瞒,息事宁人。” 宁琇心道:二妹一向不吃亏,不像是会委屈自己吃哑巴亏的人啊!这次居然没找傅恒的麻烦,当真稀奇。 此次傅恒主动过来道歉,宁琇没理由再责备,遂大度一笑,“既是无意,料想东珊必定能谅解,好在并未伤及骨头,无甚大碍,九爷无需自责。” 这么一桩小事,若搁以往,傅恒必定不会放在心上,偏偏此次他心神难安, “虽是无心之失,到底还是伤了人,这些补品皆是赠与东珊姑娘的,希望她能尽快好起来。” 明知做这些于事无补,但傅恒还是想见一见东珊,打算当面向她致歉,以示诚意,然而当他说出这个想法时,宁琇却是面露难色, “东珊现在脚伤未愈,不能到前厅来,后院是姑娘家的闺房,九爷也不便过去,你的话我一定会带给二妹,还请九爷见谅。” 他今日过来就是想见东珊,看她是否还在生他的气,见不着人他如何安心?不甘心的傅恒耐着性子与宁琇商量着, “我只见她一面,道个歉就走,不会耽搁太久,你若不放心,可随我一道儿过去。” 旁的事都好说,唯独与妹妹声名有关的,宁琇绝不能乱来,“纵然我是她兄长,也不便去她闺房,九爷的诚心在下心领,料想东珊也不会怪罪于您,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实在不便见外男,九爷您该明白这一点,莫为难在下才是。” 眼瞅着宁琇面上带笑,态度却是坚决,傅恒也不好再强求,只得罢休,就此告辞。 丫鬟探听罢消息小跑着回去汇报,东珊暗自庆幸,还好兄长拦得紧,她实在不愿再和傅恒碰面,说是来致歉送补品,指不定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送走客人后,宁琇不便去妹妹房中,便让夫人索绰络氏过去一趟,问个清楚。 还好丫鬟早已上报,东珊晓得傅恒的说辞,便顺着他的话音对嫂嫂说,的确是在胭脂铺外被他给撞倒, “当时倒也不怎么疼,我也就没找他的麻烦,后来又走了几步路才觉疼痛难忍。我又怕说出来之后,兄长便不许我再出去玩儿,这才没敢说实话,并非有意隐瞒,还望嫂嫂见谅。” 妹妹说得有理有据,索绰络氏也就信了她的话,指着那些个补品说是傅恒送来的, “小九爷本想亲自与你致歉,被你哥拦住了,他这态度也算诚恳,你莫与他置气,安心养伤。” 东珊才不愿收这礼,暗嗤此人虚伪至极,可又不敢当着嫂嫂的面儿明言,以免嫂嫂又要追问两人究竟有什么仇怨。 思前想后,她终是忍下心中的怨愤,佯装平静的应承着。 想起夫君之言,索绰络氏又道:“对了,你大哥跟我说,傅恒特地交代让你务必打开这方红木盒子瞧一瞧,至于是什么,我也不晓得,你自个儿看看吧!我先回了,等会儿茵茵睡醒瞧不见我又该闹了。” 待送走嫂嫂走后,东珊才舒了一口气,咏微拿起那方红木盒子,很好奇里头究竟装了什么,东珊不屑扭脸,咬牙恨声道: “这个傅恒惯会做表面功夫,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我才不稀罕,扔了吧!” “那也得看看是什么再决定扔不扔。”说着咏微做主帮她将盒子打开,瞧见那小玩意儿,竟是笑出了声, “这个小九爷可真有意思!” 会是什么东西?居然能让表姐夸赞?东珊忍不住瞄了一眼,奈何前面有竖起的盒盖遮挡,她根本瞧不见。 知她只是嘴硬,咏微便主动将盒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在桌上,好让她看个仔细。 东珊打眼一看,不由蹙眉,竟是个不倒翁,那圆润小人儿的眼神瞧着十分无辜,上头还写着“小九儿”三个字。 心下窝火的东珊抬起细长的食指戳了戳小人儿的脑袋,小人儿便向后倒去,紧跟着又弹了起来,在她面前晃来晃去,懵然可怜又无助的模样惹得东珊哑然失笑,忍不住又拍了拍那不倒翁,想起傅恒的可恶行径,口中忿忿念叨着, “自以为是,傲慢无礼,该打!” 咏微故作嫌弃状,“既然不是什么珍宝,那就依你的意愿,直接扔了吧!” 然而东珊却反悔了,眨了眨眼睫,鼓着香腮强辩道:“我才不稀罕什么珍宝,这不倒翁虽是普普通通的小玩意儿,却能让我解气,我这脚一疼就打它,权当是在打傅恒。” “所以你二人究竟有什么仇怨?”索绰络氏走的时候将芸茹也带走了,现下房中无外人,咏微再次问起到底最近发生何事,她的伤又是怎么一回事。 面对自己最要好的姐妹,东珊没理由隐瞒,遂将前因后果大致复述了一遍。 至此,咏微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我这次过来瞧你神色郁郁,还以为你是受了伤疼痛难忍才寡言少语,原是有烦恼。你呀!如今有事竟连我也瞒着。” 东珊只想尽快将这苦恼忧愁之事揭过去,不到万不得已不愿多提,“姐姐见谅,并非故意隐瞒,只是鄂容安是个好人,我却拒绝了他,让他失了颜面,这事儿并不光彩,不便提及。” 细想想也是这个理儿,咏微并非真的怪她,随口一说罢了,“说来这个傅恒也是稀奇,竟为了鄂容安来找你,虽说兄弟情深,可也不该对你对手啊!” 东珊对傅恒的印象本就不怎么好,西郊那日他救她一回,她才对其稍稍改观,岂料他竟又来找麻烦,使得她越发讨厌此人, “纨绔子弟,大都趾高气扬,认为所有人都该听他的,他自以为是为鄂容安好,殊不知这是在害人。” “傅恒是家中的老幺,上头那么多兄长宠着,脾性是躁了些,”这一点咏微也认同,但她还是不大理解, “不过那鄂容安可谓是出类拔萃,性子也温和,妹妹你为何不愿考虑他?” 没有陷进情网的局外人,自是通透,“我对他并无心动之感,也就不愿冒险去与他谈情说爱,毕竟将来的事难说,若是入宫,对他是一种伤害,即便不入宫,回家议亲,我也是配不上他的。” 咏微笑她太谦虚,“你祖上可是叶赫纳拉氏族,世家贵族之女,怎么就配不上他们西林觉罗氏?” 都是自家姐妹,东珊无需在她面前刻意自谦,所言皆是实情,“那都是从前的荣耀,如今家里只剩我们四个姑娘和我兄长这一个男丁,鄂中堂身居要职,自然想寻个权臣之女做儿媳。 我并非适合的人选,此事希望不大,所以我不愿去尝试,以免到时候他为难,我自个儿也难堪。到头来还不是得遵从长辈的意愿?再不甘心也得放弃,既如此,又何必用承诺去束缚彼此?” 咏微经历过,自然更懂得她的顾虑,“说到底你还是未动心,才能置身事外的与我讲这番大道理。我又何尝不懂这些个规矩,奈何自个儿心已动,便总是不由自主的期许着能有个结果,既欢欣又忐忑,着实难熬,你能守住自己的心,倒也算幸事一桩。” 好在还有表姐理解她,否则东珊都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如傅恒所言那般,太过冷血。 有人安慰,东珊这才好受了些,接下来这几日无人打扰,她安心养伤,未再多想。 每个人性子不同,对待感情的态度也就不同,有人执拗,有人豁达,她能想得通透,鄂容安却是踏入了死胡同,不愿回头。 近来他一直念着她,却又实在想不出找她的理由,这一日陪母亲用午膳,听母亲说起蓝瑾生辰将至,问他可有备礼,他才惊觉自个儿竟是忘了这重要的日子,暗自思量着这是个好时机。 饭毕,鄂容安去找妹妹商议,往年她过生辰皆会请她的闺友们过来同庆,想来今年也不例外,他便央着妹妹到时将东珊也请来。 不过几日的光景,原本神采奕奕的兄长明显消瘦,形容憔悴,唯有提及东珊时,眼中才有几点星光闪现。 蓝瑾顿感为难,扯着手绢小声道:“东珊姐姐怕是不会来的。” 鄂容安也明白,自那日之后,东珊肯定对他怀有芥蒂,但还是抱有一丝希望,“纵使她不愿理我,也应该会给你一个面子,你且试一试,兴许她愿意前来呢?” 并非她不愿意尝试,而是试过太多次,均已失败告终,她已无颜再去打扰东珊,心虚的蓝瑾耷拉着耳朵,试图令他放弃这个念头, “大哥,我知道你想见她,我也很想帮你,可是姐姐她真的来不了,她的脚崴伤了,不能随意走动。” 实在不知该如何扯谎,蓝瑾唉声叹气,被逼无奈,只好道出一半儿实情。 鄂容安一听这话眼布忧色,神情异常紧张,“她怎会受伤?何时的事?怎的一直没听你提过?” 傅恒再三嘱咐,不许她将此事告知她兄长,若然泄露,定会找她问罪,心有顾忌的蓝瑾终是选择隐瞒真相, “呃……我也不太清楚,前两日去找她时才晓得她摔伤了,倒也不严重,我是不希望你担心,才没跟你说。” 今日实在瞒不住,她才会道明,果不其然,兄长一听这话再也待不住,立转步子往门口走去,“不行,我得去看看她。” 吓得蓝瑾赶忙上前拦住他去路,“大哥你冷静点儿,我去看望她是以闺友的身份,你又是以什么身份?你这般贸然拜访,肯定会惹宁琇怀疑。宁琇若是问起你和东珊是什么关系,你该如何作答?” 妹妹的连番追问令他哑口无言,他方才一时情急,浑忘了顾忌自己的身份和后果,但东珊受伤,他怎能不管不顾? “可我担心她的伤势,不去见见我放心不下。” 蓝瑾暗叹兄长这是一着急就糊涂,“去她家就能见到她吗?宁琇会让你进他妹妹的闺房吗?根本不可能的,你这样只会给东珊姐姐添麻烦,让她难堪而已。” 妹妹之言如冷水泼覆,彻底打消他的念头,可不做些什么他始终难安,思量再三,鄂容安决定让妹妹送些补品去探视东珊,顺道儿再帮他捎一封信。 第17章 上次害得东珊受伤,蓝瑾至今愧疚,心知东珊可能不愿见她,她也就没再去打搅,此次兄长要她前去,她推辞不过,唯有答应。毕竟兄长那么在乎东珊,她实不忍逆他之意。 午后拜访不礼貌,是以蓝瑾特地等到次日上午才带着补品过去。 彼时东珊闲来无事,正与咏微一起下着五子棋,一旁的桌案上摆着一架镂空莲花铜香炉,青烟缭绕,禅意自参。 得知蓝瑾前来,东珊甚感头疼,咏微识趣的说要回避,却被表妹给拉住, “倒也不必,你在这儿,小蓝不会多说什么,你若离开,我怕她又提那件事。” 既如此说,咏微就做一回没眼色的人,继续陪在她身边吧! 丫鬟将人请进来,奉上茶之后便退了出去,蓝瑾和咏微的阿玛皆在军机处当值,两人自是认得,一看咏微也在这儿,便与她打起了招呼。 有外人在场,蓝瑾说话有所顾忌,只问及东珊的伤势可有好转,始终没提那封信。 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若不将信交出去,今日便算是白跑一趟,情急之下,蓝瑾灵光一转,端茶之际,一个不小心将茶水洒在咏微的衣裙上。 咏微那身水粉团花长裙登时湿了一片,蓝瑾赶忙向其道歉,拿手绢为其擦拭水渍,问她可有烫伤。 “无妨,只是湿了裙子,没烫着。”安慰她几句之后,咏微便到里屋去更衣。 蓝瑾自觉对不住咏微,但此举实属无奈,趁着东薇离开的档口,她赶忙将信拿出来递给东珊, “这信是我哥写给你的,他很担心你的伤势,奈何碍于身份,不能亲自过来探望,还请姐姐看一眼。” 生怕东珊不肯看信,蓝瑾顺手将信封撕开,展开信纸放于她面前。东珊被迫接住信笺,入目的是几行流利雅正的小楷,信中先是询问她的伤势,表明今日未曾前来的因由,又嘱咐她好生养伤,末尾则是几句诗: 笔尖溢情宣纸透,难书相思难绘忧, 梦醒尘黯惟蝶彩,仍立廊前久相候。 字里行间皆是浓情厚义,东珊不禁暗叹,他这又是何必,她已然言明,他为何还未死心,还要等下去?她何德何能,值得他这般用心? 看罢信后,东珊一阵沉默,眼神里流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 咏微在这儿,大约很快便会出来,眼下让她回信怕是不可能的了,于是蓝瑾退而求其次, “今日你有客人在,我不便在此打搅,明日上午我再派人过来,只盼着姐姐能回封信给我哥,也好让他振作起来。” 将将道罢,咏微已然更衣出来,蓝瑾及时止住话头,起身请辞。 实则蓝瑾并不敢确保东珊是否会回信,但她很清楚,大哥很期待东珊的信。她甚至想过,如若东珊真的不肯回,那她就伪造一封信交给大哥,好让他有所安慰。 东珊着丫鬟相送,约摸人已走远,她才问咏微方才可有烫伤。 摇了摇头,咏微只道无妨,“她只是想将我支开而已,哪会儿真的伤到我?” “原来你早就瞧了出来,居然也没怪她?” 这样的小把戏,咏微一眼看穿,念在她帮兄心切,并未恼怒,瞧见小桌边放着一张半折的信纸,咏微便能猜出个大概, “鄂容安写给你的信?” 点了点头,东珊扶额哀叹,黛色眉梢悬隐着团团疑虑,“上回的话说得那么狠,我以为他会就此放弃,他怎就不恼我呢?” 看着她懵懂不解的模样,咏微甚是羡慕,如若可以,她也宁愿自己不要那么早将心交付,以致于现在担惊受怕,再难从容, “还不是因为喜欢?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哪有那么容易放弃?哪怕明知希望渺茫,也还是会不自觉的期待一个奇迹。” 大约因为东珊是穿越至此,曾接受的教育与她们不同,是以她认为人不该为情所困,更不该为一个心中无她之人付出, “我若是喜欢一个人,对方却不喜欢我,那我肯定不会再念着他。” “能够及时止损是好事,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那么理智,鄂容安对你应是付出了真感情,否则不会这般纠缠。” 令东珊惆怅的是,蓝瑾临走前交代她回一封信, “就此了断,互不联络不好吗?为何要让我回信?我能写什么?再伤他一次?没那个必要,给他希望?更是不该。” 若然进退皆不是,那么折中便是最好的选择,咏微提议道:“那就写一些鼓舞激励他的话,反正咱们很快就得去选秀,他没机会再来找你,蓝瑾今年也得参选,她也没空再传话,你暂时将他安抚,后续的事由不得你做主,料想他能理解,不会怨怪你。” 鼓舞之言?东珊还真得好好想一想。 晚膳过后,咏薇盖着薄毯歪于榻边读着书,东珊则坐在桌前,蔷儿早已将墨磨好,她提笔犹豫了许久,始终不知该写些什么。 她对鄂容安始终怀有敬重之心,话说得太重,她不忍,说得太轻,又怕他误会,表姐让她鼓舞,这个分寸实难把控。 愁苦的她苦思冥想,终于想到一点,遂提笔疾书,写下几行字。 写罢信后,她总算舒了一口气,对着信笺吹了吹,待墨迹干透之后才将信纸折起。 信件乃隐私之物,咏微纵然好奇却也不会问她究竟写了什么,相信她思量那么久,定能写出适宜的回信。 鄂容安早就听蓝瑾说今日可能会有东珊的回信,早朝过罢,他只去南书房走了一趟,坐了会子便出宫回府,等着那一丝渺茫的希望。 那方仙鹤帕子他一直珍藏着,每每瞧着,那颗寒凉的心便能汲取一丝暖意,她明明那么在乎他的感受,怕他生气,给他绣手帕,这不算是喜欢吗? 难道真的是他自作多情? 这个问题,他来回琢磨过许多次,都寻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不断的给自己希望又否定自己,就像是身处悬崖边的人,在生与死的边缘试探煎熬,自我折磨。 在书房苦候许久,他也没去找妹妹,只因他很清楚,若然有信,妹妹肯定会立即送来,若是没来,八成是东珊不愿回吧? 难道她现在连一句话也不愿跟他说,也不愿再把他当朋友了吗? 越深思越痛苦,鄂容安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件事,预备抄写经文,力求使自己平心静气。 光阴寸寸流逝,每一刻都凝聚着卑微的希冀,就在他几乎绝望之际,门外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鄂容安眸光瞬亮,手微顿,只因他听得出来人是谁。 妹妹这会子来找他,难不成是拿到了东珊的回信? 欣喜抬眸,就见蓝瑾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月牙似的眼弯作弧,笑容甜美可人,得意地朝他晃了晃手中的信封。 鄂容安喜出望外,立时起身相迎,迫不及待的将信拆开,想瞧一瞧东珊究竟给他回了什么话。 展开信纸时,他的手指都在不自觉的打颤,当信笺上的字映入他眼帘时,鄂容安细细读来,神色渐黯,仅剩的一束光也即将熄灭, “她还是……婉拒了……” 怎么会呢?蓝瑾疑惑地瞄了大哥手中的信纸一眼,看罢反倒如释负重,“哪有拒绝?枉你饱读诗书,怎的连句诗的意思都没能领悟? 鸿鹄自当迎风飞,岂因情长生负累? 天意难料莫轻诺,随缘由命不妄为。” 鄂容安自觉理解得尚算透彻,“莫轻诺,便是不愿给我承诺,不让我再继续等她吗?” “仔细看前面,”蓝瑾也顾不了那么许多,强行解说着,“说你男子汉大丈夫,当有鸿鹄之志,不能为儿女情长所牵绊,这是东珊姐姐在提点你,让你以前程为重,不要为这点小事就自暴自弃。 你想啊!姑娘家肯定都喜欢有抱负,有雄心壮志的男子,你这般消沉,她瞧着能高兴吗?遇到一点点挫折你都这样,她哪还敢托付终身?” 妹妹的指责狠又准,戳得他无地自容,暗叹自己竟是陷入情网失了分寸,倒教人笑话, “我只是在猜测她的心思,猜不透,这才郁郁难舒。” “那你再看后两句,姐姐是说不愿承诺,但也说了听天由命,她的意思应该是婚事由长辈做主,她无法干涉,那待选秀之后你就去提亲呗!只要双方长辈同意,姐姐也不会再有顾虑啊!” “是这个意思吗?”被妹妹一开导,鄂容安豁然开朗,眼角微弯,有笑意浮现, “这么说,是我误会了她的意思?” 苦口婆心地劝了许久,兄长终于想通,蓝瑾之心甚慰,趁热打铁继续引导, “可不就是你太悲观,总是胡思乱想给自己添堵嘛!姐姐的话很明显留有余地,大哥你就安安心心的等着,别再伤神饮酒,要怀揣着希望,重新做回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才能博得姐姐青睐!” 是了!他不能再这般颓废下去,若无承受挫折的能力,又如何配得上东珊? 心下有所安慰的鄂容安再看这封信时,感觉大有不同,不由开始欣赏她的字, “她一个姑娘家居然没练小楷,练的瘦金体,但又有所不同,似乎融入了自己的独特风格。” 听着兄长的赞许之词,蓝瑾心道这大抵就是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吧!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瞧什么都是好的,仅仅一个字体都能让他琢磨半晌。 却不知将来的她能否遇见一个令她牵肠挂肚之人,思及此,蓝瑾兀自笑笑,觉得自己想太多,还是先参加选秀再说其他吧! 这几日傅恒已经习惯被鄂容安叫来借酒消愁,昨儿个有事没得空过来,今日傍晚一出宫,回府换了身常服,傅恒便携了两瓶贵州的茅台酒去往襄勤伯府,此酒醇香馥郁、入口柔绵,料想鄂容安定会喜欢。 令他惊讶的是,当鄂容安瞧见酒时竟是毫无兴致,说是今晚不饮酒。 “哎?你不是心情不好吗?喝点儿小酒儿早些安睡,也不至于胡思乱想。” 感激一笑,鄂容安拍了拍他的肩,招呼他在旁坐下,“劳你挂心,放心吧!我不会再钻牛角尖。” 这态度转变得未免有些过快,傅恒讶然地望着他,不明所以,“你这是……想通了?打算放弃?” “非也!”鄂容安欣然一笑,面上难掩期待,“我还会继续等她,但不会再消沉,东珊肯定不会喜欢一个愁眉苦脸的人,一切未成定局,我还有希望,定会努力争取。” 嘿!这就怪了,“前几日我怎么劝你都不听,今日怎就突然看开?难不成你去见过小东子?” 鄂容安倒是想见,却没那个机会,“她居于深闺,我如何得见?唯有写信,好在她给我回了信,我才终于雨过天晴,不再画地为牢。” 原来还是小东子的功劳,傅恒闲问起小东子写了什么,他却一笑而过,只道不可说。 不说便不说吧!终归是他两人之间的事,傅恒不便探究太多,只要鄂容安能振作起来就好,至于其他的,容后再说。 三月二十八,选秀正式开始,几人的命运都将在此转折。是情深缘浅,抑或姻缘天定,皆看命数。 第18章 选秀每三年一次,算来这还是乾隆帝登基以来的初次选秀,秀女们的前程与家族命运息息相关,男丁可入仕,姑娘们则只能靠选秀来翻身。 满蒙汉八旗一共二十四旗,每日阅看三个旗,初选统共需八日。 当选的秀女们在选秀前一日的傍晚聚集在一起,由各旗参领安排好顺序,各自乘坐树有双灯的骡车,灯上清晰的写着各位秀女的家世身份。 譬如东珊的马车上就写着:满洲正黄旗、佐领辛裕、侍郎永绶之女。 待到秀女们进入地安门时已然入夜,星子开始散落在漆黑的天幕上,唯有周围长长一排的灯笼亮起点点光辉。 骡车行至神武门外,就此停下,秀女们依次下车,不慌不躁井然有序的跟随宫中太监的步伐,进入顺贞门。 同样的一条路,有人视为云霄途,有人却视为黄泉路,等待她们的是黎明还是永夜,福祸未知,吉凶难卜。 这选秀的规矩和东珊的认知完全不符,她还以为选秀都是白日里进行,却忘了秀女人数太多,初选若只是白天,实难排过来,是以必须早做准备,才不耽误阅看时辰。 咏微与东珊皆属正黄旗,两姐妹还能在同一日参选,来之前咏微就嘱咐她,膳食不能喝粥,亦不能饮茶,只用些饭菜即可,还嘱咐她一定要穿厚些。 春日虽暖,夜风依旧寒凉,好在她听从咏微的话,身着夹薄棉的藕色绣蝴蝶兰斜襟旗装,又披上绣着几朵迎春花的白袍,在这夜里行路才不至于受冻。 今年的初选之地定在御花园的绛雪轩内,排在最前头的几位秀女是宫中后妃的亲眷,优先选拔,早去早归,东珊与咏微则排在中间。 咏微曾随她阿玛一起入宫参加过宫宴,对御花园尚算熟悉,东珊却是头一次入宫,加之这是夜间,周遭一片漆黑,檐前的点点灯火昏黄幽暗,难窥御花园全貌,她索性收回视线,规规矩矩的踩着花盆鞋,紧跟前面队伍的步伐。 实则东珊也只是在熟人面前或是扮男装时才会大声说话,一到陌生的环境,她也可扮作温婉娇柔之态,半个字也不多言,倒还真有几分大家闺秀的风范。 到得绛雪轩之后,接下来便是漫长的排队等候,五名秀女为一排,接受嬷嬷和太监们的检阅。 这些个嬷嬷们倒不似她想象中那么凶神恶煞,皆是宫中年长者,颇有经验,动作利索,倒也没有刻意为难谁,毕竟无仇无怨,且谁也料不准当中的哪一位将来会成为宫中的贵人。 起初东珊以为初选无非就是瞧瞧五官和仪态罢了,直至此刻亲身经历,她才明白,是她想得太简单。 屋内每名秀女手中皆执一张绿头牌,标注旗籍与父亲官职,嬷嬷们检阅前都要先看一眼绿头牌,而后再观其五官。 说是注重家世品行,相貌为其次,实则这规矩只是为家世格外优渥的秀女开了后门,饶是中人之姿,也可轻松过关,若家世一般,眼睛无神,或有龅牙,面相尖刻者,一律撂牌子。 此外嬷嬷还会让秀女们背诵诗词,听其声,声调粗哑或是有口臭者亦撂牌子。 这些东珊倒也能理解,最令她惊讶的是,嬷嬷还要观察秀女们的手指,是否白皙嫩滑,再看指甲,探其身体是否康健。 其中一名秀女的手指关节明显凸出,嬷嬷起了疑心,面上噙着的淡笑瞬敛,狐疑地打量着她, “堂堂知府千金,这手居然这么粗糙?究竟是你伺候旁人,还是旁人伺候你?” 那蓝衣秀女一听这话面色瞬白,支支吾吾地答道:“阿玛未做知府前,家中并不富裕,我也曾做过粗活,所以这手才会这般。” 一旁的老太监见状,近前看了一眼她的绿头牌,哼笑出声,“据老奴所知,闵大人未上任知府前乃是一方县令,每年皆有官俸,请个丫鬟绰绰有余,你这手上还有老茧,可真不像是闺阁千金之手。” 微眯眼,老太监呵令门外的小太监进来将此女带下去,找她本旗的参领核对身份。 蓝衣秀女一听这话,吓得魂不守舍,哭着向公公与嬷嬷求饶,一再申明自己的身份没有问题。 斜她一眼,老太监轻蔑冷笑,“这话你还是留着跟户部的人说吧!” 饶是发生这样的事,其他秀女也目不斜视,不围观,不议论,不管他人瓦上霜。 东珊暗自庆幸自己没有乱来,先前她还琢磨着如何才能落选,想过好多个法子,皆被咏微一一否定,奉劝她千万不要动歪心思,这里的宫人都精明着呢!主持过许多场选秀,什么样的情形没见过?一眼就能瞧出古怪来。 那时候东珊还不大相信,只因人往往容易抱有侥幸的心态,今日一见这场面才知自己还是太嫩,手指不正常都能被嬷嬷怀疑,她还敢如何作假?还是老老实实的等着选阅吧!稍有差池便会连累族人,何苦来哉? 单是容貌仪态这两关便撂了许多牌子,过关的秀女则继续进行今日的最后一关:摸玉验身。 初来异世之际,丫鬟们伺候东珊沐浴,她很是难为情,回回都觉得不自在,时日一长也就习惯了,毕竟和她们已然相熟,倒也没什么害羞的。 今日要在嬷嬷跟前褪衣,饶是东珊早知有此规矩,仍旧觉得别扭,她的丫鬟们不会随意乱瞄,这陌生的嬷嬷却是浑身上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看她身上是否有疤痕,瘊子,或是太过显眼,不堪入目的胎记,再观其体形是否匀称,胖瘦是否适宜。 待最后一项也检阅完毕后,这初选便算是结束了,不出意料,东珊与咏微皆过关。 走出绛雪轩时,天已大亮,这难熬的一夜终是熬了过来,此时的东珊才能借着日光的照耀看清这绛雪轩的全貌。 宫中的殿台楼阁大都是朱柱丹楹,明漆彩画,一眼望去金碧辉煌,耀眼夺目,此处的梁柱却是淡雅的斑竹纹,门窗则是楠木本色,整座院落古朴典雅,在这御花园中别具一格。 轩前有一座琉璃花坛,坛底的须弥座饰有五彩琉璃,几条行龙盘绕着缠枝西番莲,图案繁复精致,引人注目,坛前栽有五株海棠花,如今正是盛放的季节,就听前面带路送她们出去的太监细声慢语地讲道: “这几株海棠花苞初绽时明艳如胭,而后色泽渐淡,待到怒放时花瓣粉白清丽,这风一吹啊!花瓣飘落,一如缤纷而落的雪花,故而将此地命名为绛雪轩。 各位留了牌子的姑娘很快便要来复选,将来若能留居宫中,陪伴圣驾,自有机会仔细观赏这御花园的美景,今日到此为止,恭请姑娘们随老奴出宫。” 东珊心中无念想,对这结果尚算平静,咏微念着李侍尧,自然希望能尽快落选,然而她的家世品貌摆在那儿,初选是不可能被撂牌子的。 既定的事实,她无力改变,人尚在宫中,她连哀叹都不敢,忍怨含悲,默默前行。 出得地安门,参领们交代了下一次复选的时日,而后众秀女便各自归家。 整整一日,东珊都不敢多说一句话,人都快憋屈坏了,回家时她没坐自个儿的那辆骡车,而是与咏微共乘,方便与之畅所欲言。 咏微担心她的脚伤,前几日她说已然痊愈,不再疼痛,今日走了那么远的路,却不知她能否受得。 此刻东珊只觉这脚都不是自个儿的了,小腿肿胀,脚踝又在隐隐作痛,尤其是脚掌,酸疼难耐, “初时还好,后来一直站着也不许坐,简直是折磨,出宫这一路我都在强忍着,这要是撂了牌子该多好,也就不必再参加复选。” “表哥若是听见这话又该训你了,咱们女人嫁人便是第二次投胎,有这样的机遇,总该去争取,提一提自己的身价,才有机会嫁个好人家。” “你都不稀罕高门大户,你觉得我会稀罕吗?”皇上指婚和媒人说亲在东珊看来差别并不大,反正都不能由她自己选,她也就懒得复选折腾, “依我看啊!这得看命,愿意对你好的男人,纵然家世普通他也会尽自己所能对你好,不珍惜你的男人,即使家中再富裕,也不舍得让你享用。不过这些都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看上苍是否眷顾吧!” 起先咏微也不在意这些,只想着由人安排即可,但自从遇见李侍尧之后,她心态大变,再难像从前那般淡然,只希望复选时一定要被撂牌子,唯有这般,她才能想法子争取自己的幸福,一旦被留下,不管是入后宫还是赐婚,她和李侍尧都将缘尽于此! 忙碌一整日,东珊实在没精力,也就没留咏微去她家,两人各自归家安置。临走前,咏微特地嘱咐她,回去后一定要检查脚伤,若是严重就找大夫再来瞧一瞧。 丫鬟们早已备好热水,东珊一回房便先沐浴,鞋袜一脱,果见才恢复的脚踝又有些肿胀。 她不禁暗恨这伤势怎的才显现,若是在嬷嬷检查时就红肿,想来她就能被撂牌子。 褪去衣衫后,东珊坐进浴桶中任由浮着花瓣的热水浸泡全身,泡了大约一刻钟,她才感觉稍稍舒缓,小腿不再紧绷僵硬,疲惫不堪的她就这般歪在木桶边险些睡着,还是丫鬟唤她她才迷糊醒来,闭着眼爬了起来,由丫鬟服侍着换了中衣,浑身无力,倒床就睡。 丫鬟本想为她擦些药酒,她却不许碰,说是一碰就疼,耽误她休息,睡醒再说,随后便拢了薄被,就此睡去。 宫中选秀,忙的是嬷嬷与太监们,傅恒这个侍卫还是如常当值,这天晚上,难得没应酬,傅恒便去陪母亲用晚膳。 彼时章佳氏正在和老四媳妇儿下围棋,这人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如从前灵光,落一子得思量半晌,眼瞧着就要输了,赶巧老九过来,章佳氏忙招招手,示意儿子过来, “快帮娘瞧瞧,下一步该怎么走。” 傅恒信步走来,行至母亲身畔,观察棋局,四夫人忍笑提醒道: “九弟需知观棋不语才是真君子。” 章佳氏却朗笑强辩,“恒儿才不是什么君子,是我的儿子,孩儿帮娘,天经地义。” 傅恒但笑不语,指了指棋盘,章佳氏欣然笑应,放心的将子落下。 一刻钟后,章佳氏终于扳回局面,四夫人干脆认输,“我这分明是在跟九弟下棋,九弟的棋艺我是见识过的,罢了罢了,还是不要浪费精力,到此为止吧!” 章佳氏笑呵呵地命人将棋盘撤下去,“那就改日再继续,省得你说我作弊。” 晚宴未开之际,众人正在品茗,未见小妹的身影,傅恒奇道:“淑媛呢?她过了初选,我这个做兄长的理应为她庆祝一番。” 章佳氏不以为意,“这有什么好庆祝的?咱们富察氏的女儿过初选不是理所应当的吗?若然不过,岂不叫人笑话?” 他家兄弟多,姐姐出嫁后,就只剩这一个妹妹,全家人自是疼宠得紧,对淑媛的期望也就更大些,傅恒对这个妹妹也备加关怀, “那倒是,妹妹她随了额娘您的雍雅之态,自小家教甚严,博学多才,岂有不中选之理?” 章佳氏暗叹:她这个儿子啊!惯会噎人,也惯会哄人,嘴甜的时候真跟抹了蜜似的,小女儿的确是争气,但有一点,章佳氏颇为头疼, “媛媛话不多,一见生人便拘谨,不似你姐姐那般落落大方,这样的性子不讨喜,也容易吃亏。” “这不是年纪小嘛!”四夫人接口笑慰道:“尚未出阁的姑娘,不懂人情世故无可厚非,往后自有历练的时候。” “她姐姐已是中宫,皇上不可能留媛媛在宫里,就看会指给哪户人家。” “自然是位宗室皇亲,额娘放心,皇上肯定不会亏待媛媛。” 儿子这话倒令章佳氏生了好奇心,“你时常陪伴君侧,可有听皇上提过媛媛的婚事?” 傅恒倒还真的听过几句,但皇上只是随口一说,并未下旨,指不定还会有变数,他不能随意讲出来,以免额娘多想。 思量间,傅恒坦笑道:“没听过,皇上只会跟姐姐商议,哪会与我说这些?” 那倒也是,探不出话来,章佳氏也就没再多问,“媛媛选秀,累这一日一夜,说是腿脚疼得厉害,我就没让她过来。” 四夫人偶尔入宫,很清楚走一路是什么滋味,“那可得赶紧抹一些药膏才是,回头还得复选,不能耽搁。” 闻听此言,傅恒不禁在想,媛媛腿脚灵活都受不了,那东珊先前还扭伤过,想必更是难捱,却不知她的伤势会否更严重? 算来他是罪魁祸首,那他理当为她做些什么才是。 母亲随口的一句话令傅恒将此事放在了心上,次日入宫当值时找了个借口拐至太医院,找秦太医拿了瓶药膏,傍晚出宫时他并未直接回府,而是去了宁琇家,心知宁琇不会让他见东珊,他便想着将药放下就走,孰料行至她家大门处,竟意外的瞧见东珊和她嫂嫂的身影。 第19章 先前索绰络氏曾带着东珊到寺中求签祈福,许下心愿,若是小姑子过了初选就去还愿,这回的确是过了,索绰络氏自当守诺,顺道儿再去祈求菩萨庇佑东珊再过复选。 东珊借口脚疼不愿去,奈何嫂嫂说她当时也同去许愿,必得亲自去还愿以示诚心,菩萨才会继续保佑,还说一路乘车,也就进庙时走几步而已,于她的旧伤无碍。 实则东珊想说的是,她根本就不曾向菩萨许过中选的心愿,她求的是落选啊! 但这话她只是想想,不敢在嫂嫂面前道明。古人们都将神明之事看得极重,嫂嫂态度坚决,连兄长都说她该去,无奈的东珊只好答应。 拜罢菩萨,回来的路上,索绰络氏又要拐去街市上买些物什,果不其然,爱闲逛是女人的天性,不论古今,东珊若是腿脚利索,定然跑得比谁都快,奈何她的脚不方便来回上下马车,便老老实实的待在车中等着,一直耽搁到现在才回来。 只是她没想到,此刻会在自家门前碰见傅恒!一瞧见他的身影,东珊原本闲适的目光瞬时变得凝重,下意识往后退去,对他防备深甚。 眼见人从马车上下来,一袭绣琼花的紫裳清新雅致,在春日里显得格外夺目,傅恒望着她的身影,难免吃惊, “脚不疼了?怎的又乱跑?” 生怕他又来找她的麻烦,东珊不答反问,“你怎么又来了?” 迎上她那嫌弃的眼神,傅恒颇受打击,为保颜面,他并未作辩解,反嗤道:“又不是找你,你紧张什么?” 被噎的东珊顿感没面子,睇他一眼,傲然扭脸,转过身去再不理他。 随后下车的索绰络氏一见傅恒,便知他是来找宁琇,遂客客气气地请他进宅。 路上索绰络氏拉了拉东珊的衣袖提醒道:“上次九爷过来给你送补品,你还未当面相谢呢!” 东珊心道:明明是他撞我在先,我不骂他就是好的,凭什么谢他?然而嫂嫂时常教导她要知礼数,断不可在外人面前失礼。 若然此处无旁人,她定然不会给傅恒好脸色,偏偏嫂嫂在场,东珊心有顾忌,唯有强忍心底的怨愤,迫使自己堆起笑容,向傅恒福了福身, “有劳九爷费心。” 她的动作极快,连个眼神都不给他,明显是敷衍之态。心知自己有错在先,傅恒没资格与她计较,遂笑面以对, “东珊姑娘客气,我撞伤了你,心中甚是歉疚,理该送上补品,聊表歉意,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心甚慰。” 以往的他可没这么谦和,东珊暗嗤此人虚伪至极,惯会在人前装模作样,不过转念又一想,她都能扮温顺,那傅恒也能佯装温雅,实则对方是什么性子,两人皆心知肚明,断不会被眼前的假象所迷惑。 懒得与他多言,到得分叉口,东珊回往后院,傅恒不能再与她同行,索绰络氏也得回去照看孩子,命人带他去前厅。 只可惜傅恒与宁琇不怎么熟,来一趟还得找个适宜的借口,今日过来便是借着画作的由头, “前日里得了两幅画,说是黄公望和韩干的真迹,几位友人各执一词,真假难辨,素闻宁兄在书画这方面颇有造诣,特来向宁兄请教。” 道罢傅恒命长随将画卷递过来,宁琇郑重接过,展开第一卷 ,是一副骏马图,画中的马儿膘肥肌健,鬃毛飞扬,被栓于马柱之上,那昂首腾骧的形态极其传神,似乎能透过画纸感受到骏马桀骜不驯,嘶鸣欲奔的神采! 这幅《照夜白图》宁琇见过许多仿品,却始终不曾见过真迹,但他曾有幸得见韩干的另一幅《牧马图》,对比画工技巧,便可得出结论, “照夜白乃是唐玄宗心爱的一匹马,韩干说自己以马为师,玄宗便让他来画自己的坐骑。 此画用笔简练,骏马轮廓的线条虽然纤细却不失张力,马的脖颈与四肢以淡墨稍作晕染,唐韵十足,图中还有李煜、张彦远等人的题字,的确是韩干的真迹!” 宁琇这么一说,傅恒心下稍慰,还好没买错,他可是打算将这幅画送给皇帝的,若是赝品岂不贻笑大方? 同为唐代四大画家,韩干的画作存世极少,难得遇见韩干的真迹,宁琇甚为欣赏,将画放于桌畔,仔仔细细的瞧,对这画工赞不绝口。 看罢骏马图,宁琇又展开第二幅,说是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当他瞧见这幅时,眼中已无神采,将画卷合上,但笑不语。 观其神态,傅恒已然明白,倒也没觉得可惜,“好歹得了副韩干的真迹,倒也不亏。” “那倒是,画作这种东西本就难以鉴定,真真假假,结果其实并不重要,贵在鉴赏的乐趣。” 挚爱书画之人自是以此为趣,鄂容安亦有此好,是以他与宁琇才有交情,但傅恒不同,鉴赏宝石他擅长,书画他还真看不出来,他看重的只是这幅画的价值,只因皇帝心心念念,是以他才会想尽办法去寻,仅此而已。 实则他也可拿给鄂容安鉴赏,今日之所以来找宁琇,不过是为了给东珊送药罢了。 赏罢画作之后,傅恒顺口问起东珊选秀的情况,宁琇笑应道:“舍妹侥幸过了初选,下个月去复选。” “宫道漫长,她的脚伤尚未痊愈,想来出入宫廷很是难捱。”说着傅恒拿出一瓶药膏放于桌上, “此乃秦太医配制的药膏,说是对跌打损伤有奇效,每日涂抹两次,可祛除肿胀,活血化瘀。” “先前九爷已然送来补品,舍妹她十分感激,委实不敢劳九爷您再送药膏。” 看来这宁琇扯谎的本事也是一流啊!东珊没当众骂他便是给他颜面,傅恒哪里敢奢望她感激?心知肚明的傅恒也不拆穿,只做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 “令妹的伤因我而起,我自当担责,太医也说了,脚伤恢复不难,但一定要将养一段时日,切忌奔波,万一不小心再次扭伤便会更加严重。复选还得入宫,是以这几日她得在家将养着。 一般的药膏常有刺鼻气息,这药是太医特制而成,加有香露,气味芬芳,见效极快,宫中的后妃们皆常备,姑娘家应该会喜欢。” 傅恒所言合情合理,宁琇竟不知该如何拒绝,唯有顺势收下,代妹妹向其道谢。 这一回,傅恒很识趣,没再提出要见东珊,反正才刚已然见过,看她的反应便知她仍未消气,东西带到即可,没必要再去讨人嫌。 当宁琇又让夫人带药膏给妹妹时,索绰络氏不由起了疑心,“这位小九爷似乎对咱们珊珊很是关怀,原本不是什么重伤,他却接连两回亲自来送药,究竟是何意?” “他是说出于愧疚。” 男人心大,一般不会往深处想,索绰络氏却觉得此事不简单,美眸一转,眼中尽是了悟, “这话也就骗骗你,若只是愧疚,送一次即可,何至于送第二回 ?依我看啊!小九爷这是对咱们珊珊生了念想。” “怎么可能?”宁琇摇头讪笑,“旁人不了解,咱们却是清楚二妹的性子,九爷那么挑剔之人,怎么可能钟意于她?” 嫁进门这么些年,索绰络氏与小姑子感情颇好,听到夫君这番话,当即板着脸嗤道: “珊珊怎么了?你这个做兄长的怎能嫌弃自家妹子?谁规定姑娘家就得温婉娴静?指不定小九爷就喜欢珊珊这样的呢?” 宁琇暗笑她扯远了,“二妹还得复选,九爷是否有心都不重要,你呀!还是甭瞎琢磨。” “怎的不重要?小九爷若真的喜欢珊珊,那还不是他皇后姐姐一句话的事儿?” “你怎知皇后娘娘就一定瞧得上二妹?”眼瞧着夫人还想再辩,宁琇适时打断,让她赶紧将药送过去, “切记不要乱说话,以免她不高兴。” 无需他来交代,索绰络氏自然晓得轻重,也就夫妻俩关上门论两句罢了,东珊再怎么开朗,却也是知羞的,她这个做嫂嫂的点到为止即可,绝不胡言。 今日东珊许的愿是不入后宫,却不知她忍着脚伤到庙中祈的愿是否能灵验。 回房后,蔷儿伺候她褪掉鞋袜,端来一盆中药熬成的热水,为其沐足,浸泡大约一刻钟之后,蔷儿才去拿药膏,预备为其涂抹。 赶巧索绰络氏在此时过来,让她用这瓶新的药膏,凝香露。 得知又是傅恒所赠,东珊疑心顿起,才刚傅恒可是说来找她兄长的,怎会给她送药?上次他送来的补品她可是一样都没用,这次的药膏她也不愿碰,谁晓得傅恒会不会在药里头加什么东西,万一涂抹之后她奇痒无比可如何是好? 心有戒备的东珊假意收下,说明儿个再用,索绰络氏却让蔷儿立马将药给换了, “这宫中太医的药定然比普通的药好,等明儿作甚?今日便用,小九爷说这药还有花香,你再也不必担心药膏难闻。” 蔷儿接过瓷瓶,顺手打开闻了闻,的确芳香怡人,惊喜笑道:“姑娘,真的很香呢!奴婢这就给您试用。” 嫂嫂就这般立在这儿,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东珊推诿不得,唯有听从,面上堆着笑,实则心里苦啊! 她不禁暗自祈祷着这药最好没动手脚,若是出了事,她定然不会轻饶傅恒! 事实证明,她似乎想太多,涂罢药之后,她的脚踝并无什么不适,次日又擦两回药,明显消肿,且身上也不会像先前那般,残留刺鼻气息。 看来真是她小人之心了,瞥见桌上的不倒翁,东珊随手一戳,就这般倚坐在桌边,以手支额,瞧着它晃来晃去,神思飘飞,悠悠小山眉下,她那双秋水眸中似投映着被揉碎了的点点星光。 往后这几日,其他旗籍的秀女继续参加第一轮初选,东珊她们等着四月初八再入宫复选。 复选之时将会觐见帝后与太后,宫规森严,马虎不得,稍有不慎便会冲撞某位贵人,是以通过初选的秀女家人皆会聘请到了岁数被放出宫的宫女,请那些姑姑们来教一些觐见帝后的礼仪。 几百名秀女,通过严格的初选过后就只剩下八十人,这八十人分两日入宫参加复选,东珊她们正巧排在第二日。 此次人少,也就不必半夜入宫,卯时在地安门前集合,此时天尚未大亮,东方一线微光,风凉声寂。 待到神武门开启,众秀女紧随太监的步伐依次来到御花园时,旭日已然东升,薄辉轻洒大地,各色名品花种以最优雅的姿态绽放,好似在与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的秀女们竞美一般。 初选只在绛雪轩,且还是夜间,来不及细看,今日秀女们不在屋中,置身于园内,才算是真正开眼,饶是那些个惯见大场面的世家女,瞧见眼前的美景也不由感慨,皇家园林果然非同凡响! 星罗棋布的亭台楼阁间点缀着松竹花石,每一处看似自成一画,却又巧妙的与周遭的景致衔连,浑然成趣,意境深远。 东珊与咏微正在欣赏着周围的美景,忽闻身侧有人说话,回首便迎见那双熟悉的弯月眼, “小蓝?你也是今日复选啊?” “可不是嘛!”蓝瑾甜甜一笑,“上回初选没见着你,今日总算是碰见了。” 蓝瑾关切的问起她的脚伤,东珊只道已无大碍,“休养这几日好了许多,今儿个倒也不觉着疼。” 实则蓝瑾一直都在挂念着她,却又担心东珊恼她上次带傅恒过去,是以迟迟不敢再去打扰她,今日看东珊面对她时仍有笑意,她才舒了口气, “没事就好,否则我都无颜再见你。” 最初东珊的确有些怨她,但后来仔细想想又觉得蓝瑾是无辜的,毕竟冤有头债有主,她实不该迁怒旁人, “妹妹多虑了,又不是你推我,我怎会怪你呢?” 三人正说着话,迎面走来一位姑娘,蓝瑾笑笑招手,示意她过来,“媛媛,快来!” 东珊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就见一身形娇小,脸如鹅蛋的姑娘面带浅笑,朝蓝瑾走来。 蓝瑾顺势拉住她的手,问她这是怎么回事,“你的手心怎么这么多汗?今儿个不算热吧?可是不舒坦?” “我紧张啊!”淑媛最怕人多的场合,一紧张便冒汗,初选时她的手心皆是汗,嬷嬷倒也没在意,还安慰她别怕,淑媛不禁在想,嬷嬷肯定是看在她家族的颜面上才这般客气,若换成寻常秀女,估摸着早就被弃了。 拍着她的手背,蓝瑾笑打趣,“你姐姐可是皇后,你的亲人啊!你怎会害怕?” 凑近蓝瑾,淑媛小声对她道:“姐姐自是不怕的,但听说今日皇上和太后都会到场,我最怕这样严肃的场面。” 默立在一旁的东珊闻言,暗自思量着,皇后的妹妹?那不就是富察家的人?难不成眼前的姑娘是傅恒的妹妹? 这妹妹姿容秀丽,东珊不禁好奇,乾隆的白月光,富察皇后究竟会是怎样一个传奇女子,竟能令皇帝惦记几十载? 正胡思乱想之际,忽闻蓝瑾说起她的名字,好似是淑媛问起,蓝瑾在与之介绍, “咏微你是认得的,我就不多介绍了,这位呢!是我新结识的好姐妹,那拉家的姑娘,宁琇的妹妹,东珊。” 一说起她家,众人最先想到的便是容若,淑媛看向她的眸中也多了几分敬仰之意, “原是书香门第之后,幸会!纳兰先生的诗词我很是喜爱,最喜欢的便是那句,‘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我喜欢那句,‘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一提起容若,咏微也来了兴致,与她们讨论起诗词,可惜她无缘得见纳兰先生,只能从他传世的佳作中感受先生的心路历程。 东珊也很敬佩这位祖父,但她总在思考一个问题,“那样的绝句,是体会过多少辛酸哀恸才能写得出来的怅然与落寞?若然他的才华是用悲痛来印证,或许他宁愿自己写不出千古佳句,也不愿去体会生离死别,肝肠寸断的滋味。” 闻听此言,淑媛深感惭愧,“我竟是忽略了这一点,诗词能得人心,往往因为字里行间抒发的是真情实感,纳兰先生情路坎坷,英年早逝,想来也是因为太过用情至深,才会郁郁而终。” 谁说不是呢?东珊颇觉惋惜,慨然而叹,“情深不寿,大抵如此吧!” 淑媛闻言,心间一动,眼中尽是赞赏,“才子之后,必是才女,情深不寿,东珊姑娘这话说得甚妙!” 被夸的东珊心虚之至,忙解释道:“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从书里看到的。” 一说起诗书,淑媛便不再紧张,好奇的追问是什么书,哪位高人所写。 东珊尴尬一笑,一时答不出话来,她总不能说这是金庸老爷子写的吧?且书里的这句话还是出自乾隆之口呢!乾隆若是晓得,肯定否认得干脆: 这话朕没说过! 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东珊含糊其辞,说是在话本子上瞧见的。哪料淑媛竟又向她借那话本子。 无奈的东珊暗叹人就不该扯谎,扯一个谎言还得用另一个谎言去圆,自作孽,不可活啊! “真是抱歉,我也不记得话本子放在何处,改日若有机会,我直接讲给你听吧!” 东珊是想着,她们往后应该没什么见面的机会,才会随口应下,殊不知这缘分它就是那么奇妙…… 众人闲谈了两刻钟,直至辰时三刻,才有太监过来,招呼她们八个人一排,排好队伍, “皇上、太后与皇后娘娘即将到场,诸位秀女们可要规规矩矩的,除非主子们问话,否则千万不可多言,你们的前程就看今日,还请各位把握好,打起精神来。” 一番交代过罢,这队伍已然排好,人虽多,却再无说话声,只余园林中的虫鸣鸟啼,空灵幽静。 没多会子,便听到太监尖细悠扬的唱报声,帝后与太后在众人的期待中驾临御花园,落座于髹金龙凤椅上。 东珊并不在前排,立在中央,前头有众多秀女挡着,她只能听到皇上与太后的说话声,瞧不见人影,除非偏头或踮脚。 如此大好的机会,她很想瞧瞧乾隆皇帝的真容,究竟是否与后世流传的那副画像一致,但又想起嬷嬷的教导,不敢随意抬眸。 毕竟在家胡闹无所谓,出了事也有兄长兜着,这里可是皇宫,她还是有分寸的,再强烈的好奇心也被恐惧生生按下。 好奇与命相比,还是命更重要些,万一胡瞄乱看被人挑刺儿,不仅会掉脑袋,还会连累家人,得不偿失啊! 是以她一直保持着恭敬站立,低眉顺目的姿态,只听着太监一一介绍着各位秀女的家世。 “满洲镶蓝旗,瑞州知府鄂乐舜之女,西林觉罗氏·夏馨,年十五。” 鄂乐舜乃是鄂尔泰的堂侄,乾隆记得此人,政绩不错,面对他的女儿,也就多问了几句,问她平日里都读些什么书。 夏馨稍有些紧张,强自镇定,一一答复,乾隆打量着她说话时的情态,虽不够大方,略显羞怯,但声音尚算悦耳,加之鄂尔泰的关系,便让人留了牌子。 淑媛自不必说,贵为皇后的妹妹,也是留了牌子的,期间也撂过几位秀女的牌子,接下来便是咏微, “满洲正黄旗,军机处大臣海望之女,乌雅·咏微,年十六。” 听到此女的名字时,皇后富察氏特意多瞄了几眼,只因她额娘瞧中此女,说是想撮合她和傅恒。 第20章 这姑娘并非皇后想象中那般瘦弱娇小,她的体态略丰腴,脸盘儿莹润,颇有富贵相,瞧着似乎很是旺夫。 皇后对她印象不错,便与皇上低语了几句,而后乾隆便命人留了她的牌子。 咏微并不知皇后的心思,闻此言,心顿沉,眸底那微弱的光瞬时熄灭,再无一丝神采! 明明是暖春时节,她却心凉如冰窟,还不能表现出任何不满,恭敬福身,叩谢隆恩,默默退至一旁等候。 队伍后方的东珊瞧了走向东边的咏微一眼,其他几位留牌子的秀女容光焕发,眸中尽是藏不住的喜色,咏微却是面色恹恹,紧抿薄唇,秀眉微蹙,怕是又想到李侍尧了吧? 她最知咏微的心意,此刻却不能过去安慰表姐,东珊心里很不好受,却也没空伤感,只因很快就要轮到她面见圣上。 当太监念到她的名字时,东珊深呼一口气,轻移花盆鞋,抬步上前,福身时始终垂目,只能瞧见那龙袍的下摆,弯曲水脚之上绣着海水江涯,明晃晃的金线耀目惊心。 此刻乾隆帝近在眼前,只消她抬一抬眼皮就能看到,然而她的视线只停留在此,不敢再往上。 得知她是永绶之女,太后不由想起关于纳兰·容若的传说。 犹记得她初入宫之际,也曾惦记着心间人,再念起纳兰先生的人生若只如初见,唇齿间皆是苦涩,而今瞧见纳兰先生族中的后辈,太后便不自觉的多看她几眼。 这姑娘梳着常规的小两把,左侧戴着一朵粉霞山茶花,右侧斜横一支宝珠翠玉簪,下悬三条紫晶流苏珠串,垂于鬂耳间,摇曳生姿。 在太后看来,她的容貌尚算清灵,尤其是那双眼,盈盈似秋水,澈亮如夜星,却不知是空有美貌,还是蕙质兰心, “容若的族孙女,想来也是饱读诗书的才女,可会作诗?” 实则东珊最怕的就是旁人提起她的祖父,祖父有才华,不代表她也有啊!心虚的东珊言慎声恭, “回太后的话,臣女才疏学浅,不敢与祖父相提并论,更不敢在太后面前班门弄斧。” 太后这么一说,乾隆倒也来了兴致,悠悠开口,“诗词皆为抒情之作,无谓高低之分,不必拘谨,且随意做首诗即可,就以这御花园的春景为题。” 东珊心道皇上这是为难她吗?旁人都只是随便问几句而已,怎的到了她这儿就要让她作诗,还打着她祖父的名头,这要是做不好,丢的可是族人的脸面啊! 就在她犹豫之际,一旁的太监提点道:“皇上与太后命姑娘作诗,那可是姑娘您的福分呐!姑娘您且思量着,奴才这就去给您准备笔墨。” 说着老太监往后退了几步,命小太监们将小桌抬过来,笔墨伺候着。 东珊心道这哪里是福分,分明是倒霉!奈何太后与皇上发话,她若不从,便是不识抬举,好在兄长逼着她读书,她被熏陶了这么些年,即便写不出意境深远的文字,肤浅的诗句也能勉强写两句。 乾隆让她写春景,那她得瞧一瞧四周啊!反正皇上发了话,她抬眸瞄一眼应该不算有罪吧?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太后,但见太后身着纳绣金团寿纹加镶滚的葡萄紫氅衣,云鬓之上戴着凤凰衔珠的点翠,通身一派贵气,饶是岁月为她添了许多皱纹,整个人也瞧着精神抖擞,并不显老。 相比之下,皇后富察氏更显素雅,那身品月色纳纱牡丹氅衣越发趁得她仪态端方,高洁出尘。 连东珊瞧着都这般欣赏,更遑论乾隆? 当她的目光移向当中的龙椅时,正撞见一双深邃的双目,这双眼虽不大,却有着洞察人心的敏锐,面对这样的人,东珊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耍小心思的余地。 唯一感慨的是,这乾隆皇帝还真和那副画有些相似,但真人更有特色,怎么说呢?后世的那副帝王画像就好比长相很有辨识度的明星进了开着美颜滤镜的直播间一样,譬如卧蚕其实是每个人的加分项,一旦被磨去,便泯然众人矣! 眼前的乾隆帝年方二十五,正是男人一生中最意气风发的年纪,一派清贵,不怒自威,此刻审视她的目光也算温和,却不知皇帝在想什么,太后让她作诗的目的何在? 东珊那小小的脑袋充满着大大的疑惑,奈何脑瓜子不够灵活,根本猜不透帝王心。 生怕看皇帝太久会被人指责大不敬,东珊迅速移开视线,开始装模作样的打量着周遭的景致,却无意中瞧见斜对面的杏花树下立着几名带刀侍卫,其中个头儿最高的那名侍卫身形挺拔,仪容清俊,瞧着十分眼熟,可不就是傅恒嘛! 实则傅恒一早就瞧见东珊的身影,只是她一直规矩的立在那儿,不曾抬眼,那温顺谨慎的模样不禁令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想来她待在这样的场合下定然觉得很拘束吧?皇上还让她作诗,这不是为难她嘛!小东子若是个少年,必然是上树掏蛋,下河摸鱼的主儿,如她这般大大咧咧全无半点斯文的姑娘怎么可能作什么诗词? 神思飘飞间,东珊的目光正好与他交错,此刻他是宫中侍卫,不能与她说话,连眼神也不能交汇太久,以免旁人注目,惹出是非,是以他只装作没看到,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他这般不苟言笑的模样像极了东珊在飞彩楼初见他时的模样,冰块脸,真适合做侍卫。 默默收回视线,东珊又看向旁处,红花绿柳,景致怡人,心念微动的她来到小桌边,略一思忖,提笔沾墨,纸墨相触间,一撇一捺,流畅勾勒,宛若水墨之花悄然绽放。 待她搁笔,老太监随即将诗作呈于皇帝,东珊微欠身,已然做好接受批评的准备,“臣女献丑了。” 乾隆接过后先给太后瞧,太后瞧罢,含笑点头,“最后一句颇为精妙。” “哦?”乾隆顺手接过,但见宣纸上书写着几行遒美霭然的瘦金体: 闻花与蝶轻相语,柳裙飒舞燕作曲, 折枝入瓶留香住,春色又引诗几句。 “好一个春色又引诗几句,句止而意远,引人无限遐思。” 她实在是不会写,这才敷衍了几句,孰料乾隆非但没有批评,居然还夸她?大约念在她是姑娘家,想给她留些颜面,这才随口一赞吧?汗颜的东珊再次福身, “太后宽仁,皇上谬赞,臣女惶恐。” 嘴上说着惶恐,面上可无丝毫胆怯,打量着眼前的秀女,乾隆往后一靠,朗笑道: “朕不说瞎话,好便是好,从来都是如实评价,譬如傅恒的诗,朕可从来没夸过。” 正立在后方宛若雕塑恪守岗位的傅恒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一个激灵,心道皇上您想夸人就夸呗!拉我垫底儿作甚?我不要面子的吗? 然而皇上已然提及他,他不能装聋作哑,只得拱手道:“奴才汗颜。” 皇后笑着打起了圆场,“恒儿的文采的确一般,实该向这位东珊姑娘学一学。”说话间,皇后将诗作递给宫女,示意她拿给傅恒。 傅恒看罢内心只有一个感受,他还真的是低估了小东子,她合该嫁给鄂容安啊!鄂容安最擅长诗词书画,两人若是结为夫妻,必定琴瑟和鸣! 这看都看了,总得说点儿什么吧?虽然他很不想奉承小东子,但看在帝后的面上还是得附和几句, “皇上所言极是,这位姑娘确实文采斐然,奴才望尘莫及,闲暇之余必定多读些诗书,充实自己。” 当初叫她小东子的时候,他的态度可没这么温雅,东珊才不会信他的话,心知他也是被迫夸赞,便也没放在心上。 排在东珊后方的丹珠心下不悦,这东珊耽误的时辰最久,居然得皇上亲自夸赞,不过在这种时候出风头可不是什么好事,皇后娘娘肯定视她为眼中钉,绝不会让东珊入后宫吧? 实则东珊压根儿没想留在宫中,然而乾隆却留了她的牌子,这结果令她措手不及,苦笑皆不是。 不写诗是抗旨,写了吧!又坑了自己,唯一的好处就是她又可以与表姐为伴,继续陪她走下去,改变不了既定的局面,她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傅恒见状,暗叹不妙,其他的秀女命运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东珊啊! 鄂容安晓得东珊今日复选,但他的身份不可能靠近秀女,无法得知选秀的结果,只能拜托傅恒留心些,一有情况立即知会他。 然而复选尚未结束,傅恒走不开,又等了将近一个时辰,这四十名秀女才全部阅看完毕,大多数都被撂了牌子,留牌子的只有十五人,加之昨日的十几个,此次复选一共选出三十名秀女。 乾隆帝摆驾回宫,秀女们各自出宫,通过复选的则在三日后入宫参加殿选。待皇帝回到养心殿之后,傅恒趁着换班的档口,速速赶去南书房找鄂容安。 鄂容安一见到傅恒的身影,立即将手头的活儿交予旁人,而后随他到外头说话,低声询问东珊的状况, “如何?东珊被撂牌子了吗?” 问出这话时,鄂容安心弦紧绷,只因傅恒打从进门起面上就没有笑意,若然东珊落选,那傅恒应该会笑着向他汇报好消息才对,这面色明显不对,难不成,东珊真的过了复选? 摇了摇头,傅恒哀叹道:“留了牌子,且还是皇上亲自记名。” 此言一出,炸似惊雷滚滚而来,震得鄂容安心神皆荡,久久难回神,傅恒不忍见他这般,温言宽慰道: “你别灰心,此事还有余地,不过是复选而已,还有殿选呢!通过复选的秀女也不一定会入后宫,殿选时很有可能被指婚给臣子,兴许皇上会将她指给你呢?” 鄂容安倒是想这样,却也深知不可能那么巧合,先前他太过乐观,一直以为东珊中选的可能不大,此刻骤然得知这样的结果,难免焦灼, “上记名意味着什么,你我再清楚不过,秀女若被皇上记名,就代表皇上很可能有留下的意愿,又怎会指给臣子?” “即使过了复选,还得由钦天监合八字,若小东子与皇上八字不合,那皇上断不会留她,”拍了拍鄂容安的肩膀,傅恒劝他莫悲观, “你且等等,明日我找个由头去一趟钦天监,瞧一瞧东珊的八字和皇上是否相合,而后再做决定。” 第21章 傅恒被赐婚(三更合一) 事到如今, 似乎也只能如此, 以鄂容安的文职,不便随意走动,唯有拜托傅恒。 兄弟的事便是他的事, 傅恒自当竭尽全力, 帮鄂容安达成心愿。 然而这世事往往与愿违,当傅恒去往钦天监找监副拿秀女八字测算结果时, 监副愣怔片刻,小心翼翼地问了句, “李公公不是说今晚再呈交吗?” “是吗?”傅恒装起了糊涂,“那可能是我听错了。” 心知傅恒身份贵重,颇得皇上赏识,监副哪敢怠慢, 张罗着为他备茶,傅恒假意说要走, 晚上再来,监副却道: “大人且留步,今儿个有雨,天稍寒, 您且喝杯热茶, 暖暖身子再走不迟。” 他就等着这句话,趁着监副进里间拿好茶叶时,傅恒状似无意地往桌案前瞄去,就见那纸上已然测算出几名秀女, 其中就有东珊。 她的八字居然与皇帝十分相合,这要是到了殿选,极有可能被皇帝留在宫中,那鄂容安就没机会了啊! 忧心忡忡的傅恒暗暗告诫自己,必须尽快想个法子,阻止东珊被皇帝留下! 然而此事并不容易,即便他是皇后的弟弟也不可能为所欲为,思来想去,还是得找他姐姐,姐姐的话在皇帝那儿颇有份量,唯她还有挽回局面的可能,但侍卫不得随意入后宫,纵使他日日在宫中,也甚少与姐姐碰面,除非姐姐来养心殿看望皇上,他才有机会。 还有两日便要殿选,一旦殿选之上皇帝下旨,那可就再难更改,是以他得面见姐姐,商议解决之法。 情急之下,傅恒想到了小允子,小允子是御膳房的小太监,先前做错事被老太监责罚,还是他开口为其说话,小允子才免遭一难,这小子对他很是感激,时常帮他跑腿,忠心耿耿,于是傅恒给了小允子一两银子,嘱咐他去长春宫传个话。 得知九弟想见她,皇后便命人去准备冬虫草炖水鸭汤,待汤熬好后借口给皇帝送汤,顺便见一见傅恒。 此时乾隆正在与军机大臣商议政事,大太监李书来恭请皇后稍候片刻,眼瞧着傅恒走上前来,李书来识趣的退开,没在此打扰。 傅恒特地等在此处,就想借着与皇后行礼的档口顺便说几句话。 随行而来的太监都候在远处,只有大宫女留在皇后身边。 瞄了那宫女一眼,傅恒心有顾忌,皇后只道无妨,“自己人,不妨事。” 皇后并不知道傅恒的真正意图,只当他是在为丹珠之事烦扰, “放心吧!我已与皇上提过,皇上并无让两家联姻之意,但也不好直接回绝太后,便命人在生辰八字上做手脚,到时候便让钦天监之人说你们八字不合,借口推了这桩婚事。” 丹珠的事早被他抛诸脑后,打从四哥与他分析过局势之后他便觉得这婚事不可能成,所以并未放在心上,他现在担心的是东珊,听姐姐说起八字,傅恒顺势请求, “那能否给东珊的八字也动一动,不让她入后宫?” “东珊?”默念着这个名字,皇后只觉很耳熟,回想起选秀当日的情形,她恍然一笑,“可是那个皇上命她作诗的秀女?那拉·东珊?” 还好姐姐对她有印象,傅恒也不必再过多描述,“正是她!姐姐,你可否帮个忙,别让皇上选她。” “丹珠的八字乃是皇上亲自嘱咐,钦天监才会篡改,我可使不动钦天监的人,我瞧着皇上似乎对那位秀女印象不错,兴许在关注着,我不好从中作梗。”说起这事儿,皇后甚感好奇, “你怎的关心起此女的前程?不是才见了一面吗?莫非你也喜欢她写的诗?” 诗作的确不错,但傅恒在意的并不是这个,“实不相瞒,其实我与她早在宫外便相识,那日我跟鄂容安一起去戏楼……” 傅恒的话尚未说完,就见斜对面走来一位太监,正是太后宫里的小礼子,眼瞧着小礼子正往这边走来,傅恒心下一怔,当即转了话头, “皇后娘娘近来身子可好?” 九弟话锋骤转,皇后心下有数,并未回首,如常道:“本宫还好,就是永琏前两日得了风寒,今儿个才稍稍好一些。” “此事奴才听他们说了,昨儿个还去看望二阿哥,他可是一心惦记着学业,病中也不忘背书。” “可不是嘛!”皇后无奈笑叹,“病了就该多休息,本宫劝他他也不听,说是一日不学便会落下功课,真拿他没办法。” 小礼子近前时正好听到皇后与傅侍卫在唠家常,顺势向皇后请安。 候在远处的李书来见状,近前问小礼子,可是太后那边有什么事儿。 小礼子一脸忧愁地哀叹着,“昨儿个太后在御花园选秀女时可能吹了些风,夜半就咳,喝了两遍药尚不见好,奴才生怕太后的病情加重,这才过来禀报皇上。” 这风寒咳喘的毛病,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皇上不必立即过去,李书来也就不会破例为其通传,只将忧色挂于眉梢,故作为难状, “可这会儿皇上还在召见军机大臣,多有不便,还是得等两位大人出来之后再去回禀。” 皇上忙于政务与,暂时不便过去,皇后在旁听得一清二楚,不能坐视不理,遂命宫女将食盒交予李书来, “太后凤体违和,本宫就不等皇上了,先去侍奉太后。” 这会子人多,皇后不便再与傅恒说话,只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意在表示自己知道了。 眼看皇后就这么走了,傅恒越发焦灼,心道这话还没说完呢!也不晓得姐姐是否理解他的意思,会否出手帮忙。 眼下他能做的只有这些,接下来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且说皇后去往慈宁宫看望太后,病床上的太后还斥责小礼子嘴快,“不过夜里咳了几声,又不是什么大毛病,何苦又去惊扰帝后?” 入宫三年来,这话皇后听过太多次,心中已无波澜,但还是得不厌其烦的重复着,以示关怀与孝心, “皇额娘可千万莫怪小礼子,小毛病若是不当回事便容易加重病情,您凤体不适,理当重视,此乃他的本分,他若遮遮掩掩才该挨罚呢!” 自温祺姑姑手中接过汤药,皇后亲自侍奉太后喝药,待用清水漱口之后,温祺又呈上山楂,好让太后甜甜嘴。 半倚在用金线绣制的莲花软靠上,太后想起选秀一事,心石未定,“哀家这大半辈子皆在宫中度过,深知宫里日子的心酸与无奈,是以不愿让丹珠再入后宫,她的性子娇气了些,入宫也容易吃亏,还是寻个良人,过她自个儿的小日子为好。 却不知皇帝是个什么意思,上回哀家跟他说,他只道等选秀时再定,如今复选已过,丹珠和你弟弟的婚事也该在殿选时敲定了吧?” 原来太后还记挂着此事呢!先前皇后已与皇帝提过,皇帝没点头,还教她莫拒绝,只管先应承着,到时由他来担。 既如此,皇后也就无所顾虑,笑应道:“听说钦天监那边已经在合两人的八字,若是没问题便可定下。” 太后信以为真,以为这样一个小要求,儿子必定会遂她的心愿,殊不知皇帝他有自己的心思。 四大家族的势力本就不容小觑,乾隆又怎会允许其中的两家联姻?尤其是他现今重用的富察氏,乾隆断不会允许其他家族与之渗透联合。 历来皇帝皆多疑,乾隆他首先是皇帝,其次才为人子,他的孝心颇为理智,不会与原则起冲突,不管太后是真喜欢傅恒还是有意拉拢,这桩婚事都不能成。 儿子儿媳面上都没意见,太后也就没往深处去想,忆起昨日的情形,她老人家随口念叨着, “那个作诗的秀女,叫什么来着?” “回皇额娘,她叫东珊,是永绶的女儿。” “永绶?”微眯着满是褶皱的眼皮,太后只觉这名字十分耳熟,却又实在想不起他是谁, “他不是纳兰·容若的孩子吧?” “纳兰先生是永绶的大伯,永绶是康亲王的外孙。” 皇后这么一提醒,太后恍然大悟,直叹自己老了记性不好,如此算来,东珊也算是半个皇亲国戚,家世也不算差, “对了,鄂尔泰的长子,叫鄂容安是吧?他也到了适婚的年纪,哀家记得他颇有才华,与出身书香门第的东珊倒是般配,你觉着呢?” 怪道太后突然提起东珊,原是想为鄂容安牵线,偏偏傅恒那会子才提及东珊,皇后是想着,九弟那般关心那位姑娘的命运,八成对人有意,难得弟弟有钟意的姑娘,她自当为弟弟留住才是,可太后却想让丹珠嫁给傅恒,皇后也不好跟太后说她看中了这位姑娘,唯有推给皇上, “那得看皇上的意思,是想将人留在宫里,还是赐婚给臣子。” “这姑娘聪颖,却也不是省油的灯,若是留在宫中,只怕你后患无穷呐!”说到最后,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皇后自然理解太后的意思,她不是没想过,但并未太在意,以为是自己多虑,如今连太后这双阅人无数的慧眼都觉得东珊不简单,那她是不是真该有所防备? 可这后宫的女人只会越来越多,她防得了这个,防不了那个,妒忌与防备除了令她痛苦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处。 不过太后既然提了,她若说不在乎,未免有些不识好歹,心思百转间,皇后客气颔首, “多谢皇额娘提点。” 婆媳二人闲聊了许久,待太后躺下歇息,皇后这才起身。即便她身居中宫之位,每每拜见太后时仍是小心翼翼,但凡太后有个头疼脑热,她必得亲自过来侍奉,比对自己的额娘都尽心,却是相近不相亲。 很多时候,皇后都在想,若是她嫁的人不是皇帝,也许自己也不需这般辛苦谨慎吧?又或者说,弘历没有登基,仅仅只是个王爷,那他额娘便是居于深宫的太妃,如此一来,她也不必日日过来给婆婆请安,看婆婆的脸色。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这个外人眼中尊贵的皇后也不例外啊! 可人活在世,谁不辛苦呢?都在方寸之间苦苦挣扎着,她的苦恼与那些风餐路宿,朝不保夕的人比不起,根本微不足道。 感慨过罢,这日子还是要过的,皇后再不自怨自艾,回到长春宫见到的便是一双可人的儿女,她实该知足才是。 得知皇额娘身子不适,乾隆批阅罢奏章之后便去探视,因着太后恹恹的,没什么精神,她也就没留皇帝用晚膳。 自慈宁宫出来后,乾隆又摆驾长春宫,去陪皇后用膳。 膳毕,乾隆也没张罗着回养心殿,干脆留宿在此。念着皇帝日理万机,操劳辛苦,皇后主动提出为他捏肩。 寝宫内的景泰蓝缠枝莲纹三足香炉中燃着迦南香,身着明黄色中衣,盘腿坐在帐中的乾隆安然惬意地享受着皇后的服侍,略感僵硬的肩膀被她这么一揉捏,起先还觉得稍有疼痛之感,后来才慢慢放松,力道不轻不重,刚刚好,解乏得很。 闲谈之际,说起今届的秀女,乾隆提醒道:“妤瑛啊!这两日一共选出三十名秀女,你也是过过眼的,可有钟意的姑娘?大可挑一挑,朕也好为傅恒指婚,待你挑罢,朕再将其他的秀女指给宗室王亲。” 皇后等的就是这句话,她还在想着如何自然而然的与皇上提及此事,未料皇上竟主动开口,赶巧解了她的困境,但还是得礼让一番, “那也得等皇上您先选,选过之后再给恒儿指一个便是。” “没什么可选的,”捏了捏眉心,乾隆盘着右手中的菩提无谓一笑, “不过是遵循老祖宗的规矩罢了!拉拢臣子,为皇室开枝散叶,这才定期选秀,实则朕对这些秀女并无兴致,此生有你,朕已知足,至于她们谁入宫,朕不在乎。” 说话间,乾隆抚住她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指,温柔的摩挲着,回望着她的眼神流淌着脉脉柔情。 皇帝偶尔也是有情的,可这本就稀薄的情意分到她这儿,还剩多少呢?兴许他对着旁的妃嫔时也是这么说的吧?思及此,皇后心中微涩,很快便又摆正了自己的位置,跟皇帝谈情,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利用自己的身份为家人谋一些福祉,如此,才不枉称中宫。 不管皇帝之言是真心还是假意,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么她就顺势说出自己的意愿,探一探皇帝的态度。 额娘钟意咏微,原本皇后觉着咏微有福相,的确不错,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咏微的眉宇间似隐着一丝愁绪,极有可能是有心上人的,而东珊眉目疏朗,一派坦然,明显纯粹些,加之老九亲自为她求情,皇后这心里便不自觉的偏向东珊。 只因她很清楚,老九性子倔强,他不喜欢的姑娘,硬拉红线根本拴不住他,既然他有想法,那就尽量随他的意。思及此,皇后大着胆子与皇帝商议着, “恒儿擅武不擅文,臣妾一直都希望他能多读些书,明理晓事,把那急躁的性子改一改,那位名唤东珊的秀女乃是纳兰先生的族孙女,书香门第之后,若是能与恒儿在一起,想来可以助他修身养性。” 话毕,却未听到皇帝回应,只见皇帝微侧身,虎口撑着下巴,似是思索着什么,听着他那略显沉重的呼吸声,皇后暗叹不妙,难不成皇上也对东珊存了什么心思?若为此事再连累九弟,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琢磨不透皇上的心思,皇后又补充道:“当然这只是臣妾自个儿的想法,兴许有思量不周之处,皇上还是以朝局为重,您做主为恒儿赐婚即可。” 实则乾隆还真没想到皇后会选东珊,选秀那日她可是特意跟他说,留了海望之女咏微的牌子,他还以为皇后是想将咏微指给傅恒,是以今日的场面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然而他才刚还说不在意那些秀女,这会子总不能打自己的脸吧?实则乾隆对东珊不过是欣赏罢了,年轻的小姑娘,朝气蓬勃,明艳照人,又出口成章,谁瞧见不会注目呢?但到底只是一面之缘,他也没多大念想,入不入宫皆可,既然皇后开口,这个颜面是一定得给的。 思量片刻,乾隆沉吟道:“东珊是明相的曾孙女,倒也配得上傅恒,能让你相中的姑娘,必然是好的,那就依瑛儿你的意思,着钦天监为傅恒和东珊合八字,殿选时,朕为他们赐婚。” 亲耳听到皇帝应允此事,皇后心下颇慰,暗自庆幸,还好皇上没说要留东珊,若然君臣争一个姑娘,难免会有不好的影响,而今皇上松口全她之愿,就代表皇上对东珊并没有什么想法吧? 再者说,此女不入后宫,太后的担心便不复存在,如此,甚好。 饶是皇帝应允,今晚的皇后也不能安眠,只因赐婚圣旨尚未下达,殿选没公布之前,还是有可能出现变故的。 万一老九和东珊的八字不合,那她可就真的没办法了,但看后日的结果吧! 远在宫外的东珊尚不知自己的命运已被人悄然定下。 得知小姑子通过了复选,索绰络氏欢喜不已,忙去给她道喜,东珊并不开心,也无任何期待,还劝嫂嫂不要高兴得太早, “后日还得殿选呢!听说殿选的时候还会撂几个牌子,指不定我也会被撂。” 说话间,东珊将桌上小罐中的蜂蜜花生推给嫂嫂。 瞧她这幅无谓之态,索绰络氏暗叹她是有福而不自知,“你就不能说点儿吉利话?兴许你会被皇上选中留在宫里呢?” 道罢,索绰络氏尝了一颗花生,还真甜,一如她此刻的心情一样好。 就她复选时的表现,真入了宫,只怕会被人视作眼中钉吧?自己几斤几两,东珊还是很清楚的,宫斗这种烧脑的技术活儿真不适合她,到时候怎的死的可能都不知道,不敢吃太多甜食,东珊起身到一旁的木架边净手,顺口提醒道: “嫂嫂若是希望我长命百岁的话,还是祈祷着我被撂牌子吧!后宫那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您觉得我能应付吗?” “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只要你能得圣宠,有了位分,旁人还不都得巴结着你?” 没想到嫂嫂年纪比她大,想法却比她单纯,需知女人的嫉妒心可以烧毁一切!后宫的女人个个都不简单,东珊可不愿与她们一起争宠,更不想孤寂的待在冷宫,连个伴儿也没有,所以她才一心期待着被撂牌子,然而嫂嫂不懂她的想法,一心为她设想着美好的将来, “即使不入宫,指给王公大臣也是好的,那些个青年才俊皆到了适婚的年龄,譬如那位小九爷,他可是皇上的小舅子,皇上肯定是要为他指婚的,你若能嫁到富察家,那也是享福的命。” 一想起此人,东珊不自觉的打了个激灵,她和傅恒互看不顺眼,仇怨越积越多,根本无法和平相处,她怎么可能嫁给他? “皇上若真为我指婚,我也无法违抗,但肯定不会是傅恒。咏微说了,好多姑娘都想嫁到富察家,那些秀女大都比我家世好,肯定排不到我。 再者说,旁人将他当成宝,我视他为草,从未稀罕过,他也瞧不上我这样的性子,没可能的,嫂嫂甭拿我打趣。” “是吗?”索绰络氏才不相信傅恒真的没有其他心思,“那他为何几次三番给你送补品送药,如此殷勤?” 殷勤吗?上回在家门口碰见傅恒,他还在噎她呢!“他害我受伤,送药不过是消除他的歉疚,图个心安理得罢了!” 难道真的是她想太多?索绰络氏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还想再问,却被小姑子扯开了话头, “哎---嫂嫂你当年选秀之时是怎样的情形,后来又是如何嫁给我哥的,跟我说说呗?” “我呀!当年过了初选,复选的时候被撂了牌子……”小姑子的好奇心勾起了索绰络氏的回忆,她也就忘了再探究,神色开始飘飞,只顾说起自己的那段青葱岁月…… 光阴飞逝,转眼间已到了四月十二,天暖微风起,东珊等人入宫参加殿选,今日才算是真正决定命运的时刻,其实怎样的结果对她而言都能接受,她最担心的是咏薇。 哪个姑娘不渴望拥有爱情呢?然而这是遵从皇权与父母之命的时代,她们根本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愿去选择。 进宫之前,东珊拉着她的手,温言劝慰着,“人这一生总会遇见许多人,有人只能用来缅怀,有人则是陪伴余生,别报太大的希望,兴许能收获意外的惊喜呢?” 是啊!对一件事怀揣希望时,往往容易失望,不当回事时,反而会超出预期。 不愿让表妹为她担忧,咏薇敛起悲绪,点了点头,“好,听你的,我不乱想,咱们走吧!” 殿选定在启祥宫中,走在长长的宫道上,矗立几百年,历经风霜的两堵红墙令咏微感到异常压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在心海来回翻腾。 事实证明,女人的直觉一向很准。 太后凤体违和,今日并未前来,身着龙袍的皇帝端于上座,皇后居于左侧,他们皆是命运的操控者,这些个秀女便是一枚枚棋子,理当落于适合自己的位置。 宫内的气氛看似祥和,实则异常紧张,此刻秀女的命运皆在太监手中的名册之上,每个秀女都在等待着天命的安排,是眷顾,抑或无情的审判,都将一一揭晓。 “西林觉罗·夏馨、乌雅·咏微……等十二名秀女留宿宫中观察。” 留宿宫中者就代表被皇帝相中,成为妃嫔的备选人,通过日常起居观察秀女们的品行,若无大毛病都将成为后宫的小主,偶尔也有发现特殊情况者,仍旧会再次被撂牌子,但这都是少数。 这一次的咏微早有预感,也听了东珊的话,没再抱希望,对于这样的结果,她也不像复选那次那般心绞神伤,福身叩谢隆恩的那一刻,她终究还是不甘心啊! 难道她与李侍尧,真的是情深缘浅,就此情断吗? 名册中并无东珊,她为表姐未能如愿感到可惜,又庆幸自己没有留在宫里,避免了与好姐妹共侍一夫的尴尬,然而接下来的圣旨却令她始料未及! “奉皇太后懿旨: 李荣保九子傅恒,系出名门,功勋卓著,年方十七,德才兼备,尚未婚配,永绶之女东珊,温淑恭婉,品行端方,年方十六,待字闺中,此乃良缘天成,特为二人赐缔婚约,择日完婚。” 实则这话太后没说过,她是想将这个机会留给自家人丹珠,奈何皇帝昨晚才命人去呈报,说是丹珠与傅恒的八字相克,如若成婚恐有血光之灾,这才改为东珊。 事已至此,太后又能说什么?真真假假,太后无从探究,毕竟太后也忌讳命理,若然强求,万一以后出什么事,她难辞其咎,想来丹珠的阿玛也不会同意冒这个险。 犹疑再三,太后终是没再管此事,纵使身子已又好转,今日她没不过来,左右不如她的意,有什么好瞧的呢? 这结果皇后最为满意,想着自己总算是全了九弟的心愿,没有辜负他的期待,东珊却是瞠目结舌,一脸懵然,险些呕出一口老血来! 先前她都表现得异常平静,在帝后面前并未乱过阵脚,可当她听到赐婚圣旨时,内心的惊诧已然溢于言表,难以收敛! 她想过自己可能会被赐婚给某位臣子,却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是傅恒! 怎么会是他呢?老天爷是在同她开玩笑吗?互相嫌弃的两个人怎么就成了良缘?简直不知所谓,匪夷所思! 以她对傅恒的了解,他断不可能主动求娶她,那么这赐婚到底是谁的主意?皇上?抑或皇后? 按理来说,她的家世不算出类拔萃,皇后怎就选了她呢?东珊百思不解,黛眉紧蹙。老太监见状,小声提醒道:“姑娘还不快叩谢隆恩?” 她的面色明显不正常,乾隆心生疑窦,沉声道:“你这神情是何意?难不成对这赐婚有什么不满?” 丹珠早就听太后说要将她指个傅恒,她嘴上不乐意,心里倒也没有太排斥,就等着今日赐婚呢!哪料皇上竟临时反悔,将东珊指给了傅恒! 先前她还曾与自己的好姐妹说过会嫁给傅恒,这下婚事没成,她在姐妹面前如何抬得起头来? 这样的局面令丹珠面上无光,紧抿薄唇的她一腔幽愤难泄,看东珊也越发不顺眼,实在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还以为皇上钟意东珊,会将其留在宫中,哪料竟是赐婚给臣子,还破坏了她的婚事,实在可恼! 等候在一旁的蓝瑾闻言,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东珊可是她大哥的心上人啊!这事儿傅恒最是清楚,她还听大哥说傅恒找了皇后帮忙调解此事,怎的他反倒和东珊成了一对儿?这当中到底出了什么岔子? 事关东珊,咏微也顾不得伤感,暗自替表妹担忧。只因她最清楚东珊与傅恒有过节,但现在可是皇帝赐婚,东珊再怎么不情愿也不能说半个不字啊! 焦急的咏微暗自祈祷着,表妹千万不要说傻话,找个理由搪塞过去,赶紧谢恩才能保平安。 事实上东珊也晓得轻重,即便她是穿越者,即便她看不惯傅恒的行径,不愿与他结为夫妻,也不敢大胆的拿自己和族人的命去做赌,更不敢贸然冲撞皇帝,可她方才的反应的确不太正常,她总得给出个合理的解释,不让皇帝起疑怪罪才是。 心思百转间,东珊灵机一动,顺水推舟,半真半假地答道:“回皇上的话,复选那日您曾说傅恒他不通诗词,臣女是担心……担心以后与他没话说。” 如此这般避重就轻,乾隆倒也没怀疑什么,与皇后相视一笑,皇后打趣笑道:“臣妾早与恒儿说过得通晓学问,文武双全,若只是个莽汉,将来可是娶不来媳妇儿的,如今倒是应验了,人家姑娘果然嫌弃他呢!” 心知这话说出来之后皇后可能会误会,但东珊也管不了那么许多,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最好的说辞,且她的话说得并不重,料想皇后不会真的介怀,但她还是得澄清示弱,故作胆怯状, “皇后娘娘言重了,臣女没有嫌弃傅大人的意思,傅大人乃勋贵世家,这桩婚事本就是臣女高攀,只是皇上问话,臣女不敢撒谎,这才如实道出方才那一瞬的心中所想。” 小姑娘吓得面色发白,大约以为自个儿说错了话,实则皇后并不介意,声如流水缓入耳,好言宽慰道: “莫怕,本宫也没有怪罪你的意思,皇上正是看你文采斐然,这才想让你嫁给恒儿,成婚之后你可得督促着他,让他习武的同时也练练书法,学一学吟诗作对,争取做出一首让皇上肯夸赞的诗词来。” 原来只是为这个吗?早知如此,她就不该做那首诗啊!一首诗竟将她和傅恒绑在一起,这算什么事儿啊! 东珊心下无奈,却又不敢再表现出任何不满,佯装感恩戴德的拜谢皇恩。 接下来旁人的赐婚,东珊无心去听,只在想着自己到底造了什么孽,居然要和傅恒成为一家人,往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直至殿选结束,她仍未回过神来,和众秀女一起,木然的恭送帝后离去。 出得启祥宫,外头日光明媚,绿柳招风,其他赐婚的秀女可就此出宫归家,备选妃嫔的秀女今日便得留在宫中,姐妹二人同来却不能再像以往那般同归,咏微心下伤感,几欲落泪,东珊鼻头一酸,替她难过,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提醒她千万不能在这儿哭出来, “我知你伤心绝望,可这是宫中,姐姐千万忍一忍,夜半无人时在被中哭一哭,人前不能掉泪。” 吸了吸鼻子,咏微哽咽点头,羽睫半湿,默默将泪花噙在眼眶中直打转, “我明白,这都是命,咱们谁都无可奈何,你也想开些,赐婚给臣子总好过留在宫里,富察家族又是皇上最倚重的,你嫁过去有利无害。 至于你们的矛盾,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往后成了一家人,只要你敬重他,相信他也会好好待你。” 往后的事,东珊懒得去想,这会子她最舍不得的就是咏微,“你留在这深宫之中,往后我还有机会见你吗?” “那要看傅恒的能耐了,将来他若是由侍卫晋升成大官,那你就能随他一起入宫参加宫宴,到时便能见着我。” 两姐妹虽是笑言,可这心里都酸楚得紧,只是谁也不敢说出来,只希望对方能好好的,毕竟人生路还很长,不论荆棘还是繁花,都得硬着头皮走下去。 忍痛道别后,姐妹二人各自转身,背道而行,走向各自的深渊,至于这渊底是灿灿花海还是幽幽深潭,皆看造化。 蓝瑾等在远处,待她们话别之后,东珊行至她身畔时,她才小声询问,“姐姐,你和傅恒怎就赐婚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东珊懵然摊手,她还想找个人问问呢!“这也是我的疑惑之处。” 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蓝瑾愁眉苦脸,哀叹连连,“那我哥可怎么办呀?他若知晓此事肯定会很伤心。” 提及鄂容安,东珊一时无言,不知该如何回应,得亏她有先见之明,没与鄂容安承诺什么,否则便要辜负他了。 今日傅恒留在养心殿戍守,并不在乾隆身边护卫,秀女们赐婚的消息很快就在宫中传开,小允子一听说和傅大人有关,赶忙跑去汇报。 一见傅大人,小允子喜上眉梢,恭贺不断。 闻言,傅恒脚步顿住,挑起的眉梢挂满了疑惑,“近来家中无甚喜事,这恭贺从何说起?” “大人,您被皇上赐婚了,这不正是天大的喜事嘛!” 这么快就赐婚了?傅恒也猜到他的夫人应该就在今年的秀女当中,但没想到皇上居然也不知会他一声就直接赐婚,却不知是哪家千金,性子如何。不甚在意的他随口问了句, “可知对方名姓?” 小允子只道没听清,“奴才也就是路过时听那些侍卫说了一嘴,没听到秀女的名字,只听到人说是那拉家的姑娘。” 闻及那拉氏,傅恒心下微紧,据他所知,今年秀女中的那拉氏似乎只有东珊!总不会是她吧? 原本无谓的傅恒一听这话登时绷直脊背,“你确定吗?真是那拉家的?不会听错吧?” “的确那拉家的姑娘,奴才还听他们说,宰相明珠是她的曾祖,纳兰先生是她的大祖父呐!” 被皇帝赐婚可是天大的喜事,可傅大人的反应似乎很震惊,且面上并无任何喜色,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挠了挠头,小允子好奇追问, “大人,这位秀女的家世还算显赫,应该配得上大人吧?您为何不高兴呢?” 明相与容若这父子二人皆是叶赫那拉氏族的名臣,看来小允子没听错,真的是东珊无疑! 确认赐婚秀女的身份后,傅恒心底的最后一丝侥幸也被打破,灼灼桃花树下,懵然许久,他才缓过神来,默默捋着此事: 姐姐她应是出手帮忙了,东珊的确没被留在宫里,但却赐婚给他,这不是乱牵线嘛!他本是想帮鄂容安牵红线来着,怎的反倒稀里糊涂的把人家的线给扯断了? 心急如焚的傅恒随手给小允子塞了赏银,并未多做解释,让人回去歇着。此刻周遭的鸟鸣声在他听来都觉聒噪,只在想着这事儿该怎么跟鄂容安说? 饶是难办,傅恒也得去面对,找人暂时顶了自己的岗位后,他匆匆赶往南书房,却没见着鄂容安的身影,同僚说方才有人找他,不知说了些什么,鄂大人听罢之后便出宫去了。 傅恒暗叹不妙,鄂容安可是说好的在此等着殿选的结果,怎会突然离开?难不成他也听到了东珊被赐婚的消息?总不会是误会什么了吧? 这事儿可得解释清楚,他可不想因为婚事跟好兄弟闹矛盾! 第22章 傅恒质问鄂容安 焦虑的傅恒很想现在就去找鄂容安, 奈何职责所在, 他不能随意离宫,旁人替他顶两刻钟倒也无妨,若然太久实不好交代。 无奈之下, 他只好先回养心殿, 继续戍守,等着皇上归来, 也好问一问情况,然而乾隆自启祥宫出来后,先是去长春宫陪皇后用了午膳,而后又去畅音阁听戏,傍晚又去慈宁宫看望太后,并未回养心殿。 直至酉时, 傅恒当值结束也没能见着皇帝,他不好贸然行动, 决定先出宫去找鄂容安商议对策。 当傅恒匆忙去往襄勤伯府,来到鄂容安的书房时,就见他神色颓然在坐在桌案前,手持巾帕, 怊怊惕惕, 似是哀痛欲绝。 傅恒顿生不祥预感,“殿选赐婚的事……” 未等傅恒说完,鄂容安已然接口,声凉心悲, “我都知道了。” 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没有任何震惊与追问,殊不知这半日里,他都在承受着怎样的煎熬和折磨! 生怕兄弟误会,未等他询问,傅恒率先解释,“休如,皇帝赐婚一事我事先并不知情,也不晓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赐婚这样的大事,傅恒的确无力掌控,鄂容安认为问题应该出在皇后那边,遂向他打听,他是怎么跟皇后说的。 回想当日的情形,傅恒至今都没琢磨明白,到底哪里出了差错,遂与鄂容安仔仔细细地复述了一遍, 鄂容安听罢,已然了悟,“你话没说完,就被小礼子打断,皇后娘娘只听了一半儿,大约以为你喜欢东珊,便与皇上商议为你赐婚。” 这误会可闹大了,傅恒再三强调自己绝对没有跟姐姐说过喜欢东珊的话,“我明知你钟意她,又怎么可能与你争抢?” “你为她求情,皇后自然以为你对她很上心,这才会误解,我知道这事儿不怪你,你也是一片好心要帮我,只是阴差阳错才会变成如今这样的局面。” 说到底,终究是无缘吧!这半日里,鄂容安深陷地狱之中,身心皆被业火焚烧淬炼,眼尾发红心胀痛,痛苦挣扎之中,他早已将一切都想得明明白白,傅恒是他最好的兄弟,鄂容安不可能怀疑他什么,只恨老天爷为何要这样作弄他! 若果真如鄂容安所言,那岂不是他把兄弟的姻缘给搅黄了?意识道这一点,傅恒越发愧疚,总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来弥补, “今日没见着皇上,明日我再入宫时便跟皇帝说不同意这门亲事,把婚约给退了,你再去她家提亲即可。” 傅恒此言着实出乎鄂容安的意料,震得他半晌回不过神来,难以置信地盯着傅恒,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赐婚圣旨已下,这可是皇命!谁能违抗?” 傅恒当然晓得皇命难为,可婚姻大事不能儿戏,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偏此事关系到鄂容安,傅恒实在不愿夺人所爱, “皇上这是乱点鸳鸯谱!喜欢小东子的人是你,他怎么能让我来娶?这不是给咱们兄弟制造矛盾嘛!” 鄂容安也想问老天一句为什么,却又觉得沧海一粟去质问命运,终究只是徒劳罢了!面对这样的境况,他根本无能为力, “皇上并不晓得咱们之间的瓜葛,也不可能在乎这些,他在乎的,只是制衡各方家族势力,巩固皇权。” “不论如何我都得跟他说清楚,请皇上开恩退婚,你和小东子才有希望。” 傅恒一心为他着想,鄂容安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去冒险, “你不能仗着自己是皇后的弟弟就为所欲为!皇上为你赐婚本就是荣耀,你理当感恩戴德的接受,岂可有微辞?你若说自己不愿意,可有想过皇上会怎么想?一旦惹得龙颜大怒,后果不堪设想,他肯定会降罪于你!” “我不在乎!”现下的傅恒可管不了那么许多,他的态度异常坚决,眼中尽是无谓, “降罪我受着便是,只要皇上肯取消婚事便可,难得你有喜欢的姑娘,我不能让你遗憾终身!” 得友如此?夫复何求?鄂容安感念于傅恒为他所做的一切,但却不愿再连累兄弟, “世事哪能尽如人意?纵然我遗憾难过,却也不得不接受这结果。小九儿,你的好意我心领,退婚的事千万不要跟皇上提,我……认命便是。” 他的眼中已无神采,只余向命运妥协后的悲观与黯淡,傅恒此番前来是准备与他商议应对之策,未料他竟没有扭转局面的心思,傅恒难免惊诧, “喜欢一个人不应该努力去争取吗?怎可遇到挫折就放弃?这就是你所谓的真心?” 先前鄂容安一直在坚持,哪怕东珊没给他任何承诺,甚至说对他没有感情,他也仍旧抱有一丝希望,想着若是能成亲便可日久生情,那样的挫折不可能击败他,可是如今,摆在他面前的是圣旨!那是一道不可跨越的高山,除了放弃之外,他还有旁的选择吗? “那你觉得我应该如何?若我是孤家寡人的确无所顾忌,但我阿玛还在朝中,我底下还有几个兄弟,背后还有一众族人,我若去跟皇上对抗,我的亲眷皆会被连累! 我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就置族人于不顾,阿玛辛苦几十载才走到今天这一步,总不能让西林觉罗家的前程毁在我手里,那样我便成了族中的罪人!” 亲口说出这番大义凛然的话时,鄂容安紧攥双拳,双目赤红,心都在滴血!他又何尝不想去尝试,何尝不想为了东珊任性一回,然而肩上背负的重担不允许他肆意妄为,每走一步都得格外谨慎! 傅恒闻言,默然了许久,竟是无可辩驳,既觉有理,又感可惜,“可若不去尝试,你真的甘心吗?不会后悔吗?” 事到如今,鄂容安深知自己的感受已经不重要了,身为家中长子,他不能自私自利,必须得考虑大局和家人,他的身份不允许他冒险,他的性子也注定他不可能去冒险,深叹一声,鄂容安怅然若失, “不甘心也只能这样了,她若被赐婚给旁人我也不放心,我怕那人对她不好,可若是你,那我也没什么担忧的,她是个好姑娘,只要你们摒弃前嫌,只要你肯好好待她,我便没什么可遗憾的。” 君子不夺人所爱,皇帝这突如其来的赐婚圣旨却将傅恒置于不义的地步,鄂容安这般委曲求全,越发令傅恒心疼,愧然垂眸,无颜面对他, “可明明是你先喜欢小东子,最后我却娶了她,我总觉得对不住你。” 傅恒待他一向赤诚,鄂容安比谁都清楚,纵使他已经没有机会,却也希望东珊的余生能幸福,不希望自己的爱慕带给她不良的影响,是以他得跟傅恒解释清楚,以免有刺悄然而生, “这事儿不怪你,你别有压力,你也晓得,东珊从未应允过我什么,自始至终都只是我一厢情愿,她心中并没有我的位置,所以你大可放心娶她,无需顾虑。” 鄂容安之言句句发自肺腑,对上他那红润潮湿的眼眶,傅恒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心恸身疲的鄂容安无力再多说什么,手掌强撑着桌案,闭了闭眼,悲不自胜,“劳你为我费心这么久,你忙着一整日也累了,回府歇着吧!” 若搁以往,他应该留傅恒在此用膳才对,可今日的鄂容安实在没那个心情,傅恒主动提出陪他饮酒,他却连借酒浇愁的兴致都没有,颤动的眼睫快要包裹不住眼底的晶莹, “无碍,我想一个人静一静,睡一觉就好了,你不必担心。” 既如此说,傅恒也就没再强求,顺了他的意,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前路还长,大丈夫不拘泥于儿女私情,会有更好的在等着你。” 道罢傅恒又觉得自己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毕竟鄂容安是付出了真心的,哪能说放就放? 他还是别说了,说得越多,只会令兄弟越难受。于是傅恒就此告辞,没再打扰他。 将将出门,就撞见一个矮小的粉裳身影,傅恒刚要惊呼,就见背于墙边的蓝瑾以指挡唇,示意他不要吭声。 看来这丫头是躲在这儿偷听呢!傅恒如她所愿,并未与她说话,直至两人一道走出这院子,看到她偷偷抹眼泪,才问她这是怎么了, “又做错事被你阿玛训斥了?” 吸了吸鼻子,眼睫上还挂着泪珠的蓝瑾哽咽道:“挨训的不是我,是我大哥,我心疼他,替他难过,你可别再说我大哥没胆子,不争取。 其实今日他一接到消息就匆匆赶回府,主动跟我阿玛坦白,说是想娶东珊,请求阿玛入宫跟皇上讲明,阿玛不肯,他便要自己去,却被阿玛拦住,还……还打了他一耳光,斥责他是不肖子,阿玛拿家族安危来压制他,他不得已唯有放弃,你却说他对东珊姐姐不是真心,这话太扎人心!” 原来这当中还有这么一出,鄂容安并非听到圣旨就放弃,而是努力争取过的,奈何他肩上背负的太多,只能忍痛压抑自己。 得知真相的傅恒越发心疼兄弟,更觉自己好心办坏事,若非有他掺和,指不定鄂容安和小东子就成了,殊不知,皇后若是不向乾隆请求争取东珊,那么东珊便要被乾隆留在后宫之中,依旧轮不到鄂容安。 万般皆是命,岂能尽由人? 然而傅恒并不晓得这当中的曲折,以为自己是罪魁祸首,很是自责。 心念杂乱的傅恒浑浑噩噩地乘坐马车回了府,家里人早就收到赐婚的消息,皆在讨论他的婚事,章佳氏还在念着咏微,奈何咏微被皇帝留在宫中,她也不敢再肖想,说起东珊,章佳氏并未见过此女,不觉担忧, “家世倒还可以,就是不知这姑娘的品行如何,与恒儿是否能处得来。” 坐在一旁的淑媛轻笑道:“这个额娘大可放心,那位东珊姑娘女儿是见过的,还与她说了几句话呢!当时我也没想到她竟然会成为我的嫂嫂。” “喔?是吗?”章佳氏忙与女儿打探她们都说了些什么,又问这姑娘姿容如何,个头怎样,言行举止是否得体规矩。 实则淑媛也就见了一两面,与她说的话也不多,但对东珊的印象还挺好,还将她当成了才女来夸,章佳氏一听这话心下顿喜,暗叹祖宗保佑,总算给恒儿定下了一门好亲事,既然皇帝赐了婚,那就该尽快找媒人正式去提亲才是。 行至宁辉院门口的傅恒正巧听到她们在夸东珊,心道妹妹还是太嫩了,东珊在选秀时的表现完全就是伪装啊!她真实的性子可不是那般温婉,不过这些话他懒得多说。 旁人都在恭贺他,他却没有丝毫的喜悦之情,笑容也格外敷衍,只在想着这原本应是属于鄂容安的喜悦,却被他给抢了去,往后他又该如何面对这位好兄弟? 还有东珊,鄂容安曾说东珊给他回了信,他才振作起来,想来东珊其实也是喜欢鄂容安,只是碍于要选秀才会拒绝他吧?如今皇上乱牵红线,东珊那么讨厌他,肯定不愿嫁给他,大约此时恨透了他,恨他拆散了她和鄂容安的姻缘吧? 越是深思,傅恒这心里就越不是滋味,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见一见东珊,看她是什么态度,倘若她也不愿成亲,那他就得另想法子才是。 只是想见她颇有些困难,宁琇那边肯定说不通,即使如今有婚约,想来在没成亲之前,宁琇也不会允他去见东珊,除非等她出府。 下定决心的傅恒命自己的长随图海想办法去东珊家打探消息,看她何时有空出府。 主子吩咐,图海莫敢不从,遂用银钱贿赂她家的小厮,苦候两日,终于得到消息,赶忙回府向主子汇报, “爷,有消息了,那小厮与奴才说,东珊姑娘后日会去南郊的观音庙中还愿,却不是独行,据说她的嫂嫂也会同往。” 第23章 傅恒庙中见东珊 庙中还愿?这可是个好机会, 灵机一动, 傅恒决定休后日的假,又央着妹妹帮忙打掩护,请她一起去庙里。 九哥突然有此要求, 淑媛自当问清楚他到底有何企图。 既然想让人帮忙, 就不能再隐瞒,傅恒硬着头皮直言说是准备去庙中偶遇东珊。 淑媛了悟一笑, “九哥是想再见见这未来的夫人?先前不是已经见过么?” 她并不晓得两人先前相识,还以为御花园那日是他们的初见呢! 干咳一声,傅恒顺水推舟地借口说那日离得远,没瞧清楚,得知东珊后日会去庙中,就想再见一面。 九哥一向疼她, 难得他开口,淑媛不好回绝, 便应了他的请求。 妹妹肯应承,这事儿就好办了,傅恒与她商议着,到时候由她将东珊的嫂嫂支开, 他才有机会与东珊说话。 然而淑媛不擅应酬, 更怕与陌生人交谈,“九哥你也晓得我口才不好,不怎么会说话,不晓得该如何与她嫂嫂周旋, 要不把四嫂也带去,反正你们有婚约,四嫂肯定和她嫂嫂有话聊。” 仔细一想,倒也是这么个理儿,妹妹毕竟太年轻,若是把事情搞砸可就麻烦了,还是四嫂更妥帖些,思量再三,傅恒又生一计,微偏头,附耳悄声与妹妹交代着。 淑媛一一记下,点头应承着。 两日之后,东珊随着嫂嫂一起出门去还愿。打从赐婚圣旨下来之后,索绰络氏就忙得不可开交,只因每日都有人送来贺礼,恭贺东珊被赐婚之喜。 先前那些个对她爱搭不理的人居然也来巴结讨好,再一次印证了何谓拜高踩低。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索绰络氏不会与她们计较,客客气气地收下礼,心里为有这样一个小姑子而感到无比自豪,现下两人正在马车中,她还在与东珊感慨着, “你是不晓得有多少姑娘都想嫁到富察家,她们都觉得自己的女儿有希望,最后这圣旨居然落在咱们家,那些个福晋夫人们面上祝贺,实则心里嫉妒着呢!你嫂嫂我呀!就喜欢看她们愤愤不平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听着嫂嫂的炫耀,东珊的内心毫无波动,倚在小桌畔的她以手支额,耷拉着眼皮,整个人瞧着恹恹的,不时的唉声叹气。 她可从不觉得嫁给傅恒是多么荣光之事,只在想着她和傅恒的那些过节,两人一见面就争执,这难道不是传说中的八字不合吗?怎么测算八字的还说是良缘? 分明就是胡说八道!就他俩这水火不容的性子,纵使勉强成亲也无法和睦相处吧? 将来的日子不敢想,一想她就绝望。索绰络氏并不晓得她的担忧,还在夸自己慧眼如炬, “当初我就看出来傅恒对你有意,我说皇上会为你赐婚,你和你哥皆不信,如今可是应验了吧?” 不过一句戏言,宁琇兄妹初听时浑不当回事,哪料如今竟成了真,饶是如此,东珊也觉得这只是巧合,但还是堆着笑违心地夸了句, “嫂嫂您这嘴大约是开过光的,实该去算命。” “成,明儿个我就支个摊儿,算一次一两银子,如何?” 嫂嫂心情颇佳,满面春风,东珊不好表现出愁绪,勉笑以应,殊不知她们这辆马车后方不远处正有人默默跟随。 说来傅恒也是头一回跟踪一位姑娘家,他有事找东珊相商,实属无奈才会这般,同行的四夫人却以为九弟是惦记着将来的夫人,暗叹这木头孩子终于开窍,晓得看姑娘了。 临行前傅恒再三嘱咐四嫂千万为他保密,不要将此事告知额娘,四夫人虽是爱说话,却也知道轻重,断不会胡言,遂与他保证,绝不外传。 南郊云莱山下的这座观音庙香火鼎盛,求子的,问平安,许前程的善男信女比比皆是。加之春景怡人,绿林红花相映成趣,许多踏青的皆会到后山游玩。为防拥挤,她们的马车没敢再近前,在附近找地儿停下,东珊则与嫂嫂下马车,步行进庙。 后方的傅恒等人也顺势下了马车,淑媛许久没出府,今日难得能随兄长出来,她自是欢喜,瞧什么都觉热闹新鲜。 入庙的这段路熙熙攘攘,道路两旁皆是叫卖声,傅恒无心去看那些小玩意儿,目光一直追随着前面的那道倩影。 今日东珊穿着水色镶滚半宽袖衬衣,外面套着人字襟的绣桂花坎肩儿,墨亮的青丝散于身后,鬂侧两条细长的小辫子合挽于后方,规束青丝,温婉又不失灵动。 身形高挑,行姿优雅的她在人群中格外惹眼。 四夫人尚未见过东珊的真面貌,只瞧着背影便猜想应是个美人儿,傅恒无心欣赏她的美,只想找机会与她单独说话,又深知此刻时机未到,还得等一等。 待进得庙中,东珊被嫂嫂拉着一道入殿,跪在姜黄软垫上拜菩萨,菩萨两次都没保佑她心想事成,尽管如此,东珊还是要拜一拜的,神佛于人而言,实则就是一种美好的祈愿和寄托,是否存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始终怀揣希望,心向阳光。 拜罢菩萨之后,姑嫂二人又去添香油,而后两人离开大殿,准备去庙中的后院转一转。后院中有棵姻缘树,索绰络氏提议让东珊将她和傅恒的名字写在一起,以求天长地久,东珊却是不情愿,蹙眉摆手,摇头连连, “尚未定亲,为何要写在一起?被人瞧见岂不笑话?” “赐婚圣旨已下,这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我可是听说富察家已经开始在找媒人,想必很快就会来提亲,这事儿出不了岔子,你就放宽心吧!” 她可一点儿都不担心,就盼着出岔子才好呢!东珊正想说傅恒此人性子暴躁,并非良人,话未出口,将将转身就撞进一双漆黑的眸子里! 吓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心跳漏了半拍,暗恨就不该在背后说道,说谁谁来! 东珊下意识想问一句你怎么在这儿,然而话到嘴边又生生止住,只因想起那日在自家门口问出这句话时被傅恒狠狠的噎了一把,是以今日她学精了,再也不问这种自讨没趣的话。 左右这是庙宇,她可以来拜菩萨,他同样也可以,兴许只是巧合,惹不起还躲不起嘛!东珊默默远离这尊冷面神,抬步欲先行,却被嫂嫂拉住了手腕, “哎---珊珊且慢,这位可是小九爷的四嫂,快来见礼。” 原来他不是一个人,还跟着家人啊!东珊顺势望去,就见一位眉里藏痣的妇人正笑容和蔼地打量着她,东珊尚未平复心绪,听到嫂嫂的指引便讷讷地朝着对面的贵妇人盈盈一拜, “见过四嫂。” 道罢她才察觉到口误,那可是傅恒的四嫂啊!她只顾听自家嫂嫂的话,浑忘了思索称谓,颇觉尴尬的东珊香腮顿红,咬了咬唇,赶忙改口, “见过四夫人。” 未料小姑子居然称呼的这么亲切,索绰络氏讪笑解释道:“这孩子打嘴瓢了,四夫人勿怪。” 四夫人却觉得头一个称谓更顺耳,看向东珊的目光越发温和,眼中尽是笑意,“叫嫂嫂也没错,你与恒儿已然有婚约,咱们很快便是一家人。” 被人这么一说,东珊越发窘迫,真想咬掉自己舌头,垂下眸子扯着手绢羞得抬不起头来。 原本心情沉重的傅恒反倒被东珊的一句四嫂给逗笑了,干咳了一声,他并未多言,只看向自家妹妹,给淑媛打眼色。 四夫人见状,知他焦虑,顺势安排道:“媛媛,你和东珊姑娘在宫里也见过的吧?后山的杏花开得更盛,你们去逛逛也好。” 她和淑媛不怎么相熟啊!怎的让她们一起游玩?东珊最怕与人找话说的尴尬场景,可怜巴巴的望向嫂嫂求助,哪料嫂嫂竟是十分放心,让她尽管去玩儿,待会儿在这儿汇合即可。 看来嫂嫂真拿富察家的人当自己人了,一点儿都不防备。东珊没理由拒绝,只好带着蔷儿一起,随淑媛一道儿游览后山。 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着傅恒的计划顺利进行,眼看妹妹与小东子已然走远,傅恒也向四嫂请辞,说是四处转转,待会儿再过来。 索绰络氏只顾着与四夫人唠家常,打好关系,也就没太在意傅恒的去向。 后山的那片杏花林粉薄红轻,柔雅绽蕊,点缀山野,行人三三两两,吟咏诗句,颂赞山河,不负盎然春景。 淑媛本不擅言辞,见人易生怯,可这一回为了兄长,她愿意主动与东珊说话,好在淑媛对纳兰先生十分敬仰,一说起诗词便口若悬河,竟是停不下来,问了好些关于纳兰先生的事迹。 好在东珊曾听兄长讲述过,今日才能转述给淑媛,倒也没露馅儿。 跟在后方的傅恒那叫一个着急啊!心道我只是让你带人出来而已,小妹你可以功成身退了,怎的还假戏真做,与人攀谈个没完没了? 等不及的傅恒干脆亲自上前,近前时故意撞了妹妹的胳膊一下,淑媛侧眸瞧见兄长那意味深长的警示眼神,这才想起今日来此的真正目的,暗叹自个儿糊涂了,险些误了兄长的大事。 随后淑媛停了话头,没再讨论,只道自个儿有些腹痛,要去登东。 东珊说要陪她去,她却道不必,“我可能会耽误一会子,你且和九哥在此赏景,顺道儿等我也是一样的。” 道罢,淑媛没等她应声便先行一步,东珊看了看走远的淑媛,再看看身边的傅恒,忽觉今日这相遇怕不是巧合那么简单。 迎上她那狐疑打量的神色,傅恒难免有些心虚,但面上强自镇定,负手而立, “这么看我作甚?虽然小爷我的确是玉树临风,但你身为姑娘家是不是该收敛些?目光别这么放肆。” 此人永远自我感觉良好,东珊不屑一顾,瞥他一眼,冷哼轻嗤,“玉树临风?勉强算吧!不过这世上英俊的男子多的是,本姑娘我扮男装时也能吸引不少姑娘的注目呢!就你那张脸,我还真不稀罕多瞧,不过是想看看你那颗黑心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来的路上他还告诫自己一定要保持风度,不要和小女子斤斤计较,但两人才说一句话就又□□味十足,不甘被她针对,傅恒瞠目反嗤, “我怎么就黑心了?你分明是对我有意见!” “那你倒是说说你今儿个来此作甚。”为防他扯谎,东珊事先申明,“别告诉我你是来拜菩萨,在庙中对菩萨撒谎可是要遭天谴的。” 准备好的说辞被她直接否定,一时想不出更好的解释,傅恒这人心直,也懒得再想借口,傲然扬首,干干脆脆地承认, “就是来找你的,怎么着吧?” 就猜他图谋不轨,现下居然连遮掩都懒得,猖狂得很呐!忆起那次在巷子里被他欺负的情景,东珊至今怀恨在心,一双充满仇视的杏眸紧盯着他, “找我作甚?这里可是庙宇,你不会又想对我动手吧?” “……”怎么说的他好像是打家劫舍的悍匪一般,都送了两回补品,她居然还没有原谅他,还怀恨在心?傅恒无奈扶额, “你能不能别这么小人之心?我也是讲理的好吧?” 富察家的小九爷居然跟人讲理?这笑话足够东珊笑一年,“回回一见你,你不是骂我就是打我,居然还好意思说我小人之心?” 被冤枉的傅恒涨红了脸,扬声辩驳,“你这是夸大其词!只准你噎我,就不准我反驳?驳一句就是骂?上回的事我解释过许多次,那是失手,再说我只是将你松开,并未推你,怎的就成了打你?你这是冤枉好人!” 瞄他一眼,东珊冷哼嗤笑,“就你也配称作好人?” 东珊一直都看他不顺眼,不论他如何解释,都不可能令她改观,看透这一点,傅恒干脆放弃澄清, “我知道,在你眼里,只有休如才是好人。” “你……你居然还跟我提他?”上回两人在巷子里发生争执就是因为鄂容安,当时东珊已经将话说得很清楚,未料傅恒今日又重提,怒火复燃的东珊气鼓鼓地瞪着他,暗恨此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然而她这愤恨在傅恒看来却成了另一层意思,一迎上她嫌弃的眼神,他那嚣张的气焰顿时收敛,被满心的愧疚取代, “我知道这婚事并非你所祈愿的结果,你的心上人不是我,所以你才那么恨我,恨我阻了你的姻缘。” 原本恼火的东珊骤然听到这番话,懵然不解,望向他的眼中尽是诧异,“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第24章 东珊,退婚吗?(双更合一) “说婚事呗!”环顾四周, 虽有行人, 但都离得远,皆在赏杏花, 他这边没什么人, 傅恒这才问她对这赐婚是什么态度。 他这话问得着实可笑, “皇上圣旨已下,我的态度重要吗?我敢有意见吗?” 一说起正事, 傅恒没再赌气, 神色异常郑重,“你若不愿嫁, 我可以去向皇后讲明, 请求取消婚事。” 闻言,东珊心下一喜, 但这喜悦转瞬即逝, 只因她很清楚,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你姐姐会答应让你退婚?皇后娘娘能做得了皇上的主?” 这个他还真不敢保证,摸了摸鼻翼,傅恒此刻还怀揣着一丝希望,“总要尝试才知道结果, 兴许能成呢?” 听他这语气,似乎并不笃定,看来他也只是随便想想,“那你可有想过, 万一不成呢?到时候可就不止你一人挨训,我也会被连累,还有我的兄嫂与亲眷,指不定皆会被皇上问罪,这后果你担得起吗?” “难道不管不顾,就这么认命成亲?”明显东珊不喜欢他,勉强成了亲,她会开心吗? 这正是傅恒的担忧所在,可这话在东珊听来却变了意味,她不禁在想,傅恒是有多讨厌她,居然冒着被皇上训责的风险都想退婚,她真的有那么差劲儿吗?心下憋屈的东珊不愿占下风,抢先表态, “虽说我不怎么喜欢你,但我很怂,没胆子跟皇帝叫板,所以这婚约我不打算违抗,你若实在不甘心,尽管去退婚,切记别扯我,若然连累到我的家人,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她这态度着实出乎傅恒的意料,那么倔强的姑娘,遇见不如愿的事,不应该奋力反抗吗?尤其是面对她不喜欢的人,她理该想法子退婚才是,居然无动于衷? “这么说来,你愿意跟我成亲?” 话也不能这么说,东珊特地纠正道:“不是自愿,而是被迫妥协。” 方才她那警示的眼神意味她根本就没想退婚,鄂容安也不让他退婚,既然如此,他又何必瞎折腾? 想通这一点之后,傅恒轻舒一口气,如释重负,只顾与他掰扯,东珊还没来得及看杏花,正想过去,却感觉到鼻尖一凉,扬首望了望天,再伸出手掌去感触,掌心间或有水滴,似乎落雨了。 晨起才出来时还有日头,转瞬即雨,这天儿变得可真快啊! 东珊本想趁着雨势尚小赶紧跑回前殿,却又担心淑媛回来找不到她,最终决定先去附近的十字亭内避避雨,顺带等着淑媛。 将将立定便见傅恒也步入亭中,东珊刚瞄他一眼,傅恒就抢先开口,“亭子又不是你家的,还不准我进?”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好吧?这人每回一开口都能准确无误的将话头掐掉,完全无法友好相处,东珊懒得理他,他立在亭口左边,她便立在右边,闲看斜雨润花打柳枝。 地面飞扬的尘土渐渐被雨水打湿,雨势越来越大,附近的人皆来亭中避雨,原本宽敞的亭子逐渐变得拥挤,两人中间满是窜动的人影,傅恒隔着人群往她那边瞄了一眼,就见有个男子立在她身畔,目光就没从她身上离开过,而她依旧在看花,浑然不觉。 这般放肆的打量惹得傅恒心下不愈,当即避开人群,自缝隙中穿过去,走近之后道了声“借过”,顺势往她身后一站,把那人隔离开来,恰巧挡住身后男子的视线。 正赏着美人的男子骤然被打断,不悦皱眉,挑眉呵斥,“哎---你哪儿冒出来的?没瞧见这儿没位置了吗?挤什么?” 才嗤了声,就见前面那人缓缓回首,睇向他的眸光阴沉如此刻的天幕,声音彻凉, “管好你的眼珠子,再乱瞄就挖了喂狗!” 忽闻熟悉的身影自背后响起,东珊惊诧回眸,就见傅恒正在训人,明明是四月天,那脸冰得竟像是冬月天一般! 那男子还想回嘴,晃眼瞄见这眼神凌厉的少年身着蜀锦,左襟盘扣上悬着青金石的十八子,便知此人身份不一般,不是他得罪得起的,于是识趣的住了口,往一边退了几步。 东珊尚不晓得是怎么回事,还以为傅恒又仗势欺人,“你怎么对谁都那凶?人招你惹你了?” 现下人多,为保全她的颜面,傅恒不好以正常的声音去解释,微偏头,靠近她附耳低声道: “他一直在偷看你。” 原是为这个,东珊顿觉尴尬,但又觉得他这反应未免有些过激,“那又碍你什么事?” 先前是无关,如今情况大有不同,傅恒义正言辞道:“你我已有婚约,我岂能容忍旁的男人这么肆无忌惮的看你?” “……”才刚还说要找皇后退婚,转眼间又默认这婚约,还来管她的事,这人的转变未免太快了些,东珊无言以对,两团红霞悄染双颊,望着被风吹斜,弥漫着层层雾气的雨幕默不作声。 这雨也不晓得何时才停,东珊等得心焦,也不见淑媛,不禁猜测她可能也在某地避雨吧! 被雨浸润过的风透着一股寒凉之气,吹得久了,东珊有些受不住,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就在此时,撑着伞的图海找到主子,请他先回殿中,顺手将手中的另一把伞递给主子。 傅恒接过伞,走下台阶,回首却见东珊仍立在原地不动,似乎没有同行的意思,他一挑眉,勾唇哼笑, “才刚叫四嫂叫得那么亲热,这会子又把自己当外人?” 被奚落的东珊面颊滚烫,小嘴一扁,恼嗤道:“那是口误,不许再笑我!” 再说她可能真的会生气,傅恒及时住口,招呼道:“走呗!难不成还想等雨停?” 看样子这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的,没有旁的选择,东珊只好提裙下了台阶。 被雨淋过的台阶略湿滑,傅恒抬手虚扶了一把,以防她脚下不稳又摔伤。他本是想为她撑伞,她却自然而然的自他手中接过伞, “多谢九爷赠伞,男女有别,共撑一把伞多有不便,委屈您主仆二人挤一挤。” 道罢东珊朝他客气颔首,而后执起油纸伞,悠哉悠哉地先行一步,徒留傅恒一脸讶然,在风中凌乱。 图海赶忙将自己手中的伞移向主子,懊悔哀叹,“早知道奴才就只带一把伞,这样您就能和东珊姑娘一起走。” 这话怎么听着不对劲儿呢?斜了图海一眼,傅恒傲然扬首,“你以为本少爷很稀罕与她同行?” 图海心道:您让奴才打听东珊姑娘的行踪,可不就是想见人家,与人多相处嘛!明摆着的事儿,居然还不承认? 当然他只敢腹诽,不敢顶嘴,只嘿嘿赔笑,附和道:“爷您当然不稀罕讨好姑娘家。” 东珊脚步极快,根本不理会后方的主仆二人,待到行至前殿,竟见淑媛已然先行回来,不觉好奇, “你不是在后山吗?我还在那边等着你呢!” 淑媛是看九哥和东珊皆在亭中,她不便去打扰,这才先走一步,现下东珊问起,淑媛深感愧疚,却又不便明言,唯有撒谎, “那会子突然下雨,我没找着你,以为你先走了,就回殿中找你。” 道罢她心里很是忐忑,只因她性子纯良,甚少撒谎,今日却为九哥接二连三的扯谎,还是在庙中,着实不该。 东珊并未多想,信以为真,“那会儿我去亭中避雨,想是人太多,你没瞧见我。” 四夫人常陪婆婆过来祈福,认得这庙中的禅师,此刻有雨,她们不便返程,便由禅师安排众人到厢房中品茗。 索绰络氏与四夫人很是投缘,四夫人请她同去,她之所以欣然应允,正是想着现在与四夫人打好关系,将来东珊进了富察府也好有个照应。 东珊一个小姑娘,压根儿没往深处去想,只是不愿与傅恒再待在一处。 好在傅恒于人前十分规矩,装作与她不熟的模样,并未与她多说话,连目光都不曾落在她身上,只在一旁与禅师对弈。 坐在嫂嫂身边的东珊与淑媛闲谈之际,偶尔也会往傅恒那儿瞄一眼,青烟袅袅,茶雾缭绕间,他长睫低垂,思索落子时认真的神情倒让她生出一种陌生之感,和平日里的他完全不同,少了一份傲慢急躁,多了一份沉着冷静。 这一幕落在索绰络氏眼中,令她倍感欣慰,心道东珊这丫头终于懂得欣赏小九爷了吗? 虽是皇帝赐婚,她也希望东珊能钟意这位夫婿,两人将来的日子才会好过些。 半个时辰后,雨势渐停,一局棋正好结束,众人与禅师辞别,离庙乘车,打道回府。 东珊没意见,傅恒也就放弃了退婚的念头,章佳氏开始着人张罗小儿子的婚事。 按照惯例,若是男方钟意某家的姑娘,需派媒人先去提亲,询问女方家的意见,而这桩婚事却未经媒妁,直接由皇帝赐婚,且钦天监早已为两人测过八字,是以纳采和问吉这两项也就无甚必要。 然而章佳氏却道两家皆是世家,虽有赐婚,这该有的礼数还是少不得,不能怠慢了女方,于是在四月十八这日特地请媒人带着三十六礼去纳采,四月二十又去问吉,将东珊的年庚八字带回来,放于祠堂案前请示吉凶。 过罢文定之后就要准备过大礼,这些事都是两家长辈在操持,傅恒与东珊皆未参与。 东珊日日闲在家中,倒也有几名闺友来找她,恭贺她赐婚之喜,但她最想念的还是咏微,却不知咏微在宫中的情况如何。 听说即使留宿宫中观察,也会有少数撂牌子的,但已过去十几日,并无咏微的消息,想来她真得留在乾隆的后宫了吧? 她会得圣宠吗?乾隆的后宫团中是否有姓乌雅氏的宠妃?这个东珊还真不确定,但至少在她所看过的关于乾小四的宫斗剧里,并未出现过乌雅氏,咏微蕙质兰心,总不至于得罪皇帝,默默无闻,于冷宫中了此残生吧? 东珊越想越怕,真想见一见咏微,奈何如今的姐妹二人可不像原先那般,说见就能见的。 次日晨起,东珊神色怔然,与蔷儿说起自己的梦境,说是马上就要端午,她还梦见自己去了咏微家,咏微在教她包粽子呢! 蔷儿闻言,为她更衣的手顿住,惊诧地看向她,“姑娘,您这梦兴许能成真,表姑娘她回家了。” “你说什么?”才睁眼的东珊一脸懵然,还以为自个儿没睡醒,仍在梦中,殊不知蔷儿说的皆是事实,咏微的确出了宫。 实则以咏微的品貌,只要她肯用心,足以在后宫站稳脚跟儿,那些个教习嬷嬷们皆看好此女,认为她将来必能得圣宠,哪料当中不知出了什么岔子,她竟突然浑身起红疹,太医来治了三日仍不见好转。 这毛病也不晓得能否根治,即便治好,身上会否留下印记也难说,若是让皇帝瞧见,哪还有心思宠幸? 无奈之下,宫人只好将情况如实上报,太后便命人撂了她的牌子,送她出宫归家。 宫人不晓得这是怎么回事,身为咏微的父亲,海望可是一清二楚!他这女儿不可食虾蟹,一碰便会起红疹,原本咏微一直都在规束自己,从不触犯,这回骤然犯病,定然是她食用了虾蟹。 虾是她偷吃的,她并未告知太医,太医也就查不出症结所在,无法对症下药,这才耽误了病情。 当女儿被送回家时,海望将下人统统打发,呵斥她跪下,扬手就是一耳光,质问她到底为何要这般, “选秀这一路皆是顺顺利利,马上就要侍奉皇上,你竟然闹这么一出?就是不想入宫对不对?” 这一巴掌出手极重,咏微那原本就起了红疹的面上登时显现出几条指印,火辣辣的疼,可她自知有错,不敢哭出声,捂着脸压抑地抽泣着,默默地跪在堂前,承受父亲的责骂。 眼瞅着丈夫额前青筋暴跳,震怒如轰雷,瓜尔佳氏忙在旁劝解,“女儿红疹未消,当务之急得赶紧诊治,你要问话也等大夫看过再说。” 海望还指着女儿入宫后能为家族带来荣耀,如今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指不定那些同僚们现下正如何笑话他,他这张老脸都快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女儿给丢尽了,也就懒得顾及咏微的状况, “还有什么可治的?她明知故犯,分明就是拿自己的身子做赌,既然她不爱惜不在乎,那就甭治了,由着她自生自灭!” 听着丈夫的这些狠话,瓜尔佳氏气不过,也不再给他颜面,挺直了身板恼声数落, “你这是什么话?微微可是我的心头肉,你不在乎她,我可疼惜着呢!去选秀时你将她当成宝,如今被撂牌子你就这般冷嘲热讽,这就是你对待亲生女儿的态度?” 海望恼的不是女儿落选,而是她耍了心机,气极的他龇牙怒目,摇指恨嗤, “她若是复选没过也就罢了,那是她福薄,没入皇上的眼,我无话可说,可这复选都过了,她自个儿又故意食用虾蟹,导致病犯,分明就是不想留在宫里,自作主张,置咱们家族的利益和前途于不顾,老夫骂她骂错了?” 瓜尔佳氏被噎得无话可说,转过身来拉住女儿的手,想将她扶起,咏微惧怕父亲,哪敢起来?只小声低泣着,根本不敢动弹。 无奈的瓜尔佳氏只得先与丈夫说好话,“女儿这么做定有她的苦衷,无论如何,这局面已经无法挽回,你这样高门大嗓的吵闹万一让宫里知道那可是欺君之罪,且先为她医治,待我问清楚因由再说。” 纵然海望怒火丛生,却也深知此事已成定局,咏微犯了这样的错,这后宫她是入不了的,他也不敢声张,传出去皇帝还得治他个欺君之罪,得不偿失,权衡利弊后,海望没再继续训斥,只装作不知女儿的真正病因。 窝火的海望恨瞪女儿一眼,愤然拂袖离去。瓜尔佳氏赶忙将女儿扶起来,又着小厮去请大夫。 等待的档口,四下无人,她才问起女儿,究竟为何要这般。 咏微只道自己不想待在后宫,其他的再也不肯多言。 女儿不惜拿自己的身子去冒险,想必背后必有原因,瓜尔佳氏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命人去请东珊过来,想着她两姐妹关系好,由东珊来问,定能问出真正的因由。 当东珊匆匆赶来时,绕过山水绢纱屏风,就见表姐原本精致秀美的脸蛋儿上泛起点点红疹。 打从东珊穿越过来之后,这四年里,她并未见过咏微犯病,只听表姐提过一句,说是不能吃某些食物而已。 旁人不清楚因由,东珊自是能猜出表姐的心思,“是为了李公子吧?” 目睹表姐含泪点头的那一刻,东珊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既惊讶又疼惜,同时又深感钦佩。 毕竟表姐一直都很乖顺,对家人言听计从,胆子也小,不似她那般冒冒失失,东珊觉得这么大胆的行径应该是她这个穿越者才敢做的事,然而面对皇帝赐婚,东珊却没有反抗的勇气,反倒是咏微,竟然敢在留宿宫中之后选择冒险!看来她一直没有认命啊! 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爱的力量? 咏微不敢与其他人说实话,只敢在表妹面前吐露自己的心声,“其实我一直都在犹豫,想尝试反抗又没那个胆子,总想着自己可能会被撂牌子,直至殿选宣布结果的那一刻,我才晓得自己已经没有退路。 与你在宫中分别时,我还在想,就这么忘了他吧!老老实实的按照命运的安排走下去。 可这几日我却无比想念他,一想到余生再也见不到他,我便觉得失去了活着的意义,脑海里全是你曾给我讲过的那些故事,他们都能为感情付出一切,勇敢的冲破礼教,不顾父母的阻挠,我若真的喜欢他,为何就不能为他尝试呢? 几番挣扎之下,我才鼓起勇气,想了这个法子冒险一试……” 原来竟是那些小故事给了她勇气,东珊实在没想到当时随口一说的故事竟对她的影响那么大!看来古人也不是一味的服从,主要还是看每个人所受的是怎样的教育。 咏微听了她的故事,便萌生出反抗宿命的意识,东珊真不知自己是错还是对,咏微的这个抉择又是好是坏,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李公子晓得你出宫一事吗?” “应该还不晓得,不过坏事传千里,他可能很快就会听说的。”说起李侍尧,咏微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奈何父亲看管得太严,她这会子又起红疹,根本没机会出府,恰巧表妹到访,咏微便想写一封信,让表妹帮忙交给李侍尧。 表姐担着那么大的风险,正是为了李侍尧,如今她有这样的请求,东珊无法拒绝,唯有帮她完成心愿。 拿到信之后,东珊便没耽搁,即刻出去送信。临行前咏微特地交代过,一定要亲自交到李侍尧手中,不可转交他人,以免信中的内容被他人看到,会惹出祸端。 东珊谨记这一点,再三保证,然而一出去她就开始头疼,以她的身份,该如何才能顺利的见到李侍尧?惆怅的东珊仰头望天,苦思片刻,想起某一幕,灵机一动,当下已有主意。 傍晚时分,傅恒才从宫中出来,乘坐马车回府,他这马车既宽敞又稳当,桌上放茶盏都不影响,才端起茶盏饮了一口,马车骤停,晃得他一个前倾,茶水瞬洒! 眼看衣袍湿了一片,傅恒不悦地放下茶盏,马车外的图海听到动静,估摸着少爷可能动了怒,未免牵连自己,图海率先解释, “爷,不怪奴才啊!有位姑娘突然出现拦咱的马车。” “哪个不开眼的……”傅恒恼火掀帘,映入眼眸的竟是一张熟悉的小脸,最诡异的是,她的面上还挂着笑意, “小九爷,别来无恙啊!” 实则这笑容还是很美的,之所以用诡异来形容,是因为眼前的姑娘一向对他板着脸,从未有过好脸色,骤然这样对他笑得那么甜,让他感到不安,甚至怀疑她图谋不轨! 第25章 东珊讨好傅恒 “小东子?怎的是你?” 虽然这个名字她很不喜欢, 但今日特殊情况, 东珊不能与他计较,依旧笑面以对, “有事找你, 我可以进来说吗?” 他还没应承呢!她的左脚已然踏上马车, 傅恒心道这丫头还真不客气,所以方才的询问只是出于礼貌?根本就不需要他回答吧? 思量间, 她已在车厢内坐下, 马车内熏着淡雅的茉莉香,清新怡人, 内饰镶珠嵌宝, 富丽奢华,颇有派头, 倒是很符合傅恒这张扬的性子。 东珊只敢腹诽, 不敢公然挑刺儿,恭顺的坐在一侧, 一脸无害的笑望向他,傅恒回望她的目光却是一脸防备,清了清嗓子,坐正身子, 客套而疏离, “东珊姑娘找我何事?” 这腔调听来怎的这般欠揍呢?平日里也没见他这样,今日竟是故意摆谱儿,东珊看他不惯, 但又谨记使命,不敢怼他,弯起樱唇温笑道: “听说你和李侍尧是亲眷,我有要事想见他,可否劳烦您带我去找他?” “……”傅恒还以为她真的是有什么正经事才会主动过来,没想到竟是为了别的男人! 按理说,东珊与李侍尧应该没什么来往吧?何故这般大费周章的找寻?狐疑的打量着她,傅恒满目疑色, “你与李侍尧……有何瓜葛?” 他这探究的神情,该不会是误会什么了吧?不过她一个姑娘家突然要见一名男子确实怪异,未免引起不必要的误解,东珊觉得自己应该澄清一下, “不是我要找他,只是帮人送一封信罢了,九爷万莫误会。” 得知实情后,傅恒眉头顿展,浑身放松的他往后方的软垫上一靠,闲敲着黄花梨的小桌,一派无谓, “我有什么可误会的?我对你的事并不感兴趣。” “……”东珊不想理他,甚至想送他一个白眼,“那还问我作甚?” “好奇驱使,随口一问。” 碍于有使命在身,东珊懒得与他闲扯,再次相求,说是想尽快见到李侍尧。 傅恒问她为谁而来,她却不肯说,小山眉间隐着一丝焦虑,“不便言明,总之是要事,耽误不得,还请小九爷帮我一次。” 言辞恳切,态度和蔼,这样的情形着实少见,傅恒忽然觉得今日的东珊温顺的简直不像她本人, “你这是在求我?” 有必要特别强调吗?东珊心生怨气,怎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顺着他的意,勉强道了句, “你说是便是吧!” 难得她有求于他,傅恒心情大好,就想看看一向硬气的东珊向他低头的模样,遂理了理袍摆,换了个坐姿,闲闲地打量着她,懒声道: “求人,可得有求人的态度。” 她今儿个这态度难道还不够好吗?他这架势颇明显趁火打劫,东珊没工夫与他打哑谜,干脆将话挑明, “九爷您就直说吧!想怎样?” 他倒也没想怎样,只想看她会如何,“看你的诚意咯!” 杏眸一转,东珊这才恍然大悟,求人办事都得送礼啊!东珊暗叹自己竟是忘了这一点,双手空空的过来,当真失礼! 她身上似乎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鬂间倒是有支金簪,可姑娘家的簪子不能随便送人,思来想去,她干脆解下系在腰间的荷包,极不情愿地递给他, “喏,荷包里有些银子,都给你吧!现在你能帮我了吗?” 掌中突然多了一个荷包,傅恒面色纳然,低眉瞧了瞧,荷包上绣着锦鲤戏珠的图样,绣工颇为精巧, “这荷包不是出自你手吧?” 这个小九儿,分明是在内涵她!感觉有被冒犯到的东珊咬着牙紧抿着唇,深吸一口气,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动怒,一旦哪句话说错,惹恼傅恒,可就前功尽弃了啊! 强压下前尘旧怨,东珊自嘲笑笑,“我自是绣不出这么好看的荷包,不过这不是重点,银子才是重点,礼轻情意重啊小九爷!” 掂了掂荷包,傅恒啧叹道:“还真是很轻啊!” 不过他缺的不是银子,纯粹想逗她罢了!随手将荷包往旁边一放,傅恒悠悠开口, “看在你还算有诚意的份儿上,我就勉为其难的帮你一回。” 而后傅恒吩咐图海转向去往李侍尧家。 终于得他应承,东珊感激道谢。 两人居然也有不吵架的时候,傅恒只觉这情形虚无得像是梦境一般,他肯帮她的忙,料想她会记他一个恩情吧? “现在我在你眼里算不算好人?” 这话问得稀奇,东珊不愿正面回答,顾左右而言他,“好人都是旁人的评价,哪有人自封?” 闲扯了会子,马车到得李宅。图海恭请主子稍候,他上前求见,却被管家告知李公子并不在家中,去赴酒局了。 图海折回来立在马车外汇报情况,东珊听得一清二楚,忙问他可知李侍尧去了何处。 “管家说李公子没提,他也不晓得在谁家。” 居然不在家,这可就麻烦了,东珊满面愁容,哀叹连连,傅恒提议让她改日再来,她却等不及, “我这人心里藏不住事儿,必须今儿个给办妥了才能安心。” 如此坚决的态度倒令傅恒越发好奇,“你找他究竟有何要事?” “捎一封信。” 原来只是一封信,他还以为多大的事儿呢!“那你大可将信交给我,明日我入宫见到他时帮你转交。” 迎上她那充满质疑的眼神,傅恒事先声明,“信件乃是私密之物,我不可能偷看,你放心便是。” “倒不是对你不放心,只是我那朋友再三嘱咐,定要亲自交到李公子手中,我既答应了人家便不能失信。” 想不到她还挺有原则,东珊坚持要等,傅恒也就不再劝说,随她的意愿。 本该是用晚膳的时辰,她却在这儿等人,着实煎熬,没一会儿,那五脏庙就开始不争气的咕咕叫,晃眼瞄见桌上有糕点,但她又想起那日在飞彩楼拿糕点被傅恒拍手背的场景,未免又被他奚落,她还是忍着吧! 她这副想吃又不敢动的神态尽落在傅恒眼底,惹得他轻笑出声,“想吃就拿呗!好歹你我也是定了婚约的,我总不能亏待你。” 他会这么好心?生怕这是个圈套,东珊灵眸一转,事先声明,“不会要银子的吧?我的银子都给了你,身上再无分文。” 瞄了那荷包一眼,傅恒轻笑道:“虽是轻了点儿,买下这几碟糕点足够,放心用吧!” 既如此说,她也就不客气了,只是这糕点终归太干,容易噎人,用了两块,尚未饱腹,她已吃不下,喝了口茶才稍缓。 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她会饥饿,那傅恒应该也饿了吧?她只顾自己的意愿,让他在这儿等着,却忘了顾忌他的感受,实在失误! 拿手绢擦了擦手,东珊尴尬一笑,“你也饿了吧?要不你先去附近吃点儿,我在这儿候着即可。” 傅恒从不爱等人,若非东珊央着,他才不会坐马车里干等着,别说,现下还真有点儿饿了,于是傅恒嘱咐图海去李宅找管家交代一声,而后驾着马车转去酒楼。 东珊可不敢离开此地,生怕错过李侍尧,傅恒却道不必担心, “我已交代过,让李侍尧一回来就到酒楼找咱们,糕点不能当饭吃,还是随我去用膳,边吃边等。” 尽管傅恒与她保证,她还是有些担忧,“他会去吗?万一他不愿过来呢?” “小爷发话,谁敢不从?”傲然道罢,他又觉得不够严谨,当即改口,“除了你。” “……”默默反思了一会儿,东珊认为自个儿的表现并无不妥,“今儿个我对你还不够顺从?” 又不是真心顺从,权宜之计罢了!傅恒看透不说透,但笑不语。 马车继续前行,到得一家酒楼后停下,东珊掀开车帘一角,膳食的香气在周遭浮散,瞬时勾起她的食欲。 傅恒请她下去,她却有所顾忌,这会子正是生意兴隆的时刻,她今日并未着男装,一身女装陪他去吃饭,若被人瞧见那还得了?迟疑再三,东珊艰难地摆了摆手, “我还是不去了,忍一忍吧!你且去用膳,不必管我。” “放宽心,不让你走正门,酒楼有侧门,那边没什么人,且随我进去,不然我就不管你的事,你自个儿去找李侍尧。” 她这身份找李侍尧不是不方便嘛!若是自个儿可以,又何须拐弯抹角的来求他? 见个人居然这么麻烦,现下天色已黑,东珊都有点儿想回去了,但又怕咏微失望,想想还是决定再坚持一会儿,依照傅恒的意思,随他进去。 傅恒是此地的常客,负手而行,步伐从容,东珊紧跟在他身侧,低垂着小脑袋,恨不得将头埋到地底,压根儿不看前方的路,若非傅恒拉得及时,她险些要撞上前头的那棵鸿运当头的盆栽。 被他拽住胳膊的那一瞬,东珊才停下步子,赶紧绕开几步。 小怂包!腹诽之余,傅恒顺带提醒,“咱不偷不抢,能不能别鬼鬼祟祟的,像个小贼一样。” 她若是个男子,定然大踏步的向前走,还不是因为身份不允许,加之这是夜间,没个男裳做伪装,她自是惶恐不安, “我……我害怕碰见熟人。” 傅恒浑然不惧,“怕甚?你我有婚约,谁敢说半句是非?” 她自个儿不觉得有什么,说到底怕的还是旁人的指点,“可你们这儿即使有婚约也不能见面啊!” 仔细一琢磨,傅恒感觉她这话有些怪异,“怎的叫我们这儿?说的好像你不是京城人氏一般。” 意识到口误,东珊一笑而过,并未过多解释。 到得厢房中,傅恒问她想吃什么,她可不敢在他面前放肆,乖巧一笑,“随意即可,我不挑食的。” 心知再问也是多余,他不再客套,直接点菜。东珊默默听着,似乎已经点了七八道菜,他居然还在继续,不由慌了神, “你还请了旁人?” 她都说怕见人了,他又怎会再叫其他人?“不晓得你的喜好,多点些供你挑选。” “没这个必要,咱们两个人,两道菜就足够,你若要排面,四道菜绰绰有余,”东珊遂招呼小二将多余的菜给划掉,小二不敢应承,只为难地看向九爷。 见此状,东珊不悦蹙眉,“看他作甚?我说了算。” 吓得小二再不敢多问,脆声答应着,奉上好茶之后将门掩上,速速离开。 斜靠在椅背上,傅恒饶有兴致地凝视着她,薄润的唇角溢出一丝笑意来,“瞧你方才的架势,颇有几分当家女主人的意味。” 第26章 傅恒你很轻浮啊! 咂摸着他的话, 东珊的脸悄无声息地泛起了红晕, 默默回想自个儿方才所说的话,似乎确有不妥, 但又不愿承认, 眸眼圆睁, 兀自强辩, “才没有, 我这是为你着想, 少点些菜,替你省银子呢!” “我缺这点儿银子?”傅恒可不喜欢被人质疑, 但转念一想, 又笑出声来, “勤俭持家, 倒是个会过日子的, 不过嫁入富察家可不需要节俭,越是省钱抠门儿, 越难富裕,想花销,努力去挣,这日子才能越来越好。” 东珊心道他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家境殷实,哪里懂得人间疾苦,再者说,她也不抠门儿, 但也不代表她就一定要铺张浪费啊!量力而行即可,无谓摆什么排场。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过日子”三个字,窘得东珊用手杵着下巴,微侧过身去,不愿面对他,口中还忿忿然抱怨着, “尚未成亲,你怎能说这些话?以往的你只是傲慢,今日的你格外轻浮!” 傅恒一摊手,坚决不承认,“我没别的意思,是你胡思乱想。” 东珊不禁在想今日这是怎么了,怎的总是语塞,说不过他?说到底还是没他脸皮厚,说不出浑话,只能认输,左右今日有事相求,就让他占个上风嘚瑟一会儿吧! 待菜品呈上,东珊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但毕竟与他不熟,动筷子时还是得保持优雅。 清蒸鱼端上来时,鱼头正好对着傅恒,东珊等着他先动筷,他却只是掂起酒盅, “我喝一个便是,鱼就不吃了,你随意。” 夹一筷头这么难吗?东珊奇道:“你不喜欢吃鱼?” 美酒入喉,她的话让他忆起一些不太美好的场景,傅恒淡笑默认,“儿时被鱼刺卡过。” 尝了一口鱼肉,鲜美嫩滑,清淡适口,东珊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清蒸鱼看似容易,实则最考验厨艺,这家酒楼的鱼做得不错。” 执起酒壶时,傅恒示意给她斟酒,她以手挡杯,摇头婉拒,“兄长说我一喝酒就话多,未免失仪还是不喝了,九爷您随意即可。” 是吗?收回酒壶,傅恒兀自给自己斟了一杯,“我寻思着你平时话也不少啊!” “……”还能不能愉快的闲聊了?她都已经把自己的姿态放得那么低,怎的他还这般针对她?一点儿都不顾忌她的感受! 心生怨念的东珊羽睫半垂,继续吃着小瓷碗中的米饭。 没听到她反驳,傅恒还真有点不习惯,长指掂着酒盅,轻晃着冽冽水酒,他就这般默默的审视着她,察觉她只吃米饭,不再夹菜,遂问她这是怎么了, “菜不合口味?” 闻声,东珊瞄他一眼,墨色眸子好似隐着千言万语,却又不肯明言,最终收回视线,并未答话。 这态度令傅恒越发诧异,“有什么不满大可直说,我可不擅长猜姑娘家的心思。” 还不是被他打击的,忍了又忍,东珊才闷声道:“你不是嫌我话多吗?那我就闭嘴咯!” “这可不像你的性子啊!你不就喜欢跟我作对吗?我嫌你话多,你该多说些才是,怎的今日反倒顾忌我的评判?”说到此,傅恒突然就笑了,倾身凑近,凝着她打趣道: “难不成……你很在意我的感受?” 东珊心道本姑娘今日有求于你才没冲你,真以为我是软柿子啊?不过眼下尚未见到李侍尧,这话她不敢明说,暂忍怒气,笑吟吟道: “正所谓忠言逆耳,九爷向我提建议,我得虚心听从,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实则他并未嫌她话多,不过随口一说,逗她而已,她竟还当真了,现下傅恒也不好改口,只能任由她误会着。 这顿饭她用得并不安心,一直在想着李侍尧会不会过来,再耽误下去似乎不太好啊! 她是想着再等两刻钟,若然李侍尧还不来,那她真得走了,改日再说。 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就在她几乎绝望之际,终于有人来禀,说是李公子来了。 一身黛青长褂的李侍尧疏眉狭目,眸露精光,此人极有眼色,一进门便瞧见东珊的身影,东珊与傅恒定亲一事他已知情,两人出现在一起,虽让他吃了一惊,倒也没觉得怪异,并未多问。 但他尚不知是何事,也就没敢当着傅恒的面儿向东珊打听关于咏微的情况,只客客气气地与人寒暄着。 傅恒请他坐下喝一杯,李侍尧淡笑颔首婉拒,“才从宴上出来,今日有些喝高了,不能再陪九爷,还请九爷见谅。” 实则傅恒也只是客套话,东珊不饮酒,无人相陪,他喝两盅意思一下即可,并无再饮的兴致。 现下人已到场,傅恒示意东珊可以开始办她的正事,东珊犹疑片刻,好言商议道:“九爷可否先回避一下?” 这般客气的请求,明白人都会识趣暂避吧?然而傅恒竟是峰眉顿拧,“不能!我能带你来见他已是十分大度,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儿说?” “……”那一刻,她竟有种闻到了醋意的错觉,看来男人都是很小气的,即使不喜欢一个姑娘,一旦定了亲,便会生出占有欲,不允许她与旁人往来过密,说到底还是自尊心在作祟吧? 李侍尧不希望傅恒误会什么,一派坦荡地对东珊道:“无妨,都是自己人,无需顾忌,东珊姑娘有什么话尽管敞开了说便是。” 关键这事儿它不能明着说啊!傅恒又不肯回避,无奈的东珊给李侍尧打了个眼色,示意他到红木镂空八仙屏风后说话。 绕过屏风,避开傅恒的视线后,她才将那封信交给李侍尧,压低了声道:“表姐写给你的,快收好。” 接过信的李侍尧颇觉惊诧,“她不是……?” “嘘!”东珊以指挡唇,示意他不要乱说话,以免被傅恒听到起疑,遂又补充道: “她出宫了,你回去看罢信便懂,看完后立即烧掉。” 咏微居然出宫了?李侍尧闻讯大惊,想起傅恒在场,他只得掩下心中疑惑,将信收好。 完成使命的东珊总算松了口气,将将自屏风后方走出来,迎见的便是黑着一张脸的傅恒,似乎对她颇为不满。 这会子东珊也不需要顾忌他的感受,懒得问他又在置什么气,道谢后拱手告辞,刚抬步却被他拦住去路,东珊停步,震惊扬首望向他, “总不会让我请客吧?我身无分文你是知道的。” 难道在她眼里他就是这么小气之人?不悦地白她一眼,傅恒强咽下本想说的话,东珊先行一步,他本不想管她,坐上马车后又觉得不妥,遂命图海跟上她,当马车行至她身边时,傅恒抬起修长的指节,掀帘对正在夜幕中步行的东珊道: “有车不坐,傻不傻?” 听到动静,东珊也不看他,悠哉悠哉地向前走着,“小九爷的好意我心领,我可不想再欠你的人情。” “那你继续,指不定路上遇见几个熟人,还能寒暄一番。”道罢他气定神闲地放下帘子,再不多劝。 下一瞬,马车停下,东珊掀帘而入,弯着眉眼笑悠悠地给自己找台阶,“我寻思着街上有点儿冷,还是马车挡风,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劳烦小九爷送我一程。” 果然她就是吃硬不吃软,非得吓唬她才乖。 傅恒遂命图海先去宁琇家,东珊却道不回自己家,“我要去表姐咏微家,她身子有恙,我去陪陪她。” 想起她今日所说的帮人捎信儿,又想起咏微才被遣送出宫,傅恒顿时了悟,“所以那信是咏微写给李侍尧的?” “瞎说什么呢!” 尽管东珊否认得干脆,傅恒也能看出她的眼神明显闪烁,看来他真的猜对了。 既然她不愿明言,那他就继续装糊涂,送她到海大人家中。 夜间进宅,东珊不敢走正门,准备从后巷的后门进去。 马车停在巷口,她才掀起棉帘下去,冷风顿时钻入衣领之中,冻得她紧抱臂膀,轻嘶出声, “这巷子好黑啊!” 随后而下的傅恒将马车中备用的堇色衣袍拿过来展开披于她肩上。 厚实的织锦棉袍瞬时遮挡住周遭四窜的凉风,东珊惊回眸,便撞进他那幽深明亮的眼底。 这般细心的举动在她看来有些匪夷所思,不禁在想他又在打什么主意?思量半晌,只想到一种可能, “你喝醉了?” 这不小看人嘛!自图海手中接过灯笼,傅恒送她进巷子,“才二两而已,跟喝茶无甚区别。” 若是没醉,可怪异的行径又当如何解释?“那你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是啊!他为什么要给她披袍子呢?她冷不冷管他何事?灯笼发出的微弱光芒投映在狭巷之中,能勉强照亮前路,却照不清他迷茫的内心,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傅恒干脆瞎扯, “待会儿你回去,咏微看见你披着我的袍子,定会夸你未婚夫待你好,羡慕你定了桩好亲事,我这不是给你长脸嘛!” “……”至于想那么多吗?东珊嫌弃地瞥他一眼,眸带讥诮,“那我谢谢你啊!” 傅恒怡然一笑,“客气!” 说话间,已到得咏微家宅的后门口,东珊就此止步,客套拱手,“多谢九爷今儿个帮我这个大忙,现下天色已晚,您忙碌一整日,赶紧回府歇着吧” 傅恒说要等她进去再走,她可不敢让他继续待在这儿,“待会儿有人来开门,万一瞧见你,还以为我们在私会呢!那还了得?” 月色下她的容颜泛着朦胧的光晕,那惊慌的小模样在傅恒看来格外有趣,坏心顿起的他故意逗趣反问, “难道不是吗?” 第27章 东珊求见傅恒(双更合一) 傅恒私以为, 她那两个字倒是形容得颇为精准, 今夜两人共乘马车,同用晚膳, 这情形确实有几分非同一般的意味。 东珊被他这句反问吓得杏眸圆睁, 身子往后挒去, “这话可不能乱说,若不是为了帮人捎东西, 我才不会傍晚去找你, 实为正事,并非私会。” 纵然早已知情, 傅恒仍旧故作心酸地哀叹着, “看我有利用价值时便九爷长九爷短,态度恭敬温顺, 利用完之后赶紧与我撇清关系, 再不提婚约一事,这么急着赶我走, 生怕旁人晓得我是你未婚夫,忘恩负义四个字被你演绎得淋漓尽致!” 听着他的控诉,东珊忽觉自个儿竟像是负心女一般,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些过分, “我这不是为九爷您的声名着想嘛!你我尚未成亲,夜间见面不合规矩啊!再者说,我这人恩怨分明,你帮过我, 我自会铭记于心,他日若有需要我效劳之处,我自当竭尽所能!” 明明是个姑娘家,在外人面前还晓得福身盈盈一拜,女儿态十足,怎的一到他面前就透着一股绿林豪杰的英雄气概?他就不值得她温柔以待吗?心下不悦的傅恒根本没把她的话当回事, “我能有什么事需要你帮忙?若有连我都解决不了之事,你觉得你能摆平?” 此人很是自负啊!东珊拉长了腔调警示道:“话不能说太满,当心打脸。” 道罢她又催他离开,傅恒没再与她作对,望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终提着灯笼转身离去。 待他走远后,东珊才开始敲门,等待开门的档口,她才想起袍子没拿下,抬眸就见他人已快到巷口,这会子也不好大声喊他,只得作罢。 紧跟着下人来为她开门,东珊没再耽搁,裹着袍子迎着风匆匆进院。 咏微等得焦急,还以为她被人撞见或是出了什么事,生怕自个儿连累了她,好在她平安归来,笑意盎然的汇报好消息,说是信已带到。 “安心等着吧!他若是有回信,定会按照你交代的法子送信。” “有劳你了,为我的事冒险入夜出去。”咏微问起她是如何找到李侍尧的,东珊得意一笑, “先前听你说过,李侍尧的姑姑是傅恒他阿玛的妾室,我便去找傅恒帮忙咯!” “是吗?”咏微甚感诧异,“先前你俩不是还水火不容吗?你居然愿意去找他?” “还不是为了帮你捎东西,我才勉为其难地讨好他。” “那可真是难为你了!”咏微的堂姐妹表姐妹多的是,但真正能令她敞开心扉,无比信任的只有东珊,今日若非有东珊,她这信定难送出去,咏微感激地握着表妹的手,恍然瞧见她身上多了件袍子,仔细一看,竟是丝绸混着羽毛织就的绉面锦袍,绝非寻常人家所能拥有之物, “这样式色泽,不像是姑娘家的,该不会是傅恒的吧?” 这都能看出来吗?东珊暗叹表姐的眼就是毒啊!她来这儿四年,对这些衣裳的材质还是分不太清楚,实在惭愧。 眼瞧着妹妹点头默认,心绪郁郁的咏微总算展颜,轻笑出声,“看来傅恒对你还不错,才定亲便对你这么好,将来成亲后肯定更加宠你。” 若非东珊提前问过傅恒,此刻听到表姐这么说,指不定真的会对傅恒改观,但傅恒已然与她解释过真实的想法,再听到表姐的夸赞时她便忍俊不禁, “他等的就是你这句夸赞,这才将袍子送给我呢!他这是虚荣心作祟,说是要给我长脸。” 咏微笑她傻姑娘,分不清真假,“真若是虚荣心又怎会明白的告诉你?指不定是想送又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才会这么说。” 有这么复杂吗?他总不至于说假话骗她吧?想不出当中的深意,东珊也就没再琢磨,这时丫鬟霜晴端着水盆进来,伺候她家姑娘清洗,而后再为其上药。 想起一事,东珊心生顾忌,愁眉难舒,“姨母让我过来探听你的心事的,明儿个她肯定会问我,到时候我又该如何回答?” 咏微心道:这事儿迟早得让父母知情,但现在才将信交给李侍尧,她还不晓得李侍尧是何态度,便想等着他回信之后再决定,遂交代东珊, “额娘若是问起,你就跟她说我可能有了心上人,但你还没试探出来究竟是谁。先与她说一声,也好让她有个准备,到时候再讲明她也不至于无法接受。” 目前这情形,似乎只能这样了。 次日瓜尔佳氏问起,东珊便照着表姐的说法答话,瓜尔佳氏一听这话,连粥也吃不下,放下调羹,愁眉紧锁,啧叹连连, “我就猜她有其他的心思,否则不至于冒这个险,但薇薇一向胆小,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竟能让她如此义无反顾?” 东珊装傻道:“她怕我告诉您,不肯跟我说实话,姨母勿忧,我会再想法子继续打探。” 女儿能猜到,想来是有所防备的,若然逼问得太紧,她肯定不敢说实话,思量再三,瓜尔佳氏决定换一种方式, “珊珊啊!你跟微微说,她姐姐已然嫁人,现在我身边就她这么一个女儿,我是她的母亲,自是站在她这边的,她若真有心上人务必得告知与我,我自会帮着她去劝她阿玛,即使不能入宫,也得找个好夫婿嫁了,我这个做母亲的才能安心不是?” 大多数做母亲的都比父亲更懂得自己的女儿,也更维护,瓜尔佳氏满目诚恳地央着东珊一定要说服咏微,东珊应得很是干脆,心想只要姨母不拦阻,那这事儿应该会好办些。 当她将这番话转述给咏微时,咏微有所迟疑,尚不能笃定母亲是真有此意,还是刻意安抚,不敢随意告知,万一李侍尧并无此意,不愿冒险,她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 实则李侍尧看罢信后颇为震惊,自从晓得咏薇留在宫中之后,他便知自己和她已经断了缘分,此生应是再无相见之机,未料她竟为了他而冒这样的风险! 她对他的情意,已深重到超乎他的想象!如今她既已归家,那他自当尽快去提亲,再不能错失这个机会!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得写一封回信,好让咏薇安心。 写完信后,他按照咏薇的嘱咐,来到她家后巷,他立在巷口,命自己的书童进去敲后门找蔷儿,昨儿个蔷儿特地交代过守门人,说是最近会有亲戚来找,请他务必告知一声,还给他塞了好处。 是以守门人并未怀疑什么,只当他是蔷儿的亲眷,进去传话。 目睹蔷儿顺利拿到信笺,李侍尧这才放心的离去。 收到信的蔷儿心惊胆战地将信揣好,匆匆赶回去交给表姑娘。咏薇拆开信一看,不由惊呼出声, “他……他说要来提亲!这可怎么办?阿玛肯定不会答应吧?”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嘛!东珊已然能想象出那场面,“会答应才怪,指不定还要拿扫帚撵他呢!” 咏薇也晓得这事儿不好办,之前一直隐瞒着,她总期盼着能有一个公开的契机,如今李侍尧终于要摊明,她又有些恐慌,害怕会受到父母长辈的轮番训责。 但这条路本就是坎坷途,不可能得到长辈的祝福和支持,这些艰难险阻她无法规避,只能硬着头皮去面对。 表姐忧愁叹息,东珊来到架子旁,揭开灯罩,将信置于烈烈火焰之上,信笺瞬时被火燎燃,化为灰烬。 烧毁之后,东珊才又回到床畔,劝她别那么紧张,“这事儿不是一日两日就能解决的,往后要顾虑的还多着呢!你已经为他放弃入宫,该做的你都做了,接下来该看他的表现,看他是否有那么能力让姨丈同意这桩婚事。” 是啊!这路她已经劈开,至于能不能走下去,能走多远,就要看李侍尧的能耐和决心了。 婚姻大事非同小可,李侍尧做此决定得先知会自己的父亲,李元亮得知儿子想娶海望的女儿,头一个反应便是他在异想天开, “咱们祖上虽有伯爵的封号,终究还是汉军旗,你若要娶普通的满洲姑娘,兴许还有希望,但海大人可是军机处的,皇上身边的重臣,他的女儿即使不入后宫,也有诸多贵族抢着想娶,你还是不要去掺和,以免被人笑话!” 满怀信心的李侍尧尚未行动就被父亲浇了一盆冷水,心下不悦地望向窗外那片葱郁的竹林, “旁人瞧不起咱们也就罢了,怎的连爹您也妄自菲薄?” 李元亮他要面子啊!同朝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儿子一旦提亲被拒,往后他再见海望岂不尴尬? “人贵有自知之明,我是不希望被海大人嘲笑咱们不自量力。” 原来父亲是怕他失败才不看好此举,为博取父亲的支持,李侍尧只好对父亲道出实情,说他和咏微其实两情相悦,咏微之所以会出宫也是为他, “爹,咏微心属孩儿,绝不会嫁给旁人,所以孩儿还是有机会的,还请爹爹支持孩儿,差媒人去她家提亲,如若不能娶她为妻,我此生将引以为憾!” 这两孩子居然早已相识,还情根深种?捋着胡须,李元亮不禁在想,若果真如此,那提亲倒也未尝不可,毕竟海望在朝中人脉甚广,颇有影响力,若然能与之结为亲家,对儿子的仕途定有帮助。 思及此,李元亮再不反对,遂命夫人张罗找媒人提亲一事。 海望虽恼恨女儿的任性之举,但事已至此,没有回头路,他只能尽力为女儿物色一个好夫婿。 怎奈咏微被遣送回府的消息一传开,原先那些想娶她做媳妇儿的人家便改了态度,开始猜测这姑娘到底是出了什么岔子。 一打听不得了,说什么的都有,原本普通的红疹被传得越来越严重,甚至有人说她容颜有损,以致于那些高官贵族都不敢差媒人上门提亲。 现下总算有个媒人过来,海望自当亲自招待,但一听说对方是正白旗汉军副都统李元亮的儿子,当即僵了笑意,不屑哼笑, “汉军旗的人来本官家中提亲?这可真是奇闻呐!” 眼瞅着海大人不情愿,媒人也觉难办,但既然收了李家的银子,应承了此事就要尽心去办,遂赔笑道: “大人,这汉军旗也是八旗子弟,可以与满洲八旗通婚,再者说,李大人的祖父是先帝亲封的昭信伯,倒也有爵位在身,不算辱没令千金吧?” 若是满洲人,这事儿还有商量的余地,汉军旗的,海望根本不会考虑,尽管媒人好话说尽,磨破嘴皮子,海望也没有松口的意思,也没说让她回去等消息,直接就给拒绝了! 明摆着没希望,媒人也就没再坚持,回去后将海大人的态度一五一十地告知李大人,李元亮只觉面上无光,不愿再管此事,李侍尧却仍旧坚持,目光无比坚毅,发誓一定要娶咏微。 媒人不愿再去碰钉子,推了此事,李侍尧便打算亲自去拜见海大人,向他表明自己的决心,旁人越是不看好,他越是要努力尝试,证明自己有这个能耐! 然而海望根本不肯给他见面的机会,几次推说不在家,有一回海望乘坐轿子回家时,听随从说李侍尧等在宅子外头,当即命轿夫转向折回去,绕道而行,漫至后门进家宅。 可怜李侍尧苦等几日,依旧没见着海大人的面儿。他一个印务章京,官职低微,无法随意入宫,李元亮倒是能入宫,却又不愿拉下老脸与海望说好话。 父亲不肯伸出援手,李侍尧不肯轻易放弃,绞尽脑汁的思量着应对之策,原本他不想借着姑母的身份去央求富察家,如今实在没有法子,只能去试试。 老五傅宽乃是妾室李氏所生之子,李侍尧请他吃酒,与表兄讲明来意,傅宽倒是想帮忙,奈何他只是个庶子,在府中地位不高,不敢到嫡母章佳氏那儿说此事,遂请自家母亲去说。 李氏年轻的时候颇得老爷宠爱,还曾与章佳氏作对,章佳氏对她很是不满,如今老爷早已不在,她二人年纪也大了,倒也没什么可争的,但章佳氏还是没把李氏放在眼里。 听闻李侍尧想娶咏微,章佳氏只觉可笑,咏微可是她最先瞧中的姑娘,若非皇帝赐婚,章佳氏便会替儿子去她家提亲,这样出身名门的好姑娘与她的儿子才算般配,李侍尧居然有此想法,当真是没个自知之明! 再者说,海望都拒绝了,那就证明此事没有转机,章佳氏可不愿为此去找瓜尔佳氏说情,她不能害人家的宝贝女儿啊! 将眼下的情况与李氏摆明后,章佳氏告诫李氏不要再提此事,还让她劝劝她侄子,莫做无用功, “他的身份倒也不差,想娶个好姑娘很容易,但别把眼界放那么高,海望可是孝恭仁皇后的族孙,皇亲国戚,他的女儿哪是寻常人家能娶的?这不是存心给自己找不痛快嘛!” 李氏又岂会听不出来,章佳氏这话明显带着嘲讽的意味,奈何她娘家的确高攀不起乌雅家,李氏无可反驳,想着自己已然尽力,也不算对不住侄子。 李侍尧满怀期待,四处奔波却接二连三的碰壁,暗恨自己出身不够尊贵,否则也不至于被人小瞧,连娶个妻都这么难! 走投无路的李侍尧骤然想起那日在酒楼碰见东珊和傅恒在一起,瞧傅恒那态度,似乎挺在乎东珊,他不仅在想,傅恒可是章佳氏最宠爱的儿子,若然傅恒肯答应帮忙,那章佳氏那边也就好办了。 但以他对傅恒的了解,傅恒八成不会管这样的闲事,他若去找,想来也是被拒绝的份儿,倒不如请东珊试试,兴许傅恒会听东珊的话? 这是最后的法子了,李侍尧再不犹豫,次日便又用同样的法子送信过去,向咏微摆明眼下的局势,又提出解决之法。 信中提到东珊,咏微便将信给表妹一观,东珊看罢信后,倒吸一口凉气,满脸写着震惊与不情愿, “又让我找傅恒?我可不想再低声下气的讨好他!” 看着信中的每一个字,咏微甚至可以想象出来李侍尧最近受了多少的冷眼和嘲讽,可他并未轻易放弃,依旧还在坚持,这样的毅力令她十分动容,同时又深感悲哀, “怎么就这么难呢?个个都不看好,劝他放弃,难不成我跟他真的没这个缘分吗?” 说到最后,咏微红了眼眶,声音也有些哽咽,双眸已被忧愁充斥,再无一丝灵动,仿佛跌入深渊之中,再也看不到黎明! 绝望捂脸,咏微双肩轻颤,默默抽泣着,一旁的东珊见状,越发心疼表姐。 旁人都不赞同此事,她身为表妹,是不是该帮表姐一把?若然将来嫁的夫君不如意,只怕咏微会郁郁终生吧? 心生不忍的东珊犹疑许久,最终决定妥协,“我可以去找他,但他愿不愿帮忙我可不敢保证,表姐你还是别报太大期望。” 表妹肯应承,咏微已很是感激,自然不会强求什么,一直劳烦表妹,她深感歉疚,紧握住东珊的手,愧声道: “钦斋他实在没办法才会出此下策,我也知道这样令你很为难,但凡能想出其他的办法,我也不愿让你受委屈。” “一家人甭说见外话,”东珊好言安慰着,劝她莫多想。 上回出去的匆忙,东珊没来得及换装,出去见人畏首畏尾,生怕被人撞见,这次为了方便行事,她换了身男装,戴上圆帽,这才悄悄从后门溜出去。 东珊一早就打听好了,今日傅恒休班在家,并未入宫,于是她只身来到承恩公府,将那件袍子归还,报的是小东子的名儿,顺道儿禀明说是有事求见小九爷,还请他出来一聚。 小厮收下袍子进府传话,将东西交给图海。 图海一看这衣袍,便知是少爷送给东珊姑娘的,但少爷难得休班,特地交代过,今日免应酬,要好好休息。 少爷的脾气他是知道的,谁敢吵醒他绝对没有好果子吃,可眼下东珊姑娘亲自来找,他到底要不要进去通报呢? 左思右想都没个主意,图海心道:我好难啊! 第28章 今天的傅恒有点好看 深思熟虑之后, 图海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将袍子放进屋里,但并未叫醒少爷, 而是去往大门口。 去后没瞧见东珊姑娘的人影, 图海心道人该不会是走了吧?当他问及护卫, 小东子去了何处,护卫随手一指, 指向斜对面那颗枝繁叶茂的槐树。 图海顺势望去, 目瞪口呆,树下一身男装的居然是东珊姑娘?好奇心驱使他近前去, 他只见过一面, 还是夜间,并未瞧清楚她的容貌, 若非护卫指明, 他还真没认出来,此刻仔细一看, 再回想当日的情形,才有一丝熟悉之感。 想着这位姑娘很快便要成为富察家的九夫人,那他自当恭敬以待,于是图海客客气气地拱手禀道: “让姑娘您久等乃奴才失职, 只不过昨晚少爷陪小容爷他们用宴,有些喝高了,这会子还在睡梦中,少爷他最不喜在熟睡时被人打扰, 是以奴才不敢去唤,要不姑娘您等午后再来?那个时候少爷肯定已然醒来。” 扰人清梦的确不太好,但她出来一趟很不容易,哪能随意着男装来回进出?心有顾虑的东珊顾不得什么礼仪,再次恳请他进去通报, “劳烦你与小九爷说一声,就说我有很重要的事求见,不会耽误他太久,等他见完我再睡也不迟。” 说来简单,只有图海自个儿知道有多困难,“奴才怕挨训啊!若是惹恼主子,这个月的月俸怕是就没了,指不定还会受罚。” 会意的东珊赶忙掏出钱袋,给他塞了二两银子,“他不给你我给你,你别怕,他若是训你,你就把责任推给我,说是我强迫你去的。” 她苦苦央求,图海甚感为难,少爷不能得罪,未来的夫人也不能得罪,若是非要得罪一个,那就得罪少爷吧!反正东珊姑娘都说她担着了,那他也就无需再顾忌,姑且试一试吧! 但这银子他可不敢收,毕竟她将来也是他的半个主子,他为她效力是应该的,若是这会子就收人家银子,指不定她进门后会怎么整治他。 在没摸清这位姑娘的脾性之前,他可不敢贸然收银子,遂将银子还给了她,躬身顺目地赔笑, “姑娘您太客气了,这是奴才的本分,您且稍候片刻,奴才这就去通报。” 道罢图海转身往回走,东珊忐忑不安,吃不准傅恒会否愿意出来见她。 若然图海通报之后他还是不肯起来,那岂不尴尬?毕竟人在犯困时大都讨厌被打扰,若非重要之人,谁也不愿牺牲睡眠。她与傅恒时常斗嘴,他上次肯帮忙也是被她缠得实在没办法才会勉强答应,并非自愿吧? 没隔几日她又来烦扰人家,估摸着傅恒肯定很生气,一想到这一点,她便懊悔不已,忽觉自己不该劳烦图海,这不是上赶着讨人嫌嘛!但咏微是她最好的姐妹,她又不能不管不顾,如今夹在中间,着实为难。 且说图海来到少爷房门口,脚步顿了片刻,将心一横,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直接走进去,深吸一口气,立在屏风后扬声禀道: “少爷,小东子前来求见。” 鼓起勇气道罢,却不听应声,疑惑的图海又唤了一声,“少爷?” 睡梦中的傅恒听到声响,不耐哼嗤斥,“说了莫打扰,你嚷嚷什么?月俸扣除!” 得!他就说这个月的月俸不保了吧?已有预感的图海也管不了那么许多,趁着少爷有意识,再次回禀, “奴才不是有意打扰,实在是小东子再三请求说是想见少爷您呐!” 迷糊的傅恒不耐回绝,“小西子也不行,谁都不见!” 好的吧!“少爷见谅,奴才知错,这就让她回去。” 图海将将转身,帐中的傅恒迷迷糊糊,后知后觉的一咂摸,才察觉不对劲儿,“等等!哪个小东子?” “就是那位与您有婚约的东珊姑娘啊!” 东珊生怕富察府的其他人晓得她来过,这才特地嘱咐图海不要报她本名,傅恒太过困乏,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听到东珊的名字,他才翻了个身,哀叹道: “她跟我有仇吧?难得清闲一天,竟又来扰我。” 听主子这语态,似乎不大情愿,于是图海自告奋勇,“要不奴才找个借口给推了,请她回去?” 请示过后,却未听少爷应声,图海甚感为难,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看不清少爷的神色,他只好探头避开屏风,往里瞄了一眼,就见少爷已然睁眼,以手臂为枕,躺在帐中望着帐顶发呆,怔了好一会儿才长叹一声, “唉!真是上辈子欠她的。” 随后傅恒缓缓坐起身来,起身更衣,换了身石青色马蹄袖袍褂,丫鬟为他系好盘扣后又为其束上腰带,在腰间系着玉佩,期间他仍觉困顿,直至洗漱过后这才清醒,双目恢复炯然,英姿焕发,神采奕奕! 当他赶至府门口时,便见斜对面的老槐下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久候的东珊还以为他不肯出来,心想今日怕是要辜负咏微的期望,就在她几近失望之际,他那颀长的身形骤然映入眼帘,东珊自是欣喜。 明亮的春晖毫不吝啬地映照在他身上,说来这还是她头一回觉得傅恒的身姿挺拔修长,加之日光给他镀上一层柔暖的辉光,瞧着越显丰神俊逸,以前她怎么就没发现这一点呢? 颇觉养眼的东珊双目含笑,一眨不眨地望向他,“我还生怕九爷您不愿出来呢!” 佳人一笑,这周遭的春景也失了颜色,难得见她这般笑面以待,傅恒心情大好,先前的闷气也消了大半,但又不愿表现出来,故作不悦地傲然扬首轻哼道: “的确不想出门儿来着。” 他的神情似乎很不满,东珊试探着问了句,“那……为何又改了主意?” 愣怔片刻,傅恒一时语塞,心念百转间已然想到一个借口,“你指使图海将我吵醒,扰得我不得安宁,我还怎么睡?” 心怀歉疚的东珊可不敢再耍横,乖乖低眉认错,“这次的确是我过分,扰了您的清梦,还请小九爷见谅。” 呃……倒也没有那么严重,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令她难堪,傅恒也就没再打击她,为缓解气氛,打趣笑道: “才分别几日,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见我?” 东珊的笑容渐渐消失,窘得她很想反驳,但又念及自己身负重任,不可得罪他,遂勉笑道: “九爷说笑了,其实是因为上次您请我用晚宴,我这人知恩图报啊!也得回请您不是?这次我可是带足了银子,准备好好招待您。” 请他吃饭?她真有这么好心?狐疑地打量着她,傅恒直言不讳,“有事大可直说,无需拐弯抹角。” “真没事儿,就是请您用午宴。” “小爷我不饿,就是有点儿困,既然你无甚要事,那我就回去了,告辞!” 眼瞅着傅恒转身要走,东珊赶忙上前相拦,一把拽住他。 停步低眉,傅恒视线下移,目光落在她的手上。东珊这才发觉自己情急之下竟是握住了他的马蹄袖,小拇指还搭在他手腕之上! 意识到不妥,她赶忙收手,尬笑道:“实不相瞒,的确有事跟您说,只不过此事说来话长,所以咱们边吃边说,如何?” 就猜她不会单纯的请他用宴,肯定是有事相求。看透一切的傅恒并未拆穿,最终答应同行。 上得马车后,傅恒问她打算去哪儿,东珊一时间也没个主意,“我对这些个酒楼并不了解,还是九爷您定吧!反正今儿个我带足了银子,去哪儿都不怕。” 两人也就共用了一顿饭,他还摸不准她的口味,无法替她决定,“那也得知道你想吃什么,每个酒楼都有自个儿的特色,你喜欢哪个菜系?” “我请您,自是要随您的喜好。” “你是姑娘家,我自当礼让。” 他突然变得这般客气,东珊还真有些不习惯,两人这样让来让去挺没意思的,于是东珊也就不再客套, “我想吃的,只怕你没兴趣。” 那倒也不一定,傅恒往后一靠,目光悠悠地落在她面上,忽觉讲理的小东子煞是可爱,遂让她说说看。 看他面上带笑,似乎已经不再生气,东珊这才稍稍放松,大着胆子道:“突然有点儿想吃馄饨哎!” “馄饨?”傅恒沉吟道:“那些个酒楼里的馄饨都不太正宗,有家馄饨做得不错,但是个小饭馆儿,却不知你是否愿去。” 她这人并不在乎什么排场,“我无所谓的啊!饭馆儿不在大小,美味就成。” 既然她不嫌弃,傅恒便带她去尝尝。 大约一刻钟之后,马车停在永顺巷口,两人下马车,步行入内,远远就瞧见前方有个招牌上头写着:来一碗馄饨。 瞧见招牌,东珊笑道:“我就不能来两碗吗?” 此言一出,惹得傅恒注目打量,“啧!胃口挺大啊!” 抄着小手,一身男装,英气逼人的东珊再不惧怕周围人,悠哉悠哉地往前走着,“我现在可是公子哥儿,胃口大点儿也没人怀疑。” 说话间,两人已到得馄饨店,东珊进门一看,这饭馆儿虽不比酒楼那般富丽堂皇,倒也干净整洁,老板娘正在给客人结账,店内还有一位少年和一个姑娘在忙着招呼客人,看样子应该是一家人开的小店,并未请帮工。 这地儿偏僻,不至于闹哄哄,此刻未到晌午,店里客人不多,只有两桌在喝茶闲聊。 少年一见有人进门,忙热情地来招呼,带他们到东边儿的桌前坐下,紧跟着就要倒茶,图海笑拦道: “小哥儿,换壶好茶。” 察觉掌心似乎多了个东西,估摸着是碎银,少年顿时会意,请他们稍候,而后进去重新泡了壶碧螺春来招待。 此间除却馄饨之外还有家常小菜,点菜前,傅恒故意问她,“还点四个菜?” 东珊忙摆手道:“我请客,你随意点,八个都没问题,你开心就好!” 他哪敢在她面前任性,“点太多某人又要说我铺张浪费,怕是心都在滴血吧?” “我有那么小气吗?”不甘被揶揄,东珊当即将荷包一解,往桌上一放,“本姑……少爷有的银子!不差钱儿,随便点!” 嚯!这架势好生阔气!饶是如此,傅恒也并未多点,只点了四个小菜,外加两碗馄饨。 等待的档口,傅恒闲问道:“说吧!究竟是有什么要事,非得一大早的将我叫起来?” 她还在想着该怎么开口,好在傅恒主动提及,她不必再拐弯抹角,干脆向他直言,咏微和李侍尧的事她也没再隐瞒,尽数告知,但咏微起红疹的因由她不敢讲明真相,只道是不小心才会起疹子。 听罢这些,傅恒瞬时了悟,“所以呢?你来找我,就是想让我帮忙说情?” 东珊点头连连,“正是这个意思。” 沉吟片刻,傅恒并未表态,只反问她,“这是谁的主意?” 他的关注点还真是奇特呢!东珊一时没能明白他的意思,“呃……这个重要吗?” 凝视着她的双眼,傅恒的神情异常郑重,“很重要!” 思量片刻,东珊莹眸微转,坚定道:“是我自个儿的主意。” 疑窦丛生的傅恒并未反驳,又问道:“李侍尧与我们家有姻亲,他若想寻求帮助,为何不直接找他姑母?” “他找过,但是被你额娘拒绝了。” “唔---”果不其然,随口一试就被他试了出来,傅恒唇角微扬,眼中一派了然之态, “他所做的事你似乎很清楚,是他告诉咏微,咏微又转告于你的吧?所以这主意根本就不是你想的,是李侍尧打的好算盘,傻姑娘,他在利用你呢!” 第29章 傅恒试探东珊的心思 这话说得有些狠了吧?虽说这法子的确有些冒险, 但东珊认为李侍尧应是无奈之举, “他不就是想娶咏微才会找我帮忙嘛!” 白瓷盏中热气缭绕,碧绿的茶叶渐渐舒展开来, 轻拨茶汤, 傅恒摇头哼笑, 不以为然, “他想娶就自己想办法, 为何指派你?还不是看你与我有婚约, 想着我不便拒绝你,这才央你来说好话。” 她的确希望傅恒能答应, 但又深知这是他的自由, 她只能祈愿,无法强求, “你若不愿帮忙, 大可拒绝,我也不能拿你怎样。” 真不计较?眸光微抬, 傅恒暗自观察着她的神色,玩笑道:“你不会生气?” 她可不是那种胡搅蛮缠之人,闻着清茶的香气,东珊无谓耸肩, “帮我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我没资格怪你啊!” 难得她明事理,但有些话, 傅恒还是得与她讲清楚,免得她胡思乱想, “若是你的事,我义不容辞,但现在是为李侍尧,我额娘已然明确拒绝,我一个大男人,实在不好插手管这桩闲事, 再者说,咏微的身份摆在那儿,海大人本就高傲,他想要的女婿,必得是出类拔萃的,倒不是说李侍尧不好,此人的确文武双全,为人处世很有一套,只可惜他是汉军旗的人,海大人眼高于顶,不可能与汉军旗之人结为亲家,你还是劝咏微放弃这个念头吧!” 这种话,旁人能说,东珊不能说,因为她很清楚,此时的咏微已然深陷,再难抽身, “她心属李侍尧,哪能说放就放?真心喜欢一个人,定然想要嫁给他,与之相伴一生,她的感受你无法理解,因为你我是皇上赐婚,我并非你钟意之人,你体会不到那种非对方不可的感觉。” 细思她的话,傅恒无可反驳,他待婚事看得很开,的确没有非谁不可,这一点他无需隐瞒,但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之处, “婚前就将心交付,能如愿吗?到头来苦的还不是自己?现在我的确不是非你不可,但也没有念着其他姑娘,就是不知你是否有心上人……” 说这话时,傅恒那探究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她面上,但见她一派坦然,并无任何异常, “道理谁都懂,只不过人心总是不由自主,一旦爱上便会阵脚大乱,再难理智的去思考对错,表姐她不在乎李侍尧的家世,只想与他白头到老。” “她可以不在乎身外之物,但她不能忘了自己的姓氏!既享受了乌雅家带给她的荣耀与尊荣,就得肩负起家族重任,嫁一个门当户对之人,至少别让家族蒙羞,被外人笑话! 现在的咏微是不理智的,当局者迷,你得将她唤醒才成,需知她是家中嫡女,嫡女大都高嫁,只有庶女才低嫁,她现在固执己见,往后必定后悔。”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现下东珊也是进退两难,“假如你最好的朋友喜欢一个人,但他们家世差异太大,你是支持他,还是劝阻他? 若连你也拦阻,你的朋友会怎么想?他会觉得你不理解他,觉得自己孤立无援,若你站在我这个立场,你真能做到无动于衷吗?” 她的假设不由令傅恒想起了鄂容安,才听到赐婚的消息时,他也曾想不顾后果的请求退婚,只希望鄂容安能够如愿,但鄂容安比他理智,坚决将他拦下,不允许他去冒险,这一点,差异立显, “真正的朋友,绝不会让你去冒险,他们自己的婚事该由自己解决,解决不了却要你出面来找我,咏微她考虑过你的感受吗?可有想过你的处境?” 东珊与咏微感情极好,她相信咏微并非自私自利之人,只不过是性子胆怯,又走投无路,才会央她帮忙,傅恒之言太过直白,令她很不舒坦, “你别这么说咏微,她没有恶意。” 这一点,傅恒不可置否,“有些人的确没有恶意,但往往会因为愚昧无知而坑害旁人,咏微是你的表姐,你不想听人说她的不是,但你需知,我说这些都是为你好。 婚事关乎一辈子,她父母不同意的事,我们作为外人怎能强求?过得好还好说,万一出什么岔子,她的父母必会怨怪我们,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你还是不要掺和。” 听他这么一分析,东珊越发迷茫,苦着一张小脸儿,唉声叹气,感觉自己似乎不该再插手,但咏微还在等她的消息呢! “那我回去该怎么跟她说?劝她放弃?她肯定做不到啊!” 这个简单,略一思量,傅恒灵光顿闪,“就说你好话说尽,我却不给你面子,不愿插手此事,把责任推给我,顺带骂我几句,故作义愤填膺状,咏微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一句话把原本愁苦的东珊给逗笑了,“我怎么骂你啊?你又没惹我。” “就说我冷血无情,自私自利,不顾你的感受,随便骂吧!反正我也听不到。”傅恒无谓一笑,想起一事,又嘱咐她, “既然她的病不是很严重,你也别再陪着她,找个借口回自个儿家去,这事儿你莫再掺和,由李侍尧自己闹腾,翻不起水花他便会知难而退,总之不能被他利用,他这个人精着呢!别怪我说话不好听,他接近咏微究竟是因为爱慕,还是图她的家世还真不好说。” 不至于吧?以往她也曾与李侍尧接触过,并未看出此人哪里不妥,她还觉得他对咏微挺好的,但转念一想,知人知面不知心,李侍尧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她还真不能笃定,傅恒与他更早相识,想来他的判断可能更准确一些。 真真假假,她无法分辨,被傅恒这么一提醒,东珊的态度也就没之前那么坚定,兴许她无法劝阻咏微,但一定不能再煽风点火。 想通之后,她也就没再提此事,此时饭菜已上,傅恒打趣笑问,“我没帮你,你还请我吃饭吗?” “那必须得请啊!我可不想欠你人情。”东珊招呼他用菜,傅恒却有些不大舒坦,难不成她觉得吃完这顿就两清了吗? “很快便是一家人,何须分得那么清?” “没成婚之前就不是一家人,谁晓得还会不会有变故?”东珊说的是大实话,可他已经不敢再听她继续说下去,这傻姑娘净说些不吉利的话,糟心!面色顿黑的傅恒顺手给她夹了菜, “多吃菜少说话。” 好的吧!又在嫌她话多呢!东珊识趣闭嘴,舀起一个小馄饨,吹了吹就往口中送,一口一个,皮儿薄馅儿鲜,果然美味,再喝口汤,当真是回味无穷啊! 正想与他品评,抬眸就见他正盯着她,那眼神满是震惊,难不成是觉得她一口就吃一个有些不雅观? 有所顾忌的东珊不敢再这么吃,再舀一个,小口小口的,轻轻的咬一点点,一个小馄饨分了四次吃完,看得傅恒轻笑出声, “得了吧你!该怎么吃就怎么吃,少装斯文,你吃得不痛快,我瞧着也别扭。” “那你别盯我啊!盯得我都不好意思吃菜。” 先前还天不怕地不怕,如今竟开始在意他的看法,傅恒忍笑道:“好,我不看,你多吃点儿,可别饿瘦了,回头连嫁衣都撑不起来。” 说起嫁衣,她嫂嫂一早就在为她张罗,东珊根本就不关心嫁衣的款式,全权交由嫂嫂定夺,此刻猛然听到傅恒提及,面色烧红,哪敢接口,闷头吃饭装耳背。 除却馄饨之外,这家的小菜看似普通,吃起来却别有一番风味,譬如这碟腌萝卜丁,东珊这种不怎么喜欢吃萝卜的人尝了都觉得酸脆爽口,不过有一点她甚是好奇, “这里的饭菜都很可口,我很喜欢,但你一向讲究排场,常去大酒楼,又怎会知晓此处?” “休如带我来过,他说此间的馄饨不错。” 一提起鄂容安,东珊颇觉尴尬,讪讪一笑,低头继续吃馄饨,没再多言。 原本融洽的气氛瞬时冷凝,她的面色明显有变,傅恒还以为她是没能放下鄂容安才会失了笑容,暗恨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 难不成,她现在还在惦记着他?否则又怎会面色不虞?心生疑惑的傅恒状似无意地对她道: “鄂中堂已然给他定下亲事,你想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吗?” 东珊否认得干脆,“不想,我又不关心他的事。” 她是觉得她又不喜欢鄂容安,那就没必要管他会娶谁,免得问太多傅恒又生误会。 然而在傅恒看来,真正放下一个人,便可如常面对关于那个人的事,她不想知道鄂容安与谁定亲,大约还是在乎的吧? 两人都没再说话,再夹菜时,傅恒味同嚼蜡,无甚食欲。东珊倒是一如既往,胃口不错,也没留心到傅恒的变化。 用罢午饭,傅恒送她回咏微家,因着是白日,东珊没敢让他的马车停太近,离老远就停下,而她则下了马车步行走回去。 掀开马车侧帘,目送她离去的身影,傅恒不禁陷入沉思之中,若非为咏微,东珊不可能主动接近他,他劝她不要再管咏微的婚事,她倒是应承了,那也就意味着她不会再来找他了吧? 渴望清闲的同时,不知为何,他这心里竟又觉着空落落的…… 回去后,东珊依照傅恒的交代给表姐回话,撒了谎的她心中甚是自责。 傅恒不愿插手,倒也在咏微的意料之中,此事本就有些为难表妹,咏微心中有愧,不愿再劳烦她, “你为我的事冒这样的风险,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小九爷有他的立场,我都懂得,没关系,我再想其他法子就是。” 帮不上忙的东珊就此请辞,咏微体谅她的处境,遂差人送她回家。 此时的咏微依旧坚定自己的信念,大多数人都是这般,越是不被人看好的事,越想坚持,总想证明自己的选择是对的,不愿轻易放弃。 东珊亲自出马都没能说服傅恒,李侍尧心有不甘,又携礼去往富察府,拜会承恩公傅文,怎奈傅文晌午不在府中,他的姑母李氏着自家儿子傅宽来招待。 午宴过罢,李侍尧并未离去,而是在府中候着,想等傅文归来,请其到海大人那儿说情。 傍晚时分,傅恒回府时正好撞见李侍尧,猜测他定然又是为了婚事前来,只装作没瞧见,转身就要回往自己的院子,却被眼尖的李侍尧给叫住, “小九爷,近来可好?” 不得已之下,傅恒只好停下步子,转过身来笑脸相迎,“原是钦斋啊!稀客!”瞄见他身后立着老五傅宽,傅恒闲聊道: “钦斋难得过来一趟,五哥可得好好招待。” 傅宽朗笑应道:“那是自然。” “晌午表弟已陪我饮了几杯,实不相瞒,这会子正在等承恩公呢!” 李侍尧故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傅恒也不好再装傻,随口问他找四哥何事。 “实则是为一门亲事……”李侍尧顺势讲起,傅恒早已知情,并无兴致,适时打断, “原是为这事儿啊!我曾听额娘讲过,只可惜海大人刚直固执,他决定之事,无人可动摇,额娘也不好去碰钉子,我倒是想帮你,奈何我只是区区一名侍卫,年纪尚轻,还不够格与海大人说话,有心无力,还请见谅。” 未等李侍尧开口求助,傅恒已然将话给堵死,李侍尧还能说什么?唯有放弃,将希望寄托在尚未归来的傅文身上。 无意与他周旋,傅恒只道自个儿还有要事在身,赶着回去更衣,等会儿还要出府。 临走前,傅恒又示意他到一旁说话,背着老五压低了声,神色异常凝重, “你一心想娶咏微,此情感天动地,你为此而如何努力那都是你的事,旁人没资格干预,但让东珊一个姑娘家为你的婚事而来回奔波,真的大丈夫?” 声音虽小,但警示意味明显,李侍尧担心傅恒对他有意见,忙解释道:“我怎敢劳烦东珊姑娘?许是咏微将此事告知于她,央她帮忙吧!” 他并未大方认错,反倒将责任推给咏微,此举着实出乎傅恒的意料,谩说这不是咏薇的主意,即便是她,李侍尧也该替她一力担下才是。 微眯眼,傅恒开始重新审视此人,先前傅恒还觉得自己可能有些小人之心,误解了李侍尧,今日之事再明显不过,要么他就不是真爱咏薇,要么就是没担待,不论真相如何,这样的男人都不值得咏薇托付终身。 原本傅恒不愿多管闲事,但东珊说她很为难,劝不住咏薇,未免东珊忧心,傅恒决定帮她一把,也好让她这位表姐看清李侍尧的真面目! 但若想一举成功,还需东珊配合才成。有此念头后,傅恒未再犹豫,当下开始着手安排…… 第30章 大婚(双更合一) 三日后, 李侍尧应友人之约去往酒楼赴宴, 友人听闻他向海望之女提亲,甚为关怀, “我可是听说他家千金患了怪病, 你怎的还要求娶?” 品着佳酿的李侍尧面色如常, 淡笑道:“不过红疹而已,很快便能痊愈。” “是吗?”友人身子微倾, 小声问出心底的疑惑, “你最近见过她吗?可知她的病情恢复得如何?” 他这位挚友一早就晓得他与咏微相识一事,是以李侍尧无需隐瞒什么, 如实道:“自离宫后便没再见过。” “那就是了, ”友人低声道:“我跟你说啊!给她看诊的大夫可是我们家邻居,我听那位大夫说, 这红疹不易消除, 即便能治好,她的面上可能也会留疤, 你若娶了这样的媳妇儿,往后瞧着多膈应啊!” 对此李侍尧不甚在意,一派无谓地哼笑道:“怕甚?熄了烛火都一样。” 观察着他的神色,友人了然一笑, 眸光暗转,点头附和,“那倒是,左右家世好, 能助你平步青云即可,至于是否养眼并不重要。” 李侍尧也不恼,只笑嗤道:“这话可不能乱说,好像我贪图她的家世一样。”抿了口酒,回想最近缕缕碰壁,心思郁结的他不由感慨丛生, “不过娶个满洲官宦千金确实能让人少奋斗很多年,咱们汉军旗的,纵使再有能耐也很难升迁,满洲贵族子弟却是容易得很,世道不公,那就只能走捷径。” “李兄所言极是,毕竟海大人可是军机处的,你若成了他的乘龙快婿,必然前途似锦,将来发达可不要忘了提携小弟啊!” 被奉承的李侍尧心情大好,举杯笑应,“好说!” 此时的他尚不知晓,隔壁间正坐着两位姑娘,其中一位戴着帷帽的正是咏微! 今日这场宴正是由傅恒精心安排的,但他不便去请咏微,只能让东珊出面。咏微抱恙,家中看管极严,加之她已经向父母透露心属李侍尧,正为此事与父母闹别扭,绝食以抗,瓜尔佳氏为此颇为头疼,既不同意下嫁,又怕她做出傻事来。 东珊已然回到自个儿家中,图海想法子找到蔷儿,将主子的计划传达,东珊听罢感觉有谱儿,于是答应配合,再次去往表姐家,打算带表姐出来。 瓜尔佳氏哪敢让女儿出门?就怕她再与李侍尧私会。东珊实在没招儿,只能背着表姐与姨母讲明,说此举是为了让表姐看清李侍尧的真面目,姨母大可睁只眼闭只眼,准她们出府,她保证表姐出去一趟定会对李侍尧死心。 眼下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瓜尔佳氏唯有冒险一试,答应做掩护,允她姐妹二人出去。 东珊只道要带咏微去见李侍尧,其他的并未多说,咏微其实有些担忧,她的病情虽有减轻,但面上的红疹尚未完全消除,姑娘家当然希望情郎看到自己最美的一面,现下去见,终归不太好,便想等改日再见,东珊却道无妨, “你为了他做出这么大的牺牲,难不成他还嫌弃你?若真如此,你还愿意嫁给他?” 实则咏微可以嫌弃自己有碍观瞻,但若李侍尧嫌弃,那她定然很失望,细思表妹之言的确有理,她也就没再犹豫,答应前去,但还是找了顶白色帷帽做遮挡,以免吓到外人。 近来两人皆是书信来往,并未真正见面,今日难得有机会,咏微有很多话想跟李侍尧说,满怀期待的随着表妹一同前去,等在酒楼厢房之中,却迟迟不见他赴约。 等了许久,立在墙边的东珊突然招呼她过去,说隔壁有动静,那声音很耳熟,好奇的咏微凑近一听,就听到李侍尧与旁人的谈话。 她的红疹根本没那么严重,涂些药膏便会慢慢消除,却不知那人为何谣传,她还以为李侍尧听到那样的话肯定会说他在乎的不是皮相,在乎的是她这个人,万未料到他的反应竟如此平静,当他的朋友说起她的家世能带给他好处时,他竟也没有反驳! 尤其是那句:熄了烛火都一样,彻底扎了咏微的心! 亏得她还冒着被皇帝问罪的危险逃离后宫,只为与他长相厮守,可他呢?所谓的深情厚谊都只是假象,在他眼里,她的容貌病情皆不重要,只有家世才最重要! 她还以为读书人不会在意那些世俗的门第,以为李侍尧奋发向上,是个值得托付之人,然而今日他的这番话简直令她失望至极! 那一刻,咏微仿佛听到有什么在碎裂的声音,一张脸霎时惨白,满怀期望的眸子逐渐暗淡,从震惊到接受,无人晓得她那颗灌注着满腔情意的心已被剜得鲜血淋漓! 纵使隔着墙,什么也瞧不见,她也能自他的语气中想象出他与人讨论她时那漫不经心的神情。一字一句,皆如锋刀刺进她心底,疼得她难以喘息! 为何真心的付出竟换来这样的结果,此时的她甚至连怨天尤人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怪自己眼瞎心瞎,竟然错把势利小人当成如竹似玉的坦荡君子! 眼看着表姐大惊失色,面如土灰,紧掐着自己的手,指甲都陷进了肉里,东珊忙拉她到一旁坐下,接连呼唤着, “微微姐,你没事吧?你别吓我啊!” 她的眼中早已泛红,倔强的噙着泪,却强睁着眼,一眨不眨,迫使自己不要哭出来,东珊心疼不已,劝她不要这样压抑自己, “想哭就哭出来吧!你的心情我很理解,换成谁都会难受,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不哭!”强忍着内心的痛楚,眼睛酸涩至极的咏微低声哽咽道:“他不值得!这样唯利是图的男人不值得我哭!” 东珊却是无法压制自己内心的悲愤,恨不得冲过去将李侍尧揍一顿,为表姐报仇,然而她刚抬步就被咏微给拦下, “他身边还有人,你这样现身难免惹人非议,对你不利。我也不想再见他,一句话都不愿再与他多说,连质问他都懒得。从一开始他就在骗我,我问那些废话又有什么意义?只会显得自己蠢笨!” “那就这么算了吗?”实则东珊只晓得傅恒要她带咏微来这儿,至于结果怎样,李侍尧究竟是何态度,谁也无法断定。 在此之前,东珊还心存侥幸,想着傅恒可能冤枉了李侍尧,直至亲耳听到他和旁人的对话,方知傅恒真是火眼金睛,一眼就看穿李侍尧的把戏! 气极的她很想为表姐打抱不平,然而表姐不愿面对李侍尧,加之她二人的身份的确不便露面,思来想去,东珊终是压下怒火,没去找李侍尧的麻烦,带着表姐从酒楼侧门离开。 在此期间,咏微并未询问今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明明是约见李侍尧,为何李侍尧会与他的朋友坐在隔壁,表妹不可能有这样的能耐,能做此安排的,大约只有傅恒。 想来傅恒也是了解李侍尧的为人,看不过去才会这般吧? 已然猜出大概,咏微也就没有追根究底,表妹始终为她着想,她心知肚明,无谓再去探究什么。 东珊送表姐回家的这一路,表姐表现得十分平静,默然不语,始终未落泪,还劝她不必担心。 饶是如此,东珊也能猜得到,她的心里必然如刀绞一般,痛楚难捱,毕竟她为李侍尧付出那么多,骤然得知他的真面目,哪能不伤心? 各自归家后,东珊仍旧放心不下表姐,想着她在人前坚强,背过人之后大约还是会泪如雨下吧? 不过哭也不是坏事,人在极度伤痛时确实需要发泄情绪,哭过之后,相信她能好受一些。 爱上一个错的人,本身就是一件悲伤之事,庆幸的是她终于看清了李侍尧的为人,及时止损,没再继续深陷,若然她坚持下嫁,婚后才知李侍尧的真性情,岂不更可悲? 傅恒功成身退,并未当面拆穿李侍尧,李侍尧尚不晓得此事,还以为咏微依旧痴恋着他。 那晚他宴请承恩公,傅文推三阻四,不愿帮忙,他唯有期待着咏微可以为了他而跟家人继续抗争,然而她没有再写信给他,心急的李侍尧又着书童去送信,可是这一回,竟连信也送不出去。 书童原路折返,如实回禀,“少爷,霜晴姐姐说,以后不要再去送信了。” “为何?难道被人发现了?”李侍尧心道这不应该啊!若然送信被察觉,那霜晴今日也不会露面吧? 书童不明所以,“这个她倒没说,她只说……说……” 眼看他面带迟疑,似乎有所顾忌,李侍尧顿生不祥预感,浑没了耐性,“你倒是快说啊!吞吞吐吐急死人!” 迟疑片刻,书童才大着胆子道:“霜晴让我转告您:她家姑娘说此后一刀两断,再也不联络,您也别再去提亲。” 骤闻此言,李侍尧狭目怒睁,难以置信,咏微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到底哪里出了岔子?“怎么会这样?难不成是她父母逼她与我了断?” “咱们的信,霜晴没收,但她倒是给了一张字条。”说着书童将字条呈上。 李侍尧迅速接过,打开一看,的确是咏微的字迹,上面的小楷十分娟秀,然而那字却不是黑墨,而是红似血滴的朱砂: 吾为绵雨非东风,难送燕雀上青云。 见此言,李侍尧心下一咯噔,暗叹不妙!看来咏微并非受父母所迫,应是知道了些什么,否则怎会突然写这样的话来讽刺他? 燕雀两个字,在李侍尧看来格外刺眼!他是鸿鹄,哪里是燕雀?难道连咏微也看不起他吗? 这不应该啊!她一直在家养病,并未出家门,能接触的也只有东珊,难不成是东珊在她面前说他坏话,咏微才会对他生出误解? 可东珊先前还支持他们在一起,又怎会突然改主意?联想到上次傅恒的警示,李侍尧恍然大悟,猜测这八成是傅恒从中作梗,咏微的态度才会突然转变! 这傅恒生在富贵窝里,他不需要努力,不需要争取便能拥有旁人一辈子都拥有不了的名利,李侍尧自问刻苦用功,才博得一个印务章京的职位,如今他只是想娶咏微而已,为何傅恒要拆散他的姻缘?就这么容不下他吗? 信送不出去,李侍尧只好先回家,再另想办法,然而该找的人他都找过,父亲又不支持,眼下他实在是没有其他法子,若然咏微还肯坚持,一切都还有回转的余地,可如今连咏微都放弃了,他便连最后一丝希望也没了! 不甘心的李侍尧又隔三差五的想办法送信,均未得到任何回应,咏微一腔孤勇地为他放弃一切,到头来方知他只是在利用她,她那颗热切的心早在听到他真心话的那天就已经死得透彻,那份情有多深,这伤痛便有多重! 她已不愿再听他的任何解释,心知那都是狡辩,又何必再听废话? 那一段痴傻的经历可笑又可悲,她只想尽快抹杀,任光阴遗忘,被岁月尘封,再不提及! 咏微被父亲禁足在家,她再无妄念,独自疗伤,可怜东珊也不能去找她,整日的闷在家中,甚是无趣。 五月十六过大礼,章佳氏将族中的四位全福女眷请来,偕同几位媒人,带上礼金与礼品到东珊家商议婚期。 媒人按照章佳氏的交代,择取了三个吉日,请东珊的祖母决定婚期。东珊的父母皆已亡故,祖母患有痴呆之症,那么这婚期便只能由兄长决定。 富察家的意思是,家中小女儿淑媛也被皇帝赐了婚,但她的兄长尚未成亲,淑媛的婚期也就不便定下,是以希望傅恒与东珊能够尽快完婚,如此一来,淑媛的未婚夫家才好去择定婚期。 对此宁琇表示理解,最终选了六月初六的婚期。 东珊婚期将至,兄长不许她再乱跑,纵使她再担心咏微,也不能去看望,只能派遣下人送些东西,聊表心意。 兄嫂忙着为她准备嫁妆,东珊倒是没什么事,成日都在试衣裳,除却婚服之外,索绰络氏又张罗着为她做四季新衣与新鞋,以及各种绸缎,金银首饰,玉石摆件…… 眼瞧着放嫁妆的屋子都快堆满了,东珊瞧着只有一个感觉,浪费啊! “这些都要送到富察府吗?嫂嫂你自个儿留着不好吗?我根本用不了那么多啊!” 如今的东珊还是觉得娘家最亲,并未将富察府当成自己的家,索绰络氏是过来人,最清楚嫁入婆家后的境况, “傻姑子啊!这些可都是给你撑场子的,小九爷上头还有那么多兄嫂,你是最小的媳妇儿,你嫁进去,旁人可都要盯着你瞧呢!这嫁妆自然不能寒酸,否则便会被人笑话。嫁妆丰厚些,婆家才会抬举你,晓得你娘家有势力,待你才会更好些。 在咱自个儿家里,我们都疼着你宠着你,到了婆婆家,一大堆妯娌,少不了勾心斗角,你可得长点儿心眼儿,既不惹是非,也不能让人欺负你。” 说起妯娌,东珊倒有些羡慕嫂嫂,至少兄长是独子,没有其他人与她争什么,索绰络氏也觉得自己足够幸运,嫁进这样一个简单的家庭中, “是没人与我争,但兄弟多了也有好处,至少可以互相帮衬,人多也热闹不是?先前还有你陪着我,咱们姑嫂还能说说话,往后你一嫁人,我竟是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了……” 一想到这些,索绰络氏心生伤感,红了眼眶,但又觉不吉利,当即破涕为笑,“瞧我个没眼色的,大喜的日子,实不该说这样扫兴的话。” 拍着她的手,东珊好言安慰道:“嫂嫂勿忧,往后我会时常回来看望你的。” 吓得索绰络氏忙提醒道:“可不能常回来,婆家不高兴,旁人瞧见还以为你过得不好呢!我晓得你惦记着我就足够。” 姑嫂二人闲扯了许久,婚期越近,东珊越发焦虑,只因古人一出嫁就很难随心所欲的回娘家,她在这儿住了四年,已然对这院中的花木生了感情,还特地嘱咐蔷儿,到时候一定要将她的那盆绣球花给带上。 姑娘独独钟爱那盆花,蔷儿最是了解,不必姑娘交代,她也准备带去富察府。 将养了一个半月,咏微的疹子已然消除,不仔细瞧看不出什么痕迹,但现下这天已开始热燥,大夫特地嘱咐尽量不要出去晒日头,她一直没能去见表妹,想着明日表妹便要出嫁,她理该去相送,这才特地央求母亲说想去见东珊。 东珊没了母亲,瓜尔佳氏身为姨母,便是她最亲的人,外甥女出嫁,瓜尔佳氏自是要来回跑着,帮忙张罗婚事。 念着她们姐妹情深,瓜尔佳氏便向老爷求情,解了女儿的禁足,许她去陪陪东珊。 算来东珊已有将近两个月没有看到表姐,今次再会,她难免动容,紧握着咏微的手舍不得松开, “微微姐,你……还好吧?” 这一两个月于咏微而言的确煎熬,特别是头一个月,虽有痛恨,但仍旧难以真正忘怀,总在想着他为何要骗她,时日渐久,那份执念也就慢慢的淡了,许多疑惑也随之消弭,不再去思索。 只因咏微很清楚,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啊!就是看她不谙世事,天真痴傻,这才骗她呗!说到底还是她自个儿没个防备,怪不得旁人。 想通之后,她也就释然了,不似先前那般痛苦,再面对东珊时,她终于有了笑颜, “已然痊愈,放宽心。我不会被这点小苦难打倒,往后定会擦亮双眼,再不任性,凡事会以家族为重。” 表姐的眼中明显有亮光,东珊能感觉到,这不是她的应付之词,想来应是真的放下了。 如此也好,那样虚情假意之人,真的不值得她去惦念,表姐值得更好的,相信老天定会善待她。 两姐妹就这般立在窗前闲聊,日子似乎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往昔,窗外花盈槐绿,几缕灿灿的光自枝叶的缝隙处透下来,落于院中的花草之上,处处皆生机,而她们的人生,会有苦楚,亦有惊喜! 六月初六,乃是富察皇后的九弟傅恒,与永绶之女东珊的大婚之期。 夏日晨起的日头不算烈,夹带着小风,暖洋洋的映照在尘世间。 唢呐声响,仪仗队长,晓得今儿个是个大日子,众人皆串街走巷,来到悬瞪挂彩的宅邸前看热闹,沾喜气。 身着喜服的傅恒炯目峰眉,一身箭袖红装,骑着高头大马前来亲迎新娘子,那仪态,真可谓是飒飒英姿耀四方,气轩昂,神疏朗,多少深闺梦将碎,便宜谁家好女郎? 第31章 花烛夜 出嫁前一夜, 东珊几乎没怎么睡过, 家中的长辈皆还在忙着操办,安排各项事宜, 力求不出岔子。 嬷嬷在旁重复交代着各种礼节, 咏微陪着她, 直熬到子时,两姐妹才得空躺会儿, 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被叫起来, 开始洗漱更衣梳妆,穿戴好凤冠霞帔。 辰时至, 富察府的迎亲队伍如约到得门前, 送上迎书,瓜尔佳氏帮忙招呼富察府过来的迎亲人, 索绰络氏则亲自下厨为小姑子做上一碗催轿汤。 东珊一早就听嫂嫂说过, 这碗饭象征性的吃几口即可,不必太实在。 待回罢礼之后, 身着嫁衣的东珊由兄长亲自背着上花轿,一则寓意妹妹有人撑腰,二则不让新娘脚沾地,带走娘家的财气。 昨儿个喜婆特地交代新娘子上轿时一定要哭一哭, 实则不必交代,她也忍不住想哭,毕竟这是她待了四年的地儿,早将兄嫂当成自己的亲人, 心生不舍,不忍离家。 看着表妹出嫁,咏微喜极而泣,湿了眼睫,偷偷抹泪。 眼见东珊的亲人笑中带泪,依依不舍,傅恒郑重拱手表态,“诸位勿忧,东珊嫁过去,往后便是我富察府的人,我自当护她周全,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道别之后,迎亲队敲锣打鼓,开始绕街而行,后方则跟着长长的送嫁妆队伍,百姓们纷纷围观,感慨官宦世家就是阔气! 只见那四抬喜轿乃是梓木制成的飞檐宝塔顶,雕刻着精美的花开富贵浮雕图,通身朱漆,间贴金箔,在日光的照耀下越显华贵气派。 喜轿后方跟着的则是送嫁妆的,每辆车板上堆放着两箱嫁妆,一共十八箱,另有体形庞大之物,诸如红木架子,檀木屏风之类的,则由仆从举抬,单这队伍都排了一二十丈远。 迎亲队伍大都走得慢,原本两刻钟就能到的路行了三刻钟才到达。 待花轿到得承恩公府大门前时,新郎官儿傅恒先行下马,图海递上系着红绸的弓箭,长身玉立的傅恒接过,双臂一展,张弓便往轿门框射去,连发三箭,说是挡煞气。 轿中的东珊心道这规矩也太吓人了些,此时的她方知为何这轿子特地设了轿门做遮挡,若然只有薄薄的一层轿帘,新郎官的箭法又不准,那喜事可就要变丧事了! 正胡思乱想间,喜婆过来打开轿门,将她背至大门口,门口摆放着锤布石,石头上放着一块马鞍,喜婆指引东珊自马鞍上跨过去。 东珊谨记嬷嬷的交代,跨门槛时一定要慢,不能太快,就在她前脚刚跨入门槛,后脚尚未落地时就有人将马鞍抽走,既有平安之愿,又有烈女不侍二夫,好马不配双鞍之意。 门槛前早有人放置着瓦片,东珊的绣花鞋准确无误的踩上去,算是破房煞。 绕过汉白玉影壁,抬嫁妆的一律到库房清点安放,东珊则由媒人搀扶着向院内走去,府中人一路跟随,往新娘子身上轻撒五谷杂粮、彩色纸屑以及枣与花生。 幸得此举只是做做样子,下手极轻,并未砸疼她。 待到得堂前,跨过火盆之后,吉时将至,拜堂之礼即将开始。 盖着盖头的东珊并不晓得,今日宾客众多,蓝瑾也在其中。 看着东珊出嫁,蓝瑾百感交集,先前她还希望东珊能做她的嫂嫂,如今竟是不可能了,九哥虽然心直口快,待人却是赤诚,并无坏心,如今蓝瑾也想开了,只要东珊姐姐能幸福,这桩婚事便是好的。 生怕这大婚会令兄长难受,蓝瑾还劝他找个借口推辞,可鄂容安却认为傅恒是他最好的兄弟,今日是傅恒人生里最重要的日子,这婚仪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缺席。 再者说,傅恒晓得他曾经的心思,他也承诺过会放下,今日若是不出席,想来傅恒可能会误以为他还没有真正放下过往吧? 现在傅恒说不计较,那是因为与东珊尚无感情,一旦两人成婚后生出情意,再想起前尘,难免会不自在,他可不想给这夫妻二人添堵。 爱慕是真的,但当鄂容安选择了家族的那一刻,他便清楚自己已经没资格再说喜欢东珊的话,加之如今他阿玛也给他定下婚事,他深知自己应该收心,不该再眷恋不属于他的人,否则便是对不住将来的夫人。 再三思量下,鄂容安不顾妹妹的建议,坚持来参加婚仪。 当他看到身着火红金凤嫁衣的东珊与傅恒拜堂时,心里并无悲伤,只余祝福,祈盼着他夫妻二人能和睦共处,恩爱长久。 小儿子的婚事是章佳氏最在乎之事,如今终于看到儿子完婚,她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才算真正放下,此刻儿媳妇有红盖头遮挡,章佳氏尚且瞧不清楚她的模样,想着既然能过复选,应该是个模样周正的姑娘吧? 只要儿媳性子好,小夫妻和和美美,她这个做长辈的也就心满意足了。 拜过堂之后,一对新人被送入洞房。 在东珊的印象中,这红盖头该是在晚上就寝时,新郎官儿才来揭开的,孰料这上午将将进喜房,就听到媒人恭请新郎官儿挑盖头。 意气风发的傅恒接过镶金嵌玉的喜称,轻轻一挑,就将盖头给挑开了。 随着流苏盖头被掀开,一张鹅蛋小脸儿映入众人眼中。但见这新娘子: 唇红如樱润似水,琼鼻挺立耳小巧,两弯黛眉隐长山,一双杏眸藏清月,凝望间,傅恒竟是怔了神! 先前见她时,两人大都在斗嘴,抑或是她扮作男装,以致于傅恒几乎从未细瞧过她的容貌,今日骤见她一身红妆,描眉匀脂,方知她原也是个精致貌美的姑娘,怎的以往就没察觉呢? 东珊早已见过傅恒,是以瞧见他时内心毫无波澜,但此刻众人在场,她还是得佯装一副含羞带怯,低眉浅笑的娇模样。 明知她是假装不相识,傅恒的心魄竟也被她这一颔首的娇羞给慑了一瞬,他自认不是好女色之人,见过的所谓美人不胜其数,但从未有过什么波动,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大约因为今日是他娶妻的大喜日子,他心情格外舒畅,看什么都是好的吧? 如此想着,傅恒也就没再多想。此刻他还得出去招呼宾客,无暇陪她,客套了几句便出了喜房,东珊则在一众丫鬟嬷嬷们的陪伴下继续坐帐。 盖头掀得早倒也是好事,至少她的视线不再被遮挡,可以看清周围的一切。 放眼望去,婚房内红彤彤一片,处处洋溢着喜气,铺着六角流苏莲花红绸的桌上摆着各色瓜果,丫鬟们正在整理衣裳和妆台,拿出备好的首饰,摆放妥当后恭请她到妆台前,取下凤冠,褪掉霞帔,换上一身红纳纱金银龙凤单氅衣。 虽说龙凤是帝王宗室的专属,但新娘子亦可穿戴龙凤饰品,当然只限成亲当日,过后不得再佩戴。 凤冠被取后,嬷嬷又重新给她梳了大两把,左右两侧均有金凤衔珠的步摇簪,细看镜中人,红唇长眉,通身一派贵气,雍容华美,仪态万方! 那一刻的东珊倒是应了兄长对她的评价,不说话的时候颇有几分架势! 更衣过后,东珊只觉通身轻便许多,再不似先前那般沉重。接下来不停的有府中亲眷过来看望新娘子,东珊只认得四夫人与小姑子淑媛,其他的都得由嬷嬷一一介绍。 与人说话时,东珊暗自观察着每个人的容貌特征,想着今日既是见过,改日再见时可不能认不出对方,以免尴尬。 淑媛也没什么事儿,就一直在这喜房中陪着九嫂。 初初被人唤作九嫂时,东珊还有些不习惯,恍了会子神才想起,已然拜过天地,那她就是富察家的人了啊! 从春到夏,不过一季的光景,她已嫁作人妇,往后的日子会如何,谁也料不准,这些长远之事由不得她去盘算,现下她最担心的,是今晚的花烛夜该怎么熬。 整整一上午,傅恒都在忙着应酬宾客,直至晌午开宴时,他才得以抽身过来一趟。 新娘子不能坐席,但也不能慢待,彼时丫鬟正在给她准备菜肴,预备端进屋里供新娘子食用,晃眼瞥见九爷过来,去往喜帐那儿,便极有眼色地立在原地,没过去打扰。 瞧见傅恒的那一刻,东珊颇觉惊诧,“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要招待一众亲朋吗?” “招待半晌,嗓子都快冒烟儿了。” 东珊预备着人给他倒茶,他却摆了摆手,“过来前才喝过,无暇久坐品茶,就是来与你说一声,嫁过来便当这是自己家,无需拘谨,可别怕人笑话就不敢用饭,多吃点儿,省得挨饿。” 她还以为他急匆匆赶来是有多重要的事,末了只听到这么几句,以致于东珊看向他的眼神越发疑惑, “就为这点小事儿?” “民以食为天,这可是大事,马虎不得!”迎上她那嫌弃的目光,傅恒义正言辞地辩解道: “人一挨饿就无精打采,愁眉苦脸,一苦着脸就不好看了。” 刚说完这句就见东珊蹙眉扬首盯着他,似乎心生不满想训他,傅恒抢先道:“喏!就是你现在这样,凶巴巴的,没有才揭盖头那会儿好看,姑娘家就得娇羞点儿,不要老是凶神恶煞!” 几句话噎得东珊气呼呼地瞪着他,敢情他忙里抽空过来就是为了来教育她呢!若不是现下有丫鬟婆子在外屋,她真想好好与他理论一番。 傅恒已然猜到她颇有怨言,嘱咐她多吃点儿,而后转身就走。 行至外屋,他又交代丫鬟,“夏果儿,好生伺候夫人用午膳,夫人若是不吃两碗米,我唯你是问!” 坐在里屋的东珊听得一清二楚,心道你才吃两碗米呢!我胃口很小的好吧!只是用饭不爱拘束而已,怎么一到他那儿就变成了饭桶呢? 仔细一回想,他似乎还说了句夫人,这两个字令她窘了好半晌,又羞又恼,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午宴过后,新娘子继续坐帐。 好不容易熬到天黑,东珊困顿不已,嬷嬷再次请她更衣,说是新娘子必须在新郎官儿进来前洗漱完毕。东珊心道这结亲可真是累煞人也!一日换了三回,忒讲究了些。 晚宴过后,约摸戌时之际,傅恒终于忙完,因着是夏日,他先去沐浴更衣,而后才换了身红色便服回到喜房之中。 一众嬷嬷丫鬟在旁唱着祝祷词,恭迎新郎新娘饮合卺酒,礼成之后,傅恒吩咐众人退下,到院外领赏钱。 彼时东珊未再盘发,将鬓发梳至两侧松松挽起,其余青丝皆散落在身后,只着一件单薄的红锦缎绣松鼠福纹长筒盘扣衬衫。 每回他进来都瞧见她端端正正的坐在红帐边,傅恒深感佩服,“你该不是就在这儿坐了一整日吧?” “不然呢?你觉得我还能出去溜达吗?”现下无外人,东珊与他说话也就不再有顾忌。 “坐着比溜达清闲,你是不晓得我今日有多忙。”这会子宾客已散,劳累一天的傅恒难得清闲,在帐边坐下歇歇脚。 两人挨得太近,东珊有些不习惯,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傅恒见状,啧叹道: “已然拜过天地,你还打算与我保持距离?” 她这会子困得眼睛酸涩,实在没兴致与他争执,只懒声问道:“还有什么礼仪吗?” 沉吟片刻,傅恒道:“还有最后一项。” “不会吧?”她以为合卺酒结束就没了呢!怎么还有礼节啊?疲惫不堪的东珊甚感绝望,忍不住催促道: “那你快些吧!昨儿我熬了一宿,实在没精神,快撑不住了。” 干咳一声,傅恒提醒道:“圆房这种事……太快了不好吧?” “……”此言一出,东珊顿时涨红了脸,窘嗤道:“我没那个意思,不是催圆房,我的意思是还有没有类似合卺酒的礼仪而已,你怎的净说胡话!” 第32章 亲吻 唔---原是闹了误会!已然了解她的意思, 傅恒还是故意装糊涂, “最后一项便是圆房,嬷嬷没有教过你吗?期待便直说, 左右已是夫妻, 我又不会笑你。” “才没有期待, 你别瞎说,”东珊的眼皮直打架, 很想直接躺下, 软声辩解着,“昨夜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 今日又不停歇, 我是真的困了,想早些就寝而已。” 傅恒会意一笑, 眸间蕴着一丝玩味, “晓得了,这就陪你就寝, 夫人的暗示我懂的。” “……”意识到越描越黑,东珊干脆不吭声,放弃辩驳,微微一笑, 以示礼貌,“我不说了可以吗?” 难得她有认输的时候,傅恒心情大好,又往她身边挪了挪, 抬手覆住她安放在床边的手背。 指尖骤然一暖,东珊瞬时一个激灵,刚想挣开,就被他紧紧攥住,不肯撒手,与此同时,耳畔传来他的打趣的轻笑声, “不是要圆房吗?拉个手都不许?” 她才没有渴望圆房,只想梦周公啊!心知不论如何解释都能被误解,东珊也就懒得再去辩解,随他怎么说吧! 正如他所言,今日已然拜堂,成了名正言顺的夫妻,她理该侍奉他,哪有拒绝圆房的资格? 思及此,东珊没再挣扎,任由他的大掌握着她的小手,未敢吱声。 这般乖顺的模样倒有些出乎傅恒的意料,明亮的龙凤烛火映照着她那微微低首的侧颜,越显肤白人娇。 却不知这小猫预备伪装到什么时候?傅恒不由起了坏心,抬起右手,长指半屈,指腹自她香腮处轻轻滑过,作势给她整理鬓边的碎发。 东珊整个人明显一颤,但还是告诫自己不可排斥,不能推开他,然而他得寸进尺,指节滑至她下巴,轻轻一勾,迫使她抬首望着他。 此刻的傅恒近在眼前,眸光深如不见底的幽潭,四目对望间,她再难像平日里那般淡然,连定睛凝视的勇气都没有,眼神开始瞄向一边,虚落在一旁灼灼燃烧着的龙凤烛上。 他离她这样近,她竟然也不恼?不寻常的反应不禁令傅恒生了疑,“你不是挺凶的吗?能说会道牙尖嘴利,今儿个怎的那么温顺?心里藏着什么小九九?” 她倒是想有坏心也没那个胆儿啊!毕竟她已嫁人,若稍有不慎,做错了什么,旁人都会怪到她娘家那儿,是以现在的东珊规行矩步,再不敢放肆, “嬷嬷交代的,出嫁从夫,要听夫君的话。” 这声夫君自她口中说出还真是别有一番韵味,傅恒眼角微弯,一张俊颜上透着清浅的笑意, “才刚你说要听谁的话?” 她不过随口一说,被他重复一问,东珊反倒难为情,鼓起香腮未敢抬眸,紧咬薄唇,又羞又窘,再也讲不出口。 实则傅恒只想逗她一逗,倒也没想着欺负她,可此刻看着她颊染飞霞,娇容近在眼前,他竟不自觉的想凑近,只因那若有似无的女儿香浮现在周遭,惹得他心潮澎湃,忍不住缓缓侧首。 察觉到他越来越近,似是有什么想法,东珊越发恐慌,吓得直接闭了眼,长眉紧蹙,香唇紧抿,呼吸明显变得急促,被他握住的手指因为太过紧张而不自觉的开始用力反攥着他。 傅恒被她掐得太疼,骤然停下,看她这幅情状,实在没法儿再继续,“瞧你一副上战场的模样,我有那么可怕?还是说,你不愿与我圆房?” “说得好像你很愿意一样。”她可不愿揽责,赶紧推给他,“你对我并无感情,甚至还有些讨厌,怎的还能动手动脚?” 这锅他可不背,松开捏着她下巴的手,傅恒一撩锦袍,回身坐好,没再吓唬她,只反问她,“谁说我讨厌你来着?” 不必道明,她也能深刻的体会到,“之前的表现呗!明显看不惯我,总是与我作对。” 是吗?傅恒仔细回想,除却那次不小心害她受伤之外,其他的也没有太过分吧? “你这双眼不公正,只看到不好的一面。我费心安排,帮你们看清李侍尧的真面目,这事儿你怎的不提?” 恩德她自是谨记于心,但东珊感觉这事儿并非是为她,“那是你心怀正义,看不惯李侍尧的作为呗!再者说,你帮的是我表姐,又不是我。” 若非咏微是她表姐,他又怎会管这桩闲事?卖的是谁的面子,她竟不懂吗?偏他好面子,不乐意主动去解释,任由她误会下去, “成,你说怎样便是怎样。” 道罢他没再吭声,可东珊明显能感觉到他神情有变,趁机指控,“瞧你,又给我摆脸子。” 还不是被她这个忘恩负义之人给气的,傲然扬首,傅恒扭脸道:“只准你生气,就不准我动怒?” 嘿!这人真是怪了,才刚还有笑脸,转眼就恼,以致于东珊莫名其妙,“我又说错了什么还是做错了什么?你为何生气?” “你没错,姑娘家怎么可能有错呢?错的永远都是男人!” 这语气明显带着一丝讽刺,她又怎会听不出来?回想方才之事,她实在想不通到底哪里不妥当?难不成是因为他没亲到她,所以才生气? 可她也没说不许啊!只是太紧张才会皱眉,顺手掐了他一下而已,又不曾明确拒绝说不许,他自动放弃,这怪不得她吧? 他这般莫名置气也忒小气了些,已然主动询问,他还不肯说实话,她也没那个耐心再去迁就,干脆褪鞋入帐,兀自念叨着, “你气你的,我睡我的,没工夫陪你耗着。” 天大的事都等明日再说吧!她实在是熬不住,展开一床锦被,沾床就想闭眼。 傅恒见状,心下不愈,“你自个儿盖一床被?” 指了指床尾,东珊不耐提醒,“那儿不是还有新被嘛!” 那是好事成双才放了两床被,可不是让她分被而眠啊!傅恒正想说清楚,却见她眯着眼狐疑地盯着他反问,“你该不是想与我同被而眠吧?” 怎么可能?傅恒傲然逞强,不屑冷哼,“我才不稀罕,巴不得一个人睡清净!” 说着顺手展开一床新被,与她保持距离,顺势躺下。 躺下之后他越想越憋屈,明明是花烛之夜,该夫妻二人共度**才对,怎么就沦落到分被的地步? 所以他为什么要顾及她的感受,那会子离得那么近,他为何没亲她?兴许亲下去之后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圆房,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独守空被啊! 说到底还是他死要面子活受罪,傅恒越想越气,转脸一看,她倒是呼吸平稳,似乎已然入梦,他越发窝火, “我还在生气,你居然睡着了?真没良心!” 将将睡着的东珊被他这么一吵,满脸躁怒,气得直攥拳,咬牙恨嗤,“问你因由你又不肯说,你到底想要我怎样?” 明摆着的事,还需要问?“错在哪儿,你心里就没数?” 苍天可鉴,她真的好困呐!可他一直紧揪着不放,这事儿若是不摆平,今晚她怕是不得安眠。 惆怅的东珊苦思冥想,猜测大约应是那会子他没如愿亲到她,被她防备的眼神给刺伤了自尊,才会这般生气吧? 嗯!一定是这样! 想明白之后,东珊二话不说,抬起身子凑近他,飞快的在他面颊印上一吻,而后又迅速回身躺好,闭眼懒声道: “这样可以了吧?亲到了,你能安生了吗?我求求你别再说话,让我睡个安稳觉好吗?” 道罢她便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再也不想理他,徒留傅恒一脸懵然,尚未反应过来就被亲了!他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她居然敢对他下手?关键亲完还又睡了!他尚未仔细感受那唇瓣的柔嫩,这就完事儿了? 躺在帐中的傅恒难以置信地转头望向她,然而回应他的只是她瘦削的肩。 心里不平气的傅恒抬身凑近她,不甘轻嗤,“亲完就跑?你这是故意撩拨我,有本事别睡!” 然而此刻的东珊已连回应的力气都没有,迷迷糊糊地应承着,实则人早已进入梦乡。 傅恒抬指捏了捏她的小耳朵,她也无甚反应,看样子是真的睡着了。看她这么困,他也不忍再打扰,只好回身躺下。 瞥见她肩膀露出一大截,他又忿忿然地扯了扯她的被子,帮她盖好,暗叹自个儿造了什么孽,娶了这么个媳妇儿,明明很生气,却愣是拿她无可奈何,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胡思乱想间,他的情绪渐渐归于平静,人也开始困顿,就此入眠。 一夜无话,次日旭日才升,天尚未大亮,已有人立在门口轻唤,“九爷,夫人,该起了,今儿个要去给族中长辈敬茶呢!” 傅恒最先听到动静,实则他卯时已然醒过一次,想起今日不必入宫便又眯了会子,听到嬷嬷说话才应了声,准她进来。 东珊迷糊醒来,睁眸便见红帐漫顶,而她身边坐着一个人,正是傅恒无疑。怔了一瞬,她才想起自己已然嫁人,并不在娘家。 心中怅然的她缓缓起身,此时傅恒已然下帐,嬷嬷最先进来,一进里屋便福身拜道: “给九爷和夫人请安,恭祝九爷与夫人早生贵子,福泽延绵!” 傅恒心道都没圆房,如何有子? 类似这样的吉祥话,东珊听过多次,已然无甚感觉,将早就准备好的红封递给嬷嬷,请她分发给下人们。 分罢红封,还剩几个,嬷嬷交还给她,东珊却没接,温笑道:“嬷嬷辛苦了,您收着吧!” 昨儿个认人时,东珊已然晓得这位杳嬷嬷乃是她的婆婆章佳氏身边的老人,必当敬重,不可慢待。 杳嬷嬷感谢道谢,顺势收下,正准备去收喜帕,却见摆放在床褥之上的喜帕依旧洁白,并无任何痕迹! 这可就怪了!杳嬷嬷愣怔当场,很想问九爷一句,但此刻已有丫鬟进来伺候主子洗漱,在不了解真实境况的前提下,杳嬷嬷绝不能乱说话,以免那些个下人听到,嘴碎乱传,辱了九夫人的声名。 斟酌再三,她终是没吭声,不动声色地将喜帕收起,折叠起来,没让其他人瞧见。 福了福身,杳嬷嬷先行告退,去向太夫人回话。 东珊见状,暗叹不妙,昨儿个太过困顿,她竟是忘了这回事,今日瞧见杳嬷嬷的举动,她才想起那喜帕是要供婆婆查验的,婆婆瞧见必然起疑,这可如何是好? 现下人多,她也不好问傅恒,直至梳妆完毕,两人一同去宁辉院给太夫人请安,走在路上时,东珊才小声问他, “那方喜帕,你打算怎么解释?” 一身堇色袍褂的傅恒行走在嫩绿的葡萄架旁,步伐从容,神情闲适,一派无谓, “有什么好解释的,直说呗!就说你不愿圆房。” 这分明是诬陷!被冤枉的东珊不满的睇他一眼,“我哪有拒绝过?明明是你不主动,总不能让我主动吧?” 他还不是看她太困,才没打搅她入梦,如今她竟怪他不主动?看来他就不该心软! 心念微转,傅恒也不争辩,笑笑认错,“怪我会错了你的意,辜负了夫人的期待,你且放心,今晚我一定会很主动,卖力表现!” 说话间,他意味深长地凝着她,东珊不觉打了个冷颤,惶恐至极! 虽然他声音极小,只有她一人能听到,但东珊还是觉得这话格外刺耳,烫得她面红心跳,遍寻地缝无处躲,暗恨此人坏心眼儿,总给她挖坑,偏她没个防备,一跳一个准,他这般故意误解她的意思,真真可恼! 第33章 今晚必须圆房(双更合一) 生怕再次上当, 东珊再不理他, 手携绣蝶巾帕,踩着花盆鞋, 姿仪万方, 步伐从容地向前走着, 没多会子便到得宁辉院。 一路上她都在担心自己会来晚,让人久候难免失仪, 好在她进门时人尚未来齐, 东珊暗舒一口气,暗自观察着: 但见堂内上座设有织锦软塌, 软塌上无人, 想来她的婆婆还没出来。下方摆着两排六张红木圈椅,坐着几位年长者, 应是族中的长辈, 左右两侧摆放着两张大圆桌,男女分坐, 应是傅恒上头的那些个兄嫂们。 东西两面墙上的格子柜上安放着诸多珍稀古玩,放眼望去,古朴奢华,尽显世家风范。 她在打量宁辉院堂内陈设之际, 众人也在打量她,那几位嫂嫂大都已到喜房内见过东珊,这几位少爷却都不曾见过这位九弟妹,都想瞧瞧皇上赐婚的这位姑娘究竟是何等姿容, 是否配得上老九。 自里屋出来的杳嬷嬷请九夫人到东边的圆桌旁坐下,傅恒才与几位兄长打了招呼,就被杳嬷嬷请至里屋,说是太夫人有话问他。 眼瞅着傅恒被人叫走,东珊不禁在想,大约是婆婆瞧见喜帕,心生不悦,这才叫他过去质问吧? 忐忑的东珊紧扯着手中的巾帕,眼中布满忧色,四夫人见状,以为她初为人妇太过紧张,起身绕至她身边坐下,安抚她莫怕。 毕竟四夫人才嫁进府中时,上头还有三位嫂嫂,也是胆怯得紧,是以她很理解东珊的心情。 实则东珊倒是不怕这些族人,她担心的是圆房之事,新婚夜都得圆房,他们却未履行,婆婆瞧见那喜帕会怎么想?该不会以为她不见红而生出误会吧? 却不知傅恒会如何解释,他若是真将责任推给她,那她可真是有口难辩。担忧的东珊一边和四嫂说着话,一边瞄着里屋的门口,猜测着里头的情形。 事实上章佳氏的确在询问儿子这喜帕之事,起先她还以为这儿媳有什么问题,但杳嬷嬷说进屋时瞧见有两床被子,章佳氏便明白这小夫妻应是没圆房,否则又怎会分被睡? 当儿子进来时,章佳氏紧盯着他,不似先前那般温和,肃声质问,“恒儿,昨儿可是你的大喜之日,你怎能与新媳妇儿分开睡?难道她还不许你亲近?” 来的路上,傅恒早已备好说辞,满不在乎地轻嗤道:“房里突然多了个人,不习惯,没让她睡榻已是给她面子。”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章佳氏也就没怪罪儿媳,只认为是自家儿子的问题,他那一脸嫌弃的神态令她十分不解, “那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给你做媳妇儿,你还有何不满?到底什么样的姑娘才能入你的法眼?” 傅恒不觉好奇,母亲只见过盖着盖头的东珊,尚未目睹她的真容吧?“您还没见过,怎知她是何模样?” “你的嫂嫂们皆见过,都跟我说她模样标致,是个难得一见的可人儿。”这孩子惯会闲扯,章佳氏轻易就识破他的心思,正色道: “少打岔,我且问你,为何不圆房?” 左右母亲一直认为他性子傲慢,那他干脆继续耍浑,立得虽恭敬,却是面露不耐之色,“没感情,下不去手。” “你……你这孩子说话能呛煞人!这话可不许在东珊面前乱说,以免伤了她的心。”明知儿子对待姑娘家格外严苛,章佳氏也不好再训他,以免他记恨东珊,遂好言劝道: “需知感情皆需慢慢培养,当然是得先圆房,两人亲亲热热的,说说悄悄话,这不就恩爱了嘛!” “已然成亲,来日方长,无需着急,往后再说吧!”傅恒打算结束这个话头,刚要告辞就被母亲呵令站住, “娘没与你说笑,这事儿等不得,明日你便要陪东珊回门,她娘家人若是问起,晓得你们尚未圆房,你让人怎么想?大约会以为你嫌弃人家,又或者以为你有什么毛病。” 被质疑的傅恒耳根渐红,瞪大了双眼反驳道:“孩儿康健着呢!怎么可能有毛病?” “没毛病今晚就圆房,不可再推阻,这可是关乎咱们两家颜面的大事,由不得你任性!”章佳氏板着脸再三强调,要求他今夜务必圆房,傅恒无奈,只得应承,母亲才没再追究,起身去往外堂。 太夫人到场,众人起身迎拜,昨日东珊只听到婆婆说话的声音,今日才算真正与婆婆面对面。 章佳氏总听旁人说东珊容貌出众,实则做婆婆的并不在乎儿媳的容貌,过得去即可,她最在乎的是儿媳的性子,是否能与小儿子合得来。 今儿个一见,瞧她行礼说话,章佳氏颇为满意,暗赞果真是个落落大方的。 敬茶之际,东珊离得最近,打眼瞧见雍容典雅的婆婆身着葡紫大襟氅衣,袖边的十二道镶滚繁复精美,第二颗盘扣上还系着迦南香的镶金珠团寿纹十八子。 那一颗颗金珠比绿豆子还要小,镶嵌工艺颇为复杂,结珠用的是珊瑚,背云则是翡翠,单从这十八子珠串的佩戴来看,东珊便能感觉到这位婆婆眼光独到,喜欢精致之物,颇为讲究,想来人也十分挑剔。 再面对婆婆时,东珊压力倍增,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格外谨慎。 其余的长辈皆得敬茶,杳嬷嬷跟在她身边,一一指引,每敬一位,那些长辈都会送上红封,外加一件贺礼。东珊恭敬道谢,先行接过,而后交予身后的丫鬟。 兄嫂们是平辈,无需敬茶,只福身拜见即可。 拜罢之后,东珊稍觉头晕,杳嬷嬷遂扶她坐下歇一歇,紧跟着下人们陆续上菜,众人齐聚一堂用朝食。 因着男女分坐,傅恒并不在她身畔,东珊心里没个着落,不自觉地往他那边望去,赶巧撞见傅恒望向这边的目光。 东珊心顿虚,像是偷东西被抓现行的小贼一般,浑身不自在,但又不愿表现出来,遂装作不动声色地缓缓移开视线。 傅恒心下了然,将夏果儿叫过来,嘱咐道:“夫人初次与嫂嫂们共宴,难免拘谨,不好意思动筷,你在旁伺候着,多给她布菜。” 傅玉闻言,啧叹道:“这才成婚,老九就这么关心弟妹,看来小夫妻感情进展很迅猛啊!” 老七惯爱说笑,傅恒才不会因此而脸红,掂起筷子镇定笑嗤,“七哥你还好意思说我,当初七嫂才进门时,你可是亲自过去给人布菜,殷勤至极!” 傅文朗笑道:“谁不晓得老七一早就爱慕他夫人,难得娶到家,自是疼爱得紧。” 被兄弟们这么一说,傅玉颇觉难为情,开始装傻,“有吗?我怎的不记得?”说话间,他的目光落在对面那桌身穿雾蓝坎肩儿的女人身上,奈何他看到的只是她的侧颜。 这会子她正和九弟妹在说着什么,她对旁人一向都温善,面带一丝笑颜,独独面对他时总是冷若雪间清梅,没有一丝暖意。 他的确对她很殷勤,只是成亲这么久仍旧得不到任何回应,傅玉难免心凉,却又不好在兄弟们面前表现出来,唯有装潇洒,也不愿再在人前对她表现出关怀。 待朝食用罢已是巳时,众人各自散去,东珊刚要走,却被婆婆叫了过去,请她到里屋说话。 东珊心下一咯噔,难道傅恒真的把责任推给了她,所以婆婆才又叫她问话?忐忑的她不敢不从,幽怨地看了傅恒一眼,慢吞吞地随婆婆进里屋。 傅恒一时间也没能才明白母亲的用意,他已然解释清楚,母亲没必要再审问东珊吧? 担心东珊挨训,于是傅恒也跟了进去,却被立在门口的杳嬷嬷给拦了去路,笑劝道: “九爷放宽心,老夫人没有为难之意,只是有些话要交代九夫人,还请您在前厅候着。” 杳嬷嬷向来无虚辞,傅恒对她尚算敬重,也就没强求,遂到厅中品茶,顺带等着东珊。 可怜东珊不知内情,心下焦灼,只因傅恒事先并未告诉她该如何应对,万一两人说辞不同,漏了馅儿岂不更麻烦? 就在她焦虑之际,忽见章佳氏招招手,示意她到她身边的软塌上去坐。 不明所以的东珊勉笑着惶惶不安地走过去,就见婆婆亲切地握住她的手腕,瞧了瞧她的镯子,温笑道: “我有一只翡翠镯子,很是喜欢,只可惜年纪大了,手腕不似你们年轻人这般白皙,我寻思着你戴上定然好看。”说着章佳氏示意杳嬷嬷将镯子拿来。 杳嬷嬷依命取来一方檀木盒子,打开后摆放在桌上。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只通体正阳绿,水头十足的翡翠镯子,这般满绿又无杂絮的翡翠想来十分贵重,东珊不敢收, “额娘的好意儿媳心领,儿媳腕上有镯子,无需再破费,还是额娘您留着吧!” 又瞄了一眼,章佳氏婉言道:“你那白底飘花的翡翠出嫁前戴着还好,如今已为富察家的媳妇儿,还是得换一换,才配你的身份。” 呃……敢情婆婆是嫌她的镯子绿色太少,不够贵重呢!看来她没猜错,这位婆婆还真是讲究,不仅在乎自己的行头,连儿媳也要规范,生怕她丢了富察家的脸面。 既如此说,那她就恭请不如从命,感激道谢,收下婆婆的心意。 送罢镯子后,章佳氏又提及小儿子,“这孩子打小被家人宠坏了,脾性烈得很,才刚我还在教训他呢!既成了亲,可得收敛些,让着自家媳妇儿,绝不能欺负人家,人在家也是惯被疼宠的,嫁到咱们家,自得好生相待,让她感觉到家的温暖。” 婆婆这话说得,当真是暖人心窝,不管真假,好歹这场面话说得到位,东珊也不敢说傅恒的不是,违心道: “他待我很好,关怀体贴,甚是周到,额娘放心,我们定会和睦相处,不让您忧心。” 章佳氏心道,昨晚都没圆房,她这儿子明显嫌弃新媳妇儿,想来对她也是冷言冷语,东珊居然也没说他坏话,当真是个隐忍的好姑娘,思及此,章佳氏越发心疼儿媳,好言宽慰着, “咱们家多的是儿子,儿子多了我不稀罕,独缺女儿,你嫁过来,我就把你当自家女儿看待,恒儿若是有什么待你不周的地方,不要与他置气,直接来告诉我,我定会为你出气,不会轻饶了这混小子!”道罢这些,她才状似无意地提及圆房一事, “昨儿个恒儿被人灌酒,喝高了,可能是太过困顿才冷落了你,你千万别介怀,今晚他定会好好补偿你。” 此言一出,东珊已然能猜到婆婆的意思,涨红了脸不敢接话,只默默点头应承。 又闲聊了几句,章佳氏说要去礼佛,东珊如临大赦,起身告辞。 她还以为傅恒早已离去,未料一出去就看到他悠哉品茶的身影,行至他身边,东珊小声问了句,“怎的还没走?” 见她出来,傅恒起身相迎,敛去忧色,淡声道:“怕你与我额娘告状。” 出来相送的杳嬷嬷笑道:“九爷多虑了,夫人怎会说您的坏话?一直在夸您呢!” “哦?”傅恒眸露讶色,凑近东珊,一双明亮的墨瞳闪着好奇,“夸我什么?” 东珊尴尬一笑,“没什么,回去再说。” 走出宁辉院之后,傅恒又问她到底跟额娘说他什么好话。 不过是场面话罢了,东珊懒得与他重复,“并没有,您别多想。” 是吗?“杳嬷嬷可不爱说假话。” “难道我像是说假话的人?”觑他一眼,东珊反问推诿,就是不肯正面回答。 细思之下,傅恒已然明了,“你说不说假话我不知道,但你肯定不会说我好话。” 东珊微微一笑,也不否认,继续向前走着,“你明白就好。” 缀着珍珠彩宝的花盆鞋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原先傅恒并未在意过,今日听到这声音竟颇觉悦耳,心情大好的他也不与她计较,朗笑着大步前行。 东珊也不着急,依旧慢悠悠地走着,顺道儿欣赏府中的景致。 这承恩公府修建的颇有格调,真如园林一般,昨儿个她被盖头遮挡,分不清东南西北,今日才有机会仔细观赏,夏果儿看夫人对这景致颇有兴致,遂主动道: “后园的景致比这儿还美呢!池中的荷花已开,还有几棵桃树已然结果,约摸下个月就能熟,夫人要不要去看看?” 蔷儿心疼主子,打岔道:“夫人忙了一个时辰,许是累了,不若先回房歇会儿?” 夏果儿心下不悦,心道夫人还没说话呢!她倒做起了主,事实上东珊的确有些乏累,但看夏果儿一片好心,便道先回房,午后再去后园。 才回去歇了会子,晌午两夫妻又被老二傅清请去用午宴,看这架势,东珊心生怯意, “该不会你那些哥哥们都要请一遍吧?” 傅恒点了点头,“我大哥广成已然病逝,三哥傅宁在外地任职,不便赶回来,现下府中有六位兄长,排序相请,你做好准备。” “……”那就意味着往后几日的晌午都有应酬,东珊心惶惶,但还是安慰自己不要怕,既嫁进来,便得做好与一众族人相处的准备,应酬是避免不了的,多相处,早熟识,之后她便不会再恐惧这样的场合。 老二傅清乃是庶子中最为出色者,现任直隶天津镇总兵,为人刚直,寡言少语,幸得二夫人活络,今日这宴才不至于太冷清。 宴罢傅恒被二哥拉着下棋,东珊也不好说要走,只得在此陪着二嫂说会儿话,好在晚膳终于无人相请,她可以在南月苑自家屋里用饭,再也不必与人客套。 菜上罢后,桌上竟然无酒,傅恒皱眉道:“怎么当差的?酒都不拿?” 被训责的丫鬟忙福身道:“九爷息怒,太夫人亲自交代,今晚不许九爷您饮酒,是以奴婢才没敢拿。” “……”他还以为母亲只是说说而已,未料竟还当了真,派人监督着他! 东珊并不晓得缘由,好奇地看向傅恒,“额娘为何不准你喝酒?” 不好当众明言,傅恒干笑一声,招呼道:“先吃菜,回头再说。” 夏果儿舀来凿碎的冰块,准备冰镇绿豆汤,蔷儿过来帮手,顺口对夏果儿说道:“冰一份儿即可,夫人不喝冰镇的汤,也不加糖。” 自家府中的丫鬟也忒不妥帖了些,傅恒板着脸斥道:“私下里多向蔷儿请示夫人的喜好,什么都不晓得就闷头做,费了工夫却不合夫人的口味,有何用处?” 夏果儿抿了抿唇,心道这个蔷儿就不能小声些说,非得让九爷听到,害她挨训才高兴吗? 纵有不悦,她也不敢当着九爷的面儿表现出来,忍下怨气懦声称是,而后又对蔷儿笑道:“蔷儿姐姐往后可得多指点着我才好。” 蔷儿可受不起这样的话,谦逊一笑,“果儿妹妹客气了,咱们都是伺候主子的,不分你我。” 晚膳过罢,暑气渐消,凉风惬然,傅恒说要出去转悠一圈,东珊哪儿也不愿去,只想在家歇着,便让他自个儿去。 歇了半刻钟,约摸已然消食,东珊才去沐浴更衣,她还想着待会儿可以一个人自由自在的躺在帐中舒展一下筋骨,然而回房便见一道高大的身影背坐在桌边,正是傅恒无疑! 手持兵书的他边看便拿笔在一旁的纸上写写画画,东珊走近一看,也瞧不懂他画的究竟是什么,猜测可能是阵法图之类的,不觉好奇, “哎?才刚你不是出去了吗?” 放下手中的书,傅恒摇头叹道:“刚到四哥那儿,喝了盏茶就被撵了出来,让我赶紧回来陪媳妇儿。” 至于吗?她才不稀罕时时刻刻见到他,“我又不是孩童,不需要你陪着,你该怎样便怎样,无需迁就我。” 他也觉得东珊不是那种黏人的性子,“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四哥说我才成亲就丢你一个人在屋里,怕你孤单,直接将我给撵了。” 无奈的傅恒只好起身去沐浴,东珊并未等他,照旧入帐躺下,独盖一被。 晌午没午歇,她才躺了会子又开始犯困,刚准备翻身入睡,就听到傅恒进来的动静。 才沐浴过罢的傅恒一身月色中衣,随着他的靠近,一股清淡的薄荷香气随之旋来。 东珊的困意就这么被打断,瞄了他一眼,哀叹一声,十分怀念未出嫁之前的清净日子。 心知她肯定又在腹诽,傅恒半坐在帐中,长腿一伸,好整以暇地凝着她笑打趣, “你那幽怨的小眼神是什么意思?怪我来得太迟?” 盖着薄被的东珊双手搭在腹部,闲敲着指节,虚望着帐顶,悠悠道:“您不来都成,我巴不得一个人睡大床呢!” “我倒是想睡书房,奈何额娘她不允许啊!”傅恒顺势与她讲起白日里的事, “额娘再三交代,今晚必须圆房,她怕我拿醉酒当幌子,才不许我饮酒。” 原来晚膳那会儿丫鬟的交代是为这事儿啊!婆婆还真是操碎了心呐!东珊无言以对,再看向傅恒时明显又变得防备, “那你……打算如何?” “还能怎样?”傅恒摊手道:“明儿个你就要回门,若是你娘家人晓得你还是黄花大闺女,必然以为我对你有意见,怠慢于你。” 东珊赶忙摇头,一再表态,“我不会这么认为,而且我也可以对家人撒谎,他们不会深究的,你放心便是。” “即便你娘家人不追究,我额娘呢?她可是要验收喜帕的。” 想起曾经看过的那些故事,东珊好心提议,“割手指滴血,你若是不愿,可以割我的手。” 说着东珊就把食指给伸了出来,但又觉得食指用处较大,有伤口难免碍事,于是赶紧攥起,换成小拇指。 “得了吧!”傅恒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这能一样吗?额娘又不是傻子,哪儿那么容易糊弄?” 这么好的法子他居然不肯采纳?东珊惆怅叹气,问他有什么好主意。 虎口撑着下巴,傅恒沉思半晌,眸光一亮,东珊满怀期待地等着他的好办法,但听他郑重其事道: “正所谓十指连心,割手指多疼啊!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地圆房,甭去琢磨什么阴谋诡计,这样就不必承受割指之痛。” 东珊忍不住送他一白眼,说得好像圆房不疼一样!但她又不敢说自个儿不乐意,便故作好心地为他考量, “可你明明对我没感觉,硬要圆房,岂不是为难你?” 傅恒顺水推舟地扶额低眉,一脸不情愿地哀叹道:“母命难违,我也是无奈之举啊!” 心知此事无可避免,东珊实在推脱不得,只得含糊应声,“那就……就随你吧!我是不敢有意见的,免得你与额娘说我拒绝你,我又得挨训。” 得她应承,傅恒的唇角悄无声息地蔓延着一丝笑意,但很快又消失不见,清了清嗓子,他开始与她算旧帐, “昨晚你亲了我一下,这笔账该怎么算?” 这也要计较?东珊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委屈至极地反驳着,“不让亲你生气,吵着不许我睡,那我只好如你所愿咯!” “关键最后是你亲我,我还是没亲着你,我仔细一琢磨,觉着自个儿有点亏。” “……”他这反射弧未免也忒慢了些,都过了一日才想起深究,迎上他那幽亮的眸光,东珊只觉他已生了坏心,怯怯地将锦被往上拽,蒙住自己的半张脸,颤声防范着, “那你想怎样?” “自然是要亲回来,以报被你轻薄之仇!”说着傅恒微侧身,眼尾噙带着笑意,顺势朝她压覆,长指拨开挡住她娇容的锦被,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 第34章 圆了! 东珊懊悔不已, 小脑袋缩在被中, 只露出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委屈巴巴地向他道歉, “我错了, 我就不该亲你, 我再也不敢了。” “现在才知错?晚了!”他才不会就这般轻易放过她,实该让她明白他的厉害! 随着他指节往下拉扯, 一双薄润的唇瓣显现在傅恒眼前, 那一抹胭脂红娇艳如火,轻易就燃起他内心那几乎不被察觉, 沉睡已久的意念。 傅恒一直以为自个儿对姑娘家并无兴致, 觉得她们娇里娇气只会惹麻烦,从不想与哪个姑娘亲近, 今日也不过是母亲施压, 他才打算付诸行动。 直至此刻靠近她,鬼使神差地印上她的红唇时, 一种奇异且难以言说的感觉瞬时在久静无波的心湖间荡漾开来,泛起圈圈涟漪,震得他心弦大动,恍惚间似有仙音雅乐传来, 令他不自觉地辗转怜吻,久久不愿分离。 那一刻,他才惊觉自己已然不是被动,对于亲近东珊这件事, 他似乎并不排斥,甚至还有一丝渴望。 纵然意识到这一点,他也无力去思考,只放任自己沉醉其中,品着她的樱唇,不愿再去深思其他。 可怜东珊一直认为傅恒只是吓唬她而已,毕竟昨晚他那么规矩,且他一直都很嫌弃她,又怎会来真的呢? 以致于真的被吻时,她懵然无措,瞪大了双眼愣怔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初吻好像没了! 不对,昨晚就没了,她亲过他的脸,细思之后她才惊觉不对劲儿,羞恼地推搡着。 被一双小手使劲推着,傅恒这才回过神来,心满意足地松开她,手肘半撑在帐边,凝向她的眸中笑意缱绻,轻声赞道: “好甜!” 窘得东珊又往里钻了钻,甚至不敢抬眸直视他,她那低垂的密睫在灯火的映照下根根分明地倒影在卧蚕之上,心中忿忿然的她小声抱怨着, “我只是亲过你脸颊,又没亲你的唇,你这样我又吃亏。” “唔---”傅恒了然一笑,“原是亲错了,那重来,这次听你的,亲你面颊。” 她并非此意啊!然而尚未来得及辩解,他的吻就直直地落在她面上,甚至还大胆地顺着她面颊游走。 感觉到他的唇在颈间停留,一阵奇特之感毫无征兆地自她心扉蔓延开来。 尽管她强忍着没吭声,傅恒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整个人都在轻颤,于是干脆埋在她颈间贪恋的轻嗅着她那若有似无的香气。 他似乎越来越放肆,东珊难以忍受,只觉再这么下去她可能会真的发出声音,羞忿的她紧吆着自己的指节,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发出声来,省得被人笑话。 稍作停顿的傅恒抬眸看着她那隐忍的模样,忍不住坏笑着商议道:“你若是觉着吃亏,大可回亲我,我不介意。” 这人居然得了便宜还卖乖!气得东珊抬起粉拳就往他肩上砸,“我才不要亲你,对你并无兴致!” 笑攥住她那不老实的手,傅恒也不恼,继续询问,“哦?是吗?那昨晚亲我之人又是谁?” 她还不是想尽快入眠才想出那么个法子,哪料他白天没追究,今晚竟是不停的提及,说得她无地自容,香腮红透,无颜面对, “你又提?那都怪你,并非我自愿,不许再提那件事,不然我真的会生气!” 眼瞧着她似是真恼了,傅恒适时打住,“好,不提便不提,反正我吃的亏已然讨了回来。” 有冤无处诉的东珊忿忿然瞪着他,“那还不松开?” “慌甚?还没圆房呢!”说话间,傅恒长指速抬,将她的中衣轻拨至一旁,顺势要解她系在后方的带子,吓得东珊赶忙握住他的手,不许他乱来, “哎---别这样!” 已然到了这个地步,心火燎原,再难熄灭,他如何还能停下?“不圆房,明日如何与额娘交代?” “你圆房就是为了跟你额娘交代?” 虽然早就清楚他的目的,可此刻听到这话,东珊竟不知为何,心里莫名的不舒坦,仿佛自己只是个交差的工具,毫无尊严。本该是夫妻之间最美好的事,却在两人都不怎么情愿的情况下发生,从未经历过的她又该如何坦然的去接受?再心大的姑娘也渴望被尊重啊! 傅恒并未察觉到她眼神里的细微变化,听她这话还以为她很不情愿,只好与她商议着, “放心,交了差之后我便不再欺负你。” 是啊!他那么讨厌她,今日也只是迫不得已才勉强亲近,往后肯定不会再碰她,她也没必要矫情,哪有妻子拒绝丈夫的道理? 思及此,东珊掩下心中伤感,再不阻止,但仍倔强道:“你想怎样便怎样,但不要解我衣衫,我……我不习惯。” “……”好的吧!既然她不乐意,那他尽量顺着她,停了手没再动她的带子,只将鸳鸯锦被拉起,覆盖住二人。 夏夜月晖薄轻,柔柔地洒落在院中,弯弯的月牙探着脑袋悄悄偷看,傅恒再无顾忌,开始游山玩水,赏峰峦,戏流瀑,偶闻莺啼,声音甚是婉转,好奇的他拨开草丛,向林中前行,渴求听到更悠扬的声音。 辗转间行至山涧,但见清水潺潺,悦耳动听,身畅心舒的傅恒仿似化作行龙,潜入涧底,自在遨游,昂扬腾飞的青龙年轻气盛,横冲直撞,震得山涧水花四起,大有山崩地裂之势!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美景,亦是从未体验过的畅快! 而东珊亦觉大地在开裂,恍惚间似要将人撕做两瓣,她甚至以为自己可能捱不住要去见阎王了,孰料后来陡然轻飘,缓缓被人拉至云霄,有什么在眼前轰然而炸,耀目刺眼,使得她一阵眩晕,几乎失去意识…… 惊天动地之后,一朵红花在洁白的巾帕上悄然绽放,天地之间归于宁静,傅恒仍旧紧搂着她,两颗紧挨着的心毫无规律剧烈的跳动着,他只顾听那杂乱的心跳,感受着她近在耳畔急促的呼吸声,一时间忘了松手。 东珊的指节紧紧的蜷缩在一起,疲惫不堪的她仍未缓过神来,直至感觉到负重,她才惊觉自己已然这样被他拥了许久,心头百般滋味,难以言状,难以承受的她使劲儿推了推他,幽声道: “现在可以交差了吧?” 傅恒顺势歪至一旁的枕边稍作休憩,抬眼就见她眸中似有晶莹涌动,忙问她这是怎么了。 不问还好,他一问,东珊只觉满腹的委屈瞬时涌来,呛得她心酸眼涩,悲不自胜。 她最珍贵的东西就这么没了,明明早有预料,早已做好准备,明明告诫自己不要太过介怀,反正两人已然成亲,她理该服侍他,道理她都懂,可真到了这一刻,她仍旧觉得难受,心底的涩意如洪水决堤,止也止不住。 他根本就不喜欢她,圆房不过是为了交差,那么方才他的那些看似温柔的一切举动都是假象。 男人就是这样,即使不喜欢,也可以理智的去完成,可悲的是,她始终做不到彻底抽离。 总觉得自己在这样的境况下奉献给他,很不甘心,可她又没资格拒绝,事到如今,米已成炊,她再去计较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本就是赐婚,无关感情,她实该看开些,也就不至于陷入痛苦之中。 见她许久不吭声,傅恒凑近一看,发现侧过脸的她眼角有泪痕,暗恨自己一时失控,竟没能顾忌到她的感受, “你怎的哭了?” 察觉他近在身畔,东珊赶忙抬起手背抹了把泪,不敢明言,借口道:“无碍,有点儿疼而已。” “哪里疼?我瞧瞧伤得重不重。”他刚要掀她锦被,就被东珊一把拍开了手,紧捂着薄被不许他动,又羞又窘地恼嗤道: “还能是哪里?你……你明知故问,这怎么能乱看?傅恒!你别太过分!” 目睹她涨红了脸,说话都结巴的模样,傅恒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所说的伤究竟是指什么。 实则他并无玩笑之意,他真以为是自个儿下手没个轻重,又像在巷子里那回,伤到了她的手腕之类的。 得知是误会,他也就没再拉扯,干脆下了帐。 东珊也没理他,窝在被中兀自伤感着,力求平复自己的情绪,尽快恢复正常。 依稀听到瓷器碰撞的声音,东珊懒得回身,不耐蹙眉,“大半夜的,你这般哐哐当当的在找什么?还让不让人睡了?” “找药膏,你不是受伤了吗?擦些药兴许能缓解。”然而找了半晌他也不知该用哪个, “跌打损伤,烫伤……这能用吗?” “当然不能,药膏怎可乱用?”他这脑瓜子在想什么呢?东珊快要被他气晕,羞愤交加,实不愿再提此事, “莫费工夫,这种伤没得治,只能自个儿养着。” 无奈的傅恒只好罢休,想着等明日找嬷嬷问一问,但今晚这夜还长,东珊又当如何度过?回到帐中的傅恒心里过意不去,很想为她做些什么, “那要如何你才能好受些?” 伤害她的人正是他,现在又来做好人,她才不会领这份虚情!东珊心里乱成麻,既感难过,又觉自己不该怪他,眼下她情绪不稳定,说出的话难免带刺,是以她打算一个人静静, “你老老实实的躺下,莫再与我说话,让我安生入眠,我便阿弥陀佛。” 得!错在他,心怀歉疚的傅恒没好意思辩解,乖乖认错,柔声哄道:“怪我太鲁莽,才害你受苦,下回我尽量温柔些,争取不伤到你。” 此言一出,尚在忍受痛楚的东珊吓得一个激灵,钉截铁地打消他的念头,“没有下回!” 第35章 食髓知味 傅恒不觉纳罕, “怎的就没下回?”转念一想, 她可能是被伤怕了,遂好言商议着, “你若是怕疼, 那我今晚不再碰你, 你好生养着,等你好些再……” “养好了也不许!你拿喜帕即可交差, 只要额娘不再追究, 你我便无需再亲近。”东珊以为他要的只是喜帕上的落红,殊不知傅恒在乎的根本不是这个。 不喝酒的人往往是因为还不曾尝到佳酿的醇香滋味, 一旦品过其中的美妙, 便会日日惦念着,想要戒酒, 却是难呐!然而傅恒不愿承认自己已上头, 只逞强借口道: “你我已是夫妻,行房天经地义。” 虽说是天经地义, 可他俩这不是特殊情况嘛!“相看两厌,何必勉强?” 他讨厌她吗?傅恒扪心自问,似乎并没有,但东珊明显讨厌他, 他是知道的,是以他也不愿主动澄清,顺水推舟道: “厌着厌着就习惯了,倒也不影响。” 一边讨厌她, 一边还要与她亲热,兴许他是被意念驱使,不管身边躺着的是谁,都可将就吧? 如此想着,东珊的心一点点的沉下去,仿佛能预见自己将来的命运,这后半生,怕是都要这般蹉跎了,在这世家贵族之中,“情”之一字本就是奢望,她早就明白,又何必再矫情的去感慨? 转念一想,东珊又觉得现下的状况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反正傅恒这样的身份,将来应该也会纳妾吧?两人若无感情,即便他要纳妾,她也不至于吃醋难过,若然动了情念,他却做不到只与她一人厮守,那时的她又当如何自处? 想通之后,她吸了吸鼻子,不再胡思乱想,也不接话,就此睡去。 傅恒还想再说,但看她困顿得紧,便没再打扰,回身躺下。 忆起方才那激烈的情形,他至今仍觉心潮在涌动,亲眼看着她在他手中娇艳绽放的感觉实在太过美妙,令他回味无穷,但此时的他尚不能确定,自己对东珊的这种感觉,究竟是情意萌生,还是欲念在作祟? 一夜无话,醒来已天明,朝霞漫空,红彤彤一片,蕴着盎然生机。 六月初八是回门之期,章佳氏早已命人备好大礼,只待儿子梳洗更衣之后带着儿媳回娘家。 回门宴上宾客众多,因着是与富察家结亲,许多先前不曾与宁琇来往的达官贵人皆不请自来,送上贺礼,幸得索绰络氏有先见之明,多备下几桌酒菜,倒也不至于失礼。 表妹回门,咏微自当到场,过了今日,两姐妹再要相见可就难咯! 咏微来得早,此时东珊尚未归来,前厅人多,她不愿过去与人交谈,便打算先去表妹的房中候着。 行至半路,一名丫鬟瞧见跟在表姑娘身边的霜晴,好言恳求她帮忙搭把手,说是家中宾客太多,实在忙不过来。 今日这样重要的场合可不能怠慢贵客,左右都是自己人,咏微便让霜晴去帮把手,霜晴也是个热心肠,一口应下,随人去了。 这宅子咏微时常来,就跟自个儿家一样,熟悉得很,无需有人引路,她独行便可。 毫无防备的她才拐了个弯儿,迎面就撞见一道熟悉的青衣人影自假山后方走出来,一道锐利的目光紧锁着她,在她身前立定,挡住她的去路。 那曾是她无比期盼见到的身影,如今竟成了她的噩梦!时隔几月,再次见面,咏微没有任何欢喜,震惊的神情中只余憎恨在回荡! 即使心中有恨,她也不愿再与之计较说废话,转身欲掉头,却被他一把拽住胳膊, “咏微,我好不容易才借着这个机会见到你,你别急着走,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我没兴致听!”不愿再与这种人有任何接触,咏微奋力挣扎着,使劲儿掐着他,只想将其甩开,只可惜他攥得太紧,她根本挣不动,情急之下,她唯有威胁, “李侍尧,快放开我!这里可是我表兄家,你若在此放肆,我立马喊人!” 没能见到她之前,李侍尧一直心存侥幸,想着这当中应是有误会,甚至想过那封信可能不是咏微亲笔所书,也许是她的家人仿造,想打消他的念头而已,可今日一碰面,亲眼看到咏微的反应,他方知自己竟是太乐观。 她的面上没有红疹的痕迹,光滑如初,唯一不同的是,以前的她每每瞧见他时,眼中都蕴着柔柔的光,可如今,两相对视,她眸间的厌恶溢于言表,再无爱意。 这样的转变令他恐慌,但还是想要问个清楚,奈何她不愿与他好好说话,心下窝火的李侍尧再不祈求,冷然一笑,语出威胁, “你尽管大声喊,把所有人都招来,我不介意当众说出你我之间的纠葛!” 此言一出,咏微瞳孔微紧,心惊肉跳,恐慌之余,对他的恨意骤增无减,“李侍尧!你是不是疯了?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有任何好处,其实我也不想害你,咏微,我觉得我们之间有误会,我只想跟你见一面,把话说清楚,仅此而已。”说着李侍尧便将她拉至一旁的假山后, “此处无人,你只要静下来听我说即可,倘若你还要逃,或是大声嚷嚷,就别怪我狠心!” 说出这番话时,李侍尧眸眼微眯,似警惕的毒蛇,泛着幽幽的冷光。 明明是大晴天,迎上他那森冷的目光,咏微竟觉脊背发寒,脚步也像被绑住一般,有心无胆,不敢乱来,只好暂且顺他之意,没再挣扎,但态度依旧冷淡,甚至连对视都不愿, “你我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说的!” 她果然是怕了,眼见她不再逃,李侍尧这才松手,一双夹杂着悲愤的双目紧盯着她,沉声询问,“那封信真是你写的?你为何要写那样的话?” 他居然还好意思质问她?“你心知肚明,又何须装腔作势?” “我不明白,你把话说清楚!” 事到如今,她也没什么可隐瞒的,索性将话说清楚,也好让他死心,不再纠缠, “你接近我究竟是图什么?起初我以为你是真心喜欢我,后来才明白自己有多天真。能吸引你的根本不是我本人,而是我的姓氏!你想要的,不过是我家族背后的势力,想借此打开你的青云路而已,所谓的情深似海从来都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你根本不曾对我付出过任何感情! 我为你连后宫都可以逃,可你呢?虚情假意哄我与父母反目嫁给你,并不是因为你爱我,而是因为你找不到比我家世好又这般痴傻的姑娘,所以你才佯装深情,可笑我居然信以为真,当真是傻到极致!” 说到后来,她的双眼不自觉的泛红,心中恨意如火,汹汹燃烧着,难以熄灭! 时隔多日,她以为自己已然放下,不会再为此事而波动,孰料今日再次提及,咏微仍旧气到浑身发抖,恨自己眼瞎,竟是被蒙蔽那么久才看清他的嘴脸。 亲耳听到她的话,李侍尧心惶惶,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但他不敢承认,仍旧装糊涂, “你在胡说些什么?你我相识已久,我的为人你还能不清楚吗?我又不是纨绔子弟指望女人上位,我有自己的能力,虽然家世不算优渥,但我的官职都是靠我自己的本事挣来的,并非游手好闲之辈。究竟是谁在记恨我?说些无中生有之词,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 当然是他亲口承认,她亲耳听到的。但这话她不能说,咏微心知李侍尧精明,假如她说自己听到过他的话,一旦他追查下去,肯定会知道是傅恒的安排。 虽然以他的能力,根本不足以与傅恒抗衡,但傅恒此举只是为了让她看清小人,咏微感激不尽,自不会恩将仇报,将人给卖了,以免李侍尧记恨傅恒。 思及此,咏微再不肯透露其他,此时的她已然冷静下来,不再像方才那般恐慌,望向他的神色冷漠而镇定, “真相如何,你比谁都清楚,否认没有任何意义。即使你不承认,我也不会再相信你。你我之间就此了断,再无任何瓜葛。纠缠无用,只会两败俱伤,你若想自毁前程,大可一试!” 他会威胁,她也不是吃素的!撂下狠话后,咏微就此转身,刚走几步,却又被他拽住,心慌意乱的李侍尧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只因他很清楚,机会难等,一旦错过,他再难见到她,更难让她改变主意,是以他双眼发红,急切的想要表达自己的心意, “咏微,我是真心喜欢你,你不能听信流言就放弃我们的感情,我知道你家世好,我高攀不起,但我在意的始终是你! 你阿玛不肯答应,我想尽千方百计只为求娶你,期间我受过多少冷眼与嘲笑,若是寻常人早就放弃了,我是一直念着你,想与你共度余生才鼓舞自己坚持下去,我不在乎旁人怎么说我,只要你肯相信我,那我受多少白眼都值得! 我李侍尧可以向天起誓,今日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你一定要相信我!” 尽管他竖指立誓,再三申明保证,咏微也难再像之前那样,毫无保留的相信他,所有的信任都源于那份情意,一旦情意消散,信任也随之消亡,再难拼贴。 纵使他眸光盈动,似蕴着无限深情,她也能透过假象看透他真正的心思,无非是想挽回这段本就虚无的感情,想让她继续与家人抗争,继而嫁给他,为他谋取更好的出路罢了, “男人在乎名利,无可厚非,谁都想通过出仕飞黄腾达,光宗耀祖,但你实不该利用我的感情去实现你的梦想,如此卑劣的手段,亏你想得出来!” “咏微你真的误会我了……”李侍尧还想再说,她已没了耐心,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厚颜无耻的男人, “放开我!该说的你已经说了,我也听到了,总之我不会再相信你,也不想再见到你!” 她那紧拧的细眉挂满了对他的嫌恶,李侍尧仅存的一丝希望也被摧毁,难以想象柔情似水的咏微怎会变得这般无情冰冷, “先前的情意绵绵山盟海誓你都忘了吗?你怎可对我如此残忍?”不甘心的李侍尧依旧没松手,孰料手腕骤疼,吃痛的他下意识松动,咏微趁机后退躲开他的钳制。 李侍尧低眉一看,发现地上有石子飞落,才知自个儿被人袭击,紧跟着便听到一声呵斥, “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对姑娘家毛手毛脚?” 咏微心顿颤,循声望去,但见一身着薄墨色袍褂的陌生男子负手立在不远处的桃树下,难道方才拿石子袭击李侍尧之人是他?却不知此人何时来此,有否听到她和李侍尧的话? 李侍尧心下不愈,刚要发火,转头一看,来人竟有些眼熟,“广廷兄?” 一看是李侍尧,广廷舒眉寒暄,面上却并无笑意,“不知李兄为何为难一位姑娘?这般拉拉扯扯,败坏旁人的名声,成何体统?” 广廷的阿玛乃是富察皇后的亲舅舅,曾在雍正年间任两广总督,颇受先帝重用。李侍尧与广廷不过点头之交,并不相熟,在外人面前他始终有所顾忌,不敢说自己与咏微相识,讪笑着借口道: “这位姑娘与我老家的一位亲戚颇为相像,一时走眼认错了人,”为了让广廷相信,李侍尧还特地对咏微拱手道: “并非故意唐突,还望姑娘海涵。” 咏微恨瞪他一眼,有口难辩,懒得理他。 有人打岔,李侍尧无法再说什么,幽幽地看了咏微一眼,欲语还休,含恨告辞,先行离去。 咏微这才松了口气,向那陌生男子福身一拜,“多谢公子解围。” 广廷微颔首,声温和,面清冷,淡声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晃眼瞥见她腕上有红痕,遂提醒她涂些活血化瘀的药膏。 局促不安的咏微赶忙将窄窄的挽袖往下拉了拉,遮住腕间的痕迹。 就在此时,霜晴赶了过来,瞧见主子的身影,边朝这边走来边嘀咕道:“真是怪事,方才那位妹妹喊奴婢去帮手,可奴婢去了之后那边又说忙得过来,不让我动手。” 联前想后,咏微已然猜到,此事必是李侍尧的安排,故意支开霜晴,才好钳制她。正思量间,但听霜晴好奇问道:“哎---姑娘您怎的还在这儿?不是要去找表姑娘吗?” “啊?我……”咏微心顿慌,只因有外人在场,她竟不知该如何解释。 广廷见状,猜测她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主动道:“怪我初来此地不识路,找这位姑娘带路,才耽搁许久。” 怔然片刻,咏微才领会到他这是在替她解除困境。 第36章 傅恒的鼻尖贴着她耳朵 忐忑的咏微不敢在此多待, 朝他感激颔首, 而后告辞转身,再不敢耽搁, 匆匆去往后院。 东珊归来娘家时先去拜见兄嫂, 宁琇与傅恒在厅中品茶, 东珊则被嫂嫂和姨母等人拉至里屋说话。 三妹芸茹一瞧见姐姐便紧拉着她的手,亲昵的挨着她, 舍不得松开。 眼尖的索绰络氏一眼就发现她换了镯子, 询问她这镯子的来历,“先前为你整理嫁妆时没见过这镯子啊!” 得知是她婆婆相赠, 索绰络氏也觉面上有光, 欣慰笑赞,“你这婆婆可真大方, 敬杯茶就送这么好的翡翠, 瞧这水头足的,静谧莹润, 实属上品呐!” 瓜尔佳氏拉过她的手仔细瞧了瞧,不禁猜测着,“这样透亮的镯子,少说也得两三千两吧?看来亲家母对咱们珊珊很是钟意呢!” 东珊苦笑道:“婆婆是嫌弃我之前的镯子不够好, 这才嘱咐我换一个。” “那她也没必要送你这么好的,”先前索绰络氏一直担心小姑子去婆家后会不习惯,或者被人低瞧欺负,今日一见这情状, 她便放宽了心, “说到底还是对你满意,才出手这般阔绰,你婆婆待你好,你那些个嫂嫂们便不敢怠慢你,你可得好好表现,孝顺婆婆,往后的日子就不愁咯!” 东珊不禁在想,也许婆婆的好东西太多,随手选了一个给她,并未考虑那么深远吧?罢了!只要嫂嫂高兴,随她怎么想吧!如今的东珊就期盼着家人放心,不要担忧她。 闲聊了会子,东珊问起表姐,得知表姐在后院等着她,便先暂别众人,到后院去找表姐。 两日未见,再次重逢,东珊已然盘起长发,嫁作人妇,褪去原有的青涩,平添一丝妩媚之态。瞧她满面红光,咏微也替她高兴,拉她到桌边坐下,笑问她一切可好,在婆家住得可还习惯,花烛夜是否和美。 前头的话都好说,最后一问东珊竟不知如何作答,红着脸嗔怪道:“才回来你就取笑我?咱们难得见面,说说旁的,不提傅恒。” “怎的?难不成他欺负了你?”咏微虽未成亲,但也曾听家中的嬷嬷们说过一些夫妻之事,打趣笑道: “新婚燕尔,少不了夜夜黏在一处,但他也得节制些,以免伤到你。” 听表姐这么一说,东珊越发羞窘,捂脸道:“没有的事,甭瞎说。” 生怕又被笑话,东珊打岔说起了旁的,却无意中发现表姐眼尾泛红,声音也有些不对劲儿,忙问她这是怎么了。 等候的档口,咏微确实哭过,恨李侍尧虚伪,事到如今仍不肯说真话,简直无药可救!更恨自己识人不清,错付真心。她本不想在这样大喜的日子跟表妹说这些扫兴之事,是以强装欢笑,却被眼尖的表妹发现异常,再三追问。 无奈之下,咏微只好道出实情,东珊默默听罢,恨得牙痒痒,攥拳怒斥,“这个李侍尧也忒大胆了些,居然敢在我家放肆,我这就去找他算账!” 表妹嫉恶如仇,但凡知道她受欺定会为她讨回公道,但此事非同小可,咏微再恨也只能忍着,压根儿不敢声张, “珊珊,我明白你是为我好,可我们不能去找他,我怕他情急之下把此事闹大,那便再也无法收场。” “你不是说他威胁你,要把此事公之于众吗?”东珊只恨自己没有早点儿回来,若让她见到李侍尧,听到他说那样的话,定不会轻饶他! 这也正是咏微最担心之处,“今日我已与他说清楚,彻底打消他的念头,但凡他还有一丝血性,应该不会再纠缠。” 实则咏微这么说也只是安抚表妹而已,她自己也不敢确定李侍尧究竟会如何。就此放弃,还是鱼死网破?难说! 轻拍着表姐的手,东珊安慰道:“姐姐莫怕,我不会让他乱来的,你还要嫁人,绝不能让他胡言乱语,毁了声名,这事儿交给我,我让傅恒想法子,给李侍尧一些警示。” 咏微忙道不妥,“先前已然劳烦过九爷,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这次不能再让他出面唱黑脸,以免李侍尧记恨他。” “无妨,他又不傻,聪慧着呢!肯定能想到解决此事的好法子。” 表妹居然在夸傅恒?咏微诧异地望向她,“才刚是谁说不许提傅恒?这会子竟是左一口右一口的念叨着,看来你们的感情有所增进呢!” 她有念叨吗?东珊尚无意识,却被咏微戳破,窘笑否认,“哪有?他对我也就那样吧!终归是赐婚,没有感情,得过且过吧!” “话可不能这么说,好日子都是自己努力争取来的,感情也可慢慢培养,你的性子太过倔强,如今可得收敛些,莫与傅恒起争执,平日里对他多一些关怀,时日一久,料想他定能感知到你的好。” 傅恒如何看待她都不重要,东珊并不会在意他的态度,“我才不稀罕讨好他,他这人就是得寸进尺,但凡给他一点儿好脸色他便越发嚣张……” 瞧瞧,一提起傅恒,她这话头便止不住了,咏微见状,其心甚慰,越发觉得表妹对傅恒其实也没那么厌憎,这两人浑似还没长大的孩子一般,喜欢斗嘴,皆不服输,但其实心里已经开始容纳彼此的存在,只是他们太倔强,不肯承认,又或者还不曾真正意识到自己的转变吧? 这未尝不是一个好的开端,料想再过段时日,他们便能明白对方的心意。 两姐妹闲话了两刻钟,外头有丫鬟来请,咏微不太想到人多的地儿,生怕再撞见李侍尧,东珊只道无碍, “莫怕,今日宾客众多,前厅坐不下,我听嫂嫂说,咱们女眷都安排在后院厢房之中,与他们离得远着呢!你且随我来,一个人待在这儿多闷呢!” 既如此说,咏微也不好拂表妹的意,起身随她去。好在宴席上皆是女眷,瞧不见男宾的状况,她与李侍尧没再碰面,心下稍安。 宴上欢声笑语,宴罢宾客便各自散去,原本闹哄哄的家骤然安静下来,东珊的心头忽生落寞,只因她很清楚,她与娘家人相处的这场宴席,也要散了。 菜肴撤下后,族中长辈与富察家来的人坐在一起品茶,顺道儿交代这两夫妻,互相包容,互相扶持。 望了东珊一眼,傅恒心道,怕是他包容她更多些,指望东珊迁就他,多半是不可能的。 听着这些场面话,东珊点头笑应,内心毫无波动,唯一令她欣慰的是,此刻还能看到自己的家人,然而茶会凉,该说的话已然交代完毕,就意味着她也该走了。 行至大门口时,天蓝云白,一切好似都很美好,却有阵阵酸涩涌上她心头。 以往她总觉得兄长对她管束太严,很多时候她都不能随心所欲,渴望自由的她总想溜出家门,而今去了富察府,对比之下,东珊方知自己的娘家有多舒心。 她被保护得那么好,家人也少,和和睦睦,无需勾心斗角,婆家那么多人,她已为人妇,不再是小姑娘,不能再任性,还得处处小心谨慎,生怕做错什么,或是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这般胆战心惊,令她很不适应,可人总要成长,总得经历风雨,长大后便不能总想着让旁人去保护,得学着独自去面对,此乃人生必经之路,东珊会畏惧,会胆怯,但绝不会退缩,感慨之后,她依旧会勇敢的迈出脚步,继续前行! 不让家人担忧,亦是对自己负责! 辞别家人,乘坐马车时,东珊踩着马凳跨了一步,顿感疼痛难忍,傅恒顺势在旁搭了把手,扶她上去。 坐进马车后,马车开始缓缓行驶,看她苦着一张小脸儿,倚在软塌边儿,似是不大舒坦的模样,傅恒干咳着小声问了句, “现下还是很疼?” 东珊那双黯然的眸子幽幽地瞥了他一眼,回想起昨晚他蛮横地冲撞着,任她求饶也不停歇的场景,对他难免生怨,可怜巴巴地倚在角落里,一动也不动,不愿搭理他。 本以为他会识趣闭嘴,孰料他竟挪至她身边,伸手将她的身子揽正,让她倚在他怀中。 东珊很不习惯这样的亲昵举动,当即挣扎不许他接近,却听傅恒振振有词道: “歪在车板上,万一马车颠簸可是会碰头的,你这脑子本就不大灵光,再撞傻了可如何是好?” “……”谁脑子不灵光了?东珊白他一眼,“说得好像你很聪明一样!”道罢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好像晌午那会儿她还跟表姐夸他聪慧来着。 还好傅恒没听到,她也就佯装自己没说过。 “肯定比你聪明,至少我知道怎么舒坦怎么来,不会委屈自个儿。”说着他长臂微紧,强势的将人揽在怀中,不许她再挣扎。 东珊很不习惯这般挨着他,小手撑在他匈膛使劲儿推拒着,这般无意识的扭动惹得傅恒浑身热流直窜,莫名燥热,更加不愿放手,只想再贴得近一些,感受她的美好。 她尚未察觉,仍在挣扎,冷不防被他一把攥住手,低哑的声音在她耳畔回旋, “手指这么细,人倒是挺有劲儿,昨晚怎的一动也不动,一点儿都不配合?” 他的气息缭绕在她耳廓间,直达她心田,一阵苏麻之感霎时自耳边蔓延至周身,东珊窘得歪头想躲开,不愿让他的唇凑近耳畔,连说话都不自觉的打颤, “正所谓行如松,坐……坐如钟,你坐歪了,赶紧回身坐好。” 不以为意的傅恒眸带笑意,顺势欺近,冰凉的鼻尖在她红透的耳尖轻轻摩挲着, “歪便歪了,你奈我何?” 第37章 帐中娇美 猖狂!实在是猖狂至极啊!他一再欺近, 以致于东珊整个人歪在车板后方, 委屈抱怨着,“你……你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 有吗?傅恒自认此举合情合理, “与自己的夫人耳语, 有何不妥?” “这可是在马车里, ”生怕被人听到,紧张的东珊压低了声提醒道:“车夫还在外边呢!” “外头有风声, 他听不清。” “那你也不能在马车里放肆。” 凝着她因惶恐而轻颤的羽睫, 傅恒“唔”了一声,“你的意思是, 回房之后才可以放肆?” 这人怎的老是曲解她的意思?惊诧的东珊气呼呼瞪他一眼, “我可没说,你快坐好, 这样压着我很难受。” “只要你老老实实的倚在我肩头, 我便不再欺负你。” 居然趁机威胁,着实过分!纵使她心中忿忿, 却也不敢违逆他的意思,只因她很清楚此人脸皮颇厚,若不顺着他,指不定他会更过分。 权衡再三, 她违心点头,准他搂着,静静的感受了一会儿,她才发现这般倚在他怀中的确是比那车板舒坦些, 但他搂着她的同时还握着她的手,指腹来回的在她指节见轻轻的摩挲着。 却不知他今日是怎么了,突然变得这般温柔,感觉很不对劲儿,疑窦丛生的东珊问他晌午喝了多少酒,可是喝高了。 傅恒轻笑道:“你不晓得有个规矩吗?回门宴上不能灌女婿,以免醉酒出丑,咱们来的时候,额娘特地指派几位海量的亲眷替我挡酒,所以我没喝多少。” 道罢傅恒忽觉诧异,“你还会关心我?实在难得。” “谁关心你?我是觉得你行为反常,以为你喝大了。” 呃……这就尴尬了,“对你好就是反常?合着我就该对你冷言冷语才正常?” 她才没有受虐倾向,“倒也不是,主要是你经常针对我,突然这么体贴,我有点不太习惯。” 此乃诬陷,“明明是你一直针对我。” 两人最初见面的场景,她可是记得一清二楚,“在飞彩楼那次,我拿糕点的时候你打我的手。” 默默回想了一下,她说的似乎是三个月之前的事,“你怎么这么记仇?这都过去多久了还翻旧账?” “是你要论个对错,那我自当奉陪到底。” 好吧!他就不该多嘴,不管是不是他的错,承认就对了。为保以后有平气日子过,傅恒决定先低个头,放低姿态与她商议着, “不可否认,从前你我的确有些小过节,但那都是前尘往事,无谓再提,往后我不再挤兑你,你也别再记恨我,过去的恩怨一笔勾销,咱们谁也不针对谁,权当重新相识,如何?” 说得可真轻巧,被迫窝在他怀里的东珊不满的嘀咕道:“昨晚才欺负过我,今日便说一笔勾销,你可真会打如意算盘。” 圆房这种事,不可避免呐!倘若她一定要计较的话,傅恒也只好委屈一下自己,“不如这样,今晚换你在上,你欺负我?” “……”此言一出,原本就因为紧挨着而觉得热燥的东珊瞬时面颊烧红,挣扎着要起来,不许他再搂着,呶着小嘴,一双杏眸里凶光毕现, “青天白日的,你怎能说这些?什么上啊下啊的,也不嫌害臊,傅恒你好没羞!” 傅恒身形极高,饶是坐着也高她半头,此刻她香腮微鼓,扁着小嘴儿往后一靠,扭过脸去不理他,傅恒微俯身,凑近她低语, “闺房密语,实该多说些才有助于增进夫妻感情。” 他那沉哑的声音莫名夹杂着一丝蛊惑,且他离她极近,东珊一抬眸就能撞见他的目光,只见他那流淌着星辉的眸子微微弯起,眼底笑意深隽,似要将人融化! 东珊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不敢再与他对视,慌乱的移开视线。 傅恒见状,笑意似酒,浓烈而醉人,不知为何,他很喜欢看她无所适从,慌乱无措的模样,每每瞧见,心情便格外愉悦,只想盯着她看,怎么看怎么舒心。 即使她不搭理他,他也能自娱自乐,时不时的瞄她一眼,兀自轻笑着。 待马车停下,到得府门口时,东珊还在与他置气,未曾与他打招呼,先行下马车,回往南月苑。 傅恒时常的宫中当值,整日忙碌,久而久之也就没了午歇的习惯,东珊却是一年四季都要睡会儿,不睡总觉得没精神。 今日有宴,耽搁许久,下午睡得晚,将近傍晚她才醒,以致于晚膳过后她竟毫无困意。 夜风四起,弦月升空,此时的南月苑中甚是凉快,傅恒去了书房,东珊想到院中乘凉,小厮便将躺椅搬至院中,又点燃了吸蚊灯。 先前东珊在家都是燃香驱蚊,尚未用过这种灯,近前一看,才发现原是铜制的一盏锥形灯,灯身并未封闭,开出一个喇叭状的大口子。 她不禁在想,这种东西就能灭蚊吗?才起了疑,便见昏暗的灯光下,一只蚊子飞至喇叭口附近,竟像是不受控制一般,直接给吸了进去! 细细思量片刻,她才恍然大悟,应是因为里头的灯捻开始燃烧形成热流,故而能将轻盈的蚊虫直接吞噬,如此一来,蚊子不被烧死也会被困死吧? 亲眼见识这灭蚊灯的功效,东珊不由感慨古人的智慧当真是远超后人的想象啊! 消了两刻钟的食,她才去沐浴,浴罢躺在帐中时,东珊挥退丫鬟,直接将傅恒的枕头抱在怀中,斜趴着睡,甭提有多自在。 这两日傅恒皆在身畔,她只能平躺侧躺,规规矩矩的,睡得一点儿都不自在,浑身难受,今晚他去了书房,她暗松一口气,感觉世界终于清静了! 美滋滋地躺着,愉快的翻来覆去,她就这般稀里糊涂的睡着了,以致于傅恒回来时,掀开帐帘便见东珊整个人趴睡在帐中。 这姿态,那是相当随意啊!且她未着中衣,只系着鹅黄绣桃花的抹腹,加之此刻半趴着,薄被也被她蹬去大半,线条流畅的蝴蝶骨就此显现在他眼前,才沐浴过罢,神清气爽的傅恒一看到这场景,只觉丹田内有什么在升腾…… 念着她有伤,他本想着今夜不再乱来,然而此时此刻,目睹她的风姿,他火力四绽,想冷静下来都难。 且她睡在正中间,占了那么大的地儿,他左看右看都不晓得自己该睡哪儿,无奈之下只好将人往里挪一挪。 扶住她胳膊将她摆正之后,那薄薄的抹腹勾勒出的线条越发清晰的展现在他面前,昨夜没瞧见的,今日皆被他看到,脑海中那些热烈的画面再次闪现,以致于傅恒心念大动,喉结难耐的滚动着,怎么也挪不开眼。 被惊扰的东珊迷糊睁眼,就见一道灼灼的目光正毫不掩饰地落在她身前。 愣了一瞬,她垂眸一看,这才想起自己未着中衣,而傅恒居然会出现在帐中,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惶恐的东珊惊呼一声,立马将薄被拉起,紧紧的捂住自己,面带愠色,恼声低嗤, “你……你怎可这样偷看?” 他这是光明正大的看好吧!收回目光的傅恒义正言辞地反问,“你穿成这样不是给我看的吗?” 怎么可能?她才没有那种歪心思,“你不是去书房了吗?我以为你不会回来才……才解了中衣。”说到后来,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暗恨自己太大意,竟在他面前出了丑,窘态毕现,真真羞人。 “是去了,但我也没说不回来啊!”说话间,傅恒将枕头放好,仰头躺下,懒声道:“书房用来看书,寝房用来歇息,有何不妥?” “可我问过夏果儿,她说你很多时候看完书会直接歇在书房。” “那是之前没成亲的时候,现下有了夫人还睡书房,是不是傻?” 他不傻,傻的是她,想得太天真,未料他会突然杀回来,东珊暗叹失策,紧捂着自己,甚至不敢将肩膀露出来。 傅恒见状,忍不住问道:“现下可是六月,你不热吗?” 当然热啊!可她现在这个样子,哪好意思将胳膊伸出来?不愿被他看笑话,东珊倔强娇哼,“不热,我畏寒。” “是吗?”明知她在逞强,傅恒却翻了个身,侧躺着笑望向她,好心提议,“我帮你暖一暖?” “不必了,盖着被子就好。”话虽如此,可她一直这样捂着真的很难受,还是得把中衣穿上,如此才能在他面前放松些,然而找了一圈儿竟找不到中衣,正疑惑之际,就见傅恒扬了扬手中的月白衣衫, “可是在找这个?” 缩在被中的她想伸手去拿,又觉不妥,遂让他把中衣拿至她枕边,傅恒眸光一转,坏心顿起,趁机讲起了条件, “亲我一口,我便给你。” 这么一个小小的请求,他居然还威胁她?震惊的东珊恨声数落道:“趁机威胁,非君子所为。” 这种指责对他根本不顶用,傅恒冷笑摊手,一派无谓,“我可从未说过自己是君子。” “你听过牛郎织女的故事吧?牛郎偷看织女沐浴,还偷走她的仙衣,不许她回天界,这哪里是什么爱情,根本就是臭流芒!” 好好的爱情故事被她这么一说愣是变了意味,傅恒讶然片刻,意识到她在讽刺他,镇定回道: “你说得对,他的做法的确欠妥,但你我已然拜过天地,可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我拿你衣裳那是情、调,并未触犯大清律法。” 他说得好像也挺有道理,理亏的东珊没再拿此说事儿,灵眸一转,变着法儿的与他周旋,“我有些渴了,可否请你帮我倒杯茶?” 本是小事一桩,但他偏偏不肯答应,让她自个儿去倒,正好可以趁机再看一眼她洁白的后背。 “我怕冷,现下已是半夜,万一冻着可如何是好?” 大热天的,她居然说会冻着,分明就是瞎扯,饶是明知她在找借口,傅恒也还是不忍拂她的意, “这样,我吃点儿亏,你只亲一下,我便去给你倒茶,顺道儿把衣裳还给你,如何?” 这回她没再拒绝,而是反过来与他讲条件,“万一你骗我我又吃亏,你先给我倒茶,我再亲你。” 想着反正她也逃不过他的手掌心,于是傅恒点头答应,起身掀开帐帘,下去给她倒茶。 东珊等的就是这一刻,他要倒茶的话,肯定不会把中衣也带去,只会留在帐中,说时迟那时快,东珊迅速坐起身来,一把拿起中衣胳膊一伸就给穿上了。 当傅恒倒罢茶归来,竟见东珊正半坐在帐中,已然穿戴整齐,且还得意洋洋地望着他,那微挑眉的姿态分明就是示威。 “所以要喝茶也是假的?”傅恒暗恨自己竟然一时疏忽,上了这个小机灵鬼的当,遂将茶盏放置在一旁的小桌上,傲立在帐边,峰眉上挑,神情颇为严肃, “东珊,你可知耍小爷的后果?” 这下她可是笑不出来了,生怕被他训斥,东珊赶忙挪至帐边端起茶盏,“没骗你,我是真的渴了。” 为了让他相信,她还一口气喝下半碗茶,而后笑得一脸无害,“现下不觉得渴了,天色已晚,早些歇息吧!” 她喝得有些着急,以致于此刻有滴水珠挂在樱红润泽的唇瓣之上,看得傅恒喉间微紧,声音沙哑, “我倒是有些渴了。” “那你也喝点儿?”说着东珊便将手中的茶盏递向他,他接过,却没动,搁置一旁,立在帐边的他微俯身,顺势攫住她的下巴,在她未及防备的情况下封住她檀口。 突如其来的举动令东珊无所适从,刚要推拒,他似乎有预料一般,一把扣住她后颈,不许她逃离! 噙着她那柔软的唇瓣,辗转缠吻了好一会,傅恒才心满意足地将其松开,凝向她的眼中流动着潜藏的柔默情意, “这是我尝过最醇香的碧螺春。” 第38章 枕着傅恒的胳膊 字句清晰, 语调和缓, 他的声音飘入她耳中时一如无形的手,轻轻拨动着她的心弦, 一抹红晕悄然游至她双颊。 此时的她敢怒不敢言, 生怕他再有什么过分的举动, 东珊的手掌撑着床铺,缓缓后挪至帐中的墙里边, 与他保持距离, 抱膝委屈嘀咕, “都说没骗你了, 怎的还要惩罚?” 她那嗔怪的眼神不期然地击中他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他突然回想起昨晚一直回荡在他耳边的那阵难耐的嘤咛轻啼声,当时的她也是这样的楚楚可怜, 若非箭在弦上, 他还真不忍心让她受伤。 不过只是一刹那的回忆,竟又惹得他心潮暗涌, 强忍住想欺负她的冲动,傅恒状似柳下惠一般,十分君子的在帐边坐下,如她所愿, 刻意离她远一些,口中还不忘为自己辩驳, “这可不是惩罚,是你许诺我的, 倒茶便亲一下,我晓得你脸皮薄,定然不肯主动,我只好委屈自己,主动亲你。” 觑了他一眼,东珊真没瞧出来他有什么委屈的感觉,“我看你很开心很得意呢!” 别说,他还真是这种感觉,“没办法,瞧见你就想笑。” “我有那么可笑吗?”东珊不禁猜想,他定然是看到了她趴着睡的样子,觉得很滑稽,才会这般取笑她吧? 实则傅恒没觉得她可笑,反倒觉得今晚她这幅情状莫名有种可爱的感觉,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瞬间,连他自己都有些讶然,暗叹自个儿最近到底是怎么了,竟然越瞧她越顺眼。 原先总是挑她的刺儿,觉得她不够守规矩,不似标准的大家闺秀,可是渐渐的他发现,她在人前仍能扮闺秀,但在他面前时,会不经意的显现出霸道倔强,甚至柔软可欺,特别孩子气的一面。 而他居然不觉得厌烦,反而开始期待看到她。 譬如今晚去书房,原本他是打算直接歇在那儿,毕竟昨儿个才圆房,她受了些伤,今晚实不该再折腾,得让她歇一歇才是,但一想到她的容颜,他竟连看兵书都心不在焉,最终又鬼使神差地拐回寝房之中。 就在他胡思乱想间,她已拉开锦被,就此躺下,而他但笑不语,默默展开另一条薄被,侧躺在她身边,就这般闲闲地看着她。 穿上中衣后,东珊终于可以将胳膊放在外面,没再用被子捂着自己,傅恒故意问她,“你不冷吗?” 眸眼一转,东珊强辩道:“喝茶之后又有些热燥。” 才刚她睡得正熟,这会子被他一打扰竟是没了困意,睡不着的她干脆拿起枕边的话本子来看。 傅恒见状,凑近她想瞄一眼,她却把本子侧过去,不许他看。这般防备,惹得他越发怀疑,“瞧什么这么神秘?不会是春-宫-图吧?” 怎么可能?东珊当即否认,“我才不会看那些东西,只看话本子小故事。” 然而傅恒却道不信,非得看一眼方能验证。 不愿落他口实,她只好将话本子推至他面前,让他瞄一眼,“喏---看到了吧!”只一瞬,她就又收了回来。 傅恒不悦皱眉,“没看清。” “都是字,妥妥的话本子,没有图,不是你说的那种。” 她越是不让看,他越想瞧一瞧她到底在看些什么故事,遂又凑近她,说要与她一起看。 东珊才不乐意和他一起看故事,语重心长地劝诫道:“你得看兵书或史记那种有思想有深度的书,此类俗物不适合你。” “可我睡不着啊!不如咱们探讨一下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 闻听此言,东珊再也不敢拒绝,立马乖乖的举起书放在两人中间,“不必了,还是看书吧!” 眼瞧她挒那么远,生怕挨着他,傅恒当即伸出手臂,示意她枕在他胳膊上,“离得近一些,也不必举得那么累。” 东珊本不愿意,但见他沉着脸“嗯?”了一声,生怕他又提行房的事,只好顺着他的意,不情不愿地枕着他胳膊,依偎在他怀中,翻着手中的书页,准他一起看。 他看就看吧!居然还一直在旁评判,啧啧恨斥,“这官家千金是不是傻?怎就看上一个书生?也不想想家人能允许她嫁给一个贫寒之人吗?即使勉强下嫁,成亲之时书生能给多少彩礼?能请丫鬟照顾她?” 默默听着他的批判,东珊忍不住道:“看个故事而已,至于那么较真?” “故事写出来不就是让人看的吗?既然敢写,就要做好接受评判的准备。这故事完全不符合常识,纯属书生异想天开,误人子弟,还是少看为妙。” 本着放松心情才会翻开话本子的东珊突然有些后悔,暗恨自己的手怎么这么欠,就不该在他面前翻书,以致于现在耳根子不清净,何苦来哉? “闲来消遣而已,看过也就罢了,我有自己的是非观,不会被故事误导。” 言外之意就是你快闭嘴吧!让我安静看书,然而傅恒根本没有领会她的弦外之音,仍旧自顾自地说道: “你表姐肯定就是看了这种书才会追求所谓的真爱,轻信李侍尧。” 呃,还真被他给说中了,东珊无言以对,但听傅恒又愤慨道:“往后咱们的女儿可不能看这种书,她要是敢为了哪个男人不顾家族,我肯定打折她的腿!” 震惊之余,东珊又觉难为情,紧攥着手中的话本子轻锤他胸膛,羞声嗔怪道:“哪来的女儿?谁要给你生女儿?” 女儿不好吗?见她不悦,傅恒只好退而求其次,“那不然……儿子也成。” “……”没得聊了!东珊作势要转身,赌气说是不看了,时辰已晚,理当就寝,傅恒却说要把结尾看完再睡。 他这态度,恕她无法理解,“不是嫌人家写得不切实际吗?直接弃了呗!还看什么?浪费工夫!” 若不看书,他哪有借口将她圈在怀中?怀中的人儿抱着如此柔软,他怎舍得就此放手?但她起了疑心,他就必须找个借口, “鸡肋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已然看了开头,好歹瞧瞧结尾。” 可怜东珊根本就没明白他的真实意图,还以为他是真的要看故事,便任由他继续圈着。 这回换傅恒来拿书,翻页一起看。他也就是一目十行,看得很快,每每看罢都要等一会儿,问她看完了没。 起初问她时还能听到她应声,后来再问竟是没动静,傅恒低眉一瞧,才发现她竟枕在他胳膊上闭上了双眼,已然熟睡。 看来是真困了啊!闭合的睫毛似羽扇一般,轻挠着他的心,看着她那乖巧的睡颜,他不自觉地抬手轻抚她白皙的面颊,柔滑的触感传至指腹,令他爱不释手。 被惊扰的东珊下意识蹙眉,往他怀中窝去,似是不愿被触碰,将自己的小脸儿藏了起来,继续沉睡。 傅恒见状,心头一软,没再打搅她,为她盖好薄被,轻拍着她的肩,温柔的安抚着,好让她安心入眠。 夏夜清凉似水,他的心头却有火焰在升腾,可念及她的状况,他终是没有欺负她,毕竟明日还得入宫拜见皇后,若是今夜折腾她,那长长的宫路她又该怎么走? 思及此,傅恒才强行克制住那些不断攀升的意念,最后实在难捱,忍得辛苦才将人松开,继续分被而眠。 以往他总觉得一闭眼一睁眼,天就亮了,每晚都睡得很沉,打从成亲后,这夜似乎格外漫长,期间醒了两三回才终于听到鸡鸣。 按理说,新媳妇回门之后也就没什么事,但富察家不同,只因傅恒的姐姐是皇后,是以东珊还得随他一道入宫,叩拜皇后。 一想起先前入宫选秀时走的那段路,她就深感绝望,傅恒还劝她说这回不一样,“先前你们选秀是从地安门进皇宫,那是后门,这回跟我一起入宫可是要从午门进去,走正门更荣光不是?” 那距离也不近啊!心知躲不过,恐惧无用,东珊也只能盼着早去早回,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因着要入宫,穿戴马虎不得,东珊并非诰命夫人,没有命妇服,但章佳氏还是派了杳嬷嬷过去,亲自为她挑选一身庄重又体面的旗装。 男人的衣着大都简便,傅恒只一身白群色袍褂,玉带一束便完事儿,接下来他便得坐等东珊梳妆,看着丫鬟们在她云鬓之上比划来比划去,簪罢这支簪那支,又摆出一盒子的耳坠供其挑选,看得他头晕心焦,干脆先出去,到院中舒展拳脚。 没多会子,他听到花盆鞋的动静,回首望去,便见梳妆完毕的东珊跨过门槛儿走了出来。 此时天边那红彤彤的旭日只露出半边脸,尚未完全升起,在柔晖的照耀下,一袭蜜柑色的缎地刺绣蝴蝶福纹大襟氅衣衬得东珊肤白肌亮。 因着是夏日,此衣无领,本是为了凉快,但今日要入宫,为显庄重,嬷嬷特地在她颈间系着一条洁白的龙华,盘扣上悬挂着一条莹白润泽的砗磲十八子,此身装扮,既不算惹眼,又不失奢华。 傅恒看得怔了神,直至东珊走近他,与他说话,他才回过神来,携着她一道出府入宫。 实则东珊以前也去过故宫,但因为逛着太累,并未去到御花园,很快就出来了,而今穿越时空,回到几百年的皇宫,再次立在太和门前时,放眼望去,辽阔而肃穆,庄严的宫殿历经风霜,矗立依旧,每每望见都会令她无比震撼! 唯一不同的是,以前是旅游,几百年后的人去想象古人的生活,而今她就在这段岁月的长河中,历史的厚重感格外清晰的扑面而来。那一瞬,她甚至有种错觉,不知自己究竟自何处来,又要到何处去? 她出现在此,是穿越成旁人?还是说,这就是她的前世? 只顾走神的东珊连傅恒与她说话都没听到,傅恒接连唤了她两声,她才反应过来,“啊?你说什么?” “你怎么了?该不是起得太早着了凉不舒坦吧?”傅恒时常卯时起身,天未亮就出门,已然习惯,东珊应是很少起这么早,虽是夏日,晨风也夹杂着些许凉意,但看她一直不说话,目光晦暗,他才抬手去触她额头。 东珊慌忙拉下他的手,不许他这般,只因她看到前方不远处有太监正在给宫道旁的树浇水,忙提醒他规矩些, “这里可是皇宫,不可毛手毛脚,以免被人瞧见笑话。” 跟他讲规矩?他懂的规矩可比她多呢!“你我是夫妻,再说我只是摸一下你的额头而已,即使有人瞧见也无妨,宫里的人都晓得祸从口出,一般不会乱说话。” 是吗?可她所看的宫斗剧里,那些个太监宫女们可都不是省油的灯。虽然傅恒劝她不必太紧张,但她还是不自觉的挺直脊背,也不敢再说话。 只因方才他们行走在空旷之地,可以明眼看到周遭无人,接下来要走的是窄长的宫道,为防隔墙有耳,她还是保持沉默为好。 行了许久的路才终于到得长春宫。选秀之际,东珊已然见过皇后,当时她只觉皇后娘娘贵不可言,只能仰望,未料有朝一日竟会和皇后成为一家人。 参拜过后,皇后面含浅笑,温和地朝她招招手,示意她坐下说话。 与皇后平坐?这不太合规矩吧?东珊只道立着就好,皇后知她胆怯,好言安慰道:“无妨,此处无外人,你是恒儿的夫人,便是本宫的弟妹,咱们一家人说说话,无需拘礼。” 皇后再次招手,东珊不知该不该应,为难地看向傅恒,坐在下首的傅恒轻点头,意在告诉她不妨事。 东珊这才放心的坐下,皇后亲切的与她闲聊着,问她在家住的可习惯,又说起南月苑中的那片凌霄花,说是她尚未出嫁前和傅恒一起栽种的。 提及往事,皇后的目光变得悠远,感慨万千,“当年的恒儿还小,总爱向本宫讨糖吃,如今一晃眼,他已成家娶妻,还娶了这么个秀外慧中的姑娘,实乃他三生有幸,本宫也替他欣慰。” “皇后娘娘谬赞,能嫁入承恩公府才是臣妇几世修来的福分,还得多谢皇上和娘娘赐婚呢!”这样的场合,即便是违心的客套话,东珊也得说,否则便会冷场。本只是寒暄之词,未料皇后竟道: “甭谢本宫,还不是恒儿一再请求本宫,想娶你为妻,本宫才顺水推舟全了他的心意。” 闻言,东珊的笑容僵在面上,一时间没能明白皇后的意思,甚至怀疑自个儿听错了,傅恒向皇后求娶她?这怎么可能呢?) 第39章 东珊,我知你恨我 此言虽轻, 却如重锤猛击心鼓, 砸得他措手不及!傅恒万未料到姐姐会与东珊说起此事,关于赐婚的真相, 他从不曾与东珊提起过, 也一直不得空见姐姐, 没机会跟姐姐澄清,以致于现下迎上东珊那疑惑的眼神时, 他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对于两人相识的经过, 皇后颇为好奇,随口笑问, “恒儿, 你与东珊不是在宫中才相见的吧?可是先前早已相识?” 东珊心顿慌,不清楚皇后此话的用意, 傅恒尴尬一笑, 未提飞彩楼一事,只模棱两可道: “确在宫外见过, 算来也是天定的缘分,至于经过就不多说了吧?东珊还在这儿呢!我怕她难为情。” “好好好,不提便不提,只要你们小夫妻感情和睦, 本宫也就放心了。”说起这桩婚事,皇后不禁感慨老天保佑, “选秀那会子,太后也瞧中了东珊, 还说她通诗晓文,想将其指给鄂容安,本宫念及恒儿对你有意,暗中给拦下了,这才成就了你们的好姻缘。” 皇后不晓得他几人之间的纠葛,今日与东珊说这些也不过是闲聊罢了,傅恒闻言却是大惊失色! 他只晓得姐姐误会了他的意思,却不知太后的心思,若然太后真有此意,那岂不是他好心办坏事,非但没帮上忙,反而阻了鄂容安的姻缘? 偏偏这话还被东珊给听得一清二楚,她得知赐婚的真相会作何感想?必然恨透了他吧?心虚的傅恒鼓起勇气将视线移向东珊,果见她望向他的眸中饱含幽怨。 实则东珊只是在惊叹这诡异的巧合罢了!她对鄂容安无甚念想,太后的话对她而言并无太大波动,唯一令她奇怪的是,皇后娘娘为何会说傅恒请求赐婚,这当中究竟有什么误解?纵使她疑惑深重,也不敢当着皇后的面儿询问,只顺水推舟地淡笑不语,用羞怯来掩饰无措。 晌午皇后留他们在宫中用宴,东珊心态颇好,很快便恢复正常,与皇后有说有笑,表现得得体大方。 唯独傅恒心塞至极,既觉对不住鄂容安,又担心东珊记恨他。现下她不吭声,八成是打算回去再与他算账。 心中有巨石压迫,以致于他食不下咽,味同嚼蜡。 宴罢,夫妻二人向皇后辞别,临行前,皇后赏赐给东珊诸多珍宝,又差太监送他们出宫。 因着有人相随,出宫的路上,两人皆未吭声,午后的日头烈烈地烘烤着大地,担心九弟他们出宫这一路会晒伤,皇后又细心的命太监撑伞为其遮阳。 东珊感觉自己快要被晒晕,浑身热烘烘的,开始发汗,偶有风吹来也是一股股热浪,以致于她口干舌燥,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脚踩着自己的影子,傅恒如芒在背,扎得他浑身难受,婚后的日子尚算平静,骤然起风波,且风波还是他一手所造成,这僵局又当如何打破?他与东珊的关系才有些许缓和,而今怕是会再次恶化吧? 一路无话,直至出得宫门,坐上马车后,东珊才问出心底的疑窦,“赐婚不是皇上的意思吗?你究竟跟皇后娘娘说过什么?” 眼看瞒不住,傅恒唯有道出实情,诚恳解释着来龙去脉,末了又道:“我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本意只是想撮合你跟鄂容安而已。” 她都说过多少回,对鄂容安并无男女之情,他这般自作主张,将她推给旁人的行为令她心生不悦,美眸半敛,态度也不再温和,冷声嗤道: “谁让你多管闲事?先前我已警告过你不要再插手,你怎的总这样自以为是?” “多管闲事”四个字一如锋利的针尖,直戳他心头。小桌边的双耳瓷瓶中放着几枝丁香花,情绪压抑的傅恒扯下几朵花瓣,紧攥于掌心狠捏着,原本傲然不羁的少年眼中再无神采,被一层黯然裹覆, “我知你怨恨我,可我并非故意搅局,害你嫁得不如意,确属我的失误,抱歉。” 这致歉有些莫名其妙,虽然他总是误解她,但此事已过去这么久,东珊也不至于再去恨他啊! 再者说,若非有这阴差阳错,想来皇上也不会为她和傅恒赐婚,却不知她的命运又当如何? 思及此,东珊竟有一瞬的庆幸,至少她和傅恒婚前便相识,虽说两人无情意,但成亲之后他也不曾苛待过她,除却圆房那晚蛮横了些之外,其他时候尚算讲理。至于斗嘴这种小事,她已然习惯,权当解闷儿。 若然嫁给一个素未谋面之人,指不定会是怎样尴尬的局面。想通之后,她也就释然了,放缓声调淡淡道: “已然拜堂成亲,此事再无转圜的余地,你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无需道歉,往后莫再提及。” 浑身疲惫,小腿酸疼的东珊闭目养神,不愿再说话,然而傅恒感应不到她的心思百转,心中愧意更盛。 来时她的面上尚有笑意,得知真相后,她便不愿再理他,即使她嘴上没有怪他,心里肯定觉得遗憾吧?尤其是皇后说太后有意为她和鄂容安赐婚,最终却被他给截了,差那么一点儿,她就能嫁给她的心上人,换成是谁都会难过吧? 傅恒不敢再深思下去,越想越痛恨自己,更不敢再像昨日那般耍赖接近她,两人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各自沉默着,就连回到府中都不说话,当天夜里,他也一改往日嬉皮笑脸之态,闷不吭声。 东珊并未察觉到他的变化,还想着他今日很安生,她的耳根子终于能清静会子,如此她也就不必被他调戏,终于能睡个安稳觉。 看着她背对着他侧躺的身影,傅恒心如针扎,落寞丛生,只觉这长夜格外煎熬,只有昏黄的烛火与他两厢遥望。 他很想打破这僵局,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现下她可能还在气头上,他说什么都于事无补,无法消她的怒气吧? 还是得给她些时日,等她冷静下来再说。 因着他大婚之喜,乾隆特地准他休班几日,这两日傅恒无需入宫当值,本该在家陪娇妻,两人却无话可说,着实尴尬。 今日晌午本该到老四傅文那儿用宴,但半晌的时候,有小厮来南月苑传话,说是他的二舅与表兄过来了,太夫人请他过去陪客。 彼时傅恒正在院中练习箭术,一身束腰袍褂尽显劲挺身形,但见他双脚微开,修长有力的指节紧握紫杉牛角弓,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的箭靶,张弓拉箭的姿态英伟飒爽,箭飞如风驰,正中靶心! 图海拍手叫好,傅恒的面上却无笑意,只放下弓箭,转了转手腕,懒应一声,回身进屋去更衣。 当是时,东珊也在屋里坐着,蔷儿正在用石臼轻轻地舂那红艳艳的凤仙花,预备给主子染指甲,东珊则在旁捋着花瓣往里添,纤细的指节拈着散落的凤仙花,红与白相映成辉,动作缓慢而优雅,一眼望去,赏心悦目。 他还想着自个儿在更衣,她瞧见总该问一句吧?然而等了半晌也不听她吭声,她只顾和蔷儿说话,压根儿就没看他。 感觉被忽视的傅恒也没与她交代,转身出了房门。 刚进宁辉院,傅恒便见他表兄阿桂正在院中指点明瑞练木剑,四哥傅文也已赶来,当即上前与两位兄长打招呼。 随后三兄弟一起入内,傅恒的舅父阿克墩正在和章佳氏闲聊。 阿克墩在雍正年间颇受重用,但自从先帝驾崩以后,乾隆帝便命他守护泰陵,这三年来他一直没再被调派过。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阿克墩已然做好后半生碌碌无为的准备,未料最近乾隆帝又将其宣召入宫,打算派他出使准噶尔。 虽说是远行,但傅文觉得能让皇帝想起他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先帝征讨准噶尔那些年,舅父您也曾随行协办军务,想来皇上是念着您有经验,对当地颇为熟悉,这才又命您再次出使。” 说起当年之战,阿克墩至今遗憾,“当初我清军已然打败噶尔丹策零,若非马尔塞失职,致使噶尔丹策零逃脱,也就不至于拖这么多年。” 准噶尔一战乃是八年前之事,当时傅恒才九岁,尚不懂军政大事,只在长大后听四哥讲起那些引人深思的战役,了解当中的曲折, “马尔塞渎职的确可恨,先帝已将其处斩,他也算是得到应有的惩罚,准噶尔乃是几代帝王的眼中钉肉中刺,此刺细而长,难消难拔。 眼下也算是个契机,只要舅父与噶尔丹策零成功划清地界,完成使命,相信皇上必会再次重用舅父。” “是否重用已不再重要,既然皇上还记得我这个臣子,那我自当尽心尽力为皇上效命。”实则阿克墩今日前来妹妹府上,正是为了嫡幼子阿桂的婚事, “此次出使必得耽误许久,广廷的婚事尚无着落,我这做父亲的始终放心不下,若我不在京城之际有人议亲,就有劳你做主为广廷相看。” “都是一家人,广廷的婚事,我也一直放在心上,”章佳氏遂问他对姑娘家可有什么要求。 广廷恭敬答道:“无甚特别的要求,只要性子温婉,能与家人和睦相处即可。” “说来我还真有个合适的人选,正准备差人回娘家商议,既然今儿个都在,正好说出来大家参谋一番,看是否合适。” 母亲说起表兄的亲事,傅恒倒也没太在意,但当他听到咏微的名字时,刚咽下一口茶的他险些被呛到,顺势干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失仪。 章佳氏是想着咏微那么好的姑娘,既然不能做富察家的儿媳,那做她娘家的媳妇儿也挺好。 广廷对婚事的态度也比较淡漠,全凭长辈做主,至于姑母所说的咏微是个怎样的姑娘,他也没有过多打探,料想姑母看中的,应是适合他的。 阿克墩即将启程,遂将此事交由妹妹去安排,“如若各方面都合适,就此定亲也无不可,可不能因为我不在家而令广廷错过合适的姑娘。” 得兄长应承,章佳氏再无甚顾虑,打算明日就请媒人去乌雅家探探口风。 宴罢,傅恒陪着舅父与表兄饮了会子茶,又下了两盘棋,待他们辞别之后才回往南月苑。 彼时东珊才午歇醒来,指尖的凤仙花已浸染将近两个时辰,她不喜欢太红的色泽,便让蔷儿就此取下,修长瓷白的指尖染着浅浅的粉,清新自然,瞧着格外舒心。 实则蔷儿也能感觉到两位主子之间似乎有什么矛盾,问她家夫人,夫人只道没什么事,蔷儿不知内情,只希望两位主子和和睦睦的,便主动找话说, “九爷,您瞧夫人新染的指甲好看吗?” 行至桌畔,傅恒望了一眼,勉笑道:“还可以。” 夸句好看这么难吗?东珊那原本上扬的唇角顿时耷拉下来,不悦地将手指蜷起, “我又不是给他看的,问他作甚?” 傅恒不禁反思:我又说错了什么?也没说难看啊!怎的她又不高兴?女人的心思当真是难猜。想来是还在生他的气,所以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看不顺眼吧? 既如此,他还是不待在这儿碍她的眼,当即转身出去。 蔷儿忍不住扶夫人道:“奴婢总觉得九爷这两日好像不大对劲儿,不怎么爱说话,面上也没个笑容。” 东珊不以为意,闲闲地欣赏着自己的指甲,“不说话才好呢!你是不晓得他前几日总是烦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难得他清净,我该阿弥陀佛呢!” 傅恒这一走就是一下午,傍晚没回来用膳,跟人吃酒去了。晚上归来未回寝房,直接去了书房。 月影流照,夜色静谧,此时的东珊已然躺下,如墨青丝散落在枕畔,想睡又睡不踏实,也不晓得傅恒还回不回来,别等她解了中衣他又突然闯进来。 但这般穿着中衣入眠着实不舒坦,候了好一会儿,仍没听到他的脚步声,于是东珊着蔷儿去问个话。 蔷儿应声而去,到书房送了壶热茶,顺便请示道:“九爷,您今晚还回寝房吗?” 闻言,神情黯淡的傅恒眸光顿亮,这丫头可是东珊自娘家带来的,她突然这么问,莫非是东珊的意思? “夫人让你来问的?她原话怎么说?” “夫人让奴婢来问问,您今晚是歇在书房还是回寝房。”实则还有后半句,夫人说:若是他不准备回,她就要把门拴上,睡个安稳觉。但蔷儿怕九爷不悦,也就没敢说下去。 傅恒只听到前头几句,心下暗喜,转念一想又觉怪异,东珊不是在与他置气吗?又怎会突然找他?难不成这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再不然就是因为他这几日一直与她相伴,今日骤然不在她身边,她有些不习惯,又不愿开口请他,这才故意让蔷儿来问话,意在提醒他该回去了吧? 不论真相如何,她能提起他便是难得,现成的台阶摆在他眼前,他不能错失,但傅恒又好面子,不愿在下人面前表现出特别欣喜的模样,故作漫不经心地道: “没瞧见本少爷在看书?忙着呢!等会儿再回,让她先睡,不必等我。” 蔷儿面露尴尬,心道夫人她也没等您,她巴不得您不回呢!不过既然少爷这么认为,那她还是乖乖闭嘴,不拆穿了吧!只要九爷肯回去,只要两位主子不再闹矛盾,便是她们做下人的福气! 第40章 傅恒向东珊坦白心声 待蔷儿走后, 傅恒那刻意板着的脸终于不再紧绷, 只觉这夏夜清风格外凉快,他本想现在就回去, 奈何方才已和蔷儿说过自己很忙, 若然回去得太快, 岂不是很没面子? 为保颜面,他只能在此多耗一会儿, 大约又等了两刻钟, 这才回往寝房。 彼时东珊正在看话本子,一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响起, 立马将手中的书合上, 塞在枕头下,她可不想再与他共看。 傅恒归来之际, 抬指掀帘, 便见东珊已然睡着,平躺着双手放在腹部的姿势特别规整。 居然睡得这么快吗?傅恒歪头盯着她仔细一看, 发现她那薄薄的眼皮下,眼珠还在不停的转动,了悟的傅恒顺势在她身旁侧躺,以手支额, 笑看佳人,故意轻唤着她的名, “东珊,东珊?睡着了?” 不听她应声, 于是傅恒抬起手指伸向她。 紧闭着双眼的东珊懒得应声,料想他看她睡着应该会消停,却突然感觉到似有什么自她眉间滑过,轻而缓的描摹着她的眉。 那温热的触感,应是他的指腹,在她眉心停留片刻后,他的手指又放肆的继续向下滑动,掠过她的鼻梁,滑至唇珠,而后那粗粝的指腹开始摩挲着她的唇瓣。 先前她都还能忍,直至他的指尖在她唇间来回轻掠时,她终是忍不住了!只因女人的双唇太过敏感,稍一触碰便令她酥麻难耐,手心开始冒汗的她不自觉地蜷起手指,紧攥着薄被,期待着他能快些松手,然而他竟像是故意与她作对一般,一直停留在唇间,不肯离去。 她那黛眉紧蹙,长指紧揪的模样尽数落在傅恒的眼底,知她此时难耐,傅恒故意折磨,停在此处,还故意小声吓唬, “这唇瓣水水润润的,想来很是香甜,合该尝一尝才是。” 刚道罢,冷不防她小口微张,他的食指顺势落于她口中,被她咬了一口! 吃痛的傅恒当即收回手,腾得坐起身来,满目震惊,“好啊你!居然敢咬我?” 心如明镜的东珊缓缓睁开惺忪睡眼,佯装才睡醒的模样,一脸懵然地看着他,还问他怎么了。 傅恒愤然伸指给她看,“瞧你干得好事,都咬出牙印来了!” 心下暗嗤活该的东珊一脸无辜地望向他,假意惊呼,“哎呀!方才我做了个梦,梦见自个儿在吃鸡爪,吃得特别香,没想到居然咬了你的手,真是太抱歉,都怪我太贪吃。” 明明没睡着,还扯什么做梦!至此傅恒才发现他这夫人扯谎的本事可真是一流,反应极其灵敏,幌子张口就来,他不服不成啊!只能默默吃了这哑巴亏。 见他愤然收指不言语,东珊故意问他,“话说咱们离得那么远,我已然熟睡,总不可能拉住你的手去咬吧?除非你的手就在我嘴边,难不成你是趁我睡着偷袭我?” 既然她装傻,那他配合一下也无妨,于是傅恒往后垫上一靠,气定神闲地道:“倒是想偷亲你来着,却看到你流口水,顺手帮你擦一擦。” 这人居然诬陷她,实在可恶,“你才流口水呢!胡说八道!” “真的,你睡着了,你又看不到,我可是瞧得一清二楚。” 是啊!她都说自己睡了,如何反驳人家的话?一不小心就掉进了自己挖的坑里,东珊好气哦!但又无可辩驳,干脆转过身去,给他个背影。 但看她还会与他斗嘴,那应该就代表她没把昨日之事放在心上吧? 其实他一直都在想着该找些什么正当的理由与她搭句话,若是闲扯,指不定她根本不会理他,岂不尴尬?奈何一直没想到合适的借口,这会子倒是有了,于是傅恒与东珊说起母亲的意思, “我有位表兄,名唤阿桂,一表人才,尚未婚配,额娘的意思是……” 骤然听到傅恒说起表姐的名字,东珊颇为震惊,转过身来讶然望向他,“不会吧?我嫁给了你,额娘还想让我表姐嫁给你表兄?” 傅恒也觉得挺巧的,“亲上加亲,不好吗?” 倒不是说不好,只是东珊没见过此人,难免心里没谱儿,遂问他人还在不在府上,她得先帮表姐看一眼。 “他下午便已回家,放心吧!表兄他相貌堂堂,至于个头儿,到我眉前吧!但也不矮,主要是我太高。” 得!又趁机夸自己呢!东珊已然能猜到他接下来的话,“你是不是还想说,人长得不赖,但比不上你,主要是你太过英俊?” “瞧你这话说的,”傅恒义正言辞地否认道:“男人看脸吗?看的是能力与智慧,像我长得英俊这种事,我从来都不爱提,大家有目共睹,何须刻意强调?” 厚颜无耻啊!东珊咬牙切齿地腹诽了一句,连连摆手,“好了我知道你不难看,现在你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的表兄阿桂,甭跟我扯什么场面话,你也晓得表姐识人不清,已然伤过一次心,所以我很希望她能寻一个值得托付的良人,你就跟我说句实话吧!你那位表兄到底靠谱吗?” “我就从来没说过假话,不好的人我绝不夸赞,阿桂的性子的确冷清了些,寡言少语,但为人正直,且他本就是八旗子弟,家世不差,也就不可能像李侍尧那般,贪图咏微的身家背景,这一点你尽管放心。” 尽管傅恒再三保证,东珊还是想见一见阿桂,过过眼,却被傅恒无情地打击,“恕我直言,你的眼光真不怎么样,先前你不还觉得李侍尧挺好的吗?事实证明走眼了吧?所以你没必要过眼,能过我眼绝对没问题。” 呃……这奚落她没法儿反驳,想想似乎也是这么理儿,于是东珊没再坚持,“不看就不看吧!说到底还是姨母和姨丈做主,我的意见不顶用,那就由他们张罗,希望表姐能嫁给一个对真心对她好的人。” 说起婚事,东珊才想起有件很重要的事竟忘了跟傅恒说,“对了,回门那天李侍尧也去了我家,他还威胁表姐,说要把他们的事抖出去。你说他会不会真的这么丧心病狂,翻脸不认人,诬害我表姐?” 女人大都胆小,听到这样的话会恐慌不安,傅恒却是不以为意,不屑哼笑,“李侍尧最重名利,他所做之事大都对自己有利,若然揭穿咏微离宫的真相,那么势必会查到他头上,咏微若是被问罪,他就能免责了吗? 这事儿若真闹大,皇上顶多惩戒训责海大人,撑破天将他从军机处剔除去,没准儿过段时日又会拉回来。 但李侍尧可就不一样了,他家先祖好不容易才建立的功勋可经不起他这么折腾,皇上一怒之下很可能夺了他爹的官职,他的仕途也必然受到阻遏,所以权衡利弊,李侍尧绝不敢冒这个险,无非是吓唬咏微罢了。” 听他这么一分析,似乎挺有道理,东珊这才放下心来,方才他说话时她一直在盯着他看,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傅恒倒也不是只会嬉笑玩闹,遇到正事时冷静又睿智,一针见血地戳中要害,轻而易举地安抚了她内心的惶恐。 傅恒道罢,未听她吭声,侧眸就撞见她正一眨不眨盯着他的眼神,他忽觉好笑,“我在与你说正事,你却在偷看我?我有那么好看?” 被发现的东珊不自在的移开视线,但嘴硬依旧,“谁偷看了?我光明正大的看,看自己的夫君犯了哪条律法?” 唔!这好像是他前日才说过的话吧!活学活用,不错,脑子还算灵光,实则最令他开心的还是那两个字,仿似饮蜜的傅恒好言哄道: “再唤一声夫君来听听。” 东珊嗤他没正形,遂又转过身去,傅恒顿感委屈,“一说你表姐的事你立马转过来与我说话,说罢便不再理我,我这个夫君竟还不如一个表姐重要,真真可悲。” 她也不是故意不理他,还不是因为他总是把话聊死,“谁让你总爱开玩笑,你这话我没法儿接。” 其实有句话他忍了很久,一直想问,又担心惹她生气,但不问的话,他怕是又要像昨夜那般失眠,思量再三,傅恒终是鼓足勇气提了一嘴, “昨儿的事……你不生我的气了?” 昨日?什么事?东珊默默回想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指的应是皇后所说的那些事,感觉心累的她无奈地叹息着, “都说了前尘如烟云,无需再提,你怎的还要斤斤计较?这事儿没完了是吧?” “不是我与你计较,我只是担心你怨恨我,毕竟这两日你都没与我说话。”她明显态度有变,他能好受吗? “你也没理我,那我总不能上赶着找你说话吧?” 原来她是在等着他先开口?那他也说了啊!“染指甲那会儿我不是与你说话了吗?你开口就噎我,我能如何?” 说起这事儿她还郁闷呢!“蔷儿问你好不好看,你竟然说还行?什么叫还行?就不能夸我肤白指长很好看吗?” “……”敢情她是为这个生气啊!傅恒今日算是见识到了,她这就是得理不饶人,无理辩三分。得!谁让她是他媳妇儿呢!自家媳妇儿,自己不包容,难不成还等着旁人来哄? 再者说,本是小事一桩,她根本没放在心上,是他杞人忧天,以为此事很严重,说到底他也有不妥之处,只要她还能像以往那般与他斗嘴,那他也就放心了,心石落地,傅恒格外轻松,兀自笑道: “不生气就好。” 怎的说得她好像很小气一般,东珊自觉已经算是大度之人,“女人生气容易变老,我才懒得与你置气。” 有些事闷在心里的确难受,还容易造成误会,未免以后再生误解,傅恒决定把话说开, “昨晚我想了一夜,觉得有些话必须与你说清楚,东珊,关于赐婚一事,我的确对不住你。但事已至此,无可更改,既然我们拜过天地圆了房,那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不管先前如何,往后你都是我傅恒的女人! 我知道,可能你现在对我还没感情,但没关系,我不会计较这些小事,身为你的夫君,我自当护你周全,绝不会让你觉得自个儿嫁亏了。” 他的神情异常郑重,眼中尽是坦诚,一番话听得东珊心头微暖,她一贯奉行的原则是:人待我以诚,我必以诚待之。 既然傅恒先表态,那她也该说一说自己的看法,遂坐起身来,凝着他的双眼诚挚道: “其实吧!我也不要求你对我多好,人前给我留些颜面,过得去就成。唯有一点,兄长时常说我不够细腻,心太大,许多事我可能感知不到,倘若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大可与我直言,不要闷在心里,人心隔肚皮,我哪能猜得出你到底在想什么? 总而言之,夫妻之间,坦诚与信任最为重要,只要秉持这两点,也就不会有什么大矛盾的对不对?” 这似乎是东珊头一回这般严肃郑重的与他说话,这般一本正经与人讲道理的样子竟令他有种重新认识她的错觉。 室内幽亮的烛火柔柔地映照在她身上,她的侧颜隐在暗影里,但眸光依旧澄亮,写满了诚挚与坦率,四目相对时,再无仇怨与质疑,惟余坦诚布公的交流,那一刻,他仿佛听到有什么在剧烈的跳动。 如水般静默深沉地流淌,又似火般灼热滚烫地燃烧着,水与火交汇间,碰撞出璀璨的花火,在他心间轰然而炸,而后散落成点点星光,照亮他先前的迷惘! 他对东珊究竟是什么感觉,这个困惑他许久的问题终于在此时得到了明确的答案。 对于她的提议,傅恒深以为然,这次的误会正是因为他把所有事都闷在心里,才会自己吓唬自己,闷闷不乐那么久,吃一堑长一智,往后他不会再犯这种错误,遂点头表示赞同, “你说得对,坦白与及时沟通的确能减少很多不必要的误会。往后我定会谨记这一点,不再与你闹别扭。” 为表诚意,东珊客客气气地询问着他的意见,“那请问九爷您现在对我还有什么不满之处吗?” 瞄她一眼,傅恒沉吟片刻,故作为难地道:“这不太好说吧?” “刚说要坦白,你怎的又有顾忌?”微扬首,东珊十分大度地保证道:“你尽管说便是,我绝不生气记仇。” 既如此,那他可就直言不讳了,“其他的还好,唯一不满的是分被而眠,明人不说暗话,我想与你共被同寝。” “……”东珊闻言,吓得一激灵,面笑心惶:现在收回那句话还来得及吗? 第41章 同盖一张锦被 眼见她面露难色, 傅恒故作宽容地补充道:“当然我只是提议, 关键还是在你,你若不愿, 我总不能强求是吧?说说而已, 不必当真。” 这最后一句, 分明就是在反讽嘛!未免落人口实,东珊那乌亮的眼珠微微一转, 挺直脊背强辩道: “我可不是说说而已, 撂出的话便是泼出去的水,断不会收回, 但这提议也得正当合理, 不违背道义是吧?总不能你胡搅蛮缠我也答应吧?” “夫妻同盖一床被,这不合理?有违道义想着?” 东珊被反问得词穷, 苦思半晌愣是找不到辩驳之言, 无奈之下只好满足他的诉求,答应不再分被。 其实他也只是说说而已, 他以为东珊伶牙俐齿,惯会狡辩推辞,未料她竟是好面子,一时下不来台, 直接就应了! 喜出望外的傅恒不再干坐着,当即将她的薄被展开,又把自个儿的枕头往中间挪了挪,顺势躺下, 见她依旧坐在床头不动,便好心提醒道:“夜已深,还不快安寝?” 他的眼中笑意深深,暗示的意味那么明显,她又岂会不懂?眼下这哪里是锦被,分明就是虎口啊!一躺下去怕是要被吃干抹净的,于是东珊借口说要看书,让他先睡,他却说要一起看。 想起那晚被迫在他怀中看书的情形,东珊心有余悸,立马改口,“蔷儿说夜里看书伤眼睛,算了我还是不看了,睡吧!” 说着她小心翼翼地躺了下来,饶是同盖一张被,她也尽量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自始至终都规规矩矩地望着帐顶,不敢侧目,只因两人离得太近,且她的余光分明感受到他的目光一直在盯着她,盯得她好不自在。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傅恒不禁怀疑,“帐顶有我好看吗?” 她怎么就嫁了这么一个自我感觉良好的男人呢?东珊纳然道:“其实我也没看什么,就是随便发呆,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那你不如看着我发呆呗!”说着傅恒侧了过来,一脸看好戏的神情。 无奈的东珊只得侧过身,而他就这么凝望着她,与她对视之际,眼中尽是笑意。 这样的温柔竟令她有一种莫名的危险感,他的双眼幽深似旋涡,她生怕自己一靠近就会深陷其中,再难抽身,心惶惶的她不自觉地垂下长睫,说是困了要先睡。 刚想回身躺平,却被他一把捞入怀中,但听傅恒搂着她轻哄道:“睡吧!不早了,熬夜不好。” 可是他这个样子她还怎么睡得着啊!东珊欲哭无泪,“这可是夏天啊!搂在一起你不觉得很热吗?我……我都出汗了。” 这句话可真是问到他心坎儿上了,“的确很热,不过不是天热,是你让我燥热。” 他的声音越来越沉哑,且还不自觉地贴近她耳尖,与她耳语的同时甚至还噙住了她的耳珠,薄暖的唇瓣轻抿嚅着,那男子特有的气息不断的在她鼻息间缭绕,以致于东珊苏麻难耐,吓得伸手推拒,声线明显发颤, “你……你想怎样?” 鱼儿终于上钩了,傅恒扬唇坏笑,意有所指,“不是说很热吗?我帮你消消火啊!” 方才是说假话,这会儿她是真的热了,很想离他远一些,免得落入他的陷阱中, “你这个人怎的得寸进尺?我只答应盖一张被,可没说答应旁的。”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嘛!他在想什么,她该心知肚明才对,“难道你觉得夫妻二人应该躺在一起数星星看月亮?我若真对你没有任何念想,你该怀疑我是不是有问题吧?” 一句话堵得她无言以对,那晚他已说过,行房天经地义,她也没有反对的理由,毕竟这是她的夫君啊!她理该满足他的念想,不能一直推诿躲避。 犹豫再三,最终东珊缓缓松开紧揪着他衣襟的手,没再推阻,但也没吭声,只垂首不语,心咚咚直跳,始终不敢面对他。 女儿家羞怯在所难免,想等她亲口说一句愿意难比登天,如此这般便算是默认了吧?于是傅恒不再顾忌,微偏头,觅到她那香软的唇,就此贴覆,先是蜻蜓点水般的轻吻,而后逐渐加深,甚至将柔舌探至她檀口之中,感受更美妙的香醇滋味。 先前他都只是亲一下唇而已,尚未有过这般举动,骤然被深吻,东珊的脑中霎时轰然,空白了一瞬,又渐渐生彩,震惊的瞳孔中倒影出傅恒的容颜。 但很快,她又阖上了眸子,只因这吻太过热切,令她无法招架,唇齿间竟不自觉地溢出一丝呜咽声。 纵然轻细,还是被耳敏的傅恒给听到了,这声音对他而言无疑是最好的鼓舞,促使他加深这个吻,用这种无声的方式去表达他内心未及言明的感受。 东珊整个人似乎都很热烫,下意识微微抬身,察觉到她细微的变化,无法形容那种奇怪的感受。 傅恒猜测她可能动了情念,而他同样无法忍耐,灵敏一翻,将侧躺的东珊扶平,覆于下方。 一如威武的将军争夺领地一般,提枪上阵,勇武厮杀,肆无忌惮的攻城略池,撞开紧闭的城门,迅速占领,红缨枪锋利坚韧,伸缩间直戳要塞之地,直累得她香汗淋漓,丢盔弃甲,再也无力应对这刀光剑影,轻吁道: “折腾这么久,你该累了吧?” 居然质疑他的能力?他自是要更加卖力,“才两刻钟而已,怎么可能疲惫?” 两刻钟她已经觉得很久了啊!东珊甚至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散架,“可我好累啊!你能不能快点结束?我感觉又有些疼了……” 难道不是只有头一回才疼吗?怎的现在她还不觉舒坦?“这都几日了,伤还没好?给你的药膏用了吗?” 一提起那伤,东珊本就泛红的面颊越发滚烫,“才好些,你又来,自是还会隐隐作痛。” 顾忌她的感受,傅恒也就没再放肆,依照她的意愿,尽快结束。 当威武的红缨枪直达深处,锋利的枪头傲然颤动的那一刻,东珊被烫得脊骨紧绷,如置云巅,飘然许久才缓过神来。 这一仗酣畅淋漓,回身侧躺的傅恒只觉神清气朗,依旧紧搂着她,静听彼此心跳的声音。 东珊再无力挣扎,就这般歇在他怀中,心神飘忽不定。上回太过疼痛,她全程都在忍着泪,只觉那是无边的折磨。 这一回开始时的确有痛楚,但后来当他边吻边欺时,出乎意料的,她的心田竟然萌生出一种奇怪而陌生的感觉,正是这种奇异感冲淡了疼痛,令她不再那么煎熬。 若然往后都不再疼,那她也就不必再这般惧怕亲近。 神思游离之际,隐约听到傅恒似乎还在与她说着什么,她的意识渐渐昏沉,听不大清楚,只含糊应承着,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想。 怀中佳人疲惫不堪,睡得很熟,傅恒倒是没有任何妨碍,依旧能早起,起来便到院中去练武,还特意嘱咐丫鬟们不要进去打扰夫人,待夫人醒来传唤时她们再进去。 蔷儿一听这话,便能猜到昨夜两位主子肯定是和好了的,如此甚好,她也就不必再为夫人担心。 无人打扰,东珊香梦沉酣,直至巳时才醒来,唤蔷儿进来后,一问时辰,吓得她登时坐起,“哎呀---怎的睡这么晚?你也不叫我一声,嫂嫂说来了婆家可不能睡懒觉,免得被旁人笑话。” 蔷儿只道是九爷的吩咐,“九爷说您太累,让您多睡会儿,不必日日去给太夫人请安,说是府里的规矩,一般初一和十五请安即可。” 什么累不累的,这话说给人听,指不定蔷儿怎么想呢!心虚东珊抬眼就见蔷儿嘴角噙着笑意,回想昨夜的那些羞人的情状,她窘得扶额侧首,尴尬笑应, “昨晚看话本子熬到半夜,的确是有点儿累。” “是吗?”蔷儿虽不爱说话,但在自家主子面前偶尔也会玩笑几句,笑看着她,故意拆穿,“原来夫人在看书啊!那怎的颈间还有红痕?” 被蔷儿这么一说,东珊当即下帐照了照镜子,才发现颈间果然有两处红紫的印记,心下大窘的她又羞又急,支支吾吾地借口说是房中有蚊子,被蚊虫叮咬才会这般。 明知主子在撒谎,蔷儿故意念叨着,“这就怪了,屋里可是燃着驱蚊虫的香呢!按理来说不应该这样啊!” “许是那香不管用,明儿个再换一种试试。”东珊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在怨怪傅恒失了分寸。 且说傅恒用罢朝食后去后院池塘那边溜达了一圈,喂了会子鱼食,约摸着东珊可能已经醒来,这才回往南月苑。 一进门便见东珊幽怨地瞪他一眼,傅恒心下一咯噔,想着昨夜两人才亲热过,不至于今日就翻脸不认人吧? 近前后,傅恒在随口闲问,“大热天你怎的还穿立领的衣裳?” “还好意思问,都是你干得好事。”说着东珊便将自个儿的衣领往下扯了些。傅恒打眼一瞄,方知是昨晚的杰作。当时他情之所动,只想亲近她,根本没想那么多,哪料竟会留下这么深的印记。 尤其是她生得白皙,这样的痕迹也就越发明显,但在他看来竟是十分的养眼,仿佛有种她只归他所有的自豪感, “盖个章,证明你是我的女人。” 说得轻巧,孰不知这会给她带来多少麻烦,委屈的东珊美眸微嗔,“你净胡来,也不想想我怎么办。这么明显,我根本不能穿无领的衣裳,立领又热,都是你惹的祸。” “怎的不能穿?换件凉快的便是,谁敢多嘴,爷帮你教训。” 下人们肯定不会当面说,只会在背后议论,她最怕的便是那些平辈的,“指不定哪位嫂嫂来找我闲聊时瞧见,八成是要取笑我的。” 傅恒见她撅起了小嘴,知她胆小怕被笑,遂挪至她身边的圆凳旁好言哄道: “好好,是我的错,我太大意,忘了顾忌你的处境,今晚一定留心,不在你颈间留印,合该往下一些,留在峰峦上如何?如此谁也瞧不见,你再也无需忧心。” 他这哪里是安抚,分明是恐吓!心惶惶的东珊连说话都不利索,羞声低嗤,“昨晚才……才那样过,怎的今晚还要?” “昨儿才吃过饭,怎的今日还得吃?” “你……我没你脸皮厚,说不过你,不理你了!”东珊娇哼一声,转过身去到妆台前坐下,对着镜子打量着自己的仪容。 傅恒也跟了过来,笑笑抬手捋着她鬓边垂下的流苏珠串,适可而止,没再玩笑,与她说起了正事, “对了,你不是说想见阿桂吗?下午有场唱卖会,我邀了表兄同去,再带上你,到时你便可帮你表姐掌掌眼。” 所谓的唱卖会,东珊只听兄长讲过,但从未真正见识过,听说是三唱未竞,益价不犯,这规矩和她们现代的拍卖会有些类似,主持者未数到三声,期间皆可加价。 朝中那些个犯罪的官员,一旦定罪,家产皆可充公,或找牙行估价,再找买家脱手变现,不过大都是私底下进行,很少摆至台面上。 傅恒所说的这种半公开的唱卖会极少见,并非随便一个富商皆能来参加,还得有家世有后台,方能得到邀请。 听他这么一说,东珊还真想去见识一番,但又怕不合规矩,“我能随你出去吗?会不会给你惹什么麻烦?若然不方便,那我还是乖乖待在家中吧。” “你是我的夫人,自然可以光明正大的随我出行,额娘若是问起,就说是我的主意,不会有麻烦。” 傅恒再三保证,东珊这才不再顾虑,答应随行。 自镜中看着立在她身侧的男人,东珊心下微动,昨儿个他还说她眼光差,没必要见阿桂,今儿个便想法子安排见面,看来他也是个纸老虎,刀子嘴豆腐心,好歹能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也算难得。 第42章 情敌见面暗相争 唱卖会定在午后申时, 东珊每日皆会午歇, 否则容易犯困,傅恒晓得她的习惯, 遂嘱咐下人今儿个早些上午膳, 早早用罢, 她还可小憩片刻,而后再出府也不迟。 他的安排倒是妥帖细致, 东珊嘴上没说什么, 心里终归是感激的。 午宴过后,东珊小憩了将近一个时辰, 而后更衣整理仪容, 随着傅恒一道儿出府。 申时的日头虽不似午时那般毒辣,却也燥热得很, 为确保主子坐得舒适, 马车中特地放置着一盆冰,还备有消暑的酸梅汤。 傅恒喜凉, 倒酸梅汤时在杯中放了两小块冰,东珊不敢饮冰,只喝放凉的汤汁即可。 酸甜入喉,生津解渴, 顺带与傅恒闲话几句,她倒也不觉得这行程闷热。 此次的唱卖会在一座隐秘的别院中举行,门口立有守卫,进门时需出示请帖。而后有下人近前引路。 穿过迂回的雕花朱漆长廊, 绕过池塘时,瞧见碧绿的池水中有嫩黄的荷花盛放,为这夏日增添一抹清凉生机,东珊被这美景所惑,不由放慢了脚步,赞叹连连, “这荷花花瓣繁复,层层叠叠,纤巧又精致,当真是赏心悦目!咱们府中的荷花还只是花苞,此地的荷花居然已盛开。” 干咳一声,傅恒小声提醒道:“此乃睡莲,四五月份时便已开花,与荷花不同。” 时常听人说起荷花与睡莲,但东珊一直没明白两者到底有何不同,瞧着大差不差啊! 指了指水面,傅恒示意她仔细瞧,“睡莲的花开得极低,大都紧贴着水面,饶是有茎伸出水面的,也不会太高,花瓣多而细长,中间并无莲蓬,只有荷花才有莲蓬。 你再看睡莲的叶子,虽也是圆圆的形状,但每片叶子都不完整,像是被人切走了一块,而荷花的叶子则是完整的。” 听着他的讲述,东珊细细一看,才察觉果真如此,以致于她看向他的眼神也多了几分赞许,“你懂得可真多,相比之下,我倒是孤陋寡闻了。” 这算是对他的夸赞吗?常听她数落他的不是,骤闻赞赏,傅恒颇觉惊喜,温笑道: “你常年养在深闺之中,甚少出门,不似我这般到处游走,不懂这些倒也正常。” 可不是嘛!她家里只有荷花池,咏微家倒是有睡莲,她偶尔得见,先前也没在意,今儿个突生好奇,才问了这么一句。 问罢她暗自后悔,不晓得会不会被外人笑话,认为她没见过世面,跟着便听到傅恒的安慰,算是解了她的围。 东珊心生感激之余又在想着,往后想问什么可得分个场合,随傅恒出门最好少说话,不能丢了他的颜面。 说话间已到得流芳阁,此阁有两层,并非方正屋舍,而是呈环状,下设高台,一楼二楼皆设有隔间,如此一来,场内所有人皆可看清台上所呈现的珍宝。 下人将他们领进门后,另有一位四十出头,身形稍胖的年长者前来招呼,“九爷,九夫人,您二位楼上请!” 这笑容亲切却不谄媚,恰到好处,东珊不觉好奇,这唱卖会背后的举办者究竟是谁,连下人都如此有气度,想来主人也身份不凡吧? 来时她还在担忧,她一个女眷出现在此会否显得太突兀,到场后才发现自个儿多虑了,场中已然坐着四五名女眷,个个姿仪雍容,泰然自若,如此她也就安心了。 傅恒携她入座,一旁的人瞧见他到场,便与他打起了招呼。 东珊四下看了一圈,在场的并无她认识之人,唯一奇怪的是,隔着围栏,远坐在他们正对面的小妇人一直盯着这边,那目光似乎正落在傅恒身上。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那小妇人看傅恒的眼神夹带着一丝幽怨之态,甚至还顺带瞪她一眼,东珊对此女并无印象,这情状,似乎只有一种可能,好奇的她忍不住侧首小声道: “对面那位与你有什么纠葛?该不会是与你相好过吧?” 骤然被质问,傅恒莫名其妙,“瞎说!我看姑娘家大都不顺眼,怎可能与谁相好?” 说话间,他顺势瞄向对面,只觉这小妇人有些眼熟,思量片刻才恍然大悟, “原是她啊!她叫丹珠,是太后的亲眷,当初太后有意撮合,想让她嫁给我,幸得皇上从中阻挠,这事儿才没成。” “唔---”东珊了然点头,“也就是说,这九夫人的位置原本该是她的,所以她才看我不顺眼?” 傅恒双眼圆睁,神情严肃地反驳道:“什么叫是她的?我可没答应要娶她。” 他们的婚事哪能由自己做主?还不是由皇上说了算,东珊笑嗤道:“若然皇上真的赐婚,你也没办法拒绝。” 若真是丹珠,傅恒可不会轻易妥协,“纵使赐婚我也会严词拒绝,这姑娘蛮不讲理,我还跟她吵过架,断然不会娶她。” 他这么记仇的吗?东珊不由奇道:“我也跟你吵过架,你怎的还愿意娶我?” “咱们那叫吵架吗?那叫斗嘴。”在傅恒看来,那是乐趣,他可从未讨厌过东珊,“再者说你有最起码的是非观,不似她那般胡搅蛮缠。” 他这一袭话说得东珊心里舒坦多了,由此可见,他是不在意丹珠的,可丹珠为何这样看他呢?喜欢傅恒?又或者是觉得婚事被阻没面子? 但看丹珠这打扮,想来已然成亲,坐在她身边的应该就是她的夫君,既名花有主,她应该不至于再计较那些个往事吧? 正闲思之际,身旁有人打起了招呼,听到傅恒唤了声表兄,东珊立时抬眸,便见一五官刚毅,容色冷清的男子正与傅恒说着话,听傅恒介绍起她,那人客气地朝她颔首致意,并未多言。 犹记得李侍尧颇善言辞,当时东珊还觉得此人处事得体,心思活络,将来必有前途,如今才晓得他那是油嘴滑舌,装腔作势,相比之下,即便傅恒这位表兄不吭声,东珊对他的印象也算可以,男人不善言辞无所谓,千万不能虚伪! 在旁坐下后,广廷才小声道:“今日这场合不适合我,我对这些个奢侈的珍宝并无兴致。” “总有你感兴致的,等着瞧吧!” 听他这话音,似乎已然晓得今日唱卖之物都有哪些,广廷问起他,傅恒却卖起了关子,只道提前说了没惊喜。 既如此,广廷也就没再多问。 下人上前摆好茶点,又在每位客人身边放置铃铛,每摇一次铃便代表着加价。 众人陆续到场,一刻钟后,唱卖会正式开场。开场呈现的皆是些小玩意儿,价格适中,场中人皆出得起价,也算是热热场子,傅恒并未摇铃,只因他很清楚,好东西皆在后头。 第四件宝贝是一把匕首,据开宝人介绍,这刀鞘上镶着珊瑚,绿松石,还有一颗硕大的红宝石,上面的梵文乃是六世**喇嘛仓央嘉措亲手所刻,起价五百两,每摇铃一次,默认加价五十两。 一听到仓央嘉措的名字,东珊最先想到的便是他那句“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他的情诗在后世广为流传,受到极高的赞誉,但在康乾盛世当中,他的声名却不怎么好。 只因仓央嘉措渴望自由,不愿被人当成傀儡,举止洒脱不羁,且他生不逢时,成为政斗的牺牲品,被人控告说他纵情声色,不守教规,并非真正的活佛转世,于是康熙帝便废除了他**喇嘛的封号。 对于他的特立独行,世人褒贬不一,东珊自是赞扬,傅恒却觉得此人太过自私,没有担负起上天赋予他的重任。 广廷保持中立,只对那把匕首感兴趣,开始摇动手边的铃铛,其他人也在加价,原本五百两的匕首没多会子便飙升至八百两。 至此,广廷没再加价,任由旁人继续竞价,傅恒奇道:“你不是有兴致吗?怎的放弃了?” 淡然一笑,广廷的眼中并无执念,“这世上有眼缘的东西多了去,但不是每一件都得拥有,八百两是我的底价,超过这个价,我便觉得不值。” 傅恒最佩服的便是广廷的理智,若让他克制自己,难比登天,“我若看中什么,必得想方设法的得到,否则寝食难安。” 表弟向来大手大脚,花银子如流水,从来不心疼,广廷最是了解他的性子,“所以你经常一时冲动,买些无用的东西回去,放家里落尘。” 呃……还真被他说中了,很多东西买回去新鲜两日便被傅恒抛诸脑后,再也想不起此物。 东珊闻言,暗自思忖着,表姐虽是名门闺秀,但并不喜奢华,想来与阿桂能合得来吧? 他们这边正闲聊,台上已然敲定,最终定价一千两,得此匕首的乃是一位身着深蓝袍褂的贵公子,东珊瞄了一眼那少年的容颜,离得远她瞧不真切,但隐约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我怎么觉得在哪里见过他,但又想不起来他是谁。” 傅恒打眼一看,已然猜到她为何会有这种感觉,“此人名唤兆惠,乃是乌雅家族之人,他和海望皆是孝恭仁皇后的族孙。” 这年纪差得也忒大了些,“海望儿女成群,这位怎的这么年轻?瞧着也就十六七岁的年纪。” “年纪小,辈分高,算来咏微还得唤他一声堂叔。兴许是你去咏微家赴宴时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吧!” 经他一提,东珊仔细一回想,好像是有那么点儿印象,刚反应过来,就听傅恒道:“兆惠也定亲了,与他定亲之人你也认得。” “哦?是谁?”说来东珊认得的姑娘还真不多,傅恒说她也认识,那应该是两人皆相识之人才对,深思片刻,东珊顺口猜道: “不会是蓝瑾吧?” 他还准备卖个关子,未料竟被她给猜中了,傅恒惊喜笑赞,“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广廷也是今日才晓得此事,“鄂容安的妹妹与兆惠定了亲?” “是啊!他们个个都已定亲,表兄你可得加把劲儿,争取与咏微定下亲事。” 此事还得由媒人去说,广廷其实做不了什么,只能等消息,“婚事急不得,但看天意。” “事在人为嘛!”傅恒笑打趣,“东珊可是咏微的表妹,你可以央她帮你在她表姐面前美言几句,指不定这事儿就成了。” 东珊对阿桂印象不错,倒是没什么意见,但她不敢随意夸海口,“主要还是得看姨丈的态度,表姐她做不了主,当然我肯定会尽力撮合此事。” 广廷拱手道:“那就有劳弟妹了。” “客气。”东珊颔首道罢,便听台上人介绍着,说是接下来要展示的是一条碧玺项坠。珠链乃是由一百零八颗粉、黄、蓝碧玺珠子间隔穿制而成,每一颗皆是精挑细选,圆润清透无杂絮。 而底下的碧玺项坠约有鸭蛋大小。因着这块碧玺本身粉黄相间,雕刻师傅便利用这天然的色泽变化将其雕成两朵栩栩如生的莲花,粉莲与黄莲,清新的颜色令人眼前一亮,东珊不由坐直了身子,细细观赏。 先前她瞧见那些宝贝都无甚反应,唯独对此物有兴致,傅恒见状,想着她可能很钟意,遂抬手摇铃,准备为她拿下这条项坠。 对面的丹珠见状,亦开始摇铃。东珊抢了原本属于她的婚约,那么她看中的东西,丹珠也要将其抢到手! 这项坠的底价是一千两,场内看中这条项坠儿的大有人在,众人皆在加价,没多会子便加至两千两! 这都贵一半儿了啊!东珊默默算了算,两千两银子相当于四十万!她虽是喜欢,却有些心疼,遂让傅恒停止摇铃,“罢了,家中首饰多的是,这坠子可有可无,我不要了,咱们莫再参与竞价。” 这点儿银子,还不至于让傅恒放在心上,“喜欢的便要争取,我不能让你留下遗憾。” “也不是很喜欢,我无所谓的。” 才刚她看这条项坠的眼神分明带着光彩,就证明她是钟意的,看穿一切的傅恒直接挑破,“你在撒谎,你的眼神可比你的嘴巴要诚实。” 说着傅恒再次摇铃,眼瞧着小九爷一再竟价,似是势在必得,其他人也就没再跟,一则是得给小九爷颜面,不能与他明着争。二则是因为价太高,实在撑不住。 摇铃声越来越少,唯独丹珠那边一直在跟,似乎没有放弃的意思,广廷微侧首,低声提醒道:“对面坐着的可是庄亲王的儿子弘明,你悠着点儿。” 丹珠虽未嫁给傅恒,太后也不会亏待她,为她选的夫婿乃是宗室亲王之子。弘明在王府排行老六,乃是庶出,并非王府世子,但怎么说也是皇亲国戚,是以广廷不希望表弟与此人硬杠。 傅恒却不会因此而退缩,难得有东珊喜欢之物,他势必要为她争取,不管对方是谁,他都不可能放弃! 第43章 东珊哄傅恒的好法子 眼瞅着傅恒又摇铃, 东珊再次强调, “我真的不喜欢那项坠,你没必要去买。” “你不喜欢便罢, 我买来送给淑媛成了吧?” 原来不是送给她, 是送给小姑子啊!小姑子很快便要成亲, 他这个做兄长的送份儿大礼也应该。既如此说,东珊也不好再拦着, 免得傅恒认为她小气, 不舍得给妹妹置办嫁妆。 场上就剩傅恒与弘明两家在竞价,实则摇铃的一直都是丹珠, 弘明无甚反应, 这碧玺此刻已然抬至两千六百两,丹珠还要再追加, 弘明终是按住了她的手, 淡淡地掠她一眼,薄唇微启, 提醒她适可而止。 被拦阻的丹珠心下不悦,“才两千两而已,傅恒都没放弃,咱们怎么能低头?” 弘明又怎会瞧不出来?她的面上明显带着怨气, 好似与人有仇一般,“我看你不是喜欢这项坠,不过是在与人较劲儿罢了!” 被戳穿的丹珠心虚的转了转眼珠,强辩道:“我是真的喜欢才竞价, 咱们府上又不缺这这点儿银子。” 男人大都好面子,是以弘明一直忍着没管她,可这会儿的价高得离谱,弘明也得掂量着来,否则回去无法与他阿玛交代, “银子是不缺,但也要看值不值得,需不需要。屋里的首饰已然堆成山,刚开场你就买了一件玉石,现在又要与人争抢?打算今日包场?” “可我就是喜欢这条碧玺,我就想要,今儿个一定要买下来!” 任弘明再怎么好言相劝,丹珠仍旧犟着不肯收手。尊重是相互的,既然她不通情理,弘明也就不再顾忌她的颜面,当即撂出狠话, “要买可以,莫从王府账房里支,用你的嫁妆来填补。” 丹珠一听这话,气焰顿消,她的嫁妆能有多少啊!再者说,花王府的银子她不心疼,自个儿的嫁妆她可是心疼的,断然舍不得随便使用,弘明不愿给她撑腰,她哪里还有摇铃的勇气? 与此同时,耳边传来台上开宝人最后的提示声,“两千六百两,三回!” 两人争执间,台上已然敲定,再无回转的余地,最终这碧玺还是被东珊抢了去,丹珠恼火至极,怨恨弘明不够大气,丢了她的颜面!气极的她当即起身,径直下楼。 下人面露难色,“六爷,这……” 这个女人当真是毫无分寸,此时离开,分明是想让外人看笑话!弘明懒得理会,沉着脸漠声道:“随她去!” 对面的傅恒扬唇一笑,得意地看向东珊,意在向她邀功,东珊倒是无甚感觉,反正花的是他家的银子,送给他妹妹,倒也正常,她不争竞。 目睹此状,广廷只觉牙酸,这夫妻二人这般恩爱,可有顾忌到他的感受?所以他今日就是来找虐的吗? 唱卖会结束后,傅恒差图海去结账,他与广廷在别院门口道别,而后带着东珊先上马车。 一刻钟后,图海小跑归来,将宝盒呈递给主子,而后嘱咐车夫驾马回府。 傅恒接过盒子打开一瞧,才算近距离欣赏到这串宝珠的华美之态,每一颗碧玺都似琉璃般通透无暇,那碧玺坠子更是雕工精巧,色泽变幻流畅而自然,饶是见过诸多珍宝的傅恒也不由赞叹出声, “如此好物着实难遇!” 底价就一千两,那自然是极品的碧玺,东珊看了一眼,啧叹道:“价格如此昂贵,这东西能不好吗?” 贵不贵他不在乎,值当便可,凝视着身边人,傅恒朗笑道:“有钱难买你开心,只要是你喜欢的,多少银子都不在话下。” 此话何意?东珊越发糊涂,坐直了身子疑道:“不是说要送给淑媛当嫁妆吗?” “额娘自会给她置办嫁妆,用不着我费心,这样的宝贝当然是要送给自家夫人。” “才刚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怎的转眼就改口?以致于东珊不能确定真假。 上回点八个菜都被她好一通教育,心知她节俭,傅恒才没敢与她说实话,“我若不扯个谎,你肯定会拦阻,现下东西已到手,你想拒绝都没机会。” 说着傅恒将项坠戴在她颈间,长长的碧玺坠子垂落在身前,尽显柔美奢华,傅恒问她是否喜欢,东珊此刻的心情那是相当的复杂啊! “喜欢,但是心在滴血。一千两的东西咱们却付了两千六百两,若是为淑媛买的倒也罢了!毕竟她是你的亲妹妹,血浓于水,你为她花销倒也正常,我们才成亲,我只是个外人,你为我花这么多银子,我觉得浪费。” 她这轻言细语对傅恒而言似一根尖刺,扎得他笑意顿敛,如鲠在喉,“怎么叫你是外人?你嫁过来便是我的人,难不成你没把我当成自己人?” 大约是她表述有误,才惹他误解,东珊忙澄清道:“我没那个意思,只是觉得花这么多银子买一串项坠太奢侈,下回可不要再与人赌气竞价。” 然而傅恒听罢这话更不开心了,“我与弘明并无过节,何须与他赌气?再者说,他是王爷之子,即便今日我放弃也不丢人,我没必要与他攀比,还不是看你喜欢,这才不计代价地竞买,只为哄你开心而已。” 一番好意被误解,傅恒再也笑不出来,当即扭过脸去,闷闷地靠在软垫上。 瞧他这神态,似乎很不悦,东珊自知失言,遂软了语气向他道歉,“好嘛!是我误会了你的心意,这项坠我很喜欢,多谢你费心为我争取,我知错了,往后再不乱说。” 那一刻,傅恒表面平静,内心却早已翻涌起阵阵波涛!他没听错吧?东珊居然会主动与他说好话,还给他道歉? 她居然也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还肯服软,实在是难得啊!只这一句软话,足以消弭他心中的委屈,但他又觉得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揭过去,得趁机讨些好处才是,遂装腔作势,故作冷淡地轻嗤道: “毫无诚意!” 她自觉诚意满满,难道他感觉不出来吗?东珊甚感为难,“那要如何才算有诚意?” “诚意是要发自肺腑的表现出来,只动动嘴皮子谁不会?得用实际行动来证明。”傅恒心道我都提示得这么明显了,你要是还不懂,那可真就是小傻瓜! 纵已猜到他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她也不好拒绝,毕竟他一番好意,为她做这么多事,她还误会了他,说出伤人心的话,的确是她有错在先,她理该赔礼,主动哄哄他才是。 于是东珊默默的往他身边挪了挪,葱白的小手缓缓的自软塌上移过去,移至他手边,抬指在他手背上轻轻滑动着。 骤然被触碰,傅恒手微颤,反手握住她作妖的小手,侧眸便见她一脸娇羞的凝视着他,细声柔语地对他道: “你且闭上眼睛。” 这个小机灵鬼,又要搞什么名堂?傅恒心下生疑,问她要作甚。她却满目诚恳,笑得纯真,“哄你呀!快闭上眼。” 好的吧!闭上眼的那一刻,傅恒既期待又忐忑,生怕又被她作弄,犹疑不定的他准备眯眼偷看,尚未来得及睁眸,就感觉到面颊一阵温热触感。 这举动着实出乎傅恒的意料!夫人居然能猜到他想要的是什么,方向对了,但位置略偏啊! 且说东珊主动靠近,鼓足了勇气在他面颊轻啄了一口便要退离,冷不防后背一紧,被大手紧箍,抬眸就见他眼中闪动着莹亮的光,灼灼地绞着她, “这就是你所谓的诚意?” 听他这话音,似乎还不满意,东珊甚感为难,“这已是我能释出的最大诚意,你若再挑刺儿,故意为难我,那我也会生气的。” “是吗?”傅恒眼尾噙笑,鼻梁轻蹭着她,低哑呢喃,“那不如让我来哄你?顺带教教你,什么才算是真正的诚意。” 语毕,傅恒微偏首,吻住眼前那娇嫩红润的唇瓣,紧紧贴覆!东珊下意识想逃,奈何腰身被他紧搂,后颈也被扣住,他的柔舌攻其不备,趁她惊呼之际顺势侵探,勾住她那香软的小舌,迫使她与之绵吻。 两人离得那样近,近到长睫交错,纠缠着彼此。随着亲吻的加深,东珊越来越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心田开始有阵阵热流涌动,小手紧张地揪扯着他的袍褂,唇间亦有轻吟声流溢而出,她的香唇甜似蜜,惹得傅恒丹田热涨,心猿意马。 感觉呼吸不畅的东珊轻锤着他的匈膛以示抗议,再这样下去,傅恒觉得自己很可能一发不可收拾,仅存的一丝理智提醒他这是在马车上,不可胡来,又深吻片刻,他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怀中人。 但见她那原本粉巧的唇已然泛红,越发水润,气息不平稳的她微微发喘,半嗔半怒的目光投向他,使得傅恒心情大好,朗笑提醒, “记住了,下回犯错哄人就得这般才算真挚。” 他太坏了,分明就是趁机占她便宜。东珊有怨不敢言,谁让她有错在先呢?缓了会子,平复情绪之后,她才小声问,“那你现在不生气了吧?” 已尝到甜头,傅恒当然不会再生气,但他不愿承认,模棱两可道:“看你今晚的表现咯!” 还今晚?方才她已经表现得够乖了吧?娇哼一声,东珊轻嗤道:“你这是蹬鼻子上脸!” 果然男人不能惯着,稍对他好些他便得寸进尺。意识到这一点,东珊懒得再哄他,兀自倒了杯酸梅汤,悠哉悠哉地品着。 傅恒却在回味着方才的那个吻,不由期待着日落月升,繁星当空…… 下马车之前,东珊细心的将坠子取下,收进盒中,没敢戴进府内,免得被人瞧见,留下把柄。 傅恒见状,便知她是何意,暗自立誓定要争气些,总有一日,他会让她光明正大的佩戴碧玺! 今日之事,东珊没与其他人提及,但府中早有人向太夫人汇报实情。 当天晚上,傅恒才用罢晚膳,准备带东珊到后院中转悠一圈消消食,宁辉院那边却来了人,说是太夫人请他过去一趟。 东珊心生忧虑,担心婆婆是为银子的事儿而动怒,傅恒无谓一笑,“甭瞎想,额娘才不会管我如何花销,兴许是有旁的事。” 既不能相伴,傅恒便没让她去后园,毕竟是夜里,后园那么大,她一个女人过去不安全,遂嘱咐她在自家小院中歇会儿,而后再去沐浴, “若是困了便先睡,不必等我。” 叮嘱过罢,傅恒这才去往宁辉院。一进门便见母亲沉着脸质问他流芳斋之事。 傅恒不悦皱眉,“几千两而已,又没上万,这点儿小事也值得您过问?” 章佳氏也是惯爱讲排面的,并非小气之人,儿子手松她是知道的,也从未限制过他, “为娘在意的不是银子,是你和弘明的争执。他可是庄亲王的儿子,你怎能与他竞价?这事儿要是闹到宫里,你让皇上怎么想?” 傅恒暗叹母亲小题大做,“唱卖会本属自愿,绝不强买强卖,弘明他自个儿放弃,与我何干?孩儿并未贪污受贿,我花自个儿的银子还犯法不成?” “是不犯法,但你这样很容易被人诟病,再者说,丹珠是太后的亲眷,你们的婚事没成,太后心有不满,万一丹珠向太后告状,太后再在皇上面前数落你,指不定会影响皇上对你的印象。” 傅恒并非糊涂之人,他既然敢这么做,便有十足的把握,可以确保自己高枕无忧, “额娘,您根本就不懂这背后的门道儿,孩儿有分寸,你且放心,皇上他绝对不会训斥我。” 章佳氏疑惑地打量着儿子,问他此话何意,“今日不说清楚甭想走,额娘可不想为你整夜的提心吊胆。” 第44章 乾隆质问傅恒 这些隐秘之事, 傅恒本不想提, 但母亲一再追问,无奈之下, 他只得道出实情, “额娘您有所不知, 唱卖会背后的举办者乃是和亲王弘昼,弘昼可是皇上最疼宠的弟弟, 内务府、御书处的事务都由他来管, 且皇上还打算将先帝的雍和宫也交给他打理。 今日这唱卖会卖了十八件珍宝,孩儿粗略估算了一下, 约摸有四万两左右, 这些银子有一半儿会归和亲王所有,剩下的一半则会充入国库。 和亲王此举, 皇上心知肚明, 孩儿这银子给了皇家,最终还是皇上得益, 他又怎会怪罪孩儿?” 原来这背后竟还有这么多弯弯道道,章佳氏听得头疼,儿子毫不在意,她却忧心忡忡, 毕竟圣心难测啊! “总之你记住,伴君如伴虎,皇上今日宠你,指不定明日就押你入天牢, 你可不能仗着自己是皇后的弟弟就为所欲为,正因为你是皇亲,才更要谨言慎行,争取不留把柄给旁人。” 为防母亲再啰嗦,傅恒也不犟嘴,乖乖拱手道:“孩儿谨遵额娘教诲。” 谨遵?呵!章佳氏还能不知道他的性子?她的话他顶多记三天,很有可能出了这个门就抛诸脑后,她只能不停的叮嘱,时不时的为他忧虑。 杳嬷嬷服侍主子就寝,顺口笑劝,“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此乃人之常情。” 谁说不是呢?为这家中的子嗣们,章佳氏可是没少费心,最让人头疼的便是老九,“他的那些哥哥们都比他省心的多。” “还不是因为九爷年纪小,想当初四爷不也很顽皮吗?待上了年岁,不必旁人提点,他自个儿便知轻重。” 但愿如此吧!何时傅恒变得稳重,她这个做母亲的才能真正放心! 待傅恒忙完回到南月苑时,东珊已然洗漱完毕,双眼圆睁,并未入眠,傅恒刚入帐,便见她满目担忧地望向他, “你可算是回来了!” 这种被人惦念,有人等着的感觉还真是幸福!心情大好的他抬指轻抚她面颊,柔声笑问,“怎的?没我相伴你睡不着?” 抚住他作妖的手,东珊正色提醒道:“甭说笑,我且问你,额娘找你何事?可是为那碧玺的事训斥你?” “你这是在担心我?” 他的重点总是有偏差,虽说婆婆没叫她去,但东珊始终无法安心,自责不已,“毕竟这事儿因我而起,我怕你挨训,额娘若是不高兴,那咱们把那碧玺退了吧?” 傅恒直接打消她的念头,“唱卖会中卖出去的宝贝断无退换的可能,你安心收着,总有佩戴的机会。” 连问两次,傅恒都顾左右而言他,东珊越发怀疑此事的严重性,“你就跟我直说吧!额娘究竟跟你说了什么?要不明日我去与额娘解释,我惹的麻烦,总不能让你替我担着。” 她的眼神如此关切,是不是代表着她已经开始在乎他?只要她有那份心意,他便知足,未免她胡思乱想,傅恒并未道出实情,扯了个谎说母亲找他是为了广廷的婚事, “这点儿银子真不算什么,你别吓唬自个儿。”说着傅恒搂着她躺下,锦被一盖,与她悄声耳语…… 灯罩中的烛火轻轻晃动着,想偷听几句闺房蜜语,奈何他们的声音太小,根本听不真切,只依稀听到一声嗔怪, “嗯……你轻些,莫留痕,我怕被人笑……” 将近十五,月亮渐圆,那些细碎的呢喃皆掩于帐中,只落在彼此的耳间,挠在两人心上,又痒又麻,令人骨酥魂颤…… 一连歇了几日,傅恒再不能待家里陪夫人,得入宫当值。次日一早,外头一片漆黑,花叶上的晨露悄然聚集,卯时未至他便起了身,动作轻缓地更衣洗漱。 昨夜东珊被他折腾得厉害,此刻腰酸背痛,依稀听到他离帐的动静,实在无力吭声,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换上侍卫服,傅恒看她睡得香甜,并未与她话别,就此入宫。 东珊直睡到辰时才醒,蔷儿为她梳妆时,问她今日可要戴这碧玺项坠,东珊可不想再给傅恒惹麻烦,让人先收起来。 用罢朝食后,夏果儿将衣物送去浣洗,蔷儿闲来无事,拿来针线继续绣帕子,想起那坠子,顺口与主子闲话道: “奴婢瞧着九爷他对您挺好的,如此贵重之物他都舍得送给您,夫人您就大人大量,甭再惦记着之前的仇怨,和九爷好好过日子。” 傅恒对她好吗?东珊扪心自问,想了半晌似乎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大约是因为那天晚上两人已把话说开,冰释前嫌,所以他才愿意与她和睦相处吧! 实则她也是个心软的,旁人待她好,那她自然不会再给对方脸色看,如此想着,东珊点头笑应, “晓得了,在家有我兄长啰嗦,出嫁还有你啰嗦,我哪敢任性?” “奴婢嘴笨,但对夫人的心是真的,”自打入住富察府之后,蔷儿这个外来的丫鬟遭了许多冷眼,但她一一受着,并未告状,就怕夫人听了心里堵,今日特地提醒,正是希望夫人可以得九爷宠爱,仰仗着九爷在府中站稳脚跟儿, “这府上那么多的少爷和夫人,家家都有孩子,夫人您可得加把劲儿,尽快得个一男半女,那太夫人才会更重视您,旁人也就不敢随意欺负。” 蔷儿一向嘴紧,不爱多言,今日骤然说了那么多,东珊感动之余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尤其是最后一句,令东珊起了疑, “最近可是有人欺负你?” “没呢!”蔷儿面带浅笑,否认得干脆,说府中人都对她挺好的,东珊却是不信, “那个夏果儿,说话傲气着呢!时常带着刺儿,好像她富察府的丫鬟便高人一等,她若敢欺负你,你便告诉我,千万别瞒着,你可是陪了我多年的,我自不会让你受委屈。” “多谢夫人抬爱。”晓得夫人偏向着她,蔷儿便心满意足,实不愿因为自己的事挑起什么矛盾,万一夫人训斥夏果儿,夏果儿又向九爷告状,岂不惹麻烦吗? 思来想去,她终是什么也没提,还宽慰夫人别多想,“夏果儿心直口快,有一说一,放在明面儿上也没什么不妥,总好过背地里使阴招的小人。” 那倒也是,这丫头惯会安慰人,凡事都往好处去想,东珊生怕她吃亏,再三提醒,若是受欺负一定要说,不可隐瞒。 蔷儿感激笑应,忽闻门外有动静,有丫鬟来报,说是二姑娘来了。 一听说是淑媛,东珊当即起身,亲自到外间去迎,淑媛进门便笑道:“九哥今日不在府中,说是怕你一个人待在屋里太闷,你对府中人还不熟识,定然不愿出去找谁,这才嘱咐我过来陪嫂嫂说说话。” 东珊暗叹傅恒还真够了解她的,她正愁着无事可做,闷得无趣呢!赶巧淑媛就来了。 两人先前就见过,是以并不算陌生,加之年纪相仿,倒也有话可说,不至于两厢尴尬。 才成亲的傅恒时隔几日再次入宫,侍卫们皆向他恭贺,还有那些个没品阶的,没资格到府中参宴,便让人捎去贺礼,傅恒谨记于心,遂招呼兄弟们今晚在庆丰楼摆宴款待。 昨日之事,弘明并未放在心上,丹珠却是气不过,只因弘明回去后并未哄她,她自觉受到冷落,次日便入宫去向太后哭诉,说是嫁的夫君不如意, “弘明他根本就不重视我,当众给我难堪,连两千两银子都不乐意出,还惦记着我的嫁妆呢!” 听着她的话,太后只觉匪夷所思,“不至于吧?堂堂庄亲王的儿子,纵然不是嫡子,允禄也不可能亏待他,他怎会这般苛待于你?” 丹珠避重就轻,再次强调,“反正他说了,我若要那项坠,就让我拿嫁妆买,太后娘娘,你听听他这话,才成亲就这般,往后还得了?是不是我吃他家的饭都得从嫁妆里扣?” 不知实情的太后只听到她的片面之词,也觉弘明此举不妥,“这孩子,也忒过分了些,连哀家赐婚的人都敢慢待,得空哀家定得召他额娘入宫,好好说道说道。” 太后发话,丹珠这心里总算舒坦了些,心道就该给弘明一些警告,让他晓得得罪她的下场!数落罢弘明,她还不忘提一提东珊, “昨儿个明明是我先摇铃要那项坠,东珊见状便也让傅恒摇铃,好似故意与我争抢一般,傅恒他一个六品的侍卫,一个月的俸禄也没多少,居然挥金如土,动辄就是几千两,再大的家业也抵不住他这么败吧? 再者说,他明知弘明的身份,还要与我们争抢,怕是仗着皇后娘娘的势,根本就没将皇室宗亲放在眼里!” 银子的事儿,太后倒是没太在意,哪个当官的也不指望月俸吃饭,富察家百年基业,家底儿自是丰厚,傅恒他是勤俭还是奢靡,那是他额娘该管之事,太后才不会多管,但这最后几句却令太后留了心。 后妃家眷飞扬跋扈乃是大忌,加之赐婚一事没成,太后一直耿耿于怀,甚至猜测是皇后从中作梗,这次终于捏住一丝把柄,那她自当拿来说事儿。 丹珠只坐了会子,达到目的之后便告辞出宫,晌午乾隆帝来给太后请安,太后顺势向皇帝提起傅恒在流芳斋中的表现,末了不忘加油添醋的说几句,力求让皇帝重视此事,说教傅恒。 弘昼举办唱卖会一事,太后并不知情,乾隆却是心知肚明,当下也没反驳,未作任何解释,只顺着他皇额娘的话音,象征性的附和数落了几句,好歹先平息太后的怒火。 午膳过罢,当乾隆回至养心殿时,想起太后的话,遂召傅恒进来,闲问道:“这几日未当值,在家都忙些什么?” 闻言,傅恒暗自思忖着,皇上政务繁忙,一般不会闲聊琐事,之所以这么问,无非是有两种可能。第一,和亲王已然呈报昨日唱卖会所得银两的结果,但应该没那么快,且他进宫后也打探过,并没有和亲王府之人入宫的消息。 皇上是从慈宁宫回来后才召他谈话,那么极有可能是丹珠入宫找过太后,太后又说了些什么,皇上才会问起。 既然皇上已知情,那傅恒也没必要隐瞒,遂如实交代道:“奴才新婚,自是要在家多陪陪夫人,昨儿个有场唱卖会,担心她烦闷,奴才带她同去凑了个热闹。” “哦?”乾隆微挑眉,状似无意地道:“朕怎么听说你和弘明起了争执?” 皇上果然是知情的,傅恒庆幸自己没隐瞒,一五一十地道:“皇上,这当中可能有所误会,奴才并未与弘明有冲突,他的夫人想要那串碧玺,弘明拦着不许她竞价,他夫妻二人起了争执,那位夫人愤然立场,无人再竞价,这碧玺才便宜了奴才,奴才借花献佛,将其送给了东珊,讨她欢心。” 原来又是丹珠在闹事,乾隆早就猜到太后所言并不属实,定然又受了丹珠的蒙蔽,傅恒之言正好印证了他的猜测。了然的乾隆没再多问,摇指笑叹, “你倒是个大方的,看来朕这婚事是赐对了。” 先前傅恒还觉得这婚事阴差阳错,现今他慢慢的改了观念,心怀感激,拱手道:“那还得多谢皇上牵这条姻缘线。” 把玩着桌案上的白玉雕龙镇尺,乾隆朗笑道:“该说你姐姐眼光好才是,特地挑了名才女给你做夫人。 你这满语、蒙语说得极顺畅,唯独不通诗词,这汉人的诗词歌赋可是世间瑰宝,你得跟着你那位夫人多学学,将来入朝参政写奏折才不至于太费力。” 怎奈他一见到东珊就犯困,总想与她大被同眠,哪有兴致商讨什么诗词?不过仔细深思,皇上之言的确有理,现下他只是侍卫,无需参与朝政,不久的将来,皇上应该会让他听政,到时若连道折子都写不好,措辞不合适,岂不贻笑大方? 虚心接受批评的傅恒拱手道:“谨遵皇上教诲,奴才一定用心研习诗词文章,修身养性,争取不辜负皇上和皇后的期望。” 想起他说的那串项坠,乾隆又问,“蓝翎侍卫是六品,你的夫人戴不了碧玺吧?” 五品以上官员的夫人才有佩戴碧玺的资格,傅恒自是清楚这一点,“奴才谨记这规矩,东珊她也晓得,是以那碧玺坠子她只欣赏收藏,并未佩戴。” “买了不戴岂不浪费?”默默算了算,乾隆沉吟道:“你任职蓝翎侍卫已有半年,尽忠职守,表现颇佳,实该有所奖赏才是。”说话间,乾隆转头吩咐道: “李书来,传朕旨意,即日起,擢傅恒为正五品的三等侍卫,上报侍卫处,命鄂尔泰酌情安排。” 第45章 每晚都要交功课 李书来应声称是, 领旨而去。 愣怔片刻, 傅恒总觉得哪里不妥,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澄清一下, “皇上, 奴才只是就事论事, 并无讨官职之意。” 紧盯着他的眸光,乾隆能感受得到, 傅恒是真的惊诧, 并非伪装,遂摆了摆手道: “说得好像你讨了朕便得给一般, 朕本就有此意, 只不过最近忙着安排出使准噶尔一事,没顾得上你, 今日正好想起罢了, 你无需多虑。” 乾隆的话算是给他吃了颗定心丸,既如此说, 傅恒也就不再推辞,欣然拱手道谢,“谢主隆恩,奴才一定不负皇上厚望!” 此事尘埃落定, 总算是有惊无险,当天晚上,傅恒依照承诺,宴请那些个侍卫同僚们, 并未及时回府。 这一整日,章佳氏皆在担惊受怕,眼看着日落西山,晚霞漫天,却不见小儿子归来,询问小厮无果,章佳氏又派人到南月苑打听,奈何东珊也不知傅恒去了何处,以致于章佳氏越发紧张,生怕儿子因为昨日之事挨训。 焦虑的章佳氏嘱咐下人到府门口与守卫知会一声,一见到老九回来,立即让他过来一趟。 新婚加升官儿,傅恒算是双喜临门,是以今日来赴宴的兄弟格外的多,这宴一共摆了三桌,个个都来敬酒,盛情满满,他推脱不得。 应酬过罢已是亥时,夜风一吹,傅恒稍感头疼,本想回寝房歇息,然而刚进府门口就听守卫说太夫人在等着他,未免母亲忧心,傅恒强撑着困意,先去往宁辉院。 彼时夜深人静,章佳氏尚未就寝,一直在诚心的诵经念佛,听到门外有动静,她手中的念珠轻顿,候在一旁的杳嬷嬷猜测道: “许是九爷回来了。”说着便扶太夫人起身。 章佳氏焦虑不已,疾步走出里屋,果见门口进来一道高大的身影,正是傅恒无疑。 一见到儿子,章佳氏慌忙走过去,拉着他左看右看,问他今日是什么情况,为何回来那么晚, “皇上是否知晓昨日之事?” 杳嬷嬷极有眼色地倒了杯浓茶过来递给九爷,傅恒接过饮下半盏,解了些酒意,这才点了点头, “那个丹珠入宫向太后告状,太后一知情,皇上想不晓得都难。” 章佳氏一听这话,眸光微紧,摊手啧叹,“你看娘就说吧!不能得罪女人呐!尤其是丹珠那种心眼儿极小的,随便在太后面前说几句你就遭殃了!”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晚了,章佳氏忙又问他,“皇上动怒了吧?他是如何处置你的?训责还是体罚,你可有受伤?” 连番追问,使得傅恒都不晓得该先答哪一句,遂请母亲安坐,劝她放宽心, “额娘勿忧,孩儿没事,就她长了舌头会说话吗?孩儿又不是哑巴,自当辩解,皇上也不是昏君,不会听信旁人的一面之词,并未惩罚我,我只是出去应酬罢了。” “真的吗?”狐疑地盯着他,章佳氏警告道:“你可不要瞒骗额娘,已然惊动太后,这么大的事,皇上不可能毫无反应。” “反应是有的,不过不是训斥……”当傅恒把皇上的旨意说出来后,章佳氏愣了半晌没回过神来, “不贬反升?这是什么道理?”眼瞧着儿子眼尾泛红,醉态明显,章佳氏不仅猜测他是喝醉了酒犯糊涂,在做白日梦。 傅恒无奈扶额,“圣上旨意岂可儿戏?孩儿怎敢造假?您若不信,明日大可问问我四哥。” 章佳氏再三确认,才终于展眉,面上有笑意浮现,“三千两居然升了一品,这银子花得可真值当!” 傅恒得意扬眉,“所以我说您不必担忧,您不相信,还训斥孩儿,孩儿真真冤枉。” 她若能像他这般心大就好咯!章佳氏忍笑轻嗤道:“你早知这样的结果,为何不提早告诉为娘?” 很多事大都只是一种感觉,这种虚无且没有依据之事,傅恒可不敢乱说,只有在发生之后才会感慨一句巧合, “我只知道在流芳斋花银子不会被皇上训斥,其他的可算不到。孩儿无碍,额娘勿忧,您早些休息吧!” 安抚罢母亲,傅恒这才告辞,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往南月苑的寝房。以往这个时候东珊应该早已入睡,可今日他刚进里屋,绕过屏风,就见玉指一伸,帐帘被掀开,东珊的小脑袋瞬时探了出来,目光热切地望着他, “额娘她很担心你,她晓得你回来了吗?你可有差人去回话?” 在帐边坐下后,傅恒握住了她的手,抚着她那如玉似脂般柔滑的指节,傅恒困意顿消,凝眸轻笑,“只有额娘担心我?你呢?” “我?”杏眸一转,东珊无谓一笑,“我猜你肯定是出去应酬了呗!” 母亲询问时他嫌啰嗦,东珊不过问,他竟有失望之感,“你就对我这么放心,不担心我被皇上训斥?” 瞧他那委屈的模样,东珊只好与他解释道:“因为我闻到你身上有一丝酒气,这才肯定你无甚大碍。我若真不管你早就睡了,何须等到现在?” 听罢这句,他才有了笑颜,屈指刮了刮她那挺翘的鼻梁,“算你还有点儿良心,我先去沐浴,你等着我。” 他起身时的笑容似乎别有深意,东珊双眼一眯,佯装困顿,“你已经回来,我可以休息了吧?” 然而傅恒竟说今晚还没交功课,东珊一阵冷颤,干笑着婉拒,“倒也不必日日做功课。” “你尽管睡,睡着我就解你衣带……”傅恒勾唇坏笑,而后扬长离去,徒留东珊心惊胆颤,但又想着他可能只是吓唬她而已。 才刚她惦念着他的状况,的确睡不安稳,这会子瞧见他平安归来,确定他没事,她心中无甚压力,困意渐渐来袭,她实在撑不住,并未等他,闭眼梦周公去了。 将将入睡,朦胧间,她感觉到有双手在她心口处来回揉动,东珊下意识将其推开,很快那双手又覆了过来,扣准中衣下的那片丰盈,肆意捏抚。 被扰醒的东珊嘤声以示抗拒,抓住他使坏的手,可怜兮兮地哀求着,“我好困呐!你饶了我吧!今晚就不能歇一歇吗?” “我倒是想饶你,奈何它不允许啊!”说话间,傅恒再次靠近她,爱怜的紧拥着,那一刻,东珊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抵在她身后的那把红缨枪是怎样的丰伟昂扬,蓄势待发! 暗叹躲不过的她干脆认命,不再求饶,半推半就的依从了他。 怀拥软玉,勇往直前,成功占领湿地的傅恒鼻溢闷哼,专心致志地感受着那难以言喻的畅然之感…… 攀云入海后,周遭一片宁静,彼此的呼吸交错起伏,惟余急促的心跳声。满面酡红的东珊软在他怀中,半晌回不过神来,只觉帐间缭绕着暧魅的气息。 轻拍着她,餍足的傅恒柔声哄道:“困了便睡,这回我再对不扰乱你。” 但听东珊幽声怨道:“你把我吵醒了,我还怎么睡得着?” “睡不着那就与我说说话,一日未见,你可有想念我?” “并没有,”东珊想也不想便矢口否认,“有淑媛陪着我,我并不觉得无趣,过得很充实,哪有空想你?” 扎心了啊!傅恒暗叹就不该让淑媛过来,这样东珊才有想念他的空闲。心下委屈的他不由感慨, “你倒是自在,可怜我在宫里当值又苦又累,也无人惦念,实在可悲!” “侍卫不都是很威风的吗?”以往东珊看那些宫斗剧时,觉得那些个侍卫都是冷面神,还能在宫中带刀,瞧着倍儿有排面! 傅恒笑叹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威风只是表面,宫中侍卫代表着皇家颜面,我们时时刻刻都要保持着行如风,站如松的姿态,尤其是在重要场合,痒不能挠,汗不能擦。 闲时还可换班歇息片刻,若遇大典,一站便是一两个时辰,我们立成一排,不能乱动,倒霉的正好立在日头底下也不能挪,乱了仪仗便要挨罚记过。 酷暑天捂出痱子,严寒之际冻得手脚生疮,饶是如此也得捱着,职责所在,我们连抱怨的资格也没有。” 这些细节她从未思量过,今日听他说起,方知这光鲜背后的苦楚,不过他的身份非同一般,应该会有特殊待遇吧? “你不是皇后的弟弟嘛!适当的偷懒一下也没关系吧?” 若然真像她说得这般容易,他何须如此辛苦?抬指轻绕着她那乌黑的青丝,傅恒望着帐边垂下的流苏,缓声与她闲聊着, “额娘常与我说,正因为我是皇后的亲眷,才更要踏实勤恳,不可偷奸耍滑,只因背后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就等着挑我的错处。 平日里我虽是固执蛮横了些,但当值之际,职责所在的范围内,我可从未生过偷懒的心思。 想让人惧怕很容易,仗势欺人即可,但若想让人尊敬就难了,惟有以身作则,尽忠职守,做好份内事,当我升官之时,旁人才会觉得这是我凭借自己的能力应得的,而不会认为我仗着裙带关系才受皇上器重。” 此番闲谈,再一次颠覆了东珊对傅恒的认知,她一直都认为傅恒只是个纨绔子弟,仗着家世好,皇后是姐姐才会年纪轻轻就做了六品的蓝翎侍卫,今日听到他的剖白,方知他其实很不喜欢旁人说他依仗姐姐,他有自己的想法,有坚韧的毅力和吃苦耐劳的劲头,这样务实的男人才值得她去仰望, “我相信皇上的眼睛是雪亮的,他肯定能看得到你的努力,你很快就会如愿升职!” 那是自然,傅恒得意一笑,与她炫耀道:“借你吉言,今儿我已经升任正五品的三等侍卫。” “什么?已经升职?”夜已深,她却越说越有劲头,浑没了困意,不自觉地挽着他的胳膊好奇追问,“跟我讲讲呗!皇上为何突然给你升官儿?” 此时的傅恒尚无困意,便与她复述着今日发生之事。 东珊听得入神,心情也随之紧张起来,直听到最后才恍然大悟,仿佛在听人说书一般,匪夷所思, “原来是那碧玺的功劳啊!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真是奇了!” 可不是嘛!抚着她那细滑的脸蛋儿,傅恒越瞧越欢喜,由衷赞道:“所以说你是我的福星啊!才给你买了碧玺,我便立马升职,都是托你的福!” 听到他的夸赞,某个念头忽然在她脑海中闪现,深思之下,东珊面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她忽然觉得这也许不是巧合那么简单, “你在流芳斋看到那碧玺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点吧?所以那块碧玺不是为我而买的,只是想借着我的由头,提醒皇上给你升官儿?” 第46章 东珊,你开始在乎我了? 察觉到她面色有变, 傅恒怔了一瞬才明白她的意思, 不由感慨女人的想法当真是刁钻呐! “展示碧玺之际是咱们先竞价的吧?丹珠会否竞价,会否因此事与弘明闹别扭, 继而入宫告状, 这些事我能算的到吗?倘若她不入宫去闹, 皇上不会知情,昨日也就不可能给我升职。 当时我之所以会竞价, 只是因为看你喜欢, 才想为你争取,你是我的夫人, 我至于利用你去往上爬吗?” 一口气道罢, 傅恒心下微堵,面上也没了笑意, 松开搂着她的手, 回身平躺,眸光黯沉, “大晚上的,何必说这些扎人心的话?你若定要这么看待我,我也没法子,不说了, 睡吧!” 说着傅恒翻过身去,再不吭声。 算来这好像还是他头一回醒着的时候背对着她,东珊见状,便知他恼了。细想想, 的确是她小心眼儿,理亏的东珊抬起食指,轻戳着他的胳膊,细声询问,“哎---你生气啦?” 心似被人揪扯般难受的傅恒傲然反噎,“我哪儿敢生你的气?” “那为何背对着我?” “你不也时常背对着我吗?” 呃……好像的确是这样,不过她睡觉习惯翻来覆去,再说最近她并未与他置气啊!无意的举动罢了! 每回她一翻身面向墙里,他都会贴过来,自她背后搂着她,不擅哄人的东珊有样学样,主动靠近他,伸出手臂,鼓足勇气搂住他腰身,小脸倚在他后颈,轻轻摩挲着,寻了个舒坦的姿势,乖乖的歪在他身边。 她的一呼一吸,傅恒都能清晰的感觉到,温香贴覆,使得他身子顿僵,暗恨自个儿没骨气,她仅仅只是主动接近他而已,什么都没说,他这心竟已软了,甚至开始反省方才的话是不是语气太硬,她听着会不会难过?自己是不是太过小气? 正反思之际,但听东珊道:“我也就是随口说说而已,没有旁的意思,你别生我的气了,嗯?” 她不说还好,一提此事他便觉如鲠在喉,“可知你随口一说的话在我听来是什么感受?我若利用你,那和李侍尧有什么区别?” “他怎么能与你相提并论?你比他高大,比他俊俏,比他人品好。再者说,咏微比李侍尧的家世好,他才会生出利用的心思,但我的家世远不如你,你升官也不是什么难事,无需指望我。” 一句话成功的把他给逗笑,明明火气未消,他却再也绷不住,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幸好是背对着她,她没瞧见,干咳一声,傅恒又恢复冷漠, “方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一定是她脑子抽了才会蹦出那样一个奇怪的念头,此时此刻,东珊悔不当初, “好嘛!是我误会了你,我不自量力,不该胡思乱想。换成是谁都不希望自己的好意被人误解,你恼我也是应该的。昨儿个才说错话,今日又犯,我真的知错了,往后说话一定谨慎些,三思而后行。” 最后一句他可不敢苟同,“可别太谨慎,有什么疑问你还是直说吧!你若藏在心里瞎琢磨,与我冷战,倒霉的还是我。” “好的,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东珊可真是怕了他,他一生气,她便觉得自己是个罪人,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那你现在还生我的气吗?” 不听他应声,东珊顿感惆怅,“总不会又要亲一下吧?刚交过功课的……” 同一招用两次还好,次数多了她肯定不上当,此刻傅恒只想探究一件事,“不亲也可,我就想问问你,方才为何那样问?若然碧玺不是为你而买,你便不高兴吗?这是不是代表着你已经开始在乎我对你的态度?” 有吗?隐秘的心门被人骤然推开,一道强光豁然映入,照亮心房的一角,匿在另一端角落里的某些情绪瑟瑟发抖,生怕被人窥见,东珊强装镇定, “并没有,真的只是随口一说,你想多了。”感觉到心跳莫名加快,东珊将那只原本闲闲地放在他腰间的手默默地往回抽,然而刚收回一半儿就被他给抓住,与此同时,傅恒转过身来面向她,如炬般明亮的目光紧锁着她,想从她的神情中探究些许真相, “是吗?那你为何突然收手?八成是心虚。” “我只是觉得胳膊有点麻,想换个姿势而已。”自始至终她都垂着眸子,根根分明的密睫将她的心事遮掩起来,他虽看不清她的眼神,但却觉得她的表现有些异常, “你若承认在乎我,我便可理解你方才对我的误会,若是不认,那我还是生气。” □□的威胁啊!东珊进退两难,愁容满面,“你……你这是屈打成招!” 是又如何?此刻的傅恒一扫阴霾,心境豁然开朗,面上也浮出一丝笑意,再三追问,“所以你到底招不招?” 眼下的情形,她哪敢否认?可是这样威逼而来的答案能信吗?“你就不怕我骗你?” 对待口是心非之人,他只能用这招,至于真假,他自有判定,“无妨,你可以撒谎,但你最好一直骗下去。” 话都说到这份儿,东珊还能如何?为了平息这场风波,她只好勉强自己含含糊糊地道: “好吧!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敷衍?门儿都没有!“我说的话太多,你指的哪一句?重复一遍,说仔细些。” 这人实在太坏,得理不饶人,东珊心有忿忿然,却始终不敢反驳,杏眸微瞪,默默腹诽着,最终还是乖乖地依照他的意思去表述, “我是因为有一点点在乎你才会那么问的,你不要生气了好吧?” 终于听她说一句甜言蜜语,着实不易啊!心满意足的傅恒故意拆台,“才刚你说什么?声音太小,我听不清,大点儿声。”说着还特地凑近她,想听她再说一遍。 分明就是为难她嘛!眼瞧着他的耳朵近在嘴边,东珊坏心顿起,当即张口轻咬,未及防备的傅恒“嘶”了一声,顺势翻身将她压制住, “不乖哦!居然敢咬我?看我怎么收拾你!”话音才落,傅恒便埋在她颈间,回咬她一口,明明咬得不重,她却娇声嘤哼着直喊疼。 心软的傅恒没再吓唬她,转而伸出柔舌,描摹着她那小巧的耳廓,东珊哪里承受得住这温柔攻势?忍不住轻吟出声,小手无力的推拒着。 这声音于傅恒而言无疑是火上浇油,喉结微动,他的呼吸渐疾渐热,“你再喘,我又想要你……” 吓得东珊赶忙抿着唇,再不敢发出声音,使劲儿推他,“那你别碰我耳朵,莫乱来,明儿个你还要早起入宫,可不能再耽搁,赶紧休息。” 又被拒绝了,回身躺下的傅恒失望哀叹着,“回回都只能一次,就不能让我吃个饱饭?” 东珊甚感震惊,不可思议地望着他,“每日一回你还嫌少?”她都累瘫了好吧? 傅恒心道,就这点儿荤腥,还不够塞牙缝呢!“人都能一日三餐,我为何不能一夜三回?你只吃一顿饭试试?唉!天天忍饥挨饿,我太难了!” “……”东珊无言以对,佯装没听到,“我困了,有什么话咱明儿再说。” 瞧她那怂样儿,傅恒忍俊不禁,帮她拉了拉被角,盖住后背,免得进风。 今儿个他饮了酒,耽搁太久,这会子的确有些困意,他也就没再为难她,想着等哪日休班时,定要好好疼她! 打从傅恒入宫当值后,东珊的日子就开始变得无趣,虽说淑媛和四嫂会来陪她,但她们都有自己的事要忙,总不可能一直待在她这儿,当院中无人时,她便不自觉地回想起尚未出嫁时的情形。 她常年困在闺中,也就与咏微相熟,还有上回从她那儿拿走帕子的苏棠姑娘,东珊和她关系倒也不错,但自从帕子风波过后,两人闹了点儿小别扭,苏棠也就没再来找过她,听说复选时苏棠被撂了牌子,也不晓得她的婚事是否定下。 以往想念表姐时她便会向兄长求情,去表姐家住几日,如今她已成亲,再不敢随意说想出府的话。百无聊赖的东珊正在里屋看着那盆绣球花发着呆,忽闻有人来报,说是太夫人得了几匹新布料,请她过去挑一挑。 东珊才成亲,嫁妆中尽是好料子,她并不缺这些,婆婆应是知道的,却又请她过去,大约是有旁的事要说吧? 思及此,东珊脆声应着,说是换身衣裳就过去。在屋里她穿着便服,要去见婆婆就得换身常服,显得稍稍庄重些。 今日这日头并未出来,天有些阴沉沉的,却闷热得厉害,蝉鸣声四起,东珊走在路上,瞧见几名小厮正拿着长长的竹竿在粘蝉。 此情此景,不由令她回想起现代的日子,儿时她也经常听到蝉声,那时知了遍地,枝叶上皆有,她和小伙伴们一晚上就能逮几十只,有时候地上有小洞,往里头灌水也会有知了爬出来,那时的日子真是趣味无穷啊! 不过长大后就没怎么听到蝉声了,她曾问过年长者,听说是因为知了在树上产卵,之后蝉宝宝会掉在土地上,慢慢存活长大。但随着工业发展,水泥路越来越多,蝉宝宝从树上掉下后直接落在水泥地上,接触不到土壤,哪里还有长大的机会?直接投胎去了! 如今回到清朝,这夏日的蝉声此起彼伏,她倒是没觉得烦躁,困得时候照样睡得着,但大户人家喜欢清静,时常会派人四处粘蝉。东珊不由感慨, “只可惜这会叫的蝉已经能飞,老了不能吃,粘下来也无用,可惜啊!” 蔷儿掩唇轻笑,心道夫人看什么都能想到吃的,“蝉虽不能吃,但可以入药,也不算浪费。” 是哦!她险些忘了这一点。说笑间,主仆几人已到得宁辉院,章佳氏亲切地招呼她来看布料,说是她那几位嫂嫂还没选,先让她来挑。 看罢布料,东珊又坐下陪婆婆说了会子话,果听婆婆谈起她的表姐, “我差媒人去海大人家说亲,海大人没拒绝,但也没有一口应下,却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听闻近来有许多人去他家提亲,都想与之结为亲家,难不成海大人已经有了钟意的人选?” 婆婆不可能无缘无故与她闲聊,既然在她面前说起,很有可能是想让她去打探吧?意识到这一点,东珊顺水推舟, “自成亲后儿媳便没再见过表姐和姨母,也不晓得她的婚事进展得如何,要不儿媳得空去表姐家一趟,探一探姨母的口风?” 章佳氏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当下笑应,“你去问问也好,我就担心海大人已有主意,我这边再三找媒人上门,倒给人家添麻烦,也耽误广廷不是?” 只要能出门,东珊当然乐得跑腿,应得十分干脆。 这会子还没到晌午,章佳氏不愿再空等,只道择日不如撞日,让她今日就去,还嘱咐杳嬷嬷去备几样礼,让东珊带过去。 婆婆是个注重礼节的人,总是考虑得十分周到,东珊倒是省心,无需苦思该送什么。 备好礼后,小厮帮忙提着,马车已然停在府门口,东珊在蔷儿的搀扶下上得马车,去往表姐家。 当东珊携礼来拜访时,瓜尔佳氏一瞧见外甥女,先是惊诧了一瞬,转念一想便已明了。东珊已嫁作人妇,若非特殊情况一般不能出门,她今日过来,想必是经由富察家那位主母的准许吧?遂拉她坐下,笑问道: “可是你婆婆央你过来的?” 东珊还在想着该如何开场,姨母这就直接问了,如此倒也省事,不必拐弯抹角,挽着姨母的胳膊,东珊轻笑道: “姨母真乃神算也!最近向表姐提亲的人家很多吧?您可有相中的?姨丈他是什么意思?” 说起海望,瓜尔佳氏甚感头疼,“他那个人啊!老古板,还在为那件事与微微置气,不肯理她,但对她的婚事却极其上心。 你也晓得你姨丈他好面子,一心想给微微寻个好人家。提亲的人多,眼下他倒是有两个钟意的,正在迟疑。” 第47章 傅恒向东珊提条件 听姨母说起, 东珊才晓得, 原来弘晓也差媒人来提过亲,这弘晓乃是康熙爷的十三子, 怡亲王胤祥的儿子, 胤祥薨逝之后, 弘晓便承袭了怡亲王的爵位,年方十七的弘晓才娶了一位福晋, 不到半年光景, 又要纳侧福晋。 提及此事,瓜尔佳氏甚感头疼, “你姨丈他是同意的, 但我不希望微微给人做侧室。” 亲王提亲,对于大多数人家来说可谓是荣耀之事, 海望心高气傲, 一直都希望女儿嫁给王亲贵族,如今这亲事倒是合他的心意, 只可惜是个侧室,两夫妻意见不合,这事儿暂时未定,东珊听罢也觉不妥, “侧福晋虽比侍妾的位分高一些,但终究不是正室,上头还有位嫡福晋压制着,只怕表姐往后的日子难熬。” “可不就是这么个理儿嘛!旁人都觉得这是好事, 我却替女儿心焦,”媒人初次来提亲之后,瓜尔佳氏就私下打探过, “听说那嫡福晋李佳氏的性子如辣椒一般呛人,怡亲王正是与她不睦,才想纳侧福晋,但微微太柔顺,也没什么心机,她若是进王府,兴许会成为李佳氏的眼中钉,万一再被迫害可如何是好?” 东珊心道,宅斗这种事,她和表姐都不擅长啊!“倒也不必非得嫁给王爷,阿桂的家世也不差,他阿玛乃是皇后娘娘的舅父,将来他的前程定然无可限量,做他的嫡妻也挺好。” “阿桂我也打听过,人品倒是不错,我倒是满意,但你姨丈他不听我的,为这事儿我们闹将了几日,瞧见他我就生气!”心知东珊是来找咏微的,瓜尔佳氏也就没再啰嗦, “罢了!不提这些扫兴之事,微微在后院呢!你们姐妹许久没见,定有说不完的话,你去陪陪她也好。” 现下姨丈不在家,姨母做不了主,东珊不好强求,遂拜别姨母,到后院去找表姐。 咏微听说表妹来访,还以为霜晴在逗她,压根儿没当回事儿,“珊珊已然嫁人,哪里得空来找我?你这丫头,又诳我。” “奴婢冤枉啊!真的是表姑娘来了。”察觉自个儿失言,霜晴忙改口道:“啊不对,应该说是九夫人来了!” 这边话音才落,那边就有一道清泠如泉水的声音响起,“还不都是我嘛!有何区别?” 骤闻表妹的声音,咏微惊诧回眸,随着翠色珠帘被掀开,果见一袭薄荷绿大襟常服的婀娜身影映入眼帘,那精致的鹅蛋脸上浅笑嫣然,正是表妹无疑!惊喜的咏微赶忙起身相迎, “珊珊?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霜晴逗我呢!”拉她坐下后,咏微很好奇她是怎么出来的, “傅恒带你来的?” “他入宫当值,没空陪我,说来多亏了你,我才有理由出来散散心……” 霜晴备好茶果,而后便到外头守着,不在此打扰。 得知表妹来的目的,咏微哀叹道:“阿玛和额娘整日都在为我的婚事而斗嘴,我也做不了主,但凡劝一句,阿玛就会提选秀一事,说我若是乖乖待在宫中,也就不必为亲事烦忧。” 细心的东珊发现表姐红了眼角,便知她这些日子定然受了不少奚落,“真是难为你了,我没能在你身边陪着你,你定然过得辛苦。” 最可悲的是,如今的咏微感觉自己连抱怨的资格都没有,怅然叹息着,“还不都是我自作自受,阿玛训斥我也是我活该。” “姐姐千万别这么说,当时谁也料不到后来之事,这事儿已然过去那么久,姨丈再提并无意义,当务之急是先敲定你的婚事。”说起婚事,东珊倒想问问她,这些个提亲者里,咏微可有钟意的人选。 摇了摇头,咏微的唇角扯出一抹苦笑,呆望着一旁木架上摆着的松枝盆景, “我曾倾注过那么深重的感情,到头来却是被人利用,可见这世上并无真情,我哪还敢再去挑三拣四,再报什么希望?嫁给谁都一样,父母安排便是,我没什么想法。” “我晓得你被伤得太深,但也不能一棒子打死一船人,李侍尧图谋不轨,不代表这世上就没有好男人。婚事不可大意,你还是得认真思量一番,”眼瞧着表姐兴致缺缺,东珊主动与她摆明眼下的局面, “我听姨丈那意思,是想让你给怡亲王做侧福晋,姨母看中的则是阿桂。阿桂是傅恒的表兄,前两日我还见过他一次,此人品貌皆端,算是个良配,我是觉得吧!给人做侧室不如做正妻,却不知姐姐是什么想法?” 这些话咏微也曾听母亲提过,听得越多越迷茫,原先她还想把控自己的人生,后来才明白不过是异想天开,她连人心都看不清,哪有资格做什么选择? “阿玛根本不会顾及我的感受,我是怎样想的并不重要。” 打从她进来后,表姐的眸光始终黯淡,再无光彩,整个人好似暮春时节枯萎的花朵一般,毫无生机,姑娘家经历那样的遭遇大都会悲观痛楚,但东珊还是很希望她能真正放下过往,振作起来, “我会顾及啊!你若不愿做侧室,那我就想办法促成你和阿桂,你若愿意的话,那就听从姨丈之意。” 如今也只有母亲和表妹愿意为她着想,咏微心下动容,不愿让表妹为她担忧,便如实对她道: “我心里是不愿做侧室的,哪怕他是亲王,我也不稀罕,我可不想与那位嫡福晋斗来斗去,也不希望自己将来的孩子被人称作庶子。” 表姐已然表态,东珊便能放心大胆的去办事,“好,有你这句话,我定然帮你推掉这婚事。” 她这语态如此笃定,咏微还以为她已然想到什么好办法,孰料东珊竟道:“还没想到,回去让傅恒想,他比我机灵。” 咏微见状,了然一笑,“你俩这感情似乎是越来越好了。” 不可否认,两人最近的相处尚算平和,在果盘中拿了个桃子,东珊尝了一口,桃子很脆,但不是很甜,这会子熟桃不多,也就是吃个新鲜, 待咽下之后,她才道:“倒也没什么大矛盾,只要他不惹我,我也不会找他的麻烦,凑合过日子吧!” “如此甚好,时日久了,这感情也就越来越深。你在婆家过得好,我也替你高兴。” 两姐妹又闲聊起其他的那些闺友,提及蓝瑾,东珊猛然想起那日傅恒与她说过的话,“对了,我听说蓝瑾要嫁到你们乌雅家,你可知情?” “听额娘说过,”得表妹劝解后,咏微终于展颜,心情没那么沉重,还能说笑几句,“蓝瑾时常叫我姐姐,我却得管兆惠叫一声叔叔,往后她若是嫁过去,我不得叫她一声婶婶?生生拉低了我的辈分。” “你直接叫她名字便是,她断不敢有意见。”此刻东珊不禁又想起了苏棠,她不晓得苏棠的消息,便向表姐打探苏棠的近况。 摇了摇头,咏微只道没见过,“除却你成亲回门之外,阿玛根本不许我出门,不过我倒是听兄长说过,好像苏棠与鄂容安定下了亲事。” “鄂容安?”东珊闻言大吃一惊,眸露疑色,“不会吧?居然是他?” 表妹的反应似乎略大了些,咏微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你不是不喜欢他吗?还会在意他娶谁?” 摆了摆手,东珊笑澄清,“我当然不在意,只是觉得太过巧合,当初鄂容安的那方帕子正是被苏棠拿走,鄂容安可是她朝思暮想之人,如今两人定亲,那她也算如愿以偿。” 如此说来,倒真的是天意,“爱慕鄂容安的姑娘多着呢!苏棠能嫁给他也算是福分,你能嫁给傅恒也是天意,想来这京城里有多少姑娘都在羡慕你们。” “是吗?”听表姐这么一说,东珊竟有种嫁给了某个爱豆的错觉,兴许傅恒的女友粉们都在背后议论她,认为她配不上傅恒吧? 嫁都嫁了,论这些也没用啊!东珊无谓笑笑,不再多想,只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即可。 待用罢午膳,东珊还不想回去,难得能出来,她想在表姐家多待一会儿,霜晴正在制璎珞,东珊直赞她手巧, “你和蔷儿都会这些手艺活儿,我曾让她教我,愣是学不会,这珠串瞧着漂亮,做起来可真是头晕眼花。” 闲来无事的咏微在旁帮忙挑选珠子,打趣笑道:“此乃细致活儿,你是个急性子,自然没那个耐心。” 霜晴一面做活儿,一面玩笑,“九夫人您也无需做这些,实该好好将养着,为富察家诞育子嗣,开枝散叶。” “可不是嘛!”咏微笑附和,“承恩公府家大业大,就等着你多生些孩子继承家业。” 两人一唱一和,说得东珊无地自容,一张俏脸比那桌上的桃子还红,“说些旁的不好吗?净拿我打趣。” “这是事实啊!指不定这会儿肚子里已经揣着一个呢!” 被表姐这么一说,东珊不禁在想,这些日子傅恒每晚都会交功课,也不晓得她会不会怀上。 她才十六,并没有要孩子的打算,然而这个时代的姑娘,十六岁有孕很正常,再者说,这种事也不是她说了算的,还是顺其自然吧! 三人正说笑间,有丫鬟提着一壶热茶进来,说是外头下雨了。 怪不得今日那么闷热,果然是有雨。夏日骤雨来去匆匆,东珊本想等这雨停之后再回府,可直等到将近酉时,这场雨仍没有停的意思,咏微提议让她留下住一夜,东珊左右为难,陷入挣扎之中…… 且说此时傅恒已然回府,得知东珊出门去了,他又在宫中淋了些雨,便先去沐浴更衣,半刻钟后,傅恒已然换了身干净的便服,仍未见东珊的人影。 雨天阴暗,这会子外头已然乌黑一片,夏果儿来请示是否上晚膳,傅恒猜想东珊今晚怕是不会回来的,难得与她表姐相见,又赶上雨天,她肯定会借故留在那儿,于是也就没等她,命人布菜。 饭菜将将摆好,便听屋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傅恒抬眼便见东珊搓着手跨过门槛儿直喊冷。 蔷儿收了伞,将其靠在墙边沥水,而后才进屋。 傅恒拉着东珊坐下,捂着她冰凉的手为她传递一丝温暖,“外头还下着,你怎的冒雨回来?我还以为你要住在那儿。” 明明是炎炎夏日,一场雨竟冷得像是深秋一般,好在有他暖着,她才不至于像方才那般僵硬, “表姐一再留我,我倒是想住,还不是怕你生气才赶了回来。” “瞧你说的,我有那么不讲理?特殊情况,即使你住她家我也不会说什么。” 他居然这么通情达理的吗?东珊顿感懊悔,“早知如此我就该留下,晚上还能陪表姐说说话,巴巴的赶回来作甚?” 她能这么在乎他的感受,着实令他欣慰,“回来也好,我也可以陪你说说话。” 怕不只是说话那么简单吧?东珊惧怕地盯着他,只道自个儿饿了,起身去净手,而后准备用膳。 傅恒特地交代夏果儿去准备些驱寒的姜茶,夏果儿领命转身,心道主子怎的总指派她?明明蔷儿也立在旁边,九爷却总是让她做事,偏袒夫人的丫鬟。 不悦的夏果儿出了屋子,望着外头密如线珠的雨帘,不由打了个冷颤,十分不情愿冒雨去后厨,赶巧瞄见秋霖自檐前路过,夏果儿笑嘻嘻上前与她商议着,请她去后厨走一遭。 瞥她一眼,秋霖冷声婉拒,“今儿个变了天,我还得给主子换床铺呢!你自个儿不会去?” “我这身衣裳是新做的,后厨那边一下雨路滑又泥泞,我怕这衣裳被弄脏,姐姐就替我走一趟吧!我来帮你铺床如何?” 说着夏果儿就要去拿她手中的褥子,秋霖当即扭过身,不肯给她,“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乃是咱们当下人的本分,换来换去的,当心主子不高兴。” 被噎的夏果儿登时没了笑脸,晃眼看到蔷儿走了出来,立马不理秋霖,又去央求蔷儿, “反正姐姐你的衣摆已经湿了,也不怕再淋点儿雨是吧?姐姐你就行行好,帮我去一趟后厨吧!” 方才撑伞时蔷儿只顾着为夫人遮雨,自个儿的左肩淋湿了一大片,东珊正是担心蔷儿着凉,这才嘱咐她先去换身衣裳,哪料刚出来就被夏果儿给拦住。 人都开口了,蔷儿也不好拒绝,只得应承。 “真是我的好姐姐!”夏果儿亲热的挽着她的胳膊赞了一句,而后便悠哉悠哉地转身去往隔壁的茶果间歇息。 待人走远后,秋霖忍不住白了夏果儿一眼,冷哼道:“她的衣裳金贵,旁人的衣裳就可随意弄脏吗?” 道罢秋霖又提醒蔷儿,“你就不该惯着她,她使唤你一次,下次还会再来,你直接拒绝,她再也不敢耍横。” 蔷儿也不情愿,但又不愿给夏果儿难堪,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话说得太重,大家面上都不好看,遂道无妨, “反正我的衣裳已经湿了,无谓再淋些。” 秋霖心道:夏果儿也就是仗着自己是本府的丫鬟,才欺负外来的,专拣软柿子捏,实在过分,看不惯她的行径,秋霖摇头轻嗤道: “你对旁人心软,旁人也许还会感激你,她就是个白眼狼,养不熟的,你为她做什么她都觉得理所应当。” 蔷儿心下明了,感激颔首,“多谢秋霖姐提点,往后我会想法子避免。” 今儿个既已应下,她就得把事儿给办好,不能反悔。告别秋霖之后,蔷儿没再耽搁,撑了把伞去往后厨,请厨娘熬些红糖姜茶。 用罢晚膳后,东珊饮了些姜茶,又缓了会子,待身子暖些才去沐浴。 待她入帐时,一阵茉莉清香随之而来,候了半晌的傅恒抬指勾缠着她的青丝,眼神里的火苗越来越旺。 生怕他起了兴致,一发不可收拾,东珊赶忙打岔,与他说起正事,将姨母的话复述了一遍,而后向他求救, “姨丈若真将表姐嫁给怡亲王,那你表兄可就没机会了。你可有什么法子让我姨丈打消这个念头?” “弘晓?”默念着他的名字,傅恒墨瞳微转,已然有了主意,“法子倒是有,不过我若帮你,可有什么好处?” 这都要讨好处的吗?心知又是他的陷阱,东珊避重就轻,“怎的叫帮我?明明是帮你表兄。” “咏微若是真愿意嫁给弘晓,你还会找我帮忙吗?她肯定也不乐意,所以你是在为你表姐央我,对也不对?” 被他戳中的东珊哑口无言,最终只能默认,迅速在他面上亲了一口,“你不就想要这个嘛!已经亲了,可以答应了吧?” 骤然被亲,傅恒颇为惊喜,眸间笑意深浓,然而他还没来得及仔细感受她的香气,她已迅速回身,不满足的傅恒趁机提条件, “谁说要这个?我要一夜三回,只要你应允,我保证将事情办得妥妥当当,让海大人立马更改主意,不再考虑弘晓!” 第48章 今晚好好侍奉你 这个条件过于严苛啊!东珊不由打了个冷颤, 问他可有第二个选择。 思量片刻, 傅恒点头道:“有,五回。” “……”东珊笑容渐滞, 及时住嘴, “当我没问。”仔细一琢磨,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明明是额娘让我帮忙, 想促成阿桂的亲事, 怎的到头来反倒成了我欠你?” “表兄就算娶不到咏微,也还有旁的选择, 咏微怕是没得选, 只能听从她阿玛之意,孰轻孰重, 你自个儿掂量, 我也不强求。” 明明就在威胁她,居然还好意思说不强求?不过话说回来, 眼下表姐的确没有其他路可走,且东珊已经在表姐面前夸下海口,现下只能向傅恒求助,遂问他到底有什么法子。 傅恒神秘一笑, 卖起了关子,“这个你无需知情,只要结果令你满意即可。如此划算的条件,你真的不考虑?” “你不肯说出办法, 我怎知你是不是唬我?” 看她灵眸打转儿,傅恒便知她又在暗自盘算,毫不留情地将其拆穿,“想套我的话,自个儿去摆平?不是我打击你,即使我告诉你该怎么做,你也不会成功,这话必得我来说才有效。” 他这分明是在小看她!虽然东珊很受挫,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人微言轻,办不了大事,思来想去,她最终选择妥协, “那也要等你把事办妥之后再考虑三回的事,我若现在许了,你却没办成,那我不是亏了?” 这话可真欠揍!傅恒当即凑近她,宽广的肩挡住烛火,将她整个人都笼在阴影里,一双明眸紧锁着她的眸光直白质问,声低且惑, “明明每晚都是我在卖力的侍奉你,怎的说得好像只有我享受?难道你不舒坦?” 一句话问得她双颊绯红,埋在枕边,愣是不敢吭声,傅恒再三追问,她嘤声嗔道:“别瞎说,我没有,没感觉……” “哦?是吗?”傅恒打量着枕边心虚的人儿,眸带质疑,“那你为何发喘?轻吟慢哦的声音那么婉转,听得我魂都酥了,尤其是那里溪水潺潺,将我绞得那么紧,还敢说你没感觉?” 此言一出,东珊更觉无地自容,慌乱伸手捂住他的唇,面窘声羞,“不许说,不许说那些荤话,你好没羞!” 偏他就喜欢看她羞涩无助的模样,心似一池春水,荡漾着满满的愉悦,“跟自家夫人说些悄悄话不妨事。” “我不想听,你莫说。” “那好,只做不说。”道罢傅恒便深嗅着那令他着迷的女儿香,东珊赶忙制止,“说好了等事办妥之后再兑现,你又忘了?” 他当然没忘,“那兑现的是一夜三回,现今每晚一回不是家常便饭吗?即便没有咏微这事儿,你也逃不了。” 此时此刻,东珊才算真正明白,嫂嫂说的那句新婚燕尔,如胶似漆是何意,现下两人才成亲,傅恒对她尚有新鲜感,才会每晚都想亲近,等到时日一久,那阵子新鲜劲儿过了,兴许也就淡了吧? 思及此,一丝黯然悄悄漫至东珊的心间,但转瞬即逝,将来之事难料,实不该自寻烦恼,明日愁来明日愁吧!把握好当下,才是最真切的。 窗外雨势渐小,淅淅沥沥,拍打着翠绿的芭蕉,雨珠自叶面上流落而下,汇于泥土间,散发着阵阵清香,悠扬的雨声和着室内那幽婉而克制的吟唱,谱出一曲最动人心魄的乐章…… 只要是东珊开口相请之事,傅恒都会放在心上,白日里他不得空,直到晚上才约了咏微的兄长到酒楼一聚。 而后傅恒又去找他额娘,说是先等等,两日之后再差媒人去一次。 东珊也不晓得傅恒究竟与她表兄说了什么,只能静等结果。 转眼到了十五,按照规矩,东珊得去给婆婆请安,那些个嫂嫂们今日都在,都说不见东珊去串门儿,问她在忙什么。 东珊推说是天太热,才没过去走动。 儿子不在这儿,章佳氏便替她解围,“东珊才来府上,对府中各处还不熟识,难免生怯,谁做新媳妇儿的时候都会拘谨,你们这些做嫂嫂的可以去找她,多陪陪她,这一来二往的,不就熟悉了嘛!” 婆婆这话不说还好,她一发话,还真有嫂嫂去找东珊,不过四夫人她们都有眼色,要么上午,要么下午,不耽误东珊歇息。唯独五夫人竟是大晌午的带着女儿过来。 彼时东珊才用罢午膳,夏果儿要盛绿豆汤,东珊只道不必,让其先温着,午歇过后再喝,这会子若是喝汤,只怕午歇不得安宁,总想起身。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解衣,五夫人就来了。东珊只好到外间去好生招待。她这屋里没孩子,也就没备小玩意儿,于是东珊命人给那位叫琇琇的小侄女拿了些糖果糕点。 怎料她尝了口红豆糕,当即就给扔在地上,嫌弃地皱着小眉头,说是不喜欢。 东珊讶然了一瞬,五夫人收起粉荷团扇,将女儿抱在怀中赔笑道:“这丫头不舒坦,这两日闹人得厉害,弟妹别介意啊!” 作为婶婶,东珊当然不能说什么,“无妨,她才五岁,年纪尚小,闹脾气也正常。”实则她心里想的则是,孩子虽小,不懂分寸,但当娘的总该告诉她对错是非,教她如何管控自己,一味纵容,长大后还了得? 不过这是人家的孩子,五夫人都不在乎,她也不好多言,免得人家不高兴。 闲谈之际,东珊不自觉地掩唇打了个哈欠,五夫人见状,笑劝道:“困了你就去睡会儿,上午琇琇睡过,我也陪她躺了会子,并不觉乏,外面日头大,现下回去怕晒着孩子,我们在这儿坐会儿就好。” 一旁的夏果儿心道:您来的时候都没怕晒着孩子,这会儿竟是拿这个当借口,真真可笑。 她家九夫人若是午歇,她们做丫鬟的也能休息会子,偏这五夫人一直待在这儿,她们也不能走,都得在这儿伺候着。 此刻的东珊也是左右为难,五嫂不走,她哪里好意思去歇着?说来五嫂也是头一回来找她,她不能怠慢,唯有强撑着精神,继续陪着。 期间那孩子也是个不省心的,一会儿去揪那些盆景的叶子,一会儿不脱鞋直接上榻,看得东珊心烦气躁牙痒痒,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忍耐,不能与五嫂发生冲突。 煎熬了一个时辰,直至申时,孩子玩腻了,吵着要回去。五夫人这才带着女儿离开南月苑。 留下蔷儿和秋霖她们好一通收拾,把那些个榻上的垫子皆取下来拆洗,又换上干净的。东珊一直无精打采,人一走她便回里屋睡会儿,直至傅恒归来她才起身更衣。 傅恒笑打趣,“你这日子滋润啊!睡了一下午,晚上还睡得着吗?” 洗了把脸,东珊稍稍清醒,唉声叹气,说是晌午五嫂在这儿,一直没得空休息。 打眼一看,榻上的软垫都换了,傅恒便能猜到是怎么回事,“琇琇也来了?” “可不是嘛!”五岁的小孩子正是可爱伶俐的时候,偏偏这个姑娘令人头疼,东珊实在看不惯, “一个姑娘家,怎的那般调皮?熊孩子最是惹人嫌,我又不好说她,五嫂她也不管管。若我的孩子敢这样乱来,我非得打得他屁股开花!” 孰料傅恒竟道:“儿子可以打,女儿打不得,得疼着宠着才是。” 对东珊而言,不管儿子女儿都得知礼守规矩,“那也不能将她惯得无法无天吧?不脱鞋就往榻上踩,五嫂不介意,可有想过这是我的屋子,我介意!” “那就直接训斥,斥一回她下次就不敢再猖狂。” 若是她娘家的亲戚,东珊肯定会说,主要是婆家的人,她始终有所顾忌,“我倒是想说,但也得给你五哥五嫂面子吧!我若与她生了嫌隙,回头你们哥俩碰面岂不难堪?” “倒也不必为我而委屈自己,你不痛快就说出来,五哥那边我自会交代,主要是不能让你受气。”说着傅恒直接交代下人们,往后夫人午歇时,不管是谁来找,直接婉拒,勿扰她清梦。 有九爷这句话,夏果儿也就安心了,毕竟她也不希望晌午有客人来,大夏天的,打个盹儿多舒坦,说来九夫人也是个省心的,几乎不怎么找事儿,夏果儿在这儿也算轻松自在。偏那五夫人没个眼色,第二日午后竟又来了! 蔷儿太过温和柔软,不敢说狠话,夏果儿直接上前,说她家九夫人正歇着,还没起呢! 寻常人听见这话便会识趣的离开,可五夫人竟没有要走的意思,直接说在外间等着。 她那孩子咿咿呀呀的直闹腾,蔷儿生怕里屋的夫人被吵醒,说是要带琇琇到另一个屋子去玩儿。 琇琇不懂事,不肯离开,定要在这桌边扯流苏,五夫人见状不悦嗤道:“我这闺女性子倔,你得依着她才是,怎能强拽?万一伤到了她,你担当得起吗?” 实则蔷儿并未太用力,五夫人这么一说,她赶忙松手,不敢触碰琇琇,低头解释道: “五夫人息怒,奴婢只是怕吵醒夫人,她才睡下没多会子。” 五夫人不耐地白她一眼,“琇琇吵着定要到这儿来找她婶婶,否则我也不会带她过来,你们这些丫鬟怎的这般多嘴多舌,老妈子们都是怎么教条的?” 正说话间,只听啪的一声,琇琇直接将架子给推倒,上头的花瓶落了下来,碎落一地!琇琇吓一跳,哇哇直哭,嬷嬷忙去将孩子抱过来,五夫人紧张地接过孩子,柔声哄着, “哎吆我的乖宝儿,吓坏了吧?别哭啊!没事的。” 夏果儿见状心一颤,暗叹糟糕!这可是九爷颇为珍视的花瓶啊!忍无可忍的她当着五夫人的面儿数落道: “这天青釉竹节花瓶是我们九爷花了大价钱自旁人手中买来的,说是宋朝的古董呢!如今被姑娘打碎,我们如何与九爷交代?” 女儿苦闹不停,五夫人心下烦躁,拧眉嗤道:“琇琇又不是故意的,没瞧见她都吓哭了吗?你一个小小的丫鬟,居然也敢与本夫人抱怨?不关心我的孩子,反倒关心那破花瓶?好大的胆子!” 才睡着的东珊被外头的争执声吵醒,仔细一听,是五嫂的声音,还夹杂着孩子的哭声,扰得她心烦意乱,无法安眠,无奈之下只得起身出来。 夏果儿生怕夫人怪罪她们没看好花瓶,忙将方才之事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五夫人一口咬定,说孩子并非故意,还埋怨她这丫鬟不懂规矩,“不过一个花瓶,碎了我再赔一个便是,我这闺女的安危才是大事,她竟连问也不问一句。” 夏果儿撇了撇嘴,心道琇琇即使伤着了也是她自找的,与人无尤! 平日里夏果儿虽是强势了些,但东珊觉得这次夏果儿没做错,五嫂的孩子上蹿下跳,谁瞧着都闹心,五嫂认为只是一个普通的花瓶,殊不知旁人有多爱惜。受够了她们母女俩,东珊再无好脸色,淡声道: “我倒是无所谓,就怕傅恒发脾气,他一发火儿,连我都害怕。尤其是这古董花瓶,碎了可就没了,有银子也买不着,五嫂您应该也晓得,傅恒他性子躁,若是晓得此事定要追责,到时候我可不好解释。” 老九脾气差,那是众所周知的,东珊没进门之前,老九可是连他三嫂都怼过的,五夫人也怕担责,赔了个不是,又找了个借口,就此告辞。 人走后,蔷儿主动去收拾那碎裂的花瓶,东珊又命秋霖再去找一个摆在原来的架子上,想着兴许傅恒没注意,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然而常年做侍卫的人格外细心,对周围的变化感知尤为清晰,傅恒一进门,路过这架子时便觉不对劲儿,仔细一瞧,花瓶换了,遂问夏果儿这是怎么回事, “谁让换的?夫人吗?难不成她觉得我这花瓶不好看?” 夏果儿生怕担责,如实告知,说是五夫人的女儿打碎的。 里屋的东珊听到动静,走了出来,暗叹这个夏果儿怎的不听话,“不是交代过,九爷问起就说是我打碎的,你怎的不知轻重?” 他那小侄女琇琇是怎样的脾性,傅恒心下清楚得很,“明明是琇琇调皮犯错,你为何替她揽责?这样的孩子就不该惯着。” “我不是惯着她,只是担心你晓得实情后会生气,不想将此事闹大,”出嫁前,嫂嫂就叮嘱过她,不可再像先前那般任性,凡事一定要三思而后行, “毕竟我才来府中,额娘希望我与嫂嫂们多走动,打好关系,我却与嫂嫂们闹矛盾,这不是辜负额娘的一番好意嘛!” 东珊再三劝阻,傅恒才答应她,不再追究,但还是不忘提醒她,“你这样一直委屈自己也不是办法,既晓得五嫂是什么人,往后尽量避开她,不与她多接触,若她再来,你就找借口,说你要去找淑媛,或是找四嫂,将她给打发了。” 东珊点头应承着,又问起那件事办得如何,傅恒仍旧不肯透露分毫,只说明儿个见分晓。 章佳氏也不清楚儿子到底在背后做了些什么,但儿子办正事还是靠谱的,她也就没多问,按照儿子的计划,等了两日,第三日才又差媒人去了一趟,没想到这回媒人竟带来好消息,说海大人已然松口,应下此事,男方可以正式到府上去提亲。 欣慰的章佳氏忙命人将这喜讯报至娘家去,她兄长已然启程去往准噶尔,那么阿桂的提亲一事便由她来安排。牵姻缘线也算是积德行善,章佳氏自然愿意费心。 东珊闻讯也觉惊诧,越发好奇傅恒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当晚傅恒归来时,尚未开饭,东珊殷勤地给他盛了碗冰酪,好让他消暑解渴,而她则乖乖坐在一旁,杵着下巴迫不及地向他打探这背后的秘密。 这冰酪香甜爽口,入喉沁凉,又是夫人亲自盛的,他吃着格外满足。先前事未成,傅恒不愿多言,如今已成事,他也就没再隐瞒,挥退下人,低声与她讲述着此事的来龙去脉。 胤礽虽被废去太子之位,但他的儿子弘皙却被封为理亲王,只可惜弘皙认不清局势,居然生有谋逆之心,如今他蠢蠢欲动,还私下与许多宗室子弟来往诡秘,那怡亲王弘晓的兄弟,弘昌和弘皎皆与弘皙走得亲近。 那日傅恒故意向咏微的兄长透露,说是皇上已然察觉此事,正在暗中调查,但凡与弘皙交往过密者,将来皆有可能受到牵连,弘晓虽未参与,但他的兄弟皆有份儿,那么怡亲王府便难逃干系! 咏微若是嫁过去,指不定也会被连累。傅恒点到为止,未再多言,咏微的兄长一听这话,顿感不妙,回家就跟他阿玛讲明。 海望最是谨慎,仔细一琢磨,暗自后怕,毕竟谋逆可是大罪,一旦皇上对谁起疑心,即便是冤枉,这往后的官途也废定了!为保全乌雅家族,海望再不敢生什么攀附王府之心,只希望女儿的亲事尽快定下,他才有理由拒绝弘晓。 而其他的提亲者中,也就阿桂的家世最为优渥,是以海望最终决定让女儿嫁给阿桂。 东珊听罢,忽觉这当中的水好深呐!怪不得傅恒说她即使知道法子也办不到,只因傅恒时常待在皇帝身边,只有他最清楚皇上的动向,是以此言只能由他来说,才能对她姨丈起到警醒的作用。 理清头绪后,东珊朝着傅恒一拱手,望向他的眼神充满敬佩,“高招啊!这步棋走得真是妙极!” 被夫人仰慕的感觉真好,但他仍旧不满足,意味深长地笑道:“口头夸赞顶什么用?来点儿实际的,先前的承诺是不是该兑现了?” 领悟到他的暗示,东珊赶忙找借口,“呃……你不是还没休班嘛!晚上不可太过劳碌。” 岂料傅恒竟道:“巧了,明日我正好休班,不必早起,今晚可以好好侍奉你……” 第49章 唇间抹了蜜 原来他早就安排得明明白白, 把她的最后一条退路也给阻绝, 够狠! 东珊无言以对,起身行至窗畔, 赞叹着天边那火红的晚霞是怎样瑰丽的一副画卷。 此刻的傅恒无心欣赏日落西山的美景, 他只期待着星子快些满布天幕, 缓步来到她身畔,他将手肘闲闲地往后一搁, 撑在窗台上, 正好与她对视,笑吟吟道: “不论朝霞晚霞, 都不如你双颊上的红霞醉人, 每每瞧见你那面带潮红,柔弱堪怜的娇模样, 我便想狠狠的欺负你……” 没完了是吧?到哪儿都绕不开这个话头, 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她,看来今晚是逃不过了, 东珊不禁怀疑, “你今儿是捅了马蜂窝?” “嗯?”傅恒未解其意,等待她解惑,但见她嘟起小嘴儿嫌弃地瞥他一眼, “嘴跟抹了蜜似的,油腔滑调。” “甜不甜的,你得尝了才知道。”说着傅恒顺势直起身子,微偏头, 笑意盈盈地将唇贴覆于她,然而才触碰了一瞬,就被她躲将开来,羞赧恨嗤, “你……你怎的也不挑个时候,这可是在窗边,万一被人瞧见,那还得了?” 他一个大男人倒是无所谓,独她脸皮薄,傅恒顾忌她的感受,也就没再乱来,点头笑应,“好,我且忍忍,等着晚上吃个饱。”道罢他又回想起方才那句话,一本正经地纠正道: “对了,才刚你说什么马蜂窝?马蜂是没有蜂蜜的,只有蜜蜂才有,而且马蜂的针是直的,蜇了人它也不会死,蜜蜂的针有倒钩,蜇了人自个儿也会翘辫子。” 她当然知道这一点,不过是玩笑罢了,他怎么就那么较真呢?摇了摇头,东珊啧叹道:“直男无疑!” 直男?傅恒琢磨了半晌也没明白,“直男是何意?贬义还是褒义?” 强堆起笑容,东珊违心解释道:“当然是褒义,我夸你耿直坦率呢!” 是吗?可他看她的神情不像是夸赞哎!狐疑的傅恒举一反三,“我是直男,那你就是直女咯?” 话音刚落,就见东珊恼瞪他一眼,似乎很不满意这个称谓,傅恒登时了悟,“你看我一说你直你就生气,可见这不是什么好词儿,所以你肯定是在损我。” 这是什么神奇的脑回路?东珊震惊到无法反驳,暗叹傅恒太机灵,不好糊弄啊!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闲斗着嘴,待丫鬟呈上晚膳,东珊净了净手,特殷勤地要给他斟酒,却被他婉拒。 笑凝着她,傅恒的眼中泛着粼粼柔光,意有所指,“今晚还有正事,不沾酒。” 她当然晓得所谓的“正事”是什么,所以吃得极慢,尽量拖延,直到碗中的最后一口汤也喝干净,她才不情愿地放下了碗筷。 傅恒让她先去沐浴,她却借口说吃多了要消会儿食。于是傅恒便先去了。 待他洗罢,东珊才慢吞吞地过去,以往两刻钟足够,可今日她愣是泡在木桶中不肯起,蔷儿忍不住提醒道: “夫人,泡太久也不好,会起皱的,奴婢备的热水也都添没了,等会儿水该凉了,当心患伤寒。” 连催两次,她家夫人才不情不愿地起来更衣。回到寝房后,东珊着了身素锦中衣,也不入帐,就这般坐在桌前,掂起笔开始写字。 候了半晌的傅恒好整以暇地枕着胳膊笑看她装模作样,故意问她在写甚,东珊一派认真地说是在练字,惹得傅恒哑然失笑, “以往也不见你晚上练字,今日怎的这般勤勉?” 心虚的东珊强辩道:“以往都是白日里习字,你不在府上,自然瞧不见。今儿个白日里耽搁了,这会儿才得空,不能落下,你困了便先睡,不必等我。” “你躺在身边我才想睡,你不过来,我是断然不会困的,”就她那点儿小心思,傅恒还能看不透?反正明日不必入宫,他耗得起, “无妨,你且慢慢写,我有的是工夫等你。” 东珊那叫一个心慌啊!还想着兴许再耗一会儿他就睡着了吧? 写了一刻钟,不听他吭声,东珊悄悄回首瞄了一眼,惊见他仍旧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还坏笑着朝她挑了挑眉,那眼神似在告诉她,今晚休想躲过。 手底这字已练了三张,感觉酸疼的她不自觉地晃了晃手腕,很想躺下歇会儿,然而那只狼就守在那儿,她一过去铁定被吃干抹净,关键还不止一次,想想都可怕! 写到后来,她竟开始打盹儿,看似坐得规矩,实则这脑袋直往下点。冷不防面颊一暖,吓得她一个激灵,抬眼就见傅恒近在跟前,吓得她慌忙站起来,尚未来得及转身,就被他自背后一把拥住, “你不肯入帐,我过来找你也是一样的。承诺过的事,必当兑现。” 说话间,傅恒的唇在她颈间来回点吻,而后缓缓移至耳边,此乃她敏·感之处,每回他一噙住耳珠,她就难以自持,傅恒正是清楚这一点,是以极尽温柔的在此徘徊。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那细碎的声音便自她唇齿间溢出,这声音似有魔力,一入耳便令他躁动难安,遂松开她的耳,觅到檀口,将她那甜美的声音尽数渡至他口中。 可怜东珊还得微扬首,侧着脸与身后的他亲近,这样的姿态令她羞赧不已。看她一直扭动,似是很不习惯,傅恒干脆将她转了过来,好让她与他面对面,将人禁锢在桌子与他之间,搂着她的臂膀一再收紧,迫使她与他上下挨覆着。 此时的东珊清晰的感觉到那烙铁似的长剑已然出鞘,预备着随时待命,意识到今晚怕是躲不过,她唯有妥协,小声说要到帐中去,然而傅恒竟道: “在这儿也可,尝试不同的感觉。” 就在这里?桌边?东珊震惊地嗔他一眼,有些难以接受,毕竟在帐中还有帐帘做遮挡,在这儿算什么?面前只有一道绢纱屏风,里屋没门可关,惟一层门帘而已,才刚她进来也没拴门,丫鬟们若是突然进来那她还怎么见人? 傅恒无谓一笑,劝她勿忧,“我已交代过,今晚谁都不许进来,她们不敢违抗,你放心便是。” 说着他顺势解了她中衣侧边的带子,随着中衣散落,里头那绣着琼花的月白抹腹一览无余的映入他眼帘,傅恒的目光越发炙热,一刻也舍不得挪开,打量着怀中人,一如欣赏美玉珍品一般,难掩怜爱。 再不愿忍耐的他抬手攫住她的下巴,狠狠吻住她那红艳的双唇,与此同时,他的右手顺势抬起东珊的蹆,寻到隐藏在丛林后方的秘谷,不请自来,强势闯入! 好在先前他已做足准备,谷口的道路一片泥泞,他毫不费力便攻进其中,开始探寻那传说中的仙境之花,采之流蜜,使人羽化,如登云霄宝殿! 室内无外人,唯有烛火明灭,还有那盆绣球花在偷望,羞得红了脸,粉紫的花瓣显得越发娇美。 渐渐的,东珊有些承受不住,说是蹆酸,傅恒心疼她,这才将她抱至帐中,也好让她躺下,有个依靠,可以暂缓疲惫。 不过也只是换个地儿,继续冲锋陷阵罢了! 当天晚上,傅恒极尽所能,花样百出,什么拥花折柳,后墙探杏……春戏图中的那些精髓,他一一尝试,个中滋味,就此略过,不再细表。 直折腾到子时,他才终于罢兵休战,东珊早已无力再动,软软在趴在枕边,连说话都费劲儿,傅恒倒是毫无影响,还下帐去倒茶,自个儿喝了半杯,又给她斟了一杯,过来喂她。 疲惫的东珊半撑着手肘喝了几口,这才好受些,再回身躺下时,她幽叹一声,“这回总算是吃好了吧?别再说我苛待你,不让你吃饱饭。” 傅恒颇为满足地点了点头,“三餐是有了,若还能吃个消夜那就再好不过。” …… 事实证明,人,是永远不可能满足的,有了三回还想四五六七……东珊忍不住语重心长地教导着, “你虽血气方刚,却也得晓得节制,不能仗着自己年轻就过度消耗,你若伤了元气,额娘定会怪我不知分寸。” 她这小心思,想得还挺长远,难不成是怕他以后不行?被小看的傅恒当即保证道: “我常年习武,身强体健,断无亏损的可能,你不必为我忧心,我定然有求必硬,随时喂饱你。” 她发誓自己真的是很正经的在与他说话啊!为何他总能扯到不正经的话头上?东珊深感拜服,干脆住嘴, “今日我已兑现承诺,往后你可别再这样折腾我,我真的捱不住。” 虽说今晚是吃饱了,但唯一令他心塞的是,现今的东珊与他亲热都像例行公事一般,何时她才能真正心甘情愿,毫无芥蒂的与他亲近? 不过细想想,两人成亲的时日尚短,还不到一个月,她对他也不可能有什么太深的感情,来日方长,这事儿急不来。想通之后,傅恒也就释然了。 这一觉他睡得格外舒畅,直至辰时,日头当空他才醒来,东珊仍在梦中,他并未打扰,用了些朝食,又跟丫鬟交代几句,而后去往书房。 期间东珊也醒过,但仍觉得双眼泛酸,翻了个身迷糊闭眼,又眯了半个时辰才终于清醒。 蔷儿为其梳洗时,说九爷特意交代,今日要带她出府参宴,得仔细梳妆。 昨晚并未听他提起有什么宴席,东珊不觉好奇,“他可有说要去谁家?” “说了名字,奴婢记不住,只记得九爷说是一个朋友过生辰,还说那人是二姑娘的未婚夫婿,是以打算带您过去瞧瞧。” 若只是傅恒的朋友,东珊还真没兴致参与,若说是妹夫的话,那她还是愿意去的,只因先前淑媛说从未见过与她定亲的那个人,那么东珊今日正好可以帮淑媛瞧一眼,看此人品貌如何。 东珊对衣裳不挑剔,每回都是由蔷儿来选,今日蔷儿为她选了身水粉绣兰花纹的单氅衣,又特地将九爷为她买的那条荷花碧玺项坠儿拿来戴上。 先前陪送嫁妆时,妆奁里有不少碧玺首饰,奈何九爷品阶不够,不能佩戴,如今九爷已是五品官,那些首饰皆有了用武之地,譬如今日这耳坠便是绿色葡萄碧玺,连这云头花盆鞋的底部亦缀有碧玺珠串,前端云头处则垂着长长的流苏穗子,走起路时来回晃动,摇曳生姿。 梳妆完毕的东珊到书房与傅恒汇合,两人一道出府,乘坐马车去往辅国公府。 说起淑媛的这位未婚夫婿萨喇善,倒也有些来头,皇太极的第十子名唤韬塞,而萨喇善正是韬塞的嫡孙。 当年韬塞未封王爵,封的是奉恩辅国公,饶是如此,他的子孙后代也享有宗室的待遇,腰间系着黄带子,乘坐的车为朱轮,马匹配紫缰,顶戴为红宝石,府中分拨太监,底下还有牛录,他们只管做旗主,安享荣华富贵即可。 马车到得府门前,傅恒刚搀着她下马车,便有人过来与他打招呼,请他们入府。 行至假山处,傅恒碰见熟人,躲不过唯有寒暄,东珊则乖乖的等在一旁,打量着周遭的景致,恍然瞧见不远处有道身影颇为眼熟,那姑娘鬓边的碎发微微卷起,明眸如星,眼尾有颗小痣,妩媚可人,东珊仔细一瞧,正是她的闺友苏棠! 苏棠也瞧见了她,却迟疑着没敢吭声,最后还是东珊主动走了过来, “苏棠!好久不见啊!” 瞄见她面上有笑意,苏棠这才松了一口气,“方才我在门口瞧见了你,想与你说话,又怕你不理我,就没敢与你打招呼。” 这话说的也太见外了些,“咱们认识那么多年,我怎么可能不理你?” 说到底还是苏棠心虚,眨了眨卷翘的羽睫,苏棠小声道:“上回你从我家离开之时很不高兴,我怕你生我的气,就不敢再去找你,担心你会将帕子要走。” 看来她还是很珍视那方帕子啊!东珊温笑着安慰道:“过往之事我都快不记得了,你无需放在心上,我听表姐说你已经和鄂容安定下亲事,你心想事成,那帕子合该留在你那儿。” 眼瞧着东珊对她的态度一如从前,苏棠暗自庆幸,直叹自己顾忌太多,“若早知你没生我的气,我就去找你玩儿了。上次你回门之时我也去了,不过你太忙,恭贺你的人也很多,我就没近前,只远远的瞧着,默默祝福你,嫁了个好人家。” 怪不得东珊总觉得那日好像瞧见了苏棠,但一眨眼又没了人影,她还以为是自个儿眼花,原来苏棠真的去了, “你又不是不晓得我的性子,有什么话都是当面说,过后再不会计较,你可别再自己吓自己,你一直不找我,我还以为你疏远我了呢!” 今日两人碰着面,把话说开之后,方知皆误会了彼此,苏棠心里过意不去,主动向她道歉, “怪我小人之心,胡思乱想,才生出这些误解。我听说你的夫君傅恒和鄂容安是好兄弟,希望以后我们还能像以前那样做好姐妹。” “那是自然,”先前东珊还时不时的念着苏棠,如今两人言归于好,她的心石也就放下了,没再与之计较。 两人正闲聊着,苏棠眸光一亮,小声惊呼,“呀!鄂容安来了!” 东珊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果见一道熟悉的人影出现在假山边,刚进府的鄂容安眉目疏朗,信步走向傅恒,与傅恒说着话。 这可真是瞧了,东珊刚想跟苏棠打趣,侧眸便见苏棠正怯怯地躲在她身后,像个小贼一般,不觉好笑, “你躲甚?你们不是已经定亲了吗?” 但听她怯懦低语,“是定了亲,可我们并未正式见过,我认得他,他不认得我,尚未成亲,我还不想让他瞧见我,我怕他反悔,不肯娶我。” 说来苏棠也是个姿容精致的姑娘,只因眼尾有颗泪痣,选秀时才被撂了牌子,东珊实不明白她到底怕什么, “你又不丑,为何害怕与他碰面?” 第50章 去青楼 眼瞧着人离得那么近, 苏棠来不及与东珊讲述来龙去脉, 只道得空再细说。 那边厢,傅恒唤了东珊一声, 招呼她去往前厅。鄂容安顺势望去, 但见右边一位盘着燕尾髻的温雅小妇人朝着傅恒回了句话, 只一眼,竟恍若隔世。 傅恒成亲那日, 鄂容安也在场, 但东珊有红盖头遮挡,他并未看到她的容颜, 犹记得上次两人碰面还是几个月前, 他在亭中与她表明心意,过后再未见过, 之后便是选秀与赐婚。 天意的安排一如巨石堆积而成的五指山, 压得鄂容安无法喘息,圣意即为那山顶的金字压帖, 他无从反抗,唯有顺应。 不可否认,最初那一个多月他的确过得很痛苦,毕竟曾付出过真情, 哪能说放就放?明知东珊与傅恒定下亲事,他仍旧会不自觉地惦念着她,同时又在心中自责,恨斥自己不该惦记兄弟的未婚之妻。 直至后来, 父亲做主为他定下亲事,鄂容安才痛定思痛,告诫自己理应彻底忘却过往,放下那段青涩的回忆,他不愿对不住兄弟,更不愿对不住与他定亲的姑娘。 于是他每天逼迫自己多读书,多做事,人一忙起来,也就没工夫再在儿女情长中深陷。 待到六月初,傅恒大婚之时,鄂容安的心境已然平复许多,今日再见东珊,他的心中并无酸楚,只因那些回忆已悄然沉淀,青葱岁月的爱慕只适合珍藏,至于那些忧伤,将会慢慢淡化,或被风吹散,逝于光阴,或零落成泥,蕴育芬芳。 而今三人再次重聚时,傅恒还有一丝担忧,担心鄂容安心里会难受,出乎他意料的是,鄂容安竟是最先开口说话的, “小九儿怕是怎么也想不到,当初的小东子竟会成为他的夫人!” 提及小东子这三个字,傅恒抬眼就撞见东珊那怨忿的目光,八成是想起了两人曾起过的争执吧?心虚的他当即转向扶额,叹了句“孽缘”。 东珊闻言,不悦冷哼,“娶我为妻可真是难为了九爷,不若往后我再给你纳个贤良淑德的妾室,弥补你的遗憾?” “那倒不必,”察觉到夫人动了怒,傅恒当即摆手,义正言辞地拒绝,“一个就够头疼的了,两个我怕招架不过来。” 一直立在她身后的苏棠忍不住小声问了句,“小东子是何意?你们成亲之前认识?” 就在她说话时,鄂容安注意到了这个长发微卷的姑娘,打量间竟有一丝莫名的熟悉之感,忍不住问道: “姑娘,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苏棠闻言,暗叹糟糕,果然是被认出来了啊! 东珊见状越发奇怪,才刚苏棠还说鄂容安不认识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且苏棠再三叮嘱,千万不要说出她的名字,不明就里的东珊只得模棱两可地介绍道: “这位是我的闺友。” 姑娘家的闺名,不可冒昧询问,鄂容安也就没多嘴,但看这位姑娘十分眼熟,却愣是想不起来在那儿见过。 苏棠不敢承认,小心翼翼地瞄了他一眼,怯声道:“小容爷可能认错了人。” 这称谓引得鄂容安越发生疑,“你认得我?” 人一慌乱便容易出错,此时的苏棠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柳眉紧蹙,苦思冥想着该如何解释。 看她一脸窘态,东珊十分仗义地替她解围,“才刚你过来时我跟她说的。” 关键时刻还是东珊机敏,苏棠紧拉着东珊的手,投以感激的目光。 鄂容安实在想不起来,也就没再询问,众人一道去往前厅。 近前后,东珊瞄见一众人正围着一个腰间系着黄带子的少年,想来这位就是淑媛的未婚夫婿,萨喇善。 这少年一双桃花眸,模样俊秀,正被众人簇拥奉承着,那散漫不羁的神态,真可谓是十足的宗室纨绔。 恍然瞄见傅恒的身影,萨喇善与周围人寒暄了几句,而后便走向这边,客客气气地拱手唤了声九哥,而后又看向东珊,仔细打量着,笑眯眯道: “这位应该是九嫂吧?” 傅恒笑看东珊一眼,与萨喇善介绍道:“正是内子。” 东珊微颔首,以示回应。 一旁的人哄笑道:“先前还唤小九爷,如今已是九哥,萨爷这口改得可真及时啊!” “那是,”萨喇善也不避讳,明眸微弯,朗笑道:“我与淑媛已然定亲,便是一家人,淑媛的兄长便是我的兄长。” 紧跟着他招呼傅恒与鄂容安到厢房就座,而东珊则与苏棠一道儿去往西阁,那边皆是女眷,东珊打眼一扫,似乎都不认得,便和苏棠找了个空位坐下。 一位身着翡裳的姑娘见状,立马从隔壁桌起身来到这边,扬声笑唤,“东珊!好久不见呐!我听说你嫁到了富察家,真是好福气啊!” 旁边坐着的蓝裳妇人一听这话,顿生好奇,“富察家最近也就那位九爷成亲,难不成这位是九夫人?” 那嗓门大的,以致于隔壁几桌的人都往这边瞄,东珊顿觉尴尬,勉笑以应。 翡裳姑娘亲热地挽着东珊的胳膊与人介绍道:“她叫东珊,我们可是闺友呢!她月初才成亲,正是嫁与小九爷傅恒。” 被挽着的东珊笑得很不自在,倘若她没记错的话,旁边这位翡裳姑娘好似是叫月莹。 某日东珊与咏微一道参宴,这月莹去夹菜时,镶滚袖边正好扫到东珊的酒盏,彼时东珊才端起酒盅,这酒便洒在了月莹的衣袖上。 月莹一口咬定是东珊不小心弄湿了她的衣袖,东珊压根儿没乱动过,自是不甘被冤枉,两人争执不下之际,还是苏棠发了话,说她看得一清二楚,是月莹自己大意,撞洒了东珊的酒盅。 有苏棠作证,月莹也就没法儿再找东珊的麻烦。也正因为这件事,东珊与苏棠结识,成了闺友。 至于月莹,她一直都看东珊不顺眼,东珊心知肚明,并未与她过多来往,孰料她今日竟自个儿贴过来,八成是看她嫁入富察家,这才一改往日的态度吧! 这所谓的“闺友”,东珊可不认,但也不好当众驳月莹的颜面,但笑不语。 蓝裳妇人一听这话,不由惊呼,“哎吆!九爷的夫人,那可是皇后娘娘的弟妹呐!我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来来来,夫人请上座!”说着蓝裳妇人便挪了挪,请她换换位置。 东珊年纪轻轻,可不敢坐什么上座,摆手连连,“这可使不得,多谢这位姐姐好意,我坐这儿即可,那位子还是留给其他的上宾吧!” 几番推脱之后,蓝裳妇人也就没勉强,对她态度极好,周围的人也都不住的与她搭话。 犹记得以往参宴时,几乎没什么人理她,如今一说是傅恒的夫人,周围尽是恭维奉承之声,夸她模样周正,又夸她的碧玺项坠是难得的珍品。 东珊心里清楚,她们卖的不过是富察家的颜面,并没有人在意她究竟是谁,她们在乎的,只是傅恒夫人、皇后弟妹这个身份。 既嫁作人妇,往后这样的应酬少不了,不管东珊是否擅长,她都得学着与人周旋,暗自记清楚这些妇人都是哪位官员的亲眷。 忙着应酬的她来不及与苏棠单独说话,望向苏棠的目光满怀歉意。 苏棠无谓一笑,东珊能有这样的待遇是好事,身为闺友,她自当为其感到骄傲。 宴毕,客人们各自散去,有的则留下品茶,男宾那边还在饮酒,并未结束,东珊还不能走,又不想坐在这儿与这些不相识之人寒暄,便与苏棠一起到院中的六角亭内透透气。 亭边不远处有株合欢花开得正盛,一丝丝盛放的花蕊在日头的照耀下有种带着朦胧光晕的美感。 这会子没外人,东珊才得空问她,与鄂容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眼看瞒不过,苏棠只好说实话,“以前我只跟你说过我欣赏鄂容安,却不曾告诉你,我为何仰慕他。只因那段经历太窘迫,所以才不好意思提及。” 回想起当时的情形,苏棠至今仍觉懊悔。 犹记得那日她与姐姐一起去街市的铺子中挑首饰,嘴馋的她想吃糖葫芦,便拉着姐姐去街上逛一逛,正好瞧见一位清瘦的白衣姑娘跟在一名男子身后,不住的哀求着,苏棠仔细一听,那姑娘似乎是说, “公子,从今往后我便是您的人,请您带我回去,不要丢下我!” 然而那位公子却是面露不耐,严词拒绝,“我已经给过你银子,我不欠你什么,请你回家去,好好过日子,别再缠着我成吗?” 苏棠一听这话,顿时脑补出一场大戏,料想这男子定是甜言蜜语哄骗这位姑娘,毁了人家的清白,过后却又不认账,不肯给人家名分,所以才会闹到这个地步。 热心肠的苏棠打抱不平,当即上前训斥此人,将其好一阵痛骂,誓要为这位姑娘讨一个公道, “果然锦衣郎皆是薄幸人!想占人便宜之时便甜言蜜语,到手之后便不知珍惜,冷言冷语,你这样的男人活该天打雷劈,断子绝孙!” 她本是一番好意,可谁知刚骂完,那白衣姑娘竟然反过来斥责她,“不许你这样骂我的恩人!” 苏棠莫名其妙,“你是不是傻啊!他这样对你,不肯对你负责,你居然还维护他?” 但听白衣姑娘轻声啜泣着,“公子他是好人,我爹暴病而亡,我连副棺材都买不起,无奈只好卖身葬父,公子他给了我银子,让我安葬我爹,那我当然得报答他的恩德,给他当牛做马侍奉他,可是他不肯收我做丫鬟,我才一路跟着他的。” 那位公子无奈摇头,再三申明,“我出银子只是想帮你,并不是要买你为奴。你一个姑娘家,好好过日子,将来也能找个好人家,何苦到我府中为奴为婢?” 至此,苏棠才明白,原来他不是负心汉,只是好心助人,而她居然误会了,还将人给骂了一顿,着实丢人呐! 听到此处,东珊已然明了,“那位被你臭骂的公子就是鄂容安?” 点了点头,苏棠再次回想起来,仍觉难为情,“就是他,当时他很生气,还说我妄下定论,不知所谓!之后他便转身走了。” “于是你就觉得:哇!这位公子好特别,好有个性,他居然敢训斥我!从来没人敢这么对我,他是第一个!”东珊边猜边笑, “而后你就对他一见钟情,念念不忘对不对?” 被戳中的苏棠羞得直掩面,“大概就是这样了,实则这事儿已然过去一年多,我以为他不会记得,没想到他今日竟说看我有些眼熟。 我怕他知道我就是他的未婚之妻,会想起那桩旧事,认为我胡搅蛮缠,性子不好,继而不愿娶我,再取消婚约可如何是好?所以我才没敢让你说出我的名字。” 原来如此啊!东珊不由感慨,“一年前相识,你还保存着他的帕子,兜兜转转最后定下婚约,看来你们二人便是所谓的缘分天定呐!” 在这样的时代,能嫁给自己钟意之人着实不易,东珊很希望他二人成亲之后能够琴瑟和鸣,做一对恩爱的小夫妻。 两人许久未见,聊得正起兴,忽闻那边传来一阵说话声,东珊回头一看,便见傅恒他们自前厅走了出来,萨喇善正在与他说着什么,傅恒摇首连连,一再推辞,萨喇善干脆朝着东珊这边走来,打趣询问, “九嫂,我请九哥去云香楼听曲儿,他却说有事要忙,他该不是怕媳妇儿,这才不敢去吧?您倒是给句话啊!” 听曲儿?东珊当即会意,这群公子哥儿八成是要到青楼里消遣呢!眼下众人都在等着她表态,东珊还能如何?唯有大方松口, “无妨,九爷您尽管去便是,我不介意。” 花影绰绰间,东珊的笑颜仿似清雅无害,但傅恒却觉一阵凉意直窜头顶,他若是真去了,今晚还能入得了帐吗? 第51章 傅恒一夜未归 但若是不去吧!众人都会以为他怕媳妇儿, 是以傅恒左右为难, 期待着东珊能编出一个所谓的“正事”来,敷衍萨喇善, 然而令他震惊的是, 东珊竟然没有任何反应, 语态极为平静地交代道: “难得休班,你去放松一下也是应该的, 我乘坐马车先回府, 你坐鄂容安的马车吧!” 道罢东珊向萨喇善福了福身,而后潇然转身, 与苏棠一起离开此地。 萨喇善见状羡慕不已, “九嫂真是开明呐!九哥您娶了这么个明事理的夫人,当真好福气!” 旁人眼中的福气, 在傅恒看来却是一团火气!她肯定晓得云香楼是什么地儿, 为何没拦阻?她若在乎他,定然不希望他去青楼里消遣, 可她方才反应平淡,究竟是没将他放在心上,还是打算等回去之后再与他算账? 纵使心里憋屈,但眼下这局面, 傅恒推辞不得,唯有随他们前去。 离开之后,东珊一直向前走着,并未当回事, 苏棠却不时的往后回望,暗自观察着,发现鄂容安并未先行离去,看样子是准备随他们一起。 见状,苏棠心下微堵,“难道鄂容安也要去云香楼?” “他们哥俩儿一向要好,傅恒若是去了,鄂容安肯定也会同去。” “啊?真的啊?”一听这话,苏棠越发忧虑,“那他们会做什么?听那些姑娘们弹曲儿,饮酒作乐?那些姑娘们是不是都很漂亮?会不会穿得不整齐,故意露给他们看啊?” 东珊以扇挡唇,巧笑道:“你这还没成亲呢!就开始管束他是不是看旁的姑娘?” 被打趣的苏棠察觉到自个儿似乎管得太宽,登时羞红了脸,“我也就是跟你说说而已,自是不敢问他的。”她还没嫁过去已然开始担忧,东珊已成亲,竟是毫无反应,苏棠不由纳罕, “傅恒去青楼消遣,你竟也不生气的吗?” 当时那样的情形下,东珊并未仔细考虑自己的感受,只在想着身为傅恒的夫人,她应当怎么做, “我总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拦他吧?那旁人便会笑他娶了个悍妇,往后他在那些人面前如何抬得起头来?男人出去应酬在所难免,在外人面前,我总得给他足够的颜面。 至于他是去听曲儿还是做其他的事,那我还真管不了,但看他自己的分寸,毕竟咱们女人只能待在家里,不可能寸步不离的跟着他们,他若真有那个心思,即便不是今日,明儿个也会背着你去,若没那个心思,那就更不需拦着。” 一番开导使得苏棠豁然开朗,再不纠结于鄂容安的去向,“你说得也对,鄂容安连送上门的婢女都不肯收,想来对女色无甚兴致,大约真的只是听曲儿吧!我何必胡思乱想,给自己找不痛快?” 傅恒会不会对其他的姑娘有想法,东珊也说不好,但她总觉得傅恒不像是那种贪图美色之人,应该不会乱来吧? 说话间,已到得府门口,两人该各自归家。临行前,东珊还特意交代苏棠,说自个儿不便出府,她若得空可以来富察家做客。 苏棠点头应下,期待着下回再见。 道别之后,东珊乘坐马车先行回府,傅恒等人则去了云香楼,萨喇善是此地的常客,云姨一见他带了那么多贵公子过来,便似看到了一棵棵摇钱树一般,双眼发光,当即招呼了几位姿容上等,且还会写诗词歌赋的姑娘过去好生招待贵客。 厢房之内,一位姿容绝艳的姑娘正抱着一尾琵琶弹唱着一首江南小调,红唇开合间软语轻唱,悠扬婉转,悦目赏心。 萨喇善最爱赏美人,目光放肆地落在她身上,细细打量着,不自觉地和着她的曲调,闲闲抬指敲击着扶手,顺口哼上两句,再品一口美酒,醉眼看佳人,佳人眸光流转,媚态横生,时不时的与他对视,秋波暗送。 面对这样花红柳绿,美人如画的场景,傅恒却是没抬眼,斜倚在圈椅边,以手支额,一副漫不经心的的姿态,仿佛这些热闹都与他无关,只在琢磨着东珊的态度和心思。 一粉裳女子见状,轻挪莲步,起身去往傅恒身畔,柔声询问,吐气如兰,“九爷可是乏了?不若奴家给您揉揉肩?” 葱白的手指将将搭在他肩上,竟见他缓缓侧眸,眼皮也不抬,冷嗤了声,“起开,莫挨小爷!” 声凉如冰,似雹子一样砸得人生疼,粉裳女子瞬时被震慑,怯怯地收回手,无奈地望向萨喇善,意在告诉萨爷,她实在是伺候不了这位主儿。 萨喇善见状,朝她摆摆手,示意她先退下。粉裳姑娘颔首以应,再不敢靠近傅恒,只将酒盅斟满,默默退至一旁。 随后萨喇善倾身询问,“九爷这是怎么了?心绪不佳?” 坐直了身子,傅恒没掂酒杯,端起一旁的茶盏饮了一口,淡声道:“无甚,她身上的香气太浓,不喜欢。” “那再给您换一个?” 任他换个天仙过来,傅恒也懒得费神去看,半眯着眼,懒声敷衍,“喝高了,有些头晕,没兴致调戏姑娘,听曲儿即可,你且尽兴,不必管我。” 既如此说,萨喇善也就没再强求,兀自坐正了身子,继续看美人。 一曲终了,那弹琵琶的姑娘起身拜谢在场之人,而后款款来到萨喇善身边,毫不客气地挨着他坐下。 香气瞬时袭来,萨喇善含笑凝佳人,抬指挑起她垂在身侧的一缕青丝轻嗅着,“湘湘,每回过来,你身上的香气都不同,今儿个又用了什么沐发?” “萨爷想知道?”清湘媚笑着倚在他肩上,故意引诱,“等夜深人静之时我再告诉你。” “今晚啊!”萨喇善峰眉微蹙,面露难色,“怕是不得空。” 清湘闻言,当即撅起了樱红的薄唇,“萨爷已有许久未曾来看我,今儿个难得过来,居然还说没空,难不成有了新人,便不记得奴家?” “哎---瞧你说的,爷像是薄情寡义之人吗?最近实在太忙,忙着提亲定亲,不仅没来云香楼,哪个楼也没去。” 闻言,清湘眸光顿黯,越发伤怀,“萨爷您定了亲,往后有了夫人,怕是不会再来看望奴家。” “怎么会呢?”捏了捏她的脸蛋儿,触感一片柔滑,萨喇善好言宽慰道:“爷可是时时惦记着你,待我忙完婚事,定然还会来疼你。” 男人的嘴,都是骗人的鬼,谁晓得他往后还会不会来,清湘只想把握当下,遂搂着他的胳膊嘤声撒起了娇, “您若真惦记奴家,今晚就留下来,奴家真的好想你,你看我都瘦了一圈呢!” “是吗?”瞄了一眼她那起伏的峰峦,隔着衣裳都能想象出里头汹涌着怎样的波涛,萨喇善凑近她耳畔,低声坏笑,“我瞧着也不瘦啊!这不是很丰腴么?” 会意的清湘娇嗔道:“哎呀!萨爷您坏透了,一双眼不老实,净乱瞄。” 这不废话嘛!他来这儿不看女人,难道看琵琶?“爷不看你,你喝西北风去?” 说到底,她们就是出卖皮相的,任她有什么绝顶的才艺,没了皮相加持,便不会有人乐意欣赏。清湘深知这一点,也就不会计较自己在男人心中到底算什么,及时行乐,把男人的银子挣到手才是真, “那可说好了,今晚奴家等着您!” 孰料这媚眼竟是白抛了,萨喇善并未被她勾住,使了个眼色对她道:“没瞧见我小舅子也在场?尚未成亲,我得给人留个好印象不是?今晚不方便,改日再说。” 眼看着没希望,清湘也就不再啰嗦,免得惹他厌烦,于是再不多言,乖乖的坐在一旁为萨喇善斟酒,好生伺候着。 那边厢,有姑娘试图坐在鄂容安身边,鄂容安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半句话也不愿多说,直接拿银票将人给打发了。 若非傅恒要他同来,他还真不愿在此浪费光阴。而傅恒之所以拉着鄂容安,是想着万一东珊怀疑他在外头乱来,他还有个证人不是? 且说东珊回府午歇了会子,醒来没见傅恒归来,料想他们应该还会有晚宴,她一个人闲来无事,便打算到淑媛那儿坐会儿。 淑媛晓得九嫂今日去了辅国公府,参加萨喇善的生辰之宴,但又不好意思问她,便一直没开口,东珊知她羞涩,主动与她道: “你也不问问我关于萨喇善的事?我今日瞧见他了。” 心事被戳中,淑媛红了脸,她并未见过萨喇善,的确有那么一丝好奇,但若真说想问些什么,她也不清楚,总觉得知道得越多只会越失望, “其实问与不问都一样,反正这婚事已定,他是好是歹,我都得嫁。” 话虽如此,可毕竟是即将与自己相伴一生的男人,淑媛对他终归会有些好奇的吧?东珊再不逗她,主动告知, “模样倒是清俊,与你很般配,好像还挺爱说话的,和你也算互补,这性子嘛!我还说不好,只听他说了几句,不好妄下定论。” “九哥回来了吗?”淑媛骤问了这么一句,东珊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如实道:“他还在那儿,我先回来午歇。” “他们一定是去花楼了吧?” 淑媛并未在场,居然晓得此事,可真是神了!东珊一时语塞,不知该不该说实话,“呃……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她眸中的那一瞬迟疑轻易就被淑媛给捕捉到,料想九嫂是在顾忌她的感受才没敢说实话,淑媛无谓笑笑, “嫂嫂不必瞒我,关于萨喇善的事,我曾听额娘与人说起过。说他时常去花楼消遣,并非奋发向上之人。” 东珊还以为古时的女人很开明,不会在意这些,原来她们也对男人去青楼的行径很不满啊!一想到傅恒也在其中,东珊这心里就有些不踏实,但还是强迫自己往好处去想, “你九哥他不也去了吗?不能说去花楼的男人都不正经,兴许萨喇善他们只是听曲儿应酬而已。” 东珊这话既是安慰淑媛,也是在安慰她自己,然而淑媛心知肚明,萨喇善和她九哥不一样, “九哥去的次数很少,实在推辞不过才会去,但萨喇善不同,额娘私下跟人打听过,与他相熟的都说他时常流连花丛,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我嫁给这样的人,吃穿是不愁,但指望他在朝中立足怕是没可能了。 虽说是宗室皇亲,但他家这爵位并非世袭罔替,每一代都要往下降级,除非萨喇善自个儿争气,多立些功勋,再得皇上封赏,如若不能得皇上青睐,便会渐渐没落。 其实额娘对这桩婚事并不满意,奈何皇上赐婚圣旨已下,无可更改,我除了下嫁,别无选择。” 说到最后,淑媛倒也没有太伤感,只勉笑着叹息,“个人的命数吧!我早已看开,也没对自己的婚事报什么期望,所以他究竟是怎样的男人都无所谓。” 原来这看似荣耀的赐婚背后竟也是这样的复杂,东珊深知,如她们这般无从选择自己命运的女子,若然能从婚事中抽离开来,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要不在一段感情中深陷,那么不管这个男人做什么,女人都不会有波动,她也希望自己可以始终保持冷静,不为傅恒而痛楚。 淑媛这般冷静理智,东珊也不需要再去安慰她。 傍晚傅恒仍未归来,淑媛留嫂嫂在她这儿用膳,姑嫂二人闲唠家常,不亦乐乎。 用罢膳,又坐了会子,东珊回房沐浴,待一切收拾妥当,躺在帐中时,她看了一眼漏刻,戌时三刻,傅恒就算留在酒楼里用晚宴,这个时辰也应该回来了吧? 然而屋外一片寂静,偶闻虫鸣蛙声,并未听到脚步声,难不成他们在云香楼待了一下午还不够,晚上还要继续?那里的姑娘究竟有多美?竟把他的魂儿都给勾了去? 这个念头将将冒出,东珊惊觉自己竟和苏棠有了同样的忧虑!苏棠在乎鄂容安才会这样想,她又不在乎傅恒,何必管他的双眼究竟看了哪个女人! 心烦意乱的东珊烦躁地翻了个身,告诫自己不要管他几时回来。他不在家,这屋子里难得清净,她总算能睡个安稳觉,实该庆幸才对。 往常她总被他折腾,觉反倒睡得很沉,今日好不容易入眠,没多会子便又醒来,烛泪凝落,蜡烛燃去大半,子时已过,枕边竟是空空如也! 夜半人未归,明儿个他还得入宫当值,这人究竟是去了书房,还是一直没回?难不成他直接睡在了云香楼里? 一想到这种可能,东珊无名火顿冒,起身下帐倒了杯茶,而后披衣到外间打开房门,凉意瞬时来袭,东珊不觉打了个冷颤,但见夜色漆如墨,惟月散清辉。 她很想去书房瞧一眼,但又觉得自己现在过去似乎不太合适,万一傅恒在书房,她这样冲过去,定会被他笑话。 正左右为难之际,隔壁屋子的房门被打开,今晚是蔷儿值夜,她也在听着动静,想着九爷回来她还得伺候主子洗漱,然而等了许久都没动静,她就睡着了。 恍然听到开门声,蔷儿还以为是九爷归来,忙出来准备侍奉,却见自家夫人默立在房门口,神情恍惚。 蔷儿忙扶她进屋,“夫人,夜里风凉,您不能吹风,可是没热茶了?” 拢了拢身上的薄袍,东珊拐往里屋,久久难舒眉,“我不是要茶,傅恒还没回来吗?可有人回来报信儿?” “没呢!”眼瞧着主子的眼中布满忧色,蔷儿提议去书房那边看看,东珊却道不必,赌气逞强道: “指不定那云香楼里温香软玉,他舍不得走呢!书房也不用去,免得他又以为我请他回来。” 生怕夫人胡思乱想,与九爷置气,蔷儿忙劝道:“夫人误会九爷了,九爷不是那种人,他怎会瞧得上那里头的姑娘?” 傅恒的确不像是饥不择食之人,但男人一沾酒,身边莺莺燕燕的,难保不会发生点儿什么, “兴许清醒的时候还有几分清高,一旦喝醉,酒后乱性也不是没可能……”东珊不敢再想下去,越想越觉得心口发堵,嘱咐蔷儿莫管此事,安心回去歇着,明日再说。 夫人不许她去,蔷儿不敢擅自做主,也就没去打听。 回屋的东珊头一回失眠了,一想到傅恒,这心情便格外复杂,既担心他喝醉了路上出意外,又想着他可能是与哪个女人共赴巫山。 成了亲又怎样?正室又如何?像傅恒这样的男人,纳个妾,或是有其他女人不是很正常的吗?她根本管不着,也不该管啊!可为什么她这心里竟是难以平静,那不断在心海翻涌着的情绪究竟是什么? 第52章 傅恒归来,东珊质问(双更合一) 越想越难受, 东珊顺手拿起傅恒的枕头, 攥起拳头捶打着泄愤,“让你去云香楼那是给你颜面, 你自个儿就没个分寸吗?应酬一下午也就罢了, 晚上居然还不回来?往后你都别回了, 住在云香楼整日的听姑娘唱曲儿岂不逍遥自在?” 忿忿然道罢,东珊又觉得自己管得太宽, 自言自语地澄清道:“我才不在乎你到底歇在哪儿, 是云香楼还是书房,那都是你的事, 我懒得管你!” 就这般辗转反侧, 不停的胡思乱想了许久,四更天时她疲乏至极, 终是撑不住, 迷糊睡着。 再次睁眼时,天已大亮, 暖阳透过窗牖洒入一片辉光,她的枕边依旧是空,脚下的最后一朵云倏然散去,她就这般跌落尘间, 连最后一丝希冀也消逝。 丫鬟们照旧来伺候洗漱,用朝食之际,东珊无精打采地搅着碗中的银耳汤,等着蔷儿回话, 然而蔷儿一直没敢吭声。 东珊不觉好奇,若然傅恒后半夜归来去往书房,依照蔷儿的性子肯定会告诉她,可蔷儿没提,八成是他一夜未归吧? 凭空猜测令她心神不宁,东珊无心用朝食,终于主动开口,“昨夜九爷回来了吗?” “呃……”迟疑片刻,蔷儿怯声道:“奴婢一大早去书房那边问过,他们说……没见九爷回府。” 好他个傅恒!果然是住在了云香楼!终于得到明确的答复,东珊内心那压抑许久的火苗蹭蹭直窜,烧得她心肺皆烫,什么也吃不下,当即将勺子撂进碗中,瓷器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声响,听得蔷儿心微紧,暗叹糟糕,夫人这回应是真的动了怒! 然而夫人什么也没说,漱了漱口,转身便进到里屋去,紧抿薄唇,一言不发。 东珊本想练字静心,可这字也写不顺畅,总是写错,最后干脆将纸抓起,揉作团乱掷于地面。 蔷儿见状心焦不已,好言劝说着,“夫人您若是有火直接冲奴婢发泄便是,千万别压在心里,与自己置气。” 静不下心,东珊只得搁笔,依旧嘴硬,“我为何置气?我好得很,一点儿也不生气。” 夫人不肯承认,蔷儿也不敢再多提,生怕夫人越想越恼,她便提议到后园去转转,“这会子日头还不算毒辣,不若夫人去荷花池那边散散心?” 再坐下去她怕是越来越暴躁,的确得找点儿其他事来打打岔才成。于是东珊听从蔷儿的建议,出了南月苑,去往后园。 园中花妍枝繁,鸟啼声声,明媚的景色稍稍冲淡她心中的阴郁,水榭边的荷花尚未盛放,圆圆的波浪荷叶上耸立着朵朵粉白的花苞,如待字闺中的少女,羞涩而娇美。 恍然瞄见前方不远处的圆亭内立有三两道彩衣身影,蔷儿提醒道:“夫人,前边儿那位是不是七夫人?” 东珊探头一看,那边身着藕粉琵琶襟氅衣的果然是七嫂。她与七嫂统共只见过两三面,但对其印象极好,七嫂没那么多客套话,心却是细的,时常能顾及她这个新媳妇儿的感受,不动声色地替她解围。东珊感念于心,并未回避,迈着轻快的步子上前与之打招呼。 七夫人闻声抬眸,一看是东珊,遂起身请她在亭间的石桌边坐下。 近前后,东珊才看清,原来七嫂和婢女们一起剪了许多花枝,皆铺陈于石桌上的篮筐里, “七嫂您这是在采摘沐浴用的花瓣?不是说清晨带露水的新鲜花瓣才是效果最好的吗?” 七夫人一边剪着花茎边的小绿叶,一边与她解释道:“若只贪花香,想要通体芬芳,那晨间的花瓣确属佳品。太夫人说她近来睡眠不佳,半夜时常醒个三四回,我便打算用药浴给她调理一段时日,用于药浴的花瓣得用风干才有效,不宜选带晨露的。” 原来这当中还有这样的门道儿,东珊颇觉新奇的同时又深感佩服,“七嫂真是博学,还懂药浴。” 七夫人谦笑道:“我也是从古书上学来的,先前为我额娘试过,她说有效,我才想着给太夫人也试试。” “今儿个园中真热闹,两位弟妹都在啊!” 乍闻身后传来一道尖细清亮的女声,东珊的太阳穴便开始突突的跳着,不消回首,她便知这是五嫂的声音! 五嫂到场,那她的女儿琇琇肯定也紧跟着,一想到那熊孩子,东珊那原本闲适的心情没来由的躁动起来,却又不能不理会,只得转过身来,违心笑应,恭敬地请她坐下。 一见有孩子过来,七夫人收起小剪,放入地面的小篮之中,又命丫鬟将食盒中的糕点果子端出来,供琇琇享用。 琇琇啃了一口桃子,嫌太硬,顺口放置一旁,又吃了颗杨梅,也不喜欢,说是想吃葡萄。 七夫人笑哄道:“现下葡萄还没熟呢!等熟了才能吃。” 然而琇琇瞄见东珊耳珠上挂着的那对坠子,便指着说那就是葡萄,嚷嚷着要她取下来。 这不过是绿碧玺雕刻成的葡萄形状罢了,心知这孩子的手没轻没重,东珊不愿取给她,耐心地与琇琇解释说这是假的。 琇琇不依,认定了说要瞧瞧。五夫人不希望女儿吵闹,便劝东珊依琇琇之意, “孩子不懂事,跟她讲道理无用,你拿下来让她瞧瞧,她看罢还会还给你,耳坠而已,弟妹不至于那么小气吧?” 琇琇若是个乖巧惹人疼的姑娘,东珊大可直接将耳坠送给她,偏她不是,要什么东西总是颐指气使,即便给了她也不会珍惜,是以东珊很不情愿。 七夫人打岔说要带琇琇去那边看花,琇琇一把甩开她的手,呜呜哭道:“我不要看花,就要葡萄,要葡萄!” 女儿一哭,五夫人便心疼不已,暗恨这个老九媳妇儿小家子气,“你看琇琇都哭了,你身为她的婶婶,就不能大方点儿,把耳坠给她?改日我再送你个更好的耳坠行了吧?” 一旁的夏果儿忍不住噎道:“上回姑娘打碎九爷的花瓶,五夫人您说要赔一个,至今没见送来呢!” 当众被拆台,五夫人顿感没面子,细眉微挑,瞪着夏果儿恨斥道:“你这丫头忒放肆了些,主子们说话你插什么嘴?你家主子还没吭声,轮得到你嚣张?” “夏果儿,不得放肆!”东珊明为斥责,实则语态轻飘飘,眼神也不凶,夏果儿便知主子并未动怒,是以一点儿都不怕。 担心五嫂会找夏果儿的麻烦,东珊顺口吩咐她,“这会儿日头大了,绣球花经不得晒,你回屋去把花盆挪进去。” 她们出门时,蔷儿才将花盆移进去,夫人看得一清二楚,这会子竟又要她回去,夏果儿转念一想,登时会意,心知夫人在护她,便福身称是,先行回房。 人一走,五夫人有火没地儿发,她也能感觉到东珊对她们母女有意见,当即起身,要带琇琇离开,然而琇琇却是不肯走,定要在此玩耍。 七夫人好心为她编了个花环,她总算安静下来,拿着花环笑嘻嘻地在亭中转来转去,总算没再闹腾。 琇琇的性子的确太跋扈,七夫人也觉这样下去会毁了这孩子,又不好跟五夫人直说,便委婉劝道: “孩子们年纪小,瞧见什么新奇的都想要,咱们也不能什么都给,予取予求只会令孩子得寸进尺,得想法子打岔,过会子她也就忘了。” 这语态尚算温和,然而在五夫人听来只觉老七媳妇儿是在讽刺她的女儿,翻了翻白眼,冷哼反讽, “真是可笑了,一个没孩子的教我这个有孩子的人如何养孩子?” 七夫人闻言,面色顿白,她嫁进府中一年半,至今未有所出,旁人都会避忌此事,偏偏五夫人直往人痛处戳,戳得七夫人紧咬薄唇,又窘又恼,半晌说不出话来。 东珊不太了解七嫂的情况,只觉五嫂这话太过分,立时反驳,“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教孩子这种事,明事理之人皆会,四嫂家的小明瑞只比琇琇大几个月,却是懂事乖巧,从不会主动要求旁人给他什么。” “你的意思是我女儿不听话咯?” 这还用问?东珊正待指出琇琇的毛病,琇琇突然跑到她身边,朝她张开手臂,笑得一脸纯真, “婶婶抱抱!” 东珊一时怔然,不知该如何是好。这孩子的确烦人了些,但令东珊生气的其实是五嫂对女儿的态度,眼下孩子要她抱,她总不能将人推开,无奈之下只得伸手让琇琇坐在她怀里。 琇琇许是玩累了,小脑袋一歪,靠在她怀中,也不乱动,俨然一副乖巧的小模样。东珊想说的话被生生噎住,忍了又忍,终是没说出来。 眼看着七嫂面色不大好,东珊岔开了话头,向她打听药浴一事,“我娘家的嫂嫂时常腰疼,不知药浴是否有效?” 七夫人沉吟道:“她应该是生孩子之后落下的毛病吧?这种比较严重的,药浴很难改善,可试一试针灸之法。” “她也想试试,不过懂针灸的大多是男大夫,给她施针多有不便,是以才一直耽搁着。” “还真是巧了,”七夫人闲摇着团扇轻笑道:“我额娘倒是认识一位会针灸的女医,得空我让人回娘家一趟,问一问那位女医住在何处,让她去给你嫂嫂诊治一番。” “那就有劳七嫂了。”东珊感激道谢,话音刚落,忽闻珠子散落的清脆声响,低眸一看,惊见自己的碧玺项坠竟被人给剪断了! 线上串着的珠子洒落一地,尽数自亭中的台阶上滚落下去,而那始作俑者正是笑得一脸得意的琇琇! 此刻的琇琇拿着小剪刀,左手紧攥着绳子末端的莲花碧玺坠子摇了摇,其他的珠子全都坠落,只剩莲花在她手中。 震惊的东珊当即将她放下,忍无可忍的她再也无法压制内心的愤慨,颤着手指着琇琇扬声怒呵, “你……你哪里是个孩子?怕不是个疯子吧!” 蔷儿见状吓一跳,忙哄着琇琇让她把那块荷花坠子拿过来,琇琇却是不肯,说她想要这荷花。眼看说不通,蔷儿直接上前去夺,琇琇迅速往后退去,顺势将坠子给扔了出去! 东珊心顿沉,暗叹要完! 蔷儿来不及多想,只身扑过去,就在她倒在地上的那一瞬,坠子正好砸在她心口,她忍痛抬手,赶忙护住坠子,仔细瞧了瞧,完好无损,这才松了一口气。 其他的丫鬟皆弯身去捡掉落的碧玺珠子,一共一百零八颗,落得到处都是,蔷儿捡起一颗仔细一瞧,心疼不已, “夫人,碧玺太脆,这珠子摔在地上便磕碎了一角,不再完整。” 旁的小丫鬟却道,“我捡的这颗没事儿,还好好的。” 七夫人忙嘱咐她们仔细寻找,管它好的坏的统统寻回来,之后再慢慢挑拣。 此时大伙儿都在忙着捡珠子,也无人训她,琇琇竟自个儿哭了起来,五夫人只顾着哄女儿,根本不管珠子的事,东珊越发气恼,再不留任何情面,冷声斥道: “她做错事你也不教训,只会哄她,再哄便要无法无天!” “我怎么晓得她手中会有剪子?这剪子是哪儿来的?” 七夫人仔细一看,才发觉那是她篮子中的小剪刀,五夫人便将责任都推给老七媳妇儿,“都怪你不把剪子放好,若无剪子,琇琇也不可能剪断项坠。” 被指责的七夫人莫名其妙,“我明明收好了的,还拿布遮盖起来,她是何时找到的?” 都到了这个时候,五夫人居然还在找借口,东珊恨攥拳,双目盈火,怒视五夫人, “与七嫂何干?敢情你的丫鬟婆子都是瞎子,不看好自家姑娘,任由她拿剪子也不吭声?” 几人当中,东珊个头儿最高,此时的她目光凌厉,怒不可遏,再无半分温善之态,句句直戳其要害,斥得五夫人张口结舌,面红耳赤,竟不知该如何辩驳。 “那日推花瓶,今日剪坠子,小小年纪,她的心眼儿竟是这么多,五嫂若是不在意,便放任她继续猖獗,指不定哪日她心血来潮,将你的头发也给绞断,反正是你的女儿,你也不会对她发火,默默受着吧!” 当众被自家弟妹训斥,五夫人只觉没脸,气极的她伸手便去拍琇琇的手,“都是你这个臭丫头惹的麻烦,回头就把你的手给剁了!” 东珊冷眼旁观,也不理会,暗嗤这究竟是个什么娘啊!要么宠着惯着,要么就剁手,这般极端的教育孩子,这孩子能正常吗? 七夫人被五夫人责备,心下窝火,也懒得再帮腔,五夫人自感无趣,一边假意训斥孩子,一边抱着孩子出了亭子,憋屈的她行至蔷儿身畔,看蔷儿在捡珠子,还故意拿花盆鞋狠狠的踩她的手! 蔷儿痛极,惊呼出声,五夫人浑当没瞧见,继续向前走。东珊见状,忙拉起蔷儿,但看她的手被花盆鞋踩得磨掉了皮儿,红一大片,定然疼痛难忍,心疼的东珊不愿让自家人吃亏,当即拧眉,呵令五夫人站住, “你踩到了蔷儿的手,请你给她道歉!” 这毋庸置疑的语态在五夫人听来甚是可笑,脚步微顿,五夫人斜她一眼,满目不屑,“我又不是故意的。” 方才的情形,东珊看得一清二楚,懒得与她费唇舌,东珊微扬首,再次强调,“我管你是不是故意,做错了事就得道歉!” 五夫人不过是想出口恶气罢了,没料到东珊竟会为这点小事斤斤计较,遂将女儿交给嬷嬷,瞥了蔷儿一眼,不耐嗤道: “一个卑贱的丫头,也配让本夫人道歉?” 蔷儿不希望夫人因她而与旁人闹矛盾,遂小声劝道:“奴婢没事,夫人,要不算了吧?” 她的丫鬟,她向来疼宠,绝不轻视打骂,旁人也休想欺凌,握着蔷儿的手腕,东珊示意她莫怕,而后又转头对五夫人正色道: “丫鬟也是人,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不是你们谁都可以任意欺负的!” 五夫人颜面尽失,恼羞成怒,咬牙指着她尖声厉斥, “东珊!你别太猖狂,我可是你的嫂子,你只是老九的媳妇儿,我的弟妹而已,凭什么对我颐指气使?” 眼风一扫,东珊扬唇冷笑,端的是一副傲然之态,“五嫂莫不是忘了,九爷是嫡出,五哥是庶出,您虽是我的嫂嫂,但若论起尊卑来,我好像在你之上!” 每个人的出身没得选择,东珊本不愿用嫡庶去压人,但五夫人实在太嚣张,那就怪不得东珊撂狠话! “庶出”二字狠狠的扎了五夫人的心,谁不想嫁个嫡出的丈夫?奈何她家世一般,能嫁入富察家已是烧了高香,哪里还敢挑什么嫡庶?这种事心知肚明即可,东珊这般明着讲出来,分明就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原本七夫人不爱闹事,这种情况下是该劝一劝做个和事佬的,但五夫人方才还在埋怨她,七夫人自然也就不愿再帮她说话,反而站在东珊这边, “做错了事就该承认,身为母亲,你当以身作则,给琇琇树立一个好榜样。” 这东珊才入府,老七媳妇儿居然帮着她说教,五夫人不禁猜测,她八成是看东珊出身名门,又是皇帝亲自赐婚,才这般巴结。没人替她说话,五夫人越发觉得自己可怜, “你们一个两个都针对我,瞧不起傅宽是庶出,连我们母女也低看,好!你们的丈夫最尊贵,我高攀不起,往后咱们再不来往!” 她喜欢误解旁人的意思,那就随她,东珊懒得解释,看她想走,再次提醒,“今日你必须给蔷儿道歉,否则我就让额娘评理。” 心知自家女儿有错在先,傅宽在太夫人那儿也不怎么受宠,此事闹大对她没什么好处,五夫人也就没敢再犟,不情不愿地敷衍了句, “对不住,行了吧!” 道罢她愤然离去,故意扬声叮嘱身边的丫鬟婆子们,“往后都记清楚,看见南月苑的人绕道儿走,不管是主子还是奴才,都得离得远远的,她们是祖宗,咱们谁都惹不起!” 待五夫人走远后,七夫人叹息着向东珊道歉,“怪我没收好剪刀,否则也不会闹出这矛盾来。” “七嫂千万别这么说,”冤有头债有主,东珊才不会随意迁怒旁人,更不希望七嫂因此而自责, “难不成一个人杀了人,还要怪铁匠造了刀剑?她不好好约束自己的闺女,遇事只会怪旁人,才造就了琇琇这样的性子。” 话虽如此,但东珊的碧玺项坠终究是断了,七夫人听傅玉说过,这坠子是老九花了两千多两买来的,才没戴几日就这般,东珊定然很伤心。 虽然丫鬟们都在竭力找珠子,但最后也只找到一百颗,蔷儿仔细挑选着,心越来越慌,“夫人,奴婢大概数了下,磕碎一角的和有裂缝的一共三十二颗,完好的只剩六十多颗。 这碧玺珠子颗颗上乘,皆是匠人精挑细选出来的,被琇琇这一闹便损了三十多颗,东珊如何不心疼? 加之傅恒昨夜未归,不知去向,她这心里越发难受,烦心事堆积在一起,她什么也不想管,只道坏便坏了,不管它。 本想出来散心,却闹了这么一出,东珊无心再游赏,与七嫂告别后径直回往南月苑。 回屋后,蔷儿找了方盒子将这些散落的珠子先收拾妥当,如此珍贵的东西就这般损坏着实可惜,蔷儿只恨自己不该多嘴,若非她提议让夫人出来,也就不会有这些是非,东珊听着她的话,只觉心累, “无人责怪你,谁也料不到后来之事,你们都别再自责,先出去吧!这儿无需伺候,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拉了拉她的衣袖,夏果儿示意蔷儿莫再啰嗦,待出得里屋,放下帘子,夏果儿小声提醒道: “没瞧见夫人心烦嘛!别再说这事儿,等九爷回来再说,九爷肯定会为夫人讨回公道的。” 那倒也是,九爷那么疼夫人,这项坠儿又是花了大价钱买的,料想九爷不会轻易罢休。如此想着,蔷儿才稍稍安心。 昨晚失眠,东珊没怎么睡,这会子未到晌午就有些困乏,东珊嘱咐她们到后厨交代一声,无需备午膳,她要歇息。 晌午不吃便罢,下午蔷儿为她准备了糕点,她也只用了一块,整个人恹恹的。蔷儿担心主子身体抱恙,要为她请大夫,东珊倚在躺椅上懒懒摇头,双目无神,只道不必, “我没事,就是烦躁而已。” 晚膳备好时,东珊仍旧没什么胃口,不愿用膳,蔷儿劝不动夫人,心焦不已,就在她为难之际,猛然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自门口跨进来,蔷儿眸光顿亮,忙福身道: “九爷您可回来了!” 进门后的傅恒神采奕奕,但见外屋的桌上已然布好菜肴,却不见东珊的身影,不觉好奇, “夫人呢?怎的不来用膳?” “夫人说不舒坦,不肯用晚膳。” 他才一日未归,东珊便病了吗?傅恒峰眉顿蹙,忙问她是哪里不舒坦,可有请大夫。 迟疑片刻,蔷儿小声道:“夫人并非身子抱恙,而是心病,心绪不佳。” 闻言,傅恒顿时会意,唇角微弯,悄悄向蔷儿打探,“她可是在为我而担忧?” 今日发生之事太多,蔷儿不敢随意下定论,生怕哪句话又说错,只模棱两可道:“奴婢说不好,九爷您还是进去问夫人吧!” 蔷儿这表情有些怪啊!难不成东珊发了火?疑窦丛生的傅恒示意她先退下,而他则掀帘进了里屋。 躺椅上的东珊并未睡着,只是在发呆而已,听到脚步声便知是傅恒归来,她不愿起身,阖眸假寐。 傅恒拉了张圆凳,撩袍在她身边坐下,柔声唤着,“东珊?夫人?珊珊?” 然而不管他怎么呼唤,东珊都不肯转身,不予理会。 仔细听了听她的呼吸声,并不沉稳,傅恒便知她并未睡着,假意威胁,“你再不应声,我便咬你耳朵了。” 窝火的东珊立马捂住自己的耳朵,忿然回眸,瞪向他的眼中燃着怒火,且还隐着一丝幽怨,忍了又忍,没朝他发火,只凉声揶揄, “云香楼的姑娘弹唱的可是天籁之音,令人流连忘返,乐不思蜀,九爷合该继续留宿欣赏,回来作甚?” 被噎的傅恒不怒反笑,啧叹道:“今儿个后厨炒菜时把醋瓶子打翻了吧?怎的这桌菜闻着这么酸?” 她闷了一整日的火气,通身不自在,他竟还像没事儿人似的,笑得无谓,东珊见状,那才压下的火苗直窜至嗓喉处,烧得她喉咙发疼, “我可没工夫酸你,你爱怎么着皆是你的自由,我懒得管你!” 心知她向来口是心非,傅恒忍不住问了句,“可是因我昨日没回寝房陪你,你才这般恼我?” “你以为我多稀罕你?我巴不得你今晚也别回,夜夜去云香楼陪那些姑娘们,我也好落得清静!” 听出她的声音有一丝哽咽,似乎是真的伤了心,傅恒再不说笑,立时澄清,“昨晚我没在云香楼,一早便回了府。” 事实摆在眼前,他居然还敢与她扯谎?东珊睇他一眼,冷哼拆穿,“书房的人说你一夜未归,你还敢说自己不在云香楼? 傅恒,你若敢作敢当我还敬你是条汉子,这般睁眼说瞎话,拿我当傻子一样耍弄,你忒没意思!” 他是真没想到,东珊发起火来竟是这样凶悍,那张小嘴儿似炮仗一般,接二连三的轰炸,怼得他心肝儿直颤,再三保证, “真没骗你,你且消消气,听我解释!” 第53章 傅恒为东珊讨回公道 她这心火烧了一日一夜, 哪能轻易灭掉?此刻的东珊很难冷静下来,但一想到两人曾约定过要互相信任, 彼此坦诚,她便不好再指责,强压下内心的委屈,姑且给他一个机会, “我倒想听听, 你能如何狡辩。” 傅恒也无需狡辩什么,只把事实讲出来即可,“昨日你没拦我, 让我随他们去云香楼, 我总觉得你不在乎我,心里很不舒坦,去了也没瞧姑娘,一直在喝闷酒。 勉强陪他们用罢晚宴我便回到府中,但没回寝房, 而是去了书房。我在等着你去找我, 哪怕派个下人过来问一声也好,可你一直没动静。 今晨我醒来,一问小厮方知你并未派人来问询, 我一气之下便嘱咐小厮,不许说我回来过,我就是想看看,你若晓得我没回家, 会是怎样的反应。” 耐着性子听罢他所谓的解释,东珊不由纳罕,蔷儿不是去问过吗?大约是傅恒起得太早,他走之后蔷儿才过去,下人便依照他的嘱托扯了谎? 得知真相后,东珊震惊得无以言表,忽觉自己好傻,竟是被他给诓骗了,这澄清非但没能令她消除芥蒂,反倒怒火更盛,委屈满溢,一双杏眸瞬时蓄满水雾, “傅恒,你不觉得你所谓的理由很可笑吗?你一赌气就歇在书房,也不让人知会一声,可有想过我的感受?我彻夜难眠,一直在担心,你倒好,在书房里睡得安稳!” 昨晚一直不见她露面,他以为东珊根本不在乎他,自个儿还委屈伤感,未料东珊竟说她一夜没睡好,这一句既令傅恒心疼,同时又给他黯淡的心房照进一束光,心下暗喜的他眸光顿亮, “你担心我什么?” “我……”意识到口误,但又不能不答,东珊不愿被他取笑,当即改口,“我担心你今日不能准时入宫当值,会被扣月俸。” 这个借口可以说是十分恰当了,傅恒无可反驳,却并不相信她的话,“是吗?那一百两的月俸够作甚?你会稀罕?” “我不稀罕银子,也不稀罕你,”尤其是看到他面上那似有若无的笑意,东珊愈加悲愤, “我这一整日心肺皆胀,都快被人气炸了,亏得你还笑得出来,故意耍弄瞒骗,看我笑话,若然夫妻之间还需要耍心机,那这日子过得可真够累的。你不必再试探,我现在就明确的告诉你,我不在乎你,我讨厌你!” 一联想到今日那项坠被人剪断,东珊更觉压抑,终是承受不住,强忍了许久的泪花自眼眶滚落,滚烫下滑,每一颗都滴在她衣襟上,印出一片湿润的痕迹,狠灼着傅恒的眸眼! 现下他仔细回想,这行径的确挺小家子气的,以致于他悔不当初,疼惜的抬指为她拭着面上的泪珠, “昨儿连喝两场,今晨醒来头还蒙蒙的,不怎么清醒,一时赌气我才这般嘱咐下人,也没思量个对错,倒也不是与你耍心机,就是想知道你对我的态度。怪我考虑不周,害得你未能安寝,为我担忧。” 自知理亏,傅恒握住她垂放在躺椅边上的手,诚恳地向她道错, “东珊,我知错了,我已明白你是关心我的,往后再不胡乱试探。” 话未说完就被她直接否定,“我都说了不关心你,不在乎你,你莫要自作多情,上回那是被你威胁,被迫承认,并非真心话,你休要自欺欺人。” “好好,你说不在乎便不在乎,”他心里懂得就成,此时她仍在气头上,他可不敢再与她起争执,顺着她的话音好言哄道: “你大人大量,原谅我这不成熟的行为吧?” 孰料她竟是抽回了手,别过脸去仍旧不愿理他,倔强地抹了把眼角的泪痕,东珊傲然冷哼,嗤他毫无诚意。 忧虑的傅恒诚恳地商议道:“要不今晚我交三回功课,补偿你?” 那是他占便宜,她才不稀罕,“我可从不期待与你亲热,不需要什么补偿,得惩罚你才是。” 当他得知她所谓的惩罚是罚他三天不许交功课时,傅恒倒吸一口凉气,暗叹夫人心好狠呐! “这代价也太大了吧?昨晚我忍着没回房,已是极其难捱,你还要罚三日,明摆着折磨我。” 难不成他以为一句轻描淡写的“我错了”便可以抵消所有的罪过?“做错事便得付出代价,谁让你不回来?我失眠一夜,你也甭想好过。” 他的确不好过,那颗心被各种胡思乱想的念头焚烧着,烧得他如置火海,痛楚难当,如今才晓得此乃杞人忧天, “只要你不再生我的气,想怎么惩罚皆可,我都依你。” 说着傅恒再次覆上她的手,这一回东珊没再反抗,他才终于放下心石,请她到外间用膳,然而东珊仍说没胃口。 傅恒抬手触了触她的额头,并未发烫,既然身子无恙,为何她还不肯用膳? “还在恼我?我的确有错,但佳肴是无辜的,夫人实不该为我这种人而与佳肴过不去,你若不用,这桌菜便浪费了,你忍心浪费粮食?” 道理她都懂,可她就是窝了一肚子的火,食不下咽,“没恼你,我在心疼我的碧玺。” 傅恒未解其意,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妆台上放着一方檀木盒子,走过去打开一看,映入他眼帘的不再是完整的碧玺项坠,而是一颗颗散落破碎的珠子,褐色的线赫然折断,傅恒百思不解, “穿项坠的绳子大都是找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们一点点搓出来的,一节绳都得搓半个月,相当结实,怎会被扯断?” 再仔细一看断裂的那端,他才发现问题所在,“这怎么像是被人剪断的?” “还不是你那个胆大包天的小侄女琇琇……”东珊初来府中,吃了亏也不敢向婆婆告状,傅恒是她的夫君,是她唯一的依靠,她只能与他倾诉满腹的委屈。 默默听着她的讲述,傅恒的指节渐渐蜷起,开始泛白,听到最后已是忍无可忍,眸眼半眯,重重的将盒子往妆台上一搁,盈了满腔的怒火自唇齿间迸溢而出,声冷神肃, “上回不过是看在你的面儿我才没与她计较,如今她竟得寸进尺,专挑我不在府中的时候欺负我的女人,她还真以为我叫她一声嫂嫂便对她无可奈何?这一回我绝不会再轻饶她,定要让她知道纵容女儿为所欲为会是什么下场!” 听他这话音,似乎准备把此事闹大,东珊隐隐生忧,问他打算如何,“我就是觉着心里不平气,与你说一说,发泄一下不满而已,过两日大约便能消气。你听听也就罢了,无谓再去找她,毕竟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参与女人之间的争执不太好,会被人说道。” “我只在乎你对我的看法,至于旁人如何说道,与我何干?”见她瞻前顾后,傅恒忍不住捏了捏她那挺翘的鼻梁叹息道: “你也就只敢在我面前耍横,一到旁人那儿便怂,你要谨记,你是我傅恒的女人,谁敢惹你就直接怼回去,出了事有我顶着,无需顾忌后果。” 她这一整日皆在思量此事,好几回都冲动的想去找婆婆评理,但都一一否决,毕竟那是婆婆,不是她的生母,五夫人为富察家诞育孩子,她没有孩子傍身,婆婆心里应是会偏向五夫人的,是以思来想去她都觉得不妥,最终忍气吞声,没去宁辉院, “你说得轻巧,需知我嫁进府中,便得与上头的嫂嫂们一同相处,我这进门才半个月就与五夫人闹矛盾,额娘会如何看待我?定然觉得我斤斤计较,没个肚量。今日与她吵一架,往后我不必再与她周旋,两人心知肚明即可,无谓再闹大。” 心知她胆小怕事,有所顾忌,傅恒也就没与她细说,免得她忧虑,拍了拍她的手背,他柔声安慰道: “这件事你不必再管,交给我即可,我自有法子整治她。” 他既这么说,那她也就不再多管。等将人哄好,这饭菜也凉了,傅恒吩咐下人将菜热一热再端上桌,东珊不愿让他扫兴,勉强陪他坐下用了些饭菜。 自打九夫人入府后,后厨按照她的要求,晚膳只备四菜一汤,如有客人再另加。今晚备的是烩肚丝,萸香肉,烧鹅肝,炒三鲜和鸡肉粥。 东珊吃着没感觉,傅恒的舌头却是极为挑剔,这鹅肝再次加热,便不是原汁原味,是以他只尝了一口便不肯再食用。 蔷儿在旁伺候着,看九爷亲自给夫人夹菜,夫人并未拒绝,料想两人已然和好,其心甚慰。 饭毕,明月高悬,夜色如墨泼尘间。 就寝之际,傅恒将将躺下便轻嘶了一声。看他脖颈似乎很僵硬,东珊问他这是怎么了。 傅恒只道昨晚晕晕乎乎,入眠时没用枕头,落枕了,脖子酸疼得厉害,是以他这会子不敢随意扭动。 东珊本想晾一晾他,让他长些记性,但看他这般难受,终是心有不忍,微抿唇,拉长了腔调含糊问道: “要不要我给你按捏一下?” 傅恒还以为自个儿听错了,缓缓望向她的眸中布满了惊诧!她居然主动要给他按捏?突然这般善解人意是怎么回事? 未听她应声,东珊懒声道:“不需要就算了。” “乐意之至!”受宠若惊的傅恒展眉一笑,翻了个身准备趴着等她按捏,她在旁试了一下,胳膊很别扭,只道这样不顺手。 他却道简单,“你骑坐上来不就顺手了吗?” 默默想象了一下那个姿势,东珊窘得轻砸他后背一拳,傅恒竟道让她重一些。 “那你倒是坐起来啊!我才不要像你说得那样,羞人!” 傅恒心道:早晚有一日要教她上位!不过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现下她还不适应,他暂且不强求,于是听从她的意思,盘腿坐起,而她则坐在他后方为他按捏着肩膀和后颈。 她的手指虽纤细,按捏起来倒是力道十足,那两只小拳头捶打起来似打桩一般,飞快的上下起落着,傅恒不禁怀疑她是在公报私仇,下手也忒狠了些! 不过僵硬的脖颈被她这么一锤一捏,既酸痛又舒坦,总算缓解了他的不适。 当她的柔指在他颈间来回揉动时,这亲密的触碰又令他神思飘飞,忍受不住的傅恒趁她不注意,骤然转身,一把将人捞至怀中,未及防备的东珊瞬时跌进他怀中,看他倾身凑近她唇畔,东珊立马伸指挡住他的唇,眸光惶惶,满是防备, “你要作甚?” “你为我按捏,如此辛劳,我自当回报你。”说话间,他的吻温柔地落在她指尖,惹得她指腹微痒,急忙收手提醒他, “说好的接受惩罚,三日不交功课的。” 于傅恒而言,这可是度日如年啊!“三天太久,一天成吗?” 怎料她想也不想,一口拒绝,“不成,答应了便不能反悔。” 唉!谁让他有错在先呢?无奈的傅恒只得妥协,但还是趁她不注意在她唇间轻啄了一下,抢在她杏眸微瞪,准备斥责之前狡辩道: “你只说不让交功课,可没说不许亲吻。”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东珊暗恨自己的要求提得不够严谨,才会被他钻了空子。 得逞的傅恒得意挑眉,再次吻住她的唇,受惩罚的同时也要想方设法的为自己谋取一丝丝的甜头,他实在是太难了! 东珊的反抗和呜咽声尽数被他淹没在唇齿中,她不禁反问自己,是觉不好睡,还是书不好看?她为什么要主动提议给他按捏?这不是上赶着被欺负嘛! …… 一夜温情,安眠无话,次日傅恒早起洗漱,准备入宫,东珊睡得正香,他临走之前特地将夏果儿叫了出去,悄声嘱咐着。 夏果儿默默谨记,郑重点头应道:“九爷放心,奴婢一定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 傅恒也晓得夏果儿平日里惯爱偷奸耍滑,但有一点,足够护主,晓得与主子荣辱与共。再者说,这丫头惯会做戏,这个任务交给她最为合适。 得了九爷嘱托,夏果儿顿感自己背负着光荣的使命,定得好好办差,不负九爷厚望! 伺候夫人用罢朝食之后,夏果儿与蔷儿分头行事,蔷儿陪夫人去看望四夫人,夏果儿则将那方檀木盒子拿出来,带着盒子去往宁辉院。 一见太夫人,夏果儿便按照九爷的嘱托,上报说是她家夫人的碧玺项坠断裂,珠子摔坏许多, “九爷差奴婢过来,正是想请教太夫人,库房里是否还有色泽相似,大小相近的碧玺珠子,他想给夫人重新穿一串。” 章佳氏见状,啧叹道:“这坠子可是恒儿前些日子才买的那条?怎的会断了?” 夏果儿故作为难地垂眸怯声道:“这……奴婢不敢说。” 见不得小丫鬟吞吞吐吐,杳嬷嬷肃声提醒,“太夫人问你话便照实说,支支吾吾的隐瞒,是想挨板子么?” 眼看时机已到,夏果儿这才顺势答话,说这项坠是被琇琇姑娘给剪断的…… 听罢这几位儿媳妇之间的纠纷,章佳氏甚感惊诧,“昨儿个发生这么大的事,怎的无人上报?” 傅恒早就猜到母亲会这么问,是以提前教过夏果儿该如何回答,夏果儿只管复述便是, “此乃九爷的心意,夫人她很是珍视,日日戴着,哪料竟是被姑娘给糟蹋了。夫人很是伤心,却不愿声张,毕竟琇琇姑娘年岁小,她不好与之计较,想着吃个哑巴亏便罢。 但九爷昨晚得知此事很生气,这几千两买的宝贝统共也没戴几日就损毁了,怎能不让人痛惜?是以九爷打算悄悄找些珠子,做一条新项坠儿,也好给夫人一些安慰。” 如此一来,便显得她家夫人颇明事理,章佳氏自然不会怪罪东珊,令她震惊的是,老五家那位竟然如此猖狂,实在可恼, “珠子倒是还有些,但大小不一定匹配,你先把盒子留下,得空再细挑,现下要解决的是老五媳妇儿的事儿!” 这新媳妇儿才进门,自是不能令她受委屈,思量片刻,章佳氏沉声吩咐下人去将五夫人请过来,今日得好好与她算算这笔账! 第54章 我想吃你! 且说五夫人昨儿个回去之后忐忑了一整日, 担心东珊会将此事状告到婆婆那儿,然而等待许久也未见动静, 她不禁在想,东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是打算不了了之,还是另有图谋? 琢磨了一整夜,浑浑噩噩的,这天就亮了, 心神不宁的她用罢朝食,准备去嬷嬷屋里瞧瞧女儿,才踏出门口便见宁辉院那边来了人, 请她过去一趟。 五夫人心下微紧, 装作若无其事地含笑问询,“梨枝啊!你可知额娘找我何事?” 这梨枝在章佳氏跟前儿侍奉了五六载,除杳嬷嬷之外,章佳氏最信任的便是她,她也是个嘴紧的, 断不会向五夫人透露什么, 不卑不亢地淡声回道: “奴婢只管传话,不清楚因由,五夫人您一去便知。” 若只是寻常事, 不至于这般神秘,梨枝不肯说,五夫人越发怀疑是东珊在搞鬼,但太夫人有请, 不能不去,无奈之下,她只得随梨枝走一遭。 此刻的东珊正在四夫人院中闲聊。四夫人才得了两盒上好的胭脂,说是小堂妹蓝瑾送来的, “蓝瑾派来的人特地嘱咐说是要将这胭脂给你送一盒,我还在纳罕,你与我这堂妹也相识吗?” 那自然是认识的,但东珊又不敢说出两人相识的经过,牵扯出鄂容安岂不无端惹人猜疑?心念百转间,东珊已然想好说辞,说是入宫选秀才结识, “我那位表姐咏微认得她,两厢介绍,便说了几句话,颇觉投缘,难为她还惦记着我,改日我必得好好相谢。” 这话倒也合乎常理,是以四夫人并未怀疑什么。 想起昨日五夫人的那些嘲讽之词,东珊心生好奇,忍不住问了句,“七嫂入府这么久,为何一直未有所出?这当中可是有什么隐情?” 说起此事,四夫人也唏嘘不已,“你入府晚,有所不知,其实茗舒才嫁进来没多久便有了身孕,但在三个月之前,一般都不会公开,是以我们皆不知情,后来不知发生何事,他们两夫妻大吵一架,次日就听人说,茗舒她忽然小产,那时好像刚满三个月。 至于究竟为何小产,是意外还是人为,老七讳莫如深,不肯说出来,也不许任何人再提及。我也曾问过茗舒,她只道是意外,不肯细说,茗舒的身子本就柔弱,这一小产越发伤身自此后,她便再无动静。” 原来是怀过啊!至此东珊才算明白原委,孩子没了,七嫂定然很遗憾,五嫂还故意讥讽,怪不得七嫂当时就变了脸色。任谁脾气再好,也受不了旁人拿子嗣说事儿吧? 两人正闲唠着家常,忽闻宁辉院的丫鬟来报,说是太夫人请两位夫人过去一趟。 那会子夏果儿已与太夫人禀明,说她家夫人在四夫人那儿。章佳氏所生的嫡长子早已亡故,长子膝下并无男丁,只有两个女儿,那位大夫人一心向佛,性子寡淡,不适合掌家。 剩余嫡出的便是老四和老九,老四承袭了其父李荣保承恩公的爵位,四夫人作为公爵夫人,又是军机处领班鄂尔泰的侄女,出身名门,性子温婉,颇受章佳氏宠信,章佳氏拿老四媳妇儿当家族主母来培养,这才打算让她同去旁听。 四夫人尚不知是何事,丫鬟只道五夫人也在,别的没多说,东珊不由纳罕,难不成是五嫂恶人先告状,婆婆才找她过去对质? 不论真相如何,东珊都问心无愧,遂与四嫂一道前去。 将将到得宁辉院,尚未进门,两人隐约听到堂内的婆婆正在扬声训斥着, “她还是个孩子,这话你来来回回重复过多少遍,你扪心自问,琇琇闯过多少祸端?你那些个妯娌们个个瞧见琇琇都头疼,你却从不反思,仍将女儿当作宝!” 婆婆发了火,五夫人如坐针毡,只好站起身来,立在堂下,低声辩驳着,“她是儿媳身上掉下来的肉,儿媳自当宠着,总不能虐待吧?” 这人总是避重就轻,答非所问,章佳氏与她说话只觉费劲儿,声调一再高扬, “没说让你虐待她,但你现在已经把孩子溺爱到无法无天!她居然敢偷偷的拿剪刀去剪她婶婶的项坠儿,往后谁若让她不如意,她是不是直接拿剪刀去捅人?” 微撇嘴,五夫人心道婆婆这是危言耸听,小题大做,“没那么严重吧!” 都到了这个地步,她居然还不当回事?“谚语有云:惯子不孝,肥田收瘪稻。琇琇儿时尚算可爱讨喜,三四岁的时候你便开始纵容她,她是年纪小,不知事,你这个做母亲的也不知事吗?看她做错事便该立即教训纠正,你这般放任不管,便是你的责任!” 立在门外的四夫人不明就里,“却不知琇琇又犯了何事。” 东珊小声对四嫂道:“琇琇剪断了我的碧玺项坠……” 呃……这孩子可真是越来越胆大,四夫人直摇头,也不好一直立在门外,于是抬步先行,步入堂内,东珊紧跟其后,两人一起向太夫人请安。 五夫人一看到东珊便怨气十足,一双眼似刀锋般闪着寒光飞向她,出口尽是埋怨,“这点小事也值得向额娘告状?东珊你可真矫情,唯恐天下不乱!” 什么告状?她已经决定忍下这口气,五嫂这话又是何意?难道不是五嫂先来找婆婆的吗?东珊不明所以,但也不屑撒谎, “我一直都在陪着四嫂,哪有空过来告状?” 章佳氏早已让夏果儿离开,也没打算把这丫头推向风口浪尖,顺口扯了个谎,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无需谁来告状,你们在府中闹腾什么,统统躲不过我的眼睛。我这眼角虽已添皱纹,甚至开始昏花,但心如明镜,最起码的是非还是能辨的。” 此时的东珊越发糊涂,没明白婆婆究竟是怎么知晓这件事的,难不成这府中到处都有她的眼线?昨晚傅恒还说让她不要管此事,他会解决,可他一大早就入了宫,总不至于是他动的手脚吧? 正暗自琢磨着,但听婆婆又道:“所谓的世家,并非只给孩子们锦衣玉食,更重要的是要教他们守规矩,晓是非,不可仗势欺人,更不可嚣张跋扈。 少年彬彬有礼,姑娘家温婉贤淑,这才是真正的世家风范。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这般一味宠溺,可有想过后果?琇琇这性子若不更改,长大后必成泼妇,旁人一打听她这名声,谁还愿娶?需知溺子如杀子,你是要亲手将她毁了才罢休?” 婆婆言辞凶厉,再无半分长者的温和,五夫人在婆婆面前不敢造次,但又不甘被训责,故意转移话头, “额娘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昨日我不小心踩到丫鬟的手,东珊愣是逼着我给她的丫鬟道歉。我怎么说也是府中的主子,她怎能这般颐指气使?还讽刺傅宽是庶出,说我没她身份尊贵!” 昨日蔷儿去接碧玺,胳膊肘都给磕伤了,当时蔷儿没敢说出来,今日干活时看她动作缓慢,东珊掀开她的袖子一看,才知她肘间擦伤好大一片,手也被五夫人踩肿,这些皆是拜五夫人所赐,然而五夫人仍在怨怪旁人,没有丝毫悔意,东珊只觉此人病得不起,不可救药, “究竟是不小心,还是故意拿丫鬟撒气,五嫂心知肚明,即便你真是无意,但凡你态度好些,关怀蔷儿一句,我也不至于如此。” 道罢东珊又面向婆婆,如实道:“当时五嫂拿嫂嫂的身份压我,说我没资格让她道歉,我一怒之下才说五哥是庶出,这话我的确讲过,无可否认,事后想想多有不妥,还请额娘责罚。” 五夫人还等着婆婆训斥东珊,岂料她竟道:“自古嫡庶尊卑皆有明确划分,此乃事实,并非东珊妄言。你若想获得她的尊敬,就得拿出做嫂嫂的气度来,以德服人,相信她也不会妄生事端讽刺于你。” 太夫人揪住她的错处不放,却不教训东珊,五夫人心下不服,小声嘀咕道:“儿媳是有过错,但东珊她不也咄咄逼人吗?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九弟是您亲生的,您才偏向他们夫妻。” 一句轻描淡写的“有过错”便想将此事揭过去?可惜章佳氏在她面上看不出任何悔意,既然讲道理无用,那她也就不再浪费唇舌,扶额哀叹了一声,章佳氏坐正身子,一拍扶手指着老五媳妇儿恨声数落着, “我在教你如何教养孩子,你却跟我东拉西扯,不正视自己的问题。你屋里的下人你自个儿随意指教,旁人无权干涉。但南月苑那些丫鬟由东珊来管,你伤了人,或关怀,或道歉,此乃理所应当之事,你其身不正,难怪这孩子教不好,这孩子若再跟着你,怕是要废了! 自今日起,将琇琇接至宁辉院,由我这个祖母亲自来管教,定得将她那些坏毛病统统改正!” 五夫人闻言,大惊失色!只因富察府的这些夫人们皆是自己带孩子,她这个生母还在,太夫人竟要把她的女儿接走,这不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她不配做母亲吗?此时的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再不犟嘴,服软求饶, “额娘,儿媳知错,今后一定好好教导琇琇,求您不要把她从我身边接走,我带了她五年多,感情深厚,一日瞧不见便不安心啊!” “你的感情已然深厚到不论是非,任她肆意撒泼的地步!所以她必须远离你,方能做回正常人。” “额娘,求您开恩呐!我不能没有女儿!” 听到她这哭腔,章佳氏便觉心烦,轻抚着小拇指上套着的玳瑁护甲,不耐掀眉掠向她, “只是将琇琇接来宁辉院教导而已,又不是毒打惩罚,你这般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难不成你认为我这个当祖母的还会虐待她?” 五夫人敢怒不敢言,咬唇怯声道:“儿媳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遵从安排,莫再狡辩,我主意已定,你休再啰嗦!”吩咐过罢,章佳氏正准备起身,忽然想起一事,遂又交代道: “东珊那碧玺项坠花了两千六百买的,琇琇这一剪刀下去一共损毁丢失了四十颗珠子,项坠折合一千三百两,其他的珠子占一半儿,四十颗约等于五百两,还有恒儿的花瓶,姑且当它五百两,也就是说你还欠老九一千两银子,亲兄弟也要明算账,月底还清,不可赖账!” 女儿被夺走不说,还欠下一大笔债,太夫人这安排对五夫人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然而太夫人的话就是命令,她根本不敢违抗。眼看着太夫人拂袖进入里屋,五夫人那满腔的恨意无处发泄,一双怨毒的眸子阴恻恻地剜向东珊, “你这个嫡出的儿媳妇儿可真是厉害!才进门不到一个月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拆散我们母女,还要我给你赔偿?叶赫那拉家的女儿当真不是省油的灯!” 心知老四媳妇儿与东珊来往密切,五夫人故意对西林觉罗氏道:“四嫂,莫怪我没提醒你,这个东珊心思阴沉着呢!面上装作无害的小白兔,背地里却反咬人一口,你与她走得这么近,可得提防着些,好生哄着,千万莫得罪,否则她立马来额娘这儿告你的状!” 好一个挑拨离间,东珊听着五嫂这恼羞成怒之言,已连愤怒都懒得,只觉可笑至极, “明瑞乖着呢!我甚是喜欢,至于四嫂,谦和知礼,对待下人更是宽仁,我视其为榜样,自当好好学习,五嫂请放心,我们定会和睦相处。” 四夫人一向不喜老五母女,原先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能躲则躲,如今这琇琇越发猖獗,连太夫人都忍无可忍,她还不自量力的出言挑拨,四夫人也不再给她颜面,讥诮一笑, “弟妹多虑了,诚如额娘所言,只要以身作则,好好教育孩子,孩子不惹是非,自然也就不会得罪人。” 没占着嘴上便宜,五夫人羞愤交加,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望着她那含恨离去的身影,东珊不由哀叹出声,“我无意起争端,奈何五嫂的女儿得寸进尺,毁坏我珍视之物,我又出言不逊,驳了她的颜面,如今我跟五嫂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听罢婆婆方才的那些话,四夫人已然能将昨日之事猜出个大概,遂劝东珊莫自责, “琇琇这脾性实在可怖,由婆婆来教导,兴许还能挽救。现下这样的结果再好不过,五嫂现在记恨她和婆婆,兴许等将来女儿变得乖顺之后,她便会懂得婆婆的良苦用心吧?” 四夫人这话如绵绵细雨,倾洒她心田,给她些许安慰,东珊是想着,即使五嫂不懂也无妨,左右她问心无愧,她不曾主动害人,旁人也休想欺负她! 自宁辉院出来后,两人各自回屋,东珊回到南月苑,一问下人,方知这一切皆是傅恒的主意, “你们竟跟他一起合伙儿瞒我?” 担心夫人怪责,夏果儿忙澄清道:“夫人恕罪,奴婢也不是故意隐瞒,只是九爷担心您心有不忍,这才悄悄安排。” “对啊!”蔷儿也跟着帮腔,“九爷也是为您出气嘛!您千万不要怪罪他。” 她又不是无理取闹之人,方才之言不过是玩笑,吓唬她们罢了,实则东珊并未生气,至于傅恒,她更不会怪罪,手杵着下巴坐在桌边的她一想起傅恒,唇角便不自觉的弯起。 只因她渐渐发觉他这人还挺细心的,办事也周全,回回都能想到各种办法帮她解决困境,她受了委屈,他还会帮她出气,嫁给这样有担当的男人,倒也算是她的福分。 意识到自己的思绪飘飞得太远,东珊及时收回了神,暗叹自己怎么回事,居然在琢磨傅恒的好?其实他是好是坏都不重要,反正都是她的夫君,她扮好妻子的角色便可,实不该想太多,以免日后他对她不好时,她又会失望。 纷杂的念头不断闪现,东珊干脆起了身,到里屋去。过两日便是她三妹芸茹的生辰,她得想想给妹妹备什么礼才好。 晚间,傅恒归来,得知五嫂的事已然解决,他便向东珊邀功讨奖赏,顺便与她商议着,能不能把剩下那两日的惩处给免了。 东珊微微一笑,柔声回道:“不能,你帮了我,我很感激你,但一码归一码,不可混淆。” 失望的傅恒唉声叹气,叹自己命苦,“若然这般,那我还不如睡书房,枕边放条鱼,却不许猫来吃,明摆着是折磨。” 就他话多,整日一套一套的,东珊懒得理他,只道该开饭了。 用晚膳时,傅恒破天荒的看到东珊往他碗中夹了一块鸡肉,讶异抬眸盯着她,但听东珊解释道:“给你的奖赏啊!” 咬了口鸡肉,傅恒并不知足,瞄她一眼,意有所指地道:“我想吃鱼。” 东珊自是明白他这话是何意,蔷儿却不晓得两位主子方才都说了些什么,还以为九爷真的想吃鱼,便问他想吃清蒸的还是红烧的, “要不奴婢这会子让后厨再给您做?” 东珊只装作没听懂,劝蔷儿别当真,“甭理他,他瞎扯呢!” 夫人不解风情,傅恒也是很无奈啊! 到得晚间,沐浴过后,傅恒刚进屋,便被她给呛了,“你不是要睡书房吗?回来作甚?” 说说而已,她还当真了,傅恒悠哉近前,笑吟吟道:“回来闻一闻香气呗!吃不着,看一看解解馋总可以吧?” 昨晚他尚算老实,东珊便没怎么防备,岂料他一入帐便开始不规矩,先是搂搂亲亲,四处点火,而后又探进中衣之内,寻到那樱粉小巧的果子,极有耐心地逗着,惹得东珊呼吸渐沉,幽声埋怨道: “你又忘了自个儿答应过什么。” “没忘,”紧挨着她那修长优雅的天鹅颈,深嗅着她那独有的香气,傅恒沉醉其中,心生贪念,哑声道: “还有两日,不过我觉得倒也不必今晚就执行,且缓一缓,等到你月事之际我再履行承诺,也不算违约吧?” 第55章 东珊对傅恒的特殊感觉 听起来似乎没毛病, 但东珊仔细一琢磨,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月事期间本就不能交功课,这不算惩罚吧?” 收回作妖的手,傅恒一本正经的与她讲起大道理,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最重要的是看认错的诚心和决心。需知惩罚只是手段,并非目的, 如五嫂那般观念扭曲之人,即使给她再重的惩罚,她也只会憎恨怨怪, 不知悔改。 但我就不同了, 我的觉悟这般高,不消你惩罚,我已知错,且虚心接受批评,是以你没必要纠结于此。” “……”怎么感觉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东珊险些被他绕进去, 转念一想, 又反驳道: “正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正因为有家法国法的存在,才能起到规束的作用, 让人心生畏惧,不敢作恶,所以我觉得惩罚还是很有必要的,且必须实施, 否则便失去其警醒的意义。”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可以灵活变通嘛!” 说一句他犟一句,东珊快要被他气出内伤,又找不到驳斥之词,只好拿皇上来说事儿, “皇上要惩罚你的时候,你也敢这么狡辩?” “那可真是要让你失望了,”傅恒得意一笑,“我入宫当差这么久,皇上从未处罚过我,时常被表扬,我都不好意思了。” 提及此事,傅恒来了兴致,滔滔不绝的与她讲述着他当差之时发生的趣事, “我一向准时,有一回迟到了一刻钟,原本是得记档罚俸,侍卫领班却私下跟我说,初犯不记,口头警告即可,被我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我说你不能因我而坏了规矩,如此一来,旁人被惩罚时,肯定会说,傅恒迟到为何不罚?就他特殊? 如此这般遭人非议,领班也为难不是?是以我坚持让他照章办事,也就扣几两银子而已,小事一桩。 此事不知怎的传到了皇上那儿,皇上便拿我做表率,提醒那些个被宗室王亲送进宫当侍卫的世家子弟们,要以我为榜样,不要认为自己出身名门就无视宫规,随后作为嘉奖,皇上又赏了我一百两银子。” “……”这都可以?东珊默默听罢,目瞪口呆,“皇上这不就是明摆着偏心嘛!变着法儿的找借口赏你,大家伙儿知道这事儿更气了吧?” 傅恒真的只是照规矩办事而已,皇上的态度完全超乎他的预料,这也不是他能决定的啊! “纵使偏向,皇上也有理有据,谁敢不服?” 对此东珊只想说一句,乾小四就是任性,罚你没商量,宠你没道理! 说了这么多,傅恒最终想表达的只有一点,“你看皇上都这么有人情味,你是不是也该对我宽容一些?” 东珊黛眉一皱,暗叹自己实在天真,她居然以为他真的只是心血来潮跟她唠嗑,说不定唠着唠着就忘了交功课的事,孰料绕了那么远的路,最后还是绕回原点,暗搓搓的挖个坑在这儿等着她呢! “你这个问题很深奥啊!且容我仔细想一想。”说着东珊顺势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却被他拥住一截柳腰,上下其手,自后方出其不意的攻城略池,口中喃喃道着, “今晚再换个姿势,莫怕羞,你且再往我这儿翘一些……” 她都还没应呢!他已经默认她答应了吗?可怜东珊被他惹得泉水潺潺,一颗心也跟着躁动起来,似乎只有与他贴得近一些才能稍稍缓解。 防线慢慢被击溃,她渐渐失去理智,不自觉的闭上眸子,细细的感受每一寸燃烧的柔情,东珊已懒得再与他计较什么规矩和惩罚,再这么下去,连她自个儿都觉得煎熬。 也不知自何时起,她竟然不再排斥他的亲近,甚至会生出情不自禁的情愫来。习惯之后,不再像前几回那般疼痛,她才终于明白,所谓的闺房之趣,原来真的是妙不可言。每每被他带着在欲海中沉浮,随着浪潮而翻涌时,她都觉魂不附体,上下游离。 那种感觉美好而虚幻,极致的快乐的确容易令人贪恋,但也仅仅只是那一瞬,事后她很快便恢复理智,告诫自己身心当需分离,不可混为一谈。毕竟傅恒血气方刚,这应是他正常的生理需求,并非对她投入感情,同理,她也不敢付出感情。 入府的这段日子,她对府中人有了大概的了解,他那些兄长们大多数都有妾室,四嫂那么温婉,四哥房中还纳有两名妾室,四嫂并不介怀,周围人都认为这是常态。 奈何东珊是个穿越者,她的内心极为矛盾,总觉得自己应该融入这个时代,但内心深处仍旧接受不了与别的女子共侍一夫。 她怕自己一旦陷进去,也会变成患得患失的可怜人,是以时常勒令自己别对他太上心,只将傅恒当家人,不当成心爱之人。未曾拥有过真情,将来失去时,她也不至于痛楚失落,这日子才能将就过下去。 他们两夫妻目前倒是没什么大矛盾,日子过得尚算安宁,五夫人那边却是炸开了锅。 太夫人说一不二,命人收拾好屋子,当天晌午就把琇琇给接走,之前的婆子尽数撤换,另外特派两名嬷嬷和两个小丫鬟过去侍奉。 傅宽一整日不见人影,直至入夜后才醉醺醺的回来,进屋便见自家夫人哭哭啼啼,以泪洗面,傅宽踉跄着来到她身边,搭着她的肩坐下,细长的眼尾泛着红,醉态毕现,笑问她这是受了什么委屈, “可是怪爷回来晚了?别急,爷这就来疼你……”傅宽晃悠悠的伸出手,抬指挑起的下巴,却被她一掌拍开! 迎上他那副醉兮兮死不正经的模样,闻着他身上那副熏人的酒气,五夫人只觉反胃,一把将其推开,抹着泪恨斥道: “你整日就会和那些狐朋狗友们厮混在一起,家里的事你也不管,这天都要塌了,你还在喝酒,连个人影都找不着!” 他不出去消遣,难道在家听她啰嗦吗?收回了手,傅宽的面上笑意渐消,歪着头懒声道:“我管什么?有什么可管的?那些个田地铺子你和额娘不是打理得很妥帖吗?” “咱们的女儿都被人抢走了,就你这个做阿玛的还不知道,还能笑得出来!” “抢走?谁敢抢咱们富察府的千金?”傅宽还以为这所谓的“抢”是掳劫,一问方知,原是她和老九家的媳妇儿闹了矛盾,太夫人直接将琇琇给接走了。 得知真相后,傅宽反应平平,“这点儿小事也值得你哭?女儿不是还在府中嘛!不过是换了个住处罢了。” 他说得倒是轻巧,他对女儿一向不上心,殊不知她有多舍不得,“我的女儿,为何不能养在自己身边?凭什么要被旁人教导?” “就凭她是富察家的孙女!”有些头晕的傅宽捏了捏眉心,耐着性子宽慰道: “太夫人亲自教导那是爱重她,你想啊!旁的姑娘都没有这个待遇,就咱们女儿在太夫人身边,时日一久,感情弥深,太夫人必然最疼她,将来肯定给她许个好人家。” 这些话都是虚的,五夫人要的是眼前,不是往后,“将来的事将来再说,谁晓得太夫人能活多久?” 平白提生死,忒不吉利!傅宽不悦皱眉,白她一眼。纵然太夫人不是他的生母,却也是一家之主,必要的尊敬是少不了的,他这媳妇儿一动怒便失了理智,什么话都往外撂,听来十分刺耳, “你这是什么话?好端端的说这些,没个分寸,怪道挨训,活该!” 本以为丈夫回来会安慰她几句,帮她想想办法,将女儿接回来,哪料他非但无动于衷,反而还说她活该! 这样冷漠的态度令她越发失望,眼泪止不住的落,恨意如芽,疯狂滋生,“我还不是心疼咱们的女儿,不想让她哭闹,不就是一个项坠儿嘛!断便断了,东珊她至于闹那么大? 若非她告到太夫人那儿,我们母女也不会被分开,你不指责东珊,反倒指责我?你可知她说什么,说你是庶出,没有她的丈夫尊贵,所以她才敢这般放肆的欺负我。你若是嫡子,她怎敢这般嚣张?都怪你身份低微,才害得我颜面尽失,被人欺侮!” 最后一句如明晃晃的尖刀,直戳傅宽的痛处,任旁人如何奚落,他都能一笑置之,不放在心上,唯一不能容忍的便是被妻子瞧不起,紧咬牙关的傅宽双目赤红,狠砸圆桌!望向她的眼神满是愤慨, “打从定亲时你便晓得我是庶出,既然嫌弃,当初又为何嫁进门?你在府中锦衣玉食,还时常补贴娘家弟弟,我都睁只眼闭只眼,从未说过你一句,何曾亏待过你?你倒好,仗着五夫人的身份享着福,还嫌我身份低微?” 傅宽越说越窝火,大力的握住她手腕,一把将人拽起往屋外推,“既觉得我配不上你,那就滚蛋!别赖在爷屋里!” 被推搡的五夫人既震惊又惶恐,挣扎着一个劲儿的与他抗衡,“你是不是疯了?大晚上的我能去哪儿?” “爱去哪儿去哪儿!你看谁家有嫡子,改嫁去吧!爷不稀罕你!”说着傅宽黑着一张脸,直接将门打开,把她撂至门外,将门一拴,再也不理会。 被自家夫君赶出来,五夫人顿觉丢脸,气急败坏地拍着门,他却装聋作哑,倒床就睡,根本不管她。 夜风微凉,吹在她满是泪痕的面上,寒透她的心!五夫人哀哀戚戚,叹自己命苦,怎么就嫁了这么个不讲理的男人,不过说了他一句,他就把她赶走,还让她改嫁,这是一个丈夫该说的话吗? 走投无路的五夫人哭着去找自家婆母评理,彼时李氏已然就寝,却被儿媳妇给吵醒,坐在她寝房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数落着傅宽的不是。 今日之事,李氏已有耳闻,儿媳娇惯孙女一事,李氏早已有微辞,私下也说过她,她却不当回事,如今惹了众怒,太夫人发火,将人接走,李氏也不好多说什么。 本想着经此一事,儿媳能认识到自己的错处,哪料她非但不知悔改,反倒怨起了傅宽。 她这个儿子也不是个莽撞的,脾性一向温和,一般不与人起争执,今日骤然发火,想来是有原因的,仅凭儿媳的一面之词,李氏难断对错,只得穿衣起身,陪她一道儿回去。 怎奈傅宽醉了酒,此时已然熟睡,根本听不清门外的声音,无奈之下,李氏又命小厮翻窗进去,将门栓抽开,这才进得房中,好歹将人给叫醒,狠狠训斥了一番,两夫妻一对质,李氏才晓得儿媳说了难听话,儿子才会翻脸。 默了许久,李氏紧盯着儿媳,沉声反问,“你说傅宽身份卑微,言外之音就是我这个做婆母的出身不够尊贵,给人当了妾室,否则也不至于生个庶出的儿子!” 现下只剩婆母肯帮她,五夫人哪敢得罪,忙狡辩说是傅宽喝醉了胡扯,“儿媳没说这话,傅宽他冤枉我。” “是不是冤枉你心里有数,爷不会无中生有!” 他们各执一词,李氏听得头疼,索性不再劝说,反向怂恿,“你们再闹得动静大一些,最好把全府的人都引来看咱们这一房的笑话!” 此话一出,两人皆不再吭声,傅宽负手而立,头蒙蒙的疼,别过脸去懒得看她,五夫人则以帕拭泪,在婆母身边坐下,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待屋子里安静下来之后,李氏才发话,“既成一家人,便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傅宽你今日醉酒,尽说些糊涂话,什么改嫁不改嫁,只会让人嗤笑! 至于宝慧,你也有失言之处,不论何时,你的男人都是你的依仗,你们荣辱与共,拜过天地便要认命,咱们富察府,即便是庶出也比旁人高出一截,你切记莫再奚落傅宽,否则我也不再帮你!” 自知失言,五夫人不敢再犟嘴,懦声称是,又试探着说起女儿,“琇琇她……” “琇琇暂且交由姐姐抚养,她是一家之主,我不好驳她的颜面,这阵子你千万消停些,等抽个合适的时机,我再想法子将人给接回来。”李氏没把话说死,留了个余地,给她些念想,她也就没再闹腾。 调解过罢,李氏这才回房,傅宽送母亲出院子,待母亲走远之后,他不愿与宝慧共处一室,径直去往妾室屋里。 五夫人气得直踢门,却也无可奈何,看着苍茫夜色,只觉自己所嫁非人,凄凉无助。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老五把媳妇儿关在屋外这事儿很快就在府中传开,第二天所有人都晓得了,个个都在议论纷纷。 傅玉一回府就看见丫鬟们聚在一起说悄悄话,好奇的凑近去听,“说什么呢?跟爷讲讲呗!” “七爷!”丫鬟一看主子过来,忙住了口,眉目朗秀的傅玉一挥手中折扇,笑悠悠哄道: “甭害怕,爷又不训你们,就是想听个乐子,府里最近又有什么新鲜事?你们跟我说说,爷给你们赏钱!” 一听说有赏钱,丫鬟们再不隐瞒,赶忙与他直言,末了还央求道:“七爷千万别说是奴婢们说的啊!也千万不要告诉外人。” 一再强调是秘密的,往往最容易传开,傅玉面上应得干脆,心道我不跟外人说,只跟内人说。 回房后看到茗舒在绣团扇,傅玉本想与她说话,又担心她不理会,自个儿尴尬,于是故意和房中的丫鬟闲聊, “哎---你们可有听说,昨夜府里可热闹了!” 巧素已有耳闻,掩唇笑道:“七爷说的是五爷院里的事儿吧?” “你也听说了?”眼皮一耷拉,傅玉顿觉失望,没了复述的兴致,“早知如此,我就不向旁人打探,还以为自个儿听了个新鲜事儿呢!” 五夫人那嘴脸,巧素最清楚,也就生不出同情来,“七爷您是不晓得,五夫人对她那位女儿有多纵容,琇琇剪了九夫人的项坠,五夫人还怪罪咱们夫人,说我们没收好剪刀。夫人劝她不要纵容琇琇,她竟然讽刺……” 巧素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声轻咳,抬眸便见自家夫人那双柔和的眸子裹了层秋霜,意在警示她莫多言。 傅玉却是来了兴致,定要巧素说出来,巧素不敢吭声,傅玉便板着一张俊脸,拿主子的身份来压她。 巧素为难撇嘴,心道这可是七爷逼我的,夫人您也瞧见了,奴婢不是故意违逆您的意思。如此这般想着,她才大着胆子将五夫人的话原原本本的复述出来。 听到“没孩子”三个字,傅玉那原本明亮的目光逐渐阴沉下来,巧素见状,生怕七爷不悦,赶忙澄清, “这话是五夫人说的,奴婢可不敢这么说。” 茗舒听不得这样的话,忆起旧事,她眼眶微红,鼻间泛酸,不愿在人前失态,当即放下针线,转身进了里屋。 孩子一直是傅玉心头的一根刺,若非那场意外,他的孩子应该已有半岁,他也不至于无聊到给丫鬟看手相,应该每日都在逗孩子吧? 但看茗舒面色不对,傅玉再无兴致闲扯,紧跟着到里屋去,来到桌畔,在她身边坐下,好言宽慰道: “五嫂那人口无遮拦,她的话你当耳边风即可,无需放在心上。” 茗舒没理他,只垂眸不语,怔怔的捋着桌布上垂下的流苏。 忍了又忍,傅玉才鼓起勇气试探道:“我听说,你这次的月事已然迟了半个月没来,你也不肯请大夫来瞧,会不会是……有喜了?若然这次真的有孕,你能不能……留下这个孩子?” 他看向她的眼神满是期待,茗舒听到最后一句,喉间发紧,前尘再次浮现,一想到那个失去的孩子,她便心如刀割,抬起的眼眶明显通红,悲不自胜, “我当时是想留下孩子的,若非因为你,那孩子又怎么会没了?” 第56章 小产 一句话问得傅玉哑口无言, 那桩事就不该提及,一提起两人便生了刺, 互扎着彼此,“我言语有失我承认,那还不是因为我喜欢你才会吃醋,你那么在乎那个人,说出那些扎心的话, 让我情何以堪?” 昨日种种,皆是孽,茗舒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 却始终不愿向命运妥协, 是以她对傅玉一直都怀恨在心,难有好脸色, “你我本就不该做夫妻,若非有人从中作梗,我根本不可能嫁给你, 这当中的一切你心知肚明, 你有什么资格怪我?” 他以为光阴可以冲淡爱憎,孰料已然过去这么久,再次提及时, 茗舒仍旧对他一如既往的怨憎,明明是夏日,她的眼神却冷得像是一抔雪,令他望而生寒, “我早就与你解释过,当时真的不知情,你为何就是不肯信我?” 信任?早已被他打破的东西,又该如何拼贴?凉凉的掠他一眼,茗舒唇溢冷笑, “你耍了心机让我嫁给你,被戳穿后还想让我信你?傅玉,你真的觉得我还会被你耍弄两次?” 他最不能容忍的便是被她质疑感情,“我对你一片真心,天地可鉴,自始至终都不曾耍弄过你,那些都是误会,究竟要我怎么做,怎么说你才能消除对我的误解?” 她不需要他去证明什么,因为她根本不在乎,“不必白费心思,不管你是真心还是假意,都与我无关,我是七夫人,既成的事实永远无法改变,我会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但你永远不可能是我的意中人!” 那么薄巧的樱唇,竟吐露出刺骨绞心的言辞来,有时候傅玉觉得她是一朵水仙,一颦一笑,高洁出尘,但那笑只是对旁人,从来都不是对他。 面对他时,她永远都只是一支覆着霜雪的冷梅,浑身散发着寒意,哪怕最亲密的时刻,她也将自己困在方寸之间,不会在他掌间绽放,唯有他一个人孤寂的愉悦着,可他很清楚,他得到的,只是她的人,并非她的心…… 一想到这些,他便心塞至极,再不在她跟前碍她的眼,径直转身离去,去往南月苑找老九。 彼时傅恒才回府,也在听夏果儿讲着五哥院里的事,傅玉骤然到访,夏果儿赶忙住嘴,不敢再说下去,傅玉勉笑道: “无妨,继续说,今日我已听过两回,每个人讲得都不一样,却不知哪一版才是真相。” 秋霖过来给七少爷斟茶,傅恒摇头笑道:“加油添醋,三人成虎!” 但看兄长今日的笑容很勉强,傅恒猜测着他可能是有什么烦心事,遂与里屋的东珊交代了一声,说去书房那边,陪七哥喝一杯,今晚就不陪她用膳了。 男人的心事,只会在兄弟面前说,东珊很理解,并未拦阻,随他们去了。 席间,傅玉一如既往的喝闷酒,傅恒问他有何心事,傅玉仰头灌下一杯,企图用酒的辛辣冲淡他内心的苦涩, “还能为什么?你七嫂又气我,每回都能把我噎死,我怎么就娶了这么个没心肝的女人?成亲一年半都暖不热!” 这话傅恒听过太多次,甚感迷茫,“七哥你从来不与我细说你们之间的矛盾,你总说七嫂对你冷淡,到底为何冷淡,你们吵架的原因是什么?你总得把事情讲明白,我才好帮你出主意吧?” 他何尝不想找人倾诉?奈何此事特殊,不能随意与人提,“这种事我说不出口,你只管陪我喝酒即可。” “咱们兄弟之间有什么话不能说?难不成我还会笑话你?打小一起长大,最糗的事对方都一清二楚,你还怕甚?”看他再次斟酒,企图借酒浇愁,傅恒又劝道: “恕我直言,你这样一直喝酒,不想办法去化解挽救,就算再过两年三年,你和七嫂的矛盾恐怕也难以化解。” 仔细一想,似乎是这么个理儿,老九一向机灵,兴许他真有办法呢?犹疑再三,傅玉仍不放心,事先与他申明, “那你得保证,不许跟任何人说,几位兄长那儿不能提,也不能跟你媳妇儿说,这事儿不可外传,不然茗舒她很难堪。” 都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为她考虑,傅恒暗叹七哥这是有多在乎七嫂啊!这些个兄弟里头,大约属他最痴心。深感佩服的傅恒一口应下,发誓绝不会外传。 得九弟承诺之后,清了清嗓子,傅玉才与他讲起这当中的曲折。 话说两年前,他去南郊踏青之际,无意中捡到一只耳环,赶巧有位姑娘正在低头四处寻找着什么,他便上前询问, “姑娘可是在找耳坠?” 那姑娘抬眸的瞬间,傅玉惊为天人,悠长的远山眉下,那双珀色眸子一如湖水般清澈莹润,明亮的眸光轻而易举的吸引了他的注意。这姑娘五官精致,面容稍显苍白,幸得有胭脂晕染双颊,才提了些气色,但他仍觉周遭的繁华皆失了颜色,惟她娇妍盛放! 姑娘的视线落在他指尖,顿舒一口气,“正是,今日头一回戴就丢了,我正惆怅呢!” 接过耳坠,她感激福身,向其道谢,声如清泉,入耳宁心,面上的笑意极为清浅,转瞬即逝,在此期间,傅玉一直处于懵然的状态,只觉她的一举一动都深得他心,仿佛就是他等待多年的梦中人,不由看得入了神。 那姑娘的眼神却并未再落在他面上,告辞欲离。 生怕这一别便再也见不着,傅玉鬼使神差地问了句,“敢问姑娘芳名?” 可惜她不肯说,只道萍水相逢,无谓留名。 心念百转间,傅玉又道:“是在下唐突了,其实是因为我家中有位妹妹,生辰将至,我正愁该送什么,看你这紫牙乌的耳坠很精致,所以冒昧问一句,姑娘你这耳坠在哪个铺子买的?我也想去瞧一瞧。” 他说得诚恳,她并未起疑,如实告知,说是在丰庆巷的漱玉斋里,找老师傅打造的。道罢她再次颔首,转身离去,只余一道纤巧的背影,湖绿衣衫如南郊新芽初绽的柳枝一般,清新悦目的随风飘扬在傅玉心间。 留心记下铺名的傅玉次日便去找那位老师傅,打听可有买过紫牙乌耳坠的姑娘。 傅玉出手阔绰,当场买了好些珠玉,掌柜的便告诉他,说那位姑娘名唤马佳·茗舒,她自个儿绘的图纸,请他依图打造耳坠,是以他印象深刻,其他的并不知晓。 探听到名字后,傅玉便开始寻找这位姑娘,很快便锁定目标,原来她阿玛叫成山,乃是直隶天津的一位参将,在傅玉的同胞二哥傅清手下当值,傅清出面一打听,很不巧,茗舒已然定下亲事。 傅玉得知后大失所望,家里再给他说其他的姑娘,他皆不肯答应。 本以为此生无缘,孰料半个月之后,傅清突然告诉他,茗舒的那位未婚夫婿退了婚。 傅玉顿感诧异,毕竟在他眼里,茗舒那么美好,谁娶到她便是福分,那人莫不是眼瞎?怎会退婚? 一问才知,原来茗舒的身子骨不好,有心悸绞痛之症,每年总会病一段时日,这次拖了两个月还没好,定好的婚期怕是赶不上,男方看她这般,担心娶个药罐子回家,往后有的熬,索性直接退婚。 傅玉却是不在乎,他是想着那样美好的姑娘,不管她得了什么病,他一定要将她娶回家,找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材,好生将养着,定然能将人养好。 他心意已决,家人也管不住他,最终傅玉如愿娶到茗舒,茗舒虽然对他不满,面上倒还过得去。 傅玉对她疼宠得紧,找大夫重新开了药方,每日差人到山上挑山泉水,为她熬药,她静心养了两个月,大有起色,苍白的面色终于红润起来。 傅玉能感觉到妻子对他态度冷淡,但他认为两人才成亲,没感情倒也正常,相信日子久了,她应该能感知到他的好。 有一日,他正在二哥家里下棋,屋里的丫鬟突然来请,说是夫人找他。他还满心欢喜,想着夫人难得主动找他,棋未下完便直接走人。 然而才进屋就迎上茗舒那燃着火苗的眸光,她恨恨的瞪着他,毫不客气的质问他为何仗势欺人,强行逼迫她表哥退婚。 傅玉不明就里,茗舒悲愤难当,红着眼控诉他的恶劣行径,“我一直以为表哥是嫌弃我病体累赘才会退婚,今日听堂姐说起,才晓得原来他是被迫说假话。 你想娶我,看我有婚约,就想方设法胁迫我阿玛和表哥,生生拆散我们的姻缘!傅玉,你好卑鄙!” 被指责的傅玉莫名其妙,只因这婚事是他二哥一手操办,当中的曲折他一概不知,茗舒的话令他很是震惊,傅玉当下就去找他二哥,誓要问个清楚。 眼看事情被戳穿,傅清唯有承认,他是看弟弟这般痴恋那位姑娘,才想帮傅玉一把。 也是赶巧,茗舒的阿玛成山在营中犯了些事,求到傅清这儿,希望他网开一面。 傅清想着机不可失,将心一横,仗着自己二品镇总兵的身份与他讲起了条件,说是无需送银子贿赂,只要他把女儿的那桩婚约退掉即可,到时候他自会帮其免除麻烦。 成山为保官途,又贪恋富察家族的势力,便狠心应下,但茗舒与她这位表哥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两家本就是亲眷,将将定下亲事,是以这婚事不大容易退。 思来想去,成山与他外甥讲明利弊,希望由外甥亲自出面,主动退婚,想个狠绝的理由断了茗舒对他的念想。 这少年对茗舒一往情深,自是不肯答应,还说要控告傅清,然而他的父母皆畏惧富察家的权势,且傅清又是富察皇后的兄长,无论是否告赢,他们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成山生怕往后被人针对,两家的官途皆会受阻,便和他的父母一起给他施加压力,无奈之下,少年只得去找茗舒,说了违心之言,退掉婚事。 茗舒颇受打击,恨表兄薄情寡义,后来家里又给她定下亲事,她也不在乎对方是谁,讷然出嫁。 婚后傅玉一直对她颇为照顾,即便她不喜傅玉,却也明白做人要晓得感恩,傅玉并不欠她什么,能对她这般细心已是难得,加之又怀了他的孩子,她这心慢慢的也就软了,想着自己实该放下过往,好好在家相夫教子。 然而就在此时,她的堂姐来看望她,道出当初退婚的真正因由,茗舒方知表兄并非绝情人,他只是被迫而已。 明白真相的茗舒恨透了傅玉,认定他是拆散她姻缘之人,傅玉拉着他二哥亲自来解释,她只当傅玉敢做不敢当,找了个背锅的,不信他的话。 当着傅清的面儿,茗舒没说什么狠话,直至傅清走后,她与傅玉大吵一架,傅玉发誓自己并不知情,茗舒冷笑连连,望着他的眼神已不再是寻常的淡漠,而是汹汹如火海的怨憎, “你不知情?好,那你去指控傅清,说他依仗官威,强行拆散旁人的姻缘,只要你敢指控,我便信你是无辜。” 自成亲后,傅玉对她可谓是言听计从,可这回,他却不能顺从她的意思,他是她的夫君,亦是傅清的弟弟啊!他怎么忍心坑害自己的兄长? “茗舒!他是我亲二哥,再说他做这些都是为我,我怎么能恩将仇报?你我已然成亲,何必再将此事闹大?” 果然他们才是一家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根本不会顾及旁人,她居然还天真的以为他是个好人,茗舒只恨自己心太软,险些被他蒙蔽, “那我呢?你们用这些卑劣的手段拆散我和表哥,可有想过我的感受?我根本就不喜欢你,你却使计让我嫁给你,你毁了我一辈子!” 傅玉一直认为她原先的那桩婚事只是父母之命,今日听到她的埋怨方知原来她对她表哥情意深重!他以为的天赐良缘于她而言竟是横插一刀的阻遏,她甚至觉得与他成亲后整个人生都毁了! 得知她的真实想法后,傅玉震惊之余又觉十分悲哀, “你我成亲已有五个月,这些日子我对你如何,难道感觉不到吗?怪道你对我这般冷淡,我还以为是我们相处的时日太短,原来并非如此,你根本就没将我当成夫君,与我同床异梦,一直都在惦念着你的表哥,心里只有他,所以才装不下我!” 被诬陷的茗舒只觉心口发闷,满腹的幽怨堆积在胸腔,整个人都快炸裂开来,不禁双眼通红,连面色也涨红,甚至连说话都发喘, “当时我已对他有所误会,恨他无情无义,又怎么可能惦念他?打从成亲后,我时刻谨记自己是富察家的媳妇,即便我不喜欢你,却也不会想念旁人,你这样误解我就是在侮辱我的人格!” 怒火中烧的茗舒险些背过气去,且她惊觉腹部绞痛难当,勉强撑着桌子在旁坐下,只觉底下有什么在流动。 傅玉见状慌了神,忙去扶她,问她怎么了,她疼得直咬唇,默默承受着撕心裂肺的痛楚。 生怕她旧疾复发,他哪里还敢在与她争执,忙命人去请大夫。大夫来诊脉之后,说她这是动了胎气,孩子没保住。 此时的傅玉方知她竟已怀了身孕,将近三个月,而她竟一直瞒着他,怪不得这两个月她一直不许他亲近,只推说身子不适。他为她的身子着想,也就没强求,如今才明白,她应是早就晓得怀孕一事。 时隔一年,再回想起当初的情形,傅玉后悔难当,“我若晓得她有身孕,断不会说出那样的混账话,以致于她气极动了胎气。我是孩子的父亲,却也是杀害他的凶手,她的身子本就不好,我还害得她小产,大伤元气,我对不住她……” 至此,傅恒才明白,为何那时候七哥对七嫂小产的原因只字不提,原来他二人之间的误会竟是这么深! 得知来龙去脉后,他竟不知该如何评价,若说七哥有错吧?他只是对茗舒一见钟情,一心想娶她而已。 若说二哥有错吧!他只是为了自己的胞弟,再者说,二哥只是开出条件,应不应关键还得看茗舒的父亲,她父亲应下此事,那就不能算是二哥一个人的错。 若说七嫂太狠心吧!她与意中人被迫分离,也确实可怜。说到底都是被命运掌控,无法自主做选择罢了。婚后七哥对她情真意切,并未亏待过她,若然真相未揭穿,兴许他二人也会慢慢培养出感情来吧? 琢磨半晌,傅恒竟是无言以对,只能感慨一句,天意弄人呐! “事到如今,你们已是夫妻,只能接受这个事实,往前看,别再计较过往。” “谁说不是呢?”过往那些斩不断理还乱的纠葛随着傅玉的倾诉残留在唇齿间,以致于今夜这酒竟是越饮越苦涩, “她小产之后,对我的态度更加冷漠,我一直很自责,也曾劝她多次,希望她能摒弃前嫌,忘记过去的争端,重新过日子。 然而她根本不搭理我,无奈之下,我只好与丫鬟们打成一片,企图博取她的关注,令她吃醋,事实证明,不论我做什么,她都不愿多看我一眼,相敬如冰,不外如是。” 这样的日子究竟何时才是个头,难道一辈子都要如此吗?傅玉煎熬了那么久,却不敢与人讲,今日才鼓足勇气告诉老九,然而老九只是叹息,并未多说什么,傅玉不觉纳罕, “你和弟妹才成亲便那般恩爱,究竟有何秘诀?倒是给我出个主意啊!我该怎么做才能改善这局面?” 他的秘诀?这个傅恒还真说不好,抚着下巴沉吟道:“大约是……看脸吧!” “……”傅玉忍不住白他一眼,“难道我丑?府里的丫鬟都夸我长得俊,多少人争着抢着想给我做妾,我都不稀罕!” 这种事有什么好炫耀的?瞥他一眼,傅恒轻嗤道:“得了吧!你以为她们图你什么?图你这张脸?好看能当饭吃?还不是看中你少爷的身份,贪图荣华!” 心知肚明就好,说透就没意思了吧?干咳一声,傅玉让他少打岔,帮忙想个法子。 他俩的矛盾这么深,还是个死结,傅恒想了半晌也没个头绪,“你这是在为难弟弟我啊!” “我不管,是你说要听,听罢帮我出主意,你那么机灵,肯定能想出破解的办法来。” 敢情七哥这是赖上他了,傅恒此刻十分后悔,没事儿就不该探听旁人的秘密,这下好了,直接被缠住,他脱不了干系了! 耐不住七哥那略带威胁意味的请求,傅恒绞尽脑汁,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终于将这团乱麻理出头绪,灵光顿闪的他展眉欣笑道: “有了!” 第57章 傅恒的鬼主意 傅玉面露惊喜, 忙问他究竟想到什么好办法。实则傅恒只是灵光一闪,“这个想法不太成熟, 且有些冒险,我没有十足的把握。” “没十成,八成也可。” 摇了摇头,傅恒如实道:“五成。” “……”等于没说,饶是傅恒不敢肯定, 傅玉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法子,“你且说出来,咱们商讨一番, 看究竟是否可行。” 听罢老九的话, 傅玉眉头紧皱,面露忧色,“这样不太妥当吧?万一被戳穿,她可能彻底不理我了。” “所以我说有风险,轻易别尝试。”傅恒也怕好心办坏事, 事先声明, “我只是提议,毕竟你们之间的关系我不够了解,能否付诸行动, 还是得由你自个儿来评定。” 茗舒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怕是不好糊弄,傅玉心有顾虑,但又觉得他和茗舒的关系已然僵到极致, 他挖空了心思也无法回转,老九的法子虽是冒险了些,至少还有希望,只是一旦尝试,就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傅玉犹豫不决,吃着酒心神不宁,傅恒也不强求,毕竟此事非同小可,得让老七好好考虑一番。 两兄弟只分了一壶酒,傅恒劝他莫多饮,免得醉酒糊涂,回去又跟媳妇儿撂狠话。 宴罢,两人各自回房。 夜凉如水,薄风来袭,吹得挂在树枝上的灯笼微微晃动着,地上的枝影也跟着摇摆。此刻的东珊尚未入帐,哼着小曲儿倚在院中的躺椅上,一摇一晃的看着迢迢银汉,繁星漫空。 儿时看天幕,总会联想到各种神话故事,美丽传说,后来再看,想到的便是行星的名称,宇宙的浩瀚,人类的渺小,空间的变数,她为何会出现在此? 思绪如脱缰的马儿,东奔西闯,四处游离。 往常这个时候,夫人大都已入帐,蔷儿请她进去歇息,她却道不困,实则是心有期待。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东珊赶忙坐起身来,笑眯眯的望向院门口。 披着一身星光的傅恒刚踏进院内,就见朦胧的烛火下,东珊那满怀欣喜的眸子闪着幽亮的光,正一眨不眨的盈着浅笑凝视着他,看得他心情大好,快步近前,在躺椅边的小圆凳上坐下,心满意足的笑问, “可是想我了?” 然而东珊竟是十分耿直的否认道:“日日见你,有什么可想的?” 傅恒笑容顿僵,捂着心口一阵抽痛,感觉聊不下去了,“你就不能说假话骗骗我?” “撒谎的甜言蜜语你觉得有必要吗?” “很有必要,”他就是想听一句软话,怎么就那么难?“我不管,就要听你说想我。” 他向来不害臊,东珊早已红了脸,凑近他小声提醒道:“蔷儿还在呢!没个正形,也不怕人笑。” 饶是夫人的声音很小,蔷儿也听得一清二楚,忽觉自己有些碍事,即刻申明,“奴婢耳背,什么也听不到。”紧跟着她便找借口说要进屋拿东西,迅速闪人。 傅恒就欣赏这么机敏的丫头,随后笑眯眯地看向东珊,“现下没人了,说吧!我等着听。” 让她说这种肉麻话,实在是难为情,东珊推三阻四,支支吾吾,只道讲情话需得气氛好,酝酿出感情才能顺其自然的说出来,现下实在没感觉, “等会儿入帐再说,你先告诉我,七哥找你作甚?他们俩为何一直不对付啊?我听四嫂说七嫂曾经小产过,你可知因由?” 敢情她不是在等他,就是想听闲话啊!意识到这一点,傅恒大失所望,才被七哥为难的他一到家又被媳妇儿给围堵,傅恒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按理说,咱们是夫妻,我应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七哥确实把真相告知于我,这点我不瞒你,但我与他发过誓,不透露给任何人,所以我究竟该不该跟你说?” 转了转眼珠,东珊设身处地的想了想,没再继续追问,“那还是不要说了吧!违背承诺不太好。” 她嘴上说着不介意,心里呢?会不会怪他?不放心的傅恒试探着问了句,“你会生我的气吗?” “不会啊!”东珊无谓一笑,“我也就是随口一问,也并不是一定要知情,再者说,若然表姐与我讲了什么秘密,嘱咐我不可外传,那我肯定也不能告诉你的对不对?纵然是夫妻,也可以留有自己的方寸之地。” 她的理解令傅恒很是欣慰,庆幸自己的媳妇儿居然这般开明。七哥信任他才会告诉他,那他自当为其保守秘密, “对了,有件事忘了与你说,这天越来越炎热,明日起,皇上自宫中搬至避暑山庄,侍卫们需重新调配,所以明晚我可能回不来,要留在山庄部署。” 果然皇帝极会享受啊!东珊不觉好奇,“皇上成日的住在山庄行宫里,那大臣们如何上朝?你们全都要跟去吗?” 转着她手中的团扇竹节扇柄,傅恒十分乐意为她解惑,“先帝登基时国库空虚,朝局紧张,几乎日日都要上早朝,当今圣上登基之后,朝局渐渐稳定,基本上每隔两日上一次早朝。 若哪日有早朝,大臣们便得在四更天时起身,到宫门外等候,皇上卯时上朝,冬日里则往后推迟半个时辰。 一旦夏天移驾避暑山庄,行程更远,那么大臣们三更天就得起身准备。侍卫大部分都会伴随圣驾,宫中亦留有侍卫戍守。” 山庄离家那么远,东珊单是想象便觉头疼,“每日来回都得耽误许久,那也太辛苦了吧?你们就不能住在宫里吗?那样岂不省事?” 傅恒笑叹她想得太简单,“即便是行宫,照样戒备森严,晚间除却宿卫之外,任何人不得随意留宿,所以我只能回来。”心生不满的傅恒捏了捏她的鼻子, “回来陪你不好吗?难道你希望我每日住在外头?” 她本想拉开他的手,却被他反攥住指节,握在掌心中轻轻摩挲着,心知反抗无用,她干脆放弃,任由他拉着手,小声嘀咕道: “我是觉得你来回奔波太辛苦,并无嫌弃之意。” 于傅恒而言,这点辛劳不足挂齿,不付出,何谈回报?“既想当官,又不愿吃苦,世上哪有这么容易的事?”不过她的担忧倒是令他很欣慰, “放心吧!再熬两年,待皇上给我安排职务,我不再做侍卫时,便不必每日去戍守,时常能在家陪你一起睡懒觉。” 一提睡觉,东珊就心慌,故意转移话题,说他指甲上的月牙形状很标准,一看就是身体康健,无甚疾病之人。 这不废话嘛!“我体力如何,旁人不清楚,你还能不清楚?”说着傅恒先行起身,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骤然离开躺椅,东珊没个防备,生怕摔倒,惊呼一声,下意识抬手圈住他脖颈,一抬眸,迎见的便是他那噙着悠悠笑意的眸子,那么近距离的凝望,一眨不眨,似在诉说着无声的渴望。 许是他那宽广的肩挡住了夜风,才沐浴没多久,她竟觉浑身热燥,心也开始怦怦乱跳,跳动的声音那么清晰,她很担心傅恒也能听到,心虚的她不敢再与他对视,窘得将脸埋在他颈间。 她那冰凉的鼻尖贴在他颈侧,惹得傅恒喉结微动,惑声低语,“你不是说入帐后再说想我吗?我迫不及待的想听。” 推辞之言罢了,他居然还记得。 傅恒才不管她是否愿意,三步并作两步,到得帐边便将人放下,顺势压覆,自她香腮处滑至耳珠畔,火热的唇轻易就燃起她那沉睡的意念,轻“嗯”一声,东珊嘤声怪道: “你果然是一夜不肯歇的,怎的就不知疲倦?” “明晚我回不来,你好生歇着,不过今晚我要两回,算作补偿……”说话间,傅恒继续放肆,勤勉浇灌着他珍视的花蕊,期待她再次在他身下娇艳绽放,盛开出最美的姿态! 夜渐浓,帘重剪双影,香缭凝幽情…… 于东珊而言,这夜是漫长的,但于傅恒而言,夜晚总是那么短暂,还没睡几个时辰又得起身。 待东珊醒来时,旭日已然东升,傅恒早已入宫。 昨日七夫人派人过来,将那位女医的住处告知于东珊,东珊已差人回娘家报信儿,为表谢意,她准备带些小礼品去七夫人那儿坐坐,秋霖正在帮忙挑礼,夏果儿气喘吁吁的跑回来,说是七爷院中出事了! “奴婢听她们说,昨晚七爷醉酒回房时走路踉踉跄跄,一不小心跌进池水中,额头撞在假山硬石上,当时就昏了过去。夜间大夫来瞧,说是皮外伤,清理了伤口,包扎了额头,应该没什么大碍,孰料今晨人醒来时竟然出现了异常!” “什么异常?七哥他怎么了?”毕竟人是从她们南月苑喝酒之后才出的事,东珊自是关切。 但听夏果儿又道:“据她们所说,七爷醒后谁也不认得,丫鬟的名字叫不出,连七夫人也认不得。” 呃……听着夏果儿的描述,东珊不禁猜测着,“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失忆之症?” 夏果儿也觉这病情很诡异,“小厮又将大夫请来,大夫也是束手无策,再三查验说是人无大碍,就是脑子有点问题。也不知是撞傻了,还是失去了记忆。” 东珊暗叹糟糕,昨晚可是傅恒陪老七喝酒的啊!老七出了事,傅恒怕是脱不了干系的,也不晓得七嫂会不会怪罪傅恒。 担忧的东珊也不送什么首饰了,直接让人换成补品,去看望老七。 待她到场时,章佳氏已然在屋里,看傅玉这状况,百思不解。她只见过受了巨大刺激变成失心疯的人,但那种人疯疯癫癫,说话语无伦次,甚至还会伤人,傅玉瞧着倒还算正常,没有那样的迹象。 大夫道不出个所以然来,又怕耽误七爷的病情,遂提议道:“太夫人,恕老夫直言,七爷是半夜出事,会不会是碰见了什么脏东西?要不找巫师来瞧瞧?” 东珊心道巫师也不顶用吧!然而满人信奉巫师,她若说这是迷信,婆婆肯定不高兴,于是东珊闭口不言,行至七嫂身边,愧疚的与她道歉, “都怪傅恒没个分寸,给七哥灌了太多酒,他才会受伤。” 茗舒不是蛮不讲理之人,自然明白傅恒是无辜的,“弟妹千万别这么说,傅玉他本就爱饮酒,是他自个儿没个节制,怪不得旁人,这是意外,谁也不想的。” 看着此刻半坐在帐中,眼神疏离,对周围人很防备的傅玉,茗舒这心里五味陈杂,暗叹老天爷是不是在耍弄她,怎的好端端的,出了这样的意外。 眼下没有其他的法子,担忧的章佳氏只好派人去请巫师过来。 巫师开坛做法,振振有词的念叨着,东珊也听不懂他到底在念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就见巫师烧了些符水,让丫鬟给病人灌下去。 被灌符水的傅玉生无可恋,暗叹这都是老九出的好主意啊!难喝得让人想吐!可他不能吐,一旦吐出来,巫师还会继续灌,是以他只能强忍着不适咽下去。 巫师忙活了许久,煞有介事地跟太夫人说少爷是碰见了厉鬼,被鬼上身,才会失去自己的记忆,他已先将厉鬼镇住,待回去炼好灵药,明日再来,定将厉鬼祛除,少爷便能恢复正常。 傅玉咬牙问候他大爷,心道这人可真能扯,不就是想骗银子嘛!奈何他得装失忆,不然早就窜起来拆穿他的鬼把戏! 好一番折腾之后,章佳氏命人送上丰厚的礼金,而后又着人送巫师出府,嘱咐茗舒好好照看傅玉。 茗舒应声称是,恭送婆婆离去。 东珊打量着老七,像是打量稀世珍宝一般,她一直觉得失忆是很神奇的病症,没想到今日竟被她给碰上了! 好奇的她试探着问道:“七哥,你可认得我?” 傅玉故作谨慎的盯着她瞧了瞧,漠声道:“姑娘,你我素不相识,请你离我远一些。” 嘿!原本爱与姑娘家说笑的傅玉居然变得这般洁身自好?东珊甚感震惊,“失个忆居然连性格也变了?这么严重?” 茗舒见状,唉声叹气,无奈摇头,“你看他谁都不认得,这可如何是好?” 神情冷漠的傅玉望向茗舒时竟弯起了唇角,温笑道:“我认得你,才刚那位妇人说她是我的嫡母,说你是我的夫人,是我最亲近之人。” 东珊顺势又问,“那你记得你成亲多久了吗?” 摇了摇头,傅玉只道不记得,“没印象,但她这么好看,肯定就是我的夫人。” “……”这个脑回路,东珊给满分! 问了许多问题,他都答不上,东珊是彻底没办法了,“看来真的失忆了,七嫂,他现在不认人,可能也不记路,你可得看好他,别让他跑出去。再观察两天看看,指不定遇到什么事,勾起过往的回忆,也就恢复了。” 茗舒也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状况,虽说她对傅玉并不在意,但现在傅玉受了伤,人也不正常,身为他的夫人,她必须将人给看紧,万一出什么意外,婆婆定会怪罪她。 东珊陪了她会子,眼瞧着帮不上什么忙,她便与七嫂道别,先回南月苑。 平日里,茗舒都不怎么理会傅玉,他已然习惯,不会来打扰她。可今日他竟不与那些丫鬟说话,总爱跟在她身后, “夫人你绣的鸭子真好看,春江水暖鸭先知,这句诗是谁写的来着?” 她若不理,他也不急,一直重复追问,耳根子不清净的茗舒只得答道:“苏轼。” 晌午用膳时,傅玉一本正经的提醒道:“夫人,才刚我给你夹了菜,你是不是也得给我夹个菜,这叫礼尚往来。” 他真的好烦呢!无可反驳的茗舒扶额哀叹,生怕他再啰嗦,顺手给他夹了块羊肉。 到得晚间,丫鬟给他备水,预备伺候他沐浴,孰料他竟义正言辞的拒绝,“我已成亲,是有媳妇儿的男人,不能让旁人看我,把夫人叫来,我要让她给我沐浴。” “啊?”巧素甚感为难,心道夫人怕是不会来的吧?然而少爷不许她们伺候,她实在拗不过,只得去请夫人。 第58章 东珊头一回主动接近傅恒 彼时茗舒才将自己调制的香丸放进三足铜炉中点燃, 仔细感受着香的气息,是浓是淡, 而后再加改进。听罢巧素的传话,茗舒诧异抬眸, “让我去伺候他沐浴?” 夫人那轻拧的长眉明显挂着一丝不愈,巧素也觉不妥,“这本是奴婢们该做之事, 但七爷他愣是不许奴婢们靠近,还说……说只有夫人才能看他。” 盖上炉盖,茗舒心情烦闷, 点什么香料也无法宁神, 实在想不通这个傅玉到底是怎么回事?原先他时常摸那些丫鬟们的手,巴不得府里的姑娘们都围着他转,如今竟是这般克制守礼,连丫鬟给他沐浴他都不许。 茗舒不愿过去,便让巧素去应付, “你跟他说我在忙, 想法子哄一哄,让他赶紧沐浴,回头还得给他额头上的伤口换药。” 巧素应声退出房门, 说尽好话请主子沐浴,傅玉犟着不肯,这热水才烧好,再等等又该凉了, 无奈的巧素只得再次去请夫人。 茗舒心道此人失忆后变得越来越麻烦,怎的像个孩童一般爱耍赖? 强压着心头的火苗,茗舒来到浴房之中,隔着仕女绢纱屏风,隐约瞧见他板着一张脸,脊背挺直,正襟危坐,尚未解衣。 眼下人在病中,她不好发火,只得立在屏风外耐着性子劝说,“你是富察家的少爷,理当由丫鬟们侍奉沐浴,多年来皆是如此,都被人看过多少回了,这会子何苦闹别扭?” “有吗?”傅玉装傻充愣,“我毫无印象,她们又不是我的夫人,凭什么碰我?我才不要她们给我沐浴。” “这可是夏日,不沐浴会有汗臭味儿。” “那你帮我。”傅玉一脸诚恳的看向她,茗舒担心再僵持下去水会凉,再烧热水又得耽搁许久,两厢麻烦。犹疑再三,她终是选择妥协,摆手让巧素退下,由她亲自来侍奉。 傅玉对她一向疼宠,宽衣这种事,从不指她伺候,昨晚经九弟一指点,他才惊觉自己对她太顺从,有时候男人必须强势一些,夫妻之间才有乐趣,才能尝到更多的甜头,是以今日他才借着失忆向她提了个小小的要求。 说来今日还是头一回让茗舒来为他解盘扣,看着近在眼前,密长的美人睫,轻嗅着她身上散发的淡淡清荷香,傅玉心下窃喜,眸间闪动着簇簇火焰,但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以免太过轻浮会吓到她,于是他按照九弟的建议,装作清心寡欲,不近女色的模样,端端正正的立在那儿,目不斜视地任由她宽衣。 虽说两人成亲一年半,但每回亲热对茗舒而言都只是例行公事,她从不会多看他一眼,今日却得给他解衣,她难免发窘,解盘扣的手微微轻颤着,樱唇紧抿,低垂着眸子不发一言。 傅玉虽清瘦,却也是侍卫出身,时常练武,身上肌理分明,呼吸之间,腹肌若隐若现,茗舒只瞄了一眼,已然面色发烫,迅速别过脸去,移开视线。 眼见她面颊红若云霞,傅玉心下暗喜,莫非夫人害羞了?正等着她继续宽衣,她却停了手,让他自个儿褪长裤。 转过身去,茗舒闷声提醒道:“你是伤了额头,又不是手脚受伤,自己能动手便自己来。” 此刻的傅玉暗自后悔,早知这般,就该把自己的手也伪装成受伤的样子,便能继续享受她的服侍。 不过茗舒本就清傲,肯为他宽上衣已是难得,于是傅玉见好就收,没再为难她,自个儿褪掉剩下的衣物,大大方方的跨进木桶之中。 看她仍旧背着身子立在那儿,傅玉摆起了谱儿,指使道:“那边有个水瓢,你舀些水来,往我身上浇。” 怎么这么麻烦呢?茗舒十分不耐地回头瞪他一眼,但看他额头上还包着纱布,不好与他计较,慢吞吞极不情愿地走过去,拿起水瓢照做,自始至终,她都侧着脸没看他,只用余光来打量,敷衍的往他肩上浇着水。 夏日时常清洗,倒也不怎么藏垢,无需搓澡,只将澡豆加水融开,涂在身上,便有清洁之效。 而后傅玉微弯身,将木桶底部的塞子拔开,桶中的水尽数沿着地面上特意留出的一条窄沟排至屋外。 而后他站起身来,让茗舒舀着桶中的清水再次为他冲洗。 方才他坐着还好,这会子一起身,茗舒晃眼瞥见剑柄挺立,心下微紧,窘迫难当,真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傅玉见状,故作懵然,“你我不是成亲已久吗?应该什么都看见过吧?为何还害羞?” “那……那都是在帐中,有被褥遮掩,我从未去看过……”说到后来,她声如蚊蝇,不肯再答话,让他转过身去背对着她,而后再为他舀清水。 难得被夫人侍奉,傅玉自是惬意,然而当他回首时,发现她停顿片刻,扶了扶腰。 来回弯腰去舀水,她怕是有些受不住,想起她月事没来,兴许是有了身孕,万不能受累,傅玉暗恨自个儿只顾享受,竟忘了顾及她,遂将水瓢接了过来,让她歇一歇,他自己冲洗。 沐浴过罢,傅玉出得木桶,站在蒲席上,没敢再央她,自个儿擦干,换上干净的月白中衣。 不到两刻钟的光阴,她竟觉漫长无比,待他出来,茗舒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回房后,他依旧不许丫鬟们接近,茗舒依照大夫的嘱咐,亲自为他换药。 打量着她细心为他涂药的模样,傅玉恍置梦境,只因两人的关系太僵,经常一整日都不说话,今日她虽是不怎么耐烦,但终究还是没逆他的意,肯接他的话,也肯与他坐得这么近,两人之间的仇恨似乎被这伤势给冲淡了些。 这样的场景令傅玉感慨万千,他甚至不敢入眠,一直睁只眼,看着茗舒。 躺在帐中的茗舒被他看得莫名其妙,若搁以往,她肯定不会理他,只会翻过身去,但现在情况不同,他有伤在身,她得时刻关注他的变化,以防病情加重,遂问他这是怎么了, “可是伤口疼?” 骤然被关怀,傅玉受宠若惊,面上却反应平淡,“嗯,涂了药感觉又蜇又痒。”说话间,他忍不住抬手触碰纱布,却被茗舒给按住手腕, “哎---别挠,痛痒正常,证明伤口正在结痂愈合,你且忍一忍,千万别乱挠,否则会再次流血,以后也会留疤。” 她手指的触感那么柔滑,傅玉心念微动,忍不住反手握住她的手,茗舒顿感不习惯,下意识抽离开来。 往常他要与她行周公之礼时,茗舒不会拒绝,因为她很清楚,这是她的职责,但若要拉手亲吻,这样亲昵温存的举止,她断不愿配合。 是以成亲至今,她的唇,傅玉只吻过一次,被她躲将开来,严词拒绝之后,他便再没去违逆她的意思。 心知她仍旧对他有所排斥,傅玉倒也没强求,今日算是一个好的开端,茗舒对他的态度稍有好转,他实该知足,不能太过分。两人的关系需慢慢和缓,他有的是耐心,等待她回心转意。 今日府中发生这么大的事,东珊回去后怎么琢磨都觉得老七这失忆很怪异,不过转念一想,她都能穿越到此,那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她本想将这个重大的消息与傅恒分享,到得晚间,没见他归来,她才想起昨夜他交代过,皇上今日摆驾避暑山庄,他随行护驾,今晚回不来。 以往他成日的在身边,她嫌他话多,今晚帐中无人,她可以随意的摆大字,她竟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总在想着,傅恒若是知道他七哥失忆,会是什么反应? 这会子他应该已然到达山庄了吧?正在做什么呢?部署兵力?宫中应该会管饭的,也不知伙食如何,他的嘴巴那么挑,会不会吃不惯? 转念一想,东珊又觉得自己管得太多,他这么大的人了,肯定会照顾好自己,她何必瞎忧心? 一夜梦乱,东珊醒过两三回,睡得并不安稳。 以前她睡得太沉,几乎都听不到鸡鸣声,今晨却是听得清楚,一早就起了身,想着七嫂可能很无助,她闲来无事,便打算去陪陪她。 彼时几位兄嫂都在那儿,皆在担忧老七的伤势,傅玉又被巫师灌了一次符水,恶心的直反胃。 满怀期待的章佳氏问他感觉如何,傅玉强压怒火,忍了又忍,淡淡地道了句, “难喝。” 章佳氏又问他可有想起些什么,傅玉默了片刻,看了看在场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太夫人和茗舒身上, “您是额娘,她是夫人。” 这些都是昨日教过他的,等于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啊!焦虑的章佳氏向巫师询问状况,巫师借口说是这鬼太厉害,还得继续做法。 傅玉瞳孔微紧,倒吸一口凉气,忍住骂娘的冲动,紧拽着茗舒的手腕,委屈巴巴地向她求救, “夫人,他们看我病了就欺负我,我讨厌他们,你快让他们走,人太多,晃得我头疼。” 大家伙儿都是关心他才过来的,茗舒怎么好将兄嫂们赶走?只好拍拍他的手,劝他莫担忧, “额娘和兄嫂们都希望你能尽快恢复记忆,并无恶意,你别怕。” “那我想不起来,总不能硬逼着我吧?我乖乖的,我不闹腾,茗舒你别再让我喝符水,真的很难喝!” 见他这般惶恐,茗舒心有不忍,但这巫师是太夫人请来的,太夫人一片好意,她也不好说什么。 东珊根本就不信什么巫师,再这般折腾下去,只怕老七没病也要被折磨疯了,茗舒有所顾忌,她可不怕,直接对婆婆道: “额娘,要不先别做法事,喝了两回符水也不顶用,现下七哥没什么其他的伤,这若是再喝坏肚子岂不麻烦?先等两日,看看是否有所好转再做打算。” 她这番话真是说到了傅玉的心坎儿上,碍于失忆,傅玉不便表达,默默地望着她,对东珊投以感激的目光。 章佳氏也是病急乱投医,眼瞧着无甚效力,她也就没再折腾,将巫师给打发走,又嘱咐其他人都回去,不要扎堆挤在这儿, “傅玉这病,一时半会儿怕是好不了的,都散了吧!让他安生养着,观察几日再说。” 章佳氏一发话,众人便各自散去,东珊也跟着走了。 回去的路上,日头躲在云层后,周遭渐渐起风,一阵浓郁的香气飘来,东珊远远望去,便见前侧方密密匝匝的嫩绿刺槐叶上挂满了成串的莹白小花朵,银堆玉砌,煞是喜人,风过时,便似蝴蝶般在尘间翩翩起舞。 如此美景,在东珊眼里却是一盘美味佳肴,“这时候的槐花正嫩,得空捋些下来,拿到后厨蒸一蒸。” 蔷儿最擅长这个,欢喜应下。 晌午又是她一个人用膳,东珊不想吃米,便命人吩咐后厨,只做碗炸酱面即可。 待她午歇醒来,隐约听到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东珊起身一看,便见绣球花早已被搬了进来,院外那被雨水冲刷过的芭蕉叶翠绿油亮,墙边那片桔红的凌霄花亦被滋润得越发娇艳。 风吹雨斜,给这炎热的夏日增添些许凉意,蔷儿沏了壶热茶进屋,但见夫人立在窗前,便请她过来喝杯花茶。 为泡花茶,蔷儿特地将皇后所赏赐的如意云纹琉璃杯给拿出来,小朵玫瑰花苞在热水的冲泡下慢慢舒展开来,绯红的花瓣盛放于透亮的琉璃杯中,意境优美,芬芳四溢。 小饮一口,唇齿留香,东珊的心却难平静,这雨一直未停歇,承德离京那么远,想来大雨阻路,傅恒今儿个可能也不会回来了。 但他只说昨晚不回,没提今晚,是以东珊心底很矛盾,既期待他回来,与他说说话,问问他的情况,又不希望他冒雨往家赶,雨天湿滑,道路泥泞,那样太危险。 心中有所惦念的她直等到将近子时,仍旧没动静,想着明日天晴了,兴许他忙完也就回来了,实在撑不住的她没再继续等下去,阖眼入梦乡。 依稀间,面颊骤凉,被惊醒的东珊迷糊睁眸,竟见帐帘被掀开,微弱的光线下,一道熟悉的身影微俯身,眼底的笑意清浅而温柔,直达她心间! 东珊揉了揉眼,盯着他看了半晌,满目疑惑,“我不是在做梦吧?” 但见那人唇角微扬,笑意更浓,“难不成……你梦见过我?” 借着昏亮的烛火,东珊分明看到他身上的衣袍已然湿了大片,眉梢挂着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至颈间,东珊缓缓抬手移向他面颊,触手一阵冰凉,那感觉如此真实,肯定不是梦境! 所以他真的回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东珊不自觉的睁大了双眼,腾的坐起身来,下意识往窗边瞄了一眼,被风吹得乱舞的枝叶投映在窗纸上,此刻天还没亮,大半夜的,他骤然出现,着实令她惊诧, “你怎的冒雨回来了?” 淋了雨的傅恒唇色发白,说话的声音微微发颤, “我没跟你说今晚不回,我怕你等我,若然等不着,你可能会担心,这才连夜赶回家。” 风雨交加的夜里,他竟不顾长途跋涉的辛劳,毅然回到她身边!此刻的他,眸间盈着似水柔情,轻描淡写的与她解释着,仿佛往常自宫中回来那般容易,只字不提这几个时辰的路途是怎样的煎熬。 东珊就这般凝视着他,看了许久,鼻间发酸,双眼微涩,心田仿佛有嫩芽破土而出,深深扎根,缓缓向上生长着,她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心念大动,忽然就凑近他,抬起手臂,一把拥住他的脖颈。 骤然被拥抱,傅恒受宠若惊,很想回拥着她,又想起自己一身狼狈,只得压制住快要满溢的思念,温声提醒她, “我这衣裳是湿的,你先别抱,免得将你也沾湿。” 是以他回来后一直俯身与她说话,都没往帐边坐,然而东珊根本不顾忌这些,毅然决然的将他搂得更紧,“你都不怕淋雨,我怕甚?” 他怕她湿了中衣着凉啊!傅恒不敢紧挨着她,打算将她扶正,却察觉她的脸颊紧贴着他的肩蹭了一下,才不情不愿与他分离。 眼尖的傅恒分明瞧见她的眸中有晶莹在闪烁,眼眶红红的,睫毛亦被打湿,所以她方才应该是落了泪,又不愿被他看到,这才在他肩上蹭掉了面上的泪珠? 见此状,傅恒不由慌了神,“东珊你怎么了?好端端的怎的哭了?可是在家受了什么委屈?” 第59章 为傅恒而心动的瞬间 吸了吸鼻子, 东珊摇头连连, “没有受委屈, 我在家很好。” “可你的声音明显不对劲儿,有什么事尽管告诉我,千万别瞒着,我定会为你出气。” “真没有, ”东珊哭笑不得, 不希望他胡思乱想, 唯有道出实情,“今日下这么大的雨,我以为你不会回来的,你突然出现,令我很意外……” 接下来的话, 她没好意思再说下去,她以为自己的心是一把无弦的琴,不会因谁而动,也不会被谁拨动,怎料傅恒竟能在她心间弹出跌宕起伏的曲子来! 那种被人重视的感觉,令她无比欣慰, 她甚至觉得自己在这异世之中似乎终于找到栖息之地,可以安心扎根。 她虽默不作声, 但香腮明显染了层红晕,傅恒见状,心下窃喜, “所以你的眼泪是为我而落?” 被戳中的东珊只觉颜面无存,甚至不敢抬眸与他对视,但又不愿被他取笑,倔强否认,“没有哭,才刚揉了眼,被睫毛扎到了而已,你莫多想。” “是吗?”点了点她的鼻尖,傅恒颇为赞许,“我还以为你要说眼里进了沙子,居然说进睫毛,这狡辩之词倒是新鲜。” 触碰的一瞬间,东珊能感觉到他的指尖很冰凉,顺势握住他的手,无惧凉意,紧紧捂着,“外头肯定很冷吧?得让蔷儿煮碗姜茶才是。” “才刚我进来时正好碰见蔷儿,她和秋霖已然去准备姜茶和热水。”此刻他的确浑身冰冷,但她的举动却似暖阳照耀在他心间,使得他心田缓缓流淌着暖流,驱散周身的寒意。 担心自己的手太凉会冰着她,傅恒想抽回,她却紧握着不肯松开,“无妨,我正好觉着热,帮你暖暖。” 她就这样拉着他的手,巧笑嫣然的凝望着他,含情脉脉的眼神似一簇烈火,哪怕他是湿柴,也能轻易被她点燃! 心潮澎湃的傅恒反握住她的小手,俯身侧首,迅速贴覆她那娇嫩的红唇,烙下深深一吻。他很想就此将她揉进怀中,却又顾忌着自己衣衫湿透,实在不宜入帐,没敢拥住她,东珊被他吻得有些喘不过气,轻推着他的肩,侧首提醒, “被湿衣裳贴着最易着凉,你快去沐浴更衣,暖暖身子再说其他。” 会意一笑,傅恒强忍着心底的意念,不舍的将她松开,食指滑过她面颊,意有所指, “等会儿再来疼你。” 道罢他转身掀帘出去,帐内的东珊目送他离去,眼见那道绣着松鼠竹叶的帘子悠悠晃动,最后归于平静,她才回身躺下,心潮难平,唇角洋溢着淡淡笑意。 当冰凉的身子泡进木桶的那一刻,明明这水不是很烫,他却有一瞬的不适,只觉刺骨的疼,缓了会子才稍稍好受些,他那因为太冷而一直紧绷着的肌理终于放松戒备,舒展开来。 这几个时辰的路程着实煎熬,但当到家后,看到东珊那惊喜的神情,听到她关怀的言辞,他便觉自己所承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家中有人相候,那这路途纵有荆棘,亦有鲜花在他心底盛放! 沐浴过罢,姜汤已熬好,傅恒顺势喝下大半碗,而后接过秋霖递来的象牙马毛牙刷子,又蘸了些揩齿粉末,用来清洁口齿,洗漱干净之后才回往寝房。 先前东珊已然睡过一阵儿,这会子倒也不困,乖乖的在帐中等着他,本想与他说说话,问问他回程需要几个时辰,何时再去当值,然而刚问了一句,就被他直截了当的紧拥着吻住了唇,喘着粗气在她唇边喃喃低语, “我想要你,现在就想!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 道罢傅恒再次吻住她,强势的将柔舌探进她口中,这一回,东珊不再羞涩闪躲,也不像从前那般被动,以往她总是怯怯的揪住他肩头的中衣,不敢太过放肆,今日许是心中感动太盛,她又不擅用言辞来表达,便鼓起勇气抬手回拥着他,一手搂住他后颈,一手揽住他的腰,与他缠绵深吻,无声的传达着那份动容。 傅恒能明显的感觉到,今日的东珊很热情,终于懂得如何回吻他,他甚至能从她渐渐弯曲的指节中感受到她那热切的渴望。 今夜无需他来撩拨,她已似火般燃烧着,等待他来耕耘,辛勤的采撷花之蜜。 所谓闺房之乐,本就是两个人的事,她愿意配合,他便觉畅通无阻,竭尽所能的顺势猛攻,那难以言喻的愉悦之感源源不断的向她涌来,东珊情不自禁的将他的后背搂得更紧,舒坦到连小拇指都忍不住蜷曲着。 每每被他噙住耳朵时,她都觉筋酥骨软,此时的她不禁在想,若是噙住他的耳朵,他会是什么反应? 心生好奇的东珊很快便付诸行动,将唇瓣凑近他耳珠,用舌尖去探触。 骤然被吮,傅恒登时僵住,她这般主动,令他惊喜又欣慰,为回报她的热情,他越发卖力,用那杆神杵快速捣着□□,使得蜜浆横流,莺啼声声。 先前她总盼着快些结束,可这一回,她竟无比贪恋被他疼爱的感觉,很希望光阴就此停留在这一刻,而他似是能感受到她的渴望,足足要了她两回。 外头雨势渐小,玉珠落盘一般,韵律十足的滴落在屋檐下的石阶上,那声音,清悠婉转,使得这苍茫的夜色愈加缠绵。 折腾了半个时辰,他才终于停下,餍足的拥着她,而她则顺势窝在他怀中,嗅着他那熟悉的气息,不自觉的轻声哼咛着。 那声音,像极了猫儿被人轻抚时,喉间发出的噜噜声,长指缠绕着她的青丝,傅恒低声笑道: “小馋猫,还没吃饱?再喂一次?” 东珊被他说得无地自容,嘤声嗔道:“明明是你馋,居然好意思赖给我?” “成,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傅恒也不反驳,反正得了便宜,他若是再卖乖,东珊肯定又要锤他。 闲聊了几句,两人呼吸渐稳,东珊这才问起关于他在避暑山庄当值一事,有何安排。 “原本在宫里是排两班侍卫,日夜轮替,如今这承德离京太远,加之山庄之中本就安排的有侍卫,人员充足,他们便商议着排成三班,譬如我今日卯时当值,酉时便可离开山庄,待明晚酉时再当值。” 东珊默默算了算,也就是说,当值六个时辰,歇十二个时辰,虽说歇息的时辰长了,但这路途太过遥远, “从咱们家到山庄得多久?” “皇上的御驾图的是稳当,且一路有许多宫人小跑随行,不可太快,行了整整六个时辰才到,我今晚快马加鞭,两个时辰便到了家。” 说得可真轻巧,东珊又岂会不晓得,两个时辰是怎样的折磨,“明日傍晚酉时你又得当值,那你晌午就得出发赶去承德?你在家只能待后半夜外加一上午,这样来回奔波也太辛苦了些。” 一想到他往后都要这般,东珊便替他惆怅,“来回最快也得四个时辰,有这工夫你还不如歇一歇,我听额娘说,承德附近也有咱们的别苑,乘马车要不了两刻钟便能到山庄,你倒不如住在那儿,也不必赶这一路。” 傅恒晓得那儿有住处,却不愿将就,“现下才六月底,皇上大约会在行宫中住到中秋节,待中秋过罢,再去木兰围场打猎,九月初才会回宫。难不成这几个月我都住在别苑,与你两地分居?” 若搁以往,分别几个月她是无所谓的,但今晚他的举动对她震撼太大,是以她这心思也有了微妙的转变,一想到几个月见不着,她也觉着不习惯,遂问他可还有休班。 点了点头,傅恒道:“每月另有三日休班。” “休班加上你歇班的时辰,也就相当于能歇两日,那就等你休班之际再回家呗?” 也就是说他每个月只能回来三次?傅恒登时苦了脸,只道不妥,“我宁愿多耽搁些时辰,也不想那么久都见不到你。” 这话犹如一大勺蜜汁浇在她心间,东珊只觉甜丝丝的,但仍旧保持理智,好言劝道: “你每日都要当值,本就在受苦,实该多歇息才是,且这是夏日,若大晌午的便要往山庄赶,只怕会中暑,我真的不希望你这么辛劳,你就不能听我一回?” 她能为他着想,傅恒很是感念,摩挲着她的耳珠,他轻叹了一声,“我晓得你是为我好,但若无你相伴,我怕是无法安眠。” 说得好像离了她,他的日子便不能过了似的,“没成亲的那些个夜晚你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这种事不是很容易理解嘛!傅恒与她打了个比方,“没尝过荤腥时,便觉素菜很合口味,一旦尝了荤腥,再吃素便觉寡淡无味。” 虽说此乃人之常情,但东珊听罢他这话,难免胡思乱想,小手在他肩头无意识的滑动着,声幽心沉,“只是为了荤腥?” 听出这语气略有些酸涩之意,傅恒摇头笑叹,“我若真的只为荤腥,在别苑里随便找个女人也可,何必非得赶回来见你?” 那倒也是哎!闻听此言,东珊又有了笑颜,枕在他肩膀上抿唇偷笑,没再言语。 不过方才的那句话倒让傅恒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好办法,“不如这样,你陪我去承德,住在别苑里,这样你我便无需再分居。” “啊?”东珊闻言,大吃一惊,“这样不太好吧?咱们才成亲,我才入府就离开府邸,额娘会不会不高兴?” “这是咱们夫妻之间的事,只要咱们商议妥当即可,额娘那边你不必担忧,由我去说。” 目前来看,这似乎是最好的法子,既然他坚持如此,东珊也就没再推辞,任由他来安排。 说罢他的事,她又想起七哥失忆一事,遂转述于他,出乎东珊意料的是,傅恒听罢竟是反应平平,甚至有一丝笑意自喉间滑出, “七哥这是因祸得福啊!” 抬眸打量着他的面色,东珊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按理来说,傅玉是他的兄长,听闻兄长出事,他应该很担忧才对,可为何傅恒还能笑得出来?似乎一点儿都不担心,且毫不震惊。 仔细一琢磨,东珊不禁有了一个很大胆的猜测,“你该不会是提前知情吧?” 被质问的傅恒心顿虚,“知道什么?” “七哥是在与你饮酒之后才受伤,你还说那晚七哥跟你说了很多话,但你不能告诉我,我现在严重怀疑你俩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指出这一点时,东珊还特地将脸贴在他心口处,清晰得听到他的心跳声越来越剧烈,是以她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你心虚,这事儿定然有蹊跷。” 傅恒忽然觉得她很有到衙门当差破案的潜质,但为了老七,他依旧否认,“我这心只为你而跳。” 证据确凿,他却不愿明言,东珊干脆作罢,“既然这也是你们的秘密,那我就不问了。” 看他的反应,她心里已然有了判定,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倒也无需傅恒承认,免得他为难。 然而她这话却让傅恒心惶惶,上回没告诉她,这次又不说,她会不会不高兴?到底应不应该说出来,该怎么说,这个问题略深奥! 第60章 夫妻甜蜜日常 正在他犹疑之际, 东珊已然离开他的怀抱, 打起了哈欠, “时辰已晚,你该休息了,早些安寝吧!” 道罢她兀自躺好,闭眸昏昏欲眠, 徒留傅恒心神不宁, 她已然猜到有蹊跷, 若再继续瞒着,似乎没必要,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自己应该透露些许, “关于七哥与七嫂的矛盾, 我不便多提,总之他二人之间有误会,七哥很想化解,所以我就教了他一招,让他装失忆……” 闻言,东珊瞬时睁眼, 无比震惊的转头看向他,她已猜到傅玉失忆可能是装的, 但她以为这是七哥自个儿出的鬼主意,傅恒只是提前知情才反应平淡,未料这主意竟是他出的! “你们这样蒙骗七嫂, 可有想过后果?万一被七嫂发觉,又当如何收场?” 对此傅恒并不担忧,他相信老七会随机应变,“失忆本就是模棱两可的病症,大夫查验不出来,只要他自己善于伪装,谁能戳穿?待两人的关系有所和缓时,他再慢慢装作恢复记忆的模样,神不知鬼不觉,岂不妙哉?” 他想得可真简单,东珊哼笑着瞥他一眼,傅恒忽生忧虑,“不对啊!你都能察觉出异常,那七嫂会不会也心生怀疑?” “七哥目前的表现尚算正常,先前我并未怀疑什么,是你的反应令我起疑的。” 那还好,傅恒暂时宽心,大半夜的,他不便过去,想着等明日醒来再去看望老七,现下合该搂着媳妇儿睡大觉。 次日一早,两人用罢朝食之后便一起去探视傅玉,傅恒再三叮嘱她,千万要装作不知情的模样,不要拆穿这场戏。 东珊自是晓得轻重,不会乱说话,毕竟她也希望七哥七嫂不要再继续冷战。 今日雨过天晴,不算热燥,想着茗舒这几日一直忙着照看七哥,定然辛劳至极,东珊便提议陪她到后园散散心,傅恒这才有机会与傅玉单独说话。 人一走,傅玉长舒一口气,“让我一话痨装高冷,可把我给憋坏了!” 想要有所改变,那自是得付出代价,“只要有效果,你这苦便不算白挨。” 心知老七喜欢吃槟榔,傅恒特地将在承德时得的两盒带回来给他,傅玉抬眸一看,眸光顿亮,而后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故作无谓地摆手道: “戒了,茗舒不喜欢那味儿。” “……”为了讨好媳妇儿,他也是蛮拼的! 傅恒不禁想起,先前他额娘总说傅玉空有皮相,吊儿郎当,不思进取,和他二哥傅清性格相左,很是担忧他荒废余生。 然而成亲之后,无人提点管教,他竟自个儿改了性子,奋发向上,只为博取他媳妇儿的青睐,只可惜茗舒并未高看他一眼。 老七的努力,傅恒是看在眼里的,是以他很希望傅玉能心想事成。 说起茗舒近几日的态度,傅玉可谓是喜出望外,“你是不晓得,茗舒最近对我可好了,我问什么她答什么,还亲自为我沐浴更衣换药,啧啧,成亲这么久,我们只有这两日才像是真正的夫妻。” 这不是每个妻子都会做的吗?怎的到了老七这儿就成了稀罕事?可想而知他之前被冷落得有多惨,换作旁的男人怕是早就受不了,另寻新欢,傅玉却能坚持这么久不变心,着实难得。 拍了拍他的肩,傅恒宽慰道:“此乃好开端,切记循序渐进,不可太过分,否则很容易引起怀疑。” 时常被冷落之人往往都很容易满足,只要茗舒对他稍稍好那么一点点,他便心生感念,再者说,茗舒很可能有了身孕,他只盼着与她感情和睦即可,倒也不指望茗舒总是伺候她,以免她累着。 不过眼下这情形,傅玉百思不解,“为何之前她不愿搭理我,我一失忆她反倒愿意跟我说话?这是什么道理?” 傅恒之所以出这么个主意,自有他的考量,“因为人对弱者往往容易生出同情心,现下你受伤,在她眼里是弱势者,所以她极易对你心软。 再有就是,她的上一段亲事被拆散,她心中定然有恨,明知她阿玛有责任,她却不能恨自己的父亲,至于二哥,她也不能去怨怪,怨气无处发泄,她便下意识的将恨意转嫁到你身上,是以不管你怎么解释,她都不愿去相信。 可如今你失去记忆,对往事毫无印象,那么她的恨意便没了发泄的对象,失忆的你无辜又可怜,她又怎么好意思再冷落你?” 傅恒之言彻底解了傅玉的疑惑,深感佩服的他不由竖起了大拇指,“高招啊!我真该早些找你。” 先前傅恒陪东珊看了些话本子,里面有诸多失忆的将军与农家女的缠绵爱情故事,他受到启发,才想到这么一个主意,这便是所谓的早不如巧,若然老七一早就问他,兴许他也想不到这一点。 眼看着七哥的日子有所好转,傅恒也替他欣慰。 那边厢,茗舒即使身处后园也无心赏花,总在担心失忆的傅玉不认得九弟,会不会说些冒犯九弟的话?找不到她,他会否闹腾? 放心不下的她着急回去,东珊见状,忽然就理解了什么叫善意的谎言,也许傅恒的法子真能令他夫妻二人重归于好,那也算是功德一件。 自老七屋里出来后,傅恒让东珊先回南月苑,而他则去往宁辉院找母亲商议之后的行程安排。 李荣保的所有子嗣皆住在承恩公府中,并未分家,这两人才成亲,东珊便要搬至别苑,难免让人说道,但儿子言辞恳切,章佳氏能体谅他们新婚燕尔,不舍分离,加之她也想尽快抱孙子,最终没再拦阻,答应了儿子的请求。 太夫人那边已然说定,傅恒回去后立即吩咐下人们收拾包袱,只不过他晌午便要启程,快马加鞭的往承德赶,若带上东珊,多有不便。 一是怕天气炎热,她会中暑,二是担心她受不了快马的颠簸,于是傅恒决定让她先待在家中,明日一早天凉快时再启程,无需赶路,马车行慢些倒也无甚所谓。 这一去便得两个多月,原先东珊还想着过几日能为芸茹庆生,如今看来是不能够了。 东珊随即差小厮将她准备好的贺礼送回娘家,又让小厮传话,告诉兄嫂,她去往承德一事,家中若有什么消息,直接往那边送信儿即可。 一切安排妥当后,这两夫妻便一前一后的赶往承德。 先到的傅恒当了个夜值,次日卯时出得山庄,此时日头只探了个头尖儿,已然散发着金灿灿的辉光,将希望染映大地。 想着东珊可能还没出发,他便先回房休息,兴许睡醒时她也就到了。 上午的天不算热燥,乘坐马车的东珊掀开帘子即有小风吹来,田中的麦子已然成熟,等待着收割,金黄一片,煞是喜人,一路的田野美景应接不暇,人的视野一开阔,心情也会格外舒畅。 此刻的东珊便好似那出了笼子的雀儿,满脸洋溢着放飞的喜悦。 中途歇息之际,东珊下马车与蔷儿一道采了些野花,预备将其放在马车中观赏,正在此时,大道上有辆马车自对面驶来,尘烟滚滚。 那马车前头坐着车夫和一名护卫,东珊之所以晓得对方是护卫,是因为此人的衣裳竟和富察府中那些个护卫的衣衫一模一样。 马车行至此处停了下来,那护卫跳下马车,先与图海打了招呼,经图海介绍,方知这位乃是府中的九夫人,遂又向九夫人行礼。 说话间,东珊无意中瞧见对面那辆马车的蓝帘子被掀开一角,因着有车帘在遮挡,她看不大清楚,只瞧见一双盈着秋水的眸子在日光的照耀下流转着粼粼波光,微微上挑的眼角平添一丝妩媚娇柔之态,东珊还没来得及细看,那帘子已然放下,再无动静。 那护卫只打了声招呼便又坐上马车继续前行。 方才似乎听到他说要回府,东珊心生好奇,府中的女眷她几乎见了个遍,可方才那双眼,她却陌生得紧,毫无印象,若那女子是府中人,理应下车与她打招呼才对,然而并没有。 诧异的东珊向图海打探车中人是谁,图海没敢多说,只道是八爷院儿里的。 傅谦?说起老八,似乎很神秘,东珊只在敬茶时见过,其他时候几乎瞧不见他的人影,且八夫人也没与她走动,听秋霖说,八夫人的额娘病重,怕是熬不了多久,是以八夫人近来一直住在娘家侍奉母亲。 据东珊所知,傅谦院中并未纳妾,方才的女子不是八夫人,那又会是谁?图海明显有所隐瞒,东珊也就没再多问,歇了会子继续赶路。 又行了半日,直至傍晚,日落时分,东珊才终于赶到承德的别苑,但见上书“兰桂苑”三个大字。 之所以叫这个名儿,是因为京城甚少有桂花,此院有温泉,栽的桂花树才能成活,一入秋,满枝鹅黄的花蕊沁香怡人,自成一景。 富察皇后觉着此苑是块宝地,便将这院子留给了自家母亲,奈何章佳氏上了年纪,不喜离家,一直没来住过,又心疼小儿子在此当值,便让傅恒暂居于此。 彼时傅恒早已醒来,手中虽拿着兵书,实则并未看进去,毕竟路途遥远,一刻没看到东珊,他终归难以心安。 直至听到外头有动静,傅恒惊喜起身,隔窗便见一众丫鬟小厮婆子们正在搬着箱子,拎着包袱往这边走,而东珊则在四处张望,打量着周遭的景致,直至他唤了一声,她才将目光投过来,朝着他盈盈一笑。 媳妇儿终于到得别苑,此处只有他们两夫妻,再无外人打扰,傅恒不由开始向往这神仙眷侣一般的惬意日子。 担心她挨饿,他一早就命人备下晚膳,她却没什么胃口,坐了一整日的马车,甚是疲惫,只喝了碗酸汤,便让人备水沐浴。 想着她夜里可能会饿,傅恒便让夏果儿备了些糕点放在房中。 身边一有他相伴,东珊总是睡得格外安稳,一夜好梦,醒来后她伸了伸懒腰,感觉精力格外充沛。 傅恒已去行宫当值,别苑之中可没有嫂嫂们陪她解闷儿,她在家该做些什么打发光阴呢? 闲来无事,东珊去往后园转悠,惊喜的发现这园中居然还种有一片番茄,这番茄虽然不够圆润硕大,长得略歪斜,但已红了大半,想来应是酸甜可口,十分美味。 欣喜的东珊忙命人摘了几个,她已然想到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傍晚傅恒归家时,未见东珊的人影,一问才知,她去了后厨。好奇的傅恒拐至后厨一看,惊见东珊正立在锅台前亲自掌勺,登时板着脸将后厨的一众人给训斥了一通。 这会子东珊忙着炒菜,没工夫看他,连面上沾了酱汁她也没察觉,认真翻炒着,头也不回地劝他勿动怒, “是我坚持要炒菜,又没人逼我,你莫要胡乱怪罪。” 她这不是胡闹嘛!“大热的天,你来厨房作甚?可是嫌他们做的饭菜不合口味?你若不喜,明日我让图海换个厨子。” “他们做的没毛病,是我自个儿想下厨,亲自为你做菜吃。”专心放调料的东珊来不及与他多言,遂请他出去等着,很快便能开饭。 傅恒还想再说,秋霖笑劝道:“九爷,这是夫人的一片心意,您该欣慰才是,若一味拦阻指责,夫人会不高兴的。” 无奈的傅恒只得暂时闭嘴,倚在门口默默瞧着她。 他以为东珊这样的世家千金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未料她掌起勺来竟还挺像那么回事儿,佳肴的香气随风飘来,勾起了他的馋虫,此刻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尝一尝东珊的手艺。 又忙了一刻钟,四菜一汤终于齐备!当饭菜端上桌时,看着自己的成果,一种自豪感在东珊心间悄然而生, “快尝尝合不合你的口味。” 热了一身汗的东珊才洗了把脸,只拿巾帕随便一擦,没擦得太仔细,以致于额前仍旧有水珠,被水浸湿的眉根根分明,迎上东珊那清雅而秀丽的容颜,甜美纯真的笑容,傅恒忽觉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特殊感觉。 难为她这么辛苦的为他做菜,他可不能辜负,满怀期待的傅恒掂起筷子,将筷头对齐,打量着桌上的番茨,看到有盘炒鸡蛋还带着红红的汤汁,遂问她这是什么。 东珊神秘一笑,“你尝一口我再告诉你。” 从未见过这菜式的傅恒夹了一块鸡蛋,只觉嫩滑之中又有一丝酸酸甜甜的感觉,说来他吃过那么多种用鸡蛋做的菜,这种口味的还真是头一次,惊喜的他又夹了一块盘中的红菜丁,亦是酸甜融合,直击舌苔!使得他越发好奇, “这菜叫什么名儿,红色的是什么?” 她居然能做出连傅恒也不认得的菜!看来此时的番茄并未被人当成蔬菜啊!甚感得意的东珊杵着下巴轻笑道:“就是番茄咯!” “番茄?”想起后园里好像种有番茄,傅恒顿感惊讶,“那玩意儿也能炒菜?” “是啊!好吃吧?” 口味的确很独特,令他回味无穷,东珊看他赞不绝口,便又教他将番茄炒蛋直接浇在米饭上,把茄汁就这么一拌,越发入味。 傅恒按照她的方法试了试,果然别有一番滋味,当他再夹第二道炒牛肉时,却发现好像没什么味道,但当东珊问他时,他又不好意思挑毛病,便道很好吃。 这态度明显是敷衍,于是东珊自个儿夹了一块肉,吃着果然很淡,不禁怀疑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一旁的蔷儿忍不住道了句, “牛肉得提前腌制才更容易入味。” 原来少了这一步啊!东珊努了努嘴,嗔她一眼,“你怎的不早说?” 蔷儿尴尬一笑,“奴婢还没来得及说,您就将牛肉下锅了,奴婢还以为这是您独特的做法呢!” 看来她还是不专业啊!窘迫的东珊扶额道:“下回我一定改进,争取炒出好吃的牛肉来。” 虽说吃着她亲手做的菜很满足,但傅恒可不愿让她整日忙活儿,“夏日的后厨尤为闷热,屋里仆人一大堆,却劳你做菜,这像什么话?今日我尝个鲜便罢,明日起你只管歇着,不许再做。” 她还有好多菜准备做给他尝呢!被制止的东珊不悦噘嘴,委屈巴巴,“可是觉得我做得不好?” 可怜傅恒左右为难,夸她吧!怕她热情高涨,不夸吧!又怕她失望,“好,很好,我是怕你累着热着,你身为我的夫人,那是嫁过来享福的,不是让你当厨娘受苦受累。” “我不累,真的,常出汗的人身子更康健,我也不怕热,就想找些事做而已。你每日都要当值,我却什么都不做,总觉得这样吃吃睡睡整个人都废了,你不觉得我都胖了一圈吗?” 干咳一声,傅恒道:“胖了更有手感。” 起先她还不曾反应过来,仔细一想才明白他的话外之意,东珊登时羞红了脸,余光瞥见丫鬟们皆在偷笑,羞恼的锤他胳膊一拳,傅恒顺势握住她的手求饶,好言哄道: “我晓得你一个人在此会觉得烦闷,往后我会多抽空来陪你,但做菜这种事,你还是别再考虑,如此娇嫩的手指,理应写诗作画,怎能沾油烟?” 两人观念不同,傅恒不肯松口,否则便要怪责下人,无奈的东珊只好与他商议, “天天做我可能也坚持不了,隔几日我为你做一次晚膳,这样总成了吧?” 见他仍皱着眉,东珊拉着他的手腕尝试撒娇,“我已为你妥协,你也该让一步吧?不然我也会不高兴的,你虽是我的夫君,却也不能总是限制我的自由。” 见不得她可怜兮兮嘟着嘴的模样,傅恒心一软,最终点了点头。 欢喜的东珊弯起了唇角,心道自己那半吊子的厨艺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这番茄炒菜于傅恒而言十分新鲜,后来入行宫当值时,他与皇上说起此事,乾隆亦觉稀奇,没想到那小红果居然也能用来做佳肴,遂命傅恒带话,让他的夫人将做法写出来,交给御厨,乾隆也好尝尝鲜。 东珊倒是乐意之至,爽快应下,不仅写出番茄炒蛋的做法,还写了如何炸土豆条,沾番茄酱汁。 这番茄炒蛋尚算容易,御厨试了两三回,便能做出来,上御膳时,乾隆尝了一口,感觉不错,太监见状,再次布菜,能让乾隆连尝三口的菜肴实属少见,御厨大可等着领赏。 而后乾隆夹起土豆条,沾了些酱汁,细细一品,只觉软绵粘牙,并无傅恒所说的酥脆爽口之感。 失望的乾隆命傅恒来试,傅恒尝罢,亦觉味道不对,可东珊那日所做的的确很美味,做法也写得清清楚楚,却不知御厨哪里出了岔子,口感相差甚远。 沾番茄汁的食物确属新鲜,乾隆也想尝一尝正宗的土豆条,遂让傅恒将东珊带至行宫,领到水芳岩秀殿,皇后那边设有小灶,东珊可在此亲自示范。 第61章 傅恒表白 一听说皇上请她进行宫做菜, 东珊略紧张, 毕竟她的厨艺并不正宗, 让她到御膳房,那不是班门弄斧吗? 念及她是傅恒的夫人,乾隆自不会让她到御膳房中抛头露面,只安排她去皇后的居所。 才成亲之时, 东珊已入宫拜见过皇后, 皇后性情温善, 东珊很喜欢听她说话,也就不怎么害怕。 然而去的路上,傅恒才告诉她,水芳岩秀殿在如意洲,乃是太后的下榻之处, 为了方便侍奉太后,皇后便住在前殿的延薰山馆之中,也就是说,东珊去见皇后的同时,太后亦会知情。 忆起她与丹珠的矛盾,东珊难免担忧, 怕太后会为难她,傅恒劝她放宽心, “怎么说太后也是我姐姐的婆婆,不管她对你有何看法,都不会当着皇后的面儿给你难堪, 你只做好份内事即可,无需过于忧虑。” 那倒也是,堂堂皇帝生母,什么人没见过,料想如太后那般高高在上的尊贵人物也不至于跟她一个小女子一般见识。 如此想着,东珊也就安心了,继续随着傅恒一道前行。 行走在避暑山庄中,绿荫成片,怪石嶙峋,风被清涟的湖水洗涤过后,再吹至人面,清凉中还夹带着缕缕荷香,令人心旷神怡,热燥全消,果然是避暑胜地! 且东珊还惊喜的发现堤畔的湖中竟育有珍品并蒂莲,本想指给傅恒瞧,又想起这是在行宫中,不可嬉闹喧哗,便生生攥住了手,压下心中的喜悦,迈着小步子默默的欣赏着周遭的奇景雅筑。 好在行宫的宫殿尚算集中,不似皇宫那般分散,他们很快便到得如意洲。此洲乃是一座湖中岛,因形似如意而命名,上岛需乘船,碍于侍卫的身份,傅恒不便过去,岸边有一太监在此恭候,领着九夫人上船。 东珊一人前去难免忐忑,已然上了船,她却不肯进船舱,立在船头不时的回望着,直至瞧不清他的身影,她才转过身去。 在太监的带领下,东珊到得延薰山馆,皇后早知皇帝的安排,已在此等着东珊。 彼时乾隆正在批阅奏折,不得空过来,便差御厨过去,命他仔细学着点儿。 御厨来之前已在御膳房中做了份土豆条,太监将食盒揭开,摆上桌,备好酱,东珊一品尝,已然明白问题所在,遂问他,做菜的御膳房离此有多远。 太监估算了一下,从做好菜,到上桌,大约得一刻钟左右。 了然一笑,东珊对皇后道:“皇后娘娘,御厨做得没毛病,只不过这土豆条必得现炸现吃才可口,中途耽搁那么久,还用食盒紧盖着,这般一捂,纵使是热的,却也软了,没了最初的酥脆之感。” 既然此处有小灶,东珊便命人准备食材,她亲自来做,也好让皇后娘娘尝尝鲜。 皇后一向清心寡欲,对美食没什么特殊的要求,不过东珊做的这道炸土豆条,沾上酱汁,那独特的口感的确令人回味无穷,怪不得连皇上都生了兴致。但东珊说了,必须吃现成的,这会子再命人给皇上送去已是来不及,得等皇上得空时,命御厨在跟前现做才成。 亲自尝过之后,皇后又带着东珊去往后殿拜见太后,请她老人家尝一尝。 就在太后预备动筷之际,东珊忍不住上前福身道:“启禀太后娘娘,其实这土豆条可以不用筷子,用手直接拿着蘸酱吃,这样的土豆条吃起来才有灵魂!” 不过一个土豆,还有灵魂呐?这丫头说话倒是逗趣,太后颇觉诧异,但看她目光诚挚,便放下筷子,翘着镶红宝石的金护甲,慢条斯理的用手去捏,被番茄酱包裹着的土豆条入口即化,不同于以往的任何酱料,太后不由皱起了眉。 东珊见状,猜测太后可能吃不惯。听傅恒说,太后今年四十有六,按理来说,牙口应该还算可以,只不过古人没吃过这种酱,不喜欢倒也正常,然而出乎东珊意料的是,太后竟又尝了一块,眯着眼点头笑赞, “初尝觉着怪异,可那酸味又留在唇齿间,挠得人心痒,还想再尝,如此这般,竟是停不下来。” 闻言,东珊暗舒一口气,恭敬福身,“能得太后夸赞,便是臣妇最大的荣幸。” 难得看到太后开颜,皇后亦觉欣慰,暗赞东珊真是个伶俐的姑娘。 连吃了五六个,太后还想再尝,终是克制住了,毕竟是油炸之物,她上了年纪,不可贪食。旁边已有宫人近前,端来金盆供太后净手,再奉上巾帕擦拭干净。 净罢手,太后不忘品评,“这土豆条酸甜酥脆,酱汁风味独特,确是个新鲜吃食,只不过这名字不够文雅,合该换个名字才是。” 换什么?想来薯条这个名字,太后也不会喜欢,于是东珊恭请太后赐名。 太后不愿费神,让皇后来命名。 看着那盘中盛放的金黄土豆条,皇后沉吟道:“不如叫‘折金枝’,皇额娘以为如何?” 仔细一看,形色皆符,太后笑点头,“好名字,就叫‘折金枝’!” 东珊心道古人还真是讲究,连菜名也要这么文艺,叫什么名儿她是不在乎的,只要好吃就成。 今日太后没挑她的毛病,还夸了她的厨艺,东珊已然知足,暗谢菩萨保佑,未料太后一高兴竟还给她赏赐了好些玉器首饰,东珊只觉受之有愧,福身婉拒,太后悠悠一笑,慢声道: “你是皇后的弟妹,今儿个头一回来哀家这儿,此乃见面礼,无需客套,收下吧!” 皇后亦在旁笑劝,“这是太后对你的恩典,还不快快谢恩?” 她还以为一颗土豆居然能换来这般丰厚的奖赏,听罢太后之言,方知自己想得太简单,说到底,太后只是给皇后颜面罢了!心下了悟的东珊依照皇后之言,规规矩矩的向太后谢恩。 掩唇打了个哈欠,太后只道有些乏了,交代皇后晌午陪东珊用膳即可,不必再过来侍奉她。 皇后起身称是,而后福身告退。 待人走后,温祺向太后递上花茶,闲闲道:“奴婢瞧着那位九夫人规行矩步,眼神清透,并无杂念,倒像是个实在人。” 温祺此言,太后自是明了,抿了口茶,淡笑道:“你的眼光最是毒辣,向来无差,丹珠这孩子惯会避重就轻,她的话,不可尽信。 上回她还说弘明小气,舍不得为她买首饰,哀家将弘明的额娘叫来一问,方知那唱卖会一开场时,她已买下两件首饰,这些话她尽数不提,全然看不到旁人对她的好。而今看来,她说东珊故意与她争抢,八成也是虚言。” 温祺一早就瞧了出来,丹珠不是省油的灯,只不过碍于她是太后的亲眷才不好多言,好在太后面上哄着丹珠,心里却如明镜一般,并未被她蒙蔽,如此甚好。 得了赏赐的东珊拜别皇后,由太监护送离岛,到得岸边,却不见傅恒,想来他已去当值。踌躇间,却见一位小太监跑了过来,哈腰冲她笑道: “想必这位就是傅九爷的夫人吧?奴才名唤小允子,大人命奴才在此相候,说他有差事要办,夫人可先行回家,不必等他。” 既如此说,东珊也就没再等候,来之前她特地备了些碎银,正好赏给小允子,其余两位太监送她出山庄,将太后赏赐之物搬至马车之中,东珊一一打赏,客气颔首, “有劳二位公公。” 蔷儿在外等候多时,扶着夫人坐进马车。 当马车缓缓驶离避暑山庄时,东珊那一直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每回一觐见皇家人,她便觉压力深重,尤其看到皇后与太后住在一起,更觉怪异。 宫里有那么多的宫人,还伺候不了太后吗?为何皇上会安排皇后与太后同住如意洲,难道所谓的正室就得亲力亲为的侍奉婆婆,而皇上却在烟波致爽殿,由其他妃嫔侍奉,自在逍遥,这是什么道理? 后世皆传乾隆深爱富察皇后,这便是所谓的深爱吗?一国之母都得仰人鼻息,活在桎桍之中,除了尊荣的名号,和对她娘家人的优待之外,皇上给皇后的关怀似乎并不多。 这样的待遇,东珊无法理解,也不知皇后究竟作何感想,不管她是否情愿,她都得顾全大局,得替皇上尽孝,这样的人生,她真的快乐吗? 不管东珊再怎么感慨,这也都是旁人的人生,她无法干预,只剩唏嘘。 东珊没想到的是,就因为她做的那两道菜,京城还挂起了一阵番茄风,毕竟这可是皇帝金口玉言夸赞过的,一时之间,京城大小饭馆都开始炒番茄,当傅恒把这些现象告知东珊时,东珊甚感惊讶,同时又无比自豪,感觉自己穿越后也不是一无是处,总算做了件有价值之事。 往后的日子,她总是绞尽脑汁的想法子做一些傅恒没怎么吃过的菜,譬如香煎槐花饼,她会把饼做成心形,以示浪漫,奈何傅恒是古人,并不理解这心形的含义,还问她这饼的形状怎么这么奇怪。 “你没瞧出来吗?这是一颗心啊!” “心是这样的吗?下面也太尖了吧?我见过被人挖出的心脏,形状不对,而且人心是红色的。” “……”碰上这么一个不解风情的人,东珊还能说什么?睖了他一眼,她发誓再也不要给他做心形的食物! 令傅恒惊喜的是,东珊总是花样百出,每次都能做出让他眼前一亮的菜来,譬如今晚,看着盘中金黄的小方丁,他尝了一口,感觉像肉,又似乎不太对,一问才知,竟是馒头切成丁,裹了蛋液炒出来的。 起先他还总是劝她不要做菜,后来的傅恒隔几日尝不到她炒的菜竟有些想念,忍不住与她商议着, “上回那道番茄鱼吃着很是可口,不知夫人今晚是否得空?” 他也有求着她的时候啊!夕阳下的东珊倚坐在缠着花藤的秋千上,任由身后的傅恒为她轻推着,懒洋洋地道: “空闲倒是有,就看心情好不好。” 当她荡下来时,傅恒没再将其往前推,微俯身,抚着她的肩柔声低语,“那要如何你才能心情好?今晚好好侍奉你?” 两夫妻正说着闺房蜜语,但闻身后有人回禀,说是容爷送来请帖,婚期将至,就定在七月二十六。 二十六?那不正是三日之后吗?不知不觉间,两人已在此度过了一个月的光阴,转眼间鄂容安就要成亲,傅恒早已备好大礼,就等着他成亲当日奉上。欣喜的傅恒接过请帖,命人打发赏银。 待人走后,他将帖子展开,给东珊瞧了瞧,还说要带她一起去。 自秋千上站起身来,东珊瞧了一眼请帖,有所顾忌,“我也得去?这……合适吗?” 看她似乎不怎么情愿,傅恒心微紧,声泛涩,“此乃大喜之事,人多才热闹,有什么不合适的?难不成……你不愿看他成亲的场景?” 东珊讶异侧首,便见他欲言又止,眼神明显闪躲,似乎有些不正常,再一深思,东珊已然明了他的言外之意, “难不成你认为我还在念着他,看他成亲我会伤心?” 心知她最不愿听到这般猜疑之言,傅恒当即否认,“我可没这么说。” “但你这么想了!”即便他不承认,东珊也能从他方才的怪异神色中猜出他的心思,忆起两人上次争执的场景,东珊只觉十分讽刺, “那回自宫里回来,你便开始胡思乱想,当时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没有念着鄂容安,你说你会信任我,转眼竟又来质疑,所以你之前说的话算什么?敷衍我?” “我只是觉得你若真的放下了,去给他贺喜不是很正常吗?” 同样一句话,每个人看待的角度不同,这理解便会千差万别,傅恒有他的看法,东珊却有自己的理由, “我是怕你胡思乱想才说不去的,我若兴高采烈的要求同往,你肯定会觉得我很想见他,总而言之,不管我是怎样的表现,你都会怀疑,因为你根本就不信任我!” “不是你想的那样。”傅恒正思量着该如何解释,东珊却已心寒之至,恨恨的瞪着他,满腹委屈的她只觉说什么都是多余, “这些日子我都在给谁做菜,为谁忙碌?敢情你得了好也不会念着,还反过来怀疑我有二心?无论我解释多少回,你都不曾真正消除对我的疑心,那我索性不解释了,你爱怎么想都随你!” 说到后来,她的声音已然哽咽,噙着泪的眼眶通红一片,心下悲恸的东珊倔强转身,不愿再理他,傅恒赶忙上前相拦,她却一把将他推开,恼声恨嗤, “别碰我!你这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着急的傅恒不顾她的反抗,紧拽着她的胳膊,不许她逃离,势必要与她解释清楚,免得两人之间又生误会, “东珊!我承认方才言语有失,但我真的不是怀疑你什么,我只是……” 瞧瞧,连他自己都不知该如何辩解,东珊见状,不屑冷哼,“等你把借口编好再来狡辩!” “没有什么借口,我……”话到嘴边,他却总是迟疑,明明那么简单的一句话,他竟难以启齿,心知再这样下去,误会再难解除,走投无路的傅恒只好将心一横,鼓起勇气冲口而出, “我就是太在乎你,喜欢你,所以才会吃醋说酸话。” 气极的东珊骤然听到这么一句,惊觉周遭的风戛然而止,天地忽静,只余那几个字不断的在她脑海中来回翻滚,愣怔片刻,东珊疑惑的盯着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你……说什么?” 第62章 东珊,你喜欢我吗? 才刚他可是鼓起很大的勇气才说出那句话, 需知勇气往往都是一瞬间的事,这会子再让他重复, 他竟有些难为情, 甚至不敢与她对视,目光闪躲的移开了视线, “声音那么大, 你不可能听不到。” 一向大方得体的他居然也有窘迫的时候?东珊见状, 只觉他的表现不符合他的嚣张放肆的性子。 那句话她的确听到了, 只是有些难以置信,而他又不愿再重复,东珊总感觉他这态度很敷衍, 应该只是为了狡辩才想出这么个借口, 她也就没当回事, “没听清,你爱说不说。” 道罢东珊微扬首,傲然甩开他的手,回往寝房。 傅恒紧跟在她身后,想着反正方才已经说过,再说一次也无妨,终归是他自个儿嘴欠乱说话,东珊才会恼他, 现下放低姿态哄哄她也是应该的,他正想再重复,却见对面有道人影, 原是蔷儿自月门处走了过来, “九爷,夫人,晚膳已备好,后厨那边来问,是否这会子上菜?” 不等傅恒发话,东珊已然点头,命其上菜。有丫鬟在场,傅恒不便再提方才之事,只能压下心里话,默默往回走着。 用膳时,东珊秀脸紧绷,不似平日里那般笑意盈盈的与他说笑逗趣。 看她一言不发的夹着菜,傅恒只觉周遭的气氛便似那盆中的冰块一般,散发着冷凝之气,心下压抑的他没话找话说, “这道干煸豆角不如你做的好吃。” 纵然是夸赞的话,东珊也没个笑颜,掠他一眼,冷声道:“所以呢?我就该每日忍热受累到后厨给你做菜?你娶的究竟是夫人还是厨娘?” “……”傅恒依稀感觉这话似乎很耳熟,当初他也曾这么劝过她,她可不是这么回答的啊! “我怎么记得你好像说过,为我做什么都不觉得辛苦。” 他的记性可真是好啊!冷笑一声,东珊揶揄道:“偏偏有些人没心没肺,对他再好他也不知感恩,只会说些扎人心的话,那我何苦再让自己受罪?往后你想吃什么便吩咐他们去做,别再指望我给你做菜!” 被连番炮轰的傅恒甚感冤枉,暗叹女人果然是不讲理,只看心情的,心情好的时候温柔似水,心情不好的时候便鸡蛋里头挑骨头,呛死人没商量。 饶是被误解,他也不敢大声的与她犟嘴,好言好语的温声解释道:“我也没指望你,就是顺口夸赞一下你的厨艺而已。” 接下来不管他说什么,东珊都能找出错来,一一回怼,噎得傅恒无言以对,干脆闭嘴,再不敢多言。 一旁的蔷儿听着两位主子你一言我一语的斗着嘴,总觉得气氛不太对,估摸着九爷又说错了什么话,惹夫人生气了吧?唉!看来今晚九爷的日子不好过咯! 到得晚间,夜已深,他的心却未静,傅恒沐浴归来,却见东珊并不在帐中,而是躺在榻上。 瞧这架势,似乎是要与他分开睡,她这气性还挺大的啊!心知她还在生气,傅恒来到榻边,柔声轻唤着她的名, “东珊?珊珊?小东子?” 一听到小东子这个名儿,假寐的东珊立时睁开了眼,很想反驳他,但又觉得他是故意为之,想迫她说话罢了,看穿他的把戏后,她强忍着忿然,佯装没听到。 未听她理会,傅恒又拉了拉她的小拇指。 东珊立时收回手,不许他触碰,傅恒便知她根本没睡,兀自道着,“这都一个时辰过去了,那会子我已与你解释过,并非怀疑,不过是拈酸吃醋罢了,你打算恼我到何时?” 就那一句含糊不清的言辞,便算是解释?他连重复一遍都不愿,可见说得时候是有多勉强,“我没听到什么解释,只感受到敷衍。” “不是敷衍,那是我的真心话。”这会子没外人,傅恒也就无所顾忌,直言不讳, “成亲以来,我对你如何,难道你都感觉不到吗?但凡你用心感受,便该明白,我早已将你放在心上,否则也不至于缠着你,定要将你接至别苑来。” 之前她并未感受到什么,直至他冒雨赶回家那晚,她才终于有所触动,但傅恒只是勤勉的交着功课,夜夜与她欢好,却从未与她说过一句情话,她也就没敢奢望太多。 今日忽然听到那句话,其实她心里的气已然消了大半,但他却不愿说清楚,态度模棱两可,她这心里便像是打翻了的红豆绿豆混在一起那般,乱糟糟的,分不清个所以然来, “你不是说我牙尖嘴利,凶悍无礼,没有大家闺秀的气度吗?在我的印象中,你可是瞧不上我的,成亲只是被迫而已,何谈感情?” 对待东珊,傅恒不屑撒谎,有一说一,“最开始的确没什么感情,但后来你我相处这么久,人心都是肉长的,终归会有变化吧?你是我的夫人,难道我就不能喜欢你吗?” 好好的一番表白,本该光明正大,他却像做贼一般,声音压得极低,难不成他一个大男人还会害羞不成? 东珊默默腹诽着,唇角却是不自觉的上扬,只因“喜欢”两个字似蜂蜜水一般,仔细一品,唇齿皆甜,一丝悸动悄无声息的拨乱了她的心弦。 现下她正背对着他,是以傅恒看不到她的反应。终于鼓起勇气又重复了一遍,却未听她吭声,傅恒眸光微垂,略觉失望, “我在跟你说话呢!好歹给个回应吧?” 敛去笑意,东珊故作懵懂,“回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那你呢?你……喜欢我吗?”他在期盼着她的回答,然而她竟说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那不以为意的语调令他心中忿忿,“现在开始想。” 说话间,傅恒顺势在她背后躺下,温热的唇凑近她耳畔,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认真思考,不许逃避。” 他离得太近,她很有压力,怎么想啊!担心他又乱来,东珊立马坐起身,抱膝倚坐在墙边,闷叹了一声,面露为难之色, “现下我脑中一片混乱,想不明白,这个话头就此略过,我要睡了,得空再说。” 分明就是借口!得不到个准确的答复,傅恒只觉一腔情意被忽视,窝火的他也不征求她的同意,一把将她打横抱起,下榻走向帐中, “想不明白?无妨,我帮你想。” 说话间,他顺手将帐帘放下,掩住幽亮的烛火,借着一片朦胧的昏光,眸光幽深的凝着她那秀致清丽的容颜,每看一眼,心底的欢喜便会增一分,他不禁在想,他的夫人怎么这么好看呢?怎么看都觉得可爱,怎的最初见面时他竟反应那般迟钝,没有察觉到她的好? 他对她的喜爱已经溢于言表,只能用行动来表达内心炽热的情感! 当两人紧紧相连,密不可分时,东珊整个人都恍惚起来,感受着他越来越猛烈的推送,只觉花谷处不自觉地轻颤着,浑身酥麻不已,以致于她的眼神逐渐变得迷离而妩媚。 两人的目光如胶似漆的黏着彼此,他的唇离她那么近,按照他的习惯,应该顺势吻住她才对,然而今日他并没有,只是这样看着她,任满腔火焰燃烧,也没有再靠近。 身下的小女人红唇微启,依稀可见贝齿间那粉嫩的小舌难耐的轻抵着,感受到她热切的目光,傅恒眼底带笑,明知故问, “想要什么?告诉我?” 这还用问吗?以往他可是很聪明的,只消她一个眼神,他便会懂,今日这样直白询问,让她怎么答?难为情的东珊羞声道:“你知道的。” “你不说我怎会知道?”说话间,傅恒还重重的顶了她一下,惹得东珊轻“嗯”出声,恼锤他一拳, “你知不知道你很讨厌!” 傅恒不以为意,坏笑道:“一般女人在帐中说男人讨厌,都可以将其视为夸赞。” 听这话音,他似乎经验十足啊!东珊撇着嘴微嗔他一眼,“你怎的这般了解?难不成你听其他女人说过?” 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男人吃醋,还得反过来向女人道歉,若是女人吃醋,男人就得好言相哄,赶紧澄清,以免又被冷落,暗叹一声,傅恒心道:我好难啊! “瞧你,又胡思乱想,那话是听萨喇善说的,除你之外,我的帐中还没有过别的女人。” 当他再次追问她想要什么时,她依旧不肯说,那张小嘴倔强得很,无奈的傅恒只好妥协,不再逗她,如她所愿的俯首吻住她香甜的唇瓣,而她期待已久,四唇相贴的那一刻,她便下意识的探出小舌,与他紧拥着缠吻。 每每像这般边吻边顶,上下齐攻时,她的反应便格外强烈,傅恒早已察觉到这一点,是以他很清楚她方才的眼神究竟代表着什么。只要是她想要的,他都会给,哪怕她倔强不肯说软话,他也会满足她。 今晚他的攻势太过猛烈,已然过去许久,似乎还没有收尾的意思,以致于她有些承受不住,微微发喘,偏过头去,埋在他颈间小声求饶, “能不能歇一歇,我好累啊!不想要了,快些结束吧?” 傅恒等的就是她这句话,顺势与她讲起条件,“告诉我,喜欢我吗?回答了我就放过你。” 羞于回答的东珊结结巴巴的借口道:“我……我还没想好。” 不说是吧?他有的是法子治她,反正体力好,还能再战,“那就继续。” 惶恐的东珊目光怯怯,好言与他商议,“这么重要的问题,我得慎重思考,等我想好再告诉你,好不好?” “那你倒是给我个期限,何时能想好?” 思量片刻,东珊沉吟道:“一个月。” “……”气得傅恒轻咬小红果,当做惩罚,“干脆想一年得了!你这才叫敷衍!” 说到最后,傅恒只答应给她三天的期限,“三日后我要听到满意的答案,懂吗?” 非得他满意吗?东珊表示压力很大啊!“万一我慎重思量之后,最后的答案是不喜欢呢?” “你尽管试试。”凝视着她的双眼,傅恒微扬唇,笑得意味深长,而后如她所愿,加快顶冲,将浓郁的白浆尽数灌溉在花丛中…… 两人的小矛盾因为傅恒的勇敢表白而冰释,其实双方对彼此如何,他们都有所感知,傅恒没再隐瞒心意,明确的表达了出来,东珊却是不肯说,因为此时的她尚不能确定,自己对傅恒的那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究竟是感动还是感情。 她希望等自己能明确的区分出来之后再告诉他,是以一直没敢回答他的问题。 七月二十六乃是鄂容安的大婚之日,若是当天早上往回赶,晌午怕是赶不及,于是傅恒决定二十五这日便出发,换班加休班,一共两日,倒也不必太慌张。 未免他再吃醋,胡思乱想,东珊最终答应陪他一起去,毕竟新娘子苏棠可是她的闺友,前些日子苏棠还去富察府找过她,得知她不在府中,便写了封信让人捎过来,今日苏棠出嫁,她理应去见证。 一路回程无话,两夫妻回府后先去拜见太夫人,章佳氏一个月没见儿子,甚是想念,先前傅恒只要离家一段日子便会瘦一大圈,这次回来倒是没瘦,是以章佳氏很欣慰, “看来东珊把你照顾得很好,人没瘦,瞧着更结实了。” “可不是嘛!”看了身边的小女人一眼,傅恒欣笑着对母亲道:“东珊时常亲自下厨为我做美食,孩儿的日子能不滋润吗?” 这事儿章佳氏亦有所耳闻,“东珊的那道番茄炒蛋经皇上一赞,立马变成了名菜,前些日子我听老四说,而今连京城的酒楼都有这道菜,其他的达官贵人府中更是争相效仿,还有那什么‘折金枝’?孩子们最是喜欢,明瑞他们都时常点名让后厨做呢!” 本是无意之举,竟还掀起了一股风潮,东珊深感惭愧,谦笑道:“折金枝的名字乃是皇后娘娘所赐。” 一道菜能得帝后与太后夸赞,实属幸事,老九媳妇儿争气,章佳氏自是越发喜欢,“原来我这儿媳妇竟是这般手巧,这可真是恒儿的福气,亦是咱们富察家的荣耀!” 被夸赞的东珊笑应道:“额娘若是有兴致,往后我便时常在家给你做新菜肴。” 傅恒闻言,登时蹙眉,小声提醒,“不是说好了只回来两日,再跟我回别苑吗?皇上会在承德待到八月中旬,这还有半个多月呢!” 章佳氏见状,啧啧叹道:“瞧你吓得,生怕我将你媳妇儿留下,这竟是一日也分不开的吗?等到八月十六,木兰秋狝之际,你得随皇上去围场,历时大半个月,到时候东珊不能随行,你又当如何?” 母亲这话真是扎了傅恒的心,木兰秋狝大都是男子随行,偶有妃嫔或公主伴圣驾,侍卫的家眷自是不能去的,真到了那个时候,他只能与东珊分居。 实则东珊也就是说句客套话而已,没想到傅恒竟会说这些,惹来婆婆取笑,令她十分难为情,嗔了他一眼,默不作声的立在一旁。 难得傅恒归来,章佳氏命人将他的兄嫂们都叫过来,晌午在宁辉院摆宴,这会子人还没到,傅恒打算去看看傅玉的情况,东珊则被婆婆留下,婆媳二人单独说话。 期间章佳氏对她嘘寒问暖,关怀得很,“恒儿性子倔,你可不能惯着他,他若是敢对你摆脸子发脾气,你可千万告诉我,我定会好好收拾他。现下暑天炎热,你也别去后厨给他做菜,免得中了暑,岂不遭罪?” 说到后来,章佳氏又问起她最近感觉如何,身子可有不适,可有觉着困乏疲惫,月事是否正常。 闻言,东珊已然会意,婆婆这拐弯抹角的,是想问她是否有孕吧? 第63章 给富察家添个大胖小子 明知婆婆满怀期待,东珊也不能骗她, 如实答道:“月初才来过月事, 儿媳一切安好, 多谢额娘挂念。” 他们六月初成亲,这个月又来了月事,那也就是没怀上?章佳氏略觉失望,但又想着才一两个月而已, 没怀倒也正常。 瞧儿子那态度, 似乎对东珊越来越满意,不似初成亲时那般冷淡,这一整月两人都在别苑里, 恩爱甜蜜,兴许很快就能怀上。 如此想着, 章佳氏笑容依旧,“你也晓得, 这府中只有老四和恒儿是我亲生的,恒儿的阿玛走得早, 如今我也没个能说话的,总盼着你能给富察家添个大胖小子,我也好弄孙为乐。” 婆婆的心态, 东珊自是能理解,不过这种事可真不是她说了算的,既在人为,也看天意。 就在东珊与婆婆闲谈之际, 傅恒已然到得傅玉的院子里,他担心东珊一个人留在宁辉院会无所适从,便请七嫂过去陪陪她。 得知东珊归来,茗舒欣然相应,先行去往宁辉院。 待七嫂走后,傅恒才问老七,最近情况如何,可有进展。 原本规矩坐着的傅玉一看茗舒离开,立马翘起了二郎腿儿,往身后的圈椅上一靠,虎口支着下巴,啧叹道: “每年的木兰秋狝是立功的好机会,只要表现好,很容易升职,奈何额娘和兄长们皆认为我这病很严重,让我在家休病假,哪儿也不许去。 为了茗舒我也认了,好歹她对我越来越温和,我也算有所收获,但我觉得一直装失忆也不是事儿啊!我总得回归正常人的生活吧?不能一直废下去。” 凡事有利有弊,做出那样的选择,他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品着茶的傅恒思量片刻,建议他找个机会,假装自己被某件事刺激,骤然想起以前的事,便可顺其自然的恢复记忆。 傅玉也是这么想的,可他仍有后顾之忧,“我若恢复正常,万一茗舒又像之前那样不理我,那我岂不是白折腾一场,前功尽弃?” 纵有风险,亦得尝试,“正如你所言,不可能一直这样,女人固然重要,前途也重要,你若连前途都毁了,往后拿什么照顾媳妇儿和孩子?” 说起孩子,傅玉越发忧虑,微倾身,凑近老九小声道:“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人说,其实茗舒她最近有了身孕,估摸有两个半月,她还不愿公开,想等三个月再告诉额娘。 那年的孩子没保住,我已是自责了许久,万一这事儿再露馅儿,她再动了胎气可如何是好?所以我才想尽快复原,以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有身孕是好事,他还愁什么呢?轻拨茶汤的傅恒笑叹他糊涂,“那你就更不必顾忌,大胆的找机会恢复记忆。 如今她有了身孕,往后月份大了,更是行动不便,即使她不理你,你也可以照顾她,等到孩子出世,有孩子做纽带,你们的关系定会越来越密切。” 被老九这么一鼓舞,傅玉也就不再瞻前顾后,毕竟人心都是贪得无厌的,起先他觉得只要茗舒肯与他说话就好,但当这个愿望实现后,他又不自觉的想要更多,希望茗舒能真正的爱上他,而不是只因他生病而同情他。 所以失忆并非长久之计,再美好的梦境也终有醒来的一日,他终究得回归真实,不管结果如何,都得承受。 道罢这些私事,两兄弟才一同去往宁辉院,期间傅恒还特地交代他,切记不可一次全想起来,一点点的慢慢来,先看看茗舒的反应再随机应变。 傅玉点头应下,对未知的将来既期待又担忧。 太夫人相邀,众人陆续到场,女眷唠家常,男子话官场,一大家子其乐融融,唯独不见傅谦,傅恒不觉好奇, “八哥呢?他没在家吗?怎么没过来?” 众人互看一眼,皆没吭声,傅恒心道这才一个月没在家,他又错过了什么?当他疑惑的看向母亲时,章佳氏也不愿明言, “这孩子心野,管不住!”道罢便打岔说起了旁的,没再说下去。 但看众人提起老八的态度似乎很微妙,东珊越发好奇,忆起上个月去承德的路上看到的那辆马车,她已然猜到婆婆所说的心野是何意,当下没再多问,免得扫兴。 今日五夫人也在场,平日里太夫人不许她见女儿,今儿个来宁辉院用宴,她才得以与女儿小聚片刻。 眼瞧着女儿瘦了一圈,五夫人心疼不已,质问嬷嬷这是怎么回事。 照顾琇琇的嬷嬷如实道:“姑娘才来时很挑食,只吃肉类,不肯吃素菜,鸡蛋也不肯吃,好说不听,只能饿一饿,慢慢改正。” 一听这话,五夫人越发心疼,“她喜欢吃肉那就让她吃,小孩子怎能挨饿?” 每每听到这样的言辞,章佳氏便觉老五媳妇儿没见识, “你是觉得富察府买不起肉,还是觉得我在苛待她?你这个做母亲的,只会依着她的意愿,从不顾忌她的身体是否受得住。五六岁的孩子有几个像她这样虚胖的? 她时常积食腹胀嗓子疼,大夫来看,说是肉吃得太多才会这般,得荤素搭配,切记不可挑食。 可惜她已经被你惯得太离谱,想要让她改掉坏毛病,必须狠狠心,饿了自然也就吃了。” 眼瞧着太夫人动了怒,杳嬷嬷打岔道:“姑娘最近表现很好,素菜她都能吃一些,人也康健许多,腹部不再鼓胀。” 与东珊挨坐着的四夫人接口道:“姑娘家常食青菜,秀发长得快,乌黑又亮泽,琇琇瘦了越□□亮,越显双眼灵动,这是好事,弟妹实该感谢额娘费心照顾琇琇才是。” 四夫人的本意是想给宝慧一个台阶下,然而五夫人毫不领情,反倒觉得西林觉罗氏是在挖苦她, “四嫂的意思是,我家琇琇之前胖得很难看?” 一番好意被曲解,四夫人既惊且怒,她是真没想到,人心竟能险恶到这般地步!气结的她笑容尽敛,面色煞白,冷声道: “你要是非得这么认为的话,我也无话可说。” 琇琇尚不懂大人间的争执,只听到胖字,慌张摆着小胖手,“额娘,我不要变胖,我要美美的,我会吃青菜的。” 宝慧这般不识好歹,彻底惹怒了章佳氏,本想着人多的场合,给她些颜面,如今看来竟是没这个必要了, “见不着闺女你说想念,见着了你又挑三拣四,你若觉所有人都在针对你,又何必坐在这儿自讨没趣?干脆回房去,落个清净!” 太夫人下了逐客令,五夫人身子一僵,眸怯心慌,再不敢顶嘴,“儿媳只想跟女儿坐在一起吃顿饭而已,还请额娘成全。” 琇琇的小手亦紧抱着她的额娘,舍不得松开,嘤声哭着,“要额娘,要额娘,额娘别走!” 一众妯娌见状,皆不吭声,只因五夫人母女平日里得罪过太多人,如今她被训斥,旁人都乐得看笑话,谁会帮她? 东珊并无落井下石之意,却也不会虚伪的帮五嫂说话,两人积怨已久,即便帮了,五嫂也不会领情,她又何必费口舌? 茗舒还记着五嫂讽刺她没孩子一事,自然也不会再主动示好。 三夫人倒是与五夫人交好,但眼下太夫人正在气头上,旁人皆不吭声,她也不敢先发话,免得成那出头鸟。 李氏见状,心下不虞,毕竟是她家的儿媳妇,太夫人这般赶人,便是连她的脸面也不给了。加之宝慧总惹是非,李氏便将心底的忿然尽数发泄到儿媳身上, “琇琇最近颇懂礼数,方才瞧见我还会主动福身,可比之前强太多,你带孩子时从不教她这些,如今姐姐帮咱们教条孩子,你理当感恩才是,怎能胡乱怨怼?” 五夫人被自家婆母训斥得无言以对,对面桌上的傅宽浑不当回事,看都不看她一眼,好似挨训的并不是他的媳妇儿一般。 委屈的她眼眶噙着泪,却又舍不得怀中的女儿,终是忍气吞声,向太夫人道错。 训斥罢儿媳,李氏又对章佳氏道: “宝慧许久没见女儿,情绪太过激动,过于担心琇琇才会言语有失,姐姐勿怪,就让她们母女俩坐在一起吃顿饭吧!” 眼看李氏开了口,三夫人这才顺水推舟的帮腔道:“额娘您瞧琇琇这么舍不得她母亲,就让她们多亲热一会儿,宝慧看到琇琇的变化,自然明白您的苦心。” 众人开口求情,章佳氏这才罢休,没再提此事。 席间,五夫人夹了菜想喂给琇琇,却被章佳氏给制止,“将菜放在她碟中即可,她自个儿会吃,无需旁人来喂,好不容易才改掉的坏毛病,可别因你再犯。” 五夫人心道太夫人就是看她不顺眼,无论她做什么都能挑出错来,未料琇琇竟拿着筷子去夹菜,还特得意地对她道:“额娘您看,女儿会夹菜的!” 说着还将一块肉送至她嘴边。五夫人受宠若惊,下意识张口,吃着女儿为她夹的菜,心生感动,忽然觉得女儿好像长大了,看着琇琇那清澈纯真的笑容,五夫人既酸又甜,心中五味陈杂。 看到这一幕,东珊亦觉感动,历经一个多月的教导,明摆着琇琇比以往懂事乖巧,众人皆看在眼里,五嫂若是还不能领悟太夫人的心意,那可真就有些不识好歹。 用罢午宴后,众人或品茶闲聊,或推起了牌九,章佳氏推了两圈,困乏得打了哈欠,便起身让位,让东珊来打,东珊只道不会这个,请一位姨娘来打。 四夫人笑道:“在咱们家可不能不会打牌九,得空让傅恒教教你,咱们也好做消遣。” 另一桌的傅恒难得偷闲,与兄长们打几圈,听到四嫂的话,笑应道:“四嫂可别教坏她,回头她只顾着与你们打牌九,都没工夫陪我。” 摸着牌的三夫人笑道:“你们这些个兄弟里头,就属老九最黏媳妇儿,竟是一刻也离不得。比之当初的傅玉,有过之而无不及!” 被取笑的东珊暗叹傅恒总是当着众人的面儿说这样的话,也不嫌害臊! 茗舒闻言,不由想起才成亲之际,傅玉对她也是这般,到哪儿都跟着,目光永远落在她身上,然而那时的她根本不屑回应,如今再想起往事,她竟有种愧疚之感,甚至怀疑那样的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分? 当她不自觉的抬眸时,竟不期然的撞上傅玉的眸光。 傅玉倒是很想打牌,奈何现下他仍在失忆中,万一打牌时情绪太过激动,表现异常,被茗舒察觉的话可就完犊子了!是以他忍着心痒,只坐在傅恒身边看他打,顺便瞧瞧对面的茗舒。 大多时候,都只是他的目光孤独的落在她身上,而今居然能得到回应,与她四目相对,傅玉既惊且喜,欣慰之至,纵然她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未说什么,很快便低垂眸睫,侧过脸去,他也觉心甜如蜜。 那一眼的温柔,足够他回味许久。 被众人一打岔,东珊今日竟也没午歇,生生熬了过来,整整一下午,宁辉院都欢声笑语不断,东珊不由感慨,还是人多了热闹啊!如此才有家的气氛。 二十六这日,傅恒携东珊去参加鄂容安的婚仪。 军机处领班鄂中堂之子成婚,襄勤伯府自是热闹非凡,今日不必上朝,朝臣无需赶往行宫,文武官员甚至王爷贝勒们皆亲自来府中道贺。 鄂中堂满面春风,喜迎宾客,鄂容安则始终保持着谦逊的笑意,招待一众亲朋。 瞧见小九儿和小东子到场,鄂容安笑容疏朗,并无任何芥蒂,兄弟婚姻美满,他理当祝福,而他的人生,也将揭开新篇章! 看着一对新人拜堂的场景,东珊不禁在想象着,当鄂容安掀开红盖头发现新娘子的模样时,不知会作何感想。 立在她身边观礼的傅恒瞄了东珊一眼,问她在笑甚,“说出来让我也笑笑呗!” 手执绣梅花鹿团扇的东珊轻笑道:“看鄂容安娶了个这么漂亮的新娘子,替他高兴呗!” 这就怪了,“盖头遮得那么严实,你怎知她是否漂亮?” “因为我早已见过新娘子,她是我的闺友,清灵秀致,我见犹怜。” “你居然认得?”傅恒眸光微诧,满脸都写着不可思议,“之前怎的从未听你提过?” “她让我保密啊!”那东珊自得遵守承诺,不过今日两人已然成亲,她也就无需再顾忌什么,悄声对傅恒道: “其实你也见过她的。” 神秘兮兮的语气引得傅恒好奇丛生,近来他一直在别苑和行宫来回奔走,没见过哪个陌生的姑娘啊! 傅恒苦思许久,毫无头绪,再三追文,东珊才又透露些许,“鄂容安也见过我的闺友。” 怎么可能?傅恒明明记得鄂容安说他只晓得未婚之妻的名字,并不曾见过面。百般疑惑之际,傅恒灵光顿闪, “你说的不会是那日在萨喇善家碰见的姑娘吧?”也只有这位姑娘是他和鄂容安同时见过的。 点了点头,东珊挑眉笑道:“其实那日并非他二人初次相见,他们早前便见过,所以鄂容安才会觉得她眼熟。” 傅恒还以为鄂容安是看花了眼,未料他们居然真的见过!当他问及渊源时,东珊却不肯细说, “我还不晓得苏棠会否将真相告知鄂容安,你若说漏了嘴可就麻烦了。” 听故事听一半儿的感觉可真不好,“所以你只讲个开头,就是想看我心痒好奇?”他的夫人怎么可以这么坏? 迎上他那埋怨的眼神,东珊暗自懊悔,自己就不该嘴快,心虚的她掩扇歉笑,“回头你问鄂容安呗!只要今晚苏棠肯告诉他,那就无所谓咯!” 听她这么一说,傅恒已然能预料到,今晚鄂容安这花烛夜想必会是妙趣横生! 实则不必等到花烛夜,当一对新人送入洞房之后,喜婆便要请新郎官儿拿喜称挑开红盖头。 鄂容安面色淡淡,依礼照做,他对这婚事并未抱什么希望,新娘子性情如何,他都不甚在意,终归是父母之命,他无从改变这局面。 饶是已然做好接受各种可能的准备,但当那绣金凤的红盖头被挑开时,鄂容安仍旧被眼前的情形给怔住了! 但见珠翠满盈的凤冠之上,那颗衔珠红宝石垂落在新娘子光洁的额头前,而她的左眼角边依稀可见一颗小痣,两厢对望之际,竟令鄂容安再次生出一种熟悉之感! 因着是大婚之喜,新娘子的妆容比平日里要浓重些,鄂容安也是盯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恍然大悟,这不就是那日与东珊走在一起的姑娘吗? 当时他曾问过这位姑娘,两人是否见过面,虽然她否认得干脆,但他总觉得那种感觉不是错觉,那时的他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就是他的未婚之妻---苏棠! 第64章 东珊受伤 鄂容安疑惑重重, 奈何现下丫鬟婆子们都在喜房内, 他不便多问, 未免旁人起疑, 他敛去疑色, 负手而立,很快便恢复常态。 坐在喜帐边的苏棠心惶惶, 只因她清楚的看到, 方才鄂容安眉头紧锁, 估摸着是对她这个娘子颇有微词吧? 是觉得她不好看?还是想起了以前的恩怨, 心生嫌弃? 鄂容安还得去招待宾客, 暂离喜房,徒留苏棠杏眸隐忧, 心恍神惚。本是满怀欣喜的嫁于自己的心上人, 可他的面上并无一丝喜色,今晚这花烛夜,怕是难捱啊! 离开宴还有一个时辰, 傅恒在前厅应酬, 东珊打算先去喜房陪一陪苏棠。 路上偶遇蓝瑾, 蓝瑾不由怔然,她是真没想到东珊竟然会不计前嫌来参加婚宴, 却不知大哥如今再见她会是什么感觉? 他已然与新娘子拜堂成亲,身上肩负起厚重的责任,蓝瑾只盼着大哥能放下过往,和他的夫人好好过日子, 可别再对东珊念念不忘,毕竟东珊也有自己的家。 愣怔间,东珊已然近前与她打招呼,谢她上回相赠的胭脂,说是很好用。 蓝瑾莞尔一笑,“喜欢就好,得空我再让人给你送些过去。” 自东珊成亲后,两人便没再碰过面,时隔两个月再见,蓝瑾也不晓得她近况如何,还以为东珊和傅恒仍旧嫌弃彼此,遂问她二人成亲后是否会起争执, “九哥那张嘴可毒着呢!姐姐你也伶牙俐齿,不晓得你们斗嘴时谁会占上风。” 那肯定是东珊咯!傅恒才不会与她争高低,吵赢了她,晚上入不了帐,那不是自讨苦吃吗? 东珊也明白傅恒时常让着她,感念着他的好,她自然要在人前给他留些颜面, “让他占个上风呗!我不理他,让他一拳头打在棉花上,他自然也就吵不下去。” 两人说说笑笑,一起去往喜房。 蓝瑾还没见过这位新嫂嫂,孰料两人一进屋,她嫂嫂便亲热的与东珊打起了招呼,好奇的蓝瑾一问才知她们居然是闺友,当真是巧合, “往后九嫂可要多来走动才是。” “那是自然。”东珊干脆笑应,苏棠心中忧虑深甚,碍于喜房中人太多,不时的有人进来与她打招呼,她不便与东珊讲明,只得压下顾虑,笑面以对。 午时将至,宴席将开,丫鬟来请诸位先到厢房之中就坐。 东珊不是苏棠的娘家人,也就不能再陪着苏棠,得与其他的外宾女眷坐在一起,遂与苏棠辞别,先行入席。 一间厢房内摆有三桌宴,东珊进屋后,扫视一周,并未发现表姐的身影,看来姨丈还是不准她出门。 蓝瑾请她到西边的桌上坐,东珊才近前,便见桌边坐着一道熟悉的虹衣身影,可不就是丹珠嘛! 她本想避开些,奈何蓝瑾将她安排在这一桌,她也不好意思说更换,无奈只得就此坐下。 正与旁人说着话的丹珠一见到东珊,凤眸一瞥,不屑的打量她一眼,鼻溢冷笑, “吆!这不是傅九爷的夫人嘛!我记得上回好像是你在与我争抢那串碧玺项坠吧?” 温然一笑,东珊也不恼,慢条斯理地澄清道: “六夫人此言差矣,唱卖会只认银子不认人,全凭本事,并无争抢一说。我们家九爷乐意给我买,那我自当欣然接受。” 言外之意不就是讽刺她的丈夫不舍得给她买吗?气结的丹珠面色顿沉,想起前些日子听来的闲话,顺口拿来说道, “既然那么稀罕,今日怎的不戴出来?哎呀!我好像听人说,你那串项坠被你的小侄女给剪断,碧玺碎了一地呢!所以说,命里无时莫强求,不属于你的,终归留不住!” 这事儿丹珠怎么会知道?想来又是府中的下人乱传闲话吧!饶是如此,东珊也并未动怒,无谓一笑, “碎便碎了,我又不是只有那一串项坠,首饰多的是。” 这个丹珠,故意找茬儿,连蓝瑾也看不下去,故意当着丹珠的面儿夸东珊今日戴的坠子漂亮, “这条蜜蜡金鱼坠儿栩栩如生,肌理细腻,温润如膏脂,实属难得的佳品呐!” 东珊顺水推舟的应道:“此乃上回去行宫觐见太后时,太后所赏,我很是喜欢,今日便戴着了。” 丹珠闻言,凤眸圆睁,大为吃惊,太后明知她与东珊不睦,居然这么好的蜜蜡项坠儿赏给她,倒叫她情何以堪? 坐在隔壁桌的月莹为了和东珊套近乎,接口笑赞道:“东珊,我听说你做的那道‘折金枝’深得太后青睐,怪不得太后会赏你如此珍贵的项坠。” 一旁的妇人闻言,不由对她刮目相看,“原来折金枝是这位夫人做的啊?我家孩子可喜欢了,成日的嚷着要吃,九夫人当真是心灵手巧!” “我家孩子也喜欢,哎---九夫人,你可还会什么其他的适合孩子吃的菜,可否传授我们一些?” 一说起孩子,周围的夫人都有了兴致,你一言我一语的商讨着美食,东珊自是乐得分享一些简单的菜式,但也不忘提醒她们,油炸之物还是少食为妙。 本想给她难堪,孰料周围之人竟都开始吹捧东珊,眼下的情形出乎丹珠的意料,愤愤不平的她揶揄道: “看来富察家的厨子厨艺不行啊!堂堂九夫人居然还得亲自下厨,傅恒本以为自己娶了个世家女,没想到居然娶了个厨娘,倒是可以少请些丫鬟婆子,九夫人一个人便可以全包。” 做菜丢人吗?东珊闻言,竟是无言以对,她突然觉得,应该让丹珠和五嫂坐在一起,看看谁的理更歪。 丹珠这话可不止讽刺了东珊,而是将一众达官贵人们的家中女眷皆得罪了,不消东珊开口,已然有人拉下脸先行驳斥, “六夫人这是什么话?合着您觉得会做菜的都是丫鬟婆子?我们这些做儿媳妇的,若是得闲,皆会亲自下厨,为婆母和孩子煲汤,难不成我们都成了丫鬟?” “就是嘛!尊老爱幼乃是奉行千年的美德,会做菜代表一个女人贤惠,做美食亦是一种乐趣,怎么到了你这儿,下厨竟成了丢人现眼之事?” 一有人起头,众人纷纷附和,数落和揶揄声此起彼伏,“人家六夫人可是庄亲王府的儿媳妇,身份尊贵无比,咱们普通的官家女眷自是比不了的。” “有什么了不得?又不是世子夫人,没有王位要继承……” 丹珠循声望去,但见一三十出头的绛衣妇人话音刚落,傲然掠她一眼,眸光中的那丝不屑刺痛了丹珠,气极的丹珠正想回怼,却被身边人拽了拽衣袖,提醒她万莫冲动, “此乃皇上的堂妹,怡亲王之女和硕格格,咱们惹不起,你还是少说一句吧!” 友人劝她换桌而坐,丹珠却觉这样夹着尾巴离开太丢人,“明明是我先来的,为何要我走?要走也该是她走才对!” 东珊又没说要赶她走,却不知她又在闹腾什么,“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打从我进门起,你便出言挑衅,我有心规避,你却得寸进尺,句句带刺,却不知我与你究竟有何冤仇?只是为那条碧玺,还是另有他因?” 丹珠记恨东珊抢了本属于她的婚事,原本傅恒就是京中勋贵之女们心仪的对象,谁若嫁给他,便能成为被闺阁千金们艳羡的对象,她已然做好出嫁的准备,却半路杀出个东珊,她如何不生气? 加之傅恒对东珊出手大方,弘明却对她不甚在意,为着碧玺那件事,弘明冷落了她许久,以致于她对东珊的怨怼更盛,瞧见东珊便来气,然而这话她说不出口,只能闷在心里,睖了东珊一眼,借口道: “兴许是八字不合吧!你若有意见,大可坐旁处,咱们互不碍眼。” 跟这种人讲道理可真是浪费唇舌,东珊干脆放弃和解,“今日乃是容爷大喜之日,我来是给苏棠贺喜,可不是来与你斗嘴。” 道罢她起身欲离,不再与丹珠做无谓的口舌之争。 一旁的贵妇人看不下去,拉住东珊,不让她走,“咱们聊美食聊得好好的,可不能被不相干之人打岔。九夫人你又没错,无需委屈退让,有些人嘴损讨人厌竟是不自知,真真可悲!” 对面的蓝衣妇人瞥了丹珠一眼,笑得讥诮,“我们这几桌坐的都是会下厨的低等人,六夫人您坐在我们当中,岂不是辱没了您高贵的身份?” 丹珠从未受过这种被众人围攻的屈辱,简直羞煞人也!她实在不懂这些贵妇人们为何都巴结东珊,她的丈夫即便不是世子,却也是庄亲王之子,难不成弘明的身份还不如傅恒? 自知失言,无可辩驳的丹珠忍不下这口气,索性将怒火都撒在蓝瑾身上, “我不过是看在鄂中堂的面儿上才来参宴,你们居然拉帮结派的挤兑我?这就是你们襄勤伯府的待客之道?” 丹珠虽是太后的亲眷,然而皇帝并未重用她的家人,丹珠的阿玛至今不过是个侍郎罢了!蓝瑾乃是中堂之女,性子直爽,并非以和为贵的温善之辈,自然也就不会给丹珠颜面。面对指责,蓝瑾气定神闲的讽笑道: “若说挤兑,该是你先挤兑九嫂吧?六夫人您言语失当惹众怒,实该自省才是,我们襄勤伯府可背不起这口锅!” 丹珠还指望着蓝瑾能看在她表哥的份儿上,替她说句话,平息这场风波,孰料蓝瑾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反帮着东珊来羞辱她,孤军奋战的丹珠气喘吁吁,摇指恨斥, “身为主人家,居然也不安抚客人,反倒落井下石,这般小家子气,浑没个大家闺秀的风范! 如你这般是非不分,不知礼数的女子,我表哥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会与你定亲!” 丹珠的姑母嫁给了兆惠的阿玛做继室,兆惠并非她姑母所生,这表哥也不见得有多亲,她至于拿来说事儿吗?蓝瑾听着只觉可笑, “是吗?那你大可到兆惠那儿告我的状,看他会不会因为你的话而退了这桩婚事。” 和硕格格闻言,冷艳的红唇微微上挑,掩帕嗤道: “六夫人莫不是不识字吧?回去让弘明好好教教你,礼数二字究竟该如何写,你不懂得尊重人,还指望谁来敬你?” 眼瞧着丹珠涨红了脸,另一位年长的妇人顾全大局,上前劝解,请丹珠到隔壁桌去坐。 丹珠窝了满腹的愤怒化为恨意,起身的瞬间,她眸光微紧,晃眼瞥见桌上的茶盏,心生歹意,故作不经意的拿团扇一扫,一杯滚烫的热茶瞬时倾洒在东珊手上! 吃痛的东珊惊呼出声,下意识甩手,只觉手背火辣辣的疼! 夏果儿吓一跳,忙拿手帕去擦水渍,然而才触碰了一下,就听夫人“嘶”了一声,似是痛得厉害。 隔壁的妇人忙提醒她不能这样擦,很容易加重伤势,得尽快去冲凉水。 瞥见东珊那痛苦至极的模样,丹珠这心里总算舒坦多了,装模作样的道着歉,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我可不是故意的。” 道罢她得意娇哼,扬长而去,到隔壁桌安然而坐。 蓝瑾恨瞪她一眼,又担心东珊的伤势,没功夫与她计较,低眉一看,这好好的一双白净手竟是烫红了一大片,蓝瑾心疼不已,赶忙扶她起身到外头找凉水。 夫人的手那般金贵,居然给烫伤了,却不知会不会起泡留疤,夏果儿越想越怕,又恼又慌,气不过的她转身便到前厅那边找她家九爷。 第65章 傅恒报仇惹祸端 当傅恒闻讯匆匆赶去时, 就见东珊正坐在一间厢房内, 桌上放着水盆, 而她的右手浸泡其中。 傅恒走近一看,便见她的手背通红一片,食指与拇指亦泛着片片红痕,比他想象得严重得多! 一看到他的身影, 不愿让蓝瑾担忧而假装坚强的东珊终是撑不住,委屈与疼痛交织成汹涌的泪,瞬时溢出眼眶, 落在她衣襟, 烫在他心间。 东珊的下巴止不住的颤, 她也不想在人前这样哭, 只觉得很没颜面, 可一到傅恒面前,她便格外的脆弱,下意识的将他当成可以敞开心扉,无需再伪装戴面具的亲人。 傅恒张口欲言,惊觉唇齿发抖,仿佛什么安慰皆是苍白无力,此刻东珊被烫伤,遭这么大的罪, 他又能说些什么?问她疼不疼,没事吧?这些不过是些废话罢了! 压抑的傅恒默然行至她身边,紧搂着她的肩, 坐在桌边的东珊就这么依在他腰腹间,感受着他无声但有力的安慰,那颗疼得拧在一起的心才逐渐平复下来。 “你且放心,我定会为你讨回公道!”咬牙道罢,傅恒面沉声肃的将她扶正,转身欲离。东珊的左手顺势下滑,一把拉住他的手,问他要作甚。 “做一个男人应该做的事。”回望着她,傅恒的眸光异常坚定,轻拍着她的手背,意在告诉她无需担忧,而后毅然松开她的手,离开此地。 看他这架势,东珊顿生不祥预感,想要跟出去,却被蓝瑾给拦住,“姐姐不能动,你这手得一直放在水中,等会儿还得抹药膏。” “可我怕傅恒他一时冲动……”他的性子那么躁,东珊真担心他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 未免她忧心,蓝瑾便道她跟去看看。 听夏果儿说,此刻的丹珠仍旧坐在附近的厢房中,傅恒已然打定主意,加快步子,直奔厢房而去。 屋里坐的皆是女眷,骤然出现一名男子,众人皆惊诧,傅恒进门后也不吭声,漠然而立,凌厉的眼风默默扫视着在场众人。 丹珠正在与人说笑,忽闻身后有人唤她的名,好奇回首,便见后方立着一道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明亮的日光,将阴影笼罩于她周身。 诧异抬眸,丹珠仔细一瞧,那藐然俯视着她的眸光似乎很眼熟,好像是傅恒!她刚想说东珊居然搬救兵来了,还没来得及道出口,傅恒二话不说,骤然抬手,将一杯热茶往她脸上泼去! 饶是丹珠惊恐抬手去挡,仍有大片水珠溅到她面上和颈间!滚烫的热水泼于掌心,丹珠痛极,尖叫出声,愤怒起身大呵, “傅恒你疯了!” 众人见状,倒吸一口凉气,本以为九夫人今日倒霉,吃个哑巴亏便罢,孰料傅九爷居然会来这么一出! 面对几近抓狂的丹珠,傅恒指节微动,手中的茶盏顺势摔落,碎裂开来,清脆的响声震得人心直颤,纵然伤了人,他也毫无悔意,蔑视着眼前个头低矮的蛇蝎毒妇,眯眼哼笑, “手滑而已,并非故意。” 此刻丹珠的掌心又红又疼,似密密麻麻的针齐齐扎下一般,面颊亦觉刺痛,疼得她眼泪直掉,猩红着眼眶恨瞪着傅恒,咬牙切齿的模样看起来竟有一丝狰狞的意味, “你……你分明是在报复,故意伤人!” “哦?”傅恒明知故问,“报复什么?你我有何冤仇?” 就在此时,弘明闻讯赶来,进门便见丹珠一身茶水,手面皆红,甚是狼狈,遂问她这是怎么了。 丹珠赶忙行至弘明身边,紧握着自己的手腕,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向他哭诉,“我不小心撞到茶盏,又不是故意伤害东珊,傅恒他却拿热水往我脸上泼,烫得我快疼死了,我的脸都要被他毁了!弘明,你定得为我做主!” 她会狡辩,傅恒亦可效仿,“我也是无意手滑,谁瞧见我拿茶水泼她了?” “她们都瞧见了的!”丹珠让在场之人做个见证,指认傅恒,哪料她们竟道: “才刚只顾嗑瓜子,我没瞧见是什么状况。” “我在品茶,也没看到。” 除开丹珠的闺友之外,竟无一人愿意出头指认,傅恒冷眼旁观,看向弘明的目光坦荡无愧,毫不怯懦, “亲友理当避嫌,其言不足为证,这一点,六爷应该很清楚吧?” 来的路上,弘明已听人说起此事的起因,晓得丹珠烫伤了傅恒的夫人,他本打算过来给九夫人赔礼道歉,怎料一到场,丹珠竟也被伤了! 明明是他的夫人,他理该心疼才是,可他这心里为何竟生不出一丝疼惜怜悯之感,甚至觉得她是自作自受? 明知傅恒是在报复,他又能说什么?毕竟丹珠伤人在先,一句不是故意便将此事打成了死结,以致于弘明竟无言以对,并未教训傅恒,只命丫鬟带丹珠先回府疗伤。 她受了这么重的伤,她这夫君的反应竟是如此平淡,居然也不给她报仇雪恨!丹珠见状,心寒至极,指望男人是不可能了,但这仇,她必定要报! 怒目圆睁的丹珠剜了傅恒一眼,眸中仇恨满溢,喷薄而出,心底对他留存的最后一丝好感燃烧殆尽,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我管你是不是故意,你伤我是事实,傅恒,我若毁容,定教你不得好死!” “的确是事实,我不否认,”负手而立的傅恒对丹珠的威胁无动于衷,眼中的寒光瞬时将她的怒火冰冻,无惧无畏的他傲然放话, “不管你是报官还是向太后告状,爷都奉陪到底!” 这状必须告,丹珠绝不会轻饶伤害她的人,满腔的怒火燃烧着她,促使她发下毒誓, “仗着自己是皇后的胞弟就嚣张跋扈,你以为没人治的了你吗?哼!咱们走着瞧,我必会让你为今日之事付出惨重的代价!” 撂下狠话后,丹珠哭着跑了出去,弘明暗叹这日子怕是又不得安宁,看了傅恒一眼,他终是什么也没说,默然离去。 刚出门就撞见鄂尔泰父子,毕竟这事故出在襄勤伯府,鄂尔泰难辞其咎,亲自向客人道歉。 傅恒受之有愧,拱手道:“鄂中堂不必多虑,此乃我们两家的私事,与襄勤伯府无关。” 弘明亦是讲理之人,不会胡乱怪罪,“内子不懂事,扰乱了婚宴,多有得罪,还请鄂中堂海涵。她有伤在身,得回府医治,我们先行告辞。” 事关庄亲王府,鄂尔泰不敢怠慢,态度十分诚恳,“六公子言重了,是寒舍招呼不周,今日实在不便抽身,得空我一定亲自到王府登门致歉。” 随后鄂尔泰命长子鄂容安亲自送人出府,待人走后,鄂尔泰看了傅恒一眼,摇头啧叹,“你这孩子,让我怎么说你?也忒大胆了些!” 无外人时,傅恒才没再客套,亲切的唤了声三叔,“这事儿可不怪我,若非丹珠先欺负东珊,我也不至于和她一个女人计较。” 鄂尔泰忧心忡忡,摊手轻嗤,“那你也得瞧瞧对方是什么身份,她可是太后的亲眷,若然她向太后告状,你有理也说不清。” 看对方有权有势便做缩头乌龟,任由东珊吃这哑巴亏?这可不是傅恒的性子,“我为东珊讨回公道,此乃做丈夫的责任,难道我还欺软怕硬不成?” 少年人争强好胜,鄂尔泰能够理解,毕竟他年轻那会子也认为有理便可走遍天下,丝毫不畏惧权势,后来踏足官场,见识过太多浮沉,方知再有棱角的石头也终会被岁月磨平。 人一上了年纪,顾虑便越多,尤其是他这种身在高位的,更是得谨言慎行,只因背后有太多的眼睛在盯着,等着挑他的错处。 就拿这件事来说,看似只是傅恒和丹珠的恩怨,实则是几个家族背后势力的较量,纵使鄂尔泰什么都没做,但这事儿发生在他家,他也难逃干系,若然真闹大,皇上定会找他问话, “你且等着看,这事儿关系到庄亲王府的脸面,没那么容易罢休。” 由着她闹呗!傅恒无谓哼笑,“不论结果如何,我都一力承担,就算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依旧会选择这么做。” 傅恒年纪尚轻,且一直被家族保护得太好,是以他才会养成嫉恶如仇,浑不顾忌后果的性子,鄂尔泰此时跟他说这些,他仍旧无法体会,非得真正吃过亏,他才能体会“敛”字的含义。 想通这一点之后,鄂尔泰也就没再啰嗦,先行去招呼客人,傅恒则赶去厢房那边看望东珊。 去的路上,他还刻意交代蓝瑾和夏果儿,都不许把这件事告诉东珊,以免她忧虑。 蓝瑾心道:这才成亲不到两个月,九哥居然对东珊这么重视,甚至为了她不惜得罪太后的亲眷,看来两人的感情培养得很快嘛!她居然还在担心两人关系不睦,真是杞人忧天! 正在由丫鬟涂药膏的东珊一见傅恒归来,忙问他去了哪里,“你去找丹珠了?她可不是好惹的,你别为我得罪她,我怕她会报复你。” 蓝瑾顾念着傅恒的交代,没敢说实话,夏果儿也不敢吭声。 轻捋着她鬂边的碎发,傅恒笑得温柔,“无甚,就是吓唬了她几句而已。” 东珊信以为真,暂松一口气,没再追问。那药膏里头有薄荷,冰冰凉凉的,暂时缓解了她的刺痛感,这会子还看不出是否会起泡,丫鬟不敢随意包扎,傅恒心疼不已,无心再用膳,预备带东珊准备回府。 东珊只道不妨事,“我一个人先回去便可,今日可是你最好的朋友成亲之日,你理该留下喝杯喜酒。” “你已伤成这样,我哪有心情饮酒?”现在他满脑子都是她手上的伤,根本坐不住,“心意到了就成,料想休如不会在意这些虚礼。” 蓝瑾表示理解,“无妨,我哥不会介意的,九哥你先带嫂嫂回去吧!我这药膏也不晓得药效如何,还是得请大夫来瞧瞧伤势再对症下药。” 既如此说,东珊也就没再说什么,两夫妻就此告辞,还没到大门口就碰见了才送罢弘明的鄂容安。 得知傅恒要走,鄂容安也没相留,瞧见东珊手上的伤,鄂容安深表愧疚,“你们来为我贺喜,我却害你的夫人受了伤,实在抱歉。” 东珊忍痛勉笑道:“丹珠之错,与人无尤,容爷无需自责。” 傅恒交代他快回去招呼客人,别再来送,而后便兀自带着东珊出了襄勤伯府。 上得马车后,傅恒让她依偎在他身畔,将她的受伤的右手小心翼翼的摊开,搁在他腿上。 灼痛感一阵又一阵,不停的侵袭着她,东珊的手不自觉的发颤,她也只是咬牙强忍着,不希望傅恒再担忧。 傅恒见状,越发痛恨自己,“都怪我,硬要让你来参宴,你才会受这无妄之灾。” 若她没记错的话,这话她至少听了三遍,“蓝瑾,鄂容安,还有你,你们个个都自责一遍,我一一安慰,都说倦了,不关你们的事,别瞎想好吗?” 旁人她得客气相待,在傅恒面前她已懒得做戏,愿意向他表达最真实的想法,“我累了,不想说话,让我歇一歇。” 倚在他怀中的东珊只觉身心俱疲,每每在她觉得日子安稳,岁月静好时,便会闹出一桩烦心事来,怎么就那么多是非呢?老天爷就不能让她安静的过自己的小日子吗? 傅恒疼惜的紧搂着她,如她所愿,没再打扰,让她暂歇片刻。殊不知,接下来迎接他的,将会是怎样缭乱的局面!) 第66章 傅恒的灾劫 宴后, 宾客陆续散去,苏棠还在等着东珊过来, 然而等了许久,却只见到蓝瑾的身影, “东珊呢?她回家了吗?”按理来说, 东珊即使要走, 也该过来与她打声招呼才对。 蓝瑾解释过罢,苏棠才知晌午的宴席上闹了矛盾,忍不住为东珊抱不平, “飞来横祸, 珊珊也太惨了吧!丹珠一向要强, 得罪了她可没好果子吃, 却不知傅恒会否倒霉。” “可不是嘛!”蓝瑾也替傅恒捏一把汗, “我阿玛和大哥都很担心他, 奈何此事已然发生, 无法挽回, 现在只能看造化。” 苏棠很担心东珊的状况, 然而她是新娘子,这三日不可随意走动, 得等回门过后再想法子探视。 因着是大婚之喜,襄勤伯府热闹了一整日,直至日落星升,酒酣尽兴之后,宾客才散去。 一身喜服的鄂容安倒也没饮太多的酒, 微醺的状态刚刚好,回往喜房时,门口的丫鬟向他行礼,他“嗯”了一声,正准备进屋,却听那丫鬟颤声道: “奴婢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您,今日能再遇大恩人,可真是老天保佑!” “恩人”二字令鄂容安有些莫名其妙,诧异的看她一眼,但见她眼里噙着泪,情绪似乎很激动,他思量片刻,竟对她毫无印象,不由皱起了眉, “你是……” “奴婢名唤雪念,您曾在街上救助过奴婢……”提及往事,雪念心怀感念,险些喜极而泣。 鄂容安这才了悟,原来她就是当初那位卖·身葬父的白衣女子,可他明明给了她银钱,让她好生过日子,怎的她竟自称奴婢? 细问之下,鄂容安才晓得她是苏棠自娘家带来的丫鬟,当初正是苏棠收留了她,她才有容身之处。 听到此处,鄂容安灵光顿闪,怪不得他会觉得新娘子眼熟,眼尾有小痣,她不就是当年在街上痛骂他的那位姑娘嘛! 困惑已久的问题终于得到解答,恍然大悟的鄂容安唇角微弯,信步走进喜房,在嬷嬷的指引下与新娘子共饮合卺酒。 礼罢,下人们退出喜房领赏,屋内只剩一对新人。 热闹的喜房骤然归于沉寂,苏棠有些不习惯,实则这一切都是她梦中的场景,她是真的没想到,这梦竟会有实现的一日! 明明那么想看他,她却碍于新娘子的羞涩,不敢抬眸,只将目光虚落在桌面那对燃得正旺的龙凤烛火上,想象着梦中人的模样。 鄂容安撩袍在她身边坐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闲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今日坐帐时,她不禁在想,花烛之夜,鄂容安进来后会与她说什么呢?她设想过很多种可能,独独没料到他竟会再次重复那句话。 他总不至于一直都在琢磨这件事吧?心虚的苏棠暗暗猜测着,他会这么问,大约应该还没想起来,那她还是不要承认的好,免得他记恨于她,扫了花烛夜的兴,于是她再次否认,说他记错了。 “现下无外人,你还不说实话?”为防她撒谎,鄂容安刻意提醒,“才刚在门口时,我瞧见了雪念。” 他居然能认出雪念来?那也就是说,他什么都想起来了?苏棠心慌的同时又有一丝酸涩悄然蔓延, “你……还记得雪念,却不记得我?” 实则鄂容安谁都不记得,“我只觉着你眼熟,对她没印象,是她主动与我提及往事,告知名姓。” 闻言,苏棠暗松一口气,下意识抬眸望向他,梦中人成了帐中人,她忍不住细细打量着,用似水秋波柔柔的描摹着他的眉眼。 可一迎上他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她又心生怯意,怕他追究那件往事,干脆先向他道歉, “当时年少无知,出言不逊,多有得罪,还请公子见谅。” 花烛正燃,喜服在身,骤然听到这样的称谓,鄂容安不由失笑,“你唤我什么?” 懵然的苏棠默默回想了一下,才察觉自己说错了话,想改口,却又不好意思,面颊红了又红,终于鼓起勇气懦声道了句, “我错了,应该是……是夫君才对。” 仔细回想了一番,那尘封已久的记忆逐渐在他脑海中清晰起来,“我想起来了,那天你好像一直在骂我,说什么天打雷劈,断子绝孙?” 说起那桩误会,苏棠懊悔不已,只觉无颜面对他,“抱歉,真的是无心之言,现在你不是成亲了吗?你不会断子绝孙的,我定会努力生养,让你百子千孙。” 鄂容安本只是想吓吓她,并无追究之意,哪晓得她情急之下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以致于他一时怔然,竟不知该如何接口。 瞄见他那惊诧的眼神,苏棠一反思,倒吸一口普凉气,真想咬掉自己的舌头!羞窘的她紧捂着自己滚烫的面颊,暗叹自己彻底完了! 才拜堂她就说这种虎狼之词,鄂容安定会认为她是放浪之人吧?这可如何是好?该怎么解释才能证明自己其实是很乖的? “我不是,我没有,我顺口瞎说的,你千万别当真。”说到最后,苏棠已然语无伦次,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不好,说话颠三倒四的,还会骂人,很后悔娶我为妻?” “这是你说的,我可什么都没说,看来你很喜欢胡思乱想啊!”道罢,鄂容安才发现她始终低着头,睫毛微湿,似是泫然欲泣,他才惊觉自己似乎吓到了她,遂敛去笑意,正色解释道: “与你说笑呢!我并未觉着你不好,平日里见多了矫揉造作,故作矜持之人,如你这般直言不讳的姑娘倒是少见,既已是夫妻,便该有话直说,不要藏掖着,我并无嫌弃之意,你别紧张。” 连她自己都觉得今晚的表现很糟糕,鄂容安居然还夸赞她,苏棠难以置信,总担心他没说实话,怯怯抬眸,下眼睫上还挂着一滴泪珠,小心翼翼地问他, “真的吗?你别是哄我的吧?” 微扬唇,鄂容安笑得云淡风轻,“有一说一,我没必要哄骗你。成亲之后你我便是一家人,你做自己就好,因为我在家时也很想做真实的自己,不希望家人像官场之人那般虚伪。” 听他这么一解释,她这心里总算好受了些,吸了吸鼻子,抹着泪道:“我哭起来有些丑,你不要介意啊!其实我不哭的时候还是能看的。” 这姑娘说话总能令他愕然,鄂容安摇头轻笑,只道无妨,“梨花带雨,楚楚动人。” 她可以把这句话理解为夸赞吗?苏棠心下暗喜,破涕为笑,终于平复心境,想起白日里的事,她至今忧虑, “对了,东珊和傅九爷的事可有什么消息?丹珠她又闹腾了吗?” 提及此事,鄂容安笑意渐敛,眸布忧色,“目前还没消息,我已派人留意庄亲王府之人的动向,据他们所言,傍晚那会子,丹珠的额娘去了王府,一旦她额娘知情,想必太后那边很快便会知道。” 鄂容安的神情异常凝重,苏棠见状越发惶恐,“那可怎么办?傅九爷会不会被责罚,东珊她会不会被连累?” 这个他还真说不好,毕竟谁也猜不透皇帝的心思,今儿个宾客众多,但鄂容安没能真正开怀,一直都在琢磨傅恒这件事, “傅恒背后有皇后,太后的亲眷和皇后的亲眷起了争执,皇上会帮谁还是未知之数,咱们只能静观其变。” 是啊!多想无益,唯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今晚是她初为人妇之日,如愿嫁给心上人的苏棠难免有所憧憬。 想起出嫁之前嬷嬷交代过的那些话,苏棠看向他,羞声道:“你忙了一整日,也该累了,要不我……帮你宽衣?” “你且歇着,我没那么矜贵,自个儿来就好。”说着鄂容安兀自解开盘扣,苏棠不敢看他,默默侧过身,移开视线,紧张的揪着自己的衣裙,惴惴不安的坐于床畔,脑中又开始胡思乱想着,接下来是不是便该洞房了? 他会如何?会亲她吗?她又该如何?闭上眼睛?虽然她心里很期待,但还是应该象征性的推拒一下吧? 正神思飘飞间,但听鄂容安道:“你怎的不解?可是在等着我给你宽衣?” 此言一出,苏棠那才恢复正常的面色登时又酡红一片,忽觉解也不是,不解也不是,羞赧的她竟不知如何是好,鄂容安适可而止,未再逗她,主动靠近,抬指去解她襟间的蝴蝶盘扣。 他的指尖在她颈间轻轻翻动着,整个人离她那么近,一丝淡淡的松露香若有似无的萦绕在她周围,惹得苏棠心跳加速,几乎快跳至嗓喉处! 想到接下来她将要与他坦诚相对,苏棠难免紧张,紧掐着自己的手指,鄂容安见状,覆住了她的手,将她的小手放在掌心,轻轻抚动着,意在安抚她的情绪。 他本以为今晚的花烛夜得与陌生的姑娘共处一室,定然很难熬,未料他与苏棠早已见过,且她还认识傅恒和东珊,也就是说,两人之间有共同的朋友,有话可说,不至于太尴尬,加之这姑娘说话逗趣,语出惊人,反倒令他对她印象颇佳,于是这圆房也就不再是为难之事。 当他的唇渐渐贴近时,苏棠羽睫微颤,紧抿着樱唇,缓缓的闭上了眼,似盛开的娇蕊等待着蜜蜂降落…… 正所谓: 星遥烛近借幽亮,偷得帐中半室香。 软玉拥怀登霄汉,最是人间好春光! 襄勤伯府洞房花烛缠绵夜,承恩公府却是一派肃严愁难眠。 且说晌午那会儿,傅恒送东珊回府之后,便带她到南月苑去,又命人去请大夫来瞧。 今日蔷儿并未跟去,一看夫人伤得这样重,心疼的直掉泪,她本想服侍夫人宽衣,好让她先躺下歇着,然而夫人穿着细窄挽袖,若然褪衣,定会蹭到手背,此刻右手背上的皮肤又红又肿,哪敢随意触碰? 秋霖提议拿剪刀将袖子剪开,如此便不会蹭到,东珊听着还有些心疼,“我这衣裳才穿第二回 ,一剪刀下去可就毁了,多可惜啊!” 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还在顾忌衣裳?傅恒峰眉紧蹙,摇头直叹,“我的小祖宗啊,手重要还是衣裳重要?你若喜欢,再做十件八件都不在话下,现下最重要的是保住你的手,少受苦楚。” 傅恒一发话,秋霖再不犹豫,立即去拿剪刀来,将右边的衣袖剪开,为夫人更换衣袖宽松的中衣,服侍她躺下。 太夫来看过之后,只道这伤有些严重,现下时辰尚短,还不能确定,得观察一夜,看晚上是否会起泡,若无水泡,只涂抹药膏即可,若有水泡,还得想法子将其挑破,挑破之后可能会渗血,擦药膏也会格外的疼。 傅恒仅是听着便揪心不已,东珊亦恐慌,忙问大夫,这伤好之后会否留疤。 大夫只道现下还不能确定,得等明日看情况再做论断。 留下一瓶药膏后,大夫先行离去。与此同时,太夫人那边已然知情,亲自过来看望儿媳。 看到她的伤势后,章佳氏骇了一跳,“这个丹珠,也太黑心了些,是有多大的仇怨,怎能拿热水泼人?” 安慰罢东珊,章佳氏又忍不住数落自家儿子,“东珊受了欺负,你理当回来告诉为娘,我自会为东珊讨一个公道,你径直往丹珠脸上泼水报复,咱们原本有理也变成了无理。” 东珊闻言,不解其意,疑惑的看向傅恒,“你不是说只是教训了她几句而已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未料母亲会突然说起此事,傅恒忙扶着母亲出了里屋,压低了声提醒道:“额娘,东珊还不晓得此事,孩儿在瞒着她呢!你一戳穿,她又该担心了。” 儿子疼儿媳是好事,但他这般不顾后果,却令章佳氏难以省心,“你怕你媳妇儿担忧,就没想过额娘也会为你担心?丹珠的性子你很清楚,她若是真的毁了容,肯定会闹腾个天翻地覆。 上次碧玺之事,太后已然对你有所不满,皇上偏帮你一次,总不能永远帮着你,我叮嘱过你多少回,凡事三思而后行,你这孩子怎么就这般无法无天?” 人在气头上,哪还顾得着三思?且傅恒认为,丹珠那般胆大妄为,理该受到惩戒,否则她往后还会欺负东珊, “这事儿孩儿不输理,咱们皇上是讲道理之人,额娘您不必担忧。” 章佳氏暗叹儿子还是年少不经事,看待问题太过天真, “皇上从来都是看心情,重朝局,讲利益的,所谓道理,皆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皇权便是最大的王法!你别以为皇上是你的姐夫你便可为所欲为,皇上的小舅子多的是,母亲却只有一个,一旦太后追究起来,动了真格,只怕皇上也难保你。” 里屋的东珊悄悄下帐,立下帘后听了好一会儿,已然猜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听着婆婆的话,联想到此事的后果,东珊不由冷汗直冒,忍不住掀帘走了出去,一力揽责, “额娘,这一切的祸端皆因我而起,都是儿媳不好,惹出这诸多麻烦,还请额娘不要责怪傅恒,太后若要追究,我自当承担责任。” 有心相瞒,终是没瞒住,傅恒就怕她受惊,忙走过去扶着她安慰道:“没你想得那么严重,额娘这是故意撂狠话吓唬我,借机教训我呢!是吧额娘?” 说话间,傅恒给母亲使了个眼色,章佳氏心道儿子对他这媳妇儿可是真上心呐!眼瞅着东珊的手伤得那么重,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以免东珊胡思乱想,哀叹了一声,章佳氏缓和了语气道: “倒也无甚大碍,庄亲王府那边由我去应对,你不必忧虑,安心养伤即可。” 道罢章佳氏又问傅恒几时当值,傅恒只道明晨卯时。 “那你还不赶紧启程去承德?” 按照原来的计划,他们是该参加过婚宴之后便启程去承德,奈何天有不测风云,这才耽搁了, “大夫说东珊的伤要等一夜才晓得是否严重,孩儿想等明晨出结果,若是不严重的话再走。” “若然严重呢?你打算一直在家陪着媳妇儿,这个月都不当值?”章佳氏快要被小儿子给气炸了, “指不定明日这消息便会传至承德,你理该老老实实的回去当值,别再无缘无故的旷值,落人口实。府中那么多人,我自当替你照顾好东珊,你尽管放心。” 东珊也不愿让傅恒为她而耽误行程,遂好言劝道:“你就听额娘的话,先回承德吧!我这伤应该不算重,只不过得耗些日子养着,暂时不便陪你去兰桂苑。” 母亲和媳妇儿皆苦口婆心的劝说,无奈之下,傅恒只得答应出发。 章佳氏走后,丫鬟们开始为九爷收拾包袱,图海则去备车马,东珊默默的看着他,眼波微动,欲言又止,傅恒见状,指节轻轻滑过她面颊,柔声道: “想说什么?可是怪我没与你说实话?” 摇了摇头,东珊眸光盈动,声音几近哽咽,“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都知道。” 说话间,她主动伸手环住傅恒的腰身,左手将他紧搂,右手不敢触碰,微翘着手,埋首倚在他肩膀上,感动积少成多,每一分每一寸都熨帖着她的心,她不知该如何表达,就这般默默的拥着他,感念的同时,顾虑丛生, “丹珠那么要强,不会善罢甘休,一旦她闹到太后那儿,你肯定会受处罚,我感觉自己就是个祸害,总在给你惹麻烦。” “你忘了,上次碧玺那件事,皇上不仅没怪罪我,反而给我升了官,你可是我的福星,千万不要妄自菲薄,而且我一向走运,总能化险为夷,你别怕。” 傅恒看似很轻松,其实他心底很清楚,这回的事可比碧玺那件事严重得多,为了不让东珊担忧,他才佯装无谓。 东珊又岂会不明白这当中的利害关系?但看婆婆那么紧张,她便晓得此事没那么容易解决。然而此刻傅恒要去承德,她不能耽搁他的行程,只得依依不舍的松开手,嘱咐他万事小心, “若然这事儿真的闹到宫里,皇上问你话时,你切记,定要态度良好的认错,万不可犟嘴,好汉不吃眼前亏,知道吗?” 难得媳妇儿这么关心他,傅恒心情大好,顺从笑应,又不忘嘱咐道:“你受了伤,我却不能在你身边陪着你,实乃我这个做夫君的失职。你且安心将养着,等过几日,你的伤没那么严重时,我便接你过去。” 说话间,图海前来汇报,说是马车已备好,可以启程了。 东珊打算到府门口送他,他却不许,提醒她遵从医嘱,不可出去晒日头。 临走前,他微侧首,凑近她耳畔悄声道了句,“记得想我。” 道罢他便直起了身子,笑看她一眼,满目眷恋的转身离去。 立在门口的东珊目送他那被昏黄的夕阳拉长的背影,心头只觉空落落的,担心他接下来的处境,暗自祈祷菩萨保佑,千万要帮傅恒渡过这一劫。 东珊一夜难眠,手疼心忧,章佳氏亦在想着如何应对,思量一夜,最终她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庄亲王府。 第67章 乾隆惩处傅恒 虽说是丹珠先动的手, 但在外人看来,东珊伤的是手,丹珠却伤到了脸与脖颈。谁的伤重, 自然也就成了弱者, 哪怕无理,她也可叫嚣着自己吃了亏, 受了欺。 矛盾纠葛如此之深,道歉显得苍白无力, 换成是谁, 怕是都无法轻易释然。章佳氏去后定会被王府之人奚落挤兑, 可若不去,不表个态, 又会落人口实,毕竟是自家儿子惹的是非,她承恩公府总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吧? 傅文亦知晓此事,主动提出由他去王府致歉, 章佳氏却道不妥,“倘若我没猜错的话,庄亲王今日可能就会去往承德, 向皇上禀报此事,此刻王府中只有福晋坐镇。 女人大都嘴碎, 你又不能与之理论,听多了唠叨,只怕你受不住, 万一你出言顶撞,后果更严重,还是由我去吧!” 母亲执意如此,傅文也就没再逆她老人家的意。 用罢朝食,章佳氏换了身孔雀蓝大襟单氅衣,五十出头的她驻容有术,乌发黑亮,鬂间只有几丝华发,梳理得整洁有序,衣饰精巧细致,处处彰显着华贵,给人一种严肃谨慎,不可怠慢之感。 当章佳氏到达庄亲王府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座五间三启,雄伟恢弘的正门,门钉纵九横七,脊安吻兽,雕梁画栋,饰以五□□云龙纹,尽显皇家气派。 入得府内,接见她的乃是嫡福晋郭络罗氏,身为王府主母,将近四十岁的郭络罗氏为人处世自有一套,不可能像泼妇骂街那般与人争吵,轻声慢语与章佳氏摆明眼前的情形, “我与姐姐时常在宫宴上相见,也算是旧相识,咱们两家虽然来往不多,却也都是皇亲国戚。 女人的容貌尤其重要,一旦损毁,丹珠若是想不开,再去闹自尽,我们又当如何跟她父母交代?正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往丹珠身上泼这杯茶时,可有想过弘明的感受,可有顾忌庄亲王府的颜面?” 果如章佳氏所料,这一趟就是来听训的,说来她也是公爵夫人,荣光了一辈子,一直谨慎,办事妥帖,何曾被人这样数落过? 而今为了小儿子,她也只能拉下脸面,与人赔笑,“福晋说得极是,傅恒的性子的确太过鲁莽,为此我也颇为头疼,昨儿个我一听闻此事便将他狠狠的训斥了一顿。” 训有何用?郭络罗氏不以为意,摩挲着指间的护甲,勾唇轻嗤道:“他若真听你的话,昨日断不会做出那样莽撞的事来,还是得让皇上亲自教导,才会长记性。” 听这话音,他们似乎是真的打算把此事闹到行宫里去,章佳氏纵有预料,但仍旧抱有一丝侥幸,而今福晋这话彻底断了章佳氏的希望,她很怕儿子的前程被毁,遂放低姿态向福晋求情, “福晋,傅恒他已知错,我会让他亲自到府上赔礼道歉,您看这事儿要不就私了吧?没必要让皇上烦扰不是?” 所谓私了,无非是赔银子道歉,庄亲王府压根儿不缺这些,自然也就不会同意, “咱们都是敞亮人,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实话跟你说吧!昨日亲家母已然过来看过丹珠,心疼得直掉泪,若非我们拦着,她昨夜便直奔你们承恩公府去了!即便王爷他有心平息,丹珠的额娘也不肯轻易罢休,说女儿是嫁过来之后才出的事,定要我们为丹珠讨公道,姐姐若是我,又当如何?” 章佳氏设身处地的去想,若然她的儿媳被毁容,她肯定也不会轻饶对方,定得给亲家一个交代,思及此,章佳氏面露难色,迟疑道: “这……的确是难办。” 她懂得就好,郭络罗氏无奈摊手,表示爱莫能助,“所以说,和解是不可能的了,姐姐还是让你家儿子做好被审问的准备吧!他既敢做,便该承担一切后果!” 事已至此,无法挽回,章佳氏也不好再啰嗦,但她想亲自去看看丹珠的病情,然而福晋竟说丹珠受了刺激,不愿见人,未免她情绪太过激动,还是不见为好。 福晋拦着不许她见,章佳氏越发疑惑,不禁怀疑这丹珠的伤势究竟是轻是重。 但这话不便明言,福晋已下了逐客令,章佳氏唯有起身告辞。 自庄亲王府出来后,她那一直紧绷的脊背终于缓缓挺直,仰望蓝天白云时,她才觉呼吸稍稍顺畅,儿子闯这祸端,一如重石坠心,此事一日无果,她始终不得安宁,却不知承德那边是何情形,皇上与太后是否知情? 正如章佳氏所料,今日一早,庄亲王允禄已然离开府邸,赶赴承德,直至午后未时才到得避暑山庄,去往烟波致爽殿求见皇帝。 今儿个乾隆着了身宝蓝色常服褂,才用罢御膳的他正手持狼毫,立在桌前练字消食,听闻皇叔求见,遂宣庄亲王进殿。 太监一声高呵,但见一身着织绣龙纹袍的中年男子走近殿内,四团圆形补子上绣着彩色五爪金龙,前后两团正龙,两肩各一团行龙,张牙舞爪,威武肃穆。 已过不惑之年的允禄仍旧清瘦,并未发福,一进殿便拂去马蹄袖,向乾隆帝请安。 乾隆放下毛笔,虚抬了抬手,招呼道:“皇叔免礼。” 允禄抬眼时,恍然瞥见桌面的宣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寿字,乾隆也不避讳,朗笑道: “朕记得明日是皇叔的生辰,方才还在跟李书来说,得准备寿礼给您送过去,您可就来了。” 允禄微颔首,感激笑应,“皇上日理万机,还记得奴才的生辰,实乃奴才的荣幸。” 寒暄过罢,允禄才说起今日过来的真正目的,“昨日鄂尔泰的长子成亲,本是大喜之事,犬子弘明带着他的妻子前去参宴,未料竟遭人毒手……” 允禄大致将前因后果复述一遍,而后瞄了乾隆一眼,但见皇帝容色淡淡,遂又补充道: “傅恒仗着自己是皇后的胞弟,行为乖张,傲慢无礼,他明知丹珠是庄亲王府的儿媳,竟然出手这般狠辣,分明是不把咱们爱新觉罗一族放在眼里!” 最后一句,着实严重,乾隆看向庄亲王的眸光幽深莫测,默然片刻,才轻嗤了句,“是吗?这小子未免也太猖狂了些。” 就在此时,殿外有人高唱着太后驾到。 当殿门被打开时,太后搭着小礼子的手背,抬起花盆鞋,跨入门槛之内。 乾隆见状,自书桌前绕至前方,依礼请安,“恭请皇额娘圣安。” 庄亲王亦拱手向太后行礼。 扶母亲坐下后,乾隆微弯唇,温笑道:“天儿这么热,皇额娘实该在殿中纳凉才是,有事直接差人通禀一声,儿臣自当过去为您分忧。” 每每瞧见儿子,太后便心中欢喜,面露慈容,“皇帝忙着处理朝政大事,哀家是个闲人,成日的待在如意洲,这老胳膊老腿都要废咯!出来走动一番,活动一下筋骨也是应该的。” 瞥见钮祜禄氏亦立在太后身边,允禄不由生疑,昨日钮祜禄氏亲自去王府看望丹珠,要求王府严惩傅恒,给她女儿报仇,允禄已答应今日入宫向皇上禀明,却不知钮祜禄氏为何也来了行宫? 难不成她认为他堂堂王爷办事不利,所以亲自出马来找太后? 乾隆认得钮祜禄氏,晓得这是母亲的堂妹,一看她在场,乾隆已然猜到母亲前来的目的, “想必皇额娘和庄亲王皆是为傅恒之事而来。” “皇帝既已知晓,哀家也就不必再重复。”前段日子,太后也想开了,丹珠和傅恒的婚事没成,只能说他们没缘分,倒也怪不着傅恒,可今日她妹妹哭着来说丹珠被傅恒烫伤,容貌有损。太后无比震惊,实难想象,傅恒怎么有胆子对她的亲眷下手! “傅恒这孩子聪慧机灵,又是皇后的胞弟,哀家一直很看重他,希望他能勤勤恳恳的为咱们皇室效力,可近来却屡屡传出他嚣张跋扈,与人起矛盾的事来。 皇帝实不该再纵容他,理当严惩,以儆效尤,免得那些个后妃的娘家人皆无法无天,任性妄为!” 庄亲王与太后一同控诉傅恒的恶劣行径,乾隆不能袖手旁观,遂命人将傅恒带来审问。 彼时傅恒正带着一队侍卫按例巡查,他在日头底下被晒得口干舌燥,还想着等会儿休息时喝杯茶润润嗓,忽见远处有一太监小跑过来,请他去一趟烟波致爽殿。 得!这回不用等了,立马就能乘凉,兴许还要被人泼冷水!傅恒已然猜到缘由,倒也无所畏惧,径直去拜见皇帝。 进得殿内,傅恒向各位主子请安,钮祜禄氏一看到傅恒便双眼冒火,恨不得扒了他的皮,为女儿报仇! 乾隆拿庄亲王的话来说事儿,问他可有此事,傅恒拱手,答得镇定,“回皇上,确有此事,昨日奴才的确不小心将茶水洒在了丹珠身上。” 难压怒火的钮祜禄氏怒指恨斥,“你分明就是故意为之,竟然还敢在皇上面前狡辩!” 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这母女二人皆是胡搅蛮缠的德性,毫无畏惧的傅恒大着胆子为自己辩驳,“丹珠可以说自己无意烫伤东珊,为何我就一定是故意?” “后院厢房乃是招待女眷宾客之地,你一个男宾,怎会出现在那儿?还说不是故意报复?即便丹珠有什么不当的行为,也该由我这个做母亲的来管教,由不得你教训她!” 乾隆闻言,眉峰微蹙,觑了她一眼,凉声道:“那你又有什么资格教训傅恒?” 皇帝此言一出,钮祜禄氏心发颤,忙敛去怒色,低眉顺目地请罪,“臣妇关心则乱,太过担忧女儿才会失了分寸,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正在审问,妹妹却横插一杠,太后也觉她行为有失,出言警示,“皇上已然知情,自会主持公道,你只管旁听便是,无谓再多言。” 钮祜禄氏喏喏称是,怯立在一旁,心中对傅恒的怨忿更甚。 殿中安静下来之后,乾隆这才继续道:“现下无外人,明人不说暗话,傅恒,朕且问你,你可是认为丹珠故意烫伤东珊,所以才朝她泼水,打算为你的夫人报仇?” 众人心知肚明,傅恒也没必要再否认,点头承认。 眉宇紧皱的乾隆闷舒一口气,摩挲着指尖的白玉扳指,沉声道:“按照你的想法,张三杀了李四,李四的家人就该杀了张三为其报仇?那么朝廷设立官府有何用,制定律法又有何用?你身为五品官,知法犯法,私自伤人,致使丹珠容貌损毁,你可知罪?” 傅恒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罪过,饶是皇帝亲自过问,他也要将实情倾倒而出, “她的脸重要,东珊的手就不重要了吗?奴才若是不管不顾,东珊便白白受她欺负,即便奴才去报官又有何用?丹珠是庄亲王府的儿媳,谁敢动她分毫?到头来还不是赔些个银子不了了之?” 纵然傅恒此言是事实,但拿到明面儿上来说,乾隆又怎会愿意承认?朝臣乃是江山社稷的脊柱,被人戳了脊梁骨的乾隆当即面带愠色,坐正了身子冷声低斥, “你的意思是,朕养的文武官员们皆是畏惧权势,不讲理法的昏官?” 眼看皇上动了怒,傅恒又澄清道:“奴才并无诋毁官员之意,只是官场风气向来如此,此事并未涉及朝政,不过是个人纠纷,当官的自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丹珠不可能受到任何惩戒,只能由奴才为东珊报仇。” 允禄见状,震惊不已,暗叹这小子当真是越发胆大,居然连皇上也敢顶撞!趁着皇上怒气未消,允禄正好落井下石, “皇上,傅恒他做错了事,非但不知悔改,反而还口出狂言,讽刺我朝官员徇私枉法,办案不公。且傅恒明知丹珠是王府之人,皇室儿媳,却仍旧公然下狠手,分明就没把王室宗亲放在眼里!” 心知庄亲王维护丹珠,避重就轻,没将全部事实讲出来,傅恒索性把昨日从夏果儿那儿听来的话尽数道出, “丹珠大放厥词,说东珊做菜很可悲,还说下厨乃是丫鬟厨娘该做之事。众人皆知,皇后娘娘躬身侍奉太后,时常亲自煲汤,孝顺太后,实乃天下媳妇的榜样,丹珠此言置皇后的颜面于何地? 东珊乃是皇上亲自赐婚的秀女,丹珠这般欺侮她,又何曾将皇上放在眼里?” “你……你简直强词夺理!”被连番揶揄的允禄竟是无言以对,气得颤指恨斥,再次拱手向皇上告状, “皇上,您也看到了,傅恒他目无王法,肆意伤人,还出言不逊,顶撞奴才,又质疑官员的能力,这般猖獗,实该严惩啊皇上!” “皇帝,庄亲王所言极是,傅恒的言行绝非臣子该为之举,皇上理应惩处,以儆效尤,若放任不管,往后其他妃嫔的亲眷皆效仿他的行径,皇权被藐视,那天下岂不要大乱?” 庄亲王与太后轮番表态,给皇帝施压,乾隆默默捋着此事的来龙去脉,琢磨着庄亲王的心思,又想起近来听到的那些密报,心念百转间,已然有了论断,眯眼看向傅恒,沉声训诫, “傅恒,你是看朕平日里对你格外优待,便蹬鼻子上脸,越发嚣张!你行为失当,还毫无悔改之心,亦无认错之意,连朕的皇叔你都敢顶嘴,目无尊卑,有负朕望!既然好说你不听,那就到殿外的日头底下跪着,好生反省!” 跪便跪,傅恒也不求饶,面色如常地拱手道:“奴才领罚。”而后便退出殿门,到外头思过。 这便是皇上对傅恒的惩戒吗?允禄见状,一头雾水,眼下这局面着实出人意料。他还想着傅恒所犯之错那么严重,怎么着也该降职吧?连太后都出面了,皇上居然只是罚跪,这般轻描淡写的揭过去吗? “皇上……”允禄还想再说,却被乾隆给打断,“明日是皇叔的生辰,皇叔实该回府去早做准备,没必要为此等小事饶了雅兴。” 皇上不愿再提,允禄不便再多言,只得拱手告辞,太后见状,心下了然,不好过多干预,亦起身离殿。 乾隆亲自相扶,“儿臣恭送皇额娘。” 离开烟波致爽殿后,钮祜禄氏心下不平气,委屈抱怨着,“太后,皇上对傅恒的惩戒也太轻了吧?” 儿子此举,太后也未能领悟,但她谨记祖训,并未过多干预,“想来皇上这么做自有他的用意,傅恒是前朝侍卫,哀家只管后宫之事,不便插手前朝事务,也只能这么着了,但看皇帝后续会如何处置吧! 你回去后也别再去庄亲王府闹腾,庄亲王已然亲自前来为丹珠讨公道,眼下的情形你也瞧见了,再闹并无意义,哀家会派遣御医给丹珠诊治,争取不令她留疤。” 事已至此,钮祜禄氏只得认栽,就此拜别太后,离开避暑山庄。 且说傅恒撩袍跪在烈日之下,刺白的光晕照得人睁不开眼,火辣辣的烤在他身上,一如被烈火焚烧一般疼痛。 没多会子,他便汗流浃背,双腿发麻,膝盖被硌得生疼。不仅要承受身子的不适,还要忍受路过之人好奇打量的目光。 他自小被家人疼宠,十五岁入宫当值后便一直是侍卫中的榜样,时常被皇帝夸赞,从未受过惩处的傅恒今日却跪在殿外受罚,于他而言,这是耻辱!但一想到东珊,他又觉自己所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只要伤她之人得到报应,那他甘愿受罚! 但皇上方才只说罚跪,也没说到底跪多久,难不成是打算让他跪个一天一夜?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亲王在皇上面前的自称,按规矩,满人臣子应该自称奴才,但亲王的身份比较特殊,所以特地查证了一下,亲王在与皇帝说公事时自称臣,说私事的时候自称奴才,这里的奴才并无卑贱之意,只是表示亲近。 还有前文提到的怡亲王胤祥的女儿,和硕格格,关于格格这个称谓有严格的等级区分,清朝皇帝的女儿封公主,亲王的女儿可以封和硕格格,但仅限于嫡福晋的女儿,侧福晋一般是不可以的,郡王的女儿可封为多罗格格,格格是满语的说法,汉语相当于郡主,这里的格格不念二声,念一声。 第68章 乾隆对傅恒的苦心 傅恒受罚一事很快便在行宫之内传开,乾隆还以为皇后会来帮傅恒求情, 孰料整整一下午都没见她的人影。 傍晚时分, 敬事房的太监呈上绿头牌,供皇帝择选, 乾隆看也没看,径直摆手, 说要去延薰山馆。 然而见面后,皇后只与他闲唠家常, 伺候他用膳, 只字不提傅恒一事。 用罢晚膳, 宫女呈上切好的冰镇西瓜片, 红润的瓜瓤入口脆甜, 冰凉沁心,正好解了饭菜的腻味之感。 乾隆用了两块, 净了净手,看着皇后那淡然娴静的模样, 他终是忍不住问了句, “今日之事你应当有所耳闻, 怎的也不为傅恒说句话?” 初闻此讯时,皇后也很忧虑, 生怕皇上因此事而厌弃傅恒,但她仔细一琢磨,又觉得这罚跪似乎是最轻的处罚,那么皇上此举应当别有深意, 是以皇后一忍再忍,终是没主动开口,直至此刻皇上问起,她才道出心中所想, “身为他的家姐,他受罚,我自是心疼,此乃人之常情,但情外还有法度。恒儿的性子的确太过莽撞,做事不顾后果,作为他的家人,我若为他求情,纵容他,只会助长他嚣张的气焰。 这回他敢往丹珠身上泼热水,指不定下回就敢放火杀人,混不讲律法,那还了得?皇上愿意帮我教导恒儿,此乃他的荣幸,我实该感念圣恩,不该插手此事。” 听罢皇后的肺腑之言,乾隆的眼中流露出赞许的光芒,“钮祜禄氏若能像你这般通晓事理,她的女儿也不至于被养歪。” 皇后却认为这无可厚非,“世人际遇不同,性子不同,才造就出这贪嗔痴恨的世间百态,若然每个人的性子都一模一样,那岂不是木讷又乏味?” 乾隆一时怔然,陷入沉思之中,恍了片刻才朗笑出声,“还是你看得通透,朕竟是钻了牛角尖。” 他的皇后这般善解人意,倒省得他再去解释什么,每每与皇后相处,乾隆都觉得舒适惬意,丝毫不必顾忌她会闹腾什么,谋取什么。 正因为皇后太过理智安静,似一汪湖水,波澜不惊,乾隆在她这儿也就感受不到什么特别的悸动,偶尔听听其他的妃嫔撒娇嫉妒,倒教他生出一丝新鲜感来,那种被女人重视的感觉,极大的满足了男人的虚荣心。 这还真是应了皇后的那句话,女人千娇百媚,这后宫才有生机。 不过任她们再怎么争奇斗艳,乾隆也始终谨记,皇后才是他的原配,这么些年的夫妻感情,那是谁也比不了的,佳肴再怎么美味,终究得配上一碗白米饭,这一餐,方算圆满。 闲聊过罢,帝后准备就寝时,宫女疏星进来侍奉皇帝宽衣。瞧见疏星发间似是有水珠,皇后好奇问了句, “外头可是下雨了?” “回娘娘,外头落起了大雨点,估摸着等会儿可能会有场暴雨。”疏星乃是皇后的心腹,极有眼色,她这话便是故意说给皇帝听的。 皇后闻言,柳眉顿紧,原本就这么跪一夜已经够难受了,偏偏今夜又下雨,淋着雨罚跪,傅恒怎生受得? 可她方才还说不会为傅恒求情,这会子再反悔,岂不打脸?犹豫再三,皇后终是强忍着没吭声。 她虽未说话,眸间的忧色却已被乾隆察觉,往常他对傅恒格外优待,然而这一回,乾隆终是狠了狠心,没有收回成命, “玉不琢不成器,傅恒哪都好,就是性子太倔,不吃点儿苦头,他不会长记性。” 话已说到这份儿上,皇后还能如何?唯有顺着皇帝的话音道:“皇上说得极是,那就让他继续跪着吧!无非就是伤寒发热,年轻人身强体健,恢复得快,倒也不妨事。” 这话说来轻巧,可怜傅恒就这般跪在殿外淋着雨,眼看着雨势越来越大,雨水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滑落,打湿长睫,漫进眼中,模糊了他的视线。 衣裳渐渐被雨水浸透,湿漉漉的贴在身上,黏糊糊的令人无比难受。以往巡查时他也会遇到骤然降雨的情况,但也只是淋一会儿,很快便能找地儿避雨,更换干净的衣衫。 奈何今夜他在受罚,纵使淋了雨也只能继续跪着,皇上不发话,他便不能起。 七月底的天依旧热燥,可一入夜,这风便凉得像是提前入秋,他们值夜时都得加件衣裳,此刻这般穿着薄褂淋着雨,饶是傅恒的身子再结实,也经不住这样的摧残。 跪在地上的他双腿已然麻木,失去知觉,浑身冰凉得像是泡在冰窟中,已僵硬得无法动弹,被风吹斜的雨水拍打在面上,似刀子般剐得人生疼! 再到后来,他开始呼吸困难,感觉忽冷忽热,头蒙蒙的疼,一阵又一阵,像是被一个时紧时松的圈子禁锢着额头,他不禁在想,唐僧念紧箍咒时,孙悟空大约就是这般难受吧? 脑袋嗡嗡作响,搅得他不得安宁,干脆闭上眼睛,任思绪飘飞。父亲生前的教诲,母亲的唠叨,皆在他脑海中不停的回响,皇上让他思过,他不禁在反思,自己真的做错了吗? 左思右想,傅恒都认为自己所言皆是事实,所做亦无愧于天地! 这个夜,似乎格外漫长,待到后半夜,他昏昏沉沉的,几乎已感知不到光阴的流逝,如一座雕塑,硬挺挺的跪在那儿,甚至开始出现幻觉,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了东珊的呼唤声,一声声温柔的呼唤不断的在他耳畔盘旋。 默默回想着他与东珊相识相知的经过,他那颗冰凉的心才稍稍回暖,很是担忧东珊的伤势,却不知她的手是否起泡,一旦起泡,她肯定很难捱。 与此同时,远在京城的东珊亦不能安眠,一夜乱梦,梦见傅恒被皇帝训斥,甚至还趴在板凳上挨板子。那触目惊心的场面看得她心疼不已,她想跑过去推开那些人,然而根本触碰不到他们,她就像是魂魄一般,触不到实物。 心疼的她焦急的呼唤着,最后竟是喊出声来!惊醒的她一身冷汗,回想梦里的场景,惶惶不安。 后半夜她几乎每半个时辰便会醒来一次,怔怔的望着灯罩内跳动的烛火,辗转难眠。 手背的疼痛与心中的焦虑交织在一起,扰得她心躁神忧。好不容易煎熬到天明,东珊即刻起身,去往四嫂那儿,向四哥傅文打探关于傅恒的消息。 实则傅文昨晚已收到消息,连夜汇报给母亲。 得知儿子承受这样的苦楚,章佳氏忧心如焚,恨不能赶去行宫帮他解围,但经老四一提醒,她才晓得皇上这惩罚并不算太重,听闻女儿并未向皇帝求情,章佳氏心知女儿有分寸,也就打消了去避暑山庄的念头。 顾念着东珊尚在养伤,章佳氏特地嘱咐老四,暂时不要将傅恒受罚一事告诉她,以免她忧心。是以当东珊来打探时,傅文扯了谎,说是尚未收到消息,让她再等等。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东珊总觉得四哥的眸光有些闪烁,似乎并没有说实话。 若然不严重,四哥不至于刻意隐瞒吧?难不成傅恒真的受了重罚?心神不宁的东珊又去往宁辉院,跟婆婆商议去承德别苑一事。 章佳氏却说她这手背上起了两个水泡,大夫才为她挑破,还得继续观察伤口是否溃脓,看情况及时为她换药,她得待在家中,不便长途跋涉。 就这般待在家里,也不晓得傅恒的情况如何,连个消息也没有,东珊她如何得安?分离的每一刻于她而言都是漫长的煎熬,她只想尽快改变这局面,实不愿再苦等。 富察府的人皆在琢磨圣意,乾隆却是一夜安枕,次日不必上朝,在皇后那儿用罢早膳,他才回往烟波致爽殿。 彼时雨已停,碧空如洗,花草林木被雨水浸润之后越显生机盎然,碧绿如翠,粉似晶玉,枝叶上残留的水珠被旭光照耀,山庄的缤纷皆投映其上,折出五彩辉光,每一颗水珠皆是一方天地。 苦熬一夜的傅恒仍旧跪在那儿,面色惨白,双唇泛青,衣袖上还在滴着水,晨风吹来,他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晨辉带来的一丝暖意令他渐渐恢复意识,饶是一身狼狈之态,他的眸光依旧坚韧,并无屈从卑微之意。 恍然听到侍卫们的行礼声,傅恒下意识跟着叩拜。 乾隆只瞄了他一眼,并未停步,径直入殿。 看这情状,皇上似乎仍未消气,傅恒微眯眼,缓缓侧首,望向东边的旭日,想着最难熬的一夜他都挺过来了,再跪一日又何妨? 已然做好最坏的打算,他的心态也就渐渐趋于平和。 入殿后,乾隆开始批阅奏折,外头传来几道打喷嚏声,李书来最擅长揣摩圣意,故意提醒道: “傅侍卫这喷嚏打得也忒响亮了些,要不奴才让他跪远些?以免扰了皇上您的清净。” 蘸了朱砂的御笔微顿,乾隆顺口吩咐着,“且去问问他,跪了一夜,可知错在何处。” 李书来躬身应道:“嗻!奴才这就去请人进来回话。” 将将转身,忽闻皇帝又道:“先带他去沐浴更衣,免得一身雨水,脏了朕的殿宇。” 瞧瞧,皇帝还不是刀子嘴豆腐心,对傅侍卫关照着呢!心领神会的李书来欣然笑应,转身去办差。 得知皇上传唤,傅恒总算松了口气,然而这腿麻得厉害,如冻僵的冰块,难以挪动。得亏李书来扶了一把,他才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只觉头重脚轻,一阵眩晕,双腿暂失知觉,有种肿胀的错觉,明明立在平地上,却好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虚无,没个着落。 刚一抬腿,他便觉脚底板有无数密密麻麻的细针在扎,又痒又麻,难受得让人抓耳挠腮,缓了好一会儿,感知渐渐恢复,他才随着李书来一道去往偏殿沐浴。 心知皇帝在意这位小舅子,李书来自不敢怠慢,特地命人煮了姜茶,也好让他暖暖身子。 换了身侍卫服之后,身上再无黏腻之感,傅恒才稍稍好受些,入殿拜见皇帝。 乾隆正在看奏折,没作理会,傅恒便静立在一旁候着。 看罢一道奏折后,乾隆大笔一挥,留下朱批,将奏搁置一旁,这才抬眸觑他一眼,懒声问道: “朕让你跪了一夜,你心中可有怨怪?” 君臣之礼已然深入他心,是以傅恒不可能对皇上心生怨怼,“不论皇上对奴才是赏是罚,奴才都会心甘情愿的接受。” “惩戒不是目的,关键看你是否反省,是否知错。” 他很认真的反思了一夜,只可惜想法并未有所改变,但皇上询问,他又不能不答,为难的傅恒沉思片刻,耿直答复, “奴才不愿与皇上撒谎,相信皇上也不愿听假话。” 嘿!这小子,居然敢在他面前绕弯儿?身子后仰的乾隆斜靠在龙椅上,闲敲着扶手,眯眼打量着傅恒,勾唇轻哼, “朕今日还真就想听一句假话。” 此时的傅恒大脑一片懵然,晕晕乎乎,依旧坚守原来的观念,倔强道:“假话便是:奴才知错。” 看来这一夜是白跪了,“也就是说你到现在仍不晓得自己错在何处?” “奴才愚钝,还请皇上明言。” “你这不是愚钝,是固执!”坐正了身子,乾隆怒敲着桌面,严正警示, “你认为丹珠有错在先,她伤了你的夫人,你便要加倍奉还,站在你的立场的确没毛病,但你错就错在,你明知丹珠是弘明的夫人,是庄亲王的儿媳,居然还敢这么做!你可知你那一盏茶泼的不仅仅是丹珠,亦是戳了爱新觉罗家族的脸面!” 说到最后,皇帝的声音明显高昂,汹汹怒火波及傅恒,傅恒单膝跪地,毅然拱手,“奴才对皇上忠心耿耿,绝无不敬之意。” “可你偏偏就这么做了!你的行为在旁人看来就是嚣张跋扈,肆意践踏皇室尊严!你敬谁?你怕谁?朕看你谁都不怕!” 乾隆声沉如钟,句句洪亮,狠厉的鞭打着傅恒身上的那双硬翅,企图将这只桀骜的鹰驯服。 傅恒哪里担得起这样的罪名?再次恳切表态,“奴才始终敬畏皇上,不敢造次!” 只敬他一个,又有何用?“庄亲王亦是爱新觉罗家族之人,名正言顺的黄带子,你理应尊重。你这般无所顾忌,便是让你姐姐为难,让朕为难!朕若帮你,你认为庄亲王会怎么想?朕的其他叔伯兄弟子侄们又会怎么想? 你的行为是在挑衅宗室王亲,朕若继续放纵你,往后他们都会将你当作共敌,给你使绊子,你的官途还能顺畅吗?你为逞一时之快把自己的路给堵死,朕只有狠心惩罚你,才能平息宗亲的怒火,为你破局,你才有路可退,朕这一番苦心你竟到现在都未能领会,实在有负朕望!” 傅恒还以为皇上是为保全庄亲王的颜面才会罚他,未料皇上的心思竟如此深重,得知真相后,傅恒心生歉疚,无颜面对, “奴才目光短浅,没想那么长远,实在惭愧!” 第69章 病中帐间暖 十七岁的少年, 指望他看透世事,似乎有些太过严苛,乾隆身为他的姐夫,有必要敲打提点, “你不畏强权,朕很欣赏, 但你需知凡事都得有个度。生而为人,皆会被礼法规束, 孙猴子够嚣张吧?本领通天, 甚至大闹云霄宝殿,最终还不是抵不过如来的五指山? 朕虽为一国之君, 却也得顾全大局, 不能为一己私怨便任意处置那些个皇亲和官员, 芸芸众生,皆被无形的牢笼所束缚, 谁也不能逃脱。” 傅恒仔细一想, 似乎还真是这么个理儿, 连皇上都不能随心所欲, 更何况是他这个臣子?豁然开朗的傅恒再不执拗,软了语气道: “奴才受教,奴才知错, 错在不该任性妄为,挑衅宗室,藐视皇权, 让皇上为难。今后自当引以为戒,凡事三思而后行。” 听他一句认错着实不易啊!便是永琏也不似傅恒这般难以教导,乾隆暗叹自己为了这个小舅子当真是操碎了心,他看中的玉石,自当亲自将其雕琢成精品,哪怕费神费力,他也心甘情愿, “丹珠是什么样的人,朕若心里没数,当初就该如太后之意,将她嫁给你。庄亲王有什么心思,朕心如明镜,此次罚你,并非包庇丹珠,而是因为你这块玉棱角太多,若不打磨,很可能就此成为废料,白白辜负朕和你姐姐对你的期望。” 一番苦口婆心的教导之后,乾隆捏了捏眉心,对他摆摆手,“知错就好,继续到殿外跪着吧!” “……”愣怔片刻,傅恒没能反应过来,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小心翼翼的问了句,“皇上,奴才已然知错,诚心悔改,怎的还要罚跪?” “还没人来给你求情,朕没台阶可下,你只能继续跪着。”庄亲王在宫里肯定有眼线,是以乾隆不能这么主动的轻饶傅恒。 膝盖至今隐隐作痛,一想到跪着的场景,傅恒顿感绝望,“若然一直没人来求情,奴才就得一直跪着?” “那就要你看你的人缘如何了。”轻飘飘的撂下这么一句,乾隆再不理他,摆手示意他退下。 人生如此艰难啊!傅恒轻叹一声,耷拉着脑袋默默退离殿门,继续受罚。 跟他关系最好的只有鄂容安,但鄂容安品阶不够,难以求见皇帝,有心无力,再有就是他四哥傅文,傅文是承恩公,身份倒是够贵重,奈何这是亲兄弟,四哥理该避嫌,不能来为他求情。 姐姐对他最是严格,依照她的性子,她应该也不会过来,傅恒不禁在想,替他揭下五指山上那道金印的人究竟会是谁? 昨夜淋场雨,今日又晒日头,傅恒只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头晕眼花,感觉有些支撑不住,恍惚间,他似乎听到有人唤了声鄂中堂。 鄂尔泰与李荣保乃是至交,傅恒自小便唤他三叔,出事那日,鄂尔泰还在警示傅恒,傅恒以为他三叔性子秉直,且十分谨慎,应该不会插手此事,却不知三叔此刻过来是为朝政,还是为他? 思量间,鄂尔泰已然行至他跟前,看他跪在这儿,满目憔悴,心疼之余又忍不住数落道:“你小子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非得受了罚才晓得事情有多严重。” 傅恒窘迫一笑,乖乖认错,再不犟嘴,“鄂中堂教训的是。” 摇了摇头,鄂尔泰这才继续前行,由李书来通传之后进入殿内,主动上报,说此事出在他府上,他没能及时处理好纠纷,理当担责,末了又为傅恒求情。 乾隆假意在鄂尔泰面前痛斥傅恒的恶行,而后才顺水推舟的应了他的请求,说是看在鄂尔泰的面儿上才饶傅恒一回,罚他一年的俸禄,又命他在家闭门思过三日再来当值。 傅恒终于不必再跪着,还多了三日的休班期,何乐而不为? 然而他也没机会逍遥,回家吃不下饭,直接倒床就睡,饶是盖着厚厚的锦被捂着,他也觉浑身发冷,惟额头滚烫,喉间与鼻间皆冒着火,呼吸都困难,却又昏沉得连唤丫鬟都不愿,想着实该多睡会儿,兴许睡醒就好了。 迷糊间,他似乎听到轻微的脚步声,本以为是丫鬟过来唤他,可仔细一听,那声音似乎很耳熟,好像是……东珊的声音? 不对啊!东珊不是在京中吗?怎么可能在他帐边?他很想睁开眼瞧一瞧,然而眼皮像是被什么粘住,根本睁不开。 难不成是梦魇?傅恒下意识想唤她,却惊慌的发现喉间发出的声音不成音调,只剩呜咽,他尝试了几次,勉强唤出“东珊”二字,却不知她是否听得到。 依稀感觉到有双手似乎在触碰他汗津津的掌心,正好缓解了他的燥热。回握着那双手,傅恒甚感安心,只因他隐约听到熟悉的声音在他耳畔轻声呢喃着, “我在。” 他又出现幻觉了,昨夜淋雨时,这样的情况已出现过好几回,明知只是幻念,他也希望这美梦不要那么快消散。 轻抚着她的手,触感那么真实,就好像她真的在身边一样,傅恒那颗一直悬浮着的心渐渐趋于平稳,紧握着柔软的指节,安下心来,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他的意识被一阵轻微的说话声惊醒, “夫人,九爷醒了吗?奴婢已将药煎好。” “还没醒,咱们也扶不动他,你去唤图海进来,好歹先将药给灌下去,喝了药他才能好受些。” 这一回,声音不再模糊,每一个字都那么清晰的传入他耳中,补了觉的傅恒终于有力气睁开眼,映入他眼帘的,竟是他朝思暮想之人! 身着湖色缎绣藤萝花琵琶襟氅衣的东珊正焦虑不安的坐在床畔,方才她过来时,他迷迷糊糊的唤着她的名,当她把手递过去后,他一直紧握着不肯松开,她便顺势坐在这儿,一直陪着他。 此刻看到他睁眸,她眉间隐着的愁雾瞬时消散,展颜轻唤着,“傅恒,你可算是醒了!” 凝望着眼前人,傅恒既惊且喜,颤颤抬指,想去触碰,却担心这梦境会破碎,她又会消失,有所顾忌的他终是收回了手,苍白的唇微弯,喃喃道着, “单这样看着你便是好的,我不碰你,希望这次的梦能长一些。” 东珊闻言,一阵莫名的感动与心酸同时上涌,涩了她的眸眼,她主动抬起左手,覆住他手背, “不是梦,我就在这儿,在你身边。” 她指尖的暖意自掌纹间慢慢流传开来,惹得傅恒心顿颤,下意识反握住她的手。这一回,她终于没再消失,细长皓白的手指真切的与他十指交缠着,这样的场景令他难以置信,眸光一紧,既漫着光彩,又饱含疑惑, “怎么可能?你不是住在府里养伤吗?怎的会来别苑?” 傅恒所做的一切皆是为她,她又怎能置身事外,不管不顾?“昨夜总是做噩梦,我担心你出事,就与额娘商议,过来陪你。” 起初章佳氏不许她离府,东珊一着急,便赌气说,若不许她去兰桂苑,她便连药膏也不涂了, “额娘您肯定也很担心傅恒吧?奈何您是家中主母,不便离府,那就由儿媳代您过去,若是他受了罚,患了伤,有儿媳在他身边,也好有个照应,您也能放心不是?” 就这般软硬兼施,苦求了许久,章佳氏才终于答应让她启程。 不过这些事她觉得没必要跟傅恒说,便给略了过去。 东珊的温言细语似一股股暖流,在他心间静默流淌,带给他极大的安慰,“原来你竟是这般关心我。” 说话间,傅恒垂眸一看,但见她的右手包着纱布,忙问她伤势如何,可有起泡。 候在一旁的蔷儿刚想说夫人的伤势很严重,单是扎水泡就吃尽了苦头,然而话未出口,便听夫人对九爷道: “没起泡,不严重,擦些药膏即可,倒是你,我听说你被罚跪一日一夜,图海说昨夜此处还下了场暴雨,你身患风寒,又高热不退,也不找大夫来瞧,单这般睡着,如何抗得过?” 傅恒熬了一夜没睡,困得厉害,这才不许图海请大夫,说是谁都不许打扰他休息。他没料到东珊会过来,也就没交代图海保密,这小子竟将所有的事都说出来,害得东珊担忧,怕不是又嫌月俸烫手了! 不过此刻听着她关怀的唠叨,傅恒心满意足,只觉这头也不疼了,浑身筋骨都舒展,眼中笑意尽显, “无妨,一年半载不得病,偶尔发热算不得什么大事,再说你已来陪我,我定能很快康复。” 懒听他耍嘴皮子,东珊命蔷儿将药端来,扶他坐起,给他喂药。虽然傅恒也很想感受被夫人喂药的滋味,然而东珊的手还有伤,他不愿让她劳累,便接过药碗一口气喝下,又用清水漱口,这才好受些。 此时已然入夜,东珊怕他饿着,早命人备好饭菜,放在蒸笼里热着,随时能用。 傅恒没什么胃口,勉强起来用了些饭菜,而后又躺下歇着。 人已清醒,没什么大毛病,又有夫人相伴,下人们便各自退去,关好房门。 忙了一整日的东珊才入帐,傅恒顺势贴近,与她撒起了娇,说是身子冷,要她帮他暖一暖。 人在病中,东珊不忍拂他之意,但她的右手不便挪动,只能放在锦被之外,便紧挨着他,让他自个儿靠近些。 此话一出,他立马侧身,长臂一揽,顺势搂住她腰身,熟练的撩起她的中衣,顺着曲线上下轻移,触手一片柔滑,感受着怀中温香,傅恒心满意足,低声与她耳语, “你的出现着实出乎我的意料,东珊,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在他最脆弱之际,她及时来到他身畔,这样的陪伴于傅恒而言,无疑是最温暖的关怀。 “淋雨罚跪,定然很难熬吧?”一想到那样的场景,东珊便心疼之至,歪在他颈间,轻声慨叹, “你这样高傲的一个人,却为我受这样的惩处,真是难为你了。” 屈辱感的确是有的,但为了东珊,他甘愿承受,毫无怨言,“你是我的女人,我为你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至少丹珠得到了应有的惩戒,你也不至于白白受她欺负。” 她的仇是报了,可她却连累傅恒与庄亲王结怨。小舅子与皇叔相较,乾隆肯定会偏袒他的皇叔吧?却不知傅恒在行宫到底受了多少苦。 不放心的东珊抬手去解他中衣,傅恒见状,受宠若惊,心道夫人肯定是想他了,“想要我交功课直说即可,我自个儿解,不劳烦你,你手上还有伤呢!” 东珊手微顿,双颊登时泛起红晕,明眸敛波光,嗔他一眼,“瞎想什么呢?昨夜我梦见你又是挨鞭子又是挨板子的,你却说只是罚跪,我怕你瞒我,便想查看你身上是否还有其他的伤。” 说话间,她已解开他的中衣,前后皆仔细瞧了瞧,并无受伤的痕迹,这才安心。 被夫人盯着瞧的感觉真奇妙,坏心顿起,傅恒干咳一声,在她耳边笑低语,“不是怕我挨板子吗?可要我褪去长裤给你看?” 第70章 我哪方面最厉害? 明明是关心他才有这样的举动, 怎么这话从他口中说出就变了意味?猜出他的坏心思,东珊灵眸一转,当即改了主意,“你若挨板子伤了腚,肯定得趴着睡,不会这般仰躺着, 由此可见,你并未挨打。” 傅恒当即翻转身子趴在帐中, “真挨了打, 打得轻,不信你瞧瞧。” “我才不要看, 没羞!”感觉到他搭在腰间的手开始不老实, 东珊及时将其按住, 打岔说起旁的, “除却罚跪之外, 还有其他惩处吗?你才升官不久, 倘若因我而降职, 那我可真成了罪人。” 轻拍着她, 傅恒安慰道:“皇上只是装模作样的训我一顿,罚我一年月俸,仅此而已。千百两银子, 根本不算事儿,于我而言,并没有任何实质伤害。” 他唇角噙着的那丝笑意是怎么回事?东珊抬眸望着他, 惑然不解,“罚跪那么久,这还不算严重?皇上龙颜大怒,换成是我早该吓傻了,可你怎么好像一点儿都不紧张?” 起初傅恒也以为自己真的得罪了皇上,后来听罢皇上的一番话,细思之下,他才真正明白皇帝的用意, “你可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弘晓的兄弟与弘皙来往密切一事?弘皙仗着自己是昔日东宫之子,对皇上登基一事颇有不满,暗怀谋逆之心,皇上已有所察觉,正在暗中调查,最令皇上震惊的是,连庄亲王也与弘皙来往诡秘!” “怎么会这样?”东珊满目讶然,感觉自己又吃了个大瓜,“昨日我还听额娘说,皇上对他这位皇叔十分优待,委以重任,还破例让其食亲王双俸,是以额娘认定皇上肯定会偏帮庄亲王,严惩于你。照此说来,庄亲王不应该对皇上感激涕零吗?为何还要与弘皙来往?” 趴着的傅恒有点儿累,于是又翻转过来,寻了个舒坦的姿势,搂着东珊,闲闲的与她讲解着皇室秘辛, “外人皆以为皇上优待庄亲王,但在庄亲王看来,并非如此。 先帝驾崩之际曾留下遗诏,设立总理处,命庄亲王、鄂尔泰、张廷玉等人辅政。历来皇室亲王皆参政,譬如先帝就十分信任他的十三弟,命其担任要职,还破例将十三爷封为怡亲王,世袭罔替。 然而咱们皇上登基后一心想打破这个局面,去年冬月,皇上下令解除庄亲王总理事务王大臣的职务,复设军机处,只将鄂尔泰、张廷玉、海望,讷亲这些信得过的臣子留在军机处。如此一来,庄亲王手中没了实权,他的利益被触动,便对皇上心生不满。” 皇家利益牵扯深远,很多人之间的关系并非表面看到的那般简单,东珊不了解朝政,也就不懂这些个宗亲与皇帝之间的纠葛,今日听傅恒说起,方知这当中的利害关系, “识时务者为俊杰,皇上要集权,庄亲王就该顺从圣意,皇上自然不会亏待于他。” 一朝天子一朝臣,雍正爷信任庄亲王,乾隆却不希望被这位皇叔掌控,他只愿留下能被他掌控的臣子。 傅恒并非黄带子,也就不会贪恋政权,他所希冀的,无非就是在朝中立足,为官征战,为清廷奉献自己的一生,光宗耀祖,延续富察家族的荣耀,仅此而已。 “若然庄亲王为子孙后代着想,理该就这般担个一官半职,安稳过活。奈何他已习惯掌权,突然被削权,心中不忿,弘皙又刻意拉拢,他才生了歪念吧!” 当庄亲王选择了那条路时,也就意味着他和乾隆渐行渐远,自古帝王大都多疑,当乾隆察觉他的二心后,又怎会再善待于他?深思之下,东珊仍有不明, “那你和庄亲王发生争执,皇上为何要罚你?不应该借机惩处庄亲王吗?” “皇上认为我太过骄纵放肆,挑衅了宗室皇权,若不罚我,其他宗室皆会不满,所以他才借机鞭笞我,警示我不可太冲动。 此乃皇上与我明言的理由,其实我觉得还有一个原因,只是他不便道出罢了!”说到最后,傅恒神秘一笑,勾起了东珊的好奇心,心痒的她挽着他的胳膊焦急追问, “还有什么原因?跟我说说呗!我发誓绝对保密!” 对于自家夫人,傅恒还是很信任的,也就没再相瞒,“《道德经》有云:将欲废之,必故兴之;将欲取之,必故与之。在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之前,皇上不会突然改变态度,以免打草惊蛇。” 经他一点拨,东珊恍然大悟,“所以皇上才故意惩罚你,做戏给庄亲王看,让他们放松警惕,更加猖狂?” 点了点头,傅恒又补充道:“单单罚跪这出戏,庄亲王不可能会满意,若我没猜错的话,皇上应该还会给他一些甜头,至于具体是什么,我就猜不到了。” 每每听着傅恒与她解析朝局,东珊的双眼都会不自觉的流露出些许崇拜,只因他这般指点江山的气势从容镇定,令她着迷, “皇上不是说你没有才学吗?我看你懂得挺多啊!” “我只是不擅长吟诗作对而已,像这种死记硬背的东西,我背得滚瓜烂熟好吧!”道罢傅恒还微扬首,骄哼一声,一副你不要小看我的得意神色。 瞧他嘚瑟的,夸一句便要上天,东珊无奈摇头笑附和,“好啦好啦!你最厉害行了吧?” “却不知你指的是哪一方面?嘴上功夫?还是帐□□夫?” 说话间,傅恒已然笑眯眯的凝望着她,与此同时,他那藏在被中的手也开始不老实的向上移去,大手扣住丰盈,肆意的轻捏慢揉,感受着它的细腻柔滑,而那抹雪·色则在他掌间变幻出各种形态。 吓得东珊赶忙握住他的手,严肃制止,“你风寒外加发热,才喝了药,理该多修养,不可劳累。” “可是我很想你。”他的鼻尖在她颈间轻磨着,声音低哑,呼吸短促,急切的向她表达着他的渴望, “东珊,我想要你!” “今晚不可以,你得好好歇着。”以往她的推辞都有些欲拒还迎的意味,可是这回不同,她根本不给他商量的余地。 心潮涌动的傅恒委屈巴巴的与她商议着,“我已经好多了,额头不烫了,不信你摸摸看。”说着他便拉起她的左手,让她来感受。 触及的一瞬,不再有滚烫之感,似乎已恢复常态,饶是如此,她也不敢掉以轻心, “方才拿巾帕敷了许久,这才转凉,但这只是表象,发热最忌讳反复,尤其是夜间,极易复发,除非你今晚没事,明儿个也不再发热,那才是真正的复原。” 东珊坚决不肯随他的意,傅恒深感失望,哀叹一声,松开了她,强压下心中的意念。 看他一脸委屈,默不作声,她心里反倒有些愧疚,试探着问了句,“你该不是生我的气吧?你若好好的,我断不会拒绝亲近。” 他当然明白她是为他着想,但看她这般在意他的感受,便趁机与她讲条件,“若然明日我不再发热,明晚你可不能再拒绝。” 谁晓得明儿个是什么状况,他这回受罚,毛病多着呢!她可不敢提前答应,只道视情况而定。 傅恒不满轻哼,“我不要模棱两可的答复,你得跟我保证,到时候你若再找借口,我会生气的。” 长能耐了,居然还会威胁她?东珊撇了撇嘴,好奇笑问,“你生气会怎样?不理我?” 怎么可能?他才舍不得冷落她,“会狠狠的欺负你,要你三次,”猛然想起三次的愿望已然实现,于是傅恒又改口, “不!五次!要到你哭着求饶为止!” 他的理想还真是实在啊!连生气都不忘欺负她,“旁人生气都是冷战,你就不能故作冷漠?” 东珊不过一句玩笑话,他却是认认真真的思考了,“我若真不理你,你不会伤心吗?我明明在乎你,却假装不理你,这不是为难自己又折磨你吗?这种傻事我可做不出来。” 最寻常不过的一句话,却是说到她心坎儿里去了,嫁给这样一个明理又疼她的夫君,东珊感觉自己很是幸运。 鼻翼微酸的她忍不住贴近他,轻声道:“那你说话可要算话,以后都不许与我冷战,不管我们有什么矛盾,你都要先与我说话,不能晾着我。” 紧拥着她,傅恒宠溺一笑,“不消你提醒,我也会死皮赖脸的缠着你一辈子。” 拥着她时,嗅着她身上的香气,他总会不自觉的心猿意马,无奈之下只好松开手,主动往一旁挒去, “我还是与你保持距离吧!不然今晚有得熬。” 两人躺在一起,这被窝暖得格外的快,没多会子,傅恒便出了汗,紧跟着鼻息通畅,无需再用嘴巴呼吸,很快便进入梦乡。 次日不必早起,他一直睡到巳时才醒。 伺候夫人更衣后,蔷儿拿来药膏,准备为她换药。东珊说要到外头去,正在由夏果儿系腰带的傅恒不由纳罕, “怎的换个药还要背着我?” 蔷儿不知该如何应对,东珊淡笑以应,借口说是药膏的气味不好闻,才要回避。 傅恒心下起疑,低声向夏果儿打探。 夫人有意隐瞒,夏果儿不敢说实话,耷拉着眉头为难道:“九爷您还是自个儿去问夫人吧!” 穿好衣裳后,傅恒悄悄走出去。东珊没个防备,被他逮个正着,傅恒偏头一瞧,惊见纱布揭开后的手一片通红,甚至有两处已然溃烂,还渗着血丝!触目惊心的情形令他疼惜不已,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没起水泡吗?这伤怎的越来越严重?你们这几个丫鬟都是怎么伺候主子的?” 蔷儿怯怯请罪,东珊忙澄清道: “不关她们的事,是我不许她们说的,你病痛在身,我不希望你担心才没提。” 自蔷儿手中接过药膏,傅恒在她身旁坐下,轻握着她的手,亲自为她上药,看着她的伤口,恨不能替她承受这痛楚, “我不过风寒而已,一两日便可痊愈,你这手的伤势可比我的病严重得多。” “水泡挑破之后只要按时上药即可,忍忍便过去了,不妨事。”东珊不是矫揉的女子,这样的痛感于她而言尚能承受,算不得大事。 目睹她敷药时紧蹙眉头却咬牙强忍的模样,傅恒怜惜之余越发痛恨丹珠。 忆起那日的场景,东珊至今后怕,“原本我以为她只是想占些嘴上便宜,没想到她竟如此狠心。我实该庆幸,那日她没往我脸上泼热水。我的家世本就不如你,若然再毁容,那就更配不上你了。” “纵使真的容貌有损,我也不会介意,真正令我动心的是你那有趣的魂灵,若只是看皮相,那我也太肤浅了些。” 傅恒能这么说,东珊很是动容,但若真的容颜被毁,她无法确定自己能否撑得住,大约会是满心绝望,痛苦不堪。整个人都变得消沉黯然,不会再像从前那般乐观豁达,久而久之,也就无法再讨他欢心吧? 感慨之余,东珊又暗嗤自己想太多,没有发生之事,实不该杞人忧天。不过这件事倒是给了她一个教训,往后绝不能随意与人起口舌之争,因为她无法确定,对方究竟是人,还是疯子! 实则丹珠的伤势并不是很严重,只因夏果儿去请傅恒,这一趟来回,那盏茶便不再滚烫,加之丹珠用手去挡,溅至颈间和面上的茶水并不多,现今她的面上只是红肿,并未起水泡。 但她怀恨在心,每每丫鬟为她擦拭药膏,稍有一丝疼痛她便对下人又踢又骂,弘明劝她别那么暴躁,她越发恼火,嗤他没用,不敢与傅恒对抗, “傅恒只不过是皇后的弟弟而已,你可是庄亲王的儿子,与皇上是堂兄弟啊!你怎么就这么怂呢?我的脸都伤成这样了,傅恒却只是罚跪,他得不到应有的惩戒,我如何甘心?” 如此恶毒的言辞自她口中说出,即便她貌美如花,在弘明看来也有一丝狰狞的意味。这样的女人,他甚至不敢再与之同床共枕,天知道她哪日发起疯来会对他下怎样的狠手, “若非你先伤害他的夫人,他又怎会报复你?为何你从不反省自己的过错,总在怨恨旁人?” 纵然她受了伤,也得不到弘明的一丝关怀,丹珠只觉自己不如东珊好命,怎么就嫁了这么个冷情之人,傅恒都晓得为东珊报仇,弘明又为他做过什么? “我可是你的夫人,你居然为旁人说话?你还是不是男人?” 两人一见面便吵得面红耳赤,弘明懒听她埋怨,索性去找友人吃酒,不再管她,夜里回府后直接到书房去睡,免得回了寝房又是一通争执。 丹珠一夜没见他,次日便与婆母告状,说弘明不关心她,还对她冷嘲热讽,弘明的额娘李氏是庄亲王的侧福晋,性子软懦,对儿媳好言相劝,为了安抚她,又去斥责儿子,弘明烦不胜烦,说是受不了丹珠,要纳妾室。 李氏管不住儿子,只得去请嫡福晋来管,郭络罗氏竟也不阻止,撑着让弘明纳妾。 李氏顿感为难,“现下丹珠正在养伤,若是纳妾,她肯定不悦,又要闹腾。” “她在养伤,无法侍奉弘明,弘明总不能一直为她独守吧?我都管不了王爷纳侧福晋,她还能管得了弘明纳妾?” 郭络罗氏几句话噎得李氏无言以对,涨红了脸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弘明在旁听着,也不吭声,反正他这回是下定了决心要纳妾,倒不是为了纾解意念,只是想反击丹珠,给她个下马威,同时有借口远离她。 郭络罗氏在章佳氏面前自然得维护自家儿媳,但其实她也看不惯丹珠的行径,甚至认为丹珠的家世配不上庄亲王府。 若非太后撮合,皇帝赐婚,她是断不会让弘明娶这样的媳妇,如今是她当家,她又怎会容忍一个儿媳在府中作威作福,甚至欺压到王府子嗣头上?且李氏的态度也让她觉得丢面子, “你身为弘明的母亲,理该为弘明撑腰,管教儿媳,怎能被她牵着鼻子走,任由她胡来?才成亲就惹出这些个是非来,往后还不得闹翻天?” 李氏自打入王府就一直被压制,她已习惯,并无逆反之心,总觉得只要自己不威胁到嫡福晋,嫡福晋肯善待弘明即可,如今有嫡福晋发话,她也就不再多管此事,郭络罗氏也不与丹珠商议,开始物色好姑娘,预备为弘明纳妾。 苏棠回门之期已过,她很担心东珊的伤势,便央着鄂容安带她去看望东珊。这事儿出在襄勤伯府,鄂容安难辞其咎,他理该过去向富察府赔礼,便顺势带着夫人一起过去。 去后才知东珊并不在府中,已然去了承德。苏棠只得罢休,又差人送了些补品过去,聊表心意。 咏微得知表妹受伤,放心不下,奈何父亲不许她出门,她也只能差人送礼给东珊,又给她写了封信,问及她的近况。 这几日东珊每天都在收礼,皇后娘娘、苏棠、表姐,还有她兄嫂,甚至连三妹芸茹都给她送来一枚香囊。香囊是芸茹亲自绣的,里头是她求来的平安符,说是日日佩戴可保平安,驱小人。 傅恒瞄了一眼,笑打趣,“你这妹妹的绣工都比你好,做姐姐的不觉得惭愧吗?” 东珊又何尝不想提升自己的绣工?奈何自个儿实在不擅长,看到针线便头晕眼花,“我只对做菜感兴致,这辈子你是甭指望我给你做衣裳了。” 夫妻二人嬉闹打趣,日子过得温馨又甜蜜,傅恒怜她右手缠着纱布,用膳时打算亲自喂她,东珊很不习惯,总觉得这样太矫情,坚决不许他喂,自个儿用左手拿勺子来用膳,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愿劳烦旁人。 一到夜间,傅恒便心猿意马,很想与她亲热,可她的手伤得那样重,她一直在承受着痛楚,只是强忍着没说,他也不忍折腾她,唯有继续忍着,想着等她有所好转时再亲热也不迟。 不知不觉间,三日的期限已过,傅恒不能再陪东珊,得入宫当值。 彼时乾隆才接见过臣子,正在水榭边赏荷作诗,看傅恒神采奕奕,容光焕发,打趣笑道: “淋了一场雨,倒也不见憔悴,年轻人果然是身强体健,经得起折腾。” 傅恒拱手笑答,“劳皇上记挂,奴才之所以恢复得快,主要还是得益于夫人的悉心照料。” “哦?”乾隆奇道:“你的夫人不是在府中养伤吗?又来承德陪你了?” 傅恒如实道:“夫人她放心不下奴才,隔日便过来了。” 想起傅恒说东珊的手伤得严重,乾隆随即吩咐李书来到太医院寻一瓶治疗烫伤,祛疤养颜的药来,也好让傅恒带回去给他的夫人。 傅恒感激道谢,并未多想其他。 这事儿很快便传到了延薰山馆,疏星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妥当,替她家主子忧虑,心如鼓锤的她小心翼翼地道: “娘娘,皇上这般繁忙,竟还顾念着九夫人的手伤,您已经赐过药,皇上又亲自赐药,似乎有些不太合规矩,总不会是……有什么心思吧?” 毕竟选秀之际,东珊可是皇上亲自记名的,疏星还记得此事,难免忧虑。 皇帝的万寿节将至,除却规制内应有的贺礼之外,皇后正在准备一件她亲手做所的小礼品,预备给皇帝一个惊喜。 听到疏星的话,皇后眸光微惑,细思片刻后,她恍然大悟,唇线上扬,笑她多虑, “若本宫没猜错的话,皇上应是故意为之。” 第71章 喜欢我吗? 疏星不解其意, 皇后放下手中的针, 试图抛开自己的身份,站在外人的立场去揣摩皇帝的心思, “对于恒儿罚跪一事, 庄亲王心有不满,认为罚得太轻, 为保全庄亲王的颜面, 昨日皇上又下旨封弘明为辅国将军。 庄亲王是满意了, 可皇上此举却令富察家颜面尽失, 本宫的脸上也无光。按理来说,皇上应该安抚富察家才是, 但恒儿才受处罚, 总不能再去赏他,赶巧东珊受伤, 那就赏东珊。一瓶药膏, 虽是小物件,好歹也是皇上亲自赏赐, 意义非凡, 众人知情后便会明白, 皇上对富察家的恩宠并未改变。” “娘娘的意思是,皇上是想平衡庄亲王府和承恩公府的势力,两边都安抚?” 点了点头,皇后面色温然,一派从容, “庄亲王虽是皇上的皇叔,但皇上不愿依仗宗室,有意削他的职权,相较之下,皇上宁愿扶持富察家族,所以给东珊赏赐药膏只是皇上的一种手段,并非你想得那么不堪。 自古英雄爱美人,尤其是像东珊那般有才情的美人,皇上会欣赏再正常不过。但东珊已然成亲,皇上又打算培养恒儿,那就更不可能存什么心思,以免影响君臣关系。 这话你在本宫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往后可不许再胡言,传出去倒成了流言蜚语,影响皇上的声誉,亦有损恒儿的颜面。” 疏星也是为主子的处境担忧,主子什么都不争,也不许她们有攀比之心,是以疏星一向波澜不惊,只不过这次的事关系到主子的娘家人,她一时情急才会失了分寸,听罢主子的话之后,她方知自己眼界太窄,小看了万岁爷, “是,奴婢失言,今后一定谨记,再不胡乱揣度。” 一瓶小小的药膏,却引起众多猜疑,章佳氏生怕皇上因为此事而疏远富察家,这瓶药膏便算是给她吃了颗定心丸。 庄亲王才因为儿子受封而感到欣慰,弘皙一听闻此事又在庄亲王面前大做文章,从中挑拨, “皇叔您也瞧见了,不管傅恒如何过分,皇上对富察家族依旧关怀备至,明罚暗赏,分明就没把您这个皇叔放在眼里,这般打压自家亲眷,忘恩负义之人如何配做皇帝?若换成是我掌权,绝不会让皇叔您落得如此田地!” 庄亲王闻言,心中越发不愈。有些憋屈只是一簇火苗,忍一忍也就熄灭了,但若有人刻意煽风点火,那么怒火便会越燃越旺,以致失去理智,被人带偏,生出邪念…… 且说乾隆一发话,太医不敢怠慢,亲自到兰桂苑来看诊,看过九夫人的伤势后,太医特地配制两瓶药膏供她涂抹,加之东珊十分配合,她这伤也就恢复得极快。 偏巧八月初她又来了月事,可怜傅恒苦忍许久,愣是没机会交功课,感觉自个儿拿个木鱼便能做和尚。 吃了将近十日的素,东珊月事已了,今晚傅恒总算能开荤,然而东珊却还在担心他的腿伤, “你的膝盖肿胀,青紫一片,这才稍稍好些,理该继续休养,这要是再蹭伤,只怕会更严重。” 于男人而言,腰最重要,膝盖亦得出力,东珊的忧虑不无道理,然而傅恒可是个小机灵鬼, “办法总比困难多,你若实在不放心,不愿让我费力,大可坐上来,自个儿动。” 又开始了吗?东珊震惊得望向他,摇头数落着,“你的脑子里全都是春景图?” “每一张图都幻想成你的容颜。”今晚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不会再让步,还好言与她商议着让她上位,她却推辞说不会。 “不会我可以教你,骑夫君可比骑马简单得多,绝不会让你摔着。”一句话说得东珊羞窘交迫,抬手便要打他,却被他攥住了手。 傅恒顺势将她搂抱住,稍一用力便把她整个人移过来,变成她伏在他上方,与他紧密相覆的姿态。 这般看起来就好像是她推到了傅恒一般,成亲以来,东珊习惯了被动,只想做躺着的那个,骤然让她主动,她哪能接受?羞声轻嗤道: “快放我下来,多羞人呐!” 然而他竟趁机威胁,“吻我!我若满意,自会放你下去。” 东珊信以为真,以为他真的只是想要一个吻而已,一番犹疑之后,她最终选择妥协,但有一个条件,要求他把眼睛闭上。 这个简单,傅恒立马乖乖闭眼,等待着夫人的香吻。 待他闭上眼之后,东珊才敢细细的凝视他的容颜,他的眉峰粗细适宜,并不杂乱,不修自成形,往鬓边延展,墨密又不失飘逸。阖着的眸睫如扇般铺展开来,东珊没敢与他说的是,她很喜欢他的长睫,会让他的眼睛看起来更加深邃。 越看越欢喜,无需他要求,她竟不自觉的缓缓靠近他唇畔,鼓起勇气将自己的唇瓣与他紧紧贴覆在一起,她的樱唇那么敏感,稍一触碰便引得心颤骨酥。 盼了许久,终于等来她的主动,傅恒心满意足,怎料她只是蜻蜓点水的吻了两下,一直没有更进一步,心痒的傅恒忍不住提醒, “平日里我都是如何亲你的,你竟不记得了?” 默默回想着他的亲吻,似乎都很热烈,原谅她根本做不到那般热切啊!东珊顿感为难,“这样还不够?你别得寸进尺。” “远远不够。”他想要的可不止这些,自愿做师傅传授经验的傅恒扣住她的后颈,主动凑近,给她做示范,教她如何亲吻。 四唇相印之际,他辗转黏吻,两人呼吸交错,唇舌纠缠,用深吻来传递着彼此的情意,那短促的呼吸声彰显着他内心深处极度的渴望。 意识到他的意念已觉醒,东珊慌忙挣扎想下来,却被他搂得紧紧的不肯撒手, “今晚我要定了你,你若是心疼我,就伏在这儿莫乱动,纵然你逃离躺下,我照样不会放过你。” 实则他的膝盖已不怎么疼痛,但为了感受新奇,才借此相挟。诚如他所料,东珊到底还是疼惜他的,最终没再挣扎,但也不敢抬起身,就这般伏在他肩头,委屈嗔怪着, “说好的只亲一下就可以,你这个骗子。” 听着她的埋怨,傅恒反倒想笑,“这种话你也信?我家的小羊果然天真,难怪被狼吃。” 果然男人在帐中的话不可信啊!得寸进尺,不外如是,往后她再也不会相信他的鬼话!今晚的东珊注定逃不掉这蓄谋已久的陷阱,不同于以往的温柔,此次的傅恒有些心急,压抑许久的他急于向她表达深沉的爱意,东珊被折腾得疲乏至极,伏在他耳边,语不成调,嘤声求饶, “我好累啊,咱们是不是该歇歇了?” 她羞于表现,不肯主动,傅恒只能继续受累,“说到底还是我带着你动,出力的是我,你哪里劳累?” 可怜兮兮的东珊软声道:“喘……喘得累。” 这个理由绝了!傅恒竟是无可反驳,笑哄道:“再喘大声些,我喜欢听。” 粉拳轻砸,东珊轻嗤道:“平日里瞧着你也算是正人君子,怎的一到帐中竟是这么坏?” 听着她的娇怨声,傅恒心情大好,意得志满,非但不收敛,反而更猖狂,“你不就喜欢我使坏吗?” 没得聊了,说什么都能被他误解,东珊干脆不再吭声,然而他竟又旧事重提,“先前我问你的那个问题,说好的三日后回答我,这都十日了,我不问你便打算继续装傻?忒不自觉!” “什么问题?”东珊愣怔片刻,一双迷离的眼眸闪着疑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只因他平日里问的问题太多,而她避而不答的也太多,这日积月累的,自然也就糊涂了。 傅恒却认为她是在装傻,佯装不悦的板着脸,再次提醒,“问你喜欢我吗?今日你休想再找借口不回答,我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他的眸光毋庸置疑,灼灼的盯着她,再不给她闪躲的机会。 “唔---”了一声,东珊这才恍然大悟,原是这个啊!她是真的忘了,心虚的她朝他歉笑道:“最近发生之事太多,我还没来得及细细思索。” “发自内心的感情,时刻都能体会,何须思索?”问了两回她都不肯正面回答,傅恒那满载希望的眸光顿时黯淡下来, “难不成你根本就不喜欢我,所以才不愿答话?” 听出他话音中暗藏的一丝落寞,东珊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忙向他澄清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闻言,傅恒唇角微弯,郁郁心绪骤然转晴,“那是怎样?喜欢我?”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已然滑至唇边,竟是难以启齿,东珊窘得将小脸埋在他颈间,始终不敢抬首,“你心里明白就好,为何非得问出来?” 明白是一回事,亲耳听她说出来却又是另外一回事,“我想听,你不道明,我如何能确定?万一我误会了呢?” 不听她答话,他又问了一遍,“东珊,你喜欢我吗?”说话间,他一直没忘记顶送,甚至还越来越放肆,害得她魂离骨软,哀声祈求他慢些。 他却趁机要挟,“你不回答,我便不停,今晚你休想安歇。” 拗不过他的东珊只得松口,细声柔喘着,“喜欢,我喜欢!” “喜欢谁?说清楚。” 被他追问的同时还要承受那摧花折柳般凶猛的攻掠,东珊只觉自己已濒临崩溃的边缘,快要无法控制身心, “喜欢你,喜欢傅恒!” 今时不同往日,东珊并非被他威胁才说假话,方才的每一个字,都是真情实意的表达,是发自灵魂的蜜语甜言。 实则她也不确定是从何时起,她开始对他越来越在乎,心底那份模糊的情感也越来越清晰,浑忘了才成亲时,说要把他当家人,将就过日子的话。 当情意弥深时,她也就顾不了往后的情形,只想着傅恒对她好,她也该用同等的感情相待,才不算辜负这份情。 话音落地时,她整个人不自觉的轻颤着,紧紧的扣住他的肩,指甲深陷而不自知,闭着双眼的她仿佛能在一片漆黑中看到大朵的烟花绚烂绽放。 极致的愉悦感充斥着她的四肢百骸,无力的她就这般瘫软在他怀中,静听彼此的呼吸声与心跳声杂乱的交错着。 终于如愿听到那句话,傅恒顿感圆满,紧拥着她,亲吻着她的面颊,满目怜爱。 这一刻,两人心心相印,眉间心上只有彼此,东珊尚能无忧无虑的享受着他的疼宠,没有任何烦恼与压力,殊不知,前路上将有怎样的困境等待着他们。 愉悦的时光总是流转得极快,转眼便到了八月十三,乾隆帝的万寿节。 每年一到这个时候,举国上下披红挂彩,百官皆来朝贺,避暑山庄热闹非凡,早在八月初三便开始接连唱大戏,以贺皇帝寿诞。 依照傅恒现今的品阶,无法带自己的夫人参加寿宴,但皇后念在东珊是她的弟媳,两人今年才成婚,且上个月东珊又受了冤屈,为彰显对弟妹的关怀,皇后特派人相请,请东珊来参加万寿节之宴。 丹珠泼水一事给东珊留下了阴影,是以她现在一听到宴席二字就莫名生惧,怯怯的与傅恒商议着,可否不去参宴。 傅恒却道无妨,“丹珠容颜有损,躲在家中养伤,不会来参宴,你尽管放心去便是。皇后相邀,这是何等的荣耀,你若拒绝,岂不是驳了姐姐的颜面?再者说,你日日待在别苑中,无法与人往来,我担心你闷得慌,此次寿宴,鄂容安亦会前去,我听他说,到时候会带苏棠同去。” 一听说苏棠也会到场,东珊再不犹豫,立马答应前往。 已然来过一次的东珊再到山庄时不再像上次那么紧张,一路上她都能看到各路官员带着贡品在山庄门前登记造册,这可是官员们表忠心的大好时机,众人皆使出浑身解数,搜罗奇珍异宝,进献给皇帝,以讨皇上欢心。 乾隆的寿宴在澹泊敬诚殿举行,东珊到场后才发现这皇家宫宴的场面竟如此宏大!殿内外笙歌互起,绣幙相连,华灯宝烛,金碧相辉,令人目不暇接! 粗略一数,大约摆宴四百多桌,不仅有满汉官员,亦有蒙古王亲和外邦使臣前来朝贺,真可谓是人山人海,繁盛辉煌! 今日山庄出入人员甚多,理该加强巡逻,傅恒仍得当值,不便陪伴东珊,便将她送至如意洲,让她先去拜见皇后娘娘,等会儿可随皇后一道出席寿宴。 先前东珊见过皇后两回,皆未碰见皇后的子女,今日有盛宴,永琏不必读书,正好陪伴在皇后身边。 瞧见眉目清俊的二阿哥,东珊随口笑问他几岁了。当东珊听到他说八岁时,心猛地一颤! 虽然她对历史不算熟悉,但也曾追过宫斗剧,那些个剧情她还稍稍有些印象,晓得永琏早被乾隆秘密立为储君,只可惜这孩子福薄,去得早,没机会继承大统。 在她的印象中,永琏似乎只活到八岁,这样算的话,今年岂不就是他最后的期限? 第72章 等他归来 偏偏那些个宫斗剧里, 关于永琏的死因皆不相同, 以致于东珊也不清楚二阿哥的死因究竟是什么。 她只敢在心里琢磨, 这话可不敢乱说, 毕竟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她总不能跟皇后说二阿哥命不久矣吧? 灾难是什么?何时会发生?她统统不得而知, 毫无依据的话任谁听到这话也不会高兴, 更加不会相信, 那她又何必扫众人的兴? 掩下重重心事, 东珊继续笑面以对。 平日里,后妃们的子女皆住在宁寿宫中,由那些个太妃们抚养, 皇后能见到子女的次数甚少,今日难得二阿哥和三公主皆在膝下承欢, 皇后自是十分珍惜。 得知眼前这位便是她小舅舅的夫人, 三公主一双大眼好奇的打量着东珊, 主动去拉她的手,欢喜笑道: “舅母好漂亮呀!小舅舅真是好福气!” 明知这只是客套之词,被夸的东珊心里也美滋滋的, 七岁的三公主梳着小两把,两侧缀着东珠与粉流苏,齐齐的薄刘海下, 一双灵眸扑闪时似彩蝶一般,令人心生怜爱。 此时的三公主像个小大人一般,小声问东珊, “我记得小舅舅的脾气可暴躁了,你嫁给他之后,他没有欺负你吧?” 被追问的东珊不由回想起两人在飞彩楼初见的场景,才见面便起了争执,互看不顺眼,当时的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会与傅恒有婚约,甚至还会喜欢上他! 缘分一事,果然妙哉! 皇后闻言笑打趣,“你这孩子,小小年纪,管得倒挺多,你舅母蕙质兰心,你小舅舅自是将她视作宝,疼爱都来不及,又怎会欺负她?” 东珊好奇的是,傅恒总不至于连他的外甥女都凶吧?“公主为何说他凶悍?难不成他还敢训斥你?” “那倒没有,”三公主煞有介事地拉着小舅母到一旁坐下,与她讲述着小舅舅的往事,“反正他对姑娘家都很凶的,有一次丹珠的风筝落在树上,让他去捡……” 听罢公主的讲述,东珊才知傅恒与丹珠早有矛盾,她还以为丹珠钟意傅恒,而她嫁给了傅恒,丹珠才会嫉恨于她。如今看来,丹珠与傅恒的相处并不和睦,那么丹珠应该不会喜欢傅恒吧?既然没感情,又何必几次三番的挑起事端? 东珊百思不解,当着三公主的面儿,也不好多作评判。 闲聊之际,三公主瞧见她右手虎口处有两处伤痕格外明显,微微泛红,甚是担忧, “我听皇额娘说,舅母您的手被丹珠给烫伤了,这伤疤能消除吗?” 养了半个月,东珊手上的外伤已然痊愈,惟肌肤色泽不似先前那般均匀白皙, “太医的药膏正在用着,能否祛疤尚不能确定,得用一段时日方能见效,不过这伤痕是在手上,即便无法完全祛除,也不影响什么。” 但听皇后道:“前两年永璜的脚曾被烫伤,当时也是秦太医开的药,听嬷嬷们说,现今他的脚上并无任何痕迹。想来这药是有效的,贵在坚持擦药,千万不能松懈。” 烫伤也分人吧?少年人应是恢复得更快些,东珊感激道谢,心里并不是很在意。 闲聊了会子,将近巳时,疏星来禀,说是妃嫔们已然到齐。 皇后没再耽搁,动身坐船离开延薰山馆,东珊拉着三公主,嬷嬷们带着二阿哥一同上船,一众妃嫔们早已候在如意洲岸边,恭迎皇后。 因着今日是万寿节盛典,按照礼仪,皇后着一身石青缎地绣八团龙纹的圆领对襟吉服褂。胸前后背正龙各一,两肩处,前后襟下幅行龙各二。 八团龙皆以龙纹为主,辅以云纹、火珠及海水纹,正龙威仪,行龙矫健。下幅立水及马蹄袖则以五彩丝线绣作寿山福海状,整套吉服晕色和谐,绣工细腻而精致,加之东珠朝珠的点缀,愈显国·母威仪! 后妃齐聚后,皇后率领妃嫔们去往澹泊敬诚殿,给乾隆帝贺寿。 到得殿外,东珊依礼止步,只因她不是后妃,不得再近前,默立在殿外远远观望,但见乾隆帝身着明黄吉服袍,坐于紫檀弥勒宝座上,接受后妃以及皇子皇女们的拜贺。 百无聊赖的东珊默默数着皇帝吉服上的龙,不都说皇帝是九五之尊,龙袍上有九条龙吗?怎的她数来数去都只瞧见八条? 也不晓得傅恒此刻在何处当差,东珊默默扫视一圈,没瞧见他的身影,倒是无意中瞄见了一位鬓发微卷,斜落于眉梢,妩媚动人的小妇人,可不正是苏棠嘛! 此刻苏棠正立在她后侧方不远处,两人四目相对,相视一笑,没敢喧哗呼唤,直至朝拜结束后,众人开始各自归席时,她才来到苏棠身边。 “东珊,我可算是见到你了!”眉眼弯弯,难掩欣喜的苏棠拉起她的右手,左瞧右瞧,发现已然没什么大碍,这才稍稍放心,但仍旧替她这双手可惜, “这两处看起来似乎更严重些,恐要留疤。” “那里起了水泡,被挑破后渗了血,的确不容易恢复。” 说起烫伤,苏棠瞧了瞧四周,没看到外人,这才小声对她道:“那个丹珠惯会装腔作势,总嚷嚷着说自个儿被毁容,我认得她的一位闺友,那姑娘去看望过她,说她的脸并无大碍。 傅恒泼的那杯茶水不算太烫,她的脸并未起水泡,比你的伤势轻得多。她却一直叫屈,皇上还将弘明封做辅国将军,她成了将军夫人,当真是便宜了她。” 听闻丹珠伤势不重,东珊反倒松了口气,“若然她真的毁容,指不定还会想出什么招数来报复。而今这情形,也算是两清了,希望她以后别再找我的麻烦。” 手持绛色纳纱绣花鸟檀柄团扇的苏棠以扇掩唇,灵眸微转,轻笑道:“你最近没在京城,不晓得京城有多热闹,弘明受不了她的暴脾气,预备纳妾呢!人选已然定好,就等着木兰秋狝之后,将人接进府中,我估摸着丹珠是自顾不暇,忙着斗妾室,怕是没工夫再谋害旁人。” 那是丹珠个人的造化,东珊可管不了那么许多,她最关心的便是苏棠婚后的日子,悄声笑问她,与鄂容安相处的如何。 一说起鄂容安,苏棠低眉浅笑,羞容尽显,两姐妹坐得极近,悄悄说着各自婚后的小日子。 今日这宫宴上来了不少命妇,有几位去参加过苏棠与鄂容安的婚宴,是以认得东珊,晓得她的手受了伤,皆来关心她的伤势,章佳氏也在信中提过,说是有几位官夫人送来补品探视她。 东珊感念在心,今日见着各位夫人,一一相谢。 吏部尚书的夫人欣然笑问,“九夫人最近可有研制什么新菜式?” 东珊歉笑道:“最近一直在养伤,没得空去后厨,等过几日我想到好菜式,定与各位姐姐们分享。” “那可说定了,我们都等着你的新菜肴。” 眼瞧着她们都热衷于做菜,苏棠也来了兴致,想跟东珊学做菜,也好回去做给鄂容安,让他一饱口福。 奈何苏棠娇生惯养,从未下过厨,纸上谈兵她定然听不懂,于是两人相约,等过几日东珊回到京城,便请苏棠去承恩公府,东珊亲自来教她。 诚如傅恒所言,她在家中闷了太久,今日出来与众人说说话,整个人都多了几分精气神。 用罢午宴后,众臣与命妇们各自离开,午后乾隆还得另外再设酒宴款待蒙古王亲,跟着再到清音阁陪太后听戏,晚间则与后妃家人们一起用宴。 晓得皇后繁忙,东珊也就没再打扰,午宴之后便随着苏棠一起离开避暑山庄,傅恒还在当值,她与苏棠道别之后乘坐马车先行回家。 原本傅恒今日酉时便可回家,但万寿节这一日极为特殊,侍卫们皆得加值两个时辰,直至亥时,宫中晚宴结束,他们交班之后,傅恒才能回府。 忙碌一整日的他在宫中匆忙用餐,没能吃个饱饭,好在东珊已经想到这一点,特地让人给他留了菜。 吃罢消夜,沐浴清洗之后,傅恒进屋便见东珊还没睡,正趴在塌边的窗前看月亮。 傅恒信步走过去,顺势在她身边坐下,但见点点疏星缀于浓如泼墨的夜幕之上,一轮散发着清辉的圆月如玉盘高悬,为这幽凉夜色添上几分神秘之感。 若是盯得仔细些,隐约可见上头阴影朦胧如画,不由令人想象着月宫上的广寒仙子此刻是否也在遥望人间。 “还没到中秋,你就开始赏月了?” “我哪有那份闲情逸致?这不是在等你吗?”说话间,东珊抬手掩上窗,问他累不累。 微歪首,傅恒晃了晃肩颈,疲乏困顿之感越发强烈,“每遇盛典,我们便格外劳碌,时刻警惕,只因行宫中人多且杂,必须得维持秩序,保护皇上的安全,今日忙完还不算,后日中秋还有宫宴,这几日怕是都无需安眠。” 他正兀自说着话,忽觉肩上一紧,傅恒微偏头,映入他眼帘的是她那双细长的手指,正收放自如的为他按捏着肩膀。 惊喜盈眸的傅恒抚住她手背,好言提醒道:“你的手才好些,不可劳累。” 东珊没收手,继续为他捶背,“已然痊愈,不妨事,你忙了一天,我却一直闲着,回来便在午歇,这会子也不困,正好帮你揉一揉,解解乏,你才能睡个好觉。” 力道适宜的小拳头不停歇的落在他肩背处,加之温声软语如溪水流落他心田,甚感欣慰的傅恒不由感慨: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两人闲聊之际,东珊想起今日的疑惑,问他皇上的龙袍之上究竟有几条龙,“为何我只瞧见八条?” 转过身来的傅恒点了点她的琼鼻,轻笑着为她解惑,“咱们的衣裳皆是斜片式,第九条龙绣在内襟处,只有解开龙袍的盘扣才能看到,这便是所谓的真龙天子。” 怪不得她怎么数都瞧不见,原是暗藏玄机。心念百转的东珊正想提永琏之事,忽见傅恒神秘一笑, “其实我也有一条旁人看不见的龙。” “是吗?”东珊讶然惊呼,杏眸藏疑,“侍卫的衣裳也能绣龙?” 孰料他竟笑眯眯的凑近她,顺势搂着她倒在榻上,隔着衣衫鼎了她一下,“伺候你的这条紫龙不算吗?” “……”这也算吗?东珊哭笑不得,羞赧的嗤他没正形,“说不上三句话你就乱来,才刚是谁说困乏来着?” “被你这么一按,我又精神倍增,实该好好报答你。” 早知如此,她就不该给他按捏,东珊懊悔不已,却也深知拗不过他,唯有躺平任他放肆。 窗子关的严丝合缝,明月想偷瞧也没机会,只隐约听到几声细碎的娇啼,被草丛的虫鸣声与池塘边的蛙声掩盖住…… 八月十五乃是中秋佳节,原本这样的节日该在自家与家人团圆相聚,康、雍两朝皆不在这一日设宫宴,偏巧乾隆的诞辰是八月十三,与中秋只相隔一日,自外地赶来给皇帝贺寿的官员大有人在,是以中秋佳节之际,乾隆亦会在山庄内设宴款待三品以上的官员与宗室王亲。 在云山胜地赏月的同时,乾隆诗兴大发,便会吟诗作对,提笔留下墨宝。一众文官皆可在此时展现自己的才能,若所作之诗被皇上赞赏,还可得赏金月饼一枚。 傅恒今晚仍得当值,无法陪东珊过节,夜半归来时照旧与她讲起行宫中发生的趣事,说是今晚鄂容安所座之诗得皇上夸赞,皇上赏了他一块金月饼。 东珊不由好奇,“金月饼有多大,是镀金还是真金?空心还是实心?” 这个问题太实在,以致于傅恒一时间答不上来,“重要的是皇上亲赏的荣誉,而不是东西的价值。不过你若想知晓的话,明年我争取作出让皇上满意的诗,也给你挣块金月饼,你用牙一咬,便知它是实是空。” 说着容易做着难啊!他对诗词尚不通透,皇后还嘱咐东珊教他,可他只对她感兴趣,根本不乐意看诗词。 东珊不禁暗自琢磨着,得想个法子逼他多读诗书,如此才不算辜负皇后的期望。 中秋过后,八月十六这日,乾隆率领一众王公大臣前往木兰围场,东珊不能同行,她一个人住在兰桂苑也无趣,傅恒便让人送她回承恩公府。等到九月中旬,秋狝结束后,他再回京城陪她。 赶了几个时辰的路,东珊到得府中已是午后申时。按照规矩,她应该先去宁辉院拜见婆婆,而后再回房。然而才到宁辉院外,她便听到里头充斥着争执声, “钰娴的母亲尚在病重,大夫说她可能熬不了多久,钰娴整日的伺候母亲已是心力交瘁,你怎能在这个时候张罗着纳妾一事?” 听着太夫人的话,东珊暗自思忖着,钰娴这个名字有几分耳熟,好像是八嫂的闺名,难不成是老八傅谦要纳妾?思及此,东珊的眼前不由浮现出马车帘后那双媚眼如丝的眸子。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部分服饰描写参阅文献《故宫博物院藏文物珍品大系·清代宫廷服饰》 第73章 梦见傅恒 “九夫人安好。” 身后的请安声打断了东珊的思绪, 东珊回首便见一名小丫鬟正在向她福身行礼。她本想默默退开, 过会子再来,如今看来是没机会了。 婆婆已然晓得她在外头, 她只能硬着头皮进去请安。一进门才发现,几位嫂嫂都在, 而傅谦身边则立着一位青丝散于身后的姑娘。 但见那姑娘眉梢略低, 唇薄且巧, 白皙的面上隐着一丝忧苦,此刻的她低垂着眼眸, 紧拧着手中的帕子, 怯怯的模样像一只被人围堵的小鹿。 先前东珊只看到一双眼, 现下这姑娘并未抬眸,东珊尚不能确定这位姑娘是否就是马车中的那个人。 心中生疑的东珊并未多言, 先向婆婆请安。 章佳氏温声软语的询问起她的伤势, 又问及傅恒的状况,而后让她先到一旁安坐, 眼下最要紧的是料理傅谦之事。 太夫人的态度令傅谦心生不满, 唇线紧抿的他暗自咬牙, 眸藏愠色,再不顾忌太夫人的感受, “早在一个多月前, 孩儿已将怡珍接了过来,当时您拿这个借口来堵,让我等一等。 而今过去这么久, 钰娴的母亲并无大碍,可怡珍的身孕已超过三个月,我总不能让她一直住在别院里,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旁人瞧见难免指指点点,我理该将她接至府中,给她一个名分。” 原来这姑娘有了身孕,怪不得傅谦这么着急要让人入府,看太夫人这态度,似乎早已知情,但对这女子腹中的孩子好像并不是太在意,更令东珊惊讶的是,婆婆居然出言讽刺, “她敢未婚先孕,还怕旁人指点?” 明眼人皆看得出,太夫人瞧不上怡珍,坐在一旁的五夫人觑了这姑娘一眼,面上难掩轻蔑。最近傅宽常宿在妾室屋里,几乎不与她亲近,五夫人恨透了妾室,连带着对怡珍也瞧不顺眼,顺着太夫人的话音冷嘲热讽, “八弟不是说她是名门千金吗?她父母是怎么教她的?这还没进门当妾,就随随便便的有了身孕?” 三夫人掩帕嗤笑,接口道:“商贾之女,算什么名门?她爹忙着做生意,哪里得空教她女德?” 被众人嘲讽的怡珍羞愤不已,一双美眸里噙着两汪泪水,死死的咬着唇,只觉自己没脸见人,转身就要往一旁的墙上撞,被眼尖的四夫人一把拽住,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称呼她,只得客客气气的唤了声姑娘, “姑娘这是何苦?即便不为旁的,也该为你腹中的孩子着想,千万保重自己。” 傅谦见状,心惊肉跳,赶忙紧紧拉住她,“怡珍,你这是做什么?你是我的人,我自当对你负责,你千万别做傻事。” 她们的每一句话都如一双无形的手,狠狠的撕裂她的尊严,怡珍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已然不知该如何应对,泪如雨下,失声哭道: “嫂嫂们说的是,我未婚先孕,本就为人不齿,实不该再苟活着。” 见她这般痛苦,傅谦心疼不已,当即将心一横,再无先前的高傲,撩袍给太夫人跪下, “额娘,怡珍是个冰清玉洁的好姑娘,是我想留住她,所以强要了她,一切都是孩儿的过错,与怡珍无关,求额娘看在她腹中骨肉是富察家血脉的份儿,莫再为难她,让她进门吧!” 坐在一旁的东珊思绪纷杂,不知自己该站在哪一边。这个朝代纳妾是常情,无可厚非,东珊穿越至此已有四五载,很多生活习惯和思维已被同化,但她终究还存有现代人的思想,无法真正接受妾室。 眼前这样的情形,怡珍已有身孕,无依无靠,的确很可怜,除了入府,她别无选择。 可是钰娴呢?若她母亲无病无灾,傅谦说要纳妾,想必钰娴和太夫人皆不会反对,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钰娴的母亲病入膏肓,在她最脆弱之际,丈夫非但没有任何陪伴和安慰,反而还要纳妾,只怕钰娴会寒心呐! 章佳氏也认为此事理当往后推一推,偏偏傅谦等不及,“孩儿不回府,您说孩儿心野了,孩儿回了府,便无法照顾怡珍。前日怡珍半夜发热,丫鬟睡得沉,并未察觉,她自个儿也不愿劳烦下人,愣是煎熬了一夜,直至次日才请大夫,我若在她身边,好歹也有个照应不是?” 此事一出,越发坚定了傅谦想要将人带回府的心。 眼看此事陷入了僵局,四夫人为大局着想,只得做个和事佬,从中劝说,“额娘,不管怎么说,怡珍姑娘怀的是咱们富察家的血脉,咱们总不能让孩子生在外头,被人看笑话,戳脊梁骨。 她已经是八弟的人,八弟的确得给人一个名分,钰娴是个贤惠知礼的,只要与她讲明,料想她不会有异议。” 傅谦直接将人给带来,闹这么一出,实在不好收场,章佳氏若再不同意,指不定傅谦又会怎么闹,到时候丢的是富察家的颜面,可她方才都说不让人进门了,这会子再改口,面上终究过不去。 思量再三,章佳氏给自个儿留了退路,命人去高家,将此事通传给住在娘家的钰娴,只要钰娴肯应,她就不拦着。 彼时钰娴才伺候母亲用罢药,原先母亲时常唤她的名字,像个孩童般舍不得她离开半步,这两日母亲说话都含糊,整个人瘦得皮包骨一般,时而清醒时而糊涂,钰娴心里七上八下,只因大夫说了,大限将至,可能就在这几日,让她们做好准备。 每每看着母亲受病痛的折磨,钰娴便寝食难安,苦熬这么久,她的双眼布满血丝,未施脂粉,不饰珠钗的她难掩憔悴之态。 偏巧此时承恩公府来了人,钰娴安抚罢母亲,这才出去,到廊前去见。 听闻嬷嬷所报之事,一阵苦涩满盈她心田,傅谦心中有人,甚至将人接至别院,这些事她都一清二楚,晓得傅谦迟早会纳妾,但她没想到他竟是这么心急,人还没入府就有了身孕。 她在这儿劳心劳力,他除了送过两回补品之外,竟连个人影都没见,好歹她的额娘是他的岳母,他连探视都不愿,分明是不把她这个嫡妻放在眼里,估摸着就盼着她母亲快些仙游,他才好赶紧纳妾吧? 现今竟是等不及,直接将人给带回府! 看着廊前盛开的瑶台玉凤,雍容高洁的花蕊,纵无人怜赏,依旧独自盛放,念及自己的处境,一丝苦笑蔓延在钰娴的唇角,默了半晌,她勉笑道: “烦请杳嬷嬷转告额娘,就说我没意见,八爷做主即可。” 杳嬷嬷是个明白人,自然晓得八夫人这笑容背后掩藏着怎样的酸涩,哀叹一声,杳嬷嬷温声安慰道: “委屈夫人了,夫人深明大义,料想总有一日,八爷会明白您的好。” 是否明白又有什么所谓呢?傅谦本就对她没有感情,不过是奉命成亲罢了!那位红颜知己才是他真正在乎之人,钰娴早有耳闻,也就不会奢望什么。 改变不了事,她又何必去为难旁人,折磨自己? 待嬷嬷走后,丫鬟初雪为主子抱不平,“夫人为何应得这般干脆,太夫人都把决定权交给您了,只要您不发话,八爷便不能如愿。” 钰娴又岂会不明白婆婆的真正态度,“太夫人若不应,早将人赶走,又怎会来问我?说到底,她腹中有富察家的血脉,即便太夫人不喜,也会看在子嗣的份儿上留下她。 明知太夫人有意,我又怎能再拒绝?现下人已经在府上,我总不能再将人给赶出去,那样只会让八爷更恨我,夫妻不睦,我的父母无法安心,我也会被人笑话,何必呢?” 为母亲尽孝才是钰娴最在意之事,至于傅谦的心在哪儿,她根本不在乎,不属于她的,她不屑强求,干脆遂了他的心愿,两厢安生。 且说杳嬷嬷得了准话,即刻赶回府,章佳氏自然晓得钰娴不可能反对,便顺水推舟的应下此事,傅谦闻言,喜不自禁,当即命人收拾厢房,带怡珍过去。 目睹此事,东珊心下黯然,忽然有些害怕,倘若有朝一日,傅恒要纳妾的话,她是不是也该像八嫂那般,大度接受? 甚感头疼的章佳氏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各自回屋去。 人走后,屋里归于静寂,章佳氏仍觉头在蒙蒙响,扶额歪在软塌上哀叹连连,“这些孩子们怎的都那么不省心,接二连三的给我找麻烦!” 杳嬷嬷立在太夫人身后为她按捏着太阳穴,劝她莫忧虑,“八爷心心念念,若不让他如愿,他定会一直闹腾,而今总算如了他的愿,往后也就消停了。” “我看未必,”章佳氏面带讥诮,冷哼道:“那个怡珍看似柔弱,可不是省油的灯,往后只怕家宅不宁啊!” 幸得傅谦不是她亲生,她气一气也就罢了,断不会放在心上,若是傅恒敢这么闹,她定然打断他的腿! 一众妯娌出得宁辉院,五夫人啧叹连连,小声议论着,“看那个怡珍的面相就不是什么好人,眼尾上挑,一副狐媚子的模样,老八的魂怕是都被她勾了去。” 三夫人瞄她一眼,打趣笑道:“又不是你家傅宽纳妾,你气什么?” “替钰娴不值啊!”先前钰娴对琇琇一直很有耐心,时常给她送东西,是以五夫人对这位弟妹的印象极佳,加之她又是妃嫔亲眷,五夫人自是乐意巴结, “钰娴可是高贵妃的堂妹,这才嫁给了傅谦,怡珍算什么?商贾之女,且还是汉人,居然也妄想进咱们承恩公府的门,当真是不自量力!” “这一怀上子嗣,不就进来了嘛!”走在前面的三夫人停步等着后方与东珊同行的四夫人,刻意询问, “你不是和钰娴关系最好吗?怎的也不帮她说话?还让那个怡珍进门?” 她们只管逞口舌之快,丝毫不顾忌家族颜面,四夫人懒得与她们争执解释,只冷声反问, “那依三嫂之意,应当如何处理?任由怡珍撞柱而亡,她的父母找来闹腾,闹得众人皆知,这样才妥当?” 东珊还以为只有五夫人不明事理,如今看来,三夫人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你们若有意见,方才怎的不在太夫人面前提?这会子质问四嫂作甚?又不是四嫂怂恿八哥纳妾。” 近来未见东珊,五夫人颇觉自在,一看她回府,她便身心不畅,轻摇着团扇,五夫人瞥她一眼,鼻溢冷哼, “才刚你不也没吭声吗?这会子装什么正义之士。” 东珊自知是府中最小的,家事轮不到她来评判,但四嫂被奚落,她断不会袖手旁观, “八哥纳妾一事我没资格多管,但四嫂是为大局着想,出于一片好心,却被人挑拨嘲讽,我自是看不过眼。” 五夫人登时停步,戴着白玉的手腕往腰间一扭,挡住东珊的去路,个头低矮的她拧眉瞪眼,扬首质问,“你说谁挑拨呢?” 瞧她面红耳赤的模样,东珊只觉好笑,“我也没指名道姓,五嫂你急什么?” 气得五夫人扭头便向三夫人告状,“听到了没,她说你挑拨呢!” 三夫人也不恼,笑容依旧,“我们不过是随口一说瞎抱怨罢了!说到底都是为钰娴鸣不平,并无针对谁的意思,两位弟妹何须翻脸?” 四夫人晓得她们的嘴脸,也不明着计较,笑着打了圆场,拉着东珊转向远去。 走在菊花满园香四溢的小道上,四夫人笑得云淡风轻,“我入府早,见惯了妯娌间的勾心斗角,这些都不算什么,往后你见多了便习以为常,”兀自笑笑,四夫人只道不说这些扫兴的事, “对了,你不在府中的这段日子,府上可是喜事连连呢!淑媛的婚期已然定下,就在九月底,茗舒她又有了身孕,老七也已恢复记忆。” 这么快,淑媛便要成亲,看来她和小姑子相处的时日也不多了,至于傅玉的事,东珊早已听傅恒讲过,晓得他根本没失忆,所谓恢复那是迟早的。 唯一令她好奇的是,傅玉究竟是找什么借口恢复记忆的? 辞别四嫂后,东珊先回南月苑,秋霖早早的回来备热水,伺候主子沐浴更衣。东珊小憩了半个时辰,待她醒来,已是夕阳洒橘光。 往常这个时候,傅恒应该快到家了,奈何他今日伴圣驾前往木兰围场,相隔那么远,今日的东珊也就没了盼头。 尤其此时看到落霞漫天,那片红渐渐变得幽暗,一阵落寞感在她心头悄然而生,她才惊觉自己竟然很不习惯他不在身边的日子,却不知此刻的他在忙些什么,会否念起她? 夜间就寝时,身边没他打扰,东珊翻来覆去睡不着,梦里皆是他,醒来却是枕边空凉,抬眼只见窗外一片漆黑,才二更天,她只得翻个身,继续闭上眼,强迫自己再睡会儿。 次日一早,东珊正在用朝食,忽闻丫鬟来报,说是七夫人来了。 先前傅玉患病时,东珊时常过去陪伴她,茗舒感念于心,得知她回府,念及她手上的烫伤,便主动过来,将一瓶自制的花蜜送给她,说是可以祛疤。 东珊感激收下,命人撤下朝食,两人则到院中的亭子内闲坐。 蔷儿给七夫人奉上一盏桂花蜂蜜茶,给自家主子斟了杯祁红,又摆上从承德带回来的黄桃,而后默默退出亭子。 四下无人时,东珊笑问茗舒,傅玉是如何恢复记忆的。 茗舒略一回想,说是半个月之前的一日清晨。 第74章 傅恒的情书 犹记得那日她才起身, 正在梳妆,更衣后的傅玉走了过来, 说要帮她挑首饰。茗舒并未拦阻,由着他自个儿去搭配, 饶是搭得不妥, 她也没吭声。 当他在妆奁中挑耳坠时, 他的眸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一对紫牙乌耳坠上, 神情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茗舒见状, 心弦一紧,忙问他可是想起了什么。 但见他盯着瞧了许久,眉皱成川,苦思半晌才喃喃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耳坠。” 提及那日的场景, 茗舒至今仍觉得神奇,“我一直都很希望他能恢复记忆,想了许多法子都不见效,未料他那尘封的记忆竟会被一对耳坠勾起。” 关于他们夫妻俩的矛盾, 傅恒仍在替傅玉保守秘密, 是以东珊只晓得傅玉装失忆,并不晓得这紫牙乌耳坠的故事, “为何七哥看见紫牙乌就记起了往事?难道这耳坠是你们的定情信物?” 他们之间仇怨深重, 哪儿来的什么信物?茗舒从未与人说过她与傅玉的纠葛,先前那些个嫂嫂们问起时她都一笑而过,不愿明言, 不知为何,今日东珊问起,她的心并未设防,愿意与之倾诉, “当年我跟傅玉相识,正是因为我掉了一只紫牙乌的耳坠,被他给捡到……” 放下戒备的茗舒将两人初遇的情形告知于东珊,连带着自己本身有婚约,被傅清破坏,继而嫁给傅玉一事也略提了提。 至此,东珊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七嫂一直对七哥这般冷淡,原来他二人之间的爱恨情仇竟是这么复杂。默默听罢,她感慨良多,忍不住说不出自己的看法, “虽然我入府不久,对七哥不是很了解,但我觉着吧!相由心生,尤其是人的一双眼,最为真实。兴许嫂嫂你没在意过,但我们都能瞧出来,七哥的目光总是不自觉的追随着你,我感觉他对你很真诚,当初逼你们退婚一事,应该不是他的主意。再者说,即便二哥使了手段,此事也不能只怪他一个人……” 接下来的话,东珊有所顾忌,没敢再继续说下去,就此打住。 在此之前,茗舒一直不愿深思此事,总认为这就是傅玉的罪过,直到他失忆之后,每每看着他不记前尘,懵懂纯粹的模样,她便会不自觉的反思过往之事, “这段时日我想了很多,其实我又何尝不明白,若然阿玛不应承,傅清他也没办法,说到底还是阿玛他有私心,一手促成此事。奈何他是我的父亲,对我有养育之恩,我不能怪罪他,不能跟他发火,才将这满腹的怨气都撒在了傅玉身上。” 七嫂能正视两人之间的矛盾,东珊甚感惊讶,看来傅玉装失忆还是有些用处的,于是东珊顺水推舟,好言劝解, “既然嫂嫂心如明镜,那何不抛却旧恨,与七哥好好过日子?毕竟现在你已有身孕,他是你孩子的父亲,不论曾经有怎样的恩怨,如今既是一家人,也该一笔勾销,开始新的人生。” 东珊之言,正是茗舒心中所想,只因傅玉失忆的这段日子,两人相处得也算和睦,加之这次再怀身孕之后,傅玉对她关怀备至,她实在没什么理由骤然与他翻脸,心中的仇恨逐渐被光阴冲淡,她也就不愿再刻意与他摆脸子, “你说的对,一辈子还那么长,我把对命运的怨憎强加到傅玉身上,的确对他很不公平,过去的终究已经不能挽回,而今表兄他已然成亲,有了自己的家,真相已揭开,我不该恨他,更不该再恨傅玉。 只不过我与他成亲虽久,却不怎么交心,最近才开始正常相处,突然让我对他关怀备至,倾心相爱,我是断然做不到的。” 生怕茗舒钻牛角尖,东珊还在想着该说些什么大道理来劝她,未料她自个儿已释然,果真是应了那句话,道理谁都懂,至于是否能看开,全在一念之间,指不定哪一日,某一瞬,无需旁人再费唇舌,那颗暗无天日的心便豁然开朗。 目睹她唇角含笑,怡然自得的模样,东珊长眉顿舒,难掩欣慰, “嫂嫂能看开再好不过,只要你肯接受他便是好的,至于感情,可以慢慢培养,一两年他都等了,多等几个月料想他也是愿意的。” 两人聊得正投机,赶巧淑媛也闻讯过来探视,姑嫂几人围坐在一起,赏花品茶,闲话家常,热闹非凡。 东珊一个人在家无趣,便请她们留下用午膳,茗舒欣然相应,也就没张罗着回去。 正闲聊着,院外传来一道匆急的脚步声,这声音茗舒最熟悉不过,猜测应该是傅玉,抬眸便见一身着蓝缎福纹袍褂的男子踏入院内,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那焦急的容色瞬时被笑意浸染, “茗舒,原来你在这儿!” 东珊见状,笑啧叹,“七嫂不过是来找我闲聊,这才多大会子工夫,七哥居然就上门来找人,竟是一刻也离不得?” 被打趣的傅玉干咳一声,挺直了脊背,刻意否认,“谁说我是来找她的?” 除了茗舒之外,她还真想不到他来此的目的,“你该不会说自己是来找傅恒的吧?他可不在家。” 哪料他竟义正言辞道:“我就不能来看望你的伤势吗?” 明知他在说假话,淑媛故意拆台,“是吗?哪有人看望病人两手空空的?” 被自家小妹揶揄的傅玉望了茗舒一眼,尬笑道:“茗舒已然给弟妹带了礼,我们是一家人,心意相通,她的心意便等同于我的心意。” 得!他惯会狡辩,淑媛也就没再挤兑他,茗舒淡笑道:“晌午我要陪东珊用午膳,你不必管我,先回书房去忙吧!” 他还想多待一会儿呢!就被媳妇儿下了逐客令,实惨!舍不得离开的傅玉好言商议着,“你看我来都来了,就不能顺道儿留我也用个饭?” 东珊是没意见的,毕竟来者是客,她总不能赶老七走吧?茗舒却是个在乎礼节的,不希望东珊为难,替她婉拒, “九弟又不在家,无人陪你饮酒,再说你一个大男人留在这儿,我们说话不自在。”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傅玉不便再强求,只得顺应茗舒之意,刚准备离开,忽见茗舒以帕掩唇,有作呕之态,大约是又害喜了。 傅玉要去扶她,她却摆了摆手,匆忙捂口起身往亭外走,实不愿让傅玉瞧见她害喜的情状,淑媛紧跟过去,劝傅玉不必担心,她会照顾嫂子。 有丫鬟和淑媛照应,东珊也就没再跟去,坐于亭中候着。 近来茗舒时常害喜,最初傅玉还以为她旧疾又泛,接连请了两回大夫,大夫来诊后告诉他无甚大碍,说这是孕者常有的症状,不必担忧,也无需开药。 习惯之后,傅玉也就没再一惊一乍,等候期间,傅玉坐于石桌旁,倾身悄声询问,“才刚你们在闲聊些什么?她可有与你提起我?” 抿了口茶,东珊闲声道:“妇道人家在一起还能说什么?无非是些家长里短,再者就是谈论各自的夫君咯!” 这话轻而易举就勾起了傅玉的好奇心,明眸圆睁,傅玉既期待又紧张的打探着,“哦?那她是如何评价我的?” 转了转眼珠,东珊瞎扯道:“说你话多,害得她耳根子不清净。” 闻言,傅玉眸光顿黯,“不会吧?我恢复记忆之后并未再像先前那般话痨,更没有摸丫鬟的手,她还是嫌弃我?” 随口一说罢了,他居然当真了,心知再扯下去怕是无法澄清,东珊及时刹车,改口道: “逗你玩儿呢!七嫂没说你不好,她与我说,已然感知到你的好,往后会与你好好过日子。” 虽然是好话,但傅玉有了防备,已经不敢再轻易相信,打量着东珊,他满目质疑,“真的?不会这句也是骗我的吧?” “千真万确,不骗你,你若不信,回头尽管问她。” 可怜傅玉有心无胆啊!“这话我怎么好意思问她?问了她也不会说实话。” 有些话,不消问出口,也该有所感知,“你且想想,自你恢复记忆之后,七嫂待你如何?” 仔细一回想,傅玉的唇角不自觉的弯起,“好像和失忆那段时日没多大区别,并未冷落于我。” “这不就证明七嫂已然愿意接受你了吗?” 实则恢复记忆这半个月里,他很想与茗舒谈一谈,却始终有所顾忌,不敢刻意提起这个话头,生怕一拿到明面儿上去说,眼前的这一切美好便似梦境一般消散,她又会记起旧恨,再不愿理会他。 是以他一直强忍着没提,茗舒也不曾与他说过什么,以致于他这颗心总是七上八下,始终难得安稳。 想着东珊和老九一样聪慧,茗舒似乎很喜欢她,兴许会与她说些什么,他才想到跟东珊打探。 听到真话后,他竟有些难以置信,既觉欣慰,又担心东珊是在哄他。正想再细问,却见茗舒已然出来,面色通红,估摸着方才呛得难受。 傅玉起身上前,问她感觉如何,茗舒摇头勉笑,只道无妨,让他先回去。 不放心的傅玉又特地嘱咐巧素,定得照顾好夫人,午宴不能乱吃,否则她的胃受不住,交代过罢,他才离开南月苑。 待他走后,巧素笑打趣,“七爷心细如尘,都快把奴婢的活儿给干完了,在家总是抢着伺候夫人,再这样下去,奴婢无事可做,便连月俸都不好意思拿了。” 看来啰嗦并非女人的天性,男人一旦懂得关心之后,真比女人还细心,“所以说有身孕的女人都得当祖宗一样供着呢!” 茗舒被她们说得羞红了脸,便将话头往东珊身上扯,“你也快了,到时候傅恒定把你捧在手心里疼。” 提及身孕,东珊面笑心疑,头一个月两人时常斗嘴就不提了,上个月两人的感情很和睦,傅恒可是勤勉耕耘,怎料八月初她又来了月事,却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不过这些话她也不好意思说出来,便都藏在了腹中。 姑嫂几人继续闲聊,说起淑媛的婚期,淑媛笑意渐消,对这婚事并无任何期待, “我只想在家多待些时日,实在不想成婚去婆家。” 自碟中拈了颗又大又圆的枣子,东珊尝了一口,脆甜爽口,便招呼大伙儿都尝尝, “当初我也是这么想的,后来才发现成亲后的日子倒也挺自在,习惯成自然嘛!” 茗舒挑了一颗,拿帕子擦干上头的水珠,咬了一小口,细细嚼罢,才接口道:“那是因为九弟对你好,你住在这南月苑才会有家的感觉。” 好像的确如此,初来承恩公府时,东珊很不习惯,见婆婆和嫂嫂们皆会恐慌,而今她居然敢跟嫂嫂们顶嘴,说到底还是依仗着傅恒对她的宠爱,下意识的认为自己有靠山,有人相护,这胆子才越来越大。若然不得丈夫疼宠,只怕她做什么都得掂量着来。 一想起那些个传闻,淑媛便觉后半辈子无望,“九哥他没什么不良嗜好,认定了嫂嫂,便会一心一意的相待,萨喇善这样的风流公子哥儿并无真心,实非良人,我若嫁过去,怕也是独守空房,得不到关怀。” 谈及婚事,茗舒经历坎坷,感慨万千,“咱们女人嫁给什么样的男人皆是命,唯一能做的,就是摆正心态,做好最坏的打算,将来也就不至于太失望。” 东珊一向乐观,遂劝淑媛想开些,“甭管萨喇善婚前如何,但看他婚后的表现,兴许成了亲他便会收敛呢? 到时候你大可与他约法三章,要纳妾,可以,但若去青楼找女人,那是万万不能的,毕竟那里的姑娘不干净,若再染上什么不干净的病回来,岂不是害苦了你?” 这样直白的话,淑媛哪里说得出口?单是听着便红了脸,更不敢与萨喇善叫板,“他可是皇室宗亲,向来逍遥惯了,又怎会听我的话?” 她这态度首先就不对啊!“他是皇亲又如何?你可是皇后的妹妹,论与皇帝的亲疏,自是你比他更占优势,实该他畏惧你才是。你得摆出凶悍的架子来,他才会怕你,似现在这般温声细语的,自然没有威慑力。” 女人太过柔弱,的确容易被欺负,茗舒也赞同东珊的话,“淑媛的性子过于柔和,理当多跟东珊学一学御夫之术,将来才能治得住夫君。” 奈何淑媛打小就是这般温顺,总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得过且过,并不曾为自己过考虑什么,感觉自个儿就是一颗棋子,被人随意摆放,而她也没什么想法,并未想过要反抗或是改变些什么。 而今东珊的一番话震耳发聩,令淑媛开始反思,倘若她学着改变,也许这条人生路会有不同的活法? 亭前的簇菊嫩黄耀眼,仙姿绰约,借着风势将雅香四散于浮尘间,而她那颗久困无助的心仿似也随着风的方向缓缓前行,寻到了亮光,正在努力向上攀爬,寻找出口…… 傅恒不在家的日子里,东珊时常与几位嫂嫂和小姑子谈天说地,白日里有人打岔倒也不觉得寂寥,一到晚间,月光连绵着千家灯火之际,她便心沉似枯井,只觉长夜漫凉难熬,心爱的绣球花不似先前那般盛放,花瓣渐渐枯萎,花期将要结束,一切似乎都失了生机,再不绚烂。 心绪不佳时,她想练字打岔,却发觉落笔的墨勾勒的皆是傅恒的名字。 自外头进来的蔷儿掀帘便见自家主子一脸愁苦,纸上的字写得极大,以致于蔷儿离老远都能瞧见九爷的名字,不禁掩唇轻笑, “夫人和九爷当真是心有灵犀,皆在想念着彼此。” 坐直了身子的东珊当即将纸合上,不悦轻哼,“我可是听人说,皇上会在木兰围场中接见蒙古王亲,还有什么蒙古公主,兴许这时候他正坐在篝火边围观蒙古姑娘跳舞呢!哪有空想我?” “九爷若不念着夫人,又怎会给夫人写信呢?” 一听说有信,东珊眸光顿亮,抬眼便见蔷儿得意抿唇,晃了晃手中的信封,惊喜的东珊示意她拿过来,蔷儿却道: “夫人不是说九爷不想您嘛!那这信也就没必要看了吧?” 这丫头,居然还学会拿她打趣了!可这信近在眼前,姜黄的信封里头掩藏着傅恒的心事,却不知他究竟写了些什么,好奇似嫩芽,破土而出,东珊如何按捺得住? 第75章 有喜了 东珊性子倔,不愿表现出很期待的模样, 当即收回视线, 满不在乎地道:“无非就是封家书, 闲扯几句罢了!” “报平安的家书也有, 直接送到了太夫人那儿, 这封是九爷特地写给您的。”心知夫人嘴硬,蔷儿再不逗她, 乖乖的将信放于桌上。 拆信封的同时,东珊不禁在想,傅恒最烦写诗词文章, 这回居然给她写信, 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却不知他究竟会写些什么。 当信纸被展开的那一瞬, 几行流畅的行楷映入她眼帘,但见上书: 欲借彩笺诉相思,墨滴晕纸酿句词, 才疏难寄深情意, 苦琢良久竟无字。 看到这几行字, 她甚至可以想象出傅恒咬着笔杆苦思冥想的场面, 笔尖的墨都滴了下来, 兴许他还想不到一个字, 可真是难为了他。 末了还有一行字:千言万语皆为虚,无非一句我想你。 看罢这最后一句,东珊的唇角不由自主的上扬, 心似饮蜜般甘甜。 这两日见不着他,她始终没个着落,总想着他一忙起来可能就会忘了她,这封信的到来对她而言无疑是最好的安慰。 除却这封信之外,傅恒还命人捎带一个小玩意儿给她。东珊打开盒子一看,竟是一个沙漏,外面的木架是用紫檀而制,里头则是蓝色玻璃所制的球体。 据东珊所知,沙漏在古代其实叫沙钟,是用流沙来驱动齿轮在刻盘上转动,继而计时,奈何流沙大小不均,容易堵塞,是以用水而制的漏刻便成了古人最常用的计时器。 在兰桂苑时,东珊闲来无事,说起了沙漏,傅恒好奇询问,她便顺手将沙漏给画了下来。她还以为乾隆朝没有玻璃,做不出这样的东西,孰料傅恒竟从库房找出来一个蓝色的玻璃六方水丞,问她所说的是不是这个。 亲眼见到实物,东珊才惊觉原来清朝已有玻璃工艺传来,只不过这些东西大都在皇亲贵族之中流传,她不曾见过,便以为没有。 当时她不过随口一提,未料傅恒竟是放在了心上,拿着她的图纸默默找人制作玻璃沙漏,预备给她一个惊喜。 期间他一直保密,是以东珊今日见到这沙漏时格外惊喜,但看这里面装的,似乎也不是流沙,灰灰白白的,却不知究竟是什么。 蔷儿从未见过,只觉这玩意儿好生新奇,仔细瞧了瞧,她也不晓得里头装的是何物,只能等九爷回来后解惑。 看罢信后,东珊心满意足的将信收好合上,预备起身就寝,料想今夜能做个好梦。 蔷儿见状奇道:“夫人不给九爷回信吗?九爷派回来的人还没走,说是等着您回信后再走。” “还要回信啊?”东珊也是最怕写信的,更何况她一向羞于表达,不晓得该和他说些什么,总不能说想他吧?这话她是说不出口的,思量再三,东珊提笔写了几行字,而后装于信封之中,让蔷儿交人带去。 且说傅恒苦候许久,为的就是等东珊的回信,然而当他收到信后,险些以为自己看的是皇帝批阅的奏折! 只因信纸上仅有三个字:知道了。 乾隆批阅奏折时,时常会在奏折上回复知道了,东珊这话简直和皇帝一般冷漠。 好在信纸不止一张,于是他又翻到第二页,依旧只有几个字:家中一切安好,保重身子,勿念。 傅恒眉头一皱,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这语气有点儿像他母亲是怎么回事?手底还有一张,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傅恒颤颤打开,但见上书: 很失望吗?是不是很想揍我?可惜你揍不着,沙漏我很喜欢,待你归来,我给你做美食报答你,么么哒! 与他所见之信不同的是,东珊的字居然是横着写的,且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符号,最后三个字的意思他也琢磨不透。 自打成亲之后,傅恒总觉得东珊的很多日常习惯与周围之人大不相同,做出的一些事和说出的话时常让人有种新奇之感,不过她肯大大方方的在他面前展现出来,是不是就代表着她已对他毫无防备,下意识将他当成了自己人? 如此想着,傅恒也就没再瞎琢磨,待回京后再细细问她也不迟。 他在木兰围场每日陪着皇上打猎,围场之中还有各种骑射赛事,忙得不亦乐乎,日子过得十分充实,京城承恩公府内却是家宅不宁,暗潮涌动。 怡珍虽是搬进了府中,却始终没个妾的名分,除却需要太夫人见证之外,嫡妻也得在场,饮下怡珍所敬之茶,她才算是傅谦名正言顺的妾。 为了尽快让怡珍安心,傅谦特地派人去高家请钰娴回来。 钰娴只想在娘家陪着母亲度过最后的日子,实不愿回府面对那些糟心事,然而钰娴的阿玛高述明却劝她回去, “你身为承恩公府的儿媳,本就该住在婆家,亲家母准你回娘家住这么久已是格外眷顾,你娘的病已无回转的余地,你不能一直住在这儿,长此以往,你这丈夫便要被人给抢走了!” 傅谦从未属于过她,又哪来抢走一说?钰娴无意争宠,奈何父亲坚决不许她在此待着。无奈之下,钰娴又去陪了母亲一会儿,而后悄悄离家,没敢与母亲打招呼,否则母亲肯定舍不得让她走。 当她回到承恩公府后,当晚傅谦过来陪她用晚膳,预备当面与她说清楚, “打从成亲时,我便与你说过,心中有人,这个人正是怡珍,你我的婚事不过是父母之命,我可以与你相敬如宾,却始终无法将心交付,只因我的心早已给了怡珍,这些话你听着可能会难受,但我实不愿瞒你什么,希望你能理解。” 听罢他的话,钰娴静静的望着他,一双眼如一汪古井,容色淡漠,内心毫无波动,“八爷多虑了,纳妾是人之常情,你对我无心,我也对你无意,又何来难受一说? 你与怡珍两情相悦,你们如何恩爱,我都不会干涉。你要我回来做见证,可以,但有一点我得讲明,明日敬茶之后我还得回娘家去,额娘撑不了几日,我得陪在她身边才是。” 她没有质问,更未哭闹,傅谦见状,暗舒一口气,答应让她还回娘家住。 用罢晚膳后,傅谦一刻也未多待,又去陪怡珍,没在这屋里过夜。 钰娴心知肚明,这个婚房,已不再是他的家,有怡珍的地方才是他的家。这样也好,与其两个人都不幸福,倒不如有一个如愿的,如此她也就不必整日面对愁眉苦脸的他,以致于婆婆常来做和事佬,令她着实为难。 回到婆家的她无法安眠,总担心母亲会出什么意外,苦熬一夜,睡意全无,天一亮她便起了身。 梳妆之际,钰娴只道一切从简,母亲病重,她实在没心思戴那些个珠钗首饰,然而初雪却道: “平日里夫人您不在乎仪容也就罢了,今日可是要见那位姨娘的,如此郑重的场合,理当仔细拾掇,万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钰娴才懒得为他们而费心,“傅谦是她心爱之人,我横在她二人中间,任我如何打扮,她不可能看我顺眼,我又何须为她而装扮?” “夫人这就想岔了,”初雪一边为夫人梳理青丝,一边说道着,“您是八爷明媒正娶的妻子,她才是横插一脚。 有情有意又如何?八爷终究还是没娶她做正室,她是妾,是后来者,您千万别妄自菲薄,打扮也不是讨好她,而是威慑于她,好让她晓得,咱们正房可不是好欺负的!” 勉笑一声,钰娴面露疲惫之态,苍茫的眼神里尽是虚空,“虚假的尊敬我不需要,没必要讨好,也没必要记恨。傅谦是她的,八夫人的虚位是我的,只要别让我们高家难堪,井水不犯河水即可。” 近来主子一直熬夜,气色不大好,初雪便拿脂粉在她面上略敷了敷,待梳妆完毕,钰娴没再耽搁,即刻前往宁辉院拜见太夫人。 章佳氏见她双眼泛红,还以为她是为傅谦纳妾一事而伤心,遂劝她想开些。实则她只是昨晚没睡好,担心自家母亲罢了。 今儿个怡珍敬茶,其他的几位爷和夫人们皆得到场,东珊也不例外,得知今日有事,她没再睡懒觉,早早的起来梳妆,换了身藕荷色暗盘长纹绸镶边单衬衣,来给婆婆请安。 大伙儿几乎都到齐时,竟还不见老八的身影。章佳氏等得不耐,遂命人去请。 约摸两刻钟后,傅谦和怡珍才到场。说来这还是钰娴头一回见怡珍,但见进来的女子鹅蛋脸,樱口琼鼻,一双美目含嗔藏柔,肩瘦的肩看起来弱不禁风,令人心生怜惜。 钰娴心道:果然是个标致的美人,难怪傅谦会对她念念不忘。 众人早已见过她,无甚新奇之感,东珊见状,不禁在想,八嫂此刻的内心会是怎样的情绪,满怀怨恨?抑或平静无波? 大伙儿等她许久,皆没什么好脸色,章佳氏瞥了他二人一眼,当众嗤道:“巴巴儿的要纳妾,今日正式进门敬茶,竟还来迟,当真是谱儿大!” 怡珍又岂会不明白,太夫人明为指责傅谦,实则是在责备她起得太晚,奈何她来迟是事实,无可反驳,遂上前福了福身,向太夫人澄清道: “昨夜有些腹痛,身子不适,折腾到半夜才睡下,今日才起晚了些,还请太夫人见谅。” 傅谦当即拱手,为她解释缘由,“额娘,是我不许丫鬟们打扰她,并非她故意晚起,错在孩儿,还请额娘不要责怪她。” 老八越是维护她,章佳氏越是厌恶,手臂斜搭在扶手边,睇了怡珍一眼,蹙眉冷哼,“不过问一句,便是责怪吗?你这位小妾当真是娇气,竟是连我都说不得!” 太夫人分明就是故意针对怡珍,傅谦心下不愈,还要再说,却被怡珍给拉住,示意他不要再辩驳,越描越黑,只会令她的处境越发艰难。 眼下她才入府,太夫人本就瞧不起她的出身,她可不敢在这个时候再惹太夫人不快,训便训了,她听着便是,当下做伏低状,再次向太夫人认错。 眼瞧着局面闹得有点儿僵,钰娴只得赔笑打岔,“额娘,有孕者难免身子不适,迟一会儿倒也不妨事,我们妯娌间难得聚在一起,闲聊会子也是好的。既然大家已到齐,不若正式行礼吧!” 晌午傅谦还安置了宴席,请了些亲朋宾客,钰娴不得空留下,她是打算等入门礼一结束便赶回娘家去,继续陪伴母亲,是以不愿多耽搁。 钰娴发了话,章佳氏也就没再为难她。 怡珍不认得钰娴,但看这位身着水绿绞纱团花衬衣的妇人为她说话,她便有种直觉,猜测此人应该就是傅谦的夫人。 但见八夫人梳着大两把,鬂间横着一支黄玉腊梅簪,右边斜着一枚金钗,下方缀着三条南珠流苏,衣襟上悬着蜜蜡十八子,一身打扮尽显华贵。 怡珍不禁在想,这位可是傅谦的正室,面上为她说话,却不知心里是如何看待她的,才进门便被人挤兑,往后的日子怕是难捱。但她既选择了这条路,便得一直走下去,没有退路可选。 当钰娴给太夫人敬罢茶,预备再给八夫人敬茶时,忽闻外头有人来报,“太夫人,八夫人,高家差人来传话。” 紧跟着便有高家的嬷嬷进来,红着眼低泣,说是夫人已于半个时辰前过世了。 “你说什么?”钰娴闻言,瞪大了双眼,立时起身,心滞了一瞬,难以置信! 但听嬷嬷哭道:“夫人昨夜一直在念叨着您的名字,说想见您,老爷想着大半夜的,不便来唤,等今晨再说,哪料晨起,丫鬟去伺候喂水,才发现夫人她……已然断了气。” 母亲一直在念她,她日日陪在母亲身边,不过离开了一夜,竟是无缘得见母亲最后一面,料想母亲弥留之际瞧不见她,定然满心遗憾,无法瞑目吧! 一想到这些,钰娴便悔恨难当,长长的指甲紧掐着自己的手心,恨自己为何要回来,生生错过了与母亲说话的最后机会。 心塞至极的她一口气缓不上来,竟是晕了过去!东珊离钰娴最近,当即过去相扶,“八嫂,八嫂?你没事吧?” 傅谦见状,亦是吃了一惊,忙去将昏迷不醒的钰娴扶起,抱回房中。 突发意外,怡珍这茶也没敬成,众人哪有功夫管她? 眼睁睁的看着傅谦将钰娴抱走,怡珍心下不是滋味,这就是傅谦所谓的对高氏没感情吗?为何高氏一出事,他竟是这般紧张? 纵然难受,她也不能说什么,默默跟了过去。 大夫很快过来,为八夫人诊脉之后,只道无甚大碍。 章佳氏担忧儿媳的状况,亦在场守着,听闻大夫此言,越发焦虑,“人还没醒,明摆着很严重,怎的说没事?你且再诊一回。” 孰料大夫起了身,捋着胡须笑道:“恭贺太夫人,八夫人这是有喜了。” 第76章 傅恒归来 有喜了?章佳氏先是一怔, 而后大喜过望,双手合十,感谢祖宗保佑。 大夫之言轻飘飘的自风间传来,透过帘子吹进怡珍耳中,里屋间那些个恭贺与欢笑声在她听来格外刺耳,仿似有把白刃刺进她心脏, 扎得她生疼! 傅谦闻言,怔了一瞬,有些不知所措, 实没料到钰娴居然也有了身孕!那么怡珍她…… 想起怡珍还在外头,傅谦当即转身,掀帘便见怡珍正红着眼恨恨的盯着他, 那双眸子满含幽怨, 想必她心里定然痛楚不堪,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死死的咬住下唇, 忍悲含愤! 傅谦见状, 心中有愧, 正想与她解释,她却毅然转身, 疾步离开此地。 “怡珍!”傅谦刚要去追, 太夫人的声音在耳后响起,“若非你执意要在今日行纳妾礼,钰娴也不至于连她母亲最后一面也见不着。现下她伤心过度, 已然晕厥,你是高家的女婿,实该为钰娴分担,为高家的丧仪出一份力,万不能撒手不管,再令钰娴再心寒。” “可是孩儿还宴请了宾客,怡珍她……”傅谦的话尚未说完就被章佳氏冷然打断, “三句话不离怡珍,你的眼里只有她!她是你的女人,难道钰娴就不是吗?她有了身孕又如何?钰娴亦有身孕,且钰娴才是你的正妻,你理当以她为重,咱们府中的男子可以纳妾,但绝不能宠妾灭妻!” 说话间,章佳氏扫视在场众人,面肃声严的警示道:“这话不止是说给傅谦听,其他房里的妾室皆需谨记,嫡庶有别,哪个做妾的若敢狐媚主子,妄想得独宠,那便是自掘坟墓,咱们承恩公府断然留不得这般有野心之人!” 此言一出,夫人们个个挺直腰杆,妾室们纷纷垂首,喏喏称是。 李氏被压制了这么多年,早已习惯,老爷已然去世,无可争宠,她只管本本分分的过好自己的日子即可,旁的也不多想。 婆婆这番指教颇有气势,东珊深感佩服,暗赞这才是当家主母该有的气派!怪不得众人都这么畏惧太夫人,当然,傅恒除外。 婆婆时常在她面前说傅恒不服管教,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他乃家中幺子,又是嫡出,太夫人偏疼他,他才这般任性。不过皇帝已经管教过他,料想他经过那件事之后会收敛一些。 正思量间,但听丫鬟惊呼,说是夫人醒了。 东珊立即走近帐边,近前便见八夫人泪眼迷蒙,满目绝望!众人皆在关怀钰娴,向她道喜,钰娴却笑不出来,内心已被悲伤占据,毫无喜悦可言。 章佳氏见状,心下已然明白,问她是否早已晓得自个儿有身孕。 事已至此,钰娴也就没瞒着,先前她住在娘家时没来月事,曾请过一次大夫,当时才迟了半个月,大夫也瞧不出来,猜测她可能是经期紊乱,钰娴并未当回事,第二个月仍旧没来,她也没敢说,想着万一真的有了身孕,婆婆肯定不许她再住在娘家,便没再请大夫。 直至今日晕厥,已然有三个月。 章佳氏听完至今后怕,生怕她有个什么闪失,严厉斥责初雪,竟敢瞒报此事。初雪吓得跪地求饶,钰娴半坐起身,为她求情, “额娘,此事不怪初雪,是儿媳不许她说出来,她也很为难,还请额娘开恩,不要责罚她。” 儿媳再三恳请,章佳氏只得卖她一个面子,暂时没再追究初雪的责任。 想起母亲病逝,钰娴潸然泪下,掀开锦被要下帐,说是要回娘家去。 眼下这情形,章佳氏哪里敢让她再操劳走动?劝她以子嗣为重,保重身子。 可这孩子并非钰娴所祈愿,加之母亲病逝,她实在无法安坐在家,心急如焚的她干脆下帐,朝着婆婆跪下,哭着恳求, “额娘,母亲对我有养育之恩,她病逝之际我没能陪在身边,已是无法挽回的遗憾,身为女儿,我理该回去戴孝,我的身子不要紧,我会照顾好自己,定然保住孩子,恳请额娘让我回去吧!” 四夫人赶忙去扶她,“钰娴,你有孕在身,可不能跪着,先起来说话。” 她却犟着不肯起,只求太夫人应承,四夫人心生怜悯,哀叹道:“钰娴,我理解你一心想尽孝,但如今情况特殊,有身孕之人不可参加丧仪,不能见棺木,不能见逝者,这是忌讳,你不能触犯啊!” 三夫人亦劝道:“是啊钰娴!你实该在家好好将养身子,料想高夫人泉下有知,定然能理解你,不会怪罪你的。” 还有这样的规矩吗?东珊从未听说过,但看嫂嫂们都这么说,料想应该是真的,越发心疼八嫂的处境。 众人皆在劝说,钰娴仍旧不肯罢休,不愿起来,傅谦知她最是孝心,便上前扶她,帮她求情, “额娘,纵有规矩,也得讲人情,钰娴见不得棺木,那就让她立在门外瞧一眼,好歹回了娘家,离得近一些,她心里也不至于太愧疚。孩儿陪她前去,下午再带她回来,定然保她周全。” 两厢请求,章佳氏拗不过,只得答应,又嘱咐他们务必早去早回,千万不要让钰娴受累。 得了应承,钰娴感激道谢,在傅谦和四夫人的搀扶下起身。 众人陆续离开,钰娴则取下首饰,换了身素衣,在傅谦的陪伴下回往娘家。 娘家的事,她已习惯一个人去处理,无需傅谦帮手,但若不带着他,太夫人不准她回来,娘家那边的人也会询问,大约以为她们夫妻间出了什么问题,无奈之下,她只得与他同行。 马车之中,青烟缭绕,两人并排坐着,却是各安一角,默不作声。 回想这最近发生之事,傅谦如坐针毡,双唇微启的他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先开口, “钰娴,是我对不住你。若非我执意让你回来,你也就不会错过……” 一想到母亲的病容,想象着母亲撒手人寰之前的失望,钰娴便心如刀割,这个时候,她理该说一句表示谅解的话,可此刻的她心痛难耐,心中藏怨,实在做不到违心的说无妨。 面无血色的钰娴侧着脸倚在马车角落里,努力的睁着眸子,实不愿在他面前落泪,不愿让他看到她脆弱的一面。深呼一口气,钰娴紧攥着指节,恨声低嗤, “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一切都无法挽回,无需再提!”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这道歉对钰娴而言,起不了任何安慰的作用,只会在她心上反复划下一道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身心俱疲的她闭目暂歇,再不吭声,傅谦见状,亦是心乱神杂,不得安宁。钰娴的母亲病逝,怡珍的纳妾礼也没成,他竟是两边都给得罪了。 傅谦这一走,晌午的宴席也取消了,怡珍回房后一直在等着傅谦,等他一句解释,出乎意料的是,傅谦居然没跟过来!难不成他已经不在乎她的感受了吗? 直至丫鬟采茶去打探之后,她才晓得,原来傅谦去了高家吊唁。 纳妾礼未成,八爷就这么走了,采茶心里亦觉发堵,忍不住抱怨道:“这个八夫人,晕倒的真是时候,偏偏还有了身孕,说书的都没这么巧。” 怡珍眸光微转,敛下幽怨,低声询问,“八夫人这身孕有几个月?” 摇了摇头,采茶只道不清楚,“那些人都防着奴婢,眼睛长在脑门儿上,奴婢问话,她们也不答。” 琢磨着她家主子的话,采茶疑窦丛生,“她们不是说这两个月八夫人一直住在娘家吗?那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八爷的?” 这可就难说了,怡珍深思片刻,没接口,只道茶凉了,让她换一杯。 整整一日,她都独守在房中,思东想西,忧虑深甚,直等到日薄西山,傅谦忙完归来,才来看望她,说是今日一直在忙,没来得及顾着她。 坐于塌边看书的怡珍幽幽的望他一眼,纤纤素指微动,合上书本,起身行至桌边,并未理会他。 傅谦跟了过去,将凳子拉近些,在她身旁坐下,轻抚着她的手,好言哄道:“可是因为今日礼未成,你觉得难堪?突发状况,谁也料不到,高家出事,我不能不管。待此事忙完之后,我再给你补上,你万莫动怒,当心身子。” 心中忿然的怡珍压抑了一整日,这会子实在控制不住心底的悲愤,眸光盈动,闪着泪光,瞥他一眼,恼嗤道:“我又不是蛮不讲理之人,气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疲惫的傅谦耐着性子再三询问,“可是在家受了什么委屈?你有心事尽管与我说,千万别藏掖着,伤心伤身。” 她所在乎的,不过是傅谦对她的情意罢了,“你不是说,对她没感情,甚少与她同房吗?怎的她那么容易就有了身孕?” 原是为这事儿,他就猜着怡珍会难过,但他的处境也不可能完全不碰钰娴, “我心中的确没有她的位置,但我们是夫妻,这是事实,最初成亲时,我没与她圆房,额娘知情后大动肝火,说钰娴是贵妃娘娘的堂妹,我不该冷落她,无奈之下,我只好与她圆房。这是我作为丈夫的责任,你明白吗? 如今她有了身孕,额娘能抱孙子,就不会再管我是否与她同房,往后我会尽量少去她房中,多来陪你,如此可好?” 纵使心里难受,怡珍也晓得自己不该把他逼得太紧,毕竟他现在一堆糟心事,她若再火上浇油,傅谦可能会觉得她不懂事,不得已之下,她只好强压下满腹的幽怨,故作大度, “我明白你的难处,只要你的心属于我,其他的我可以不计较,但我也希望你能明白,我对你一片真心,为了你不顾一切,未婚先孕,甚至与家人反目,被人嘲讽,我现在什么都没了,只剩下你,你的疼惜是我唯一的依仗,你懂吗?” “我懂,我都懂!”一看到她泫然欲泣的模样,傅谦的心便隐隐作痛,抬手将她揽入怀中,闻言软语的柔声哄劝着。 窗外的晚霞红彤似火,然而在傅谦看来,那不是美景,更像是焚心的那团烈火,烧得他灼烫。 本以为将怡珍接回来之后,这日子就会好过些,如今看来,怕是难有安宁。 今日这事儿已成为府中的笑柄,众人皆在私下议论这位珍姨娘,笑她时运不济,东珊却是闷闷不乐,晚膳过后又倚在窗边发呆。 蔷儿笑打趣,问她可是想念九爷,东珊摇了摇头,扁着嘴巴哀叹一声,说是替八嫂惆怅, “如此糟心之事要是搁在我身上,只怕我会崩溃。傅恒也不在家,没人与我说话,好生无趣。” “原先九爷在家时,您还嫌他啰嗦呢!” 好像的确是哎!趴在小桌上,看着沙漏,东珊默默数着日子,算着他归来的日期,那一刻,她不禁在想,倘若自己也有个孩子,傅恒不在家时,她也就不至于这般烦闷。 眼瞅着主子无所事事,蔷儿提议将三姑娘接过来,有三姑娘打岔,夫人应该就不会觉得心烦了吧? 东珊笑赞她机灵,不过这事儿她不能私自做主,还得跟婆婆商议才是。 章佳氏听罢她的请求并未反对,“你不是有两个妹妹吗?倒不如一起接过来罢!” 东珊心有顾忌,“四妹年纪尚小,才十岁,我怕她不懂事,冲撞了府中人。” “小姑娘天真烂漫,最是讨人喜欢,她们皆是你的亲眷,可不能厚此薄彼。” 章佳氏一再要求,东珊便顺从了婆婆的意思,差人回娘家去将两位妹妹都接了过来。 初见这两位姑娘,章佳氏甚是喜欢,只因芸茹会作诗,芸珠会作画,两姐妹聪慧伶俐,说话彬彬有礼,章佳氏越瞧越喜欢,赞不绝口, “不愧是书香世家养出来的姑娘,小小年纪便超凡脱俗,将来选秀,兴许还能入宫为妃嫔,或是赐婚给好人家。” 身为她们的姐姐,听着婆婆的赞许,东珊之心甚慰,笑打趣道:“将来她们若是落了选,还要请额娘给她们许个好人家。” 一旁的二夫人也瞧中了芸茹,赶忙接口,“芸茹和我们家明仁年纪相当,倒不如许给他得了,亲上加亲。” 三夫人笑提醒,“二嫂,芸茹可是东珊的妹妹,怎能嫁给明仁?那不是又乱辈分嘛!” 还真是,二夫人直叹自个儿想儿媳妇想糊涂了,“这好姑娘人人都喜欢,东珊家的门槛可得修得结实些,否则要被媒人给踏破咯!” 妹妹们的命运如何,东珊也不清楚,只因她对历史并不熟识,她连自个儿会嫁给谁都不知道,更加无法预知两位妹妹的前程,只能看她们的造化。 有芸茹和芸珠打岔,这漫漫长夜不再寂寥,日子过得格外的快。想起先前曾应允过要教苏棠做菜,于是东珊派人去襄勤伯府请苏棠。 苏棠倒是想来,奈何鄂容安的母亲最近身子不适,她得在家照顾婆母,不得空过来,便回了话,说是待婆母的病况有所好转之后再来。 不知不觉,已过去大半个月。九月中旬的天渐渐转凉,屋里无需再放置冰块,晌午仍觉炎热,但一早一晚寒意明显。 这天夜里,东珊在妹妹们的客房里与她们讲故事,待她们睡着之后,她才披着薄袍回了寝房,独自翻着话本子养困意。 夫人已然就寝,蔷儿打算去歇息,刚出屋子,尚未来得及关房门,忽然瞄见夜色中走来一道高大的身影。 蔷儿定睛一看,先是一怔,而后喜上眉梢,眼前这披星戴月赶回府的男子可不就是她家九爷嘛!夫人苦盼了许久,总算是把他给盼了回来。 欣喜的蔷儿刚要福身行礼,便见九爷以指挡唇,示意她不要吭声。 他这是打算给夫人一个惊喜吗?会意的蔷儿点头笑应,没再声张,先去给九爷备水。 傅恒则放缓脚步进了房门,夏日已过,缎帘换成了棉帘,傅恒掀帘进得里屋,便见东珊已然睡着,手中还拿着话本子。 时隔二十多日未见,他每日都在脑海中描摹着她的容颜,此刻终于见到,自是满心欢喜,看着她娇美的睡颜,傅恒不自觉的俯身凑近她,在她白皙的面颊上印下轻轻一吻。 将将睡着的东珊只觉面上微痒,还以为有虫子,下意识反手一挥,未及防备的傅恒就这么生生挨了一巴掌,吃痛的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东珊被这骤然响起的声音惊醒,瞬时睁眼,竟见朝思暮想之人就坐在床畔,此时的傅恒正悠悠抬指划过面颊,望向她的眼神尽是怨忿, “这就是你欢迎我的方式?” 第77章 小别胜新婚 才刚东珊还在迷糊当中, 以为这只是一场幻梦,直至他那熟悉的声音传来, 她才惊觉这似乎不是梦! 犹记得傅恒说过大约九月中旬回来,今日是初十,她还想着可能过得几日才能见到他, 未料他竟会提前归来!东珊大喜过望,欣然坐起身来, 望向他的眸光莹亮如星盏, 尽是藏不住的喜悦, “傅恒?真的是你?你回来啦?” 但见他一脸忿然地紧盯着她,紧抿着唇默了好一会儿,才幽幽闷哼道:“那一巴掌打得那么响,能是假的吗?” 这可就尴尬了!“那我以为是虫子嘛!也没有太用力吧?很疼吗?”说着东珊抬了手,怜惜的抚上了他的脸颊, 歉声哄道:“我错了, 这就给你揉一揉好吧?” 当她那嫩滑的指腹在他面上滑过时,细腻的触感和指尖的兰香似勾魂的使者,扰乱他的意识,不断的翻搅着他丹田内的气息。 她那点儿力道落在他面上, 无疑于挠痒痒。原本不疼的, 可他却为了这一丝柔情,假意叫屈, “脸疼心更疼,这儿也得揉揉。” 瞧他指着心口处, 东珊已然明白他的意图,当即嗔他一眼,收回了手,轻哼道:“你惯会装腔作势,得寸进尺!” “是真疼,没骗你。”说话间,傅恒顺势在她身边躺下,东珊提醒他先去沐浴,他却说蔷儿在备水,没那么快,得等会儿。 他不在身边的时候,东珊常常想起他,总觉得有好多话想要对他说,如今人就在跟前,她反而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再面对他时,她也不似平日里那般无谓,甚至会有一丝拘谨害羞,尤其在闻到他身上那丝熟悉的气息时,她竟不自觉的心跳加快,手足无措的东珊干脆将脸埋在他肩头,却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明明已然成亲几个月,为何还会对他有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傅恒还以为自己的归来会令她很惊喜,但看她反应平平,傅恒顿感失落,“我瞧你见着我似乎不怎么欢喜,难道分别这么久你都不想我吗?” 她当然想了,可有些话只是藏在心里,她不好意思说出口,便问他,如何才算欢喜。 沉吟片刻,傅恒思量道:“比如抱一抱我,或者亲一口,方能表现出你对我的喜爱。” 那样的举动,恕她做不出来,反问道:“那你也没有这样做啊!” 提起这事儿他就憋屈,暗叹自己命苦,“才刚亲一下就被你给打了,我太难了!” 一时失手,纯属意外,东珊窘笑道:“真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嘛!” “不要口头道歉,你就直接回答,想不想我。”傅恒坚持要一个答案,东珊为平息他内心蹭蹭直冒的小火苗,委婉的小声与他道: “其实吧……我有梦见过你的……” “哦?”傅恒眸光顿亮,低眉凝着她的娇容,笑问她梦见他在做什么。 回想起自个儿的梦境,东珊顿感羞耻,撒娇似的“嗯”了一声,不愿明说, “梦里的情形很是模糊,只有大略的印象,具体的记不清楚。” 听着她的嘤咛声,傅恒已然明了,眼角笑意更浓,继续追问,“是记不清,还是不敢说?” 那些不可描述的画面,她当然不敢说出口,打岔说起了旁的,向他打探木兰围场的情形, “那边的风景一定很美吧?打猎好玩儿吗?” 男人天生有征服欲,大都对这种围猎之事颇有兴致,但与皇上一起打猎可不能只顾着自己, “其实就是众臣配合皇上,让皇上过一把打猎的瘾,等皇上有收获之后,其他人再自行围猎。 我打了一头鹿,一只狍子,还有一些黑琴鸡之类的野味,皇上还嘉奖了我,赐我一把火镰。” 东珊默默回想着,他罚跪一事似乎才过去一个多月而已,“前不久才罚你,现在又赏你?皇上这不是明摆着打庄亲王的脸吗?” “咱们皇上赏罚分明,庄亲王纵使有意见也不敢说什么,他只会跟弘皙走得更近。”说到最后,傅恒笑得意味深长,东珊略一深思,已然明白皇上的用意。 想起那封信,傅恒一直存有疑惑,这会子见面才得空问她,信纸上的字为何是横着写的。 这话问得奇怪,东珊傲然仰脸与他对视,娇哼道:“谁规定字非得竖着写?我喜欢横着写,不可以吗?” “字得竖着写,螃蟹横着爬,此乃常识,偏你特殊。”点了点她的鼻尖,傅恒越瞧越喜欢,在她莹润的唇瓣上轻啄一口。 虽然练字抄写心经的时候她会强迫自己竖着写,但其实横着写才是她的习惯,她是想着傅恒是她最亲的人,在他面前无需伪装自己,她才会那样写信,未料他竟如此在意,以致于东珊顾忌丛生,心如火煎, “你是觉得我太怪异,不喜欢这样的字?” “喜欢,只要是你写的,不管什么字我都喜欢。”他之所以会询问,完全只是出于好奇,“那些符号看起来很特别,”说着他在她手心画下一个问号,问她是何意。 “你们写字大都不带标点符号,密密麻麻的字紧挨在一起,看着费神,且还容易出现歧义,用这些符号隔开便能更加清楚的去表达句子的意思。” 东珊一一为他讲解着,傅恒越听越觉趣味横生,眸中闪耀着惊奇的光芒,笑赞道:“你这小脑瓜子整日的都在琢磨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都是怎么想出来的?” 她可没有这么伟大,只道并非她的主意,而是从书上看到的。 傅恒已然猜到她的答案,“但凡有新奇的想法,皆是你从书上瞧来的,倘若我没猜错的话,那本书已经丢了,只记在你脑海里对不对?” 所谓的书她拿不出来,那就只能编个理由,一笑而过。 傅恒并未深思,只问她最后三个字是何意。 眉眼弯弯的东珊神秘一笑,让他自个儿猜。 怎奈他苦思许久,也没琢磨出来,“我怀疑你写错了字,难不成是摸摸大?摸一摸就变大?” 说话间,傅恒拉着她的手往下探去,东珊惊觉那沉睡的紫龙已然觉醒!说来两人成亲那么久,今日还是她头一回用手触碰,未及防备的东珊心间一紧,怦怦乱跳,下意识收回手,轻拍他手背,嗔怪道: “看你一本正经的提问,刚想夸你勤奋好学,居然又生歪思邪念,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正经!” “在宫里正经即可,在媳妇儿面前还装什么正经?难不成你喜欢古板迂腐,毫无情致的男人?” 每每与她闲聊,傅恒便心情舒畅,愉悦又放松,他还想再逗,却听屋外传来蔷儿的请示声,说是热水已备好,请他去沐浴。 指尖自她如脂似玉的脸蛋儿上滑过,傅恒眸带怜惜,柔声笑哄,“先别睡,等我回来疼你。” 东珊故意逆他之意,“我困了便要睡,才不等你。” 已然转身的傅恒回首凝向她,眼中噙着笑意,扬唇警示,“睡了也照样弄醒你。” 心知今晚逃不过,她倒也没想逃,毕竟二十多日未相见,她对他思念深甚,也就不排斥亲热,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丝期待。 困顿的她努力睁着眸子,恍惚间瞧见有飞蛾扑向灯罩…… 约摸两刻钟后,傅恒洗漱归来,听到动静的东珊假装已熟睡,翻身朝里没吭声。傅恒入帐掀被,在她身边躺下,啧叹道: “背对着我,看来夫人今晚想试试后墙偷杏的姿势啊!” 东珊心下一紧,吓得赶紧回身平躺,睁开眸子恼瞪着他,扁着小嘴儿拿粉拳砸他,“人都道你是京城四大贵公子之一,我看你是荤话第一才对!” “四公子?”傅恒颇觉好奇,“我怎的没听过?还有谁?” 掰着手指,东珊细数着,“还有西林觉罗家的鄂容安,乌雅家的兆惠,另外一个我曾听苏棠说过,但记不清了。而今你和鄂容安皆已成亲,兆惠也定了亲,估摸着明年这四公子就要换人了,你再也不是京中贵女们想嫁之人咯!” 傅恒才不在乎这些个虚名,无谓一笑,“她们想嫁,那也得我想娶才成。” 他想娶谁?她总觉得傅恒眼高于顶,似乎谁都瞧不上,“当初你还不乐意娶我呢!” 自知理亏,傅恒赔笑道:“那是我眼瞎,没能看到你的好。如今已晓得,自得感谢这天赐良缘。” 说笑间,他已伸手将她拥在怀中,梦里的虚无与现实的真切大不相同,此刻紧拥着她,感受着她的姣好,傅恒心满意足, “许久未曾浇灌花田,甚是失职,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我合该把缺失的功课都给你补回来。” 此言一出,吓得东珊心发颤,“倒也不必如此勤勉,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饶是如此说,她也很清楚,今晚怕是无法安宁的。 静寂的夜里,那婉转的莺啼声显得格外清晰,慵懒娇吟的语调在他心间悠扬起伏,撩得他心激神荡,情绪越发高涨,只想将这数日的思恋尽数灌溉给她…… 一夜痴缠,暂不细表,当旭日的辉光洒在承恩公府的匾额上时,奋战半夜的傅恒依旧生龙活虎,高视阔步,去往宁辉院给他母亲请安。 未见儿媳过来,章佳氏顺口问起。傅恒顿了片刻,笑着找借口,说她身子不适,尚未起身。 如若真有不适,他定然笑不出来,瞧这情状,章佳氏已然明了,小别胜新婚,她又岂会不懂? “如今钰娴也有了身孕,你这些兄长们个个都后继有人,娘就盼着能听到东珊有喜的消息。” 新婚燕尔,只顾着恩爱,他对孩子倒还没什么执念,再者说,这个月他都没在家,东珊如何受孕?不过做母亲的都会有这样的祈愿,傅恒很理解,随口应承着,说他定会竭尽全力。 他小两口感情和睦,章佳氏十分欣慰,唯一令她头疼的便是傅谦。 妻妾皆有孕,他却每晚宿在怡珍房中,纵使钰娴不说什么,章佳氏也看不过眼,直接将傅谦给叫来,叮嘱他对钰娴好一些, “钰娴的母亲才下葬不久,她正是伤心脆弱的时候,你实该多陪伴她,给她打打岔,她也不至于那么煎熬。 她也怀着你的孩子,你却不闻不问,未免太偏心了些,到底谁才是你的正妻?你这般冷落她,若是让贵妃娘娘知晓,你还有好果子吃吗?” 太夫人再三要求,傅谦无可奈何,只得去往钰娴房中。 彼时钰娴已然准备就寝,忽闻门外有动静,抬眸便见傅谦掀帘进来。 近来她一直一个人睡,已然习惯这样的日子,骤见他晚间过来,不免好奇,问他来作甚,有何贵干。 傅谦淡淡的掠看她一眼,撩袍往桌边一坐,眸带不悦,“还不是你跟太夫人告状,现在倒来问我?装什么糊涂!” 第78章 傅恒你会纳妾吗?(双更合一) 这指责来得莫名其妙, 钰娴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告什么状?太夫人免了我的请安礼,这几日我都没去宁辉院, 何来告状一说?” 她的眼神看起来很无辜, 傅谦却觉得她在装腔作势,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说我成日的宿在怡珍那儿, 不来你这儿, 若非你抱怨, 太夫人又怎会知晓?” 原来他是被太夫人训斥了,所以才跑到她这儿发泄不满。目睹他愤怒质问的模样, 钰娴只觉他十分可笑, “太夫人是一家之主, 但凡她随口问一句,下人们都会告诉她,你凭什么认定是我说的?我说这些作甚,让太夫人做主,把你叫回来?你的心根本不在我这儿,我要你的人又有何用? 傅谦, 你总说你是拗不过父母之命, 被迫娶我, 对我没感情,可你是否想过,我也只是遵从父母之命, 对你毫无感情。你喜欢谁,与谁宿在一起那都是你的事,我并不关心,更不屑与谁争宠!” 成亲这么久以来,其实傅谦也能感觉到,钰娴对他不是太上心,两人的目光几乎不怎么交汇,更别提什么交流,她看向他的眼中没有爱意,他一清二楚, “即便你不是为我,也有可能是记恨怡珍,所以你才见不得我们恩爱。” 这样毫无根据的胡乱猜疑惹得钰娴怒火中烧,简直无法理解他的想法,“我若真恨她,又何必答应让她进门,给自己添堵?” “因为我对她太好,令你失了颜面,加之那日纳妾礼害得你错失与母亲说话的最后机会,你才会痛恨怡珍,心生报复。” 他所谓的理由令人匪夷所思,钰娴震惊的望向他,忽然觉得这个男人好陌生,又或者说,从未熟悉过, “你请我回来,我本可以拒绝,最后是我自己选择答应。大夫说过,母亲大限将至,我心中早有预料,纵有遗憾,我也很清楚,母亲逝于那日只是巧合,不管有没有纳妾礼她都逃不过那一劫,所以我怎么可能把责任推给怡珍? 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蛮不讲理,是非不分的女人?纵使你我没感情,我也不可能胡搅蛮缠,怪罪于你和怡珍,你若定要这么认为,那我也无话可说!” 说到后来,钰娴只觉齿寒,止不住的浑身发抖!透心的凉意自七窍流窜至心间,心脏一阵绞痛,却不是为他,而是为自己这无法改写的命运!连带着腹部也开始抽痛,痛极的钰娴不由自主的弯下腰,紧捂着腹部,咬牙强忍着。 起初傅谦还以为她是在装腔作势,直至瞄见她额前的冷汗,他才觉察到异常,忙起身走过去,前去相扶,问她可是腹痛,还说要给她请大夫。 忍痛抬眸,钰娴恨瞥他一眼,毅然挣开手,不许他触碰,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失望至极的她已然看透,甚至连解释的**都没了,凉声下起了逐客令, “你走吧!只要你别再用脏水泼我,我便不会有事,我不需要你相陪,不想看你脸色。你想去哪儿便去哪儿,我不会干涉,至于太夫人那边,我会想法子解决,往后绝不再让太夫人训诫你,只求你远离我,莫再扰我清净!” 她的唇色明显泛白,情绪也很不稳定,傅谦不免担忧,“可是你面色很差,你还怀着身孕,腹痛非同小可,还是请个大夫瞧瞧安心些。” “那是被你气的,只要你别在我面前说三道四,我便不会有事。”他不可能关心她,他所在乎的,无非是这个孩子,钰娴心知肚明,当即与他保证道: “有了孩子,你我才能向太夫人交差,往后你也无需违心的与我圆房。所以你尽管放心,我定会尽力保住这个孩子,至于你,大可去陪她,不必宿在此处。” 却不知她是否真的没事,傅谦思量片刻,最终还是选择留下, “太夫人肯定派了人监视,我来都来了,若是再离开,明儿个耳根子又要不清净。” 打定主意后,傅谦也就没打算再走,命丫鬟备水洗漱。 钰娴拗不过他,便没再理会。 然而待他更衣归来,却发现钰娴并未在帐中,而是将被子抱至对面的榻上,一个人躺在那边。看这样子,似乎是打算与他分开睡。 如此也好,省得两厢尴尬,傅谦没什么意见,默默入帐,躺在帐中辗转难眠。 她的背影在烛火的映照下越显瘦削,说来他已经很久都没有仔细的看过钰娴,但她最近确实比以往瘦了许多,整个人憔悴不堪,无精打采。 他不禁开始反思,自己方才说的那些话是不是太过小人之心?钰娴好歹也是高门大户养出来的闺秀,她应该不至于存那些歪心思。 自打成亲以来,虽然他一直都在冷落她,但每次太夫人训他的时候,她几乎都在帮忙解围,并未主动闹过事,如她这般知书达理之人,应该不至于刻意报复怡珍而向太夫人告状吧?难不成真的是他误会了她? 锦被上绣着的鸳鸯交颈而栖,缠绵悱恻,而他和钰娴则是同室异梦,明为夫妻,身相远,心疏离,一团乱麻无可剪,理愈乱,却不知这片乌云何时才能拨散见青天。 因着妻妾不睦,是以傅谦特地将怡珍的住处安排得离此甚远。 这一晚,怡珍在帐中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傅谦,心下难免不安,让采茶去打探。 采茶提着灯笼出去,问了几个小厮,要么不搭理她,要么说不晓得,不得已的采茶只得往织霞苑那边走,尚未进院,恍然瞧见一名小厮,她又撑着笑意上前, “请问这位小哥,八爷今晚回府了吗?” 那小厮瞧她笑得那么甜,便顺口回道:“爷他早就回来了。” 这就怪了,“那为何没见八爷回听风阁?” 小厮正待答话,忽闻背后响起一道冷哼声,“谁规定八爷回府就得去你们听风阁?织霞苑才是八爷的住处,是八爷与我们夫人新婚的喜房,是他的家!今晚八爷歇在织霞苑,回去告诉你家姨娘,不必再等,八爷不得空。” 原来八爷竟是来了八夫人这儿,采茶心中忿忿,但当着初雪的面儿也不敢说什么,只赔笑道: “我不过问一句罢了,又没旁的意思,姐姐何必动怒?” 这丫头瞧见哪个男人都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估摸着和那位姨娘一般,惯会勾男人!初雪见不得她套近乎,懒得虚与委蛇,板着脸嗤道: “甭叫得那么亲热,我跟你可不熟。野花再香,只是开在路边而已,等八爷腻味了,终究还是要回家的。” 冷然道罢,初雪微扬下巴,睇她一眼,蔑然转身离去。 采茶被呛得说不出话来,又气又恼,却碍于有小厮在场,不敢随意发火,只噘着嘴,下巴微颤,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小厮见状,心下微软,忍不住劝道:“实话跟你说吧!太夫人动了怒,特地叮嘱八爷回来住,最近怕是不得空去陪珍姨娘,你好好劝劝珍姨娘,且让她忍一忍,千万别计较,不可逆太夫人之意。” 然而采茶一肚子怨气,哪里会劝人?回到听风阁便哭着与珍姨娘抱怨,还把初雪说她是野花的话添油加醋的讲出来, “这个初雪,仗着是八夫人身边的人,猖狂得很呐!还说八爷不会再来听风阁,让咱们不要痴心妄想,不要与八夫人争宠,还说她家夫人才是正室,您一个妾室,实该有自知之明,别再去问话,自讨没趣。” 怡珍本就心细,听到这些话越发堵得慌,采茶再浇把油,彻底燃起了她心底的怒火。 双眼赤红的她紧抿樱唇,呼吸变得粗重,满腹的怨气难以压制,奈何傅谦此刻已歇在织霞苑,今晚是不会过来的,她也无人倾诉,只得暂时咽下这委屈。 一夜无话,白日里,傅谦一直在忙公务,直至午后才回府。太夫人只要求他晚上回去陪钰娴,并未提白天,他便打算趁这会儿得闲,去听风阁陪伴怡珍,然而当他进屋与怡珍说话时,她却容色淡漠,没个笑颜。 傅谦问她可是不舒坦,她默然摇头,懒得答话。 “可是怪我昨晚没来陪你?”傅谦好言与她解释着,怡珍听着他的话,越发心塞,忍了许久的泪终是噙不住,瞬间打湿了眼眶, “我知你为难,也不曾怪过你,只怪自己身份低微,配不上你,时常被人奚落笑话。” 傅谦闻言,猜测她可能是受了委屈,忙问她到底发生何事,“谁敢奚落你?你且告诉我,我定然为你做主。” 傅谦再三询问,怡珍什么不肯说,只哽咽低泣,傅谦又质问采茶,采茶便将初雪的话重复一遍。 听着采茶的话,怡珍越想越委屈,泪如雨下,嘤声哭道: “我何曾想过与夫人争宠,我所在乎的,不过只是你罢了!你若心里有我,我无需去争,你若腻了我,我再争也无济于事,我只想平平安安的生下孩子,与你长相厮守,并不曾冲撞过夫人,为何她就是看我不顺眼,容不下我?” 一次冲动,后患无穷,傅谦对她心存愧疚,看她受人嘲讽,便越发痛恨自己,疼惜的将她揽入怀中,轻抚着她的窄肩安抚道: “我明白,你的委屈我都晓得,怪我太自私,让你未婚先孕,才致使你落得这样尴尬的境地。你且放心,欺负你的人,我定会帮你教训!” 道罢傅谦松开她,转身欲离,却被怡珍拉住手,泪眼婆娑的望向他,哀声劝道: “这些话你听听便罢,有你心疼我,我已知足,不会再去计较,还是算了吧!” “你心善愿意容忍,殊不知旁人根本不会领你的情,只会得寸进尺,认为你好欺负,这事儿不能就此罢休,必得给她惩戒,以儆效尤!” 傅谦之意已决,走得干脆,怡珍也就没再去劝,默立在窗前,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擦了擦面上的泪痕,止了抽泣声。 采茶扶着她坐下,面露得意之色,“八爷还是最疼您的,初雪嘴欠,合该受罚!” 回往里屋之际,怡珍不忘警示,“你可不许像初雪那般胡言乱语,不管旁人说什么,你都不要与之争论,默不作声就对了。” 采茶了悟一笑,应声称是,“奴婢谨记姨娘教诲。” 今日的天不算炎热,有些阴沉,瞧不见日头,午歇过后的东珊起身洗漱,整理仪容,而后去找淑媛。只因淑媛婚期将至,正在置办嫁妆,东珊一得空便会过去帮她挑选。 行至小花园时,东珊隐约听见一道响厉的训斥声,走近月门仔细一听,似乎是傅谦的声音, “你主子偏疼你,每个月皆给你最高的月俸,你拿着月俸却不好好伺候主子,竟敢乱嚼舌根,讽刺怡珍!什么家花野花?怡珍已然入府,便是爷的女人,你一个卑贱的丫头,凭什么对主子品头论足?” 夏果儿大着胆子探头瞄了一眼,悄声过来回禀,说挨训的初雪,可能还要受罚。 东珊心念微转,遂命夏果儿去一趟织霞苑,将此事禀报八夫人。 得了信儿的钰娴当即赶了过去,才到月门处便见嬷嬷正在掌初雪的嘴,一巴掌下去,响亮狠厉,毫不留情!钰娴无名火顿冒,当即上前呵斥, “好大的胆子!连本夫人的婢女也敢随意惩处?” 嬷嬷吓得手抖,赶忙住手,怯怯哈腰,说是八爷的意思。 十指交握,双腿叠放的傅谦一身蓝袍褂,此刻正冷着一张脸坐在廊下的圈椅上,监督初雪受罚,瞄见钰娴的身影,傅谦随即站起身来,走向她,道出初雪的罪过。 钰娴听罢,月棱眉微蹙,将视线移向初雪,问她可有说过这样的话。 主子问话,初雪不敢隐瞒,饶是受罚,她也倔强仰脸,始终未落泪,如实回道: “野花这句,奴婢说过,但其他的话奴婢没说过,采茶她诬陷我!” 嗤了声嘴硬,傅谦反手就是一耳光,厉声呵责,“敢说却不敢当,这会儿怎的不嚣张了?” 傅谦这一巴掌下手极重,打得初雪耳朵嗡鸣作响,面颊火辣辣的疼,却始终不肯屈服,咬牙申诉, “奴婢没有撒谎,说过便是说过,没说过便不会担这罪名!” 钰娴的话尚未问完,他便动了手,分明就没把她放在眼里!傅谦如何冷落她,她都可以不计较,但他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她实在忍不了,窝火的钰娴一改温婉之态,眸光肃厉,傲然扬首怒嗤, “初雪是我自娘家带来的婢女,八爷这般不分是非,屈打成招,命人掌她的嘴,便是打我高家的脸!” 一句高家,令傅谦不得不顾忌,毕竟高斌乃是贵妃娘娘之父,钰娴又是高斌的侄女,且高家颇受皇上器重,甚至被皇上抬为镶黄旗,不到万不得已,傅谦不愿和钰娴起冲突,但今日之事,他必须追究到底,若然退让,便是对不住怡珍,思及此,傅谦不肯罢休,再次问责, “既入了府,她便也是承恩公府的婢女,难不成爷还管教不得她?初雪口出狂言,诋毁怡珍,这般不知尊卑的婢女,你也要包庇?” “真相如何,我自会询问,若然她有不妥之处,我定当管教处罚,八爷您的确有资格管她,但好歹也该与我支一声吧?您一声不吭就打罚我的人,何曾顾忌过我的颜面?我不争,不代表我是软柿子!您若得寸进尺,那我也断不会再退让!” 这样的狠话,若搁以往,钰娴断然不会说出口,可傅谦最近的举动次次都触及她的底线,她不得不强势起来,再这么软下去,只怕傅谦会蹬鼻子上脸! 钰娴坚持要探究,傅谦也不拦阻,任由她来审问。钰娴便让初雪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再复述一遍。 初雪不敢违抗,把自己说过的话一五一十的讲出来。 得知这中间还有个小厮,钰娴又命人将小厮和采茶皆叫来,当场对质。傅谦质问小厮, “初雪可有警告过采茶,不许珍姨娘与八夫人争宠?” 眼瞧着主子们个个黑着脸,小厮心知此事严重,也就不敢撒谎,如实答道:“初雪说过野花不如家花,但争宠这句,她没说过。” 采茶恨恨的瞪了小厮一眼,忽闻八爷唤她,吓得她心间一紧,颤声应道:“奴婢在。” “我且问你,争宠这话究竟是初雪说的,还是你瞎编说给怡珍听的?” 眼下有小厮作证,采茶哪敢再扯谎,支支吾吾说她是这么理解的。 言外之意,也就是初雪根本没提过,所以怡珍说的那些话,都是采茶诳她的?得知真相的傅谦眉头紧蹙,顿感颜面有失。 钰娴已然明了,公正评判,“初雪言语失当,理该惩处,但采茶无中生有,挑拨离间,敢问八爷,这样的婢女,又当如何处罚?” 平日里瞧这丫头一副笑颜,和和气气,未料私下里竟是存有这样的歹心,着实令他震惊, “你明知怡珍心细,容易胡思乱想,理该嘴紧些,让她安心养胎,可你非但没有做好自己的本分,反而夸大其词,令怡珍生出误解,若然怡珍因此而动了胎气,你吃罪得起吗?” 对待下人这方面,傅谦并无包庇之心,既然采茶有错,那他自当严惩,欲将其打发至浣洗衣物的西院里,采茶闻言吓得魂不守舍,那样辛苦操劳之地,她可不愿去,慌忙跪下哭求, “奴婢知错,奴婢再也不敢乱说话,求八爷不要将奴婢打发至旁处,奴婢只想伺候珍姨娘啊!” “小小年纪便爱惹是生非,如你这般不省心的丫鬟,爷怎能放心让你留在听风阁?”傅谦正待发落,未料怡珍闻讯赶来,替采茶求情,说什么主仆情深,舍不得让采茶离开, “爷您不可能时时陪着我,采茶若是不在我身边,我定然无法安眠,求爷大发慈悲,饶她这一回,往后我定会好好指教她,不许她再胡言乱语。” 怡珍再三恳求,眼中噙泪,泫然欲泣,甚至还要跪下,傅谦哪忍让她这般,不得已之下唯有答应她的请求,没再发落采茶。 采茶破涕为笑,赶忙起身扶住珍姨娘,道谢连连。 已然免了采茶的罚,傅谦也不好再罚初雪,遂发话让她起来,然而钰娴竟对初雪道: “你犯了错,理当罚跪两个时辰,即便我是你的主子,也不能包庇你,家规不可破,希望经此一事,你能引以为戒,切记珍姨娘亦是半个主子,万不可以下犯上,出言不逊。若再有下次,可就不止是罚跪!” 高家家风甚严,初雪一向谨慎,此次不过是看不惯珍姨娘,为自家主子抱屈,才会说了些狠话,而今被罚,理所应当,她也没什么怨言,恭敬称是,只垂眸道: “奴婢知错,愿意领罚。” 怡珍维护自己的丫鬟,钰娴却是严惩,两人对待此事的态度大不相同,傅谦见状,不由陷入了沉思…… 钰娴却没再看他,也没与他打招呼,转身即离。 此事传到了章佳氏那儿,章佳氏暗赞钰娴会事儿,对怡珍越发厌恶。 傍晚的时候,钰娴亲自到南月苑来,向东珊道谢,“多亏弟妹你差人来报信儿,我若没在场,初雪被人掌嘴,那张脸便要毁了。” 东珊听八嫂说起,始知此事的来龙去脉,笑应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八嫂不必介怀。其实我也不晓得究竟是为何事,只是想着大事化了,小事化了罢了!” 然而钰娴却不认为这是小事,“没掌嘴,到底还是罚跪了,否则我怕她往后再说出什么出格的话来,又惹矛盾。” 东珊闻言,不由心生钦佩,“还是嫂嫂您思虑深甚,我竟是没想到这一层。” 若然可以,她也不愿思量那么多,偏偏傅谦纳了妾,这妾室也不是个老实本分的,往后的日子,只怕还会起冲突,疲惫的钰娴勉笑打趣, “九弟无妾室,你不必忧虑这些繁杂的琐事。” 两人闲聊了许久,约摸到了晚饭的点儿,钰娴这才告辞离去。 当天晚上,傅恒回府后陪她用了晚膳,而后又踏着月色带她到后园转悠着,借此消食。 期间傅恒一直拉着她的手,不时的与她说着话,她却应得极为简略,傅恒侧眸便见她的笑容似乎很勉强。 好奇的傅恒停下步子,立在她对面,牵着她的手,摩挲着她的指节,柔声问她这是怎么了。 月辉下他的眸光愈显温柔,东珊凝视着他,既觉这样的场景很温馨,又不自觉的担心以后的日子,黯然神伤, “我没什么,只是看八哥和八嫂的纠葛太糟心,替八嫂难过。” 原是为这个啊!这件事他也不好评判,便劝她不要多想,“咱们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即可,旁人是否幸福,但看造化。” 犹疑片刻,东珊终是忍不住对他道:“傅恒,假如有一日你要纳妾,一定要明明白白的告诉我,千万不要像八哥那样,在外头养外室,等外室有了身孕才说出来,当真扎心!” 第79章 醉里媚 怪不得她今日神色郁郁, 原是由此及彼, 心生忧虑。轻捋着她鬓边细柔的碎发, 傅恒轻笑道: “你一向心大,怎的如今也变得多愁善感?” 实则东珊也在奇怪,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这般患得患失,可不是她的脾性啊!一想到将来妻妾争宠, 互相算计,她便觉人生无望。 周围的花枝被暗夜勾勒出诡丽的形状, 明月的清辉为其镀上一层柔亮朦胧的昏光,丛林间的虫鸣声此起彼伏,初秋的夜色薄润清凉, 最是宜人, 然而此刻的她无心赏景, 虫鸣声在她听来也失了乐趣,变得格外烦躁, “我只是防患于未然,那样的情形若是发生在我身上,我真不知自己该如何处理。八嫂面上不说什么,实则心里肯定很难捱吧?” 傅恒却认为她多虑了,“若然八嫂在意八哥,那必定伤心,但据我所知,他夫妻二人并无感情, 所以八哥是否纳妾,八嫂应该都无所谓的吧?就算没有怡珍,应该也还会有旁人。” 承恩公府中的妾室的确不少,但大多数都有自知之明,譬如傅文后院的妾室,从不惹事,对四夫人亦恭敬有加,四夫人与她们相处得倒也算和睦, “若是个老实本分的倒也罢了,可那个采茶,满腹坏水,惯会挑唆,让她留在珍姨娘身边,哪会有安稳日子过?” 瞧她这般义愤填膺,傅恒笑慰道:“该头疼的是八哥,你多看看我便会开心些。我成亲之前并不曾为谁动过心,成亲之后也只对你动心,所以我不会像八哥那样找个小妾让你受气,你可别杞人忧天。” 现在两人的感情尚算稳定,可是往后呢?她总觉得傅恒对她好只是一种习惯,或者是把她当成了亲人,这是否算是真正的爱情,她无法确定, “咱们这是婚后日久生情,兴许往后你还会遇见温婉贤惠,令你一见钟情,怦然心动的姑娘呢?” 思量片刻,傅恒笑得一派从容,“天下好姑娘多的是,我没必要阿谀奉承,说你是最美最好的,但我可以肯定,你是最称心合意的,是唯一一个让我倾心以待之人!” 她这般胡思乱想,傅恒并不恼,反倒面露欣喜,“东珊,你越来越在乎我,所以才会害怕失去我,对不对?” 未听她答话,傅恒将她拥入怀中,轻拍着她的后背,十分耐心的柔声哄劝着,“我人是你的,心也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有道是: 夜风送暗香,卿心生彷徨,蜜语温如泉,慰她无忧怅。 他的肩膀宽广挺阔,为她遮挡着周遭的凉风,依偎在他怀中,东珊甚感欣慰,阖上眼眸,慨然而叹, “我何德何能,你竟对我这样好。” 这个问题,恕他给不了一个明确的答复,解释不了的,只能称之为天意, “感情这种事,本就没有道理可言。既得有相遇的缘分,这缘分还不能浅薄,还得性格相合,包容彼此,惟有如此,这份情方能长久。” 他的话像是一颗定心丸,令东珊的心潮不再翻涌,逐渐平静下来,不由开始反思自己,闲来无事净瞎想,尚未发生之事,她在这儿兀自揣测琢磨,有何意义? 诚如傅恒所言,旁人的家事她管不了,顾好自己即可。 因着有太夫人施压,傅谦最近一直宿在织霞苑。接连三日都是如此,到第四天晚上,听风阁那边差人来传话,说是珍姨娘腹痛难忍,请八爷过去瞧瞧。 初雪心道:人不舒坦,请大夫即可,大半夜的,请八爷作甚? 然而上次她已被罚跪,主子警示过她不可放肆,无奈之下,初雪只得过去回禀。 傅谦闻讯,穿衣起身,匆匆赶去,后半夜没再回来。钰娴也没说什么,只觉傅谦一走,她连呼吸都顺畅了,终于不再压抑。 钰娴不愿与傅谦相对无言,徒添尴尬,便主动去找太夫人,讲明情况, “额娘一心向着儿媳,这份好意儿媳心领,但就这样把他禁锢在我身边也不是长久之计,只会令他更恨我。他将怡珍纳入府中,本就是想与她朝夕相处,既如此,何不成全他的心意? 毕竟我有身孕,不便侍奉八爷,他宿在何处无甚所谓,且我的身子一向康健,没什么毛病,听闻怡珍身子柔弱,八爷陪着她也是应该的,为了子嗣的安危着想,还请额娘成全八爷。” 钰娴总为旁人着想,如此善解人意,老八竟是眼瞎瞧不见,一味的护着那个狐媚子!章佳氏为儿媳感到不值,奈何傅谦被迷惑,她也没法子,眼下怡珍怀着身孕,章佳氏不便教训她,只能依照钰娴之意,睁只眼闭只眼,随傅谦折腾。 这人呐!得不到的总是稀罕物,一旦得到,指不定时日一久,他自个儿便厌倦了。若然傅谦自个儿能醒悟,章佳氏也就不必再唱黑脸。 九月二十六,乃是富察皇后之妹,淑媛与萨喇善的大婚之喜。 淑媛再怎么不情愿,终究还是得穿上嫁衣,离开这住了十六载的家。 身为嫡亲兄长,傅文与傅恒前去送妹妹出嫁。东珊算不得全福之人,未能相送,只盼着淑媛到了婆家之后可以变得强势一些,免得受人欺负,家人不在身边,不便为她做主。 因着萨喇善大婚,辅国公府聚集着一众达官贵人,热闹非凡。平日里萨喇善出手阔绰,慷慨大方,人缘极好,加之这新娘子乃是当今皇后的胞妹,今日来贺喜之人络绎不绝,幸得萨喇善早有预料,多备下几桌宴席,才不至于失礼于宾客。 晌午与晚间皆有宴,萨喇善一向爱美酒,今日却十分克制,不贪杯,任众人如何激将,他都不肯再饮, “今晚可是我与新娘子头一回见面,你们若把我灌醉,害得我在新娘子面前失仪,岂不影响她对我的印象?” “有道是**一刻值千金,萨爷这是怕耽误他和新娘子培养感情吧?”众人起哄说笑,少不了又是一圈儿敬酒。 直至夜已深,宾客散去,萨喇善这才意气风发的回往喜房。 白日里才送进洞房那会儿,他已然见到淑媛的真容,饶是平日里惯见美人,在瞧见淑媛的那一刻,他依旧惊艳了一瞬。 只因他常见的皆是些妖娆放肆,媚态横生的女子,而淑媛则是国色天香的牡丹,端庄持重,她身上散发出的那份贵气,令他眼前一亮的同时又暗暗生出敬意,与此同时,他又在想象着,这般矜持的闺秀千金,在他身下会是怎样的情状? 那种既敬重又想侵犯的矛盾情绪不断的在他心间翻涌,搅得他热血沸腾,饮罢合卺酒之后便打发了丫鬟婆子,只想尽快与新娘子共赴巫山。 就在他凑近淑媛,准备一亲芳泽之际,却被她以指挡住了唇,不许他接近,说是有话要讲。 她那柔嫩的指腹贴于他唇间,惹得他一阵苏麻,又生邪念。他还以为新娘子羞涩不敢言语,孰料才成亲就主动与他说话,萨喇善颇觉好奇,坐直了身子,理了理喜服,洗耳恭听, “却不知夫人想与我说些什么?” 实则淑媛是想起了东珊交代她的那些话,东珊只教她该强势些,却没告诉她该何时去表态,淑媛坐了这一整日,总觉得今晚就该把话说清楚,否则她无法安眠,于是鼓足勇气对他道: “关于你的一些传闻,我早已知情。” “哦?”萨喇善倒想听一听,外头都是如何评判他的,“什么传闻,你且说与我听听。” 他自个儿是什么德行,他应该清楚,淑媛也不愿撒谎,低垂着眸子,如实道:“流连花丛,风流成性。” 萨喇善闻言,不怒反笑,一双桃花眼细细的凝着她,反问道:“那你信吗?” 她自是信的,但想着该给他一些颜面,便模棱两可道:“真真假假,你自个儿最清楚,我对你不了解,不好下判定,但有些话,我必须与你说清楚。” 听这语态,似乎打算训诫他。萨喇善心生不耐,但面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笑容,毕竟是妻子,他不能驳她的颜面,便让她继续说下去。 明知新婚之夜不该说这些扫兴之言,但淑媛还是觉得丑话应该讲在前头,也好让他明白,她不是软弱之人,深吸一口气,淑媛勇敢抬眸望向他,态度十分诚恳, “不管你以往如何,而今成了亲,便是有家室之人,你若想纳妾,我不反对,但对方必须是家世清白的良家女子,至于那些个烟花柳巷里的莺莺燕燕,你实不该再与之来往,万一染了病,那你这辈子便算是毁了!” 原本这话头有些严肃,直至听到最后一句,萨喇善反倒笑出声来,只因方才低眉时,他分明瞧见她的手指在不自觉的发颤,所以他料定她此刻很紧张,面上却在故作镇定凶悍的与他制定规则,明明是一只猫,偏想装老虎,却不知是谁给她的胆子。 抬起视线的萨喇善回望着她,牢牢锁住她的眸光,再次倾身贴近她,轻嗅着自她身上散发的女儿香,心驰神恍。 淑媛见状,心跳如鼓,下意识往后挒去,却被他一把揽住腰身,不许她再后退。 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令淑媛的脸瞬红一片,浑身发烫,如芒在背!窘迫的她颤声质问, “我……我在跟你说话,你可有仔细听?” 唇角微扬,萨喇善在她耳畔吹着气,声音低哑,“听得很仔细,你无非是想说,不许我乱跑,不许夜不归宿,只能疼你一人,对也不对?” 这人怎的故意曲解她的意思?淑媛忙澄清道:“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希望你不要流连花丛,那里不干净。” “看来夫人你很关心我啊!”说话间,萨喇善抬指,指尖自她面颊轻滑,有意无意的掠过她耳尖,惹得她一阵轻颤,拘谨的她当即扭脸,企图逃离他,然而他却倾身追来,直接将人给压到了帐中! 淑媛越发紧张,一迎上他那似笑非笑的眸子,她便觉方才的那些话都白说了,他根本就没当回事,大抵是不打算改变的。 思及此,淑媛心顿沉,暗叹自己嫁了这样一个人,往后的日子是没指望了。 她那微微颤动的羽睫与翕张的鼻翼,都在彰示着她内心的失落,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萨喇善见状,猜她还在想着方才的话,终是给了句回应, “纵使我今日答应了你,你会信我的承诺吗?连我自个儿都不信,又何必与你撒谎?是否能留住我的人,那得看夫人你的本事……” 道罢,他再不多言,顺势欺身,吻住那瓣肖想已久的唇,品尝着牡丹的甜美与芬芳…… 千金一刻的花烛夜,实该做些有意义之事,用来闲聊,岂不浪费? 怎奈淑媛是名门千金,她只懂礼仪规矩,墨守成规,若非东珊提点,她连这些话都不敢说,又怎会懂得如何媚哄男人? 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她完全陷入了迷茫…… 九月二十八,乃是淑媛的回门宴。东珊已有许久未见表姐,甚是想念,很想借着这个机会将表姐请过来,然而傅恒跟她说,李侍尧今日肯定会过来送贺礼,未免表姐再碰见他,徒增矛盾,东珊只得放弃这个念头,没请咏微。 承恩公府高朋满座,恭贺声声,章佳氏看着女儿盘起了长发,既感欣慰又心生不舍,今日过后,再想见到女儿可就难了。 她只盼着这个女婿成亲后能改一改性子,千万不要再似以往那般夜不归宿,不学无术。 东珊很想问一问淑媛这婚后的日子过得如何,只可惜亲戚们都在场,她根本没机会与淑媛单独相处。唯一令东珊高兴的是,苏棠也随鄂容安前来贺喜,两姐妹一见面便有说不完的话。 今日晌午和晚间皆有宴,一众亲眷们皆聚在一起,那自是少不了把酒言欢。东珊兴致颇佳,多饮了几杯,以致于宴散时,整个人晕晕乎乎,最后还是傅恒扶她回房。 将人扶至帐中后,傅恒刚要转身,就被她拉住了手。 不肯躺下的东珊又缓缓坐起,双眼尽显迷离之态,问他要去哪儿。 “给你倒杯浓茶,醒醒酒。” 然而她却嘟嘴道:“不想喝茶,我好热。”但当她抬手解盘扣时,却觉手指无力,怎么都解不开,焦急的她只好向他求助, “你帮我解一下,我很热。” 醉了酒的东珊眼横秋波,流转着丝丝媚态,娇声与他请求的情态看得傅恒口干舌燥,心念大动。 当他抬指为她解盘扣时,她那樱红的唇瓣近在眼前,以致于他很想近前,仔细品尝那一抹娇艳的红。 东珊微歪首,笑意醉人,兀自打量着他那如狼似虎的眼神,修长白皙的指节缓缓抬起,自他那流畅的下颌线处一直下滑,滑至他喉结间,看着他那上下滚动的喉结,东珊抿唇轻笑,声柔且魅惑, “可是饿了,想吃人?” 第80章 傅恒带坏东珊 成亲几个月以来,这还是傅恒头一回见到东珊醉酒时的模样, 先前皆是他主动, 她从不曾暗示过什么, 而今晚,在酒意的怂恿下,她居然会用这样的眼神直勾勾的望着他,着实令他惊喜。 那眼波流转间略显青涩的媚态似一团火苗,轻易就燎动他的心原, 汹汹烈火烧了一片,火光连天, 难以扑灭,唯有亲近她,才是救赎! 微倾身,傅恒与她鼻尖相蹭,眸光灼灼的互锁着彼此,满怀的情意无法用言语表达, 唯有行动才能昭示他心底那腔快要满溢的爱意, “想将你拆吃入腹,听你哭着求饶。” 说话间,他的大手紧扣住她的后腰,用力收紧,使得她离他更紧些。 嗔他一眼,东珊鼻溢轻哼,才不相信他的话, “求饶有何用?你根本不会饶了我。” “虽是无用,我也想听。”她的红唇一张一合,红润诱人,傲娇的小模样越发动人心魄,傅恒已然等不及,微侧首,迅速噙住她那丰盈的唇瓣,汲取她檀口中的蜜汁。 而她并未羞赧闪躲,反倒像是期待已久,缓缓闭上眸眼,密睫半合,再不顾及什么颜面,主动抬起皓腕,攀住他的后颈,与他辗转绵吻,热切的配合着他,唇齿间不自觉的溢出娇丽的莺啼声,婉转幽魅,惑得人骨头都酥了! 傅恒那火热的唇自她唇畔缓缓侧移,移至她耳边,柔舌戏耳珠,极尽所能地调动她的情绪,使得她心火高涨,情不自禁的喃喃哀求, “傅恒,我想要……” 他的小媳妇儿终于忍不住了,若搁以往,无论他再怎么逗哄,她都嘴紧得很,坚决不肯说出这一句,今晚醉了酒果然不一样啊!矜持的小媳妇儿逐渐放开束缚,变得大胆起来,勇敢的说出了她的想法,傅恒着实欣慰,故意诱哄, “想要什么?你且告诉我。” 这还需要她讲出来吗?目光微恍的她隐约可见帐外的烛光朦胧,晕作几个圈,而她整个人虚浮无着落,面羞声怯,嗡如蚊蝇,不清不楚地呢喃着, “你懂的,何必明知故问?” 饶是她说得不够清晰,他也能领悟想象出来,“我怕误解啊!万一你想的不是我想的,岂不尴尬?” 他一副善解人意,并不强求的态度,惹得东珊又气又急,美眸一转,嗔怪道: “平日里也没见你这般顾忌我的想法,傅恒你就是故意的,你太坏了!” 每每听到她的抱怨,他都认为这是一种夸赞,“我若不使坏,哪能送你上云霄?” 一想到那些极致的愉悦,东珊便臊得说不出话来,将脸埋得更低,实不敢与之讨论,“别说,不许说!” “好,我不说,你来说,想要什么,直白的告诉我。”傅恒再次哄劝,上下其手,东珊难以承受,不得已之下唯有投降,低声与他耳语, “想要……你。” 亲耳听到她的请求,傅恒心情大好,然而他并不满足,继续追问,“要我怎样?” 得寸进尺,真真过分!明知他存有坏心,她却无法抵抗他掌间的魔力,只因心火一直在燃烧,渴望着他来熄灭,加之此刻的她头脑发懵,意识不清醒,便顺着他的话音说出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想要你爱我。” 软声细语飘入他耳中,每一个字都那么清晰的敲击着他的心房,似钟声悠扬,余音绕梁,又似细羽一根,柔柔掠过,挠得他心痒,煎熬已久的他终于不再迟疑,遵从她的意愿。 今晚的东珊格外乖巧顺从,不似先前那般倔强,不论他教她说什么,她都会学着说出来。 现下她醉得厉害,意识模糊,直到次日醒来,酒意尽散,听他复述时,她才惊觉自己竟然成了学生,被他这个坏师父教着说了那么多坏话! 听着那些闺房密语,她面如火烧,难以相信那些话居然会从她口中道出,尽管她面上不愿承认,脑海里却是有些印象的,暗恨自个儿不该贪杯,以致于被傅恒哄着说尽了荤话,羞死个人! 傅恒却是满意至极,回味无穷,期待着往后的她都能这般大胆的配合他。 两夫妻的日子甜甜蜜蜜,转眼便到了金秋十月,苏棠终于得空,携礼前往承恩公府拜会,顺带让东珊教她做菜。 彼时东珊手上的伤已然大好,有帝后所赐的药膏,加之茗舒所赠的花露,日夜涂抹,这伤疤也就不怎么明显。若不仔细盯着,几乎瞧不出来。 如此甚好,东珊也不强求完全恢复,不碍眼便可。 因着苏棠没什么做菜的经验,东珊也就没教她太复杂的,只教了几道家常小菜。 苏棠学得认真,回去后便亲自下厨,预备做一桌晚膳,给鄂容安一个惊喜。 今日鄂容安回来得比以往早些,回到寝房褪下官服,换了身常服后,未见苏棠,一问丫鬟才知她人在后厨,闲来无事的他亦跟了过去,看她忙得不亦乐乎,鄂容安好奇问道: “今儿个是怎么了?突然亲自下厨?难不成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苏棠回首望他一眼,嫣然一笑,让他自个儿猜。 苦思了好一会儿,鄂容安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苏棠甜笑道:“没什么特殊的,只不过今日我去找东珊,拜她为师,向她学习厨艺,回来自是得试试手,你就勉为其难的帮我试菜吧!” 鄂容安这才想起,昨日她就说过,这两日会抽空去一趟承恩公府,他还以为苏棠只是找东珊闲唠家常,未料竟拜师学艺去了。 看她这般兴致勃勃,他也就没拦着,捋了捋衣袖打算帮把手,苏棠却摆手连连,坚决不许他触碰, “这可是考验我厨艺的时刻,怎能假手于人?你且先回房等着,很快就好。” 雪念亦笑道:“是啊少爷,奴婢在旁搭把手洗菜就好,您歇着便是。” 拗不过她,鄂容安只好在旁候着,这会子苏棠正忙在腌制鸡肉,一边找大料,一边忙着看东珊写给她的步骤,额头的汗已滴至眉梢,她却浑然不觉。 他想给她擦一擦,一抬手摸了个空,才发现自个儿刚换过衣裳,并未带手帕。 瞧见她衣襟侧面塞着一方手帕,鄂容安走了过去,拿她的手帕为她擦着汗。 如此细心的举动,令苏棠心中甚慰,抬眸对视之际,她的笑容格外甜美。 手持巾帕的鄂容安无意中瞄见这方帕子上绣着一只仙鹤,眉峰一紧,不觉好奇, “这帕子怎的瞧着有些眼熟?” 苏棠闻言,笑容顿僵,眸闪慌乱,干笑道:“巾帕大差不差,无非是绣些彩蝶、兰花或者仙鹤之类的。” 尽管她矢口否认,鄂容安仍旧心存疑惑,恍然想起东珊曾说过,那方帕子被她的闺友给拿走了,而苏棠正好是东珊的闺友,应该不会是巧合那么简单吧? 然而后厨里还有外人,当着众人的面儿,他不便追问,只得暂压好奇,说起了旁的。 没什么经验苏棠手忙脚乱,忙碌了一个时辰,才终于将晚膳备齐,四菜一汤,皆是东珊教她的,亲自体验过之后,她才晓得,看似简单的菜肴需要花费多少力气才能做出来。 待她在桌旁坐下,欣赏着自个儿的杰作,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这几道菜卖相尚可,却不知味道如何。 苏棠请他品鉴,鄂容安尝了一口肉沫豆腐,入口嫩滑,肉香与豆香混合在一起,别有一番滋味。 这是时节已没有番茄,苏棠想做番茄鱼也没机会,只能等明年夏天,不过现下的鲈鱼倒是肥美,东珊便教她做了道清蒸鲈鱼。 他每尝一道,坐于他身边的苏棠便会问他口感如何,鄂容安点头笑赞,直夸她有天赋,厨艺精湛,苏棠却觉得他这是在敷衍,不满地撅起了小嘴, “我真诚求教,你应该说实话,我才好改进,争取做出更美味的菜肴来。” 他就怕她较真,继续尝试,所以才不愿说得那么仔细,“偶尔下厨,新鲜一下,权当消遣,我可不指望你做大厨。” 即便不做大厨,她也希望自己能做出几道拿手好菜,如此一来,鄂容安一想吃菜便会想起她来, “你是我的夫君,我为你做菜是应该的,嬷嬷们常说,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得先抓住他的胃。” 这话他可不赞同,“实则男人是否在乎一个女人,与她的厨艺无关,倘若不喜欢,即便她做的菜再美味,也无法留住他的心。” 此言一出,苏棠心顿凉,面色顿僵,一时间竟不知该勉强保持笑容,还是收回笑意,只觉自己的心思竟是白费了,原来他根本就不稀罕! 心塞至极的苏棠默默放下了筷子,“哦”了一声,垂眸闷声道:“我晓得了。” 她的面色明显有变,鄂容安反思自己的话,才惊觉那番话有歧义,遂与她解释道: “你可能是误会了,我不是说我不喜欢你,只是想告诉你,无需费心学做菜讨好我,哪怕你不会做菜,我也不会嫌弃你。” 仔细琢磨着他的话,苏棠那颗陷入幽潭将要溺亡的心终于寻到一丝亮光,有了缓缓上浮的力气。 那句话藏在心里很久了,她一直没好意思问,今日听他这么说,她越发生疑,难以断定,搅得心神不宁,遂将心一横,怯怯抬眸,小声问了句, “那你……喜欢我吗?” 问出这句话后,苏棠面颊烧红,兀自咬唇,暗叹自己这是怎么了,只陪他饮了一小杯酒而已,居然如此大胆,问出这样的话来。他若是说不喜欢,那她岂不是很丢人? 一双眼定定的凝视着她,鄂容安不答反问,“你手中的那方帕子,可是东珊给你的?” 才刚她已否认过,鄂容安没吭声,她便以为他相信了的,未料他竟是放在了心上,却不知东珊跟他说过什么,苏棠未敢确定,也就不敢轻易回话,焦急的思量着应对之策。 不听她答话,鄂容安又问,“东珊曾说,她有一名闺友,对我心生仰慕,得知那是我的帕子,便向她求取。那位闺友,就是你?” 原来东珊提过啊!那可糟了,她彻底失去了退路,再难狡辩。听他这话音,他似乎并不晓得对方是谁,那就证明东珊没提过她的名字,他是今日瞧见帕子才猜到是她。虽是问话,但他的眼神明显很笃定,她若再否认,似乎没有意义。 犹疑再三,苏棠才窘迫的点了点头。 探得真相的鄂容安唇角微扬,笑凝着她,并未说话。 苏棠见状,越发心虚,只因她猜不到他这笑容是何意,难不成他觉得自己喜欢他这件事很可笑? 两人已然成亲,他是她的夫君,她喜欢他不是很正常的吗?反正已成定局,她才没再否认。可他这似是而非的态度让她很心慌啊!而且方才的问题他并未回答,这般避重就轻,使得她更加不安。 鄂容安不晓得她的心念百转,顿了片刻才又笑问,“东珊还跟你说过什么?那方手帕的事,她可有与你讲过?” 但凡是他有兴趣的,苏棠都愿意讲给他听,“她说那天晚上她扮作男装去往飞彩楼听戏,正巧结识了你和傅恒。你以为她是个小少年,便顺手将帕子给了她。 我记得当时东珊夸你是大好人,还说傅恒毒舌讨人厌呢!她肯定没料到,有朝一日,她竟然会嫁给傅恒。缘分这种事,还真是难料啊!” 可不是嘛!当时他有心,东珊无意,苏棠却是心存念想,要走了帕子,好巧不巧,后来两人竟然定了亲,成了一家人。 得知前因后果的鄂容安不由感慨,缘分的确妙不可言。不是他的,再惦念也无用,是他的,几经辗转,终是绘作一个圆。 而今再提及旧事,鄂容安的内心已无波澜,只在想着,也许他和苏棠的婚事亦是天意。既然天意如此,那他自当好好珍惜眼前人, “起先我以为你我不过是父母之命,而今才晓得,此乃天作之合。你喜欢我那么久,我却浑然不觉,那么往后我定会加倍的喜欢你,以弥补那些错过的光阴。” 听着他的话,苏棠双眸圆睁,满脸的不可思议,甚至怀疑自己听岔了,“你方才说的话,都是认真的吗?你说……你会喜欢我?” 捏了捏她的耳珠,鄂容安眼角带笑,打趣道:“怎的年纪轻轻的就耳背?若然听不清,今晚就寝时我再仔细的说与你听。” 她一直认为自己不过是单相思,婚后总在想着如何讨他欢心,得到他的关注,当这个梦终于实现时,她又不敢相信,难道是因为这方帕子,他才转变了观念?又或者说,他对她日久生情? 疑惑深甚的苏棠不由开始期待着晚膳快些结束,夫妻二人早早的就寝,她便能探听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所谓夫妻,日夜相处,有些能够渐生情意,有些却始终有隔阂,难以心心相印。 自从钰娴表态之后,章佳氏没再管过傅谦,傅谦白日里忙着差事,晚间则陪着怡珍。 时日一久,傅谦心里终归不安宁,这日陪怡珍用过晚膳之后,他主动说今晚准备去织霞苑。 才揭起茶盖的怡珍闻言,当即又将茶盖放下,清脆的声音彰示着她内心的不满,眸光半敛的她面色淡淡,幽幽问了句, “可是那边差人叫你过去的?” 傅谦也不瞒她,如实道:“钰娴没让我过去,我是觉得这么久都没去,她面上挂不住。” 这就怪了,“太夫人并未再管你,你何必再去装模作样?” “太夫人是没说什么,但她既然给我颜面,我便得识趣,不能做得太过分,毕竟钰娴是高家的女儿,我不能让高家太难堪。” 紧盯着他的双眼,怡珍不由生了疑心,“你究竟是顾忌高家,还是在乎钰娴的感受?” 第81章 自作多情 她的心意那么明显, 难道她都感觉不到吗?“怡珍, 你明知我心里只有你, 又何必说这些赌气的话? 我去织霞苑只是出于一份责任,毕竟我们已经拜堂成亲, 且她也有了身孕, 我若装聋作哑, 不管不顾,岂不是太过冷血?” “我们?”这两个字一如撞进耳朵里小飞虫,嗡嗡作响, 搅得她不得安宁, 心头不自觉的泛起一股酸涩, 嘴角微瞥,怡珍冷哼讥笑, “说得好生亲热!” 默默回想一遍, 傅谦不禁陷入了迷茫,实在琢磨不透这说法有什么毛病,“‘我们’怎么了?那你认为我应该怎么说?” 她的长指细细的描摹着黄花梨方桌上的纹路, 一字一眼的纠正道:“应该说你和她。” “呃……”沉思半晌, 傅谦依旧不解,“两根筷子和一双筷子有何不同?” 嗔他一眼, 怡珍幽声怨怪道:“这两者所隐含的感情不同, 我们显得亲昵,代表你下意识的将她当成了自己人,我和她就不一样了, 相对疏离,这才能证明你心中无她。” 可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并不曾想那么多,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她却琢磨得那么深远,着实令他震惊! 想着有身孕的女人心细,他一个大男人,不好再争论,遂耐着性子澄清, “你多虑了,我在乎的只有你,这半个月我一直宿在你这儿,钰娴是我的妻子,我陪她一晚也不可以吗?” 这一声反问,似乎带着一丝不耐,怡珍听着很不舒坦,心间发堵,赌气嗤道:“既想去那便去,你心中已然有了决定,又何必与我商议?你觉得我应该如何?欢欢喜喜的送你过去吗?” 道罢她再不多言,恨瞥他一眼,径直起身,莲步疾匆,掀帘进了里屋。转至屏风后,怡珍停步细听,听到他的脚步声,她先是一喜,以为傅谦进来哄她了,然而这脚步声却不是朝向里屋,而是越来越远,似是出了屋子。 眼见珍姨娘眸间盈忿,面色涨红,小嘴儿紧抿着,心口起伏剧烈,似是强压着一口闷气,采茶忙劝道: “现在八夫人有身孕,八爷不可能与她亲热,您尽管放心便是,千万别动怒,当心动胎气。” 她在乎的不是傅谦是否和钰娴亲热,而是傅谦对她的态度,以往只要她表现出一丝不满,傅谦肯定会顺从她的意思,今晚她明明生气了,这么明显他都看不出来吗?居然还要去织霞苑?他已经不在乎她的感受,不来哄她了吗?思及此,怡珍心头越发悲凉,只觉自己的处境凄凄惨惨,不由苦笑连连, “先前信誓旦旦,而今得到了便不再珍惜,男人的情意看似深重,实则浅薄。” 采茶身为旁观者,看得更清楚,比她更理智,好言宽慰道: “姨娘您不能这么悲观,现在八爷是您唯一的倚仗,您得哄着他才是,您看八夫人,不动声色,故作大度,八爷便对她心软了,所以八爷要去织霞苑时,您最好别拦着,免得八爷为难,甚至觉得您小气,影响你们的感情。 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事儿,最主要的还是您腹中的骨肉,只要您能为八爷添个长子,那您在八爷心中的位置定然更稳固,太夫人也会高看您一眼,所以好好安胎才是最重要的。” 姨娘心细,惯爱胡思乱想,采茶生怕姨娘一动怒会伤及孩子,若然连孩子也没了,那太夫人更不会善待她,她们做丫鬟的,下场会更惨。 是以采茶很希望珍姨娘能保住这一胎,平安诞下子嗣,在府中站稳脚跟,她身为姨娘的丫鬟,面儿上也有光,不至于总被人欺负。 纵使怡珍心里不平气,傅谦已离开,她不可能去追去闹,她的尊严不允许她这么做,只得独自就寝,迫使自己不要管他。 出得阁楼,夜色渐昏,乌压压一片,将大地笼罩,天幕尚未完全黑透,周遭院落的灯火已然陆续点亮,一阵秋风吹来,丝丝凉意中裹杂着些许木芙蓉的香气,傅谦呼吸顿畅,深呼一口气,莫名感到轻松。 路上瞧见织霞苑的小厮在送大夫,傅谦将其叫住,问他是谁病了。 小厮低头答得恭敬,“夫人身子抱恙,初雪姐姐差奴才去请的大夫。” 问及病因,傅谦才知,原来钰娴的手起了浸淫疮,又疼又痒,奈何她现下有孕,家中所备的药膏不敢随便乱用,这才请了大夫去瞧。 得知此事后,傅谦眉头微蹙,负手轻嗤,“夫人身子不适,怎的也没人过来知会一声?” “少爷息怒,奴才本想过去的,但夫人说不是什么大毛病,无谓去打扰您,不许奴才过去,奴才不敢违抗啊!” 若非他今日碰巧撞见,她打算一直瞒下去吗?闷叹一声,傅谦没再追究,摆摆手让小厮退下,而他则快步去往织霞苑。 里屋的钰娴才涂罢药膏,近来她时常犯困,每回才用罢晚膳便想就寝,奈何这会子丫鬟正在煎药,她还得等着汤药。 为驱散困意,她与初雪对弈,下的不是围棋,而是跳棋。 摩挲着琉璃珠子,初雪笑赞道:“这跳棋可真有意思,却不知九夫人是如何想出来这般有趣的下棋之法。” 将手中的白琉璃珠子落下后,钰娴笑应道:“她说是从书上看来的,她教我,我教你,不消多久,咱们府中的人皆会下跳棋。” 九爷与九夫人才成亲便感情极好,堪称府中的楷模,除却四夫人之外,初雪最欣赏的便是九夫人, “九夫人奇思妙想,为人和善,说话逗趣,难怪九爷那么喜欢她。” 之前钰娴一直住在娘家,没怎么和东珊接触过,母亲病逝后,她没理由再回去,东珊时常过来陪她说话,为她解闷儿,是以钰娴对她印象颇佳, “可不是嘛!这样的好女子,谁不喜欢呢?” 两相对比之下,一想到夫人的处境,初雪便替她难过,“但也不是人好就一定有人喜欢,夫人您人这般贤惠,八爷还不是照样无视,他的眼中只有珍姨娘。” 钰娴早已明白这个道理,自然也就不会争竞什么,淡然一笑,心井无波, “感情这种事难说,既看人品,也看眼缘,我跟傅谦没眼缘,那是天意,无需强求什么,这世上多的是遵从父母之命成婚的夫妻,真正幸福的没几对儿,大多都是将就过日子罢了! 至于怡珍,她虽出身商户,却饱读诗书,才情出众,会得傅谦青睐再正常不过。且她还为了傅谦跟家里反目,一个人无依无靠,受尽冷眼,也怪可怜的。既已入府,便是傅谦房中的人,你没必要将她视作仇人,落井下石,冷嘲热讽的话万不可再说,同为女人,大都身不由己,实不该互相为难。” “夫人您大度,不与她计较,可她也得有自知之明吧?这都霸着八爷多久了,不觉得过分吗?” 做丫鬟的都盼着自家主子得宠,可钰娴却觉得傅谦不在身边的日子自在逍遥,她可一点儿都不期待他的到来, “此事取决于傅谦,又不在她,她是真心爱慕八爷,自然不舍得将他推给旁人。” 初雪却认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珍姨娘与家人反目,还不是她自己的选择,又能怪得了谁? “夫人您会为她考虑,珍姨娘又是否为您着想过?说到底她就是自私,只顾着自己好,混不在乎旁人的感受。还好夫人您没为八爷动心,不然现在这情形,肯定令你寒心。” 屋外的傅谦听着她们的话,忽觉钰娴和怡珍的想法当真是千差万别,难道真的是因为怡珍太在乎他才会变得小气,钰娴不在乎他才会大度? 又或者一如初雪所说的那般,其实应该归咎于人性,自私抑或大度之人待人接物的方式完全不同? 毕竟怡珍连他都不会体谅,又怎么可能体谅钰娴?每每产生怀疑之时,傅谦又在想着,怡珍年纪小,落得这样的处境皆是他一手造成,他实该多体谅她,不该去质疑什么。 强压下心中不断翻涌着的矛盾的情绪,傅谦稍候片刻,待她们不再议论此事,才抬步踏进房中。 突如其来的脚步声吓初雪一跳,瞧见八爷掀帘进来的身影时,初雪心滞了一瞬,仓惶福身行礼。 出乎她意料的是,八爷并未训斥她,只让她去备热水。 所以八爷这是打算今晚宿在这儿?他那么在乎珍姨娘,若然听到她说珍姨娘的坏话,肯定会训责她,既然没提,想必是才过来,没听到她们的谈话吧? 如此想着,初雪暂时安心,依命退了出去。 钰娴瞧见他,只看了一眼,无甚反应。正准备将跳棋收起来,他却在旁坐下,问她这是什么。 她不愿主动与傅谦说话,但若傅谦问话,她还是得答,遂告诉他这是跳棋,东珊带过来给她消遣的。 瞧着六角棋盘上的琉璃珠子,傅谦生了兴致,向她请教这棋该如何下。 钰娴并未摆脸子,只当他是陌生人,客气而疏离的与他讲解着,末了又道:“我也是才学,棋艺不精,你若想学,大可去找九弟。” 说话间,看到她指缝处起的小疹子,傅谦忍不住问起她的病情。 迅速将手收回遮挡着,钰娴无谓一笑,“大夫说我体虚,时常出汗,肝火过旺,这才会起浸淫疮,用药涂抹几日便能复原,无甚大碍。” 她说的云淡风轻,也不与他诉苦,仿佛他是无关紧要之人,大约是因为他平日里对她关怀甚少,她才会如此。 她越是这般不计较,傅谦越觉得自己亏欠于她,“你若有不适,大可差人去找我,不论怎样,我始终都是你的丈夫。” 他人在听风阁,她若派人去请,岂不是讨怡珍嫌弃?钰娴可没那么娇气,不愿在他面前卖惨,更不稀罕他伪装的关怀, “找你作甚?你会看诊请脉吗?” 所以她认为他的关怀是多余的吗?回想两人成亲后的日子,他好像的确没为她做过什么,默然片刻,傅谦愧声道:“往后我会多来陪伴你。” 这就没必要了吧?钰娴心下一紧,有些发怵,忙道不必,“太夫人不会管你宿在何处,你随意即可。” “即便太夫人不管,我也该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责任。” 迎上他那坚定的眸光,钰娴只觉怪异,却不知傅谦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转变这么大,难不成他听到了方才的话? 但他并未有怪责初雪,应该不知情才对,尽管心下存疑,她也没多问,实不愿多与他说话,毕竟这是他的家,想住哪儿是他的自由,她没资格多管。 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是否留宿,都对她无甚影响。 十月的天渐渐转凉,东珊已褪下单氅衣,换上竖领夹薄棉的衣袍,却不知为何,近来她总是莫名惶悸,十分不安,右眼一直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初十这一日,傅恒自宫中归来,与她说起永琏患病一事。皇帝前去宁寿宫探视,傅恒随行,这才得见小外甥, “你所研制的番茄鱼传入宫中成为御膳,永琏吃过两回,现下得了风寒还念念不忘,说番茄鱼美味可口,很想再尝尝,只可惜现下并无番茄,只能等明年。” 得知永琏患了风寒,东珊心顿沉,在那些宫斗剧里,永琏的死因有很多种,其中一种就是风寒,她不禁在想,难道这一回便是他的劫数? 一想到他的命数,东珊便觉悲哀,很想帮这个孩子实现愿望,遂对傅恒道,其实她在兰桂苑里备有番茄酱,装在密封的罐子里,放在地窖中储藏,当时走得急,忘了带回来,现下应该还能用,只要酱没损坏,依旧可以做番茄鱼。 惊喜的傅恒笑叹永琏这回有口福了,当即命人明日一早就出发去承德,赶至兰桂苑,将番茄酱取回来。 此时的傅恒尚不知晓永琏的命运,还以为这只是普通的风寒,过几日便能复原,是以并未太担忧,惟有东珊清楚这病的后果有多严重。 可她又该如何跟傅恒说?总不能说自个儿是穿越而来,晓得永琏的命数吧?此乃她的秘密,她始终没有说出口的勇气。只因这种说法太玄幻,她怕傅恒不信,又怕傅恒相信之后将她视作怪物,毕竟两人才生出情意,她无法确定傅恒能不能接受。 若说自个儿会算命,傅恒会信吗?但若什么都不做,她又觉心中有愧,实在无法想象,若然永琏真有什么差池,皇后娘娘该如何承受这丧子之痛? 苦思冥想了许久,东珊终于想到一种说辞! 晚间他正坐在桌前看兵书之际,东珊搬了张圆凳,坐在他对面,神秘兮兮地对他道: “我感觉我的梦有预知的能力,那日我梦见自个儿打翻了茶壶,没两日就被丹珠烫伤了手,当时我也没在意,以为那是巧合,可后来你离开家之后,我又梦见你被皇上惩罚,便即刻赶去承德,事实证明你的确被罚了。” 这事儿他好像听她提过,略有印象,“你梦见我在挨板子,但我是在罚跪。” “那也差不离,终归都是受罚嘛!” “所以呢?”傅恒眉头一皱,顿生不祥预感,“你该不是又梦见我受了什么惩处吧?最近我很乖,并未犯事。” 感觉时机已到,东珊眸闪迟疑,心跳加快,大着胆子对他道:“我梦见……梦见永琏被追封为皇太子。” 实则问出那句话时,他并未太在意,只当东珊是在说笑吓唬他,但当听到她的回答时,傅恒目露惊诧,甚至怀疑她一时口误说错了字, “你说什么?追封?” 作者有话要说:古时所说的浸淫疮就是现在的湿疹,小毛病,不算严重。70和80章都被锁过,已经删改解锁,有空的时候我会把这两章的原版部分内容放在weibo里,有兴趣的可以搜:小香竹子。 第82章 东珊试图改命 追封皆是身后事, 东珊不可能不知道, 可她为何要用这个词?傅恒当即坐直身子,看了看窗外,而后正色提醒她, “这话万不能乱说,永琏吉人自有天相,做太子那是迟早的事, 那词儿不能用!” 她当然晓得轻重, 否则也不会迟疑这么久, “我只会在你面前提,不会跟旁人说。你是我的夫君,我不想瞒你什么,永琏的病非同小可, 他可能熬不过这一劫。” 这话来得太突然,傅恒有些摸不着头脑,“你是不是不舒坦?怎的说起了胡话?”跟着他便抬手触了触她的额头, 也没发热啊! 拉下他的手,东珊紧紧的回握着, 面色焦急,再次提醒, “我没说胡话, 傅恒,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别不当回事。” 摩挲着她的指节, 傅恒面色平静,没有一丝紧张,还劝她莫忧虑,“永琏只是患了风寒,并非重病,有宫人和太医们悉心调养,很快便可痊愈。” “需知风寒也分很多种,有些的确没大碍,但有些风寒携带病毒足以致命,那已经不是寻常的风寒,很可能引发肺炎之类的重症病。” 东珊的话令他越来越糊涂,“什么病毒,肺炎又是什么?” 以往她怕他听不懂她的话,大都事先想好古代的说法再讲出来,今日情急之下她忘了改口,只因她也不晓得病毒这种东西该怎么去描述,且肺炎是西医的说法,古代并没有这一说,皆称之为咳嗽,是以她根本无法表述清楚,更不晓得该如何治疗病毒流感,急得她满头大汗,语无伦次, “破伤风你肯定知道的,为什么一个小小的伤口就能致死呢?风寒也是一样的道理。总而言之,永琏的病情不可忽视,现下的医术有限,无法检测病毒种类,我也不懂医理,帮不上什么忙,你还是想办法带额娘进宫见永琏一面吧,我真怕他撑不过去。” 看她这般紧张,傅恒不禁陷入了沉思。 半晌没听他吭声,东珊眸光顿黯,已然不知该如何解释,“你不相信我的话,觉得我在危言耸听?” 摇了摇头,傅恒迎上她的目光,郑重道:“虽然有些词汇听不懂,但我相信你,你看的书多,懂得也比我多,我答应你,会让额娘进宫一趟,再嘱咐太医和宫人,日夜轮番照看永琏。” 得他应承,东珊之心甚慰,长舒一口气,虽不知是否有用,好歹她尽力了,毕竟太夫人常年难见外孙一面,听说上回见面还是半年之前,这回实该让她再见一面,万一真的无法挽救,至少能让太夫人少一些遗憾。 正胡思乱想之际,一杯热茶出现在她眼前,是傅恒递过来让她润润嗓的。 看她这般忧愁,傅恒不觉好奇,“说来你与永琏才见过一面,怎的那般关心他?可是因为他长得像我?” 都道外甥随舅,仔细一看,永琏和傅恒还真有那么几分相似,东珊不禁在想,儿时的傅恒大约就和现在的永琏差不多吧? “虽只有一面之缘,但他毕竟是你的外甥,这么乖巧的孩子若是没了多可惜。” 听她这话音,此事似乎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虽然傅恒对她很信任,但他还是太明白,她为何如此悲观, “你成日的做那么多梦,难不成都会成真?不都说梦境与现实相反吗?” 沉思片刻,东珊不答反问,“梦有颜色吗?” “啊?”骤然被问,傅恒一时怔然,仔细回想许久,竟难以断定梦境是否有颜色,“这个问题我还真没琢磨过。” 起先东珊也不清楚,后来无意中听人说起,再做梦时她才会留心观察,“有的梦境是灰白,有的则是彩色,灰白的梦境很模糊,醒来容易遗忘,一般不会对我造成困扰,但彩色的梦境令我印象深刻,我会一直惦念着,这样的梦境很容易成真。” 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清楚的知道,单纯的谎话无法令人相信,真假掺半才不容易被怀疑,为隐藏她穿越的事实,她只能将这些所谓的预知能力归结于梦境。 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傅恒无法深究,但看他对她是否信任。 虽然她的说法很玄幻,但傅恒还是选择相信,毕竟东珊没有骗他的理由,防患于未然,终归错不了。 十月十一,天未亮,傅恒派出去的人已出发。 承德离此甚远,来回一趟耗时颇久,待人将番茄酱取回来时,东珊打开蜡封,拍了拍心口,暗自庆幸,还好储存妥当,酱汁没腐坏,可以拿来做菜。 奈何此时宫门已关,只能等明晨再送去。 今日傅恒入宫当值时已找人给皇后娘娘传话,说是母亲想入宫探视二阿哥,皇后请示太后,得了太后允准,这才回话,允母亲明日进宫。 十二日卯时,东方未白,秋霜障叶,章佳氏早早的起了身,换上命妇服,随儿子一道入宫。 她能进入宁寿宫,傅恒却只能守在宫门外,期间他将番茄酱交给太监,让太监转交给御膳房,也好让病重的永琏尝尝鲜。 今日无日头,天幕一片昏白,枝叶纹丝不动,无风且燥热,将近巳时,御膳房那边将御膳送至宁寿宫,傅恒在外等得焦急,昨日他已和姐姐说过,千万不可大意,还说永琏的病情很可能会恶化,嘱咐太医好生照看,却不知永琏的病况如何,是否有所好转。 送进去的御膳若是用了话,应该会很快端出来才是,可这迟迟不见动静,难不成永琏还不能进食? 就在他兀自揣测之际,宁寿宫内忽然传出一道响厉的哀嚎声,震得雀鸟离枝,展翅乱飞,自煞白的天际滑出凌乱的曲线。 戍守的侍卫本该波澜不惊,然而傅恒闻此声,心惊肉跳,只因他骤然想起东珊之言,难不成,永琏真的出事了?否则这宁寿宫里怎会传出这样的哀绝的声音? 在家里等消息的东珊一直在抄经念佛,祈求老天大发慈悲,帮永琏度过这一劫,按理来说,若无大碍,太夫人应该会很快出宫,可东珊等了一整日都没消息,墙头处还传来乌鸦的叫声,凄厉刺耳,以致于东珊越发惶恐,总觉得今日有些不寻常。 直至宫里差人来府上传话,着文官三品以上,武官四品以上命妇入宫服丧,东珊始知老天并未听到她的祈愿,永琏没能避过此劫,已殇于巳时! 流感在这个时代的确难治,一是因为大多数人都不晓得此病的严重性,二是因为永琏身份贵重,这种不吉利的话不便明言,说了也没人信,即便信了,太医也没有医治之法,纵然她能预知结局,也终究无法逆转这局面。 一种深深的绝望感压得她无法喘息,自穿越之后,身边之人她都不熟识,不晓得他们在历史长河中的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会是怎样的命运,是以她从未关注过旁人的命数。 永琏之殇,她是知晓的,倘若她没有嫁入富察家族,此事与她关系不大,倒也无甚所谓。一旦融入这个家族,无形中会有一种责任感束缚着她,她会不自觉的生出私心,想让永琏活得久一些,然而历史并未按照她的意愿发展,这一刻她才明白,企图改变既定的历史,不过是妄念。 毕竟后来继承皇位的不是永琏,那么他的早殇也就是必然的结果。她无力回天,唯有接受。 因着东珊并不是受封的命妇,无需入宫,上头的四位嫂嫂皆得入宫服丧,一时间,承恩公府再无热闹的气氛,变得沉寂肃闷,只因永琏是皇后嫡子,皇上对他十分器重,连带着对富察一族也格外眷顾。 富察家族皆指望着这个孩子平安康健的长大,将来继承大统,奈何永琏福薄,□□岁便早殇,那么这朝局,大约也会出现变故。 众人一时惶惶,或悲伤,或为前程担忧,暂不细表。 今儿个萨喇善去了留香楼,清湘见到他便亲亲热热的将他挽住,“奴家还以为萨爷已经把我给忘了呢!先前您说成亲之后便会过来,可这都过去一二十日了,您也不曾来瞧我,难不成家里那位夫人貌若天仙,把你的魂儿都给勾住了?” “我家夫人乃是闺阁千金,举止本分,哪会像你这般妖娆勾人?”说话间,萨喇善轻抚她那白皙如脂的脸蛋儿,眼底的笑意极为轻佻。 手持绣蝶巾帕的清湘娇柔一笑,眼波流转间荡漾着满满的魅惑,“那萨爷喜欢纯善的,还是喜欢娇媚的?”语罢,还不忘朝他抛了个媚眼。 这还用问吗?揽着她清瘦的肩,打量着她那线条流畅的锁骨,想象着抹腹下的风景,萨喇善顺势在她面上轻啄一口,朗笑道: “爷自然是喜欢新鲜的,不会只采一种花。” 对待旁的客人,她只想要银子,可一面对萨喇善那双桃花眼,她便跟丢了魂儿似的,只想将自己交付与他,任由他折腾。难得见面,她自是得好好把握,贴在他的颈间对他娇笑道: “那您今晚可得留下来,以慰奴家相思之苦。” 萨喇善正有此意,只因淑媛虽美好,却是个胆怯的,在闺房之事上太过僵硬,完全不懂配合,他耐心教条了许久也不见她开窍,是以他今晚才打算出来潇洒,孰料才听了一首曲子,正准备将人拉入怀中一亲芳泽时,忽闻一阵急急的敲门声传来。 立在外头的长随说是有要事回禀。 清湘闻声,柳眉一拧,不悦抱怨道:“爷,这人也太不懂规矩了吧?居然敢扰您的雅兴?” 他这个长随一向有眼色,若非关紧之事,断不会来打扰,思及此,萨喇善当即松开清湘,理了理袍褂,坐正身子,让人进来回话。 打开门后,长随神色凝重的近前附耳低语,萨喇善闻言,面色顿紧,即刻起身。 看这架势,他似乎是要走,清湘顿时慌了神,紧拽着他的手腕,可怜兮兮地道:“爷,不是说好的今晚要陪奴家吗?您可不能食言啊!” 萨喇善只道临时有要事得办,今夜不得空,改日再说。 又是改日,他已改了几回,清湘美眸微瞥,不悦娇哼,“爷您总是说话不算话,当真寒了奴家的心。” “拿这个暖暖就热乎了。”随手撂下一张银票,萨喇善不耐皱眉,挣开清湘的手,再不理会她,径直往外走去。 二阿哥殇逝,此事关系重大,帝后必然心痛神伤,他身为宗室,自当到场,可不能在这种时候失礼,以免惹皇帝动怒。风月之事不过是消遣,哪能与二阿哥的丧仪相提并论? 在宫中当值的傅恒熬了大半夜,直至子时才回府。彼时东珊已然躺在帐中,却怎么也睡不着,一直在等着他。当熟悉的脚步声响起时,东珊当即坐起身来,掀开帐帘往外望去,当棉帘被掀开时,黯淡的烛光映照在一身侍卫服的傅恒身上。 随着傅恒一步步缓缓走近,东珊分明瞧见他满脸疲惫,被哀恸充斥的双目已然肿了起来,唯一的外甥没了,他肯定难以承受,这会子她像是能感同身受一般,赶忙下帐穿鞋,上前一把拥住傅恒,柔声安慰着, “宫里的事我都知道了,我晓得你很难过,节哀的话说出来没意义,我只想让你明白,不管发生什么事,你身边都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 回拥着她,听着她的鼓舞,傅恒那烫如火煎的心终得一丝安慰,想起前日里她说得那些话,再对比今日的情形,他只觉这天意竟是如此无情,一个鲜活的小人儿,竟然说没就没了,东珊曾提醒过他,可他竟是无能为力,无法帮永琏渡过难关! 那种明明知道结果却无力改变的感受比不知情更让人煎熬, “我多希望你的梦境是假的,可事实证明,那的确是真的,永琏他……居然因风寒而病逝,姐姐几度哭晕过去,额娘也痛心拔脑,悲不自胜,皇上肝肠寸断,无法接受,看着他们那般痛楚,我竟不知该如何去安慰。” 东珊可以想象,此刻的帝后与太后正沉浸在极度悲痛之中,谁的话他们都听不进去, “人在极度悲伤之际,任何安慰皆无用,只能独自下咽,你也别想太多,该做的我们都做了,此乃天意,无可避免。” 想起那番茄酱,东珊忍不住问道:“永琏他可有如愿?尝到番茄鱼了吗?” 提及此事,傅恒鼻翼微酸,哽咽道:“御膳房那边已将菜呈上,听额娘说,永琏已瞧见,苍白的小脸儿看着那盘中的鱼生出了笑颜,只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尝,就……就断了气……” 第83章 傅恒的子嗣问题 想象着那样的场景, 一阵酸涩自她胸腔上涌,原本是她在抱着傅恒,给他以安慰, 这会子倒成了她倚在他怀中, 悲慨万千, “永琏心心念念了那么久, 却没吃着,定然很遗憾吧?” 起初傅恒没想那么多, 只希望永琏能如愿, 可昨日之事发生之后,再次回想起来,他忽觉后怕, “皇上痛失爱子,悲恸之余定会迁怒旁人,太医与宫人皆已被问罪, 倘若永琏吃了鱼, 而后断气儿, 你猜皇上会怎么想?鱼是御膳房的, 番茄酱却是咱们拿去的, 只怕咱们也难逃干系。” 傅恒虽然疼惜外甥,却也深知伴君如伴虎,皇帝伤心欲绝之际哪里还会讲什么道理?必得处置一些人方能泄恨,而那盘没动的鱼,避免了诸多悲剧。 如此说来, 永琏没吃鱼,倒是给他们留了条活路,东珊心有余悸,暗悔自己没能考虑全局,险些害了傅恒! 也许很多事,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有天定亦有人为,经此一事,她再不敢感情用事,凡事必得三思而后行,争取不给傅恒惹麻烦。 因着唯一的嫡子永琏殇逝,乾隆拊心泣血,难以振作,辍朝五日,以平复内心的悲痛。 在此期间,乾隆召令庄亲王允禄、和亲王弘昼以及诸位军机大臣入宫,申明早在他登基那年的七月初二,已亲书密旨,将永琏立为皇太子,恐他年少志气未定,恃宠而骄,被人谄媚,这才未行册封礼。 奈何永琏未能等到那一日,而今乾隆欲将正大光明扁后的密旨取出,昭告天下,按皇太子之礼为永琏举办极为隆重的丧仪,赠谥号“端慧”。 兆惠与蓝瑾的婚期原本定在十一月,但皇太子的丧仪需停嫁娶四十日,是以他们的婚期只能往后推迟。 淑媛失去小外甥,心里难免悲痛,已有六七日没与萨喇善同房,萨喇善理解她失去亲人的痛楚,一直在忍着,今晚拥着她好言安慰之际,一时没忍住竟有了反应,情不自禁的吻住她的唇,想要纾解内心的意念。 淑媛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极不情愿的推开了他,垂眸歉声道:“我实在没那个心思,你若有想法,大可去找别的女人,但切记不可去青楼,如今正是特殊时期,停嫁娶,禁音乐,你身为宗室,更不该在这种时候去消遣,若被人瞧见,参你一本,皇上定会拿你开刀。” 这个是自然,萨喇善虽爱寻欢作乐,却也晓得轻重,绝不会乱来。仔细琢磨着她的话,他忽而笑了, “除却成亲那晚你主动说了一些话之外,往后便再也不肯与我多言,今儿个突然出言告诫,这算是在关心我吗?” 她所顾忌的不过是后果罢了,至于萨喇善本人,她还真没在意过,“我怕你惹是生非,连累一大家子。” 唔---原是他自作多情呢!萨喇善了然一笑,再不多言,回身躺平。 没见他下帐,淑媛好奇侧眸,“你……不是有想法吗?不去找别人侍奉?” 瞄她一眼,枕着胳膊的萨喇善嗤笑道:“你当我饥不择食,随便一个女人都能睡吗?你带来的丫鬟容貌尚可,却太瘦弱了些,我瞧她没什么起伏的线条,摸起来肯定硌手,实在没兴致。” 淑媛闻言,面带愠色,恼斥道:“你……你说话怎的这般轻浮狂狼?” 实则他在男人面前更放肆,到她面前已然收敛些许,“咱们成亲已将近一个月,你不会还认为我是个正人君子吧?在外头虚与委蛇也就罢了,在家中我想什么便说什么,懒得装腔作势。” 他随性惯了,不愿改变自己,淑媛也就不再对他报什么期许,只希望他能适可而止, “你尽管评判旁人,不要评判我带来的婢女,她们都是本本分分的好姑娘,我还打算将来给她们指个好人家,你无需惦念。” 反正他也没什么兴致,随她怎么安排吧!说了半晌的话,他意念全消,困意来袭,顺势翻了个身,梦周公去了。 自皇太子薨逝后,皇后万念俱灰,缠绵病榻,忧思深甚,章佳氏心疼女儿,奈何她不能时常入宫陪伴,只盼着女儿能看在和敬的份儿上,好好保重身子。 承恩公府近来没什么大事,都晓得太夫人心情不好,无人敢放肆,傅谦说到说到,后来的日子里,去织霞苑的次数逐渐增多。 真正和钰娴相处之后,他才发现,钰娴不似怡珍那般擅长诗词歌赋,但她对史书兵书之类的颇有钻研,两人闲聊起王朝战役时,她也能发表一些独特的见解,令傅谦深感钦佩。 怡珍心中不愈,但又顾念采茶的话,终是没敢与傅谦抱怨,面上强装欢笑,傅谦以为她终于转性,不再与他置气,其心甚慰。 冬月二十二夜里下了场大雪,次日的京城被皓皓白雪覆盖,苍寂无声,葬悲掩恨。 今日是姨娘李氏的生辰,皇太子的国丧期已过,众人皆聚在宁辉院这边,给李氏庆贺。 八夫人与珍姨娘已有六个月的身孕,行动不便,加之有雪路滑,章佳氏特地让人去传话,告知她们不必过来。 钰娴虽未到场,礼数却是没少,差人带了贺礼送给李姨娘。 堂内烧着炭火,红光融碳,弯曲了周遭的暖流,缓缓传至四周,众人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好不热闹。 章佳氏身着绛色绸绣团寿镶貂皮的夹马褂,看着满屋子人,热热闹闹的,本是喜庆的时刻,她却笑容苦涩,不禁又想起了永琏,她一个外祖母尚且如此悲痛,女儿的日子怕是更难捱吧? 神思游离之际,忽闻屋外有人来禀,说是辅国公府那边派来一位嬷嬷,这嬷嬷乃是章佳氏亲自挑选给小女儿陪嫁的。 一见人来,章佳氏心下一惊,生怕小女儿在婆家受了什么委屈,一问才知,原是淑媛有了身孕,两个多月,她还没敢跟婆家的人说,先问问母亲再做决定。 章佳氏一直沉浸在失去外孙的悲痛中,骤闻喜讯,总算有了笑颜,忙对嬷嬷嘱咐道: “这事儿先不公开,不过淑媛可以跟萨喇善说,毕竟他们新婚夫妻,如胶似漆,现下这月份还不稳固,她得跟萨喇善说清楚,不可再同房,以免伤及胎儿。” 喜出望外的章佳氏又命人备下补品,着嬷嬷带回去。 人走后,一众儿媳皆在感慨,说淑媛好福气,才进门就有了身孕。 大家都在谈论此事,唯有东珊没吭声,五夫人瞄她一眼,刻意笑问,“东珊嫁进府中已有半年,你们夫妻恩爱,感情和睦,怎的一直没好消息?莫非已然有了身孕,没好意思说出来?” 她若真有好消息,月初又怎会来月事?被询问的东珊顿感难堪,干笑着否认。 目睹东珊的窘态,四夫人帮腔道:“东珊与九弟还年轻,孩子终归会有的,不必着急。” “话虽如此,可这一直没动静,不觉得怪异吗?”瞥她一眼,五夫人怀抱着琇琇,心笑面忧,故作关切状, “东珊啊!你可别怪我说话不好听,我也是为你着想,你还是请个大夫来瞧瞧吧!若然身子有什么毛病,也好及时医治,争取早日有孕呐!” 傅恒可是章佳氏最疼爱的儿子,连带着对东珊也格外疼宠,一直在关注着东珊的状况,如今他二人已成亲半年,依旧没喜讯,章佳氏难免忧心。 当着众人的面儿,她本不愿提及,怕伤及东珊的自尊,孰料这老五媳妇儿竟是口无遮拦的说了出来,既如此,章佳氏也没再装聋作哑,顺势劝道: “宝慧说的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请大夫来瞧瞧,看看问题出在哪儿,才好对症下药。” 婆婆都这么说了,东珊总不能拒绝,遂点头称是。 宴罢,回去的路上,一阵寒风吹来,东珊拢了拢月白锦缎绣青竹的斗篷,蔷儿细心的将帽子扣上,帮夫人挡风。 雪白的一圈狐领在风间簌簌翻飞着,北风过耳,沁凉透骨,东珊目光恍惚,心神不宁,忘了看路,脚下一滑,幸得蔷儿扶得紧,才没摔倒。 见主子心不在焉,蔷儿忍不住道:“夫人可是在为五夫人的话而忧虑?五夫人素来与您有仇怨,她定是故意说那番话膈应您,您可千万不能胡思乱想,以免如了她的愿。” 忠言逆耳,她又岂会不懂?“不管五嫂是出于什么心思,她的话终归不假,我这半年都没个动静,的确不正常。” 据她所知,傅恒后继有人,且不止一个儿子,是以她从未担心过子嗣一事,可为何她嫁过来那么久都没怀上?这不应该啊! 情绪冗乱的东珊特地嘱咐蔷儿,这事儿不许在傅恒面前提起,等明日他入宫当值后,她请个大夫来瞧瞧,听听大夫的诊断再做打算。 晚膳时分,傅恒差人回来传话,说是今晚有应酬,不在家里用膳,让她别空等,困了先歇息。 纵使早早的入了帐,东珊也睡不着,脚边放着汤婆子,明明锦被中很暖和,她的心却是一片冰凉,郁郁难舒。 傅恒归来已将近亥时,外头天寒地冻,饶是他穿着貂皮马褂,手指亦冰凉僵硬,幸得里屋烧着银炭,他接过夏果儿递来的热茶饮下半盏,又抱着水磨红铜镏金手炉兀自暖着,免得手太凉,待会儿入帐冰着东珊。 洗漱过罢,看她还没睡,傅恒摩挲着她的手,与她闲聊,说昨晚做了个梦,梦境十分清晰,且那个梦的确是彩色。 彩色的梦?原来他还记着她那句话呢!东珊闲问起他的梦境,但听他道: “我梦见咱们生了个儿子,小屁孩话很多,时常与人犟嘴,我一恼便罚他跪着,额娘还训我,不许我打罚,说我儿时便是这般顽皮。梦境里的他穿着蓝色的小衣裳,我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记得很可爱,却不知他到底像你还是像我。” 一回想起那个梦,傅恒便觉十分温馨,眸眼微弯,唇角不自觉的溢出笑意。 看着他那满脸期许的模样,东珊鼻间泛酸,只恨自己无用。傅恒之所以会做那样的梦,一定是想要一个孩子吧?偏她没动静,他会不会很失望? 今儿个傅恒不在家,并不晓得东珊的处境,还打趣笑问,“你说我的梦境会实现吗?咱们的儿子该不会真是个捣蛋鬼吧?” 本是闲聊,却不听她应声,傅恒问她怎么了,东珊不愿与他提那些糟心的事,掩下哀戚,勉笑道: “会实现的,你会有儿子的。” “其实我想要女儿。”说话间,傅恒吻了吻她的面颊,一双手探进被中,开始寻峰踏溪,带她畅游情海。 冬日里的两人紧挨着彼此,格外暖和,然而今夜的东珊心事重重,仿佛游离在外,始终无法专心感受他的疼爱。 寂冷的夜里,苍茫天地间又飘起了雪花,一片片晶莹在檐前灯笼的映照下泛着柔柔的光晕,纷扬的雪渐渐浓密起来,被风吹斜,打着旋儿凌乱飞舞,落在尘间,轻盈又沉重。 一场欢情之后,傅恒搂着她沉沉睡去,外头呼啸的风声却像是狠厉的鞭子抽打在她身上,一阵阵痛楚蜇得她心绞痛。 成亲之后,她一直被傅恒疼爱呵护着,这样美好温馨的日子让她一度认为自己很幸福,然而事实证明,没有谁的人生是完美的,她虽有丈夫的疼爱,却在子嗣一事上栽了跟头。 东珊实在想不通,为何傅恒明明有后代,她却愣是怀不上,难不成因为她的穿越,无形之中改变了一些事?难道傅恒的妻子原本不是她,而是旁人? 总不至于傅恒娶了她就绝后吧? 第84章 纳妾 可她的身子一向康健, 月事也来得准时,应该没什么毛病吧? 思量不出个所以然来,东珊沉声哀叹, 抬眸看着傅恒的睡颜,伸出指节,颤颤的描摹着他那如剑似峰的长眉,越发生愧,总觉得不配得到他的宠爱。 轻轻挪开他的手, 东珊翻了个身, 面朝帐里,一双晦涩的眸子里裹藏着思绪万千, 纷纷翻涌,浮荡着尘埃, 搅得她心潮难平。 以往她都睡得很沉,很多时候傅恒晨起她都不晓得,今儿个觉浅, 倒是听见些许动静。 每回下帐时, 傅恒的动作极其轻缓, 亦不许丫鬟们大声说话,生怕扰她美梦。 假寐的东珊今日才知,原来他临走前会过来吻她的面颊, 蜻蜓点水般轻盈,她却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的诚挚爱意。 这情意越深重,越令她不安, 连个回笼觉也睡不踏实,她干脆早早的起了身,坐于床畔,看着院中的积雪发呆。 天一亮,小厮就去请大夫,待她用罢朝食后,大夫正好过来。 大夫先询问了一些比较私·密的问题,东珊不便回答,由夏果儿代为答话,而后大夫又给她把脉。 东珊未出嫁时,这位大夫时常到她家看诊,医术精湛,为人实在,从不说假话,是以东珊对这位老先生很信任。 诊断过后,大夫只道她的身子很康健,无甚毛病, “妇人受孕当需天时地利人和,方才听您说近来睡眠不稳,大抵是因为思虑过甚,情绪郁结所致。九夫人您的身子没什么大碍,不必太过在意,调整好心态,该来的自然会来。” 而后大夫给她开了些安神的药,又嘱咐几句,这才告辞离去。 小厮送大夫出去,顺道儿去抓药,这边厢,太夫人亦请来一位大夫给她看诊。 东珊不好拂太夫人之意,便又让人诊一次脉。 这位大夫亦诊不出什么毛病,但他颇为圆滑,深知既然来看诊,断不能说没病,否则会被当做无能的庸医,于是随意编了几句,又开了些调理的药和坐胎药,嘱咐她同房之前先喝药。 同房这种事,谁说得准?有时候傅恒连着几日都会交功课,有时隔一两日,皆看他的心情,她从不会去要求,难不成这坐胎药她每天都得喝吗? 纵然心有疑惑,东珊也没好意思多问。 两位大夫说法不一致,她也不敢辩解,免得婆婆不高兴,无奈之下,东珊只得听从第二位大夫的话,开始喝药调理。 腊月初六,乃是兆惠与鄂尔泰之女蓝瑾成亲的日子。 今儿个天朗气清,枝头的雪已然融化,只剩零星几簇,点缀着枯枝。 因着兆惠亦是乌雅氏的族人,咏微终于不再被父亲禁步,得以来参宴,见着了随傅恒同来的东珊。 两姐妹数月未见,一见面便感慨万千,傅恒被人拉住寒暄,想着她两姐妹要说悄悄话,便没过去打扰。 咏微的脸盘儿丰润如玉,福相明显,面上笑意淡淡,到哪儿都招人喜欢,当她仔细打量表妹时,却发现表妹比之以往更清瘦,且面上的笑容很勉强,小声问她这是怎么了, “我看你面色不大好,该不是傅恒欺负你了吧?” 在旁人面前,东珊不敢抱怨什么,一到表姐跟前,她心里的委屈尽数上涌,再也不愿藏掖着,统统倾倒而出, “傅恒待我很好,只是我自己不争气,成亲半年都没怀上,婆婆担心我身子抱恙,请来大夫开了调理的药,最近我一直在喝药,一闻到药味儿就想吐,没什么食欲,才会这般。” 原来是为子嗣忧虑,咏微尚未成亲,并未经历这些,单听表妹说起,便能想象她在婆家过得肯定很压抑,遂好言劝道: “傅恒是嫡子,你婆婆自当格外关注,至于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谩说半年无孕,有的人一年没怀上,最后还是会生的。所以你也别太担心,用药调理的同时还得摆正自己的心态,不要给自己施加太大的压力。 需知这天意一向难说,你越是想着孩子,老天爷越不给你,你没念想的时候,兴许惊喜就来了呢?” 想起自家嫂嫂也曾为子嗣一事困扰,最后请了位神医给开了一道方子,服用三个月便有了,于是咏微打算回去之后向嫂嫂请教,等拿来方子就让人给她送过去。 这些话东珊一直闷在心里,也不敢跟傅恒说,毕竟他每日当值已经够辛苦的了,她实在不愿让他再为她的事忧心,今日跟咏微倾诉过后,心里总算好受了些。 调整好情绪后,两人没再提此事,一道去往喜房看望新娘子蓝瑾。 路上偶遇鄂容安,却未见苏棠的身影,东珊顺口闲问,鄂容安只道她身子不适,在家休养。 担忧的东珊问及苏棠的病情,鄂容安顿了片刻,干咳一声,小声轻笑道: “倒也无甚大碍,有喜了,才两个多月,所以没敢让她出来走动。” 原来苏棠也有喜了,这比她成亲晚的,个个都有了身孕,独她没反应,越发令她惆怅。 “你若得空,可以过去陪陪她,她时常说在家烦闷,原先还有蓝瑾陪她,如今蓝瑾也已成亲,我不在家时,她更加孤单。” 鄂容安的话将东珊那纷乱的思绪拉了回来,东珊向他道贺,还说明儿个就去看望苏棠。 待他远去后,东珊深叹一声,既为苏棠感到高兴,又为自己的处境而苦闷,小山眉紧蹙藏忧,始终难以舒展。 咏薇拉着她的手,打岔说起了旁的,以免她又胡思乱想。 初七这天,风有些大,好在日头尚暖,灿灿金光照耀在东珊这身暗花缎镶狐皮的袍褂上,明艳的果绿色越发衬得她肤白唇红,光彩照人。 只不过这光彩是虚的,最近她气色一直不太好,只能用胭脂来提亮。 今儿个东珊带着补品去看望苏棠,彼时苏棠着了身湖色缠枝纹坎肩,领口与袖口皆点缀着白绒绒的狐毛,眸光盈动间,越显妩媚娇柔, 苏棠一见她甚是惊喜,笑逐颜开地站起身,放下手中的小老虎帽子,拉她坐下,又让雪念将热乎乎的手炉递给她。 打量着那虎头帽,东珊笑问她可是给孩子准备的。 苏棠点头笑叹,“额娘晓得我有了身孕,立马就将这小衣服小帽子送过来,说是早已准备妥当,就等我的喜讯呢!” 说起孕事,苏棠不觉好奇,“旁人都道怀孕后会恶心呕吐,我怎么毫无感觉,和寻常一样?” 东珊只道每个人的反应不同,有人胃口大增,有人食不下咽,还有人手脚肿胀,浑身不舒坦,但也有人到临产也无甚特别反应。 “原来如此,还是你懂得多呐!”笑眯眯的瞄她一眼,苏棠侧首悄声询问,问她是否也有了身孕,所以才这般了解。 “家中嫂嫂多,都是听她们闲聊时说起的,”一提起孕事,东珊笑意渐消,眸光不自觉的黯淡下来, “我还没喜讯呢!最近正为这事儿而苦恼,日日喝药,夜夜煎熬。” 察觉到失言,苏棠暗恨自个儿不该多嘴,温言宽慰道:“不必太在意旁人的看法,傅恒才是你的依靠,只要他不介意,你便无需担忧,这才半年而已,来日方长,肯定能怀上。” 傅恒肯定不会催她,可她总得为他考虑,这才着急想怀上一胎,也算给太夫人一个交代。 未为免除她的焦虑,苏棠提议让她去一座送子观音庙里拜一拜,说是一位姑姑带她去拜过之后,她很快就有了身孕。 东珊本不信这个,但现下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寄希望于神明。 接下来的这段日子,东珊一直在努力的尝试各种法子,咏微送来的方子她试过,送子观音也拜过,大夫开的药她也在喝,但凡有一种法子管用,她便不必再这般担惊受怕。 喝药调理一事,东珊没打算与傅恒说,有一回傅恒去找他四哥下棋时,无意中听四嫂说起,他才晓得此事,回去便问她, “我说你最近怎的越来越瘦,你还说什么腹胀没胃口,原来是在调理备孕,怎的也不与我说一声?” 东珊无谓一笑,故作平淡,“又不是什么大事,我是想着等调理好了,有了身孕再告诉你,也好给你一个惊喜。” “可你越吃越瘦,整个人无精打采的,这药肯定有问题,需知是药三分毒,哪能一直吃?还是停了吧!我又不着急要孩子。” 可她着急啊!一日无孕,她便一直无法安心,再者说,这药是太夫人找人开的,她若不喝,太夫人肯定不高兴。 尽管傅恒再三嘱咐不许她再喝药,她还是趁他不在家时悄悄让人煎药,但不敢在寝房里喝,免得残留一些药味,被傅恒察觉。 今年的雪格外的多,一共下了三场,正所谓瑞雪兆丰年,来年一定是风调雨顺的吧? 只可惜这个年因为皇太子的薨逝而变得不再喜庆,乾隆的眉间始终隐着淡淡的哀愁,好在正月十四这日,嘉嫔顺利诞下一位小阿哥,这一好消息冲淡了积压在乾隆心底的忧郁,振奋的他即刻赶至启祥宫,看望嘉嫔母子。 而承恩公府的七夫人茗舒亦在正月底诞下一子,傅玉初为人父,欢喜不已,请示太夫人过后,打算将儿子命名为明俊。既希望他才智出众,又希望他容貌英俊。 傅玉还问茗舒有什么意见,若是她不喜欢,还可以再改,茗舒只道无甚意见,让他决定即可。 钰娴前来恭贺,看茗舒已然产子,羡慕不已,只因她的身孕已有八个多月,估摸着下个月就能临盆,她只盼着早些诞下孩子,也就不必再事事小心,处处谨慎,睡觉也睡不安稳。 妻妾同时有孕,对傅谦而言亦是一种折磨,好在他是清心寡欲之人,对□□倒也不甚在意,唯一头疼的是,只要一宿在听风阁,怡珍便与他抱怨,说是这里痛,那里酸。 起先他还十分有耐心的哄着她,夜间帮她锤一锤,捏一捏,以缓解她的不适,可后来她总是这般,在他睡得正香时唤他起来,说是腿抽筋,哼咛着让他揉一揉。 有一夜一连唤了三回,以致于傅谦没睡好,次日当值时犯困,偏巧被领班撞见,好一顿训诫,还罚了月俸。 但只要他宿在织霞苑,便能睡个安稳觉,傅谦还曾问过钰娴,问她是否腰痛腿抽筋。 钰娴淡淡的点了点头。 傅谦不觉好奇,“那你怎的从不唤我?” “唤你作甚?”钰娴已然习惯自立,做什么都不会指望他,更不会向他撒娇卖惨, “此乃孕者常有的毛病,即便告诉你,你也不能替我承受,那又何必说出来?自个儿忍忍便过去了。” 同样一件事,她两人处理的方式完全不同,按理说他那么喜欢怡珍,应该对她很有耐心才对,可被折腾的次数多了,他居然有些抵触,不太愿意去听风阁,一回府便下意识的往织霞苑走。 钰娴并不在意他是否过来,对她而言,有他没他都一样。她所在乎的,只有孩子,傅谦对她不好无所谓,只要孩子与她亲近,她便知足。 二月初,东珊又来了月事,见红的那一刻,她的心情格外烦躁,令她更头疼的是,当天午后,太夫人便差人来将她请去。 章佳氏先问起她最近的状况,东珊一一细答,不敢有遗漏。 迟疑片刻,章佳氏哀叹道:“看你这情形,一时半会儿怕是难以有孕,我这个做婆婆的等得心焦,寻思着该给恒儿纳个妾室才是。” 恭敬的坐在一旁垂眸聆听的东珊闻此言,心滞神凝,不可置信的抬起眸子,懵然片刻,惶声道: “额娘,我已经很努力的在调理身子,这才过去一两个月,可能没那么快见效,还请额娘再等一段时日。” “等多久?再等半年吗?如若你还没有消息,又当如何?”外孙的去世令章佳氏越发清楚的认识到子嗣有多重要, “东珊呐!你该知道,我对你一向偏疼,可咱们承恩公府的儿媳,首要任务便是诞育子嗣,开枝散叶。上头那些个兄长们,个个都有了孩子,唯独恒儿没有,我能不着急吗?” “儿媳明白,我也很想怀孩子,只是……”说到后来,她都不晓得该如何为自己开脱。 原本东珊也是傲然有气性的一个人,对谁都不卑不亢,几乎没落过下风,从来没像现在这么卑微过! 傅恒一直在背后为她撑腰,她也无需讨好媚哄谁,如今却在婆婆面前低声下气,说尽好话,就因为子嗣问题,令她始终抬不起头来! 看她面色哀戚,章佳氏心有不忍,好言劝说道: “实则我问过大夫,大夫也说此事急不来,调理至少需要半年,一旦你心中有压力,更难怀上,所以我才打算给恒儿纳个妾,只要妾室能怀上身孕,让我有个盼头,有孙子可抱,我也就不再担忧,你慢慢养身子便是,将来你再有孕,仍旧是府中嫡子,倒也不妨碍什么。” 单是想象那样的场景,东珊的心便蓦地一疼,实在不敢去深思,万一傅恒纳妾,她的日子该怎么过? 未听她吭声,章佳氏又道:“你们小夫妻感情好,我很清楚,但你当需明白,男人纳妾乃是常情,你看咱们府里,老四夫妇感情也很好吧?他还不是照样纳了两个妾?傅宽和傅谦他们,哪个没妾室?” 想起傅玉的状况,东珊忍不住小声反驳了句,“可七哥他也没纳妾啊!” “傅玉对茗舒太痴迷,我也曾说过他,他没当回事,我是想着反正他是庶出,非我亲生,既然不听劝那便罢了,可恒儿是嫡子,他的事我必须管到底!” 婆婆的语气不容置疑,东珊实在没退路,不敢明着犟,唯有哀声请求,“额娘,您可否再等一等,倘若到六月的时候,我还没有身孕,您再考虑此事也不迟。” 然而章佳氏却不愿再等,“东珊啊!你还是没理解我的意思,我让恒儿纳妾,不仅仅是为子嗣考虑,亦是为长远做打算。 你可有想过,假如你有了身孕,无法与他同房,这一年间总得有人侍奉他吧?不管你是否怀的上,恒儿始终都要纳妾的你明白吗?这是迟早的事,咱们做正室的,谁不想得丈夫独宠?然而现实根本不允许,所以你该摆正自己的心态,需知纳妾无可避免,你若拦着,便是失了妇德!” 第85章 傅恒心寒起争端 太夫人一顶高帽扣下来, 东珊竟是无言以对, 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她还能说些什么?若再多言, 只会令婆婆不悦。 屋内烧着碳, 看着盆中的火星,她只觉自己那颗盛满对未来期许的心也被架在上头烘烤着, 滋滋冒烟儿,烫得她一阵瑟缩,强掩下心中的悲切,东珊终是低了头,一双宝石似的眸子失去了光彩, 黯淡无光, 她不再卑微哀求, 颤声道: “儿媳明白了, 谨遵额娘教诲。” 出得宁辉院时,外头竟又飘起了雪花, 一片片无愁无忧,淡看尘世,悠然而下, 落地即化。 才刚在屋内暖半晌, 骤然喝风, 呛得她鼻翼酸涩,抬手捂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雪不算大,落在她依旧发烫的面上却是一阵冰凉。可她已经不在乎了, 只因心寒无望,也就无所谓是否挨冻。 回屋的路上,主子一言不发,蔷儿很想劝她,奈何嘴笨,实在不晓得该说些什么,生怕说错了话,又惹主子难过。 回到南月苑后,茫然无措的东珊让蔷儿为她磨墨,打算练字宁神,然而提起笔时,竟是心空且乱,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只因太多的情绪倾搅在一起,她已不知该如何理顺。 当秋霖将剪好的药端来搁在桌上,请她喝药时,东珊握着狼毫的手不自觉的发颤,回想这几个月的隐忍,羞愤交加的她反手一挥,盛着汤药的碗瞬时摔落在地,连带着褐色的汤,尽数溅落。 主子一向温善,从不与她们摆脸子,今日骤然发脾气,下人们都骇一跳,慌忙跪下,立时噤声,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多嘴询问,唯有蔷儿大着胆子说了句, “夫人今日若是不想喝药,那便先不喝。” 此刻的东珊化悲为愤,再不愿委屈自己,红着眼恨斥道:“不仅今日,往后我也不会再喝,怀不上便罢,反正傅恒都要纳妾了,我是否有孕无甚所谓,多的是女人等着帮他生孩子。” “夫人您多虑了,那只是太夫人的意思,九爷他没说要纳妾。” 尽管傅恒尚未表态,东珊已然看清眼下的局势,“这事儿由不得我,也由不得他,这个家是太夫人做主,他是嫡子,在子嗣的问题上,太夫人不会允许他胡来。” 想起先前努力喝药调理的窘态,东珊只觉自己很可笑,太夫人都说了,不管她是否有孕,都要给傅恒纳妾,既如此,她又何必再去折腾自己? 她想怀孕,并非因为她有多喜欢孩子,说到底不过是因为顾及傅恒的颜面,不愿让他被人说道,才想为他诞育子嗣而已。 才成亲那会儿,她对傅恒尚无感情,还想着一定要守好自己的心,将来他若是纳妾她也不至于难过,可她终是没能守住啊!终是为他动了情念,以致于现在一听说他要纳妾,她便心如刀割,难以接受! 偏她没身孕,自己有问题,也就不敢与太夫人对抗,只能任由太夫人做主,事到如今,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苦求子嗣的必要,怀了孕又如何,若然傅恒注定会有其他女人,那这份情,她实该及时收回,不能再继续相付,否则她真的要失去自我,变成一个可悲又可怜,为争宠而痛苦的深闺怨妇! 那样的日子不是她想要的,她只想守住自己的本心,做一个简单快乐的人,心知无力改变,她再也不愿费神思量,索性破罐子破摔,这药她是不会再喝了,怀不上便罢,不论太夫人和傅恒做什么决定,她都不会再多管。 窗外的雪还在絮絮的飘着,外头天寒风冽,屋内的她抱着手炉,感觉到温暖的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能解决温饱已是幸事,期盼独一份的感情,不过是自寻烦恼的奢望。 当天晚上,傅恒归来时,斗篷上落了一层雪花,秋霖过来将其解下,原本要为他换便服,他却说待会儿药去傅玉院里,于是秋霖拿来一件蓝锦缎常服为他换上。 以往他一回来,东珊都会主动相迎,过来与他说话,这会子她正在桌前写写画画,眉目静雅,并未抬眸,也未吭声。 傅恒并未察觉到她的异常,更衣之时兀自说道着,“七哥喊我去吃兔肉,你要不要一起过去,顺道儿看看他们的孩子?” 东珊淡笑着婉拒,说得改日得空再去,入夜天冷,她不想出门。 既如此说,傅恒也就没强求,独自去往傅玉院中。 蔷儿见状,暗自焦虑,她还想着少爷回来后能劝一劝夫人,孰料人刚回来就又要出去,当着夫人的面儿,她也不敢相拦,唯有期盼着九爷早些归来。 然而等了一个时辰也没见人影,按理说一顿宴应该早就用完了吧?忧心的蔷儿背着夫人去往七爷院中,向院里的丫鬟打探,方知晚宴已然用罢,这会子两位少爷正在下棋品茗。 她想进去请九爷回去,却又不知该找什么理由,且夫人嘱咐过,这些事不许告诉九爷,她若擅自说出来,万一夫人不悦,或是打断了九爷的雅兴,九爷觉得失了面子不高兴,又当如何? 纵有心,她终是胆小,不敢付诸行动,犹豫半晌最终又拐回南月苑。 夏果儿见蔷儿独自回来,甚感诧异。按理来说,只要蔷儿以夫人的名义去请,九爷肯定立马赶回来,绝不耽搁才对,这怎的没见人影? 一问才知,原来她根本就没见着九爷! 失望的夏果儿指着她摇头轻嗤,“你呀!怎的这般怯懦?早知你没胆儿,还不如让我去请。” “可是九爷这会儿正在下棋。” 夏果儿根本不把蔷儿的提醒放在心上,明眸一转,无谓哼笑,“下棋不过是消遣,能有咱们夫人重要?” 随后夏果儿让她守在这儿,她亲自去请九爷,说夫人有些不舒坦,请他回去瞧瞧。 如她所料,九爷果然放下棋子,说是改日再继续,正杀得难舍难分的傅玉见状,顿觉扫兴,摇头叹道:“果然是有了媳妇儿就忘了兄弟啊!” 觑他一眼,傅恒笑嗤道:“若是七嫂来请,只怕你跑得更快。” 道罢傅恒没再多言,离了傅玉的院子。路上问及东珊的状况,夏果儿却是支支吾吾,只道他回去便晓得了。 脚步顿住,傅恒负手斜她一眼,不悦挑眉,“跟爷打哑谜?是嫌月俸烫手?” 吓得夏果儿立马改口,“九爷息怒,并非奴婢故意隐瞒,而是夫人不许奴婢们说出来。” 东珊不许她们说?究竟是什么事,竟如此神秘?傅恒好奇的同时心生不满, “所以呢?你现在只听夫人的话?爷的话在你面前毫无威慑力?” “不不,奴婢始终谨记您才是一家之主,断不敢有所违逆。”唯有主子们和睦,她们做丫鬟的方能有好日子过,于是夏果儿顺水推舟的将真相道出。 听着她的话,傅恒眉宇渐拧,再回想东珊的神色,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今日她的面上似乎没有笑意,可恨的是他当时竟然没察觉! 傅恒暗叹自己太大意,再不耽搁,当即加快步伐往回赶,同时不忘警示夏果儿, “我与夫人皆是你的主子,你都得忠心侍奉,但你理该察言观色,辨别轻重,夫人不许你说的,你无需一味听从,凡是重要之事,务必及时上报。” 夏果儿诺声称是,心道自个儿虽然挨了训,但也算是功劳一件,却又担心夫人追究,紧跟着九爷的步伐,哀声请求, “夫人若是问起您听谁说的,少爷能否别把奴婢供出来?”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东珊可不是傻子,“你认为她猜不出来?” “夫人可能会怀疑,但只要您没指认,她便无法确定。”夏果儿抱着一丝侥幸心态,不希望夫人因为此事而对她有所防备。然而九爷只是哼笑了一声,并未理她,疾步前行,应该算是默许了吧? 当他回到寝房时,却见东珊正躺在帐中,唤她两声她也不理会。 靠近帐边的傅恒顺势在她身侧躺下,猜测她可能是在装睡,便像从前那般,吻她的耳朵,再滑至香颈间,每回用这招时,他都能如愿以偿的听到婉转轻哼声,然而今日的她无甚反应,十分不情愿的推拒着,说是很困,不想要。 “我瞧着你面色不太好,是真困还是有心事?今儿个府中可有什么趣事,说与我听听。” 傅恒并未直白拆穿,而是先询问她,想看看她是否愿意主动告知,然而东珊并未讲出来,哑声道: “没什么要事,我很好,就是有些犯困。睡吧!有话明儿再说。” 细心如他,又岂会听不出来,“你声音沙哑,眼眶泛红,明显是哭过,定是在家受了什么委屈。” 尽管被他揭穿,东珊仍旧不愿道出,太夫人的每一句话都狠狠的扎着她的心,她生怕自己复述之际会忍不住哭出来,用了整整一下午,好不容易才平复了的情绪,实不愿再被烦心事牵动,懒声敷衍, “没有的事,别瞎想,你也累了一天,快去洗漱歇息吧!” “你这样瞒着我,我如何得安?”再三询问她都不肯说实话,傅恒心下微恼,松开了她,坐直身子,再不与她玩笑,直言不讳, “今日之事我已知情,额娘找你谈话,说要给我纳妾,你正为此事而烦恼,是吗?” 一直低垂着眸睫的东珊终于抬眼看向他,满目诧色,“你既知晓,又何必多此一举的试探?” “我是从旁人那儿得知此事,倘若无人与我说,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她这样疏离的态度,着实令他失望, “东珊,我可是你的丈夫,是你最亲近之人,你若受了什么委屈,大可与我倾诉,我定会帮你解决,为你出气,你却刻意瞒着我,好似我是个外人一般,假如我有事瞒着你,你会是什么感受?” 人在悲愤之际,说话的声音难免不自觉的高扬,严肃的语态在东珊听来,不像是关怀,更像是质问训责,越发令她难受,努力的睁着眼,她强忍着委屈,不许眸底的泪落下, “那你觉得我应该如何?跟你哭诉,求你不要纳妾吗?傅恒,我这几个月已经够卑微的了,实在不想再低三下四的去祈求什么!” “无需你来请求,我根本就没有纳妾的想法,”她居然会生出忧虑,大抵还是对他不够信任吧?思及此,傅恒只觉心寒,眸光渐凉,语气冷硬, “额娘的意愿并不代表我的态度,咱们相处那么久,我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不清楚吗?你根本没问过我的想法,就笃定我会纳妾。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个薄情寡义,喜新厌旧之人?” 她知道,现在的傅恒不会主动纳妾,但若太夫人严辞要求呢?他又是否扛得住压力? “事关子嗣,由不得你我选择,当初咱们成亲,你不也是奉旨行事吗?” 那时候他也没想过自己会栽在东珊手里, “若然娶的是旁人,无甚感情,纳妾倒也无可厚非,但我娶的人是你,我对你已经情根深种,又怎么可能再去纳妾?”他的心意那么明显,难道她都感觉不出来? “你这样怀疑我,会让我觉得自己的一腔情意都付诸流水!东珊,你就不能对我多一丝信任,多一份在乎?” 迎上他那被刺痛的眼神,东珊心中有愧,哽咽道: “不是我不信你,而是因为那是你的额娘,生你养你之人,父母之命大过天,我拦着不许你纳妾,婆婆说我失了妇德,我不想把婆媳矛盾告诉你,只是不希望你夹在中间为难,你却又说我不在乎你! 我若真不在乎你,也不会管你是否纳妾,更不会像现在这般痛苦!我恨我自己,为什么没能守住自己的心,为什么要把心交付给你,才落得如今这般进退两难的地步!你教教我,我到底该怎么做,你们才能满意?” 声泪俱下的控诉,似闪着寒光的白刃,一寸寸的剜进他心脏!疼得他几近窒息,傅恒只恨自己为何一时冲动口不择言,竟说出那样伤她心的话,懊悔不已的他抬起手臂,疼惜的将她拥在怀中,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抚,再次向她表态, “娶谁我或许无法决定,但是否纳妾由我做主,我不会受人摆布!额娘那边我会去解决,不会再让她找你的麻烦,你尽管放宽心,我傅恒可以对天起誓,此生绝不会纳妾给你添堵。” 第86章 你还是不相信我? 他的言辞那么恳切, 态度如此坚决, 明亮的眸光定定的注视着她,一如参天大树,屹立在她身畔,根系深扎,守护着她,为她遮风挡雨, 破解困境, 摆平烦恼。 人心肉长, 大都柔软, 她又岂会感觉不到他的满腔情意?感动的同时,东珊又觉得所谓宣誓,其实并无必要, “我不需要你承诺什么。” 她的语态依旧淡漠, 似乎没有任何触动,傅恒见状, 一颗心登时沉入海底,疾疾下坠,越来越黯, 声音也变得低哑, “你还是不相信我的话?” 无关信任, 她只是不想被承诺束缚,尘世间瞬息万变,人心可坚如磐石, 亦可脆如青丝,只要他当下是真心,她便知足,实不敢奢求什么长远永恒,能白头偕老最好,倘若不能,她也不会因为他此时的承诺而去质问,画地为牢,并非明智之举, “因为我觉得真正的感情不需要去承诺,光阴自会证明一切。” 沉思许久,傅恒道:“诺不轻许,我明白你的顾忌,以往你心大,不在意这些,而今你心中有了我,也开始变得细腻敏感,所以我觉得还是需要时常表达,你才能感受得到我的爱意,才会有安全感。” 不过几句寻常的话,却令她整颗心都在沸腾,暖意沿着心脉流淌至四肢百骸,大多数的感动,往往都在不经意的一瞬间,如此盛情,她已不知该如何回应,原本被他拥着的东珊终于鼓起勇气,抬手回拥着他,倚在他怀里哭成了泪人, “你知不知道我很讨厌你!” “呃……”傅恒一脸懵然,“我以为你会说很喜欢我。” 吸了吸鼻子,东珊泪眼迷蒙的呜咽道:“我讨厌你对我这么好,其实你没回来的时候,我都想好了,不要再喜欢你,这样你纳妾的时候我就不会难过,可是你一回来又扰乱了我,你真的很讨厌!” 女人的心果然难以揣测,感慨的同时,傅恒只觉自己好可怜,“看来你对我还是不够重视,还不知道我的态度就把我给抛弃了,我在你心里究竟占几分?” 已然平复情绪的东珊轻声哽咽着,“不知道,只知道今日过后又多了一分。” “那何时才能占满?” “为何要占满?”十分的感情,真的好吗?东珊认为就算再怎么喜欢一个人,也不能完全将心奉献, “我也该留一分给自己吧?我不想因为太在乎你而迷失自我。你也一样,我不要求你爱我十分,只要有七八分即可。” 说得好似很有道理,但人心能由自己控制吗?他认为随心即可,不必顾虑太多, “两个人的感情也不可能完全对等,总有一个人爱得更深一些,我宁愿那个人是我,你只管享受我的疼宠即可,我对你没有太多的要求,但是有一点,希望你能做到。” 自他怀中直起身来,东珊抬起泪眸,疑惑的看向他,“你尽管提意见便是,我会尽量改正的。” 她的睫毛已然被泪珠湿透,越显浓密,红红的眼眶水盈盈的,惹人怜爱,傅恒抬指为她擦拭着面上的泪痕,顺道儿向她倾诉着心里话, “我不奢求同等的感情,但我需要足够的信任,我希望你以后若是遇到什么困境一定要尽快告诉我,不要再像今日这般瞒着我。 当我听说你被额娘为难时,你晓得我是什么感受吗?你在承受着痛苦,我却一无所知,还跟七哥饮酒下棋,没有陪在你身边,一想到你这几个时辰都在独自受折磨,我就痛恨我自己,没能细心的察觉到你今日的变化。 身为你的丈夫,我想与你分享快乐,也愿为你分担痛楚,我不怕麻烦,就怕你与我有嫌隙,不肯与我交心,你懂吗?” 她从来不晓得,原来一个大男人竟也如此心细,她只想着不给他添麻烦,却忘了顾及他的感受,被他这么一说,她才意识到自己考虑得太浅薄,心虚的她默默的点了点头, “现在懂了,我知道错了。” 难为他苦口婆心的与她讲这么久,好在她认错的态度尚算诚恳,傅恒适可而止,没再深究,顺势给她一个台阶, “知错要改,你晓得该怎么做了吧?” 他这语气,浑如老夫子一般严肃,东珊有错在先,哪敢犟嘴,温顺应道:“以后有什么事,我定会与你说清楚,不再隐瞒。” 她那双大眼里写满了愧疚与真挚,如此乖巧的模样看得他心中一软,不忍再说她,反而向她道歉, “才刚我的态度也不是太好,倒也没有训你的意思,就是希望你能重视我们的感情。 至于孩子的事,我从来没有要求过,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额娘那边我会去摆平,那些调理的药你也别再喝了,我可不愿看你为我而委屈自己,逢迎旁人,很多事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我相信心怀善念之人定会有福报。” 点了点头,东珊坦然道:“今儿个我已然想通,若然天意如此,那我再怎么强求都是徒劳,倒不如顺其自然,至少不会过得那么辛苦。” 温柔的轻抚着她的面颊,傅恒欣慰一笑,“你能想通再好不过,千万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豁然开朗的东珊一扫阴郁,会心一笑,至于傅恒打算如何跟他额娘沟通,她也没再多问,任由他去处理。 今夜天色已晚,傅恒不便过去打搅母亲,明日一早还得当值,只能等到傍晚归来时再去宁辉院。 章佳氏跟儿媳打过招呼之后,便打算抽空再与儿子说,今日尚未派人去请,傅恒就过来了。 彼时梨枝才将桔子剥好,章佳氏接过尝了一口,酸酸甜甜甚是爽口,瞧见小儿子,笑笑招手,让他坐下, “来得正好,恰巧我有事跟你说。” 傅恒也不拐弯抹角,撩袍一坐,直接摊牌,“额娘可是想说纳妾一事?您的好意,孩儿心领,但孩儿并无纳妾之心,额娘无需再张罗此事。” 章佳氏闻言,笑容顿僵,正色道:“眼下这情形你也瞧见了,萨喇善与鄂容安皆比你晚几个月成亲,他们的妻子都有了身孕,东珊却无喜讯传来,你与他们走在一起,不觉得面上无光吗?” 他还真没有这种感觉,“孩儿一向脸皮厚,满怀的优越感,从不觉着自卑。” 一句话噎得章佳氏无言以对,闷叹一声,恼斥道: “你心大无所谓,可是为娘着急!就不说旁人,你这些个兄长们皆有子嗣,独你没有。东珊的身子也不知何时才能调理好,我让你先纳个妾,有何不妥?” “东珊请来的大夫说她没毛病,您请来的大夫说她有问题,开了药喝了那么久,毫无作用,人反而越来越憔悴,分明就是庸医!” 这事儿傅恒一直不知情,直至昨晚,东珊决定不喝药之后才告知于他。他只是照实说,然而这话在章佳氏听来却成了指责,不悦反噎, “她若没毛病,为何一直怀不上?” 对此傅恒最为清楚,“□□月份的时候孩儿一直在圣上身边伴驾,十月皇太子薨逝,我情绪抑郁,自然没心思与她同房,这几个月皆不安宁,您却时常派人过问此事,以致于她压力甚大,终日恍惚,心神不宁,如何怀得上?” 他只顾及东珊的感受,又何曾想过她这个当娘的处境?“如此说来,倒是怪我咯?我身为承恩公府的主母,理当为家族考虑,她是我的儿媳,我关心子嗣何错之有?” 不过是在澄清状况罢了,他可没有指责之意,“孩儿没说您有错,但这种事急不来,您何必拿纳妾来施压?” 微眯眼,章佳氏打量着儿子,冷嗤道:“东珊与你哭诉了?她不许你纳妾对不对?定是你太宠她,她才会这般嚣张!” “东珊她什么都没说,额娘您别把她想得那么矫情,她不是惹是生非之人,只不过孩儿不愿纳妾,才来与您表态。”母亲态度骤变,傅恒实在难以理解, “额娘您不是挺喜欢她的吗?怎的如今竟对她生出敌意?” “我喜欢的是听话乖巧知进退,且能为富察家诞育子嗣的儿媳。她生不出来,我倒也没怪她,但她理该支持你纳妾,却在背后嚼舌根,企图离间我们母子感情,如此不明事理的儿媳,我宠她作甚?” 然而傅恒并非没主见之人,他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是以不管章佳氏说什么,他都无动于衷, “孩儿若想纳妾,她拦不住,孩儿若不愿纳妾,您也劝不动,此乃孩儿自己的主意,额娘您何必迁怒于旁人?” “你为何不愿纳妾?只是为了东珊吗?你们夫妻感情和睦是好事,但你身为家中嫡子,理当辨别轻重,不能为了一个女人就无视肩上的重担!”这孩子油盐不进,怎么劝都不听,章佳氏只觉寒心,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哀声苦叹道: “永琏之殇便是最沉痛的教训。家中子嗣越多越好,若然孩子少,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就像皇上和你姐姐那样,连个念想都没了,你可知那滋味有多煎熬? 幸得皇上还有其他的妃嫔,嘉嫔又为他诞下一子,这才令皇上振作起来,这就是妾室的用处,你懂不懂?” 道理他都懂,但他就是不愿纳妾,不愿接近旁的女人,更不希望东珊对他失望, “孩儿不是皇帝,家中没有皇位要继承,反正上头还有那么多兄弟,咱们家不缺子嗣。” “我要的是咱们嫡系一脉的子嗣,那些个庶出的我根本没放在眼里!”面对儿子的执拗,章佳氏一拍扶手,细眉上扬,声厉神肃,毫无妥协之意, “平日里你任性也就罢了,可子嗣一事关系重大,为娘断不许你再胡来!这事儿必须听我的!” 母子二人争执不下之际,忽闻外头有人来报,说是珍姨娘见了红,许是要临盆了! 尽管章佳氏不喜怡珍,但她好歹怀着富察家的血脉,身为婆母,她理当看顾着,现下也没工夫再与小儿子计较,只道纳妾一事改日再细说,这会子她得赶去看望怡珍。 当章佳氏赶到听风阁时,李氏的住处离她最近,已然到场,其他的几位儿媳也在场,阵痛的怡珍面色苍白,躺在榻上哀哭不止,一直唤着傅谦的名字,李氏好言劝道: “老八这会子正在宫中当值,赶不回来,纵使他在场也不能进屋来,你还是好好躺着,专心等着生孩子,稳婆们皆在,都是经验十足的,无需害怕。” 然而这话似乎对她无用,怡珍最是怕痛,根本无法镇静下来,只觉自己腹痛得快要裂开,很怕自己撑不过去,吓得直哭, “我是不是快要死了?能不能把傅谦叫回来,我好害怕,我怕再也见不到他!” 章佳氏听得不耐,隔着屏风冷言嗤道:“女人生孩子都是这般,没一个不痛的,你这般哀嚎只会浪费力气,莫再哭了,留着力气等会儿才好生孩子。” 第87章 生孩子 章佳氏此言在这料峭春寒里, 就好似一盆冷水泼来,泼至怡珍身上时已然凝固成冰, 砸得她生疼,她晓得太夫人不喜欢她,但她好歹在拿命为富察家生孩子,太夫人就不能多一丝耐心吗? 五夫人惯会顺毛捋, 一看婆婆态度不好, 她也跟着落井下石,“生之前是会一阵一阵的痛, 不必大惊小怪,你以为像母鸡下蛋一样容易啊!我们个个都生过, 这不好好的嘛!什么死啊活啊的,忒不吉利!” 四夫人虽不喜怡珍,可老五媳妇儿这话也忒难听了些, 遂在旁好言劝慰怡珍, “女人家头一回生孩子,恐慌在所难免,往后多生几回也就习惯了,怡珍你也别想那么多, 这越哭越消耗体力, 等稳婆要你使力的时候你没了力气可如何是好?” 同样的意思,换一种语态,怡珍便能接受,府中人个个都瞧不起她, 给她摆脸子,也只有四夫人对她和善,时常给她送些东西,怡珍感念在心,抬手擦拭着面上的泪痕,勉力一笑, “多谢四嫂提醒,我不哭了,忍着便是,为了孩子我也得坚强些,等傅谦回来,也许孩子已然出生。” 这会子傅谦不在家,她晓得自己再怎么哭也没人心疼,也就不再浪费精力,攒着力气生孩子。 奈何阵痛期太久,章佳氏在这儿守了两个时辰,仍旧不见动静,稳婆估摸着可能得到后半夜,章佳氏实在熬不住,便先回房去了。 钰娴听闻此事,本想去瞧瞧,可嬷嬷担心夫人见了那情形受不住惊吓,于腹中胎儿不利,便劝她莫要过去,只在屋里等消息即可。 东珊亦有耳闻,她和钰娴交好,跟怡珍没什么往来,也就没过去凑热闹。 府中那么多儿媳妻妾皆生过孩子,章佳氏经历得太多,也就没什么触动,睡至四更天才起身。 彼时羊水已破,稳婆已然开始接生,章佳氏尚未进门,就听到呼啸的晨风间传来哀哭声和稳婆的鼓劲儿声。 傅谦在当夜值,尚未归来,怡珍瞧不见他,心里没个着落,越发慌张,难以忍受的痛楚令她一度认为自己快要断气儿。 她身子瘦弱,平日里不爱走动,时常呆在屋里,生孩子也就格外艰难,且又是头一胎,没个经验,稳婆教她如何使力,她听得懂,却始终做不对。 眼瞅着已然能瞧见孩子的头发,然而小脑袋就是卡在那儿出不来,急得稳婆直冒汗,再次鼓舞,“还请姨娘您再加把劲儿,孩儿若是卡太久极有可能窒息,您再用点儿力准能出来!” 怡珍闻言心顿慌,生怕孩子有个三长两短,那她这一年来的隐忍煎熬便全白费了! 当她卯足了劲儿,再次使力时,屋内终于响起了孩子那响亮清脆的啼哭声!那一刻,怡珍满头大汗,青丝尽湿,已然累得说不出话来,面色惨白得像薄纸。 在外间等候的章佳氏困乏不已,正扶额闭目养神,骤然听到孩子的哭声,她眸光顿亮,赶忙起身进屋询问, “生了?男孩还是女孩?” 一位稳婆正在给孩子剪脐带,另一位笑答道:“恭喜太夫人,是位小千金。” 章佳氏笑容顿敛,但还是勉强保持住,淡笑道:“母女平安就好。” 近前看了那女婴一眼,五官端正,手脚齐全,没什么毛病,章佳氏这才放心,而后绕过屏风,来到怡珍跟前,敷衍的关怀了几句,又吩咐下人去账房支一百两银子,权当犒劳她生女之功,准备好的补品也都送来,供她坐月子。 交代过罢,太夫人转身便离,再不多留。 屋内恭贺声声,众人面上皆有笑意,怡珍很确定,她们这笑容都是发自真心,只因她生了女儿,这些个嫂嫂们皆在看她的笑话呢! 李氏看她那么疲惫,嘱咐她好生休养,而后才离开。 待众人走后,怡珍心里空落落的,嬷嬷欢喜的抱着孩子给她瞧,“姨娘您看,这孩子生得多可爱。” 怡珍无力偏头,瞄了一眼,心下并无任何欢愉,只因她一直盼着生男孩,结果是女孩,且才出生的孩子额头上尽是皱纹,像小老太太一般,哪里可爱? 浑身无力几近虚脱的她没精力管孩子,让奶娘抱出去之后,她歪头便睡了。 卯时两刻,傅谦才打宫里出来,回往府中,彼时日头尚未升空,天边只有一线微光,烈烈的风吹动他的衣摆,傅谦顶风而行,才进府门,便有小厮候在此处报喜,说是珍姨娘已然诞下孩子。 离推算的日子提前了五六日,是以傅谦很惊喜,边往府里走,边问怡珍情况如何,是否平安。 小厮笑回道:“珍姨娘无碍,母女皆平安。” “那就好!”傅谦暗谢上苍保佑,不由加快了脚步,迫不及待的想瞧一瞧女儿的模样。 待他回到听风阁时,怡珍仍在熟睡中,孩子已被嬷嬷抱走,才哄睡着,傅谦小心翼翼的接过孩子,看着她脸蛋儿红红,双眼紧闭在一起的模样,心中颇觉感动。 但看她额头尽是皱纹,面上还有绒毛,忙问奶娘这是怎么回事,奶娘笑答,“无碍,才出生的婴孩都是这般,过些日子自然会恢复,八爷放心便是。” 头一回当父亲的傅谦暗叹自个儿大惊小怪。当他过去看望怡珍时,怡珍被他的脚步声惊醒,一瞧见他便半坐起身子,扑在他怀里嚎啕大哭,浑不顾忌仪容, “你可算是回来了,我好怕自己的命折在今日,好怕再也见不着你!” 迎上她那憔悴的神色,傅谦心下生愧,搂着她轻哄道:“怪我回来得太晚,没能陪在你身边,苦难都过去了,这一生下孩子,往后你便轻松许多,再不必受折磨。” 立在一旁的嬷嬷忙劝道:“姨娘您可不能哭,坐月子不可落泪,以免日后落下病根儿。” “是啊!听嬷嬷的话,可别再哭了,”傅谦为她擦着泪,好言哄了许久,她才逐渐平复情绪,哽咽问道: “我生的是女儿,你……会不会不喜欢?” “怎么会呢?孩子是我们的骨血,不论是男是女我都一样喜欢,女儿像你一样漂亮,不是更好吗?” 傅谦的面上尽是笑意,看不出任何异常,怡珍心里却觉遗憾,她已经尘埃落定,钰娴的孩子尚未出生,但愿钰娴腹中的也是个姑娘,若是个小少爷,只怕傅谦会更疼儿子吧? 织霞苑内,钰娴才起身,二月倒春寒,外头的冷风刀子似的,呼呼的刮着。瞧着窗子紧闭,钰娴只觉呼吸不畅,嘱咐初雪将窗子打开半扇,也好透透气。 这最后一个月格外难熬,她想坐下都得扶着腰缓缓落座,且还不能久坐,是以没让丫鬟们为她盘太复杂的发髻,随意一挽,反正也不出门,倒也不妨碍什么。 正用朝食之际,听人说怡珍已诞下一女,初雪暗舒一口气,心道得亏珍姨娘生的是位千金,若然是个少爷,指不定她得嘚瑟成什么样儿。 钰娴反应平平,无喜无怒,命人将早已备好的补品以及贺礼送过去。 打量着那么多珍贵的补品,初雪忍不住抱怨道:“即便夫人您送再好东西,她也不会感激您的。” “此乃我该做之事,至于她是何态度,并不重要。”钰娴对怡珍并无敌意,毕竟他二人才是真心相爱,如果可以的话,她宁愿傅谦娶的是怡珍,他们成双成对,她也不至于横在她二人之间,徒添尴尬。 然而姻缘由不得自己做主,她当初不也没能如愿吗?已然注定之事,又何必再去琢磨,不过是空叹遗憾皆枉然! 得了主子的令,初雪依命前去送贺礼。采茶只道她家姨娘正在歇息,不便见客。 屋内的怡珍听得一清二楚,闭目假寐,也不吭声。 初雪与采茶起过冲突,不愿多待,送罢东西,也没去看孩子,径直离去。 采茶一一点收,看看哪些是能用的,嬷嬷在旁拾掇,不由暗叹,八夫人果然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出手这般阔绰, “夫人送来的人参鹿茸皆是上品,可得好好收着。” 清点礼品之际,采茶羡慕不已,这些个好东西都堆在正室那边,她们这听风阁什么都没有,珍姨娘的娘家虽是商贾大户,可自从珍姨娘未婚先孕之后,她便与娘家断绝了关系,再无往来,手头也没多少银子。 偏偏珍姨娘也是个挑剔的,吃穿用度皆要挑好的,稍次一些她便说吃不下,单指望府里每个月给的例银是断断不够的,八爷又补贴些许,这才勉强够用,若非几位夫人赠来诸多补品,只怕这月子都难熬。 里头的怡珍细细听着她们的话,心下不愈,遂将采茶唤进来嘱咐道:“我听人说,坐月子不宜食用人参,不利于伤口复原,还有可能大出血,织霞苑送来的补品不要动,且先收好,往后有机会转赠给旁人。” 其他几位夫人送的东西很随意,都不如八夫人送的这般实在,是以采茶有些不舍, “这么好的东西,送给旁人岂不可惜?不若搁在那儿,往后再用,反正人参也放不坏。” 这话听来小家子气,躺在榻上的怡珍胸中气闷,捂着心口咳了两声,苍白的面色微微泛红,蔑然轻嗤, “我可不稀罕她的施舍,说得好似我没尝过人参一般。想当初我在娘家也是锦衣玉食的娇养着,还不是为了傅谦才落得现在这个地步! 纵然我出身不高,却也是有尊严的,咱们屋里的下人,你也该敲打着些,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倒教人笑话!” 采茶心道:您都这样了,还故作清高呢!唉!眼下姨娘生了位千金,太夫人明显不悦,母凭子贵是不可能的了,往后的日子怕是难熬啊! 这没孩子的人发愁,有身孕的为是男是女而犯愁,人世间的困苦,似乎永无尽头。左右东珊已然看开,不再为子嗣之事担忧,是以如今谁家添孩子皆影响不到她的心情。 上个月茗舒生子,东珊已然送过一次礼,这回轮到怡珍,东珊仍旧让下人们备同样的礼,嬷嬷温声提醒,说这不太合适, “七夫人与珍姨娘一妻一妾。这送的礼当有差别,否则七夫人面上无光啊!” 东珊也不懂这些,便让她看着办,于是嬷嬷将原来的礼减半,而后再送往听风阁。 当日傍晚,暮色四合,丫鬟们正在掌灯,东珊等着傅恒归来再开饭,孰料他归家时竟带来一位太医,说要给她请脉,看看她有何异常。 东珊不明就里,小声问他,“你不是说孩子的事不必强求吗?怎的还要诊脉?” 神秘一笑,傅恒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你只管让太医诊脉便是,我自有用意。” 尽管东珊心存疑窦,却还是选择相信他,答应看诊。 太医诊断过罢,与头一位大夫的诊治结果一致,皆道她身子无恙。 而后傅恒又让太医为他诊脉,太医照例先行询问,问他有何不适。 傅恒淡笑道:“夫人没毛病,或许我有问题呢?有劳太医帮我诊断。” 说着他顺势在旁坐下,伸出了手。太医见状甚为惊诧,只因男人大都好面子,但凡生不出孩子,皆会怨怪女方,甚少有男人主动请脉,九爷此举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东珊亦觉震惊,然而傅恒坚持如此,太医惟有听从。 少顷,太医收回手,如实答道:“九爷的肾脉沉实而柔软,和缓有力,身强体健,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然而傅恒竟道:“我认为我有毛病。” 太医不明其意,试探道:“要不下官再给您诊断一次?” 傅恒只道不必,收回手的同时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看向太医,笑得意味深长, “额娘若是问起,你就说是我的问题才导致夫人怀不上子嗣,至于什么毛病,你酌情瞎扯便是。” 第88章 傅恒的把戏 秦太医顿感为难,“九爷, 这不太好吧?行医者最忌撒谎, 有违医德啊!” 傅恒却认为所谓德与善皆在心间, 无需拘泥于形式,“人生在世, 不可能永远说实话, 善意的谎言无伤大雅。” 先前秦太医的师傅因皇太子薨逝而被皇上迁怒, 最后还是皇后求情才免去死罪,秦太医感念皇后的恩情,如今九爷有要求,他不便拒绝, 但有一点,他得提前讲明, “若然太夫人不相信下官之言,再请旁的大夫来瞧, 那岂不是会露馅儿?” 这一点,傅恒早有考量,“您乃宫中太医, 额娘又怎会怀疑你的话?纵然她老人家存疑, 我也有法子应对,你尽管照我的意思去做即可,一切后果由我一力承担!” 话已至此,秦太医没再犹豫,遵从傅恒的意思, 答应帮他扯谎。 章佳氏闻讯后大为震惊,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居然会有毛病!心生怀疑的她又差大夫来看诊,这位大夫可是她最信任之人,为防傅恒耍花招,她还亲自跟过去等着诊断结果,然而他竟也说傅恒有问题! 只因傅恒一早就料到母亲不会轻易相信,这才提前找到这位大夫利诱他扯谎。 两位医者说法一致,章佳氏再无怀疑的理由,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儿子这所谓的病很蹊跷,毕竟他一向狡猾,指不定又藏了什么歪心思。 大夫开了药方便告辞离去,傅恒故意在母亲面前表现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扶额哀叹, “我堂堂男子汉,居然会有问题,怪不得东珊一直怀不上。”再看向东珊时,傅恒满目愧疚, “难为你喝了那么久的药,最后才晓得是我的毛病,我对不住你!” 东珊故作同情状,挽着他的胳膊好言哄道:“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还好大夫发现得及时,且大夫也说了,这并非不治之症,只要依照方子调理,定能见效。” 目睹他夫妻二人情深义重的模样,章佳氏越发窝火,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却又没个证据,真真可恼! 真正得病的男人应该很自卑才对,为彰显真实感,傅恒还特地交代道:“额娘,此事您可千万不要告诉旁人,若是被外人知晓,定会耻笑于我。” 这戏做得可真像那么回事儿,只可惜章佳氏火眼金睛,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把戏,冷笑揶揄, “别以为说自己有病便无需纳妾,你是为娘养大的孩子,你的小心思逃不过我的法眼。妾室必须得纳,除非妾室也无法怀孕,我才相信你真的有问题!” 不是吧?原本佯装忧愁的傅恒这会子是真愁了,“额娘我都这样了,再纳妾岂不是祸害人家姑娘?” 他越是拒绝,章佳氏越觉得自己的猜疑是对的,“这些你无需顾虑,我自会安排。” 傅恒大费周章,为的就是不纳妾,然而母亲竟还是固执己见,恼火的他再不顾忌母亲的颜面,冷着脸严词拒绝, “额娘无需费心,我不会接受你的安排!” “若然无法为富察家延续香火,便是愧对列祖列宗,这事儿可由不得你胡来!” 说这话时,章佳氏的眸光自东珊面上掠过,既在斥责傅恒,亦在警示东珊。 若搁以往,东珊肯定又会觉得愧疚,自从傅恒劝过她之后,她便不再妄自菲薄,虽然她很不赞同婆婆的话,但为了傅恒,她不会与婆婆正面起冲突,只在旁劝解, “额娘,傅恒现在因为这个病心情不好,情绪暴躁才会出言不逊,并非有意顶撞,还请额娘息怒,要不这事儿改日再说?” 傅恒一再挑衅,章佳氏认为自己应该改变策略,加快安排,当下不再与他废话,闷着一口气,拂袖离去。 目睹婆婆愤然立场的情形,东珊暗舒一口气,总觉得婆婆不会轻易罢休。 得意扬眉,傅恒眼角带笑,揽着她的肩寻求夸赞,“我这戏做得如何?” 他的演技无可挑剔,关键看客不买账啊!东珊啧叹连连,“戏够真,但额娘好像不相信你。” 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了足够的借口,“管她信不信,反正我意已决,绝不纳妾!” 他看起来很轻松,仿佛并没有当回事,但东珊却觉得此事非同小可,毕竟这是清朝,男人的面子大过天, “虽说你交代过不许外传,但这秘闻定会不胫而走,你又不能一一解释,往后你在亲戚友人面前岂不是失了颜面?流言四起,对你影响不好。” 傅恒无谓一笑,并不太在乎旁人对他的评价,“何须管旁人怎么看我,只要你晓得我的厉害即可。” 唇角微扬的他将她打横抱起,往里屋走去,一把将人搁在帐中,俯身而就,蓄满爱意的眸光明亮而炙热,凝视着她的同时,他的柔吻缓缓落下,渐变激烈。 肯为她做此牺牲的,大约也只有傅恒了!心中感动的她抬手紧拥着他后颈,手指不经意的滑过他的耳,热切回吻着,期待着狂风暴雨的来临。 自她唇齿间溢出的声音比任何乐器弹奏出的旋律都要悠扬婉转,拉长的余韵不紧不慢的拨动着他的心扉,使得他心弦紧绷,渴望为她弹奏更磅礴的曲调! 前几个月她为子嗣一事压力倍增,以致于每回与他亲热时,她都在想着这次会不会怀上,根本无心专心享受,而今包袱已除去,她备感轻松,终于可以全身心的投入,跟随他的节奏而起伏。 时而缓慢似春风流融,时而急促若鼓锤重击,每一种滋味都是难以言喻的美妙体验。 今夜无月,惟有檐前轻晃的灯笼发出微弱的光,为这夜色增辉,无人发现,此时此刻,幽暗角落里,被早春寒风肆虐过的枯枝上已然孕育出点点嫩绿,等待着暖风与日光的滋养,预备伺机绽放…… 现今茗舒仍在坐月子,东珊得空便会过去看望她,有人陪伴左右,茗舒也不至于太无趣。 时常躺着,她总觉得腰酸背痛,头昏脑涨,午后天暖,日照庭院晴无风,茗舒换了身茶色便服,到院中晒暖,再不见见日光,她感觉整个人都要霉了。 东珊亦在场,与她闲话家常。茗舒问起钰娴的身孕,东珊只道还没动静, “应该快了,听八嫂说,好像就在这几日。” “怡珍的孩子呢?我这坐月子也不得空过去,你去瞧过吗?长得像谁?” 摇了摇头,东珊只道还没去,“我与她不相熟,无话可说,去了也是尴尬。我是最厌烦逢场作戏的,平日里只会来你这儿,或是四嫂和八嫂那儿,其他地儿我懒得去,反正心意已送到,不失礼即可。” 东珊这样的真性情,茗舒最是羡慕,这也是茗舒愿意与她结交的原因之一,茗舒只会对傅玉冷漠,对旁人即便不喜,面上还是会来往的。 譬如五夫人,茗舒一直都不喜欢她们母女的性子,但从来不敢说出口,若非上回东珊将那件事闹大,只怕她到现在都得逢迎宝慧。 当时她与东珊不是太熟,还想着东珊性子太直,会不会吃亏,后来才发现,有时候隐忍并非明智之举,除却委屈自己之外,毫无用处。 闹大了反而是好事,如今宝慧对她心生芥蒂,再不来找她,她总算清净些许。 两人正闲扯着,嬷嬷说孩子睡醒了,抱过来给夫人瞧瞧。 茗舒含笑接过孩子,东珊凑过来一看,瞧着孩子粉粉嫩嫩的模样,心都快化了, “婴孩果然是一天一个模样啊!我记得他才出生之时瘦成尖下巴,如今这脸蛋儿已然肉嘟嘟的,好可爱啊!来,让婶娘抱抱小可爱!” 小心翼翼的自茗舒怀中接过孩子,东珊的胳膊不自觉的变得僵硬,只因这小团子软软糯糯,她都不知该如何抱才好。 嬷嬷在旁教着,东珊照着嬷嬷之言去做,果然顺手得多。 她想唤孩子的名,却又不知该如何呼唤,总不能叫小明吧?再不然叫俊俊?好奇的东珊问孩子是否有小名,茗舒点头笑道: “傅玉给起了个小名,叫小七。” 小七?“为何叫这名儿?可有什么用意?” “他说我的生辰在七月,所以就给孩子起了这个名儿。” 东珊逗着孩子笑念了几句,倒也算顺口,“一个老七,一个小七,七哥可真会起名字。” 茗舒也觉得这名字很随便,傅玉还说让她来起,她觉得一个小名儿而已,顺口即可,倒也无需赋予太深的含义,便依他之意,并未再改。 嬷嬷担心九夫人抱得手酸,抬手去接孩子,“夫人您歇着吧!老奴来抱小少爷。” 腾开手的东珊刚坐下饮了口茶,就听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抬眸便见丫鬟小跑着过来,气喘吁吁的禀报,说织霞苑那边有了动静,八夫人可能要生了! “哦?是吗?”茗舒笑叹道:“钰娴终于可以解脱了。” 她很关心钰娴的状况,奈何自个儿仍在月子中,不便去别人家,东珊劝她放宽心, “你不能久坐,还是回屋躺着吧!我过去瞧瞧,一有好消息立即着人来知会你。” 辞别七夫人后,东珊即刻起身赶往织霞苑。 说来钰娴也是能忍,昨夜已开始腹痛,她却没与人说,想着只是阵痛而已,两刻钟才痛一次,尚能忍受,且羊水未破,应该没那么快生,大半夜的将稳婆叫来也只能让人干等着,并无用处,便没折腾。 直至今晨,初雪发现主子紧捂着腹部,猜想可能是要生了,赶忙差人去准备。 煎熬了一上午,午后羊水才破,稳婆正在接生,东珊不能进前,只能隔着屏风为她鼓劲儿打气。 章佳氏亦是在旁守候,好言劝慰着,“钰娴啊!你且忍一忍,很快便过去了,稳婆没让使劲儿的时候你就保留力气,等稳婆发话你再使劲儿。” 五夫人见状,暗叹太夫人对待钰娴和怡珍的态度简直千差万别啊! 钰娴痛得难以承受,双唇因一直张着努力喘气而变得干燥,不再滋润,双手紧扯着身下的被褥,咬牙强忍,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只因她很清楚,这是女人的必经之路,无可避免,再哭也不能缓解疼痛,倒不如省些力气。然而阵痛间隔越来越短,痛感也越来越强烈,以致于她冷汗直冒,初雪一直在旁为她擦拭汗水,心疼的直落泪。 屏风外的东珊劝她莫哭,“哭是会传染的,八嫂本来很坚强,你这一哭,她的情绪也跟着不稳定。” 吓得初雪赶忙擦去泪水,“奴婢知错,奴婢再也不哭了!” 紧跟着东珊开始教她如何正确的呼吸,以缓解疼痛。钰娴跟着照做,刚开始很不习惯,觉得没什么用,做了几回之后,心跳不再那么剧烈,似乎真的好受了些。 五夫人甚感好奇,“你又没生过孩子,怎的好似经验十足?” 东珊不得空理会她,敷衍道:“家嫂生子时我在跟前,听稳婆教过。” 采茶闻讯亦赶来这边,只因珍姨娘交代她过来瞧瞧,看看钰娴究竟会生男孩还是女孩。 奈何采茶身份卑微,不能进里屋,只能候在门外等消息。 听着八夫人的哀呼声,采茶不禁在想,都道女人生孩子等同于往鬼门关走一遭,这八夫人回不来才好呢! 第89章 傅恒,听说你有隐疾? 听风阁中传来婴孩的啼哭声, 这声音在怡珍听来有些烦躁,遂让嬷嬷将孩子抱回去哄, “你在我跟前晃来晃去的, 我如何休息?等她不哭的时候你再抱过来。” 她对这个女儿实在疼爱不起来, 总觉得这襁褓中的婴孩一点儿都不可爱, 更别提什么耐心。 在屋里等消息的她心焦气躁, 时不时的往外头张望,稍有脚步声响动她便会惊醒,根本无法安眠。采茶出去已有半个时辰, 怎的还没动静?钰娴她还没生吗? 又等了两刻钟,采茶才归来。钰娴自被中坐起,一颗心没来由的乱跳着, 忙问她情况如何, 是男是女。 但见采茶苦着一张脸,唇角往下耷拉着, 欲言又止, 怡珍已然猜出结果,紧张询问,“她生了个儿子?” 心知珍姨娘不悦,采茶叹了口气,颓然点头, 忿然抱怨道:“那个八夫人真是好运气!” 若然两个都是女儿,怡珍心里头还平衡些,可钰娴生了儿子, 相较之下,她的女儿便显得很廉价。 紧抿薄唇,默了半晌,怡珍才又沉声问,“太夫人赏她多少银两?”眼瞅着采茶有些迟疑,她特地交代道:“如实回话,切莫隐瞒。” 不得已之下,采茶只好照实禀明,说太夫人赏了五百两。 闻言,怡珍紧扯被角,指关节明显泛白,眼中翻涌着滔滔妒火! 先前她已让人去打探过,府中的其他妾室亦有汉族女子,可不止她一个,但凡生孩子的,最低也是两百两,偏她只有一百两,难不成就因为她娘家是商贾,而别的汉女有个当官的父亲,所以太夫人就区别对待? 这才隔了不到半个月,钰娴生子,太夫人居然如此阔绰的给了五百两!待遇差别也忒明显了些! 采茶怯怯抬眸,瞄见珍姨娘又红了眼眶,心口起伏不定,估摸着是动了怒,忙劝她想开些, “其实姨娘您不必在乎这些,毕竟八夫人乃是河道总督的侄女,又是贵妃娘娘的堂妹,太夫人看在宫中贵人的面上自然会优待她。” 这些话对怡珍而言,非但起不了任何安慰的作用,反倒像是一根细刺扎进她心窝,拔不出来,既疼又恼的她冷笑睇了采茶一眼,反噎道: “连你也觉得她家世好,理该被太夫人器重,我出身低微,就该被人作践?你若真有此念,大可去找八爷求情,让他许你到织霞苑伺候正主,省得窝在我这小庙里受委屈!” 怡珍字字如刀,朝她甩去,采茶吓得心惊肉跳,暗恨自个儿多嘴,扑通一跪表忠心,“姨娘您误会了,奴婢绝无此意,只想让您明白,也许太夫人并不是很喜欢八夫人,不过是看在贵妃娘娘的面上才对她特殊些。 奴婢对您忠心耿耿,绝无他想,不忍见您难过,才出言相劝,奴婢嘴笨,若有言语失当之处,还请您包涵。” 仔细思量着她的话,怡珍稍稍消气,缓了语气道:“旁人再怎么低看我,我都不在意,我只希望傅谦能对我好,希望你与我同心,我已与家人断绝关系,而今只有你在我身边,我能相信的只有你,方才不过是一时情急才说了赌气的话,并无疑你之心,起来吧!” 站起身来的采茶暗叹珍姨娘自从生完孩子之后便情绪不稳定,易怒易悲,她这日子也过得胆战心惊,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她真是太难了! 可珍姨娘是她的主儿啊!她们荣辱与共,是以她必须为其着想,思量片刻,采茶试探着道: “先前老爷太过生气才会说出断绝关系的狠话,如今这孩子都生了,若是将孩子抱回去,兴许老爷看在孩子的面儿上会接受呢?” 在外吃过苦头之后,怡珍才明白自己的家有多么的温馨,虽然她也很想念自己的亲人,但那时她走得决绝,且族人大都晓得她未婚先孕,丢尽了脸面,而今再回去岂不让人嗤笑? 此事非同小可,她自个儿做不了决定,便道得空与傅谦商议之后再说。 将近傍晚之时,嬷嬷过来问她今晚想吃些什么,“老奴准备了一条鱼,八爷最爱吃鱼,不过您还不能吃辣,要不直接给炖了?” 半躺着的怡珍目光晦涩,疲惫闭眸,懒声道: “不必管他,今日织霞苑有喜,他回府后定会去那边,不会来这儿的,备下他的饭菜也是浪费。” 正如怡珍所料,傅谦回到府中,得知钰娴产子,立马赶去织霞苑看望她们母子。 彼时钰娴才睡醒,嬷嬷正怀抱着孩子立在床畔给她瞧,两人说说笑笑,她的面色尽管疲惫,但看向孩子的眼中尽是柔情。 这幅神态,是傅谦从未见过的,只因平日里钰娴对他虽和善,却无任何感情。一如此时,她听到动静抬眸看到的那一刹那,眼中情意尽散,唯有一丝疏漠铺陈开来,淡淡的与他打着招呼,仿佛回来的不是她的家人,而像是陌生人一般。 嬷嬷打岔笑道:“八爷您瞧,小少爷长得多像您呐!老奴在府中待了几十年,您出生之际,老奴也曾抱过您,小少爷和您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是吗?来,我抱抱,”傅谦笑伸手,接过孩子。起先他也不晓得该怎么抱,这几日抱女儿抱得顺手了些,是以今日再抱儿子便有了经验。 瞧着裹在小被中的小人儿,似乎已有了困意,眼睛眯作一条缝,眨呀眨呀的,眉毛淡淡,下唇弯弯,只一眼便能瞧出来,与他的确很相似。 心中欢喜的傅谦问起孩子的生辰八字,准备给儿子起名。名字不可马虎,他得好好琢磨才是。 难得八爷过来陪夫人,嬷嬷极有眼色的退下,将孩子抱去给奶娘。 屋里就剩他二人,傅谦在旁坐下,看向钰娴,问她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适。 钰娴未抬眼,只因眸子酸涩,很想再阖上休息,她的双手放在锦被上,闲勾着手指,倦声道:“还好,只是有些疲惫罢了。” 实则傅谦很清楚她的性子,纵有痛楚,她也不会告知于他,只会自己默默承受,而她之所以这般,并非是因为她有多坚强,不过是因为他这个做丈夫的不合格,她才会在心墙在设下坚固的堡垒。 暗自惭愧的傅谦由衷地对她的付出表示感激,“你辛苦了!” 的确辛苦,不过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往后她的肩头再无担子, “你这一脉总算后继有人,我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往后你无需再违心的来我房中。” 未料她会突然说起这些,傅谦愣怔片刻,并未立即应答,默然片刻才迟疑道: “可你怀胎十月,如此煎熬才为我诞下孩子,我又岂能对你不管不顾?这样似乎太过薄情。” 本就无情,又何谈厚薄?对于感情之事,钰娴看得很通透, “深情之人,必会对其他人薄情,譬如九弟,他的深情只赋予东珊,不会匀给其他人,我晓得你们两情相悦,所以不会强求你对我好。” 几句话说得傅谦甚感羞愧,忽觉自己现如今的心态有些可笑,以致于他有些进退两难,竟不知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便也没正面回答,模棱两可地道: “你还在坐月子,我理当陪着你,其他的事往后再说。” 该说的她都说了,至于如何抉择,那都是他的事,她不会再去多管,只顾好孩子即可。 自打上回母亲撂出狠话后,傅恒倒是无所畏惧,就怕母亲会趁他不在家时为难东珊,是以每晚回来他都会询问,然而东珊却道婆婆并未再找她。 这就怪了,难不成母亲已然改变主意?又或者是在暗中筹谋着什么? 傅恒百思不解,直至几日后,他正在宫中当值时,被游赏御花园的皇帝给叫了过去,皇帝骤然问及他的病情,傅恒方知他猜得没错,母亲最近这般安静,果然是生了旁的心思,居然入宫跟皇后说了此事! 看他面色窘迫,乾隆越发觉得此事不简单,笑问道:“你额娘还说,你很有可能是装病,所以你这隐疾到底是真是假?” 恭敬拱手,傅恒道:“皇上问话,奴才不敢撒谎,的确没病,只是不愿纳妾,才想出这样的借口,想让额娘放弃此念。” 此事乾隆听皇后略略讲述过,已然了解这其中的因由,对傅恒此举颇为不解,“你为了一个女人,居然不惜牺牲自己的名誉?” 纵然皇帝面带质疑,傅恒仍旧坚定自己的心念不动摇,毅然表态,“东珊她值得奴才做此牺牲!” 乾隆见状,深感震惊,想他自诩深情,却从未做到专情,傅恒的家世品貌皆上乘,本该有很多女人才对,可他居然连个妾室都不肯纳,足见他对东珊一往情深, “这世间男子,有权势之人贪恋美色,有才能之人渴求红颜,朝中的这些个重臣,几乎个个都有妾室,一生未纳妾的,惟鄂尔泰是也!看来你是打算向你三叔学习。” 皇帝这话可是折煞傅恒,傅恒忙拱手道:“鄂中堂乃三朝元老,肱股之臣,奴才不敢与之相提并论,但奴才确实没有纳妾之心,只盼着母亲她莫再强求。” 他的态度如此坚决,乾隆也懒得再费口舌,“你额娘特地入宫一趟,还打算让皇后劝一劝你,如今看来,竟是没这个必要了。”轻叹一声,乾隆抬手折了朵粉嫩的迎春花,欣赏着明媚的春景,眸溢淡笑, “罢了!这些家事你还是自个儿处理吧!朕和皇后都不会插手。” 皇帝此言给傅恒吃了颗定心丸,傅恒感激道谢,心道母亲这回应该没招了吧? 就在傅恒放松警惕之际,府中突然来了几位客人。只因三月初乃是章佳氏的寿诞,章佳氏便做主将几位娘家家眷接了过来,其中有一位表姑娘,乃是章佳氏之妹的女儿。 三夫人一瞧见那位姑娘,心中已然明了,“这位表姑娘在去年选秀时落了选,看来太夫人打算给她定下一门好亲事呢!” 五夫人接口道:“自家外甥女,太夫人自然上心,却不知她想将人许给哪户好人家。” 这还用问吗?三夫人微偏头,小声提点道:“咱们承恩公府不就是好人家嘛!” 这话是不假,但也不合常理啊!“咱们府里的几位少爷皆已有妻室,她能嫁给谁?” “你忘了,还有两个没纳妾。”三夫人笑得意味深长,兀自向前走着,五夫人停下步子愣怔片刻,这才恍然大悟, “你是说……傅玉或者傅恒?” 第90章 傅恒的小迷妹 说话间, 五夫人三步并作两步,赶上三夫人的步伐, 问她是不是这个意思,三夫人侧首轻笑, “瞎猜而已, 尚不能确定。” 老三媳妇所猜之事一向灵验,五夫人对她最是佩服, 私心里也希望这是真的, 东珊害得她们母女分离, 这仇她可一直记着呢! “那个东珊, 自入府后便嚣张跋扈,仗着老九的宠爱无法无天,太夫人一开始的确对她偏爱,可惜她福薄,久难成孕,需知在咱们太夫人眼里, 子嗣大过天, 她居然还拦着不许老九纳妾,太夫人岂能容她撒野?” 嫁进府中这么多年,三夫人早已摸清太夫人的脾性, 她所宠爱的儿媳,必须有儿子,还得家世好,更重要的是乖顺, 不可违逆她的意思, “太夫人才是一家之主,她是断不会允许谁来挑战她的权威,东珊家世尚可,却没孩子,脾气又倔,太夫人护她一时,却不会护她一时。” 五夫人亦觉得东珊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满面春风悠哉悠哉的向前走着,向上勾起的红唇边溢出一丝讥诮, “我可等着看太夫人给老九纳妾呢!到时候就有人给东珊添堵,她家也该鸡飞狗跳了,所以说,老天爷还是开眼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三夫人但笑不语,毕竟她与东珊没什么正面冲突,不过是乐得看笑话罢了! 待两位夫人到得宁辉院时,果见太夫人拉着她的外甥女,正坐在塌边亲热的说着话。 提及自家妹妹,章佳氏至今引以为憾,她一个满洲姑娘,当初却铁了心非得嫁给李元亮的弟弟,也就是李侍尧的叔父。 此人乃是汉军旗出身,虽有才华,却心高气傲,不愿逢迎官场之人,以致于他虽有兄长帮衬,却始终未得升职,至今仍是个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 那时章佳氏已然成亲,正是因为妹妹的婚事,她的丈夫才会与李家有往来,继而看中李侍尧的姑姑,将李氏纳之为妾。 她妹妹成亲后诞下一女,起名李锦悦,李锦悦既是章佳氏的外甥女,又是李氏的侄女,儿时便时常被章佳氏接过来小住,对承恩公府并不陌生。 且这姑娘性子开朗,一双水湾眉间藏着一颗小痣,章佳氏只道这是眉里藏珠,妥妥的福相,对这个小外甥女甚是疼爱。 按理说,她一个汉军旗的姑娘,父亲官职低微,她也只能嫁个汉军旗的,满洲大户人家没几个愿意娶汉军旗的姑娘为正妻。 是以章佳氏为李锦悦的婚事操碎了心,思来想去,她决定将其指给小儿子做妾。 如此一来,将来傅恒飞黄腾达时,还能帮衬锦悦的弟弟,而锦悦如果运气好,给傅恒生个儿子,这孩子若是争气的话,皇上也会格外优待。 章佳氏自认这是最妥当的安排,是挽救妹妹这一家唯一的法子。 李夫人当年任性,选了这样一个夫婿,这些年来吃尽苦头,若非有她姐姐接济,日子更加难熬,是以如今姐姐做任何决定她都不会干涉,想着女儿若是能到承恩公府,即便是妾室,应该也不会被亏待。 两姐妹已然暗中商量过,李锦悦尚不知情,只当此次过来是为姨母贺寿而已。 心知太夫人看中锦悦,有意撮合,是以三夫人对锦悦嘘寒问暖,格外关怀。五夫人无心逢迎,她只想趁着这个机会多与女儿相处一会儿。 提及旧事,章佳氏故意道:“许久不见,我家宝贝悦儿出落得越发水灵,想当初还是个小丫头,时常跟在这些个哥哥姐姐们身后,我记得那时候啊!你常与恒儿一道儿,扑流萤,逮知了,每回我训他调皮时,你都会站出来为他说话,说是你出的主意,不许我惩戒他。” 提及女儿的孩童时代,李夫人摇头笑叹,“这丫头的性子既不随我,也不随她爹,实该托生成男孩子才对。” 李锦悦却觉得自己没什么不好的,至少她不会惹是生非啊!“托成男孩儿,像弟弟一样气您吗?” 正在与明瑞玩耍的李致闻言,扭头道:“娘亲在说你,你却拿我做挡箭牌,忒不厚道!” “你俩没一个省心的。”李夫人借机教训道:“致儿你合该向你那些表兄们多学习,用功读书,将来才能报效家国。” 然而李致却道:“读书有何用?我要当侍卫,上战场,报效家国!” 未料明瑞竟道:“那也得先识字,看得懂兵书,才能当兵。” 明瑞此言令李夫人甚为惊叹,对比之下,她越发觉得自己的儿子太不争气,毫无上进之心, “瞧瞧,明瑞才七岁,已然晓得这样的大道理,你竟还犯浑,说些不着调的话,也不害臊!” 听着儿子的话,四夫人颇觉自豪,章佳氏笑慰道:“孩子们还小,不懂事,尤其是男孩儿,大都开窍较晚,恒儿小时候也不爱读书,只爱舞刀弄枪,后来逼得紧,才勉强看些书。” 李锦悦明眸一转,掩帕笑嗤道:“他哪儿能和九哥比?九哥记性好,看两遍便能记个大概,阿致这种笨鸟实该勤奋先飞才是。” 李致摇头叹息,他这个姐姐啊!怕不是亲生的,总爱奚落他,也不给他留一丝颜面,他也不敢再反驳,只因回回吵架,不管是对是错,母亲都只会训他,从来不会训斥姐姐。所以他宁愿受些委屈,不再争执,免得母亲又啰嗦。 章佳氏其心甚慰,笑意更浓,“瞧瞧,到如今都不忘夸你九哥,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曾说将来长大后定要嫁给恒儿呢!” 仔细一回想,似乎有那么点儿印象,李锦悦登时红了脸,佯装懵然的打岔道: “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三夫人接口笑道:“这事儿我可以作证,当时我才进门儿,的确听过锦悦说这样的话。” 被众人打趣的李锦悦满面羞窘,挽着章佳氏的胳膊撒娇道:“姨母,不都说童言无忌,不可当真嘛!如今九哥已然成亲,这话可不能再提,否则我还怎么面对他?” “那他也能纳妾啊!”章佳氏顺水推舟地道出心中的想法,笑容和蔼的悄声询问着,“你既钟意他,可愿意往后都陪着他?” 三夫人闻言,与五夫人面面相觑,暗叹自个儿果然没猜错,太夫人还真有此意,借机试探呢! 却不知姨母这是玩笑话还是认真的,李锦悦心顿慌,立时垂眸,面绯声细,否认得干脆, “没有的事,我与九哥只是兄妹之情,并无他念,姨母万莫取笑我。” 生怕姨母再提此事,李锦悦借口说今日太热,要回厢房更衣,随后盈盈一福身,拜别各位亲眷,先行告辞。 为讨好太夫人,早日将女儿接回去,五夫人起哄道:“额娘说得极是,九弟成亲许久尚未有子嗣,的确是该纳个妾,锦悦又是自家人,知根知底再适合不过。” 道罢五夫人故意看向四夫人,笑问她的意思,“四嫂你说呢?” 人人皆知老四媳妇儿是个和善的,惯爱做好人,谁都不愿得罪,去年怡珍进门时,她还曾帮腔说过话,这回轮到老九纳妾,五夫人倒想看看,老四媳妇儿是不是又要做和事佬,偏帮锦悦。 心知老五媳妇儿是在为难她,当着李夫人的面儿,四夫人不好说什么,只淡笑推说道: “这要看额娘的意思,我这个做嫂嫂的,可管不了九弟的事。” 这话在章佳氏听来颇为受用,这个家,本就是该由她做主,东珊若识趣,她自会善待,若然还敢与她唱反调,那就休怪她不客气! 晌午这会子,东珊并不在场,是以她尚不知晓此事,四夫人一离开宁辉院便去往南月苑,将此事告知东珊,让她做好心理准备。 东珊闻讯后,头一个反应竟是,“近亲不能在一起,生下来的孩子容易得病。” “呃……不会吧?”四夫人可从未听说过,只道表兄妹成亲的大有人在。 “那你可有发现他们的孩子极易出问题?” 听她这么一说,四夫人仔细回想着,喃喃道:“好像他们的孩子确实更容易夭折,不过这不都是天意吗?与表兄妹有何关联?” 东珊也不知该如何与她解释这近亲成亲的危害,说得太复杂怕旁人对她起疑,于是又借口说是从书上看到的, “闲扯罢了,四嫂不必当真。” 四夫人倒也不在乎这些,反正她和傅文并非表兄妹,现下她最担心的是东珊的处境,“我看额娘这回是铁了心要给老九纳妾,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纵然如此,东珊也没什么可担忧的,只是觉得婆婆此举有些偏执,“额娘的想法,傅恒不一定会遵从,她又何必强人所难?” 他们小夫妻感情颇佳,东珊对他如此信任,着实难得,四夫人见状羡慕不已,“你倒是对他放心。” “不放心也没用啊!”东珊看得开,笑叹道:“男人的心,咱们女人是管不住的,但看他自个儿是否自觉。” 话虽如此,可四夫人总觉得,傅恒若是一再推辞,太夫人肯定不悦,连带着对东珊也不会有好印象,往后东珊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东珊倒没想那么多,在她看来,女人是否幸福,关键还得看丈夫的态度,只要傅恒拎得清,愿意站在她这边,那婆婆便威胁不到她。 这位表姑娘是怎样的人物,太夫人又打着什么主意,东珊皆不在意。 看她如此豁达,四夫人暂掩忧心,遂让东珊赶紧午歇,她也该回去了。 午睡了大约一个时辰,醒来后的东珊闲来无事,打算尝试着做青团。 后厨离南月苑有点儿远,她若想做菜还得走很长的路,着实不方便,于是傅恒特地命人在南月苑中腾出一间屋子,改造成小厨,供她打发光阴。 她并未做过青团,只能向嬷嬷们请教,现学现做。 忙活了一下午,看着那些翠绿色的小团子热腾腾的出锅,一种满满的成就感冲淡了她那腰酸背痛的疲惫感。 东珊笑眯眯的命人将青团放进蒸笼里保温,等傅恒到家时再端出来,以免见风就凉。 往常酉时两刻便能见到他,今日等了许久竟不见人,难不成他有应酬不回来用饭? 东珊刚想命人去打探,然而尚未行至门口,便听见门外有说话声,声音压得极低,东珊仔细一听,似乎是夏果儿的声音,隐约听到九爷二字,且夏果儿还嘱咐蔷儿不要告诉她。 心下起疑的东珊当即跨出门槛儿,眸光凝向她们,冷声质问,“有什么不能说的?” 前方骤然响起夫人的声音,夏果儿吓一跳,赶忙住嘴,再不吭声,然而东珊不肯罢休,誓要她老实交代,否则便要罚她! 耐不住威胁的夏果儿只好和盘托出,说方才回来时,半路瞧见九爷,尚未来得及打招呼,九爷就被那位表姑娘给截住了去路, “奴婢也不晓得他们说了什么,只瞧见九爷跟表姑娘去往假山后方……” 假山?啧啧,那还真是一个惹人遐思的神秘地儿呢! 得知真相的东珊无甚反应,只“哦”了一声,转身便往进屋进。夏果儿赶忙小跑跟上前去,请求夫人不要告诉九爷是她说出来的。 笑看她一眼,东珊心道:这丫头还真是颗墙头草呢!看透不说透,东珊随口应道:“这又算不得什么大事,表兄妹见面说句话再正常不过,我不会在意,也不会去问他,你放心便是。” 不问就好,但一想起那情形,夏果儿还是有些担心,总觉得那位表姑娘不是善茬儿,“说话便正大光明的说,何至于将人带到假山后?这鬼鬼祟祟的,让人瞧见影响不好,不知情的还以为九爷和她有什么呢!” “哦?你觉得爷能与她有什么?” 身后乍响的一道浑厚声音一如平地惊雷,炸得夏果儿心惊肉跳,身子顿僵,冷汗直冒,暗叹自个儿怎的这般倒霉! 第91章 傅恒扭转局面 夏果儿颤巍巍回首, 便见身形颀长的九爷正负手而立,拧起的眉间明显藏着愠色,心虚的她赶忙低首道错, “奴婢知错,奴婢再也不敢胡诌。” 实则傅恒介意的并非她传话一事, “东珊是你的主子,你发现什么事的确应该尽快上报,这无可厚非,但你理当据实以报,实不该凭空臆断, 胡乱猜测! 东珊并未怀疑什么, 你也未曾听见一句,却乱嚼舌根,说我与锦悦有鬼, 惹得东珊不快, 究竟居心何在?” 以往九爷只是说她两句便罢,这回神态肃严, 声音明显不对,许是真的动了怒,夏果儿心惶惶, 颤声解释道: “奴婢并非怀疑九爷, 只是担心表姑娘有歪心思。” 不论李锦悦有什么心思,都不是夏果儿能随意评判的,“锦悦乃是我姨母的女儿, 来这府中即是客人,你一个婢女居然敢心生猜忌,出言诋毁?看来是爷平日里太过纵容你们,你才这般嚣张,浑不顾主仆之仪!” 眼看事态严重,夏果儿再不敢还嘴,立时跪下请罪,傅恒誓要给她些教训,让她跪在这儿好生反省。 东珊一直没吭声,心下终究不是滋味。关于他和他表妹的事,她本不在意,但夏果儿提了一句,他就大动肝火,没有半句解释,只是惩罚夏果儿,这反应实在不正常。 但夏果儿毕竟不是她娘家的丫鬟,他惩处下人之际,她不宜多嘴,以免驳了他的颜面。 懒得在这儿看他发火,东珊干脆转身进屋去,傅恒又训斥了几句,而后才往屋里走。 秋霖为他更衣之际顺嘴说道:“夫人今日给您做了些青团,就等您回来品尝呢!” 坐在一旁的东珊闻言,樱唇微扁,“谁说我是给他做的,不过是我自个儿嘴馋而已。” 这语态颇有几分不满的意味,傅恒已然察觉到她的异常,摆了摆手,示意秋霖出去,行至桌旁在她身边坐下,仔细的凝着她瞧了会子,但看她面色不愈,心下已然猜出个大概, “你该不会是真把夏果儿的话放在心上了吧?” 紧盯着傅恒,东珊正色道:“她的话我没信,但你的反应太过激烈,让我觉得怪异。” 傅恒甚感冤枉,耐心与她解释道:“并非我小题大做,而是因为夏果儿嘴碎,且不止一次两次,在咱们跟前儿她都敢如此,保不齐在外人那儿又是如何嚣张,若不给她个教训,她便会越发猖狂,早晚惹祸端,所以我才借机训诫她,好让她有所顾忌,不再长舌。” 听他这么一解释,似乎是有几分道理,东珊心中已然消气,但还是有几分好奇,“那你倒是说说,你与你表妹究竟说了些什么?” 终于听到她询问,傅恒非但没生气,反而欣慰之至,噙着几分笑意,明知故问,“你这般在意此事,莫非是在吃醋?” 哪有?她才不是小气之人,努了努嘴,东珊无措的摸了摸耳朵,打岔道:“我喜欢甜食,才不爱喝醋。” 明明就是在乎,居然还不承认,想听甜言蜜语的傅恒借机讲条件,“只要你承认在乎我,我便告诉你真相。” 已然觉察到他的目的,东珊并不上当,一派无谓的站起身,“爱说不说,我才不稀罕听你们的悄悄话。” 心知激将法无用,傅恒只得放弃,迅速起立,自她身后将其环住,紧贴着她,在她耳边轻蹭着,好言哄道: “你不愿听,我也得解释,免得你误会了我,晚上又不许我交功课。” 她没反抗,便算是默认了吧?于是傅恒开始与她讲述着关于李锦悦的事。 “方才她之所以特地来找我,正是想告诉我,额娘有意将她许给我做妾,而她认为我已有妻室,不愿做妾室。可惜我额娘和她母亲皆有此意,她讲不通,只好来向我求助,让我想办法拒绝此事。” “那我怎么听人说,你表妹以前还说过想嫁给你,难道不是喜欢你吗?” 这话她居然也知晓?傅恒问她听谁说的,东珊并未出卖四夫人,只道是听下人们说的。 摇了摇头,傅恒苦笑道:“儿时的话,当不得真,总之她现在对我无意,两不情愿,额娘她总不能强来。” 此时的东珊已然转过身来,搂着傅恒的腰,仔细的打量着他,发现他的确生得俊逸,绝好的家世又给他镀了一层清贵之气,任谁瞧见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但他终究成亲了啊!虽说这个时代有妾室很正常,却也不代表所有的女子都愿意做妾,但凡能有其他选择的,谁不想做正室呢? 李姑娘看得通透,这是好事,可太夫人拎不清,着实令人头疼,“保不齐额娘会如何,她认定之事,怕是不会轻易更改。” “她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见招拆招无所惧。”点了点她的鼻尖,傅恒笑道:“这回可算解释清楚,你不会再怀疑我跟她有什么吧?” 眸光一转,东珊否认连连,“你说过希望我对你有足够的信任,所以我从来就没怀疑过你。” “是吗?才刚谁的嘴撅得都能挂油瓶了!”信任归信任,但她偶尔吃个醋,他心里还是美滋滋的,至少能感受到她的在乎。 然而东珊坚决不承认自己酸过,“哪有?分明是你眼花看错了。” “你吃醋的样子我喜欢。”说着傅恒微俯首,与她鼻尖相蹭,长睫遮掩下的眸中满含爱意,红润的唇瓣就在眼前,下一瞬仿佛就能贴近。 东珊还以为他会吻他,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然而他却没再近前,唇角轻扬,温柔的笑看着她,低声惑道: “如此期待我吻你?” 羞得东珊登时涨红了脸,抬手便要打他,“你真是坏透了,居然戏耍我!” 话音未及落地,她已被他拦腰紧搂,未及防备的她整个人撞进他怀里,被他封住了唇,抱怨尽数被柔舌相堵,破碎成呜咽,再难成句。 两人的呼吸缠绵而炙热的交织在一起,每回被他亲吻,她都会心酥身软,情不自禁的沉浸其中,甜腻了好一会儿,东珊想起天还没黑,随时可能会有人进来,便抬指轻推,示意他清醒一些, “尚未就寝,不可胡来,当心被人瞧见笑话。” 傅恒笑凝着她,了然点头,“懂了,夫人这是在向我邀约,暗示我今晚交功课。” 抬指轻点他额头,东珊嗔怪道:“天天念叨着功课,不晓得的还以为你有多么勤奋用功呢!殊不知你这脑瓜子里装的尽是些杂念邪想,浑没个正形!” 说到底他还是情难自禁,“我在外那可是正人君子柳下惠,坐怀不乱。回来住瞧见你便歪了,谁让我家夫人生得这么美,机灵又可爱,忍不住想睡。” 他正标榜着,忽见东珊眯眼质问,“哦?却不知何人坐过你的怀?” “……”懵然片刻,傅恒暗叹女人的疑点果然清奇,“只是个比方,你瞧你,又吃醋瞎想!” 说话间,傅恒的拇指抚过她面颊,爱怜的轻捏一下,提醒她去赦免夏果儿。 东珊奇道:“不是你说要给她一些教训吗?” 已然跪过,让她晓得轻重即可,“我唱黑脸,你唱白脸,如此一来,往后她自会感念于你。” 连罚人都有学问吗?东珊恍然大悟,对他越发佩服,依照他的意思,转身出得房门,到院中发话,让夏果儿起来。 此时的夏果儿一如受惊的鸟雀,再不敢猖獗,耷拉着脑袋殃殃地跪在那儿,听到夫人说话,她立时抬眸,怯怯的瞄了一眼门口,没瞧见九爷的身影,终是没敢动弹,心有顾忌, “可是九爷还没发话,奴婢不敢……” 看来还是傅恒在家中的威信更高啊!夏果儿居然这么怕他,东珊只得再次申明, “我说了算,听我的,他若追究,我自会打发。” 听到夫人的保证,夏果儿这才稍稍安心。才跪一刻钟,她已腿脚酸麻,勉强撑着腿才缓缓站起身来,满怀感激的福身向夫人道谢。 蔷儿上前相扶,将她扶至茶水间,帮她擦些药膏。 后来傅恒没再罚她,只警告她长些记性,管好自己的嘴巴,如若再犯,必定严惩! 夏果儿诺诺称是,谨记这教训,再不敢胡言乱语。 且说李锦悦得知她姨母的真实目的后便心惊胆战,她已与傅恒说过此事,却不知傅恒能否打消姨母的念头。 偏偏母亲还在劝她,说做傅恒的妾室百利而无一害,李锦悦听得不耐,扁着樱唇恼声道: “我的亲娘啊!我可是您的亲女儿,您怎能怂恿自己的女儿给人做妾室?” 起先李夫人也认为妾室不光彩,吃过苦头之后她才明白,贫贱夫妻,纵然名正言顺,依旧难熬, “为娘可是正妻,那又如何?你爹不争气,咱们的日子还是难熬,你九哥最受皇上器重,前途无量,只有你入这富察家族,跟着傅恒,咱们家才有翻身的机会。” 左右离不开这几句,李锦悦已然看透母亲的心思,“说到底您还是想拿我的终身换取家族的利益,丝毫不顾忌我的感受!” 平日里李夫人对这个女儿最是宠爱,可婚姻大事,她断不能任由女儿任性,“你有什么感受,你不也时常夸赞你九哥吗?我看你挺喜欢他的。” 又来?这坎儿过不去了是吧?李锦悦深感头疼,不耐扶额哀叹,“哎呀!那只是兄妹之情,并非男女之爱。” 眼瞅着女儿拒绝得十分坚决,还气得扭身不理她,李夫人心下生疑,问她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你该不是有了心上人吧?” 事已至此,李锦悦再不隐瞒,干脆说出实话,“您不就是看中富察家的势力吗?与其给九哥做妾,还不如给六哥做妻。” “你说老六?”李夫人闻言大惊失色,“傅新已然成过亲,又将妻子给休了,还说此生再不娶妻,你姨母都拿他没办法,你怎的会有给他做继室的念头?” “继室好歹也是妻子啊!总比做妾好吧?” 看了看窗外,李夫人压低了声道:“可是傅新有腿伤,不便行人道,否则他那位夫人也不会跟人乱来。” 正因为如此,李锦悦才更加同情傅新,“身为他的夫人,看他受伤不应该很心疼,好好照看他吗?居然在他养伤期间与人苟且,以致于六哥恼羞成怒,将她休弃,那是她活该!” “我也没说她做得对,只是想告诉你,你这大好年华不能浪费在他身上,他若不能复原,无法行房,往后连个孩子都没有,你老来无依,孤苦难熬啊!” 然而李锦悦并不在乎这些,只道傅新是个好男人,“他只是伤了腿而已,相信好生休养定能复原。” 女儿这态度,李夫人深有体会,直叹她太天真,不晓得世事艰辛,“想当初为娘也像你这般一腔孤勇,不顾家人反对,定要嫁给你爹,可现实却狠狠的给了我一耳光,所以你万不能情感用事,冲动做决定,否则将来后悔莫及! 而且傅新自休妻之后便性情大变,对女人生出抵触心理,不肯再成亲,我劝你趁早断了这个念头,老老实实的听从你姨母的安排。” 李夫人坚决不同意,李锦悦与她说不通,及时止住话头,再不浪费口舌,但看傅恒能否扭转局面。 三月初五,乃是章佳氏的寿诞,富察家的子嗣拜官封爵,在朝中颇有地位,是以当家主母的寿宴热闹非凡,一众达官贵人皆携厚礼来贺寿。 连皇上与太后亦送来贺礼,皇后除了派人给母亲贺寿之外,另外还命人带话,将表妹李锦悦指婚给六弟傅新做继室。 章佳氏闻言,笑容顿僵,万未料到女儿居然会在这个时候给锦悦指婚! 第92章 东珊有喜(双更合一) 皇后一向只关心恒儿, 怎会突然给老六指婚?难不成是皇上的主意?可傅新自从伤了腿之后便一直在家养伤, 并未入宫当值, 皇上日理万机,不太可能关注一个庶子吧? 锦悦又是汉军旗,家世不够显赫,皇上更不可能管她的婚事, 思来想去, 章佳氏灵光一闪,猛然想到一种可能! 这大约又是小儿子捣的鬼吧? 当章佳氏怒视傅恒时, 却见他正侧首与他四哥说着话,并未看向这边,现下众亲友皆在, 章佳氏不便质问儿子,唯有暂压怒火, 勉笑着向传旨太监道谢,又命人打发赏银, 好生招待。 李锦悦一直在担心此事如何解决,未料竟会惊动皇后娘娘来指婚, 想来应是九哥的主意,也只有他有法子让皇后插手此事。 如此一来, 她便无需再做妾室,终于如愿以偿的李锦悦心下欢喜,但出于姑娘家的矜持,并未表现出来, 佯装面色如常,漫不经心的将目光移向远处的傅新。 却见坐于椅子上的他神色清冷,眉峰微蹙,修长白皙的指节紧扣着扶手,对于周围的恭贺声似乎很不在意,唇角勉强扯出一抹笑。 大约真如母亲所言,他不愿再娶妻,对这婚事很抗拒,只不过因为皇后指婚,他无法违逆,才没明着拒绝吧? 就在她偷瞄之际,发现傅玉瞧她一眼,正侧首与傅新低语笑言,生怕被傅新发现她偷看,李锦悦及时收回视线,没敢再看。 忍了好一会儿,当她再次抬眸时,却已不见傅新的踪影,李锦悦问起身边的丫鬟,丫鬟只道方才六爷与太夫人交代了一声便离了宴席,估摸着是回房去了。 宴席未开便走了,足见他很抵触这婚事,李锦悦颇觉难堪,但又想着六哥是因为那件事才会变得异常,应该不是故意针对她,如此自我安慰着,她心里才好受一些。 这局面着实出乎东珊的意料,当她下意识看向傅恒时,却见傅恒正好也在看向她,两相对视,噙在他眼角的那抹明显笑意已然印证了她的猜测。 前几日李锦悦还来找他帮忙,今儿个便见了效,他为了不纳妾可谓是绞尽脑汁,居然连皇后都找了,此举实属难得,东珊心生感动,对他的情意日久弥深。 府中搭着几班戏台,字正腔圆,娓娓动听,然而五夫人想看的戏还没开场竟就这般散了!李锦悦被指婚给傅新,再不可能做傅恒的妾,无人与东珊抗衡,五夫人大失所望,实在不明白皇后为何如此安排, “锦悦纵是太夫人的亲眷,却也只是汉军旗,怎配做老六的妻?” 坐在她身畔的三夫人放下手中的瓜子,偏头小声道:“做原配她自是没资格,如今原配已被休,这继妻嘛!要求也就没那么高,汉军旗倒也勉强可以。” “老六肯定不乐意,兄弟们娶的都是满洲勋贵之女,独他娶个汉军旗的,传出去岂不被人笑话?” 先前太夫人为傅新续弦一事操碎了心,奈何傅新坚决不肯,为此还与太夫人闹别扭,直接搬出府,到别院去住,若非今日太夫人寿诞,傅文亲自去请,傅新还不肯回来,这一回来便突然被指婚,估摸着傅新也很惊诧,奈何这是皇后的意思,谁敢反抗? “皇后指婚,无形中镀了一层金,不管老六是否情愿,他都得接受。” 傅新是否愿意,能否有好日子过,五夫人并不在意,她只希望东珊遭殃,但愿东珊一直怀不上,被太夫人厌弃,方能泄她心头之恨! 午宴过后,众人或推牌九,或去听戏,或围坐在一起闲话家常。 茗舒已然出月子,此处太过喧嚣,她没带孩子出来,怡珍和钰娴皆为出月子,是以并未露面,四夫人正与众人推牌九,东珊与茗舒皆无兴致,便和淑媛坐在一起闲聊。 如今淑媛这身孕已有五个月,只不过她身形娇小,吃得也少,加之衣裳宽大,腹部隆起得并不明显。 今日母亲过寿,她和萨喇善一道前来贺寿,不由感叹回家的感觉真亲切,能与嫂嫂们坐在一起闲谈,当真惬意。 东珊对傅新并不了解,只在敬茶时见过,当时傅新坐在椅子上,她并未瞧出来他有腿伤,茗舒入府晚,也不清楚傅新的事,只有淑媛了解此事始末,简短的讲了几句,东珊方知傅新的经历如此特殊,身受重创的同时又遭受妻子的背叛,不管他与妻子是否有感情,对他而言都是深重的打击。 却不知傅新能否接受李姑娘,这婚事是幸抑或又一桩灾难? 正胡思乱想着,但听不远处传来一道尖细的斥责声,“打从你坐这儿就没赢过,输了那么多局,还不起来?” 东珊循声望去,原是傅宽手气不好,一直输银子,五夫人看不过,便不许他再打牌九。 被打岔的傅宽不悦地白她一眼,“输给自家兄弟,又没输给外人,今儿个是喜庆之日,大伙儿消遣而已,你怎的那么多事?” “手气不好就别打,女儿找你抱呢!姑爷不是在闲着吗?让姑爷替你便是。”说着五夫人便将女儿塞给了他。 隔壁桌的章佳氏见状,睇了老五媳妇儿一眼,碍于人多,没好说她。 四夫人摸着牌九,心道老五媳妇儿可真不会事儿,总在众人面前给傅宽难堪,难怪傅宽不喜她,与妾室感情甚笃,她还总喜欢与人抱怨,说到底还是她没个眼色。 心下窝火的傅宽接过女儿,看到女儿那甜甜的笑容,终是不好将其推开,干脆抱着女儿起了身,给萨喇善让座。 萨喇善摆手说自个儿不擅长打牌九,傅玉笑拆穿,“堂堂萨爷不会打牌九,这话说出去谁信?” 隔桌的傅恒闻言,笑嗤摇头,他可是陪萨喇善出去消遣过的,说什么不会打牌,这不扯淡嘛! 挑眉瞄了淑媛一眼,萨喇善推说道:“媳妇儿不喜欢我玩儿这个,早戒了,手生。” 东珊闻言,看向淑媛笑赞道:“不错啊淑媛,萨喇善很听你的话,看来你是驯夫有术啊!” 淑媛窘迫一笑,小声辩解着,“才不是这么回事,我从来不管他,他瞎扯呢!” 那边厢,众人皆在起哄,推辞不过,萨喇善心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当即坐下,笑眯眯地开始摸牌。 傅恒那桌是老二傅清输银子,其他三家皆赢,这边确是萨喇善一个人赢,三家皆输,以致于傅谦打量着姑爷,满目怀疑, “说好的不擅长呢?你不实诚啊!” 他就说不打吧!五嫂偏要让他打,赢了舅子们这么多银子,怪不好意思的,萨喇善朗笑借口道: “纯属运气好,承让,承让!” 一众人坐在一起,热热闹闹的插科打诨,闲话家常,晚间还有宴席,直至宴罢,众人才各自散去,萨喇善则带着淑媛一道回府。 今晚的萨喇善被舅子们灌了酒,有些喝高了,回家后愣是抱着淑媛不撒手,蹭着她的香颈寻觅芳唇,淑媛一直推拒,提醒他不可胡来,他却道无妨, “已然五个月,胎儿稳固,大夫说偶尔亲热并无妨碍。”说着萨喇善不顾她的反对解了她的中衣,大手抚上那越发丰硕的柔软之上,打算自后方攻城,然而她坚持拒绝,不敢冒险, “万一出事,我可担当不起,还是小心为妙。” 此时的萨喇善浴火焚身,骤然停下,颇觉难耐,赌气道:“你若不许,我便去找旁人解决。” 这样的话对淑媛而言毫无威慑力,她已然对他不报任何希望,抬手系着中衣的带子,无谓道:“随你,这是你的自由。” 她既不在乎,那他也不再赖在这儿,萨喇善闷哼一声,不悦抿唇,立时起身更衣下帐。 听到他远去的脚步声,淑媛并未挽留,反而长吁一口气,暗自庆幸他没再强求,若然伤到孩子,大夫问起因由,她难以启齿啊!且他夜里时常紧搂着她,睡着的时候习惯把手放在她心口处,只要她稍微动弹一下,他便会无意识的捏一把,令她很不自在。 他这一走,淑媛彻底放松,闭上眸子任由思绪纷飞,困意逐渐来袭,将将入梦,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扰了她,淑媛迷糊睁眸回首便见一道熟悉的声音映入眼帘,顿觉诧异, “你怎的又回来了?” “解决完了呗!”说着萨喇善褪去棉裳,脱靴入帐。 淑媛忍不住感叹了句,“这么快?” “……”男人最忌讳的就是这个字眼,若非她现下怀有身孕,萨喇善真想将她就地正法,好让她知道他一次可以持续多久! 强压下心底的意念,在帐中躺下的他笑望她一眼,随口道:“五姑娘,自然是极快的。” 沉思片刻,淑媛提议道:“若是良家姑娘,你既要了人家,就该给她一个名分,这般不清不楚的,对她不公平。” 迎上她那郑重的神色,萨喇善哭笑不得,“你居然不知五姑娘是指什么?” 他那些个相好的,她哪里认得?“那你明儿个将她带来让我瞧瞧,我没说不许你纳妾,只要是良家女子即可。” 以往萨喇善与那些个姑娘们说荤话,她们都能理解,还接得十分顺畅,淑媛竟是什么也不懂,如此洁白的一张纸,更加适合他肆意挥毫泼墨,绘出独属于他的精美画作。 “不必明日,这会儿便能让你瞧。”说着萨喇善将自己的手举了起来, “喏!是五姑娘,不是吴姑娘,用手解决的。” 听到最后一句,淑媛登时羞红了脸,她虽不知具体该如何,但也隐约明白他的意思,只觉如此隐秘之事实不该直白道出,垂眸嗡声轻嗤, “你怎么可以说这些?” “夫妻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一看到她那羞窘青涩的模样,萨喇善便心念大动,含笑凑近她,哑声耳语,“你不许我碰,说会伤孩子,要不下回你帮我?” 说着他顺势拉住她的手,轻捏她手心,会意的淑媛羞窘难当,侧过身去佯装听不懂,而他有的是耐心,在她耳畔不断的讲一些闺房密语,听得她耳根烧红,火辣辣的发着烫,暗嗤这萨喇善竟是比她想象得还要坏,荤话不断,还让人怎么安眠? 与此同时,承恩公府的南月苑内,傅恒夫妇亦未就寝。 虽说李姑娘不会再做傅恒的妾是好事,但东珊担心傅恒找皇后给李姑娘指婚会毁了李姑娘的终身幸福,傅恒笑劝她放宽心, “锦悦本就心属六哥,是她求我帮忙促成这桩婚事,我才会去找姐姐帮忙。” 原是李姑娘自愿啊!如此一说,东珊也就安心了。 这婚事既定,李锦悦不便在此久住,次日便随母亲一起拜别太夫人回家去了。 傅新亦回往别院,毕竟这婚事非他所愿,他懒得多管,章佳氏再不情愿,也得帮着张罗婚事,打算在两个月后为两人举行婚仪。 过后章佳氏拿此事质问傅恒,傅恒自是不承认,“宫中侍卫哪能随意进后宫?孩儿根本没机会见到姐姐。” “你不能去长春宫,皇后却可以去养心殿,难保你偶遇她时不会说什么。”章佳氏认定是他从中作梗,傅恒推诿得一干二净, “纵有偶遇,周围还有一众宫女太监,我哪能随心所欲的与皇后娘娘单独说话?” “那你姐姐怎会突然指婚?未免太过巧合!” “我怎会知晓?额娘若是好奇,大可入宫询问。”道罢傅恒借口告辞,再不多留。 章佳氏明知是他,却拿他没办法,只因她不便时常入宫,上个月才去过,若无要事,近期是不能再去的。 好不容易挑中一个合适的姑娘,居然还被搅黄了!章佳氏有火没处发,毕竟她也不舍得罚儿子,便将主意打在了东珊身上。 没两日,宁辉院那边传来消息,说一到阴雨天,太夫人便身子不适,腿关节疼痛得厉害,又得了风寒,着东珊过去伺候。 按理来说,太夫人抱恙,该由上头的嫂嫂先来侍奉,每人一日,现下还轮不着她,然而章佳氏没让旁人伺候,点名指她过去,东珊身为儿媳,理当孝顺婆婆,推辞不得,便顺应婆婆之意,前往宁辉院。 她一到场,章佳氏便拿她当丫鬟一般使唤,倒茶,喂药,捏腿,再时不时的挑个刺儿,晌午也不许她回去午歇,依旧让她候在此处。 习惯了睡午觉的东珊不自觉的倚在小桌边,以手支额打着盹儿,将将睡着就被婆婆唤醒,说是渴了,让她倒茶。 梨枝要帮手,章佳氏还不许,严正声明,“身为富察家的儿媳,理当侍奉婆婆,我在教她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儿媳,旁人无需插手!” 把刁难说得如此清新脱俗,可真是为难太夫人了!东珊心知肚明,她也不恼,一一照做,亲自侍奉,面面俱到。 饮罢茶,章佳氏又说无趣,让她说个笑话,东珊不会讲笑话,好在她看的话本子多不胜数,讲故事格外拿手,便与婆婆讲起了故事,打发漫长的午后光阴。 折腾一整日,章佳氏仍不罢休,次日又让她过来,傅恒归家时仍未见她,得知她在宁辉院,担心她被母亲为难,便亲自赶过去。 看儿子神情紧张,章佳氏笑嗤道:“我只是在听东珊讲故事,听得入了神,打算留她在此用晚膳而已,瞧你吓的,莫不是以为我在虐待她吧?” 说话间,章佳氏目光和蔼的看向东珊,东珊还能如何?只能顺着她的话音点头应承着。 心下生疑的傅恒亦留下用宴,而后才带着东珊离开。 回去的路上,傅恒问她可有被母亲为难。东珊佯装轻松的笑答道:“你多虑了,额娘闲来无事,听说我会讲故事,便让我过去陪她说说话。” 东珊再三保证,傅恒才没再追究,还嘱咐她千万不要瞒着,若是受了委屈,定要告诉他,他自会帮她解围。 她当然明白,只要她说出来,傅恒定会去找他额娘算账,不让她再去伺候,傅恒心里向着她,她已然知足,但她深知这样做无法真正解决婆媳矛盾,只会加深冤仇,变成死结,他们夫妻之间亦无法安稳。 是以东珊这次决定自个儿应对,太夫人之所以这么做,就是因为心里有火,想找人发泄,才会故意折腾她。 让去便去,反正她腹中的故事一箩筐,日日讲着,勾起太夫人的兴致,太夫人被故事吸引,也就没工夫刁难她。时日一久,料想她心中的仇恨也就淡化了。 未免傅恒忧心,东珊才会瞒着,她希望他忙碌一整日归家后可以放松些,别再为琐事忧虑,别再为她而与他母亲结仇。 这事儿很快便在府中传开,四夫人闻讯赶去,打算代替东珊孝敬太夫人,饶是如此,章佳氏也照旧让东珊过来,又打发老四媳妇儿回去。 五夫人幸灾乐祸,暗叹东珊终于得了报应,被太夫人收拾得服服帖帖! 一连四五日皆是如此,一大清早,傅恒才走一会儿,东珊便被人唤醒,去往宁辉院侍奉,晌午还不能午歇,虽说没干什么重活儿,这样熬着终究难捱,加之太夫人每日都让她按捏,以致于她也开始腰酸背痛,浑身不自在。每回都是傅恒归来接她,太夫人才会放她走。 这日傍晚起了风,东珊不由打了个冷颤,只觉头昏脑涨,嗡嗡作响,实在熬不住,便与太夫人说想先回房去。 章佳氏却不放人,冷笑揶揄,“怎的?伺候我你觉得很辛苦?累着你了?此乃做儿媳的职责,你怎可推诿?” 东珊本以为人心都是软的,容易被感化,然而她伺候了这么久,对婆婆怡声下气,婆婆始终无动于衷,她又能如何? “儿媳并无推诿之意,每日皆诚心侍奉,实在是今日有些不适,才想……” 东珊的话尚未说完便被章佳氏冷然打断,“我没发话,你就继续候在这儿。” 章佳氏又命她过去捏肩,东珊无可奈何,只得忍气吞声,站起身来向婆婆走去。孰料才起身竟觉眼前一黑,浑身乏力,就此晕厥! 章佳氏见状,心下不悦,怒指恨斥,“装腔作势!让你侍奉你便装晕!”遂命杳嬷嬷去唤她,将人拉起来。 杳嬷嬷试了几回都扶不动她,摸了摸她的额头,大吃一惊,只道九夫人似乎是发热了! 得知她是真的病了,章佳氏才没再为难,又找了个丫鬟过来,几人合力将其扶至榻上,再着人去请大夫过来诊治。 且说傅恒一回府便往宁辉院去,他还想着今晚不留在那儿用膳,带东珊回南月苑去更自在,哪知一进去竟见东珊躺在榻上昏迷不醒! 傅恒疾步近前,连声呼唤着,却始终不听她应声。眼看着她面色烧红,紧闭双目,已然失去意识,傅恒登时火冒三丈,眸光盈愤,怒不可遏的回首质问母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儿子这语气令章佳氏很不快,一句话推得干净,“我又不是大夫,怎知她得了什么病。” “人是在您这儿晕倒的,您理当给一个交代!” 章佳氏只觉儿子态度强势,咄咄逼人,顿感自个儿委屈,“你要什么交代?难不成我还能趁你不在虐待她?你为了一个女人竟然质问为娘?究竟谁才是你最亲的人?” 诊脉的大夫不明所以,大着胆子提醒他们尽量不要争执,诊脉当需安静。 傅恒这才强压下愤怒,等待着大夫的答案。 诊脉之后,大夫说九夫人这是风寒引起发热,操劳过度,睡眠不足所致。 章佳氏闻言,干咳一声,给他使了个眼色,大夫见状,虽不知内情,但也能猜到自己可能失言了,傅恒正待追问,却听大夫又问, “敢问九夫人月信之期是哪日?是否准时?” 对此傅恒也不清楚,只记得是每月月初左右。蔷儿伺候夫人,最为了解,便道每月都准时,基本都是初一初二便会来月事, “不过这个月夫人还没来月信,已经迟了十日左右。” 章佳氏闻言,震惊不已,“你说什么?迟了十日?这事儿怎的没人上报?” 蔷儿低首答道:“夫人说时日尚短,也瞧不出什么,兴许只是推迟而已,便让等等看。” 迟了这么久,八成是有情况!章佳氏忙问大夫是怎么回事,“东珊她可是有喜了?” 但见大夫捋着胡须沉吟道:“时日尚短,未能确定,但的确有这个迹象,最好再等半个月,再次诊脉,方能确认。” 第93章 交功课的方法有几种 每个月初是她的月信之期, 傅恒很自觉,那几日不会交功课, 两人很默契, 一直都是如此,东珊没提, 他也就没问, 未料这个月竟然没来! 依照大夫这意思,东珊八成有了身孕, 但她怎会操劳过度, 气血不足呢?不是说来宁辉院只是讲故事吗?疑窦丛生的傅恒偏头看向母亲。 迎上儿子那质疑的目光,心虚的章佳氏当即移开视线,主动向大夫询问,现下应当如何。 大夫只道孕者与常人不同, 风热发热所用之药得另开, 以免伤及胎儿, 现下不能按月事推迟来调理,等半个月之后再来诊脉, 而后再重新开药。 当大夫到外间写药方之时,东珊悠悠醒转, 疲惫睁眼, 双眸酸涩的她视线模糊,隐约瞧见一道高大挺昂的身影,似乎是傅恒? 却不知现下是几时,他已经回来了吗?望了望窗外, 仍有天光,昏黄不明,大约已然日落,晕晕乎乎的东珊扶额深思,神态懵然, “我这是怎么了?” “东珊,你终于醒了!”见她挣扎着要起身,傅恒即刻上前相扶,问她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 无力的倚在他怀中,东珊身子瑟缩着,微微发颤,声音异常低哑,只道头蒙蒙的疼,时冷时热。 轻抚着她的后背,傅恒疼惜不已,暗恨自个儿不该大意,他还以为母亲转了性,终于肯放过东珊,与她和平相处,今日方知一切皆是假象!东珊哪里是来讲故事的,分明就是来受折磨! 她的手心那么滚烫,手背却是冰冷,紧握着她的手,傅恒愧声道:“大夫说你发热了,还说你可能有了身孕。” “什么?”东珊闻言大吃一惊,不再清明的眸子写满了疑惑,难以置信的抬眸望向他,“怎么诊断的?这才一个多月,能诊出来吗?” “大夫说不明显,但有迹象,仍需观察。” 原来只是猜测啊!东珊轻叹一声,眸光顿黯,复又低眉。 突发状况,章佳氏没法儿交代,装腔作势的数落道:“月事推迟这么久,你理当告诉我,我也不至于总让你过来讲故事,劳心劳神,还好你和孩子没事,否则我难辞其咎啊!” 婆婆可真会推卸责任,当着傅恒的面儿,东珊并未拆穿她,但仍把丑话讲在前头, “兴许只是月事推迟也未可知。” 这种事难说,尚未确定之前,婆婆实不该报太大的希望,以免最后闹了误会又来怪她。 “若然一向准时,突然推迟,那八成就是有喜了!”章佳氏欣慰之至,时常紧绷着的一张脸终于有笑意浮现,对待东珊的态度也稍稍温和,毕竟她盼孙子盼了这么久,枯木总算逢春生芽,她这颗悬着的心才算真正得安呐! 对于结果,傅恒并不在意,看了母亲一眼,他神态漠然,凉声道:“有孕也好,月事推迟也罢,总之东珊身子不适,不能再过来给额娘讲故事,还请额娘见谅,允她在家休养。” 那是自然,对此章佳氏并无异议,应得干脆。 紧跟着东珊在傅恒的搀扶下穿鞋下榻。将将起身,忽被他打横抱起,傅恒又命蔷儿将斗篷展开给她披上,而后抱着她大踏步往门口走去。 东珊羞赧挣扎,说是自己能走,他却不许,“你这会儿虚弱得厉害,大夫交代过,发热不能吹风。” 他坚持要抱她回去,她浑身疲软,实在无力辩驳,也就没再反抗,松开了手指,乖顺的倚在他怀中。 他的肩膀如此宽广,为她遮挡着簌簌的风。依偎在他肩头,汲取着他的温暖,贪婪的嗅着他那清冽的熟悉气息,东珊只觉无比安心,仿佛只要有他在,什么苦难都会过去,都不值一提。 目睹儿子公然抱着儿媳离开的场景,章佳氏气得浑身发抖,她看不顺眼之人,他偏要抬举,分明就是故意在她面前示威! 这回东珊出事,她肯定会借机跟傅恒诉苦告状,说在这儿受了许多折磨吧?到时候傅恒又会来闹腾! 娶这个儿媳害得她们母子不和睦,当真是孽缘啊!章佳氏哀叹连连,心中越发愤然,殊不知东珊根本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回到南月苑后,东珊困顿不已,未用晚膳,只喝了药,用了几口清粥便躺下休息,傅恒也没打搅她,任她先眠。 半夜她被渴醒,嗓喉冒火且干疼,坐起来想倒水。一旁的傅恒被她的动静惊醒,让她别动,由他去倒。 饮罢茶后,傅恒又扶她躺下,东珊很不适应,勉笑道:“发热而已,没什么大碍,你别那么紧张。” 方才她睡着之际,小山眉也一直紧皱,黛色眉梢悬挂着丝丝愁绪,任凭他再怎么用手指去抚,也难抚平她心底的恐惧与不安,傅恒疼惜的同时懊悔不已, “怪我没能一早察觉额娘的真实意图,才害你受此苦楚。” 这又怎能怪他呢?东珊握住他的手,抬眸柔柔的望向他,温声安慰道:“你问过,可我瞒了你,不是不信任你,只是觉得没必要什么事都劳烦你。” 他的面色明显不虞,以致于东珊心有顾忌,默然片刻,怯声询问,“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他心疼都来不及,又怎会恼她?但看她如此小心翼翼,他便佯装不悦地讲起了条件, “我不在家时,额娘究竟是怎么对你的?只要你肯说实话,我便不生气。” 东珊坚称只是讲故事而已,“只不过我今日有些不舒坦,想着坚持一下也就过去了,未料我的身子居然这么弱,是我自个儿疏忽大意,与额娘无关,你别多想。” 她的目光很飘忽,定然没说实话。傅恒还想再问,东珊又咳了几声,他不忍再拿这些糟心事烦她,终于没再追究,替她顺着背,轻声道: “你不想说便罢,交给我来处理。” 她就怕他不罢休,再激化母子矛盾,仇怨弥深,忙拉住他的手好言劝说着, “你不会要找额娘说道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无甚大碍,你千万别再去质问额娘,我不想再惹是生非。” 而今的她变得胆怯,不再像以往那般无所顾忌,身为她的丈夫,他很清楚,她的表现不是因为懦弱,所有的妥协和隐忍皆是为他。 如此谨慎的模样使得他越发心疼,很希望她能回到从前,可以随心所欲,不再委屈自己。 拍了拍她的手背,眸眼微酸的傅恒努力挤出一抹笑来,应得干脆,嘱咐她别担忧, “现下你身子不适,在家好好养着,不必再去宁辉院。” 想起大夫的话,东珊忍不住提醒道:“若我只是月事推迟,你会不会失望?” “我从来没期待过,何谈失望一说?”微倾身,傅恒凑近她低笑道:“实则我更希望是月事推迟,若然你有了身孕,我便无法交功课。” 原来他是存着这样的小心思啊!怪不得他一直不介意她是否有喜,点了点他的心口,东珊笑嗤道: “三句话不离功课,皇后娘娘让我督促你读书来着,你却只在帐中交功课。” “我日日勤勉,你才更幸福,被我滋润得越发娇美,不是吗?” 夫妻二人说说笑笑,没再提那些烦心事,而后相拥而眠,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东珊以为傅恒信了她的话,不会再追究此事,她没料到的是,后来傅恒还是背着她去了一趟宁辉院。 彼时梨枝奉上一碗鹧鸪川贝汤,章佳氏正在品尝,瞧见儿子黑着脸进来,慢悠悠的放下勺子,漱了漱口,拿巾帕拭罢唇,不屑哼笑道: “我还以为东珊不在这儿,你便不会来此。” 他隔三差五便会过来请安,自认并未疏远母亲,母亲这般奚落,实在是无理取闹,傅恒也不再像往常那般婉言奉承,冷声道: “今日孩儿正是为东珊一事而来。” 章佳氏暗叹自个儿果然没猜错,东珊她就不是省油的灯啊!“怎的?她跟你告状了?你来为她讨回公道?” “额娘误会了,东珊什么都不肯说,只道来此讲故事而已,真相孩儿不得而知,她不愿提,那我便不再追问。只是有些肺腑之言想与母亲说一说。” 来之前,傅恒想了很多,他与母亲吵过几回,皆是不欢而散,东珊不希望他与母亲对抗,希望此事能平和解决,那他就该尝试着换一种方式与母亲沟通, “我知道额娘您想让我纳妾的目的何在,现下东珊已有孕,证明她没有毛病,子嗣一事您无需再忧虑,至于纳妾的念头,还请额娘放弃,不论您指谁,我都不可能让她进这个门!到时候难堪的又是谁? 您认为珍贵的,硬塞给我,那不是爱,是□□!您知道孩儿想要的是什么吗?” 一句话问得章佳氏哑口无言,儿子想要什么?财富权势?抑或其他?怔神间,但听他又道: “孩儿想要的,只是一个温馨的家。正所谓家和万事兴,倘若这个家总是勾心斗角,孩儿忙完差事还要来化解家里的矛盾,我也会疲惫您懂吗? 东珊从未有过挑拨之心,她只盼着能得您欢心,与您和睦相处,如此一来,我才能安心当差,不为家中琐事分心。她所做的一切皆是为我考量,作为一个妻子,她十分合格,作为儿媳,她也尽量如您所愿,问心无愧!希望额娘能理解她的一番苦心,别再对她怀有敌意。” 傅恒之言,句句发自肺腑,情真意切,章佳氏听罢,震惊不已,哑口无言,逐渐陷入沉思之中,东珊没提这几日发生之事,着实出乎她的意料,章佳氏不禁在反思自己的行为是否真的太过分。 傅恒深知她是一家主母,又是他的长辈,不管对错与否,她都不可能承认错误,向谁道歉,而他也不需要母亲的道歉,只盼着她能理解他的难处,言尽于此,傅恒再不多说, “孰轻孰重,相信额娘心中自有分寸,孩儿先行回房,改日再来给您请安。” 他不确定母亲是否将这些话听进心里,只知道后来母亲没再差人来唤东珊,还送来诸多补品,说是给东珊补身子。 至于纳妾一事,母亲也未再提及,他们夫妻的日子总算安稳下来。 这会子尚不能确定她是否有孕,傅恒没敢交功课,生怕伤了她,每回情不自禁之际只是亲吻抚揉,仅止于此,及时刹住,再不乱来。 听着他那沉重的呼吸声,躺在帐中的东珊可以想象,此刻的他应是极力的在克制内心的意念,他忍了这么久,想必一定很难熬吧? 若然真的有孕,接下来还有十个月,总让他忍着,她心里终究过意不去,他那么疼爱她,而她也想为他做些什么。 迟疑再三,东珊终是鼓起勇气对他道:“你这样强压意念,会否伤身?需不需要我……帮你?” 骤闻此言,他一时未能理解,偏头瞧见她面颊上晕开的两抹绯红,略一深思,猛然想到一种可能,傅恒既惊且喜,眸光顿亮,她该不会是打算帮他纾解吧? 第94章 早产 转念一想, 他又觉得不太可能, 毕竟东珊那么矜持, 连在上面都不肯,又怎会愿意用其他方式? 他的内心早已汹涌澎湃, 设想过各种凌乱画面,面上却还故作懵懂, 好奇反问, “哦?你打算如何帮我?” 说话间, 傅恒以手支额,侧躺在她身边,好整以暇的笑凝着她,指尖自她柔滑的脸蛋儿上轻轻滑过, 最后落在她唇畔,贪恋的来回描摹着她那薄巧的唇形, 一如珍宝美玉, 赏心悦目。 指腹与唇瓣摩挲的刹那, 惹得她心微颤, 话到嘴边, 她却说不出口, 又把话头推还给他,“那若我不在你身边,或者不方便时,你都是怎么解决的?” 夫人骤然与他讨论起隐秘之事,以致于傅恒气血上涌, 凑近她小巧红润的耳边笑哄道:“你猜,猜对了有赏。” 此时的东珊暗自懊悔,看来他并无此意,她主动提及,着实不该啊!羞窘的她顾左右而言他,“赏什么?” 这幅娇羞的情态最是惹人怜,傅恒凝着她的目光似烈焰灼灼,滚动的喉结彰显着无言的渴求,心猿意马的他哑声道: “你想要什么我便赏什么,心是你的,人也是你的。” 她倒是舍不得他遭罪,奈何现实状况不允许啊!“你愿意给,我也要不起,现下不便亲近,你懂的。” “那就另辟蹊径。”他始终坚信,办法总比困难多,说着傅恒在被中找到她的小手,拉向他,紧紧贴覆着。 感受到他那生机盎然的意念,东珊手直抖,下意识想逃离,却被他紧紧攥着,不许她退缩,“不是你说要帮我吗?做人得讲诚信,不可空许诺。” 饶是她懂得,但从未实践过,猛然接触,终究有些紧张,不敢再继续,窘迫的她干脆耍赖,“我只是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 “夫人主动提及,如此体贴,我自是恭敬不如从命,一家人何须客气?见外不是?”难得好机会,他可得把握住,这头一步必须顺利的迈出去,往后才能谋取更多的幸福。 如此设想着,傅恒忽觉这日子不再难熬,反倒变成了一种乐趣。 她不会没关系,他有的是耐心来教她,当她兰指轻蜷,手持玉管时,低低的吟唱声同时响起,和着她的节奏鸣奏出婉转魅人的曲调。 她的手指轻快有力,拨动间如仙音雅乐,那是他从未感受过的美妙,沉醉其中的傅恒眉峰微蹙,阖眸细细感受着,一呼一吸皆漫长而沉缓。 他就纳闷儿了,同样是手指,怎的她奏出的曲调完全不同,简直勾魂摄魄,要了他的命! 余韵过后,曲调由和缓渐变明快,最终激昂高亢,穿透云霄,炸破于天际,炫出华丽的烟花,耀得人眼前一白,几近眩晕! 心满意足的他爱怜的吻着她的唇,不舍分开,真想就此停留在这一刻,回味那余音绕梁,袅袅不绝的滋味。 夜已深而情不绝,绵绵缠缠,越陷越深。 傅恒夫妇情比金坚,傅谦那头却是依旧凌乱。 这一晚,傅谦又来到织霞苑,说是来看看孩子。 已然换上中衣,卸去钗簪的钰娴正在由丫鬟梳理青丝,一袭鸦青色的长发亮泽柔滑,顺散于身后。 对于他的到来,钰娴并不欢喜,也就没起身相迎,声淡如水,听不出喜恶, “孩子才睡着,被嬷嬷抱走了,八爷若想看,可以去西屋。” 说话时,钰娴没再回头,一面铜镜映着她那平静无波的眸眼。 听到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钰娴心稍安,只可惜没多会子,他又回来了。 钰娴长眉微蹙,自圆凳上起身,转头看向他,不咸不淡地询问,“八爷还有事?” “呃……”迎上她那淡漠的眼神,傅谦颇觉尴尬,蜷起右手干咳一声,想起一事,遂借口道: “我听说九弟的夫人有了身孕,平日里她时常来陪你,想来你们感情不错,我就是来提醒你,合该给她送些补品过去,以示心意。” 这事儿还用得着他来提醒吗?钰娴早有打算,“她才一个多月,尚未确定,一般不愿让人知晓,我已派人送过东西,没提身孕,只说是为她风寒发热而送的,你这话又是听谁说的?” “采茶说的,我无意中听到。”道罢这事儿,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初雪猜测八爷可能是想歇在这儿,毕竟夫人已然出月子,八爷有想法倒也正常,于是主动给主子斟茶, “八爷请稍候,奴婢这就去备热水。” 还是初雪机灵,傅谦淡笑以应,并未否认。 在旁坐下后,瞧着桌上放了本《虎韬》,傅谦抬手一翻,与她谈起书中的观点,钰娴不好不答,随口应承着。 没多会子,热水已备好,他去沐浴,钰娴照旧入榻,不愿与他共寝。 孰料他更衣回来后并未入帐,而是掀开她的锦被,在她身畔躺下。霎时间一股凉气来袭,紧跟着贴过来的是他的臂膀。 钰娴顿感不习惯,只因她已有许久未与他同衾过。 犹记得才成亲之际,傅谦不愿洞房,主动提出分被而眠,后来太夫人出面严词训责于他,不得已之下,他才勉强与她圆了房,此后依旧分被。 钰娴已然习惯他的疏远,今日骤然这般挨着睡,她反倒有些不适应,侧躺着的她甚至不敢回身躺平,不愿面对他,只好闭眸假寐。 恍惚间,身前骤然一暖,钰娴惊睁眸,浑身僵硬,只因她清晰的感觉到他的胳膊似乎搭了过来! 惊诧回首的钰娴满目不解,“八爷这是何意?” 两厢对视之际,傅谦迟疑片刻,愧声道:“这段日子委屈你了,我晓得让她进门令你很难堪,我说过,以后会补偿你。” “你所谓的补偿便是勉强自己与我同房?”他这样的态度并不会令钰娴觉得苦尽甘来,反倒觉得这是一种耻辱! “傅谦,你认为我会稀罕一个心中装着别的女人的男人吗?我早已说过,你的事我不会多管,现在儿子也有了,太夫人不会再强迫你我同房,你无需再做戏。” 她的冷漠呛得傅谦哑口无言,仿佛一团烈火遇暴雨,尚未燃烧起来就被浇灭,彻底绝了他的念头。 默然半晌,傅谦才道:“额娘是没跟你说,但她私下与我说过,说你生儿子有功,让我多来陪陪你,她是我的嫡母,我总不能违逆她的意思。” 一说起太夫人,钰娴甚感无奈,但仍旧不愿离他太近,“那你到帐中去,我在这儿即可。” 然而傅谦竟道:“先前你有身孕,分开还好说,如今你已出月子,还分寝的话,指不定嬷嬷们嘴长会上报,额娘又会唠叨。” 钰娴心道太夫人不是答应过她不再管此事吗?怎的又找傅谦单独说? 傅谦坚称是太夫人的意思,钰娴信以为真,也就没再拒绝,但有一点,必须分被,以免挨得太近,徒添尴尬。 当两人回到帐中,各自安眠时,傅谦微偏头,但见她已闭上眸子,白皙的鹅蛋脸上,细长的黛眉幽如远山,两羽密睫在烛火的映照下根根分明的倒影在卧蚕之上。 他甚少这般仔细的看她,凝视着枕边人宁静的睡颜,傅谦心底的愧疚越发深重,原先他总觉得自己委屈,被迫娶了一个不爱的女人为妻,可是钰娴呢?她对他也没有感情啊!她嫁过来那么久,一直被他冷落,难道她不委屈吗? 可他从未听她抱怨过一句,仿佛她所承受的一切都不值一提,身为他的夫人,她却什么也不争竞,不要求他相陪,亦不要他宠爱,从不给他添任何麻烦。 于她而言,他似乎是一个远亲,不见不想,无思无念,他若不来,她断不会去请。纵然见面,相处时她也是疏离而客套,绝不多说一句。 家有如此善解人意的夫人,他本该很欣慰,心安理得的去听风阁陪怡珍才是,可他偏偏鬼使神差的过来这边。 是出于丈夫的一份责任,还是其他?长夜漫漫,傅谦的内心一片混沌,看不清真相,嗅着她青丝间清雅的茉莉香,迷茫之中又夹杂着一丝淡淡的温馨…… 将养许久后,东珊的病终于痊愈,傅恒担心她在家太闷,休班之际带着她到街市上闲逛,也好让她散散心。 天气渐暖,东珊穿着一件月白色缎绣玉兰蝴蝶纹夹氅衣,珠翠叠鬂,耳悬蜜蜡塔珠坠儿,气色颇佳,光彩照人。 与她同行的傅恒则是一身绛色暗花缎袍褂,腰束绣云纹的黑绸带,身形如松,笔直挺拔,举手投足间贵气逼人,走到哪儿都惹人注目,此刻的东珊终于能体会到,做他的夫人是多么光荣的一件事! 以致于她走起路来都扬着小下巴,不紧不慢的与他同步前行,仿佛在向众人昭示,这是我的男人,我的夫君,他名草有主了!你们可以欣赏,但请不要觊觎! 许久未曾出来,看着周遭商铺林立,摊贩叫卖,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景象,东珊的心情格外舒畅,唇角含笑,新奇的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看来承恩公府于她而言就是一座笼子,唯有出得府邸,翱翔于天际,她才会自在开怀。见她如此开心,傅恒也觉欣慰,陪她四处闲逛着。 当他们逛至古韵斋时,掌柜的一看九爷到访,立马拿出宝贝来供其挑选,东珊看着那些首饰,挑花了眼,不晓得该选哪一件,便征求他的意见, “你觉得是水晶珠串好看,还是葡萄石好看?又或者是这个紫牙乌成色更好?” 傅恒遂命掌柜的都包起来,“皆买回去便无需纠结。” “……!”这也太奢侈了吧?她并不缺首饰,纯属图个新鲜罢了!东珊连连摆手,不让人装盒,“等等,我也不是每个都喜欢,全带回去只会落灰。且让我再挑一挑。” 迟疑了好一会儿,东珊最终选择了一条紫牙乌串珠,透亮的紫珠圆润而静谧,散发着冷艳而迷人的光芒,让她挪不开眼,且紫色的珠子佩戴在身更衬得人肤白肌嫩,是以她决定要这个。 选罢之后,东珊还打算为婆婆也挑一件礼,但婆婆惯见珍宝,一般的东西入不了她的眼,她便向傅恒请教,什么礼适合婆婆。 这个傅恒还真的说不好,他们家的确什么都不缺,母亲喜欢什么?翡翠?可是家中各类翡翠多的是,若非遇到珍品,实没必要再买。 掌柜的最是了解各种年纪身份的人该送什么,像富察家主母这样的,必得是珍稀之物才拿得出手,遂提议道: “夏日将至,团扇最为实用,团扇种类繁多,最珍贵的当属缂丝团扇,正所谓一寸缂丝一寸金,如此珍品,料想太夫人定然喜欢。” 说着掌柜的便让人去将团扇取来,东珊仔细一看,原是一把五瓣牡丹缂丝团扇,精巧细致又不失大气,的确很适合婆婆。 傅恒夫妇皆满意,便让人装盒。 东珊只听说缂丝珍贵,却不知具体的价格,直至听到掌柜的说这扇子三百两时,着实惊了一跳! 这算下来足有六万块啊!还真的是寸丝寸金,一点儿都不夸张!一把扇子居然六万,那么一身缂丝衣裳又得多少钱? 不过再贵也是傅恒出银子,她只是出主意而已,反正是给他母亲买的,送给自家人,倒也不浪费。 如此想着,东珊心下释然。付账时,恍然瞥见柜台后方放着一串海蓝宝,东珊忙问傅恒今儿个是初几。 “二十三,怎么了?” 东珊暗叹自个儿最近过糊涂了,居然连苏棠的生辰都给忘了,只因苏棠最喜欢海蓝宝,她瞧见这珠子才想起苏棠来,打算买来送给苏棠做生辰贺礼。 傅恒自是应得干脆,本打算带她去襄勤伯府送礼,想了想又觉不太妥当, “苏棠头一回在婆家过生辰,肯定是要那些亲眷们一起过的,咱们晌午过去不太合适,要不这样,先派人将礼送去,我再让图海问问休如,晚上他若得空,就让他带苏棠一起出来,咱们一道用宴,权当给她庆贺。” 还是傅恒考虑得周到,东珊无甚异议,任凭他来安排。 图海接过礼盒,赶往襄勤伯府送礼,傅恒则带着东珊去酒楼尝鲜。 时常在家用膳,偶尔去一趟酒楼,感觉很是新鲜。东珊甚少来此,傅恒最为了解此处的菜品,点菜的活儿便交给他来负责。 此刻傅恒不禁想起,两人尚未成亲之际也曾在酒楼中用过一次宴,当时他点了太多的菜,还被东珊给教育了一番,而今情景再现,傅恒抬眸笑问, “老规矩,四个菜?” 东珊以手杵着下巴,柔柔的望着他,笑笑点头。如今不管他做什么,她都会默默的看着他,满目的崇敬中夹杂着一丝爱慕,如此情意绵绵的眼神,看得傅恒心间微暖。 爱与被爱,皆是一种幸福。 九爷来此,下人不敢怠慢,菜品很快上桌,两人正品尝之际,忽闻门外传来敲门声。紧跟着图海推门进来,神情紧张地回禀道: “爷,夫人,襄勤伯府出事了!容爷的夫人要生了!” “怎么可能?”东珊闻言大吃一惊,还以为图海说岔了,“苏棠才六个多月的身孕,怎会临盆?” “府中人是这么说的,好像是说她家夫人发现容爷和另一位姑娘有染,怒火丛生,动了胎气,这才早产。” 这话傅恒就更不信了,“瞎扯什么呢?休如他不是那样的人!那姑娘什么来头?” “听说是他夫人从娘家带来的丫鬟,叫什么雪。”图海走得匆忙,只听了一遍,也记不清名字。 东珊却觉这名字很耳熟,苏棠身边的确有这么一位丫鬟,“雪念?鄂容安曾经救过雪念,雪念视鄂容安为恩人,可是鄂容安根本不喜欢她啊!怎么可能与她有牵扯?” 摇了摇头,图海不敢把话说太死,毕竟他只是道听途说,“具体的奴才也不清楚,奴才只将贺礼放下就走了,没能见到容爷和他的夫人,只听那些下人们说,稳婆已经到了,却不知这胎是否能保住。” 第95章 是他强迫我的 东珊一听这话, 再也坐不住, 想去看望苏棠,却被傅恒给拦住, 说她现下有身孕, 不能去见临盆者。思量片刻,傅恒嘱咐图海差个小厮到襄勤伯府等消息,一有情况立即回来禀报。 此事一岔,东珊情绪低落, 忧心忡忡, 吃着菜味同嚼蜡,总在担心苏棠会不会出事,勉强用了几口,她便放下筷子。 匆匆结束午宴之后, 她无心再逛, 两人打道回府。 直等了一个半时辰都没动静,东珊这颗心七上八下,躺在帐中的她本来打算午歇, 却怎么也无法安眠, 一睁眼就是苏棠的模样。 苏棠身形瘦小, 生孩子本就不易, 现下又动了胎气,并非瓜熟蒂落,极有可能难产,大人遭罪不说, 孩子能否保住还是未知之数。 此刻的襄勤伯府已然乱作一锅粥,喜塔腊氏对长子的媳妇儿很是疼爱,苏棠性子温婉嘴也甜,很会讨婆婆欢心,婆婆只盼着她能给西林觉罗氏添个孙儿,哪料养了六个多月的胎,竟会突生变故! 眼瞧着苏棠哀呼不绝,满头大汗,吃尽了苦头,脸已泛白,再无血色,可孩子仍旧出不来,急得喜塔腊氏心焦气躁,到门外将儿子好一通训斥, “你这孩子,让我怎么说你!你若真想纳妾,好歹提前跟苏棠知会一声,这是对她最起码的尊重,你一声不吭,还跟她的丫鬟搅和在一起,你让她情何以堪?” 被训责的鄂容安眉皱成川难舒展,他很担心苏棠的状况,奈何母亲坚持拦着,不许他进去,他只能等在门外,听着苏棠痛楚的哭喊声,焦急得来回踱步,恨不能替她承受。 若然他真做了对不起苏棠之事,母亲如何责骂他都不会反驳,偏他没做过,自是不愿担这罪名, “额娘,连你也不相信我吗?我和雪念真的没什么,我没有碰过她!” “苏棠亲眼瞧见你和雪念躺在书房的帐中,你还敢说没有?难不成她会撒谎?” 说起这事儿他也稀里糊涂,“昨晚我醉了酒,不想打扰苏棠,怕酒气熏到她才会去书房,我隐约记得雪念过来送汤,但我真的没碰她,我对她毫无感情,怎么可能要她?” 儿子的品性,喜塔腊氏是清楚的,若搁寻常,他应该不会乱来,但昨儿个情况特殊,酒这种东西,难说啊!“你也说喝醉了,酒后乱性呗!” “那我总不能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吧?”鄂容安一向自制,从未有过喝断片儿的情形, “孩儿并非酩酊大醉,尚有意识,我记得自个儿喝了汤之后便入帐歇息,还让雪念去告诉苏棠,不必等我,谁晓得她怎会出现在我帐中?” 听儿子这么一说,喜塔腊氏只觉此事不简单,指不定另有内情,可眼下不是追究的时候,苏棠和孩子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母子俩正讨论之际,嬷嬷突然跑出来,惊吓不已,整个人都在发抖,说是夫人晕过去了! “糟了!苏棠……”鄂容安闻言,再也顾不得什么礼数,直接往屋里冲,嬷嬷在旁相拦,他一把将其推开,闯进里屋,绕过屏风便见苏棠已然晕厥,小脸惨白如薄纸! 一向镇定的他惊慌失措,疾走过去抱住苏棠急急的呼唤着,“苏棠,苏棠你醒醒!” 好在稳婆常年接生,这样的情形并不少见,道了声得罪,便用拇指掐着她的人中,鄂容安在旁紧握着她的手,急切的呼唤着,只盼着她能醒来,然而迟迟不见她睁眸。 掐了好一会儿仍无反应,稳婆手发抖,再难镇定,只因她先前也曾遇见这种六个多月生孩子的,母子皆没保住。 那是小户人家,无甚所谓,这样的大户人家,好端端的夫人没了,若是主人不明事理,再迁怒于她,那她百口莫辩啊!饶是恐惧,她也不敢隐瞒,生怕耽误了,遂起身向太夫人禀明,说是已然尽力,实在没办法, “要不还是请大夫来瞧吧?” 喜塔腊氏就怕出事,早已将大夫请来安置在前厅,稳婆之言令她心顿沉。女人生孩子是私事,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让医者进来的,稳婆这么说,怕是要出事啊! 然而她身为主母,不能自乱阵脚,遂强自镇定,吩咐丫鬟去将大夫请过来。 紧握着她的手,鄂容安神慌心颤,双眸酸涩,眼尾泛红,不敢相信苏棠避不开这一劫,她才十七啊!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老天爷怎么忍心让她出事? “苏棠,你不是说我们是天作之合吗?你说要与我白头偕老,要和子孙讲述我们相遇相知的故事,你说你对苏州很向往,最大的愿望便是去苏州走一遭,我答应过你,往后定会帮你实现愿望,带你踏遍大好河山,我对你的承诺尚未兑现,你不能就这么沉睡下去! 苏棠,快醒醒!你快起来,睁开眼看看我!孩子我可以不要,我只想让你好好活着!苏棠,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此时的苏棠只觉自己漂浮于白茫茫的混沌之中,无边无际,什么也看不到,摸不着,没有路,也失去了方向,更感受不到光阴的流逝,深深的绝望包裹着她,令她渐渐窒息,连最后一丝意识也要消亡。 恍惚间,她似乎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是谁,谁在呼唤她?那声音缥缈而遥远,仔细一听,好像是鄂容安。 他喊她作甚?真若舍不得她,对她有感情,又怎会与别的女人睡在一起? 亏得她还好心炖了汤给他送去,未料看到的竟是雪念躺在他身边,衣衫不整的情形! 她对鄂容安的一腔情意从来都是毫无保留的,她不奢求他回应同等的爱,只希望他能认真的对待。 可他背着她和雪念纠缠在一起,究竟将她当成了什么? 一想到那凌乱不堪的场景,苏棠的心便似被他亲手扎了一把锋利的白刃,疼得彻骨,浑身冒冷汗,一阵恶寒! 既然这份感情他不在乎,她又何必再去痴心相待?倒不如就此去了,一了百了,省得再去面对他们,徒添痛楚! 就在她心伤难耐之际,依稀听到他仍在絮絮叨叨的解释着,“苏棠,我真的没有背叛你,我可以向你发誓,没有碰过雪念,我对你身心皆忠,这件事肯定有蹊跷,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你一个交代!倘若因为她而害得你们母子一尸两命,那我定要雪念为你陪葬!” 因为被他的话气到,苏棠竟然眼皮微动,手指轻颤,努力睁开眸子后,她拼尽力气甩开他的手,怀着满腔恨意,愤声质问, “你自己做的事,何苦怨怪旁人?”话音未落,她便被剧烈的腹痛感折磨得哀呼出声! 喜塔腊氏看她醒来,双手合十,感谢上苍保佑,稳婆劝她莫要动怒,先生孩子才能保命, “夫人醒来就好,你且忍一忍,尽量使劲儿,孩子很快就能出来,万不能再耽搁了!” 她倒是想使力,偏偏浑身无力,虚弱得厉害,无奈之下,稳婆只好请容爷立在夫人后方,将她扶起,双臂自她腋下穿过,紧扣着她的双肩,好让她反向使力。 两厢配合之下,又折腾了好一会儿,孩子终于出来了! 苏棠累得气喘吁吁,动弹不得,鄂容安拿巾帕替她擦着汗,却被她一把挥开。她实在不愿面对他,一看到他,便想起早上的场景,连呼吸都是疼的! 稳婆暂松一口气,喜塔腊氏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奇怪的是,屋里很安静,意想之中的啼哭声并未到来,喜塔腊氏笑容顿僵,行至稳婆身畔一看,一颗心登时揪在一起! 苏棠缓缓抬眸,瞄见婆婆的神情,便知情况不妙,忙问孩子怎么了,“额娘,孩子怎么不哭?” 喜塔腊氏鼻间酸涩,一时说不出话来,用帕子紧捂着,缓了好一会儿才道: “你先别慌,可能是呛到了,让大夫瞧瞧再说。” 此时大夫已然在外屋候着,稳婆忙将孩子抱出去给大夫诊断,喜塔腊氏亦跟了出去。 心知她担忧,鄂容安安慰道:“你辛苦了,且先歇着,我去瞧瞧孩子。” 苏棠并未理会,满目哀怨的恨瞪他一眼,扭过脸去,不肯接话。 鄂容安心下有愧,轻叹一声,起身到外屋去。 太夫细细查看之后,想尽各种办法,终是无力回天,摇头叹息着,“还请太夫人和大少爷节哀,小少爷他……他许是憋得太久,断气儿了。” 鄂容安闻言,如遭雷劈,难以置信!昨日他还在与苏棠猜测孩子是男是女,应该起什么名儿,今日就突逢变故,苏棠若是知情,只怕难以接受吧? 屋内的苏棠许久听不到动静,担心孩子出事,挣扎起身,丫鬟劝她躺下休息,苏棠只觉这是废话, “我的孩子生死未卜,我如何能安心休息?” 夫人坚持要到外头去瞧瞧,丫鬟拦不住,只得扶她下来穿鞋。 忍着伤口的疼痛,苏棠艰难缓行,才行至棉帘处,便听见大夫的话。 她满心期盼的孩子居然就这么没了!历经艰辛才将他生下来,可他居然没能活下去!承受不了这结果,苏棠心窒了一瞬,扶着墙的她再次晕厥。 鄂容安正在想着该怎么告诉苏棠,下一瞬便听到丫鬟紧张的呼唤声。暗叹不妙的他疾步冲过去,迅速将人抱起,放至帐中,盖好锦被。 大夫来为其诊脉,只道她这是伤心过度才会这般,当需控制情绪,万不可再伤怀。 儿子刚出生就断气儿,夫人又几度昏倒,鄂容安气急败坏,当即命人去将雪念找来问罪。 昏迷了一刻钟,苏棠终于醒来,抚着自己的腹部,已然平坦,她方知方才那一切不是梦,想起大夫的话,苏棠绝望的闭上了眼,豆大的泪滴自眼角滑落,紧攥着指节,压抑的紧咬牙关,哽咽低泣着。 她那瘦弱的肩膀止不住的颤抖着,断了线的泪珠落在枕边,滴在他心扉,烫得他心塞至极,感同身受的鄂容安拉住她的手想出言安慰,却被她一把挥开,再不许他触碰。 心知此事无法挽回,此刻他说什么都不能抚平她内心的伤痛,但鄂容安还是想对她说一声抱歉,“对不起,苏棠,我对不住你!害你承受这样的苦痛,一切都是我的错!” 出乎他意料的是,苏棠并未怪他,只呆呆的望着帐边垂着的流苏苦笑道: “容爷哪里会有错?您想纳妾实属人之常情,错在我,是我不该太天真,天真的奢求着忠贞的感情,怪我承受能力太差,动了胎气,才会使孩子早产,以致于他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人世,就遗憾离开……” 怀了六个月的骨肉,说没就没了,她如何能不难过?只要一想起,她便透骨酸心,悲痛欲绝! “容爷”二字,生生的拉远了两人的距离,苏棠从未这样唤过他,今日这般说,明显是对他恨之入骨,才会如此生分。实则鄂容安与她一样,都很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 “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我也曾许诺过,此生除你之外不会再有其他女人,雪念的事真的是意外,苏棠,我可以向你发誓,我绝对没有碰过她!” 她多么希望他说的都是真的,然而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她再做梦,“落红仍在,你居然还好意思狡辩?” “我不知道那落红是怎么回事,总之真的不是我!”所有的证据皆指向他,鄂容安百口莫辩,悲愤不已, “你我成亲这么久,我是怎样的人你应该了解,倘若我真对她有意,大可与你直说,何必这样偷偷摸摸?诚如你所言,男人纳妾很正常,我又何苦说谎来骗你?” 她当然知道鄂容安的人品,否则也不会如此深爱着他,可如今这状况,已然超出她的想象,她根本不知该如何应对, “也许你本无此意,但你酒后乱性,强要了她也不无可能。即便不是你本意,却终究是事实!你占有了她,便得对她负责,往后你我之间便多了一个人,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 最后这一句,着实戳伤鄂容安的心,他还想再说,却听丫鬟来报,说是雪念已找到。 自夫人胎动难产开始,雪念自认闯了大祸,吓得躲了起来,小厮们找了许久才将人找到。 当鄂容安看到雪念时,双目赤红的他难掩心中愤怒,上前便是一脚,狠踹她腿弯,吃痛的雪念一个趔趄,登时摔倒,跪在地上,整个人惶惶不安,止不住的发颤。 怒气填胸的鄂容安微俯身,右手紧扣她脖颈,厉声质问,“老实交代,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何会出现在帐中?爷根本没碰你,为何会有落红?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雪念吓得直哭,加之他下手太重,掐得她几近窒息,已然说不出话来,痛苦的抓扯着,想掰开他的手。 苏棠见状,勉强抬身,趴在帐边咳了几声,呛得满面通红,鄂容安见状,顿时紧张起来,当即松开雪念,疾步来到帐边,为苏棠顺着背,提醒她莫要动怒,当心身子。 这样的柔情再也无法令她感动,苏棠忿然抬眸,剜他一眼,肃声恨斥,“是你趁醉要了她,现在又来质问她,鄂容安,你怎么好意思把责任都推给旁人?” 并非他推卸责任,而是雪念心怀不轨,饶是被冤枉,鄂容安依旧耐着性子向苏棠解释道: “昨日之事定有蹊跷,若非她作怪,你不会动胎气,孩子也不会出事,咱们的孩子不能白死,雪念必须给孩子陪葬!” 趴跪在地上干咳着的雪念哭得梨花带雨,满目委屈的澄清道: “夫人,奴婢没有作怪,只是给少爷端参汤而已,谁料他喝得太醉,紧搂着我不撒手,还将我按在帐中,我想反抗的,可我一个弱女子,根本挣脱不开少爷的钳制啊!夫人,奴婢对不住您,求您原谅奴婢,奴婢真的不是故意勾引少爷,是他强迫我的。” 第96章 傅恒的坏主意 纵然他醉酒, 却也是有些意识的,雪念之言分明就是无中生有!听着她的虚辞,鄂容安眯眼扫视, 越发笃定她有鬼, “我是喝过你端来的汤,喝过之后便自个儿入了帐,根本没有触碰过你,你为何要撒谎污蔑于我?” 他们各执一词, 苏棠已懒得再听, 每一句对质落入她耳中都是一记飞刀,刺得她千疮百孔, 心间鲜血淋漓, 再难痊愈! 痛苦的苏棠捂着耳朵摇头祈求,“求你们别再提了, 别再我面前提起昨晚的事, 已然发生的, 再去论谁对谁错有何用?你们终究已然在一起,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见不得她如此伤痛,鄂容安暗恨自己一时情急,竟是忘了顾及她的感受, 望向她时,他的眼中再无凶狠,眸光瞬柔, “苏棠, 不管你怎么看待我,我还是那句话,没有碰过她,她居心不良,害死我们的儿子,罪该万死!” 昨夜他们还缠绵床榻,今日他就动了杀念,苏棠只觉鄂容安这恼羞成怒的抉择有些太不近人情, “你夺了她的清白,现在却要杀了她,不觉得自己很冷血吗?难道你认为杀了她,这件事就可以当成没发生吗?” “我没有欺负她,为何你宁愿相信她的一面之词都不愿相信我的话?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不是我不信你,而是事实摆在眼前,”正因为太信任,当此事发生时,她才会格外痛心,只因她找不到为他辩解的理由, “女人的力气终究抵不过男人,难不成还能是她强了你?” 所有人都这么说,以致于鄂容安自己都快相信了,然而雪念的话明显有假,这当中肯定有假,只是这种事根本无法证明,哪怕是被冤枉,他也只能吃了这哑巴亏, “那你要我怎么做?把她留在身边?”怒视着跪在地上装可怜的雪念,鄂容安只觉她心毒似蛇蝎,恨不得现在就杀了她, “她今日敢算计我,指不定明日还会谋害你,这样的女人留不得!” 同为女人,苏棠本不想为难雪念,可她心里实在过不去那道坎儿,“雪念,当初我心疼你无家可归,这才收留了你,我自认从未亏待过你,你与我相伴几年,最是清楚我对他的心意,可你竟然背着我和我的丈夫有染! 就当我小气也罢,自私也好,总之我无法接受和自己的丫鬟共侍一夫,尤其还是在我的孩子发生了意外的情况下。 一看到你,我就会想起我那早殇的苦命儿,所以我不能再留着你。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我不想再看到你!” 苏棠自认让她离开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哪怕雪念背叛了她,她也始终做不到对其狠下杀手,这是她最后的仁慈,然而雪念竟然不肯走,抹着泪哭诉道: “奴婢已经是少爷的人,已非完璧之身,没人愿意娶我,奴婢恳请夫人开恩,让奴婢继续留在府中,奴婢不要名分,只要能侍奉在少爷和夫人身边即可,求夫人不要赶奴婢离开,我若出了这府门,往后可怎么活啊!” 做出这样的决定,已是苏棠最大的让步,她的孩子都没了,她都没有想着惩罚雪念,孰料雪念并没有顺着台阶而下,反倒得寸进尺,向她提要求, “你……你居然还想留下?是不是非得把我气死才罢休!” 气结的苏棠猛咳不止,肺都是疼的!鄂容安再也顾不得与雪念对峙,忙去相扶,“苏棠,你没事吧?她这种人没有心,恩将仇报,你无需再对她留情,依我之见,实该杀了她为儿子报仇!” 少爷句句狠厉,雪念如芒在背,汗湿了衣裳,哭着求饶,“奴婢是无辜的,还请夫人可怜奴婢,为奴婢做主啊!” “夫人对你一向优待,你做出此等对不起夫人之事,居然还有脸求情?”出言斥责的落英乃是苏棠自娘家带来的丫鬟,一心向着自家夫人,她心直口快,本就看不惯雪念这种娇滴滴的小丫头,如今雪念居然背主求荣,落英越发厌憎,忍不住数落她的卑劣行径。 乔儿乃是襄勤伯府的丫鬟,性子柔软,与雪念谈得来,两人相处这几个月,也算有几分情意,赶忙跪下为她求情,劝雪念不要再乱说话, “夫人大发慈悲,不再追究你的责任,你还是赶紧出府去吧!别再惹夫人伤心!” 眼看着少爷的态度如此冷漠,此事已无转圜的余地,雪念没得选择,只能放弃,伏在地上朝着夫人深深一拜,指节紧紧的蜷缩着,只觉自己卑微到了尘埃里! 连磕三个头,她才含泪起身,不情不愿的收拾包袱离开此地。 鄂容安再不甘心,也不敢违逆苏棠的意思,以免她再动怒伤身。 人虽是走了,可伤痕仍在,今日这变故,犹如一块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苏棠的心扉,烫得伤口滋滋作响,甚至还冒着烟儿,痛得人浑身痉挛,难以承受! 不论鄂容安与她说什么,她都不愿接话,只缩进被中蒙着头,企图逃避这一切,实不愿再提及。 苏棠的母亲知情后亦来看望女儿,可她又能说什么,毕竟她丈夫的官职不如鄂尔泰,女儿嫁过来实属高攀,她哪里有资格去训责鄂容安,唯有劝女儿想开些。 所有人都认为男人有几个女人很正常,苏棠也明白这个道理,可她不敢告诉母亲,自己对鄂容安的情意有多深重,假如她不那么喜欢他,看到那样的场景时,大约就不会反应那么剧烈了吧? 这些话听得多了,她甚至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是她这个做母亲太失职,承受能力差,没有保护好孩子,才会害得孩子丧命。 思及此,苏棠心底越发阴郁,再难有笑颜。 众人皆来劝过,苏棠依旧郁郁寡欢,鄂容安实在没法子,想起东珊与她交好,便让傅恒带东珊过来。 东珊正有此意,就等着傅恒得空带她一起去。 犹记得上次见到苏棠时,她还欢欢喜喜的摆置着孩子的衣裳鞋帽,而今再见,她正忍着心痛将衣物焚烧,祭奠她逝去的孩子。 那双曾经绚烂如朝花的眸子再无一丝神采,已被绝望充斥,黯然失色,东珊见状,心酸不已,忙上前将她扶起,劝她节哀。 一见到东珊,苏棠压抑许久的悲绪再也控制不住,倚在她身边痛哭失声,只因东珊是唯一了解此事的人,除东珊之外,她真不知该与谁倾诉内心的苦楚, “倘若鄂容安真是薄情寡义之人,我也无话可说,偏偏他不是,他给了我希望和承诺,让我以为我们可以相守到老,没有其他人打扰。可他和雪念的纠葛却是抹不去的事实,我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听罢苏棠的讲述,东珊深思片刻,站在旁观者的立场揣测着,“此事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鄂容安醉酒乱来,要了雪念。当然前提是他微醉,男人若是烂醉如泥,是不可能有反应的。 要么就是雪念心怀不轨,故意趁着他喝醉失去意识之际爬入帐中,可能是爱慕鄂容安,也可能是为了得到名分和富贵。” 所有的可能,苏棠都琢磨过,“其实我也想过,也许他是冤枉的,也许他并没有主动,只是醉酒失去意识才会酿成这后果,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止不住的心痛,实在无法像从前那般,毫无芥蒂的与他相处。东珊,我是不是太小心眼,太固执?这样对他是不是不公平?” 目睹她含着泪的自我怀疑,东珊颇为震动,心生感慨,原来深爱一个人时,纵然受了伤害,纵然心中有怨,依旧会忍不住为他着想。 悄然立在屋外的鄂容安听着苏棠的话,紧攥着手指,眼眶不自觉的变得红润。 这两日苏棠一直不肯理他,他以为她恨透了她,对他失望至极,甚至以为她不再信任他,今日方知,原来她的心也在煎熬着,她对他还是有感情的,只是仍在介怀雪念和孩子,才不愿搭理他。 轻拍着她的背,东珊心生怜惜,温声道:“你说的我都懂,我很理解你的心情,假如这些事发生在我身上,我可能也会崩溃。 至于那些大道理,我们都懂,但谁都希望自己的感情和和美美,骤然被人横插一脚,自是膈应。若然没有孩子,兴许此事也没那么严重,牵扯到孩子,这代价太大,所以你才难以承受。 伤口愈合是需要时日的,并非一朝一夕之事,你不必过于严苛的要求自己,还是顺其自然吧!等过段时日,伤口结痂之后,痛感没那么强烈,慢慢的也就释然了。” 东珊之言如三月细雨,柔缓倾洒,滋养着苏棠那几近干涸的心田,这几日她思虑深甚,都快把自个儿给逼疯了,听罢东珊之言,她豁然开朗,死胡同里的那道心墙终于倒塌,她不至于再把自己困死。 见她眸光愈亮,似乎有了两分神采,许是将她的话听进了心里去,东珊甚感欣慰,趁热打铁继续劝道: “需知外伤好医,心伤难治,感情是虚的,身子是自个儿的,你得学会放空自己,不要给自己施加那么大的压力,养好了身子再说其他。” 瞧了瞧这屋子,门窗紧闭,一片黯淡,东珊遂起身推开窗子,朗笑道:“外头春景颇佳,实该透透气,多看看花草,人也精神些。”紧跟着她又对落英道: “外头桃花开得正盛,你去折几枝,放在花瓶里,摆在苏棠跟前儿,赏心悦目。” “还是九夫人想得周到。”眼瞅着夫人的面上终于有了一丝笑颜,落英欣慰之至,破涕为笑,转身出去采花。 苏棠对东珊最信任,愿意听她的劝,鄂容安稍稍安心,轻抬步离开此地,只因傅恒还在厢房中等着他。 先前图海已然上报,傅恒只知大概,并不晓得内情,今日见着兄弟,一打听才知自己猜得没错,鄂容安果然没碰过那丫头。 鄂容安自认从未做过对不起苏棠之事,可假象太刺眼,苏棠先入为主,已然当真,“加之有落红为证,我跳进黄河洗不清,这事儿已令苏棠有了阴影,亦是我心头的一根刺,如若不拔出,我心难安稳。” “落红算什么?谁晓得是哪里的血?”傅恒不以为意,瞎猜道:“兴许是手指的血呢?” 被他一点拨,鄂容安灵光一闪,暗恨自个儿被愤怒冲昏头脑,竟然忽略了这至关重要的一点! 倘若他没碰她的话,那血应该是假的!可这要怎么验证呢? 傅恒只道把人抓来,找嬷嬷验身即可,“若然她仍是黄花大闺女,即可证明你的清白。” 给女人验身?这种法子未免有些不上台面,鄂容安略有迟疑,“这样会不会太残忍了些?” 饮了口茶,傅恒哼笑道:“她爬到你帐中时可没想过什么道义,对待这种毫无羞耻心的女人,无需留情面。这是唯一的法子,你若对她心软,那便只能自己背黑锅。” 雪念用这种下三滥的法子破坏他们夫妻的感情,鄂容安对她恨之入骨,自然不会心软,细思傅恒之言,他也认为此法可行,但仍有顾虑, “但若她不是洁净之身呢?那我岂不是还得担这罪名?” 若然雪念一早就与人苟且,那还真不好证明,傅恒未敢确定,只能博一把,“现下管不了那么许多,先将人抓来再说!” 为消除夫妻二人的芥蒂,鄂容安只能用这种极端的法子去证明自己的清白。 奈何苏棠已放雪念离开,鄂容安不知她的下落,派人去找了一整日也寻不到踪迹,她的老家并无人影,却不知她去了何处,京城这么大,要寻一个人,一如大海捞针。 苦思许久,鄂容安决定换一种方式。 三月底的天,处处生机盎然,桃红柳绿,翠竹如波,乔儿正行走在竹林边的小道上,口中默默叨咕着。正走神的她将将拐弯儿便撞拐弯见一道高大的人影! 眼前人着一身竹叶青的袍褂,不是大少爷,又会是谁?无需抬眸,乔儿已然猜到来人身份,赶忙福身向其行礼。 鄂容安淡应一声,闲问她在念叨什么。 乔儿不敢隐瞒,如实道:“回少爷的话,如今雪念已离府,她的差事便落到了奴婢头上,譬如今日午膳夫人用什么菜,奴婢得到后厨去交代,因着是头一回,奴婢生怕说漏了什么,便在默背着落英姐姐交代的话。” 他还在想着该如何开口,乔儿正好提及雪念,他便顺水推舟,状似无意地问道:“平日里你与雪念最相熟,近日可有往来?” 骤然被询问,乔儿的心没来由一紧,怦怦跳着。拂面的春风明明是暖洋洋的,她却热燥难当,生怕少爷会惩处雪念,乔儿支支吾吾地回道: “雪念离开府邸之后便未再与奴婢联络,奴婢并不知晓她的去向。” 她的双眼眨个不停,明显心虚,八成是见过雪念的。鄂容安紧盯着她,下颌线紧绷着,闷呼一口气,他努力的调整心态,愧声慨叹, “这两日我仔细回想此事,亦觉自己当时太过冲动,就这般将雪念赶走似乎太不近人情,她一个弱女子,流落在外,万一被人欺负可如何是好?所以我想把她接回来,你可知她住在何处?” 少爷的态度很温善,眼中满含愧色,与之前大不相同,乔儿信以为真,以为少爷要给雪念名分,便放下戒备,将雪念的落脚之地告诉了他。 为防她泄露此事,鄂容安还特地嘱咐乔儿不要将这事儿知会夫人。 殊不知,这番话正巧被竹林后方的人给听了去,方才落英嘱咐乔儿去后厨报菜,后来想起有句话忘了交代,便追了过来。 无意中听到少爷的话,落英登时火冒三丈,粉拳紧攥,恨他虚伪薄情,居然被那狐狸精给迷惑,蒙骗夫人,简直可恶至极! 第97章 装什么贞洁烈女?(双更合一) 亏得夫人对他一片真心, 少爷竟全然抛诸脑后, 被雪念给迷惑, 还想将人给带回来!既对她有情, 那日又何必假惺惺的说要杀雪念?当面一套背地一套, 他怎可如此愚弄夫人的感情? 夫人的满腔情意,到底是错付了啊!落英替夫人感到不值, 很想揭穿大少爷的真面目, 但又顾念着夫人正在坐月子中,九夫人才来劝过, 夫人的情绪有所好转,她若在此时将这事儿道出,夫人本就心细, 若然知晓少爷在骗她, 只怕会一蹶不振! 念及后果, 落英终是忍住冲动, 没将此事禀明, 但又不愿让雪念得逞, 苦思许久, 她终于想到一个法子,找来一名信任的护院,让他去找雪念, “你且告诉雪念,就说是乔儿吩咐你来的,说少爷对她动了杀念, 不肯放过她,已经打听到她的住处,要派人来了结她,让她赶紧逃离,以防不测。” 达毅不懂,悄声问道:“少爷真有此意?” 这达毅亦是苏棠自娘家带来的,为人忠诚,是以落英才会找上他,既是自己人,落英也不瞒他, “少爷打算将雪念接回来,她若是真做了姨娘,肯定作威作福,反过来祸害咱们夫人,所以不能让少爷找到她,你要尽快赶过去,将她撵走,劝她离开京城,夫人才能清净。” 原来是为这个啊!达毅轻叹道:“恕我直言啊!这男人若是有了二心,女人防不住的,即便没有雪念,也会有其他人。” 这道理落英不是不懂,只是不愿让雪念如愿,“纵然少爷要纳妾,也不能是雪念!她可是夫人的丫鬟,夫人对她恩重如山,她怎可反过来与之抢男人?” 他没有一口应下,令落英很不悦,“连你也替她说话,难不成你也觉得她可怜?” 达毅浓眉一皱,大呼冤枉,“我跟她又不熟,她的境况我才不关心,我只是不希望你瞎操心,主子们的事,咱们做下人的不便多管,以免惹祸上身。” “旁的事我不管,但夫人正在养病,我绝不允许雪念回府来伤害夫人,这事儿你到底能不能办?你若不愿,我再想办法便是。” 说到最后,落英已然冷了脸,达毅一看她恼了,再不多说,立马答应,“你交代之事,我哪敢不从?我这就去,你莫恼。” 应承之后,达毅再不耽搁,按照落英的意思去安平巷里找雪念。 正如落英所言,雪念果然在这儿,达毅此人不苟言笑,是以他来传话,雪念并未怀疑,真当是乔儿的意思,为保小命,她立马收拾包袱,离开此地。 雪念前脚刚走,紧跟着便有人找来。 那帮人到屋里搜查,没找着人,发现灶屋里的灰烬尚未完全熄灭,领头的猜测人应该才走,立即出去追踪。 且说雪念仓惶逃走之际,慌不择路,紧抱着包袱闷头向前疾行,冷不丁撞上一人,她道歉连连,打算绕道而行,却被那人拦住了去路, “小雪念,这么慌张,欲往何处去?” 一听到这熟悉的嬉笑声,雪念的心登时提到嗓喉眼儿,惊抬眸,便见一张狞笑的脸容映入她眼帘!怎么到哪儿都能撞见景额?心生恐惧的她怯怯后退,舌头都打结, “表……表少爷……” 如今再见这丫头,景额再不客气,只余鄙夷,“爷把你捧在手心里,你不肯从,爷还以为你多么洁身自好,岂料你转头就爬进我表哥的帐中!最可笑的是表哥他还不要你,丢死个人!” “住口!你住口!”那不堪的经历于雪念而言是不愿提及的羞耻,偏偏景额还刻意嘲讽,撕开她的伤口,狠狠的羞辱! “怎的?敢做还怕人说?”之前景额还拿珠宝首饰去哄她,想用温柔的方式博得美人心,自打她被赶出府后,景额已然对她改观,再无耐心,一双眼似饿狼盯着白兔一般,冒着欲念的火光, “小浪蹄子,既然你那么饥渴,那么想男人,那爷就满足你,放心,爷可不会像表哥那样翻脸不认人。” 邪佞一笑,景额将人挤在墙角,一把拥住,贪婪的嗅着她身上的女儿香,雪念拼命挣扎捶打,不愿让他得逞, “放开我,求你放开我,我是容爷的女人,你不能伤害我!” 听着她的话,景额只觉她痴傻,“那也得表哥承认啊!人都不要你,你还舔着脸说自己是他的女人?可别作践自己了,只要你肯乖乖的服侍本少爷,把爷伺候舒坦了,爷自会不计前嫌,好好待你。” 奈何雪念对他没有好感,嫌弃他粗鄙,不愿屈从,一再挣扎,景额笑意顿敛,紧攥着她的手腕冷哼道: “你都能服侍鄂容安,在我面前装什么贞洁烈女?下作的东西,爷看上你是你的荣幸!” 为防她乱喊,景额一掌劈在她后颈处,小人儿再不挣扎,瞬时失去意识,歪倒在他肩膀上。 景额满意一笑,将人打横抱起,抱至停在附近的马车中,暗笑今晚总算有乐子了。 且说鄂容安派出去的人找了许久都没见人,无功而返,鄂容安心下生疑,琢磨着到底哪里出了岔子,“难不成乔儿撒了谎?” 护院拱手道:“少爷,我们去时,灶房里还热着饭,那里头肯定住的有人,但卑职派人盯了大半日,并未见人回来。是以卑职猜测乔儿应该没撒谎,雪念应是住在那儿的,只不过有人提前报信儿,她才会临时逃走。” “会是谁通风报信?”鄂容安就怕乔儿坏事,一直派人盯着她,并未发现她有什么异常。 迟疑片刻,护院道:“卑职在那巷子附近偶遇达毅,那地方很偏僻,却不知达毅为何会在那儿,会不会是他通风报信?” 巧合得过分便是有鬼!为查明真相,鄂容安当即派人将达毅带过来问话。 彼时落英正在屋里伺候夫人喝药,苏棠喝罢药,用清水漱了漱口,一小丫头匆匆跑进来,说达毅被大少爷给抓走了。 苏棠询问因由,小丫鬟只道不清楚,唯有落英心如明镜,暗叹不妙,猜测可能是达毅找雪念时被人给发现了! 但她不敢明言,忙扶夫人躺下歇息,“夫人勿忧,奴婢去瞧瞧,回来再禀明。” 落英一脸忧色,慌张出去,苏棠见状越发觉得怪异,怀疑落英有什么事瞒着她。 当落英匆忙赶去时,只见容爷端坐在堂前,神色凌厉地睨向达毅,而达毅正跪在地上向容爷招供,只道是他无意中在竹林旁听到容爷的话,才提前赶去让雪念离开,不希望雪念回来与夫人争宠。 明明是她指使他去的,达毅居然没把她供出来?落英闻言,暗恨自己害了达毅,行至他身边立定,向主子福身,预备说出实话。 达毅生怕她认罪后会被容爷惩处,抢在她之前开口,“落英,此事怪我糊涂,你不必为我求情。” “不是这样的,少爷……”落英还想再说,却被达毅冷然打断,“我有错在先,甘愿领罚,你快回去伺候夫人吧!” 鄂容安的手肘撑着膝盖,身子前倾,紧盯着她,眸闪疑色,“落英,此事与你有何干系?你为何如此紧张?难不成……你也有份儿?” 说到后来,鄂容安双眼微眯,锐利的眸光直刺于她,似要透过她闪烁的眼神窥破她心底的秘密。 落英实不愿让达毅为他顶罪,将心一横,提裙在旁跪下,“少爷,其实是……” 担心她一时冲动说错话,达毅再次拱手,供认不讳,“少爷明鉴,落英并不知情,此事是我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 “是吗?可她的反应未免太激动了些,你一个大男人,怎会管这些闲事?”方才达毅认罪时,鄂容安已有怀疑,直至落英出现,他已然猜出真相,冷声质问, “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受人指使?说出指使者,便可从轻发落,等本少爷查出来,你们谁都不能幸免!” 不等她开口,达毅果断回道:“其实是因为落英她喜欢我,担心我受罚,才会如此紧张,替我求情。” 落英闻言,怔怔的望向他,实在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说! 达毅微偏头,一再给她使眼色,示意她千万不要拆穿,否则两人都会被牵连。 “当真是个绝好的理由!”气极的鄂容安猛锤扶手,怒指恨斥,“可知你们这般私自做主坏了爷的大事!” 既然他要逞英雄替女人顶罪,鄂容安就成全他,当即下令将达毅拖下去,重责二十大板! 二十板?那岂不是要他半条命?落英惊吓不已,哭跪澄清,“少爷,不是达毅的主意,是……” “是我的主意,是我指使达毅去的,你若要罚,罚我便是!” 骤闻一道细弱的声音响起,鄂容安惊抬眸,便见一身素白衣衫的苏棠扶着门框跨过门槛走进来。 紧捂着心口的她面色惨白,气喘吁吁的瞪着他,鄂容安心生怜惜,立时起身去扶, “你还在坐月子,怎能出来走动?” 甩开他的手,苏棠望向他的眼神渐渐变得漠凉,唇边的冷笑夹杂着透骨的酸涩,“我若不出来,就不会晓得你究竟在忙些什么,忙着寻找雪念,忙着把她带回来给她名分!” 落空的手悬在半空,徒留尴尬,他怎么也没料到,苏棠竟会在此时出现。看她这反应,定是听到了达毅的话,误以为他真的要接雪念, “此事不是你想的那样,苏棠,你误会我了!” 自从东珊劝过她之后,苏棠也开始反思自己,甚至还想过找个机会与他敞开心扉的谈一谈,今日骤然听到鄂容安亲口所说的这番话,她才晓得自己有多天真,深爱着的人,居然对她撒谎,在她面前做戏,苏棠简直无法相信,温润的谦谦君子,居然会两面三刀! “你的确不是我所想象的那样,鄂容安,我看错你了!”说出这句话时,她的心像是被人撕绞着,疼得无法呼吸。 孩子没了,丈夫也变心了,所有的幸福皆是假象,转瞬即逝!爱如梦幻泡影,一触即空,她多希望这都是假的,孩子还在她腹中,鄂容安也还爱着她,可身心的疼痛感清晰得提醒着她,发生了的,无可挽回,她实不该再自欺欺人。 苏棠那失望的神情,悲愤的指控深深的刺痛了鄂容安,积攒在心底的委屈无处发泄,她又不许他惩处达毅,鄂容安被升腾的怒火呛得几近窒息,低呵一声,挥袖斥道: “滚!都给我滚出去!” 落英赶忙扶起达毅,下人们纷纷低头退下。苏棠失望至极,已无话可说,转身要走,鄂容安疾步上前拦住她,声音低柔,耐心与她解释着, “我不是说你,苏棠,你只听到了一部分,并不晓得此事的真相。我之所以要找雪念,不是要给她名分,而是想找嬷嬷给她验明正身,以此证明我没有碰过她。 可我找不到她,只能骗乔儿,哄她说出雪念的住处,赶巧被达毅和落英听到,他俩当了真,从中作梗,提前赶走雪念,我的人落了空,所以我才会惩罚他。” 听着他所谓的解释,苏棠的内心已难有波动,只觉他看起来好陌生,整颗心都是空的,再也找不到依靠, “你在每个人面前的说法都不一样,我已经不知道你说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我真的好累,我觉得自己好傻,被你耍得团团转,难道爱一个人就活该被伤害?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宁愿不再爱你!” 一句绝情的不爱,两滴滚烫的热泪,瞬时凉了鄂容安的心,他在努力的澄清此事,偏偏老天耍弄,将这些误会堆积在一处,以致于苏棠对他误会弥深,他有口难辩, “我从来都没有耍过你,苏棠,自成亲后我对你一心一意,你应该感受得到!我若真想纳她做妾,何必多此一举的赶她走?” “为何你之前不说,非得等我发现之后才解释?但凡你提前说一声,我也不至于胡思乱想。现在才来找借口,你觉得我会怎么想?我再信你一次,然后再被你伤一次吗?” 她的眼泪随着情绪的起伏簌簌的往下滑落,落在唇边,那么咸,迷蒙的泪眼逐渐模糊了他的容颜,两人明明近在咫尺,她却觉得已经看不透他,仿佛隔了万水千山,再难心心相印。 不是她不愿信他,而是不敢,倘若耳听为虚,眼见也为虚,那么什么才是真的?本就心力交瘁的她再一次被打击,那破碎的信任实难再拼贴完全。 被质问的鄂容安深知自己有错在先,没资格狡辩,但还是想把他的真实想法告诉她, “没有提前讲明,的确是我疏忽。我只是担心你维护雪念,舍不得对她下手,所以才想私下解决,等查明真相再告诉你,并非有意隐瞒。苏棠,我知道最近发生的变故令你伤透了心,我知道你对我很失望,可没做过的事我不想背黑锅,我想证明给你看,我没有背叛过你! 现在没找到证据,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没关系,我不会放弃的,等我找到雪念,揭开真相之后,你就会明白,我没有对你撒谎,一句都没有!” 忿然道罢,鄂容安再不多言,向门口走去。行至门外,侧目斜了落英一眼,鄂容安厉声道: “你的罪责容后追究,先将夫人请回房去,好生伺候着,身边不许离人!” 落英喏喏称是,抹罢泪才进去请夫人。 回屋后,落英跪下向她认错,“都怪奴婢一时糊涂,擅自做主,才会害苦了达毅,又害得夫人您动怒,夫人您若难受就惩罚奴婢吧!千万不要憋在心里。” 落英的心思,苏棠是明白的,她无意再去追究,一个字也不想再提。侧躺在帐中的她面朝墙,眼睛红肿,才自眼角落下的泪被她抬手擦去。 这几日她哭得太多,可是哭有什么用呢?什么都解决不了,也改变不了,她实不愿再这么软弱下去,擦干泪痕后,苏棠长舒一口气,将心中怨气尽吐,佯装无谓,若无其事地道: “我都明白,不会怪你,你且起来吧!茶凉了,你去换一壶。” 落英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夫人,又想起少爷的嘱托,遂让小丫鬟过来陪着夫人,她才出去沏茶。 屋子里寂静无声,只余微弱的呼吸,缭绕的炉烟与桌上的桃花枝缭绕纠缠,粉红的花蕊灼艳娇俏,每一瓣都洋溢着明媚盎然的生机,可她的心却被伤痛冰冻,将将融化又飘雪花,如何还能逢春? 这事儿一传十,十传百,连萨喇善与人吃酒时都听说了。 席间,坐于对面的人煞有介事地说起鄂容安的夫人小产一事,还兀自评判着,“你说你怀着身孕,还不准自己的丈夫找女人吗?这点儿小事都能气到小产,这女人是有多小气,还是个儿子,就这么没了,多可惜!” 旁人纷纷附和,萨喇善饮了口酒,掂着酒杯摇头笑道:“这你就不懂了,人家夫妻感情好呗!你以为小容爷像你一样,妾室成群?” 那人不屑哼笑,“感情再好又如何?还不是耐不住寂寞?无可厚非嘛!看开就好,何至于气得早产?孩子是无辜的啊!” 大约是太爱鄂容安了吧?萨喇善听着他们的话,心里有些发毛。 待酒足饭饱后,众人准备去云香楼听曲儿,萨喇善却推辞了。 蓝裳公子奇道:“才刚不是答应得很干脆嘛!还说许久没在那儿过夜,今晚要放松一下,怎的又反悔了?难不成嫂子管得严,你不敢去?” “我额娘都管不住我,更遑论是夫人?”嗤笑一声,萨喇善只道他才想起还差一份册子没写,明儿个得交到宫里头,不能耽搁, “这顿我请,听曲儿我就不去了,诸位尽兴,回见!” 打发了那群人之后,萨喇善乘坐轿子回府,脑海中不断回响着他们的话,他们说鄂容安的夫人小产,淑媛也正好六个多月,且她交代过,不许他去青楼找女人,说那里的女人不干净。 这会子他已经喝得差不多,再到云香楼饮酒,必定会醉宿在那儿,若然今晚不回去,淑媛知道真相,气得出了状况,那可如何是好? 所以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回家吧!以免惹出幺蛾子,难以收场。 回到家后,萨喇善睡不着,与她闲聊时说起鄂容安的事,淑媛早有耳闻,只不过没说出来罢了。 说到后来,萨喇善突然问她,“此事若发生在我身上,你会如何?” 假想片刻,淑媛没什么感触,一双明眸在烛火的照耀下闪着清澈的辉光,“还能如何?把人纳进府呗!” 就猜她会这么说,萨喇善失望摇头,哀叹连连,“鄂容安的夫人太在乎他才会伤心动胎气,你倒好,完全不生气,看来你对我还是没感情啊!” “咱们的感情不好吗?”淑媛不懂他为何突然如此感慨,“自成亲后我并未与你吵过架,你去哪儿我也不曾过问,我觉得咱们相处得尚算和睦,你为何说我对你不好?” 所以在她看来,不吵架就叫感情好?萨喇善无言以对,缓了好一会儿才道: “没说你对我不好,我说的是感情,你对我有感情吗?你喜欢我吗?” 第98章 真相大白 无端端的, 他为何问这个?淑媛一时间没能理解他的意图, 沉吟道:“成亲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你我则是皇上赐婚,门当户对即可,无需要求感情吧?” “……”说得好像很有道理,萨喇善一时词穷, 竟找不出反驳之词, 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 “不要求, 随喜。” 那他又何必多此一举的询问?闻到他身上似乎有酒气,淑媛心下已然明了, “你一喝醉就话多, 时辰不早了,该歇了。” “嫌我话多?不如你嫁个哑巴,如此方可清净。”被嫌弃的萨喇善抬身凑近她,在她唇边狠啄一口。 本是对她的惩罚, 然而一接触这香香软软的柔唇, 他便难以自控,就是这条小舌说出那气死人不偿命的无情话来, 心中忿忿的他勾出小舌深吻着, 直至她呼吸困难,呜咽求饶,他才依依不舍的放开了她。 涨红了脸的淑媛得以舒缓,小口微张, 急急的喘着,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般凶狠,“我说错了什么?你不就是喝醉了吗?东拉西扯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看来她根本就不在乎他是否归来,萨喇善忽觉自个儿很多余,回躺在枕边,望着帐顶闷声道: “你没错,错的是我,我今晚就不该回来,实该与人继续喝花酒,你才能睡个安稳觉。” 一听他说喝花酒,淑媛忍不住提醒道:“听曲儿可以,不能与那里的姑娘有染。”道罢她又觉得自己管得太宽, “罢了!你也不会听我的,我何苦说废话,随你吧!” 萨喇善于她而言本就无足轻重,她才不会为他费心,侧过身去闭上了眼,说是困了要先睡。 饶是他乖乖回来,她也不会与他腻歪,唉!他这位夫人莫不是个尼姑吧?绝情绝爱,不吃醋、不生气、不讨厌他,也不喜欢他,这种被人无视的感觉相当不妙啊!他得想办法做些什么,改变这局面才好…… 与此同时,承恩公府的南月苑里,傅恒夫妇亦未入眠。 东珊向他打听鄂容安的事进展如何,傅恒摇了摇头,直叹鄂容安流年不利,“今日在宫中碰见他,见他愁眉紧锁,说是本来就快找到雪念,却被人给打了岔……” 听罢来龙去脉,东珊震惊扶额,“他也太倒霉了吧?这可怎么办?想必苏棠又误会了他,要么你去帮他澄清?” 傅恒亦有此意,但鄂容安却说没必要,“苏棠很清楚我与他交好,即便我去解释,她也会认为我们提前串通蒙骗她,不会信我,只会适得其反。” “那就没有破解僵局的办法了吗?” “有,找到雪念,方能证明。”傅恒也替兄弟捏一把汗,“就看老天爷对他是否眷顾,否则他们夫妻之间的矛盾便要被误会打成死结。” 提及此事,傅恒亦生出好奇的假设,“倘若此事发生在我身上,你会相信我吗?” 问出这个问题时,他心里是没谱儿的,他不确定东珊对他的信任究竟有几分,尤其是在看似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她是否还会选择相信他。 令他意外的是,东珊没有丝毫犹豫,轻松一笑,“当然相信啦!因为男人醉酒时不会有反应的,明摆着那个丫鬟在撒谎嘛!” 她的回答如此笃定,傅恒之心甚慰,同时又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你怎知男人醉酒后是什么反应?难不成你趁我醉酒时偷看过?” 愣了一瞬,东珊才明白他的意思,当即涨红了脸,朝他胳膊上轻锤一拳,窘嗤道: “瞎扯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偷看你?” “没看过你怎会晓得?该不会又是从书上看到的吧?” 傅恒一句话堵了她的退路,东珊总不能跟他说这是常识,这个年代的人没有这点常识啊!无可辩解的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傅恒越发认定他的猜测, “不是偷看就是偷摸,对不对?反正我是你男人,想看便光明正大的看呗!我又不是小气之人。” 随后他又附耳低问,意有所指,“现在想不想看?” 迎上他的坏笑,东珊羞埋首,缩于他颈间,轻咬他喉结,娇声数落,“坏透了,你没救了,我才不要看!” “不看也可,你且细细感受,”说着傅恒又捉住她的手,朝长箫上牵引。 东珊又岂会不懂他的意思?才一接触便知他难耐,唯有半推半就,从了他的意愿…… 一夜无话,天光乍明,襄勤伯府的枝头上立着一只喜鹊,屋内的苏棠半躺在帐中,低垂着眸睫,听着鹊鸣声,她的心一片空茫,思绪纷杂,时而平静无波,时而掀起浪潮。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苏棠缓缓侧眸,便见落英小跑着进来,面上难掩笑意,喜不自禁, “夫人,雪念回来了!不过不是咱们容爷接回来的,而是表少爷带回来的。” 住在府中的表少爷只有一个,“你是说景额?”苏棠撑坐起身,眸闪疑色,一时间没明白景额怎会和雪念扯上关系。 “对,就是他,”落英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掩唇笑道:“他还说要纳雪念为妾呢!” “什么?”轻咳了两声,苏棠细眉紧蹙,还以为自个儿听岔了,“雪念的事闹得那么大,他不可能不知情吧?” 摇了摇头,落英道:“具体的奴婢也不清楚,容爷闻讯赶去前厅,奴婢怕挨训,就赶紧回来,应该很快就会水落石出,夫人且等着便是。” 此时的前厅中,喜塔腊氏亦是火冒三丈,怒指景额,恨声数落着,“你表哥才将雪念赶走,整个府里都晓得她办的龌龊事,你居然又把她带回来,不嫌丢人吗?” “姨母,那是假的,”看了瑟缩在一旁的雪念一眼,景额无谓一笑,“她还是朵黄花,昨夜才被我采了去,我还瞧见落红了呢!” 鄂容安早有预料,景额之言正好印证了他的猜测,未等母亲询问,气极的鄂容安率先上前,一脚将她踹跪下,景额心疼不已,好言劝道: “表哥,你轻点儿,不能对美人下狠手。” 凌厉的睖他一眼,鄂容安再不给他一丝颜面,“我襄勤伯府何来你说话的份儿?” 得!吃人家的嘴短,景额一低眉,尴尬一笑,耷拉着脑袋再不敢求情。 紧跟着鄂容安再不废话,开始审问雪念,“爷根本没碰过你,你为何言之凿凿的诬陷我?究竟居心何在?” 已然被拆穿,雪念再没机会狡辩,只得道出实情。 近来她一直被景额纠缠,景额送她诸多首饰,她婉言谢绝,并未收下,可景额还是不死心。 有一回,景额醉酒后将她拉至屋中,欲行不轨,幸得她拼命反抗,景额又醉得厉害,直接昏睡过去,她才逃过一劫。 后来景额又时常拦她去路,说要禀明太夫人,把她要走。 雪念不愿做他的妾室,加之鄂容安对她曾有恩德,她一直仰慕鄂容安,便想着若是能被容爷收房,景额便不敢再欺负她。 可夫人有孕之后,容爷并无纳妾之心,雪念等不到机会,这才生了歪心思,趁着他醉酒,自个儿解了衣衫,躺在他身边,还伪造了落红。 她是想着容爷那么温润的一个人,见到那样的景象,应该会给她一个名分。未料夫人竟会突然过来,还因此而动了胎气…… 说到最后,雪念悔不当初,哭得几乎喘不过气儿,“奴婢只是想自保,才会一时冲动生出邪念,并无害夫人之心啊!” 默默听罢这些,鄂容安的怒火根本无法平息,越发痛恨这个自认为可怜的蠢女人! “你现在说这些废话有何用?就算你死一百次也换不回我和苏棠的孩子!” 难消愤恨的鄂容安甩手就是两耳光,一巴掌为苏棠,一巴掌为孩子。 掌心沾上她虚伪的泪痕,他嫌恶至极,拿出帕子擦拭着。景额眼瞧着小美人的面上现出指头印来,忙挡在她身前,替她说情, “表哥,您消消气儿,此事皆因我而起,雪念她是一时糊涂,如今我已帮你证明了清白,她现在成了我的女人,我已经狠狠的教育过她,她不敢再纠缠你,看在我的面上,你就饶了她吧?” 微扬首,鄂容安眯眼看向他,再无半分兄长的温和,只余冷漠的对峙,“你待如何?纳她做妾?” 想起昨夜那**蚀骨的滋味儿,景额至今留恋,并不在乎雪念对他的嫌弃,他很有自信,能凭自己的魅力博得她的心,征服一个女人的过程,才是最有意思的,是以他打算将雪念留在身边, “那自是要给她一个名分的。” 既然他好这一口,鄂容安也懒得管他,但有一点,必须申明,“如此蛇蝎心肠的女人,多看一眼我都觉得恶心,恨不得杀了她为我儿子报仇!你若喜欢,可以,带着她出府去,往后别住在府中!” 景额闻言,笑意顿僵,转头便向喜塔腊氏告状,“姨母,表哥他居然赶我走?我父母早亡,您说过会照顾我的,您不会不管我的对吧?” 她是说过,可也得顾忌自家儿子和儿媳的感受,雪念闹这么一出,往后若是还让她住在府中,苏棠与她再见岂不尴尬? 思前想后,喜塔腊氏并未反驳儿子的意思,亦不许雪念进门。 现下摆在景额面前的只有两条路:第一,带着雪念离开,喜塔腊氏会给他一座宅子和一些租田,但其他的开销,她不会再管,等于让他自立门户。 若他还想继续住在这儿,雪念便不能留下。 纳妾的代价未免太大了些,权衡利弊后,景额终是认了怂,没再坚持,打算先将雪念送出去,把她养在外头。 雪念已被他霸占,无路可退,只能委曲求全,暂且听从他的安排。 真相终于大白,苏棠那边很快便得到消息,鄂容安亦回到院中。 回去的路上,他想了很多,感觉自己有很多话想要对她说,可真见到她的那一刻,他竟一时凝噎。 彼时苏棠正手持剪刀,修剪着盆景的绿叶,听到动静,她缓缓抬眸,眼神不再像前几日那般陌生,望向他时,盈盈的闪着泪光。 就在他酝酿着该如何开口时,苏棠已然开了口,“前厅的事,我听说了,是我误会了你,抱歉。” 她终于明白他并没有背叛她,鄂容安等这一刻等得太辛苦,可这些话并非他所祈愿的, “你所承受的一切苦痛皆因我而起,该是我向你道歉才对,我想要的不是你的道歉,只希望你能原谅我,放下芥蒂,与我从新开始。” 所有的疑团都已解开,再回想之前所发生之事,想到自己对他的态度,苏棠心中有愧,紧掐着自己的手指,无颜面对他, “可我终究没能给你足够的信任,在你被人栽赃陷害时,我却没有选择相信你,你……不会怪我吗?” 不可否认,被她误解时,他的确难受过,但他深知苏棠是太过在乎他,才会害怕他背叛这份感情,理解了她的心情,他也就释然了, “其实你和东珊的话我都听到了,我知道那个时候你心底还是站在我这边的,只不过后来误会丛生,你才会彻底失望。是我办事不妥,害你担惊受怕,我只会反思自己,又怎会怪你?” 先前鄂容安与她解释,想留下陪她,她却哭闹着不许他留在这屋里,当他拥着她企图平复她的情绪时,她却在他肩上咬下深深的牙印,她的悲苦无处宣泄,便拿他出气,可他的委屈无人理解时,他又当如何? 一想到他独自承受这一切诋毁,苏棠便愧疚难当,忍不住潸然泪下。 鄂容安见状,登时慌了神,抬手为她拭着泪珠,好言哄劝着,“你若还生气,只管打我骂我便是,坐月子不能落泪,当心伤眼。” “我不气,我不生你的气了,”苏棠哭得止不住,哽咽声声,以致于说话都不连贯,“我……我气我自己,为什么那么傻,竟然听信她的鬼话,伤了你的心。” 原来她是在自责啊!怜惜的将她拥入怀中,鄂容安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宽慰着, “只要你别与我置气,我便不伤心。往后可不许说什么不再爱我的话,那才是真的扎心,知道吗?” 含泪点了点头,苏棠将眼泪蹭在他的衣襟上,抬手回拥着他,心中感慨万千。她以为她和鄂容安就此情变,再也回不到最初,未料老天终是留了一丝仁慈,将误会开解,破了这死结。 世间尽是多情人,专情有几分?得此良人即为幸,她定会以此为戒,再不会轻易的怀疑他。 他二人冰释前嫌,东珊也替他们开心。如今已是三月底,大夫依约前来请脉。 虽说她不再强求子嗣,但当大夫的指节搭在她腕间时,她仍旧不自觉的紧张起来,期待着一个答案。 大夫细细诊脉,而后起身拱手笑恭贺。 东珊闻言,笑逐颜开,总算得了句准话,她再不必瞎猜胡思。 南月苑有喜,章佳氏最先知情,双手合十,暗谢上苍保佑,家里最不省心的儿子总算是有后了啊! 欣喜的章佳氏忙命人送去贺礼,近来东珊时常收到婆婆送来的东西,心里过意不去,便亲自过去道谢。 彼时三夫人与八夫人皆在宁辉院中闲坐,章佳氏想见孙儿,钰娴便把孩子给抱来了,众人皆在逗弄着傅谦的儿子,屋子里一片欢声笑语。 一看东珊过来,章佳氏遂将孩子给了嬷嬷,温笑着招呼她坐下。几位夫人皆听闻她有了身孕,齐齐向她道贺,东珊一一笑应。 想起一事,章佳氏淡笑着征求她的意见,“我听恒儿说你生辰将至,正赶上你怀了孩子,可谓双喜临门,到时候给你办个生辰宴,也不请外人,免得你应酬宾客太操劳,就请这一大家子过来用宴,为你庆贺,你意下如何?” 如今婆婆待她态度极好,东珊也是个识趣的,过去的矛盾就此掩埋,不会再提及,只要婆婆不再为难她,她亦会孝顺婆婆,给其应有的尊重,遂点头笑应, “有劳额娘挂念,我嫁入府中还是头一回过生辰,不太懂该如何操办,还得劳烦额娘您替我安排。” 既然她无异议,章佳氏便可放心的着手此事。 此刻钰娴正抱着孩子,一脸慈爱的与他说着话,章佳氏见状,欣慰笑叹,“孩子果然是父母的纽带,听说老八最近时常宿在你屋里,你们俩的感情应该有所好转吧?” 婆婆主动说起这事儿,钰娴顺水推舟,委婉的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我们的事让额娘费心了,其实额娘不必要求他日日都去陪我,毕竟怡珍也是他的人,他去陪陪怡珍也是应该的。” “我要求他?”章佳氏哼笑道:“他的脾气那么倔,我才懒得管他,打从你说过之后,我便彻底放手,再没理会此事。” 哎?这不对吧?傅谦明明说是太夫人要求的啊!钰娴顿生疑惑,“不是额娘您的意思?” 第99章 我想给你生儿子 看她的反应如此惊诧, 章佳氏已然了悟,唇角扬起一丝笑意,欣慰的同时不忘奚落两句, “这个傅谦可真会找借口, 想去见你便直说, 居然拿我这个老婆子做挡箭牌?不知情的还以为我这个做母亲的太强势呢!” 三夫人心道:您可不就是很强势嘛!先前逼着老九纳妾,直至后来听说东珊有孕才罢休。不过这话她只敢腹诽,并不敢明言。 钰娴并未在意太夫人的话,只在想着傅谦为何要撒谎。长眉紧锁的她略一深思, 总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 他肯定不会是想见她, 兴许是和怡珍闹了别扭,故意气怡珍,才会宿在织霞苑吧? 思量间,但听三夫人笑吟吟的恭贺声在耳畔响起, “弟妹这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老八终于看到你的好, 要浪子回头了呢!” 坐在一旁的东珊分明瞧见八嫂唇角微扯, 笑得很勉强, 三夫人以为她苦盼着夫君回头这一日,可东珊却觉得八嫂根本不稀罕。 如若只是一个普通的妾室,兴许这事儿还能揭过去,奈何八哥先前闹得人尽皆知,对怡珍可谓是情深义重, 为了她还伤害了八嫂,这些积怨堆在一起,饶是八嫂脾气再好,也不可能毫无芥蒂吧? 是以八哥只能向前走,若是想回头,只怕是难啊!不过这始终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东珊不便多管,瞎琢磨罢了! 近来府中太过宁静,三夫人只觉寂寥,一离开宁辉院便去往五夫人院里,随意唠家常,顺口就将这件事给抖了出来。末了她还刻意交代道: “这话可不能告诉怡珍,怡珍心细,若是晓得老八骗了她,定会难过。” 五夫人面上答应得干脆,转身就去听风阁把这事儿说给怡珍听,将将道罢,便见怡珍面色僵白,呼吸急促,紧攥着帕子久久不语,五夫人心下好笑,口中却是啧啧叹息, “也许老八认为钰娴生了儿子功劳大,才会时常去陪她们母子吧!虽说有些事咱们不愿承认,但这却是事实,男人嘛!肯定都想要儿子,就像我,只有一个女儿,傅宽也是对我爱搭不理,我这心早就凉透了!” 原本怡珍已觉察到傅谦有些不对劲儿,但她还是愿意相信他是被太夫人逼迫才会去织霞苑,而今五夫人将真相揭示,怡珍便连自欺欺人也不可能了。酸涩与愤怒不断的心头交织,呛得她如鲠在喉,泪花瞬时蓄满眸,但听五夫人又道: “你也别太难过,伤心无用,得想法子补救才是。” 傅谦已经开始对她撒谎,她还能如何?“五嫂您也知道,我没有家世,且名分不正,连个正式的纳妾礼都没成,唯一拥有的就是傅谦待我的真心,倘若连情意也消散,那我真的是一无所有!” “钰娴若是无孕,只有你生的这一个女儿,老八肯定视若珍宝,偏偏钰娴与你同时有孕,还生了个儿子,那你的孩子自然就会被抛诸脑后,祖母不喜,亲爹不疼。” 五夫人的一声叹在她心间激荡出层层水花,三言两语,轻易就点燃了深藏在她心底的嫉妒火苗,耐不住钰娴命好,眼下这局面,她根本无力扭转啊! “怪只怪我命苦,老天爷不肯眷顾,没能生个儿子。” 饮了口茶,五夫人笑慰道:“这头一回不是儿子也无妨,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得好好把握住,赶紧再生一胎,下一个若是儿子,傅谦不就回到你身边了吗?” 她想要的是傅谦的真情,实不愿沦落到要用孩子将其绑住,“那么费尽心机的讨好一个男人,不累吗?” 拍了拍她的手,五夫人苦口婆心的劝道:“我的傻妹妹啊!男人就是咱们女人的天,女人不讨好男人,如何有好日子过?你再这样不作为,傅谦便和钰娴情投意合,感情弥深,那你更难在府中立足。即便不为自己,你也该为女儿着想啊!” 话糙理不糙,怡珍勉笑着相谢,心里翻涌着各种情绪,迫不及待的想见傅谦一面,问个清楚。 然而今日他依旧没过来,无奈之下,她只好借口说女儿不舒坦,差人去将他请来。 彼时傅谦正在书房中作画,寥寥几笔,杏花的清姿已跃然纸上。 听闻下人来报,他才想起自己已有许久都没去过听风阁,偶尔过去也只是看一看女儿,坐不了一盏茶的工夫,他便又走了。 得知女儿有恙,他不可能不管,遂将笔搁下,净了净手,去往听风阁。 进屋后,傅谦问起女儿的状况,嬷嬷只道这两日有些咳喘,已喂过药,稍有好转。 怡珍在旁冷眼旁观,只见他接过女儿抱了一会儿,连个眼神也没给她,后来抬眼望向她时,也不过是要告辞。 挥了挥手,怡珍示意她们都下去,顺便将房门关上。 待人走后,怡珍紧盯着他,站起身来,一步步朝他走近,心间的苦涩漫至唇边,溢出一丝冷笑, “若非为女儿,你怕是不会踏足听风阁吧?” 傅谦无言以对,默然片刻,才说自己最近很忙。 “再忙总要吃饭睡觉吧?为何你能去织霞苑,却不愿来我这儿?” “我……”未等他开口,怡珍已将其后路堵死,“别说是太夫人的要求,今日太夫人亲口否认,她早就不再管你,你何必拿她老人家做借口来欺骗我?” 一想到五夫人的话,怡珍便觉自己的处境难堪至极,声调也不自觉的变成了哭腔,“曾许我海誓山盟,如今却将我当做洪水猛兽,傅谦,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哪里不如你的意,你为何对我避之不及?” 面对质疑,他眸光闪烁,唇角微动,却终是什么也没说。 沉默,又是沉默!他的漠然快要把她逼疯!“说话啊!对我不满为何不肯说出来?你究竟打算与我僵持到何时?” 缓缓侧首,傅谦将视线虚落在后方悠悠摇晃的灯影间,不肯与她对视,声轻且飘,“你没错,错的是我。” 见他转身想走,怡珍再也不愿猜测,只想要一个痛快,红着眼挡在他身前, “你少在这儿敷衍我,今日必须把话给我说清楚!不许推诿,也不许再骗我,我要你一句实话!” 有些话,说出来伤人,他本不想明言,但她执意要一个答案,那他只能如她所愿, “因为我一到这儿就会觉得压抑,我想与你聊一聊今日在宫中发生了什么趣事,想缓解你的烦闷,你却说宫中事你不懂,听得枯燥。 你只会与我说今日的饭菜不合口味,你想要什么,账房不给支,太夫人又给谁赏了什么,你却没有。再不就是问我是不是喜欢儿子胜于女儿。 太夫人赏他,那是太夫人的意思,我对这两个孩子一视同仁,从来没有偏过,之所以不过来,正是因为你的话我都接不上,你的质问令我窒息,我已经解释过很多遍,你却不信,我不想再重复,所以只能选择逃避。” 原来他竟是嫌弃她说的话枯燥无味,终于听到他心声的怡珍只觉讽刺,回想过往的美好,对比如今的冷淡,一股悲凉呼啸而过,翻搅着那蓄满苦水的心田, “我也曾与你谈论诗词歌赋,探讨书画琴棋,还不是因为跟了你,总被人轻视,日子过得不如意,我才会跟你抱怨几句,你是我的男人,我跟你诉苦不应该吗?你对我就那么没耐心吗?” 不是他没耐心,而是耐心早已被她耗光,“你的苦我知道,也很体谅你的难处,但你体谅过我吗? 每次我都很有耐心的安慰你,可你总喜欢和钰娴比较,问我为何总去织霞苑,不来陪你。以往你怀着身孕,我几乎日日陪在你身边,冷落钰娴,可她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也从来不会质问我。” 一听到他说钰娴的好,怡珍便火冒三丈,双眼通红,嫉恨丛生,“所以你觉得她知书达理,善解人意,认为我胡搅蛮缠?我还不是太在乎你,想见你,才会撒娇问一句,她不问你是因为她根本就不喜欢你!” “你的在乎就是恨不得将我禁锢,只属于你一个,可我已经娶了钰娴,她是我的妻子,我不可能不管她,但凡我去一趟织霞苑你便会吃醋,我再来你这儿你便拐弯抹角的说酸话,一次两次还好,时日久了我也会厌烦你懂不懂?” “厌烦”两个字,他终是当面说出了口,他知道这很伤人,但这却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感受,再这么逃避下去,似乎也没什么意义,是以他才选择把话说开。 实话逆耳,如刺扎心,这样严肃的话竟会从他口中说出,亲耳听到的怡珍彻底懵然,她只觉得这一切变得太快,快得让她无法接受,这当中必定有人在捣鬼!痛心的同时,怨恨随之而来,疯狂生长, “以前我撒娇的时候你不是这种态度,定是钰娴趁着我们有芥蒂就装好人,挑拨你我的关系,你才会对我改观对不对? 我为你牺牲那么多,受尽冷眼,甚至与家人决裂,你却和钰娴日久生情,对她渐生爱意,看我不顺眼,想方设法的挑我的错处!傅谦,你如此绝情,对得起我吗?” 正是因为他清楚怡珍的牺牲,所以之前才极有耐心的哄着她,整个孕期十个月,她皆在抱怨数落,而他念着她怀孩子辛苦,尽数受了,想着她生罢孩子之后可能会开朗些,然而生了女儿之后她仍旧是这般,他终是感到疲惫,无力再去哄劝, “太夫人根本不许你进门,还不是我努力争取来的?难道我没有为你和家人对抗,我没有为你付出过吗?你只看到你自己的困境,可有想过我的压力? 至于钰娴,她根本不爱搭理我,没有什么情意可言,我之所以去织霞苑,是出于一份愧疚,我想要的只是安静,仅此而已!她对你没有任何恶意,从未说过你半句坏话,请你不要再胡乱揣测!” 他的声音明显高扬,剑眉上挑,面上尽是不耐,才刚她只是瞎猜,而他的反应如此激烈,越发印证了她的想法,“瞧瞧,我才说了她一句,你就恼了,如今你已经开始为她而训我,还敢说你不喜欢她?” 说出这话时,怡珍满口苦涩,实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竟会为了傅谦而嫉妒别的女人,明明傅谦的心是属于她的,她才是该被嫉妒的那一个,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居然不在她这儿,以致于她变成了怨妇,满怀仇恨? 每一回都是这般,所有的澄清她根本不会相信,既然不信,又何必来问他?“我只是在与你解释,何来训斥?如今你怎的变得这么无理取闹!” 眼下这局面已经超出她的预想,傅谦的态度令她心寒至极,她的泪,汹涌落下,滑落至唇畔,与口中的苦交汇,瞬时变得灼热,似火浆般流融于心底,烧得她心肺皆疼,又哭又笑,红眼怒目,再无一丝仪态,活像个疯子, “爱着的时候是撒娇,不爱的时候就是闹腾,傅谦,变的人是你,不是我!” 也许吧!傅谦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谁先变的,那就当是他吧!他无谓再去争执什么,喟然长叹,疲声道: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道罢他毅然转身走向门口,打开了房门。 看着他的背影,怡珍忽然觉得,他这一走,两人的路便到了尽头,她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结束,心有不甘的她再不顾什么颜面和尊严,疾步上前一把从背后抱住他,紧紧的环着他腰身,不许他离开。 她的小脸儿紧贴着他的背,委屈的泪水打湿他的衣衫,痛哭失声的她满心悲戚,终是选择妥协, “你若嫌我烦,我可以不再啰嗦,再也不问关于钰娴的事,其实我还是爱着你的,我想与你长相厮守, 傅谦,我知道错了,你别与我置气,我们好好的,我们重新开始,就像从前那么恩爱好不好?你说过会照顾我一辈子,你不能丢下我不管!” 听着她的哀求,傅谦的心底没来由的生出一丝恐慌,只因如今的他竟然不会再为她的眼泪而紧张,更没有心疼的感觉,出口的声音,漠凉得连他自己都陌生, “你想多了,我没有不管你,你和女儿,我依旧会照看。” “你知道我要的不仅仅是锦衣玉食的照看,我要的是你对我的情意!”身为女人,她有自己的尊严,从来都是傅谦讨好她,她不屑于跟他说软话,今日她却什么都不顾了,近乎祈求的与他商议着, “今晚留下来好不好?我……我想给你生个儿子。” 主动说出这样的话,她的脸一片烧红,自己都觉得很羞耻,如此明显的示好,他应该懂得吧? 当他的手终于覆上她的手时,感受到那一丝温热,怡珍心下稍慰,等待着他转身。 然而下一瞬,他竟掰开了她的手,并未转身,望着茫茫夜色,义正言辞地道:“大夫说你身子虚弱,当需休养,近来不适合再怀孩子。” 道罢,他再不停留,绝然抬步离去。 那是她抛下脸面换来的最后一丝希望,漫漫漆黑中唯一的一点星光,等待着他来点燃,他却毫不留情的将其掐灭! 那决绝的背影在黑夜中逐渐变得模糊,划伤她双眸,无边的夜色笼罩着立在门前的她,怡珍的心逐渐下沉,只觉自己已经被他逼到悬崖边上,无路可走。 她骂不得,哭不得,恨无用,求无果,绝望又无助的倚着门板滑至地面,悲愤的哀嚎声在寂静的夜里愈显清晰! 那凄厉的声音传进傅谦的耳中,他也只是脚步微顿,终究没有再拐回去。 所有的耐心已被消磨殆尽,他不愿再去说尽好话,费心澄清,也许两个人应该冷静一阵儿,才能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听她那意思,这话是太夫人拆穿的,那么钰娴肯定也知道真相了吧?当他回到织霞苑时,已然做好被钰娴审问的准备,出乎意料的是,钰娴并未询问什么。 宽衣坐于帐中后,沉默许久,心神不安的他终是忍不住问了句,“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放下手中的书,钰娴看了他一眼,眸中一派了然,她已然猜到他指的是什么,却没有探究的**,“你想说什么,我听着,不想说的,我不会过问。” 饶是她不提,他还是觉得应该把话说清楚。犹疑片刻,傅谦深呼一口气,主动告知, “我来你这儿,其实不是太夫人的意思,是我自己想来,这一点,我骗了你。” 第100章 傅恒你坏透了 说话间,他一直在看着她, 但见她神色极为平静, 淡应了一声“知道了”,而后便躺了下来, 兀自将锦被盖好。 看来她的确知情, “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他认为自己有必要给她一个解释, 只可惜钰娴并无好奇心, “无非就是你和怡珍之间的矛盾,其实你们的恩怨,外人不好评判,所以我还是不知道的好。” 闻言, 傅谦忽然就笑了, 他很欣赏钰娴的豁达, 也很羡慕她的通透, “你说的对, 与己无关之事,的确不需要多管。这是我跟她的恩怨,我会处理好。之前撒谎是我不对, 往后我不会再对你说谎。” 傅谦的确是个坦荡的人, 否则他也不会成亲头一日便告诉她,他心有所属一事, 这大概也是钰娴所能认可的,他唯一的优点吧! 至于这次他为何扯谎,她不想追究, 反正已经过去了,知道得少一些,人也会轻松些。 将纷杂的情绪抛诸脑后,钰娴合上了眼,侧身先眠,傅谦瞄她一眼,小心翼翼的勾起她那垂落于枕边的一缕长长的青丝,绕于指尖,缠上几圈。 室内的烛火微弱的跳动着,凝神细思的他眼中烦闷渐散,越显柔和平静。 今晚的傅恒亦是高兴得睡不着觉,先前大夫是说过东珊可能有了身孕,但那个时候并未确定,他便想着东珊可能只是月事推迟。 今儿个终于确定喜讯,得知自己要当爹,他这心情自是激动不已,轻抚着她的小腹,傅恒只觉好神奇, “我浇灌的种子发了芽,很快便要结出一个小娃娃,我希望是个小女孩,像你一样甜美可人的小闺女,你说好不好?” 红唇微撇,东珊娇哼道:“那等她出生后,到底谁更漂亮?” “自然是你最漂亮,在我心里永远都是你最好!”说着傅恒揽着她的窄肩,在她面上轻啄一口,温柔而深情,笑问她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思量片刻,东珊眨着细密的眼睫认真道:“我还是想要男孩,假如是女儿,那额娘肯定会失望,还会催着咱们继续生孩子,但若头一个是儿子的话,额娘得了孙子,如愿以偿,便不会再管咱们,我也不必再有压力,往后生男生女都无所谓咯!” 神色朗悦的傅恒抵着她光洁的额,笑打趣,“这个还没出生,你已开始设想第二个?” 脸蛋儿微红,东珊窘迫的捏着手指小声否认道:“我只是假设嘛!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生孩子,毕竟那么遭罪,且孕期还有许多顾忌,着实累人,还不都是为了你。” 她自己还像个孩子,却为了他而妥协,傅恒心生感动,点了点她的琼鼻,轻声许诺, “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我答应你,生完这个便歇一歇,好好养身子,如此咱们才能好好享受甜蜜的日子。” 听到最后一句,东珊捏了捏他的耳珠,嫌弃地“咦”了一声,“就猜你又在想羞羞的事。” 她的呼吸温温热热的流散在他耳廓边缘,轻而易举的牵动他心扉,凝视着怀中娇柔的佳人,傅恒的目光放肆的自修长的天鹅颈一直往下移,隐约可见那交叠的衣襟内,暗影勾勒出一道沟壑,深深浅浅,惹来无限遐思。 不过多瞄了两眼,他便口干舌燥,脑海中又有不可言说的画面浮现,“我想要你,我敢承认,你敢说你不想?” 娇哼一声,东珊甚是庆幸,“我是女人,我可没有隐藏的一条龙,不会如你这般煎熬。” “女人也会有想法,”为了证明他的论断,未及她回过神,他已噙住她的小耳朵,用舌尖细细描摹。 东珊难抵他的温柔攻势,强忍许久,终是自唇缝里溢出一丝娇媚的哼咛,“别这样,你明知道不可以,何必使坏?” “那你说实话,可曾对我有念想?” “才没有,”将将否认,他的唇又随之而来,东珊微偏头,酥麻难耐,嘤声求饶,“好难受,你坏透了,不许欺负我……” 傅恒却不罢休,趁机哄道:“想要便直说,我自会如你所愿。” 他的声音低哑惑人,不怎么平稳的气息与她暗暗纠缠着,使得她逐渐发热,不自觉的向他贴近,但理智告诉她,千万不能放纵, “大夫说现在胎象不稳,不可乱来。” 孰料他竟道:“礼尚往来,乃传统美德。”说话间,他的手悄然下移。 幽隐月光映照着被密林掩盖的峡谷,谷内有一方奇石,细心打磨雕琢可得美玉,附近有一汪泉眼,若将玉杵置于其中,便有泉水涌出,琼浆流溢,堪称奇景! 惊诧的东珊紧握住他的手臂,不自觉的抓扯着他的衣袖,万未料到他竟会用这种方式来帮她。 她明明想推拒来着,可那种奇特的感受迷了她的心智,以致于她歪在他肩头,任由他胡作非为。 细碎的声音自贝齿间溢出,时高时低,于傅恒而言无疑是最好的鼓舞,他的长指不自觉的加重了拨弦的力道,那曲调渐渐变得慷慨激昂,听着雅乐的东珊如置云霄宝殿,羽化成仙! 飘于虚空的她没了着落,紧紧的抓着他,无力依偎在他怀中,周遭宁静无声,惟余她的心跳,剧烈得好似山崩海啸,轰隆作响! 餍足的她再无说话的力气,红唇紧抿,歪着小脑袋在他胳膊上睡着的模样一如黏人的猫儿,看得傅恒心底一阵柔软,爱怜的亲吻在她额前柔柔落下。 她的腹中蕴育着生命,而她,便是他的命,往后余生,他会倾尽所有,给她最好的一切! 四月初二春景盛,柳绿花繁引蝶蜂,今日乃是东珊十七岁生辰,章佳氏将一大家子都请来,为她办了五桌宴,庆贺她生辰之喜。 萨喇善亦得到邀请,打算带淑媛前去,淑媛却有所顾忌,“上个月我才回了娘家,这个月又回去,会不会不合规矩?” “今儿个是你九嫂的生辰,小舅子下帖邀请,咱们当然得去捧场。只要你想去,便无需顾忌其他,额娘那边由我去说。” 她自然是想回家的,家里有母亲和她的兄嫂们,她巴不得天天儿的住在娘家呢!点了点头,淑媛细声表态, “那就劳烦你了。” 明明是夫妻,说话却这般见外,不满的萨喇善抬起指尖在她脸蛋儿上轻掠一把,凝视着她,趁机讨要好处, “你若真心谢我,不如送我一个香吻?” 淑媛明眸圆睁,面露诧色,看了看四周,梨花怡然映窗扉,日头那么亮堂,他竟然又生歪念?羞窘的人儿小声嗔怪道: “青天白日的,不可胡来,晚上再说吧!” 离天黑还有几个时辰呢!萨喇善不愿久等,与她讲起了条件,“现在只亲一下即可,到了晚上便要加倍,亲两口,你自个儿看着办。” 回想起他平日里的做派,淑媛极为认真的琢磨道:“即便我不亲你,你也还是会强吻,根本不会顾忌我的意愿,所以这个条件有何意义?一口两口又有什么区别?” 瞎说什么大实话!她这么一绕,成功的把他给绕迷了,好像的确是这样哎!茫然了一瞬,他立马清醒过来, “我主动和你主动,意义大为不同,你就说你亲不亲吧!” 为何非得逼她妥协呢?淑媛闷叹一声,默然片刻才问,“我不答应,你就不带我去了吗?” 她那莹亮的眸光中似乎夹杂着一丝委屈,逐渐暗淡,莫非是不喜欢他与她讲条件?意识到不妥,萨喇善当即改口, “不亲也带,同你说笑呢!莫当真。” 他这个小媳妇儿平日里闷不吭声,即便生气也窝在心里不会告诉他,是以他不敢轻易得罪,好言哄劝着,还说她这对儿耳坠不够亮眼,又拉到她妆台前,亲自为她挑了对镶金米珠的葫芦耳坠, “你瞧这对儿,金灿灿的,多耀眼。” 淑媛并不喜华丽之物,平日里惯戴玉石珍珠那般素雅的首饰,奈何萨喇善如此热情的为她挑选,她若逆他之意,岂不是驳他的颜面? 无奈之下,她只好任由他帮忙给她换耳坠。 她的耳朵小巧莹润,煞是喜人,萨喇善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耳珠,惹得淑媛偏头轻颤,提醒他快一些, “时辰不早了,咱们得尽快赶过去,总不好让人等着,以免失礼。” 既如此说,萨喇善也就不再耽搁,整理罢仪容后便带着她去往承恩公府。 踏足府中,走在熟悉的青石板上,看着假山附近盛开的海棠,淑媛只觉惬意自在,萨喇善分明瞧见她面上的笑意渐深渐浓,似蜂蜜流化于心底,甜丝丝的。 当他们到得宁辉院时,但见堂内欢声笑语,东珊今日身着正红缎绣牡丹蝴蝶纹单氅衣,喜庆明艳的色泽越发衬得她光彩照人。一众亲眷皆送上贺礼,东珊感激道谢,并未当面拆礼。 傅恒身为东珊的夫君,他的礼肯定不一般,众人皆好奇,这当中就数傅玉嚷得最响亮, “这可是弟妹来此的头一个生辰,老九给她准备了什么宝贝?打开瞧瞧呗!让我们大伙儿掌掌眼!” 耐不住众人起哄,傅恒遂命人将礼抬上来。 随着红绸被揭开,但见一株两尺多高的红珊瑚映入眼帘,活像盆栽小树! 珊瑚色泽繁多,其中以牛血红和朱红最为珍贵。如此高大完整的朱红珊瑚甚是少见,饶是承恩公府之人见惯了珍宝,也不由啧啧称奇。 尤为特别的是,这些珊瑚枝上还悬缀着一些洁白圆润的小东珠,傅宽奇道:“九弟这是何意?为何要挂东珠?” 傅玉默默数了数,一共十七颗,略一深思,已然明了,“珊瑚上头挂东珠,可不就是弟妹的名字嘛!一共十七颗,弟妹正好十七岁,寓意深刻,老九真是有心呐!” 起初东珊也没能明白,直至老七解释后她才恍然大悟,再看向傅恒时,她的眸光越发温柔,颇为动容, “难为你平日里那么忙,还要费心为我准备礼物。” 她的生辰,一年只一次,傅恒当然上心,这珊瑚树他年前就开始托人找寻,之前寻的他嫌太小,不满意,上个月终于寻到一株大珊瑚,颇称他心。 至于这东珠更是难得,先前成亲时,皇上赏了六颗,皇后娘娘赏了四颗,其余的七颗则是他找了三个铺子才搜集而成。 硕大的东珠只有帝后才能使用,其他的宗室贵族只能用小东珠,是以傅恒竭尽全力,寻找的都是在礼法规制以内可用的东珠。 瞧见东珊面露惊喜,傅恒便觉这工夫没白费,“我这一生有三样事最重要,为皇上效力,孝敬额娘,讨夫人欢心。” 傅文朗笑提醒道:“等孩子出生后,还有第四件,与捣蛋鬼斗智斗勇。” 章佳氏只道风水轮流转,“恒儿小时候最调皮,往后也该让我那小孙儿治治他。” 眼看着小舅子和他媳妇儿感情那么好,萨喇善羡慕不已,惊觉原来女人都喜欢收礼啊!他合该给淑媛送点儿什么,指不定她会感动呢? 贺礼展示过罢,丫鬟上前请示是否开席,章佳氏随口问了句,亲眷们可有到齐。 五夫人主动回道:“额娘,就差怡珍了。” 章佳氏不悦蹙眉,暗嗤这个怡珍总是摆架子,“既然她不得空,那便不等她。” 如若不等她就开席,怡珍过来瞧见,心细如她,肯定又会多想,斟酌再三,四夫人提议道:“左右时辰尚早,不着急开席,要不再等一刻钟?” 眼见太夫人没否定,四夫人做主命人再去催一催。 东珊倒是无所谓的,大家都在场,坐一起说说话,权当打发光阴。 淑媛最喜欢这样热闹的场景,即便她话少,听旁人说也是欢喜的。 正喝着茶,门前有人高呵一声,说是表少爷来了。淑媛抬眸一看,原是她表兄广廷。 这帖子是傅恒下的,当时广廷不确定今日是否得空,并未回准话,只道尽量到场。这一上午没见他,傅恒还以为他赶不过来,也就没再等,未料他还是忙里抽闲来捧场了。 章佳氏一看见侄儿,心中欢喜,问他父亲可有归来。 广廷给姑母请了安,而后才答话,“原本阿玛的信上说是今日到京,我便在家等着,后来又说路上耽搁了,估摸着后日才能到家。” “回来就好,你和咏微的婚期便可提上日程。”章佳氏欣慰笑叹,东珊也很期盼,毕竟表姐和广廷早已定亲,去年广廷还中了举人,已然立业,合该早日成家,往后她想见表姐便容易些。 傅文招呼他坐下,问及舅父阿克墩出使准噶尔一事,广廷只道父亲的家书中只提过只言片语, “阿玛说,噶尔丹策零遣派使臣哈柳与他们一道入京,商议边界划分一事。有使臣同行,这行程自是会慢一些。” 傅玉啧叹道:“这只老狐狸,怕是又要狮子大开口。” 使臣的职责便是争取最大的利益,傅文认为这无可厚非。 搁下茶盏,傅恒藐然一笑,“咱们皇上可不是会吃亏的主儿,他提他的,皇上也只是听听,如何决断,还是由皇上说了算,他敢不同意那就继续打!” 广廷倒觉得此人已经不足为惧,“当年他与纯悫公主的额驸交战,屡战屡败,不得已才停战向咱们求和,如今他忙着休养生息,应该不敢再轻易征战。” 淑媛凝神细听,每每瞧见兄长们探讨政事时意气风发的模样,她便心生钦佩,不禁在想,她这些兄长们,将来应该都会在朝堂上占有一席之地吧?或在朝堂上指点江山,或在沙场中英勇征战,谁会名垂千古,青史留名?光阴将是最好的验证。 坐于一旁的萨喇善不知淑媛在想些什么,但看她的目光一直落在广廷身上,唇角似乎还噙着一丝笑意。 这就怪了,她只会对丫鬟们展颜,面对他时甚少有笑脸,如今看到广廷居然会笑?而广廷又是她的表兄,难不成他俩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却因为皇上赐婚而被拆散,淑媛心有所属,所以才无法接受他? 一想到这种可能,他便觉心头有一股奇怪的感觉在上涌,又塞又堵,甚是难受。 偏偏此刻人多,他什么都不能问,越发觉得憋屈。 刚想起身出去吹吹风,忽闻门口有人慌张小跑进来,颤声禀报,“太夫人,听风阁出事了!珍姨娘她……她要上吊寻死!” 一众人正在说笑逗趣,骤闻此讯,屋内蓦地一静,而后轰然而炸,窃窃私语,傅谦满目愕然,立时起身,实没料到怡珍竟然会有轻生的念头! 章佳氏笑意顿敛怒拍桌,“大喜的日子她居然又在闹腾,徒生是非,浑不知轻重!” 三夫人心道这怡珍也不是个傻的,偏选在今日自尽,只怕早有预谋吧? 第101章 傅恒看穿她的计谋 原本欢乐的气氛瞬时变得凝重, 众人皆坐不住, 想去瞧瞧, 章佳氏摆了摆手, 让他们继续喝茶, “今儿个乃是喜庆的日子,不能因为这点儿小事而扫了大伙儿的兴致, 我去处理即可。” 章佳氏本就对怡珍有意见, 念在她生了个女儿, 也算有功, 便没再为难她,今日她公然闹腾,扰了东珊的喜宴, 如此不知分寸,势必得好好教训! 是以章佳氏决定亲自前去, 傅谦不可能不管, 亦跟了过去。钰娴身为正妻,若是坐在这儿难免说不过去, 不得已之下,她也起身同行。 将将踏进听风阁的门,章佳氏便见堂前有条白绫悬于梁上,地上还掉着一只鞋, 里头的哭闹声不绝于耳, “放开我,你们都别管我, 让我去死,死了清净,不至于煎熬遭罪!” 丫鬟们皆在拉扯劝说,章佳氏听得头疼,梨枝先行一步,在前头打帘,请太夫人入内。 进得里屋,章佳氏冷冷扫视一眼,扬声道:“都松开她,谁都不许拦!” 丫鬟们吓一跳,闻声皆退散开来,唯有采茶紧紧的抓住珍姨娘的手,趁她愣怔之际,一把夺去她手中的剪刀。 见状,章佳氏已然猜到她这是上吊不成,被人拉下来,紧跟着又拿剪刀寻死觅活。此刻的怡珍鬓发凌乱,右脚上只有白袜,衣衫不整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姿仪?浑像个疯婆子! 原本喧闹的屋子瞬时安静下来,丫鬟们噤若寒蝉,皆不敢出声,只有怡珍的抽泣声在回响,落在章佳氏耳中,似指甲划地一般刺挠。强压怒火,章佳氏沉声问她在闹什么。 怡珍也不说话,只红着眼瞪着傅谦,满含幽怨,一看到他身后立着钰娴,越发觉着刺眼剜心! 他以为说清楚之后,她便会明白他的态度,怎料高傲如她,竟会闹到这一步!无奈的闷叹一声,傅谦上前扶她起来,她却一把将他甩开,委屈更甚,哭声更响, “你都不要我了,还管我的死活作甚?” 这指责来得怪异,章佳氏看向傅谦,满目疑色,“你们俩不是情深似海吗?现在究竟在闹什么?” 这本是他二人的事,如今却闹得人尽皆知,傅谦只觉心重如石,难以喘息,实不愿在外人面前多言,遂敷衍道: “让额娘挂心了,没什么,只是最近太忙没来听风阁而已。” 此刻的怡珍已然豁出去了,她只想发泄心中的怨气,再也不顾什么后果,直接将其拆穿, “你不是忙,而是不愿过来,你已经厌弃了我,你的眼里只有钰娴!” 原是争风吃醋啊!她有什么资格?瞟她一眼,章佳氏冷笑反问,“你怀胎十月,傅谦一直陪在你身边,你幸福美满的时候,钰娴在独守空房,她可有抱怨过半句?她的丈夫不管她,她是不是也得自尽一回,大闹一场?” 还不是因为她用了情,动了心,前后落差太大,她才无法接受这变故,“钰娴又不喜欢傅谦,自然不会似我这般痛苦。” 一想到自己的深情付诸流水,怡珍便觉失去了活着的意义,与其日日痛苦,夜夜煎熬,被绝望吞噬,倒不如一死了之! 听着她的抱怨,章佳氏不知该说她天真,还是说她愚钝,“需知高门之中,千金易求,真情难觅,女人若是苦守着一个情字,那便是画地为牢,与自己过不去。” 她不肯让他碰,傅谦便没再拉她,站起身来向太夫人颔首认错,“额娘,一切皆是我的过失,怪我没有把私事处理妥当,才惹出这些是非。” “你没错!富察家的男人,可不能被一个妾室左右!”在章佳氏看来,傅谦痴迷怡珍那是一时糊涂走错了路,如今远离,才是回归正途,斜睨着瘫坐在地的怡珍,章佳氏冷声警示, “傅谦身为府中的少爷,他去哪儿是他的自由,妾室的职责便是侍奉主子,他来你这儿,你就得好好伺候着,他若不来,你也没资格抱怨!” 听着太夫人所谓的教导,怡珍半抬泪眼,恍然瞥见太夫人傲立在她不远处,她的视线正对上太夫人小拇指上戴着的镂空金护甲,护甲上镶着翡翠和绿松石,精致华美且耀目。 这样一个出身显赫,又嫁入世家贵族,习惯了呼风唤雨的当家主母,她高高在上,只顾家族利益和子嗣,哪里会为女人考虑? 怡珍冷笑一声,并未接话,这般轻蔑的神态惹得章佳氏大为不快,出言讽刺, “你若是不服气,觉得接受不了想寻死,那就选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无声息的去。哦---对了,怀有怨念自尽之人,下地狱之后会进入枉死城,每日都得经历一次自尽的痛楚,直至你命定的阳寿终止那天,你才能转世,却不能再投胎为人,只能到畜生道轮回。” 怡珍本就情绪激动,太夫人这样刺激她,钰娴怕她受不了,真的会再次自尽,“额娘……”她想阻止,却见太夫人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打岔。 缓了片刻,章佳氏继续道:“待你去后,你那两个月大的女儿无人照看,我的孙子孙女多的是,可没工夫日日看顾她,她若是被人欺负,那也只能怪你这个做娘的狠心,生了她却不照顾她,着实悲哀!” 至此,钰娴才明白,原来婆婆这是激将法,故意拿女儿做牵绊,想让怡珍放弃轻生的念头。 道罢这些,章佳氏再不多言,转身即离。 该说的她都说了,若怡珍还是执意寻死,那就由她去吧!钰娴俯下身子去扶她,实则她从未将怡珍当成傅谦的妾室,只当她是这大千世界中一个被命运束缚的女人罢了。 指了指窗外,钰娴示意她将目光放远一些,“你瞧瞧,外头的花儿开得正盛,彩蝶翩跹,绿意盎然,处处都是生机,孩子才两个月,将来长大,会走会跑,伸着手让你抱,这些你还没瞧见,怎么舍得丢下她不管?” 顺着钰娴指的方向望去,怡珍看到的是几株牡丹,雍容典雅,的确很美,一如她眼前的女人, “你有太夫人的偏爱,有儿子做倚仗,有傅谦护着你,当然光芒万丈,美艳不可方物,可我有什么?傅谦变了心,除了女儿,我什么都没了,活像个笑话……”尤其是此刻的对比,使得怡珍越发自卑,自钰娴手中抽回了胳膊,自嘲苦笑, “我这个疯子,肮脏不堪,可别脏了八夫人的手。” 大多数的痛楚都是对比出来的,或嫉或卑,疯长的邪念最易掩盖真实的自我,看她这般落寞,钰娴心生悲凉,慨叹道: “你视之为美玉的,于我而言,不过是块臭石头,你认为我所拥有的,其实并非我所愿。人生在世,皆有求不得,苦与乐,此消彼长,究竟哪个占上风,关键还是看你自己如何掌控。” 一旁的傅谦闻言,眉头渐皱,臭石头?呃……这是在说他吗?当他好奇的看向钰娴时,却见钰娴仍旧在苦口婆心的劝慰怡珍, “生而为人,我们很坚韧,但也很渺小,当你发觉无法改变人事时,那就只能改变自己的心态。 有些结,外人理不顺,打不开,唯有你自己才能解。实在解不开,那就一刀剪断,顺着新的路继续往前走,人生有那么多岔口,不走到最后,谁晓得哪条路是对的呢?” 怡珍没有接话,双眼空茫,却不知在想些什么,钰娴不能确定怡珍是否将这些话听进了心里,她只是尽自己所能,想让一个为爱而迷失的女人找回自己而已。 兴许这些所谓的大道理对一个伤心绝望的女人而言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兴许怡珍想要的并不是她的安慰和鼓舞,思及此,钰娴站起身来,对傅谦道: “你留在这儿陪陪她,我先回宁辉院。” 点了点头,傅谦嘱咐道:“帮我跟九弟和弟妹说一声,就说我不便赴宴,请他们见谅。” 钰娴应声离去,怡珍没让人相扶,踉跄着自己站起身来。 采茶过来为她更衣,重新梳妆,扶她到帐中躺下,她却不愿睡,只是半坐在那儿,整个人神情恍惚,目光呆滞。 难得八爷肯过来,珍姨娘肯定有很多话要跟他说,采茶识趣退下,屋内又安静下来,没有说话声,只余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坐于桌畔的傅谦望着窗外明媚的春景,心沉似湖,将纷乱的情绪尽数倾倒其中,任其搅扯在一起,连思量都懒得。 她都要自尽了,难道他依旧毫无波动?哭肿了双眼的怡珍等不到他开口,终是忍不住问了句,“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吗?” 傅谦只觉得头懵懵的疼,扶额轻叹,根本无力去深思,不答反问,“你想听什么?” 明明是大好春日,可这话却像是枯黄的叶子,悠悠飘落在她心田,已然失去生机,似要与那泥土一起腐烂,再看不到希望。 深吸一口气,怡珍声悲心苦,“我想要的,你很清楚。” 他清楚,可是他已经给不了,“那天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你还不明白吗?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难道你认为这样闹腾,你我便能回到以前?” 他的每一句话都那么狠绝,每一个眼神都那么冷漠,带给她的只有绝望和无助, “人谁无过?我都已经知错了,也愿意改变,你为何不肯给我一个机会?” “因为你让我觉得很累!”他的额前青筋直跳,布满血丝的双目尽显疲惫,整个脑海嗡嗡作响,似是快要炸掉一般, “我本来是想冷静一段日子再做决定,可你今日这么一闹,彻底断了最后一丝情分!我也无需再犹豫,我觉得我跟你之间,再也回不去了……” 她付出的可是全部的情意,当初就没给自己留后路,他怎能说断就断?紧捂着隐隐作痛的心口,怡珍泪湿眼睫,紧扯着被面,失声控诉, “倘若不是钰娴交代,你根本不会留下来对不对?你现在只听她的话,只在乎她的感受,根本不管我的死活!傅谦,你为何对我这么残忍?” 听着她的指控,傅谦连抬眸都懒得,只苦笑道:“瞧瞧,又开始猜忌了,直到这一刻,你仍旧认为这是钰娴的错,从来没有真正反思过自己的行径!她跟你说的那些话,都是为你着想,你一句都没有听到心里去! 你所谓的知错改正都是空话,你到现在都不明白我们之间的问题究竟是什么,不是钰娴毁了你我,而是我厌倦了你的质问。” 她对钰娴仅存的一丝感激,也被傅谦的夸赞给消磨殆尽,“我若是她,我也无需嫉妒旁人,是你的冷漠将我逼到这个地步,是你背弃我们的感情在先!当初的甜言蜜语都是假的,你得到了我,便弃如敝履,说什么深情,其实都是薄情寡义!你怎能心安理得的把所有责任都推给我?” 孰是孰非,傅谦已不愿再去争执,再看向她时,他的眼中已无愧疚和疼惜,“就当是我对不住你,你恨我怨我,我无话可说,只希望你能珍惜自己的命,别再闹自尽,你若没了,苦的是女儿。” 一句对不住,便要抹杀所有吗?她还在念着旧情,他却已然抽身而退,倒教她如何甘心?此时此刻,她很想问一句, “今日我若真的死了,你会伤心吗?会后悔吗?” 每一日,他都被无数的假设围绕,疲惫与不耐积少成多,最终他选择放弃,选择远离, “这就是我厌倦的原因。” 道罢,傅谦抬步离去,远去的背影那般决然,没有一丝留恋。 心痛到极致,便只剩麻木,曾经的甜蜜被光阴侵蚀后,腐化成穿肠毒药,呆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凝了许久,直至眸眼酸涩模糊,她才满目绝望的闭上了眼。 泪痕温热,落至颈间已成冰凉,她的世界,彻底成了灰色,此刻的她深知自己再怎么闹腾都没用了,他的心没了,情散了,她已经没什么能威胁到他了,即便是她的命,他也不会在乎。 窘态毕现的她,还在挣扎什么呢? 经此一事,宁辉院的宴席虽然照开,但众人的心绪却没那么轻松,有人乐得看热闹,有人感慨生忧。 淑媛许久不在家,不知内情,茗舒不禁在想,男人的情意究竟能保持多久,傅玉又会爱她多久?即使现在感情和睦,她也得保留几分,实不该将所有的情意都付在他身上,倘若有朝一日他变了心,她也不至于像怡珍这般痛苦。 东珊亦心神不宁,总在想着怡珍要自尽,她们却在这边用宴,似乎有些不太合适,然而婆婆坚持不肯取消宴席,她不好扫大伙儿的兴,只能勉强用宴。 一顿饭下来,她忐忑难安,章佳氏也不痛快,没留大伙儿在这儿用茶,让众人散了。 回去的路上,东珊手持一支傅恒折来的杏花,哀叹连连,“八哥明明那么喜欢她,怎么突然就生分了呢?” 近来傅谦面色不大好,傅恒隐约有听闻,却不知具体情况,孰是孰非,难下论断,“旁人的家事,咱们不好评判,八哥自会处理,你不必替他们忧虑,伤了自己的神,何苦来哉?” 这会子是救了下来,难保接下来会如何,这矛盾若是不解决,只怕后患无穷,“你说她会不会再找机会寻死?” 已然看穿怡珍的把戏,是以傅恒并不担忧,“她若真有心寻死,为何不是昨夜?偏赶着你过生辰的时候? 因为她知道,夜里寻死直接就见阎王了,没人会管她,今日大伙儿都聚在一起,她才好将此事闹大,会有人救她、劝她,闹得人尽皆知之后,八哥才会有压力,才会妥协。挽回八哥的心才是她的目的,上吊只是手段罢了!” 不至于吧?东珊满脸的不可思议,“上个吊还需要算计?” 说话间,两人已经回到南月苑,傅恒闲来无事,便与她讲起了老八的事, “八哥的生母去得早,没人护着他,他儿时的日子并不好过,以致于他这个人不苟言笑,给人的感觉很是严肃。起初他不怎么和我说话,大约认为我是嫡子,和他不是一路人吧! 我记得有一年冬日,我与四哥去找他玩儿,感觉他屋里很冷,才晓得他每个月分的碳太少,白日里若是用了,晚上便不够,后来我就把自己的炭分给他一些。他只对我道了谢,依旧无甚笑脸,私下里却做了一把弓箭送给我。” 看她一脸懵然,大约没明白他讲这些的意图,于是傅恒又解释道:“其实八哥算是一个比较重情之人,谁若对他有一丝好,他必定加倍回报。他之所以认定怡珍,大约也是因为怡珍曾让他感动过吧! 当初的那份情意应该是诚挚的,否则他也不至于为了怡珍而与额娘闹别扭。如今两人闹到这个地步,我想,他应该是对她失望了,才会这般决绝。” 说到此,傅恒又补充道:“当然了,我对怡珍并不了解,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我无法确定,单从这次自尽的事来看,我觉得这个女人的心思很深沉,有些可怕。与这样的人相处久了,大约会很累吧!” 至此,东珊恍然大悟,“所以你认为八哥是看穿了怡珍,才会疏远她?” 傅恒一摊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猜测而已,等八哥的情绪平稳些之后,我再找个机会验证。” 思虑过甚,东珊只觉头疼,干脆不再多想,转身入帐午歇。 淑媛拜别母亲之后便乘坐马车与萨喇善一道回府。 坐在马车之中的萨喇善闷不吭声,不似平日里那般话多,等着淑媛来关心他,然而淑媛似乎并未察觉到他的异常。 无奈的他故意扶额哀叹,作忧苦之状,且那声调越来越高,企图引起媳妇儿的注意。 淑媛正在闭目养神,被他扰得不悦蹙眉,“有什么话直说便是,这般唉声叹气,竟似个怨妇一般。” 第102章 傅恒向萨喇善炫耀 “我……”萨喇善突然发现媳妇儿这一点特别厉害, 总能一句话将人给堵死, 若不是他脸皮厚,怕是就聊不下去了。 鱼儿不贪食, 不上钩,他只能调整心态,再不卖关子,直接说出心中的不满, “我发现你今日对某个人笑得很甜。” 难得回娘家,她心中欢喜, 自是笑逐颜开, “我对很多人都笑过, 却不知你指的是谁。” “男的!” 今日府中宴请的男子只有她的几位兄长而已, 没有外人啊!淑媛莫名其妙,“我对自家兄长笑,有何不妥?” “表兄!”萨喇善愤愤不平的强调着,淑媛略一深思, 这才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说我表兄广廷?” 可不就是他嘛!萨喇善撇嘴傲哼,“打从他进门起,你就一直在盯着他看, 他很好看吗?有我好看吗?” 仔细打量着萨喇善, 再对比广廷的容貌,淑媛极为认真地答道:“表兄一看就是正经人,至于你嘛……” 萨喇善闻言, 双目圆睁,剑眉深皱,浑像一只炸了毛的狮子,“我怎么了?我不正经吗?” 他那双眼,似盛着明月星辰,无时无刻不在盈动着潋滟波光,尤其是他平日里那副吊儿郎当、嬉皮笑脸的模样,很难让人将他和正经联想到一起, “桃花眼,多情种。” 天生俊俏小郎君,这能怪他吗?“容貌是父母给的,我生就这样一双眼,你不能因为我长得太好看就对我有偏见。” “……”自己夸自己,他好意思?瞄他一眼,淑媛悠悠反驳,“若说起笑来,你才是对谁都笑,好似随时准备撩姑娘。” 他有吗?成亲之前的确是这样,但成亲之后他自认收敛许多,当然偶尔也会和丫鬟们调戏几句,但也仅仅止于口头戏弄而已,并未付诸行动,淑媛从未说过什么,他以为她不在乎的,未料今日竟会突然提起,原本想辩解的他心念一转,放弃解释,只因他惊喜的意识到她这话背后似乎有深意, “你很介意我对姑娘家笑吗?莫非是吃醋了?” “是你先说我,我才拿你比例子,倒也没有太在意。你爱对谁笑便对谁笑,我才懒得管。”淑媛一脸无谓,萨喇善顿感失望, “你不介意,我却是介意的,广廷他很快便要成亲,你还是别惦记了,多看看我,你若喜欢正经的,往后我也可做个正经的男人。” “谁惦记他了?他是我的表兄,我们清清白白,你瞎扯什么呢?”一向温和的淑媛被他的胡乱猜测给惹怒了,面带愠色地瞪他一眼,然而他没瞧见,兀自说着, “自古以来,表兄表妹大都青梅竹马,感情深厚。” 凝神细思片刻,淑媛也不解释,只反问他,“那你与你表妹也是两情相悦?” “那倒没有,”萨喇善否认得十分干脆,“我表妹她刁蛮跋扈,娇纵得很,而且还很平,我不喜欢。” 愣怔半晌,她才后知后觉的明白他所谓的“平”指的是什么,淑媛红脸恼嗤道:“你一见姑娘家便盯着那里瞧,俗不可耐!” “男人都是这样,要么看脸,要么看胸,只不过他们不说出来,而我坦荡直言罢了!” 他认为再正常不过,且在自家媳妇儿面前,他认为没必要撒谎伪装,然而淑媛从未听兄长们如此直白的讨论姑娘家的身形,她所认识的男子大都规矩守礼,对比之下,她越发觉得萨喇善就是个好色之徒! 尚未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嫌弃,萨喇善依旧自顾自的说着,“实话跟你说,男人他就没有不好色的,真小人总好过伪君子吧?” 这话淑媛不敢苟同,“需知好男人有自制力,世间虽有百媚千娇,但专情之人一旦认定一个人,便不会再流连其他花丛,譬如七哥和九哥。” 道罢她又觉得自己的情绪似乎太过激动,遂缓了语气道:“如你这般的多情种,习惯了招蜂引蝶,又怎会甘心只守着一朵花?我与你说这些作甚?浪费口舌!” 随后淑媛歪在马车边,掀帘望向窗外,让清风吹散她心中的忿然,再不理会他。 好不容易才哄她高兴的出来,不过一顿饭的工夫,又将人给惹恼,萨喇善真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子,怎么那么欠呢?瞎说什么大实话! 当天晚上,淑媛早早入眠,没与他说话,萨喇善懊悔不已,觉得自己很有必要送份礼,以缓解两人的关系。 当他向丫鬟打探淑媛的喜好时,丫鬟竟道不知,“奴婢是真的不清楚,伺候夫人这么多年,她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首饰珠宝之类的她并不在意,尤其不喜欢金饰。” 偏他昨日还给她挑了一对金葫芦耳坠,想必她戴的很勉强吧?萨喇善暗叹失策,但他不会轻易放弃,想着淑媛时常提起傅恒,她与老九年纪相仿,关系应该最好,于是他又去向小舅子求助。 傅恒之言与丫鬟一致,只道淑媛的确不喜珠宝。 这可就难办了,“她总不至于对什么都没兴致吧?可有喜欢吃的美食?” 略一思量,傅恒灵光顿闪,“我想起来了,有一年我给她带了一份猪肚鸡,她好像夸赞过,说是很美味,还问我在哪儿买的,我打算悄悄带她去酒楼,她胆子小,生怕额娘训斥,没敢随我同去。” 有喜欢的就好,萨喇善倒是愿意带她去酒楼,怎奈母亲说淑媛的身孕已有七个月,当需注意,不可再乘坐马车四处奔波,他若是再带她出去,母亲定会啰嗦。 苦思片刻,他决定找一位会做猪肚鸡的师傅到府上做菜,顺道将傅恒夫妇请去做客。 傅恒摆手婉拒,只道不妥,“你们小两口一起用膳,甜甜蜜蜜的多有情致,我们不便去打扰。” “哎---小舅子多虑了,其实淑媛跟我没什么话说,我与她同桌用膳,估摸着又是从头到尾的沉默,所以我想请你和嫂嫂同去,有亲眷在场,她应该更欢喜。” 萨喇善诚挚相邀,傅恒也就没再拒绝,答应后日带东珊过去。 这几日傅谦一直没去织霞苑,初雪担心夫人误解,便主动告知,说八爷也没去听风阁,晚上宿在书房里。 彼时钰娴唇边含笑,正坐在摇篮边逗孩子,听闻这话无甚反应,“他歇在哪儿不重要,往后八爷的行踪无需汇报。” 她刚嘱咐过罢,初雪又道:“八爷……” 不悦蹙眉,钰娴轻嗤道:“你怎的又提?” “我竟让你如此厌烦?” 背后蓦地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钰娴循声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绀青色身影。 呃……原来初雪是在向傅谦行礼,这就很尴尬了!干咳了一声,钰娴轻声道:“我以为她又要说你去了何处,做下人的,实不该干涉主子的行踪。” 初雪暗叹遭殃,这回怕是又要挨训,孰料八爷面色如常,态度温善,“我是你的丈夫,她将我的行踪报给你并无不妥。” 近前后,傅谦抱起儿子逗了会子,嬷嬷识趣的接过小少爷,与丫鬟退了出去。 屋内燃着的郁金香乃是钰娴生子之后,贵妃娘娘所赏,幽香淡雅怡人,每每坐在这屋里,傅谦便觉神静心安。 钰娴掂起茶盖,拨弄着杯中沥沥清汤,犹疑片刻,终是忍不住问了句,“怡珍她……还好吗?” 她几乎不会主动与他说话,更不会过问听风阁的事,今日主动问起,还是头一遭。把玩着腰间玉坠儿的傅谦手微顿,神情晦暗,默了片刻才道: “我没过去,不晓得她的状况。” 钰娴一直认为他二人只是寻常闹别扭,过段日子便会和好,直至东珊生辰那日,怡珍闹自尽,她才晓得此事比她想象得更严重,心中虽有疑惑,但看傅谦似乎不愿多言,她终究还是忍住了。 她的沉默令傅谦有些心虚,仔细打量着她的神情,傅谦兀自猜测着,“你是不是认为我很绝情?” 深情是他,绝情也是他,他和怡珍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恩怨,钰娴不想探究,她只是不希望看到花蕊凋谢罢了,假如怡珍好好的活着,钰娴便不会过问他们的事, “未知纠葛,不予置评。额娘他很担心你,你若得空,可以去陪陪她。” 没有质问和指责,她永远都是这么理智。傅谦暗松一口气,近日他之所以没来她这边,是因为他不愿给钰娴带来困扰,他想等那些倦怠情绪皆被自己化解之后再来陪她,所有的麻烦都是他惹出来的,他必须自己承受。 点了点头,傅谦答应得很干脆,“今晚我过去陪额娘用膳,明日再来看孩子。” 他知道钰娴不稀罕他,也就没多待,稍坐片刻即离。 回书房的路上,傅谦那颓然了许久的心绪稍有缓解,四月莳花斗艳,姹紫嫣红,燕飞蝶舞,看着周遭的景致,他不由感慨万千: 曾嫌牡丹娇作态,矜贵端方空自诩, 此番历劫经风雨,方知花魂藏妙趣。 海棠虽丽终无香,情散心远难再续。 怡珍闹自尽一事成了府中茶余饭后的笑柄,那些个妻妾皆笑她拎不清,摆不正自己的位置,茗舒却是笑不出来。 其他的夫妻在妻子有孕中期的几个月还会偶尔行房,但茗舒身子骨儿不好,先前还掉过一个孩子,是以傅玉格外小心,不敢莽撞,加之他心属茗舒,不肯纳妾,更没有通房丫头,生生为她吃了十个月的斋。 待开荤之后,他要的格外频繁,此刻红帐遮掩下,春景流光,情动的傅玉半阖眸眼,自她后侧方喘着气亲吻着她那白皙柔滑的香肩,再缓缓向上,寻到她的耳垂轻咬慢吮。 茗舒被他攻陷城池,溃不成军,情不自禁的抬手反搂着他的后颈,闭目细细感受着他的疼爱。 她虽不爱表达自己的情绪,但相处越久,她越发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傅玉的关怀与爱护,原本日子尚算无忧,怡珍的事一闹,她又开始患得患失。 事后,傅玉紧搂着她,感受着身心相融的美妙余韵,却听到她鼻溢轻叹,遂问她为何事烦扰。 翻了个身,茗舒转过来面向他,嗅着他身上熟悉的蓬莱香气息,哀声诉说着心底的困惑, “先前八弟独宠怡珍时,我觉得钰娴很苦,如今怡珍被抛弃,我又觉得她挺可怜。” 轻捋着她的发丝,傅玉笑道:“人呐!大都容易同情弱者,无可厚非。” 女人大都多愁善感,尤其傅玉也曾对她痴迷过,她总觉得这情形有些类似,更易生悲悯,“曾经那么深情,这才大半年的光景就变了心,一见钟情,大都难持久吧?” “非也非也!”心知茗舒惧怕什么,傅玉极有耐心的为她解答关于情感的困扰, “其实大多数人都有一个毛病,旁人越是阻止,他越觉得这份情难能可贵,定要冲破世俗的阻碍,完成心愿。譬如老八,额娘越是拦阻,他越想和怡珍在一起。 但相爱容易相守难,要么志趣相投,要么性子互补,这份感情方能长久。兴许老八将怡珍想象得太过美好,等真正在一起之后,他才发觉她有很多他不能容忍的缺点。 倘若只是小毛病,将就一下也能过,但若是涉及原则问题的大毛病,可能他容忍不了,最终才会分道扬镳。” 她并未想那么深远,听傅玉这么一说,又觉得有几分道理,同时又觉好奇,“你怎会知道?他跟你说的?” 摇了摇头,傅玉轻叹道:“我问过,但是老八性子内向,什么都不肯说,我是依据府中的流言瞎猜的。”摩挲着她那细瘦的指节,傅玉柔声安抚道: “我对你也是一见钟情,但你表里如一,并不曾伪装,我所看到的便是最真实的你,尽管曾有误解,如今我们已然坦诚相待,是以这情意不会消减,你放心便是。”怕她不信,他竖指立誓,神色郑重, “我傅玉可以向天起誓,此生绝不负你!” 誓言大都感人,可茗舒不会轻信,伸指挡住了他的唇,凝了他一会儿,茗舒复又垂眸,神色冷静自持, “没什么不放心的,我不会傻傻的把所有的情感都倾注在男人身上,倘若有朝一日你真的变了心,我也不可能为此而自尽。” 女人本该如此,与丈夫相互依靠,但不依附,茗舒最吸引傅玉的,便是这份自尊自立、豁达通透的气度。 他不要求她付出全部,只要两人心相印,彼此相惜即可。 对于府中的这些闲话,东珊无甚兴致,还特地嘱咐自家院子里的下人,不许与人议论,更不许妄加评判,毕竟祸从口出,谁都有落魄的时候,不管怡珍为人如何,都不该落井下石。 即便她和怡珍不相熟,她也希望怡珍能够尽快走出阴影,面向新生。 两日后,傅恒带着东珊前往辅国公府赴约。 萨喇善一早便将师傅请来,在后厨备菜,东珊对这猪肚鸡很有兴致,以往她曾吃过,那滋味简直唇齿留香,令人回味无穷!奈何她不晓得做法,今日正好逮着机会,一到府中她便拉着淑媛去往后厨偷师学艺。 只可惜淑媛闻不得油腥,立了一小会儿她便受不住,东珊顾及她的感受,没再继续待着,临走之前还与那位师傅商议,改日让他去一趟承恩公府,教她做菜。 回屋的路上,淑媛打趣笑道:“嫂嫂你走到哪儿都不忘学做菜,九哥娶了你可真是有口福。” 傅恒心道岂止有口福,还很幸福呢! 开宴之前,萨喇善先命人上茶,与小舅子畅谈人生。 瞧了瞧盏中的碧螺春,再瞧瞧萨喇杯中的凉茶,傅恒笑得意味深长,“看来妹夫最近上火啊!” 可不是嘛!看了淑媛一眼,萨喇善干笑道:“彼此彼此。” 岂料傅恒竟道:“我家夫人体贴入微,我这小日子尚算滋润,并不影响。” 萨喇善闻言,笑容越发苦涩,心梗至极,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小舅子我劝你善良! 第103章 知心小哥哥傅恒 淑媛心思单纯, 不懂这两人的暗语,并未在意,东珊可是一清二楚, 嗔了傅恒一眼, 示意他不要在人前谈论这些私事。 会意的傅恒及时住嘴,他可不敢惹东珊生气,以免她再不肯帮他,那他也得像妹夫这般凄惨的喝凉茶咯! 当猪肚鸡呈上来之际,只见汤白鸡黄, 浓中带清,鸡肉的浓郁香气与辣辣的胡椒香融合在一起,只轻轻一嗅, 便惹得东珊饥肠辘辘, 迫不及待的想品尝。 淑媛记得她九哥为她带回来的那道猪肚鸡最正宗,令她至今难忘, 后来再尝其他人做的,皆无惊艳之感,却不知这位师傅的手艺如何。 师傅亲自过来伺候,先将葱花等佐料放进每个人面前的小碗之中,而后再用勺子将那炖了几个时辰,原汁原味的汤汁盛入碗中。 东珊掂起勺子尝了一小口,眉梢微弯,眸绽亮光,赞叹连连, “师傅您的手艺真不赖,这秘方能否外传?得空您教教我呗?” 老师傅赔笑连连,说这秘方只能传给自家男丁,她若是想尝,他可以到府上为她再做。 可东珊她想学来自己做啊!不过这秘方乃是他的饭碗,不外传倒也是人之常情,她虽遗憾,却也表示理解,并未为难他。 品尝着美味佳肴,东珊不禁在想,这人世间有太多有意义的事值得去做,实该好好活着,才不算辜负来人世走这一遭,但愿怡珍能明白这个道理,不要再轻生。 在自家兄嫂面前,淑媛倒是有笑脸,萨喇善一与她说话,她的态度就变了。 “这道汤可合你的胃口?”萨喇善笑吟吟的询问着,希望夫人能看在汤的份儿上搭理他一句。 然而她容色平平,轻描淡写的回了句,“还好。” 傅恒最了解自家妹妹,再美味的食物,她也不可能极力夸赞,萨喇善想听一句奉承只怕是难吆! 心知他的用意,傅恒特地帮腔,“他这是顾念你怀着身孕,不便出府,这才将师傅请来为你做菜,妹夫对你可谓是用心良苦,你实该铭记于心,好好待他。” 却不知兄长为何突然说这些,难不成萨喇善跟她九哥告状嚼舌根儿?淑媛心下生疑,瞄了萨喇善一眼,闷声道: “我对他挺好的呀!” 她所谓的好不是关心他,而是不过问他的行踪,萨喇善心里苦,却不便明言,只得赔笑, “是挺好的。” 是吗?不仅傅恒不相信,连东珊也不信,只因这两人虽然坐得近,对视之际却没有情意流淌,看起来很疏离。 宴毕,淑媛带东珊进里屋说话,萨喇善则带着傅恒去往书房,傅恒观察了一顿饭的工夫,不大明白他们夫妻的矛盾点在哪儿, “难不成你婚后时常逛花楼,淑媛生你的气?” 哀叹一声,萨喇善摊手苦笑,“她若真因为这个生气那还好办些,关键我成亲后并未乱来,顶多听个曲子就回府了。” 到那种地方还说自己守规矩,怕是没几个人会信,毕竟傅恒也是见识过他曾经的风流态, “你的那些个好友们时常约你出去吃酒,淑媛又不晓得你们在做什么,大约以为你仍旧和以前一样,与那些个姑娘们不清不楚。” “那我总不能不去吧?”众人皆知他爱潇洒,骤然转性,这不合常理啊!“如若推辞,旁人还以为我怕媳妇儿呢!平白惹人笑。” 他不就是怕媳妇儿嘛!还嘴硬不承认。化笑意为干咳,傅恒又问,“那你觉得她是为何与你置气?你们平日里如何相处我也不太清楚,总得晓得矛盾所在,才好帮你出主意。” 思来想去,萨喇善仍旧觉得应该就是那日说表妹胸平那句话惹得淑媛不快。 左右小舅子也不是外人,萨喇善便将那件事告诉了他,傅恒听罢摇头笑叹, “话糙理不糙,但这话不能在女人面前说,青楼女子不介意,任你调笑,淑媛却是规行矩步的大家闺秀,她哪里听得惯这样的荤话?我记得她喜欢纳兰先生的诗词,心中仰慕的应是彬彬有礼的男子,你实该文雅些。” “那怎么着?我还得学些诗词歌赋才能博她欢心?” 现学太晚,傅恒干笑道:“那倒不必,等你学会,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小舅子的话总是那么扎心,不过萨喇善也很清楚自己的斤两,让他学诗词,相当于让他戒荤腥,太难了! “那依你之见,这事儿就没解了?” 逗弄着窗前的鹦鹉,傅恒朗笑道:“此事倒也没那么严重,只不过先前你的名声不大好,想要转变她对你的印象,这是个漫长的过程,得看你是否有耐心,有决心。” “那自然是有的,”萨喇善义正言辞地道:“毕竟家和万事兴嘛!夫妻若是不睦,这日子也过得没滋味不是?” 既然妹夫有决心,那这事儿就好办了,“往后你说话斯文些,尽量少出去应酬,多在家陪陪她,至于你那些朋友,想打发他们还不简单?就说夫人已然七个月,随时有可能胎动临盆,你得在家照应着,待到孩子出生后,你还可以拿孩子做借口,久而久之,他们便不会再来约你。” 傅恒的提议,萨喇善谨记于心,饶是前路艰难,他也想尝试,他就不信自己攻不下淑媛的心,纵然是块石头,他也要将她给暖热! 淑媛出嫁时,傅恒认为妹妹往后的日子可能不会受苦,但也不会太幸福,而今萨喇善为了她,专程找他请教,傅恒意外的同时又替妹妹感到欣慰。如若浪子能回头,那淑媛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明路已指,至于萨喇善能否缓解两人的矛盾,那就要看他的悟性和造化。 春去夏至,天渐热,老六傅新在五月中旬续娶李锦悦为继室,原本傅新一直住在别院里,自成亲后,章佳氏要求他搬回承恩公府来住。 先前一个人,他无所畏惧,而今有了妻子,众兄弟皆劝他不要忤逆太夫人之意,无奈之下,他只得遵从嫡母的意思。 因着是第二回 成亲,他对这些规矩再熟悉不过,面对亲友的祝贺,他的笑意勉强而敷衍,浮于表面,不达眼底。 非他所愿的良宵似乎格外漫长,红烛摇曳,映照美人面,傅新却没有入帐接近新娘子,而是挺直身子坐在桌前,半垂眸睫,神情幽晦,全无半分做新郎官儿的喜色。 虽说懿旨他无法反抗,但如今的他实在对女人提不起兴致,时至今日,他仍是忘不掉那个不守妇道的女人与人偷欢,放肆浪吟的画面! 那是他这辈子的耻辱,断腿是身伤,还有复原的可能,但女人的背叛却是心伤,时隔两三年,他依旧无法释怀,眼前的新娘子越是美艳,他越觉自卑,总认为自己不是个正常人,配不上她,指不定哪一日她也会背叛。 女人在他看来就是毒蛇,她们没有心,甚至还会反咬一口,所以不能碰,当需远离。 李锦悦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打从进门起,他的眉头就一直没有舒缓过,她知道他对这婚事很不满,但两人已然成亲,今晚总不能就这样一直对坐吧? 指望傅新主动,怕是不可能的了,思量再三,她决定放下姑娘家的矜持,鼓起勇气对他道:“夜色已深,不如我们……早些就寝吧?” 她的声音温柔轻缓,可在傅新听来却是洪水猛兽一般的存在。蓦地起身,他将五指缓缓攥起,负于身后,傲然仰脸,声冷神漠, “我患有腿疾,你是知道的,不必对我报什么希望。你若有不满,尽管去向太夫人求一封休书来。在没有被休弃之前,你若敢有什么歪心思,我不会再轻易放过,不知廉耻的女人,统统该死!” 说到最后,他眼风一扫,疾甩而来的眸光锋如白刃,警示的意味如此明显,听得李锦悦心下一紧,却不是心虚,而是觉得委屈。 他居然把她与背叛他的那个女人相提并论,难不成他认为她也会背叛他吗?倘若她真有嫌弃之心,也就不会求着傅恒向皇后娘娘请旨赐婚。 然而这些都是她深藏的小心思,她不敢明言,说出来怕会被人笑话。 才成亲头一日,他就提休书,也许他就没想过与她长久的过下去吧?纵然深受打击,李锦悦也没有轻易气馁,反倒对他露出了笑颜, “六哥的话,我会谨记,既与你成了亲,往后你我便是一家人,我会恪守自己的本分,与你好好过日子。” 一声清甜的六哥,不经意间牵动起那些尘封的记忆,傅新眉心微动,陷入沉思之中。 对于李锦悦,他并不陌生,这姑娘明眸善睐,眉目灵俏,在他的印象中,她是个开朗爱笑的小姑娘,若非皇后一道懿旨,她也不至于嫁给他这样一个有腿疾的男人做继室。 她也有她的不得已,他方才那些话,似乎太过苛刻,明明是表兄妹,何至于闹得像仇人一般? 尽管他明知这样的态度对她很不公平,却始终无法像曾经那般与她毫无芥蒂的相处,他的人生经历过太多变故,不是她这样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能够理解的。 这几年,他早已将心墙高高筑起,自己不愿出去,更不许外人进来,这桩婚事于他而言不过就是个过场,堵住外人的嘴,安太夫人的心,仅此而已。 当天晚上,两人未行周公礼,各自枕着心事入眠。 成亲第二日,李锦悦该去敬茶,姨母变成了婆婆,她没什么不适应,虽说当中出了岔子,章佳氏未能得偿所愿,但她对锦悦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亲眼看着长大的小姑娘而今已挽起长发嫁作人妇,章佳氏不由慨叹岁月流逝得悄无声息,一眨眼,十几年便过去了。 今日未见喜帕,章佳氏已然猜到他们昨晚没圆房,心下不愈,“傅新将养许久,早已能站起,只不过走路不便而已,按理说,行房应该不妨碍吧?” 杳嬷嬷如实回道:“老奴问过大夫,大夫只道不妨碍,只要夫妻二人配合即可。” 李锦悦面颊瞬红,挽着章佳氏的胳膊撒娇道:“姨母,我们才成亲,六哥他可能还不太适应,来日方长,这种事不急于一时,且等等再说吧!” 点了点她的额,章佳氏笑嗤她傻丫头,“你与老六已然成亲,实该及时改口,往后可不能再唤我姨母,得叫额娘才是,也不能再叫他六哥。” 意识到口误,李锦悦越发羞窘,低眉小声道:“悦儿谨记额娘教诲。”生怕太夫人又为此去找傅新的麻烦,李锦悦抢先为他找借口, “额娘,圆房的事能否先放一放?养病才是最要紧的,万一勉强圆房,再加重他的病情,岂不得不偿失?” 听着她的哀求,章佳氏甚觉讶异,“这才成亲一日,你便这般为他着想?” 杳嬷嬷在旁笑道:“表姑娘与咱们六爷本来就是表兄妹,儿时便有情分在,如今亲上加亲,她关心六爷倒也合情合理。” 那倒也是,章佳氏欣慰点头,应了她的请求,同时又嘱咐她,“老六自出事之后便转了性子,不再像以往那般温和,说话有些呛人,他若是说了什么难听话,你多担待些,莫与他争执,回头告诉我,我来劝他。” 想起昨夜傅新的冷漠,李锦悦的确有些委屈,但她了解内情,理解他的苦楚,并未怪他,太夫人一片好心她很感激,但她希望凭借自己的努力去打动傅新,而不是让太夫人施压,强求来的亲密,她不稀罕,料想傅新也不会妥协。 与傅新成亲是她自己的主意,不管婚后的日子如何艰辛,她都会勇敢前行。 春华经过夏日的蕴育,会结出秋实,而她亲手种下的情花,应该也会有开花的一日吧? 傅新才成亲,紧跟着六月初,军机处大臣海望之女咏微嫁于阿克墩之子。阿克墩出使准噶尔有功,此次回京,在官场沉寂了几年的他终于再次得到皇帝启用,授为工部侍郎。 他与富察家族有姻亲关系,海望又是军机处的重臣,此次儿子成亲,前来贺喜的宾客多不胜数。 表兄成婚,傅恒自当到场祝贺,彼时东珊的身孕已有四个月,章佳氏不愿让她出去走动,但她很想亲眼见证表姐出嫁,傅恒理解她的心情,说服了母亲,带着她一道前去。 咏微情路坎坷,几经波折,终于嫁人,此刻她的心绪异常平静,只因她已不敢对将来报什么希望。 面前有红盖头遮掩,是以她没瞧见,不远处的宾客之中,立着一道落寞的身影。 锣鼓喧天之中,李侍尧在这热闹的气氛里显得格格不入,这原本应该是他付与咏微的承诺,可他却没能兑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嫁给旁人。 恍然瞥见李侍尧的身影,东珊心惊神慌,微偏头,小声对傅恒道:“那不是李侍尧吗?表姐成亲的大喜日子,他怎么也来了?不会是来捣乱的吧?” 第104章 东珊生孩子 瞄了李侍尧一眼,傅恒沉吟道:“对他而言, 前程为重, 他应该懂分寸, 不会在如此重大的场合乱来。” 不会就好, 东珊可不希望表姐的婚仪被人打扰。 拜过天地后,一对新人被送入洞房, 众宾客开始落座,东珊不愿这么早就座, 说要去喜房陪表姐。 念及她没来过这儿,对此地不熟悉,傅恒打算送她过去。 路上瞧见一株色泽嫩黄的花开得正盛,东珊很是喜欢, 问他这是什么。 “此乃木香花,咱们府中后园里种的也有,栽于角落间,你可能没注意,若是喜欢, 回去移几株到南月苑。” 傅恒正与她商议着,忽闻后侧方有人唤道:“九爷!” 这声音东珊很耳熟,惊回眸, 果见李侍尧正走向这边。五官周正的他一身蓝袍褂, 干净爽利,如若不了解他,大约真会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 傅恒见状, 停下步子,打量他一眼,猜测着李侍尧的目的。 与傅恒寒暄了两句,李侍尧的视线移向东珊,面露迟疑之色,顿了顿才道:“有件事想请九夫人帮个忙。”说话间,他将一封叠好的信递给她。 不悦地瞥他一眼,东珊无名火顿冒,并未伸手,板着脸道:“表姐与你已然恩断义绝,今日是她成亲的大喜日子,你还送东西作甚?给她添堵吗?” 被讽刺的李侍尧满面愧色,“我没有恶意,只是有些话一直没机会与她说清楚,至今遗憾,所以才想劳烦九夫人捎这封信。” 李侍尧目光诚挚,东珊却无法理解他的行为,“你也看到了,她拜堂成亲嫁了人,往后她便是阿桂的妻子,她要开始新的人生,之前的恩怨一笔勾销,你无需再提及,放过她好不好?” 可是情字丝丝缕缕,哪能一刀斩断?回想过往的一切,李侍尧心如火焚,日日煎熬,“我欠她一个解释,可我见不着她,只能拜托你帮忙传信,倘若你把信给她之后她还是不肯看,那我也无话可说。” 时隔一年,他还没放弃吗?他究竟是太执着,还是不甘心?“看了你的信又如何?你想让她继续留恋你,惦记你?” 垂下眸子,李侍尧眸光黯沉,愧声道:“我只是不希望她恨我一辈子。” 轻呵一声,东珊冷冷低嗤,“你想多了,表姐她对你没有恨,也不再有爱,你于她而言,不过只是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这封信我不会帮你转交,她也不会稀罕你的解释。” 一直沉默的傅恒轻揽她的肩,示意她消消火,勿动怒,“你先去陪你表姐。” 傅恒发了话,东珊也就不再理会李侍尧,转身带着丫鬟去往后院。李侍尧还想再说,被傅恒近前一步,不动声色的挡住了去路。 他比李侍尧高了半头,日光被他这么一挡,一道阴影瞬时投在李侍尧身前,李侍尧焦急的看着东珊离去的身影,终是没敢再追上去,但听傅恒道: “东珊的态度很明确,你别再自找没趣。既无缘分,莫再勉强,谁对谁错并不重要,咏微有她的人生,你有你的路要走,互不干预,才是最好的状态。” 咏微明明对他痴心不悔,非他不嫁,后来突然改变主意,还不都是拜傅恒夫妇所赐!一想起去年的事,李侍尧仍旧耿耿于怀,不满化为闷哼,自鼻间溢出, “我们本来是有缘的,若非被有心人故意误导拆散,也不至于闹到这个地步。” 所以他这是在埋怨咯?自己心怀不轨居然还不承认?冷笑一声,傅恒拧眉揶揄, “是误导,还是揭穿,你心中有数,如今这局面,皆是你一手造成,倘若你还有良心,那就该默默的祝福她,远离她,烧了那封信,放下纠葛,这才是一个男人应有的担当!如若你不在乎前程,执意闹腾,那就请便,但后果自负!” 话音落,傅恒笑意顿敛,眯眼警示,而后潇然转身,徒留李侍尧满心悲忿,无处可诉。 此刻他的心情极为复杂,不甘掺杂着懊悔,矛盾的情绪如凶兽,一口将他吞噬,他只能任命运宰割,连回转的余地都没有,更无挣扎的能力! 与此同时,喜房之中,广廷手持喜称,正在挑盖头,红盖头掀开的那一刻,一张莹润白皙的美人面映入众人眼帘,围观的丫鬟婆子们皆在暗叹少爷好福气,娶了这么一个国色天香的美娇娘做妻子。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广廷愣怔当场,他与未婚之妻明明不曾见过面,为何眼前的新娘子竟有一丝熟悉感? 此时的咏微亦有同感,只因眼前这位身着喜服的男子眉目朗朗如山松,风度翩翩似飞鸿,尤其令她讶异的是,他的容貌似曾相识。 纵然只有一面之缘,她也记得很清楚,只因那一日李侍尧拦她去路,幸得一位陌生男子打断李侍尧,她才得以解脱,可她万万没料到,那个人居然会是她的夫婿! 喜房内人多,两人心知肚明,皆未多言,广廷还得出去招待宾客,刚出门就碰见东珊。 打了声招呼后,东珊便进了喜房。 方才遇见李侍尧一事,东珊并未告诉咏微,说出来只会给表姐添堵,她认为表姐不会对那封信有兴致,也就没提。 咏微却是心惊胆战,只因她这位夫婿曾撞见过李侍尧与她说话,却不知他会否怀疑什么。 可惜屋内不止东珊一个人,她不便道出心中的苦闷,唯有强压在心底,勉笑以应。 白日里人声鼎沸,劝酒声嬉笑声不绝于耳,直至月上穹顶,宾客尽散,踩着初夏微凉的风,广廷满怀期待的进入喜房之中。 咏微已在嬷嬷的服侍下换上朱红衬衣,珠钗尽褪,脂粉已卸,素面的她依旧灵眉炯目,难掩风姿。 现下屋内无外人,他才闲问了句,“我们可是有过一面之缘?”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他终究还是会问。忐忑的咏微不敢否认,心砰砰直跳,面上还要强装镇定, “是曾见过,在我表妹的回门宴上,你曾替我解围。” 那就是了,方才匆匆一瞥,加之新娘子的妆容浓烈些,他未敢确定,这会子她擦去脂粉,清水芙蓉面,他看得更清楚,越发笃定她就是去年所见的那位姑娘, “我还以为认错了人,如此说来,你我倒算是有缘。” 当时李侍尧曾唤过他的名,咏微隐约有些印象,但记不大清楚,“我记得你的名字里好像有个‘广’字?怎么会……?” 但听他朗笑道:“广廷是我的字,我本名唤阿桂。” 怪不得,她一直听媒人说的是阿桂,也就没往旁处想。整整一日,她都在琢磨着,他若问起李侍尧,她该如何回答,是说实话还是找借口?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广廷只问了这一句,并未过问其他,难不成他相信李侍尧的话,真的以为李侍尧只是认错了人? 在他没有追问的情况下,她再去解释,似乎显得太过刻意,反倒会令人生疑。犹豫再三,咏微终是没勇气主动说出来。 佳人在侧,广廷认为天赐良缘不可负,哪还有工夫想旁的?只希望这良宵长些,再长些…… 这个夏日,喜事接连临门,六月底,淑媛诞下一子,萨喇善喜出望外,思量两三日之后,郑重决定为儿子起名为恒宾。 章佳氏喜得外孙,自是欢欣,同时又期盼着东珊这一胎快些降临,毕竟嫡孙才是她最期盼的。 后期东珊的胎象已然稳固,傅恒偶尔也会交功课,但顾念孩子,到底不似先前那般频繁。 夏日间,乾隆摆驾避暑山庄,傅恒照旧随行护卫,将东珊接到兰桂苑住了两个月,等到中秋前夕才将她送回来。只因中秋过后他便要赶往木兰围场,不能亲送,他不放心,是以提前将她护送回府。 这一年,看似平静,殊不知暗里藏着怎样的汹涌! 九月中旬,乾隆帝才从木兰围场回来,没两日,宫里就出了事。 有个叫福宁的人控告皇室宗亲弘升,乾隆帝下令将在外办差的正黄旗满洲都统弘升押解回京,交由宗人府审问,罪名则是攀附权贵,举止放肆。 此案一出,众官员甚感迷惑,这个罪名有些含糊其辞,却不知皇帝这么做目的何在。 傅恒早知皇帝的心思,对于此举并不意外。 先前东珊曾听傅恒讲过乾隆对理亲王弘皙起了疑心,但他应该抓弘皙才对,抓弘升作甚? 问过傅恒后,她才晓得,原来这弘升乃是恒亲王的长子,康熙五十九年曾被封为世子,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是王爵继承人,然而雍正四年他被革去世子之位,从此王爵与他失之交臂。 乾隆继位后,又开始启用弘升,任命他为正黄旗满洲都统,兼管火器营,可谓十分信任。他本该忠心任职,报答皇帝的知遇之恩,奈何此人野心勃勃,仍旧妄想着夺回王爵,弘皙看穿他的心思,为他画了张大饼,他便逐渐与弘皙走得亲近。 “你的意思是,皇上早已察觉弘升有二心,如今准备动手了?”东珊杵着下巴暗自琢磨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是说擒贼先擒王吗?若然只擒拿弘升,那么弘皙肯定会有所防备,这不是打草惊蛇吗?” 擒王的前提是有充足的准备,然而皇帝准备了一年也没达到预期,傅恒兀自猜测着,“正因为弘皙太过谨慎,皇上一直寻不到确凿的证据,所以才打算找一个薄弱的缺口下手。 此次关押弘升便是敲山震虎,弘皙他心虚,肯定担心弘升经不住严刑拷打将他供出来。人一着急,就容易做点什么,比如想法子给弘升点警告,让他管好自己的嘴。” 说到后来,傅恒笑得意味深长,东珊恍然大悟,“我懂了!狗急跳墙,只要弘皙一有动作,皇上便能快准狠的抓住他的把柄,对不对?” 傅恒但笑不语,修长的指节微微弯曲,端起茶盏,品着东珊亲自冲泡的蜂蜜桂花茶表示默认。 昔日东宫之子,经历过雍正一朝,乾隆已然登基,弘皙居然还没死心,难道是看永琏薨逝,所以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东珊实在不明白弘皙的观念,先帝对待那些个宗亲的确太过严厉,乾隆可是很宽仁的,给弘皙的待遇并不差,好好做个王爷不香吗?非得冒天下之大不韪,谋夺皇位,葬送自己的后半生? 摩挲着腰间垂着的火镰荷包,想起一桩旧事,傅恒不由感慨造化弄人,“倘若胤礽没被废除太子之位,由他来继承大统,那么弘皙便该是下一任储君。 世人皆知,珐琅乃是皇家御用之器,除却皇帝赏赐外,民间不得流传,可弘皙居然违制,命宫人为他打造珐琅火镰。事发之后,许多人为此事受到牵连,被康熙爷惩处,但弘皙却安然无恙,由此可见,康熙爷甚是钟爱这个孙儿,更有甚者,还说康熙爷太喜欢弘皙,才不忍废除太子胤礽,将其复立。 生长在这样优渥的环境里,弘皙便认定皇位本该是属于他们父子的,有些**根深蒂固,已经变成毒药,侵蚀到骨髓,无法剔除,不尝试,他便不会死心,所以才不惜一切代价去冒险!” 东珊心道:这不正是康熙朝九龙夺嫡遗留下的祸患嘛!弘皙认为自己是真命天子,还在做着他的梦,殊不知他已经身处悬崖边缘。 不过夺权这种事不好说,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历史向来是由胜者来书写,假如她不是穿越者,不知后世的发展,发生这样的事,大约也会捏一把汗吧? 毕竟弘皙人缘好,有众多皇亲支持,成功的可能虽小,好歹也是有机会的。 既知结局,她也就没什么可担忧的,思量间,但听傅恒道:“弘升的口供至关重要,却不知他会否将其他人供出来。” 东珊顺口道:“放心吧!他肯定招供,下个月便会有结果。” 她这笃定的语气令傅恒甚感怪异,“你怎知是下个月?” 呃……她以前看宫斗剧的时候似乎看到过这个情节,当时没太在意,今日听傅恒提及,她才将这些事串联在一起。道罢她才意识到不妥,无奈之下只能归咎于梦境, “你忘了,我有预知梦啊!我好像梦见过,下个月可能会有大事发生。” 永琏之殇亦出自她的梦,是以傅恒并未怀疑什么。这些宗亲作乱之事还轮不到他一个侍卫来管,他就等着看下个月是否真的有进展。 尚未等到弘升松口,东珊这边居然先出了状况! 金秋十月间,离估算的日子还有六七日,东珊竟然破了羊水,好在章佳氏细心,早已将稳婆请来,住在府中,随时准备着接生。 当日傍晚,傅恒刚回府,便见八夫人急急的往南月苑那边走去,傅恒还与她打了声招呼,问她可是找东珊,钰娴一见他,笑叹他回来得正是时候, “我听说东珊羊水已破,马上就要临盆了!” 第105章 傅恒给孩子起名 “什么?这就要生了?”被惊喜冲击的声音陡然高扬几分, 傅恒先是一怔, 而后眼角弯起,难掩喜悦, 只因东珊一直跟他说还得等几日, 未料居然提前了! 惊喜的他再不慢悠悠的走, 与八夫人道了声抱歉, 便疾步先行往屋里赶。 钰娴踩着花盆鞋, 即便心里着急也不敢走太快,看老九如此激动,她不由感慨,这才是夫妻间的爱情, 她这辈子是不可能切身体会到被人在乎的感觉了。只要东珊和茗舒幸福,她依旧愿意相信, 这世上还是有好男人的。 当傅恒赶回去想见东珊时,却被母亲拦在外头, 说是人多口杂, 会扰乱东珊的心绪,害她受惊, 又说这是血光之灾, 男人瞧见血晦气,拿各种借口做挡, 愣是不许他进。 即便他不信这些,规矩还是得遵守。真闹将起来,岂不是让东珊分心?见不着人, 他急得来回踱步,立在窗口,隔窗给她鼓劲儿, “东珊你别怕,我就在外面,一直陪着你。” 他的声音沉着有力,东珊每每听到便觉心安,尽管看不到他,但窗影上晃动的人影莫名的让她觉得踏实,一窗之隔,几步之遥,她知道他在,便不会害怕。 已经见过几位嫂嫂生孩子,东珊早有心理准备,哪怕宫缩时再怎么痛苦不堪,她依旧保持理智,咬牙强忍着,并未哭出声,努力的调整呼吸,尽量使自己放轻松,保留力气,等到宫缩间隔变短时再使力。 头一回生孩子的女人大都很恐慌,稳婆得一边接生,一边安抚,这位九夫人倒是一点儿都不慌乱,让稳婆们省了不少心。 虽说她心态较好,但仍有一丝担忧,毕竟这是古代,医疗条件太差,如若一切顺利还好,但凡胎位不正,或有其他状况,稳婆们便束手无策,是以东珊只能祈祷老天保佑,保佑她顺顺利利的诞下孩子,这会子她已经不再管男女了,只要孩子能平安诞生就好。 天幕上的星子一颗颗陆续冒出来,明灭不定地眨着眼,一如傅恒此刻的心绪,既有为人父的期待,又掺杂着为人夫的忧虑。 屋内已然掌灯,才十月间,章佳氏便命人生了炭火,生怕东珊冻出毛病来,来回晃动的人影悉数投落在窗纸上,傅恒真想冲进去瞧瞧东珊现下如何。 十月天的夜风兜来阵阵寒意,丫鬟拿来斗篷给他披上,傅恒拢了拢斗篷,冰凉的手指缩在里头,总算感觉到一丝暖意。 亥时已过,孩子仍旧没出来,章佳氏嘱咐他先到书房休息,有消息再知会他,他却不肯离开, “生孩子可是大事,东珊正在承受苦痛,孩儿哪里睡得着?待在这儿陪着她更踏实。” 初为人父,他心情激动,章佳氏可以理解,但他也得考虑现下的状况,“明日你还得当值,不休息哪里撑得住?” “孩儿年轻力壮,偶尔熬一夜无妨。”傅恒坚持留下不肯走,章佳氏拿他没办法,只能由着他。 里头的东珊有些不镇定了,只因稳婆让她使力,她明明觉得自个儿很用力,可稳婆总说力道不对。饶是她心态再好,终究没生过,没经验,难免摸不着门道。 “瞧见孩子头发了,夫人您再加把劲儿,马上就能出来!” 稳婆满头大汗,比她更焦急,东珊很怕这孩子卡太久会窒息,只盼着孩子快些落地,等到再一次宫缩时,她拼尽全力,咬牙嘶吼着往下使力,霎时间,似乎有一团东西滑了出来! 焦急等待的众人赫然听见一道响亮的哭声自里屋传来,四夫人欣笑道:“哭得这么响,肯定是个小男孩。” 钰娴也觉得应该是男孩,不过她不敢说,毕竟还没瞧见,万一不是,岂不尴尬? 章佳氏双手合十,感谢老天保佑,急忙往里屋进,满怀喜悦的傅恒也往里走,却被母亲给拦住了去路, “你且等一等,我先进去瞧瞧,嬷嬷还得给东珊清理,等收拾妥当你再进去。” 怎的这么多规矩啊!傅恒焦急不已,母亲一再相拦,连几位嫂嫂也劝他稍候片刻, “放心吧!单听孩子的哭声便能猜到他很康健,你不必担忧,等孩子包好再给你瞧。” 说实话,孩子他倒不怎么担忧,主要还是担心东珊的状况。 约摸等了一刻钟,里头收拾干净后,丫鬟掀帘来请,说是可以进了。傅恒步伐轻快的迈进去,便见抱着孩子的嬷嬷朝他贺喜,“恭喜九爷,夫人给您生了个小少爷!” 嫂嫂们没猜错,还真的是男孩,傅恒欣喜上前,看了襁褓之中的孩子一眼,傅恒只觉造化太神奇,他的种子发了芽,诞育出子嗣,这是他和东珊的孩子啊!但见这娃娃小鼻子小嘴巴,眼睛紧闭着瞧不见大小,正在咿咿呀呀的哭着。 激动的他伸手接过孩子,小心翼翼的抱在怀中,绕过屏风来到东珊面前,看她双眼泛红,鬓边的发丝已被汗水浸湿,有几缕正贴在毫无血色的面颊上,憔悴不堪,傅恒心疼不已,对着怀中的孩子忿然数落着, “臭小子,瞧把你娘给折腾的,长大后可得孝顺母亲,若敢调皮就打屁股!” 章佳氏笑嗤道:“那你合该挨多少回打!”笑着笑着,章佳氏忽觉心酸,如今她最疼爱的小儿子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她的夫君去得早,无缘得见这嫡孙,着实遗憾。 傅恒抱孩子没经验,胳膊太僵硬,章佳氏怎么看怎么别扭,生怕他伤到孩子,便让嬷嬷先将孩子抱走。 坐于床畔的傅恒凝望着他的妻,满目疼惜,娇柔的花蕊经历这一场风吹雨打,受尽苦痛才迎来新生的血脉,此景此景,深深牵动着他的心,尽管孩子已经平安落地,他的血液仍旧在沸腾,为她的坚强隐忍而感动。 握着她指节的手渐渐收紧,傅恒难掩心中的震撼,由衷感谢她的付出,“生孩子很遭罪吧?东珊,真是辛苦你了,可有觉得哪里不舒坦?” 他的掌心贴覆着她的手背,柔中带力,温热感瞬时自他掌纹间蔓延至她的指缝里,疲惫的东珊迎上他温柔的眸光,勉笑道: “才刚的确很痛,生完松一口气,现下好多了,除却困乏之外并无不适之感。” “为富察家诞下嫡孙,的确是大功臣!”章佳氏喜添孙儿,笑得合不拢嘴,直接赏了一千两! 三夫人闻言,抬起兰指以帕掩唇,遮挡自嘴角流露出的一丝笑意,她的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在四夫人身上,但看老四媳妇儿的笑容僵了一瞬,倒也没说什么,依旧笑着恭贺。 孩子平安诞生,章佳氏还得回去向菩萨磕头,临走前嘱咐傅恒今晚不能留在这儿,让他去书房休息。 可他心潮澎湃,有好多话想要与她诉说,实不愿再分离,想留下来照顾陪伴她。 然而章佳氏却道:“下人们自会照看,你一个大男人不方便,东珊才生罢孩子,身子虚弱得厉害,当需静养,你待在这儿只会打扰她。” 实则东珊也不想让他待在寝房,只因她听嫂嫂们说过,才生完这几日会有恶露,时常得更换清洗,他在此的确不便,遂好言劝道: “我很困,没工夫陪你说话,只想安安生生的睡一觉,你听额娘的话,先去书房吧!” “可是……” 抽回自己的手,东珊反覆着他的手背,苍白的唇朝他柔柔一笑,温声安抚,“咱们来日方长,不差这一两日。明儿个你还要当值,切莫耽搁,早些休息。” 既如此说,他也就没再坚持,抬手爱怜的抚了抚她的面颊,没再逆她的意,又嘱咐了几句,他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众人陆续离去,屋子里安静下来,折腾几个时辰,东珊疲乏至极,眼睛极其酸涩,看烛火都有些模糊,浑身无力的她根本没工夫想别的,连看孩子的**都没有,在蔷儿的服侍下饮下几口水,歪头便睡着了。 亲眼见证夫人生孩子的艰难,蔷儿心疼不已,同时又觉得夫人很坚强,头一回做母亲,除却痛极哀呼之外,竟是一声没哭。 为夫人拢了拢被子,蔷儿擦了擦额头的汗,慢步走了出去,预备去瞧瞧小少爷。 每每谁家生孩子,四夫人都会陪着从头熬到了。 各家妻妾生男生女,太夫人赏银数目各不相同,老七、老八是庶出,他们的媳妇儿生儿子,各赏五百两,算是庶出中给的最高的。傅恒是嫡子,与旁人不同,太夫人高看些倒也正常,但这赏银一千两,着实出人意料! 出得南月苑,丫鬟月梅撇嘴道:“明明咱们四爷才是承袭爵位的正主,且四爷亦是嫡子,怎的太夫人总是偏疼九爷? 九夫人有孕这一年,太夫人里里外外赏过多少回,这些不提也罢,可您生小少爷时,给了八百两,那是府中最高的生子赏赐,今日却给九夫人一千两,倒教夫人您情何以堪?” 耽误到现在,已是子时,厚厚的斗篷也遮挡不住夜半那刺骨的寒风,自烧着碳的屋里出来,又喝了风,四夫人鼻间泛酸,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月梅的声音虽小,但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这番话不轻不重似石子,不经意的砸在她心间,泛起点点涟漪,望了望悬挂在天幕上的明月,四夫人尽量摆正自己的位置,告诫自己将目光放长远些, “四爷是兄长,傅恒是幼子,做母亲的大都偏疼小的,此乃人之常情,再者说,我进门没多久就有了身孕,额娘认为理所应当,也就没太在意,东珊难得有孕,额娘自是更欢喜,对其更为重视。 加之这个月是永琏的忌日,老九的儿子恰好出生,意义尤为重大,太夫人一高兴,这才会多赏,并无踩谁捧谁之意。只多了两百两银子,咱们又不缺,往后这话可不许再说,平白让人觉着咱们小气。” 可月梅总觉得这不只是差那两百两银子的事儿,关乎颜面与体统,奈何夫人性子和善,不予计较,她不敢再多嘴,免得挨训。纵然心里不平衡,也只得忍气吞声。 宿在书房的傅恒难掩激动心情,仅仅睡了两个时辰便起身更衣。 此时天光未亮,府中一片漆黑,图海强忍困意打着灯笼在前头引路。傅恒先回寝房去看东珊,脚步轻缓的进得里屋,但见蔷儿正守在桌边打盹儿,东珊睡得正沉,他便没说话,以免扰了她的梦。 退出寝房后,他又去看儿子,母子皆安好,他才放心的入宫当值。 休养一夜,东珊的气色总算有所好转,几位嫂嫂皆来看望她,问起孩子的名儿,东珊只道傅恒还没想好。 茗舒轻笑道:“傅玉也是,为起名愁了好些日子,最后才定下来。” 四夫人是过来人,最是了解男人的心思,“这头一个都重视,往后再有孩子,他就没那么上心咯!”说起孩子,四夫人笑劝道: “你俩的孩子都快一岁了,也是时候再要一胎,给他们添个妹妹作伴。” 茗舒倒是愿意的,但她身子不太好,先前问过大夫,大夫只道她现在还不适宜要孩子,合该继续调养一段时日,再做打算。 钰娴为傅谦生这个孩子只为给富察家交差,她并无用孩子绑住他心的打算,也就不愿再追生。 赶巧孩子醒了,奶娘才喂罢,便将孩子抱了过来,躺在帐中的东珊半坐起身,瞧着自家儿子那红扑扑的小脸儿,看他无意识的张嘴吐舌头,心中蓦地一软。 昨晚生完孩子,她最大的感触便是疲乏,孩子她只匆匆看了一眼,便被嬷嬷给抱走了,这会子才算真正仔细的打量。 大约是见多了熊孩子,所以她一直心怀抵触,并不是很喜欢孩子。如若能选择,她宁愿晚几年再生育,只可惜现实不允许她任性,这一胎是为了傅恒才怀的,即便是怀孕期间,她也没有太多的期待。 所以在此之前,她认为这只是传宗接代完成任务,直到将他抱在怀里,与儿子手牵手的那一刻,感觉到他的小手紧紧的攥着自己,她才惊觉生命竟是如此的神奇!十月怀胎,诞育出这样一个灵动的小人儿,这是属于她和傅恒的爱情的延续。 母爱瞬时被激发,没有经验不要紧,今后的日子,她将慢慢的去学习,如何做一个母亲。 方才勾起孩子的小手指时,她发现他的指甲又长又软,竟然蜷曲在一起,东珊好奇询问,听七嫂一说,才知小孩子皆是这般。 东珊命人去拿剪刀,嬷嬷却道孩子尚未满月,不能剪,会吓到孩子,丢了魂。 东珊心道她们也太迷信了些,“长指甲不剪,若是抓伤脸可如何是好?” “老奴们会看紧些,不会让小少爷伤到自己。”嬷嬷们一再坚持,几位嫂嫂也都说不用剪,东珊拗不过她们,只得作罢。 说了会子话,众人识趣告辞,好让东珊多加休息,尽快恢复元气。 睡了一整日,到了晚间,她竟没了困意。丫鬟们将话本子都收走,说是看书伤眼睛,此刻东珊无事可做,着实无趣,想去看看孩子,秋霖只道她合该躺着休养,不能出去走动。 傍晚那会子,傅恒回府后过来陪她坐了会子,就被人请至书房用晚膳。只因她坐月子食用的饭菜比较清淡,是以傅恒的膳食由人单独安排。 心知他今晚仍旧不能回寝房,东珊难免有些惦记,但又念及自己的状况和太夫人的嘱托,终是没让人去请他。 酝酿许久,她终于有了困意,半梦半醒间,隐约听到脚步声,想着应该是蔷儿来看她,东珊也就没翻身。 直至被子被掀开,身后骤然一暖,她才惊觉不对劲,诧异回眸,闯入她视线的,竟是她一直惦记的容颜! “傅恒?你……你怎么回来了?额娘不是不许吗?” 对上她讶异的眸光,傅恒满不在乎的哼笑道:“额娘不许的事多着呢!规矩是旁人定的,听不听是我的事。昨夜我一直挂念着你,担心你才生完孩子,身子虚,心里也没个着落,这才偷偷跑回来。” 说话间,傅恒侧躺着将她拥住,唯有怀抱着她,他才觉得踏实。 他说得那般轻巧,落在她耳中却是暖风一阵,柔柔的吹拂着她的心窝,心生感动的她不擅于表达自己的感受,垂下眸子歪在他肩窝,红了眼眶,笑嗤道: “怪不得额娘说你不省心,什么规矩都压制不住你。” 好歹他也在书房睡了一夜,算是听过母亲的话,“我没有正大光明的回来,而是偷偷溜回来,已是给足她颜面。” 东珊当然希望他能留在这儿,但又顾忌婆婆的态度,“万一额娘知晓此事,再训诫于你,可如何是好?” 顶多也就是几句唠叨,为了东珊,傅恒愿意承受,“她还能如何?若敢打我,我就打她孙子!” 不愧是亲生的,当爹的够狠呐!东珊忍着笑意,在他颈间轻轻磨蹭着,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莫名心安。 心知她在坐月子,不可乱来,傅恒强压着自己的意念,搂着她的后背轻轻拍着,哄她入眠。 近来除却当值之外,傅恒最为重要的事就是给儿子起名。 东珊生子一事传至皇后那儿,便连乾隆也知晓这一好消息,加之弘升已然招供,乾隆那沉闷月余的心绪终于得到缓解。 颇为放松的他到御花园中散心,兴致来时,命人备笔墨,提笔作字画。想起一事,乾隆唤了傅恒一声。 立如松柏般直挺的傅恒闻听皇帝传唤,当即上前听命,“奴才在。” 在龙戏珠端砚上沾着墨,乾隆继续写着字,随口闲问,“朕听皇后说,你的夫人为你添了个儿子,名字可有定下?” “回皇上的话,奴才苦思冥想了好几日,暂定下一个,明安。” “明安?”琢磨着这两个字,想起永琏之殇,乾隆笔微顿,眸光哀恸,深有感触,“于孩子而言,平安最为重要,只不过这‘明’字,似乎寓意不够深远。” 虽说满人不必讲究同字排辈,但他们入关已久,难免会与汉人习俗融合,所以傅恒才打算随着小侄子们的名来定。 纸上的墨迹尚未干透,乾隆扫了一眼,沉吟道:“‘安’字可保留,‘明’字改一改,不若,就叫福灵安吧!” 傅恒略一垂眸,但见宣纸上写着四个大字:福至心灵。 愣怔片刻,他才意识到皇帝居然给他儿子起了名!受宠若惊的傅恒欣然拱手屈膝,“奴才叩谢皇上隆恩!” 第106章 等她封唇 秋季的暖阳不算热烈, 柔柔的铺洒在后园的花叶亭台之上, 四夫人闲来无事,邀茗舒和钰娴一道在后园赏菊品茗。 几人都是话少的,不由想念起东珊在场的日子,她最会活跃气氛,只要有她在,欢声笑语少不了。只可惜她这会儿在坐月子, 不得空出来游玩。 恰逢五夫人闲逛至此,瞧见那几位坐于亭中,心下难免不悦,以往她们闲谈皆会去请她,自东珊入府之后,明里暗里拉拢这几个, 将她撇除在外, 她倒也不稀罕,反正老三媳妇儿还是站在她这边的。 五夫人懒得上前搭话,本欲转向离开, 猛然想起一事, 凤眼一转,当下改了主意,轻移流苏花盆鞋, 慢悠悠的朝亭间走去。 皇帝为傅恒的儿子起名一事,很快就在承恩公府流传开来,众人或羡慕或嫉妒, 背地里没少议论,时常被人嘲讽压制的五夫人终于找到奚落四夫人的机会,又怎会轻易放过? 这几位夫人虽不喜欢她,但看她往这边走,总不能不理会,只得虚笑着起身相迎,招呼她坐下。 不客气的往那儿一坐,五夫人顾不得品茶,状似无意的唠起了闲话,“哎---你们可有听说,皇上亲自给九弟的儿子起名叫福灵安呢!” 正品着茶的四夫人闻言,轻呷一口,只觉今日这盏毛峰格外苦涩。 茗舒没吭声,钰娴怕冷场,接了话头,“略有耳闻,皇上这名字起的极好,寓意深远。” 成功挑起话头,五夫人继续道:“向来只有宗室王亲才有资格得皇上命名,九弟的儿子居然如此幸运,看来皇上最看重的还是傅恒啊!” 说这话时,五夫人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四夫人。四夫人无需抬眸也晓得身畔有人盯着她,从容笑应, “九弟聪慧机敏,深得皇上信任,此乃咱们承恩公府的荣耀。” 钰娴心道:四嫂果然是个通透会说话的,宝慧这挑拨之计怕是难成。 五夫人并不气馁,继续感慨,“我们家傅宽是庶出,不得皇帝青睐倒也正常,说来四哥亦是嫡子,怎的皇上就没给四嫂的儿子起名呢?看来不仅额娘偏心,连皇上也偏呢!四嫂,我真是心疼你啊!” 任凭四夫人性子再好,听到这话,心里也不可能毫无波澜,但汹涌只在心间,她的眸子依旧平静,面上笑意淡淡, “明瑞生得早,当时皇上尚未登基,还是宝亲王,如何给明瑞起名?” 被噎的五夫人尴尬一笑,“瞧我糊涂了,竟是忘了这一点。” 茗舒和钰娴相视一笑,心道五嫂这脸打得,八成很疼吧? 不甘心的五夫人又继续道:“那四嫂您合该再生一个,到时候皇上可能也会给你的小儿子起名。” 缓缓抬眸,四夫人的笑意一如既往的温柔,却又噙带着一丝讥诮,“我已儿女双全,往后再生男女皆无所谓,倒是你得加把劲儿,我听说傅宽的妾室有喜了呢!” 在钰娴的印象中,四夫人待谁都温和,几乎不会当众揶揄,今日竟噎了宝慧,想来真是被她气得不轻。 五夫人一听这话,笑容渐渐消失,暗恨老四媳妇儿居然讽刺她没儿子不受宠!正待反驳,忽闻钰娴道: “才刚我瞧见琇琇去了假山后边荡秋千,五嫂可以去陪陪琇琇。” 思来想去,五夫人终是压下怒火,顺着台阶而下,去找女儿。 待她走远后,四夫人长舒一口气,难得怼一回人,当真是神清气爽。爽快之后她又生顾虑,“才刚我那番话是不是有些过分?” 钰娴掩唇笑道:“一点儿都不过分,还不是她先说三道四,企图挑拨你和东珊。” “她这点儿小把戏,还以为旁人看不穿吗?”打从去年闹过一次之后,茗舒便与宝慧断了往来,如今连搭理都懒得,钰娴尚未与宝慧冲突过,但也是看她不顺眼的。 虽说四夫人不喜听宝慧说话,但孩子的确是多多益善,拢了拢自己的小腹,四夫人面露浅笑,并未多言。 乾隆为孩子起名一事,不仅众人惊讶,连东珊也觉稀奇! 她不晓得历史上的傅恒究竟有几个儿子,唯一听说过的只有一个福康安。犹记得成婚之前,她还准备吃瓜看好戏,想知道福康安到底是谁的儿子,傅恒的媳妇儿有没有背叛他,没想到最后嫁给傅恒的人居然会是她自己! 这下真相大白了,她跟乾隆是不可能有任何往来的,且她与傅恒感情深厚,怎么可能背叛他呢?福康安肯定是傅恒的亲生儿子,那些个野史传闻当真是害人不浅啊! 她才生的这个儿子叫福灵安,也就意味着往后还会再生儿子咯?有了儿子之后,太夫人不会再给她施压,她便盼着以后再有身孕可以生个女儿。 毕竟有哥哥的妹妹最幸福! “想什么呢?这么高兴?”一道浑亮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傻笑,东珊一看傅恒归来,格外欢喜,等他在凳子边坐下后才甜甜一笑,悄声对他道: “我在想,以后咱们再生个女儿,可以让哥哥哄妹妹,大包子哄小包子。” 傅恒还年轻,对于孩子并没有太大的执着,现如今他最看重的还是东珊,便道暂时不考虑, “那日你临盆我却不能在你身边,隔着窗听着里头的声音,心慌意乱,生怕你出什么意外。我可不希望你总是经历那样危险的时刻,所以你得好生休养,孩子可有可无。”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感觉到气氛突然变得压抑,东珊打岔问他可有去看孩子,傅恒笑点头, “才刚去看了,这小子时常睡着,今日终于睁开了眼,眼睛还挺大,随你。” 说话间,傅恒起身掂起茶壶,兀自倒杯茶,饮下几口,问她喝不喝,东珊摇了摇头,只道才喝过汤,并不觉渴。 聊了几句孩子的事,东珊又问起弘升的审讯可有进展,傅恒讶然一笑,“你合该投生作男儿,入朝堂报效家国,坐个月子还不忘关心政事。” 只因她从宫斗剧里看来的都是一知半解,甚至还有可能是编剧胡编乱造,所以她很想知道乾隆究竟会如何解决这件事。 “这不是在家无趣嘛!后宅里的那些勾心斗角我可没兴趣,还是朝政听来更有意思。”猛然意识到女人打听朝政似乎多有不妥,她又补充道: “倘若不方便透露,不说也可,我随口闲问而已。” “对旁人自是不能透露,但你是我最信任之人,我相信你不会乱传,否则弘升被抓一事我也不会说出来。”他还担心东珊觉得这些政事太枯燥不乐意听,既然她有兴趣,那他当然乐意为她讲述。 “近日弘升已然招供,说是理亲王弘皙与允禄、弘普、弘昌、以及弘晈等人结党营私,往来诡秘。” 允禄可不就是丹珠的公爹庄亲王嘛!去年因为丹珠被烫伤一事,允禄还向皇上控告过傅恒,当时傅恒就说允禄与弘皙有来往,今年此事被揭发,皇上应该会严惩允禄吧? 东珊正思量间,但听傅恒又道: “弘普乃是允禄的儿子,他们父子俩皆有参与。弘昌与弘晈则是怡亲王胤祥的儿子,当年胤祥还在世时,就察觉长子弘昌叛逆妄为,主动奏报雍正爷,请旨将儿子圈禁在府中。 胤祥薨逝后,雍正爷顾念亲情,才将弘昌释放,命第七子弘晓承袭怡亲王的爵位,将弘昌封为贝子,又将弘晈封为宁郡王,雍正爷对兄弟的这几个儿子可谓是隆恩浩荡,咱们皇上登基后还又将弘昌晋封为贝勒。 皇上如此善待他们,弘昌与弘晈竟无感念之心,私下与弘皙走得近,皇上如何不痛心?当即下令严查每一个人,定要追究到底!” 恍然想起那时候弘昌打算纳咏微做侧室,还是傅恒悄悄透露了一些消息给乌雅家,海望才打消了这个念头,时隔一年,东窗事发,东珊暗自庆幸, “姨丈得知此事后应该很感谢你吧?若非你拦阻,一旦表姐跟了弘昌,姨丈他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官途可能也会因此而葬送。” 这些事,傅恒本不该多管,“透露皇上的意思实属渎职,我只是看在你的面儿上才会冒险一试。” 当时傅恒只答应帮忙,没说要怎么帮,事成之后才告诉她,东珊年少不知事,不晓得轻重,如今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件事有多严重,好在海望知轻重,没再外传,否则傅恒难辞其咎! 心有余悸的东珊后悔不迭,“往后我再不会让你管这些琐事,不给你添麻烦。” 饮罢茶,傅恒来到床畔坐下,抬指轻抚她散于肩前的长发,光滑如绸缎,让人爱不释手,面对她时,他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柔, “我没有埋怨你的意思,但凡是你想做之事,我都会尽全力帮你达成心愿。我只想让你知道,你在我心里,永远最重要。” 这话她最爱听,东珊欣然一笑,弯起的眉眼难掩愉悦,故意问他,“儿子不重要吗?” 傅恒想也不想,立马回答,“他第二,你第一。” 欢喜的东珊笑盈盈的歪在他肩头,拥着他,心满意足的感受这甜蜜温馨的时刻。 有孩子的日子比之以往更充实,唯一令东珊闹心的是,这一个月她不能离开南月苑,好在表姐和苏棠皆过来向她贺喜,给她和孩子带来许多贺礼。 有她们相伴说话,她也不至于那么无趣。 转眼间,福灵安已然满月,满月宴自是热闹,毕竟这孩子的名字是皇帝起的,于承恩公府而言,这可是无上荣耀,京城的达官贵人们几乎都晓得此事,私下里议论纷纷,都说傅恒是仗着姐姐的势才得皇上偏宠。 这话听得太多,傅恒不以为意,暗暗起誓,总有一日,他会用自己的实力去证明,他值得皇上宠信! 萨喇善、鄂容安皆带着自家夫人来参加傅恒之子的满月宴,广廷本也打算带咏微前来,但咏微想到李侍尧与傅恒家有姻亲,今日李侍尧肯定会到场,为了避嫌,她借口身子不适,并未同往,料想东珊能够理解,不会介意。 因着是富察家的姑爷,午宴与晚宴,萨喇善皆在场,连喝两顿,难免醉酒,好在他海量,回府下马车后还能自个儿走路,淑媛伸手相扶,他还不许,一再申明自己没有醉,走路还特别稳当。 成亲这么久,淑媛算是看出来了,但凡他喝醉,不闹脾气,不耍酒疯,只一点,话特多,逮着谁便语重心长的教育一番,关键说话还井井有条,一般人根本不会察觉到他已经醉了,大都以为他很正常。 回到房中,丫鬟为他洗漱宽衣,他躺到帐中后仍在不停的说话,扯东唠西,没完没了,淑媛困乏至极,只得板着脸警告他不许再啰嗦。 萨喇善颇受打击,痛心疾首地数落着,“我可是你男人,你居然不想听我说话?是不是嫌弃我,不喜欢我了?” 这指责简直莫名其妙,淑媛本不愿打击他,但也不愿让他自欺欺人,“我可从未说过喜欢你。” “那就是不喜欢咯?”捂着心口,萨喇善只觉堵得慌,凝向她的眸子逐渐黯然,“你真的很讨厌我吗?” 思量片刻,淑媛如实道:“也没说过。” 不喜欢,也不讨厌,萨喇善实不愿再瞎猜,誓要借此机会问个清楚,“那是怎样?你倒是给我个痛快话啊!” 被追问的淑媛纵使脾气再好,也有些不耐烦,在娘家应酬一整日,本就困乏,回来还不能安眠,被他一直吵着,气得她鼓着香腮恨声抱怨, “你可知你喝醉之后很烦人?真想拿线把你的嘴巴给缝起来。” 孰料他竟笑了,凝向她的眸光藏着坏心思,“封嘴何须用线?直接用你的唇。” 说着他饶有兴致的抬起身凑近她,微弯的薄唇停在她红润的樱唇畔,只留一指的距离,等待着她来封…… 作者有话要说:此处的弘晓即为预收文《怡亲王福晋》里的男主弘晓,弘晓随了他阿玛胤祥的性子,忠君爱国,刚正不阿,并未参与弘皙逆案,但他的兄长有参与。多谢大家给傅恒的小包子随礼! 第107章 缠绵 他那挺直的鼻尖已然与她碰触, 男人特有的气息均匀的喷洒在她唇间,敏感的唇承受不住这样近距离的挑扰, 淑媛浑身不自在, 心跳乱了拍子,扇睫颤得厉害, 下意识偏过头去。 萨喇善分明瞧见她的双颊泛起了红晕, 大约是害羞了吧?好奇的他垂下眸子细细打量着,笑意不自觉的自他喉间滑出,听来甚是愉悦, “不是要封我的唇吗?尽管来, 我可等着呢!” 就猜他没怀好意,她才不要如他的愿,侧着小脸极不情愿的推拒着, “你这人不害臊, 喝醉还乱来,我困得厉害,要休息, 没工夫与你闹腾。” “才刚与我说那么多话, 我看你毫无困意。” 这能怪她吗?“还不是因为你太啰嗦,我想制止你才说话的。” 制止需要付诸行动, 萨喇善眸绽星光,无比期待,再次哄道:“所以我来教你,直接封唇, 我便不会说话,只会专心致志的疼爱你。” 她一直侧着脸,不肯主动,他便顺势吻了她的面颊,再滑至她修长的颈间,唇瓣所到之处,皆是炽热的烈焰,惹得淑媛心烧人烫,轻哼出声,不得已之下只好转过脸来,不愿让他使坏,得逞的萨喇善顺势寻觅到芳唇,教她该如何封唇才能使对方说不出话来。 火热的唇瓣一旦贴覆便黏连在一起,无法分离,像是干涸的土地渴望雨水滋养,萨喇善贪心的汲取着她檀口中的香津,吻得如此热烈而深挚。 淑媛懊悔不已,暗恨自己就不该理他,随他怎么说,说累了他便该睡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不仅耳朵不清净,连人也难安生,真真失策! 心底的意念被怀中娇软的人儿勾起,萨喇善哪里还有困意?只想将落入陷阱的小羊拆吃入腹,饱餐一顿。 如今他们的孩子已有四个月,淑媛早已复原,他再也无需顾忌什么,用行动来表达内心的热切,似骤雨般迅猛,又似疾风般强烈! 情到深处,他柔声哄道:“媛媛,说你喜欢我。” 淑媛紧闭双唇,不肯顺从,他便更加放肆,不气馁的好言哄劝,“就一句,只说这一次,我想听。” 那样明显的谎言,恕她说不出口,“可我不想骗人。” 他却认为她只是太害羞才口是心非,“你说不讨厌我,那不就是喜欢咯?” 被耕耘的花地逐渐变得泥泞,奈何她身心分离,很难被带动情绪,更不会被他误导,“我不讨厌的人多着呢!不代表每个都要喜欢。” 喉间蓦地一梗,他停顿了一瞬,抬眼望着她,却见她眸光澄明,没有一丝情绪。萨喇善心道他的功夫也不差吧?怎的就没能让她沉醉入迷呢? 如此理智的她,难免令他感到失望,“你非得扎我的心?” 淑媛实在不明白,他这般追问有何意义?“你非得强人所难吗?不管是否喜欢,你都是我的丈夫,你想要便要,我也没资格反抗。” “可我想让你配合,想让你心甘情愿的给我,不只是你的人,你的心,我也想要。” 满心的渴望促使着他勇往直前,他想听甜言蜜语,可她甩出来的都是冰棱,以致于他不敢再问,埋头狠狠的满贯,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感觉到她是属于他的,哪怕是错觉,他也贪恋这一刻的美好。 直至他尽数灌溉,回身躺平后,缓了许久,他才看她一眼,无奈哀叹,“想听你一句好话怎的就那么难?” 她原本不想把话说得太绝,可他一再埋怨,好像是在怪她不领情一般,淑媛忍无可忍,终是说出了内心的真实想法, “成亲那日你与我表过态,说不会收心,既如此,我便不再对你抱有任何希望,随你怎么潇洒,我不会过问。我没有要求你一心一意的待我,为何你却要求我喜欢你?自己做不到的事,就别指望旁人能做到。” 原来她还记着洞房那晚的话啊!略一回想,他似乎真的说过,当时不过是不甘心才成亲就被媳妇儿管束,这才随口说了一句,过后他便忘了,哪晓得她竟是铭记于心,萨喇善顿感懊悔,耐心与她解释着, “一年之前的事,提它作甚?如今我谨记你的话,并未去花楼找女人,也没找丫鬟侍奉,每晚都陪在你身边,哪有空去潇洒?” 晚上是在这儿,白日里她就不清楚了,“你时常出去应酬,做过什么我不知道,也没兴致打探。” 这话可真是冤枉了他,“我若真有心放纵,也不会刻意避着你。” 他是否与旁人有纠葛,于她而言并不重要,“那是你的自由,无需与我交代。你本多情,又何必要求我深情?让我为你付出感情,整日的在家盼着你回来,却发现你与别的女人纠缠不清,而后失望伤心独自垂泪吗? 与其做个可悲的怨妇,倒不如理智一些。你与我,仅仅只是夫妻,是家人,我可以侍奉你,但你别指望我会喜欢你。这样的话往后别再问了,徒添尴尬。” 一腔热忱,换来的却是冷漠与质疑,萨喇善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既然她不信,那他也不再重复,“好,我如你所愿,再不扰你!”道罢他当即转了身,满怀忿然的背对着她,一声不吭。 耳根子终于清静,淑媛安然入眠,并未顾及他的感受。 被冷落的萨喇善越想越憋屈,本想赌气去书房,但他料定就算这会儿离开,她也不可能挽留他,明日若是再回来,岂不打脸? 思来想去还是没折腾,他这个媳妇儿根本不会说软话,他闹脾气也没用。最终只能独自咽下满腹委屈,明明有佳人在侧,却孤独入眠。 近来他听从小舅子的建议,尽量不与那些人出去厮混,偶有抹不开面子的,谁家有喜事请他过去吃酒,他还是会去,但花酒未再喝过。 他这般洁身自好,淑媛却还是不信他,一气之下,这一日萨喇善忙完之后又去了云香楼,借酒浇愁。 清湘许久未见他,一见面自是极尽殷勤,挽着他的胳膊撒娇献媚, “前日里我碰见一位爷,是你的好友,我向他打听你的情况,他说你整日的在家陪夫人哄孩子,没空来喝酒,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呢!您这位夫人,把您看得太紧了吧?” 懒提那些烦心事,萨喇善斜她一眼,“爷来这儿是找乐子的,你管我家事作甚?专心唱曲儿,银子少不了你。” 今日的萨爷脾气很燥,浑不似先前那般温柔,清湘心下生惧,不敢违逆他的意思,乖乖起身,坐得远一些,默默抱起了琵琶弹着小曲儿,为他解闷儿。 萨喇善以手支额,自斟自饮,酒水入喉,愁绪灼心,哪里浇得灭苦闷?他的眼神飘忽不定,偶尔落在清湘面上,但见她笑意盈盈,眼波流转尽显媚姿,以往他还觉着赏心悦目挪不开眼,今日竟无法定睛,神飞意远。 他不禁在想,但凡淑媛肯对他笑一笑,他也不至于跑这儿来解忧。 一曲终,清湘提裙款款而来,柳腰一摆,不客气的往他怀中一坐,柔弱无骨的她顺势倚在他怀中,纤指轻抬,缓缓地搭在他肩上,轻抚着来回移动,媚眼如丝,紧锁着他,似要将他的魂给勾出来才罢休, “萨爷您不是说来找乐子嘛!奴家乐意奉陪。” 勾男人,她最拿手,身子微倾,便让自个儿与他紧贴着,琼鼻轻擦他面颊,再将红唇凑近他唇畔,娇声细语,不动声色的撩着他的心弦。 胭脂的香气瞬时传来,她的手已经放肆的移至他身后,如此热情,他实该顺势吻上这诱人的唇瓣,好好的惩罚她,然而此时的他竟没那个心思,眸间依然澄明清澈,未被意念侵染,在她将将贴住他唇的那一刻,他不耐的别过脸去, “爷是来调戏女人的,不是被女人调戏,我说你能不能矜持点儿?” 说着他一把扯开她的手,将她往外推,清湘愣怔起身,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他,委屈的扯着帕子,嘟着红唇细声抱怨着, “萨爷您不是说喜欢热情的姑娘吗?”来此地的客人虽大方,可银子也不是那么好挣的,她们皆得按照客人的喜好来媚哄。 对于萨喇善,她是真心喜欢,毕竟阔气的公子哥儿不少见,但俊美的却是少有,比起那些个肥头大耳的臭男人,她宁愿伺候像萨爷这般俊俏公子。是以每回萨喇善过来她都使劲浑身解数想要留住他,奈何他这几次都对她冷着脸,不禁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魅力减退,勾不起他的兴致? “人的爱好并非一成不变,太主动的女人,我没兴致。”站起身来理了理袍褂,萨喇善只觉扫兴,撂下银票直接走人,暗叹最近真是邪了门,办什么都不顺心。 深秋的夜风刮至面上疼得刺骨,回到府中的萨喇善立在书房与寝房的分岔口,想着今晚应该宿在何处。袍摆被霍然而来的一阵风翻飞起一角,风声在他耳畔呼啸,搅乱满怀心事。 书房里漆黑一片,只有枯燥的书画,寝房内亮着昏黄的烛火,有她在帐,即便她不爱搭理她,能躺在她身边,看看她的睡颜,似乎也挺好。 犹豫再三,他终是做出抉择,大踏步向左转,推给寝房的门。 彼时淑媛才入帐,今晚的饭菜有些咸,她有些口渴便下帐来倒茶。萨喇善正好进门,找借口与她搭话, “我也渴了,劳烦夫人帮我倒一杯。” 淑媛没接话,顺手掂起另一个瓷杯,倒罢递给他时,目光无意中自他面上掠过,一眼就看见他唇角似有一抹红痕。 略一深思,淑媛已然明了,垂眸收回视线,暗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居然还好意思信誓旦旦的跟她说他没有去喝花酒?还好她没信,否则真成了傻子! 察觉到她的眼神有点儿不对劲儿,萨喇善猛然想起他在云香楼的场景,抬手一抹,果见手背染上一道红痕!这……这不是清湘唇间的口脂嘛! 萨喇善双眸圆睁,倒吸一口凉气,心叹完犊子!这回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我说我没碰她你信不信?” 听着他的狡辩,淑媛哑然失笑,“你不会想说,是她主动碰你吧?” 被抢了话的萨喇善窘然一笑,明明是事实,他却毫无底气,“还真被你说中了。” “一个巴掌拍不响,你情我愿之事,何必把责任推给旁人?去哪儿是你的自由,我又不会多管你的事。”淑媛庆幸自己早已看开,并不会因他乱来而生气伤心,平静转身入帐,不论他如何解释,她都不再理会。 萨喇善有口难辩,只因所谓的“罪证”被她抓了个正着,这回淑媛更加不会相信他为她守身如玉,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他顿感人生无望。 他本将心向玉镜,奈何玉镜不关情, 涟漪乍起清辉碎,此后长路怎堪行? 再亮堂的烛火也照不明他内心的迷惘,两人的路似乎走进了死胡同,再难破局……) 第108章 傅恒升官儿 自从晓得东珊关心弘皙之案后, 宫里一有情况,傅恒便会说与她听。 在此期间,宗人府严加审讯涉案宗亲, 终于在十一月中旬有了结果。弘升所言属实, 这几位宗亲的确来往过密, 但此时的罪名只是说他们结党营私, 谄媚庄亲王允禄。 乾隆痛心疾首,龙颜大怒,但念在庄亲王是他的皇叔, 终是没严惩,只斥责庄亲王没有主见, 遇事模棱两可,年老糊涂,才会犯下大忌,即日起,停俸免职,王爵依然保留。 弘皙、弘昌、弘普皆革爵,弘升革职被圈禁,宁郡王弘晈本也该革爵, 但乾隆念其爵位乃是先帝特旨封赏,遂保留他的爵位,停其俸禄。 “雷声大,雨点小啊!”东珊总觉得乾隆的惩罚似乎太轻了些,傅恒却道正常, “皇上最终的目的只是铲除弘皙,其他的宗亲,他还是得留一丝情面的。当年雍正爷严惩夺位失败的兄弟们,引起诸多不满,是以咱们皇上奉行宽仁之举,不愿被后世诟病。” “仅凭弘皙谄媚庄亲王这一条罪名,不足以服众,根本无法铲除他,你不是说他有谋逆之心吗?查不到证据?” 摇了摇头,傅恒负手立在半开的窗前,今日阴沉无日光,枝头上那嫩黄的腊梅瓣薄如蝉翼,好似涂了层蜡一般晶莹透亮,偶有寒风旋来,花朵颤了几颤,随时有可能被吹落于尘, “谄媚事小,谋逆事大,是以他们谁都不敢乱说话,此事再拖下去也不会有太大的进展,所以皇上才打算结案。 表面上此事已了,皇上从轻发落,是想让弘皙放松警惕,私下里他还会继续查证,这事儿还没完,你且等着,肯定还有下文。” 有时宽仁并非懦弱,而是以退为进,傅恒总觉得,很快便会有一场大雪倾尘而落,掩埋浑浊。 还要等啊!东珊心道这就跟她以前追剧一样,一集接一集,等更新的日子太煎熬,心好累啊!希望下回傅恒能直接把弘皙的结局告诉她。 十一月底的最后一天,第一场雪姗姗来迟,落在北风呼啸的夜里。 东珊正在睡梦中,并不知晓,还是蔷儿起夜时推开窗瞄了一眼,廊前的灯笼映着漆黑的院落,鹅毛大雪纷扬飞舞,缓缓落于花叶树枝上。 蔷儿满心欢喜,期待着今年的雪景,夏果儿唉声叹气的抱怨着,她最讨厌下雨下雪,鞋子与衣裳易脏,伺候主子也不方便。 待到傅恒晨起时,天尚未亮,雪花依旧飘洒着,地上已然白了一层,秋霖服侍主子穿上熊纹方补服,再罩上月白缎里的黄狐皮褂,戴上亮白顶的暖帽。 穿戴妥当后,傅恒来到帐边,看着仍在熟睡的东珊,本想轻抚她面颊,察觉自己手指冰凉,及时收手,没有触碰,以免将她惊醒。 奶娘的屋子里亮着烛火,似有哭声传来,傅恒行至窗畔询问了几句,得知儿子才醒,正喂着,他也就没进去,踩着积雪入宫当值去了。 这场雪足足下了四五日,腊月初四才停,被雪覆蔓的京城沉淀着青史的余韵,红墙白雪,一如冰与火,色彩的冲击绘构成一幅绝美画卷。 藏了许久的日头终于自云层后漫步而出,散发出的辉光并不强烈,柔柔的铺洒在皇宫中的琉璃瓦上,瓦上雪开始融化,汇聚成水,自檐前滴落,落于台阶上,流于石板缝隙间。 尘世间的浊垢被雪冲刷,人心中的歹念亦昭然若揭,无处躲藏。 在乾隆不懈的密审之下,此案终于又有线索浮现。 有一位名唤安泰的巫师供称,弘皙曾请他到王府中作法,他为了诓骗银钱,自称祖师显灵,弘皙信以为真,向他询问皇帝的寿命,又问准葛尔是否还会叛乱,天下太平与否,他可还有升腾的机会。 噶尔丹策零虽已求和,但此人心思深沉,并未真心降服,准噶尔那边一直没有真正安宁,时常骚扰边界百姓,乾隆为此殚精竭虑,弘皙却惟恐天下不乱! 得知此事后,东珊只觉弘皙此人太可怕!他可以因为私怨而对乾隆不满,哪怕他想谋夺皇位,也是因为他阿玛曾经是太子,尚算有理可循,但他身为皇室,居然置家国百姓于不顾,盼着准噶尔叛乱,以此坐收渔利,谋取皇位! 如此自私歹毒,不顾天下苍生之人如何配做皇帝? 看着东珊义愤填膺的模样,傅恒忽然在想,倘若女人也可做官,那东珊定会是一名心系家国的好官。傅恒只知道弘皙有谋逆之心,却不知弘皙竟能大胆到如此地步! “除询问巫师之外,弘皙还在王府中仿效内务府规制,设立掌仪司、会计司等职,皇上知情后无比震惊,下旨痛斥弘皙居心叵测、大逆不道!说他所犯之罪比当年的八爷党更加严重。” 因着此事关系重大,宗人府无法轻易定罪,乾隆特命九卿会审,最后决定下旨革去弘皙的宗室身份。 先前弘皙只是被革爵,乾隆仍准他住在王府之中,经此一事,乾隆改变主意,将其逐出宗室,收回王府,圈禁在景山东果园,而弘皙的子孙后代也将永远革去黄带子,失去宗室子弟的身份,沦为觉罗,只能系红带子。 此案告破后,历经三朝的皇子夺位之争才算真正划上句点,乾隆不希望重蹈九龙夺嫡的覆辙,才打算秘密立储,只可惜永琏福薄,没能长大成人,如今乾隆只盼望着皇后能再为他诞下一名嫡皇子,他这江山才算后继有人。 临近年底,时逢官员升迁,侍卫调度的档口,傅恒最近归家较晚,往常酉时出宫,近来几乎晚一个时辰才归来。 蔷儿提议让夫人先用膳,东珊却嘱咐她们晚一些,等傅恒归来再上菜。 腊月天寒,不便将孩子抱出来,得空的东珊去往奶娘所住的廊芜中看望孩子。 婴孩跟前不宜摆放炭火,东珊担心炭火燃烧时对孩子的呼吸不利,这才选了这间屋子。 屋内设有火炕与火墙,中空的墙体与灶炉相连,如此一来,不止地面,整个屋子的四周皆暖烘烘,孩子不至于受冻。唯一的弊端就是室内太过干燥,是以东珊时常嘱咐下人们要在屋内放盆水,也要时常给孩子喂水。 而今福灵安已满两个月,一双乌溜溜的眼炯炯有神,随了傅恒,而那灵巧的鼻子和小嘴儿则随了东珊。 孩子睡了一下午,担心他晚上闹夜,奶娘没敢让他再睡,拿羊皮手摇鼓来逗弄他。 东珊怀抱福灵安,接过手摇鼓,一脸慈爱的与孩子说着话。福灵安一眨不眨的盯着她,一双眼充满好奇,裹着棉裤的小脚使劲儿踢腾,还挺有劲儿。 屋内众人正说笑着,傅恒踏着夜色归来,听说东珊在廊芜中,直接拐了进来。 夏果儿瞧见九爷身上沾着雪花片子,惊呼道:“哎呀!外头又下雪了?”说着即刻走过来为其解下黑色斗篷,抖去上头的雪花,悬挂于木架之上。 蔷儿递来一盏热茶,傅恒饮了两口,热茶入喉,满腔暖流。秋霖将手炉送过来,他却摆了摆手,行至东珊身边伸出手, “儿子比手炉暖和,来,给阿玛暖暖手!” 还好隔着小被子,他的冰手碰不到儿子,否则东珊才不会让他抱。 打量着怀中的小包子,傅恒是越瞧越喜欢,“刚开始像个小老头,额头有皱纹,面上有绒毛,这才两个月就吃胖了许多,小脸蛋儿红扑扑的,模样够俊俏,将来不愁娶不来媳妇儿。” 果然孩子都是自己的好,东珊笑嗤道:“两个月你就能瞧出来俊俏?我瞧着他圆脸蛋儿奶里奶气的,顶多也就是可爱吧!” 蔷儿打趣笑道:“九爷英朗不凡,夫人天生丽质,咱们家小少爷将来肯定也是个俊美小公子。” 东珊却觉得男人的魅力不在皮相,而在气度涵养,或才智过人,幽默风趣,或刚直持重,谦逊知礼, “容貌是其次,男人最重要的是得品行端正。” 傅恒忽觉好奇,偏头问她,“那你是先看中我的容貌,还是被品行折服?” 当着众人的面儿,东珊没好意思讨论此事,嗔他一眼,默不作声。 眼瞧着主子们在说话,嬷嬷识趣近前将孩子接了过来。傅恒还得回屋换便服,没在此耽搁,东珊又拉了拉孩子的手,依依不舍的离了此地。 才出门口,一阵寒风卷着细雪吹来,幸得东珊罩着袍帽,倒也不怕风吹。 想起一事,傅恒嘱咐道:“到后厨说一声,今晚多备些酒菜,四哥与七哥要过来用宴。” 小厮领命而去,东珊好奇问他有何事,为何宴请。傅恒开怀朗笑,“那自是有喜事。” “唔?何喜之有?”任她苦思半晌,愣是想不起来今儿个到底是什么日子,既不是老四和老七的生辰,也不是傅恒,却不知喜从何来。 追问之下,傅恒才道出实情,原来今日皇帝给他升了官儿,自正五品的三等侍卫擢为正四品的二等侍卫! 傅玉在宫里最先得知此事,起哄让他请宴,傅恒便顺道儿将他四哥也请来。 “又升职了?那可真是值得庆贺!”夫君升官儿,东珊自是替他高兴,今晚傅文与傅玉过来,他们大男人喝酒说话,东珊不便在场,便没参与,独自用晚膳,想着他们宴罢还会闲聊品茶,她便没等他,洗漱过后入帐先眠。 小雪飞扬的冬夜里,南月苑内的小窗前投映着几个人的剪影,雪花被风吹斜,飘至檐下栏杆处,似在偷听屋里的欢声笑语。 睡不着的东珊在看话本子,夜渐深,已近亥时,她不自觉的打了个哈欠,合上本子准备先歇,此时外头传来动静,傅恒宴罢归来。 丫鬟们早已备好热水,为他洗漱,待他入帐后,东珊问他冷不冷,打算帮他暖一暖手,傅恒感激一笑,大手先覆,握住她的小手轻轻摩挲着, “才刚陪兄长们喝酒,浑身热乎着,不冷。” 他一打岔,东珊又不困了,窝在他怀里陪他说话。 想起白日里有下人在场,话没说完,傅恒难掩好奇,再次拿那个问题追问于她。 东珊不禁想起两人初见的场景,真如仇人一般,如今再看他,却是怎么瞧都顺眼,颇觉庆幸的她低低一笑, “你的品行如何,你自个儿不清楚?” 他晓得自己并非完人,也有缺点,“世人对我褒贬不一,我只想知道你对我的看法。” 迎上他那满怀期待的眸子,东珊回忆着往昔,沉吟道:“起初咱们起过冲突,我觉得你很傲慢,仗势欺人,故意针对我,后来马儿失控,你去救我,我才发现你还是有一丝良知的,至少你没有幸灾乐祸看我倒霉。” 得知东珊曾经将他当成恶人,傅恒颇觉惊诧,捏着她的手指低声惊呼,“原来你对我的误解那么深呐!我是脾气暴躁了些,但与你并无仇怨,不至于见死不救。” “谁让你刚开始表现那么差,我只当你是纨绔子弟,只会戏耍愚弄旁人。”想了想,东珊又道: “直至皇上赐婚后,我为了表姐和李侍尧的事去找你,你帮忙让表姐看清李侍尧的真面目,自那之后,我才开始对你改观,觉得你机智聪敏,颇有手段。” 听着媳妇儿的夸赞,傅恒心满意足的低眸笑凝着她,眼里的柔情碎作星河点点,“我的优点只有聪敏?可有其他?” 说着他将锦被拢了拢,翻身覆在她上方,滚烫的身子紧挨着她,暗示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东珊自是晓得他指的是什么,羞赧的将唇附于他耳畔低语,听得傅恒心念大动,似有提枪开战之势, “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弘皙逆案的参考资料: 《爱新觉罗宗谱》《清史稿》 《帝国杀戮 清代皇族政治斗争史》 作者: 温相 第109章 下药 “听不清便罢,好话不说二回。” 怀中人眉眼弯弯, 笑声清泠, 饶是生过一子,东珊也才十七八岁, 依然娇俏动人, 仔细的打量着她,傅恒情涌心湖渐生潮, 俯首微侧,与她挺秀的鼻尖交错, 四瓣唇明明离得那么近, 他却没有再向前,启唇呢语, “升了官儿,是不是该有奖赏?” 两人眸光互锁,眼底尽是浓情蜜意的胶着, 东珊抬起皓腕,白皙修长的指节自他面颊滑至他耳畔,若有似无的牵动着他纷乱流窜的意念,明知故问, “你想讨什么赏?” “你懂的。” 是啊!他想要的, 她都懂。先前怀着身孕, 不能放肆,后来坐月子,他依旧忍耐, 近来这一个月他终于开了荤,东珊总觉得他比以往更加热切,奈何她才恢复,花谷间终日暖阳无雨,才开始相融的那次痛得她直冒汗,好似才圆房一般。 好在傅恒心细,看她反应不对,猜她可能有些不适应,后来再亲热时便不会那般急躁,耐心十足的引导着她,直至溪水潺潺,他才入境。 他对她如此爱护,爱意不只在口中,更表现在细枝末节上,她心生感念,自然也愿意满足他的愿望。 他所期待的奖赏,无非就是她主动。心领神会的东珊再不装傻,手腕搭于他后颈,微抬身,贴近他唇角,学着他平日的热情,主动去吻他。 他却嫌她不够炙热,长臂自她后背穿过,紧搂着将人往怀中带,让两人愈加贴合,升腾的火焰越烧越旺,她这般蜻蜓点水的浅吻难解他干涸的心田。 “你这个学生不用功啊!学了那么久,还是如此生涩。” 她也不是不懂,但一面对他时,终究还是会有几分羞涩,不敢太过放肆,轻嘤一声,东珊闭着眼埋在他肩头不敢回怼,悄声对他道: “我还是喜欢由你来主导,意思一下也就罢了,你不会打算一直为难我吧?” 难得听到媳妇儿表达她的感受,按捺不住的傅恒不愿再被动,终是选择主动出击,用柔舌去点燃匿藏在她心底的火苗,所到之处火线连绵,瞬时燎原!滔天的火浪如龙似凤,飞舞时变幻出各种形态,双双对对,难舍难分。 而她也投入其中,再无痛楚之感,专心致志的感受这极致的欢愉。 窗外,雪下得越来越大,室内却是暖如阳春三月,不止是因为有炭火,更是因为他们身相合,心相印,互相温暖…… 得知小儿子升官儿,章佳氏颇觉骄傲,眼瞧着已到年关,她不敢耽搁,命人去给傅恒裁制新的官服。 朝服与吉服虽然穿着次数较少,可一遇庆典少不了,加之很快便到元日,之后是上元节,宫中的那些个庆典,傅恒皆得参加,这吉服也就少不了,是以章佳氏正忙着张罗此事。 东珊根本不懂这些,去宁辉院请安时,见婆婆如此上心的交代着,甚感好奇,却不知这三等侍卫与二等侍卫的官服有何区别。 章佳氏最乐得与人说起小儿子的事,自然愿意为儿媳解惑,“官服大体相似,差别皆在细微处,譬如恒儿原先那方顶戴上的宝石是白水晶,升为四品后会换成青金石,再比如他冬日里穿的端罩,原本只能用黄狐皮,往后可用红豹皮,还有补服上的补子得更换成虎纹。 除补服之外,另有朝服与吉服,所绣制的图案均不相同,皆有严格规定,总之他们所穿戴之物必须与品阶相符,不可逾制。如今我还能帮他操持,往后我年纪太大不中用的时候,就得你帮他更换咯!” 默默听罢,东珊完全记不住那些官阶对应补子的图案,她只知道所谓的补子就是文官绣禽,武官用兽,官员皆是方形补子,宗室王亲或者特封爵位之人则是圆形补子。 衣冠禽兽一词正是出自明清的官服,身着官服却不为民做主的,皆是禽兽! 东珊一直没太在意傅恒的官服,直至今日婆婆说起,她才想起来,先前傅恒是五品武官,补子的图案是熊纹,如今升为四品得换成虎纹, “也就是说他每升一品,就要换一身行头,不对,应该是好几身行头,那他往后肯定还会再升官儿,还得换官服,那么多官服由谁出银子?朝廷发放吗?” “每个人的身形各不相同,且官员时常调度,统一发放难免不合适,所以用来制作官服的面料皆由江南织造进贡,补子上的图案皆是用包着金银的彩线所绣制,精巧华美。 这些衣料与补子由朝廷发放,咱们拿到衣料后,只需自个儿出点儿工钱,找裁缝量身裁制即可。”章佳氏不怕麻烦,她巴不得族中子嗣每年都升官儿换官服呢!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平金绣啊!果然奢侈! 东珊了悟点头,暗叹官场的规矩可真多,后来再回屋见傅恒时,东珊等他褪去端罩后,盯着他的官服仔细瞧了瞧,这才发现上头的补子果然精美,因着彩线用金银包覆,这绣出来的补子质地略硬,没那么柔软,好处便是不易掉色,闪着金光,异常华丽。 研究着官服的同时她又生出疑问,“朝廷给你们发几套?这官服够穿吗?万一损毁可如何是好?再去领吗?” 褪去官服的傅恒正在换便服,却不知她为何突然对他的官服生了兴致,摇头笑嗤道: “你这小脑瓜子,整日的都在瞎琢磨。每个品阶至少有四五套官服,形制各有不同,每套官服造价不菲,冬夏两季的官服还不一样,因着耗资巨大,所以每套官服只会发一件。 朝服最为精美,我的朝服上绣着四条蟒,不过朝服只在特别重大的祭祀或者朝会中才会穿,一年所穿的次数屈指可数。节庆日有宫宴时需穿吉服,平日里穿的最多的则是补服。 诸如吉服朝服,用的少,一套便足够,但补服几乎日日穿着,诚如你所言,若是稍有损毁,或者淋湿了弄脏了,它不够换啊! 但朝廷不可能再发,若要申领,耗时耗银,所以我们大都会私下里找手艺好的师傅再仿照着做一套,虽说朝廷明令禁止,但大家都心照不宣,只要差别不大,皇上不会深究。” 那就是说还得自个儿掏腰包咯!“为官者一年的官俸并不多,这置办官服就得花费不少吧?补子上的彩线还得包金银,如咱们这般有家底儿的还好说,若是没家底的普通官员,岂不是连做套官服都难?” 对某些家境贫寒之人来说,官服的确是一项不小的开销,“官员的正俸的确不多,我这升了四品官,岁俸也才一百零五两。不过京官儿都是拿双俸,尚书、大学士那些皆会翻好几倍,另外还有其他嘉奖。 外省的官员除却正俸之外,朝廷还会另外发放养廉俸,正是担心官员的日子太过贫苦而生出贪污之念。譬如外省巡抚,正俸才一百五十两,你猜他养廉俸多少?” 东珊不了解这些,将朱漆描金的手炉递给他,想当然的瞎猜,“一千两?” 她拿过的手炉不仅暖和,还带着一丝淡淡的茉莉香,傅恒接过手炉,摇了摇头,纠正道: “你说的是京官儿的养廉俸,外地每省巡抚的养廉俸并不统一,大都在一万两到两万两之间。所以很多人宁愿外放做官,因为油水多,但在京中可以接触皇上,升职的机会更大些,各有优劣。” 也就是说,一个巡抚最低两百万年薪?这么算来的话,倒也不是特别惨,“加在一起的话,俸禄不算低,为何那些个当官的还总喜欢贪污呢?” 媳妇儿似乎对这些事很有兴趣,傅恒干脆拉着她坐下慢慢细说,“看起来是不少,但你要知道,当官的得养一大家子妻妾儿女,还有许多人情往来,若有总督过来视察,你不得招待孝敬?同僚摆宴你不得送礼?皇上万寿节,太后皇后千秋节,官员都得有所表示。 若想要升职就得下血本,并不是你政绩突出就可以,这点儿银子根本耐不住折腾,官场风气不正,加之有些人定力不足,容易被带偏,他们便会生出歪门邪道,捞些油水。” 这么说来也有几分道理,东珊又岂会不明白,身处官场,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是随波逐流,继续深陷,还是出淤泥而不染,保持本心,关键还是看个人, “往后你若到外地当官,肯定是个为民谋利益的好官!” 实则傅恒希望在京任职,外放这种事,他还真没考虑过,不过还是得听从皇帝的安排,东珊此言倒是令他颇觉欣慰,“对我这么有信心?” “咱家不缺银子呗!你肯定不会为了银子而收受贿赂。” 那倒也是,富察家四世为将,皆在守卫皇室,傅恒生在富贵窝里,大手大脚惯了,根本就没把银子看在眼里,又怎会稀罕旁人的贿赂? 如今他只是侍卫,再往后应该有机会担任其他官职,但愿那时的他能够保持本心,为国为民。 今年富察家算是喜事连连,章佳氏也不似去年那般,失魂落魄的,这个年过得喜庆又热闹。 元日那天,大家围坐在一起,将自家孩子都带至宁辉院给太夫人磕头,今日有暖阳,嬷嬷也将福灵安给抱了出来。 钰娴和茗舒的儿子将近一岁,咿咿呀呀的开始学说话,福灵安还在襁褓之中,四夫人又有了身孕,之前一直没公开,这个月才公布。 每年都有孙儿抱,这是章佳氏最开怀之事。怡珍也在场,傅谦抱了一会儿女儿,便将孩子给了嬷嬷,并未与她说话,对她像是陌生人一般,她也习惯了他的冷淡,不再傻傻的期待他过来。 她倒要看看,如他这般的薄情人,能和钰娴恩爱多久,指不定过段时日又腻了,还会找旁人。 老六夫妇也在,家里就属他俩最愁人,每每瞧见锦悦,章佳氏便替她忧愁,只因两人成亲半年至今没圆房,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躺在身边,怎的傅新竟能克制得住? 那件事对他的影响竟那么深吗?再这般下去,她该如何与自家妹妹交代?得想法子改善他两人的关系才是。 婆婆犯愁,李锦悦倒是一点儿都不着急,她觉得现下这样也挺好,傅新的态度是冷淡了些,但他对谁都这样,并不是针对她,她并非矫情之人,不会为这些事而烦忧,总以来日方长安慰自己。 上元节过后,正月二十一,乃是傅恒的生辰,去年也是凑巧,那时候茗舒的儿子正好出生,章佳氏忙着看顾茗舒,没顾得上给傅恒办酒宴,今年可得给他置办几桌。 傅恒给萨喇善、鄂容安、广廷皆发了请帖,今日算是家宴,只邀请了挚友与家眷,至于其他那些个关系一般的他压根儿没声张。 再见苏棠时,东珊看她面色不太好,浑没了先前的灵动之气,问她可是身子不适,苏棠难掩苦闷,哀叹道:“去年身子不适,一直在调养。调养了半年,准备要孩子,奈何一直没动静,我正为这事儿犯愁呢!” “六个月滑胎,自是伤身,半年太短,难以复原,还是再等等吧!最起码得一年,否则怀了也危险。”东珊可不希望她为此而冒险,苏棠只道鄂容安也是这么说的,只不过她自个儿心里着急。 苏棠的忧虑东珊很理解,“你这心态和我那时候一模一样,越是有压力,越想要孩子,老天爷偏不给,等我放弃希望的时候,孩子他就来了,所以说这种事强求不得。” 咏微也劝她莫要太过忧虑,“我已成亲半年,也没动静,婆婆倒是没说什么,只因她当年嫁过来也是许久怀不上,所以她不会为难我,只劝我放宽心。” 能有这样明事理的婆婆实在是难得,看表姐一脸幸福的笑容,东珊便能猜到她与阿桂的感情肯定很好,如此她也就放心了。 今日轮到东珊给傅恒送礼,她苦思许久才决定送他一只镶着粉珊瑚和绿松石的火镰,又亲手绣了一枚盛装火镰的荷包,这荷包上还绣着一个“九”字。 那年傅恒惹东珊生气,送她一只不倒翁,上面写着小九儿,东珊依旧收藏着,送给他的东西便绣了这个字。 只因火镰能够随身携带,他可以日日瞧着,睹物思人。 这贺礼虽不算珍稀,贵在是她亲手所绣,意义非凡,傅恒自是珍视。 每每瞧见他们如此恩爱,萨喇善这心就隐隐作痛,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但凡淑媛肯绣点儿什么送给他,他做梦都能笑醒吧? 心生羡慕的萨喇善偏头悄声对她道:“下个月我过生辰,你打算送什么?” 淑媛并未思索,只问他想要什么。 “我要求的没意义啊!得你主动送给我的才有意义,希望你能给我个惊喜。”萨喇善挑眉一笑,盼着媳妇儿能开窍,淑媛淡淡的“喔”了一声,并未再接话,起身去往母亲身边。 傅新不喜应酬,只饮了两三盅便借口回房去了,李锦悦看他没用什么饭菜,担心他会饿,便让人盛了份灵芝老鸭汤,装在食盒里,给他送去。 原本他回房后就在看书,喝罢汤之后只觉燥热难当,明明天寒地冻,怎的他竟开始冒起了汗?没多会子,他便觉头昏脑涨,扶额倚在桌边。 李锦悦看他似是不大舒坦,行至桌边打算为他按捏太阳穴。 她的力道不轻不重,按起来很舒坦,以往他没察觉,今晚总觉得她身上有香气飘来,那柔嫩的指腹竟似羽毛般撩扰着他。 神烦意乱的傅新一抬眸,但见她那双月眉下的眸子盈着两汪春水,娇嫩的唇红艳欲滴,看得他喉间微紧,浑身如生芒刺,热燥难当。 察觉他面色泛红,李锦悦还以为他这是病了,抬手轻触他额头,想看他是否发热,却被他一把攥住手腕,睇向她的眸光满是警惕, “你在汤里动了手脚?” 第110章 你喜欢的人不是傅恒? “什么手脚?”李锦悦一时间没能明白他的意思, 手腕被他攥得极紧, 她想抽回, 他却不肯松开,恨意如尘似雾, 瞬时弥漫于眼眶,涩得他双眼微眯, 那力道仿佛带着仇气一般,捏得她骨头生疼。 她实在不懂他为何突然变脸,痛极难忍时轻嘶了一声, 蹙眉抱怨道:“你弄疼我了,快放手。” 话音未落,李锦悦的身子骤然前倾,被傅新一把捞入怀中,未及防备的她生怕摔倒,下意识抬手勾住他脖颈,低呼出声, “你这是作甚?放我起来。” 担心会压伤他的腿, 她不敢实打实的坐下去,奈何他不肯松手,那她只能圈住他后颈, 傅新见状, 认定她在装模作样,欲拒还迎,看向她的目光越发鄙夷, “你不就是想做女人,想感受疼的滋味吗?我不碰你,你便想方设法的在这汤里下药,李锦悦,你就这么不甘寂寞,想要男人?” 饶是她未经人事,此刻听到这番话,也大约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之所以面泛潮红,很可能是汤有问题,所以他在怀疑她?可她哪里懂这些? “这汤又不是我做的,我如何动手脚?” 扫视着李锦悦那双故作懵懂天真的眸子,傅新不禁想起曾经背叛他的那个女人,也是一副无辜纯洁的模样,背地里却做出那种龌龊事来!以致于他现在一看到这种眼神,毫无心疼之感,只会觉得她矫揉造作, “汤是你带来的,你有足够的机会下药,否则我又怎会出现异样?”体内的火越烧越旺,他自认断情绝爱,如今竟也无法压制这股意念,尤其是此刻怀抱着软玉温香,他更加难耐,只想将她就地正法,狠狠惩戒! 本是一番好意,怕他忍饥挨饿,她才会送汤过来,孰料他竟生出此等猜忌,“你是我的夫君,我怎么可能下药害你?” “因为我一直没和你圆房,你担心我有问题,就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试探。”傅新字字狠绝,丝毫不留情面,誓要将她的恶行拆穿! 迎上他那嫌恶厌憎的目光,李锦悦心顿沉,悲愤交加,整个人不自觉的发颤,“咱们成亲大半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很清楚。我从来不在乎你是否与我圆房,哪怕额娘问起,我也会尽量为你推脱。 从始至终,我都认为只要夫妻二人的日子过得温馨平静,是否行房并不重要,我怎会可能在汤里动手脚?你不要诬陷我!” 听着她所谓的辩驳,傅新无动于衷,眼中的两簇火一旦燃烧,再难熄灭,“少在我面前装无辜,女人皆阴险,没一个好东西!既然你那么想要,那我就成全你,给你个够!” 说话间,傅新已然抬手,毫无耐心的他胡乱拽扯着她的盘扣,他的面色青一阵红一阵,没有一丝温意,眸中只剩浴望与嫌恶在交织! 李锦悦被他的粗鲁给吓到了,傅新一向冷清自制,怎会突然变得这样蛮横?难不成那汤真有问题? 受到惊吓的她奋力挣扎,将将踉跄着站起身来,便被他一把拽住手腕往帐中带,身形娇小的李锦悦躲不开他的钳制,跌倒在帐内,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顺势压覆。 算来这还是两人头一回这般亲密,说是圆房,可他并未吻她,没有任何柔情与怜惜,盘扣难解,傅新干脆放弃,直接撕扯她下摆的衬裙,任凭她怎么哀求他都不肯放手! 被撕碎的不止是她的衣裳,还有她的一腔情意与所剩无几的尊严。 她所设想的圆房,应该是两人日久生情,心心相印,而后再缠绵悱恻,然而今日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得让她无法接受,他一直恶语相向,以致于她心生恐惧与排斥,实不愿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圆房, “我真的没有给你下药,你别这样对我,我害怕……求求你放开我,六哥,求你了!” 一声六哥,夹杂着她满心的祈求与绝望,傅新那双被浴望充斥的眸子似有一丝清明闪过,然而也仅仅只是一瞬,很快又被浴火淹没,此刻的他箭在弦上,根本没有回转的余地,且他认定是她下药,誓要给她一个教训,哪里顾得怜香惜玉? 那一晚的傅新满怀怨怼,足足要了她三回,意念才逐渐湮灭,他的腿伤早已好转,心结却未打开,一直不愿与女人接触,今日被愤怒激化,吃了几年的斋,终是大开杀戒,将她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没有任何情意绵绵的前奏,他就这般直接往城墙冲,压根儿不顾忌她的感受,李锦悦只觉自己像块木头,被锋利的斧子一刀劈成两半,纵然她哭得撕心裂肺,他也不会有半分疼惜! 她的六哥明明是个温润善良的男子,不可能对她这般残忍,然而此刻摧残她的完全像是个陌生人,也许他早就变了,不再是她的六哥,可怜她还活在从前,还天真的以为自己的执着能打动他,她以为锲而不舍的照顾他,终有一日他能看到她的好,如今方知,不过都是她的奢望。 在傅新眼里,她只是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他没有爱怜,更不会尊重,不管她做什么,都不可能改变他的看法,既如此,她的坚持还有什么意义? 绝望的她侧着脸满目哀戚,嗓子已然沙哑的她连求饶都懒得,只揪扯着褥子,紧咬着唇,默默落泪,再不哭不声来,帐边的流苏微微晃动着,何时才能停下摆动,这场噩梦何时才能结束? 受尽折磨的李锦悦浑身酸疼,根本下不了帐,直至天亮,依旧躺着,惶惶不安的她用锦被将自己裹得紧紧的,一双眼哭得又红又肿,眼皮上多出几道褶子,纵有天大的委屈,她也不敢与人诉。 傅新一早便找人过来查验那碗汤,结果出乎他的意料,汤中并未下药,难不成是酒有问题?可他所饮之酒与兄弟们出自同一壶,不太可能单独下药,到底是哪里出了状况? 仔细回想昨晚的情形,傅新猛然想到一种可能,当即起身去查看香炉,却发现香炉中干干净净,当他问起丫鬟时,丫鬟竟道今日一早将香灰给清理了。 香灰并非每日清理之物,一般都是几日清一次,好巧不巧,今日竟清得那么早!傅新越发觉得有鬼,只因负责清理香灰的丫鬟乃是他成亲之后,太夫人指过来的新丫头,并非一直伺候他的。 纵有怀疑,却也不能再验证。这到底是太夫人的主意,还是李锦悦在捣鬼,傅新难以判断,强压着心中的疑惑,没再提此事。 自那晚之后,李锦悦已然对他失望,再不敢靠近他,也不愿与他说话,像是受了惊的小鹿,每天都躲起来,尽量不与他碰面。 这天夜里,李锦悦先行入眠,没多会子,傅新竟将榻上的锦被抱了过来,看这情态,似乎是打算睡帐。 惊慌的她下意识起身拢起自个儿的锦被,准备逃离,却被他扬声喝止,“你作甚?” 骤落的声音如雷轰顶,李锦悦心发颤,既恐慌又心怀怨念,未敢抬眸看他,淡声道:“我……我去睡榻。” 先前两人一直分开睡,而今傅新认为没那个必要,“已然圆房,无需再分床。你已如愿,何必再造作。” 委屈的李锦悦忿然怒视着他,恨声纠正,“那不是我的愿望,我没想与你圆房,是你强迫我的!” 得了便宜居然还卖乖?果然女人惯会伪装,嘘她一眼,傅新鼻溢冷哼,态度依旧漠然,并无哄她的意思, “我是你的丈夫,行房天经地义,何来强迫一说?” 她以为丈夫会疼爱自己的妻子,只可惜傅新对她根本没那个耐心,但凡男人心中无怜惜,女人说什么都没用,看透这一点,李锦悦懒得再去浪费唇舌,苦笑自嘲, “如我这般身份低微之人,嫁给承恩公府的六爷实属高攀,你想怎样便怎样,我的确没资格反抗。” 说得好似他多稀罕占她便宜一般,傅新对女人早已无感,他自认不可能对谁产生想法,“若非那晚中招,你以为我会碰你?” 此言于李锦悦而言,无疑是更深重的羞辱,他明明是嫌弃她的,却因为中了药而要她,不顾她的意愿,甚至认定是她动的手脚,自小到大,她都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偏偏是这个她自愿出嫁的男人,毫不留情的将她戳伤, “我说了没给你下药,你不信便罢。” 这一整日,傅新皆在思量这件事,酒不太可能出状况,若然熏香被李锦悦动过,那她没必要再给他端汤,汤中无药,不是多此一举吗? 思前想后,傅新终是没再询问,声音稍稍和缓,“这事儿没必要再追究,到此为止。” 如此轻描淡写,这事儿便算是翻篇了吗?说得好像真的是她的错,而他宽宏大量既往不咎一般,那晚平白受那些屈辱,她又该找谁来算? “你不追究,我却在乎,我没做过的事,凭什么背这口黑锅?” 真追究下去又能如何?傅新本不愿再提,奈何李锦悦不肯罢休,无奈之下,他才提点了一句,“你我是否圆房,谁最关心?” 此言如晨钟,瞬时将她警醒,李锦悦眸光一紧,猛然想打一个人!最关心此事的莫过于婆婆,难不成是婆婆安排的?略一深思,李锦悦又觉不可能, “她可是你的嫡母啊!怎么可能给你下药?” 嗤笑一声,傅新满目不屑,“我又不是她的亲儿子,她怎会顾忌那药是否伤身?无非是想让你我尽快圆房,好给你家人一个交代。” 纵然傅新不是太夫人亲生,可她却是太夫人的外甥女,李锦悦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亲人居然会如此狠心,给傅新下药,害得她遭受那样的屈辱! 她很想亲自去问婆婆,奈何傅新说即使问了,太夫人也不会承认,更何况香灰已倒,没有证据,所以只能吃个哑巴亏,不了了之。 今日他倒是想得通透,那日为何不分青红皂白的冤枉她?还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她身上。那样残忍的所谓圆房已经给她造成阴影,以致于她现在根本不敢躺在他身边,生怕他又会做出疯狂的举动。 无视她胆怯幽怨的眼神,傅新面无表情的拍了拍床铺,示意她过来,她恐慌摇头,不愿近前,一想到那夜的场景,她便心惊胆战,紧抱着被子,将小脑袋埋起来,捂着耳朵摇头连连, “你太凶残,到现在我还是痛的,还没缓过来,我不想与你行房,求求你饶了我吧!” 看着她此刻的胆怯情状,傅新不禁想起他曾经在围场中见过受了箭伤的小鹿,也是这般无助可怜,他本以为她有其他心思,可他观察了几日,看她的反应,她似乎真的很抵触。即便知道自己可能误伤了她,他也不愿承认,态度依旧强硬, “乖乖过来躺下,我便不碰你,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这威胁若是搁在以往,可能还会有些用处,而今已然对他失望,李锦悦再不愿屈从于他,捂着心口的伤口冷笑反讽, “你对我客气过吗?从成亲到现在,你整日的板着脸,好似我是你的仇人一般,纵然我心里会难过,却也没与任何人抱怨过一句,我想着你是我的夫君,你的性格本就如此,我实该包容才对。 可我实在没想到,你竟会那样凶狠的对我,哪怕你对我没感情,也不该那样羞辱我!” 一回想起当晚的画面,她的情绪便不自觉的激动起来,满腹的苦水翻江倒海,呛得她心酸鼻涩声哽咽, “你不再是我所喜欢的那个六哥,往后我也不会再对你好,就当我瞎了眼,偏要选你,如今才有这报应!” 闻言,傅新瞠目结舌,甚至怀疑他听错了,“你说什么?你喜欢的人不是傅恒吗?” 第111章 你只能做我的女人!(双更合一) 意识到口误, 李锦悦当即住了口,今时今日, 她才明白, 傅新就是一条蛇, 蛇是冷血的, 怎么也暖不热,亏她还生出妄念,企图走近他,温暖他, 尚未实现愿望, 她已被他那尖锐的牙齿反咬一口, 苦不堪言,遍体鳞伤。 那些未能宣之于口的好感, 她再也没有提及的勇气, 说出来只会被他当成笑料吧?他如此冷情之人又怎会在意她的心意? 不听她答话,傅新越发心塞,“众所周知, 儿时你与老九感情最好, 去年太夫人希望你给老九做妾,老九不愿纳妾, 这才找皇后帮忙, 若非皇后赐婚,你根本不愿嫁给我对吧?傅恒是嫡子,出身优渥, 性子开朗,你做他的妾都比做我的妻来得尊贵!” 如今的傅新变得脾气暴躁,猜忌多疑,面对这盆脏水,心凉的李锦悦已懒得去躲,苦笑冷哼,独自吞咽这酸楚,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反正我的话你从来不会相信,又何必再问?” 依照她的性格,如若不是,她应该极力否认才对,不反驳,便算是默认了吧? 男人的自尊心不允许妻子有异心,李锦悦的态度着实惹恼了傅新,一把拽住她胳膊,按住她的小手,欺近于她,将她禁锢在墙边,燃着妒火的双目一片赤红,咬牙切齿,恶狠狠的警告着, “你心属傅恒又如何?他可是个好丈夫,心中只有他的夫人,你根本入不了他的眼!如今你嫁给我,我才是你的男人,你必须收心!往后你的身与心皆该属于我,如若敢生他念,我不会让你好过!” 他越是这般,她越觉得他可怖,挣扎着想要逃开他的钳制,却被他一把按在帐中,又来扯她中衣。 李锦悦尚未复原,花谷依旧疼痛,实不愿再与他亲近,可傅新已然失去理智,根本不顾她的状况,又要强行采摘。 惶恐的人儿捶打着他,哭喊斥责,“你不是说没被下药便不会要我吗?你不是不喜欢我吗?为何还要这样对我?” 扯着障碍的他眼中无柔情,只有汹汹妒火,“谁让你心属旁人?谁让你对我不专一?这便是同床异梦的下场,我必须给你教训!” 生怕他真的误解,会怨恨傅恒,纵然再难受,李锦悦也得与他解释清楚,“我没有喜欢傅恒,一切都是你瞎猜,如今他是我的小叔子,我怎么可能对他有什么想法?你自己胡思乱想,又来冤枉我!” “以前呢?是不是喜欢过他?你说过要嫁给他对不对?”这事儿傅新亦知情,但他与傅恒并无矛盾,两人各自成家,没必要再提,可今日说起傅恒时她竟没否认,以致于傅新疑心又起,追问连连。 多少年前的事,总被人揪着不放,李锦悦羞愤交加,恨声反驳,“那是个误会,我没想嫁给他。” “那你想嫁给谁?告诉我,你心之所属是谁?”紧盯着她的双眸,傅新不肯罢休,誓要一个答案。 若是以往他问起,兴许她还敢鼓起勇气说出真心话,自被噩梦摧残之后,她失望透顶,对他的爱慕已被消磨殆尽,再难出口, “没有,我不喜欢任何人!请你放开我,我再也不会接近你,不会主动与你说话,不会打扰你,只求你给我个清净。” 她泪眸中的那一丝明显的哀求彻底激怒了傅新,失去理智的他不自觉的加重了攥着她手腕的力道, “我一个人住在别院的确很清净,但你突然嫁过来,扰乱我的平静,就因为与你成亲,我还得回到承恩公府,还被人下药,所以的一切都因你而起,现在你想独善其身,你觉得可能吗?” 她已决定放下奢念,与他做一对相敬如冰的夫妻,奈何他不肯放手。此刻的李锦悦暗自懊悔,后悔自己太天真,一意孤行嫁给他,才落得如今这样的悲惨下场,傅新的性子如此古怪,她摸不准,看不透,已不知该如何应对,后退无路的她无助低泣, “那你想怎样?到底要我怎样你才肯放过我?” 审视着怀中的猎物,傅新眉目傲然地宣誓着她的归属,“既是我的女人,往后就只能忠诚于我,不仅人得属于我,心里也不许惦记别的男人,记住了吗?” 疯子!他真的疯了!她心中有怨,懒得接腔,傅新未能听到满意的答复,再次申明,语气明显不耐, “我最讨厌装聋作哑,回答我!” 没完没了的争执令她心力交瘁,李锦悦无处可逃,忿然扬声,“记住了,记住了!” 她的眉头皱得那么紧,声调明显高扬,惹得傅新极为不快,“这么大声作甚?我又不是聋子,你是不是对我心怀不满?” 这就是所谓的鸡蛋里挑骨头吧?明明是他强迫她回答,难道她还得笑着答话吗?心知他不会讲理,李锦悦终是没反驳,红着眼咬牙恨道: “不敢!” 说是不敢,可她那小嘴儿撅的太明显,“有情绪也给我忍着,做我的女人就该温顺些,不许逆我之意!” 警示过罢,傅新凝视着她,看她密睫湿润,一脸委屈的紧抿着薄唇,猜她肯定心怀怨怼,于是俯首近前,噙住她那倔强的红唇,狠狠的惩戒着。 吃痛的李锦悦别过脸去,被嫌弃的傅新心火顿冒,迅速攫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回过脸与他对视, “为何闪躲?你很讨厌我吻你?” 他的力道太大,捏的她骨头酸痛,他总是这么凶悍蛮横,不顾她的意愿,屈辱感一再上涌,李锦悦忍了许久的泪终是汹涌落下,抽泣着怨怪道: “你这哪里是亲吻,分明就是啃噬,你咬疼我了!” “不许哭,我讨厌女人的眼泪!”低斥了一声,傅新再次凑近,将唇瓣贴覆,放缓力道,没再啃咬,轻轻的吻着她,甚至用柔舌撬开贝齿,将她的小舌紧紧勾缠,控制自己不再用蛮力,吻得缓慢而轻柔。 深吻许久,他才将唇分离,轻喘着问她,“还疼吗?” 李锦悦没答话,也没敢哭出声,缩着肩哽咽落泪,傅新吻着她面上的泪痕,既咸又凉,他知道她很不情愿,可猎物已经闯进他的世界,那就只能永远待在他的领地,他不会轻易放手! 当他想要踏进花谷时,才迈了一步就被她使劲儿推拒,哭着喊疼,“不想要,真的很疼,你别进来,求你别再这样。” 已然到了这一刻,他如何停得下来?那晚中了药,他失去理智,今晚的他是清醒的,看她如此恐惧,整个人都在发颤,他终是没强闯,只停在花谷外缘的丛林间,来回逡巡着,直至释放…… 李锦悦尚且不懂他这是何意,只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将她松开,回身平躺。而她仓惶挒开,离他远远的,兀自蜷缩着,压抑低泣。 她想驱散这噩梦,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抹去这段可怕的记忆,梦碎后的夜那么冷,凉透了心,再难暖热…… 章佳氏并不晓得他夫妻二人之间生了多大的嫌隙,她只晓得两人终于圆了房,那么年底应该又能抱孙子了吧? 二月间,冰融雪化,天渐渐回暖,却驱不散李锦悦心中的寒意。 心情不同,看待景致的感受也不尽相同,于东珊而言,早春时节,褪去厚重的狐裘,换上夹棉氅衣,顿感一身轻,窗外清脆的鸟鸣声也令她十分愉悦。 月底的一天,萨喇善出宫时遇见傅恒,顺便相邀,说后日是他的生辰,请傅恒去喝酒。 “二十八?”傅恒直叹不凑巧,“我答应东珊,后日休班带她去西郊放风筝,若只有她一个倒也能改日子,可她还邀了她娘家的两位妹妹一道,已然讲好,我若失约,岂不令她难堪?” 一听说要去踏青,萨喇善登时来了兴致,“近来天暖,我也正准备带淑媛去放风筝,可她不愿出门,若有九嫂相伴,料想淑媛亦愿同往。” 两厢商议之下,萨喇善决定后日同去西郊,晌午在酒楼中摆宴庆生。 果如萨喇善所料,听说有娘家人随行,淑媛未再拒绝,答应将孩子放在府中,出去游玩一日。 春风过境,浅草初发,今年西郊的杏花开得格外早,白瓣黄蕊,如玉似冰,在暖风中尽情舒展。 一众人乘坐马车来到西郊,一下马车,傅恒夫妇便带着两位妹妹去往六角亭附近的木桥边,只因他与萨喇善约好在此处汇合。 人尚未近前,离老远,淑媛便瞧见一位身着水绿色绸绣竹梅纹夹氅衣,风姿绰约的贵妇人,正是九嫂东珊无疑,九哥则是一身绛色缎绣银杏暗纹夹袍褂。 九哥高九嫂大半头,这夫妻二人走在一起,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萨喇善虽未见过东珊的妹妹们,但看她身边跟着两位小姑娘,长相有几分相似,便已猜到是她的亲眷。 他一向自来熟,还把姑娘家当孩子,见面就笑容满面的跟人打招呼,“小妹妹几岁了?要不要吃糖葫芦?前面有卖的,我带你们去买。” 孰料这两位姑娘皆不理会他,躲在东珊的身后没接话。 傅恒摇首啧叹道:“上来就套近乎,旁人还以为你拐带孩童呐!” 拉着妹妹们的手,东珊笑嗤萨喇善,“她们一个十五,一个将近十三,都不是小孩子,哪能被你哄骗?” “也就是说明年都要参加选秀咯?”那拉家的女儿,果然出众啊!萨喇善打趣笑道:“能选中自是福气,如若选不中也不怕,哥哥给你们说个好人家。” 立在一旁的淑媛嗔他一眼,“你何时改行当媒婆了?” 挑眉一笑,萨喇善只道牵条姻缘线乃是积德行善之举。 那他可能没这个机会,“九嫂这两位妹妹皆是品貌非凡,不是入后宫就是被皇上赐婚,轮不着你安排。” 好像的确是这样,萨喇善最喜欢听淑媛与他说话,哪怕是被怼,他也乐意之至。 闲聊了几句,众人开始放风筝,淑媛在家很少有这样的机会出来游玩,她对放风筝只有向往,并不擅长,萨喇善亲自来教她如何放线,如何将这只蝴蝶风筝放飞至空中。 芸茹拿的是一只金鱼风筝,芸珠拿的则是蜻蜓,以往大哥时常带她们出来玩儿,是以她二人不需有人教,自个儿便会。 傅恒本打算亲自为东珊做风筝,尝试了两回终是以失败告终,最后找到一位老师傅,让人给做了只雄鹰风筝,做工精巧,图案精美,比他做得好太多。 实则东珊并不在乎这风筝做工如何,她只想与傅恒一起出来散散心,看看锦绣山川与广阔辽原,好让终日困在府中的那颗心能有片刻的舒缓。 除他们之外,西郊还有很多人,皆在踏青放风筝,湛蓝的碧空万里无云,由长线牵引的一只只风筝在空中迎风翱翔,彩带飘扬,寄托着每个人的欢愉和梦想。 芸茹和芸珠两姐妹正在比赛,看谁放得更高,两人皆在看天上的风筝,说说笑笑倒着走路,不亦乐乎。 骤然踩到硬东西,只听咔嚓一声,芸茹惊垂眸,发现脚下的草地上落着一只彩燕风筝。 微俯身,芸茹将其捡起来,刚拿到手,就被人给夺走,只见一位粉裳姑娘手持风筝满目疼惜,哭丧着脸怒视于她,恨斥道: “你怎的这般不长眼,踩坏了我的风筝!” 支架的确是断了,芸茹顿感失礼,忙向她道歉,“对不住啊!姑娘,我不是故意的,才刚没瞧见地上有风筝。” “我明明喊那么大声,让你不要踩,你还是一脚踩了上去!” 她喊了吗?才刚芸茹只顾与妹妹说话,并未听到,“许是风大没听清吧!” 眼瞧着三姐被人为难,芸珠上前帮她说话,“我们真的没听到,姐姐她并非故意为之,还请姑娘海涵,要么我们给你赔银钱吧?” 岂料那姑娘不肯罢休,瞥她们一眼,不屑冷斥,“本姑娘像是缺银子的人?这风筝可是我表哥给我做的,无价之宝,你们赔不起!” 不远处的东珊和淑媛发现异常,将手中的线盘交给丫鬟,近前询问状况。听她的语气,似乎不打算轻易了结,东珊耐着性子询问, “请问这位姑娘打算如何处理?” “她踩坏我的风筝,我也要毁了她的风筝!”话毕,粉裳姑娘示意丫鬟上前,将芸茹手中的线盘夺过来,拽着线使劲儿往下扯。 东珊见状,小山眉紧蹙,低呵道:“放肆!都给我住手!” 眼看夫人动了怒,夏果儿立时上前相拦,不许她们接近芸茹。 今儿个是出来游玩的,东珊不愿惹是生非,强忍不悦,好言相劝,打算息事宁人, “你的风筝掉在草丛中,旁人瞧不见无可厚非,这本不是她的错,但她已经向你致歉,也愿意给你赔偿,不若我们各退一步,就此了结?” “是啊!姑娘,损坏的风筝无法修复,但相逢即是有缘,不至于闹这么僵,有话咱们好商量。” 淑媛亦在旁劝说,粉裳姑娘心里窝着火,没那么容易平息,一看到踩坏的风筝她便火冒三丈, “这根本不是银子的事儿,此乃表哥送给我的风筝,我很珍视,却被她给踩坏,坏了我的兴致,她也别想好过!” “宝妍,怎么了?” 侧方骤然响起一道清泠舒缓的声音,众人循声望去,但见一位身着福纹天蓝袍褂的少年负手立在不远处,视线正落在粉裳姑娘身上。 宝妍见状,疾步走向那少年,嘤声哭道:“表哥,她踩坏了你送给我的风筝,还仗着人多势众欺负我,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这姑娘小小年纪惯会颠倒黑白,东珊当即反驳道:“我们只是在商议如何赔偿,无人欺她。” 蓝裳少年抬眸望去,一眼便瞧见说话的贵妇人颈间悬着一条碧玺莲花坠儿。这坠子甚是眼熟,略一回想,他恍然想起那年在流芳阁中,和亲王弘昼办了场唱卖会,这碧玺项坠儿正是其中的一件宝贝,后被傅恒买下,那么眼前之人应该是傅恒的夫人吧? 当时离得远,又时隔两年,他记不清傅恒夫人的模样,但看此女的年纪,似与傅恒相仿,应是她无疑。 心思百转间,蓝裳男子温声劝告自家表妹,“既是无心,莫再追究,风筝坏了我再给你做个新的便是,为此等小事影响心情得不偿失。” “可是……”宝妍还想再说,少年打岔道:“北边有捏糖人的,你不是很喜欢吗?我带你过去瞧瞧。” 表哥已然发话,宝妍也不好再反对,但心中仍是不平气,想着有表哥在场撑腰,她无需顾忌,遂指着踩坏她风筝的姑娘道: “我不要你赔银钱,但我看中了你的风筝,你把它送给我,我便可既往不咎。” 这怎么可以?紧攥着收回线的金鱼风筝,芸茹很是不舍,“这是我大哥给我做的,耗时许久才做成,我不能随便送人。” 就猜她不舍得,宝妍那樱红的薄唇勾起一抹冷笑,顺势要挟,“不送也成,那你跪下给我道个歉,兴许本姑娘可以考虑原谅你。” “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让爷的小姨妹给你下跪!” 身侧赫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呵责声,蓝裳少年循声望去,但见皇帝的小舅子傅恒正沉着脸往这边走来,与他同行的则是萨喇善。 见状,蓝裳少年垂目微颔首,恭敬地唤了声,“见过小叔父。” 咦?东珊与淑媛面面相觑,一时间没能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112章 心猿意马(双更合一) “我道是谁, 原来是你啊!”萨喇善此人不拘礼,摆手笑应,“乖侄儿不必多礼。” 不只她们疑惑, 连傅恒也觉诧异, “你们……认识?” “这不弘庆嘛!难道你不认识?” 才刚傅恒只瞧见背影, 不知是谁,直至少年转身,他才看清容貌,原是康熙爷的十五子胤禑的儿子, “愉郡王, 我自是认得,但他为何叫你小叔父?” 立在一旁的弘庆朗笑道:“小叔父年纪虽轻, 辈分却不低, 与我阿玛同辈, 皆是宗室后裔,我自是得恭敬以待。” 唔---是了,傅恒这才想起来, 萨喇善乃是太宗皇太极的四世孙, 与先帝平辈,而愉郡王弘庆与当今皇上平辈, 那弘庆唤萨喇善一声小叔父倒也不差。 听着他们的话, 东珊颇觉讶异,眼前这蓝裳少年分明才十七八岁的模样,居然是个王爷!怪不得那名唤宝妍的姑娘如此嚣张, 原是王爷的表妹啊! 既是自家人,更不该再追究,弘庆劝宝妍别再为难九爷的小姨妹,宝妍不满地嘟着红唇撒起了娇, “我哪有为难她?只是想让她把风筝赔给我,她做错了事,不该付出代价吗?还说什么道歉,根本没诚意!” 迎上宝妍那怨怪的目光,芸茹心里很不是滋味,轻捏着垂在一侧的细辫,扇睫半敛掩眸光,抿嘴暗自思量着: 此事确因她而起,不管她是不是故意,终究踩坏了宝妍心仪之物,自认理亏,芸茹惟有退让,将心一横,忍痛割爱,把自己的金鱼风筝送给她,希望能平息这风波。 接过风筝,宝妍总算有了笑颜,弘庆望向傅恒,颔首致歉,“姑娘家心细,一场闹剧,还望傅大人海涵。” 论身份,弘庆更为尊贵,虽说他年少便承袭王爵,但为人谦恭,并不傲慢,对待傅恒十分尊敬。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傅恒也不是胡搅蛮缠之人,顺着台阶而下,“王爷客气!” 处理罢此事,弘庆就此告辞,带着宝妍往北边儿走。待走远些,宝妍故作不经意的松手,风筝顺势掉在草地上,她也不停步,上前就是一脚,咬牙狠狠一踩,而后装模作样的惊呼, “哎呀!不小心踩坏了呢!” 而后她还回首望向身后的芸茹,但看她水湾眉紧蹙着,似是很疼惜,宝妍心中越发畅快,感觉自个儿终于出了口恶气。 弘庆见状,眉峰微皱,下意识回眸,只见目睹这一切的小姑娘贝齿轻咬下唇,泫然欲泣,窄肩轻颤,看起来震愤又无助。春风拂过那位她鬓边的碎发,发丝贴在面颊上,她只顾伤心,并未抬手拂去,九夫人正在旁哄劝着她。 宝妍挖空了心思将东西要来,却不珍惜,弘庆实在不明白她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你既不喜欢,又何必硬抢?” 明明是芸茹主动送给她的,她可没有去抢,“她可以不小心踩坏我的风筝,我也可以不小心啊!” “……”女人的想法实在清奇,跟她们讲道理那是跟自个儿过不去,弘庆再不多言,转头跟下人交代了几句。 这风筝芸茹很喜欢,就等着今日拿出来玩儿,才玩了一会儿便被人要走,宝妍若真心喜欢,好生收着便也罢了,可她根本不是想要风筝,只是想将其损毁罢了。 纵然难过,芸茹也不敢表现得太明显,毕竟众人皆在安慰她,她总不能因为自己一个人就坏了大家的兴致,遂悄悄抹去泪珠,勉笑以应, “不就是一个风筝嘛!得空再让大哥给我做便是,姐姐放心,我没事的。” “这丫头怎的那么阴险,欠教训!”东珊的妹妹被人欺负,傅恒岂能不管?他欲上前抱不平,却被东珊给拉住, “说来那也是愉郡王的表妹,愉郡王又和妹夫他同宗,沾亲带故的,不便再理论,就此罢休吧!” “劳姐夫费心了,我没事,反正风筝已在天上飞过,没什么可遗憾的。”芸茹年纪虽小,却比东珊还懂事,性子温婉,从来不闹腾,东珊欣慰的同时又担心三妹这样的好脾气,将来难免吃亏啊! 但愿她往后能遇到一个懂得疼惜呵护她的好归宿。 芸珠不忍看三姐难过,主动将自己的风筝递给她,让她来放。芸茹很是感念,只可惜经此一事,她已无兴致。 “西郊好玩儿的多的是,走,哥哥带你们去买糖葫芦,顺道儿坐船游湖。”萨喇善这么一吆喝,众人未再停留此地,相约去往南边。 途中遇见一个卖糖葫芦的,萨喇善给芸茹姐妹拿了两串,又问淑媛吃不吃,淑媛摇了摇头。傅恒问也不问,直接就给东珊拿了一串塞到她手中。 萨喇善见状,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不得媳妇儿欢心! 于是乎,他又拿一串递给淑媛,淑媛没接,只道她不喜吃甜食。 “这是酸的,尝一个,你就尝一个。”他将糖葫芦放在她嘴边,淑媛实在躲不过,只得勉强尝了一个。 手持糖葫芦的东珊总觉得这场景有些不合时宜,“这是小姑娘吃的东西,我都成亲了,吃这个会不会被人笑啊?” “谁规定成亲就不能吃?你才十八岁,还年轻着呢!甭管旁人怎么想,喜欢就吃。” 偶尔一尝,的确很新鲜,东珊吃了一颗,又将糖葫芦拿到傅恒跟前,喂给他吃。 而萨喇善只能自己拿着糖葫芦,默默吃着,感觉不到甜味,只有酸呐! 到得湖边,萨喇善包下一条船,众人正待上船,忽闻背后有人高呼,“萨爷!九爷请留步!” 傅恒好奇回首,但见一名小厮打扮的男子小跑过来,手中还握着一只彩燕风筝。 到得跟前,立定后,小厮气喘吁吁地道:“此乃我家王爷赔给姑娘的风筝,王爷说表姑娘弄坏了您的风筝,着实失礼,王爷替表姑娘向您赔罪,还请姑娘海涵。” 说着小厮双手捧起风筝,恭敬奉上。 东珊心道那位姑娘张扬跋扈,这愉郡王倒是个知礼的。 芸茹与那少年只有一面之缘,不愿收受陌生人的礼,婉拒道: “替我多谢王爷一番好意,但错不在他,他无需向我道歉,这风筝你还是拿回去吧!” 小厮顿感为难,苦着脸哀声道:“姑娘若是不收,王爷定会责备奴才办事不利,还请姑娘收下吧!如此王爷他才能安心。” 萨喇善亦道:“是啊芸茹,你就收下吧!怎么说弘庆也是我的侄儿,你就当给我一个面子,收下风筝,这事儿便算是了结了。” 东珊并未发话,她尊重妹妹的意思,芸茹若是不愿,她不会强求。傅恒不好表态,也就没吭声。 淑媛轻拽着萨喇善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多言,别给芸茹施压,芸茹本就受了委屈,为何非得违心接受呢? 纵然不情愿,芸茹也得为大局着想。想着他们皆是亲眷,姐夫身在官场之中,行事理当谨慎,她实不该因为自己的私怨而影响他们的关系。思来想去,她终是点了点头。 丫鬟近前接过风筝,小厮这才松了口气,“多谢姑娘体谅,奴才不打扰各位爷游湖,这就回去跟王爷回话。” 待人走后,丫鬟将风筝递给她家姑娘,芸茹未接手,只让她收起来。 与姐姐乘船游湖之际,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芸茹感慨丛生,周遭湖光山色,大好的景致供她游赏,这样的小事,实不该放在心上,影响情绪。如此想着,芸茹总算释然,专心赏景,再不纠结。 游罢湖,萨喇善提议去骑马,东珊还记着那年骑马失控的窘境,不敢再尝试,傅恒只道无妨,说要带她共乘。 萨喇善也想与淑媛共乘一匹马,孰料刚转头,淑媛已然翻身上马,“我会骑,不用你教。” 说着一扬鞭,驾马先行,徒留萨喇善看着远去的马尾巴,仰天长叹。 那边厢,傅恒坐于东珊身后,自她腰间穿过,握着缰绳,十分同情地回首看向萨喇善,“对不住了妹夫,我们先走一步。” 芸茹姐妹皆会骑马,各乘一匹,在辽阔的草地上迎风奔驰。 萨喇善哀叹连连,叹自己竟成了孤家寡人,无人相伴,只得独自上马,赶上淑媛。 淑媛已有几年没骑过马,骤然上马有些手生,骑了会子终于找到感觉,逐渐放松下来。 暖风自耳畔呼呼而过,被吹斜的白玉耳坠来回轻晃着,鬓边的发丝也被风吹乱,淑媛毫不在意,继续驾马前行。 自小规行矩步的她,唯有骑马时才能暂放枷锁,尽情舒展自己。 赶上来的萨喇善分明瞧见淑媛的面上有笑意浮现,他极少看到她这般发自内心的笑容,看来今日带她出来是明智之举,只要她开心,那他受点儿冷落也不算什么。 如此想着,他的唇角也不自觉的跟着上扬。 今日有傅恒在身后,东珊不似先前那般恐慌,反正缰绳在他手中,她只是装模作样的虚握着。 眼看马儿跑得很平稳,东珊心潮涌动,也想尝试一下,自傅恒手中接过缰绳,由她亲自来牵引。 傅恒顺势将手臂环在她腰间,下巴贴在她耳边,轻嗅着她发间的淡香。人在郊外,到处皆是山与水的清新气息,怀中人的体香则似罂·粟一般,每每闻见皆令他无法克制,情不自禁的生出旖念。 东珊被他温热的气息乱了心神,缩了缩耳朵,羞声提醒他注意些,“西郊还有很多人呢!万莫太放肆。” 他才不会顾忌这些,“我搂自家夫人,天经地义,谁敢说半句不是?” “即便不说,人家也会想啊!笑你没正形。” “人心各有所想,咱管不着,其实不必在意太多,偶尔放肆一回,不必太拘束。” 这个年纪正是热恋好时节,她又何尝不想与自己的夫君甜甜蜜蜜呢?但她想着这是古代,担心举止不当会给傅恒带来不好的影响,所以才会提醒他,傅恒却不甚在意,依旧我行我素。 东珊暗笑自己在古代待太久,逐渐变得谨慎,似乎已被同化,相反的,傅恒倒是比她开明许多,看来任何时代都有思维超前,潇洒不羁的人存在。 此景此景,令她感慨万千,即使身为古人,心的翅膀也不能被折断,实该保留一丝从容与洒脱,才能活得自在惬意。 马儿奔驰了一阵儿,逐渐放慢,蓝天下的两人骑着马,悠悠晃荡在河边,放眼望去,满目翠绿,青草黄花,连绵摇曳。 轻吻她眉梢,傅恒笑问,“还怕不怕骑马?” 摇了摇头,东珊只道不怕,身子微微后仰,放松的倚在他肩头,心中无比踏实,“反正你在我身后,训马你最在行,我再不怕马儿受惊。骑马真的很好玩儿,可比坐马车有意思得多。” 朗笑一声,傅恒意有所指,“骑我更有意思。” 愣怔片刻,东珊才领悟他的意思,饶是清风拂面,她也觉面颊滚烫,转了转乌溜溜的眼珠,装傻道:“不晓得你在说什么。” “你若不信,今晚大可一试。”他的低语随风传入她耳畔,东珊暗叹今晚怕是逃不过的。 那年他被罚跪,膝盖受了伤,东珊怜惜他,才勉强答应在上方,但当时她太羞涩,小脑袋埋在他肩头,根本不敢直起身子与他对视,傅恒也就没机会欣赏她沉醉其中的媚态,今日无意中提及,他不由开始盼望着日暮,期待她能抛开心中顾忌,大胆的与他共享欢畅。 不觉间,已到正午,萨喇善早已在附近的酒楼订下一桌酒宴,众人一道入得二楼的厢房,傅恒将贺礼奉上,萨喇善欣然笑谢,实则他最在乎的还是淑媛的礼。 先前他已明示暗示过好几回,却不知她是否会给他准备贺礼。 瞄见萨喇善那期盼的眼神,傅恒猜出他的心思,干脆替他问了,“小妹你的贺礼呢?我们可都等着品鉴呢!” 萨喇善感激一笑,心道还是小舅子懂他啊!。 上回九哥过生辰时,九嫂给他送礼,萨喇善一脸羡慕,还刻意问她,淑媛知他好面子,即便在家懒理他,在外还是得给他些颜面,是以早早的备好礼,命丫鬟将礼奉上。 丫鬟依命将一方细长的红木盒子摆在桌上,福身贺道:“此乃夫人送给少爷的生辰贺礼,恭祝少爷如松之茂,如竹之韧,步步高升!” 还真有礼啊!萨喇善喜出望外,满怀期待的打开,但见红木盒中放着一把折扇。展开一看,竟是一把镂刻象牙折扇! 扇面上所呈现乃是一副古松滕萝仙鹤图,六只仙鹤形态各异,或垂颈梳羽,或扬首展翅,所用的乃是浅刻手法,线条流畅,惟妙惟肖,扇骨则是浮雕,雕着片片竹叶,简洁而不失精巧。 送礼这种事,淑媛实在不擅长,苦思冥想了许久都没个头绪,“我也不知该送些什么,想着夏日将至,折扇最为实用,便请人打造了一把象牙扇,却不知你是否喜欢。” 实则她只是出于客套才随口问了句,手持折扇的萨喇善颇为感动,面上难掩欢愉,“喜欢,你送的我当然喜欢。” 她一直态度冷淡,他还以为她不会把她的生辰放在心上,未料她竟会费心为他筹备贺礼,这象牙扇洁白如玉,握在手中手感颇佳,拿出去倍儿有排面,最重要的还是淑媛所赠,意义非凡呐! 萨喇善这心情一好,晌午自是要多饮几杯,傅恒今日无需当值,大可敞开了陪他。 宴罢,两人皆有些喝高了,午后也就没再游玩,各自打道回府,东珊将两位妹妹送回娘家,念及傅恒还醉着,没让他下马车,自个儿下去一趟,亲自将妹妹送回宅子中,与兄嫂闲聊了几句,她未敢耽搁,匆匆回府去了。 这边厢,萨喇善已然回府,淑媛扶他躺下,让他休息会子,他却说自个儿睡不着,要她坐在帐边陪他说说话。 淑媛下意识问了句,“说什么?” 萨喇善只觉脑袋昏呼呼的,但他很珍惜这一刻的平静相处,半眯着眸子,握着她的小手,笑看着她,“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随意即可。” 思量了会子,淑媛垂眸细声道:“多谢你。” 忽闻此语,萨喇善面色怔然,“喔?谢我什么?” 顿了片刻,淑媛看他一眼,由衷感激,“今儿个我玩得很开心,多谢你带我出去。” 这好像还是她头一回向他表达她的感受,萨喇善有些难以置信,缓缓坐起身来,凝望着她,默了好一会儿才道:“能让你开怀是我的荣幸,其实咱们夫妻之间不必这般客套。”想了想,他又道: “今日你送我折扇,令我很惊喜,我也有东西想要送给你。” 淑媛只道她的生辰还没到,无需送礼。 “这不算生辰礼,是我一直都想送给你,却始终没有勇气送出去的。” 到底是什么礼,还需要勇气?淑媛甚感疑惑,怀疑他是不是喝醉了说胡话,又或者在逗她,劝他赶紧躺下歇着,他却反握住她的手,郑重其事地道: “我想把自己送给你。” 呃?两人早已圆房,这话从何说起?不解其意的淑媛涨红了脸,声如蚊蝇,“我们不是早已经……已经属于彼此了吗?” 是啊!她日日都在他身畔,只可惜并未与他心相印,此乃萨喇善最为遗憾之事,凝视着眼前人,萨喇善那模糊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此刻的他醉意全消,心中无比清明, “身属彼此,心隔天涯有何用?所以我打算把自己的心送给你,淑媛,你……愿不愿意接受?” 第113章 傅恒白天交功课 他们这桩婚姻不过就是个门当户对而已, 谈什么心呢?不愿与他扯这些虚幻不切实际的东西,淑媛再次提醒, “你真的醉了, 还是睡会儿吧!莫说胡话。” “媛媛,我没醉,我很清醒, 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酝酿许久的言辞,惟有借着酒意, 萨喇善才有表明的勇气, “我承认,花烛夜那晚并未把你说的那些话当回事, 那时咱们才拜堂,我对你没感情,想着我堂堂男子汉,怎能被一个女人拿捏? 为逞一时之快, 我拒绝了你的提议, 直到后来你说起, 我才晓得,原来那晚我的态度对你影响那么大。 婚后的日子逐渐偏离我的预想, 我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一出去喝花酒便会想起你的话,开始在意你的感受。甚至惊恐的发现我对你好像有种特殊的感觉,应该就是所谓的心动吧?” 明明近在眼前,可淑媛却觉得他的声音空灵飘渺, 像是浮在半空中,太不真实, “你这种多情人,怎么会有心?” 被揶揄的萨喇善无可反驳,自嘲笑笑,窗外的晴空不知何时变得阴沉,看样子大雨将至,盯着虚空的白太久,会令人感到茫然, “起初我也认为我没有,没心没肺其实挺快乐的,但快乐之后就是无边的虚无,仿佛这人生没有信念,没有方向,终日浑浑噩噩,得过且过。 自身边有了你之后,每回一出去,我都会想着家里还有个媳妇儿,我得尽快回去。你的一颦一笑,都能轻而易举将我牵动。 这种感觉很新奇,是我以前从未体会过的,我想过它可能是什么,但我无法确定,因为我也担心自己可能只是一时冲动,兴许过阵子这种感觉就会消失,所以一直都藏在心里,没有与你明言。 可是过去了几个月之后,那种感觉依旧很强烈,我才终于明白自己对你真的动了心!媛媛,你愿意接受我吗?” 酒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居然能怂恿人道出掏心窝子的话来。说出这番话后,他竟无比紧张,忐忑得好似儿时把功课交给师傅,等待批阅一般。 这是淑媛头一回见到萨喇善的另一面,褪去嬉笑与痞态的他神情凝重,言辞诚恳,几乎有那么一瞬,她都要信以为真了,但那一抹烙印在脑海中的胭脂红又令她立刻清醒过来,思绪纷乱的她摇头连连,眼神明显闪烁,不似先前那般镇定,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等你睡醒再说吧!” 察觉她要起身离去,眼疾手快的萨喇善一把拽住她手腕,身子微微前倾,离她更近些, “你不给一个明确的答复,我如何安眠?媛媛,有些事既然摆在眼前,就该勇敢直面,逃避无用。” 自小母亲就教导她,女人不能对男人对心,因为男人皆无心,他们的眼中只有权势,心底只有情浴,所以女人应该守好自己的心,才不至于为谁而动荡,自我折磨,淑媛谨记这一点,也就不愿尝试改变, “上回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我只求相敬如宾的过日子,不想谈情说爱陷进去。” “九哥与九嫂夫妻恩爱,日子过得美满又甜蜜,难道你不羡慕吗?” “九哥是特例,九嫂足够幸运,才会遇见他那样的好男人。”羡慕旁人的运气,大都是庸人自扰。淑媛认为自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只要懂得知足,便不会有烦恼, “很多夫妻没有感情照样过日子,足以证明感情不是必须存在的。我从来都不会奢望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怎么叫不属于她的呢?“你明明可以拥有!只需迈出一步,走近我,相信我,便能感受到温情。我知道今日跟你说这些可能有些唐突,我也不要求你立刻转变转念深爱着我,只希望你肯接受我对你的感情,别再排斥我。” “接受之后呢?”她最怕的,便是未知的变数,“倘若我相信了你,而你又有了新欢,那我岂不是很痛苦?” “哪来什么新欢?”他倒是想过找女人,奈何心里多了她这道坎儿,始终迈不过去,“自从咱们成亲之后,我就只有你一个,偶尔去花楼也只是听曲儿,再没碰过那些女人。” 淑媛暗笑他睁眼说瞎话,“上回的胭脂印又算什么?” 提起那胭脂,他肠子都悔青了,说到底还是他自作孽,怨不得旁人, “我可以对天发誓,那的确是个误会,她是亲了我唇角,但我心里一直念着你,就推开了她,我本就是放荡不羁的人,大家都清楚的事,我没必要撒谎骗你! 对于很多夫妻而言,感情的确是奢念,我很庆幸老天爷让我娶到你,让我真切的体会到牵挂的滋味,有时候可能会酸涩,但更多的是甜蜜和慰藉。被人惦念是幸福的,而惦念一个人则是充实的,只有体会过爱与被爱,才不枉来这人世走一遭!” 原本攥着她手腕的手慢慢下滑,萨喇善紧握着她的手,莹动的目光恳切的锁着她,只盼着她能感受到他的诚意, “媛媛,你能否勇敢的尝试一回,试着相信我一次,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淑媛只觉他的眸子深邃似幽潭,她望不见底,无法确定他说的是真是假,更不知自己该如何应对。 许是太过紧张,她手心尽是汗,热烫得令她无所适从,大脑一片空白,已然失去思索的能力。无措的淑媛挣扎着抽回自己的手,仓惶起身,甚至不敢再与他对视, “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不知道要怎么办,你别再问了成吗?” “现在开始想也不晚。今日是我的生辰,我不希望这个生辰留下遗憾,今晚给我个答复,可以吗?” 此刻的她满心迷惘,理不出头绪,也无法确定今晚能否想通透,便借口说孩子可能醒了,她要去瞧一眼,就此离去。 她没回答,他便当她是默认。把话说开后,萨喇善的心弦稍稍放松,但依旧紧张,像是犯了罪过的囚犯,等待着命运的判决。他这颗心是生是死,全在她一念之间。 回趟在帐中,他明明很困,却左思右想,怎么也睡不着。 承恩公府的南月苑中,傅恒在回程的马车中歪了一会儿,这会子倒不怎么困。平日里他皆在宫中当值,甚少像今日这般,白日里与东珊共眠。此刻温香在怀,他再也不必空念想,大可付诸行动,在美玉间缓缓游走,细细的感受温润与光洁。 天光清明下的她生怕旁人听到而紧咬贝齿,压抑低吟。 如此清晰的媚态更能激发傅恒的意念,使得他气血腾然上涌,越发放肆的自后方扣准丰硕的雪兔,穷追猛打,可怜的白兔想要逃脱,却始终逃不开他的手掌心,每每将要挣脱之际,又被他给逮了回去。 她本想提醒他青天白日,不可乱来,怎奈他的手像是有魔力一般,轻易就拨动心弦,尤其是他那双火热的唇,自耳珠下滑至颈项,寻觅相思果,惹得她心念大动,难以抗拒,顾不得当下到底是黑夜还是白天,只想让勤劳的蜜蜂继续采摘。 感受着他的疼爱,东珊紧闭眸眼,羞得不敢睁开,只反手回搂着他,意在鼓舞他再用力些。 领会到她的意思,知她正沉浸在欢愉之中,傅恒趁机哄道:“要不要骑马?” 她又岂会不懂他的意图,但现下如此亮堂,若她贸然坐起来,岂不是会被他瞧得一清二楚?尽管已成婚两载,她仍有些放不开,即便要尝试,也该是晚上才对。 心有顾虑的她与他好言商议着,“要不晚上再说吧?” 得她应承,傅恒心情大好,“这可是你说的,我等着今晚。” 应承过罢,东珊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不对啊!明明这大晌午已然交了功课,晚上没必要啊!” “用罢午膳还不是得用晚膳?你自个儿答应的,不许反悔!”说话间,傅恒狠狠的顶撞着她,意在提醒她不可分心,专心感受。 平日里他还算讲理,唯独在此事上惯爱胡搅蛮缠,东珊自认说不过他,干脆放弃,想着兴许晚上他有事耽搁便忘了呢? 极致的欢愉过后,两人相拥而眠,平时她午歇大约是半个时辰,今日被他这么一折腾,足足歇了一个时辰。 后来她是被淅淅沥沥的雨声给吵醒的,上午还是暖阳高照,下午便飘起了雨,东珊暗自庆幸她们回来得早,若是继续呆在西郊,只怕要淋雨。 醒来她只觉浑身疲惫,还想再躺会儿,又担心午后睡太久,晚上睡不着,于是起身更衣,准备去看看福灵安。 傅恒这一醉,睡得格外沉,她也就没唤他。难得休班,实该让他好好歇一歇。 洗漱过罢,东珊才出寝房,便见傅新院中的丫鬟麦穗撑着伞,怀抱着话本子过来,说是她家夫人看完了,特来送还。 上回东珊与李锦悦在后园偶遇,听她说无趣,便将自个儿的话本子借给她打发光阴。东珊也不晓得她是否看得进去,先给了她三本, “看得还挺快,六嫂可喜欢?” 麦穗笑应道:“夫人她可喜欢了,闲暇之时一直在瞧呢!不知不觉就看完了。” 喜欢就好,女眷们在后宅的日子大都很枯燥,东珊最乐得与人分享,“屋里还有,不若再给她拿几本?” 她家夫人正有此意,麦穗还没来得及说,九夫人便主动提及,倒省得她费口舌,“那可真是多谢九夫人!” 东珊还要去看福灵安,便让夏果儿回屋去拿。麦穗得了书,道谢连连,而后带着话本子回去交差。 近来李锦悦很怕与傅新相处,待在屋里太过寂寥,这些话本子正好可以解闷儿。 而此刻的傅新正坐在窗边看着外边的雨景。 初绽的杏花被雨水滋养,有的依旧清姿卓然,傲立在枝头,有的花瓣则被斜风细雨吹落于青石板上。地面上的水花如星盏,明灭间迸发出璀璨的银光,风雨声此起彼伏,本是惬意幽舒的声音,在他听来却有些嘈杂。 微蹙着眉头,傅新的指节紧扣着阵痛的的膝盖,咬牙强忍着,心神难定。 和他住在一起这么久,李锦悦自是晓得他的膝盖时常在雨天隐隐作痛,很是难捱,但他对她那般无情,她还关心他作甚? 怔怔的望着里屋的那道帘子,犹豫半晌,李锦悦终是没进去,起身到外头将麦穗唤进来,让她去准备药包,给他热敷。 当麦穗端着热水盆进去,准备帮他敷膝盖时,傅新瞄她一眼,淡声问道:“她让你来的?她人呢?” “夫人正在看话本子,让奴婢进来为少爷敷腿。”说着麦穗蹲了下来,要为他脱鞋,他却不配合,冷声吩咐, “让她进来。” “可是夫人她……”麦穗也晓得两位主子在闹别扭,夫人明显不愿伺候少爷,她不敢再去劳烦夫人啊! 奈何少爷一意孤行,说是夫人不进来他便不敷药。无奈之下,麦穗只好出去。 坐在外屋的李锦悦听到他的话,心下忿然,又懒得与他争执,便假装没听到。麦穗出来相请,她借口很忙,不肯进去,麦穗顿感为难, “少爷的腿伤一到雨天便会复发,如若不能及时缓解,一旦病情加重,太夫人若是知情,必会责怪奴婢伺候不周,可是少爷又不肯让奴婢侍奉,只能劳烦夫人帮把手,还请夫人行行好,解了奴婢的困境吧!” 说着麦穗就此跪下,李锦悦见状,赶忙上前相扶,“说便说,你下跪作甚?” 她这耳根子一向松软,耐不住丫鬟苦苦相求,被逼无奈的她只得答应。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傅新并未侧眸,依旧在看雨。 窗外的雨雾似已弥漫在屋内,几缕寒气浮在半空中缭绕成烟,他的侧颜在这样的雨天中愈显清冷,让她觉得陌生又遥远。 犹记得才成婚时,她为着他的腿伤翻了许多医书,请教了几位大夫,才配制出这药包,在雨天给他敷药缓解他的痛楚。 起初他还不肯配合,犟着不许她碰,她实在没办法,便与他讲条件, “我知道你嫌我烦,不喜欢听我说话,要不这样,只要你肯敷药,我便答应一天不与你说话,如何?” 见他不动摇,她改口道:“三天,不能再多了!我保证三天不烦你。” 她以此做交换,傅新才终于答应敷药。敷过一次之后,可能他也感觉到有所缓解,往后便没再拒绝。 如今她再也懒得说好话劝他,态度十分敷衍,“敷药这种事再简单不过,丫鬟也能做,你为何偏要指使我?” 自始至终,傅新都没正眼瞧她,神情傲慢,声音漠凉,“因为我是这个家的主人,我想指谁便指谁,你只能服从,没资格质疑。” 是了,在他眼里,她与他根本就不是夫妻,他从来就没把她当成自己人,和丫鬟没什么两样。李锦悦已然看开,不会再因他的揶揄而难过,疏离福身,容色淡淡, “是,六爷!” 而后她扶他到榻上,拿靠背垫在他身后,捋起他的裤管儿,帮他将滚烫的药包敷上,再覆上几层热巾帕,而后展开薄毯为他盖好, “敷两刻钟再换药包,六爷且等着便是。”道罢李锦悦预备出去,他却让她待在里屋,说是方便使唤, “我可不想扯着嗓子喊你。” 无奈的李锦悦只得出去将话本子拿进来,坐在桌旁闲翻着,他一会儿要书,一会儿要茶,被折腾了好几回的李锦悦颇为不耐,咬牙忍气提醒道: “你要什么能不能一次说完?” 孰料他竟道:“一次想不完,想到再要。”语毕,他的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来。 她窝了一肚子火,他居然还笑?忿忿想着,李锦悦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傅新居然笑了?他这个常年面色阴翳的人居然也会笑?难不成他觉得耍她很好玩儿? 第114章 强吻 纵使心有怨念,李锦悦也懒得与他争辩, 反正他这个人很自私, 根本不会顾忌她的感受,她抱怨又有何用, 他不会心疼的。 气呼呼的鼓着香腮, 李锦悦瞥他一眼,转身又回到桌边,继续看话本子。 说来这话本子还真是有毒啊!明知道故事是假的, 情节她也能猜到大半,但就是不自觉的想看下去, 然而刚清气没多会子, 傅新又让她拿蜜饯。 李锦悦满目狐疑的打量着他, 怀疑他这是故意刁难她。 “我记得你不喜欢吃蜜饯吧?”之前她担心他喝完药之后嘴里苦, 拿蜜饯给他, 他却说不喜吃甜食, 自那之后, 她便再没拿过, 今日他突然要蜜饯,实属反常! 傅新掠她一眼,唇角溢出一丝讥诮, “你记得倒是清楚,看来对我很关心。” 不可否认,以往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凡事都会为他着想, 可那又怎样呢?她不求他心怀感激,也不求他回报什么,但至少应该善待于她吧? 可惜仅仅这一个小心愿都是奢念,无人添油,油灯终会熄灭,一再失望的李锦悦已不敢再倾心相付,对于他的猜测否认得十分干脆, “我对谁都这么细心。” “对别的男人也细心?” 察觉到他面色有变,声音陡然凉了几分,李锦悦很怕他又借题发挥,找她麻烦,怯声改口, “对我弟阿致当然关心,有问题吗?” 默然片刻,傅新冷然警示道:“除却你父亲和弟弟之外,不准对其他男人上心。若被我发现你有二心,绝不轻饶!” 道罢此事,傅新又让她去拿蜜饯,仿佛刚才的不愉快并未发生一般。 李锦悦心道自作孽不可活啊!谁让她当初一意孤行呢?如今沦落到这个地步皆是报应!心知怨天尤人无用,她闷呼了口气,放下话本子,慢吞吞地去抱罐子。 看她唇瓣开合,似在小声说着什么,傅新不悦蹙眉,“嘀咕什么呢?在说我坏话?” 小声抱怨几句也不成吗?他管得可真宽!纵使心有怨怼,李锦悦也不敢明言,揉了揉脸颊,借口说是牙疼。 招了招手,傅新示意她过来,“我瞧瞧。” 李锦悦心顿虚,不敢近前,“你又不是大夫,瞧也无用。” “过来!”他一声低呵,吓得她心肝儿颤,抬眼便迎上他那不容置疑的冷厉眸光。掂量着后果,她终是没敢违抗他的意思,抱着蜜饯罐子走了过去。 把蜜饯放在一旁的小桌上之后,她双手交握,规规矩矩地立在榻边,傅新拍了拍榻,示意她坐下,又命令她张开嘴。 反正牙疼这种事不会露馅儿,她便乖乖照做,张开小嘴,谎称左边大牙疼。 傅新盯着她的檀口仔细瞧了瞧,没发现有龋齿,也没见牙龈红肿,却不知她是真痛还是假痛,遂命麦穗去找姜片。 一听说要把姜片含在口中,李锦悦登时哭丧着脸,“啊?大可不必吧?” 然而他竟道:“既是牙疼就得治,除非你在诓我。” 对!她就是在诳他,但她很怂,不敢承认,唯有将错就错,老老实实的把麦穗拿来的姜片含在嘴里,用牙咬着,那滋味简直无法形容,又辣又呛,太折磨! 最可恶的是,傅新居然在旁悠哉悠哉的吃着蜜饯,吃就吃吧!他还非得评价一句,“既酸又甜,确实不错。” 惹得李锦悦心痒痒,很想尝一颗,咬着姜片的她不敢把嘴巴张太大,声音含糊地道:“好像不疼了哎!可以吐掉了吧?” 傅新却是不许,“还没到一刻钟,再忍忍。” 此时的她后悔莫及,暗恨自己就不该撒谎啊! 好不容易过了一刻钟,她立马吐掉姜片,拿清水漱漱口,怎奈姜的味道还在,着实难受,她便去往榻边,想拿蜜饯压一压。 孰料傅新竟将罐子藏在怀里,一本正经地道:“牙疼不可食甜。” “现下已经不疼了。” “吃了便会复发。”傅新坚持不肯给,她只好去抢,偏他胳膊长,将罐子背在身后,她根本够不着! 就在她奋力去抢时,耳畔骤然传来他的声音,“离我这么近,有何企图?” 李锦悦愣怔当真,侧眸时才惊讶的发现自己和他几乎贴着面,登时颊染飞霞。窘迫的她下意识想要逃离,却被人扣住腰身,她尚未反应过来,唇已被两片温热贴覆! 她以为自己又要被咬,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的他并不凶狠,噙着她的唇辗转轻触着,再到后来,他的手臂加重力道,将她紧紧的圈在怀中,捉住她的柔舌,吻得更深,那种缠绵的滋味令她渐渐失去意识,脑海一片混沌,空茫无物,下意识的被他引导着。 直至两人呼吸微喘,傅新这才松开了她。 长睫半垂的他微歪头,用手掌撑着床榻,打量近在眼前的人儿,被亲吻过的唇瓣越显红润,似窗外的花蕊,娇娇嫩嫩的,仿佛能掐出水来。 缓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平复心底的意念,轻声问了句,“还难受吗?” 李锦悦捂着心口气喘吁吁,茫然点头,但听他又轻笑出声,“那继续?” 察觉到他眼中的戏谑之意,她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表错了态,赶忙摇头拒绝,“不需要,牙不疼,也不难受了。” 道罢她仓惶起身,手足无措,竟不知该做甚。 榻上的傅新终于不再逗她,将罐子递向她,“不是要吃蜜饯吗?” 这会子她哪里还有心情吃东西?心慌意乱的她并未近前去接,愁眉紧锁涩声道:“你自个儿吃吧!我有事要出去一趟,待会儿麦穗会帮你取药包。” 这一回,她不再管他是否答应,转身便走。 出得屋子,一阵沁凉迎面扑来,小雨已停,檐角仍有雨水汇聚,滴滴答答的雨声如诗如禅。被雨水浸润过的枝叶嫩绿怡心,花叶间皆有雨珠,缓缓滚落着,不经意间滑至湿润的泥土中,滋养大地。 周遭尽是泥与青草的芬芳,李锦悦深吸一口气,顿感舒畅,不似在屋里那般压抑。 今日他似乎与她说了很多话,原本这该是她最期待的场景,她却一点儿都开心不起来。他曾伤害过她,她应该记恨他才对,为何方才被他亲吻时,她的心间竟会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奇怪感觉? 心烦意乱的李锦悦暗暗告诫自己,他只是百无聊赖才会拿她寻开心,她千万不能因为一点点的温柔就忽略他曾经的恶行,实该守住自己的心,不要再为他而动,否则只会被他伤得更深! 屋内的傅新已然将药包取下,兀自下榻,行至窗畔,他分明看到院中的李锦悦正垂着小脑袋暗自思量着什么,樱唇紧抿的她满脸忧郁,哀戚意味那么明显,却不知她在为何事叹息。 难不成他的行径令她很不满?他可是她的丈夫啊!亲她一下怎么了?她何故如此介怀?难不成……她真的心有所属? 目睹她那失魂落魄的情状,他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敷在身后的手缓缓攥起,只觉嗓喉发苦,不是滋味。 不愿待在屋里,李锦悦出去散心,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南月苑附近,反正无事可做,她干脆进去看看福灵安。 彼时东珊正在逗孩子,听丫鬟说六夫人来了,便起身去迎她。 如今福灵安已有四个多月,睡得比以往少些,人一逗便笑,机灵可爱,尤其是一双大眼,扑闪扑闪的,灵目炯炯,特讨人喜欢。一瞧见孩子,李锦悦心都化了,忍不住伸手去揉他, “好可爱啊!软软糯糯的,好想捏捏他的小脸啊!” 东珊笑打趣,“你也快了!到时候给福灵安添个堂弟,他才有伴儿不是?” 说起孩子,李锦悦登时羞红了脸,“我这八字还没一撇呢!” 想起上个月听来的消息,东珊小声闲问,“我听额娘说,你们已然圆房?” 还不是婆婆出的主意,若非婆婆自作主张,她也不至于被他欺凌,不过这话她不敢说出来,默默吞咽着委屈,勉笑以应, “是圆了房,不过身孕这种事不好说,但看天意吧!” 实则此时的李锦悦并不希望自己有孕,毕竟傅新对她没感情,怀了孩子又如何?她可不希望整个孕期都在郁郁寡欢中度过。 不愿再提这些扫兴之事,李锦悦打岔说起了旁的,东珊看她闷闷不乐,虽不知他们夫妻二人到底发生了什么,终是识趣打住,没再多提。 看了看时辰,申时三刻,东珊念着傅恒醉了酒,打算给他做些皮蛋瘦肉粥,清淡暖胃。 说起这粥,李锦悦在娘家时也做过,但她尝试过几回都做不出外面的味道,东珊神秘一笑,只道做粥也有诀窍,遂带着她去往南月苑中的小厨房,实践并讲解着, “做白粥只需直接加水熬煮即可,但瘦肉粥不同,做瘦肉粥的米需要提前腌制,加盐浸泡两刻钟左右,最好再加两勺油。” 李锦悦奇道:“粥里加油,不会很油腻吗?” “添油是为了让米更加绵烂,煮粥时油会慢慢被蒸发,煮好之后不会油腻。” 怪不得她煮的瘦肉粥不对味儿,原是没腌制呢! 约摸半刻钟后,米已腌好,肉也焯过水,东珊开始将食材往锅里放,“先加一个切成丁的皮蛋,和米一起煮,皮蛋会被煮烂,粥里也会有皮蛋的香气,再将肉丁放进去,外加两片姜。” 一提到姜片,李锦悦不由想到了那个吻,面颊微烫,恍了一瞬的神,东珊的声音又拉回了她的思绪,“先用大火熬,两刻钟之后再用文火,慢熬半个时辰,快出锅之前再加一个皮蛋,煮一刻钟即可。” 这简单的一道皮蛋瘦肉粥还有这么多的学问呢!李锦悦甚感佩服,笑赞道:“还是你懂得多,看来我得时常过来跟你学学厨艺,往后也可以试着自己做。” “我也是在家无趣才做些美食打发光阴,你若有兴致,咱们倒是可以时常探讨。”东珊做的粥多,留她在此用晚膳,李锦悦倒是愿意的,但一想到傅新曾怀疑她对傅恒有意,加之今晚傅恒也在家中,她若是留在这儿与傅恒同桌用膳,傅新可能又会胡思乱想。 即使她问心无愧,却也怕他无理取闹,权衡利弊后,李锦悦终是选择婉拒,“傅新他还在家呢!我得回去照看他。” 东珊笑打趣,“家里不是有丫鬟吗?难不成六哥离了你不能吃饭?” 没她在身边,傅新应该觉得很清净才对,此乃他们夫妻之间的矛盾,李锦悦没好意思与人说,窘笑着借口道: “倒也不是,只不过我出来的时候没与他说,下次吧!得空我带壶好酒,咱们一边饮酒,一边品美食。今儿个我就不打扰了,毕竟九哥还在家,多有不便。” 掩唇一笑,东珊提醒道:“如今你嫁给六哥,成了我们的六嫂,合该管傅恒叫九弟才是。” 这九哥唤了那么多年,骤然成亲,实难改口啊! 两人正说笑着,忽闻门口有人道:“还是甭叫九弟了,直接叫名字听着更顺耳。” 东珊循声望去,原是傅恒。 他才起身,问了秋霖才知东珊在小厨房里,刚过来就听到她们在讨论对他的称谓。 也对,哥哥变弟弟,李锦悦唤不出口,还是叫名字吧!为避嫌,她就此告辞,东珊没再强留,相约下回一道用膳。 送她出了院子,东珊回往里屋,傅恒已然闻到粥的香气,打算今晚吃两碗,才不辜负媳妇儿的心意。 就在此时,小厮领人过来,原是萨喇善派人来请他晚上去吃酒。 晌午萨喇善只请了傅恒,没请旁人,他那些朋友们都记着今日是他的生辰,下午直接过来给他送礼,那他得招待啊!于是就在酒楼定下几桌宴席,又差人来请傅恒。 傅恒想着晌午已用过宴,没必要再去,他并非嗜酒之人,若非特殊情况,实不愿一日喝两回,便给婉拒了。在他看来,大鱼大肉还不如东珊做的粥香。 孰料晚膳将上桌,那边又有人来请,说是今晚客多,鄂容安与广廷皆在,是以萨喇善才又派人请他过去。 傅恒甚感无奈,不太愿去,但萨喇善毕竟是他的妹夫,连请两回,他若是不去,岂不让人难堪? 东珊明白人情世故难以推辞,也没留他,“磨不开面子你就去吧!没关系,我自个儿用膳即可。” 傅恒颇觉愧疚,“可你辛辛苦苦为我熬粥,煮了那么久,我还没来得及尝就走,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这不是特殊情况嘛!我可不是小心眼的人,不会怪你的。” 媳妇儿如此善解人意,傅恒甚感欣慰,实在推脱不过便去了。 实则鄂容安、广廷二人与萨喇善无甚往来,只不过他们皆与傅恒沾亲带故,同在一桌吃过酒,便算是认识了,念在萨喇善是傅恒妹夫的份儿,他们才会过来捧个场。 晚宴过罢,众人相约要去花楼继续饮酒,傅恒实在没兴致,毕竟明日还要入宫当差,他不便在此耽误太久,与萨喇善交代一声便走了。 鄂容安与广廷皆不是爱玩儿之人,亦告了辞。 实则萨喇善也不愿再去花楼,他还等着淑媛的答复呢!奈何那些个友人兴致颇高,今日他做东,不便扫人雅兴,无奈之下唯有硬着头皮请他们去听曲儿。 晌午那会子,萨喇善表明心迹之后,淑媛虽没个答复,心里一直不安宁,总在琢磨此事,反反复复的想着他的话。 感情的泥沼,她真的要踏足吗?一旦陷进去,她便没有退路了啊! 可诚如萨喇善所言,若是不尝试,那便永远体会不到爱与被爱的滋味,人生即使富贵安平,却终究枯燥,徒留遗憾。 扪心自问,近来萨喇善对她极有耐心,的确无可挑剔,她若还不肯接受,似乎有些不识好歹,她是不是真的应该勇敢的往前迈一步,领略新的景象? 可若迈出去之后,日子会是什么样呢?就像今晚这般,将近亥时,他仍未归来,单是酒宴不可能耗费两个时辰,所以这会子他可能又去了花楼吧? 心中无他时,她不会管他何时回来,一旦付出感情,指不定她也会惦念着他的归期,猜测他去了哪里,有没有跟女人纠缠不清,猜忌的日子着实难熬,她实不希望自己沦落到为男人而失去自我的地步。 但转念一想,她又觉得萨喇善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他的确没必要骗她什么,近来这几个月他几乎日日都在家陪着她,与才成亲时相比,确有很大的转变,那么她是不是可以试着信他一次? 淑媛反复思量,犹豫不决,看他久不归来,想着他可能会耽搁到子时,叹了口气,没再等他,让丫鬟备水洗漱,预备先入帐。 丫鬟才把热水端来,忽闻外头传来匆急的脚步声,紧跟着便有一个小丫头跑了进来,惊慌失措,语无伦次, “夫人不好了!少爷他受了伤,额头上好多血啊!” “怎么会这样?”惊诧的淑媛立时起身,忙问她到底怎么回事,“不是去庆生吗?怎会受伤?” 丫鬟支支吾吾不敢答,淑媛再三追问,她才说了实话,“具体的奴婢也不太清楚,只听小厮说少爷在花楼里为了一个女人跟人打架……” 第115章 圆·缘(双更合一) 言犹在耳, 他居然又和其他女人纠葛不清?回想他晌午的话, 淑媛忽觉好讽刺,亏得她还听进了心里去, 甚至有所动摇, 打算尝试着去接纳他, 转眼就发生这样的状况。 他若只是逢场作戏,又怎会为了一个女人去跟旁人打架?除非那个女人对他很重要! 思及此,淑媛忽觉心里堵得厉害,但又告诫自己不该在意,反正她没有答应他,心尚未奉出去, 无谓什么伤心难过。 她没再询问下文, 端水的丫鬟倒是问了句, “那少爷人呢?” 小丫头只道人在书房里,又问夫人要不要去探望。 淑媛呆愣在那儿,茫然无措,那种感觉就好似才费尽心力将红豆与绿豆分开, 却骤然被人打翻, 滚落在一起,深深的无力与绝望感令人格外沮丧。 她实不愿再面对他,但理智告诉她,身为他的妻子,她理该过去,哪怕只是做做样子, 也得去一趟,否则婆婆那边不好交代。 那边厢,大夫正在书房内给萨喇善清理额前的伤口,其母舒穆禄氏也在屋里。 刚进门时,瞧他右边脸上沾了许多血迹,舒穆禄氏还以为儿子伤得很重,担忧不已,这会子清洗干净之后,才发现他旁处无伤,惟眉梢处有一道半指长的伤口,所幸伤口不算深,大夫已将血止住,敷药包扎。 目睹此状,舒穆禄氏既心疼又生气,斥他惹是生非,从不让她省心。 这伤口一碰就疼,尤其是沾了药膏之后,越发难捱,忍着刺痛感的萨喇善委屈辩解,“并非孩儿先动的手,是那个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他先动手的。” 现下已经不是谁先动手的问题,而是闹太大,被外人看笑话,丢了家族颜面, “你说你听曲儿便听曲儿,楼里那么多姑娘随你点,不过是个消遣罢了,何故非得与人争抢一个女人?还打的头破血流,丢不丢人呐!” 懒听母亲啰嗦,萨喇善当即打断,“纲图比孩儿伤得更重,孩儿没吃亏。” “两败俱伤,谁都没占便宜,且纲图还是讷亲的亲戚,讷亲可是军机处的啊!”一想到后果,舒穆禄氏便焦虑不安, “你殴打他的亲眷,他怎会善罢甘休?明儿个他肯定会到皇上那儿参你一本!” 萨喇善出手之时便认得纲图,后果他不是没想过,但当时的情况容不得他退缩, “即便被参我也认了,此事孩子有分寸,自会处理,额娘你不懂这当中你曲折,莫再多管。” “那你倒是与我讲明来龙去脉啊!我可是听说那姑娘是旁人先点的,你跑去与人争抢,才惹出这些事端。究竟是怎样的天仙儿,竟能令你如此重视?” 越传越离谱,萨喇善头都大了,扶额不耐皱眉,“不是天仙,这事儿另有他因,我现在头很疼,大夫不是说让我好生休养吗?夜已深,额娘您赶紧回去休息吧!我也该歇了!” 堂堂宗室居然为一个青楼女子与人打架,闹得整个花楼都知道,里头多的是达官贵人,指不定明日就要在整个京城传开,沦为笑柄。眼下舒穆禄氏最担心的还是这矛盾如何解决,不过现下儿子情绪不稳定,加之他有伤在身,她也就没再多问,恨铁不成钢,摇头直叹息,嘱咐他好生休养。 想起一事,萨喇善特地叮嘱母亲,莫将他受伤的真相告知淑媛。 白他一眼,舒穆禄氏揶揄道:“现在晓得顾忌淑媛了?跟人打架之时怎的没想着淑媛会是什么感受?你这伤势那么明显,她肯定会瞧见,若是她问起,又该怎么说?” “就说我是喝醉了不小心……”萨喇善尚未来得及编出理由,就听门口传来一道细婉的声音, “不劳您费心扯谎,我已知晓。” 这声音如此熟悉,本该是他最渴望听到的天籁,此刻却令人心慌莫名,明明是春暖的季节,她的声音却似入秋的风,透着丝丝凉意,惊得他心肝皆颤, “淑媛?” 他的神情难掩慌乱,落入她眼中,甚是可笑,淑媛冷然移开视线,依礼向婆婆请安。 舒穆禄氏心道儿子这是自找麻烦啊!当即又将儿子痛斥一顿,“家有娇妻美眷你不知珍惜,成日的往花楼里跑,当真不识好歹,实该家法伺候!” 说着舒穆禄氏抬手便要打他,萨喇善心道我的亲娘呐!您这不是火上浇油,给我们夫妻俩徒添矛盾嘛! 淑媛又怎会瞧不出来,婆婆这架势不过是做戏罢了!饶是看穿了把戏,她也得装模作样的上前去拉, “额娘息怒,他还有伤在身,您一动手,他岂不是伤上加伤?等他复原之后您再教训也不迟。” 她居然没怪他,还为他说好话?萨喇善甚感欣慰,一抬眼才发现淑媛看似在为他求情,实则眼中没有一丝关怀,不过是些场面话而已。 估摸着淑媛真的以为他有二心吧?他很想跟淑媛解释清楚,奈何母亲在场,有些话他不便明言,遂催促道: “额娘,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我会解决,您就别打岔了,赶紧回去休息。” 儿媳一拦,舒穆禄氏顺势收手,好言劝道:“他年轻气盛,极好面子,可能只是为逞一时之快才会跟人动手,肯定不是真的在乎那个姑娘,淑媛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帮额娘好生照顾他。” 说到底,婆婆还是心疼儿子的,哪里舍得真的打他?淑媛心知肚明,恭敬称是,送婆婆出去。 婆婆前脚刚走,她不能紧跟着出去,只能先进书房,打算稍等片刻再离开。 下人皆退了出去,屋内就剩他二人,萨喇善等着她询问,她却不吭声,垂眸坐于桌畔,面色异常平静。 她若是冲他发火,他可能还觉得好受些,现下这般情形,反倒令他心慌,没个着落, “你没什么要问我的?” 有什么可问的呢?真相如何,淑媛并不想探究,木然回道:“反正你有无数的借口和谎言来应对,我何必多此一举?” “我只是怕你担心才打算先瞒着你,并非刻意与你扯谎。” 这样的话她听过太过次,每回他都能找到看似完美的理由来解释,一而再再而三的犯毛病,她还如何信他?懒与他争辩,淑媛淡声道: “你想多了,我并没有担心你,在额娘面前做戏罢了,不必当真。” 她总能准确无误的扎他的心,还好他被戳过太多次,已然练就出一颗强大的心扉,足以承受她的冷言冷语, “今日这事儿有内情,你且听我解释。” 淑媛漠然起身,连个眼神都不愿给他,“不必浪费唇舌,我没兴致。之所以留下,只是不想让额娘担心,这会子额娘应该已经走远,我也该回寝房去。” 一看她要走,萨喇善赶忙下帐拽住她,挡住她的去路,紧张澄清,“淑媛!你听我说,这是个误会!” “这话你重复过许多次,你不觉得腻,我听着嫌烦。”她的眸中并无怒火,可萨喇善却觉得越是平静的湖面,底下越是暗潮汹涌。心生愧疚的他放低姿态,一再向她道错, “的确是我不好,我不该在外面惹是非,但当时情况特殊,我不能认怂,那个姑娘她其实是……” 他惯会狡辩,淑媛已经看透他的嘴脸,懒得再浪费工夫听他编瞎话, “你们的事我不想过问,你若是钟意,大可把人纳回家做妾,这样她就完全属于你,你不必再与旁人争抢打架。”为防他误解,她又补充道: “我倒是不在乎的,就怕传出去被人笑话,怕我额娘知道后不高兴。” “我没有纳妾的打算,淑媛,这事儿真的另有隐情,你先别走,等我说完再给我定罪成吗?”他一心想解释,奈何淑媛根本没有耐心去听,奋力挣脱他的钳制,定定的望着他,态度决然,没有一丝犹豫, “你问我的那个问题,我已经有了答案:我不想尝试,不想被爱,也不想去爱别人。” 道罢她便不再多言,继续往外走去。 情急之下,萨喇善快步跑向门口,率先将门给拴上,背靠着门板,不许她离开。他本想将此事烂在心里,就此揭过去,可淑媛因此而误会他,他着实冤枉,若因此而绝了两人的路,他后悔莫及啊! 权衡利弊后,他将心一横,小声对她道:“实话跟你说吧!那位姑娘不是我的心上人,她其实是我妹妹!同父异母,并未认祖归宗,算是我阿玛的私生女。” 闻言,淑媛震惊不已,甚至怀疑他又在编谎话,“你在胡扯些什么?” “我没瞎扯,真是我妹妹,这种事我能乱说吗?方才之所以没澄清,是因为额娘在这儿,她知道我阿玛有私生女,为此还与阿玛闹过,此乃你入府之前的事,所以你不知情,额娘也不许任何人提起。”今日既已闹到这个地步,萨喇善索性把话说开,将家中的矛盾悄悄告知于她, “几年前,我祖母还在世时,阿玛带回来一名丫鬟,安置在祖母房中侍奉。后来额娘发现他对那名丫鬟太过上心,总在背地里给她送东西,额娘起了疑,认为他对那丫鬟有心思,便闹了一场。阿玛为证清白,只好说出实话,说那是他的女儿,他曾与一位汉人女子有过一段旧情,那名丫鬟便是他们的骨肉。 但那丫鬟并不知情,得知真相后她难以接受,加之我额娘不肯公开她的身份,她一气之下便独自离府去了。 这些年阿玛一直在暗中寻找她,却始终没有她的下落,今日我去云香楼时无意中遇见她,方知她被人给骗了,卖至青楼之中。 当时她被纲图欺负,纲图定要她侍奉,我岂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人玷污?这才上前与纲图说好话,想让他换个姑娘,我出银子都成,可他不肯,认定了我妹妹,道理讲不通,那就只好动拳头咯!”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萨喇善只觉口渴,又不敢过去倒茶,生怕他一离开门板,淑媛就跑了,是以依旧守在这儿,企图求得她的原谅, “这就是整件事的经过,我可以向你保证,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 私生女?淑媛的确没听人提过,但她记得那时八哥纳怡珍为妾,她婆婆听说之后好像很不满,还说什么汉人女子惯会勾人,萨喇善的父亲也曾为一名汉女着迷。 话只说了一半,婆婆没再继续说下去,当时淑媛还奇怪,府中并无汉女妾室,却不知婆婆说的是谁,难不成就是萨喇善所说的这名私生女的生母? 不听她吭声,萨喇善顿感失落,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媛媛,你还是不肯相信我吗?我真的没与你撒谎,我只想与你在一起,但凡我心里有旁人,晌午也不至于跟你说那些话对吧?” 她才打算信他,就生出这样的事端,以致于她心里有了阴影,不敢再去轻信,“我已经无法分辨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跟额娘说的是假话,跟你说的都是真话。”萨喇善竖指保证,看她半晌不语,兀自猜测着, “才刚你跟我所说的答复只是在赌气对不对?你以为我跟别的姑娘纠缠不清,才会生我的气对吗?其实你还是很在乎我的对吧?你心里明明有我的位置,承认喜欢我很难吗?” 才怪!淑媛愤愤地瞪他一眼,嗤他自以为是,“谁说我生气了?我根本不在乎,也没有喜欢过你!” 她那冰冷的面上终于有了一丝情绪,萨喇善惊喜展颜,附和笑赞,“对,我家媛媛宽宏大量,才不会计较这些小事。你不喜欢我没关系,我喜欢你就成。所以,你肯原谅我了吗?” “不知道,你起开,我困了,要回去休息。”淑媛答非所问,上前拉开他,这一次他倒是乖乖让开,把门打开后屁颠儿屁颠儿的与她一起往外走, “我也要回去,我不想一个人睡书房,我害怕。” 说这话也不嫌害臊,“你一个大男人,怕甚?” 萨喇善顺势扶额,装模作样的哀呼着,“哎吆---我头疼,你帮我瞧瞧伤口是不是渗血了,媛媛,媛媛?你理我一下嘛!不然我会一直与你说话,吵得你睡不着……” 淑媛只觉他很聒噪,干脆捂住耳朵,加快脚步往回走。 一路跟到寝房,他还在不停的说话,“你已经接受我了对不对?我的直觉告诉我一定是这样!” 忍无可忍的淑媛嗔怪道:“你知不知道你很烦!” 不得她一句准话,他始终难以安心,“那你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我保证不再烦你。” 看样子不明言他是不会罢休的,有些话确实应该说清楚,于是淑媛转头望向他,正色道: “下午那会儿我想了很久,觉得你说的挺有道理,所以我打算尝试着相信你一回。但仅仅只有这一回,倘若让我发现你又骗我,或是有二心,那么咱们还是回到以前,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 亲耳听到她说愿意给他一次机会,萨喇善心潮澎湃,甚至有些难以相信,过于激动的他再也无法矜持,一把将她拥入怀中紧搂着, “媛媛,你咬我一口,我怕我在做梦。” 淑媛登时红了脸,“我才不咬,你大可掐自己一下。” 于是他真就掐了自己一下,感觉到疼痛时,萨喇善欣慰闭眸,仔细的感受这激动人心的时刻, “你终于肯接受我了,媛媛,我可知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答案已经给了你,莫再矫情,快休息吧!你额前还有伤呢!” 笑逐颜开的萨喇善脆声应道:“好嘞!听你的,你说怎样便怎样。” 被媳妇儿关心的感觉真好!从今往后,他也是有媳妇儿疼爱的男人,再也不必羡慕小舅子咯! 欢喜的他搂着淑媛往帐中躺,一双手又开始不老实,淑媛赶忙按住,不许他乱来,“才刚你说给了答案之后你便不再烦我。” “没有烦你,”萨喇善一本正经且深情款款的凝望着枕边佳人,“我只想疼爱你。” “你还有伤在身,万不可胡来,等伤好了再说。”淑媛拒绝得很坚决,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萨喇善只好压下欲念,想着来日方长,往后他有的是机会,定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正所谓坏事传千里,次日京城之中便流传着各种说法,编得绘声绘色,说萨喇善冲冠一怒为红颜,还说他与家里的夫人没感情,成日的流连花丛,花楼中的姑娘才是他的真爱。这样的故事越发坐实了他那风流公子哥的坏名声。 此事越传越广,连章佳氏亦有耳闻,气得牙痒痒,心疼女儿所托非人,奈何这种事她这个岳母不便插手,遂嘱咐傅恒,少与萨喇善来往。想了想,她又觉不对劲儿,改口道: “你还是应该去找他一趟,委婉的警告他,纳妾可以,但不许在青楼那种地方胡来,有伤风化!寒了淑媛的心!” 傅恒尚不晓得实情,正打算去问一问,母亲这么一说,当天晚上他便去找萨喇善。 萨喇善猜测小舅子可能是来兴师问罪,赶忙好酒好菜的招待,主动把实情告知。 傅恒得知真相后并未怪他,还答应帮他保守秘密,同时又觉愧疚,“怪我那晚走得太早,若我在场,绝不会让纲图有动手的机会。” “你不在更好,”萨喇善只道讷亲已将此事上报给皇帝,皇帝还盘问了当日都有何人在场, “幸好你走得早,否则我还怕连累你呢!我这声名本就不好,再多一条倒也不甚所谓,你可是品行端正之人,万不能被我影响。” 他这番话倒是出乎傅恒的意料,其实之前傅恒也曾对萨喇善有偏见,认为他就是个纨绔子弟,胸无大志,不过是看在亲家的面上才会与他来往。 相处时日一久,傅恒才发现萨喇善并非传闻中的那般不堪,他对朋友一片赤诚,为人热情,从不弄虚作假,坦荡磊落,表里如一,的确是个值得交往之人,但愿他也能成为值得淑媛托付终身之人。 此事闹到皇宫里,乾隆自是得过问,遂将萨喇善宣进宫,萨喇善如实禀明,说出那姑娘的身份,乾隆念在他一心为妹妹着想,便没再追究,只出言训诫,叮嘱他凡事三思而后行,万不可冲动。 萨喇善虚心受教,叩谢皇帝宽赦之恩,此事便算是过去了。 闹了一场误会,却得了媳妇儿的心,这伤总算没白受,萨喇善感谢上苍眷顾,暗自发誓,从今往后定会对媳妇儿一心一意,绝不辜负她的信任。 三月底,夏将至,天渐热,二十二这日,乃是东珊她祖母的寿辰。一年到头,她几乎没什么机会回去,借着祖母寿宴,正好带着孩子回去住一日。 昨儿个东珊已经提前过来,傅恒则请休一日,寿辰当日才来贺喜。 宁琇是个四品官,他不图什么名利,素日里只喜欢结交文人,府中不算热闹,唯有祖母寿宴这日,才会有诸多达官贵人前来捧场。 这么多官场之人到场,宁琇尚能理解,无非是沾了富察家的光,唯一纳罕的是,怎的愉郡王弘庆也来了?他与弘庆素无往来,却不知这位王爷为何突然到访?难不成也是看在傅恒的面儿上才来的? 宾客陆续到访,索绰络氏得出去招呼客人,东珊与芸茹姐妹几人扶着祖母前往客厅。 老夫人年纪大了,时常问东问西,最喜欢与人说话,一看到这样热闹的场合,她便欢喜得像个孩子一般,见着谁都想问一问名字,笑颜满面,精神头儿极好。 将祖母扶至客厅后,几位姐妹依次拜见家中亲眷, 十五岁的芸茹出落得越发水灵,一袭绣着紫罗兰的月色氅衣衬得她貌娇肤白,气质出尘。若说东珊是热情洋溢,色彩缤纷的绣球花,芸茹则是粉山茶,层层叠叠却不纷乱,简雅清丽,尽显高洁。 众所周知,芸茹明年便要入宫选秀,这些个亲眷们皆相中了芸茹,都想让她做自己儿媳,奈何未经选秀,婚事不能定下,以致于她们都在关注着,就等着明年芸茹落选,即刻派媒人来提亲。 东珊留在这儿帮嫂嫂招待宾客,芸茹尚未成亲,无需料理这些,遂带着自家堂姐妹、表姐妹们一道出去玩儿。 一众姐妹们相约去往小花园中游赏莳花,这个时节,百花争妍,园中宛若花海,行走其中,心旷神怡,姐妹们说说笑笑,有的手持团扇轻扑蝶,有的则在采摘鲜蕊笑簪鬓。 芸茹对花没什么兴致,她最爱看竹,每每嗅着竹叶那特有的清香,她的心情便格外朗悦。 两姐妹手挽着手,才行至竹林畔,便见有人在低头四处张望,芸珠好奇问他在找什么。 小厮闻声抬眸,恭敬答道:“回姑娘的话,我家主子的玉坠儿丢了,奴才特来找寻。” 这小厮面生得紧,八成是哪位宾客身边的下人,芸珠问他是什么样儿的玉坠儿,她们可以帮忙去找。 小厮只道是块蓝田黄玉雕琢而成的金鱼坠子。 打量着眼前人,芸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直至望见不远处的亭子里立着的一道颀长身影时,她才恍然大悟! 芸珠也瞄见了那位芝兰玉树般的公子,身着琥珀色袍褂的少年正凝神赏看栽于亭边的海棠,此时的海棠尚未盛开,只有小小的几朵花苞,点缀于枝头,绿粉相间,似一副简洁的画。 流畅的下颌线被倾照而下的流辉镀了一层模糊的光晕,迎着光,芸珠瞧不清他的容貌,只觉他的侧颜看着颇为眼熟,遂偏头低声问她三姐可认得。 芸茹自是有印象,小声提醒道:“你忘了?西郊放风筝那日,咱们与他打过照面。” 第116章 让人脸红的书(双更合一) 经三姐一提醒, 芸珠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啊!芸珠又瞧了一眼, 忽见那少年侧眸转身, 视线移向这边, 吓得她赶忙垂眸, 心虚的摆弄着悬在盘扣间的蓝晶十八子。 实则方才芸茹也没瞧清楚亭中人的样貌, 之所以敢肯定是他,只因眼前这名小厮就是那日给她送风筝的那一位,这仆从在此, 主子自然也在。 据她所知, 她家和愉郡王府应该没什么来往, 却不知他今日为何会来参加寿宴。纵觉怪异,芸茹也没多问, 见他朝这边走来,两姐妹依礼朝他福身, “给愉郡王请安。” 弘庆微抬手,道了声免礼。 手持团扇的芸珠轻声道:“听闻王爷丢了玉坠儿, 不若我差几个下人过来帮你找?” 弘庆却道不必,“今日贵宅有寿宴, 下人们忙着招待宾客, 不劳烦他们, 让我丰奇慢慢找即可。” 芸珠心道王爷考虑得真周全,下人们的确很忙碌,可是她们姐妹得闲啊!于是芸珠自告奋勇, 拉着芸茹一道在附近找玉坠儿。 芸茹本不愿多管闲事,但转念一想,这坠子是在她家丢的,她们实不该袖手旁观,便也帮着在附近寻觅。 黄玉坠儿,按理来说很惹眼才对,可芸珠在附近的路上找了好一会儿也没瞧见。 芸茹暗自琢磨着,玉坠儿若是掉在青石板上,应该会发出声响,那他当时应该听得到才对,既无察觉,兴许是掉在草丛中? 兀自瞎猜着,她下意识的往附近有草丛的地儿去找。 苦寻半晌无果,弘庆有些过意不去,“劳烦二位姑娘帮我找玉坠儿,方才我走这一路,也不晓得是何时丢的,兴许不在这儿,找不到便罢,就不耽误两位赏景了。” 就在他放弃的档口,芸茹眼前一亮,发现草丛边似有什么折出莹亮的辉光。俯身扒开草丛一看,果然有东西! “我找到了!”芸茹小心翼翼的捡起玉坠儿,用手绢擦去沾染在表面的灰尘,莹润静谧的光泽瞬时呈现,小物件雕刻的栩栩如生,芸茹暗叹果然是块上好的黄玉金鱼坠儿,只是系着它的绳子断裂开来,想必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玉坠儿才会丢失吧? 弘庆与芸珠闻声,面露喜色,齐齐向她走来。 擦拭干净后,芸茹将玉坠儿递给他,弘庆接过坠子,欣然道谢,“我还以为找不着了,多谢姑娘。” 芸茹微颔首,浅笑嫣然,“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正待告辞离开,却听愉郡王又道:“我有个不情之请,这坠子已断裂,无法系于腰间,腰间无玉坠儿,有碍观瞻,可否请姑娘帮我换根绳子?” 贵族男子的腰间大都系着七件头或者九件头,这玉坠儿便是其一,必不可少,一如姑娘们需佩戴耳坠钗簪一般,尤其是在今日这样的场合,愉郡王还要与其他宾客碰面,如若缺少一件,的确不太雅观。 可她一个姑娘家,实不该与陌生男子有太多往来,芸茹正想找借口婉拒,芸珠竟已应了腔, “当然可以,我三姐编的绳结可漂亮了,你喜欢什么颜色的绳子?” 芸茹讶异的望向四妹,心道我还没答应呢!拉了拉她的衣袖,芸茹暗示她莫要乱说话,怎料芸珠竟装作不懂她的意思,仍在怂恿, “姐姐有这个手艺,就帮一帮王爷呗!” 弘庆倒也不客气,顺水推舟,朗然一笑,“颜色我不挑剔,姑娘来定即可。”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芸茹不便拒绝,唯有勉强答应,从他手中接过坠子,迟疑片刻,她才道:“烦请王爷在此稍候片刻,大约一刻钟就能编好,等会儿我再给你送过来。” 弘庆感激笑应,“不着急,姑娘慢慢来便是。” 担心他久等,芸茹没再耽搁,拿着玉坠儿匆匆回房去。一路上芸珠都在她耳畔念叨着, “姐姐,我觉着那位王爷举止优雅,说话慢条斯理的,实乃谦谦君子的典范呐!” 妹妹这结论未免下得太武断了些,“才见过他两回,你怎知他是君子还是小人?” 弯眉一笑,芸珠想当然地道:“看他的面相也不像坏人啊!” 芸茹自认看不出来,愉郡王的表现的确无可挑剔,但她不会因为这两面而定义一个人,“表象可以伪装,谁晓得他品行如何?咱们与他不熟,不该妄加评判。” “姐姐你也太理智了吧?反正我就是觉得愉郡王玉树临风、潇洒倜傥,彬彬有礼……” 她是把自个儿所知道的所有好词全都拿来赞美愉郡王吧?芸茹摇头笑嗤道:“小丫头片子,你才十三岁,竟已晓得欣赏男子?” “看看而已嘛!姐姐放心,我不会跟你抢的。”说着芸珠朝她眨了眨眼,笑得意味深长。芸茹登时面染红晕,警告她不许胡说, “那可是王爷,我才不会不自量力的去肖想,咱们还得参加选秀呢!结果未定之前,万不能有旁的心思。” 她这位姐姐太过胆小,特别守规矩,芸珠生怕姐姐又要给她讲一通大道理,适可而止,不敢再提,“我知道,只在姐姐面前说一说嘛!” 说话间,两人已回到闺房之中,芸茹在桌旁坐下,挑了根若草色的绳线,将坠子重新穿好,再编上几个结做装饰。 芸珠乖乖的坐在一旁看着,再次感慨姐姐手巧,她总是眼睛会了,手却不听使唤,且力道使得不够匀称,编出的绳结不是太松就是太紧,不似姐姐编得这般精美。 等姐姐编好之后,芸珠催促她快些去给王爷送过去,芸茹却觉得由她去送不合适,毕竟外边儿还有其他宾客,方才几人说了那么多话已是不该,这会子她若再拐回去找他,被人瞧见难免说三道四。 思量再三,她并未亲自前去,而是差了名丫鬟将东西送过去。 安排好此事后,芸茹便带着妹妹去往前厅,亲戚们皆在场,她俩不便在闺房待太久。 当她们来到前厅时,未见小外甥福灵安,一问二姐才知,原来福灵安睡着了,被嬷嬷给抱至厢房中。 芸茹正如姐姐说着话,那边厢,帮她送东西的丫鬟走了过来,一脸难色地望着她,没敢明言。 看样子是出了状况,于是芸茹跟姐姐交代了一声,起身行至丫鬟身畔,但听丫鬟道: “奴婢方才过去送东西,没瞧见王爷,只有一名咱家的小厮守在那儿,小厮说愉郡王临时有事得先行一步,等不及拿玉坠儿,交代他传话,说是把这玉坠儿先留在姑娘这儿,等他得空再来取。” 这怎么可以?她怎能收男子的东西?芸茹顿觉不妥,一时又想不到旁的法子,只能暂时收下这玉坠儿。 东珊看她神情恍惚,问她这是怎么了。 现下人多,不便说私事,芸茹也就没提。期间她一直在想着该怎么解决这件事,若是等着愉郡王再来取,肯定会惊动兄长,兄长若是问起,岂不尴尬? 直等到宴席结束,午后众人皆去听戏,芸茹趁着二姐身边无外人时,将方才之事如实告知,末了她又道: “我寻思着自己不能派人去送还,以免惹人非议,还请姐姐帮我想想法子,我该如何处理?” 三妹一向谨慎,她不愿惹这些是非,东珊身为姐姐,自得帮她。沉思片刻,东珊提议道: “不若你将坠子交给我,我不便见愉郡王,但你姐夫可以见到他,可以让他帮忙转交。” 如若姐夫愿意帮忙,那自是再好不过,商定好之后,芸茹便将那坠子给了姐姐。 东珊很想继续留在娘家,奈何规矩不允许,昨日她已住了一夜,今日不便再留下,听了会子戏,约摸申时之际,东珊拜别家人,带着孩子与傅恒一道回府。 路上东珊与傅恒说起此事,傅恒甚感诧异,“愉郡王来贺寿?却没坐席,送完礼就走?这可真是怪事!” 东珊只当这是巧合,并未觉察出哪里不妥,“哪里怪异?” “那日在西郊,芸茹的金鱼风筝被踩坏,今日愉郡王便带着金鱼坠子前来,那么巧合的丢了玉坠,又那么巧合的被芸茹捡到,你不觉得太蹊跷了吗?” 傅恒这么一提醒,东珊也觉不对劲,悠长的小山眉一皱,感觉事情并不简单,“难不成愉郡王有什么阴谋?” 愣怔片刻,傅恒笑嗤道:“你可真是不解风情,他能有什么阴谋?无非是少年怀春,对芸茹有意呗!即便真有事赶着要走,大可让自家小厮留下等玉坠儿,但他并没有,足以证明此乃他的刻意安排。” 东珊对感情之事本就迟钝,并未想到这一茬儿,感觉他说的有些不切实际,“不至于吧?西郊才见了一面,他堂堂王爷,会对一个姑娘一见钟情?” “感情这种事从来都不遵循常理,往往都是一种奇特的感觉。”饮了些酒的傅恒晕晕乎乎,但头脑还很清醒,微醺的感觉刚刚好,身子后仰的他背靠软垫,惬意自在的歪着头,握着东珊的手,轻轻摩挲着,拉长声调轻笑道: “当然我只是瞎猜,至于弘庆究竟是怎么想的,是心怀爱慕,还是有其他企图,我不能确定。” 原本东珊只当这是巧合,傅恒的话反倒令她隐隐生忧,“我私心里并不希望芸茹对愉郡王有什么感情,毕竟她还要选秀,将来的归宿尚是未知之数,这么早将心交付,只怕明年会失望。” 这一点,傅恒倒是不担心,她们两姐妹都很理智,不像是为情所困之人, “我瞧芸茹这态度,应该对弘庆没什么想法,但凡有一点情意,她便会留着玉坠儿等他来取,既已将玉坠儿交给你,就证明她并不想与弘庆过多来往,这姑娘很有分寸,你尽管放心。” 那倒也是,她这位妹妹,的确比她更让人省心。 东珊交代之事,傅恒格外上心,这东西还不能让下人去送,得他亲自过去一趟。 弘庆听闻傅恒来访,颇觉惊讶,还以为他是为公事而来,未料竟是为芸茹。他还打算得空去一趟芸茹家,而今傅恒已将坠子送来,他便再无过去的借口。 芸茹此举着实出乎他的意料,弘庆不禁在想,难不成芸茹对他有什么不满?道谢过后,弘庆试探着问了句, “她……可有说什么?” 看愉郡王这情状,似乎很期待,又似很担忧,傅恒越发觉得自己猜对了,看来这声谢并非发自真心啊!弘庆应该是想借机再见芸茹的,然而芸茹并无此意,让他来送东西,他倒成了讨人嫌的,兀自琢磨着,傅恒笑应道: “玉坠儿是夫人给我的,我并不曾与芸茹打照面,夫人没让传话,芸茹应该没说什么。” 道罢此事,傅恒未再耽搁,起身告辞。弘庆留他在此用膳,傅恒婉言谢绝,就此离去。 人走后,弘庆怔然回坐于椅间,眸光一片黯然,深叹一声,久久不语。 长随丰奇不忍见主子这般颓然,故意夸赞,“芸茹姑娘这绳结编的可真精巧,云纹结不大不小,与王爷您这玉坠很是般配呢!足见姑娘她为您编绳结时很用心,对您也很上心。” 这小子一向嘴甜,可弘庆却无法自欺欺人,嘴角的那抹笑噙带着几分苦涩,“她若真有意,也就不会这么着急的让人将玉坠儿归还,分明就是不想让我过去。” “兴许三姑娘是看王爷如此费心的寻找玉坠,以为那玉坠儿对您很重要,这才尽快托人送还呢?” 丰奇的猜测令弘庆眸光顿亮,忽觉还有一丝希望,“难不成是我误会了她?” “肯定是有误会,”丰奇好言劝慰着,弘庆这才好受些,沮丧的面上转阴为晴,眸间笑意明显。 自那年出事之后,主子便将心锁了起来,不再与任何人亲近,难得见他对一个姑娘如此上心,丰奇也替主子高兴,只盼着主子能够如愿以偿。 近来这段日子,各家尚算平静,几乎没什么矛盾,转眼已到荷花初绽的盛夏时节,四夫人提前半个月临盆,平安诞下一子,傅文根据儿子的生辰八字找人算五行,而后为之取名为明芳。 东珊不大明白为何一个男孩子要取这个名儿,在她的印象中,这应该是姑娘家的名字才对,问过傅恒才晓得,原来“芳”字五行属木,寓意为美好的品德,男孩儿亦可用。 四夫人坐月子期间,钰娴得空便会去陪陪她,这日她过去时,瞧见五夫人刚从四夫人屋里走出来,优哉游哉的摇着团扇,看样子似乎心情颇佳。 两人离得远,五夫人没瞧见她,钰娴并未主动打招呼,等五夫人走过去之后,她才继续前行。 到得四夫人屋里,却见四夫人黑着一张脸,好似受了什么气,钰娴闲问道:“方才在外头碰见五嫂,她也是来看望你的吧?” 却听四夫人冷哼道:“她哪里是来看望我,分明就是看我笑话!说什么我生了儿子,皇上也没给我家孩子起名,又说你四哥不如九弟受宠,在我这儿唠叨许久,还让我提防着东珊,防着她有朝一日爬到我头上来,你瞧瞧这人,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怪不得五夫人那么得意,原是特意来嘲讽的,“她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看你坐月子,故意说这些话给你添堵。皇上给福灵安起名不过是巧合罢了,毕竟皇上日理万机,即便是皇室宗亲,得皇上赐名者亦是少数,这种事没必要争竞。” “谁说不是呢?”这世道本就没那么公平,如若样样都计较,岂不是与自个儿过不去?四夫人早就看透这一点,大都睁只眼闭只眼, “我根本没在意,可宝慧她偏来挑事,我自认没脾气,从不与人结怨,现在一瞧见她就烦,却不知是我小气,还是她太讨人嫌。” 钰娴来府中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到四嫂数落旁人,能把一个脾气温和的人逼成这样也是宝慧的能耐啊! “自是她的原因,我也不想与她接触,方才遇见都绕道走,连寒暄都懒得。四嫂你可别把宝慧的那番话放心里,明摆着她就是看咱们与东珊关系好,想方设法的来挑拨,你可不能中了她的圈套。” “起名是皇上的意思,我自然不会去怨怪东珊。宝慧想离间我们,可真是打错了算盘。”傅恒再得宠又如何?公爵之位终究是傅文的,她身为承恩公夫人,又有两个儿子,日子过得惬意舒心,可比宝慧强太多,正所谓知足常乐,四夫人根本不屑与谁做比较。 方才不过是窝了满腹的火,钰娴正好问起,她才会抱怨几句,这会子已然撒了气,心情逐渐平复,不再提这些糟心的人和事,跟钰娴聊起了旁的,问她最近和傅谦如何。 钰娴勉笑道:“还是老样子,相敬如宾,将就过日子罢了!” 四夫人晓得太夫人一直都在盼着傅谦夫妇能和好,趁着这个机会,她好言劝道: “如今傅谦不再去怡珍那儿,我瞧着他对你挺好的,浪子也有回头的时候,你也该给他一个机会,这夫妻之间和和睦睦的,对你和孩子都好,有机会再给奎照添个妹妹,儿女双全更圆满。” 女儿?钰娴可从没想过再给傅谦生孩子,一个奎照便算是完成使命,她实在不愿再怀为他怀胎。 毕竟他对怡珍那么痴情,都有闹翻脸的一日,难保他往后不会厌弃她,与其付出感情再被抛弃,还不如守住心,不去奢望,便不会失望。 不过这些只是她自己的想法,旁人的立场肯定是劝和不劝分的,是以钰娴并未反驳什么,敷衍地回了句, “随缘吧!孩子的事,但看天意。” 将来的事有太多的变数,谁又说得准呢? 七月间,承恩公府为明芳举办满月宴,一众亲朋官员皆来贺喜。前厅那边热闹非凡,宾客之间借此机会互相寒暄叙旧,宴席未开,女眷们大都聚在宁辉院中。 章佳氏喜添孙子,想起锦悦仍未有动静,颇觉遗憾。 按理说,他二人正月底已然圆房,如今已过去半年,怎的她还没动静?这事儿若搁旁人身上,章佳氏定会以为是女方身子有毛病,偏偏老六情况特殊,曾受过重伤,却不知会否影响生育能力。 大夫说过无甚大碍,傅新心思敏感,章佳氏不便当着他的面儿询问,便悄悄问锦悦,问她两人的夫妻生活是否和谐,可有出现什么问题。 骤然被询问私事,李锦悦面色烧红窘垂眸,无措的捏着绣蔷薇的绢纱帕子,根本不敢答话。 现下其他的夫人们皆在外屋,只有四夫人陪着太夫人在里屋,四夫人宽慰道: “甭把我这个嫂嫂当外人,有什么问题你尽管说出来,我和额娘都会帮你出主意。” 想起她被傅新按在帐中狠狠索要的场景,李锦悦羞赧的摇了摇头,“没什么问题,挺……挺正常的。” 章佳氏又问他们平日里行房的具体情形,李锦悦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根本不敢说得太详细。 拍了拍她的手,章佳氏温言安抚道:“你莫怕,我不过是想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及时纠正,你才能早日怀上子嗣不是?” 婆婆再三追问,李锦悦推脱不得,紧咬薄唇,迟疑许久才低声回道:“偶尔他在上面,大多时候皆是侧躺着……” 具体的她实在说不出口,只含糊其辞的说了这几个字,已是连耳珠都布满了血色。 章佳氏顿时了悟,“他膝盖有旧患,自是不便在上,可侧躺不易受孕啊!得空我让人给你送本书,里头讲了许多易受孕的体位,你可以学学。” “啊?”瞠目结舌的李锦悦难以置信的指了指自个儿,“要我学?这……不太好吧?”这不都是男人的事嘛!怎能让她来学? 四夫人笑劝道:“这可不是一个人的事,夫妻得互相配合,尤其傅新有伤在身,你实该尝试不同的方式。” 章佳氏亦道:“你们已然成婚一年,无需再害羞,有时候女人主动些,男人更喜欢。” 可她已经不在乎傅新是否喜欢她,不会再费心讨他欢心。 不愿继续讨论此事,李锦悦借口要出去更衣,就此离开里屋,去找东珊她们。 东珊看她面色泛红,还以为她发热不舒坦,劝她回去休息。李锦悦摇了摇头,近来她与东珊走得较近,也就没瞒着她,小声对她道: “还不是额娘又提子嗣的事,说得我难为情。” 东珊也曾经历过,若非婆婆逼着傅恒纳妾,李锦悦可能也不会嫁给傅新,算来也是阴差阳错的缘分,至于婆婆的心态,东珊最清楚不过, “除非你有喜,否则婆婆不会善罢甘休。不过她说她的,你听听便罢,不必放在心上,反正你是她的亲眷,她应该不会为难你。” 但愿如此吧!成亲之后她才晓得这日子有多难熬,她与傅新相处不睦,婆婆那边又一直催,当真是两边为难呐! 当天晚上亦有酒宴,应酬一整日,李锦悦甚感疲惫,宴罢回房沐浴,在热水中泡了许久,疲劳感渐渐驱散,困意逐渐来袭,当时她还想着回到帐中便要入眠。 然而更衣躺在帐中之后又不觉着困,于是她照旧从枕下翻出话本子,看书最容易养瞌睡,这是她每日睡前的习惯,然而今日这书一打开,吓得她登时一个激灵,这哪里是什么话本子,分明就是一本不可描述的画本子! 上头还清晰的绘制着各种姿态,她随手一翻的那一页正好是一位女子罗衫半解,仰躺在高高的桌上,一个男人立在桌边与之缠绵的羞人画面! 吓得她赶紧合上,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像是小贼一般,下意识的四下张望着,面颊滚烫得厉害。 上午婆婆还说要给她送书,她没当回事,岂料晚上真就给送来了!羞窘的同时,她又不自觉的生出一丝好奇,只因那副图旁边还配有几行小字,却不知写的是什么。 此刻里屋没外人,好奇心疯长如猫爪,不停的挠啊挠!驱使着她再次打开,她暗暗告诫自己,看一张就好,只看这一张! 孰料刚刚掀开,尚未来得及仔细看,便有一道声音自她头顶后侧方响起, “在看什么?脸都红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她手一抖,书本正好掉落在她脸上,书封上那端端正正的“春·宫图”三个大字正好映入傅新的眼帘! 第117章 强制爱 吓傻了的李锦悦赶紧将书扒开, 抬眸便见傅新那微勾的薄唇露出玩味的笑意,“这么用功, 学了几个新姿势?” 无地自容的李锦悦赶忙将书扔至一旁, 坐起身来摇着小手极力澄清, “这不是我的书, 不晓得是谁塞在枕头下的, 我以为是话本子才拿出来看的。” “是吗?”狐疑的打量着她,傅新在床畔坐下,长指一夹, 将那本书勾至手中, 随意翻看着,“我瞧你看得挺认真。” 李锦悦心道好奇害死人呐!但凡她方才理智的将书给放下, 也不至于被他逮个正着, “我只是被上面的画给震惊了,才会多瞄一眼,就一眼而已,字还没看清呢!” 解释过后, 连她自己都觉得好假, 可这的确是事实啊!她说的都是内心的真实想法,却不知他会否相信。 “听你这语气好像颇觉遗憾,要不你再仔细瞧瞧?”说着傅新将手中的书递给她,她哪里敢接,摇头连连, “倒也不是很想看, 画面太……太露骨!” 女人啊!果然都是口是心非的,将书一撂,傅新哼笑道:“我若没回来,或许你能把它看完。” “不会的,我只喜欢看话本子,对房事没兴致,又怎会主动看这种书?总之这不是我的东西,你不要胡思乱想!” “难不成是我的?” 她明知是婆婆的安排,却不敢明言,担心傅新知道婆婆的心思会生气,如若再挑起两方的矛盾,又成了她的过错,是以她不敢提婆婆,当然也不会让自己背锅, “反正不是我,你别又来骂我,我没有勾引你。” 她就这般抱着膝盖蜷缩在帐中角落里,肩膀轻颤着,说话的尾音带着一丝哭腔,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他明明还没数落她,她至于这么害怕吗? 大约是中药那日他曾误会是她的主意,说过一些难听的言辞,她才会这般恐慌吧? 思及此,傅新俯身近前,一双墨瞳细细的凝着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抚了抚她的面颊,声轻颜和, “除却那晚之外,我没有再骂过你,那是场误会,我已经知道真相,没有再怪你,你不必这般怕我。” 这话说得可真有意思,他不怪她,她就应该感激涕零吗?“明明是你伤害了我,我还得博取你的原谅?” 傅新面色顿僵,讪讪收回了手,“那你想如何,让我给你道歉?安排这一切的是太夫人,你要怨就怨她,我也是受害者,你以为我很想圆房吗?” “那你别碰我啊!后来没有再中药吧?你还要我作甚?”李锦悦愤愤不平的小声抱怨着,傅新被她呛得无话可说,面色铁青,后背逐渐挺直,却始终不愿说一句软话,五指缓缓蜷起,薄唇紧抿成线,眼中的寒光被怒火炼化,汹涌迸发, “你已经是我的妻子,我要你天经地义,你没资格反对!” 瞧瞧,才说一句,他又开始警告,李锦悦忍了几个月,已然受够这样的日子,今晚的她格外委屈,鼓起勇气仰脸反驳, “什么都是你说了算,永远都是你有理,一句话不如你的意你就凶我,你干脆取个哑巴好了,这样她就不会忤逆你的意思,任你摆布打骂。” 这指责未免太夸张了些,“我何时打过你?除却那晚,其他时候并未骂过你一句。” “你没骂,但你总是放狠话威胁我,不许我忤逆你的意思,在你眼里,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夫人,不过是个通房丫鬟,有需要之时就接近我,发泄完了就对我摆脸子,何曾尊重过我的意愿?” 这样的恶劣态度于她而言无疑是一种伤害,长期处在这样压抑的环境中,她如何不害怕? 通房这两个字着实刺痛了傅新,他怎么也没想到,李锦悦竟会这样看待他,“我若当你是丫鬟,怎么可能碰你?我可不是饥不择食之人!” 不论何时,他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态,仿佛与她行房是一种施舍,可惜她已经不再稀罕与他亲近,斜他一眼,李锦悦不屑冷笑, “所以被你欺凌是我的荣幸?” 每一字迸入他耳中时皆尖锐如刺,猝不及防的扎进来,疼得他恼羞成怒,忽觉他们夫妻就像是个笑话, “我当你是我的女人才会与你行房,原来你竟是这般排斥我?之前你怎么不说?” 她不是没有反抗过,可他只会变本加厉,狠狠的要她,她逐渐失望,也就放弃了抵抗,默默承受着,“说出来有何用?你会在乎我的感受吗?你只顾你自己!” 原来过去这半年,她一直都是被迫承欢,他把她当妻子,她却将他当噩梦,她不推拒不代表她接受,只是委屈自己罢了! 饶是他清楚自己的做法太过强势,却不肯服软,更不愿说好话去哄她,反倒红着眼,态度越发恶劣, “看来是我最近对你太好,你才会如此放肆的跟我说话!” 见他微眯双眼,眼神有些反常,李锦悦有种不祥的预感,下意识想下帐,却被他攥住手腕,一把推倒,按在帐中,低哑的声音像是被烈火炙烤过,泛着层层热浪,嘲她席卷而来, “诚如你所言,我不会顾及你的感受,不会因为你讨厌我就不碰你!这个家还是我说了算,你有意见?给爷忍着!” 话毕,他再无怜惜,封唇狠吻,却被她闪躲开来,气恼的傅新腾开一只手,迅速捏住她下巴,迫使她与他对视,不许她逃避。 李锦悦愤然怒视着他,咬牙恨斥,“你就那么喜欢对人用强?” 懒得澄清,傅新佞然冷笑,“是又如何?反正我在你眼里不是什么好人!多错一次又何妨?” 当他再次吻住她时,不愿再被欺侮的李锦悦狠咬他一口,吃痛的傅新下意识松开她,抬手一拭,发间指腹有血迹,傅新眸光顿厉,笑得越发邪肆, “猫儿长牙了?我倒要瞧瞧,是你制伏我,还是我驯服你!” 今晚他铁了心要给她教训,再不似先前那般有耐心,野蛮的扯开她中衣,狠狠的揉着抹腹下的柔挺。 她顺从了太久,不敢反抗,却依旧换不来他的疼惜,李锦悦感觉她已经失去自我,自尊被他无情的践踏,忍无可忍的她再不愿受这份屈辱,拼命挣扎着, “放开我,我讨厌你这样对我,你若真把我当妻子,就请你不要对我用强,我的六哥不会这样对我,你已经变了,变得让我恐惧,让我反感!” 她越是这样说,傅新越发痛恨现在的自己,可他这会子正在气头上,且方才的话已经放出去,他又怎能认怂? 无论她如何推拒,他都不肯松手,甚至将她颈后的带子也给扯开,一片雪色瞬时映入他眼帘,激得他情念骤涨,更加不愿放手。俯首嗅着她的香气,傅新那火热的唇瓣在她颈间掠过,又上移至耳廓,用舌尖细细描摹着。 绝望的李锦悦逐渐放弃了挣扎,忽然想起某个画面,心痛难耐, “我记得,九岁那年冬日里,下着很大的雪,我来府中做客,她们都在堆雪人,我也想参与,可她们却说我只是个汉女,不愿意跟我一起玩儿,我只能一个人立在角落里,远远的看着她们堆雪人。听着她们的欢声笑语,我越发觉得孤单。 当雪人堆好之后,她们要给雪人穿一件衣裳,让我把坎肩儿脱下来,披在雪人身上,还说只要我肯照做,她们就愿意带着我玩儿。当时我很想加入,就答应了。 那时候你正好路过,看我冻得直发抖,就问我为何不穿厚些。当你看到我的坎肩儿在雪人身上时,狠狠的训了她们一顿,要把坎肩儿拿回来,她们却不许,说是我自愿的,既然答应就不能反悔,还把坎肩儿扯下来扔在地上踩。” 一脚又一脚,赌气的踩着,那姑娘神色傲慢的耻笑着她,她的坎肩儿被雪和泥沾染,莹白的兔毛瞬时变得脏兮兮,黏在一起,再也无法迎风摆动,一如她可怜的尊严,被人狠狠的践踏! 那段记忆深深的刻在她脑海里,令她至今难忘! 那时的她年纪小,又自卑,看到衣裳被踩也不敢吭声,只傻傻的立在那儿抹眼泪。 傅新看不过眼,拽住那姑娘的手,将其拉至李锦悦面前,要求她向李锦悦道歉,那姑娘不肯,傅新便要去向她母亲告状。小姑娘有所顾忌,不得已才违心的道了歉。 而后傅新拉着李锦悦的手跟一众孩子表态,“她是我嫡母的外甥女,也就是我的表妹,你们谁再敢欺负她,便是跟我过不去,往后我见一次打一次,绝不让你们好过!” 那时的傅新年长她五岁,个头儿比她高很多,小小的人儿就那么仰着小脑袋望着神情凝肃的他,纵使天幕阴沉,她也觉得眼前有光,耀目暖心。 傅新一发话,那些小伙伴们都不敢再放肆,一溜烟儿的跑开了。 当她们都走后,傅新转身看向她,李锦悦仍未回过神来,呆愣愣的望着他,傅新反倒是笑了, “你不认得我?看来你只认得傅恒,我在府中排行第六,名唤傅新。” 她这才察觉到自己一直在发呆,没与他打招呼,似乎很不礼貌,遂尴尬笑笑,“我认得你,只是你好像不怎么爱搭理人,没想到你居然会帮我,多谢你啊!” 朗然一笑,傅新目光坦然,一派无谓,“我不喜欢刻意去讨好旁人,其实你也没必要委屈自己逢迎她们,她们对汉人的歧视是刻在骨子里的,不管你做什么,她们都不大可能对你改观。” 闻言,李锦悦缓缓低首,不禁在想自己硬要融入她们有什么意义。正反思之际,忽闻傅新道: “你别误会,我没有歧视汉人的意思,皇上都说了满汉一家亲,我跟人交朋友,不会在乎对方是汉人还是满人,只要处得来即可。” 整个府中,没几个同龄人愿意理她,也就傅玉和傅恒愿意跟她玩儿,但她想跟姑娘们一起玩儿啊! 只可惜那些姑娘们根本瞧不起她,她尝试过很多次都被排斥,这一回是彻底心凉了,傅新这番话令她有所安慰,同时也警醒她,实不该勉强自己去融入别人的那个圈,撞得头破血流,还被人嘲笑,的确挺可笑的。 想通之后,李锦悦终于不再压抑,心情舒畅的她终于有了笑容,羞涩的问了句, “那你愿意跟我做朋友吗?” 思量片刻,傅新面露疑色,“你是我表妹,咱们是亲戚,这层关系不是比朋友更近些吗?” 摇了摇头,李锦悦有自己的见解,“亲戚可以有很多,但不是每一个亲戚都能做朋友,所以我觉得朋友更近些。” 沉默了好一会,傅新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说的确有几分道理,我也有很多兄弟,但交心的并不多。” 看她一直抱着臂膀打哆嗦,而她的坎肩儿已被人踩脏,傅新便将自己身上系着的狐裘解下来给她披上, “这天最易得风寒,万一病了,受苦的可是你自己,没人能替你。” 这狐裘还带着几分暖意,严严实实的将她围住,替她遮挡着周遭的寒风,李锦悦感激之余又生担忧,“那你呢?你不怕生病吗?” “我是男子汉,自小习武,身强体健,不会生病。”傅新安慰道:“她们不跟你玩儿便罢,往后你来找我便是,我与你做朋友,身为你的表哥,我肯定会保护你,不会让你被人欺负。” 昂首挺胸的他笑容那么自信,干净又纯粹,抚慰李锦悦那颗自卑的心。 那句话,兴许只是少年人心血来潮才随口胡诌的,可她却铭记了那么多年,当时的他已然开始变声,声音既有一丝少年的稚嫩,又散发着几许青年的沉稳,纵隔数载,依旧清晰的在她脑海中回响,令她始终难以忘怀, “你说过会保护我,不会让人欺负我,可现在欺负我的人却是你!” 对比往昔,李锦悦越发觉得自己太天真,无法接受曾经为她遮风挡雨的的六哥居然会变成欺凌她的那个人。 眼睫微颤,被失望浸透的泪水迷蒙了双眼,顺着她的眼角缓缓流延至耳边,打湿了她的耳廓,正好落在傅新的眼前,晶莹剔透,灼灼的刺痛着他。 一颗颗泪珠那么轻盈,落下来时却像无数的石子击打着他的心脏!仿佛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自胸腔炸裂开来,强劲的冲击力震得他难以承受,几近窒息! 第118章 傅恒补交缺失的功课(双更合一) 压抑的他紧攥着拳头, 狠狠的锤在床铺上!才燃起的情浴因为她的一番追忆而逐渐消散,傅新终是没心情再继续,愤然起身嘶吼着, “别说了,别再提以前的事,以前的傅新已然逝去,他的人生早就被毁了!” 他本是宫中侍卫, 即便是庶出,也可凭借自己的能力和际遇稳踏青云路。 他的前程本该是一片光明, 却因为一场意外而伤了腿, 纵使还能走路, 却不能再习武, 再也无法做侍卫, 也不可能上战场,没了建功立业的机会,他真就成了游手好闲的富家子弟。 这两年他一直在家,皇上没有给他安排任何职务,可他一刻也不愿闲下来,每日都在看书, 借此缓解自己的焦虑,他不想让自己成为废人! 可是看了这么多书, 养了这么久的伤,皇上还是没有启用他的意思,所有的兄弟皆有官职, 独他闲在家中,他如何能不焦虑? 久而久之,他的脾气越来越差,别人稍有忤逆他便不耐烦,冲人发脾气,李锦悦说得对,他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傅新,变得连自己都快要认不出! 曾经说过要保护她,如今却又一遍又一遍的伤害着她,他到底在做些什么啊! 自觉无法面对李锦悦,傅新迅速转过身去,掩饰泛红的眼眶,一句话也没说,径直出了屋子。 脚步声渐渐远去,他应该是要去书房,今晚不会再过来了吧?所以她这算是躲过了一劫吗? 无助的捂着脸,李锦悦呜咽低泣着,眼下的局面越来越僵,两人似乎已经走进了死胡同,恩恩怨怨,再难开解! 夏夜的池塘边蛙声阵阵,呱呱作响,她就这般茫然的听着外头的动静,久久难眠。 侄儿明芳的满月宴一过,傅恒不能再耽搁,一想到明日还得赶赴避暑山庄,他便对妻儿心生不舍。 上个月他出发去承德,本想让东珊同去,东珊打算将福灵安也带上,章佳氏却是不许,说福灵安未到一周岁,不宜出远门,她若要去也可以,把孩子留在府上,接至宁辉院照看。 孩子太小,东珊不忍与他分离,最终决定留在京城陪孩子,等明年夏季,孩子大一些之后,再带孩子去陪傅恒。 为此傅恒还心塞了许久,感慨东珊这是有了儿子就忘了夫君,如今儿子已有九个月,越发可爱,以致于东珊时常关注儿子,他感觉自己被忽略了,这回东珊为了儿子跟他分开,他更加觉得自己被打入了冷宫。 孤枕难眠的他煎熬了那么久,今日终于借着侄儿满月宴的机会赶回来,怀抱着媳妇儿,一想到良宵苦短,他便唉声叹气,活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 “你是不晓得我这一个多月是怎么过来的,繁忙之余会想你,入睡前还会想你,如你这般心大之人,怕是根本不会想起我吧?” 被他搂着的东珊笑嗔道:“我哪有你说得那么没心没肺。” “原先对我还算上心,自打儿子出生后,你就一直围着他打转儿,早已将我忽略。” 话里话外怨念深深,惹得东珊忍俊不禁,“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孩子大都是嬷嬷和奶娘带着,我只是得空才过去瞧瞧,你都是当父亲的人了,怎的还与儿子争风吃醋?” “怎的不能吃醋?”瞪大了双眼,傅恒诡辩道:“我才十九,他是小孩子,我是大孩子!以前你的心都在我身上,现在有一大半都分给了儿子,殊不知我也需要你的关怀。” 这人可真不害臊啊!“已然过了十九便是二十,你怎的老把自个儿往小了说?” “谁小?你说哪里小?”傅恒当即翻了个身,将她给压覆,隔着中衣撞了她一下,惹得东珊轻嘤一声,立马改口, “年纪小,没说其他,你这脑瓜子里就没些正经的东西。” “在旁人面前正经且严肃,一到你面前我就无法装正经,只想办坏事……”说话间,他离她越来越近,两人已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她以为他会吻下来,然而傅恒只是蜻蜓点水的触了一下她的唇瓣,并未贴封,害得她此刻心痒痒,甚至有些期待他那缠绵而激烈的吻。 他又岂会不晓得,她最享受的便是被他亲吻的感觉,此刻他极力忍耐着,只为等她一句话, “这一个月,可有想我?” 对他对视之际,两人的目光皆如火焰,灼烧着彼此,他那熟悉的气息迷乱着她的心神,东珊微抬手,痴痴的望着时常出现在她梦中的眉目,指尖缓缓掠过他的喉结,娇声嗔怪, “明知故问。” 傅恒那炙热的目光紧黏着她,仿佛在欣赏珍宝,连眨眼都不舍得,“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羞赧一笑,东珊垂着卷翘的羽睫如实道:“当然想了,睡前我也会想你的,以往你几乎每日都在我身边,我翻个身便能窝在你怀里,现下翻身后枕边空空如也,着实不习惯。” “那你想我之时,我又不在你身边,你如何排解?”他的眼中分明藏着一丝坏笑,心知他这话意有所指,面颊渐渐绯红的她小声道: “还能如何?就……忍着呗!忍忍也就过去了。女人可不似你们男人那般,非得纾解出来。” “其实女人也可以啊!”傅恒笑眯眯的将手往花丛间探去,许久未被探访的蓬门因为他的到来而颤了几颤。 紧抓着他的手,东珊颇觉难耐的轻喘着,声音低婉,既幽且魅,“不要手,我只想要你。” 一声低笑自他喉间滑出,他那微弯的眸中早已被愉悦布满,“要我什么?” 分离那么久,她有太多的话想要对他说,也就无谓再羞涩,东珊鼓起勇气,在他耳边呵着气,轻声诉说着自己的渴望, “要你……爱我!” 她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他的疼爱,尤其是此刻两人离得那么近,她的气息早已紊乱,内心的期待越来越强烈,加之他方才吃醋,东珊更得主动一些,好让他感受到她对他的情意。 这一回,没等他来封唇,东珊抬手攀住他脖颈,用舌尖细细描画着他的耳廓,最后停留在他耳珠间轻吮着。 傅恒还没怎么享受过这种待遇,难得媳妇儿主动,他实该闭上眼好好感受。当她那柔软的唇瓣自他耳珠缓缓侧移至他喉结间时,傅恒不禁感叹:如此热情但手法稚嫩的她简直就像个小妖精! 再这么被她胡乱撩拨下去,他觉得自己很有可能会炸裂,再也控制不住浴念的傅恒低嘶一声, “你这是在折磨我,挠痒痒呢!根本不解馋!”道罢他不再啰嗦,将人紧拥入怀, “还是我来吧!学学我是怎么爱你的。” 好吧!她也觉得自己在这方面很笨拙,天生不是那块料,实在不晓得该如何侍奉男人,殊不知,刻意去做一件事,反而做不好,无意的举止更富媚态。 当她难耐的蜷指,紧扣他后背,仅仅只是这一个动作,就足以令他情念高涨,越发卖力的寻幽探密,当她情不自禁的在他耳畔娇啼时,轻而易举就勾走了他的魂! 此情此状,于他而言皆是难以抗拒的魅惑之态,足足要了两回,傅恒仍旧不知疲倦,东珊已然无力,趴在他怀中轻声哼唧着,像是被喂饱的猫儿,满足的发出咕噜声。 念及他明日还要早起,她坚决不许他再乱来,“再过一两个月你就回来了,到时随你怎么折腾,今晚不能太放纵,省得明儿个你腿软。” 傅恒登时瞪大了双眼,满脸写着不服来战!“我怎么可能腿软?你也太小看你男人了吧?” 男人最忌讳旁人说他不行,东珊生怕他又要证明,赶忙改口,“纵使不腿软,如若睡眠不足,也有可能精神不振,还是得注意些,适可而止。” “实则欢爱过后睡得更香,你不就是嘛!”点了点她的额,傅恒坏笑道:“每回被我滋养过之后一脸餍足,眨眼就睡着。” 被取笑的东珊娇哼道:“说你呢!不许笑我,被你折腾得那么累,当然睡得快啊!” 他都没喊累,她居然好意思?“明明你才是躺着享受的那一个,出力的是我好吧?” “那也累,叫得累。” “……”这个理由恕他无法反驳,指腹轻掠她的唇,傅恒哑声哄道:“再叫一声我听听。” “才不要,我很累,要休息。” “就一声,我想听……” 两人悄声说着话,又缠绵了好一会儿,傅恒这才老实的回身躺平,不再打扰她,让她安心歇着。 待东珊一觉醒来,傅恒已然启程,瞧不见他的身影,她这心里空空的,总觉着没个着落,好在府中人多,她身边还有福灵安,日子才不至于过得那么寂寥。 炎炎夏日,正是吃小龙虾的好时节,后厨买来一大盆龙虾,章佳氏最喜欢热闹,便让人将各房里的都请过来,预备晚上开个龙虾宴。 此时那些个少爷们尚未归来,一众女眷先行到场。傍晚的天不算热,东珊便将福灵安带来玩耍,茗舒和钰娴也将明俊、奎照带了过来,这两位小少爷已经一岁半,一双小腿跑得飞快,嬷嬷们得紧紧的看着。 福灵安还不会走路,倒是发了四颗牙,笑起来越发的甜,章佳氏命人将西瓜切成小块,给几位小少爷端过去。 明俊的小胖手正抓着西瓜在啃,一旁被嬷嬷抱着的福灵安一直在盯着他看,一双大眼满是好奇。 见状,李锦悦笑道:“瞧瞧福灵安,眼馋了呢!他也想吃西瓜。” 茗舒笑逗道:“明俊,把你的西瓜分给弟弟尝。” 孰料明俊还真的去了,掂起小脚,将自己的瓜举起来凑到福灵安嘴边。 福灵安下意识张开小嘴儿,刚想品一品,跟再明俊身后的嬷嬷赶忙将明俊给拉住,毕竟福灵安还没满周岁,可不敢让他吃瓜,万一吃坏了肚子,她可担待不起。 摇着团扇的东珊笑赞道:“这孩子倒是个大方的。” 李锦悦顺手将明俊给抱在怀里,捏了捏他那秀气而滑嫩的小脸蛋儿,温声哄道:“弟弟太小,等明年夏天他才会吃,到时候你再把西瓜分给他好不好?” 明俊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而后又认真的吃着自个儿手中的瓜。 茗舒示意嬷嬷将明俊抱走,以免孩子手中的西瓜汁沾染到锦悦身上。 没多会子,傅玉回府,傅新也随之而来。 瞧见他的身影,李锦悦笑容渐消,并未再看他,兀自和东珊说着话。 落座后,傅新状似无意的望了她一眼,却并未如预想中的那般与她的视线相触。对于他的到来,她似乎无动于衷,仿佛他不是她的丈夫,只是一个陌生人。 自半月前,两人不欢而散后,傅新再没有强要过她,先前他还会与她找话说,近来他不吭声,而她也不会主动与他说话。二人就这般一直僵持着,谁都不愿低头。 东珊问过一回,锦悦不肯细说,她也就没再追问。 倒不是说李锦悦信不过东珊,只是她觉得这种私事说出来难免会令傅新难堪,两人已然闹到这一步,她却仍旧会不由自主的为傅新的颜面着想。 接下来众人陆续到场,傅文满面春风的撩袍进来,一进门便对太夫人道:“额娘,双喜临门啊!” 章佳氏坐直了身子,满怀期待地望向老四,“哦?何喜之有?” 傅文只道行宫那边传来消息,说是皇上又给傅恒升了职,升为三品的一等侍卫! 这才过半年,居然又升职,章佳氏与东珊皆觉惊喜,东珊忍不住询问具体情况,但听傅文道: “老九在当值时发现一处丛林走水,幸得他及时带人将火扑灭,火势才未蔓延开来,否则整片丛林皆要遭殃,丛林旁边还有佛堂,后果不堪设想! 因着灭火有功,九弟就此升职,不过他的胳膊好像被断裂的林木砸中,受了些伤。” 升职本是喜事,东珊正替傅恒高兴,忽闻他受伤,笑容顿僵,忙起身询问, “那他伤势如何?严重吗?” 摇了摇头,傅文只道具体的还不大清楚,“只听报消息的人说这事儿发生在三四日之前,现下九弟依旧在当值,应该伤势不重,否则皇上肯定会让他在家休养。” 也有可能是皇上让他休养,而他偏要当值。东珊最是了解他的性子,他一向不太在意自己的身子,偶尔有个风寒发热,他依旧会坚持,不愿轻易请休。 章佳氏亦是担忧不已,遂嘱咐傅文安排人明日一早去一趟承德,瞧瞧老九的伤势。 五夫人根本不关心傅恒的事,她只关心另一件喜事到底是什么。 说了这么多,傅文有些口渴,在旁坐下饮了两口茶润润嗓子,看了老六一眼,才又继续道: “另一桩喜事则是皇上打算让六弟在礼部做个郎中,旨意应该很快就到。” 傅玉最先反应过来,朝他笑拱手,“那可得恭喜六哥了啊!重新得到启用,踏足官场!” 愣怔片刻,傅新才反应过来,阴郁了许久的面上终于泛出一丝喜色,“我以为皇上已经把我忘了,他怎会突然想起我?” “好像是九弟跟皇上提起你,皇上想起你闲在家中,便给你安排了差事。” 小儿子升官儿是迟早的事,章佳氏并不意外,唯独老六情况特殊,他未能入官场,一直是章佳氏的一块心病,好在如今老九帮忙说话,老六总算有了职务,她也不必再为此忧虑, “果然是双喜临门啊!郎中虽是五品文官,不是武将,但也算是入了官场,老六你可得好好表现,只要差事办得好,往后仍旧会有升官儿的机会。” 能被皇帝想起便是万幸,傅新又怎会挑三拣四?“孩儿不在乎官职大小,只要能替家国效力,不蹉跎光阴即可。” 李锦悦闻讯,心下颇慰,但转念一想,这是傅新的喜事,与她何干呢?众人皆在恭贺他,她却坐在椅子上,实不知该说些什么。暗暗想着,往后他入宫当值,那白日里她也就不必再看他脸色,日子应该能轻松许多。 今日双喜临门,这宴席自是格外热闹,东珊担心傅恒的伤势,实在高兴不起来。待宴席散后,她与婆婆商议,说想去承德看望傅恒。 章佳氏也想知道傅恒的伤势是否严重,东珊去了正好可以照顾他,于是她便答应了东珊的请求。 当天晚上,东珊便命人收拾包袱,次日一早出发。她是想着去几日便回,也就没打算带孩子。 东珊前脚刚走,半个时辰之后便有太监来传旨。 炎夏清晨的日头热烘烘的,周遭无风,穿戴整齐的傅新跪在地上听旨,没一会儿,额头上便冒起细密的汗珠,纵使热燥难捱,但太监宣读圣旨的声音却格外悦耳。 待旨意宣读过罢,傅新双手举过头顶,恭敬接过圣旨,心中感慨万千。 倘若天注定他不能当武将,那他便该果断的放弃那条路,从事文职。文官武官不重要,重要的是别做一个碌碌无为之人。 老六当了官儿,众兄弟皆替他高兴,傅玉最喜欢凑热闹,逮着机会便要老六请客,庆祝他当官之喜。 请客吃饭小菜一碟,傅新干脆应下,遂将老四、老五都请去,在酒楼摆了桌宴。 这次入官场多亏了老九,傅新对傅恒心怀感念,只可惜傅恒并不在家,他和傅谦皆在行宫之中,只能等他们回了京再请。 宴罢,傅玉嚷嚷着要去宝韵斋,说是前几日给他家茗舒定了对儿耳坠,今日顺便去取。 傅宽不觉好奇,问他最近是什么日子,为何要送东西,傅玉笑嗤道:“送自家媳妇儿东西,还需要逢年过节吗?想送便送,不需要理由。” 傅文不由朝他竖起了大拇指,“瞧瞧老七这觉悟,难怪人家夫妻俩感情好,咱们都得学着点儿。” 想起一事,傅玉提醒道:“哎---六哥,月底不是六嫂的生辰嘛!你可有给她准备贺礼?”傅玉与李锦悦自小关系颇佳,每年都会给她送礼,是以记得清楚。 若非傅玉问起,傅新还真就忘了此事,怔了好一会儿他才讷然道:“我不知道她喜欢什么。” 他这位六哥当真是不懂女人心呐!“女人还能喜欢什么?无非是些珠宝首饰之类的,你也不必为选礼而纠葛,因为她们在乎的不是你究竟送了些什么,而是你的这份心意。总之你得挑一样,别等她生辰当天两手空空的,那她肯定很失望。” 第119章 意外惊喜! 傅玉的话不禁让傅新陷入沉思之中,但当着众兄弟的面儿让他给女人挑东西, 他还真有些不习惯, 便道改日有空再来挑。 傅玉提醒他将此事放在心上, 可别给忘了。 他之所以多管闲事, 主要还是茗舒授意。茗舒也瞧出六哥夫妇二人似有嫌隙,她和傅玉说起此事,问他是否有法子化解, 傅玉才想出这么一招,故意在今日将傅新带到此处来。 正所谓家和万事兴, 唯有与家人和睦相处,没了后顾之忧,老六的官途才能更顺畅不是? 傅新面上表现淡淡, 实则还真将此事放在了心上, 回去就悄悄的向麦穗打探, 问她夫人的喜好。 苦思半晌, 麦穗才道:“奴婢也不太清楚夫人到底喜欢什么,只晓得她很喜欢紫色的东西。” 紫色?傅新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末了还交代麦穗不要将他询问的这件事告诉夫人。 为防丫鬟露馅儿,他特地嘱咐道:“我想给她一个惊喜,你若是说漏嘴,我唯你是问!” 难得六爷这般在乎夫人, 麦穗自是替夫人高兴,连连保证,绝不会提前泄露出去。 且说东珊所乘坐的马车一直在赶路, 没怎么耽搁。长途奔波,她难免头晕,什么也吃不下,只喝了些水。饶是如此,她也不愿停下歇息,只想尽快见到傅恒。 当天夜里,东珊一行人终于到达承德的兰桂苑,可她赶到之时,傅恒已去行宫值夜,并不在家,她只好一个人先眠,一想到明晨便能见到他,她这心里总算稍稍安慰。 东珊临时决定过来,并未差人提前知会,傅恒尚不知情,值夜过后,他于卯时出行宫,回到寝房后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按理来说,他的帐子应该分挂于帘钩之上才对,可这帐子怎的放下了?更诡异的是,床边还有双绣花鞋! 略一思量,傅恒已然明了,故作轻浮的调笑道:“小美人儿,爷就喜欢你这般主动。” 帐中的东珊早已听到动静,并未下帐,躲在里头打算给他一个惊喜,一听他这话,东珊气得直发抖,立马坐起身来掀开帐帘恼嗤道: “谁是你的小美人?敢情你背着我在这儿拈花惹草,潇洒快活?” 果然是她!一瞧见她那又气又急的娇模样,傅恒心情大好,坏笑道:“可不就是你嘛!还能有谁?” 怎么可能?“我嘱咐过守卫不许告诉你我在这儿,你根本不可能知情,又怎会晓得帐中是谁?方才你肯定不是在跟我说话!” 她担心他的伤势,忍着酷暑赶了一整日的路来看望他,本想给他个惊喜,他却给她个惊吓,听到他的话,东珊着实心寒,难免胡思乱想。 眼瞧着夫人泫然欲泣,下巴微颤,傅恒意识到不对劲儿,赶忙上前解释道: “方才我瞧见帐边的鞋子不是平底,而是双花盆鞋,肯定不是在此处侍奉的丫鬟之物,且这样式我见过,分明就是你的,我猜出是你,这才故意逗你玩呢!我身边没有旁人,你万莫瞎想。” 饶是他解释的清楚,东珊这心里仍旧不舒坦,委屈的嘟着嘴,也不接他的话。傅恒顿感懊悔,“怪我贪玩儿,与你乱开玩笑,往后我再不逗你,你就大人大量,原谅我这回吧!” 不听她吭声,傅恒扯着她的衣袖好言哄着,“夫人?东珊?珊珊?” 东珊却是不瞧他,娇哼一声,扭过脸去,傅恒也跟着凑了过去,本想吻一吻她的唇,她却不配合,又转向另一旁, “不许亲我,你很讨厌。” 傅恒装傻充愣,拉了拉她的手,继续哄道:“那日还说想我,喜欢我,怎的今儿个又讨厌了?” 东珊当即将手抽回,赌气道:“谁让你故意耍我?看我笑话很好玩儿吗?我不是开不得玩笑,但也得分情况,感情之事哪能随意说笑?你是不晓得方才那一瞬我心都凉了!” 诚挚的摇了摇头,此刻的傅恒那是相当的后悔,“不好玩儿,一点儿都不好玩儿,我知错了,珊珊,要不你惩罚我吧!只要你能高兴,如何惩罚皆可。” 气归气,她又怎么舍得去惩罚他? 不听她发话,于是傅恒主动提议,“要不我带你出去骑马?” “太热,不想出门。” 被拒绝的傅恒并不气馁,一脸诚恳地道:“那在家里骑我也是可以的。” 嗔他一眼,东珊恼嗤道:“你想得美!” 梦想当然都很美好,“愿望终归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这可是她曾经说过的话,他倒是学得快,樱唇微撇,东珊“咦”了一声,摇指数落着,“就你最会狡辩,嘴上功夫厉害着呢!我是说不过你。” 看她似乎怒气渐消,眉头已然舒展,傅恒这才稍稍放松,打趣反问,“床上功夫不厉害?” 跟着他那么久,东珊的脸皮不似以往那么薄,也会与他对搭两句,认真思索了会子才道: “还行,凑合吧!” 这个答案颇伤男人自尊呐!“看来我还没有满足你!”说话间,傅恒已然凑近她,双手撑在她身侧,离她极尽。 看到他的手臂近在眼前,东珊暗叹自个儿竟是糊涂了,一想到他受了伤,她哪里还顾得与他计较方才的玩笑话,忙问他手臂的伤重不重。 傅恒眸露诧异,“你怎知我受伤?听谁说的?” “四哥说的,”说起这事儿,东珊的眼神满是幽怨,“他若不说,你便打算一直瞒着吗?受了伤居然也不写信告诉我。” 原是听说他受了伤,她才会突然过来,傅恒心下感动,笑劝道:“我这不是怕你担心嘛!本是小伤,无甚大碍,没必要提及。” 东珊才不信是小伤,定要将他的衣裳褪掉看个清楚。 他倒是很享受被夫人解扣子的感觉,任由她解着,因为他知道,不让她看,她只会更担心。 当最后一件中衣被解开时,东珊才发现他的左臂上缠着纱带,此时正好需要换药,她顺手帮他将纱带解开,一道半尺来长的伤痕赫然映入眼帘!但见那块皮肤色泽异常,微微泛红,其中有一处已然溃烂,流出脓水,瞧着触目惊心! 东珊见状心疼不已,才舒展的眉再次蹙起,布满忧色的眼眶瞬时泛起一层晶莹,一边为他清理伤口,一边哽咽道: “这还叫不严重?伤口都烂了,你还裹着纱带穿两层衣裳,还要顶着大日头去当值,这般捂着,如何能好?” 无谓一笑,傅恒只道无甚大碍,“这比前几日轻了许多,就剩一处溃烂,倒也不太疼,可以承受。” 不疼才怪,她曾被烫伤过,应该和烧伤的滋味差不离,在她的印象中,前十日之内,伤口皆会隐隐作痛,她在家什么也不做,单是养伤都觉难耐,如他这般不得闲,还要去当值,定然更难熬, “你就不能跟皇上直说,等伤养好了再去?” 若是寻常时候,他可能还会请休,但现下情况特殊,“下个月便是皇上的万寿节,行宫各处皆在布置,人手本就紧张,我才升了官儿,若是不去,谁来指挥安排?总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耽误进度。” “所以你就不顾自己的伤势坚持当值?”若是寻常毛病也就罢了,可这烧伤非同小可,亲眼目睹他的伤势,东珊感同身受,一颗心都在替他揪着, “我也不是让你偷奸耍滑,但你起码得先保证自个儿无恙再去做事吧?” 他当然明白东珊的顾虑,但这一回他不能听她的,仍得坚持下去,遂拉住她的小手,耐心的与她讲解这当中的缘由, “需知救火算不得什么大功,不足以为此而升官。皇上他有意提拔我,才会破格提升,既然皇上器重我,我也该尽全力去做好份内之事,不能因为一点儿小伤就请休。 人生有得有舍,我既得到了额外的权势,便该忍常人所不能忍。 再有一点就是,那日皇上问及我的伤势,我故意对皇上说,秦太医医术高明,六哥的腿便是他医好的,他给我调配的烧伤膏亦见效很快,皇上正好想起六哥,才顺道儿给六哥安排了官职。 现下我若对皇上说我的伤势严重,需要休养,那就等于打自己的脸,甚至可以说是欺君之罪,这后果太严重,所以我不能提,只能忍着。” 昨日听傅文说起时,东珊还觉得奇怪,心道傅恒怎么敢帮傅新向皇上讨官职?皇上不会认为傅恒太放肆吗?今日方知傅恒并未明言,而是拐弯抹角的提醒皇上,傅新的腿伤已痊愈。 这话说得极其自然,也就不会显得太过刻意。 话已说到这份儿上,东珊心知他没有退路,也就没再多言,上药之后又给他包扎好,而后他才去沐浴更衣。 才值了一夜,他本该睡会儿,然而他却说不困,“瞧见你过来,我激动得睡不着,只想陪着你。” 瞄他一眼,东珊心甜如蜜,微歪头,抿唇羞笑道:“已然成亲两年,又不是新婚夫妻,你瞧见我还会激动啊?” “这不是惊喜嘛!”他已做好独守空房两个月的准备,未料这么快就又见到了她, “我没想到你会过来陪我,看来你心里除了儿子之外还是有我的。” 傅恒之心甚慰,仿佛只要有她在身边,一切苦痛都不值一提,日子也会变得更美好。 美眸一转,东珊笑嗤道:“总拿孩子做比较,你也不害臊?等孩子长大后,我便告诉他,你阿玛与你争风吃醋呢!” 两夫妻闲聊着,这时辰便过得格外得快,晌午东珊亲自下厨为他做了份儿番茄鱼。虽说后厨也做过,但傅恒还是觉得东珊做得最为正宗,那酸酸甜甜的滋味十分爽口,连汤他都不放过。 他用惯了山珍海味,再好的菜也只是用几口便罢,但这道菜不同,夏日的灶房如蒸笼,进去便热气腾腾一身汗,那可是东珊忍着炎热,汗流浃背为他做的,他自是不能浪费,得多用一些,才不算辜负她的一番心意。 前几日东珊没来之前,后厨做的菜大都很辣,只因傅恒喜辣,下人们不敢逆他的意,且他整日太辛劳,回来还会饮两杯小酒解乏,东珊一来,特地嘱咐后厨,坚决不许在菜中放辣椒,酒也不许他喝,日日给他炖些清淡滋补的汤。忌辛辣之后,他的伤势比之前恢复得更快些。 他还以为东珊会一直陪着他,孰料她才住了六七日,待他的伤口结痂之后,东珊便说要回京城去。傅恒不舍得让她走,便拿自己的伤说事儿, “我觉着我这伤还挺严重的,你得在这儿看顾着才是,你真的放心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 轻笑一声,东珊拿旧话来噎他,“之前你还说这是小伤,不严重,怎的今儿个又改口?” 被拆穿的傅恒尴尬一笑,“你晓得我的心思,就留下了多陪我几日呗!” 耐不住他可怜兮兮的撒娇,东珊只得答应,说是再住三日。 三日之后她就得回程,不可再耽搁。毕竟孩子还在家中,自打孩子出生后,这还是她头一回与孩子分别这么久,她哪里放心得下?既担忧傅恒的伤势,也牵挂家中的孩子。 难得东珊肯妥协,多三日也是好的,傅恒格外珍惜这几日的相处。 七月二十六,东珊依依不舍的与傅恒分别,踏上回京的路程。 马车碌碌远去,只遗下尘烟滚滚,弥漫在傅恒心间。少年夫妻,总是情意深重,难忍相思之苦。尽管他十分不愿与她分离,也得安慰自己,团聚之期一日比一日近,待到九月,两人便无需再分居。 将将回府,东珊便先去看孩子,福灵安一瞧见她便欢喜的笑着,激动的拍着小手,又伸手想让她抱。 东珊赶忙抬手去接,抱着孩子的感觉很踏实,“我走了十日,难为你还认得我。” 嬷嬷笑道:“小少爷可想您了,他虽不会说话,却日日都指着您屋子的方向,想进去瞧一瞧,非得抱他进去看一眼,瞧不见人,他才不再闹。” 这孩子,倒是个有心的,“真是娘的小乖宝!”东珊感动不已,在儿子的小脸蛋儿上亲了一口,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说来她选择回程的日子实在是巧,只因次日便是李锦悦的生辰,她正好赶上喜宴。 秋霖不知夫人是否归来,已然替夫人备下贺礼,预备明日代表夫人将贺礼奉上。好在夫人回来的及时,秋霖将贺礼拿出来,向夫人请示,看她备的这份礼是否妥当,东珊打开盒子一看,满意点头, “这孔雀石色泽浓绿,色带与纹带皆清晰,实乃送礼佳品,你选的很不错。” “夫人满意就好,奴婢还怕选的不合适呢!”如今夫人归来,秋霖也就不再担忧。 李锦悦生辰当日,章佳氏为其置办了几桌宴,府中人皆送上贺礼,而傅新的贺礼则成了众人关注的重点。 当大伙儿起哄问他备了什么礼时,最尴尬的莫过于李锦悦,傅新对她并不上心,兴许并未备礼,这般追着问,岂不难堪? 出乎她意料的是,傅新居然还真拿出了一份礼。麦穗接过礼盒打开,供夫人观赏。 李锦悦垂眸一看,心跳登时漏了几拍! 这盒中放着的乃是一条紫晶项坠,坠子是用大块紫晶雕刻而成的三朵小巧的紫罗兰,线条流畅,形状优美,整个绳子亦是用紫晶珠子串制而成,优雅而神秘的色泽令她一眼心动! 犹记得少时她与傅新成了朋友,有一年初夏,她在花园中荡秋千,傅新就立在她身后,轻轻帮推着。 附近种着一片紫罗兰,此时正值紫罗兰枯萎之际,她最爱这种花,看那成片的紫色花朵绚烂盛开之后便要枯萎,很是难过,小声哀叹着, “假如紫罗兰能一年四季开花就好了,冬日也盛放,白色的雪花落在紫色的花瓣上,一定美极了!” 那只是她年少无知时随口一说的小心愿,她怎么也没想到,傅新竟会铭记于心,还做成贺礼送给她! 他不是不喜欢她吗?怎么可能在意她曾经说过的话?也许他只是不想在人前丢面子,才会随便给她送份礼吧?也许这坠子并没有其他含义,只是他随意挑的,而她想太多呢? 正思量间,但听一旁的傅新道:“用紫晶做成的紫罗兰,永远都不会衰败。” 旁人或许不懂这话是何含义,李锦悦却是再清楚不过!只这简简单单的一句,已令她鼻间酸涩,眼眶顿红! 第120章 表白 难道傅新真的还记得当年之事?但凡他记得那些过往, 念在当年那份诚挚情意的份儿上, 也不该这般对她啊! 李锦悦正恍神间, 忽闻五夫人道:“瞧瞧,锦悦这双眼红的, 都要哭了呢!定然很感动吧?看来六弟送的这份礼, 弟妹很满意啊!” 东珊不禁猜测, 这紫罗兰对锦悦而言,应该意义非凡吧?否则她不至于反应这般强烈。纵然瞧见锦悦情绪异常,她也不会像五夫人那般当面戳穿, 徒添尴尬。 章佳氏见状,颇觉欣慰, 傅新一向冷清, 如今这般细心,大约是对锦悦日久生情了吧?这可真是好兆头啊!只要两人的感情有所进展, 那孩子的事也就不愁了。 察觉到失态, 李锦悦眨了眨眼睫,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 不让自己太过失礼。 实则傅新还准备了很多话想对她说, 然而话至嘴边, 他又有所顾忌, 总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犹豫半晌才道, “你……可喜欢?” 李锦悦的情绪太过混乱,以致于她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毕竟两人之前闹过太多矛盾,伤害已然造成,那股怨念依旧横亘在心门处,难以舒解,“喜欢”两个字,明明那么简单,却跨越不了心门口的那道坎儿,最终她只模棱两可的回了句, “多谢六爷。”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听着似乎没什么毛病,但傅新心细,他能感觉出来她的态度客气而疏离,似在刻意回避他方才的问题。 为打破沉闷的气氛,傅玉起哄让老六把这项坠儿亲自给六嫂戴上。 耐不住他们一再怂恿,傅新抬步上前,拿起那条长长的项坠,亲手为她佩戴。 此刻他离她那么近,小心翼翼的将项坠圈在她颈间,再抬手撩起被绳线压住的长发,动作那么轻柔,竟令她生出一种温馨的错觉来。 李锦悦暗叹自个儿今日的情绪似乎格外脆弱,起伏太过强烈,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简单的一个戴项坠的动作,她又何必自作多情? 这并非是他自愿,不过是傅玉起哄,他磨不开面子,才会照做罢了!思及此,李锦悦再不瞎猜,勉强挤出一丝笑来,“有劳六爷。” 她的笑意浮于皮相,未达眼底,傅新又岂会听不出那丝敷衍的意味?算来他伤她几回,又凭什么指望她对他再像从前那般温柔? 心知自己有错在先,不该计较,傅新怔怔的看了她好一会儿,唇动了动,终是欲言又止,不知从何说起。 其他人不晓得他们夫妻之间的纠葛,并未察觉出异常,继续说说笑笑。 宴罢,众人各自散去,下旬五月,惟繁星漫天,明灭不定,与府中的灯火遥相呼应。 今晚李锦悦被亲眷们轮番敬酒,虽说后来傅新替她挡了几杯,但她酒量太浅,此刻已然迷醉,走起路来踉踉跄跄,步伐极其不稳。 傅新与丫鬟一道扶她回去,她心怀戒备,不让他扶,只靠在麦穗身边。 麦穗扶她入帐歇息,她却说身上有酒气,定要先沐浴,洗干净再入帐。 傅新劝不住她,便由她去了,而他则在屋里品着浓茶解酒意。 孰料没多会子,麦穗慌慌张张跑过来,说是夫人沐浴时歪在浴桶边睡着了,她根本扶不动,叫也叫不醒,夫人醉得厉害,她实在没办法,只好来向六爷求助。 沐浴居然也能睡着?面露讶色的傅新当即放下茶盏,起身去往浴房之中。 里头还有一名小丫鬟在守着,他也不避讳,直接绕过屏风,行至浴桶边,但见李锦悦整个人蜷缩在五彩的花瓣水下,只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香颈。乌黑的长发散于身后,垂放在木桶外,而她的小脑袋歪在边上,正闭眸酣睡着,任他连唤几声皆无动静。 指望她自个儿清醒似乎是不太可能了,于是傅新命人将她的衬衣拿来,由他将人扶起,丫鬟顺势拿衬衣给她裹住,他再将人打横抱起,抱回寝房去。 睡梦中的李锦悦只觉身子骤凉,紧跟着一阵暖意袭来。她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下意识的往温暖的地儿挪靠着。 迷糊间,她似乎向下跌落,身下软软的,像是在云端,生怕坠落下去,她下意识圈住身边之物,胡乱轻蹭着, “冷,我好冷!” 傅新这才发现,裹着她的衬衣已然松散,一低眉,那流畅的锁骨线便映入他眼帘,再往下是一抹耀眼的雪色,令人心驰神往,不自觉的想要抬手去感触。 恍了片刻的神,傅新立即将锦被展开,打算松开她,用锦被为她盖住,她却不肯撒手,将他拥得更紧,不满的哼咛声在他耳边回荡,惹得傅新气息紊乱,没再起身,干脆将被子盖在两人身上,而他依旧覆在她上方,轻声哄道: “盖上锦被就不会冷。” 依稀间,她似乎听到了傅新的声音,那声音空灵又温柔,肯定不是现在的傅新,他那么凶,不可能这样温和的与她说话,所以身边这位应该是她梦中的少年吧? 以为是场梦,李锦悦遵从本心,将他搂得更紧,闭着眼睛委屈的与他倾诉着内心的感受, “六哥,你对我真好,可是你长大之后就对我不好了,你会欺负我,根本不把我当人看,我好害怕那样的你,我们都不要长大好不好?” 听着她的小心愿,傅新忽觉心梗,难受得紧,“我怎么可能这样对你?” “你会的,你真的会凶我,特别凶,六哥,看你变成那样我真的好难受,只有现在的你对我是最好的。” 目睹她惶恐不安的模样,傅新暗恨自己当初太冲动,竟给她留下那么深的阴影,以致于她做梦都在铭记着。他正想安抚她,却听她又道: “对了,等你十八岁那年的三月三,你千万不要去西郊,否则你会受重伤,会断腿的!只要你不去就不会出事。” 突如其来的警示,令他面色顿僵! 三年前的三月三,的确是他的噩梦! 当时他的第一任妻子打算带着她的弟弟一起去西郊游玩,他自是得陪同。 小舅子骑马时,那马儿突然失控,将他甩了下去,发狂乱踩,情况危急之时,傅新冲过去将小舅子推开,他自己却被马蹄踩了腿,就此骨折。 虽说伤得严重,好在小舅子没什么大碍,傅新默默承受这一切,并未埋怨过什么,想着救下一个孩子也算是行善积德。 可他的妻子非但不感激,反倒嫌弃他,认为他的腿无法恢复,很可能会成为废人,加之他很久不能行房,她便耐不住寂寞,与人苟且,傅新发现之后,怒而将她休弃,悔恨自己不该心软救她弟弟。 对人再好又如何?谁会感激呢?坐轮椅的痛楚无休止的折磨着他,以致于他的心渐渐扭曲,不愿相信这世上还有什么真情,不肯再娶妻,怕又被戴顶绿帽。 被迫娶了李锦悦之后,哪怕大夫说他已然恢复,可以圆房,他也不愿接近她。 两人一直相安无事,直至那晚被太夫人下药,才有了纠葛。 出事后的第二天,他就明白那药不是李锦悦下的,可自尊心不允许他向她道歉,她的态度令他觉得很没面子,他不知该如何处理,误入歧途,将两人的路越走越偏,偏到难以挽回的地步! 此刻听着她的呓语,傅新百感交集,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一直不肯与他说话,他以为锦悦很嫌弃他,可她今日这番话,明显还是很关心他的。 她把他当成了少年,提前给他警示,想让他避开灾难,她被他伤得那么深,不应该恨他才对吗?此刻却仍旧不忘为他着想,当真是个傻姑娘! 所以到底哪个才是她真实的想法? 五味陈杂的心纷乱交缠着,理不出个头绪,而怀中人紧紧的搂着他的脖颈,不肯松手,倚在他肩头轻声呜咽着, 察觉到异常,傅新忙问她是怎么了,“你怎么哭了?可是哪里不舒坦?” 她以为自己在梦里,殊不知现实里的她闭着眼还有泪水自眼角流出,“你要记住我的话,千万不要去西郊,我怕你的腿会受伤,只要你别伤到腿,你的人生就不会被毁。” 是啊!他的人生不会被毁,他可以继续做侍卫,甚至做武将,实现自己的心愿,可是他的那位妻子呢?会伪装一辈子,还是因为别的原因而背叛他?答案他不得而知,唯一知道的是,他和李锦悦,将不可能再成为一家人, “那你可有想过,倘若我的腿没事,也许我就不会娶你。” 尽管听着有些遗憾,可李锦悦还是觉得他的安康最为重要,“没关系的,我不在乎这些,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只要你好好的,我于愿足矣!” 道罢他又觉得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也许李锦悦根本就不想嫁给他呢?思及此,傅新自嘲苦笑, “不嫁给我也是好事,你可以找一个正常的好男人嫁了,便不会被人欺负。” 听到他说让她嫁给别人,李锦悦登时慌了神,下意识将他搂得更紧,喃喃解释道:“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我……我愿意嫁给你的,只是你对我太凶,我才会害怕你。” “你愿意?”这几个字如雷似鼓,轰然乍响!着实震撼到傅新,惊诧的他微抬身,定定的望着她,难以置信, “我们的婚事不是皇后所赐吗?你应该是被迫的才对,怎么可能愿意?” 她觉着头很疼,一阵儿一阵儿的,还发涨,努力许久才终于睁开眸子,迎见的是一双熟悉的眸子。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已经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甚至难以判断自己身在何地,傅新他几岁了,是少年时代,还是成婚后?迷糊的她来不及思索,只在念着他的那个问题,很想与他澄清,想将内心的真实想法统统倾倒而出, “因为……因为我……我喜欢你!” 第121章 火葬场 “你喜欢的人不是傅恒吗?”不仅他这么认为, 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上回两人吵架时他也曾问过,当时问她究竟喜欢谁,她竟说谁也不喜欢。 傅新认为她在赌气, 没说实话, 还认为她从前是喜欢傅恒的, 直至今日骤然听到这一句,傅新一时怔然, 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也醉了, 才会出现幻听。 “不是他, 真的不是他!”她最怕傅新误解, 索性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他, “我心仪之人其实是你,是我求九哥找皇后娘娘赐婚的,一切都是我的主意!” “你说什么?” 他的神情满是讶异,声调也微微上扬, 李锦悦见状心顿慌,“我是不是说错了话?你是不是在怪我?怪我自作主张, 怪我逼你成亲?我知道你不想成亲, 可我就是不忍看你那般颓然,我想陪在你身边, 我想好好照顾你。” 怪不得,成亲之后她一直对他那么关怀,却又明显克制, 她总说是太夫人交代她照顾他,他信以为真,以为她只是听从太夫人的命令才会那么细心的照料他的起居。 如今方知,这一切皆是她自个儿的主意!锦悦她……她居然是喜欢他的? 她醉后的心里话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傅新不禁陷入了先前那些琐碎而又凌乱的记忆中,企图通过蛛丝马迹去探究真相,久久未能回神! 未听他吭声,李锦悦有些慌乱,“六哥,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我知错了,你别丢下我,我会乖乖的,我再也不会自作主张,不会惹你生气。” 一声六哥,和着那近乎祈求的语气,听得他心直颤,傅新怜惜抬指,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珠,出口的声音已然哽咽, “我没有生气,只是没想到,像我脾气这么差,还身患腿疾之人,你居然会喜欢?” 不忍见他嘲讽自己,李锦悦好言安慰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对人很好,是我最好的六哥。” 此刻的傅新才算真正理清此事的来龙去脉,锦悦之所以选择嫁给她,无非是念在过往的情分罢了, “所以你喜欢的应该是以前的那个我,现在的我已经变了,变得面目全非,连我都讨厌自己,你若是觉着后悔,我……可以放你离开。” “不!我不要走,”紧拥着他,李锦悦泪眼迷蒙,态度异常坚定,“不论怎样的你,我都愿意接受,哪怕你有腿疾,我也愿意陪着你,我只希望你能待我好一些,不要再凶我,仅此而已。” 他何德何能,值得她这般倾心以待?试问世间又有几人会像她这般,默默喜欢他那么多年?哪怕他易燥易怒,哪怕她伤害过她,她也不离不弃,始终如一! 一个女人,尚且如此勇敢的为他付出,他是不是也该为她做些什么? 感念的同时,傅新郑重向她表态,“好,我答应你,以后都不会再对你凶,会像从前那般,好好待你。” 那一刻,她只觉耳朵嗡鸣,这声音那么近,又那么缥缈,空灵得让她不敢相信,反复确认,“真的吗?” “我像是爱撒谎的人?” 他的眼里有笑意,且温柔似水,傅新应该不会对她这么好,所以这应该只是她的一场梦吧? 即便是梦,她也认了,至少她终于有勇气说出心里话,也无需再顾忌什么。两人就这般凝视着彼此,傅新只觉心底有一丝奇怪的感觉在缓缓流淌,那是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情愫,似蜜浆,黏而甜,缓缓的灌进他心底的那块冰里,慢慢将其融化,调制出一味柔情的药,治愈他心口的那道伤。 在柔情蜜意的怂恿下,傅新情不自禁的俯首,拇指轻柔的拭着她面上的泪,唇瓣一再贴近,吻住她檀口。 动作柔缓而谨慎,他想看看她是否愿意让她接近,假如不愿,那他绝不勉强,出乎意料的是,这一回,她没有再像之前那般抗拒,十分顺从的任由他亲吻。 只因李锦悦当这是场梦,才会遵从本心,放下复杂的纠葛,与他缠绵深吻,此刻的她彻底放空,放心的将自己交给他,甚至还会鼓起勇气配合他。 方才将她从浴房抱出来时,她本就只裹了衬衣,这会子两厢折腾,她早已如剥了壳的鸡蛋,傅新这般与她相拥着,哪里还控制得住? 先前的两人也行过几回房,皆是在他心中有恨,而她极不情愿的情况下,唯独今日,两人坦诚相待,彼此再无芥蒂,他心中没有怨念,格外柔情,手掌似火焰,放肆的将她点燃。 此刻他只想带着她一道焚化,浴火重生! 前些回她太过紧张,整个人都是僵的,内心也很排斥,以致于她几乎感受不到什么愉悦,从头到尾几乎都是被撕裂的痛楚,好在这一回她彻底放松,由他来带动,而他耐心十足,直等她动了情念才开始造访。 初时温柔如江河,后来炙热似流火,他的满腔情意将她整个人包围炼化,从未有过的极乐感充斥着她的身心,她甚至感觉自己已经羽化,浮于半空,愉悦的同时,她又很害怕,紧紧的抓着他,生怕这梦即将破散,生怕醒来又是无尽的痛楚。 一夜放纵,恍如隔世。待李锦悦清醒时,发现自己身无一物,就这般盖着薄被,吓得她惊叫出声,忙唤麦穗进来,问她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麦穗便把昨夜之事大致讲述了一遍,至于后来六爷将她抱回去之后发生了什么,那她就不清楚了,但看夫人颈间有红痕,她已然猜出个大概,羞得没敢吭声。 可怕的是李锦悦对昨夜之事毫无印象,只隐约记得自己好像做了个梦,梦见她和傅新在做羞羞的事。 她只觉浑身酸痛,且她刚才也发现自己身上有点点红痕,难不成那不是梦,是真的? 此刻傅新不在家,应该在宫中,她无法找他确认,心烦意乱的李锦悦匆匆起身更衣,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不断的安慰自己,也许那只是梦,也许那些红痕是蚊虫叮咬所致。 浑浑噩噩过了一整日,日落西山,晚霞漫天之际,傅新才回到府中。纵然她满腹疑惑,却也不敢询问,万一两人什么都没发生,问出来岂不很没面子?即便是真的,她也不能拿他如何,只能当自己吃了个哑巴亏。 思来想去,她终是选择装傻,用晚膳时,李锦悦一声不吭,低头扒着白饭。傅新见状,问她可是饭菜不合口味。 李锦悦摇头连连,含糊道:“挺好的。” “那就多吃点儿。”说着傅新夹了块鱼肉放入她碗中。 李锦悦被眼前的场景所震惊,呆愣抬眸,怔怔的望着他,只因成亲之后,傅新从未给她加过菜,今日为何突然对她这么好?吓得她连菜都不敢吃,不禁在想,他不会是在菜中下了什么药准备报复她吧? 她那双乌黑的眼珠滴溜溜的转着,傅新将手中的筷子放在鱼型筷枕上,笑问她在想些什么。 李锦悦怯怯抬眸,迎上他那含笑带柔的目光,越发觉得怪异,他今日的态度也太反常了吧?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的神情明显有些恍惚,当着丫鬟们的面儿,傅新没多问,待晚膳过罢,下人们将碗筷收走,奉上冰镇的酸梅汤时,屋里没外人,他才问她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啊!我很好。”李锦悦否认得干脆,冰凉的酸梅汤入喉,沁心润嗓,暂时缓解了她的窘迫,生怕再说下去会露馅儿,她起身往屋里进。 傅新了跟了进去,在她身后轻笑道:“昨晚跟了我说了那么多话,今日却又一声不吭,你这态度未免太反常了些。” 此言一出,李锦悦登时紧张起来,“昨晚?我……我跟你说什么?” 却不知她是真不记得,还是故意装傻,傅新未明言,唇角微扬,卖起了关子,“说你嫁给我的真正原因。” 不会吧?无端端的,她提那些做甚?狐疑的望了他好一会儿,李锦悦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能自乱阵脚,也许傅新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在诳她而已,心有防备的她镇定自若地反问, “能有什么原因?不就是皇后娘娘赐婚吗?” 居然还装算?这丫头不实诚啊!紧盯着她的眸子,傅新再次追问,“皇后为何赐婚?” “呃……”李锦悦张口结舌,只好拿傅恒挡枪,“这事儿大家心知肚明啊!可不就是傅恒的主意嘛!” 他也一直认为是傅恒的意思,直至昨日才得知真相,“昨晚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真正的原因其实是因为……” 他这话音令她生出不祥的预感,她甚至没勇气再听下去,没等他说完便将其打断, “没什么原因,昨晚我喝得太醉,什么都不知道,我娘说我时常会说梦话,估摸着我又胡言乱语了,醉后胡话,你千万别当真。” 她神情冷漠,接连否认,令傅新大为不解,眸间充斥着深重的疑惑。 这是什么情况?昨晚她才与他表明心迹,而他也对她做出承诺,今儿个她就翻脸不认人,难不成她这是甜言蜜语哄他将心交付,睡了他就不打算负责? 他还想追问,她却看了看窗外,借口道:“今晚的月夜真好,我去花园里赏月。” 道罢不等他应声,她便一个人出去了。 明明是月底,外头一片漆黑,只有星子在闪烁,天上哪里来的月亮?心知她在躲着他,傅新也不好说什么,只在琢磨着她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两人敞开心扉,缠绵之后就把他给晾在一边,这不太厚道吧? 且说李锦悦漫无目的的转至花园之中,夜色勾勒出花叶的形态,掩下五彩斑斓的色泽,只剩一片浓墨,而她的心,亦如这夜色一般,混沌而迷茫,她不确定昨晚自己究竟说了什么,但从傅新的话中可以判断,她很有可能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坚决不能承认,反正酒是最好的借口。 神思游离间,忽闻前方似乎有说话声,李锦悦近前一看,这才认出来,“东珊?是你啊!你也出来看月亮?” 愣了一瞬,手持团扇的东珊仰头在天幕上寻了半晌,奇道:“哪来的月亮?” “没有吗?”李锦悦抬头一看,面色顿僵,低叹了声,“糟糕!” 东珊忙问她怎么了,但见她哭丧着脸道:“才刚我还跟傅新说我出来赏月呢!”这可怎么办?回去改怎么交代? 原是打嘴瓢了啊!东珊拉着她到一旁的亭间坐下,丫鬟将灯笼悬挂在亭边,而后退了出去。 心知她可能不太愿意把自己的苦恼说出来,东珊并未明着问,只暗示道:“人生在世,难免会遇到一些烦恼和矛盾,需知矛盾不会自己化解,逃避无用,唯有勇敢面对,想法子解决,方能使之消失。” 她又何尝不想解决呢?奈何这局面太过复杂,李锦悦已经不晓得自己该做些什么,哀叹一声,默了好一会儿,她才鼓起勇气对东珊道: “我们之间的矛盾堆积已久,已缠成死结,我只能视若无睹,将就过下去。” 东珊性子直,一旦发现问题,必会立即提出来,她心里藏不住事儿,也不愿折磨自己,“可若心里扎着一根刺,这日子怎么可能顺畅呢?” 李锦悦也曾与他正面提过,奈何傅新根本不愿去正视两人之间的矛盾,他不肯改变,单凭她一个人,根本扭转不了局面,掩下满腹的委屈,李锦悦只觉喉间发苦, “他的脾气不太好,一旦我逆他之意,他便会发火。” 傅新受过伤,他的心思难免与常人不同,东珊倒也能理解,“男人大都好面子,你与他硬杠,他可能不愿接受,也许换一种方式,软着来,他反而能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呢?” 还有什么方式呢?她对他温柔体贴,他毫不在意,她避而远之,他却不肯放过她,拿她泄浴,李锦悦感觉自己在傅新面前卑微至极,连呼吸都是错的,原先她还想着付出应该会有回报,还曾奢望有朝一日,傅新会感受到她的好,今时今日,经历过多次伤害,她哪里还敢再去妄想? 捏了捏眉心,李锦悦愁肠百结,哀叹连连,“我对他已经不抱希望了,你和傅恒本就感情好,他很在乎你,你说什么他都会听,但你也知道,我们是皇后赐婚,他被迫娶我,对我根本没感情,不论我做什么,他都无动于衷,石头心,根本暖不热。” “我们也是被赐婚,成亲之时傅恒也对我没感情,后来日久生情罢了!算来咱们两家情况差不离。”想了想,东珊又道: “不过每个人的性子不同,矛盾点也不同,我不晓得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无法给你提什么好主意,但我觉得你可以尝试着改变。 倘若你之前对他很好,那你可以适当的收一下,稍慰冷淡他,看他会不会因为你的反常而开始重新审视你们的关系。假如你之前很冷淡,那你可以试着对他多些关怀,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对他温柔,也许他就会反思自己呢?” 两人的关系还需要去改善吗?还能改善吗?李锦悦觉得东珊说的有几分道理,但又没勇气去尝试,她很怕自己怀揣希望之后又失望。 反正这会子她的心已经凉了,倒不如破罐子破摔,就此凉到底,也就不必再去感受伤痛的滋味。 两人谈了许久的心,直至凉风起,这才各自归去。 回房后,李锦悦先去沐浴,想起麦穗说昨晚傅新直接将她从浴桶中捞出来,她便羞得无地自容,磨磨蹭蹭耽搁许久,她才自木桶中起身更衣。 掀帘进入里屋,发现傅新已然躺下,她便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准备把锦被抱至榻边。将将抱起,身侧骤然响起一声低沉询问, “你作甚?” 李锦悦身子顿僵,手指发颤,回首的档口已然想到一个借口,“呃……我怕吵醒你,打算去榻上睡。” 这人脾气大得很,但凡她发出点儿动静将他吵醒,他都会很不耐烦的训斥她,然而今日他竟没发脾气,语气十分和缓,“我还没睡,你且过来。” 若是不过去,估摸着又要吵架,生怕今晚又不得安静,李锦悦干脆认怂,复又将锦被放下,乖乖入帐。 在里边躺下后,她将床尾的锦被拉开,想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孰料傅新直接将他的锦被展开,往她身上一搭,大手一揽,顺势将她整个人带至怀中。 猝不及防的李锦悦就这般跌落在他怀里,一脸惊恐的望向他,“大可不必睡一张被吧?之前不都是分开盖的吗?” “之前是之前,经历过昨晚之后,我觉得我们没必要再分被。”他的语气格外温柔,凝向她的眸间还有几许笑意, “你是不是也该兑现你的承诺?” “什么承诺?”李锦悦吓得一激灵,努力回想这自己到底说过什么,只可惜毫无印象。 不论她是真不记得还是装糊涂,他都可以提醒她,“昨晚要你第三回 时,你说太累,推到明日,也就是今晚。” 不是吧?李锦悦倒吸一口凉气!她居然真的和傅新发生了什么,且还不止一回!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说假话,所以那到底是怎样一副凌乱的画面?她竟然毫无印象!窘迫的她恨不得将小脑袋缩进被子里, “我什么都不记得,醉酒的话怎么能算数呢?不管我说过什么,都是假的,都是瞎话!你还是尽快忘了吧!千万别当真,也不要再追问。” 她一再否认,企图撇清昨晚的一切,傅新那颗才被她温暖过的心像是裂出一条缝,簌簌的灌着风,连笑容也渐消渐凉, “你说喜欢我也是假的?” 第122章 有喜了吗? 什么?她居然还说喜欢他?紧捂着发烫的面颊, 李锦悦只觉自己已经没脸见人,为保颜面, 她坚决不肯承认, 涨红了脸反问, “怎么可能?你伤害我那么多次, 我怎么可能喜欢你?一定是误会,是胡话!” 他的心口仿佛被人狠狠的揶了一拳,连带着那些酝酿许久的承诺也被她一并给打了回去, 闷叹一声,傅新强压下心中的失落,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了句, “那成亲之前呢?你可有喜欢过我?” 他问的这么仔细, 李锦悦不禁在想自己昨晚到底说了些什么?总不至于统统交代了吧?心虚的她强自镇定, 尽量不露怯, “更不可能, 你比我大五岁,我当你是兄长, 怎么可能对你有其他想法?你不要自作多情。” 明明是她亲口承认, 如今反倒成了他自作多情?窝火的傅新当即松开她,腾的坐起身来, 手肘搁在支起的膝盖上, 闷不吭声。 看他心口起伏剧烈,似乎很生气,躲在被中的李锦悦犹豫半晌才试探着道:“我这人嘴笨, 不会说话,时常惹你生气,不如你去睡书房,正所谓眼不见为净,咱们不睡在一起就不会吵架,对吧?” 她一脸诚恳的向他提议,傅新一侧眸,自她眼中读出一丝期待的意味,见状,他反倒消了气,舒眉扬唇,哼笑道: “谁说我生气?诚如你所言,不过是醉后胡话,我根本不会放在心上,权当耳旁一阵风,你是否喜欢我不重要,即便不喜欢,你也是我的妻子,不可能逃得出我的手心!” 才刚他还一脸盛怒,转眼就云淡风轻,笑得无谓,仿佛方才的不愉快都是她的错觉,李锦悦有些摸不着头脑,感觉自己越来越看不懂傅新。 她还没琢磨明白,傅新已然回身趟下,侧过脸来,灼灼的眸光直白的绞着她,“倘若你觉得自欺欺人会好受些,那我大可由着你。” 他的眼神如此炙热,像是一团烈火,悄无声息的将她心门上的锁熔掉,他可以堂而皇之的闯进来,窥探她的秘密,而后再将门掩上,不予追究,只模棱两可的点一句,已经令她提心吊胆,自乱阵脚! 他这话是何意?为何没有冲她发脾气?为何不去书房,还要留在这儿,傅新到底在打什么算盘?李锦悦苦思许久,终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再侧眸时,他已然闭眸先眠,就在她枕边。 他的呼吸声渐渐平稳,屋内一片寂静,她的心却被乱线缠绕,越想抽离,缠得越紧,稍稍一拽,便有窒息之感。 与心仪之人同床共枕,本该是欢喜之事,可她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东珊提议让她尝试改变,她尚未想出应对之策,傅新居然先改变了态度。 他到底想怎样,目的何在?想不通透,李锦悦只能放弃琢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接下来的日子里,傅新对她的态度在悄然转变着。陪她用膳时,他会给她夹菜,甚至主动与她闲话家常,问及她父母与弟弟的事,隔三差五的派人给她娘家送东西,晚上得闲时还会带着她到后园转悠。 她总觉得他对她好得莫名其妙,而她始终有所防备,不肯向他敞开心扉,只因他曾说过要驯服她,也许在傅新眼里,她就像小猫小狗一样,高兴的时候逗一逗,他是想让她感念,让她死心塌地的认他做主人吧? 要知道他可是喜怒无常之人,这会子对她笑,指不定下一瞬就翻脸,她若当真,对他心怀感恩,可就太天真了! 李锦悦认定他不是真心,便收好自己的心,不为他所动。 偏偏傅新也是个倔强的,关于那晚之事,他没再提起过,至于他的心思,他也没与李锦悦明言,在她不肯承认的情况下,他不会将其戳穿。 她可以默默喜欢他那么多年,他也可以对她好,从现在开始,应该不至于太晚。他想用实际行动来证明,希望她能感受到他的转变,奈何两人的想法千差万别,纵然日日近在咫尺,却始终未能心心相印。 光阴似箭,夏去秋来,九月上旬,东珊算着傅恒归期将至,却不知会是哪一日。 这日晌午,东珊正在午歇,依稀听见傅恒的声音,那么清晰的在耳畔回响,她甚至还听到他在床边来回走动的脚步声。 梦魇的东珊努力的转动眼珠,费尽力气才终于醒来。 睁眼一看,帐边空无一人,才知那画面只是虚梦一场。 东珊顿感失望,加之没睡好,心情越发烦躁,翻了个身准备再眯一会儿,隐约听到外面有动静,东珊竖起耳朵仔细一听,那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阔朗沉稳,十分熟悉,且还有说话声传来, “夫人呢?” “九爷您回来啦!” 东珊一个激灵,瞬时睁眸,困意全消,只因那道男声很像傅恒,这回应该不是梦了吧? 至于回话的应该是夏果儿,其他丫鬟不会这么莽撞,但听她道:“夫人在午歇呢!奴婢这就去请。” 傅恒却道不必去报,“我亲自去,给她一个惊喜。” 闻言,东珊会心一笑,赶忙将眼睛闭上,假寐以待。 脚步声渐近,她这一刻怀揣期待的小像是小鹿乱撞,明明已成亲两载,久别重逢时还是会有悸动。 忍着心中的思念,她并未睁眼,但可以真切的感觉到他的指腹温柔的自她鬓边滑过,轻捋着她的碎发,每一根发丝被牵动时,她的心都跟着微微一颤,她贪恋这种感觉,正待仔细感受,他的手又落在她唇瓣上,细细摩挲着,要知道她的唇最为敏感,难以承受的她再也装不下去,握住他使坏的手,睁眸向他求饶, “不许碰唇,好痒……” 她的面上并无任何惊讶,只有甜甜的笑意,傅恒见状已然明了,“好啊你,居然装睡骗我,看我怎么惩罚你!” 傅恒刚要挠她,尚未来得及动手,她已主动搂住他腰身,放低姿态说好话, “我错了,莫挠我,我怕痒。”此刻朝思暮想之人近在眼前,东珊含情脉脉的凝视着他那英挺的眉骨,忍不住抬手顺着眉峰的方向缓缓向下,描摹着他那朗逸的轮廓,口中喃喃念叨着, “才刚我还梦见你,跟着你就回来了,原来咱们真的心有灵犀。” 迎见她眸中闪动着细碎的柔光,傅恒的一颗心越发柔软,揽着她细腰的手逐渐收紧,抵着她的额,笑问她梦见了什么。 东珊觉着口渴,坐起身来穿鞋下帐倒茶。明明倒了两杯,他却偏要喝她喝过的那杯。 润了润嗓,她开始回忆梦里的场景,好在这梦才醒,她还能记得住那些话,如若隔夜,怕是记不住的, “梦见你在帐边走来走去,说我是只小懒猪,不是吃便是睡。” 傅恒义正言辞地否认道:“瞎说,你分明是只小馋猫,爱做美食,爱吃番茄鱼的小馋猫!” 番茄鱼她的确喜欢,但番茄夏天才有,那么热的天,做完菜便是一身汗,若非为他,她实在懒得折腾,“是你爱吃我才做的。” “我知道,夫人都是为了我,你对我这么好,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你,不若以身相许,补交功课?”说着傅恒伸手将她拉入怀中,东珊想着反正是在自家寝房里,无需顾忌什么,便顺势倚坐在他腿上,笑嗤道: “缺了两个月,你补的过来?” “一日三回的补呗!”只要她别拒绝,他绝对没问题。 她当然相信他有这个能力,但她更希望能细水长流,“你可不能仗着自个儿年轻就纵欲,得固本培元,为长远着想。” “你且放宽心,我会一直习武锻炼,便是到了四十多岁也能满足你!”紧贴着她,傅恒贪婪的轻嗅着她发间的香气,两人耳鬓厮磨了好一会儿,东珊生怕他控制不住会胡来,打岔说起了旁的,问他可有看到福灵安。 点了点头,傅恒调整好气息后才道:“才刚回来便顺道儿去瞧了,他正睡着,我交代嬷嬷,等他醒了再抱来。” 他离京之时感觉孩子奶里奶气的,回来一看,福灵安长了一大截,好似一副画作上的细线条被重新勾勒,眉目逐渐清朗, “几个月未见,咱儿子的变化可真大,长得也太快了些!” “他下个月满周岁,能不快嘛!”平日里似乎感觉不到光阴的流逝,一到这种特殊的日子,便会让人不自觉的生出慨叹。 正说笑间,外头传来声响,咿咿呀呀的,一听便是福灵安。 东珊自傅恒腿上起来,现下她只穿着中衣,尚未更衣,不便去外屋,傅恒先行出去,吩咐蔷儿去给夫人更衣。 小人儿将将醒来,一脸欢快,看样子是睡了个好觉,奈何傅恒一抱他便哭得厉害,无论傅恒怎么哄都没用,福灵安仍旧哭嚷着,委屈的撇着小嘴儿,小手一直吵着里屋帘子的方向伸。 嬷嬷笑道:“小少爷是想去找他额娘呢!” 里屋的东珊才换上绯色兰花纹单氅衣,尚未来得及梳发,就听见孩子在哭闹,随即走了出去,将将掀开帘子,福灵安一瞧见她,哭得更大声,身子不住的往前挣着,口中呜呜的喊着, “娘娘……娘娘!” 傅恒闻言颇觉惊喜,“我儿子居然会说话了?可会叫阿玛?” 接过孩子,东珊在旁坐下,拿手绢给他擦着泪,又拍着他的后背安抚着,顺口对傅恒道:“我倒是教过,但他还小,不会叫两个字,只会叠音,叫娘娘。” 这是认娘不认爹啊!傅恒大失所望,指着福灵安摇指轻嗤,“你这个臭小子,亏我每日惦记着你,居然这么快就把我给忘了,还不让我抱,小白眼狼!” “小孩子都这样,如今你已归家,多与他相处几日,他才肯与你亲近些。” 这事儿强求不来,也只能慢慢哄着了。 哄罢妻儿,傅恒这才去往宁辉院给母亲请安。 章佳氏顺道与他商议下个月为福灵安办周岁宴的事,这毕竟是傅恒的嫡长子,章佳氏格外重视。 对于这些个喜宴之事,傅恒甚少操办,便道无甚异议,由母亲做主即可。 一提到孙子,章佳氏不由感慨,“你们一个个都有了子嗣,就剩老六咯!锦悦还没个动静,却不知今年是否有希望。” 傅恒心道母亲的心愿是一个接一个,每年都期待抱孙子呢!感受过母亲的连环催生压力,傅恒好言劝道: “六哥情况特殊,额娘您千万别催,您催锦悦,六哥心里肯定不舒坦,他得安心休养,就别给他添堵了吧?” “我也是怕他多想,一直没在他跟前提过。”章佳氏的确没与傅新提,但她没少在李锦悦面前念叨。 锦悦与傅新的矛盾尚未解决,她哪里有心思想什么孩子? 近来她总是闷闷不乐,却又不知该与谁诉说,许是心中有烦恼,以致于她食欲不振,整个人瘦了一圈。 傅新看在眼里,遂命后厨多做些荤菜,给她补一补。 看着一桌子荤菜,李锦悦更没食欲,一脸愁苦的支着下巴,无精打采,懒得动筷。 傅新却给她夹了块炖猪蹄,以往他夹菜,她都会默默吃下去,可今日她实在没胃口,便道不想吃。 若然她真不喜欢,傅新也不会特地让人给她做,他一番好意,她竟不领情,傅新难免不悦,垂眸沉声道: “我记得你以前很爱吃,上回还跟东珊学着炖猪蹄。” 之前的确很喜欢,她也不晓得为何,今日瞧见竟有些反胃,“今儿个实在不想吃,我没有骗你,你别逼我成吗?” 她面色恹恹的,说话有气无力,纵使他心中涩涩,也不忍对她发火,好言规劝着,“瞧你都瘦了,实该补一补。” 这人真是怪异,不满的李锦悦小声抱怨道:“我是胖是瘦,碍不着您什么事儿吧?” 关怀的话他说不出口,顿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借口,“下个月是福灵安的周岁宴,你母亲肯定会来贺喜,她若瞧见你瘦了,大约还以为我苛待于你。” 她才不在乎母亲说什么,“女人家瘦些总比胖些好看。” “胡说,瘦得皮包骨,摸着硌手。” 此言一出,李锦悦羞恼的瞪他一眼,意在警示他丫鬟还在呢!怎能当众说这种话? 麦穗赶忙转移视线,看向门外,假装什么也没听到,装傻保平安。 傅新不甚在意,坚持让她吃猪蹄,“只吃这一块,别惹我生气,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最近他在学着控制自己的情绪,几乎没再与她撂过狠话,尽量与她讲道理,只盼着她能对他放下戒备,希望两人能像寻常夫妻那般和睦相处,今日为了让她多吃些,他才这般威胁。 事实证明,他的话还是有些威慑力的,李锦悦顾忌后果,抿唇赌了许久的气,终是没敢逆他的意,犹豫再三,才动筷去夹菜。 美味的猪蹄入口后变得腻味,她嚼了两口,勉强吞咽下去,忽觉胃里一阵翻腾,强烈的不适感瞬时上涌,李锦悦已然控制不住,立即放下筷子,跑至一旁的盆栽架子旁,对着摆放在下方的口盂呕吐不止。 傅新见状,眉头深蹙,心道这菜不至于那么难吃吧?她这反应未免太强烈了些,心生疑惑的他当即吩咐麦穗去请个大夫, “八成是吃错什么伤了胃,实该让大夫来调理一番。” 一旁的麦穗小声嘀咕道:“夫人这情状,也有可能是害喜啊!” 第123章 戳破旧情 “才刚你说什么?”傅新被麦穗的话给震住了, 懵然许久才反应过来,“害喜?” 不仅傅新惊诧,连李锦悦也觉得这话来的莫名,心道应该不至于吧? 她认为呕吐不算大事, 只要别让她吃那些油腻的食物即可, 傅新却是将麦穗的话放在了心上, 坚持要请大夫来瞧瞧。 大夫来后一诊脉,笑呵呵的起身拱手道贺,说是尊夫人有喜了。 “真的有了?”也就是说他要当父亲了?傅新愣怔片刻, 唇角的笑意不自觉的浮现, 这消息可真是让人惊喜啊! 麦穗从未见过六爷笑逐颜开的模样, 既然他听到夫人有孕的消息如此开心, 那么他和夫人的关系也应该会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而有所缓解吧? 如此想着, 麦穗也跟着开心, 福身对主子道:“恭喜六爷, 恭喜夫人,奴婢这就去通报太夫人。” 此乃好消息,的确该告知嫡母, 傅新也就没拦着, 任由她去了。 李锦悦尚未回过神来, 眸中充斥着疑惑与迷茫, 半晌没说一句话。 傅新向大夫询问她食不下咽的因由,大夫只道无甚大碍,说这是孕者的正常反应, 三个月之后应该会有改善,遂开了道安胎开胃的药方。 开罢药方,大夫起身请辞,傅新命小厮送他出府,顺道去拿药。吩咐过罢,再转过身时,却发现锦悦面色怔然,黛眉深蹙。 敛下笑意,傅新在帐边坐下,问出心中疑惑,“有孕不是大喜事吗?为何你并无半分喜悦之态?” 原本她的月事尚算规律,自傅新被下药,对她用强之后,她的心情也跟着低落,再不似先前那般笑口常开,轻松自在,长期的压抑导致她月事不调,有时一个半月,有时两个月才来,是以这回迟来她并未在意,未料竟会是有了身孕! 他的心里没有她的位置,她却得为他怀孩子,她如何高兴得起来? 诸如傅恒和东珊,他们的孩子是夫妻感情的见证,福灵安是在他们共同的期待中来到人间的,而她的孩子却是个意外。 男人都在乎子嗣,所以傅新才这么高兴吧?她在乎的是感情,没有感情的前提下,有孕于她而言便是一种折磨。 但这话她不敢说,怕傅新会生气,借口道:“孩子来得太突然,我还没有做好当娘亲的准备。” 她才十七岁,年纪尚小,骤然有孕难以接受倒也正常,傅新并未怀疑什么,抚住她的手,拇指轻掠她那细长的指节,温声安慰道: “我与你一样意外,既惊且喜,我们都是没有做过父母的人,莫怕,我会陪你一起,等待孩子的降临。” 既然她用不了油腻之食,傅新便没再勉强,端了碗热粥过来,亲自喂她。 李锦悦很不习惯,抬手去接,“还是我自己来吧!耽误这么久,你还没用膳,赶紧去吃吧!” 她只是不想与他这般亲密,傅新却以为她这是在关心他,欣慰笑笑,“无妨,反正菜已凉,等会儿热热再吃,这碗端着太重,我来喂你。” 他对她这般体贴,八成是因为她腹中怀着他的骨肉吧?她若是拒绝,他可能又会觉得她不识好歹,为避免起争端,李锦悦没再拒绝,张口喝下他送至她嘴边的粥。 喂罢之后,傅新没再继续用膳,只因他还有事需要出府一趟,遂交代她好生休息。 章佳氏得知此事,喜出望外,一通赏赐自是少不了,加之李锦悦是她的外甥女,感情格外亲厚些,是以她亲自过来探视,交代许多该注意之事,最重要的是提醒她,三个月之前不可同房。 她肯定不会主动要求同房,李锦悦窘声道:“额娘您这话应该跟他说才对。” “他那边我自会去说,但若他不当回事,你可得严词拒绝,万不能由着他。” 想了想,章佳氏又将丑话说在前头,“实则各房妻室有孕之后,他们都会宿在妾室那儿,或是由丫鬟侍奉。 那年为了给傅恒纳妾,闹得我们母子不睦,过后我也想通了,不再管这些闲事,傅新是否纳妾随他的意,我不会再强求。他若无意便罢,真有纳妾之意,你切记不能拦阻,否则会被人笑话。” 傅新会纳妾吗?这事儿李锦悦还真没考虑过,一想到这一点,李锦悦的心蓦地一疼,可她深知傅新并不喜欢她,即便他真要纳妾,她也管不着吧? 本就心神不宁的她听到婆婆的叮嘱后,越发压抑,勉笑以应。 好在下午东珊和钰娴她们来看望她,有人说话打岔,她才不至于胡思乱想。 看她这般辛苦,东珊不由感慨,“每个孕者情况不同,我怀着福灵安那会儿,饭量并未增加,但也没有觉着难受,从头到尾没吐过。” 茗舒只道她和锦悦一样,什么都吃不下,四个月之后才稍稍好些,除了腹部之外,哪儿也没胖。 想起自个儿怀奎照时的情形,钰娴笑道:“我倒是胃口极好,比平日里饿得快,吃得也多,整个人都发福了。” 她心态极好,并未因为傅谦未陪在她身边而难过,反而觉着一个人很自在,吃得好,睡得香,自然容易增重。 东珊也记得钰娴怀着孩子时是比之前发福了些,不过有些人只是胖着玩儿而已,“八嫂你才生完没多久便瘦了下来,年纪轻,恢复得快,倒也不必担忧。” “正是这个理儿,”钰娴笑劝锦悦,“所以你无需顾忌,吃得下便吃,往后还能复原。” 李锦悦并非是顾忌身形,“我倒不会因为怕发福而不吃饭,主要是吃不下,那些滋补的油腻之物,我都没胃口。” “猪蹄的确太油腻,平日里吃一块还好,多了我也吃不下,倒是可以吃其他的,虾仁粥,或者鸡肉、鱼肉,”沉吟片刻,东珊道: “不如这样,得空我写几道既滋补又清淡的食谱,让后厨按这个给你做菜,保管你胃口大增。” “那就有劳你了。”东珊的提议让李锦悦看到了希望,因为她相信东珊的厨艺,她所列的食谱肯定都是她亲自实践过的,且两人喜好差不离,但愿改了食谱之后,她不会再为吃饭而发愁。 几位妯娌品茗尝果,到一起大都是闲话孩子和家中琐事,聊了一个时辰左右才各自散去。 夜间的织霞苑灯火幽微,钰娴尚无困意,正在闲翻着书。 妯娌们都喜欢看些话本子,她也尝试过去看,许是因为他们夫妻之间无甚感情,她本人对感情也没什么向往,以致于她看那些情情爱爱的故事时,总觉得无法理解。 相较之下,她更愿意看《史记》,透过文字去参悟前人的智慧,以及为人处世之道。 傅谦才归来,洗漱过后宽衣入帐。钰娴旁若无人的看着书,连招呼也没打。说实话,她很不希望傅谦住在这儿,但他一直不肯走,她也没法子,毕竟这是他的家,她总不能赶他离开,时日一久,她也就见怪不怪,但他每日都会找话说,哪怕钰娴甚少搭理他,对他落落穆穆,他也不气馁,日日如此,习以为常。 得知老六媳妇儿有孕,傅谦感慨道:“当初六哥不愿娶继室,还说女人都是祸害,如今六嫂有了身孕,足以证明他们夫妻感情颇佳,毕竟六哥有心结,他若不喜欢六嫂,绝不会与她圆房。” 钰娴当然也希望老六夫妇能够和和美美,但傅谦的话她并不赞同,“你我并无感情,你还不是遵从额娘之命,被迫与我圆房?可见男人即使不喜欢一个女人,也可行房。” “……”傅谦被噎得猝不及防,笑意顿僵,恍了好一会儿的神,他干咳了一声才道: “年少不知事,以为自己选的才是真感情,对家里安排的心生排斥,连带着对你也怀有抵触,后来才明白,你是无辜的,你的好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间,往后我定会珍惜你,好好待你。” 听着他的忏悔,钰娴毫无波动,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地道:“你对奎照多些关怀即可,没必要对我好,我不会回报,更不会去珍惜什么。” 傅谦很清楚,自己错得太离谱,钰娴不可能那么轻易的原谅他,所以他没有强求什么,一直默默的关怀着她。 他以为光阴可以抚平一切,然而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一年半,钰娴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凉漠,仿似石心木肠,始终不为所动,以致于他有些迷茫,难不成,他二人的矛盾竟是没有化解的机会吗?忍了又忍,他终是忍不住试探着问了句, “可是还在为怡珍的事恼我?你是不是觉得我薄情寡义,不值得托付?” 她从未想过要将自己托付给他,又怎会管他是薄情还是深情?合上书本,钰娴看他一眼,目光从容,仿佛在说着与己无关之言, “八爷多虑了,妻妾皆是你的女人,你对谁好,或者厌弃谁,是你的自由,我不会多管。” “我跟怡珍已然了结,这一年半我都没再去过听风阁,即便是看望女儿,也是让人把女儿抱过来,尽量不与她碰面,为的就是不希望你误会。钰娴,我的心思那么明显,你还不明白吗?其实我……” 那些藏在心里的话想要破口而出,奈何钰娴根本就不给他这个机会,木然将其打断, “我没有误会,你是否去怡珍那儿都不需要向我交代,我只知道我是富察家的儿媳,是奎照的母亲,是八爷您的妻,仅此而已,你与我,相敬如宾即可,莫论其他。” 她的态度那么坚决,冰凉的眼神没有一丝暖意,根本不给他留任何余地,噎得傅谦生生将话给咽了回去。 如今这局面,不怪任何人,怪只怪他自己,并不是所有走错路的人都有资格抹去一切从新开始,这大约就是他的报应吧! 钰娴的心门始终紧锁,不许他靠近,那他只能止步,如若再莽撞,只怕会闹得更僵还是任其自流,顺其自然吧! 十月中旬,乃是福灵安的周岁宴,宴前一日,东珊正在听下人汇报一些关于明日宴席之事,商议她娘家的亲眷到底坐在哪间厢房里,这边才安排妥当,蔷儿进来欣然相禀,说是霜晴来了。 霜晴乃是咏微身边的婢女,莫非表姐有什么事?东珊赶忙让她进来,霜晴将带来的贺礼奉上,说是她家夫人的心意,恭祝小少爷周岁之喜。 东珊不觉好奇,“明个儿才是宴席,姐姐她怎的今日差你来送礼,明日她不来吗?” 霜晴只道夫人身子不适,在家休养,明日不能亲自过来,所以才差她提前将礼奉上, “少爷明日会来参宴,这些乃是夫人的心意,特地嘱咐奴婢送来。” “姐姐她怎么了?”东珊忙问她哪里不适,打算抽空去看望,霜晴却无忧色,反倒笑了,近前两步小声道: “夫人她没什么大碍,只是月事没来,前些日子请大夫瞧过一回,大夫说时日太短,尚不能确定,过个十来日再来诊脉。所以夫人一直没敢说,现下这情况,她不敢随意走动,明日正好两个月,大夫说明日过来看诊,所以夫人不能来参宴,还请九夫人见谅。” 原来是喜事啊!表姐成婚一年半,而今终于有了喜讯,东珊也替她高兴,“那我就先恭喜姐姐了,明儿个有了消息,记得差人过来知会一声,等我忙完府中的事便去看望她。” 霜晴应声称是,东珊着蔷儿打发了赏银,又命蔷儿亲自送她出府。 如今家家皆有了孩子,就差苏棠了,却不知她现下是个什么情况。东珊不禁在想,往后逢年过节,孩子们都大了,福灵安和这些堂兄弟、表兄弟们聚在一起,定然很热闹。 十月十六,乃是福灵安的一周岁生辰。 按照惯例,宴上要抓周,章佳氏早已命人准备妥当,福灵安抓了一把弓,四夫人笑赞道:“看来这孩子将来也要做武将,替咱们富察家争光呐!” 东珊可不在乎什么光宗耀祖,她只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沙场上刀剑无眼,她可不希望儿子做武将,奈何众人皆以此为荣,她不便扫兴,唯有笑应。 章佳氏亦觉这是好兆头,“咱们富察家的子孙世代为将,守卫皇室与山河,你们是第四代,我这些孙儿们将来长大成人,便是第五代,惟有建功立业,报效家国,才不算辜负家族的姓氏!” 这豪言壮语激励人心,一众少年郎皆为自己是富察家的人而感到自豪,唯独傅新心里不是滋味,世代为将,唯独他失去了这个机会…… 看出老六面色黯然,傅恒顺势接口道:“咱们这一族的确是文武双全,文可在六部协助皇上□□治国,武可在沙场奋勇力战,守卫河山,文与武相辅相成,不分上下。”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轻易就化解了傅新的窘态。傅新感激的望他一眼,傅恒颔首笑应。 上座的章佳氏会意,心知自己一时口误,没能顾及到傅新的感受,好在傅恒及时化解,这才免去误会。 晌午宴席之上,一众亲朋皆来参宴,东珊瞧见广廷到场,想问他表姐的身孕是否确定,但又想起霜晴说咏微未将此事公开,兴许广廷仍不知晓,兴许表姐想等确诊之后再给广廷一个惊喜?她若提前说出来,岂不是打乱了表姐的计划? 思及此,东珊忍住好奇没询问,只与广廷打了声招呼便去招呼其他的女眷宾客。 除却萨喇善与鄂容安等人之外,今日李侍尧亦携礼来道贺。 席间,李侍尧出去登东,归来之际,撩袍落座时,一垂眸,发现腰间少了什么,仔细一看,竟是荷包丢了! 究竟是方才出去时丢的,还是被人给顺走了? 焦急的李侍尧赶忙起身低头寻找,老五傅宽见状,问他在找什么,李侍尧皱眉道:“荷包不见了,银子是小,荷包事大,我得出去找找。” 傅宽说要帮他去找,他却道不必,“你还得招呼宾客,我自个儿去便是。” 道罢,李侍尧离席向外走去,想看看是不是掉在了路上。 他才出去没多会子,萨喇善正好进来,手中捏着一个荷包玩笑道:“今儿个运气真好,出门就捡荷包,今晚实该推两把牌九!” 傅宽闻言,不禁猜测,“才刚我表兄说丢了荷包,莫非就是你捡的这个?” “是吗?”萨喇善将荷包放在桌上,“这荷包是天蓝色,他的荷包什么颜色?” 傅宽并不清楚,命人去将他表兄请回来。 坐于萨喇善身畔的广廷无意中瞄了一眼,眸光顿紧! 但见那荷包的右下角绣着三朵粉紫色的紫薇花,这样式好生熟悉,只因咏微喜欢紫薇花,她自个儿绣的巾帕与荷包上都会在边角处绣上三朵小花,他还曾问过她,为何是三朵,咏微只道没什么特殊的含义,只是习惯罢了。 眼下这荷包上那几朵紫薇花的形状与针法皆眼熟,再联想到初见咏微那日,李侍尧正拉着她说着什么,广廷不由起了疑心。 少顷,李侍尧归来,萨喇善将荷包递给他,“这可是你的荷包?” 李侍尧一见荷包,愁苦的面上总算有了笑容,这荷包他一直佩戴在身上,视若珍宝,哪怕已陈旧,却始终舍不得丢弃,今日若是丢了,他难免留下遗憾,好在最终又找回,李侍尧感激接过,道谢连连, “的确是我的,总算是找着了,多谢萨爷。” 见他如此紧张,萨喇善打趣笑道:“你如此珍视这荷包,莫不是心上人所赠?” 李侍尧本打算一笑而过,但当他察觉到广廷也在此,且面色铁青,视线一直落在他手中的荷包时,他心思百转,瞬时改口,憾声哀叹, “曾经是心上人,奈何缘浅情深,终成陌路,不提也罢。” “既是有缘无分,你还留着她送你的信物,当真是痴情之人呐!”萨喇善不知内情,只当李侍尧是个专情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好言安慰着。 傅恒才忙完进来,便听见萨喇善在慨叹,却不知他们在说谁的信物?莫不是咏微吧?他虽不知发生何事,但看广廷面色不愈,而李侍尧亦在附近,傅恒顿生不祥预感,遂近前拉着萨喇善要跟他碰杯。 有他打岔,李侍尧才没再说下去,再次向萨喇善道谢,而后回到自己的席位间。 此事一出,广廷心神难宁,一晌午皆在喝闷酒。 傅恒不确定广廷究竟听到了什么,也不晓得咏微是否与广廷提过那些旧事,他若贸然询问,只怕会惹出是非,心生顾念的他虽然担忧,终是没敢主动与广廷提起。 宴罢回家这一路,广廷想了许多,他甚至想过是不是应该假装不知情,毕竟咏微已然嫁给他,他再过问过往之事有意义吗? 但若不问清楚的话,他真能就此揭过,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吗?怀疑的种子大约会在他心底生根发芽,甚至长出刺来,与其一直生疑,倒不如问个清楚,若是误会,他便不必再煎熬。 打定主意后,广廷一回到寝房便对咏微道:“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今日大夫又来诊脉,确定她已怀有身孕,咏微心下欢喜,一直在等着广廷归来,打算将这个好消息告知于他,“正好,我也有事跟你说。” 她的面上笑意正浓,他却神色凝重,以致于她转喜为忧,问他出了何事,“你好像有心事?要不你先说?” 不愿再继续猜疑,广廷鼓起勇气,抬眸正视于她,直言不讳,“你认得李侍尧吗?” 第124章 旧情惹祸端 那个名字, 早已被光阴尘封,那不是美好难忘的记忆,而是被欺骗耍弄的耻辱!咏微从来不愿回想此人,她以为此生都不会再听到他的名字,万未料到有朝一日,竟会从广廷口中再次耳闻! 问出这句话时,他的神情异常严峻,且一直在紧盯着她, 他眸间的疑色太过明显, 咏微料定他不可能无缘无故问这事儿, 仔细一想, 她瞬时了悟------ 今日乃是福灵安的周岁宴, 李侍尧与傅恒也算是亲眷,送礼自是少不了, 难不成广廷在承恩公府里碰见了李侍尧? 既然广廷过问,肯定是知道了什么,她若否认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思来想去,她干脆承认,故作平静地回道: “认得, 他是宁琇的挚友, 我时常去找东珊,在她家见过。” 她的答复令广廷越发疑惑,“也就是说你们一早就相识, 至少在东珊成亲之前!那么东珊回门那日,我去送礼,撞见李侍尧拉着你,当时他说认错了人,而你并未否认,这件事又该如何解释?你与他究竟有何瓜葛?” 被连番质问的咏微终是难再镇定,紧掐着自己的手指,长睫急眨,眼神不自觉的变得慌乱,不知该如何作答。 目睹她那六神无主的模样,广廷越发笃定自己的猜测。他多么希望咏微一口否认,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可惜回应他的只有紧张与沉默。 她这是心虚了,无话可说吗?等不到她解惑,广廷大失所望,不愿再强求,“不想说便罢,我不会再追问。” 道罢广廷毅然转身,咏微看他神情肃严,总觉得他这一走,两人之间的误会便再没解开的机会,心慌意乱的她赶忙起身上前拉住他手腕,怯怯道: “我……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不晓得该从何说起,你能否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顿了好半晌,广廷才转过身来,迎上她满含期待又卑微至极的目光,他终是软了心肠,回身坐下。 生怕此事闹大,咏微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道出当年之事。 某一年的春日,她与东珊在花园中踢毽子,一盘一拐,花样儿繁多,就在她们玩得兴起时,咏微没掌握好,将毽子给踢飞了,偏巧砸中一个人的脑门。 那人便是来宁琇家中做客的李侍尧,虽说李侍尧并未怪她,但她心里过意不去,毕竟那毽子底部是铜钱,砸过去力道极大,他的额头破了皮,还肿了起来。 与东珊一道回到闺房后,咏微越想越愧疚,询问东珊,是不是该给人送瓶药膏以示歉意,东珊并未在意,说他一个大男人,这点儿伤不算什么。 咏微伤了人,心下难安,思来想去,决定让小厮将药送过去。 就因为这一瓶药,两人便算是相识了,此后李侍尧写信给她,让东珊帮忙转交,咏微看他字里行间才华横溢,不自觉的心生仰慕,一来二去,两人便生出情意来。 听罢他们相识的经过,广廷牙酸心涩。婚后两夫妻的日子甜甜蜜蜜,他一直认为他和咏微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以为两人皆是彼此的唯一,孰料咏微的心早已经给了旁人! 真相颠覆了他的认知,再回想那日的情形和今日李侍尧所说之言,广廷总算是明白了来龙去脉, “你们两情相悦,只可惜他是汉军旗的人,除非皇上特旨,否则不能娶满洲姑娘,因为世俗礼教的限制,你们不能在一起,被迫分离,有缘无分,你不过是遵从父母之命才嫁给我,其实你心里的人只有他!你给他送的荷包上面还绣着紫薇花,他至今还戴着,无比珍视!” 一想起那个荷包,广廷越发心塞,忽觉自己像个笑话,怒极的他紧咬着牙关,很想将心底的愤慨情绪压制下去,奈何那些悲愤太汹涌,他根本压不住,终是攥拳苦笑, “你们两人如此情深义重,却被我给断了姻缘,你是不是很恨我?” 怎么可能呢?“不是这样的,后面还发生了很多事,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其实我跟他……” 咏微很想与他解释清楚,广廷却不愿再听他们之间的故事,越是探听得仔细,他越觉得自己多余, “荷包便是最好的明证,你给他绣的荷包上有紫薇花,给我绣的荷包也有,那我究竟算什么?你绣着紫薇花的时候心里依旧在念着他吧?” “我没有念着他,这只是我的习惯,我绣什么都会加上紫薇花,并不是单单为他,你能不能听我说完再发火?”她很不希望被他误解,想把所有的前因后果都告诉他,只盼着他能理解她,怎奈广廷根本没那个耐心,此刻的他,眼中只剩无边的怨愤, “还有什么好说的?当初成亲时我还提过咱们初见的情形,那日你怎么不告诉我你们是旧相识?但凡你早些说出来,我有个准备,也不至于这么难受!” 这种事本就是忌讳,她该怎么开口?“那时候才成亲,你对我毫无感情,我若贸然提及旧事,你能接受吗?” “所以呢?倘若不是今日被我察觉,你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回想两人之间的和睦相处,广廷忽觉一切都变了意味,也许她对他的那些温柔体贴不过只是勉强的敷衍罢了,毕竟她心中之人是李侍尧,又怎么可能再爱上他? “可笑的是我竟然以为你喜欢的人只有我,今日方知,我不过是个夺人姻缘的后来者!” 气极的广廷当即将悬挂在腰间的荷包狠拽下来,扔还给咏微,满目不屑地恨斥道:“荷包既是你们之间的信物,就别再送给我,我不稀罕!” 愤然道罢,他转身即离,徒留咏微紧攥着被他丢弃的荷包,心痛难耐! 事情已然过去那么久,她做过那么多的荷包和绣品,送给广廷的这个,一针一线皆糅含着她的满腔情意,末了竟被他给扔了! 看来他们之间的感情根本经不起任何考验,可悲的是,她居然还在奢望着他知道真相之后会原谅她,理解她。事实证明,他对真相没兴致,他介意的是她曾心属过旁人,这件事伤了他的自尊,他怎么可能包容呢? 什么夫妻恩爱不过都是假象罢了,男人最在意的只有自己的颜面,至于她的感受,他哪儿会在乎呢? 这荷包,他既然不稀罕,那就没必要再留着!绝望的咏微当即起身去拿剪刀,一刀又一刀,被剪碎的不只是荷包,还有她这颗本就脆弱的心。已然破碎过,为了广廷,她努力拼贴起来,哪里经得起再伤一回? 透骨酸心的她泣不可仰,忽觉腹部一阵绞痛,疼得她冷汗直冒,难以承受! 方才霜晴想着主子们要说话,便退了出去,后来发现少爷黑着脸离开,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赶忙回往屋里,一进门便见夫人泪流满面,痛苦的捂着腹部,吓得她赶忙跑出去着小厮去请大夫…… 承恩公府内。 午宴结束后,宾客陆续散去,东珊午歇了会子,醒来仍未见表姐派人来报消息,她想着这喜脉一般不会有差,便差人送些补品过去道贺。 出乎意料的是,蔷儿回来后竟说那边出了状况,表夫人确诊有孕,但又小产了! “怎么会小产?”盼着喜讯的东珊骤闻此言,既惊且惑,实难想象,这才两个月,才确诊喜脉,怎会突然没了? 蔷儿只道不甚清楚,“表夫人的婆母也在场,奴婢没敢多问,听她们那意思,好像是表夫人不小心摔了一跤。” 彼时傅恒也才睡醒,头晕晕乎乎的,正躺在帐中闭目养神,听见蔷儿的话,遂坐起身来,喃喃道:“不会是因为晌午那件事吧?” “晌午发生何事?”焦急的东珊忙问他可知内情,傅恒摆了摆手,示意蔷儿先下去,而后他才起身下帐,来到桌边坐下,倒茶的同时低声问她, “咏微可曾送给李侍尧一个荷包?” 仔细回想片刻,东珊点头道:“好像是送过,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有什么影响吗?” 果然是咏微送他的信物,傅恒心下了悟,兀自猜测着, “晌午那会儿,李侍尧的荷包丢了,捡回来时正好被我表兄瞧见,当时我去得晚,不确定李侍尧到底说了些什么,但看广廷面色很不好,我怀疑广廷已经知道了什么,所以我在想,会不会是他回家后跟你表姐起了争端,你表姐才会出意外?” 不会这么巧吧?难不成李侍尧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坐于桌畔的东珊双手互捏,隐隐生忧, “他二人早已了断,表姐已然成亲,为何他还不肯放过表姐,就不能让她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吗?” 这一喜一悲,表姐肯定难以承受,担心她的状况,东珊打算现在就去看望表姐,傅恒也想知道表兄到底是怎么回事,便陪她一起前去。 一进宅子,傅恒问起表兄何在,下人只道少爷早已出府,夫人出事后,太夫人派人去找了两回皆无果,却不知少爷究竟去了何处。 思量片刻,傅恒停下步子,“我应该能找到他。”而后他交代东珊去陪她表姐,而他则去找广廷。 东珊曾随傅恒来此做过客,也去过表姐的寝房,认得路,焦虑的她急匆匆去往后院,蔷儿在旁紧跟着相扶,生怕夫人穿着花盆鞋,一不小心会崴脚。 彼时广廷的母亲齐佳氏正在里屋安慰咏微,得知东珊到访,亲自出来相迎。 儿媳进门一年半都没动静,她这个做婆婆的从未多说一句,正是不想给咏微压力,而今总算有了身孕,本是大喜事,却又出意外,咏微哭得眼睛都肿胀,齐佳氏瞧着心疼不已,暗自抹泪, “我问过她,她只说是自己不小心摔伤,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广廷才回来又出去,却不知他二人是不是起了什么争执,我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你是她的姐妹,她应该不会瞒你什么,劳烦你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是广廷的错,我必定好好教训这个逆子!” 表姐的婆婆是个明事理的,东珊也替表姐感到欣慰,“舅母客气,待会儿我会问清楚,还请舅母放宽心,忙碌半晌,您应该也累了,先回去歇着吧!我来陪表姐。” 她们表姐妹说话,齐佳氏不便在此,遂先行一步,遗憾哀叹,直叹着自己的孙儿怎的就没了呢? 送走舅母后,东珊转身去往里屋,屋内传来压抑的低泣声,东珊绕过屏风,便见靠坐在帐中的表姐肩膀轻颤,一张苍白的小脸儿被泪水浸润,两道湿痕再明显不过,那双眼玲珑眸早已红肿不堪,再无先前的灵气。 咏微满心委屈,却不敢与任何人说,瞧见表妹过来,终是情绪崩溃,倚在她身边痛哭失声。 霜晴垂着泪,招呼其他人都出去。 已为人母,东珊很能理解她失去孩子的痛楚,尤其是盼望了那么久才得来的喜讯,骤然成悲,越发遗憾。东珊疑惑深重,问她到底发生何事。 诚如齐佳氏所言,咏微不会瞒着自家表妹,便把实情告知于她。 果如傅恒所料啊!东珊听罢怒极恨斥, “这个广廷怎的这般自以为是?他让你交代来龙去脉,你还没讲完,他竟不肯听下文,不了解事实就胡乱指责,害得你动了胎气,实在可恼!” 拿手绢给姐姐擦了擦眼泪,而后东珊又问,“他说这些的时候可知你有身孕?” 摇了摇头,咏微抹泪哽咽道:“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就已闹了矛盾。” 东珊不禁在想,如若广廷知晓咏微有身孕,口下留情,别说那么伤人的话,也许这个孩子便能保住。 虽说她恼广廷的所作所为,但她心知劝人不能说狠话,她越是说广廷不好,表姐心里越难受,为安抚她的心情,东珊好言劝道: “也许他是太在乎你,以为你心属李侍尧,才会说出那样的胡话。” “那他为何不肯听我解释?我话都没说完,他便胡乱猜测,认定我对李侍尧还有旧情,我送给你的东西上也有紫薇花,又不是只给李侍尧,他何苦把我送给他的荷包扔了!”一想到广廷那嫌恶的眼神,咏微便心如刀割,疼到连喉咙都是痛的, “自被李侍尧欺骗过,我再也不敢对感情报什么希望,想着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嫁给广廷之后,他对我关怀备至,体贴入微,让我真切的体会到被人疼爱的滋味,我心非草木,终是被他打动,才愿意向他敞开心扉。 我以为他是值得我依靠的男人,今日才知,感情皆虚无,平日里的好算不得好,关键是看出了事之后对方的态度,既然他无法接受我的过往,那我也不会再去强求什么,这日子,他愿意过那就将就过下去,若是不愿,休了我我也无话可说。” 这事儿应该闹不到休妻的地步吧?东珊对广廷不是很了解,但她时常听傅恒夸赞他,想来人品应该不差,广廷应该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就大肆闹腾, “没那么严重,他只是不晓得你有身孕,才会口无遮拦,人在盛怒时说的大都是违心话,当不得真。很有可能是李侍尧说了什么话误导他,他才会对你生出误解,一时无法接受,等他冷静下来,也许他就会明白轻重。” 咏微虽是伤心,可仔细想来,她又觉得广廷没什么错,含泪苦笑,悔不当初, “这种事本就不光彩,男人大都心眼小,他们可以有不同的女人,但女人若是曾经心属过旁人便是大罪,他不能接受也是人之常情,我没资格怪他,怪只怪自己糊涂,成亲之前与人来往,如今被嫌弃也是活该!” 第125章 我缺女人?(二合一) 她和李侍尧的事, 东珊再清楚不过, 说到底咏微不过是被那个势利小人所蒙骗罢了!情窦初开的姑娘不谙世事, 难免被甜言蜜语所迷惑, 连东珊都看走了眼, 以为李侍尧是好人, 更何况是咏微呢? 看她泪眼迷蒙的模样,东珊也跟着难受, 握着她的手柔声安慰, “姐姐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你和李侍尧只是书信来往,并无其他不轨之举。广廷若是真心待你,我相信他明白真相之后便不会再怪你, 倘若他真的无法接受,那我只能说,他不值得你托付。傅恒已经去找他, 他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你先别多想, 等他回来再说。” 然而对于咏微而言,广廷是否回来已经不重要了, 孩子已经没了, 他回来又如何? 傅恒是在郊外的一处池塘边找到广廷的身影。 少时他若有心事,就会骑马到这儿,一个人静坐在此,默默的将所有的委屈与痛苦咀嚼咽下, 而后再装作若无其事的回家去。 小厮们不晓得这个地儿,自然找不到他,傅恒陪他来过,听人说找不到他,首先想到的便是此地。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广廷侧首回望了一眼,看到傅恒的身影,他并不意外,也没打招呼,继续转头回望着倒影着蓝天白云的池塘与远处的青山。 他就那般席地而坐,也不管这地面上的枯草是脏是净,左腿蜷起的他将手肘闲闲的撑在膝盖上,指尖拈着一根狗尾草,远眺的目光一片空茫。 近前后,傅恒在他身边立定,环视四周,负手感慨,“景致不错,你倒是会偷闲。” 十月花已落,不见粉嫩的生机,塘内只余残荷,入目一片颓废,看在傅恒眼中是别样的美,广廷却觉得梦醒了,所有美好的假象皆被打破,他的处境便如这残叶一般,变得残缺破碎,再无生机。 广廷无精打采,懒声问道:“你怎么会过来?有事找我?” 顿了片刻,傅恒啧叹道:“我没事,出事的是你的夫人。” 闻言,广廷心顿沉,即刻抬眸望向他,“咏微她出了何事?” 他的眸间难掩紧张,那是本能的反应,由此可见,他应该还是很在乎咏微的吧?那又何必与她争执呢?哀叹一声,傅恒深表遗憾, “才刚我陪东珊去你家看望她,听说她有喜了。” “什么?”骤闻此讯,广廷惊起身,期盼已久的消息在这个特殊的时刻传来,掺杂着悲愤的喜悦既甜又苦,搅乱他心绪,一时间,他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她……她有孩子了?” 未等他反应过来,傅恒又道:“但她突然动了胎气,孩子没保住。舅母派出去的人找不着你,我才会来这儿碰运气。” 他还没来得及感受做父亲的喜悦,转眼便遭受暴击!广廷如遭雷劈,轰然而炸,焦急的望向傅恒,问他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这就要问你了,咏微说是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具体因由,谁也不清楚,大约只有你们夫妻知道。” 此刻的广廷才后知后觉的想起,那会儿才回家时,咏微似乎说有事要跟他讲,难不成就是有孕一事? 她正打算与他分享喜悦,他却在质问她,定然是他的言辞太过狠厉,伤透了她的心,她才会动了胎气吧? 思及此,广廷后悔莫及,“是我的错,都怪我,我不该那么说她!” 听这话音,傅恒越发笃定自己的猜测,“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矛盾?晌午那会儿我就看你脸色不太对,李侍尧究竟跟你说了些什么?” 骤闻此名,广廷缓缓抬眸,看向傅恒的眼神满是疑惑,“你也知道李侍尧的事?为何你从未与我提过?” 来之前,傅恒已然猜到自己会被质问,对于此事,他问心无愧,镇定反问,“假如此事发生在我身上,你会在我成亲时跟我说一些关于我妻子的事吗?” 被反问的广廷哑口无言,如若是他,他的确不会乱嚼舌根,宁毁十座庙,不拆一桩姻,明知这个道理,他又有什么资格怪傅恒呢? 不听他回话,傅恒接着道:“咏微与李侍尧的事早已过去,在她未与你定亲之前,她已然与李侍尧了断,你何必为这事儿而生气?” 他也不想这般小气,可一想到咏微心之所属不是他,他便失落至极,“了断只是被迫,他们心属彼此,而我是多余的,你不会明白那种无能为力的感受!” 到底是咏微没与他解释清楚,还是广廷胡思乱想?傅恒越听越糊涂, “你是不是对这件事有什么误解?李侍尧看中的只是咏微的家世,他想利用咏微,咏微已然看透他的真面目,早已对他恨之入骨,哪还有什么情意可言?” 默默听罢傅恒的话,广廷方知咏微与李侍尧之间不仅有情也有怨,“你是说……咏微现在已经不喜欢李侍尧?” “当然不喜欢,”迎上他那震惊的眸光,傅恒不禁怀疑他们夫妻吵了半晌都在吵些什么。 “你没问她吗?怎么你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就自个儿在这儿生闷气?” 他问了,可惜当时被愤怒冲昏头,没听完他就走了,得知真相的广廷懊悔不已,再也不耽搁,疾步往回赶。 来时他独自骑马,傅恒则是乘坐马车而来,遂命下人将广廷的马骑回去,他们两兄弟则一同坐马车。 回程的路上,傅恒苦口婆心地劝道:“此事已然发生,无法改变,咏微她只是被蒙骗,你若还在乎她,就请你体谅她,毕竟那只是过往,她早已放下,男子汉大丈夫当需大度些,你不该再计较。 当然这只是我的看法,关键还是看你的态度,旁人说再多皆是多余。假如你觉得她对你可有可无,无法接受过去的事,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傅恒之言不禁令广廷陷入沉思之中,孰轻孰重,他心中的那杆称早有偏向,此刻的他只想尽快回家,尽快见到咏微。 把人找回来之后,傅恒认为他们没必要再待在这儿,遂对东珊小声道:“该说的我已经说了,接下来的事应该让他们自己处理,咱们还是回去吧!” 也是,有外人在场,两夫妻更难沟通,于是东珊向表姐辞行,嘱咐她千万保重身子,还说得空会再来看望她。 临走前,东珊望了广廷一眼,她有很多话想跟他说,但又觉得自己的身份跟他说这些不合适,料想傅恒已然劝过他,她也就没再啰嗦,随着傅恒一道离开。 此时的屋内只剩他二人,周遭的气氛冷到了极致,一个是满怀愧疚暗生悔,一个是神伤意哀心成灰。 报喜的话,咏微终是没能说出口,如今孩子都没了,只剩无尽的悲痛,哪还有什么喜事? 发生这样的意外,广廷无比自责,默默来到帐边坐下,千言万语埂在喉间,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不吭声,没有任何怨怼,甚至连眼神都不给他,这样压抑的气氛令他越发痛恨自己, “咏微,我……是我对不住你,若非我冷嘲热讽,你也不至于动了胎气失去孩子,都是我的错,你骂我打我皆可,千万不要闷在心里。” 紧攥着被褥,咏微才平复的情绪又被他这番话而掀起惊涛骇浪,自胸腔满溢,逼至眼角,再次红了她的眼眶,齿冷心寒的咏微恨瞪他一眼,低嘶痛斥, “打骂有何用?孩子会回来吗?” 她的声音已然沙哑,广廷可以想象她已经哭了多久,一想到他不在家的这几个时辰里,她一直在默默的承受着失子之痛,他便恨透了自己,哽咽失声,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伤害已然造成,无法挽回,我错得太离谱,你恨我也是应该的。” 当他握住她的手,想要给她以安慰时,她却一把将其甩开,再不稀罕他的柔情, “那就别说了,我没有恨你,错在我,是我不知廉耻,与人有私,是我瞒你在先,一切恶果皆是我咎由自取的下场,与人无尤!” 她越是这般诋毁自己,广廷越是自责,滋生的愧疚如一道绳索,勒得他眉皱成川,几近窒息, “咏微,你别这么说自己,我没有那样想你,傅恒已经把真相都告诉了我,我才知道李侍尧欺骗了你,你对他早已没有感情,是我胡思乱想,误会了你。 我不是不能接受你的过去,只是害怕你心属别人,一时紧张才会口不择言,假如你心里有我,那我便不会再计较那些旧事。” 听着他所谓的解释,咏微不为所动,只觉可悲又可笑,但凡他冷静下来,听她把话说完,这悲剧就不会发生,迟来的忏悔毫无意义!悲愤的她笑着哭着,回想着那些冷言冷语,心已结冰,再难融化, “没有你,我的心是空的,谁也进不来!男人皆薄幸,情爱终虚妄,我不会再相信你,不会再把自己的心交付于你,你只会肆意的践踏伤害,根本不会珍惜!” 她的控诉声凄厉而悲绝,此时此刻,广廷才意识到,他对她所造成的伤害远超于他的想象,她说不会再把心交给他,也就是说,她曾经交付过,可他却亲手将其揉碎,扔还给她,彻底寒了她的心,懊悔的他一再表态, “我害你失去孩子,你怨我是人之常情,可我真的不是故意,我若晓得你有身孕,肯定不会提那件事。” 然而咏微倒是庆幸他提了,双目无神的她自嘲悯笑,“你若不提,一直闷在心里,整日的与我面上嬉笑,内心猜忌,我岂不是更可悲?倒不如直接说出来,你不必再伪装,我也不会再对你报什么希望。” 猜忌最为可怕,他也不想过那样貌合神离的日子,这件事于他而言便是最深刻的教训,只是这代价太过惨烈,她好容易才有身孕,却又因他而没了,广廷难辞其咎,无可申辩,他能做的,似乎只剩道歉,明知无用,他还是想让她知道,他是真的知错了, “我的所作所为太过分,我会引以为戒,今后我一定不再猜疑,我会好好珍惜你,珍惜我们之间的感情!咏微,你就再相信我一次,最后一次,我保证不会再让你失望。” 腹部又是一阵绞痛,像是有一把手在腹中狠狠的拧拽着,咏微唇色发白,冷汗直冒,痛得险些晕厥,实在没工夫搭理他, “别说了,我不想听你说话,你出去!” 广廷见状忙扶她躺下,怕她再受刺激,没再继续说这件事,只嘱咐她好生休养,他不放心,不愿离开,便回身坐到桌边,默默在旁守着她。 不愿看到他,咏微翻身朝里躺着,再痛她也强忍着,不许自己哭出声来,她不需要他的同情和安慰,从今往后,她再也不会依赖广廷,接下来的人生路,她一个人也可以走下去。 后来咏微的母亲闻讯赶来看望女儿,问及因由,咏微依旧没说是广廷的责任,只说是自己不小心。 此乃私事,她不想闹大,哪怕在这儿受了委屈,她也不愿告诉母亲,不希望母亲为她担忧。 东珊得空亦来探望她,问她的身子恢复得如何,咏微只道每日仍会绞痛,流出的血色很不正常,大夫重新配了药,尚不知效果,得调理两日才能见效。 东珊一直以为小产只是当日受罪,未料竟会持续好几日,难为表姐尚未能感受做母亲的滋味,就要承受这样的苦楚。 问罢这些,她又试探着问了句,“你们之间的误会是否开解?表哥他没再与你置气了吧?” “孩子已经没了,误会解开又有何用?”咏微的气色比那日稍稍好些,但心情依旧抑郁,满目哀绝,没有神采,仿佛这世界一片灰暗,又或者说,只有她的路是灰色, “我把自己的心交出去两回,一回被骗,一回被伤,却不知我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老天要这样惩罚我?既然他不是我的良人,我也不会再对他用心。” 如若不是阴差阳错失去孩子,也许咏微不会这么绝望,当两人的矛盾牵连到一个生命时,后果似乎变得格外严重。 东珊很理解咏微此刻的灰色心境,陷入深渊的人,想爬上来重见天日并非易事,尽管很难实现,东珊仍想拉她一把,不希望咏微在这情感的泥沼中越沉越深,难以自拔, “其实每对夫妻都会有争执,不可能一直甜蜜和顺,就像我跟傅恒,所有人都认为我们感情很好,但我们也吵过几回架呢! 原本陌生的两个人成为一家人,性子不同,看待问题的观念不同,难免会闹矛盾,其实吵架并不可怕,最起码把问题摆在了明面上,既然晓得问题出在哪儿,那就想办法去解决,男人要懂得妥协,哄女人,女人也要适当的学会退让,彼此迁就,相互包容,才是真正的夫妻啊! 不能因为一件事就否定一个人,毕竟广廷的错并非是原则上的大毛病,只要他能改正,我觉得姐姐你可以给他一次机会。” 听着表妹的话,咏微不禁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过小气,她不是不愿意包容,只是这孩子来之不易,明明可以保住,却因为这误会而失去,夫妻之间横亘着这样的仇恨,如何能够轻易化解?身心俱疲的咏微苦叹道: “往后再说吧!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些烦乱之事。” 道理谁都懂,东珊相信表姐比她更明事理,正所谓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有些苦楚的确很难轻易抹去,无法愈合的伤痕,只能交给光阴来抚慰,表姐不愿提,东珊也不勉强,温言宽慰, “我只是随口一说,你不必有压力,身子才是最重要的,先养好身子再论其他。” 此事的真相只有傅恒夫妇知道,对外都说是咏微不小心摔伤才导致小产,傅恒与东珊都不会乱说话,只希望此事尽快平息,希望他们两夫妻还能和好如初。 深秋的天一日比一日寒冷,麦穗已为主子们换上厚锦被,傅新盖着正好,李锦悦却浑身冒汗,有孕者似乎不畏寒,是以她习惯将腿伸在外面。 许是半夜转凉受了冻,她的小腿突然抽筋,被痛醒的她忍不住哀呼出声,傅新听到动静瞬时惊醒,立即坐起身来,问她哪里不舒服, “可是腹痛?孩子踢你了?” 摇了摇头,李锦悦忍痛道:“这才几个月,哪里会踢人?是腿抽筋。” 傅新暗叹自个儿糊涂了,遂坐起身来帮她按捏小腿,动作轻柔,格外细心的帮她捋着筋。 见状,她忽然想起少时曾经摔倒过,当时傅新也是像现在这样,帮她按捏脚踝,她直喊疼,眼里包着两汪泪,他便不敢再乱按,俯身弯腰将她背起,送回房中,请大夫来为她诊治。 过往的回忆尽数袭来,呛得李锦悦鼻翼酸涩,努力噙着的泪终是没忍住落了下来,傅新听到哭声,还以为自己按错了,下意识松开手, “还是很疼吗?” 摇了摇头,李锦悦轻声啜泣着,“没那么疼了。” 抬指拭着她面上的泪痕,傅新总觉得她的情绪不对劲,“才刚还没哭,这会子反倒落泪,如若不是太疼,又是为甚?” “只是想起了过往的一些事……” 少时的日子单纯而美好,面对傅新的善意,她不会猜忌,只会心生感动,可是如今,不管他为她做什么,她都会不自觉地思索他为何要这样,有什么目的。 如此深重的疑心,连她自己都觉得讨厌,这日子究竟何时才能变得正常? “哦?”傅新颇觉好奇,将她的脚放平,用锦被盖好,闲问她想起了什么。 几年前的小事,可能他早已忘记,她再提起徒添尴尬,李锦悦并未答话,只是反问他, “倘若没有这个孩子,你……是不是不会对我这么好?” 傅新讶异抬眼,惊诧于锦悦居然是这么看待他的。 察觉到他面色不太对,李锦悦暗嗤自己睡糊涂了,怎能问出这种傻话?即便真相如此,他也不可能承认啊!懊悔的她赶忙改口, “当我没问,天色还早,继续休息吧!” 他却没有躺下的意思,反过来问她,“在你没有确诊身孕之前,我对你不好吗?” 李锦悦仔细回想了一番,自从她醉酒那日过后,傅新对她的态度就开始转变,如此算来,好像也不是为孩子, “那你为何突然对我这么好?”深藏在心底的疑惑困扰了她几个月,问出来她只觉好傻,不问的话,她又稀里糊涂,煎熬得紧,今晚一冲动,她竟脱口而出,却不知他是否会觉得这个问题很无趣。 李锦悦怯怯抬眸,但见饶有兴致的回望着她,眸带浅笑, “你猜。” 瞎猜好没意思,努了努嘴,李锦悦小声嘀咕道:“我若是晓得,还问你作甚?” 傅新之所以让她先说,无非就是想听听她的心里话,“无妨,猜错了我再告诉你真正的答案。” 为防他突然变脸,她先讲起了条件,“那先说好,不管我猜得对不对,你都不准跟我发脾气。” 微扬唇,傅新朗然一笑,“好说。” “嗯……”迟疑片刻,李锦悦才道出心中的猜测,“我猜-----是因为我最近总是忤逆你的意思,对你不似从前那般关怀体贴,你便刻意待我好些,想让我心软感动,对你言听计从,永远臣服于你。” 待她道罢,他的笑容已然消失,怪不得她会将丑话说在前头,他真心相待,她却这般猜忌,他不生气才怪! 当他忍不住想发火时,却撞见她那怯生生的目光,傅新不禁在想,训她有用吗?只会让她更加抵触他吧? 转念一想,他反倒冷静下来,语态极为平静的问道:“那么我请问你,我家缺丫鬟吗?” 李锦悦懵然摇头,不晓得他为何会这样问,紧跟着傅新又问,“那我缺女人吗?” 呃……富察家的六少爷,那自然是不会缺女人的,只要他想要,还不任他挑?于是李锦悦又实诚的摇了摇头。 “我一不缺丫鬟,二不缺女人,而你嫁进我家便是我的人,即便我对你不好,我让你做什么,你也得言听计从吧?那我为何还要大费周章的讨好你?究竟是你傻还是我有毛病?” 被他这么一捋,好像还真是这么个理儿,正在她迷茫之际,傅新又问,“倘若依照你的看法,我对你好是图谋不轨,那么你觉得我在图你什么?图你年轻貌美,还是图你家世优渥?” 她的确年轻,至于容貌,只能算是中上之姿,比她漂亮的姑娘多的是,再说傅新也不像是贪色之人,家境那就更不用提,她嫁过来纯属高攀,思来想去,她似乎真没什么值得他去图谋的。 李锦悦被问得哑口无言,甚至有些怀疑自己,腿抽筋就罢了,怎的脑子也抽筋,一天到晚都在瞎想些什么,真以为自己是香饽饽啊! 她的面色一变再变,一阵红一阵白,懊恼且羞愧,打量着她的娇模样,傅新忽然就不生气了,只觉好笑,猜了那么久都没猜对,她可真是个小呆瓜!看来他应该主动把真正的原因告诉她, “其实我对你的确有所图。” “啊?图我什么?”才刚她想了半晌都没想到自己还有什么优势,但见傅新抬手指了指她的心口。 李锦悦低头一看,自打有孕之后,那里比之以往好像更丰满了些,灵光一闪,她顿时了悟,“图我胸大?” “……”正准备趁势告白的傅新闻言,笑意顿僵,愣怔当场,无言以对! 第126章 让我看看有多大 才酝酿好的感情被她骤然打断, 傅新不禁扶额哀叹, “你这小脑瓜子整日的都在想些什么?你觉得自个儿很大?你是没见过大的吧?” 李锦悦登时挺直了脊背,拧眉恼声质问, “你还见过谁的?谁的比我大?” 虎口撑着下巴, 傅新好整以暇的打量着她,“你这般在意,莫不是吃醋?” “谁吃醋了?”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强烈,她心虚垂眸,尽量平复情绪, 故作无谓,“我只是随口一问, 你爱说不说,想看便看, 我管不着。” 猜测她可能有所误会, 傅新坦笑澄清, “大小这种事还需要解开衣衫亲眼见证吗?即使穿着衣裳, 无意中扫一眼也能瞧出来吧?” “什么无意,我看你就是刻意去瞄姑娘家,”越想越不平气,李锦悦恼嗤道:“男人果然都是好色的。” 听着她的奚落, 他也不恼,反倒心情大好,微弯的眼角盛满了愉悦,“我竟不知你这般在乎我, 你若不喜,往后我刻意回避,再不乱瞄便是。” 心像是被人戳了一下,正好戳在柔软之上,李锦悦满目窘迫,连声否认,“我才不在乎,你不要自以为是。” 口是心非的小东西,不承认便罢,傅新也不恼,倾身凑近,玩笑道:“来,让我丈量一下,是不是真的长大了。” 他那轻佻的举动吓得李锦悦赶忙将锦被拢起,围在脖颈间,紧捂着自个儿,“并没有,我瞎说的,你不必当真。”说着她顺势往下一滑,回趟在帐中,说是困了要休息。 傅新亦在她身畔侧躺着,以手支额,附于她耳边低语,“你不想知道真正的答案?” 他的声音暗哑低沉,一字字滚落在她耳廓里,不断的撞击着,发出清脆的声响,搅得她不得安宁,却又怕着了他的道, “嘴巴是你的,你想说便说,卖关子最是讨人厌!” “若我不卖关子,你便会喜欢我吗?” “你……”回首嗔他一眼,李锦悦想了半晌竟不知该说什么,只红着脸嗤了句,“歪理!” 歪便歪吧!反正今日他誓要把话说开,他本打算等她自己领悟,今日才发现她那么呆,让她自己体会怕是得等到猴年马月,那就只能自己主动点儿, “我可以把答案告诉你,但我有一个条件,你必须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听到条件二字,李锦悦仿佛已经看到前方有个大坑,专为她而挖。 “很简单的问题,你只需说出实话即可。” 可她怎么觉得这是个陷阱呢?就在她犹豫之际,傅新已然先开口,“我所图的,无非就是你的心,希望你还能像从前那般喜欢我,信任我,依赖我。” 图她的心?到底是他说错了还是她听错了?李锦悦登时紧张起来,但看他神情肃正,墨瞳间似乎流淌着一丝莫名的情愫,不像是在开玩笑。 毫无防备的表白震得她心惊肉跳,视线立马自他面上转移,舌头直打结,捋都捋不直, “什……什么从前?我哪有喜欢过你,你不要乱说!” 就猜她不会承认,傅新早有预料,才会提条件,“这就是我要问你的问题。” 果然是套路啊!李锦悦立马摆手,“等等,我还没答应呢!” “你也没否认啊!我就当你默认了,反正我已经将真心话告诉你,你得回答我的问题。” 这都可以?明摆着坑她嘛!傅新这么严肃的人,怎么可以耍无赖? 无视她的忿然,傅新定定的望着她,鼓起勇气,问出内心深处的疑惑,“你喜欢我吗?在我没被下药之前,在我未曾伤害你之前,或者说年少之时,你可曾……喜欢过我?” 为防她否认,傅新提前申明,“抬头三尺有神明,你必须说真话,不能撒谎。” 她可是信佛之人,被他这么一警示,顿时心惶惶,“为何你非得问这个问题?追究过去的事并无意义。” “对我而言,意义很重大,我都可以正视自己的心,你为何还要自欺欺人?” 被薄纱遮挡的烛火幽幽暗暗,李锦悦低垂着羽睫,心咚咚的跳着,只因傅新一直在盯着她,他的目光那么锐利,仿佛已将她的心事看穿,令她无所遁形。 傅新满怀期待的等了半晌,未听她言语,她似乎还在犹豫。 心知姑娘家大都害羞,此刻她并未饮酒,不可能像那晚那般大胆的表明心迹,既然她不愿说,那就由他来说, “我的生母去得早,嫡母待我还算过得去,但毕竟不是血亲,我几乎感受不到什么温情,头一桩婚事你也知道,那个女人背叛了我,当时我就觉得这个世上没有好女人,没有人真感情! 我一直认为你是被迫嫁给我,对我好也只是遵从额娘的意思,你心里应该是嫌弃我的,直至那晚你醉后吐真言,我才晓得,成婚竟是你自愿! 你大约不会知道,得知真相之后我有多震惊!我以为自己只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个人,我以为真情不会眷顾我,直至那一日,我才晓得,原来这世上还有一个姑娘一直在默默的关怀着我,不在乎我有腿疾,愿意陪伴在我身边。 她为我付出那么多,却一个字也不肯与我提,我非但没有回报她,反而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她,即便她伤心难过,可心里依旧是向着我的,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姑娘呢?” 终于将闷在心里的话尽数道出,这一刻,傅新只觉无比轻松,脉脉的注视着她,情浓声柔, “千金易得,真情难觅,你既真心相待,那我自当把所有的柔情都奉给你。你不必再默默的为我付出,往后余生,该由我来疼爱你,呵护你!” 听着他评价她的那些话,那些深藏在她心底的酸楚顷刻被激发,汹涌的溢出眼角,她不敢哭出来,赶忙将脸侧过去,让泪水自眼角滑落至另一边,再悄悄的抬手抹去,不愿被他看到。 情话如此动人,美到令她觉得太不真实,梦境里的场景终于实现,喜悦却没有如约而至,此刻的她,唯一的感受便是忐忑, “你是听到我醉酒后的话,知道我喜欢你,才决定对我好?也就是说,你对我只是感动,并非发自内心的感情?” 怔了一瞬,傅新没能明白她的意思,“这两者有何区别?” “区别很大,”吸了吸鼻子,调整情绪过后,李锦悦才缓声道: “所谓的感动,只是因为我对你好,你觉得亏欠于我,才会勉强自己关心我,算是一种报答,而感情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不管对方是否有回应,都不会轻易改变。” 他对李锦悦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的情愫,傅新从未仔细想过,少时他知道她是个好姑娘,可两人相差五岁,他根本不可能对年幼的她产生男女之情。成亲后,他依旧对她有防备,并未敞开心扉,她醉酒那晚所说的话彻底震撼了他,他才决定对她改变态度。 但这究竟是感动还是感情,他还真不确定,被她这么一说,他越发糊涂,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实则才听到他承诺的那一刻,她整个人都懵了!说不欢喜是假的,但下一瞬她就开始思索,他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态说出的那番话,连番追问之下,李锦悦的心再一次沉至湖底,连他自己都迷惘,那就应该只是感动吧? 回想之前的情形,傅新喃喃道:“最开始你时常与我说话,我嫌你烦,后来你不再理我,听不到你的声音,看不见你的身影我又觉得很不安,所以那次才没让麦穗给我敷药,特地将你叫进来,就是想看看你,想听你说说话,哪怕你与我斗嘴,我心里都是欢喜的,这……算不算是感情?” 上一段婚事不过是父母之命,是以傅新活到二十二岁仍旧对所谓的男女之情一知半解。连他都疑惑,未能肯定之事,李锦悦又岂敢往好处去想?她只会认为这是他的错觉, “那只是一种习惯的依赖,突然改变,才会觉得不适应,并非爱意。”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掺杂了感动的情意持续不了多久,她也不稀罕这样的虚情,失落漫过惊喜,李锦悦蜷缩在被中,不敢再问下去, “还是等你考虑清楚之后再说吧!” 傅新是个实在人,不懂得拐弯抹角,他不确定之事,断然不会随意许诺,“我会认真考虑,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 需要考虑的,还是真感情吗?又或者说,深思熟虑的,才是真心?是与非,真与假,李锦悦不得而知。 今夜无月,狂风四起,吹得枝叶南倾,呼呼作响,此刻的两人皆被心事淹没,无心再玩笑,“情”之一字,如何书写才算正确,他们皆在探索,唯有脚踏实地的走过,真情实意的感受过,方知个中真谛。 年底的一日,傅恒带着东珊去鄂容安家用宴,说是鄂容安升了三品官,傅恒起哄让他请客,本来说好的去酒楼,但苏棠想见见东珊,妇人们去酒楼不大方便,最后便决定到他家去。 东珊心道不愧是好兄弟,连官职品阶都一样,“所以你们两个都是三品官咯?鄂容安是什么职位?” “詹事府中设满汉詹事各一名,休如为满人詹事。” 东珊从未听说过这个官职,却不知是做什么的,马车中的傅恒乐得为她解惑,“这詹事府的官员本是辅佐东宫太子的,打从康熙年间,太子被废之后,再不曾明着立太子,是以詹事府也被废止,而今的詹事府已成为翰林官迁转之阶。 休如被提拔做詹事,起先鄂中堂还不敢接受,帮休如推辞,说是休如年纪尚轻,难担此任,皇上却说先帝早就看中休如,认为他是可造之材,将来是要进入军机处的,所以才将他安置在詹事府。” 东珊恍然大悟,鄂中堂虽然德才兼备,但毕竟年事已高,看来乾隆这是打算培养一批年轻的贵族人才,为己所用呐! 闲聊间,两人已到得襄勤伯府。 上回两姐妹碰面还是在福灵安的周岁宴上,一眨眼又过去两个月,苏棠很是想念小侄儿,问她怎的不把孩子抱来。 东珊倒是想带孩子出来走走,奈何这天儿不太适宜,“今儿个风大,怕他喝风,就没让他出来。” 说起福灵安,东珊还在为此事惆怅,“他都一岁零两个月了,还不会走路,原本我没在意,但我那位五嫂总说孩子不正常,说得我心里毛毛的,担心孩子的腿有什么毛病,请大夫来诊断,大夫却说一切正常,让我再等等看。” 苏棠只道无妨,“我哥家的孩子一岁四个月才会走路呢!现下正好是冬日,孩子们穿的厚实,学走路更难,等开了春便容易些,而且我听人说啊!说话早的孩子走路晚,福灵安嘴巧,说话也清晰,走路晚些不妨事。” 听她这么一说,东珊心里才稍稍安慰。 成了亲的女人坐在一起,提的最多的便是孩子,自小产之后,苏棠已然养了一年半,至今仍没动静。 换作旁人家,早就张罗着要给自家儿子纳妾,好在鄂中堂本身就是个专情之人,娶了夫人之后终身未纳妾,是以儿子的事他并未多管,但子嗣毕竟是大事,所以他私下里给儿子定了个期限,三年之内,苏棠有孕最好,若然依旧无孕,那么鄂容安必须得纳妾。 这事儿鄂容安并未告知苏棠,怕她会有压力,他是想着反正还有一两年,兴许哪日就有喜讯了呢? 一直没消息,苏棠难免焦急,打算将福灵安认作干儿子,东珊自是乐意,没什么意见,不过认干亲可是大事,她不能自己做主,得等回去问过婆婆之后再答复。 回去的路上,东珊与傅恒说起此事,傅恒自是赞同,毕竟他与鄂容安关系匪浅,认作干亲更是亲上加亲。 傅恒这边无异议,待回府之后,东珊又抽空与婆婆说起此事,章佳氏却觉不妥, “鄂尔泰乃三朝元老,又是当朝首辅,他的身份非比寻常,咱们富察家亦是几代为官,做皇帝的最忌讳什么,忌讳世家联合,我晓得恒儿与鄂容安走得近,你与苏棠又是闺友,你们只是念着朋友之谊才想结为亲家,但这事儿若是被皇上知晓,可能就变了意味。 如皇上正在培养恒儿和鄂容安,将他们提拔为三品官,他二人实该避讳些,不能走得太近,否则便会有结党营私之嫌,所以认干亲这事儿还是免了吧!对他们两个影响不好。” 被婆婆一提点,东珊才惊觉这看似简单的一件事,背后的利害关系竟是如此深远, “额娘之言甚是有理,是儿媳思虑不周,既然不合时宜,那我便寻个理由婉拒此事。” 干亲虽未成,但也不影响傅恒与鄂容安的关系,少年人意气风发,都期待着能为国效力,在官场上大放异彩! 开了春便是乾隆六年,三年一回的选秀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东珊的两位妹妹,芸茹和芸珠今年皆得参选。 东珊暗自祈祷着,希望她们可以落选,如此便可慢慢的为她们挑选良配。 然而事与愿违,四月底,复选的结果便出来了。 娘家那边差人来传信儿,说是四姑娘芸珠被皇上留在了后宫。 芸珠她才十四岁啊!居然被皇上看中了?这样的结果着实出乎东珊的意料,震惊的她长眉紧拧,连连啧叹,跟着又问, “那三妹呢?姐妹二人不可能都进宫,芸茹被撂牌子了吗?” 第127章 难产 小厮恭敬答道:“四姑娘已被留在宫中, 三姑娘被皇上指了婚, 现下已回到家中。” 三妹也被指婚了?东珊心下一紧,“哦?指给了哪家少爷?” “听说是指给了愉郡王。” 愉郡王?怎的听着如此耳熟?皇家的王爷太多,东珊很容易记混, 疑惑的看向蔷儿,蔷儿小声提醒道: “就是咱们在西郊放风筝时遇见的那位王爷。” 原来是那个唤萨喇善为小叔父的少年啊!东珊已记不清他的模样, 只隐约记得,此人名唤弘庆。 皇上居然会为这两人指婚?这也太过巧合了吧?尽管东珊觉得不可思议,她也不能改变什么, 毕竟赐婚旨意已下, 除了遵从, 她们别无选择。 以往日头落山之际,傅恒早已到家, 今日暮色四合, 星子陆续闪烁着微光,府中各处已然掌灯,仍不见他的身影。 丫鬟来请示是否上晚膳, 东珊只道再等等。 开春后福灵安便学会了走路, 小人儿在嬷嬷的搀扶下迈着小腿跨进门槛,一进来便松开嬷嬷的手, 急急的跑至他母亲身边。 坐于黄花梨木椅上的东珊张开手,含笑相迎,嘱咐他慢一些,“才学会走路, 你跑那么快作甚?” 跟在身后的嬷嬷笑道:“小少爷是觉得走路很新奇,这几日都不让人抱呢!” 福灵安一瞧见母亲便咯咯地笑着,不停的叫着额娘,先前只会叫娘娘,如今学会了两个字,他便叫个不停,东珊教什么他都乐得去学。 “乖儿子,叫声阿玛!” 东珊闻声抬眸,便见傅恒大踏步进屋,笑望着他们母子。 福灵安已与父亲混熟,再也不排斥他,一见他便挣脱母亲的怀抱,跑至父亲身边,张开手让他抱。 傅恒欣笑着将儿子抱起来,指了指脸颊,福灵安会意,将小嘴巴凑过去,在他面上亲了一口,傅恒不由感慨, “儿子真乖,可比你额娘乖多了!” 东珊笑嗔他一眼,提醒他屋内有人,不可乱说话。 傅恒最喜欢听的,便是东珊唤他夫君,儿子叫他阿玛,每当这个时候,他都觉得自己无比幸福。一家人和和美美,实乃老天眷顾。 抱了会儿儿子,晚膳已备好,傅恒便将儿子放下,这些菜福灵安还不能吃,嬷嬷便将小少爷给抱了出去,不打扰主子们用膳。 用罢晚膳后,傅恒起身时不自觉的晃了晃肩膀,秋霖想着主子可能累着了,说要替他按捏,东珊正好有话与他说,便打发秋霖出去,她亲自来给傅恒锤捏。 她的力道稍轻了些,不似秋霖那般手重,力道太轻,不解乏,但傅恒并未说什么,他并不在乎东珊的手法是否精妙,只要她在他身边,他便觉安心。 捶背的档口,东珊闲问道:“今日宫中有事?怎的耽搁这么久才回来?” 捏了捏眉心,傅恒疲声道:“监察御史仲永檀向皇上密奏,说兵部尚书鄂善受贿一千两,起初皇上还不信,认为仲永檀污蔑鄂善,后来派人查审,鄂善拒不承认,你猜皇上怎么着,他居然哄着鄂善让他说实话,还说此乃小事一桩,并不严重,主要是得给言官一个交代。只要他肯认罪,皇上就会从轻发落,将责任推给他的家人,说是鄂善的家人背着他受贿,与鄂善无关。 鄂善信了皇上的话,于是供认不讳。刚一招供,皇上立马翻脸,斥他为一千两而枉顾律法,辜负了皇上对他的信任。” 东珊心道乾隆还挺精的嘛!堂堂皇帝,居然还给臣子下套!“所以皇上到底怎么处置他的?” “收受贿赂,按律当绞,但皇上念在鄂善为官多年,于朝廷有功,遂命其自尽。鄂善一看情势不对,又临时更改口供,说自己没贪污,如此反复,自相矛盾,惹得皇上龙颜大怒,下令移交刑部严审。 今日审出结果,皇上命我带人将鄂善押至养心殿,我得等着皇上审完将再他押回去,这才耽搁了,白白耽误那么久,再审还是维持原判,赐自尽。” 东珊奇道:“对于贪官来说,一千两不算什么吧?之前不也有贪得更多的吗?也没见赐死啊!” “可不是嘛!律法是严,但往往不会真的严格执行,此次皇上之所以重视此事,正是因为年初有桩案子。” 一听傅恒说有案子,东珊便来了兴致,支着下巴认认真真的听他讲述着。 且说工部的凿石匠俞君弼因手艺绝佳,攒下万贯家财,但膝下无子。在他去世后,他的女婿和义孙为争夺家产,各自贿赂朝臣,据监察御史仲永檀所奏,军机处的大臣们亲自去给工匠吊唁,迎来送往,连张廷玉也在其内。乾隆认为朝中重臣为工匠吊唁有伤风化,便命鄂善去审查此事。 鄂善查出此事与顺天府尹张鸣钧和内阁学士许王猷有关,乾隆下令将其治罪,至于涉及军机处官员的,乾隆认定这是子虚乌有之事,只警告官员们不许与富商结交,而后便不了了之。 查一半却不查了,东珊不禁猜测,“皇上是觉得闹大了没颜面,所以才不予追究吗?” 此事的真相,傅恒不得而知,军机处官员们个个撇清自己,即便有证据,也早已被毁,加之皇上无心再查,便没了下文,而东珊的猜测与傅恒的想法一致, “大抵便是如此吧!处置两三个官员即可,皇上总不能将自己的军机处班子都给罚了。” 听到此处,东珊更觉怪异,“身在军机处的可都是德高望重的老臣啊!他们为何愿意给一个工匠吊唁?” 饮了两口茶,傅恒接着为她解惑,“说到底,还是为一个财字,富商们与官员结交,说出去有面子,而官员们与富商结交,出去消遣有人结账,他们不需要花自个儿一分钱,还能收到许多好处。 譬如这工匠的女婿就给官员们承诺,只要来吊唁,便能收到一大笔银票,他是想靠这些官员的威慑力去镇压那个义孙,继而霸占他岳父的财产。 偏偏这银票全在礼部侍郎吴家驹手中,本该由他分发给各官员,但吴家驹提前收到风声,恰逢他要回家守孝,便卷款奔丧去了。其他官员没收到银子,自然也就不承认此事,好巧不巧,躲过一劫。” 听了半晌,东珊又糊涂了,“那鄂善不是负责查案吗?怎的他也被参了?” 但听傅恒道:“那些人是被工匠的女婿贿赂,鄂善则是被工匠的义孙贿赂,前脚才刚查办了顺天府尹,紧跟着仲永檀又参了鄂善,皇上如此信任鄂善,鄂善竟也收受贿赂,是以皇上格外愤怒,即便只有一千两,也要置他于死地,以儆效尤!” 所以鄂善这是撞在了枪口上啊!东珊恍然大悟,暗叹果真是伴君如伴虎,皇上心情好,朝臣犯再大的罪也能找理由赦免,一旦皇上不高兴了,再小的罪也能置人于死地。 话说回来,东珊还以为乾隆最近一直忙着选秀看美人呢!未料他选秀之后还要处理朝政, “上午赐婚秀女,下午赐死朝臣,当皇帝真够累的。” 说起芸茹被赐婚一事,傅恒也觉巧合,“今年适龄的皇室子弟有好几位,弘庆和芸茹偏就成了一对儿,却不知到底是谁的主意。” “还能是谁的主意?不是皇上赐婚的吗?难不成愉郡王还能自个儿请旨赐婚?” “一般情况下,没人敢向皇上提要求,不过太后那边倒是好说话。”傅恒笑得意味深长,东珊手微顿,猛然想到一种可能, “难道是弘庆向太后请求娶芸茹?这不应该啊!他们才见过两回面,弘庆不至于如此用心吧?再者说,我阿玛去得早,家中就剩我哥一个男丁,如今我哥的官职并不高,太后怎么会同意让我妹妹做王爷福晋?” 桌上摆着切好的凤梨,傅恒拿签子扎了一块,酸酸甜甜,甚是爽口,尝了两三块,他才又接着道: “需知选秀不单单只看这一代,还要往上追溯三代,你们的曾祖父乃是宰相明珠,单凭这一点,芸茹足以配得上弘庆。至于这婚事到底是皇上的意思,还是弘庆的意思,那就不得而知了。我与弘庆并不相熟,得空我找萨喇善打探一下,看此人品行究竟如何。” 东珊却觉得打听这些并无用处,“即便愉郡王声名再好,若是对芸茹不好,也没用啊!反观萨喇善,他的声名可不怎么样,起初淑媛对他很不看好,后来两人成了亲,萨喇善反倒改邪归正。所以还是得看夫妻二人是否相合,看芸茹的造化。” 与此同时,躺在帐中的芸茹亦未此事而犯愁,她晓得芸珠并不想入宫,芸珠年纪尚小,活泼开朗,一心想等着落选之后找个好夫婿嫁了,哪料竟被皇上留在了宫中。 姐妹俩分离之时,连个悄悄话都没机会说,回想起芸珠被人带入后宫,最后回望那一眼,芸茹便替妹妹感到绝望。 那双眼,已被无奈与惶恐浸染,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从此便要居于深宫红墙之内,她过得好不好,会否被人欺压谋害,皇上是否会眷顾,她们这些做家人的,皆无从知晓,除了默默的祈祷之外,她们什么都做不了。 而今四妹已入宫,她的终身也被定下,自她将金鱼玉坠归还之后,弘庆便没再来过,芸茹以为她和愉郡王不会再有什么纠葛,万未料到,皇上居然会将她许给愉郡王! 这天意未免太过巧合,不仅芸茹惊诧,连宁琇的夫人索绰络氏也觉得怪异,“四妹入了后宫,三妹被许给愉郡王,皇上对咱们家的姑娘也太重视了些,我到现在都觉得自己在做梦呢!” 毕竟她只是芸茹和芸珠的嫂嫂,并不是姐姐,两位妹妹选秀皆被选中,索绰络氏颇觉自豪,并不会太过在意她们的感受。 宁琇却觉得很正常,“还不是因为东珊嫁得好,东珊既是皇后娘娘的弟媳,那么咱家的女儿也会被重视。当年旁人总笑咱家女儿多,男丁少,如今这些姑娘们个个都争气,与皇室宗亲联姻,谁还敢嚼舌根儿?唯有羡慕的份儿。” 说来这愉郡王府办事也算利索,两日后便差媒人过来,预备择日子正式提亲,愉郡王今年已十七岁,不可再耽搁,王府那边希望两人能尽快完婚。 宁琇自是无异议,四月二十八,愉郡王府差人来送礼提亲。 考虑到六月间皇帝要移驾避暑山庄,且暑天不宜举办婚仪,再等便得到九月,两家商议之后,便将婚期定在六月初。 自始至终,芸茹皆未表态,反正她的婚事是家事,并不是她自己的事,没有人会在意她的感受,愉郡王品行如何她管不着,是好是歹她都得嫁,且这婚事还是她高攀,她哪里有资格说什么。 此刻的芸茹很想见一见二姐,她的心里话只敢与二姐说,奈何大哥说她很快便要出嫁,不便出府,她只能继续困在闺房里,旁人皆在为她的婚事欢喜的筹备着,而她则茫然的立在窗前,看着游飞于花丛间的彩蝶,对将来的日子充满了畏惧。 芸茹并非虚荣之人,她只想嫁至小门小户,做个普普通通的小媳妇,如今却要让她给王爷做福晋,那样的深宅大户,勾心斗角必是少不了的,单是想象她便觉可怖,实不愿踏进那幽深似海的王府大门。 东珊与妹妹心有灵犀,她猜着妹妹骤然被赐婚,估摸着心里头没个着落,便打算抽空回一趟娘家,见一见芸茹,也好让她有所宽慰。 五月初三,东珊终于得空,她已经跟傅恒说过,说今日想回家一趟,只为见芸茹,没什么大事,便没让傅恒相陪,傅恒照旧入宫去当值,东珊正在梳妆之际,夏果儿进来扬声道: “夫人,六夫人屋里有动静,好像是要生了呢!” 东珊与锦悦相处得很是融洽,得知锦悦临盆,她临时改了主意,今日先不回娘家,先去瞧瞧锦悦的状况。 傅新本想留下陪伴,可官员若是不请休便缺席,会被记录在册,若只是扣俸禄倒也不算什么,最紧要的是影响政绩考核。 礼部侍郎吴家驹因收受贿赂已被革职查办,傅新若是表现好,极有可能升任侍郎一职,在这个紧要关头,他更加不能给人留下把柄。 章佳氏也劝他,“锦悦有我们照看着,你尽管放心,先去千步廊,公事要紧。” 李锦悦也不愿耽误他,此刻的她坐立皆难受,斜倚在塌边,捂着腹部忍痛道:“我没事,现下才开始阵痛,稳婆说还得等着,你留在家里作甚?并不能替我受着,还是先去忙公务吧!” 斟酌再三,傅新才点了点头,“我先去礼部点个卯,如无要事,我会尽快赶回来。” 待傅新走后,一众妯娌皆在此陪着她,东珊命人去做碗牛肉汤,趁着她还没生,赶紧吃点儿。 李锦悦艰难的摇了摇头,只道吃不下。腹痛的厉害,她实在没心情吃东西。 “勉强吃点儿,这还得等几个时辰呢!不用膳,没力气,待会儿如何生孩子?” 几位嫂嫂是过来人,皆晓得生孩子就是靠着一股子力气,虚脱之际,谁也帮不了,四下皆劝说,等牛肉汤端上来时,李锦悦这才忍着痛勉强吃了些。 且说傅新到得千步廊的礼部,点卯之后便与礼部尚书三泰讲明情况,说今日夫人临产,想提前回去。 三泰为人谦和,对于这种特殊情况自是理解,加之傅新又是富察家的人,遂行方便之举,将他今日要办的公务交由他人暂代处理,准他先行回府。 待傅新匆匆赶回府时,李锦悦羊水已破,正痛苦的躺在榻上,由稳婆接生。 傅新被拦在外头,焦急的等待着,院中的那片紫罗兰在风中来回轻摆,听着屋里的哀呼声,他越发慌乱,不禁回想起少时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 那时的她很喜欢紫罗兰,但她家中没有这种花,他便在花园中起了几棵,放在花盆中,让她带回家。 几年之后,他摔伤腿,在家躺着养伤,李锦悦曾来看望过他,还给他带了一盆紫罗兰,说是摆在房中,瞧着心情会好一些。 当时他失落到极致,满身戾气,不论谁来说好话他都听不进去,甩手便将那盆花给挥落在地,花盆就此碎裂,泥土与花散落一地。 他非但不领情,反倒恶狠狠的冲她发脾气,“我的腿都废了,看花有什么用?你们根本不懂我的感受,少在我面前惺惺作态,滚!都给我滚出去!” 当时的李锦悦委屈的直掉泪,他心情烦躁,懒得安慰,不耐呵斥,“你哭什么?哭丧呢!我又没死,晦气!” 许是受不了他的责骂,李锦悦哭着跑了出去。 很多事当时他并没有在意,今日骤然回想起来,忽觉自己的言辞太过恶毒,按理来说,锦悦应该很恨他才对,可她竟然没有记仇,反倒想方设法要嫁给他。 纵然是块石头,他也被她暖热了,可锦悦却说这只是感动,不是感情,为此他自我纠结了许久,始终无法确定自己对她究竟是感动还是感情,以致于他到现在都没能给她一个明确的答案。 直至这一刻,在她遭受临盆之苦时,他的整颗心全都扑在她身上,哪怕瞧不见,也竖起耳朵仔细的听着里头的动静,他甚至感觉到有种陌生的情绪在内心不断的翻涌着,之前他一直不确定那到底是什么,此刻却由模糊到清晰,真实而又奇特的感知终于冲破心间的迷雾,直奔灵台而去! 屋内的李锦悦并不晓得傅新究竟在想些什么,孩子胎位不正,到现在都没瞧见头发,她已被折腾得浑身无力,到得阵痛时,稳婆让她加把劲儿,她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一身虚汗,衣衫尽湿,喘着粗气的她喃喃道: “我……我好累……能不能不生了?” “傻丫头,这会子说什么胡话,箭在弦上,由不得你做主啊!”章佳氏在旁给她鼓劲儿,东珊耐心的教她如何调整呼吸,她很想调整,奈何呼吸紊乱,她下意识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喘着,像是离了水的鱼,几近窒息。 其他几位妯娌生孩子似乎都挺容易的,怎的到了她这儿就这么难? 东珊最怕见到女人生产受罪,可她也明白,这种事但看天意,锦悦身形娇小,生孩子本就不易,一旦胎位不正,谁也没办法,毕竟这时候没有剖腹产,没有其他选择,只能赌运气。 恍惚间,李锦悦似乎看到稳婆来到她婆婆跟前,附耳说着什么,稳婆的神情很严肃,难不成是她的情况有异常? 她突然好害怕,生怕自己挺不过去,下意识喃喃的哭唤着,“六哥……六哥……你在哪儿?” 怀孕这大半年,她都尽量与傅新保持距离,不愿再把自己的心交给他,其实她一直都在等着,等傅新给她一个答案,可惜那晚过后,傅新再没有提过此事,碍于颜面,李锦悦没有主动问过,可是这一刻,她徘徊在鬼门关之外,也不晓得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日出,生死难料之际,她再也顾不了那么多,只想见一见傅新,想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东珊看得心涩,劝她不要多想,“现在你谁都别想,也别哭,越哭越累,尽量集中精神,想想你自己,只要你再加把劲儿,孩子一出来你就不会痛了!” 立在窗外的傅新隐约听到锦悦的呼唤,一颗心紧揪着,锦悦的痛呼声不由令他联想到母亲当年生他妹妹时难产而亡的情形,而他那可怜的妹妹虽是勉强生了下来,却因为先天不足,终是没能活过两个月。 万一这样的悲剧再次上演,那么他连与锦悦说真心话的机会都没了! 第128章 咬唇 一想到可能会出现意外, 他再也不愿等下去,只想尽快见到她, 把心里话倾倒而出! 打定主意后, 傅新再不犹豫,转身便往屋里进,丫鬟嬷嬷皆相拦,傅新一把将其推开, 力道极大, “少说废话,我要见锦悦,谁敢拦阻, 休怪我不客气!” 里屋的章佳氏听到动静,掀帘而出,面含薄怒, 恼嗤道:“稳婆正在忙着接生, 锦悦不能分心, 你又在闹什么?” 满心煎熬的傅新急忙近前,“额娘, 我有话跟锦悦说, 我要见她!” 章佳氏当即伸手相拦,正色道:“男子不得入内, 此乃规矩,有什么话等她生完再说。” “不!我等不了!我要说的话很重要,锦悦她在喊我, 她需要我,我必须进去!”傅新坚持要进,章佳氏却不肯为他通融, “进去有何用?你能替她生孩子吗?” “我会给她鼓劲儿,她现在肯定很害怕,有我陪着她,她才能安心些。”傅新再三恳求,章佳氏态度坚决,不愿破例,毕竟府中那么多人,若是今日傅新破了例,往后其他人皆会跟着学,成何体统? 无奈之下,傅新只好搬出自己的生母,“额娘你可还记得我母亲是怎么没的?当时稳婆也说她胎位不正,可惜我是男丁,我不能进去,阿玛也没有进去,直至我额娘断气儿,才有人出来告知。 当时我就在外面,我明明听到额娘在唤我,可是你们都拽着我,不许我进,我连母亲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甚至没来得及跟她说句话,此乃我毕生遗憾,我不希望今日也留下遗憾,所以我一定要进去,我得陪着锦悦!” 提到他的生母,章佳氏神色顿变,只因当年拦着傅新不许他进的人正是她!当时她没料到后果会那么严重,她以为傅新的母亲会挺过来,未料人竟是没了! 年纪尚小的傅新恨了她许久,她心中有愧,对他格外照顾,可傅新并不领情,直至长大些,懂事之后他才没再给她摆脸子。 就在章佳氏愣神之际,傅新直直的冲进里屋,疾步行至塌边,紧握着李锦悦的手,声急心慌, “锦悦,我在这儿,你别怕。” 他的骤然出现让李锦悦有一阵的恍神,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唯有掌心的温暖真切的提醒着她,身边的人是真实存在的, “六哥?你……你怎么进来了?她们说……说男子不可入内。” “因为我有话要跟你说,非说不可!”两相对视之际,傅新的情绪异常激动,只因心间有一株花,因恨而枯萎,又被情所滋养,悄然盛放,那么绚烂,他迫不及待的要与她分享, “你不是问我对你是感动还是感情吗?我一直不晓得该如何界定两者,之所以拖了很久没答复,正是想用光阴来验证,我对你究竟是一时的感动,还是真正的感情,现在我终于有答案了!” 她一直在盼着答案,等到他真的要说的这一刻,她竟有些怕了,生怕他会说出让她失望的话来。 但转念一想,她又觉得没什么可怕的,若然在最后一刻能得他一句实话,此生也算无憾,她不必做鬼也念着,于她而言反倒是一种解脱。 思及此,李锦悦心下释然,再不恐慌,努力的睁着眸子望着他。 迎上她那期待的眼神,傅新再无任何犹豫,直言不讳,“人心不是一成不变的,我承认,最初的确是感动,但当我了解你的心意,开始关注你之后,这份感动便不自觉的转化为感情,所以我很确定,我对你已经动了情。” 此时的他根本不在乎这屋里还有几个人,也不在乎这话能不能当众说,他只怕自己再也没机会表达,满腔的情意喷薄而出,一刻都不愿再等, “锦悦,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我欠你太多,得用余生来偿还,所以你不能有事,一定要平平安安的生下孩子!” 亲耳听到他说喜欢她,李锦悦忽觉自己此生圆满了,那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令她无比欣慰,但有句话,她还是想说, “你从来都不欠我什么,我对你好,皆属自愿。” “我明白,你不需要我回报,但我就是喜欢你,你若是把我拒之门外,我就对你死缠烂打,总之我不会轻易放弃,你也不能放弃自己!如今我只剩下你了,你千万要好好的,不能出任何意外。 我知道你很遭罪,可恨的是我不能替你承受这份苦楚,除了陪着你之外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希望你能再坚持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他眼中的柔情与紧张尽落在她眼底,那份鼓舞自两人相合的手心间缓缓流淌着,顺着她的掌纹窜至她心间,化作难能可贵的勇气,不断的激励着她。 李锦悦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傅新心中是有她的,她还没来得及感受他的疼宠,所以她得活下去,为他生下孩子,和他一起好好过日子。 抱着这个信念,等到再一次阵痛时,稳婆为她鼓劲儿,李锦悦拼尽全力,再次使劲儿,稳婆那紧张的面上总算有了一丝笑颜, “瞧见孩子的头发了,夫人,别泄气,继续用力!” 章佳氏闻言,破涕为笑,只要看见头发那就有希望啊! 在第三回 阵痛时,李锦悦回握着傅新的手,紧咬牙关,卯足了最后一股子劲儿,朝着下方使力,在众人共同的期盼下,屋里终于响起孩子的啼哭声! 那一刻,东珊热泪盈眶,默默转过头去,拿手帕悄悄擦拭着眼角的湿润。 章佳氏双手合十,感谢菩萨保佑。 锦悦终于熬了过来,再也不必遭罪,傅新激动的向她报喜,“锦悦,我们的孩子出世了,你不用再受苦了!” 当他欢喜的望向她时,却见她笑得异常艰涩,唇瓣翕合,好像要对他说些什么,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缓缓的闭上了双目…… 傅新笑容顿僵,无边的恐慌自四周满贯而来,整颗心扭绞在一起,像是被利器戳了个洞,呼呼的冒着凉意! 天地忽寂,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母亲的骤然离去时,他也是这种感觉,整个人都木讷了,难以置信又无能为力! 时隔多年,为何老天又让他再次承受这样的苦楚?几近崩溃的傅新慌乱的将人抱起,心疼得快要裂开,每一声呼唤都泣着鲜血,凄厉哀怨, “你把我的心都挖走了,那就得留下来陪在我身边,怎么可以丢下我不管?你知道我这个人很小心眼儿,你要是辜负了我,我会恨你一辈子!锦悦,锦悦!你醒醒,快醒醒!” 一旁的稳婆近前,探了探鼻息和脉搏,松了口气,“启禀六爷,夫人她没事,只是太过疲惫,这才会晕厥,休息会子便能醒来。” “真的?”傅新转悲为喜,但又不敢相信她的话,“她真的没事?大夫呢?请大夫来瞧瞧。” 稳婆道:“那也得等老奴们为夫人清理之后再说,还请少爷暂避。” 然而傅新不肯走,坚持要守在她身边,锦悦一刻不睁眼,他一刻都不能安心。 稳婆为难的望向太夫人,章佳氏忆起方才听他对锦悦说那番话,连她这个活了几十岁,看淡悲欢的人都为之动容,倘若傅新对锦悦真心以待,那她也就不必再为这两个孩子担忧。 念及他的那份真情,章佳氏终是软了心肠,摆了摆手,示意稳婆不必再管,他人都进来半晌了,还有什么可避讳的呢?直接给锦悦清理便是。 孩子已裹好小被子,交由奶娘抱走,稳婆为六夫人清理完毕,为她换了床锦被,这才出去请大夫进来。 大夫诊断过后只道无甚大碍,一个时辰之内应该会醒。 众人在此守了许久,确定锦悦没事,这才各自回房,傅新稍稍安心,但还是不肯离她半步,坐在一旁等待的他时不时的伸出手指探她的鼻息,生怕再出什么变故。 约摸等了半个时辰,她的眼皮终于动了,缓了好一会儿,李锦悦才勉强睁开眼,瞧见傅新那惊喜的神情,她有一瞬的恍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嗓子干疼得厉害,但她还是很想将梦境告诉他, “才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快要见阎王了,还梦见你跟我说……说你喜欢我。” 傅新突然就笑了,笑她还没睡醒,还在犯糊涂,“那不是梦,是真的,这话的确是我说的,不过见阎王是假的,你这不是醒了嘛!” “可我还梦见自己生了孩子,”李锦悦下意识摸了摸腹部,突然小了很多,登时一个激灵,这怎么回事?难道才刚的一切不是梦? “我真的生了?男孩还是女孩?” 捋着她鬓边汗湿的碎发,傅新温笑道:“是女儿,孩子一切安好,现下正由奶娘照看着。” “是吗?那她丑不丑啊?像你还是像我?”李锦悦曾见过其他刚出生的孩子,才生下来时整张小脸红红的,额前还有皱纹,似乎都不怎么好看,所以她很担心自己的孩子也是那样。 傅新倒没怎么在意孩子,他最关心的只有她,“咱们的孩子怎么会丑呢?长得很像你,等会儿我让奶娘把孩子抱过来你瞧瞧。” 说着傅新去往桌边给她倒了杯水,扶她坐起,李锦悦疼得轻嘶一声,傅新忘了她还有伤,小心翼翼的扶着她,给她喂水。 喂完水,他想扶她躺下,她却说躺了太久头晕,就这般靠在这儿坐一会儿便可。 想起方才的那番话,李锦悦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你……该不会是看我快不行了,所以才说那些话哄我吧?” “我若对你没感情,你的死活我才不会在乎,哄你作甚?” 他这张嘴啊!永远都是这么狠,不过她也明白,依照他的性子,如若不喜欢一个人,便连假话也不愿说的。 思及此,李锦悦心间微暖,垂眸笑了笑。傅新见状,反倒有些意外,“今日你不再质疑我了吗?” 若搁在平时,也许她还会怀疑,但今儿个情况特殊,她的心境也跟着改变, “才刚我真的以为自己活不了,生死边缘,我才明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小事,实不该斤斤计较。 你不是爱撒谎的人,既然你亲口说了,我便信你,我不想再怀疑你了,那样的日子太累,折磨自己又伤害了你,何必呢?过去的一切恩怨就让它消散吧!我们还有余生,从今天开始也不算晚。” 难得她能打开心结,摒弃前嫌,再一次选择相信他,傅新颇为感念,紧拥着她,像是捧着世间至宝,无比珍视, “诺不轻许,人不轻信,你是唯一走近我心底的人,锦悦,我会遵守对你的承诺,而你,绝不能负我,否则……” 李锦悦忽生好奇,下意识问了句,“否则怎样?” 她居然对后果这么好奇,难不成还想触碰他的底线?不满的傅新抬手扣住她后颈,将她揽向自己。 两人的距离那么近,她分明看到他眼中燃着火焰,似要将她吞噬,她分辨不出这到底是愤怒之火还是情浴的火苗。 难不成她说错了话,令他想起一些不美好的事?她正想着该怎么改口打破这僵局,却见他缓缓凑近,抵着她的额,鼻尖与她轻蹭着。 他的呼吸逐渐变得灼热且粗重,单是洒在她唇间,并未接触,已经让她心轻颤,浑身酥酥麻麻,这种奇怪的感觉令人恐慌又贪恋。 虽说早已圆过房,但那都是在她不情愿的情况下,两人之间只有怨忿,没有情念,唯一一次没有反抗,她却醉了,压根儿没印象,今日算是头一回,她真切的感受到自己为他而心动,像是回到了少年时,莫名的悸动,无法克制。 暧魅的气息缭绕在周身,心跳的声音那么清晰,她生怕傅新会听到,会笑话她,无措的她慌乱抬手想将他推开,却被他一把攥住手腕,微偏头,傅新顺势将她那柔软的唇瓣贴覆,狠狠吮吸,深吻浅啄,再趁她不备轻咬一口,而后松开她,紧锁着她的眸光,他那盈着柔情的眼中闪过一丝警示, “是我的便只能是我的,你若有飞走的念头,我定会把你的翅膀折断!” 即使他表现得再霸道,心也是柔软的,相处这么久,李锦悦已然了解他的性子,甜甜一笑,心满意足的回拥着他, “你还是这么凶,我好害怕啊!那我还是不飞了,就乖乖的留在你身边,做你的翅膀好了!” 得她承诺,傅新才终于有了笑颜,“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便不会对你凶,你所期待的柔情蜜意,我皆可给你,等你过完月子,我定会好好疼你。” 锦悦那苍白的面色终于有了一抹红晕,却是被他给说羞的,无力的歪在他肩头,哪怕身经伤痛,她仍觉惬意自在,她与她的六哥,终于心心相印,面对他时,她再没有任何的惧怕和猜忌。 想起院外的景致,傅新揽着她的肩轻声道:“院中的紫罗兰开了,这一个月你都得躺在帐中,瞧不见那片花海,我去移两颗过来,放在花盆里,摆在寝房内,这样你便能日日瞧着。” 曾经,他打碎了她送来的紫罗兰,将她拒之门外,如今,他的心门为她而开启,愿意亲手为她栽一盆紫罗兰,两人便可一同见证这春华之美。 紫罗兰纵使谢了,来年还会再开,而两人的情意,纵使历经坎坷,却始终割舍不下,越酿越浓。 老六夫妻能冰释前嫌,东珊也替他们高兴,但自从亲眼目睹锦悦生孩子之后,东珊的心间便蒙上了一层阴影,待傅恒归来时,她与傅恒讲述此事,至今后怕, “原本我还打算再为你生个孩子,可看到锦悦今日难产,我又不敢再生,生怕遇到什么意外。” 想起东珊生孩子那日,傅恒虽未亲眼见到,单听着她的声音便觉揪心,实不愿让她再经历一回,且他本人对孩子没什么执念,只因府中孩子太多,瞧着头疼, “不想生便罢,我尊重你的意思,反正咱们头一个是儿子,后继有人,额娘不会说什么。” 做婆婆的,怎么可能只满足于一个孙子呢?生了女孩她催男孩,生了儿子她又会催女孩, “额娘没在你面前说什么,却时常暗示我再给福灵安添个弟弟或是妹妹呢!” 母亲的心态,傅恒早已看透,“你又不是不了解她,她巴不得年年抱孙子,这话挂在嘴边,对哪个嫂嫂都这么说,你当耳畔风便是。” 只要傅恒不催,东珊便没什么压力,她感觉自己还年轻着呢!实不愿被孩子绑住,应该趁着大好时光享受生活才对。至于孩子,等她哪天想要了再做打算。 锦悦平安诞下孩子,东珊不必再忧心,择日回了一趟娘家。 院中的槐树被悠悠光阴涂上一抹浓绿,槐花大都谢去,只剩层层叠叠的绿叶,漏下几缕柔光,斜铺于整齐有序的青石板上。 东珊的花盆鞋上缀着碧玺彩珠,被暖阳折出五彩耀目的辉光。 熟悉的景致与气息,无不提醒着她,初夏已至,再次踏足这片土地,东珊不由回想起在此生活的四年光景。 最初的恐惧被家人的悉心关怀给打散,她与兄嫂和妹妹们相处得甚是融洽,即便她只是一个穿越者,也早已将芸茹和芸珠当成自己的亲妹妹看待,奈何古人规矩繁多,平日里想回一趟娘家都是难的,出嫁之后,姐妹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若非傅恒通情达理,今日她怕是回不来的。 照例又趴在窗前发呆的芸茹恍然瞧见一抹湖绿身影,眸光顿亮,远处那身着缠枝莲大襟氅衣的女子可不就是她的二姐嘛!一向矜持的她激动的自窗前绕至门外,出门相迎,一把揽住二姐的手臂, “我日日想着姐姐,大哥不许我出去,昨晚我还梦见和姐姐一起扑蝶呢!今儿个姐姐便来了。” “我听说芸珠入了宫,你被赐婚,一直记挂着,今日才得空过来。”说起四妹,东珊颇觉遗憾, “你们去参加复选,我没来得及送你们一程,岂料芸珠竟被留在了宫中,再难相见。” 打从二姐嫁人后,芸茹便与芸珠形影不离,两姐妹感情极好,骤然分离,芸茹难免不习惯, “我也没想到四妹会被皇上看中,她还那么小,我很怕她过不惯宫中的日子。” 东珊亦担忧,但还是得宽慰三妹,“皇后娘娘还在宫里呢!想来她看在傅恒的面上,应该会照看芸珠。” 但愿皇后娘娘会顾念这一层关系,否则四妹若是被人欺负,没人给她撑腰,岂不遭罪?一想到芸珠独居宫中,举目无亲,芸茹便替她惆怅, “原本我觉得自己稀里糊涂的被人赐婚很悲哀,对比四妹,我又觉得自己足够幸运,毕竟我还在家里,还能与姐姐见面,可是芸珠的后半生都将困在宫中,连家人都难见一面,她才是最可怜的。” “我当初成亲时也很不情愿,还以为傅恒只是个傲慢无礼的公子哥,事实证明,老天爷还是很眷顾我的,让我嫁了个好夫君,所以你无需太恐慌,凡事都应该往好的一面去想,兴许芸珠以后会得皇上宠爱,成为后宫的宠妃呢?” 说这话时,其实东珊自己都不信,乾小四那个大猪蹄子,他哪里会有心?妃嫔的荣宠皆是镜花水月,抓不紧,握不住,指不定哪日就没了,她说这些,无非是安慰芸茹罢了! 第129章 替他宽衣 “芸珠的路得自己走, 我们谁都帮不了,而你, 得尽量学着接受你将成为王爷福晋的事实。好在弘庆与你年纪相仿, 上回见面,我瞧他彬彬有礼,你们也算是郎才女貌,若然皇上将你赐婚给一个年纪很大, 或是品行不端之人, 那你可是哭都来不及呢!” 被姐姐这么一说,芸茹忽然觉得老天爷对她好像还留有一丝善心,她只是个爱读书的小姑娘,无甚锋芒, 更不喜与人接触, 王府规矩森严,每日得接触很多人, 她担心自己应付不来, “可我很害怕,我这样的身份入了王府会不会被人嘲笑?” 毕竟她不是权臣之女,她担心旁人会在背后指指点点, 说她身份低微,凭什么做福晋。 芸茹的心态,东珊很理解,“实话跟你说,才入富察府的时候, 我也很紧张。富察家虽不是王爵宗室,但毕竟是皇后的娘家,府中还有那么多妯娌,个个都比我进门早,我也怕被人为难。 入府之后我才发现自己想太多,无冤无仇的,谁会刻意为难你呢?当然也会有极个别的,兴许她们看谁都不顺眼,会挑你的刺儿,遇到这样的人,你千万不能认怂。” 听着姐姐的忠告,芸茹好奇的瞪大了双眼,“那我该怎么办呀?” 东珊趁势提醒道:“像你这句话的语气就不对,千万不要说‘怎么办呀’,切记末尾不要带‘呀’这个字,会给人一种柔弱可欺的感觉。说话一定要干脆利落,让人觉得你雷厉风行,不敢违逆你的意思。” 仔细一对比,芸茹恍然大悟,“哦---原来说话还有技巧呀!” 刚说完,她便发现姐姐努着嘴瞄她一眼,会意的芸茹赶忙改口,“我又说错了。” 如若嫁至普通的人家倒也无甚所谓,如今是要嫁进王府,东珊便得为妹妹多加考虑,有些个不成文的规矩得提前告知于她, “不仅不能带‘呀’,也尽量不要说‘哦’,一是不礼貌,二是有种退缩认怂之感,可以换成‘嗯’,让旁人琢磨不透你的意思,在下人面前也可树立威严。 而且你千万不要有自卑的心态,你要想着你是那拉家的女儿,你姐姐我可是富察家的儿媳,皇后的弟媳,你妹妹是皇上后宫里的人,咱们家不必谁差,谁若敢欺负你,我与你姐夫自当为你撑腰!人只要有底气,说话便会硬气三分,莫像在家这般柔柔软软,让人小瞧了去。 当然,旁人不惹事,咱也不能主动去招惹欺压,不过我相信你绝不是会惹事生非之人。 至于弘庆,等成了亲再说吧!他若真心待你,你也可奉之以真心,如若他没有心,那你就守好自己的心,不为他所动,便不会受伤。” 东珊苦口婆心的嘱咐着一些细节,芸茹一一记下,活了这十六年,先前她从未在意过这些事,今日方知与人说话的学问大着呢! 有二姐宽慰,芸茹总算不再恐惧,安心的等待婚期的到来。 六月初八,乃是愉郡王弘庆的大婚之日。 侄儿成亲,萨喇善这个做叔父的自然不会缺席。想起西郊之行,萨喇善感慨万千, “看来芸茹踩风筝是天意啊!若非那风筝,他二人也不会有这段良缘。” 淑媛认真的思索了一番,“即便西郊不相遇,选秀时皇上也会赐婚,跟风筝无关吧?” “那可不一定,万事必有因,若是西郊不遇见,也许这婚事就不会成。” 看他一脸笃定,神秘兮兮的模样,淑媛不禁猜测,“你的意思是,婚事是愉郡王所提?” 耸了耸肩,萨喇善摊手笑道:“不晓得,瞎猜罢了!” 他喜欢卖关子,偏偏淑媛没兴致追问,反正这两人已拜堂成亲,婚事的起因也就不那么重要。 今日傅恒与东珊等人皆在场,亲眼看着妹妹出嫁,东珊眼里盈着泪,默默祝福着,希望弘庆会是她的良配,在这深宅大院之中,丈夫的庇佑尤为重要,但愿芸茹可以过得自在快乐,不需要太懂事,但愿弘庆会悉心将她呵护。 当晚花烛夜,弘庆送走宾客之后,来到喜房与芸茹共饮合卺酒。 礼罢,一众下人各自退去,弘庆负手立在帐前,打量着他的福晋。 此刻的她已然更衣,换了身正红色福纹衬衫,青丝如缎,侧盘于顶,再散于身后,卸去脂粉的她如出水芙蓉,娇美清秀,惹人怜惜。 芸茹就这般端坐于帐边,规规矩矩的半垂着眸子,没敢主动抬眼看他。她还在想着应该说些什么,他已然开了口, “你坐了这一整日,想来很是疲惫。”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如风似雨,徐徐而落,听来莫名的舒心。想起姐姐的叮嘱,芸茹暗暗告诫自己,别太紧张,人一紧张就容易说错话。 站在她面前的人,既是王爷,亦是她的夫君,没什么好怕的,若是太过扭捏,反倒让人觉得矫揉造作。 定了定神,芸茹勇敢的抬起眸子,迫使自己与他对视,“我不过是闲坐着而已,并未费神,王爷还得招呼宾客,才是真正的辛苦。” 她说话有条不紊,落落大方,弘庆颇为赞许,朗笑道:“大婚只这一回,操劳些也是应该的,本王倒不觉着辛苦,毕竟有佳人在相候。” 默然片刻,芸茹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站起身来,说要给他宽衣。此乃出嫁前,嬷嬷特意交代的,她不能失了礼数。 弘庆欣然笑应,立正了身子,等着她来侍奉。 他身形高挺,如松似柏,娇小的芸茹只到他肩膀处,为他解盘扣时还得高举着手,很是不便。 以往在家皆是旁人侍奉她,今儿个轮到她来给人解扣子,她竟觉这扣子太紧,解一个都得耗半晌,急得她香汗频出,她这才想起丫鬟的指甲短,而她留了指甲,格外难使力。 看她一颗扣子解许久,一声轻笑不自觉的自弘庆喉间滑出,“等你解完,怕是天都要亮了。” 本就着急的芸茹一听这话,面颊更烫,手指不自觉的发颤,长而密的羽睫似小扇子一般,来回扑闪着,替主人掩饰着眸间的尴尬之色。 见状,弘庆低声轻问,“你很紧张?” 她明明已经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不要外露,怎的还是被他看穿了?懊恼的芸茹一边尝试着,一边怯声回道: “我……我头一回给人解盘扣,有些手生,想来多试几回便能熟练些,还请王爷见谅。” 话音刚落,芸茹惊觉自己的手已被他牵覆。 满洲男子自小习武,即便尊贵如弘庆,掌间亦显粗粝,宽而长的手掌轻易就将她那细嫩的小手给包裹住。 指腹自她手背轻轻滑过的一刹那,她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掌心开始涔涔的冒着细密的汗,极其不适应,下意识想挣脱,却又想起自己是他的妻子,没资格逃避。 尽管很难为情,她还是任由他握着,没敢将手抽走。 打量着她那细长的手指,莹润且粉白的指甲,弘庆笑赞道:“如此赏心悦目的指甲,若是折了岂不可惜?” 他这是在嫌弃她连宽衣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吗?芸茹认为这是自己的份内事,不能让人诟病,纵然不舍,终是选择妥协, “等我把指甲剪掉就不会失手。” “那倒不必,宽衣这种事,大可由丫鬟来做,你只需在帐中侍奉本王即可。”说话间,弘庆潇然抬指,攫住她那柔润的下巴,她一直低垂着小脸,他看不清她的模样,本想让她抬起头来,可她却吓得垂着眼睫,连个视线也不给他。 弘庆故作不满地反问,“可是觉着本王很丑?你竟连看一眼都不愿?” 紧张的芸茹一时词穷,想起芸珠曾评价弘庆的话,直接给照搬了过来,“王爷芝兰玉树,英俊朗逸,一点儿都不丑。” “既然不丑,为何不抬眼?” 还不是因为他离得太近,她太过紧张,才不敢与他对视,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若是再不抬眼,只怕他又要多想,无奈的芸茹只好勉强抬起眸子,鼓舞自己与他对望。 时隔太久,她几乎已经忘了弘庆的模样,只依稀记得一个轮廓,此刻两两相望,她才算真正看清他得容貌。 那一刻,她不禁想起了芸珠的话,暗叹妹妹对他的形容并不夸张,他的确是个眉目俊逸的翩翩公子,这样的男人成为她的夫君,她本该开心才对,可为何已然拜了堂,她仍旧觉得不真实呢? 打量着眼前默然无言,眸光盈动的人儿,弘庆松开手,饶有兴致的问了句,“在想什么?” 心里的那些话,她本不该说,可一对上他澈亮的眼睛,她便像是着了魔一般,忍不住道出心中的疑惑, “我在想,皇上为何会为我和王爷赐婚。比我家世优渥的秀女还有很多,为何会是我?” 为何是她?弘庆扪心自问,理由似乎很可笑,但他偏偏就这么做了,“因为我让额娘入宫向太后请旨,太后才会撮合你我的这段姻缘。” “什么?”实则芸茹只是随口一说,她一直认为这是皇帝的意思,即便她再怎么疑惑,也不可能有答案,未料弘庆居然说这是他的主意!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震惊的芸茹瞠目结舌,喃喃询问, “王爷您……为何要请旨?” 两人不过是萍水相逢,芸茹自认不是倾城之姿,总不至于令他一见钟情吧?他堂堂王爷,却主动请旨要娶她,难不成,这当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因由? 第130章 偷男人 姑娘家大都心细,若是不给一个明确的答复, 只怕她会一直惦念着此事, 迟疑了会子, 弘庆才道: “因为我知道自己的福晋定是今年这些秀女中的其中一位,其他的秀女我不认得, 只见过你。与其等着皇上将一个一无所知的陌生秀女赐给我,倒不如主动求娶一位见过面的。” 听罢他所谓的缘由,芸茹越发糊涂,“仅此而已?” “不然你以为呢?”面对她时,弘庆的目光一派坦然,“若说一见钟情,似乎还达不到,我就是觉得有眼缘,才让额娘去跟太后商议,若然太后不许, 那我也不会坚持,没想到太后竟是应允了,倒也算是你我的缘分。” 这是缘分吗?芸茹不得而知, 仅仅只是见了两面, 她便稀里糊涂的成了王爷福晋,其实弘庆并不是非她不可, 纯属碰碰运气罢了!实话虽难听,好歹他没有欺骗她,这一点, 芸茹很是感激。 既知真相,她便不再纠结于此事,“我明白了,多谢王爷解惑。” “你我既是夫妻,便无需再客套,往后唤我弘庆即可。” 这……骤然叫名字,她还真叫不出来,难为情的她刚想低头,他已俯首近前,紧盯着她的眸子,眼中闪动着柔亮的辉光,薄唇开合,呢喃着她的名, “芸茹……当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紧张的她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其实我妹妹的名字更好听,她叫芸珠。”道罢芸茹又暗自懊悔,不晓得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 她退,他进,弘庆紧跟着她的脚步,低笑道:“她是皇上的女人,你才是我的女人,我觉得你的名字最好。”音落,弘庆微偏首,顺势噙住了她的樱唇。 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芸茹瞪大了双眸,小手不自觉的撑着他的肩,尚未来得及推拒,就被他的手臂自后方紧揽,往他怀中带去。 没防备的芸茹站立不稳,整个人跌在他怀里,柔挺与坚实碰撞,奇异的感觉瞬时令她颊染飞霞,忍不住呜咽出声,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 感觉到她呼吸不畅,整个人都在发颤,他才将一直黏着她的唇分离开来,望着怀中紧张无措的小人儿,弘庆抬指轻抚她那红润欲滴的唇瓣,低低一笑, “诚如你所言,一回生,二回熟,我们实该多尝试几回,你便不会再紧张。” 语毕,弘庆将她打横抱起,芸茹生怕摔倒,下意识抬手攀住他脖颈,紧跟着便被他放置在喜帐之中。 鸳鸯锦被早已铺陈开来,绵软得像是躺在云朵上,弘庆俯身而就,柔柔的吻顺势落下。 花烛夜圆房乃人之常情,芸茹心知自己躲不过,只能坦然接受,任他予取予求。 开始的确有悸动,他的亲吻与抚揉耐心且热烈,令她心神恍惚,如置云端,但当长矛击落桃花,落下片片红蕊的那一刻,剧烈的痛感刹那间传至周身,芸茹瞬时清醒过来,冷汗频出,浑身僵直,始终无法放松自己,咬唇强忍着,再无欢愉,只剩煎熬…… 事后,她疲惫不堪的躺在帐中,心满意足的弘庆侧身搂着她,满目怜惜, “芸茹,”轻唤着她的名字,弘庆只觉眼前的一切像是梦一场,他的梦终于实现了,空寂的心,唯有在此刻才能有一丝踏实之感。 才刚欢好时,他一直唤着她的闺名,那声音饱含眷恋,仿佛承载着无限深情,以致于芸茹有种被他深爱的错觉,她不禁在想,倘若真有轮回,他们是不是在前世已然相识,否则今生的他怎会如此柔情?那语气情态,根本不像是只见了两回该有的情状。 他甚至还哄着她,让她唤他的名,奈何她太过羞涩,实在没勇气,便推说下回。 弘庆的笑声格外愉悦,轻吻她的额,怜声道:“头一回定然很痛,让你遭罪了,今晚就不折腾你了,待你恢复些,我再带你感受真正的快乐。” 意有所指的言辞,羞得芸茹直埋首,根本不敢应声,良宵漫漫,如梦似幻,是缘是孽,尚待定断。 弘庆大婚之后,乾隆照旧摆驾避暑山庄,傅恒得随行,今年他不愿再与东珊分离,打算带着妻儿一道同去承德。 福灵安已经一岁零八个月,章佳氏虽不舍孙儿,却也拗不过儿子的意思,只能与之暂别,目送他们一家人离开府邸。 李锦悦的女儿已经一个半月,小姑娘越长越可爱,傅新每日回来不是抱女儿就是陪着锦悦,忙得不亦乐乎。 吴家驹被革职之后,傅新未能升任礼部侍郎,毕竟侍郎乃是从二品,他之前只是五品,连跳几级者甚少,即便他是皇后的庶弟,乾隆也不会照顾得太过分。 对此傅新倒是没太在意,他在家休养两年多,再入官场便成了新人,能做个五品官已是皇帝抬爱,与其骤然飙升被人诟病,倒不如踏踏实实的一步步往上走,他相信只要自己规行矩步,勤勉务实,将来定有升迁的机会。 采茶闲来无事惯爱去打听府中之事,听个闲话,回到听风阁便说与珍姨娘听, “先前奴婢跟六夫人院里的麦穗打听过,她说六夫人生下女儿之后,太夫人只赏了三百两,今日奴婢又听旁人说起,原来太夫人赏了五百两呢!这个麦穗,居然敢骗我! 按照府里的规矩,庶出的儿媳,只有生男孩才给五百两,六夫人生的是女儿,居然也给这么多,当真是偏心!” 对此怡珍早有预料,“锦悦乃是太夫人的外甥女,亲上加亲,旁人自是比不得,再者说,太夫人偏心又不是一回两回,她若一碗水端平,才是稀奇!” 如今怡珍的女儿思晴已满两岁,小姑娘的性子一点儿都不像她,开朗爱笑,并不拘谨,先前思晴说想阿玛之时,怡珍还会让嬷嬷去请,但傅谦从不肯过来,只让嬷嬷将女儿抱至书房。 怡珍又岂会不懂,傅谦这是在避讳,不想见她,好在她早已心寒,对他不再报什么希望,也就无谓他是否过来。 这天入夜后,怡珍洗漱歇下,隐约听到窗外有猫叫声,她默默数了数,正好是五声。怡珍心下一惊,却又不敢不理会,默默穿鞋下帐,来到后窗边,将窗子打开,紧跟着便有道黑影一跃而入,跳了进来。 瞧见那魁梧的身影,怡珍的心扑通扑通的跳着,紧张的四下张望一圈,赶忙将窗关上,确定房门正拴着,这才小声问他, “你怎的又来了?不是说好了别再来了吗?” 那男子的目光炽热而缠绵的绞着她,迟疑半晌才道:“我本打算就此了断,可是这几日,我的脑海里都是你的身影,怡珍,我很想你,我实在受不了见不到你的日子!” 说话间,褐衣男子已然上前,一把将她拥住,像是着了魔一般,双唇在她耳边和颈间来回摩挲着,怡珍抬手推拒,他却拥得更紧,吻得更热烈,寂寥的人儿耐不住他的火热攻势,不自觉的低吟出声。 生怕被人听到,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可他的手一再乱动,甚至上移至她心口处,要解她的衣衫。 怡珍凭着最后一丝理智紧拽住他的手,不许他再乱来,“连舟,别这样,我们没有结果的,我是傅谦的女人,我这么做对不起他。” 提起傅谦,于连舟愤愤不平,“他把你当成他的女人来呵护了吗?一两年不来你这儿,浑然当你不存在,既然他对你无情,你又何必再对他念念不忘?” 傅谦伤透了她的心,怡珍又怎会再执迷不悟?“我没有再念着他,只是觉得自己背着他跟你在一起很不应该,即便他对我不好,我也是他的妾室,怎能背叛他?” “那晚我们已经在一起了不是吗?证明你心里是有我的对不对?” 一提起那晚,想起自己的荒唐行径,怡珍愧不自胜,惶恐否认,“没有,你别再提那晚的事,你救过我,我很感激你,也已经报答过你,你就忘了吧!当那是场梦,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闻言,于连舟心顿沉,“你把自己给我,难道不是因为喜欢我?只是为了报答而已?怡珍,我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仅仅只是一个救命恩人?” 迎上他那失落悲忿的眼神,怡珍于心不忍,痛苦摇头,紧捂着自己的耳朵,企图逃避这凌乱的局面,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不要再问了,不要再为难我成吗?我是别人的妾室,是思晴的母亲,可你尚未成亲,你应该找一个清清白白的好姑娘过日子,别再找我了,我们不能一错再错!” 拉下她的手,于连舟不希望她再自欺欺人,只希望她能明白他的心意,“别人我不稀罕,我只喜欢你,在我眼里,你没有其他身份,你只是怡珍,是你自己,你的大好年华不应该就这么蹉跎,娇美的花儿本就该有人呵护,怡珍,你就给我这个机会,让我默默守护着你吧!” 面对他情真意切的表白,怡珍心下感动,却又明知这条路是错的,不敢再走下去, “我们若是再这样厮混下去,万一被人发现就完了!” 于连舟却道不怕,“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即便万劫不复,我也绝无怨言!” “那我呢?”女人的名誉最为重要,怡珍不得不顾忌啊!“若是被人知道,我该怎么办?思晴又该怎么办?” “我会小心些,不让人发现我来过。怡珍,我是真的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那天你说让我别再来,我回去之后想了很久,我觉得这世上的事不能用对错来归纳,傅谦那样冷落你,他是错的,可你又能把他怎么样呢? 像他那样的大少爷,不缺女人,根本不懂得珍惜,我看他是不会回头了,难不成你还要为他独守空房一辈子? 我知道我们之间不应该这样,但人心都是不由自己控制的,这几日一直见不着你,只在巡查时远远的看了你一眼,我日夜难安,感觉自己已经患了相思病,所以今晚我必须过来,必须见到你!怡珍,我只恨自己太晚遇见你,若是能早一些,你便不会受这样的苦。” 听着他的话,怡珍早已泪流满面,于连舟乃是府中的护院,在她最落魄孤苦之时,只有他肯帮她,只有他会在意她的感受,傅谦对她不耐烦,于连舟却能细心的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默默的为她付出着,她感念至深,一时没能控制住,才会糊涂的与他共缠绵。 过后她很后悔,总觉得对不住傅谦,想跟于连舟了断,她已然下定决心,此刻却又被他的剖心之言所扰乱,茫然无措的她已然不知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第131章 干柴烈火 见她似是有所动摇, 于连舟继续劝道:“人生苦短, 能遇见一个喜欢的人不容易, 怡珍, 别想那么多, 过好当下, 才是真。” 疼惜的捧着她的小脸,他缓缓俯首,吻住她的唇,撬开她的贝齿, 寻找她的柔舌。 干枯的草遇火即燃,这样的热情快要将她融化,被按在墙边的她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感受到他粗重的呼吸与炙热的黏吻,她明知不该, 却又推拒不开,身间的浴念难以消磨,心底那一丝报复的快慰之感悄然升腾。 情与理苦苦挣扎对垒了许久, 她终是控制不住内心翻滚的意念, 也懒理什么对错与道德, 只想把自己交给他,哪怕被世俗的烈焰焚烧, 她也不管不顾! 夜色浓如墨,在天幕上铺陈开来,府中人大都已入梦, 没人注意到,听风阁中正上演着怎样活色生香的画面。 谁被冷落逼疯,谁趁虚而入用朦胧月色织美梦,一场痴惘终落空,他撇得干净,丢弃于角落,任她蒙尘,再不肯碰,折了翅的雀被人舔舐着伤痛,想要逃离,与之比翼,却撞上被锁着的金玉牢笼,是久困其中,蹉跎一生,还是撞得头破血流,不得善终? 八月十三,乃是乾隆的万寿节,东珊受皇后之邀前往避暑山庄为皇帝贺寿。 才入宫的芸珠得乾隆垂怜,初封便是贵人,但贵人尚无到行宫伴圣驾的资格,是以东珊未能在行宫中见到自己的四妹,倒是有幸见到了跟随愉郡王一起前来的三妹芸茹。 行走在山庄间,饶是骄阳当空也不觉热燥,迎面的风沁凉怡心,东珊心道:怪不得乾隆每年夏季都会来此,建在群山碧水间的山庄,的确是避暑胜地。 行了一段路,但见绿叶粉荷,摇曳生姿的池塘边,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正沿着曲径朝这边走来。一个步伐挺阔,一个莲步婀娜,正似一棵参天大树展开枝叶,为身畔那株幽兰遮风挡阳。 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行走在一起,真真是赏心悦目。 待近前后,东珊依礼向芸茹请安,芸茹听着姐姐称她为福晋,着实不习惯,忙扶了一把,“姐姐千万别这么称呼,可折煞我也!咱们姐妹万莫说些见外的话。” “此乃规矩,这不是得在外人面前做做样子嘛!” 愉郡王打趣笑道:“九嫂的意思是,本王是外人?” 所谓外人,无非是指周围的这些个宫女太监们罢了,自知失言,东珊窘笑道:“岂敢岂敢,王爷乃是芸茹的夫君,那自然是一家人的。” 方才远远走来,她已瞧见愉郡王与芸茹说说笑笑,相处甚是和睦,近前又见妹妹面色红润,想来这愉郡王对芸茹很是疼爱呢! 心知她们两姐妹想要单独说话,愉郡王也就不在此打扰,对芸茹柔声道:“我去给皇上请安,你先跟你姐姐去拜见皇后娘娘。” 芸茹点了点头,等他走后,才与姐姐一道前往延薰山馆。 路上东珊问起她最近月事可有来,怔了一瞬,芸茹才明白姐姐的意思,红着脸道:“上个月来过。” 东珊低声交代着,让她注意自个儿的月信,若有异常,便请大夫来瞧瞧。嘱咐过罢,东珊又问她在王府过得如何,可有被人欺负。 想起一事,芸茹道:“去年在西郊,我不是踩坏了一位姑娘的风筝嘛!她叫宝妍,是弘庆的表妹,最近我才知道,原来她钟情于弘庆,即便明知弘庆已有福晋,她仍想做弘庆的侧福晋,婆母没什么异议,但弘庆没同意,说是才成亲,与我感情和睦,没有纳侧福晋的想法。” 喜欢一个人,真的不在乎他是否有女人吗?东珊无法理解这种所谓的深情,更担心宝妍耍花招, “那你可得提防着点儿,那位姑娘不是好相与的主儿,她若是真有这样的心思,指不定还会继续纠缠,不达心愿誓不罢休。” 芸茹是想着只要弘庆能坚守住,便不会出事,是以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说过便忘了。 说话间,两人已乘船到得延薰山馆,两姐妹齐齐向皇后和三公主请安。 三公主今年已有十岁,出落得越发水灵,气质与皇后一般,温雅恬静,即便她是公主,却也不摆架子,待东珊等人朝她行礼之后,她又依照侄女的身份向东珊请安,懂事守礼,十分讨人喜欢。 皇后一直没机会得见侄儿,听说福灵安住在兰桂苑中,便问东珊为何不把孩子抱来。东珊只道今日是大日子,行宫中人多,担心孩子来了会闹腾。 难得面见皇后,东珊忍不住询问芸珠的近况,皇后晓得那是东珊的妹妹,对她格外照看, “芸珠初入宫难免不适应,本宫得空便会留她说说话,日子一久,她便不再紧张,还会说笑话哄本宫呢!你们那拉家的女儿皆是文采斐然,皇上还跟本宫说过,说芸珠小小年纪便能吟诗作对,夸她是个聪慧伶俐的,你不必担忧,她在宫中过得很好。” 有皇后这句话,东珊和芸茹也就放心了。 中秋节过后,傅恒伴圣驾前往木兰围场,东珊则带着孩子先行回京。 她最喜欢的,还是这样波澜无惊,平平淡淡的日子,闲来与嫂嫂们闲唠家常,带带孩子,甚是惬意。 芸茹住在愉郡王府,离承恩公府并不远,虽说平日里两姐妹不能随意走动,但两家若遇寿宴之类的喜庆日子,便能互相串门。 令东珊尤为惊喜的是,冬月间,乾隆册封芸珠为舒嫔,十五岁便是嫔位,实乃皇恩浩荡,若是得了嫔位的封赏,那么明年芸珠便有资格到避暑山庄陪伴圣驾,到时候东珊便可与妹妹相见。 窗间过马,秋去春来,转眼已是乾隆七年,本是一等侍卫的傅恒被提拔为御前侍卫,这御前侍卫与乾清门侍卫较为特殊,皆由御前大臣统一管辖,不归领侍卫内大臣所属。 御前侍卫离皇帝最近,较之旁人更易得到皇帝提拔。傅恒才转御前侍卫两个月,乾隆便在琢磨着为他安排官职。 这总管内务府大臣原本有四人,分别由来保、三和、海望、阿里衮担任,阿里衮乃是军机大臣讷亲的弟弟,乾隆欲将阿里衮转为兵部侍郎,如此一来,总管内务府大臣便留出一个空缺,正好可由傅恒来填补。 乾隆七年六月间,时年二十一岁的傅恒就此告别侍卫生涯,升任二品大员,傅新亦转至刑部,擢为四品的参议。富察家喜事连连,章佳氏这个做主母的面上有光,心里头欢喜,人也瞧着容光焕发,一点儿都不显老。 东珊由衷的为傅恒感到高兴,她的夫君这般优秀,令她心生崇敬之感,而他一升官便向她讨赏,要她在上面,享受夫人主动的特殊感觉。 起初东珊还觉得偶尔一次也无妨,后来她才发现自己太天真,乾小四对傅恒根本不像是姐夫和小舅子,更像是亲兄弟,不,也许乾小四对自家亲兄弟都没这么好,傅恒才升任总管内务府大臣没多久,紧跟着又被皇帝委派,兼管圆明园事务,这下好了,晚上傅恒又来找她讨赏了! 东珊欲哭无泪,心道乾小四你也太偏心了吧!一年三升,简直就是给傅恒拉仇恨啊! 就在傅恒接连升职的档口,鄂容安那边却是出了状况。 这一日,傅恒入宫当差,东珊正在家带福灵安玩小木马,苏棠匆匆赶来,满面忧色,出口的声音明显哽咽, “东珊,我家出事了!休如他突然被皇上夺职,连他阿玛也被皇上召进宫问话,我该怎么办?” 据东珊所知,鄂容安时任詹事府的詹事,还在上书房行走,教皇子皇孙们读书,他为人谦逊谨慎,能犯什么事呢? “你先别慌,坐下慢慢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东珊拉她坐下,蔷儿奉上茶盏,苏棠摆了摆手,示意她放置一旁,此刻她心烦意乱,无心品茗,以帕拭泪,勉强止住哭声才道: “具体的我还不知道,只听人说,是跟仲永檀有关,仲永檀本是个监察御史,因为敢于直言进谏,被皇上赏识,休如欣赏他直爽的性子,两人平日里多有往来,这回不知为何,突然被人告发,说仲永檀将朝廷机密泄露给休如,皇上得知此事大为震怒,只因休如的阿玛是军机处领班,理当晓得朝中之事不可外泄,皇上认为他教子无方,便将他们父子一同问罪!” 仲永檀这个名字好生耳熟,东珊仔细一想,才想起傅恒曾与她提过此人,那个工部的凿石匠遗留下的家产牵连多名官员,起因便是仲永檀的密奏。 后来仲永檀被乾隆提拔,东珊并不晓得鄂容安与仲永檀交好一事,若然他们真是朋友,打听几句朝廷之事纯属人之常情,她不相信那些个承旨的官员们真的从未与任何人通风报信过。 大约是鄂容安倒霉,才会被人告发吧? 此事一出,东珊心有余悸,只因傅恒也时常将朝中之事说与她听,好在她嘴严,从未跟任何人说过,哪怕婆婆与嫂嫂们偶尔问起,她也只字不提,就是怕给傅恒添麻烦。 转念一想,东珊又觉此事疑点重重,朋友之间的话,旁人怎么会知晓呢?“他有什么仇人吗?你可知告密者是何人?” 正因为一无所知,苏棠才越发忧虑,“你也晓得他阿玛乃是朝中重臣,纵横官场四五十载,至今屹立不倒,肯定有自己的党羽,亦会在无形之中得罪很多人。是谁告密我尚不清楚,就怕皇上会因此而惩处休如,他若是被关在刑部,会不会遭受严刑拷打?” 官场的规矩,东珊不太懂,只能等着傅恒归来再打探,“此事尚未有论断,兴许是诬陷也未可知,鄂容安乃是首辅之子,皇上看在鄂中堂的面上,应该不至于严惩他。你稍安勿躁,且等傍晚傅恒归来,我将来龙去脉打听清楚,再差人给你回话。” “那好,不管傅恒是否知情,今晚你都差人来跟我说一声,否则我难以安心。” 东珊又好言安慰了几句,苏棠这才擦了擦泪,就此告辞,回府等消息。 苏棠走后,东珊也开始惴惴不安,只因傅恒与鄂容安关系最为密切,却不知此事会否牵连到傅恒? 掌灯十分,傅恒回到南月苑,神色颇为凝重,不似先前那般轻松欢愉。东珊隐隐生忧,没让丫鬟为他更衣,亲自过来为他褪下官服,问及鄂容安被夺职一事。 第132章 傅恒乱了分寸 傅恒奇道:“我还没提呢!你听谁说的?” 东珊便把苏棠来过一事简略概述了一遍, 傅恒了然点头, 啧叹道:“还能是谁?敢与鄂中堂抗衡的,唯有张阁老, 这两人斗了大半辈子,互不相让。此次休如被参, 正是张阁老授意。” 张廷玉?居然是他的意思?“他与鄂中堂有仇, 何必要祸害鄂容安?” “只因这当中牵扯的人太多。”换上便服后, 傅恒来到躺椅上坐下, 东珊坐在一旁的圆凳上, 捏着他的手指,帮他放松筋骨。 被夫人这般拉来扯去, 傅恒甚感舒坦,但一想到鄂容安深陷党争, 他又心生忧虑, 枕着胳膊哀叹道: “仲永檀你应该记得吧?上回他所参的鄂善, 还有被革职的侍郎吴家驹, 他们都是依附张廷玉的官员, 而仲永檀则是鄂中堂的门生,当时仲永檀密奏一事,其实是鄂中堂在背后指使, 想借机打击张党。 弹劾成功后, 仲永檀由此发迹,深受皇上器重,这回他们又打算弹劾刑部尚书张照, 却被张照提前察觉,反咬一口。只因皇上打算派仲永檀去江南治赈,这道留中密折的内容尚未公开,仲永檀却告诉了休如,偏巧此事被张照知晓,便立即上疏弹劾。” 东珊听得稀里糊涂,“留中密折是何意?” 她听得太认真,一时间忘了给他捏手指,傅恒反握住她的手,轻声解释道: “皇上御批过的奏折大都会送至军机处另行抄录一份,以备核对查找,但有些机密要事,皇上不愿公开,便会留在宫中,不发往军机处,此举谓之留中。也就是说,折子没到过军机处,鄂中堂不可能知晓,仲永檀却私下告知休如,说皇上要派他去治赈,休如才会被连累。” “那他会不会被严刑拷打啊?他那样文质彬彬的一个人,怎生受得刑部的折磨?” 目睹东珊蹙眉忧虑的模样,傅恒心下微酸,“你好像很关心他?” 闻到酸味的东珊当即甩开他的手,白他一眼,“我是替苏棠问的,她很担心她的夫君,才让我向你打探,我即便是关心,也只是作为朋友而已,你想哪儿去了?” 傅恒暗恨自个儿嘴快,赶忙坐起身来,搂着她的肩好言哄道:“开个玩笑,万莫生气。” 才成亲时她就解释得很清楚,如今已成亲四载,他居然还在怀疑?“咱儿子都快三岁了,你还胡思乱想呢!” “没瞎想,就随口一说,我错了,夫人莫恼。”生怕她恼火,傅恒打岔说起了旁的, “原本官员审讯的确在刑部,但弹劾者张照乃是刑部尚书,为避嫌,皇上特将仲永檀和休如关押在内务府的慎刑司中受审。” 一说起正事,东珊也就没工夫与他计较,“内务府?那不是你的地盘吗?是你在审他们?” 摇了摇头,傅恒道:“我与鄂容安本就是挚友,皇上怎么可能让我审他?审查之人乃是庄亲王允禄、和亲王弘昼、张廷玉以及讷亲等人。” 实则东珊最担心的还是傅恒的境遇,“那你和鄂容安交好,会不会被牵连在内?” “那倒不会,”傅恒行端坐正,自是无畏, “皇上之所以严查此事,正是因为鄂党与张党斗争太过剧烈,所以才借着此事拿鄂中堂开刀,我与休如虽关系密切,但并未参与朋党之争,是以问心无愧,再者说,休如也不可能把我扯进去,你不必为我担忧。” 只要他没事就好,东珊暗舒一口气,但又不愿表现出来,撇嘴嗤道:“谁担心你了?自作多情!” “难道你不关心我了吗?哎呀!我的心好痛,需要夫人揉一揉。”傅恒故意回趟着哀嚎连连,东珊知他是假装,压根儿不理会,起身往外走去,没奈何的傅恒只好坐起来跟了出去。 想起一事,东珊停步回首问他,“苏棠还在等消息,你所说的这些,我能告诉她吗?” 斟酌片刻,傅恒沉吟道:“朋党之争这些事不能说,她一个女人也不懂,懂得也没用,你只告诉她,皇上说了,休如乃是三品大员,不受刑讯,只审问即可,劝她莫忧心,毕竟鄂中堂是先帝留给皇上的重臣,皇上看在先帝的面儿上也不会拿他们怎样。” 既如此说,东珊便按照他的意思,差人去襄勤伯府回话,为防落人口实,傅恒嘱咐小厮从后门走,万不可张扬。 苏棠闻讯心稍安,只盼着皇上顾念君臣旧情,千万不要太过为难鄂容安。 翌日,傅恒并未当值,休班在家,带着东珊去愉郡王府参加喜宴。 去年腊月间,芸茹怀了身孕,今年八月底诞下一女,今日乃是满月宴,东珊作为姐姐,理当出席,苏棠虽是心中有事,却也得去送份贺礼,最重要的是,她只道自己能在宴上见到东珊。 两人在愉郡王府碰面后,东珊劝她莫担忧,说鄂容安人在内务府,只要一有消息,傅恒便能知情,定会派人知会她。 感激之余,苏棠又生忧虑,“昨日我去找你,回来额娘还训了我,说我不该在这个时候去你家,万一连累傅恒就麻烦了。” “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鄂容安的事,傅恒肯定上心,时刻关注着呢!”一路上东珊都牵着她的手,丝毫没有因为鄂容安犯事而疏远她。 说话间,已到得后院,东珊瞧见妹妹,道喜连连。 芸茹刚出月子,先前都是编着辫子,今日才正式梳妆打扮,一身绯色蝶花氅衣,喜庆又艳丽,已为人母的她褪去青涩,满目柔和,见两位姐姐进来,忙招呼她们入座。 整个月子坐完,芸茹一照镜子便惆怅,“姐姐瞧我可是发福了?” 东珊仔细打量着,似乎比以往稍显圆润,“之前太瘦,现下脸上终于有点儿肉,倒是好事,你若生完孩子却瘦了,我还要找愉郡王麻烦,问他是不是苛待你呢!” 那边厢,嬷嬷将睡醒的孩子抱来,东珊顺手接过,笑叹道:“这一个月不见,感觉长得好快啊!才出生那日瞧不出来,今日再看,明显很像你。” 苏棠在旁瞄了一眼,应声道:“的确很像芸茹,又是个美人胚子呢!” 看着襁褓中才睡醒的女儿,小小的人儿睁着一双眼睛好奇的看着周围的人,芸茹满目怜爱,原先总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如今生下女儿之后,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然成人,夫君疼她,女儿乖巧,往后若是能再添个儿子,这人生便算是圆满了。 此时的芸茹沉浸在幸福当中,丝毫不知接下来等待她的,会是怎样的波澜! 愉郡王府一派热闹景象,而身在内务府慎刑司中的鄂容安却是百感交集,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会来到这种地方受审! 纵然未曾上刑,于他这样清傲的男子而言,被王大臣们审问亦是一种屈辱!奈何他在河边湿了鞋,脱不了干系,心知此事无可辩驳,若是狡辩,只会令皇帝更愤怒,于是鄂容安供认不讳,承认自己的确听仲永檀提过留中折一事。 鄂尔泰与和亲王弘昼暗中交好,弘昼不意为难他们父子,审查之后决定以仲永檀泄露机密定罪,乾隆却认为此罪太轻,且他认为仲永檀绝不会只犯过这一次,既然仲永檀敢与鄂容安说密折上的事,那与鄂尔泰闲聊密折岂不是家常便饭?先前几回密奏,想必他已提前与鄂尔泰商议过。 也就是说,仲永檀乃是鄂尔泰亲手锻造的一把刀,鄂尔泰利用他去弹劾自己的政敌,铲除异己。亏得乾隆还认为仲永檀刚直不阿,原来只是受人指使!自觉被耍弄,乾隆咽不下这口气,当即下令命三法司会审,重审此案! 皇帝意欲追究到底,刑部、都察院与大理寺的人一看这架势,皆在猜测着皇上是不是准备拿鄂尔泰开刀?难不成鄂尔泰要倒台了? 众人一看情势不对,再不敢维护,再三审查之后,尽管仲永檀始终不承认自己受鄂尔泰指使,但他与鄂尔泰父子来往过密,结党营私的证据确凿,三法司一致提议,将鄂尔泰一并革职拿问! 此时的鄂尔泰是墙倒众人推,只因朝臣拉帮结派乃是皇帝的大忌,没人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为他辩解,张廷玉对于这样的结果幸灾乐祸,斗了几十年,鄂尔泰若是能倒台,他甭提有多痛快! 傅恒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严重,一旦罪名坐实,那么鄂中堂父子便难再翻身,他打算到皇上面前为鄂尔泰说情,傅文却是不许, “皇上正在气头上,你若去求情,指不定连你也会受牵连。” 别家的事,傅恒自不会多管,但鄂容安是他的好兄弟,鄂中堂又对他很是疼宠,他怎能袖手旁观? “那年我被皇上罚跪,鄂中堂曾为我求情,他与咱们的阿玛是世交,如今他落难,我不能不管不顾。” 老九知恩图报,且对兄弟肝胆相照,傅文明白他的心情,但却不能放任他胡来, “他们提议将鄂中堂革职,但皇上尚未应允,仍在考虑之中,就证明此事仍有回转的余地,你万不可意气用事,且等着皇上定夺之后再作打算。” “等皇上旨意下来,哪儿还有回转的余地?” 傅恒的担忧不无道理,但傅文总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九弟,你信我一次,咱们皇上有分寸,鄂中堂不是一般的臣子,皇上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将他处置,你且再等等,若然皇上真要将其革职,再想办法。现下你稍安勿躁,静等结果,千万不要惹怒皇上!” 老四一再拦阻,傅恒深思许久,这才答应静观其变。 实则此时的乾隆亦处在犹豫当中,打从弘皙逆案解决之后,他就准备着手朝臣的朋党之争,鄂尔泰与张廷玉斗法不是一年两年了,原本朝臣就不该一家独大,得有人牵制,是以乾隆一直睁只眼闭只眼,但鄂尔泰丝毫不收敛,此次仲永檀一事令乾隆着实失望,他很想借机铲除鄂尔泰,但又顾忌后果。 一旦鄂尔泰退出军机处,那么张廷玉便成了唯一的元老,但张廷玉是汉人呐!军机处必须得有满人来做领班,讷亲是乾隆颇为器重的臣子,奈何他还年轻,且他的声望与鄂尔泰相比,终究有悬殊。 再者说,鄂尔泰乃是三朝元老,倘若他因为这一件事就将其革职,难免令老臣心寒,亦不符合他宽仁的做派。 可这样的机会难遇,究竟是趁机打压,还是适可而止,乾隆一时间未能决定,干脆去往后宫,看望孩子们。 和亲王弘昼的长女早在乾隆元年便被皇帝认作养女,接入寿康宫中,封为和硕和婉公主,由太妃们教养,是以和婉公主与三公主皆住在寿康宫内,三公主比她大三岁,两人相处得甚是融洽,此刻两位小公主正在玩跷跷板,两人分坐于两端,一上一下,一高一低,玩得不亦乐乎。 皇后闲来无事,亦来到寿康宫中看望女儿,看着孩子们玩儿那么开心,皇后的面上亦露出清浅的笑意。 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们笑得多纯真啊!这样的日子实该珍惜,等到再大些,她们便会被指婚给蒙古王亲,哪怕不情愿,也得遵从皇命,谁让她们是皇室宗女呢? 一想到女儿长大后很可能会嫁到蒙古去,皇后忽生伤感,笑意渐淡。 身后骤然传来的唱报声打断了皇后的思绪,听闻皇上驾到,皇后转身相迎,依礼福身。 两位公主亦准备来请安,乾隆和然一笑,摆了摆手,“你们继续玩儿,无需多礼。” 于是公主们便坐在跷跷板上以脚垫地,来回晃悠着。 乾隆给在场的太妃们问安,而后才走向女儿们,三公主朝他淑然一笑,“皇阿玛,您可曾玩过跷跷板?” 被询问的乾隆不禁回想起自己小时候,目光变得悠远,忍不住慨叹道:“朕啊!儿时忙着在上书房读书,还要学骑射,根本没机会玩耍。” “那皇阿玛要不要也试试?我来陪您玩儿?” 皇后笑道:“这跷跷板必须得两人差不多重才能玩儿,你皇阿玛是大人,你一个小姑娘家,如何玩儿?” 岂料乾隆竟道无妨,“不如你跟和婉一起,你俩坐西边,朕坐在东边,如此便算势均力敌。” 说话间,乾隆已然上前,和婉欣然应下,与堂姐三公主坐在一起。 饶是两个姑娘坐在一起,也敌不过一个成年男子,一旦乾隆坐下去,她俩肯本压不动,和婉见状着了急,嘟着小嘴儿惆怅不已, “这可怎么办?咱们太轻,皇阿玛独坐跷跷板,咱们哪里是他的对手?这可怎么玩儿呀?” 眼瞧着两个孩子不乐意,乾隆脚踮地,缓缓起身,她俩才勉强将板子压了下去。一来一回,都有的玩儿,她们的小脸儿上才有了笑颜。 堂堂皇帝居然与女儿们一起玩耍?皇后见状颇觉惊诧,只因他一向注重仪表,今日却抛开自己的身份,与孩子们一起嬉闹,太不符合他的性子。 但看他面上笑意那般灿烂,终于不再是深蹙眉头绷着脸,皇后颇觉欣慰,反正这是在寿康宫,没有外臣,他不必伪装,可卸下防备,暂歇片刻,做个父亲,而不是一身重担的皇帝。 三公主个头儿高一些,是以坐在和婉后面,搂着堂妹对父亲甜甜一笑,“皇阿玛您真好,愿意让着我们。” “唔---”乾隆故意反问,“朕若是不谦让,便不是好阿玛?” 皇后心下一紧,生怕女儿说错话,惹皇上生气,然而孩童的心思与大人不同,她们所想的大都很简单, “也是好阿玛,但这游戏没法儿玩下去了啊!只能皇阿玛自个儿坐在那儿,有什么意思呢?” 女儿这话不禁令乾隆陷入沉思之中:游戏就得人多才有意思,人都没了,对手也没了,还能继续下去吗? 第133章 珠胎暗结 一旁的皇后看得出皇帝似是陷入了沉思, 八成是为鄂尔泰一事吧?前朝之事她不便多管, 料想皇上自有分寸。 就在众人以为鄂尔泰气运已尽之时,乾隆突然改了态度, 只道鄂尔泰乃是先帝所遗托的重臣,平日里对政务较为谙练, 此事一旦深究,鄂尔泰担当不起, 且朝廷又会少一名能办事的大臣,于是乾隆将鄂尔泰交部议处, 以示薄罚。 先前三法司已然给出审查结果,如今皇帝又要将人交给吏部议处,这态度再明显不过,吏部的人惯会见风使舵, 自然不会为难鄂尔泰,意思意思即可。 至于鄂容安, 乾隆亦没再追究, 革了他的职, 命其在家闭门思过。但乾隆认为仲永檀辜负了他的信任, 命王大臣定拟其罪, 然而尚未等到结果出来, 仲永檀竟然病死在慎刑司! 就在傅恒的眼皮子底下, 人居然说没就没了!傅恒只觉此事太过蹊跷,打算深究仲永檀的死因,咏微的阿玛海望与他一同总管内务府, 海望见过太多这样的事,早已波澜不惊,建议傅恒不要再追究。 身在刑部的傅新亦劝他按病死上报,傅恒却认为此事疑点重重,“仲大人还不到三十,身体一直很好,我并未让人对他用过刑,怎会突然病死?想必是有些人不希望他活下去吧?” 傅新亦觉仲永檀死得诡异,“以仲永檀的性子,一旦他活着出去,指不定会再次在皇帝面前说些什么,张阁老他心虚,张照亦与他有仇,难保他们不会暗中下手。 但他们做事一向缜密,不会留下把柄给你抓到,是以我认为你不该再向皇上提出异议,毕竟皇上已经不打算再深究鄂中堂父子的责任,此事还是尽快揭过为好,越耽误越麻烦。” 朋党之争一向无情,先前傅恒只是听闻,这一次却是切切实实的见识到这些个官员们的面孔是怎样的善变,不过短短七八日,竟是变幻出各种丑态! 他一直都在告诫自己,不要因为鄂容安是他的好兄弟就偏向于他,傅恒试图站在皇帝的角度去看待整件事,他由衷的希望此事能给双方一个深切的警示,希望他们可以收敛一些,莫再为一己私欲和喜恶就想方设法的打击对方,然而事实证明,张党依旧肆意横行,甚至草菅人命,当真是无法无天!他实在无法容忍他们的猖狂之举, “难道就任由仲永檀枉死吗?纵使他真的为鄂中堂做事,但也罪不至死,顶多革职不再入仕途,何至于要人性命?” 悲愤的傅恒胸口剧烈起伏着,傅新给他倒了盏茶,劝他消消火气,“如今鄂中堂自身难保,仲永檀的死因即使有疑点,鄂中堂也不敢说什么,既然他都不敢管自己的门生,你就不要再蹚浑水,睁只眼闭只眼,尽快结案吧!” 道理他都懂,但傅恒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不希望自己也变成趋炎附势之徒,“咱们当官儿的若是不能为人伸冤,那这官儿做着还有什么意义?” 正因为家族的强大,才让傅恒这一路走得格外顺利,不需要去攀附旁人,先前做侍卫,他专心当值,没太在意官场这些纷争,如今他开始正式做官,官场的黑暗便一层层的在他面前剥开,丑陋腌臜,各种卑劣之态悉数展现。 倘若他不在内务府,兴许他也不至于这般动怒,可人是在他管辖的范围内出的事,他只觉自己很失职,没能将仲永檀看顾好,才会令他遭人毒手,愧疚与愤怒一并爆发,正义感便格外强烈。 傅新很清楚老九的性子,尽管明知仲永檀死得冤枉,他也不敢支持傅恒为其伸冤, “你为人刚直,眼里容不得沙子,我很理解你的想法,但为人伸冤的前提是你足够的强大,自己先在朝中站稳脚跟,才能整肃朝纲,替人说话。 如今你才被皇上提拔,正是向上攀爬的关键时刻,你若在这个时候得罪张党,将来的路必不好走。指不定会被人暗中使绊子,于你的官途很是不利。唯有等到你进入军机处,立下功勋,有了资历之后,你才能凭借自己的能力打抱不平,根基不稳之时,千万不要自毁前程!” 傅新苦口婆心的劝了许久,纵然傅恒再不情愿,也只能选择妥协,他只盼着自己能尽快强大起来,改变这种朋党互争,两厢陷害的局面。 得知仲永檀在狱中病逝,鄂容安深感痛心,然而此刻他已被罢免官职,连入宫都没资格,且他阿玛亦深陷这场风波之中,如今的情势于他们很不利,他们根本无法再去为仲永檀伸冤。 翻出以往仲永檀与他通书信时曾写过的诗句,鄂容安看着看着便不自觉的红了眼角,也许对他阿玛而言,仲永檀是对付张廷玉的一把利器,但对鄂容安而言,那是他的友人啊! 柳惹青苔身并绿,柿沾白露叶初红。 远山牧笛横牛背,近水芦花拂马鬃。 写出这样的诗句时,仲永檀的心境应该是从容洒脱的吧?只可惜后来他被皇上重用,官职越来越高,人也越陷越深,再难像从前那般纯粹洁净。 言官极易得罪人,他的身上背负着太多利害关系,才会在落难之时被人谋害,身为他的友人,鄂容安却什么都做不了,实在可悲! 时值九月,枫叶已被拂过的秋风染红,他还记得仲永檀曾与他相约在雪天温酒,闲话诗书,如今冬日未至,友人却已离尘,再不能兑现…… 心生悲凉的他喉间发苦,闭上酸涩的双目,忽觉肩上一暖,回首便见苏棠正将一件斗篷披在他身上, “窗前风大,还是进去吧!小心着凉。” 拍了拍她的手背,鄂容安只道无妨,“看看雪景,吹吹风,心底清明些,日日闷在屋里,我觉着压抑。” 心知他在为被惩处一事而烦扰,苏棠柔声安慰道:“思过只是暂时,等皇上消了气之后,他应该还会重新启用你。” 鄂容安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毕竟他阿玛没有被革职,就证明皇上还留有一丝余地,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皇上肯定不会再像从前那般信任他吧?被揉皱的纸再难抚平,皇上的心思谁也琢磨不透,他总觉得,也许他的好运就要到头了, “假如皇上对我生了芥蒂,不肯再让我为官呢?你会不会很失望?” 摇了摇头,苏棠主动握住他的手,眉目温柔,言辞和缓,“即便不做官,你也依旧是我心中的鄂容安,温文尔雅,才貌双全。” 这样的夸赞,他愧不敢当,“其实我并不似你想象得那么好,你看我也会在私下里跟仲永檀打听朝廷机密,甚至会帮着我阿玛,为他出谋划策,对付张党之人,我并非你所以为的那般高雅,并非真正的君子。” 苏棠的阿玛亦是官场之人,她见识得多了,自然明白这世间的人和事,并不是非黑即白那么简单,细细的望着他,苏棠的眸光柔暖且坚定, “此乃为官之道,我懂的,你不对付他们,他们也会想方设法的对付你,为了自保,你们只能继续斗下去,我晓得你是身不由己,毕竟那是你的父亲,你总不能置身事外吧?我理解你的处境,不会因此而对你有看法。” 平素未觉心意重,患难方知此情浓!得妻如此,鄂容安于愿足矣!欣慰一笑间,他已抬起手臂,将苏棠紧拥在怀中,那一份暖意,熨帖着两个人的心。 至于皇帝是否还会再用他,真不是他说了算的,既然无法掌控结果,那就顺其自然吧! 在此期间,傅恒曾来看望他,却被襄勤伯府门前的护卫给挡住了,说是大少爷交代闭门谢客。 “嘿!瞎了你们的狗眼!连爷都敢拦?”头一回被拦的傅恒怒不可遏,斜他们一眼,恼嗤道: “那规矩是给旁人定的,爷跟你们家少爷什么关系,你们不清楚?” 他们自是清楚,眼瞧着说不通,其中一名护卫进去将大少爷身边的随从叫来。 那随从到得大门口,一看是熟人,哈腰行礼,而后解释道:“少爷特地交代过,尤其是九爷您过来,坚决不能带您进去,毕竟他才被革职,在家思过,九爷您再与我家少爷来往,若是被皇上知晓,只怕皇上会误会,少爷他实在不想连累您,这才避讳着,还请九爷见谅。” 傅恒正是担心鄂容安的情况,这才想来安慰他,未料竟被拒之门外,还拿这些世俗之见来拦阻,傅恒心中忿忿,负着手沉着脸道: “他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若真怕被连累,又何必上门来?” “九爷您的心意,少爷很清楚,他料定您肯定会过来,这才交代奴才来回话。少爷说了,现下特殊时期,无论如何,为了您的前程着想,您都得暂时与他保持距离,等到风头过去了,另行见面也不迟。纵使不见,心里也是有彼此的,无谓在意这些形式。”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傅恒还能说什么,只能就此回去,刚转过身,他又回身交代道:“你跟他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之间的情谊是不会变的,他若有事,尽管差人来找我。” 交代过罢,傅恒这才离开,坐轿回府。 当长随将这些话尽数转告后,鄂容安心暖鼻涩,忽觉那些官职与功名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当他落难之际,还有亲人不离不弃,还有傅恒这样的挚友惦念着他,老天给他的已经够多了,他没什么可遗憾的。 即便上苍在他面前设了一道坎儿,他也不会抱怨,只会感激,至少栽这个跟头让他看清了很多人的真面目,也让他懂得,人生没有一帆风顺,他的前半生太过幸运,这一次跌倒,他才算真正体会到,真正的人生究竟是怎样的艰辛。 仲永檀的骤然离世,更让他明白,能活着就有希望,就该感恩!如若还能入仕,那他自当引以为戒,如若不能,那他便带着苏棠去游山玩水,领略大好河山,人生有很多种活法,无谓拘泥于一节。 未能见着鄂容安,傅恒甚感遗憾,东珊劝他莫多想,“骤然发生那么多事,皇上也需要时日去缓和心绪,等过了年,开了春,皇上消了气,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愿吧!但愿皇上不要因为仇视鄂尔泰而对鄂容安怀有芥蒂,他还年轻,是可造之材,傅恒暗暗祈愿着,皇上能够尽快抛开这些不愉快,再给鄂容安一次机会。 十月十六,乃是福灵安的三岁生辰,承恩公府中喜气洋洋,众人皆去参加太夫人为孙子摆的家宴,唯独听风阁的珍姨娘因为身子不舒坦而缺席。 实则她没什么大毛病,只因她的月事迟了十几日,她怕自己有了于连舟的骨肉,在他又一次来看望她时,怡珍跟他讲明此事,与他商议对策, “现下这种情况,我不敢明着请大夫,万一真的有了,大夫肯定会上报给太夫人,我又该如何交代?” 于连舟一直很注意,她应该不至于怀上吧?但也难保不会出意外,为了让怡珍安心,他提议道: “要不我请找个熟悉之人给你诊脉?” 怡珍却不敢冒险,“再熟悉又如何?万一那人说漏嘴,你我都得完!” “那人是我伯娘,自小照顾我,年轻时候她曾在亲戚家的医馆帮忙,略懂些医术,你且放心,她很疼我,绝不会胡言乱语。”于连舟再三保证,怡珍没有旁的法子,只好依他之意,但又心生忧虑, “骤然带个外人进来,会否惹人怀疑?得找个合适的理由才是。” “嗯……最好是你能出去一趟,如此更为安全。” 他说的倒是轻巧,可她一个妇道人家,哪有那么容易出府?“我该找什么借口?” 苦思片刻,于连舟灵光一闪,附耳悄言,帮她出了个主意,怡珍仔细听着,觉着有谱儿,便应承下来。 两人见面的机会十分难得,是以每回一见都是卿卿我我,耳鬓厮磨燃□□,可这回怡珍心中忐忑,无法放松自己,再者说,若是真的有孕,实不便再亲热,便劝他忍一忍, “今日还是算了吧!等人来瞧过,确定是否有异常之后再说,不然我这心里静不下来。” 搂着她的腰身,于连舟无比迷恋她身上的香气,鼻尖轻蹭她香颈,尽量克制自己的**, “无妨,我来见你只是太过想念你,倒也不是只为了亲热,毕竟我们的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她可不想要什么孩子,尤其是跟他的孩子,更见不得光,“傅谦已经两年多没来我这儿,我怎么可能怀孩子?这事儿要是闹出去,我们的事便瞒不住了!” 第134章 喜当爹? 这两日她想了许多, 早已做好打算,“先找人来诊断, 若无孕便罢,如若有孕, 这孩子留不得!” 于连舟眸光幽深,并未接话,默了好一会儿才道:“等诊断结果出来之后再做决定。” 后来这两日,怡珍一直嚷着头疼, 说是疼得厉害, 大夫来看, 开了几副药, 她假装喝了两次, 说是不见效, 依旧头疼欲裂, 躺在帐中滚来滚去。 采茶说要去请八爷,怡珍却道没必要, 自嘲哼笑道:“他又怎会管我的死活?还是别再自讨没趣, 我宁愿自个儿受苦,也不愿听他冷嘲热讽!”说着她又扶额哀呼, 那模样似是痛楚难当! 采茶见状只觉怪异,兀自猜测着, “莫不会是沾染了什么脏东西吧?” 等的就是这句话,怡珍装腔作势,故作恍然, “这两晚我总是梦见母亲,她好似在与我说什么,我却听不清,之后便被惊醒,开始头疼。” 听她这么一说,采茶越发笃定自己的猜测,提议请个神婆来瞧瞧。 神婆来后拿了双筷子,神神叨叨的念叨着,念了好几个都不管用,直等念到怡珍的母亲时,那筷子竟是立起来了! 随后神婆便问她,上回给她母亲上坟是何时。 仔细回想了半晌,怡珍才道:“好似是一年之前。” 神婆摇头啧叹,数落道:“你娘在下面过得苦啊!你得去给她烧些纸钱,她就不会再来缠你。” 怡珍心道:这个神婆倒是挺配合,想必是于连舟请来的人吧? 有了神婆这话,怡珍便让人去知会傅谦,说是打算明日去给她母亲上坟,请他同去。 傅谦一口拒绝,说是明日不得空,差几名护院和下人陪她同去。 怡珍早已料定傅谦不愿同行,故意相请,为的就是免去他的疑心。得到傅谦允准后,怡珍终于有机会出府,乘坐马车去往郊外,去给母亲烧纸钱。 马车中的她闻到阵阵清香,忍不住掀帘远望,郊外的路旁栽着几棵柿子树,此时已橘红一片,硕果累累,如此大好的景色,她竟觉好陌生。 终日困在府中,她已经有许久不曾出府,那些个夫人们尚能偶尔出府参加宴席,可她们这些做妾的,根本没那个机会。 她不由回想起自己还是闺中千金之际,也是家里的掌上明珠,若是听从家人的意思,嫁个汉人做正妻,也就不会落得如今这般尴尬的境地。 奈何世上没有回头路,一步错,步步输,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便连廉耻也不顾了,身处黑暗中的人,无谓做些什么出格的举动,总觉得旁人不会知晓,但此刻被日光映照,一片耀白刺得她双眼微眯,她又忽觉自己好脏,满身都潮湿,黏腻腻的,那些污垢,似已烙印在肌理中,怕是一辈子都清洗不掉! 怅然的她终是放下了帘子,心头一阵怅然,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在怀疑,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糊涂事啊! 途中经过一间茶馆,怡珍按照于连舟的指使,佯装腹痛,说是要借用茅房。 茶馆内的一位大娘好心近前,说带她过去。采茶本该随行,怡珍却道不必,“我不舒坦,这些茶点用不下,你也吃点儿吧!坐下歇着便是,我自个儿去即可。” 行了大半晌的路,采茶又饿又渴,一听主子这么说,心下欢喜,脆声应道:“那奴婢在这儿等着您!” 一切似乎十分顺利,怡珍面上镇静,心下忐忑至极,跟随着这位自称姓于的大娘一起,到得小茶馆的后院。 看她手直抖,于大娘慈祥一笑,宽慰道:“姑娘莫怕,我是连舟的伯娘,他交代我为姑娘把脉。” 却不知于连舟是怎么跟这位大娘说的,为何对方称她为姑娘?难不成他并未将她的真实身份告知? 可她这打扮明显是个妇人,并不是未出阁的姑娘啊!怡珍心下生惑,不便明言,只因机会难得,她不敢耽搁,遂在一小桌旁坐下,伸出手道: “劳烦于大娘您为我把个脉。” 于大娘伸手搭上她的手腕,仔细诊断之后,笑呵呵向她道贺,说是的确有了身孕。 怡珍的心咯噔一声,最后一丝侥幸也被打破!果然是有了身孕,这可如何是好? 确认之后,她焦虑难安,给了赏银便匆匆离去。说好的出来上坟,那么多人跟着,她做戏得做全套,只是这一路她都心间发堵,纸钱堆放在一起点燃时,薄薄的白纸瞬时被蜿蜒的火舌吞没,一股股热流缓缓上浮,将眼前的一切冲击得扭曲起来。 跪在坟前的怡珍感受着热浪,心也仿佛被架在火堆上烘烤,疼到几近窒息!一想到腹中这个不合时宜的孩子,她便觉人生无望,她甚至在想,此事一旦被爆出来,也许明年的某一日,也会有人来给她烧纸钱? 回府的当晚,于连舟又找机会翻窗进来,一股寒风趁势涌入,外头漆黑如墨,而她的心,似也被这夜色吞没,没了希望,只余困惑。 但看她神情仓惶,郁郁哀哀,于连舟便已猜了个大概,“真的有了?” 灯罩内的烛火来回晃动着,晃得她眼花心乱,干脆转过身去,不再凝神,也没理他。 行至她身后,于连舟扶上她的肩,她却径直拍开他的手,再不似从前那般温柔,眉目冷清,满目怨怪, “都说了让你小心些,你怎能这般大意,留下这样的烂摊子,我该如何收拾?” 于连舟顿感委屈,“我已经很控制自己,每回到了关键时刻都及时退出,这样的法子对男人很伤身,不过我为你愿意忍耐,我也不晓得怎么就让你怀上了,或许是哪回退得太晚?” 缠绵时只顾享受,直至出事之后,怡珍才觉后悔,自怨自艾地苦笑道:“的确不是你的错,怪我自己不知羞耻,与你有染,才会落得今日这个局面!” “你别这么说自己,怡珍,我们是真心相爱,没什么羞不羞耻,你这么妄自菲薄,我听着心疼。”她那尖锐的言辞像是一把利器自他心间划过,伤己伤人,当他想要握住她的手给她以安慰时,她却很排斥,皱着眉嫌弃的将指节抽离,不愿再让他触碰,起身向前走去,怡珍似是下定决心,将牙一咬,狠声道: “这个孩子不能留,我得把他打掉!” 于连舟眸光顿紧,忙跟了过去,好言劝道:“怡珍,你不觉得这是天意吗?既然上天垂怜,给我们一个孩子,那我们为何不留下他呢?” 他的提议令怡珍匪夷所思,瞠目回首惊嗤道:“你疯了!说什么胡话?我是傅谦的妾室,怎能怀别人的孩子?这要是让傅谦知道,定会恼羞成怒,指不定会打死我!” 于连舟的面上毫无惊慌之色,反倒抱臂琢磨道:“如果傅谦以为这是他的孩子,肯定会好生照顾你。” 却不知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你这话是何意?怎么可能?他没来我这儿,孩子怎能算在他头上?” 两日前得知此事后,于连舟就一直在苦思冥想,他晓得怡珍不愿留下孩子,可他舍不得,毕竟这是他的骨血,就这么打掉岂不可惜?深思熟虑了许久,他打算让怡珍弄虚作假, “那你就想法子与他共度一夜,如此一来,这孩子便顺理成章的成了他的。” 即便她名义上是傅谦的妾室,但跟了于连舟这么久,她早已将自己当成他的女人,又怎么会再去跟傅谦欢好?这所谓的好主意听得怡珍悲愤不已,被晶莹包裹的双目已然红透,怒视于他,恨声质问, “于连舟!你究竟把我当成了什么?你说你喜欢我,现在居然又要把我推给别人?你真的在乎我吗?我怀着你的孩子你却让我找他?我若跟他睡了你就不会难受吗?” “怡珍你误会了,我不是真的让你跟他,你可以假装啊!给他灌酒,或者下药,等他昏迷不醒,你就躺在他身边,制造假象,只要让他以为你们最近有过接触就好。过两个月再公布你的身孕,他便不会怀疑,那你就可以正大光明的把咱们的孩子生下来。” 他说得有条不紊,连后续之事都想好了,大约已经揣摩许久了吧?难以置信的怡珍怔怔的望着他,忽觉他看着好陌生! 他身上的这件衣裳是她亲手所做,怕人知晓,白日里她不敢做,每回都等到入夜后,采茶不在这儿时,她才悄悄的拿出来,熬夜为他缝制,好在她丈量的准确,他穿起来很是合身,几乎不需要改动。 一针一线,都饱含着她的情意,可是如今再看他这身衣裳,她竟觉自个儿鼓起勇气付出的情意再一次付诸流水, “然后让他管傅谦叫阿玛?你不觉得这样的手段很卑鄙吗?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管旁人叫阿玛,你不觉得痛心吗?” “只要咱们的孩子能过得好即可,我不会去计较。” 听他这语气,好似承受了许久委屈,颇识大体一般,怡珍实在不懂他怎么会想出这样下三滥的招数来?失望的她心痛难耐,淌着泪怒瞪着他,忿然控诉, “为什么要让我冒这样的风险?就不能直接将孩子打掉,一了百了?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不顾我的安危?” “你在怪我?怪我将你置身于危险的境地吗?你以为打胎很容易?我问过伯娘,她说打胎很危险,且吃了药之后得几个时辰之后才有反应,一旦反应强烈,腹痛难忍,还得请大夫,那更容易闹得人尽皆知。 咱们的事,你既不敢让采茶知晓,无人替你掩护,贸然打胎便有性命之忧!倒不如将错就错,把孩子生下来!我所想的这些都是为你的安危考虑,你居然以为我在害你?”被她质疑的于连舟闷声怒哼,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赌气道: “既然你不信任我,那我也不再管此事,反正我说什么你都觉得是馊主意,又何必问我该怎么办?” 他居然凶她?曾经的他对她百般温柔,从不舍得对她大声说话,如今一出事就变了脸,她那颗容易被情爱迷惑的心忽生悲凉之感, “若不是你疏忽,我又怎会有孩子?我连颜面都不要了,委曲求全的跟着你,出了事你却说不管我,呵!果然男人都是薄幸之人,才拥有的时候当成宝,时日一久便生厌烦,傅谦这样,你也是这样,我被伤一次还不长记性,居然又在同一处跌倒,当真愚蠢!” 心痛到极致的她忽然就不想再计较,转过身去,恨恨的抹去面上的泪痕,冷哼苦笑, “你不愿管便罢,我不会央你,这件事我会自己解决,即便打胎丢了性命,那也是我咎由自取,活该被老天惩戒!我的安危与你无关,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这个薄情寡义之人!” 反正她已经被人抛弃过一回,无谓再多一次,至少让她看清了此人的嘴脸,往后也不会再继续深陷这背德的泥沼之中! 她侧脸的笑颜那么凄凉,嘴角溢出的苦涩像是流淌至他心底,回想起以往相处的那些画面,想起她为他所承担的风险,于连舟心生不忍,走向她,拉住她的手耐心解释道: “我不是不管你,只是不希望我们的骨肉尚未来到人世就被扼杀,我更不希望你冒险打胎,以命做博,毕竟你的身子很虚弱,打胎可比生孩子更伤身,难道你不希望看到属于我们的孩子出生吗?” 他们的孩子?怡珍可从来没想过,与他欢好,本就是违背伦理之举,她又岂敢再放肆? “你说的那种方法也很冒险,万一被傅谦发现那不是他的孩子,麻烦会更大!” “只要你佯装与他同房一回,他便不会怀疑。” 于连舟抱有侥幸心态,认为此事很简单,怡珍却觉后患无穷,“我现在已经一个多月,怎能假装才怀上呢?月份根本对不住!” “等生下来就说是早产,没人会怀疑的,”眼瞧着她软了语气,似乎已经在考虑他的法子,于连舟趁热打铁, “怡珍,我可以为了你不娶妻,只与你相守,你就不能为我生个孩子,为我于家留点血脉吗?哪怕孩子不能认我,至少是我的骨肉,我瞧着也觉欣慰啊!” 这倒是事实,听说他伯父也给他介绍过亲事,可他统统拒绝,说是心里有人,不愿与旁的姑娘成亲,怡珍一直很感念,此刻听他说起这些,她又生懊悔,感觉自己方才的话有些伤人,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错怪了他,但他的法子实在太过大胆,她一时间难以定断,只道需要考虑。 于连舟并未再逼她,省得她又胡思乱想,一改强势的态度,柔声道:“这只是我的提议,究竟该如何抉择,还是看你自己,不论如何,我都尊重你的选择,以你为重。” 几句话听得她心间微暖,没再怪他,劝他速速离开,说是等考虑好了再告诉他。 那一夜,她想了很多,假如把孩子打掉,她依旧会过着被人忽视,份例极低的日子,虽比那些穷苦人家好过得多,但于过惯了好日子的她而言,并不舒坦,假如再怀一胎,一举得男,当成是富察家的血脉,那么太夫人必定也会高看她一眼,她的吃穿用度也会母凭子贵吧? 再者说,生下孩子,于连舟也高兴,也不算辜负他对她的情意。 深思熟虑了许久,她将心一横,再不犹豫,打定主意后,便开始安排…… 五日后的傍晚,傅谦正在书房内查阅书籍,忽然听到院中响起一道小女孩的稚嫩声音,想着可能是思晴,傅谦起身走向门口一看,果然是女儿! 再往后一看,他笑容顿僵,只因他瞧见思晴身后跟着的不是嬷嬷丫鬟,而是她的娘亲,怡珍! 怡珍也是个倔强的,自从明白傅谦的心思后,她从未主动来书房找过他,今日还是头一回。 明知傅谦不欢迎她,她还是硬着头皮牵着女儿往里进。 思晴已经三岁半,会说拐弯话,娘亲教她的话她还记得,稚声稚气地道:“阿玛,额娘生辰啦!庆祝庆祝!” 怡珍干笑道:“福灵安才过完生辰,思晴好奇问起我的生辰,她晓得之后便一直记挂着,说是要来找你,一起为我庆贺。” 傅谦这才想起今日是怡珍的生辰,他已有几年不曾与她同庆,她未再计较过,为何今日会突然过来?) 第135章 被下药 傅谦本不愿与怡珍共宴, 借口说今晚有事,得出府一趟,思晴一听这话, 小嘴儿一撇, 小小的人儿抱着他的腿, 委屈得哇哇道: “阿玛不要走,我要阿玛陪!” 女儿一向懂事乖巧,却不知今日这是闹的哪一出?傅谦耐着性子蹲下身子好言哄道: “今晚有要事, 明日再陪你用膳,可好?” “不!就今晚, 阿玛不要走嘛!”小思晴哭得脸都花了, 怡珍又岂会不知,傅谦这是在针对她!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他不至于这么绝情吧?平日里她并未纠缠他, 只是想吃一顿饭而已, 他都不肯吗? 纵使心下不悦, 她也不敢表现出来, 紧攥着手绢, 强压下心中的悲愤, 再面对这样的情形时,她不会傻得像以往那般, 哭着去求他,只因她很清楚,她的眼泪在傅谦看来, 已经不是珍珠,而是廉价的水,越是挽留,傅谦越想逃吧? 既如此,那她就反其道而行之,遂装大度,拿手绢为女儿擦着泪,“既然你阿玛有正事,咱们还是不要耽搁他,明儿再来吧!” 然而小思晴不肯走,仍觉得委屈,哭得哽咽,险些喘不过气,还咳了起来,直咳得涨红了脸。嬷嬷忙将她抱起,忧心不已, “姑娘这几日一直在咳,这两日才有好转,可不能惹她再哭,会加重病情。” 话都说到这份儿,傅谦还能如何?总不能不顾女儿的感受,将她赶走,无奈之下,他只好吩咐下人备晚宴,让她们母女留下。 得他应承,怡珍总算松了一口气,安心在此坐下。 傅谦并未理会她,连句寒暄也没有,只将女儿抱至桌案前,教她写字,乱涂乱画,大手握着小手,父女俩笑得那么欢愉。 于怡珍而言,傅谦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但对思晴而言,他却是一个好父亲,面对女儿时,他温和又慈祥,谁又会晓得,他是一个负心之人呢? 许久不曾与他相处,而今再坐在一起,怡珍不由回想起两人最初的那些美好的回忆,当初的他有多温柔,后来的他就有多残忍! 她恨过,怨过,到如今,已然麻木,反正傅谦不再爱她,她私下跟于连舟来往也不会觉着愧疚,今日厚着脸皮留下,无非是想借机给他下药罢了。 曾经心爱的男人,如今竟变成了被她利用的对象,怡珍忽觉自己很卑鄙,但又安慰自己,是傅谦先负了她的,她现在变成这样,都是被他逼的! 这般想着,她心里才稍稍好受些,怔神间,丫鬟们依次进来,将晚膳呈上供主子们享用。 宴席摆好后,怡珍主动坐在傅谦身边,还特地起身掂起酒壶,为他斟酒,悄悄的将藏在指甲间的药下在他的杯中,心下紧张的她尽量迫使自己保持得体的笑容,力求不被人发现异常。 思晴乖乖的坐在一旁,看着桌上的佳肴,撅了撅小嘴儿对她父亲道:“阿玛,我饿了!” 然而傅谦却道稍等,“等人来齐后再开饭。” 怡珍心下生疑,难道今晚不是他们一家三口用膳吗?却不知傅谦又请了谁? 正疑惑间,但听门外有脚步声传来,紧跟着便听到丫鬟的请安声,唤的是---夫人。 怡珍惊侧眸,便见一身着湖绿色氅衣,举止优雅,姿态温婉的小妇人赫然出现在门前! 将将到得门口的钰娴朝屋里一望,眸光一滞,目露讶色,脚步顿住,暗自思忖着,这是个什么情形? 才刚傅谦差人去织霞苑请她,说是有客人在,请她过来相陪。钰娴打探过是谁,下人便不肯说,只道一去便知。 傅谦这般神神秘秘,究竟是何意?钰娴不得而知,即便他们夫妻未能心心相印,她也不愿在客人面前丢他的面儿,犹豫半晌终是来了,哪会料到这所谓的客人居然会是怡珍! 他的妾室,算哪门子客人? 再者说,他们三人坐在一起和和美美,她待在这儿岂不尴尬?钰娴诧异的看向傅谦,很想问问他究竟唱的是哪一出,他却若无其事的起身来迎她,请她进来, “今日是怡珍的生辰,思晴缠着我,要我为她母亲庆贺,既是喜事,便将你也请来。” 傅谦解释得那么清楚,八成是担心钰娴会生气吧?对她无情,却对另一个女人如此贴心,若然上天注定他会爱上钰娴,那么当初他又为何要纳她为妾?许她虚假的誓言,毁了她一生! 怡珍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乎傅谦,可看到他如此在意钰娴,她的心底仍旧止不住的泛出酸涩之意,但一想起此行的真正目的,她又觉这是小事,给傅谦下药才是大事,可钰娴突然到访,她还能成事吗?焦虑的怡珍眉头紧蹙,暗叹不妙。 看出怡珍很不欢迎她,钰娴也不愿死乞白赖的留下惹人嫌,遂借口道:“我来正是想跟八爷说一声,今晚东珊亦请我用宴,我得去陪她,不能陪你们用宴,真是抱歉。” 眼瞅着她转身要走,傅谦正色道:“东珊那边我会派人去回话,你且留下,咱们一家人尚不曾坐在一起用过宴,机会难得,万莫错过,你若是就此离开,那怡珍岂不是很没面子?” 说着傅谦还转头问怡珍,“你不会介意吧?” 怡珍能怎么说?傅谦主动相请,她总不能说不乐意。没奈何的她只好勉笑道:“当然不介意。” 傅谦根本不给钰娴拒绝的机会,直接拉她进来,方才怡珍坐在他边上,他不愿挨着她坐,便请钰娴坐在他的位置上,而他则挨着钰娴坐下。 怡珍见状心顿慌,只因那杯酒是倒给傅谦的,现下钰娴居然坐在那儿,酒杯就在她面前,这酒若是被钰娴喝掉,岂不是坏了她的计划? 可钰娴已经落座,她总不能特意将酒杯端走,那样的举动太过怪异,会引人怀疑! 眼下这情形着实出乎她的意料,心乱如麻的怡珍不敢轻举妄动,如坐针毡,祈祷着钰娴千万别喝酒。 偏偏钰娴不知情,想着即便她和怡珍没什么往来,今日既是人家的生辰,她实该主动敬人一杯,遂端起面前的酒盅,起身相敬。 怡珍尴尬起身,与她共饮,亲眼看着钰娴将那杯酒饮尽,怡珍干着急却是没有办法。 钰娴一般不会自个儿饮酒,只会在家宴上陪亲眷们共饮几杯。按理说,这已是深秋,喝杯酒应该感觉很平和才对,可为何她竟觉浑身滚烫,如置火炉,却冒不出汗,整个人似闷在蒸笼里,快要被蒸熟了! 兴许是这酒太烈,酒劲儿太大?钰娴并未太在意,强撑着继续留下。 于是乎,本来井水不犯河水的妻妾居然同坐在一起用晚膳,思晴尚小,不懂大人的纠葛,只知道平日里嫡母对她很好,是以嫡母给她夹菜,她也欣然接受,还十分乖巧的向其道谢,小手持着一双小筷子,认真的夹着骨碟中的炒鸡蛋。 强撑了一刻钟,钰娴并未好转,越发不舒坦,整个胸腔都冒着火,像是快要炸开一般,涨得她难受,她不是矫情之人,但凡能撑住,绝不会中途离席让人难堪,但此刻实在煎熬,钰娴惟有向傅谦请辞,说是不胜酒力,想回房歇着,让他继续陪怡珍用宴。 岂料傅谦竟顺势说要扶她回房,根本不愿与怡珍单独相处。 思晴的小肚子已然吃饱,开始有些犯困,也顾不得她阿玛要去哪儿,怡珍没理由相拦,只得任由傅谦离去,暗叹怎的这般不凑巧,好好的计划全被打乱,难不成这是天意?天意在告诫她,不要将这孩子安在傅谦身上? 本就拿不定主意的她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这么做,岂料又出岔子,这回她再也没理由再去找傅谦,只因傅谦对她防备深甚,今晚他会找钰娴来陪同就是最好的证明。 被打击的怡珍再不敢在傅谦身上打主意,另想他法。 这边厢,傅谦亲自护送钰娴回房,钰娴本不想让傅谦相扶,可她实在无力,整个人软绵绵的,迈脚都困难,只能倚在他身边,由他带着往前走。 将人扶至帐中后,傅谦与丫鬟一起,合力为她解开盘扣,褪去外裳,而后扶她躺好,再将被子展开为她盖上,她却往下拉扯,一脸痛苦的闭着眼眸抱怨道: “好热,别盖。” 她蹬来蹬去,把被子全都蹬开,要知道她以往睡觉很规矩,几乎不会乱动。今日这般,实属异常。担心她着凉,傅谦还是勉强帮她把锦被搭在腹部。 初雪仔细观察着,忧心忡忡,“八爷,您瞧夫人的脸颊好红啊!夫人喝酒是不会上脸的,总不会是发热了吧?” 傅谦仔细一看,也觉怪异,遂抬手去触她脸颊,的确烫得厉害,刚要收手,钰娴竟然主动拉住他的手,只因她觉得有一团冰凉靠近,正好可以缓解她难耐的滚烫,便下意识的将其拽住,不想让这冰凉离开。 一向被她冷落惯了的傅谦骤然被她触碰,心窒了一瞬,一种久违的苏痒感瞬时在他手背的肌肤间蔓延开来,实难想象钰娴竟会主动与他亲近!她到底是怎么了?难不成烧糊涂了? “下午她可有不舒坦?” 仔细回想着下午的情形,初雪只道并无异常,“夫人她好好的,并无风寒发热的迹象。” 这就怪了!总不至于喝杯酒就发热吧?难不成是那酒有问题?可他也喝了酒,并未觉得哪里不舒坦,正思量间,但见钰娴红唇开合,似在呢喃着什么,傅谦俯身凑近,仔细一听,她说的是口渴。 傅谦当即吩咐初雪斟茶,初雪行至桌畔一摸茶壶,发现茶已凉,忙出去沏热茶。 丫鬟走后,钰娴迷迷糊糊的闭着眼,仍旧在碎碎念,傅谦遂在她身畔躺下,这样离得近些,更方便听她说话, “你说什么?” 体内的那团火焰不消反涨,烧得钰娴浑身不自在,痛苦不已,“救我……” 她感觉自己快要死掉了,本能的喊出这么一句,傅谦却是懵了,“钰娴,你到底怎么了?可是喝了酒头疼?我让人给你备醒酒汤去。” 他想起身,她却紧抓着他的手不肯放,“别走!” 如此柔情似水的挽留,还是头一遭! 傅谦的内心既惊且喜,怔怔的回望着她,然而她并未睁眸,依旧迷糊,紧抓着他的手,放在她脸边无意识的磨蹭着,她的呼吸那么重,急促的喷洒在他掌纹间,顺着纹理如火舌般腾得窜入他心田,瞬时点燃他心底那沉寂已久的意念!) 第136章 阴谋败露 此刻的钰娴离他那么近,她似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不住的在他怀中磨着, 傅谦未能确定她到底是醉了酒, 还是哪里不舒服,只能依照着她的意思, 抬手将她拥入怀中, 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抚着, “我不走,就在你身边。” 他的气息离她那样近, 以往她从不渴望接近他, 今日竟觉这气息格外撩人,令她怦然而动,不自觉的抬手回拥着他,想贴他更近些。 傅谦浑身一震,只因他清楚的感觉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他颈间来回摩挲着,那触感如此温润, 好像是……她的唇?醉了酒的钰娴竟是如此的热情吗? 吃斋太久,忽然有肉呈上, 他竟有些无所适从,不知该不该动手。钰娴并不爱他,他若是趁人之危,把人给睡了,等她清醒之后可能会生他的气吧? 可温香软玉在怀, 她还那么不老实的在他怀里扭动着,他如何保持理智?缭绕于周身的香气无时无刻不在蛊惑着他,他再也无法抵抗,鬼使神差般的缓缓俯首。 看着她那微微开合的红唇,听着那细细的喘息声自那红润且饱满的唇齿间溢出,傅谦气血上涌,失去理智,再也顾不得后果,顷刻间便凑近她,自她唇间汲取香津。 既然她想要,那他便会不遗余力的给她,纵然她只是醉了,不是因为喜欢他,他也甘愿。 没有爱意,钰娴便没有情念,从来没想要被男人疼宠,可是这一刻,她像是被什么蛊惑,内心深处竟然生出一丝奇怪的渴望!那感觉很羞耻,但很快就被难以压制的浴念所摧毁,她只想切切实实的感受被人疼爱的滋味,仿佛只有拥抱与亲吻才能将那火焰熄灭,才能解她的痛楚。 当初雪匆匆沏茶归来,刚行至门帘处,便听见里头发出细碎的申吟声,她脚步顿住,摒气凝神细听,柔弱的轻喘与粗重的呼吸声交织成羞人的乐章,初雪已然明白是怎么回事,登时红了脸,不敢进去扰主子们的好事,遂轻手轻脚的将茶壶放置在外屋的桌上,而后悄悄关上房门离去。 这两年,少爷虽时常宿在织霞苑中,可两人没再同过房,夫人不情愿,少爷也是能忍,并未强迫过她,这耐力,连初雪都觉得佩服。 按常理,少爷应该再纳侍妾才是,可他并没有那样的打算,依旧守着夫人,初雪瞧着都觉感动,私下里劝过夫人很多次, “若说少爷是假装对您好,顶多装几个月,可这都两三年了,一个人应该没有那样的耐性,花两三年去欺骗旁人吧?要不夫人您就接受少爷吧?” 说实话,钰娴还从未说过“你不许碰我”这样的狠话,她只是没对傅谦付出感情而已,没什么接受,也无谓不接受,指望她主动对他好,那是不可能的,得过且过罢了! 夫人的态度模棱两可,初雪也没办法,以为两位主子会一直僵持下去,孰料今日竟会因为一场醉酒而有了转机! 初雪心下暗喜,只盼着今晚过后,主子们能摒弃前嫌,和和睦睦的过日子。 一夜沉浮,鸡鸣时分,钰娴才迷迷糊糊的醒来,缓缓睁眼,瞧见傅谦躺在身边的那一刻,她倒没觉得异常,再低眸一看,才发现自己与他竟然共盖一床被!且她身上好像光溜溜的,不仅没中衣,连抹腹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呢?傅谦在时,她一向都很注意仪表,哪怕是炎热的夏季,也不可能什么都不穿,更不可能跟他共用一床被子! 惊恐的钰娴下意识惊呼出声,往一旁挒去,这动静吵醒了傅谦,打了个哈欠,傅谦侧眸一看,迎上她那惊慌失措的眼神,他反倒笑了,侧过身抬手将被子给她裹好, “别挒那么远,小心着凉。” 他的眸中尽是餍足的笑意,钰娴越发糊涂,只因傅谦从不会强迫她,为何昨晚竟然破了戒? “怎么会这样,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这话应该由我来问,”一向不苟言笑的傅谦今日却将笑容常挂在脸上,“昨晚的你,对我做了些什么,你可还记得?” 说到后来,他的声线压得很低,且又离她很近,近到她能看清他的长睫,那声音听在她耳中,竟有一丝蛊惑的意味,不!这不是傅谦吧?他怎会变得如此轻浮? 钰娴一边怀疑他不正常,一边快速回想着昨晚之事,她被叫至书房饮酒,才两杯便醉了,跟着就回了房,但回房之后呢?似乎断了片儿,只隐约记得,自己好像做了个不可言说的梦,皆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渴求,又为何会做那样的梦呢? 可看眼下两人的情形,她不禁怀疑,那也许不是梦……傅谦之言又是何意,难不成昨晚她醉酒之后真的主动缠着他?不至于那么丢人吧? 两人本来相安无事,怎么就稀里糊涂的睡在了一起呢?钰娴难以想象那场景,窘得将脸埋在枕边,“醉酒我不记得,你莫瞎说!” 说起那酒,她又觉怪异,昨夜当着怡珍的面儿,她不便多问,这会子才问他到底何意,为何要拉她去做挡。 问这话时,她面色如常,并没有他预想中的酸味,她总是这般大度,从不在意他的事,可即便如此,他仍旧愿意规束自己, “我与你说过,不会再与她来往,但思晴吵闹不已,她还病着,我这个做父亲的总不能惹她一直哭,这才应下,又不希望你误会我与怡珍还有瓜葛,这才将你请去,也算做个见证。” 见证?这话着实好笑,“她始终是你的妾室,你与她用膳或是同寝皆是理所当然,我又怎会计较你们的事?” 颇受打击的傅谦勉笑道:“那就当我……自作多情。”实则他更关心的还是她的状态, “昨晚那酒,你喝下去之后可觉有什么异常?以往我也曾见你饮酒,却不是这样的情态。” 紧捂着身上的被子,钰娴眨巴着眼睛,沉吟道: “感觉的确有些怪异,那种头晕和醉酒的晕完全不一样,很热燥,很难受,其实我也曾醉过,但醉了之后只想睡觉,并没有其他的想法,可昨晚,当感觉到有人接触我时,我居然很想……很想与人亲近,仿佛只有跟人亲热,才能缓解那种不适之感。” 听着她的描述,傅谦猛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你说的这种情形很像是中了媚药!”此时他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昨晚的位置有过变动, “你没来之前,我坐在那儿,怡珍给我斟了酒,我若没请你,那么那杯酒就应该是我喝下去……” 昨日怡珍骤然到访,傅谦本就觉得奇怪,这会子前后一联想,他更加怀疑怡珍别有目的, “难不成,她打算给我下药?” 莫非是怡珍想挽回傅谦的心,才会特地摆宴,下药助兴,却阴差阳错的被她给喝了?钰娴正在思量前因后果,傅谦已然坐起身来,神色异常凝重,预备穿衣,却被钰娴给拉住臂膀,问他作甚。 紧攥着拳,傅谦怒火喷眸,咬牙闷哼,“她居然敢在酒中下药,心存歹意,害你受苦,我自当找她算账!” 紧拽着他的手,钰娴劝他切莫冲动,“这只是我们的猜测,我也不能确定自己到底是中了药,还是那酒劲儿太大而犯糊涂,你这样贸然找她,万一冤枉了她,岂不令她心寒?” “若非有歹心,她怎会突然过来要求共膳?明摆着的事,你又何必维护她?” 钰娴却认为怡珍此举并无不妥,“她是你的妾室,你许久不陪她,她想念你,去看望你也是人之常情,不能仅凭这一点就贸然下定论,还是查清楚再说吧!” 她苦苦劝着,不希望因为自己而令他们闹矛盾,然而傅谦并未接话,只是诧异垂眸,望向床面,钰娴低眉一看,才发觉自己一时情急,居然握住了他的手! 察觉不妥,钰娴当即收手。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向来从容的她,面上竟少有的浮现出一丝羞赧之态。 忽被她温柔对待,傅谦心头的火气消了些,答应依照她的意思,先在暗中调查。 残羹剩菜已倒,无从查起,想来那饭菜也不太可能被动手脚,毕竟思晴也在桌上,怡珍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至于谋害自己的女儿吧? 谁夹哪道菜难以确定,但饮哪杯酒却是不会变的,是以傅谦才会怀疑那杯酒有问题。但当他命人检验那剩下的半壶酒时,大夫只道酒无异样,钰娴心道: 倘若她喝的那杯酒的确被下药,已经喝了进去,如何再追查?即便问了,怡珍也不会承认的吧? 思来想去,她还是觉得不应该再继续查下去,遂劝傅谦就此罢休,傅谦百思不解, “做了坏事之人不该被惩罚吗?若非她下药,你也不至于……不至于和你不喜欢的人亲近,你就不恨她吗?” 说出这话时,傅谦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昨晚的钰娴太热情,热情到让他生出错觉,还以为钰娴对他日久生情,只是一直没表明,借着酒劲儿才说出来。今日才知,原来她是被人下了药才会迷失,也就是说,她依旧未对他动心。 他认为钰娴会生气痛恨,然而她心里并无恨意,平静得像是春日的湖面,毫无波澜, “左右你是我的丈夫,又不是外人,我也不算受到伤害,倒是怡珍,得不到你的关怀,独自带着女儿,她的日子并不好过,不管她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我都不想再追究。 她已经够可怜的,你还想怎么惩罚她?这事儿一旦闹大,太夫人必不会轻饶她,指不定会把她赶出府去,那思晴该怎么办?她还那么小,需要母亲的陪伴,我不愿跟奎照分开,那怡珍肯定也不愿跟思晴分开,所以还是算了吧!权当不知情,就此揭过。” 钰娴坚持不许他追查,傅谦不愿惹她生气,只得听从她的意思,答应不再计较。 且说怡珍回房后一直提心吊胆,总在想着钰娴喝了那酒会如何?于连舟曾说那是将人迷晕的药,喝了之后会头昏脑涨,一觉睡到大天亮,钰娴应该不会出事吧? 若然有状况,钰娴肯定会来找她算账,然而她等了一整日,都没见傅谦夫妇过来,那就证明钰娴无甚大碍。 如此想着,怡珍一遍遍的安慰自己,不成事便罢,只要别被人发现异常即可。 只是她腹中的孩子,又该如何处置? 经此折腾,钰娴还真的病了,患了场风寒。傅谦很是自责,尽量抽空照顾她。 喂药都是他亲自来,初雪心道,八爷把她的活儿都给抢了,她都不好意思拿月俸了呢! 他如此无微不至的关怀着她,起初钰娴并未有任何波动,总觉得他只是一时愧疚,才会这般对她,可这一愧疚便是三年,在她始终对他爱搭不理的情况下,他居然坚持了两三年,实在匪夷所思! 喂罢药,发现她一直在盯着他,傅谦奇道:“在想什么?” 她的心里话,终是不便与傅谦说,摇了摇头,钰娴打了个幌子诳了过去。 将养三四日,她才有所好转,冬日的天连着阴沉许久,今儿个终于出了日头,难得天暖,各家夫人都将孩子们带至花园游玩。 东珊才进花园,便见各位嫂嫂们都在,锦悦的女儿夏晴已经一岁半,小小的人儿总喜欢跟大哥哥们玩儿,一看到福灵安过来便弯唇笑着,欢快的朝他跑来,才学会说话的她,不会喊阿玛,倒是会喊娘娘和哥哥。 福灵安像个小大人一般,拉着堂妹的小手,带她去找奎照和明俊,嬷嬷们皆跟在身后,小心看护着。 眼瞧着八嫂似是面色郁郁,东珊与七嫂打了招呼之后,唤八嫂去那边看木芙蓉。 承恩公府的花园栽种着各色莳花,饶是冬月间,花园中依旧盛开着缤纷斑斓的花朵,并无一丝颓败之感。 两人出得亭子,漫步走着,想起一事,东珊奇道:“前几日的傍晚,八哥突然派人来传话,说是八嫂您不得空来我这儿赴约,咱们并未相约,我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就随口应承了。” 钰娴都给病糊涂了,今日听东珊说起才想起这事儿,遂与她解释了当时的情形,东珊听罢恍然大悟,掩唇轻笑,悬挂在耳坠间的红纹石坠子来回轻晃着,粉丽的色泽尽显她的好气色, “原是拿我做挡箭牌啊!还好我没多嘴。” 晓得东珊是个机敏的,是以钰娴才会拿她扯谎,即便对质也不怕被拆穿。 提及傅谦,东珊忍不住道了句,“原本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我不该多管,但我看这几年八哥并未纳妾,一直守在你身边,想必是真心悔过,这次怕你误会,还特地将你也请去,实属有心。其实我觉得吧!八哥所犯之过并非十恶不赦,嫂嫂你可以试着接纳他。” 初雪这么说,东珊也这么说,实则那日过后,钰娴已经无法像从前那般淡然处之,再面对傅谦时,一种强烈的内疚感搅得她心神不宁,看着眼前开得灼艳的木芙蓉,钰娴却无心赏花,徒余幽幽叹息, “这几年他一直对我和和气气,耐心十足,我却始终不冷不热,是不是太过冷血?” 东珊却认为,心安理得才是真冷血,“当你开始反思自己时,就证明你已经心软,其实夫妻两人相处得久了,亲情就会大于所谓的男女之情,即便无爱,也能和睦相处。” 她和傅谦之间,有心动吗?似乎并没有吧?傅谦对她,应该也只是一种习惯,可能是觉得她性子温顺,不会给他找麻烦,所以才会留在织霞苑。 而她对傅谦,是愧疚,感动,抑或感情?又或者像东珊所说的那般,变成了亲情?情感之事太过复杂,她想不通透,不晓得接下来的路究竟该怎么走, “接受他不是难事,但接受之后呢?他会不会与怡珍旧情复燃?会不会又对旁人好?我不喜欢他的时候,不会在意这些,一旦喜欢,可能就会拈酸吃醋,我很怕过这样的日子,所以始终不敢敞开心扉,不敢给他伤害我的机会。” 钰娴的困扰,东珊也曾切实的感受过, “世事并无绝对,连我也不能保证傅恒是否会一辈子都对我一个人好,最初我也怕过,但后来我想通了,将来之事既然无法预测就不要去顾虑,把握好当下即可。 我认真的爱过,付出过,即便往后他违背诺言,我也不会后悔曾经爱过他。因为我相信,爱着的时候,他也是认真的。既然彼此都是真心,便无惧将来的变数,顾虑太多,只会自寻烦恼。”道罢东珊坦然笑笑,又补充道: “当然我只是提议,并不是逼着你接受八哥,关键还是看嫂嫂自个儿的态度。” 东珊之言,令钰娴茅塞顿开,她忽然觉得,自己在死胡同中困了几年,都忘了应该调转方向,去寻找其他的出口。人生路不止一条,碰了壁不该就此瘫坐,停止前行,理应改变心境,换条路继续向前! 被鼓舞的钰娴才看到曙光,下一瞬便跌入黑暗之中,只因丫鬟突然来报,说是珍姨娘出事了! 第137章 灭口 且说怡珍自上回下药失败之后便打消了再接近傅谦的念头,于连舟得知后又一次给她出主意, 她却不愿再去尝试, 下定决心要将孩子打掉。 她和于连舟的事,多一个人知晓便多一分危险, 尽管采茶是她的丫鬟, 怡珍也不敢告诉她, 反正采茶惯爱偷懒,怡珍嘱咐她晚上不必守夜, 她巴不得呢!整晚的睡大觉, 并不晓得这边的动静。 如今得了打胎药, 她也不敢让采茶在旁守着, 以免采茶起疑。恰巧采茶老家有事,她便特地准采茶一日的假,而她准备独自喝药。 灌下药, 起初没什么反应, 一个时辰之后, 怡珍才开始觉得腹痛, 本以为可以承受,可这腹痛感越来越剧烈, 她也不晓得旁人打胎是何情状, 只觉自己痛得肠子都扭绞在一起,捂着腹部在地上打滚儿,却紧咬着牙关,始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生怕惊动其他的丫鬟。 只因地面脏了好清理,床褥脏了难掩藏,是以即便地面冷硬,她也不敢去帐中。 窗外的北风似鬼怪一般狂啸着,发出呼呼的呜咽声,这风大的,仿佛随时会吹破窗纸,揭开这见不得光的真相! 身子骨本就不好的她,最后竟是痛晕了过去。小丫鬟过来送茶,竟然推不开门,唤了几声不听应,又去推窗,发现窗子也在反锁着,生怕珍姨娘出意外,她赶紧去禀报太夫人,找人将窗子撬开,这才发现珍姨娘竟已晕倒在地,衣裙处还沾染许多血迹! 事关八爷,然而此刻八爷不在府中,下人才来禀报八夫人,钰娴骤闻此讯,颇觉惊诧,前几日见面还好好的,怎的突然就病倒了呢? 下人只道不知情,说大夫才去诊脉,钰娴匆匆赶去,东珊亦同行。其他的夫人们一看有热闹,自是不会错过,皆跟去听风阁。 钰娴刚到门口,便闻里屋的太夫人正在训斥丫头,“大夫说怡珍喝的是堕胎的药,你居然说你不知情?怎么伺候主子的?” 丫鬟吓得跪地直哭,“太夫人息怒,奴婢真的不知情,只因这屋里的事一向都是由采茶姐姐负责,珍姨娘她不许奴婢们近身啊!” “堕胎”二字,尖锐地划过钰娴的耳廓,怡珍她……居然有了身孕?傅谦不是说几年都不曾碰过她吗?难不成……他们暗地里还在见面? 东珊也听得一清二楚,顿感打脸,才刚她还在帮着傅谦说话,转眼间怡珍就有了身孕,这算什么事嘛!这人也太不靠谱了吧! 暗自腹诽时,钰娴已然进了屋,怡珍将将醒转,章佳氏摇头直叹息,“有了身孕为何不上报?你怀的可是富察家的血脉,怎能私自做主?” 懵然了一瞬,怡珍才明白,她藏来躲去,终究还是被人给知晓了,只不过太夫人不明真相,还以为孩子是傅谦的,才会有这番责问。 恍然瞥见钰娴亦在场,那么多人都来看她的笑话,怡珍只觉自己孤立无援,心念忽转,她顺水推舟地嘤嘤哭道: “还不是因为八爷他不愿要这个孩子,否则我也不至于遭这份罪。” 章佳氏大为不解,“你既怀着他的骨肉,他又怎会如此狠心?” “他不希望姐姐知道他还与我有牵扯,怕姐姐会吃醋,就逼我将孩子打掉!”说这话时,怡珍也不看钰娴,只将脸埋在枕边,痛哭失声。 钰娴心下冷笑,暗叹傅谦果然是个伪君子,“你们之间的事,我从不过问,也没说过不许你怀他的孩子,他又何必扯到我身上?” 模棱两可的道罢,怡珍再不多言,只要众人相信孩子是傅谦的即可,她只管哭着,再不多言。 章佳氏恨斥道:“这个老八,到底在想什么?人是他纳入府的,有了孩子竟然要打掉,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纵然章佳氏不喜欢怡珍,可她在意子嗣,气极的她当即吩咐下去,若是瞧见老八回府,就让他去一趟宁辉院。敷衍的关怀了怡珍几句,章佳氏先行离去。 得知实情后,钰娴再不愿多待,左右这儿有丫鬟们伺候,她留下作甚?怡珍想见之人又不是她,于是也跟着离开。 众人陆续离开听风阁,走在路上的五夫人左思右想,实在想不通老八这是闹的哪一出,“自家妾室有孕,为何不让生?” 三夫人掩唇轻笑道:“你没听说过吗?妾不如偷,背着钰娴跟怡珍来往,才更有意思不是?老八爱伪装,不想让钰娴知道呗!这男人心呐!谁也琢磨不透!” 茗舒也觉老八很过分,又不敢当着钰娴的面儿数落,钰娴虽没说什么,心里肯定不好受,她实不该加油添醋。 东珊却觉得此事太蹊跷,“嫂嫂莫恼,不能单凭怡珍的一面之词下定论,指不定有什么隐情呢?还是等八哥回来之后再说吧!” 事实摆在眼前,还能有什么隐情?钰娴懒得再去思索,越发觉得情之一字太复杂,男人的鬼话根本不能信,她实该远离,千万不要被傅谦的假象迷惑,更不该靠近! 忙了一整日的傅谦颇觉疲惫,但一想到近日钰娴对他的态度似是有所转变,他又觉铺漫在天边那橘红的夕阳都是暖的,哪料才回府便听下人汇报,说是珍姨娘小产,太夫人请他过去一趟。 傅谦愣怔顿步,还以为小厮说错了,“怡珍有孕?你开什么玩笑?” “千真万确,奴才哪敢说笑?” 怎么可能?难以置信的傅谦神情异常郑重,没按太夫人的嘱咐去宁辉院,当即拐至听风阁,誓要找怡珍问个明白。 事情已然闹到这个地步,怡珍再无可惧怕,哪怕傅谦怒气腾腾,亲自来质问,她依旧咬定这孩子就是他的。 这还是他所认识的那个怡珍吗?曾经的她胆小怯懦,楚楚可怜,如今竟是睁眼说瞎话,脸不红心不跳,被泼脏水的傅谦只觉心肺已被怒火撑胀,似乎下一瞬就要炸裂, “这几年我都不曾碰过你,你到底跟哪个野男人珠胎暗结,被人发现还不知羞耻,居然敢把这帽子往爷的头上扣?” 原本怡珍很怕被拆穿,可如今看着他勃然大怒的模样,她忽然觉得很舒畅,这些年她一直被他冷落,独自承受着委屈,傅谦夫妇却过得逍遥自在,成了旁人称颂的一对儿恩爱夫妻,如今就因为这个孩子,傅谦变成了三心二意的负心汉,钰娴肯定会为此跟他生嫌隙,怡珍终于出了一口恶气,咳了一声,讥诮一笑, “八爷敢做,为何不敢认?” 她的面色很苍白,却无柔弱之态,反倒是阴冷得像鬼魅一般,藏着诡异深沉的心思! “爷没做过,为何要替野男人背黑锅?”一向自持的傅谦再难冷静,他就这么傲立在帐边,怒视于她,胸膛被怒气充盈,剧烈的起伏着,难以压制!这么一大顶绿帽子扣在他头上,他如何还能平心静气的说话? “怡珍,你好大的胆子,做错了事居然还敢撒谎诬陷我?” 当他再一次询问她到底与谁苟且时,怡珍仍说是他,傅谦裂眦嚼齿,浑身发颤,虎口大张,快准狠地掐住她咽喉,低呵警示, “你最好老实交代,否则我不会再对你留一丝情面!明年今日,我会让思晴去祭拜你!” 白皙的颈项被他这么用力一掐,瞬时勾出一道印记,她也因为透不过气而涨红了脸,如今的怡珍已经没了退路,她怕什么呢?毫无顾忌的她根本不会求饶,忍着腹痛得意一笑,喘着气逞强道: “你……你尽管掐死我,反正钰娴认定了我腹中的孩子是你的,认定了你我还有瓜葛,你猜她会怎么看你?肯定会认为你还念着我吧?却不知大度温婉的她会不会跟你闹别扭呢?” 那会子钰娴虽未当着她的面儿说什么,但同为女人,怡珍又岂会瞧不出来,钰娴明显吃了醋。她活不了不要紧,能让傅谦夫妇不痛快,那她死也瞑目! 傅谦横眉怒目,紧掐着她,再次质问,“说!那个野男人究竟是谁?你要打掉的是谁的种!” 怡珍不会把于连舟供出来,倒不是护着他,只是想看傅谦怒极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你的妾室,怀的当然是你的种。” 一再被诬陷,傅谦大呵一声,赤红的双目如同发狂的野兽,咬牙恼斥,“信口雌黄,世上怎会有你这般不知廉耻的女人!” 明明是他先背弃了他们的誓言,居然好意思来指责她?她的腹部一阵一阵的疼,可她已经不在乎了,只因心尖的那道伤口再次被撕裂,鲜血横流更难捱, “你都能变心爱上钰娴,还有什么不可能?男人永远都是这般自私,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她这话音,再明显不过,“你的意思是你已经点了灯?”傅谦自知负了她,哪怕不愿再见她,也始终怀有一丝愧疚, “你若直白告诉我你有二心,我大可放你离开,为何要在府中与人苟且,丢尽我的颜面!” 方才他的力道那么狠,分明是要杀了她,现在居然又说会放了她?怡珍才不信他的鬼话,凄然长笑,苦涩揶揄, “我已经是你的女人,还能去哪里?傅谦,我的人生已经被你毁了,我不痛快,你们也别想好过!你恨我,那就杀了我啊!反正我活着也没什么指望!” “疯子!你这个疯女人!你不要脸面,自寻死路,那我这就如你所愿,送你去见阎王!”被激将的傅谦已然失去理智,怡珍能感觉到他的力道越来越大,已然下了死手,真要置她于死地! 想不到最后她竟会死在曾经深爱的男人手上,当真是讽刺啊!这样也好,至少傅谦能记她一辈子,哪怕是恨,她也甘愿!就算是死,她也要傅谦背负丑闻,家宅不宁,永远不得钰娴之心! 第138章 傅恒家的小珊珊 被激将的傅谦再无一丝怜惜, 也不再顾忌什么后果, 只想掐死这个胆大妄为的女人, 却被闻讯而来的太夫人给喝止! 章佳氏进屋便见傅谦正掐着怡珍的脖子, 当即怒呵一声, 命人上前将傅谦拉开, “你作甚?当初要死要活的求着让她进门, 如今又要掐死她,傅谦,你到底在闹什么?” 他也不想闹, 也晓得自己负了怡珍, 对不住她, 可是如今的怡珍已经变得让他不认识了,她居然敢与别的男人有染,做错了事还推给他!如此颠倒黑白之举,已然触碰他的底线,哪怕丢尽颜面, 他也必须把真相讲出来, “额娘,我根本没有碰过她, 她的孩子不是我的,那是她背着我偷男人怀的野种!” “你说什么?”章佳氏难以置信, 当即质问怡珍到底是怎么回事,怡珍立马变脸,向着太夫人委屈啼哭, “孩子当然是八爷的,那晚八爷醉了酒,忆起旧事,说是很想我,就来听风阁找我,过后他却让我守口如瓶,说是怕姐姐吃醋不理他,毕竟姐姐是贵妃娘娘的娘家人,他不敢得罪,且他已经跟姐姐保证过,往后再不与我来往,可我却怀了孩子,他恨我将此事抖了出来,便想杀我灭口,额娘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那模样,像极了被丈夫抛弃的可怜女子。傅谦与怡珍的矛盾,章佳氏早已知晓,这人呐!大都容易同情弱者,原先傅谦偏疼怡珍时,章佳氏很是厌恶她,如今她被傅谦厌弃,章佳氏又觉得她也挺可悲,是以现下听到怡珍的哭诉,她竟下意识的选择相信怡珍,对着老八好一顿数落, “钰娴和怡珍皆是你的人,且钰娴又是个通情达理的,她若知晓怡珍有孕,肯定不会怪怡珍,你怎能对自己的子嗣如此狠心,逼她堕胎?” “简直一派胡言,我没来找过你,更没有睡过你!”傅谦已经快被这个女人气疯了,“额娘,怡珍她不知廉耻,被夫偷汉,还嫁祸于我,实该严惩!” “额娘,他在冤枉我!我那么深爱着他,为他不惜未婚先孕,又怎么可能做出那等苟且之事?八爷,即使你顾忌姐姐的感受,也不至于拿脏水来泼我吧!” 怡珍哭得几乎喘不过气,那种悲痛的心情,不像是装出来的,原本他三人就有矛盾,是以章佳氏宁愿相信孩子是傅谦的,也不愿相信怡珍会做出这种败坏门风之事。 只因她的一位表妹就是被夫家的妾室冤枉与人有染,为证清白,那位表妹竟是自尽了!纵使后来查出了真相,人已经没了,实在可惜!是以这一回,章佳氏不愿武断对待, “谦儿,女人的清誉重如山,你说她被夫偷汉,证据何在?奸夫何在?” 拳头的关节紧握时吱吱作响,心底的怒火烧得他眼眶通红,斜向怡珍的眼神锋利如刃,恨不得立刻将她的罪行公诸于众!然而太夫人要证据,不肯信他,他无法下手,只能强忍愤恨,瞠目咬牙,怒视于她,扬声立誓, “我定会查出奸夫,揭开此事的真相!” 空口编出的一场好戏,竟能令人信以为真,眼下这局面,着实出乎怡珍的预料,但能因此而离间傅谦夫妇,她又觉莫名的快慰! 傅谦加诸于她的痛苦,她定会加倍奉还,让他也尝尝孤立无援的滋味! 待人走后,她突然就笑了,笑着哭着,泪水花了脸,唇苍眼红,真如鬼魅一般! 她也不晓得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怎么就落得如斯田地?傅谦说她是疯子,那都是被他逼疯的啊!傅谦令她失望,于连舟亦令她失望,这个世上,没什么人值得她信任的,那她又何必做一个善良的人?搅得天翻地覆,岂不快哉? 此事很快在府中流传开来,东珊嘱咐南月苑的下人们千万不许与他人聚众议论,以免祸从口中。 归府的傅恒才换上便服,得知此事后,啧啧叹道:“咱们府中就安生不了几日,你方唱罢我登场!” 可不是嘛!若是旁人,东珊不会多管,但事关八嫂,东珊格外在意,顺口询问傅恒的看法, “哎---你觉得这事儿到底是谁在撒谎?” “我没在场,没瞧见怡珍的神情,无法断定。”必得亲眼瞧见,傅恒才能依照她的神情变化去猜测。 “凭你的直觉呗!” 抿了口茶,傅恒的虎口撑着下巴,兀自琢磨着,“我觉着吧!应该是怡珍在撒谎。” “哦?”东珊睁着一双灵眸,以手支额,奇道:“何以见得?” 站在男人的立场来说,这件事再明显不过,“妾室有孕这种事,八哥没必要撒谎吧?男人都好面子,谁会傻得无中生有,往自己头上扣绿帽?” 傅恒的话的确在理,东珊也觉得老八是被冤枉的,“可是怡珍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那个姘头到底是谁,暂未可知,采茶不在府中,其他的丫鬟皆说不清楚,这就难办了。” 喝罢茶的傅恒仰躺在躺椅上,枕着胳膊唉声感慨,“所以说,无妾一身轻,耳朵清净少是非,还好我没纳妾,否则怕是家无宁日啊!” 撇了撇嘴,东珊嗤笑道:“这话可别说太早,万一哪天你又遇见个貌美如花,机敏聪慧的年轻姑娘,对人家动了心,纳入府中呢?” “怎么可能?”傅恒抬眉望向她,眸子里盛着两汪柔情,笑意缱绻,“我这眼光被你给养刁了,没有比你更好的女人,除你之外,谁都入不了我的眼!” 这话也忒假了些,“瞎说,这世上的好女人多的是,可不止我一个。” 旁人再好那也与他无关,侧躺着的傅恒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花盆鞋轻移,东珊缓步近前,刚在他身畔坐下,便被傅恒握住了手。 才刚他回来时手有些凉,便没碰她,这会子才暖热,已然迫不及待的拉住她,笑凝着她的眸子表明心迹, “反正我就觉得你最好,身形、相貌、声音、性子,简直样样长在我心坎儿上,既合眼,又合心,我这一颗心都扑在你身上,哪里还顾得分给别的女人?” “是吗?”东珊故意拆台,“既然你与我那么有眼缘,头一回见面怎的没喜欢我?为何要与我吵架?” 忆起初见的情形,傅恒也不晓得自个儿当时是怎么了,一瞧见她就想与她斗嘴,“大约……是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对你有好感而不自知,才会故意与你争执,引起你的注意?” “瞎说!”她才不信,“那时你只当我是个少年,怎么可能对我有好感?” 干咳一声,傅恒尴尬笑笑,“怪我眼瞎,那晚的烛火太朦胧,我竟不知小少年竟是女儿家,好在老天还是眷顾我的,最后又为你我赐了婚,我才娶得你这么个好媳妇儿。” 他一夸她,东珊便觉惭愧,“其实我并没有多好,缺点挺多的。” “谁没有缺点?我也有啊!冲动易躁,所幸你不嫌弃我,一直都很包容,咱们的日子才越来越和顺。” 他的话语如蜜似糖,听得东珊心欢喜,抿唇笑望他一眼,娇嗔道:“就属你嘴甜,惯会哄人。” “这么甜的唇,你不想尝尝?”说着傅恒半坐起身,勾住她后颈,凑近她的红唇,却没有立即相覆,而是诱她主动, “来,让你尝一口,一两银子。” “亲一口就一两啊!”笑意盈眸,东珊故意打趣,“那……睡一晚呢?得多少?” 本是随口瞎扯,未料夫人会追问,思量片刻,傅恒勾唇坏笑,“这个我不便定价,得看我在你心中值多少。” 想了想,东珊伸出两根手指,傅恒猜道:“两百两?” 岂料她竟道二十两! “啊?”傅恒转喜为悲,撇嘴怨怪道:“不是吧?我每晚那么卖力的侍奉你,居然才二十两?我在你心中就这么廉价?” 侍奉二字,东珊可不认同,轻捏着他的耳朵反问,“难道你没有享受?得了便宜还想管我要报酬?” 被媳妇儿捏耳朵的感觉真好,柔柔软软的指腹来回轻抚着,纵然是埋怨,她的声音在他听来也满含爱意,心满意足的傅恒柔声反驳, “躺着的那个才是享受,不然今晚我躺着,你来动,我给你赏银如何?” “哦?”眸光流转间,东珊的长指柔柔缓缓的滑过他面颊,滑至他唇边,描摹着他的唇形,语带调笑, “那你准备付多少?且先说出来,容我考虑考虑。” 她的面上虽有笑意,可那眸光中分明带着一丝试探的意味,察觉到她的意图后,傅恒心念立转,扬唇笑道:“我家珊珊是独一无二的,当然是无价之宝咯!哪能用银子来衡量?庸俗!” 算他机敏,改口及时,否则东珊真要与他掰扯一番,不过他这脸变得也是神速啊!“才刚是谁说一个吻十两来着?” “瞧我这张嘴,该打!”说着他还真的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唇,而后又叫屈,“哎呀---下手有些重,好疼,夫人快给我揉一揉。” 又来这套,她才不上当,“等我揉完你又要说:哎呀!还是很疼呢!非得亲一下才能缓解,对也不对?” 一点儿小心思都被她给发现了,傅恒甚感无奈啊!“看透不说透,你就不能装糊涂配合一下?”眼瞅着东珊嫌弃的扭过小脸不理会他,他又哄道:“既然夫人这么聪慧,不如猜猜我这会儿在想什么。” 他还能想甚?东珊歪头一笑,早已将他看穿,拉长了腔调哼笑道:“无非就是骑马呗!” “知我者莫若夫人也!”回味着那晚她那魅惑勾人的神态,傅恒心念大动,伸手揽住她腰身,附耳低声商议着, “那滋味简直**蚀骨,今晚咱们再试一回?” 已然尝试过,东珊倒也不像从前那般羞涩,只是她心里有事,担心八嫂的状况,实在没心情考虑这些。 傅恒却道没必要,“那是八哥与八嫂之间的矛盾,你再担心也无用,端看八哥如何处理,至于你,还是多关心你夫君我吧!咱们府中就没消停过,不能让旁人的事影响咱们夫妻的和谐。” 话虽如此,可其他的兄弟们皆已化解矛盾,过上安稳日子,唯独老八夫妇心结越来越深,东珊怎能不惆怅? 现下最愁苦的当属傅谦,自听风阁出来后,他先回书房,安排人分头行事,逐一盘问在听风阁伺候的下人们,采茶是怡珍的心腹,她的口供尤为紧要,奈何采茶尚未回府,只能等她回来再查问。未免女儿受到影响,傅谦先将思晴送至宁辉院,交由太夫人照看。 安排好之后,当他匆匆赶回织霞苑,向钰娴解释时,坐于桌畔,默然许久的钰娴缓缓抬首,眸间只余冷笑, “难为八爷想到这么一个清奇的理由,居然连自个儿的颜面都不顾!思晴我都认了,再多一个又何妨?你为何拿我做借口,逼怡珍打掉孩子?你以为这样做我就会被你蒙骗,接受你?不可能的!不管你是好是歹,我都不可能对你动心,你少拿我做挡箭牌!” 性子温婉的钰娴从不与傅谦起争执,顶多只是不理他,今日却因为怡珍一事而痛骂于他,疾言厉色的指责令傅谦越发觉得委屈, “我逼她?明明是她背着我与男人偷会,怀上孽种,她随口扯句谎话,你们竟然都信了?” 猛然想到那日怡珍突然到访,傅谦恍然大悟,暗恨才刚太过愤怒,居然失了理智,浑忘了那一茬儿, “你可还记得,前几日她来书房找我,估摸着那时候她已知晓自己有身孕,便想在我酒中下药,企图把这孩子算在我头上,只可惜酒被你喝了,如今她堕胎不成,被人发现便诬陷于我,如此明显的手段,你还不明白吗?” “酒没被你喝掉,她怎敢胡言乱语?”再回想那晚之事,钰娴的脑海一片凌乱,已然想不通到底是谁在捣鬼, “倒是你,突然让我过去,这举动十分可疑,指不定那酒中的药是你下的,却推给怡珍!大丈夫敢作敢当,你又何必惺惺作态?若像从前那般大方承认,我倒不觉得你有错,如今这般找借口推诿,我瞧不起你!” 钰娴那嫌恶的目光似一阵雨箭,纷纷射来,扎得他千疮百孔,疼痛难忍,暗叹钰娴已被怡珍的谎言蒙蔽,不分青红皂白, “钰娴,我是你的丈夫,我若真想要你,还需要下药吗?为何你宁愿相信怡珍的谎言,都不肯相信我的人品?” 他居然好意思提人品?这高洁的两个字自他口中说出着实可笑,“你所谓的人品,就是纳她入府,再抛弃她,向我示好的同时又与她藕断丝连?” 旁人质疑时,傅谦只有厌烦,但当钰娴也这般怀疑他时,他心底的悲痛已然漫过怒火,滚滚的浓烟卷裹着锋棱,碾压着他的心, “我是做错过,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这些年我对你如何,你感觉不到吗?为何要拿过去犯过的错来挖苦我?诚如你所言,怡珍是我的妾,即便睡了她也无可厚非,我有必要大费周章的撒谎吗?” 恨极了他的两面三刀,钰娴已然无法辨别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因为你虚伪,假仁假义,你想在我面前装深情,却又对她念念不忘,才会扯这样的谎来维护自己的颜面!” “既然我那么好面子,又怎会说我的妾室被别的男人睡了?到底哪个更丢人?” 似乎是戴绿帽更丢人,钰娴被他的反问呛得说不出话,但又实在无法相信,深爱着他的怡珍会与别的男人有染,甚至说瞎话,这不合常理啊!傅谦的一颗真心早就给了怡珍,虽说他们已经分开两年多,但终究是相爱过的,纵然某一日突然旧情复燃,也是人之常情,是以钰娴总觉得怡珍没有撒谎。 所有的事堆积在一起,前后矛盾,钰娴心乱如麻,已然理不出头绪,胀痛的她扶额闭眸,痛苦不堪,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这是你们两人之间的恩怨,我不想再管,你也别再来跟我说,孰是孰非我都不在乎,我只想过自己的安稳日子,你别再来烦我!” 尽管他解释得清楚,她却依旧不肯给他一丝信任,失望的傅谦再不废话,凄然转身,临走前只留下一句, “等我找出那个野男人,你自然会明白,我有否撒谎!” 道罢傅谦抬步即离,去往书房,不在此地碍她的眼! 凌乱的钰娴只觉头疼,初雪忙过去扶主子到帐中躺着,给夫人端来茶盏之后,初雪大着胆子道出心中所想, “夫人莫怪奴婢多嘴,其实奴婢也觉得八爷他没说错,兴许真的是珍姨娘在捣鬼呢?” 对怡珍,钰娴始终怀有一丝怜悯,“怡珍虽不是满洲贵族,却也是商户出身的千金,自小饱读诗书,深爱傅谦才会为他未婚先孕,那么痴心的女子,真的会跟别的男人有染吗?” 初雪摇头叹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也许以往的珍姨娘的确没有二心,但八爷冷落她那么多年,难保她不会伤心失望,继而偷人,以此来报复八爷。” 真相究竟是什么呢?钰娴已经被这些纷杂的纠葛给绕糊涂了,该信谁,她不敢妄下定论。 傅谦一心想尽快解开真相,自证清白,然而采茶尚未归来,听风阁又出意外,大半夜的,窗外凛冽的北风中突然传来小厮的禀报声, “爷!珍姨娘她……没了!” 第139章 死因 当天夜里, 傅谦辗转难眠, 半睡半醒之际, 小厮的话一如惊雷闪电, 轰然劈在他心间!他还以为自个儿在做梦, 懵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迅速坐起身来, 匆匆更衣,冒着夜间寒风赶去听风阁。 去后便见太夫人和钰娴皆已赶到,此时的钰娴裹着白狐裘, 怀中揣着铜手炉, 神色哀戚的坐于太夫人附近, 一看他进来,钰娴动了动唇,似是想说什么,终是垂下眸子,闷叹一声, 并未开口。 太夫人正在审问丫鬟柳儿, 柳儿小脸儿煞白,跪在地上直哭, “太夫人明鉴,奴婢只是一个小丫头, 哪里敢谋害珍姨娘?这药是奴婢端来的,姨娘若是出了事,奴婢也难逃干系啊!又怎敢做这种事坑害自己?” 原是喝的药出了问题, 傅谦行至帐边,怡珍已被人拿白布遮盖,他颤颤抬手,揭开白布瞧了一眼,只见她面色发青,双目紧闭,唇角的血迹已然凝固。 纵使恨她诬陷他,可真的看到她断了气的那一刻,傅谦这心里头竟无一丝快慰,往事浮现,百感交集: 爱时蜜意许相守,恨时情裂怨化仇, 作茧自缚生魔障,死也不甘诅厉咒。 初遇时的他和她,怎么也没料到,后来的两个人竟会走到这一步!是是非非,一言难断,两人皆有错,谁也无法推卸责任。想起最后一面,怡珍那怨毒的眼神,傅谦猛然想到一种可能, “也许,她是自尽。” 柳儿也不清楚,暗叹自己倒霉,竟是摊上这样的事,“奴婢将药送进来之后,准备服侍珍姨娘用药,可她不肯喝药,说自己已是将死之人,没必要再医治。奴婢拗不过她的意思,便将药碗放下,而后离开了,至于珍姨娘怎么出事的,奴婢真的不知情啊!” 为防夜里有人来与怡珍见面,傅谦特地派人在暗中守着,就是想看看那个野男人会不会过来,现在询问下属,下属只道并未发现异常,前后窗皆锁着,只留了一道前门,除却丫鬟进出过之外,没有旁人。 这就怪了,丫鬟没动机,难不成怡珍真的是自尽?钰娴心下生疑,遂又问柳儿,熬药端药这一路可有遇见什么奇怪的人或事。 柳儿仔细回想,猛然想起一事,“当时奴婢行至一间廊芜附近,忽闻那屋子里似有猫叫声,想着可能是有只猫在里头睡得太沉,被人给关在了里头,奴婢就放下药碗进去瞧了瞧,把猫儿给放了出来,出来的时候就见八爷身边的长随乌孟林出现在附近……” 章佳氏闻言,登时起了疑心,打量着傅谦,沉声质问,“谦儿,莫非是你指使乌孟林给怡珍下毒药?” 昨日若非她拦阻,只怕傅谦要掐死怡珍,兴许他当时只是假意收手,过后想想气不过,认为怡珍丢尽他的颜面,是以又下狠手。 正在暗自思量的傅谦闻言,墨眸圆睁,大吃一惊,未料太夫人竟会怀疑他,“昨日孩儿确有此意,但后来又觉得她的生死不重要,查出真相还我清白才最要紧,又怎会再去谋害她?” 章佳氏遂命人将乌孟林叫进来问话,乌孟林如实回道: “奴才当时只是恰巧路过,顺便问柳儿,采茶何时才能归来,仅此而已。八爷并未让奴才给珍姨娘下药,只让奴才追查真相。” 听着乌孟林的辩解,钰娴只觉太过巧合,“那么巧,你偏在那个时候出现,柳儿说煎药之时她没离过身,中途只见过你,不是你下药又会是谁?” 即便是严肃之事,钰娴的声音也一如既往的温和,可听在傅谦耳中却尖锐如刺,她质疑乌孟林,就等于在怀疑他吧? 缓缓侧眸望向钰娴,那一刻的傅谦只觉心田干涸如沙漠,一片荒凉!在他被人一再诬陷,孤立无援之际,他的妻子竟也不肯信他,他执着奉出去的一腔真心被钰娴一点点的撕裂,再难拼贴, “你也认为是我毒杀怡珍?我若要杀她,定会是光明正大,绝不会暗中下药!你就没想过可能是怡珍畏罪自尽吗?” 自他眼中流露出的那一丝刺痛令钰娴有些心虚,干脆垂下眸子,不再与他对视,有一说一, “我不在场,又怎会知晓真相?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我无法定断,现下不过是例行审问,没有别的意思。” 这丫鬟与长随各执一词,审不出个所以然来,章佳氏又觉此事丢脸面,不愿公然找衙门的人过来,便命老四傅文私下里去找信得过的仵作和捕快来查验。 因着这屋子已被很多人进来破坏过,是以想追查有些困难,单是脚印已然凌乱,章佳氏遂命众人先退出去,只留捕快与仵作仔细查探。 一番检验过后,仵作只道人的确是喝了有毒的汤药而致死,死者身上没有挣扎搏斗的痕迹。 而捕快则发现可疑之处,屋内只剩女人的衣物,珠宝首饰银钱皆没有,心生讶异的他询问承恩公府之人,是否已将贵重物品收走,章佳氏只道事出突然,还不曾收拾屋子。 “那就怪了,这位姨娘的首饰和私房钱呢?” 柳儿只道她并未近身伺候,不确定珍姨娘的贵重物品具体放在何处,只知道她有一个宝箱,肯定是在这屋子里的。 原本章佳氏还怀疑是傅谦动的手,可是现下屋内财物失窃,傅谦绝不可能稀罕怡珍的那些东西,难不成,凶手另有其人? 捕快进一步询问,问这位姨娘与谁有仇,太夫人却是不愿多言,傅文明白母亲的意思,便给了他们赏银,只道接下来的事府中人会想办法查证,不必再劳烦他们。 富察家不肯说出真相,必是牵扯到家丑,捕快也懒得蹚浑水,适可而止,没再管闲事,得了好处便就此告辞。 乌孟林也替主子感到憋屈,现下听到捕快这么说,猜测道:“想必是那个跟珍姨娘有来往的男人,担心珍姨娘竟他供出来,便使计将其毒杀,再偷走珍宝。” 这一回,傅谦懒得再去辩解,唇角的涩意他独自吞咽,不再渴求被谁理解,“事实如何,谁会在乎呢?都会认为是我的安排,在她们眼里,我就是个不择手段,毫无担当的男人!” 说这话时,傅谦的视线掠过钰娴,钰娴虽未抬眸,也能感觉到他的注视,他那愤然的眸光烧得她面颊火辣辣的疼,她知道傅谦在暗指她的不信任,却也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 傅谦已然失望,不再管钰娴是什么看法,转身先走。 刚出屋子,便有一阵冷风迎面旋来,傅谦并未缩首,毅然挺直脊背向前走去,踏入茫茫夜色中。 他以为前方是黎明,可这夜却是黑得漫长,钰娴始终不愿相信他,即便他再努力两三年,她也不会动心的吧?说到底还是不爱,但凡钰娴对他有一丝情意,也不至于以那样的心思去揣测他,周遭的风再凉,也没他的心寒呐! 乌孟林疾步跟上主子,出了听风阁才问,“爷,难道不再继续追查下去了吗?” “查!必须查!”此事还没完,傅谦不会轻易放弃,定要揪出幕后黑手,“你带人清点府中人数,看看谁不在府中,一有异常,立即上报!” 乌孟林领命而去,带着人去排查府中的护卫以及小厮们。 将近晌午,采茶赶了回来,下人直接将其带至八爷的书房,让她在此候着。傅谦忙完公事便没耽搁,立即回府。 坐于圈椅上的傅谦眉目冷峻,紧扣扶手,呵令她跪下。 采茶还没回听风阁,尚不知发生何事,懵然下跪,默默听罢八爷的质问,已是心惊胆战慌了神, “什么?珍姨娘她……居然……怎么会这样?” 她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看得傅谦越发起疑,“爷倒想问问你,怎么伺候主子的?她背着爷与人苟且,居然没人发现,定是你在为她打掩护,她才这般猖狂,说!那个野男人究竟是谁?” 响彻书房的震怒声惊得采茶伏地磕头哭澄清,“八爷息怒,奴婢对此事一无所知,珍姨娘她一直都不让奴婢在夜里陪她,说是心疼奴婢,不让奴婢熬夜,这事儿府中的丫鬟们皆知晓,奴婢真的没有撒谎,也不晓得她与谁暗中来往啊!” “是吗?”怡珍既然有孕,想必偷人不是一回两回,傅谦不信她竟如此悄密,从未被人发现过!身子微微前倾,傅谦紧盯着跪在下方的丫头,试图从她的神情变化中捕捉真相,双眼微眯,傅谦那凝聚的眸光逐渐变得狠厉, “同在听风阁,即便你没在她房中,难道真就没有察觉到一丝异样?你最好老实交代,可免受皮肉之苦,如若隐瞒,势必严惩不贷!” 若说没有,八爷怕是不信的,采茶仔细回想,斟酌半晌才道:“奴婢想起来了,有天夜里奴婢起夜,顺道儿去看看夫人,恍惚听到夫人的房中好像有……有奇怪的申吟声传来。 奴婢以为夫人出了什么事,赶紧拍门,过了好一会儿,夫人才把门打开,奴婢瞧她面色泛红,问她怎么了,她只说是发热不舒服,难受得哼唧了几句。奴婢说要去请大夫,她却不许,说是很困乏,不愿折腾,先熬一宿,等明日再说。” 说出这件事时,采茶怯怯抬眸,观察着八爷的神色,果见他气得眉头上挑,牙关紧咬。现下人都没了,采茶生怕八爷责备她,只能把责任往外推, “当时奴婢没当回事,只当珍姨娘真的只是不舒坦,今日得知她……她与人有染,再回想那晚之事,才觉着可疑。” 当傅谦再次询问时,采茶只道她只撞见这一回,其他的并无异常。 而乌孟林那边,查出有四个人在近几日离开富察府,每个人皆有因由,是以不能确定究竟谁才是怡珍孩子的父亲。 查到此处,线索就这么断了,傅谦顿感懊恼,傅玉看他如此苦闷,便将他和老九叫来,给傅谦打打岔。 此事不消傅恒刻意打听,府中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兄弟之间,也不必说那些拐弯抹角的话,傅恒晓得傅谦一心想找到真正的凶手,又陷入困境,便请老八再梳理一遍,替他琢磨着此事的来龙去脉,看看这当中是否漏了什么疑点。 听罢傅谦的讲述,傅恒猛然想到一点,“采茶说她不知情,怡珍又不便出门,更不敢找大夫,那么她所喝的堕胎药是打哪儿来的?” 第140章 傅恒的喜事(双更合一) 傅恒一提醒, 傅谦这才意识到, 自己竟是忽略了这一点!遂命人再将采茶带来, 询问那堕胎药是如何得来的。 采茶一脸懵然, “那日珍姨娘说头疼, 请了大夫来瞧,但大夫开的只是治头痛的药, 不可能是堕胎药啊!” 说起头疼,傅谦猛然想起一事,“怡珍说她头痛是因为没给她娘烧纸钱, 她娘在怪她, 跟着她便出府祭拜, 途中你们可有去过医馆?” 摇了摇头,采茶道:“不曾去过,珍姨娘只是去上坟,未曾拐至其他地方。” 一旁的傅恒帮腔提醒,“真的没有?你再好好想想, 中途可有停留, 可有什么人跟珍姨娘搭话?” 采茶也很希望能提供线索,破解这悬案, 否则她的日子不会安宁,努力回想了许久, 猛然想到一个画面,她眸光顿亮, “奴婢想起来了, 那日途径一间茶馆时,珍姨娘说腹痛,有位大娘带她去登东,奴婢本要陪同,但珍姨娘说茶点已叫,不吃浪费,让奴婢用茶点,不必相陪。” 三兄弟闻言,面面相觑,傅玉猜测道:“八成是有鬼!” 有了这条线索,傅谦当即命乌孟林带着采茶前往那家茶馆,让采茶指认那位大娘。 到地儿后,采茶看了又看,只道眼前的小妇人太年轻,不是她那日所见的那位。 小妇人自称夫家姓陈,说她和丈夫才接手这茶馆儿,上一家人已经于三日前离开。 突然搬走?这就怪了,乌孟林给了她一些碎银,又向她打听关于那家人的状况,姓甚名谁,搬去何处。 陈氏接过银子,心下欢喜,慢声道:“原先经营茶馆儿的那位大嫂夫家姓赵,赵大嫂怀了身孕,即将临产,忙不过来,就把茶馆儿转了。” 采茶闻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不会吧!前些日子我见的那位大娘瘦瘦的,腹部并未隆起,不像是怀有身孕的模样。” 两人一对质,才发现说的并不是同一人,据陈氏所说,茶馆中除了赵大嫂夫妇之外,就剩一个□□岁的小姑娘,采茶所说的嘴边有痣的妇人并不是茶馆中人,那妇人又怎会出现在茶馆儿中给她们上茶点呢? 珍姨娘和那位妇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应该不会是偶然,八成是刻意安排见面的吧? 心下起疑的乌孟林再次打探赵氏夫妇的老家住在何处,陈氏只道不清楚,说不是本地人,离此很远。 眼看着有希望,结果线索又断了,乌孟林顿感懊恼,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回去向主子汇报。 傅谦兀自推测着,那个妇人来路不明,怡珍说什么要给她母亲上坟,很可能就是为了跟那个妇人碰面,难不成,是那个妇人给的打胎药? 当他把这个猜测说与老九时,傅恒仍觉得有疑点,“珍姨娘先去的茶馆,倘若她那个时候已经拿到打胎药,为何不直接喝药,反倒来找你? 你说她在你酒中下药,就证明她当时没想打掉孩子,想混淆孩子的血统,奈何酒被八嫂喝了,她计划失败,这才又想打胎吧?所以我觉得这打胎药不会是在茶馆儿得到的,应该是在她生辰之后。” 眼瞧着八爷又望向她,采茶赶忙澄清,“打胎药的事奴婢真的不知情,自珍姨娘从您的书房归来之后,她就没再出过府,也没请大夫,怎么能得到打胎药呢?” 结合乌孟林的话,傅恒穿针引线,已然捋清来龙去脉, “兴许……打胎药是那个男人给她的?事情败露之后,他怕怡珍将他供出来,所以狠下杀手,而那个跟怡珍见面的妇人肯定和他有关联,他怕茶馆被查,会追踪到他,所以便让原先的店主搬走?” 提起那个野男人,傅谦紧握杯盏,手背上青筋毕现,咬牙怒斥,“这男人骗色骗财,居然还要害人性命,怡珍竟然还信了他,她怎么就那么傻?” 话刚出口,傅谦又觉得自己也负了怡珍,又凭什么说她傻?如若他一如既往的关怀怡珍,她应该不至于走上这条绝路,说到底,怡珍的死,他也有责任,如今他已经不恨怡珍,只剩悲悯和深深的自责。 此事一度陷入僵局,没法儿再查下去,无奈的傅谦只能罢休,而他和钰娴之间的关系也因为此事而僵持着。 以往不管钰娴对他如何,他都愿意去织霞苑,与她同寝,哪怕不碰她,他也觉得温馨。自从这回出事,钰娴不肯相信他之后,傅谦便觉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她的青睐,彻底失去希望,不愿再去打搅她。 这些日子他忧思过度,加上冬日飘雪,北风呼啸,寒气侵体,傅谦终是没能扛得住,染上风寒,咳嗽加头疼,病情实在严重,未能当差,只好在家休养。 一连几日见不到日头,大雪纷扬,天地之间苍茫冷冽,一片阴霾,他的心也越来越沉郁。 睡得太久有些头疼,他干脆披袍起身,半坐在帐中看会子兵书。 外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傅谦并未抬眸,晓得这个点儿应是丫鬟过来送药,他已经连喝了好几日的药,嘴巴都是苦的,一到喝药的时辰便惆怅,随口道了句, “先搁着吧!等会儿再喝。” 然而那丫鬟将药放下后却没走,而是就这般立在床畔。傅谦蹙眉瞄了一眼,发现那女子穿的竟是花盆鞋,再向上抬眸,方知来人不是丫头,而是他想见却又不敢去见之人! 一身绿衣素锦,越发衬得钰娴清婉典雅,除却怡珍之事她对他发过火之外,其他时候,她的眉目总是淡淡的,看不出悲喜。 从来都是他去织霞苑,她几乎不曾主动来过他的书房,即便儿子过来,也是由嬷嬷带来,钰娴不会同行,却不知今日她为何会过来。 迎上他那疑惑的眼神,钰娴颇觉尴尬,轻声解释道:“听闻八爷患了风寒,又咳得厉害,我让人炖了川贝雪梨汤,润肺止咳。” 钰娴居然会关心他的状况?转念一想,傅谦已然明了,“听额娘说的?是额娘命你过来看望我的吧?” 傅谦对她的性子再了解不过,若非太夫人要求,钰娴又怎会突然来此?但看她眸光微顿,他越发笃定自己的猜测,饶是她随后说是她自己的意思,傅谦也不相信,钰娴厌他都来不及,又怎会主动来看望? 尽管心里悲苦,可她难得过来一趟,哪怕不是出自她本心,他终是不忍拂她的意,翻开锦被下了帐,来到桌畔坐下。 钰娴已经习惯了傅谦时常找话与她说,今日他喝着汤,却始终不吭声,她沉默半晌,不晓得该怎么开口。 怡珍之死的后续,她听太夫人讲过,太夫人的意思是:虽仍未找到真凶,但大致已能确定,不是傅谦下的杀手,那个孩子,想来也不是傅谦的。也就是说,她们误会了傅谦。 这是太夫人的猜测,真相如何,尚不能确定,毕竟人证没找着,就看钰娴是否愿意相信傅谦。 这几日,傅谦一直没去织霞苑,钰娴又岂会不明白,傅谦是在为她的质疑而赌气。他没在身边的日子,钰娴也思量了很多,设身处地的去想,假如是她被人冤枉,而傅谦宁愿相信旁人也不信她,大约她也会心生悲凉吧! 毕竟是夫妻,纵使没有感情,相处五年,也该有亲情,连亲人都不信任的那种感觉,定然很绝望! 私下里,东珊也与她捋过此事,钰娴越想越觉得疑点重重,可是傅谦没去她房中,她一直没机会提,那些心事不断的翻滚着,像外面的雪球一般,越滚越大,沉甸甸的,堵得她既涩又梗,始终无法像从前那般淡然宁静。 现下话已到唇边,钰娴迟疑半晌,终是忍不住开了口,“怡珍之事……” 听到这名字,傅谦莫名心慌,以为钰娴又要提孩子的事,下意识想逃避,“都已经过去了,我不想再提她,我还是那句话,孩子不是我的,信任这种事,强求不来,你不信我便罢,我没什么可说的。” “我……”钰娴想解释来着,然而傅谦不愿再听到钰娴的那些扎心之词,才喝了几口便放下汤勺起身道: “汤我喝过了,多谢你的好意,我无甚大碍,你回房歇着吧!” 接连被他打断两回,钰娴顿感挫败,既然他不愿提,她又何必自讨没趣?但看他咳了几声,一张脸涨得通红,钰娴顺手倒了杯热水递给他。 接过杯盏喝下两口,他才稍稍好受些。 见状,钰娴眸光微动,清了清嗓子道:“你若不舒坦,其实可以住在织霞苑,我照顾你也方便些不是?” 他多么希望,这是钰娴的本意,只可惜她的眸中并未流露出一丝情意,仿佛只是随口一说。失望的傅谦轻叹一声,目露惘然, “其实你不必因为额娘的嘱托而违背自己的心意,强扭的瓜不甜,从前我不信,如今我认命了。她老人家那边,我会去交代,你无需顾忌。” 他再次下了逐客令,本就脸皮薄的她犹豫许久,终是没勇气再多说,嘱咐他好生休养,而后告辞离开书房。 傅谦所期待的那句话,钰娴终是没说出口,果然……还是太夫人的意思啊! 他没过去,她一定觉得很轻松吧!他已经扰了她两三年,她脾气好才没说什么,而这一回,傅谦有了自知之明,再不会去死皮赖脸的讨人嫌。 原本就有隔阂的老八夫妇因为此事而渐行渐远,东珊瞧着都替他们感到惆怅,很想帮忙撮合,绞尽脑汁却又想不出什么好主意,真真苦恼。 今日傅恒休班,正带着福灵安在后园中堆雪人,小孩子不怕冷,一双小手捧着雪不亦乐乎的堆聚着,东珊还担心孩子冻着,傅恒只道无妨,小孩子本就火力大,加之他身上穿着小狐裘,跑来跑去,暖烘烘的,根本不会冷。 陪儿子玩耍的傅恒浑没了大人的严肃模样,堆雪人的同时还跟儿子打起了雪仗,玩得兴起时,他招呼东珊也来参加。东珊倒也想玩儿,奈何身着旗装,实在不便来回的下蹲起身,只好立在坐于立在廊下,笑看他们父子在雪地间嬉闹。 正忙着堆雪人的福灵安忽然小跑过来,笑嘻嘻的望向他母亲,稚声道:“额娘,宝贝,送您!” “哦?是什么?”东珊好奇接过,手心一凉,低眸一看,居然是个雪团! 小小的福灵安仰眸欢喜道:“暖手手,暖手手!” 雪团入手,初时冰凉,没多会子便会暖和,福灵安定是发现了这一点,才以为这是宝贝,赶紧将其送过来。 儿子居然懂得关心人了呢!他无意的一句话,便如冬日炭火一般,点点星火,散发暖暖热流,心下感动的东珊便连手炉也不用了,直接转给蔷儿,一手持着雪团,一手抚着他的小脸蛋儿,笑盈盈道: “乖宝儿,额娘没有白疼你呢!” 刚道罢,便见傅恒也跟了过来,故作吃醋的模样,“你把宝贝给了你额娘,为何不给我?” 心虚的福灵安嘟着嘴,想了好一会儿才道:“阿玛男子汉,不怕冷,额娘怕冷。” “敢情我就是铁打的,臭小子,就知道心疼你娘,不给你堆雪人了!” 福灵安一听这话,赶忙拉住他阿玛的手好言祈求着,傅恒假意恼道:“为父不高兴,没心情。” 拽了拽他的衣袖,东珊笑提醒,“你还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啊?” 傅恒就奇怪了,“同为父母,我还陪他玩儿呢!怎的他就只对你好?” 秋霖笑打趣,“怎么说也是夫人怀胎十月将少爷生下来的,血浓于水,自然是更亲近些。” 忿忿然撇嘴,傅恒抱臂轻哼,“那还不是我的功劳?没有我的辛勤耕耘,哪儿有他啊!” 会意的东珊美眸圆睁,羞赧的嗔他一眼,小声提醒,“孩子还在呢!瞎说什么呢!” 福灵安哪里懂得父亲在说什么,小手拽着他的大手,满目渴望的央求道:“阿玛,咱们堆雪人吧!我想要雪人!” 傅恒趁机摆谱,“你的宝贝都不给我,我才不跟你玩儿。” 恰在此时,奎照与明瑞他们皆来了后院,福灵安一瞧见他们,也不求他阿玛,直接跑过去跟堂兄们玩儿,傅恒顿感失算,心道这孩子也太善变了吧? 孩子们聚在一起玩儿,傅恒也就没再陪他,转身揽着东珊向前走去,东珊问他能否想法子帮一帮八哥和八嫂,傅恒无奈叹道: “吃酒之时我提过两回,但八哥说他已经放弃,不想再强求。” 东珊总觉得她的夫君最机敏,能破解困境,是以一遇到难题便下意识的向他寻求解决之法,“倘若此事发生在你身上,你总有法子挽回吧?” 深思了会子,傅恒摇头慨叹,“需知每个人的性子并不相同,咱俩都是直爽之人,不喜欢将话藏掖在心里,有什么矛盾皆会摆在明面儿上说,是以很容易解决。但八哥与八嫂不同,他俩都是内敛之人,有心事也不肯明言,咱们只能提议劝说,关键还得他俩愿意沟通,方能解开心结。 再者说,你我是有感情的,彼此信任,纵然有误会,说开后也就消解了,但八哥说,八嫂到现在都不喜欢他,没有感情和信任,两人之间便成了死结,凶手找不着,无法证明八哥的清白,八嫂更加无法原谅他,你说我能怎么办?劝一两次也就罢了,说得多了,可能他们会不高兴呢?” 那倒也是,东珊也劝过钰娴,似乎无甚成效,她也不好再啰嗦,事已至此,东珊实在帮不了,只能看他们夫妻的造化。 转眼年关又至,又一年结束了,鄂容安在家闲了几个月,本以为官场生涯就此断送,孰料乾隆八年正月间,皇帝又命鄂容安继续在上书房行走。 那些个等着看好戏的张党都傻了眼,鄂尔泰紧绷了几个月的心弦总算松了些。他年事已高,无甚所谓,可长子还年轻,他可不希望大儿子因他而受到牵连,毁了前途,好在乾隆没有因为去年那件事而放弃鄂容安,又让他官复原职,实乃老天保佑,皇恩浩荡啊! 鄂容安继续入宫任职,傅恒也替他高兴,而傅恒今年也被擢为从二品的户部侍郎。 东珊得知他又升职,甚是自豪,毕竟户部可是皇帝最为重视的,那是清廷的命脉啊!侍郎就相当于财政部的副部长,傅恒年纪轻轻便坐上这个职位,东珊自是替他高兴,同时又觉得他升迁太快,会惹旁人嫉妒,私下提点他, “你在官场之中千万谨言慎行,那些个官员们表面恭贺,指不定背后说什么呢!巴不得揪你的错处,是以你不能莽撞行事,不能让他们抓你的把柄来谋害你。” 听着她的叮嘱,饶是春寒料峭,傅恒也觉心中暖意横流,笑点她鼻尖,温声安抚道: “你以为我还是初见你时那个莽撞的少年,怕我太过自我,惹是生非?” 那倒不是,毕竟光阴在流逝,而傅恒也在慢慢的成长,立于床畔的东珊斜倚在他怀中,望着窗外初发嫩叶的枝干,欣慰笑道: “其实我觉得这几年你已经有所改变。” “哦?”他倒想听听,在东珊眼中,他有什么变化。 微微一笑,东珊柔声道:“譬如去年鄂容安的事,原先的你,肯定会直接找皇上求情,但当时的情况下,你不该那么做。虽说鄂容安是苏棠的夫君,我也很希望他能安然无恙,不愿看苏棠为他担忧,但我更担心的是你的处境,怕你为他求情会被皇上训责。 好在四哥和六哥皆在劝你,而你最终没有冲动行事,听从了他们的意见,这一点就做得很好。那时我就觉得,你终于不再意气用事,懂得顾全大局。” 可傅恒却不是这样想的,“于我而言,那不是好的转变,珊珊,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的眼里容不得沙子,六哥说我官职虽高,可在官场中资历尚浅,说话没有份量,所以我必须克制自己的情绪,忍气吞声,但这不代表我永远都要睁只眼闭只眼! 仲永檀枉死,我不能帮他,往后我若能在朝中立稳脚跟,必不会再让他们因为朋党之争而肆意残害其他官员!但在没有达到那样的能力之前,我还得约束自己的情绪,不能与人硬碰硬。兄长们的教诲,我谨记于心,所以你尽管放心,我有分寸,不会乱来。” 傅恒心中的悲愤和不甘,她都理解,微抬身,东珊定睛望着他,对的崇拜之情越发深邃, “旁人都说,人在高位,身不由己,当官的确实面临很多诱惑,很容易迷失本心,但我相信,你是出淤泥而不染的,不会为了利益而放弃心中的那杆秤,你肯定会成为公正廉明的好官!我一个女流之辈,无法为你做什么,但我会默默支持你的!” 初春的暖阳下,她的眸光如此莹动,照亮他心中的彷徨,令他更加坚定自己的信念, “有你鼓励,我便会一直向前,沿着自己的路走下去。”道罢他又温笑道: “官场之事,我会处理,无需你操劳,你若心疼我,晚上倒是可以好好犒劳我,你瞧我这不是又升职了嘛!老规矩,你懂的!” 原本很励志的气氛瞬时变得暧魅起来,一抹红霞登时飞至她面上,东珊暗叹乾小四每回给傅恒升职都是在坑她啊!唉!今晚她又得受累咯! 迎春花盛放的二月间,李锦悦闲来无事,带着女儿夏晴去找钰娴,而后她们又一道去南月苑。 最近锦悦很爱做美食,这不今儿个又来向东珊请教怎么做鳊鱼。 夏晴一到这儿便去找福灵安玩耍,孩子们由嬷嬷照看,妯娌几人便聚在小厨房内研究菜肴。 小厮将清理好的鱼拿进来,路过钰娴身边时,钰娴正好闻见一股腥味,登时觉着反胃,紧捂着嘴,慌忙跑了出去。 东珊正在跟锦悦讨论着鱼该怎么做,骤然听到外头传来呕吐声,两人心下一惊,赶忙跟了出去,问钰娴哪里不舒坦。 第141章 傅恒等着被她欺负 钰娴只道无甚妨碍, 喝口茶压一压就好, 可东珊不放心, 命人去请大夫, 钰娴忙将她拉住, 小声道: “我真没事,已经请过大夫。” 想起自个儿吃猪蹄时呕吐的场景, 李锦悦好像明白了什么,凑近东珊笑提醒,“钰娴八成是有孕了呢!” 东珊闻言, 恍然大悟, 暗笑自个儿犯了傻, 忙请钰娴往屋里坐,不敢再让她待在小厨房里。 她的身孕已满三个月,但她尚未公开,今日反应太大,这事儿也就瞒不住, 太夫人那边很快便知晓了。 章佳氏还在为老八夫妇惆怅, 未料钰娴竟有了身孕,当真是大喜啊! 待傅谦归来, 章佳氏便命人去请他过来,叮嘱他回织霞苑去住。 他已经表态很多次, 怎的她老人家总提?傅谦面露不耐,“额娘,孩儿跟钰娴之间没有感情, 还请额娘不要强迫我们在一起,反正已经有了奎照……” 未免太夫人再去找钰娴的麻烦,他才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推说是自个儿不乐意。 他的话尚未说完,章佳氏便将其打断,冷哼噎道:“她可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与她缠绵之时怎的不提感情?现在钰娴有了身孕,你又不管不顾,当真薄情!” 原本心不在焉的傅谦一听这话,愣怔当场,眸光顿紧,惊诧的望向太夫人,“什么?钰娴她……她有了身孕?” 他居然也不知情?看他如此惊讶的模样,章佳氏身子微倾,半倚在软垫边,嘘他一眼,哼笑道:“你可别又说这不是你的孩子。” 三个月?那不正是怡珍给他下药那回吗?钰娴误饮了酒,他为救她而强要了她,事后怡珍便出了事,而他和钰娴误会频生,再未曾同房过。 “孩子当然是我的,”傅谦只是没想到,只那一回便有了! 他本以为,自己和钰娴之间已经不可能有任何牵扯,未料老天如此眷顾,那一晚的欢爱竟是留下了印记。 他自觉不该再去打扰钰娴,但如今她有了身孕,他又怎能袖手旁观?加之太夫人一再劝说,他也就有了搬回去的理由。 当天夜里,春寒未减,好在无风,倒也不算冷。 钰娴才用罢晚膳,准备到外头走走,消消食。尚未出织霞苑,便见一道熟悉的人影踏着清幽月色迎面走来。 许是这月光太温柔,一向冷清的他,此刻的眉眼间竟似有脉脉暖意在流淌。怔了一瞬的神,钰娴侧过眸子,没再与他对视,心道这肯定是错觉。 打从上回他明确拒绝过之后,钰娴便没再强求,而他除却过来看望儿子,偶尔在此陪她们母子用膳之外,并未在此留宿过。 今日晚膳时辰已过,却不知他来作甚?肯定不会是为她,那就是为孩子。定了定神,钰娴对他道: “晌午那会子,奎照只顾和明俊明芳他们一起玩儿,没午歇,这会子困得厉害,晚膳没用便睡了。八爷若是想看他,不若等明儿个吧!” 他的确是想借着孩子说事儿,尚未开口就被堵了回去,傅谦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干咳一声,看了看地面,有些语无伦次, “那什么……我……其实是来看你,今日额娘跟我说,你有了身孕,让我过来照顾你。” 原是太夫人的意思啊!钰娴会意,勉笑道:“我一切正常,晚间还有初雪照看,实则不必劳烦八爷。” 被夫人拿来做挡箭牌的初雪眸眼一转,大着胆子拆台道:“奴婢夜间睡得太沉,离夫人有些远,侍奉不周,肯定还是八爷在您身边看顾得更周全。” 话毕,她怯怯低眸,不敢看夫人,只因她猜得到,夫人肯定生她的气。 钰娴和傅谦一样,两人皆有自己的高傲,不希望对方是因为太夫人而勉强做什么,她不稀罕这样的关怀,是以没有让他留下的打算,但傅谦之意已决,钰娴也不好再拒绝,毕竟这是他的家,织霞苑也是他的,他要住这儿,她没资格拦阻。 “那八爷先回屋歇着吧!我出去走走。” 傅谦已然抬步往屋里走,她却要出去,他也没有跟着的理由,只能自个儿先回房。 初雪见状,灵机一动,主动请示,“奴婢不晓得八爷您会过来,没备太多热水,奴婢这就去准备,不知八爷是否得空,陪夫人到后园走走?” 钰娴只觉今日的初雪有些话多,“八爷习惯晚间看书,他哪里得空出去转悠。” 这丫头倒是个机灵的,给了他台阶,傅谦赞许的望向她,顺着她的话音点了点头, “书随时都可以看,倒也不影响。”说话间,傅谦已然调头转向,跟上钰娴。 无奈的钰娴嗔了初雪一眼,心道这丫头竟敢安排主子的去向,越发大胆,得空可得好好教育她! 目睹少爷与夫人一道远去的场景,初雪唇角含笑,心道这个孩子来得可真是时候,少爷总算是回到夫人身边,两人共处一室,日久生情,那误会便能解除了吧? 夫人还那么年轻,她的大好年华可不能辜负,实该有人疼爱关怀才是。如此想着,初雪心间欢喜,走路越发轻快,先行回房收拾屋子。 三月初,乃是东珊二十一岁生辰,每一年的这一日,傅恒都会精心为她准备贺礼,今年的贺礼有些特殊,她竟猜不出用途。 傅恒所赠之物的手柄有一尺来长,乃是用象牙制成,一指粗细,握在手中正合适,前端则是椭圆金圈,金圈上串着六颗西瓜碧玺圆珠子,每颗大碧玺之间用小翡翠间隔开来,造型很是别致,她并未见过,甚觉稀奇,明摆着不是首饰,只能拿在手中,总不至于只是用来观赏的吧? “这是什么?和按摩面颊的玉轮有些相似,但玉轮都是一大颗椭圆的玉石珠子啊!” 东珊惯见珍宝,难得有她不认得之物,傅恒很乐意为她讲解,“我听人说,碧玺也有驻容养颜的功效,且色泽繁丽,不似玉石那般单调,我是想着你一向钟爱碧玺,便让人仿照玉轮的样式,做了这碧玺按摩轮,六颗珠子同时转动,效果应该更好。” 自她手中接过碧玺,傅恒持着手柄,在她面上轻轻滑动着,“除却按摩面颊之外,这小转轮还有其他的用处。” 才与面颊接触时,碧玺珠子润润凉凉的,东珊能清晰的感觉到每一颗圆珠的转动,那感觉就像是有一双手在面颊上轻轻按摩一般,“哦?”东珊奇道:“还能作甚?” 但见傅恒眸光莹亮,冲她神秘一笑,“晚上你就知道了。” 这人惯爱卖关子,偏偏东珊最不爱猜测,便也没再追问,等他想说之时自然会说的。 每遇她生辰,太夫人都会摆宴为她庆贺。应酬了一整日,到得晚间,烛火映着已然放下的锦帐,遮掩着半室春光,傅恒与她忘情拥吻着。 饶是已成亲五载,每回一碰到她,他还是会轻易被她的嘤咛声撩动情念,只想好好疼她。 东珊浑忘了白日之事,只顾感受着他的抚爱,她最喜欢的,便是他的亲吻。相处这几年,两人没什么大矛盾,但偶尔也会因为意见不统一而拌几句嘴,每当她气呼呼鼓着香腮不理他时,只消他一个吻,她便立时消气,再也舍不得不理他。 不知不觉间,傅恒已然解开她的中衣,东珊依稀间感觉到似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她心口处来回游走,低眸一看,竟见原本放在枕边的碧玺珠轮已被傅恒握在手中,与此同时,他那低沉的嗓音幽幽然传入耳畔, “除了按摩脸颊之外,还能按这里,由下往上滚动着,来回碾揉,坚持下去,你会发现小馒头慢慢变成了大馒头。” 原来这就是他所谓的其他用处啊!怪不得他要等到晚上再说,当真是羞死个人!粉面含窘的东珊埋头嗔怪道: “亏你想得出来!”仔细回想着他的话,她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锤他一拳,轻哼恼嗤,“你说谁是小馒头?我很小吗?你居然嫌弃我?” 傅恒顿感失言,面上依旧镇定,笑澄清,“没说你小,但馒头这种东西当然是越大越好,就好比银子越多越好,谁会嫌银子烫手呢?一个道理嘛!” “歪理!”扁着红唇,假意生气的东珊想推开他,却被他拥得更紧,傅恒暗叹失策,轻啄她樱唇,好言哄道: “刚成亲时的确不大,但后来已经被我滋养的很圆润,现下就很好,我喜欢,用这个碧玺珠轮不过是增添些情致罢了!” 才刚只是隔着衣物,这会子他已将珠轮缓缓探至她抹腹内,轻柔的往上推动。粉碧玺碾过之后,小红果逐渐立起,惹得东珊娇哼出声,不自觉的抓扯着他的衣衫,幽声嗔怪, “你太坏了,总是变着法儿的欺负我。” 欺负自家媳妇儿,这不是天经地义嘛!她口中说着不要,还说他坏,实则心里也是欢喜的吧?否则她又怎会紧咬贝齿,眸光迷离呢?不忍见媳妇儿吃亏,于是傅恒好意提醒, “给你个报仇的机会,你来欺负我?” 欺负他?最后享受的不还是他嘛!东珊早已看穿一切,紧抓着他的臂膀娇哼着,“我才不像你那么坏。” “被我带了那么多年,还没学坏?看来我这个师傅功夫不行啊!还得更卖力些才是。”手持碧玺珠轮的傅恒身体力行的让她感知,何为真正的坏…… 星辰烁,散于夜幕妆魅惑。明月遥,隔窗难窥芙蓉娇。 四月初夏的一日,得知妹妹芸茹又有了身孕,东珊带着贺礼前去看望她,去时却见妹妹神色不太好,还以为她与弘庆闹了矛盾,一问才知,是为了那个表妹宝妍。 得知宝妍至今未成亲,东珊奇道:“你们成亲快两年,宝妍应该也有十八了吧?她家人不管她的婚事吗?” 一提起那位表姑娘,芸茹甚感头疼,“宝妍的阿玛前几年去世了,她要守孝,便一直没张罗婚事,实则众人皆知,她心属弘庆。” 这事儿东珊有印象,好像曾听妹妹说过,“弘庆不是早就拒绝了吗?” 婆婆初提此事之际,弘庆的态度很明确,是以芸茹没把此事放在心上,未料时隔这么久,宝妍居然还不死心, “他是拒绝了,当时宝妍还在守孝,这事儿也就暂且搁置,没再多提。如今宝妍孝期已满,她的母亲亲自过来一趟,再次与我婆婆商议,想让宝妍做弘庆的侧福晋。还说劝不住宝妍,宝妍发了誓,非弘庆不嫁,若是不成,便要自尽呢!” 果如东珊所料,那丫头不是省油的灯,这种下三滥的招数也能想得出来,“这般以命威胁,有何意义?” “咱们看不惯,可她毕竟是婆婆的外甥女,婆婆看着她长大,怎么忍心不管她的死活?”有孕本是喜事,可被宝妍这么一闹腾,芸茹如何高兴得起来? “婆婆生怕宝妍真的自尽,便与我商议,让我劝劝弘庆,把宝妍纳入府中。” “这太福晋可有意思,弘庆是王爷,他真要纳妾,你的确不该拦阻,但若他不愿,你也不能强求啊!太福晋怎能让你去劝自己的丈夫纳妾?她在乎她的外甥女,就没想过你还怀着身孕吗?” 起初芸茹还觉得婆婆待她挺好的,现下方知,皆是假象,婆婆最在乎的,只有自己的儿子,根本不会在意她的感受, “正是因为我有孕不方便,婆婆才说该给弘庆纳个侧室进门,也好侍奉他。我若不应,一旦宝妍想不开自尽,那我便成了罪魁祸首。” 第142章 残忍的真相 “她轻贱自己的性命, 又怎能怪到旁人头上?”东珊气不过, 打算到太福晋面前为妹妹撑腰说话, 也好叫太福晋晓得, 她那拉家的姑娘不是好欺负的!然而 妹妹却拉着不许她去, “姐姐若是出面,兴许婆婆嘴上应承, 心中不悦,往后还会找机会刁难我。” 芸茹性子怯,即便东珊教过她, 让她硬气一些, 可她骨子里仍是个柔弱的, 不愿惹是生非,总是顾忌后果。 眼看着妹妹陷入困境,东珊不禁想起自己也曾被婆婆不待见,“起初我一直没动静,婆婆也要给傅恒纳妾, 那时我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生不出来, 总觉得自己有问题,面对婆婆施压, 我也不敢反抗,毕竟没孩子, 没底气,但你已经为弘庆诞下一女,理当挺直腰杆才是。” 说起她的孩子, 芸茹也是一肚子委屈,只不过没怎么与姐姐提过,不希望姐姐为她的事烦忧, “生了个女儿,不是儿子,婆婆不怎么喜欢,好在弘庆并不介意,对女儿挺好的。” 东珊的目光落在三妹的小腹上,欣笑道:“这不是又怀一个嘛!没准儿这个就是儿子呢?” 抚了抚小腹,芸茹眉目怅然,轻声哀叹,“那也得生出来才知道。其实我也明白,哪家王爷不纳侧福晋呢?迟早的事,可即便弘庆要纳妾,我也希望他能寻个性子温顺的女子,同为女人,我肯定不会为难她,愿与之和睦相处,但那个宝妍,我真是怕了她,我看弘庆挺宠她的,一旦让她进门,只怕我的日子难熬啊!” 想起那日在西郊,无意踩坏宝妍的风筝而闹出的风波,芸茹至今后怕。东珊却觉得此事不一定能成, “弘庆对她,应该只是兄妹之情,如若真有男女之意,早就该让她进门,又怎会拖到现在?” 话虽如此,可弘庆上头还有婆婆压着,芸茹担心他扛不住母亲的压力,会选择妥协。 这便是古代女人的悲哀啊!不仅不能拦阻丈夫纳妾,还要主动为丈夫张罗,好在傅恒有自己的主见,没有听从他母亲的安排,假如傅恒也纳妾室,东珊实在无法想象,自己现在会过着怎样的日子,若然两人之间横亘着第三个,那么夫妻之间,再难心心相印吧? 傅恒是臣子,他是否纳妾,皇帝不会管,但弘庆不同,他可是王爷啊!王爷纳侧福晋可是规矩,放眼当下,似乎还真没有无侧室的王爷,而弘庆,会为芸茹破例吗? 东珊不得而知,只能宽慰妹妹,劝她想开些,“你婆婆心疼她外甥女,弘庆可不一定会怜惜宝妍,关键还是看他的态度。 既然你婆婆发了话,你又不想与她闹翻,那今晚你就跟弘庆说,他若不同意,就让他想办法去摆平他额娘,毕竟母子没有隔夜仇,即便他说话狠些,太福晋也不会拿他如何,儿媳可就不同了,你最好置身事外,她也就挑不到你的错处。” 点了点头,芸茹闷声应下,“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姐姐近来如何?可有给福灵安添个弟弟或是妹妹的打算?” 当初生孩子遭遇难产,东珊心有余悸,实不愿再感受那苦楚,不过现在福灵安已经三岁多,时隔几年,那种痛感她已经忘了,实则她也与傅恒提过,再要个孩子,但傅恒却没这个打算,说怀胎十月不仅她辛苦,他也很煎熬,不愿轻易打破现状。 但这样的理由,东珊不好意思跟妹妹说,掩唇轻笑着,说了个正儿八经的理由, “一个孩子,父母所有的宠爱都会给他,两个可就不一样了。你姐夫说他上头的哥哥太多,每一个都很优秀,九个兄弟,父亲能分给他们的关怀便少之又少,是以他儿时总想方设法博得父亲的关注,以致于他现在不想要太多孩子,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也费心争宠。” “没想到姐夫的心还挺细的,不过孩子的事的确不该强求,你俩商议好即可。”心事与姐姐倾诉过之后,芸茹那压抑的情绪总算得到释放,两姐妹说说笑笑闲唠着,浑忘了府中那些不愉快之事。 然而姐姐一走,等到晚上,弘庆回房后,她一瞧见弘庆,又想到婆婆的交代,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那紧蹙的月眉间似隐着一团愁雾,弘庆见状,摆了摆手,示意丫鬟退下,而后行至妆台边,拉着她的手温声询问,“我瞧着你闷闷不乐,面色怏怏,是怀着身孕,身子不舒坦,还是有心事?” 自镜中望着身形挺拔的他,芸茹薄唇紧抿,迟疑半晌才道:“我这身孕又得大半年不能侍奉你,不若,你纳个侧室吧?宝妍就挺合适的。” 一听到宝妍的名字,弘庆已然了悟,背靠着妆台,垂眸凝视着坐于妆凳前的她,不答反问, “宝妍因为一只风筝而与你起争执,你真的对她没有芥蒂,愿意让她入府?” 芸茹倒不是讨厌宝妍,她只是有些害怕,怕宝妍再针对她,但这话她没敢在弘庆面前直言,委婉道: “那都是过去的争执,只要她好好对你,别再找我麻烦,我便没什么意见。” 她的要求可真低啊!弘庆眉头微皱,声带不悦,“对我好的女人多的是,难道我每个都要接受?你没意见,我可有意见。” 以他的身份,多少女人都想近身侍奉,而他与她成亲之后,待她很好,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这一点,芸茹很感动,只可惜,婆婆之意不可违, “可是王爷都要纳侧福晋的,此乃规矩。” “我早就与你表过态,怎的你今晚突然又说起这个?”略一思量,弘庆已然明了,“额娘她找过你?是她老人家指派你说服我?” 她本不想提婆婆,可弘庆已然看穿,她竟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她不吭声,弘庆越发笃定自己的猜测,沉吟道:“额娘若是再问起,你就跟她说,已然与我提过,我没答应,还把你训了一顿,说你多管闲事。 切记,说这话时,你还得装哭,才能显得情真意切很可怜。如此一来,额娘就不会再怪你。” 他没应承,芸茹稍感欣慰,但又难以真正放松,“你不喜欢宝妍?若是喜欢其他姑娘,也可以纳入府中的。” 蕴着深情的眸子脉脉的与她对视着,弘庆低笑道:“我喜欢的姑娘,她叫……芸茹。” 突然的情话如一把火,烧得她耳根发烫,芸茹不知该如何回应,随口道了句,“我……我已经不是姑娘了。” 未料她会扣字眼,弘庆怔了一瞬,柔笑道:“你是我的女人,永远的,也是唯一的。” 誓言如此动人,旁观者不会轻信,但当局者总容易陷入这甜蜜的陷阱中,永远,兴许是的,但是唯一……真的可以实现吗? 芸茹尚未来得及深思,已被他拉起,带入怀中,覆着她的唇瓣辗转轻吻着。感觉到他的力道似在慢慢收紧,芸茹挣扎着慌张提醒, “这才两个多月,大夫提醒过,不可胡来……” 瞧她紧张的,弘庆狡辩道:“大夫只说不能行房,可没说不许亲吻。” 蜻蜓点水是无妨,可他这吻明显夹杂着浓重的情浴,“我这不是担心你燃了火,不好灭嘛!” 揽着她后腰,弘庆微俯首,凑近她附耳低语,“灭火的方式其实有很多种,等我沐浴之后再回来教你。” 他的笑容意味深长,芸茹尚不懂他的话是何意,但隐约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这对夫妻倒是恩爱,但太福晋可不希望儿子只专宠一人,王府之中还是得多一些女人,才能更好的开枝散叶。 四月底,太福晋生辰将至,提前将宝妍接入王府中,宝妍想着总算有机会与表哥相处,奈何弘庆总是有意无意的躲着她,除却才进府那日晌午见过之外,宝妍再无机会见他。 委屈的宝妍去找多罗格格欣冉诉苦,欣冉与她是表姐妹,两人自小到大的情分,自是偏帮于宝妍, “我记着哥哥以前对你挺好的啊!怎的现下如此冷淡?” “还不是因为那个芸茹,”撅着小嘴儿,宝妍愤愤然数落着,“我与她起过争执,她肯定对我怀恨在心,便在表哥面前说我的坏话,若非她捣鬼,表哥又怎会疏远我?” 兄长不肯纳妾,欣冉也觉诧异,“放眼当下,哪个王爷没有侧福晋?我这位嫂嫂不会真以为自个儿能一辈子得独宠吧?” 丫鬟在旁手持团扇送着风,宝妍仍觉得热燥,心火直冒,“可不是嘛!早晚会有新人进门,不是我,也会是旁人。” “那我宁愿是表姐你,毕竟你对哥哥关怀又体贴,还是由你来做他的侧福晋,我最放心。” 单单只是表妹喜欢她没用啊!“可是表哥被芸茹那个狐狸精迷了心窍,我根本就没机会。” 凤眸微转,欣冉诮笑道:“那就离间他们的感情,只要哥哥不再喜欢芸茹,你不就有机会了吗?” “哦?”宝妍眸光顿亮,忙问她有什么好主意。 摇了摇头,欣冉只道尚未细思,此事急不得,待慢慢琢磨,争取想出个好法子,一举击破! 有欣冉给她撑腰,宝妍这腰杆子越发的直挺,她很想去见见弘庆,又担心弘庆将她拒之门外,便央着表妹帮她。 欣冉遂派人去打听,这会子王爷人在何处。 得知他人在书房,并不在福晋身边,欣冉暗叹好机会,命丫鬟将炖好的北芪虫草花瘦肉汤放入食盒中,而后由她陪着宝妍一起,将汤送过去。 正守在门外的丰奇一看多罗格格到访,打了个千儿道:“启禀格格,王爷他正在喝酒。” 欣冉问他与饮酒,丰奇迟疑道:“呃……没谁,就王爷一个人。” 一个人在书房喝酒?这是什么情况?欣冉不禁怀疑,难不成哥哥他有什么烦心事?若然真有苦闷,宝妍才更应该陪伴在他身边,给他以安慰。 打着如意算盘的欣冉刚要近前,却被丰奇给拦住了去路,“格格见谅,王爷特地交代过,不见客。” 睇了丰奇一眼,欣冉扬声怒斥,“我可是他的妹妹,是亲眷,哪里是什么客人?” 可宝妍姑娘不是府中人啊!丰奇还想再说,却被格格给打断。为防他坏事,欣冉还给他指派了差事。 毕竟格格也是主子,丰奇不敢得罪,只得应声而去。 待碍眼之人走后,欣冉立马带着宝妍进入书房,唤了声哥哥,却不听应声,进门往里一看,竟见她哥哥此刻正歪在书桌边,醉得不省人事! 宝妍见状心疼不已,“怎么就醉了?这般睡着岂不是要着凉?” 担忧的她忙拿了件袍子过去给弘庆披上,无意中瞄了一眼,只见他的胳膊下压着一幅画,画上绘着一名旗装女子,奇怪的是,这女子的容貌与芸茹一点儿都不像!他不是喜欢芸茹吗?又怎会藏着其他女子的画像? 好奇的宝妍忙招手让欣冉过来,小声询问,“表妹你瞧,这是谁?” 欣冉近前歪头一看,画中女子的容貌很陌生,她并不认识,但这画上有几行字,看罢,欣冉红唇微勾,了然哼笑, “真是天助姐姐啊!好机会来了!” 宝妍不解其意,欣冉指着画像中的两个字,示意她仔细的瞧,宝妍凝神细看之后,大惊失色,忙捂着嘴才没发出声音,缓了好一会,她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我竟从来都不晓得!那我们现在改怎么办?” 欣冉附耳低语了几句,宝妍笑点头,“还是妹妹机灵,此法甚妙!” 商定好之后,两人悄然离去。 寝房之中,芸茹才用罢午膳,掩唇打了个哈欠,有了身孕之后,她比以往更容易困乏,正准备午歇时,忽闻丫鬟来报,说是王爷喝醉了,醉在书房中,请她过去一趟。 晌午弘庆并未回来陪她用膳,她还以为他在外头有应酬,也没多问,未料人竟在书房中! 却不知他是在朝中遇见了什么烦心事,还是被太福晋训责了? 忧心忡忡的芸茹即刻赶至书房,瞧他枕着胳膊趴睡在桌边,轻叹着上前唤了几声,却不听他应腔,拉了拉他的胳膊,晃了晃他,他也没动静,八成是醉得厉害,她正准备唤小厮过来扶一把,目光无意中自桌面扫过,那副画赫然映入眼帘。 眉目温善的旗装女子跃然纸上,这是旁人的画作,还是出自弘庆之手?心下生疑的芸茹瞄了眼一旁的字,只一眼,便如遭雷劈! 只因那角落里写着:愿与卿偕老,共渡暮与朝。记与云如初见,己未年。 己未年?那不是乾隆四年吗?芸茹明明记得,她和弘庆乃是乾隆五年才见面,且这上头分明写着云如,而不是芸茹! 这幅画上的女子就是云如吗?云如是谁?该不会是……弘庆的心上人吧?) 第143章 心死 晌午的暖阳照在窗纸上, 刺白一片, 芸茹的心仿佛被那烈阳灼开一道口子, 火辣辣的疼! 单单只是一个名字, 已经让她浑身发寒, 喉间仿似梗着一口血,咽不下去, 吐不出来,堵得她一口气喘不过来,险些窒息。 “福晋您怎么了?”丫鬟见状, 忙去扶她到一旁休息, “您怀着身孕, 不宜使力,王爷喝得那么醉,让小厮们去扶即可,您歇着便是。” 丫鬟只当她是走这一路太过困乏才会这般,殊不知, 芸茹是因为那副画才会心念飘忽, 六神无主。 因着王爷喝高了,毫无知觉, 扶至寝房是不可能了,小厮们只能就近将主子扶至书房里屋的帐中。 丫鬟以为福晋会留下照看, 岂料福晋竟手撑扶手,缓缓起身,喃喃启唇, 说是要回寝房去。 兴许是夫人对气味敏感,闻不得酒气呢?丫鬟并未在意,依命扶着福晋回往寝房。 原本疲乏的芸茹被此事一扰,困意全消,回想起她与弘庆的初遇,被赐婚的情形,以及成亲当晚,弘庆与她说的那些话,当时她就觉得不可思议,那么多秀女,弘庆为何会选她呢? 他给出的理由是,只认识她一人,芸茹信以为真,并未再怀疑,成亲之后,弘庆对她体贴又温柔,甚至为了她连妾室通房都不要,她心中感动,以为这是日久生情,以为两人情投意合,才会逐渐生出情意来。 然而假象为虚,一幅画,几行字,轻易就将她的梦震碎!碎碴子散落一地,扎得心脏鲜血淋漓! 原来她之所以被弘庆看中,被他疼爱,并不是因为她本人有多么的美好,仅仅只是因为她的名字与人相似罢了! 多么讽刺的缘由啊!云如,芸茹……音同字异,一个名,却牵连了三个人,却得知真相的芸茹闭眸苦笑,一颗心在冰窟与火海来回翻滚,疼得她蜷缩起来,紧捂着心口,压抑的低泣着。 若然这是一场骗局,为何老天爷不肯一直让她糊涂下去,让她继续傻傻的活在他精心为她编织的美梦里,为何要让她发现这残忍的真相?为何要将她捧至云霄再狠狠的摔至尘埃里? 初嫁入王府时,她就做好了准备,晓得弘庆这辈子肯定还会有其他女人,哪怕他真的纳了侧福晋,她也能接受,后来两人生了情意,她依旧没敢奢望独占他,她是想着,只要弘庆心中有她,只要她在他心里是最重要的那一个,她便知足。 然而真相猝不及防的揭开,毫不留情的甩她一个耳掴子!他心中之人哪里是她啊!分明就是那位叫云如的姑娘,而她,不过是个替身! 不!连替身都不算,两人的容貌一点儿都不像,相似的,无非是名字罢了!他只是在意这个名字,才娶了她,留她在身边,时时唤着这个名,聊以慰藉吧! 说好的守住本心,不要为他所动,奈何他对她太过关爱,以致于她已经习惯了被他呵护,就像鱼儿习惯了在水中畅游,如今真相浮现,池中瞬时干涸,没了水的鱼该如何生存? 越想心越痛,芸茹只觉自己好悲哀,像是放在砧板上的鱼,被人狠狠的当头一棒,敲得她几近晕厥,却仍有意识,艰难的摆着尾巴挣扎着,奈何命运的手将她紧紧扼住,不准她逃离,定要让她清晰得感受着被人刮着鳞片的痛楚! 偏她还不敢将此事闹大,不敢放肆的哭,不愿被下人知晓,怕人问询,只能紧拽着锦被,压抑的低声抽泣着,窄瘦的肩微微轻颤,无助彷徨,不知该如何应对这变故。 她甚至在想,要不要假装不知情,继续若无其事的与他过下去?不揭穿,他应该还会对她好吧? 可她终究已经知道了啊!骗得了旁人却骗不了自己,心已经出现裂痕,怎么可能还像从前那般,安稳的享受着他的关切呢? 痛苦挣扎了许久,她迷糊睡去,才两刻钟又醒来,脑海里全是那副画,那两个字,云如,芸茹,这两个名字如同魔咒一般,不停的在她头顶回旋,搅得她不得安宁。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暗。 傍晚的云霞漫布西山,昏红的橘光映照在窗棂上,芸茹明知天色已晚,却始终不愿起身,依旧躺在帐中,紧闭着双目,仿佛只要窝在角落里,她就不需要去面对那些糟心的真相。 然而人不可能逃避一辈子,该来的总是会来,那熟悉的脚步声终是由远及近,传入她耳中,每一步都震得她心脏颤动。 进门后,未见芸茹的身影,弘庆问她何在,丫鬟回道:“福晋还在睡着,尚未起身。” “日头都落山了,怎的还没起?她不舒坦?” “福晋身子无恙,只是……”迟疑片刻,丫鬟才大着胆子道:“好像心情不太好,奴婢也不晓得为何。” 那会子丫鬟进去请示时,分明听出福晋的声音有些沙哑,似是哭过一般,她也没敢多问,便请王爷去问。 “晓得了。”弘庆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而后掀帘进入里屋。 此时芸茹正侧躺在帐中,面朝墙,背对着他,默不作声,弘庆来到帐畔坐下,柔声唤道: “芸茹,芸茹?还在梦中呢?月亮该出来了,你再睡下去,夜里该睡不着了。” 这样的柔情令她无比贪恋,可芸茹两个字却又是那么的讽刺! 原本她还想过装傻充愣不拆穿,可当她再次听到他唤她的名时,心底的排斥感陡然升腾,难以压制,她终是做不到自欺欺人啊!梦了太久,也该清醒了,闭眸的一瞬,满溢的泪水自眼角滑落,艰难启唇,她的声音难掩涩意, “有劳王爷,为我编织了两年的梦。” 骤闻此言,弘庆没能领悟,问她此话何意。 芸茹心涩喉痛,情绪失控,再难开口。不听她应答,弘庆扶着她的肩,拉她回过身,想问问她到底发生何事,未料她回眸的那一瞬竟是泪流满面! “芸茹?你怎么了?怎的哭得这般伤心?可是做了噩梦?”弘庆莫名心慌,抬手为她拭泪,却被她一把挥开, “你就是我的噩梦!别再唤我的名字,我嫌恶心!” 那是弘庆头一回见她发火,温柔似水的她,此刻竟是满目怨怼,瞪向他的眸光似藏着深沉的恨意。 名字?她为何对名字如此敏感?难不成……猛然想到一种可能,弘庆心顿沉,面上的浅笑逐渐敛去,神情变得凝重,但依旧耐着性子哄道: “你若受了什么委屈,大可向我倾诉,怎的好端端的冲我发火?” 向罪魁祸首倾诉?当真可笑!看他一本正经,装腔作势的模样,芸茹哭着哭着,忽然就笑了, “我没什么可委屈的,要说委屈,应该是另一位姑娘,福晋的位置本该属于她,却被我给抢了去,就因为一个名字,我便鸠占鹊巢,借着她的名,享着你的恩宠,我可是占了大便宜,哪敢觉着委屈?” 听着她的控诉,弘庆早已乱了心神,一双眉深皱着,疑惑深甚,“你到底听谁说了什么?” 都到了这一刻,他依旧不承认,非得让她戳穿吗?胆小柔弱的她这会子竟是什么都不怕了,只因心已痛到极致,再不愿顾忌后果, “书房里的那副画,每一笔,每一划都在提醒着我,我的存在是多么的可笑!怪不得你总是喜欢轻唤着我的名,那声音,深情款款,听得我心都化了,我以为那情意皆付与了我,如今才知,一切皆是错觉! 你唤着芸茹时,心里想的并不是我,而是另一个姑娘。你深爱之人,你想与之白头偕老之人也不是我,是旁人,而我居然一无所知,被蒙在鼓里整整两年! 这两年,我安然的享受着你对我的关爱,我曾与二姐说,我足够幸运,嫁了一个好男人,可结果呢?我所拥有的一切居然只是得益于旁人?倘若不是因为这个名字,你根本不会向太后期请求赐婚,对不对?” 面对她的质问,弘庆心虚的垂下眸子,竟是无言以对,半晌不吭声。 这便算是默认了吧?事实如此,为何他不敢承认?“堂堂王爷,有什么可顾虑的?事到如今,你也不愿与我说一句实话?” 犹疑许久,弘庆终是开了口,却没抬眼,只垂下眼睫,低声道:“当初求娶,的确是因为你的名字……” 尽管她早已猜到了一切,内心却还是渴望他会否认,告诉她此事另有隐情,是她误会了,然而现实总是如此残酷,她所猜测的,即是真相! 听到他亲口承认的那一刻,芸茹的心间的那道小口子终是被残忍撕裂,她已被逼至悬崖畔,后退无路,也不愿再向前,不愿再接近这个满口谎言,虚情假意的男人! 她眼中的绝望与怨愤使得弘庆再难镇定,目光微烁,“当初的确是如此,但很多事其实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其实云如她……” 他到底在喊谁?芸茹听着糊涂,心下格外排斥,“别说了,我不想知道你们之间的故事,求你别再我面前提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就像是指甲划在墙面上,吱吱作响,尖锐的声音刺耳揪心,难以容忍,腹部一阵抽痛,痛楚的她蜷缩着紧捂着腹部,冷汗直冒! 弘庆见状,立时住口,“好,你不想听我便不提,你别动怒,身子要紧。”他抬手欲扶她躺好,她却不许他触碰,咬牙噙着泪,忍痛恨斥,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请王爷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芸茹……”弘庆还想再说,她却捂着耳朵,痛苦摇头,“别再叫我的名字,我要改名字,我不要这个名字了,我不是你的她,你别再假惺惺的对我好,我不稀罕!你走!快走!” 看她如此痛苦,弘庆纵有话说,也不敢再留下,只得依她之意,起身离开,而后命人去请大夫来瞧。 大夫诊过脉之后只道万幸,“福晋的身孕已超过三个月,胎儿尚算稳固,无甚大碍,不过还是得注意些,尽量保持情绪平和,戒怒戒哀,否则会对母子二人造成极大的损伤。” 大夫走后,弘庆没再进去,现下她的情绪很不稳定,他不能再去刺激她。出得寝房,弘庆冷脸质问丰奇, “本王交代过,不许任何人进去,为何福晋会出现在书房?” 丰奇大呼冤枉,“奴才是拦着的,可格格她坚持要进去,还仗着身份将奴才支开,奴才不敢违逆她的意思啊!”) 第144章 惩治罪魁祸首 居然是欣冉?弘庆奇道: “她跟芸茹一起进去的?” “格格是与宝妍姑娘一道入书房的, 至于后来的事, 奴才不在场, 并不清楚为何福晋又去了书房。” 也就是说欣冉先去, 芸茹后去?心下起疑的弘庆又命丰奇去把福晋屋里的丫鬟叫过来, 一问方知,并非是芸茹主动去书房, 而是有人来请,她才去的。 传话的小厮乃是书房那边的,愉郡王将他叫进来问话, 他不敢瞎说, 如实回道:“是宝妍姑娘吩咐奴才去请福晋, 奴才想着她是府中的表姑娘,没敢违逆她的意思,便照办了。” 气急的弘庆当即命人将欣冉与宝妍叫过来。欣冉猜测可能是为晌午之事,便推说身子不舒坦,并未过去。 本以为兄长拿她没办法, 哪料他竟不顾规矩, 擅闯她的闺房! 彼时宝妍正与欣冉磕着瓜子,两姐妹说笑逗趣, 未听到丫鬟来禀,骤见帘子被掀开, 欣冉笑意顿僵,缓缓收回要端茶盏的手。 背对着门口的宝妍一看她神色不对,立时回首, 门口立着的明明是她朝思暮想之人,可他此刻的神色太过冷厉,以致于她有些心虚,不敢与他对视。 自椅子边起身后,宝妍故作镇定的唤了声表哥。 弘庆斜她一眼,声冷面肃,“见着本王合该行礼,这般随意,没个规矩,成何体统?” 以往她都是唤表哥的,并不曾向他行礼,也没见他计较过,今日故意挑她的刺吗? 尽管心有不满,宝妍也不敢说出来,毕竟男人都要面子,她若是在下人面前违逆弘庆,他肯定会生气。于是宝妍装作乖乖女,并未顶嘴,依礼向他福身, “给王爷请安。” 以往弘庆还觉得宝妍只是年纪小,性子娇纵了些,小事上一般都会顺着她的意,自从她说要嫁给他之后,他便下意识的疏远她,还以为她会明白,会死心,孰料她竟是得寸进尺,越发放肆, “你这般惹是生非,我如何得安?” 明明已然照做,他竟然还不给她好脸色,捏着手指的宝妍大着胆子反驳道:“表哥真是冤枉我了,我这一整日都在陪着表妹,哪有惹事?” 怒视于她,弘庆一步步走近,直言不讳,“本王且问你,去书房作甚?命小厮去请芸茹作甚?” 这气势震得她心直颤,“我……我让人熬了补汤给你送过去啊!见你喝醉,怕你着凉,就让人将表嫂请来,想让她带你回房歇着,有何不妥?” 这理由实在太假,“书房中也有床榻,何必多此一举,非得请芸茹过来?你是看到了什么,才故意找她吧?” “什么呀!不晓得你在说什么。我看你醉了,为你披上袍子就先行离开了,是吧欣冉?”说着宝妍低眉侧眸,一个劲儿的给欣冉使眼色,意在向她求救。 欣冉会意,接口道:“对啊!哥,表姐他很关心你呢!你不要听信旁人的谗言冤枉她。” 纵然找不出实质证据来,弘庆对她的印象已然跌至谷底,他本打算将这个秘密永远的埋葬在心底,不曾想,竟会被宝妍发现,还刻意透露给芸茹,害得芸茹伤心难过,对他生了芥蒂。都怪他先前对她太过纵容,她才会变本加厉,不知收敛! 锋锐的眸光狠剜她一眼,负手而立的弘庆脊背挺直,肃声警示, “别以为搬弄是非便能挑拨本王与芸茹的感情,我们情深似海,不会因为你的离间就轻易生矛盾。本王明确的告诉你,不可能让你入府为妾,你趁早死了那条心,如若再敢耍心机,本王绝不会再顾念什么亲眷关系!” 曾经对她关怀体贴的表哥如今竟变得如此冷漠,还因为芸茹而对她撂这样的狠话!宝妍颇受打击,嘤声啜泣着,拿手绢拭着泪珠,坚决否认, “表哥你可能误会了我,我真的没有坏心,只是想去看望你而已,你这样冤枉我,我会很难受的。” “既然待在这儿这么难受,还留下作甚?”楚楚可怜?弘庆不吃这一套,当即吩咐下去, “来人,把宝妍送回家,没有本王的允准,不许她再踏进王府一步!” 宝妍闻言心顿惊,实难相信弘庆居然会赶她走?“表哥,你我青梅竹马,相伴十几年,还比不上你才认识两三年的芸茹吗?” 十几年又如何?“芸茹是本王的妻,妻子只有一个,表妹却有很多,别把自己太当回事!” 宝妍不愿离开,忙望向欣冉,期待着她帮忙说句话,欣冉好言劝道:“哥,是额娘把表姐请来的,再过几日就是额娘的生辰,你若是把人送走,姨母的面子挂不住啊!” 原先就是因为太过顾及这层关系,他才会任由宝妍来府中,以致于酿成大祸,这教训太过沉痛,已然吃过一回亏,弘庆绝不会再心慈手软, “这是她咎由自取!惹急了本王,谁的面子也不给!” 王爷下令,侍卫们迅速进来,欲将宝妍给请出去。宝妍一见这阵仗,吓得急忙澄清, “其实这事儿真不怪我,是表妹让我安排小厮去请表嫂的,不是我的主意啊!表哥你真的误会我了。” 被出卖的欣冉瞪大了双眼,恨恨的瞪着她,“我还不是为你着想,是你让我帮你想办法离间兄嫂二人的。” 这两人互相指责怨怪,有什么意义呢?在弘庆看来,她俩就是沆瀣一气,欣冉是他妹妹,他不能拿她怎样,但宝妍是表亲,他无所顾忌。 尽管她一再解释,弘庆也不会改变态度,依旧命人将她带出府去。 宝妍哭哭啼啼的挣扎着,吵着要去见她姨母,弘庆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一旦让她见了母亲,母亲肯定会偏袒维护,烦不胜烦! 这些个王府侍卫皆是有品阶的,只听命于王爷,根本不会惧怕一个表姑娘,毫不客气的上前,将其往外拽。 欣冉恼她口无遮拦,不再为她求情,于是乎,宝妍就这么被赶出府去。 纵然她人已走,弘庆仍旧不解气,只因她捅的娄子太大,芸茹与他置气,不肯理他,两人闹得很僵。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觉得很有必要与芸茹摊牌,讲清一切,然而芸茹根本不愿听他提及,只要他一提到旧事,她就十分排斥,情绪激动,无奈的弘庆只好换个法子,写封信给她,可她直接将信给烧掉,根本就没拆开。 所谓的解释和他们的过往,芸茹毫无兴致,左右不过是美好的初遇,两情相悦却被世俗所不容,那是属于他的回忆,她实不愿去探知。 曾经恩爱的夫妻感情破裂,芸茹浑当他不存在,不肯与他多说一句话,弘庆煎熬了四五日,日日把自己灌醉,只因他已陷入迷局,看不清自己的心。 起初那情感的称的确有所偏向,在他心里,云如就是最柔软的遗憾,每每念着芸茹的名字,他都会有种与云如相处的错觉。 时日一久,这种错觉越来越淡,淡到几近消失,他并未刻意去衡量两人在他心中的位置,总觉得这个秘密无人知晓,会永远掩埋,而他就这样和芸茹相处下去,似乎没什么不好的。 然而老天终是把这个秘密抖了出来,当芸茹知情后,他彻底乱了方寸,芸茹不愿见他,他便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断的思索着,自己的心到底是属于谁的。 一回想起芸茹那泪眼婆娑,悲声控诉的模样,他的心便似猫抓一般,泛出一道道红印,渗着血丝,刺挠的疼着。 这一晚,他半醉半醒,实在忍不住,便去找芸茹,不管她是否愿意,今日他定要把话说清楚, “每个人都会有情窦初开的时候,而我正是在那个时候遇见了她,却没能成眷属,才会格外的刻骨铭心。 很长的一段时日里,我都认为她会是我这辈子最为重要的女人,可后来你出现了,你我的缘分的确是因为一个相似的名字,我本以为你是她的延续,可与你成亲相处之后,我才发现,你们仅仅只是名字相似,性格完全不一样。 这几日,我思前想后,想了很久,终于明白,她只是我年少的悸动,动心是真的,可我与她终究有缘无分,我娶的人是你,你才是我的妻,你是独一无二的芸茹,我不该再惦念着过往,实该珍惜眼前人,放下旧情。” 芸茹睡得迷迷糊糊时,他突然闯进来,醉酒的他喋喋不休的与她诉说着衷肠,听着他那所谓掏心窝子的话,她只觉可笑, “你若真能放下,又为何看着她的画像,为她喝得酩酊大醉?事到如今,你还在撒谎,还想骗我?有意思吗?你以为我还会信你的鬼话?” “因为那天是她的忌日,其实我已经很少想起她,我甚至……都快忘了她的模样,所以那日才把她的画像拿了出来,当时喝酒是因为朝中之事,喝醉了我没意识,就趴那儿睡着了。” 原来那位姑娘已经不在人世了啊!逝去的人,徒留遗憾,那将会是他一生的朱砂痣吧?她如何比得了呢?芸茹苦笑着,如鲠在喉,不敢细思,越想越难堪。 不听她应声,弘庆猜想她是介意那副画,便出去吩咐丰奇把书房里的画像拿过来,当着芸茹的面将画像烧毁,盆中的火舌一触及画卷边缘,瞬时将其吞没,而他已然下定决心,任由灼热的火光将那份旧情席卷吞噬,淫灭的,终将尘封,而拥有的,实该珍惜, “往事不可追,我不会再留恋,从今往后,我心里只会有你! 芸茹,我隐瞒了过去,是我不对,你恨我怨我我都理解,可我们已经是夫妻,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你能否,原谅我这一回,给我一次机会?” 原谅二字,说出来不过一瞬间,可伤口那么深,怎么可能轻易愈合,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呢? “心只有一颗,我毫无保留的付给了你,最后才发现,只是沾了旁人的光,开始的美好皆是假象,我却信以为真,如今你又来海誓山盟,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信你? 即便你说的是真的又如何?你会忘了她,同样也会忘了我,你的感情太易变,不值得我信任!” 弘庆自认并非薄情之人,被误解的他心头一窒,尽管被呛得难受,他也晓得自己有错在先,掩下酸楚,极力澄清, “那是因为我跟她已经阴阳两隔,且我已经有了你,放下她才能专心致志的对你好,我的心也不是说变就变,历经几年我才明白,谁才是我该珍视之人,难道你愿意看我一直惦念着她,冷落于你?” 任他再怎么情真意切的澄清立誓,芸茹都不敢再当真。 一朝被蛇咬,她心生顾忌,只觉自己不是弘庆的对手,这个男人藏得太深,她从未真正了解过。梦已醒,她再也不会像从前那般傻傻的抱希望,不愿再去费心挽回这段镜花水月般的虚情假意, “随你如何,我不会在乎了,不会再给你伤害我的机会!” 第145章 伤逝 怨过恨过, 此刻她连愤怒的力气都没了, 弘庆从未真正爱过她, 她又有什么资格怪他?情字有刺, 当需远离。 纵使他表明心迹, 也再难博取她的信任,接下来的日子, 弘庆并未气馁,一再向她示好,只希望她能回心转意, 奈何她始终淡淡, 不吵不闹, 明眸失去了光彩,两人之间再无欢笑,只余那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 心底的苦水,芸茹不敢与人倾倒,甚至连自己的二姐都不敢说, 她不想让人知道, 自己的人生竟是如此的悲哀! 现下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就是大女儿, 和腹中的骨肉。 东珊也去看望过她,芸茹面对姐姐时仍旧强颜欢笑, 是以东珊并未察觉出异常来。 入夏后,天似乎格外的热,烈阳当空, 无云无风,算来已有半个多月不曾下过一滴雨! 东珊来到这异世已经有九年,先前感觉都还好,毕竟这古时的房屋设计本就凉快些,加之有冰块,以往的夏季她没觉着多么痛苦,可今年竟是热燥得厉害,几乎不敢出房门,只要一出去,便如置火炉之中,毒辣的日头掀起层层热浪,将人炙烤得几近眩晕,地面上打个鸡蛋,估摸着很快就熟了吧! 东珊还以为是自个儿太娇气,直至大伙儿晚间到后园遛弯儿,都说很热,她才确定是天灾。 夏晴在屋子里闷了一整日,直嚷嚷着要出来玩儿,李锦悦便带着女儿出来走走,傅新亦同行。 晚膳已过,星月当空,这会子周遭才稍稍有些凉气,李锦悦摇着团扇,烦闷的啧叹道:“我长这么大都没遇到过这么热的天!还让不让人活了?” “谁不是呢!”五夫人也在场,接口道:“这冰都不够用,比以往化得更快些,怎的额娘也不给咱们加点儿冰。” 四夫人帮着太夫人管家业,最是清楚府里的状况,“以往咱们府中的冰块每年都用不完,今年这情形,能不能渡过夏季都难说,哪里还敢给每房加冰?有的用就该感天谢地,那些个穷苦百姓,没冰可用,又该怎么过?” “那就只能热死咯!”五夫人悄密兮兮地对众人道:“我可是听说,今年单单六月份就已经热死了将近一万人呐!你说这粮食嘛!倒也不缺,毕竟还有红薯之类的,他们就是中了暑,活活给热死的呢!” 这事儿东珊也听傅恒讲过,但傅恒说这是朝中机密,皇上为此很是头疼,为防民心动荡,此事不准外传,五夫人竟是口无遮拦,当众讲了出来,在场的丫鬟小厮们皆听见了,傅新当即冷脸, “五哥没教过你,不可妄议朝政吗?这话若是传了出去,皇上追究起来,你吃罪得起吗?” 五夫人只不过是想显摆罢了,她哪里顾忌到什么后果?被指责的她顿觉没面子,讪笑道: “左右皆是自家人,大家应该懂规矩,不会往外传吧?” 这些个夫人们自是晓得,难保下人们不会传闲话,傅新白她一眼,随即警示在场的下人,有关此事,一律不许议论,更不许外传,下人们喏喏称是,他也不确定他们是否能够守口如瓶,最起码警告过,他们应该会有所掂量。 看着傅新训人时那严峻且不容置疑的模样,李锦悦心生崇敬,眸眼放光,难掩爱慕之情。 东珊见状,歪头附在她耳边,掩扇轻笑道:“瞧了这么多年,你还没瞧够呢!” 被打趣的锦悦羞窘一笑,“你不也瞧不够你家傅恒嘛!” 还真是呢!譬如这会子傅恒有应酬,不在府中,东珊便觉缺了点儿什么。自从不做侍卫后,傅恒格外的繁忙,先前每年夏季他都得陪着乾隆到避暑山庄,而今他是户部侍郎,要待在京中管理要务,是以不必去承德,但这天这么热,他出去应酬饮酒怕也是难捱啊! 这不,晚上归来时,傅恒已然热得汗流浃背,浑身黏腻腻的,进屋便要先沐浴,好在秋霖早已备好热水,他不必再等待。 沐浴过后,换上一身月色内衫,傅恒回到寝房,倚在躺椅上,丫鬟立在盛着冰块的盆边为他送着凉风,他才觉浑身清爽,好受了些,不由感慨, “这天还是待在自家舒坦啊!在酒楼里与人应酬简直是折磨,有冰块也没用。” 东珊起身来到他身边,坐在他后方,为他捏着肩,“没喝高吧?头疼吗?” 享受着夫人的按捏,傅恒满足一笑,“我的脾性他们是晓得的,肯去应酬已是给足了他们面子,没人敢给我灌酒,我随意即可。” 打了个哈欠,傅恒有些困顿,拉她入帐歇息。刚入帐,便听夏果儿来报,说是八夫人要临盆了, “太夫人交代,这天儿太热,各房的夫人无需过去陪同,瞧这情形还得等几个时辰呢!等明儿个孩子诞下,各位夫人再去看望便是。” 八嫂居然提前了十日,不过这也正常,东珊也替钰娴高兴,已然宽衣,她也就没再折腾,默默为钰娴祈祷着,希望她能顺顺利利的诞下孩子。 次日一大清早,东珊便听到消息,说钰娴平安诞下一女。 有儿有女,这可真是大喜啊!傅恒用罢朝食,已然去往户部,东珊则去往织霞苑给钰娴贺喜。 傅谦喜得宝贝女儿,心下欢喜,很想多陪陪她们母女,毕竟钰娴遭了一夜的罪才为他生下孩子,他很是动容,奈何还有要事需处理,恰好此时东珊到访,傅谦便先出府办事,等忙完再回来陪钰娴。 看着嬷嬷怀中抱着的小奶娃娃,东珊欣羡不已,“嫂嫂这是儿女双全,当真羡煞人也!” 这身孕本是意外,但既然已经怀了,钰娴便也期盼着这胎是个女儿,好在终于得偿所愿,看东珊那么喜欢,抱在怀里爱不释手,钰娴打趣笑道: “福灵安都快四岁了,你合该给他添个妹妹啊!” 平日里没感觉,这会子一瞧见这小女婴粉嘟嘟的如此可爱,东珊心头一软,还真想再要一个,羞笑道: “回去我就跟傅恒商议。” 当天晚上,入帐后,傅恒与她闲聊,说是皇上封色布腾巴勒珠尔为辅国公,这孩子今年才十二岁,乃是蒙古亲王满珠习礼的玄孙,东珊并不晓得满珠习礼是何人,一问方知,原是孝庄皇后的兄长! “十二岁便封公爵,皇上对他如此厚爱?”一想到三公主今年也十二岁,东珊立时会意, “难不成,皇上打算让这孩子做自家女婿?” 他还没说完呢!居然被她给猜到了,捏了捏她挺翘的鼻梁,傅恒笑赞道:“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我想卖个关子都不能。” “那下回我装傻,给你个故弄玄虚的机会呗!”说笑间,东珊与他商议着, “你瞧瞧,八嫂添了个女儿,那小手小脚丫,多可爱啊!还有锦悦,她又怀了一胎呢!马上就三个月了,我也好想要个女儿啊!” 会意的傅恒侧躺着,伸指抬起她那细滑的小下巴,对上她那满是期待的眸光,勾唇坏笑,“所以呢?夫人这是在邀我来疼你?” 她哪有?分明是在很认真的商议,“跟你说正事呢!你正经些。” “我若真正经,如何给你孩子?” 倒也是哦!被噎的东珊羞赧一笑,主动环住他结实匀健的腰,倚在他怀里轻蹭着,“那就允许你今晚不正经一下咯!” 傅恒清晰的感觉到她的琼鼻与粉嫩的柔唇不住的在他颈间来回摩挲着,蹭得他心痒骨酥,回拥着不堪一握的柳腰,傅恒的气息渐渐被她撩得紊乱,绣着她发间的香气,傅恒轻叹一声,柔声道: “我担心你怀着身孕受苦,总得忌口,行动不便,晚上还睡不踏实,总是腰疼,还有你临盆那日,那情形我至今后怕,生怕你再出意外,如此遭罪,我怎忍心让你再受一回?” 东珊却道无妨,“我听四嫂和八嫂说,第二胎比头胎容易得多,并不遭罪,而且福灵安已经四岁,咱家只有他一个孩子,我怕他孤单嘛!” 怕孩子孤单?那只是大人的想法,傅恒觉得小孩子根本不会想那么多,“那日我问过他,想不想再添个妹妹,他说他有妹妹,夏晴就是他的妹妹。” “那是堂妹,小孩子不懂,你还能听他的啊!”这回东珊是铁了心想要个女儿,傅恒笑逗她, “那若再生个儿子呢?” 不会总生儿子吧?东珊想要的可是乖巧可爱的小女孩呢!“若还是儿子,那就再生呗!我就不信生不出女儿来!” 看她如此有执念,傅恒再不忍拂她的意,“那为夫就如你所愿,咱们再要个孩子……” 话音落,柔吻至,温如雨,烈如火,他的指尖滚烫有力,撩拨得她心肝颤动,只想被他融化,今夜的东珊格外期待,期待那他的雨露洒在花田间,能生根发芽,孕育出情感的贺礼! 七月底,一场暴雨倾盆而下,终于解了旱灾,而芸茹的灾劫却是避不过。 九月底,情绪抑郁了半年的芸茹提前半个月便破了羊水,彼时弘庆并不在府中,小厮赶忙出府去请,太福晋匆匆去往她的寝房照看,欣冉格格亦同行。 饶是已经生过一个,这第二胎竟比第一胎还难,眼瞅着孩子卡在那儿一直出不来,两位稳婆急得满头大汗,实在没办法,只好到外屋去向太福晋请示, “回太福晋,福晋她难产,老奴不敢保证母子平安啊!若到紧急时刻,您看是保大还是保小?” “这……”太福晋有些犹豫,毕竟儿子还是很在乎芸茹的,如若芸茹出事,弘庆肯定不会罢休,一旁的欣冉接口道: “当然是保小!子嗣最重要!”而后欣冉又小声对她母亲道:“额娘,自从她进门后,哥哥被她迷了心窍,总是违逆您的意思,保她作甚?还是保孩子吧!” 弘庆为了芸茹不肯纳妾,太福晋一直心怀不满,但念在芸茹怀着孩子的份儿上,并未为难她,现下遇到这样的抉择,她心下犹豫,被女儿这么一说,便将心一横,发了话,说是保小。为防弘庆回来闹腾,太福晋又交代道: “大人也尽量保,实在保不住,那也只能听天由命。” 得了准话,稳婆吃了个定心丸,疾步回屋,继续为福晋接生。 折腾了许久,孩子终于生了出来,是个男婴,太福晋闻讯欢喜不已,忙进屋去抱,然而孩子头太大,芸茹被撕裂,大出血,止都止不住! 女医也在场,想尽办法为她止血,奈何这血竟是越流越多! 此刻的芸茹已然痛到麻木,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只觉身上的力气在一点点的消失,自个儿似乎越来越轻,周遭的声音也越来越缥缈,她很想念女儿,很想再看看她的乖宝儿,艰难的呢喃着女儿的名字, “念儿,念儿……” 太福晋闻言,当即命人去把孙女带过来。 芸茹又想起自己的姐妹,东珊和芸珠,自芸珠入宫后,两姐妹再难相见,只去年在避暑山庄见过一回,看妹妹颇得圣宠,她也就放心了。 二姐她倒是经常见,上个月还见过一面来着,这会子她好想再见二姐一面,有很多话想交代,然而她竟是发不出声音,急得她满头大汗,唇瓣开合,发出的却只是破碎的呜咽声,身边的丫鬟根本听不清,哭着凑近, “福晋您说什么?福晋,您千万坚持住,小格格她很快就来了,王爷也快回来了,您一定要坚持住啊!” 女儿她是想见的,可是弘庆,对于那个她错付了感情的男人,她再无任何念想,周遭之人皆在叹息悄语,丫鬟落泪不止,芸茹又岂会不懂,她已经没救了。 她也不需要谁来救她,早在看清弘庆真面目的那一日,心已经死了,与其煎熬度日,倒不如就此去了。 鬼门关,她不怕,只是不晓得下了黄泉后还会不会投胎转世,若有来生,她再也不想遇到弘庆,不愿再遇见那个薄情人! 隐约间,外头似乎传来匆急的脚步声,有人在请安,说什么王爷……芸茹听不真切,她实在太累了,眼皮像是黏在了一起,她努力的睁开,想等着女儿到来,奈何眼皮总是不由自主的合上。 最后一眼,是那晃动的珠帘,一双黑靴,踏尘而来,而她没能看得清来人的模样,终是缓缓的闭上了沉重的眸子。 记忆恍惚间又飘回至那年春日的西郊: 初遇闻名泛微尘,一线风筝误终身, 大梦一场终须醒,缘也孽也爱生恨。 真与假,惟他知晓,她早已不愿再去思量,人世间的痴缠爱恨,哭与笑,喜与愁,就此隔绝,再无瓜葛! 闻讯的弘庆马不停蹄的赶回王府,才进里屋,便见丫鬟伏在芸茹身边哀哭着,嬷嬷跟他说添了个小少爷,弘庆哪有工夫管孩子,一颗心直扑在芸茹身上! 此刻的芸茹紧闭双目,面色白如薄纸,浑无血色,弘庆心下一惊,手中拿着的那包板栗瞬时掉落在地,冲至帐边急切的呼唤着,“芸茹,芸茹!你醒醒,我回来了!” 丫鬟痛哭失声,抹泪道:“王爷,福晋她……她已经断了气……” 这残忍的提醒猝不及防的飘入耳中,如一把锋利的剪刀,直刺他心脏!怎么可能呢?他只是走了几个时辰而已,怎会出事呢?紧握着芸茹的手,弘庆红着眼纠正道: “不许瞎说,芸茹她只是太疲惫,晕了过去而已,芸茹,我回来了,你听到了吗?莫与我置气,你醒醒,快醒醒!” 第146章 报仇雪恨 “芸茹, 你睁开眼, 看看我, 看看我们的孩子, 他已经出生了, 我知道你很累,你先瞧他一眼, 看一眼你再睡,芸茹,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任凭他再怎么呼喊, 芸茹也一动不动, 没有任何回应, 几近崩溃的弘庆六神无主,拒绝相信这结果,命女医立即想办法救人,奈何女医已然尽力,实在没有起死回生之术, 摇头叹息着跪地直言, “王爷,福晋她……她大出血止不住, 已然魂归极乐……” “胡扯!生念儿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怎的这个就出了事?”弘庆没在场,他根本不晓得当中到底发生何事, 看着稳婆们一个个立在一边,垂头丧气的模样,弘庆越发恼火, 怒摔茶盏,扬声叱道: “你们这些个稳婆都是做什么的?为何不保住芸茹?” 稳婆们哪敢出声辩解,纷纷跪地请罪,太福晋见状,上前劝道:“生孩子本就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难产丧命之人多的是,她们都尽力了的,你怨怪她们又有何用?” 欣冉亦劝他节哀,“是啊哥哥,我们都在场,都想极力保住嫂嫂,奈何嫂嫂福薄,实在没办法啊!” 欣冉是什么性子,弘庆再了解不过,她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会信! 丫鬟恨透了格格那假仁假义的模样,却又不敢说出真相,终是有所顾忌。 此刻的弘庆肝肠寸断,紧抱着芸茹,实在无法接受她逝去的现实,晨起离家之时,他还跟芸茹说,回来的时候要给她带些炒板栗,现下板栗已熟,她最爱吃这个,当时芸茹正抱着女儿,与女儿说笑,并未搭理他。 他已经习惯了被她冷落,是他有错在先,他愿意哄着她,本以为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本以为回来后,她会尝到他买的炒板栗,哪料老天竟是这般残忍,横生变故! 怀抱着她,弘庆忍泪笑哄,“芸茹,板栗我买回来了,新鲜的,刚炒熟,你尝尝,尝一口……” 他颤着手将板栗剥开,喂至她唇畔,她却始终未能启唇,他多希望芸茹能睁开眸子与他说句话,哪怕是拒绝也好,只要她还能说话,他便感天谢地,只可惜芸茹什么也听不到,徒留他一个人,被懊悔和痛楚折磨得撕心裂肺! 闻讯而来的东珊踏入王府时整个人都是懵的,她甚至觉得去送信儿的小厮消息有误,也许芸茹只是晕厥过去,等会儿便会醒来呢? 然而当她进屋时,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袭白布!最后一丝希望也没了,东珊轰然而炸!无法相信,自己那良善的妹妹居然就这么没了! 颤抖着手指掀开白布的那一刻,看着妹妹的遗容,东珊肝肠寸断,泪如决堤! 明明上个月两人还见过,芸茹还在跟她猜着腹中的究竟是男孩还是女孩,芸茹是二胎啊!不应该比上回顺利吗?为何会难产而亡?这些年,她见过嫂嫂们生孩子,也有几个难产的,但最终都化险为夷,母子平安,为何芸茹竟是没能躲过这一劫? 稳婆说是大出血,东珊哪里听得进去,哭着回首,红着眼嘶呵着,恨斥弘庆, “芸茹她才十九岁啊!我把妹妹交给你,就是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她,这才两年,人居然没了?她这可是第二胎啊!怎么会难产?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面对东珊的指责,弘庆身心俱伤,无力反驳,恨透了自己,“当时我不在府中,等我赶回来时,芸茹她已经……抱歉,是我疏忽了,我应该在家陪着她的。” 自家兄长可是王爷啊!居然被人指责,欣冉气不过,瞥眼反驳道:“九夫人,你这话就不对了吧?芸茹可是我哥的妻子,我哥肯定也希望她好好的,发生这样的意外他也不想啊!即便他在家,也无法改变天意吧?” 纵使天意难违,弘庆也希望自己能守在芸茹身畔,至少能在她被苦痛折磨时为她鼓劲儿,兴许她就能挺过来呢?东珊身为芸茹的姐姐,妹妹伤逝,她必是心痛惋惜,人在悲痛之时哪里还顾得着那么多?弘庆很理解她的感受,也愿意承受东珊的责备,怒视于欣冉,低斥道: “住口,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儿!” 欣冉顿感委屈,“哥,我只是不希望你被人冤枉嘛!” 干咳一声,太福晋给女儿使眼色,示意她别再吭声,而后对东珊客气道:“芸茹之事,我们深感抱歉,大家都很希望她能安然无恙,毕竟念儿还小,没了娘亲实在可怜。” 一说起念儿,东珊这才注意到念儿也在屋里,正被丫鬟抱着,哭得厉害。 念儿年纪尚小,她哪里懂得什么生离死别,只是看大家都在哭吵,她才吓得哭了起来。东珊看外甥女哭成了泪人,心疼不已,伸手将念儿抱入怀中轻哄着,也没工夫再去质问弘庆。 丫鬟见状,总觉着自家主子死得冤枉,方才她不敢说,这会子九夫人在场,她晓得九夫人不是软弱之人,定会替福晋讨回公道,便大着胆子道: “九夫人,其实……其实福晋的死另有隐情。那会子稳婆询问保大还是保小,格格她说保小,稳婆便只顾保孩子,根本不管福晋的死活!” 悲不自胜的弘庆骤闻此言,震心惊魄,缓缓抬眼望向她追问,“究竟是什么情况,你说清楚!” 说话的丫鬟名唤西霞,东珊记得她,她是那拉府中的丫头,一直在芸茹身边侍奉,芸茹成亲后将她带至王府,芸茹曾与东珊说过,这是她最信任的丫鬟,东珊猜想这丫头不会撒谎。 难以置信的东珊放下念儿,交给西霞照看,而她则走向欣冉,悲愤的瞪向她,强压下心中的震惊和怒火,告诫自己先问清楚再论断, “敢问格格,可有此事?” 东珊泪眸猩红,充斥着敌意,心虚的欣冉移开视线,不敢与东珊对视,斜了西霞一眼,狡辩道: “怎么可能?芸茹是我的嫂嫂,我怎会不管她呢?” 西霞仍在为主子的伤势悲痛,再三肯定,“就是格格说的,稳婆和女医皆知情!” 女医生怕殃及自己,赶忙交代,说是瞧见一位稳婆出去过,至于跟谁说了什么,她并不清楚。 紧攥着拳,弘庆那锐利的目光睨向跪于地面的稳婆,猛踹她一脚,黑靴踩上她手指,狠狠一碾,呲牙怒目,恨不得将其撕碎嚼烂! “她们亲眼看见你出过里屋,你向谁请示?谁又与你说过什么?你最好老实交代,否则本王定要你给芸茹陪葬!” 愉郡王脚下力道太大,稳婆只觉手指快要被他踩断,却也不敢挣扎,忍痛呜咽着。为求自保,她再不敢隐瞒。 虽说这令是太福晋下的,但稳婆也不敢指证太福晋啊!毕竟那是王爷的母亲,王爷总不可能惩处自己的母亲,即便王爷放她一命,太福晋也不会饶了她吧?但格格就不一样了,她只是个县主,两相比较之下,稳婆还是选择指证欣冉格格,说的确是得了她的授意。 “你这个老妇人,竟敢胡说八道诬陷本格格!”被出卖的欣冉正想上前教训她,冷不防一个巴掌抡过来,她竟然被人打了一耳光! 千娇百宠的欣冉尚未受过这样的委屈,瞪大了双眼火冒三丈,“你……你居然敢打我?我可是皇上钦封的二品县主!” 就是这个刻薄黑心的女人,害死了她的妹妹,东珊如何能轻饶她?“打你怎的?我亦是皇上钦封的二品诰命,与你同阶!” 身形高挑的东珊高她半头,那凌厉的气势压得欣冉气焰顿消,不敢被人笑话,想起自己的身份,她当即挺胸逞强道: “那我也是皇亲国戚,你不过是臣妻,胆敢对我动手?我额娘都没打过我,你好大的胆子!” 气极的欣冉想还手,却被眼尖的东珊一把攥住手腕,她挣脱不开,恼羞成怒,浑不顾姿仪,直接上口去咬东珊的手指,没防备的东珊吃痛甩手,低眸的一瞬,竟被欣冉推了一把! 可怜东珊没站稳,一个趔趄,向后退了几步,正撞在后方的桌子边缘! 强烈的痛感顷刻袭来,疼得她微躬身,紧捂着腹部,吓得蔷儿赶忙去扶,“夫人,夫人你怎么样?快坐下歇着!” 弘庆见状,暗恨这个妹妹已被家人宠得无法无天,视规矩于无物,怒火攻心的他再不顾忌什么亲情,三步并作两步,不等欣冉回过神来便赏她一耳光,沉声怒呵, “皇后娘娘的弟妹你也敢动手?你是不是活腻歪了?” 先是东珊,又是兄长,接连被打的欣冉两边脸火辣辣的疼,委屈的捂着脸哭求母亲做主, “额娘,哥哥他居然对我动手,他为了芸茹已经疯了!” 女儿被打,太福晋心里不痛快,冷脸拧眉,“即便她是皇后的弟妹,也不该对王府的人动手!纵使欣冉有错,也该由王府来处置,轮不到外人来管!” 外人?她们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东珊心都痛僵了,她们居然还说着不咸不淡的话,仿佛逝去的不是一条人命,只是阿猫阿狗一般, “芸茹是我的妹妹,她嫁入王府却无端枉死,我理当为她讨回公道!” 咬着牙把话说完,东珊腹痛难忍,整个人都在发抖!弘庆已然对不住芸茹,若是九夫人再出事,那他的罪过就更大了,深感愧疚的他忙命女医帮她查看伤势。 欣冉看不惯兄长关心外人,尤其还是打了她的人,撇嘴揶揄道: “只轻推了一下,她就装模作样,她们两姐妹都是一样的货色,惯会装可怜博人同情,也只有你会被蒙骗。” 眼看着夫人额头冒冷汗,直不起腰,似是很痛苦,蔷儿都吓哭了,“我家夫人有了身孕,哪里经得起你推搡?” 九夫人居然有了身孕?这还了得?弘庆暗叹不妙,请东珊先去厢房躺着,由女医为她仔细诊脉,东珊不肯走,定要一个交代, “芸茹是被欣冉害死的,敢问王爷,如何为我妹妹报仇?” 起初他还以为这是天意,经西霞指证,方知是人为的谋害!假如今日他在场,那么稳婆问保大还是保小时,他必定会选择保芸茹,芸茹也就不会香消玉殒,与他阴阳相隔! 一想到这一点,他便心如刀割,恨透自己的同时也恨透了欣冉,纵是亲妹妹,他也不会再留情,毅然决然的下令, “来人!将欣冉押送至宗人府发落!” 太福晋闻言,心下大震,颤声怒呵,“庆儿!你疯了吗?欣冉可是你的妹妹啊!你们一母同胞,你怎能将她扔到宗人府?”一旦此事闹大,后果不堪设想!太福晋可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因为一个外人而受到惩处。 先前他正是被亲情压制,在欣冉捣鬼离间他和芸茹之时,他才没有惩治欣冉,哪料留下她竟是留了个祸害!面对如此沉痛的教训,弘庆已然下了狠心,发誓绝不再心慈手软! “妹妹算什么?于我而言,芸茹才是最亲之人!她是我的妻子,是我打算与之相守一生之人,她凭什么一句话断人生死?凭什么拆散我们夫妻!” 他居然把妻子放在第一位?太福晋如何能忍?“那为娘又算什么?这令是我下的,我要求保孩子,你是不是打算将我也送至宗人府?” 担心弘庆面对他母亲又会心软,东珊忍痛发话,为其施压,“芸茹的婚事乃是皇上钦赐,你们连王爷福晋都敢加害,简直目无王法!一日夫妻百日恩,但凡王爷还有一丝血性,就该为芸茹讨回公道,否则她死不瞑目!” 第147章 傅恒为东珊报仇 事已至此, 心知否认无用, 想着反正有母亲撑腰, 欣冉大着胆子狡辩道: “谁加害她了?她自个儿福薄难产, 怪得了谁?生孩子这种事本就危险, 当然是以子嗣为重,即便让芸茹自己选择, 她肯定也会选择先保孩子吧?” “孩子没了可以再生,妻子没了,我还有什么?”弘庆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知心人, 他还没博得芸茹的谅解, 还想着等孩子出生后, 两人一起照看孩子,也许时日一久,芸茹就会慢慢的放下过往的心结原谅他,如今孩子是出生了,她竟这么没了, 如此突然, 以致于他到现在都无法接受。 尽管太福晋挡在欣冉面前,软硬兼施的为其说情, 弘庆也无动于衷,坚持要送欣冉到宗人府, “儿时娇宠的姑娘任性刁蛮爱耍小脾气,长大后依旧娇纵,她便会草菅人命, 杀人犯法!做错事理该受到应有的惩处,便是皇亲国戚也不例外!” 眼看着欣冉被人送走,东珊还想去陪着妹妹,奈何她腹痛难忍,自顾不暇,弘庆请她入厢房,她却摇了摇头,说要先回府,明儿个再过来看芸茹。只因现下腹痛得厉害,她有些怀疑这个孩子能不能保住,若然小产,实不该在此,以免旁人觉着晦气。 就在她准备离开时,竟意外的听到傅恒的声音,他才从宫中回来,一听说芸茹出事,东珊来了愉郡王府,他换下官服之后没耽搁,即刻赶来。 进门便见东珊面色苍白,紧捂着腹部,傅恒心下一紧,忙问她出了何事,蔷儿正待开口,东珊有气无力的将其打断, “没什么,回去再说。” 傅恒的脾气她最清楚,若说被欣冉推伤,傅恒肯定不会罢休,芸茹才去,她实不愿因为自己的事再在这儿闹腾。 她不肯说,傅恒便没强求,但看她如此痛苦,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这可是王府啊!众目睽睽之下,这般亲密实在不妥,东珊挣扎着想要下来,傅恒却不许她乱动,责备的声音满含怜惜, “瞧你额头尽是汗,还逞强?” 她的确没什么力气,此刻倚在他怀中,感受着他身上的暖意,她那颗痛彻骨髓的心才算暂得熨帖。 回到马车上之后,压抑许久的东珊情绪崩溃,痛哭失声,“小茹没了,她还那么年轻,还有大好的年华,就这么没了,她的命怎的那么苦!” 同胞妹妹逝去,她肯定难以接受,傅恒理解她的感受,深感自责,紧搂着她柔声哄道: “抱歉,我来晚了,这事儿实在太突然,我听到之时也觉不可思议,但事已至此,只能节哀,毕竟生孩子这种事太无常,实在难料。” “不!她原本能活下去的……”东珊哭诉着妹妹的悲惨遭遇,说到后来已是哽咽的语不成调。 得知真相后,傅恒紧攥拳头,义愤填膺,“这个欣冉简直是蛇蝎心肠,区区一个县主,居然敢谋害福晋!芸茹去了对她有什么好处?” “因为弘庆为了芸茹不肯纳妾,所以她的小姑子和婆婆都不喜欢她。” “那又碍得着她们什么事?”傅恒无法理解她们的想法,“我也没纳妾,额娘并未这般苛待于你,说到底还是她们心肠歹毒,芸茹可是皇上赐婚,她这样糟践芸茹,又置皇上的颜面于何地?” 越说越恼火,傅恒拿她的手绢帮她擦拭着面上的泪痕,温声劝道: “你莫难过,芸茹是你的妹妹,亦是我的亲人,我不会让她枉死,定会将此事禀报于皇上,恳请皇上为她主持公道。” 东珊只道弘庆已经把欣冉送入宗人府,此举倒是出乎傅恒的意料,他还以为弘庆狠不下心惩处家人,未料他竟会秉公处理,“他这是大义灭亲?” 纵然弘庆有心为芸茹报仇,但欣冉终归是皇亲国戚,东珊难免忧心,“却不知宗人府会怎么判,会不会看在她是县主的份儿上包庇她?” “此事可大可小,关键看皇上是何态度,我会跟皇上讲明,争取严惩欣冉!” 已然缓了许久,东珊仍觉腹痛,她甚至感觉到有什么在流逝,明明是暖流,消逝之际却如此煎熬,似肠子被人扭转绞扯一般,疼得她难以忍受,紧抓着傅恒的手背低嘶着。 那会子只顾查探芸茹之死的真相,她根本没顾及自己,这会子她才开始后怕, “我感觉孩子可能保不住了,我对不住你,没能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她的啜泣声令他心疼,傅恒忙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突然腹痛。 得知欣冉推了她,傅恒眸眼顿红,火冒三丈,恨意自齿间崩裂而出,瞬凝成冰,“这个女人简直就是个疯婆子,留着她只会祸害世人,东珊你放心,你和你妹妹的仇,我一定会报,定教她付出代价!” 痛斥过后,他又紧握着她的手,缓了语态,安慰她莫忧虑,“我已经命人去请大夫,大夫肯定会尽量保胎,即便真的……真的保不住,你也别自责,这不怪你,于我而言,你比孩子更重要,只要你安然无恙,我便知足。” 这话只是安慰东珊,实则傅恒的内心深处比东珊更担忧,他知道她一直都想再要一个孩子,这回终于怀上,居然被人推倒动了胎气! 他时常听嫂嫂们说,滑胎比生孩子更伤身,若然东珊真的因此而小产受苦,那他绝不会轻易放过欣冉! 下马车时,傅恒再次将她抱起,蔷儿顺势将马车中的袍子拿下来,盖在夫人身上,为她遮挡阵阵寒风。 每每在她最脆弱之际,他总是陪在她身边,给他肩膀,让她依靠,东珊心下大慰,闭着眸子倚在他怀里,纵使腹痛得厉害,她也闷哼强忍着,不愿再说出来,不想让傅恒再为她忧心。 骤然想起一事,东珊忍着绞痛惊呼道:“糟了!西霞还在王府,她指控过欣冉,我怕太福晋会报复她!” 未免她忧心,傅恒随即命图海去一趟愉郡王府,“把西霞带出来,就说是我的意思。” 图海得令,当即又驾马车赶往愉郡王府。 东珊所料不差,怀恨在心的太福晋已命人将西霞按跪在地,直接掌嘴,西霞被打得双颊肿胀,唇角渗血,太福晋仍旧不解气,坐在圈椅上怒指于她,恨声数落着, “你一个卑贱的使唤丫头,胆敢污蔑主子,惹是生非,实该撕烂你的嘴,看你还如何嚣张!” 纵使被打得头晕眼花,西霞依旧不愿求饶,从说出来的那一刻,她就晓得自己死定了,她们不会放过她的,但只要能为福晋报仇,她也不算白白牺牲,抱着这样的心态,她也就无所畏惧,鬓发凌乱的她不顾唇齿间的血迹,倔强的扬着脸,恨声诅咒, “我说的都是事实,福晋就是被你们害死的!午夜梦回之际,福晋会去找你们的!” “还敢嘴硬!”气极的太福晋怒拍椅子,当即下令,“来人,把哑药拿来给她灌下,让她变成哑巴,一辈子说不出话来!” 下人奉命去拿,两人制住她的手臂,另一人则捏着她的下巴给她灌药,西霞拼命挣扎着,就在药粉将要灌下去的那一刻,忽闻一声高呵, “住手!” 那人吓一跳,还以为是王爷,可抬首一看,并不是,只是个陌生男子。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继续,为难的看向太福晋。 太福晋眸带疑惑,总觉得此人有些眼熟,略一回想,似乎是方才随傅恒而来的,那应该是傅恒的长随吧? 图海马不停蹄的赶来,喘着粗气疾步上前,推开这些人,望了太福晋一眼,忍气拱手道:“奴才奉九爷之命,前来带西霞离开。” 傅恒这是料准了她不会放过西霞,所以才又派人过来?察觉到傅恒的意图,太福晋低眸摩挲着小拇指的护甲,瞥眼哼笑道: “你家九爷还真不把自个儿当外人啊!居然敢向我愉郡王府要人?” 沉吟片刻,图海斟酌道:“西霞乃是那拉府的丫鬟,如今福晋不在了,夫人想把她留在身边,以慰思妹之情,还请太福晋成全。” 如此冠冕堂皇之言,太福晋才不会轻信,“芸茹嫁入王府之中,那么她带来的丫鬟也归王府所有,再不是那拉府的人,九夫人没资格向我要人!” 眼看说不通,图海只得拿官威压人,“事关命案,西霞乃是重要的证人,太福晋不得对她滥用私刑,我家大人要带她入宫审讯,还请太福晋不要拦阻,否则便是妨碍公务。” 太福晋不屑嗤笑,“傅恒何时从户部调到了刑部,我竟不晓得?一个户部侍郎居然要审案,文书何在?谁下的批令?你若有凭证,尽管将人带走,如若没有,那就免谈!” 心知已然闹僵,无可挽回,图海也就不再顾忌,出口的言辞不再客气,“我们家大人是福晋的姐夫,于情于理,都该帮着查清福晋的死因,太福晋一味拦阻,还想暗地里灭口,莫不是心虚吧?” “放肆!一个下人胆敢质问本福晋?简直无法无天!既然你主子没教过你何为规矩,那我就受些累,帮他教导你这等以下犯上的狗奴才!来人!”太福晋一声令下,命人扣下图海,图海只是个长随,并不懂武功,被几个大汉这么一钳制,根本动弹不得。 西霞见状心生不忍,她虽不认识眼前人,却也不希望旁人因她而遭罪,急切的着向太福晋求情, “一切罪责奴婢一个人担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求太福晋不要为难他!” 求情只对心善之人有用,这个太福晋若真是良善之辈,也就不会做出这等事来,看透一切的图海劝她莫做无用功, “我家少爷说了,奴才的命也是命,不可轻贱,你没做错,理当好好活着!”道罢,图海挣扎着瞪向太福晋,傲然提醒, “奴才虽然身份卑微,却也是承恩公府之人,今日奉大人之命前来找人,太福晋若是对我动手,又该如何与我家大人交代?” 居然敢威胁她?从未被人这般呛过的太福晋简直难以置信,这承恩公府的主子和下人也忒嚣张了些,眼睛都长在脑门上吧? “莫以为他是皇后的弟弟就了不得,本福晋还是皇上的皇婶呢!傅恒他向来跋扈,先与庄亲王作对,如今又想在我愉郡王府闹腾,他真以为我们皇室宗亲皆是这般好欺负?” “芸茹是本王的福晋,她亦是皇室中人,为何还有人欺负她?” 骤然响起的这道悲愤控诉的声音惊了太福晋一跳,抬眸便见弘庆赫然出现! 图海一看到愉郡王,顿感有希望,当即向愉郡王颔首请安,“王爷,奴才不是有意冒犯,只想带走西霞,全我家夫人的心愿啊!夫人她动了胎气,孩子能不能保住还不一定,她想见西霞,还请王爷成全!”) 第148章 乾隆的态度 若非西霞直言, 弘庆还不晓得芸茹是被人害死的, 是以弘庆对西霞心怀感激, 他也想保住西霞, 奈何太福晋视其为眼中钉, 他无法保证自己时刻都在府中,一旦他不在, 指不定母亲又会想法子加害于她,那么让她离开,似乎是最好的安排, 打定主意后, 弘庆对西霞道: “你先随图海去承恩公府, 至于你的卖身契,稍后本王会让人送过去。” 儿子公然逆她之意,太夫人气得直发颤,西霞是重要的人证,只要她在, 便对欣冉不利啊!她的儿子怎能如此糊涂? “庆儿, 你原本是个很孝顺的孩子,如今竟一再与为娘作对, 难不成,这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情竟抵不过你与芸茹的两年夫妻情?” “孝”字重如石, 往往压得人失去理智,然而弘庆不愿背负,直接将重石推开, 不屑一顾, “身为人子,理当尽孝,但孝顺的前提是得明辨是非,若然不分青红皂白,一味偏帮,那就是愚孝!” 一想起芸茹,他悔不当初,若非有这样冷血的家人,芸茹也不至于枉死,而他欺骗过她,害得她抑郁难产,他们一家皆是侩子手,弘庆此生都无法原谅自己! “我与芸茹相处的时日虽不长,可她嫁给了我,我便是她的依靠,她什么都没有,只有我!不止妹妹是家人,她亦是我的家人,不是外人,为何您和欣冉竟如此狠心,轻贱她的性命?” 即便到了这一刻,太福晋依旧没有悔悟之心,“我孙儿的命更重要,牺牲自己,保全孩子,是为人母的职责,我想芸茹在天之灵也会觉得很欣慰,不会怪我。” 自私之人,永远都不会觉得自己有错,心知与母亲讲不通,弘庆干脆不再多言,“话不投机半句多,总之芸茹的仇我一定会报,我意已决,额娘无需再劝。” 眼看着儿子毅然转身,心慌意乱的太福晋双眼一翻,就此晕了过去,丫鬟忙去相扶,急急的呼喊着,“王爷,太福晋她晕倒了!” 停下步子的弘庆并未转身,只侧眸冷声吩咐,“那就请大夫,本王不通医理。” 母亲惯爱耍手段,弘庆再了解不过,先前他总是哄着她,顺着她的意,长此以往,他的耐性已然被耗光,这次再不会顾念! 且说图海带着西霞出得王府,坐进马车中。 打量着马车,西霞心想:这马车如此奢华,定是九爷的吧?她身份卑微,可不敢坐正座,规规矩矩的坐在侧方角落里,图海就坐在她对面,看她唇角渗着血迹,遂来到她身边坐下,自她手中拿过手绢,小心翼翼的为她擦拭着。 西霞颇觉难为情,“我自个儿来吧!” “你瞧得见吗?” 呃……还真瞧不见,西霞没再拒绝,感激道谢,“多谢这位小哥救我出来。” 图海无谓笑笑,“甭客气,叫我图海就好,我是奉我家主子之命,你应该谢我家少爷夫人才对。” “那倒是,若非九夫人还顾念着我,只怕我这会子已经变成了哑巴。”回想起方才的情形,西霞心有余悸,图海看她吃了这样的苦头也不哭,暗赞这姑娘竟如此隐忍, “你敢当着王爷的面儿指认太福晋和格格,着实勇敢,实在令人钦佩。” 她勇敢吗?这称赞她可不敢当,“其实一开始我也顾忌后果,我怕说出来会惹麻烦,更怕即使说了,王爷也不会问罪自己的家人,直至后来九夫人到场,我才有了揭穿真相的底气。” 会害怕很正常,毕竟他们只是下人,毫无地位可言,随时都可能被主子发落,图海很庆幸自家少爷对他那般宽容,也理解西霞的胆怯, “明知有危险,你还是选择说出来,实乃勇气可嘉,而且我看王爷对福晋挺在乎的,加之我家九爷出面,定能为福晋报仇雪恨!” 有图海安慰,西霞这心里才稍稍好受些,默默倚坐在马车边,稍作歇息。 南月苑中,大夫诊脉之后摇头叹息,孩子才两个月,胎象不稳,剧烈撞击,难以保住啊! 闻言,帐中的东珊忍了许久的泪终是簌簌而落,身似凌迟,心如火煎,紧揪着被褥,东珊低低的呜咽着。 失去妹妹又失去孩子,接连的打击令她的心绪压抑到极致,为什么妹妹如此良善之人,居然也会被谋害,为何她从不行恶,老天却要残忍的收回她的孩子,不给她再做母亲的资格。 所谓天意循环,因果报应,究竟循的是什么理?如若这孩子不曾来过,她也不至于那么难受,来了又走,着实伤人! 他们的骨血就这么没了,感同身受的傅恒将她紧蜷着的手指掰开,只因她指甲太长,这么紧攥着很容易折断,伤到自己。 穿过她的掌心,傅恒疼惜的握着她的指节,闪着莹光的双眼深凝着她的泪眸,好言安慰着,然而他又岂会不懂,再多的安慰也难以消弭她心中的遗憾和苦痛! 承诺安慰无用,他该做的,是行动起来,让欣冉得到应有的惩处! 次日一早,傅恒顶着深秋寒风入宫上朝,下朝之后,乾隆又将傅恒宣至养心殿,特地交代赋税一事, “今年旱灾严重,百姓们苦不堪言,收成大跌,户部理当尽快审核各地的情况,视旱灾的严重程度而适当的减免赋税,毕竟旱灾不是全国,切记因地制宜,万不可胡乱赦免,影响国库的收入。” 傅恒拱手道:“启禀皇上,奴才审核各州省上报的账目,发现有些地方浑水摸鱼,明明没有旱灾,却还是叫苦,企图逃避税收。” “他们是打算向朝廷争取减免的资格,而后再向百姓收取赋税,中饱私囊吧?”乾隆早就看穿他们的伎俩,心念一转,当即吩咐下去, “那就如他们所愿,一并免了,朕倒要瞧瞧,他们会有什么动作。” 皇上这是打算洒鱼饵?既然皇上有他的打算,傅恒自当遵从圣意。道罢此事,傅恒轻叹了一声,没再多言。 看他双眼肿胀,眼中似有红血丝,面容略显憔悴,乾隆问他可是家中有事,“你母亲身体如何?是否康健?” “多谢皇上关怀,额娘她一切安好,只是内子……” 他的夫人?想起东珊是愉郡王福晋的姐姐,乾隆当即会意,“是为她妹妹离世而难过吧?如此年轻香消玉殒,着实可惜,你好生劝劝她,节哀顺变。” 若真的只是天意,那只能节哀,偏偏此事另有隐情,皇上既然问起,傅恒便顺水推舟,一并道出, “不止是为这个,还因为东珊去愉郡王府查证她妹妹的死因时被人欺压,导致小产,两个月的身孕……终是没能保住……” 一想起那个孩子,傅恒愈发惋惜,后悔昨日只顾忙公事,没能早些回去,如若有他陪着东珊,欣冉也就没机会伤害她!思及此,傅恒对欣冉恨意弥深,只盼着皇上能秉公处理,还东珊姐妹一个公道。 乾隆略一思量,面露诧色,“不是说愉郡王福晋难产而亡吗?难不成另有隐情?你的夫人竟也遭人欺压?何人如此大胆?” 傅恒将昨日的情形如实上报于皇帝,得知真相后,乾隆大为观火,当即命人将欣冉格格押至宗人府审讯,傅恒回道: “愉郡王已将其妹送至宗人府。” 乾隆心道弘庆尚算明事理,若敢维护,连他也得惩处。 历来谋害子嗣,妻妾争宠之事屡见不鲜,但乾隆总认为那是寻常宅院内的下作手段,诸如皇室王府,王爷福晋,身份尊贵,旁人总该有所顾忌才是,哪料竟还有人敢谋害,偏还不是妾室算计,而是婆婆与小姑子! 此等怪事令乾隆百思不解,遂命吴书来去一趟宗人府,传他口谕,务必严查此事。 起先宗人府的人还打算将此事不了了之,只因昨晚怡郡王府的太福晋差人来打点过,孰料皇上竟会亲自过问,一旦皇上重视此事,他们也就不敢放松,按规矩办事,传证人来对质。 西霞、女医皆前往对质,那个稳婆却是暴病而亡,最重要的证人就此缺失,弘庆又岂会猜不到,这是他母亲的主意,奈何仵作说稳婆是心悸而亡,查不出他杀的证据,只得作罢。 心有不甘的弘庆干脆亲自去一趟宗人府,由他这个兄长亲自指证欣冉,只因欣冉那日亲口承认过,说孩子比大人重要,保孩子没错。 有愉郡王作证,这事儿很快便有了判定,宗人府将审议结果呈递给皇帝,请皇帝裁决。 芸茹不仅是愉郡王福晋,还是舒嫔的姐妹,也就是乾隆的小姨子,舒嫔为此伤心欲绝,在乾隆来看望她时,芸珠下跪哭求,恳请皇帝为她姐姐伸冤, “妾身自知不该干预前朝之事,但妾身的母亲去得早,姐姐一直照看于我,我们姐妹情谊深厚,如今姐姐被人谋害,如若坏人不能伏法,姐姐她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啊!还请皇上为姐姐主持公道!” 打从入宫后,芸珠一直乖乖巧巧,从未想过争宠,也未向皇帝提过什么要求,这回姐姐骤逝,她实在难以承受,红着眼声音沙哑的芸珠哭得险些背过气去,乾隆心生怜爱,疼惜的亲自俯身抬手去扶她,好言安抚着, “朕有分寸,定不会让你姐姐白白逝去,你切莫太伤心,千万保重身子,否则朕会心疼的。” 亲耳听到皇帝的承诺,芸珠才拿巾帕抹去泪水,等着看欣冉的报应。 欣冉此举太过猖狂,于情于理都不该饶恕,乾隆本打算杀鸡儆猴,将欣冉处死,给那些个存有歹心嚣张跋扈的皇室子女一个教训,孰料太后竟派人将他请去,说此法不妥。 作者有话要说:我写过的几本清穿都是以名臣名将为男主,而不是皇帝,正是因为知道皇帝不可能一生一世一双人,古代有妻妾再正常不过,可我不想写那些妻妾相争,共同抚养孩子的剧情,首先过不了我心里这一关,有小可爱觉得我写的都是专情男人,审美疲劳,那是因为还有很多不专情的,譬如富察家的前五个兄弟都是有妾室的,我不想把笔墨花在那些人身上。 我想在文中塑造一些特殊的人物,并不是每一对经历误会都能和好如初,八哥八嫂圆满吗?不吵架不分房,并不代表他们没了隔阂,弘庆终于看清自己的心,然而他没有机会挽回了,还有萨爷,容爷、老六、老七、广廷,每一对都有不同的爱情观和人生观。 我想写那些身在高位却始终无妾的权臣,譬如傅恒,鄂容安的阿玛鄂尔泰,以及兆惠,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以鄂尔泰、兆惠等名臣为男主写故事,现在预收太多了,不敢再开预收哈哈! 第149章 丧与喜 太后认为皇家格格难得, 实该送至蒙古和亲才是, 不该就此处死。 现下欣冉的确是到了婚配的年纪, 太后的话倒是给了乾隆一些启发,他并未一口应承,只道需要考量。 当东珊听傅恒说起皇帝打算为欣冉指婚时, 等着看欣冉伏法的东珊大失所望, 眸光顿黯, “她谋害自己的嫂嫂, 皇上都不惩处吗?如此蛇蝎心肠之人, 实该让她偿命!” 死罪是难呐!谁让她姓爱新觉罗呢?“你想啊!当初弘皙谋逆,牵连那么多皇族,他们犯下的罪过如此深重,皇上都没将其处死, 只是圈禁,更别提欣冉了。” “那就这样算了,让她嫁人?芸茹这般枉死, 如何瞑目?”东珊气得心口疼, 养了几日,腹部依旧绞痛,傅恒坐在她身边为她顺着后背,劝她消消气, “且听我说完,皇上并不打算轻饶她,但又不能轻易处死宗室女, 圈禁太便宜她,毕竟女儿家本就很少出门,是否圈禁并无影响,所以皇上打算将她指给蒙古土谢图汗部的亲王敦多布多尔济,这位亲王的原配乃是康熙爷的六公主,而今欣冉嫁过去,是做继室。” “继室也便宜了她!” 便宜吗?摇了摇头,傅恒低声为她讲述着一些秘辛,“你可知,这位亲王今年已六十有五,传闻他在房事中有特殊的癖好,已经有几位侧妃与妾室莫名其妙的死去,这门亲事于欣冉格格而言,并非幸事。” 六十五?那岂不是能做欣冉的曾祖?“你的意思是,皇上故意这般安排,明里赐婚,暗里惩处欣冉?” 傅恒深知皇上也有他的苦衷,毕竟他是一国之君,当需顾全大局,不能随心所欲, “皇上跟我说,我已经得罪过庄亲王,如若再处死欣冉,即便他是秉公处理,旁人也会认为皇上是在偏袒我,那我得罪的不止愉郡王府,还有其他皇室,皆会视我为眼中钉。 他们不会认为欣冉犯错该死,只会觉得身为宗亲都不能得到保障,会将矛头指向富察家,所以,将欣冉远嫁蒙古,是皇上所能做的最好的决定。” 这道理东珊懂得,她也不希望傅恒因她们姐妹的事而陷入困境,“我知道你尽力争取过,结果我们无法把控,努力过就好,倘若因此而连累你,我更加过意不去。” “咱们是一家人,说什么见外话?”傅恒不怕被连累,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此法甚妙, “直接杀了她太便宜她,倒不如让她嫁给古稀之年的王爷,让王爷好好‘疼’她,有些坏人,也许不会立即遭报应,但我相信人在做天在看,你且等着,她的好日子很快就会到头。” 东珊从未诅咒过旁人,但对于欣冉,她的恨意始终难消,如若老天真有眼,她希望欣冉不得善终,也让这个女人尝尝被夫家残害的滋味。 欣冉被释放回府时,还在洋洋自得,感慨这皇亲国戚的身份就是好啊!东珊一个臣子之妻,还想凌驾于她之上,简直妄想! 然而等她回府后,得知自己被赐婚,对方已经六十多,惊得她面色煞白,险些晕厥,惶恐的拽着母亲的手哀求道: “额娘,我不想嫁给那个什么亲王,王爵再高又如何,那可是老头子啊!指不定哪天就入土了,那我岂不是年纪轻轻就要守寡?” 太福晋又何尝想让女儿远嫁?即便远嫁,嫁个年纪相当的还好说,这亲王比她这个当娘的年纪都大,欣冉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可纵使再不情愿,她也无能为力, “傻女儿,赐婚圣旨已下,由不得你选择。” “额娘,您最疼女儿,您去找太后求个情好不好?那么多宗室女,又不止我一个,就不能找别人去嫁嘛!” 太福晋也在琢磨,那么多宗室女,为何偏就选中了她的女儿呢?转念一想,她便明白了,“此事必然是傅恒在当中捣鬼!” 欣冉难以置信,“他只是一个臣子,皇上真的那么听他的话?” 先前太福晋总听旁人说,傅恒深得皇帝宠信,升迁极快,起初她还以为只是巧合,直至这回对立,她才真切的体会到,富察家族在朝中的地位日趋升高,而皇帝对傅恒的偏爱,已然超出她的想象, “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旁的理由。早不赐婚晚不赐婚,偏偏在这个时候,不是傅恒又会是谁?此人惯会诡辩,定是他在皇上面前信口开河污蔑于你,皇上信了他的鬼话,才做此安排。” “那就找太后啊!咱们皇上可是大孝子,只要太后发话,皇上肯定会改变主意的。”可怜她还天真的抱有一丝希望,太福晋却是扶额哀叹, “你以为娘没想过吗?你没回来之前,我已经进宫一趟,奈何太后也赞同皇上的决定,我能有什么办法?” 欣冉心顿凉,满目绝望,呆呆的跌坐在椅子上,只觉这一切像是梦一场,不过几日的光景,自己的命运居然已被敲定,让她嫁给糟老头子,年龄差异如此之大,又远在蒙古,她受了委屈也无处可诉啊? 走投无路的欣冉再不顾什么颜面,跑到弘庆面前拽着他的衣袖苦苦哀求,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哥,我知错了,是我对不住嫂嫂,你要打要骂怎么罚我都可以,千万不要把我嫁到蒙古,就当我求您了!” 她自以为情真意切,可这情状在弘庆看来虚假至极,厌烦的弘庆一把甩开她的手, “不是每个犯错的人都有被原谅的资格,你欠芸茹的,永远无法偿还!” 纵使怨恨芸茹,欣冉也不敢再在弘庆面前诋毁,只顺着他的话音道:“可即便现在杀了我,芸茹也不可能起死回生对吧?哥,我可是你的亲妹妹啊!你真的忍心看我远嫁蒙古,嫁给一个能当我祖父的老头儿吗?” 若搁以往,他还真不忍心,可是现在,欣冉的愚蠢行径已将她的退路堵死,更将他的心摧残得坚如石块,根本不会对她生出怜悯, “我的意愿并不重要,皇上金口玉言,莫敢不从。” 将此事推给皇帝之后,弘庆懒得再听她废话,借口说有事,就此离开书房。 回往寝房的路上,念儿欢欢喜喜的朝他跑来,张开小手让他抱,弘庆俯身将女儿抱起。 念儿年纪太小,天真烂漫,尚不懂为母亲的离世而悲伤,弘庆心中触动,望着周围的熟悉景致,有那么一瞬,他仿佛看到了芸茹的身影,一袭粉衣的她正立在竹林畔朝他们父女微笑着,然而他刚抬步,欲往她身边去,那身影却被秋风吹散,逐渐消失…… 眼前皆是幻象,他的芸茹,再不可能出现在他身边,老天根本不给他恕罪的机会,而他只能养育着一双儿女,拥着过往的回忆空怅然! 为这桩婚事,欣冉闹腾了许久,甚至绝食以抗,起先太福晋还心疼女儿,后来有些不耐烦, “既为宗室女,便该晓得皇命不可违,你这般闹将着毫无用处,你若为此自尽,那皇上还会怪罪咱们,总不能为你一个人连累整个王府!” 母亲撂了狠话,欣冉彻底绝望,心知威胁无用,除了顺从天意,别无他法,毕竟她还真没有自尽的勇气。 此后愉郡王府便开始为她准备嫁妆,十月底,县主欣冉格格离京,远赴蒙古出嫁。 听傅恒说起此事时,东珊心中感慨万千,这个女人总算离开了,可是她的妹妹再也回不来了啊! 如今西霞留在南月苑侍奉,每当想念妹妹时,东珊便会与西霞闲说说话,闲来得空时,她还会将念儿接过来,毕竟念儿没了母亲,而她身为姨母,理当给她关怀。 念儿来到承恩公府谁也不认得,只认得表哥福灵安,便时常跟着他一道儿。四岁的福灵安看着两岁的小跟屁虫,甚感头疼,但看她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可怜巴巴的望着他,他又心生不忍,于是牵着她的小手,带她一起玩耍。 先前福灵安总爱带着夏晴,如今又多了一个小表妹,夏晴便觉着自个儿被他忽略,委屈的问福灵安,到底喜欢哪个妹妹。 问得福灵安一头雾水,“你们都是我的妹妹,我都喜欢啊!” 夏晴撇着小嘴儿低垂着眼睫,掰着小手指怨怪道:“可我觉得你对她更好啊!都不爱跟我玩儿了呢!” 有吗?糊涂的福灵安回家后还把这事儿告诉了母亲,“额娘,到底哪个妹妹跟我更亲啊?” 没想到小小年纪的孩童也会吃醋呢!抚着他的小脑袋,东珊笑回道:“夏晴是你阿玛兄弟的女儿,是你的堂妹,念儿是我妹妹的女儿,也就是你的表妹,两边皆是你的亲人,没有孰轻孰重,你身为大哥哥,两个妹妹都要爱护。” 福灵安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只觉当哥哥好难啊! 后来李锦悦听东珊说起此事,生怕女儿生出嫉妒之心,私下里教导夏晴,“念儿没了母亲,很是可怜,你九婶是她的姨母,福灵安是她的表哥,都是她的亲人,肯定要对她格外照顾,你也比念儿大,是她的姐姐,也该与福灵安一起呵护她,不可生攀比之心。” “那她就没有额娘抱咯!那真的好可怜啊!”夏晴忽生愧疚,郑重点头,“女儿记下了,一定会和哥哥一起保护念儿妹妹的。” 听着锦悦教女儿的话,傅新颇觉欣慰,小孩子没有是非观,很容易生出极端的心态,需要有人引导,才能走上正途,始终心怀善念。 行至锦悦身边,傅新拉住她的手,指了指锦悦隆起的腹部,对女儿笑道:“等你额娘诞下小宝宝,你便能当大姐姐。” “哇!”夏晴欢喜拍手,笑容灿烂,无比期待,“小宝宝什么时候出来啊?是弟弟还是妹妹?” 锦悦也不敢确定,抚着女儿的发髻,温笑道:“那得生下来才知道,下个月应该就能见到咯!” 怀胎大半年,着实煎熬,但能为傅新诞育子嗣,李锦悦乐在其中,好在腊月中旬,她便解脱了,平安诞下一女。 太夫人一直期待着锦悦能生个男孩,可惜这胎又是女儿,锦悦自个儿倒是挺喜欢女儿的,但她也晓得太夫人会失望,待她满月之后去给太夫人请安时,眼看着太夫人瘦了一大圈,形容憔悴,锦悦鼻翼微酸,好言宽慰道: “还请额娘宽心,下回我一定努力,争取生个男孩。” 彼时太夫人正半坐在榻上,有气无力的勉笑道:“只怕我是等不到这一日了,我这病啊!来势汹汹,什么也吃不下,吃点儿就吐,胃里堵得慌,估摸着时日无多,男孩女孩我都不在乎了,只要你们夫妻好好的,我便知足。” 近来太夫人一吃东西便觉喉间有异物,且她总感觉食物停在某处,停滞顿挫,难受得紧,食不下咽,时常会有腹部饱胀和轻微的刺痛感,以致于她的饭量越来越小,人都瘦脱相了。 大夫说这是肾壅的表现,东珊不太懂中医,但她感觉太夫人现下的症状很像是得了喷门癌。 若搁现代,早期做手术的话,还有希望,但这个年代根本无法做手术,一旦患上,便没多少时日了。 可这话她不敢跟傅恒说,怕傅恒接受不了,傅恒还不晓得这病有多严重,只因母亲一向身子康健,除却风寒脑热这些小毛病,几乎没得过什么大病,他便只当母亲是胃不舒坦,没往深处去想。 得知母亲患病,皇后特地请太医到府上为她调理,然而见效甚微,太夫人的病情日趋严重。太医对傅文道,这情形,大约只能熬三个月。 傅文不信,又请了几个大夫,皆是这样的说辞。 几个兄弟商议过之后,一致决定试试冲喜的法子,但他们家的子女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这些个孙女们今年还得参加选秀,可现下是正月,选秀还得几个月才能举行,太夫人怕是熬不到那个时候。 于是四夫人换上命妇服,入宫去求见皇后,看看能否通融。 皇后也希望冲喜有用,也许能让母亲多活一段时日,当天晚上,皇上来长春宫陪她用膳,皇后便与皇帝讲明情况,乾隆沉吟道: “你娘家的姑娘,不选秀也无妨,左右朕不会让她们入后宫,只会将她们赐给宗室王亲。” 随后乾隆又问,哪位姑娘到了适婚的年纪,皇后回道:“四哥傅文,他的大女儿年方十六,品貌兼优。” 十六岁?乾隆不禁在想,年纪相当的宗室都有谁?宗室子弟太多,他实在记不清楚,便命吴书来去宗人府那边,让人整理一份适婚名册,交由皇后先行择选。 皇后择了三名,再交由皇帝定夺。 权衡利弊之下,乾隆选中顺承郡王家的世子泰斐英阿,今年刚好十六,顺承郡王亦患病,也有心让儿子早些成亲,一旦他病逝,儿子还得守孝,婚事又得耽搁。 于是傅文家的闺女并未经过选秀,直接就被皇帝赐婚给王府世子。 虽说是冲喜,可顺承郡王依旧没能熬过去,乾隆九年五月间,儿子才成亲两个月,顺承郡王便薨了,而太夫人已瘦得皮包骨,说话也含糊不清,东珊每每瞧见都心疼不已。 上个月太夫人还能说话时,一直念叨着孙子,东珊每日皆会带着福灵安过来,坐于床畔陪着她。而太夫人也时常叮嘱着,希望她能为富察家多添些子嗣。 她又何尝不想呢?奈何去年秋小产,伤了身子,大夫叮嘱她当需好生休养再备孕。 “孙子……我是看不到了,我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傅恒,往后,你便是他最亲的人,定要代替为娘……好好的……好好的照顾他。” 每一日,太夫人都会不厌其烦的嘱咐着,东珊晓得她已经意识模糊,记不清自己说过什么,每一回都应得很认真,只可惜这个月她连说话都不能,只能点头摇头。 曾经仪态雍容的公爵夫人,如今竟被病痛折磨,傅恒一看到母亲这般,面上没敢表现出难过,背过身去,铮铮铁骨的男儿也已红了眼眶,每日忙完公事,他不再去应酬,直奔家陪伴着母亲,若然改变不了命运,那就只能在这剩下的日子里多陪伴她。 太夫人虽比太医所预料的多活了两三个月,但终是没能熬过七月炎夏,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里撒手人寰。 纵使傅恒早有准备,骤闻丫鬟来报,他还是心梗难舒,难以承受!东珊虽与太夫人闹过矛盾,但后来的太夫人对她疼爱有加,她对婆婆也十分孝顺,已将其当成了家人,自是伤痛不已。 眼看着傅恒惊坐起身,久久难以平静,东珊主动拥住他,哽咽宽慰道:“被病痛折磨了几个月,对额娘而言,这应该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艰难的点了点头,傅恒吸了吸鼻,拍着她的后背道:“我明白,我也不希望额娘她一直躺着不能动,遭受苦痛,先前额娘还跟我说,她不怕,因为很快就能去跟我阿玛团聚。” 夫妻百年之后团聚,也算是有个念想,想必抱着这个念头的太夫人去得很安详吧!随后东珊松开了他,两人一道起身更衣,踏着月色去往德辉院。 因着太夫人是皇帝的岳母,这丧仪办得格外隆重体面,官员皆来吊唁,整个承恩公府陷入悲痛哀默的气氛当中。 章佳氏这一生尽享荣华,夫君去世后,她独自掌家,以身作则,将富察家族的子嗣们教导得文武双全,颇得皇帝器重,她的女儿贵为国母,亦是无尚荣耀,如此传奇的一生,也不枉她来这人世走一遭! 待母亲下葬后,傅恒进宫向皇帝请辞官职,依照规矩,父母亡逝,官员需丁忧,但乾隆并不打算让傅恒守制,欲夺情继续让他在户部任职。 傅恒只觉不妥,历朝历代,偶有夺情的官员,大都是武将,时逢战事,无法抽身,才会破例,傅恒只是文官,如若夺情,不合规矩啊! 然而乾隆正在培养他,户部侍郎可是六部中极为重要的职位,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乾隆不希望傅恒错失这个锻炼职能的好机会,所以才破例让他继续做官,换成旁的官员,如若隐瞒父母亡故,不回家丁忧,还会被皇帝训责,甚至永不录用。 傅恒也明白皇上对他的栽培之心,但若不守孝,他心里实在过意不去,遂大着胆子与皇帝商议,等过罢百日再担职。 念及他的孝心,乾隆最终决定各退一步,准他斋七之后入朝。 这已是皇帝最大的让步,傅恒理解皇上的良苦用心,再不推辞。 接下来这一个多月,傅恒与兄长们轮流住在庐墓内,为母亲守孝。待到九月中旬,乾隆帝自围场归来,傅恒之母斋七已过,乾隆将其召回朝中,命其继续担任户部右侍郎。 乾隆十年,皇帝正式命傅恒在军机处行走,压抑了将近一年的富察府也终于传来喜讯,东珊她再次怀上了身孕! 第150章 突然被定亲 因着那年小产过, 是以这次东珊特别小心, 生怕孩子又出意外。 犹记得乾隆四年,苏棠小产, 极为伤身, 导致她后来好不容易有了身孕, 再次滑胎,大夫说她身子没调理好,吓得她都不敢怀孩子,直至去年才终于怀上,历尽艰辛才诞下一女。 古人生孩子简直就是拿命做赌, 饶是东珊已经生过一胎,一想起苏棠和妹妹的遭遇, 她仍旧发怵, 但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即便太夫人已经不在, 无人催她,她还是发自内心的想为傅恒多生几个孩子,毕竟她常年在家, 闲来无事,就以带包子为乐。 只因某些纯真且暖心的话语总会从福灵安口中蹦出,惹得她忍俊不禁,心情大好。 原先她不喜欢孩子,打从生罢孩子,见证过他的成长之后, 她便打心眼儿里觉着自家儿子怎么看都又萌又乖,连带着看旁人家的孩子也觉着极为顺眼,浑忘了以往是如何的排斥。 东珊不由感慨:人呐!果然都逃不过真香定律! 东珊有孕,最开怀的当属傅恒,谨记前车之鉴的他特地嘱咐东珊,不可单独出门,若要出门,必得有他陪同。 实则东珊也无处可去,家中的嫂嫂们闲来无事都会过来陪她,苏棠也得了信儿,奈何今年四月间,她的公爹鄂尔泰病逝,她得和鄂容安一起守孝,不得空来看东珊,便差人送了贺礼过来。 提及鄂中堂,傅恒唏嘘不已,儿时的他也曾受过鄂中堂鄂教诲,对其很是钦佩。 鄂尔泰历经三朝,踏遍风浪,功勋卓著,纵有结党营私之嫌,终究是功大于过,雍正爷驾崩前特地留过遗旨,准鄂尔泰百年之后入太庙。 这太庙乃是皇室供奉祖先之地,受历代皇帝皇子们叩拜,鲜少有臣子入太庙,鄂尔泰颇受先帝器重,又是乾隆朝的军机首辅,是以有资格享此殊荣。 鄂尔泰去后,最有资历的老臣便是张廷玉。奈何他是汉臣,又是先帝留下的臣子,惯爱倚老卖老。 乾隆本就对张廷玉有意见,一心想培养新臣,傅恒才入军机处几个月,资历尚浅,还需历练,于是乾隆便将目标放在了一直待在军机处的讷亲身上,将他的名字排在张廷玉之前,任命他为军机处首辅。 张廷玉心里自是不痛快,但他又能如何,谁让自个儿是汉人呢?没有出身的优势,他一辈子都得屈居人下。 对此傅恒倒是没什么异议,毕竟军机处中皆是有功之臣,他在这儿不过是个新人,踏踏实实的学习如何承旨,听着前辈们分析朝局和战事,只做好分内事即可,旁的他不多想。 今日恰逢广廷休班,便带着咏微携贺礼去往承恩公府,他去找傅恒饮酒,咏微则去陪她表妹。 东珊瞧见表姐,格外亲切,拉她进里屋来坐,蔷儿呈上几碟蜜瓜和茶点,东珊笑问道: “怎的不把孩子们带过来?” 轻摇着莲花团扇,咏微悠悠笑道:“晨起还好,晌午天太热,孩子们认床,换个地儿晌午不肯睡,八成又要哭闹呢!” 这几年,广廷一直待咏微耐心十足,咏微与他的关系有所好转,为他诞下一双子女。但她对广廷,不会再像成亲之初那般全心全意,而是有所保留,生怕他哪日又翻旧账,又伤她的心。 好巧不巧,宴罢,咏微拜别表妹,与广廷一起出府时,竟在府门口撞见那个人! 咏微心中一紧,暗叹老天这是故意耍弄她吗?广廷也在场,这可如何是好?他不会又要误会吧? 广廷亦瞧见李侍尧的身影,彼时李侍尧正往府里进,父亲大人寿宴将至,他来给表兄傅宽送请帖。 这几年,但凡富察家有宴,咏微皆不会过来,正是怕碰面尴尬。李侍尧猜得到她的心思,以为这辈子难再见她一面,不防今日竟在此偶遇咏微! 李侍尧混迹官场,能屈能伸,断不会因为此事就与广廷闹僵,面上依旧淡笑着与之打招呼, “广廷兄,真巧啊!” 广廷却是性子直,没那么多弯弯道道,他不喜欢之人,不屑与之过多来往,冷着脸拱手,“李大人。” 眼看着李侍尧的目光似有意无意的落在他身后的咏微身上,广廷心下不悦,不再寒暄,“我还有事,恕不奉陪,告辞。” 道罢他牵起咏微的手,径直向马车边走去。 自始至终,咏微的目光都不曾移向李侍尧,他只是她人生路上的一条分叉,走错了,便毅然决然的舍弃,拐回来重选一条路。时隔多年,她已不会再为这个男人波动,但也不想再见他,徒添误会。 目睹她漠然离去,浑把他当成陌生人的场景,李侍尧心底酸涩至极,他和咏微之间,隔的不止是门第,还有这辈子都没机会开解的误会。 踏错了第一步,谁还会信他呢? 如今的李侍尧已是正蓝旗的汉军佐领,官至四品,早已成家立业,与夫人无甚感情,家中还有一房小妾。 自从晓得那次的任性之举令咏微滑胎之后,他深感自责,再不随意显摆,将那荷包珍藏起来,安放于心底,烙印成抹不去的朱砂痣。 上得马车,咏微默不作声,与广廷保持距离,广廷默了会子,迟疑开口,“咏微……” 他这般欲言又止,令咏微顿生不祥预感,不由回想起当年两人因为李侍尧起争执的那一幕。 时隔多年,当时的情形依旧令她心悸,害怕广廷又借题发挥,于是咏微挺直了脊背,正色看向他, “你又想说什么?是你带我来的,不是我主动要过来,我并不晓得他会来此。” 他当然知道咏微不可能与李侍尧再有什么来往,“如今你我已有两个孩子,我还计较成亲之前的事作甚? 我只是想告诉你,别太紧张,碰见便碰见了,你不必放在心上,就当是一阵风,拂后即散。我也不会介怀,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胡乱吃醋,因为我知道,你的心在我这儿,这就足够。” 若然当初他也这般明事理,两人之间也就不至于生出芥蒂,感慨之余,咏微忍不住轻叹,前尘如风,已然从记忆的篇章中翻飞,他已放下偏见,真诚以待,她再计较似乎太过小气,思及此,咏微一改旧念,故意与他唱反调, “谁说我的心在你身上?” 被噎的广廷心顿沉,声音难掩伤怀,“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瞄他一眼,看他神情低落,咏微哼笑道:“心在两个孩子身上打转儿,没你的份儿。” 闻言,广廷眉舒颜开,她的唇角分明有笑意浮现,也就是说,她没有生他的气吧?意识到这一点,广廷总算松了口气,抿唇朗笑间,望向她的眸光清冽如泉, “孩子肯定比我重要,我不与孩子争风吃醋。” 两夫妻一笑而过,这心结就此开解,咏薇终于相信广廷不会再对她的过往耿耿于怀,虽是夫妻多年,但她觉得两人的心今日才算是真正相贴,再无隔阂。 虽说傅恒仍在官场,但三年孝期未过,譬如皇帝万寿节或是中秋这样的庆典,他都不必参加。今年的中秋,他可以安心的在家陪东珊母子。 此时东珊的身孕已有四五个月,傅恒躺在帐中正与她说着话,忽见她长眉紧蹙,抬手捂着腹部,傅恒心惊肉跳,忙问她是不是不舒坦。 摇了摇头,东珊劝他莫紧张,“没事儿,只是孩子在踢我呢!” 傅恒真是被吓怕了,一遇到点儿状况便不由自主的往坏处去想,东珊直笑他,“又不是头一回做父亲,紧张什么?” 还不是被欣冉格格给害的,他都有阴影了,但又觉得这话不吉利,他便没明言,好奇的掀开她的被褥,小心翼翼的轻抚着她那隆起的小腹。 这一刻,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孩子隔着她鼓起的腹部与他的手掌相击,那是鲜活的生命啊!两厢接触间,一种奇妙的感觉瞬时自他胸腔蔓延开来,柔软而甜蜜, “他这是睡醒了吗?小胳膊小腿儿还挺有劲儿,八成是个男孩儿。” 不满的东珊娇哼反驳,“怎的?就不许小姑娘调皮?” “当然可以,不过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一个算命仙儿跟我说,说我命里有四个儿子呢!” 东珊一听这话,险些吓晕过去,“不会吧?那我岂不是要生四个儿子才能得女儿?可我希望这胎是女儿啊!那样我就能给她盘长发,把我的珠宝首饰都给她,再给她缝制漂亮的小裙子。” 想想都觉得好开心呐!然而傅恒的话深深的打击了她,她真怕这一胎又是儿子。 挪开手,傅恒为她盖上锦衾,笑劝道:“儿女皆可,反正咱们已经有福灵安,往后是男是女不强求。” 东珊心道:强求也无用啊!毕竟天意难测,等明年孩子出生就知道了。 今年秋,福灵安已满六岁,到了该读书的年纪,乾隆对这个小侄子很上心,打算让福灵安入宫,到上书房来,陪四阿哥他们念书。 这几日东珊还与傅恒商议着,请个私塾先生到府中来教导福灵安,未料乾隆连这事儿也会管,她很舍不得与儿子分离,可傅恒认为这是锻炼孩子的好机会,上书房的师傅们学识渊博,气度非凡,非寻常的教书先生能比,儿子入宫读书,有利无弊,为着孩子的前程着想,实不该拦阻。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还能如何?总不能耽误孩子的前程吧?无奈之下,她只能忍痛与孩子分离,命人替福灵安收拾行装,依依不舍的目送傅恒带着儿子入宫去。 此时的福灵安尚不懂入宫意味着什么,只觉可以读书,很是新鲜,偌大的皇宫也令他很好奇,他只当入宫是出府游玩,殊不知,一旦进宫做伴读,想出宫便难咯! 往后的日子,他一个月只能回家两次,东珊想见儿子一面都得等上许久,更令她讶然的是,乾隆居然很看中福灵安,还给他定了门亲事。 这孩子才六岁啊!居然就要定亲了?东珊目瞪口呆,忙问傅恒,皇上到底要让福灵安娶谁。 第151章 傅恒再添孩子 彼时傅恒才回房, 换了身便服, 晚膳还需两刻钟才能上,他便带着东珊到后园去转转,初冬的天稍有些寒意, 但东珊在屋子里闷着也难受, 便迎着小风,披着斗篷出来散散心。 枝头梅花色泽浓丽, 灼而不艳, 东珊正赏着花, 忽闻傅恒之言, 得知儿子骤然被定亲, 她吃了一惊,忙问对方是谁,傅恒神秘一笑, “你不仅认得,还很熟呢!咱儿子也见过她。” 她和孩子都见过的,也就院子里的这些孩子们,还会有谁呢?苏棠的女儿?可那孩子才一岁, 与福灵安的年岁相差太远, 乾隆应该不至于给奶娃娃牵红线吧? 回想着以前见过的,那些个官家夫人家里与福灵安年纪相仿的小姑娘, 东珊猜了几次都猜不出,气呼呼娇哼着,“不猜了, 你就直说吧!到底是谁?” 傅恒心道,她怎么就不猜自家人呢?“就是念儿咯!” 念儿?受到了惊吓的东珊甚至怀疑自个儿听错了,“什么?怎么会是念儿?他们可是表兄妹啊!皇上怎能为这两孩子定亲?” 傅恒却觉得表兄妹很好,亲上加亲,知根知底儿,可为何东珊只有震惊,并无喜色? “你不是很喜欢念儿吗?她没了母亲可怜,往后她做了你的儿媳妇,一直住在咱们府中,你便可当她的母亲,对她多加照看,岂不妙哉?” 东珊当然喜欢念儿,可念儿是她的外甥女啊!“他们不能在一起,不能成亲!” “为何不能?”犹记得傅新与锦悦成亲时,东珊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傅恒恍然一笑,“你是说表兄妹成亲,生出来的孩子会有毛病?可你看六哥的两个女儿,都很康健啊!” 那只能说他们幸运,“也不是每一个孩子都会有问题,但极有可能,我们不能冒险。” 傅恒甚感好奇,问她从何处听来这样的说法,“我怎的从未听旁人讲过,历来表兄妹成亲的多不胜数,皆无人反对,为何你如此排斥?” “那是因为他们都不了解……”东珊很想说他们不了解科学,但若说出来的话,傅恒肯定还会继续追问,她又该如何与他解释,科学到底是什么。 古人没有近亲不成亲的观念,皇帝直接就赐婚了,这可如何是好?焦虑的东珊忙问傅恒, “圣旨还没下吧?你能否与皇上商议,婚事就此作罢?” 这还真有些为难,“皇上跟我说的时候,我想着你肯定没意见,便一口应下,已然点过头,怎能再反悔?” 难道真要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表兄妹成亲?万一将来的孙子出事,后悔晚矣! 傅恒并不晓得此事的后果,现下的他无法理解东珊为何笃定会出事,他觉着无可厚非,也就不愿去冒险逆圣意, “你要知道,很多时候皇上看似随口一说,实则他早有谋算,包括这次赐婚一事,想必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才会这般安排。毕竟念儿是愉郡王的女儿,她已被封为县主,皇上让咱儿子做她的额驸,那是高抬富察家,是想让咱们与皇室联姻,且他只是知会我一声,不是与我商议,所以我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东珊也明白傅恒的难处,但她还是很不赞同这桩婚事,却又没有旁的法子,毕竟乾隆对傅恒十分优待,所做的一切安排大都对傅恒有利,连他们儿子的路都给铺了,赐婚也是旁人梦寐以求的,她若是再为此闹腾,似乎有些不识好歹,但两个孩子呢? 将来成亲后会是如何?东珊无法确定,她也没能力去拒绝这门亲事,只能暗自祈祷着老天保佑,希望后代不会被影响。 今年有孕的不止东珊,年初,正月间,纯妃晋封为纯贵妃,到得年底腊月初二,纯贵妃诞下一女。 自三公主出生后,这十四年间,乾隆得的都是小阿哥,今年总算又添一名公主,乾隆心下欢喜,自是对这位四公主疼爱有加。 两个月后,乾隆十一年正月,东珊临盆,后半夜才有动静,卯时孩子尚未出生,傅恒本该去上朝,可他生怕出什么意外,破天荒的缺席没入宫,哪怕会被皇帝训责,他也不在乎,一直守在东珊身边。 上回他被挡在外面,这回无人敢拦他,傅恒全程都在里屋陪着。 好在这是第二胎,东珊时常走动,平日里心情也舒畅,这回生孩子尚算顺利,并未遭太大的罪。 千盼万盼,这胎仍是个男孩,稳婆笑呵呵的道着恭喜,东珊却失望的撇了撇嘴,望向傅恒。 傅恒自是晓得她的心思,亲眼目睹她生孩子的艰辛过程,傅恒心下动容,只觉做母亲太过艰辛!这样一个忍着巨大的痛楚,冒着生命的危险替他生孩子的女人,值得他倾尽所有去呵护! 满心疼惜的傅恒拿手帕为她擦着汗,笑哄道: “儿子也好,都是咱们的骨血,你可不能嫌弃他,你若想要女儿,且等你养好身子,咱们再接再厉。” 东珊不由想起傅恒的那个梦,想给他生个女儿估摸着不容易啊!纵然不理想,可生都生了,二儿子也是她的孩子,她自然是喜欢的。 稳婆为她清洗过后,疲惫的东珊看了孩子一眼,这孩子长得很像她,不大像傅恒,她实在没力气去抱,歪头便睡去了。 嬷嬷抱着孩子先出去,傅恒也没再打搅她,为她掖好被角,而后退出房门,这才入宫去处理政务。 今日傅恒没上早朝,众人议论纷纷,傅恒自知行为失当,特地去养心殿向皇上请罪。 乾隆倒是不在乎的,奈何其他官员都在盯着呢!干咳了一声,乾隆端起茶盏润润嗓,而后才语重心长地教导着, “虽说情有可原,但你终究是没提前休班就缺朝,朕若轻饶了你,往后其他官员的妻妾们生孩子,都拿此做借口,不来上朝,岂不乱了套?是以该罚的月俸还是要罚,不能赦免,你引以为戒,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傅恒何曾将月俸放在眼里?只要东珊母子平安,他被皇上训诫几句倒也无妨,喜得儿子的傅恒心情大好,但在皇上面前不能表现得很开心,还是得装作一副十分自责的模样,拱手忏悔, “皇上所言极是,奴才坏了规矩,甘愿受罚。” 罚他只是做做样子,乾隆还真没为此事而恼怒,遂摆了摆手,让他先去军机处。 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待到孩子满月的前两日,傅恒提前向皇上请休,说是后日要为儿子办满月宴,需耽误一日,乾隆特将身上的一枚玉佩赐给傅恒,权当是给孩子的贺礼。 接过玉佩的傅恒仔细一看,是块羊脂白玉,上面刻着吉祥如意四个字。一般给孩子送礼,很少有人送玉佩,皇上此举莫不是有什么深意吧? 也许是他想太多也不一定,傅恒没敢多问,拱手道谢。而后又听皇帝念叨着,“老二还没起名?” 咦?皇上这是打算再给他的儿子起名吗?会意的傅恒当即摇头,只道还未曾定名。 沉思片刻,乾隆写下三个字,赠与他的小儿子做名,傅恒接过宣纸一看,但见上写三个字:福隆安。 瞧见“隆”字,傅恒不由捏了把冷汗,“皇上,这……这可是您的年号啊!犬子不该用此字做名。” “那又何妨?先帝的年号里还有‘康’字与‘正’字,也没规定不许旁人用这些字起名。” 寻常人家用年号的字做名倒也没什么,毕竟山高皇帝远,没人去管,他可是臣子啊!用此字似乎多有不妥。 乾隆却是不在乎的,他连玉佩都送了,这名字更不在话下。 有皇帝发话亲自赐名,傅恒也就没再推辞,再次叩谢皇恩。 这事儿在府中传开后,五夫人与三夫人暗地里都在讥笑老四一家,“那年皇上为福灵安赐名,老四媳妇儿说他家明瑞生得早,皇上尚未登基,来不及赐名。 后来她又生下明芳,也没见皇上有所表示,她又解释说皇上日理万机,不得空为每一个孩子都赐名,这老九家一添孩子,皇上也不忙了,又给定了名,这回可不是巧合了吧?” 三夫人幸灾乐祸,“以往她时常到佛堂这边来诵经念佛,最近竟不见出门,估摸着是面上挂不住,气得不敢出来,怕人嗤笑吧?” 二月间,迎春花开,枯了一冬的枝叶吐蕊绽香,四夫人才用罢朝食,转悠至此,恰好听见她们的非议。 月梅心知她家夫人不爱与人起争执,遇到这样的情况,大都会直接离开,当做不知情,孰料今日夫人径直往前走着,似乎没打算闪避。 五夫人正说笑着,忽闻花盆鞋的声音由远及近,诧异回眸,便见西林觉罗氏正盯着她们,缓步近前。 她的面上并无笑意,八成是听到了什么,五夫人倒也不怕,只因她说的都是事实,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她也不起身,皮笑肉不笑地打着招呼, “吆!四嫂今儿个得闲出来了?” 打从东珊与五夫人起过争执后,四夫人一直站在东珊这边,与五夫人她们渐行渐远,但面上也还过得去,假笑寒暄还是少不了的,今日闻听此言,四夫人再也不想忍耐,势必要给老五媳妇儿一个教训,斜她一眼,揶揄道: “不出来我都不晓得弟妹竟是这般想念我,时时刻刻的念叨着,为我家的事操心。” 三夫人笑悠悠接口,“我们可都是为了你着想,为你打抱不平呢!同样都是嫡出,老四承袭了爵位,却不受皇上赏识,至今连军机处都没进过,傅恒才二十五,竟已入值军机处,又是二品大员,对比之下,我们都替老四觉得委屈呢!” “可不是嘛!”五夫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故作好心的抱不平,“傅恒的两个儿子皆由皇上取名,四哥的孩子却没有这样的殊荣,他可是承恩公啊!总被九弟压着,岂不难堪?” 她们的每一句话,轻飘飘入耳,却如重石锤心。 太夫人去后,这个家便交由四夫人打理,她是承恩公夫人,名正言顺,谁也不敢说什么。有着掌家之权,四夫人时刻提醒自己将目光放长远些,不要为琐事斤斤计较,仰着脸面色不改,声淡神漠, “皇上赐名,不仅是九弟的恩宠,更是我们承恩公府的荣耀,无谓纠结于究竟是谁家的孩子被器重。” 却不知她是真大度,还是假装,三夫人心下冷笑,耐着性子为她摆明现下的局势, “原本一家人的确不必分得那么清楚,可四嫂是否想过,老四醉心于书画,不大关心官场之事,已过而立之年,只担着工部侍郎的职位,傅恒却是户部侍郎,这六部之中,户部最受皇帝重视,明摆着皇上更看中九弟啊! 长此以往,指不定皇上会直接寻个由头,将老四的爵位给罢免,直接赐给老九,到那个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第152章 傅恒出事 三夫人的话如刺扎心, 四夫人惶了一瞬,眸光微凛, 心道她西林觉罗氏族的女子, 绝不能让人牵着鼻子走,当即正色道: “四爷与九弟一向关系融洽,九弟又岂会做出坑害兄长之事?公爵承袭并非儿戏,岂能说换就换?四爷在朝中,即便无功,但也未犯过错,平白无故的, 皇上怎会削他爵位?说得好听些, 你们是杞人忧天,难听些便是挑拨离间!” 亏着她们苦口婆心的说了这么多, 居然不凑效!五夫人故作心酸的蹙眉哀叹着, “四嫂这话忒严重了些, 我们皆是为你着想, 不希望你和四哥一直被九弟夫妇压着啊!” “是啊!”三夫人一脸诚挚的在旁帮腔,“我们只是看不惯东珊, 你的品行,我们还是很清楚的, 即便你对我们有所误解,我们还是心向于你,希望你过得更好。” “东珊怎么了?就为了琇琇那件事?”西林觉罗氏实在无法理解, “这都过去八年了, 现今的琇琇温婉知礼,明年便要参加选秀,这都是额娘和东珊的功劳,她若不将那事儿戳穿,额娘也不会将琇琇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帮你教出这么一个乖巧的女儿,你实该感激东珊才是,怎能心怀怨怼?” 在旁人眼中,琇琇的确是个好姑娘,但琇琇总认为她九婶是好人,还时常去南月苑那边,这可气坏了五夫人,尽管她总爱说东珊的坏话,琇琇也不信她,自家女儿与她的眼中钉亲近,五夫人拦她不住,便觉着女儿不听话,不是养在自己身边的,果然与自己不一心啊!忿然的五夫人冷哼道: “好人都让东珊做了,反正我们都是坏人呗!需知忠言逆耳,我们说的话虽是不中听,却都是实情,轻重利害,料想四嫂你自个儿会掂量,可别等公爵夫人的位置没了,才来找我们哭诉!” 道罢,五夫人凤眸轻瞥,拉着三夫人先行离去。 她们倒是走得悠闲自在,西林觉罗氏这心湖已被她们的言辞给搅乱,再难平静。 月梅早就心有不满,但主子不喜欢她说三道四,她也就没敢啰嗦,今日又听这话,月梅不禁开始担忧, “夫人,三夫人和五夫人虽是长舌了些,可她们的话也不无道理。皇上对九爷的确太偏心了些,难保不会……” 接下来的话,月梅不敢再说,主子应该明白。道罢她已做好挨训的准备,然而主子并未接话,只是若有所思的望着那两位妯娌远去的方向。春风拂乱她鬓边的碎发,明明已开春回暖,她却觉心里凉飕飕的,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 当天夜里,两夫妻就寝时,迟疑许久,西林觉罗氏才开口与傅文商议,说是想分家。 才躺下的傅文转了个身面向她,奇道:“好端端的,怎的突然生出这样的念头?” “三嫂和宝慧惯爱搬弄是非,今日又在背地里议论……”以往这些妯娌之间的口舌之争,她皆不会与傅文说,今日实在忍不住,便将那些话都说与傅文听。 傅文听罢却是不恼,一笑置之,“咱们成亲这么多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官场的那些名利我并不在乎,并不是每一个出身世家的人都喜欢做官,于我而言,还是字画更有意思,所以九弟得皇上器重我只会打心眼儿里为他高兴,又怎会去嫉妒?” “我知道你不在乎,”起先西林觉罗氏还指望着夫君能够踩着富察家的高板飞黄腾达,位极人臣,嫁过来之后,她才发现傅文并没有鸿鹄之志,反倒像是闲云野鹤,得过且过。 他的性格如此,她又不可能换夫君,便只能由着他,好歹傅文也是承袭了爵位的,就这样过下去,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可如今傅恒的官职越来越高,已有超过傅文的迹象,那么爵位还能保住吗? “你就不怕皇上真的将你的爵位给傅恒?” 傅文从未想过这一点,他自认一向守规矩,并未犯下什么过错,“纵使皇上心里偏向九弟,也不可能随意削爵,你明知她们几个惯爱嚼舌根,挑拨是非,怎的也把她们的话听进了心里去?” 听出这话似有一丝责备的语气,西林觉罗氏顿感委屈,“你是我的夫君啊!我自然要为你着想,她们不说还好,一说我这心里就不安稳,我也不愿猜忌自家兄弟,更不愿再听她们胡言乱语,所以才想分家。” 看她似乎真有此意,傅文干脆坐起身来,正色道:“额娘临终前的话你都忘了吗?这个家不能散,咱们富察家得凝聚在一起,不能因为我承袭了爵位,额娘一走,就将其他兄弟赶出府去,如此一来,我岂不成了薄情寡义之人?” “那也不能养他们一辈子,你阿玛与他的堂兄弟们不也分家了吗?不可能永远住在一起吧?”实则她早有这样的念头,但一直没机会提,只因她晓得傅文重情重义,贸然提及,他肯定不会同意,今日之事正好充作由头,她才顺势说出心里话, “他们大部分的开销都得由账房来报,你不管这些帐,自然不晓得咱们府上一个月的开销有多大!她们若是知好歹也就罢了,占了便宜也不知感激,总说些酸话来膈应我,我凭什么再继续管她们?” 她的态度令傅文大为不解,“你一向大度,怎的今日说这等小家子气的话,传出去倒教外人笑话。” 正因为太过大度,她才一直忍让,可那些人根本不会感激,“这是事实,额娘将这个家交给我,我就得好好打理,府中那么多的弟兄,他们都有自己的别院,为何不搬至别院去住?” 傅文也是承袭了父辈的爵位,不可能独占祖宅,“可这个家不是我一个人的,你要分家,不能把老宅分了,那就得折成银子给他们。” 后续的事,她已经琢磨过,“给就给,我宁愿给银子,往后大家都清气,不必再在府中瞧见她们,给我添堵。” 无奈扶额,傅文闷叹一声,静下心来问她,“你是打算让所有的兄弟们都搬出去?” 西林觉罗氏沉吟道:“就老三和老五一家,其他人我没意见。” 苦笑一声,傅文暗叹女人一恼起来便连大局也不顾了,“你们妯娌之间有矛盾,我跟老三老五可没什么过节,你这么做,我又该如何面对他们?你只让这两家搬出去,那不是厚此薄彼吗? 即便你对其他人没意见,剩下那几家见你赶人出去,难免会多想,认为你心里嫌弃他们,只是没说出来罢了,依照傅新、傅恒那脾气,估摸着会立马搬出去,你这是要让我把所有的兄弟都得罪个遍你懂吗?”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整日的听着她们的冷嘲热讽,还得养着她们?”这样的日子,西林觉罗氏已经受够了, “我已经被堵了那么多年,如今由我当家,还不能做主吗?” “她俩的性子你再清楚不过,当耳旁风即可,不必放在心上,忍忍也就过去了,她们只是逞口舌之快,你又少不了一块肉,分家的事万莫再提,别让我难堪!” 傅文那副轻描淡写的态度令她心底的委屈感越发强烈,在他看来,她就该大度,该忍气吞声,他的面子才是最重要的,而她不过是他背后的女人,为他打理家业即可。 只因她是正室,她便不能拈酸吃醋,得对所有人都得宽容,不能失了风度,甚至连自己的想法都不能有,说出来他也不会站在她这边,他只会觉得她小题大做,斤斤计较。 那一刻,她不禁在想,若是东珊受一丝委屈,不管对方是谁,外人还是亲兄弟,傅恒都会为她讨回公道吧? 而她的丈夫,只会劝她忍耐,劝她以大局为重,何曾真正在意过她的感受? 心寒的西林觉罗氏再不多言,默默躺下,侧过身去,心里闷着一口气,始终咽不下。 看出她动了怒,傅文亦躺下,伸手搂着她,欲用柔情蜜意的来抚慰她,然而女人最在意的是心灵的慰藉,情感上没有任何弥补,还想要她的身子?恕她无法配合。 她以身子不适借口推拒,傅文又岂会不懂,她是在赌气,面色不愈的他当下停了手,“道理我都跟你讲了,怎的还要与我置气?惹你的是她们又不是我,你这般与我摆脸子有意思吗?” 她们的话只会令她动怒,傅文的态度却令她痛心,“我哪敢与四爷置气,您说什么便是什么,这个家是你说了算,我没资格反驳。” “我得顾忌整个家族,我也有我的难处,你怎么就不理解我呢?”傅文只觉心累,捏了捏眉心,再次哄劝道: “好了,消消气,别为这些小事伤神,大不了这几日我都不去卓儿那儿,都来陪你,可好?” 西林觉罗氏很清楚,自己应该顺着他给的台阶往下走,给他些面子,这事儿也就过去了,可今晚的她格外难受,突然就不愿再妥协,失望至极的她根本笑不出来,依旧冷着脸, “今晚实在不便侍奉,还请爷见谅。” 她的月事才过去,又无病无痛的,分明就是故意推辞,哄了许久都不凑效,傅文再无耐性,当即起身更衣,大半夜的出了她的屋子,去往妾室房中。 明知他要走,西林觉罗氏也不回首,不挽留,紧攥着被褥,满心的苦楚如锋利的齿轮,不停的转动,撕绞着她的心,难以消弭的悲恸自心田满溢,呛得她眼眸酸涩,豆大的眼泪颗颗滚落,落在枕巾边缘绣着的琼花上,洁白的花瓣瞬时被晕湿。 情字难枕,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感受到被夫君呵护的滋味,太懂事的女人,往往容易被人忽略。 而她只能独自咀嚼着伤痛,和泪咽下,长夜漫漫情渐沉,衾寒心冷无人问。 以往她有心事还会跟钰娴和东珊说,可分家一事非同小可,她若说出来,只怕她们会多想,是以她没敢与人提及。 傅文不同意,分家的事只能作罢,她若是一意孤行,只怕傅文会冲她发火。即便心中不忿,西林觉罗氏终是没胆子撕破脸,只能继续将就过日子。 早在母亲病逝时,傅恒其实有过搬离的念头,他还私下里与老七商议过,但老七却说他俩是弟弟,上头的哥哥们都没发话,他们不能提出分家,除非上头有人提,他们再表态。 既如此说,傅恒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依旧留在祖宅。 三月间,桃花又开,新柳迎风飞舞,闲来无事的李锦悦过来与东珊商议着,想出府踏青。 东珊倒是很乐意,但最近傅恒似乎很忙碌,白日里几乎都不在家,她得先与傅恒商议,等着傅恒休班,才能出府游玩。 “那也好,让傅新和傅恒两人商议好,他俩一起休班,咱们就能带着孩子们一道去西郊游玩咯!” 说起孩子,东珊已有半个月没见到儿子,却不知儿子何时才能出宫回家一趟。 当天晚上,傅恒并未回府用晚膳,东珊想着他可能有应酬,独自用罢晚膳又入帐等他,等到后来不知何时竟是睡着了。 夜半醒来,她一看时辰,竟已过子时,枕边依旧空空如也,诧异的东珊披袍起身,唤来蔷儿,命蔷儿去打探。 过了会子,蔷儿忧心忡忡的小跑着赶回来,说是书房那边也没有九爷的踪迹,下人们都说今夜并未瞧见九爷回府。 这是怎么一回事?东珊百思不解,即便他有应酬,一般亥时也就回来了,傅恒从不会在外过夜,怎的今日破了例?总不至于出了什么意外吧? 第153章 乾隆告诫傅恒 后半夜, 东珊几乎都没睡着,下意识的听着屋外的动静, 然而等到窗前微白, 日升影移,仍不见傅恒归来。 洗漱更衣后,东珊正在用朝食,忽闻外头传来脚步声,东珊欣喜起身,以为是傅恒,放下筷子行至门口一看, 竟是她表姐! 若是寻常走动, 咏微应该面露喜色才对,但她此刻双眉紧蹙, 步履匆急, 似乎是有要事。 东珊忙迎她进屋, 问她可有用朝食, 咏微哀叹连连,一双秀眉紧蹙着, “顾不得,家里出了事, 广廷他一夜未归,今晨仍不见人,我差人去打探,听人说他连千步廊都没出, 却不知是何状况,我寻思着傅恒也在户部当差,才来问问,看他是否知情。” 广廷居然也没回家?东珊越发觉得此事怪异,“傅恒也没回呢!难不成户部那边出了事?” 一个侍郎,一个郎中,皆被扣留,到底是何因由? 咏微提心吊胆,来回踱步,东珊拉她坐下,命人给她斟茶,温声劝道:“我已差图海去打听,他应该快回来了,姐姐莫慌,等他回来问清楚再说。” 又等了半刻钟,图海气喘吁吁的小跑回府,说是去千步廊那边转悠了一圈,六部他是进不去的,但找了一个平日里相熟的侍卫询问。 侍卫说,昨儿个户部的人都被押送至刑部受审,听说户部出了事,但具体是何事,侍卫也不清楚。 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咏微忙问图海,“广廷也被押去了吗?” “表少爷是户部郎中吧?听说郎中也被押去了。” 一听说是刑部,东珊再难镇定,急急追问,“那傅恒呢?” 就猜夫人会过问,是以图海打听得很是详细,“咱们九爷先被皇上召进宫,而后又去了一趟刑部,但无人押送,应该只是去协助查案。” 究竟是什么案子,如此严重? 咏微惶惶不安,生怕广廷招惹祸端,在此干等着也不是办法,她打算回一趟娘家,看她阿玛是否知情。 刚要向东珊告辞,忽闻外头传来图海的惊呼声,“九爷您可算是回来了,夫人一直在等着您呢!” 人回来了?东珊与咏微对视一眼,默契的往外屋走去。 傅恒不似以往那般精神抖擞,容色明显疲惫,才进门便瞧见咏微的身影,估摸着她是为了广廷而来, “表嫂也在啊!来得正好,我也不用再差人给你报信儿。” 忐忑的咏微再顾不得客套,忙向傅恒打听,“广廷他人呢?还没回来吗?” 无奈的摇了摇头,嗓喉直冒烟儿的傅恒先坐下喝了半盏茶,解了渴,而后才道:“表哥他还在刑部,他所管辖的户部银库失窃,丢了五千两银子,皇上龙颜大怒,正在彻查此事,所以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五千两?这可不是小数目,“怎么会这样?广廷他一向清廉,不可能偷库银啊!” “我当然相信表兄的人品,银子肯定不是他拿的,但银库由他管辖,他得担责,现下所有的库兵们皆在接受审讯,还是静等结果吧!” 如此重大的责任,难道都要由他来担吗?咏微眸黯心焦,却也深知傅恒亦牵连其中,无可奈何。 夫君摊上这样的事,她做不到在家空等,只想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为广廷做些什么。打定主意后,咏微感激道谢,就此拜别,而后乘坐马车回往娘家,找她阿玛想办法。 瞧见女儿回家,不等她吭声,海望已猜到她的来意,主动对她道: “皇上派了几个军机处的人去调查此事,他知晓广廷是我的女婿,特地让我避嫌,此事我无法插手,只能交代其他人,尽量将广廷从中撇干净,但他能否躲过一劫,还得看他的造化。” 海望本想着户部是个肥差,是以极力将女婿往户部推,孰料他竟是时运不济,摊上这样的事,命这种东西,真的说不准,祸福难料啊! “出了这样的事,估摸着广廷的官途堪忧!” 咏微不在乎广廷的官途如何,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千万不要被严刑拷打,吃尽苦头。 不止咏微担忧广廷,东珊也很担忧傅恒的处境。 南月苑中,熬了一夜的傅恒这会子实在撑不住,朝食也没兴致,直接洗漱躺下,眼皮直打架,想睁开都困难。 坐于床畔的东珊看他这般无精打采,抬手触了触他的额头,发现并不烫,不放心的她又问他,可有觉得哪里不舒坦。 傅恒反握住她的手,熟悉的柔软触感令他莫名觉得心安,微眯着双眼,他朝她勉笑道:“没发热,也没有哪里不适,只是太困了而已,你别担心。” 她能不担心嘛!“你说广廷可能得担责,那你呢?你是户部侍郎,皇上会否怪罪到你的头上?” 这事儿傅恒也难预料,“皇上的心思,谁说得准呢?昨晚皇上的确训了我,让我尽快查出库银是如何失踪的,我若能查出来,或许还能将功补过,如若不能,只怕我也得遭殃。” 寻常百姓家丢银子也就罢了,户部的库银居然都能丢,着实出乎东珊的意料,“银库的把守不应该很森严的吗?他们是如何偷走五千两的?” 傅恒也觉怪异,“需知他们出入银库十分严格,进去时得脱掉自个儿的衣裳,换上银库里特备的服装,出去时还得脱掉,得跨板凳,举手,张嘴,看耳朵,严加检查,为的就是防范有人偷银子。 按理说这管控已十分严谨,居然还能失窃,真是匪夷所思!检查的如此仔细,银子能藏哪儿呢?” 听着傅恒的描述,东珊暗自琢磨着,口鼻耳、腋下,腿窝那是不可能的,脚底手心亦不可能,男人身上还有哪儿个地儿能藏东西呢? 猛然想到一种可能,东珊干咳一声,迟疑道:“呃……谷道呢?有没有可能?” 傅恒的第一反应是,怎么可能?“银子那么大,怎么塞得下?” “那里……会收缩的呀!”东珊瞎嘀咕了一句,又觉得自个儿这话似乎不太正经,遂不再多言, “瞎说罢了,算了不提了,你先睡会儿,休息好再说其他。”她刚要抽回手,他却腾得坐起身来,神情凝重的喃喃自语,“对啊!会收缩,我怎么没想到呢!” 终于找到突破口的傅恒当即下帐穿鞋,迅速换上衣裳,说得再去刑部一趟,却被东珊给拽住, “哎---你一夜未眠,还是先休息会子再去吧!我怕你熬不住。” “此事得尽管解决,我才能有安稳觉睡,否则躺着也不踏实。” 他执意要出府,东珊拦他不住,只能在旁帮他系扣子。 待穿戴整齐后,傅恒再不耽搁,不怎么爱吃槟榔的他嚼了一块,强忍着困意,努力睁着酸涩的眸子,乘坐马车赶往刑部。 看他匆匆来去,连膳食都顾不得用,东珊心疼不已。 以往她还以为当官很容易,上个朝,办个公,没什么事就能回家歇着,如今看着傅恒这般忙碌,她才晓得,想做一个好官有多难。 且说傅恒马不停蹄的赶至刑部,那些库兵们皆说自个儿是冤枉的,拒不招认。 因着乾隆十分重视此事,军机处的汪由敦汪大人亲自过来审问,傅恒初入军机处,还是后辈,态度谦恭的与汪大人低语了几句,请他配合。 汪由敦点头应下,到一旁饮茶暂歇,不再过问,由傅恒来审。 随后傅恒命人将其中一个库兵带走,也不审问他,只将他关在屋子里。 大约一刻钟之后,傅恒又提了一名叫苏里旺的库兵,故意诳骗,“才刚那个人已经把你供了出来,交代你偷库银的事实。” 苏里旺的眸光明显一滞,当即否认,大呼冤枉,“卑职从不曾偷过库银,那人肯定是在冤枉我,还请大人明察啊!” 怒拍桌案,傅恒睇他一眼,眸迸寒光,“还敢狡辩?你以为把银子藏在谷道中,便神不知鬼不觉,本官就查不出来?” 那人一听这话,眸光闪烁,仓惶无措,嘴上却依旧逞强。 傅恒从未对人用过刑,可若不动真格,不让他体会刑法的折磨,他便觉还有退路吧? 思及此,傅恒厉色扬声下令,“来人!赏十大板!” 傅大人在此,侍卫皆不敢弄虚作假,卯足了劲儿实打实的抡板子,痛得苏里旺惨叫连连,只觉后腚都要开花了,直呼冤枉,大喊求饶! 实则看到这一幕时,傅恒有些心软,但他深知自己不能表现出来,只能装作心狠手辣的模样,才有震慑力,于是傅恒佯装漫不经心的斜坐在圈椅上,并不理会他的求饶,身子后仰,双手交握,微歪首,无谓地打量着他。 待十板子打完,傅恒才悠悠起身,行至他身畔,俯视着趴在宽凳上的库兵,凉声道: “吃板子的滋味如何?可是觉着还能忍?其实十大板只会令你皮开肉绽,二十大板的话,估摸着命根子就跟着废了。 本官听闻,你只有女儿,尚无儿子,如若你肯老实招供,本官保证,免你受罚,保你一命,倘若你不怕断了香火,那就继续逞能,看看是你的后腚皮厚,还是板子结实!” 威逼利诱之下,那人终于动摇,答应老实交代盗窃银子的过程。 原来他是将那些圆锭无棱角的银子搁在猪网油中卷好,然后放入谷道之内,一次大约可放入八十两。 饶是有东珊的提示,傅恒仍觉诧异,谷道再怎么收缩,也不至于放入那么多银子吧?就不会伤身吗? 既已被揪出,苏里旺再不隐瞒,统统交代,说他会到一间药铺内买特制的药物,服用之后可使交骨松开,而后再将银两放入交骨打开的谷道,便不会损害身体,但因银子较重,所以只能支持两刻钟,否则便会掉出来。 果然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查的那么严,他们居然能想出此等歪门邪道来! 震惊之余,傅恒又胁迫他写出偷窃者的名单,苏里旺所知晓的只有三人,至于其他的库兵是否偷窃,他并不敢肯定。 于是傅恒又命人去东四牌楼的那间药铺里,将掌柜的抓来指认,究竟有谁还到过他的店里买这种药。经掌柜指认,又查出三名库兵。 当傅恒将此事上报后,乾隆大为震惊,怒火攻心, “朝廷的库银都敢偷盗,简直胆大包天!银库配备十二名库兵,居然有一半都监守自盗,连库兵都不值得信任,朕还能信谁?长期偷窃,积少成多!这回是查了出来,没查出之前呢?丢失的库银远不止五千两吧? 少了这么多银子,银库的人居然一直没察觉,若非账目对不上,开始严查,只怕银子还会继续丢失,银库的人都是吃白饭的吗?” 气极的乾隆当即下旨,将银库的库书和郎中皆交由刑部拟罪论处,沉默的傅恒忍不住拱手道: “皇上,户部郎中一向秉公职守,此次库银失窃一事也是由他上报,还请皇上给他一次将功折过的机会。” “阿桂担任郎中已有四五个月,居然近日才发现库银失窃?纵然他未参与,失察之责不可免!”乾隆之意已决,傅恒还想再说,却被乾隆打断, “莫因为他是你的表亲你便要包庇,官员之间最忌讳互相维护!” 话已至此,傅恒又能如何?只得拱手,遵从皇命。暗暗忧心,却不知刑部那边会如何处置他表兄。 傅恒昨夜没睡,今儿个又熬了一整日,日落西山才回府。 他眼中的红血丝格外明显,整个人憔悴不堪,东珊见状心疼不已,让他用点膳食,他只道晌午在刑部勉强用了些,这会子不饿,只想休息。 她本有很多话想问他,但看他这么累,也就没打扰,让他先行歇息。 睡至半夜,傅恒被渴醒,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东珊早料到会如此,特地备下糕点茶果,供他充饥。 睡了三个时辰,傅恒总算有些精神,下帐来到桌边,吃着凤梨酥,喝着茶,这才好受些。 正吃着东西的他无意中瞄见半躺在帐中的东珊一直望着他,笑问道:“饿了?你也吃点儿?” 摇了摇头,东珊趴在锦衾边,凝着他轻叹道:“我不饿,就是看你这么辛苦,心疼你。” 能得她一句心疼,傅恒已然心满意足,实则他并不觉得自个儿有多苦。生而为人,谁都不容易,他的出身已比旁人好太多,人生没有一帆风顺,纵然皇上为他铺了路,他也该脚踏实地的走, “不止旁人嚼舌根,连我也觉得自个儿升职太快,那我只能全力以赴的为朝廷效力,才对得起皇上的抬爱。” 看他现下恢复了精神,东珊这才问他,“已经查出结果了吗?银子到底藏在哪儿?广廷他怎么样?可有被释放?皇上会追究他的责任吗?” 她的问题太多,傅恒得逐一为她解答。吃罢糕点,傅恒到水盆边净了净手,为她讲述着今日之事, “银子啊!就放在你猜的地儿,但这种事抓不着现行,直接询问毫无用处,谁都不会承认,于是我就想了个法子……” 听罢整个过程,东珊瞠目结舌,她还以为能塞一锭银子已经很厉害了,居然能塞八十两!好神奇啊!这些人为了银子简直不要命啊!仔细琢磨着他的话,她有一点不明, “你何以肯定,这个苏里旺就是偷银子的人?诳他的?万一诳错了呢?” 傅恒神秘一笑,“我自是有依据。” 作者有话要说:藏银子的方法参考:清·何刚德《春明梦录》。) 第154章 续弦 以往傅恒卖关子, 东珊都不爱追问,这回却是十分好奇, “有什么依据?哎呀你快讲与我听嘛!” 软绵的撒娇声传入他耳中, 傅恒哪里抵挡得住?当即投降,如她所愿,“实则是因为我去提审之前检查了他们的衣物。发觉有一个人的衣裳是缎料,且还有浓烈的脂粉熏香气息,要么是他在家用香料熏衣物,要么就是去花楼里厮混。 如若库兵们老实规矩,每个月按例拿俸, 不可能穿得起如此贵重的衣裳, 于是我便向人打听了他的情况,得知此人有家不回, 时常流连花丛, 还会去赌坊, 可他的家境却很一般, 长期大手大脚,他的银子都是从哪儿来的?” “唔”了一声, 东珊恍然大悟,“所以你就拿他开刀, 故意诓骗?” 实则这只是傅恒的推测,他也不敢保证就是这个人,但诓骗之后,苏里旺的神色就变了, 那时傅恒才笃定, “也算我运气好,还真的拎对了人。” 摇了摇手指,东珊纠正道:“并非运气,此乃观察入微,大胆猜测,合理假设,夫君你好厉害啊!” 愣怔片刻,傅恒笑起身,回到床畔,望向她的眸间难掩惊喜,“帐中哄你夸我,难比登天,今儿个小嘴儿怎的这么甜?”说话间,傅恒俯身而就,在她唇畔轻啄一口,笑赞道: “像抹了蜜一般。” 而她并未闪躲,反倒是翻了个身,趴卧改成仰卧,主动抬手拥住他后颈,四目相对间,她的眸光盈动着脉脉柔情,声音如清泉,泠泠作响,悦耳宁心, “我一向都以你为荣啊!我的夫君是最厉害的,无论是在帐中还是在官场。” 她那崇敬的眼神令他颇觉自豪,烛火映照下的人儿娇且媚,贝齿轻卷红唇的羞赧之态直戳他心窝,轻易就勾了他的魂儿。 喉间发干的傅恒抬起长指,自她唇瓣柔柔掠过,声音低而惑,“那我可得好好表现,才对得起你的盛誉。” 她的唇最是敏感,被他这么轻轻一滑,心就不自觉的轻颤着,她倒是渴望与他亲近,却又担心他的状况,收回微晃的神,捉住他作妖的手, “哎---不可胡来,你操劳那么久,实该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才是,明儿个还得上朝呢!” 怎的说得他好似是个病秧子一般,“这不是已经睡了三个时辰吗?你夫君我还年轻着呢!即便熬夜,很快也就恢复了,没你想得那么脆弱,交完功课才能神清气爽,睡得更香不是?” 明知是歪理,东珊也不反驳,既然他想,那她就如他所愿咯!担心他受累,于是东珊主动攀附于他,换至上方,由她来侍奉。 这可是傅恒梦寐以求的待遇,以往他得哄许久,她才勉为其难的答应,今夜竟是这般主动,热情似火的举动于他而言无疑是致命的诱或。 今年的东珊二十有四,不再是娇俏的少女,已初显小妇人的绰约风姿,在傅恒眼里,别有一番韵味。仰躺在帐中的傅恒看着青丝遮腰的人儿,心火越来越旺,此刻的东珊好似幽洁的昙花,只在深夜里为他一人独绽,那横生的媚态,妖冶的身姿,令他浴罢不能。 马儿骑得太久,她有些疲惫,软软的瘫在他怀中娇声细嘤着,傅恒尚未攀云,哪肯停歇?顺势翻身将人放平,继续带她领略情天云间的风景。 被折腾了许久的东珊都不晓得这一战何时结束,她又是何时睡去的,困乏的她睡得太沉,次日傅恒起身更衣入朝,她都没察觉。 被鸟鸣声吵醒之后,她迷糊睁眼,回想起昨夜的那些画面,满足的躲在被中偷笑,猛然想起一事,她笑容顿僵,暗叹自个儿只顾与他缠爱,浑忘了打听广廷的情况啊! 实则刑部那边已经定了罪,欲将广廷革职,乾隆看在广廷是海望女婿的面上,最终决定将其从户部郎中降为吏部员外郎,也就是从正五品降至从五品。 咏微暗自庆幸,降职无所谓,人没事就好,好言安慰他不必太在意此事, “这不是你的错,但此事必得有人担责,皇上就将矛头指向了你,说到底,只是时运不济,并非你能力不足,做人问心无愧即可,其他的事,我们掌控不了,那就随缘吧!” 有她安慰,广廷这心里才稍稍好受些,他始终坚信,只要自己踏实勤干,皇上肯定能看到,他的人生路还很长,往后定还有发光发热的机会! 四月初八,皇后于佛诞日平安诞下一子。 七阿哥的诞生令乾隆之心大慰,自皇太子永琏薨逝之后,妃嫔们又陆续诞下三名阿哥,只可惜都是庶出,乾隆一直想让皇后为他生儿子,立嫡子为储君,才能打破庶子继位的传统。 奈何皇后为永琏薨逝之事伤心过度,身子骨本就不大好的她一直没动静,时隔多年,才终于再次生下一个孩子,乾隆对这个孩子格外重视,寄予厚望,祈愿着七阿哥平安长大,将来继承大统,成为头一个嫡出帝王,弥补爱新觉罗氏的遗憾! 愿望总是美好的,能否实现,全在上苍一念之间。 嫡皇子的满月宴格外隆重,东珊身为二品诰命,照例也得参加宫宴,她很不喜欢这样肃重的场合,但一想到入宫能见到儿子,便又满怀期待。 先前母子俩日日相见,她感觉不到孩子的成长,只有穿不上的衣物在提醒着她,孩子又长一岁了。 而今个把月才能见一回,每回瞧见福灵安,东珊总觉得儿子又长高了,似乎更懂事,但不怎么爱笑,大约是宫里规矩太多,束缚了童真? 小小年纪便与父母分离,他的童年会快乐吗?这样的安排,于旁人而言是皇恩浩荡,于东珊这个母亲而言,却是煎熬与疼惜,但她不敢有怨言,面上还得装作十分感激的模样。 皇后在场,东珊不便询问儿子在宫中是否受委屈,只照例问他书念的如何,可有想家。 难得见到母亲,福灵安满含依赖的倚在母亲怀中,撇着小嘴儿,轻声悄道:“昨日师傅还夸我背书背得好,但他说我的字还需改进,让我临帖,学习书法,孩儿一切安好,就是想念额娘。” 说到后来,他的声音明显哽咽,但师傅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所以他不能哭,尤其不能在这样大喜的日子里哭。 紧搂着儿子,东珊抚着他的小脑袋好言安抚着,“额娘也想你,这不是来看你了吗?” 想起家中还有个弟弟,福灵安忍不住道:“弟弟长大了吧?是不是很可爱啊?孩儿不能陪在额娘身边,无法逗额娘开怀,额娘会不会不那么喜欢孩儿了啊?” 小小的孩子,居然会有这样的忧虑,说得东珊鼻翼微酸,笑哄道:“弟弟他还小,还不会说话,娘最喜欢的永远都是你。” 听着东珊母子的话,皇后不由想起了永琏,若是永琏还在,不晓得他会不会吃弟弟的醋。 无法弥补的遗憾搅乱心湖,层层波浪激得皇后没忍住轻咳了几声,疏星赶忙在旁为皇后顺着背,另一名宫人则将茶盏递上。 皇后今年三十有五,这个年纪生孩子难免伤身,出了月子的她仍有些体虚,今日多施了些脂粉才没那么明显,方才咳了几声,她已是涨红了脸,缓了好一会儿仍觉心悸。 东珊猜测皇后可能是想起了皇太子,当即打岔说起了旁的,问福灵安平日里都用的什么膳食。 福灵安一一为母亲讲述着,“膳食挺好的,皇后娘娘安排我和阿哥们同桌用膳。有鸡丝燕窝,东坡鸭子……我最喜欢吃鹅肝。” 原本伴读和阿哥们应该分开用膳的,皇后竟破例让福灵安和阿哥们一起,东珊颇为感激的望向皇后, “多谢皇后娘娘对福灵安的照拂。” 福灵安是她的侄儿,她自当多加照看,看向福灵安的眼神满是慈爱,难掩赞许, “这孩子聪慧伶俐,永琪他们都很喜欢他,皇上让他做伴读,还真没选错人呢!” 听到永琪的名字,东珊心中一动,那不是五阿哥嘛! 因着影视剧的功劳,乾隆的这些个儿子中,后世传颂最广的便是五阿哥,她的儿子居然能和五阿哥玩到一起,东珊忽觉甚是奇妙,却不知历史上真正的五阿哥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正思量间,但见愉妃和纯贵妃前来给皇后请安,还带着两个孩子,东珊不曾见过,但看他们的个头,估摸着就是五阿哥永琪和六阿哥永瑢吧? 永琪模样俊秀,眉目清灵,与乾隆爷有三分像,小小年纪,却十分稳重,礼节周全的向着在场众人行礼。 紧跟在后方的是公主、郡主、县主们,福灵安一眼就看见了排在后方的念儿,念儿也瞧见了他,以往她一见他就会笑,今日却是抿着小嘴儿不吭声。 待给众人请罢安之后,念儿才慢吞吞的走向东珊这边,闷闷的唤了声,“姨母,表哥。”而后便垂下眸子,紧掐着手指默不作声。 福灵安见状,拉着她的手关切询问,“念儿你怎么了,可是有心事?为何闷闷不乐?” 东珊猜测着,应是因为她阿玛的事吧? 芸茹去后,弘庆一直不肯再娶,但他是王爷,他的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连他额娘也不能做主。 今年春,又是三年一次的选秀,乾隆为弘庆指了一名秀女做福晋,身为王爷,他本该顺从皇上的意思,可他却向皇帝表明,说此生只有芸茹一个妻子,断不会再娶妻。 皇室联姻,那是为朝局着想,乾隆哪容他放肆?震怒之下撂了狠话,如若弘庆不肯续娶,便削去他的王爵! 第155章 傅恒与东珊生隔阂 弘庆犟着不肯纳妾, 眼看着爵位不保,太福晋想着傅恒如今是皇帝身边的红人, 不顾当年的仇怨, 硬着头皮来求傅恒,希望傅恒能想法子从中调解,劝一劝皇帝。 当年若非欣冉任性妄为,芸茹不至于丧命,东珊也不至于滑胎,中间隔着似海深仇,傅恒又怎肯出手相助? “太福晋真是高抬我了, 圣意难违, 我一个臣子,哪能改变皇上的主意?” 太福晋又岂会不懂, 他是在介怀当年之事, 抹泪哭道:“欣冉年纪轻, 不懂事, 太过冲动才会闯下大祸。 她嫁至蒙古不到一年,那位亲王便薨逝了, 没多久,欣冉也离奇病逝, 就此葬于蒙古,我这个当娘的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见着,纵使她做过错事,也已经得到惩罚, 还请傅大人宽宏大量,莫再计较旧事,帮一帮弘庆吧!” 傅恒不为所动,太福晋又去求东珊,东珊虽讨厌她们一家人,但念在她是念儿祖母的份儿,终是不忍袖手旁观,一旦弘庆削爵,或是娶了继室,念儿的日子都不会好过,无奈之下,她才开口请傅恒帮把手。 媳妇儿都出面了,傅恒再没理由拒绝,但他并无十足的把握,只答应试一试。 应承之后,傅恒便将此事放在了心上,寻了个机会,让人给皇后娘娘传信儿。 斟酌许久,皇后想出一个折中的法子,在乾隆面前感慨弘庆对芸茹痴心不悔,定是夫妻情深,才不愿再娶,若是为此削爵,似乎有些不近人情,又说芸茹乃是舒嫔的姐妹,就当给舒嫔一个面子,莫再强迫弘庆续弦。 皇后甚少掺和这些闲事,难得她开口,乾隆不好驳她的颜面,可他已当众将秀女指给弘庆,若是再反悔,他面子上挂不住啊! 于是皇后给皇上出了个主意,既然弘庆不愿续娶继福晋,那就让那位秀女做他的侧福晋,如此一来,芸茹依旧是他唯一的妻子,皇上也不会丢面儿,两全其美。 实则乾隆也不是真想削弘庆的爵位,不过是气话罢了!如今皇后干预此事,他便顺着台阶而下,最终采纳了皇后的提议。 傅恒在私下里也劝过弘庆,难得皇上肯退一步,他千万不能再逆皇帝之意,将侧福晋迎进府中之后,是否宠爱皆由他说了算,皇上又管不着。 两厢劝解之下,弘庆才答应纳福晋。 如今侧福晋进了王府,念儿肯定是看她阿玛身边有了新人,所以才会这般失落伤心。 现下人多,东珊不便跟念儿说什么,示意福灵安带念儿出去走走。 福灵安常听大人们说,念儿是他的小媳妇儿,他这个年纪还不大懂,以为大家是在开玩笑,但念儿是他的表妹,他自当好好照看,遂拉着她,说要带她出去赏花, “才刚过来时,我瞧见路边的海棠和紫藤花都开了,我带你去瞧瞧吧!” 目睹两个孩子一道出去,东珊心中久久难平静。 弘庆对这位侧福晋是何态度,会否付出感情,她并不关心,她所关心的是念儿,但愿这位侧福晋会善待念儿姐弟,不求多么的宠爱,至少不要虐待。 宫宴过后,东珊不能再留在这儿陪孩子,福灵安也很舍不得母亲,离开时不住的回头,依依不舍的朝她挥着小手。 目送孩子被嬷嬷带走,才刚分离,东珊又不自觉的开始期盼着下一回的见面。 接下来的日子里,东珊在家抚养小儿子福隆安。同为傅恒的骨肉,这两个孩子的性情却是千差万别。 儿时的福灵安十分乖巧,夜里只醒一两回,喂饱就睡,福隆安却总爱闹夜,脾性也大,同样的嬷嬷,她们带孩子的习惯应该是一样的,那就只能是孩子的性格不同了。 起先东珊还担心小儿子身子不适,请了几位大夫来瞧,大夫诊脉之后都说孩子没什么问题,只是火气太大,口内溃疡,才会这般哭闹。 钰娴笑劝东珊切勿忧心,“孩子们性子不同再正常不过,不可能每个都温顺,身子康健即可,性子活泼一些无伤大雅。” 东珊暗叹当母亲不容易啊!简直操碎了心,只因小孩子不会说话,不能表达意愿,她得时刻关注着他们的变化,心累,却又乐在其中。 以往傅恒白日里还能抽空陪她,近来他因为告破银库失窃一案,被转为户部左侍郎,没多久又升为从一品的内大臣,掌管侍卫处,是以格外繁忙,陪伴家中妻儿的时日逐渐减少。 乾隆十二年正月,皇帝下令纂修会典,任命傅恒为会典馆正总裁,加上其他纂修,一共七十三人,开始了长达十余年的会典纂修工程。 三月间,户部尚书海望被调任为礼部尚书,而户部尚书一职则由傅恒来担任。 眼看着他官服上的补子不停的更换,如今已更换为正一品的仙鹤补子,东珊为他欣慰之余又觉着空落落的,只因他已有许久不曾在家用膳。 这两日的天时冷时暖,东珊患了风寒还发热,嗓喉干痛,鼻孔冒火,浑身不舒坦,坐着头晕,躺着鼻塞,简直是折磨。 夏果儿将熬好的药端进屋时,呼吸不畅的东珊连带着头也嗡嗡作响,疲惫抬眼,哑声吩咐着,让她端至隔壁屋子去, “不能在寝房中喝药,若留下气味,被他闻见,他又该问了。”说话间,东珊撑着床铺缓缓坐起身来,蔷儿过来服侍主子更衣。 夏果儿奇道:“问便问呗!怎的夫人您生病还得瞒着九爷?” “他忙着公务已然很费神,我不想再让他分心。” 东珊还在为傅恒着想,事实上傅恒最近才做尚书,很多事都得亲力亲为,家对他而言,似乎就是客栈一般,只是用来补眠的,他已没有精力再去看顾,就连东珊说话声音有异样他都没察觉出来。 而她并未主动与他诉苦,想着他又不是大夫,说了也无用,喝几日的药也就好了,没必要矫情。 这天晚上,他又是很晚才回来,换下官服之后便坐在椅子上,闭眸捏着眉心。东珊行至他身后为他按捏着肩膀,提醒他注意休息,别太操劳, “要不后日你请个休吧?整日忙得像陀螺一般,谁受得住啊?” 然而他却道最近忙着核对户部的账目,不得空。 实则后日是她的生辰,她很希望那天能有他的陪伴,但看傅恒这态度,似乎已经忘记此事,既如此,她也就没再提,与其明着被他拒绝,还不如跟着装糊涂。 她以为忙过这段时日,他便能歇一歇,然而直等到院中飘着槐花香,她也未能如愿,两夫妻的交流越来越少,早些年,他还会与她分享朝中的一些事,最近公事太多,他不知从何说起,账目繁杂,说了她也不懂,干脆不再提及。 白日里忙也就罢了,就连晚间的功课,他也交的越来越少,东珊不禁怀疑自己对他是不是已经没了吸引力? 他变得越来越优秀,走得越来越高,而她,困在这深宅大院里带着孩子,两个人似乎渐行渐远,这种认知令她很不安,同时又觉得自己患得患失,难不成,她也要变成疑神疑鬼的怨妇吗? 不!她可不希望自己变成一个悲哀的女人,是以她只能不断的安慰自己,这只是她的错觉,傅恒应该还是在乎她的。 彷徨之余,东珊不禁在想,若是女人也能出去开铺子,忙自己的事业该有多好,这样她就不必整日的闲在家里,独自咀嚼着被冷落被忽略的滋味。 只可惜当官的不能经商,尤其是傅恒这样身在高位的,身为她的夫人,她万不能冒险,以免被人察觉,再借此参傅恒一本,得不偿失。 所有的忧虑与难过皆默默的在她心间翻涌着,她从不曾与他提起过,事实上也没机会与他提,她以为那些低落的情绪可以自己慢慢消化,殊不知,埋得太深太久,一旦爆发,便一发不可收拾! 原本这么多官职已经够他忙的了,孰料皇帝竟又命他担任銮仪卫掌卫事内大臣和后扈大臣。 得知他又被加职,这回东珊笑不出来,眉间隐隐生忧,“圆明园事务你也得管,还有什么崇文门税关监督,这身兼数职,虽是荣耀,可皇上也得考虑你能否吃得消吧?你又不是三头六臂,怎的什么都让你管呢?” 傅恒自是明白,东珊这是在心疼他,虽说比以往更辛苦,但这些事他都能处理, “职位虽多,但很多职务只在特殊的日子才会履行,譬如后扈大臣,平日里形同虚设,只在皇上朝会、祭祀、谒陵之时引导扈从,如若皇上御经筵、大阅或是赐见王公时,我只需要立于御座之后即可,没你想的那么辛苦。” 话虽如此,但广廷之事已给东珊留下阴影,“我只是担心你担任的官职太多,万一哪一面没有兼顾到,下属出了岔子,到时候皇上又让你担责,可如何是好?” 表兄栽的跟头,傅恒自当引以为戒,“放心,我每晚都会把次日之事安排得妥当,户部的账目隔三差五的都会抽查,争取不出岔子。” 这一点,东珊倒是看在眼里,“每晚你一到家,匆匆用罢晚膳就去书房继续忙碌,我都睡着了你还没回来,次日睁眼你已离开,我跟你说话的机会少之又少,只能跟嫂嫂们闲聊,与儿子玩耍。” 这话里似藏着一股子幽怨的气息,会意的傅恒笑抚她脸容,压低了声,偏头笑问,“这是在怪我最近没交功课?” 提及这事儿,东珊心间发堵,却又怕自己说太多会控制不住情绪,勉笑道:“你能多休息会子,我便阿弥陀佛了,哪敢指望你交功课?” 女人大都口是心非,她虽说着不在意,但心里应该也期待着他能多陪陪她吧?傅恒深感歉疚,抚着她的肩好言哄道: “明儿个还有桩事要忙,不如这样,后日我休班,哪儿也不去,就在家陪你。” “真的吗?”东珊闻言,眸绽笑意,算来他已有两三个月都没休班,每日都有要事需处理,根本不得空歇息,她一直都在期待着他能休个假缓一缓,可他总说公事不能拖,后来她也就不再啰嗦,由他去了。 “这回可是你自个儿说要休假,不许诳人!” 握住她的小手,傅恒点头笑应道:“绝不诓骗,说到做到!” 得了他的保证,东珊笑靥如花,心满意足,盼着两人的关系能有所改善。 五月二十八,忙碌了三个月的傅恒终于得空休息,但他还是在不自觉的在那个时辰醒来。 眯眼侧瞄,窗外的天尚未大亮,灰蒙蒙一片,以往这个时候,他该起身更衣,入宫上朝,今日不必再辛劳,于是傅恒翻了个身搂住睡梦中的东珊,怀中人娇娇软软,抱着可真舒坦。 感觉到他的手臂搭了过来,一种久违的幸福感悄然在她心间升腾,东珊回身躺平,任他这样紧搂着,也不说话,安心的倚在他怀中,两人一起睡个回笼觉。 直至辰时,东珊才懒懒起身,洗漱过后,她换了身窄袖的衣裳,方便干活。今儿个她要亲自下厨,为他准备的午宴,菜单她都想好了: 炒河虾、炝锅鱼,麻婆豆腐和猪肉炖粉条。 傅恒时常在外应酬,山珍海味他肯定不稀罕,所以她才想做些家常小菜,也好让他回味家的温馨。 看她忙前忙后,傅恒想帮忙,她却不许,朝他甜甜一笑,“好不容易休班,你歇着便是。” 好吧!这些细活儿他还真不会,随即去嬷嬷那边看儿子。 现今福隆安一岁零四个月,已然学会走路,跑得格外欢快。老大福灵安小时候时常能见到他阿玛,父子俩关系很好,轮到福隆安时,傅恒整日席不暇暖,连东珊都难见他,更何况是孩子? 父子俩相处得少,福隆安不怎么跟他亲近,甚至有些排斥,不许他抱,傅恒顿感自己很失职,心想以后实该多抽空在家陪陪她们母子。 但他堂堂一品大员,总不能被一个孩子难住,灵机一动,傅恒遂命人拿把剑过来,在儿子面前练剑。 还在哇哇哭着的福隆安逐渐被他吸引,浑忘了继续哭,一双湿漉漉的大眼不自觉的随着他转动,看到兴起处还笑咯咯的拍着小手,跺着小脚。 小厨房里的东珊瞄了院中的父子俩一眼,欣慰一笑,继续搅着碗中的蛋液。 半晌间,图海说有官员求见,傅恒不悦皱眉,“不是交代过,今日闭门谢客吗?” 图海为难道:“奴才是这么回话的,可那人说是兵部的人来了户部,好像是有急事。” 第156章 东珊控诉傅恒 兵部?难不成是为了金川?金川那边正在打仗, 傅恒是知道的,战事要紧, 身为尚书, 他不可能坐视不理,无奈之下便让图海带人去书房,而他则换了身衣裳才过去。 东珊见状不免担忧,却不知户部又出了什么事,傅恒该不会又要去忙公事吧? 事实证明,怕什么来什么,没多会子, 傅恒便从书房回来了, 两人对视时,他的神色明显歉疚, “珊珊, 我得立即赶去户部一趟, 那边需要我的印信, 大约得一个时辰,不过你放心, 晌午我一定赶回来陪你用膳。” 纵使心下不痛快,她又能如何?抿了抿唇, 东珊默然点头,由他去了。 初夏的风掠过池塘,吹皱水面,碧绿莲叶上的粉花苞摇曳生姿, 迫不及待的想要舒展花瓣,风间夹杂着阵阵荷香,清爽怡人,小厨房里却是闷热难当。 单是准备食材,东珊的衣衫已经汗湿,蔷儿在旁为她擦拭着额头的汗,请她歇一歇,由下人代劳,她却不肯,说得自个儿动手, “与其指挥旁人,还不如我自个儿来,想切成什么样皆可随意。” 再者说,这是她特地为傅恒准备的饭菜,她不想假手于人。 忙碌了一上午,饭菜终于备好,感觉黏腻的她还抽了个空去沐浴,更换了一身绯色单氅衣,重新梳洗敷粉。 饶是在自己家里,对于衣装也不能马虎,虽然成亲多年,她的每一面傅恒都见过,但今日难得一起用膳,她当然得细细的上妆,即便傅恒不在乎这些,她也想把最好的一面留给他,给他以新鲜感。 描眉画唇之后,她满意的看着镜中的自己,明明才二十四,搁现在应该算是年轻的吧?可这是古代,一想到自己成亲八年,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便总觉得自己已经老了。 不过没关系,不管自己有多老,傅恒永远长她一岁!如此想着,东珊抿唇轻笑着,继续等待着她的夫君归来。 等啊等啊!直等到午时已过,看着桌上的四菜两汤,东珊那颗期待的心一点点的沉下去,秋霖忍不住提议, “夫人饿了就先用膳吧!反正九爷不是外人,无谓在意这些礼节。” 可她准备了这么久,就是想与他一同用宴啊!他说好会赶回来的,明知她在等着,他应该不会失约吧? “许是有事耽搁了,再等会子吧!” 她还在期待着,不愿放弃,直至未时三刻,外边才有人来传话,“启禀夫人,傅大人还在办公务,实在走不开,差奴才来回话,请夫人不必等他。” 等了那么久,居然是这样的结果?委屈凝聚得太多,轻易就化成了悲愤,紧抿薄唇,东珊默了许久才冷着脸质问, “既是没空,为何不早些来报?” “呃……大人他一忙起来就忘了时辰,还是有人提醒,他才晓得已过了用膳的时辰。” 忘了时辰?现下的他只对公务如此专心吧? 强压下心中的愤慨,东珊终是没再说什么,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而后起身往里屋进,蔷儿忙道:“夫人,九爷不得空也就罢了,您得用膳啊!” 气都气饱了,她哪里有兴致吃东西?苦笑一声,东珊闷呼一口气,心中涩涩,“已然饿过劲儿,没胃口,把饭菜撤了,你们分食了吧!” 道罢她便掀帘进了里屋,气恼的行至妆台前,赌气似的将鬂间的钗簪皆取下来扔至妆台上。 忧心的蔷儿跟了进来,好言劝道:“肯定是公务太繁忙,九爷他实在抽不开身,才没能赶回来,九爷不会故意失约的,还请夫人消消气。” 不管是什么理由,他终究是失约了!此刻她什么话都不愿听,也不愿说,只沉浸在被丈夫忽视的委屈中,几近溺亡,无法喘息。 挥退丫鬟后,东珊蜷缩在帐中,压抑的低泣着,清瘦的肩膀抑制不住的发颤,他有正当的理由,她没资格怪他,正因为没资格,必须独自吞咽所有的委屈,无处发泄,她才更加难受。 她总觉着心里憋着一团火,灼灼燃烧着,咽不下去,吐不出来,那种不上不下的感觉快要将她给逼疯! 夫人心情不好,蔷儿也跟着哀伤,那些饭菜她没吃,都分给其他人了。她嘴笨,不晓得该如何劝夫人,只能暂时远离,让夫人静一静。 约摸一个时辰之后,傅恒才匆匆赶回府,蔷儿瞧见主子,福身闷声行礼。 这丫头藏不住事儿,傅恒一看她的面色便觉不对劲,“怎的?可是夫人不高兴,训你了?” 做丫鬟的本不该跟主子摆脸子,但蔷儿替夫人抱不平,面对九爷时实在笑不出来,悲声道:“夫人才不会拿奴婢撒气,她只会一个人承受。” 说好的要在家陪她,却又失约,她不恼才怪呢!傅恒也晓得自个儿有些过分,当即加快步子进了里屋。 此刻的东珊正侧身面朝里躺在帐中,傅恒连唤几声,并未得到她的回应。 按理来说,他这么大的声音,即便是睡着的人也该被吵醒了吧?她却不理会,八成是故意的。 歉疚的傅恒与她解释道:“原本忙完是能赶回来的,可户部侍郎的家里突然来了人,说他夫人正难产,怕是会有危险,请他回家一趟,这特殊情况,我不能拦阻,只好让他先回去,我在户部先顶着,帮他处理一些公务,这才没能赶回来与你一同用膳。” 又是特殊情况,东珊越发窝火,苦笑连连,“九爷永远都有正事要忙,往后别再说休假,别再与我许诺,我再也不会傻傻的给你做饭!” 果然是没睡着啊!听她的语气,他便晓得她气得不轻,再不敢狡辩,“我放你鸽子,有错在先,无可辩解,你恼我也是应该的,要不……你打我两下,锤我几拳?” 打他有用吗?他能多陪陪她吗?不可能的,所以闹腾有什么意义呢? 当他拉住她的手时,她却十分排斥的挣脱开来,懒得去计较,只因她觉得自己的立场似乎说什么都不对, “你有正当的理由,我凭什么恼你?没必要,别再说了,我不想再提这件事。” 不提及,此事便算是过去了吗?傅恒深知,这根刺已经扎进她心底,若不及时拔出,只怕越扎越深,不仅她会痛,他也不会好过, “珊珊,我真不是故意失约,我也想平心静气的在家与你用膳,可事出突然,与金川战事有关,耽搁不得,这才搅了我们的午宴。 最近我总在外头忙碌,忽略了你和孩子,你心里委屈我都懂,你不高兴就骂我几句,打我都行,千万不要这样不说话,你不理我,我也难受。” 不听她吭声,傅恒越发不安,整颗心都紧揪在一起,“珊珊,你跟我说句话好不好?” 当他扶着她的肩,企图让她回过身面对他时,惊见她已泪流满面,一双眼又红又肿,本以为她只是赌气闹别扭,可现下的情况似乎比他想象得更严重,傅恒顿时慌了神, “这是怎么了?可是因为我?是我害你伤心?珊珊,咱们有话好好说,你千万别哭。” 东珊倔强否认,“并不是为你,那会子切辣椒辣到眼睛了。” “那我帮你吹吹。”傅恒刚要凑近,却又被她嫌弃推开,“已然好了,你这会子再来吹不过是多此一举,我不需要你!” 是啊!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不在她身边,官场的事再棘手他都会想办法解决,可自家的事,他竟无力去平衡,他牺牲了所有陪家人的时日去处理公事,却忘了东珊只是个小女人,她也需要被他呵护。 越想越觉得自己失职,傅恒红着眼眶垂眸道了声抱歉,“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伤透了她的心,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尽管说出来便是,不必强忍着。” 她能说吗?该说吗?“你想让我说什么?说我很生气很伤心?这两个月,你在家用过几次膳?午膳我根本不敢奢望,晚膳一把手都数得过来。我生病你不晓得,孩子生病你也不清楚,因为你一直都在忙,忙着户部的事,忙着向皇上交差,你根本没空管你的家人!我教孩子说话,教他说阿玛,他一脸懵然,根本不晓得阿玛是何意,他的记忆里,几乎没有你的存在! 以前我有一丁点的不适你都能察觉,因为你的目光总是落在我身上,可现在呢!用罢晚膳你就去书房,哪里顾得看我一眼?我想跟你多说几句话都是难的,我的生辰你不记得,若不是我提醒你孩子周岁要办酒宴,只怕你也不记得! 我明知道你是在忙公事,身为你的妻子,我应该理解你支持你,不应该怪你,可我就是难受,你都不晓得这段日子我有多煎熬!我不想再去伪装什么贤妻良母,傅恒,我真的忍太久了! 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也许往后你会比现在更忙,你有公事可做,你过得很充实,家人对你来说可有可无,可我有什么?荣华富贵?算来我的确比旁人幸福,无需为吃穿用度烦恼,可我的心却是空的,凉的,除却孩子是慰藉之外,再无一丝温暖之感!” 她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竟然一股脑儿说了这么多,那些深藏的委屈与怨念,明知不该提,今日竟是控制不住,统统说了出来,道罢却不听他应声,大约他也觉得很无奈,所以才无言以对吧? 苦笑一声,泪水瞬时打湿眼睫,自她眼眶汹涌而落,东珊忽觉自己好没意思, “你是不是也觉得自己很委屈?所以我为什么要说出来呢?不说的话,还能假装是一对恩爱的好夫妻,说出来,只会让大家都难堪……” 曾经的柔情缱绻被光阴打磨掉甜蜜的外壳,莽撞的少年蜕变成执掌朝政的权臣,岁月馈赠的同时会毫不留情的收缴你所拥有的作为代价,是就此舍弃,继续孤独的攀登?还是绞尽脑汁,努力平衡?这是个难题。) 第157章 傅恒偶遇萨喇善 若非今日东珊冲他发火, 他还会以为这个家一如既往的幸福美满,直至此刻, 听到她的心里话, 他才明白,自己已在不知不觉间给她带去那么多的痛苦,而她一直压抑着内心的悲苦,对他强颜欢笑。 他有公务可忙,可她呢?只有这个院子和孩子,她的日子异常枯燥,没了他的陪伴, 更是冷清。 她那迷蒙的泪眼和声声控诉如一根柳枝条, 用词谨慎温和,落在他身上却是火辣辣的疼, 傅恒步步高升, 他以为自己算是一个成功的男人, 今日方知, 成功的只是官场,这个家, 早已被他搅乱,再无往日的温馨, 只余吞噬人心的幽寂。深叹一声,傅恒忏悔道: “你说的都是事实,我不委屈,的确是我疏忽了, 我把朝廷当成了家,却把南月苑当成了客栈,匆匆来去,抛下你和孩子不管,我的确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更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原本心怀怨念的东珊一听他这么说,又觉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你忙公事那么辛苦,我却还要与你闹别扭,让你不痛快,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妻子,我也不想与你闹僵的,抱歉,这不是我本意……” 她也不晓得,两人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不说难受,说出来她又恐慌,怕两人生出芥蒂,再也回不到过去。 矛盾的情绪折磨着她,说到后来,她已哭得险些喘不过气,原本莹润的脸蛋儿已然涨红,声声哽咽落在傅恒耳中,听得他揪心挠肺,暗恨自己怎的如此混账, “不必与我道歉,错的人是我,不是你,我说过要爱护你,宠你一生,如今却醉心朝政,忽略了你,令你难过伤心,你有委屈可以与我直言,无需顾忌什么,我的女人不需要太懂事,你撒娇也好,埋怨也罢,我都愿意接受,最见不得的,就是你掩藏心事,独自咀嚼。” 她还以为,说穿之后,两人会大吵一架,互相埋怨,或是冷战,万未料到傅恒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怔怔的望向他,泪眼婆娑的东珊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想从他的神色中判断他说的是场面话还是真心话, “你不会怪我吗?怪我太自私,怪我不理解你?” 听罢她的控诉后,他确实很震撼,但并未从她身上找毛病,而是开始反思自己的行径, “我只怪自己心大,只顾前朝,不顾自己的家,又怎会怪你?其实我一直都以为你对这些感情之事不是很在乎,以为你在家过得很开心,今日方知,我的认知有误。 原来我在你心里的位置竟是如此重要,原来你的心思竟是如此细腻,你肯把话说开,我才能知晓你的真实想法,有矛盾就该提出来,方能解决,倘若一味的藏在心里,只会令误会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你肯说出来,我倒觉得庆幸。” 弯曲着指节,傅恒为她擦拭着面上的泪珠,滚烫的热泪落在他指尖,灼伤他的心,怜惜之情促使着他将东珊揽入怀中,好言安抚着, “我答应你,今后不会再冷落于你,我会想法子平衡家事与政事,尽量抽出空闲,多陪陪你和孩子。珊珊,我跟你保证,这是我头一回伤你的心,也是最后一回,你能否原谅我,信我一回?” 他的态度如此真挚,东珊哪里忍心拒绝?最终含泪点了点头,但哽咽声依旧没能止住,带着一丝哭腔道:“承诺皆是美好,能否做到另当别论,得看你表现。” 她这算是愿意给他一次机会吗?傅恒闻言心下稍慰,“好,我一定好好表现,争取让你满意。” 心结已解,两人终于不再闹矛盾,大夏天的,这样搂着虽是温馨,却也很热啊!于是东珊直起了身子,不再倚于他怀中。 看她面上还有泪痕,傅恒拿她的手绢细细的帮她擦拭着,想起她辛苦为他备午膳,傅恒心下过意不去,总得尝一尝才对得起她忙活半晌,然而当他问起饭菜时,她却说已经没了, “谁让你不回来,我一生气就分给了下人们。” “啊?”傅恒顿感失望,“都不给我留点儿啊?” 不提做饭的事还好,一提起东珊仍觉自个儿白白受累,“错过这村儿就没这店,往后我才不要给你做饭,免得你又有要事突然走开。” 傅恒懊悔不已,故意哀叹,“那我以后想吃番茄鱼也没机会咯?” “让后厨的人给你做呗!” “他们哪有你做得好?你做的鱼最正宗,我最喜欢。” 瞧瞧,这嘴巴又开始甜了呢!“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做的鱼?” 挺直了脊背,傅恒义正言辞地道:“当然是喜欢你了,旁人给我做鱼,我还不乐意吃呢!” 两人说说笑笑,总算有了笑颜,摒弃那些糟心之事,一道儿午歇。 傍晚时分,暑气消散,外头起了小风,吹动院中凌霄花的枝叶,橘色的花朵与碧绿的枝叶相互辉映,格外耀目,瞧着清新又凉爽,心旷神怡。 院中景致虽好,可看了那么多年,于她而言也就无甚新意,于是傅恒命人备马车,打算带着妻儿一道去夜市闲逛。 一岁多的福隆安还没怎么出过门,骤然瞧见街市上那么多人,欢喜极了,咿咿呀呀的挣着小身板想下地自个儿走。街上人多,嬷嬷不敢冒险让小少爷自己走,却又管不住他。 傅恒见状,遂指了指一旁的卖糖人的摊子,让人给福隆安做了个糖人,他拿在手里,注意力被糖人吸引,这才老实了些。 东珊提醒道:“这么小的孩子不能吃糖,牙会坏掉的。” 傅恒却道无妨,侧眸对她笑笑,为儿子争取吃甜食的机会,“偶尔一回,不妨事。”随后他又嘱咐嬷嬷,回去后记得给孩子漱口刷牙。 福隆安嘿嘿一笑,还把手中的糖人递向母亲,让她也尝尝,东珊假装尝了一口,笑赞道:“真甜!” 傅恒见状好酸呐!不悦哼道:“为何不让阿玛尝?这糖可是我给你买的。” 于是福隆安便将糖人递向他,孰料他竟一口咬掉糖人的耳朵,他都不舍得咬呢!只是舔一舔而已,福隆安登时不乐意,撇着小嘴儿就要哭,傅恒一看情势不对,赶忙哄道: “你先吃,等你吃完我再给你买一个。” 得他保证,福隆安这才抹着泪委屈的点点头,尽管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在尝一口糖人之后,他竟又有了笑颜,奶声奶气地道:“甜甜……” 东珊笑叹道:小孩儿的脸啊!当真是说变就变。 路边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周遭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不远处还有玩杂耍的,各种好玩儿的好吃的,令人目不暇接,东珊不由感慨,原来古人的夜市如此的热闹,这要是能天天出来晃悠,她再也不会管傅恒是否陪她。 说来也巧,闲逛时居然还遇到了熟人,当东珊瞧见萨喇善和淑媛时,还以为是傅恒与他们约好的,孰料傅恒也是一脸惊讶,他与萨喇善并未相约,却在此处碰面,着实巧合。 一问才知,原是淑媛想念猪肚鸡的滋味,萨喇善才带她出来的。 “看来是天意啊!那就一道儿用晚宴呗!”萨喇善邀他们同往,傅恒不确定东珊是否愿意,并未一口应承,毕竟他今日难得抽出空闲陪她,也许她只想自家人坐在一起呢?遂问她想不想吃猪肚鸡。 实则东珊并没有什么想法,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吃什么皆可,况且她已有许久未见淑媛,同桌用餐亦可,便点头应下。 现下用膳有些过早,于是两家人又一道闲逛了会子,萨喇善还十分热情的抱起福隆安,让他叫姑丈。 起先福隆安还不许他抱,当萨喇善带着他去买了个美猴王的面具之后,他便再不挣扎。但他年纪尚小,只会叫叠字,便叫了声姑姑。 淑媛笑道:“我才是你姑姑呢!” 东珊笑问她,“怎的不把恒宾带出来?” 瞄了萨喇善一眼,淑媛压低了声道:“他呀!背书偷懒,今日在课堂上没背出来,师父罚他抄三遍,继续背诵,萨喇善一恼,就不肯带他出来。” 饶是她声音小,萨喇善也听到了,不满抱怨着,“你呀!对儿子太心软,完不成功课就该揍,我要打他你还不许,越是有人护着,他越是不怕。” 白他一眼,淑媛轻嗤道:“宾儿还小,应该与他讲道理,打骂有何用?君子动口不动手,只有莽夫才会打骂!” 她居然说他是莽夫?萨喇善登时黑了脸,“嘿!你这话我就不赞同了,难不成谁来侵犯咱们的领土,咱们也讲道理?谁听啊?必须开干!成王败寇,用武力征服才是赢家,是吧大舅子?” “呃……”傅恒尴尬一笑,心道妹夫这是坑他吧?好好的拉他下水作甚?跟女人讲什么道理?自家媳妇儿说的话永远都是对的,胆敢怀疑,那就是想睡书房了。 他一偏头,便见东珊正瞄着他,等待着他的答案,傅恒清了清嗓子,斟酌道:“沙场上是得动武,但官场上讲究以理服人,所以动手还是讲道理,关键还得看分场合。” 东珊忍俊不禁,心道傅恒这满满的求生欲啊!答得简直滴水不漏,无可挑剔。 哥哥一发话,淑媛的底气更足了,“我说你不信,我哥的话你总该信了吧?” 大舅子都不帮他,萨喇善甚感心痛啊!得!人家才是一家人,傅恒肯定是要向着自家妹子的,萨喇善识趣投降,当即赔笑, “夫人说得极是,那往后你来教育儿子,看他的功课能否有所进步。” 东珊在旁调解道:“每个人的育儿观念不同,无可厚非,实则夫妻俩人就该互补,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小孩子总该怕一个才好。” 说太多只怕他俩又吵起来,傅恒干脆打岔说起了旁的,“逛这么久也该饿了吧?不如咱们去酒楼?” 萨喇善应声附和着,向大舅子投以感激的目光,谢他为他解围。 当两家人再一次坐在一起享用猪肚鸡时,东珊不自觉的回想起淑媛才有身孕那年,萨喇善将那位会做猪肚鸡的师傅请回了家,还请她和傅恒前去用宴。 时隔八年,又是相似的场景,闻着胡椒的香辣气息,东珊不由感慨,光阴总在不经意间流逝,但愿下一个八年,众人还能像这般聚在一起,把酒言欢,等到那个时候,孩子们都长大了,将会是另一番温馨的景象吧? 今晚出府放放风,东珊这心情总算好了些,很久没走过那么久的路,虽说回来后小腿有些酸疼,但她还是很开心。 傅恒在旁为她揉捏着,东珊可不舍得让他受累,“无妨,睡一夜便可恢复,你快歇着吧!” “躺得太早也睡不着,我陪你说说话。”他已将她白日里所说的那些话听进了心里去,换一种方式与她相处,希望两人的关系能就此改善。 目睹他垂着眼睫,为她认真揉搓腿腹的模样,东珊欣慰的同时又生隐忧,生怕他只是一时兴起,才对她好几日,过后就又忘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自那日之后,傅恒每晚用完晚膳后还会去书房,但不似从前那般忙很久,只待大约一个时辰就回来,提前入帐,陪她说说话,谈家事,谈国事。 且他也不再像从前那般拼命,只因他清楚的意识到,公事永远都忙不完,哪怕十二个时辰不停歇,不吃不眠,也不可能有忙完的时候,既如此,那他就该重新安排自己的日子。 他之所以如此努力,既是想学以致用,报效家国,不让自己白来人世走一遭,亦是为家族争光,为妻儿着想,希望能凭借自己的本事带来家人荣华与安稳,倘若两者起了冲突,妻儿不再快乐,那他的努力又有什么意义? 所以班还是要休的,他实该在繁忙之余抽出空闲陪陪妻儿,顺道也让自己放松一下,心弦不至于一直绷着,才能更好的继续前行。 争执过后不是冷战,两人似乎比以往更了解彼此,也更珍惜这相守相伴的日子。 接下来这半年,两夫妻相处和睦,没再闹矛盾,年底的腊月二十三,一岁零八个月的七阿哥永琮开始种喜花,由太医和宫人们悉心照料,每日有两名宫人轮番侍奉,只侍奉两日便要再更换新人,一般需十日便可成功。 早前天花难治,一旦染上,几乎没有活下来的机会,后来的医者们学会了种痘之术,这些个皇室子女或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们便会在孩子两岁左右请大夫来给孩子种痘,只要孩子能挺过来,便可预防天花。 富察家的孩子们也不例外,当年福灵安种喜花时,东珊也见识过,还好他挺了过来,她便以为种喜花没什么危险,打算等开了年就给福隆安也种喜花,然而意外总是猝不及防的到来! 除夕夜里,小雪纷扬,众人皆齐聚在宁辉院中,吃着火锅,推着牌九,欢声笑语一起守岁,宫中骤然传来噩耗--- 皇后所出的嫡子七阿哥种喜花时没能挺过去,已于亥时早夭殇逝! 一时间,笑声戛然而止,众人皆愣怔当场,福灵安自宫中归家过年,此刻的他并不困乏,还欢欢喜喜的与堂兄妹们一起玩石头剪子布,福隆安窝在母亲怀里,困意来袭,眼皮直打架,正轻拍着他轻哄的东珊闻讯,有一瞬的恍惚,永琮他……居然没了?) 第158章 历史能改变吗 只要再过一个时辰, 子时至,便是新一岁,可永琮竟是没能挺过去! 富察家的几位少爷们闻讯, 哪里还顾得守岁, 皆回房更衣, 匆匆赶至宫中。 东珊只知道皇后的两个儿子都没能活下来, 却不晓得永琮到底是怎么没的, 影视剧里众说纷纭, 如今亲身经历,她才晓得,永琮并非骤然出天花病逝,而是因为种喜花失败,没能挺过去,才会夭折。 一旦永琮没了, 那么皇后她…… 思及此, 东珊一阵心悸,在她模糊的印象中,皇后应是在济南病逝的,可皇后为何会去济南呢?具体的细节她不太清楚, 书到用时方恨少, 此时的东珊暗恨自己当年为何不多学一些历史知识? 傅恒已然入宫,这些话她不敢乱说,只在心里琢磨着,逝者已矣, 现下最重要的,是如何保住皇后娘娘的命。 接连两回丧子,皇后悲痛欲绝,无法承受,已然晕厥,乾隆亦是椎心泣血,惙怛伤悴,永琏病逝时,他的心已然破碎过一次,如今永琮被寄予厚望,居然不到两岁又没了!他自认勤于政事,爱民如子,并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老天爷为何要生生断绝他们的父子情分! 乾隆不禁在想,难不成是因为他太执着于让嫡子继承大统,而先祖们皆没有这样的福分,他却妄想,所以老天才会惩罚他? 不论他如何忏悔反省,永琮终是没了,年初一是个特殊的日子,纵然乾隆痛失爱子,却也不能在这一日为孩子举办丧仪,直等到初二这天,才将永琮的遗体盛入金棺之中,王公大臣以及福晋、诰命夫人们皆齐聚致哀。 东珊只见过七阿哥两回,但这孩子毕竟是傅恒的小外甥,骤然病逝,傅恒哀恸难当,东珊的心绪也似着满天飞舞的风雪一般,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悲痛。 和敬公主去年三月才刚大婚,婚后本该去蒙古,但乾隆不舍女儿,赏公主府,特准她与额驸留京居住,她本以为往后能时常与家人见面,孰料皇弟未满两周岁便早夭,和敬伤痛之余,最担心的便是她皇额娘的状况,是以她最近一直留居宫中,日日陪伴着母亲,生怕母亲熬不过去。 失去第一个儿子时,皇后煎熬了许多年才勉强走出桎桍,她以为永琮的诞生是老天感念她思子心切的馈赠,孰料不到两年便母子缘尽,她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上辈子造过什么天理不容的大孽,否则上苍为何要大度的给予又残忍的收回她做母亲的资格? 不曾来过,不曾拥有,便不必体会着蚀骨挖心般的折磨! 正月初四,永琮的金棺移至城外曹八里屯暂安,沿途设亲王仪卫,这样的丧仪极为少见,毕竟永琏那时已有八岁,且早已被乾隆密定为皇太子,丧仪隆重些无可厚非,可永琮尚不到两岁,按理说,早夭的皇子不该有谥号,可乾隆却执意赐永琮谥号为“悼敏皇子”,以慰孩子在天之灵。 横生的意外令东珊有了后顾之忧,不敢再给福隆安种喜花,近来傅恒忙着打理永琮的丧仪,还要处理户部之事,面色憔悴不堪,得知东珊生了退缩的念头,傅恒劝她莫要讳疾忌医, “出意外的毕竟是少数,现下种喜花,风险较小,一旦得了天花,大夫也没辙,所以咱们的孩子必须种喜花,这个月太忙,我顾不得在家陪你照看孩子,等到二月间,我得空时,就给孩子安排。” 是啊!她怎么就犯糊涂了呢!如若不给孩子种喜花,倘若旁人感染,也会传给福隆安,那他们一辈子都得提心吊胆,种喜花是唯一的出路,忧心十日,只要能成功,往后便再也无需顾忌。 正月十六这日,傅恒自宫中回来,与东珊说起帝后预备东巡一事,东珊打了个激灵,忙问他东巡的路线是什么,会途径何地。 “去山东谒孔庙、登泰山。” 孔庙在山东,那就是济南那边咯?东珊暗叹不妙,忙对他道:“皇后娘娘不能去济南,一旦过去便会有性命之忧!” 傅恒深感诧异,问她何出此言,东珊一时间想不出好的理由,便拿当年永琏之殇说事儿, “你可还记得,永琏殇逝前我曾梦到过,最近我又梦见皇后在泉水边出事,济南有趵突泉,所以皇后不能去!” 永琏未出事之际,傅恒并未把东珊的话当回事,应验之后才觉东珊的梦境奇特,如今她说皇后有劫数,傅恒不得不重视。 东珊请他想法子,劝诫皇后千万不要出宫,傅恒却觉为难,“可我该怎么跟皇上说?” “就直说呗!”危急时刻,东珊顾不了那么许多,永琏的事她心生胆怯,没能有所作为,永琮的事她未能预料到,如今她晓得皇后的结局,便想竭尽所能,尽力改变, “说我做了梦,梦见皇后此行不利,将遭大劫,我们都希望皇后娘娘平安康健,我总不至于害她吧?” 话虽如此,可此事非同小可,预言皇后遭难,本身就是大不敬,即便东珊出于好心,难保旁人不会胡思乱想, “梦境必须验证过才能令人信服,可若扯出永琏的那个梦,万一皇上怪罪于你,认为你的梦不祥,或者认为你在诅咒皇后,又该如何是好?皇上尚未走出丧子之痛,金川战事又毫无进展,他最近的情绪很不稳定,贸然提出,只怕会惹皇上怀疑,给你招致祸端。” “那怎么办?难道就任由皇后去济南?那可是你的姐姐啊!万一皇后真的出事,你会后悔的!” 傅恒当然在乎他的姐姐,但他更加清楚,姐姐的身份非同寻常,即便他有心,也不能贸然行事,若然处理不当,好心也会变成恶意。但东珊的话他还是放在心上的, “且容我想想,究竟该怎么说,才能不惹皇上动怒。” 斟酌一夜,为了姐姐的安危,傅恒最终决定冒险一试,但他并未跟皇上说是东珊梦见的,只说那是他的梦境,一旦皇上怪罪,也只会怪罪他,不会怪到东珊头上。 当傅恒对此事表现出担忧时,乾隆却道:“前段时日你姐姐悲悼成疾,病中梦见了碧霞元君,原来永琮是被元君召唤至泰山去了。 相传那些早夭的孩童会被碧霞元君接入仙宫之中,得到元君的庇护,有灵性的孩子能成为泰山上的玉女或者仙童,待功德圆满之时便会投胎转世。 她认为这是上天的指引,是以坚持要到泰山去,为孩子拈香祈福,现下她的病情有所好转,朕已命钦天监推算过,此行并无灾劫,你放心便是。” 乾隆认为梦与现实是相反的,且他不忍拂皇后之意,便坚持原来的决定,并未取消行程。 傅恒竭力劝说,皇帝不肯听从,他无可奈何,只得告退。 难道历史真的不能改变吗?东珊很想尽自己所能去更改亲人的命运,奈何皇上不信,那就只能看天意。 正月二十八,永琮的满月祭过后,乾隆恭奉皇太后东巡,皇后随驾,就此离京,傅恒与其他军机大臣则留京处理政务。 饶是在东巡路上,乾隆也不得安宁,只因两年前,大金川土司莎罗奔野心勃勃,侵扰邻界土司,乾隆将贵州总督张广泗调任为川陕总督,加太子太保衔,经略平定大小金川军务。 接到圣旨后,张广泗即刻赶赴成都,调兵遣将,他凭借先前的作战经验,先行切断大金川的外援,步步进剿,初时确有进展,他便觉胜利在望,但当他攻入小金川美诺寨坐镇指挥后,却发现前方有诸多碉楼。 最初他并未放在心上,想着清军有火炮,进攻易如反掌,然而炮攻与火攻皆尝试过,却收效甚微。 张广泗向下属打听过后,方知这些个碉楼皆是就地取材,用当地山岭上的石块层层叠垒而成,再用动物血液渗入荞麦粉,与黏土混合,搅拌匀熟,灌入片石缝隙,干凝之后,整个碉楼的石壁结成一体,固若金汤,军事防御功能极为强大。勉强攻下一座碉楼,需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难度堪比攻城!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张广泗已然夸下海口,便不能退缩。 去年九月间,金川已然开始飘雪,乾隆建议他暂时撤退休整,待开春天暖时再继续用兵。然而张广泗不肯就此罢休,斗胆向皇帝许诺,不灭莎罗奔誓不退兵! 乾隆十三年二月间,帝后与皇太后正在东巡途中,此时的金川正下着冻雨,雨落成冰,原本险峻的道路越发难行,驮载粮饷的军队稍不留神便会摔下万丈深渊! 眼看着进剿金川的战事久无进展,傅恒开始怀疑张广泗的能力,向皇帝密奏提议:与其增兵,不如选将,推荐起用老将岳钟琪。 乾隆这才想起,岳钟琪也是一代传奇人物! 雍正年间,岳钟琪曾率军跟随年羹尧平定罗卜藏丹津叛乱,被授三等军功,破例赐黄带子。此后他被雍正爷重用,在陕甘两省推行摊丁入地,又对四川乌蒙等土司实行改土归流,后来屡次出兵征讨准噶尔,官拜宁远大将军。 他的仕途本是一帆风顺的,却因刚愎自用,错失战机,致使哈密被准噶尔进犯,牲畜与粮饷皆被抢夺,犯下大过,被鄂尔泰和张广泗等人联合弹劾,削爵夺职,拘于兵部,从此断送仕途,风光不再,直至乾隆帝登基后才被释放,免去死罪,闲居家中。 经傅恒提醒,乾隆才想起岳钟琪曾长年在四川任职,官至提督,大金川土司莎罗奔又是他的老部下,岳钟琪对此人应该很了解,于是决定起用岳钟琪为总兵,很快又升他为四川提督,又授傅尔丹为护军统领,下令命他二人立即赶赴军营效力。 而乾隆则继续与皇后登泰山,在碧霞宫中为永琮拈香祈福。 原本天气回暖,皇后的病体逐渐康复,可三月初却来了场倒春寒,寒气侵体,皇后感觉头晕鼻塞,但她不忍拂乾隆的兴致,想着只是小毛病,无甚大碍,便隐瞒病情,强撑着陪皇上和太后一起游览趵突泉和历下亭。 实则风寒理当休养,最忌奔波劳碌,接连几日游玩,皇后终是撑不住,再次病倒,乾隆心下忧虑,下令队伍在济南修整,好让皇后安心养病。 休养三四日之后,皇后的病情稍有好转,她不忍因自己而耽误皇上回京的行程,毕竟京中还有许多政事等待皇上处理,金川的战事亦是吃紧,多耽搁一日,兴许就会妨碍军机要务,是以她提议就此启程。 想起离京之前,傅恒所说的那个梦,乾隆心有顾虑,但皇后执意要走,且太医也说皇后只是风寒,他便抱有一丝侥幸的心态,最终决定在三月初八奉皇太后回銮。 京中的东珊一直都在担心皇后娘娘的状况,每日都会问傅恒,那边是否有什么消息传来,傅恒也在关注着,暗暗祈祷着,梦只是梦,千万不要变成现实。 山东那边尚未有消息传来,富察府中竟是出了意外! 这天夜里,傅文在酒楼中与友人们饮罢酒,下楼时忽觉头晕,一脚踩空,径直跌倒,摔下楼梯! 随从们吓得不轻,赶忙将主子抬上马车,送回府中。 西林觉罗氏见状忧心忡忡,一个劲儿的询问大夫,“到底是什么情况?怎的四爷一直昏迷不醒?” 大夫不敢妄下定论,细细诊了许久的脉,又询问道:“先前四爷患有惊悸、眩晕之症,草民为其开的药,不知四爷他是否按时服用?” 提起那药,西林觉罗氏便觉头疼,“起先他每日都喝,后来有所好转,他便犟着不肯再坚持,我时常叮嘱他莫饮酒,他在我面前还规矩些,可一出门我便管不着啊!” 没喝药?大夫暗叹不妙,“那药需长期服用,且最忌饮酒,今日这情形,阴虚阳亢,四爷很可能是患了中风之症。” “中风?”西林觉罗氏闻言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她一直以为那是年迈之人才会出现的症状,“四爷还不到四十啊!怎就中风了呢?那会是什么后果?” 虽说实话难听,但大夫还是得提前说出来,让四夫人有个准备,“轻者昏迷之后还能清醒,但肢体行动不便,说话不清晰,重者便……便再也无法醒来。” 当是时,东珊也在旁听着,听着大夫所说的症状,暗自思忖着:四哥应是患有高血压,却又不肯按时服用降压药,饮酒过量,才会引发脑溢血吧?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战事部分参考资料:《清史稿》《清实录》 第159章 爵位的传承 现下四爷昏迷不醒, 大夫也没法子,西林觉罗氏生怕四爷有什么意外,让小厮带着大夫到客房住下,一有情况方便去请。 然而傅文昏迷一整夜, 直至次日晌午仍未醒来,傅恒又请来一位太医,为他四哥诊治, 太医试过针灸之法, 并无效用, 此时的傅文高热不退, 整个人像是火炉一般。 用巾帕退热已然不管用, 无奈之下,太医让人去冰窖里取来冰块敲碎,为四爷敷着。 饶是如此, 他的身子依旧滚烫,妻妾在旁痛哭流涕,西林觉罗氏一再埋怨妾室卓儿, 责怪她不知轻重, 只要四爷去她房中,她便放任四爷饮酒,忒不知轻重。 卓儿委屈哭道:“那四爷硬要喝, 妾身拦不住啊!总不好惹四爷生气。万一四爷赌气不来我这儿了呢?” “在你眼里,只有你的荣宠才最重要,丝毫不在意四爷的身子!”西林觉罗氏怒指恼斥, 暗恨这些个妾室除了会迷惑四爷之外,有哪个是真心待他的? 钰娴不好袖手旁观,在旁劝解着,“四嫂息怒,现下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等四哥醒来,脱离危险之后再说其他吧!” 若然能醒来,自是最好的,她就怕傅文醒不过来啊!忧虑的她寝食难安,一直守在傅文身畔,不住的与他说着话, “四爷,你快快醒来吧!你不稀罕做官,我再也不唠叨,再也不逼你,只希望你能清醒过来,咱们一家人好好的即可,四爷,你听见我说话了吗?四爷!” 卓儿也在旁哭着,“四爷,我的腹中还怀着咱们的骨肉,你得看着孩子出生啊!” 明瑞、明芳和奎亮亦在床畔唤着阿玛,奈何傅文始终紧闭双目,没有任何回应。 东珊见状心酸不已,傅文正值壮年,是家中的顶梁柱,亦是承恩公府的支柱,他若是出什么意外,四嫂和孩子们又当如何承受? 据东珊所知,中风也分很多种,若是症状轻一些,还是能恢复的,只要往后注意些便可,但愿傅文能够尽快醒来,给他的家人一线希望。 眼瞧着四哥一直没动静,傅恒便劝东珊回去歇着,西林觉罗氏拭着泪对大伙儿道: “有劳各位在这儿候那么久,四爷仍在昏睡中,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过来,大家还是回房歇着吧!无谓在此耗着,该用膳的用膳,此处有我守着即可,若有消息,我会差人去知会。” 众人挤在这屋里七嘴八舌的也不太好,影响傅文休息,商议过后,大伙儿嘱咐劝慰了几句,各自散去。 回南月苑的路上,幽凉的夜风迎面吹来,一阵阵寒意突袭领口袖口,方才听到消息时出来的匆忙,她忘了披斗篷,这会子冷得浑身轻颤,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傅恒穿着袍褂,没法儿解开,顺势将她揽入怀中紧搂着,帮她取暖。 迟疑片刻,他才问她,最近可有梦见过关于傅文的事。 这可难倒了东珊,穿越之前,她只听过傅恒的名号,他有几个兄弟她并不清楚,也就不晓得傅文此人,无法预知他的结局,不晓得他能否躲得过这一劫。 不确定之事她不能乱说,于是东珊摇了摇头,“没梦见过,其实我很少梦见别人的生死,只有皇太子和皇后,若是每个人的生死都被我梦见,那我岂不是很累?” 那倒也是,很多时候,知道得太多反而是一种负担和折磨,傅恒很理解她的感受,紧揽着她,扬首对着漆黑的天幕慨叹, “知道结局却无力改变,尤为痛苦,你还是不要梦见的好。” 次日傅恒照旧去当值,老二傅清在西藏,老三傅宁在外地任职,老五傅宽便留在府中,也好有个照应。 傅文昏迷了一夜,又勉强撑了一上午,最终没能熬过去,在接近午时之际断了气。 他就这般突然失去意识,连与家人道别的机会都没有,尽管太夫已经预测到最坏的结果,真到了这一刻,西林觉罗氏仍旧难以接受,只觉天塌地陷!原本完满的家瞬时破碎,陷入灰暗之中! 她与傅文夫妻多年,虽说傅文并不专情于她,两人之间没有太深重的感情,好歹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亲情还是有的,他骤然离世,留她独撑这个家,往后的路,她又该怎么走? 自家兄长过世,此事非同小可,按理说,傅恒得留在家中帮着操持丧仪,可户部和军机处那边走不开,他实在□□乏术,其他几位兄长也理解他。 傅新人在吏部,傅玉如今是镶黄旗的满洲副都统,傅谦官至参将,最近他们倒不忙,可请休在家,遂宽慰傅恒不必挂虑,家中的丧仪有他们操办即可。 就在富察家沉浸于哀痛之际,山东那边又传来噩耗,皇后娘娘弃车登舟回京之际,病情加重,崩逝于德州青雀舫! 当消息传至富察家时,众人如遭雷击,浑如热油炸锅! 东珊一早就料得到,是以并未惊讶,只是可惜,历史难以改变,皇后娘娘她终是没能躲过这一劫啊! 傅文尚未下葬,皇后又出意外,富察家族今年可谓是损失惨重,祸不单行!众人七嘴八舌,都在担心,一旦皇后不在了,富察家族又当如何自处,皇帝还会不会重用富察家? 东珊默坐在一旁,久久不语,心生悲凉,大多数人只在乎皇后带给家族的荣耀,有几人真正心疼皇后呢? 傅恒一直抱有一丝侥幸的心态,奈何东珊的梦境再一次被验证,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天意? 哪怕提前预知,也难以扭转命运的齿轮! 京中之事再忙也得暂且放下,傅恒与傅玉两兄弟接到旨意后便即刻离京去接皇后的棺椁。 骤失结发妻,乾隆悔不当初,他已命人护送太后先行回京,而他则留在德州,亲自料理皇后的丧仪。 皇后入殓之后,每日他都会守在皇后的棺木旁与她说话,很多时候他都在想,倘若那时听从傅恒的建议,不带她来山东,也许他们夫妻二人就不会阴阳两隔。 都怪他信了钦天监的卦象,一意孤行,才会致使妻子积劳成疾,意外病逝! 他这半辈子,身边从不缺女人,他对别的妃嫔也会有所关怀,甚至某些时候他也会忽略皇后,但当她离世后,他才终于明白,这个女人早已融入他的骨血,成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正因为太习惯身边有她,他才会忽视,下意识的认为她会永远陪伴他,两人白头偕老,共享河山。 然而意外常在不经意间到来,上苍的打击总让人措手不及,乾隆自认为可以指点江山,呼风唤雨,却终是护不住自己的妻儿,他所看重的人为何都不能长久的留在他身边?政事上再怎么英明神武又如何?在家事上,他终究是一个失去至亲的可怜人呐! 无她安慰的悲伤越发难消咽,无她分享的成就皆不算圆满,纵已回到宫中,乾隆也睡不安稳,半夜时常惊醒,批阅奏折的他一向认真,可最近他总是走神,想翻奏折却又大脑一片空白,不记得自己要找什么,失魂落魄,像是丢了心神,眼神一片空茫。 乾隆的胸腔聚集着太多的火焰,却不知该如何发泄,老天不会给他一个解释。无边的自责日夜折磨着他,以致于他的情绪十分不稳定,开始变得暴躁且极端。 为着皇后的丧仪,他已经找各种由头处置了百余名官员,连大阿哥和三阿哥都被严加斥责,剥夺皇位继承权。 广廷之父阿克墩乃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当乾隆查看他所呈交的孝贤皇后册文时,发现文中将皇妣二字的满文译为先太后,乾隆为此大发雷霆,宣阿克敦进殿质问,然而阿克敦并未在外候旨,直接先走了。 年初东巡之前,乾隆授阿克敦为刑部尚书,又任命他为协办大学士。东巡之后,因傅恒荐用岳钟琪有功,乾隆看到傅恒的军事才能,认为他知人善任,加之皇后在病榻上曾请求乾隆一定要帮她照看好傅恒,于公于私,乾隆都要给傅恒升职,但协办大学士一般有四名,满汉各二人,想让傅恒加入,就只能解一人的职位。 于是乾隆一回京便解了阿克敦的协办大学士的职位,授予傅恒,现下阿克敦擅自离殿,乾隆认定他是被解职而心生怨怼,才会如此懈怠,盛怒之下下令将其关押至刑部大牢受审。 刑部的人一看皇帝动怒,心知此事关系重大,即便阿克墩是刑部尚书,他们也不敢徇私,商议之下拟了绞监候。 饶是如此,乾隆仍不解气,斥责刑部的人拟的罪责太轻,包庇阿克敦,将刑部的人统统问罪,汉尚书汪由敦,侍郎兆惠等人皆被革职留用,而后乾隆亲自下令,将阿克墩定罪为斩监候。 一向仁爱的君主变得残暴苛刻,官员们讳莫如深,苦不堪言,皆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被皇帝抓住把柄,当成了儆猴的鸡。 吴书来看在眼里,忧在心底,请太医过来为皇上调理,太医说这是心病,药石无用,只能开些安神的药,尽量让皇上多休息。 旁的官员不敢撞枪口,唯有傅恒是皇后的弟弟,皇上总不至于处置傅恒吧?于是军机处的官员们一致决定由傅恒去劝诫皇上。 于情于理,傅恒都不该推辞,遂在一次奏报政事之后,状似无意的提及阿克墩一事。 傅恒直言进谏,说皇妣一词,确是先母之意,按照汉文直译,并无不妥,但乾隆却认为太后尚在人世,用此一词极为不妥, “朕当时正在看册文,阿克敦理当在外候着,如无异议再离开,贸然离去,实属渎职!” 让皇上承认错误那是不可能的,深知不能抓皇上的错处,傅恒只能避重就轻,为阿克墩求情, “舅父他确有错处,但罪不至死,皇后娘娘一向宅心仁厚,若她晓得因为自己的事而致使那么多人受牵连,她泉下有知,无法安息啊!还请皇上开恩,从轻发落。” 乾隆并未应承,实则他心里的气已经消了大半,但他才判了斩监候,立即取消,面子上挂不住,便先将此事搁置,不愿再提。 金川的战事与皇后的崩逝撞在一起,乾隆伤神伤心,哪里会顾忌到那些臣子的感受? 傅恒理解皇帝的内心的苦楚,巨大的压力下,皇帝已经接近崩溃,强求只会令其反感,万一惹恼皇上,指不定皇上会下令斩立决。 左右斩监候要到秋后重审,期间还有几个月的光景,应该还有翻身的机会,于是傅恒没再强求,决定过段时日再说。 自打傅文去世之后,承恩公的爵位便空了,西林觉罗氏再怎么伤心难过也于事无补,眼下她只能为子嗣们努力争取。 她想着傅文才是富察家的嫡系大宗,他的爵位理应由自家孩子来传承,然而五夫人却找到她,跟她透露, “我听我家五爷说啊!如今皇上对九弟可谓是爱护有加,皇后娘娘弥留之际只嘱咐皇上照顾傅恒,可没提四嫂你家的事呢!据五爷推测,皇上很有可能会将承恩公的爵位传于傅恒。” “怎么可能?”一提到爵位,西林觉罗氏登时挺直了脊背,神色异常凝重,她才不信皇帝会如此安排, “如若我家没儿子也就罢了,可四爷儿子多的是,明瑞今年已有十五岁,足以承袭爵位,皇上怎能把爵位传给四爷的兄弟?” 五夫人心下笑叹,老四媳妇儿三四十岁的人了,怎的还如此天真?“皇上对傅恒有多偏爱,四嫂不会看不到吧!只要皇上有这个打算,便能找到理由。 说到底,爵位的承袭,不过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儿,什么规矩法制,皇上的心情便是最大的礼法!”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傅恒官职的任命,没有任何夸张成分,历史上的确是身兼数职,其实写的时候我也在惊叹,乾隆是把傅恒当超人了吗?这么下去,傅恒真的连交功课的空闲都没了! 傅恒:我好难啊! 第160章 傅恒惹怒乾隆 先前宝慧也曾说过类似的挑拨之词,西林觉罗氏并未太在意, 毕竟那时傅文还在, 尚未出变故, 如今傅文与皇后皆病逝, 她连个说理的地儿都没有。 孩子们尚小,指望他们是不可能的, 她必须自己想办法, 要想保住爵位, 得在圣旨下达之前, 一旦圣旨下来,便再无回转的余地! 斟酌了一整日,西林觉罗氏终于下决心,换了身杏色常服, 未施脂粉, 刻意使自己看上去无比憔悴, 而后才去往南月苑中。 她此刻的心境一如天边的晚霞,灼红一片,看着将落西山的夕阳,她生怕这一脉就此没落,再难东升, 没了皇后的庇佑, 富察家怕是再难像从前那般荣耀,这个爵位必须抓住,为明瑞铺好路, 否则将来下了黄泉,她又该如何与傅文交代? 西林觉罗氏心事重重,南月苑中却是一番温馨惬意的景象。 今儿个上书房休假,福灵安不必做功课,出宫回家来陪家人,现下正和弟弟一起在母亲房中玩耍。 福灵安已满八岁,福隆安刚满两岁,两兄弟年岁差得远,又不时常见面,自然不会起什么争执。这个月,福隆安才成功种罢喜花,并无意外发生,东珊这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这会子笑看着他兄弟二人和睦相处,东珊只觉人生惬意,知足的人,每日都有幸福感。 隐约听到脚步声,东珊还以为是傅恒回来了,但仔细一听,又觉不对劲儿,这脚步轻且缓,该是女子才对。 正猜测着,一道熟悉的墨蓝色身影出现在门口,眉目温婉,姿仪雍容,原是西林觉罗氏。东珊见状,放下才扎的凤梨块,笑吟吟起身招呼着, “四嫂来了,快快请坐,来尝尝这凤梨,台湾那边才进贡的,皇上赏了一个,我才让人切开。” 东珊本是热情招待,但这话在西林觉罗氏听来有些刺耳,京城没有凤梨,大都是台湾那边进贡而来,因着路途遥远,每年进贡的不过几十个罢了,皇上会依次分给后妃子女们,以及其他宗亲。 但凡皇上得了好东西,总是不忘给傅恒留一份儿,整个承恩公府,除却傅恒之外,其他人根本没机会得,东珊这是故意在她面前炫耀吗? 心下不自在的西林觉罗氏面上笑意盈盈,借口道:“多谢妹妹好意,奈何这两日有些牙疼,不敢乱吃东西,还是留给孩子们吧!” 见有客来,福灵安拉着福隆安向伯娘请安问好,西林觉罗氏笑赞道:“瞧瞧你家这俩孩子多乖巧,明芳不爱读书,总爱闲逛,才刚还逮了一窝小老鼠,我正要训他,明瑞还护着不许。” 东珊掩唇笑道:“小孩子们都这样,少有男孩不调皮的。” 福灵安一听这话,眸光顿亮,登时来了兴致,“小老鼠还在吗?我能不能去看看?” “应该还在,你去找明芳便能瞧见。” 福灵安很想瞧瞧才出生的小老鼠长什么模样,但又有所顾忌,遂望向母亲,似在征求她的同意。 东珊只觉这孩子太过谨慎,略感心疼,点头应允,“那你带着弟弟去玩儿会子。” 得母亲应允,福灵安欢喜不已,拉着弟弟便往屋外走去,嬷嬷们朝两位主子福了福身,而后即刻跟随两位小少爷而去。 孩子们走后,西林觉罗氏才开门见山,说起爵位一事,试探着问东珊,“九弟他可有与你说过,皇上打算将这爵位传给谁?” 怎的这事儿还有悬念吗?东珊奇道:“肯定是传给明瑞啊!毕竟他是你家的嫡长子,毋庸置疑!” 是吗?这是东珊的猜测,还是傅恒说的?疑惑的西林觉罗氏迟疑道:“可我怎么听人说,皇上打算将爵位传给九弟。” 闻言,东珊面露讶色,“嫂嫂听谁说的?我从未听傅恒提过啊!明瑞若是年纪小,还有可能由兄弟传承,可他已过十五,足以继承爵位,不可能轮到傅恒吧!” 期间西林觉罗氏一直在观察着东珊的神色,但看她一脸震惊,不像是撒谎隐瞒的模样,可转念一想,她又生隐忧,在东珊面前唉声叹气, “众所周知,皇上对九弟格外器重,九弟亦是嫡子,难保皇上不会生出这样的念头,如若皇上真把爵位给了九弟,那我们孤儿寡母可怎么活?” “应该不会吧!”东珊从未想过这些,但看四嫂这情态,她已然了悟,遂劝她放宽心, “他与四哥兄弟情深,从未有过任何过节,四哥过世后,他还时常担心明瑞他们没了父亲可怜,所以傅恒肯定不会去跟他的侄子们争夺爵位。” 她的丈夫一走,其他人对她的态度明显有变化,这两个月,西林觉罗氏看透了人间冷暖,即便老九夫妇从未与她发生冲突,她也不敢给予十足的信任。 毕竟公爵之位难得,且这爵位还是乾隆特旨世袭罔替,傅恒在官场厮混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不在乎爵位?但这话说出来大家都难堪,不到万不得已,她还不想跟东珊起争执,便拐着弯儿说出自己的忧虑, “我也晓得九弟的人品,就怕皇上他这般安排啊!圣意难违,若然皇上真的下旨,我们谁也不能违抗。” 既然不能违抗,又说这些做什么呢?东珊一时间没能明白四嫂此行的目的,是来诉苦,抑或是有其他的想法? “那四嫂的意思是……?” 被询问的西林觉罗氏以帕颜面,柳眉倒蹙,哀哀戚戚,“老三和老五媳妇儿时常在我面前嚼舌根,我很是厌烦,曾与四爷提过想分家,可四爷不肯,说都是一家人,看在兄弟情分上,不舍得让他们搬出府去。 皇上若是真把爵位传给傅恒,我也无话可说,好歹仍是咱们富察家族的爵位,只求九弟看在他四哥的份儿上,将来可不要把我们母子赶出府去!” 在东珊的认知里,西林觉罗氏一向进退有度,怎的今日竟会说出这种小家子气的话来? 东珊性子直,不擅长与人拐弯抹角,正因为如此,她才喜欢与耿直之人交往,所言即所想,无需费神去猜,她认为四嫂也是这样的人,是以与她交好,可最近四嫂总是与她打哑谜,一言一行别有深意,东一句西一句,听得她都有些糊涂了! 正为难之际,一道洪亮的声音骤然自门口响起,“四嫂多虑了,皇上并未下这样的旨意,即便有,我也不可能答应,是四哥的,便永远都是,我断不会与之争抢,四嫂莫再听信旁人的挑拨之词。 至于分家,也的确该分了,如今四哥已然离世,我们再住在此地难免惹人嫌,还是搬出去的好。” 居然是傅恒回来了?东珊顿松一口气,只因她实在不擅长与人周旋,有些话说一遍即可,来回重复,好没意思。 实则西林觉罗氏已然算准这个时辰傅恒应该会回来,才刻意选在此时过来,造成被他无意中听到的假象。如愿的西林觉罗氏假意抬首,故作惊诧地望向门口的傅恒,窘笑着解释道: “九弟误会了,我没有赶你们走的意思,说的是老三和老五家。” “不管是哪家,都不该再住在一个大宅子里。”傅恒深知,以往还有四哥做牵绊,如今人已不在,四嫂又怎会乐意让他们再继续留下? 身为老幺,这种事本不该由他来开口,偏巧今日让他听到西林觉罗氏的话,傅恒也是极好面子的一个人,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再待下去,遂负手正色对她道: “别院那边需要拾掇,十日之内,我与东珊会从南月苑搬离。” 漠然片刻,西林觉罗氏故作为难地啧叹道:“这事儿我一个人做不了主,还是你们兄弟商议之后再做决定吧!” 傅恒却觉没这个必要,“其他哥哥们愿不愿搬,何时搬,我管不了,我只管好自己即可。” 东珊本以为傅恒误会了四嫂的意思,四嫂应该没有赶他们走的想法,但看四嫂这顺水推舟的态度,她才恍然大悟,暗叹自个儿太天真,看来四嫂一早就有这个念头啊! 了悟的东珊再不多说什么,尊重傅恒的决定,但傅恒的态度太强硬,让西林觉罗氏有些下不来台,为缓和气氛,东珊在旁打岔, “分家不分情,即便不住在一个大院里,仍旧是一家人,往后逢年过节,还会时常走动。” 好在东珊给了个台阶,西林觉罗氏干笑应道:“弟妹说得极是,血脉相连,这些情分是割舍不掉的。” 目的已达到,西林觉罗氏不意多待,找了个借口,告辞离去。 目睹四嫂离去的背影,东珊的内心一片空茫,她忽然觉得,相处这么多年,似乎都没有真正的看懂四嫂这个人。 她一直都认为自己与四嫂走得很近,今日才真切的感受到,其实两人的心从未贴近过,中间还隔着一层防备。 看她一直不说话,傅恒还以为她心里不高兴,行至她身畔,软了语态,柔声询问,“可是在怪我没与你商议便自作主张?” 摇了摇头,东珊转身往里屋走去,慨叹道:“我晓得你没有私心,不贪恋权势,你之所以如此努力,只是不希望白来人世走一遭,想报答皇上对你的知遇之恩,但四嫂却将旁人的话听进了心里去,将你视作绊脚石。 既然两家人生了刺,再住在一起虚情假意的应酬着有什么意义呢?分家,似乎是最好的决定,我没有异议,你来安排就好。” “妯娌之间,哪有什么真情?”这些个女人,傅恒虽与她们接触得少,但还是能透过她们的言行举止琢磨一二, “三嫂、五嫂藏不住话,喜怒皆形于色,这种人其实并不可怕,而四嫂对谁都温善,不分彼此的善待,她永远都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旁人根本瞧不出她的笑是真是假,擅长做戏之人,还是敬而远之为妙。” 难不成,这些年,四嫂待她都是虚情吗?东珊始终相信,先前的四嫂待她肯定有真心,奈何突生变故,才会使之心态大变, “兴许是四哥的病逝对她的打击太大,她一个女人带着几个孩子也不容易,自是要为孩子们考量。” 很多时候,是非没有一道明确的界限,只因傅恒清楚的知道:女人想要保持天真纯善,不被世俗侵染,除非她的丈夫有能力护她周全,且愿意维护她,傅恒看得出来,傅文并不是太在乎他的夫人,那么西林觉罗氏只能自己动用手段去争夺。 这是她为人处世的态度,傅恒本没资格评判,也不爱嚼舌根,是以从未在东珊面前说过西林觉罗氏的坏话,可今日已闹到这个地步,他再不愿给人留什么颜面, “她没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要做当家主母,就该有些心机和手段,才能支撑整个家族。但这样的人不值得你交往,所以咱们还是搬离此地,远离是非。” 当晚傅恒便选定一座别院,命图海督工,修缮整理一番,下人们则忙着收拾行装,待选定吉日就搬过去。 家中的这些琐事并不能影响傅恒,他最关心的,莫过于金川的战事,而这也是乾隆最头疼之处。 张广泗此人太滑头,嘴里没实话,打了一两年都没进展,岳钟琪入军营后虽稍有成效,但他年事已高,且他这些年一直闲居在老家,并未得到皇帝重用,乾隆对此人并不了解,他打算派自己的亲信到前线,彰显他对此战的重视。 放眼当下,能但当此任的,惟首席军机大臣讷亲莫属。此时的讷亲奉皇帝之命,正在山东治赈,乾隆预备将其调回京中,命他经略四川军务。 现下乾隆正与军机大臣们商议此事,询问众臣的看法,这些个臣子们看法各不相同: 有的认为讷亲乃军机首辅,且还担任着众多重要职务,他若一走,军机处这边便少了得力的臣子。 有的则认为讷亲是代表皇帝出征,到得军营可鼓舞士气,同时可查看金川的战况,看看那些个将领们所汇报的军情究竟是否属实,此乃上策,或可一试。 乾隆既然提出这样的主意,便有代替讷亲职务的人选,但现在不方便透露,他打算等讷亲归京之后再做详细的安排。 皇帝之意已决,众臣也就不再表态,拱手表示支持。待众臣告退之际,乾隆命傅恒单独留下。 傅恒依命立在一旁,但听皇上说起承恩公的爵位一事,傅恒心下微诧:居然让四嫂给猜中了,皇上还真打算将爵位传给他! 他若就此接受,只怕四嫂会恨死他吧?暗叹不妥的傅恒当即拱手表态,“多谢皇上厚爱,但这爵位本是奴才的四哥傅文承袭,如今四哥不幸病逝,明瑞年方十五,实该由他继承其父的爵位才是。” 弟承或子袭皆有先例,乾隆并不认为此举不妥,“明瑞年纪尚小,朕斟酌再三,认为你才是承袭爵位的最佳人选,朕意已决,你不必推辞。” 先前皇帝给他安排的官职,他也有推辞过,但都是谦辞,实则心里还是愿意去历练的,但这爵位非同一般,恕傅恒不能接受! “皇上!”为表决心,傅恒当即屈膝,恳切声明,“四哥他生前待我恩重如山,阿玛走得早,他亦兄亦父,对我关怀备至,我也该悉心照料他的子嗣,实不该与之争抢。” “此言差矣!任何人的爵位皆是皇家恩赐,并无争抢一说,你承袭爵位依旧能够照顾那些个侄子们,两者并无冲突。” 乾隆耐着性子宽慰了几句,傅恒却固执己见,不肯顺阶而下,“额娘去世之后一直都是四嫂在打理家业,她一个女人撑起家族不容易,爵位理该给明瑞,四嫂的后半生才有保障,四哥才能含笑九泉。奴才恳请皇上收回成命,否则将来我在九泉之下见到四哥,无颜面对他啊!” 话音落,大殿内一时寂静无声,景泰蓝麒麟香炉内燃着的沉香自麒麟口中飘散开来,袅袅青烟,遮挡了乾隆晦暗不明的神色。 明明是宁神之香,可在傅恒嗅来却是无比压抑,只因皇帝一直没吭声,周遭的气氛越发冷凝,傅恒未敢抬眸,挺直脊背,垂眸跪在养心殿内,仿似被一双无形的手掐着颈项,这种沉默似暴风雨前的宁静,令人窒息! 皇帝所做的决定,不允许旁人反驳,傅恒一再推辞,终是惹怒了乾隆,寂然片刻之后,高呵声如雷惊空,响彻大殿, “傅恒,你好大的胆子!可知一等公爵乃是旁人梦寐以求之位,朕加恩转赐于你,你理当谢恩,再三推辞却是何意?难不成你以为朕的话皆是儿戏,可随意更改?” 第161章 傅恒的人生转折点 眼瞧着皇上动了怒, 傅恒也不改口, 仍旧据理力争, “君无戏言, 奴才明白, 皇上的恩赐奴才铭记于心,我以富察二字为荣, 但祖上的军功乃是他们的荣光,奴才希望能凭自个儿的本事加官进爵,而不是依靠祖上的荫庇。是否封爵奴才不在乎,奴才只想为竭尽所能, 为皇上分忧, 为百姓做实事!” 傅恒的一席话铿锵有力, 掷地有声,敲金击玉般震彻着乾隆的心扉。 自登基之后,乾隆便有意开始培养傅恒,让他到上书房读书, 教他为人处世之道,给他历练的机会,委以重任, 好在傅恒是个好苗子,不负他的厚望, 逐渐成长成参天大树,开始在官场扎根。 乾隆想要的,正是由他一手栽培出来的年轻臣子, 他要将这鲜活的血液注入大清的龙脉之中,让这江山更加繁荣昌盛,可他今日才发现,他种出的这株树格外挺直,甚至有着自己的风骨! 傅恒不仅仅是听命于皇帝的臣子,更是怀着赤胆热血,耿直真诚的男子汉!他认为不可谋取的,绝不会接受,这是他的骄傲,亦是他的底线! 默然半晌,乾隆那幽暗的目光逐渐朗明,缓了语态长叹道:“你可知,朕为何要将这爵位给你?讷亲很快便能归京,之后朕会派他去金川督军,那么京中他的事务便要有人来替,而朕属意之人正是你,但你在军机处时日并不久,朕不希望有人嚼舌根,所以才打算赐你公爵之位。” 原来皇帝是在给他铺路!得知真相的傅恒惊诧抬眸,讷亲可是孝昭仁皇后的侄子,雍正爷时期就被重用,乾隆初年便一直待在军机处,熬了十多年才熬到这个位置,而傅恒来军机处才两年多而已,怎么可能顶替讷亲的职务? “皇上,军机处皆是久经官场的前辈,他们都比奴才有资历,奴才何德何能……” 傅恒的话尚未说完就被乾隆给打断,“行了,此处无外人,甭说这些场面话,朕认为你可以,你就必须胜任。” 但他有压力啊!“可奴才担心其他人会不服气,论资排辈,中间还隔着几个人,是在排不到奴才。” 眼皮微垂,乾隆笑得一派无谓,“朕所看中的从来不是资历,而是能力!面对旁人的质疑,你不该妄自菲薄,而应该全力以赴,向世人证明,你担得起这重任。 方才赐爵你不肯要,说那是虚名,这会子给你升职,让你为朝廷做贡献,你胆敢再拒绝,朕可不会轻饶,定然严惩不贷!” 乾隆此言令傅恒茅塞顿开,年少时的他张扬轻狂,无惧流言蜚语,而今在官场待得久了,他反倒开始纠结旁人的看法,皇上所言极是,人生是他自己的,该由实际行动来书写,而不是活在旁人的目光里。 想通之后,他也就释然了,不再推辞,就此应下,叩谢圣恩。 两日后,圣旨到达承恩公府,傅文的爵位由其嫡长子明瑞来承袭,西林觉罗氏收到旨意,喜极而泣,赶忙抹去眼角的泪痕,跪接圣旨。 关于这圣旨当中的曲折,傅恒并未告知于她,说出来西林觉罗氏也不可能领他的情,只会认为他在炫耀,那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他只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即可,旁人会否感念并不重要。 东珊倒是听傅恒说了,但她也觉得没必要跟四嫂说,两人之间已有隔阂,她再也做不到像从前那般,诚挚以待。 本以为搬家很容易,真正收拾起来才发现略头疼。虽说这些活儿都有下人来打点,但她也得过眼,带走还是留下,都得由她来决定,东珊这几日忙得厉害,也顾不得管四嫂家的事。 不知不觉间,已过去十年,这十年来攒了不少的衣物呢!很多衣裳还是崭新的,只穿过几回便搁置起来,花色她不喜欢,即便装箱带走她也不会动,便交给丫鬟们自行挑选,有喜欢的她们可自行留下,剩下的则捐给那些穷苦的百姓们。 正在选看衣物时,李锦悦过来找她,说起分家一事,她还奇怪傅恒怎会突然提分家,“你是不晓得,现在老三和老五家都在背地里怨怪傅恒挑事呢!” “四嫂跟你说,是傅恒的意思?” “对啊!”听着东珊的反问,李锦悦越发觉着怪异,“难不成这当中还有什么隐情?” 东珊本不愿在背后道人是非,但也不能任由西林觉罗氏把责任都推给傅恒,不满冷哼, “若非四嫂主动找我,提及她曾有分家的念头,被傅恒听到,傅恒又怎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明明是遂了她的意,她反倒把傅恒当枪使,好人都让她做了,她可真会事儿……” 听罢来龙去脉,李锦悦忽觉认知被颠覆,“四嫂这出戏演的很精妙呢!把矛头直指傅恒,以前我怎么没发觉她的心机如此深沉。” 纵使闹到这一步,东珊也不愿以最恶毒的心思去揣测旁人,对于西林觉罗氏,她没有怨恨,只觉可悲, “四嫂喜欢做好人,哪怕分家也不愿被人诟病,所以才编造这么一出谎言,随她怎么说吧!我们问心无愧。反正四哥已然不在,我们还住在府中,每月拿着月例,难免心里过意不去。” 拨弄着青色茶汤,李锦悦神色怅然,垂眸支着下巴闷声道:“我倒是不在乎那些个月例,就是觉着大伙儿住在一个大院子里,离得近,找你和钰娴、茗舒她们更方便不是?若是分家,离得太远,想聚在一起可就难咯!” 一想到要与她们分离,东珊也是极其不舍,但傅恒的话已然出口,没有回转的余地,更何况这样的大家族,往后枝叶越来越繁多,不可能永远都住在一起,迟早要分家,她该做的是接受人生的每一次的变故,迎接新的人生, “只要想聚,总能抽出空来,他们那几个兄弟总忙着公务,到时候咱们几个依旧可以聚在一起推牌九。” “顺道儿钻研美食的做法。”李锦悦嘿嘿一笑,这才是她最关注的。 两人这么一合计,李锦悦忽觉分家也没那么痛苦,反正人生还很长,前方皆是希望! 接下来,这几家陆陆续续的都开始往外搬,老三媳妇儿和老五媳妇儿不想分家,一旦离开,便没便宜可占,奈何其他的兄弟们都赞同,傅宽不便拒绝,宝慧只能听从傅宽的话,搬离府邸。 三夫人只道她家男人不在京,她得写封信,跟三爷说一声,看三爷如何安排,等安排妥当之后她再搬。 西林觉罗氏心道:二哥也不在家,二嫂还不是搬走了? 为了打消三夫人的侥幸心态,西林觉罗氏将丑话说在前头,“分家的钱财你已拿到手,你若还打算住在承恩公府,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每月需上交口粮钱,具体的费用,我会让人列出账单来,稍后给你送来。” 如意算盘被人摔破,三夫人气不过,略微塌陷的眼窝皱成三道褶子,怒指于她,悲声控诉, “你……咱们好歹是一家人,不至于这么斤斤计较,赶尽杀绝吧?做人最好留有一丝余地!” “我所留的余地是半个月,三嫂自个儿掂量吧!毕竟旁人都走了,我若继续养着你们一家子,旁人会怎么想?这对其他人不公平。” 撂下这句话后,西林觉罗氏再不啰嗦,傲然瞟她一眼,而后优雅转身,缓步离去。徒留三夫人气急败坏,而她,正向着被荣华铺就的康庄大道行去。 她忍耐了大半辈子,为了一个好名声,一直都在委屈自己,从今往后,她绝不会再这么亏待自己,傅文已经不在,没人有资格管制她,她才是承恩公府的当家主母,说一不二,再无人可以违逆她的意思。 没有男人的宠爱又如何?手握富贵与权势,照样可以活得潇洒自在! 临近搬家的前一日,下了场雨,行装已经收拾得差不离,只等着明日吉时搬过去。 东珊静立在窗前,看着外头的蒙蒙雨雾,细细的打量着这个住了十几年的院子,内心说不出的怅然。 才归家的傅恒由图海撑着伞往院子里进,隔着潺潺雨帘,隐约瞧见东珊正蹙着黛眉斜倚在窗前走神。 心生好奇的他并未直接进屋,而是行至窗畔,声朗神悠,“敢问姑娘何故烦忧?” 骤闻此言,东珊恍神抬眼,但见和风细雨中,一身着石青色官服的男子笑容温雅,青涩的少年气息渐渐褪去,如今的他沉稳内敛,眉目刚毅,眸光中流淌着脉脉情意,依旧是那个看一眼就能令她心动的男人。 回味着他的话,东珊不由轻笑出声,“都老夫老妻了,还姑娘呢!你说着不羞,我听着都害臊。” 护送主子到檐下后,图海收了伞,识趣退下。傅恒则身子后仰,用手肘撑在窗边,微歪头,宠溺一笑,附在她耳畔低声道: “你才不老,永远都比我年轻,比我小一岁,是需要我呵护的小姑娘。” 东珊心里甜丝丝的,娇嗔的望他一眼,倚在窗前,与他一道欣赏这南月苑中的最后一场雨。 檐前的雨帘滴落在台阶上,奏出的悠扬宁心的曲调,远处角落里盛放的凌霄花,橘色的花朵在雨中格外醒目,沿着墙壁攀爬的花架是最亮丽的风景,冬枯夏发,不管旁人是否得空驻足欣赏,它都静静的绽放着。 饶是傅恒这样的大男人也不自觉的被这雨景熏染出伤感的情绪来,轻声问她,“可是舍不得走?” 若非他问起,她也不愿表达自己的真实心境,毕竟这承恩公府是四嫂家的,她没得选择,“南月苑里承载着太多的回忆,是你我感情的见证,骤然离去,我还真有些舍不得。” 她只住了十年,便难以割舍,他住的时日更久,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印刻着岁月的年轮,“那片凌霄花,是姐姐出嫁之前亲手种的,她说我想她的时候,看看那片花,就好像她陪在我身边一样。 你知道吗?其实姐姐去世那段时日,我很平静,因为你提前与我说过,我有准备,所以听到消息之时并未如自己想象的那般伤感,心有些麻木,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对姐姐的感情不够深重。 可后来忙完她的丧事,有一回回家时,我看到凌霄花开了,夕阳的光映在花叶上,我也不晓得怎么了,当时突然就情绪崩溃,抑制不住的想哭。那个时候我才真正意识到……姐姐她……真的已经不在了……” 所谓触景伤情,大抵便是如此吧!东珊很理解他的心情,握住他的手,倚在他肩畔,柔声道: “有些感情,不波动不代表遗忘,不代表浅薄,只是深藏在心底某个角落,偶尔被风一扬,便会泛起尘埃,酸了心房,涩了眼眶。” 她的话总是能说到他的心坎儿里去,侧眉与她对望着,傅恒的眸间尽是欣慰,勉笑着劝她, “这才十年而已,我们的人生还有很长,等在新家里住的时日久了,你便会习惯。” 是啊!人生不能原地踏步,总该向前看的,“不管是承恩公府,还是别院,只要有你和孩子在的地方,便是我的家。” 这话不仅是说给傅恒听,也是说给她自己,东珊是个乐观豁达之人,纵有伤感也只是一时,很快便能恢复。 既然这凌霄花意义重大,东珊便提议将花移栽,移至新家去。 此事傅恒早有打算,他已问过园艺师傅,那师傅说现下不是移栽的最佳时节,最好等到秋后再动土。既如此说,那他再等等也无妨。 四月十八,傅恒带着妻儿正式搬离承恩公府去,去往别院新宅居住。 月底,快马加鞭的讷亲终于赶回京城。在他从山东回程期间,乾隆已赐内库赏银,命讷亲的家人先行为其准备军旅物资,待他回京之后,便无需再为此耽搁,修整一日后,讷亲即刻启程,赶赴四川。 这些年广廷一直没再被重用,他的阿玛阿克墩已被皇帝从刑部释放,继续代理刑部尚书一职,为谢皇恩,广廷自告奋勇,请求去金川参战,乾隆也打算让他历练一番,遂答应了他的请求,命他与讷亲同赴军营。 咏微虽舍不得他,但也不能阻挡他追梦的脚步,只能默默在家为他祈祷着,希望他一路顺风,平安归来。 讷亲离京之际,张廷玉这位纵横官场几十年的汉臣终于有机会暂代首席军机一职,同时乾隆又以张廷玉年事已高,不忍让他操劳为由,将讷亲所管辖的吏部则交由傅恒接手,于是傅恒以户部尚书之职兼任吏部尚书、领侍卫内大臣,连三库事务也交付于傅恒打点。 这借口冠冕堂皇,实则众人皆晓得,皇帝还是信不过张廷玉,只给了他虚名,实权皆在傅恒这儿。 其他官员私下里议论纷纷,眼红妒忌,心道朝中是没人了吗?为何非得让傅恒一人担任两部尚书? 第162章 瞒着东珊 起先傅恒亦推辞, 恐自己难以兼管诸多事务, 但乾隆执意如此, 加之傅恒前不久才惹皇帝动怒,皇帝已然告诫过他, 是以傅恒没再多言,接受了皇帝的安排。 身兼数职的他比以往更忙碌,这一回,东珊没再与他闹别扭, 而是担忧他的身子能否吃得消, 政事她插不上手, 唯一能做的就是时常在家给他炖些补品,为他按捏, 缓解他的疲乏。 此刻的傅恒躺在躺椅上,东珊为他揉捏时, 只觉他的肩膀肌肉十分坚硬, 稍一用力他便喊疼,明显是有所损伤。疼惜的东珊轻叹出声, “唉!怎么当个文臣也这么累啊!那些个外放的官员优哉悠哉的享富贵,搜刮着民脂民膏,你在京中竟是这般辛苦。” “昏官易做, 清官难当啊!”轻握住她的手,傅恒歉声道:“说好了每日抽空陪你,我最近又食言,真是抱歉。” 摇了摇头, 东珊柔声劝他放宽心,不要有压力,“自皇后娘娘去后,我便觉得,活着即是老天最大的恩赐,每晚你睡在我身边,我还能看到你便是最好的,实不该计较太多。我只求你平安康健,其他的已经不在乎。” 若她的丈夫注定被皇帝重用,那她就该竭尽所能的支持他,不让他有后顾之忧。 夫人如此体谅,傅恒心下感念,专注于忙着公务,想着等此战结束,讷亲回京之后,他便能抽出空闲来陪伴家人。 六月初三,讷亲抵达美诺寨,张广泗很是瞧不起讷亲这种毫无征战经验的皇亲国戚,认为他们只知道纸上谈兵,但讷亲终归是皇上派来的,又是首席军机,面上工夫还是要做的,是以他对讷亲极尽逢迎之态。 然而讷亲很是厌恶他这样的嘴脸,且他总觉得张广泗这仗打了两年也没个成效,八成是个草包,便不肯听从张广泗的提议。 新官上任三把火,皇上既然把如此重担交付于他,那他必须做出些成效来,于是讷亲直接下令,命士兵们强攻,三日之内必须拿下刮耳崖! 这刮耳崖面江靠山,如刀砍斧斫,仅有栈道可通,下方是滚滚江水,一不小心便会掉下去,雄鹰难越,人过刮耳,故名刮耳崖。 他们耗了几个月皆未能攻克,怎么可能在三日之内攻占?张广泗与岳钟琪皆不赞同,认为此举太过冒失,然而讷亲初到军营,立功心切,根本不顾地形状况,固执己见,坚持发兵。 无奈之下,官军们只好采取强攻,奈何石碉难摧,即便用大炮攻击,也仅能去其一角。本就没有胜算的战役,失败也在张广泗意料之中。 这一战清军伤亡众多,总兵、副将和士卒们共战死两千余人。艰苦作战以命相搏的将士们怨恨讷亲不懂战略,不顾实况,才会导致这悲剧的发生,气愤的吵嚷着要他给死去的亡魂们一个交代。 面对这样的阵仗,堂堂超品一等公,首席军机讷亲竟然犯怂,不知该如何应对,生怕这些红了眼的士兵们真的对他动手,毕竟刀剑无眼,此时山高皇帝远的,他若真被杀了,岂不是死得冤枉? 六神无主之际,讷亲才想起张广泗,想着他在军中颇有威望,便请求张广泗弹压闹事的将士们,又赏了银子,这事儿才算摆平。 经此一事,张广泗越发藐视讷亲,但他也不直言,依旧捧着讷亲,凡事都请讷亲定夺,他根本不提出任何建议。 初战便败下阵来,讷亲有所顾忌,再不敢贸然提进兵一事,反倒向乾隆奏报,打算以碉制碉,与敌军对峙。 收到讷亲的奏折后,乾隆彻夜难眠,莎罗奔如此猖獗,不把清廷放在眼中,朝廷必须奋力攻打,怎可在金川筑碉? 修筑时耗费人力财力不提,完成后还得常年派兵把守,以防敌营进攻,再者说,石碉如此坚固,战事结束后,又不可能再大费周章将其毁去,到时候还不是又便宜了敌营? 皇帝不许,讷亲只得继续作战,但他再不敢亲临战场,而是派张广泗出去迎战,而他则坐于军帐中,遥相指挥。 本以为皇帝派来的首席军机能当机立断,改变战况,孰料讷亲竟是个怂包,还不如岳提督,奈何岳大人在军中没有话语权,将士们只觉看不到成功的希望,军威日渐涣散,士气低迷。 讷亲已到此两个多月,仍未有任何进展,而他送至京中的奏折也令乾隆越来越失望,讷亲先是说休养几月再作战,没几日又说实该就此退兵,等个两三年,待敌营未有防备时再发兵。 看着他的奏折,乾隆不禁怀疑,讷亲在朝中的英明果决都去了哪里?怎的一到军营之中竟是胆小如鼠? 派首席军机前去是代表皇帝重振军威,他这般畏首畏尾,还如何领军?然而讷亲终究是朝廷的排面,乾隆必须保全,于是暗示他,继续留营指挥,一旦有一点捷音传来,便顺势将讷亲召回京,以全国体。 话虽如此,可金川那边接连败阵,攻打昔岭阳坡的三千官军竟被大金川土司兵数十人击溃,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自觉颜面扫地,乾隆下旨责备讷亲,讷亲心底越发没谱儿,对这一战毫无信心,加之众人皆在传,傅恒已然顶替他的许多职位,此乃皇帝有意安排,讷亲担心长此以往,自己首席军机的地位不保,便一心想着尽快回京,实不愿在这金川受苦。 失了主心骨的讷亲一再请求增援,还几次三番的向皇帝请旨回京,且他认为敌营连胜肯定有蹊跷,于是提出要请喇嘛和道士来军中做法支援。 乾隆简直难以想象,这样怪力乱神的所谓计策居然会是讷亲想出来的!若然道士有用,还要士兵作甚? 讷亲的种种作为令乾隆彻底失望,简直丢尽了朝廷的脸面!加之张广泗火上浇油,密参讷亲到达军营后便一直躲在营帐不敢出来,从不上战场作战,气极的乾隆再不顾念什么旧情。 九月二十九日,乾隆下旨夺去讷亲的一切官职,收缴经略印信,令其到北路军营效力,赎其罪过。 眼看着军机一再被误,岳钟琪冒着会被皇帝治罪的风险,弹劾讷亲与张广泗,这两人从不将金川的实际军情上奏,为防止军中其他大臣奏报实情,讷亲还下令禁止大臣单独上奏,必须由他代奏。 如今讷亲被夺职,岳钟琪才有机会奏明一切。讷亲一倒台,密奏纷纷而上,还有人说:讷亲在军中抱怨,说番蛮之事如此难办,切不可轻举妄动,但忠言逆耳,他根本不敢将实话奏与皇帝。 这话彻底激怒了乾隆,讷亲可是他的伴读,自小的情分,两人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他对讷亲如此信任,委以重任,讷亲居然在军机要务上对他有所隐瞒?如此庸臣,简直是大清之耻! 失去发妻的乾隆本就性情大变,讷亲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犯下众怒,乾隆忍无可忍,把所有矛头对准讷亲,也不再让他到北路效力,以免他又贻误军情,命人将讷亲与张广泗逮捕归京,亲自审问。 就连广廷亦被人弹劾,说他勾结张广泗,蒙蔽讷亲,是以他也被一同逮捕回京。广廷甚感冤枉,讷亲不作为,将一切指挥权交予张广泗,他不跟着张广泗,难不成还要依附讷亲,做个缩头乌龟吗? 奈何其他将领为了推卸责任,找他做替罪羊,广廷有口难辩,只得吃了这哑巴亏,等着回京之后再向皇帝陈词。 讷亲被擒之后,军营只剩岳钟琪、班第等人,眼看着皇帝为军情殚精竭虑,傅恒自告奋勇,参赞军务,请求到金川作战,为皇帝分忧。 如今的乾隆已是骑虎难下,这一仗必须打下去,讷亲无用,他必须再派得力的人去指挥作战,而傅恒年富力强,又眼光独到,很多心思与皇帝不谋而合,似乎是最佳的人选。 斟酌再三,乾隆最终决定委派傅恒署理川陕总督。傅恒尚未有过征战的经验,只想做个参赞大臣即可,然而皇上居然让他顶替讷亲的位置,经略金川军务! 这与他所设想的完全不同,但乾隆之意已决,不容他反驳。 十月初六,傅恒由协办大学士正式升为大学士,初八,乾隆又升其为保和殿大学士,除此之外,乾隆还打算任命傅恒为首席军机。为全张廷玉的颜面,乾隆下旨: 御门升殿,一应外面行走、列名,傅恒在前,内廷军机处列名,则是张廷玉在前。 此诏一出,众臣哗然!需知这保和殿大学士可是位居诸殿阁大学士之首啊!许多老臣终其一生也难以得此殊荣,且傅恒在军机处原本排名靠后,这回竟然一跃超前,张廷玉只得虚名,真正代理领班一职的,仍旧是傅恒。 年仅二十七岁的他居然成了军机首辅,放眼整个清廷,尚未有如此年轻的一把手! 不仅众臣不服气,连傅恒也觉受之有愧,诚心向皇帝婉拒,只道自己尚未出征,并无军功,实在难当重任,更不愿使老臣们心寒。 傅恒上折固辞,乾隆早已做了决定,懒得废话,只回了三个字:不必辞。 呃……傅恒还能说什么呢?接连高升,令他觉得很虚幻,此刻的他只有一个念头,尽快赶赴军营,打败贼人,使得百姓们免受战火之苦,这才是他身为人臣该做之事。 闲来无事的李锦悦邀了茗舒和钰娴一道去往东珊家,众妯娌难得相聚,自是要小酌几杯。 席间,李锦悦举杯贺道:“傅恒可真是给咱们富察家长脸,东珊你有这样的夫君当真是好福气!” 茗舒打趣笑道:“这话可不能让六哥听到,否则他该吃醋了呢!” 成亲多年,李锦悦已然摸清傅新的脾气,无谓一笑,“无妨,咱们的悄悄话,他听不到。”紧跟着她又道:“傅恒今儿个不在家,我就提前预祝他奋勇杀敌,早传捷报,凯旋归来!” 才刚端起酒盅的东珊笑容渐渐变得疑惑,“什么杀敌,什么凯旋?” “他不是要去金川征战吗?”但看她这一脸惊诧的模样,李锦悦忽觉不对劲,窘笑道:“你……还不知道吗?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锦悦是不可能骗人的,东珊越发觉得怪异,“他要征战?谁说的?皇上下的令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东珊再三询问,李锦悦暗自懊悔,心生顾忌,不敢吭声。 无奈之下,钰娴只得与她说了实话,“我听八爷说,皇上已经命傅恒代替讷亲,成为首席军机,经略金川军务。” 骤闻此讯,东珊眸光一紧,一颗心浑如被热油溅到,滋滋作响,魂惊肉跳! 傅恒升为保和殿大学士,成为军机处领班,她是知道的,但去金川打仗这事儿,他从未与她提过,在京处理政务只是累一些,一旦上战场,那可是拿命相搏的啊! 如此重要之事,六嫂、八嫂她们都晓得,身为他的夫人,她居然毫不知情?) 第163章 傅恒拒绝东珊的要求 纵使心下不悦, 当着众人的面儿, 东珊也不便说什么,故作无谓的笑笑, 只道等他回来再问他。 当天晚上, 傅恒忙到很晚才回来, 每每感到疲惫时, 一想到家中还有可爱的孩子, 体贴的夫人,他便觉再累也是值得的, 东珊的笑颜总能在无形之中为他鼓劲儿打气, 只要一看到她, 他的心就暖烘烘的。 然而今日回屋后竟见东珊沉着一张脸,红唇撅的能挂油瓶,眸间难掩怨忿之色, 遂来到桌畔坐下, 笑问她何事烦扰, “可是儿子又调皮惹你生气?” 东珊瞄他一眼,扭身赌气道:“孩子再怎么调皮,至少不会在我面前扯谎, 不像某些人,把我当傻子一样蒙在鼓里。” 提到“谎”字,傅恒心中一怔,不禁在想,难不成她听说了什么?未能肯定的他没敢直白询问, 只转身问蔷儿,“今儿个家里来了客人?” 九爷问话,蔷儿不敢不应,看了九夫人一眼,如实回答,说几位夫人过来做客。 朝中之事,六哥、七哥他们都知道,几位嫂嫂们想必也知情,那么她们一见面便会说漏嘴吧? 他本想多瞒一日是一日,但看眼下这情态,怕是再无隐瞒的机会,没了退路的傅恒只得老实交代, “你都知道了?” 她明明已经告诫过自己,傅恒那么辛劳,回来一定要好好说,不能与他发火,但到了这一刻,她仍是咽不下那口气,越想越难受,声调不自觉的拔高,声音明显带着一丝愤怒,还夹杂着哽咽, “我不知道,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怎么可能知道?” 心知此举不妥,但他实在开不了口,这才一拖再拖,现下已被拆穿,傅恒无可推卸,歉声道:“珊珊,我不是有意瞒你,只是担心你知道后不高兴,所以才想着等出兵的日期定下来之后再跟你说。” 她最不能理解的便是这种隐瞒是为你好的心态,“难道你觉得瞒着我,我就会开心了吗?我是你的妻子啊!旁人都知晓的事,只有我被蒙在鼓里,你请命上战场,这可不是小事,为何就不能提前与我商议?” 正因为了解东珊,他才选择隐瞒,“我若提前告知,你肯定不会同意。” “所以你就先斩后奏,你认为拿到圣旨,我就没办法反对了是吗?”东珊暗叹傅恒果然是了解她的,她若一早知情,绝不会同意让他征战,必会想方设法的拦阻。此事他居然做得这么绝,不给她留一丝余地,委实伤了东珊的心, “你的事我根本不配知情,你不会听从我的意见,也不会顾忌我的感受,夫妻之间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我如何开心得起来?” 气愤又无助的东珊已经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干脆站起身来,想出去冷静一下,就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与他起争执,刚抬步,却被傅恒一把拉住。 他也晓得隐瞒不对,但东珊的反应太过强烈,已然超出他的预料,除却皇命之外,他最在乎的便是自家媳妇儿的感受,被质疑的他赶忙澄清道: “珊珊,我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但金川之战已经拖了两年,不能再继续拖下去,身为大清子民,我理该勇赴沙场,为家国效力,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珊珊,你应该理解我才是!” “我理解你,可谁又来理解我?”东珊自认够大度,成亲这么多年,仅仅只跟傅恒起过一回冲突,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会耍脾气闹别扭,可这次的情形非同小可,她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 “皇上手底下有很多大臣,没了这个他还能任命另一个,可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夫君啊!我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去冒险?你可曾记得,讷亲临走之前也很受皇帝器重,可结果呢?堂堂军机首辅最后居然落得被罢职逮捕的下场,真真应了那句话,伴君如伴虎。 皇上他有生杀大权,可以捧你至云霄,也可以摔你至地狱!是狠是仁,全凭他的心情,不管你之前有过什么功劳苦劳,一旦运气不好,出了差错,皇上便不会留任何情面,你在官场待了那么久,应该不会不懂这一点吧?” “我懂,但我可以跟你保证,不会步讷亲的后尘。”说起讷亲此人,傅恒也觉可惜,“你是不是认为讷亲很没用?” “听闻此人刚愎自用,傲慢狂妄,但其实是个纸老虎,战败一次便吓得躲了起来,毫无担当。”具体的她也不清楚,但旁人都这么说,东珊也就对此人印象不大好。 沉吟片刻,傅恒才道:“他们的评判过于片面,实则讷亲也有很多优点,否则皇上又怎会一直重用他? 他的性子的确很刚直,钮祜禄氏族的后人,优渥的家境,加之皇上的重用,以致于很多人都想巴结奉承他,但他从不肯收受贿赂,为防那些当官的来骚扰,他还特地在家门前养了条凶悍的狗,吓退很多人。 但凡是皇上派他去督办的案子,他都如实回禀,绝不会包庇任何人,且他记忆力极好,皇上的口谕他都能记得一字不差,甚合皇上的心意,耿直是他的优点,但到了金川以后,这也成了他的缺点。 只因他自己做事很认真,但却不懂如何与人配合,偏偏打仗不是一个人的事,需要多方配合才有成功的可能。良相变败将,巨大的落差致使他自我怀疑,已经失去打胜仗的信心,才会落到如斯下场。” 旁人都在落井下石,未料傅恒竟还会公正的评判,听着他的话,东珊越发觉得,她的夫君是个光明磊落的男人, “他们都说你抢了讷亲的位置,你竟然不生气,还为他说话?” “起初我也很在乎别人的评价,但我发现,不管我做什么,他们都会误解,认为皇上是故意派讷亲去战场送死,为的就是给我腾出位置来。”这种说法于他和皇上而言无疑是一种侮辱, “皇上当初派讷亲前去是出于君臣之间的信任,因为张广泗是功臣,是鄂尔泰的得意门生,如他这般有经验的战将,一般人压不住他的气焰,所以皇上必须派朝中重臣前去。 张阁老年迈,折腾不动,唯有讷亲首辅之尊最为合适,此番决定是皇上斟酌许久才做出的安排,并非是为我铺路,他们把皇上想得也太自私任性了些,皇上心系社稷,怎么可能拿战事做赌? 原本我只是暂代讷亲的官职,等他回京,那些职位还会是他的,直到后来讷亲屡战屡败,令皇上失望透顶,皇上才革去他的所有官职,正式由我来担任。每个时期皇上的心态是不一样的,他们却恶意揣测,认为皇上蓄谋已久,那我又该如何解释?根本就是有口难辩!” 关于那些流言蜚语,东珊也听到不少,“你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旁人会猜忌也是人之常情,当你比他们优秀一小截时,会惹来嫉妒,当你比他们优秀一大截时,便会引来羡慕与崇敬。 既然管不了外人的口舌,那就做好自己,用实际行动去证明,皇上的抉择没有错,你这个首席军机当之无愧!” 难为她生气之际还会鼓舞安慰他,傅恒趁热打铁,“所以啊!我必须去金川,既是为百姓,也是为历练我自己。” 绕了这么一大圈,居然又绕到这个话头,他说得似乎很有道理,但她就是不想让他以身犯险, “你是文臣,在京城做个尚书即可,没必要非得去沙场上证明自己。” 前朝或许对文武官员界定清晰,但他们不一样,“我们满洲男儿不分文武,自小念书的同时皆会练习骑射,你看鄂容安和广廷都很文气吧?是不是很像书生?但广廷也去了金川,鄂容安也会武功,今年他出任河南巡抚,人在外省,将来若有机会,我相信他也会义不容辞的上阵杀敌!” 不提广廷还好,一提广廷,东珊更不敢让他去,“广廷也是倒霉,总因为旁人而获罪,这回尚未建功立业,又被押回京中。” 傅恒也觉广廷流年不利,“那是有人刻意诬陷,我相信广廷不是那种人,等他回京之后面见皇上,皇上定会审问清楚,到时候自会真相大白。” 话头总被他轻易的扯远,东珊仍旧不甘心就此妥协,“皇上现在一直在给你加官,我真的好怕……怕盛极必衰,这一仗若是打不赢,皇上肯定不会找自己的原因,总得有人担责,我怕他把责任都推卸给你,你百口莫辩啊!” 乾隆喜怒无常,连讷亲都能问罪,更遑论傅恒?更何况皇帝根本不会讲道理,这金川之战便似湍急无底的旋涡,一旦接近就会被卷进去,生死难卜!反握住他的手,东珊目光恳切,哀声恳求着, “傅恒,我真的不想让你去军营,不想过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四川地势险要,这已经是十月间,入冬在即,这个时候入四川,能否安全到达都是问题,再者说你自小养尊处优,从未吃过什么苦头,那样恶劣的环境,我真怕你承受不住。 你举荐旁的将领吧?不要自己去冒险,就当为了我和孩子们着想,我从来没有要求过你什么,你就听我一回好不好?” “那么金川前线的那些将士们呢?他们也有父母妻儿,也有家人在挂念着,倘若人人都瞻前顾后、贪生怕死,不肯赴沙场,那么家国江山又该由谁来守卫?”傅恒从来都不忍拒绝东珊,但是这一回,她的观念,恕他无法认可, “珊珊,我是你的夫君,也是大清子民,我不能自私的只顾自己的小家,而不顾国家,这一仗,势在必行,旁的都可以听你的,唯独此事,我不会退缩。” 说了这么多,他还是不肯改变主意,东珊失望又无助,感觉自己所说的都是废话,干脆挣开他的手,侧过脸去,只因她的眼眶已然通红,似乎包裹不住晶莹,泪水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来。 她不愿让他看到她脆弱的一面,反正他已经不在乎她的感受,铁了心要去金川,她哭了又能如何,并不能让他改变主意。 饶是她有意掩饰,傅恒也能自侧面瞧见她的下巴在微颤,心生疼惜的傅恒上前几步,自身后搂住她,微歪首,贴着她的耳柔声轻哄着, “珊珊,你的委屈和担忧我都懂,我没答应并不代表我不在乎你,你在我心里依旧最为重要,但大丈夫不能只顾儿女私情,应当心怀家国和天下,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样的男人才更值得你去爱,不是吗?” 第164章 临别前的甜蜜 此刻什么大道理她都听不进去, 使劲儿掰着他的手, 哽咽抽泣,“我不在乎那些虚名,我只在乎你, 只希望你能好好的。” 女人大都不愿去冒险,可他是男子汉, 不能只享安逸, 皇上需要他, 金川需要他, 那他就得义无反顾的奔赴前线,怀中的人儿一再挣扎,傅恒干脆扶着她的肩膀,将她转向面对着他, 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紧搂着不许她再逃离,在她耳畔轻声许诺, “儿子们还小,还需要我照看,你也需要我呵护,所以我答应你,一定会保护好自己,平安归来。珊珊,我需要你的理解和支持,倘若你心绪不佳, 我如何安心离京?” 争执到最后,东珊依旧没能占上风,心累神伤的她除了妥协还能如何?她根本没得选择啊! 为了不让他有后顾之忧,她只能掩下忧虑,放弃规劝的念头,可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却没了笑颜,时常在发呆,只因她心事重重,再难像从前那般无忧无虑。 十月底的一日,傅恒下朝归来,顺道与她分享好消息,说是皇上为福隆安赐了婚。 他本想着东珊知情后会有笑容,岂料她竟是一脸惊诧,将剥好的桔子掰开,一半自个儿吃,一半给他,酸甜的桔子入口满是果汁,东珊细嚼慢咽,沉吟道: “福灵安六岁那年被赐婚,如今福隆安还不到三岁,怎的皇上赐婚越来越早?” 净了净手,接过她递来的另一半桔子,傅恒撩袍在旁坐下,“因为赐婚的对象特殊呗!额驸一般都选的比较早。” “额驸?”东珊又吃一惊,险些被呛到,“念儿本就是郡王之女,咱家还能出几个额驸?皇上又许了哪家郡主?” 鲜果入口,傅恒心情大好,朝她神秘一笑,“这回不是王爷之女,而是皇上的亲闺女,纯贵妃所出的四公主。” 四公主?东珊依稀记得,她在宫宴上见过此女,好像是叫……容璃? 四公主比福隆安早出生两个月,两人也算是年纪相仿,但她家已经有一个要与皇室联姻的,皇上居然又让老二娶公主?兄弟俩皆做额驸,实属罕见! 皇上这般安排,一是看在富察皇后的情分上,想与富察氏族结秦晋之好,二是为了鼓舞傅恒,希望傅恒能竭尽所能的为皇室效力吧? 自古皇帝拉拢人心的方式无外乎这几种,而乾隆每回的拉拢的时机都恰当好处,果然高明! 虽是皇恩浩荡,东珊却无法开怀,“孩子们还那么小,谁晓得他俩的性格是否般配?这么早就定亲,将来若有其中一个不乐意,只怕又要成为怨侣。” 用罢桔子,丫鬟呈上水盆,傅恒净手擦干,而后行至窗畔,发现东珊在新院里重新栽种的许多花草都已长出了枝芽,嫩绿淡粉,相映成趣,深秋的天里,最惹人注目的当属那一排傲骨凛然的菊花,风姿各异,每一盆菊花都美得惊心动魄。 因为深知前路难料,所以傅恒从来不去担忧以后的路,他在乎的,是当下的每一段风景,身边的每一个亲人, “将来之事谁也不敢肯定,只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这个做父亲的只管为他们而拼搏,至于他们将来能否成器,看性格学识,也看运气,譬如我们这九个兄弟,际遇各有不同,皆是造化,由不得旁人管控。” 可是她家孩子的路一早就被乾隆给铺好了,这对于孩子们而言,究竟是幸,还是祸?现下的东珊无法肯定,唯有光阴能给出答案。 十月二十七日,乾隆御临太和殿,将任命傅恒经略四川的敕书正式赐于他。五日后又在重华宫赐宴,讷亲的失败始终是乾隆心头的一根刺,是以他对傅恒寄予厚望,为傅恒送行的场面格外的隆重。 冬月初二这晚,东珊的心情格外的复杂,只因她清楚的知道,明日傅恒便要离京出征,尽管再怎么不舍得,终是到了离别的时刻。 事已至此,阻止的话没必要再说,两人半坐在帐中说着闲话,而她倚在他怀中,紧紧的搂着他,满怀伤感与不舍。 自入官场开始,傅恒便一直在京中任职,尚未去过外地,是以他对此行十分向往,但怀中人又让他放心不下,毕竟他与东珊几乎没怎么分别过,此次打仗难料归期, “我没在家的时候,你的日子肯定很难熬,我希望你能想我,但也不要太想我,每天想个一两回就好,想的时候要开开心心的,可不能哭啊!不然我会难受的。” 孰料她竟道:“谁说我难熬?我还有儿子陪伴,再不然就去找嫂嫂们闲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才没空想你。” 轻刮着她的唇,傅恒低眉笑嗤,“你这小嘴儿怎就这么硬?就不能说句好听的话哄哄我?” 东珊趁机讲起了条件,“想听甜言蜜语,那就要记得量力而行,尽快回家,等你回来,想听什么我都跟你说。” 轻抚着她的后背,傅恒郑重点头应承:“好,我答应你,不论何时,都不会轻贱自己的性命。” 谁都惜命,然而刀剑无眼,世事无常,傅恒能做的就是说好话安慰她,等到上了战场,哪还顾得了那么许多? 微扬首,东珊颤颤抬指,轻抚着他的面颊,描摹着他的轮廓,一心想要多看他几眼,将他的容颜铭记于心,毕竟接下来很长一段时日都瞧不见他。 偏首吻了吻她的掌心,傅恒紧握住她的纤指,嗅着她指间的香气,揽着她柳腰的力道逐渐收紧。 东珊不自觉的前倾,柔挺紧挨着他,两人眼神交汇,无边的情意互相胶着,勾起雷火,吸引着近在眼前的唇瓣,缓缓贴近彼此。 覆接的那一刻,两颗心颤在同一瞬,饶是夫妻多年,那一丝悸动依旧如昔,令傅恒心醉而神往,绵密的吻顺势落下,柔里藏烈,似一把流焰,将她柔软水润的唇瓣燃得火红。 当他的唇不自觉的移至她修长而白皙的颈间时,她的呢喃自肺腑上涌,明明低而哑,听在他耳中却是无比的清晰,“夫君,我想……” 娇丽的嗓音糯糯软软,黏着他的魂儿,若搁以往,他肯定会逗她,让她说清楚,到底想要什么,然而今日**苦短,明儿个还得早起,他实在不得空再去耽搁,只想满足她的心愿,亦全了自个儿的意念, “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今晚定要狠狠的爱你,让你铭记被我疼爱的滋味……” 深秋的夜比夏夜漫长,可对傅恒而言,却是极为短暂,感觉还没睡多久,就听到屋外传来图海的提醒声,说是时辰已到。 纵然再怎么不舍,两人也得分离了。 天尚未亮堂,傅恒起身更衣,哄她再睡会儿,她却不肯,定要起身送他。这会子福隆安还在睡梦中,傅恒去往嬷嬷的房中,看着儿子睡梦中无意识的扬起唇角,他也不自觉的跟着笑了,怜爱抬手,抚了抚他的小脸蛋,而后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今日乾隆会亲自出宫送傅恒出征,碍于规矩,东珊不能送他出城,只能送到府门口。 东方一片昏黯,唯有府门口的灯笼映出两盏幽光,照在离人身上。 战马前的傅恒身着官服,外套貂裘端罩,围在领口的那一圈短而密的貂绒在晨风间微微轻摆着,越发衬得他俊毅挺拔,身姿昂然。 立于他对面的东珊身着白狐裘,抬眸凝着他,看得恍了神,无数的话梗在喉间,末了竟是什么也说不出口,该说的话她已说过,周围还有许多官兵侍卫在等着,她不便耽搁众人的行程,只低声对他道: “答应我的话,你千万谨记,保重自己,万不可勉强。” 傅恒郑重点头,“你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我不在家时,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说着他微偏头,附在她耳畔低声道:“还有……记得想我。” 明明是很寻常的一句悄悄话,但此刻有那么多陌生人在附近,他在如此严肃的场合说这样的话,东珊难免不适应,登时红了脸,嗔他一眼,小声提醒道: “有人在呢!你正经些。” 此时的傅恒已然直起身子,唇角噙笑地看着她,将她鬓边那被寒风吹乱的发捋至耳后,满含眷恋的告别,“我走了,天还早,你再回屋睡会儿。”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出口时,他已抑制不住的哽咽,但依旧面带笑容,假装轻松的转过身去,翻身上马。 最后一句话的语气如此轻松,好似平日里最寻常的嘱咐,好似到了傍晚,他还会回来一般。 目送他离去的背影,东珊的心不由紧揪起来,从此后,他便是那飞向天际的风筝,遥遥茫茫,一根线又细又长,始终牵动着她的心。 十一月初三,傅恒以及出征大臣们正式离京出发,乾隆以及诸王大臣送他至东长安门,在幄次中为经略大学士傅恒赐酒。 皇帝如此重视,傅恒十分感念,拱手向乾隆表态,“此行必须成功,若不能歼灭贼人,无颜再见皇上!” 有决心是好事,但乾隆更希望他能据实以奏,万莫为了功绩而像讷亲、张广泗那般谎报军情。 赐酒过后,乾隆摆驾回宫,命一众皇子和大学士来保等人随行,将军队送至良乡。 按照规矩,亭间摆着宴席,傅恒象征性的用了几口,而后请他们留步,与之拜别,上马继续赶路。 起初是靠着一腔孤勇,等到真正上路,傅恒才晓得,出征的过程有多艰辛。 以往他出行都是坐马车,乘轿子。骑马最多也就是去过避暑山庄和木兰围场,因着是伴圣驾,行程较慢,并未觉着颠簸。 而今要赶赴军营,每日除却三餐之外,几乎都在马背上奔波,夜间休息仅仅几个时辰而已,按照计划,军队必须日行两百余里,只因隆冬将至,他们必须赶在大雪封山之前尽快到达四川! 第165章 乾隆变卦,傅恒抗旨 现下出征需全程骑马, 的确难捱,好在傅恒常年习武, 从未落下, 体力强健, 纵使熬夜奔波, 依旧能扛得住。 自打傅恒离京后,随行的参赞大臣时不时的向乾隆奏报路况与行程,乾隆看罢之后,几乎每日都会下手诏, 命人加急传递给傅恒。 譬如傅恒才走的第二日,冬月初五,乾隆就下诏褒奖, 夸赞傅恒军纪严明, 队伍整齐, 行军神速。乾隆又说了,在傅恒跟前効力, 和在朕前効力是一样的, 一众将士务必听从经略大学士的安排。 初六这天, 得知傅恒白日赶路, 晚上奏报军务, 彻夜未眠,乾隆特地嘱咐他一定要保重身子。 不放心的乾隆又传谕达勒当阿,往后凡是从宫中发来的手诏,如果在酉戌间收到, 那就告知傅恒,听其阅看办理,若在戌刻以后,那就由其他人暂收,等次日清晨再交给傅恒,切不可打搅傅恒休息。 堂堂皇帝竟考虑如此周到,处处为傅恒着想,这与那个失去发妻之后,动不动就发火处置臣子的暴躁皇帝简直不像同一个人呐! 冬月十一日,乾隆看罢参赞大臣的奏报很生气,再次下诏警示: 爱卿呐!前几日朕才降旨,提醒你爱惜身体,你身负重任,不可过度劳累,你怎么不听朕的话,又彻夜办公呢?以后办理奏覆事件,至初更前后尚可,若需至二更,那就等到下一站再奏覆也是一样的,朕不着急,你千万不要太操劳! 收到诏谕时,又是夜半,今夜无星,唯营帐中的烛火陪伴着他,奔波一整日的傅恒浑身疲乏,其他将士或就寝,或值守,傅恒掩面打了个哈欠,困意来袭,但他还不能躺下,得将沿途所见,遇到的各州省问题上报与皇帝。 行程虽是辛劳,但增长了见识,亦是一种收获,加之皇帝对他关怀备至,傅恒便觉再怎么辛劳也是值得的。只因皇帝的字里行间透露出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仿佛写下这些字的人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是有了人情味的挚友。 且说这傅恒才走不到十日,乾隆便觉诸事不顺心,譬如上奏的折子中提及山东紧急运送米石的情况,京中的军机大臣竟无一人记得,还得经乾隆指示,他们才开始查检入议。 事事都得由他这个做皇帝的亲自过问,要军机大臣何用?此时的乾隆不由想起傅恒在京之时,将诸事调详周妥,他根本不必如此费心。乾隆越想越委屈,不由仰天长叹: 朕太难了!傅恒走的第九天,想他! 经过多年的教导和历练,他才将傅恒培养成才,如今傅恒前往军营,乾隆身边竟没有顺心的人才可用,这傅恒人还没到金川,乾隆已经开始盼望他的归期,真真比他的夫人还要挂念他啊! 冬月十九,乾隆听说傅恒在途中时常用凉饮,猜测他可能是鞍马劳顿,加之办理陈奏公务,劳心劳力,以致火气上升,才会喜喝清凉。 乾隆甚是忧心,再次叮嘱他,初冬时节,爱卿多吃鲜果,凉饮需节制,不要图一时之快,伤了胃可如何是好? 傅恒感念皇恩的同时,不由暗叹,这随行的大臣怎么连这等小事也要报于皇帝?遂嘱咐他们,往后只奏报军情即可,他的饮食睡眠状况无需再报, “辛苦的不止是我,将士们皆是星发夕驰,大家都受累,所以就别再跟皇上说了,免得他忧心。” 参赞大臣们一面应着,私下里仍旧事无巨细,皆如实奏报,免得皇上觉得他们不够尽心。 早在十月间,乾隆已降旨整修从京师至成都的四十八处驿站,以及成都至军营的马步二十四塘,以保证物资军需的运送,方便传递军情。 接下来的日子里,天越来越冷,北风呼啸中,傅恒并未停歇,依旧下令赶路,日行两百余里,带星就道,薄暮尚未解鞍,终于在腊月初九到达四川境内。 途经天赦山时,大雪过后结了冰,道路太滑,众人皆下马,牵着缰绳步行,尽管小心翼翼,却还是有十几匹马滑倒,因为马匹太重,士兵拉不住,直接坠入山涧之中! 傅恒不忍独自骑马,干脆与将士们一道步行。从前只听说蜀道难行,但他从未真正见识过,现下亲身体验,方知那些个诗句并非夸张,走这条路,的确是拿命博运气啊! 脚下便是悬崖深渊,平时里行走当需十分谨慎,雪后结冰更是险峻,下属提议等雪化后再走,被山风吹得患了风寒的傅恒头疼欲裂,却紧紧蜷覆着生了冻疮的手指,强打着精神,远眺着前方苍茫的山路,军营未至,他这一颗心始终难安, “若等雪化,至少还得三日,战场之中瞬息万变,迟三日指不定会造成怎样无法挽救的后果。再者说,万一三日后又下雪呢?难不成还要继续等下去?” 与其煎熬等待,不如冒险进发,傅恒不肯停留,他身为统帅都不怕,将士们谁还敢生畏惧之心? 统帅甘愿与将士们共同进退,从不摆架子,军心自是大振,齐心协力,迎着风雪勇往直前! 得知傅恒与将士们一道徒步行走七十余里,乾隆心下动容,当即下令,赏傅恒双眼花翎。 这双眼花翎本是公爵以上才有资格受赏之物,如今的傅恒并非公爵,岂能僭越收受?然而每次他固辞之际,乾隆都会冷漠而傲娇的回三个字: 不必辞。 无奈的傅恒只能接受,继续赶路,终于在腊月十八这天晌午到达金川军营。 到得军营后,傅恒仔细盘问之后才发现,原有的三万士兵只是虚数,先前讷亲和张广泗谎报军情,就连伤亡人数他们也极力隐瞒,除却伤残战死者,现下的金川竟然只剩一万多士兵。 如此重要之事,他们竟为了免受训责而选择隐瞒!幸得两个月前皇帝就已经降谕自陕甘、云南、湖北、西安以及东北等地增派三万士兵,还将京师的冲天炮、九节炮和威远炮皆运送过来,又从户部库银和各省拨银四百万两,以供军需,否则这一仗怕是更加艰难! 眼看着将士们个个骨瘦如柴,脸颊通红,皲裂如鱼鳞,手上面上皆是冻疮,傅恒心疼不已,当即下令,将那笔从广储司运来的十万两银子论功行赏,发放于各路将士。 众多将士之中,傅恒亲自点名赞许的便是兆惠。 兆惠乃是鄂容安的妹夫,傅恒与鄂容安交好,但与兆惠并不相熟,只知道他是乌雅世家的贵公子,和咏微家是亲戚。 年初因为孝贤皇后册文出错,阿克墩被皇帝关在刑部,皇帝嫌刑部拟定的罪责太轻,一气之下将刑部官员罚了个遍,兆惠时任刑部侍郎,也难逃此劫,被革职留任。 随后不久,金川战事告急,兆惠被乾隆遣派押运粮饷至金川,这是他头一回参与战事,虽是后勤部队,并非战场主力,但兆惠已经表现出极其敏锐的军事嗅觉。 他看到卡撒军营周围的山梁、色尔力等路贮藏的军粮短缺,最多只能支撑两个月,然而此地乃军事要地,一旦断粮,后果不堪设想,于是他做主将附近崇德和美诺寨等地的存粮调运过来,以备军需。 除此之外,他还发现各省应皇帝之令增兵时,居然玩忽职守,弄虚作假,甚至以家丁冒名顶替,侵占军粮。 乾隆接到奏报,对兆惠观察入微的能力很是赞赏,命他将情况一一奏报于傅恒,交由傅恒核实。 来金川的路上,傅恒途径各省,一直留心此事,察觉兆惠所报皆属实,对他刮目相看。这样的人才实属难得,傅恒看他对战事似乎很感兴趣,便与他多聊了几句, “你在这儿待了几个月,见多识广,对此处的将士们有何看法?” 兆惠性子耿爽,敢于直言,经略大学士询问,他自当将自己的见闻如实相告, “下官隶属后勤,无需上战场,但闲暇时也会观察我军的作战情况,下官发现,军营诸将中,惟护军统领□□登、总兵哈攀龙勇往直前,副将之下颇多庸员,懒散以待,军心涣散,何谈取胜?至于岳将军,他在另一个军营,关于那边的战况,下官不甚清楚。” 兆惠所言句句属实,并无偏颇,傅恒心下有数,拍着他的肩赞许道:“皇上派你来押运粮饷真是屈才了,此事我会奏报皇上,将来你若有机会征战,必成大器。” 兆惠提出这些,并非是邀功,只希望能由英明的统帅改变现下的局面,尽快结束金川之战,百姓与士兵们也就不需要再这般煎熬, “下官并不觉着委屈,不管是后勤还是前线官兵,皆是缺一不可,只要上下齐心,再大的难关也能攻克。” 眼前的男子眉目坚定,一派坦诚,傅恒颇觉欣慰,清廷需要的正是这样有正义感和责任感的官员,兆惠正是难得的人才,只是缺少际遇罢了。只要他一直保持着赤子之心,定会有一展拳脚的机会! 除兆惠之外,还有□□登以及哈攀龙等表现出众的将领,皆受到傅恒的犒赏。 能得到朝廷的认可,这些将士们信心倍增,皆愿听从新任经略的指挥。 兵贵神速,听闻傅恒只用了一个月便已然到达军营,皇帝龙颜大悦,下旨赠他太保衔,加军功三级! 这太保乃是三公之一,自清军入关以后,能得此荣誉的,寥寥几人而已,乾隆一朝只有张廷玉在六十多岁时才享此殊荣,傅恒则是第二个。 皇帝的接连重赏令傅恒压力倍增,深感此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这边安排妥当之后,傅恒直奔卡撒军营而去,与岳钟琪会面。听闻岳将军的复述,傅恒心中疑惑深甚, “我军每次突袭,都能被莎罗奔巧妙避开,讷亲以为莎罗奔有高人道士相助,得以窥见天机,所以他才会向皇上请派道士前来,但我觉得这种说法未免太过玄乎,会不会是咱们的军营中有奸细?” 原本岳钟琪还想着,傅恒年纪太轻,又是皇帝的小舅子,八成也和讷亲一样,是来军营混军功的,今日见面,一听这话,岳钟琪便对傅恒刮目相看,暗赞这新统帅竟是一语中的, “起先下官也觉奇怪,一回两回被他们察觉也就罢了,回回如此,简直匪夷所思,但当时是讷亲坐镇,他失败过一回后便不再管事,反倒只听张广泗的话。张广泗又顺毛捋,一心只想坑讷亲,将相不合,如何能成事? 下官人微言轻,我提出军营有内奸,要求彻查,却无人信我,认为我是危言耸听,下官也是无可奈何啊!” “哦?”傅恒眸光深幽,抚着茶盏沉思良久,遂问他可有怀疑的对象。 岳钟琪点了点头,望了望帐外,而后才凑近傅恒,小声说出几个人名。然而他只是怀疑,并无实质证据。 思量片刻,傅恒已经有了主意,假意对军营中的将领们下达皇帝的指令,让那人听到,而后再派人监视对方的行踪。 当天夜里,果见那个叫王秋的有所行动,将字条塞入蜡丸之中,预备送消息出去,被人一把截获! 原来这王秋是张广泗的旧友,两人在云南结识,张广泗对他深信不疑,与之联络的则是金川当地的土官良尔吉,这两人皆是莎罗奔派来的奸细,张广泗竟将两人留在身边,两年来丝毫未察觉,致使军机泄露,贻误战机!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傅恒即刻下令,秘密处斩良尔吉和王秋,切勿惊动莎罗奔,按照他们原先的联络方式,给莎罗奔传递错误的情报,打他个措手不及! 斩杀奸细之后,傅恒开始研究他们先前的作战方略,昔岭朝向卡撒沟阳坡,木石碉寨林立,若要接近刮耳崖,必须先将昔岭阳坡碉寨攻克,奈何此处由贼军严密把手,他们对垒几月,始终未能将其攻克。 观察地势之后,傅恒上书皇帝,决定放弃以往专攻昔岭石碉的作战计划,他认为应该因机制胜,偏师另取其径,绕路而行,不与争碉,出精兵直捣贼巢乌勒围! 谁知,此时的乾隆接到四川布政使高越的奏报,说是现有的驻军营内,官兵夫役等人,每月需用米两万余石,如今又增三万士兵,又得多添两万石,保守估算,若从现在打到明年五月,共需用米二十五万石,加上其他军需,最少还得八百万两! 因着各省粮饷供给四川军营,其他省份米价上涨,一时间竟掀起一波抢米风潮,为了金川弹丸之地,耗费众多兵力物力,至今没有胜算,实在得不偿失。 看罢奏报后,乾隆心情沉重,不禁在思量,如此劳师糜饷,真的值得吗?若然讷亲与张广泗等人能一早如实上报军情,他就会加以斟酌,提早收兵,也不至于造成如今这样的局面! 原本乾隆还打算将讷亲押解回京,亲自审问,如今人还未到京师,乾隆已然咽不下这口气,不愿再见讷亲,改变主意,下令命人赶赴军营,将讷亲的祖父遏必隆的宝刀带去,将其就地正法! 然而事已至此,杀了讷亲也不能挽回错误的局面。这两三年以来,朝廷已为金川之战耗银两千多万两,乾隆已然心力交瘁,权衡利弊之后,为着大局着想,斟酌再三,最终下令命傅恒回朝,放弃攻打金川。 接到圣谕的傅恒大吃一惊,他已然与岳钟琪制定好攻打计划,怎会愿意在这个时候撤兵? 尽管乾隆连发几道谕旨,傅恒却不似从前那般听从皇帝的安排,只因他深知,清军已然骑虎难下,牺牲了那么多的将士们,眼看着胜利在望,倘若就此撤兵,势必增长贼人的气焰,那么边境将永无宁日! 皇上一再要求,还拿太后说事儿,说是太后要求息武宁边,命他即刻回朝,傅恒将心一横,选择无视。 正所谓将在外,皇命有所不受,他与岳钟琪商议过后,一致决定继续作战。 傅恒亲领一路兵马由卡撒出发进攻刮耳崖,岳钟琪则留下三千兵力驻守粮草,另带一万士兵悄悄自党坝出发,偷渡泸河。 傅恒与岳钟琪两面夹击,水陆齐发,突袭敌寨,两队人马形成东西两翼并进之势,经过一番浴血奋战,激烈厮杀之后,两军共破大小石碉四十七处,缴获粮谷十二仓,焚毁敌寨数十座,接连吃败仗的清军终于扬眉吐气,士气大振! 而接下来,摆在傅恒面前的便是最顽固的堡垒---康巴达。 这康巴达寨乃是莎罗奔老巢乌勒围的门户,格外坚固,且有重兵把守,必须想法子一举击破,一旦失败,便会功亏一篑。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战事部分参考资料:《清史稿》《清实录》《剑啸金川》 第166章 傅恒封爵! 接连数日的征战, 傅恒身心俱疲,先前讷亲坐帐指挥,不敢上战场, 他不曾畏惧, 持刀上阵杀敌。身为统帅,周围自是有人护他周全,但毕竟刀剑无眼, 并不会看谁是将领就刻意避开。 今日傅恒的右手掌心受伤, 被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军医为他包扎过后,嘱咐他好生休养,然而军医刚走, 他又忍着疼痛开始写折子,预备将现下的军情如实奏报,希望皇上不要再生弃战之意。 写罢后, 傅恒肩膀酸疼, 晃了晃脖颈, 不由想起东珊,若她在身边,肯定会一边数落他, 一边为他按捏,一想到她的容颜,傅恒唇角微扬,眸光也变得格外温柔。 今日是年初二,傅恒倒是吃了顿饺子, 其他的士兵却难尝,营中根本没有过节的喜庆,只余紧张的气氛。 成亲多年,这是头一个未能夫妻团聚的年,也不晓得她和孩子们在家过得如何,过年的时候,福灵安应该在家陪着她吧?山高路远,驿站是传递军情用的,傅恒实在不便常写家书,只在年前写过一回。 虽然离京才两个多月,但傅恒总觉得这日子十分漫长,若然这一仗能得胜,他便可回京与家人团聚,只是康巴达寨该如何攻克呢? 正面杠实属下下策,牺牲士兵也不一定能攻下,得另想他法才是。 焦虑的傅恒打算出去透透气,出得营帐,接连几日阴天,今日终于放晴,偶有寒风拂过,并不觉冷,反倒让人无比清醒。 山野间的天格外空阔,天蓝云白,暖阳照耀在未来得及融化的雪上,白得有些刺目。周遭的山脉连绵起伏,置身其中,不由让人生出强烈的征服欲! 俯身蹲下的傅恒掬了把雪,握在手中捏成团,冰冰凉凉的,这场景又让他想起当初还在南月苑时,跟儿子一起玩雪的欢乐时光。 福灵安已经九岁,在上书房读了三年的书,他们父子聚少离多,但终究血浓于水,最近一直心弦紧绷的他忽然变得柔软,格外想念家人,想听孩子们笑咯咯的叫他阿玛,想听东珊娇柔的唤他夫君,怎奈战役尚未结束,归期未定,再思念家人又有什么用?当务之急,还是得尽快攻克康巴达寨! 绕来绕去,都绕不开这个让他头疼的问题,毫无头绪的傅恒站起了身,将雪球握在掌心中,继续向前走去,边走边思量着应敌之策。 慌神间看到一条蛇,傅恒当即警觉起来,迅速拔出腰间的匕首,正待出手,定神一看,却发现那好像不是蛇,而是一条埋在雪间的绳子。 瞧清楚后,傅恒兀自笑笑,笑叹自个儿傻了,正月间蛇都在冬眠,又怎会出现在此? 转身回营之际,傅恒灵光一闪,主意顿生---既然蛇不肯出来,那不如就来一招引蛇出洞! 茅塞顿开的傅恒加快脚步返回营中,命人将岳将军请来商议,如今傅恒最信任的便是岳钟琪,他始终认为,唯有将相一心,才能攻破各种难关。 两人畅谈了约摸一个时辰,终于制定出初步的方案,而后他又将统领和总兵皆请入营帐,详细规划各路人马的部署。 商定好之后,傅恒派兵在康八达寨附近扎营夯堡,同时派出数队官兵将泥土装入袋中,充作粮草,伪装成清军准备久围康八达,且有大量存粮的假象。 他之所以这般安排,是因为外界粮草被断,莎罗奔只能自给自足,然而长期征战,他们的存粮也不多,现下看到清军有那么多粮草,敌军定会生出贪念。 于是每晚入夜后,傅恒皆会遣派大队人马各持便于远程发射的兵器,埋伏在土堡四周,等着敌兵出寨抢粮,自投罗网。 然而连等了三日皆无动静,哈攀龙不仅怀疑此计的可行性,“该不会是咱们营中还有奸细,泄露了消息?” 应该不会再有奸细,否则他们之前不可能顺利的打下那么多寨子。傅恒坚持按照原计划继续守着,哈攀龙总觉得不妥, “大人您不是说皇上一直在催您撤军吗?咱们应该乘胜追击,直接攻打康巴达,打了胜仗将捷报传回京师,皇上也就不会再担忧,这样耗着不是办法啊!若是敌军不出现,难不成咱们一直干等着?” 哈攀龙性子急躁,让他杀敌他肝脑涂地,在所不辞,但要让他蛰伏,他是沉不住气的。 傅恒已然解释过,此刻不愿再废话,岳钟琪遂将哈攀龙叫至一旁,与他摆明利弊, “这寨子石碉林立,咱们不是没吃过亏,纵有大炮也难攻其一角,正面进攻只会损兵折将,我还是赞同傅中堂的做法,再等等看吧!” 战事已经进行到这一步,攻的就是个心理战,看谁先沉不住气,岳钟琪领军多年,自是明白,有时需一鼓作气,冲锋陷阵,有时却得耐得住气性,正所谓兵不厌诈,都晓得这个道理,关键得看谁先自乱阵脚。 连岳钟琪也赞同,哈攀龙还能说什么?毕竟傅恒才是统帅,他说了算,哈攀龙再有意见,也只能闭嘴。 接下来又是煎熬的等待,傅恒面上镇定,实则心里也开始焦虑,一旦对方不上当,那么这几日便是白等了,皇上那边一再催着他撤军,这边若是没进展,他该拿什么跟皇上对抗? 然而除此之外,实在没有旁的好法子,那就继续等着吧!傅恒暗暗给自己定下三日的期限,倘若三日之内敌军还不出动,那他就铤而走险,直接攻打! 两日后的夜,月明星稀,清军照旧潜伏在四周,将士们本以为今晚又没收获,孰料亥时左右,放哨的士兵忽见对面有动静! 诚如傅恒所料,敌军果然出了寨子,大队人马如狼似虎,直扑清军粮草辎重。 傅恒见状,心下大喜,估摸着最近几日敌军一直都在琢磨清军的行径,想来抢粮却又怕是圈套,最终还是没能扛得住诱惑,决定冒险一试吧? 来得正好!将士们严阵以待,一双双墨瞳在黑夜里似鹰一般,闪着锐利的光芒,待敌人进入埋伏圈之后,只听得一声枪火号令,霎时间箭弹齐发,疾如流星,在敌军周遭呼啸而过,许多人尚未反应过来已中了枪箭! 突如其来的袭击令贼军乱如热锅上的蚂蚁,慌不择路,失了阵型。 在暗中扫射一大批贼寇后,紧跟着清军伏兵四起,如敏捷的豹子,骤然自丛林间窜出,直奔猎物而去,呼声震天,大肆掠杀! 原本幽暗的夜间火光猛窜,惨叫声厮杀声此起彼伏,一想到那些惨死的将士们,哈攀龙便恨极了这些贼人,青筋暴跳,手持长刀杀红了眼! 眼看着清军人数众多,他们哪敢恋战,一再后退,往碉寨里跑,哪料后退途中,斜刺里竟又有一队清兵杀出! 原是傅恒一早就料到,不可能在此将贼军一网打尽,所以决定安插一队清军在此,趁其不备,直冲寨门,与敌兵厮打着顺势混入康八达寨内。 这段路明明很近,他们却洒了两年的汗水与鲜血才踏入这寨子! 士兵们个个热血澎湃,很快便控制寨门,后续人马陆续入寨,终于将坚如磐石的康八达攻克下来! 此仗大获全胜,哈攀龙再也不敢怀疑傅恒的谋略。 以往他常听人说,傅恒是靠着裙带关系才博得皇帝的青睐,如今与傅恒接触之后,他才终于明白,那些传言都是酸话,傅恒出身世家名门不假,但他的能力并非吹嘘而来,此人年纪轻轻便成为首席军机,焉能没有真才实干? 饶是头一回行军打仗,傅恒也能敏锐的洞察军情,反应十分迅捷,因地制宜,知人善任,做出合理的安排。 若然傅恒早些到来,兴许清军早就将莎罗奔打得落花流水!心生敬仰的哈攀龙再不板着脸,主动与傅恒商议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攻下康巴达,那么莎罗奔的老巢乌勒围已是一座孤城,新扎下的清军大营与乌勒围隔泸河相望。 原本还在嘲笑清军是酒囊饭袋的莎罗奔接连吃了几回败仗,已然慌了神。门户被攻陷,粮草几近断绝,眼瞅着已是穷途末路,莎罗奔的侄儿郎卡忍不住提议投降罢战。 莎罗奔却是忧心忡忡,“咱们常年与朝廷作对,已成为朝廷的死敌,现下投降,岂不是死路一条?” 郎卡提醒道:“叔父,您与岳钟琪有过一段交情,不如……咱们向岳钟琪请降,兴许他会看在旧交的份儿上,放咱们一马?” 说起岳将军,莎罗奔的思绪不禁飘回至二三十年前。 康熙晚年,年富力壮的莎罗奔曾带领本族士兵跟随岳钟琪一起作战,战后经岳钟琪一力推举,朝廷授莎罗奔金川按抚司一职。 后来金川、沃日、龙堡等部落之间发生内乱,时任四川提督的岳钟琪出面调停,秉公而断,把他们失去的土地山寨还给他们,是以金川族人对岳钟琪敬佩有加,将其视为恩公。 原先是讷亲和张广泗等人指挥作战,如今傅恒一来,倍加信任岳钟琪,莎罗奔深知,以岳钟琪的忠心和谋略,再打下去,金川也不会有翻身的机会,最终莎罗奔决定请求罢兵,归顺朝廷。 为示诚意,他还把绿营兵的俘虏送还。傅恒还想再打下去,但岳钟琪认为此战对双方皆不利,再继续耗下去只会劳民伤财,不若就此答应他们的投诚。 岳将军不建议再战,且皇帝罢战之心格外强烈,碍于大局,傅恒终是决定按照皇帝原先的意愿,只要莎罗奔投降,那就停战。 但投降可不是说说而已,傅恒要求莎罗奔与郎卡必须亲自到卡撒军营,负荆请罪,方可保命。 莎罗奔一听这话顿感不妙,若然亲自过去,万一傅恒直接将他斩杀,岂不枉死?生怕有诈,莎罗奔干脆称病,不肯前去。 傅恒大怒,懒得与之周旋,眸光一凛,当即朝使者撂下狠话,“既然没诚意,那就莫再装腔作势喊什么投降,我清军有的是粮草辎重,继续开战,本官奉陪到底!” 使者战战兢兢的告退,将原话告知莎罗奔,莎罗奔越发焦虑,进退两难。 傅恒在这边唱黑脸,岳钟琪极为配合的唱起了白脸,打算亲自过河到乌勒围一趟,查探莎罗奔的虚实。 出乎傅恒意料的是,他居然只带十三个人!傅恒劝他多带些人马,以防莎罗奔使诈,岳钟琪却道不必, “中堂大人放心,下官与莎罗奔也曾出生入死,只要下官诚心以待,相信他会放下戒备,若然连我都要带诸多人马,那他又岂敢来此投降?” 哈攀龙心有顾忌,“可若莎罗奔顺势将你绑起来,以此威胁咱们呢?” 摇了摇头,岳钟琪沉吟道:“如今的他已是山穷水尽,乞降是他唯一的选择,他应该不至于自毁后路。” 下定决心的岳钟琪当即拱手表态,“傅中堂,下官愿赴乌勒围,招降莎罗奔,倘若有诈,下官绝无怨言,定会自尽,不会让其有威胁清军的机会!” 傅恒忙劝道:“岳将军言重了,不论情形如何,您的性命永远都该摆在第一位!” 捋着胡须,岳钟琪无谓朗笑,声苍气足,“下官已过六十,此生无憾矣!是以无所畏惧。” 此番气概,越发令傅恒钦佩! 商定好之后,岳钟琪未再耽搁,次日天阴,岳钟琪身披战袍,迎着长风带领一小队人马过泸河,去往乌勒围。 莎罗奔身边的亲信有一部分识得岳钟琪,一看岳将军前来,纷纷跪于地面,诚心迎接他们的恩人。 莎罗奔欣喜若狂,命人备下好酒好菜招待,岳钟琪欣然受之。 席间谈及战事,莎罗奔老脸一红,愧叹道:“恩公呐!都怪我利益熏心,才会发动战事,害得金川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打下去。 如今我已意识到自己错得离谱,打算投降,可傅中堂却要求我亲自过去,我自知罪孽深重,担心到卡撒军营后会被处死,是以不敢亲往啊!” 岳钟琪趁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我们那位统帅那不是好惹的,背后有大队人马撑着,他有足够的实力与你抗衡,乌勒围被攻下只是迟早的问题,到了那个时候,你连投降的机会都没有,立马断头见阎王! 为着旧情,我好说歹说才说服傅中堂,让他答应受降,我岳钟琪可在此向天起誓,只要你肯投降,我必定保证你和你部下的人身安全!” 岳钟琪再三劝说,威逼利诱,莎罗奔权衡利弊,最终将心一横,答应听从他的建议。 正月初十,大金川土司莎罗奔派遣使者前往岳钟琪所驻扎的党坝军营,向其递交保证书。 岳钟琪派人将保证书呈递给身在卡撒军营的傅恒,傅恒看罢后修改了几点,而后才将书信交还。 此时的莎罗奔已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关于傅恒提出的要求,他逐一应答,并无异议。 正月十一日,岳钟琪亲自带领莎罗奔与郎卡到卡撒军营,身着官服的傅恒姿仪清贵,大踏步出得营帐,往圈椅上一坐,冷眼目睹莎罗奔匍匐在地,立誓永不叛乱,遵守朝廷的管制。 这样的祸害,实该千刀万剐!然而他不能任性,必须以大局为重,接受莎罗奔的投降。 连烧了三年的战火终于在敌军的投降中熄灭,心石落地的傅恒即刻上书京师,向皇上报喜。 八日后,大金川胜利的捷报飞递京师。彼时乾隆正准备再下谕旨宣傅恒弃战撤军,哪料竟突然收到捷音! 乾隆实未料到,旷日持久的金川战事,傅恒竟然只用了短短两个月就给摆平了! 既惊且喜的乾隆当即谕令傅恒班师回朝,为表彰傅恒的战绩,乾隆特封傅恒为一等忠勇公!) 第167章 傅恒归家 正月十九这天, 东珊特地请人将福灵安从宫中接回来,只因今日是小儿子福隆安的生辰,如此喜庆的日子, 傅恒未能在家共渡,她便让哥哥回来陪陪弟弟。 却不知傅恒那边的战况如何,自他走后,东珊只收到一封家书,说他一切安好,可东珊总觉得他这是报喜不报忧, 沙场不比家中, 估摸着他已经很久都没用过可口的饭菜了吧? 家书中不能提及军情, 是以她并不晓得金川之战还得持续多久,她很想写信给他,问过几个兄长, 兄长们都说没法儿寄家书过去,军情属于机要,皇上不可能透露给臣子,是以连他们也不清楚金川具体是何情形。 那么东珊就只能干等着,想他的时候便会写封信, 而后锁在匣子里,以慰相思之苦。 此刻看着兄弟俩欢喜吃菜的模样,东珊忍不住念叨着,“后日便是你们阿玛的生辰,只可惜咱们不能为他庆祝。” 福隆安一脸懵然, “阿玛在哪里?” 福灵安已然懂事,主动替弟弟解惑,一脸自豪地道:“阿玛他在打仗呢!咱们的阿玛可厉害了,等打了胜仗就会回来看我们。” “那阿玛什么时候回来啊?” “这个嘛!”福灵安疑惑的挠了挠头,只道并不清楚,随后又转身问他母亲,“额娘最近可有收到阿玛寄来的家书?阿玛何时归来?” 这又何尝不是东珊想知道的呢?东珊正想着该怎么回答,忽闻下人来报,说是二爷来了。 傅清?东珊甚感好奇,却不知二哥来作甚,难不成是有傅恒的消息? 欣喜的东珊赶忙起身去迎,刚出屋子,便见一身官服的傅清急匆匆赶来,并未进门,只立在院外,满面喜色地恭贺道: “弟妹大喜啊!九弟打了胜仗,皇上要封九弟为一等忠勇公!” “什么?”突如其来的消息令东珊喜出望外,笑逐颜开,“打了胜仗?那他是不是可以回京了?” “皇上已然下旨让他班师回朝,估摸着月余后便能归来,”傅清笑提醒,“最重要的是皇上封他为公爵,这可是咱们富察家族的荣光啊!” 所谓荣耀,东珊不甚在乎,她只想尽快见到傅恒,不过皇上这封赏着实奇怪,“四哥家已经有公爵,怎的皇上又给傅恒封公?” 这个问题十分深奥呐!恕傅清回答不了,要知道诸如鄂尔泰、张廷玉这样的臣子,终其一生也只是个伯爵,傅恒初封便是公爵,实乃无尚荣耀! “许是因为这一仗打了太久,两年皆未成功,九弟一到金川,两个月便打了胜仗,皇上格外欣喜吧!对了,先前你不是二品诰命吗?而今九弟打了胜仗,皇上龙颜大悦,恩泽家人,下令封你为一品诰命夫人。” 居然连她也有封赏?所以她这是什么都没做,沾了傅恒的光啊! 傅清随即提醒她赶紧进屋换身命妇服,宣旨太监很快就会过来。傅恒不在家,皇帝命傅清暂代傅恒接旨,东珊身为傅恒的夫人,理当一同接旨。 当东珊匆匆换好行装,传旨太监已到前厅,东珊跟随傅清一道去往前厅,跪接圣旨。 出乎东珊意料的是,皇上除了封傅恒为公爵,赏红宝石帽顶之外,竟然还赏了四团龙补服,以及亲兵两名。 按照惯例,公爵补服应是方形蟒纹补子,这团龙补服可是宗室王亲才有资格穿戴的啊! 皇上给傅恒的赏赐已然超出正常品阶,不仅东珊惊诧,连傅清也觉稀奇,一战封公本就是极其优渥的封赏,这团龙补服简直就是天大的眷顾! 身为傅恒的兄长,傅清十分自豪,脊背越发挺直,他还以为皇后崩逝之后,富察家族会受到影响,如今看来,九弟颇得圣宠,他的担忧实属多余。 接下来的日子里,东珊忙得不可开交,先是各家亲眷争相来贺喜,紧跟着皇上还有赏赐,要在东安门内为傅恒建造忠勇公府。 这东安门内的地界属皇城管辖,历来从未有臣子居住在此,乾隆破格将傅恒的府邸建于此地,一是表彰傅恒平定金川的功绩,二是因为和嘉公主许给了傅恒的次子福隆安。 将来孩子们成婚,肯定还会建公主府,傅恒的宅子若是在皇城内,往后也能离公主府近一些,公主往返婆家更方便。 两厢考虑之下,乾隆才选了这个地儿,且乾隆还下旨,命人尽快赶造忠勇公府的匾额,务必于二月底悬挂其上。团龙补服也得在二月底赶做出来,争取让傅恒在凯旋归京时能穿着补服入宫觐见。 远在金川的傅恒尚不知此事,待他收到谕旨时,方知皇帝的封赏竟如此隆重,直接跳过伯爵与侯爵,将他晋封为公爵! 傅恒实不敢当,再三恳辞,乾隆皆不允,他料得到傅恒不会老实应下,是以一早就将封公的圣旨在京城宣布,意在告诉傅恒:你瞧,这回天下人都知道了,君无戏言,朕断无改口的道理啊! 无奈的傅恒只得上折谢恩,此时的他已在回程的路上,饶是没有紧急军情,他也归心似箭,并未放慢行程,只因三月初五是东珊的生辰,他想赶在那天之前回京,也好给东珊一个惊喜。 自打晓得乾隆命傅恒班师回朝之后,东珊便有了期盼,这一个月似乎变得格外漫长。傅清说傅恒可能会在三月初回来,今日是她的生辰,却不知他能否赶到家? 东珊左盼右盼,没盼到傅恒,倒是有人来禀,说表夫人来了。原是咏微记得她的生辰,也晓得傅恒不在家,便携了贺礼来陪她。 去年广廷被人诬告,说他依附张广泗,回京彻查之后,终于澄清他是冤枉的,乾隆虽然释放了他,但未再继续让他做官,如今广廷闲在家中,接连遭受打击,情绪有些抑郁,咏微一直在开导他,东珊遂劝咏微放宽心, “官场之事,我有心却无力,不过傅恒很快就回来了,到时候让他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相信皇上还会再启用表哥的。” “无所谓了,”咏微从容淡笑,面上并无忧虑之色,只因她不是势利的女人,她只盼着广廷能好好的,反正他们还有家业,不愁吃穿,至于是否做官,能否得重用,已经不重要了, “或许他真的无缘于官途吧?空有抱负,却与官场八字不合,我不强求,平安康健才是真。” 广廷是他的字,东珊未曾听闻,但他的本名叫阿桂,东珊依稀有印象,乾隆朝似乎有个名将也叫阿桂,却不知是不是广廷,倘若真是同一个人的话,那广廷应该属于大器晚成,往后必定还会有飞黄腾达的机会。 两人正说着,忽闻门口传来娇笑声,“姐姐来得早啊!” 咏微与东珊齐齐抬眸,一看是苏棠,忙起身相迎,拉她进屋坐下。 苏棠示意丫鬟将贺礼奉上,东珊欣然笑接,奇道:“哎?你不是说要去河南那边陪鄂容安吗?我还以为你走了呢!最近也没去找你。” “唉!别提了!”说起这事儿苏棠就来气,“他去河南任职巡抚已有一年,原本说好的接我过去,可他又来信说要浚治开封、归德、陈州三府的干枝诸水,说是接下来会很忙,不能常在某地待着,可能会四处奔波,即使我过去也没空陪我,便让我再等等,等他忙完这段时日再说,估摸着又得几个月。唉!他一忙起公务来,便连家人都给忽略了,真真气煞我也!” 这一点,东珊深有体会,“傅恒还不是一样,先前他在京时,也没空陪我和孩子们,起初我还抱怨过,后来也就习惯了,毕竟他在外处理公务也不容易,咱们做女人的,帮不了什么忙,只能理解支持,让他们安心。” 咏微不由慨叹,“如此说来,我倒是该庆幸了,广廷每日都能在家陪伴我,奈何他不高兴,总觉得男人不在官场便无用武之地,郁结难舒,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劝他。” 世事难两全啊!先前傅恒得闲时,东珊习以为常,并未太在意,如今再回想从前两人相伴的日子,忽觉十分怀念,“总之能相守的时候就好好珍惜,指不定哪天他们被皇上重用或是被派到外省任职,就没空陪咱们咯!” 将来之事,谁说得准呢?很多改变都是悄无声息的,等人察觉时,那些美好而惬意的岁月已然流逝。 闲话了一个多时辰,将近晌午时,锦悦、茗舒、钰娴皆亲自前来送上贺礼,西林觉罗氏并未亲自过来,不过倒是派人送了礼。 去年她担心傅恒抢爵位,还想方设法要分家,这还不到一年的光景,傅恒竟得封公爵,还被皇上赐了府邸,老九家风光无限,对比之下,西林觉罗氏越发觉得面上无光,也就不愿再见东珊,生怕被嘲笑,便找了借口,说是不得空过来,奉上贺礼,聊表心意。 既然已不再交心,那么她是否前来,东珊都不会介意。 得亏一众姐妹妯娌们陪着她过生辰,今日才不至于那么冷清,只是从天亮盼到天黑,都没能等到傅恒的身影,看来他还在路上呢! 每每想念他时,她都会拿出他曾经送给她的各种贺礼,细细的瞧着,回忆过往的甜蜜。许是因为睡前一直在想他,夜里她竟然梦见他在帐边呼唤她! 那感觉如此真实,声音好似就在耳畔回响,她甚至还能听到他的呼吸声,然而她却梦魇了,眼睛像是被黏在一起,怎么也睁不开,发不出声,她多想唤他一声,让他推她一把,兴许她就能醒来了呢? 焦急的东珊努力的转动着眼珠,终于破除梦魇,能够动弹,然而当她睁开眼四下打量时,屋内却是空无一人,她忙唤蔷儿,询问傅恒可有归来,蔷儿摇了摇头, “没有啊!夫人又梦见九爷了?” 原来又是梦一场,失望的东珊哀叹一声,回趟在帐中,掰着指头算着,傅清所说的三月初,应该是三月上旬吧?今儿个已是初六,也不晓得初十之前他能不能回来,可别在路上有事耽搁了,那她还得继续煎熬。 她真的很想他,想见一见他,听他说说话,越临近归期,思念越是疯涨,每一晚她都失望入眠,但每一日清晨,她又会带着期待从梦中醒来。 初九这天,日暖花繁香渐弥,心恍神惚盼归期。 才用罢朝食的东珊正倚在院中的石桌上发着呆,福隆安欢欢喜喜的跑过来,请她去扑蝴蝶。 孩子有求,东珊不忍拂他的兴致,起了身拉着他,带他去后园中赏玩,耐心的教他认各种花朵和不同颜色的名称,还让人准备了纸笔,教他作画。 有孩子打岔,她才不至于一直念着傅恒。 福隆安年岁尚小,不懂作画,拿着笔在白纸上乱画,看着他的小手努力学着握笔,嘴唇微嘟,颇为认真的模样,东珊不由在想,这孩子将来长大后会是什么模样呢?喜文还是喜武? 福灵安与念儿相处融洽,将来成亲后应该不会有矛盾,福隆安与容璃尚未见过面,却不知这两个孩子能否处得来。 胡思乱想间,一道熟悉清灵的声音骤然自身后响起,“东珊,有好消息哎!傅恒已经回京了!” 东珊闻言,有一瞬的恍神,还以为是她的错觉,忙回身望去,然而附近除了锦悦之外,并无旁人。搁下手中笔,东珊忙近前问她, “是吗?他人呢?傅恒他现在何处?” 锦悦笑应道:“我也没见着,是听傅新说的,说傅恒今日已凯旋回京,此刻入宫觐见皇上去了,估摸着很快就会回来。”) 第168章 小别胜新婚呐! 傅恒在宫里?是去谢恩的吧?毕竟皇上给了他那么多封赏,他去谢恩也是应该的, 却不知皇上会否留他在宫中用御膳, 尽管未能确定, 东珊还是忍不住忙活起来, 提前为他备膳。 锦悦说要走,东珊不舍的拉着她, 留她在此用膳,却被锦悦给婉拒,“难得你们夫妻团聚, 我就不打扰了,改日得空再来陪你。” 道罢锦悦告辞离去, 东珊则开始备食材炖鸡汤, 反正鸡汤可以多炖些时辰,即使他下午才回来,也不妨碍。 将汤炖上后,东珊进得寝房,认真照着镜子, 左看右看,问蔷儿,自个儿的妆容是否适宜。 蔷儿掩唇笑道:“夫人与九爷成亲多年,怎的还这般注重仪容?” 坐于妆台前的东珊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傅恒,心下欢喜,垂眸轻笑道:“纵然是老夫老妻,也得保留新鲜感, 这么久没见,肯定要把最好的一面留给他。” 说话间,东珊总觉得今儿个擦的口脂似乎太暗了些,便让蔷儿帮她换一个明艳提气色的。 重新装扮好之后,她又想着该做些什么事,只因等人的过程实在焦躁,坐立不安。明明是在等自己的丈夫,可她却觉此刻的自己像是一个在忐忑的等待情郎的小姑娘,一颗心砰砰直跳,没来由的紧张。 猛然想起尚未去还愿,于是东珊起身去往后院的小佛堂。 先前她日日来此诵经念佛,祈求菩萨保佑傅恒一切顺利,如今人已平安归来,她实该虔诚还愿。 两人成亲已有十一年,虽有小波折,总的来说,老天还是眷顾她的,孩子们懂事乖巧,夫君对她倍加疼惜,她成了人人艳羡的忠勇公夫人,这日子温馨且美满。 此时的她无比庆幸,还好当初被撂了牌子,若是进了宫,就她这性子,肯定会吃亏,她不可能刻意去讨好皇帝,八成是被冷落的多,由此可见,嫁给臣子,可比嫁给妃嫔成群的皇帝要幸运得多! 又或者说,嫁给傅恒才是她此生最大的幸运。犹记得那个时候她还嫁得心不甘情不愿呢!谁曾想多年后的傅恒竟成了她最爱的,且令她倍感自豪的男人,这便是所谓的造化吧? 还罢愿之后,东珊起了身,从容的理了理衣衫,而后朝门外走去。 踏出门槛后,才拐了弯,忽被人从背后抱住,强有力的臂膀紧箍着她,吓得东珊尖叫出声,仓惶回首一看,竟是哭笑不得, “傅恒?你怎的悄无声息的回来了,吓煞我也!” 傅恒暗叹失算,“本想给你惊喜,等着你一头撞进我怀里,谁晓得你会往那边拐,那我只好从背后抱你咯!”没想到这一抱竟成了惊吓。 她还在想着他几时能回家,未料人已到屋,还故意躲起来吓她,此刻被他搂着,感受着久违的拥抱,东珊心念大动,鼻翼微酸,再顾不得什么礼仪,也不管周围是否有人,一把回拥住他,嘤声哭道: “你总算是回来了!” 听到她的哭声,傅恒登时慌了神,忙问她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了什么委屈?我不在家时有人欺负你?” 摇了摇头,东珊哽咽道:“没人欺负我,我很好,就是……就是太想你了,你不晓得我等重逢这一日等了多久。” 整整四个月,他当然晓得,只是东珊甚少与他表达情愫,回回都是他逗她,她才会被迫说几句软话,如今日这般直白的说想他,还是头一回。 傅恒受宠若惊,偏头在她耳畔道:“我也想你,本想快马加鞭在你生辰之前赶回来,终是误了日子,没能赶得及。” 原来他也在惦念着那一日啊!东珊心中一暖,倚在他肩膀上破涕为笑,心甜如蜜。“无妨,你能记得我的生辰,我便知足。” “当然记得,关于你的一切,我都记得一清二楚。”说话间,傅恒将她扶正,见她一双水眸盈着泪光,正含情脉脉的凝望着他。 终于得见心中人,傅恒这颗被战事打磨得极其硬朗的心瞬间变得柔软起来,他也不晓得自己怎的就中了她的毒,旁的女人皆入不了他的眼,唯有东珊,怎么瞧怎么喜欢,多年如一日,始终不变。 方才避开他的眸光时,她可以肆无忌惮的表达思念,这会子与他对视,她竟羞涩起来,说话有所顾忌,怯怯抬眸,细细的打量着这个她朝思暮想的男人,眉骨依旧刚毅,但多少还是有变化的, “这才几个月,你怎的变得这么瘦?” 以往的他并不胖,但脸颊的线条尚算流畅,如今却像刀削一般,清瘦了许多,感觉脸颊都有窝了呢!见此状,东珊心疼不已,问他可是时常忍饥挨饿。 打仗的日子虽是艰辛,但并不似她想象的那样悲惨,“那倒不至于,毕竟我是皇上派去的统帅,他们会在能力范围之内,将最好的饭菜备给我,但沙场不比家中,肯定没那么丰盛,有时候忙起来便顾不得用膳,加之赶路时常熬夜,这才憔悴了些。” 岂止是憔悴,整个人都黑了呢!他的肤色再不似平日里那般白皙润泽,现下已变成麦色,褪去了矜贵,多了丝野性。 皇上见他时说他黑了,媳妇儿也这么说,看来真的黑了不少啊!颇受打击的傅恒仰天哀叹,“你不会嫌弃我黑了不好看,就不喜欢我了吧?” 东珊无谓笑笑,“黑白皆可,男人的魅力不在皮相。” “那在何处?”凑近她,傅恒坏笑低语,“莫不是在帐中?看来今晚我得好好表现,让你晓得我魅力不减当年……” 只这一句,便令东珊耳根子发烫,四下张望着,却发现丫鬟们早已避开,但她仍觉窘迫,忙提醒道:“这里可是佛堂,不可妄语。” 念了句阿弥陀佛,傅恒随即牵起她的手,与她一道往回走,“好,听你的,回寝房再妄语。” 他呀!最擅长的便是曲解她的意思,无奈的东珊摇头数落,“你已是军机首辅,怎的说话还没个正形?” “首辅怎么了?”都怪皇上这么早就给他安排这样的职位,以致于旁人都以为他很老呢! 当时莎罗奔瞧见他颇为惊讶,还再三跟岳钟琪确认,他到底是不是经略大学士,按照惯例,如此位高权重之人,至少也得四十往上,二十七的首辅,实属罕见。时常被人质疑年纪,傅恒心下不服气, “我还年轻着呢!在朝中严肃也就罢了,回了家在自家媳妇儿跟前儿还不许我撒娇耍赖?” “你说什么都是对的行了吧?”难得见面,东珊才不舍得与他斗嘴。 被他牵着手的感觉真好,此刻的她只觉周遭鸟语悦耳,花香沁心,只要有傅恒在身边,一切都是那么的惬意, “对了,我还给你炖了鸡汤,我做的汤肯定比他们做得好,你得多喝些,好好补补身子。” “的确是得补一补,晚上才好交功课,”兀自念叨着,傅恒点头笑赞道:“啧,夫人想得可真周到。” 她哪有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啊!东珊顿感冤枉,捏了捏他的手心,嗔他一眼,着急澄清,“我才不是那个意思,你莫瞎想。” 真的没有吗?傅恒瞄她一眼,知她脸皮薄,便不再逗她,顺势道:“你不想,是我想你成了吧?夫人对我如此关怀,我实该好好报答,不如……以身相许?” 说话间,傅恒已将她打横抱起,惊得东珊娇呼出声,面颊顿红,“还在院子里呢!有人来往,不可放肆。” 傅恒不以为意,抱着她仔细感受着,“我就是想抱抱你,看你轻了还是重了,怎的感觉又轻了些,我不在家时,你没有乖乖吃饭?” 心知拗不过他,她也就不再乱动,圈着他后颈,倚在他肩头,娇哼道:“人家想你嘛!食不下咽,没你陪着,吃什么都没滋味。” 夫人这话令他颇觉受用,为了嘉奖她,傅恒好心提议,“今晚让你饱餐一顿,吃我,如何?” 这一回,东珊没有违心的说拒绝,只因分开四个月,她对他甚是想念,此刻被他抱着,嗅着他那熟悉的气息,东珊已然心猿意马,故意小声嘀咕着, “你都瘦了呢!不晓得好不好吃,是不是还像从前那么健壮有力。” 身为男子汉,哪里经得住这样的质疑,怀抱着她的傅恒当即挺直脊背,煞有介事地道:“脸瘦了,身上依旧强壮,绝对能让你吃饱,不信咱们回去就试试。” 大白天的,她才不要跟他试呢!东珊正待反驳,忽闻一声稚气的怒呵,“不许欺负我额娘!坏人!放开我额娘!” 傅恒被东珊挡住了视线,偏头一看,才发现福隆安正立在长廊间,气鼓鼓的嘟着小嘴瞪着大眼睛怒指于他。 儿子的突然出现令东珊尴尬至极,挣扎着要下来,只因儿子身后还跟着嬷嬷呢!傅恒没再强求,将她松开,觑了儿子一眼,笑嗤道: “谁是坏人,我是你阿玛!臭小子,见了为父还不行礼?” “阿玛?”福隆安歪着头疑惑的盯了他许久,感觉此人有些面熟,却又不太敢认。 东珊掩唇笑道:“瞧你黑的,儿子都认不出了呢!” 干咳一声,傅恒窘笑道:“养几个月还能白回来。” 东珊随即招呼福隆安过来,让他拜见父亲,福隆安将信将疑的走过来,像模像样的朝他行礼,唤了声阿玛。紧跟着他又目露防备之态,小胳膊往母亲身前一挡,仰着小脑袋声明道: “阿玛也不成,这是我的额娘,不许你抱!” 傅恒闻言大吃一惊,心道臭小子翅膀硬了啊!居然敢跟你老子争宠? 不甘落下风,傅恒扬声道:“她还是我媳妇儿呢!我也不许你抱她,你想抱,抱你媳妇儿去。” 福隆安那小小的脑袋充满了大大的疑惑,“媳妇儿……是什么?媳妇儿在哪儿?” 第169章 夫妻甜蜜小日子 傅恒还要再说, 东珊嗔他一眼, “莫乱说, 儿子还小, 可不能把他教坏。” “谁让他跟我抢人?”傅恒傲然负手,傲然瞄了眼前神情倔强的小萝卜头一眼, 意在向他宣示主权: 这是爷的女人,谁也不能抢,儿子也不行! 福隆安看了看他父亲, 顿感委屈,再望向母亲时, 他那明亮的眼睛已然噙着泪, 都快急哭了, “额娘喜欢阿玛, 不喜欢孩儿了。” 这孩子一向坚强, 怎的说哭就哭了呢?东珊赶忙俯身蹲下, 将他搂在怀中好言哄劝着,“娘亲最喜欢的当然还是你。” “是吗?”眨着挂着泪珠的乌黑长睫,福隆安啜泣道:“阿玛他欺负我, 您要帮孩儿做主。” 这样的话竟是从一个孩子口中说出, 傅恒颇觉惊诧,正色指责, “嘿!你这小子,居然学会告状?这么小就争风吃醋,长大还得了?” 东珊却觉得儿子只是跟父亲不熟, 担心被冷落而已,并无坏心,“童言无忌,他懂什么?瞎说罢了!” “三岁看老,现在就得管,尤其是男孩子,不能惯着。”说着傅恒将福隆安拉了过来,不许他倚在东珊怀中,板着脸郑重警示, “你要记住,你是威武男子汉,不是柔弱小姑娘,遇到困难和问题得自己解决,不能哭,不能向旁人求助,不能依赖自己的母亲。她首先是我的夫人,其次才是你的母亲,也是你大哥的母亲,不是你一个人的,她是我们所有人的家人,你不能独占,知道吗?” 福隆安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年纪尚小的他还不懂这些道理,只是觉得阿玛很凶,得听他的话,不然就得挨训。 东珊见状,忽然觉得自己对小儿子似乎格外偏疼,有些太惯着他,父母教养孩子的方式不同,孩子在母亲面前总会下意识的表现出柔弱的一面,而在严厉的父亲面前就会相对坚强一些,有傅恒教导他,东珊也就不必担心这孩子会养歪。 教育过孩子,傅恒这才带着他们母子一道回屋。东珊只炖了鸡汤,还没来得及准备其他的菜,她打算亲自下厨炒几个菜,却被傅恒给拦住, “才回来,想与你多说说话,饭菜让后厨准备即可,你待在我身边,哪儿也别去。” 母亲只顾与父亲说话,没空理他,福隆安感觉自个儿被冷落了,可又不敢说什么,免得父亲又要教训他,只得闷闷的坐在一旁,耷拉着脑袋,掰着自个儿的小手指。 看透他的心思,傅恒随即命图海去把左边第三个箱子打开,将一杆铜枪拿过来。 图海依命照做,拿出铜枪后不觉好奇,“爷,这是什么?打仗用的吗?” 傅恒却道这是送给福隆安的。福隆安瞄了一眼,看着像铁疙瘩,并不感兴趣,但父亲要拉他出去,他哪敢反抗? 待出去后,傅恒行至院中的水缸处,手持管状铜枪往后一拉,缸中水立马被吸入管中。 东珊见状,眸绽奇光,“这……该不会是水枪吧?” 他还打算卖个关子呢!东珊竟然猜了出来,这回轮到傅恒惊讶了,“你怎么知道?这是我从金川得来的玩意儿,你见过?” “呃……”似乎京城还没有这种东西,察觉到失言,东珊立时改口,又拿那本奇书说事儿,说是在书中看过类似的图案。 好吧!媳妇儿认得,儿子不识得,于是傅恒给儿子演示了一遍,朝着一旁的大树根部就这么一压,枪口立时喷出水柱,离得老远,却尽数浇在树根处! 本无兴致的福隆安被这一幕给惊呆了,瞪大了双眼,不自觉的拍手惊呼,忙问他阿玛,“哇!这是什么?好厉害啊!” “这叫水枪,可以喷水玩儿。”这把枪有点儿小,傅恒将其带回来,不仅仅是为了给儿子玩儿,还有其他目的, “有了这种枪,若是走水,不必到跟前,离很远便可灭火,就是有点儿小,完全可以将其改进,再做得大一些,投放到宫中,交给火师们使用。” 那倒是,现下灭火基本都用水桶,提水累且慢,还得离火源很近才有成效,但离得太近容易被浓烟呛到,若有水枪,将会事半功倍。 东珊暗赞傅恒不论走到哪里,看到什么都会想着利国利民之事,难怪乾隆要选他为首辅,那是相当敬业啊! 小孩子们大都喜欢玩水,得了好玩意儿,福隆安的面上总算有了笑颜,认认真真的研究这个水枪。嬷嬷极有眼色,心知九爷与夫人有话要说,便将小少爷带走了。 分离许久,今日终于坐在一起用膳,尝着傅恒为她夹的墨鱼丝,东珊时不时的看他一眼,只觉吃什么都香甜。 被媳妇儿依赖的感觉真好,傅恒不断的给她夹着菜,“不是说我不在家你便吃不下饭吗?现下我已归来,你可得多吃点儿。” 乖巧的点着头,东珊端起小碗给他盛鸡汤,“你也多吃点儿,补补身子。” 道罢她便后悔了,生怕傅恒又想歪,打岔说起了旁的,好奇询问他在金川的状况。 岂料这话匣子一打开,竟是收也收不住,他只顾着讲述自个儿的经历,浑忘了吃饭,东珊既想听他的见闻,又不愿耽误他用饭,犹豫再三,终是提醒道: “要不先吃饭,等咱们午歇时你再讲?不然菜该凉了呢!” 然而他竟说午歇时还有正事要办,不得空讲故事。 东珊一听这话既惊诧又心疼,“啊?还有什么公务要办?你才回来,皇上不准你歇两日吗?” 但见傅恒唇角微勾,眸间的那抹笑意味深长,“办你……” 虽说她也很期待,但青天白日的,终归不太好吧?紧抿红唇,东珊低眉羞笑,小声嘀咕着,“不应该等晚上吗?” “晚间那是消夜,晌午才是正餐。” 在这种事上,傅恒惯会胡搅蛮缠,东珊自认脸皮没他厚,说不过他,唯有默许。 用罢午膳后,两人品茶闲聊,傅恒继续与她讲述着这一路的见闻,待热水备好后,他去沐浴更衣,让东珊先去午歇,临走前还不忘提醒她, “等我。” 东珊打起了哈哈,“兴许我躺下就睡着了呢?” “睡着了也把你弄醒!”吃了四个月的斋,天知道他有多难熬,今儿个终于团聚,他怎么可能不尝尝小鱼干儿的滋味? 待他出去后,东珊先行入帐,她在家惬意惯了,每日晌午都得午歇,躺下没多会子就能睡着,今儿个却像是有把火在心窝子烧,烧得她难耐,翻来覆去睡不着,不停的往门口张望,期盼着他的身影。 然而直等了三刻钟也不见人影,东珊心道沐浴不必这么久吧?遂唤来丫鬟,让人去问问,一问才知,傅恒已然沐浴完毕,但老二和老五过来找他,他正在前厅与兄长们说话。 心底那一团火等着他来浇,他却被人给绊住,东珊越发焦躁,可又不能派人去催,毕竟那也是他的家人,他们兄弟几月没见,肯定有很多话要说,看来今日傅恒没机会陪她午歇,东珊唯有强压下心火,翻身先睡。 恍惚间,她梦见自个儿被一根藤蔓紧紧的缠住,惊醒的她惶恐翻身,迷糊睁眸,便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迎上他那柔情缱绻的眸子,东珊欣笑着圈住了他,嘤声道:“你不是在陪二哥和五哥吗?怎的回来了?” “喝了两杯茶,我看这话一时半会儿讲不完,便跟他们说我昨晚半夜开始赶路,现下困得厉害想歇会儿,又说晚上请他们用宴,他们便先走了。” “半夜启程啊!那可真是辛苦了,你赶紧睡会觉,养养精神。” 东珊心疼不已,催他休息,他却点了点她的鼻尖,宠溺一笑,“不想睡觉,只想睡你。” “你这不是回来了嘛!晚上再亲热也可以,你那么疲惫,我怎忍心折腾你?” “怎的?担心我满足不了你?行不行一试便知。”他肖想已久的小鱼干近在嘴边,非吃不可,哪有犹豫的道理? 不等她拒绝,傅恒已然凑近她颈间,高挺的鼻梁轻蹭着,东珊那好不容易才熄灭的火焰轻易就被他点燃。 什么矜持婉拒的话她都不想再说,只因她清楚傅恒的性子,一旦他想要,不吃饱绝不罢休。 分离之际,傅恒只能凭借回忆去描摹她的轮廓,今日终于能切实的感受到她的存在,每一寸柔滑都能激起他心底的波涛,傅恒将所有的相思之苦尽付诸于行动,闭眸细细黏吻着,呢喃着她的名, “珊珊……我终于拥住了你,这不是梦,对不对?” 她最喜欢的便是他唤她珊珊,于她而言,这是世上最悦耳的声音,东珊好奇顿生,忍不住问他, “你时常梦见我吗?都梦了些什么?” 轻咬她的小耳朵,傅恒的坏笑声传至她耳廓,“梦的自然是不可说,只能做的事……” 气息流过,惹她微颤,她的柔眸似一抔雪,瞬间被他的炽热融化,此刻的她什么也不想说,只想被他占有,被他疼爱…… 交罢功课的傅恒浑身舒畅,东珊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仔仔细细的瞄前瞄后,傅恒干脆躺平任她看,笑问她,“可是没吃饱?还想要?” “我是想看看你是否受伤,”晌午用膳那会子她已问过,傅恒说没受伤,她担心他有所隐瞒,这会子才要查验一番。 好在他的前匈后背都没有伤痕,东珊的目光缓缓下移,傅恒面色稍变,勉笑道:“该不是要褪裤吧?你尽管来,只要你敢动手,我立即将你就地正法!” 按照他以往的经验,此言一出,东珊必定胆怯,借口说困乏不敢应承,然而这一回,她却没有退缩,但也没有从上至下去褪他衣物,反倒是从脚踝处将他的裤管往上捋。 突如其来的举动,傅恒没个防备,尚未来得及阻止,她已掀开裤脚! 脚踝处一道长长的伤口赫然映入她眼帘!东珊见状,瞪他一眼,又气又心疼,“又骗我?不是说没受伤吗?” “的确没受重伤啊!此等小伤,不足挂齿。” 分明就是狡辩,“半尺长的口子,这叫小伤?” 再三追问之下,他才老实交代,说是腊月底受的伤,一不小心踩到敌人的埋伏,才会伤到脚。当时疼痛钻心,这会子他倒是云淡风轻,浑然忘了那段日子每走一步都得咬牙坚持的酸楚。 无谓笑笑,傅恒安抚她勿忧,“伤口已然痊愈,反正在脚上,没人瞧得见,不影响。” 他说得轻巧,东珊可以想象,腊月受伤,天寒地冻,伤口比之平时更难愈合,那个时候战况激烈,每回作战他都亲自上阵,带着这样的脚伤还要四处奔走,该是怎样的煎熬? 然而这些他都没与她提,只说自己打了胜仗,所有的苦楚他独自吞咽。 旁人都认为他短短几个月,轻轻松松就得了公爵,可又有谁晓得他在背后付出了怎样的艰辛?倘若不是他带伤指挥作战,鼓舞军心,观察地势,及时更改作战策略,清军又怎会在短时间内接连攻克数座碉堡? 一想到他受伤之时她没在他身边,东珊便觉愧疚,“我总是分享着你的成功,却没能与你一起承担艰辛,我在家里享受着安逸的生活,你却在外面拼杀,实在对不住你。” “说什么傻话呢!”抚了抚她的长发,傅恒宽慰道:“你在家里带孩子,帮我打理家业同样不容易。再者说,我是你的夫君,咱们家的支柱,理该苦痛自己尝,笑容与你分享。” “那不成,你的苦与乐我都要参与,你不能只报喜不报忧,那样的话,我会觉着自己像个外人。” 他也不愿与她撒谎,隐瞒实属情非得已,“你心细,我这不是怕你知道后担忧嘛!” 然而她竟道:“我宁愿担忧,也不要被蒙在鼓里,夫妻本就该悲喜与共,你是我的男人,你的一切我都要知道!” 媳妇儿这是在宣誓主权?那副毋庸置疑的模样看得傅恒心情大好,再不与她争辩,生怕惹她生气,乖乖应道: “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都听你的,往后我事无巨细,统统告诉你,说到你烦我为止。” 抬手紧搂着他,东珊窝在他怀里,嗅着他特有的气息,心满意足的闭眼哼咛着,“不会烦,永远都不会,你说什么我都喜欢听。” 两人又腻歪了一阵儿,傅恒困意来袭,顾不得再与她讲故事,搂着她进入梦乡。 家中的帐子果然比军营舒坦啊!傅恒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已是傍晚,几位兄长们如约而至,要请他去酒楼,为他接风,傅恒推辞不过,便随他们去了。 男子们到一起,只要一谈起战事,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席间,傅恒向各位兄长敬酒,轮到傅谦时,傅谦推说最近身子不太好,大夫特地嘱咐不能饮酒,他已经戒了。 傅玉接口道:“这事儿我能作证,老八真的不能喝,年前还咳过血,实该注意些。” 傅谦自小体弱,儿时时常生病,后来长大些开始习武,强健了许多,但大夫说过他的肺不太好,咳血不是小毛病,理当重视。 自傅文病逝之后,众兄弟们对饮酒有了阴影,皆不敢强求,尽兴随意即可,傅恒表示理解,傅谦便以茶代酒,与之共饮。 三月初十,乾隆御临太和殿论功行赏,傅恒率凯旋诸臣入殿谢恩。 傅恒已封为忠勇公,自不必赘述。 此次大捷,老将岳钟琪身先士卒,勇入虎穴,招降莎罗奔,乾隆对其大加赞赏,准其在紫禁城骑马,加太子少保衔,命他继续担任四川提督。 当年岳钟琪军功加身,被封为三等公,后来功高遭忌,被雍正爷夺去爵位,如今乾隆感念岳钟琪的功德,决定恢复他的公爵,赐号威信,于是六十三岁的岳钟琪得封三等威信公! 除此之外,乾隆还命岳钟琪的两个儿子入宫做侍卫。宫中侍卫大都是由满洲八旗子弟担任,汉人若想进宫做侍卫,须参加武举,考中进士才有资格入宫,皇上破例提拔他的子嗣,岳钟琪感恩戴德,叩谢皇恩,而后便离京回四川任职。 哈攀龙功加三等,升任甘肃固原提督,兆惠在押运粮草时表现出优异的理财之能,是以乾隆将其从吏部调至户部,升任二品侍郎。 至此,傅恒又回到军机处,因着军功在身,乾隆正式将傅恒在军机处的行走班次调在第一,排于张廷玉之前。 时年七十六岁的张廷玉深知自己在朝中已无用武之地,向皇帝请求告老还乡,乾隆却不应允,说他可是三朝元老,先帝特准他百年之后入太庙,怎能归田终老? 为彰显君心宽厚,乾隆特准他每隔十日到都堂议事,每五日到内廷顾问。 皇帝不肯体恤,张廷玉又能如何?为了能入太庙,他只能咬牙强忍着,继续最后的仕途。 四月初五,离孝贤皇后崩逝已有一年之久,原本太后属意娴贵妃做皇后,但乾隆却以孝贤皇后才过世一年为由,不愿着急立后。 在太后的施压下,乾隆决定封赏后宫,正式册立娴贵妃为摄六宫事的皇贵妃,晋封嘉妃为嘉贵妃,册令嫔为令妃,舒嫔为舒妃。 芸珠入宫八年,却一直未有子嗣,起先她也着急,后来也就释然了,好歹在宫中熬了些资历,加之皇上念旧情,封她为妃,她便心满意足,不再奢望其他。 东珊与四妹芸珠已有许久不曾见过,每每想起三妹芸茹,东珊便觉可惜,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时常将念儿接过来小住,代替芸茹照看念儿。 五月初夏荷香飘,乾隆赏赐傅恒的忠勇公府正式落成,因着有专人修建布置,是以东珊从未去过,她还以为皇上只是随便赏了座宅子,直至傅恒带着她去参观新家时,目睹公府的规模,东珊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只因这忠勇公府共有房屋七百七十八间,游廊二百五十八间,这规制哪里像是公爵府?分明就是王府的排场啊! 乾隆十四年,还没有恭王府的存在,但现代的东珊曾参观过恭王府,导游说恭王府占地九十多亩,而这忠勇公府居然占地一百四十亩,可谓京城第宅之冠! 很多时候,东珊都会暗自思量,乾隆对孝贤皇后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情?他对皇后的思念是发自内心还是佯装深情? 这个问题,大约只有乾隆自己知晓,世人永远不会知道乾隆最爱的女人究竟是谁,但这一刻,东珊的内心无比肯定,乾隆最宠信的臣子,绝对是傅恒无疑! 第170章 大限将至 乾隆不仅赏了公爵府, 还赏赐诸多古玩珍宝, 且他还细心的嘱咐内务府, 将每样珍宝都配上紫檀底座,御赐之物中有架紫檀锦边围屏, 共计十二架, 奢华且不张扬, 东珊很是喜欢,不由暗叹老乾真够意思,不仅给傅恒赏宅子, 还管装修,果然是亲姐夫! 只是这府邸那么大, 抵三个承恩公府,原先承恩公府养着那么多的主子和下人们,开销甚大,如今忠勇公府这么多房屋, 得请多少下人啊? 看她默默掰着手指算账的模样, 傅恒朗笑道:“那就多请些人呗!皇上给了那么多赏银,还把广得当赏给了我, 你随便花, 咱家不差钱儿。” 所谓当铺,大都是皇子皇女们成婚时, 由皇上赏赐给他们,补贴家用,而今皇上居然把一座当铺赏给了傅恒! 面对如此隆恩, 东珊为傅恒感到高兴的同时又隐隐生忧,毕竟君心难测,皇上现在如此信任傅恒,有朝一日会不会因为某件事而厌弃他呢? 这荣宠,是转瞬即逝,还是长盛不衰? 如此喜庆的日子,这样的念头,东珊只是想想,并未说出来,以免扫兴。参观过几间屋子,将孩子们的住所定下来之后,东珊便不想再看了,都怪这屋子太多,实在看不过来啊!反正来日方长,等搬进来之后再慢慢游赏吧! 五月二十六,一切收拾妥当,傅恒带着家人正式搬入新宅。因着是乔迁之喜,傅恒并未请外人,只请了自家亲戚过来用宴。 西林觉罗氏磨不开面子,前来赴宴,看着如此奢豪的忠勇公府,她的心里终究不是滋味,这一辈儿里,傅文永远都比不过傅恒,那就只能看子嗣们,看看谁家的孩子将来更有出息。 难得一大家子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用着宴席,饭毕众人或闲聊,或推着牌九,孩子们则三三两两的围在一起玩游戏,品着茶的东珊看着这一幕,甚觉温馨,这场景不由令她回想起她初入富察府的那段岁月。 如今婆婆驾鹤仙游,琇琇嫁了人,明仁娶了履亲王的女儿妻,明瑞也长大了,而东珊的两个儿子都早早的定了亲,这些孩子们的变化令东珊清晰的感知到岁月的流逝,此时的她才真正意识到,年年有今日,这祈愿是多么的平淡且美好。 然而生老病死,总是来得猝不及防,乾隆十五年的元宵节,傅恒才用罢晚膳,陪着妻儿到府门外放烟花。 周围的百姓们一早就听闻忠勇公府今晚有烟火会,便早早的聚集在四周,等着烟花燃放。 东珊心疼那些买烟火的银子,傅恒却不在乎,说是图个喜庆,让附近的百姓们也热闹热闹。 福灵安两兄弟扬首目睹升空的彩色烟火绽放出璀璨的图案,欢喜的拍手叫好。立在后方的东珊看着前面一高一矮两个孩子,心中洋溢着喜悦,暗叹若是再有个女儿就更好了。 奈何傅恒说,他姐姐过世属于国丧,三年内最好不要有身孕,以免被人诟病,是以要孩子的事只能再等等。 才看了一小会儿,下人匆匆来禀,说是八爷病重,怕是熬不过今晚! 傅恒闻言,笑意顿敛,顾不得再看烟火,将孩子们交由嬷嬷照看,而后带着东珊赶去傅谦家。 此时的钰娴正守在床畔,近一年来,傅谦时常生病,还咳过几回血,但在大夫的精心调理下已然有所好转,未料今日下午竟突然晕厥,现下人是醒了,却又咳了好多血,看得钰娴揪心不已。 大夫看过之后直摇头,钰娴不信,又请来一位大夫,皆说他这病是胎里带的,心肺不好,能撑到三十岁已是奇迹,现下肺已衰竭,实在无力回天呐! 自知大限将至,傅谦倒没什么可恐慌的,只因他曾听人说过,儿时的他犯病时险些丧命,后来多活的每一年他都觉得这是上苍恩赐,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钰娴和一双儿女。 这些年,他和钰娴相敬如宾,关系始终未能再进一步,有些话,他很想问,却又有所顾虑,生怕一戳破会闹得更僵。现下命都保不住了,他顾不了那么许多,挥退下人,强撑着与她说着心里话, “钰娴,当初我年少任性,胡作非为,害你失了脸面伤了心,此事是我一生的遗憾,我一直都觉着对不住你。” 那个时候他独宠怡珍,钰娴这个正室的确被人嘲笑过,但她真的不在乎,并未很伤心,更何况时隔多年,怡珍早已不在,恩怨皆了,钰娴又怎会记恨呢?坐于帐边的她垂下眸子,默了半晌才轻声道: “已然过去那么多年,我都快忘了,还提它作甚?” “我知你大度,不记恨我,可我对你始终有愧,我……很想知道,这些年来,你对我,可曾……有过一丝感情?” 道罢他又觉问得不够准确,随后补充道:“我不是说亲情,是指男女之情,有没有……哪怕一丁点儿?” 一日夫妻百日恩,亲情是有的,钰娴可以确定,但若说男欢女爱,她真的无法确定,毕竟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隔着一个怡珍,且怡珍还没了,她总觉得,傅谦只对怡珍动过心,付出过真情,而对她,不过是履行夫妻职责罢了! 两人之间似乎不存在悸动与爱情,加之钰娴是一个认命的人,不太注重这些情啊爱啊的,也就从不曾仔细思量过她和傅谦之间到底算什么。 而今他突然问起,她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说有感情吧!她不愿撒谎骗他,说没感情吧!眼下他这情形不乐观,若说狠话,他定然难以接受。 隐在她眉目间的犹豫尽落在他眼底,傅谦已能猜测出她在想什么,暗叹自个儿病糊涂了,为何偏要问出这个不该提及的问题,尴尬了自己,也为难了钰娴。 胸腔一阵绞痛,像是被一把大钳子咔嚓一刀似的,他的呼吸越来越短促,此时的他不禁在想,当初若是没有长辈干涉,钰娴不与他定亲,而是嫁给那个男人,也许会比现在幸福吧? 不知这些年来,她可曾后悔过?生怕听到失望的答案,没等她回答,傅谦长叹一声,打岔说起了旁的, “罢了,前尘无法挽回,不提也罢,我也很想……想与你白头偕老,奈何天不遂人愿,我不能再照顾你们母子,若能有来生,我愿意把最纯粹的心给你,也就不至于一辈子都愧对于你……” 他还有很多话想说,怎奈呼吸不畅,咳得涨红了脸,钰娴赶忙凑近些为他顺着背,劝他莫再说了,躺平歇一歇,又吩咐丫鬟端来热水,他却摆了摆手,实在喝不下。 与此同时,傅恒夫妇终于赶过来,傅谦瞧见老九,费力抬手,巴巴的招着。 傅恒快步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八哥,我来了,我还让人去请了太医,你且坚持住,太医很快就到。” 面色憔悴,双眼无神的傅谦倚在枕边,吃力的摇了摇头,用尽最后的力气,紧紧回握着傅恒的手。 “不必折腾了,我这病……谁也救不了。” 傅恒越来越受皇帝器重,身为兄长,傅谦很替傅恒高兴,但他很清楚,老九身在高位,必须万事小心谨慎,且傅谦也有自己的骄傲,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愿给傅恒添麻烦,从未央过他什么,而今却不得不向傅恒道出心中的祈愿, “九弟,我来不及看奎照长大成人,钰娴她……她一个人带孩子定然辛苦,往后这一双儿女,就拜托你帮忙照看。” 听着傅谦的嘱托,钰娴喉间发苦,一阵疼痛,东珊立在她身畔,紧紧搂着她的肩,给予无声的安慰。 傅文才走两年,傅谦居然也病重,这些都是与他一起长大的兄长们啊!这些年来,傅恒不断的面临着生死诀别,只觉老天太过残忍,他的哥哥姐姐们还那么年轻,为何就不能平安康健的活下去呢? 纵使心底苦涩至极,傅恒也不敢在此时表露出来,掩下酸楚,点头应道:“八哥你放心,奎照是我的侄子,我自当好好照顾他。” 得他承诺,吊在傅谦心口的那股气终于松缓,浑身疲惫的他张了张唇,望向钰娴,“钰娴,其实我……” 他的话尚未来得及说完,只可惜视线越来越模糊,眼皮越来越沉重,不自觉的缓缓阖上。 最后一眼,似是钰娴的泪眸,她在哭,在为他而哭吗?他走以后,她会为他伤心吗?会否在午夜梦回时,偶尔想起他来?所有的答案,他不得而知,只因意识已然消散…… 年少荒唐错付情,陌路殊途渐独行, 纵斩乱麻心生刺,恨里织爱终难平。 相伴多年的人骤然离世,不论对他是什么感情,钰娴终是难以接受,扑跪在帐边,痛哭失声, “傅谦!傅谦你醒醒……大夫,大夫,求您救救八爷!” 傅恒即刻起身给大夫让位,大夫仔细检验过后,摇头直叹息,只道人已断了气。 没多会子,傅宽、傅新、傅玉三人皆闻讯赶来,年前傅清已奉皇命去了西藏,傅宁常年在外地任职,家中只剩他们几兄弟,帮着钰娴张罗丧仪。 心知今晚可能会忙到半夜,傅恒着人先送东珊回府,东珊不放心,说想陪着钰娴。 她的好意钰娴心领,噙着泪哽咽劝道:“孩子们还在家呢!你得回去照看,莫在此耽搁,此处有他们兄弟几人打点已经足够,你先回家休息,等白日里得空你再过来也可。” 既如此说,东珊也就没再勉强,又与傅恒交代了几句,而后才离开。 出得房门,但见远处的夜空中仍有烟花和孔明灯,承载着世人美好的祈愿,点亮漆黑的夜幕。世事无常,每一日都有新生,亦有生命在悄然流逝。 于漠看尘世的星月而言,凡人的悲喜似乎显得微不足道,但在世人看来,能来红尘走一遭便是最大的幸运,纵然渺小的生命随时会似烟花一般转瞬即逝又何妨?至少曾经璀璨过某个人的天空,活在心里,即是永恒。 八哥与八嫂的爱恨纠葛,东珊这个外人无法真切体会,无从评判,但她始终相信,多年相伴,傅谦在钰娴心底定然留有一席之地,至于是怎样的存在,难以说清道明。 感情二字本就复杂,不能笼统归纳。有些情感,介乎两者之间,也许连钰娴自己都无法断定,心底的称,究竟在默默的向哪边靠拢。) 第171章 傅恒又当爹啦! 接下来的日子, 傅恒还得处理军机处的政务, 实在抽不开身,傅谦的丧仪由其他几位兄弟帮着操办, 下葬当日, 傅恒不愿缺席, 请休一日,送兄长最后一程。 今年是乾隆的四十大寿, 本是喜庆之年,却生大悲之事! 自打永璜在孝贤皇后的丧仪上被他皇阿玛严加训斥,声明剥夺其皇位继承权之后,永璜便胆战心惊,郁郁度日,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最终于三月十五这天薨逝, 年仅二十三岁。 大阿哥在世时, 乾隆没怎么上心,怎么瞧这长子都不顺眼,等到永璜病逝后, 乾隆才追悔莫及,深感对不住永璜,追封他为定亲王, 此爵并非世袭罔替,永璜的长子绵德承袭时自降一级,为定郡王。 因着福隆安已与四公主定亲, 那么永璜就是福隆安的大舅子,且永璜又是念儿的堂兄,两层关系摆在这儿,是以傅恒奏请皇帝,让福灵安兄弟二人皆为永璜穿孝。 乾隆应允后,这两兄弟每日都得入宫,东珊生怕儿子们出什么差错,又惹得皇帝动怒,再三嘱咐他们,万不可胡来,定要遵从宫中的规矩。 年仅四岁的福隆安并不明白自个儿为何要穿成这样入宫来,听阿玛说,因为他的媳妇儿是公主,可是现下人多,他也不认得哪个小妹妹是公主,母亲和兄长都交代他,在宫里千万不要乱说话,否则会惹祸端,他便乖乖闭嘴,老实的跟在兄长身边。 现下的乾隆正处于丧子之痛中,情绪十分躁郁,张廷玉竟又一次提出告老还乡,惹得乾隆大怒,直接搬出配享太庙那些先祖和英烈们, “诸如代善、多尔衮、佟图赖,费英东,以及鄂尔泰,皆是有功勋之人,他们曾在战场上厮杀过,荣誉皆是拿鲜血换来的。可是你呢?你上过战场吗?拿过枪杆吗? 你只是一介汉人文臣,蒙先帝照拂,才下遗诏,破例准你百年之后入太庙,朕念你年迈,对你已是多加照顾,你却三番五次的要求告老还乡,还怕朕不让你入太庙,要求朕给你承诺,朕如你之愿,给你承诺,你竟又来辞官! 既然你这么着急回家,那好,朕不拦你,传朕旨意,即刻削去张廷玉的伯爵之位,罢去配享太庙的优容,允其归家养老!” 一句话,彻底绝了张廷玉的念想,想他辛苦半生,操劳国事,为的就是博这汉臣配享太庙第一人的殊荣,他小心翼翼的维护着,最终竟未能如愿,乾隆的冷漠,令他心寒之至! 他已七十多岁,腿脚皆不便,留在朝中又能做什么呢?如今傅恒已能总揽一切政务,他这样的老臣并无用武之地,皇帝为何不肯放他离京还乡? 乾隆总是对傅恒那么体恤,对他似乎格外苛刻,难不成,就因为他是汉臣,皇上不乐意让他入太庙,所以才百般刁难,寻这样的由头罢了他的资格? 从此后,他怕是要沦为朝臣的笑柄了吧?他与鄂尔泰斗了一辈子,鄂尔泰病逝,好歹保住了伯爵的位置,他竟什么都没了,还被乾隆贬低得一文不值!难道只有武将的战绩才算是功勋,文臣在朝政上的建树皆是浮云吗? 已然看透帝王的心思,张廷玉心灰意冷,再不愿多做辩解,含恨告退。 众臣得知此事,鄂党拍手称快,暗叹张廷玉这头老狐狸终于得了报应!张党纷纷上书,请求皇上收回成命。 那番话只是乾隆冲动之下才脱口而出,原本他也有些后悔,预备寻个台阶赦免张廷玉,然而朝中大半臣子皆为其求情,使得乾隆又想起张廷玉结党营私之事,一怒之下便不肯再改口,即便傅恒亲自为其说情,乾隆也不为所动! 一代名臣张廷玉,历经三朝,宦海沉浮,骄傲了大一半辈子,却因为一再触怒皇帝而晚景坎坷,落得个被帝王厌弃的凄惨下场。 正所谓君恩难测,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啊! 见证过这些臣子的兴与衰,东珊越发担忧傅恒的处境,好在傅恒处处谨慎,先前几位首辅承旨时,皆是一人独自面见皇帝,自傅恒做首辅之后,为免专权之嫌,他奏请几位军机大臣一道承旨。 乾隆对傅恒此举甚为赞赏,此后便成了军机处的定例。 对于自己的将来,傅恒从不担忧,只尽忠职守,做好自己的份内事即可。 因着乾隆四十大寿将至,他的身边该有皇后陪伴,接受百官朝贺,是以太后不愿等三年,建议皇帝今年就立后。 无奈之下,乾隆唯有遵从母命,在八月初二这天,由傅恒担任册封正使,册立娴皇贵妃为第二任皇后。 亲眼目睹新后册立的整个过程,傅恒百感交集,却不知姐姐泉下有知,会作何感想,她那么通情达理,大约不会怨怪皇上吧?毕竟国君要以大局为重。 身为国母,总是身不由己,任何时候都得表现得大度,不能有情绪,姐姐这辈子,肯定活得很累吧?若有来生,他希望姐姐能嫁一个平凡的人家,也许就不会背负那么大的压力和重担,不至于总是委屈自己。 亲人陆续离世,而傅恒身为富察家的子嗣,理当挺直脊背,担起家族的重任,继续让这个家族在乾隆朝发光发热,屹立不倒! 暑气渐消,枫红秋深,转眼又到了十月十六,今儿个是福灵安的十一岁生辰,傅恒将其接回家中,为他庆生。 一大清早,傅恒照旧去往军机处办公,说好了晌午回来陪家人用膳,然而午宴已摆好,他仍未归来。 这样的情形,东珊已然习惯,不会再像原先那般使性子抱怨什么,她倒是无所谓,但孩子们不能挨饿,便没再继续等他,先行开宴。 她还想着傅恒可能临时有事赶不回来,未料才开宴一刻钟他便回了家,步伐沉重的他面色沉郁,毫无喜色。 东珊见状,起身近前,问他可是遇到什么棘手之事,但见傅恒神色哀戚,出口的声音已然哽咽, “去年西藏的郡王与兄弟争抢地盘,发动内乱,二哥奉命前往西藏平叛,今日宫中传来消息,说二哥趁郡王不备,果断将其斩杀,却被郡王的下属围攻,身受多处重创,二哥自知生还无望,不愿被擒,已然自刎于军前!” 年初是傅谦,现下又是傅清出事,一年之内接连两个兄弟离世,饶是傅恒再怎么坚强,也难以承受这噩耗! 知他心里难受,东珊主动拥住他,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着,让他哀恸的情绪有所缓解,打岔问道:“二嫂还不知道这事儿吧?” 孩子们皆在跟前,傅恒不愿当众表现出脆弱的一面,情绪稍缓之后立即直起身子,红着眼道:“军情才传来,二嫂应该不知情,不过皇上很快就会派人去报信儿。” 却不知二嫂知情后又会是怎样的悲痛,单是想象,东珊已然难以接受,一再告诫傅恒, “往后你只在军机处办公即可,千万不要再自请上战场,不要让我担惊受怕。” 傅恒何尝不懂她的忧虑?但富察家族世代为将,皆在战场中厮杀拼命,像傅清这般战死沙场的不在少数。尽管他替二哥难过,却也深知,这是富察子弟的使命,敢上战场,他们就不会惧怕变故。 是以东珊的请求,恕傅恒无法应答,又怕拒绝伤了她的心,模棱两可道:“皇上习惯了我在他身边侍奉,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再派我出征。” 但愿乾隆真的不会再委派傅恒,金川之战已让东珊提心吊胆数月,她实不愿再去体会那种心被吊在嗓喉眼的感觉。 西藏郡王虽是被了结,但接连痛失几名战将,乾隆深感惋惜,为表彰傅清的功绩,乾隆追封其为一等伯,除入祀贤良祠之外,又特地为傅清和另一名战死的将领专门修建双忠祠,以慰英烈战魂! 西藏战事暂平,乾隆的一块心石落地,于十六年正月十三,奉皇太后之命,带着诸位后妃,开启下江南之旅。 此次下江南,舒妃芸珠并未同行,只因她已怀有五个多月的身孕,不宜长途跋涉,乾隆命人将她送至圆明园安胎静养。 乾隆离京期间,由傅恒与来保监国,又将户部侍郎兆惠调任至军机处行走。 虽说下江南开支浩繁,劳民伤财,但南下这一路,除却游玩之外,乾隆还会巡视河工,沿途观民察吏,顺道儿阅兵祭陵,培植士族,大兴利国利民之举。 四月初,乾隆御驾归京,回到圆明园。 每年春夏交接之际,乾隆大都会奉皇太后到圆明园居住,在此处理政务。若遇紧要政事,乾隆还会在晚膳过后宣傅恒过去商议,这一习俗,谓之晚面。 如此一来,傅恒便会忙到很晚,再回家实属不便,于是乾隆便将圆明园附近的交辉园赏给傅恒,此地本是怡亲王胤祥的御赐花园,赐予傅恒后,乾隆亲赐匾额,改名为春和园。 春和乃是傅恒的字,皇帝以他的字来做园名,足见其用心。 此后,每逢乾隆在圆明园下榻的这几月,傅恒也会携家人一起住在春和园。 后世的圆明园只剩下遗址,难见其当年的风华,而今东珊竟有幸居于此地,穿越时空,亲身感知圆明园在鼎盛时期的景象,这感觉着实奇妙! 忠勇公府庄严奢华,春和园则古朴高雅,园□□有二十四处景致,岚影溪光,枝峰蔓壑,处处鬼斧神工,别有洞天。 福灵安选了涵远阁,福隆安住在凝碧堂,傅恒夫妇则住在西爽村中,每日傅恒在湛露未晞之时,由西角门进入左掖垣,面见圣上,比之以往,甚是方便。 得知芸珠也在圆明园,两姐妹离得很近,东珊便与傅恒商议,能否让她去见一见芸珠。 傅恒理解她思念亲人的心情,遂向皇上奏请。念及她们的姐妹情,乾隆并未拒绝,答应让东珊去看望舒妃。 难得见面,两姐妹回忆从前,提及芸茹,感慨良多,幸也悲也,皆逃不过一个“命”字,逝去的,不可追,活着的,实该珍惜每一日。 能与姐姐说说话,舒妃的心情格外舒畅,越到临产之期,她越是紧张,却不知这一胎是男孩还是女孩。 这个季节,李子已然成熟,酸酸甜甜,甚是爽口,东珊吃着红红的李子,随口笑问,“那你想要小阿哥还是小公主?” 在姐姐面前,舒妃无需隐瞒什么,轻缓的抚着隆起的腹部,柔柔一笑, “身在皇家,当然是生个小阿哥更好些,至少皇上能看在孩子的份儿上对我多一些垂怜和眷顾,我倒也不是不喜欢女孩,就是担心公主会被皇上嫁至蒙古和亲,母女俩再难相见,岂不悲惨?” 说得也是,公主的命运向来不由自己做主,留在京城的公主甚少,大都嫁至蒙古去了。而东珊不是妃嫔,没有这样的顾虑,是以很希望能有个女儿。 已然生过两胎的东珊颇有经验,看妹妹这腹部的形状,猜测她怀的应该是男孩。实则她也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还真的猜对了,五月十九这日,舒妃平安诞下一名小阿哥,排行第十。 深宫中的女人,荣宠难料,唯有孩子才是倚仗,芸珠还以为自己这辈子无缘子嗣,幸得老天眷顾,赐她一个可爱的儿子,这后半生,便算是有了指望。 去岁尽遇伤感事,今朝幸得喜讯连,没过多久,忠勇公府也传来好消息,东珊她有喜了。 自打生下福隆安之后,这些年富察家意外横生,他们夫妻想要孩子都得考虑诸多现状,时隔五年,她终于又有了身孕,东珊暗暗向菩萨祈求,希望这一胎怀的是女儿,圆她想要女儿的梦。 傅恒已有两个儿子,自然也盼着能有个小闺女。 入秋之后,乾隆从避暑山庄归来,闲时问及福隆安的年岁,得知他已五岁半,念着这孩子是自家女婿,乾隆特准他入上书房读书,留在宫中教养。 大儿子被带入宫中,老二又是这般,东珊日日与小儿子待在一起,骤然分离,难免不舍,傅恒好生劝慰许久,她才终于想开,不再伤感,以免情绪不佳,影响腹中的孩子。 自打福隆安入宫之后,东珊一个人怀着孩子,难免寂寥,便把念儿接了过来,鄂容安转任山东巡抚,仍不在家,苏棠时常会带着儿子鄂津过来看望她,给她解闷儿打岔。 咏微也时常过来,自从傅恒在皇上面前为广廷求情之后,乾隆重新启用广廷,命他担任吏部员外郎,而广廷似乎转了运,表现优异的他这几年升迁迅速,而今他已成为内阁学士,又升为二品的礼部侍郎。 他一忙起来,便没空陪咏微,是以咏微只能来找东珊,姐妹几人品茶闲谈,好不惬意。 乾隆十七年二月初春,倒春寒来,又飘起一场小雪,东珊已有九个月身孕,这个月即将临盆,最后的日子似乎格外的难熬,坐卧皆难受。 这日傍晚,傅恒将他们两兄弟都带回了家,给她一个惊喜。 难得见到儿子们,东珊嘘寒问暖,问他们在宫中过得可好。生怕许久不见,儿子会与她生分,她便主动问他们,在宫中可有发生什么趣事。 福灵安说起他与永琪的事,待兄长讲罢,福隆安接口道:“额娘,我也在宫中交了个好朋友,他叫景越,对我特别好。” 景越?东珊忽觉这名字有些耳熟,但一时间又想不起这是谁家的孩子。 才换了便服,自里屋出来的傅恒朗笑提醒,“景越是兆惠的儿子,也在宫中做伴读。” 唔---原是鄂容安的小外甥啊!没想到这两个孩子竟能成为朋友。东珊好奇的听着福隆安的讲述,但听他又道:“除了景越之外,我还见到了四公主呢!” 他的小媳妇儿?东珊欣笑道:“哦?你们何时见的?可有说过话?”) 第172章 第三个孩子 具体时日福隆安记不得, 只记得有一日皇上预备抽查他们的功课, 这些阿哥世子以及伴读们齐聚御花园中。 除却阿哥们之外,小公主以及郡主们也得读书识字,参加考核。年龄大些的需要自个儿作诗, 年纪小的孩子们看到景致得能背诵出一首应景的诗文来。 皇上未驾临之际,他们皆在园中玩耍, 当时四公主也在场, 其他的郡主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却把她晾在一边。四公主想和她们一起玩儿,那小郡主却和身边人交头接耳说着什么,而后她们嫌弃的瞄她一眼, 像躲瘟神一般的躲着她。 八阿哥永璇见状,哼笑上前,眸带讥讽,“容璃, 你也别怪旁人不跟你玩儿, 你瞧瞧你的手, 和我们大家都不一样, 我们能玩石头剪刀布,你怎么玩啊?你敢把手伸出来吗?” 被狠戳的容璃涨红了脸,自卑垂眸,不敢应腔,紧紧的将手蜷缩起来背在身后,根本不敢抽出来, 一旁的小郡主皆在偷笑,永璇继续起哄, “你若敢把手伸出来,我们就与你玩儿,如何?” 听到容璃的名字,福隆安循声望去,依稀记得嬷嬷说过,他的小媳妇儿就叫这个名字,大约就是眼前这位着粉裳马甲的小姑娘吧? 容璃没吭声,永璇直接走到她身边,强行将她背在身后的手拽了出来,还吆喝着其他人都来瞧,“你们看她的手,生得好奇怪啊!” 周围的哄笑声嘹亮又刺耳,福隆安分明瞧见容璃已然红了眼眶,小小的肩膀轻颤着,睫毛上挂着泪珠。 此情此景,不禁令他想起家中有位厨娘,她的孩子少了一只耳朵,半边脸都是歪的,厨娘曾带孩子来过府中,福隆安不懂事,当时还嘲笑人家,那小男孩被他给气哭了。 他额娘知情后,便告诉他,那是天生的残缺,小孩子无从选择,他随口的一声嘲讽会令对方很伤心,最后母亲还亲自带着他去给厨娘母子道歉道歉,又严正警告他,万不可取笑旁人的缺点。 而四公主左手的手指并连在一起,无法张开,才会被其他孩子们嫌弃,说她是怪胎,晦气,皆不愿与她玩儿。 福隆安曾听闻过,今日还是头一回瞧见,只觉她被孤立的模样很可怜,想起母亲的教导,他刚要近前,便见五阿哥永琪已然上前拉开永璇,正色提醒道: “永璇,你可是四妹的皇兄,怎能带头嘲笑她?” 永璇并不觉着自个儿说错了什么,“我说的是事实,她的手本来就很奇怪,还不准人说?” “即便如此,你也不能当面讽刺,浑没个做哥哥的样子。” 听着他们的争执议论,容璃越发没脸,很想逃离此处,奈何她皇阿玛待会儿要过来,她若是骤然离开,肯定会挨训。可留下来只会被人当成笑话看,面颊发烫的她无地自容,堂堂公主却有这样的残缺,以致于她十分自卑,一句狠话都不敢撂,时常被人冷嘲热讽。 就在她煎熬难安之际,一道清脆的声音自耳畔响起, “八阿哥应该见过佛像吧?佛像的手指大都是这样,并连在一起,四公主的手就像佛手一般,指不定是哪位菩萨转世的呢?” 这声音好陌生,好奇的容璃怯怯抬眸,映入她眼帘的,是一个约摸六七岁的小少年,眉目轩朗,英采绝然,年纪虽小,可他说话却像个小大人一般,一开口便镇住了在场之人,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思量着佛手的形态。 看大伙儿似乎都信了,永璇只觉他在瞎扯,不屑撇嘴,刚要反讽,忽闻背后传来一道宏亮的男声, “佛手?公主生了一双佛手,那就是佛手公主?” 众人闻声,皆心惊,忙回身朝着来人行礼,垂目暗自思量着,皇上到此怎的没人通传呢? 抹了把泪,容璃迟了半拍才行礼,乾隆环视这群孩子们,并未立即发话让他们起身。 李玉生怕皇上发火,笑呵呵道:“福小公子说得对,佛手可是大吉之兆啊!” 容璃并未见过这个小少年,听得李玉称他为福小公子,想起宫中的姑姑曾与她说过,傅大人家的小公子福隆安是她的额驸,难不成,就是眼前这位? 尽管李玉有心打岔开脱,乾隆却并无放过永璇之意,怒视于他,厉声呵责,“身为皇家阿哥,说话竟如此刻薄,毫无礼数与教养,你的师傅是怎么教你的?” 故事说到此处,立于母亲的身边的福隆安啧叹道:“孩儿觉得这是八阿哥的错,可皇上竟然罚了上书房的师傅,还罚了他的另一位伴读,还好我替公主说话,否则怕是连我也得挨罚。这不公平啊!当伴读也太惨了吧?随时都有可能被连累。” 这也是东珊不愿让孩子入宫读书的原因,指不定哪日就因为阿哥的过错而被处罚。 傅恒常伴君侧,他也认为有时皇帝的决定很不公平,但他深知,身为帝王,必须以儆效尤,纵使可能会冤枉几个人,也得执行,此乃规矩。唯有照规矩行事,方能令其他人更加尽职尽责。 孩童眼中的世界是简单的,非黑即白,如若他们只是普通孩子,傅恒也希望他们能做个纯粹无虑的少年,可惜他们生在富察世家,若单纯良善,只会吃亏,纵然有些道理很晦涩,纵然有些真相很残忍,傅恒也得提前告知他们,真实的人世间,究竟是怎样的。 “这世上所谓的公平,本就不是绝对,唯有站得足够高,手握权势,才有说话的资格,旁人才会听你的,公平的规则便可由你来定。” 起先东珊还觉得傅恒跟儿子们说这些黑暗的东西似乎不大好,但听到他接下来的这番话,她便放心了,但听他又补充道: “但若只有权势,毫无道德仁义,那么这个人便是失败的,若然智慧有缺陷,或许可以用道德去弥补,但若德行有亏,那么再聪慧也弥补不了! 旁人可能会怕你,却不会真心佩服你,生而为人,若想赢得尊敬,首先自己要行端坐正,绝不能偷奸耍滑,更不能仗势欺人,这是富察家的祖训,亦是为人处世之道。” 福灵安早入宫几年,已然晓得宫规,也清楚宫里的那些不公平,吃了亏他会独自吞咽,甚少与父母提及,不想让父母担忧,乖巧点头应道: “孩儿谨记阿玛的教诲。” 年长的福灵安是听懂了,可福隆安却是似懂非懂,却又不敢说不懂,省得又要被阿玛拉住继续讲大道理,便也点头应承。 年纪这么小的孩子得离家求学,受了委屈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不在身边,看着孩子们少年老成的模样,东珊越发心酸,拉着福隆安的小手,夸他会说话,给他以鼓励,希望他能开心一些, “你做得很对,男子汉大丈夫,就该保护公主,不让她被人欺负。” 被夸赞的福隆安倒有些难为情了,讪笑着挠了挠头,“皇上也夸了孩儿呢!还奖励孩儿一只狼毫,其实孩儿就是随口一说,没那么大的功劳。” 此时的福隆安尚不晓得,自己不经意的几句话,竟能改变容璃的命运! 原本对四公主不怎么上心的乾隆,因为“佛手”二字而重新审视这个女儿,认为这是吉兆,得空时也会时常去看望容璃,连带着对纯贵妃也多了几分关切。 皇帝一上心,旁人便不敢再欺负她,容璃在宫中的处境有所改善,便不自觉的对福隆安生出感念之情。奈何两人虽有婚约,却终究是一段孽缘,后来的恩怨纠葛,竟是令容璃痛不欲生!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且说用罢晚膳后,东珊又陪孩子们说了会子话,依依不舍的嘱咐他们早早入睡,只因他们明日还得早起,入宫读书。 安置好孩子们之后,东珊这才回房歇息。烛曳光闪的桌案边,傅恒正专心致志的提笔写着奏折。 看他哈欠连连,东珊本想去劝他先歇着,莫再忙这些,但她很清楚傅恒的性子,再怎么规劝也是多余,他不忙完是不会罢休的。 心思百转间,东珊灵机一动,佯装痛苦的捂住腹部,皱眉轻嘶着。 傅恒闻听动静,立马搁笔起身,忙问她这是怎么了,“腹痛?该不会是要生了吧?我去叫稳婆过来。” 他刚要唤人,却被东珊拉住手腕,“哎---不必去唤,不是临盆,只是……是孩子在踢我,我胀得难受。” 找借口的东珊一直紧拽着他的手腕不撒手,傅恒顺势将她扶至帐中躺下,她则趁机撒娇,哼咛道: “你也躺下陪着我,帮我揉一揉,孩子最听你的话,每回你一揉,孩子就不闹腾了。” 但凡事关她的,傅恒都不会掉以轻心,如她所愿,宽衣躺下陪着她,暂时不理公务。 终于成功的将他哄至帐中,东珊倚在他怀中,狡黠一笑,心满意足的睡去。孰料夜半她竟又被噩梦惊醒,竟见枕边空空如也!心惶惶的她连声唤着, “傅恒,傅恒!” 书案前的傅恒疾步行至帐边,掀开帐帘,搂着她,拍着她的后背轻哄道:“我在这儿,莫怕。” 看她额头尽是汗珠,傅恒拿起一旁的巾帕为她擦拭着,东珊心稍安,但又觉疑惑。 她明明记得那会子傅恒的呼吸很均匀,等他熟睡之后她才睡的啊!怎的这会子他又回到了桌前,该不是她记忆错乱了吧? 实则她并未记错,“那会儿我的确很困,陪你躺下没多久便睡着了,但最近几日事多,睡前我还在想着那些政务,吏部我得兼管,各州省官员升迁调度,我都得向皇上奏覆。户部那边赋税漕运征收是否完成,支放八旗恩赏甲米的具体数目日期,我必须核对校检,皇太后的徽号,王爷或是妃嫔的册封宝印图样,桩桩件件,皆需由我呈报。 即便睡着,我的脑海里仍旧是那些账目,梦里也觉困乏疲累,时常惊醒,想起折子尚未写完,而你已然熟睡,我才悄悄下帐,准备把折子写完再来休息。” 单是听他说这些,东珊已是头大,只觉他这个首辅做得太辛苦,“怎的什么事都要你来管?吏部户部的其他人呢?他们都是吃白饭的吗?” 六部职务繁杂,每个人都很辛苦,可不止他一个人的功劳,叹了口气,傅恒捏了捏眉心,闭了闭酸涩的眸眼,为她解惑, “只因这两部尤为重要,皇上格外在乎,对其他臣子信不过,担心他们有失偏颇,才让我兼管,既然管了,我就得负责到底,以免哪里出了差错,到时我也得跟着担责。” 听着他的话,东珊疼惜不已,倚在他肩头哀叹连连,“我感觉你每一日都有做不完的事,从来没有哪天真正安心过,可惜我不懂政务,帮不了你,却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你什么时候才能不管那些琐事,清闲自在的歇一歇?” 他也想歇,只可惜事务一波接一波,总是不停歇,抱怨无用,唯有逐一落实,“皇上给我独一无二的恩赏,我总不能白白受着,当需竭尽全力为他排忧解难才是。” “那也得先顾好自个儿的身子吧?这大半夜的还得写奏折,万一把身子累垮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我晓得,会有分寸,等忙完这几日,应该能轻松几天。”柔声道罢,傅恒吻了吻她的面颊,哄她赶紧休息,“我还有一个折子,很快就能写完,你先睡,莫等我。” 然而这会子东珊根本睡不着,躺在被窝中等着他,直等到一刻钟后,傅恒忙完,来到帐中陪她,她这心里头才踏实。 想起她方才的惊呼声,傅恒顺口问她梦见了什么。 回忆梦境,东珊至今后怕,“我梦见了一条蛇,它居然开口跟我说话,而且它身上的花斑蛇纹我看得一清二楚,肯定是条毒蛇,吐着长长的信子,我好怕它咬我!” “哦?”捏着她细滑的手指,傅恒玩笑道:“听说梦见蛇会生男孩儿。” “啊?不会吧?”东珊登时一个激灵,不悦撇嘴,“我想要女儿,想了那么多年,这回总该如愿了吧?千万别是儿子啊!” 看她信以为真,傅恒笑慰道:“我瞎说的,是男是女我不能确定,再有几日就该生了,到时候自见分晓。” 实则不必再等几日,次日傅恒才去上朝,不到半个时辰,东珊已然有了动静,丫鬟赶忙将稳婆请至房中,准备给夫人接生。 已然生过两个孩子,东珊表现得格外镇定,并未慌乱,趁着阵痛不剧烈,她还吩咐后厨做些饭菜,得先用些膳食,待会儿才有力气生孩子不是?) 第173章 乾隆的私生子? 是日, 傅恒又忙到落霞漫天时才从宫中出来。候在轿子旁的图海瞧见主子的身影, 赶忙小跑上前, 喜滋滋禀道:“爷, 您可算是出来了, 府中有大喜呢!” 一听说有喜, 傅恒首先想到的便是东珊,眉眼顿弯, “哦?可是夫人要生了?” 图海欣笑道:“晌午那会子已经生了,恭喜九爷, 夫人为您添了一位小千金呢!” 还真是女儿啊!傅恒闻讯满面喜色,长舒一口气,心道东珊总算是如愿了。激动的他追问连连, “母子平安吗?中间可有难产?夫人可有受苦?” 图海一个奴才,不能接近产房, 并不知具体情形,倒是听稳婆和下人们说, 夫人这回很顺利,“听说从破羊水到孩子出生,还不到半刻钟,现下孩子由奶娘照看,夫人正在休息。” 饶是平安, 傅恒也觉后怕,毕竟生孩子是大事,他实该陪在东珊身边, 遂质问图海为何没来禀报。 图海一摊手,深表无奈,“夫人说她不是头一回生,没那么娇气,不想耽搁你办公,以免您忧心,办公时无法集中精神,若是出差错就麻烦了。 等夫人平安诞下孩子之后,奴才便马不停蹄的赶去户部,可户部的人说您才走,入宫去了,这宫里奴才进不去啊!只得在此守着。” 东珊的性子,傅恒最是了解,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愿给人添麻烦,也就没再计较,即刻乘坐轿子回府。 亲眼看到她们母女平安,傅恒这颗心才算是放下,坐于床畔握着她的手,由衷感谢, “辛苦你了,冒着风险为我生孩子,我却没能陪在你身边,与你一起见证孩子的降生。” 虽有遗憾,但东珊并不怪他,“无妨,即便你在身边,也只是徒添煎熬,生孩子这种事还得由我来,这一回生两回熟,第三回 已是家常便饭,感觉没受什么罪,就听到孩子的哭声了呢!” 说得可真轻巧,然而生孩子哪有不痛的呢?傅恒又岂会不懂,她说这些无非是安慰他,不想让他愧疚罢了! 心中感念的傅恒对她柔柔一笑,“才刚我去看过女儿,正睡着呢!瞧不见眼睛,但我觉得她的眉毛、嘴巴很像你,将来肯定也是个大美人儿。” 东珊深知,在这个时代,容貌并不重要,人们更看中的是家世与门第。她一直很想要一个贴心的小棉袄,但真正有了女儿之后,女儿才出生,她便开始忧心孩子的将来, “美不美无所谓,主要看运气,女儿家的命运由不得自己主宰,那就要看她嫁的夫君是怎样的男人,会否疼她宠她。” 想起儿子们的状况,东珊心有余悸,“等她两三岁时,皇上也要给她赐婚吗?” “只有公主、郡主才会早些赐婚,咱们的女儿,等到十三四岁时得参加选秀,选秀过后,才定婚事。” 别家的女儿可能会选秀进宫,但富察家特殊啊!东珊兀自琢磨着,“这可是皇上的侄女,皇上总不可能让她入宫为妃吧?应该是会撂牌子的,若是被撂了牌子,那就由咱们为女儿挑选好夫婿。”道罢东珊又担心她选的女儿不一定满意,于是改了主意, “或者让孩子自个儿做主选夫婿呗!我只希望女儿能快快乐乐的,嫁一个两情相悦的好夫婿。” 夫人的祈愿是美好的,傅恒不想碎她的梦,“入宫为妃自是不可能,但皇上应该会将她赐婚给宗室王亲,不过现在还早,也不晓得到那时是否会有适龄的宗室与之婚配,所以看情况吧!倘若女儿长大后真的有心上人,我就尽力全她的心愿,向皇上请旨赐婚。” 是啊!女儿才出生一天呢!东珊暗笑自己想太多,竟连女儿的婚事都想到了,十几年后的事,谁又料得准呢? 富察家向来多男丁,傅恒连着添了两个儿子,自打有了女儿之后,稀罕得不得了,逢年过节时,福隆安一回到家,便见他阿玛正抱着小妹妹说笑逗趣,那叫一个宠溺啊! 看得福隆安心涩涩,小声对兄长道:“大哥,你觉不觉得阿玛更疼爱妹妹,时常对我凶巴巴的,对妹妹居然笑得这么开心!” 福灵安早已看穿,“妹妹长得像额娘,阿玛最喜欢的便是额娘,自然爱屋及乌,偏疼妹妹。” 果然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眼看着小妹妹被一家人宠爱着,福隆安羡慕不已,不由感慨,“我要是个姑娘家就好咯!就不必担心阿玛会凶我。” “那你没法儿娶公主了啊!” 福隆安满不在乎的剥着桔子,一双墨眸布满了不屑,撇嘴嗤道:“我才不想娶公主呢!” 这可是旁人羡慕不来的福分,他居然不稀罕?好奇的福灵安偏头小声问他,“怎的?莫非你也嫌弃公主的手?” 其实公主的手并不明显,毕竟是左手,平日里用的较少,不盯着瞧不会发现,福隆安不会因为这个而生芥蒂, “我只是觉得她的身份太尊贵,每回见她我都得行礼,规矩繁多,很不自在。” 那倒也是,旁的夫妻,妻以夫为尊,他俩却是相反,得以公主为尊,福隆安性子高傲,不愿屈居人下,才会对婚事生出不满吧? 实则福灵安倒觉得不能因为身份就否定一个人,“譬如念儿是王爷之女,身份虽贵重,但她性子温善,并不会仗势欺人,我瞧着四公主并非刁蛮女子,想来应该不会给你难堪。” 四公主性子如何,福隆安没兴致探究,一想到那些规矩,他便头大,总觉着公主高他一等,对她实在生不出什么情意来,奈何婚事乃皇帝所赐,不容反驳。 罢罢罢,明日愁来明日愁,今朝何必徒添忧? 两个儿子不在身边,有女儿岚晴陪着,东珊这日子才不至于无趣。 傅恒认为对待儿子得严格些,女儿则需娇宠,东珊却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太娇气,以免养成造作矫揉的气性,姑娘家还是大方得体些比较好,是以她对这几个孩子一视同仁,并不会因为岚晴是姑娘家,或是因为她哭了就去将就她,这样的毛病惯不得。 傅恒时常忙着政务,如何教导孩子这些事他实在没空插手,便由着东珊来教,相信她定能将孩子们教育成良善规矩之人。 接下来这两年,日子过得十分平静,唯一令人惋惜的,就是舒妃的十阿哥没能扛过种喜花,年仅两岁竟赫然殇逝。 入宫十二载,舒妃就这么一个孩子,老天竟然又残忍的断了她们的母子缘分,实在残忍! 生怕妹妹太过伤怀,东珊特地入宫一趟安慰她想开些,嘱咐她千万保重身子,她还年轻,将来还有机会。 只可惜皇上不是她一个人的,他有太多的女人,指不定隔多久才会来她宫中,想要怀上一胎纯属碰运气,往后想再怀孩子,怕是难啊! 且她与儿子相处两年,已然有感情,而今阴阳相隔,再也听不到孩子稚嫩的说话声,看不到他的笑颜,漫长的余生又恢复孤寂,该如何度过这枯燥的年岁? 孩子这种事真的很难说,有些人命里少子,东珊却是命里多子。 乾隆十九年六月十八这天,东珊又为傅恒诞下一子,偏巧这天夜里竟还出现了五星连珠的天象。 这五星连珠,四十年才得遇一回,百姓们皆视其为祥瑞之兆,乾隆得知小侄子在这天夜里出生,甚感欣喜,直夸这孩子生来带福瑞,将来应是英武不凡的将才! 忆起去年六月,十阿哥病逝,乾隆深感孩子的康健最为重要,遂为傅恒的儿子取名为:福康安。 听傅恒说起这个名字时,东珊不由咋舌,原来老三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福康安啊! 后世很喜欢拿他说事儿,还说什么他是乾隆的私生子,明明就是傅恒的儿子,她和乾隆清清白白,见面次数少之又少,且都是在中秋或是万寿节这样的大宴上相见,从未单独见过,离得那么远,人都看不清,怎么可能有私情? 那些个野史还言之凿凿的说傅恒的夫人入宫照顾病重的皇后,顺道儿与乾隆有染,生下福康安。 那就更可笑了,孝贤皇后早在乾隆十三年已然病逝,而福康安在六年后才出生,年份差那么远,实在离谱!难不成傅恒的夫人怀的是哪吒? 想到那些传言,东珊忍俊不禁,怀抱着儿子的傅恒见状,好奇问她在笑甚。 东珊可不敢把这些话讲出来,打岔说起了旁的,“笑皇上不仅喜欢指婚,还喜欢给咱们的孩子取名,四个孩子里,只有女儿的名字由我来定,其他都是皇上做主,咱们这父母当的,着实不称职。” 说多了都是泪啊!傅恒心中一软,摇头苦笑,“好歹你还取了一个,我连一个都没取,岂不更惨?” 看着怀中才出生几日的小婴孩,红扑扑的脸蛋儿,小巧的嘴巴,一个男孩竟生得如此好看,不晓得还以为这是个姑娘呢! 傅恒越瞧越喜欢,将孩子抱过去给女儿看,“瞧瞧,这是你的弟弟,你身为他的姐姐,以后可得好好照顾他。” 两岁多的岚晴凑过去瞄了一眼,欢喜的拍手惊呼,“哇!弟弟!可爱,小嘴嘴可爱!”说着还伸手想去抱他,傅恒可不敢让女儿抱,笑哄道: “你快快长大,等你长到四五岁便能抱弟弟,带着他出去玩儿。” 两位兄长皆在宫中读书,岚晴甚少见到他们,与他们有些疏离,但这弟弟福康安一直在府中,岚晴每日都会来陪他玩耍,姐弟俩最是相熟,自然更亲厚些。 清闲的日子没过多久,傅恒又开始忙碌起来,只因准噶尔那边情势有变。 噶尔丹策零死后这几年,达瓦齐在阿睦尔撒纳的帮助下成功夺得准噶尔的汗位,然而达瓦齐并未心生感激,反倒想吞并阿睦尔撒纳的部落,走投无路的阿睦尔撒纳率部族两万人归降于清廷。 现下的准噶尔内讧不断,各部落之间互相残杀,加之达瓦齐贪图美色,实施□□,众叛亲离,乾隆认为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打算乘势出兵准噶尔,完成康熙爷与雍正爷一统西北的宏愿! 但当乾隆询问群臣意见时,文武百官大都不看好此举,之前先帝几次用兵准噶尔,皆未成功,众人认为此时兴兵只会劳师糜饷,实该坐山观虎斗,方是上上策。 满怀斗志的乾隆被众臣接连泼冷水,甚是失望,就在此时,傅恒逆风而上,力排众议,奏请出师准噶尔。 傅恒乃是乾隆一手培养出来的臣子,只有他最了解乾隆的心思,小舅子有此魄力,乾隆深感欣慰,顺水推舟,应允他的提议,将时任两江总督的鄂容安召授为参赞大臣,命其随军赶赴准噶尔,征讨达瓦齐,同时派遣兆惠协理北路军务。 傅恒身在京师,却心系沙场,此后的很长一段时日,他带领军机处官员,日夜随侍,候报抄录,晚上顺势歇在军机处,小憩几个时辰,一旦夜间有军情传来,即便再困,他都会立即起身处理军务,协助乾隆皇帝运筹帷幄,根据军情制定战略战术,及时拨饷调兵,保证军需,争取使得战事能够顺利进行,尽快告捷。 以往只是白日里见不着傅恒,这回更过分,连晚上都见不着人,东珊夜夜独守空房,甚是寂寥啊!暗暗期盼着此战早些结束,傅恒能够恢复正常的生活。 因着准噶尔各部落民众对达瓦齐的残暴统治十分不满,渴望安定,是以当乾隆二十年的二月间,清军直捣伊犁时,各部牧民皆携酮酪,献羊马,纷纷表示支持和拥护。 达瓦齐的下属不战而降,以致于他走投无路,仓惶逃往天山以南,投奔乌什,却被人擒获送交清军,押送至北京,成为俘虏,被关押至牢狱之中。 达瓦齐被擒之后,准噶尔暂时平定,乾隆命兆惠继续驻守乌里雅苏台,鄂容安得了军功,本该回京受封,孰料天有不测风,曾任广西学政的胡中藻因为一首《坚磨生诗钞》而被乾隆认定他有谋逆之心,只因那首诗里有两句话: 一世无日月,一把心肠论浊清。 乾隆由此判定他有反清复明之心,一怒之下将其处斩,此罪太大,不仅家人被株连,还祸及师友,偏偏这胡中藻是鄂尔泰的得意门生,鄂尔泰已然去世,却被胡中藻连累,不仅灵位被撤出贤良祠,就连配享太庙的殊荣也被罢免。 而张廷玉辞官回乡之后,郁郁寡欢,于今年病逝于家中,傅恒为其求情,乾隆最终改变主意,依据先帝遗诏,准张廷玉享太庙。 张廷玉若是泉下有知,定然欣慰之至,又要与鄂尔泰一较高下。 鄂容安身为鄂尔泰的长子,亦被胡中藻一案连累,念着他有军功在身,乾隆并未治他的罪,却也没让他回京,而是命他继续驻守伊犁,以示薄罚。 在平定准噶尔之战中,阿睦尔撒纳功劳颇高,乾隆特封其为亲王,然而此人野心勃勃,一个清廷所封的亲王并不能满足他,驻守伊犁之后,阿睦尔撒纳广结党羽,想让清廷封其为准噶尔部落总汗。 鄂容安察觉到阿睦尔撒纳有叛变之意,秘密向朝廷奏报,此时的乾隆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阿睦尔撒纳之所以归降清廷,不过是想借清军铲除达瓦齐,实现他一统准噶尔的野心! 感觉被耍弄的乾隆当即谕令鄂容安与班弟,以宴请为名,找个由头趁机将其逮捕,怎奈阿睦尔撒纳已然有所警惕,中途潜逃,又率兵攻陷伊犁! 此战发动得极为突然,根本来不及调兵,鄂容安与定边将军班第率几百士兵力战不支,节节败退,眼看生还无路,若然被擒,成为俘虏,受尽折磨不说,还会丢尽清廷的脸面。 班第久经沙场,一世英名不愿毁于敌手,最终选择自尽,鄂容安虽是头一回上战场,却也晓得大丈夫终有一死,身为西林觉罗世家的男子,死于战场,卒于任上,才是他们最终的归宿! 去年临行前,苏棠即将临盆,如今孩子都一岁多了,他在信中为孩子取名为鄂岳,他还没来得及回家看小岳儿一眼,如今竟已是穷途末路! 山间的夜风如刀似箭,簌簌的刮在人脸上,周遭林叶斑驳,如鬼魅乱舞,似勾魂使者,发出诡异的声响。 浑身鲜血淋漓的鄂容安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依稀间,忆起灯火辉煌的飞彩楼,柳五爷已然不在人世,可他的那段戏却依旧回响在鄂容安的脑海中。 那时的他与傅恒少年为伴,情深义厚,无忧无虑,对将来充满期许,谁能料得到,后来他的父亲竟会被乾隆排挤。 他本想凭借自己的实力重振家族声威,才请傅恒推荐他上战场,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又出了胡中藻一案,再次被牵连,命运的巨石砸得总是那么突然,让人无力反击! 好在傅恒扶摇直上,位极人臣,身为他的挚友,鄂容安倍感自豪,纵使官途不顺,但至少这个家是和睦的,他对苏棠,虽不是一见钟情,到底还是被她的美好打动,逐渐爱上,他有最好的妻子,最乖巧的孩子,此生无憾矣! 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苏棠,她对他的感情那么深刻,却不知他走后,她的日子该怎么过?她会不会恨他?恨他先走一步,没能与她相守到老? 苏棠的反应,他是没机会看到了,他感觉自己的身子越来越轻,开始慢慢上浮,飘于空中,好似被风一吹便要消散…… 年少情动蜜且涩,奈何红线偏一侧, 意落风轻赏海棠,始知幽香藏心刻。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战争参考资料:《清史稿》《清实录》) 第174章 东傅恒怀疑东珊 战局无力扭转, 最终, 班第与鄂容安皆自刎于阵前! 当噩耗传至京城时, 傅恒心潮汹涌, 久久不能平复, 这些年来, 他听过无数战将的牺牲的消息传来,未料有一日, 鄂容安的名字竟会出现在其中! 除却自家兄弟外,鄂容安是他最要好的朋友, 即便后来他被外派为官,常年不在京城,两人时常会有书信往来, 情意不减当年。 奈何鄂容安虽有才干,却时运不济, 傅恒是想着,鄂容安的家世和资历摆在那儿, 皇上应该只是一时动怒才会开罪于他,等皇上气消之后,傅恒便找机会向皇上求情,将鄂容安调回京中,孰料这愿望还没来得及实现, 人竟然没了! 东珊闻讯,恍然想起乾隆三年春,在飞彩楼中初遇鄂容安与傅恒的场景, 翩翩公子,玉蕴辉山,那时的她不知天高地厚,性子张扬,把鄂容安当朋友,还时常与傅恒斗嘴,少年人虽青涩,却是真性情,那样自在逍遥的日子,往后再不会有了。 鄂容安不过三十出头,他的官途无可限量,竟突逢剧变,战死沙场!两厢对比,东珊悲从中来,喉间梗痛,忍不住埋怨道: “当初我就跟你说过,不要推举他去打仗,我们担不了这责任,现下人出了事,你怎么交代?” 傅恒本也在悲痛当中,骤见东珊潸然泪下,还语出责备,这幅情态惹得他心间微堵, “你……你这是为休如而哭?已然过去这么多年,你还没放下他吗?” 乍闻此言,东珊莫名其妙,红着眼惊诧的望向他,“你在说什么?他为国捐躯,是家国英雄,我为他觉得可惜不应该吗?” 若单论这个,傅清也是同样的遭遇,“二哥亦是自尽,也没见你哭过。” 两者根本无法相提并论,“我跟你二哥又不熟,统共没说过几句话,可与鄂容安却是年少相识,你的朋友当中,我只认识他,把他当朋友,过往的事你一清二楚,我早就与你说过,对他并非男女之情,你怎的还在疑神疑鬼?” 他清楚吗?其他的似乎很清楚,独有一桩事,傅恒至今糊涂,“当初休如被拒绝,郁郁寡欢,后来收到你写给他的一封信,他才有了笑颜,决定继续等着你,那封信我没看过,想来是你写了什么话,让他看到了希望吧!” 信?东珊仔细回想半晌,才想起自个儿好像是写过一封信,这是事实,东珊心中无愧,没必要隐瞒, “是写过,但只是鼓励他,并非告白之类的言辞。” “是吗?”那封信,一直是傅恒心中的一个谜,但当时他一提及鄂容安,东珊就与他置气,以致于他没敢多问,今日恰巧说起,他倒想问一句, “那你当时写了什么?” 那封信只是随手一写,且鄂容安并非东珊的心上人,关于他的事,她不会刻骨铭心,“十七年前之事,我怎么可能记得那么清楚?” “自己写的信还能忘?”傅恒只觉她在刻意隐瞒,黑着一张脸,薄唇紧抿,面带不愈。 如此猜忌,惹得东珊心火直窜,扬声恼嗤, “忘了就是忘了,我还能骗你不成?傅恒,你又在怀疑什么?三十多岁的人,居然还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吃醋?我已经为你生下四个孩子,你居然还不信任我,认为我对旁人有情?” “你嫁给我之后肯定对我一心一意,但之前呢?你敢说你对休如真的没有一丝动心?”他就是想知道那封信上究竟写了什么,可她却不肯大方告知,越发令他心中生刺。 “从未动过心,这话我说过很多次,你总说相信我,其实心里还是介意对不对?”东珊真的不懂,难道哭了就是错吗? “他死得那么惨烈,更何况是你推举他去打仗,我担心苏棠怪罪于你,更心疼苏棠以后的日子难熬,心里难受哭一声都不许吗?他可是你的好兄弟啊!你不应该为他的过世而难受吗?居然还有心情计较这些乱七八糟之事?” 傅恒也不想做一个斤斤计较之人,奈何她的眼泪刺痛了他,“我为他难过是应该的,可你是我的妻,你为别的男人落泪,尤其是曾经喜欢过你的男人,你让我怎么想?” 那些解释,她已经说倦了,东珊身心俱疲,懒得再与他废话,“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又何必再问?” 道罢东珊再不理他,转身出屋,去廊芜那边看望孩子们。 脚步声渐远,里屋归于寂静,傅恒那颗纷乱的心越发浮躁,坐于桌畔咬牙攥拳狠砸桌面,暗叹自个儿这是怎么了,两夫妻和平相处了那么多年,他以为他们熟知彼此的脾性,不可能再有什么大矛盾,今儿个居然又起争执? 虽说他的话有些过分,可她明知他在意,为何就不肯把信的内容告诉他?若然大大方方的说出来,他也不至于再生疑窦。 若搁以往,不管是不是他的错,他都会追出去哄她,但是这一回,他不愿再去低头说好话,两人谁也不理谁,就这般僵持着。 当天晚上用宴时,东珊并未出来,坐于桌畔的小岚晴奇道:“额娘呢?” 傅恒不便主动过去找她说话,遂让女儿去里屋唤她。岚晴倒是乖乖去了,请母亲出来用膳,东珊借口身子不适,不肯出去。 眸光明澈的小岚晴哪里懂得大人们的推脱之词,她信以为真,认真嘱咐道:“头疼得喝药。” “已经喝过,并无大碍,你快去吃吧!不必等为娘,我睡会儿就好。” 劝不动母亲,岚晴只得离开,出去与父亲老实交代。 傅恒自是明白东珊在恼他,所谓的不舒坦肯定是装的,眸光一转,他又附耳交代女儿几句。 岚晴眨着大眼睛,边听边点头,而后又进屋对母亲道:“生病也要吃饭饭,额娘不吃,女儿也不吃。” 这小丫头明明已经放弃了的,怎的又跑进来?八成是傅恒教的。已然看穿他的诡计,东珊却不能当着孩子的面与他争执,无奈之下唯有起身净手,拉着女儿出去吃饭。 福康安才一岁,不能与大人共食,此刻已被嬷嬷抱了出去,东珊落座后,压根儿没拿正眼瞧傅恒,离他远远的,坐在女儿身边,为女儿夹着菜。 岚晴虽小,却也感觉得到父母之间似乎有些不对劲,好奇问了句,“阿玛怎的不与额娘说话,不逗她笑了?” “呃……”傅恒略尴尬的看了东珊一眼,然而东珊的视线根本未落在他身上,傅恒顿感没趣,干咳一声借口道:“那什么……嗓子疼。” “嬷嬷说:嗓子疼要吃梨。”说着岚晴就从水果篮里挑了个大白梨,递给父亲。 傅恒讪讪接过,只道饭后再吃,两夫妻虽然坐在一起,却依旧没说话,气氛冷凝得令他很不习惯。 他本想着晚间入睡时再与她谈谈,奈何还有公事没忙完,今晚需要查阅大量书籍,不能在寝房,得去书房,于是傅恒先去书房办公,熬到亥时才忙完,当他折回寝房像寻常那般推门时,却发现房门竟然推不开! 这是……从里面拴住了? 要知道成亲多年,他可从来没被锁过啊!震惊的傅恒当即唤来丫鬟询问状况。蔷儿尬笑道:“九爷,夫人说她今晚来了月事不方便,请您睡书房呢!” 她的月事不是月底才来吗?怎会月中?即便提前,也不至于让他睡书房吧?东珊未曾这般与他闹脾气,看来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可他也很生气,心里也如油煎水熬一般,她就不能来哄他一回?心中忿忿的傅恒立在门前迟疑好半晌,终是佯装无谓的傲然转身,去书房休息。 阴了一整日的天,终是在夜里飘起了雨,风狂雨疾,拍檐打枝,呼呼的风声自窗前传来,躺在书房的傅恒听着外头的动静,不禁在想,东珊此刻是睡着了,还是如他一般,辗转难眠? 冷静下来之后,他开始懊悔,不明白自己到底在闹些什么,他的兄弟英年早逝,本就可惜,他却在这个时候计较前尘,当真对不住鄂容安。即便东珊曾有过一丝心动,也属人之常情,毕竟像鄂容安那样的翩翩少年,最易讨姑娘家欢心。 诚如东珊所言,十七年前之事,他不该再去计较。然而东珊气性大,这会子八成尚未消气,他若去找她,她必然会与他争执,不愿和解,罢了,还是等明日再说吧! 只因他深有体会,怒火这种东西很神奇,往往睡一觉也就消了大半,再化解更容易些。 纵使两人为鄂容安起了争执,但东珊与苏棠可是好姐妹,骤逢巨变,苏棠怕是会崩溃的吧? 晨起用朝食时,外头还在飘着小雨,东珊放心不下,披上狐领斗篷,由丫鬟撑着伞,去往府门口,而后乘坐马车到襄勤伯府看望苏棠,向她道歉, “若非傅恒推举,他也不至于落得这般下场,苏棠,我们对不住你。” 此事的来龙去脉,鄂容安早已写信与她讲过,“是他自己想上战场立功,因为他很清楚,即便做了两江总督,也不如立军功更易得皇上赏识,他想为家族立声威,所以才几次三番的请傅恒帮忙推荐他去出征。 傅恒拒绝过几回,我是知道的,实在拗不过他才答应帮忙,傅恒也是一片好心,后来的意外谁也料不到,我不会怪你们,你千万别有压力。” 苏棠如此善解人意,越发令东珊心疼,她的声音明显沙哑,一双眼红肿不堪,想必昨夜哭了许久吧? 颤着手拿手帕为她擦拭着面上的泪痕,东珊没说不许她哭的话,只温声道: “我知你难受,想哭便大声的哭出来,发泄一通可能会好受些,千万不要闷在心里,不要折磨自己。” 实则昨夜苏棠已然哭晕过去两回,听闻他们几乎全军覆没,只有几个重伤的士兵侥幸躲过一劫,鄂容安战死在伊犁,连遗体都带不回来,她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着,只能为他建个衣冠冢,他的名字她已不敢提,提起来心都在滴血,一滴又一滴,黏腻而冰凉,寒彻她骨髓, “休如的事实在太突然,让我如何接受?他连岳儿都还没来得及见一面,就这么去了,往后我们母子该怎么活啊!” 目睹苏棠的悲泣,东珊仿似感同身受,倘若……倘若傅恒真有什么差池,那她定然也是万箭穿心,痛不欲生吧? 苏棠对鄂容安的感情不比她对傅恒的少,人突然没了,苏棠定然难以承受,东珊想了很多安慰她的话,却又觉说什么都是多余,让她节哀?哀恸已然满溢,如何节制? 眼下东珊唯一能做的,就是拿孩子们来劝,劝她坚强一些,毕竟孩子们都还小,还需要母亲照看。 若非鄂岳才一岁,苏棠真想就这么随鄂容安而去,奈何儿女们皆年幼,尚未成家立业,她不能丢下孩子们不管啊! 这样的情形,旁人怎么劝都没用,唯有自己想开,找到活下去的希望,方能得到救赎。 东珊在此陪了她一整日,傍晚时分才回府。 一回到家,她便觉心里堵得慌。今年的天似乎格外的冷,才十月间,连下两场雨,风已夹杂着刺骨的寒意,得穿小薄袄御寒。 昨儿个傅恒闹的那一出令她格外心寒,晚间瞧见他回来,她理都不理。这回傅恒倒是学聪明了,用罢晚膳没再去书房,而是留在寝房办公,以免又被夫人锁在外头。 今晚的他不敢忙太晚,早早的入帐,想与她把话说开,化解矛盾,“昨晚我反思了很久,觉得自己说话的方式不太妥当。 实则还是因为我太在乎你,见不得你为别的男人落泪,加之得知休如的噩耗,我的情绪很不稳定,既愧疚又悲愤,各种纷乱的思绪交织在一起,这才失了分寸,说了些过激之词,伤透你的心。” 待他道罢许久,东珊也不吭声,傅恒看着她的背影,猜测她可能还在置气,轻声唤道:“你的呼吸并不平稳,我晓得你没睡着,莫要假装。” 即使被拆穿,回应他的依旧是沉默,傅恒越发焦急,抬指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声央道:“你能不能理我一下?我跟你说的都是真心话。” 东珊反应平平,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只因类似的话她已听过太多次,才成亲之际,他曾怀疑过她两回,每次她都解释得清楚,每一回他都说信了,她以为他不会再计较,却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他竟还在惦记着那桩旧事。 而今鄂容安已然不在,无从对质,想来那封信早就被烧毁,她根本无法自证清白,既然他认为她在撒谎,她又能说什么? “你想听什么?没关系?无非三个字而已,说起来很容易,但你心底那颗怀疑的种子已经破土而出,拱出一道裂痕,你不自在,我更心寒!” 傅恒悔不当初,暗恨冲动惹祸啊!一句话毁了两人原本平静的生活,何苦来哉? “在生死面前,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休如与苏棠阴阳相隔,我们夫妻还能相守,实该珍惜彼此。” 这道理东珊不是不懂,怎奈树欲静而风不止,“昨日先挑事疑心之人是谁?现在你又来装大度,好像是我故意给你难堪一般。” “不怪你,都怪我,是我嘴欠,我不该说胡话,要不你打我一下?或者……狠狠的亲我,惩罚我?” 他想着撒个娇,认个错,说句赖皮话,这事儿便算是过去了,然而东珊依旧没笑脸,根本不接腔,借口说是困了要休息。 闭上眼的她心里窝着一团火,仍觉得委屈,总觉着应该想法子去证明自己的清白,可她能找谁呢? 当时见过那封信的,还有她表姐咏微,但当东珊去找咏微时,咏微只记得信上写着一首诗,具体内容早已忘却,不过她倒是想起了一个人, “当时帮你送信的是蓝瑾,她会不会看过,或者知道那封信的下落?” 他们夫妻之间的私事,不便与旁人说,但此事若不弄清楚,只怕傅恒心底的那根刺永远都拔不出来。 斟酌再三,东珊又去往兆惠家找蓝瑾,问及那封信,蓝瑾如实道:“信是私人物件,我不曾拆开过,我哥也没让我看过。” 最后一丝希望也没了,东珊失望之至,却听蓝瑾沉吟道:“不过我记得,那封信好像被我哥埋了起来。” “埋了?”东珊略感惊诧,“他没把信烧毁吗?” “当时他是准备烧毁的,后来好像又舍不得,就把你的信还有那方仙鹤手帕一起埋在了一棵树下。但这都是他成亲之前的事,至于成亲之后他是否动过,我并不确定,要不我派人去挖一下试试?” 试试也好,若是没有也无妨,如果还在,就把信拿来给傅恒瞧一眼,看他还敢不敢再怀疑她。 两人商定好之后,蓝瑾便回了趟娘家,差人去那颗杏花树下挖那方小箱子。 小厮试了两三个地儿,终于找到那方盒子!已然过去将近二十年,盒子的边缘有些腐朽,不过应该不影响吧? 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小厮迅速将盒子拿出来,准备呈递给主子,刚转身,竟见大夫人迎面走来,吓得小厮一哆嗦,紧张低眉行礼。 瞧见他怀中抱着一方木盒,眼神闪烁,苏棠问他是什么。小厮支支吾吾答不出来,苏棠越发好奇,追问此物从何而来,是谁埋于此地。 她还以为是下人们偷拿府中的珠宝,私藏起来准备拿出去转卖,便让人将盒子收过来查验,小厮却紧紧抱着不肯给,说是奉了他家夫人之命来取盒子。 小姑子蓝瑾?真的是她的盒子吗?盒子里究竟是什么?为何过去这么多年她才想到取回? 第175章 的最后的甜蜜 小厮犹疑着不知该如何作答, 担心会坏了主子的事, 但大夫人问话, 他必须给个交代, 便道这是容爷的遗物。 遗物?她竟不知鄂容安曾在此地埋过东西, 他们可是夫妻啊!怎会有她不知道的事呢? 为验证这小厮是否撒谎, 苏棠坚持要求让人将盒子躲过来,又把锁敲落。这锁在地下埋了十几年, 已然腐朽,一敲即断。 出乎意料的是, 打开之后,里头并无金银,只有一方手帕和一封信。 这图样似曾相识, 苏棠依稀记得当年她曾从东珊手中买来一方手帕,绣的正是仙鹤图案, 唯一不同的是,鄂容安的仙鹤线条流畅飘逸, 这方手帕上的仙鹤却针脚拙劣,绣工并不精巧,他怎会如此珍视,特地将其埋起来呢? 东珊的绣工似乎并不是太好,她很讨厌做女红, 难不成……这帕子是她所绣,赠与鄂容安的? 当这个念头自她脑海中一闪而过时,苏棠心弦顿紧, 赶忙安慰自己,这可能是个误会,东珊怎么可能与鄂容安有牵连呢? 静置在一旁的那封信折叠得四四方方,秘密被折痕掩藏,苏棠明知不该偷看旁人的信,但这是鄂容安的遗物,她身为妻子,应该有资格查看吧? 更何况,这封信很可能就是解开帕子来源的关键。信就在手边,她实在做不到视而不见。 犹豫再三,苏棠终是鼓足勇气,打开了那封信。 映入眼帘的是一首诗,而这字迹,她竟觉十分眼熟!瘦金体,这不是东珊所习的字体吗?倘若诗句是东珊写给鄂容安的,那么手帕也是她送的吗? 东珊曾与她说,鄂容安以为她是男子,才把手帕给她的,后来东珊曾管她要过手帕,苏棠不肯归还,所以东珊又绣了一条给他? 可东珊从未说过喜欢鄂容安的话,且东珊一早就知道她对鄂容安有意,不至于跟她争抢吧?那时候傅恒也在场,他跟东珊才是欢喜冤家,为何东珊会给鄂容安写这样的信? 难不成……是鄂容安对东珊有意? 这样的猜测着实颠覆了苏棠的认知!倘若鄂容安喜欢东珊,那她又算什么?东珊对鄂容安又是怎样的态度?是因为被赐婚才被迫与鄂容安分开,还是根本不曾有意? 种种猜疑如绳索,直勒她脖颈,令她无法喘息,苏棠不是隐忍之人,她藏不住心事,一旦生了疑,若不去求证,她无法安心,尤其此事关系到她的丈夫,还有她的闺友,她实在不想怀疑东珊什么,便决定去找东珊,亲自问清楚,解答心中的疑惑。 东珊万未料到此事竟会被苏棠察觉,好在她问心无愧,既然苏棠问了,她便将当年之事如实告知,末了又道: “我觉着鄂容安对我的感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深刻,可能只是有一丝丝好感,你尽管放心,我很欣赏他,但对他并无男女之情,那封信只是出于鼓励,并无其他。自我定亲之后,鄂容安已然放下,未曾与我联络过,他将信埋起来,应该是打算与过去告别。 也许那段时日里,他的心是空的,但自从与你成亲之后,他的心就被你给占据了,你们相处多年,他对你如何,你应该感觉得到,此次我找这封信,也只是为了给傅恒一个交代。” 东珊的眸光明澈如泉,并无一丝闪躲和紧张,如此诚挚的态度,不禁令苏棠陷入了沉思: 若说傅恒是一团火,那么鄂容安就是一抔水,慢转长流,润物细无声,他虽不爱表达,但却会用实际行动来明证,这些年来,鄂容安从未纳妾,对她一心一意,除却那年因为雪念而生过误会之外,再无其他矛盾, “休如的人品我是相信的,成亲之后他的确对我毫无保留,你的性子我也清楚,我相信你不会骗我。你这样明媚的姑娘,连我都被你吸引,更何况是休如呢? 倘若那时我嫁的不是休如,而是别的男人,我也会忠于自己的丈夫,但休如依旧是我十分欣赏的男子,所以,即便他曾对你有过好感,也不影响我们的夫妻感情,对不对?” 面对重重误会时,信任显得尤为珍贵。东珊生怕苏棠因此而对她生出芥蒂,听罢这一席话,她才松了口气,幸得苏棠没有胡搅蛮缠,否则她怕是有口难辩,倘若傅恒也能这样坚定不移的信任她该多好? 思及傅恒,东珊迟疑道:“我有个不情之请,能否把这封信留下,我想拿给傅恒看一眼。” 苏棠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可以,就放你这儿吧!看完也不必归还,直接焚烧即可,休如已然不在,这是他的遗物,我觉得应该烧给他。” 得了她的谅解和允准,东珊感激不尽。送走苏棠后,她便将信收起来,等到晚上傅恒归家时,直接将信拿出来给他瞧个清楚。 被岁月浸染的信纸已然泛黄,好在字迹还能辨别。看罢信之后,傅恒始知东珊真的没骗他,那封信真的只有鼓舞,并无其他。 信居然一直被保存着吗?当他问起信的来历时,东珊一五一十的告知,得知真相的傅恒顿感愧疚,再次向她道错, “抱歉,是我小人之心,误会了你,往后我再不会胡思乱想,珊珊,你能否原谅我一次?” 纵使他道歉,东珊也难以开怀,被戳伤的裂口,没那么容易愈合,证明了清白即可,至于傅恒的态度,她已经不在乎了。这已经是傅恒第三次怀疑她,她实在做不到若无其事的原谅,指不定哪日他一生气,又会瞎吃醋,给她安些莫须有的罪名。 误会虽已解除,可东珊依旧对他态度冷淡,不论傅恒如何哄劝,她始终没个笑颜,傅恒甚为忧虑,身疲神伤,压力甚大。 以往她晨起时,傅恒早已离家,今日他竟还躺在帐中,难不成是休班?东珊并未多问,独自起身洗漱,用罢朝食后,她带着岚晴和福康安乘坐马车,去往表姐家。 广廷仍与兆惠一道驻守在乌苏雅里台,咏微的儿子阿迪斯今日过生辰,东珊身为姨母,特地带了贺礼过去给孩子庆生。 用罢午膳,东珊不想回家,不想面对傅恒,左右这几个孩子们在一起玩得开怀,她便在此多留了会子,与表姐闲话家常。 没多会子,忠勇公府来了人,请她回去,说是九爷病得厉害。 东珊不由起疑,两人还在冷战,他突然生病,莫不是装腔作势吧?怀疑他在做戏,东珊故作冷漠, “病了就去请大夫,我又不会看病。” 若搁以往,东珊断不会说这样的狠话,瞧她这态度,咏微不禁猜测,难不成他们两夫妻还没和好? 夫人这话着实伤人呐!图海替主子捏了一把汗,皱着眉忧声回道:“已去请过大夫,大夫说是风寒外加发热,这会子九爷烧得迷迷糊糊,已然喝过一副药,仍未退烧,一直在喊您的名字。” 是吗?“我走的时候人还好好的,莫不是你们主仆合起伙来诓骗于我?” 图海当即挺直脊背正色道:“奴才所言句句属实,九爷他真的病了,夫人您回去一看便知。” 端坐于一旁的咏微沉吟道:“傅恒他一向忧心政事,时常牺牲休班的时日去办公,想来不至于装病在家,八成是病得严重,实在撑不住才会歇在家里,你还是回去瞧瞧为好。” 那倒也是,往常她时常劝他休假,他总说走不开,责任心极重的一个人,应该不至于装病吧? 如此想着,东珊再不疑心,开始担忧他的病情,不敢再耽搁,向表姐辞别,而后带着孩子们匆匆回府。 到家便见傅恒正昏睡在帐中,东珊触了触他的额头,烫得厉害,唤了几声,他倒是迷糊应了。 费力睁开眼,恍然瞧见她的身影,他似是有些难以置信,唇角缓缓上扬,艰难的扯出一抹笑来, “珊珊?真的是你?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讨厌我,不愿管我了。” 说话间,他握住了她的手,感知着她的温暖,惊魂稍定。 东珊心里仍旧有气,抽回手不许他碰,淡淡道:“阿迪斯过生辰,我在表姐家用过午膳,表姐要午歇,我才回来的。” “过生辰是喜事,你怎的不唤我,我应该陪你一起去。” 坐在帐边的东珊面色不愈,垂眸赌气道:“唤你作甚?我又不是不认得路。” 如此冰冷的语气,似初冬寒风,呼啸着灌进他心扉,对比以往,傅恒越发觉得这日子煎熬,“以前不管你去哪里,都会与我说一声,现在一声不吭,这是把我当外人吗?” 知道就好,何必说出来,徒添尴尬,“病了就好好歇着,莫说那么多话。” 距离上次喝药已有两个时辰,丫鬟又将汤药端来,傅恒犟着不肯喝,丫鬟只得大着胆子道:“要不就劳烦夫人您来喂吧!奴婢劝不住九爷啊!” 东珊无奈,唯有接过药碗,让他起来喝药,孰料他竟道:“你肯原谅我吗?你答应不再生我的气,跟我重归于好,我才喝药,不然就不喝。” 这话听来怎的这么假?好似故意拿病情来威胁她一般,可她方才触过他的额头,的确很烫,他整个人病恹恹的,应该不是伪装。不愿被胁迫,东珊恼嗤道: “身子是你自个儿的,你不舒坦,旁人替不了你,不喝药便好不了,你这么大的人,怎的还像孩童一般耍赖?” 被夫人训斥的傅恒怅然哀叹,眸色哀哀,“我这是心病,你不理我,我难受压抑,这才会憋出病来。但凡你肯对我好一些,我不再郁结,定然恢复得更快些,你可比汤药管用得多。” 他这是铁了心要与她对抗,只要她不松口,他便不喝药。蔷儿见状,忍不住小声劝道: “夫人,要不您先说句软话吧!好歹哄得九爷将药喝下,这病情越耽搁越严重,受苦的是九爷,心疼的是您呐!” 前面几句还挺有道理,最后一句,东珊仔细一回味,总觉得不对劲,“谁说我心疼?我才不心疼他呢!爱喝不喝!” 眼瞧着东珊似乎铁石心肠,不愿再管他,傅恒立马哀呼连连,嚷嚷着头疼,躲在门口的小岚晴以为父亲真的很痛苦,鼓起勇气跑上前,拉着母亲的衣袖道: “额娘,快喂阿玛喝药药,阿玛他好痛。” 傅恒见状心下大慰,暗叹不愧是亲女儿啊!关键时刻还晓得为他说话。 众人皆在劝,东珊不好再僵持下去,于是顺阶而下,“那件事晚上再说,现在先喝药。” 他却让她把话说清楚,“晚上再说是何意,别等我喝了药,你又不理我。” 这人是不是傻啊!说好的英明神武呢?不晓得女人家脸皮薄,不愿意说得太直白吗?不悦的东珊白他一眼, “你莫再惹我生气,我就不给你摆脸子。” 傅恒一听这话,面露喜色,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回腹中,勉强撑着床铺坐起身来,喝着夫人亲自喂的药,口苦心甜。暗叹东珊果然还是关心他的,没有置他于不顾,他心甚慰啊! 原本这病他该撑一撑,继续入朝,但一想到东珊至今不肯理他,他才决定在家休息一日,岂料不必他伪装,这病似乎比他想象得更严重,风寒竟变成了发热,头疼得厉害,好在因祸得福,终于博得东珊的原谅,他便没再逞强,继续请病假待在家中,享受着夫人的照顾。 一连三日未见到傅恒,乾隆忧心他的病情,派遣两位太医去为他诊治,彼时傅恒已有好转,他想在家多休息一日,便嘱咐太医,此等小事不必回奏。 然而太医王炳认为皇上对忠勇公十分关切,他们必须如实奏报,否则皇上会认为他们是庸医,便回奏皇帝,只道忠勇公是肺胃有热,外受风寒之症,服用过杏苏饮、清肺和胃等汤药之后已然痊愈,末了,王炳还在奏折末尾加括弧标注---其本人说不必奏。 呃……太医传达得太过清楚,傅恒甚感无奈,实则他认为括弧里的话完全可以划掉,大可不必如此实诚,他想偷个懒怎的就这么难呐? 东珊掩唇轻笑,笑这太医可真逗,傅恒瞧见她的笑颜,便知她已然看开,不再记恨于他,暗暗告诫自己,吃一堑长一智,往后万不可再冲动胡言,不能再伤她的心。 迎上他含笑凝视的目光,东珊可以真切的感知到,她心头的怒火早已熄灭,她对傅恒,始终狠不下心肠。 夫妻多年,他们了解彼此的秉性,纵有争执,也会化解,日子还是要过的,而身边的这个男人,顶天立地,视她如珠似宝,纵然偶尔犯些小错,也值得她去珍惜。 余生看似漫长,然则过一日少一日,她实该与他和和睦睦,过好每一天,不负老天的眷顾。 打从擒获达瓦齐,平定准噶尔之后,乾隆想起去年只有傅恒一人支持他出兵,他认为傅恒功不可没,打算再给傅恒封一个公爵。 傅恒已有忠勇公的爵位,哪敢受双公爵?清廷入关以来,尚无此等先例,傅恒自认此次并未上战场,功劳皆是前线将士们的,他没资格接受封赏,是以坚决婉拒,不肯收受。 乾隆无奈,只得收回成命,将两次功绩叠加在一起,特准傅恒食公爵双俸,以示恩宠。 如今阿睦尔撒纳再次叛乱,鄂容安战死沙场,傅恒恨透了贼人,主动请命赶赴伊犁,誓要擒获阿睦尔撒纳,为鄂容安报仇,平定准噶尔之乱! 得知傅恒欲上战场,东珊自是不同意,奈何他又是先斩后奏,已然得到乾隆允准。 东珊苦口婆心劝了大半夜,奈何傅恒心如铁石不可转,其他的事,他也许会听取她的意见,但在战事方面,傅恒有自己的主见,不可能被动摇。 东珊深知,她的丈夫心中不止有她,还有家国与百姓,她根本管不住啊! 局面已定,东珊唯有放弃挣扎。 乾隆二十一年四月十七,傅恒率军离京,身在家中的东珊又开始了漫长的等待,却不知这一回得等几个月,她不求他立什么军功,只希望傅恒能够尽快平安归来。 许是上苍听到了她的祈愿,这一次,他倒是很快回京,快得令她难以置信! 只因前线传来捷报,策楞说已然擒获阿睦尔撒纳,彼时傅恒才走三日,乾隆立即谕令傅恒还京,这才分别六七日,东珊再次见到傅恒,欢喜的拥着他,由衷感谢上苍保佑,夫妻不必分离,她再也不必为他忧心,实属幸事! 所谓军功,傅恒不在乎,只要擒获贼人即可,可就在皇帝龙颜大悦,准备册封策楞之时,又有军情来报,说是阿睦尔撒纳逃至哈萨克,并未被生擒。 这策楞乃是讷亲的兄长,当初讷亲在金川玩忽职守被处死,如今策楞居然敢谎报军情,这兄弟俩简直没一个省心的! 乾隆气急败坏,然而他已召傅恒回京,来回耽误了半个月,这会子再派傅恒前去已是来不及,权衡利弊之后,乾隆将驻守在乌苏雅里台的兆惠授为定边副将军,将其调至伊犁,全力逮捕阿睦尔撒纳! 今年正月,广廷之父阿克墩病逝,广廷自乌苏雅里台赶回京中,为父亲守孝,现下军情紧急,武将生而为国,无需恪守丁忧之制,他只在家守孝半年,便接到皇帝谕旨,命他返回西北战场。 这一仗,持续了一年多,乾隆二十二年九月,阿睦尔撒纳在哈萨克病逝,而清军已陆续平定准噶尔各部落叛乱,至此,持续了康、雍、乾三朝的准噶尔之战终于告一段落,划上句点。 乌飞兔走,光阴如梭,不觉间,孩子们已然长大成人,福灵安被授予三等侍卫,在乾清门行走,因着福隆安是额驸,乾隆格外器重自己的女婿,初封便是御前侍卫。 乾隆二十四年,福灵安跟随定边将军兆惠去往回部平叛,他的婚期只能一压再压,四公主已至婚龄,乾隆便打算让老二福隆安先行与公主完婚。 乾隆二十五年三月间,傅恒嫡次子福隆安,尚皇四女,和硕和嘉公主,婚仪场面隆重,引得众人竞相围观。 早在五年前,乾隆已经开始在马神庙街筹备兴建公主府,而今府邸已然落成,婚后,福隆安与公主可居于公主府中。 在此之前,东珊总觉得自己还很年轻,直至儿子大婚,新媳妇儿向她敬茶时,她才惊觉自己居然荣升为婆婆! 她才三十八啊!就有儿媳了。这样的称谓,总让她觉得自己已经老了。 福隆安与公主关系不睦,东珊早有耳闻,但愿两人婚后能够摒弃前嫌,做一对恩爱夫妻。 一年之后,福灵安和愉郡王的嫡长女完婚,就在这几年间,东珊又为傅恒诞下一子一女,小儿子取名为福长安,小女儿定名为湘晴。 至此,傅恒四子两女,甚是圆满,孩子们接连成亲,东珊年岁已高,也就不打算再要子嗣,安心将养身子。 兄弟几人长大后,福灵安常年奔赴沙场,福隆安则陆续接手父亲的职务,诸如圆明园事务,銮仪卫掌卫事大臣,先前皆由傅恒管辖担任,如今则由福隆安接管,傅恒总算稍稍清闲一些,看着儿子们成才,独挡一面,他甚感欣慰! 平静的日子持续了七八年,直至乾隆三十四年,缅甸军队多次骚扰云南边陲,此战持续了三四年,先后已有三位云贵总督,多名将领因此战而丧命,乾隆不由想起二十年前的金川之战,傅恒临危受命,才使得金川大捷,如今缅甸骚乱不断,这重任,似乎只有傅恒能担。 乾隆的决策令东珊怒火丛生!先前的金川之战只是地形险要,只要会用兵,便有取胜的机会,可是缅甸不同,东珊虽未去过,却也知晓缅甸多瘴气,任凭你再怎么骁勇善战,身强体健,也捱不过瘴气的侵袭!一旦沾染,便药石无医啊! 更何况,如今的傅恒已四十有八,不再是年富力强的青壮年,如何还能再经长途跋涉的折磨? 自从得知这个消息后,东珊便心惶神乱,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在脑海翻腾,她不同意他去督军,态度十分坚决, “你若再年轻十岁,我可以不管你,但你的年纪摆在那儿,在军机处安稳做官即可,为何非得冒险上战场?你可有想过我,可有为孩子们考量?” 第176章 终章 为什么?那个因由, 他一直藏在心底, 未曾明言,只因东珊心底的伤口才结痂, 傅恒实不愿再去揭她的伤疤, 但她拦着不许他出征,他唯有把话讲明, “因为咱们的儿子和侄子皆因缅甸之战而亡,此战若不停歇, 将会有更多的人牺牲,更多的家庭因此而破碎,所以我必须去, 于公于私都得去, 唯有击败缅甸,边陲方能清净,儿子才能瞑目!” 两年前, 福灵安出征缅甸, 死于外地, 嫡长子身亡, 东珊痛彻心扉, 很长一段时日都走不出阴影。 福灵安自六岁起便入宫读书,长大后开始做侍卫,再大些被派至外地,待在家中的时日甚少,算起来, 这几个孩子中,东珊与大儿子相处最短。 她总觉得对不住儿子,不希望他外派,盼着他能回京任职。然而福隆安已在京中,那么总有一个儿子会在外地,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福灵安年纪轻轻竟会就此丧命,天人永隔! 煎熬了两年,她的伤痛才渐渐淡化,今日骤然提及,东珊的心再一次被戳伤,紧拥着傅恒哀声悲泣, “我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不能再失去丈夫!傅恒,就当我求你,不要去缅甸,不要再去打仗,一旦有什么意外,你让我怎么办?” 回拥着她,傅恒眸色坚定,郑重承诺,“我答应你,这一路上我会照顾好自己,量力而行,定然平安归来,与你和孩子们团聚。” 尽管他再三保证,东珊依旧难以安心,只因她清楚傅恒的性子,办什么事都会全力以赴,此战不成他是不会回来的。然而傅恒拿儿子说事儿,她又有什么理由拒绝? 乾隆三十五年二月二十日,傅恒身披皇帝所赐的盔甲,率领一众将士踏着早春的轻寒自京师启程。 目送傅恒离去的那一日清晨,大雾弥漫,浓雾遮挡他的容颜,他的背影越来越模糊,她看不真切,入目一片灰白,空茫掺杂着惧意,同时席卷她心扉,仿佛这一走,便是生离死别! 尽管她不愿承认,可她心底的不祥预感越发强烈,心如鼓锤,咚咚作响,既疾且密,扰得她焦虑难安。 她多么希望这次能向上回那样,傅恒才出京城就收到捷报,就此返回,只可惜她等了很多天都没有等到他回程,看来这一仗势在必行。 时隔二十年,傅恒再次带兵,依旧日行两百余里,不曾有任何耽搁。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在三月二十四日到达云南地界。 四月初九,傅恒抵达腾越,增调贵州士兵两千人,外加云南昭通士兵一千人。 行军途中,傅恒观察地形图后决定水陆并进,但缅甸多江河,江水湍急,士兵欲渡江需大量船只,而翁古山上多林木,巨树参天,昼楠和夜槐皆适宜造船,于是傅恒命傅显率清军两千人,又调湖广工匠四百六十余人秘密奔赴野牛坝,赶造船只。 安排妥当后,傅恒祭纛誓师,兵发腾越,突袭缅军,初战告捷,士气大振! 时值七月盛夏,傅恒继续率军南下,若遇江河,士兵们只能搭桥以渡,多日来雨水连绵,河水上涨,他却不顾艰辛,时常冒雨进军。 在此期间,广廷亦率军疾行,终于在十月初二这天与傅恒的军队汇合,与此同时,野牛坝战船造成,船只毕集,傅恒清点兵力,纵然只有一万四千人,也要与缅军硬杠! 为嘉许傅恒进军神速,乾隆特赐三眼花翎,命其即刻佩戴。 这三眼花翎历来只有王爷才有被赏赐的资格,傅恒自认尚未功成,再三推辞,只道等功成之后再行佩戴。 十月初五,清军一举攻克之前被缅军攻占的军事重镇新街,连日行军打仗,时冷时热,使得傅恒患了病,广廷劝他留营养病,他却不肯,浑把对东珊的承诺抛诸脑后,只因他认为这是紧要关头,身为经略,他必须一马当先,才能鼓舞士气。 五天后,清军分路进攻,傅恒与广廷在东岸,阿里衮在西岸,水陆并进,共同击溃缅甸水军。 十月二十,清军压境,抵达老官屯。此处乃是南北水陆交通要地,易守难攻,缅军在此设立木寨与水寨,守备异常坚固,清军连攻三日,皆未有成效。 傅恒就此驻守,命水师进逼西岸沙洲,切断缅军的补给。 缅军欲求和,傅恒不允,派人严密监视,又命海兰察领兵截剿潜至江岸构巢的缅军。 傅恒心怀壮志,誓要攻克贼砦,奈何老官屯被毒雾环绕,水土恶劣,瘴气浓密,满洲士兵水土不服,将士们纷纷病倒,就连傅恒也难逃此劫! 到得严冬,大雪纷扬,天寒地冻,傅恒的病情日渐加重,广廷上奏皇帝,说傅恒被瘴气侵袭,腹泻不止,已然精神恍惚,不能指挥。 冬月初九,走投无路的缅军再次求和,广廷趁机劝傅恒收兵,傅恒依旧不允。无可奈何的广廷趁着傅恒才喝罢药,沉沉睡去之际,与总兵将领们商议,出具甘结,答应撤兵。 昏睡了几个时辰的傅恒醒来后得知广廷已然做主答应求和,一口气缓不过来,气得口吐鲜血,怒斥广廷, “本官尚未答应,尔等为何擅作主张?缅军补给已被切断,攻克贼巢指日可待,我军根本没必要撤兵,你们胆敢出具甘结试试,本官必定将你们一一参奏!兵法处置!” 纵然是表亲,傅恒也无法原谅广廷的行为,实则广廷此举也是出于无奈,身为将领,他必须顾全大局, “此地瘴气环绕,就连你也未能幸免,前后已陆陆续续有几千将士染上瘴疠之疾,不战而亡,谁不想打胜仗?可眼下的情形对我们十分不利,我们不能只为军功,也得为千千万万的将士们着想啊!傅恒,你就听我一次,撤兵纳降吧!” 被误解的傅恒痛心疾首,红着眼悲愤厉呵,“我是为军功吗?我只是想攻克缅军老巢,换得长治久安!他们哪里是真心求和,分明就是借机休战,等到休养生息之后再行举兵生事,我们就不该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实该一网打尽,灭了他们的老巢!” 他们都有各自的信仰和坚持,若然傅恒身康体健,绝不会允许广廷纳降,奈何他病得太严重,下床都困难,根本无法阻止其他的将士们出具甘结。 眼看着广廷宣布撤兵,傅恒只觉心肺俱裂,所有的辛苦都付诸流水!一旦错失良机,往后想再攻克老官屯可就难上加难! 得知傅恒病重,冬月二十二日,乾隆谕令傅恒即刻回京疗养,剩下的纳降事宜交由广廷去办。 傅恒不肯回京,退居虎踞关,一边养病,一边处理公务,安置所有的归顺土司,制定对边境地区的布防策略。 腊月初三,广廷上奏说傅恒的病情有所好转,乾隆依旧不放心,派遣傅恒家的三公子福康安偕同御医陈世官前往腾越虎踞关探视。 福康安于正月十七到达虎踞关,再三劝说父亲,又拿出母亲的家书。 东珊在信中说了,他若再不回来,往后休想再进寝房,永远住在书房里,忙他的公事。 傅恒见信,哭笑不得,好在此处的事已处理得差不多,他才决定回京,免得回家又被东珊锁在门外。 正月十九,傅恒携子福康安一道踏上归京的路程。 难得父子相处,这一路上,傅恒跟儿子讲述起他参与战争时所遇到的种种困境,以及化解的法子。 年少的福康安眸炯神扬,意气风发,他对战事很感兴趣,父亲的讲解都是兵书上不曾记载的,因为每到一处,兵情各有不同,是以兵法不能死记硬背,得融会贯通,因地制宜。 来的路上,因着要打仗,是以傅恒日夜赶路,一个月便到云南,回程时,念及父亲的病情,福康安并未疾行,而是择水路乘船,行程较慢,两个月后才到天津。 正好赶上乾隆巡津淀,皇帝便顺道儿在此接见傅恒,看他形容憔悴,又命太医为其诊断,而后命福康安护送其父回府静养。 分别一年,再见傅恒,但看他身形消瘦,毫无神采,东珊的泪瞬时下落,心疼之至。 面色凄苍的傅恒喘着粗气,凝着她勉笑道:“珊珊,我没有食言,我回来了!” 明明只是一声普通的招呼,她却觉每一个字都那么沉重,隔山隔水,甚至隔着生死!他的声音有气无力,东珊酸涩悲楚,却又舍不得埋怨他,只紧紧的拥住他,低泣着以慰相思, “回来就好,别再离开我,别再让我记挂担忧,你离开这一年,我想你想得快要疯掉了。” 他这幅身子骨,就算想再出京,怕也是难啊!苦笑一声,傅恒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好,我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战,往后再不带兵,留在京中陪你。” 眼瞅着他气色极差,于是东珊请教了几位医师,打算用食疗为他调养。 将养了半个月,傅恒总算有了些精神,他认为自己已经有所好转,可以入朝,但东珊坚决不许他再上朝,要他在家养病,甚至语出威胁, “你若敢入宫,我就去皇上那儿闹腾,让你不得安宁!” 傅恒只当她是说笑,“宫门岂是你能随便进的?” “那我大可跪在宫门处,日日等着你。总之你不能再上朝,我有的是法子扰乱你,你若不信,尽管一试!” 东珊的态度异常坚决,加之皇上也不许他入宫当值,他只能在家休养,但还是心系国事,便奏请皇帝,说要在家办公。 气得东珊想撕了他的奏折,傅恒也不恼,只淡笑道:“你尽管撕,撕完我再写,不写完奏折,我是不会休息的。” 他怎么就那么执拗呢?东珊气得脑仁疼,却拿他没办法,只能由着他。 她还想着只要悉心调养,他的身子便能康复,孰料到得五月间,他竟病情日渐加重,连床都下不了。 乾隆每日早晚皆会派人前去问候,恩赐御膳,甚至多次前去忠勇公府,亲自探望傅恒,只盼着他能好起来,奈何他的病有增无减,太医只道忠勇公在缅甸感染瘴气,早已伤及五脏六腑,回天乏术! 七月初二,乾隆授福康安为头等侍卫,为的就是让傅恒高兴,可惜傅恒依旧恹恹,精神恍惚。 东珊心如火煎,还不敢在傅恒面前表现出悲痛之色,佯装笑颜,每日守在他身边,跟他说话,为他擦洗,侍奉他喝药。 七月十三这日,天阴无风,一大清早,东珊梳洗完毕,正准备来给傅恒喂药,却见他竟自己坐起身来! 东珊吓一跳,忙近前要扶他躺下,他却摆手拒绝,“躺了那么久,头晕得厉害,我想出去走走。” 说话居然这么利索,还很清晰,他这是,病好了?还是…… 猛然想到某种可能,东珊一阵刺痛,暗暗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兴许是太医的诊治有了效果呢? 枯白了许久的面色终于有了一丝红润之态,傅恒只觉精神好转,腿脚也有了力气,可以下床走动,便让东珊扶他出去, “绣球花开了吧?” 东珊最爱绣球花,傅恒便在府中种下一片花叶,每到夏秋,蓝紫相间,在风中摇曳盛放,如梦似幻。 东珊不忍拂他的意,遂扶他出了寝房。 少年夫妻老来伴,而今他腿脚不便,东珊愿做他的拐杖,搀扶着他,到他想去的地方。 在亭中坐下后,傅恒细细的看着身边人,她的眼角似已被岁月添上几道纹路,纵已将近五十,她依旧仪态优雅,依旧是他心中最美的女人! 看着看着,他不由念叨着,“最近我时常回想我们的过往,有一个问题,我百思不解,我究竟是成亲之前就对你有好感,还是成亲之后?” 他怎会想起这些呢?东珊窘笑道:“这得问你,我怎会知晓你的心思?” 她这一笑,让他回到了年少,整颗心一下子明澈起来,身心皆轻,似要与清风相融,“我想了很久,终于有了答案。” “是吗?”当东珊问及他的答案时,他的目光却移向了远处墙边的那片绣球花上,色泽浓郁的花瓣似一团火,触目即燃,美得热烈,恍了一瞬,他那原本清晰的视线逐渐模糊,他突然有些惶恐,很想看清楚那朵花,便让东珊帮他采一朵, “你送我一朵花,我就告诉你。” 还卖关子啊!东珊无奈摇头,应声起身,去往墙边。 他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层雾,已然看不清她远去的背影,傅恒揉了揉眼,依旧如此,他心神不安,想唤她回来,想把答案告诉她,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行至花圃,东珊左看右看,挑了蓝、紫各一支绣球花,然而当她拐回去时,却发现傅恒竟已趴在石桌上,闭眸阖睫,一动不动! 绷紧的那根弦瞬时断裂!东珊呼吸顿滞,疾步上前行至他身畔,轻声唤道: “傅恒,花在这儿呢!我摘回来了,你不是要看吗?不是要告诉我答案吗?先别睡,把话说完,我等着听呢!傅恒,傅恒!” 听到母亲的呼唤声,候在一旁的福隆安和岚晴等人快步赶过来,岚晴见状泪如雨下,痛哭失声,“阿玛,阿玛你醒醒啊!快醒醒!” 东珊以指挡唇,神色紧张,示意她噤声,“莫吵,你阿玛睡着了,他很累,都别吵,让他歇会儿,睡会子便会醒来。” 福隆安探了探父亲的鼻息和脉搏,手指顿颤,他本不想打破母亲的梦,却也不得不告诉她实情, “额娘,阿玛他……他已经没气息了。” “怎么可能?”那两朵娇美的绣球花顷刻间自她指尖滑落在地,鲜艳的花朵离了根茎,很快便会失去生机,一如东珊破碎的心, “不会的,才刚他还跟我说笑,话还没说完呢!他怎么可以就这么走了?”东珊拒绝相信,紧握着他的手痛哭呼喊, “你说过不会先我而去,不会留我一个人,你若食言我会生气的,你不是最怕我生气吗?你赶紧醒过来,我便不生你的气,傅恒!你别吓我,快醒醒!” 原先她每日都在为傅恒的病情煎熬,如今老天竟连煎熬的机会都无情的剥夺!她的支柱就此断裂,仿似天塌地陷,失去了活着的希望! 拊心泣血的东珊一口气缓不过来,哭晕了过去! 老天似也在为他的殒身而惋惜,降下瓢泼大雨,亭前飞檐挂起了雨帘,雨声和着风声,哀绝缠绵,如泣如诉,生与死,仅在一线之间。 乾隆三十五年七月十三,忠勇公傅恒病逝,享年四十九。 失去肱股之臣,帝心甚为悲悼,乾隆由此而迁怒于广廷,认为广廷未能及时送傅恒到关内医治,是他失职,才会害得傅恒病重。 广廷他不是没劝,奈何傅恒不肯听从啊!皇帝痛心,无处发泄,要拿人开罪,广廷便成了出气筒,罢罢罢,念在皇上是疼惜傅恒才会如此,广廷受着便是,料想等皇上消气之后自能分辨是非。 这几十年来,有太多的将领战死沙场,乾隆虽觉惋惜,却又认为这是武将的命运,唯有傅恒,令他深感愧疚。 若非他命傅恒出征缅甸,傅恒就不会遭此横祸。在乾隆心中,傅恒不仅是他的妻弟和臣子,亦是他的挚友知交,放眼满朝文武,仅傅恒一人与他同心同德。 心中有愧的乾隆亲临忠勇公府,在傅恒灵前祭酒,谕示其子福隆安,傅恒虽是忠勇公,但他的丧礼要按照宗室镇国公规格办理,且乾隆还为他钦赐谥号---文忠。 紫光阁中悬挂着百名功臣画像,个个都是清廷的武将,战功赫赫,傅恒荣居首位!自他去世之后,保和殿大学士的职位一直空悬,在乾隆心中,没有比傅恒更得力的臣子,除他之外,无人配享此殊荣。 自此后,终清一朝,再无保和殿大学士! 夏去秋来,绣球花谢。东珊几乎每日都会到亭中坐一会儿,轻柔的风自她耳畔掠过,仿佛傅恒就在她身边呢喃细语。 她不奢求让他做什么家国英雄,只希望他每日能伴她描落霞,听晚风,奈何阴阳隔九泉,她只能拥着回忆度余生。如今他倒是偶尔会入她的梦,可惜梦醒枕空,心像是破了一个洞,被孤寂满灌,再难感知温暖。 纵使日子再难熬,她也得坚强的活下去,只因孩子们年纪尚轻,这个家,必须由她来撑,傅恒此生的梦想便是光耀门楣,她又怎能让他的心血白费?必须为他守住富察家族,往后下黄泉,夫妻团聚时,她才不至于愧对于他。 风起,花影重重间,依稀走来一少年,负手缓行,眉骨桀骜,眸光缱绻,携着一程山水而来,似初见,又似隔世重逢,启唇轻唤着她: “小东子?” 只这一声,便令她心怦然,恍若回到从前,含泪带笑,轻声呢喃着他的名。明知是幻象,大梦一场又何妨? 有道是: 看似纨绔实重情,阴差阳错一路行。 悲欢历尽方心动,你的姓氏冠我名!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行文至此,心中郁郁,傅恒的故事已经结束,他的孩子们还在继续成长,延续他的荣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本主要讲傅恒兄弟几人的一生,至于傅恒子嗣们的故事,不在此赘述,我会另开一本,富察世家系列第二部 ,写傅恒四子二女的故事,文名暂定为《我的姑父是乾隆》。不过这本没预收,所以不会立即开文,放在作者专栏里,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先收藏。 全订本文的小可爱可以打个评分,又到月底了,有营养液的小可爱可以灌溉给我的预收文,喜欢哪本就灌溉哪本吧!非常感谢大家这半年的陪伴,投雷,留评和灌溉营养液! 下本接档文还没确定,会在《穿成和珅私生女》《穿成乾隆女婿》这两本预收文当中二选一,大约会休息半个月,七月中旬开新文。这两本文案前面已经放过,作话就不放了,点开作者专栏就能看到,这里只放《我的姑父是乾隆》的文案: 阿玛是当朝首辅傅恒,姑母是富察皇后,姑父是乾隆,富察氏第五代子嗣赢在了人生起跑线上! 永琪眼中的福灵安:比亲兄弟还亲的发小。 世人眼中的福隆安:傅恒接班人。 乾隆眼中的福康安:比亲儿砸还亲,谁说异姓不能封王?朕偏要违背祖制! 四爷福长安:哥哥们都好忙啊!我去找和珅玩儿。 感情线: 福灵安:要娶青梅竹马的郡主了,开心! 福隆安:要娶四公主了,不开心! 福康安:我没娶宗室女,所以野史就编排我是乾隆私生子? 福长安:我也没娶宗室女,怎么没人编排我? 史官:因为名人的八卦才有价值。 福长安:……我有感觉被冒犯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