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我的小貔貅 作者:红尘晚陌 文案: 玉星辰:天禄天禄,今天我又被老板欺负了QAQ 殷天禄:……吃了他。 玉星辰:天禄天禄,今天发的工资好像有点儿多?好开心! 殷天禄:(舔爪)不用谢,朕从你那个死鬼老板的银行账户里拿的。 玉星辰:天禄天禄,让这个姐姐摸摸你好吗? 殷天禄:(炸毛)不好!朕不喜欢被人摸!!! 殷天禄:…… 殷天禄:这死女人居然摸朕的屁股!朕要吃了她!!!! 玉星辰:天禄天禄,你说……隔壁的帅哥老总他是不是喜欢我? 殷天禄:……不是,谁会喜欢你啊蠢女人! 玉星辰:QAQ可是…… 殷天禄:没有可是!再废话朕就去吃了他! 以及…… 玉星辰:天禄,你的原型真的没有菊花吗? 殷天禄:……蠢女人,闭嘴! 至和中,交趾献麟,如牛而大,通身皆大麟,首有一角。考之记传,与麟不类,当时有谓之山犀者。然犀不言有麟,莫知其的。回诏欲谓之麟,则虑夷獠见欺;不谓之麟,则未有以质之;止谓之“异兽”,最为慎重有体。今以余观之,殆天禄也。——《梦溪笔谈》 本文连载中,每天上午十点更新,失忆梗,剧情流,学者圈+医药行业+商战,欢迎收藏。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情有独钟 异能 搜索关键字:主角:殷天禄、玉星辰 ┃ 配角:程昊、宋希 ┃ 其它: ☆、 序 昔者共工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滥焱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女娲闻之,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苍天补,四极正;淫/水涸,冀州平;狡虫死,颛民生;背方州,抱圆天。 ——《淮南子》 ————————————————————————————— 五色石炼成之时,擎天之柱岌岌可危,九州大地已然崩陷,百川之水轰然淹没了崔嵬山巅,九天星斗如暴雨般争相陨落,滔天的火海犹如魔物盘踞的炼狱荒原。四海宇内仿佛重回盘古开天辟地之前的混沌,阳清与阴浊合而为一,风雨雷霆将日月搅扰回了二仪未分之时的瞑涬鸿蒙。 天地色变,三十六重天上众神无声。 地动山摇的崩塌与倾覆之中,唯有一人于溃化为齑粉的天柱之下含笑而立。 不周山崩下的碎石自她身侧纷纷而过,尖锐地棱角顷刻间在她周身留下了惊心彻骨的伤痕,苍天之隙如远古天地间不曾被驯服的凶灵,乌黑而狰狞地笼罩在她的头顶,于毁天灭地之中发出了狂暴的咆哮。尚未被五色石填补的天洞不断地逸散出滚滚妖邪之气,尖利地狞笑着,瞬息万变地化为各种浸透着妖异与杀戮气息的实体,挥爪摆尾之间,令原本清浊分明的天地宇内,转瞬而炼狱血海。 日月战栗,星斗空悬,万物生灵化为茫茫血雾,怨气与杀气凝结成灰黑色的千丈凶兵,被那由不断汹涌而出的妖邪之气凝结而成的凶物相持,其力劈天。 她皱了皱眉,刚要动身,倏忽之间只见浩瀚银河的尽头,茫茫血染的天幕之后,龙首马身、形如虎豹的巨兽骤然破乌云而出,身上似金似玉的光芒轰然刺破了浑濛的天幕。他那仿佛能够吞噬天地的巨口猛然张开,囫囵一口,吞下了那乌黑而妖浊的劈天凶物。 天崩地坼响动蓦然停滞了片刻,万里焦土的原野骤然平静了瞬间,随之而来的却是比方才还要歇斯底里的洪荒之动,沧海掀起连天而冰白的巨浪,广袤之地陡然皲裂成无数块碎土,蜿蜒远去的巨缝像黑色的史前巨兽,将迸裂之中的天地斩断成再也无法复原的扭曲形状。星火纷纷坠落,火光如妖,黑幕如渊,穷凶极恶地瞬间侵吞了天地。 轰然无尽的巨响之中,方才那张口鲸吞凶气的巨兽身形僵硬,龙目一样原本布满凶光的眼中,竟然回荡着几分做错了事的孩童一般的无措与茫然。 如此倾覆之势,已然注定不可逆转。 女子对周遭的覆灭无动于衷,在这决然的覆水难收之中,她只是扬起手,遥遥对着那巨大的凶兽招了招,脸上露出了一个堪称温情而纵容的笑,仿佛她所见的巨兽并没有什么凶恶的獠牙与庞然的身躯,只是她膝下略显淘气的稚子。 她手指天地一划,凭空在他们两人之间,划出了一片天罡结界笼罩的清澈凡尘。 无垠宇内的崩逝好像突然间化成了无声而空洞的背景,倏忽之间离这方天地远了。 “是你啊,其实你不该来……”她叹息一声,仍然是笑得温柔,手下却下意识地拢了拢已经满是血污的长发,努力想要朝着巨兽露出一个万事无忧的安慰表情,“好孩子,不要那么远,到我身边来,天禄。” 名为“天禄”的巨兽迟疑了一下,随即迈开有着麟趾的巨大四蹄,两步就奔到了女子身侧,居高临下地怔楞了一瞬,原地化成了一个仍然带着稚气的英俊少年。 “你不要去。”少年的眉毛是金色的,此时倔强地皱着,一只手不依不饶地抓住她被迸裂山石划破到显得无比狼狈的外衣,露出一个不悦而急切的表情,欲言又止道,“我听他们说……总之你不要去。” 女子看着他,径自笑了。 刚捡到他时,他还不会幻化人形,而如今,少年已经比她还要高出寸许。 孩子总是长得很快,她却依旧等不到他们全部羽翼丰满。 她美丽如无垠天地一般的眉目之间,有着故作轻松的掩饰,她不敢让他看出来,略显苍白的脸上只好自如地展开一个令天地倾倒却欲盖弥彰的笑,轻声反问道:“天禄,你不相信我吗?” 她伸手抚摸着少年颜色似金似玉的头发,却不知是在说服他还是在说服自己:“吾乃阴皇,创世造物的正位之神,华夏大地之母……你不相信我吗天禄?你该相信我的,我可以……” 天罡结界之外的万物皆为齑粉,轰轰烈烈地纠缠为飓风与浓烟,铿然撞击结界的巨响湮没了她最后的话语。 少年仰头看看暗无天日的天幕,复又看看眼前笑得心不在焉的女人,不祥的预感如迷雾一般铺天盖地,压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不依不饶抓着她的手陡然又加了几分力气,恼怒道:“总之我不让你去!” 他长大了,身侧略显凶狠的力道带着坚决到不容置疑的阻拦,她没觉得疼痛或是难堪,反而是欣慰、无奈又有几分沮丧,她想,他再不是以前那个随便糊弄两句就可以敷衍、玩笑两句就可以“欺负”的幼童了,亿万年的时间也不过疏忽一瞬,开天辟地的光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连捡来的小兽都不声不响地长到了顶天立地的大小,不如从前软软小小的一团好玩了。 他是天地化生于神州的灵兽之胎,无父无母,是个孤儿,是她将他捡回来,又一手将他养大,教他生存,教他懂事,让他与自己的孩子们一同立于万物众生之巅。 她何尝不懂他的依恋与不舍,可她毕竟不仅仅是一个母亲——她贵为天地间的始祖女神、大地之母,福佑社稷守护这动荡不安的宇内便是她逃脱不开的使命,纵使天崩地裂也不能退惧,纵然山倾海覆,也只能一往直前。 只是没想到,这样的时候,竟然是这个捡回来的孩子送她最后一程。 不是她亲生的孩子们,甚至也不是他。 她在不周山下等了经年,等到了五色石炼成,等到了山川倒流,等到了天地倾覆,等到了八荒火海,却到底没有等到他,来向自己说最后一句“珍重”。 也许淡漠,也许不甘。 惆怅与萧索转瞬就被漫天烟尘席卷而逝,再抓不到一丝痕迹。 她是天禄最信任的人了吧,她看着眼前的少年,有点儿自作多情的想,虽然天禄小时候,她总是骗他,骗他吃大荒之外最苦的草药;骗他学四海之内最难的仙道法术;骗他说他是自己一个人为了好玩儿才生出来的,所以所有孩子中只有他没有父亲…… 天禄……应该挺烦她。 这是最后一次了,她想,她以三十六重天内亿万众生发誓,这绝对是最后一次了。 她将自己略显冰凉的手抚上天禄的头顶,毫不意外的看到少年金色的眉嫌弃的皱了皱,却难得没有挥掌甩开。 臭小子。 她笑了,纷乱的鬓角边伤痕凝结成了暗沉的血痂,却无损她那令天地倾倒的无双容颜。 “听着天禄。”她说,“我有事要你帮我做,这件事很重要,交给你,我才放心。” 天禄皱了皱眉,仿佛看出了她眼中殷切的期待,迟疑了一下,还是道:“什么?” 她深吸了一口气,翻手做印,温柔却不知内容的长长经文化为金色的锁链,将她的周身密密缠绕,带着一种浓郁地化不开的依恋之意,像是早已温习过千百万年。 许久,金文的颜色缓缓淡去,露出她略显疲惫而苍白的脸,她将一只手舒展在面前,张口呵出一颗手掌大小的晶蓝色的内丹,塞进了天禄的怀里,让他抱住。 天禄露出几分惊慌的神色,才在她安抚的眼神下,被引导着去看那蓝色的内丹,一看之下,更是呆立在原地,不知所言。 那内丹中,竟然蜷缩着一个小小的婴儿,五官清晰可见,正无知无觉地沉睡在一片晶莹的幽蓝之中,像是三十六重天上的天幕下,最闪耀的星子。 抱着这个内丹,天禄连一动都不敢。 像是早就料到他的无措,她宽容的笑笑,却尽量言简意赅:“天禄,这是你最小的妹妹,我要你保护她。” 金玉发色的少年低头看看怀里的婴儿,又抬头看看她:“我要怎么做?” “在这里,等我回来。”她说着,眼神里充满不舍,身形却已经在结界中缓缓升起,“天禄,答应我。” 少年迟疑了一瞬间,还是点点头。 她骤然松了一口气,转身就走。 幸好他点头了,她想,差一点就来不及,她已经再无光阴去许下或者去兑现任何诺言。 天罡结界在她身后决然一分为二,结界分开的瞬间,她隐忍许久的一颗眼泪,终于跌落在需要她守护、需要她肩负的八荒以外。 那安静的方圆。 方才炼就的五色石在她手中折射了万物精髓的流光溢彩,她闭目默念经诀,眼睛骤然睁开,顷刻之间,她的身形为夺目的金色光芒笼罩,于山崩地裂的混沌之中,猝然穿透了八荒之内的无穷无尽的万丈深渊。 她的神体如最夺目的日月一般璀然升起,毫无迟疑地举石补天。 苍穹得补,天柱重立,她以背支撑大地,以怀抱拥住青天,决然以毕生神力,复原了春夏秋冬。 洪荒梦中有缠绵不尽温柔的缱绻,往生海上是绵延不绝熹微的朦胧,天地重归平静,江河流不尽山川与大荒四海。 宇内从此再不得觅阴皇神迹。 等你回来是我此生经历的最煎熬的诺言。 因为,你再也没有回来。 ☆、 第 2 章 H市香火最鼎盛的寺庙,在城郊飞来山上。 飞来山下是千里湖堤,时节正是春暖,湖畔莺啼雀跃游人如织,红花绿柳衬着吹面不寒的风,早已抛却了江南潇潇而落的旧年烟雨。 今时不比古时,四月天方是春来,人间的芳菲没有落尽,山寺之间的桃花也早已盛开。 年轻的母亲站在堤岸边儿,一手抱着绵软的孩子,在绯红的桃花下摆了个明媚若春光的表情,另一手举着手机,照了个满意的自拍。 一回身儿,不知被哪个行色匆匆的游人从后面撞了一下儿,抱着孩子的手登时就松了——她面对的方向半步之遥,就是碧波粼粼的湖堤。 她方才那满面的笑容还没散去,就在众人的抽泣声中,扭曲的换上了惊恐。 “小心!” 然而游人预想中孩子落水的扑通之声与母亲绝望的哭喊之声并未如期而至——在所有人都没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人群里一个年轻姑娘一个箭步扑到了岸边,整个人趴在地上,左手将那年轻母亲推开半步,右手完全凭着本能向下一捞一抓,一用力,单手拎小猫一样,将那已经掉到堤下半米多的孩子提了上来。 那年轻的母亲立刻扑上来,跪下身,直接抱住还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的孩子,愣了一两秒,才终于从吓傻了的境地中回过神来,放声大哭。 围观的人群整齐划一地发出一阵松了口气的庆幸之声。 也有明显上了点儿年纪的大叔目睹了全过程,见孩子没事儿,高声提醒道:“孩子妈,快谢谢人家小姑娘吧,没人家,你这会儿都顾不上哭啦!“ 年轻的母亲被这一声提醒,心有余悸地抱着孩子往岸边儿退了几步儿,伸手把那方才冲过来救人的年轻女孩儿也扶了起来,带着哭腔道:“谢谢你……谢谢……我……” 年轻姑娘只是搭了她一把手,没敢借力。 做了“英雄”的人此刻倒是有几分狼狈——她灰头土脸的从地上爬起来,有些苦恼地看着自己衣服上那一片掸不掉的泥。 刚才她只想着救人要紧,现在才有点儿心疼自己这新买的连衣裙儿,春泥里合了花粉和花瓣,也不知道能不能洗掉,然而听着年轻母亲颠三倒四的道谢,那点儿郁闷又突然都没有了。 “没事没事儿!”她胡乱拍了两把衣服,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壮士”而不是刚刚摔了个“狗啃泥”,接着笑道,“孩子没事儿就行,下次别往湖边儿凑了啊,危险!” 她说完,抬头一笑。 刚才她低着头,众人只能从背影看出这是个不高不矮的瘦溜儿姑娘,明显是个刚出社会不久的学生,这一抬头,才发现她其实长得很好看。当然,这种好看远没到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地步,但就是让人怎么看怎么喜欢,如果非要给长相安一个感觉,那么此刻的众人,大概想的都是“相由心生”。 她梳着一个简单的花苞头,俏皮而利落,整张脸露出来,皮肤白嫩细致,微微沁出一点薄汗与绯红,显得青春而朝气,最招人喜欢的就是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一笑起来,就成了两弯月牙儿,有一种让人觉得格外亲和的气质。 她身上脏了,自己觉得难为情,别别扭扭地用一只刻意挡着,反而吸引了注意。 年轻母亲这才注意到她身上一片污渍,愧疚道:“这衣服都脏了……真是不知道怎么谢谢你,让我请你吃个饭吧,这衣服的干洗钱我也出了……宝宝,快谢谢姐姐!” 年轻母亲的目光灼灼,说着就来牵她的手,她怀里的宝宝有点儿怯生生的看着她,大眼睛一眨一眨,倒是把年轻姑娘弄得有点儿不好意思。 她救人的一瞬间没想别的,此时遭遇如此感激,倒是让他有点儿手足无措。 “不用了不用了,姐姐你带宝宝去玩儿吧……真的不用了,我还约了人……” 然而年轻妈妈此时彻底回过了神儿,精神好了,根本不听她的。 两个人一个拉一个躲,围观的群众还跟着起哄帮腔儿,年轻姑娘盛情难却,正难舍难分的时候,人群里又走出来另一个高挑女子,有几分凶巴巴的挑着眉,一把拉住了年轻姑娘。 “玉星辰?!”高挑女子的脾气显然火爆,“知不知道我等你多久了!你在这儿干什么?” 玉星辰看见这姑奶奶却活像见了救星,终于找回了方才捞小孩儿时候的矫健身手,顺杆儿爬一样蹿到了高挑女子的身后,对那年轻母亲笑了笑:“姐姐!我朋友来了,我们还有事儿,先走了啊!……” 她话音没落,人却已经三步两步消失在了人群里。 年轻母亲眼见追不上她,垫着脚唤了两声也没人应,只好遗憾地作罢。 周围目睹事件全过程的大爷大妈们空余满腔热情,全无施展拳脚之地,只好就此散去,只得在事后发挥符合年龄的余热。 “不行咯,老胳膊老腿儿,刚才想上去接孩子,没跑过去,正要说坏了,正好这丫头赶上了。” “可不,没她今天可是要出事儿!” “年轻人这样的不多见啦,人好看,心眼儿也好。” “李姐你干嘛?想给你儿子介绍对象?” “我儿子怎么了!硕士毕业!政府工作!女孩子不用太大本事,人好心好就行……” …… 玉星辰全然不知自己躲过了一场“飞来横祸”一般的相亲,正跟着“救星”朝山上走。 “救星”年纪三十上下,眉眼精致,无论怎么看都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儿,然而配着那一身红火,活像春节时分的炮仗挨过了冬日炸上天的劫难,如今得道违法成精。 她这一身儿在一片柳绿青草中分外吸引注意。佛门之外的清静之地,准备进香拜佛的信徒都一脸虔诚,而这火爆美人儿活像是来砸佛祖他老人家的场子。 “我还以为你捅了篓子被人讹上了呢!“火爆美人儿挑着眉,”见义勇为你跑什么?“ 玉星辰还在扣嗦胸口那巴掌大的一块儿污渍,根本没抬头,还是火爆美人实在看不过去,一巴掌拍掉了她那双犯了强迫症的贱爪子:“别抠了!再抠走光了!真行,新买的衣服叫你糟蹋成破布了都!” 玉星辰好脾气,被打了爪子就老老实实不乱动了,抬头朝火爆美人儿一笑,露出没心没肺的八颗小牙儿:“希姐,没事儿,反正我没什么光好走。” 宋希:“……” 宋希低头看看自己胸前的波涛汹涌,再看看玉星辰的一马平川,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多虑”了。 玉星辰成功堵住了宋希说教的嘴,笑弯了一双眼,装模作样地背着手儿往前走,却发现宋希并没如她料想般很快追上来,只好转过身来用眼神儿催她快点儿。 衣领被她自己扯松了,原本的v领儿不规则地往一边儿歪,恰好露出少女一段儿形状秀美的锁骨。 宋希眼尖,两步走过来,一指头浅浅戳上了锁骨上一个硬币大小的印儿:“这是什么?烫伤?” 宋希是个职场女强人,一向这么风风火火指哪打哪儿,刚才还担心玉星辰走光,这时候又亲自上手扒人家衣领儿,玉星辰被她这一番从“护花使者”到“登徒子”的华丽转身惊到了,呆了一呆,才顺着她涂了豆沙色甲油的指头看到自己的锁骨。 “这是胎记。”玉星辰拢了拢领子,想了想,又干脆的扒开给宋希看个够。 她估计是把正经话说完了,又觉得不够过瘾,当机立断的开始了充满幻想的胡说八道,“听说胎记是人上辈子去世时亲人的眼泪,希姐你看,这是不是个眼泪的形状。” 宋希认真地看了看那胎记,又看了看玉星辰,正经道:“那你这亲人眼珠子挺大的。” 玉星辰“哼”了一声,自己整正了领子,嘚嘚瑟瑟地摇了摇脑袋:“也许是他哭的比较伤心呢。” 宋希看到她这幅嘚瑟样子实在懒得理她,用眼角夹了她一眼:“你这猪撞树上的脑回路我懒得跟你说,别提你那上辈子了,说说你这辈子吧,最近又做梦了吗?” 玉星辰闻言老实了,扁扁嘴:“做了。” 宋希闻言皱了皱眉头:“还是以前那样,树杈子碎石头到处飞,远处是洪水,然后梦里还有个哭唧唧的女鬼?” 玉星辰噘着嘴,点头点的像鸡啄米:“对对对……不过前几天的梦里好像还多了点儿东西。” 宋希认识玉星辰也有两三年了,知道她做噩梦的毛病由来已久,但是二十岁以前,最多一年梦见一次,然而最近这噩梦活像长了腿儿一样驰骋狂奔,已经到了每周都能梦见的地步,每次的内容都一样,就像之前宋希说得,山崩地裂,天降洪水,有个女鬼还是哭唧唧的…… 只不过,梦里多了东西这种事,还是头一次听说。 “多了什么?”宋希有点儿精神紧张,“女鬼抬头了?女鬼转身了?女鬼露出尖爪子尖牙咬你了?” 玉星辰被她三连问问的精神紧张,感觉周遭是铺天盖地的索命女鬼。然而她转念一想,也不知道自己紧张个什么劲儿,只好赶紧打断宋希不切实际的联想,如实说:“梦里多了个帅哥儿……女鬼还让帅哥儿等她回来……之类的吧,我也记不清了。” 宋希:“……” 感情这次梦里多了个男鬼,还上演了一回鬼与鬼之间的爱情…… 世道不堪啊世道不堪,连鬼都要追到单身狗的梦里去秀恩爱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宋希神色古怪,语气却当机立断:“不能等了,再等你脑子里估计都能等出一窝儿小鬼儿了……今天我就跟师兄说,看能不能求求云泉法师给你念念经,实在不行,也请个开光的宝贝辟邪。” 作者有话要说:以下是推文时间: 我的都市现言(连载中):《得偿所愿的爱情》by红尘晚陌 我的都市现言(已完结):《离开渣男后的春天》by红尘晚陌 我的都市现言(预收中):《罪与罚》by红尘晚陌 基友的幻想言情(预收中):《太子殿下古穿今》by陌颜小 欢迎大家收藏订阅以上文章,并请大家点进作者的专栏,点一下作者收藏,不胜感激。 ☆、 第 3 章 宋希和H市云林寺有一段儿缘分。 她小的时候在家门口玩儿,遇见了个大和尚,这和尚说宋希有魂无魄有命无运,简称不好养活,只有做他门下弟子才能平安长大,非要把还是个毛丫头的宋希带走皈依我佛。 这“高僧”如此高深的言论,理所当然的被宋希妈当做了人贩子,拿着扫帚追着打了三条街,用实际行动表示了“老娘不信你的邪”。直到有一天傍晚,宋希妈去接宋希下幼儿园,只有三岁大的宋希直愣愣地看着,奶声奶气道,妈妈,后面有个人跟着你。 一句话险些把宋希妈吓趴下。 宋希妈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大和尚说的话,和宋希爸一合计,准备把宋希送到庙里去避避邪,当然,自家孩子,送也不能随便找个破庙乱送,宋希妈的同学正好认识云林寺的主持,便是如今宋希的师父云泉法师。 至于那个“有个人跟着你”的误会也是云泉法师解开的,宋希入门时,云泉法师问过一次入门原因,年幼的宋希讲不清楚,便由宋希妈绘声绘色地代劳了。云泉大师听后沉默良久,问了宋希一个关键性问题——跟着妈妈的那个人是谁? 当时的宋希妈精神紧张,生怕宋希说出“去世的奶奶”之类的答案,然而宋希回答的十分欢快。 宋希说:“爸爸。” 宋希妈:“……” 所以那假和尚是真的人贩子,而宋希妈笃信马克思他老人家的心也没有动摇,只不过,当天晚上回家,坚决不肯承认自己想多了的宋希妈随便找了个理由借题发挥,让宋希哭着嚎了一晚上“爸爸”。 当然,好不容易托人才做了云泉大师关门弟子这件事,也并没有以宋希妈的意志为转移,就这么保留下来了。 玉星辰当然不知道宋家这段儿这熊孩子与熊妈之间相爱相杀的黑历史,她只知道宋希是云泉大师的俗家弟子,云泉大师多年不见红尘中人,因此来接见玉星辰与宋希的,乃是宋希的“师兄”。 两个人一路入得云林寺时,寺中已经满是游人与香客,宋希找了个眼熟的小和尚说明来意,那小师傅一声“阿弥陀佛”,便带着她俩绕过了供佛的大殿,直奔挂着“游人止步“的僧舍,师兄慧明已经等在那里了。 宋希进慧明的僧舍随便的像回自己家,小皮鞋一踢,熟门熟路地盘腿往蒲团上一坐,伸手就去拿桌子上早就备好的茶,嘴里倒豆子似得噼里啪啦:“知道来晚了,别赖我,这妞儿半路去见义勇为积善行德了,我佛不会怪罪的……哦对,师兄,这就是做噩梦那妞儿,叫玉星辰……星辰,来来来坐下,这是我师兄。” 玉星辰束手束脚地跟宋希进来,不好像宋希这么随便,刚收敛起平日缺根筋的豪迈作风,意图文文静静地来个电视上演的“跪坐”,却不料这姿势着实难受,正琢磨着如何不动声色的换一个,就被宋希趁火打劫似得来了个互相介绍,一抬头,便看见矮几对面坐着个面带笑容的胖和尚。 胖和尚胖的很瓷实,笑的很端庄。他不是那种缺少户外运动的白胖子,反而有点儿黑,圆头圆脑还戴了副Prada的白边框儿眼镜儿,一身袈裟潮的很低调,看年纪最多三十五六岁,不像捧腹大笑的弥勒,倒是有点儿像H市一个知名搞笑主持人的加宽版,瞧着怪喜庆的。 玉星辰一见陌生人就容易害羞,一害羞她就紧张,本想中规中矩的说声“您好”,眼见胖和尚朝他笑,她一激动,脱口而出道:“二师兄好。” 宋希:“……” 慧明:“……” 你才二师兄!你浑身上下都是二师兄! 慧明觉得自己的笑容恐怕是装不下去了,很干脆的吩咐小和尚把门儿一关,掐着关门的点儿,在禅房里彻底放飞了自我——他把僧袍一掀,十分灵活的从坐禅的姿势改成了“脱鞋上炕”的架势,一脸蛋疼的看着宋希:“师妹你哪找来这么个小孩儿?”慧明看了玉星辰一眼,言不由衷且意味深长地赞叹道:“人才。” 宋希直接一脚踹过去了。 慧明惹不起她,慌忙摆出求饶的姿势,嘴却没老实:“您不是贫僧师妹您是我师祖奶奶……有话不能好好说么?跑佛门打和尚这事儿跟去派所揍警察一样恶劣你知道么?……别打别打,错了错了,服了服了,说正事儿……你带来这人才怎么着?中邪了?撞鬼了?还是被前男友下降头了?哎我突然想起来,师妹我跟你说,前几天寺里来了个大老板的太太,人特有气质,听说是大学教授,乍一看也就三十三四的岁数儿,实际明年五十了,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哎,知道是哪个大老板的老婆么?” 宋希当场赏了慧明一脸唾沫星子:“你一和尚,你管别人老婆有没有气质呢?!” 她有一个笃信马克思却一俗到底热爱家长里短儿的妈,恨屋及乌,对这类磕牙闲事儿一贯不感兴趣,白眼儿已经要翻上天了。 然而玉星辰活这么大也没见过如此没溜儿的和尚,实在没坚持住,被他这滔滔不绝念经的嘴带偏了,不由得跟着八卦:“哪个?” 慧明非常喜欢在他八卦时捧场接茬儿的,暂时忘记了“二师兄”的仇恨,在宋希的拳打脚踢与唾沫星子中,短暂的和玉星辰结成了统一战线,十分赞许地冲她挤眉弄眼:“咱们市最出名的那位,姓刘,音乐家出身现在在研究无人机的,大京华集团的老板,知道么?” 如今这么一说玉星辰倒是知道了,一来是因为这位刘老板确实挺出名,是H市当地一则发家致富的传奇;二来也巧,玉星辰今年硕士毕业,她家老板给她推荐的单位就是这位刘总集团下的一个全资公司,这位刘总发她工资,暂时是她的衣食父母。 慧明不知道这一层,只看玉星辰点头,知道她对此人有耳闻,便神神秘秘地说下去了:“就是他老婆……拎着现金箱子来的,一进门儿就推过来三百万现金,二话不说就开始哭,师父听她听了一上午才听明白,她觉得她老公被外面的狐狸精下了降头,来求师父斗个法,解了妖术,再给那狐狸精下个咒儿。” 宋希懒得听他扯淡,已经干脆的起身去找被慧明藏起来的瓜子了,玉星辰倒是听得来了点儿兴致,说到底,这位是她老板娘。 “然后呢,大师答应了?” 慧明一副受到了天大侮辱的模样:“阿弥陀佛,怎么可能,师父这么正经的出家人,心存众生慈悲为怀,怎么能干这么伤天害理的事儿。” 玉星辰:“所以?” 慧明十分正经的回道:“师父建议他们离婚,然后收了点儿心理咨询费。” 玉星辰:“……” 现在的出家人真是好正经啊,以及这心理咨询费真的好贵啊…… 玉星辰想到了自己那点儿事儿,自觉囊中羞涩,不敢在这财大气粗听一回哭就三百万的寺庙里张嘴,只好求助的看了旁边儿喝茶嗑瓜子儿的宋希一眼:“希姐。” 宋希“呸“一声吐了瓜子壳儿,扭过头来,皮笑肉不笑的夹了秒怂的玉星辰一眼,又转头去瞪慧明,一巴掌拍上了胖和尚宽广的背,差点儿把这一身触犯清规戒律的罪证拍成手摔丸子:“少给我扯这没用的皮,要钱没有要命不给!让你准备的东西呢!拿出来!” 和尚被这如来神掌拍的痛不欲生,胖脸皱成一团,小声哀怨道:“这脾气,怪不得齐天大剩……” 宋希眉毛挑,居高临下的抱臂,要笑不笑的看着他。 慧明被她看的浑身发毛,一个字儿都不敢再嘀咕,手脚并用地爬到角落里一个箱子边儿,撅着屁股找了半天,从箱子里掏出一个红布包儿,狗腿儿地小步儿溜过宋希眼前,直接把布包递给了玉星辰。 “喏,拿着吧。”慧明把红布包递到玉星辰的手里,眼见玉星辰好奇要打开,连忙阻止她,琐碎的像个老妈子,“别,回家再打开,你希姐说你的情况有点儿特殊,需要找个厉害点儿的东西镇着,但是这东西又不能太凶了,要是你压不住就坏了,我俩讨论过后觉得,还是貔貅最合适,辟邪消灾还能招财进宝,这貔貅是你师姐从玉器商朋友那儿定做的,我专门请师父念过经开了光,就差最后‘点睛’了,哦,就是你回家,自己一个人的时候,用茶油抹一下他的眼睛。” 慧明说着,又想起了什么似得,把布包塞到玉星辰手里,又扭身儿找了半天,捏出来个挺精致的小瓷瓶儿:“茶油也给你备好了,一滴就够,多了你还得往下擦,记住了啊,一定要保证他‘点睛’后看见的第一个人是你!这才灵!” 玉星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谢谢二……哦不,谢谢师兄。” 慧明听见“二”字就牙疼,嘬着牙花子哼到:“你这小女施主,好的不学,恩将仇报学的挺快……” 玉星辰跟这和尚聊了会儿天儿,已经摸准了他的脾气,准备活学活用再加一招儿落井下石,于是露出了一个十分傻白甜的笑容:“师兄,我还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慧明全然没料到这是个阴谋,豪迈的一甩胖手:“说。” 玉星辰十分有礼貌的朝他微笑,语气却公事公办一本正经:“听说庙里招和尚尼姑,要求研究生学历,熟练背诵至少五篇佛经,其中对《金刚经》要求背诵理解能辨禅,待遇实习八千,转正一万五,五险一金八小时工作制,下班儿后不干预私生活……所以,师兄您的实际待遇比这高还是低?” “阿弥陀佛。”慧明念了声佛号,“小女施主,你知不知道问一个男人的工资很伤人的……哦,男和尚也会很受伤的。” 玉星辰:“……” 慧明说完这套谴责,意犹未尽:“不过告诉你也无妨,我跟你说的那种和尚不太一样。” 难道因为你是正经和尚? “……”玉星辰嘴角抽了抽,已经准备好迎接种种辣耳朵的回答,坚强地问道,“怎么不一样?” “阿弥陀佛。”慧明道,“因为贫僧是临时工……恩,拿得少干得多偶尔自备香油钱,然后出事儿背锅的那种。” 宋希实在听不下去,一副不能直视样子地捂住了脸。 玉星辰却死心眼儿地追问道:“……为什么?” 慧明一脸悲愤:“因为学历不够。” 玉星辰:“啊?” “因为贫僧是本科学历,转正的时候宗教委说我学历太低,没批。”慧明痛心疾首语重心长,“好好学习啊小女施主,知识改变命运。” “……谢谢师兄。”玉星辰说,“我今年硕士刚毕业。” 慧明受到了一万点暴击,熊掌捂着脆弱的小胸口,幻想着漫天花瓣儿,缓缓倒了下去,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了。 宋希和玉星辰趁着自己没被慧明这妖僧闪瞎眼,火速结伴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男主已上线。 殷天禄:朕在何方? 作者:在红布包里。 殷天禄:朕要吃了你。 作者:而且还瞎着。 殷天禄:朕还是吃了你吧。 作者:那你就要永远瞎着了。 殷天禄:…… ☆、 第 4 章 玉星辰与宋希别了陷入悲天悯人的和尚,一道儿去南京路新开的餐厅拔了草儿,两个眼大肚子也大的货一边抱怨这个量少那个难吃,却直到吃得肚子滚圆,才各自心满意足地回了家。 玉星辰住的房子是租的,屋子不大,布置只能算干净整洁,有时下小年轻儿们特有的“将就”。她不是H市人,大学考到H大,现在已经研究生毕业。如果没有大的意外,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也都要在这座城市里工作生活了。 人在一个地方待得久了,就会有一种眷恋感,眷恋的久了,就恨不得归属此地。而归属则是一种比较特殊的情绪,不是想归属就能归属得了的。 毕竟眼前的苟且表达得十分光明磊落——想要在H市这样规模的城市立足,房子票子缺一不可,理想、能力、爱情之类的反而要靠边儿站,虽然站的非常不甘心。 这些被现代人批评为“无用而虚无缥缈的东西”时不时地从人心的最深处冒出来咬牙切齿一番,仿佛不得志的学子看谁都像别人欠他一个内阁首辅一样的愤世嫉俗。 玉星辰还没有沦落到愤世嫉俗的程度,但是对“归属”这两个字也并不乐观,原因无他,就是穷。 宋希妈属于一失足成千古恨的类型——笃信马克思大半辈子,一时糊涂误上了人贩子的贼船。而玉星辰家的母上大人与和她截然相反。 星辰妈是个狂热佛教徒,一辈子抠抠搜搜攒下来的那点儿的工资,大半儿都奉献给了佛祖,哪怕出门儿买菜被人抢了钱包儿也要归功于“佛祖保佑”——感谢佛祖起码儿没被抢匪捅死。她把“行善积德不造业”当做一辈子的人生信条,张口闭口就是福报和业障,被那庙里安静地享受香火的菩萨管的死死的。 不过玉星辰对于母上大人的信仰并没有什么异议,甚至对此感到有些庆幸——因为她本是弃儿,生下来没几天就被人扔在了寺庙门口儿,二十一世纪的寺院毕竟不是孤儿院,早没了老式年间往庙里捡孩子的陋习,因此玉星辰一条小命差点儿玩完儿。 如果不是被信佛信的有点儿神叨的母上大人捡回家当成了“佛祖赐给她的神奇小宝宝”,玉星辰也没有机会,可以如此幸运平安长大。 二十多年来,玉星辰知道家里对自己不可谓不好,给吃给穿,供她读书,该给她的也从来没少,甚至于老家拆迁时候,母上大人都特意给她争了一份儿家产——一套还迁房。 在这房价儿跟妖孽一样见风就长得年代,有套房简直像是有了后半辈子赖以生存的物质食粮与精神食粮,天上掉的这么一个大馅饼儿,玉星辰却没敢要。硕士毕业前她特意回了趟老家,借口自己的户口留在了H市,在老家有房子不好打理,背着老妈把自己名下的房子过户给了既不同母也不同父的哥哥。她哥没有接受母上大人无孔不入的佛学教育,本质是个不好也不坏的小市民,没抗住这天上掉下来的饼,嘴上说不要,心里却很诚实,十分“豪爽”地承担了一切过户费用,玉星辰顺水推舟办完了过户,自己落了个心安理得。 玉星辰这么做,倒不是因为什么狗血原因,想与养父母一刀两断,她从来没有过自力更生之后就远走高飞的想法,到底养育之恩深重,有恩报恩,再要别的,就显得太多了。 当然,这种看似“有骨气”的做法,就是专门用来打脸的,玉星辰在无数个啃方便面的月底,都在骂自己是猪。 如此算来,听从宋希的建议,请个貔貅回来招财进宝,还是挺及时的。 想到这儿,玉星辰一个打挺,从床上爬起来,隔着一个椅子,单手翻出今天穿的连衣裙儿,在口袋儿里摸了两下,摸出了白天慧明送给她的那个红布包儿和那个装茶油的小瓷瓶儿。 茶油滴在床单上是麻烦,玉星辰终于在床上赖不下去,起身走到了窗边儿,窗帘儿拉着,星光与月色都化为了窗帘上半旧不新的图形。还是慧明那碎嘴师太的唠叨,打消了玉星辰拉开窗帘儿的主意,只是背靠着墙,打开了布包,将那“请”回来的貔貅托在了手心儿里。 这块儿玉材是黄龙玉,掂在手里是厚厚实实又温润的一块儿玉料儿。近几年,玉石的价格像荒田里的野草似得一路高涨,像翡翠和蓝田玉这种叫得出名堂的料子,那价格让玉星辰想想都肝儿颤,只有黄龙玉因为发现的时候不算长,开采的又相对多,市面儿上的价格还不至于让人绕道儿走。 这貔貅算是沾了宋希“傻子识大个儿”的光,因此分了巴掌大一块儿还算拿得出手的玉料,再由手巧的工匠借着玉的走势发挥,使其黄玉为头,白玉为身,背上挂了俏皮的一抹红,而整只貔貅的形态被雕得虎头虎脑,看着不凶,倒怪可爱的。 玉星辰托着这小把件儿,此刻才真心生出几分喜欢来,那是一种类似于“别人有的小玩意儿我这回也有了”的小满足,这么想着,她避着貔貅的眼睛,爱不释手地将这小小的护身符从头摸到了脚,毫无意识地带着傻笑摸了两分钟,这才想起来“点睛”的事儿。 关于这个,慧明没细说,只说了不能做什么。玉星辰自己上网查了查,发现网上的说法儿五花八门儿,恨不能就地分成南派北派隔空打个嘴仗,玉星辰被各路神棍灌了一脑子并没有什么卵用的“注意”与“忌讳”,决定还是相信慧明这个临时工——起码被坑了可以联合希姐上门打人。 晚上十点,对于城市来说,这个时间娱乐太晚,睡觉太早,城市的街区大多已经开始趋于寂静,路上皆是风尘仆仆晚归的过客与呼啸而去奔向远方的车辆,而这一方灯光不甚明朗的小屋也与夜色一同漏出了几分寂寥。 因为心神有东西引着,玉星辰对周遭的寂静毫无感触,如慧明所言,滴了小小一滴茶油在貔貅的两只眼睛上,反射来台灯那不明不暗的一缕光,仿佛真的有个灵魂在这手掌大的玉石里就此苏醒——然而那只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错觉,玉星辰回身给装茶油的瓷瓶儿找了个不碍事儿的地方,再回过头来,那反射的光线已经不见了,原本量不多却延展极好的茶油顺着貔貅的双眼蜿蜒而下,仿佛两道逐渐褪去水光的泪痕。 玉星辰静静站了一会儿,后知后觉的发现,网上神棍们吹嘘的心有灵犀啊,心有所感啊,福灵心至啊……通通没有发生,出租屋还是出租屋,天上也再没掉下过什么让人诚惶诚恐的馅儿饼。 “骗人的吧……“玉星辰被茶油瓶子沾了一指头的油,哭笑不得地捏着同样流油儿的貔貅,擦也不是放也不是,干脆找了纸巾把貔貅垫好放在床头儿,自己转身去洗手。 租住的小屋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类型,格局还不错,只是卫生间在房子的另一边儿。 玉星辰洗完手,穿过狭小的客厅准备回到房间,还没来得及关门儿,便见窗外一片红蓝的光交错地闪,紧接着便听到不知是警车开道还是救护车抢行的特殊鸣笛划破了一片寂然,玉星辰扒着窗户看了两眼,那看不清标识的车已经像脱缰的野马一样消失在了城市道路的另一端。 玉星辰不知所谓地歪了歪头,锁上了阳台门,顺手拉上了窗帘,卫生间的热水器显示了合适的温度,玉星辰洗了个澡,开始享受自己有符护身的第一夜安眠。 梦境如期而至,却如风华绝代的美人顿改了昔年妆。 漫天风沙与滔天洪水都不见了踪影,眼前似乎是一个安静的湖,又似乎是一个宁静的池塘,夜色深邃,遥遥射来一抹苟延残喘的寒月光。 无风自动的水波闪着幽蓝的光,兀自阴森着,水波轻响的声音在梦中被无限扩大,女人披散的长发像水草一般在池塘里一起一伏,转眼间就到了岸上,水珠“滴滴答答”顺着她的长发落下,在她消瘦而□□的脚下集聚了一片湿洼。 “为何你救得了她……救不了我……” 月光在她脸上一明一暗,原来是她脚步缓慢地走过了遮挡光线的窗棂,她最终站住了,抬起一张苍白而浮肿的脸,五官皆因被水泡发,再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只有眉梢一颗朱砂痣依旧红的惨艳。 形貌如此,想必肉身已经沦为鬼魅。 “为何不救我……”她道,那双死气沉沉地眼睛却陡然狰狞,身形暴起,七窍陡然砰然迸出无数鲜血,声音亦是凄厉万分,她高声尖叫起来,“为何?!” 厉鬼如此,却到底没有近前。 一道劈开迷雾的红光闪过,转眼化作一个金发金眉的青年,他自一片混沌之中忽然出现,挡在了厉鬼之前,一道金光将她劈出了数米之远。 “本座在此。”青年拧着眉,负手而立,寒声道,“何方魑魅胆敢放肆!”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恩,这金毛狮王就是男主。 殷天禄:本座要吃了你。 作者:儿砸,你知道这篇文儿为何是个言情而不是耽美吗? 殷天禄:? 作者:所以你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原型没菊花吗? 殷天禄:…… ☆、 第 5 章 因为噩梦缠身,玉星辰差点儿迟到。 她披头散发一路狂奔,等到她冲进京华集团的办公大楼时,毫不意外地感受到了迎面扑来的“窃窃私语”,玉星辰自惭形秽,无颜面对一众散发着精英气息的同事们,只好勉强笑着一路打了招呼,得到几个心不在焉的回答后,有点儿沮丧地夹着尾巴一路溜到了办公室。 京华集团和B市地产大佬万众集团正联手搞一个大型商业地产开发,项目地在H市,两家联手,阵仗不小投资巨大,专门为此项目临时成立了项目部,由万众一位副总挂帅负责统筹。 玉星辰的导师与京华老总有几分交情,因此她这“关系户”一来,就受到了“重用”,不仅能够以新人身份参加这种重大项目,更是因为在京华的人事关系简单,直接被委派成了这位负责统筹项目的万众副总的助理。 以硕士的学历跑来当助理,外人看来都有点儿替玉星辰委屈。但是玉星辰自己还算满意,自己考公务员没背景,做科研又要穷好几年。而且业内人士都知道,京华集团不是那么好进的,就冲那份优厚的薪水,应届生们都要挤破头,若不是导师给力,以现在普遍的职场歧视状况,她这未婚未育没家世的职场小白还真不一定进的来。 玉星辰比较实在地知道自己的属性,也比较知足。 玉星辰的办公室就在万众副总办公室的的隔间儿里。 玉星辰轻手轻脚的进了隔间儿,大变活人一样的在一分钟内,把自己从狂奔的女鬼收拾成了一个干练的女助理,还没来得及沏上咖啡去隔壁向领导问安,桌上领导的专线就催命一样的响了。 玉星辰按了免提:“王总。” 领导派头十足:“过来。“ 然后就挂断了。 这口气有点儿冲啊…… 玉星辰掐断了电话的“嘟嘟”声,提了一口气,打足了精神,去敲隔壁的门,敲了两声,就听见一声“进来”。 玉星辰随手关好门,正准备旁敲侧击地了解了解这位领导因为什么气儿不顺了,一抬头,这才发现,王总办公室里原来不止他一个人。 架子挺大的王总本名王磊,顶着个“总”的头衔儿,经常被误会为五十来岁谢顶的啤酒肚儿,然而现下的事实是,精英阶层普遍年轻化,这位王总乍一看还能算个“小白脸儿”。 他西装笔挺三十出头儿,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帅哥儿精英的贵族气息,不知道是因为出身良好还是因为年轻有为,谁看见他都觉得他自带一种盛气——这种气质倒不是说他多么傲慢多么瞧不起人,其实这位王总风度非凡,待人总是彬彬有礼,该威严的时候很能端得起来,该玩笑的时候也很能放得下身段儿,但就是他太“有礼”了,无论做什么都非常恰到好处,反而让一群芸芸众生觉得他不是凡人,不由自主地敬而远之。 然而今天,这很少“情绪化”的王总明显的露出了不悦的表情,玉星辰偷偷瞥了一眼旁边儿会客沙发上坐着的两位,第一时间为王总那一脸的不顺找到了原因——那分明是两位前来办案的警察同志。 玉星辰脑子里的想象力顿时像脱缰的野驴一样拉不回来了,当机立断地脑补了一出儿九曲十八弯的爱恨情仇,怎么看王总怎么觉得他是一脸的“一言难尽”。 王磊没有感受到小助理审查犯罪分子一样的眼神儿,看她进来,直接让两位警察同志转移了目标儿。 玉星辰眼见王总露出一个甩手掌柜的姿态:“我新来H市,人生地不熟,跟刘总夫妇的交流仅限于工作层面,跟刘夫人就更没有什么私交,这方面,恕我无法提供更多信息了。至于刚才说到的项目地资料,我知道的也已经叙述过了,其他相关材料,两位可以直接从我的助理这里调阅,我们能够理解您来调阅资料是因为案情需要,但是这么大宗的地产开发,其中部分内容还属于商业机密,不能全部提供,两位谅解……小玉,带两位去资料室,我马上还有个电话会议,不送了。” 玉星辰当然知道“电话会议”就是个托词,只好端出微笑,和颜悦色地将不受王总待见的警察同志请了出来。 两位警察明显没到三十,还是两位年轻的“跑腿儿员”,在王磊这儿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面子上能过则过,内心到底不平,只等玉星辰带着两人出了办公室去资料室的路上,才开始抱怨。 “赵哥,咱们是找他了解情况,又不是说他是犯罪嫌疑人,你看看他这是什么态度!” 赵警官明显比这小伙儿大几岁,经历过更多的奇葩,看得开了一点儿:“小郑甭生气,这样儿的算好了,起码该说的说,昨儿晚上我跟老大去事主家里取证时那才叫一个窝火儿。” 郑警官一脸愤愤不平:“这群人不就是有俩臭钱么,摆什么谱儿!看看他对人家小姑娘呼来喝去那个样儿!张嘴还叫人家小名儿,一看就不是正经人!赵哥,回来跟头儿说,查查他,保不准有什么其他问题!” 玉星辰原本隐形人一样走在前面,八卦心作祟,想听听王总到底涉了什么事儿,听了两句,发现此事似乎跟王总没什么关系,不由有点儿失望,直到此时她被郑警官列为“不是正经人”的证据之一,终于憋不住跳出来自己证明清白:“警官,资料室需要刷卡进地下室,跟我这边儿上电梯。您能跟我说说需要哪方面的资料吗?哦,我姓玉,同事都管我叫‘小玉’,有事儿您直接吩咐。” 郑警官:“……” 赵警官:“……” “姓玉,玉石那个玉?”赵警官出来打哈哈儿,“这个姓真少见啊。” “是啊。”玉星辰应了一声,抬头看电梯来了,自己伸手扒着电梯门儿,请两位警官先上了电梯,自己跟了进去,刷卡按了楼层,“我随我妈姓儿,她老家是个小村子,在西北一带,村里人都姓“玉”,据说祖上还有什么说法儿,但是人少,出来的人更少,所以这姓就少见了……两位,到了。” 两位警官听玉星辰这么好说话儿的解释,双双有点儿不好意思,正卡在不知该道歉还是该装傻的空当儿里,跟着一下电梯,就被迎面一通沸反盈天的吵吵镇住了。 原本安静异常的京华集团资料室如今热闹地有些不同寻常,玉星辰目瞪口呆地看见宋希背对着自己,站在资料室里,踩着高跟鞋叉着腰,颇有气势地同一位警官据理力争:“姓程的你有完没完!我是来反映情况的又不是犯罪嫌疑人!什么叫没想到您会再次出现在案件里?又什么叫昨天晚上我在哪里?我在哪里跟你有一毛钱关系吗?!” 姓程的警官面目英俊,即使整个人被警服包裹的严严实实,旁人也能感受到他那不疏于锻炼的身躯散发出来的蓬勃张力,他的气质冷硬傲岸,沉稳又成熟,仿佛从电视剧里走出来的偶像警官。 玉星辰看见这成熟款的帅哥儿,顿时有点儿神游天外。她看了看程警官又看了看程警官的两位跟班儿,顿时有了结论:都说警队光棍儿多,一定是因为他们长得不够帅。 帅出了天际的程警官做着笔录,眉毛也不抬,对宋希脸红脖子粗的指责十分淡漠,手下写完了,这才指了指随身携带的摄像头:“宋女士,我们是秉公办案,对您反映问题的真实性,有尽职调查的义务,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 宋希被他这种不冷不硬的态度激得火冒三丈,发现这人无师自通了让人气炸的本领,当即一拍桌子怒道:“配合个屁!程昊你不是怀疑我所说的事实的真实性吗!不是觉得寺庙里发生的事儿涉及超自然因素无法作为证据吗!爱查什么查什么去吧!姐姐不伺候了!” 程警官对这态度无动于衷,玉星辰身后两位警官先站不住了,一前一后的走上前去:“喊什么喊!干什么的!” 然而宋希一回头,两人双双怂了,对视一眼,老老实实低头打招呼:“希姐。” 宋希的父上大人是警局老领导,明年准备光荣退休,如今却还是警队太上皇。宋希从小就在警队大院儿当孩子王,纵然没接宋局长的班儿,但在警局能混个脸熟,老中青三辈儿警察都认识她,称呼从“小希”、“宋希”、到“希姐”,直白地跨越了各个年纪。 宋希明显对这称呼不太满意,瞪了他们俩一眼,直到看到后面儿站着的玉星辰,才露出一点儿顺气儿的意思来,然而还不等玉星辰纳闷儿宋希怎么会出现在京华集团,就被宋大小姐一把扯了过去,趾高气昂地拉到程警官的眼前。 “我有证人。”宋希双手撑着桌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对面坐着的程昊,玉星辰在旁边儿瞧着,很担心她那低领儿的裙子兜不住她这火爆的身材,十分有替她往上拉一把的冲动。 然而宋希本人和成了佛一般的程警官对此毫无察觉。 “你不是问我昨天去庙里干什么吗?不是问我昨天晚上在哪儿吗?”宋希拉着玉星辰,“庙我是陪她去的,昨天晚上我也跟她一起吃的饭。”她说完,一拉玉星辰的手,却不知道风风火火碰到了哪儿,一个小红布包“骨碌碌”滚了出来,正好跌出了昨天请回来的那只貔貅,被宋希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玉星辰一边儿忙不迭地点头证明宋希所言不虚,一边手忙脚乱地把貔貅包起来装回衣兜:“是是是,警官,哦不宋希是我的学姐,昨天周末,我们一起去了云林寺,给我请的护身符,就是刚才那个,晚上也确实一起吃的饭。” 程昊对这番证词答非所问,瞥了玉星辰的貔貅一眼:“金色的貔貅,挺少见。” 玉星辰露出一个笑,刚要说什么,倒被宋希一句话怼了回去:“人家小姑娘的东西,关你什么事。” 哟……这个冲。 玉星辰果断闭嘴了。 程昊对她的态度熟视无睹,视线越过两人,看向赵、郑两位警官:“有什么进展。” 两人一步上前,由赵警官做简短汇报:“队长,王磊说自己与刘日新只是工作关系,与死者也没有私交,也是他委托自己的助理,就是这位玉小姐,给我们调阅事发地金月湾的资料。” 其他人的表情还算正常,玉星辰却在听到“死者”两字的时候心里顿了一下,疑问脱口而出:“死者事发地?金月湾出什么事儿了?” 程昊看了玉星辰一眼,给姓赵的警察递了个眼神儿,自己低头翻起了随手的笔记本儿。 赵警官会意:“昨日晚间,贵公司正在开发的金月湾一带发现一具女尸,初步推断,死者是贵公司董事长刘日新的夫人李瑶,我们来了解些情况,正好遇到前来贵公司办事的希姐……哦宋小姐,说了些有意思的东西,听说她曾带钱去云林寺,想要通过迷信手段解决家庭危机……” 程昊在他未落的话音里正好翻到了要找的东西,是一张照片儿,直接往玉星辰眼前一放,点了点。 “这就是李瑶。”程昊道,“你与她打过照面,或者有什么其他印象吗?” “希姐反应的事情我们听说过,当八卦来听的……其实我入职时间不长,甚至没见过老板娘……”玉星辰一边儿说,一边儿低头去看程昊翻出的照片儿。 照片上的女人气质端庄,笑容得体,在她身上找不到一丁点儿豪门阔太的影子,反而温婉娴雅,只瞧着这照片都能感到扑面而来的书卷气,如果非要说她哪里张扬,便只有她眉梢那红的耀眼的一颗朱砂痣。 第一眼看到李瑶的照片时,玉星辰还面露迷茫,可直到她看清了那血红的朱砂痣后,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梦境通常是黑白无色的,可是她偏偏记得了那可怖的女鬼眉梢惨艳红火的一点——死去的老板娘李瑶,分明是昨夜她梦见的那个浑身湿透的女鬼! 程昊从事刑侦多年,对玉星辰的变化立即敏感起来,正要发问,却见宋希面含担忧地一把扶住了玉星辰。 “小玉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又低血糖了?” 玉星辰看看程昊,又看看宋希,一个字没来得及说,眼前一黑,直接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我努力让你抢镜了,真的。 殷天禄:…… 作者:你是男主,你以后出场的机会多着呢,年轻人,不要这么斤斤计较。 殷天禄:你不让朕出场的后果是很严重的。 作者:什么后果? 殷天禄:读者会跑光的。 作者:QAQ ☆、 第 6 章 问话直接把人问到昏厥,虽然是因为玉星辰早晨跑的太急又没吃早点所以犯了低血糖,但是这事儿说出去怎么着都不会太好听。 王总本就对警察怀疑一切的排问方式不满,听说此事,心里对警察的谴责上升到了极点,当着警察的面儿,不阴不阳地准了玉星辰一天假,调阅资料的时间也被他当场拍板儿改成了明天,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转身走了。 宋希供职于H市银行,来京华集团是和财务商议项目贷款之事,不料半路碰到警察办案,京华财务总监是个精明的中年人,担心此事影响集团贷款,正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将宋希送走,不料宋希上赶着去反映情况了——其实她早就该走了,这会儿正好捎上玉星辰。 玉星辰口袋儿里随时备着巧克力,当时就吃了一块儿,到了宋希的车上,人其实已经缓过来。 宋希正系上安全带,见她醒了,朝她笑了一下儿,才发动了车,打满了方向盘:“怎么样,还难受吗?” 玉星辰脸色煞白地从“葛大爷瘫”调整成了正坐,发现自己已经被绑上了安全带,便顺手调整了调整,有气无力道:“没事儿了,过去那个劲儿就好了……我们王总今天气儿不顺呢,我不该歇。” 宋希看她一眼:“我看你们这位王总让你歇了才算气顺。” 玉星辰没从这句话里领悟到复杂的因果关系,干脆不想了,把车窗开了条缝儿,往车门儿上一歪,突然想起什么,又坐直了。 “希姐,今天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宋希一脚油上了环线:“来谈你们公司项目的贷款,本来想谈完了去跟你打个招呼,结果碰上警察了……赖我多嘴,听他们说死的是你们刘总的老婆,我就想起我师兄说的心理咨询费了,这倒好,渣男贱三儿还没高人出来做法收拾呢,这原配先挂了……要我说,这事儿跟你们刘总脱不了关系。” 玉星辰不吭声儿。 宋希天马行空地发表完了自己的高论,却没有受到一贯的附和,饶是开着车,也侧过头看了玉星辰一眼:“怎么了这是?还难受?要不姐跟你去医院?” 玉星辰摇摇头:“没没,我真好了希姐。” 说完又不吭声了。 宋希是个暴脾气,正准备下个路口停下来好好问问这丫头到底吃错了什么药,就听玉星辰别别扭扭地小声问道:“希姐,你说一个人带了护身符之后……会不会招惹灵异事件,比如,梦到死人之类的?” 宋希正在过路口,为了避免车怼猪上的悲剧,她开车时候说话基本不过脑子:“你不以前一直梦到哭唧唧的女鬼吗?” “不是。”玉星辰道,“以前的女鬼我梦不见了,这次梦见新的了……就是昨天晚上死的,我们老板娘。” 宋希一愣,随即来了一个漂移,收获了身后一串儿“滴滴”和此起彼伏的骂娘。 宋大小姐就在这样波澜壮阔的背景下把车停在了路边儿,有几分惊恐的看着玉星辰,皱眉问道:“你说什么?” +++++++++++++++++++++++++++++++++++++++++++ 慧明昨天奉旨去刘日新的豪宅为他死去的夫人超度念经,他念经念了一夜,念得口干舌燥只想睡觉,仿佛与经文在三千凡尘之外合为一体,到最后,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睡着还是清醒。 临时工同志觉得自己还不想这么早去用生命侍奉佛祖他老人家,于是脱下袈、裟请假一天,回了自己位于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凡尘俗世”,准备在梦里好好参禅悟道。 想来一定是他悟道悟的不够虔诚,他觉得自己才刚闭上眼,就狭路相逢的遭遇了让他受戒的活菩萨。 宋希通过门铃、手机、座机等惨无人道的方式对慧明进行了全方位的轰炸,终于把睡得哈喇子横流的胖子从床上挖了起来,而她自己则带着玉星辰,趾高气昂地破门而入。 慧明市中心的公寓收拾的还很干净,显然有人定期打扫,零七碎八的东西摆放地十分有序,是个很懂生活的人布置安排的,玉星辰环视一周,觉得一定是个女人才有这样细致的心,然而她难得懂得察言观色地闭了嘴。 屋中一处桌案上供着一副女子的照片儿,相貌温和并且十分年轻,相框前一尊香炉,袅袅三柱檀香——显然已经不在了。 人生自古有情痴,这种东西,大概最不看颜值。 慧明没有注意玉星辰的脸色,哈欠连天地给两人倒了杯水,精神萎靡的坐在两人对面儿的沙发上,脸上还有床单儿不平而造成的褶子。好在胖和尚是个喜庆而温和的胖和尚,没有起床气这等陋习,只有没睡醒的满腔怨念,碎嘴子地开始逼逼叨叨:“怎么了,师妹……哦不,您是我师祖奶奶……我早晨九点才沾上枕头啊。” 宋希看他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十分宽容大度地没有对他的态度挑三拣四,在手机上按了几个字,左挑右选了一会儿,把一张人像模糊的照片“啪”地一声拍到了慧明眼前:“刘总那位有气质的老婆是不是这位!” 慧明登时醒了一半儿,看看宋希严肃的脸色,又伸手去拿手机,看手机上的照片儿,奈何那张照片是个不知道什么聚会上的合照,并且像素感人,放大几倍之后的人脸充满了朦胧的忧郁,说他是范冰冰有人信,说那是隔壁老王的二姨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然而慧明将这张照片儿放大缩小了几次,远远近近又看了两遍,一拍大腿下了断定:“对,就是她。” 宋希伸手去拿自己的手机,对这满嘴跑舌头的和尚临时工显然充满了怀疑,正要发问,却听被怀疑对象自己招供了。 “她不是死了么?她老公请寺里的人去念经,我带队,坐在她遗像前边儿念了一宿,化成灰儿我也认识她!”慧明想起了令自己不得安眠的罪魁祸首,愤愤不平的打了个哈欠,“师妹你不对豪门八卦不感兴趣么,你问这个干什么?” 玉星辰小声接茬儿道:“因为我昨天晚上梦见她了,问我为什么不救她,还想淹死我。” 慧明这下彻底醒了。 玉星辰歪着脑袋想了一下:“不过被一个金色头发的帅哥制止了,所以希姐带我来问问二……恩师兄,带了护身符会不会有什么异象?” 异象? 慧明愁的直嘬牙花子,要是人人求个护身符都能看到异象,那恐怕天底下的寺庙都特别生意兴隆,他师父云泉法师也别修佛了,收点儿心理咨询费就能数钱数到手抽筋儿。 “不应该啊,你确定半夜找你去的真是这李教授?你以前不是总做噩梦么?还做么?” 玉星辰看了宋希一眼,十分笃定的点头:“就是这李教授,以前那噩梦不做了,换成她了。“ 慧明显然对鬼届居然也需要竞争上岗这件事情颇为意外,“啧”了一声,开始相信此事的真实性:“老妹儿,你听我给你分析啊,你不是说你之前的噩梦不做了么,看来护身符还是有用的,而且这李教授是死了不假,可是就算是她活着的时候,她也根本不认识你啊,她为什么要去找你?除非你做了什么事儿让她牵肠挂肚,做鬼也不放过你。” 慧明这番危言耸听毫不意外的被宋希瞪了,玉星辰更是因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是慧明这个人絮叨归絮叨,这段儿话乍一听,竟然还挺有道理的! 玉星辰炸着一身的毛儿想了半天,依然想不到自己究竟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老板娘,只好求助得道高僧。 “师兄,没道理啊,我虽然在刘总公司任职,但是我根本没见过老板娘啊,而且我一小职员,天天跟着项目转,很少见其他高管,这也能得罪老板娘?” 慧明:“那你再给我说说,你还能想起来梦里什么细节……算了也别细节了,从头跟我说。” 玉星辰试着回忆了一下:“我记得有水,她一开始在游泳,后来就上岸了,就盯着我,问我‘为何救得了别人,救不了她’……然后就想过来淹死我,结果有个金头发帅哥冲过来……我就醒了。” “等等!”慧明反复琢磨着玉星辰这几句话,突然喊了停,“救得了别人?什么意思,你怎么救别人了?” 宋希听到这儿,突然过来插嘴:“你昨天见义勇为来着,你救了谁?” “是个小孩儿,不大,最多一两岁。”玉星辰盘腿坐在沙发上,抱着抱枕,“他妈一个人带着他出来玩儿,结果不知道是被人撞了还是人多挤得,差点儿把孩子掉千里堤底下去,被我捞上来了。” 慧明试探着问:“知道那孩子或者孩子妈妈叫什么吗?” 玉星辰一摊手:“不知道啊,我约了希姐去找你,希姐来了,我们俩就赶紧跑了……而且就算知道也没什么用,那我梦见的阻止女鬼的帅哥又是谁?这个人我真没见过了。” 慧明闻言面色深沉,就势往沙发上一倒。 “这个事儿啊……”慧明说,“按说开了光的护身符就算不灵,也不至于招来邪祟,这个肯定与你自身有渊源……你让我想想。” 玉星辰不敢吵他,捧着脸坐在沙发上,等着他与佛祖参悟之后的高论,等了半晌,发现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儿。 她疑惑地看了宋希一眼,无语地向前探了探头,赫然发现,这位重量级的“沉思者”不拜佛祖拜周公,赫然已经睡着了。 ☆、 第 7 章 玉星辰觉得自己无话可说。 宋希看了睡得打呼儿的胖子一眼,叹了一口气,破天荒的没有叫醒他,反而轻手轻脚的进屋给他拿了张毯子。 只不过宋大小姐伺候人的水准实在有待提高,挺有质感的毯子在她手里,愣是成功塑造了了裹尸布的效果,让玉星辰实在不忍直视。 宋希把胖和尚裹成了一尊呼声震天的木乃伊,站在沙发边儿欣赏了一会儿,最终破罐破摔的叹了口气,气壮山河的一挥手,示意玉星辰抬屁股滚蛋。 两人轻手轻脚地碰上了公寓门,一前一后进了电梯。 “怪不得他今天在家。”爆竹一样明媚的宋希小姐居然难得有点儿惆怅,惆怅的像一只突然间良心发现、天明才学鸡叫的周扒皮,“进屋后我才想起来,今天是嫂子忌日。” 把“嫂子”这词儿跟一个临时工和尚放在一起,总感觉哪里怪怪的,让人顿时有了潘金莲推窗叫官人的联想。 玉星辰没来得及分辨这点儿怪异,电梯就先行到了地库。 高级公寓最高的只有房价儿,地库也未见得高级到哪去,到底是不见天日的地方,有一股经年不散的潮湿气味儿,无端阴凉了一整个节气,长灯管儿不知什么时候坏了一个,要死不活的亮了又灭、灭了又亮,因为空旷,此处还时不时回荡着下水管道轰隆隆地声音——若不是每一个来去匆匆的人都知道自己能立刻冲到外面艳阳高照之下,在这地方呆久了,无论是谁都能无师自通装神弄鬼的十八变技巧。 宋希搓了搓冷起了鸡皮疙瘩的小臂,皱着眉头快走了几步,玉星辰也一直追着她直到坐到车上,一边儿伸手扎安全带,一边儿疑惑地抓住了关键词,问道:“嫂子?师兄还结过婚?” 宋希看了她一眼,难得露出几分正色,全无开玩笑的意思:“他妈跟我妈是同学,我入师父门下就是他妈搭的线,其实他和我都是师父的俗家弟子,可以不出家不受戒的,所以他也就跟普通人一样结了婚。但是五年前,嫂子因为意外去世后,他放着好好工作不干,辞职出家了,谁劝都没用,险些把他家老太太哭死……至于嫂子怎么去世的,这是他的忌讳,除了师父,谁也不知道,谁也没问过。”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方不可触犯的底线,即使豁达无忧如慧明这般也一样。 玉星辰点了点头。 宋希做了个“这事儿翻篇再也不提”的手势,自己也扎上了安全带,飞速把车开离了这个让她不怎么舒服的地库,一脚油门奔上了康庄大道,目不转睛自言自语的犯起了愁:“师父最近参禅不见客,连我都不见……师兄现在约等于一个废人,顶不上事儿,你这个问题我再合计合计能找谁吧……” 她没说完,被她随手扔在仪表盘前面空档儿处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儿。 玉星辰扫了一眼那个绿色图标就知道是微信,看上去居然还是挺长一段儿字,但是乱瞄别人信息不好,她规规矩矩地没有看下去。 “希姐,你手机。” 倒是宋希在她面前没什么忌讳,颇有“无事不可对人言”的君子风度,直接把手机递给了玉星辰:“密码我生日,看看是谁什么事儿,捡重要的说。” “哦,是宋叔叔……就是你家父皇,微信说,人民警察依法执行职务,公民和组织应当给于支持……”玉星辰照着念了一句,发现这微信着实官方,正常人要是这么对话实在别扭,只好将这一大段儿内容扫了一遍,飞快总结了中心思想,“希姐,你向警察提出死者”心理咨询费“的事儿东窗事发了,宋叔叔作为人民警察。为了向你表示‘感谢’,让你马上回家。” 宋希明显猛加了一脚油儿,突如其来的动力加上惯性作用,让玉星辰直挺挺地与后背座合二为一了。旁边儿一辆保时捷一辆悍马,被宋希一辆号称“公路小霸王”的捷达超了车,同仇敌忾,愤怒的按起了喇叭。 “准是程昊那事儿妈!”宋希对豪车司机的挑衅全然无谓,徒有一脸生无可恋,“行行行,小玉我送你回去睡觉吧,看你那眼圈儿跟乌眼鸡似得,父皇召唤,我得赶紧回家。” 玉星辰犹停留在那冲天一脚油的惊魂未定中,应了一叠声的“好”,马上收获了宋大小姐又一轮脱缰的野驴一般的加速。 十分钟后,玉星辰在楼下面目僵硬的挥别了杀气腾腾活像要去抢劫的宋希,看着马上要跨入报废行列的老旧公车小捷达一骑绝尘,消失在了小区门口的滚滚烟尘里。 玉星辰回身准备上楼,“吱吱呀呀”的楼道大门一开,跟楼下老太太走了对脸儿,老太太没想到这种工作日还有年轻人在楼里出入,不由多看了玉星辰两眼。 玉星辰忙错开让她先过:“王奶奶好,您出去买菜?” “是,是。”王奶奶腿脚不利索了,走的慢,被玉星辰扶了一把,脸笑开了,“小玉啊,下班了?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 玉星辰俏生生的一个小姑娘,平日里尊老爱幼很懂礼貌,楼里上岁数的老太太都爱跟她说两句家常,恨不得以七八十岁的高龄生出个儿子来,分分钟把她娶回家,以王奶奶为其中代表。 玉星辰有时候自觉无福消受这几乎把人烤化了的热情,陪着笑:“是回来的早。” 上点儿年月的物件儿都要成精,更何况是在凡尘俗世摸爬滚打一辈子的老太太,王奶奶看出她脸色不好,猜她是不舒服了,知道这孩子不是个爱麻烦人的,便也不多嘴,呵呵笑着走了。 玉星辰自己上了楼。 城市里的“单身贵族”们,家里普遍没什么能够喂饱活人的正常余粮,玉星辰扒了一包饼干出来吃,越嚼越觉得甜的腻歪,没有什么饿得难受的感觉,干脆不吃了,准备先给自己和周公安排一场浪漫的约会,然后起来叫个外卖。 她是真困了,换了睡衣爬上了床,想了想,将那被她在衣兜里揣了一天的小貔貅取出来摸了摸,挺郑重地摆在了枕头边儿,这才闭上眼睛,没多久,就进入了缠绕的梦境。 情景复现,她仿佛是躲不开了。 阴森碧绿的湖水倒映着昏暗的天光,湖里的女人一起一伏地向岸边游着,披散的漆黑头发像湖里被捞起弃置的青荇,纠结成干枯腐烂的一团…… 她几乎可以想象出接下来的梦境,滴滴答答躲不开的湿洼,凄厉哀怨意图毁灭一切的女鬼,还有她干枯的手和血红的双眼…… 她能感觉到恐惧,可她就是逃不开,双脚灌铅了一样不得动弹,自己拼命要跑,那女鬼前来的速度却总是比自己要快,不知该像谁求救,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真实还是在梦境,不知道如何醒来。 幽森的水光就在身侧,随着水波的晃动一闪一闪,女鬼转眼间就要到近前。 然而昏暗的天光却突然被金光撕开,金发金眉的青年划破虚空,就这么骤然带着周身璀然成金的光芒降临在幽森的噩梦里。 青年有一双异常晶亮的丹凤眼,那种眼神冷漠而轻蔑,不是商人类的精明,不是政客类的威压,而是一种高高在上、带着上古凶神原始而肆虐的无边力量的睥睨——那是一双龙目。他五官英朗而孤傲,鼻峰如山,眉飞如一双远去的鸿鹄,薄唇冷毅,仿佛凝固了千万年亘古不变的悲欢,英俊的不像凡人。 他身材颀长,比玉星辰至少高出一头去,看似瘦削,而身上那恰到好处匀称的肌理显示了这具身体霸道的张力,他衣服有华丽而繁复的纹路如融化的鎏金,款式亦明显不是时下的式样,如果是别人穿来,就有点儿“穿了龙袍也不像太子”的装逼嫌疑,而恍惚中的玉星辰却觉得,他生来就该是这样倨傲而威严、高立众生之巅的样子。 他是谁? 我仿佛认识他…… 好熟悉…… 各种各样的声音在梦中划过,玉星辰徒劳无功地想着,抓不住任何一丝哪怕是细微的线索。 而青年却仿佛听懂了她纷乱的问候,深深看了她一眼。 “本座殷天禄,乃上古离国镇守之神。”青年背对着她,像是把她护在了身后,周遭风水盘旋呼啸而上,森森鬼地满是青年暴怒之下的断喝,“区区鬼魅再三扰朕清修,想永辞六道轮回吗?!” 女鬼被金光化作的百丈枷锁缠绕而缚,极度痛苦形若疯癫,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她脚下聚齐的湿洼很快混在了腥红。 “她欠我!”女鬼犹不死心,“她助害我之人!我要她偿命!” 玉星辰陡然僵立。 挡在她身前的殷天禄却不语不言,不发一问,仿佛早已洞悉了这纷乱嚣扰的尘世。 青年掐指成诀,金色的经文如飞舞缠绕的丝带,自指尖缓缓倾泻而出,直奔那垂死却犹自挣扎的女鬼,经文发出温润的光,一丝一缕缠绕着那因为嫉妒儿暴虐癫狂灵魂,很快,丝带覆盖了那灵体的周身。 “她的亏欠本座会给你一个交代。”他说,嘴角勾起了一个邪魅的弧度,像是谨小慎微的猎人终于收网,露出了那一点儿庆祝胜利的小小贪婪,他修长的手指随声收拢,掐断了最后一字婉转飘散的经文,“至于你扰朕安宁之事,还是带去六道之外吧。” 他话音刚落,经文化作的丝带轰然飞裂成漫天飞舞的残絮,在一片金色的光芒之中,纷纷扰扰地飘散成诡异而妖异的落幕。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出场的片段总是莫名短小…… ☆、 第 8 章 由于不知何方神圣在梦里显灵,玉星辰终于摆脱了之前哭唧唧的女鬼,同时告别了这位“竞聘上岗”的新鬼,踏踏实实得了长长的一场安眠。这一觉儿睡得太彻底了,她愣是从前一天下午睡到了第二天早晨五点,她起身迷糊了一下,发现窗外已经开始蒙蒙亮了。 睡得太久,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地响,活像有二百只张牙舞爪的螃蟹一起吐着泡唱堂会,玉星辰看看表,觉得在床上赖着也没什么意思,准备起床发挥一下儿自己二十多年仅有的厨艺,给自己煎个鸡蛋吃。 她掀被子起身,被子一角儿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她顺着方才有闪动的地方看过去,这才发现,那被她特意放在枕头边儿的护身貔貅险些被她一被子掀到床底下去。 她连忙把那小貔貅托在手里,从头到尾地摸了一遍,刚要放手,那真实得如天幕电影一般的梦境突然跳到了玉星辰的脑子里,梦里的青年口气不小排场很大,帅的突破天际却明显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良善之辈,而且他还有一头金发。 熹微的晨光透过窗纱,寸许光亮恰好照在玉星辰手中的貔貅上,玉石自身莹润圆滑的金色反射着一缕光明,让整只玉石貔貅护身符都似乎沐浴了金色的光辉。 “是你吗?”玉星辰愣了一愣,努力回忆了一番梦里的场景,犹自自言自语道,“梦里救了我的是你吗?殷……天禄?” 独居的小屋一片寂然,没有任何人回答她,手中的貔貅一动不动,全然没有要立刻化身田螺大爷的架势,仍然是块儿安静的美玉。 玉星辰摇摇头,不知是窘迫还是无奈的笑了一笑,觉得自己有点儿向自己那睡觉都要去跟佛祖唠嗑儿的母上大人靠拢——这是魔怔了。 她并非不信神佛,但也没到母上大人那种“万物皆是菩萨”的境界,几乎是瞬间,她就给自己的论断下了个合情合理的定义——简称,想多了。 不过,人生能有些有趣儿的事情让她多想想也挺不错的,她孤身一人在外漂泊,说不孤独是不可能的。养个猫或狗做伴儿其实也不错,但是玉星辰一天到晚也未见得在家待多久,连累个活物陪她昼夜颠倒的坐牢,她有些不忍心,这么想着,就觉得没事儿跟自己的“护身符”交流一下儿也凑合着还行。 都说貔貅这种护身符要养的,可具体怎么养,玉星辰实在懒得求助网上五花八门儿的开光大法了,她别无所有,空有一腔说不完的废话,干脆废物利用,直接倒给貔貅得了——万一哪天这宝贝就违法得道成精了呢,这都是没准儿哒。 这些幻想,说出口就是神经病晚期。因此,玉星辰决定隐藏一下自己二逼女青年的幻想症属性,自己美不叽儿地哼着歌起床洗漱,鸡飞狗跳地给自己煎了个鸡蛋。 出租房隔音不好,等她吃完了鸡蛋的时候,已经听到隔壁邻居家“七岁八岁万人嫌”的熊孩子拆房子打仗似得准备出门儿了——她对这动静怨念深重,平日上班,缺睡困成狗的时候,这熊孩子出门儿的动静每每都能把她吵醒,而这个时候,又恰好夹在“起床就不用踩点儿上班”和“相信我还能再睡十分钟”之间,总是让玉星辰的晨起变得分外选择困难症。 而世界上哪有什么选择困难症,还不是因为穷,如果她有钱得壕无人性,随便买他十栋二十栋豪宅,哪栋没有熊孩子就住哪栋。 玉星辰这么想想,倒把自己逗乐了,吃饱一抹嘴儿,伸手把放在不远处小桌儿上的貔貅揪过来握在了手里:“你不是貔貅么,招财进宝只进不出,除了欺负小鬼儿,你也发挥点儿全面作用啊。” 貔貅:“……” 她仿佛感受到了貔貅鄙视的眼神儿。 玉星辰总算给自己开发了个新乐趣,看看表,终于磨蹭到了不走不行的时候,这才拎包出门,直奔京华办公大楼。 京华集团财大气粗,办公大楼建在寸土寸金的金融街,不过与玉星辰住的地方隔了两条街,偏偏一侧是阡陌交通,横七竖八停着三轮儿自行车,入目皆是H市市井小民的生活气息,而另一条就是高楼林立,公交车都自惭形秽了一般不往这条街里停,来去匆匆的都是西装革履的精英人士和从头到脚精致着的职场佳丽,大楼连外墙玻璃上映着的阳光,都煊赫地彰显着所谓的“高大上”气息。 玉星辰刷卡进办公大楼时,意外发现昨天那个眉目英俊的帅警官居然已经等在前台了。 他一脸严肃,眉目淡漠,天生就是副不苟言笑的表情,明明做得是警察这种细致入微的琐碎工作,他却偏偏带着一种不属于烟火人间的傲气。可就是这样,前台Linda仍旧被高冷美男迷得七荤八素,站在一边儿傻笑了半天,愣是没想起来让这位警察同志做访客登记——看来混进京华集团最好使的办法,大约就是美男计。 玉星辰实在看不下去,冒着被Linda灭口的危险上去挽救英雄。 “程警官好。”玉星辰端出她带着八颗雪白小牙儿的微笑,“不好意思我来晚了,调资料这种小事,怎么还让您亲自来。” 程昊不动声色地看了玉星辰一眼,言简意赅道:“跟你聊聊。” Linda看向玉星辰的眼神立刻“情敌相见不共戴天了”。 不得不说,Linda实在想歪了。 警察的“聊聊“本质跟“审问”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对象不同用词不同,实际上,各种刁钻问题能扒到三舅的二姨奶奶年轻时与哪个小伙眉来眼去的青葱往事,虽然太坦诚相见了点儿,但是话说回来,如果一个人要是心中没鬼,事无不可对人言。 只不过玉星辰心里有一只货真价实的女鬼,如此面对马克思他老人家教育出来的社会主义有为好青年,这就有点儿小尴尬了。 玉星辰知道昨天自己那神来之笔的一晕让这位警官生疑了,只好顶着Linda要杀人的目光微笑道:“好,程警官咱们一边儿调资料,一边儿慢慢说。” 程昊一点头,做了个笔直的“请”,跟着玉星辰一前一后直奔资料室。 没人大早晨跑到资料室来找东西,玉星辰掏出有权限的磁卡刷开了门,把所有日光灯打开,领着程昊一路向里,一边儿琢磨相关东西放在了哪儿,一边儿跟程昊放松气氛聊闲天儿。 “项目资料挺多的,您让我找找。”玉星辰打开一个资料柜,翻开资料夹看了两眼,发现不对,又顺手放了回去,“不是这个……程警官,本项目是我们公司今年最重要的项目之一,北山那一大片都是我们的项目地,您是只需要‘金月湾’的资料,还是北山整片的都要?” 程昊没什么要聊天的意思,能说一个绝对不说第二个:“金月湾。” “在这儿在这儿。”玉星辰正好找到了,把三个文件夹一股脑抱出来,也不用程昊帮忙,领着他往资料室里的办工桌前走,“昨天我们王总态度不好,对另外两位警官怠慢了,您多担待……后来我想想,他也不是针对您,我们京华和万众这次的联合开发光投资就几百亿,他是总指挥又是万众副总,项目如果在他手里砸了,他对两边儿都交代不过去。” 从商人角度说也好,从政\\\\府角度说也好,人命都是一个底线,只要不死人,其他纠纷总归都有个解决办法。王磊主导过许多大型地产项目,工地上因为作业安全问题出现的伤亡,几乎每年都有,只要不超过一定比率,其实都属于正常范畴。 可是此次事件不仅涉及非正常死亡,死了的还是合作方老板娘,后续如果再起风波一定不会是小风波,怪不得王磊心塞。 程昊心知肚明,在此事上警队同样承担了办案压力。他没顺着玉星辰的话头往下说,反而另起炉灶。 “你不问问你们老板娘怎么死的吗?”程昊道,“我来你们京华几趟,很少有人对这件事不好奇。” 开始了。 玉星辰心里紧了一下儿,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向程昊这样只看证据的警察解释自己与这位在梦里“竞聘上岗”的猛鬼老板娘的渊源,只好苦笑了一下,随口搪塞道:“谋杀吧,不然怎么去的这么不安宁。” 程昊正好走到办公桌前拉了把椅子,准备在玉星辰对面坐下,闻言顿了一顿。 “谁跟你说是谋杀?你又怎么知道她取去得不安宁?” 他的语气和他一贯的冷淡十分相符,可以说是毫无波澜的,然而玉星辰已经坐下了,却因为这句话愣了一愣。 她一直被梦境所扰,害怕是最开始的全部情绪,可是当梦境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时,她已经从最初的情绪中缓解出来,下意识的还原出了老板娘死前的大致场景——她在梦里会游泳,却怨气深重的死在一个荒无人烟的水池里,大概就是这所谓的“金月湾”,她死前还曾渴望被人施救,这绝对不是自杀。 唯一的问题是,这一切只是她在脑子里的推测,从没有人明确证实她的想法儿,直到程昊有此一问,她才恍然惊觉,这些话是不该说的。 程昊在她对面儿坐下了,看向她的眼神儿已经不是最初那种淡漠了,而是一种“你有话该对我说”的笃定。 玉星辰想了想,与其惹人怀疑的吞吞吐吐,不如和盘托出算了,她把抱来的资料往旁边推了推:“程警官,确实有个事情,我不知道怎么跟你们说,因为我自己也不太相信……” 她话没说完,离办公桌几米外的直达电梯却突然开了,程昊给了她一个“不说了”的表情,转头看向电梯门儿。 玉星辰一起跟着看过去,电梯上一前一后下来两个人,后面跟着的小伙儿玉星辰看着脸儿熟,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老总特助,再看前面那个中年人,这才恍然大悟——那居然是京华集团的传奇老总刘日新。 ☆、 第 9 章 刘日新作为知名企业家,在公司里来去匆匆,却常年出现在电视各种财经论坛,然而这对普及他个人思想与深度并没有卵用——毕竟很少有人爱看一群谢顶啤酒肚在电视上大喷生意经。 玉星辰虽然是导师送来的“关系户”,但是“关系”得十分不称职,她对自己这位衣食父母的印象只停留在一个常出现在新闻里的轮廓,此时见了真人,只觉得这大爷真是显老,精神却还好,起码看不出是刚死了老婆,倒是像刚逢人到中年那“升官发财死老婆”的人生乐事。 他在电视上的油头粉面的造型离开了镜头就显得无比油腻,最要命的是这位有一头稀松异常的秀发,露出的头皮和着油光,那叫一个交相辉映,玉星辰觉得自己的狗眼要被老板的脑门闪瞎了。 他一来,程昊和玉星辰都坐不住了。 刘日新作为一个财富惊人的企业家,对程昊一个不算位高权重的警察居然相当热情而客气,两步迎过来,抓着程昊的手热情地摇了摇:“我的家事劳烦程警官一趟一趟的跑,程警官辛苦了,我这太过意不去了,我替家里去了的那个感谢你,感谢政府。” 说着居然有点儿潸然泪下的意思。 玉星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程昊道行明显比玉星辰高,见此情景,居然还破天荒地笑了一笑,春风化雨:“应该的,您节哀多保重,尊夫人想不开,您得想开了。” 刘日新这常年在外摸爬滚打的人精,立刻听出了程昊话里的弦外之音,顷刻之间收起了一副哀容,换上了满脸惆怅:“是啊,她活着的时候心眼儿就小,我外面工作忙,她就怪我不关心她,芝麻大的小事儿也能胡思乱想,后来就更严重了,医生都说她这种情况属于重度抑郁……我本想忙过这段带她出国度假,没想到……她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了。” 玉星辰在一边儿看着“衣食父母”这几度情绪流露,只觉得世界欠刘老板一个奥斯卡。 程昊安慰性的拍了拍刘日新的肩:“您别多想了,我们这案情报告缺个事发地周边情况,我这调了资料补齐也就差不多了。” 玉星辰瞧着刘日新的眼睛亮了一亮,顷刻之间又恢复了初见时候的热情。 “好好好,程警官,那让我的助理配合您,他在这里权限比较高,来去方便。”刘日新说完,转身招呼身后的特助,“周政,你来,接替这个……” “玉星辰。”特助周政面上没什么表情,礼节周全地往刘日新身边探了一下身,不冷不热地看了玉星辰一眼,有条不紊地继续接道,“这是金教授的得意门生,今年从H大刚毕业,在给王总当临时助理。” 玉星辰倒是没料到周特助能把自己这小职员的前因后果说的这么清楚。 “对对对,你看我这记性。”刘日新笑的恍然大悟,仿佛真的是忘了见过玉星辰这个人,而不是从没见过,“你来接替小玉,配合程警官工作,把程警官要的东西都准备好,我现在还有个会……对了,下午我要跟刘总谈个项目,项目资料都在一起,程警官的资料整理完,剩下的资料一并带走,来不及细看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再熟悉。” 刘日新一阵风卷似得来,三下五除二完成了这场问鼎奥斯卡的表演,跟程昊你来我往的客气了两句,转身就要走,程昊居然十分会待人接物地把他送上了电梯,这才转头回来。 “周特助。”程昊道,“后面麻烦你了。” 周政人如其名,一身得体的西装,长得也十分周正,说话做事待人接物有那么几许一板一眼的味道。玉星辰因为跟着重大项目,来来回回总要打汇报,工作上跟周政打过几次交到,这人总体来说是个少言寡语的人,但是该说的事情一个字也不会少说,作为一个助理来讲,他十分可靠。 然而玉星辰看人的本事稀松二五眼,走没走眼就不一定了。 周政目送刘日新上了电梯,等到程昊折返回来,他明显没了老板在眼前时那不苟言笑的姿态,放松了很多,说话却活像下一秒就要去抢银行一样争分夺秒:“刘总的情人我没正面见过,不过我替他定过六次鲜花儿,买过五次礼物,定过二十三次餐厅,根据我的经验,这位女士最喜欢的餐厅应该是城西一零一那家米其林,具体喜欢哪天去你们警方需要自己去查;李教授会游泳而且很喜欢游泳,家里、学校甚至于她常去的健身房都备有游泳池,按说她没道理大半夜地跑到金月湾那个没完工的度假村里去游泳,当然她确实有严重的抑郁症,如果她是抑郁症发作那就太符合刘总的‘推测’了。” 玉星辰觉得幸好刘日新迈步跑的快,不然此时听了周政这番话,估计他的奥斯卡只能陪跑了。 程昊倒是波澜不惊的模样,玉星辰歪着头看他,反正以她这没什么准头儿的看人大法,他是看不出来程警官究竟是早就知道周政如此,还是单纯爱和千年的狐狸玩聊斋。 “也就是说,刘总有亲密情人的传言是真的,李教授有严重抑郁症的事情也是真的。”程昊总结了一下周政机关枪一样的臆测与废话,“你觉得,刘总非常迫切地想让警方以自杀结案么?” 周政突然又少言寡语了:“程警官,那是警方的推测,我什么都没觉得。” 一句话,让玉星辰对周政的构成又疑惑了。 程昊意有所指地扫了他一眼,对他这明显大尾巴狼一样的作风不置一评,反而问道:“据说李教授信佛?” 这句毫无笑点的话却把周政惹笑了,当然,帅气特助笑起来也是得体而矜持的。 “与其说她信佛,不如说她相信所有问题的原因不在自己。她们这些人,宁愿别人告诉她是那些超脱于她们认知的事物左右了命运,而不愿意相信是她们自己一手将命运的好牌打得一败涂地……神魔或者是佛祖早就不存人间了,您不是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周政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您如果想问的是她有没有带着钱去云林寺,我可以告诉你,是的,上个月财务从银行替她提了三百万现金。” 程昊要的就是他最后一句,对之前一长段关于哲学、神学与人性的看法置若罔闻:“既然刘总发话了,那你就代替玉星辰留下吧,金月湾的资料我要带走,如果原件不方便,就给我复印件。玉小姐,你的事情我们再找机会聊。” 玉星辰从座位里站出来,刚要表示“我滚蛋了”的美好意图,倒被周政拦住了。 “别啊。”周特助风度翩翩,一边拦着玉星辰,一边看向程昊,“小玉说的事情,也许对您特别重要呢,要知道,一个人死前的蛛丝马迹,对她的命运有着决定性的作用,如果你知道她死前是怎么想的,也许她就不会死。“ 玉星辰总觉得周政的话里有一部相爱相杀的狗血大剧,然而程昊明显不想谈,她只好暂时把自己摘出去:“没有那么重要,周特助,我入职时间不长,甚至还没见过老板娘,办案我帮不上忙。” 周政却莫名不肯放她走:“那程警官找你做什么?” “找资料啊……当然周特助你接手了我要回去找王总了。”玉星辰想了想,只好抬出别人把周政的注意引导到别处去,“还有就是我师姐宋希的一点儿私事,这个……确实不方便当着周特助说。” 周政露出一点儿可以称之为“遗憾”的表情,他的目光幽深,如此一动不动看人的时候,仿佛眼中有不可测的深渊,吸引人去探究。 奈何玉星辰没有科研精神,看了看程昊,又看了看周政,试探道:“那我先走了?” 程昊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点了点头:“去吧。” 周政的表情也恢复了寻常,却道:“等等。” 玉星辰有点儿无奈的看着他。 “听人说,你从庙里求了个护身符?”周政对玉星辰的视线不以为意,“我也想求一个,灵吗?你介绍去的回头客能打折么?” 玉星辰不知道公司的氛围如此八卦,连这种事儿都能传到老总特助的耳朵里。 “是个貔貅。打折的事儿比较悬。”玉星辰自觉没什么忌讳,将那玉把件儿从腰间掏了出来,实话实说道,“灵不灵我说不好,反正带着他没捡过钱。” “你这要求有点儿高,一个手机解决支付的年代,谁没事儿带现金。”周政笑笑,看了看她的貔貅,十分懂行地没有上手摸,眼神却闪了闪,“家母生前也很喜欢貔貅,论资排辈儿我家的貔貅都该管我叫哥……小玉,你带着这家伙,会做些什么奇怪的梦吗?” 玉星辰一愣。 程昊在一旁孑然独立,语气淡漠:“周特助。” 周政却笑了:“好好好,工作……小玉你别放在心上,我随便说说。” 他说完,对玉星辰做了一个“再会”的手势,再不看她,仿佛方才那些好奇就像会蒸发的水,无声无息地消弭无踪。 他自己抬步走到了那一桌子资料边儿,要笑不笑地看着程昊:“您最多还有一个小时,与金月湾有关的东西我一会儿要送到刘总那里,如果您还想从这堆即将成为废纸的资料里找到端倪,最好抓紧。” 程昊冷淡却锋利的眼神闪了一闪,也坐到了桌边:“开始吧。” 玉星辰顿了一顿,没吭声,看着两个人与自己再无相交的视线,转身消失在了电梯里。 ☆、 第 10 章 玉星辰抱着回去好好上班儿的心态滚回了办公室。 她与王磊的办公室之间有一道玻璃窗,本想到办公室的时候本想去给王磊做个简短回报,结果探头一瞧,然而王磊似乎正在开视频会议,远远看见她有敲门进来的意思,直接做了一个“回来再说”的手势。 玉星辰会意,轻手轻脚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然而这注定是不甘平凡不甘寂寞的一天。 她刚坐下,一声突兀的巨响“砰砰“炸在了她耳朵边儿上,吓得她立刻站了起来,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碰掉了什么东西,她慌张地四下环顾,这才意识到,自己什么也没碰——这不像话的声音居然是隔壁的。 王总的办公室隔音一流,小隔间儿里这声拆房子一样的巨响丝毫没有影响王磊开视频会议的激动情绪,据理力争口沫横飞得十分投入。 玉星辰探头看了一眼,确定王磊还没有任何察觉,便自己不声不响的打开了办公室的门,准备去看看隔壁闹什么妖。 这一看把她镇住了,这隔壁闹的妖精还不是什么小阵仗,简直到了“快请如来佛祖”的复杂程度。 京华集团的办公大楼铺着大理石地面,原本光可鉴人,此时却横七竖八地歪了一地装饰用的绿植尸体,盆里的土和植物的根一起被翻了出来,同归于尽暴尸荒野;起间隔作用的巨大钢化玻璃上面被人用红漆写了一路,然而油漆未干,玻璃已经被砸了,触目惊心地蔓延了一地。 玉星辰战战兢兢地往前走了两步儿,探头儿往转弯儿去看,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居然有两把斧子一前一后迎面飞来! 玉星辰吓傻了,她肯定自己在那一瞬间是毫无反应的,然而在没有人看得到的地方,一片金光突然闪过,两把直线而来的斧子突然偏离了原本的方向,金光收敛,两把还沾着红漆的凶器“咚”“咚”两声,剁在了玉星辰身侧的墙上。 玉星辰惊魂未定,急喘了几口,瞳孔骤然收缩,手猛然握紧了腰间挂着的貔貅。她来不及思考,也不知道刚才的金光和迎面飞来的斧子到底是现实还是错觉,没等她定下神来,隔壁办公室里一声女人的高亢怒喝几乎把她吓破了胆。 隔壁办公室是京华唯一的女副总孙婉萍,其人从农村凤凰女上位京华副总的经历堪称一个大写的“逆袭”,据说她跟京华老板娘的关系非常之好,可称为相交莫逆——玉星辰也不知道老板娘这种死心眼儿的知识分子是怎么和这种商界女悍匪惺惺相惜的。 要写明白孙婉萍女士的奋斗史恐怕要单列一本儿书,不过其中有一点,大大满足了一群吃瓜群众的八卦之心——孙女士当年为了留在H市,小三插足嫁了个官二代,如今二十几年岁月时过境迁,风水轮流转,官二代家族遭遇中、央反腐高压,家里有权的、有钱的哗啦啦进去了一大半儿,剩下的不是在跑路就是在准备跑路,官二代遭逢巨变心境大转,以前的意气风发全然不见,天天在家垂头丧气借酒浇愁……一不留神,把自己的老婆浇到了别人床上——是的,孙女士以这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状态出了个惊天动地的轨,如今天天与官二代闹离婚,从家里一路打到公司,闹得不亦乐乎。 玉星辰没来公司几天,就已经熟知此事内里,连孙总老公“赵海东”的大名都如雷贯耳,足见这流言蜚语已经到了捂都捂不住的地步。她快跑了两步转过走廊,整个人都愣住了,眼睁睁地看着那昔年的官二代、如今的猥琐酒糟鼻中年大叔力能扛鼎,反手抡起了立在走廊里装饰用的“花开富贵”瓶,朝着站在办公室门边儿的孙总砸了过去,“哐啷”一声,价值几万的景德镇瓷瓶儿应声而碎,给众人张罗了一个锣鼓喧天的开局。 “臭、婊、子!这会儿不是你当初哭着爬老子床叫老子爷爷的时候了!”赵海东面红耳赤,一身酒气,明显刚刚泡过不知何处的酒池,那反手一扔显然属于超常发挥,让他整个人也跟着打晃悠,他闭眼甩了一下儿脑袋,一撑身侧的墙,站住了,“离婚?!你想都别想!” 孙婉萍站在办公室门口儿,原本整齐盘着的头发不知道因为什么散了,她身后站着公司里几个中高层,后面跟着一众不敢说也不敢上的吃瓜秘书,被匆忙叫上来的保安被赵海东那一瓶子砸懵了,算计了一下儿自己那点儿工资,觉得不值当的折在这种“管杀不管埋”的夫妻吵架里,纷纷在原地站住了。 如此一众人等中,孙总颇有点儿一夫当关的意思,叉着腰横刀立马:“你个缺了大德的死鬼王八蛋!你不就是想要钱么?!对!老娘有钱!记住了!只要你活着!老娘一分也不给你!等你什么时候蹬腿儿翘辫子!老娘给你全家龟孙子买棺材!” 旁人都知道孙总作风彪悍,却没见过这个彪悍法儿,纷纷不知道作何反应。 赵海东却明显身经百战,这种程度的对骂在他眼里已经是小儿科了,甚至有越战越勇的趋势,撸胳膊挽袖子,踩着一地碎成渣渣的瓷片儿武林高手一样地扑了过来,然而还没近孙总的身,就被早有防备孙总凌空抽了一个蹶趔,险些摔在瓷片儿上满脸开花儿。 赵海东在地上趴了好久才挣扎着要爬起来,保安们想要上去把他拉走,却对着一地瓷片儿无从下手。 “别管他!”孙婉萍整了一把自己散了的头发,“他不是要闹么!他不是要我丢人么!让他闹!什么时候作死了,大家干净!” 说罢回手抄了个不知道什么家伙儿就要抡过去。 这文斗眼看要变成武斗,吃瓜群众再好热闹也待不住了,忙一分两派,劝架的劝架,扶人的扶人,然而躺着的站着的都不是什么善茬儿,坚决不肯善罢甘休,一时间哭的喊的骂的,京华集团办公大楼比菜市场还鸡飞狗跳。 围观的秘书们不知道是哪个机灵过了头儿,躲在后面一个电话儿打给了110. 民警赶到的时候,赵海东正捡了一块儿大瓷片儿,嚷嚷着要与孙婉萍同归于尽。 “干什么的!放下!” “住手!” 赶到的几个民警一声断喝,保安和京华集团众人都安静了,唯有打红了眼的赵海东斗志昂扬,仍要手持“利器”往枪口上撞。 孙婉萍一个闪身躲到了警察的背后,转眼的功夫,眼泪就下来了:“警察同志,让您看笑话了……赵海东要跟我离婚……我不同意……” “呸!”赵海东红着眼,一口唾沫星子在空中画了满天星似得个抛物线,“臭娘们儿你想的美!老子不跟你离婚!老子拖也要拖死你!但凡早点儿发现你那些个破事儿!我就学刘日新他老婆,雇人做了你!” 这一嗓子石破天惊。 前来调解的民警显然对刘日新的大名儿如雷贯耳,闻言,迟疑地看了一眼躲在后面的孙婉萍一眼。 孙婉萍不哭了,楞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和我的事儿你少扯别人!你……” 然而孙婉萍话音未落,她身后目瞪口呆的背景被人一分为二,身穿警服的程昊从人群里走出来,冷漠而强硬地朝赵海东和前来协调的民警分别亮了一下证件。 他走到赵海东面前:“你刚才说,有人雇凶杀人,是谁?” 孙婉萍眼见不好,一步走出来辩解道:“警察同志,他喝醉了……” 办案民警把程昊证件看了个满眼,自然知道内里严重性:“没问你!别插嘴!” 商界女悍匪这下也不能出声儿了。 赵海东闻声,缓缓站直了,那被生活拖累的泼皮无赖的样子在他身上慢慢退去,曾经纨绔荒唐的权贵公子模样儿一点点儿显出了形儿。 他阴森森地看了孙婉萍一眼,就这么一直盯着她,在程昊身侧冷笑道:“她和刘日新的老婆李瑶密谋,可惜没得手,我知道,你是要证据……我家里有录音,我可以都给你。” 程昊闻言点点头,掏出了自己的手机,一个电话打了出去:“老赵,带两个人来……对,我在京华集团,现在有个情况,需要请两个人回去聊聊。” 孙婉萍愣在当场,深吸了一口气,转瞬之间恢复了那个商场间叱咤风云的女传奇,她昂首挺胸,丝毫不见畏惧的神色,断然道:“我需要律师在场。” 程昊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示意在场民警维持秩序,疏散人群。 昨天来过京华集团的赵警官很快带人到了,火速带着孙婉萍和赵海东离去,留下了一地的烂摊子。 这剧情太跌宕起伏峰回路转,各种传言在京华集团内部喧嚣尘上,一个小时内演变成了各种骇人听闻的传说。 围观了全程的玉星辰同手同脚的回到办公室,愣愣地灌了一大杯水下去,才从这惊人的信息量里回过神儿来,她心神不宁,茫然地在桌子上摸到一支笔,不知道写什么,又更加茫然的放下了,撑着办公桌的手觉得不自在,缓慢地收了下来,又更加缓慢地握住了座椅。 玉星辰第一次生出“这个世界太疯狂”了的感觉,整个人顺着老板娘之死这件事的所有细枝末节魂飞天外。 脑子里的画面是片段的,她先是想起了阴森森的夜晚、水中游泳的女鬼,又突然像是看见了在云泉法师面前声嘶力竭哭诉的绝望女人,后来又变成了刚才在走廊里凌空飞来的两把利刃…… “连刀也不会躲吗?” 一个不耐烦的声音突然在玉星辰脑子里响起来,把她吓了一跳。 她一惊,差点儿从椅子上跳起来,环顾四周,发现这为小助理专门配备的小隔间儿里空无一人。 她长舒了一口气,拼命想把两把斧子砍来时的金光从脑子里抹出去,就在她自言自语“大概是我看错了”的时候,脑子里的声音却再一次突然地响起,鬼魅似的丝毫不肯放过她。 “你没看错!”脑子里的声音居然还有几分不情愿,“本座答应了她保护你,就不会让你有事!” ☆、 第 11 章 玉星辰原地化成了一个“我是谁”“我在哪”“去他喵的坚强我要抱抱”的表情包。 她强迫自己从魂飞魄散的炸毛境地里回过神儿来,试着给自己做了一个“我鬼都见过了还怕什么妖精”的心理建设。 然而这个想法儿刚冒出头儿,就被脑子里的声音无情地拍成了渣渣儿。 他显然十分不悦:“本座乃上古离国镇守之神,阴皇之子!不是什么妖孽!” 玉星辰:“……” 这个说法倒是很熟悉,渐渐地,那日夜里,带着闪瞎狗眼的金光降临在玉星辰噩梦里的青年模样渐渐清晰,她记得他狭长的龙目和英俊得不像凡人的面目,只不过装扮奇特……玉星辰在青天白日里想起他的造型,只觉得他是玩cos的。 “cos是什么……”脑子里的声音显然没搞懂如此现代的一个名词,本能觉得不是好话,开始恶声恶气起来,“休想污蔑本座。” 玉星辰觉得自己大概是出现了精神分裂症状,才能在如此惊魂未定的时候觉得哭笑不得,而她居然还能感觉出,脑子里那个脾气不好的声音已经到了发怒的边缘。 大小是个神,被他一怒之下捏死了可不是个好事儿,玉星辰只好试着安抚他。 没事儿在办公室自言自语,恐怕离被人关进精神病院的时候就不远了,玉星辰稍稍琢磨了一下,在脑子里试着跟这难伺候的“神明“沟通道:“cos不是骂人,就是角色扮演,算是平面模特和演员的一种……” 脑子里的声音沉默了。 玉星辰这才发现自己越解释越糟,这神明不知道cos,也未必知道演员和平面模特都是何方妖孽,她绞尽脑汁,准备发挥自己的才学把这两个词解释得更古意一点儿,脑子里的声音又出现了:“不用了,本座从你脑子里找到这是什么意思了。” 玉星辰:“……” 这也行?! 玉星辰无奈了,心说你既然能从我脑子里找到,还问我干什么? 没想到这句话居然也被脑子里的神明听见了,玉星辰居然觉得自己看到这英俊的金发青年皱了皱眉,还不悦地瞪了自己一眼,才道:“因为麻烦。” 玉星辰整个人都噎住了。 这对话俨然进行不下去了。 玉星辰压抑着“自己已经疯了”这个最合情合理的想法儿,努力跟“神明”套近乎:“大神……您怎么找上我的?” 这句话不知怎么犯了忌讳,脑子里的声音又不高兴了:“本座说过,吾名殷天禄,是奉旨意来保护你的。” 玉星辰敏锐地发现了重点:“旨意?奉谁的旨意?” 回答她的却是一片沉默,原来这是个不能问的问题。 “好吧,大神。”玉星辰想,然而“大神”两个字一出现,她居然再次微妙的感觉到了青年莫名其妙的怒意,这才后知后觉原来是称呼犯了他的忌讳,立刻改口,“殷天禄……我叫你天禄可以吗?” 只存在于神识中的上古神明,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地“哼”了一声。 玉星辰:“……” 殷天禄像是平息了他不知从何而来的怒火,脑子里的语气缓和平静了很多:“你是本座奉旨照看之人,不必卑躬屈膝。” 这句话在脑子里转了一个弯儿,玉星辰呆呆琢磨片刻,笑了,感情大神是嫌弃自己没骨气。这真是个拜起来很有尊严的神明。 玉星辰:“好,天禄……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殷天禄情绪平和而矜持:“可以。” 玉星辰得了许可,自己转着脑袋想了想,决定从最开始问起:“梦里替我赶走女鬼的是你吗?” 殷天禄言简意赅:“是。” 玉星辰觉得这冷冰冰的傲娇神明陡然可爱可亲起来,追问道:“那她为什么要来找我?我不认识她。” 殷天禄居然像是瞪了她一眼:“你不认识她,她却认识你灵魂中的神息,想来讨些便宜,无知而贪婪的鬼魅,活该她撞上本座!哼……更何况,你坏了她的好事。” 玉星辰觉得自己一句也没听懂,只好带着疑问追问道:“什么好事?” 殷天禄突然又言简意赅了:“很快你就知道了。” 玉星辰一脸大写的“囧”,只觉得自己遇上了一个热爱卖关子的神明,越问反而问题越多,干脆放弃了这条扑朔迷离的线索,转而问些别的:“那您又是从何处找到我的?” 殷天禄沉默了一下儿。 玉星辰以为自己又不会得到回答了,却觉得腰间有东西动了动。 她吓了一跳,伸手一摸,发现那竟然是她从慧明那个不靠谱的和尚那儿请回来的貔貅。她就这么目瞪口呆的看着挂在自己腰间的貔貅挣脱了绳扣儿,闪着微微的金光,缓缓飘了起来,最终落在了她的办公桌上。 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的撕心裂肺,这真的不是做梦。 “本座从她离去,在结界中沉睡千百万年,后来,结界不知为何已破,灵魂只能寄居于其中长眠。”他仿佛在回忆些什么,语气沉闷,竟然像是犹有悲伤。 可是,那些玉星辰无从得知的过往在他简短的叙述中戛然而止了,她只听到他低沉的声音:“是你唤醒了我。” 玉星辰愣了愣,猛然想起自己为貔貅点睛的那个夜里,小小的玉石沾上了茶油,茶油蜿蜒而下,恰似两行清泪。 那个场景她记得清晰,就是那天夜里,殷天禄第一次出现在她的梦里。如果事实如他所言,想来自己就是那一天把他唤醒的,玉星辰无端有些心酸,像是什么遗失千百年的东西失而复得,满心都是惆怅与欢喜。 她把那小小的貔貅护身符拖在掌心里摸了摸,一双笑起来就变成月牙的眼睛一左一右,映着两点盈盈的光明:“是我,所以……” 玉星辰本想说,所以我们以后相依为命。奈何上古神兽的不解风情,感伤的气氛在殷天禄一句话间烟消云散。 殷天禄:“所以你要负责。” 玉星辰:“……???” 这话是不是说反了?? “没反。”殷天禄斩钉截铁,“你唤醒本座的步骤不对,只唤醒了我的意识,而不是全部神力,本座神识之中封印未破,不能化形,只能寄居在这可笑的玉石里!” 步骤不对……果然。 玉星辰觉得自己可以纠结宋希,一同前去慧明和尚的僧舍殴打僧人了。 玉星辰遭此抢白欲哭无泪,无奈神明来头太大,她得罪不起,只好问道:“那要怎么办?” 殷天禄:“本座需要力量冲破封印,拿回全部的神力。” 哦,玉星辰有点儿麻木地想,拿回神力后的下一步,大概就是肩并肩去拯救世界了吧。 然而神明的理想显然没那么远大,下一句话就把玉星辰拉回了现实:“本座饿了,需要进食。” 玉星辰:“……啊?” 想来也是,貔貅虽说是上古瑞兽,但也有人说他是上古凶禽,沉睡了千八百万年颗粒未尽,刚一醒过来就帮自己抓鬼,这确实有点儿不人道,然而他吃什么这是个问题,万一他狮子大开口表示自己要吞二百个活人,玉星辰觉得自己只能把自己卷巴卷巴给神明塞牙缝了。 玉星辰战战兢兢:“……所以,你吃什么?” 殷天禄早就洞悉了玉星辰这没有见识的凡人想法,对她嗤之以鼻:“本座不食无罪生灵,唯吞天地八方之金银。” 玉星辰:“……” 真·穷鬼玉星辰觉得这是要完,觉得他还不如明明白白告诉自己要吃人呢,这种吃法她实在养不起。 玉星辰忍了半天,终于没忍过自己的好奇心:“那你要怎么吃。” 神明再一次不耐烦了:“你不是要上班儿吗,下班儿后告诉你!” 玉星辰:“……” 感情这祖宗还知道上班儿是个什么东西。 玉星辰无语半晌,却见被她捧在手中的玉貔貅突然动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嗖”地蹿回了玉星辰的腰间,还十分熟门熟路地自己穿好了挂绳。 玉星辰整个人都呆住了,方才还侃侃而谈情绪丰富的神明再无声息,像是睡着了,玉星辰怎么在脑子里呼唤他,他也不发一言。 玉星辰几乎怀疑自己做了一个真实到无可言说的梦,却就在这时,一抬头,发现王磊站在两人办公室相隔的玻璃前,做了一个“过来”的手势。 玉星辰惊魂初定,稳了一稳,抬步推开了王磊的办公室门。 王磊丝毫没有发现玉星辰神色有异,一开□□代了一连串儿的事儿:“给H市银行打个电话,张副行长要来看项目地,跟进下一个阶段贷款事宜;约一下上次来考察过的那位加拿大设计师,度假村的一些设计细节我们还需要碰一下,对了,给工程部的刘经理去个电话,让他一起来听;再过三到四个月,省里的领导估计要下来考察,跟公关部的马总说一声,让他提早安排接待的事宜……我想想还有什么……对了,给我订一张周末回B市的机票,顺便给我安排一下从我住处到H市机场的车,用公司的用出租都行,就这些。” 王磊噼里啪啦说完这一长串儿,才发现自己的助理有几分心不在焉。 “怎么了?” 玉星辰刚在自己随身的小笔记本上记下了最后一笔,抬起头来眼神儿还带了点儿茫然。 “哦……没事儿,刚才突然想起,忙了一早晨,还没给王总定中午饭。”她说着,露出了一个特诚恳的表情,“今天食堂吃面条儿,肯定不合您胃口。” 王磊一愣,笑了,还挺有几分潇洒精英的味道。 “行,还能想起我不吃面条……那就给我定楼下那家餐厅的牛肉饭套餐。”王磊看看表,发现确实快到吃饭的时间了,不由一笑,嘴上却不饶人,“年纪轻轻,就知道吃。” 玉星辰表面微笑,内心悲苦。 她遭此谴责,仿佛原地变成了一只冤魂,哀怨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求收藏啊QAQ ☆、 第 12 章 警局里显然没有玉星辰这般“吃货”的待遇与冤屈。 赵进几口扒拉完味道一般的工作餐,没滋没味儿地走到同样刚吃完饭的程昊跟前儿做汇报。 “据赵海东说,因为早先外面有风言风语,说他老婆也就是孙婉萍跟多个身份不明的男性不清楚,他起先不信,而且那段时间心情不好,没兴趣也没精力去过问这些,但是后来说的人多了,传的有鼻子有眼,他心里不是滋味儿又抓不到证据,所以在家里安装了监控设备。” 赵进说到这儿别有意味的笑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为天降绿帽子的赵海东感慨,还是为自己工作的顺遂庆幸,“没想到,没抓到孙婉萍出轨的证据,反而赶上了她和李瑶,也就是金月湾一案的死者,在孙婉萍的家里密谋杀害刘日新的情人和非婚生的儿子。视频先是拍到了李瑶和孙婉萍的身影,后来她们换到了监控死角,声频却被保留了下来,咱们的人正在比对声像资料,我觉得八、九不离十了。” 程昊的唇抿成了一线:“什么时候的事?” “密谋的时间是在大约半个月以前,而她们商议好动手的时间,是在李瑶死去的当天。” 赵进回忆了一下儿,补充道,“李瑶是在下午五六点钟死的,晚上十点,她的尸体被金月湾项目负责巡夜的工人发现,也是在同一天更早的时候,大约是上午九十点钟,她们安排去制造‘意外’的人已经动手了,据推测,应该失败了。” 郑越这时候也吃完了饭,顺势坐在了程昊对面儿,把一叠资料递了过来:“老大,瞧瞧这个。” 程昊翻开资料夹,发现为首是一页档案,一个干瘦而目光呆滞的中年人照片儿贴在右上角儿。 郑越:“这个人叫孙毅,四十岁,是我市下属A县孙家村人,是孙婉萍的同乡,还是孙婉萍的远房表弟,几年前因为入室盗窃留下了案底,去年刚放出来。在掌握孙婉萍与李瑶密谋杀人的时间后,我们进行了集中调查。在那段时间内,孙婉萍与这个孙毅有几次不寻常的接触,都是在避人耳目的地方,按说以孙婉萍的社会地位,她不会对这些穷亲戚,甚至于一个有案底的穷亲戚青眼相加,因此我们认为,这个孙毅与本案有重大关系,甚至于,很可能是孙婉萍雇凶杀人的实施者。” 程昊点点头,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把这个人传来问问。” 郑越笑了:“老大,已经传来了……别瞪我,不是我滥用职权,这个人今天早晨在火车站行为鬼祟,巡逻的弟兄觉得这人有问题,当场扣住了,不然可能这会儿他已经逃票跑到别的地方去了,再抓就难了。” 赵进被他这不稳重的嬉皮笑脸闹得牙疼,一巴掌呼在他后背上:“还等着老大表扬你是怎么着?不是传来问了么,问出什么了,快说!” 郑越被这一巴掌糊得险些吐出来,瞬间苦了张脸。 “至于么赵哥……好好好别揍我,这个孙毅就是个无赖,被咱们同事连唬带吓才交代了点儿东西,还颠三倒四的。”郑越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他说他确实受孙婉萍的雇佣去制造点儿‘意外’,可是他偏说下手对象很邪门儿,后面有超自然因素在保佑她,所以他没得手,而那个对象,被两个女人一唱一和的救走了。” 程昊闻言皱了眉:“救走?” 郑越点点头:“对,他就是这么说的,他还一口咬定这个姑娘是什么邪教组织的人。据他说,他当时已经看到自己把那个女人和孩子推下去了,但是有个女孩儿一出现,这两个人瞬间就又上来了,他自己都觉得是眼花了……虽然我觉得吧,他是瞎扯。” 程昊和赵进对视一眼:“他想象力够丰富的。” “可不是么。”郑越道,“他说,自己后来他还想再下手,却没机会了——原本的对象很快被家里的保姆用车接走了,他跟不上,只好赌气去跟着那个他认为很邪性的丫头,结果那个丫头身边儿也一直有人跟着,俩人一路进了寺庙,他找不着了——这也是他说这俩丫头邪性的证据。” 程昊听了这带着奇幻想象的超现实叙述,眼神闪了一闪,没说话。 倒是赵进追着问了一句:“这俩人长什么样儿他还记得么,让他做个拼图。” 郑越得意地咧嘴一笑:“做了做了……” 他话没说完,背后一个鉴证科的小警察过来“啪”地一声朝程昊敬了个礼,“程队长,你们警队要的拼图,送来了。” 郑越忙不迭起身去接:“谢谢同志,麻烦了啊。” 小警察腼腆的笑笑,转身走了。 郑越自己看都没看,把两张图直接送到了程昊眼前:“就这俩,老大,您看看是不是根据拼图查找一下……” 他话没说完,只见对面的程昊和赵进眼神儿一个比一个古怪。他不明就里,只好跟着两人的眼神儿一起看向拼图,这么一看,他自己也愣了:“这不是希姐么……哎,奇怪了,这姑娘看着也有点儿眼熟……在哪儿见过?” “昨天那个拽的二五八万的王总,他的小助理。”赵进盯着那张图片儿,给郑越解了惑,“叫……小玉那个。” 两个人对了一个“世事无常”的复杂眼神儿,一起把四个窟窿两双眼对准了程昊,实力诠释了什么叫“眼巴巴”。 程昊对下属的殷切注视熟视无睹,把两张画像打理整齐,一同夹进了孙毅的档案,站起身来:“这事儿我去查。” 赵进和郑越不约而同的想起了宋希的火爆脾气,开始担心起他们队长的人身安全。 玉星辰在办公室度过了一个魂归来兮的下午。 王磊总觉得自己的小助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把这一切归结于小姑娘遇到了感情问题,但是他也不得不说,到底是名校毕业的高材生,心理素质专业素质都过硬,就是在这么心不在焉的情况下,送上来的报表仍然是干净漂亮没有错漏的。 因此王磊对玉星辰的心不在焉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只加了一小时班儿,就放过了她,还嘱咐她要好好休息。 玉星辰对下班儿显得有点儿迫不及待——她在百忙之中约了宋希,准备说说自己的护身符成精了这一匪夷所思的灵异事件。 一下午她忙的焦头烂额,办公室人来人往,貔貅大神似乎实在不爱见外人,任她怎么在脑子里呼唤,这祖宗都像睡着了一样——安静的让玉星辰觉得自己大概是又做梦了。 她心急如焚地收拾好东西奔下楼,发现宋希的车已经在楼下等她了。 宋希只有在因为公事外出的时候才会开行里那辆“路霸小捷达”,平时上下班儿,开的都是自己的沃尔沃V40,豪车品牌入门款,低调不奢华更谈不上什么内涵——毕竟她说白了也就是个不贪赃枉法的小白领儿,有点小虚荣又稍微有点穷,全指着一个牌子糊弄满大街更穷的劳苦大众。 可喜可贺这点儿低调的伪“炫富”完全不影响玉星辰和她的友谊——刚出学校的真·穷鬼玉星辰,对车子多少钱完全没概念,除了认识宝马奔驰,其他一律当国产。 当然,宋希也没low到要和姐们儿炫富的程度,任由玉星辰这没什么眼光的小妞儿拿自己的爱车与夏利之流一视同仁。 此时,玉星辰就更没心思比对沃尔沃跟小路霸有什么区别,她只锁定了一个车牌照,就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利落地拉开副驾门儿,还没一屁股坐上去,就毫无预兆的和程昊来了个对脸儿。 程昊没穿警服,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像是刚从什么富豪酒会里走出来的贵公子,低调奢华地让整辆车都蓬荜生辉了起来,他那英俊冷毅没什么表情的脸转过来,挑了挑眉,对玉星辰道:“你好,我有点儿事来找宋希,晚上一起吃个饭,介意么。” 玉星辰:“……” 玉星辰的第一反应是“我去你谁?”,第二反应是“我有点儿介意啊”。 但是看看旁边儿一脸生无可恋模样的宋希,又看看端庄地赖在副座、丝毫没有让位意思的程警官,觉得自己愣是嗅到了“奸、情”的味道。 不带这样儿的,玉星辰想,这才悲催的发现,自己从一个“灵异事件经历人”,毫无尊严的沦落成了“新世纪的电灯泡”。 她许久未发一言,悲愤地在车门儿外站了半天,倒是程昊全无不自在的感觉,仿佛他理所当然的就该是这副座的主人一样。真皮座椅和他相得益彰,愣是显出了乾清宫龙椅一样的效果。 “上车,站着干什么。”程昊瞥了她一眼,责怪道,“等你半天,你希姐早饿了。” 宋希显然到了爆发的边缘,额角俊俏的小青筋已经跳了出来,正要怒发冲冠地拍方向盘而起,却被程昊一只伸过来的手吓得僵硬在原地。 宋希的气焰顿时消了一半儿,气场从姚明直接到了根号二:“你干什么?” “安全带。”程昊的声音波澜不惊,低头帮她绑好了安全带,手也十分君子,甚至全然没有碰到宋希。 他就在宋希惶然的目光下抬起头来,根本没和她对视,脸上的表情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自己伸手,把副驾的安全带也绑好了:“耳提明面的安全教育你也不爱听,细节我就代劳了吧,好了,开车吧。” 玉星辰刚从后面绕上车,冷不丁看见了这一幕,更发现一向巾帼一般的宋希耳朵居然有点儿红。 好吧,玉星辰坐在后座儿屏息凝神地想,汪汪汪。 作者有话要说:端午节发红包,连发三天~ 求留言求收藏~求各种么么哒。 ☆、 第 13 章 不知道是程昊“代劳细节”的安全教育起了作用,还是宋希天生就比较心疼自己的座驾,总之,她就这么一路安稳地把车开到了地方,没超速,没强行变道,也没火爆脾气地跟自己较劲去抢黄灯。 玉星辰胆战心惊地从车上下来,歪头去看那不知道从哪出来的太阳,无语的发现日头儿已经落下去了。 她回头,看着他们准备进去吃饭的地方,原本那“太阳打哪儿出来”的疑惑瞬间灰飞烟灭了。 程昊也从车上下来了,十分绅士地替宋希开了车门儿,才和她一前一后地走到玉星辰身边儿来。 “怎么不走了。”程昊低头系好了袖口,正了正衣领,英俊而淡漠,“不是饿了么?” 玉星辰看了看眼前的餐厅,露出了一个难以形容的表情,她总觉得程警官对“随便吃点儿什么”或者“一起吃个饭”这种约饭行为大概存在着很大的误解。 难道他们警队约饭的时候不是火锅撸串儿,而是一起衣冠楚楚地去高档会所相亲? 宋希则是叹了口气,她自从认识程昊,总是陷在“秀才遇见兵”的复杂境地里。 “在这吃就在这儿吃吧。”宋希回头锁上了车,“他说他请。” 玉星辰瞬间瞪圆了眼睛。 不能怪她没见过世面,近在咫尺的这家餐厅坐落在H市著名景区里,方圆几公里都是民国时期的欧式建筑风格,这些小别院儿随便一栋挑出来,都是需要供在博物馆里供没什么文化的后人去跪舔的文物。 眼前这栋尤为出名,不仅因为它曾是某军阀的旧居,更是因为它如今的主人在此经营着H市内首屈一指的米其林餐厅,这餐厅的名字十分低调而装逼,就叫“一零一别墅”,生怕别的词汇不能彰显其壕无人性的气质。 “一零一别墅”的大名响彻无数美食公众号以及城市旅游推荐节目,以价格宰人凶猛出名,曾经被玉星辰亲切的评价为“谁吃谁有病”。 嘴贱的现世报来的如此猝不及防,如今,玉星辰有点儿脸疼。 宋希倒是一眼看穿了玉星辰诧异的初衷,皮笑肉不笑地“呵”了一声,指着程昊道:“地方他选的,他请,爱吃什么点什么,最好吃到他违反‘中央八项规定’。” ……这要求太简单了,只要程昊往这儿一站就妥妥被打成万恶的资产阶级啊。 玉星辰觉得自己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好浑身僵硬地被宋希扯进了院子里。 最奢华的地方反而喜欢闹中取静,白日的喧嚣随着暮色缓缓沉淀,在黑夜里一点点聚集成了辉煌装饰中璀璨的灯光,与庭院中春花怒放的微醺。 穿着旗袍气质端庄的礼仪小姐引着三人一路绕过了前厅,为他们选了一处靠窗的小桌落座。 宋希确实是饿了,刚坐下就去翻菜单,一边儿翻一边儿问玉星辰吃什么,全然拿程昊当付账的。玉星辰跟着她一起看了一眼,刚想说“这个看起来不错”,就被价格吓成了“吃什么都行”。 程昊倒是无所谓,一点儿也不怕宋希一道菜吃掉他半个月工资,一贯如常地高贵冷艳着,也不知道他是财大气粗壕无人性,还是早就料定宋希刀子嘴豆腐心。 宋希对这样的程昊毫无办法,她也确实没有厚颜无耻到打劫吃大户的程度,咬牙切齿地给自己点了一份儿不功不过的牛排,抬头看见玉星辰犯了“选择困难症”,干错利落地替她叫了份儿一样的。 程昊毫无意见,菜单一合,报了自己的菜,等服务生核对了点单,这才回过头来正视对面而坐的宋希和玉星辰。 “其实请你们吃饭也是应该的。”他的眉目俊朗,有一种不怒自威的英气,客套的话由他说出来,都有一种让人诚惶诚恐的敬畏,“我还想跟你们聊些事。” 吃人嘴短的玉星辰立刻感受到了自己的没骨气,还没脱口而出的“别客气你说”被宋希截口打断。 宋希愤世嫉俗:“就知道你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什么好心!” 玉星辰:“……” 其实对于把程警官打成“黄鼠狼”,玉星辰并没有什么意见,她只是单纯的不想和说话不走脑子的宋希一起当“鸡”。 程昊对宋希的控诉全无辩驳,直奔主题:“关于‘金月湾’一案的死者李瑶,我觉得你们还有没和我说的东西……当然,是我‘请求’你们协助办案,你们硬说不知道,我也毫无办法,但是下次再见……恐怕就没有这么优美环境了。” 宋希:“……” 玉星辰:“……” 半晌,宋希冷哼了一声,带着一脸“知道你真的是个流氓我就放心了”的表情,低头去玩手机。 “我知道的已经告诉你了,就是她带着钱去过云林寺,想要师父去给小三下降头……真是个有想法的女人。”宋希头也不抬,“就这,你爱信不信。” “我没有不信。”程昊西装革履风度翩翩,也许是职业的关系,如此英俊的人却总是显得淡漠而不近人情,“我只是更相信证据。” 宋希玩手机的手顿了一下儿,又“噼里啪啦”地按了起来。 “是,您公平执法执政为民,大局里有人放个屁您都要多点儿顾虑。”宋希的冷嘲热讽也是皮笑肉不笑的,脸都不抬,“我没什么好说了,其他的你问小玉。” 他们两个人的相处方式仿佛总有哪里不对,前一秒含情脉脉,后一秒就风霜刀剑,玉星辰大气都不敢出,就此围观了全过程另类的“打情骂俏”,冷不丁被点到名,如梦初醒地酝酿出了一身大写的“尴尬”。 程昊的眼神儿毫无预兆地和她对上:“那天我们的谈话被周政打断了,现在说也不迟。” 玉星辰和他对视,紧张的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一向自诩“厚脸皮”的她此时却有一种无措感,仿佛重回学生时代被班主任支配的恐惧。 服务生此时恰好端上了柠檬水,程昊顺手端了第一杯给她:“不急,慢慢说。” “我……”玉星辰抿了一口柠檬水,飞快的组织了一下语言,决定挨那躲不过的伸头一刀,“我梦里可能见了鬼——李瑶,也就是我们公司的老板娘,我梦见过她死时的场景。” 然而这么骇人听闻的故事丝毫没有拨动程警官那如止水一般的心弦,玉星辰战战兢兢地准备好了接受一番唯物主义教育,却见程昊只是动了动眉毛,问道:“你常做噩梦吗?” 这套路不太对…… 玉星辰并不纤细的神经在这个时候没有运转出什么结论,因此她实诚地回答道:“经常做……以前梦见的那个女鬼是哭唧唧的,而李瑶是又哭又喊的,所以……还是挺容易区分的。” 别人做梦都像黑白连环画儿,玉星辰这梦描绘出来,简直就是3D立体影片儿,还是个恐怖主题。 程警官的大概是在各种血腥案件与神鬼故事中久经沙城,对玉星辰描绘的这等小儿科面不改色:“那你之前梦见的女鬼,也是刑事案件的受害人?” 玉星辰局促的喝了一口柠檬水,硬着头皮回忆了一下儿:“不是,那个梦是个古装剧……不是清宫穿越的那种,看装扮,大概是先秦。” 宋希终于对她这个别出心裁的形容表示嗤之以鼻:“我认识你这么久,我怎么还不知道你对古代服饰有研究。” 玉星辰傲娇一昂头:“那是,你又不肯吃我安利去看《大秦帝国》。” 宋希:“……” 好在及时上来的沙拉前菜堵了宋大小姐的嘴,看见吃的有如看见亲人的宋大小姐立刻把玉星辰按着脑袋灌安利的这等没品行为扔到了火星,自己闭嘴风卷残云去了。 “我在办案过程中确实遇到过一些无法用科学解释的线索,比如去年的时候,某个女士梦见她失踪的女儿被人抛尸在一个村落里,在她的再三要求下,警方找到了她女儿。” 程昊不动声色地分了玉星辰和宋希一人一张餐巾,继续道,“我不否认梦见受害者这种事情的真实存在性,但是据我所知,这种事件的经历者与受害者一般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或是血脉相连,或是曾朝夕相处。我很想知道,你与死者李瑶,是否有什么其他的重要联系?” “唔……我除了在她家的公司里打工,真的跟她没什么关系了。”玉星辰想了一下儿,认真道,“也许她走错门儿认错人了。” 程昊:“……” 三个人的主菜在这时恰好上来了,程昊被迫中断了谈话。 宋希的眼神儿瞬间亮了,眼巴巴地看着传菜的三个服务生手里的餐盘儿。 服务生在桌边儿一字排开,旁边儿的女侍者一一揭开银亮的餐盘盖,将主菜摆到三人面前。 玉星辰离女侍者最远,因此她的那份主菜端来地最慢,程昊和宋希已经开始摆弄刀叉的时候,只有她还在抬头等菜。 就这不到三秒钟的时间内,却让她结结实实地愣住了——餐盘盖儿不知是什么材质,亮的晃眼,可偏偏在女侍者伸手掀开它的一瞬间,那上面,露出了一张扭曲变形的女人的脸! 那分明是死了的李瑶。 玉星辰整个人一抖,吓得几乎要尖叫,可是光影一晃,什么影像都突然之间不见了。 她喉咙里梗着一口咽不下去又呼不出来的气,疑心自己看错了一惊一乍,又担心自己不是看错,而是确实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阴魂不散的跟来了。 这一犹豫,女侍者已经上完了主菜,微笑留下一句“慢用”,带着三个传菜的服务生走远了。 “刚才……你们看见什么了么?”玉星辰惊魂未定,“就那个银盖上,有东西。” 宋希在大快朵颐的百忙之中抬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脸色着实难看,这才四下瞧了瞧,疑惑道:“没有啊,你看见什么了?” 这一下,程昊也看了过来。 食物的香味合着餐厅悠扬的琴曲,原本是对人类感官最旎旖的刺激,玉星辰却只觉得自己湿哒哒地出了一后背冷汗:“没、没什么,我去趟洗手间。” 说完不等程昊和宋希有所反应,就这么煞白着脸,起身走了。 ☆、 第 14 章 餐厅的卫生间装修的异常豪华,墙上的每一块儿砖都仿佛要跳出来向玉星辰宣告“老子有钱”。 玉星辰站在洗手池前定了定神,用稍显发凉的水洗了个手,这才抬起头来。 巨大的半身镜映出她一张茫然的脸。 怎么的了这是?新世纪的人鬼情未了吗? 问题她是个女鬼来着,玉星辰觉得自己暂时还不准备弯成一盘蚊香。 玉星辰满脑子胡思乱想,凑近了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深吸了一口气。 卫生间里的人并不多,玉星辰在这儿站了两三分钟,并没有听到其他人出入的声音,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此处大概只有她自己,她杵在镜子前面愣了三秒钟,突然不敢看了。 开玩笑!她刚在众目睽睽之下看见了死不瞑目的冤魂!这姑奶奶要是跟到了这里来怎么办! 玉星辰回过神来,转身就要跑,还没迈出步,却听耳畔一道男声响了起来:“她不是跟着你的,你怕什么?” 玉星辰险些喊出一声“鬼啊”——她过度惊吓之间几乎忘记了下午的奇遇,此时骤然重新听到这个声音,心里那点儿还没散尽的恐惧复又排山倒海而出,尚未干透的后背跟着凑热闹,紧锣密鼓地安排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前来护身却被当鬼怪的大仙儿明显不高兴了,声音里都透着不耐烦:“鬼什么鬼!快回去,待在那两个人身边,不会有事的。” 玉星辰惊魂方定,壮着胆子跟大仙儿搭讪:“呃……天禄?是你吗?……你刚才说的是哪两个人?” 殷天禄的声音听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但是玉星辰觉得他大概是有小情绪了。 “就是和你一起来的那两个人,一男一女。”殷天禄说完顿了一下,“待在那个男人的身边很安全,但是除非必要,以后离他远一点。” 玉星辰简直要被他弄糊涂了:“为什么?你不是说很安全?” 貔貅大神却立刻傲娇了:“不知道!” 玉星辰:“……” 行吧,玉星辰无奈的想,反正她跟程警官不熟,以后多跟着宋希姐就是了。 玉星辰从旁边抽了一张擦手纸,将手上残留的水分吸干,认真思考要不要让宋希搬过来陪她住两天。 “最好不要。”傲娇炸毛的护身符却突然又开口了。 玉星辰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在这祖宗面前,她简直就是一个行走的“十万个为什么“。 殷天禄这次却大发慈悲地给她解了惑:“因为她让我觉得很生气。” 玉星辰:“……” ……这又是什么奇葩的理由? 殷天禄又不开口了。 玉星辰整个人都无奈了,她把擦手的纸团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准备按照大神的指示,回身去找程昊和宋希,就在这时候,她突然意识到,殷天禄不说话的原因,是因为外面有人——卫生间的门一开一关,走进来一个穿着小礼服的年轻女子。 她相貌文秀却面无表情,看起来不超过三十岁,一举一动之间都带着一股目中无人的傲气,玉星辰就站在她身边儿,而她却全然拿这个大活人当空气,仿佛此处本来就没有这么一个人似得。 玉星辰看了她半晌,怎么看怎么觉得她眼熟,然而还没等玉星辰想起来在哪儿见过她,女子却已经擦干净了手,转身朝门外去了。 两个人擦肩而过的一瞬间,玉星辰终于想起来看此人脸熟的原因——这竟然是那日在飞来峰下千里堤上,险些把孩子扔到湖里去的那位年轻妈妈。 也无怪乎玉星辰没认出来,她穿着礼服挽着头发的大家闺秀模样,与玉星辰记忆里那个险些失去孩子而惊慌失措的形象判若两人。 玉星辰追在她身后不大不小地“哎”了一声,那女子根本不会觉得玉星辰是在叫她,置若罔闻,已经关上门出去了。 玉星辰心说算了,其实叫住人家也没有什么话想说,她这么想着,自己也推开门准备回座位。 餐厅是民宅改建,要回到玉星辰他们所在的座位,要绕过几个包厢回廊,玉星辰凭着记忆朝着来时的路走,走到一处包厢前,发现这间包厢的门是虚掩的。 玉星辰下意识朝里看了一眼,就这一眼,让她心突地一跳。 倒不是她再次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只是有点儿细思极恐。 包厢里的场景很简单——有一个婴儿车,还有一男一女两个成年人,那位西装革履的男士正在为女士披上外套,举止亲密,看起来像是寻常带孩子出来用餐的夫妻。 女子便是方才玉星辰在卫生间碰见的那个年轻女子,可是为她披外套的“丈夫”玉星辰竟然也认识——那是她的顶头大老板,刘日新! 玉星辰心里猛地跳开了,像是无意间撞破了什么不该被他知道的秘密,好几个且惊且疑的念头在她心里上蹿下跳。 她再不敢多留,快速奔回了座位。 程昊和宋希两个人似乎在说着什么,看宋希的表情,这似乎不是什么愉快的交谈,只有程昊依旧如常,还替她递过了手边的现磨胡椒,看到玉星辰一路回来,两个人默契地闭了嘴,双双抬起头看她。 玉星辰却无暇顾及两个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她一屁股坐在宋希旁边,直愣愣地看着程昊。 “程警官,你刚才问我,说想知道我跟死者李瑶有什么关联,不然她不会这样缠上我……我现在大概知道了。”玉星辰悄悄打量着自己的来路,一边压低了声音看向宋希,“希姐,记得咱们那天去云林寺时我见义勇为来着么……我当时救下的那个孩子,他妈妈,可能是刘总的小三……我刚才去卫生间时,看到他们了。” 宋希明显地愣了一愣,慢了半拍,才吐出两个字:“什么?!” 程昊比宋希反应快了好几步,宋希刚消化了这复杂的信息量并弄懂其间的因果关系时,程昊已经拿起蓝牙耳机和对面的人通话了:“消息没错……是的我已经堵到了,目标和刘日新一起出现在一零一别墅……不行,贸然动手达不到效果,用点别的办法。” 他不动如山地说完这些,就在玉星辰和宋希诧异的目光中收线了。 宋希的脑子突然之间又好使了,难为她在暴怒之中还能勉强维持一点理智,压低了声音。 “你是专门来这堵刘日新和他小老婆的?”宋希问,“那你扯上我和小玉做什么?” 程昊微微抬起头:“顺便……我确实想知道玉星辰没和我说完的事情是什么,也确实想请你吃个饭。” 宋希把面前的餐盘一推,冷笑了一声:“好,我吃完了,你看起来也吃完了,剩下我陪小玉慢慢吃,程大警官公务繁忙,不劳您在这里陪着了。” 宋希的潜台词十分明确,意思是你可以结账滚蛋了。 程昊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那些事情不是你不承认就不存在了的。” 宋希皮笑肉不笑,一双妩媚的眼睛如水,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如刀:“不好意思,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玉星辰的“细思极恐”紧急掉头似得转了个方向,从凶案转向了宋希和程昊之间莫名其妙的剑拔弩张。 玉星辰手足无措的看着两人对视了片刻,程昊的手机响了。 程昊别开目光,把手机接通了,“喂”了一声就皱了眉头。 程昊的手机以前大概是不漏音儿的,然而这次,电话对面儿的动静大的离奇,一片鸡飞狗跳,声音堪比广场大妈们闻声起舞的最炫民族风。 玉星辰目瞪口呆地忍了半天,没忍住:“这……是怎么了。” 宋希给了她一个“跟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眼神儿,只不过,没等玉星辰领会精神,餐厅外面一阵锣鼓喧天的喧哗轰然打破了这餐厅里原本优雅高贵的宁静,外面的闪光灯蔚为壮观的连成了一片,期间还伴随了几个不知道是记者还是粉丝的高声叫喊。 就在玉星辰以为这不定又是哪个组合的小鲜肉被私生饭跟踪了的时候,程昊那漏了音儿的电话里传出了不知道哪个警官撕心裂肺的咆哮:“头儿!你快出来吧……对,我们是想了办法,但是不知道哪个走漏了风声,把全城的媒体都引来了,场面有点混乱!我们必须把当事人带走!” 程昊把手机音量调成了只剩一个格儿,那四处漏风的声音才勉强正常。 “知道了。”他站起身,向两人挥手表示告别,“我现在就出来,对,回局里,晚上加班儿。” 玉星辰和宋希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口儿,门一开一关,外面乱七八糟的声音大了又小,最终在在警车开道的警笛声中,渐渐远了。 玉星辰再无热闹可看,看在价钱的份儿上,干脆地低头吃起自己那份儿凉了一半儿的牛排。 宋希一口气喝干了杯子里仅存的柠檬水,突然火冒三丈。 “他是不是没结账?” 玉星辰:“……” 半块儿牛排还在嘴里,但是她想到牛排的价格,整个人都不好了。 宋希叹了口气,正准备为自己遇人不淑掏钱包买单,手机却响了,她拿起来一看,顶着微信那绿油油的图标,信息却是一条儿货真价实的转账。 宋希直接把手机拍给了玉星辰。 “算他有良心。”宋希伸手拿过点餐单看了一眼最终价格,“刨去小费还能赚二百,给你当协助调查的资料费了。” 玉星辰对这意外之财十分胆战心惊,果断当场换成了两份甜点,安抚了宋大小姐受伤的小心灵。 两个人酒足饭饱,宋希开车送玉星辰回家,开到半途,玉星辰才突然想起她今天和宋希约饭的主题。 ☆、 第 15 章 宋希从程昊走了之后就有点儿沉默,开着车也是全凭本能,怎么看都有几分心不在焉。 玉星辰看了她好几眼,才最终歪过身子,叫了她一声:“希姐。” 宋希把大开的车窗关小了,春夜呼啸的风声渐远,车内这才安静下来。 “怎么了?”宋希问,“哦,我想起来了,你本来给我打电话,是说有事儿。” 玉星辰犹豫了一下——她想坦白的事儿有点儿匪夷所思,不知道若是就这么说出来,会不会把宋希吓出个好歹。 “是你梦见女鬼的事情么?”宋希直视前方,丝毫没看到玉星辰脸上的欲言又止,“怎么样?护身符还灵验吗?” 她自己起了头儿,这话就好说了。 “还行……”玉星辰琢磨了一下,还是决定话留三分,“希姐,按照你以往的经验,这种护身的东西,养久了,会不会成精什么的?或者哪个大神看着这驱壳不错,就干脆住进来修炼了?” “有啊。”宋希语气轻松,“像程昊这种缺德带冒烟儿的,典型就是修炼飞升的王八精。” 玉星辰:“……” 胡说八道的泄愤说完了,宋希随机露出几分难得的正色:“佛家讲,万物皆有灵性,三千世界大千凡是,不过是生命的存续或是轮回……每一种相遇或是奇遇,都是命中定数的缘法。” 宋希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平时行如飓风,刮到哪儿都是轰轰烈烈火爆着的;她也是个美人儿,眉目精致而妩媚,身材高挑火辣,往那儿一站就是个活生生的祸水,总之,跟她说出来的这段看破红尘了似的话,是截然相反的两个形象。 可惜,玉星辰没太听懂,没等她表示自己这番见地,宋希又开口了。 “知道你没听懂。”宋希目视前方笑了笑,“但是你看,当初在学校遇见你,你刚被三个导师拒收,可我就觉得跟你投缘,直接把你卖给了咱们老板……这也是说不明白的事儿,我那见多识广的爹说过一句名言,‘存在的就是合理的’,以前中二病犯的时候跟他抬过杠,这些年却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就像你这个梦,不也没办法用科学解释吗?所以……你刚才说护身符成精之类的,估计也说不准。” 玉星辰终于有点儿似懂非懂的领悟了精神,一抬头,宋希的车已经拐到自己租住地方的楼下了。 玉星辰回过神,道了一句谢,推开车门下了车,没走两步,却被摇下车窗的宋希叫住了:“小玉。” 玉星辰回过头来,看到宋希正朝她微笑。 “这个世界上其实有很多你无法理解的东西,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更多的答案,同时你也会有更多的疑惑……但是我希望你能理解并接受那个处境。”她说完,朝她挥了挥手,“去吧,我看着你上去。” 玉星辰不明所以,默然上了楼,迈完最后一个阶梯,她从楼道的窗户回头看去,发现宋希的车开着前灯,还停在那里。 她突然有一种感觉——她觉得宋希大概是知道什么的,只是碍于一些原因,不能直说。 可是无论因为什么,只凭这一盏仍旧亮在黑夜里的灯,她就是值得感谢的。 毕竟,她们本来有可能只是萍水相逢,也有可能素昧平生。 玉星辰捏着钥匙拧开了门,掏出手机,给宋希发了个“已到家,勿念”,这一晚上七上八下的心轰然落定。 她拧亮了房间的灯,把腰间的貔貅取下来托在手心里,与他安静的对视。 貔貅一声不吭,仿佛睡着了,头顶的一抹金色让她想起了梦里那倨傲的金发青年。 殷天禄吗?玉星辰笑了笑,我就当你是真的得道大仙儿好了。 貔貅毫无反应。 玉星辰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觉得自己大概忘记了点儿事情,又实在想不起来究竟忘了什么。 貔貅再无示下,玉星辰属狗熊一样把这段儿惦记当棒子扔了,洗漱过后,睡觉去了。 ++++++++++++++++++++++++++++++++ 玉星辰得了一夜安眠,第二天起得特别早,在半路买了个早餐,一路优哉游哉地晃进金华集团,却觉得公司里的气氛有点儿不寻常。 前台Linda正跟和她关系不错的一个女生一起低头看手机,一边儿看一边儿窃窃私语,看到玉星辰一路走过来,做贼似得把手机屏幕调暗了,有点儿尴尬地朝她打了个招呼。 玉星辰莫名其妙,也不好多问,只好自己上了电梯。 时候还早,掐着点儿进办公室的白领精英们此时大概还在半道儿上,电梯里空荡的很,只有玉星辰自己,只是在她按了楼层又按了关闭键之后,外面才赶上来一个人。 电梯重新分开,进来的人倒是让玉星辰有几分意外。 彬彬有礼的总裁特助像个西装笔挺的大尾巴狼,进了电梯看见里面站着玉星辰,连忙端出了一个招牌一样的微笑,对她点了点头:“小玉,来得早啊。” 周政常年跟着刘日新,仿佛一个有了实体的影子一样,因为寻常,所以存在感稀薄,此时看他单独出现,玉星辰反而有点儿不适应,因此在他和自己打招呼后,慢了半天才挤出一个反应:“周特助早。” 周政应了她这句客气:“我来取些东西,刘总还等着。” 这倒是合情合理了。 玉星辰“哦”了一声,顺嘴多问了一句:“刘总又出差?” 周政的表情却变得微妙起来了,带着点儿说不清的意味:“哦?你还不知道么?” 玉星辰一愣:“什么?” 周政只是笑,不说话。 恰在此时,电梯“叮”地一声,到了玉星辰的楼层,她有心追问,又自嫌八卦,只好一头雾水地出了电梯。 王磊还没来上班儿,玉星辰把包放下,找了块儿抹布给王磊抹抹桌子,擦完了王磊的,又来收拾自己这自成生态的一亩三分地儿,还没收拾完,她那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叮咚”响了一声儿,像是某个新闻软件儿的推送。 这样的推送她平时都是自动过滤的,然而今天,她只扫了一眼,惊得连手里的抹布都扔了。 媒体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只求惊悚不求证据,标题起的耸人听闻——“某集团老总情人身份大起底,买凶杀妻或被警方证实?” 新闻推送配了好几张狗仔队偷拍得来的照片儿,连风格都师出同门,仿佛在莫奈他老人家门下上过培训班儿,放眼望去皆是朦胧的美,黑漆漆的夜,面目模糊到像是玉帝他二舅老爷的人物,离得最近的人群是拿着话筒相机的黑压压的媒体。 然而玉星辰却知道这照片不是空穴来风,因为她看到了背景建筑上清晰的霓虹灯字体“一零一别墅”,甚至在媒体的包围圈儿外,看到了宋希昨天停在那儿的车——正是他们昨天晚上吃饭的地方。 她好像突然理解程昊那句“用点儿别的办法”的真实意思了,感情在程警官的概念里,“想办法”等于“搞个大新闻”,但是转念一想,程昊会这么做也无可厚非——如果不是用非常手段把刘日新那点儿见不得人的私事儿逼出来,以刘日新如今的社会地位,他是不会主动配合调查的。 刘日新事业如日中天春风得意,升官发财已然不在话下,可是他大概还是想凑成男人中年三大乐事——升官发财死老婆。 在他心里,他老婆死的大概正是时候,他也很明显地希望警方立刻把李瑶的死亡定义成自杀。 然而李瑶防火防盗防闺蜜做的不到家,遇到了一个后院儿失火的猪队友——孙婉萍那一场别开生面的夫妻吵架把这件事儿的背后隐情掀开了一个口子,很明显,无论是从赵海东的证词来说,还是从慧明和尚八卦来的小道消息来看,李瑶是雇凶杀人不成后才死的,而她要杀的对象,正是刘日新那方才浮出水面的情人。 不过,孙婉萍后院儿这场烧尽妖孽的大火给了“李瑶自杀案”一个意料之外的惊喜,这样一来,李瑶之死就不单单只有“自杀”一种可能性了——毕竟看起来高贵优雅的李教授内心是个狠角色,是个敢于冲破世俗偏见,招来各路牛鬼蛇神凶神恶煞跟小三死磕的主儿,即使一次失败了,也完全可以卷土重来嘛,自杀实在不太符合她这人设。 刘日新和李瑶之间的夫妻矛盾显然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程度,绝不是他曾经轻飘飘的一句“她想不开”,至于这一切的背后,到底是谁最后下了杀手,这就全靠警队的聪明才智了。 “你也看到这新闻了?” 王磊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玉星辰的办公桌前,玉星辰毫无察觉,王磊一开口说话,吓得她连手机都扔了出去。看清来人,连忙站了起来打招呼。 “王总,我没听见您进来。” 王磊见她这是真的吓着了,语气脸色都缓和了一点儿。 “吓着你了?”王磊笑笑,“别害怕,媒体一贯爱瞎写,怪刘总自己太有名,出点儿什么事儿,新闻都追着他……我听说,真正凶手已经抓到了。” 玉星辰一听愣了:“啊?抓到了?” 王磊顺手从她后面的文件柜里拿了个全新的笔记本儿,点点头:“是啊,我刚听说的,咱这儿有个保安叫孙毅,无故旷工好几天了,电话也打不通,保安队长就报失踪了,结果一问倒好,说是这人涉嫌李教授的死亡案,作为重要嫌疑人,早就拘起来了,至今没放……你说可笑不可笑,一个杀人犯居然在咱们这维护安全。” 玉星辰整个人都不太好,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可是……这……” 王磊摆摆手:“别可是了,我觉得警察这事儿难得办的靠谱,这保安是谁知道么?是孙婉萍副总的远房表弟。” ☆、 第 16 章 王磊不是职业八卦人员,只掐头去尾地陪着玉星辰同流合污了这么两句,就立刻恢复了资本家工作狂的周扒皮本质,要求玉星辰也立刻收拾东西,陪霸道总裁起驾出宫——去项目地和设计师碰面。 公司给王磊配了车,王磊虽然是领导,但比玉星辰大不了几岁,且是个温和多礼的绅士,这种时候不好指使任劳任怨的女性小苦力开车,于是屈尊纡贵的出任了司机一角,玉星辰谢主隆恩地坐上了副驾。 她一路上都在想王磊这个有关“真正凶手”的论断,魂游天外地琢磨了一路,才终于想通此事儿一个拥有潜在可能性的逻辑。 李瑶伙同孙婉萍雇凶杀小三儿,因此孙婉萍给她推荐了个“可靠”的杀手,然而事实证明,商界女悍匪对于“可靠”俩字儿的判断像达康书记的GDP一样岌岌可危,因此,那个保安杀手在行凶的时候被玉星辰横插一杠,导致行动失败了。 于是,行动失败的后果很严重,李教授很生气,想要惩治杀手,却被杀手反过来威胁,一言不合大开杀戒了? 玉星辰觉得自己脑洞有点儿大。 项目地远离市区,但是这时候已经过了早晚高峰,不堵车不限行,高速一路通畅,玉星辰刚提起精神收拾收拾自己那随时泛滥的脑洞,一抬头,发现王磊一打轮儿把车停在了服务区停车场——已经到了。 项目地这一大片原本都属于云林寺景区,茂林修竹幽壑深潭,是货真价实的曲径深处。随着这几年旅游业和房地产大热,这块儿原本常年鲜有人烟的地方也变得炙手可热起来,没被京华集和万众联合接手之前,已经成了H市驴友们心中的圣地,时不时就要组几个团儿来这深山里探险,以至于此地以困住过无数活腻味了中二病出名。 这种事儿在项目开启后就不会再有了,施工单位直接把周围圈了起来,但是此处到底是未开发的山区,除了已经开发的云林寺,后面连路都还没通,项目进行期间,只能暂时借用云林寺景区的公共服务区。 今天是工作日,但是时节好,来云林寺旅游的人多到活像景区不要钱,早来的旅游车已经纷纷占据了最方便上下的位置,只给私家车留了有限的几个犄角旮旯。 为了方便往返这深山里的项目地,京华给王磊配的车是辆SUV,身躯伟岸,与那些娘唧唧的停车位格格不入,王磊绕着停车场转了两圈儿,最后只好停在了服务区一间商户门口儿。 这商户门口儿比起别出来显得清静不少,玉星辰抬头看了看招牌,这才发现这是某个高端珠宝连锁品牌的分店,在寺院门口开珠宝店实在是个有想法儿的买卖,这家店不仅开了,而且很成功。 云林寺是H市里最古老灵验的寺庙之一,闻名全国,慕名而来的达官显贵不计其数。权贵富豪侍奉佛祖的心情普遍都比较虔诚,毕竟有钱有权,一旦多行不义蹬腿儿去了,就会造成人走茶凉钱没花完的人间惨剧,实在让闻者伤心,其中像京华老板娘那种出手就是三百万“心理咨询费”的主儿,在这儿也不过就是个友情门票价儿,那都不是事儿。 因此,为了帮助这些壕气冲天的富豪大佬们了却身后钱花不完的遗憾,这个高端珠宝品牌堂而皇之地把分店开在了云林寺景区的门口儿。 玉星辰还上大学的时候进去看过,这家店里没有少于300g的金货,带着他家出产的金链子下河游泳,一准儿淹死。好在为了美观,金条掰弯了当链子带的情况基本没有,普通样式的首饰花纹儿在这里更是找不到的,基本都是佛像或是与佛家相关的元素,据说每一件都请云林寺里的高僧开过光,花钱都不能叫“买”要说“请”,店里兼营珠宝玉石,翡翠都是一水儿的冰种玻璃种儿,指甲盖儿大的一块儿碧玺都够小老百姓拿回去当传家宝供着了——这闪瞎眼的店至今令玉星辰印象深刻,如今再见这家店,贫下中农阶级的小妞依然有着无尽怨念,十分仇富地将它誉为“黑店”。 何以解忧,唯有暴富啊。 玉星辰带着对金钱的无穷向往下了车,没朝前走两步,就猛然意识到这家店门口没人停车是有原因的——游人们当然没有早就预知到王磊要来考察,未卜先知地给他留出停车位;就算真的知道,大多数人也只会温柔的发出一句“你算老几”的真心感慨。 这家店门口没人停车,单纯只是因为这家店的店员比较狗眼看人低。 如果置身事外,玉星辰也能对这样的事情表示理解,毕竟达官显贵接触久了,很多人都会生出两只势利眼,一颗富贵心,对这样的人,敬而远之也就是了;但是当面看到这势利眼的现形记,就又是另外一番情景了。 王磊下车走得飞快——他们合作设计师的车拐到另一排停下了,王磊就先迎了过去,玉星辰在后面走的慢了几步儿,就被珠宝店里一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店员叫住了。 店员黑、丝、袜、高跟鞋,一身儿小西装,胸前别了个“经理”的牌儿,看来还是个小领导,站在玉星辰眼前从上到下地打量了她一番,认定这是个穷鬼外加软柿子,一叉腰一翻白眼:“那车是你们的吗?挪走,这门口儿不让停车!” 有些人就是这么大本事,长着一张欠卷的脸不说,一张嘴说话,你猜怎么着?那就是想让人往死里抽她。 玉星辰觉得自己的小宇宙在爆发的边缘,要是换了宋希在这儿,估计已经开了路霸小捷达往他们店里撞了。 玉星辰朝远处看了一眼,王磊已经和设计师女士开始了亲切的会晤,不多时就要往前走了。 玉星辰环顾一周,发现就这么会儿功夫,四周连犄角旮旯的停车位都已经被各类车技高超的小型车占了,想换个位置都不行。 更何况,当着领导的面儿不能生事儿,玉星辰只好耐着性子解释:“不好意思,这附近没有那么大的停车位了,我们最多在这儿待三十分钟,马上就走,我给您留个我的电话,如果挡路了,您给我打电话,我立刻来挪。” “不行!”那经理断然拒绝道,“现在就挪!” 玉星辰一听也急了:“那你让我们停哪儿去?” 那经理更加来劲儿,双手抱臂,一扭脖子一翻白眼儿,趾高气昂道:“又不是我的车,我管你们停哪儿!快挪开!好狗还不挡路呢,知不知道!” 杀人不犯法的话,玉星辰估计已经动手了。 女经理看玉星辰气的脸发红,反而更得意,张嘴就要说更难听的,就在这时,却见她身后的珠宝店里慌慌张张跑出来一个女店员。 “杨姐,杨姐!出事儿了!” 女经理逞威风正得意,看见店员这模样,没头没脸就是一顿数落:“慌什么慌,什么模样!怎么了!会好好说话吗!” 女店员居然没跟她计较,可见十分着急上火:“杨姐,快进店里看看吧,就刚才,店里的金佛像突然黑了!” “什么?!” 女店员扯了她就往回走:“快看看去吧!” 玉星辰看着两个人拉拉扯扯地跑了回去,心里一股邪火儿没处发,只好愤愤对着那女经理的背影骂了一句“神经病”,带着一肚子气朝王磊的方向走去,心说,祝你全店的金佛全黑了才好呢,正好应了你黑店的名! 这么想着,她的脑子里却突然响起了一个男声:“确实是黑店。” 玉星辰吓了一跳,旋即反应过来这是殷天禄——貔貅大神的作息像他自己的身份一样神出鬼没,玉星辰冷不丁在这个时候听见他开了金口,第一反应居然是大神这是睡颠倒了,日上三竿才醒。 没想到就这么个想法儿,天禄大仙又有小情绪了,连声音都带了几分恼怒:“朕的神息尚弱,与你对话消耗的法力,必须进食才能维持!谁说朕是贪睡!” ……原来是饿了。 玉星辰一直以为他之前不在人前轻易开口,是因为他作为一个高大上且成了精的护身符比较矜持,现在想来,自从把这祖宗请回来,还真没好好请他吃过饭。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哪怕这祖宗强大的堪比金刚,总没吃食估计也不好受。 玉星辰顿时心虚又心疼:“你吃什么?……你可别再说你吃八方金银了,我现在真的养不起……以后估计也养不起。” “哼。” 殷天禄对她的回答明显不满意,登时冷哼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道:“朕吃过了。” 玉星辰一愣:“你吃什么了?” “那家金店中有黄金。” 玉星辰想到那惊慌失措的女店员似乎说了什么变黑的金佛,突然一哆嗦:“……你吃了什么三无产品了?现在这世道,胡吃海塞的后果就是被拍平了当元素周期表!快吐出来!” “……”殷天禄沉默了一瞬,估计是没懂“元素周期表”是个什么东西,很快他估计是找到了答案,又对玉星辰嗤之以鼻,“朕能分离其中纯金而食之。” 感情这祖宗自备黄金提纯功能,比王水还要效果出众。 玉星辰听了这话依然觉得难消化的很,勉强接受了大仙儿与众不同的吃法儿:“那佛像变黑是怎么回事?难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大仙儿又生气了,而且觉得自己被愚蠢的凡人侮辱了,“他们店里的金石不纯!掺入了些恶心的凡物!我‘食用’过得纯金在人间会维持原样,只有那些恶心的东西才会在我‘食用’过后显出原本的样子。” 玉星辰:“……” 果然是黑店啊,玉星辰想,那那些变黑的“恶心的东西”又是什么? 这蠢女人侮辱了我,居然不思道歉!貔貅大神瞬间又傲娇了:“不知道!” 玉星辰:“……???” ☆、 第 17 章 “小玉!” 玉星辰闻声一抬头,王磊和女设计师一行已经在前面等着了。 殷天禄拒绝和她对话,那狗眼看人低的女店员也火烧屁股似得没了影儿,玉星辰只好快走几步跟上了王磊。 王磊对她在后面磨磨蹭蹭略有不满:“怎么了?陈老师等着呢。” 女设计师一行三人齐齐看了过来。 玉星辰知道这时候不能多解释,闭嘴走路才是上策,但是一想到那女店员的德行,还是没忍住:“那家儿说咱们车挡道儿,非让挪……我没理她。” 玉星辰被那店员抢白的气还没全消,语气里有情绪,王磊听出来了,回头看了车一眼,皱皱眉:“放那不挺好么,甭理她。” 他说完,又满面笑容看向那位瞧着就很有气势的女设计师:“陈老师,这边儿请。” 玉星辰不知道是搞艺术或者搞设计的人都这么傲气,还是只有眼前这位是这个画风。 “陈老师”被王磊这么客客气气地招待,丝毫没有回以同样客气的意思,相反,她的反应显得非常理所当然,好像世界上的所有人所有人都本该这么客气的对待她一样。 与玉星辰擦肩而过的瞬间,还用眼角儿扫了她一眼。 这一眼让人十分莫名,也让人十分不舒服,玉星辰说不出来为什么,硬要形容的话,就像宫廷剧里深谙宫斗细节的太后娘娘轻蔑的看着作妖的小宫女。 玉星辰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这位仪态万千的女王陛下了,只能归结为自己想多了,低眉顺眼地跟陈洁带来的两个帅小伙儿走并排,不敢落下也不敢快。 王磊是个效率至上的人,带着设计师一行直奔项目地。项目地已经有几栋建筑在建,看样子是度假区的高端酒店别墅,而更多的空地刚刚完成前期规划,还没动工。现场的条件不算太好,山里时不时地还要刮一阵妖风,即使采用了防尘措施也显得尘土飞扬的。 几个人绕着工地儿绕了一圈儿,被吹得灰头土脸,都不太受得了这暴土扬长的地方,在聊过基本情况后,纷纷附和着换个地方坐下来细谈。 几个人走了一段儿稍微平整的上山路,又顺着竹林里的小路七弯八拐,终于在小路的尽头瞧见了一个颇雅致的仿古建玻璃房,这是京华集团在项目的设置的临时会客点,等旅游区开始营业后,就改成茶室。 几个人鱼贯而入。 王磊在项目的往返多次,跟此处工作人员能混个脸熟,看是他带客人来了,工作人员赶紧替他找了间条件最好的会议室,先把一行人安顿好,随后张罗着去备茶。 管理会客室的工作人员是个当地茶农家里的小姑娘,大学毕业后,因为气质还不错也十分懂茶,被特聘来展示茶艺的,是个茶道方面的行家,只不过熟人面前用不着那些招待游客的花拳绣腿,她只是客气的给众人端上了今年的明前茶,就准备退出去,没想到,居然没走成——那位设计师陈女士只低头看了一眼端上来的茶,连手也没抬,一动不动地看着上茶的姑娘:“我不喝太平猴魁。” 小姑娘立在原地,有点无措,还有点尴尬。 玉星辰反应迅速:“我给您换一杯。” 说罢,她端起那杯茶,拉着小姑娘一起退出去了。 两个人出了会议室关了门,小姑娘这才从刚才的尴尬中缓过来,登时变得有点儿愤愤不平:“又是她!上次她来,听说王总说是不能怠慢的贵客,当时恰好有特等的金骏眉,我就给沏上了,她连看都没看我,说‘我白天不喝红茶’,吓得我赶紧道歉来着。这次我算是记着了,干脆换了新来的太平猴魁,心想这总没错了吧!结果她又不喝!她怎么这么多毛病!” 玉星辰见过这位颇有风范的陈老师几次,觉得她的性格恐怕跟《红楼梦》里的妙玉有一拼,傲气不说,很少拿正眼看人,平生只有两个看不起,分别是“看不起这”和“看不起那”,睥睨天下得仿佛是一年轻版垂帘听政的慈禧。 不过这个世界对有本事又长得漂亮的人普遍宽容,这位陈老师就是其中之一。 她全名陈洁,家世显赫,今年还不到四十岁,麻省理工的博士,拿过多项设计大奖,她自己一个人的名字能顶北美设计界的半壁江山,她手下有一间全美排名前十的建筑设计事务所,是美国建筑设计届不可小觑的人物。 建筑设计行业男多女少,性别歧视普遍存在,她能取得如此大的成就,显然证明了实力。 还据说,京华这次为了请她可是下了血本儿,还是刘日新联合万众,通过多方私人关系牵线请来的,这说法具体真假玉星辰无从判断,但是看连王磊对她都毕恭毕敬的,可见这消息不是空穴来风,玉星辰曾在网上搜索过陈洁的资料,意外发现了一个更有意思的八卦——陈洁经手设计的地方,建成后,都会非常的赚钱——这大概才是刘日新不计一切阻力也要请到陈洁的原因。 小姑娘不知道这些,看着玉星辰手里还冒着热气的茶杯,还有点儿难过:“小玉,你说我怎么得罪她了,她是不是针对我?就今天这太平猴魁,是上周刘总在慈善拍卖会上刚拍回来的,成交价十一万,总共才七两半的茶叶,除去拍卖会价格浮动的因素,市面上这么顶级的明前猴魁也要几万一斤了,她干什么呀!” 玉星辰发现自己半年的工资还顶不上几两茶叶的时候,眼前有点发黑,手里端着的已经不是什么太平猴魁,而是明晃晃的人民币,但是发现小姑娘还在闹情绪,顿时觉得有点儿同病相怜:“我觉得她不是针对你……对我也是,都一样。” 两个同被高岭女神鄙视的职场菜鸟顿时惺惺相惜起来。 上次她说不喝金骏眉的时候,小姑娘就给她换了龙井,估计不会出岔子,玉星辰中规中矩地沏了一杯,火速端回了会议室,但心里还是忐忑,生怕这老佛爷表示今天我也不喝龙井。 玉星辰放下茶叶后停了两秒,发现陈洁只瞧了一眼她端来的茶,没说什么不满意,玉星辰知道她是没意见了,过后了一会才发现,那杯茶陈洁根本还没顾得上喝——她正在画图。 她专注工作的时候有一种独特的气质,简洁干练,修长的手指仿佛有魔力,一根铅笔一张白纸,她似乎只是不经意地勾了两笔,意思却立刻就出来了。 “‘金月湾’那边的泳池就照这个改吧,我大学期间在香港跟着一位老教授学过很多,不得不说,堪舆是个高深的学科,应该能解决很多国人对于死亡的恐惧。”她还是不苟言笑,说话都不看人,只挑剔地看着自己的草稿,然后把它递到了王磊面前,用铅笔点了点,“这里拆掉,另一个地方改成半开放格局,这一侧我有个意向,暂时不要动,等我想想再出细节方案吧。” 王磊却兴致不高:“警方的调查看起来还要持续一段时间,陈老师可以先出别的方案。” “还没完?”陈洁闻言表现的十分不悦,将那看起来已经十分精致的“草稿”抽了回来,直接团掉了,“我还以为刘总这么急着把我从美国叫回来,是迫切想解决这件事,他夫人去世的事情我听说了,sorry for it,但这不该是让我们的工作进度变慢的理由。” 王磊被迫缓和了脸色:“陈老师误会我的意思了,包括刘总在内,我们都非常急切地想要修改此处的设计……当初未经允许擅自修改设计图的员工已经引咎辞职了。” 玉星辰闻言愣了一愣,昨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她确实听说负责设计的钱峰辞职了,但是原因她没多问,而且钱峰辞职的时间恰好是她低血糖放假半天的时候,因此她根本不知道。 此时,她却突然把这些事情都联系起来了——钱峰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改动了陈洁原本的设计,结果刚改完,金月湾别墅的配套泳池就淹死了堂堂老板娘,刘老板如临大敌,赶紧抓了陈太后来救场。 可是……老板娘的死竟然导致了一个设计师辞职,这两者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陈洁闻听这一解释,表情冷漠:“我对京华的人事变动没有兴趣。” 王磊立刻不说了,干笑两声,转了话题:“这个案子大概也会很快结案了,刘总夫人是被人杀害的,凶手听说已经归案了。” 陈洁脸色还是没有多少缓和的迹象,眉梢却挑了挑:“凶手都抓了,案子不是等于已经结了么,‘金月湾’那里什么时候可以动工?” 王磊不敢把话说死,只是陪笑道:“快了,很快,所以陈老师先把所有设计方案出好,等公安方面结了案,那边就能立刻启动施工。” 陈洁抿唇不语,半晌才道:“我不希望再次出现员工引咎辞职的情况。” 王磊跟这位冰山太后打过几次交道了,勉强摸出了一些她的行事规律,听闻此言,知道是她松口了,自己也不由松了口气:“一定一定,上次是个意外。” 陈洁不置可否地牵扯了一下嘴角,向后倚回座椅里,这才取了那杯被玉星辰端来的茶,浅浅啜了一口。 “小心她,这个女人有问题。” 殷天禄的声音冷不丁在玉星辰的脑袋里想起来,玉星辰明知别人大概是听不到殷天禄说话的,却还是吓了一跳,陡然坐直了。 她心里念头很多,表面却必须保持镇定,只好在脑子里努力试着跟殷天禄对话。 “天禄,你在说什么?” 殷天禄没有立刻回答,陈洁的目光却陡然看了过来,玉星辰被她看得一激灵,莫名从头凉到了脚。 陈洁淡淡笑了一笑,水结成冰一般:“你有话要说?” 玉星辰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只好强自镇定:“没有,陈老师。” 陈洁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眼,把眼神转到了王磊那儿去:“这是你的秘书?以前没见过。” 玉星辰:“……” 这位设计师大概是属金鱼的,每七秒就收获一个全新的世界,满目都是新人。 “助理。”王磊笑了一声,“今年刚从H大硕士毕业,高材生。” 陈洁笑了一声,明显不是赞赏,说出来的话却与那一笑的意思相反:“哦?叫什么名字。” “玉星辰。” 陈洁点点头,挑了挑眉:“有意思的名字,我记住了,项目距离完工还久呢,以后见面机会不少,多交流。” 玉星辰本想张口说“谢谢陈老师”,可是在陈洁那别有用意的目光下,却突然词穷了,她徒劳的张了张嘴,却一声都没出。 天外突兀地飘来一大朵乌云,遮住了原本当空的日光,玻璃屋中到处都随着云彩的到来昏暗了颜色。 变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存稿箱崩了,设置完还要挨个儿点确定发送,不然他就要做“死活也不发更新”的磨人的小妖精。 更新晚了对不住大家,鞠躬么么哒~ ☆、 第 18 章 天色陡然阴沉下来,陈洁顺势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眉眼浅淡,倒是率先站了起来。 她的语气像是跟“质疑”两个字势不两立,谁敢造次就让谁断子绝孙:“出山的路不好开,王总,今天就这样吧。” 王磊也是这个意思,起身恭送了老佛爷和两大御前总管,直奔停车场,准备带上玉星辰一起跑路。 车还是那辆车,发动机盖儿上却多了一片花红柳绿的碎彩纸,合着黑云压城的天色,惨艳地像是恐怖片儿的阴森布景,远远一看,分外现眼。 景区里哪来这么些个破纸,还情有独钟地只往一辆车上扑?想也知道是被闲的蛋疼的八婆报复了。 王磊看了一眼,联想了一下玉星辰来时的磨磨蹭蹭与愤愤不平,立刻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但是看看这山雨欲来的天色,忍了。和玉星辰一起掏出后备箱里的拖把,把这一堆碎屑扫下去,才怒气冲冲地开车回市里。 王磊一路上都阴沉着一张脸。 也不怪他,这位年轻精英刚伺候过不好说话的阎王,转脸又遇上了难缠的小鬼,换谁脸色也好不起来。 玉星辰活跃气氛的道行显然还浅的很,观察了王磊的脸色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出言开解:“王总,犯不上跟这种人计较,她们也就能做这点儿偷鸡摸狗了。” 王磊开着车,头也不偏,闻言只是冷笑了一声:“有时候收拾她。” 这句话不像是对玉星辰说的,倒像是自言自语。他的脸上没有表情,配着昏黄诡异的天色,无端多了几分阴森。 这样的王磊是玉星辰不熟悉的,她思忖了一下,不好再搭话了,只好闭上了嘴,任由王磊把汽车当飞船一样开回了京华大楼楼下。 两人一前一后刚刚进了大楼,身后一道炸雷轰然落地,倾盆暴雨转瞬而下。 ——这是H市今年入春以来的第一场暴雨。 王磊回到办公室,坐了一会儿,吩咐给玉星辰几件事情让她去联系,转身拐去了工程部,玉星辰把他交代的东西安排妥当,愣愣看了一会儿窗外瓢泼的大雨,琢磨着这么大的雨,晚上怎么回家。正在走神儿,却听外面走廊一阵东西落地的声响。 她以为是王磊拿多了东西回来,赶紧起身迎了出去,一开门才发现原来不是王磊,而是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叫钱峰,带一副眼镜,跟玉星辰打过几次照面,印象中是个细致而温和的小帅哥,然而今日他抱着一个巨大的纸箱子,穿着有点皱的衬衣,镜片儿下一双原本温和的眼,却带了颓然的青灰色。 他正蹲在地上往自己抱着的大纸箱里捡东西——刚才玉星辰听到的动静,就是他纸箱子里的东西漏了出来。 玉星辰刚想去帮他捡东西,殷天禄却突然说话了。 “对,跟他聊聊。” 玉星辰脚下顿了一顿,脚步却没停,试着向大仙儿讨教道·“为什么?” 殷天禄的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不开心,不耐烦道:“不知道!” 玉星辰:“……” 半晌,殷天禄才又说:“我觉得他知道些什么。” 玉星辰蓦地想起“金月湾”那被钱峰擅自改过的设计稿儿,来不及多想,两步走上去,蹲下开始帮着钱峰捡那散落一地的零碎。 钱峰一抬头,看见帮忙的玉星辰,愣了愣,一闪而过的眼神里有失落也有感激。 他即使外表颓然,本质也还是那个谦恭温和的年轻人,依旧充满善意:“小玉。” “哎。”玉星辰应了一声,把散了一地的A4纸一张一张捡回来,“你的事儿我听说了……我不大会劝人,但是工作这种东西,总有更好的。” 这句劝明显劝到了马蹄子上,钱峰的脸色沉了沉,但是看在玉星辰善意的帮忙上,还是没有跟她计较,“嗯”了一声。 玉星辰一页一页地打理乱七八糟的文件,外面一声炸雷劈下,毫无预兆地吓得她一抖,这才又想起外面糟糕的天色,忧心到:“这么大的雨,怎么选在今天来拿东西,出租车都不好叫的……你开车来的么?” 钱峰摇摇头,低头捡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捡到一根断了芯的铅笔,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拿去扔了才又折回来:“今天限号,但是早晚都一样。” 这显然是伤了情绪的人才会说的话,一天都不想在这多待。 玉星辰听着外面越来越大的雨声:“不行先把东西存在我这儿,改日天气好了,我再搬出来给你……哎?” 钱峰对她的提议不置可否,听她“哎”了一声,便问:“怎么了?” “这是项目的最终设计图吗?” 玉星辰翻着那一打文件,一张一张的瞧,年轻设计师干净而优雅的线条跃然纸上,像是不可多得的艺术品。 玉星辰不懂绘画或是设计,但是她懂得欣赏,看着这样整洁流畅的作品,她由衷地称赞了一声,“真漂亮。” 钱峰点点头,露出一丝苦笑,又摇摇头:“现在不是了。” 玉星辰正好将那页码纷乱的文件件翻到了最后一页——那本来该是第一页的,是个封面儿,上面干干净净三个楷体字“金月湾”。 玉星辰一愣——钱峰就是因为此事引咎辞职的。 在她这一瞬间的出神,钱峰却已经把她手里的文件抽走了:“这些设计稿本来我是不该带走的,它们属于公司,是商业秘密,但是既然已经被弃用了,那就是我自己的设计了……你不会去告发我吧?” 玉星辰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钱峰是在说私自带走项目设计稿这件事,立刻摇头:“怎么可能。” 钱峰苦笑了一下——这其实只是句似真似假的玩笑,此情此景,显然效果不太成功。 玉星辰看着他把文件珍而重之地码进了盒子,突然有一种想发问的冲动,而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项目的总设计师陈洁女士我见过。”玉星辰知道背后说人不好,只好话留三分,“她很强势,不是个好打商量的人……你何苦要改她定好的设计稿呢?” 钱峰手顿了一下,表情忍耐而勉强:“因为不改不行。” 玉星辰刨根问底:“为什么?” 钱峰沉默了许久,最终才像是下定决心似得抬起头来:“我出身H大设计院,不敢说什么都见过,但是陈洁敲定的设计,是一种断然不能采用的设计……我的导师曾经私下与我讨论过这种布局,它是要死人的!” 窗外一道闪电骤然劈开了昏暗的天幕,雷暴接踵而至,轰隆隆炸裂在玉星辰的耳畔。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李教授死在那是么?”钱峰手指紧握着怀里的纸箱,指节发白,与玉星辰一前一后站起来,“我也不知道……也许是这里面还有什么我没看出来的地方,又或者……” 他却没说完,只是冷笑了一声:“反正我已经辞职了,不必讳言什么了……陈洁如此轻贱人命,她迟早会遭报应!” 这简直像一句诅咒,可是说出诅咒的人毫无悔意。 他说完,挺直了腰板,大步流星地与玉星辰擦肩而过:“谢谢你了小玉,再见。” 玉星辰追了两步,却依然被他远远甩在了后面:“你要不要等雨小了再走?” 钱峰的人和话语都消失在了走廊的拐角处。 他说:“不必了。” 玉星辰有点儿不知所措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折身返回自己的小隔间儿。 刚坐下,殷天禄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殷天禄:“你不会再见到他了。” 玉星辰一愣,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难道……” 殷天禄并没有等她把那个意思用语言补充完全:“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玉星辰在这个时候全然没有质疑,人命关天,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她蓦然站起来:“那我不能让他走。” 殷天禄直接断了她的心思:“没用的,用人类的话说,‘阎王要人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他命里有此一劫……是运数。” “你能救他吗?”玉星辰急着往外走,“天禄你是神仙,你是不是也能救他?” 殷天禄沉默了一瞬,断然道:“不能。” 玉星辰已经跑出了办公室,急着去按电梯:“那你为什么能救我?” 殷天禄的声音与玉星辰的惶然截然相反,他的语调十分沉稳:“你本就不必遵循人类的命数。” 玉星辰一愣,一句“为什么”却猝然卡在了喉咙底——电梯门开了,王磊正好从工程部回来,与玉星辰走了个脸对脸。 “小玉?”王磊皱了皱眉,“让你联系陈总联系了吗?急急忙忙的干什么去?” 玉星辰脸色古怪:“联系好了……王总,我十分钟后跟您汇报可以吗?我刚才遇到了钱峰……他落下了点儿东西。” 王磊听到这个名字,不悦更甚,到底是没发作,抿了抿唇:“快去快回。” 玉星辰没时间顾及上司难看的脸色,匆匆忙忙钻进了电梯,火速下了一楼。 钱峰刚刚在人事办完交接手续,把最后的钥匙和门禁卡留在了前台,正抱着自己的箱子,走进了通透的玻璃旋转门。 外面是倾盆暴雨,电闪雷鸣。 玉星辰有心想喊住他,因为顾及来来往往的同事没好意思张口,只好往前追去。 然而她再也没有机会、也没有必要把这一声喊出口了——钱峰大概想冒雨跑过暴雨倾盆的路口,去对面打车,京华大楼下此时车辆稀少,一辆刚刚驶过拥堵区域的轿车卯足了劲儿踩满了油门,接着便是一声尖锐到刺耳的刹车声。 这刹车到底还是晚了。 钱峰整个人被撞飞出去十余米,手里的盒子翻了几个儿,里面的东西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刚被玉星辰收整好的文件夹染了雨水与鲜血,和钱峰一起,毫无生气地湮没在了暴雨里。 玉星辰膝盖一软,猝然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跪着求收藏,毕竟这是我继续好好码字的坚实动力。 ☆、 第 19 章 “死者钱峰,27岁,H市人,毕业于H大建筑设计学院,后一直在京华集团工作,已经四年多了,死亡前因为工作失误引咎辞职,死亡原因是车祸,肇事司机已经控制起来,据肇事司机交代,当时雨下的很大,死者冲出来的很突然,他没反应过来,再加上家里来电话说他老母亲摔了一跤,所以他赶着回家,这才出了事。我们已经走访过肇事者家属,情况与其叙述基本相符。肇事者事出匆忙,死者精神恍惚,再加上天气原因,这个事件属于意外事故,基本可以排除他杀……”赵进照本宣科地念完结论,把文件夹一合,有点儿疑惑地看向程昊,“所以老大,为什么一桩普通的交通事故会送到我们警队来?” 程昊在笔记本上记下最后一笔,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地抬起头来:“有两个……巧合。” 赵进意识到程昊在说“巧合”两个字之前顿了一下,知道他对这个问题存疑,于是默契地没有追问,只是安静地等他说完。 程昊:“第一个巧合,是这起车祸的目击证人。” 他从笔记本里抽出玉星辰的一张照片儿,又抽出来一张拼图——那是杀人未遂又兼有迷信被害妄想症的孙毅做的,意在指认当时就是玉星辰和宋希“身怀邪术”,导致他杀人未遂。 赵进觉得以孙毅这样的想象力,不去当编剧简直是白瞎了他这人才,然而看着照片儿和拼图,也直嘬牙花子:“啧,又是这姑娘……死者钱峰遭遇车祸之前,她本来应该在办公室,却突然追了出来,说是觉得死者在这种天气带东西出门不安全,我也不知道该说她是乌鸦嘴还是什么,就这么巧,目送了这位前同事最后一程,她这什么体质,柯南么?老大,说起来挺邪门儿的,她怎么好像知道死者会出事儿似得?” 程昊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别瞎猜,要讲证据。” 赵进听了这句话,不置可否,反倒神秘兮兮地凑近程昊,压低了声音:“老大,你上次走访,听说这姑娘还梦见过李教授死亡的场景……你信吗?” 这件事儿挺玄乎,赵进在刑警队里办了几年的案子,这类的事情听说过许多次,警队人才多,讲个鬼故事都能讲出千八百种或现实或梦幻的风格,因此赵进总是听听就过,但是亲身经历灵异因素的案件还是第一次,怎么想怎么觉得蹊跷。 程昊这次倒是没把“证据”挂在嘴上,思忖了一下,问道:“你有什么看法?” 赵进皱了皱眉,直言不讳道:“老大,她有没有可能在李教授死亡时就在案发现场?……我不是说她与李教授死亡有直接关系,但是我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的解释,大概就是,她亲眼见到了李教授死亡,但是选择性遗忘了,可是她的潜意识没有忘,最终将这个场景反映在了梦境里……我不是瞎说啊,第一,这种情况有先例,第二,上次走访时我注意到,李教授死亡地点的那个度假村项目,就是这姑娘在参与,客观上说,她是有机会到案发地的。” “这确实是个思路。”程昊并没有对赵进的说法进行肯定或者是否认,只是接着说道,“但是这里面还有第二个巧合。” 赵进一愣:“老大你说。” 程昊面色凝重:“死者钱峰死前引咎辞职的原因——京华集团内部反映出来的消息,钱峰在参与项目的时候擅自修改了设计,结果造成了重大事故,因此引咎辞职。” 赵进没反应过来,追问道:“所以?” 程昊没有卖关子:“京华集团最近并没有任何安全方面的事故,我怀疑这个是托词——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所谓重大项目就是‘金月湾’项目,而所谓重大事故……” 赵进终于明了的接了下去:“是李教授的死亡案。” 程昊点头。 赵进恍然大悟似得“哦”了一声,只是这一声还没有“哦”完,那顺下来的思路却立刻转了个弯儿,险些闪了他的脑子:“老大,现在企业这么难做了么?改个设计也要担这么大责?哦,我知道京华给的工资高,咱这点儿工资也就人家的零头儿……但是李教授不是自杀就是他杀,这跟建筑设计人员有什么关系?怎么就重大事故了?” 程昊忽略了他对于工资的怨念:“对,问题就在这里。他为什么要修改设计,或者说,他可能明知京华对这个设计的重视程度,却宁愿冒风险,也非改不可?” 赵进没法回答程昊这个问题,却从程昊的话里听出另一层意思来。 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理解能力,在卷宗和程昊的脸之前反复观察了好几次,才试探地开口:“老大,你是怀疑……这不是普通的车祸?” 程昊只是看着他。 赵进在他的注视下,感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可是……这不可能啊,如果是谋杀犯罪,怎么能策划衔接得这么……” “完美?”程昊替他接了下去,看到赵进默认了的表情,破天荒地笑了一声,开玩笑似的,“也许是遇见鬼了呢。” 赵进:“……” 这一点儿都不好笑。 就在这时候,郑越顶着一脑门儿的官司从外面进来了,仔细看,脸上还有两道挠出来的血印子:“真他妈日了狗了,他们当局里是菜市场了——就孙婉萍和赵东海,俩人刚才不知道怎么碰上了,当场就打到一块儿去了!这孙大妈也真有战斗力,办案的时候一个字不吭,跟她老公扯皮骂大街的时候嘴里都不带重样儿的,看看我这脸,她一爪子挠偏了直奔我来了!我回家怎么跟我女朋友交代!” 赵进有心嘲笑他两句,程昊却没给他机会,干脆利落地截断了牢骚的话头儿:“不是让你去提审孙毅吗,问出什么来了?” 郑越无奈的撇了撇嘴:“这个孙毅就是个无赖外加神棍,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扯过的谎能装一火车——他说他在看守所里不敢睡觉,一睡觉就梦见李瑶来找他,说没人给她下葬,这不是扯淡吗?我觉得他八成就是凶手,办砸了买卖要钱不成,就把人杀了……不然你说他为什么非要在出事儿后去火车站?” 赵进笑了一声:“你还别说,他这还真说对了——验尸工作刚进行到三分之二,李教授还在法医那儿躺着呢,真没下葬……你说他怎么知道的,李教授真托梦了?” 郑越凭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程昊阻止了他们不严肃的话题,转头问:“那死者家属呢?一个都没来问过?” 郑越有点儿打抱不平的意思:“来什么啊,她老公搂着小情儿正热乎儿呢,哦,看报纸的意思,过不了多久,那位估计就是新任刘夫人了,谁还记得太平间躺着的。” 许是看多了更多冷暖与人伦,程昊没有郑越语气间的嘲讽,只是问:“她娘家呢?也没人问?” 郑越一愣,像是从没认真考虑过这方面:“也没有。” 赵进适时过来插了句嘴:“据说李瑶和刘日新结婚的时候家里不太同意,李瑶家是知识分子家庭,看不惯刘日新这种不务正业混日子的……年代不一样,那时候很多人还觉得做生意不是什么正当职业,李瑶家就是因为这个,跟她断了关系,三十多年没联系过了,李瑶父亲葬礼都没要女儿出席。” 看这意思,是真的淡漠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了。 程昊和他对视一眼:“刘日新呢?跟着他的人有什么发现没有?” 那天刘日新带着情人去吃饭,被记者堵了个现行儿,程昊带着一帮警察以“平定混乱”为名,装模作样地把刘日新从包围圈儿里“救”出来,这位奥斯卡影帝对警察的态度就转了个微妙的弯儿,从以前的“热情、积极、一问三不知”变成了“加倍热情、加倍积极、屁大的事儿都要相信警察同志”,弄得郑越他们十分哭笑不得。 此刻被问起来,郑越自然如实说了,说完还加了一句总结:“老大,按说犯罪的人没有这么好的心理素质亲近警察,我觉得这富豪虽然不怎么地道,但是不太像杀过人。” 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程昊听在耳朵里,没赞同也没反驳。 李瑶的案子查到现在,像是更加扑朔迷离起来——有嫌疑的几个人又仿佛都没有嫌疑,总之每个人的证据链都像是缺了一环;而若是从细节入手,那些证据又若有似无地引向了一些看起来毫无关系的路人,比如钱峰、比如宋希、再比如玉星辰。 说起这姑娘,程昊突然想起来:“玉星辰走了吗?” 玉星辰因为目睹了车祸全程,下班后被当做证人请到了刑警队,配合这群不是单身狗胜似单身狗的警队队员们问询作证,一起加了一个“愉快”的班儿,此时已经快九点钟,警员看他一个小姑娘,有意让她找人来接的。 郑越来之前,玉星辰正在推说不用接,准备自己走。 “估计还没有呢,这姑娘不爱麻烦人。”郑越对玉星辰印象不差,单纯觉得这姑娘倒霉,总遇上这些事,“她在H市没亲没故的,我说不行让希姐来,她死活不让,非要自己回去,估计签个字就能走了。” 程昊看了看表,笔记本一合,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今天就到这儿吧,有什么明天再说。”他撂下这一句,起身就往外走,“小女孩儿这么晚自己走不安全,我送她。” 身后的郑越和赵进面面相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程昊走了有两分钟了,郑越才回过闷儿来:“下班了?” 赵进当他傻子似得白了他一眼。 郑越却还是看着程昊出门儿的方向:“老大跟希姐那是老领导钦点的鸳鸯,即使希姐看见他就张牙舞爪的,他也不会这么驳老领导面子……虽然这么说似乎有点不对,但是吧,赵哥,我怎么觉得老大那操心的意思……有点儿像当爹?” 赵进:“……” 你才当爹,你全家都喜当爹。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有姑娘问更新频率问题,在此统一说一下。 最近一段时间都是统一到中午十二点更新,如果没更,那多半是我的存稿箱又变成傲娇的小妖精了。 这种情况欢迎去我的新浪微博大声呼唤我,没有请假就一定会更。(新浪微博名:红尘晚陌) 感谢每位小天使的支持~继续厚着脸皮求收藏。 么么哒~ ☆、 第 20 章 玉星辰一整个下午都拒绝和殷天禄交流,貔貅大神不知是生气了,还是自己讨了没趣儿,在试图说服玉星辰“生死有命”失败后,就再也没出现过了,仿佛陷入了沉睡。 玉星辰茫然了许久。 从理智上,她可以接受任何形式的生老病死,也可以理解人世间的秩序不能打破,她现在也开始相信这个世界本就有鬼有神有凡人,而他们彼此都在以自己的方式生活,互不干涉……但是在真正的生命流逝面前,她无法理解那种冷眼旁观的冷漠。 由于她是车祸的全程目击证人,又有“熟人”身份加持,因此在警局的待遇还算不错,陪她做笔录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干练女警,以为她时不时走神是因为看见前同事死在眼前吓掉了魂儿,一直温声细语地像知心姐姐,和她英姿飒爽的模样全然不是一个画风。 玉星辰哭笑不得地接受了她的好意,等到确认笔录并签完字,时候已经不早了,“知心姐姐”好心劝她找家人朋友来接的时候,一抬头,发现程昊来了。 程昊一米八五往上的身高,一身警服趁得他身形利落而矫健,英俊的脸总是带着点儿严肃的冷漠,玉星辰其实有点儿怕这位刚正不阿的警官,然而打过那么多次交到还吃过人家一顿饭,装不认识实在太不上道,见他来了,玉星辰只好从自己画风纠结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巧啊,程警官。” 程昊腿长,几步就走到了她的眼前,先跟“知心姐姐”打了个招呼,这才看向玉星辰。 “不巧。”程昊说,“我来送你回去。” 玉星辰:“……” 她没说出来什么,仿佛是飘着一样跟程昊上了车,直到程昊已经一脚油上了环线,玉星辰才回过神来:“程警官,谢谢你送我回去……还有上次那顿饭。” 程昊的说话风格永远不太让人抓得住套路,他问:“好吃吗?” 玉星辰没有纠结于谢来谢去,反而认真思考了一下,遗憾地发现自己只有一个真实感受:“太贵了。” 这句话倒是把程昊逗乐了——他神色冷肃,即使有笑容也是淡淡的,但是玉星辰就是能感觉出他心情不错。 “可惜你上次没吃完就走了……”玉星辰想想有点儿心疼,转念又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事儿,“对了警官,李教授的案子……怎么样了?” 程昊摇摇头,也不多说:“没什么进展。” 玉星辰“哦”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什么:“前几天听我们王总提了一耳朵,说是抓了个涉案的保安,我还以为抓到凶手了。” 程昊知道她说的是孙毅,却不知道这是哪里传谣传出来的无稽之谈,却不能过多的透露案情,只是说:“此事闹得满城风雨,如果破案,警方会做官方说明。” 玉星辰的脑子显然干不了破案这么精细的活儿,干脆转了个弯儿,变身了八卦记者:“程警官,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程昊:“什么?” 玉星辰转了转眼珠儿:“你跟希姐怎么认识的?” 玉星辰的思路跳的太快,程昊却像在任何问题前都能不动如山。 “我认识她很久了。”他说,“比你认识她还久。” 他神色淡漠,姿态如常地开着车,眼睛里却映出了城市中璀然灯火一闪而过的光影。 暴雨过后的城市星光灿烂,月华如洗,玉星辰被这瞬间的萤火晃了眼,根本忘了去思索他的答非所问。 再回神时,夜色深深,半旧不新的小区中经年的老树被风吹动,在路灯下摇摆出婆娑的影。 玉星辰坐在副驾上愣了一愣:“程警官,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程昊停住了车,看了她一眼:“我是个警察。” 玉星辰:“……所以?” 程昊:“我能从登记表上看到你的住址……很晚了,你该回去了。” 玉星辰觉得自己跟警察聊这个话题简直是个错误,只好摘了安全带道了谢,在程昊的目送下关了车门儿,闷头往前走了两步,却被结结实实吓着了——楼门口的对讲门儿前,居然蹲着个人! 程昊不知情况,看到玉星辰突然不走了,车灯一打,直接开了远光,只见一个粗布麻衣的胖和尚在楼门口席地而坐,僧袍把门口抹的一尘不染,此处少说三天不用扫,他被远光照得睁不开眼,被迫举起手,摆出了一个遮光用的“投降”。 玉星辰一开始也没怀疑这是什么邪祟或是什么歹人,大概是因为这人的身材跟厉鬼或者是神偷都不搭接,被人反偷袭了,大概也只能靠体重取胜,而被程昊的车远灯一照,这下也看清了,愣了愣:“二师兄?” 慧明:“……” 身为出家人的慧明觉得自己真是善了个哉,马上就要端不住那堪比满腔热血的慈悲为怀了。 程昊此时也下车了,两步走到跟前,认出来人也顿了一顿:“慧明法师?” 玉星辰正忙着把被强光晃得满眼飘绿星星的胖和尚从地上扶起来,听见程昊这句话有几分诧异:“你们认识?” 慧明站起身来拍了拍土,飞沙走石,可见他这身宽体胖的身材是惹空了一屁股的尘埃。 “认识认识,善哉善哉。”他不讲究的用拍完屁股的手向程昊行了个佛礼,“程队别来无恙,阿弥陀佛……哎?怎么不见我师妹?” 玉星辰:“……” 为什么这和尚看见程警官就想到希姐……玉小妞仿佛一夜之间重回了被虐狗二人组支配的恐惧。 “希姐不在。”玉星辰顿了顿,“师兄你怎么在这?” 慧明觉得,只要这妞儿去掉“二”改称“师兄”,那她就还是个好施主,于是恩准“慈悲为怀“的心态荣归故里,满意的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你们楼里有个老太太去世了,老太太生前信佛,所以请我来念经超度……用现代化一点儿的词汇,贫僧是来跑业务的。” 玉星辰:“……” 临时工同志业务繁忙,根据殡葬服务的价格来看,看来即使宗教委不批他的转正申请,他活得也挺逍遥。 玉星辰远远看看那“业务地点”,果然搭着白棚,孝子贤孙们一个个伤心的分外悲泣,断断续续的哭声前后夹击,哀怨地像是猪八戒娶了他二姨;楼道里亮着的也不是平时有人经过时才会开启的感应灯,而是从住户单独拉线接出来的长明灯,此情此景,若不是有慧明这长得太喜庆的和尚镇场子,在黑夜里还是照样显得鬼气森森。 这楼里老人多,玉星辰数了数楼层,发现有白事的人家大概是三楼,这一层却只住着一个老太太——恰巧是她低血糖昏迷那天还打过照面的王奶奶。 人与时光恰似蜉蝣与朝夕,可见人世无常。 玉星辰今天直接或间接地目睹了两桩死亡,有些心塞到麻木,无话可说,只是叹了口气。 慧明除了是个没心没肺的胖和尚,还是个八卦的死直男,全然没有顾及到玉小妞那点儿多愁善感的哀愁,碎嘴老妈子的毛病又犯了,见程昊在这儿,似乎直接升级成了人来疯。 他不知从身上哪个布兜子里抓出了一把瓜子儿,一边儿嗑还能一边儿磕牙:“程警官,你听,这家儿是不是哭的挺惨的,我跟你说啊,我来的时候,这家里比现在还热闹,老太太三个闺女俩儿子,各自再带上各自家里的,都要打成热窑了。” 程昊也许在警队待久了,即使一脸淡漠地分分钟立地成佛,也一样乐于倾听:“为什么?” 慧明把挂在僧袍上的瓜子壳抖搂下去,支起身子:“今儿农历十五,这家二儿子带着老太太去云林寺上香,结果赶上了下午暴雨,车开半道儿就给困在山里了,现在那边儿正盖度假村,挖的全是泥,暴雨一冲,就把一个施工造成的临时垃圾堆给冲开了,摊在了路边儿上——这二儿子眼尖,愣是瞧见里面有个金盘子,非得去捡。” 他磕完了手里的瓜子儿,拍了拍手:“老太太一看就说那是贡盘儿,在菩萨的地界儿发现的,就是菩萨的东西,哭着喊着非得要儿子还回去,二儿子不想还,结果老太太一激动,犯心脏病了,人送到医院就不行了。” 玉星辰对这个发展始料未及,呆愣了一瞬,问道:“那他们家人打架干什么?赖二儿子把老太太病耽误了吗?” 慧明给了她一个“图样图森破”的复杂眼神儿。 “哪能啊。”慧明道,“二儿子不是把老太太惹得犯心脏病了么,赶紧送她去医院,反正手忙脚乱的吧,那惹祸的玩意儿就没顾上,再回来,无论如何都找不着了——他仨姐姐一个哥都不干了,怀疑捡东西这事儿是二儿子瞎编的,其实是他不知道藏了老太太什么好物件儿,把老娘气死了,一家子正闹呢。” 玉星辰:“……” 这段子再发展下去,估计就能拍一部家长里短的伦理大戏了,人生真是处处有段子。 听完如此跌宕起伏的剧情,三个人一时什么话都没说。 这时候,亮着长明灯的楼层响起一阵人声,紧接着脚步声“噔噔噔”地奔了下来,楼道里的感应灯也一个接一个的依次亮了,楼道对讲门儿从里面打开,走出来个一脸丧气的中年男人。 他脸色不好,一身孝服也皱皱巴巴的,看来是帮丧事儿的主家,推门儿出来没想到这儿还站着三位,不由楞了一下,直到看见慧明,才勉强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客气:“大师,您在这儿站着呢?上去坐坐。” 慧明连连摆手:“不用不用,遇见俩朋友,我们这小师妹跟你们老娘住楼上楼下。” 中年人对玉星辰有点印象,朝她点了点头,玉星辰按礼节道了句“节哀”。 慧明看他一脸愤愤,知道这家子没少折腾,拍了拍他肩膀子:“二哥,甭生气了,都是一家子人,现在就是赶上老娘这段儿事儿,都不冷静,过了这三天守灵,什么气性不气性,还不都是姐妹弟兄。” “真他、妈、操、了!”中年人余怒未消地骂了一句,可见是气的大了,不顾有外人在跟前儿,也要拉着慧明开喷,“大师,不是我说,有他们这样儿的吗?!这么多年老娘眼前就我伺候的最多,他们一个个不出钱也不出力,净他、妈当甩手掌柜,哦,老娘没了他们来哭一声就是孝顺了?放屁!” “家家有本儿难念的经,你得这么想,老娘没受罪,你仁至义尽。” 中年人听了冷哼一声,大嗓门地朝着楼上开骂:“我当然仁义!不是某些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满嘴喷粪冤枉自己兄弟!” 慧明赶紧把他拉开了:“消消气消消气,大半夜的邻居都睡了,贴了‘恕报不周’咱也不能扰民不是……行啦,听胖和尚我一句,就当给老娘攒安宁了。” 这一句话不知怎么触动了中年人敏感的心,他情绪激动,大起后就是大落,挺壮个汉子,眼圈儿瞬间就红了:“大师,这事儿赖我,我千不该万不该下车去捡那催命的玩意儿!要不然我老娘也不会……我哥我姐骂得对。” 慧明叹了口气:“不赖你,谁知道就这么寸。” “不是,那地方也真他、妈邪门儿。”中年人吸溜了一声鼻涕,“我现在想想,那地方就是不干净!前两天刚死过人,我这真是鬼迷了心了!” 慧明闻言一愣:“哪不干净?” “就我捡东西那个地儿,转到里边儿就是‘金月湾’。”中年人抹了一把眼泪儿,“那个大富豪,前两天找小三儿生儿子被记者报道那个,他老婆死的那地儿。” 作者有话要说:艰难的把后面一段推翻重写了,原来修文修到吐是真的... 翻翻后台点击发现大家真不爱看序章? 其实序章非常隐晦的交代了很多事情来着...嘿嘿嘿~ 继续求收藏~ ☆、 第 21 章 跟玉星辰闹了一下午脾气的殷天禄却突然说话了,他的话简短而直白,如果不是玉星辰分辨出来确实是他的声音,都要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说:“替身鬼。” 玉星辰一愣。 就在这时,程昊看了她一眼,微微皱了皱眉,又转过去盯着那中年人的脸:“‘金月湾’?你确定你停车捡东西的地方就是‘金月湾’?” “确定!我每个月初一和十五都要带老娘去云林寺,再加上还有各个佛爷菩萨的佛诞,每个月少说要跑三四次,对那里熟得很。”中年人回忆了一会儿,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程昊居然是个警察,脸色更加铁青,“警官,听说那富豪的老婆是淹死的,当时又正在下暴雨……我老娘的心脏病有年头儿不犯了,怎么会那么巧,就在那时候突然……外边儿都传这女的死的蹊跷,您警局里有没有什么内部消息?” 慧明知道程昊办案不能多透露,自觉出来打了圆场:“二哥,警局也各有各的系统,如果不负责那案子,咱哪说消息去?别瞎想了……老太太这是意外,她平时吃斋念佛,佛祖不会薄待她的,办完了这茬儿咱让老太太入土为安就行了。” 程昊若有所思:“您还记得您看见那垃圾堆的位置吗?回来我跟市容部门儿打个招呼,让他们清理了,省得造成安全隐患。” 中年人的情绪被胖和尚安抚不少,没多想程昊话里的意思,琢磨了一下,道:“记得,不知道那块儿您熟不熟啊,从景区的公用停车场拐出来顺着路往下开,底下有一段儿‘九连环’盘山路,大概是在第二个环拐第三个环的那段儿,当时虽然雨很大,但是我开了三十年车,还以为自己能侥幸开过去,没想到被垃圾堵了。” 程昊和玉星辰对视了一眼,玉星辰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在问金月湾的项目地是不是就在那,玉星辰点了点头。 程昊回过来看中年人:“行,我知道了,明天一早我就给市容委打电话。” 中年人道了句谢,却也不知道自己为谁谢的,转瞬又难过起来,祥林嫂似得:“我当时也不知道为嘛,就觉得那鬼东西金黄金黄的,做的还特精致,只有小姑娘巴掌大,一准儿特值钱,于是包着块儿破布就捡回来了,我老娘打开一摸就生气了……现在好了,老娘去了,东西也没了。” 慧明车轱辘话劝了一晚上,万没想到这大哥居然又自己钻进了牛角尖,在中年人抹眼泪儿的功夫朝玉星辰直抖搂手,无声叫“崴泥”。 就在这时候,楼里“噔噔噔”又下来个中年妇女,也穿着重孝,看模样长得跟中年人神似,大概是他哪个姐姐。 果然,中年妇女一出楼门口儿,瞥了哭天抹泪儿的中年人一眼,脸涩的像隔了好几夜的棒子面饽饽:“老五你在这儿干嘛呢?大哥大姐左右找不着你。” 中年人被这一嗓子吼出了脾气:“找我干嘛?!还找我干嘛?!老娘没了你们终于少了个累赘!还找我干嘛?!” “你说的是人话吗你?!”中年妇女本就憋着火儿,此刻被彻底点燃了,“老太太本来就偏心眼子!连退休金都你们家把着!现在出了事儿,我们做哥哥姐姐的问一句都不行了是吗?!我看你就是心虚!还眯了老娘什么东西!你拿出来!” 这大妈估计常年混迹广场舞大队,膀大腰圆一个顶仨,话音未落就撸胳膊挽袖子要上去打架,玉星辰有心拦着,奈何跟她一比就是个竹竿儿,被甩手甩了个踉跄。 中年人看她动手也不甘示弱,还是程昊和慧明眼疾手快,一人按住了一个,跟着和稀泥:“自家姐弟,有话好好说,算了算了……” 然而这俩姐弟显然都不是省油的灯,一个高喊“你别拦着我,我今天打死他这个没尊长的东西”,另一个梗着脖子哭嚎“你来啊!你来啊!打死我再枪毙你,咱一起去找老娘,让她评评理!” 不远处原本哭的带劲儿的几个本家儿纷纷被惊动了,七八个大小伙子哗啦啦全跑了过来,一看这又打起来了,愣了一愣,一拥而上,劝架的,帮腔儿的,顺带下黑手的,再加上哭的哭,喊的喊,那叫一个沸反盈天,眼看就要打成一锅粥。 程昊表情淡漠,穿着警服他不能上手,站得远远的,说了两句却湮没在了此起彼伏的哭叫骂娘里,像是终于忍无可忍,断喝一声:“行了!都住手!再闹都进警局!” 警察的威严到底还是不同凡响,这一声效果出众。 孝子贤孙们正打得热闹,红着眼回头看哪个孙子不知天高地厚,结果瞧见了穿着警服的程昊,都纷纷噤声儿了,场面一片尴尬的寂静。 慧明在混乱中莫名挨了大妈两爪子挠,又不知被谁一腿绊倒了,揉着屁股“嘶”着气儿,正从地上爬起来,被程昊一吼,腿下意识一软,本能向后一扯,正扯在了那带头闹事儿的大妈腰带上。 孝服布糙,做的又像面口袋一般宽,没了腰带绑着,立刻变成了个上下通透的麻布兜儿,还是漏了底的那种——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一个金灿灿的东西“叮铃铃骨碌碌”地从大妈的孝服里滚了出来。 所有人都傻了,那闹事儿的大妈脸色都青了。 中年人定睛一看,整个人都炸了:“这特么就是我从山上捡回来的那个盘子!我说怎么没了!原来家里出了贼了!大明子你去!把你大爷大姑三姑都叫下来!咱们去派出所!” “我……我不去派出所儿!你凭什么让我去派出所儿!”大妈脸色清白红绿地开了染坊,看看周围或愤怒或鄙夷或试探的眼神儿,又心虚地看了一眼穿着警服的程昊,当即往地上一坐开始撒泼嚎叫。 她干嚎不下泪儿,一唱三和地很有节奏,听着倒是挺惨,嘴里却全然颠倒着黑白,“老娘啊!您还尸骨未寒呢!这家里就容不下我了啊!您儿子容不下我啊!我拿自己家的东西犯什么法了啊!您儿子带警察来抓我啊!他要送他亲姐姐蹲大狱啊!” 程昊见多识广,对这种泼皮无赖见的多了,根本不上前省的被她碰瓷儿,直接按开了随身配备的执法记录仪,抄起电话扔给玉星辰,直接让她报警。 玉星辰站在他身边儿打完了电话,民警来得很快,无论是吵得闹得都被揪到一边儿批评教育去了,程昊跟着一起去说明情况。 玉星辰觑着这凑齐了人间百态的一大群邻居和声色俱厉的民警同志们,不言不语地准备把胖和尚从地上拉起来,一拉之下,慧明居然没动。 胖和尚撅着屁股蹲在地上,突然对那险些酿成血案的“赃物”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哎?这个东西,我怎么瞧着眼熟呢,我一定在哪儿见过,还就这些日子。”慧明挠挠自己秃驴标配的脑袋瓜子,“在哪儿呢?” 玉星辰也蹲下来,瞧瞧上面代表着佛家的莲花儿和祥云,蓦地想起了云林寺下那狗眼看人低的金店,又觉得即使是土豪也没有把真金白银往垃圾里丢的恶习,于是转了个思路:“不会真是庙里的东西吧?” 慧明摇摇头,“不是不是,庙里的贡盘儿可比这个大多了,你们平时隔得远,看着显得小,我刚进庙里的时候天天负责擦这玩意儿,真家伙儿比我脸盘子还大呢。” 玉星辰看了看慧明的脸:“……那是挺大的。” “……”慧明爬过去,把那盘子捡了起来,掂了掂,“你这孩子,时常让人产生点儿大义灭亲的冲动……哎,这别是真金的吧,甭说还挺沉,这是什么字儿?” 胖和尚眼神儿不好使,又不爱戴眼镜儿,据说是因为“显得不庄重”,虽说没瞎到人畜不分的地步,但是看字儿确实费劲。 玉星辰只好顺着慧明圆胖的手指去给他当眼睛,这一瞧,自己也愣了。 慧明催促道:“愣什么?怎么着?你年纪轻轻眼神也不行?” “不是……这……”玉星辰觉得自己有点儿语无伦次,不知道该先跟慧明斗嘴,还是该先吐露自己满心的惊疑,一切都遵循了本能,“‘李瑶’,这俩字是‘李瑶’……我们老板娘的名字。” 慧明一愣,突然一拍脑门儿:“我想起来了……那天我去刘总家给他老婆念整夜的经,李教授遗像前就摆着这么个贡盘儿,我还说谁家贡盘摆单个儿,这刘家这么财大气粗怎么这么外行,所以特意多看了两眼……感情另一个在这儿?” 玉星辰还没缓过来:“那它为什么在这儿?又为什么被扔到金月湾去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 慧明整个和尚都蒙了,远远看见程昊走过来,像是看见了救星,一咕噜爬了起来,顿时成了一个身手灵活的胖子。 “程警官程警官!”慧明把盘儿底儿的字一指,“你看这个。” 程昊看了一眼,顿时眼神就变了,没等慧明过多猜测,就做了一个“别声张”的手势,几步走远了掏出手机电话儿。 玉星辰离得最近,只能听到他压得很低的声音。 “带人过来吧。”他说,“意外发现的……我初步怀疑,是赃物。” 作者有话要说:= =很好,存稿箱莫名其妙又抽了,中午十二点该发出来的章节现在就发了 行吧,既然发了那就祝小天使们看的开心…… ……所以今天(6月5日)中午十二点就没更新了,捂脸。 吐血表示求收藏…… ☆、 第 22 章 刚被特赦回家的赵进和郑越还没来得及爬进被窝,就被一个电话重新召回了前线。 赵进打着哈欠将卷宗放在程昊的办公桌上时,天幕尽头已经挂上了一轮朝阳。 “郑越那边儿回信儿了。”赵进道,“因为好多香客四五点钟就会去庙里进香,‘福来’珠宝店开门比较早,郑越他们堵着开门儿的时候去的,让那边的人比对过了,这个‘贡盘’当时订做了一套六个,每个重1000g,花样一半儿是莲花纹,一半儿是卷云纹,上面都刻着心经,由云林寺的法师开过光,购买者恰好是‘金月湾’一案的死者,著名企业家刘日新的夫人,李瑶。” 程昊翻着案卷,听着赵进的汇报,知道自己的判断没有错——此物的主人与死者李瑶有着重要关系,李瑶信佛,绝不会把开过光的贵重金器乱丢,这样一来,这个“贡盘”出现在荒郊野外的工地施工垃圾中,绝对不是偶然的,至于它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警方的视野中,更是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赵进精神有点儿不好,起身给自己倒了杯速溶咖啡,回过头来的时候,发现程昊正翻到一页儿有内容的卷宗,立刻把嘴里的咖啡咽了:“老大,看这个。” 赵进指着卷宗中钉在一起的一张照片儿,照得是贡盘上底座儿:“这有一个比较清晰的指纹,不是王老太太和她闺女儿子的。按说这东西命途坎坷,在泥里滚过,水里泡过,还被王老太太和他儿子轮番儿摸过,不该能看出来有清晰的指纹了,但是这指纹的主人大概命不好,他之前大概摸过红漆之类的涂料,手不干净,所以……” 程昊点点头:“你觉得这个指纹有问题。” 赵进嘿嘿笑:“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有直觉,这个盘子恐怕是个突破口儿,我已经把指纹送过去让人比对了,马上就能出结果。” 好像是专门儿为了给他提面子,他话音刚落,一个小刑警就跑了过来,递给他一打儿文件:“赵哥,指纹比对结果出来了,还真是咱们一个‘熟人’。“ 赵进闻言接过来翻了翻,看到结果眼神儿亮了一亮,直接指给了程昊看:“老大,我这算不算立功了。” 程昊看了一眼,鉴定结果上两个加粗的字写着,孙毅。 就在孙毅被人从看守所叫醒进行新一轮儿的提审时,几乎同一时间,玉星辰又做梦了。 昨天程昊带了人走,慧明也回了自己家,玉星辰回到自己的小屋,折腾半宿才睡着。 这次的梦比以往平和安宁了许多,青灰黑白的片段里,疑是故人来。 老太太慈眉善目地笑了一笑,大门无风自开,她的身形似乎是在玉星辰租住的小屋门外,颤颤巍巍的身影有几分佝偻,神色倒是一如既往地可亲和蔼。 “小玉啊。”她说着,“我来看看你。” 玉星辰在梦里完全忘记了这已经是个去了的人,下意识地想把王奶奶让进来,却被老太太制止了。 她站在门外,有几分畏惧的朝屋里看了看,摇了摇头:“不用了小玉,你这屋子我进不去。” 玉星辰一愣,回头打量着自己这间莫名失却了许多光线的屋子,看到窗帘处的时候,发现一个青年站在那里。青年双手抱臂,背着昏暗的光影,露出衣袖上繁复华丽的纹路,玉星辰看不清他的脸,可是她知道,那是殷天禄。 殷天禄不言不语,也不像往常那样一出场就忙着金光万丈,只是站在原地,仿佛监视。 “不进去坐了,老婆子受人所托,来说些事,说完了就走。”老太太显然也看到了来者不善的青年,只是叹了口气,“小玉,有人让我来告诉你,小心那水里,那水里有东西……” 玉星辰朝前一步,一句“是什么”还没问出口,眼前昏暗的房间和慈祥的老人都模糊了,所有的画面突然如水的漩涡一般晕眩着远去,玉星辰一惊,感觉自己如同沉进了深深的水底,整个人仿佛失重下坠一般,随后就是猛然惊醒。 她整个人弹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还在卧室里,房门紧闭,从无有人来访的迹象,金首红背的貔貅静静地趴在枕头旁,仿佛安然注视着窗帘后透来熹微的一抹晨光。 到底又是梦境。 玉星辰把手指插、进头发里揉了一揉,仔细回忆了一下儿方才的梦境,对于那所谓“水里的东西”她暂时没什么感触,唯一的感觉就是,最近遇见的鬼似乎越来越好脾气了。 “不是她好脾气。”殷天禄的声音陡然出现在玉星辰的脑海里,“她受了恩惠,只能做忠人之事。” 玉星辰短暂地忘记了昨天与他闹得那一场别扭,愣了一愣:“什么恩惠?” 枕头边的玉石貔貅自动弹到了她的掌心里。 “她是被鬼捉去的替身。”殷天禄有些瓮声瓮气,“如果没有人搭救,她的灵魂只会永远地重复死前的经历,除非堕入恶鬼道,去害他人性命——她是佛教徒,估计是不肯的。” 玉星辰陡然想起他昨天晚上突然说起的“替身鬼”一事,没头没尾,她也没得到机会问个明白,如今又想起来,恰好连着昨天那一场埋怨一起回忆了起来。 玉星辰不是个气性大的人,过去的气愤转头就忘了,如今再想埋怨,到底过了那点儿脾气,倒是对“替身”更感兴趣一点:“那你是知道谁害了王奶奶的性命?” 她倒是不计较了,殷天禄却“哼”了一声,不知道闹了什么脾气,只不过没等玉星辰明白过来,便接了她的话说下去:“她已经告诉你了,是水。” 玉星辰一愣。 “水含天地至柔至阴之气,可使鬼魅寄居其间。”他顿了顿,“记得昨天下午那场暴雨吗?她儿子用布裹了那要命的贡盘回来,所以幸免于难,而她直接用手去摸,所以暴心而亡……待她女儿再将此物偷走之时,水迹已经干涸,所以被水鬼凶气所杀的,只有那老妪一人。” 玉星辰听得遍体生寒,从没想过最普通最常见的雨水里也能蕴藏这样凶险的杀机,她兀自消化了一会儿,才缓过来:“那又是谁救了王奶奶的灵魂……还让她来给我,呃,报信。” “不知道。”这次殷天禄回答的飞快,倒让玉星辰愣了愣。 他沉默了一瞬间,却又补充了一句:“听她的话,她不会害你。” 这是说王奶奶? 玉星辰觉得这句话里有哪里别扭,琢磨了一下儿却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手机铃声选在这个时候突然打断了她的思路,在这晨光熹微的早晨锲而不舍的响了起来。 很少有人这么早就打电话来,还没有完全习惯声音的玉星辰吓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那叽里呱啦的音乐是宋希给自己设置的特别铃声,隔着手机都能让人感受到她风风火火的风格,玉星辰连忙接了起来,宋希的声音立刻跟钢炮一样“突突突“了过来。 “我昨天去邻市做贷款催收了,半夜才回来,回家就睡着了,现在才看见师兄给我发的微信,你怎么样?没事儿吧?要是还害怕就搬我这住几天来?” 玉星辰想想昨天一整天自己的经历,觉得何止一个一言难尽,而自己居然还能睡得着,可见心宽出了一片汪洋肆意的海,然而此时面对宋希的关心,她还是恨不得以身相许,热泪盈眶道:“希姐,有你这句话,我随时可以为你弯成一盘儿安静的蚊香。” 宋希直接一声“呸”了过来,知道她这是没事儿,这才有心情与她开起了玩笑:“别,你这柴火妞变得蚊香,姐姐还嫌你辣眼睛,你先直着吧,放过我这妙龄御姐。” 玉星辰跟着“嘿嘿嘿”地傻笑。 宋希连珠炮似得跟她扯了一会儿皮,彻底放下心来,再一看表,立刻惊叫了一声,玉星辰吓得把手机拿远,只听对面儿一阵鸡飞狗跳,原来是宋希姑奶奶上班儿要迟到。 玉星辰“喂”了几声,对面儿才似乎从百忙之中“召见了”一下手机这边儿的她:“我今天要去你们公司谈贷款,去了找你!挂了!” 说完对面儿就变成了忙音。 玉星辰哭笑不得地抬起手机看了一眼,已经挂断了,瞅瞅时间,自己也到了不走不行的时候,便也一阵风似得从床上卷起来,洗脸刷牙化妆换衣服一气呵成,最后趿拉着鞋,把刚才随手放下的貔貅握进了手里,这才拎着包出门儿了。 玉星辰一路疾走闯进了京华大楼,她昨天刚在这门口目睹了一场车祸,路过这门口的时候还有几分异样的感觉,她就带着这几分异样的感觉进了京华大楼,却发现大堂里的气氛比她想象的还要难以理解的多。 有个身材消瘦头发灰白的女子笔直的站在了大堂中间,几个中层管理带着一副“苦口婆心”的表情把她围着,然而无论几个人轮番说什么,那女人也只是坚决的摇头,无论如何都要往里闯一样,那执拗与坚持令人十分不解。 说句不好听的,这显然是个来闹事儿的,而且看情形,人家占的理绝对比京华集团多。 几个领导在,玉星辰不好在这多留,只是略略多看了两眼,女子也恰在此时回过头来,两个人的视线一触即分,而玉星辰也在这一瞬间惊讶的发现,这灰白头发的女子竟然并不如她想象中的上了年纪,与之相反,她的面容虽然憔悴,但其实很年轻,最多没有超过三十岁。 玉星辰心里隐约有了猜测,而前台的Linda正巧也看到了玉星辰和这女子的一对视。 作为公司前台,昨天钱峰出车祸的消息,Linda也仅仅比玉星辰晚知道一步,虽然没有目睹全过程,但她跑出去的时候,也见到了钱峰倒在血泊中的惨景,也感到了生命无常的冲击,因着这一点,此刻与玉星辰不免有些惺惺相惜,见玉星辰朝那女子投去疑惑的目光,便一手把她拉住了。 “这是钱峰的未婚妻,叫徐萌,本来也是咱们公司的设计师,但是你知道,咱们公司不支持办公室恋情,所以一订婚,这姑娘就辞职了。现在钱峰前脚离职后脚就出事儿了,她不肯相信,所以来要说法。”Linda说着,自己也不由自主的朝仍然坚持着要前行的女子看了一眼,眼里多了几分于心不忍和动容,“她以前不这样,我是说头发……不是亲眼见到,我怎么也不相信一夜白头竟然是真的。” 玉星辰看着那边,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时候,刘日新办公室的专梯“叮”地一声开了,特助周政西装革履地从电梯上下来,直直走到僵持对峙的徐萌对面,言简意赅道:“徐小姐,刘总答应见您。” ☆、 第 23 章 女子仿佛就是在等这一句,朝周政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径直去了。 玉星辰看着那个消瘦的背影走远,心里有点儿堵得慌,有心想追上去说些什么,但是想想,又发现无论说什么都很多余,于是忍住了。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当然知道要保重,有时候只是不想保重。 几个经理彼此对视一眼,知道这事儿确实也不是他们做主解决的。 话不投机,鸟走兽散。 玉星辰和Linda唏嘘了两句,没有别的话可说,也上了楼,发现王磊居然已经在办公室坐着了。 王磊不是H市人,为了项目才外派在这儿,生活上大约有点儿单身男性不周到的混乱,平时踩着点儿才肯进办公室,今天却破天荒比玉星辰来的还早,一见玉星辰,眼神有点儿怪异,欲言又止。 王磊是时下最抢手的钻石王老五,年轻有为风度翩翩,而如此光鲜外表下的本质,其实是个工作狂,他对除了工作以外的事情都很迟钝,即使外面下刀子大概也不会激起他多少热情,昨天钱峰出事儿的时候他正在办公室里打电话,等到玉星辰失魂落魄地回到办公室,王磊只当她看到同事离职激起了少女的小情绪,还热情地邀请她一起投入工作企图一扫阴霾,共创辉煌。 然而今天早晨楼下闹得这么热闹……王总的思想境界就算想羽化登仙估计也被拉回凡尘俗世了。 王磊就带着这么一副古怪的神情:“你昨天……看见了?” 这句话说得挺没头没脑,跟青年才俊一贯洋洋洒洒的雄辩风格十分不搭调,幸好玉星辰理解能力出众,既然他问了,也没什么遮遮掩掩的。 “是的王总。”玉星辰答,“就是我下楼的时候。” 王磊目光闪了闪:“当时你为什么突然间下去?” 玉星辰完全没想到他问的居然是这个,立刻愣了一愣。 她本来是因为天禄的提醒才想拦住钱峰,奈何慢了一步——没有人觉得本来与钱峰萍水相逢的她恰好目睹钱峰死亡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事,而王磊却偏偏问起了这个角度。 王磊还在看着她,玉星辰脸色没变反应够快:“王总,我当时就是觉得不该让一个心神不宁的人就这么走进暴雨里,觉得不安全……没想到果然出事了。” 王磊闻言点了点头,不知道是本来就没有别的意思,还是有别的意思也不好再深问了:“行了,这事儿别多想了,我还奇怪你昨天怎么走神儿走的这么严重……收拾收拾工作去吧。对了,陈老师的助理刚才打来电话,说把调整过的设计稿发到了我的工作邮箱里,你查收一下,给陈老师那边回个消息。” 对此玉星辰倒是一怔:“这么快。” 王磊倒是习惯了似得:“陈老师一向讲究效率……对了你联系一下工程部,我刚才跟刘总也沟通过了,刘总交代说现场那边儿该开工开工,不用耽误了。” 玉星辰顿了一顿。 李教授死亡案过去了几天,她一个旁观者的经历都跟着峰回路转了无数情节,最知情的程昊公私分明,不该说的一个字都没跟她说过,但即使这样,她也能感受到这案子中的千头万绪。 昨天不是还说开不了工,今天突然就可以了? 王磊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静静看了她一眼:“说句不科学的话,我觉得‘金月湾’这地方……让人不舒服得很,具体怎么不舒服我也讲不出所以然,也肯能是因为心理因素,你有相同的感觉我能理解,我做地产开发快十年了,让我这么迫切的想要提前完工的项目,还是第一次。不过感觉是感觉,工作是工作,这样,你收拾收拾资料,都存到我的那个笔记本电脑里,咱们这两天直接去项目地办公,其他工程先放一放,这一块儿,早完早了。” 玉星辰:“……” 可能这一连串发生的事情触动了王磊的工作狂的神经,显然他是准备跟这项目不死不休了——这是王磊上任万众副总以来做的第一个项目,这个项目的成败,直接关系到了他的职业前途和行业地位,从这个角度来说,玉星辰是非常可以理解他的。 但是对于“金月湾”,玉星辰心里莫名有点儿打鼓。她潜意识里想离那死过人的鬼地方越远越好,奈何自己说了不算,人家才是领导。 玉星辰有几分颓然地回到自己的小隔间儿,无精打采地找了个移动硬盘,大规模的搬运资料,正胡思乱想地盯着电脑屏幕时,貔貅在她腰间动了动:“你怕什么?” 若非成了精的护身符总在她身边展示存在感,她都要忘了自己已经有神明加持今非昔比,她犹豫了一下,自知昨天那点儿别扭早就烟消云散了,于是叹了口气,无声和殷天禄交流起来:“我不想去那地方……王奶奶不是刚提醒过。” 殷天禄闻言,似乎思考了一会儿,道:“有本座在。” 貔貅说话的语气总是不太好,带着一种混合了霸道总裁和中二少年的莫名不耐烦,像是嫌她啰嗦又嫌她怂,但是那种作为坚持后盾的笃定是不容置疑的。 可就是这样一句乍一听像逞能的话,让玉星辰莫名苏掉了——她是孤儿,最近的经历让她有几分不可言说的小感伤与小沮丧,她从小到大从来都小心翼翼地不去依靠任何人,不是不想,而是本来就没有什么人让她去依靠。 有时候感动就是一瞬间的事。 殷天禄对玉星辰那一瞬间的感动无知无觉,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道:“朕对水里的东西有些兴趣,去看看也好。” 玉星辰:“……” 感动一瞬间就没了是怎么回事…… 在玉星辰愁眉苦脸的准备把自己挪到那凶宅鬼地办公去的同时,H市警局审讯室里的刑警们刚刚经历了一场超凡脱俗的精神洗礼。 赵进每次来审讯孙毅都像在听荒诞派的鬼故事——此人文化水平不高,逻辑这种东西在他眼里心里都是狗屁,扯不下去的部分一律推给妖鬼作祟,让警察同志们这些个无神论者们每每听闻,都能感觉到妖孽们无处不在的冤屈,恨不得登时招来如来佛祖还妖孽们一个清白。 总而言之,孙毅这货的供词,佛祖听了想卷街,耶稣听了想打人。 赵警官觉得自己确实是进益了,从这驴唇不对马嘴的证词里面居然还能刨出些有用的东西,嘬着牙花子去向程昊报告:“老大,被王老太太捡到的那个金盘子还挺峰回路转的,上面的指纹是孙毅的,但是不是他弄到金月湾的。” 程昊即使目睹了孙毅这妖魔鬼怪的审讯过程也依然不动如山,好似早已得到成仙,他闻言,只是点点头:“继续说。” 赵进:“这个花纹的金盘子有三个,其中两个被孙毅从李瑶家偷走了——他那天谋害刘日新的情妇失了手,回去找李瑶复命,估计是李瑶那时候精神状态不好,对着他发了一顿脾气,并且扬言要不给他‘工钱’,他就多留了个心眼儿,趁着李瑶不注意,偷了两个金盘子走,其中一个已经卖了,赃款已经查到,和他交代的数目相符;另一个被裹在他的随身物品里,也找到了……哦对了,那天他被咱们的人在火车站截住,就是为了带着这赃物跑路。” 程昊听完皱了皱眉:“那没被偷走的上面怎么会有他的指纹?” 赵进“啧”了一声:“孙毅这不修边幅儿的货大约有点儿洁癖——他那天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蹭了一指头红漆,偷盘子的时候忘了擦,就沾在上面了,他怕销赃的时候这是个麻烦卖不掉,就拿布裹了另外两个盘子走。” 程昊低头在笔记本上记了一笔,又抬头:“这么说,刘日新家里的东西丢了两次——孙毅偷了一次,‘丢’在‘金月湾’又是一次……刘日新为什么不报警?” “也许人家财大气粗不知道呢?”赵进猜测道,“这是他老婆的东西,人家现在新人在侧,估计根本没注意。” 程昊却断然道:“不可能——知情人士告诉我,李瑶去世的当天夜里,刘日新在布置灵堂的时候,为了显示他对发妻情深义重,所以亲自把这几个金贡盘取出来给李瑶上贡,说明他知道自己的家里有这些东西存在的,甚至知道这东西收在哪儿,这单个盘子市值能达到30万,他就算再财大气粗,也不会这么不在意……除非,这里面有让他装不知道的理由。” “老大,你是说,这盘子也许是刘日新故意扔的?”赵进立刻明白了,转念一想又悲愤了,“他钱多烧的?30万啊!不要可以给我啊!” 程昊摇摇头,神情淡漠,说出来的话也淡漠:“也许是因为不能再用了。” 赵进整个人都愣住了,觉得程昊的思维有点儿匪夷所思,或者是他加班儿加傻了:“老大,这又不是一次性用品……怎么就不能再用了。” 程昊看了他一眼,没回答他,只是说:“带上东西跟我走一趟——刘日要求恢复‘金月湾’工程,上边儿压下来了,说除非有重大线索,不得耽误市政府重视的重大项目,最晚明天就撤出现场保护了。” 赵进目瞪口呆,坐过山车似得从一个回旋卷进了另一个回旋,回过神儿来就骂了一句,紧接着道:“李教授的尸检结果早就出来了,不可能是自杀,他刘日新也是嫌疑人,现在调查还没完……” 程昊举手打断了他:“说这些没用,不如去现场看看。” 赵进知道这些事情绝非他能抗的住的,虽然闭了嘴,但是明显有情绪了,闷声不响的跟着程昊往外走,走到大门口正要上警车,被身后一阵铿锵有力的高跟鞋声吸引了注意。 程昊和赵进一同抬头看去,发现那赫然是前两天因为夫妻吵架吵进了局子的京华副总、商界女悍匪孙婉萍。 女悍匪后院儿着火引出了这一场牢狱之灾,然而她非常硬骨头,无论怎么审讯都一个字不说,问询的警察换了三个,只有一个女警在给她倒水的时候收获了一个“谢谢”。她的律师也不是一般人物,不知道怎么操作的,愣是在这种明显对她不利的情况下,给她争取到了保释。 现在她显然换了一身儿衣服还化了妆,举手投足带出一种非常强势的气质,非常的跋扈傲慢不可一世,有一种“你们奈我何”的嚣张。 这样的女人注定不遭人待见,看得赵进直撇嘴。 孙婉萍显然也没在意赵警官撇不撇嘴——她对警察的怨气显然很大,遥遥看见程昊,本该过来打个招呼,然而她只是远远点了个头,就目不斜视地走出了警局大门儿,跟着律师一前一后上了一辆十分低调的黑色奔驰,很快消失在了H市的车流里。 赵进憋了一肚子的窝囊气,又被她傲慢的态度气的不轻,然而在警局门口不能骂娘,只能注意影响地压低了声音:“这娘们儿真不好惹,老子敬他是条汉子。” 程昊全然没有对他不恰当的人身攻击有所回应,只是皱了皱眉表示不赞同,随后也压低了声音:“找人查查那个车牌。” ☆、 第 24 章 赵进对孙婉萍怨气未消,听闻程昊这个看似没用但是十分能够公报私仇的角度,执行能力爆表,拿出手机一顿敲,带着戳碎屏幕的怨念按了“发送”,过了许久,程昊把车都开上快速了,消息才传了回来,居然是个内容丰富的邮件。 赵进觉得自己一辈子也没有如此一目十行过,饶是这样,他看着那长长的邮件儿还是愣了个超凡脱俗的神儿,随后在安全带的全副武装里发出了一声由衷的赞叹:“老大,你是神仙么?这也能让你找到破绽?知道接孙婉萍的那辆车车主是谁么?” “谁?” 程昊开着车,直视前方,全然没看到他身边的副驾驶上什么情况——此时若是没有安全带绑着,赵警官估计已经要探身冲过来,给他一个充满爱意的“么么哒”。 ——恐怕程队长从此做梦都要起鸡皮疙瘩。 赵进握着手机眼神放绿光:“车主叫周凡……这个人有点儿来历,他现在在做的生意属于法律的灰色地带,不算合法,但是严格来说,也没有哪条明确说不合法。” 程昊皱了皱眉头:“别卖关子,直接说。” “周凡明面儿上经营着一家月子中心,收费十分高昂,工薪阶层根本去不起。”一提到钱或者工资,赵警官心里就能咏叹完一曲“冰与火之歌”,但是程昊显然没有这么多的兴趣听他抱怨工资低,他只好压抑住心里汹涌的悲伤,说道,“但是有消息说,他实际在组织代孕。” 程昊对这种消息不算意外:“那孙婉萍跟他有什么关系?” “孙婉萍夫妻关系糟糕,正在闹离婚,这个节骨眼儿不会想要孩子。她不可能是周凡的客户。”赵进笑了笑,手指在手机屏幕上一路下滑,“这就是重点了。兄弟们多了个心眼儿去查了周凡这个人的家庭社会关系,发现他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这就是我们熟悉的范畴了——他二女儿叫周欣茹。” +++++++++++++++++++++++++++++++++++++++ “周欣茹女士?”玉星辰仔细回忆了一下储存在记忆里的各种人名儿,连老家隔壁家的二丫头叫“小丽”这样的细节都回忆起来了,就是不记得自己认识什么“周欣茹女士”,只好无奈地朝王磊摇头,“王总,我不认识她啊,她真的指名要见我?认错了吧?” 王磊正开着车,带着玉星辰一起完成办公地点的“搬迁大计”,看她这一脸茫然,挤出了一个不算太好看的笑容:“这还能假,临走前让你在刘总办公室外等着,周女士也瞧见你了,说她先走一步咱们项目地见,估计这会儿已经去了。” 这年头儿还玩儿一见钟情?玉星辰没思考出这是怎么个有故事的脑回路,觉得这群高管们喜欢做“伯乐“的故作高深实属有病,琢磨了琢磨,又觉得不对:“这周女士也要去项目地?这是……新的投资人还是设计师?” 王磊说话却半遮半掩的:“算是投资人吧……行了你也别问这么多了,八成你名字跟人没对上,你见了兴许就认识了。” 这明显是敷衍了。 玉星辰只好闭嘴,带着一肚子的问题跟王磊进了项目临时办公地,他们占了个条件较好的会议室,一开门,发现果然已经有人在那儿等着了。 会议长桌的尽头坐着个美女,她的长相还是很文秀,手肘撑在桌上,从侧面看去,显得她整个人线条优美,听闻有人进来,她转过座椅,站了起来。 “周欣茹女士”乍然看去年纪很轻,不是小姑娘的那种朝气,透着优雅和稳重,为了配合工作需要,穿了一身剪裁得体的职业套装,她还是傲气,这么一打扮,职场女强人的感觉立刻就出来了,跟她一比,玉星辰明显是个刚出学校的柴火妞,怎么看怎么带着初入职场的良善可欺。 她先和王磊握过了手,侧目看向玉星辰时,十分难得地带出了些与她气质不相符的客气:“又见面了,上次在千里堤上你救了宝宝,我一直也没机会谢谢你。” 原来她就是玉星辰在千里堤上碰见的年轻妈妈,刘日新老板的情人。玉星辰也总算知道了王磊说道这人时欲盖弥彰的原因——他面对一个大老板的小三儿实在说不出什么赞扬,骨子里的本能修养又让他不能去对一个女子进行刻薄的批评,所以只能含糊其辞。 玉星辰脑内刮起了一阵风暴,先是想到了无巧不成书,又想到了她与刘日新的关系,脑子里还跳了跳李瑶化成厉鬼来跟自己拼命的梦境,整个人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条件反射地跟周欣茹握手,连道:“不客气不客气。” 然而就在她的手和周欣茹交握的一瞬间,一直蛰伏在她腰间的貔貅动了动,吓得玉星辰连忙用手按住了腰部。 殷天禄全然没有险些暴露的自觉,就在玉星辰抽回手的那一刹那突然说道:“她身上有死亡的气息。” 会议室久无人用,此时正在开窗通风,山风阴凉,一扫而过,直接将玉星辰扫了个哆嗦。 “什么?”她觉得自己精神分裂一样,一边儿瞧着周欣茹明显区别对待的笑脸,一边儿和天禄交谈,“她也会死?” 殷天禄像是思索了一下,否定道:“不是,但是我觉得有死魂跟着她。” 玉星辰挤出一个笑,顾不上难看不难看:“是……李瑶吗?” 殷天禄却不肯定起来:“好像还有别的东西。” 玉星辰本就对“金月湾”心存芥蒂,此刻听闻殷天禄的“解释”,顿时手都凉了,觉得四周一片危机四伏,生怕突然间出现什么不该出现的冤魂像她自来熟地哭唧唧,又不得不应付面前的周欣茹,越发笑的不自在起来。 周欣茹落落大方,无视了玉星辰的不适让她自己慢慢适应,径自跟王磊攀谈起来:“王总,我今天就当来向您报道了,知道是跟您添麻烦,但是您在商业地产开发方面有经验,青年才俊眼光又准,以后我也未见得能有机会参加这么大投资的项目,实在想借这个机会多跟您学学,您别嫌我笨嘴拙舌拖您后腿。” 王磊知道这刘总的新夫人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说的客气是来“学习”,实际是刘老板费尽心力派来的“监军”,至于监的什么他还摸不准,也没有必要上来就把话说得难听,于是跟着笑:“哪里哪里,周女士谦虚,现在项目这边儿千头万绪,正缺人,您来的适时。” 周欣茹也是个人才,客气着你来我往居然还挺适应,笑着和王磊又对付了两句,居然还没忘了插不上话儿的玉星辰,适时给她找了个不那么尴尬的活计:“我跟小玉有点儿缘分,王总您要是忙,就让小玉陪我下去转转,我好尽快熟悉项目。” 王磊手机响了两次都被他直接按断了,那边儿是负责招商的副总在催他定方案,忙的热火朝天,确实没有时间精力给刘老板培养得力的小情儿,果断把玉星辰卖了,当即拍板儿道:“小玉你陪着周女士转转,转差不多了就回来,资料和电脑都归位,看看差什么东西,找两个人,明天一并带齐。” 话音刚落,丝毫没给玉星辰这不纳入考虑范畴的“小力本“反驳的机会,当机立断接起了第三通深情呼唤的电话,一边儿“喂”一边儿脚底带风的去主持工作了。 玉星辰整个人变成了一个行走的“一言难尽”,只好友善的抬头向“贵妃娘娘”放送了一个廉价的工薪阶级微笑,点头哈腰地摆正了自己的位置:“我带您出去看看吧——工地上乱,我去拿两个安全帽,丑了点儿,但是安全至上。” 周欣茹笑了笑,看着她从一堆安全帽里挑出了两个干净点儿的,又把更干净的一个递给自己,这才开口道了一句:“谢谢。” 玉星辰应了这声客气,把安全帽往脑袋上带,还没扣紧就皱了鼻子——这东西平时都是工地上的一群大老爷们儿拿来丢去,汗味油泥久而久之和这遭报的东西融为一体,那味道真叫一个别样的“沁人心脾”。 玉星辰看着周欣茹只是把那玩意拎在手里而没往头上戴,不禁佩服起人家的高瞻远瞩,心说以后要是常驻这鬼地方,一定得刷出两个干净的留着,给自己和大领导们用。 然而今天是肯定没戏了,玉星辰只能催眠自己因为山风太大鼻子不通气儿,什么妖魔鬼怪的味道她都当没有,对周欣茹道:“今天我跟王总也是刚挪到这边儿来,准备不周,要是早知道您来看,就专门儿留个电瓶车开过去了。” 玉星辰做了个请的姿势,邀请周欣茹一起向外走:“项目总共分五期,一期二期下个月就能收尾,在建的主要是三期的片区了,四期和五期半年后才能开工了,今天时间有限,全看过来难度有点儿大,您有什么特别感兴趣的部分吗?” 周欣茹跟着她几步走出来,用手遮了一下当空的烈日,回过头来对玉星辰微笑道:“‘金月湾’属于几期?” 玉星辰心里一阵异样,小三儿去看原配死亡地,这种感觉怎么想怎么像示威挑衅,然而面对即将册封转正的贵妃娘娘,她嘴下却没敢停,如实答道:“二期。” 周欣茹一双纤纤玉手在她秀美的眉眼下遮出了一道阴影,不知是角度还是光线的问题,她的眼神儿即使是在艳阳下,也让玉星辰感到了一股寒意。 她放下手,阳光直直洒在她脸上,迫得她眯了眯眼,那阴翳的感觉却又突然没有了,她的笑容优雅而得体:“那就去看看那里吧。” 貔貅在玉星辰腰间突然动了动,不知是兴奋还是不安,玉星辰按住躁动的护身符,露出一个笑容:“您请。” 作者有话要说:求各位读者务必帮点一下作者收藏(app:右上角文章详情—作者专栏—收藏,wap和电脑网页:点作者名字-作者专栏-收藏该作者) 我在此表示不胜感激。 同时热情安利自己的新文,《我有一个小秘密》 文案: 江四小姐千挑万选得来的如意郎君,有个拖油瓶。 都道小孩没娘,说来话长。 但是这小孩儿还挺言简意赅的。 第一次见面。 想当人家后妈,还想给人家留个好印象的江晚晴:你好,我…… 小男孩儿冷静地打断了她:不用多说了,妈。 江晚晴:…… 后来,拿人家当小可怜儿的江晚晴发现自己错了。 这孩子不仅不柔弱无助,还是个天才,文能背四书,理能解高数。 然而这孩子只有四岁…… 江晚晴觉得自己女博士的智商受到了碾压: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小孩儿看她一眼:我和爸爸一样,都不会不爱你啊(* ̄︶ ̄)。 江晚晴:…… 她的情商可能也不太好了。 个中惆怅,她只能去找她家如意郎君严教授哭诉:这基因也太欺负人了。 严修筠风度翩翩地摇了摇头,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对你来说,这不叫欺负人。 江晚晴:? 严修筠:叫自虐。 江晚晴:??? 她这是有错过了什么吗? 后来发现……还真有…… 本文连载中,日更。 失忆梗,剧情流,学者圈+医药行业+商战,欢迎收藏。 以下是推文时间: 我的都市现言(连载中):《得偿所愿的爱情》by红尘晚陌 我的都市现言(已完结):《离开渣男后的春天》by红尘晚陌 我的都市现言(预收中):《罪与罚》by红尘晚陌 基友的幻想言情(预收中):《太子殿下古穿今》by陌颜小 欢迎大家收藏订阅以上文章,并请大家点进作者的专栏,点一下作者收藏,不胜感激。 ☆、 第 25 章 玉星辰在周欣茹那样的目光下愣了一愣, 接下来就被耀眼的阳光闪瞎了眼。 天禄在她腰间一言不发, 也不知道是懒得废话还是觉得根本没有必要——貔貅大神的态度无疑纵容了玉星辰无处不在的自我怀疑, 她觉得自己最近大概是鬼见的多了,看谁都像妖孽。 至于贵妃娘娘是不是真的非法成精,她觉得自己不是玉皇大帝也不是市委宣传部, 鉴别妖魔鬼怪这么重要的工作,她实在挑不起这大梁。 玉星辰只是又想到了李瑶的死亡案——这跟她其实更没有什么关系了,虽然她从救下周欣茹的孩子那一刻, 就莫名其妙地扯进了这桩案子里, 包括后来被李瑶的死灵骚扰,目睹孙副总夫妻反目, 亲见了设计师钱峰的车祸,和昨天邻居王奶奶家的一桩闹剧……但这些事都仅限于“细思极恐”, 若是粗枝大叶一点儿,一句“巧合”就足够粉饰太平。 玉星辰心不在焉琢磨了半路, 越想越觉得自己最近的遭遇活像一个拍不完的连续剧,她在其中只是演了个路人甲,理应露脸超不过三分钟就被导演拖下去赏盒饭, 而周欣茹纵然不是领衔主演就是联合主演, 但说到底,也没见哪个腕儿会和配戏的群演相爱相杀不死不休。 玉星辰觉得自己很有道理,很快从刚才那怀疑中脱出身来,一抬头,专供来宾参观的电瓶车已经开到了项目地了, 当即自己跳了下去,朝周欣茹展开了一个职业化的笑容:“周女士,里面车开不进去,我带您转一圈儿。” 周欣茹款款从车上下来,从随身的包里抽出一副墨镜架上,十分有气势地朝玉星辰点了点头,顺着玉星辰指引的方向,始终走在她半步之前。 周欣茹的精神看起来十分饱满,一边儿听着玉星辰专业化的介绍,一边儿和玉星辰聊闲天儿,玉星辰刚把金月湾周边的几个关键“景点儿”讲解明白,周贵妃的思路已经一下跳跃到了“叙旧”范畴。 “玉星辰……这个姓可不常见,我叫你小玉吧。”她说,“听说你今年才进的公司?” 她的语气很平常,甚至可以说是欢快的,可是她说话时微微回过了一点头,面对玉星辰的这一侧稍微有些背光,许是这一层原因,让她的表情看起来有着和艳阳截然相反的冷漠。 玉星辰怔了一怔,极力让自己像是在完成“公事”到“私事”的思路切换,略显青涩的笑了一下儿,腼腆道:“是,我的导师和刘总有合作,是他推荐我到刘总这里工作的。” 周欣茹深深看了她一眼,很快又笑了:“H大的高材生,刘总只让你做个小助理,屈才了……你有什么比较感兴趣的工作方向吗?我找机会跟刘总说说。” 玉星辰怔了一怔,突然意识到这是周欣茹式的“回报”,只要她开口,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分分钟就可以达成,找到周欣茹做靠山,她基本就是找到了纵横职场的捷径——孙婉萍副总就是那个在前的“珠玉”。 按理来说,这并不违背任何道德,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果她救得是哪个霸道总裁,甚至已经构成了“霸道总裁爱上我”的狗血人设,可是她觉得别扭,下意识就拒绝了:“谢谢周女士,我刚刚毕业经验浅薄,跟着王总细致的多学两年,也挺好的。” 周欣茹别有所指地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的笑了一笑,也不勉强:“也好,你还年轻,以后机会多的很。” 玉星辰松了一口气,以为这一茬儿算是无声揭过了。 此时她俩恰好走到了金月湾建筑群最核心的一处,为了化解她自己的不自在,只好把参观解说的内容拿出来当挡箭牌。 玉星辰说“没有准备”是一句职场自我保护式的谦虚,单纯针对周欣茹这种临时空降的亲贵,在他们面前把话说得太满迟早要自己打脸,但是要说完全没准备,任你是谁也该卷铺盖滚蛋了。 项目地玉星辰来了少说三四十次,亲眼目睹一块块地空无一物到建筑林立,此时头头是道地把大多数人会关心的基本情况跟周欣茹介绍了一遍,同时在心里计算着路线,准备往下一个“景点儿”赶:“周女士,您看还有什么没说清楚,要是没什么咱们就继续?” 周欣茹没顺着她的指引继续上电瓶车,四周看了看:“这地方风景不错,离接待中心也不远,叫电瓶车走吧,我想在这附近徒步转转。” 玉星辰不知道周欣茹哪来的兴致,但是老板娘说话她不敢不从,只好匆匆跟司机师傅打了个招呼,又回到周欣茹身边儿,被晒的只能眯着眼看四周:“周女士,这附近的绿化还不太到位,山里太阳毒,不建议您走太久。” 周欣茹笑了一下,抬手扶了扶太阳镜,不慌不忙的朝前走了几步,闲话家常似得开始八卦:“你今年研究生毕业?有男朋友吗?” 玉星辰已经被晒成狗,实在笑不出来,只好耸耸肩,尽量轻松地答道:“没有,至今还是单身狗。” 似乎是“单身狗”这个称呼把周欣茹逗笑了,许是因为阳光刺眼,她墨镜后的眼睛眯了眯:“没有就没有吧,听没听说过‘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她说话的时候语调是很优雅的,玉星辰很难把她和那个豪门八卦中谋害原配上位的小三儿联系起来,此刻就这么看着她,也难免有一瞬间恍惚,下意识道:“什么?” 周欣茹:“太深情的人都不高寿,太聪明的人也都活不长。” 玉星辰闻言一顿。 而周欣茹仿佛真的是为解释而解释:“今天早晨我在公司遇见了钱峰的未婚妻,没想到原本挺漂亮的姑娘真的能一夜白头……哦,你应该知道,钱峰就是金月湾项目的主要设计师之一,他车祸的事情我听闻后也很惋惜,但公司开除他也只是因为问责追究到了这一步。出于个人感情考虑,我能理解他未婚妻的过激言论和情绪,但是如果像这位小姐所说的,把钱峰的意外归咎于公司决策,我觉得并不公平。” 玉星辰眼神闪了闪:“她认为……钱峰的车祸和公司有关系?” 周欣茹这句话里倒是有些实情让玉星辰十分在意——钱峰车祸前的话曾经说过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而他车祸死亡的时间又如此凑巧,并且他刚刚去世,他的未婚妻就找上了京华集团,并且他的未婚妻也怀疑钱峰的死也和京华集团有关系。 这一连串真的只是巧合? 周欣茹笑着看了玉星辰一眼,不知道在她的心里,究竟把玉星辰的这句疑问单纯的归结成了好奇心,还是看做了别有用意的发问。到底她只是看了这一眼,轻笑了一声。 “应该是吧。”周欣茹说,“人在极端的情况下就容易想太多,思虑太重也必然导致身心哀毁……这也正应了‘聪明人都活不长’的老话儿,毕竟聪明人都爱多想。” 玉星辰的背脊瞬间僵硬了一下,心里也突然紧了,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算不算那个“爱多想”的范畴里。 好在周欣茹像是终于放弃了这个话题,她举起一只手遮了遮太阳,勾着唇角四下望了一望:“这地方风景真好,都说人生极致是‘生在苏杭,葬在北邙’,生在这么美的地方又死在这么美的地方,李教授到底比我有福气。” 周欣茹提起李瑶的语气丝毫没有忌讳,到是玉星辰从没坦然接受过这件事,面上立刻露出些城府不深的尴尬来,不知道怎么接这句不该接的话。 周欣茹只扫了一眼就明白了玉星辰在想什么,唇角勾了一勾,跟玉星辰一起找了个小楼的背阴处:“哪栋是李教授出事的那栋?” 玉星辰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能克制着自己心里狂奔的“为什么”,给周欣茹指了个方向——那栋房子其实很好认,玻璃尖顶反着锃亮的光,如果再走近些就会看到,绕着它拉满了警戒线,经过暴雨和暴晒,蓝白条的警戒线落了土又退了色,远远看去,整栋房子像是个包裹了白色绷带的囚犯,只等警队的人来宣布它“刑满释放”。 “就是那栋。”玉星辰道,“听说警局的人撤了以后就可以复工了……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 “没关系,我去看看。”周欣茹说着就要朝那个方向去,见玉星辰有意跟上来,回头一笑,“在这儿等我吧,别跟来了。” 玉星辰犹豫了一下:“这……” 周欣茹安抚地按住了她的肩膀,看似柔柔弱弱的手却是真的用了不容置疑的力气:“我只是看看,不进去。” 玉星辰被她这么一按,彻底不敢动了。 是“不敢”,而不是“不能”。 也许是玉星辰潜意识里就想离那要命的屋子远一点,又也许是他在周欣茹的手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还没等她细细分辨这其中的区别,周欣茹的背影已经在她的视线里走远了,接着,她沿着建筑群的布局转了个弯,身影彻底瞧不见了。 玉星辰抻着脖子看了两眼,确定周欣茹没有去而复返的意思,只好叹了口气,干脆的在阴凉处站定了。 太阳虽毒,阴凉处却只要有风就很凉快,玉星辰缓过一口气,有点儿苦恼的看着自己晒得发红的皮肤,想着以后一定要随身带瓶防晒霜,正在这时,天禄的声音却突然在她的脑海中响了起来。 天禄说:“有人。” 作者有话要说:情深不寿,慧极必伤。——金庸《书剑恩仇录》 入v第一章~ v后任意一章留言有红包~感谢读者支持正版~ ☆、 第 26 章 玉星辰下意识的一回头——当然只看到了阴凉处散发着烈日余温的砖墙。 “不是这边。”天禄的语气带着几分嫌弃, “应该在你的右侧, 别出声音, 别露头。” 玉星辰被晒出来的一身燥热“刷”地一下全然褪去,甚至还冒出了几分寒意,她把两个一直没怎么派上用场的安全帽小心翼翼摆在了墙根儿, 轻装上阵,贴着墙朝右侧移动了去——她遵循天禄的指示,没出声, 没露头儿, 还没看见人,先迎风吸了一鼻子烟味儿。 那边确实有人在焚烧什么。 玉星辰鼻子灵敏, 险些被呛地咳嗽出声儿,好歹忍住, 才觉得猛然钻进鼻子的那一股子气味儿跟寻常香烟有几分不同。这股味道更像她家母上大人夏天烧来驱虫的艾草味儿,却又比那个味道更让人觉得反胃得恶心。 她隐约觉得不对, 却实在辨别不出,瞧瞧地朝那烟味儿飘来的方向瞧了瞧,发现右前方隔了大概两栋楼的一片空地上, 围着几个民工。 那地方是工地儿的边缘, 往前百米是森林连着陡崖,当初出于安全考虑,直接用安全护栏拦住了,并未纳入开发范围,这几个民工有十来个, 在树荫下围坐成了一圈儿,仿佛是干活儿累了抽颗烟顺便乘凉。 玉星辰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把身子全然缩了回来,呼了一口气,无声和天禄交流起来。 “几个工人。”玉星辰心还在砰砰跳,“吓我一跳。” 天禄却摒弃了先鄙视她一番再开口解答的一贯言语风格,直白道:“看他们的手臂。” 玉星辰伸头看去,因为角度原因,只能看到近处几个——因为天热,他们大都是挽着袖子露出胳膊的造型,而在玉星辰视线范围内的人中,至少有三个人的左臂上,有轮廓相似的文身。 玉星辰一怔,连忙退了回来:“文身。” “牛角与鸦羽。”天禄冷静地替她解释了她并没看清的图案,“他们不是普通的工人,他们是一起的。” “一起干什么?那个文身是什么意思?”玉星辰仔细回忆了一下那几个人的形象,发挥了自己认知范围内可怜的想象力,猜测道,“……黑、社、会?” 刚刚完成了从“农民工”到“黑、社、会”形象跨度的纹身男们若是听到了,估计要集体冲过来打死她。 “……不是。”天禄刚刚似乎在识别“黑社会”这个词汇的意义,识别完了,才冷静的开口,“这个地方不该有这么多人了,他们围成一圈儿,是为了观察四面八方……他们是在看守东西。” 玉星辰反应慢了半拍才意识到天禄说的“不该有这么多人“的意思——二期工程已经完工,三期工程的工地儿离此处有几公里远,工作人员就算想休息,也不会舍近求远地跑到这里来的。 她刚想通这一点,就生出了几分无措,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有个问题已经被天禄选择性忽略了,思路更是全然被他带走了:“他们在看守什么……他们把东西藏在这儿,不怕被人发现吗?!” “被谁发现?”天禄冷笑了一声,“如果可能发现那东西的人,本来就跟他们是一伙儿的呢?” “不可能……”玉星辰刚想提起周欣茹的名字,却突然头皮一炸,整个人陷入一种不可思议的怀疑与否定中——她想起自己与周欣茹那“施恩”与“婉拒”的隐晦对话,又想到自己是被周欣茹“刻意”留在原地的,心里怀疑的影子就突然把她湮没了。 她涉世不深,最多刚刚见识了职场“利己主义”和“翻脸无情”的一丝丝端倪;她总是下意识记得千里湖堤上那个险些失去孩子的惊惶母亲,却总是选择性遗忘那个踩着另一个女人的尸骨上位、且一直是犯罪嫌疑人之一的富豪情人——而她们从来都是一个人。 玉星辰眼神闪了闪,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男人骂骂咧咧地声音传来:“这小娘们儿真他、妈是个硬骨头,软硬不吃,老子拿药闷了她,现在才老实!别说,要不是那半脑袋白头发看着有点儿倒胃口,她这小模样还是挺可人疼的!” 一群人不干不净地笑了几声,纷纷拍着土站了起来。 玉星辰却被“白头发“几个字说的心里紧了一紧,隐约觉得这陷入困境的姑娘,多半儿是钱峰的未婚妻徐萌,然而她现在没有确切的信息,丝毫不敢轻举妄动,只好硬着头皮听下去。 其中一个问道:“手上的这单买卖儿不让动就算了,下一单买卖儿呢?来信儿了没有,动手还是不动?” “别提了。”刚才那骂骂咧咧的男人似乎嘬了一口烟,“那边儿说有条子要过来,让我们等等再动手……这群人就是墨迹,要是按咱们老大的脾气,等什么等,早收网走人了,什么条子饼子,让他们找去吧!” “就是。”一个声音附和道,“那富豪他婆娘刚死在这儿,这么不吉利的地儿,谁没事儿往这儿跑……” 然而他话音没落,一阵手机铃声横空出世,直接打了他的脸。 一群人陡然静了一下,意识到这铃声不是附近发出来的,便齐刷刷地将脸转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突然爆喝了一声:“什么人?!” 玉星辰手忙脚乱地翻出自己口袋儿里的手机,看着上面“宋希”的名字闪啊闪,心里叫苦不迭——她忘了把手机调成静音,更忘了宋希说过要来找她,更更没想到她作死撞到了这要命的巧合,顿时惊慌起来。 “败事有余的死女人……”天禄有几分恼怒地咕哝了一声,发现玉星辰竟然还脑子里熬浆糊地站在原地摆弄手机,顿时怒了,“跑啊!那边追过来了!你也蠢吗?” 玉星辰被天禄这一声骂陡然惊醒,撩开腿跑的有些慌不择路——她这时候根本没什么机会计划逃跑路线,那群盛怒之中喊打喊杀的文身男们还差几十米就要追到眼前了。 这一片地方没有躲藏,一目了然,玉星辰很有自知之明,作为一个并非运动健将的毛丫头,她完全跑不过一群常年以打架斗殴为熟练业务的壮年地痞,所能仰仗的优势唯有对地形的熟悉。 周欣茹那边她根本不敢去——如果她的猜测是没错的,撞到周欣茹无非是羊入虎口;如果事实证明只是她被害妄想症地冤枉了“好人”,让这群纹身男发现周欣茹,不过是多一个人慌不择路。 玉星辰在拐角处一转,直接拐进了连接几栋建筑的回廊,回廊建在背阴一侧,内里四通八达,但是没有通电,即使在白天也显得漆黑一片,只能向前,跑错了只能拐回去重走。 纹身男们凶神恶煞气势汹汹地追了进来,顿时有几分抓瞎,被她闪了一下,没看到她究竟走了哪条路,就这一下,他们其实已经跟丢了。 然而他们人多,遇到岔路就分成两队,挨处搜寻。 玉星辰听着外面逐渐慢下来的脚步声,心跳地像胸口揣了八百万只活蹦乱跳的兔子。 她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幸运的是,她找到了这片建筑群中唯一一间能反锁的屋子,她记得这间屋子是专门预留给保安人员的临时办公室;然而不幸的是,这间屋子所在的地方是回廊的尽头,没有窗,外面又是个死胡同,外面到处都是搜寻她的文身男,她不可能不惊动纹身男全身而退,而如果纹身男们意识到她很可能躲在这间唯一有锁的屋子里后,凭外面那十几个人,撞开这脆弱的门板儿也只是时间问题,到时候她将退无可退。 玉星辰心跳如鼓,并不知道自己一个与世无争的小职员是怎么落到如今的境地来的——她只是做好事救了一条脆弱的小生命而已,却仿佛突然成为了类似“农夫与蛇”或者“东郭先生与狼”这种拼人品失败的倒霉标杆儿。 她来不及思考“福报”与“行善”之间能否等量交换的佛学问题,在这个关头,到底是求生的意志战胜了胡思乱想,她先是神经质一样地把这间屋子里能够搬得动的桌子椅子全部堆到了门口儿,哪怕被纹身男发现也要用这堆破铜烂铁阻挡他们。 然而这屋子里杂物的数量实在有限,她只堆了三四件儿,就再无其他东西可搬——整间屋子只剩下一个占了几乎整面墙的文件柜,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撼动这玩意儿分毫,而这时候,她才终于想起来,她还有一部能和外界联系的手机。 此处空间不大,光线偏暗,而唯一的一扇门上还有一扇方形的玻璃窗——就是那种能让人想起学生时代被班主任支配的恐惧的玻璃窗——在这样的地方按亮手机,无疑是在向纹身男们大声疾呼“我在这里快来抓我”。 玉星辰捏着手机在屋里转了两圈儿,只发现了一处合适藏身并且使用手机的地方——那占了整面墙的文件柜与转角儿处的墙根儿下有一块儿空隙,这个大小,以玉星辰这样的人来说可以叫“一人宽”,若是以慧明和尚之流来做参照物,这地方最多叫做“有条缝儿”。 显然,这地方对于玉星辰也是并不宽裕的。 然而已经没有更多时间留给玉星辰选择了——外面原本就不快的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玉星辰听见有人扭了一下儿那反锁的门把手儿,没扭开,外面的人动作显然更加粗暴起来,喊人靠近的脚步声,纹身男骂骂咧咧的叫人声也陡然在门外响了起来。 这时,玉星辰的手机也突然亮了起来——宋希几次没打通她的电话儿,锲而不舍地再次拨了过来。 原本电源不满的手机已经发出了低电量警告,玉星辰听着外面汇成一片的撞门声,一边咬牙收腹地朝那条缝儿里挤去,一边儿接通了手机。 宋希的声音劈头盖脸地穿了过来:“小玉你干什么呢?怎么不接电话儿?” 就在玉星辰哆哆嗦嗦地想要想宋希描述自己的情况并且求救的时候,突然,她脚下一空,整个人像是顺着一个粗糙的水泥滑梯叽里咕噜地滚了下去。 她颠三倒四的求救终于没能说出口,千言万语只汇成了两个字:“救命!” 作者有话要说:入v第二章~ v后任意一章留言有红包~感谢读者支持正版~ ☆、 第 27 章 赵进在副驾上接起宋希的电话时, 险些被宋大小姐迎面吼一个跟头。 “程昊呢?!小玉不见了!我问过她们公司的人, 都说她下午跟他们王总去了项目地!”宋希根本不管赵进能不能反应过来, 直接一个“王炸”把人砸懵了,“她的电话我打了好几次只通了一个,她说‘救命’!” 警局配备的联络电话有着国产手机的一贯传统——铃声多半是广场舞神曲, 以及通话时常年漏音。 程昊在赵进目瞪口呆的表情中,一字不漏地听完了宋希条理清晰的咆哮,直接把手机按成了免提:“现在你还能联系上小玉吗?” “不能了。”宋希快速道, “我唯一打通的那个电话最后是一阵剧烈摇晃声, 再打就关机了。” 赵进终于跟上了两个人的节奏,扯着安全带凑到按了免提的手机前:“希姐,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确定不是这小姑娘恶作剧或是什么误会?” “小玉不是爱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的人。”宋希语气严肃,“我最后一次打通她的电话, 是一个小时前。” 一个小时…… 说明玉星辰在金月湾留下“救命”两个字下落不明后,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了。 “知道了。”程昊当机立断, 直接把车速从八十开到了一百二,“我就再去金月湾的路上,保持联系。” ++++++++++++++++++++++++++++++++++++++++++++ 玉星辰没想到这完工的建筑里居然还有如此隐蔽的一个地下空间, 而这入口竟然就藏在那文件柜一侧的墙角处——她现在终于知道那文件柜为何如此巨大而沉重了, 因为它的作用就是掩盖,掩盖那像模像样的屋子里居然还有一个地下通道的诡异事实。 四周一片黑漆漆,上面没光,下面没亮,这阴森森的地方最实在的用途就是闹鬼。 玉星辰觉得自己是顺着一个斜坡滚下来的, 整个人摔得翻江倒海七荤八素,似乎还被一个没抓稳砸下来的手机糊到了头,导致她脑袋都是蒙的,等她稍微清醒了一点儿,也勉强适应了这一片黑暗,正摸索着捡起手机,试图完成方才那明显能够救命的电话。 然而,垃圾手机20%电量自动关机的智障bug在这个时候横空出世,就在玉星辰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手机的屏幕上的亮光停滞了半秒,随后变成了一块儿漆黑的板砖——还是刚谁都刚不过的那种。 玉星辰顿时像一只被人放了气儿的皮球,整个人都萎靡了。 没等她砸手机泄愤,头顶上突然传来“砰”地一声——那群追杀她的纹身男不知道用了什么极端办法,彻底把那扇带锁的门打开了。 玉星辰手脚并用地往里爬,背靠墙壁屏息凝神。 头顶的脚步声来来回回响了一阵儿,突然有一束光从玉星辰方才掉下来的那个孔洞照下来,上面的人仿佛想要探进身子来看看,可惜只进了一条胳膊就卡住了,连暴怒带骂娘地被其他人揪了回去。 大概是那人觉得这么窄的地方是在下不来一个人,头顶上翻箱倒柜鸡飞狗跳的声音又折腾了一阵儿,脚步声陆陆续续远去了。 玉星辰突然感谢起自己平板一样的身材,自我陶醉于这省布料的美,她从被人紧迫相逼的困境中缓了半口气,把手机揣到了口袋里,开始仔细审视这让她逃过一劫同时也困住了她的漆黑空间。 这似乎是个巨大的“地下室”,人工建造的痕迹十分粗糙,显然是在时间并不充裕的情况下赶工修建的。这个空间联通范围不小,玉星辰忍着对于黑暗的不适四下查看,发现这地方远远大于她方才藏身的那间保安室。此处大小不仅仅局限于一栋别墅,像是打地基时就巧妙联通了某处中空的山体,而上面的别墅群,天然构成了它的遮掩。 玉星辰不是专业负责设计的人员,设计稿看的稀松二五眼,有时候还需要专人解释才能明白什么对什么,但她也没有无知到每一处项目的基本构成都闹不清楚的地步。 因此,她十分清晰地记得,二期工程这一片别墅群,尤其是她方才逃命时逃进来的这一片地方,根本没有任何一间设计了地下室,一间都没有! 玉星辰对凭空出现的陌生空间好感全无,她瞬间失去了探索的欲望,第一反应就是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可是她只观察了一下那让她顺着滚下来的要命斜坡,她几乎就已经宣布放弃了——这斜坡处理得实在一言难尽,角度陡峭得接近60度,又全无着力的地方,简直有来无回。 玉星辰弓着腰,试着往上走了两步,立刻发现不可行,又改成匍匐的姿势勉强朝上爬了几下,发现基本是爬一米要往下粗溜儿一米半的节奏,只好拍拍一身的土,悻悻否定了原路返回的计划。 “去前面看看。”天禄在一片黑暗中突然说道,“前面有水声。” 玉星辰:“……” 对于一个在主人被追杀的过程中并没有起到什么卵用的神仙护身符,玉星辰突然有点儿不想理他。 天禄大概感觉到了玉星辰的小心眼儿,静了一静,居然宽恕了她一介凡人的无礼,不仅忍了,居然破天荒屈尊纡贵地跟她解释起来:“这里有异常,本座困顿玉石之中,能力有限,你凡事小心。” 玉星辰陡然出了一身冷汗,突然意识到自己确实有几分仗着真神在侧无法无天的意思,听了这句话,生生又端出了谨小慎微的意思,原本那一点儿“恃宠而骄”的怨气顿时又变成了担忧:“天禄,如果你有足够的力量……比如食用了足够多的金银的情况下,是不是就可以更不受拘束一点儿。” “……和金银没关系。”被玉星辰当成了吃货的神仙明显有了小情绪,显然还有点儿会错了玉星辰的意,“本座的神识已经沉睡万年,全部复苏自然需要机缘……本座与你并非契约,而是诺言,即使有朝一日朕恢复神力,也不会弃你不顾,你大可安心。” 天禄的人形出现在玉星辰的梦中多次——那是个冷傲英俊着得不在人间的青年,单看这幅样貌,玉星辰很难把他当做一个存于世间亿万年岁月的神仙,毕竟他更像玉星辰的同龄人。 也许是万年沉睡造成他久不接触人间,又也许是性别的原因让他本来就不够世故,玉星辰一直都知道,她的小貔貅护身符是个单纯还有点儿傲娇的青年,也正因为如此,天禄说话的语气从来都不够成熟,也从来都不会一本正经的宣言许诺。 玉星辰本想问他“有没有方法让你恢复真身之类的”,却不料天禄会错了意,以为自己是担心他跑路,反而用另类的承诺“安慰”起她来——天禄也不是第一次表示,他不会离开自己的身边。 虽然时候和地点都不对,可玉星辰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被小小的打动了。 玉星辰原本想向天禄解释一下,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天禄可以从自己的意识中找到任何她想找的答案,如果他没找到,原因多半是……他根本就不在意答案是什么。 可玉星辰大概没有想过,天禄神力并非全盛,这个地方又有异常,他的力量只能勉强集中在别的地方。 就在他俩一个犹豫一个走神的空档,上面那群纹身男竟然去而复返了,玉星辰站在原地,听着上面鸡一嘴鸭一舌的动静,判断出大约是什么“当家作主”的人物被手下这群追丢了人的小弟惊动了,出面来拿主意坐镇。 此人和那群五大三粗的文身流氓显然有着不一样的风格,听了他们“人就是在这个地方跟丢的”的论断,当下把关注点锁定在了那间屋子,上面静了一瞬,有七八道光线朝下照了过来。 同一时间,一个莫名有几分耳熟的男声钻进了玉星辰的耳朵。 男声道:“去找找,下面有没有其他入口。” 上面顿时有一队人小跑着远去了,紧接着,上面竟然传来了几个人费力挪动家具的摩擦声。 玉星辰本来就主意全无,在这样本就黑暗到让人恐惧的地方腹背受敌,整个人都蒙了,手指都不由自主的开始颤抖,心脏“砰砰砰”地几乎要跳出喉咙口,脚下发软地朝远离那个洞口的地方挪了几米,只能下意识地抓住自己从不离身的护身符,六神无主地问道:“天禄,怎么办?” 天禄不知是真的有些神力亏耗,还是走神走得超凡脱俗,被她这么一问才懒懒散散地想起出来应付她似得,带着一贯鄙视她人怂脑蠢的做派:“往前跑啊,趁着他们还没追来……不是告诉你前面有水声吗?朝着那跑,山里有水就有出口,跑出他们的搜寻范围,你就得救了。” 玉星辰勉强接受了他这废话一样的建议,拼了自己的小命往前跑去,奈何脚下深一脚浅一脚,她心急火燎地想要加快速度,却左脚绊右脚,怎么也提不起速度。 幸好追兵那边儿净是猪一样的队友——玉星辰跑出去好远,听到头上一阵气急败坏的脚步声,似乎是那堆跑去找所谓其他入口的文身男又折了回来,喘得跟跑废了的死狗一样,纷纷向他们的主子表示“没有其他入口”;而那挪动文件柜的声音也戛然而止,忙活了半天的苦力哼哧哈地穿着粗气报告道“这玩意是焊接在墙上的”。 玉星辰耳听四路,拼命逃跑的空隙居然还能精分出一个幸灾乐祸的“小人”嘲讽他们活该眼瞎累成狗,而她身上另一半儿凝聚了贪生怕死等等精神的怂包儿小心脏,仍然被吓得要原地跳成一只垂死还要蹬腿挣扎两下儿的□□。 虽然脚下磕磕绊绊脑子也不太清醒,好在她四肢健全,求生的意志和不能被抓住的信念全然支持着她。 天禄似乎连嫌弃都懒得嫌弃她了,连说话都少,像是在专心辨别所谓:水声的方向“,只有在她遇到岔路的时候,才出来给她一句提醒,玉星辰的五感简直是麻木地,她觉得自己像是跑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在转过最后一个岔路的时候,突然在右前方发现了一片冰蓝色的光。 她站在原地愣了愣,身体还随着那冰蓝色光亮的走势晃了一晃,她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那是大片池水折射而出的水光。 作者有话要说:入v第三章~ v后任意一章留言有红包~感谢读者支持正版~ 祝每一个读者看文开心,(づ ̄ 3 ̄)づ ps关于防盗 作者开启了晋江官方的防盗,此防盗方式对顺序订阅的读者没有影响,可直接忽略。 不过晋江的日常是抽搐,如果有亲爱的正常订阅仍被防盗误伤,请留言,我会帮忙联系晋江管理员~ ☆、 第 28 章 天玉星辰觉得自己看到了希望, 她大跨步地朝那片水光跑了过去, 冰蓝色的光芒越来越亮, 几乎是铺天盖地,而玉星辰跑到近前,却呆住了。 她发现自己不在水边, 而是在水底——她像是置身于海底水族馆中的参观者,碧蓝的波光在她头顶烨烨闪动,水中空无一物, 水边空无一人, 而那清澈的水池之外,建筑的轮廓更是让她隐约觉得熟悉。 “天禄, 这里……”玉星辰仰天望着头顶那片幻境一般的水池,觉得自己快要被那席卷天地的冰蓝色吸进去了。 天禄似乎也在观察着头顶的这片水域, 他的沉默让玉星辰无比不安,周遭一片寂静, 水波的声音在这地底像是被无限度地放大了。 天禄身上沉寂了千百万年的力量似乎隐隐有冲破枷锁的意图,这种不寻常的心灵感应让玉星辰觉得如坠冰火。 “天禄。”玉星辰有几分失神地道,“我感觉不太好……” 然而她等到的不是天禄的回答。 头顶的水池突然一阵翻涌, 像是什么巨物被投入了水域, 被挤占了空间的池水瞬间分开,很快又重新携卷着“咕咕”上窜的气泡儿和新鲜出炉的猎物,努力想要恢复如初的平静。 玉星辰吓了一跳,险些就要惊叫出声,若不是她自己捂住了自己的嘴, 这一声足以引来无所不在的敌人。 那被投入水域的“巨物”很快沉了下来,赫然是个女人的身形,她仰面朝天,身上的裙子随着水的浸瑞柔化成了飘散的形状,像是有个鲜活的灵魂正在随着一浮一沉的衣摆向深渊彼岸之处远去;她的长发像海藻一般如带地漂浮在水里,那半灰半白的颜色,让玉星辰猝然睁大了眼睛。 ——玉星辰已经认出了这个女人,这一定是早晨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钱峰的未婚妻。 就在这时,玉星辰的背后,无尽的黑暗之中伸出了一只拿着湿毛巾的手,力大无穷地捂住了玉星辰的口鼻。 一种特殊的刺激气味儿瞬间充斥了玉星辰的感官,她第一时间就拼尽全力去挣扎,却发现自己四肢根本不听使唤,意识更是随着那股味道越来越模糊。 这是一个实际很短,却让玉星辰觉得十分漫长的时间,她的世界天晕地旋,最终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站在黑暗中的人将玉星辰的身体缓缓放倒在地上,蹲在她身边细细打量了她一阵儿,确定她没有苏醒的迹象,这才站起身来,谨慎地将毛巾手套口罩等物件儿一一取下,放入了随身的密封袋。 “你力量不支,不用勉强。”他的声音沉稳而干净,他的动作细致而优雅,说完这一句,发现自己没有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顿了顿,却反而在黑暗中抬头笑了一下。 他的眼镜镜片反射着冰蓝的水光:“你明明认出我了。” 静默悠长,终于,系在玉星辰腰间的玉石貔貅动了动,周身发出淡金色的微弱光芒,天禄的声音响起:“为什么?” 对面的男人像是早就料到了,丝毫不见畏惧,头顶的幽蓝让他的神情别有深意。 ++++++++++++++++++++++++++++++++++++++++++++ 程昊和赵进赶到金月湾的时候,迎出来的不是一向牛逼哄哄的王总,而是专程等在此处的刘总特助。 这么热的天儿,周政还是一贯西装笔挺地带着眼镜儿,面对两位风尘仆仆的警官,笑的很客气:“抱歉抱歉,原本周女士在此等待二位的,临时出了点小状况。” 赵进记挂着宋希电话里说的事儿,一踏入这片地界儿,就四下打量,发现这片工地儿空无一人,换言之,多个人或者少个人,都实在太一目了然了。 程昊显然比他更沉得住气,跟周政握了握手:“周女士有什么急事儿去忙就是了,不麻烦她亲自来……上次接待我们的那个小姑娘,姓玉的,换她带我们看看也一样。” 周政笑了笑,扶了扶眼镜:“本来就是她和周女士一起负责接待两位警官,现在恐怕不行了……” 赵进一听就急了:“怎么了?这姑娘出什么事儿了?” 他话音刚落,周政身后一路小跑儿过来一个人,像是个保安,到近前儿看见两个警察,愣了愣,眼神有点儿畏缩点了个头算是打过招呼,这才转脸儿对周政道:“周哥,找到了……就在B7楼边儿,晕着呢,估计是中暑。” 周政点头示意知道了,回头对面露急色的赵进道:“就是小玉……两位跟我一起过去见见她?” 报信儿的保安领着三个人一路走到B7,果然见背阴儿处围着一圈儿人,中间有个很漂亮的女人,正是周欣茹,她正半蹲在地上,让闭着眼躺倒的玉星辰枕在自己身上,手里捏着一瓶儿药水儿,正往她嘴里灌。 “怎么回事?”赵进看见这场景,下意识提高了调门儿,这么一喊,一圈儿人齐刷刷地扭过来看他。 捏着药水灌玉星辰的周欣茹似乎也被这大嗓门儿吓了一跳,手下意识一抖,抬头看见程昊,才露出了一个得体的笑容。 “警官来了。”她微微一笑,十分有风情,看见他们盯着自己手里的药水,便落落大方地举起来给他们瞧,“我们这工作人员有点儿中暑,临时让人买的藿香正气。” 程昊干脆也蹲在了玉星辰旁边儿,周欣茹聚起来的药水离他不远,熟悉的中药味儿往他鼻子里钻,确实是支配过无数人童年的神奇药水藿香正气。 程昊点点头:“周女士心细。” 周欣茹笑了笑没接话儿,亲自把药灌进了玉星辰嘴里,另一只手抬着她下巴,省的她吐出来。 玉星辰原本脸色煞白,被这苦药灌进了嘴,无意识的皱了皱眉,咽药的过程中似乎呛了一下,咳嗽了两声,总算把自己呛醒了,顿时一个猛子坐了起来,跟“中暑晕倒的虚弱少女”这个人设八竿子打不着。 她面露惊慌,醒过来的第一反应就是回头去看,却和一脸莫名的周欣茹面面相觑。 她视线仍有几分模糊地抬头四望,一眼看见了瘦高个儿的周政以及他身边站着的赵进,顿时愣了,一侧目,又看见了蹲在自己身边面无表情的程昊。 玉星辰一手撑着地,一手揉着太阳穴,眉头十分纠结的皱在了一起,她面露茫然,像是回忆起什么不好的事,又像是根本弄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程昊看着她表情几度变化,猜测她“晕倒”的事情十有八、九存在蹊跷。 玉星辰这个女孩偶尔活泼,但是绝不浮夸,她不会无缘无故对着宋希喊“救命”,也不会无缘无故闹失踪;宋希虽然风风火火,却绝对不是遇到事儿就全无主意的人,甚至于刚刚她联络不上玉星辰后,愣是沉淀了一个小时,才把电话直接打到程昊这里。 可是如果玉星辰没有夸张,宋希也没有小题大做,那眼前这看似大张旗鼓实际却轻轻揭过的状况下又掩藏了什么? 程昊面无表情地看着周围几个人合力把玉星辰扶起来,自己跟着一起站起身,状似不经意地问她:“你最近身体似乎不好?上次低血糖,这次是中暑,有空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吧。” 果然,玉星辰钻进了他想要发问的真实意图。 “中暑?”玉星辰皱着眉,困惑而震惊地看着他,“我这是……中暑?” 周欣茹笑得无懈可击,扶着她的手:“是啊,我就是看你被晒得难受才让你在原地等我,没想到等我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你晕在这儿了……吓得我,你怎么样,还好么?头还晕吗?” 玉星辰整个人都疑惑了,她蒙蒙登登地皱着眉,低头看见了被挤到角落里去的两个安全帽,又看见了至今还在地上扔着的自己的手机,更是下意识地去摸了摸自己拴在腰间的貔貅……看着众人各异的表情,又看看周欣茹露出几分真诚的担忧的面容,恍惚地觉得自己大约真的经历了一场幻觉。 可是她还记得那冰蓝的池底,记得水中毫无声息下沉着的女子。 甚至于最后时刻那将她“迷晕”的刺鼻味道似乎还在他的嗅觉中萦绕不去。 真的有这么清晰的“大梦一场”吗? 玉星辰不吭声了,周欣茹扶着她朝电瓶车停着的方向走,身后的人捡起了墙角儿的安全帽,那个方才给周政报信儿的保安替她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手机。 手机屏幕一片漆黑,确实是早就没电了。 玉星辰接了过来,道了一声谢。 那保安不善言辞似得,摆了下手,示意“不客气”。 然而就在他摆手的一瞬间,原本就系得不严的制服袖口随着他的动作向下褪去,一个文身的图案在玉星辰眼前一闪而过,可就是这一闪的功夫,玉星辰已经看清了。 牛角和鸦羽,她记得天禄这么向她描述过。 如果不是这一点破绽,她几乎就要被瞒过去了! 方才那一切并不是什么中暑之后昏迷中产生的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 作者有话要说:请读者们大胆的留言,不要给我省红包啊~ 另外有件事想跟读者们说一下。 作者最近几天有些特殊情况,中午的时候要在外面,估计摸不到电脑。 正好塞在存稿箱里的稿子差不多发完了,我准备摆脱这个抽得别出心裁的存稿箱,从明天开始某陌会开始手动更新,但是时间要从中午十二点改到晚上七点左右。 日更的频率不会变,更新的数目也不会少于3000,过段时间也许会挑战一下更粗、长的更新(但是现在不准备立这个flag) 所以就酱,从明天开始调整为晚上七点更新,小天使中午没看到更新的话莫方。 我是爱你们的,也会继续好好写文的,么么哒。 ☆、 第 29 章 玉星辰猛地抬起头来, 正要有所动作, 却被程昊抢先一把按住了肩膀。 “你怎么了。”程昊的脸上一贯没有表情, 玉星辰却觉得自己似乎懂得了他这一拦一按的动作里传达的意图。 “没……没什么。”玉星辰冷静下来,“我还以为我掉了钱包儿。” 周欣茹闻言,也侧目看了过来:“没有吧, 我记得咱们出来时,你只带了手机和安全帽。” 玉星辰露出一个不自然的笑:“是,我想起来了……是我记错了。” 程昊松开了自己的手, 朝玉星辰点点头:“那一起进去吧……赵进你回一趟车上, 她一提,我刚想起我钱包落在车上了, 去给我拿来吧,省的让有贼心的盯上再砸了车。” “老大你这丢散落四的毛病。”赵进嘻嘻哈哈地笑了一声, 全然忽略了再胆儿肥的毛贼也没胆子砸警车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他把警帽抱在怀里, 摸了一把出汗出透了的毛寸头,“行,老大, 我去一趟, 你们先过去,我随后就来。” 赵进回头去停车场了,其他人见没有什么需要一窝蜂跟着的事,也散去各忙各的了。 周欣茹和周政走在最前,玉星辰和程昊紧随其后, 一行人这才略过了“有人中暑”这个小小的插曲,正式将视线重新汇集到了李瑶出事的这栋别墅上来。 别墅外面拉满了警戒线,蓝白色交替的塑料条经过了暴雨又经过了暴晒,褪色的同时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白,无端让这新完工的建筑看起来有几分颓唐的萧索意味。 周欣茹走在最前,原本正和周政一左一右地抬手撕扯碍事儿的警戒线,却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听了两句,对面像是有什么急事的样子。 周欣茹只得吩咐周政和玉星辰配合程昊的调查,也不带人,自己一边听着电话,一边脚步匆匆地朝电瓶车停车的方向走远了。 若不是知道周欣茹心理素质良好且强大,玉星辰都要以为周欣茹是不敢面对李瑶的葬身之地才躲开的。 程昊对周欣茹的离去不置一词,他冷漠而淡然,径自往前走过去。 周正和玉星辰哼哈二将似得跟在他左右两边。 李瑶出事的这栋别墅原本的功能便是健身场馆,出事前已经开始试运营,因此设施齐全,入门后右拐便能看到整排整排的健身器械。器械原本都是新的,然而不过这几日无人精细打理,就已经蒙了厚厚的一层尘土,绕过成排的器械再往里走,豁然开朗的一片水面,只可惜,这几日疏于换水,湛蓝的池水开始滋生细菌,有一种马上就要变身“碧池”的既视感。 李瑶的尸体就是在这个池子里发现的,岸边至今还保留着警方人员暂时安置尸体留下的标记。 一踏入这个地方,玉星辰就有一种由内而外的不舒服感,而这不舒服的来源竟然还是双方面的。 其一,她与老板娘在梦里“喜相逢”的时候,不止一次地置身此处,她至今还记得自己和一个湿哒哒的女鬼对面而立的恐惧,换做任何一个人,也不会把这当做一个舒爽的体验。 至于其二…… 玉星辰仰起头来。 她方才经历了一场似是而非,似假而真的“幻觉”,而幻境之中的她仰头看向那碧波荡漾的池水时,池水之上建筑的轮廓,恰和此处隐隐重叠。 这是巧合?还是她刚才真的走到了这片池水的底部去了? 如果她根本没有经历“幻觉”,方才那诡异而紧迫的状况真的是她亲眼所见……那钱峰的未婚妻…… 玉星辰皱着眉,怀着满心的不安,强忍着从头到脚的全然不适,鼓起勇气像那“碧池”的底部看了一看。 池底空无一物,没有死人也没有活人,甚至并非透明的,整齐的砌着白色的马赛克瓷砖——就是普通游泳池的样子。 她生怕自己看见什么让自己灵魂出鞘的东西,而如今什么都没看见,她又有些难以置信,仿佛刚才的一切又突然被规划成了“不真实”。 就在她强烈的自我怀疑之中,周政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 这人存在感极低,说话一向言简意赅彬彬有礼,而且常年跟在刘日新身边,无师自通了“走路无声”这项堪比闹鬼的神技,因此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刚刚直起身子玉星辰被吓得险些一头栽进池底。 周政扶了扶眼镜,声音平稳:“这地方远离市区,还没正式运营,周围不是荒山,就是天一擦黑就再也没有亮光的未完工建筑群……李教授正被第三者撬了墙角儿,就算她热爱健身爱的不能自已,也不会半夜三更跑到这里来游泳。” 玉星辰完全不是在想这个,听他一说,舌头顿时有点儿拌蒜。 程昊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 “李瑶是大学教授,推崇有规律的生活方式,活得优雅而精致。”程昊说,“可是丈夫出轨这件事把她生活中所有的规律都搅散了,甚至让她在法治这一层面都丧失了理智,以至于连□□这种事情都纳入了考虑范围。” “不是考虑,程警官。”周政眼睛眯了一眯,“是实行,无论是被教唆也好,还是被设计进入了全套也好,她已经做好了一不做二不休的准备,连人选都找好了。” 程昊皱了皱眉,他们对李瑶的心理过程做过很多次的分析,总觉得有些方面是他们都选择性忽略了的,这个事实呼之欲出,但偏偏这最后一滴水不肯落去,隐藏在水深处的石头就无法出来。 周政见他没有说话,笑着摇了摇头:“程警官,你们忽略了一点——李教授并不是从一开始就选择了□□这么极端的手段的,她其实寻求了其他的帮助,而被这个求助的对象拒绝后,她极端纠结也极端失望,才会选择一个与她本性背道而驰的办法。” 程昊瞳孔一缩。 “是了,早就有人将这件事告诉你程警官了,可是因为某些我们心照不宣的原因……”周政顿了一下,比了一个“我们都懂就不必多说了”的欠抽手势,“你从心里就没把这件事纳入事件推演的环节之一。” 玉星辰在旁听了半晌,终于跟上了他们的思路,周政说到这里,她就更加明白了,顿时有些口无遮拦地插了嘴:“……云泉法师,希姐跟你说过,李教授带着现金去求云泉法师给情敌‘下降头’,但是被大师拒绝了。” 她话一出口,这才后知后觉的懂得了那个所谓“心照不宣”的原因,幸好,程昊和周政都没有继续讨论这个原因的意思。 “金月湾对于李教授来说,其实没有别的特殊意义,对她有特殊意义的是与此处相隔不远的云林寺。”周政道,“如果有人暗示过她,她原本想走的那条笃信不疑的路现在柳暗花明了,我相信,她会不惜一切代价,重新走回这条路来。” 玉星辰微微睁大了眼睛,她作为一个刑侦方面的门外汉,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方向,此时被周政点破,顿时觉得这个思路怎么想怎么合理。 “……可这是一个陷阱。”程昊皱了皱眉,“她不顾一切想要回到的那条‘正路’并不存在,而她这种迫切的心理却被人利用,最终将命断送在了这里。” 周政露出一个“你是行家”的微笑,识趣地沉默了。 玉星辰却越听越心惊,她仿佛直到此时才隐约感受到了李瑶死前那进退维谷的窘境。 李瑶是个知识分子,在为人处世方面是一个相对单纯的人,她相信神佛,也相信爱情,对于是非的概念非黑即白,眼里容不下沙子,因此在发现丈夫出轨后,会歇斯底里地想要置那个“引诱”了自己丈夫的人于死地。 可是她在不知不觉中被人引导,把自己的路走成了死路一条——□□若是事败,法律不会放过她,她会从名誉的高坛跌入泥淖里,以至于身败名裂,知识分子好面子,可畏的人言就足够把她凌迟;而一直以来她笃信不疑的神佛也根本不会帮助她,她会陷入被摧残了信仰又被斩断了精神支柱的无尽迷茫中,从顺风顺水无所不能,到一败涂地求神不得,她会反复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 而这夹缝中,有人还自诩仁慈地给她提供了第三条路——一个干脆利落的死亡。 玉星辰想得遍体生寒,她有点想不通,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处心积虑的想要置李瑶于死地。 她的第一反应便是周欣茹。 小三杀原配上位似乎是最合情合理的,可是玉星辰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还有一些似是而非的细节,又根本说不通——比如,那个想要杀掉李瑶的人为何要选在金月湾?钱峰之死背后隐藏了什么?还有王奶奶托梦而来的警告……水里有什么东西? 以及,那个不在设计规划中的地下通道,她在通道中所看见的水池之底,以及沉入水底的、钱峰的未婚妻……那些是不是真实? 程昊的电话突然响了,吓得玉星辰一激灵,感谢手机四处漏音的优良传统,玉星辰听出对方是赵进的声音。 赵警官声音沉重而严肃:“队长,有两个新的情况大概需要你知道一下……第一,局里接到报案,有个叫徐萌的青年女子失踪了,她家人怀疑她精神失常后走失,这女子是车祸死者钱峰的未婚妻……我与您分开后,在这附近搜索,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我怀疑有人提前将此处‘收拾’过了。” 程昊脸色一沉。 赵进自然看不见程昊的脸色,接着说了下去:“第二个就是,被孙毅出手卖掉了的那个金贡盘找到了……有些证据显示,它与死者李瑶的死因有直接关系。” ☆、 第30章 “死者李瑶, 女性, H市人, 43岁,职业是H大教授。”郑越飞快地扫过死者基本信息,将文件往后翻, 看到了法医出具的鉴定报告,“死者被人重击后陷入昏迷,在人事不省的情况下落入泳池, 最终窒息死亡……最新进展是, 被孙毅盗窃并变卖后追回的黄金贡盘上发现的血迹与死者李瑶吻合,初步怀疑, 将李瑶击晕的凶器,就是这个贡盘。” 他举着电话, 向电话另一端的程昊报告案情。 程昊握着电话儿,依旧是那不动如山的风范, 好像再多的消息也不能打乱他的思路。 “贡盘上除了血迹,有没有指纹?” 坐镇警局的郑越飞快的翻着鉴定结果,一目十行的扫完, 坚定道:“没有。” “知道了。”程昊听完, 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收了线。 周政站在他身边,似听非听,似笑非笑,含笑打量了玉星辰一遍, 直将玉星辰打量得汗毛倒竖,他才收回了自己那不怎么礼貌的目光,对程昊道:“程警官,怎么样?” 程昊扫了他一眼,不答反问:“刚才周女士接了谁的电话?” 周政扶了扶眼镜:“我好像不该这么出卖雇主信息,程警官,您知道,我只是个临时打工的。” 玉星辰:“……” 好像刚才和程昊讨论案情讨论得热火朝天的不是他一样,玉星辰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她从未见过如此清新脱俗的臭不要脸。 她其实一直对周政的“构成”有些疑惑,作为案件关联人的特助,他和警方的关系太密切了一点,而直到刚才,玉星辰才彻底确定,周政无论有着什么样的身份,他确实是偏向警方的,或者准确的说,是偏向程昊的。 所以他这是什么意思?卧底向组织要求提高待遇? 程昊面无表情:“所以呢?” 玉星辰简直要给程警官跪下。 然而周政只是笑了笑:“这是一个需求和获得的问题,比如我是一个打工的,我需要钱,只要我做的事情是不犯法的,发给我工资的人要做什么,我完全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比如程警官,你是一个警察,你手里有一个富豪太太被杀的案件,你需要一个凶手,所以有人就会给你一个凶手。” 玉星辰听得一愣一愣的,完全不知道周政此时的论调到底要表达什么。 程昊丝毫没有动容,只是沉默着纵容他将这“讨价还价”顺利的进行下去。 “至于这个凶手,到底是不是真实的那个……”周政笑的别有意味,“程警官是准备像我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换个天下太平,还是准备刨根问底,做个眼里不容沙子的卫士” 程昊似乎非常不满意他这种暗示,然而他这个人,喜怒到极致恐怕也都是淡淡的。 玉星辰看到他皱了皱眉,然后说:“我是个警察。” “警察解决不了所有问题的。”周政笑了笑,“你看,李教授在得知自己的婚姻遭遇了小三插足的时候,第一时间的反应是求助信仰,发现信仰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后,就去求助了孙副总这个骂人撒泼都是一把好手的‘闺蜜’,并且在这个‘闺蜜’的引荐之下,被动‘求助’于孙毅这种没有什么道德底线的罪犯……当然,我依然承认警察这个职业在现代社会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但我想说的是,在李瑶所面对的情况下,她就不会求助于你一个警察,就算她真的选择报警,也顶多会被出警的小片儿警将问题划归到‘家庭纠纷’的范畴内,说不定在和别人说起来的时候,还会表示‘我今天出警遇上了个神经病’……她不会这么做,是因为她知道,即使求助于你,大概也没有什么用……因为明知无用才不去做,连神明都会在最后关头做这样的选择,何况凡人。” 程昊不发一言,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玉星辰被他这看似合情合理,实际有点儿强词夺理的话说得无比槽多无口,然而在她发现程昊居然没有要反驳的意思时,突然有了点儿异样的感觉。 当然,按照程警官这样淡漠冷艳的性格,确实不像是会与人辩论的,但是周政的满嘴胡缠居然能让程昊听进去,玉星辰就莫名觉得,他们可能在打一个只有他们俩能彼此心领神会的哑谜,而这个哑谜,跟李瑶的死亡根本没什么关系。 三个人情况诡异的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周政耸了耸肩:“不想知道周欣茹接了谁的电话了吗?你出价儿再高一点,我就会知无不言了。” 玉星辰:“……” 所以他们果然是在讨价还价吗…… 然而就在这时,赵进一脸严肃地走进了这个“案发现场”里,表情略微有些紧绷,说话也很有保留,明显当着外人的面不好知无不言:“队长,我刚刚对这里进行了排查,在下山的路上发现了些凌乱的脚印……脚印是新的,部分脚印很有规律,感觉像是四个人以抬轿子的姿势,抬着什么东西。” 程昊立刻懂了,向玉星辰看了过来:“最近这里还在施工吗?” “没……没有。”玉星辰愣了一愣,陡然升起些不太好的预感,暂时却只能组织出语言把程昊的问题回答完,“自从警方要求封锁后,这里的施工就停了……这一部分大多已经完工了,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抢在这几天。” 程昊点点头,没多说,取出他手里那漏音的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宋局。”他说,“是……我现在在金月湾项目地……关于这一点,我正要向您汇报,新的证据指向比较明确,已经基本可以确定案件内情,是……我同意该项目恢复施工。” 赵进一愣,脱口而出:“程队!” 程昊举起一只手示意他不要多说,又和对面汇报了几句,这才挂断了电话,然而他在结束通话后头都没抬,直接点开了一个手机软件,从玉星辰的角度看去,似乎是微信。 他干错利落地打了几行字,毫不迟疑地发送了出去,直到最后一句话发完,他才抬起头来和众人有视线交流,然而他的眼光在第一时间,并不是给了一脸焦急欲言又止的赵进,而是给了站在一边微笑得无懈可击的周政。 “作为一个线人,你的表现差强人意,显然你没有做到我理想中‘知无不言的程度。”程昊扫了一眼一脸茫然的玉星辰,又重新正色看向他,“但是我仍然感谢你,保下了小玉。” “这是我应该做的。”周政从善如流地变成了一个新世纪的活雷锋,对任何人的感谢照单全收,“救下她还是非常有好处的,我想换了谁都会这么做。” 玉星辰完全是懵的。 而周政含笑看着她,微微点了点头:“不用客气。” 玉星辰:“……” 她其实并不太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周政客气。 而在此时,从玉星辰醒来就没发过一言的天禄却突然说话了。 他的声音有些虚弱,像是在她不知道的时间里,耗费了极大的神力一般:“刚才用东西迷晕你的人是他,也是他支开追踪你的人,把你从那个地方挪到了原处。” 玉星辰大惊之下就是大怒,然而陷在这晕七杂八的迷局里,她只能默不作声地冷静下来:“我刚才经历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是不是?那个叫徐萌的女孩子,也确实被害了,是不是?……那个水底,就是这片泳池的底部,是不是?” 天禄没说话,玉星辰感受到青年微妙的情绪波动,被动地接受天禄默认了这一切的事实。 她连肩膀都紧绷了,却对自己这个一举一动都是秘密的护身符毫无办法,她试着放松了一下精神,深深吸了一口气,刚想找出一个心平气和的方式和天禄交流下去,却冷不丁地被程昊点到了名。 “玉星辰。”程昊叫她的名字,“我刚刚和警队领导沟通过,已经同意了撤出对这片项目的案发现场保护措施,但是为了保障警方调查的顺利进行,撤出前,仍有一些事项需要贵公司和警方进行交接,贵公司既然留下你和周助理作为代表,那么,手续就由你和周特助一起协助办理一下。” 玉星辰全然没反应过来:“这……我原本只负责接待,我需要请示一下……” “可以。”周政截断了玉星辰的话,“我这里没有问题,我建议小玉联系一下王总说明一下,然后和我一起配合警方行动。” 玉星辰呆了一下,抬头和周政对视,看着他别有深意的笑意,立刻反应了过来——“配合调查”恐怕只是一个借口,程昊只是在向她发出一个“借一步说话”的信号,并且很可能是想借这个机会,将这个扑朔迷离的“事故”做一个了断。 玉星辰直了直肩膀,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有空了,来更新。 ☆、 第31章 事实证明玉星辰的判断是没有错的, 她先是给王磊打了个电话, 表示周女士把她留在项目地接待警察, 现在警察同意此处恢复施工,她要负责陪同警察同志办手续。 王磊不知为何对H市警员成见极大,听闻终于有机会要和他们一刀两断划清界限, 当即一声令下,流放了身边儿“最得力”的助手玉星辰同志——这倒是正如周政所料。 说也奇怪,就是玉星辰打了个电话的功夫, 程昊和周政之间像是飞快的达成了什么微妙的一致, 方才那副分赃不均即可就要撕破脸的状态荡然无存,虽然两个人的姿态还是一个冷漠一个从容, 但是那种一个眼神就彼此心领神会的默契又突然出来了。 玉星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程昊赵进带上周政和玉星辰驱车离开金月湾项目地,玉星辰原本以为他们会回到市局才开始“借一步说话“这个过程, 没想到程昊开出金月湾没多远,只是刚过了著名的“九连环”公路的位置, 方向盘一打,离开了回市区的正路,将车拐到了附近一处卖茶叶的农家院儿, 停下了。 赵进率先下了车, 和从农家院儿里迎出来的老大爷说了两句,把老大爷打发了出去,这才招呼其他人下车。 “这农家院儿是我二舅开的。”赵进解释道,“程队,这是我临时能找到的最安全的地方了, 将就吧。” 程昊点了点头,将车找了个相对隐蔽的位置,领着一脸搞不清状况的玉星辰,和一个满脸都写着“无所谓”的周政进了院子。 农家院儿的二层小楼显然是当地农村人自己起的,外表光鲜亮丽,内装则是怎么俭省怎么来,空有一张中看不中用的面子。 程昊选了最适合坐下来聊聊的一间,从随身的包里掏除出了录音笔,打开了执法记录仪,等到赵进安排好了外面也进了屋子,这才单刀直入道:“回局里来不及了,本来也应该将二位分开单独问询,但是条件有限,有些情况我现在就需要了解清楚,二位最好配合。” 玉星辰点点头。 周政则做了一个“你随便问”的姿势。 “这样。”程昊习惯性的取出了笔记本,“方才在我们到达金月湾之前,金月湾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吗?” 玉星辰没有周政沉得住气,被如此公式化的发问后,在程昊的注视下有几分不自在,组织了一下语言,抢先实话实说:“他们说我是‘中暑’晕倒,但是第一,现在还是春末夏初,天气并没有热到我承受不了的程度;第二,我没有中暑晕厥的毛病。” 程昊看了一眼周政,被他回了一个“女士优先”,于是又转回来对着玉星辰:“那你为什么会晕倒?” 玉星辰想起了天禄的话,谴责地看了一眼周政,却觉得这事儿只能从头说:“我是被人弄昏迷的,有人拿着湿毛巾捂住了我的嘴,然后我就意识不清了……我昏迷之前,看到了一些奇怪的事,而我醒来之后,他们就一直在致力于让我相信,我看到的那些奇怪的事情都是幻觉。” “你怎么确认那不是幻觉的?” 玉星辰又看了周政一眼:“我其实不太确定……但是有一些细节,能和那些所谓‘幻觉’之中的东西对应上,我觉得那是他们露出来的破绽。” “什么细节?” 玉星辰想了想:“是一个纹身,牛角和羽毛……不程警官你不用给我笔,我画不出来,我画画一向是抽象派没什么天赋,但是我要是再看见,一定能认出来。” 程昊在本上记录了几笔:“继续说你遭遇的那件事吧。” 玉星辰抿了抿嘴,总觉得自己在程昊面前提供的线索或是证据,一直都很像玄幻故事,却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我被周欣茹女士要求陪同视察金月湾项目地,到了李教授死亡的那栋建筑的时候,周女士提出要独自过去看看,因此我被留在了原地。就在我等待周女士回来的过程中,我发现有一群来历不太明确的人聚集在离我较远的一个地方……”她回忆了一下天禄的说法,复述道,“他们像是在看守东西……我觉得他们是绑架了一个人。” “你为什么这么觉得?”程昊问,“你见到那个被绑架的人了?” “没有。”玉星辰摇摇头,“但是我能听见他们说话,他们描述的那个人的特征比较明显,我今天早晨还在京华集团大楼与这个人有过一面之缘——她是我们公司一个设计师的未婚妻,对了,就是刚刚引咎辞职就出车祸去世的那个钱峰的未婚妻。” 程昊点点头表示知道:“你继续。” “然后,我朋友……呃你也认识的,就是宋希给我打电话。她早上说过要来我公司,到了后会跟我联系,可是我今天把办公地址搬到了这儿,又一直很忙,没来得及跟她联络,她到了我公司,发现没找到我,就把电话打到了我手机上……就是这通电话,让我在这群人之前暴露了。” 这个说法和宋希打电话要求程昊去找玉星辰下落的说法不谋而合。 程昊将这两个事情合二为一的记录下来,追问道:“随后呢?” “然后我就跑……跑到了一间有反锁的屋子,没想到那间屋子有地下室,我从那掉了下去,然后……”她回忆了一下,“发现了一个……特别奇幻的、悬在半空中的水池,我觉得这个水池就是淹死李瑶的那一个。然后我看到徐萌从水里沉了下来……再然后,我就被人弄晕了,再醒过来,就看到你们所有人说我‘中暑了’。” 玉星辰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觉得千头万绪都在嘴里不知道如何展开一样,因此说话有几分激动的颠三倒四:“可是那个地下室像是天然形成的!我看过金月湾的设计图,那个地方根本不存在!还有,我觉得那个叫徐萌的女孩子可能已经死了,因为她在水里根本不知道挣扎,溺水的人不是这样的……还有弄晕我的人一定是周特助!他刚才自己也承认了!” “好了,好了。”周政感觉到玉星辰的怨气,举手做了一个“投降”的姿势,试图安抚她,见玉星辰稍微冷静下来,才开口道,“我知道你想要解释……但是你这部分的内容只是程警官感兴趣的内容中一小部分,我能在完整叙述的时候,单独到你的部分时再做特殊说明吗?” 玉星辰看了一眼程昊和赵进,在两位警官的示意下,闷着气坐稳了。 “那轮到我说了。”周政笑笑,十分“文艺青年装逼犯”的姿态扶了扶眼镜,带着一副遗憾的表情,“徐萌这个女孩子,可能确实已经死了,即使还活着,境况也不会太好……别激动小玉,程队长和赵警官肯定已经安排人去找了,不然他们不会这么急于让我配合调查。” 赵进从进来后一直在看手机,对于问询的内容,不张口不说,还显得心不在焉。 玉星辰一直以为他只是在注意外面的动静,为这里放风,现在她才意识到,放风当然是其中一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他大约在等消息。 程昊并没多说,只是默认了周正的说法,将周政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他的叙述中来:“说你知道的。” 周政对此并无异议,歪了歪头,像是回忆又像是在组织语言,颇有点儿“小孩没娘说来话长”的感慨,最终选好了事件的切入点。 他眼睛细长带笑,黑白分明,和他对视的时候总觉得要被他吸进去。 他就用这样一个眼神,看了看玉星辰,又看了看程昊,有点故作天真的明知故问道:“你们知道有人信佛,有人信道,这毕竟是记录在案信众甚多的神明……但是你们会不会有疑惑,除了佛祖和玉皇,还有没有其他的神明或是恶魔,也享受着一些人非常虔诚的供奉呢?” 玉星辰心中一跳,她第一反应就是自己这颇有神通的护身符是不是被发现了,有点儿欲盖弥彰的想要去摸腰间的貔貅,却被天禄安抚了。 “别慌。”天禄低声道,“他一向喜欢故弄玄虚,不要跟着他的节奏走。” 玉星辰皱了皱眉:“一向?……你认识他?” “恩。”天禄承认得有几分不情不愿,“听他说完。” 玉星辰抬起头,这才发现不止是自己对周政的叙述有些特殊的反应,程昊都冷冷地抬起了头,连心不在焉了许久的赵进都被他这句话说得侧过脸来。 “我国宗、教、信仰自由,但是那仅限于几个受监督管辖的正常宗、教。”程昊并不顺着他的思路走,淡淡看了他一眼,“你的话是在暗示,有人在我国境内组织利用邪教和迷信实施犯罪吗?” “宗教的事情我不懂,他们信奉的什么东西是否涉及犯罪,我也确实真的没概念。”周政说,“我只能依靠我在刘日新身边这些年的观察来总结可能,至于真假,那要靠你们警方调查取证,我只能提供线索。” 程昊冷冷看着他:“你说。” “那是大概两年多以前。”周正回忆道,“那时候金月湾项目刚刚启动,立项、拿地、报建等工作已经开始进行,但是又不是全面展开,可是很奇怪,设计部从那时候就已经开始运作项目的建筑设计细节了,我虽然有疑惑,但是我没有理由更没有权利干涉或者质疑公司的决策,就是在那段时间,我有一次下到设计部去落实刘总的一些安排,听到设计部有个年轻的设计师在跟他的直任领导,也就是设计部长拍桌子,两方吵得热火朝天的,办公室外都能听见,我觉得这很新奇,想去看看,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在打工的地方自诩有个性……那是我第一次认识钱峰。” 程昊顿了顿:“钱峰与人有过不可调和的矛盾?” “不不不。”周政反应很快,立刻否认道,“我不是在暗示那个方面,事实上,当时的设计部长人品非常令人佩服,他很有肚量,钱峰跟他这么吵,他也没放在心上,反而一直很欣赏钱峰的工作能力,只可惜,这位部长早在一年多以前就去世了,死因是连夜加班导致心肌梗阻,我知道这件事是因为这事善后是我出面处理的,公司为此赔了好多钱给他的家属,还险些吃了官司。” “我只是因为那个争吵对钱峰产生了点儿兴趣,后来,我和这个人稍微熟了一点后,我问过他那次争吵的原因……他先是怎么也不开口,跟革命年代的烈士似得,在我反复追问并保证不说出去后,他才十分不情愿且不肯解释地跟我说了一句。”周政回忆着,并努力模仿着那个年轻人的语气道,“‘他们要建一个祭坛,他们疯了’——他就是这么说的。” 作者有话要说:= =决定把更新时间改为——什么时候想更就什么时候更。 每天至少一章,一章至少3000,至于其他的……随缘吧。 ☆、 第32章 “祭坛”程昊停了笔, 抬头看着他, “能说的再详细一点吗?” 周政断然拒绝道:“不能。” 程昊:“……” 玉星辰:“……” 周政在他们的怒目而视下耸了耸肩:“我没有不配合调查的意思, 不能说的再详细一点儿也不是我的本愿,因为在当时,钱峰只跟我说了这么多, 后面无论我再怎么旁敲侧击,他一个字都不肯多说了,只告诉我, 他要回去咨询一下专家再做答复……当然这只是一个推辞, 我也再没有得到合适的机会去跟他讨论这个问题了。” 程昊冷着脸,勉强接受了周政这番说辞:“那你为什么对这段过程记忆深刻?按照常理, 这只不过是一个没有下文的对话。” 玉星辰觉得自己完全理解程昊的疑问——这么没头没尾的对话,很多人当笑话说过就忘了, 估计没什么人穷极无聊的把这事儿当个线索每日三省吾身。 然而玉星辰觉得程昊的疑问也很无理取闹——因为她觉得周政的本性也许就是这么穷极无聊。 周政当然听不到玉星辰内心的腹谤,略微思索了一下, 开口道:“因为这件事,后来被钱峰自己提出来了……关于钱峰离职的原因,这么小的事情, 我相信你们警方已经查出来了——因为他擅自修改了金月湾项目的设计稿, 他在修改这个稿子之前,曾经私下找过我。” 程昊:“他找你做什么?” “刘总对金月湾的设计方面十分关心,著名设计师陈洁女士也是他通过人脉花大价钱请来的,但是他时间和精力毕竟有限,所以很多事情不可能亲力亲为——我是他的助理, 所以就会为他办理很多不需要他亲自出面的琐事,那段时间,基本都是刘总亲自交代细节,然后派我去跟美国方面沟通,然后再把沟通结果汇报给刘总。”周政交代清楚了这里面看似繁琐的过程,随后话锋一转,“我不知道这个工作过程是不是给钱峰造成了什么误会……让他觉得,也许我的意见可以左右刘总的决策,他那次找到我,问我能不能让刘总换一个设计师。” 程昊微微皱了皱眉,像是不太理解钱峰为什么会对一个设计师有这么大的成见,总不至于是同行相轻。但是他没说话,只静静等待着周政的下文。 程昊没见过陈洁,玉星辰却是见过的,天禄还提醒过她,这个女人有问题。具体什么问题玉星辰还未可知,但这并不妨碍她对陈洁的盛气凌人记忆犹新,同时,也相信任何一个和她打过交道的人都不会对陈洁有多么舒服的感官印象,顶多是因为爱才惜才而感到那么点惺惺相惜……当然,庸俗的玉小妞只记得这老佛爷有多装逼。 周政不负众望地继续说了下去:“面对这个要求,我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也告诉他我确实没有那么大的权利……他当时表现的很激动,随后又表现的非常失望。那时候我没多想,只以为他是和设计师陈女士打交道的过程中产生了多大的不愉快……小玉应该知道,陈设计这个人,比较孤傲,跟她打交道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玉星辰被他点到名,只好点点头。 周政做了一个“你看我说的没错吧”的表情。 “我只当这是一般工作矛盾,准备敷衍地把这件事带过去的时候,钱峰松了口,主动提起了之前说的‘祭坛’那回事儿。”他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很有意思似得“啧”了一声,“他说了些很有意思的东西,关于祭坛文化的,大概是在现代人的认知里,‘祭坛’可能就是用来祈福许愿的,但是如果是古代人,就是要‘祭祀’神明,以换取人类想要的东西,祭祀就要流血,流血就要牺牲,而这所谓‘祈福’的背后,其实是罔顾生命的贪婪——跟他们想要的东西比,任何生灵生存的权利,都似乎不重要了。” 这段谈话似乎已经进行到了哲学范畴,玉星辰却听得有几分毛骨悚然。 好在程昊及时把思路拉回了现实:“所以钱峰是觉得,京华集团开发这个项目或者说采用这个设计,是有些迷信的……邪教行为?” 周政摇摇头:“我觉得他没有想那么多,‘邪教’这个意思,是我从后面很多事中自己总结出来的,钱峰是个……相对比较直来直去的人,又是个某种意义上的艺术家,他发现了这个问题,觉得这个地方不合理,就只会就事论事地寻求解决之道——他在跟我讲解了那个‘祭坛’的问题之后,突然顿悟了似得,确定我无法帮他更换设计师,他就不肯再跟我废话了、后来我才知道,他自作主张修改了设计稿。” 程昊对这个问题比较注重:“他是怎么改的?” “他原有的一个设计空间改没了。”周政微微扯了扯嘴角儿,笑的有点儿苦还有点儿无奈,“我后来查过资料,‘金月湾’的设计理念和天坛有异曲同工之处,甚至于就是天坛的缩小版……被钱峰改没的那个地方,对应着天坛一个比较隐晦的建筑,这个建筑叫做‘牺牲所’,是古人祭祀之前饲养牲畜和宰杀牲畜的地方。我说钱峰比较单纯就是单纯在这里——他大概觉得,去掉这么一个毛骨悚然的地方,这个所谓‘祭坛’就无法生效了,他就会和现在北京或者南京的天坛一样,变成一个徒有外形的公园。” 玉星辰:“……” 连她这个外行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首先她觉得钱峰脑洞很大,甚至于有点儿被害妄想症——也许陈洁女士只是单纯的喜欢那个外形也说不定。 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冥冥中自有定数——这个被钱峰笃定的认为是贪婪产物的地方,最后确实也真的死了人——李瑶就是死在这里。 程昊对周政超现实的解说不予置评,他更关心结果:“后来呢?他修改后出了什么事?” “他中了一个圈套。”周政想想,又纠正了自己的说法,“也许这么说也不对,其实没有人下套在套他,是他‘自作多情’了。他在设计方面确实有天赋,但所学还是浅了——他自以为关键的修改让主导这个项目的刘总非常不满,不仅如此,也根本没有影响大局。” 程昊在奋笔疾书的间隙抬起头来:“没有影响大局?” 周政点点头:“其实他的思考方向并没错——我也是后来才意识到这一点的——但是他以为的那个‘牺牲所’本来就不在他认为的位置,他的修改毫无意义,只会让他自己暴露到决策者盛怒的视线里……现如今,不仅李教授死了,他自己也死了。” 程昊听到“李教授”三个字的时候顿了一下,只一瞬间,他就明白了周政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李瑶的原因,也似乎心有灵犀一般地听出了他未尽的话——李瑶的死好像原本就在这一切布局的计算范围内,确切的说,周政怀疑,李瑶就是这个祭坛建造完成后的第一个“祭品”,可是他并没有证据,也并不愿意说。 所以程昊只是抬起头,问道:“那么你认为,那个真正的‘牺牲所’在什么地方?” “在水底。”周政难得没有故弄玄虚,他看向皱着眉头的玉星辰,“我怀疑,就是小玉误打误撞找到的那个地方。” 玉星辰有几分愕然地抬起头看着他,可是还没等玉星辰说什么,赵进的手机突然“叮咚”一响。 这一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赵进最近大概勤学苦练了“一目十行”的神技,而且马上就要学成出山自诩一代宗师了:“队长,局里审讯也出了结果,郑越他们拿最新的证据吓唬了孙毅一通,这货才开始说实话,据孙毅交代,他和李瑶发生争执之后,偷了李瑶用于供佛的金贡盘,他一方面怕李瑶发现,另一方面急于想把偷到的东西脱手然后带着钱远走高飞,但是他一时之间根本找不到可靠的‘买主’,只能联系了孙婉萍——不是直接联系的,是通过一个类似秘书的中间人,据他说这是他认识的人中最有门路的,果然,没过几个小时,钱就到账了……他不承认是他自己用贡盘砸死了李瑶,他说他把东西交给了孙婉萍派来的人后,就再也没见过拿东西了。” 程昊把录音笔关了,合上了笔记本。 “所以孙婉萍在其中有重要嫌疑。”程昊突然又问,“报失踪的那个女孩,就是前锋的未婚妻,找到了吗?” 赵进愣了一愣,眼神有点儿闪躲。 程昊只看了他一眼,基本就已经有了答案。 果然,赵进说:“……找到了,身上有明显的窒息症状,没送到医院人已经不行了。” ☆、 第33章 徐萌一定已经死了。 玉星辰只从赵进的话语里得到了这唯一一个意思, 她思考着这个事实, 很久没说出来一个字。 和刘日新那种把“升官发财死老婆”当做人生乐事的渣滓不同, 痛失所爱让这个依然年轻的女孩儿一夜白头,痛不欲生。 钱峰死于恼羞成怒下的阴谋,徐萌则死于欲盖弥彰的清算, 这简直是让人毛骨悚然的“殊途同归”。 可是那些夺人性命的又都算是些什么东西呢? 他们建造一个“不容置喙”的祭坛又是为了祈求他们信奉的“神明”给予什么呢? 他们就那么高人一等?他们就那么迫不及待的要为自己的贪婪搭建坦途,哪怕是人命,也要为他们的贪婪让路吗? 玉星辰浑身发冷。 一直没有出言的天禄, 此时像是能感知她内心的低落——她第一次目睹钱峰死亡的时候, 她的第一反应是来质问自己这个“神仙“为什么不救他。 这大概是作为人类时第二次亲自目睹死亡了,可是她什么都没说。 人在做过一次徒劳的努力后, 就会发现很多事情永远不会如你所愿,那种“一而再再而三”的热情和天真就会随着时间缓缓流逝, 人类一直管这个叫“成熟”。 但是为了“成熟”,人所经历的, 往往不是设么好事。 况且,说她是第二次“目睹”死亡可能不太正确。 天禄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她。 “你看到的徐萌不是真实的。”他说, “那只是她死亡前刘在水里的幻象……她应该在你遭遇那群追踪你的人时, 就已经不行了,事实上,池底就是池底,周政迷昏你,也只是为了把你救出去。” 玉星辰在这一瞬间挺直了背脊。 “幻象……”玉星辰想, “为什么总是我能看到这些神神鬼鬼的梦境和幻象?” 天禄顿了一下:“如果我能恢复力量,我会告诉你……如果我只是这样,更多的秘密只会连累你。” 玉星辰仔细想了想他这句话的意义。 人如蝼蚁,命似蜉蝣,在黑暗和残酷面前,从来朝不保夕。 那些念头在她的脑子里闪的很快,天禄寄居于她的神识,只能捕捉到纷乱而短暂的片段,并不能将这一切串联到底。 “恩,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玉星辰最终对他说,“我是个孤儿,我父母和我只是收养关系,他们对我很好,但毕竟他们还有一个儿子,就算我是亲生的,也得不到他们全部的关注……依赖是个坏习惯,能力却是个好东西……可惜,这些东西我并不具有。” 天禄在她的神识偏安一隅地静默着,半晌,浅浅应了一声:“是。” “但我还是很想要一个清楚明白。”玉星辰道,“如果你的力量能够回归,是不是就可以……你说你会保护我。” 天禄本想说“无论怎样我本来就会保护你”,可是他勉强聚集了一下自己的神力,才发现这大概是一句空言,所以话到嘴边,只变成了一个字:“是。” 玉星辰不说话了,她沉默的在原地坐了一会儿,完全没听到程昊和赵进沟通什么,就突然有些神经质的抬起头,出声道:“水……徐萌是不是死于溺水窒息?” 在座的三个人突然转过头来看他,程昊面无表情,周政表情别有意味,只有赵进的神色最正常——讶异之余略微带着一点难言之隐。 玉星辰知道自己是说对了。 赵进立刻露出一点儿戒备的神色来,准备只要玉星辰继续追问徐萌的死因,就摆出官方一点儿的态度告诉她不要过多涉及案情。 没想到玉星辰话里的意思转了一转。 “她在医院抢救?”玉星辰问,“哪个医院?” “H市第三武、警医院。”赵进楞了一下,还是道,“你想做什么……现在这个时候……” “能不能发布个消息说徐萌没死?”玉星辰飞快的打断他,“只需要一个消息就可以。” 赵进完全没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正想说“你不要过度干涉警方工作”,却被程昊打断了。 程昊说:“按她说的做。” 赵进乍一听有点儿接受不了,在原地看看突然间摆脱了方才那“小可怜儿”状态的玉星辰,又看了看一向高贵冷艳不屑于过多解释的程昊。 他后知后觉的把整个案件的前后串联了一下儿,却突然扫到了周政一个“你怎么就不懂呢”的惋惜眼神儿。 就是这么一个眼神,灵光一闪之间,让赵警官突然摸到一点儿门儿。 “我这就去。”赵进拿着手机,扭身出去联络了。 程昊目送赵进出去,淡淡看向玉星辰:“理由?” 玉星辰迟疑了一下儿,还是道:“我有一个超现实的理由和一个很现实的理由,你希望听哪个?” 程昊丝毫不跟她废话:“都说。” “我做过一个梦,有一个……呃……女鬼,暗示过我,水里有问题,但是我不知道哪里的水有问题。”她有点破罐破摔地道,“这个求证的难度有点高,我总不能看见水跳进去看看那水淹不淹得死我——我不会游泳。” 程昊:“……” “但是我可以假设,因为现在最可疑的水就在金月湾,李瑶死在这,徐萌也死在这,而金月湾这个地方似乎也让很多人非常忌讳,不然他们不会这么着急的要求警方撤出,但是如果……如果他们发现,这其中有一个变数,没有按照他们的预期发展呢?” 玉星辰描述地有点儿不专业,但是程昊和周政都听懂了。 对方在竭尽一切地消除金月湾的注意力——警方被迫提前结束封锁;案件指示明显的嫌疑人正在浮出水面;参与并反对金月湾设计的钱峰已死,他未婚妻这个疑似的知情人也随之香消玉殒……而金月湾即将被改建,他们的一些没有浮出水面的目的,即将被埋没。 可如果这个时候,他们发现徐萌这个“知情人”没有按照他们的构想消失于世,他们会怎么做? 换了任何人,第一反应就是让现有痕迹消弭无形,并且,对“幸存者”斩草除根吧。 他们是否立刻改建金月湾能帮助玉星辰证实她的梦境是否真实,而她们是否除掉“幸存者”,会让他们暴露本来面目。 程昊点了点头,没对玉星辰的心思做任何置评,只对他和周政说:“在这等我。“ 他走的很坚决,丝毫没有意识到把周政和玉星辰这样两个名为“证人”却与案件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两个人留在这里有什么不妥。 玉星辰对金月湾的水那么关注,不仅仅是因为案子,也不仅仅是因为“王奶奶”的提醒。 她对自己陷入这无能为力的迷茫后的状态十分不满,她对各种死灵或是幻觉的纠缠并不欢迎却无能为力,而方才她和天禄的对话让她意识到一个问题——她若是想要不再被她左右不了的生灵或是死灵纠缠,她便需要借助天禄的神力。 天禄本就是因为这个理由来到她身边的,他给她带来的意外是接踵而至的,而从她唤醒天禄的那一天开始,她们就已经是一个共同体了,天禄的力量就是她的力量。 她也想有一种力量,能够给那些无辜的人,一丝安息。 然而天禄的力量不完全,她帮他找回力量,实际就是在帮自己——而天禄曾经明确的表示过,他对水里的东西很有兴趣。 玉星辰不知道水里的东西究竟是不是天禄想要的那一种,但是在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情况下,她觉得很值得试一试。 人冷静的做决定都是一瞬间的,等到那个瞬间过后,人一贯的本性就会占据上风。 对于玉星辰来说,她的本性,大概就是遵从内心,简称“怂”。 她冷静的处理完自己的头脑风暴,一抬头,却发现周政在对面儿微笑着注视着自己,顿时有几分莫名的不自在。 周政却不觉得自己的举动给人造成了困扰,就这么毛骨悚然的盯着玉星辰看了一会儿,笑得更深了一点:“刚才时间紧急,两位警官都在,我们也没有时间交流一下……其实你应该对我有些疑问的,是不是?” 玉星辰用一个“你是不是有猫饼”的眼神看着他,皱了皱鼻子,还是说:“没有。” 周政将腿舒缓的伸长,从方才配合询问时候的正襟危坐,调整成了一个无人瞩目时的放松随意:“我是刘日新的助理,在他身边工作多年,早就过了所谓的‘考察期‘;我早就知道刘总有周女士这个秘密情人的事实,甚至连她生孩子之前都是我在秘密照料她的入院事宜;我对李教授的死毫无同情,甚至在知道很多内情的情况下,并没有选择帮钱峰做点什么,甚至于在刚才……我还用□□迷晕了你,你就没想过,我说的一切都是在转移警察的视线,我可能跟‘那些人’是一伙的?” “没想过。”玉星辰用一种“你简直无理取闹”的表情看着他,“有人跟我说过,你最喜欢故弄玄虚。” 周政:“……” 玉星辰下意识的摸着自己腰间的貔貅:“周助理,我跟你不熟,但是对于你我有一种感觉,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那种……从上次在档案室就觉得了,程警官很信任你,你和他说话也全无顾忌,你们之间应该是一种合作关系,不是普通的警民。” 周政顺着她的手指看到她摸着貔貅的动作,感到十分有趣似得笑了一下:“不是警民关系是什么?从小缺爱所以看谁都像我失散多年的兄弟姐妹吗?” 玉星辰:“……” “抱歉我没这种爱好。“周政耸了耸肩,还是看着她的手,“护身符吗?怎么样,最近捡到钱了么?” “还没有这方面的趋势。”玉星辰并没有把护身符分享给周政看的意图,只是妥帖的收好,“这个护身符是希姐帮我请的,既然你跟程警官这么有交情,找他帮忙联系希姐,也许能打折。” “钱打折还是腿打折?”周政笑了起来,像是早就知晓宋希那一言不合就动手的火爆脾气,“要是没大事,我还是不去麻烦那位了……但既然是她帮你请的貔貅,那你就好好养着吧,捡到钱的日子指日可待。” 天禄在玉星辰的脑子里微不可查地“哼”了一声,玉星辰却听见了,也笑了起来。 她笑着一抬头,发现程昊去而复返了。 程昊拿着电话听着什么,听完挂断,抬头看着玉星辰:“徐萌没死的消息放出去后,她的临时‘病房’门口立刻多了个‘护士,现在已经被我们的人扣住了。” ☆、 第34章 “這麼快?”玉星辰愣了一下, 自己也没料到有这么立竿见影的效果。 周政站了起来:“这护士交代什么了吗?” 程昊手机在一下一下地响, 仿佛有人再同步给他传送消息, 果然,他看了一会儿,抬头说道:“她在被扣住之前发出了一个短信, 收信号码追查有些难度,虽然有身份证绑定,但是身份证属于一个快八十岁的老太太, 我们怀疑是她的个人信息被非法盗用了, 真正的使用者未知。” 听说过无数次,不法分子靠一盒鸡蛋就能搞到无数老头老太的身份信息, 玉星辰倒是从没想过,自己也会被虚假信息纳入伤害范围, 顿时有点儿郁闷。 好在周政的思路一直挺清晰:“程队长,指使人除掉徐萌的幕后人只是在消除钱峰这个隐患带来的一系列后续影响, 如果你是想要对徐萌杀人灭口的幕后指使,发现自己的秘密可能暴露,又对具体内情没有明确信息的时候, 你会怎么做?” 玉星辰被身份证打击了的思路立刻明朗了起来。 “金月湾!”玉星辰说, “他们要连夜改建金月湾。” 周政扯了一下嘴角,虽然这一下的意思明显是“你看,玉星辰这么蠢的人都能猜到”,但是玉星辰来不及计较。 “知道了。”程昊抄起电话,像是打给了早就安置好的外援, “想办法拖一拖,就说……交接手续还没办完……我知道,所以请你去跟宋局说……” 程昊似乎并不想让屋内的两人听到后面的内容,只说到这儿,就再一次推门出去了。 周政目送他的背影,直到他关上门。 “这样拖延其实是没用的。”周政说,“刘日新早就为这个事情找到了过硬的关系,程昊这么容易松口说撤出金月湾,只不过是因为包括他在内的人都扛不住压力而已,他现在只能拖延……” 玉星辰看着他,缓缓坐回了属于自己的座位。 H市郊农户的座位显得分外的小,小到让一个瘦小的玉星辰都坐立难安。 她总觉得,自己其实只是个普通人,上学上班赚钱糊口,以后若是能在这样一个偌大的城市里有自己一个安身之处,就更好了。 她其实也可以完全不参与任何事情的,平平淡淡的泯与众人,继续和跟随了她前二十几年人生的噩梦纠缠不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赚她天下太平的工资,万事安宁。 她想过死不瞑目的李瑶,想过死的不明不白的钱峰,又想过那个只和自己有一面之缘,话却都没说过一句的徐萌……为他们做点什么是伟大,不为他们做任何事,似乎也对她的人生没什么不同。 她又想到天禄,她还记得自己满怀希望地把他“请”回家时的心情,还记得给他“点睛”时候那虔诚的小心翼翼,也记得他这些日子以来的陪伴。 她对天禄的到来满是欢喜,也因为天禄的到来,她的生活突然多出了点儿惊喜和惊奇,而她也很适应这种惊奇。 她希望自己身怀这样与众不同的小秘密,她希望天禄强大。 当然,一直以来,都是天禄在表示要保护她,如果她不为天禄做任何事,天禄就只能以现在这个姿态,做一个危机来时可以为她挡刀子的“有用”护身符。 可是也就是这样了……如果她继续她原来那样随波逐流的生活,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玉星辰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地板,觉得这城郊的农舍从脚下都透上来些微的寒意,她怂,她弱;她怕鬼,她畏权;她对突发的危险毫无应变之力;她面对各种阴谋阳谋都有躲避之心……可是不代表她愿意选择漠视生命的流逝,也不代表她愿意选择只索取天禄的给予。 可是怎么样才能让工程合理合法地进行不下去? 又怎么样才能让那些藏在背后,把其他人的命运都当做“祭品”来进献给神明的人因此而露出马脚? 又是如何,才能在这样的情况下,搞清楚“金月湾”的水里,到底是不是有让天禄恢复能力的东西? 玉星辰抿着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蓦然抬起头问周政:“你是怎么把我弄出来的?” 周政被她这全无预兆的发问问得楞了一下,眼神眯了眯:“是山崖……” 然而他没把这句话说完,天禄的声音突然出现。 他说:“不行。” 玉星辰甚至不确定是不是只有自己听到了天禄的断然拒绝,因为她明显感觉到了周政略微有一点异样的停顿。 可是很快,那一点异样的神色便在周政的脸上全然褪去了。 “是山崖……我在那里留了一个溜索。”周政说,“但是上来后为了防止泄露行踪,我已经把溜索砍断了。” ……他的意思很明显,那个地方已经没有其他的入口了,只剩下唯一一个办法。 天禄却在这个时候打断了她:“你应该听她的话,不去靠近那水源。” “可是那水里有你想要的东西。”玉星辰说,“是不是。” “……”天禄短暂的沉默了一瞬间,露出一点儿一贯的不耐烦来,“那对你太危险,我答应过她要保护你。” “所以那里确实有你想要的东西是不是……那个东西能让你恢复力量是不是?” 被套了话的天禄干脆不和她争了:“总之你不能去。” 玉星辰笑了一下:“你不是要保护我吗?你没有力量你要怎么保护我?” 从没被她如此顶撞过的神仙有几分愤怒:“本座的力量足够了!” 玉星辰却像突然无师自通了怼人的技巧,一句话就让濒临炸毛的护身符消了音。 她说:“‘她’是谁?那个让你许下诺言,无论如何都要保护我的‘她’是谁?” 天禄:“……” 玉星辰知道自己找对了方向,她不止一次地感受到天禄在提起“诺言”或是“保护”这种词汇的时候,总是带着一点淡淡的悲伤——是那种无能为力,又有一点怨气的悲伤。 她庆幸于自己和天禄如此惺惺相惜,仿佛早有千百万年的默契。 这个“她“,大约已经不在了。 “你如果足够强大,你就能保护她;你如果足够强大,你也能遵循她的意愿来保护我,所以别放弃任何一个能找回你原有力量的机会。”玉星辰一边和天禄交流,一边对周政做了个“咱们偷偷走”的手势,“帮我,别阻止我。” ++++++++++++++++++++++++++++++++++++++++++ 拼车司机带着几分好奇地把车停在了旅游区停车场,从后视镜里略带诧异又偷偷摸摸地,打量了一眼坐在后座的一男一女——天边已经染上晚霞,不知道这得是多想不开的“情侣”,才会大晚上的跑到庙里来约会……而且这俩人一路一言不发,实在诡异。 他这一看不要紧,却发现男的正通过后视镜,含笑和他对视,吓得这位司机师傅目光一缩,手条件反射似得摸到了空调通风口处架着的手机,点了个“确认到达”。 这不是来殉情的吧? 拼车司机想。 周政收回了那阴森森的笑意,微信支付结了账,顺手点了个好评:“下车了……师傅再见。” 拼车司机跑的一骑绝尘。 两人是绕开程昊视线跑回这边来的,玉星辰对此理由充分——第一,她手机没电了,周政要替她叫车付账;第二,程昊这么一板一眼的警察是绝对不会同意玉星辰以身犯险的意见的,他们只能擅自行动,由周政作为后援和掩护。 周政对这个意见没有提出反驳,只是一路上都笑的阴森森的——玉星辰单纯觉得,他这是因为要付账表示不爽。 连付个车钱的风度都没有,祝他死直男癌注孤生吧。 玉星辰没理周政到底是什么意思,只给他使了个眼神,目标一致地朝项目地跑去。 果然跟他们猜测的没有多大出入——项目地相比于白天时候的空无一人,现在反而热闹的多,带着安全帽来来回回推建材的工人到处都是,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大型机械已经进驻,搅拌混凝土的机器已经开始运转,“嗡嗡嗡”地覆压了无数吆来喝去的嘈杂人声。 准备工作已经基本就绪,工程部长手里拿着对讲机,里面传出“咝咝啦啦”不成句的声音,他四下看着,好像只等着对讲机里的人一声令下,这边随时都能开工。 玉星辰知道,这是警方仍然在找理由拖延撤出的缘故,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周政说的一点错的没有,拖延毫无意义。 她和周政对视一眼,拿了周政那还有电的手机,把自己那已经沦为板砖的手机扔给了对方:“充好电,解锁密码是1111……找不到充电的地方就借个手机,我下去看看,开工前无论如何言告诉他们,下面有人。” 周政拿着全然按不亮的破烂,怨气深重地皮笑肉不笑:“你倒是挺相信我……不怕我直接让他们开工把你埋在底下?” “怕,我原本想让你下去我在上面接应的……”玉星辰逼着周政交出了手机开锁密码,又十分嫌弃地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周政,“但是你这身材,切俩胳膊再减个10斤,估计就能下去了。” 周政:“……” 死丫头,跟谁学的这套人身攻击! “我走了。”玉星辰抬眼看看搅拌着水泥的巨大机器,“无论如何,先祝我好运。” “你……”周政却并没有说完。 像是料定了这货嘴里吐不出象牙,玉星辰根本没听,只给了他一个背影。 周政就在一片余晖里看着她远去,他眯着眼睛抬了抬眼镜,模糊的光辉中,他好像看到了多年以前的似曾相识。 作者有话要说:统一回复一下剧情问题,感觉大家都好担心。 基本更新到周末就能真相大白了,真相大白的同时天禄也就能变成人了。 至于有读者反映章节不正常跳转问题……它大概是抽了,app退出重进一下可破。 ☆、 第35章 相比于之前的慌不择路, 玉星辰这次跑的有目的的多。 回廊尽头的房间虚掩着, 一掰扶手, 那并没反锁的门就已经打开了。 玉星辰看了一眼门锁的位置,锁芯和门框上的锁扣周围有明显被撬动过的痕迹,木条刺啦出倒刺, 而嵌在包边儿木条上的锁,也是崭新的。 看来他们为了配合周政塑造的“幻觉”,已经努力把一切痕迹抚平了。 玉星辰停了一瞬, 有些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但是这怔愣很快过去,她把门一带, 直奔那个她掉下去的洞口。 幸而那个洞口没有被紧急处理。 对方的时间看起来也非常仓促,原本被玉星辰用来堵门的椅子被全然挪到了洞口旁的文件柜前, 十分的欲盖弥彰。 玉星辰只好争分夺秒的把那破桌烂椅全数搬开,自己呲牙咧嘴地从那个洞口缩了下去。 有个上一次翻江倒海的经验, 玉星辰谨慎了很多,然而谨慎在这种情况下并没有什么卵用,那黑洞口下是个斜坡, 玉星辰试探着踩到了实地, 觉得自己可以稳住,奈何她忽略了这玩意丧心病狂的角度,等她将就地挪动第二条腿的时候,她“踩到实地”的那只脚蓦地一滑,整个身体彻底失去了支撑, 若不是自己身手还算灵活,就险些以一个大劈叉的角度朝下溜去。 这次还不如上次顺利——玉星辰觉得自己仅存的那点“前凸”和“后翘”都要被这过分粗糙的磨刀石磨成四川盆地了,才战战兢兢地发觉,自己这是到了底。 下面的路比起那摩擦力过大的滑梯来说,简直是一马平川,玉星辰只用了很少的时间,就来到了上次那带给她许多震撼的水底。 冰蓝的水光依旧,水的存在扩大了无数声音,外面轰鸣的机器声、来来往往的脚步声、甚至于工头和工人带着浓重口音的沟通声都显得震耳欲聋。 没有人想到,波澜不惊的池底是这样一片嘈杂却空廖的空间。 “这里就要被拆除了,天禄。”玉星辰托着手中的护身符,“钱峰说这栋建筑是个祭坛,如果是这样,他们供奉的那个东西会在什么地方?” 天禄在她手里一动不动,玉石貔貅却开始散发出颜色极其浅淡的金光——玉星辰不知是因为冰蓝水光的作用还是其他什么的原因,她总觉得天禄在这个地方,莫名比她印象中虚弱了很多。 天禄不言,她就只能带着几分茫然地站在原地,她总有总感觉,这铺天盖地的水帘之中有着巨大的未知,而这是她根本无法左右的。 天禄在她手中,像是终于被一些东西吸引似的,微微朝一个方向动了动。 玉星辰有所感,顺着天禄移动的方向看去,在这似乎无边的冰蓝池底的尽头,似有什么藏在山体的碎石里,只隐隐露出了一角金色的微光,像是有什么璀璨光华的物体被掩埋在了深深的土里。 玉星辰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迈动脚步朝那金色的物体跑了过去,将貔貅抱在怀里,徒手挖开了那层碎石和泥土共同组成的遮盖。 挖出来的物体却让她有点意外——那是三个金光闪闪的贡盘,玉星辰深刻记得那个引起王奶奶家儿女反目的祸根源头,眼前这几个与玉星见过的那个十分相似,上面雕着隶书的心经,唯一的不同便是花纹。玉星辰见过的那个是莲花纹,眼前这个则是卷云的。 玉星辰下意识的一一去翻看那贡盘的底座,果然,李教授的名讳清晰地雕在了底座上。 ——这和被程昊纳为“赃物”的贡盘是一套的。 可是这么贵重的金器怎么会埋藏在金月湾别墅的池底? 然而还没等玉星辰想出个所以然,几件金就这么在她眼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去,她还以为是什么有毒或者有腐蚀性的东西在这上面蔓延了,玉星辰手一抖,直接把它扔了出去。 可是等她扔完了,她却突然想到了其他的可能。 “你最好不要捡回来。”脑子里突然出现的声音彻底印证了她的想法,天禄的力量明显恢复了不止一点,“我不喜欢剩下的那些东西。” ……他用嫌弃剩菜的语气来讨论那变黑的器皿,莫名让玉星辰觉得这货可能有点挑食。 “是这里。”天禄跳到了她的手掌上,像是借着她的眼睛在观察这一片水域,声音平缓而镇定,上古之神的气势缓缓舒散在他的语气里,“上次来的时候,我并非不想帮助你,可是这里的东西在召唤我的同时,也在吸收我的力量……我也是现在才想明白。” “幸好赌对了。“玉星辰只松了半口气,“召唤你的东西是什么?” “这地方确实是个祭坛。”天禄并没有顺着她的思路说下去,反而漫无边际地说起了其他事,“我能从你的世界里找到的人类的记载,都在说远古凶蛮,而事实上不是这样的……那时候的祭祀,是在为了向她……和另一个人献礼,感谢他们的给予,祈求他们的保佑,并崇敬的期盼他们带来的福泽绵延万世。” 玉星辰一副在听神话故事的神情,当然,天禄的记忆对于她来说,也真的就是神话故事了。 “这样的盛事每千年才会有一次,本座还小的时候,总是不耐烦参与,镇守离山之后,是我唯一一次正式地在祭祀上献礼。”天禄说,“我从来没看见她那么高兴过……” 玉星辰听天禄用如此低沉平稳的语调讲述千万年前的神异往事,只觉得莫名哀伤和熟悉,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压抑在了沉睡的无尽黑暗里。 “你献给了她什么?” “水灵,是我镇守离山之时,凝聚在水中近万年的神力。”天禄说,“她是始族之神,大地之母,后人尊其为阴皇,而水含天地至灵至阴之力,于她有益……后来我才知道,她当时正需要水灵去做另一件事,如果知道是这样,我不会把水灵献给她……但是无论如何,她的东西就是她的东西,决不允许被愚蠢的怪物们用来做这些事!” “把一滴水藏在大海之中才是最安全的,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找到了水灵的碎片,随后便把它藏在了这里。” “在他们的印象里,貔貅生性凶恶,性好吞噬金银,而五行之中水生金,水为财……因此他们用水杀人,将杀过人的水聚集一处,以增加水的凶怨之气,来增加水灵的力量,引我前来……”天禄停顿了一刻,“所以,星辰,召唤我和吞噬我的东西,本来就是我自己……他们供奉的东西,是我千万年前灵力的碎片。” 他们供奉的是天禄!召唤的也是天禄! 是了……生杀之权,天地之财,本就是所有人类都不该具有却趋之若鹜的东西。 玉星辰终于在这神话故事的最后,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这些日子,事件一个接着一个,她被工作和精神的双重压力指使得毫无还手之力,直到此刻愣愣的坐在这遍布死气的沉沉池底,她才终于有时间开始运转一番她那被各种信息塞满的脑子。 天禄从到了她身边之后,不可谓不尽职,可唯独到了这地方之后,他先是露出了极大的兴趣,随即开始消极而萎靡——他是神明,吞噬金银只是他的进食方式,而想要恢复神明的力量,靠近这召唤他的又吞噬他的水池,与之合为一体,明明是眼前最好的办法,可是他却选择性的在抵触。 徐萌不知何时死在了这一片死寂的水池里。 王奶奶只是捡到了那不知如何沾染了池水的贡盘,就险些被这鬼水之中的凶灵困死在不得六道轮回的黑暗里。 ……这一汪还算清澈的水里,不知道还藏着多少秘密。 水至清至浊,浅的时候清澈无害,若积累万丈,便是黑暗无尽的深渊。 而天禄告诉她,这水中的神力,本就来源于他自己…… “你怕你取得了原本的力量会吞噬我。”玉星辰低头看着手中的貔貅,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冷静过,“你怕这水会杀了我……你怕你自己会杀了我。” 天禄一言不发。 玉星辰却不再是不久前的那个“十万个为什么”,她沉默了一会儿,放缓了语气:“天禄,他们在利用你杀人。” “朕知道,这样也无可厚非,凡人的生死在我眼里本就如蝼蚁。”天禄冷漠道,“那个死女人替你把我‘请’到身边的时候没说过吗,貔貅本是凶神……” “你不是。”玉星辰坚定道,“你不是。我每天上下班会路过无数金店无数商场,而你只戏弄了‘欺负’过我的那一家;你为自己无数年前一个造成了伤害的‘礼物’悔恨到如今,再提到时都耿耿于怀,你认为是自己害了她;你还为了一个许诺对象都不在了的‘诺言’坚守到如今,托这个‘诺言’的福,你至今还在保护我……天禄,早就有人教会了你那些你以为自己没有的品质。” “……” “……我从很多年前就会开始做噩梦,用了任何方法我都没有摆脱过这一点,而只有你到我身边后,我才可以全无后顾之忧地去享受安眠,即使再见那些困扰我的幽灵,我也能不至于惊恐,因为我知道有你在我身边。” “可是我知道你是不甘心的,你是想拿回你原本力量的,是不是?” “天禄,我生来是个孤儿,有你陪伴,我很开心。”玉星辰说,“你能不能……让我了解你更多一些。” 手中的貔貅在她手中闪着金色的光,那金光在她手中越来越亮,缓缓照暖了周遭冰蓝的阴暗。 玉星辰松了一口气,知道这是天禄那抵触的情绪在慢慢消散。 她捧着天禄站起身来,抬头去看头上那仿佛令人窒息的深潭。 “怎么办?天禄……”然而她没说完,这一瞬间,变故陡生,“什么?!” 玉星辰突然感到大地的一阵颤动,头上原本嘈杂却平静的池水陡然像是被巨大的机器翻搅了起来,凭空起了一阵漩涡! 紧接着,一个巨大的黑影猝然砸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的网页似乎抽了,这次抽得超凡脱俗,直接告诉我网页有恶意信息,死活不让我看读者评论列表。 我已经跟管理员反应了,暂时不知道怎么解决,这两天不能挨个儿回评论了,读者们见谅。 ☆、 第36章 周政一出现在施工现场, 就被工程部的人眼尖盯上了。 “周特助, 上边说等消息, 消息下来就动工……您看,这都过了快俩小时了。” 总裁特助丝毫不像刚刚与警方通风报信儿,又被“同流合污人员”逼迫付了车钱的落魄样子, 驴倒架子不倒地抬了抬眼镜儿:“手续正在办,不差这一会儿……若是警方那边儿没彻底放行,这责任, 咱们担不起。” 工程部的人手里的对讲机滋滋啦啦地响了两声, 对面儿却始终没发一语。 周政看了一眼,心知这是有人来听他的口风, 便不再多说,只妥帖的笑了一笑。 那人见他丝毫不着急, 欲言又止地在旁边儿聊了两句,被急呵呵地叫走去验材料了。 周政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表, 这一片忙乱的工地儿渐渐被夜色笼罩,为了连夜赶工,几个巨大的照明灯已经支了起来, 照得四周明晃晃有如白昼。 他神通广大地不知从何处真的找来了充电宝, 接上了玉星辰的手机,电量过低的手机半天才露出那被咬了一口的水果图标,黑白分明地让人着急。 等到好不容易亮到了开机画面,电话立刻怼了进来。 周政还以为是他们背着程昊潜逃的事情终于东窗事发,却不想, 看着手机上闪烁的名字,还是有几分怔愣,愣过之后,还是飞快地接了电话。 宋希的声音像连珠炮一样开了过来:“玉星辰!你终于接电话了?你跑到什么鬼地方去?我不管你到底想做什么,现在立刻回来!你以为他们发现那底下有人他们就会停止施工吗?别逗了!他们最多把你和上水泥一起糊墙……你……” “宋希……没想到这辈子第一次和您说话是这样的。”周政开了口,语气淡淡的,“您的新名字有点儿别致。” 听见他的声音,对方好像愣了愣:“你?……你让玉星辰去干了什么?” “您不想让她去的吗?”周政将手机换了个手,“那您为什么要把天禄送到她身边的呢?” 宋希不语。 “程警官……”他像是对这个称呼有些别扭似得,却还是笑了笑说了下去,“程警官原本已经准备自己解决这件事情了,您知道,以他现在这样的职业来说,处理起来这些事都是更容易的——更容易把人类可以理解的部分和人类不能理解的部分分开,您又为什么要让天禄醒来呢?又为什么让他在小玉身边呢?” “……我现在没有办法告诉你。”她说,“让小玉回来,她现在解决不了这些事情。” “是吗……”周政说,“可是这是她自己要去的……你们在做什么?!” 他正在和宋希说话,一抬眼,却看到几个工人正七手八脚的忙着连接管子,笨重的机器早就已经被抬了进去,此时机器“突突”运转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明显被开动了。 周政立刻挂断了手机:“你们干什么?!离开这!” 一个工头一样的人看他穿着像是管理层,硬着头皮过来用带口音的话说了一句:“上边儿交代要先把水抽出来,方便一会儿开工……都在这儿等着不像话。” “水?什么水?”周政追问道,“抽到哪里去?” “排污管道。”那工头讷讷答道,“我们都遵循标准的。” 水?一池水而已,他们干什么这么着急? 祭坛? 水底? 周政眉头一紧,对了,他们的目的本来就是水,其他遗存的痕迹都可以慢慢再解决,唯独水,是没有痕迹也不会引起注意的…… 周政快步走进那栋别墅去,一句“等等”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巨大的轰鸣声湮没了——封闭场馆的回声作用让几台同时运作的抽水机像咆哮的怪兽。 周政发现工程部的人一见他进来,就拿着对讲机躲到一边去了,仿佛突然有了繁忙到说不上话的公务一样。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手上玉星辰的手机突然不合时宜地响了。 这次是程昊。 周政愣了一下,飞快的接了起来,程昊的声音在对面响起:“我知道你能找到小玉……无论她想做什么,这不是唯一的机会,让她远离她现在所在的地方。” “晚了。”周政堵着一只耳朵,才能在巨大的轰鸣声里听清程昊的声音,“听到我这儿的动静了吗,你……您显然慢了……他们要把水处理掉,收回您那套试图掌握一切调查方式吧,去抓该抓的人,阻止该阻止的事,不然连小玉您都保不了。” 周政难得有几分气急败坏,粗、长的水管已经被一根一肯地接入水池,机器转眼就要开始正式的工作,只要所有的准备就绪,眼看就要露出那异状的池底——那些不祥的冰蓝就聚集在那里。 这种情况,告诉他们池底有人又怎么样呢? 这中间不知是对方的想法有了分歧还是有人临阵倒戈了,没有人急于拆除那隐藏在池底的“祭坛”,原本准备好的理由就再无实际用处。 周政不由自主地苦笑了一声,回首时看见搅拌水泥的滚筒卡车怪物一样的盘踞在原地。 他突然有了一个无比疯狂的主意。 成或者败,皆看天意。 +++++++++++++++++++++++++++++++++++++++++ 监控室里一盏灯都不曾打开,只有几个显示屏映出黑白的画面,画面中的人动作比真实迟缓了许多,影像和面目都比原本失真。 其中一个画面上,几台抽水机一震一震的,画面无声,但是这震动让观看者明明白白地知晓它们正在工作——这已经足够了。 掌控全部的人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在这黑白的镜像中,高速运转的机器和机械运转的工人没有什么不同,在她眼里都只是一个正在工作的符号,无所谓面目模糊不模糊。 她看着忙碌的工人,不由想起她父亲——她进城上大学那年,她父亲哭着借遍了村里也没凑够她第一年的学费,只能跟人进城务工。 她背着父亲少得可怜的行李,送父亲到了村口,目送他远去的身影。 谁成想,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她父亲,一个月后,带她父亲进城的工头带来了她父亲失踪的噩耗,和他父亲干了不足一个月结算的工资——她就是靠这笔钱少得可怜的微博薪水,交了第一年的学费。 很多年以后,她坐在H市京华集团的办公室里,听自己的同事讲述了一个离奇的鬼故事——多年前京华集团参与开发的一处豪宅,如今是H市出名的鬼宅,夜里总有人敲击墙壁的声音,那是因为几年前工地施工的时候出了事故,一个工人失足掉进了水泥的搅拌机里,血肉和水泥融为一体,尸骨无存,只有一双鞋能证明身份,工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管理者有过硬的社会背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肯报失踪,顺带赔偿了家属两个月工资打发了事。 那个尸骨无存的工人就是她父亲,他用命换回来的钱还被“老乡”坑走了半数。 而那个豪宅开发项目建设的初衷,是当时的H市副市长为了“帮衬”自己下嫁了穷小子的外甥女特批的。 他的外甥女叫李瑶,听说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知识女性。 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世界,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世界。 有的人哭到肝肠寸断也只能换来紧闭的门板,而有些人只需要露出无助的姿态,就会有人拱手送上贴心的“照顾”,连“贫穷”与“可怜”都显得很值钱。 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公平。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甚至于,不在乎活下来的那个是不是一个“人”。 复仇的种子就是从那时种下的,却很多年也没有机会让这颗种子发芽,直到那个一身死气的男人找到她,她才开始相信,这个世界有这样那样的秘密,又有这样那样超越了生死的能力…… 那个男人交给她一滴“水”和一个机会。 他替她“复仇”,她则要替他用这滴水设一个“陷阱”,来捕获一个不属于人间的东西。 她是个商人,在商言商,这笔买卖于她而言有益无害——那个男人身上有些她无法拥有也无法理解的能力,“他们”的战争波及不到她,而她只凭这一滴“水”,得到了今天的一切,从当初那个学费都凑不齐还赔上了父亲姓名的农村丫头,摇身一变成了人人高看一眼的“商界女悍匪”。 她觉得很值得。 那滴水自然不是普通的水,她也不是没发现,这滴水每夺取一些生命,就要扩大一些,以至于她要不停地为它寻找合适的位置。 还好,这临门一脚,刘日新的好色和贪婪最终帮了她。 这么多年了,她看着那滴“水”汇集成汪洋,几乎到了再也藏身不下去的地步。 它太危险,也太无处不在肆意飘散了,好在最后的天罗地网即将落成,她可以安心地将这谁也不会在意的凶物安放在鲜有人烟的金月湾别墅里。 而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她刚刚得到来自那个男人的指示,猎物已经入网,将那猎物永远困在他们设下的“祭坛”里。 她只要在事成之后处理掉那些危险的痕迹,她就可以抽身了。 献灵魂给恶魔,却不想还能终有还魂之日。她突然有些迫不及待。 “他们”的世界又怎么样呢,高枕无忧的安稳她唾手可得。 只是没想到,到了这时候,还有烦人的警察要来碍事。 其他的布置都是可以放置至再无痕迹的,而只有那水再也留不得。 她心中焦急,半晌却又释然了,抓起对讲机发布了一个命令。 监控中的机器震动的幅度更大了一些,显然开始了真刀真枪的运作,她的嘴角还没来得及得意地扬起,整张脸就猝然换成了一个震惊的表情。 监控画面上原本机械工作的工人们四散奔逃,纷纷远离那水池,紧接着一辆卡车像是失控了一般,撞碎了别墅的落地窗,猛然扎入了正在被抽水的水池。 水缓冲了卡车造成的巨大冲击,然而它的速度太快了,几台抽水机被卡车绊住了水管,一带一个地被全然卷进了池底。 水没有溢出来,更像是漏了下去。 而那原本不深的水池像是底部碎裂了,远超过其深度的卡车竟然以一个很快的速度,头朝下陷了下去。 监控前的女子愕然怔愣,抄起对讲机就要询问怎么回事,监控室的门却被人猛然踹开了。 程昊站在最前面。 这个面容冷淡外表英俊刑警队长与她有过数面之缘,相处一向平和,此时,她却露出了一个见了鬼的表情。 “孙婉萍女士,你涉嫌杀人。”程昊说,“现对你进行正式批捕,请吧。” 作者有话要说:看了一圈618,发现无欲无求……我一定是穷出了境界。 ☆、 第37章 迎接孙婉萍的是一副手铐。 然而她盯着显示屏, 一脸死不瞑目的模样很快吸引了程昊的注意。 她没来得及抄起来的对讲机“咝咝啦啦”地响了起来, 很快, 对面的声音和监视器上一片混乱同步起来,一个男人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一边跑一边喊, 让他的声音都显得是颠簸的:“孙……孙总,一辆失控的卡车冲进了别墅……它掉进水里了!……油箱破了!……有爆炸的危险,怎么办!” 程昊飞快的扫了一眼显示屏构成的墙。 他只看了一眼就发生了什么事, 紧接着他在一个角落里的监控显示屏上看到了周政——他像是无意识的回头看了监控所在的位置一眼, 感人的像素让他的五官显得非常模糊,然而他抬起手, 比划了一个手势。 “立刻打119,联系急救, 疏散人群!”程昊猛地回过身,“立刻封锁金月湾事发别墅, 组织搜救……地下有人。” ++++++++++++++++++++++++++++++++++++++++++ 那突然入湖以至“天惊”的始作俑者也在玉星辰的眼前现出了全貌——竟然是一辆卡车。 卡车的车头先猛砸了下来,车尾在水的浮力作用下慢了半拍,却丝毫没有被拖慢速度。 玉星辰被那砸下来的巨大物体晃了眼, 几乎是本能地抓着天禄, 快速的向后退去,支撑那一片冰蓝色的“天幕”的物体片片碎裂,“咯咯吱吱”地从一个细小的缝隙开始蔓延,渐渐扩散成了一大片令人头皮发麻的蜘蛛网。 被禁锢已久的池水,先是从各个细小的缝隙滴滴答答地淌下来, 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渐渐聚集成了千万条倾泻而下的水流,这些水流成片成片连成巨大的水帘,冰白湍急地汇成了奔涌的水幕。 地下洞底有一片操场一样大的凹陷,水在这里,一丝丝聚集,转眼间已经汪洋似海。 玉星辰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几乎是瞬间的变化,脑子里“嗡”地一声,“危险”两个字瞬间充斥了她身上每一个活着的细胞,大脑瞬间把全部的意念和力气转化成了反身而逃的举动。 可是那水像是有生命般,根本不肯放过她。 盈满凹陷处的水顺着看不分明的地下凹凸,涓流一般地溢出,四面八方皆有凹痕通路一般,瞬间汇成了盘丝错节的网,四通八达地网住了无处可逃的猎物,液体在这不见天日的山底肆意蔓延,像是被冰冷液体充斥了的人类血管剖面,又像是远古魔鬼留下的颜色诡异妖艳的图腾。 玉星辰觉得自己已经拼尽了全力,却像被什么东西勾住了衣服似得越跑越慢,那铺展遍野的细细水流原本漫无目的的四散,却在成了规模后像是能感知她逃亡的路线一样,突然而然的集中向她的方向汹涌而来。 玉星辰不敢看,更没有时间看,她听得到身后水瀑越来越大的激流与轰鸣声,只能咬着牙艰难的迈步。 “星辰,回头看我。” 背后突然有人叫她,赫然是天禄的声音,却不知为何,比她印象中的声音年少了许多。 这个声音让玉星辰蓦然一愣,几乎是下意识的转过头去。 “不要回头!” 那个与记忆里的声音全然相符的天禄猝然喊道。 可惜已经晚了。 她已经转过头去。 眼前的景象让玉星辰愕然——带着不祥蓝色的水流竟在这底下勾勒出了一个巨大的图腾,两支利刃般的牛角间横过一支长剑般的鸦羽,远远望去仿佛一箭穿心。 玉星辰悚然瞪大了眼睛,她眼见图腾间的细水转眼聚集成咆哮的湍流,巨浪顷刻滔天,像是吞噬天地的凶兽露出了得逞一般的狰狞笑容,水帘轰然而下,瞬间淹没了她的全部世界。 冰冷。 如果死亡有温度,大概就是现在这般的冰冷。 我死了吗? 我还活着吗? 玉星辰置身于一片炫目的冰白中,双眼紧闭。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向无尽深渊沉没,灵魂却飘然悬空,整个人仿佛被一分为二,空落落的失去了最重要的部分,再不完整。 她觉得自己无比疲惫,只想沉沉睡去,却在耳边听到无数婴儿的哭声,吵得惊天动地。 他们哭得不甘,哭得惨烈,哭得声嘶力竭。 玉星辰只能睁开眼睛。 身边万千画面像是构成了她从未认清的大千凡世,到处都是哭声,到处都像是放映中的电影。 年轻的女孩头发枯黄浓妆艳抹,眉梢中那一抹属于年龄的稚气还未脱尽,眼神中却早已被风尘和世故湮没,她厌恶地看了一眼角落里嚎啕大哭的婴儿,一脚蹬开椅子冲上去,拎起他的脖子,把他按进了卫生间的浴缸里…… 形象畏缩却眼含精光的老妇抱着脸冻得发紫的婴儿,走在大雪纷飞的乡间土路上,路的尽头是巨大的湖,老妇停住了,将手中的襁褓放下,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似是犹豫了,折身回来,将哭得几乎断气的婴儿身上的襁褓拆下,珍重地叠进了棉袄里,而那婴儿很快在风雪里僵硬得没了声息…… 更多的画面像是在医院里,这里有很多孕妇,却无一不形单影只,无一不满脸淡漠,全然没有迎接生命的惊喜……性别、生理缺陷……各种各样的理由都能变成被抛弃的原因,而那些被抛弃的婴儿,转眼就永远地安静在了一片水域中…… 画面像是转变过了千百万个,最后几幅令玉星辰睁大了眼睛——那是被人砸昏后跌入池中的李瑶,和被人强闷了药后失足跌进池水的徐萌…… 她突然意识到,她看到的画面,是每一个死在这片水中、连灵魂也被禁锢在这水中的人生前最后的场景。 这里面有我吗? 她无意识的扫视着整个画面,却被最开始的一个吸引了注意。 大地崩陷,江海倒流,星斗陨落,火海滔天,面容模糊的女子在这倾覆之中昂首而立……那是和她纠缠了多年的梦境! 她突然感受到无边的恐惧。 天禄! 天禄在哪里?!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除了她的梦境,所有的画面都消失了。 她第一次清晰而完整地看全了这原本带给她无限恐惧的梦境。 万物倾覆,八荒火海,而恐惧却在这样地动山摇的景象里逐渐消散了…… 她看到了还是“年少”时的天禄,看懂了他依依不舍的眷恋。 孤立崩陷中的女子面目依然不清晰,可是仿佛心灵相通似得,她懵懂的明白了她谎言之后的依恋,也依稀明白了她决然之下的温情。 最后,她看到了她离开那个小小的胚胎和年少的天禄,一同留下的,只有她的一滴眼泪…… 未尽的诺言,永世的守护…… 画面已经到了尽头,玉星辰觉得自己像是明白了,又像是什么都没懂。 蓝光一闪,方才出现在梦境里的天禄却突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他居然是少年模样,以人类的眼光来看,不过十五六岁,他周身闪着蓝光,眉眼和语气带着远古凶神倨傲的戾气:“你知道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玉星辰看着他,只觉得茫然和陌生。 “因为,她才是死在这水里的第一个生灵。”他道,“她用‘水灵’炼成了五色石,救了亿万众生,却害死了自己。” 玉星辰愕然抬头看着他,恰好看到他露出了一个有些残忍的笑意。 她的脑子有一瞬间闪过一丝古怪的念头,觉得这个天禄与她认识的完全不同。 明明是同样的眉眼,同样的倨傲,一举一动却带着她完全不熟悉的凶狠。 确实听说过,貔貅凶恶,只进不出,本性贪婪,吞天噬地是招财进宝的凶神,若饲养不当,便会反噬其主。 可是,那不是她的天禄。 “那是你的母亲……”周身散发着蓝光的少年“天禄”微微向前了一步,“害死她的不止一个‘水灵’,你不想知道更多吗?” 玉星辰皱了眉:“你是谁?” “天禄”却又逼近了一步:“你不想为她报仇吗?” 玉星辰冷冷看着他:“你不是天禄,他在哪?” 他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张狂地仰天大笑起来:“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本座乃上古离国之神,你还要找谁?那个龟缩在玉石里,连原型都不能找回的废物吗?” 这句话不知为何激起了玉星辰少有的脾气,她愤怒地和那少年对峙:“你不是他!” “不是?”满身戾气的少年微微眯了眯眼睛,危险的靠近了玉星辰,“他如果死了,在这世间消失了……我就是唯一的。” 玉星辰被“死”这个字触到了底线,她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她只想一把推开那顶着天禄的脸胡言乱语的少年而已。 对方毫无防备,被她推了个正着儿,就在这时,不可思议的景象突然出现——她的手接触那浑身冰蓝的少年一瞬间时,金色的经文顺着她的指尖倾泻而出,瞬间捆缚了方才还张狂万分的少年。 那金色经文如最坚韧的枷锁,看似温柔却不容任何东西挣脱。 可是,这倾泻而出的经文像是抽干了她全部的力气,玉星辰跌坐在地上,眼前一片晕眩的模糊。 被捆缚的少年恼羞成怒,瞬间露出凶神恶煞的原型:“你找死!” “找死的是你。” 熟悉的声音自玉星辰身后由远而近,她愣了一瞬,满怀欣喜的回头看去,看到的却不是她印象中倨傲而英俊的金发青年,而是顶天立地的巨兽。 ☆、 第38章 玉石雕刻的貔貅像是活了, 却是放大了无数倍——龙首马身, 形如虎豹, 巨大的、有着麟趾的四蹄踩在一片冰冷的虚空里,周身金色的光芒用一个难以置信的速度扩散,像是要将这沉沉死气全然吞噬殆尽。 “本座就算再睡几千万年, 也轮不到你这样的东西来鸠占鹊巢,更轮不到你这样的东西来替她说什么‘仇恨’。”巨兽的声音在一片虚空中震若雷鸣,“她留下的哪怕一丝气息, 都足够对付你。” 少年在经文的束缚下所有挣扎都成了徒劳, 每挣扎一下,那经文的缠绕就更紧一分, 过紧的经文让他几乎无法维持站立的姿势,只能蜷缩匍匐, 眼睁睁看着巨兽步履铿然地靠近。 巨兽绕过玉星辰跌坐的位置,一俯身, 将她安置在了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有着自己少年时面容的傀儡,目露凶光, 吞天噬地的巨口已经开启。 “等等!“倒地的那个犹不死心, “你不想知道‘苍天之隙’的事了吗?” 巨兽停顿了一下。 在那被经文捆缚妖物以为自己说动了他的时候,巨兽的血盆大口却已然开启,他被一口吞下,已然再无迷惑他人的机会。 “本座不信。” ++++++++++++++++++++++++++++++++++++ “注意注意!下方现在开始塌陷!” “可燃物开始燃烧!随时有爆炸可能!各部门注意迅速撤离!” “那边!快!……伤员直接送救护车!” “……” 金月湾别墅的救援进行地如火如荼,火警、防爆、医疗、警队全员到位, 警车的红蓝灯与救护车的开道鸣笛交织成一片,一声一声地催人心。 宋希一向挽得整齐的头发已经散了,一向受她钟爱的高跟鞋被她就地一撅,顿时成了时髦的平底儿,她坦克一样地冲了过来,雄赳赳气昂昂地撞上了迎面而来的程昊,一手揪住了他的领子,土匪一样问:“小玉呢?” 幸而场面混乱没人注意到她,否则这就是板上钉钉的袭警,分分钟逮走。 然而还没等程昊有所回答,后面一声爆炸声轰然划破了夜空。 爆破风扑面而来,热浪滚滚,幸而程昊眼疾手快,拉着宋希就近找了掩体躲避。 爆炸过去,警笛警报和救援人员的相互呼唤声顿时响成了一片,场面有几分失控的混乱。 宋希怔了一下,迅速的爬起来看着身后火光冲天的别墅,又看看一言不发的程昊,眼底映满了红光,不知是火还是泪。 “小玉如果出事!”她咬牙切齿道,“我……” 然而她还没说完,后面发出一阵让所有人都没法不去注意的惊呼。 宋希回头看去,原来那铺天盖地的火光里竟然冲出了一个年轻人,冲天的火光和黑暗的夜色形成了光暗分明的两重背景,他如浴金光,却因为背对着数丈高的火场,面容实在让人看不清。 他一身衣物似乎已经被烧得褴褛,身形却依然挺拔出众,万丈金红的火光在他身后,将罪恶烧成了飞灰飘散的黑影,他一步步从火中走出来,仿佛天神降临。 没有人知道他为何会在这大火里,也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在毫无防护的情况下,从这大火里冲出来的。 而他还不是一个人——他怀里抱着个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姑娘,那姑娘像是早已精疲力竭地晕了过去。 宋希和其他人一样愕然看着这从大火中突围而出的一男一女,眼里慢慢有了晶亮的光,火苗在她眼里闪烁,原本的妖异与灾难,缩小在一双漆黑的瞳仁里,竟像满是温情。 救援人员一拥而上,瞬间围住了他们的身影。 宋希却转头就走,再没看程昊一眼。 “这次放过你。”她说,“给他个合理的身份,我去找我父亲,你解决不了的那些我去说,做你该做的,其他……我们两清。” 程昊站在原地,一身警服冷肃刚毅,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她远去的背影。 她已经走远了,他还在原地。 ++++++++++++++++++++++++++++++++++++++++++++ 玉星辰头重脚轻地软在病床里,太过离奇的经历和昼夜颠倒的睡眠让她突然觉得世事大梦一场,睁开眼睛和闭上眼睛,看到的都不太像真实。 金月湾事故的所有伤患人员全部被移送到了武、警医院,她是案件知情人,为了方便刑警同志随时“了解情况”,因此她的病房安排得和受警察监督的一些伤患离的尤其近,时不时地能从病房的小玻璃看到门外穿着制服的警务人员来来去去。 病房是双人间儿,所以她顺理成章的多了一个“病友”——“据说”是她救命恩人。 全然不知道自己险些没命的玉小妞儿模模糊糊中不知道被谁灌输了思想——她的救命恩人踏着火红的祥云将她救出了漆黑的夜色,听着都浪漫。 她半睁着眼睛,微微转头,向另一张病床看去,她新鲜出炉的救命恩人一头金发相貌英俊,感受到她的视线,一双龙眸一样的眼凌厉而狭长,瞬间和她对上了。 原本口条顺溜儿的玉小妞顿时变成了一个丧心病狂的磕巴:“天天天天……天禄!” 青年的脸上原本并无表情,被她这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堵到,脸色顿时难看得像消化不良。 “闭嘴。”他道,“愚蠢!” 玉星辰:“……” 他是想说愚蠢的人类吗? 可是我不是啊。 玉星辰想到这儿,突然皱了皱眉,她突然想起了那完整的“梦境”,方才被看见天禄真身而惊飞的神色淡了下去。 天禄淡淡看了他一眼,一掀被子从病床上走了下来。 玉星辰下意识的闭上眼,生怕瞧见什么“非礼勿视”,然而她愣了愣,觉得自己脑子大概确实不太好使,又呆愣愣地睁开眼,果然看见天禄居高临下的瞪着她。 他的瞳仁异常清亮透彻,俗世凡尘的污浊像是从未侵入,让他的眼神干净得一如少年。 他身材颀长,背对着窗,些微的阴影让他的五官显得更加深邃,那久居上位的淡漠与无欲无求凝聚在他眉梢眼角,亘古的悲欢与他而言只是弹指一瞬过眼云烟,仿佛和他毫无干系。 印象中那有着华美繁复纹路的服饰全然不再,他居然和玉星辰一样穿着病号服,却把洗的发白的均码号病号服穿出了奢侈品牌高定限量走秀款的架势,他就这么眯着眼,在玉星辰面前抱臂而立。 他的声音低沉而熟悉,却不再只是闪在脑海里,而是真实地出现在耳畔。 “玉星辰。”他盯着她,连名带姓地叫她,有几分不满她这面对生人的姿态,“喊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玉星辰莫名没敢吭声。 “你没醒的时候,那个叫周政的来过了。”他似乎对这个名字觉得十分别扭,顿了顿,似乎又想起了个更别扭的事情,不悦的皱着眉接着道,“他听那个叫程昊的警察说,我身份证之类的信息在大火中丢失了,他们正在积极核对我的身份,准备给我颁个‘见义勇为’奖……那是什么?” 玉星辰被这个始料未及的话题弄得有些蒙,她根本没想那么多,愣了半晌,只愣出了一个字:“啊?” 天禄却像明白了玉星辰根本也一头雾水这个事实,也不追问了,人类社会的事情他不感兴趣,也觉得不太有意义,于是话锋一转:“你看到水中的那些片段了。” 玉星辰刚才就在想这个,被天禄一句话拨乱反正:“我看到了……她为什么要去……她去做什么?” “她是你的母亲,也是她抚养我长大……她是始祖女神,众神奉她为阴皇。“天禄一双龙眸透出些许怀念,很快又微微皱了眉,“大概几万年以前,共工怒触不周山,擎天柱因此崩落,以至于苍天有隙,其他神族因为……很多原因不能弥补,最终只能由她炼成五色石,填补苍天之隙。”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她把尚未出世的你和一心等她回来的我留在了结界里。”天禄晃了晃神,“她补天时散尽了毕生神力,神力释放时产生了巨大冲击,你我在结界中才得以保存神魂不灭……但是我猜,也是因为冲击,你神力微弱不足抵抗,所以在千万年以后以人类的姿态生存于世。” “我也从那时陷入沉睡的,再醒来后,神体已灭,只留了一缕神魂……你看到的那些,也是我保有元神时最后的记忆。” 玉星辰对这难以置信的一切有点儿混乱,混乱中夹杂着难以抑制的难过,可是这难过的情绪迟到了千百万年,早已于事无补。 “她真的……不在了吗?”玉星辰问,“会不会她也像你一样,只是在某个地方沉睡了?” 天禄眼神一亮,像是真心期待着这种可能性,只是转念一想,眼神陡然又暗了下去:“可是她出现在水灵的第一幕里……” 死于其中的生命才会留下倒影……按照这个推论,她确实已经永逝了。 玉星辰听了天禄这句话,心里一痛。 天禄闭了闭眼,再睁开,像是努力全然摆脱了那些情绪,他眉头微微皱起,像是想到了些生气的事,神色顿时变得有些危险:“‘水灵’里有无数片段,它最开始并无主人,不受控制……后来才被人找到,用于大肆的杀戮,更是在我苏醒之时被安置在那里的……他们在那个祭坛里杀了祭品,增强了‘水灵’的凶力。他们祭祀的是‘水灵’,想要靠那个傀儡,吞噬本座的神魂从而得到本座的能力。” 玉星辰被这些话提醒了,猛然直起身子:“我‘看’到了,杀了李瑶的是孙婉萍!” 她说完,突然愣了一下,像是终于后知后觉的从天禄那段话里踅摸出了问题的关键:“想要你能力的人是谁?找到水灵的人是谁?……建祭坛的人……刘日新?!” 就在这时,病房外突然有人敲门,玉星辰机灵了一下,忙应了一声“进来。” 一身警服面无表情的警官推门而入,正是程昊。 ☆、 第39章 天禄对程昊的到来不太欢迎, 玉星辰敏锐的感到了这种敌意, 却并不明白为什么。她又想到自己和天禄方才聊过的话题, 琢磨了一下自己身处的地方,生怕程昊进来之前听到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当即拍板儿把他们俩送进精神科, 所以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程昊像是对天禄的敌意无知无觉,对玉星辰的尴尬视若无睹,走进来搬过病房中唯一一把椅子, 坦荡而平静地坐了下来, 然后像家长抓住了早恋少男少女的姿态板着脸,对天禄指了指玉星辰病床边正对自己的位置:“坐。” 他这幅淡然无视的神色, 果不其然地碍了天禄的眼。 “你来干什么?”明显炸了毛的上古神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身上“高定款”的病号服像是随时准备爆衫。 玉星辰生怕刚刚拿回了自己神力和形体的天禄一言不合就变身——那样的后果八成是要被关进动物园儿的。 玉星辰以一个有点儿半身不遂的姿势一边伸手按住他:“对对对, 坐坐坐……程队长有什么事?” 程昊看了玉星辰一眼,没说话, 低头从自己的随身手包里拿出了一张身份证,直接递给了殷天禄。 那身份证一看就是新制的,上面还有没来得及撕掉的塑料膜, 天禄皱眉接了过来, 对这是个什么东西并不太有概念,甩手就交给了在旁边抻着脖子看的玉星辰。 玉星辰看了一眼,也有点莫名——这是天禄的“身份证”。 上面的名字就是殷天禄;地址是H市一个高端住宅区——玉星辰刚开始在京华上班儿时还妄想存钱在那里买个学区房,只不过那都是“梦想”一类消费不起的情怀,玉星辰在认清房价和自己工资的比例后十分有原则的放弃了;身份证号码里的生日信息显示“他”比玉星辰大了四岁, 玉星辰琢磨了一下儿他的真实年纪,又看了看他青春永驻的脸,顿时觉得自己被个装嫩的老妖精占了便宜;至于上面的照片儿……更是和身边的青年有九分相似,唯一一处不像是眼睛,天禄有一双丹凤眼,狭长而犀利,那瞳仁如龙眸,带着他至高无上的原始神力,而照片上的青年眼神就太人类了一点。 玉星辰只凭一双眼睛就断定这人不是天禄——这是一张□□。 玉星辰几乎已经认定程昊是来追究伪造证件的了,十分牙疼的看了天禄一眼,看得貔貅大神几乎要揍人。 然而玉星辰没理他,只想怎么处理眼前这件事。 天禄也是不可能有身份证的,他本来就不是人类。 “这……”玉星辰斟酌着开口,话到嘴边却有些为难——天禄不是人虽然是个事实,但她要是把这句话说出口,她离精神科就十分成功地又近了一步;另一方面,作为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她从未动过违规违法的心思,因此不知道“伪造证件”是个什么样的刑罚,也不敢当时就替天禄来个大包大揽……因此十分没用的犹豫了起来。 倒是程昊没听她的“这个那个”,直截了当道:“小玉,救了你的这位叫殷天禄,H市人,大概半个月前的监控录像显示他独自进入了‘飞来峰’一带的原始森林探险,从此失联,负责他公寓的家政公司因为欠款问题再加上很久没见过他了,所以报了失踪,当地警方找过几次,都没有结果……我们推测,他当时摔下了金月湾的山崖,受了伤并且迷了路,因此才会恰好在失火现场遇见你。他救了你,你应该感谢他。” “推测?”玉星辰被程昊一席话说得稀里糊涂,犹犹豫豫的看向皱死了眉头的天禄,又看向脸色平静而冷淡的程昊,“这……确实是他救了我没错,但是,这……” 程昊像是根本不准备回答她的任何质疑,又从手包里掏出了几个证物袋,里面装着钱包手机一类的东西,但是都被大火损毁的非常严重。 他将这些一股脑的交给了神色不悦的天禄,草菅人命一样地给这件事板上钉钉:“他的装备都丢在了山下,已经被当地警方找到,他的随身物品都在这里,只不过复原困难,警方为了给他核实身份办理住院,紧急申请替他重制了身份证。” 玉星辰愣愣的看着天禄将那几件烧毁地几乎看不出原型的“钱包”“手机”一一拎起来看,看完又带着一个有几分讽刺的笑意和程昊对视。 “我独自进入原始森林,又掉下了山崖?”他十分不领情地笑着,声音低沉且冷冰冰的,“我怎么不记得了?” 玉星辰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他神来之笔的来一句“本座乃上古离国之神”之类的——决不能让他有这种超越现实认知的操作。 然而程昊异常淡定,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医院已经出具了鉴定结果,你现在有半数以上的记忆缺失以及脑震荡……你是不是还想吐?” 天禄:“……” 玉星辰:“……” 貔貅大神也许确实想吐,但绝对不是因为脑震荡。 若不是知道程昊这人一向严肃,百分之百是个不会讲笑话儿的,玉星辰几乎以为他是故意的了——当然,她还是觉得这个让天禄脸色发青的场景很好笑,可是她不敢得罪发怒边缘的天禄,只能默默忍笑忍成一只半身不遂的河豚。 天禄果然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犹自不死心:“那我的家人呢?母亲呢?我进了医院也没有人来找的吗?” 程昊一言不发地拿出他那漏音漏的丧心病狂的工作手机,打开网页搜了几个字,各种各样的新闻报道站了搜索引擎好几页流量,他点开最上面的一个某百科递给殷天禄看:“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去熟悉吧……殷先生。” 玉星辰诧异的凑过来一起看,发现那个百科介绍的确实是个叫“殷天禄”的人,这个“殷天禄”父母双亡,年纪轻轻继承了一个国内知名跨国集团为数不少的股份,然而他将巨额财富交给了专业经理人打理,自己游山玩水,酷爱摄影收藏,活得像个得道成仙的艺术家。 这个人设大概很符合许多小姑娘的择偶标准——有车有房,没爹没娘。 玉星辰看完了这个百科,又去翻了翻其他相关信息,关于这个人的消息确实不少,但是多数消息文雅又低调,还带了点儿文艺青年小清新的炒作腔,最近的一条新闻是他私人博物馆开幕。 玉星辰看完这有些离奇的内容后有几分恍惚,又有几分疑惑,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个叫“殷天禄”的青年,他恰好长得和天禄神似,又恰好在这附近失踪。 “他”活得像个超凡脱俗的“艺术家”,为“有钱任性”这几个字赋予了全新的生命,而和他亲近的人比如父母也都不在了……其他的关系,大概一句失忆也都能粉饰太平。 这无疑太巧了,像是……早就有人准备好了一个驱壳,随时准备着合适的时机,让天禄取而代之。 玉星辰被自己这个认知吓到了。 是谁这么周到?早就把天禄化身为人后的一切都安排好了? 这样偷梁换柱,警方也没有疑问?也没有人来追着他验证DNA吗? 玉星辰觉得这件事从头到尾透着诡异。 天禄有几分恶狠狠地瞪了程昊一眼,扭过脸去,不知道在和什么不可理解的东西生闷气。 玉星辰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捏着身份证,将天禄和上面的人对应而视,疑惑地看了看程昊不动如山的姿态,却突然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程昊是知道她去找什么的,可是他现在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置身事外的警察,淡然自若的向他们陈述有关天禄的一切。 程昊一向严肃,很少说明,基本上只会命令他人或者自己直接执行。 可是他刚才说话的语气太奇怪了,他的话太多了,多到不像陈述,像洗脑——他在用各种理由和各种托词,让天禄相信他就是这个“殷天禄”,甚至教他如何毫无痕迹的与这个人的人生无缝对接。 程昊简直像是拿出了武侠剧的一贯套路在教天禄做人——循循善诱的告诉他,他应该坠崖失忆习得绝世武功然后菜鸟逆袭。 玉星辰被自己这个异样的想法惊呆了,整个人都凌乱了,且惊且疑,她活像被雷劈了一样去看程昊的神色,却看不出任何端倪。 也许是他们俩再没提出任何质疑,程警官发货自己超凡脱俗的理解力,将他们的反应划归到“这事儿就这么结了”的范畴里,从手包里掏出了自己随身的笔记本儿。 “关于此事就到这儿。”程昊说,“我们来谈谈有关‘金月湾’的案子。” ☆、 第40章 玉星辰一瞬间就坐直了, 连忙着生闷气的天禄也不情不愿地皱眉看了过来。 玉星辰有几分战战兢兢。 她在“水灵”展示的画面里目睹了李瑶死前的全过程。 画面是无声的, 但是情景是清晰的。 她看到李瑶在金月湾的别墅里等待着什么人, 然后孙婉萍来了,拿着那个玉星辰很熟悉的金贡盘。她们交谈了些什么,然后发生了争执, 孙婉萍用金贡盘砸晕了李瑶,李瑶意识不清,跌入了泳池。 这些情况和她的梦境一样玄之又玄, 虽然她对程昊有点儿特殊的怀疑, 但是在没有搞清楚对方的意图或者真正情况时,这完全是不能和盘托出的。 玉星辰斟酌了一下, 小心翼翼地问:“杀害李教授的凶手……抓住了么?” 程昊看了她一眼:“现在有证据认定,京华集团副总经理孙婉萍有重大嫌疑。” 能让程昊说的这么坦率, 基本就是已经确定了。 天禄眼皮抬都不抬,低声“呿”了一声, 像是在传达“这么简单的事情都要查这么久”的鄙视,连话都懒得说了。 玉星辰倒是显得更积极一点,她的心情说不上“开心”, 倒是比较放松。 这个结果与玉星辰所见的场景不谋而合, 没有冤枉好人,也没有放过坏人,她心里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她不必再纠结如何将自己看到的那些场景和盘托出了。 可是她这口气还没完全松完,就意识到了别的问题——“金月湾“一案主要的死者当然是万众瞩目的李瑶,但是还有两个年轻人莫名其妙成了其中冤魂。 玉星辰犹豫了一下, 她虽然和钱峰没有深交,和徐萌只有一面之缘,但是这两人死前的场景都好像刻进了她的脑子一样,她没办法挽救他们的生命,却到底还想要一个明白。 “那……钱峰和徐萌呢?”玉星辰问,“也是孙婉萍做的吗?” 程昊的眼神扫过满脸都是“朕懒得和你说话”的天禄,最终把视线落在了玉星辰身上。 他手里原本用作记录的笔放下了,就这么顺手夹在了笔记本里。 “这也是我来了解情况的原因之一。”程昊说,“孙婉萍的父亲死于多年前的一次施工事故,当时并没有得到妥善的赔偿和道歉,而当时那个工程的实际负责人是李瑶刘日新夫妇,因此孙婉萍对李瑶和刘日新一直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因此她先是以闺蜜的身份接近李瑶,李瑶和刘日新多年没有子女,曾经想通过‘代孕’手段要一个孩子,孙婉萍借此机会将周欣茹介绍给了刘日新——周欣茹的父亲经营一家价格高昂的月子中心,但实际上也在组织‘代孕’这种尚处于法律灰色地带的生意,李瑶原本十分高兴找到了门路,但是她很快发现,周欣茹根本不是在跟刘日新接洽‘生意’的问题,而是直接变成了刘日新的情妇,这件事导致她的婚姻关系名存实亡。” “因为周欣茹是经由孙婉萍介绍才走入刘日新视线的,李瑶对孙婉萍产生了强烈的不满,而孙婉萍‘报复’的目的还没达到,所以提出了‘□□’的计策缓和与李瑶之间的关系,并将有案底儿的远方表弟孙毅介绍给了李瑶。然而孙毅这个人十分靠不住,他本想和周欣茹演一场‘谋杀未遂打草惊蛇‘的戏,没想到弄巧成拙,险些真的杀了周欣茹的孩子,惹来了周欣茹强烈的不满。这时候孙婉萍已经开始计划杀死李瑶,也因为你所知道的千里堤上的那个‘意外’,她也准备把孙毅推出去当做替罪羊,以此安抚周欣茹的情绪。” “她一切的计划进行得都很顺利,她杀掉了李瑶,也早就安排好了嫁祸孙毅的证据,很多细节都处理的非常到位。”程昊冷静道,“但是她没想到自己最后的纰漏出在家里……她的丈夫怀疑她和身份不明男子有染,在家里安装了摄像头,结果把她为李瑶提供‘□□’意见的过程暴露了出去。” 玉星辰坐在病床上,听完了有关孙婉萍犯案的全过程,不禁有点儿毛骨悚然——她知道孙副总不是什么善茬儿,但没想到她有这样曲折离奇的心路和这样深沉的心机,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层层安排冷静有条理,阴谋阳谋笑里藏刀……玉星辰不知道是该谴责她还是同情她。 然而坐在一边的天禄不为所动,他十分冷静的听完这一切,冷笑了一声,几乎是有点挑衅地问道:“那这些跟另外两个死人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程昊看向他,“她承认自己杀害了李瑶的事实,却不承认钱峰和徐萌的死和她有关。” 这个逻辑是很无稽的,孙婉萍杀人已经板上钉钉,她的判决结果基本已经定了,承认多杀一个人不至于让她多挨一颗枪子,抵赖少杀一个也不能让她免去挨枪子儿。 这种情况下,孙婉萍说没杀过这两人,大概就是真的了。 玉星辰听到这句话也愣了:“那……还会有谁?刘日新?” 程昊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陈述了一些事实:“刘日新已经被捕了,包括他的情人周欣茹,罪名是‘组织、利用会道门、邪教组织、利用迷信破坏法律实施罪’。” “……”玉星辰,“你说什么罪?” 程昊没理她这个全无意义的问题。 “赵进他们逮捕了‘金月湾’的一个‘保安’,据他供述,刘日新表面上是个企业家,长期以‘神的使者’自居,经常带着情妇和很多人在深更半夜进入‘金月湾’别墅的地下向他的‘神明’祭祀——刘日新也供认了,那些纯金的贡盘是他带到‘金月湾’去的,用于举行‘祭祀’,因为据他说,他供奉的神明最喜金银,他之前曾大批量购买过用于祭祀的金器,但很多都在祭祀后会无故消失,正好李瑶死亡,她用于礼佛的金贡盘就被留在家里了,他便临时‘征用’了……而那个地下空间十分神秘,在他们组织中地位较低的人根本不能进去,而他们的组织有一个共同的标志。” 玉星辰立刻脑补了广场舞大妈统一标识放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共同跳大神儿的场景,觉得现在的“邪教分子”也很辣眼睛。 然而程昊说到这儿,又去翻他那百宝箱一样的随身包,这次从中拿出来了一张照片儿,上面显然是个男人的手臂,手臂上有个婴儿巴掌大的纹身——他把这照片直接递给了玉星辰。 玉星辰看了一眼,就知道他来找她了解情况的原因了——这个纹身他不仅见过,还很细致的向程昊描述过,上面是那仿佛一箭穿心造型的牛角和鸦羽——她说过,如果再见到,一定能认得出来。 现在她也确实认出来了:“这是我说的那个纹身……他们是邪教组织成员?” “他不肯承认‘邪教组织成员’这个身份。”程昊说,“按照法律范畴,他们的行为已经被纳入‘参与邪教’,但是这个保安觉得自己最多算个黑、社、会。” 玉星辰:“……” 她不能理解“黑、社、会”这个身份究竟比比“邪教”高大上在什么地方了么,感情这大哥是不是有巴掌大的文身就已经算花臂了? 玉星辰吐槽无力。 天禄也看到了那个纹身,表情瞬间变得有点儿奇怪——玉星辰忙着吐槽并没有文一身带鱼的“花臂”大哥,丝毫没发现天禄那一脸冷漠的傲慢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若有所思地皱了眉。 这个表情变化被程昊悄无声息地看进了眼里。 殷天禄明显知道些什么,却没有说出来;程昊明明知道他有所隐瞒,却也没打算穷追不舍的揭穿他,他收回了照片,重新和玉星辰有了视线交流。 “这个人供述,钱峰是他们‘组织’里一个很有身份的人找人做掉的,徐萌也是他们听从这个有身份的人的指示,先是逼其使用‘大、麻’,趁其受毒、品作用意识不清的时候,扔进金月湾的池水里的。” 玉星辰突然想起了她那天下午闻到的奇怪的“烟味儿”,那种似是而非的恶心味道突然袭上心头萦绕不去,大概是这群人逼徐萌使用过后,自己也嗨了一次。 “知道了。”玉星辰低下眼睛,为徐萌觉得可惜也觉得愤怒,“那么……那个邪、教里有身份的指示人,是周欣茹,还是刘日新?” “他们两个人都承认自己参与其中,却都不承认自己教唆杀人。”程昊道,“记得我们放出‘徐萌’没死的消息后,在医院扣住的那个护士吗?” 玉星辰点点头。 程昊:“我们也提审了这个人,这个护士承认自己受人所托来医院‘看看’,她说这个托付来自于她以前的一个病人,这个病人谎称自己是受害者徐萌的家属,让她来打听消息。” 玉星辰听得皱眉,分明不信:“那这病人是什么人?你们查了吗” “查了,但是查无此人。”程昊坐的更直了一点,“跟之前我们查电话信息一样,联络电话指向明显不是使用者的老太太,而根据护士提供的姓名和人像拼图作比对,H市户籍档案中,这个人二十五年前已经确定死亡了……而这个护士所在科室的很多医生护士都在近几年的时间见过他,这个护士没有说谎。” 玉星辰没想到还有这种发展,皱了眉头,整个人毛骨悚然了起来,程昊来找她,就是想告诉自己,一个死人从坟墓里爬出来组织了个邪教?带着邪教分子跳广场舞做娱乐活动的同时,还顺手杀了个人? ☆、 第41章 玉星辰飞快的回忆了一番自己最近的经历, 再也没找出和这个“死人”有关的蛛丝马迹。 天禄冷眼旁观了许久, 终于在玉星辰的沉默里出言打破了僵局。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 几乎是轻蔑地看着程昊:“警官,你一直都这么……自以为是么?” 玉星辰被他这个找茬儿打架的措辞惊呆了,不知道神仙在想被人砍死之前是这么个姿态。 倒是程昊大约是见多了各种奇葩罪犯和嫌疑人, 风度和涵养都算过硬,听见天禄这说话的语气,只抬了抬眼皮。 天禄的人形身材修长, 双手交叉又俯下身来, 才和坐在椅子上八方不动的程昊对视:“那能请程警官解释一下,为什么你所说的整件事情, 在任何两件之间,都缺了一环吗?” 这些事在玉星辰的脑子里展着千头万绪, 她一直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别扭,却直到天禄一语点破, 这才终于意识到这所有的一切里到底哪儿别扭。 如果把整个事件比作一列火车,那么每一个重大事件或者死亡事件都是这列火车的车厢,然而这列火车想要跑起来, 只有一个车头的动力其实是不够的, 每节车厢之间,还必须要有一个铰接,否则车厢只能是车厢,不可能按照车头的意愿动起来,甚至全链都要断开。 现在缺的就是这个“铰接”。 比如, 孙婉萍为什么要选择在金月湾这个藏着“水灵”的特殊地点杀死李瑶?她杀死李瑶,是不是另一种“祭祀”行为?如果是,那么又是谁给了她这么一条思路? 再比如,刘日新为何一意孤行要建造这个钱峰嘴里的“祭坛”,是谁给了他这个灵感?又或者这是不是来自于一个人的命令? 又比如,究竟是谁把原本只是凝结了天禄神力的“水灵”碎片培养成了一个凶物,甚至安静的蛰伏在祭坛之中,引诱天禄的神魂前去,妄图取而代之? 这一切疑问无疑需要一个人来贯穿的,然而程昊的叙述里,丝毫没有这个人的影子。 经过天禄这么不留情面的提点,程昊想套话的意图就显得明显了些。 而程队长也是个奇人,被人如此戳穿,丝毫也没有露出任何一丝哪怕是怯场的情绪,顺坡下驴地坦率了起来:“警方现在确实有一个怀疑对象,但是,我想听听小玉还有没有其他的意见。” ……这是不准备痛痛快快地告诉她了。 玉星辰很佩服程昊这种斤斤计较讨价还价的技巧,她虽然拿不准程昊这么大费周章的来套她的话,究竟是因为对她和天禄的那些“异常”心中有数,还是因为单纯的工作角度,但是她还是很配合努力去想了。 这么一想,还真有个人在她脑子里一闪而过。 “那个美国的设计师。”玉星辰道,“‘金月湾‘项目的设计师,陈洁女士,你查过她没有?” 程昊低头在笔记本上记了个名字:“你觉得她有嫌疑?” 玉星辰摇摇头:“嫌疑说不上,但是我觉得有哪里说不通……她这么知名的一个设计师,应该比钱峰要更有见识更有经验一点,而且她比较清高,是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傲气,应该不会给一群‘邪教分子‘做帮凶,可是连钱峰都提出来的问题,她却一点异议都没有,我觉得并不正常,而且,刘总在设计初期就提出‘非他不用’,我至今也想不通。” “思路没错。”程昊神色依然淡漠,“这个设计师是美国公民,警方想要对她进行立案调查困难很大。” 玉星辰:“……” 天禄好像得了一种“不怼程昊就会死”的病,这时候无论如何也要插这一嘴:“她已经说完了,警方呢?警方原本想问的人是谁?” 这其实是涉及案情的,玉星辰没问,因为她觉得程昊根本不会说,而天禄作为一个刚“进化”成人类的附身符,比较不管不顾。 然而出乎玉星辰的意料,程昊面对这个问题像是早有准备,看了满脸“日天日地”的天禄一眼,冷漠而强大地端坐不动,再没去掏他那“百宝箱”,更没有要提供任何资料的意思。 “孙婉萍被捕后,态度十分不配合,她的嘴很严,几乎是我们拿出一样确凿的证据,才肯针对证据开一番‘金口’。”程昊道,“她的犯罪过程相当缜密,警方最终能够逮捕她,其实是收到了一个匿名的举报,这个匿名举报中提供了一些过硬的事实证据,具体是什么恕我不能透露。” 玉星辰对此毫无异议,即使她很有八卦的兴致,但她更在意结果,因此生怕程昊不再说了似得立刻追问道:“然后呢?” “我们怀疑孙婉萍的犯罪实施不是自己单独完成的,她背后有一个‘遥控者’,藏在幕后给她指路,关键时刻给她帮助,甚至在事件发展到最后的时刻,紧急把孙婉萍推了出来,为自己的计划止损。”程昊道,“可是我们没有明确的证据让孙婉萍开口。只有最后执行孙婉萍命令的京华工程部长提过一句,孙婉萍原本坚决想要拆除金月湾,然而在最后时刻改了主意,要求只把泳池抽空即可……我们推测,就是孙婉萍这个决定让那个‘遥控者‘决定把她推出来止损,而孙婉萍对此矢口否认,称自己只是临时改了主意。” “遥控者”应该是个挺高级的从犯,因为在玉星辰看来,策划犯罪本质是个脑力活儿,孙婉萍在京华的职位就是执行副总,也就是个执行者,也许是出身贫寒的缘故,她毕生的技能点儿都点在了“爆发力”上,不动声色动心眼儿的能力应该比她挽袖子吵架的能力略逊一筹,这从她和赵海东打离婚的状态就略见一斑——这一切都说明,在策划犯罪这么“高精尖”的程序上,她那跟上来挠人一脸血的三板斧显然不太够用。 更何况,孙婉萍参与的这绝不是什么简单的犯罪,她为了自己的复仇大计,成为了一个超越现实的玄幻计划中的环节。 玉星辰不清楚那超越现实的部分孙婉萍知道多少,但是说她完全不知道,玉星辰不太信,可是女悍匪就是女悍匪,自己身陷囫囵即将挨枪子儿的情况下,还能保持对从犯的守口如瓶,这非常不简单,简直是真爱。 自己脑补到“真爱“这个词的时候,玉星辰却又愣了一下儿。 孙婉萍在京华居高管要职,相传身价几亿,每年拿至少千万的分红,属于典型的富豪阶级,应该很有“我死了钱没花完”的深深遗憾,然而这时候她还能咬死不松口,玉星辰只想到两个可能——“真爱”,或者这个人能救她。 如果这个神秘从犯既是“真爱”,又能救她呢?毕竟孙婉萍正在因为出轨打离婚,而姘头是谁,目前还没有靠得住的八卦组织来爆一个。 玉星辰抿了抿嘴,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谨慎的考虑了再三最终还是说出了口。 “我觉得这个人,有可能是个男人。”玉星辰道,“怎么样,她周边有没有可疑的男性?‘奸夫‘之类的。” 程昊:“赵海东没有抓到孙婉萍出轨的确切证据,所以他们的离婚流程才会如此不顺利……至于可疑的男性,确实有一个。” 玉星辰睁大了眼睛追问道:“谁?” “刘日新情人周欣茹的父亲,周凡。”程昊道,“他经营着一家收费不菲的月子中心,可就在周欣茹被捕前两天,这家月子中心的股权发生了变动,他将全部股份转给了自己的二女儿也就是周欣茹,然后,失联了。” “失联是什么意思?”玉星辰皱着眉道,“出境了?潜逃了?” 程昊摇摇头:“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没有任何出境记录,也没有任何活动痕迹,就像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周凡‘这个人一样,而周欣茹没有母亲,她今年三十三岁,她是直到八岁才知道自己有‘父亲’,照顾她的保姆在她十八岁的时候去世,她才开始到父亲身边生活,她上面有个不同母的姐姐,据说成年后一直在国外,而她跟父亲的关系,也几乎跟陌生人差不多,但是有两个细节,第一,她是被孙婉萍介绍给刘日新的;第二,刘日新一意孤行的修建这个‘祭坛’是为了她,准确说是为了她生的孩子,似乎有人给刘日新灌输过类似‘只有通过这个祭坛,他才会有个儿子’之类的说法,刘日新对此也深信不疑。” 玉星辰耐着性子听到最后,本以为这是个坑骗小情儿畏罪潜逃的故事,却不料这故事细思极恐,她只朝着一些隐含的线索稍微思索了一下,浑身的寒毛都几乎立起来了。 她曾经以为周欣茹是个踩着别人尸骨小三上位的人,可是现在一想,却发现这也许是人格缺陷——父母是构建一个人三观最重要的参照物,就像熊孩子基本都有熊家长,然而周欣茹没有母亲,父亲也只剩个名头。 玉星辰自己以人类的形态从远古洪荒的异动中醒来,成了个孤儿,被人收养是不幸中的万幸,然而无论是在被收养家庭里的经历,还是从水灵的画面里看到的片段,她都无法想象世界上有这么淡漠的亲子关系。 然而想想周凡的职业却也能想得通了——他的月子中心是个幌子,正职是钻法律的空子组织代孕。 如果周欣茹和她描述中的那个姐姐,都是代孕的产物呢? 而诱骗刘日新建造祭坛的那个承诺——也就是关于那个孩子的——只是周欣茹被她“父亲”当做一个代孕工具的产物呢? 这一切突然解释的通了。 玉星辰觉得自己再长八张嘴也描述不出她那发自内心的难以言喻。 天禄却在这时冷冷瞥了程昊一眼:“所以你们基本已经确定了方向,但是没证据,也没线索?” 程昊终于和他正儿八经的对视起来,半晌,慢条斯理地收整了自己拿出来的所有东西,照片、手机、笔记本……最后他站起来,和他推门而入时的姿态如出一辙地看着他们。 “我只是来提个醒。”他说,“这世界上最可怕的并非是没线索的东西,而是不知道谁将找到线索。” ☆、 第42章 玉星辰在病床上愣了一会儿, 回过神来的时候, 程昊已经走了, 呆滞了片刻,突然回过头去看天禄:“他这句话说的是不是有语病?” 天禄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饿了。” 他说完,干脆利落地从玉星辰的病床边儿站了起来, 仿佛反应迟钝是什么会传染的病毒似的,狂拽炫酷地穿着自己这一身别有风情的病号服,两步躺回自己的病床上去了。 玉星辰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 期间宋希来了一次, 逮着天禄鸡飞狗跳地表示了一番感谢,宋大小姐作妖的能力超凡脱俗, 险些把刚“修”出人形的大神折磨得变回貔貅去。 也恰恰就在这段时间,H市警局的官方微博跟市民来了个“周三见”, 详细通报了京华集团刘姓高管夫人李瑶被杀一案的详细因果。 这条微博的措辞已经尽量官方化了,有些骇人听闻的细节也被技术性隐去了, 奈何人民大众面对八卦时总是热情高涨,各路媒体更是集体高、潮,用了有长达半个月的时间无缝不间断地播报这起谋杀事件背后的蛛丝马迹, 涉及案件的几个人的恩怨纠葛被扒了个底掉不说, H市纳税大户京华集团的股价应声下跌,正在开发的大型旅游度假项目“金月湾”也上了热门话题,摇身一变成了“H市十大猛鬼传说地”,适时填补了无数网络作家枯竭的灵魂。 玉星辰临近出院之前,手机一直没消停过——京华集团中原本和她关系不远不近的同事们不知是谁神通广大, 竟然猜出他和这起离奇的案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一时间,八卦的、询问真假的、探听黑幕的各色闲杂人等几乎要占领了玉星辰的通讯线路,到最后还有几个八卦异常的邻居来向她这在大企业工作的“知情人”打听消息,玉星辰哭笑不得之余只好以“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为理由拒接了几乎全部的来电,至于微信,也全部变成“爱回不回”模式。 然而并不是这样就全无烦恼了,玉星辰倍感忧心的一件事是——她在京华集团的工作估计是保不住了。 事件的起因是这样的,玉星辰收到了自己这个月的工资。 京华有个光荣的传统——一歇班儿就扣钱,扣下去的永远像是比你上班儿赚的多。 玉星辰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也早就准备好了迎接那少得可怜的数字,然而发下来的数字让她有点儿心惊——不是多,而是太多了,虽然不能说一夜暴富的程度,但是多到让她以为这是一笔封口费或是遣散费丝毫不成问题。 关于这笔钱,玉星辰一直战战兢兢,还是天禄发现她接连几天情绪不对,不耐烦地问了一句后才破的案。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玉星辰很怂地把工资卡数字举到了天禄眼前,表达了自己那在旁人看来有点儿吃饱了撑的的担忧:“我这个月的工资有点儿多。” 天禄对此嗤之以鼻,那串数字连扫都没扫,冷哼了一声:“不用谢,我从你那进了监狱的死鬼老板的私人账户里拿的。” 玉星辰:“……???” 她知道天禄神通广大,但从来不知道他还有这么高端的功能,抢银行都不需要技术手段的! 在她好几次试图和天禄沟通这笔钱的“合法性”时,天禄都全然拒绝和她交流,到最后她只好放弃了,准备出院后,拿着笔巨款给天禄刷两块儿千足金回来当粮食,就当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天禄如果知道她这么语死早,大概会干脆吃了她。 然而“钱多”的烦恼解决后,玉星辰对自己的工作生出了无尽的忧虑。 王磊还算厚道,在那天之后给玉星辰批准了一个月的病假,也来过电话问候,但玉星辰自己觉得不妥当了——毕竟企业不是旱涝保收的机关或者事业单位,用人就是要创造价值的,玉星辰前段时间“身体不好”还情有可原,如今不仅卷入这个神秘色彩爆表的案件,还要休这么长一个病假,关系再硬的关系户也没这么高端的待遇。 玉星辰处在一个“辞职不舍得,不辞难应付”的尴尬局面,抱着手机长吁短叹地思索了几天,也没想出个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案,最后决定“去他的”,休完了假再说,就算过几天就失业也不是她一个人,她还有个周政跟着垫背。 相比玉星辰的犹豫,周政倒是离职地干净利落,玉星辰自己愁着,没有细问周政的去向,料定周政一个名校高材生不会找不到饭辙,也就随他去了。 倒是另一个人让她比较挂心,这个人就是天禄。 天禄和玉星辰准备同一天办理出院手续,玉星辰原本想着,天禄并没有人间生存的经验,虽说现在这幅皮囊是个艺术家一样的富二代霸道总裁,但是身边儿除了烧毁的钱包,糊爆的手机,“高定款”的病号服,以及一张新鲜出炉的身份证外,并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玉星辰已经做好了自掏腰包把这只护身符霸总捡回家的准备,却在出院前一天,发现这事情有别的转机。 ——有个五十岁年纪上下的男人找到医院来,口口声声要接“少爷”回家,据说他是天禄的生活助理,简称,管家。 这位管家名叫安和,慈眉善目人如其名,是个安稳和善又好脾气的人,就是有点儿忧国忧民外加多愁善感,说不出五句话就要追忆往昔痛思当今,他在病房里颠三倒四地说了十分钟,情感流露时汹涌而出的眼泪,差点儿把病房淹了。 玉星辰全程都是“囧”的表情,觉得自己经历的简直是一部穿越剧。 而天禄终于在他第无数次“老爷把少爷托付给我,是我没有照顾好,请少爷责罚”的涕泪交加中忍无可忍。 “够了!”天禄怒道,“本……我说了我失忆了,不记得你是谁了,长话短说,要么就出去!” 安管家一副伤心欲绝的表情。 玉星辰赶紧出来安抚炸毛的天禄和满心哀愁的管家大叔,做和事佬的同时,帮他们理清了前因后果——原来是警方通过“天禄“的失踪报案信息联系上了安和,让人找到了医院来,所以说,安管家这时是来接殷天禄出院的。 然而天禄对“回家”这个词有至少二百万个不同意,待安管家终于冷静下来说明了来意,他便顶着一张这个世界欠他两吨金子吃的脸,倨傲地指着玉星辰道:“她怎么办?” 安管家瞧了一眼身边的玉星辰,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惊恐地打量了一番这个与“名媛”完全搭不上边儿的柴火妞儿,已经脑补了一出儿“霸道总裁富二代和平胸玛丽苏女主”的狗血小言,表情夸张地犯起了为难。 玉星辰正要说“不用管我,我有地方可去”,却被天禄一脸不悦地颠倒了黑白:“我掉下山崖十多天无法逃生,若不是她发现并救了我,你要去哪对得起‘你的老爷’?” 玉星辰:“……” 玉星辰不知道天禄从哪无师自通了这睁眼说瞎话儿的绝技,顿时觉得整个人被雷劈得外焦里嫩,顿时在原地凌乱了。 至于安管家的眼神,立刻把玉星辰的地位从“不要脸的小妖精”提到了“救命恩人”的地位,对着玉星辰千恩万谢,险些又要开始哭唧唧。 玉星辰一个头两个大地把这位忠心耿耿的管家哄好,接天禄和她自己出院的事儿,就在这么一片混乱中定了下来。 天禄想的很简单,他对人间的事情本来就不感兴趣,谁们家的“少爷”“老爷”对他来说都不值一提,哪怕顶替了这个少爷的驱壳儿,也完全可以随时一走了之,只是玉星辰虽然看到了她自己的身世,但是身为“人类”这个事实并没有改变,至于以后还能不能拥有“神女”的力量,天禄也没有把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因此貔貅大神单纯是留在人间保护玉星辰这个战五渣废柴的,当然要求自己到哪儿,玉星辰就到哪儿。 玉星辰想的也很简单,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从“护身符主人”的地位,沦落成了貔貅大神的跟班儿,她只是被各色人等烦的不胜其烦,单纯想找个地方躲清静,恰巧天禄提供了这么个去处,玉星辰就拒绝了宋希原本要来接她出院的建议,准备跟天禄一起接受安管家的安排。 两人(?)一拍即合,就这么定下了出院的日程。 安管家虽然浅眼窝儿了一点儿,但当真是个妥帖人,细致周到办事能力强,不然那富可敌国的“殷先生”也不会专门儿留他照顾儿子。 他做事儿很有云淡风轻的大侠风范,三言两语把事情说得简单极了,玉星辰虽然堂堂一个神女,但小半辈子过得都是穷就和的生活,本来也没多想,然而直到出院那天,她才彻底被安管家准备好的“排场”震惊了。 ☆、 第43章 出入武警医院的普通病房要路过人来人往的门诊大厅。 愁眉苦脸的人群、满是消毒水味儿且光线晦暗的走廊和行色匆匆的医护人员几乎构成了玉星辰对“医院”的全部印象, 因此她根本没想到也没见识过, 这乱哄哄的医院里还有高干病房或者特殊通道这种东西。 安管家神通广大地把他们出院的路线安排在了特殊通道, 绕过了闹哄哄的人群,下来正对着的是个十分安静的花园,脚下有红毯, 迎面有喷泉,不像医院倒像哪个五星级酒店的大堂,若不是那股子消毒水味儿萦绕不去, 玉星辰几乎以为自己走串了门。 早就有人等在下面, 四辆奔驰前面两辆后面两辆地夹着中间一辆宾利,保镖一水西装墨镜, 齐刷刷地站在车门一侧恭候,看见他们下来, 动作整齐而沉默地拉开架势,其中两人上前, 一左一右地替他们打开了宾利的车门。 玉星辰从没见过这么气势恢宏且近距离的“装逼”,一时傻了眼,侧目去看没什么表情的天禄, 却发现天禄果然是见过世面的上古神明, 在这随时随地让人露怯的场合儿里依然四平八稳、一身贵气,短短两步路走的活像皇帝登基。 玉星辰觉得自己真是被他打败了,只好在他“乡巴佬式鄙视”的目光下,亦步亦趋地跟上了车。 车稳得过分,开起来像根本没动, 从贴了膜的车窗看出去,像是窗外的风景都在这压倒一切的王霸尊贵之气前自惭形秽的远去。 玉星辰愣愣地看了半天,这才意识到,车子是在往H市外开。 H市内寸土寸金,这不代表H市外的地皮就是白菜价儿买一送一,车子开去的这个方向地皮绝对不便宜,因为那个方向乃是H市久负盛名的旅游区,位列“十大水乡”之首的小镇。 玉星辰好歹在京华集团这么壕气冲天的公司里混过几天,知道那地方的几处好地块儿已经被各大开发商抢了个底儿掉,有限的可开发地皮,全部盖成了高端酒店;而很小一片不能开发的,基本都是名人故居,一草一木半片碎瓦都是供起来让后人瞻仰的文物。 车开的很快,没等玉星辰搞明白方位,司机已经把车停在了一处外观古朴的大宅前,车门打开,玉星辰懵懵懂懂地跟着天禄下了车,细细打量这典型的园林式庭院。 古木参天,脚下铺就的鹅卵石有一种温润光华的色泽,显然有无数人浅踏过经年,大门并无木屑漆皮斑驳的姿态,却依然有岁月的痕迹——这不是仿古的建筑,是实实在在的旧年老宅。 这和玉星辰以为的并不一样,她以为,安管家所谓的接他们回去,回的是天禄身份证地址上那寸土寸金的市区豪宅,却不想一转眼到了这雅致古朴的庭院。 天禄身材修长,一头金发在阳光斑驳的树影下依然耀眼,他换上了安管家特意给他带来的日常装,天生高贵典雅得像个贵公子,皱着眉在门口瞧了一会儿,有几分不悦道:“怎么来这里了?” 这话让他问出来真是一点儿都不穿帮,安管家闻声早就跟了过来。 “少爷。”他应道,“这是殷家老宅,明天是老爷和夫人的祭日。” 天禄雷打不动的表情没有一丝波澜,玉星辰却一脸被雷劈焦了的表情。 既然有“殷天禄父母祭日”这个由头,这时候跑到殷家这有年头的老宅来,显然不是为了郊游,好在殷家情况比较特殊,直系一脉三代死绝,就剩下一个“死里逃生”的天禄,旁系的亲戚也会来拜,但是安管家生怕天禄“失忆”的事情惹起事端,很多事情都直接替天禄出面料理了,因此,天禄要做的只是在正日子也就是明天露个面儿,按照流程走一套仪式,给殷家做一只儿安静的吉祥物。 玉星辰对此一点儿都不担心,深感天禄完全可以胜任——毕竟护身符和吉祥物这么相似的物种,完全可算同行。 倒是玉星辰自己的身份略显尴尬。 安管家其实原本并没把玉星辰算在里面,但是她既然成了天禄“钦点”的救命恩人,忽略了显得他们这钟鼎大族以势压人,所以无论安管家愿意不愿意,都得妥帖安排玉星辰。 然而这安排也有点儿艰难,天禄对玉星辰无条件信任,因此一步都不让她远了,而玉星辰自己没有经历过这种繁文缛节的场面,加上她本来就是个活得略糙的柴火妞儿,只把自己摆在了一个普通客人的位置上,丝毫没有多想她的出现会有什么不妥。 所以只有安管家一个人想得很多。 这毕竟是“殷天禄父母”的祭日,天禄出事儿的事情被他蛮得滴水不漏,就怕旁系的亲戚出来生什么是非,如今他“完好无缺”的回来,安管家自然乐得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是这样一来,玉星辰这“救命恩人”的身份就没法儿抬到众人眼前了。 原本不安排玉星辰参加也就算了,可是安管家只提了一句,天禄那双比从前犀利了万千倍的龙眸就立刻瞪了过来,瞪得安管家芒刺在背如鲠在喉,感觉自己生生老了十岁;可是让玉星辰参加,就太惹人想象了——玉小妞虽然明显有一副没见过世面的羞怯,但是胜在模样清秀,又有年轻人的活泼爽朗,跟天禄又年纪相当,“红颜祸水”的妖姬她客串起来勉强了点儿,但是完全符合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灰姑娘人设,这形象往天禄身边一站,就是一部活生生的富二代配玛丽苏狗血剧。 安管家只要想到各色闲杂人等看到玉星辰后的眼波流转,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忧国忧民了起来。 他旁敲侧击地跟天禄和玉星辰提点此事,前者则是一副“朕不管别人怎么想,朕就要这么做”的傲世众生表情,而后者则是一副“啊没关系没关系,我可以不去……什么,不能不去?那我就站远一点儿”的反应迟钝。 安管家左右也没逢源,干脆听之任之。 殷氏一族的祭祖如期而至。 殷氏的宗祠就在殷氏主宅里,这边统一磕过头敬过香,又要转战殷氏祖坟,祖坟在老宅后的一座山里,按照风水堪舆的说法,这就是个光耀门楣保佑儿孙百代的好地界儿,然而现实来看,这地方显然让殷氏儿孙早死,“活下来”的这位也被人鸠占鹊巢了,由此可见,当年殷家请来看祖坟的风水先生大约也不太靠谱儿。 一大家子人一起拜过前任家主的坟头儿,然后开始各房分祭。 玉星辰抱着一束早就由安管家准备好的白百合站在殷氏夫妇的坟前,按照要求向两人献了花。 她有几分好奇地打量了一番墓碑上的照片,却发现照片常年在这潇潇暮雨的江南水乡里受了潮,有些年代久远的氤氲。 上面的人眉目并不清晰,看不出和天禄到底像不像。 玉星辰浅浅叹了口气,死者为大地端出了最真诚的尊敬,给墓中人鞠了两个躬,向后退去。 天禄表情漠然,他在殷氏夫妇的坟前站立许久,没有动作也没有表情,没有人强求他做什么,也没有人觉得他这样不对,半晌,安管家在他身后带人无声的退开了十几米的距离,只留玉星辰和天禄在原地。 安管家自以为“体贴”的举动其实非常画蛇添足,两个人对墓主的悲伤都很有限,酝酿多久也酝酿不出什么风雨,两个人和两块儿墓碑大眼瞪小眼儿地瞪了一会儿,双双败下阵来。 好在天禄比玉星辰撑得起来,不言不语,抬步就走,让人摸不准他想要干什么。 玉星辰猜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毕竟前面的路根本不是下山的,天禄恐怕也没分清东南西北,单纯在霸气外露的瞎走。 玉星辰只好追上前去,在天禄身边压低了声音。 “那什么……”她十分做小伏低地看了一眼天禄的脸色,“你要是想下山,咱们得从前边往回折。” 天禄怔了一下,毫不意外地瞪了她一眼,那意思是“不早说”。 他一头金发在徐徐的山风里倔强地保持着发型,眉眼修长,有一种心思单纯的人才会有的“虚张声势”,玉星辰看着他这神色,不知为何脑补了萌猫表情包系列的“超凶”,自己把自己给脑补乐了,更有伸手去给天禄顺顺毛的冲动,好歹才忍住了。 果然,天禄像是看出了她眼底强忍的那一丝笑意,脸色又不好了,说好的前边路口往回折也不折了,怒气冲冲地又走了一段距离。 玉星辰只好再次追上去,吸取了经验教训,不提他的错误,只往自己身上找理由:“我饿了,回去吧?” “饿了?”天禄皱皱眉,“你一个小时之前刚说自己吃撑了?” 安管家准备的早餐样式繁多,每一种都很和玉星辰的心思,一口一口尝过来,她就险些只能躺着。 玉星辰被他揭穿,老脸也没顾上红,只好睁着眼跟他胡扯:“我重伤过后需要补身体,吃得多。” 天禄:“……” 天禄显然被她说的无语,脸上露出了一种混合了嫌弃和鄙视的复杂表情,玉星辰也终于逮到了机会把他揪走。 入夏的山间风露微晕,山风中有植物与生俱来的清雅香气,天禄被风拂得微微转过了头,这一转却定住了,任玉星辰拽着也不肯走。 “那是谁?” 玉星辰不知道他又犯了什么脾气,正要去顺毛,一回头也愣了。 殷氏的祖坟占了这一片最大的一片,而此处到底是风水宝地,H市的望族也并非殷氏一家,与此处相邻的山头似乎是H市商业开发的最大一片公墓,葬的都是显贵后裔,以“让人死不起”出名。 近日并非清明,公墓少有人烟,而那一片空旷的墓群中,有一处墓碑前正坐了个胖和尚,远远望去法相还挺庄严,一手念珠一手木鱼,诵经声伴着木鱼声,一同散在了风里。 这和尚玉星辰当然认识,因此也愣了。 那是慧明二师兄。 看到天禄停住,安管家适时跟了上来,顺着两人的方向看去,悟了。 “那是省里陈老爷子家的公子,那是他夫人,少年夫妻,感情好得很。”安管家说,“几年前陈公子夫人去世了,他出家了,阵仗闹得挺大,后来陈老爷子也就听之任之了……倒是陈公子每到这时候就会回来看看,据说老爷夫人的祭日,也正好是夫人生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这章很应景,作者我现在的心情就是:心里有座坟,住着……恩。 ☆、 第44章 玉星辰听见“陈公子”三个字的时候, 满脸都是“=口=”的表情, 柴火妞玉星辰小同志恐怕翻遍了大神们的高干文儿, 也找不出哪个痴情公子是慧明二师兄这个尊容,这个感觉,就像看着看着《西游记》突然跳跃到了《红楼梦》的剧情, 而且二师兄和贾宝玉还是同一个扮演者。 而这货不久前居然还在跟自己抱怨宗教委不给他披转正申请,号称自己是个“临时工”。 玉星辰觉得自己收到了欺骗——什么工资低!什么临时工!搞不好是他们家那连名字都没人敢提的老爷子想逼他回家搞得手段!“陈公子”这级别百分百不在乎! 可不知道为何,玉星辰还是想起了那张照片——只与她有一照片之缘的温婉女子, 彼时袅袅香烟映衬着她淡淡的笑容, 永恒而悲伤。 玉星辰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觉得胖和尚一向乐呵呵的形象都萧索起来, 心里七上八下地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朝胖和尚的方向走了过去。 两个山头连着, 从这边过到那边去,要绕过一片下凹的山地, 玉星辰走得不慢,却也费了二十分钟,走到近前的时候, 胖和尚正超然物外地撩起袈裟准备离去, 一抬头儿,看见风尘仆仆的玉星辰,愣了。 “小玉,你出院啦?哎你怎么在这儿?”胖和尚脸上残留的悲伤在面对旁人的时候消散地飞快,一侧目又看到玉星辰身边英俊不凡的天禄, 脸上更是露出了一个堪称八卦且贼眉鼠眼的表情,“哎?这位是?” 天禄露出了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贵公子气天然就出来了:“陈公子。” 慧明:“……” 玉星辰几乎要夸天禄干得漂亮了。 好在后面的安管家此时气喘吁吁地跟了过来:“陈公子……这是我家少爷。” 慧明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不敢不敢……贫僧法号慧明,原来这就是殷小哥儿……果然一表人才。” 以前跟着他家老头儿,慧明确实和殷家打过几次交道,然而那时候殷天禄他爸还在,安管家也见过,殷天禄那时候还在外念书,因此慧明对他的印象比较稀薄,这时候一看,才彻底认出来。 “你怎么跟小玉碰上的?”慧明八卦之心死灰复燃,嘴贱的毛病见风就长一样冒了出来,“你们俩……嗯?” 安管家最担心的事儿没有在殷家一众亲戚中发生,却到了慧明这儿出了漏子,听闻此言,他的表情一时间一言难尽起来。 玉星辰看他这幅表情就牙疼,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两声:“陈公子,您老在工作日摸鱼,如此消极怠工,看来是真不指着转正了?” 慧明终于意识到工薪阶层的小市民在愤怒什么,气焰顿消,弯腰擦了擦墓碑上并不存在的浮尘,又十分眷恋地瞧了瞧墓碑上的照片儿,很不讲究地盘腿儿席地而坐,很自然地招呼两人:“来来来,见面就是缘分,小玉你叫我一声师兄,那就陪我在这儿跟你嫂子唠唠嗑……殷小哥你也坐。” 慧明选的这墓穴显然在这葬满了权贵富豪的公墓里也堪称“豪宅”级别,不像某些经济适用型小坟憋憋屈屈地只占一点儿地儿,这地方足有三十平米,以此为中心外好远才有个“邻居”,要不是地点不对且管理严格,估计能招来广场舞大妈们圈地献艺。 “我刚出院,天禄是跟我住院时那病友儿,蒙他照顾,所以一起根来看看。”玉星辰把前因后果刻意说得含糊,挨着天禄坐在了慧明对面儿,“我的事儿希姐跟你说了吧。” “说了说了。”慧明应道,“还说忙过这几天去医院瞧瞧你,没想到你这么不给面子,没等我慰问你就擅自痊愈了……师妹跟我说,有个小伙儿跟你一起住院了,感情就是小殷啊。” 天禄对慧明的花式称呼显然不满,微微皱起了眉。 玉星辰生怕大神一个不开心就把“陈公子”吃了,忙出来糊弄太平。 “不出院我怕您把我就地超度了。”玉星辰没好气道,“估计我们在这地方也呆不了两天,师兄您是休年假还是旷工?不着急回去坐班儿的话跟我们搭伴儿,看时候合适一起回城里?” 天禄对“搭伴儿”这个说法显然颇有微词,然而还没等他表达不满,慧明和尚倒是十分有意见似得露出了一点儿惊愕。 “你们准备在殷家住着?”慧明带着他一贯的大惊小怪道,“就你们俩?” 玉星辰显然被这个“积极入世”研究八卦的出家人惊呆了:“师兄你想什么呢?殷家家大业大,老宅在山下顶半个足球场,就我们俩人住……亏您想得出来。” 慧明却像完全没脑补过什么似的,被玉星辰这么一说,才意识到自己说的话确实另有旎旖,难得他抛弃了自己“挨骂也要叨逼叨”的光荣传统,语重心长地跟玉星辰说:“不是我说,我觉得殷家最近这些年的风水有问题。” 他这句话一出,身后的安管家立刻重重的“咳”了一声。 殷天禄转身看去,一脸冷然地挑了挑眉:“有什么不能说吗?” 安管家被他一看,立刻消音了。 慧明像个弥勒佛似得盘腿一坐,摆出一副“你不爱听我也一定要说”的不屈不挠:“这种不对劲儿大概从七八年前开始的,你知道,我一直跟着师父学佛,对这种东西比较敏感,那时候,你嫂子还没去世,有一年夏天,我跟着我们家老太太来这儿给我姥爷扫墓,当时是个阴天,上山的时候云彩还隐隐遮着一点儿太阳,不晴不阴的,等我们上山以后,突然就开始下雨。” 玉星辰听着,没觉得下雨是个什么奇怪的事儿,只好屏息凝神地接着听。 “下雨当然不稀奇,因为天气不好,我们收拾完手里这点儿东西,就准备下山。”慧明说着,指了指身后下山的路和殷家祖坟那一片连着的山头儿,“你看,公墓这边儿的山坡儿有点陡,殷家他们那边的下山路基本是平缓的,我们家老太太腿脚不好,下山路滑,我跟你嫂子都怕她摔着,就提议从那边儿山凹处绕过去,其实这个路是两个半圆,哪边儿也没比哪边儿多,可是我们走着走着,就发现这路怎么也走不完了……就是那种,怎么走都觉得周围的风景差不多。” 玉星辰听起了一身起皮疙瘩。 天禄倒是见多识广,脸上没什么表情地一语道破:“鬼打墙。” “对,就是鬼打墙。”慧明用手赞同地指了天禄一下儿,“都说坟地周围出现鬼打墙是正常的,但我觉得纯属扯淡,首先,有很多证据表明,出现鬼打墙的坟地都是荒野孤坟,横死的鬼怨气大,看周遭的玩意什么都不顺眼,这才喜欢搞现在年轻人说的那个叫什么……对,‘圈地自萌’。” 玉星辰:“……” 如果九五们后知道陈公子这么会活学活用,大概早把他打死了。 “其次呢?”玉星辰不想跟他讨论这么辣眼睛的用词,只好追问道,“还有什么其他的方面。” 慧明果然被她带跑了:“其次,这是个家族坟地……殷家几代人都在这儿长眠,殷家我不知道你了解多少啊,是个大族,据我所知,前几天发射卫星的总设计师,受了电视台好几天表彰的那个科学家,就跟他们家是‘一个殷’,论辈分儿还是殷少的表叔……哦扯远了,所以,家族坟地没事闹什么鬼?万一吓到自己家祖孙后代,这不是咒自己家断子绝孙吗!“ 这话说的太不成体统,玉星辰哭笑不得,安管家在后面已经咳嗽的快要断气儿了。 “还有一件事,就跟你嫂子有关系了。”慧明说道那已经去了的人,终于露出点儿伤悲,“当时我们发现这条路不对劲儿,不想惹老太太害怕,就扯了个借口往回走,果然,一走出殷家的地界儿,整条路都清楚了,也没有那种怎么走也走不完的感觉了,虽然难走了点儿,但是用了很短的时间,我们就下山进了车里。” “当时我没多想,因为下雨天儿,高速封了,我们没法回市里,就在前面找了个宾馆,先把我们家老太□□顿了,然后我跟你嫂子另开了个屋子……睡到半夜的时候,你嫂子惊醒了,怎么都不肯再睡了。” “我当时吓了一跳,就追问她怎么回事儿,她一开始不肯说,就死活不让我睡,让我把灯都开开……我就这么陪她坐了一宿,直到我们第二天回到市里的家,你嫂子才跟我说,我们在山上遭遇鬼打墙的时候,听见殷家的坟地里有孩子在唱歌儿,明显是小孩儿的声音,唱什么她听不清,她回头看过几次,歌声就消失了……直到晚上睡觉,她又听见了,她觉得那‘歌声’跟来了。” 玉星辰听得浑身发冷,小心翼翼地看着胖和尚,问:“然后呢?” 胖和尚表情正经,那是一种努力克制悲伤却又难以平复的表情,连玉星辰都看得动容。 “你嫂子那时候已经怀孕了,可是还没发现,她是难产死的”慧明道,“产检的时候一切正常,生的时候才出了问题——胎位不正,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一尸两命。” ☆、 第45章 玉星辰一直以为这种事情只会发生在古代医疗水平不发达的时候, 没想到身边儿竟然真的有。 玉星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能起身给了胖和尚一个前所未有的拥抱, 真心实意道:“师兄节哀。” 胖和尚说不出话来,捂着脸摆了摆手。他蒲扇大的胖手完全遮不住自己那弥勒一样的大脸,乍一看有点儿搞笑, 玉星辰却只从那姿态中看出了画不成的伤心。 天禄一贯傲气冷峻的眉梢挑了一挑,他没有玉星辰这么多愁善感,语气毫无波澜地道:“那为什么说是殷家的祖坟风水有问题。” 胖和尚捂着脸平复了一下心情, 他不可能一下子就恢复平日里的嬉皮笑脸, 因此拿开手后露出的表情仍然有一点儿僵硬。 “她去了之后,我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浑浑噩噩的, 在师父那一坐就是一整天,我师父是修闭口禅的……闭口禅你知道吧, 他们都觉得人世间一字一句皆是口业,所以为修功德, 除非必要再不开言。”慧明说,“但是那段时间,寺里在做海陆大法会, 我一副颓然之态根本帮不上忙, 师父觉得我这样不是办法,才开口提点了我一句,意思就是,让我留意一下我爱人生前去过的地方。” 天禄:“留意一下?” “我师父没说的那么明确,但是朝着这个方向想, 我一下子就想起你们家的祖坟这来了,所以我对你家祖坟这的关注更多一点儿。”慧明拖着腮帮子若有所思地回忆道,“这一关注就发现问题了,殷家自己没感觉,但是周边村民们的传言可不少,跟我岁数差不离的村民基本都是在这片山头周围长大的,从小在这玩儿。” 慧明用手指了指周边这一大片,又用手指了指那个“村子”的位置,玉星辰看了看,感觉离殷家祖宅不算太远,心里有了大概的概念,就点了点头。 “村民们有什么传言?” “这一片村民都知道,殷家早年其实也是这村子里的,后来他家祖宗在这山里发现了一个玉脉,由此发的家……哎?安老伯你总咳嗽做什么,感冒了?“ 安和管家的脸色更差了一点,却白着脸摆了摆手。 “大概十几年还是二十年前,这玉脉其实就已经没什么东西了,都被挖空了,但是传说啊,这里边儿其实还有好东西,就是藏得比较深,开采的成本也大,于是殷家就放弃了。“慧明道,”听说后来,有个小孩儿误打误撞地进了殷家这玉脉里,据说还真挖出了点儿东西。” 安管家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一定程度了,一直给天禄使眼色,天禄却视而不见,冷冷问道:“后来呢?” “村民说那个小孩儿死在了殷家的玉脉里,没人知道怎么死的。”慧明道,“从那以后殷家的祖坟就开始不正常了,殷家人尤其是嫡系,也是从那以后开始接二连三的出事儿,这些年都死绝了,他们都觉得是殷家被人偷窃怀恨在心,失手把那孩子打死了又粉饰太平,因此损了阴德……哦殷小哥儿我没说你啊,你福大命大后福无穷……” 玉星辰瞅了瞅安管家六月飞雪一样的脸色,觉得慧明说话的风格有时候实在活像狂奔的野驴,若不是他除了当和尚以外的主业是“陈公子”,这货大概早就被人打死了。 天禄跟殷家本来就没什么卵关系,单纯凭着这张充满了巧合的脸顶替了他家公子的身份,听完这些不知真假的“秘密”后全无不适,反倒看了殷切注视他的安管家一眼,像是饶有兴趣似得问:“陈公子说的都是真的?” 安管家终于得到了喊冤的机会。 “二十年前确实在玉脉里发现了这么个小孩儿。”安管家一张苦瓜脸,急着解释道,“可是那时候,国家恰好有政策,表示玉脉不能私人开采,所以殷家早就已经把玉脉封了……没人知道那孩子怎么进去的,那孩子出来的时候吓了所有人一跳,当时也是怕出事儿,还挨家儿问过这是谁家的孩子,可是没过几天,这孩子自己失踪了。” 玉星辰听得有点儿懵,自己“啧”了一声:“那村民说的都是瞎扯?” 安管家鸡啄米似得点头,然而他家“少爷“并没给他脸面。 “应该不全是。”天禄道,“殷家死人不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吗?” 安管家顿时有些风萧萧兮的无力回天之感,慧明却在边上给天禄挑了大拇哥:“看看,殷小哥果然是个好样儿的,这简直就是大义灭亲。” 玉星辰:“……” 师兄你可闭嘴吧,你没看见安管家的脸色吗?这传言要是真的,你估计晚上就得躺玉脉里去……她的吐槽只能在内心,然而转念一想,又发现了个问题。 “天禄。”玉星辰脸色有点儿不太好,“要不……我今天晚上还是回市里?” 比起胖和尚坐的像个弥勒,和玉星辰的“怎么放腿都难受“,天禄席地而坐也非常优雅,一头金发在山风里微微浮动,让他整个人都像屈尊纡贵降临凡尘的尊者。 他听见玉星辰这句几乎可以称为“嘟囔”的疑问,眼神儿飘了过来:“你怕什么?” 玉星辰觉得自己颇有一种认怂被拆穿的恼羞成怒,然而想想自己在天禄面前认怂也不是头一次了,干脆破罐子破摔:“万一再有哭唧唧的女鬼来找我怎么办?” 这句话还没得到天禄的回应,倒是胖和尚很感兴趣的凑了过来。 “怎么?小玉啊,你还做噩梦?”胖和尚眼神儿有一种和蔼的亮晶晶,“不应该啊,貔貅那种日天日地的护身符都镇不住这鬼?!这鬼什么来头?” 玉星辰:“……” “日天日地”的貔貅是你旁边儿这尊大神,至于那“鬼”,是不才在下的亲妈和这尊大神的养母,干儿子就算造反,也真镇不住…… 玉星辰强忍着糊这“二师兄”一脸的冲动,然而当着去世的人殴打她的“未亡人”,玉星辰也真干不出这事儿,她心里各种心思纠结成了脸上一团古怪的表情。 倒是天禄一方端庄八面不动,施施然站起身来,十分贵族地掸了掸自己身上的土,又把玉星辰扶了起来,这才转向慧明道:“陈公子有疑心也正常,毕竟荒山野岭更兼人言可畏,天色晚了,陈公子回H市也不便,不如与我们一起在我家暂住一晚,明天一道乘车回去,有照应。” 慧明的表情顿时精彩极了,不知是不是真的想起了各种猛鬼传说。 玉星辰在一边儿露出了一个“活该”的笑容。 安管家仿佛终于报了方才被胖和尚“陈公子”编排主家的一箭之仇,听他家少爷发话,立刻顺坡下驴的表示,客房都是现成的,厨房原本就准备安排素斋,又扛出了殷家老爷还在时招待陈家老爷子的典故,把慧明所有的借口和退路都堵死了。 慧明叫天不应,只好嘬着牙花子表示同意暂住。 安管家得了这句,终于露出了一副“正中下怀“的表情,玉星辰觉得,如果有人堂而皇之的公报私仇并且还得了逞,简直可以把安管家这个表情复制黏贴在脸上当做标志。 安管家说得开心,但到底还有一堆东西要准备,慧明同意了借住,但他自己也是开了车的。 最终一行人决定兵分两路,安管家回去打头阵,天禄和玉星辰坐慧明的车一道儿去老宅,给慧明指路的同时,陪他聊天解闷儿。 安管家走的倒是很欢快。 慧明将坟前的贡品收了收,点心放进了自己带的布兜子里,水果儿就地拆了,香蕉掰开,分给玉星辰和天禄一人一个。 天禄看着那香蕉皱了皱眉,却在玉星辰“给个面子“的目光下勉为其难接了过来,玉星辰受她家母上大人熏陶,熟知这一套流程,干瞪眼站着不好意思,看慧明收拾地笨手笨脚,便帮着慧明一块儿收拾起来。 天禄少爷风范毫不沾手,香蕉拿在他手里,也不像要吃的意思。 慧明自来熟地指使与星辰的时候,他便自成一派地瞧起周围的风景。 殷家想必从很早就是当地大户,毕竟“玉脉“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谁家找到这么一个,就相当于得了一个简直连城的金矿,坐吃山空也够不肖子孙对付到下辈子。 因此殷家这片山头十分的大,以天禄的眼光来看,以前确实也是个宝地,他若是自主选择沉睡,这里勉强都能算个合适的地方。 可是他心里也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这地方的风水确实早就不同往日,甚至有怨灵栖息、怨气横生的趋势。 这样的地方,风水到底是怎么出的问题? 玉星辰和慧明正鸡零狗碎地忙碌着,却在只有天禄抬头才能看到的山那一侧,有一个人影从在山顶一闪,转眼就不见了。 天禄皱眉,抬步就要去追。 玉星辰正把手里的东西丢给慧明,一抬头就看见天禄的表情。 “怎么了?”她看着天禄,“你去哪?” 天禄低头看看她,又看看空无一人的山麓,皱皱眉道:“没什么,我看错了。” ☆、 第46章 两个小时之后, 天色已经擦黑了, “二师兄”等一行三人才开着慧明的小破车儿“突”到了殷家老宅。 如果不是被安管家不留情面的拆穿, 玉星辰根本看不出来,慧明这“陈公子”走的居然是低调内涵路线,当然他想走狂拽炫酷的路线也没那个外在条件, 只不过这么大一个“公子”,粗布僧衣穿的很习惯也就罢了,脚底下的布鞋显然也是寺里的统一标配, 来祭奠亡妻时自己随手带了个包儿, 居然不是什么浮夸的LV,单纯就是一块粗布缝的, 就连唯一能彰显身份的车都像是明显开了很多年、可以直接报废的那种。 可想而知,这辆小破车往殷家那古色古香历史悠久的文物级别老宅前一停, 跟这价值亿万的豪宅有多么格格不入。 可是慧明停的非常心安理得,为了显示“做客”的诚意, 还在门口儿水果摊儿买了箱时令水果亲自搬进门儿,他这么坦然又这么接地气的做派,简直让玉星辰肃然起敬。 殷家老宅是个五进院儿, 据说殷家祖上出过一品大员, 告老还乡的时候置地置下了这宅子。 慧明显然对这种深宅大院很有研究,跟着安管家一路往里走,一路嘴也没闲着,十分亲热地拉着玉星辰指点江山:“这影壁弄得可讲究,这玩意也叫萧墙, 对对对就是‘祸起萧墙’那个萧墙,这花纹儿这工艺……啧啧啧,殷家老祖宗避讳可不少;这抄手游廊建的也巧,这画儿可讲究,这边儿的的池子配着这垂花儿门,要是再下点儿雨,真能凑上林黛玉说的‘留的残荷听雨声’……怎么?准备安排我住这儿?小玉和殷小哥住哪?隔壁?行行行。” 玉星辰被陈公子科普了一脸古建筑制式,整个人都有点儿晕七素八,毕竟在此之前,她最多也就是觉得这园子好看,被慧明一说,她对这园子也终于有了“原来这是个文物啊”的真实敬畏之感。 然而慧明大师的“叨逼叨”实在是个战无不胜的终极大法,玉星辰听得缺氧,直到安管家用恭送太子爷的姿势把慧明送进了客房里,玉星辰耳边都还是慧明声音的回响,晃一晃脑袋都是二师兄那唾沫飞溅的声音。 玉星辰痛苦地捂着耳朵看了天禄一眼,发现大神即使在慧明紧箍咒一样的毁灭声中也依旧气定神闲,颇是觉得匪夷所思。 殷家这几日来了不少远方亲戚,年轻一辈儿的大多喜欢住酒店,上点儿年纪的喜欢热闹,三三两两占据了殷家的不少客房,让这座平时冷清得出了鬼的大宅显得多了不少人气儿。 慧明扛进门儿的那箱水果已经被他自己手快拆开了,为了防止他在僧袍上蹭蹭然后就地分发,安管家火速把这箱水果儿送进了厨房,吩咐厨房的人洗过再送上来。 送下去的时候玉星辰看了一眼,原来是莲雾。 幸好不是人参果,否则玉星辰耐力再强也要笑出声儿。 玉星辰一边儿揉着耳朵一边儿跟天禄绕回了抄手回廊准备去前厅,迎面恰巧就看见几个小孩子人人都拿着莲雾,想来是厨房拿出来分给孩子们吃的。 几个小孩儿在回廊上又笑又闹,熊孩子吵坑简直可怕,幸好这几个孩子显然比较有规矩,声音也控制在了正常的玩耍范围内,看颜值估计是殷家的亲戚,远远看去,还是挺赏心悦目的。 天禄冷面冷心,看见小孩儿们只居高临下地点了点头,年纪最大的一个小姑娘应该是孩子头儿,立刻带着弟弟妹妹们站直了,很有礼貌地喊“堂叔”,几个更小的孩子叫人时含含糊糊的声音此起彼伏。 天禄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小女孩儿最多不过五六岁,见天禄这么冷着脸,有点而不敢和天禄说话,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有几分疑惑地移向玉星辰,显然是因为不认识,不过这丫头小小年纪就成了精,没招呼可打,就干脆地举起了小手里的水果儿,递给玉星辰:“姐姐吃。” 玉星辰被粉雕玉琢的小丫头投喂了,几乎感动得热泪盈眶,觉得自己这是遇上了带着光环的小天使,立刻蹲下身和小姑娘平视:“姐姐不饿,姐姐不吃,你可以留着自己吃。” “我已经有一个了。”小姑娘奶声奶气,举起另一只手,白嫩嫩的小爪子里果然抓着一个莲雾,上面还有小丫头的牙印儿,“有个妹妹回去了,所以给姐姐吃。” 小姑娘执意举着小手儿,举得玉星辰都不好意思了,只好接了过来,跟孩子道谢。 小姑娘十分大方地露出了个微笑表示不客气。 这时,回廊的另一头儿有个中年女子走了过来,一边儿走一边儿叫小姑娘的名字,小姑娘欢快地叫了声“奶奶”,带着一群小毛头蹦蹦跳跳地走了。 那个中年女子身边围满了孩子,不便上前打招呼,笑着对天禄点了点头,带着小毛头大军绕过回廊,往里面走了。 玉星辰拿着“被投喂”来的莲雾呆了一呆,抬头看了看微微皱眉的天禄,和这丝毫不平易近人的少爷大神大眼瞪小眼儿了一会儿,把莲雾送到了天禄眼前:“要不要吃?” 貔貅是可以吃人间的食物的,为了伪装或者为了尝鲜,偶尔进食也未尝不可,但是天禄本体的味觉肯定是异于人类的,他吞金吃银,这么硬的大餐显然不是等闲食物可以比肩,玉星辰也并没见过他对人间什么食物有过兴趣。 因此这么一问,纯属出于礼貌。 却不想,天禄竟然真的拿过那颜色鲜艳水分饱满的莲雾闻了一闻,随即保持着那八面不动的表情对玉星辰道:“这个给我。” 玉星辰愣了一愣,发现那莲雾已经被天禄换到另一只手去了,只好带着“到嘴的吃的跑了”的沮丧之感,“哦”了一声。 这个表情无疑戳痛了“吞金吃银”的霸道总裁敏感的内心。 天禄狭长的眼扫了玉星辰一眼:“这么想吃那和尚买的东西?那朕赔给你。” 玉星辰被他这个不走寻常路的脑回路惊呆了,敏感的觉得哪里不妥,只好“吱吱呜呜”地含糊其辞道:“我……我东西都放在了房间里,我没带钱。” 天禄面无表情,玉星辰根本没看清他的手在何处凭空一抓,再摊开在玉星辰的面前时,手掌里就多了一摞百元大钞,就是银行里一万一捆儿的那种。 天禄就这么托着一摞百元大钞对玉星辰道:“你现在有钱了。” 玉星辰:“……” 她这小民要被天禄的壕气冲昏了,顿时语无伦次了起来:“这……这……用不了这么多,不是,这居然不是□□?不……也不是……你为什么带着这么多现金到处走?……哎?你哪儿来的这么多现金?” 天禄还是那副表情:“对面那条街有个银行。” 玉星辰毛骨悚然,战战兢兢:“……所以呢?” 天禄:“从银行拿的。” 玉星辰:“……” 她想起自己工资卡里那一笔巨款,顿时觉得自己从脚后跟糟心到了头发丝儿,面露菜色地垂死挣扎道:“是……安管家给你的银行卡,你去取得?” “不是。”天禄用一副看智障的表情看着她,“本座掌管天地金银,钱财亦是其中一种,想有便有。” 玉星辰:“……” 当神仙真是……有钱啊……古人说貔貅招财进宝,诚不欺我。 玉星辰生平第一次享受到了被霸道总裁用人民币糊脸的待遇,她并没有感觉到分分钟变身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反而傻了吧唧地托着这一打儿纸币,整个人都凌乱在了文物里。 有钱固然是好事,然而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天禄这拿法儿跟抢劫大约没有什么区别,玉星辰一边儿琢磨着“哪个倒霉鬼发现丢了钱”,又纠结道“人家丢了钱会不会报警”,然而在她看着这一沓子颇有分量的“买水果钱”时,又多了一种无人可说的悲愤——现在连卖水果的大叔都知道某宝支付了,哪个土鳖出门儿还生怕人家不打劫似得带这么多现金? 玉星辰觉得自己以后有必要和天禄聊聊这些钞票的取舍问题,就算真的经济有需要,也完全可以仗着他殷家少爷的身份合理挥霍——毕竟那个钱就已经是常人不敢想象的大手笔了。 然而天禄不管这一套,直接拎了目瞪狗呆的玉星辰,直奔门前的水果摊儿。 那卖水果的摊主竟然还没收摊儿,玉星辰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去满足天禄的“购买欲”,不过她知道财不露白的道理,只谨慎地从那一打儿钱里抽了三张,剩下的通通塞给了天禄,让他找个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藏起来。 摊位上竟然不止他们一个客户,因为天晚,玉星辰走到近前儿才发现,摊位边儿还站着个小孩儿。 小孩儿年纪不大,顶多比摊位高一点儿,却在一本正经地挑水果儿,摊主哭笑不得,又觉得自己一个大人和孩子较真儿没什么劲,发现这孩子只是摸并不祸祸东西的时候,便任他把摊子上的水果摸一遍,权当替社会尽科普教育。 可是在玉星辰和天禄走到近前的时候,这小孩儿却突然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就这一眼,让玉星辰莫名不舒服起来。 ☆、 第47章 天色沉了, 殷家老宅内外都是树影婆娑, 远处旅游区的夜市刚刚开场, 不夜辉煌遥遥映衬着眼前的这一丝零星的光。 玉星辰在那一瞬间没反应过来自己为何对这个孩子的目光感到不舒服,她反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因为这孩子有一双四白眼——这种眼睛黑眼球少, 白眼球多,尤其睁大的时候,眼睛四周就都是白眼球, 让人显得很凶。 而小孩子很少有这种眼睛。 很多人觉得婴儿或幼儿的眼神比成年人清澈, 就是因为在小孩子的眼球里,黑眼球占据了大多数, 让眼睛显得有神晶亮,单纯可爱, 而随着人的生长发育,眼球的大小基本不变, 眼眶却是在不断生长的,所以白眼球逐渐露了出来,黑眼球所占的比例显得小了很多, 所以那种“童真”的眼神就一去不复返了。 水果摊前的这个孩子短头发, 三四岁的模样,衣服很中性,乍一看看不出是男孩女孩,可是他却有一双成年人的眼睛,还是即使放在成年人身上, 也略显凶狠的四白眼。 玉星辰的不舒服只是一个恍神的时间,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孩子已经不再看她了。 玉星辰愣了一下,看到身边的天禄目不斜视,正在用眼神催促她买那鲜亮饱满的莲雾,她顿时无奈了,只好挑了几个,拿着百元大钞只买几个水果不太合适,她便按照摊主的推荐,又买了几种别的。 水果摊主之前见过她,知道是回头客,热情的很,麻利地称重还抹了零儿。 然而玉星辰付钱的时候,那一直不声不响的小孩儿突然挑准了一对儿苹果,都用特殊办法晒出了“福”字,奈何有一个有点儿残缺,那“福”字上少了一点儿。 小孩儿把这两个苹果举给玉星辰看,又随后对摊主道:“我的钱由她一起付。” 玉星辰整个人都愣了一下:“我?” “对,你。”他用那双四白眼看着她,有几分狡猾又有几分诡异地笑了一下,回手指了指殷宅,“我也住在那里。” 他说完,就拿起那两个苹果,一溜烟儿跑了。 原来也是殷家的孩子啊……玉星辰有点儿无奈,也是,这处地方说偏不算偏远,但是要说繁华也确实够不上这俩字儿的边儿,最近的地方只有殷家一户,旅游区里面只进不能出,村子离这里还有好几里的路,再没哪户人家放任这么小的孩子在这么晚的时候到处乱逛。 玉星辰自己在慷他人之慨,而那孩子也没有买什么她消费不起的东西,两个苹果罢了,玉星辰也没矫情,干脆的跟摊主问了价格,要求把这些东西算在一起。 付过钱,接过东西,玉星辰用手肘撞了撞天禄,示意他一起走,却发现天禄正看着殷家的大门口若有所思。 玉星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什么都没看着,却被天禄这不言不语不挪窝的样子弄得紧张起来:“天禄,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天禄低头看看她,十分自然且绅士地替她接过了购物袋,他抬起头,状似不经意地再度看向了殷宅的门口儿,不动声色地引着玉星辰往回走:“你认识刚才那小鬼?” “不认识啊。”玉星辰耸耸肩,“大概是殷家亲戚的孩子吧,这两天亲戚多,老人带孩子喜欢住这边儿,都要成孩子窝了……哎?你也不认识。” 天禄八面不动:“忘了么?我‘失忆’了。” 玉星辰没想到他这么乐于接受自己的全新人设,“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几句话的时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殷宅门口儿,方才那“敲诈”了玉星辰两个苹果的孩子早就跑的无影无踪,殷宅的门房有人看守,看见是天禄回来了,热情的起身和“少爷”打招呼,天禄从善如流。 玉星辰沾天禄的光,也被恭维了几句,玉星辰赶紧拿出刚买的水果分了几个给看门大叔,这才跟天禄往里走。 殷家正到了晚饭的时候,殷管家听说天禄回来,也迎了出来,问他晚饭是和亲戚们一起吃,还是单独陪陈公子,在得到了天禄“我要和陈公子聊聊“的指示后,安管家觉得老怀甚慰,麻利地去准备传说中专门招待陈公子的素斋去了。 天禄走得十分平稳,却难得有聊天的兴致:“那个和尚靠谱吗?” “靠不靠谱我也说不上来,希姐建议我请你回来的时候,就是找他牵的线,他教给我的方法,也确实把你唤醒了。”玉星辰歪着脑袋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的良心战胜了玩笑的心,还是决定给二师兄一个中肯的评价,“我觉得二师兄这人虽然满嘴跑舌头,但是他做人做的很踏实,不高傲不骄矜,好好一个‘陈公子’当得这么接地气,跟我想象中的权贵公子完全不一样,更难得的是他看着这么糙的人,对亡妻有这么细致的心,挺让人感动的……当然,除了做人,他的体重也很踏实。” “所以你相信他说的话?” 没想到他说起这个,玉星辰顿了一顿:“我觉得自己没有理由不信……他所说的细节都对得上,情绪也很正常……怎么,你觉得二师兄在说谎?” “本座没有这么说。”天禄表情没有什么波澜,“人总是容易被眼见所误导,当年……她也算是信错了人。” 天禄很少主动谈及玉星辰的母亲,那个傲立众神之巅的始祖女神,如今这么说起来,倒让玉星辰好奇起来。 “信错了人?”她追问道,“是谁?她的……消失,是不是和这个人有关系。” “不。”天禄突然又傲娇了,言语中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她就是蠢。” 玉星辰:“……” 可是无论玉星辰再怎么追问这个话题,天禄都三缄其口了。 前厅里殷家的亲戚已经开饭了,天禄碍于几个长辈在场,过去打了个招呼就又出来,和玉星辰一同去找慧明。 素斋是摆在慧明屋里的,玉星辰和天禄来时,慧明已经开始大快朵颐了,抬头看见天禄和玉星辰进来,这吃相有几分寒碜的和尚十分不讲究地招着手,仿佛两人是客他才是主一般的招呼:“回来啦,来来来小玉你坐这儿,殷小哥也做,不是我说,你捡这师傅素鱼做的可真不错,不说我都要以为是真鱼了,有味儿!” 慧明想来是嫌弃安管家碍事又啰嗦,早就把他老人家恭送出屋了,然而安管家办事周到,知道天禄和玉星辰都要在这儿用餐,碗筷倒是早就提前预留了。 玉星辰分给天禄一套碟子碗儿,自己给自己摆上,还没伸手夹菜,就被胖和尚取了副新筷子一人投喂了一块儿他“赞不绝口”的素鱼,夹起来一尝,果然鲜香,味道比起海货河鲜也不遑多让。 天禄的表情就不像玉星辰那么真诚,被投喂了这一口,眼神里居然还明明白白地透露出了嫌弃,玉星辰汗毛倒竖,却见天禄慢吞吞地夹了那素鱼一口,勉为其难地将他送进了嘴里,并没给慧明难堪。 玉星辰就在胖和尚的神经大条与天禄的不动如山中,微微松了一口气。 慧明本质是个酒肉和尚,虽然受戒出家,但是绝不肯亏待了自己的一身神膘,好在他当着外人从不败坏佛门清净,一顿素斋就能让他满足,酒足饭饱看着殷家老宅古色古香的建筑,却又有点儿伤感起来。 许是今天他终于向人展露了自己不曾说过的两茫茫,终于有了玉星辰和天禄这样一个出口让他破罐破摔放飞自我,他说的十分令人动容。 “以前你嫂子最爱吃素,她是电视台的主持人,要上镜,要保持身材,一天到晚嘴里素净地像个兔子,我跟她吃两顿饭嘴里都能淡出个鸟来,她不是不馋,也馋,想吃包子怎么办,让家里阿姨给包,她掰开闻了闻,就算吃了……后来她怀孕了,才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吃一点儿荤腥。”慧明说着说着,红了眼圈儿,“那时候要是知道有这么好吃的素斋,我说什么也得带她吃一顿。” 玉星辰听得不知如何是好,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只能节哀。 然而“节哀”两个字太空洞了,有些人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去了一个,都不知天为谁春,别人无法理解他踽踽独行于世间的悲苦,以为丧偶不过再娶,而慧明就抛了身份地位财富出了个惊天动地的家,青灯古佛前怀念那那再不归来的人。 玉星辰没见过这样死心眼儿的人,却由衷地羡慕这样死心眼儿的人。 慧明哭的鼻涕哈喇子横流,场面十分不美感,天禄在半米远的地方露出了“他是不是要哭死过去”了的糟心表情,玉星辰知晓天禄对人间情感的了解有限,没苛求他理解,却也不能放任慧明这么哭下去,于是自己起身去给慧明找餐巾纸。 这间客房是里外套间儿,餐桌摆在了客厅里,就显得屋子小了很多,许多生活用品就被移到了有床的里间儿。屋子装修的古色古香,颇有韵味,餐巾纸摆在正对床的条案上,玉星辰一眼就看到了,抽了几张正准备走,扫眼一看之间,心里却有了异样的感觉。 她一回头,发现这条案上有什么东西分外眼熟。 两只色泽红艳的苹果安安静静地摆在条案上,上面都有“福’字,其中一个的“福”少了一点。 这太巧了! 她突然想起方才遇见的那个“四白眼”的孩子,她也清楚的记得,慧明带来祭奠亡妻的贡品里,根本没有苹果。 ☆、 第48章 这个苹果实在太容易串联起一些并不美妙的联想, 玉星辰站在连接里外套间儿的门口儿, 觉得自己冷汗直冒。 孩子、苹果、殷家、鬼打墙……这一切好像已经隐约串成了一条线, 只要稍许连接就能拼凑出一个呼之欲出的故事。 她勉强定了定神,压下心里那乱七八糟的猜测,拎着餐巾纸回了客厅。 慧明哭了两声, 正处于“再而衰三而竭”的关头,感觉自己的情绪实在有点儿失控,便胡乱摸了一把脸, 正好被玉星辰拿来的纸巾完美衔接。 玉星辰坐在他旁边儿, 眼看着他把纸巾一张张用了,人也平静下来, 才试着开口。 她不好直奔主题,琢磨了一下儿, 决定还是聊点闲七杂八。 她看了一眼慧明这屋子,意有所指地赞叹道:“师兄你这客房比我那间好, 感觉布置得更雅致……你和殷家挺早就认识了吧,以前住过殷家这老宅子吗?” 殷家老宅有一种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韵味,有独特的一种美与雅致, 然而这样的屋子说来也很奇怪, 若是有人一直热热闹闹地住着,这种美就是生机勃勃富有活力的,若是这宅子常年只有人看守而没有人居住,一草一木一件摆设,就都像是冷冰冰的。 这跟故宫是一样的道理, 当年皇家权盛,万邦来朝四海归天,住在紫禁城里的人何等威风八面凛然而庄严,而如今,改朝换代,王谢堂前的游人如织都是寻常人家燕,这华美的宫室也阴森森冷冰冰的。 美则美矣,让谁在后宫住一晚,隔天就能收获一个新鲜出炉的神经病——被吓得。 听到玉星辰这么问,慧明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也跟着扫了一眼这屋子:“房子是不错,但就是跟个艺术馆似得,摸哪碰哪儿都放不开手脚……我据说还特别小的时候,我奶奶带着我来过一次殷家,白天没事儿,在园子里玩的好好的,一到晚上听说要住在这儿,我就开始嚎啕大哭,后来我奶奶拧不过我,带我住宾馆去了……说起来也怪啊,其实那段儿我还有点印象,我还记得自己带着一群毛孩子玩的可高兴了,也真的没看见过什么可怕的东西,就是小孩害怕的那些什么黑屋子啊,死耗子啊,大虫子啊之类的……通通没看见过。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宅子里待着,天一擦黑我就开始害怕,哭的跟狗一样。” 玉星辰:“……” 玉星辰还是适应不了慧明这自黑起来毫不做作的语言方式。 不过慧明自己没什么感觉,端碗顺手给自己来了一碗莼菜汤,一边儿喝一边儿感慨:“后来想想,这可能就是一种自然界本能的敬畏,你想那时候我才几岁,三岁四岁了不得了,而这屋子里别说草木这些活物,就连一片砖一片瓦存在的时间都远远超过我的年纪了,弱小的生命在这种漫长的岁月前脆弱的不堪一击,就会本能的产生一种敬畏感,就会内心敏感的察觉到那种力量悬殊……说起来,我好像就是因为当时哭的太惨了,然后就被我妈送去学佛了。” 不得不说,胖和尚到底是个有点儿悟性的人,这么简单的事儿都能讲出一花一世界,玉星辰听着听着被他带偏了,发现这跟自己想问的事儿越跑越远,只好赶紧把话题往回拉扯:“那你那时候没觉得殷家有不对劲儿?” 慧明吸溜了一口莼菜汤,还真认真想了想。 “没有,那时候殷家人丁兴旺,热热闹闹。”慧明指了一下从方才就没说过话的天禄,“就他父亲那一辈儿,我没记错的话,兄弟姐妹有五个,这些年陆陆续续都去了,外面的消息都被他家压下去了,他父亲是车祸你知道吧,他几个叔叔姑姑,一个癌症,一个空难,一个被绑架撕票了,还有他姑姑,最倒霉,以什么慈善组织亲善大使的身份去医院看望病人,在医院里莫名其妙遇上个神经病发疯,拿刀连捅了七八个人,他姑姑伤势最终,没挪进病房就不行了。” 玉星辰:“……” 这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灭门了吧。 玉星辰听到这里觉得这家也太惨了点儿,忍不住追问道:“那下一辈儿呢?不会也只剩下天禄自己了吧……哦师兄你别看他,他失忆了,他也不记得。” “你这个症状还挺洋气。”慧明收回了自己狐疑的视线,“他们这一辈儿倒是还算挺正常的,因为本来就只有他爸生了他一个。” 玉星辰:“……” 对于这么大一个富可敌国的家族……这真是好正常啊。 玉星辰听到这儿,实在忍不住了,就算会把话题引向慧明最伤心的地方也想问一问了:“所以……这都是从那个和小孩儿有关的事情开始以后才出的?” 慧明嘬着牙花子琢磨了一下:“是啊,就是从那以后……我怀疑他们家生不出孩子也是从这件事以后,因为殷小哥是在这件事发生之前出生的,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玉星辰整个人都不太好了:“师兄,你说殷家风水不对……他们家祖宅是不是也闹鬼?” 慧明愣了一下儿,有点儿糟心地“啧”了一声:“所以我不想住啊……不过也没事儿,我也没熟人,这屋子除了忧国忧民的安叔,再除去你们俩,也没人来过,估计什么玩意儿都找不上我,吃饱了撤桌子睡觉,明天一早咱们回H市。” 玉星辰顿时懵了一下,仿佛终于找到了问问题的合适时机:“没别人来过?师兄……你这屋子里,进过小孩儿么?” “小孩儿,什么小孩儿?”慧明一头雾水,“你说殷家亲戚那群小孩儿?我下午在回廊那看见了,没进来啊。” “……”玉星辰,“那你屋里的苹果谁给的?” “苹果?什么苹果?” 慧明更疑惑了,站起来往屋里走,玉星辰跟天禄都跟着他,就听他“咦”了一声,“哎,这还真有苹果啊,还挺俊,一会儿洗了吃。” 玉星辰脱口而出:“别……” “别什么?”慧明看了她一眼,“你吃啊,匀你一个。” 玉星辰脸色有点发白:“……” 许久不出声的天禄站在门边儿,看了看玉星辰的脸色,突然说话了:“苹果是我买的。她怕我不高兴,陈公子留着吃吧,没什么所谓。” 慧明不疑有他,权当谢错了人,也丝毫没在意为何天禄买的苹果会在自己屋子里:“谢谢谢谢~殷小哥真是毫不利己专门利人,楷模。” 玉星辰觉得天禄内心的情绪波动都能凑够一部连续剧。 玉星辰站在慧明视线不能及的地方,看着他摆弄那两个俊俏的苹果,脸一阵青白,欲言又止,却被天禄一句话彻底阻住了。 天禄站在他身边,看着慧明,开口道:“陈公子,让人把外面收了吧,折腾了一天,早些休息。” 慧明显然对“陈公子”这个称呼分外牙疼,苦大仇深地看了天禄一眼,分外糟心地摆出了一个求饶的表情:“好好好,明天什么时候回?刚才庙里人给我发微信,说要准备办个法会,催我走呢。” “尽量早吧。”天禄说,“免得节外生枝。” 慧明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倒是玉星辰看了他一眼,到底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安管家带人来收拾屋子,天禄和玉星辰在园子里转去了。 玉星辰一路都没什么话,不知道是吓得还是胡思乱想的太多,倒是天禄像是洞悉了她在想什么似得,主动开了口。 他的初衷大约是让玉星辰放心,可是一张口,却彻底把玉星辰吓到狗带。 他说:“刚才那个小鬼确实不是人。” 玉星辰头皮一炸,整个人机灵了一下:“那是什么?!鬼吗?” “是。”天禄语气平淡的像是在说今天的金子真好吃,他就用这么一副坦然的表情面对着玉星辰,解释道,“那是一种地缚灵,对身死之地执念成狂,所以只能滞留此地不能离开。” 他说着,扫了惊魂未定的玉星辰一眼,觉得这没见过世面的神女像是真的要吓呆了,才强忍嫌弃补充了一句:“地缚灵的威胁不大,从来都是你不犯我,我不犯你。” 然而玉星辰并没有感觉好上多少,只是悚然道:“……他刚刚让我给他买了两个苹果。” 玉小妞手硬腿僵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整个人都懊丧起来:“你那时候为什么不提醒我。” “我以为你已经习惯了。”天禄看了她一眼,坦然道,“其实我也提醒过你了,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吃小孩给你的水果吗?因为我从上面感受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原来这才是他莫名其妙要去买水果的原因!貔貅大神本来就是去和地缚灵求偶遇的! 即使是这样,玉星辰从头凉到了脚,然而转念一想,以她这丰富多彩的遇鬼经历,这么小小一只地缚灵确实算是小儿科了,说起来比较冤枉的水果摊摊主,也不知道在他们过去之前,那位摊主和一个非人类生物呆了多久。 然而要是算这个帐……她和天禄似乎也不能算是人。 她渐渐平复了心绪。 天禄看她平静下来,便送她回了客房,让她洗漱准备休息。玉星辰这一天上山下山地折腾,身体确实疲惫,可是一个热水澡又重新激起了她精神中敏感的亢奋。 她关了灯,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几遭,也没睡踏实,睁开眼看着老式建筑的房梁顶,越看越觉得黑处隐藏了很多看不清的幻境。 就在这种焦躁的境地里,一道金光自窗外而入,稳稳落在了她的枕侧,她眨了眨眼睛,发现那赫然是天禄——不是人形,也不是威威凛凛的上古神兽,而是那许久不见了的玉石貔貅模样。 玉星辰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摸了摸他:“你怎么来了。” 天禄显然被她摸得不情不愿,把自己整个闷进了玉星辰的枕头里,瓮声瓮气道:“睡觉!” 这么一个凶巴巴的声音却意外让玉星辰整个静下了心,她躺好,终于在夜色里开始了她有保障的安眠。 可估计连天禄都没想到,这一夜,他们到底没安稳睡到天亮。 ☆、 第49章 确切的说, 玉星辰是被雷声惊醒的。 有天禄在侧, 玉星辰心里踏实, 整个人睡得很实,毫无预兆地,一道闪电划破黑夜, 紧接着就听一声炸雷在窗畔炸开,轰然一声灌进了耳朵,暴雨倾盆而下。 玉星辰一机灵, 整个人坐了起来。 电闪雷鸣之中, 玉星辰发现天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回了那个贵气的青年,正在替她掩上那被狂风吹开的窗, 回身的时候看到她醒了,有几分慵懒地半回过头:“醒了?” 玉星辰揉了揉眼, 声音里仍有睡意呢喃:“什么时候了?” “寅时。”天禄说完,又改了个口, “三点多。” 玉星辰被噎了一下儿,决定忽略来自天禄的“你真没文化”的鄙视,揉了揉快成鸡窝的头发:“你怎么不睡了?” 天禄没把窗掩实, 留一条缝隙, 盯着窗外的雨帘看了一会儿才回过头来看她:“外面有人。” “谁啊?”玉星辰有几分不太情愿地从床上挪下来,站在天禄身边望窗外看,只看了一眼,就皱了眉头,“这天气, 谁出来溜达?想不开么。” 天禄没说话。 玉星辰没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这才有几分奇怪的去看天禄的表情,这么一看,她才看出天禄的情绪有几分不对。 天禄的眉目冷峻而贵气,本来就是一种偏冷的长相,稍稍沉默就会让人觉得十分难以亲近,可是经过这几日的相处,玉星辰对这样的天禄已经习以为常了,可是现在的天禄明显不单单是沉默的问题。 玉星辰敏锐的觉得,他在不高兴。 单纯的沉默和不悦之间的差别是十分细微的,硬要说有什么迹象的话,玉星辰也只能说出一个眼神不对。 “你怎么了?”玉星辰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有什么不对吗?” “本座不喜欢雨。” 他眉目间的神色极淡,只有从玉星辰的角度才能看出他的眼睑微微向下压了一点。 这个神色明显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玉星辰觉得天禄作为一个力量殊异的上古神兽,又有阴皇之子的身份在那里,即使在洪荒久远,且力量占据绝对主导的上古之年,大概也没有什么人敢给天禄留下什么不好的回忆,这回忆的源头是多半来自于她那神魂俱灭的母亲。 玉星辰试着回想了一下那纠缠她多年的梦境,毫不意外地发现那个场景确实洪水滔天。大概是她离去得太惊天动地了,每一个细节都能在久远以后的如今放大成无数个带着悲鸣的回唱,稍稍触及便是惊心。 可是天禄不愿意谈论这个话题。 玉星辰对此心里有数儿,她没办法撬开天禄的嘴,所以只能去自己拼凑细节,这一凑就凑出了更多的未知。 比如,原本好好天地是怎么在一瞬间变成这幅天翻地覆的情景的?已有的神话传说里记载,是因为共工怒触不周之山,可是他为何要去撞不周山? 再比如,她灰飞烟灭的时候,其他的神明都在哪里?天禄一个尚未成年的神明都能赶到她身边,其他的神明为何不见踪影? 还有一个她一直想问却真的不愿意去问的问题,她知道天禄是母亲的养子,而自己是母亲的幺女,可是……她是母亲和谁的幺女?——天禄对此绝口不提,甚至若有似无的流露出很多怨气……那么,害母亲羽化的,是不是自己的父亲? 她只要这么一想,就遍体生寒。 就在天禄一言不发,玉星辰胡思乱想的时候,玉星辰的房门被敲响了。 玉星辰吓了一跳,稳了稳心神,才问:“是谁?” 外面似乎是回了一声,奈何狂风骤雨,声音都被散在了糟糕的天气里,玉星辰没听清,没来得及再问,天禄已经径自绕过她,前去开门了。 玉星辰赶紧跟上。 天禄打开门,发现外面站着的是安管家。 安管家面露焦急,却在看到门内天禄的时候楞了一下,随后整个人的脸色都不对了,瞬间从一种忧国忧民换成了另一种忧国忧民……玉星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出这两者之间的区别的。 “少爷……”安管家的表情里有一部虐恋情深的大戏,“您怎么在这儿?” 倒是天禄一眼看出了这两种忧国忧民之间隐晦的联系,一语道破:“她怕打雷,不敢跟别人说,所以我过来看看。” 玉星辰:“……” 天禄你学坏了! 安管家松了半口气的样子,想问又不敢问,只好掩耳盗铃一般地用求证的表情看向了玉星辰。 为了照顾老人家担心他家少爷被小妖精拐走的脆弱小内心,玉星辰只好表情古怪的装作“宝宝怕怕”的怂样子。 天禄没什么耐心解释,点到此处已经是极限,眼看安管家的表情还在玉星辰脸上流连忘返,眼神顿时冷了下来:“安叔,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安管家的忧国忧民在这句问话里火速切换成了第一种:“少爷,出事儿了,刚才几个亲戚来说,孩子不见了。” 玉星辰心里“咯噔”了一声,和天禄对视了一眼,忍不住追问道:“不见了?哪个不见了?男孩女孩?” 安管家看了一眼玉星辰,更心虚而焦虑地看了一眼天禄,才开口道:“……都不见了。” 玉星辰不知道为何脑子“嗡”了一声:“都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都不见了。”安管家心里急得很,但是在天禄面前,只能被迫还算镇定着,“九点钟前后,几位夫人太太想打麻将,组了三桌,我就让人把麻将桌支在前厅了,孩子们一开始在前厅玩儿,后来估计是看大人们打麻将没意思,就都挪到了院子里,夫人们一直能听到孩子玩闹的声音,就没当回事儿,打到一点多的时候,几个夫人撑不住了,准备散搭子去睡觉……她们说,出来之前还能听到孩子们嬉闹的声音,结果几个人到院子里一看……空荡荡的,一个孩子都没有,几个人这时还没当回事儿,以为孩子去了谁屋里玩儿,结果回去一看,还是没有,这才慌了。” 屋外一道闪电正在此时闪过,只亮了一瞬间,仍然是茫茫暴雨无尽黑夜。 天禄看了一眼天色,抬手比了一个手势:“继续说。” 安管家脸色难看地继续道:“打麻将的夫人们陆续散场,在宅子里翻遍了,一个孩子都没有,最大的那个小姑娘有手机,可是她祖母已经拨打过多次,没人接听……在宅子里也没听到有手机铃声,可是门房老张肯定的说,他这一晚上都没睡,因为看天色是像要下雨,他惦记着通下水的事情,一直特警醒,他没离开过门房,也没看见过孩子们出去……一个都没看见过。” 玉星辰:“宅子有后门吗?小孩子喜欢探险,万一从后门走出去了呢?” “没有。”安管家额头沁出了一层的冷汗,搭配着他日益稀松地头发,看起来有点可怜,“因为前几年……出了点事,所以老爷在的时候就把原本的后门焊死了,那个高度,孩子们爬不过去的……而且后门也根本没有孩子们的脚印。” 玉星辰听得眉头皱死:“所以说,孩子从一点钟就丢了,一直到现在也没找到?报警了吗?” 安管家勉强地点了点头:“已经报警了……但是一来这么大的雨,警察一时也赶不过来;二来,原则上儿童失踪案48小时以内不予立案的,现在才三个小时……” “不是三个小时。”天禄突然抬起头来,“他们说,‘能听到孩子在院子里玩耍的声音’,有人确切看到孩子在院子里玩吗?” 安管家一愣,似乎从来没考虑过这个方面,现在一考虑,脸色无端又白了三分:“没有……少爷,你是说……” “统计一下都是谁家的孩子丢了,列个名单。此外有可能的话,联系一下市里的警察,就是把我的消息通知给你的那位,程警官。”他说着,看了安管家一眼,“如果殷家的名义不好用的话,那就换成我和玉星辰的名义,于公于私,他会来的。” 天禄说完,皱眉看了看外面的雨,本想直接走出去,又扫了一眼旁边的玉星辰,犹豫了一下,还是对安管家道:“有伞吗?” “有。” 安管家忙把自己手里的这把伞递了出去,眼见天禄撑开了伞,带着玉星辰就要走进暴雨里,这才后知后觉地慌了神儿:“少爷,玉小姐,这么大的雨,你们去哪里?” “去找找。”天禄头也不回,“吩咐你的事情清楚了吗?快去!” 作者有话要说:准备挑战一下五天日万的活动。 还有一章,不知道什么时候发,别刻意等。 ☆、 第50章 外面的风声如猛兽的嘶吼, 一声一声, 绵延不绝, 仿佛下一刻就有青面獠牙的妖怪从黑暗里扑出,将一切弱小的生灵撕碎成渣滓。 年纪最大也不过五六岁的女孩儿挡在最前面,护着身后一众年纪更小的弟弟妹妹, 她恐惧而愤怒地看着面前的小孩儿,不敢前进,也不能后退。 “你……你不是我家的孩子。”她的声音稚嫩而颤抖, “你说谎, 你不是我的堂妹。” “你才发现吗?”有个人说,“以及, 我是个男的。” 和她对峙的小孩儿坐在一块儿凸起的石头上,托着下巴, 表情有几分轻蔑,更多的则是百无聊赖。 一道闪电劈天而下, 微微照亮了周围,让这黑暗中的场所露出了全貌——这赫然是一个洞穴,周围到处都是人工开凿的痕迹, 碎石到处都是, 周围残留了许许多多的生活垃圾,然而周遭所有的一切都蒙上了厚厚的尘土,几乎已经看不出原貌了。这些东西年代久远,即使特意把有些玩意儿拿给这群孩子看,他们也已经认不出个所以然了, 它陈旧的像是好几个世纪以前遗留下来的残影。 小孩儿回头看了看外面被短暂照亮的天色,那光芒也顺带照亮了他自己的脸。 女孩儿再次看清了他的模样——他有着很利落的短发,却有着比许多同龄孩子更精致的五官,仔细看,确实有殷家一脉相传的好模样,是个漂亮的小娃娃,如果她再大一点,就会知道这种“漂亮”叫做雌雄莫辩。 如果非要说这个小孩子有什么地方长得不好的话,就是那双眼睛,看起来凶凶的,白眼球尤其的多,是一双四白眼。 她记得这种眼睛,是因为奶奶说闲话,奶奶说,邻居家那个阿姨克夫,因为她就是四白眼。她知道那家的叔叔去年去世了,她也不喜欢这么说话的奶奶。 可是她本能的畏惧这双眼。 然而每个人在幼年的阶段都是以貌取人的,小女孩儿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就是在这种本能上栽了——她只是很后悔,后悔在这个小孩儿提出“我带你们去个好玩的地方”的时候,自己居然亢奋的带着弟弟妹妹们一起跟来了。 山洞很冷,山洞也很黑,,一眼望不到头,像是奶奶讲过无数遍的睡前故事里被劫走的公主落难的地方,可惜她不是童话里的公主,没有一个王子会来为她战胜恶龙,身边也只有无尽的恐惧在摇旗呐喊。 几个年纪小的被吓得没了思想,连哭都是呆呆的不太出声。 女孩儿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战战兢兢地回过头来,哀求地看着那挡在最前面的小孩儿,几乎哭出声来:“我求求你了,让我们回家吧。” “不行。”小孩儿冷静的很,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捡起了一块儿石头,一抛一接,“不能回去哦,有坏人在抓你,把你抓回去,卖到山沟沟里,你就永远也回不了家了;再或者,他抓到你,就砍断你的手脚,把你控制在大城市里,让你永远只能趴着乞讨,你父母见了也再也认不出你……” “不要说了!”女孩儿吓得哭起来,“……不要说了!” “这就受不了了吗?”那四白眼的男孩儿笑了起来,眼睛毫无悬念地更像一个凶狠之人,“这都还是活着呢,他还可能把你抓住,折磨你,摧残你,让你在最难捱的境地中慢慢死掉……然后收集你的怨气,来达成他的目的……” 这下不止女孩儿,其他几个孩子也已经哭得像是要断气了。 “吵死了!”男孩突然被此起彼伏的哭声激怒了,声音恶狠狠地像是暗夜的凶灵,他尖声叫道,“再哭我就把你们永远关在这里!” 所有孩子大气也不敢喘,年纪最小的那个全无自我意识地发出了哭腔,却被女孩儿眼疾手快地一边捂着自己,一边捂住了他,生怕他发出一点声音,让这小疯子兑现自己的承诺。 “小疯子”也许确实是个疯子,他眼神满是狂躁地瞪了这些孩子一会儿,像是突然发现眼前的情景非常好笑一样,自己“咯咯”地笑了起来。 等他笑够了,便又换回了那个托着腮帮子坐在石头上的姿势,疯子一样诡异地微笑着:“无聊吗?我给你们唱童谣吧。” 他说着,就真的唱了起来。 那是个如今孩子早已经不会唱的童谣。 稚嫩却显得阴森的童声自山洞传出,像是惊醒了久久寻不到目标的猛兽,一个人影在暴雨里穿行,突然一顿,猝然转了身。 雨夜依旧,天边的鱼肚白迟迟没有来。 慧明大师原本在雨夜睡得呼噜震天,奈何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砸醒。 慧明大师自己活得不讲究,但到底出身于有规矩的人家,听到这“报丧“一样的敲门声,整个人都惊了一下,一个咕噜坐了起来,连袈裟都没来得及披,只穿着一个白挎栏背心,就趿拉着鞋迎了过来。 一开门,就和玉星辰与殷天禄对了脸儿。 胖和尚整个人都愣了。 “怎么了?该起床了?“他看看外面的天气天色,摸着自己‘□□’的光头,“你们睡迷糊了还是我睡迷糊了?不到点儿啊!” 玉星辰示意他把衣服穿好:“别睡了师兄,出事儿了,殷家的小孩儿全不见了,殷家里外都疯了,跟我们出去找找吧。” 慧明显然也没料到真是有堪比丧事儿的意外状况,又愣了,反映了半天,才问:“小孩儿不见了?哪个不见了?报警了吗?” “都不见了!天气太糟,警察最快也要几个小时,也已经联系市局程队长了。”玉星辰看了一眼外面的暴雨,觉得慧明的布鞋显然是派不上用场了,干脆把客房里准备的塑料拖鞋给慧明拎出来了,催他换上,“别愣着了,跟我们去找人,这边要是没有……天禄说,想去上山。” 山上便是坟地,果然慧明一听,脸都白了,仿佛重回被恐怖传说支配的岁月:“半夜你们要进坟地……你们存心的吧,喂喂喂别拉我,说清楚了,让我跟着去干嘛?” 玉星辰拧不过身强体健的胖和尚,磕巴了一下儿,倒是天禄正好接上了话茬儿:“你可以念经,替我们超度一下冤魂。” 殷家的几个女眷哭的哭,打电话儿的打电话儿,更有急的失去理智的在殷家里外到处乱窜,恨不得连一块儿砖都翻开看。 殷家能出动的人全出动了,绕着宅子内外连找带喊,暴雨倾盆的夜里夹杂着各方焦急的喊声,一声接一声,摧人心肝的寒。 慧明原本也支了伞,但是这种天气里,什么雨具都并没什么卵用,他干脆把伞一扔,只打了手电,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玉星辰和天禄往山上走。 “我说,山上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咱们怎么找也要有个方向啊。”胖和尚走的气喘吁吁,一边儿走还要一边儿吊着嗓子企图压过暴雨的声音和身边儿俩人对话,“你们觉得这群小崽子真能在大半夜的跑这么远?他们怎么来的?别说一群小孩儿,我这么大个人半夜走在这儿都要吓死了,他们就能不害怕?” 天禄走在最前边儿,前面有一个上山的岔路。 山路一边儿修整的不错,显然定期有人在打理,是他们早晨还走过的、通往殷家祖坟的路。 另一边儿就显得有些糟糕,看起来像是天然形成的山路,植物参差不齐地向路中间拥着,一眼看不见头,只觉得黑漆漆阴森森的,但是在暴雨没完没了地冲刷下,路表层的泥土已经有了溃散溶化的趋势,露出泥土下面年代久远的青石板。那几块青石板不是普通材质,可再坚固的石材也扛不住岁月的风霜刀剑,从三个人的角度看去,都能看到那板材已经明显有了裂痕。 天禄两相对比了一下儿,走上了这条明显多年没有人走过的土路。 玉星辰愣了一下儿,跟上天禄,又看看后面跟着的慧明,表情里有几分不自在。 慧明脚下穿着塑料拖鞋,有点打滑,嘴依然没停下:“哎哎哎?殷小哥你走错了吧?不是要上山吗?不是这条路啊!你们这是去哪儿?” 天禄闷头走了好长一段儿,才略微放慢了速度,等慧明追上了他正要理论走错路的问题,他才微微抬起头:“陈公子,你知不知道殷家当年的那条玉脉在什么地方?” 慧明一愣:“不是说已经封死了吗?” “那当年传说里的那个孩子是怎么进到里面去的?”天禄脸上全是雨水,他不甚在意地蹭了一下,“有些人……或者东西,总是会找到寻常人找不到的路,旁人看来无有来回,而他们眼中,所有的壁垒也都进退自如……人命关天,陈公子没说完的话,还是不准备说吗?” 慧明一阵悚然,像是听懂了他话里表达的隐晦意思,脸顿时白了三分。 他念了句佛号静了静心,做了个艰难的决定,把那些无所谓说不说的废话咽了回去,再开口的时候,语气正经了很多。 “殷家当时应该确实封锁了玉脉。”慧明说,“但是据我所知,不是因为什么‘国家政策’,国家确实有过玉脉不得私人开采的政策,但是跟殷家的做法儿,在时间上对不上号儿……当年封锁玉脉的决策是你爷爷做的,刚开始的时候,殷家的人都不同意,毕竟这是个金山,谁都想坐地发财,因此玉脉对外宣称封锁住了的时候,还是有不死心的殷家人偷偷采,每次采得也不多,就是选品相好的料子,一块一块儿地往外运。” “那时你二婶儿其实已经怀孕7个月了,后来莫名其妙地流产了,人也没了……从那以后,殷家的孩子就开始接二连三的保不住,更巧合的是,每次出这样的事,都是在发现玉脉里的料子被人动过之后,甚至于后来你父亲他们出事时也是。”慧明叹了口气,“我曾经跟一个很出名的法师讨论过这件事,他的意见是,这条玉脉是活的——就像一棵树一样,如果去只掉一部分叶子和枝干,对它的生命力是无伤大雅的,可是若要把它砍到只剩最后一棵躯干和最后几片叶子的时候,哪怕只摘一片叶子,对于他来说都是伤筋动骨了。” “最要命的是,还有一种很现实的可能——它和殷家人的血脉是相连的,不然也没法解释,为什么每被偷出一块儿玉,殷家就要死一个人……而且据我推测,那些所谓‘品相好’的玉,代表的便是殷家正宗,而那些‘品相不好’的玉,可能代表的就是殷家旁支,殷家正宗的如果都没了……就要开始动旁支的了。” 玉星辰被这番说法说得目瞪口呆,暴雨让她整个人都有点狼狈,她顾不上擦,只是愣愣地看了看慧明,又愣愣的看了看天禄,心里不由自主升起了一种悚然的想法:“如果这么说……孩子们的失踪是因为,再次有人动了玉脉?” 天禄扯掉了眼前一棵挡路的植物:“不知道,所以准备去看看。” 雨下的依然很大,落在地上的噼里啪啦之声犹如碎了的玉盘,喧闹中有一种独特的分明感,玉星辰站在原地愣愣听了一会儿雨声,突然有些憎恨自己的耳聪目明。 “有声音。”玉星辰反手一把抓住了天禄,“你听……雨里似乎有人……在唱歌儿。” 她这话一出,三个人顿时都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那个稚嫩而阴森的声音在雨里断断续续,隐约熟悉,却透着诡异:“爸爸病了妈妈瞧,奶奶买药爷爷熬,叔叔死了婶婶抬,三叔挖坑四叔埋,姑姑坐在地上哭起来,哥哥问她为什么哭,姑姑说,叔叔一去不回来……” 孩子的声音原本是最纯真可爱的,可是在这无边的雨夜里,他用最纯真的声音唱着最亲近的人的生生死死,天真到极致就是可怖。 玉星辰被雨水打得浑身湿透,心里的寒意却比身体感受上的更甚。 慧明整个人一脸惊恐,他站在原地,原本目光里那看淡红尘的洒脱在这一刻惊怒交加地变成了狂暴,像是佛祖座下的尊者一念成魔:“就是这个……就是这个童谣!她跟我说过!她听到的就是这个童谣!” 玉星辰根本拉不住爆发力惊人的胖和尚:“师兄,你冷静!” 胖和尚根本不理她,两眼发红,像是突然生出了无穷怪力一般不管不顾,一念往前的就要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冲:“哪里来的妖魔鬼怪!老子不管你时装神弄鬼还是真鬼!你出来!老子代表大罗金仙灭了你!” 天禄冷冷站在原地,皱眉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他双目漆黑,在这天地变色的水幕之间一闭一睁,那双原本狭长儿漠然的龙眸顿时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璀然,他眼神深邃,如果他本来只是个英俊的凡人,那此时的他就像在一个凡人的身体里错安了上古神明的双瞳。 慧明已经被血与恨充满了双目,再也看不到凡尘任何一点景象,天禄的变化他自然没有看进去分毫,反而是玉星辰看到了,她顺着天禄的目光射向的地方朝山的深处看去,发现一个人影快速地蹿向了童谣传来的方向。 “有人!“ “在那!” 玉星辰和天禄的声音同时响起,两人对视了一样,齐齐朝那个方向奔去,却被早就挣脱了玉星辰的胖和尚争了先,而那被玉星辰看见的人影,已经俯身凑到了山洞前。 山洞里有一群徒劳睁大的眼睛,每一双眼睛边都挂着泪痕。 孩子的眼睛多可爱啊,黑衣人想,只有这样可爱的生灵,才能以血祭出他想要的光明。 山洞洞口只有成人脑袋大小的,黑衣人试了几次,依然无法把自己的身躯塞进这满是纯洁生灵的洞穴内,他突然恼怒起来,表情也变得狰狞,他憎恨这束缚他灵魂的凡人驱壳,脆弱、无能、愚蠢…… 面对他的孩子们一个个惊恐的睁大了眼,却没有一个敢出声,可是那些微到接近于无的变化,却终于没有逃过男孩儿的眼睛。 他的那双四白眼在一片惊恐中显得格格不入,惊讶的神色在他脸上一闪而逝,随即露出了笑意。 “是你啊。”他笑道,“多年不见啦叔叔,我可是一直在等你呢……” 那徒劳的妄图穿过洞穴的动作停住了。 黑衣人把自己的身躯从洞口退了出来,只用一张背对光线看不清面目的脸怨毒地注视着山洞里。 男孩儿十分灵巧地从突起的石头上跳了下来:“这些年,我做了多少陷阱引你上钩,你偏偏就是不肯来……我很失望呢……你为什么放弃了?明明这山洞里有你最想得到的东西?” 他角度刁钻地借着光,只有他自己能看见那黑衣人青黑灰白到与活人毫不类似的脸,“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哦,是因为你用来代替山洞里东西的计划失败了。”男孩儿恍然大悟似得,一双四白眼放出更多凶狠的视线,“你失去了力量的源泉,又重新想起这里了吗?哈哈哈哈哈,真是蠢得一如既往!看看现在的你吧!不过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废物!” 黑衣男人的表情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彻底扭曲了。 如果他能看到,他就会发现那真的不是一张人类的面孔,怨恨,阴毒,充满恶意与罪念,掠夺和杀戮都是他满足口腹之欲的本能……像是一条瞪圆了眼睛准备攻击猎物的蛇。 山洞里的小女孩儿本能的感觉到危险,她浑身战栗,明明知道退无可退,却依然护着弟弟妹妹往后没命地缩。 四白眼的男孩儿却突然指向那一群孩子。 “你不是一直在找殷家的孩子吗?”他狂笑道,“他们就在这儿,可是这洞里有他的气息!你进不来!你进……” 他话音未落,瞳仁猝然缩紧,周遭的空气漾出诡异的波纹,像是什么屏障被猝然刺穿,一条有如黑色藤条的枯手伸了进来! 那枯手已经行将就木,山洞的空气中像是有烈火一样,和枯手接触的每一寸都发出了木炭或是材火燃烧的噼啪声。 黑衣人影发出痛苦的一声惨叫,凄厉如同恶鬼,闻者悚然。 可是那枯手却没有后退,就在这“噼啪”声中,伸展开了一个无比诡异的长度,触手像是张开的五指,直直照着四白眼男孩儿抓了过来。 男孩儿十分机警,一挪就闪开了,枯手擦着他的脸贴过,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心气息。 “不可能……” 男孩一边呢喃,一边试图燃气熊熊鬼火做起结界来阻挡这散发着黑暗气息的妖魔,可是更快地,他发现他没有时间了——那双枯手没有抓到他,却并没有因为空气中灼烧的疼痛退去,他像是咬牙切齿一般,一爪抓住了孩子群里坐在最前面的女孩儿,猝然将她拖向了洞口。 “你休想!” 男孩儿惊怒地扑过去,可是慢了一步! 那黑影本就没有恋战的准备,他一捕之下抓到了猎物,就在不留恋这地方,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诡异速度光速撤走了。 强忍哭泣的孩子们再也忍不住,一个接一个地嚎啕大哭起来,男孩儿朝前追去,却被一个哭得肝胆俱裂的男孩儿下意识抓住了腿,把他整个绊倒了。 “我要回家……” “奶奶!” “妈妈……” “都别哭了!”男孩心神俱裂,可是就这一瞬间,那黑影却已经消失在视线里了!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见外边一声愤怒的吼叫:“老子要看看你是个什么妖孽!“ 男孩儿的瞳孔猝然缩紧。 他认得这个男人的声音,愧疚的情绪在他的四白眼里一闪而逝。 “不要过来!“ 山路像是化了的水泥,泥泞而沉重地阻着攀爬的脚步,胖和尚却像丝毫感觉不到似得,一路狂奔的像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推土机,脚下如凌波微步一般地冲到了近前。 他正好和一身黑衣的人对了个脸,更看到了他那跟“人类“完全沾不上边的脸色。 怔愣只是一瞬间的,而那一腔痴情与无边怨恨所堆砌而成的盔甲在这时候成功武装了他。 任他是什么三头六臂的妖魔,慧明此时也不会害怕,死亡对他而言是一种解脱,他的心早就埋在了隔壁的山头上,只剩下这躯体还没被时间消亡。 善了个哉! 慧明毫无畏惧地朝前大跨一步,抄起手中的手电就要向前方那黑漆漆的人影砸过去:“老子要看看你是个什么妖孽!“ 然而念了再多佛号修了再多功德的胖和尚依然肉体凡胎,他好像听到了谁在大喊“不要过来“,又像是感觉有什么焦糊的东西添补在了腥风血雨里,他根本没看见那黑漆漆的人影有什么动作,只感觉到一个令人作呕的枯枝极度牢固地缠上了他的脖子。 窒息。 他只觉得窒息。 眼前模糊前,竟让像是看到了亡妻焦急的表情。 他徒劳的伸出手去想要抚平她微微皱着眉,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却只是还有一句。 我很想你…… 他的世界彻底黑了下去。 风雨凄迷。 玉星辰的心一直砰砰的跳,他很快就再也看不见慧明的身影了,这让她心里更急,一时一刻也不敢停下脚步。 直到慧明的身影再也看不见,天禄皱了皱眉,他隐约闻到这空气里有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就像是他阻止玉星辰吃到莲雾时的那个味道。 他本能的感到不对,也发现风雨中再无凡人,他便彻底放弃了凡人的束缚,快步上前,一手抱住玉星辰,仿佛只是转瞬间就上了山顶。 然而就在这么短的时间,他的不祥预感竟然已经应验了,慧明双目紧闭地躺在暴雨里。 那股气息令人作呕,却缠绕不去,原来是刚刚离去。 玉星辰天晕地转,也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慧明,楞了一下,就疯了似的狂奔过去。 “师兄!”他抓着慧明的前襟,此时恰好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照亮了漆黑的山间,也让玉星辰恰好看到了他脖子上黑紫到令人触目惊心的瘀痕。 玉星辰睚眦欲裂! 只是这么短的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天禄看到玉星辰过去,本能的开始搜寻周围,只是一低眼的时间,他便发现那个只有孩童外貌的地缚灵居然正在鬼鬼祟祟的朝这里看过来。 他龙目一瞪,一道金光瞬间化成了绳索,抬指低手的瞬间就把那地缚灵捆到了眼前。 “孽障!”天禄龙眸满是威严之怒,“本座放你一马,你却不思悔改!” “不是我!”孩子被绳索捆缚,本能的辩解道,“我不知道他会冲上来,我能救他!你放开我!” 天禄皱眉,抬手就准备让它魂飞魄散:“胡言乱语!” “天禄!”却是玉星辰突然抬头,“让他救!我要师兄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注: 童谣改编自鹅妈妈童谣里面的兔子童谣,原文是 大兔子病了, 二兔子瞧, 三兔子买药, 四兔子熬, 五兔子死了, 六兔子抬, 七兔子挖坑, 八兔子埋,九兔子坐在地上哭起来 十兔子问它为什么哭? 九兔子说, 五兔子一去不回来! 感兴趣的童鞋可以去百度一下这首童谣的有关分析,其实很有意思。 提前说,看完怕怕不负责。 微笑,爱你们,么么哒。 ☆、 第51章 慧明的呼吸已经十分微弱了, 仿佛下一秒就会停止。 玉星辰眼神坚定。 天禄和她对视片刻, 才浅浅挥了挥手。 随着他这一挥手之间, 金光缠绕的枷锁在地缚灵身上缓缓散去,风雨声依然呼啸在耳边,而在这电闪雷鸣之中, 那个孩子精疲力竭了一样的身影更显弱小。 天禄仍然不信任他,一双龙眸仍然紧紧盯着他,仿佛这个地缚灵只要再有任何图谋不轨的意图, 他就会立刻出手, 将他打入万劫不复的无垠地狱,永世不得救赎。 这个孩子在地上趴了一会儿, 雨水顺着四周深浅不一的沟壑聚聚散散,半晌, 他才有些艰难的从雨里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向了慧明。 他掐诀结印, 手里默念着玉星辰听不懂的长篇祷文,渐渐地,他手心捧出了一捧温暖的白光。 这个温暖并不是具象的, 玉星辰在暴雨里淋得里外通透, 其实根本感觉不出任何温度了,天地间已经全是水的世界,水冰冷的温度已经像成了世界的主宰,可是她就是有一种直觉,让她觉得, 那孩子手心的一捧白光其实是很温暖的。 他就捧着这一捧白光,缓缓靠近了慧明脖子上那触目惊心的瘀痕,奇异的事在玉星辰眼下一点一点发生——那白光始终维持着恒定的亮度,而就在这恒定的亮度能够照耀的地方,慧明脖子上的淤痕一点一点的变浅,最终变回了正常的肤色。 白光猝然一收,慧明的呼吸重新开始通畅起来,方才那全无人色的脸也渐渐恢复了正常人的范畴,说不上红润,却明显可以被称作一个活人了,也许是呛了雨水,也许是受了寒,慧明喘了两声,闭着眼发出了一连串咳嗦,人倒是还没有醒。 玉星辰摇晃着胖和尚敦实的肩膀,晃了两下,发现这胖和尚不像有大碍的样子,可就是不醒。 她有点儿着急地抬起视线去看那小孩儿:“他怎么不醒……你怎么了?!” 小孩还是那个小孩儿,模样没变,没有因为是个鬼怪就变得青面獠牙起来,可是这孩子看起来,已经和现在大不相同了。 如果说刚才他只是被天禄的绳索捆到力竭,而现在,玉星辰有点儿明显的看出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这孩子方才还是一个实体,是个实实在在的鬼,现在却已经透明了,稀里哗啦的雨像是从他的每一寸皮肤穿梭而过,他再也感受不到人间的知觉,已经接近一缕幽魂了。 他是为了救慧明。 玉星辰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精灵鬼怪皆有修为,这个看上去年纪小小的地缚灵恐怕在殷家存在不短的时间了,才将自己修出了一个勉强的实体,而这一遭,直接将他打回了原形。 都道鬼会害人,原来也有鬼会救人吗? 玉星辰脑子里千回百转,一句话问出口,没等到回答,就见那已经接近透明了的小小魂魄这次真的油尽灯枯一般地向后倒去,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天禄一直冷眼看着这一切,直到此时,他才果决地招来一道金光,将这地缚灵缓缓托住。 玉星辰看着那孩子已经力不从心,却仍然用一双有些可怖的眼睛看着她,灵光一闪,猜到他许是有话要说,连慧明都顾不上管了,连忙凑上前去。 “你说,我在听。” 地缚灵的声音虚弱了不止一分,玉星辰在这漫天瓢泼之中,也要很是集中精神才能听到他的话。 “孩子们都在山洞里……”他说着,目光慢慢转向了天禄,仿佛天生就知道谁更值得求助一样,“媛媛……被那个人抓走了,救救她。” 他说完,像是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双眼猝然紧闭,那已经变得透明了的躯体瞬间像是要向山川河海溘然散去。 天禄一皱眉,没等玉星辰说话,掐指捏起一道金光,便从这透明魂魄的天灵盖直压下去,那正在由透明变向虚无的趋势被他生生逆转,这孩子的脸色还是不好,可是那随时准备魂飞魄散的状态像是被按了暂停一样终止了。 玉星辰和他有难能可贵的默契,没有徒劳无功地守在地缚灵的身边等他醒过来,她在暴雨中站起身,几步跑到那地缚灵所说的山洞里,直到她透过那狭小的山洞去看里面的情况,才发现里面哭声震天,而在外面竟然十分难以察觉。 “孩子们到这来!”她朝里面喊,却发现里面的哭声竟然更大了一点,她只能解释,“我是你们傍晚的时候见过的那个姐姐!我来带你们回家!” “家”这个字仿佛刺激了一群哭的昏天黑地的孩子敏感的神经,哭声这才稍微小了一点。 就在这时,被暴雨和黑夜包裹得黑漆漆的山下隐约传来了呼唤声和隐隐的光亮,玉星辰守着洞口,怕孩子们看不见大人就出现更可怕的事,一步也不敢离开,她只好声嘶力竭地朝山下喊“找到了!在这里” 然而她的声音在糟糕的天气里实在传不了多远,她一动,就发现脚下躺着一个手电筒,看样子是刚才被慧明丢出去的那只,连淋带摔,竟然还神奇的没坏。 玉星辰连忙把它够了过来,拿在手里,朝着山下比了一个国际惯例的“SOS”,生怕山下看不见,她一刻也不敢停,慌慌张张地又接连比了好几次。 山下的光快速的聚集了过来,有人快速喊集合的声音,有整齐列队行进的声音,更有一些听起来体格儿就不会小的狗“汪汪”的低吼声音。 玉星辰从他们统一而反光的警服上认出了这一批来人——是警察。 她顿时松了一大口气,也有些精疲力竭地瘫坐在了洞口。 警笛和警犬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先上来的警察拉住“汪汪”叫着的警犬。 地缚灵小孩儿已经不知道被天禄藏到了哪里。 警察看到躺在地上的慧明,蹲在慧明身边的天禄,和摊在洞口的玉星辰,仍然没有放松警惕,直到确定了三人身份,才一挥手让大部队上来,紧张而有序地开展了救援。 那狭小的洞口被外力强行打开,缩在洞里哭成一片的孩子被一个一个抱出来,送下山去,玉星辰站在天禄身边,帮他扶着仍然没有转醒的慧明,半天没有和这些行动整齐的警察说上话,急的团团转,直到有个女警给玉星辰披了个雨衣,却被她一把抓住。 玉星辰:“警察同志!还有一个孩子!……我们上来的时候,我们的朋友已经被绑匪袭击了,我们没看到绑匪,可是我们听到声音……绑匪带走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好像叫媛媛,是个女孩儿!” 女警一愣,求证了一下玉星辰并没有说谎,直接拿起了对讲机向上级汇报去了。 立刻有警察过来,送玉星辰三人一路下山直到回了殷家宅子里。 安管家在门口急的跺脚揣手儿,远远地看见天禄的身影,整个人露出了一副欣喜若狂的表情,再一看他们扶着的人事不知的胖和尚,整个人脸色顿时像被墙腻子抹过一样的白了一层,连招呼都没顾得上和天禄打。 “陈公子?!”安管家急得直跺脚,“哎哟我的祖宗,这可怎么是好!” “活着呢,死不了。”天禄脸色不悦,玉星辰也拿不住他究竟是在想事情,还是单纯被慧明压得,就听他接着说,“别在这儿杵着,扶他到客房去。” 安管家应了一叠声儿,进门儿安排开了沸反盈天的内宅,开路去了。 玉星辰再见天禄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慧明被安置在他原本住的客房,因为他身份特殊,安管家不敢声张,连夜请了相熟的私家医生来看,得出没什么大碍的结论,才稍稍放心。 玉星辰也被安管家忧心忡忡地送进了客房,呼天抢地地让她洗洗澡换干衣服,直到刚刚,还盯着她和天禄一人喝下一碗姜汤,才被天禄不耐烦的打发去安抚外面已经乱成一锅粥的亲戚们和前来帮忙的各方。 外面已经乱到无从下脚,天禄这里短暂的安宁倒是显得突兀。 玉星辰却心有灵犀的理解了天禄想要干什么,果然,安管家前脚一走,天禄就反锁了房门,掐经念诀地划出一方结界。 这结界从外看去皆是幻象,只能看见天禄和玉星辰相对饮茶,而实际上,他做完这些,便从怀里取出一方容器,去除甁塞儿往下一倒,便有一缕幽魂从中而出,赫然是那险些把自己弄死的四白眼儿小孩儿。 这小孩儿仍然不太像实体的样子,可到底比刚才那马上就要魂飞魄散的模样正常了许多,不知是他损耗过大真的短时间内难以复原,还是天禄防着他再做手脚所以做了什么,总之他就保持着这样一个不好不坏的状态,重新站到了玉星辰之前。 小孩儿长得还是之前的样子,玉星辰对着他那张嫩脸左看右看,总觉得这孩子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看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原来是眼睛。 他那双四白眼不知何时变好了很多很多,黑眼球所占的面积渐渐恢复了正常,这样看起来,更有孩子的童真感觉了。 然而这小孩儿属于长得好看也不招人喜欢的类型,他只用自己那如今变好看的双眼扫了玉星辰一眼,就断定出这是个彻彻底底的软柿子,直接转头看向了天禄。 “重新介绍一下吧,如果我原本能出生的话,应该叫天祐。”他抬着头,看着面无表情的天禄,“是的,我是你弟弟,但是……恐怕你已经不是我哥哥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觉得自己再照这个速度刚几天,我整个人都可以飞升了。 集中答一下关于剧情的疑问,看到这章应该就看出来了,地缚灵确实不是坏人,关于他和慧明的渊源,他关孩子的原因,还有他唱得童谣的意思,马上写…… ☆、 第52章 虽然时候不太对, 但是玉星辰颇有一种“你大妈已经不是你大妈了, 但你大爷还是你大爷”的荒谬之感。 “哦?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你哥哥了?”玉星辰饶有兴趣地问, “因为他长得比你帅吗?” 小鬼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没了那双四白眼,他这表情不恐怖, 倒是怪可爱的。 “因为他早该死了,可是他居然还活着。”殷天祐用眼角瞥了一眼天禄,略有顾及似得扯了扯嘴角, 不情不愿道, “他身上的气息不是妖鬼,而是神明。” 玉小妞险些在一介孤魂野鬼面前笑出声儿。 小鬼, 哦不,殷天祐十分不友好地看了玉星辰一眼, 玉星辰怀疑,若不是因为顾及着天禄这法力无边的真神在场, 这小鬼面对自己的时候百分百是个青面獠牙的恶鬼样子——中二少年都有这种恶趣味,明明心地善良,根本没到黑心烂肺的程度, 却偏偏喜欢标新立异做恶人;明明做得不是什么坏事甚至是好事, 也恨不得昭告天下自己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关键时刻连亲爹都不认。 总归就是两个字,欠抽,或者再换两个字,拧巴。 欠抽又拧巴的小孩儿敏感的发现了玉星辰眼里“我不跟熊孩子一般见识”的意思, 险些气抽过去——这也是中二少年的通病,明明自己是个小鬼,但是被大人戳穿,立刻就炸毛翘尾巴。 “那孩子……叫媛媛的那个,警察已经去找了,我也没跟任何人说过你的存在。”玉星辰拉拉天禄,一左一右的坐在屋里的太师椅上,摆出一个三堂会审似得架势,“那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既然并不希望这群孩子出事儿,他们出事儿时你也是发自内心的着急,可你为什么要把他们抓住关起来。” “我是为了保护他们。”小孩儿脸上的表情不是一般的不耐烦,“殷家正宗的人都已经死绝了……当然,除了神仙你这种偷梁换柱的。” 别说玉星辰,连天禄都对这个说法有些怀疑,他皱了皱眉:“保护?谁要怎么样他们?” “对,保护。”殷天祐在天禄面前到底不敢翻天,语气算不上好,但是已经开始配合,“我不得不纠正你一个说法儿,不是谁要怎么样他们,而是已经有人怎么样他们了,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死的?” 听说问一个鬼怎么死的,最容易把一个神叨叨的鬼变成厉鬼,但是既然这是他自己提的,估计他想变厉鬼也找不到泄愤的对象,玉星辰就不问,就不说话,决定憋死他。 然而貔貅大神就没这么好的耐心了。 天禄抬头看了他一眼:“要说快说。” 小鬼被天禄的眼神震得哆嗦了一下,瘪了瘪嘴:“那就从我的死亡开始说吧。” “我这一世的母亲是殷家二夫人,她死的时候,已经怀孕了,而作为胎儿的我,那时候已经有了灵魂,只需要经过她分娩就可以成为一个独立的‘人’,然而她就在这个关头,死了。” “她的死是意外,但是导致她死的那件事不是意外——我的父亲,也就是殷家的二爷,在那时候被人绑架,绑匪索要了‘价格不菲’的赎金,她是在去给绑匪送赎金的过程中车祸身亡的,当然,我父亲也没救回来。” 玉星辰想到胖和尚叙述殷家上一辈儿中各种离奇的死亡,确实有一个死于绑架的,没想到就是这个,不禁皱了皱眉:“所以绑匪是因为没要到赎金,撕票了的?” 小鬼瞥了她一眼道:“不是。” 玉星辰一愣。 这小鬼阴森森地笑了起来:“我所说的‘价格不菲’并不是指这笔钱的数量多么庞大,殷家富可敌国,多大一笔钱在殷家眼里都是小事儿,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然而这个问题,他不要钱,他们想要的这个东西所代表的价值,没有办法用钱来估量。” 玉星辰追问道:“他们要什么东西?” 小鬼看了天禄一眼,若有所思半晌,又像是想通了什么一样,干脆地实话实说:“我不知道你们猜没猜到那个事实——殷家的玉脉,也就是我刚才带着殷家的小鬼们藏身的那个地方,它其实是活的。” “当年殷家开山采玉,发了大财,挖到最后一个矿井的时候,发现这个矿里面的玉材质上好,而且排列整齐……玉石形成后哪有规律,还不是隔着外皮子碰运气,像翡翠那种皮子很厚的,还衍生出了‘赌石’的行当,可是殷家这个玉矿不一样,里面的玉石码放整齐地像转一样,规律地让人毛骨悚然,当时的家主觉得稀奇,命人开了一块儿出来,料子好的令人震惊,很快就被人上门买走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就在玉料离开殷家祖宅的当天晚上,殷家那一代的家主暴病而亡,从发病到死亡不过一个小时。” 这个事情玉星辰听胖和尚说过,可是如今听殷天祐的叙述,发现和胖和尚的说法有点儿出入,不由觉得奇怪:“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很多年了。”小鬼应道,“后来这个暴毙的家主的弟弟继承了家主之位,就是我们的爷爷。” 玉星辰有点儿糊涂:“我听说……殷家是因为玉脉里出了个小孩儿,殷家才封锁的玉脉?” “以讹传讹。”小鬼道,“因为他们传说里的那个小孩儿,大概就是我,他们把两个不相干的传说混在一起了。” “当年他们封锁玉脉之后,仍有不死心的殷家人去盗玉,结果每块儿玉一离开殷家的祖宅范围,殷家就要死一个人,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太多次之后,那条玉脉终于彻底封锁了。” “后来,很多年都相安无事,但是二十年前,不知道是殷家自己出了叛徒,还是这件事情被有心人知道了,他们绑架了殷家当时的两个少爷,把大伯放回去报信儿,把我父亲留下做人质,想用他来换殷家玉脉里一块儿特殊的玉——那块儿玉确实很特殊,别的玉即使和殷家人血脉相连,但是表面上根本看不出什么,唯独那块儿玉,一看就知道是和哪个殷家人有关的……那块儿玉上有两个天然就有的古篆字,殷家请了专家来,才确定了那两字到底是什么。”他说到这儿,十分诡异而嘲讽地看着天禄,有几分刻薄地道,“那两个字是‘天禄’。” 玉星辰闻言,瞬间向天禄看了过去,发现天禄也皱着眉。 她突然想到什么,有些不确定地问:“殷家玉脉……出产的是什么玉?” “黄龙玉。”殷天祐不甚在意地答道,“这种玉是殷家打开这条玉脉之后才出现的新玉,空前绝后,你去研究玉石界的文献,就会发现,这种玉古时候根本没有。” 玉星辰沉默了……天禄玉石貔貅所用的玉料,便是黄龙玉,她本就对“殷天禄”这个身份心存疑虑,觉得他的人生简直和天禄无缝对接,如今看来,这其中恐怕还有些她没参透的联系。 殷天祐不在乎她的心思,只是在陈述自己的猜测:“这也是我觉得你不是我那个堂哥的原因……我去过玉脉,知道这块玉已经不在里面了,而殷家这么多年尸横遍野,你也出过‘意外’,虽然我听到安管家说你是失忆了,但是,我知道你根本不是我以前那个堂哥了。” 天禄被他如此“犀利”地揭穿,不急躁也不恼怒,只是一句话把对话拉回了正题:“所以你爷爷答应了拿那块儿玉去换你父亲?” 殷天祐恶毒地笑了两声:“你想的真单纯……当时殷家不知哪里来了个风水先生,也不知这个江湖骗子是从何处得知殷家玉脉的内里和这块儿特殊的玉的原委,他指点殷家说,‘天禄’就是貔貅,那是上古之年镇守一方招财进宝的瑞兽,就是这块儿玉保佑殷家百年兴盛,无论如何,都不能把这块玉丢了。” 玉星辰听他颇有怨气地说完,恍然之间得出了一个令她自己毛骨悚然的事实:“他放弃了你父亲……所以你父亲才会被撕票?” 殷天祐斜眼看了玉星辰一眼,那表情仿佛是“这个蠢女人终于聪明了一点”,他面带嘲讽,字字诛心:“不然呢?我母亲不能理解老爷子为何如此残酷,想偷了玉去交给绑匪,结果车还没拐出这条街区,就被殷家的人追堵,她慌忙之中四处躲避,车子失控了,一尸两命。” 玉星辰哑口无言。 天禄淡漠地看着他叙述这一切,却在此时,突然想起了什么:“童谣……” 玉星辰满心莫名:“什么童谣?” 而殷天祐心领神会,笑的挑衅而作死:“哦?我还以为你不会想起任何有关我堂哥的东西了,没想到你居然还真能说出点儿什么……对,没错,童谣,你没觉得这个童谣很奇怪吗……因为这个童谣是我们兄弟俩的杰作啊。” 他说着,就用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唱了起来:“‘爸爸病了妈妈瞧,奶奶买药爷爷熬,叔叔死了婶婶抬,三叔挖坑四叔埋’。直到这里,都是你的视角,你发现家里乱七八糟,大伯被绑架后大病一场,爷爷奶奶理智全无,却最终选择放弃我父母保住你……‘姑姑坐在地上哭起来,哥哥问她为什么哭,姑姑说,叔叔一去不回来’而这是我看到的事实,姑姑知道爷爷做了什么,可是她无能为力,只能抱着你哭得撕心裂肺……你真的是什么上古神明吗?你真的是保佑殷家繁荣鼎盛的吗?可是又为什么?殷家今天要经历的一切残忍的离乱分别,都是因你而起呢?” “神不救人。”天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殷家享受有我庇佑之时的百年钟鼎,而后不过一报还一报,很公平。” 殷天祐露出一个难以理解的愤恨表情。 天禄并无什么表情地看着他:“怎么?不服气吗?那你费尽自己为鬼多年所修炼的修为来救慧明一命,不也是在偿还你曾经的不公平?” “慧明”这个名字一出,殷天祐果然狠狠震了一下,露出满是愧疚的表情。 “我……见过他和他妻子。”殷天祐的表情满是不忍,“我本不是地缚灵,只是普通的童鬼,他和他妻子上山祭拜,他妻子正好遇见了在玉脉附近游荡的我,以为我是哪家走丢的孩子,便把我送进了殷家帮忙查问……我记得那个女人,她很漂亮,会给我擦脸,会给我买吃的……我觉得如果我母亲还在,大约也是那样的。” 玉星辰难以接受地问道:“那你为什么要用这个童谣吓唬她?那你为什么要伤害她?” “我没有!我没有!”殷天祐满面愤怒,全是被冤枉时才会有的歇斯底里,不过,他倔强的表情很快溃不成军,全然的变成了懊悔,“我想弄死的人不是她……那个人害我家破人亡,他想要玉脉里的那块玉石,就绝不会只做一次尝试,因此我经年累月的躲在玉脉里,只要感知到那个人的气息,就引诱他进到玉脉里……玉脉里是我的天下,因为我发现,只要在玉脉里,我的力量就会增长的特别快,虽然‘天禄’玉石已经不在里面了,而他残留的力量依旧在保护这片区域,只有心存善意的人才能进到玉脉里,而想要掠到玉脉力量的人,进来就会被灼烧殆尽……那年我就是感知到了那个人在周围徘徊,才用童谣引他前来,他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喜欢孩子,我以为自己可以利用这一点战胜它的……没想到,那个女人竟然怀孕了,竟然也走进了殷家祖坟,结果被那个东西盯上了……是我的错。” 殷天祐整个人陷入全然的自责里,导致这一段话他说的颠三倒四。 玉星辰却发现自己竟然听懂了。 首先,这次袭击慧明的人和绑架殷天祐父亲的人,甚至于和害死慧明妻子的人是同一个。其次,这个人知晓殷家的秘密,知晓殷家玉脉里有‘天禄’的力量,而他想要得到这个力量。最后,这个人似乎很‘喜欢’孩子,殷天祐把殷家的孩子们藏在玉脉里,殷天祐想用自己把这个人引进玉脉里,是因为他觉得只有玉脉绝对安全,因为玉脉里‘天禄’残留的力量在本能的抵御入侵者。 至于慧明的妻子,她当时正怀有身孕,那个人在识破了殷天祐的陷阱后发现天上给他掉了个“馅饼”,然后他就用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办法,害死了慧明的妻子和孩子。 可是这些都似乎太熟悉了。 想要天禄的力量,夺取幼儿的生命来祭祀……玉星辰冷不丁想到了她在金月湾水底看到的景象,不由想起了程昊从医院离开时的那句话“这世界上最可怕的并非是没线索的东西,而是不知道谁将找到线索”。 因为这些线索似乎正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快速聚集到她的眼前了。 玉星辰明知殷天祐并不爱搭理,却还是忍不住追问道:“是谁?那个人是谁?” “我不知道。”出乎玉星辰的意料,这个小鬼这时候的态度竟然还不错,语气中还露出一点儿正在拼凑蛛丝马迹时候的迷茫,“他应该存在了很多年了,从我知道有这个人开始,就开始留意和他有关的所有信息,然而太难了,这个人像是全然没有痕迹一样,就连当年的绑架案,最后也不了了之,因为警方根据大伯提供的画像,只查到了一个死人身上——那个人死于十几年前,好像是一个死人从坟墓里爬出来绑架了我父亲。” 这个方式太熟悉了! 玉星辰整个人一震,下意识抓住了天禄的手,天伦顿了一下,没有甩开她,反而安抚地拍了拍。 殷天祐对玉星辰的反应毫无察觉,仍然微微皱着眉,继续说道:“我对他的认知全靠总结,我怀疑他不是人类,我还知道他似乎很虚弱,像是被什么东西重创过后垂死挣扎一样……你见过癌症晚期却还不停尝试新的治疗办法的病人吗?他的状态大概和那个差不多。我怀疑他抓孩子就是为了‘治病’,不好意思,我不知道非人类在垂危的时候让自己恢复要用什么样的办法,总之他的办法就是掠夺纯净的生命来延续,而这种办法杯水车薪,所以他就要寻找真正的‘药’,比如上古神明的神力之类的东西。” “我一度以为他肯定会反复的来殷家的玉脉里寻找的,出于对自己的保护,和对他的笃定,之前能四处移动的时候也没有走太远,可是自从我跟他之间的较量误伤了那个女人后,我就变成了地缚灵,若不能赎罪,便生生世世困在这个地方不得超生,所以我只能守株待兔……可是他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我几乎怀疑他是死了。然而刚才的事情告诉我,他不仅没死,反而变得更强了一点,因为我发现他虽然痛苦,但是已经能勉强在玉脉里进出了,我不知道是因为玉脉里残留的力量变弱了还是怎样,总之他就是从玉脉里把媛媛抓走的。”殷天祐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我怀疑,他在这些年中,找到了其他代替玉脉中力量的办法让他苟延残喘,然而那个办法终究失败了,所以他才重新想起了玉脉,所以又回来了。” 玉星辰消化了一下这些信息,问道:“他消失是多少年以前的事情?” 殷天祐:“就是……那个女人死了之后,他再也没出现过。” 这么说来,也已经七、八年了。 这七八年间发生过什么呢? 玉星辰不由自主的开始把这件事情往“金月湾”的事情上联系,觉得那时候,大约正是孙婉萍有意识的开始接触李瑶的时候,她没有什么根据,就是无来由的觉得心里一颤。 如果那个所谓“玉脉”的替代力量便是“金月湾”,那么如今,“金月湾”下的祭坛毁了,那个人跑回来重新盯上了玉脉,也不是没有可能。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玉脉里面让他日思夜想的这块儿玉,可能早就被人取出,几经辗转雕成了貔貅把件儿,变成了如今天禄的一部分。 那么那块儿玉跟天禄有什么关系? 又是谁把玉神不知鬼不觉的取走的? 而那个把跟天禄颇有渊源的玉取走的人,又是何方神圣呢? 这仿佛是一个谜。 玉星辰觉得自己刚从殷天祐的口中了解了殷家的来龙去脉,却毫无预兆地掉进了另一个谜题。 还有那个失踪的孩子……玉星辰心里无来由的一紧。 她说不好这个孩子究竟是遇上人比较可怕还是遇上非人更凶险,更何况殷家二少爷那种情况也不是没有过——一家人权衡利弊之后,觉得有些更不能舍弃,所以干脆利落的放弃了另一个。 玉星辰有点儿说不出来的感觉。 “你对那个人的身份,有大致的猜测吗?”玉星辰有点儿不死心,“现在媛媛……你如果能想起什么,媛媛还有一线希望……不然……” 她有点儿不忍心说下去。 殷天祐的表情看起来是真的很努力去想了,但是收获并不大:“没有,那个人很善于伪装,这些年来我一直会注意殷家附近出现的陌生人,甚至连门口摆摊卖水果的人我也会跑去观察……然而没有收获,他从来没露出过马脚。” 玉星辰的表情有些失望。 天禄对这一切前因后果反应平淡,从开头到现在,都只有一个”朕知道了“的表情,听到这儿,反而微微挑眉看了看他。 殷天祐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忍住,为自己辩解道:“我没有伤害他……那个和尚。” 天禄听见此言,表情难得有了一点儿波动,殷天祐以为他并不相信,有几分急切地解释道:“真的不是我,我没有想过伤害他,我不敢见他,虽然他妻子不是因我害死的,但是我也算帮凶……我对不起他……” “他屋里的苹果是你放的?” 殷天祐愣了愣:“是……殷家周围不安全,我在有‘福’字的苹果上下了万事如意的法术……只要他不离开苹果的范围,就可以保他一时平安。“ 天禄的眉毛彻底的皱了起来:“所以你在水果摊前,只是为了挑苹果?” “不是。”小孩儿的表情愣了愣,“还有一个原因……今天在那摆摊卖水果的人不是之前的那几个……” 天禄却没有等他说完,直接转向了玉星辰:“你还记得那个卖水果的人长什么样子吗?” 玉星辰整个人都愣了,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 “那个东西受了伤,不会维持着见不得人的造型,最近用过的一个人形对他来说可能是最容易想到且最安全的。”天禄快速道,“星辰,你去联系警察,给他们提供线索,让他们搜寻这个人,也许还能阻止他伤害那个女孩儿。” 玉星辰直接拿起手机开始打电话,准备问问安管家警察都在哪里。 殷天祐在一旁,忍不住跟近了两步。 “你……你不是神仙吗?”他鼓起勇气,“如果你出手的话……” “他若是借了人类的驱壳,我是无法动他的。”天禄说着,明显的看到了小鬼眼里的失望,这种失望好像和什么人似曾相识,让他无法忽视。 他顿了一顿,还是补充了一句:“我是护佑一方的神明,我会竭尽所能。” 听见此言,殷天祐的眼睛亮了一亮。 天禄直视他的眼睛:“你的眼睛变了。” 殷天祐一愣,隐约明白他在说什么,表情有一瞬间的怔愣。 “你不再是地缚灵了。”天禄道,“这件事若是解决了,去轮回吧,众生皆苦,总好过裹足不前。” 殷天祐愣了一愣,眼角沁出泪来,想说什么,“嗯”了一声,却没说出来。 玉星辰已经打完了电话,转身过来催天禄撤开结界,天禄的经诀刚刚念完,外面的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玉星辰,殷天禄,是你们在里面吗?”外面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我是程昊。”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小鬼的事情差不多解释利索了…… ☆、 第53章 玉星辰只做了一个动作, 殷天祐就很有眼色地不见了, 天禄坐在原位, 丝毫没有要起身迎客的意思,玉星辰只好贴身大丫鬟一样的去开了门,门外站着的, 果然是有些时日不见的程昊。 程昊冷漠刑警的风采依旧,往那一站依旧能迷倒万千少女,风里来雨里去, 身上的警服都是一丝不乱的。 玉星辰把程昊让进屋来, 两人分别落座。 玉星辰毫不犹豫地先抢了话头儿:“程队长,有件事我必须先跟您说一下儿, 带走孩子的那个人……我有一点儿想法。” 程昊很多时候都是个很好的倾听者,这时候他能过来, 说明山上的救援已经到了收尾阶段,已经是不再需要他亲力亲为的指挥的时候, 听到玉星辰这么说,他立刻放弃了原本的计划,拿出笔记本儿开始记录:“你说。” 玉星辰:“孩子们失踪前, 大概晚上6点钟左右, 殷家大门口有一个摆水果摊的……殷家门口是一个流动摊位,这个地方只有殷家一户,听说只有少数准备收摊在这儿歇脚的水果摊主会做较长时间的停留,而这个摊主,一直到天黑透了都没走……我觉得这个人有嫌疑” “你知道他的具体特征吗?”程昊一边记录一边问, “或者你可以去做个拼图。” “不用这么麻烦。”天禄突然开口了,“殷家大门口有监控录像,让人去调录像,你们就可以看到他的长相。” 程昊点了点头,打电话给手下的刑警,把调监控的事情安排下去了。 天禄耐心等他打完了电话,才施施然开口。 他说话的语气并不友好,甚至带着挑衅的嘲讽:“程队长还有什么想要了解的……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慰问伤员这种事情想必用不上程队长连夜出马。” 程昊丝毫没把天禄不友好的语气放在心上,表情连一点波动都没有,等到天禄说完了,他就将那笔记本新开启了一页儿:“听说孩子是你们找到的?当时为什么想到要去山上找的?” 玉星辰愣了一愣,隐约觉得这问话的方式有几分古怪,却还是配合着回答了。 那些神神鬼鬼的因素和天禄发现的细枝末节当然不能说,所以她试着把这件事处理成了一个偶然的巧合:“当时……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找了——殷家整个被翻了个底朝天,殷家只有一个大门儿,门房大叔表示根本没看见人走出去过,即使这样,附近也都派人去找了,一无所获……因为这样安管家才来通知了天禄,天禄知道这件事后,觉得附近唯一没找过的地方就是山上。当时其他人都在别处找人,我、天禄、慧明师兄都属于‘闲人’,所以由我们三个人去山上看看。” 程昊一笔一划地记着,记得十分仔细。 天禄看着,突然冷笑了一声:“程警官在怀疑我们什么?” 玉星辰一愣。 天禄:“程警官有什么不妨直接问,绕弯子浪费时间。” 程昊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从善如流的把笔记本儿朝前翻了两页儿,把其中一张别在本子里的照片儿取了下来,安在了两人眼前:“认识这个人么?” 天禄扫了一眼,眉头一皱,一脸莫名:“不认识。” 倒是玉星辰看了一眼觉得眼熟,再一看,整个人心都揪了起来:“这是……师兄的……是嫂子?” 程昊点点头:“这是楚文茵,H市电视台的知名主持人,S市人,在H大读书的时候结识了陈成章,也就是你们所知道的慧明法师,毕业后与其结婚,结婚第三年的时候去世,楚文茵在死亡前已经怀孕七个月,去世的时候正在分娩,孩子也没保住。” 原来“二师兄”叫陈成章——这是玉星辰的第一个反应,这名字跟他十分相称,他“出口成章”的叨逼叨本事想来就是和这名字遥相呼应的。 可是转念一想,玉星辰又难过了——她不止一次见过“二师兄”悲痛欲绝的样子,冷不丁地从另一个人的嘴里再听到这件事,动容的同时有一种难以言表的难过,仿佛感同身受一样。 可是,这又有点儿说不通。 玉星辰干脆的发挥了不懂就问的优良传统:“可是……殷家的孩子的失踪案和嫂子有什么关系?这是个已经去了的人……您总不至于在怀疑鬼魂作祟吧?” 程昊看了她一眼,明明白白用眼神告诉了她“你这是无稽之谈”,他伸手把照片收回来,提了一个更有意思的问题:“据你们所知,楚文茵的死因是什么?” “难产。”玉星辰答得毫不迟疑,说完了,自己反倒愣了一下儿。 她突然想到天禄在提起慧明说的话时那有几分含糊的态度,脑子不禁打了一个结,皱眉问道:“难道不是吗?” “不能说不是,也不能说完全是。”程昊绕口令似得说完这句,接着道道,“楚文茵在死前有很长一段时间有严重的心理焦虑,因为怀着孩子,不能服用镇静药物,只能进行心理干预治疗,陈家请来的心理医师在当时给出的诊断是产前抑郁,可是他们分析不出楚文茵产前抑郁的病理根源——楚文茵对他们无法完全相信,不肯对他们说出真实原因,因此治疗一度中止。” 玉星辰没出声,楚文茵的病根确实没有办法明说——因为她大概是觉得自己遇上了鬼。 “老一辈人觉得‘抑郁症’这种东西不算是病,楚文茵的状态并没有引起陈家老先生老太太的注意,只以为她是单纯的因为怀孕不能去上班儿在家里憋坏了,所以让家里的保姆时不时开车带她出去散散心。” “她就是在‘出门散心’的过程中出了意外,据他家的保姆说,那天分娩当天,楚文茵无论如何都要去一个地方,因为临近预产期,保姆建议她最近这段时间不要出门,然而楚文茵怎么劝都不听,保姆看她情绪激动,拧不过她,就开车带她去了,去的路上没有什么异常,然而等到她从那里出来,整个人都不好了,羊水早就破了,两条腿上全是血,送到医院,一尸两命。” 这些内容就跟慧明轻飘飘一笔带过的“难产”有着天壤之别了。 天禄冷眼在一边听着,直到这时候才插了一句嘴,直切要害:“她坚持要去的是什么地方?” 程昊丝毫没有遮掩此事的意图,直白道:“‘永安’公墓——就是她如今葬着的地方。” 玉星辰整个人打了一个寒颤,一个因为在此撞鬼受惊的女人,在怀孕分娩前,坚持要回到那个撞鬼的墓地,甚至为此丧了命。 “然后呢?”玉星辰问,“因为嫂子死的……太奇怪,所以师兄一直在查吗?” “不是这么简单。”程昊摇头道,语气却十分冷静而公事公办,“陈成章先生不肯相信楚文茵女士的死是个单纯的意外,并且他也不太了解当时的情况——他当时正因为工作关系在邻省开会,赶回来的时候,楚文茵女士已经去世了。” 于次年功臣奇道:“这些事……哦,我说的是楚文茵去世前这些奇怪的举动,他家的保姆没有告诉给师兄吗?” 程昊摇摇头:“没有,这个保姆在当时被要求不许多说,是陈成章先生坚持表示楚文茵女士的死有蹊跷甚至存在谋杀可能并坚决要求立案调查的时候,我们联系到这个小保姆,他在警方压力下,才和盘托出的,至于她后来有没有迫于陈先生的压力将这段事实转述给他,警方就不得而知了。” “这就更奇怪了。”玉星辰道,“陈家老太太为什么不让说啊?” “陈家身份敏感,多生事端确实于家不利。”程昊在这方面点到即止,“另外我们警方事后做过一些分析,发现陈老太太和楚文茵女士的婆媳关系不算很和睦,楚女士与陈先生恋爱时就曾遭到过老太太的反对,因为其与陈成章先生的感情非常好,才让老太太松口结婚的,在警方初步排除了刑事谋杀的可能后,老太太当时极有可能想让这件事揭过就算,不想让儿子在儿媳妇的死因上较真儿。” “怎么可能不较真儿……”玉星辰觉得自己完全理解不了师兄他妈的奇葩逻辑,“她不想让查师兄就不查了吗?他如今直接出家是为了谁,他们家老太太不知道吗?还有……初步排除谋杀是什么意思?楚文茵生孩子前执意要到那个公墓去,没有人刻意引导她?期间也没有人刻意伤害过她?包括那个小保姆,也没有说谎的嫌疑?” “陈家的家庭矛盾不在我们的讨论范围里,至于保姆的说辞,也有家庭监控录像可以作证。”程昊道,“楚文茵身上没有伤痕,没有遭受任何形式暴力的痕迹……因此排除了有人蓄意谋杀的可能,当然,这番说辞陈成章先生一直是不肯相信的,仍然坚持立案调查,当时警队承受了陈先生和他父母的双方压力,只能将这案子以‘未结案’无限期押后。” 玉星辰这才恍然明白慧明和程昊看起来彼此很熟的原因,陈家二老明显不想让这案子查下去,而师兄明显不想让这案子停,两方各显神通的博弈之后,显然师兄“一哭二闹三出家“的彪悍作风让他占了优势,所以这件事没有以结案告终,想来嫂子去世这么多年,以师兄这种坚忍不拔的品质,没少去警局给各位警官添砖加瓦。 但是这件事,想来警察也有些爱莫能助,别人不清楚,玉星辰是再清楚不过的,毕竟此事中真的涉及了很多非自然因素,远了不说,有个小鬼还货真价实地藏在这间屋子的某个角落,警方再秉公执法,也没有降妖捉鬼的功能,因此这案子无疾而终是很有可能的。 程昊翻着笔记本儿:“但是陈成章先生在上次金月湾案件后曾经十分郑重地找过我,他反复强调过一个问题,十分严肃地恳请警方一定要重视——他说永安公墓附近,包括殷家祖宅祖坟的这一片范畴,肯定存在一些很少有人重视的未知犯罪领地,如果这个地方没事,就会一直没事下去,如果这个地方有事,那么就会出大事儿,而且很可能和女性或者孩子有关。当时我觉得他是关心则乱,没想到今天应验了。” 这算先知了吧…… 玉星辰想着,不由自主地一愣,觉得自己听懂了程昊言里言外不能说的那点儿暗示:“程警官,你是说……师兄早就盯着这点儿地方了?” 她的话说的还很有为亲者讳的意思,然而天禄说出来就百无禁忌了一点:“你为什么不干脆直接说,你怀疑这件事情不是偶然发生的绑架,而根本就是那个和尚引过来的,好给他自己也给警方一个合理的理由,来彻查这一片当年让他妻子出事的山头。” “我没有这么说。”程昊看了他一眼,表情依然淡漠。 天禄的脸上明晃晃地挂着“虚伪”两个字,“嗤”了一声,一副“你爱怎么说怎么说,我不跟你辩解”的表情。 玉星辰却对这个说法不太相信:“可是……真的是师兄有意把警方的目光往这方面引,他怎么知道这些事一定会发生?你们就凭他这随口一说认定他参与犯罪了吗?绑匪还劫了个孩子走,师兄自己也还在隔壁躺着呢……还有……他为什么在案发当年不让你们注意,要在这么多年以后才来这一手?” “警方没有认为他参与犯罪,只是对他这种‘未卜先知’的预见性感到震惊。”程昊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惊人的巧合。” 他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份标着“金月湾”案件的卷宗,从里面抽出了一页儿档案。 档案上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男医生,姓王,长相普通,履历漂亮,专业是产科,好像是什么医院的主任医师,十分厉害的样子,然而玉星辰不认识。 “这是当年楚文茵怀孕后一直负责她产检的医生,陈家找医生一向有自己的门路,这个王医生肯定是他们很信得过的。”程昊道,“最近我们在彻查周欣茹名下的那间‘月子中心’,从中发现了一批和其有联系的妇产科医生档案,这个王医生,也是其中之一。”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这章一发你们又要大呼看不懂了= = 会尽快解释的…… ☆、 第54章 玉星辰怔了怔:“这……” “这个医生已经失踪了, 但是我们在‘月子中心’里查获的非法从业医师名单上, 只有这一个医生失踪。”程昊推了推眼镜, “并且我们发现,这个医生与楚文茵是拐着一道弯的熟人——这个王医生的第二任妻子,是楚文茵研究生时候的学姐, 楚文茵生前,他们的关系很不错。” 别说是警方,就连玉星辰也觉得这里面有事儿了。 如果有这一层关系在, 那么这个负责楚文茵产检的医生大概不是什么“陈家的人”, 而是楚文茵自己联系的。 这就有些奇怪了,陈家老太太哪怕对儿媳妇有再多不满, 在孩子问题上也不会多做手脚,这毕竟是他们家的亲生子, 而楚文茵居然在找医生这么重要的问题上绕过了陈家。 她为什么不用陈家的医生,她是在防着陈家老太太? 这实在有点儿没道理。 那她弃用陈家的门路找医生是因为什么呢? 人在做一个选择的时候, 总是会下意识地挑选更好的,除非她别无选择。 而楚文茵明显是在有更好的选择的情况下放弃了,那么……她就是别无选择? 可是她为什么会别无选择? 玉星辰默然不语的呆了半晌, 她觉得自己把自己绕进了一个死胡同——楚文茵别无选择地联系了一个医生, 这个医生和周欣茹手下那个神秘的“月子中心”扯上了不可说的关系,“月子中心”背后有一潭普通人淌不进去的深水,而慧明心里有一个放不下去也查不下去的悬案。 而如今,这个医生在这个节骨眼失踪了,借着如今这神神鬼鬼的状态, 当年的悬案重见天日。 玉星辰好像突然就理解了天禄说的那个境况——确实像是有人把所有的焦点都引到这里来的。 程昊的话说到这儿,已经不准备再往下说下去了,他把取出来展示给玉星辰的照片和档案一一别回了笔记本儿去,将本儿合上,仿佛做了最后的结案陈词:“我们现在并没有任何关于陈成章先生在从事什么违法活动的确切证据,但是他在这件事中的牵扯比你们想象的要深,有任何消息请直接联络我们,就像这次的事件,不要贸然行动,请三思而后行。” 他话音刚落,他已经收进包里的手机就无缝对接地响了起来,还是当初那广场舞响彻云霄的风格,玉星辰顿时看到天禄黑了脸。 程昊及时地接了起来,对面儿的那个大嗓门儿很像赵进警官。 “老大,警队的兄弟们按照线索搜寻,发现那个劫走孩子的人逃跑的路线是西南方向,警犬追到四五公里左右的位置,发现了一只鞋子,根据家属辨认,是属于失踪女孩儿的,线索到这儿就断了……” 程昊直接站起了身,走得大步流星:“把位置发给我,我现在就过去。” 玉星辰跟着他站起来,然而他打着电话儿,根本插不进嘴,直到他收了线,想说话却被天禄抢了先:“我们跟着一起去——这是殷家亲戚的孩子,无论如何,孩子是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丢的,我们要给亲戚一个交代。” 这番话说的合情合理,玉星辰不知道天禄什么时候还留了这么一手,对他突然间有点儿刮目相看。 程昊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多余的言语,没有明确的制止,便是默许他们跟来的意思了。 方才那毁天灭地一般的暴雨这时候竟然已经停了,殷家老宅比想象中竟然要安静不少,向来是好几个孩子劫后余生,此时都被送到了医院去,心有余悸的大人们都跟着忙前忙后去了。几个人开车一路到达了赵进警官发过来的坐标处,还没下车,就听见了一阵凄厉的哭天抢地,直听得玉星辰心惊肉跳。 走近几步儿,才看到一个女警吃力的架着一个哭的几乎立不起个儿来的老太太——那是媛媛的奶奶。 玉星辰记得傍晚遇到她时,她还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妇人模样,没想到只经过一个晚上,她就已经露出了这样的老态龙钟来。 老远看到程昊,赵进一溜烟儿跑了过来,跑进了才认出玉星辰,顿时露出了“你这简直是个柯南啊”的牙疼表情,在程昊催促的眼神儿下,才开始汇报:“那是失踪孩子的奶奶,让她来辨认一下是不是孩子的东西,结果她刚看到孩子的鞋,整个人都不行了。” 程昊点点头,应了一声,大步走上前去观察周围的环境:“说线索断了怎么回事?有没有车印脚印之类的东西留下来?” 玉星辰在他们说话的空间拉着天禄四处看,发现这地方几乎已经到了山下村子的入口,离村子最多不过两公里,这附近的村民生活条件都不差,盖得各有特色但总体齐整的三层小楼立在雨后微微发白的天幕里,这一片建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少说也有上千户人家。 如果是平时来看,这地方实在不是江南水乡清秀婉转的恬静之美,可是如今,还没找到的孩子像是一团怎么也下不散的乌云,全然笼罩在了这美景之顶,让人心里闷得法沉。 赵进回的很快:“追过来的时候雨下得很大还没停,车印脚印都被冲的差不多了,警犬到这个地方只找到了孩子的鞋,周围没有什么痕迹了,老大,我们怀疑嫌疑人对周围的环境很熟悉,要不要进村子搜查?” 玉星辰闻言拉着天禄跟了过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媛媛奶奶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那哭的声音已经不像人声了,她一边哭一边喊:“警察同志,我听见了,孩子在村子里是不是?求求您,一定把孙女儿给我找回来,她是我们一家子的命啊……他只要把孙女还给我,他要什么我都给他啊……” 媛媛奶奶已经哭得失去了意识,陈昊给她什么保证,他也听不进去了,玉星辰在一边帮着女警架着情绪失控的老太太,听到程昊吩咐道:“安排进村搜查,越快越好,调查一下周围有没有什么经常出没的可疑人员,尽量缩小范围,保证孩子的安全。” 接下来的工作就是紧张琐碎的排查,村子里的人家的门被一户一户地敲开了,因为被莫须有的事情打扰,每个起来开门的村民几乎都带着火爆的怨气,然而排查的结果让人无比失望,数量不小的警察忙了一夜,愣是没找到一个疑似的犯罪嫌疑人。 消息传回来的时候,玉星辰和天禄正在安抚哭得几乎昏厥却无论如何都不肯走的媛媛奶奶。 她的意识其实已经不清楚了,女警从救援的医护人员那里要来了一架轮椅,她就被暂时安置在轮椅上。 赵进要汇报的时候,被玉星辰眼疾手快的打了“嘘”的手势,让女警把媛媛奶奶推远了一点,才肯让赵进说话。 “问询过程中确实有几户人家比较可疑,但是都被咱们的人一一排除了。”赵进对程昊道,他说着,又有点儿为难,“还有个事情,老大……在排查过程中,有一户村民家里并没有任何问题,但是他反应了个事情,不知道跟这件事情有没有关联。“ 程昊:“什么事?” “这户村民不知道我们在查什么,只知道我们是警察,我们在找犯罪嫌疑人。”赵进道,“他说,他最近也觉得村子里有些奇怪,就是大概从上个月开始,半夜两三点的时候,总能听见小孩儿在唱歌儿,是个小女孩儿的声音。” 玉星辰在旁边听了这一耳朵,莫名觉得有点儿熟悉的感觉,然而天禄的注意力被这里瞬间吸引了,直直看了过来。 程昊皱了皱眉:“唱什么?” “他也记不住,听他的描述,也不太像歌儿,有点儿像小孩儿学字学说话时候喜欢念得那种顺口溜儿。”赵进回忆了一下,“据这位村民说,那个词儿也奇奇怪怪的,都是什么‘看病买药死了埋’之类的,听着特别不吉利,他曾经因为这件事儿挨家挨户儿地去跟邻居吵架来着,可是一去就发现问题——附近几户儿邻居家,要么生的是儿子,没有小女孩儿,要么就是闺女早就二十郎当岁,不是在外面上学就是已经结婚了,根本没有他听见的那个年龄段儿的‘小女孩儿’。” 玉星辰被那个歌词震了一下,露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天禄。 这个歌词玉星辰很熟悉,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她就在刚刚,还听那个小鬼殷天祐亲口唱过一遍。 殷天祐这个童谣不知是从哪儿学来的,明里暗里合了殷家的家世。 可是如今,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小姑娘来唱殷家的事情? 天禄摇摇头,玉星辰不知道这是在示意她“别说话”还是在表示“我也不知道”,只好不发一言地继续听。 程昊:“别人家有人听到类似的声音吗?” 赵进摇摇头:“除了他没有别人反映此事,他自己也说,这个声音好像只有他自己一家能听见,一开始战战兢兢的,后来发现,除了这小孩儿唱歌儿意外,也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儿,他也就不当回事儿了。” 程昊正掂量着这个消息和这处处透着诡异的“绑架”案有什么关联,就见村外一个刑警一路小跑儿地跑了过来,一张嘴就明晃晃的打了他们的脸,告诉程昊和赵进,他们的思路完全是想多了的产物。 “老大,有线索了,村子里已经仔细搜查过,没有嫌疑人和失踪的人质,但是一个村民提供了线索——这附近除了这个村子,在相距两公里左右的完全相反方向,其实还有一个村子,几年前这附近曾经发生过一次地震,地震导致了很严重的山体滑坡,当时受灾塌了不少房子,政府在组织灾区重建的时候,把原先的村子从山根底下迁移到了现在的地方,灾区那边的房子没有完全拆除,但是人全部搬过来了,所以那边就被荒废了……这个村民的意思,那里虽然没人住,但是藏人还是很有可能的。” 程昊当机立断:“组织人,去那边。” 和“新村”距离不远的荒村全然是另外一番景象,如果说“新村”有着蓬勃的朝气,那么这荒村就处处透着死亡的灰败,与那边整齐划一的新建小楼不同,这边到处都是断壁残垣,裸露的砖墙和坍塌的屋梁无一不在昭示着此处被遗弃经年的事实。 一夜暴雨让这原本就荒凉的地上积了深浅不一的水坑,此时再无雨水来扰,所有的水坑都淡定冷漠的平静着,冷冷反着凌晨灰白的光,像是冷眼旁观的无魂生灵。 玉星辰和天禄也跟着程昊一起过来了,以失踪人员家属的身份——媛媛奶奶伤心过度,整个人几度昏厥,实在不适合有更多的消息来刺激她,如果再有坏消息,玉星辰担心这个老太太要支撑不住,然而对于孩子的身份,也要有人来协助确定,玉星辰和天禄反而成了最好的选择。 警犬在村口来来回回徘徊了几圈儿,突然“汪汪汪”地叫了起来,像是有发现似得齐齐往村子深处跑去。 荒村里一片漆黑,只有搜救人员的手电亮光一抖一抖地此起彼伏,很快,几股亮光一齐汇集到了村子的最深处。 几只原本各自为政的警犬在朝着一个方向跑,最终停在了一个看起来很有年头儿的大屋子前。 玉星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险些摔个狗吃屎的时候被天禄满脸嫌弃地扶了一把,玉星辰正想丢脸地站好继续走,却发现天禄扶完这一下,再没有甩开她的意思,只好有一点别扭的被天禄“扶着”,十分战五渣儿地一直走到了大屋前。 远远看着,这屋子只是大,走到近前,玉星辰才感觉这屋子大得超出了正常规格——几乎赶上了普通住户的十倍那么大,因为年久失修,到处弥漫着一种随时都要闹鬼的感觉,没有灯光,里面黑漆漆的,若不是周围站满了前来搜救的刑警,玉星辰只面对着这间屋子,就有一种转身而逃的冲动。 天禄皱了皱眉,上下扫了一眼,露出了一个十分克制而奇怪的表情:“这是个祠堂。” “祠堂?” “对。”天禄说,“就是你理解的那种祠堂,一个村子里的居民大多同姓同宗,往上几代都是同一个祖宗,这家人在此地繁衍生息多年,子孙后代越来越多,祠堂就会建的越来越大……这个规模,大概有几百年了。” 这段说辞倒是与村子的历史不谋而合。 玉星辰看着这令人不舒服的地方,自从程昊来后,她一直没有机会和天禄单独说话,此时程昊正在远一点的地方指挥行动,顾不上这边,她才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心有不忍地问道:“天禄,那孩子还活着吗?” 天禄沉默了一下,这段沉默让玉星辰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 随后,她看到天禄摇了一下头,几乎已经预见到不好的事情的时候才听到天禄的声音响起:“不知道,我明确地知道带走那个孩子的东西不是人类,他用了些方法掩藏自己的气息,除非离得很近,否则我也发现不了。“ 玉星辰的感觉又不好了:“那……袭击师兄的那个东西……他不在附近了吗?” 天禄摇摇头:“感觉上已经不在了……不过,我没感觉附近有新鲜的死灵。” 最后一句话让玉星辰勉强找回了一点儿安慰,脸色好看了很多。 然而天禄自己才知道,他这句话还有下一句——他也感觉不到任何正常的生灵。 这一夜的事情一环套一环,殷家的故事套着楚文茵离奇的死,像是冥冥之中有一只无形的手把两条线上所有的关联人聚集到了一起。 他肯定慧明和尚出现在这个地方不是偶然的,甚至于也同意程昊的观点——慧明甚至故意在这一切发生的背后推波助澜,企图把调查的视线聚集到这里。 然而天禄有一种感觉,想要把他人视线往这个地方引的并不止慧明和尚一个人,殷家离奇的玉脉,和自己有着同样面目的殷家独子,还有那雕刻成貔貅储存了他神魂的玉石。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是被这些事情引到这里来的人。 然而没等他将这一切勘破,就被警犬有些异常的咆哮吸引了注意。 前来搜救的警犬原本都是万里挑一的,听话异常,执行任务时更是勇猛,听说能够独自撞倒一面七、八米高的砖墙,可是此时,这群警犬不知道看见了什么还是听见了什么,无论警察怎么驱使,就是不肯进到这祠堂里,只是凑成了非常齐整的一群,对着祠堂里面“汪汪汪”地大叫,搜救人员要进去,他们就像疯了一样,死命咬着搜救人员的裤腿儿,仿佛里面有什么吃人的洪水猛兽。 这种情况,反倒是像看到了什么绝对不能战胜的生物。 场面一时间有点混乱,救援警察的手电筒到处乱照,除了能照见祠堂里面已经腐朽地不成样子的供桌儿,和早已剥落成了大花脸的年代久远的泥塑像,就再也照不见任何细节了。 警犬在这个时候成了“累赘”,程昊没办法,只好让警犬队全部撤回去。 说也奇怪,这些警犬一旦离开这个范围,就都立刻恢复了温顺的样子。 “汪汪汪”的世界顿时清静下来。 然而很多时候,清静不代表悠闲,反而是非常令人窒息的。 就在警犬声音再不相闻的同一时间,祠堂里隐隐约约地传出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童声,赫然是个小女孩儿的声音:“爸爸病了妈妈瞧,奶奶买药爷爷熬,叔叔死了婶婶抬,三叔挖坑四叔埋,姑姑坐在地上哭起来,哥哥问她为什么哭,姑姑说,叔叔一去不回来……” 所有人都听见了,参与搜救的刑警茫然地看向四周,像是在确定这童声的来源。 而只有玉星辰愕然瞪大了眼睛。 不可能。 这明明是殷天祐唱得那段童谣,一字不差。 可是谁在这荒郊野外,谁又会知道这童谣里有什么故事? 如果是鬼……玉星辰整个人都蒙了,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去,却被天禄拉住,摇了摇头,低声阻止道:“没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玉星辰一愣,没等玉星辰想个通透,就听和女童声音同时响起地竟有一个“桀桀”的怪笑声——这次是个男人的声音。 搜救刑警立刻紧张了起来,纷纷举枪对准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男声和女童的声音越来越近。 荷枪实弹地刑警显然把那个男声当成了绑匪,一丝都不敢松懈,有条不紊地举枪朝声音传来的方向靠拢过去。 然而等他们彻底靠近,看见的景象让他们有点儿莫名——祠堂深处的黑暗里有两个人,一个是个女孩儿,脸色苍白,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一只,眼神空洞诡异地唱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童谣”;而祠堂的柱子上,竟然绑着一个形容疯癫的男人,不时桀桀地怪笑。 很明显,两个人都已经得了失魂症,简称,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部分建议攒两章开始看,下章开始着手解释。 感谢读者支持包容,么么哒。 ☆、 第55章 半小时后, 媛媛被找到的消息传回了殷家, 孩子表面看起来没有什么外伤, 但是人显得呆呆的,反应迟钝,情绪也十分不稳定, 要么在捂着耳朵受惊了一样的无故怪叫,要么就在人前反反复复地唱那首让人心惊胆战的童谣——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跟殷天祐学的,还是受了其他刺激。 玉星辰试图安抚孩子, 却发现媛媛已经不认识她了, 那个在殷家走廊里给她递水果吃的小姑娘,像是被怪物掏空了灵魂, 如今只剩下一副等着腐朽的驱壳。 天禄在玉星辰身边站了许久,看到玉星辰看着孩子有点儿难过的表情, 神色微微一动,掐指捏了一个“万事如意”的铭文, 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缓缓送入了孩子背部,那微闪的金光很快不见了。 媛媛被警察领去寻找近亲了。 玉星辰站起身来,明显看到了天禄的动作:“那……是平安符之类的吗?” 天禄迟疑了一下, 还是点点头:“她的三魂七魄飞逝, 只余一魂一魄,不知道是被吓得还是有人用邪术取走的,总之,她现在已经不能算完整的生灵。” “什么?” 天禄也看着在灰白天色下远去的女孩儿:“那个铭文,能保她驱壳不为邪灵所占, 倘若魂魄归位,尚有一丝生机。” 玉星辰觉得自己的心都揪了起来:“若是……不能呢。” “若是不能……”天禄的视线转向了那个和媛媛一起被发现的疯癫男子身上。 玉星辰也跟着看了过去。 那个人头发散乱,一绺一绺地泥泞着,不知道多久没有修整过仪容,勉强能看出来是个中年男子,但是五官已经看不出样子,黑一道白一道儿的满脸花,穿着看不出本色的衣服,除了时不时发出“桀桀“的怪笑,已经对这个世界毫无感知了——这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这明显不是把孩子劫走的那个非人类绑匪,不然天禄不会毫无举动;然而他也不像是玉星辰认识的任何人。 天禄的暗示很明显,如果媛媛躯体里惊散的魂魄不能归位,大概就会变成这个疯疯癫癫的样子,玉星辰看着警察束手束脚地制服这个明显还有暴力倾向的疯子,一想到可爱软糯的小姑娘也会变成这样,她仿佛整个人都被那种已经看得见的无望未来支配了。 然而她看着看着,竟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这个疯子,长得有点儿眼熟,可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了。 周围一片乱糟糟的,警察们跑动跑西收尾善后,玉星辰看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才壮着胆子朝那疯子走近了一点,企图更加近距离地辨认一下儿那疯子的五官。 天禄在她身边默不作声半晌,突然微微扬了扬手。 平静无波的荒村突然凭空起了一阵风,这里靠山,山间的天气本就变化无常,这风不大不小,刮过去就立刻恢复了平静,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可唯独玉星辰微微睁大了眼睛——那风刮过的瞬间,中年男疯子一头打绺的油腻头发都被吹背了过去,藏在半长不短的头发后的脸整个儿露了出来。 玉星辰就是借着这一瞬间看清了那疯子的全貌,电光火石之间,她终于知道这疯子疯什么看起来有点儿眼熟了,因为就在出门营救媛媛之前,她刚刚看过这个疯子的照片——他赫然是那个“月子中心”失联的王医生。 然而等她正准备再靠近一点准备确认的时候,天禄突然伸手拉住了她:“走吧,警察会确认准确消息的。” “可是。”玉星辰迟疑了一下,又去看天禄,“你也看见了是不是……他是不是我认为的那个人?” 天禄带着她走出警察们拉好的警戒线,和站在警戒线外守着的警察表明了身份,便带着玉星辰随着不间断的人流一直往殷家走,晨光熹微,山间清晨的颜色是一种难以言表的灰白,他跟着风里来雨里去地折腾了一宿,这么看去仍然贵气地不食人间烟火。 “我最近一直有一种隐约的感觉。”天禄和玉星辰并肩走着,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很多事情的时间点太巧合了。” 玉星辰一言不发,只用眼神殷切的看着他,企图他能够多说一点。 然而天禄沉默了很久,像是在理清思路一样,最终决定从玉星辰眼前最关心的事情开始说。 “你的判断恐怕没有错,刚才那个疯子就是那个失踪的王医生,可是他躯体有被恶灵侵占过的痕迹,所以这个人基本疯了,与他有牵扯的事情最远要追溯到大概七年前。” 玉星辰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七年前发生的事情很散乱,我们一件一件地说,就从慧明开始——七年前,慧明的妻子楚文茵怀孕,然后她找上了这个王医生给她做产检,这个王医生可能从此时,甚至于更早的时候就和周欣茹的‘月子中心’牵扯不清,而‘月子中心’那些人企图夺取我的能力,是已经发生了的事实。楚文茵并非找不到更好的医生,而她却最终选择了这个疯子,只说明了两个可能——如果那时候选择疯子是主动的,那么她本来就是‘那些人’的其中之一;如果她选择疯子是被动的,那么,她就是‘那些人’手中的一枚棋子。” 这个说法跟玉星辰并不太乐意相信的猜测不谋而合,只好不发表评论的“嗯“了一声。 “七年前,殷家的那个小鬼企图引诱想偷玉的‘那个人’并做伏击的计划失败了,他一直以为是自己诱敌深入的计谋害的楚文茵扯进这桩非人类的争斗中来,所以一直愧疚,可是他估计还漏算了一个可能——楚文茵本来就是这个计划中的一环,她也是‘那个人’的一份子。那么她在七年前顾不上即将分娩,也要去那篇坟地,或者更准确的说是殷家的玉脉,这个做法就很值得玩味了……她去做什么?她会不会是受到一种威胁类似于‘如果不这么做就让你的孩子生不下来’?” 玉星辰听到这里愣了愣:“你怀疑……是楚文茵把那块儿玉从殷家的玉脉里取了出来?” “大约是的。”天禄淡道,“因为这个女人对于殷天祐来说是最容易让他降低防备心的,她在殷家如何出入,殷天祐都只会避着她,因为他以为自己害了她,除此之外,殷天祐自己也说不清楚那块儿玉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在玉脉里的,也恰巧是那时候‘那个人’放弃了探索玉脉,你觉得为什么会放弃。” 玉星辰眯了眯眼睛:“对于极度渴望的东西选择放弃……几乎是不可能的,一种可能性,是他确实有了替代品,还有一种可能——他认为自己已经得到了。”她说到这儿,又补充了一句,“或者,兼而有之。” “是的,他以为自己得到了那块儿玉,而实际没有,这块玉最后阴错阳差到了你的手里。”天禄说,“至于替代品……同样是差不多七年前,有人指使那个叫孙婉萍的女人以复仇的名义带着水灵接近李瑶,以生灵祭奠‘水灵’,企图以杀养杀,用怨气激发‘水灵’的凶力,然而最终在不久前,功败垂成。 “殷家的那块儿玉寄存了我在受到她补天冲击时未灭的神魂,‘水灵’是她炼就五色石时剩下的最后一滴灵力,保存了我上古之年的所有神力,这两样东西都代表了本座作为神族的力量,毋庸置疑,想要得到这两件东西的人是同一个,或者说同一伙儿。” 玉星辰眼神沉了沉:“他要你的能力做什么?” 天禄看了她一眼。 “远古洪荒,众神皆存……”天禄声音不高,神色却有些凝重,“做神仙确实有比人类更强大的力量,但是取得力量的方式和如今也没有什么不同。” 玉星辰安安静静地体会了一下天禄的这句话,觉得他说的确实没错。 人要在社会中出人头地,有各种各样的方法,比如投个好胎,给自己找个不需要奋斗就当上了“天花板阶层”的爹妈;比如攀附关系,跟各种有权有势的人称爹道妈称兄道弟;再比如利用自己的优势,高帅穷娶白富美,白穷美嫁高富帅,成功跨越既有阶层;当然也有更多的芸芸众生,读书励志华丽转身走上人生巅峰……而这种种方法中,更有一种方法,叫做掠夺。 把别人的优势通过一些坦率而无耻的方法,堂而皇之的变成自己的。 “那个人”大概想用的就是这一种。 然而为什么是天禄呢? 天禄只是看着她的表情慢慢变化,等到她最终露出了这个疑问的神色,才施施然接上了她想要的答案。 “你我在结界之中沉睡千百万年,三十三重天界不知经历了什么劫难,早已经沧海桑田,众神凋零,几乎不存于世间。即使仍有少数存于人间……”天禄淡淡地看着前方,没有说下去。 玉星辰却默默在心里把他的意思补完了。 确实,自从天禄从沉睡中苏醒,她一路所见也只是妖魔鬼怪,没见过什么神仙。 “所以本座神魂尚存,神力犹在,大概是最适合别有用心的东西用来恢复自己的‘补品’了。”天禄说到这里,那双龙眸一冷,寒光迸现,“然而从盘古开天起始,只有本座吞天食地的份儿,轮不到别人来对本座觊觎。” 天禄平时都是冷冷的,很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他只是对人间琐事极端淡漠,毕竟在他这样的神明面前,一根手指就能解决的人类毫无疑问的属于“弱小”,让他屈尊纡贵地来解决都是胜之不武。 玉星辰愣了一愣,对现在的天禄只有一个反应:“那你岂不是很危险?” 天禄闻言,转过来看了看她,破天荒的露出了一点儿真正的微笑。 那一抹微笑若有似无,如果不是玉星辰一直盯着他的表情,几乎察觉不到那浅浅一弯的弧度。 “你不是说会帮我吗?”他说,“更何况,未必就没有人察觉这些野心……七年,七年前,也恰好是你以人类的身份,刚刚来到这座城市吧。” 玉星辰愣了一愣,也像刚刚才发现这个事实。 她一直以局外人自居,却直到天禄点破才明白自己早在局中局。 直到这时,她才有点儿后知后觉且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是啊是啊,那现在怎么办?”玉星辰看着他,“我的神仙哥哥,殷家这一堆怎么收场,那个疯子咱们要怎么注意下去?” 貔貅大神居然没有因为玉星辰随口乱叫的称号黑脸,反倒很配合地点了点头。 “先回去。”天禄说,“别忘了现在我有个很得利的优势。” 玉星辰:“什么优势?” 天禄:“有钱。” 玉星辰:“……” 玉星辰非常无语地跟着天禄一路走回了殷宅,沸反盈天了一晚的宅院此时安静的过分,而沉寂一夜的平凡人间又重新熙攘了起来。 一夜暴雨将天空洗刷出了一种异样刺眼的澄澈,迟迟不肯升起的太阳,终于在天边姗姗迟来。 天禄本就无所谓睡不睡,而折腾了这一宿,精神上的亢奋已经盖过了身体上的疲惫,玉星辰的回笼觉实在睡不着,干脆找安管家要了杯咖啡,跟天禄一左一右地蹲在慧明客房外的回廊里,等他醒过来。 然而等着等着,没等到优先转醒的慧明,反而等到了一个熟悉而陌生的不速之客。 说他陌生,是因为他们在听到安管家来报“陈夫人的秘书”这种一听就不认识的头衔儿时,双双露出了“这特么谁”的懵逼表情;然而等他们看到连廊尽头那个风度翩翩的西装眼镜精英男时,又双双露出了“怎么老是你”的糟心表情。 许久不见的周政模样没怎么变,还是那副英俊帅气小精英的模样,刚走近就目睹了玉星辰和天禄这番活色生香的变脸,十分有小情绪的“咦”了一声:“怎么感觉有人不很欢迎我啊。” 玉星辰翻了个白眼儿,连屁股都懒得从连廊上挪起来,装模作样地四下看了看,故作讶异道:“谁?谁不欢迎你?安管家吗?不是我说,你们家家大业大,不能这么对待客人啊。” 安管家一张脸垮地厉害,像是平白承受了无数冤屈,这宅子下一秒就要飘雪似得。 然而安管家用一副“您管管他”的表情求助地看向他家少爷时,他又心塞的发现,他家少爷比玉星辰还过分——玉星辰起码还有点儿反应,而他家高贵冷艳失过忆的少爷,全然拿来人当空气。 安管家求助无门,只能捧着碎了一地的小心脏给人倒茶去了。 周政这人就是有一种任何情况下都能臭不要脸的独特绝技,在玉星辰和天禄都明显并不想搭理他的情况下,仍然笑容可掬:“叙旧的话过后再叙,我来确实是有正事的……听说陈成章公子受伤了,陈夫人让我来看看他的伤势。” 玉小妞正在悼念自己早就付与一江东流水的所谓“革命感情”——她刚感慨自己失业就有人陪着垫底儿,却不料这垫底儿的同志转眼之间叛变,还没等她从乱七八糟里抽出身,就转身投向了更光明的资产阶级。 谁要跟你叙旧啊……玉星辰不情不愿地吐槽着,然而听到下一句,才愣了一下儿,终于用她九转十八弯的脑回路思索出了这个“陈夫人”是个何方神圣。 ——那是“陈公子”慧明师兄的亲妈! 天禄直到这时才把眼神儿安在了周政身上,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才说:“没什么事,就是睡得沉,我们也是在等他醒。” 周政扶了扶眼镜儿,无视天禄“好了没事了你快滚蛋吧“的眼神儿,十分自来熟地往玉星辰身边一坐:”哦?你们在等他醒,等他醒了干什么,报答他英雄救美以身相许?”他说着,非常欠抽地用眼睛扫了两人一圈儿,“你们俩准备谁去许?” 玉星辰忍无可忍:“你这张嘴给自己积点儿德又不会死,他是个和尚你知道吗,就算他不是和尚他也是个对亡妻情深义重的鳏夫!” 周政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和尚这点还有待质疑,他的度牒因为手续不全寺院无法签发,以及他在云林寺出家为僧的转正申请,因为学历问题,至今还没批。” 他说的一本正经头头是道,玉星辰内心一串“呵呵呵我真是要信了”。 然而周政话锋一转:“至于情深义重的亡妻……我也知道一些故事,我猜你们可能会想听一听。” 玉星辰一愣,不知道如何接话儿,却听陡然一阵重重的门响,慧明的房门从里面突然打开了。 背后说人被人抓到总是非常尴尬的,三个人抬头,就见胖和尚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后的阴影里。 眼前这个胖和尚和玉星辰印象中的那个胖和尚有着明显的区别——玉星辰的印象里,“二师兄”总是没心没肺地傻笑着的,没什么脾气,也不讲究口业啊福报之类事儿叽叽的规矩,自己嘴里舌灿莲花儿,别人说他点儿什么也都可以,是个全然的有容乃大色即是空,再大的事儿到他这里也就是哈哈一笑,像个弥勒;而如今,一夜奔波让他原本光滑饱满的胖脸露出了些许灰白的憔悴,没来的及修理的胡茬儿在他下巴上灰青青地一片,眼神疲惫而倦怠,跨栏背心大拖鞋的形象,把他一下子从佛祖座下拉回了红尘人间。 “进屋说吧。”慧明沉着脸,没什么表情,“关于我妻子,有什么话,我也想听听。” 玉星辰露出了一点儿尴尬的表情,她没想背后论人是非,纯粹是被周政绕进去的,这时候被慧明糊了一脸“彬彬有礼”,整个人都有点儿无所适从。 然而也只有她束手束脚进退不得,至于那个嚼舌头根子的“主犯”和天禄这个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从犯”非常会顺坡下驴,假惺惺地各自客气了一下儿,就跟了进去。 慧明暂住的这间客房干净整洁,昨天晚上他们三个还坐在外间儿的桌子上把酒言欢,如今多了个人,完全可以凑桌儿麻将的氛围却和昨天那轻松自如的状态早就不一样了。 安管家送来了刚沏好的茶水,察言观色地退了出去。 慧明客气周到地一人给倒了一杯,但是玉星辰敏锐地感觉到了慧明的区别待遇——若说昨天晚上,他是十分放松地在以和朋友交往的姿态来对待他们的,那么现在,他就完全摒弃了朋友的身份,全然端出了自己世家公子的架势,客气周到,但是礼貌疏远。 “有什么事儿就在这说吧。”慧明道,“老太太派你来,不就是来给我个交代的吗?” “好的,那就从老太太想让我跟您说的事情说起。”周政显然是在这种环境下得心应手的,在他眼里,再难看的脸色也是公式化的微笑可以化解的,“老太太让我来跟您说说,当年她与楚文茵女士关系非常不好的原因。” 慧明对这些有心理准备,没有太大的波动,但仍然皱了皱眉,像是还有一点小小的意外:“你说。” “当时老太太属意的人选和您门当户对,您这样的人家,为了家族和自身发展考虑,老太太这样的选择无可厚非,当然,后来由于您自己激烈的反对,老太太在这方面还是心软了一下儿,但是出于对儿女的关心,她还是调查了一下楚文茵女士。” 玉星辰只听了这几句不轻不重的叙述,就能想象当年闹成了什么样子,也亏得好好脾气的二师兄能有这么大胆子正面刚的热血青春。 周政喝了一口茶:“楚文茵女士的家庭出身非常不好,母亲是家庭妇女,没有经济来源,而楚女士的父亲患病,不能工作不说,高额的医疗费用拖垮了整个家庭,最后不治而亡,但是她本人非常上进——当年她是她们那个市的高考状元,不是B大和Q大都都是可以录取的,但是当时只有H大能给她提供免学费的待遇并且能够给她高额奖学金,所以她放弃了B大和Q大这两所顶尖学府,直接选择了H大……当然,我没有说H大不好的意思,我只是在陈述,楚女士求学阶段非常需要钱。” 慧明冷冷地看着他。 周政丝毫不为所动:“楚女士在H大求学的时候非常刻苦上进,积极参加各种活动,每年都拿一等奖学金,而且由于外形和气质都非常出众,很多同时期的H大学生都对她有很深的印象,是属于‘校园女神’类型的人——当然,我觉得陈公子必然也是这么想的,不然也不会一见钟情矢志不渝。” 慧明忍了又忍:“是,文茵出身不好,但是她乐观上进,这不可以吗?” “没什么不可以。”周政道,“但是乐观开朗带不来钱,当然,楚女士每年拿一等奖学金的那笔钱在学生眼里确实是很多了,但是以咱们现在的眼光来看,她有一个没生活来源的母亲,有她父亲之前因为医药费而欠下的债,她还要付自己的生活费,这点儿钱对她来说实在很艰难,更何况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她的母亲在社区体检的时候查出了乳腺癌晚期,这位女士没有医保,手术费动辄十几万元,这给楚女士带来的灾难可想而知。” 慧明愣了愣,竟然对此不知情:“我知道她母亲去世……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周政整理了一下资料,告诉他:“在楚女士大三的时候。” 慧明一愣,试着回忆了一下那段时间:“怪不得她那时候坚持要跟我分手……我还以为是我妈……我……她为什么不找我借钱。” 玉星辰被他这个表情狠狠戳了一下心,犹豫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插嘴道:“因为尊严。” 这样一下,一桌子三个人六双眼都在看她。 玉星辰突然想起了当年鼓足勇气做了一次愚蠢的小二逼的自己——就是她把房子还给自己不同父不同母的哥哥的时候,突然有了开口的底气:“师兄,您的母亲并不看好你们的感情,主要而言,她并不看好嫂子这个人……在这种情况下,她如果再张口找你借钱,你会怎么看她?好……就算你不会看轻她,原本就对她抱有成见的伯母会怎么看她?” 慧明嘴唇抖了一下,像是最后的辩解:“那年她跟我分手后休学了一年……她说她去打工了,最后她还是靠自己的努力赚够了给他母亲的医药费……我发誓那笔钱不是我给的。” 周政非常有保留地看了慧明一眼:“那你觉得,一个大学没毕业、没有社会工作经验的姑娘,是怎么在一年的时间内,赚够了将近二十万的钱呢?” 慧明脸白了一下,脱口而出:“她不是那种人。” “她确实不是。”周政翻阅着手里的档案,他的声音十分中立,但是听在慧明耳朵里字字如刀,“她选择了另一个不那么光彩,但是不必全然出卖人格的方法。” 他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证明这件事情的档案,十几年前的老A4纸了,即使整洁如新,也不免有了泛黄的岁月痕迹,和全然崭新的纸张有着本质的区别。 十几年前,电脑还没有如今这么普及,档案是用电脑打印出来的表格儿,上面的照片儿是手动黏贴的一寸照片儿,其中的信息内容还是手填的——填表儿的人有着娟秀的字体,姓名一栏,一笔一划字迹清晰地写着楚文茵。 表格儿正面是基本信息,背面儿是一个证明身体健康的体检报告,末尾处“可以进行卵子捐献”几个字触目惊心,然而在那一段字的末尾,签着和正面如出一辙的签名。 慧明捏着这张表格儿,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最终双手一握,硬生生把这张饱经岁月风霜的表格捏出再也抚不平的褶皱。 “那段时间,陈夫人派去追查楚小姐的人目睹过楚小姐进出医院妇产科,她当时认为楚小姐的孩子是陈先生你的,而陈先生你在那段时间表现的非常消沉,陈夫人信佛,看在孩子的面上动了恻隐之心,所以对楚小姐的态度有所软化。后来楚小姐的孩子没了,你们两个又恢复了情侣关系,陈夫人虽然起过疑心,但是由于楚小姐和陈先生那时都在上大学,确实无力照顾抚养孩子,偷偷流掉了也有可能,所以在当时并未多做追究。”周政说,“然而后来,查到的一切信息显示,楚文茵女士在那个时候和一个暗中组织代孕的机构签了一年合约。” 慧明一言不发。 “您要知道,即使是现在这种通货膨胀物价飞涨的年代,单纯的‘代孕’也拿不到十几万的高额报酬,所以楚文茵女士当时签下的是代孕同时‘捐献’卵子的合同——楚女士名校学历相貌出众,在这一行业内部是非常难得而出众的条件,因此她还能勉强靠这个途径给自己赚到了一笔不菲的报酬。” “我对楚女士的经历没有任何偏见,相反,我觉得楚女士的行为很值得尊敬,她是个没有被生活压垮的坚强女性——如果你们不能理解我说的这句话,可以去搜索一下‘捐献’卵子是个多么高危的事。”周政说这句话的时候多了很多分让人不难察觉到的真诚,然而这种马后炮一样废话并没有办法缓解当事人初次听闻此事时候的震惊或是悲伤。 他自己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便不再多言,推了推眼镜,继续把话转回了正题:“还有一点,我不得不佩服楚女士的智慧和冷静——楚女士当时在签这笔合约时设立了一个附加条款,这一年中他会按照要求诞育一个孩子,但是这个孩子必须与她没有血脉关联。” 玉星辰听到这里也暗暗用手掐了掐自己的胳膊。她一瞬间就明白了楚文茵这样做的用意——这是个在她走投无路时别无选择生下的孩子,与他十个月的朝夕相处已经应该是他们缘分的极限,她给不了这个孩子未来,也不该去打扰这个孩子的未来,所以就干脆的斩断血缘这层联系让她牵肠挂肚,至于那个卵子,在她并没有目睹这个卵子从一个细胞变化成生命之前,所有的感情并不是都具备宣泄的出口的。 世人都以为缺衣少食已经是世界上灾难的极限,殊不知苦难、病痛、情感、金钱、爱情……那些看似美好或者不美好的一切,无论哪一项出现在不适合或是巧合的地方,都足够将一个人逼近万劫不复的深渊。 楚文茵在当时大概并没有对这个世界完全绝望,她其实是给自己留了后路的,她想过完成学业,想过深造,想过出人头地,想过和真心相爱的人组成一个令人艳羡的家庭……只是她没想到命运这么残酷,一脚踏上荆棘之路,从此之后脚上都要带着深入脚掌的根根尖刺走的举步维艰。她多了这一根软肋,而这一根软肋落地生根,从此变成了别人攻击她的无坚不摧的利器。 慧明手里握着的档案彻底松开了,两行泪顺着他的脸蜿蜒而下,他的表情也瞬间垮了下去,再没昔日的神采。 玉星辰第一次知道,人若悲伤到极限,所有感情的宣泄也是无声无息的,没有歇斯底里大哭大喊,也没有两眼发红状若疯癫——他只是一瞬间老了,像是一盆生机勃勃的植物转瞬间消磨了向往光明的本能。 然而周政的叙述并没有完:“陈夫人觉得您应该知情的东西,我已经全部告诉你了,您花了很多的力气,不想让当年楚女士死亡的调查停滞,现在想停滞估计也停不了了。” 慧明愣愣地看着他,似乎完全不懂得他的意思。 “您的父母,您的朋友们,当然也包括叙述这件事的我在内,都不知道您从中听了多少‘道听途说’又创造了多少‘无稽之谈’,只为了让很多人把目光盯在殷家祖坟这一片地方,甚至有传言,您曾和警方走得很近,用很多消息干扰他们的调查方向,只为了留住他们的注意力。”周政淡淡看着他,“但是我不得不告诉您,您恐怕是被人利用了。楚小姐在那一年‘自由’之后,其实仍然被那个所谓‘代孕机构’控制,因为他们已经掌握了楚小姐最根本的秘密,随时都能让她身败名裂,楚小姐自己也身不由己。” 慧明狠狠一愣。 “他们在利用楚小姐做一些现在还没有定论的事情,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在最后关头失败了——楚小姐不想彻头彻尾地被他们利用,也不想您被他们牵着鼻子走,所以才不惜拼着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两条人命,把这件事带进另一个世界,企图永世不开口,让那些利用她的人彻底死心。”周政下意识加重了语气,“可是您毁了楚小姐最后的用心,因为您这些年不断地在这件事上施加影响,导致他们在其他地方实施阴谋失败后,又重新将视线聚集到了早就已经被他们放弃的这里。可以说,是您一手引来了恶魔。” “我只是……” “你只是想弄清楚楚小姐的死因。”周政接道,“你考虑过这样做,会把一些本不该被牵扯出来的陈年往事重见天日吗?你考虑过楚小姐自己的意愿吗?” 慧明整个人都像是没有办法思考了一样,脸色难看得无以复加,像是内心戳着的一根顶天立地的脊梁被外力敲得支离破碎,在周政淡漠却穷追不舍的问话中轰然倒塌。 他把脸埋在蒲扇大的手掌里半晌,缓缓抬起头来脸上已经满是泪水:“我……我该怎么办。” “陈夫人说,您一直不肯整理楚小姐生前的遗物,也不准别人碰。”周政道,“陈夫人认为,既然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您该把那些讳莫如深的东西交出来了。我们现在都是为了让此事尽快水落石出,给逝去的人一个交代。” 慧明呆愣了一下,几度张口,才勉强说出话来:“文茵的遗物我锁在了银行保险柜里……要我亲自去才能取回来。” 周政今天的长篇大论,好像就是为了这一句终结,他看了看表,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干脆的鸣金收兵:“好,为了保证您的安全,我会在您回到H市后联系您,陪您一起去取,既然这样……我该告辞了。” 慧明愣愣的点了点头。 玉星辰拉拉许久都未发一言的天禄,准备让慧明自己呆一会,而他们俩则起身送“客”。 三人刚刚走过殷家的连廊,却发现慧明追了出来。 慧明:“那个孩子……你不是说她捐献了卵子……那个孩子在哪里?” “还以为您不会问起了,但是夫人交代了,如果您问,就要告诉你……楚女士捐献的那枚卵子因为价格高昂,冷冻了几年才物有所用,被一位不能生育的夫妇高价买走了,其实这也是我今天不得不来这一趟的原因之一。”周政突然笑了,只是这笑容在晨光里讽刺的过分。 玉星辰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刚想阻止,就听周政吐字清晰的把话说尽了。 周政:“那个孩子叫殷媛——很不巧,就是她被卷进了昨天晚上那个绑架案里。” 作者有话要说:脑细胞死了无数……只希望有人给我一刀。 ☆、 第56章 周政放完这最后一击, 带着玉星辰和天禄, 用一个极其快的速度, 迅速消失在了慧明的视线里。 三个人熟门熟路拐进了前厅,把那些陈年往事的余音留给了慧明自己消化。 玉星辰心有不忍一步三回头,却被天禄冷面冷心的按着脑袋掰了回去, 一抬头,就见周政笑眯眯地看着她。 周政笑起来有一种独特的意味深长,非要形容, 就像是一个熟知一切娱乐新闻的狗仔当着你面跟你心照不宣的八卦, 这种感觉让人十分来气。 玉星辰只看了他一眼,就感觉自己心里窝了一把能烤熟一只全羊的火儿, 看着周政这绵羊一样装出来的人畜无害,顿时有点儿阴阳怪气, 那股子针对慧明的于心不忍全部转移了阵地,在周政这里, 炸了:“周秘书知道的真多啊,我发现你特别享受这种给别人做科普的工作,你是不是特喜欢看别人一脸懵逼后震惊的表情?” 周政微笑得十分得心应手:“还行, 这次不算太震惊……哦对了, 忘了问你,在金月湾池底见到掉下去的卡车时什么心情。” 玉星辰:“……” 什么心情?当然是选择宰了你啊! 天禄已经在一边露出了“需要我吃了他吗”的彬彬有礼的表情。 玉星辰深深吸了长长的一口气,勉强压下了对天禄说“好的”的冲动,试图跟他好好说话:“陈夫人查嫂子查了很长时间了吧,怎么偏偏到最近才说?” “其实也是刚刚才查出端倪的。”周政这个人十分的识时务, 眼见玉星辰压下了火气,就绝对不会犯“先撩者贱”的低级错误,调整出了一个稍微像人一点的坐姿,“听说警方昨天从这附近抓住了个疯子,顺藤摸瓜地确认了身份,是周欣茹‘月子中心’的一个顾问,你知道,陈家这么特殊的级别肯定有些别人摸不通的特殊渠道,有这个事情在前,顺着一查,所有事情就都明白了。“ 玉星辰和天禄对视一眼,难以掩饰地露出了些震惊:“一晚上……一晚上就查到这个程度?” 周政显然没有那种只要显得牛、逼,就漫无边际的胡侃乱说的瘾,非常实诚地露出了一个“怎么可能“的表情。 “对楚文茵小姐的调查早就开始了,甚至说从这个女孩子走进陈家视线开始,针对她的调查就没停过,这些结论都是这么多年以来无数人努力汇总的结果,背后有大量事实和证据作支撑的。”周政露出了一个特别欠抽的谦虚表情,“我只是个做汇报总结的,好在陈先生自己现在的思维也比较乱,一时发现不了其中的破绽,等他想明白了的时候,这些破绽也不太重要了——没办法,我又不是神仙,我做不到无所不知。” 他说“不是神仙”几个字的时候,若有似无的扫了一眼天禄。 天禄基本不说话,在玉星辰身边基本只靠脸和眼神宣誓存在感,这种人设他十分得心应手,玉星辰谴责数次,他也不准备改,理由很充分——他失忆了,说多了露馅儿,只要在关键时刻会下命令和砸钱就可以了。 玉星辰对天禄的这个理论哭笑不得无法反驳,只好随他去。 可是看到周政那总是带着一种“我知道了什么”的眼神儿,玉星辰下意识心虚了一下,毕竟她没办法把天禄的真实身份和盘托出,也没法解释为什么殷家硕果仅存的一个少爷能有和天禄完全无缝对接的人生,只好“哼哼哼”地摆出一张嘲讽脸:“居然也有你不知道的东西?” “当然有。”周政双手交叉地坐在椅子上,摆出了一个非常闲适的姿态,“比如那个楚小姐的遗物……一直有人猜测,楚文茵死前一定留了什么东西给陈先生,而这件东西和楚小姐的死有关,和我们想追查的事情有关,但是陈先生一直不肯拿出来,因为他知道他家的态度是‘息事宁人’,而陈先生的意愿是‘水落石出’。这两个意愿是完全背道而驰的,我只是想诈一诈他,没想到真的有这么个东西,也没想到陈先生精神一松懈就承认了……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这件事已经捂不住了的缘故。” 玉星辰:“……” 这一段沉默是玉星辰发给周政的无声的“666”,既包含了她对周政的谴责,也包含了她对这货“艺高人胆大”的由衷佩服,但是这些情绪还是没压过她的疑问。 玉星辰:“为什么捂不住了?” 周政缓缓看了她一眼:“陈夫人查楚文茵女士,可以理解为单纯的家庭矛盾。可是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一个‘豪门媳妇\\当红女主播离奇难产死亡’的惊悚新闻了,因为明显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这个城市的地下操纵着一些匪夷所思的行为。” 玉星辰显然明白这个行为“匪夷所思”在什么地方,对这个说法只能缄口不言,可怕的从来不是对手的难缠,而死对手能力的未知。 果然,她刚想到这儿,就听周政继续解释了下去:“这件事真正可怕的地方在哪里你懂得吗?真正可怕在,楚文茵被那只看不见的手纳入势力麾下的时候,连陈家这样的人家,都无法破除那层掩藏在外面的迷雾——这才是这件事情会引起恐慌的根源。” 玉星辰之前没有想过这一层,如今被周政点破才若有似无的有了一点顿悟,也隐隐约约明白了那所谓“看不见的手”在搅动怎样的乾坤——京华集团这样的新兴势力,陈家这样的实权家族,殷家这样绵延百年根深叶茂的名流,如今都隐隐约约和那个躲在阴暗处,妄图得到“神力”的人或者说是非人类沾上了关系。 他在以利益、以亲情、以爱情、以更多让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对这些在现代人类社会有举足轻重影响的庞大势力做渗透,他想要这个庞大势力成为他的遮掩,他需要这个庞大势力为他所用,他妄图让这个庞大势力来向他俯首称臣,从而达成他深藏于洪荒与时光的野心。 虽然玉星辰并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想要干什么,但是从他行事这般阴狠而恶毒的手段来看,一旦他取得了成功,对于早已没有反抗能力的普通人类来说,这个世界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 玉星辰想了想,只想出一个能够概括这种事情的词汇,这个词,叫做倾覆。 倾巢之下岂有完卵? 她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心里就陡然涌上了一种诡异之感,她仿佛看到什么东西在眼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无尽溃败,山川成焦土,沧海成荒原。 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既成事实,抓耳挠腮火急火燎地灼心烧肺,她有几分茫然地看向天禄,却发现天禄眼睛中的表情变了——确切说那不是天禄的眼神,而和玉星辰想象中的自己如出一辙。 周政却像对两个人的表情毫无察觉,声音甚至缓和了很多,带上了一种疑似温情的感觉娓娓道来:“也没什么关系,以你们现在这个情况,大概也只是和这种事情沾一个不大不小的边儿,以后多留意留意周围的人事物,谨慎从事,小心为上……你们不是跟程昊警官挺熟的吗,最后实在不行多找找他寻求帮助也就完了,就像这次的绑架,千万别亲自上,看看陈先生白挨的那一棍子,多遭难。” 不知道为什么,玉星辰总觉得从周政这“一心为他们好”的规劝里听出了别样的嘲讽。 而玉星辰自己也觉得很讽刺,她空有一番上古之年叱咤风云的记忆,却是个活在现代社会里的孤儿,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废柴。 周政那“察言观色”的独特技能好像突然消失了一样,再一次看了看表,露出了一个“原来都这时候”的了恍然表情:“行了有空再聚,陈夫人那还在等着我回去汇报情况,我看你们俩伤养的差不多了,回市里一起约了去吃饭啊。” 天禄起身,淡淡看了他一眼,和他握手道:“好。” 周政就在这一声之下全然恢复了自己那来时的精英模样,仿佛把这宅子里三个人聊得精神萎靡的全然不是他,他走路带风,几乎是春风得意地翩然走远了。 前厅里只留下玉星辰和天禄面面相觑。 玉星辰看着天禄沉默许久,用手拍了拍脸,才像是逼着自己强硬地消化下了这信息量颇大的一长串儿因果,试探着跟天禄说:“然后呢,咱们有什么打算?去找找殷天祐那个死小孩儿?还是去医院看看媛媛……当时我听到这孩子名字的时候就觉得简直是不对劲……殷媛,姻缘……不知道师兄怎么样了。” 天禄还是方才那副表情。 玉星辰隐隐觉得天禄有几分不对劲儿,自说自话到有点尴尬的地步,缓缓叹了一口气:“我觉得这些事情都是巧合……” “是吗?”天禄冷冷地抬起头看她,“你不是曾经也觉得,本座是上古之神,就该理所当然地救人性命?” 玉星辰一愣,知道他肯定对方周政的一番“大放厥词“很有意见,忙想说他想多了,一抬头,却见了他一双泛红的龙眸。 真身是上古神仙的青年有着让天地艳羡的好模样,板起脸来五官显得刀雕斧刻,有一种淡漠的冷厉,仿佛这人本就该高高站在众神之巅。 可是现在,那双眼睛委屈泛着红,竟然委屈的像个孩子。 玉星辰不由得心软了。 神仙,说得好听,他其实也不过和自己一样,生来是个孤儿,有幸被人捡回去养大,再被迫满怀希望地去看养大他的人离去的背影。 天禄对母亲一直有一种隐忍不发的耿耿于怀,玉星辰不知道神仙的童年和人类的童年有多大的区别,但是从那个梦境来看,母亲离开的时候,天禄最多处于青春期,正是每个人一生中最脆弱敏感的阶段,每一件事都影响了他毕生为人处世的观点。 可是,母亲偏偏在那时候给了天禄一个最记忆深刻的欺骗。 谎言并非都是因为恶意,但是没人会百分之百肯定,善意的谎言都不伤人。 当时天禄是怎样的呢? 他全心全意地相信能力更强大的女神,却不可避免地见到了她灰飞烟灭之前的场景;他在一方封闭的方圆中无能为力,却必须要鼓足勇气去保护比他还要弱小的自己。 随后就是亿万年无法苏醒的沉睡,被阴错阳差地重新唤醒在这物不再,人也非的平凡俗世,他有没有一刻想过,宁愿重回那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永久沉睡……在玉星辰庆幸的踽踽独行的人间终于有人陪伴时,天禄是否感觉过……孤独? 玉星辰想到这里,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她身边能说一切秘密的人只有天禄,可是从某种角度来说,天禄又何尝不是只有自己? 他沉默,他霸道,他冷漠,他几乎天然拥有了一切和这个全家死光的富二代十分相得益彰的性格,而玉星辰只到这一刻才隐约明白,那不是为了适应这个身份而做的伪装,那本来就是对这个世间无可奈何的天禄自己。 玉星辰突然有一种拥抱他的冲动,而她也真的这么做了。 一个拥抱而已,无论以天禄和玉星辰这身高悬殊的体格儿,还是以天禄这真身的能力和玉星辰战五渣的本质,天禄想推开她是完全有可能的。 然而天禄只是浑身僵硬,英俊潇洒的电线杆子一样,杵得顶天立地。 他没想推开我,玉星辰想,他没想从此回到那漫无边际不知尽头的沉睡里去,我在这里,他也在这里,以后可以没有什么所谓“独自“,只有一起。 “我没有这么想。”玉星辰把头埋在了天禄的肩膀上,这个距离让她能前所未有的感觉到这个陪在她身边的神仙,是无与伦比的真实着的,“我认同你说的,人类有人类生存的规则,不应该以我们的喜好或者是偏爱而去改变这种规则,不是因为只剩下你一个神仙了就该让你去做这个世界的主宰。” 天禄明显更僵硬了,玉星辰非常得寸进尺地离他更近了一点:“但是世界的规则应该是顺其自然的,不是要必须有高于人类的存在来把人类踩在脚下的——更何况,他还企图伤害你。” 天禄动了动,发现玉星辰根本没打算松手,眼神在玉星辰看不到的角度闪过一丝无措的惊慌——他想起很久远很久远以前的事,那时他还小,化生于天地之外的灵兽之胎,天生不爱与人亲近,谁靠近都是一副炸了毛随时攻击的模样,唯独只有始祖女神笑眯眯地对他摸来抱去。 可是千百万年过去,那点记忆久远的拥抱好像是他漫长的神迹中仅存的一点有关“温情”的记忆。 他曾经很排斥这种互相表达亲昵的方式,可如今却分外不想摆脱。 他微微低下了头,看到这个抱着他不松手的女孩子,仿佛怕他转身就走似得。 可能是沉睡了多年,又以人类身份在人间长大的缘故,她和她母亲长得完全不像,始祖女神那种飒爽的英气和风风火火的脾气在她身上毫无痕迹。 然而,这个拥抱的温度是一样的。 也许最初看她决然走去再不回来的时候是有怨言的,可是千百万年过去,神迹无存,沧海桑田,他早就懂得她无奈的决然。 那曾经是保护了自己的人,而她留给了自己一个需要保护的人。 可是换个角度来想,她把玉星辰留给了自己,又何尝不是把自己留给了玉星辰,她在离开那一方结界远去的时候就想好了安排他们两个相依为命。 他最终还是伸出了手,不是为了像久远以前的少年时那样拒绝亲昵,相反的,他学着玉星辰的样子,缓缓揽住了她的肩。 这是很不着痕迹的一下儿,他自己非常不适应,因此很快就放开了。 玉星辰愣了一下,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缓缓松开了自己这一时冲动的拥抱,用一双星子一样的眼睛看着他。 天禄喉咙轻轻动了一下,别开眼,表情微微露出一点冷厉来:“他伤害不了本座。” 玉星辰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这是在回答之前自己的论断,忙拉他入座,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来。 “那是个神力为绝对主导的年代,她和……那个人都是靠创世的神力而受众神推崇为主的,然而创世之神不止是有他们两个,可是他们两个联合的神力是没有其他创世神可以战胜的,因此众神之主的位置毫无悬念的由他们两人共掌。” 玉星辰没想到自己一个拥抱抱出了这么遥远的一个故事,根本不敢打断,听得屏气凝神。 “你本来有四个哥哥,我也被收养在他们膝下,排行第五。他们长子神力超然,被默认为众神之主的继承者,可是‘默认’明显是个不太牢靠的行为,在他们两个没有羽化之前,自然不会有人胆敢轻举妄动,但是如果他们两人一旦有一个出现问题,他们的长子很可能再也无法等上众神之主的位子。” 玉星辰微微皱眉地看着他。 “后来你的哥哥们和我相继成年,却是我最早受到指派,要我去镇守三十三天之下最大但相对而言很远的离山。那时我本以为是因为我并非她亲生子而受到那个人的防备……直到现在我才明白,那些企图,其实从那时候就开始了。” 天禄说到这里,眼神冷得像是九尺寒冰:“他们把我和她所有的亲生子一个个调离三十三天之上,最后离间了她和那个人,后来‘共工怒触不周山’事发,她补天羽化,我陷入沉睡,再不知众神后事,可是自我醒来以后耗费神力多方搜寻,我只能承认——昔日屹立三十三天的众神恐怕已经凋零殆尽了,包括你的哥哥们,包括那个人,包括其他创世之神……除了一些很微弱的神息,我一个都感觉不到了。” 玉星辰面露愕然:“当年……你沉睡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一定出了什么毁天灭地的事。”天禄说,“可是有神力炼石补天的始祖女神已经羽化在他们最初的阴谋里了,所以再没有人肯耗尽毕生神力还天地一个太平和安宁了,所以神族凋零……他们想保全自己,却最终因为这个杀了自己。” “那……”玉星辰沉吟道,“是谁当年想要取‘众神之主’而代之?” 天禄摇摇头:“那时我已经被派镇守离山,从此很少回三十三天,很多事,我都不清楚。” 玉星辰皱了皱眉,突然去抓他的手:“……你猜,有没有可能,有人……神,在那场毁天灭地的灾难中有所保留——我是指,那场灾难的引发肯定与他自己的野心有关,他借此弄死了其他人,自己却因为强大的神力或是早有准备,所以活了下来,为了重新恢复他的神力,所以……在人间不断搜寻可能的神力,如果找不到,就用残忍的邪术延续自己的生命?” 天禄一愣,却听外面响起了敲门声,安管家难得抛弃了遵守了多年的规矩,有些火急火燎的没等回应就开门进了来。 “少爷,有个疯女人刚才突然闯进来,说这里发现了她失踪多时的丈夫,她死活要找殷家要个说法,说见不到主人她就在大门口……”安管家说着,眼神一直,突然看见了玉星辰抓着天禄的手还没来得及松,嘴里着急上火的汇报都在那一瞬间彻底卡了壳。 天禄一眼扫了过去,安管家才意识到自己的话还没说完,然而那满心焦虑已经被另一个让他更加焦虑的事实打断了,连贯的话语一时再无用武之地,只能在天禄冷冷的注视下补全刚才未完的两个字。 “上吊……” 玉星辰:“……” 玉星辰看着安管家的这个脸色,觉他可能也挺想一根绳子吊死在他家少爷眼前的,为了照顾老人家忧国忧民的脆弱心肝,只好十分矜持地收回了手。 天禄和玉星辰的“神话故事小会谈”只好果断的坑在了熙攘人间里。 天禄面无表情,转过头来盯着一脸内忧外患的安管家:“你说有疯女人来殷家找她的丈夫,她丈夫跟殷家有什么关系?” 安管家不可控制地把自己的眼睛往玉星辰的方向瞟,在玉星辰一声提醒式的“咳”后,才强行把注意力安放在外患的混乱里:“她丈夫叫王森,是个妇产科医生……这个疯女人说,没有她丈夫就没有殷媛小姐,结果现在殷家恩将仇报,污蔑她丈夫绑架了殷媛小姐不说,还把人弄疯了。” 天禄一脸“怎么不直接拖出去打死”的霸气外露:“告诉她,让她去找警察。” 安管家一时卡壳儿:“说了……但是那女人不走,现在正准备在殷家门口上吊。” 玉星辰见过泼妇撒野,却没见过这殃及池鱼式的的别出心裁,一时间心生好奇:“上吊?这年头还有人靠上吊自杀?” 安管家听着她雀跃的语气简直要犯心脏病,然而干脆地拿她当空气安管家估计也做不出来,只能陈述事实:“……听说乡下每年都有留守老人自杀,烈性农药不好买了之后,都是上吊。” 农村孤寡老人自杀确实有,但那是苦难的社会问题,子女不孝和看不见希望的贫穷是主要原因。 然而玉星辰压根儿不信这年头儿还有人能如此兴师动众地追到别人家大门口上吊,这简直是戏精。 玉星辰想着这个明显不合理的女人,给了她一个十分中肯的评价:“她的想法真环保。” 安管家脸都青了。 天禄看了看她,又看向安管家:“既然她非要见见主人,那么,咱们就去看看。” 安管家本意是想让天禄躲躲,没想到这祖宗是个迎难直上的风格,顿时有点儿懵:“可是……可是……她精神不正常,她伤到你们怎么办。” 玉星辰唯恐天下不乱:“那我们偷偷去,不正面迎敌。” 安管家一副“无力回天”的悲伤表情。 “那就这么决定了。”天禄带着玉星辰起身,在安管家欲言又止的跟前跟后中果断地朝大门外迈步而去。 “对了。”他走到一半儿,看到身边儿跟着的玉星辰,突然停了停。 安管家以为这是省心有所回转的征兆,忙不迭地跟近了身:“少爷有何吩咐。” 然而天禄毫不犹豫地给了安管家重重一击:“星辰以后会常跟我身边,无论是在这边,还是以后回到H市里,所以,我希望安叔不要每次看到她都是一副大惊小怪的表情,改一改对待她的态度……就像,对待女主人一样。“ 玉星辰:“……” 安管家:“……” 安管家一寸寸地石化在了原地。 玉星辰知道天禄这大概是想要表达“亲人”相近的意思,然而他是从哪个地方学的这么洋气的词语…… 玉星辰觉得自己槽多无口,然而还没来得及和目瞪狗呆的安管家解释,已经被天禄一马当先的拖走了。 玉星辰只能跟着天禄朝正门走去。 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有的是殷家的亲戚,有的是单纯的路人,还有为数不多的竟然是这疯女人自己带来的人,也亏得这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天禄和玉星辰只走到影壁旁的拱门就再也挤不过去,混在影绰绰的人群里并不显眼。 大门口果然有个女人在闹事。 这个女人看起来并不丑陋,甚至如果再年轻几岁,她的模样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鲜活美丽的,可是如今的状态有些憔悴,做的事情也十分掉价儿,这两相结合让她整个人都显得糟糕了起来。 玉星辰看着她拿着绳子在那里毫无形象地叫喊,实在没想通这个上门闹事的逻辑。 闹事的人都是有诉求的,比如说业主围困物业多半是为了控诉他们管理和收费不合理,家长怒堵教育局也是为了给自己的孩子要求受教育的权利。 可是王森的妻子到殷家来闹是个什么原理? 王森就是那个和殷媛一起被发现的疯子医生,他和楚文茵的死有隐隐约约的关系,可是这之间又有什么联系呢? 王森人在公安局,不在殷家,就算她是为了要回丈夫,也该去公安局门口打地铺? 那是为了要殷家出面给她做什么证明? 这其实更是无稽之谈——王森现在是个疯子,警察就算想随便找个人定罪,最后的刑罚也基本拿一个完全失去了理智的真疯子毫无办法,毕竟把他仍进监狱,死了活了都是拜拜占用监狱的人力资源。 这样一来,针对王森这个人的惩罚,即使有,也是微乎其微的。 为了一个早晚没事儿的人,真的至于兴师动众的闹到这个份儿上? 玉星辰皱着眉,只得出了唯一一个有可能的结论——他根本不是为了王森来的。 那么,殷家还有什么是值得她如此闹腾的呢。 玉星辰冷眼看着这女人的全副武装,又看了看身后像是和她一起来的人,突然有了个明确的想法——她不想死。 这太明显了。 她的绳子是一种魔术手法的活扣儿,玉星辰以前在老家的时候,见过村里的老人绑来逗孩子,因此认得分明;她上吊用的凳子比一般的凳子显得要高出不少,仿佛就是为了“不死”而专项成立的,至于和她一起来的那些人,大概是为了保障她“假戏真做”的时候一哄而上,保证她不会真的荡悠悠驾鹤西去。 她只是为了来博得关注的。 可是为什么? 天禄抱臂站在玉星辰身后,简直像是对她各种表情变化了如指掌。 “王森的妻子……”天禄的声音低低,“刚才周政在叙述的时候好像说过,她是楚文茵的学姐?” 玉星辰一愣,也立刻反应过来,没错!楚文茵! 她是楚文茵的师姐,楚文茵大约是结婚怀孕后做产检的时候重新遇到了和那个人有关系的王森,通过这一层,重新被那个人控制住,最终丧命。 然而还有一个问题,玉星辰之前并没来得及细想——楚文茵在大三时候主动休学一年,去靠“代孕”这个处于法律灰色地带的营生赚钱,究竟是谁签的头儿? 谁有这样的医疗资源、学校资源、客户资源可以供给一个涉世未深的大学女孩儿参考,并且能让这个大学女孩儿对她产生一定程度的信任,最终决定铤而走险。 这一定是一个让她觉得很可以相信的人。 这个人会不会是他身边的同学? 会不会跟他同样是个女性? 并且这个人有一个在医疗系统工作的丈夫,有着这方面非常专业的知识。 这个人很可能是王森的妻子,如今在殷家门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这个女人。 玉星辰突然想起了慧明那垮掉的表情,心里陡然生出一种咬牙切齿之下恶作剧的心,她朝天禄使了个眼色,对着天禄一一点了那和她一起来的人。 天禄点点头,想来已经会意,整个人再次往后站了一点,找了个人群看不见的角落去了。 玉星辰冷眼看着在门口大闹的女人,突然推开众人朝前而去,直接站在了最前面。 对着这里指指点点的人群注意力顿时被玉星辰吸引了,诡异地安静下来。 殷家的亲戚大多见过玉星辰,知道这女孩子是天禄的“贵客”,也知道她在昨天为寻找殷家丢了的孩子时十分尽心尽力,甚至于最后孩子们都是她冒着暴雨上坟山才找到的,就冲这一点,所有殷家的人都多少对她存有几分尊敬和感激,此时看她站出来,并没有一个给她拆台。 倒是那原本疯疯癫癫蛮不讲理的女人在这一片诡异的安静中,发现自己的戏唱不下去了。 “你为什么要上吊?”玉星辰斜着眼睛看她,“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跑到人家门口撒泼打滚儿,脏人家门口儿这一亩三分地儿,你安的什么心?” 疯女人明显楞了一下,很快恢复了胡搅蛮缠的本色,丝毫不像曾经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你是那颗葱?殷家人对不起我老公!我要讨个说法!让本家的人出来!” 她扯着脖子一嚷嚷,跟她一同来闹事的几个人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居然是被一个黄毛丫头拦了路,纷纷撸胳膊挽袖子露出满是带鱼的大花臂:“臭丫头别跟着凑热闹!让殷家人出来!” “对!让殷家人出来!”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一巴掌抽死你!” 玉星辰气乐了:“他们要是偏不呢?” 一群起哄架秧子的大汉凶神恶煞:“凭什么不出来!” “仗势欺人还有理了!” “你又是哪来的狗仗人势?!” 倒是那疯女人很有目的,一挥手制止了身后打call打得丝毫不整齐的“拉拉队”。 疯女人“不出来也没关系!我今天就是死在这儿也要讨个明白!” 玉星辰就等她这一句:“你要上吊?” “没错!”疯女人义愤填膺,“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他们凭什么冤枉我老公!” 玉星辰笑的有几分小恶毒,从头把她打量到了脚:“那你上啊,怎么不上,上了我好给你上警察局要个‘公道’,告殷家个……什么看见死尸不管收之类的罪名?” 女人气的浑身发抖,却有恃无恐:“你以为我不敢?” “你确实不敢啊!”玉星辰笑道,“不然你上啊!” 疯女人被她彻底激怒了:“好好好!你等着!” 玉星辰笑着往后退,一边退一边儿跟身后的殷家亲戚说:“看着,咱就看着,哎哎哎……绳子系结实了,提前注意一下儿,别有个刀口之类的,省的您死不成,讨不来公道……哦哦凳子稳着点儿,万一提前摔了,影响您讨公道的大计不说,万一再摔掉俩门牙~” 这话说的实在窝火儿,女人气的直跺脚,然而殷家的亲戚情绪已经被玉星辰挑了起来,知道玉星辰这是吃准了此人不敢假戏真做而来的激将法,干脆地一一起来指指点点,全然拿此人当了个笑话儿。 疯女人此时若是有胡子,恐怕已经被吹飞了,如果有眼睛,也该被瞪出了眼睛框子,她站在凳子上,骑虎难下,干脆的把绳子往脖子上一套,凳子“当啷”一声被踢到了一边。 周围一片吸气声。 大家都看着疯女人,一时根本没人想起来救人,而在他们注意不到的地方——那个原本的活扣绳套不知何时变成了死扣儿,那个高的出奇的椅子明显断了一根腿歪在一边,至于那几个方才还气势汹汹的花臂大汉,此时像是锯了嘴的葫芦,不动地方不说话,像是几尊杵在原地的蜡像。 至于那个一时“义愤”的疯女人,此时已经被勒得翻白眼,几乎要挂了。 玉星辰看着,,觉得差不多了,这才朝看不见的地方打了个手势。 几乎是同时,那“劣质”的绳子像是终于不堪恶人的重负,绷断了。 ☆、 第57章 疯女人被摔了个四仰八叉, 许是这一下砸的比较实, 掉下来的一瞬间, 她脸色铁青煞白地咳出了一连串儿的惊恐,愣是没顾上发疯。 哑巴了一样的“打call啦啦队”这时候才如梦初醒,像是终于从震惊中还魂过来的吊死鬼儿, 目瞪口呆一个比一个脸色难看,一窝蜂地涌到了疯女人的身边来,却被疯女人一手挥开了。 一群闹事儿的只觉得自己都见了鬼, 终于认清了“殷家邪门儿”这个早就该刻在脑子里的事实。 玉星辰袖手站在一边, 冷眼等着看这女人狗嘴里还能出什么品质卓绝的象牙,余光就见天禄已经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走了出来。 他风姿如此卓绝, 只往那一站,就让一众阿猫阿狗自惭形秽起来, 只跟他有一个眼神上的接触,就纷纷怂了, 完全不能控制自己似得往后退去了。 疯女人背对着天禄来的方向,只感觉一抬眼,自己的“乌合之众”就像退了潮, 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正要声色俱厉地来一发关于“团结”精神的训话,一回头,就见天禄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她眼前的青年有一双冷冰冰的龙目,看人不带丝毫感情,甚至没有猛兽看待人类时那种审视你究竟好不好吃的目光。 这种目光下, 让她觉得自己天生就低贱一等——那种生死只在别人一念间的低等。 她原本想好的撒泼之词在这一瞬间卡了壳,消音了。 天禄似乎对她的安静非常满意。因为她听到这个威压无比的年轻人,用只有她们能听到的声音,对她说:“濒死的感觉,可怕吗?” 她的瞳孔一瞬间紧缩,她突然有一种可怕的念头,就是方才那险些假戏真做的境况都是这个年轻人做的手脚——以一种她根本毫无察觉的方式。 可是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她眼皮子底下做这些手脚呢? 天禄当然不会给她机会想明白,便直接打断了她已经枯竭的想象力。 “进来。”天禄道,“我只说一遍,只有你自己,进来。” ++++++++++++++++++++++++++++++++++++++++ 殷家的闹剧最终以殷家紧闭的大门收场。 疯女人坐在一间看起来还不错的客房里,脸色苍白,战战兢兢,比起刚才,锣鼓喧天的热闹非凡,现在的殷宅里就太安静了。 安静有时候是个好东西,能让人觉得自己仿佛超脱了这个俗世,羽化登仙;而有时候的安静就太可怕了,天地与万物都远离了自己污浊的感官,那些入侵人心已久的妖魔都瞬间大张旗鼓地肆虐起来。 疯女人显然属于后者,更何况,这屋子里竟然还躺着一个不省人事的人,从疯女人的角度,她只能看到那个人的脚,自从她进到这间屋子里来,就没有看到那个人动过了。 关于殷家闹鬼的传闻在她脑子里徘徊数次,她几乎以为那个一动不动的人是个尸体了。 就在这时,天禄和玉星辰终于姗姗迟来。 玉星辰进门儿扫了一眼,看到躺在床上的人,明显愣了一下,等天禄关上了门,才问:“师兄怎么了?他不是醒了吗?” “本……我把他弄晕过去的。”天禄说着,像是想起什么似得一样,从袖口里摸出了一把刀给玉星辰看,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疯女人,“方才你们都在前面的时候,我看到他拿着刀从回廊走了过来。” 疯女人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玉星辰瞧了瞧那把刀,倒是一瞬间就理清了慧明的思路——被警察带走的那个王医生显然是“那个人”的走狗,楚文茵当年选择他做产检医生时,定然想出过合理的理由说服慧明,而那个合理的理由便是,王森是她师姐的老公,彼此都是“熟人”。 既然是熟人,当年的慧明当然放得下心。 可如今一切时过境迁真相大白,昔日的熟人变成了什么磨牙吮血的恶魔已经在慧明心里有了数儿,他们也许不是最终害死楚文茵的凶手,但一定是帮凶。 这种慧明正不知道该怨恨谁的时候,这疯女人一头撞到了他眼前,他提刀来已经是客气中的客气了。 天禄见玉星辰对那把刀的兴趣显然已经不大了,这才一甩手,“铛啷啷”一声扔在了这女人的脚底下,丝毫不怕她在走投无路之下鱼死网破的样子。 “你那疯了的丈夫,王森,警察明明不会拿他怎么样,可是你却偏偏要跑到殷家来撒泼,你怕的是,殷家在王森被警察放出来后伺机报复,你怕殷家盯上王森后,某些有关你的东西会就此暴露,因此你不想让王森被殷家盯上。”天禄冷冷地看着她,“恰巧,有人也不想让王森被殷家穷追不舍,而你和那个人利益相关,一拍即合,所以你跑到这里来,想用殷家的把柄来封殷家的嘴……我猜猜,就是殷媛唱得那个童谣?” 疯女人整个人都僵住了,在天禄面前,大气都不敢喘,嘴唇哆嗦半晌,才勉强鼓足了一点儿勇气:“你们家做过这样骨肉相残的缺德事……” 本以为她会说出些什么有价值的威胁,听到她这么说,天禄才意识到自己是货真价实地高估了她,“嗤”地一声冷笑了出来。 疯女人脸色一白,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蠢事——他根本不怕这些事,他也根本没把那些上辈人彼此残杀的往事放在心上,甚至于那关于玉脉的真真假假,她也根本没有证据。 她所谓的把柄,在他眼里,就是个笑话! “发现了?那个指使你撞进殷家天罗地网的人根本没安好心,如果你那些同行的人出一点纰漏,你就会吊死自己;如果殷家在狠一点,你会从此销声匿迹;就算这两方都没有达成目的,放才开始就躲在暗处的陈公子也会一时冲动要了你的命。”天禄看着她,仿佛看见了一个可悲的蝼蚁,“他本来就是为了,让你死,从此王森是个疯子,你是具尸体,你们知道的那些东西,从此都会不见天日。” 疯女人嘴唇几番蠕动,像是想找出个理由来反驳天禄的这番说辞,却最终发现这个逻辑毫无破绽——因为她此时才意识到,他说的是真的。 玉星辰看着她眼神闪烁,知道她心里的防线已经溃败,便干脆地提出了解决方案:“把那些事情说出来,我们保你不死。” 疯女人的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儿,下意识的捏紧了自己最后的武装——那其实只是一个高档皮包,此刻在她手里,却像个传国玉玺一样有分量。 玉星辰一愣,顺着她抓紧的手看了过去,好像突然明白了——她想必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才会如此像一个惊弓之鸟,理智全无,藏在背后的人随便挑拨一句,她就蠢的来孤注一掷。 她想必手里是有些东西的,那些东西,恐怕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肯离身的,这东西肯定藏着不小的秘密,不然“那个人”不至于这么迫不及待地让她来作死,甚至于连像对付王森那样弄疯的机会都不留。 这东西现在恐怕就在她的皮包里。 “我……我有条件!“疯女人喊道,“你们不知道他有多可怕,他根本就不是人……” 玉星辰这时候却十分冷静:“但是你知道怎么对付他。” 疯女人脸色一白,平静下来,像是默认了,然而仅此而已,后面便是长久的一言不发。 纵然玉星辰有耐心,但也并没打算用在她身上。 “殷家的事情看来你知道不少,任何事情也都不是空穴来风。”玉星辰对她并没有什么好脸色,但是这种时候,偏偏是用这种不耐烦的语气说出来的话才最有说服力似得。 玉星辰锲而不舍地把她往一些她最愿意相信的方向引导:“你想没想过,坑你前来的那个人这么忌惮殷家,是因为那些传说是真的呢?或者说,殷家真的有那些,他梦寐以求,却求而不得的东西呢?再或者,殷家已经把这些东西收为己用了呢?” 她的眼神一瞬间亮了:“你的意思是……” “当然。”玉星辰截口打断她,“不然为什么天禄——就是你口口声声要见的殷家当家人,敢保证你不死。” 这话一出,那女人果然犹豫了。 玉星辰知道自己已经切中了她最关心的要害——对方不是人,这才是他让人既向往又不敢背叛的真实原因,然而所谓“强大”的东西在靠近之后往往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很多人在表面顺从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寻找退路了。 这个楚文茵的师姐,也是其中之一。 这是他们的契机!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疯女人是没有名字的,至于她为什么没有名字,下章你们就知道了 = = ☆、 第58章 然而疯女人沉默的时间比玉星辰想象的要长得多, 在玉星辰几乎以为她突然间哑巴了的时候, 她才用一个轻声细语到不可思议的声音到:“我需要时间。” 玉星辰微微眯了眯眼睛, 正要给这女人即将崩溃的心理防线添一把火,却被天禄用眼神拦住了。 “可以。”天禄道,“我的耐心不多, 你最好在我没改变主意前联系我。” 女人愣了一愣,眼神几番闪烁,最终却还是放弃了, 然而她走的有点儿依依不舍, 已经到了殷家大门口儿,还在一步三回头地欲言又止, 她握着手中皮包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眼看她带来的“打call啦啦队”朝他聚集过来,这才别无选择地死了心, 下定决心似得往前走了。 天禄一言不发,皱着眉看她走出殷家大门口,竟然有一点儿松了口气的意思。 玉星辰几乎有点儿不理解地看着天禄:“她明明已经有所松动, 你为什么……” “她身上有死气。”天禄像是早就明白玉星辰想问什么, 没等她问完,便十分尽职地解释了起来,“不是一个人的死气……是很多人的。” 玉星辰以为他在说疯女人身上有人命官司之类的人命债,毫不意外:“这有什么了……她既然沾上了那些邪门儿的东西,身上哪怕有一座坟都不稀奇。” “不是这种。”天禄摇了摇头, 随即风马牛不相及地道,“记得钱峰吗……” 钱峰是玉星辰曾经的同事,在一个暴雨天里,就在玉星辰眼前,被莫名其妙冲出来的汽车撞成了暴雨里带血的抛物线……而钱峰死前,那时候还未有人形的天禄曾预言过其人的生死…… 玉星辰电光火石之间明白了天禄所说的“死气”是什么,然而一群人的死气…… 然而并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那疯女人带着浩浩荡荡的闹事大军,眼看已经要走过殷家门前这唯一一条横街的转角儿,此处没有来来往往的车辆,想要像钱峰那时候一样,从天而降一辆足以要这一群人性命的车实在有点儿难度。 然而就在这时,她身边的天禄目光突然一顿,落到了街角儿处一个小孩儿的身上。 小孩儿一副常年散养的邋遢相,是个男孩儿,剃着圆溜溜的毛寸儿头,长上尾巴就是纯正的活猴儿,模样一点儿也不招人疼,正处于“七岁八岁万人嫌”的感人年纪——若是把他来个复制黏贴,就此凑够一个“十四以下”的熊孩子大军,这战斗力至少是“收、复台、湾,统、一中、华”的高水准。 玉星辰一个未婚未育远离七大姑八大姨的有知识女青年,显然还未彻底受过熊孩子阶级的荼毒,对这类生物的战斗力有着并不清晰的认识,在看到天禄的目光落在这个熊孩子身上的时候,她只顺着看了一眼,并没引起任何重视。 然而就在玉星辰准备把目光从这“泥猴儿”身上挪去其他可疑目标儿的时候,余光仿佛瞥到了什么红彤彤的光在他手里闪了一下。 这光在青、天、白、日、下并不明显,然而却让玉星辰本能感到了危险的苗头儿,就在她准备去看第二眼的时候,那原本存在感极其微弱的光线以一个让人诧异的速度“轰”地一声爆破开来,像一朵平地出现的蘑菇云似得惊空一炸,翻卷的爆破风直接将那熊孩子炸上了天。 然而这还没完—— 这一炸的效果居然像是连锁传递的,以那个熊孩子为起始,每隔一段距离都像安了炸药一样,一经他点燃“引线”,瞬间所有的连接点都像被灼伤了一样,在极短的时间内被纷纷引爆,把整条街炸了一个别样的满是“硝烟”。 疯女人一行正好儿走到了其中一个“爆破点”上,在他们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被一“炮”轰上了天,转瞬间成了天边七零八落的喷血“烟火”。 天禄的反应比玉星辰快了不止一点,那红光一闪的瞬间,他已经预见到了危险,直接拉着玉星辰退到了遮挡物后,爆炸并没有蔓延到他们这里,他们在遮挡物后,恰好将这一匪夷所思的连锁爆炸看了个分明。 直到耳畔“嗡嗡”的轰鸣声渐渐退去,乱七八糟的人声从四面八方重回人间,被炸塌的地方硝烟渐渐平稳,惊恐的路人们才慌乱异常地开始嚷起来。 “报警!” “着火了着火了!这火不能用水扑,快快!打119!” “有人受伤了!快打120!救人!” “都别在这附近!疏散!疏散!” 玉星辰在这嘈杂的人声里愣了不止一瞬间,她木然地从遮挡物后缓缓探出头,大脑才后知后觉的整理出爆炸前她看到的场景——那个被自己一炮炸上天的熊孩子,点燃了这条街的化粪井。 所有的感官在这时候才渐渐回笼,血腥味儿,焦糊味儿,还有被炸飞了井盖儿的化粪井里燃出的诡异的黑烟里那一言难尽的气味儿,直接把此处隔离了正常人间。 救护车,救火车,警车的鸣笛声很快在这条街上响成一片,警察及时赶到,紧张而有组织地拉开了警戒线。 安管家显然也被这不正常的动静惊动了,着急忙慌地跑出来看情况,看到这两个祖宗居然还这么目瞪口呆的站在爆炸现场不远处,吓得心脏都要骤停,赶紧把这两个人安顿进宅子里,火急火燎地又跑去处理外面的相关事宜。 于是天禄和玉星辰又回到了慧明的那间客房里。 玉星辰在屋里猛灌了三杯茶,才从这飞来横祸里回过一点儿意思,抬头去看天禄那比起她自己来镇定了不止一点的表情,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出了天禄话里的意思。 “一群人的死气?”玉星辰问,“你让她快走……是因为,你觉得她会带来死亡,并且这种死亡会连累周围的人?” 这问题让天禄顿了一下才点头:“是。” 玉星辰下意识地又去拿茶杯,直到带着温热水汽的茶水氤氲在她鼻子附近,她才觉得有点儿恶心,那种水喝多到下一秒就要溢出来似得恶心——她根本不渴,只是下意识地找点事做,想让自己看着不像吓呆了。 她还是有点儿适应不了这么血肉模糊的场景,前一秒还在自己面前撒泼发疯的女人,她连名字都没来得及问,下一秒就被一个来历莫名的“炸弹”糊上了天当惊悚的风景,并且,这“炸弹”还是屎做的,她居然能在这时候,莫名替那疯女人感到一点儿难以名状的冤屈…… 可是这样一来,那个疯女人手里所有的东西,恐怕也和她的躯体一样,成了焦糊之中的烂泥了。 玉星辰想到这儿有点惋惜,如果她没有在一开始就戏弄那个疯子,而是争分夺秒的先撬开这女人的嘴,是不是她们就有机会早点儿结束这要命的情境了。 她想到那个令她惋惜的筹码,却突然觉得有另一件事情想不通——天禄是可以预见到这个女人的死期的,可是他为什么要配合自己居高临下的“惩治”,而不是配合自己? 天禄绝对不是那种“你开心就好”的大仙儿,也不是少年心性未泯所以跟着自己胡闹的个性,他多数时候,只分这件事值得在意或是不值得在意……而那时他会配合自己的胡闹,是不是因为,那时候,他也不知道这个女人具体的死期? 玉星辰抬起头,和天禄对视了一眼,天禄就像有读心术一样将她的眼神儿猜了个透。 “我那时确实不知道这女人会什么时候死,或是会怎么死。”天禄看了她一眼,“那种死气是突然出现的,原本不在她的命格里,非要我说什么时候,我只能说,大概是在她进了殷家之后。” “什么?” 天禄不喜不怒,眼神却冷了下来:“……有人在她进了殷家之后才想杀了她,你说的没错,藏在背后的人确实没安好心,因为那个真正的‘炸弹’其实是这个女人,谁在她死的时候靠近她,就会被她的‘死亡’一起带走。” 玉星辰终于听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你是说……他派这个女人来,其实是冲着殷家来的?为什么?殷家有什么东西让他这么想赶尽杀绝?” 她话音刚落,就听这客房的内间儿居然有了动静,慧明揉着他不知为什么昏沉的脑袋挣扎着坐了起来,双手握拳砸了砸不太清明的脑袋,嘟嘟囔囔,显然十分不舒服。 玉星辰连忙给他倒了一杯水。 慧明木然的接过这杯茶,喝了一口,才好像终于连上那断片儿的思绪。 “那个女的!”慧明咬牙切齿道,“我记得她!就是因为她,文茵才选了她老公做产检医生!” 这说辞和玉星辰的猜测不谋而合,然而此刻,什么恩恩怨怨似乎都微不足道了。 “消消气。”玉星辰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她刚才已经死了……师兄你这是什么表情,不是被你意识不清时捅死的,路边有个熊孩子点了化粪井,她倒霉,正站在井盖儿上,被炸飞了……” 慧明显然也没料到这个走向,顿时一愣,下意识地展开蒲扇大的手摸了一把自己那“一、丝、不、挂”的纯正光头,摸到一半儿,却突然愣了——他发现自己手里居然攥着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作为一个炮灰,要什么名字! ☆、 第59章 “哎?这什么玩意儿。” 慧明有着很明显的一脸懵逼, 他有不短的时间一直在昏昏沉沉中, 全然不知道自己手心什么时候多了个东西。 玉星辰凑过来看了一眼, 顿时也愣了。 “这是个……钥匙?” 玉星辰有点儿不太确定地道,因为这钥匙跟普通的钥匙形状不太一样,有齿儿的那一端十分地短, 而复杂程度更是有点丧心病狂,像是个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可是这玩意儿从哪儿来的?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房间中的空气突然恍惚了一下儿, 在光线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里, 突然出现了一个朦朦胧胧的人影儿,那人影儿是个小小的人, 刚到玉星辰的大腿那么高,若不是表情欠抽地可以, 单论长相而言还是挺可爱的。 居然是那天就地消失的殷天祐。 玉星辰眨了眨眼睛,确定不是自己出现了什么诡异的幻觉, 回头看看天禄,发现天禄也在看向这里。 他不仅看了过来,更是在慧明看不到的角度, 偷偷在伸指一画, 凭空在殷天祐的身上笼罩了一层像是透明肥皂泡一样的东西。 殷天祐愣了一愣,打量了一下自己周身的透明“肥皂泡儿”,一瞬间悟了,就这么大大咧咧地直接走到了天禄眼前去。 玉星辰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儿了。 别的不说,这小鬼是个板上钉钉的死魂, 若是这么光明正大的被慧明看见,且不说慧明看见他以后是个什么反应,就是他的身份都是个问题。 慧明现在一脑门儿官司当然顾不上探究这孩子的身份,若是等他回过闷儿来,琢磨这孩子是从哪冒出来的,无论这时候怎么糊弄,只要去问问安管家,这事儿就要穿帮。 然而玉星辰担心的场景却并没有发生——慧明仍然在研究着手里的这个“钥匙”是个什么物体,像是根本就没看见有一个叫殷天祐的小孩儿大大咧咧地从他眼前走过去一样——即使这孩子的两步走就发生在距离他不到一米的地方。 玉星辰在自己的目瞪口呆中后知后觉,终于意识到这是天禄做的手脚——那层透明肥皂泡儿一样的东西,类似于“鬼魂隐形衣”,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殷天祐的存在泯然于众人。 玉星辰确定自己从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眼中看到了□□裸的嘲讽。 殷天祐白了玉星辰一眼,像是找完了自己智商上的优越感,终于把目光挪回了天禄身上。 “这是我放在他手里的。”殷天祐指着慧明手里那把形状怪异的钥匙,“从那个刚才就坐在这间屋子里的女人包里拿来的。” 玉星辰:“……” 少年,你想要帮忙的心很好,但是偷东西是不对的啊! 天禄低头看着他,并不出言。 而玉星辰那像是随时要抽过去的眼神儿,对于小鬼并没有任何威慑力。 小鬼回头看看慧明,又看看眼前的天禄,仗着人类根本看不见他,变得有恃无恐起来:“那个女人在那吵得要死的时候我就在旁边,你们的反应我都看到了,他很明显讨厌这个女人……这女人包里的东西很多,乱七八糟都是女人的玩意儿,只有这东西珍而重之地放在一个盒子里,并且她为了这个盒子,改了包儿的构造,专门儿为这盒子做了个夹层……” 玉星辰听到小鬼的论述,忽然一顿,心里几乎要狂喜起来。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就是那个女人手上可以用来对付那个人的筹码! 她以为随着那个女人被炸飞,她那随身的皮包估计也要葬身火海了,却不料殷天祐在这女人上天之前有了这么一个神来之笔,所有已经死掉的线索又有了重新活跃起来的可能! 如果不是场合不允许,玉星辰几乎要冲过去抱着殷天祐给他一个“么么哒”了。 显然,“世界上最后一个神女”玉星辰小姐的“么么哒”和怪阿姨摸脸的程度并没有相差太多,殷天祐全然不稀罕,在接收到玉星辰“good job”的眼神儿时,朝天翻了个白眼儿。 玉星辰:“……” 这么不讨喜的熊孩子还是派天雷劈了吧。 两个神仙一个鬼心思各异的眼神交流在慧明眼前无声地上演完,慧明这才摸着光头“啧”了一声,果然立刻收获了玉星辰的注目,殷天祐那小鬼也识趣地不吭声了。 “这好像是银行保险柜的钥匙。”慧明总结道,“为了高效防盗,银行保险柜的锁都是特制的,锁芯儿比较复杂,就像这钥匙一样……你看咱家大门的钥匙齿没有这么复杂的,这是为了防止复制。” 玉星辰在一边儿跟着点头,顺手怕马屁:“师兄你对银行保险柜还有研究了?你真博学……” “那你看。”慧明本性里那点儿嘚瑟的本质终于在夸奖下重现江湖,然而没等玉星辰强行把这马屁拍完,他就帅不过三秒的不打自招了,“哦,其实我也没研究……你嫂子留下的东西我没敢放在家里,因此也是在银行开了个保险柜锁着,所以我见过保险柜的钥匙什么样儿,跟这差不多。” 玉星辰:“……好吧。” “可是这是哪个银行的保险柜?谁想趁我不清醒给我个大礼吗?”慧明有点儿莫名,“可是光给我这个也没用啊……首先,银行保险柜要凭本人印信和钥匙才能开,光有钥匙没有印信,这钥匙跟废铁没什么区别;其次,这是哪家银行的保险柜他也没跟我说清楚啊……他当银行开保险柜跟取钱一样吗?随便找个网点儿全国联通?” 玉星辰:“……” 行吧。 玉星辰若有似无地瞪了已经“隐形”的殷天祐一眼,全然不知道该跟这小鬼说什么,难道要说“让我感激你,赠我空欢喜”,比起说的比唱的好听这个选项,玉星辰还是比较想动手抽他——你怎么就不知道一起偷个印鉴呢,你怎么就不知道问问那个死女人是哪个银行呢!要你何用啊! 玉小妞完全没发现自己的精神境界已经被殷天祐带进沟里了。 殷天祐毫不怯懦,当场跟玉星辰做起了“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还能帮你弄来已经很好了,你少这么多要求”的眼神拼杀。 还是天禄站出来,制止了这毫无意义的互相指责。 他风度翩翩地走到了慧明身边儿,直接从慧明手里捏走了那枚钥匙,借着光看了看:“你可以肯定这不是你的东西?” 慧明没阻止他的动作,听见他发问,点了点头。 “许是您晕倒前在哪儿捡的。”天禄没有表情的脸显得分外有说服力,“我让安管家拿去问问这些日子住在殷家的亲戚,万一是谁丢的,也省了一番麻烦。” 玉星辰没料到天禄还能有这种操作,愣了一愣。 慧明对这个说辞稍微有一点疑惑,正想就着此事絮叨两句,却被门外的敲门声吸引了注意力。 安管家的声音毕恭毕敬:“少爷,听说您是爆炸事件的目击者,有个警察同志想来和您了解一下情况。” “知道了。”天禄应了声,顺势将那把钥匙堂而皇之的揣进了自己口袋里,朝玉星辰打了个眼神,“一起去一趟。” 玉星辰心虚地看了一眼仍然没回过味儿来的慧明,火烧屁股似得跟天禄一起就着这个绝妙的借口跑了。 安管家说警察已经在前厅等着了,天禄表示知道,带着玉星辰一起往前厅走,顺便打发安管家继续去忙。 安管家转身走了,玉星辰才压低声音和天禄说起那钥匙的事:“殷天祐那小鬼明显是想借花献佛,把这个交给师兄……虽然这东西并没有卵用,可是……你把它要过来有什么用?你也不能凭这东西去开保险柜啊……” 玉星辰自以为有理有据,然而没等她说完,就听见天禄十分肯定道:“可以的。” 玉星辰一愣:“可以什么?” 天禄瞥了她一眼,这一眼竟然和殷天祐那小鬼鄙视的意思异曲同工,颇有“你以为我是谁”的无限优越感。 玉星辰被鄙视地莫名其妙,心说,是啊你是神仙…… 想到这儿,她却突然醍醐灌顶——对,天禄是神仙,而且是貔貅。 貔貅乃是上古瑞兽,掌天地金银,八方之财,银行这和“金银“完全是近亲的地方,天禄出入比自己家的后花园都要随意!就和他能随意操纵账户里的数额一样,他也完全能够从银行的数据中找到属于那个疯女人的! 玉星辰活到这么大,突然意识到自己身边多了个移动提款机,心情莫名复杂。 前厅不远,几步就到。 没等玉星辰从那“可以随时抢银行“的兴奋设想回过头来,她和天禄已经一前一后地迈过了前厅的门槛。 有个穿着制服的中年警察坐在正厅里,看到他们两个,起身迎了过来,和他们俩分别握了手,板正严肃道:“殷先生,玉小姐,关于刚才发生在XX街的爆炸案,我来了解些情况。” ☆、 第60章 人的长相是千差万别的, 然而穿上统一的制服, 就像套上了统一的皮囊, 掩盖在这整齐划一的装束下五官的差别,就显得小了。 玉星辰对警察没有恶感,甚至因为和程昊半生不熟, 还有一种微妙的亲近感,在面对面前这个四十多岁满面威严的中年警察时,自然而然地客气了起来:“您请坐, 您想了解什么情况, 知无不言。” 但是天禄对这个情况完全不买账,和他握过手, 也仍然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微微眯眼看着眼前的警察:“警察先生, 我无意冒犯,但是……家中最近多事, 我想在我们开始相互了解前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您可否出示一下证件。” 这话一出口,玉星辰就觉得自己做事欠考虑了。 警察也有一丝微微的讶异,想来是没想到一个豪门富二代能这么“彬彬有礼”地不好说话, 不过身为警察, 他这么多年行走江湖遇到的刺头儿也不止一两个,天禄这样的,顶多叫做谨慎,他没必要也犯不着跟他拧着来,因此从善如流地掏出了证件, 在天禄眼前摆正了,直到天禄看清楚证件上的名字,叫做蒋正武,是个挺老式的名字了。 “蒋警官。”天禄顺势改了口,“您找到这儿来,想必已经听说了——方才爆炸中死亡的那个女性,抱歉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但是我看救护车来的时候直接给她蒙上白布了,我推测她应该死了……昨天夜间,我家几个小字辈儿的孩子集体被人诱拐,最终在山上被发现,其中一个叫殷媛的,是我堂侄女,被诱拐孩子的人贩掠走,凌晨时才在距离此处不远的一个废弃村落里被找到,和她同时被找到的就是那位女死者的丈夫,好像叫王森。女死者认为殷家冤枉了她丈夫王森,因此上门来和我们‘讨说法’,闹得不太好看,我为了安抚她,也为了避免给家人带来太坏的影响,因此请她进来坐了一会儿,等她平复下来,也相信带走她丈夫是警方行为,跟我们胡搅蛮缠是没有意义的,我们便送她走了……没想到发生了这种意外。“ 天禄这一番话已经说得很周全,同时隐去了疯女人和他们彼此较量的那些细节,把这些全部处理成了毫无关联的意外。 玉星辰听着,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可补充的了,便点点头,和天禄一起看向蒋正武警官,看看他还有什么想问的。 蒋正武的习惯和程昊如出一辙,手里一直拿着笔基本和笔,天禄说着,他就随着记,等到天禄说完,他也恰好抬起头,那手比划了一下,示意继续:“还有呢?” 天禄摇摇头:“没有了。” 他说完,像是怕漏掉什么似的,看向了玉星辰:“星辰,你还有补充吗?” “没有。”玉星辰被点到名,下意识地坐直了一点,十分努力地找补了一遍记忆,确定能说的部分天禄已经说完了,只好试着问道,“您问的是还有什么?这些事情殷家好几位亲戚都看见了……确实是那个大姐有些无理取闹……” “不是这个。”蒋正武表情严肃,语气也很严肃,“那个孩子呢?关于那个孩子,二位知道什么?” 这一句话反倒把玉星辰问愣了,连天禄的表情都顿了一下。 两个人对视一样,双双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莫名和茫然。 “那孩子?” 玉星辰琢磨了一下儿,才意识到蒋正武说的可能是那个炸屎把自己炸成了一朵不一样的烟火的熊孩子,心里并没有什么通情感,然而事已至此,这小鬼不死也是重伤,玉星辰对一个下场注定凄惨的小鬼说不出严重的恶言,只能问:“那孩子……救护车不是也给一起拉走了吗?这大概是附近村子里的哪家孩子,伤成这样,家长恐怕要哭死了吧……警官,这孩子救过来了吗?” 蒋正武摇摇头:“没有,我刚收到的消息,医院那边已经出死亡证明了。” 意料之中。 玉星辰还是叹了一口气,到底没多说。 “这孩子你们以前见过吗?”蒋正武问道,“或者是哪家的,有没有大致概念?” 天禄摇摇头:“警官……这我们就帮不上忙了,平时我不在这边住,因为最近是父母祭日,才来上坟,每年在这边住的日子不会超过十天,跟邻居们关系也不特别亲近,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上来。” 蒋正武看了看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二代少爷,又看看明显有点儿心直口快藏不住事儿的玉星辰,两个人的表情都还算正常,确实不像刻意隐瞒什么的样子,下意识用笔敲了敲笔记本儿,只是问:“你们知不知道这孩子为什么无缘无故要点化粪井?这是谁教给他的?你们最近有没有见过什么可疑人物?” 这个问话蕴含的信息就有点儿多了,玉星辰把这三个问题在心里转了一圈儿,立刻就意识到蒋正武警官在怀疑什么——他怀疑那熊孩子点化粪井不是因为吃多了撑的没事儿干,而是一种被人利用了的、有预谋的犯罪。 这就有点儿棘手了。 可即使这样,这三个问题,玉星辰也只答得出来一个:“可疑人物确实有……昨天营救几个孩子的时候,我们也反映给市局刑侦的程昊队长了——我们曾经在家门口遇到过一个摆流动水果摊儿的人,他不见后,当晚就发生了孩子被诱拐的事件……其他的可疑人物?不好意思警官,我们也是找到孩子后刚刚松了一口气,真的没有再留意到什么其他的人。” 天禄等她说完,十分应景地伸出修长的手指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仿佛真的被家族琐事折腾得心力交瘁,仍然在强打精神配合调查的模样。 他就着这个模样,补充了一句:“我也是,实在想不起来了,不过我家大门口一直有监控录像……哦监控应该被送到市局去了,不然,您问市局要一份儿备份?” 蒋正武被他这么不动声色地噎了一下儿,手中的笔停了停,话到嘴边,似乎觉得不妥,临时又换了一句:“还有没有什么相关细节?” 玉星辰是个比较按常理出牌的人,他这么问,就真的这么老实的顺着他的思路替他苦思冥想去了。 然而天禄却留意到了蒋正武脸上一闪而过的恼怒。 恼怒? 这个情绪有点意思,人的愤怒多半代表了对现状不满,而又无力改变现状时的一众微妙情绪,至于恼……要知道,一个人最恨的不是“不可以”,而是“本可以”。 警察这个职业通常造就了心思缜密,认真而执着一群人,一次的失败不会让他恼怒,所以这位蒋正武警官“本可以”做成,却因为一些细节而持续与之失之交臂的事情,是什么呢? 天禄静静看着他写写画画的笔,若有所思,忽然想到了一个细微的地方——方才,在玉星辰和自己提到市局的时候,蒋警官为什么有一种“不能多生事端“的隐忍表情。 这只有两个解释,要么,他这个警察是假的;要么,他正在查的事情,并不想让市局知道。 出于谨慎,他已经看过了蒋正武的证件,确实是警察无疑;至于后者…… 天禄眼神闪了一闪,长臂直接跨过矮桌,准备去摸玉星辰的手机。 玉星辰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怎么了?你要什么……手机?你要给谁打电话?” 天禄直接把手机解了锁,拿在手里,其实并没有要调出电话簿的意思,只是做着一个似乎在翻联系方式的动作:“给程警官打个电话儿,问问调查差不多了么,里面的监控他们随便拷,记忆棒还是拿回来的好……顺便可以给蒋警官提供点儿线索……” “不用了。”蒋正武拒绝的比他想象中还要干脆,“市局办案跟我们不是一套系统,不用麻烦了。” “怎么不是呢?”天禄笑了笑,“虽然大案要案都是在市局手里,可是这件事情明显和市局经办的案子有地方串线了,说起来,今天的事情我也该和程警官通个气,毕竟死者之一是他们那边涉案人员的家属,其中关联,让他们查一查,对破案没坏处……蒋警官还想知道什么细节?等我们一起跟程队长聊聊?” 蒋正武面色冷硬,听到这里,干脆的站起来:“既然二位不知情,那今天咱们就到这儿,如果想起什么,欢迎随时联系我……” 玉星辰有点儿愣愣地看着他这利落告别的模样,正一脸懵地准备跟他握手告别,发现天禄却并没有放他走的意思。 “蒋警官。”天禄道,“发生在我家门口的这件事显然还有隐情,您只想从我们嘴里知道东西,却不准备跟我们坦诚相见,这有点不公平……在所有人的视线都关注那个闹事的女人时,为什么只有您对那个的孩子感兴趣?” 蒋正武一愣:“我是来……” “了解情况?”天禄笑了,“是,您这警察确实是真的,了解情况的意图也是真的,但是您想了解的根本不是眼前这个有关殷家的案子。” 这话一出,玉星辰愣了,蒋正武也愣了。 天禄悠悠坐回了座位:“孩子……如果您想问孩子的故事,我大概也有许多可以讲给您听,不如……我们公平一点儿,坐下来开诚布公地聊,您说您的,我再说我的。” 蒋正武站在厅中。 他就这么僵硬地站着,不回来坐下,也不肯走。 玉星辰看到他眼里的矛盾,和表情上无比的挣扎犹豫,像是一个胸怀天下的才子遇到这辈子最后一个大展宏图的机会一样犹豫。 最终,他还是走回来,在天禄早就为他留好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这此再开口,他连寒暄都省了:“这样的事情早就有过,不止一次……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在H市不知道什么地方,要么是孩子拿着随手抄来的棍子打着玩儿,却打死了路人;要么是孩子在路口追跑,无意一撞,另一个倒霉鬼就死在了车轮下面;还有一次,小孩子从高空坠落,意外砸死了一个楼下路过的……这种事情太多了。” 天禄眼神动了动:“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蒋正武似乎苦笑了一下,“不满十四岁,警察也拿这些孩子无可奈何,更是因为有人会叫嚣着‘保护孩子’,最终,连这些孩子都消失在茫茫人海了,运气不太好的,比如这次这个,就直接死了……死无对证。” ☆、 第61章 “请问, 您怎么确定这些事件都不是‘意外’?”天禄的表情没有很大波动, 像是并没有把这些事情听进心里似得, “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不负责任的父母,孩子出事儿了, 他就是全天下最体贴的救世主,撒泼耍赖不讲理也是理所当然;孩子闯祸了,他摇身一变成了救苦救难的神仙, 嚷着‘他还是个孩子’来指责遭遇伤害的一方不懂宽容……这样的人太多了, 所以,这样的意外, 想来也少不了。所以您凭什么认定,您所说的那些事情, 都不是‘意外’呢,因为那些听起来, 确实都很像家教缺失而造成的人祸。” 玉星辰被天禄说的忍不住侧目看他——她一直觉得天禄不食人间烟火,却不知道他从哪儿看来这么多严峻的社会问题,然而想到他说的“不负责任的父母”, 忍不住又有了些与此事无关的联想。 倒是蒋正武听完这一番话, 露出了一点儿稍显轻松的表情。 这种“轻松”的来源十分微妙,如果非要形容,只能说它类似于一个拥有价值连城的宝物却在等待售卖的卖家,他担心对方不懂行,这样他和对方实在没什么可聊的;同时又担心对方太懂行, 这样的话,他的所有智慧都没有用武之地了。 最理想的对手,就是那种懂一点,又懂得不是太多,这样的话,他就可以把这段对话相对顺畅的进行下去的同时,再做出“你果然不太懂”的稍高姿态,让自己有发挥的余地。 天禄恰好就是这样一个对手。 如果天禄从一开始就十分感兴趣的继续打听这些背后的“阴谋”,蒋正武反而要觉得可疑,然而天禄现在显然对他并不信任,更没有很多小青年儿“听风就是雨”容易被人带节奏的恶习,蒋正武反而要对他刮目相看了。 蒋正武对着天禄的脸端详了一会儿:“有些案件确实是的……但是有些不是,我处理过很多类似的案件,每一件的手法儿和过程都是不一样的,但是,有一个东西是一样的……” “是什么?” “是记忆。”蒋正武这几个字说的很勉强,很快,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可能用词不当,“确切来说,是复述事件发生时候这些孩子的表述,他们都说,不记得了。” 天禄还是不太相信的样子:“会不会是自我保护时候的应激反应,或者说……是在闯祸后下意识地撒谎——杀人犯在描述杀人过程的时候,也会说我不记得了。” 蒋正武摇摇头:“不是那种……我也处理过那些真正的‘意外’,在那些‘意外’里,那些孩子虽然也会因为自己闯祸了而变得畏畏缩缩,下意识为自己狡辩,或是慌乱异常,甚至有的会出现谎话连篇的状态,就是不肯承认自己犯过错……然而只有那些可疑的案件,那些孩子无论怎么吓,即使吓到哭,也只有一句话,‘不记得了’——这是不正常的,因为我在反复研究后发现,他们可能没说谎,因为他们真的不记得了。” “那他们怎么会弄死人呢?”天禄缓缓抬起头,看着他问,“难道是有人在半空,像操纵提线木偶一样,让这群还没有是非认知的孩子指哪打哪儿的?” 蒋正武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包儿,威严粗犷的五官崩地紧紧地,好像生怕自己一出口,这件事情就再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然而他就在这样一个状态下,简短而扼要地下了结论—— “是。”他说,“我就是怀疑,有人像操纵提线木偶一样操纵着这些孩子,让他们的双手沾满鲜血,而那个操纵者自己,躲在旁人看不见的角落吃人血馒头。” 玉星辰没想到自己那个“给我三千熊孩子,我能收、复、台、湾”的光荣计划居然真的有人先一步实行了,但是显然,实行这个计划的人不怎么爱国,他把那些看起来单纯无害的东西灌输了无与伦比的恶意,让他们在艳阳白日之下,长成了一个满是黑暗的凶器。 只这么一想,玉星辰就感觉自己浑身都是寒意。 天禄直到这时,才在蒋正武无比严肃的表情下露出了一点似乎相信确有其事的样子:“您这么说,有什么依据?” “有。”蒋正武道,“首先,死在这些‘意外’中的人都好像是‘糟了报应’——他们身上有各种各样的纠纷,有各种各样的道德污点,这些污点在他们活着的时候顶多遭人唾骂,而只有他们一死,就永远不缺拍手称快,这种感觉,就像有人在‘替天行道’。” 这个世界上当然没有完人,但是也没有绝对的坏人,大多数人都是平庸而麻木地活着,有那一点儿似乎微不足道的善良,也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丑恶——这样的人是最多的,至于那种一直打着道德的擦边球,坏的彻头彻尾,所有人都恨他入骨,却尚没有法律能送他一颗子弹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反而是不多的。 如果每一个“意外”里死的都是这样的人,那这些“意外”也许真的不是意外。 天禄像是终于被蒋正武的思路带进了正途:“还有呢?” “还有……” 蒋正武说到这里,在包里翻找了起来,找到了几张照片儿,像是从新到旧依次排列,最旧的一张照片儿似乎有二十多年了,还是老式黑白的像素,照片上的场景也沧桑的像是几十年前的旧建筑,只不过比那洋溢着历史风情的文物级别小楼多了几分衰败和萧索。 也只有最老的这张照片上建筑前挂的名字和其他几张照片不一样,其他的名字皆是“安和孤儿院”,唯有最老的那张里,挂牌儿的名字叫做“安和育婴堂”。 “这个孤儿院曾经是教会创办的育婴堂,后来,我国政、府在整合旧时救济福利机构的时候,发现这家孤儿院一直有社会资本在进行资助,而且运营的很好……政府的构想,原本也是只在H市保留一家官方拨款的儿童福利院,其他的,如果没有稳定资助者,就实行合并,当时大多数孤儿院维系艰难,都被政府整合了,唯独这一家,因为收到的资助稳定,孩子们在这生存的状态也不错,因此被留下来了,当时负责这个工作的是H市民政的一位老领导,现在都退休了,我曾经多方设法去拜访过这位老爷子,他说他都没想到,这家孤儿院,这一留,就留了这么多年。” 蒋正武说到这家孤儿院的时候有点儿絮叨,玉星辰却从他这么事无巨细的描述中感觉到了一点儿微妙,心里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孤儿是这个社会上最好利用的群体,没有父母,没有根基,多数因为本身就成长在并不优越的环境中,长歪或者没有教养,简直是理所当然——就像他们天生就该被人抛弃似得。 而利用这样的孩子去实施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简直是“双赢”——法律不管,也没有人来为这些孩子讨个公平。 玉星辰被这种认知恶心的浑身难受,像是一根鱼刺不上不下的戳着喉咙,逼得她不得不张嘴追问:“那些‘意外’中的孩子都是孤儿?” 蒋正武听到她发问,才把视线从照片上抽回来,看着玉星辰,像是笑她想的简单一样摇了摇头。 “不是,这样就太明显了。”他说,话却没停,只是将手里的照片一张张摆在面前,“只是,每每有这样一个‘意外’发生之后一周,这家安和孤儿院就要来报一个孩子的死亡——每次都是和‘意外’不相关的孩子,每次也都是一周,死亡的原因更是和‘意外’八竿子打不着,毕竟孤儿院里本来就有好多不健全的孩子,H市福利院里光‘先心’的孩子就有十几个,死亡似乎是正常的……但是每次都有,这个就不太正常了。还有‘一周’这个时间,我看二位是年轻人,可能不屑于了解一些老式年间的传统了,虽然我干了一辈子警察,不该说这个,但到底上了些岁数了……不知道你们听说没听说过,‘头七’。” 玉星辰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蒋正武想说却没说完的意思——他怀疑那些“孩子”在七天之前“意外”发生的时候,其实已经死了,那个可疑的孤儿院报告死亡的时候,恰逢其魂兮归来…… 这个想法在别人那里注定是个悬疑故事,然而在天禄和玉星辰眼里,却明明白白是很有可能的。 天禄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您既然有这样的怀疑,肯定锲而不舍地查了很久,您不会无缘无故地对陌生人和盘托出您这个‘大胆’的想法儿,您必然有依据,认定殷家或者说,认定我能跟您说什么。” 蒋正武听他这么说,反而有些欣赏的意思,再无任何隐瞒之意。 “确实有。”他点点头,手指一张张点过那被他铺开的照片,将其中一张指给天禄看,“就是这个。” 那张照片也很久远了,根据泛黄程度,起码距离现在有十年。 上面的建筑看着有些眼熟,但是因为种种原因,乍一看实在认不出来。 玉星辰凑过来,换了个角度再看,却整个人都愣住了,那挂着“安和孤儿院”牌子的建筑,赫然是他们找到殷媛的那个废弃祠堂!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自己像每天都在讲恐怖故事吓唬宝宝的猥琐怪阿姨…… 可是…… 我就是享受这种感觉啊~ (别打脸,跑~) ☆、 第62章 除了那让人天禄和玉星辰都察觉不对的安和孤儿院旧址, 最新的照片显示, 这家孤儿院搬到了H市中心城区的一栋老建筑里, 然而就在一个月以前,这家建筑被政府纳入拆迁改造片儿,没等蒋正武继续追踪, 就火速搬迁了,等蒋正武反应过来再去查的时候,那附近已经被拆的一马平川, 来来往往都是建筑公司和施工队的民工, 没有人知道一家不起眼的孤儿院搬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样一个机构就这么消失在了茫茫人海。 蒋正武知道的东西基本终结于这家安和孤儿院。 这家孤儿院早年由教会资助,现在的资助者是不公开的, 蒋正武虽然是警察,但到底单枪匹马能力有限, 不能去闯那一片祥和却别有说法的小雷音寺,因此对安和孤儿院的调查只能凭借各方蛛丝马迹。 然而蛛丝马迹诚然不负蛛丝马迹之名——这家孤儿院没有官方网站, 不依靠政府资助,甚至于也不很“沽名钓誉”,少有的几次出现在新闻里, 也都和其他一串长长的社会福利机构的名字挤在一起, 像是学生时代合影中最不起眼儿的那一个。 可就是这么一家政府不管资金也不会大力宣传的孤儿院,这么多年以来一直稳定运营,甚至于还在不断收养孤儿……虽然这些孤儿中几乎没有干干净净立足社会的,很多人都沦为了各个城市中死在街上都要政府收尸的无名氏,极少一部分能勉强赚钱维持生存的, 都恨不得改头换面,从此和那个出身再不沾任何关系。 蒋正武费尽周折去调查那个孤儿院出来的孩子,除去那些死了的、因为体面或者不体面原因避而不见的、根本就没有去向的、还有很少一部分被领养家庭从中作梗的,有可能出自那个孤儿院的孩子……最终竟然只被他找到了一个—— 然而那并没有什么用,那个人现在在精神病院里,天天幻想自己是误入凡间的七仙女——对,就是七个,她有严重的人格分裂症和暴力倾向,最大的兴趣爱好是脱光了衣服在精神病院楼下并没有水的喷泉里洗澡——玉星辰听完之后都觉得这位恐怕对仙女有什么误解。 倒是天禄提出了一个更有建树一点的问题——为什么这样一个不自我宣传,也没人替他宣传的孤儿院,竟然在这么多年一直会有孩子可以收养? 这个问题确实给了蒋正武一个新的方向,他研究这件事太久,几乎陷入了一个思维定式——孤儿院就会收养孤儿,孤儿也就会进入孤儿院。 可现实不一定是这样,首先,H市儿童福利院的名声显然比这家名不见经传的孤儿院更有存在感,也更容易让一些捡到孩子的人与之联系上;其次,主动弃养孩子的人会更容易发现H市儿童福利院这个更有名气的地方,起码有政府托底,能给孩子一条活路;至于一些狠心又不负责任的父母,他们扔孩子固然不讲究孤儿院有没有实力,但是这样一来,他们抛弃孩子的时候就更不会选择孤儿院,随便找个偏远地区就可以自生自灭了,H市福利院不是他们的选择,而安和孤儿院也同样不是。 这样一来,孩子的来源就变得无比可疑了起来。 天禄又和蒋正武聊了几句——作为“交换”,他在提供给蒋正武这个有关孩子来源的思路后,又讲述了一下儿“金月湾”案子背后那个神秘的月子中心,提到了这个“代孕”的营生,顺便又讲了讲那个被熊孩子点化粪井送上天的疯女人和这个营生之间有多少关联。 话说到这里已经足够了。 天禄和玉星辰一起彬彬有礼地将蒋正武警官送离殷家的时候,安管家就在旁边,天禄一边往回走,一边问尽忠职守的管家:“家里有没有什么关系……能把这位蒋警官借调到市局程队长手下工作?” 安管家一副如临大敌王上昏聩的模样,甚至十分哀怨地瞥了玉星辰一眼,仿佛她就是那个给王上出馊主意的祸国妖姬:“少爷……警方的事情,我们不好插手的。” 玉星辰莫名收获到了安管家看褒姒一样的眼神儿,整个人冤枉了起来。 天禄倒是没管安管家那个随时都要嚎啕大哭的表情:“不好插手……所以这就是有的意思?” 安管家:“……” 这位爷的阅读理解倒是满分,十分善于发掘语言文字的隐含意义。 “没别的意思。”天禄难得露出一个朕心甚慰且推心置腹的表情,“我只是觉得把他调到程队长手下,有助于加深案情研究……那就这么定了吧。” 安管家一副“求求您快别说了”的表情。 玉星辰实在被安管家这副表情搞到投降,然而天禄决定的事情肯定是没有办法改变的,她只好试着转移安管家的注意力:“安管家,您知道十几年前,村里的祠堂曾经做过孤儿院吗?好像叫安和孤儿院?” 安管家愣了一愣,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玉星辰倒是没想到他这个反应,眼睛一亮,估计他对这个地方是有印象的,趁机追问道:“您有印象?” 安管家一副“少爷您也不说点儿什么吗”的表情殷切的瞧着天禄。 天禄难得屈尊纡贵的回头看了他们俩一眼:“安叔……您是知道什么?” 安管家一脸生无可恋:“我对这个名字确实有印象。” 玉星辰心几乎要提到了嗓子眼儿,然而安管家下一句话直接把他打进了地狱—— “因为我的名字就叫安和啊。” 玉星辰:“……” 安管家:“……玉小姐就算了,所以少爷您也不记得我叫什么了吗?” 天禄:“……” 玉星辰:“……” 安管家伤心欲绝的走了,只留给了天禄和玉星辰一个风萧萧兮的背影。 玉星辰自讨没趣儿地摸了摸鼻子,转向天禄:“你对这个……嗯,就是有人利用熊孩子杀人清场的说法儿,信多少?” 天禄看着安管家走远,才将视线转向玉星辰:“他说的基本上是可信的。” 玉星辰的震惊在方才听蒋正武讲述的过程中已经用光了,这时候只是微不可查地打了一个寒颤:“……那,这个孤儿院,有没有可能,跟那个人有关系?” 天禄想了想,却仿佛答非所问:“魂魄离体之后,七天后会归来看看生前走过的路……可是魂魄离开人体就代表着死亡,所以每个‘意外’发生后,就会有孩子去世。那个警察这个思路是没错的,你猜……魂魄是怎么离开的呢?” 玉星辰突然想到完全疯癫的王森,和灵魂只剩下一魂一魄的殷媛,皱着眉思考了片刻:“孤儿院是那个人的幌子……他一直在做的都是用魂魄和生命来弥补力量的勾当,王森和他老婆恐怕都是他的帮凶,可是他现在连自己的帮凶都杀……” “说明他要么即将达成目的,要么即将走投无路。”天禄沉着脸色,“或者他发现自己在即将达到目的的时候走投无路了。” 玉星辰被天禄这句话说得有些迷惑,可是转念一想,又似乎想得通了。 躲在背后的那个人一直在借助人类的身份,从最初那个“死了多年”的周凡,到眼前这个摆水果摊“为生”的诱拐犯。 显然他的力量不足以让他以理想的形态在这人间翻云覆雨,而他若是想恢复那无所不能的模样,只能得到天禄这样上古神明的力量,然而他布下金月湾那个陷阱,到殷家这玉脉里的沧海遗珠,显然都失败了。 他当然会到走投无路的境地。 如果他真的走投无路,他不会迫不及待地剪除那些躲在他背后的帮凶。 孙婉萍是因为不听话,还可以解释为他弃卒保车。 那王森呢?涉及此事如此之深的棋子,他也说不要就不要了吗?他这么喜怒无常,真的不怕饲养妖怪却被妖怪反噬吗? 所以说,他这么迫不及待的想把那些知晓秘密的累赘除掉,那他……是不是找到了新的方法,可以恢复他的力量? 这个方法从何而来呢? 玉星辰突然顿了顿,觉得自己可能想到了什么,然而思绪太快,在她脑子里闪了一下,就再也想不起来了。 天禄也在想事情,根本没有注意到玉星辰的异状。 按照正常的逻辑,那个人最初的目标就是殷家,可是殷家这一档显然失败到了覆水难收的地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把重点转向了“水灵”。 人只有在得不到最好的选择时,才会屈尊去选择一个稍微差一点儿的替代品,如此说来,“水灵”比殷家的东西,究竟差在哪儿呢? 天禄想了想,突然囔囔自语起来:“楚文茵没有交给他的东西……慧明呢?他和周政约好什么时候去拿楚文茵的遗物了吗?” ☆、 第63章 由于殷家各方的努力, 在殷家发生的事情最终变成了一则冷冰冰的官方通告, 在网上没有过多流传, 就悄无声息的销声匿迹了,然而有些消息杜绝了最大的传播群体,在某些特定的圈子里, 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殷家祖宅这几十年来的邪门儿事在这个圈子里不胫而走,不知变成诡异的谈资还是变成了不可说的秘闻。 慧明当年以“陈公子”的身份一怒为亡妻,出家出得惊天动地, 此番千回百折地又再次和殷家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怪事儿扯上关系, 颇有一点儿“前事未了命中注定”的感觉。 “临时工”和尚从殷家回到H市里已经是一周以后的事,这一周时间, 不知道他和自家老爷子老太太达成了什么微妙的平衡,各自退了一步——老爷子不去干涉他, 他也暂时不回寺里,只配合着将这段事告一段落再说。 他早年学佛是为了保自己远离邪祟, 求一个心静的平安,那时候他生活顺遂,反而比苦修的人更逼近四大皆空的境界;而如今, 濡沫相忘, 反而有一只手将他重新拉回了纷扰红尘。 再怎么呼风唤雨的人,栖身之所也不过卧榻三尺。 慧明脱去一身僧袍,变成了一个看起来不算太像好人的光头胖汉,有些郁闷地发现自己无处可去——陈家规矩大得能将他这一身膘榨成油,而他在市区那栋供着亡妻遗像的寸土寸金的公寓, 他其实也不太想回去。 悲伤盘踞在他心头多年,早已成了一种不能停止的惯性,撇去这一点因素不提,所有事情正朝着一个不明朗的方向冲去,他这个未亡人不知要怎么面对楚文茵。 他拒绝了天禄和玉星辰邀他同去殷家在市里的居所同住的要求,开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兜了几圈儿,总算给自己找到一个可能的去处,于是他不嫌自烦地敲开了宋希大小姐的家门。 宋希休息日的时候本来都是要回家彩衣娱亲承欢膝下的,然而最近,宋大小姐虽然依旧风华正茂,但是扛不住她有一个随时担心她人老珠黄的妈,母女两人每每相对,都要把个人问题上升到国家政治高度,这实在让她不堪其扰。 至于马上就要光荣退休的人民经常宋局长,最近也可能遭遇了退休前综合征,总是担心自己告别了这光荣的工作岗位以后后继无人,生怕不靠谱儿的后生仔们一不留神就让群众陷入水深火热了,因此每每看见宋希,都要端出一副“我昨天又看见特朗普发推特了”的忧国忧民之情来找宋希聊一聊,顺便表达“后辈里他只觉得程昊有前途”这一个让宋希想死的想法儿。 于是宋希觉得这老两口儿她暂时伺候不起了,干脆愤而离家出走,准备躲个清净权当圆满自己喜怒不形于色的修行——她本来准备利用这难得清闲的休息日来和周公来个梦幻约会,然而会没约上,她在门口捡了一只无家可归的师兄。 无家可归的游方和尚与“小可怜儿”这个词沾不上边儿,隐隐约约还有点儿像暴发户,宋希顶着一脑袋支棱的毛儿,呆愣愣的看了慧明半晌,才侧开身,没好气道:“进屋!” 别人在宋大小姐这儿是没有这么高规格待遇的,虽说是青梅竹马的交情,但俩人一年年长到这么大人,彼此都知道避嫌,今天宋希这么痛快地放他进来,纯粹是因为有话想说。 宋希打着哈欠给慧明倒了杯茶,深思倦怠地往沙发上一歪。 “昨天行里半年盘点,我加班儿加到九点多。”她指了指眼下重重的黑眼圈儿,“听我妈说,你出事儿了……别那么看着我,你们家老太太打电话跟我妈哭诉了一下午,我想不知道都难。” “是殷家。”慧明的精神头儿也不太高,“我这些年一直在查文茵的死因,没想到,反而是这次无心插柳柳成荫。” 宋希:“怎么了?这又和殷家有什么关系?” “说来话长……” 慧明简单跟宋希说了一下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又是绑架孩子,又事关“金月湾”,其中的弯弯绕等闲人是听不懂的,然而宋希和这些事都多少有过牵扯,只听完了慧明的简述,就皱了眉头。 “所以你觉得……这事儿不仅跟金月湾的事情有关,而且还没完?” “当然没完。”慧明说,“但是既然查到这一步了,不查到底我是不甘心的,而且我也总觉得,这里面还有些我不知道的事情……对了,我刚才跟你说了没有,我约了周政今天下午去银行取文茵的遗物,当时保险柜还是你找人帮我开的,你跟着我一起去吧。” 宋希好像还没把自己的思绪从方才那一段曲折离奇的故事里□□,皱着眉头琢磨了一会儿,对慧明扬了扬下巴:“周政说,嫂子的遗物是要交给警察的吧?” “他没说。”慧明道,“但是我估计他是这么个意思,我们家老头儿那边儿要这东西也没用,如今殷家也扯进来了,按照老头儿的思路,还能拿我做个‘为殷家出过力’的顺水人情,他百分之百会把这东西经过第三人的手……一说殷家我想起来了,你那小师妹,就是让我给她请貔貅的那个小玉,最近跟殷家的那个天煞孤星走的挺近。” 宋希没料到慧明在这种时候,还能身残志坚地分出一部分精神来“八卦”,顿时有点儿哭笑不得。 “什么天煞孤星,说的那么难听。”宋希白了他一眼,“殷家那个小伙儿我见过,殷天禄嘛,‘金月湾’那鬼地方出事儿的时候,还是这孩子把小玉从那烧成热窑的地方弄出来的呢,你见过哪个天煞孤星是能救人的?况且师父都说过,这孩子是福大命大的格局,殷家三代人死绝跟这孩子没关系,反倒是因为他有那么几分福气才活下来的……不过你说也巧啊,你当初说,小玉就该由貔貅来护,殷家这孩子就叫‘天禄’,巧了。” “是是是。”慧明对宋希这本质里看脸的女人没什么可说的,明晃晃的指出来又担心他这暴脾气的师妹恼羞成怒,“那我也跟你说点正经的,我总有一种感觉,好像你嫂子这事儿背后没完,当时老爷子不想让挖,而我是根本挖不下去,可是你说,这么多年都没形没影儿的事儿,怎么今年就突然有眉目了?我觉得这里边儿肯定还有别的蹊跷,不过我说不出来有什么蹊跷,我只能找你,我只觉得这事儿后边儿还要出个什么拦路的。” 宋希听出他话里不正经的担忧,思索了一下儿:“那这样儿,下午你去取嫂子遗物的时候,我找个人一起跟着你,出个事儿有个反应。” 慧明先是点了点头,随即若有所思地看了说完话就去噼里啪啦地按手机的宋希一眼,紧接着又看了好几眼,终于在最后把宋希看毛了。 “你看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慧明惆怅的抹了一把自己的秃头,“所以你找的这人,是程昊吗?” 宋希:“……” 慧明在宋大小姐砸过来的靠垫儿中得到了答案。 此时,被天禄拎回H市圈养的待业小妞儿玉星辰手机上收到了消息—— “希姐来信儿了。”玉星辰把手机戳到天禄眼前,“确定了时间,是今天下午……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去跟希姐商量啊?” 天禄闻言顿了一下儿,玉星辰觉得他一定是有一个强大到无法被质疑的理由要说,可是看他的眼神莫名闪了一下,发现他已经将原本想好的理由切换到了第二个。 “当时楚文茵死的时候,陈家是不会对这个原本就不太满意的儿媳妇儿多付多少心思的,因此一定有人帮他料理过楚文茵的后事。”天禄道,“这个人一定心思比较细致,跟他的关系也一向很不错,他出家闹到人尽皆知,而仍然和他保持联系的人中,宋希是最有可能胜任过此事的那个,慧明这个人,看起来粗枝大叶,但是十分有始有终,这件事他既然让宋希参与了开始环节,那么就一定会让宋希参与最后结束流程。” 玉星辰被他这套有理有据的说法说服了,歪着头消化了一下儿,还是将这几天都没想明白的一个问题问出了口:“你为什么对楚文茵的遗物这么……紧张?按理说,你得到了水灵,也知道你沉睡时的那个栖身之处就是我的护身符玉,那么楚文茵的遗物肯定不是这些,即使被人觊觎,大概也得不到你的力量了,所以……你为什么这么担心?” 果然,这个问题一出口,天禄就沉默了。 玉星辰问题多了不愁,并没有必须要天禄解答的意思,他不说,她也就不敢再深问。 然而在她以为自己得不到答案的时候,天禄还是出声了。 “不是这个,我可能知道那是什么,但是我需要去证实一下。”天禄道,“那是其他的一些东西。” ☆、 第64章 慧明开的保险柜在H市银行最大的一个网点儿, 他没有穷奢极侈地开个豪华柜, 只是开了一个非常不起眼儿的普通小柜, 然而他是银行VIP,哪怕进柜台取二百块钱都能享受贵宾室的优先待遇。 周政在前,引着慧明、宋希和程昊一行三人进入银行的贵宾室时, 一抬头,迎面就见到了先一步来的玉星辰和天禄。 “你们怎么来了?”周政笑了一下儿,“到这儿都能碰见二位, 从来没觉得H市这么小过。” 玉星辰先跟所有人依次打过招呼, 才看向笑着跟她说话的周政,她当然不能把天禄的担心和宋希的“通风报信”供出来, 只能跟着打哈哈儿:“我是跟天禄来的,反正我自己待着也没什么事儿……你们呢?” “来办之前说的那件事儿。”周政说的很客气, 给了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眼神儿,“陈先生也是找程队长来一起做个见证, 希望这东西顺利移交,大家都希望这些事顺利进行。” 天禄一言不发地扫过屋子里的几个人,兀自十分有姿态的坐在了沙发里。 贵宾室不小, 一组真皮沙发完全可以坐十几个人, 几个人各自挑了地方落座,玉星辰十分愉悦地和宋希坐到了一起。 “你怎么样?”宋希显然没有玉星辰这么没心没肺,殷家又是丢孩子又是爆炸地闹了几天,各路牛鬼蛇神的八卦灌了她一耳朵,得知玉星辰当时就在现场, 宋希的表情就像在看一个行走的柯南。 走到哪儿让人死到哪儿的玉星辰倒是十分莫名:“我能怎么样……不过我倒是第一次见人点化粪井。” 宋希:“……” 慧明听到这儿居然也凑过来了:“哎?当时我不知道怎么在屋里睡死了,估计当时气的血压有点儿高,听说爆炸把那熊孩子炸得血肉模糊的……怎么,这么天才的事儿是这崽子无师自通的?还是有人教唆?” “二师兄你问我我问谁?”玉星辰一摊手,朝着程昊一扬脖子,“你有空在这儿跟我八卦,还不如去问专业人士。” 慧明看了一眼面无表情还在低头看手机的程昊,用手挡着嘴,自以为声音很低地“附耳”对宋希和玉星辰说:“你们这都不懂?这是办案细节,别没事儿瞎打听。” 玉星辰:“……” 感情您当着知情人的面儿乱猜八卦就不是瞎打听一样。 程昊显然听到了他们这边儿的动静,抬头看了一眼这个方向,玉星辰的眼神儿却和他有意无意的对了一下儿——也不知道天禄派安管家怎么操作的,就在两天前,那个提出“可能有人利用孩子在清理障碍”的蒋正武警官,正式借调到了市局,就在程昊手下。 如果蒋正武的猜测是真的,那么,熊孩子点化粪井就不是一件单纯的意外,而是教唆谋杀,而被谋杀对象,便是和绑架殷媛一案有着密切关系的嫌疑人王森的妻子。 王森和他妻子的事情又和周欣茹那个挂羊头卖狗肉的“月子中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和楚文茵的死脱不了干系。 顺着这条思路摸下去,这件事就变成了一个跨度多年的大案。 玉星辰只想想就毛骨悚然,然而无论从哪个方面讲,她和天禄都并不敢置身事外,因为藏在暗处的那个素未谋面的对手,不仅因为觊觎天禄的力量而曾经对他们不利过,而且,他可能根本不是一个生物学意义上的“人类”。 程昊似乎是看懂了玉星辰眼里的忧虑,但玉星辰觉得他未必知晓自己心里盘踞着多大的恐慌,他并没有要加入他们这充满了八卦气息的“闲聊”里,倒是周政笑笑,先开了口:死了的就查不出什么了,我倒是更关心,绑架孩子的那个呢?听说警方抓到个疯子?是他吗?“ 程昊看了他一眼,终于开了口。 “什么也问不出来。”程昊道,“他有很严重的暴力倾向,只能先把他□□在安定医院里……至于他们反映的可疑人物,一直在摸排中。” 等到程昊开口,可是难能可贵的,趁着他还愿意说,玉星辰赶紧追问了一句:“有结果吗?” 程昊摇了摇头:“监控画面中他的五官很不清晰,只能大致判断体型。” 周政听到这里却笑了笑:“我觉得挺困惑的……这个你们所说的‘危险人物’,大费周折地闹了这么一场,结果孩子也没绑成,殷家也没丢什么东西,那么他怎么可能就这么销声匿迹了呢?” 玉星辰闻言一愣,倒是天禄的目光顺着他看了过来:“如果有人把他藏起来了呢?” “你这个眼神儿是什么意思,好像我要藏他似得。”周政推了推眼镜儿,笑起来一向不太像什么好人,“不过这个说法倒是很有道理,但是我觉得,藏他未必是最终目的,保他一时,以后让他继续做点儿什么才是人尽其才……或者我要是不想让警方追下去了,把这个人往外一推,所有的事情在他身上都能了了……你们都是什么表情,我就是这么一说,你们也就是这么一听,当真就没意思了。” 周政这人说话,总是带点儿危言耸听的意思,好话说出来也总是像别有用心,更别提这话他根本就没好好说。 宋希显然对他这种说话方式深恶痛绝,踩着高跟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瞪了他一眼,实在懒得听他胡说八道,挪到门口儿坐着去了。 玉星辰在原地坐着,被周政说得一愣一愣,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天禄,却意外地发现天禄皱着眉。 金发的青年一贯神色倨傲,连皱眉的表情都是十分轻微的,玉星辰却后知后觉地从他这细微的表情里看出了一点儿别样的端倪——天禄显然是正在思考,因为居然把周政这句胡说八道听进了心里。 天禄从来是万事风过耳的居高临下,能让他看进眼里且走心思的东西实在太少了,而他竟然会思考周政的“胡说八道”,这大概只有一个解释——他觉得周政的话,有可能是真的。 玉星辰顺着这个可能细细想了一下,觉得屁股底下都像扎满了针一样的坐立不安。 大概只有她和天禄知道,“绑架”孩子的另有其人,这个可疑分子只是在狗急跳墙的时候掠走了殷媛,才荣升绑架犯。至于说到他的本职工作,玉星辰知道的更多一点。 简而言之,他是个贼,是去殷家偷东西的。作为一个贼,此可疑分子十分不合格,几乎可以称为“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他要偷的东西便是和殷家人血脉相关的玉石,然而他注定是要失败的,因为他想要的玉石早就已经变成了天禄神魂寄居的玉石貔貅,早就不在玉脉里了。 这样一来,当年是不是楚文茵将那块儿代表天禄的玉石从玉脉里拿出来,就显得很有可以说一说的地方了——如果是楚文茵将玉石拿出来,那么慧明保险柜里锁着的是什么? 如果玉星辰自己是那个人……那么,她肯定会觉得,慧明的保险柜里有她最想要的东西,她一定会跟着死死跟着慧明一探究竟的。 可是,他要怎么跟紧“二师兄”呢? 玉星辰想到这儿,环视了屋子里的人,突然打了个冷战——那个人……会不会悄无声息的潜伏在这里? 她看着每一张熟悉的脸,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几乎有一种冲上去做一做法事,看看他们其中有没有人被什么妖魔邪祟附身了的可能。 然而她最担心的暂时还不是这个,毕竟,即使被附身,有天禄在侧,就还有一线降妖除魔的希望。 可是,按照以往的经验,那个背后之人显然占据过其他的身份,比如说“徐萌死亡案”里,那个“死了很多年”的病人家属;再比如“金月湾”一案里,那个成功让“女儿”周欣茹做了背锅侠的周凡……如果在这些身份不能再继续使用的情况下,那个人会毫不犹豫地让警方发现自己追查的对象是个“死人”。 毕竟,正如周政所说,当所有线索都聚焦到“死人”的身上时,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所有线索,也在同时随风而逝了。 那么……他会让被选中的那个“死人”,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去死呢? 玉星辰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恐慌过,她精神紧绷,因此贵宾室门响起敲门声时,她几乎打了一个寒颤。 玉星辰一抬头,才看到原来是银行员工开门进来,是慧明的取物手续办好了,她是来带慧明去取东西的。 她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然而她这口气还没松到底,瞳孔骤然一缩—— 贵宾室尚留一丝未关紧的门外正对着银行大堂,有一个让她熟悉的男性身影带着危险气息地冲了进来,赫然是那失踪多日的摆水果摊男人! ☆、 第65章 那个摆水果摊儿的男人冲在第一个儿, 居然扛着枪, 后腰还别着一尺长的“片儿砍”, 其人不遮也不挡,明晃晃地把脸就这么露出来,仿佛“即使你们知道我长什么样儿也奈何不了我”的嚣张。 他像是领头儿的, 显然也没有傻到认为他自己一个人就能胜任“抢银行”这么有技术含量的工种,因此带了少说有十几个人,个个黑头套蒙面, 还都扛着看起来比他低了一个档次的枪, 十分有银行劫匪的架势。 这群人训练有素,从第一个人进门儿, 到最后一个人利落地打昏不明所以冲进来的保安,并且一道铁链子绑了银行大门, 整个过程最多十秒钟。 玉星辰还没来得及出声儿,银行大堂里已经此起彼伏地叫了起来, 男女高低音瞬间汇成了一曲让人心肝欲裂的大合唱。 这年头儿亲自到银行办业务的人,多数是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大妈大爷们年纪不小, 嗓门儿倒是和她们的广场舞乐曲一样激昂, 见到这一群明显不是善类的银行劫匪,没有一个挺身而出,去装“高血压心脏病”碰瓷儿一把,反而迅速发挥了中国目前中老年人的本色——欺软怕硬见风就卷,外加咋咋呼呼。 奈何横行国内的“倚老卖老”在正经的暴徒面前毫无用武之地, 可见小恶在大恶面前也根本施展不开拳脚,“稀里哗啦”的砸东西之声伴随着一连串“老实点儿!”的呼喝,瞬间搞定了这一群战无不胜的老年天团。 这群人随后抓住了大堂经理,用枪指着她的脑袋,逼她打开了通往银行柜台的那道铁门,十分有头脑地火速控制了一众银行柜员。 来请慧明办业务的银行小职员儿背对着门站着。 她显然过于见多识广了——他们每天都生活在被大爷大妈们手段尽出的玩耍中,因此对于老年人突如其来的高分贝不以为然,然而这次就是这不以为然,让他没有第一时间认清这是多么严重的恶性事件,直到大堂经理那不像人类声音的惨叫穿透她的耳膜,她才意识到这件事情根本不对。 因此,等到她反应过来这群平时眼睛长在脑袋顶上的“老年卡”用户纷纷都抱头蹲地的时候,再想火速关住贵宾室的门,已经太晚了,一柄黑洞洞的枪已经直挺挺地戳在了她肚子上,直接将小姑娘戳了个踉跄,紧接着一股大力彻底掀开了这半遮半掩的贵宾室磨砂玻璃门。 小职员儿捂着肚子缩在了角落里,声音有一丝惊惧到极点的哭腔儿。 “都抱头蹲下!”一个黑头套蒙面的人扛枪扫过屋内众人,“你!还有你!” 宋希的小暴脾气顿时有点儿要发作的趋势,却被程昊眼疾手快的一把拽住了衣角儿。 程昊明显把声音压到了最低。 “别轻举妄动。”他说,“他们的枪是真的。” 宋希整个人僵硬了一下,勉勉强强地按照劫匪要求的姿势蹲下,彻底不动了。 玉星辰抱头蹲下的位置就在程昊的另一边,听到了这句话,也愣了一下儿,手却不由自主地在抖——这种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惊诧,因为眼前突然发生的这些事,好像若有似无地跟她方才那天马行空的猜想串成了串儿。 她不敢抬头,毕竟这肉体凡胎还真挺怕这帮不知道是疯子还是什么成分的垃圾给她来个一枪爆头,因此视线只能低着,看见那劫匪的脚在他们面前来回溜达了两圈儿,然后转向了门口的方向,另一个人的脚步声从门口处传了过来。 这个人的裤子和其他荷枪实弹黑套头蒙面的小喽啰们有着明显的区别,玉星辰只看了一眼,就确定这是那个摆水果摊的男人。 很快,他听见这个男人的声音响起,和当初在殷家大门外听到的那个有几分畏缩的小商贩的声音完全不一样:“把几个女的弄到一边儿,别让她们碍事儿,去搜那几个男的。” 那小喽啰立刻应了声儿,把玉星辰、宋希以及那个哭得连声音都不敢出的小职员直接拖到了墙角儿,转身就去搜其余几人。 玉星辰看不见具体的情况,却并不太担心,毕竟这几个人的构成也挺复杂,慧明师兄和周政也许能算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柴,但程昊这身手利落的警察至少能一个顶仨,至于天禄那堂堂一个来自上古的神仙……基本就算开挂了。 玉星辰并不担心这两个劫匪能把他们怎么样,反而有点儿担心天禄情急之下暴露真身,又或者出手过重——前者玉星辰还没想好怎么圆这惊世骇俗的慌,至于后者,如果天禄失手将这祸害弄死了,那就真的按照她猜想的剧本走了,这不是自救,而是正中背后那个人的下怀,为他人做嫁衣裳。 不过与玉星辰担心的情况不太一样,周政和慧明两个弱鸡自然很是配合,程昊和天禄居然也很隐忍,他们的手机、皮包、钱夹等一系列随身物品很快被小喽啰搜走,随后,那个领头儿的男人居高临下的站在了他们面前。 “陈成章?哦……是你。”他一眼顶住了慧明,“七年前,你在这家银行开了个保险柜,里面放了你老婆的遗物,现在,你老婆的遗物在什么地方?” 慧明偷偷看了旁边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也面色如常的程昊一眼,发现对方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却转眼被劫匪呵斥了:“少耍花样!” 慧明立刻实话实说:“还没取——现在就在银行里。” 身边的小喽啰立刻把慧明的身份证和一个透明材质雕的印鉴交到了不蒙面男人的手里:“大哥,东西都在这儿。” 不蒙面男子扫了东西一眼,又转向慧明:“钥匙呢?” “钱包里。”慧明抬头扫了一眼,看小喽啰笨手笨脚地翻着,才道,“中间有个带拉锁的夹层,哎你这个笨……右边儿。” 小喽啰:“……” 他一时之间有点不知道是该先把钥匙交出去,还是先给这嘴贱的光头一拐子。 然而他“大哥”显然对因为一个“笨”字下手打人毫无兴趣,他很快捏到了那枚错综复杂的钥匙,眯着一双凶狠的眼睛看着慧明:“带我去拿,别耍花样!” 慧明的余光却扫到程昊动了一下的眼神儿,十分敏锐地心领神会:“这你找我没用……别动手儿!我也是跟着银行职员来的!她还没告诉我怎么去拿东西,你们就冲进来了,我根本不知道银行的保险柜在哪儿。” 男人看了他两眼,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立刻把目光转向了这屋里唯一一个穿着银行制服的小职员。 小职员脸色煞白,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吓得,哆哆嗦嗦的蹲在墙角儿里,脸上却一阵阵地往外冒冷汗——刚才劫匪破门而入的时候,不知道打到了这姑娘什么要紧的地方,她疼到连蹲都保持不住,都是玉星辰和宋希怕她动作太大惹来劫匪忌惮,暗中一左一右地撑着她。 “你!站起来!”男人对着她道,“你带我们去。” 小姑娘脸白如纸,呼气声儿都是哭腔儿,在这种高压下,试着站了一下,下一秒,腿一软,整个人扑在了玉星辰背上。 宋希和玉星辰同时下意识去扶她。 “不许动!”那那男人立刻端起枪来咆哮道,“再动一下儿老子送你们枪子儿吃!” “我也是银行职员。”宋希架着那小姑娘一条胳膊,十分镇定且条理清晰地说道,“你们不是想拿东西吗?我也是银行职员,我知道保险柜的操作流程,知道怎么不触发警报……你们不就是怕这个吗?你看,这孩子话都要说不出来了,让她自己走有点困难……当然,你们要是怕我操作流程出错,让另一个女孩儿架着这工作人员,我操作,哪里不对让她提点。” 玉星辰低着头不敢抬,听见这句话,微微皱了皱眉。 男人阴狠地打量了宋希一圈儿,又看看脸色煞白的小职员儿,最终端着枪,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别耍花样!……你!扶着她!让她带路!” 银行的保险柜陈列室就位于贵宾室的后方,玉星辰架着整个人不住往下软的银行职员,跟着宋希步步小心地朝陈列室深处走去。 在她们三人前后两方,分别有一个荷枪实弹的劫匪盯着他们,仿佛只要她们稍有不轨,就随时给她们一颗子弹。 慧明的保险柜在VIP专属的那一区,这一片区域很大,长灯管儿并未全开,长长的空隙中间那稀薄的亮光并不集中,只能照亮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儿,其余的,都向远处散入了未知的黑暗。 然而宋希越往深处走,玉星辰越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一种力量,吸引着她往前走,仿佛不需要宋希带路,她就知道要走到何方。 她怔了一下,摇了摇头,暗暗思忖自己想多了,就在这时,她腰间突然一沉。 她下意识一摸,整个人都愣了——那竟然是化成了玉石貔貅的天禄。 ☆、 第66章 “你……你怎么在这儿。“玉星辰声音低到几乎只有嘴唇动了动, 也不知道天禄是否听得见, 有几分焦急道“外面……” 天禄气定神闲的声音在玉星辰脑子里响了起来,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他只能寄身于玉石之中的时候:“我留了一个幻象在外面,他们发现不了……你不用出声,怎么, 你有感觉吗?” “感觉?”玉星辰愣了一下儿,十分谨慎地松了捂着腰间的手,小心翼翼地架着那银行职员, 一边跟天禄交流, “……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有天禄在身边,她连腰杆都挺直了三分, 感觉前边哪怕是刀山火海,她也能走得步步生莲。 天禄仿佛也在体会她那种奇怪的感觉:“楚文茵当初被人胁迫, 拼了一条命也要去殷家的玉脉里,但是她被胁迫的并不甘心, 知道自己就要一尸两命的情况下,也干脆无所畏惧的把她从殷家玉脉里找到的东西藏了下来,让慧明装傻充愣地留到了现在……问题, 你觉得这个东西是什么?” “属于‘殷天禄’的那块儿玉石?”玉星辰走得很慢, 转念一想,又觉出几分不对来,“可是,你已经……如果是寄居了你神魂的玉石,那慧明的保险柜里应该是空的。” “是玉石, 慧明的保险柜也不可能是空的。”天禄肯定道,“毕竟殷家的玉脉里除了那所谓的‘玉石’,本来也别无他物,可是既然包含我神魂的玉石已经流出来了……慧明虽然大大咧咧的,但其实是个粗中有细的人,不然他不会对楚文茵的遗物这么敏感,敏感到要把它不放在身边,而放在银行的保险柜里。” 玉星辰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可她觉得,距离天禄真正想表达的东西,还是差了那么一点,而天禄,绝不会在这种紧绷到一触即发的情况下说些长篇大论的废话。 所以她一言不发,只等天禄说完。 果然,天禄和她很有默契的继续说了下去:“慧明在亡妻遗物这个问题上一定处理地非常谨慎,以至于他能一边把陈家闹得翻天覆地无暇他顾,一边隐瞒下了这个东西的存在,让陈家在对待这个东西是否属实的问题上一直处于猜测态度,直到最近才证实……隐瞒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这中间,楚文茵留下的东西一定经过第三人的手了。” “这个人一定深得慧明的信任,也一定是这个人,在慧明开通银行保险箱上给予了慧明瞒天过海的便利。”天禄像是笑了一下,又道,“这个人一定和慧明非常熟悉,熟悉到在慧明被家里全面监控的时候,也可以默许与这个人的社交。” 玉星辰对这个描述心中一动,眼神一抬,看到了走在最前面的宋希。 宋大小姐步履铿锵,即使在被劫匪用枪顶着走的情况下,也走得像女皇登基——她和慧明都有一种出身于好家庭的独特底气,这种底气具体是什么,玉星辰并不太说得上来,只觉得大概和慧明被劫匪翻钱包时还有勇气骂他“笨”的异曲同工。 天禄却没有顺着她的想法儿说什么,反而继续把自己开启的话头接完了:“还有一件事,大概只能和这个人有关——如果有人要在慧明对亡妻遗物讳莫如深的情况下对这件东西动手脚,唯一有可能得手的,就是这个和慧明很熟,并一直在‘帮助’他的人。“ 玉星辰先是一愣,接着她像是将自己一分两半儿地劈成了理智与情感两部分,理智的部分让她似乎懂得了天禄在说什么,而情感的那部分却一直在不断地质问自己“怎么可能?”。 天禄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给予她一个肯定的答案,而是马不停蹄地另起炉灶说起了新的话题:“至于慧明保险箱里的那个东西是什么……本座确有猜测,你大概也有感觉。” 玉星辰觉得自己脑子已经不够用了:“什么?” “我一直在想,那个东西究竟为什么对殷家穷追不舍……甚至于在七年前,楚文茵彻底断了他的心思后,才退而求其次,把目标转向了水灵。”天禄说的明明是很悬疑而危险的事情,语气却不知为何带了一点轻松,“问题就在这个‘次’……水灵蕴含了本座镇守离山之时的全部神力,这样巨大的力量,到底让他认为‘次’在了什么地方?” 玉星辰总觉得那个答案近在咫尺,呼之欲出,却还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 天禄的声音却在这个时候慢条斯理了起来,那层窗户纸就在他手指下,要戳不戳:“昔年天柱崩塌,苍天之隙只能靠她炼石补天,然而她补天之时出现了一点问题,所以她只能散尽周身神力以求乾坤日月重归四时之。” “始祖女神的羽化之力惊天动地,朕带着你的胚胎被她留在了天罡结界之中……天罡结界能保你我神魂不灭,然而在她的羽化之力前,也渺小得不值一提,因此你我受到了羽化之力的冲击,一个陷入沉睡,一个机缘巧合,以人类的形态在千百万年后存活人间。” 玉星辰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两抖,又下意识地握紧了。 “我的神魂寄居在玉石里,被你唤醒,我的神力在天罡结界承受羽化之力而破碎时,一部分用于净化了苍天之隙逸出的妖邪之气,另一部分,在抵挡羽化之力的余波时抵消而尽了……因此,再被你唤醒时,我神魂之中只保留了很少的神力,连形体都不能保存。”天禄浅叹了一声,“可是,有一样东西,我拼尽了全力去保护,然而它本该保存下来,而并没有保存下来——这让我觉得十分费解。” 玉星辰屏住了呼吸。 “你也猜到了吧……星辰……知道你大概不敢相信,但是如果那样东西还在,一定和寄存着我神魂的玉石在一起,换句话说,一定在楚文茵从殷家带出来的那块儿玉石里。” 玉星辰被他说“不敢相信“,此刻,就真的”不敢相信“了。 “你从来都没想过吗?”天禄道,“你是天生神女,创世双神最小的一个孩子,如果你出生在远古众神的祝福中,你本就该是亿万神明中最耀眼的一颗星子……你的神力即使微弱,也不该弱到只剩下人类的形态……那么你的神力,到哪里去了?” 玉星辰深吸了一口气,她听到天禄说:“是有人把它藏了起来。” 玉星辰眼神一动,耳里是天禄的声音,心里那种被召唤的感觉却在脚步之间越来越强烈。 近了…… 更近了…… 就在这里了…… 走在最前面的宋希已经停了下来,足有两人高的保险柜像是一道层层叠叠的墙,又像是隐藏了无数秘密的巨大蜂巢,表面看上去并没有比别的地方更特别一点,但是玉星辰就是能从其中感觉到这里的与众不同。 摆水果摊的男人浑然不知道身后的玉星辰在这短短几步的距离中,竟然和人进行过这么长的一段对话,兀自凶神恶煞着,冷冷看了背脊挺直的宋希一眼,又给后面的喽啰一个眼神,很快,后面便有两个扛枪的蒙面劫匪一左一右地顶了上来,把玉星辰和银行小职员十分粗鲁地扯到了宋希身边,一人一杆枪地盯着他们。 “哪个柜子?怎么打开?!” “钥匙。”宋希看着依旧脸色煞白的小职员指出了具体位置,又伸手拿了她的工卡,在总柜处做了个身份验证,“你们不用凑这么近,用枪顶着我还不够吗?万一我做手脚,里面飞出来颗子弹之类的东西……你们还要赔命就不好了。” 后面几个小喽啰很怂地退了两步,倒是为首的那个男人丝毫不吃他这番阴阳怪气,直接用枪对准了她的太阳穴:“少他、妈废话!开!” 宋希是警\\察\\局\\长独女,不懂事儿的熊孩子年代,没少摆楞宋局长那货真价实的配枪,这件事在凡人看来,给她带来的最大好处,大概便是此刻即使被真枪盯着脑袋,宋大小姐的脸上也轻蔑地像是在看小毛孩子摆弄玩具——这个表情在劫匪看来是非常窝火的。 然而宋希就带着这个表情,稍稍流转了一下眼神儿,若有似无地看向了玉星辰——那仿佛是一个信号儿。 如果天禄什么都没说,那么玉星辰大概无法领会那个眼神儿的意思,而现在玉星辰却知道……宋希的无所畏惧,大概来自于另外的一些、跟深层次中让人无法理解的东西——那绝对不仅仅是年少无知的人生经历。 宋希弯了弯嘴角,收回了那个眼神儿。 保险箱钥匙在她手中十分有规矩地旋转过应有的弧度,“咔哒”一声,尘封多年的秘密此时重见天日。 宋希面带轻松,在劫匪的注视下,伸手进去取那让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劫匪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手,全然没发现,下一瞬间,她的眼神一沉,变故陡生! 作者有话要说:反正我是卡结尾的小妖精,我无所畏惧…… ╭(╯^╰)╮ ☆、 第67章 保险柜门被宋希亲手打开, 然而在玉星辰眼里, 那开门的动作像是有进图条儿一样被无限放慢了, 里面一个蓝色的东西猝然从那刚刚打开的缝隙蹿出! 那东西擦着宋希的脸飞过,直奔此刻正站在宋希后方,距离她仅仅几步之遥的玉星辰直直冲了过来。 那东西带着蓝色的光, 很小,却很有冲击力,宋希站的角度刁钻, 刚好被它闪了过去, 而玉星辰却站在了一个“要么看不见,要么是看见就来不及躲避”的巧合地点, 那东西直直奔她而来,直扑面门, 几乎是瞬间就将玉星辰击晕了过去。 玉星辰其实根本没有看到发生了什么,她从来没觉得自己“晕”得这么清醒, 她理智上知道自己是晕了过去的,然而身体的五官六感却在这种晕眩之中被无限放大—— 她能清晰地看到面前诸人眼中闪过的情绪,有惊惶, 有错愕, 有讶异……还有很多她从前未曾看到过的那些,有的仿佛是无比向往的光明,有的又仿佛是永远挣脱不开的黑暗。 外界的每一丝声音在她的耳中被无限拉长,清晰地变成了很多她一时之间接受不完的信息。 她感觉到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然而这力量在她身体里, 就像是五百毫升的水妄图生硬地挤进一百毫升的容器,过大的压力让她的四肢百骸都感到要满溢一样的暴涨,她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可是四肢却不再单纯地听从大脑的指挥,她想要维持一个毫无异状的姿态,而她的身体却十分不配合地与自己的意愿背道而驰。 她能感觉到自己缓缓倒地的感觉,也能看见周遭人突逢变故之时想要向她冲过来的惊惶。 玉星辰难以忍受一般地倒了下去,在倒下的一瞬间,她不知是不是徒劳地一手撑住了地面—— 劫匪很短暂地愣了一下儿,用一个很快的速度互相交流了一番,看到被“异物”击中的玉星辰,顿时变了脸色,为首的男人第一反应就是去怒斥宋希耍花样,剩下的几个喽啰有的在愣愣的看倒下去的玉星辰,眼神儿活像是她身上有会传染的病毒,还有几个直接跟着为首男人,直接将手里的枪对准了保险柜前站着的宋希。 为首的男人“啐”了一声:“臭丫头!你……” 然而他这句话并没来得及说完,保险柜陈列室中的警报在无人触发的情况下猝然响起。 这巨大而封闭的空间里,此起彼伏的尖锐警报连成一片,本声和回音重复叠加,声声连成了一片刺耳的丧曲。 为首的男人顾不上去和宋希算眼前的账,因为他分明听到了这警报中不同寻常的一种动静——一种像是从地底发出的可怕轰鸣由远及近地向此处轰鸣而来! 脚底的地面在震颤,头顶的灯管儿发出颤抖一样不可制止的摇晃。 “大哥!那边!那边!……” 一个劫匪叫了起来,他的嘴被蒙在那有黑面具下,让他的声音显得瓮声瓮气而失真起来,这声变了调儿的惊呼,在这种声音下,显得尤其可笑起来。 然而领头男却猛地回过了头,看着语不成声的喽啰指向的方向,发现地面的震动像是从这巨大陈列室的尽头而起,此处的保险柜堆放得足有两人高,为了真的保险,也为了给银行客户营造一种厚重的安全感,这巨大空间里成排成列的保险柜都造得格外地沉重而结实。 然而在刺耳的警报和莫名的地面颤动中,那格外沉重的保险柜也像头重脚轻了似得,在颤抖和摇晃中失去了八方不动的平衡,直接一头栽了下来……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有第二个就有第三个,再然后,栽倒的保险柜一个接一个连成了规模,从这个角度看去,像是吞噬天地有着银白金属色泽的巨浪,又像是崩坍世界造成的多米诺骨牌。 以人类的身躯,若是被这哪怕一排保险柜压住,不成馅饼也要成个粉碎性骨折——显然在场的劫匪们,即使防弹衣加身,机、枪在手,也是刚不过菜刀的肉体凡胎,这么一压,下辈子都是在饭馆里当饺子馅儿的命运了。 保险柜砸地时那令人震撼的声音和那“巨浪”转眼就要砸到近前。 为首的男人双眼血红,反手用枪底托儿直接给了宋希一拐子,直接把她打晕了情急之中探头去看那已经打开了的保险柜,眼神一滞,又低声咒骂了一句,果断向外跑去。 几个喽啰稀里哗啦地跟上,根本没有人去管地上三个女孩子的死活。 头顶的灯管儿在这剧烈的颤动中不住摇晃,有几根像是不堪这没完没了的震动了一样,直接砸了下来,扯下了数根老旧的却未全断的电线,裸露的电线在这种情况下立刻短路,不知点燃了什么,顿时火光冲天地烧了起来。 劫匪在喽啰“着火了着火了!”的呼声里,毫不犹豫地跑得更快。 他一口气跑到了这陈列室唯一的出口处,有几个蒙面的喽啰正等在那儿。 男人回头看了一眼背后这隐隐冒着火光的陈列室,不甘心地松了一口气,一脚一个,泄愤似的踹翻了跟上来的喽啰:“走。” 然而他一回头,才发现,杵在门口儿等着他的喽啰根本没有撤退的意思,他一愣,本能地警觉起来,脖子上的一根青筋突兀地跳了两跳:“你们把面具摘……” “砰!” 然而话没说完,背后一颗子弹直直的穿透了他的心脏。 在陈列室门口堵着他们的喽啰这才收起了枪,站在最前方的一个目光冷硬而呆滞,他看着男人倒在血泊里一动不动,他就这么默默地看了半晌,才一挥手:“撤!” 这个字一出口,周围一圈的劫匪才如梦初醒一样,惊愕地看着地上的男人,像是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惊得在原地软了腿,几乎连枪都拿不住。 其中一个茫然的向前看看又向后看看,颤声道:“……我们是不是……快走?” 回答他的是一声打在门框上的子弹,随后是一连串指哪打哪儿火力集中的子弹,有人顷刻之间中了弹,抱着伤处,发出了不似人声的凄厉痛呼。 直到这时,他们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就在他们的出口处,那通道里已经布满了全副武装的武警。 方才被他们看守在贵宾室的那几个男人中,竟然有一个同样手持着武器,站在防弹盾牌后。 程昊是在方才宋希等人被带走后脱离的控制——这伙人没想到自己能遇到“抢银行赶上警察办业务“这么点儿背的事儿,因此只留了一个喽啰看守贵宾室里的四个大男人。 这四个人确实没长三头六臂,但是好在智商都很在线。 周政和慧明两个人负责以“聊聊”的方式分散劫匪的注意力,而程昊和许久不发一言的殷天禄抓准了空档,成功反制了那个被留下来的劫匪,并火速联系了警方。 上面接到他的汇报,意识到问题十分严峻,立刻下了指示,要求保持银行内所有人的安全,为了快速有效的解决这次暴力事件,直接出动了行动力最强的特、警。 外面的劫匪已经被第一时间制住了,特、警一直深入,这才有了刚才那一幕。 程昊冷眼注视着翻天覆地火光冲天的陈列室,拿着对讲机冲他们喊话:“放下武器!” 然而这句话在这种时候总是显得像一句废话,里面的人在这句话下终于生出了几分仅仅属于穷途末路的决心,开始蒙到极点认不清情势的负隅顽抗,“叮咣砰”的声音接连响起一片,弹壳崩地的声音稀里哗啦的让人心焦。 但是连特、警都出动了,胜负也早已经注定了,更何况,连劫匪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们如此迅速的兵败如山倒,是因为在刚才慌张逃窜的时候失去了绝佳的保命王牌—— 也是这他们手里的保命王牌,变成了程昊眼前最棘手的事。 “程队长!”一个特、警站在程昊身边,忧心的看了看里面砸的乱七八糟还莫名其妙起了火的陈列柜,“消防已经到了,根据你反应的情况,还有三个女同志是被劫匪劫持了,消防的同志正在搜寻……程队长!你干什么!你不能进去!拦住他!” 然而,程昊的脚步快到了让人眼花的程度,特、警只被他晃了一下儿,再抬头,他人就已经消失在七扭八歪的保险柜废墟后的火光里了…… 刚才跟他说话的特、警急的跳脚,只能和消防的同志沟通,多一个搜寻目标。 陈列室内外都忙成一片,押送罪犯的,搬运尸体的,灭火的,清障的,安抚受惊民众的,清场的,防爆的…… 在他们的忙碌之外,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一个从方才就站在那里的金发身影慢慢变得透明,好像他从来没有出现在那里过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离完结还有一部分内容的。 ☆、 第68章 程昊在一片东倒西歪的废墟中穿行, 这是H市银行存放保险柜最多的一个网点儿, 保险柜陈列室像一个巨大的仓库, 里面的东西已经砸得东倒西歪,电线短路起火,导致内里一股焦糊的味道。 这地方是这个城市最富可敌国的宝库, 这么一砸,如果不封锁消息,有东西存放在此地的富豪权贵们闻讯而来, 不到明天就是一场血雨腥风。 程昊并没按照搜救人员正常搜寻的路线行进——这种时候, 人固然重要,但是财物的损失也不能忽略, 这样会拖慢搜救进度。 他皱着眉,在焦糊的烟气和隐隐的火光中, 凭着印象,沿着那群劫匪跑出来的方向一直向里而去, 他拐过一条被砸成死路的废墟,走进一条保险柜并未完全倒塌的通路,想从这里绕到宋希那边去。 然而有人挡在了他前面。 金发的青年站在光影的暗处, 尽头的火光亮到了极致正在渐渐转暗, 不再刺眼的光芒足够照亮他的眉眼,他有一副很冷峻也很有侵略性的模样,敛尽了天地最锐利的锋芒。 “你怎么在这里。”程昊的表情没什么波澜,并不好奇他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跟进来的,更不在意他特意等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甚至于, 程昊话里的语气也不太像谴责,他只是说,“回去吧。” 天禄全然没有让开的意思,远处的嘈杂声衬的两人眼前这一方不算密闭的空间尤其安静。 天禄没对他的话做什么回应,他只是觉得耳熟。 他就在这样的环境里想了想,终于从他久远的记忆中扯出了一丝零星的片段,找到了这耳熟的根源。 千百万年以前,苍天之隙还没有崩坏到需要始祖女神以毕生神力相补的时候,他曾擅离镇守的离山前往三十三重天上,自请协助她补天。 然而那时他并没见到端坐三十三天之巅的众神之主,只得到了一句来自众神之主的传话。 那句传话是,回去吧。 对他的恨意大概就是从那句“回去吧”开始的。 没了她的世间,日月更替,沧海桑田,众神都早已泯灭,若不是机缘巧合之下保了她的一丝血脉尚存人间,他早就是无所牵挂的无根的浮萍,更遑论回去。 可是这些,如今早已不足为外人道。 “那就是玉星辰说过的,可疑的摆水果摊的男人。”天禄对着程昊道,“他已经死了,这已经不是第一个了,如果你不尽全力去制止这件事,这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说的没头没尾,甚至也丝毫没有去在意事情的轻重缓急——在他眼里,仿佛生死未卜的宋希、玉星辰,以及那个和他们只有一面之缘的银行小职员本来就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一样。 程昊面对他,仿佛生出了无限的耐心,静静听他说完:“这不是你能解决的。” 天禄被他顶了这一句,心里像是有翻涌的血气,强迫自己沉了沉,才继续道:“是,可是原本能解决这件事的那个人,她已经不在了。” 这话说的已经十分不客气,天禄知道程昊能听得懂,而这不客气的意思,他本来就是为了让他听懂。 “不在了”三个字像是一计闷雷,直接沉在了陈昊心底。 他的表情有一闪而逝的脆弱,然而并没等天禄发现,就再次恢复了那不动如山的表象。 “谁说她不在了?”程昊不肯再和他纠缠,似乎也放弃了出于安全考虑的劝说,这个身份是他给天禄做出的合理解释,他清楚这个“年轻人”最真实的成分。 天禄一愣,皱眉看着他企图迈步跨过身侧:“你说什么?” 程昊走得目不斜视,眼神淡漠而勇往直前:“太多年已经过去了,你还记得她的样子吗?” 天禄心里像是压上了最沉重的一块儿巨石,开天之力也不得让其挪动分毫,正要怒斥程昊“你懂什么”,却被程昊擦肩而过瞬间眼里透出的坚毅震了一震。 就是这一瞬间,他失去了反驳的机会,与此同时,他听见程昊说:“我记得,我一直都记得。” 他从来没有在记忆里听见过这样的语气,看见过这样的表情。 就在这时,前方隐隐约约传来人声。 程昊已经大步向前去了,天禄在原地定了两秒钟,还是决定跟上,两人一前一后地转过转角儿,眼神同时亮了一下儿。 前方坍塌处被推得七零八落的,中间有个可容人通过的间隙,形状有些像破茧而出的蝶蛹,在那个“蝶蛹”的两侧,玉星辰脸上蹭着乌七八糟的道子,人倒是看起来挺精神,全然看不出是刚被不明异物集中了的模样,不仅没什么大碍,反而像是凭空生出了无尽的力气,一只手扶着方才被劫匪打晕过去的宋希,另一只手竟然还在那蝶蛹的破口儿里,从里向外抓着一只手——看衣服,像是那个银行小职员。 程昊几步走到了近前,一手接过了宋希,天禄也跟了过去,与玉星辰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转瞬之间,那小姑娘已经躺在了她俩身边的平地上。 消防搜救人员显然也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聚集过来,很快,将他们一行人都送到了安全地方。 玉星辰觉得自己最近简直和医院有着不解之缘,只是风水轮流转,这次她浑身上下健康地像头牛,躺在里面的人变成了宋希。 她看着护士给宋希挂好了吊针,看到程昊坐在唯一的一个座位上,没有要让开的趋势,自己便知情知趣儿地退到了医院的走廊里。 不是常规探视时间,医院病区的走廊没有那么人来人往,玉星辰捡了个座位,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她就这么坐着,直到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颀长的腿。 她顺着这十分让人垂涎的长腿抬起头,看见天禄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然后递给了她一瓶水。 玉星辰接过来,以尽量轻的力道试着拧开这普通的矿泉水,然而事与愿违,她下手的力度直接将这看起来并不脆弱的塑料瓶子拧成了一个麻花儿,塑料材质在过度的扭曲下纵向裂开,水猝然洒了一地。 这不能怪她,其实她已经未雨绸缪了,她从方才就发现自己周身充斥着一种超然的力量,仿佛挥手就能催山,抬脚就能腾云,意念稍稍集中一些,就能创造出旁人无法企及的幻象…… 甚至于方才,若不是有人及时将她手上的宋希和银行小职员接过去,她都很怕自己没轻没重伤及无辜。 玉星辰坐在原地,有些慌张地甩着手,全然适应不了自己从一个“瓶子都拧不开的柴火妞儿”突然进化成了“怪力巨萝”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实,然而在她凌乱的空档里,她抬头,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天禄已经从善如流的把她手里的瓶子弄到了垃圾桶里,在身旁无人的状态下,手心举起了一捧光,用温度烘干了她湿掉的衣服。 “很难适应吗?” 天禄的声音里竟然有一丝含笑的意思,让玉星辰自己都觉得受宠若惊起来。 “不……不是。”玉星辰下意识地否认了一下,随后低头将手握成了拳,呼了一口气,彻底放弃了拿腔拿调儿小心翼翼的武装,承认道,“是……是有那么一点奇怪,好像我不是人了一样。” 她大概和慧明那秃、驴混多了,语言风格已经被他带跑偏了,颇有敌我不分的风格,自黑黑得清新脱俗。 然而她自黑就算了,身后还有个不遗余力帮腔的。 天禄点点头:“你本来就不是人。” 活到如今才清晰的意识到自己“不是人”的玉星辰顿时有点儿蒙,她默默回忆了一番方才的情景,几乎已经确定自己这一系列变化就是来源于刚才那突然飞出来的蓝光。 她也猜得出那是什么,然而她直到此时也还是不敢相信,无论如何都想要听天禄说出来才能证实一样。 “那……是什么?”玉星辰问,“为什么会在二师兄的保险柜里?” “那就是楚文茵从殷家玉脉里拿出来的东西,或者说,是那东西的一部分。”天禄道,眼神暗了一暗,“有人将另一部分变成了寄存我神魂的貔貅护身符……而另一部分,被她原样保留了下来,经历了这些年的漫长等待,等待……把我放到你身边,等待我恢复能力,等待物归原主。” 玉星辰听到“物归原主”几个字时,有些手足无措地睁大了眼睛。 她有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眸,清澈而璀然,仿若天上最明亮的一双星子误落人间。 “那大概是受她补天之力冲击,一齐被封印在一起的东西。”天禄看着她这双眼睛,难能可贵地弯了弯唇角,“一半儿是我残存的神魂,而另一半儿,是你的神力……上古神女的天生之力。” ☆、 第69章 医院是个无论多热闹都显得冷清的地方, 每个人都来来往往行色匆匆, 每个人都或多或少面带沉思情绪凝重, 素白的墙看多了人世离合聚散,依然没什么尘埃的素白了下去,倒是鼻子间有一种药味儿和消毒水味儿的诡异混合气息经久不散。 而现在, 这一切的感觉都在玉星辰的感官里无限放大了,她的世界突然之间不一样了,又或者说, 她的世界本来就该是这样。 玉星辰将天禄的话听进了左耳朵里, 任那一长串儿文字在脑袋里晃悠了一阵儿,就放任自流的让它们从右耳朵里冒了出去, 破罐破摔地决定“爱谁谁”——她大概是这个世界当神仙当得最随心所欲的一个了。 天禄一直观察着她的表情变化,看到她终于将表情定格在了“我无所畏惧”这么一个中二爆表的格调上, 这才开始跟她继续对话。 “拿回神力之后的世界会变得和你之前认知的那个完全不一样”天禄道,“你没有生活在三十三天之上的经历, 一时间觉得不可思议,或是难以适应,这都是正常的。” 玉星辰有些局促地在座椅上挪了一下儿, 听到身下的塑料座椅发出“咯吱咯吱”仿佛不堪重负一样的声音时, 愣了一下儿——她这“体重不过百,单纯因为平胸”的小身板儿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待遇,因此连动都懒得动了,只好十分老实而乖巧地坐成了一只罕见的淑女,眨巴着眼睛看向天禄:“你……刚刚, 嗯你懂得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没有。”天禄看了她一眼,回答的特别坦然,“如果你自己的感觉是从蚂蚁变成了大象的话,我的感觉最多是从小孩儿变成了成年人,我挺能适应的……毕竟我在神族未曾凋零的时候,用这样的姿态存在过很长一段时间。” 玉星辰听完有点儿莫名的沮丧,确实,天禄即使是化生神州的灵兽之胎,但到底是始祖女神亲自抚养长大的,他的存在方式本就是神明的姿态,而她从未出世就被迫沉睡,再醒来也是人类姿态,突然而然地变成了神明,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方式。 不仅如此,这个尘世也已经变了,她即使想适应作为神明的生活,也再也不像天禄曾经生活的三十三重天上那样,有一个潜移默化的环境了——众神凋零,始祖女神和众神之主早已先后羽化,她和天禄恐怕是神族硕果仅存的两朵奇葩。 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她因为受到母亲羽化之力的冲击意外沉睡,又因为这意外的沉睡,似乎躲过了神族凋零的命运,她自己也说不出这是幸运还是不幸了。 玉星辰沉默了一会儿,有点儿勉强地弯着嘴角儿笑了一下:“我有时候觉得我大概是做了一场梦,从我把你从云林寺带回家的那天开始,直到现在,这场梦不仅没醒,而且还有越来越离奇的趋势……天禄,你懂吗……我也不知道我想说什么,我就是觉得,我本来是个孤儿,然而在这场梦里,我好像开始逐渐拥有了别人一辈子也没有拥有的东西……现在,我觉得,我有点儿迫不及待的希望它醒过来,又有点儿害怕它醒过来,我不敢适应现在突然拥有的一切,而如果这一切是个幻象,我又不太敢戳破它……我有点怕,我哪一天又突然发现了,这些东西都是假的,我还是和以前一样。” 天禄很有耐心地听着她把这一段长篇大论说完,“嗯”了一声,和玉星辰的拘谨完全不同,他用一个很舒缓又很有姿态的姿势坐在了医院的普通长椅上。 玉星辰小心翼翼地看了那椅子一眼,觉得有天禄大神在上,这椅子简直也非常努力起来,明明是脆弱地一碰就碎的材质,却愣是传达出了金銮殿上御座的质感。 “可是你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天禄道,“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与其担心这一样不一样或是那虚无缥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的梦,不如花时间想想为什么是你……就像我当初醒来后发现,我变成了你的所谓‘护身符’,我需要保护你的时候一样——我是为了保护你才醒过来的。” 这句话太动人了,饶是玉星辰这样多少年没被所谓“感情”滋润的人,乍然听了这样一句“专门为你而来”的论断,然难免心中一动。 情感这种东西只是一瞬间的事,雪中的炉火,久旱的甘霖,缺什么就恰好而来的什么,往往最具感动性。 然而貔貅大神的感动莫名不过三秒,顷刻间就烟消云散了:“再给你一个这个世界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的提示好了……看见走廊尽头站着的那个了吗?” 玉星辰愣了一下儿,决定短暂的抛弃自己心里那刚刚涌上来的一点儿少女情怀,顺着天禄的目光看了过去。 医院的走廊里人并不多,附近没安排重症室,就是个普通病房,上一轮儿的探视和吃饭时间都已经过去了,下一轮儿的五脏庙祭祀也尚未开始,因此来来往往最多的人,不是医生就是护士,即使有,也都是步履匆匆的。 玉星辰从刚才就一直神游天外,一直对周遭的环境缺乏注意力,此时被点明,才有些恍然的意识到,那个地方已经有个小女孩儿站在那里好一会儿了。 以她这小小的年纪,肯定不是医生也肯定不是护士,然而她看起来,也并不太像病人——毕竟没有人家能缺心眼儿到让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住医院还不闻不问。 玉星辰看着那孩子看了好一会儿,只猜测这是谁家一起带孩子来探视病人的——可是就这个猜想来看,这孩子不吵不闹,只是十分安静地站在那里,这有些过于乖巧了。 玉星辰见多了熊孩子,乍然看见一个不熊的,居然像是受、虐、狂没遭受、虐待时候的浑身不得劲儿一样。 她就维持着这一身的不得劲儿,一直等到了这孩子转过身来—— 那一瞬间,她突然发现这一切异样的根源在什么地方了——那孩子转过来的脸上满是泪水,在看到玉星辰后,一边哭,一边像是十分委屈似的,变得彻底透明了…… 玉星辰全身的汗毛都起伏了一遍,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这是“大白天见鬼”,古往今来的神仙挨个儿排辈儿,她恐怕是第一个被小鬼吓到说不出话来的神女,直到此时,她才终于明白了天禄所说的“不一样”究竟体现在了什么地方。 “看见了?”天禄的声音居然有一点儿微妙的上扬,“习惯就好,以后你会经常见到。” 玉星辰:“……” 她突然觉得,自己大概还是做个凡人比较好。 天禄却并没准备放过她:“这大概是个新魂,一般而言,由于你我身上散发出来的神息太过霸道,他们不是很敢在你我眼前出现的,除非是像殷家小鬼那样别有目的的,或者是这种不懂事的……你只要感受一下,就能区分出他们和旁人的区别。” “……”玉星辰,“我可不可以不区分这么可怕的东西。” 天禄瞥了她一眼,仿佛从欺负她这种事情中找到了一点儿难能可贵的乐趣:“你也可以区分别的,反正那些你不想区分的,你可以避开。” 玉星辰:“……” 这简直是好有道理的一句马后炮,我不去感受,哪知道对方属于“想”,还是“不想”的那个范畴,然而这似乎不是个收放自如的能力,她只是稍稍朝这个方面思索了一下,那些力量就像不受控制一样的涌向了这个能力里,顷刻之间,周围的人仿佛都在她的五感之中。 玉星辰说不上这个感觉好还是不好,她唯一的感觉是,原来神明是这样的……有些居高临下,仿佛能操纵这个世界更多的东西,却也并非无所不能。 这样一想,她又像觉得这个能力不太有意思了一样,她能感知近距离内的所有人,男女老少,有的身边还有一些充满眷恋的灵魂,也许是愿意守护在他们身边的灵魂,也许是他们欠债未还的怨亲,总之是一副熙熙攘攘的人间百态,她不用做什么,只要冷眼看着就好。 她就这么有些漫无目的将能力范围内所能够触及的人一个个看了过去,却蓦然感受到了与众不同的存在。 她愣了愣,这种感觉她竟然有些前所未有,也让她突然地感觉到了一点茫然…… 他们不是人,因为他们比人强大;不是鬼,因为他们没有灵魂;甚至也不是神明,因为他们和自己与天禄那强大的神魂都不一样,那种力量的源泉在他们身上,几乎是空置的…… 玉星辰沉默地愣了一愣,下意识地握住了天禄的手,有几分震惊地抬头看着他。 天禄和她对视,神色如常,像是早就料到了她会感知到什么。 玉星辰胡乱回了回头,刚要说话,却蓦然发现,给她这种感觉的人突然又多了一个。 这时,医院住院楼的电梯“叮”地一声响,玉星辰和天禄双双回过头去。 慧明和周政一前一后从电梯上下来,走了到不知为何一脸震惊的玉星辰眼前。 周政最先看到她的表情,然而他并没有过多表示,只是走在后面,推了推眼镜微笑了一下,没有出声。 “你们怎么都在这儿?”慧明一心澄澈无处惹尘埃,神经有水桶粗,玉星辰的表情在他这儿仿佛没什么奇怪之处,“我来看看我师妹。” 作者有话要说:每天看评论的心情都是,你们听我解释啊……生怕你们说“我不听,我不听。” 然而吧,短小非吾愿,飚文不可期……能力有限,只能这么慢慢的靠爱发电。 只能热泪盈眶地感谢每一位读者的期盼与耐心。 ☆、 第70章 病房是程昊托关系找的, 是个双人间儿, 另一张床由于单夜价格不菲且医保不报销而空置, 让这病房成了现成的高级套间儿。 护士听说住在这屋的女病人是因为“见义勇为”而被劫匪打了,立刻爱心爆表,在给她做过全面检查, 发现她只有轻微脑震荡后,就把这病房弄得十分有睡眠的气氛。 程昊在病房配备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就发现宋希其实已经醒了。 宋希在这窗帘儿严实的病房里坐起来, 输生理盐水的吊针被她一把扯开, 扯完了,还十分嫌弃地甩了一把, 这一甩一回头,才发现程昊就坐在病房里的椅子上, 正静静地看着她。 “醒了?”程昊并没有对她暴力对待输液针的姿态有什么婆婆妈妈的谴责,只是道, “那个打晕你的劫匪已经死了,其余的被抓了。” 宋希皱了皱眉,对那些无动于衷似得:“你怎么在这儿。” “照顾你, 等你醒过来, 看你有什么不舒服,然后陪着你。”程昊将这些说得十分自然,他脸上那一贯的淡漠并没有化开,他用这样一张脸说着听起来“深情”的话,竟然没什么不自然, “我本就该这么做。” “哈。”宋希短暂地笑了一声,听不出来嘲笑还是冷笑,自言自语似得,“可是我已经不需要了……况且,我跟你以为的那个人,也不一样,我不是她。” 病房里一片安静,被拔出的点滴导管儿没什么支撑,顺势摊在了地上,顺着“滴答滴答”的滴液声,茫然淌了一地。 宋希翻身下床,整了整因为卧躺而凭空惹来的一身褶皱,居高临下地站在程昊面前。 光线不明,谁也看不清她的表情:“这辈子遇见你算我倒霉,轮回转世的时候,我试着离你远点儿……你不用在这儿守着了,我爸撮合你我是他自作多情,你可以当没发生过。” “……跟那些没关系。”程昊的声音带着几分隐忍,“我永远认得出你的神息。” 宋希的背脊僵硬了一下,仿佛这两个字是她逃不开的梦魇一样,她就维持着这样僵硬的姿态半晌,才“嗤笑”了一声:“只能以凡人的姿态入六道轮回,还谈什么神息不神息……众神早就凋零在了千百万年以前,你应该是亲见过的,难道你忘了?” 程昊并没准备和她将这件事说得详细,只是微微抬头,看她艳丽而倨傲的眉眼:“那你为什么要把天禄唤醒,你又为什么要让星辰从沉睡中重回人间?” 宋希比他还懒得提起这个话题,表情以一个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换成了敷衍:“我有我的理由。” 程昊却根本没准备在这个问题上放过她:“你的什么理由?当初我以警察这个职业去调查‘金月湾’的时候,你要百般阻拦,因为你早就发现这件事背后的那个冤孽,横亘在世间千百万年以后仍然贼心不死;而你能知道那是什么,你也能知道我知道那是什么,你没有能力去再次抗衡他了,我也没有了……所以,你只能一边拦住我,一边别无选择地去实施那个‘理由’。” 宋希的脸色起起伏伏的变了几变,最终定格在了一种强撑出来的轻蔑上:“你觉得,我这么做是为了怕你去送死?那你未免太自作多情了一点……我怕你太没用,面对不了那个东西还差不多。” “是吗。”程昊说,“你说你不是我以为的那个人,可是你却在做着和她一样的事——你说的那个‘她’,明知道苍天之隙凶险万分,只因为她不去,就只有一个人可以代替她完成这件事,所以去得毫不犹豫;如今你呢,明知道那个冤孽最想取什么人而代之,就只能把仅存于世的两个神明唤醒。人世凄苦,你明知道这样也许并非他们所愿,宁愿自己忍着他们俩的怨气踽踽独行于六道之中,也要把这一切都揽在自己肩上。” 宋希别开眼,不跟他对视,她的背后靠着墙,温热的躯体和冰冷的墙面互相汲取着对方的温度,宋希觉得自己靠了好久,才和这道墙达成勉强的平衡。 她听完这段话,下意识地勾了勾唇角,语气冷冷的带着一种自嘲:“想嘲笑我不自量力,想嘲笑我愚蠢,想嘲笑我在同一个地方摔同样的跟头,你不用拐弯抹角,可以直说。” 有一刹那,他大约是想过,将这漫长的千百万年拆分成亿万瞬间,和她细细诉说的,然而他很快忍住了。 在神明的眼中看来,那漫长到难以忍受的时光也许只是白驹过隙的匆匆一瞥,有些事她一意孤行地恰好错过了,他何必要在她本就难捱的记忆里添砖加瓦呢? 如今神族覆灭,三十三重天都已经遥远得不存世间,他和她都已经羽化成了古老文字中难以证明真假的记载,能以凡胎肉体于六道轮回中短暂的重逢,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程昊无言静默一瞬,不忍相逼,只是将言语撤回了安全线以外:“这件事我比你知道的多一点,你不要将自己卷进来。” 程昊深吸了一口气,将医院里诡异的消毒水味儿吸满了腹腔:“这里面可能比你想的还要危险一点,但是没到我不能解决的地步,尤其你已经将殷家玉脉里的玉石一分为二,各自还原了天禄和星辰的神魂……他没有什么可以兴风作浪的余地了,相信我一次,也没有这么难。” 宋希没有抬头,她的视线始终胶着在医院冰凉而光滑的大理石地面。 程昊无声叹了一口气,像是用了很大的意志才把自己的脚从地面上挪开:“你好好休息,我告辞了。” 然而他只挪动了一步,甚至还没来得及够到门的把手,就听到后面传来了宋希的声音。 “他不是没有兴风作浪的余地的。”宋希说,“天禄和星辰的神魂是他最好的选择,如果这两个选择都不适用了,那么‘水灵’自然也很不错,只不过,我从中作梗,自作主张把他换给了天禄而已……” 程昊一愣。 宋希却根本不想给他多思考的时间:“你有一个方向想错了,我把天禄和星辰唤醒,只是不想让他在他们两个人身上心存侥幸……这是最让我挂心的两个孩子,因为我的疏忽,才让他们在这种孤立无援的情况下生存在现世,所以,我只能尽可能地让他们强大,不让他们成为目标。” 程昊的眼神儿动了一动,仿佛已经感觉得宋希想说的那个答案在他嘴边呼之欲出。 “但是这样一来,他只能在天禄和玉星辰身上死心了,可是他不是没有更多的选择了。”宋希似乎是十分忍耐的道,“他其实对这种失败早有准备,他一直想要取而代之的从来也不是一个人,知道为什么他会借助那个‘月子中心’吗?我听说……还有个孤儿院跟他有联系……婴儿,幼儿……这些事情之间的联系你想不到吗?” 程昊的脸上没有震惊,却反而闪过了一丝被揭穿的颓然。 宋希抬头看了一眼,这表情不知她是看到了,还是看到了也相当没看到。 她冷笑了一声,继续说下去:“他才不是什么生命创造的爱好者,也不是什么沽名钓誉道貌岸然的慈善家,他只是享受做造物主的感觉而已——因为婴儿和幼儿最好利用,人类在幼年时期,魂魄的根基不稳,相传最容易离体,他就是利用了这一特点,一直在试图做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程昊终于回过头来看她,眼神中有一种哀伤的悲悯。 “果然……你已经知道了啊。你不想我知道的东西一向很多,可惜,我不够不聪明。”宋希几乎是自嘲地笑了一下儿,“他取出这些根基不稳定的魂魄,得到没哟灵魂的驱壳儿,再反复试验,试图用其他的灵魂和这个驱壳融合,从此创造一些趁手的兵器——当然,这不是他的首选,他只有别无选择的时候才会这么做,而且,他已经成功了……只不过,那个成功的试验品胆大妄为地逃走了,并且一直再制造假象,让他不再有成功的依据而已。” “你是说……” “是,我说的当然是他。”宋希道,“与我血脉相连的人,我当然认得出来……可是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程昊脸上冷硬的表情逐渐浮现出来:“宋希!” 可是宋希根本没有停止的意思:“你让我离这件事情远一点,可是,我从来都在事中——他想取而代之的从来不是只有一个,他想利用的趁手的兵器,也从来不止是你一个!” 程昊还想说什么,却蓦然停住了。 几乎是几秒之后,敲门声猝然响了起来。 ☆、 第71章 宋希和程昊对视一眼, 双双住了口。 前者一翻身上了病床, 做出一副刚刚醒过来把点滴拔了的模样, 后者神情自若,十分得体地应了门:“谁?” “是我。”门外传来慧明的声音,“我来看看我师妹, 是程警官在里面吗?” 程昊开了门,外面毫无悬念的露出了慧明的胖脸,身边跟了一个似笑而非的周政, 再后面跟着的, 便是神色自然的天禄,和神色极端不自然的玉星辰。 玉星辰的眼神儿原本一直黏在了周政的背上, 慧明走在前面,看不出来。 但是有一种很玄学的说法, 就是眼神有光压,被人一直盯着看, 应该会非常不舒服,而且会有所感觉。 周政不知道是真的毫无感觉,还是装的毫无感觉, 总之, 玉星辰胶着的视线仿佛自作多情一样,像是怎么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然而在程昊开门的一瞬间,程昊就发现,玉星辰只盯着周政的背影愣了两三秒,就冷不丁把视线挪到了自己的脸上, 然后,就这么保持住了一个全然没觉得不妥的眼神儿,带着全然不能理解的表情,盯着他。 程昊假装没发现她这个不自然一样,十分淡定地把他们都放进了病房。 天禄和程昊站着,其他人纷纷挑舒坦的地方落座,恰好围成了一个圈儿,把正皱着眉头给输液管儿系死扣玩儿的宋希围在了中间。 “哎哎哎哎哎哎。”慧明刚坐下就看见了宋希这招欠的手,操心老妈子的本质立刻发作了,“有你这么玩儿的么,这玩意儿你不乐意输了你也让护士来弄,你自己整的什么东西?你那爪子没轻没重,你再把自己血管儿扯出来。” “怎么可能?”宋希用一副“你真没常识”的表情看着他,眼神儿扫过旁边儿站着的程昊,突然又“哼”了一声,“你说你最近什么运气,好好上银行办个业务还能赶上对方抢银行,这也就算了,人家可是有备而来,仿佛专门儿抢你……那波儿人是谁,你有数吗?” “不知道。“慧明一摊手,“总不能是我家老头儿跟我有仇来杀儿子灭口,我查过,他没私生子,就我一个亲生的。” “……” 大概所有人都对陈公子家的亲子关系有那么一点儿微词。 周政在这种情况下丝毫没有不坦然,慧明的碎嘴老妈子演讲欲只要被宋希开一个头儿,就能自己私奔到南极,因此周政直接制止了宋希不知道有什么目的的东拉西扯。 “陈先生其实还有些事想求证一下儿。”周政推了推眼镜儿,“不知警方有没有联合银行清理事故现场,陈先生想取回的私人物品,现在在什么地方?” 宋希立刻用眼神儿戳了他一眼:“你不是说这东西要协助移交警方吗?” 周政带着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若有似无地看了一眼玉星辰,难得没有在宋希的眼神儿里怂下来:“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程昊抬眼看着他,顿了一顿,又看向慧明:“您存放的物品是什么,我让我们的人在清理现场的时候注意一下儿。” 慧明根本不知道当时那个劫匪已经打开了保险箱,更不知道他存在保险箱里的东西已经“转移”到了玉星辰身上,交代的挺坦诚:“是块儿石头……其实长得还挺好看的,我一度认为那是块儿玉还是什么的宝石,但是我查过,跟现有记载里的宝石都不太一样,我还差过放射性,确定这东西没什么大害就是挺稀罕,才把它锁紧银行保险柜的……哎对,我师妹也见过。” “知道了。”程昊和宋希无声交流了一个眼神儿,“我让他们留意。” 周政听出了他们一唱一和的弦外之音——当然会有这么一个东西来填补这一物证,但是在程昊手底下,这东西的真假可能就不会去论了,这个事情再纠缠也没结果,他干脆的转向了下一个话题。 “我们出来的时候,听到特警那边儿的人说,劫匪里死了一个,好像就是领头的那个,还不是被警方的人击毙的,似乎是死于‘分赃不均的内讧。”周政说着,就见慧明在一边儿跟着点头,显然这个问题问到了慧明的关心点。 他朝慧明笑了一下,继续对程昊道:“既然其他的劫匪也抓住了,针对他们的调查是不是也该开始了。” 程昊碰到这类问题一向很谨慎,倒是玉星辰被他说的懵了一懵。 方才在走廊,天禄让她试着使用自己神力的时候,她分明的感觉到了三个人身上的与众不同,而这三个人中,第一个和她打照面的,便是周政。 然而还没等天禄给她解释一下儿这“与众不同”是什么意思,周政和慧明就已经走到近前了,当着慧明的面儿,她实在没法儿冲上去猛摇周政的领子去管他要个说法儿,是以只能一直以一个复杂的眼神儿盯着他。 可是很快,她这种复杂就被迫加倍了——她眼睁睁看着周政敲开了宋希的病房门,好像成心似得,带着她来到了另外两个“与众不同”面前。 她难以理解地盯了程昊半晌,又把眼神儿转向了病房里另一个让她无法理解的人——病床上的宋希。 很多久远的事桩桩件件从她的脑子里冒出来——她一直把宋希当最亲近的人,这个人曾经无条件给予了她很多帮助,也曾经全身心地对这些帮助表达过感激之情,可是,她直到今天,才发现“无条件”这个形容词似乎是她的异想天开。 很多细节在玉星辰心里游走,比如她和宋希那充满“缘分“的邂逅;比如宋希对她十分用心的提点照顾;比如宋希建议她去寺庙里”请“一尊貔貅;比如宋希对她当初噩梦的好奇;再比如发现请回来的护身符有异状时满怀忐忑地和宋希约饭,宋希对她说的似是而非的话语。 她还记得那时,宋希说,自己以后会经历很多事,她希望自己能够理解并适应那个处境…… 而如今,这句话毫无预兆地成了真实。 周围的人依旧有着旧时的面孔,却像在她面前卸去了精心布置的那一层伪装。 她就用这么茫然的情绪将这三个人一一看过去,却直到他们的对话进行到这个时候,才发现这里面,似乎有什么不对劲儿。 她支着耳朵听了几句,才突然意识到这不对劲儿到底在什么地方——这屋子里的人各有各的明白,恐怕也各有各的办法,却不约而同的在慧明面前揣着明白装糊涂,依然维持着人类那种遇事只能循序渐进的假象。 玉星辰不敢想象如果有朝一日慧明发现这一屋子的人都是什么构成,他是会觉得自己疯了,还是会觉得被忽悠儿到了难以接受的程度。 想到这里,玉星辰突然对二师兄产生了一种感同身受的同情——想当初,她自己好像也是被这么忽悠来的。 果然,慧明下一秒就再次被宋希抢白——她好像从开始就恨在意这个问题,被周政绕过去后,又不依不饶地再次绕了回来。 “这群人肯定是你惹来的。”宋希从小欺压着慧明长大,这时候也依然一副小姑奶奶的架势,“快想!你最近去过什么地方,联系过什么人,到底被谁盯上了?” 慧明堂堂一个“陈公子”,在面对宋希的时候依然是个好脾气的发小儿哥哥,被她这么一催,立刻就把脑子转到了这个地方:“我……我最近哪也没去啊,老头儿那回去也是跟他吵,我肯定不去,连寺里都只是发了几个微信请假……没道理啊……” 一屋子人神色诡异,像是随着慧明的叙述一起走了神儿。 “对了。”慧明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拍大腿,转向了从进门儿起就一言不发的天禄,“还有件事情……殷小哥儿,你记不记得那个女的被熊孩子炸化粪井炸了的那天,咱们是不是捡到过一把保险柜的钥匙?你说是你们家亲戚的,问问谁丢的,问出来了吗?” 天禄站在角落里,此时被点到名,神色淡然的在一屋子人的注视下出来应声。 “没有。“他说,”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没,其实也不是急事儿,就是提个醒儿。”慧明”啧”了一声,“那也是我前两天在家翻我那个保险柜的钥匙时才想起来的……一般的银行保险柜,就像我那种,基本都是银行人员一把钥匙,我手里一把钥匙,两把钥匙一起用,才能打开保险柜,这种安保的等级已经不低了,当时我存东西的时候,没想太张扬,所以就办了个普通的,但是当时办的时候,我师妹介绍给我的那个银行经理跟我念叨过,还有一种安保等级更高的保险柜,是当年新引进的,要三把钥匙同时使用,再加一个密码才能开锁,他当时为了给我展示,还专门儿给我看过那个更安全的钥匙……跟你捡到的那个差不多。” 天禄沉吟了一下儿:“也就是说,这把钥匙对应的保险柜,应该也是H市银行的。” 慧明全然没意识到他话里另一层探究,点头道:“没错……所以赶紧让你那亲戚收好了,钥匙丢了,那个保险柜他恐怕永远也打不开了。” ☆、 第72章 此话一出, 屋里的几道视线纷纷朝天禄转了过去。 玉星辰偷偷把对慧明师兄的“同情”扔到了九霄云外, 这临时工和尚一点儿也不好忽悠儿, 不仅不好忽悠儿,而且还傻精傻精的。 当时这枚钥匙的事情只有他们三人知道,天禄几乎是用明抢的方式把这个东西控制在了手里, 慧明当时没想到合理的理由接手,但是不代表他猜不出这把钥匙和那个疯女人有没有关联。 和疯女人有关联就是和楚文茵的死有关联,慧明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查明亡妻死因的机会, 因此挑了这个时机, 把这把钥匙的存在直接捅到了程昊眼前。 “是有这么把钥匙。”天禄在众人的注视下承认地挺坦然,“这东西现在不在我身上, 也确实还没顾得上问是哪个亲戚的,有眉目了的话……” 然而他话没说完, 手机铃声在病房里突兀地响了起来。 几个人胶着的视线被这铃声打断,纷纷目光汇聚到了声音的来源—— 慧明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 觉得有点稀奇似得“啧”了一声:“我接个电话儿啊。” 留下这一句,他就按通了手机,一边儿说话一边儿推开病房门出去了。 “师父?您老人家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我在医院呢……哦没事儿, 是我师妹……她?哦哦她也没事儿……” 玉星辰即使有着如今这超凡脱俗的听力, 也依旧耳听着慧明已经走远了。 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这一屋子或坐或立的人都换了一副表情,像是舞台剧的帷幕终于放下,大家都可以大大方方地卸去伪装。 程昊抬头看看她,又对天禄道:“不用顾及小玉了……你恢复了, 她应该也差不多了。” 玉星辰闻言扯了扯嘴角儿,觉得自己不知道该做个什么样的表情出来。 “小玉。” 宋希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让玉星辰不得不转过头去看。 宋希的眉目依旧明艳,即使坐在病床上也有一种璀然夺目的光华,她手下利落的将方才扯过来做样子的输液管儿再次扔了出去,站起身来直接走到了玉星辰身边,拍了拍她的胳膊:“知道你应该挺困惑的,但是既然都到了今天,方才那一场乱七八糟的闹剧里你拿回了什么,我估计你也清楚;你能感觉到我有什么不同,我心里也有数儿……没错儿,你想的那些都是真的,我知道我师兄锁在保险柜里的是什么,当初也是我刻意把原本合而为一的‘玉石’按照你和天禄的不同拆开了;随后,我在七年前刻意接近你,为的是今天;找理由把天禄放到你身边,也是我有意为之;包括现在,我让你拿回属于自己的神力都是我安排好的。” 宋希承认的如此痛快,反倒让玉星辰失去了拧着劲儿探索的决心,就像看到一部悬疑电影,她刚刚顺着细节与线索入了门儿,冷不丁有人告诉了她谁是最后的凶手,那整部片子都会在被剧透的一瞬间趣味尽失。 玉星辰理所当然的在这样毫不遮掩的宋希面前败下阵来,她想求证的问题已经被宋希抢先一步说光了,因此她只剩下最后一个了:“所以你们到底是……什么?” 要是换了别人,敢向宋大小姐问出这种“你是人还是东西的”问题,大概早就被宋希一巴掌抽过去满足对方上天的欲望了,然而面对玉星辰,她显然还没做好这么心狠手辣的准备,因此愣了一下。 反倒是在一边的周政接过了话头儿。 “是人类。”周政笑得毫不拘谨,从善如流地自证身份道,“我当然还是人类,只不过,比普通人类特殊了一点儿……神族千百万年前已经覆灭,众神的神魂早就散落在万千山川江河之中了,我大概只是侥幸保留了其中没有神力的那一部分,所以我当然是个人,不过,他们俩的情况跟我不太一样。” “闭嘴。”宋希终于在周政面前找回了心狠手辣的本色,“严格来说,我和程昊属于有意为之的漏网之鱼,而他,应该算个大胆偷跑的试验品。” 玉星辰对这两个定义显然有点儿没听懂。 “我在诸神之战的最后时刻战死,从此灰飞烟灭,几千万年间都一直在沉睡。”周政耸耸肩,“不过,再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变成了人,保留着灰飞烟灭之前的记忆。” 玉星辰:“那试验品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周政走到她身边儿,含笑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生我的女人不是‘母亲’,只是个容器,生下我之后,拿了钱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我身上的另一半血缘的提供者一直只是个‘符号’,看管我的人让我知道,我所有的一切都来自这个 ‘父亲’,但是,我从未见过他,甚至一直长在孤儿院里……只不过在我有自由行动的能力之后,我就跑掉了,机缘巧合之下顶替了一个男孩儿的身份,按照人类的步调成长,直到如今……怎么样,这个过程听着耳熟吗?” ……这个过程,居然还真的不太陌生。 这还要追溯到上次程昊带人逮捕了周欣茹以后,来医院给玉星辰和天禄讲述周欣茹身世的时候。 靠代孕出生,被集中“看管”着长大,除了钱以外对父亲一无所知,最后被毫不犹豫地推出来当了替罪羊。 而周政和她唯一不同的地方,大概就在于“孤儿院”。 可是关于这个“孤儿院”的描述也可能并不准确,有没有可能,周欣茹长大的地方,和周政长大的地方,本来就是同一个,但是周政对那里有比较清晰的认识,而周欣茹没有呢? 玉星辰觉得这个可能性也并不小。 周政看懂了玉星辰眼里的了悟,终于懒得多费唇舌,倒是十分坦然地回过身去,和天禄打起了招呼,他的笑容一贯让人没有什么好印象,即使是现在。 “好久不见啊。”周政道,“你早该认出我了吧,可是小玉不恢复神力,你就能一直装不知道到现在,你还真是无情无义无理取闹……” 回答他的,是天禄冷冷的一声“哼”。 玉星辰被他这仿佛始乱终弃的言论说的一愣:“你们认识?” 周政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神族嘛,来来回回就这么几个,想不认识都有点儿困难,更何况,我早就告诉过你我是什么人了。” 玉星辰莫名其妙的睁大了眼睛:“什么时候?我怎么不记得?” “我说过的啊。”周政笑的别有深意,眼镜里泛出一道光,“我说过,我母亲有养貔貅当儿子的爱好,我们家的貔貅要管我叫‘哥’……就是程警官去京华集团让你给他找资料的那次,忘了吗?” 玉星辰目瞪口呆。 “对啊,我母亲就是始祖女神,现代人类的记载专门写过他当年补天的事,也习惯尊称她‘女娲娘娘’。”周政笑得不太明显,“所以,小玉,天禄这能吃的貔貅真的是我母亲收养的儿子,也就是我弟,我这神魂,也真的是你哥。” 玉星辰突然有一种“这个世界好无情好无语好无理取闹”的感觉,天降一个看起来不太像好人的人,跑来和她认亲——这个走向实在很家长里短乡村爱情。 ……说好的人设是“小仙女”呢,这人设改的实在猝不及防。 天禄十分冷漠地看了正在怂恿玉星辰叫哥的周政一眼,皱了皱眉:“你不是灰飞烟灭了吗?怎么还会有残存的神魂?” 周政被迫停下来,再次看着他,微微一笑,刚要说什么,却被程昊打断了。 “这些细节以后再说。”程昊对这些根本漠不关心,一句话直切主题,“我需要优先确认保险柜的事——警方的人正在清理事发现场,这个时候如果你提出想要看一看某个柜子里的东西是否有损毁的话,是最方便的时机,你可以省去很多手续上的麻烦,所以把钥匙现在交给我。” 程昊说话的语气很强硬,玉星辰愣了愣,在周政莫名飘来的眼神注视下,到底没插嘴。 天禄看了看宋希,看了看玉星辰,又把目光转会到程昊脸上。 “如果本座说不呢?”天禄冷然道,“我是离山貔貅,掌管天地金银,本就不需要借助人类的手段去做这些事。” “可是你没有时间了。”程昊道,“你感觉不出来,他根本就不准备给你这个时间了吗?” 天禄的目光透出不耐烦,然而下一秒,他的目光猝然和宋希对上了。 那只是很短的一瞬间,玉星辰看到了,却莫名不知是什么感觉。 有很多情绪从天禄的眼中闪过,然而那都像是不真实的幻像。 “给他。”宋希突然道,“既然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那就不要在这个时候给自己找麻烦。” 天禄把眼神偏去了一边,像是无声抵抗,然而并没过多久,一道金色的光捧出了一个东西,正是那疯女人留下的钥匙。 程昊和宋希对视了一眼,前者很快拿到了东西,从病房走了出去。 玉星辰看着天禄莫名低落的表情,又看看宋希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沉默,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猜测。 程昊去的很快,消息传回来的也很快。 周政拿着宋希的手机看了半晌,上面只有一张照片,照着银行保险柜里安静躺着的东西。 那……似乎只是一张什么商户的vip卡片。 ☆、 第73章 那张vip卡颇有低调奢华的意思, 背面儿是磁条儿, 底下有一段儿文字, 字体小的有点儿丧心病狂,恨不得所有人都是睁眼的瞎子。 玉星辰毫不费力地辨认了一下,发现那写着一些“本卡解释权归本公司所有”的废话, 连个客服电话儿都没有。 这张卡的正面就更简单了,十分有格调地用了看上去就很高级的黑色,上面有一个烫金的编号儿, 右下角儿有一个看起来有点儿熟悉的莲花纹儿。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的会员卡?”玉星辰皱着眉头看向宋希, “美容美发店的吗?” 玉星辰这辈子办的第一张会员卡就来自大学门口的理发店,当年她涉世未深, 脸皮子又薄,没有经受住洗剪吹小哥儿三百六十度的全面推销, 咬牙成为了洗剪吹一条龙的“荣誉会员”,准备豪气冲云天的享受一下从此以后全部八折, 然而她只是从学校回老家过了个年,再开学回来的时候,就发现这家理发店倒闭了, 她甚至连维权都没赶上——先一步来“维权”的叔叔阿姨们普遍脾气火爆且愤怒, 打砸抢烧一样将这本来就没剩下什么玩意儿的理发店洗劫一空,只留给了玉星辰一个连招牌都耷拉下来的门脸儿,供其缅怀她缴纳过的智商税。 从此,她对任何形式的vip都没有什么兴趣,坚定地认为这就是骗钱的, 包括现在。 宋希拿着手机,对着这张卡的造型皱了皱眉,没说话。 倒是一旁的周政看了一眼,直接道出了它的用途。 “这是个奢侈首饰集团的vip卡,我之前给刘日新打工时,替他给周欣茹定过首饰。”周政笑了一下,“都说这家的首饰只有土大款才喜欢,适应不了你们的审美很正常,不过他们家还是挺有名的……知道云林寺门口儿那个著名的‘财大气粗金佛店’吗,就是他们家旗下。” 这简直是玉星辰除了美发店储值卡外吃到过的另一个苍蝇,顿时心里紧绷了一下儿。 她感觉自己现在有点儿被惯坏了,在心里有事想不通,或者遇事没什么主意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地去看天禄,企图从天禄那里得到一两句解释或者是线索。 然而他这次看过去的时候,发现天禄居然带着一种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个表情给了玉星辰一点儿非常莫名的触动,让她不由自主地开始思索起这家和这家金店有关的事情来。 这家金店隶属于“瑞生集团”,创始人是H市知名富商王瑞生先生,玉星辰和这家金店仅有的几次交集都不是什么好的回忆,第一次认识就让她认清了自己“很穷很一无所有”的现实,第二次焦急让她直面了一次现场版的“狗眼看人低”,而第三次就更加不好,一个货真价实的金贡盘,却一前一后牵扯了李瑶和邻居王奶奶两条人命,背后的故事更是错综复杂,还牵扯到了“金月湾”和那个人的阴谋。 然而事情发展到今天,一张这家金店的VIP卡出现在她的眼前,把这些若有似无的事情又重新牵扯了起来。 这张vip卡此前一直在保险柜里,保险柜的钥匙时殷天祐从疯女人的手包儿里偷得,而疯女人手包里的东西,据他们推断就是能够打击那个人的最终武器。 而这个东西,就是这张金店的vip卡。 “这种vip卡一般代表什么?”玉星辰有点儿迫不及待的问周政,“是代表一个‘资格’,还是代表她在这里面有余额?” “都不是。“周政说,“这代表一种定制,‘瑞生珠宝’主打的理念是‘此生唯一’,去他家买东西的土豪也分不清old money和new money到底差别在什么地方,听说国外高端珠宝都是请专门设计师设计打造的,就都起哄似得跟着跟风,所以他家这个理念推行的比较成功,但是定制这种东西本来就需要时间,而为了显示他们‘精工细致’,每一种级别的定制时间都是不一样的,当然越贵的时间越长——他家的黑卡是级别最高的一种卡,说明这个卡的主人在‘瑞生珠宝’定了一件东西,而且,很可能,这个东西还没有取……所以,这个保险柜的主人到底是谁?她能不能把这个取出来?” “她已经死了。”玉星辰眼神黯了一下,“估计是没戏了。” “那有点儿遗憾。”周政用一个跟“遗憾”全然不沾边儿的表情说道,说完眼神闪了一闪,“但是据我所知,黑卡是凭卡不记名的,如果你们冒充一下原主人……” 方才带着若有所思表情的天禄突然抬起头来,直接打断了周政的话:“我不建议这么做。” “为什么?” “我在刚被唤醒的时候,吃过这家金店里的东西。” 天禄本体是貔貅,吞金食银,这再正常不过,然而他的下一句话便是:“除了金银之外,他家的金器里添加了一些……让我很不愉快的东西,我本来以为那是些正常的垃圾,但是现在,我有点不确定那些垃圾是偶然的,还是有意为之的。” 玉星辰突然想起来,当初因为停车位的事情与这家的工作人员发生冲突的时候,天禄就是借机吃掉了他家的金器来补充神力,而那家店的店员说,被天禄食用过得金器还莫名其妙的变黑了。 那么,除了金银意外,那会变黑的东西就很让人怀疑了。 果然,天禄也是顺着这个方向想下去的:“那些垃圾如果是意外出现在那里的,那么说明,那个什么珠宝是安全的;如果那些垃圾是有意为之,那么贸然冲过去,就只有打草惊蛇一个下场。” 玉星辰完全明白天禄的意思,她肯定会无条件支持天禄。 在她身边坐着的宋希偏过头,看了天禄一眼:“你觉得那‘垃圾‘是什么?” 天禄似乎一直在避免和宋希有目光接触,这时候,也不得不回过头去看她。 然而他只看了一眼,很快避开了:“他在寻找散落人间的神力,只要和神力有关的,大概都是他的捕猎对象。” 这话说的自然没错。 远古众神不存,所以天禄和玉星辰的神魂神力就显得尤其珍贵,对方当然是以这些为首选猎取的目标,因此在早期,他还没有全然大势已去的时候,他是以诱捕为目标的——无论是水灵,还是天禄的神魂。 然而随着事情一步步发展,天禄和玉星辰已经脱离了他能掌控的力量,他必然会想其他办法,比如利用远古众神残存人世间的散魂…… 但是,他会想别的办法,就代表他全然放弃了“诱捕”这条路吗? 天禄是貔貅,所食自然是金银,如果他在这里面动手脚,并在天禄上钩了之后趁机发难,他就真的没有胜算吗? 玉星辰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斤两,觉得自己即使再强大,也总会在天禄的问题上束手束脚。 宋希的眼神十分锐利地闪了一闪:“被捕猎?恩……你从来不怕这种东西,我一个散魂,他若是那么容易得手,就不会让我有机会以人类的身份长大……还有呢?除了这些,还有什么是你不希望我去发现的理由?” 天禄没说话。 周政看了一下几人表情,当机立断的出来打圆场,转移一下有点儿紧绷的注意力。 “注意安全是好事。”周政笑着对宋希道,“您何必计较这个,你们刚才说着,我倒是想起另外一些事……既然‘瑞生珠宝‘不是一个好的切入点,那么我们不妨换个角度,去查查别的。” 玉星辰明显看不下去这两人的相对,同时又对周政说的有点儿好奇:“别的?什么别的?” 周政厚颜无耻得笑了一下:“叫哥哥我就告诉你。” 玉星辰:“……” 若不是怕自己现在没轻没重再一次把他打得魂飞魄散,玉星辰觉得自己动手的可能性已然超越百分百——毕竟打一次都不算太解气。 周政很懂得来日方长见好就收的道理,于是立刻切入了正题:“我当时是他造出来的‘试验品’,他大概是想试试,用远古之神残存的神魂,能不能塑造出来一个趁手的兵器,没想到我是个不算太成功的成功品,‘我’确实复活了,但是离他想要达到的,还差那么一点。” 玉星辰对这个描述有点儿不确定,然而她没来得及细问,就被周政做了一个“回来再说“这个的表情,进入了下一部分对话。 “我从出生开始,用了很长时间确定自己的存在,后来我发现,自己的存在是真实的,然后我就开始试图适应这种存在,但是知道……人类太弱小了,我直到六岁,才真正有机会逃离控制,现在回忆一下,我逃离控制之前的那个地方应该是很有说法的,那地方是个孤儿院,照顾我的人,我几乎已经忘了他长什么样子,却直到最近,突然有了印象。” ☆、 第74章 天禄皱了皱眉, 有几分不情愿地问道:“什么印象?” “我觉得我最近似乎在哪儿见过他。”周政做出一个回忆的表情, 用手指点着下巴, “他在照顾我的时候,就已经是个大概五十多岁的中年人了,如今就算活着, 也该是七十五岁以上奔八十的年纪了,我印象中没见过这个年纪的可疑人物。” 天禄看向他:“你最近见了?” “确实见了,可是……有一些条件对不上。”周政道, “我那次受托去殷家老宅见慧明和尚, 替我引路的那个……是你家的管家吗?我从第一眼看见他就觉得他很眼熟,我想了很久很久, 才从我漫长的记忆力将他的形象比对出来——他很像那个一直照顾我的人,但是年龄不对。” 听到这儿, 玉星辰有些控制不住地睁大了眼睛,难道一直在他们身边的安管家, 也像那个莫名其妙失踪的周凡或者是那个奇奇怪怪“死而复生”的病人家属一样,也是个被人夺取了驱壳儿,不会老去也不会死掉的怪物? “安管家?”玉星辰觉得这个世界简直太危险, 只能做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道, “你说的是安管家?” 周政被她的声音惊动,不得不转过头来看着她:“就是这个人……哦妹妹你别做出这个表情,可能和你想的不太一样,以我个人的感觉而言,天禄身边的那个安管家确实是正常的人类没错——你那时也许感觉不出来这其中的分辨, 但是天禄是感觉得出来的,如果那个人蠢到在天禄身边放这么一个堂而皇之的破绽,那他就有点儿自寻死路了。“ 玉星辰一愣,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被这个逻辑说服了,但是…… “那安管家……“玉星辰犹豫了一下,调整了一下用词,“我是说,他和你说的那个照顾你的人到底有没有关系?” “当然是有的,不然我说他干什么?”周政做出了一个特别欠抽的表情,在玉星辰动手之前抢先道,“那个人借助‘代孕’这种法律灰色地带的事情,肯定做过不少的试验,无论是在‘我’出生之前还是之后,这其中的孩子,有一部分被作为‘商品’交易掉了,还有一部分,也许不符合他的标准,而他又恰好想要把水灵的凶神之力激发出来……我不知道你们那天在金月湾的池底看见过什么,不过我猜,你看到的都是那些‘饲料’死前的场景。” 玉星辰突然一阵恶寒。 周政并没有给她收拾一身鸡皮疙瘩的时间:“除去这些,还有一部分,就像他的‘女儿’周欣茹,比如我,再比如一些让他觉得可以利用的孩子,大约是活了下来的,这些孩子可能被聚集在一处,等着被他利用或是其他的什么……你觉得,藏起一群无父无母的孩子,那种随时被他当做‘血袋’式东西储备的孩子,藏在哪里比较不被人怀疑?” “孤儿院。” 天禄和玉星辰异口同声,说完,两人对视,双双愣了一下。 周政没在意他们俩的表情:“对,孤儿院……孤儿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被忽视的群体,很多人眼里只看得到自己亲生的孩子,这种无父无母命似浮萍的孩子,反正只有国家管就可以了……没什么人上心,哪怕死了也不会引起过多关注,毕竟孤儿院里还有很大一批孩子是因为先天性问题被遗弃的。” 玉星辰对这论调分外耳熟,琢磨了一下,才发现这论调和蒋正武的说法不谋而合,根本不需要再听一遍。 “你还记得你当初从什么地方逃出来的吗?”玉星辰试探着问,“如果再去当初那个地方找一找,会不会有蛛丝马迹留下?” “他们基本每过一段时间就要带‘我们’换一个地方,换地方的规律有一套特定的规则,我当时只是为了逃跑,对他们的看守规则研究的比较多,至于这种为了不被找到而进行的地点的变迁,我几乎没有概念。“周政道,“这就是我提到殷家那个管家的原因——他当然不会是当年照顾过我的人,但是按照年纪来说,我建议你去查查他的近亲,父亲或者叔父那一种……我怀疑他会知道他们地点变迁的规律,找到这种规律,你就能找到这家孤儿院……怎么样,vip卡的事情先放一放,去找找这条思路?” ++++++++++++++++++++++++++++++++++++ 这段对话最终停止于护士查房。 宋希对于“住院”没有一点儿向往,也并不觉得有任何必要,一个电话打到了程昊那儿,也不知道是怎么说的,反正以她火速办理了出院手续为终结。 慧明打完电话儿回来的时候,宋希已经风一样的从病床上卷起来,直接拿师兄当司机,要求他送自己回家了。 慧明被她欺压着长大,指东绝不往西,打狗绝不骂鸡,啰啰嗦嗦的反驳一个字都没说出口就全然咽了回去,乖乖开车送宋大小姐打道回府,顺便还带走了周政。 从医院出来,天禄一直很沉默,直到两人坐进了车里,天禄才有点二回过神的意思。 车是殷家市里豪宅地库里存着落灰的,据说是以前的殷天禄最爱的座驾,一百多万的保时捷,配上天禄这种已经进化到富一代的豪门阔少儿,最多也只能算个“代步车”——这是玉星辰在意识到两人不能坐漂流瓶出门后,捂着被闪瞎的穷人眼,根据安管家的报价,在地库里挑的最便宜的一辆。 天禄不会开车,玉星辰自己没开过这么高级的车,来的时候还有点儿战战兢兢。然而突遇这一意料之外的变故,玉小妞直接变幻了一个全新的自我,对这车突然有了一种全新的理解——她指尖轻点,仿佛从无穷无尽的力量中抽出了微不足道的一丝,将车和这力量融为了一体,她只是想了想,还没来得及惊惶就意识到,这车动了起来,而且还能随着她的意念来快慢调节。 自动驾驶实现地就是这么猝不及防…… 玉星辰满心都是“还有这种操作?“,不由得一脸黑线,觉得从这个角度来说,大约当个神仙还是挺省心的。 ‘你之前没考虑用这种方式开车么?”玉星辰眼看着车以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步上正轨,终于分出神来和天禄聊天儿,“在我的想象中,神仙都是飞天入地呼风唤雨的……自己真的找回神力后有点儿暴发户儿突然有钱不知道怎么花似的,倒是你,这作为人类的姿态挺节能。” 于是她毫不意外地收获了来自神明的鄙视。 玉星辰一开始“自动驾驶”的无措渐渐退去,感兴趣的成分后来居上,直到她发现这东西只要开始,就像自己有了生命和意识一样,完全不需要她管了,这才完全放松下来。 “安管家的事情你有什么打算?”玉星辰道,“周政……呃,他说他是我哥,那他就是吧……我在京华集团的时候似乎听谁说过,他现在应该是二十九岁左右,不知道他顶替的这个身份跟他到底差几岁,我觉得,大概一两岁也已经是极限了……这么算,往前二十三四年,正好是他从那个地方逃出来的年纪,这个时候,安管家也大概已经二十岁了……” “是二十五年前。”天禄突然道,“周政不会是无缘无故的逃走的,他一定是感觉到了什么,才会做出逃走的决定……二十五年前正好处于那个合适的时间点。” 玉星辰一愣:“可是二十五年前……” 她这么一说,自己反而想了起来,她人类的身份恰好是二十五岁,二十五年前,大概正是她出生的时候。 天禄见她明白了,像是微笑似得勾了一勾唇角儿:“那个时候,虽然周政不知道你在哪儿,但是我猜,他是能感觉到你的降临的,可在灵魂深处的一些联系是不会变的,就像我还是个玉石貔貅的时候,我就知道,在我身边的人是你不会错……我和你一同沉睡千百万年,我不会认错你的神息。” 玉星辰眼神动了一动:“神息?” “是,神息。”天禄说,“你现在也可以试着感觉一下儿,对于我来说这是一种本能了,所以我没意识到这也需要教……来。” 他伸出手,用形状秀美的手牵着她。 玉星辰立刻觉得有一种不一样的力量通过指尖汹涌而来,那股力量充斥五感,仿佛有气味,有温度,有形象,有颜色……仿佛是深入脑海的相通的灵魂。 这就是神息吗? 玉星辰想,她顺着这个感觉,立刻就感觉到了天禄的与众不同——他烙印在自己每一个感官中的存在都是特殊的,是一个金色的、威风凛凛,却有着让她忍不住亲近依赖的温柔神魂。 有了这一个区别,世界都好像不一样了。 玉星辰眼中有几分恍然,再想感觉更多的时候,却发现天禄已经缓缓松开了她的手:“记住就可以了,如果遇到一些力量也解决不了的事情,记得用神力搜寻我。” 他说话的声音难得带了些许温柔的意思,玉星辰听着,心都跟着缓了一缓,可是下一秒,她突然想起了方才在医院时,天禄看着宋希的表情,和她自己那有些莫名的猜测,此时,她并没思考更多,就脱口而出了:“希姐,和程警官……她是不是,他们们神息的碎片是不是……我的父母?” ☆、 第75章 玉星辰问完, 就一直在等天禄的回话。 她眼见天禄皱着眉, 像是在努力拼凑那些不知为何的碎片。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一个什么答案。 “父母”这个概念在她的印象里稀薄的像一个符号儿, 不仅是符号儿,还是别人家才有资格使用的那种,一直是可望而不可得的;后来得知自己亲生父母的真实身份时, 这种概念就像膜拜者传说里如隔云端的先祖,如何丰功伟绩,如何烜赫一时……然而那都是哄小孩儿的传说, 对自己的弱鸡状态并没有半毛钱助力。 反正这是现代社会, 不会因为你们家祖宗是秦始皇就能让你不参加高考,要是这么说, 谁还不是炎黄子孙是怎么地。 可是即使是这样的,在她确实的听到天禄说出“不是”两个字的时候, 她居然还是莫名感到了一点失落,仿佛她曾经在内心某个她不知道的角落, 真的有过多么大的期盼似得。 “可是……”玉星辰本能的愣了一愣,又回忆了一下自己的感受。 她对于程昊的感受没有非常清晰的认识,但是对宋希, 她还是有一点凭借的——毕竟她曾经在温暖的母体安然沉睡, 毕竟她曾经与她最直接地血脉相连过。 她觉得宋希给她的感觉,实在太熟悉了,虽然,如果她突然发现这个和她以朋友身份相处了相当久一段时间的人,里面住的居然是她素未谋面的母亲的神魂, 这个感觉还是相当别扭的。 她满是疑问地看着天禄,却发现天禄的眼神儿也充满了失望,然而,他还是斩钉截铁地告诉玉星辰。 “不是。” 玉星辰状似不在意的耸了耸肩:“……我觉得他们很熟悉,这种感觉也会错的吗?” “不是这样。”天禄说,他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和她说明,“周政应该已经灰飞烟灭在千万年前了,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他的神魂能重新聚集一部分,然后被人发现并不奇怪……但是他和程昊与宋希是不一样的。” 玉星辰:“什么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天禄有些不耐烦了似得道,“与其说,他们是灰飞烟灭的碎片重新聚集的神魂,不如说,他们是别的东西……本来就没有随着神明本体灰飞烟灭的那一种。” “等等……”玉星辰下意识地探身凑过去,想听天禄说更多,然而就在这时,她的手机突然不依不饶地响了起来。 玉星辰作为一个刚就业就失业的社会闲散人士,此时的手机功能,跟一个能打电话儿的ipad差不多,她又没有开始重新找工作,因此,手机功能的主要部分用于吃喝玩乐,次要部分用于处理一些必要的社会来往,身处电信诈、骗如此猖獗的今天,接听电话这么高级的功能她已经好几天没有使用过了。 况且,这电话打进来的时机是如此不凑巧。 玉星辰不得不停下自己没完的追问,准备看一眼来电显示,如果是不认识的电话,就直接挂断省得耗电——她在打王者荣耀的时候基本都是这么做,如果偶遇打排位掉段了的糟心时刻,就随便找个骗子出来玩耍一下聊作慰藉。 可是,这通电话居然不属于那个可以直接按掉的范畴,来电显示上“王磊”两个字让她突然而然升起了一点儿社交恐惧症。 玉星辰现在的状态说的好听叫“长假”,说的不好听,只不过是被开除后延期公布,这是她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薪水和工作本身都很对得起她自己的面子,只是和京华集团这衣食父母短暂的缘分结束的实在不算愉快,让玉星辰对于来自京华集团的一切人事都有点儿本能性的抵触,只等着最后被通知来办最后的离职手续。 看来最后的消息今天就来了,虽然让王磊来通知这坏消息,已经是很高的规格了。 即使这样,王磊的电话她是不该不接的,她在王磊手下工作这短短几个月,没出过大纰漏,这个领导对她也十分仁义,一向释放善意的时候比较多。 玉星辰看了天禄一眼,怀着有几分莫名又有几分无奈的情绪,硬着头皮接了电话儿。 “喂,王总。” 王磊的声音听起来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小玉啊,好久没联系过你了,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谢谢王总关心。”玉星辰让自己的语气尽量轻松,并且努力想表现得干脆点儿,“承蒙您照顾,我这次休假的时间也已经很长了,耽误工作我非常不好意思,本来我该和您当面谈这个事情的,但是既然您打电话儿来了,我就先跟您说了吧——我尊重公司的人事决定,公司如果需要我配合办离职手续,我肯定随时去交接。” 这一串话,在玉星辰心里已经反复过好几个来回,没说的时候,实在容易让人犯拖延症,然而真的说出口了,玉星辰就发现其实也没那么难——不就是被炒鱿鱼吗,真是,她堂堂一个神仙,身边儿还有个霸道总裁提款机,工什么作,有这时间不如跟世人聊聊情怀。 当然,她原本的情怀就是不工作…… 按照正常的情况,听她说完这话,王磊作为直属上司,总该说些“感谢你的理解配合,祝你以后前程似锦”之类的客气话,只不过,王磊没按套路出牌。 这位王总在对面十分狂拽炫酷地笑了一声,单听这笑声,再遥想一下王总那年轻精英的形象,感觉还是挺苏的。 “小玉,好久不见,我给你打电话不是为了说这个。” 玉星辰被这句话说麻了半边脸,好像自己刚刚才鼓足勇气暗示自己“今天两米八”地放完令自己辗转反侧的厥词,下一秒钟就被人一棍子敲回了一米四九的原型,什么言谈得体,什么落落大方,通通被她扔到了火葬场去。 “啊?” 想必这声“啊”得和她之前的语言风格不太相似,连天禄都侧头看了她一眼。 王磊在电话那边又笑了一声。 “离职的事情会有公司人力资源部专门联系你办理的,你不用太担心……公司出了些,恩,你也知道的,影响不算太好的事,股票已经连续跌了一个月了,几乎跌破发行价,刘总不在,董事会需要□□,人事动荡,平静下来也会需要一段时间,估计不多你一个也不少你一个,你在这中间不会显得太突兀,你放心。” 王磊说话一直挺讲分寸,这段话说出来,恰到好处的消减了一部分玉星辰对于京华集团的抵触之心,整个儿人也放松下来。 “谢谢王总……”玉星辰缓了缓,“其实我自己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没有必要。”王磊的语气也跟着松缓下来,仿佛回到了当初和玉星辰一起在工作之余闲聊的和谐轻松氛围,“我给你打电话儿,不是因为公事,但是严格来算,也不算私事……我也准备从京华集团撤了。” 玉星辰闻言一愣,但是反映还算快,觉得这个是可以理解的——王磊不是京华集团的人,只是因为万众和京华合作H市的这个大型旅游商业地产综合开发才被委派到H市坐镇的,然而如今京华集团这个情况,这个项目虽然不至于无疾而终,但是种种紧接而来的乱象基本是可以预见的,任何一个聪明人都不会耗在这个烂摊子上,王磊是年轻高层,为自己找退路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您要回S市万众那边了吗?”玉星辰觉得王磊大约是不准备再H市继续待了,才会出于私交跟她说一声这个情况,因此心里生出几分感慨来,“这个项目拖累您了……其实回去也好,S市的项目比H市这边普遍要多,更适合您发展。” 没想到王磊却说:“不是……我不是要回S市。” “嗯?”玉星辰有点糊涂,“您不回万众总部那边?您还要接着负责万众在H市这边的其他项目吗?我……我都不知道万众在这边还有其他项目。” “没有其他项目了。”王磊道,“我已经从万众离职了……我从毕业就在万众工作,到如今十年了,也想换个环境了,但是我短时间内不会离开H市。” 这倒是有点儿出人意料。 玉星辰努力缓解了一下最近被妖魔鬼怪充斥的脑子,努力回想了一下儿王磊的情况,想起确实听说过,王磊在万众太锋芒毕露,这么轻的年纪就挑这么大的项目,不知多少人等着看他笑话,如今京华集团出这么大的篓子,项目也跟着停摆,不知多少人听到这个消息做梦也要笑醒。 玉星辰这才意识到王磊确实不太好过,安慰的词卡在喉咙口,一时却觉得说也不太好,不说也不合适,不上不下浑身难受。 王磊倒是比较轻松,听玉星辰顿了一下,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所以我现在也是个失业人士……同是天涯沦落人,周日有空吗?不忙的话,出来聚聚?” 玉星辰终于把那不合时宜的安慰咽了回去,用一声“好”代替那些话说出了口。 王磊见她应得痛快,定了个他们都知道的地点,干脆挂了电话儿。 玉星辰拿着已经恢复到主界面的手机,有几分找不着北地抬头看天禄,终于回过味儿来刚才答应了什么。 “前领导辞职了,约我一起去吃饭。”玉星辰一脸懵逼,“这是在野党党魁密谋颠覆黑暗政权的节奏?” 天禄看了她一眼,对“前领导“这个称呼似乎很满意,却又不知道为了什么皱了皱眉。 “找你合谋颠覆政权?”天禄从上到下地打量了玉星辰一遍,哼了一声,“他疯了?” ☆、 第76章 殷家在市里的豪宅“只有”五个房间, 天禄以“人多太烦”为理由把安管家打发到了别处, 因此, 在他们住在市里的时候,安管家基本都在另一处别墅里,每不定时过来一趟, 整理房间,顺便带家政人员来打扫卫生。 玉星辰那天从银行回来,就对安管家存着一分防备心。 没有别的原因, 大概是太巧了——那个人收养并看守孩子的孤儿院, 就叫安和孤儿院,恰好和安管家同名同姓;而周政也说, 看守过他的那个中年人,恰好和安管家有着不止一分的想象, 按照年龄,很可能是安管家的长辈亲戚。 纵然有天禄保证, 安管家是个货真价实的人类,她也觉得安管家身上有许多问题。 虽然周政将这件事告诉玉星辰的初衷,是想让玉星辰顺着这条思路动动脑子, 但是显然, 查一查安管家这个一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人,纵然比查“黑店”更方便快捷一些,也不是一蹴而就的——这个人在殷家太久了,久到内内外外上上下下,甚至于殷氏集团的人都认识他, 想要绕过他查,就变得有点儿不那么顺利了。 玉星辰一直在想让天禄动用公司的财力人力去做这件事,但是又想不出什么理由,是能让殷天禄这样一个“甩手掌柜二世主”人设的霸道总裁顺理成章地要过问公司的,因此有几分苦恼。 天禄却觉得玉星辰想太多——作为神明在这方面其实有很多便利,只看他们想不想做。 玉星辰却有一种莫名觉得不该在此时做的太明显的感觉,因此不太同意。 两个人效率低下地讨论了好几天,彼此也没有达成一致。 这个时间正好处于安管家来过,又不到下一次来的时间,因此玉星辰准备先把安管家的事情放一放,这一放,就先迎来了周日——她和王磊约好“聚一聚”的时间就定在了今天中午。 临行前,天禄不知道犯了什么脾气,死活表示要跟玉星辰一起去,甚至还想非常炫酷地让玉星辰开上地下车库里那辆基本等于移动的人民币一样的玛莎拉蒂去撑场子,玉星辰除了囧就是囧,在立场坚定地拒绝无效后,只好和天禄达成了短暂的一致——让天禄变成玉石貔貅,然后他们一起打车去。 玉星辰和王磊约好的地点距离京华集团不远,是个挺讲究的台湾菜馆儿,档次属于天天吃会破产,但隔三差五来吃一顿也不会肉疼的状态,论宰人凶猛只能远远地望“一零一别墅”之项背。更加上这家菜品雅致,还是个网红店,工作日来得晚一点儿都会人满为患。 看得出来,王磊选这个地方见玉星辰是有心了的,照顾了玉星辰的情绪,不会让她太无所适从,也不会让她觉得太随意。 唯一的担心,就是这个时间可能会没座位。 玉星辰本着早到一点的还能占个座儿的平民原则,去的特别早,奈何周日人流凶猛,餐馆儿门口已经开始要拿号的样子,顿时觉得头疼,她本来就准备取个号码蹲在门口等着,却不料刚坐下,就与一个服务员快步走了过来:“您好,请问您是玉星辰玉小姐吗?” 玉星辰一愣,没想到这地方还有人能认识自己:“是我,这……” “王先生已经到了。”服务生微笑道,“您跟我来。” 这倒是让玉星辰没想到,于是立刻站了起来,随着服务生一直往里走,一直走到了一个非常干净典雅的雅间儿,仿佛从“网红小资店”的格调一下穿越到了“私房菜”,服务生一推门,玉星辰一眼就看到了王磊。 王磊在公司的形象一直是西装革履的,头发一丝不乱,领带袖口腕表一丝不苟,只要在西装口袋上别一方口袋巾,拉出去就能走红毯,是个一表人才的偶像型精英。 然而短短月余不见,王磊却好像变了个样子——不是因为事业的变化而落魄了,只是从头到脚都换了个风格。 这位曾经的王总如今穿着一身休闲装,从来一丝不乱的头发微微散了几分,整个人从头到脚透出了一种教养良好慵懒闲散,跟玉星辰印象里那个走路带风的年轻高管有点南辕北辙的意思,反而有点儿像一个头上有亲爹的富二代公子哥儿。 “小玉来了。”王磊见玉星辰进来,非常有风度的起身为她拉开了椅子,风度翩翩地一笑,“记得以前在京华的时候,你和Linda她们几个小姑娘都挺喜欢这家餐厅,所以约你在这儿了。” 果然是照顾了她的情绪的。 王磊参照玉星辰的口味点了菜,服务生出去了,包间儿里只剩下他们俩人。 玉星辰真心诚意地露出一个感谢的微笑,客气地回道:“是,难为王总记得……这家店的味道不错,三杯鸡做的尤其有味道,我觉得这是我在H市吃过的最好吃的三杯鸡。” “是吗,那真要谢谢你的欣赏了。”王磊笑笑,一抬头毫不意外地发现了玉星辰有点儿莫名又有点儿惊讶的表情,“忘了跟你说,这家餐厅是我母亲开的,她是台湾人,在大陆这边一直很怀念家乡的美食,所以开了这家餐厅……看起来还是很成功的,如果她能听到你说这些,她一定会很高兴。” 玉星辰:“……!” 之前她还在美食节目里听过一耳朵,据说这家餐厅的老板是个很有来头儿的女台商,个人经历和商业经历都很传奇,没想到,这人居然是王磊的母亲。 玉星辰回忆了一下儿这家餐馆儿老板的身价儿,突然对王总肃然起敬——什么精英高管,什么万众集团的年轻高层,按照他母亲的身价儿,王磊绝对是富二代中太子爷,天禄那种身价才能相较的那种。 王磊好像对这种表情见怪不怪,亲手给玉星辰倒了一杯茶,自己苦笑了一下:“我父母都是很有魄力的人,应该算的上大家眼中的成功人士,不过可能是因为他们太成功了,反而凸显了我的平庸——我出国留学也好,进入万众集团也好,我一直都是想证明给我父母看,我自己的能力也能让自己做得很好……但是现在,你也知道了,算是竹篮打水,而我父亲在我这个年纪,已经赚到了第一桶金了。” 玉星辰:“……” 成为神仙的玉小妞儿再一次把优越感扔进了火葬场,王磊这种简历可以掉金粉的人士都在说自己一事无成,玉星辰觉得自己大概属于“人比人得死,货比货该扔”的范围……至于父母太优秀造成的压力,呃……她自己也很想有这么甜蜜的负担啊。 “这次从万众离职,我父母倒是没有看我笑话儿的意思,不过,我是他们的独生子,他们一直想把自己做大的事业交到我手里,是我自惭形秽,一直不好意思去接……不过现在,他们都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希望我接班的心情,也比以前迫切了点儿。” 玉星辰冷不丁听了这一耳朵的“豪门期盼”,从没想到以前跟自己低头不见抬头见、偶尔还给自己充当司机的领导有这么大来头儿,觉得自己经历的情节似乎从“大陆家长里短现实主义土鳖剧”上升到了“上东区gossip girl”的既视感。 “王总。”玉星辰看了王磊一眼,“这个……说实话,我跟您层次差太多,如果单纯从朋友的角度,我倒是能听听听您的烦恼,但是在意见上,就不给您出馊主意了。” 王磊对她这种不攀不扯的态度一直很欣赏,更是被她脸上那副“炫富可耻”的表情逗笑了:“你哪给我出过什么馊主意……你给我做秘书的时候,工作做很到位,比很多刚出社会的小姑娘强很多。其实,当初我刚到京华的时候,推荐给我的秘书人选有三个,你的资历是最浅的,我当时正好从办公区过,看见你正在做一个报表儿,专心致志,我在你身后看了五分钟,你愣是没发现我。当时那个报表儿就是给我的,毫无错误,当时我就决定选你了。” 玉星辰被王磊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哪里哪里,我现在只是个失业人士……王总你把我说的太好了。” 这话一出,在玉星辰腰间许久不发一言的天禄突然有了反应,然而他没说什么,只说了一个字。 “哼。” 玉星辰:“……” 这句“哼”实在哼的十分掷地有声。 王磊自然听不道天禄说什么,也笑了笑:“我这次约你出来也是因为这个……小玉,你对工作有什么打算吗?“ 这句话成功让玉星辰想起了还没被自己降服的妖魔鬼怪,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说的有几分敷衍:“还没……过段时间再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机会吧。“ 她说的是实话,王磊却理解成了谦辞:“如果暂时还没有特别符合心意的职位的话,我倒是有个提议……我这次辞职,是和我父亲进行过深入交谈的,我父亲年事见高,希望我接手他的公司,我多年没答应,这次也终于答应试试,我父亲那边自然会留一部分人手帮我,但是上一辈人的理念和我多有不和,我比较需要一个能跟我搭配得当的助手……所以我就想起你了,所以,小玉,要不要考虑一下做我的助理,待遇方面好说,我承诺不会比京华集团低的。” 这个让玉星辰有点儿出乎意料。其实她暂时不太缺钱,估计以后也不会缺了,可是人情社会就是这样,一口拒绝也似乎有点伤人,所以她只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谢谢您王总,我能问问,您父亲的公司是哪间吗?” 也就是这句话让她不得不把这件事情继续思考下去。 “我父亲的产业很杂,涉及的行业也很多,我也是刚接手,一时我也描述不清楚。”王磊却以为她这么问就是答应了,介绍的兴致倒是很高,“你知道‘瑞生珠宝’吗?那是我父亲早期创立的品牌之一。” 玉星辰一愣:“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我……在外面最高温度26度的天气里,发烧了。 体温38度……比天气还热,大概是没有享受清凉的命。 写这段时有点意识模糊语无伦次,如有错误请见谅,明天有精神爬起来再修吧。 ☆、 第77章 玉星辰这句“什么”其实说的很突兀, 如果他们俩现在坐在大堂里, 恐怕半个餐厅的人都要扭过头来看她。 然而在这小包间儿里, 没有这样群起而视之的氛围,这一句就被王磊大而化之的理解成了“没有见过世面”的一惊一乍。 “有那么惊讶吗?”王磊笑笑,“我父亲的‘瑞生集团’其实是实业起家, 虽然知名度还好,但是单论资产,跟现在风头正盛的几大地产还是有差距的。” 鬼知道玉星辰惊讶的是什么。 玉星辰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 下意识的去揉搓自己腰间挂的玉石貔貅, 毫不意外地被天禄十分嫌弃地躲开了。 她在王磊还算善意的笑容里转过八百个心思,最终把自己的基调定格在了“太意外”上。 “确实挺惊讶的啊, 王总。”玉星辰“意外”地十分诚恳,“您家资产可是上过福布斯的, 作为一个堂堂的富二代……您居然跑来替别人打工,您让我觉得这个世界挺玄幻的。” “那你觉得富二代该怎么样?” 玉星辰想了想, 觉得王磊估计并不太愿意听她那套“您简直是富二代楷模”的虚伪恭维,干脆夸张来博他一笑:“呃……我觉得应该香车宝马美人在怀夜夜笙歌,然后再时不时钱多人炫酷地表示一下自己‘空虚寂寞, 一无所有’。” 王磊:“……” 总觉得她形容的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愉快小二逼, 总而言之画风清奇。 玉星辰:“所以发现富二代真实模样居然是王总您这样的时候……还是挺遗憾的。” “哦?” “哎。”玉星辰叹了口气,“名校毕业,有钱有颜有能力,很容易让我这种人羡慕嫉妒恨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最可怕的是, 比我优秀比我起点高的人,还比我努力。” 王磊果然比较欣赏这种委婉的欲扬先抑,没忍住笑了出来:“说真的,小玉,我就喜欢听你说话,听你说话我觉得我整个人都身心舒畅了……所以,怎么样,就当我喜欢欣赏你的‘羡慕嫉妒恨’,继续来给我当助理吧?” 果然是王磊,三句话就被他绕回了初衷。 玉星辰犹豫了一下儿,正好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几个服务生鱼贯而入,将他们点的菜一一端上了桌儿。 许是知道这里面坐的是他家正经的太子爷,几个服务生都异常客气,王磊却挥挥手,让他们都出去了,等他们带好了门,这才亲手捻了块儿绢巾,亲手替玉星辰揭了砂锅儿,继续游说玉星辰。 “我爸留下来的人思维太固化了,我和他们交接工作是没有问题的,感谢他们多年为公司的贡献,保证给他们优厚的退休待遇也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跟他们共事就更艰难了一点——时代不一样了,他们不能理解现在的很多领域正在蓬勃发展,如果现在不着手进入这些行业,仅仅靠吃老本儿的话,被淘汰是迟早的事。”王磊露出几分无奈来,“现在我父亲给我配备的人手,对于我设想的发展来说不是全无助力,只是有几分束手束脚,在执行一些事情的时候,他们出于对我理念的不赞同,会有所保留,让我真正的意图不得发挥……这样的事情不会造成大损失,但是对于我来说,其实挺窝火儿的。” 玉星辰用公筷先给王磊夹了些菜,在他客气的推让下,自己也夹了些。 其实她心里对“瑞生珠宝“这一块儿的事情有些迫切,如果选择跟着王磊去做助理,通过王磊这层关系,对于她想知道的那些事无疑有很大的便利,但是她不好表现出来,只是安静的听完王磊的叙述,顺势表达道:“但是王总,其实……我不是个很合适的人选,您家是实业出身,我所学的专业除了跟财务相关一点儿,像珠宝首饰,或者其他的专业方面,我都不是很懂,就算我接受您的邀请,一开始做您的助理也会拖您后腿儿。” 大型集团公司老总的助理和原本玉星辰做的项目助理又不一样,以前针对项目,玉星辰要看的懂图纸,做得了财报,拿给领导签字的合同或是合作意向报告,都要看的懂门道儿挑的出问题,在领导面前汇报的时候更要说得出重点抓的住概要——就这点事儿,玉星辰逼着自己没日没夜地学了一个月,才掌握这些琐事的技巧。 如果要给王磊做大集团公司的助理,要学要懂的,可就不是几个合同本子几个财务报表这么简单的事情了,人在职场,学习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自我保护,尤其在王氏这种家族企业中,新老交接未见得就多平稳。 “你懂得少,其实这样最好,我其实是有意识想要培养一批自己用得顺手的人。”王磊笑了笑,“但是,我手下的人太锋芒毕露就容易引起一些老人的反感,用谁不用谁,我也是需要很慎重考虑的,用起来,也不至于太扎眼——这也是我进了我父亲公司里以后总结出来的经验,要改变是肯定的,但绝对不能一蹴而就,你这样的员工就非常理想,能力有,学习的心也有,懂得不多所以不会冒进,这样很符合一些人想要固守现状的心态,但同时你有比他们年轻,能更好的领会并执行我的意图,更重要的一点,我实话实说你别生气,你刚从学校毕业没多久,还是个‘新人’,他们不会把你视作威胁。” 王磊说的很客气,但是玉星辰听出来了——他其实想要一个扮猪吃老虎的左右手,一点点巩固自己的地位。 玉星辰:“王总下一步有什么工作计划?我没别的意思……如果您不方便说就算了,如果方便说,您也好给我个方向,我就顺着这个方向考虑一下我能不能胜任。” 王磊听了这话实在很高兴。 “没什么不方便的……”王磊说,“我爸还有几年才会退休,主营业务他抓着,我不好强插手,如果出了问题,我也确实担不起那么大的责任——所以我打算先从公司的一些非主营业务下手,一来做个试验试点积累经验,二来裁撤一些陈冗的旧制,为以后集团发展减负。” 玉星辰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 “我当初了解集团情况,发现集团下属的‘瑞生珠宝’是一个很好的试点范畴,这几年黄金市场受到冲击,珠宝行业依靠传统的模式已经很难在向前发展,很多家同行都因为市场问题遭受了不同程度的资产缩水,‘瑞生’虽然不至于亏损,但是利润连年下降是最明显的……我想从这里开始动手。” 玉星辰心无端“砰砰”跳了两下,觉得这个事情正中下怀,她思考了一下儿,又想起了挺有意思的事情,假装顾左右而言他:“王总,介意我八卦一下吗?” 王磊:“说。” “云林寺门口儿那家珠宝店您记得吧,就上次咱们在他门口停车还被他们经历轰了的那次。“玉星辰道,”那也是您家的?” “是啊。”王磊无奈地笑了笑,“怎么,终于意识到我‘公报私仇’了?其实我也是那次意识到,靠传统的经营方式,就会养出那种势利眼的员工,造成这种店大欺客的现象,这对企业信誉是非常不好的,其实这也是我下定决心从‘瑞生珠宝’开始整改的原因之一。” “确实,恕我冒昧问一句……您父亲同意吗?” 这句话玉星辰其实问的很无心,没想到王磊闻言愣了一愣,惊讶一闪而逝,随即笑道:“奇了,你怎么知道我父亲不太同意?” “我只是觉得……您父亲对‘瑞生珠宝’应该有特殊感情,毕竟惯着您父亲的名字。” 玉星辰自己说着,心里却突然一顿。 那个疯女人珍而重之锁在银行保险柜里,企图拜托一个非人非鬼的人控制的东西,居然是“瑞生珠宝”的vip卡。 为什么是“瑞生珠宝“? 她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王磊当然没有读心的本事,自然不知道玉星辰想了些什么:“我跟我父亲提过,想改一改‘瑞生珠宝’的经营模式,我父亲的经营模式还是老式年间的定制风——顾客来提意见,我们根据顾客的意见出设计和成品;这种模式太陈旧了,永远做不到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我联系了几个在美国留学时候的朋友,他们现在基本都在混时尚圈,我觉得要把握未来流行的趋势,还是按照现代时尚流行的趋势打造奢侈品牌更合适一些,按期按季推出高定秀……没想到我爸不同意。“ 玉星辰隐约觉得其中有什么是她忽略了的地方,下意识追问道:“为什么?” 王磊看来是真的有诚心请她,所以对她颇有推心置腹知无不言的意思。 他露出一个回忆的表情,用托腮的手指点了点下巴:“我爸说……他保留这个定制生意,是为了照顾一些老朋友,我想要改变经营模式也可以,但是底线是,这个定制的模式,必须保留。”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好一点了,趁还没发蔫儿,赶紧更新。 谢谢读者们的关心和等待,在此谢过,鞠躬。 送上爱的么么哒(づ ̄ 3 ̄)づ ☆、 第78章 玉星辰莫名对这些财大气粗的“老朋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问下去, 王磊的电话儿响了。 他把手机掏出来, 看了一眼屏幕, 微微皱了皱眉头,对玉星辰低声道“我接个电话儿”,很快换得了玉星辰点头表示理解。 他说完, 有些急却依然风度翩翩地推门出去了。 这大概是挺要紧的电话,玉星辰想,不然王磊不会表现的这么尊敬。 天禄趁着这个空档活了过来, 在玉星辰的腰间动了动, 半晌,证实了玉星辰的想法儿:“他母亲的电话。” 玉星辰一愣:“你怎么知道?” 天禄:“听的。” 玉星辰:“……” 您这么堂而皇之地偷听别人私人电话真的好吗?虽然这其实很方便。 作为神仙, 感官的无限放大给玉星辰带来了一些意想不到的苦恼。 人们都习惯性的称赞“耳聪目明”或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然而真的能随意感觉到这些之后, 简直是个灾难,在医院的时候还好, 跟着天禄住回了市内的公寓,这个功能就有些糟心了——玉星辰经常在半夜醒来,不是听见了楼上年轻夫妻的新婚生活, 就是听到了楼下婴儿不分时宜的苦恼——而这些, 以前肉、体凡胎的玉小妞,根本没有这个烦恼。 所以在她黑着眼圈迎接白昼的时候,她迫不及待的去跟天禄学了一些小法术,来暂时封闭多余的五感。 没想到早就习惯了这种情境的天禄听壁脚儿听得津津有味:“他母亲要给他安排相亲……恩,他不太同意, 他说他不喜欢洋派的女孩儿,喜欢温柔贤惠秀外慧中的……他的想法很有意思。” 玉星辰整个人脸上都挂满了黑线:“……求求你快别说了,我封闭五感是为了什么,您还给我现场直播。” 天禄仍然是玉石貔貅的模样,像是防备王磊随时回来,没有变回原形:“你刚才在想‘瑞生珠宝‘的事。” 玉星辰点点头:“我觉得……那个‘老朋友’的说法很奇怪。” 天禄一改刚才听壁脚儿时促狭的态度,想了想,才说:“他家的金子里有蹊跷……就是那种,让我食用之后,很不愉快的蹊跷。” 玉星辰有点儿糟心:“你不会吃坏肚子了吧。” “没有。”天禄冷冷道,“但是,我有一种感觉,就是觉得发生在H市的一切都太集中了……当然我的沉睡之地、你神魂的聚集之地,周政、宋希、程昊的出生之地都在这里,很可能是造成这一切的原因之一,甚至于他为了等你出现,特意等到你七年前来到H市以后,才把自己的目的付诸行动,甚至我怀疑,连你来H市都有人在背后引导……你上大学之前,有没有人暗示过你一定要报考H大之类的?” 玉星辰想了想:“说暗示可能不太准确,不过你知道,我养母信佛啊,我那时候还是估分填志愿,就是考完试后,自己估计个成绩,觉得自己能去哪儿就摸黑瞎报,其实也算是一门儿玄学……当时我妈去庙里求了个签,签文里有句‘紫气东来’之类的吉祥话儿,我妈觉得这句话是个双关,首先是个能考上的好兆头儿,另一方面,觉得我肯定和我们家乡东方的学校有缘分,当时我觉得自己能上的几所大学里,只有H大在我家东边儿——不过也挺邪门儿的,我们高考那年,H市刚刚发生过一次自然灾害,导致很多人下意识的不想报考H大,H大的录取分数比往年降了几分儿,就因为这几分儿,把我招进来了。” 天禄想了想:“那那句‘紫气东来’的意思,是你妈自己悟出来的,还是有人提示的。” “这个我妈没说过。”玉星辰回忆了一下,“不过我妈常去的那个庙里确实有个和尚常年在那儿解签,一签九十九,也不知道我妈花没花那冤枉钱。” “和尚?”天禄说,“那和尚你认识吗?” 玉星辰耸肩:“地方小,抬头不见低头见,知道是我妈一个远亲,我不熟……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天禄道,“那王磊的事你准备怎么办?你要去给他打工?” “说实话,我还没想好。”玉星辰摸摸头,“上班儿的话,就没时间去查‘那个人’的问题了……但是我又有点儿在意那个‘瑞生珠宝’的事情,王磊上任就从那个珠宝店下手,程警官那个vip卡的来路不正,肯定不会上交警方,这是个机会。” 天禄闻言,声调儿稍微有了一点意外的上扬:“你只是想查那个疯女人的东西?” 玉星辰奇道:“不然呢?你以为我很喜欢上班儿吗?要不要跟你谈谈我不想上班儿的伟大情怀?” 天禄很短很满意的笑了一声:“那就去。” 玉星辰:“啊?” 天禄:“不过你要换个职位再去。” 玉星辰:“???” 玉星辰莫名有点儿不安起来,就在这时候,天禄突然不出声儿了。 玉星辰似有所感,火速掏出手机假装刷朋友圈儿,果然刚刷了一页儿,就听见门被敲了两声,是王磊回来了。 “不好意思,是我母亲。”王磊有点儿无奈的笑起来,“老一辈人,总是希望我们下一辈儿维系并融入他们的社交圈子,适应他们的社交方式,但是这个世界早就开始了一些他们不想接受的变化,不是‘孝顺’两个字可以全然盖过的。” 玉星辰听了一耳朵方才天禄的“现场直播”,对王磊的抱怨有个大致的概念,虽然知道王磊肯定不会痛快承认相亲的事儿,但是没想到这位前领导把“不想相亲”这么通俗浅显的理由上升到了“代沟”和“孝道”的范畴,只好跟着打马虎眼:“是啊是啊,我还以为王总父母这么成功的人不会有我父母的那种观念——不瞒您说,我妈信佛,信到曾经想让我考佛学院,毕业出家侍奉佛祖……然而估计是佛祖嫌我我没有慧根,我高考那年某著名佛学院在我们当地没招生名额……所以佛祖莫名躲过了我这一劫。” 王磊笑出声儿:“于是你这尊庙里都容不下的大佛,就跑到我手底下降妖除魔了吗?这对我来说,简直是最好的劫难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句话直接戳中了玉星辰心里存的小心思,她完全没想到这对话还能有这种走向,只好敷衍道:“好说好说。” 两个人接下来的对话轻松了许多,自从接过电话,王磊的手机每隔几分钟就进来一条儿微信,玉星辰也莫名心虚地回避“降妖除魔”的这个话题,两个人一个心不在焉,一个别有用心,聊天儿的效率险些下降为鸡同鸭讲,终于,在玉星辰快要扯不下去的时候,王磊自己主动终止了这个叙旧的饭局。 “不好意思小玉,家里有点事儿,催的紧。”王磊站起身来,表情还是和风细雨的,丝毫没有显露出不耐烦和不悦来,若不是玉星辰知道那边大概是王磊的母亲催他回去相亲,就真的会觉得他家出了不得不需要他回去解决的事。 有时候五感通透就是这么不好,把人看的太透了,就要花更多的心思去粉饰太平。 玉星辰只好端出礼貌:“没关系,没关系,来之前我没想到这是您家开的餐馆儿,就当我蹭了您一顿美食,有机会,一定让我请您吃饭,当我谢谢您有机会这么想着我。” “好。“王磊一口答应下来,“我说的事情,小玉你好好考虑,随时给我电话,这个职位随时欢迎你。” 玉星辰其实已经做好了答应的准备,但是天禄刚才那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让她有点警铃大作,到嘴边的“我过几天去您那报到“硬生生换成了:“您给我些时间,我还是需要先去京华办个离职手续。” 两句话其实暗示的意思差不多,但是一个讲死,一个说活,况且听在王磊的耳朵里,和“同意”的概念没多大区别。 王磊的手机这时又响了,只好表示了一下不能送玉星辰回去的愧疚,匆匆走了。 玉星辰送走了王磊,拐出包间儿去了趟卫生间,对着洗手池边的镜子整理了一番仪容,下意识一摸腰间,却摸了个空。 玉星辰一愣,有些慌张的冲出了卫生间,一抬头,已经变化回人形的金发青年直直站在了通道口儿。 天禄穿着一身仿佛从时尚杂志上全然拎下来的高定休闲装,五官冷峻气质卓绝,每天在她眼前晃,难免让玉星辰有些审美疲劳,可是这么冷不丁地一瞧,仍然令人惊喜的赏心悦目,一时把玉星辰看呆了,以为天禄丢了的忐忑心情也顿时烟消云散了。 天禄似有所感,侧目过来看她,一双墨色的瞳仁深处似乎有夺人神魂的万丈金光。 他勾了勾唇角:“怎么了?没见过吗?” “没什么。”玉星辰失了一下神,又上下打量了天禄一番,忍不住把自己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其实,我很好奇……你每次从一只□□的,呃,神兽,变成人,衣服都是从哪儿弄得?” “……”天禄,“闭嘴。” 作者有话要说:出去浪看了个电影,更新晚了点儿,见谅见谅。 ☆、 第79章 玉星辰这几天抽空去了一趟京华集团。 昔日财大气粗的京华集团大楼依旧气势恢宏, 尽管股票已经跌到妈不识, 但是这么大的资本帝国, 在一夕之间倒下是基本不可能的,玉星辰只从公司内无数年轻而新鲜的面孔,和以前同事别有忧虑的脸色上意识到, 京华集团大概是真的今非昔比了。 接待玉星辰办离职手续的居然是以前的前台Linda——按说从前台到人力这种调度基本是不可能的,尤其在以前人才济济的京华集团,人力主管都是名校海龟, 手下一水儿名牌大学生, Linda这普通院校的姑娘明显有点儿排不上号儿,然而刘日新被捕后, 几个重大项目因为涉及“官商勾结”,被政府迅速中止并要求接受调查, 什么名校海归什么名牌大学,全都敏锐的意识到前路坎坷, 纷纷各谋出路去了。 可见这种昔日在商场上所向披靡的大集团,外来的原因当然不能伤其毛皮,但是内在的冲击却足够动摇其根本。 Linda见到玉星辰很高兴, 给她办了离职手续, 还跟她说了好一会儿话,最后还有点依依不舍地送玉星辰下了楼……然后她就被震惊了。 ——天禄坐在一辆市价三百多万的玛莎拉蒂跑车上,看到玉星辰和Linda下了楼还聊得难舍难分,十分不耐烦地按了喇叭。 “……”玉星辰十分粗神经地看了一眼,“Linda对不起, 我得走了。” “那是来接你的?”Linda的嘴仿佛能塞下一颗鸡蛋,“这车,得多少钱?一百万?这是你男朋友?” “……”玉星辰默默忍住了给他来段儿报车价儿版“报菜名儿”的冲动,解释道,“呃……这是……我哥。” 其实也没说错,天禄是始祖女神的养子,玉星辰是始祖女神的亲闺女,按辈分儿,确实该叫哥。 Linda自然不知道玉星辰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已经脱胎换骨,只能用一种“原来你出身豪门是贵族大小姐啊”的震惊目光看她。 玉星辰浑身长满嘴也解释不清,眼见天禄的表情越来越不耐烦,干脆装聋作哑,在Linda震惊的目光中屹立燕儿跑了。 这车即使在寸土寸金的H市金融街,也是显得很扎眼的,玉星辰两步跑上车,刚合上车门儿,车已经动了。 “……我觉得还是希姐那个小捷达比较低调。”玉星辰坐在三百多万的车里,仍然觉得自己穿了龙袍也不像太子,于是诚恳地给天禄提建议,“你说……要不要让安管家去殷家库房看看有没有捷达?” 这下连天禄都能脑补出安管家嫌弃的眼神儿了。 好在玉星辰及时醒悟,自己放弃了这个想法儿:“算了……殷家库房里的一个车轱辘都够工薪阶层一辆代步车了,万恶的资本主义……我准备下周一去王磊公司报道,着手查‘瑞生珠宝’,你呢,你想好怎么不惊动安管家然后把他底细摸清了吗?……我天,路口你好歹减速啊!” 殷天禄这个人类的躯壳儿是有驾照的,然而现在这“半无人驾驶”的操作手段,还是玉星辰找回神力以后教的,至于市中心飙车这技能,则是天禄自己无师自通的,因此他一“开车”,无论何时何地都能上演一段儿速度与激情。 玉星辰手忙脚乱地找安全带,人类做久了,即使变成了神仙,也比较惜命。 天禄作为一个以前就“日行万里”腾云驾雾的神仙,这点儿速度简直是闲庭信步,因此面不改色心不跳:“我这几天研究了一下殷氏的生意,其中有一个股权投资基金公司,挂在了一个艺术类的基金会下,这个基金会里有几个很值得用一用的人——王磊如果想发展他所说的那种模式,必然需要这几个人中的一个或是多个来牵桥搭线,这个基金会原来是聘请了专业的经理人,今年正好到了退休的年龄。” 玉星辰被天禄说的一个头两个大:“基金会?投资基金公司?……我不信神族还有这个专业技巧!谁跟你说什么了?” 天禄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直接抓过她的手,在她手心画了一道铭文,让她自己试着用神力把这道铭文渗入脑海。 玉星辰只试了一下就成功了,那些有关殷氏的资料似乎瞬间被储存进了她的脑子,什么基金会,什么投资基金公司,什么可用的人……通通在她脑子里清晰起来,这突如其来的信息量让玉星辰顿时泪流满面:“……为什么我高考时不知道自己是个神仙?” “……”天禄大概已经懒得让她闭嘴了,“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玉星辰坐在副驾上,像是翻阅资料一样一点点地将这为数不少的信息挨个儿翻阅过去,犹豫了一下儿,感慨道:“殷家真有钱。” “……”天禄挑了挑眉,“本座很穷吗?” 玉星辰:“……” 无论是新世纪还是旧社会,您都是货真价实的财神爷啊! 但是玉星辰实在对自己的“神格”有点儿疑问,按道理,一个神仙总有一个职责范围,像她爹妈始祖女神和众神之主,承担的责任范围就比较大,基本上只要他们够闲,两只蚯蚓挖土时追尾了的闲事儿,他们都可以管一管;像天禄,是离山之神,镇守一方,掌一方天地水土,更因为貔貅的本性,兼掌八方之财天地金银;再比如周政,听天禄说,他原本的是四季之神,掌天地四时交错变化——玉星辰仿佛终于为她哥平时说话总是阴阳怪气找到了理由,这明显是四时不调的后遗症,跟大姨妈一个道理。 然而玉星辰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神——她没什么哭一哭天上就跟着下雨的特殊天赋,也没有一方封地,也许是因为神力被束缚沉睡了太多年的缘故,她的神力大概就停留在了刚出母体那与生俱来的程度,比天禄那勉强找回的部分都差了点…… 总而言之,她除了比较会哭穷之外别无所长,玉星辰只能郁闷的发现,自己大约是个“穷神”的范畴。 天禄发现了玉星辰明显在走神儿的表情,决定直接将玉星辰从她自己那天马行空的思考里拉回来:“等专业经理人退休——哦,也就是明天,我准备自己去这个基金会任职,基金会还有个‘秘书长‘的空缺,我决定把这个空缺给你,然后让你去跟王磊聊聊’瑞生珠宝’的事。” “你干什么跑去基金会任职?这种机构常年跟一群死脑筋打交道,很无趣的……”玉星辰魂飞天外的神志随着天禄的话刚被拉回来一半儿,就被天禄后半句话镇住了,“什么?!秘书长?王磊要是不肯合作怎么办?” “怎么?”天禄一本正经的挑了挑眉毛,“没听说过天凉王破吗?” 玉星辰:“……” 所以说……你到底用那“一目十行”的特殊神力都看了些什么? 玉星辰本来以为天禄是开玩笑的,然而等她和天禄一同回到市区的公寓,正好遇上安管家前来“打扫卫生”。 安管家看见两人一同进门儿,忧国忧民的表情瞬间浮现了出来,只是想到刚才打扫房间时,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两人是分开卧室的,脸色便稍稍缓和了,然而天禄下一句话险些让他觉得自家少爷可能是被狐狸精迷昏了头。 天禄说:“明天开始我要去基金会任职,并且同时聘用星辰做秘书长,你知会一声。” 安管家觉得自家太子爷这简直有“拱手送江山”“烽火戏诸侯”的昏君征兆:“这……您之前从没参与过基金会的事情……” “所以我以后想参与一下。”天禄用一种“朕就是王法”的表情看了安管家一眼,“就这么定了。” 安管家欲言又止,随后又看到玉星辰“我也没办法”的无辜表情,哭丧着脸去打电话儿了。 天禄发话儿了,这事儿基本上就成了定局,玉星辰唯一发愁的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在王磊那说明。 她有点儿沮丧地跟着天禄坐在厅里的沙发上,从果盘上捏了两颗樱桃磨牙,一边思索怎么和王磊说明这件事以保证以后“合作愉快”,一边在脑子里重新过一遍这个基金会的基本资料。 商人重利,玉星辰觉得自己转头儿跟了别的“老板”这种事儿肯定会惹王磊不高兴,但是如果,她这种转变,能给王磊带来门路和利润,并且在这万事开头难的关头,自己能够帮王磊打开一些局面,这无疑能够降低王磊的不悦感。 其实天禄的安排非常一箭双雕——他进入基金会,还是个艺术基金会这样看起来就像玩票的地方任职,很符合他这“人傻钱多热爱文艺的小二、逼”的原本人设,同时又能不动声色地绕过安管家,名正言顺的去“熟悉工作”,顺便查安管家的底;至于玉星辰,离“瑞生珠宝”和“老朋友”也更近了一步。 所以,保证王磊将这个合作愉快的进行下去,是他们展开一切后续的关键。 玉星辰面露纠结,琢磨着天禄说的“几个能用的人”,准备把这几个能和王磊搭上线的人细致的研究一遍。 就在这时,她突然怔了怔,发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居然也在这个名单里面。 ☆、 第80章 “怎么了?”天禄从屋子的另一边踱步到玉星辰的身边, 也坐下了,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玉星辰犹豫地看了安管家离去的方向一眼, 似乎是防备着他一样,确定他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于是隐蔽而快速地捏了一个法印, 直接传到了天禄的神识。 “这个……”玉星辰面露凝色,“她的名字也在这里?” 天禄很快接收到了她的意图,一双龙眸微微眯了一下:“你发现了啊。” 玉星辰很想说“废话”, 但是话到舌头尖儿, 还是识趣儿的收了回去:“按照她那个咖位,她出现在这儿确实不奇怪……但是, 她如果出现在和那个人有关的事情中,就很奇怪了, 你听没听说过有关她的那些传言,我觉得很神奇……也很诡异。” “那个人……他从以前就想要至高无上的位置, 可是他没得到,然而如今的情况,不用我说你也明白了, 当时能阻挠他的那些人都已经不在了, 换句话说,见证他成功的人其实也都已经不在了……其实我还是有些奇怪,他费尽心机想要卷土重来的原因。”天禄顿了顿,“是什么让他对重登千百万年前他没有得到的那个位置产生了这么大的执着?” 玉星辰愣了愣,觉得天禄这话有点奇怪:“难道……那个位置本身不就这么容易让人执着吗?” “……”天禄的眼里明显有着和玉星辰说的并不是一件事的感觉, 然而听她这么说,最后却道,“说的也是。” 玉星辰看着他的表情,觉得他一定是想从久远的记忆深处找到一些被他忽略的线索,见他没有多说的意思,也没再追问。 天禄就在这一片短暂的安静里十分神游天外地回忆起了从前——那个众神仍然雄踞三十三天的年代。 他刚被始祖女神捡回去养的时候,刚刚从天地化生,是个幼小的灵兽之胎。灵兽之胎其实并不少见,远古洪荒之中的几大瑞兽,都是从灵兽之胎成长而来的,然而大多都是实实在在地从母亲肚子里生出来的,而依靠天地化生的,天禄是唯一为神族所知的一只,因为天生地养,所以靠世间最尊贵的金银为食。 远古血脉靠天命界定,生在神族的地方,就是神明,天禄成年之后被封离山之神,因为他化生之地便是离山封地之内,离山是三十三天最靠近魔族的一道屏障,可以说是神族的大门。 始祖女神的性格其实和现世的宋希有很多相似,风风火火的,但许是远古众神都比较单纯,她那时的性格还带了和玉星辰如出一辙的“蠢气”,爱闹爱玩,说话直来直去,显得有点儿不过脑子。 比如天禄受封离山之神的那年,众神皆来拜贺,而唯独她张口就是一句“幸好你当年生在了离山以东,我才能把你捡回来;若是生在离山以西魔族的地界,我大概就只能拿你去炼三生石去镇彼岸忘川了”。 那时年少敏感,从这句话里,天禄完全没听出始祖女神想表达的“缘分啊”之类的感慨,只从她这句话里听出了,她捡他回来不过一时兴起的事实——就是这句话气的他百年没回过三十三重天看她。 天禄不知道自己怎么冷不丁想起了这个,有点闹不清楚,是至今还对她当年那句笑言心生怨愤,还是单纯的胡思乱想天马行空。 再回神的时候,安管家已经回来了。 安管家哭丧着脸,一副刚刚奉命点了周天子那把为博美人一笑的烽火似的:“少爷,安排好了,刘总说明天上午他有时间,可以跟您一起去基金会交接工作。” 安管家苦大仇深地看了玉星辰一眼,满面愁苦地补充了一句:“和玉小姐一起。” ++++++++++++++++++++++++++++++++++++++ 转天,玉星辰和天禄一起参与了基金会的任职交接,玉星辰作为一个有资深拖延症的小青年儿,还没想好怎么和王磊说明这冷不丁从天而降的工作,却发现天禄适应角色适应地很快。 基金会的办公地点没设在殷氏大楼,而是专门选了近郊一处很出名的办公别墅区,那地方寻常人来往不多,偶然路过的都是老百姓,对于这种充斥着金钱交易却披着“文化”或是“慈善”外皮的营生了解有限,正好是安逸又隐蔽的好地方。 基金会人员配置不多——这种地方,只会养很精简的几个非闲人,主要人员构成就是会计和行政,办公室的分布基本是财务人员在二层,非财务人员在一层。 天禄作为新官上任的领导,办公室在三层早就被人打扫利索,而众人没想到空降的不止殷氏大少,竟然还有一个玉星辰,一时因为没有提前打扫办公室而显得有点儿猝手不及。 玉星辰当然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为了显示自己作为“副手领导”的权威,只好捏着鼻子选了天禄隔壁作为办公室,婉拒了财务小姑娘和行政大姐帮忙打扫的需求,让他们回去做日常工作,然后不甚熟练的在屋子里留了个自动打扫的法术,她自己则锁死了办公室门,转身流窜到了天禄的办公室。 天禄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后,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眼前的文件,见玉星辰进来,十分悠然地笑了一笑,在玉星辰累成狗的莫名目光中,抄起了办公电话。 玉星辰根本不知道他这是要打给谁,眼见电话通了,就没吱声,只听天禄悠悠道:“喂?王总吗?我是刘总之前和您提过的……是,殷天禄。” 玉星辰听到“王总“两个字,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您现在方便吗?……我?哦,不远,开车最多半小时就能到,另外,针对这个项目,基金会这边会专门派我们的秘书长参与……您谦虚,我们现在就过去。” 天禄就这么彬彬有礼地挂断了电话,在玉星辰一脸完全没搞懂状况的懵逼之中,翩翩然站起身来:“走……你不是很着急吗?” 玉星辰欲哭无泪,突然有一种考完试以后马上出成绩的崩溃之感,丝毫没有什么反抗余地的,被天禄直接拉去了王氏。 瑞生集团是H市的老牌企业,办公楼不像京华集团的办公大楼那么铺张扬厉,倒是倒是有点儿老国企似得架势——位于市中心,不显山不露水的一栋四层大楼,外立面儿刷的崭新也掩饰不了这建筑颇有年代感的事实,富丽堂皇算不上,倒是显得很庄重,大概和政府大楼就差门口的一面国旗。 天禄到了楼下,王磊立刻迎了出来,看到天禄在打量这栋有年头的办公楼,笑着解释道:“集团大部分已经迁到开发区的瑞生集团去了,这是老办公区,产权是自己的,我父亲当初攒下的第一桶金就用于购买这栋办公楼了,没想到如今的房地产涨到现在这么离谱的地步……不过,我父亲觉得此处有纪念意义,没准备卖,空着又太可惜,因此把一些老牌生意的办公地点留在这里了……” 王磊说着,因为早就知道还有个人需要迎接,出于礼貌,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玉星辰表情有几分尴尬的站在后面。 “小玉?”王磊一愣,随即看到殷天禄微笑的脸,见送他们来的车已经开走了,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殷总说的基金会的秘书长……是玉星辰小姐?” 天禄谨遵社交礼仪地微笑了一下,可是这笑容配上他那张平素都面无表情的脸,只能让人看出“傲慢”两个字,王磊的脸色瞬间不太好看。 天禄果断放弃了和凡人客套的环节,淡淡一点头:“是,她是我聘来的秘书长,今天刚上任。” 王磊到底在外面闯荡多年,这种时候也会记得风度,迅速收敛了表情,换上了一副不算太诚恳的“欢迎”,带着两人一路走到了办公室,让人端来了茶水,才感慨似得抱怨道:“我说这些日子小玉为何一直没有给我回信……不瞒殷总,我对小玉十分看好,这么优秀的员工,本想先下手为强,没料到……殷总后发制人啊。” 玉星辰觉得自己莫名愧疚,想说什么,却像心里有一团乱麻似得组织不出语言。 “她对王总很信服,也确实是优先考虑王总的建议的,不过,我觉得换个方式,能让她更轻松地给王总帮忙,也圆了我自己的一点私心。”天禄说的跟真的一样特别诚恳,“‘金月湾’的意外我相信王总知道得很清楚,我当时因为徒步旅行,从山上摔了下去,手机背包等一些随身物品都没了,意外发生时,我误打误撞,找了‘金月湾’临时歇脚,并准备向外界求救,结果……您知道的,不是小玉把我从里面拖出来,我大概此时尸骨无存了……从这个角度来说,她是我救命恩人,殷家养她一辈子都不为过……不过小玉不是没有上进心的人,她提出想要工作的时候,我就考虑了这个折衷的办法,能尽我自己的一点儿心,也能让小玉完成她想要跟您一起工作的初衷。” 这个理由有理有据,有情怀有苦心,王磊纵然有失落的情绪,也不会表现出来。 殷氏给的条件比自己给的大方,更何况,王磊看到玉星辰一副有口难言的表情,也只能用“事已至此”来安慰自己,用很短的时间说服自己这种从“下属”到“工作伙伴”的变化。 “感谢殷总。”王磊觉得自己说的真诚极了,“今天既然来了,那就聊聊之前刘总和您提过的那件事……这个项目,几位老师有意来给我做个顾问吗?待遇好说。” ☆、 第81章 “这些事我不懂。”天禄直接拒绝了王磊进一步商谈的意图, 不以为耻地把“不学无术的富二代伪艺术家”这张皮面拿来就用, “我在基金会任职只是个挂名的, 不然也不用让小玉做秘书长了。” 王磊笑了一声,听不出来是客气还是嘲笑,最起码, 从表面上看去,他是礼貌而周到的:“那殷总对合作意向还有什么具体意见吗?” “没有。”天禄道,“这些你和小玉谈……不过, 我对‘瑞生珠宝’的高定系列比较有兴趣, 王总能否带我参观参观?” “殷天禄”这个人对外而言,本来就是个不算很靠谱的文艺小青年, 在他“头上有亲爹”的年代,他就没流露过一丝对生意有兴趣的意思, 仿佛对这些不能吃不能用只能显示“品味”或者“财大气粗”的的东西感兴趣,仿佛才是他的“天性”, 如今他在这会客室里坐了不到三分钟,就像屁股底下长了钉子似得要走,表现出一副迫不及待地要做甩手掌柜的意思, 这才符合他的一贯作风。 H市就这么大, 权一圈,贵一圈,对这殷天禄此人早有耳闻,王磊此时也不知道是真的知晓殷天禄就是这么个脾气,还是早有想把此人支开的意思, 直接打了内线电话,过了不到一分钟,就来了个四十岁上下的女经理,戴一副眼镜,穿十分严整的职业装,不苟言笑,看起来并不很好打交道。 “吴经理,殷总想参观一下高定系列的作品,你带他去吧。” 天禄站起身来,客气地朝女经理点了点头。 吴经理看了天禄一眼,皮笑肉不笑的回了一个点头,很有几分一板一眼地朝王磊道:“王总,高定系列的部分作品是顾客隐私,需要保密,全然对外开放是不妥当的。” 王磊下意识揉了揉太阳穴:“我知道,我知道……吴经理提醒的很对,这样,就当殷总是咱们的高定客户,带他去体验一下咱们的服务,这个可以吧?” 吴经理微微眯了一下眼,两片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缝,像是十分谨慎地思索了一下,才十分吝啬地点了一下头。 天禄跟着这位吴经理一前一后出去了。 会客室只剩下王磊和玉星辰两个人。 听着吴经理的高跟鞋声有节奏地走远,王磊揉太阳穴的手一直没停下过,过了有一会儿,才半笑半自嘲的对玉星辰说:“看见了么,小玉……吴经理从大学毕业就在我父亲的公司里,到如今二十多年了,她的意见我父亲都不好反驳,更别提我了。” 玉星辰笑笑,没好接话——她当然听得出王磊是在抱怨自家公司的人员陈冗,这种家族企业,每一个都是元老,每一个都为家族发展立下过汗马功劳,相对而言,什么少东家,也不过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哪怕王磊已经三十多岁的人,在他们这些吃苦受累陪着上一辈儿开过疆扩过土的人来讲,也是奶娃娃,所有搞得一切“改革”都是瞎胡闹。 这些话王磊都不敢当面说,玉星辰一个外人,更插不上嘴。 “我本来想着,你要是能过来,我们的理念相对一致,这种局面我还能稍微应付一些。”王磊摇摇头,“算了……这样也是好的。” 这句话把玉星辰说的又莫名愧疚起来,但是说到底,她即使来给王磊打工也不是出于真心的,天禄横插一手造成的局面,也和她自己的初衷也并没背离到哪去。 她只是觉得,凭空破坏别人的这种信任和期待很不好,所以想下意识地解释点什么:“王总……工作这件事,我……” 然而她话刚起一个头,王磊就直接抬手制止了她,还对她露出了一个堪称风度极佳的微笑:“没关系,这件事我们到此为止,殊途同归罢了……其实这样也有好处,无论于公于私。” 于私? 当然,王磊并没有给玉星辰多想的时间,只说完这句,工作狂本质立刻爆发,转而说起了正事:“现在瑞生珠宝的市场定位很有问题,虽然属于知名品牌,价格也绝对可以跨进奢侈品行列,但是感觉上,不够高端……小玉你应该理解我说的东西,时下年轻人送礼的时候,肯定不会把‘瑞生珠宝’作为首选,平价一点的,“潘朵拉”“施华洛世奇”这种牌子是首选,高端一点的,“蒂凡尼”“卡地亚”这种更是耳熟能详,我觉得这种情况,欧美崇拜确实是一种,但是品牌效应就是其产业附加价值,好像只要多这么一个牌子,成本价一千元的手链,卖出万元以上的价格,就是很合理的。” 玉星辰被他的说法带动,也开始把思维转向工作方面:“这种印象在市场上是很难扭转的,强行突破会带来一些负面效应……王总,我举个例子,我们老家有一种特色小吃,十分出名,几乎成为我们老家的名片儿,开始起家也是小连锁店面儿,二十块钱一份儿小吃,就能吃饱的那种,后来因为这种小吃太出名了,店家动了把这种小吃做到高大上的心思,小连锁店没了,变成了高端大酒楼,菜难吃不说还特别贵,至于那种主打的招牌小吃,从原来的二十元一份涨到了一百多一份儿,价格匪夷所思,当地人吃不起,外来旅游的觉得被宰了,也觉得这玩意没什么可吃的,渐渐就变成了‘难吃’的代名词,其实我觉得味道应该还是没变的,但是这种模式,让人挺难接受的,因为大家已经觉得,这个东西就是二十块钱能解决的问题,突然变成了一百多,翻了五倍有余,他就不值得了——这个例子可能不太恰当,您别介意。” “没关系,我懂你想说的意思。”王磊做了个“还好”的手势,“这个我也想过,所以我准备在瑞生旗下开一个新的品牌,在国内和海外的时尚圈同时推出,沿用技术,聘用有影响力的设计,走更高端的市场定位,完全按照奢侈品行业的标准运营……其他不是问题,但是其中有两点,一是时尚圈影响力,而是设计方面的领头人……这两个问题很关键,凭我自己是解决不了的,但是,如果和殷氏的艺术基金会联合,请来这几个老师做顾问,很多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 开始了。 玉星辰表面不动声色的笑了一下,心里已经开始了盘算:“刘总跟我们提过这件事,也跟我们传达过您的意思……您的意思,是想和基金会联合举办由新品牌冠名的“慈善夜”,并且把这个活动办成年度常态?” “是的。”王磊说,“前年的时候,我母亲做主,收购了一家时尚杂志,现在可以一起配合,另外,我准备把现在这栋办公楼做一个整体的改造——也需要基金会帮我这个忙。” 玉星辰稍微露出了一点疑惑而奇怪的的神色,像是她还在王磊手下做小助理时的那种缺乏经验的迷惑,玉星辰显然知道自己这种神色不是为了这个,但是王磊显然已经按照一贯思维把她代入了那个角色。 “陈洁老师,你还记得吗?”王磊道,“整体改造,我还是想请陈老师出山,这个,凭我自己,其实也请不动。” 玉星辰对陈洁这个人印象深刻,她高高昂着头蔑视众生的表情,总让人想起“老佛爷“这个无端奴颜媚骨的称呼。 玉星辰一直都觉得她有问题,甚至提醒过程昊查她,但是她美国公民的身份给了她一层带着光环的保护伞,只要她事先往大使馆一躲,调查就会显得很被动……玉星辰觉得,这是个必须用神力才能解决的女人。 玉星辰歪头笑笑,几乎是有点儿俏皮的:“王总……我在殷氏的基金会合作人名单里看到陈老师的时候,也觉得很神奇,王总我能八卦一下吗,您想清陈老师的理由,是我知道的那个吗?” “你知道的哪个?”王磊几乎是纵容的笑了一下,语气放松下来,真的和玉星辰八卦起来,“你说那个传说吗,陈老师参与建设的楼,都会莫名很赚钱?这也算是一个理由吧,其实更深的一层,跟陈洁这个人本身有关……她本人就代表了一个集团,这是一个囊括权势钱财的巨大集体,几乎代表了目前我所知道的最高层次,太多了我也说不出来,殷总的父亲在世的时候,应该是属于这个集团中的,殷氏的基金会也是为了给这个集团提供支持才成立的。” 玉星辰突然一顿,王磊说的十分隐晦,但是玉星辰能想到这是个多么让人趋之若鹜的团体,加入就意味着分享这世界上最顶尖的势力与财富。 一个模糊的想法一闪而过:“您父亲这么成功的人,不是其中一员?” “不是。”王磊道,“我父亲曾积极谋求过加入,但是老殷总在世时,并未应允,这不是单纯父一代子一代的营生,如今的殷总……你也知道,他们也未必会买殷总的账。” 玉星辰微微皱了皱眉……既然,“他们”是这么难以融入的组织,为什么突然向王氏抛出了“橄榄枝”? ☆、 第82章 瑞生集团的老办公楼有一种独特的年代感, 然而这种年代感很尴尬, 让50、60那个年代的人避之不及, 而80、90这个年代的人,又趋之若鹜。 对于这两代人来说,“似乎挣脱不了的贫困”和“小时候单纯自然的怀旧”所指的都是同一种东西, 而前者只留下了“苦难”两个字的深刻印象,后者则记得那些一去不复的少年时光。 天禄跟着前面这个一板一眼的吴经理一路走到了办公楼的尽头,一路打量着这栋和现代风格有几分格格不入的建筑, 问道:“瑞生集团这些年发展不错, 这办公楼这么老了,王总也没去装修装修?” “没有。”吴经理的嘴唇一丝不苟地抿着, “老王总是个比较务实的人,比起谋求集团发展, 装修办公室或者盖办公大楼这种事情,他并不热衷。” 天禄好像故意挑衅似得:“那瑞生集团的新办公楼呢?” 吴经理也不生气, 只是冷冰冰的:“小王总那年刚留学回来,听说进了‘万众’,做中层管理, 那几年房地产市场大热, 老王总借着这个趋势,和‘万众’达成了协议,才建了新的办公大楼。” 这话的语气,真是一点儿都听不出来“那是为了给儿子捧场才出此下策”的意思。 天禄十分应景地点点头,真没听懂一样:“哦, 那王总投资什么赚什么,真有眼光。” 吴经理眼光一闪,眼神凝滞了一下,终于露出一个十分吝啬的微笑,神色却更像有阅历的成人对着个不学无术的幼童:“殷总说的是……到了。” 老楼房的格局不太好,整个儿楼的房间都是东西走向,阴暗的一面儿仿佛随时准备上演聊斋,而有太阳照射的一面,又像是要把人晒成干儿一样的阳光普照,仿佛光线这东西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雨露均沾。 很不幸,瑞生集团的“高定”部门正好在“雨露”沾不到的那一面儿,整个部门的办公室都阴森森的,和天禄印象中窗明几净的高端集团格格不入,显得一点都不高端,仿佛任由王磊嘲笑着“怪不得赚不到钱”。 这栋大楼内里装修其实还算豪华,就是莫名散发着上个世纪的审美情趣,每一间屋子都大得超过正常办公室水准,有前门儿有后门儿的布局,总是让人想起学生时代教室的布局。 吴经理像是随时防着天禄窃取商业机密一样,十分不愿意展示给他那些订制品加工的地方,只把他领到了“定制顾问”的面前。 “王总说了,按照招待客户的标准招待殷总。”吴经理冷冷示意一个比较年轻的顾问像天禄打招呼,“这是定制部的小马顾问,殷总有什么想问的,直接咨询他就可以,我先去处理一点工作,半个小时……四十五分钟后来接您。” 她明显不想招待天禄,天禄也不以为杵,皮笑肉不笑地回敬了一个“请便”的笑容,便看着这位吴经理走远了。 小马顾问很年轻,是个爽朗利索的姑娘,自我介绍是学珠宝设计出身,听那一长串儿明显不是中文的校名儿,天禄很快就明白过来,这位大概是王磊聘来参与“改革”的,因此直接被吴经理算作了“□□”迫不及待的把他推到了自己眼前。 “殷总您好,您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小姑娘倒是丝毫没有吴经理那种架子,说话很热情,“您是想通过我们公司的‘高定’做什么东西吗?” 天禄眯了眯眼睛,不多说也不多笑,吴经理走的时候似乎并没有说明天禄的“参观”意图,导致这小顾问误会了。 但是不误会也没什么可说的,这小姑娘根本不是他关心的那一部分人中的一员,从她嘴里,说不出什么要紧的东西。 “咱们可以定什么?能定到什么程度?”天禄露出几分敷衍,“其实我也没有大致概念,你都介绍介绍吧。” “您有什么用途?” “送礼。”天禄把玉星辰扯出来做大旗,“送给女孩子。” “女朋友吗?”小马到底是年轻女孩儿,听天禄这样外形出众的年经人说出这样的话,又瞥到天禄修长且空无一物的手指,立刻活跃了起来,“那就定戒指吧,可以定一对尾戒的。” 小姑娘确实有两把刷子,拿过铅笔和打印纸,在上面简单一勾一画,上面就出现了一个戒指的图案——这个戒指正面看就是镶钻的戒指,没什么特殊,但是这姑娘还画了个侧面图,可以明显看出是埃菲尔铁塔的形状。 “这是我上个月刚给一个客户做的设计,她和他老公在法国相识,埃菲尔铁塔有见证他们爱情的重要意义,所以我就做了这个。”小姑娘把图拿给天禄看,“您给我设计理念,让我去发挥创造,或者您有什么想法儿,我我帮您展示出来,也是一样的。” 天禄本来就是敷衍,这两句话间却提起了一点兴致:“……上古神兽你有了解吗?比如,貔貅的造型能不能融合进去。” “您这是给我出难题呢……不过也不难。”小马笑笑,“貔貅是个瑞兽,招财进宝,是个好兆头,就是传统形象里的貔貅都太凶了,用这个图案送女孩子,有点儿奇怪……这样,我给您改个卡通一点的……” 小马提笔欲画,然而她话音还没落下,一只手就凌空伸来,将她手里的铅笔抽走了。 一个老沉而阴森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无知小儿信口雌黄,别以为喝了两天洋墨水儿,就什么都懂了——貔貅不是一般人扛得起的凶兽,不要乱用。” 小马愕然回头看去,愣了一下,想要出声反驳,却到底忍下了,委屈地扁了扁嘴,站起身来:“许老。” 天禄漫不经心地回头看去,只见他们身后站着个老人,老人一双精明目,满头白发,看起来足有八十高寿,但乍然看去依然精神矍铄,一手捏着那根铅笔,正对他们怒目而视。 天禄看着这个老人,却微微眯了眯眼睛——老人老则老矣,满面皱纹对他的面容有一种微妙的扭曲,但是相貌在骨,从他整张脸的轮廓,天禄察觉除了一点微妙的熟悉。 那种熟悉很轻微,轻微到不全心全意的去回忆,就抓不到线索一样。 天禄在这种全然陌生的环境下满是防备,自然不能全然集中注意,他微微眯了眯眼睛,随即站起身来,像是想要让给老人一个座位一样,伸手去虚扶老人一下。 玉星辰莫名不想让天禄在大庭广众之下使用法术,但是天禄觉得她多虑了,况且这一屋子肉体凡胎,他总有能力让这些人都看不出来——因此,他在手心捏了个“追本溯源“的诀,准备探一探这个老人的前生今世,方便自己回忆一下他究竟出现在自己记忆里的什么地方。 ——然而,这伸出去的手,被老人苍老却有力的手直接捉住了! “你要做什么?!”老人声色俱厉,“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天禄一愣,下意识就要用法力反挣,然而小马看到老人出手,整个人都慌了,整个人扑了过来。 “许老!您这是做什么!这是公司的客户,您看看我,我是小马啊……”小顾问抓着老爷子的手,“您松手……哎,您松手。” 天禄趁机收回了掌心的诀,老人的手也在同时被小马掰开了。 老人愣愣看了看自己被扯开的手,十分反常的看了足有一分钟,突然露出了一个“如梦初醒”一般的表情,整个人紧绷的表情全然舒展开了,连皱纹都像是松弛了。 “小马?”老人看着小顾问,“我怎么在这儿啊?” 天禄一凝眉,就见小顾问见怪不怪:“您刚才又睡癔症了不是?我跟客户说事儿呢,您上来就抢我的笔……吓我一跳,我都怀疑您是不是故意的。” “哦哦。”老人突然变得非常好说话,和刚才那声色俱厉地人似乎判若两人,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吴经理呢?我找吴经理……她有快递,挺大个箱子,我这把老骨头扛不动了,让她下班去拿吧。” 小马应了一声,又补充道:“大热天,您下次别跑了,记得用内线电话就行了。” “好好。”老头儿答应着,愣愣看了看手里的铅笔,把它还给了小马,“没什么事儿,我回去了。” “您慢点儿。” 小马有心送他回去,奈何他还挺倔,坚持自己走,她就只能在原地和天路一起看他走远。 “这是许老,据说是原来公司看大门儿的。”小马看着老人的背影,露出几分同情,“我还没来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办公室总是丢吃的,大伙还以为闹耗子……后来几个人觉得这不太对,商量着一堵,就堵到了许老,也是可怜,他上年纪了,清醒一阵儿糊涂一阵儿的,但是他这毛病也奇怪,清醒的时候,是个好说话好脾气的老爷子,糊涂了也不祸害人,就是喜欢板起脸来训人,就像刚才似的……老王总觉得他可怜,这么大年纪也没家没业的,就留他看大楼,这楼里哪用他看啊,其实也是给他口饭吃,当初王总请我来这家公司的时候,我还不太乐意,觉得这公司一切都太和时代脱节了,就是因为许老的故事,让我觉得,现在这么有人情味儿的公司,挺难得……刚才下到您了吧,我替他跟您道歉,他真不是故意的,您别跟他计较。” 天禄一顿,别有思索的问:“他姓许?” “是啊。”顾问说,“……他总说他只有个外甥,但是这么多年了,也没人见过,也许是他糊涂,记错了。” “他没记错。”天禄自言自语道。 小马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天禄拧着的眉缓缓展开,表情恢复到了最初那不冷也不言笑的模样,“那就给我定一对戒指……照你说的,要貔貅的造型。” 小马方才被许老抢白,有几分犹豫:“可是……” “不用可是,一般人确实扛不起貔貅。”天禄淡道,“但我不是一般人。” ☆、 第83章 天禄说完这句, 还没来得及收到小马顾问的回话, 就见吴经理竟然已经回来了。 她脸上刻薄的表情有一丝裂纹, 天禄远远看着她用很快的速度走到近前,微微眯了眯眼睛,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办公室墙上的挂钟:“吴经理, 似乎还不到四十五分钟。” 吴经理精神莫名紧绷,听见天禄的声音,先擅自环顾了一下四周:“刚才有人来过?” 小马闻言应了声:“许老来了……说您的快递到了。” 吴经理立刻变了脸色:“许老……他进来干什么, 他说什么了?” “没什么。”小马不知道怎么又犯了这位吴经理的忌讳, “没什么,就是有点儿犯糊涂, 跟我抢铅笔来着,但是他立刻就好了, 交代完事情,就回去了。” 吴经理的脸色却不知为什么更少了几分血色。 天禄微微皱了皱眉头:“这位许老是孤寡老人吗?我刚才听小马说, 你们王总收留他,很多年了,怎么, 没试着给他找找家人?” 吴经理没想到他问这个, 顿了顿,十分不乐意瞪了小马一眼,像是在谴责她话多,随后才十分言简意赅道:“找不到了。” “是吗?”天禄和她对视一眼,“我刚接触我殷氏旗下的基金会, 里面有几个运作的,正是针对老年人的慈善项目,您不如给我提供些许老的资料,我帮可以帮他找一找家人。” “这太好了。”吴经理没说话,说话的反而是小马,“我记得我听许老说过,他以前负责照顾孩子……我觉得他大概是个老师,还有……” 吴经理却直接打断了小马的话:“许老的事情王总一直费心,殷总事务繁忙,小马,不要拿这些小事来麻烦殷总,再说,王总知道了,会寒心的。“ 小马在她的目光下顿时闭了嘴。 天禄无声扯了扯嘴角儿,吴经理把两头话都说死了,再追问下去,好像就是质疑王瑞生这个人了似得,这公司里到处都是王瑞生王总的属下,因为他素来带这群人不错,这群人好像也非常知道投桃报李。 至于这个许老……天禄觉得,他可能找到了周政说的那个关键人,他只需要回去找安管家安和求证一番就可以了。 天禄知道自己踩到了关键,不然不会让这个对王磊都不假辞色的吴经理露出这幅全面防备的姿态来,然而按照人类的社交礼仪,点到即止,其他的事情,看破不说破,以后慢慢来。 天禄觉得是时候回去看看玉星辰和王磊聊得怎么样了,很痛快的在吴经理别有用心的提议下“打道回府”。 走之前,还十分和颜悦色的对小马说了一句:“别忘了。” 小马顾问愣了一下,很快她就反应过来天禄在说什么,脸上被吴经理冻住的表情立刻冰雪消融了,十分诚恳的对天禄点了点头。 玉星辰和王磊显然也已经聊得茶多了,看见天禄回来,玉星辰直接站了起来跟王磊道别:“王总,您的想法我了解得差不多了,我回去安排一下,针对慈善晚会也会专门出个策划,其他的,咱们后续接洽。” 王磊也起身送:“好,咱们随时保持联系……殷总也是。” 天禄和王磊握了手,在王磊的微笑和吴经理几乎是监视的目光里,双双上了他们开来的车。 两个人坐进车里,玉星辰先忍不住了:“天禄,我有个感觉非常奇怪的地方……我刚才跟王磊聊天,王磊话里话外透露出的意思,都是想要和陈洁那一群人搭上关系,陈洁你知道的吧……在‘金月湾’一案的时候,我那个同事钱峰,因为改了他的设计稿,就被杀了……听王磊的意思,他父亲好像试图和这些人联系很多年了,一直没有成功,为什么最近……好像这件事就变得突然有人推动了?还有殷家这个基金会,殷家除了注资,有实际控制权吗?有没有信得过的人,我想问问更细致的一些事。“ 天禄直接让车子自己开起来:“我也有些发现……我在他们这,遇到了一个老人。” 玉星辰原本说话像倒豆子一样,没想到天禄并没有按照她的思维说下去,被天禄这么一截,她的思维已经跟着天禄跑偏了。 “老人?”玉星辰疑惑道,“他们这说到底还是企业,怎么会有老人?” 天禄回头看了一眼,路的尽头,那栋略显年代的建筑物安安静静的伫立在郁郁葱葱的树木里,大隐隐于市,仿佛蛰伏在烈日骄阳下的一只没有醒来的怪物。 天禄:“你觉得……这栋楼的构造像什么?” 这话把玉星辰问的倒是一愣,这才后知后觉的回头去看,然而车子拐过弯儿,那栋建筑已经消失在了视线里。 “楼前有空地,屋子大的出奇……”玉星辰回忆了一下,“我还小的时候,邻居家的一个姐姐带我去她妈妈上班的地方玩儿,那个地方是个国营老工厂……我觉得这栋楼跟那个老工厂有点儿像。” 天禄却摇摇头:“工厂这种地方……虽然我没见过,但是想象中,应该比这里大得多……我对人类的东西认知有限,你再好好想想,房间很大,前后有两个门,每一间屋子都差不多大,楼道是一通到底不拐弯的……这样的构造,还有什么地方。” 玉星辰想了想,但毕竟这个描述太抽象了,她对这个描述能展开的联想也有点儿局限:“大屋子,两个门儿……感觉,像我们小时候上课用的教室。” “对!就是教室。”天禄眼神一凝,“给程昊打电话,让他查一查,这个地址在二十五年前,是不是个学校……或者,是不是与儿童相关的适用场所。” 玉星辰一愣,听到“儿童”两个字的时候,她好像终于明白了天禄在说什么,她抄起手机就打给了程昊——然而没打通。 她本想给程昊发个信息,想了想,又改变了主意,转手拨了另一个电话,打给了宋希——居然也没打通。 玉星辰心里一顿,没琢磨出个所以然,干脆噼里啪啦地给宋希发了条微信。宋希的手机安全系数总要比程昊那个四处漏音的强一点。 “我见到的那个老头儿,看着有人类寿命八十岁左右,据他们说,这老头是很多年前就出现在这栋大楼里的,王瑞生看他可怜,就留下他看大门儿了。”天禄皱眉道,“可是这个老头有两个奇怪的地方,我刚才乍一看,没想起来,直到去王磊那找你的时候,才意识到第一个问题——他长得像我的管家。” 玉星辰整个人都顿了一顿,没想到这么踏破铁鞋无觅处:“他是周政……我哥说的那个人?” “我不确定。”天禄倒,“我本想在他身上施展一下‘溯源之术‘,这样可以探寻他的亲缘血脉,然而这个术法被他机缘巧合避开了。” 玉星辰:“……” 这句话里的槽点太多了,玉星辰已经懒得和天禄争论“为什么要用法术”这种问题,直接切入主题不跑偏:“那……第二个奇怪的地方呢?” “第二个……”天禄犹豫了一下,像是在思索怎么表达比较合适,最终,他还是决定了平铺直叙,“这个老头是个是个疯子……就是你理解的那种疯子。” 玉星辰一愣:“那个人……” “对。”天禄肯定道,“你现在最好给周政也打个电话,让他尽量不要来这个地方晃,联系程昊和……宋希,提醒他们防备也好,或者他们愿意,来探探虚实也好,总之有个准备。” 玉星辰反复拨了几遍电话,都没打通,心里已经开始莫名有些烦躁:“打不通……算了,那个老头现在在哪里,你说,那个疯女人留下的什么vip卡,指的不会就是让我们来看看这个老头吧?” 天禄一顿。 玉星辰一边拨电话,却一边又把自己否定了:“好像又不是,让我们直接找到这个老头儿,直接留个地址或者其他的什么东西也就可以了,用不到高端定制这么高大上……我觉得,那疯女人可能说的是别的东西,这个老头就属于我们的意外收获。” “你说……王瑞生想要和陈洁那些人联络已经很久了,但是一直没有成功?”天禄问道。 “……”玉星辰有时候跟不上他的思维,反应了一下才道,“是。” “如果……王瑞生手里有把柄呢?”天禄道,“他有证明那个人……或者在那个人领导下的那些人,有异常的地方的把柄呢?” “什么?” 天禄猛然抬起手指,凌空在方向盘上画了一个圈儿,随着这个动作,车子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方式在路口掉了一个全然超速的“漂移”。 玉星辰脸色发白:“……这么开车会出事的!” “他们知道有人发现那个老头了——就是那个把柄!”天禄直接让车飙上了一个难以言喻的速度,“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处理这个把柄?” 玉星辰一愣,瞬间反应过来,天禄的意思,她连脸都来不及白,愕然抬头辨认起那栋办公楼的方向。 然而她只看了一眼就愣了——就是他们刚刚离开的那栋办公楼的方向,现在却引得路人纷纷驻足。 此刻,那里浓烟滚滚而上,远看去,仿佛还有熊熊如巨兽舌头一般血红的火光。 ☆、 第84章 明明知道那很可能是自己的错觉, 然而玉星辰仍然觉得, 那火光和黑烟已经像妖魔一样暴躁的突破了这封闭的车内空间, 直接将那种焦虑的热度传进了车里。 玉星辰只觉得自己一时之间连口气都喘不匀,天禄却已经直接把她的手压上了方向盘。 “报警,叫火警, 叫救护车!”天禄用一个飞快的语速说道,“来不及了,我先去!” 他撂下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在玉星辰眼前化作一道金光, 直直蹿了出去。 玉星辰来不及过多思考,十分利落的瞬移到了驾驶室上。 稳住了刚才因天禄陡然撤走神力而不规则摇晃的车辆, 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天禄话里的意思—— 如果真的如他们猜测的那样,这个教学楼模样的办公楼很可能就是“安和”孤儿院的前身, 而那个疯疯癫癫、清醒一会儿糊涂一会儿的老人,很有可能就是周政提过的, 那个照顾过他的老人,那么那些人在发现这些东西都被有心人发现了的时候,哪怕这种“发现“只是一个可能, 那么他们最佳的选择是什么? 转移把柄, 而转移不了的那一部分,必须要毁尸灭迹! ——这才是这场大火最可能的原因。 天禄不惜在大庭广众之下以神体赶去,想来就是为了阻止他们的! 他们既然是为了毁尸灭迹,就不会让消防或是救护车来的那么快,既然如此, 救人的担子就落在了玉星辰身上! 玉星辰果断拨了电话,依次反映了情况。 因为大火突发,这条路上突然堵满了驻足观看的行人,玉星辰原本想等道路疏通,然而直到她把所有能打的求助电话都打完,也没见道路有丝毫通畅的可能。 这种淤堵全然变成了一种无法纾解的焦躁,在下一个瞬间就彻底席卷了玉星辰的全部感官。 她烦躁地按了一下喇叭,发现这点儿噪音在嘈杂的人声中几乎可以算作徒劳。 她干脆弃车下来,径直拨开围观的人群,最近距离地站在了最靠近火场的地方。 整栋楼都已经起了明火,也许是因为在风口的缘故,这场火越烧越旺。 玉星辰看着这火场,几乎有施法调来一整个湖泊来就地熄灭的想法,然而这么好的想法并没有什么卵用,她不是四海龙王或是云雨之神,纵然水火不侵,却没有如此大的法力,能够迅速的解决这火势。 估计连天禄都没有办法——他是离山之神,而远古的离山早已不知是现在的何方,非在他的辖地之内,风雷水火一草一木,皆不属于他的管辖,就连他也没有调动的资格。 然而有调动资格的那个神明,大约已经永远的逝去在洪荒之中了。 玉星辰整个人都焦躁不安起来,她是无条件相信天禄能力的,却觉得这时束手无措地像是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进进退退之间,生怕去了会拖天禄后腿儿,而不去的话,又让天禄自己直面危险。 正在她满心焦虑的时候,突然有人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拉到了人群关注圈外一方。 “是我。”周政摘掉眼镜,擦了擦,又重新戴上。 玉星辰:“你怎么在这儿?” “希姐说你可能在这儿,让我过来的。”周政重新环顾四周,“火警正在赶过来的路上……出什么事儿了?你怎么会在这儿?天禄呢?” “说来话长。”玉星辰咬咬牙,长话短说,“我们在这发现了你说到的那个人,估计被他们察觉了,才有了这场火……天禄去救人了。” 周政眉毛一凝,平时那似笑非笑不像好人的做派全然被罕见的严肃替代了,声音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严厉的:“救人?他自己去的?” 玉星辰心里咯噔一声:“怎么?” “你忘了他们曾经想抓他吗?”周政道,“如果这本身就是一个圈套,他这是自投罗网!” 玉星辰心里仿佛有一块儿巨石轰然砸下,碎石崩裂,棱角儿在她心里划出了四分五裂的伤口。 是!就是这个! 可笑她竟然没想到!她一直下意识地不想让天禄使用法术!根源其实是这个——因为天禄本身就是那个人的选择之一。 正面面对天禄的时候,以天禄的强大,他们固然不是对手,可如果他们有办法让天禄投鼠忌器呢…… 玉星辰的眼睛猝然睁大,直直望向火场。 压制五感神力的经诀瞬间被她的神识挣脱,她在周政还没来得及多说的时候,已经化成了一道蓝光,直直朝她看着的方向闪了过去。 没有人看清这一幕,就算有人看到,也只会以为自己是被熊熊大火晃晕了眼睛。 救火车呼啸而至,救护车紧随其后闻讯而来,刑警队也终于在一片混乱中到位,开始有组织有效率的疏散围观人群,疏通生命通道,为救火救援创造条件,同时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一片混乱之中,周政看着那熊熊火场,又看看远处若有似无地飘来的一朵像是要下雨的乌云,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 +++++++++++++++++++++++++++++++++++++++++++ 火场里面的情况比玉星辰想象地还要糟糕,大火显然已经烧了一段时间,这还算豪华的办公大楼与她印象里相比,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四周一片狼藉,浓烟滚滚。 楼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以她能够探知的范畴,生灵几乎是没有,连盘踞此处的死魂似乎都消失在了灼人的热浪里。 玉星辰没有过多停留,她对天禄的神识有一种非常独特的感应,这让她觉得安心不少——至少她知道,天禄还是安全的。 她一路朝着天禄所在的方位追寻过去。 为了使用神力,她不能再封闭过度灵敏的五感,而此时,在这高温高压浓烟不断的火场里,这五感简直让她生不如死步步维艰。 她一刻也不敢松懈,只敢一直向前,她顺着楼梯盘旋而下,直到下到疑似底下的地方,才感觉天禄的神息近在咫尺。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此处的火比别处的温度高一些,只是她很快就放弃了研究那些没有多大意义的细节——她一抬头,果然看见天禄就在不远处的前方。 天禄一手捏着经诀,金色的经文从他指尖逸出,像是光带一样环形缠绕在他身侧一个人的周遭,绕着那个人形形成了一个椭圆形的防护罩,罩子里面支撑着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老人双目紧闭,满脸皱纹,像是昏过去了,只有玉星辰还能察觉出,他一息尚存。 她看见这个明显还有生命气息的老人,和安然无恙的天禄,瞬间松了一口气。 ——然而她这口气送的太早了! 她看向天禄的时候,几乎是同时,天禄一双金色的瞳仁对着她也看了过来。 那个眼神绝对不是玉星辰曾经见过的天禄,天禄纵然是上古瑞兽,但眼中透露出来的,从来都是属于神明的尊贵与睥睨,带着天地判罚众生时的凛然正气,庄严不可侵犯。 可是这个眼神透露出来的,却是全然相反的东西。 凶狠,贪婪,算计,怨恨……一切一切可以想到的阴暗,都可以和这个眼神做出联系。 他看着玉星辰,眼神透出狠厉,原本缠绕着老人的经诀瞬间改了方向,直直朝玉星辰射了过来! 玉星辰瞳孔一缩! 这速度太快了!快到她完全没有躲开的余地,她几乎以为这一道经文要穿过她的喉咙而过! 然而就在她木愣愣地要迎接这一击的时候,天禄的手一偏,这一击全然打在了玉星辰身后的墙上。 早已被烈火焚烧至空虚的墙体不堪这一重击,瞬间碎成了齑粉,在冲天的火光中,化成了玉星辰背后一片火红的碎星。 玉星辰惊魂未定,她朝天禄走去,却发现就是这么一瞬间,天禄的眼神已经变回了她所熟悉的那一个。 发生了什么? 她不可名状的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天禄去验证。 却听见一个声音在她身后森然响起:“玉星辰。” 这个声音冷冰冰的,带着嘲笑,十分的不怀好意。 玉星辰毫不犹豫地回过头去,指尖捏出的攻击法术果断而决绝地朝着那个声音的方向砸了过去。 硝烟滚滚,她这神明之眼竟然也在这样的情况下看不清前方,她只能感觉到天禄的神息比刚才微弱了不止一分,幸好,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顾不上那个声音,一把撑住天禄,话不多说,只问:“你怎么样?” 火星与粉尘飘荡着散开些许,天禄有几分苍白的脸在玉星辰的视线里清晰起来。 他摇摇头,像是想告诉她自己没事,并且坚定地把她往自己身后藏。 这个下意识的保护动作让玉星辰心里一动,只是还没来得及有更多的感情,那个声音阴魂不散的出现在了尘埃之后:“他不好,很不好……只是他不会告诉你。说起来,是我小瞧了你,到底是她的女儿,这样的神体,水火都奈你不得……他恐怕也没来得及告诉你,如今这周围烧得,可不是什么寻常火种,乃是三昧真火!” 玉星辰整个人一震。 前几天,她兴致勃勃地跟天禄“学习”神术之时,听他提过。 他们这些神明,水火不侵,人间的烟火是伤不了他们分毫的,除非是三昧真火。 怪不得她觉得此处温度异常,原来是这个原因! 他们若是在神魂的全盛时期遭遇三昧真火,起码能挺七七四十九日,然而此时,他们一个元魂有损,一个根基太浅,三昧真火之中别说四十九日,四十九个小时都算极限。 此地不宜久留! 玉星辰看着天禄,又看向声音的地方,果断道:“灭了这火,什么条件?” 那边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条件?我没打算让你们走。” 玉星辰看了老人一眼,又看了天禄一眼,却发现天禄异常坚定地朝她摇了摇头。 她懂了,只好耸耸肩,手上攻击的法术却毫不犹豫的再次脱手而出。 “呸!臭不要脸!”玉星辰回忆了一下小时候被母上大人教育的熊孩子年代,果断骂道,“你妈没教你拿东西要给钱?!” ☆、 第85章 各种报警电话源源不断的砸进警局, 因为事涉H市著名的“瑞生集团”, 又有人反映此事存在有人恶意纵火的可能性, 程昊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到达了现场。 他甫一到场,就察觉出这场火里有很多不对劲儿的地方,他冷然一皱眉, 直接对着身边的人吩咐下去:“看见消防那边儿兄弟的领导,想办法传句话,救援过程务必小心不确定因素。” 身边儿的赵进警官原本正看着火场嘬牙花子, 闻言就是一愣:“什么不确定因素?老大, 您能不能说的再具体点儿。” 程昊却不说话了,眉头皱死, 目光一闪,正看到一个人影站在隐蔽的地方, 他到嘴边儿的解释到底还是在这种关头收了回去:“能传达就传达,不能传达就算了……按照原定计划行动, 保证现场人员安全是第一位!” 赵进一头雾水,但到底没多想,眼看着这情况紧急, 立刻应声去了。 程昊没有和赵进前往一个方向, 看着他们有序而快速的疏散人群,自己不言不语,也不引起注意,便朝那个人影所在的方位走去,走近了没几步, 他就知道自己的判断没错,那角落里的人影,赫然是宋希。 宋希显然是偷偷来的,为了不引人注意,她放弃了一贯明艳张扬的打扮,罕见的穿了一身素色的衣服,脸上连妆容都浅了七八分,一张脸素净着,显得五官尤其的突出,眼神尤其地亮;而她一贯盘起来的长发只拢了碎发,随意地束着搭在肩上。 她这一世的气势从小到大都明丽张扬着,让人回忆起来的模样无一不是有着鲜明的表情,而那些浮于表面的雕饰全然褪去,她就像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程昊愣了愣,深吸一口气朝她走去。 似有所感,宋希恰逢其时地朝称号的方向看过来,眼神儿平静,早有预料似得:“来了?正好,帮个忙。” “这不安全,你换个地方。”程昊看看火场,再看看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员,“这里太引人注目了。” “我还以为……”宋希顿了一下儿,又笑了,“算了,没什么,所以需要你帮忙……你也察觉到了吧,那火场里还有别的东西。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主要还是依靠他们,但是帮他们送轻一点障碍,我还是能做到的。” 程昊神色像是静止了,眼神里透出来的东西越来越深邃,不应声,只是看着她。 宋希别开了目光:“开始吧,没时间了……我能力有限,替我设个防护的东西,这种程度你应该不算勉强。” 程昊没说话,手下却已经开始了动作,宋希的身影在旁人眼前像是隔了雾气一样透明起来,而只有在程昊的眼里,依旧能看清她全神贯注的模样。 周政不知从什么地方站到了他身边:“您来了。” 程昊看了他一眼,没有回话。 周政像是习惯了,也没尴尬。 “我先一步到这儿,先是让我这妹妹进去帮天禄了,然后看到她,就自作主张留下了。”周政耸耸肩,“您不用去主持工作吗?我可以代替您守在这儿的。” 程昊侧目看了他一眼:“不用了。” 周政也不强求,反倒很欣慰的笑了笑:“您真是和从前不一样了,从前您会毫不犹豫的离去的。……虽然我在理智上知道,无论是您还是她,甚至包括我,都和千百万年以前的联系非常遥远细微了,可是我很难不把你们联系到一起去,我也知道,您肯定是知道什么的……所以我一直很好奇,当年母亲羽化,星辰和天禄沉睡,我和其他几个弟弟悉数战死之后……您是怎么在散尽神力镇压那个东西之后,还将这一丝神魂留到如今的?” 程昊下意识看了一眼仍在身后的宋希,又转过来看了一眼周政,不答反问:“你当年做了什么?” 周政扶着眼镜笑了笑,很快又恢复了恭敬的态度:“我说我什么都没做,您信吗……这其实是事实,我当年有一丝血脉尚留人间,后来这一分支的后代居然活得还不错,被部分人类尊为远古的始祖之一,于是我也跟着沾了光,享受到了‘香火’,因此拼凑了如今这副不完整的魂魄。” 程昊:“……” “很不可思议吧。”周政看着程昊完全不信的表情,“我曾经以为您和我一样是沾了这个的光……后来发现,您比我想象的到底要强很多,我除了远古的记忆,已经和人类没有区别,您纵然已经不是昔年作为众神之主的强悍,但到底比我这一无是处的人要强上一点。” 程昊又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对“一无是处”这个词非常赞同一样,但是他的神情极端淡漠,从上到下透露着一种让人不敢造次的威严。 周政摸摸鼻子,觉得自己好像对这位无可奈何了似得。 程昊回过头,在他一步之遥的身后,宋希的表情已经出现了些说不清的凝重,显然,那种消耗让她显得非常吃力,这种情况下,她完全是靠着意志在做。 H市的天气原本清朗,大火的浓烟盘旋而上,随着消防的喷水车以及灭火干冰的喷洒,呈现出一种朦胧的雾气,在这雾气之中,人们竟然没有察觉,天色这时候已经变得阴晴不定起来,云略显分散,阴一阵晴一阵,终于变成了阴多晴少,再过一会儿,聚集的云彩已经赫然呈现出青青兮余雨的状态。 周政直到风刮了起来才察觉,仰头看向天空,连他也意想不到的愣了一愣:“要下雨了?!” 程昊也在看天上云彩的动向,他的对讲机从刚才就时不时传出汇报,报告救援的进展,他听得多,回的少,不必要的时候,话筒就会干脆的保持关闭,而此时,他回过最后一句,直接将汇报调到了最小音量。 “是无根水。”程昊道,“这火场里有三昧真火,人类是灭不了的,只有无根水才能解决。” 周正一愣,这个结论是他没有想到的。 “天禄和星辰在火场里……”周政脑子里飞快地转过危险意识,随后又更加愕然地看向程昊,“只有正神之位才能调动风雷水火土……您和母亲当然曾经也行,可是现在,你们……难道你们保留下来的是全部神魂吗?” “不是。”程昊的目光没有看他,“我已经没有那种力量了……她,我还不知道。” 周政难得露出几分愕然地看着他,又更加愕然地看着隐约朦胧之后满头大汗的宋希,露出几分茫然来。 就在这时,风骤起,无根之水化作人间的雨,泼天而下,在很多人无法理解的欢呼中,瞬间浇灭了方才还万分嚣张的火舌。 ++++++++++++++++++++++++++++++++++++++++++++ 玉星辰在火场里几乎被烤化了。 那个声音在三昧真火里像是能够吸收力量似的,无论她怎么努力,都好像不能实际地伤其根本。 她是天生神女,然而到底以人类的姿态存活在人间太久了,这点儿微弱的神力全部来自母体,对方显然是个比她存在得久了更多的东西,纵然现在能量与她相比不占上分,而行动力却比她这临时抱佛脚学来的废柴强上很多。 她攻击得一意孤行,天禄在身边护着她,又要随时防护着手上那到手的老人不被趁机抢走,又要分出神力来,保证这老人能在这异常的三昧真火高温中存活。 玉星辰有心想要帮天禄,却被天禄制止了。 她心里存着一个近乎荒谬的猜测,而这个猜测在天禄的表情里,似乎越来越清晰——这个人从来甚少正面站到他们的面前来,他们一定是找对了方向,也找对了方法,逼得他不得不铤而走险,越来越清晰的暴露自己,而且,这种暴露是非常直观的,仅仅依靠这样的照面,天禄就已经有了个模糊的概念,大概能猜出那是个什么东西。 只需要再多一点。 可是,玉星辰觉得自己没有时间了——她觉得周围的温度越来越高,觉得自己的皮肤不可抑制地越来越热,天禄的额角不可抑制地渗出了许许多多的细密汗水,脸色也比刚才还要难看上几分。 方才那个东西不知道用什么方法,险些反制了天禄,若不是天禄自身的神识强大清晰,在神力消耗巨大的情况下,仍然能让神识保持清明,玉星辰现在已经是个被法力打个对穿的神女了。 怎么办? 玉星辰被天禄挡在身后,丝毫不敢松懈精神,警惕地环顾着四周,生怕那个人从什么阴暗的角落里蹦出来,同时在心里想到,这种情况,脱身为上,要不要诈一诈他? 玉星辰心里如擂鼓,不受控制地闪过很多想法。 “你最好继续浪费时间。”玉星辰道,“你以为我们真的是自己闯进来的,而不会知会别人吗?” “别人?”那个声音蔑笑一声,“谁?你那神魂都已经消散了的父母吗?还是你那只能依靠我给的人类驱壳才能活下来的哥哥?” 玉星辰闻言,莫名觉得太阳穴跳动,满心暴怒,冷笑道:“哦?你觉得是这样?” “不然呢。”那个声音道,“你觉得,他们会救你吗?能救你……什么?!” 玉星辰紧绷的精神骤然一突,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火场之中出现了些许异常——不知什么东西破空而来,让温度都骤降了很多。 好像,下雨了? 就在她感到匪夷所思又生出些许希望的时候,天禄的声音骤然在她耳边响起。 “是无根水……走!” ☆、 第86章 无根水飘摇而下, 瞬间驱散了火场压抑的高热。 不少人惊异于这说变就变的天气, 连消防方面的人都啧啧称奇。 “无根水?”周政看向眉目冷淡的程昊, 又更加惊疑地看向仍然紧闭双目仿佛在专心布雨的宋希,整个人控制不住自己面部表情的惊异,却又不得不压低声音, “昔年阴皇有行云布雨之神力……我知道她一直不肯承认这一重身份,可是这……我想不到第二个人能行此术了……” 然而周政的话没说完,就见程昊一直冷淡的表情稍微动了一动。 程昊不是个面部表情丰富的人, 即使面对穷凶极恶的凶徒, 他也能维持着这种八面不动的模样将他逼入绝路,他此生的表情波动就像是专门为了一个人准备的。 周政立刻朝宋希的方向望去, 果然,那层隐隐约约的雾气遮掩在程昊表情的松动下缓缓消散了, 露出宋希一张疲惫憔悴的面容。 倾盆而下的无根水仿佛骤然而来的暴雨,将雨中的诸人瞬间浇了个通透。 周政、程昊甚至于宋希本人, 都并没有幸免。 那雾气撤去的一瞬间,宋希缓缓睁开了眼,似乎是想要动一下儿, 可是随后就是一个踉跄, 被程昊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你怎么样?” 随着宋希这一踉跄的动作,方才还不死不休的暴雨瞬间变成了和风细雨,转眼之间就要停了似得。 宋希缓了一口气,缓慢而坚决地推开了程昊。 “我没事。”她一脸素白,“去接应小玉和天禄, 他们应该快出来了。” 周政在旁边看着她的眼神,被淋了个透的后背湿漉漉地爬上一丝寒意,感觉从这眼神儿中又看到了她当年羽化之前的光景——那时候,众神之主与始祖女神的关系已经貌合神离,他忙着调和因苍天之隙而失序的四时阴阳,久久未回三十三重天上,知道他得知,母亲散尽毕生神力弥补了苍天之隙,而父亲并未出现…… 他因此未曾得见始祖女神最后一面,后来神魔之战爆发,机缘巧合,他才知道始祖女神炼成五色石补天的细节,也是那时,他才知道自己还有个妹妹,未曾出生,便因始祖女神的羽化之力冲击了天罡结界,而和离山之神一起沉睡…… 今日这坚决的推拒,好像千百万年前她孤身羽化补天之时,那坚定的决然…… 周政眼神一闪,宋希已经和程昊擦身而过,在一片狼藉的潮湿中,在淅沥将尽的雨中走远了。 程昊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手良久,反复那温热的触感还在指尖,他愣了愣,刚要朝宋希离去的方向追去,就被赵进迎了个照面:“老大!您怎么在这儿呢?可让我好找,刚才突然下雨了,对讲机用不了……消防那边儿的张队长说,亏得这一按场暴雨,火已经灭的差不多了,还有几个人失踪,消防的兄弟正在搜寻,而且关于火的起因,张队长说不排除有人恶意纵火的可能,这么短时间烧得这么大,很有可能是熟悉地形的人恶意报复之类的,建议咱们排查一下儿这家企业的社会关系,看看是不是有对手恶性竞争……哎!那是救出来人了?!” 赵进说到一半儿,赫然看到火场里居然又走出来几个人,惊了一声。 周政顺着他看的方向看了过去,发现那出来的,赫然是天禄和玉星辰,急忙迎了上去。 天禄和玉星辰两人都透露出狼狈的疲态来,脸上被烟熏的黑一道儿白一道儿,发梢儿和衣服都有不同程度的烧焦,身上被火燎了几块儿,又淋了雨,两人的尊荣看起来一个比一个凄惨,属于抱着碗蹲在商业街口儿,就有人要给钱的状态。 然而他们俩的状况竟然还算好的,意识清醒,没有严重外伤,被烟熏火燎呛的不住咳嗽,就是这样,居然还从火场里带出了两个人来,一人扶了一个,就这么一前一后地从黑黢黢的大楼里冲了出来。 医护人员一拥而上,先是手脚麻利地把两人扶出来的一老人一青年火速搭上了担架——这两人伤的明显更重,此时已经没有意识了;等安顿好这两人,才勉强分出些医护人力,给氧气面罩的给氧气面罩,包扎的包扎。 周政在旁边瞧了许久都没搭上手儿,终于在护士给玉星辰包好了胳膊上一块儿烫伤后,才得到凑上前的机会:“你们怎么了?弄成这样?伤到了吗?” 玉星辰拿她当遮挡,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朝周政眨眨眼,偷偷掀开了包扎的纱布一角儿给周政看。 周政低头看去,发现那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愈合了,隐约知道这大约是障眼法之类,又见天禄也是差不多的状况,这才放下心来。 然而还没来得及和这两人多说一句,就听那边的护士喊起来:“这老爷子和这小伙儿不行,不能在这儿处理,必须立刻送医院。” 玉星辰和天禄对视一眼,互相扶着站起来:“这俩人我们认识!我们跟您去医院!” 护士看了他们俩一眼,确认这俩伤员没有大碍:“快上来,这两人都耽误不了了!” 玉星辰一应声,朝周政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上。 天禄却全然抛弃了刚从火场出来时的一瘸一拐,一步就跨上了救护车,周政和玉星辰紧随其后。 救护车上并排放了两幅担架床,两边坐着医生护士各一,以及玉星辰一行三人,这车瞬间有超载的趋势。 护士和医生一直监控两人数据,天禄在闭目养神,玉星辰架着胳膊在帮小护士的忙,其中最无所事事的一个,就要数周政。 周政在这狭窄的空间里无处安放眼神儿,心里明白这两个人能从玉星辰和天禄手下活着出来,必然没有生命危险,他闲着也是闲着,有心想学玉星辰给护士搭把手儿,奈何司机师傅很有职业道德地把抢救病人当做十万火急,路口儿一个四十迈的漂移直接把周政飘回了狭窄的小座儿上。 周政干脆地放弃了帮忙的想法儿,坐在座位上,“专心”看起风景来,然而一低头,却显而易见地发现了不对劲儿。 担架床上的青年他认识——还在京华集团的时候,他没少跟玉星辰的直属上司王磊打交道,只是此时,王磊带着氧气罩,发型不再是精英式的利落,整个人陷入昏迷,五官和醒着的时候有些微妙的不同,是以他乍一看没有认出来。 他怎么会在这儿?周政脑子里飞快的闪过一些细节,还没来得及想清楚,他的目光已经下意识地移到了另一张担架床上的老人脸上,这一瞧,他不可抑制地怔了一下儿,随后便生出一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的感觉——老人的面容和他记忆里那个还算和煦的中年人的脸恍恍惚惚地重叠,像是终于找到了模糊记忆的突破口。 他也终于知道,宋希为什么把他弄来这里了——就是为了要他来做一个最后的确定。 就在他盯着这两人看的时候,天禄无声睁开了眼。 周政似有所感,回过头来,正和天禄那双龙眸对上,很快,他的耳朵里响起了天禄的声音:“看样子,找对人了?” 周政愣了愣,意识到这声音只有自己听得见,十分不满地瞥了天禄一眼。 有神力很了不起吗?就跟谁曾经没有似得。 然而他压下吐槽的冲动,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天禄没再说话,仿佛方才对话没有发生过似得,又恢复到了闭目养神的姿态。 周政其实还有些事情想要多和他交流交流,不过看他这个模样,有点儿莫名的气儿不顺,顿时生出了爱谁睡的心。 天地化生的上古神兽貔貅,虽然名义上是他弟弟,可是说实话,他们并不熟。他是阴皇与众神之主的长子,他成年后受封四季之神代行天命时,天禄不过是阴皇刚捡回来的一只小兽,等到他和天禄再见时,原来那巴掌大一团的小貔貅已经长成了顶天立地的大小,让他一度怀疑母亲养的不是什么貔貅,喂得不是什么八方金银,而是货真价实的大力丸——他们“兄弟”俩就这么错过了培养感情的最佳时机。 那时候母神与父神的感情也开始微妙起来,具体是什么原因,他也说不清楚,不过他唯一能肯定的便是,这种微妙的不和影响了天禄,让天禄下意识的回避与众神之主的许多交集,而且多次有意无意的明确表示他支持的只有阴皇,而众神之主空有天禄养父的名号,却隐约对天禄的存在并不算太欢迎,以至于在天禄成年受封的时候,将其远封在了离山。 离山是天禄化生之地,以天禄的身份而言,这个封地不可说不合理,然而离山空有“三十三重天界之门”的名义,实际上接壤魔族之地,与魔界的万里焦土无垠地狱相连,可谓凶险之地,这样的安排,他一直觉得其中是别有用意的…… 玉星辰像是听见了方才他们这一段对话,似有所感地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只是她没来得及插话,车技惊人的救护车司机师傅已经一脚刹车停在了医院大门。 救护车后门顿时打开,围上来好几个急诊的医生护士,呼啦啦的把老人和王磊一前一后推了出去。 ☆、 第87章 医院里, 天禄、玉星辰、周政三个人亦步亦趋地跟在老头儿旁边儿, 几乎不错眼珠儿地盯着, 闹得医生护士以为他们才是老人家属。 老头需要紧急手术,三个人终于没法儿再跟,只好一个挨一个儿地坐在了医院走廊里。 天禄坐在离手术室最近的地方, 想着这一连串的前因后果。 他们前脚离开,那个公司办公楼后脚就被烧了,如果顺着玉星辰的推测思索下去, 王瑞生大概想要加入那个人的庇护, 已经很多年了,那个人为什么一直没有接纳, 而如今又突然抛出了橄榄枝? 挑选合作伙伴当然是需要谨慎的,不过以那个人的状态来看, 与其说他是在挑选合作伙伴,不如说他是在挑选虔诚的奴仆, 比如金月湾一案中宁愿承认自己杀人也不肯把他供出来的孙婉萍,比如他的“女儿”周欣茹,以及被他女儿迷得神魂颠倒的京华老总刘日新——这些人都在有意无意中促成着那个人的野心。 至于殷家……如果不是天禄这一环出现了问题, 大概也会和那个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甚至于,考虑到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艺术基金会的规模,殷家很有可能是这群奴仆的幕后支援者。 这群人自成一个体系,外人进不去,内里的人大概也是互相制约的, 彼此之间有着“泄密者杀”的无言默契——这才是孙婉萍宁可自己蹲大狱也不会吐露实情的原因。 那个人原本应该是不缺少孙婉萍这样“忠实”的奴仆或者说信徒的,而他居然会透露出与王瑞生接洽的意思,要么是他的忠实信徒已经不多了,他无人可用;要么,就是王瑞生手中存了他什么把柄。 还有一种情况,便是兼而有之——他需要可用之人,王瑞生渴望加入他的麾下,不仅如此,还承诺只要加入,就献上能让那个人安心的一件重要东西。 可是,加入的好处是什么呢?王瑞生这样的人,要名望有名望,要钱有钱,他有什么是必须经由那个人才能得到的呢? 天禄想着,有些心烦意乱,唯一能确定的,便是里面的这个老头儿至关重要,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死了或是跑了。 他抬起头,皱了皱眉,手术室的灯丝毫没有灭掉的意思,火红的灯光配合着无处不在的消毒水味儿,让人有一种坐立不安的烦躁。 “无根水是宋希降下的。”周政突然道。 天禄闻言,猝然一愣。 玉星辰也听见了周政这句话,探身看过来:“什么无根水?” “有人在火场中燃起了三昧真火。”周正道,“那是魔族无垠之狱中烧灭妖孽和冤魂的火种,人间早就不存,普通的水根本无法浇灭,只有无根水才能熄灭……是宋希施法降下了无根水。” 玉星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愣,用一个“还有这种操作“的表情愕然道:“这是怎么做到的?我……我现在算是正神之位,我也降不下无根水啊?” 周政和天禄都没有说话,玉星辰在他们俩人不约而同的沉默里,终于回过了神:“可是……可是希姐怎么会有这种能力?” 周政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天禄:“她的神息你应该并不陌生……如果,有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的神力并没有完全散尽,而是保留在了你看不到的地方,最终经历了这千万年。” 玉星辰看着他,周政也看着他,在她们的注视下,天禄沉默了。 忽然一阵噼里啪啦地脚步声猝然打断了这一片寂静,一个三十岁上下的护士一溜小跑跑过来:“谁是王磊家属?王磊家属在吗?” 玉星辰“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我我我……哎他怎么了?” 护士上下打量了一眼玉星辰,了然地扔给她一张单子:“男朋友?他没什么事儿,就是吸多了火场里的烟尘和有害气体,现在醒了,你去把费交了……那边儿那俩大小伙子也别站着,帮我抬一下病人!” “哎不是……”玉星辰对护士的乱点鸳鸯谱儿很有意见,想分辨一句,护士却已经昂首挺胸地带上周政天禄两大护法,噔噔噔走了。 玉星辰憋闷地跟着一溜小跑,分辨不成功让她哭笑不得,而周政和天禄都微妙的不爽起来,以至于玉星辰拐去缴费的时候,正看到天禄十分“公报私仇”地把王磊往床上扔——貔貅大神一个神仙,只要他想,依山吞海都是分分钟的,区区一个王磊,绝对没重到抬不动的地步。 等到玉星辰苦逼兮兮地替王磊交了住院押金,猛然醒悟到老头儿那边儿居然没人看着了的时候,一路狂奔,到了病房门口儿,赫然发现,安管家来了。 安管家还是那副任劳任怨忧国忧民的模样,仿佛他家少爷一错眼珠不看着,就会惹来什么滔天大祸似得。 安管家对玉星辰仍然不算友好,但是客气礼数该少从来不少,然而这时玉星辰脱缰的野驴一样冲回来,却发现安管家呆愣愣的坐在手术室外的座椅上,看见玉星辰回来,别说起来迎接,连招呼都没打一个,又直愣愣地扭回了头去。 半晌,才终于从假想境界中回过神来一样,十分突兀地站了起来:“玉小姐……” 玉星辰吓了一跳:“安叔,您这是?” 没想到,安管家突然给玉星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弓,险些把玉星辰吓得跳起来,反应过来后,立刻伸手去扶他:“您这是怎么了?您起来,有什么话咱坐下说,来……坐下。” 安管家被连拉带拖地坐在了走廊的椅子上,平复了一下情绪才开口,一开口,就让玉星辰怔住了。 “里面的老爷子,是我舅舅。”安管家道。 玉星辰一愣:“您进去了?见到人了?” “刚才我倚老卖老求着护士领我进去看了一眼。”安管家道,“确实是我舅舅,我找了他二十多年了。” 玉星辰一愣,直接捏了个法术召唤天禄,一边问:“那……他怎么会在瑞生集团的旧办公楼住着?” 一句话的功夫,天禄已经出现在楼梯口儿,悄无声息地朝玉星辰的方向移动了过来,不声不响地在她身侧也坐下了。 “瑞生集团的旧办公楼?”安管家面露惊讶,“是博智小学的老校区吗?在南京路的那个?” “我在H市的时间不长,这些地方以前是做什么的,我不太知道,那栋楼确实在南京路。”玉星辰回忆了一下,“如果说那栋楼里面的构造的话,也确实像教学楼,是不是您说的那个什么小学,我就不知道了。” 安管家缓缓的点头。 “没想到……没想到他这么多年了,居然又回到了那个地方。” 玉星辰和天禄对视一眼。 天禄毫不犹豫地追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安和明显的心不在焉,竟然连天禄出现在身边都没有察觉到,皱着眉囔囔自语了几句,终于叹了一口气。 “那……曾经是个孤儿院。”安管家道,“我小时候也是在那里长大的——我老家遭了灾,父母在逃荒的过程中先后没了,我母亲临终前把我托付给了在城里跟着教会的人开孤儿院的舅舅,求他把我养大……他就一直把我带在身边,直到我发现,那个孤儿院,很不对劲儿。” 玉星辰几乎是屏息凝神的:“怎么不对劲儿?” “那个孤儿院,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新的孩子送过来,几乎都是婴儿,男孩女孩儿都有,甚至于,很少有不健康的——这是不正常的,即使穷人家扔孩子,女孩扔的比男孩儿多,不健康扔的比健康的多,而且,成为孤儿的孩子,未必个个都是被遗弃的,半路父母双亡,又被亲戚踢皮球的孩子不胜枚举……可是那个孤儿院新来的孩子,基本都是婴儿,我是唯一一个不是在婴儿时期被送进来的。最可怕的是,每过一段时间,过了十岁的孩子,就总会有几个死亡。” 这个说法和蒋正武的怀疑不谋而合,玉星辰知道这个方向对了。 “我舅舅在解放前是信教的,这家孤儿院的前身就是教会的育婴堂,他就跟着教会的人,一起帮忙照顾孩子,一开始他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也觉得那个年代,幼童夭折都是很有可能的正常事件。后来,政府开始接管这种公益事业,整顿档案,我舅舅作为负责人,申报了‘安和孤儿院’这个名字,也就是以我的名字命名了孤儿院……对不起,玉小姐,我当时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是很害怕的,我不敢对你和盘托出,不过感谢你从大火里救了我舅舅,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安管家有些语无伦次,平静了一下,才继续道,“也是在那次整顿时,我舅舅翻阅档案,才发现这家孤儿院的不对劲儿,他找关系,把我送到了殷家老管家的手下做学徒……他当时跟我说,他需要去处理一些事,处理好了救回来……从那天开始,我再也没见过他。” 天禄等了一会儿,十分镇定地开口:“你舅舅发现了什么?” 安管家打了一个寒颤,按在膝盖上的手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那些孩子……那些教会的信徒把那些孩子送去给了他们的‘神明’以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们的‘神明’居然真的存在,那个东西,不是人。” ☆、 第88章 恐惧也许真的会传染。 玉星辰看着安管家的表情, 竟然不自觉的跟着起了一身冷汗, 即使她早就知道那个人是个什么构成, 甚至于在刚刚还和那个只闻其声的东西打了照面。 “那是什么?”玉星辰侧着低下头,盯着安管家的表情,“鬼怪?还是什么?” 安管家睁着眼, 眼神里透露出一种瑟缩的光芒,像是想努力回忆那些他大半辈子都想努力摆脱的噩梦桎梏,然而那段回忆显然太令他恐惧了, 他努力到原本那一丝不苟的头发里沁出细密的汗, 仍然觉得自己眼前一片空白。 “我……我记不清了。”安管家说,“我记不清那个东西是什么样子了。” 玉星辰的心提到嗓子眼儿, 完全接受不了这样一个答案:“怎么会记不清?你再想想,你在努力想想, 你需要提示吗,那是个怪物, 还是个人,或者是个鬼……还是个什么别的东西?”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逼迫是非常残忍的,直到天禄按住了他的肩膀, 她才不甘心地停了下来。 天禄一言不发地按着她, 手心里的温度渐渐不再突兀,让玉星辰整个人冷静下来。 “不用这么害怕,安管家,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也不再是那个在他手下会被他随便鱼肉的孩子了。”天禄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 却循循善诱地说着一些事实,“他创办孤儿院只是为了那些孩子去的,他对成年人没有兴趣,但是他这样做……目标是很大的,在掩盖罪行的消耗上也是很大的,因此……只靠他自己,这种事情是做不成的,他必然有帮凶,还不止一个……别紧张,我知道你不会知道那些帮凶是谁,但是,你舅舅有没有跟你说过,帮助他做这些事,会得到什么好处?” 安管家像是终于被天禄引出了那种恐慌的状态,表情一片空白的愣了一愣,突然间眼神一动,囔囔自语道:“虔诚会得到一切,背叛会收获死亡……” 玉星辰在一边听着,完全摸不到门路。 天禄盯着安管家。 他却突然如梦初醒一般,表情恍惚的抬起脸来,茫然地看了看玉星辰,有看了看天禄:“我……少爷,我说了什么。” “虔诚会得到一切,背叛会收获死亡。”天禄十分冷静地把他刚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这是什么?是谁教你的?” 安管家听到这句话,露出了一个不可置信的表情,仿佛这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一样:“这……这是我说的?” 天禄点头。 安管家的脸色从刚才就不怎么好,此刻更加了一种灰败:“是……我听来的,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是那个一直资助孤儿院的‘教会’教义……其实我也记不清楚了,这句话让我印象深刻,是因为……那是我偷听到的,只有这一句。” 玉星辰看着安管家的脸色,几乎立刻就可以判断出安管家听到这句话时,并不是在什么安稳的场合,以至于他出现了记忆缺失——如果一个人遭受过刺激,这种刺激会非常确定的留在他的记忆深处,原则上是永远不会被忘记的,可是人的潜意识会不断地告诉自己,那段记忆是非常危险非常可怕的,人在这种认知下,会不断的催眠自己,试图让自己忘记这段事情。 安管家就属于这种情况。 他在得知那个人的状态时,年纪还小,心智不全,当时应该就被吓破了胆,因此对这段记忆有着强烈的排斥,记不起来,或者不能完全记起来,非常正常。 玉星辰对这个认知感到失望,又十分庆幸,自己幸好救了那个老头儿出来,虽然她疯疯癫癫,一会迷糊一会儿清醒,但好歹算个备选答案。 然而她仿佛天生带了刑克意愿的诅咒,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就听见手术室的们“腾”地一声开了,一个护士拿着几张单子,急匆匆的摘了口罩:“谁是病人家属?” 天禄把毫无反应的安管家半推半扶地架了过去,他什么都没说出来,提笔就开始签字。 护士看了安管家一眼:“病人受惊过度,突发性脑溢血……病人年龄太大,手术风险第一太高,第二出血点太多,基本没有痊愈可能,需要家属签手术同意书,以及,病危通知是必须下的,希望您理解。” 安管家猛然一懵,签字的手一抖,嘴唇哆嗦,话都没说出来…… 玉星辰心里的着急不比安管家少:“您的意思是,病人即使手术,也醒不过来?” 护士怜悯地看了她一眼,大约把她当成了孙女一辈儿:“植物人是最好的结果……” 然而她话没说完,里面又跑出来一个护士:“病人生命指征异常!主任说……病人似乎有意识抗拒手术,接受了麻醉也完全不配合,这不太正常。”小护士看了几个表情各异的“家属”一眼,生怕家属情绪激动动手打人似得,小心翼翼道,“主任的意思,让家属见见……“ 这句话里面的潜台词太明显了,和“我们已经尽力了“几乎是一个意思。 玉星辰和天禄对视一眼,当机立断地架了安管家就往里面冲,迎面,许老爷子已经被推出来了。 玉星辰在这熙熙攘攘的楼道里看到了无数生灵死魂,盯在许老身上的时候,就知道他肯定是回天乏术了,不仅他整个人周身透着一股死气,更让玉星辰心惊的是,许老的魂魄是不完全的——他的疯癫显然是被夺取过魂魄以后才造成的,从这个意义上讲,他其实早就是一具行尸走肉了。 安管家控制不住地往地上歪了下去,显然是货真价实的悲伤。 几个医护人员生怕出些其他意外,赶紧奔过来,七手八脚的托着他。 天禄被莫名挤开了,一回头,却发现,许老的目光正死死盯着他。 只剩一魂一魄却还在人间数十年,还偏偏是在那个给他留下过最恐惧的记忆的地方待了数十年,他这样做肯定是有理由的,而这样做的理由……一定是什么让他执着的东西刻在了那最后的一魂一魄里。 天禄一双龙眸闪了一闪,直奔许老而去,手中一段经文金光一闪,直直钉入了老人的脑海。 这样的法术他很少使用,只是对方若死,一魂一魄消散,他就再也不能知道老人想要传达什么了。 ——一瞬间,他就明白了老人执着于什么。 ——几乎也在同一瞬间,老人的眼睛缓缓闭上,一魂一魄离体,在玉星辰和天禄的眼里分崩离析,像是化作了这走廊里并不存在的一丝青烟。 天禄猛然抬起头,对玉星辰道:“宋希在哪?” +++++++++++++++++++++++++++++++++++++++++++ 医院的死亡与离别像是永远影响不到艳阳天下的世界 ,天气喜怒无常,阴翳的暴雨过后露出了一种透支过度的光芒。 吴经理在树荫下走的有些狼狈,瞻前顾后地走走停停,确认身后没有什么可疑的人跟上来,才拿起手机,噼里啪啦的发出去了一条信息,只过了两分钟,一辆车就停在了路边。 车是豪车,但是在富豪林立的H市中心街道上,显得并不那么扎眼,贴膜黑的过分,简直让人怀疑这司机掌握了不为人知的“盲开”技能。 这辆车靠近吴经理的一侧降下了两指宽的车窗,露出一双高高在上的、睥睨凡人一般的、女人的眼。 “上车。” 吴经理愣了一下儿,战战兢兢地坐上了这辆车,车子瞬间汇入了城市川流不息的车流,丝毫没有引起注意。 车开出很远,吴经理才战战兢兢地侧过身来,只敢很浅地蹭着座椅的边儿:“陈女士,根据您和……主人的要求,我已经下手把‘垃圾’处理了,这次的事是个意外,王总也没想到公子会把他们引到这里来。” 车上的人挂着一幅不苟言笑的表情,看人都是通过眼角,对吴经理这战战兢兢的坐姿露出一分吝啬的“赞许”,姿态一如往常地居高临下——车里的人,赫然是那个设计师陈洁。 “王瑞生总算知道什么是识时务。”陈洁冷道,“想得到神明的庇护,又妄想以那些可笑的手段做神明的主宰……神明不会说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王瑞生打得什么算盘。” 吴经理战战兢兢,却下意识想辩驳,然而话未出口,就被陈洁直接堵住了。 “好了!“陈洁露出一个冷硬得不属于人类的表情,“主人对你们的贪欲十分满意,更欣赏你们向不公平命运抗争的勇气,已经准备答应王瑞生请求庇佑的愿望……别高兴的太早,需要你们做最后一件事。” 吴经理的表情一起一落,最终恢复成了按捺激动下的平静:“请您吩咐。” 陈洁连笑起来都是冷冰冰的,眼神里满是一种对下等劣等生物的嘲讽。 “虔诚会得到一切,背叛会收获死亡。”她眼神空灵地念过此句,像是一个全心全意虔诚着的信徒,她一伸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了几张照片,“想办法把这几个人引到他们该去的地方,苍天之隙不日将重现人间,转告王瑞生,做好他该做的,待神明再次回归他的本有的命运,就会有他想要的报偿。” ☆、 第89章 玉星辰连着给宋希打了十几个电话, 愣是一个也没接通, 天禄在她身边不说也不动, 在她打电话儿的过程中,就这么不发一言地等,他眼里掠过很多久远的回忆, 那些画面在他脑子里反复播放,最后都在久远洪荒的苍白里缓缓褪色。 玉星辰被单调的电话铃声催得心生焦躁,在最后一个也没打通的时候, 几乎生出了砸电话的冲动, 她捏着手机在原地静静站了一会儿,飞快的调出了另一个电话儿, 直接打了过去。 这个电话接通的速度比她想象中要快很多。 “……您好。”玉星辰在称呼上打了一个诡异的磕巴,终于开始理解之前天禄在提到程昊的时候, 那种三敛其口的感觉,然而她实在没时间将这一切梳理出一个妥帖的礼仪, 只能简明道,“我联系不上宋希。” 对面的程昊沉默了一瞬,说:“知道了。” 天禄原本只在玉星辰身侧站着, 这通电话接通的瞬间, 天禄却忽然动了,他直接将玉星辰手里的电话劈手夺了下来。 “你还有以前的记忆吗?” 玉星辰被夺了电话,有几分茫然,听到天禄这句问话,更是尴尬地露出无所适从——这其实也很能理解, 作为孤儿活了这么多年,突然间发现跟自己年纪没差多少的年轻人是自己的父母,或者说,有着自己父母的记忆,这种认知跟天上掉下来个爹正好砸中了自己的感觉也差不多。 唯一能找到心理安慰的地方,大约就是这爹和这妈长得都挺好看的。 玉星辰觉得自己真是练出来了,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心思胡思乱想,然而天禄下一句话,让她觉得更茫然了几分。 “当初,她捡我回来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欢迎我?” 玉星辰愣愣的站在原地。 她其实一直能感觉出来天禄对待程昊的那种疏远,但是她从来没想过这种原因,只觉得,母亲捡回来的孩子,又不是父亲亲生的,自然会跟母亲亲近一点,而对于父亲只是有一个模糊的概念,知道敬而远之就可以了——她对自己名义上的养父一直是这样的。 然而直到天禄问出这句,她才意识到,天禄和程昊的这种疏远很有可能不是单方面的,而是取决于程昊昔年身为众神之主时,对待天禄的态度的。 她微微张大了眼睛,还没来得及消化或是推测,对面程昊的声音已经传进了她的耳朵。 “就是你以为的那个原因。” 天禄直接挂断了电话,直接把手机塞回了玉星辰手里。 玉星辰低头,毫无目的地把手机按亮又按灭,全无概念的问天禄:“现在我们去干什么?去找宋希?” “他会去找她的。”天禄道,他犹豫了一下,又接着说,“我们还是……” 这个“还是”还没有说完,走廊尽头周政突然大步流星地朝玉星辰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王磊醒了。” 周政几步走到她面前,露出了一个“你对他做了什么”的一言难尽表情:“他一醒过来,就要见你?” 玉星辰被他这个表情噎得说不出话来,十分糟心,看看天禄,又看看周政,捂着脸叹了一口气。 王磊确实是个意料之外的变数。 宋希降下无根水后,三昧真火毫无悬念地熄灭了,原本躲在火后一直和他们捉迷藏的那个人瞬间再无遮挡,天禄和玉星辰当时虽然在火中都算勉力,但是拼着最后一搏,是很有希望的,然而火墙彻底矮下去后,他们才发现,那个人还没有蠢到单枪匹马来面对他们两个正位神明,他以一种“牵线木偶”似得姿态,控制着一个人质——这个人质就是王磊。 玉星辰无法做到对认识的人见死不救,也是因为这个牵制,让那个人找到了机会,趁机跑了。 王磊在火场里呆的太久,没死却吸入了很多烟尘,需要及时治疗,玉星辰觉得他那个样子大概是撑不到消防人员做最后搜寻了,又不能把他丢下,于是便努力让他保持清醒,直到把他拖了出来。 如今,她看到周政这一言难尽的表情,突然意识到,她让王磊保持清醒的过程,大概是有点儿让人误会——她先是很“深情”地一直叫“王总”,没反应;改叫“王磊”,他才睁开了一条眼缝儿,她松了一口气,扛着他就往外跑,跑到一半儿,王磊问了她一句“你是特意来救我的吗?”,玉星辰怕他昏过去,只好安慰他,是是是,你说的都对,所以咱们先出去…… 现在想想,她当时模样狼狈,肉体凡胎地从火场外跑到火场内,以自己这小身板儿扛起王磊一个一米八几的青年男子拔腿就往外跑——这种精神如果重新定义一下,大概会得到“如果这都不算爱?!”地强烈感叹。 然而玉星辰觉得这确实不算啊……可惜,王磊大概是不会信了。 玉星辰现在想想,真想滥用职权制造一场失控倒流,给王磊展现一个“不不不我不是我没有”的合格表情包儿。 玉星辰脸色变了几变,几乎从牙缝儿里挤出一句:“要不你告诉他我已经走了?” 周政露出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表情,看了看天禄,又看了看玉星辰,摊开手耸了耸肩:“我为什么要帮你传话儿?” 玉星辰无语望天,感觉周政这属于“有哥哥不如有叉烧”系列,求助地看向天禄,却突然想起天禄刚才还火急火燎地准备找宋希的事情,这一和天禄对上,却发现他突然不那么急了。 玉星辰暗暗称奇,正要问问他这是想起什么了,就听天禄道:“去会会他。” 玉星辰:“……” 你为什么一副准备打架斗殴的表情? 天禄忽略了她想要息事宁人的心情,陡然杀气腾腾地朝王磊病房去了,玉星辰只能一路小跑地跟上,短暂的忘记了宋希的事情。 +++++++++++++++++++++++++++++++++++++ 程昊接到玉星辰的电话之后,直接打断了正在做报告的下属:“我出去一趟。” 他沿着宋希离开的方向一路往前走,绕过一片半旧不新的居民区,穿过一片浓密的树荫,走进沿河而建的周边公园儿一个十分隐蔽的凉亭里,发现宋希果然坐在那里。 凉亭因为建的太隐蔽,导致平时无人前来,藏在树荫深处的幽闭空间里,无端萧索。 程昊走上前去,想去扶她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收了回来,并排坐在她身侧:“怎么到这儿来了?” 宋希脸色还是不太好,看他走过来坐下,也并未阻拦,掀开眼皮看他一眼,又合上闭目养神:“你又怎么来了?” “你的电话打不通。”程昊说,“而且你刚刚降下无根水,你应该找个更隐蔽一点的地方。” “我说过我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宋希眼也不睁,“我能降下无根水,也跟她的神力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的原因。” 程昊的眼神里有一种深切的哀恸,可是只有一瞬间,没让宋希看到,就已经恢复了。 “可是你有她的记忆。”他说,“你如果和她完全是两个人,你为什么要救她的孩子,你又为什么要唤醒貔貅?” 宋希扶着膝盖的手紧了一紧,终究一言未发。 程昊看着她,用视线描摹着这和千百万年以前如出一辙的眉目,眼里有一种比深情更让人动容的怀念。 时光如指间沙,往事触手皆是灰蒙蒙的尘埃,即使在迷雾背后藏着的那一点微末的片段,也让人舍不得用水冲去那仅存的触感。 “众神之主战死于神魔之战。”程昊突然道,“你……她散尽神力炼成五色石,也没有维持三十三重天万年不崩,她羽化之后不过万年,苍天之隙重见,那时候却再也没有一个始祖女神可以炼石补天了……其实,本就该由我去补苍天之隙,是她抢了先。” 宋希突然睁开眼:“你是怎么死的?” “她羽化,天禄沉睡,他原本鼓动共工撞击不周山才换来苍天的缝隙来倾注他的怨恨,可是等到始祖女神不在了,他对三十三重天的怨恨再也无处宣泄,最终在无垠地狱集聚到无可镇压的地步,怨念斩断了不周山下原本就岌岌可危的擎天柱,五色石碎裂,苍天之隙重现。”他说,“众神之主将心脏一剖为二,一半用于封印万千魔众和已成魔神的他,另一半用于弥补苍天之隙,最终神力衰竭,羽化而去。” 宋希一愣:“那你……” “我确实已经不能被称为是众神之主。”他神色清浅,毫无波澜,“我是他最后一滴心头血,再无鏖战之力,再无弥补苍天之能,只能带着他对始祖女神无尽的思念与爱意往复于六道轮回……我只是为了寻找你而生的。” ☆、 第90章 宋希愣了一愣, 表情微妙起来, 像是在那一瞬间充满了悲悯, 又像是以一个旁人的身份围观自己的故事时露出的震撼,然而那个表情在几经变化后露出了一丝名为“嘲讽”的裂缝来,终于在转瞬间侵占了她表情的半壁山河。 程昊看着她这个表情, 露出一个尴尬的悲伤,却突然噤声了。 宋希等着他的辩解,半天却没有等到, 皱眉看着他, 却听见他压低了声音道:“你怎么样,能动吗?” 宋希后背毫无预兆的紧绷起来, 语气并不稳定:“怎么?” “别动……这周围有些人,暂且称之为人吧, 从刚才我们说话的时候就在了,我以为是路过的路人。”程昊冷静如常, 一只手十分稳定地扶着宋希,不动声色地将两人全方位遮挡在了亭子的死角儿里,“如果你还能撑住, 试着避开他们, 我们去找天禄和小玉。” 宋希一句话闷在了喉咙里,没出声,只是笃定的点了点头,示意程昊自己还可以。 两人一人靠着一根凉亭的柱子,像是舒缓久坐压迫的神经似得, 站起来不停地走动,也许是这一世天长日久培养出来的刑警习惯,让程昊在面对这种情况时,表情没有一丝破绽,然而宋希没有这种天赋,也没有后天养成这种冷静,在知晓被人盯上了的这个事实后,几乎有些不受控制地下意识搜索可疑的人。 就在她俯身揉捏有些发麻的小腿肌肉时,陡然和草丛里一双眼睛对上了! 人类本质上还是动物,那种原始社会弱肉强食而造成的对狩猎者畏惧的本能并没有在躯体上消退多少,宋希在那一刹那的感觉,就像在非洲草原上被饥饿的狮子锁定了捕食目标一样,几乎整个人出了一身白毛汗,蓦然打了一个机灵。 对方的人显然意识到自己暴露了,悍然抛弃了伪装,以一个迅猛矫健的速度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 宋希愣了一下儿,面前一片空白,倒是程昊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反应果断,一手抓过宋希,反身跨过凉亭中可以充当座椅的横木:“跑!” 剧烈的奔跑中,风声掠过宋希的耳畔,有将近一分钟的时间,她的脑子几乎是一片空白的,跟着程昊奔逃几乎全凭本能。 小公园儿里的树木郁郁葱葱,程昊连躲带藏,障眼法到底能拖身后那几个人一会儿,然而身后那些人追击的速度也并不慢——他们似乎知道在居民区里不能搞出多大的动静,一路上追的十分安静,几乎是以包抄堵截的方式,淡定的看着他们两个人奋力前进。 然而,小公园儿中让程昊尽情发挥地路段太有限了,他一路隐蔽,也终于跑到了这处树荫的尽头,他一探出头,就知道自己选了一条错误的路线——老旧小区的户型设计多不合理,一片齐齐整整地居民楼统一窗户向外,在背阴处设置地全是卫生间和厨房排风口,而和这一张白脸儿似得百米横楼夹出道路的,是一堵私搭乱建的三米高砖墙,目的是为了和一墙之隔的菜市场划出严整分明的界限。 程昊和宋希就被堵进了这条胡同里,别说今天是工作日,居民多数不在家,在这种地方打起来,即使动静堪比好莱坞估计也吸引不来几个观众,就算真的有人意识到这里的状态不对劲儿,大概也没有人能有透视眼,从墙里看出个究竟。 宋希一路跑的像脱缰的野驴,此刻打量一番环境,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是被程昊带进了沟里,方才那种感慨万千的表情好像顿时笑散了,明艳的眼角儿微微一扬,意思仿佛在说“你也有今天”。 程昊别开脸。 “那是谁的人?”宋希问,“看来,我搬来无根水,是对的。” 程昊静默了一瞬:“可是这样会暴露你自己。” “那又怎么样?”宋希说,“我说我不是她,连你都不信,他冤魂不散地疯狗一样的咬着我,不就是希望我因为畏惧他的存在而东躲西藏?姑奶奶我偏不!” 她这一句话几乎是用吼得,话音未落,从方才起就想狗皮膏药一样跟着他们的人骤然从小胡同的墙上扑了下来,直扑程昊的背后。 宋希早有准备,直接一脚当胸将那偷袭者踹了出去,反手一个肘击,铿然怼上了她身后偷袭者的肋骨。 偷袭者完全没料到她能有这么快的反应,直到听见自己骨头的碎裂声,才意识到自己是被反击了。 程昊的怔愣只有不到一秒,宋希出手的时候,他就反应过来了,反手抄起墙边孤零零斜立着的一根横木,将这扑上来的人一片横扫,用力之大至少敲断三个人的腿骨!哀嚎和怒吼顿时响彻整条胡同。 宋希背倚着程昊的背,一个手刀劈晕了一个佯装被打倒却伺机袭击的演技派匪徒,彻底清洗了他们来时的路,随后她根本没有犹豫,一手扯上程昊的衣领,当机立断地往回跑。 被人拖着跑的经历在程昊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的人生里,大概是绝无仅有的,然而他很快调整了姿势,以一个护着宋希的动作迅速带她往大路上跑。 “没完呢!”程昊道,“这群人肯定分了两路,这部分中招了,剩下一部分就会来支援!” 程队长大概是个冷面冷心的真乌鸦嘴,他话刚说完,迎面几个壮汉拿着和方才追击者一样的棍械,杀气腾腾喊打喊杀地冲了过来。 破小区楼下的杂物错综复杂,慌忙之间,宋希并没给自己找到一个合适的掩体或是突进装备,倒是程昊的眼神亮了一亮,直接朝路边一辆带玻璃风挡的三蹦子下了手——他把宋希往那简陋的后排座位上一扔,随后一脚踹飞了私自搞的地锁,“突突突”地将这比马路杀手还没人敢惹的老年代步车轰了出去。 老年代步车速度有限,但是在开足了马力的情况下,撞死个把青壮年歹徒也是小意思。 对面的人显然没意识到还有这个操作,眼睁睁看着那三蹦子像被踩了尾巴的狗似得一路张牙舞爪地奔过来,愣了一瞬只能纷纷躲避,其中有一个十分具有胆色的,抄起手里的棍子,在三蹦子路过自己面前时,直接照着玻璃窗横砸过去。棍子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卡在了扶手和座椅之间,而那个有胆色的主儿就扒着这根棍子,和程昊宋希一起突突突地朝前绝尘而去。 程昊被碎玻璃砸了一身,胳膊上脸上划出无数细碎的伤口。 宋希更艰难一些,她正好被那根棍子困在一个角落里,撑着身体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摸到了碎玻璃茬子,掌心顿时鲜血如注。 宋希挣脱不能,抬脚就踹那正在试图通过棍子爬过来的歹徒,然而她角度受限,几次攻击都完全不得要领,眼看那家伙就要爬到近前,宋希一咬牙,发狠抬手将自己那留个不止的血糊了那人满眼,趁着他看不清眼前,摸索着摸了一块儿最大的碎碴子直直插在了那人手上,那人吃痛,终于松了手,整个人滚在了地上,不死心地爬起来追,也只是被三蹦子甩在身后。 宋希坐在后座上喘了好几口气,精神紧绷到了一个难以言表的地步,却见前面警车车灯闪烁,这才后知后觉地松了这口气,露出一个明艳而没心没肺的笑意。 “看不出,你还挺有未雨绸缪的意识。”宋希道,“什么时候联系的?我怎么不知道?” 程昊直接将老年代步三蹦子横在了警车面前,抖掉了一身玻璃碴子,才转过身来看宋希,一见那被她抹的到处都是的鲜血,就死死地皱了眉头。 “别说了。”程昊道,“先去医院!” 宋希看到他的表情,下意识低了一下头,发现原来不止手心有一道巨大的口子,腿上不知什么时候也被刮破了,鲜血如注,她整个人现在的形象分外狼狈,几乎像血里捞出来的,分外狼狈。 她愣了一愣,又笑了:“比她以前好多了……那时候,你知道的,洪水火海,山崩地陷,比这严重的伤会多一点……唔你做什么?!” 她话没说完,身体一轻,被程昊从座椅中抱了出来。 “我不是因为珍惜神力超过珍惜你,才不肯去的……苍天之隙来的诡异,我早就料到它不是寻常神力可以弥补的,不是你就是我。我原本以为,我可以赶在你之前炼出补天之石的……”他声音低低,却不知是对早已羽化在洪荒里的她,还是对眼前伤痕累累的宋希道,“对不起。” 警车一路风驰电掣到了医院,程昊珍而重之地将宋希送进了急救室,自己在外面等着。 宋希坐在病床上,等医生过来。 伤口太深,自我愈合几乎不可能,不仅要缝针,还要打破伤风针。 宋希有些苦恼的看着两条最狞狰的疤痕,正在犯愁,却发现带着口罩的女医生已经进来了。 她看了这医生一眼,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可是疼痛让她没有多想,医生表情冷冰冰的,手法倒是很专业,利落的取针配药,下手就要给宋希一针麻醉。 宋希没有被生缝的爱好,可是直到那根麻醉直直扎进她的血管儿,她才突然意识到刚才的异样感觉来自什么地方——这个医生的眼睛她太熟悉了,她认识这个人! 可惜太晚了,药效发作,她彻底昏了过去。 ☆、 第91章 玉星辰在宋希被送进医院的第一时间并没有赶到病房去, 她被王磊绊住了。 王磊被人留做人质, 身上有几出烧伤, 都在不碍事的地方,养好了最多留下些不碍事儿的疤,没有毁容已经是万幸, 然而这烧伤面积不大,数量还是可观的,玉星辰一进王磊的病房, 就见他用一个木乃伊复活似得造型, 深情款款地望向她。 当时天禄正在保护奄奄一息的许老,找到王磊的时候, 实在分不出手再去扛一个,玉星辰只好亲自上阵, 把王磊背出来。 王磊当时意识不算清醒,迷迷糊糊之间, 没意识到还有别人在场,只能透过没了眼镜儿的朦胧视线,辨认出玉星辰一张近在咫尺的大脸。 托他眼镜儿不知丢在何处而导致的视线朦胧的福, 玉星辰花猫似得脸也被王磊自带了滤镜, 火光之中狼狈逃窜的身影也自带ps似得英勇了起来,成了“西施”一般的存在。 在这样的美化之下,玉星辰的救命之恩被王磊直接跳跃了“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你”的丑逼范畴,直接上升为了“以身相许”。 玉星辰觉得这是纯粹的误会,需要一个解释, 然而王磊直接进入了感动模式。 “你不是都已经走了吗?”王磊道,“是为了我又回来了吗?” 玉星辰:“……我是看到着火了,所以……” “不用说了,小玉,我懂,我很感动。” 玉星辰:“……” 你知道什么啊…… “不不不,你别感动。”玉星辰说,“我是说,王总你没必要这么感动,一般感动就可以了,见义勇为助人为乐是每个人都应该做的。” 王磊不为所动:“听人说,着火的时候外面堵车,你为了赶过来,连车都扔下了……结果被撞了。” “是因为很多人在围观车过不去……”玉星辰下意识地辩解了一句,很快瞪圆了眼睛,“什么?车被撞了?谁!让他赔!” 王磊笑了一声:“听说逃逸了。” 玉星辰:“……” 想想车的价钱,随便动动大概都要花光普通车一年的保险钱,一直很缺钱的玉星辰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王磊十分大方地笑了笑,然而这个笑容不太成功——他脸上不知被什么磕了,十分可怜的青了一块儿,这一动牵动了伤口,笑容很快变得有点狰狞。 不过王磊还是身残志坚的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意愿:“不过我觉得那辆车也不太适合女孩子开,我可以给你换一辆更合适的。” 玉星辰:“???” 周政在门外笑的不显山不露水。 王磊:“小玉,我知道你冒着危险跑回来是为什么,当时我看到你的时候,心里想过很多事情,我不得不承认,我看到你是非常开心的,本来我没想过这么快跟你说这些,但是,从我邀请你到我的公司工作,就是存在私心的,我希望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样,一直都能看到你……你明白吗,我……” “抱歉,打扰一下。”天禄忽然推门而入,低着头,手里拿着的是玉星辰的手机。 他无视王磊眼中那不上不下的尴尬,表情严肃地将手机递给了玉星辰。 玉星辰被王磊说的浑身泛起了转身就逃的冲动,等到她看了一眼手机上的微信,这种冲动再也忍不住了。 “王总我有点儿事要先处理。”她说完,转身就走,一句“不好意思”都远远飘在了医院走廊里。 天禄的目光追着她,她一动,抬脚就要跟去,然而在与星辰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之后,他却突然停了下来,折返几步,站在了王磊的病床前。 王磊愣愣地看着玉星辰跑的无影无踪,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殷天禄站在他身边。 王磊回过神来,有些讶异地打量着这个年轻人。 他和天禄少有交集,但是H市的圈子就这么大,彼此之间低头不见抬头见,打个照面,从来不稀奇。 殷家独子在他的印象中一直是个“搞文艺的小二逼”,他从来没有把这个年轻人放在眼里,甚至于,从来没有仔细的跟这个年轻人有过多少接触,然而直到现在,他才蓦然发现,这个在传闻里一直活在乌托邦中的殷家独子,竟然有一双这样有压迫性的眼睛。 这个认知让王磊不自觉的胆怯了几分,这是前所未有的——他出身豪富之家,接触的人非富即贵,也从来不曾堕落成个纨绔,一直属于“起点高还比别人努力”的类型,赞美和歆羡一直围绕着他,让他有一种自视甚高的傲气。 其实按照他这样的性格和经历,他本来是看不上玉星辰这样出身和背景都很一般的姑娘的,但是,时间是个有意思的东西,朝夕相处的情分再加上“救命之恩”,这种感情根本是和普通的欣赏不一样的,他骄傲,他自负,他快刀斩乱麻,他从确认了这种感情不一样的同时,就根本没想过玉星辰会拒绝自己的示好,所以直到玉星辰莫名落荒而逃之后,他都有十几秒的时间根本没反应过来,直到天禄站在他眼前,他才恍然大悟。 他好像为自己的“失败”找到了借口,又好像为自己的骄傲找到了延续下去的理由,与此同时,却又升起了一种轻蔑的情绪——阅历浅的小姑娘总是会被这种华而不实的人迷惑,他承认殷天禄有着超凡而出众的外貌,有着无可比拟的家世,也有小女孩儿迷恋的一切特质,仿佛从不切实际的幻想里走出来的男主角,像是专门为她们神魂颠倒的。她们短时间内总是看不到金玉之下的败絮,而这金玉的外壳儿,其实也维持不了多久。 想通了这点,他十分彬彬有礼地半扬起头,用那张受了伤也能笑出盛世太平的脸对着天禄,眼睛很坦然地和那双依旧威压的龙眸对视:“殷总有什么事吗?” “没有。” 天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眸中像是瞬间闪出了一抹金色,可是很快,那双眼睛又恢复了黑白分明。 王磊一愣,觉得自己大概是由于光线问题,看错了。 天禄扯了扯嘴角,然而他的笑容比冷着一张脸还让人不轻松。 “你觉得她救了你,所以要以身相许吗?” 王磊又愣了,很快又明白下来:“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她已经许给我了。”天禄道,“你不用惦记了。” 他说完,转头就走,只留下了一脸莫名的王磊,和门边看完了完整热闹的周政。 周政做了一个“就是这样了你也别看我”的耸肩表情,推了推眼镜,转头试图跟着天禄一起走,然而刚走到门口,天禄的声音就直接钻进了他的耳朵。 “看着他,他还有用。” 周政:“……” 他这长兄做的实在没什么尊严,无论领养的弟弟还是亲生的妹妹,似乎都不知道什么叫做尊老爱幼长兄为父。 +++++++++++++++++++++++++++++++++++++++++++ 玉星辰冲到宋希的病房时,只见大门四开,病区一片来来回回的嘈杂,护士,医生,保安,警察,还有很多不明真相的病人拄着拐也要身残志坚地在这儿围观。 其中一个看起来像领导的人额头不断地冒汗,嘴里更是不住地在和程昊道歉:“程队长,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已经通知保安处调取监控录像了,您发现的很快,应该还没走远……” 玉星辰拨开众人冲进病房,直接站到了程昊面前:“怎么会这样?!“ 程昊的表情不多,玉星辰觉得他有哪里微妙的不一样,却也觉得他还是冷静的。 果然,程昊指了指坐在病床上被一个女医生安慰着的姑娘:“这是宋希的麻醉师,但是手术前,有个女人袭击了她,扒掉了她的白大褂和口罩手套,把她扔在了手术室准备间……她醒过来的时候,宋希已经不见了,袭击她的那个女人也已经不见了。” 天禄已经追了上来,听完这一句,眼神一凛:“她怎么知道那是个女的?” “因为闻到了香水味儿。”女医生抽抽搭搭的,“我认得那个味道,私下也用那一款……” 程昊看向她:“这个香水你带着了吗?” 女医生点点头,跑到自己的诊室,打开衣柜儿,又跑了回来,在自己手上喷了一下,把整个香水瓶都递给了程昊:“就是这个。” 玉星辰站在她身边,她对香水研究不多,从香水瓶子上只能看出这大概是法国货,以及瓶子挺漂亮的,然而那个味道在空气里散开,她提着鼻子在满是消毒水味儿的医院里辨认了一下,猛然怔住了。 “我认得这个味道!”玉星辰皱眉道,她捏着经诀,在脑海里搜索这个味道的记忆,很快发现了这个味道的源头。 “是陈洁!那个我说过的,美国的女设计师,陈洁!” ++++++++++++++++++++++++++++++++++++++++++ 宋希醒过来的时候,感觉浑身一阵莫名的疼。 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完全没有感觉也没有意识的,药物给了她一个空前安稳的睡眠,而真实的疼痛则在她醒过来的一瞬间疯狂地反噬了她全部的感官。 这群孙子……绑匪起码要保护人质的安全吧。 她看看自己身上的伤,已经有了结痂愈合的趋势,感谢她这人类的身体还算健康,不说像个随时活蹦乱跳的牲口,等闲伤痕大约是要不了她的命。 她终于有空看看周围的环境。 此处阴冷,潮湿,带着一种荒凉的感觉,却并不算年久失修,明显带着建设中的痕迹,却不知为什么,没有完工。 宋希一瘸一拐地挪到门口儿,赫然发现此处竟然没有人看守她,大门出去竟然是一个长长的,像是密闭空间的通道,根本不是外头。她迟疑了一下,本能的朝着那长长的通道往前走了两步,却突然停下了——她看到了那个没完工的大门一侧,挂着一块儿落满了灰尘侵染了岁月的牌匾。 上面写着“安和孤儿院”。 玉星辰一愣,完全没把“孤儿院”几个字和眼前的地方联系起来,与其说这里是什么见鬼的孤儿院,不如说此处更像纳、粹、集、中、营,黑暗和恐怖弥漫在每一个未知的角落,这个地方仿佛永远也等不来光明。 “醒了?” 就在宋希研究那名不副实的牌匾的时候,一道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她吓了一跳,立刻回过头,却愣了一愣。 一个女人在她身后缓缓走来,声音却是男人的。 宋希盯着她看了一阵儿,眯着眼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人妖?” “闭嘴。”这次却换成了女人的声音,“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抓这个垃圾回来,您不是……” 然而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方才那个男声陡然打断了她:“你知道什么!” “孤儿院?”宋希看了看自己身后的那个牌子,“我不认为你有这个好心来养些孩子……那些孩子哪去了?” 那个男声笑了:“我确实不喜欢养,但是小孩子带来的好处还是很多的……随意可塑造的灵魂,教他善就善,教他恶就恶;随意可以抛弃的身体,只要灵魂为我所用了,驱壳也就没有意义……这么说来,您不觉得我做的事跟您很像吗?当然我没有您当初的无边神力,信手造人,我只好借助人类的手段,用科技来创造我需要的那些注定会去死亡的生灵……” 宋希盯着眼前这个不断走近的女人,听着男人和女人的声音不断交替,却始终没在这封闭的空间看到第二个人,她眯着眼,突然又笑了:“连实体都没有、只能寄居在别人身体里的东西,竟然还跑到我面前耀武扬威……我倒是不知道,魔族已经出息到了这个地步。” “您不也是差不多吗?”那个男声用着尊敬的词汇,语气却是嘲讽的,“昔年的始祖女神,大地之母,创物造人……万物向你俯首,众神向你朝拜,三十三天之上的你何等威风凛凛,如今……也不过是个依靠六道轮回才能保有身躯和记忆的凡人。” “这也没什么不好么。”宋希觉得伤口疼,见那女人表情不甘却不敢擅动的在原地站着,她却干脆坐下了,“再光辉的荣耀都会过去,再漫长的时光都会有终止,天地从来不是一成不变,万物之主从来也不是永恒……想要改换你现在正是机会,何必折腾出这么大动静,逼着人出来阻拦你呢……哦,我忘了,你现在也没那么大本事,你只是个废物。” 女人的呵斥顿时传了过来:“放肆!” “放肆吗?”宋希笑笑,把背靠在墙上,干脆闭目养神起来,“我觉得我还挺有礼貌的呢。” 对面的男声笑了一下:“当然……您只要微笑着,就已经是最大的礼貌了。” 宋希对满脸怨毒的女人做了一个“你看我说的没错吧”的表情,干脆地靠在那里闭目养神。 也许是她的态度太放松而随意了,对面那个看不见的“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沉声道:“我一直想不通,你是怎么躲过灰飞烟灭的……苍天之隙是我布下的天罗地网,你居然逃过了,这是不可能的。” “我没逃过。”宋希笑笑,没听到对面的回应,便继续说道,“或者说,她没逃过……我一直以为苍天之隙是共工那傻子怒触不周山时撞出来的,因此一直将这笔账算在共工身上,也是很久之后,我才想明白,天柱崩塌致使苍天破裂,根本不会造成这样大的折损,更不会从中孕化出那样凶残阴翳的力量……可惜她到灰飞烟灭才意识到,苍天之隙早就在那里了,只是由于那个契机,才让毁灭无可逆转的开始,有如她和他之间曾经牢不可破的关联,又如傲立三十三天之上千百万年不曾意识到危急来临的神族……他们的毁灭是必然的。” 对方有几分得意地笑了一声:“你想说,神族灭亡只是他们自负的结果,跟我毫无关系?” “哦?应该跟你有关系吗?”宋希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眼,“不好意思,我说过了,阴皇并没有躲过灰飞烟灭的命运,我只是她的神力残存人间的一抹孤影,没有那么深的道行,看不出你是个什么……她的记忆没有关于你的份额,因此我也不太清楚你的来历,当然,你想说明白,我不会阻拦你。“ 她这样的说话方式简直就是不想活了的体现,对方大概气的要死,然而却奇异地忍了下来,半晌,才朝着黑暗里唤了一声:“你来。” 有人早就等在黑暗里,应声而出,手里拿着一件华光熠熠的东西,奴颜婢膝地奉给了女人。 宋希即使闭目养神,也感觉到有东西在黑暗里发出金色的光芒,愣了一愣,猛然睁开眼睛。 她先是看到了那奴颜婢膝地奉上东西的人,敏锐地认了出来,那竟然是财经杂志上的常客,H市富甲一方的王瑞生。 他奉上东西的表情如此虔诚,像是心甘情愿地把手中的一切交于恶魔。 女人的面容在宋希的注视下缓缓变了,原本冷漠高傲的脸上像是浮起了一层雾气,那层雾气缓缓化成了一张模糊而狰狞着的脸,这张脸覆盖在女人的脸上,说不出的阴森恐怖,半晌,他笑了,用女人的手将那东西接了过来,反手披在了身上。 “眼熟吗?”他说,“当然,您贵人多忘事……记不住了也情有可原,当初这件东西,没有披在我的身上,您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初您的选择哪怕多那么一点,今日的结局,是否就会不一样……那些您在意的人不会灰飞烟灭在远古的洪荒,而您唯一的女儿,也会在您身边平安无忧地长大,她会是三十三天上最尊贵的神女,而不是现在这平凡无奇的模样……您也会后悔吗?” 宋希直接皱死了眉。 程昊开着车,一路往城郊而去。 事态紧急,医院调出的录像显示,宋希被医生打扮的人从住院楼东侧电梯带了出去。 那个电梯一般是没有人用的,远离正常的病房,进去还要特意走过两道门,夹在两条写着“病人止步”的楼道里,即使在艳阳天也显得阴气森森——这部电梯下了楼就是太平间,怕大多数人忌讳,所以专门用于运送去世的的病人。 宋希就是被伪装成尸体,从这里带出去的。 监控录像照到伪装成医生的陈洁一下电梯,在原处等了一会儿,一辆车就停在了外面的小路里,车牌模糊,经过警方的仔细辨认比对,查到了一辆瑞盛集团的车辆符合要求,然而前去调查时,瑞生集团的人一口咬定这辆车早就被偷了,一个星期之前还曾经报案,在警局留下了备案记录。 这个说法有理有据,又找到了警局的备案记录,让这件事一度陷入了僵局。 这辆车有意识地避开了大多监控,显然对路线做了很久的排查,好在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这个还要归功于H市新上任的市委书记,书记新官上任刚开完会,由于他出身公安系统,最爱强调安全问题,恨不得大街小巷甚至公厕门口都布满监控摄像,为了普及书记传达的精神,H市在三天之内紧急安装了上千个市政摄像头,其中一个摄像头安在了H市曾经的著名三不管地带——市区和城郊的交界处。 就是这个摄像显示,带走宋希的那辆车,出了城。 然而线索就到此为止了。 连天禄在念诀搜寻之后,都摇了摇头。 倒是玉星辰在看过那个车辆行进的方向和周边的地图后,做出了一个全凭直觉但毫无根据的猜测:“会不会是……云林寺方向,就是,金月湾?” 可是,这个猜测受到了程昊和天禄的一致默认。 程昊分配警力,要求手下人继续搜寻,自己则带着天禄和玉星辰一路开出了H市。 路上,天禄出乎意料地沉默,一言不发,程昊本来就是个不说话的,在这种气氛下,玉星辰没来由地一阵心慌,她一直忍到出了H市,终于忍不下去:“你们……都在想什么?” 程昊透过车子的后视镜,和天禄对上了视线:“我们在想一样的东西。” 天禄一双龙眸紧了紧。 玉星辰满心焦急:“什么事?” 天禄没说话,在玉星辰催促的目光下,才缓缓开了个头。 “我在想……保险柜里的东西。” 玉星辰一愣,然去按没有想到在这个关头,天禄居然想的是那个看起来毫无关联的东西,不由得下意识地发问:“什么?” “保险柜里的东西……我在想,它跟我有什么联系。”天禄道,“水灵是我镇守离山时积攒下来的神力,殷家的玉脉里藏着你我沉睡时化为玉石模样的神力和神魂……他明显对我很有敌意,想要抢占我的神力,甚至取而代之,我曾经一直觉得,这也许是远古神族凋零到只有我一个了的缘故,但是现在,我突然觉得,也许,他怨恨的对象就是我呢?” 玉星辰露出几分惊诧来,下意识辩解:“可是,我也是神族……他也许觉得我的神力也很有用呢。” “那他现在带走的就不该是宋希。”天禄道,“在人类社会,比起宋希这种警方家属,你的身份背景都单薄太多了,把你带走,是相对比较容易的,虽然你有神力,但是完全没到让他畏惧的程度……火场里的三昧真火你忘记了吗,他可以点燃一次,就可以点燃第二次。” 玉星辰也觉得自己的辩解站不住脚了:“那么……这……” “他带走宋希是因为另外的原因。”天禄说着,抬起头,再次和程昊的视线对上,“我化生于离山时,天象示警……她不是因为偶然游历才把我捡回去的,只不过她随口胡说八道惯了,我以前也猜不出哪句是真,哪句是假,现在想想,大概是那时示警的天相预示的结果并不太好,所以她未雨绸缪,早早等在了我的化生之地,那地方离魔族太近了,一步登仙,一念成魔,她想在我还没有长成毁天灭地的魔神时,让我走上正途……可是天象哪有这么容易改变,你一直不欢迎我,反对她收养我,是否就是因为这个?” 他最后一句话是对着程昊说的。 陈昊表情毫无变化:“我担心你辜负她的期待。” 天禄笑了笑:“她希望我独当一面,希望我摒弃原始的凶性成为正神……我没有她期望的那么好,貔貅的本性便是吞金食银和贪婪,但到底,我也没有背弃她……天象示警没错,你的担心没错,她的未雨绸缪也没错,甚至于我从幼年到成年的天性也没有酿成大祸……唯一的一点,大约是你们失算了一个事实。” 程昊和玉星辰同时怔住。 天禄缓缓地道:“她捡到我的时候,以诀咒和经文化为金丝做成襁褓,可是金银是我的食物,那个金丝襁褓还未将我兜住,已经被我吃掉了……” 玉星辰:“……” 这大概算吃货引发的最大悲剧了。 而程昊眼神一紧:“金缕衣。” “莫惜金缕衣,惜取少年时……我猜,他大概认为,那个金缕衣便是一切怨恨的根源。”天禄也没有笑,“阴皇大概也没有见过貔貅,惊讶之下,担心我造成更大的破坏,直接将我带回了三十三重天……以至于,她没有搜寻我化生的地方,是否还化生了其他的生物……而那个东西带着被遗弃的怨恨,堕入了魔界。” 这个说法,连程昊都没想到,乍然听闻,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她不是死于补天。”天禄说,“她是死于怨恨……苍天之隙承载了那个生物全部的怨恨,对神族,对三十三天,对她,以及对我……经年累月的怨恨在魔界终于不再能够盛下,于是他利用神族的矛盾,利用你和她之间渐生的嫌隙,制造了苍天之隙……他要她见证她当初只选择我是个错误……其实我知道我不该怨恨你,我未成年时,神力已经超过三十三天诸神,如果同时化生的那个与我是差不多的东西,它会造成多大的破坏,它的怨恨有多大的力量……神族是没有人可以阻挡的,消弭它的怨恨,只有你或者她的神力才能做到了……” “不是那样。”程昊突然打断了他,“苍天之隙本该是由我去补的,我怕她因为未曾阻止天象示警而悔恨,所以,一直瞒着她这件事……等到我安排好一切,并炼就五色石的时候,她已经去了……” 天禄居然也没想到是这样,玉星辰更加没有想到。 她一直以为天禄厌恶自己的父亲,也就是众神之主的原因,是因为他放任始祖女神因为补天灰飞烟灭,事实上原因是真的,但是原因却不是真相。 “众神之主因为炼就五色石元气大伤,因此神魔之战席卷三十三天,他只能剖心为二,以最后的神力镇压魔族,封印魔神。”程昊道,“我是他最后一滴心头血,只能带着他对始祖女神的思念往复六道……众神之主,其实已经灰飞烟灭了。” 玉星辰没想到真相居然是这样,几乎压抑不住自己的满心悲伤。 天禄沉默许久,却突然抬头:“你说……众神之主曾炼就了五色石?现在五色石在哪里?” ++++++++++++++++++++++++++++++++++++++++++ 宋希表情紧绷的盯着他披上的那件东西,华光熠熠,造价不菲,是这个世间再无多得的珍品。 金银柔软却沉重,他披着这样一个东西,真的从未感觉到沉重吗? 宋希突然笑了:“原来是这个,原来是这样……当时以此为襁褓,只是想控制凶神之力,却不想,那孩子喜欢以此为食,我什么都没做,他却直接将我给他准备的‘枷锁’张口吃了,真是奇才……怎么,你原来,一直羡慕的是这道枷锁吗?” 对方也跟着笑:“当初您不肯给的,就有我自己来取。” 宋希又看了一眼他身后毕恭毕敬的王瑞生:“这个呢……据我所知,他不缺钱,不缺地位,你许给了他什么,让他这么一心想要向你俯首?” 对方哼笑一声:“我在享受您曾经享受的感觉……这个孩子,他指指他模糊面容下的女子,她是我创造出来的第一个‘人’,她原本什么都没有,只是因为我把他创造出来了,用数不尽的财富包装她,用无穷无尽的魂力滋养她,现在,她是首屈一指的建筑师,无数达官显贵为她趋之若鹜,传说她造出来的房子会很赚钱——其实那不过是祭坛,以一些无用的人命来祭祀,来换取那些财富。” “至于他。”他指着王瑞生,“他命中无子,财富后继乏人,所以我就给他一个处处完美的孩子……可是有了又怎么样,当他知道子孙后代也终会消亡的时候,还不如自己跟着我,以虔诚来求得永生的报偿。” 宋希冷笑:“你明知道这种报偿根本没有。” “作为人,当然没有。”他说,“可是成神就有了。” “痴心妄想!”宋希怒斥道,“神族已经泯灭了!” “我一直都错了。”他说,“我曾经,觉得我如果能够强大到灭绝神族,我就能取而代之,可惜,神族覆灭,我也被封印,等我冲破了封印,已经变成了现在这样;后来,我觉得我能取得残存神族的神力,我就能成神,可是,你依然没把这些东西给我,你唤醒了他和你的女儿,想把你未竟的事让他们作为神明继续下去……现在,我已经不这么想了,成神,不一定要取谁而代,只需要我最强就好了……如果这个世界再没有比我强大的生灵,那么,我就是当之无愧的神明。” 宋希冷冷看着他。 “你以为我不会成功吗?”他说,“我请你来,本就是为了让你活着,让你做个见证……既然你说你不是她,那我也姑且相信你一次……你有她的记忆,却不是灵魂,那你是什么?” “是眼泪。”通道的尽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宋希猛然回过头去,发现一个穿警装的身影站在光线的尽头。 是程昊。 “我通过天禄,看到了你羽化前的最后景象。”他说,“你仍有和水相关的法力,所以你能搬来无根水……你有她最悲伤的记忆,因为你曾经是她的一部分……而她在离开天罡结界之前,留下了一滴眼泪,也只有这一滴眼泪躲过天地的倾覆和神族的灭亡,一直沉睡在了天禄星辰身边……那就是那滴眼泪。” 他说完,已经走到近前,一手扶起宋希,抬头刚发现那形状诡异浮着一层男人面具似得女人:“是你,好久不见。” “眼泪……”那人说,“真感人啊……” 地下空间传来轰隆隆的巨响,黑暗的空间骤然扭曲,巨石承受不住这劈天的力道似得,暴雨流星一般的哗然而下,飞沙走石,不知何处的水管还是什么被扭曲空间的力量逼迫到爆裂,脚下的水从涓涓细流很快汇聚成了一片奔涌的大江。 宋希一愣,立刻就想推开扶着她的程昊,却被他强硬地护到了身后。 “上次让你抢先了,这次……还是让你站在我身后。” 这句话不知怎么传进了他的耳朵,他的暴怒瞬间更甚:“你以为你们都还能走?” 那扭曲的空间骤然扩大,像是把周遭的一切都凭空撕裂了,这个世界华美真实或是黑暗密布都消散了,像是一个包装完好的东西被陡然撕烂的外皮,被迫露出狰狞的内里。 暗黑的的空间深处燃着熊熊火光,深处伴随着令人汗毛倒竖的野兽咆哮和怨灵深重的哭喊。 那像是另一个世界,黑暗,绝望,罪恶,满目满耳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宋希愣住:“这……” 那个人走进了一步:“我们都不复当年了……当年满载我怨恨其力劈天的凶狠怨念,如今也不过能变成现在这样……但是足够送你们前去了!” 他话音一落,黑暗中陡然涌出无数黑压压的人影,每一个都面无表情,双眼没有焦距,像是没有魂魄的人类。 他们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即使是血肉之躯,无惧死亡,也是凶器。 程昊护着宋希往外就退,对面的人有刀有枪,几乎是贴着他们两人身侧和那些锋利且有杀伤力的武器擦肩而过,妖异的哭喊声中顿时带了些炼狱般交火的声响。 “还有人吗?”宋希跑的一瘸一拐,“这些不是单纯意义的人,你自己脱不了身的!” “没了。”程昊道。 宋希一愣:“天禄呢……小玉呢?” “在路上。”程昊打飞了最后一颗子弹,赤手空拳打飞了一个抡着刀子砍上来的人,“希望他们能快一点。” 宋希:“……” “灰飞烟灭前,他想的是,如果还能有来世,绝对不能放开你……那时他没做到,我如果能做到,我很开心。” 宋希觉得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一劈为二,如果从人类的角度,她能想起来的唯一一个词汇就是“卧槽”,然而那些远古的记忆却在这一瞬间出来作祟。 漫长的等待,无可奈何的诀别,经年的怨恨,无尽的思虑……以及放不下的千百万年的濡沫相依…… 她在不周山下等待五色石炼成的时候,想要等来的也不过是这么一句没什么用却也不动人的“甜言蜜语”,然而直到如今,她神魂俱灭,他在世为人。 这句话却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刀枪箭雨里…… 她泪流满面地把自己昔年的全部心情汇成了一个词:“傻、逼。” 程昊没什么反应,眼神闪了闪,竟然是与玉星辰有几分相似的一双星眸。 那一瞬间,宋希仿佛看到了昔年三十三天之上令众神俯首的那个淡漠笑着的男人,星目璀璨,横亘了千万年光阴。 然而下一秒,破空而来的枪声在她耳畔无限放大,她感觉到温热的液体和铁锈一样的味道,她低下头,入目一片腥红…… 下一秒,枪声密集起来,她几乎能看见子弹迎着打来,却毫无反应…… 那一瞬间被无限拉长,却在一下一秒,周遭的空气凝滞,一道蓝色的光芒横在她面前,那子弹像是打在了防弹玻璃上。 紧接着,一道蓝光猝然而来,在她眼前化成了人形。 玉星辰仿佛从天而降,看了一眼程昊,又看了一眼宋希,扬手化出一道结界:“您先走……这是金月湾的地下,顺着前面走下去,就会看到路……我通知了警察,这底下的事,还劳烦您给个合理的理由。” 她说完,转身迎了上去。 这不再是她羽化前哀恸着不能陪她长大的小女儿了,她现在是真正的神女,宋希想,神与魔,人与仙,好像总是会殊途同归,而有些人永远不懂。 她转身就走,一道金光和她擦身而过。 宋希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果然看到那金发的青年默然站在了玉星辰的身前。 宋希没有始祖女神灰飞烟灭前的最后记忆,她只停留在她转身而去的那一刹那,她不知道始祖女神在最后的时刻,有没有后悔过自己救了这化生于神州边缘的神兽,毕竟,如果没有他,也就没有那个东西被抛弃的无尽怨恨,也许神族早就镇压了一念踏错的魔神,依旧维系着三十三重天上不败的繁华与歌舞升平。 可是直到这一刻,她觉得自己还是不后悔的。 玉星辰冲到前面就愣住了,那惊险犹如炼狱火海的裂缝已经开始涌出滚滚黑气来,而那旁边站着的人便是陈洁。 她又似乎已经不是陈洁了,一张面孔诡异地覆盖着那张脸,与刚才不同的是,这张脸竟然更清晰了几分,五官不再是模糊的一团,仿佛终于有了实体的□□一般,配上女人的身躯,恐怖异常。 玉星辰愣愣的看着他,竟然觉得有几分熟悉,猛然间,他突然意识到这份熟悉从何而来。 她猝然看向天禄,眼里是掩不住的惊讶。 她知道这个人很可能和天禄有着某种关联,却没想到,他和他有这样的相似。 周遭的刀光剑影甚至是枪支机械根本伤不了他们分毫,可是这不断涌出的黑气,让玉星辰难以控制地恶心起来,四肢百骸的力量都仿佛在缓缓流逝。 那人突然疯狂地笑了起来。 “果然还是你来送这个死。”他说着,看着天禄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却愣住了,“五色石?你怎么会有这个?” 玉星辰知道天禄也不会感觉太好,可是她仍然笑了笑。 把周政留在王磊身边果然是对的,周政舌灿莲花,套出了王瑞生一直藏匿的东西。 这件东西来历曲折,竟然是当初找上门的那个疯女人,许诺用于交换定制品的东西。 疯女人想用这个东西换制一件金缕衣,用于讨好那个她又怕又敬的主人,却不料半途改变了主意。 疯女人一死,两样东西都到了王瑞生手上,王瑞生又恰好知道了疯女人的秘密,忙不迭将金缕衣送上。 却不知,他想要拉拢王瑞生,实际是看上了这块五色石。 “这是众神之主练就的。“天禄道,”经年过去,还有这么多已经很难得,但是,对付你够了。“ 各种恐怖的异动接踵而来,玉星辰突然意识到,那是裂缝中逸出的黑气给了外面的魔鬼无尽的力量。 她好像到了杀戮和罪恶交织的世界。 陈洁一把扑到了天禄那里去,动作快的让玉星辰都看不清,轰然一声巨响,两个人的力量对冲,将这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空间砸出了可怕的豁口,飞沙走石被黑气不断吞噬,那黑气聚拢着,慢慢汇成了一个野兽的形状。 玉星辰站起身来,以全部能聚集的神力念出一道长长的经文,指尖一飞,直接戳到了那野兽身上捆缚。 蓝色光芒的经文越收越紧,仿佛成功了,然而下一秒,经文变成的绳索被轰然挣开,野兽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吼叫,玉星辰心神巨震,当即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野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成顶天立地的大小,看也不看玉星辰,直奔陈洁而去,和陈洁化为一体,而后,那半透明的身躯在空中暴涨到不可思议的大小。 陈洁倒在了一边。 金光一闪,有着实体的巨兽顿时也出现在半空中,威风凛凛的貔貅和那黑色的巨兽对峙着,两个巨兽同时出手,天地色变。 黑暗的缝隙仍在不断渗出黑气,玉星辰一愣,很快发现那黑气不断向空中黑色的巨兽涌去。 “天禄!“玉星辰啐掉口里的鲜血,”天禄,把五色石给我!“ 她这一声喊,很快吸引了黑色巨兽的注意,转身就向她扑来。 就是这一瞬,天禄的龙眸一眯,反身就向那裂缝扑去。 玉星辰顿了一顿,像是瞬间明白了天禄的意思。 她理智上懂得天禄的选择,却在情感上突然接受不能起来。 巨兽像是没有料到他会这样,立刻放弃了玉星辰,反扑回去,却发现竟然已经晚了……五色石与不断溢出的黑气相合,发出剧烈灼烧一样的异样爆炸声与让人睁不开眼的光芒。 黑色的巨兽愣了一下,像是没料到一样,被这光芒一点点消散了虚影,徒留一声咆哮在空中震荡。 玉星辰试图站起来,却突然发现,这焦灼的光芒不仅会燃尽黑暗,连她的神力都像是要被这光芒烧尽了。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突然意识到了天禄不肯把五色石给她的原因,她也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母亲,始祖女神在补天时到底遇到了什么以致于灰飞烟灭。 玉星辰一愣,立刻就想扑到天禄身边去。 然而一道金色的结界从天而降,全然包裹住了她。 她的神力不再流逝,而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天禄用尽神力,将那所有的黑气,堵回那一切罪孽的泄出口去。 裂缝越来越小,天禄的身体也越来越透明。 玉星辰的喊声像是完全传不出去。 最终,裂缝消失,周遭一切皆是尸体和残肢……天禄的身形却在玉星辰的眼前透明起来。 玉星辰呆立原地,许久,才意识到金色的结界已经不见了。 是的……结界的主人神力散尽,结界自然会消失。 天禄跌坐在地上,力竭似得。 玉星辰跌跌撞撞地跑过去,一抓,却没有抓到一个实体……她的手从天禄的身体穿了过去。 天禄看着她茫然无措的表情,却突然想到了千万年前,阴皇将小小的胚胎交到自己的手里——那个孩子周身笼罩着蓝色的光芒,整个人如天上高悬的一颗星子,在无边夜色中指引着归人的方向。 他有好多话想说,比如让她尽可以无忧无虑,比如他可以守护她永生,再比如让她离那个莫名其妙的叫王磊的凡人远点…… 他有很多话,却觉得此刻说了,终究是徒劳。 他突然想起自己那不知道做没做到的诺言,也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时候,说同样的话。 他说:“星辰,等我回来。“ 一道金芒驱散了残存的黑暗。 一块儿貔貅玉石,安安静静地躺在重新平静下来的空间里。 玉星辰愣愣地将他捡起来,埋在胸口,冰凉的温度却让她觉得心像是永远缺了一块儿。 她愣了许久,突然跪在了地上,泪无意识地从眼睛里往外流了好久,她才意识到,自己是哭了…… 眼泪再也止不住,那玉石上的温度像是把她冻住了。 警察荷枪实弹地冲到着废弃的工地下面,只听到了一声划破寂静的凄厉嚎啕。 尸山血海中只有一个哭泣着的女孩儿,而世界一片寂静,仿佛神魔都不曾存于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以下是推文时间: 我的都市现言(连载中):《得偿所愿的爱情》by红尘晚陌 我的都市现言(已完结):《离开渣男后的春天》by红尘晚陌 我的都市现言(预收中):《罪与罚》by红尘晚陌 基友的幻想言情(预收中):《太子殿下古穿今》by陌颜小 欢迎大家收藏订阅以上文章,并请大家点进作者的专栏,点一下作者收藏,不胜感激。 ☆、 终章 三个月后。 金月湾继不久之前那匪夷所思的豪门案件后, 又再次重回人们的视野。警方说法是“非法集会者在此发生火拼”。 然而这么官方的言辞, 却终于在“此处有人组织邪教”的流言蜚语下显得像个假新闻。 玉星辰去医院看过程昊几次, 他中枪的地方离心脏很近,差点就救不回来了,听说当时宋希直接冲到了云林寺, 在佛前发了大愿,整整跪了三天三夜,却终于奇迹般的跪回了一个活着的程昊。 玉星辰知道那绝对不止是虔诚的功劳, 可是宋希做了什么, 她不说,玉星辰也干脆不问, 那次之后,她大病一场, 也进了医院,人却仿佛脱胎换骨。 每次玉星辰去探病, 都能和周政双双产生“虐狗可耻”的惺惺相惜。 在玉星辰的坚持下,天禄只被记成了失踪,殷家有他没他好像从来都一样, 失踪和死亡, 在他们眼里大概只有七年前后的区别,只有安管家一如既往地焦虑伤感着。 玉星辰婉拒了安管家的挽留,重新拎上礼物去探望了导师,在他的指点下,准备继续做导师门下走狗, 继续念个博士。 从前人生苦短,每一天都要计较柴米油盐,不被生活催着就不知道该走向何方。 如今玉星辰有着漫长的生命,余生只要有些手段就金银不缺,然而她只有一件事不得不坚持。 有一个人,让她等自己回来。 这是个不知有没有结果的事,她却想试一试。 何妨呢?比起漫无目的的等待,她知道这个人在他生命里出现过,他是她永远的守护神。 他总有一天会回来。 王磊期间来找过她一次——王瑞生死在了三个月前,死因并不光彩,因此只对外宣称是暴病。 王磊毫无顾忌地接过了瑞生集团,大刀阔斧地进行了改革。 他听说殷天禄失踪,不冷不热的表达了哀伤,还没说到重点,就被玉星辰直白的拒绝了。 他有点遗憾地想问为什么,却看见玉星辰笑了。 王磊憋闷而去。 玉星辰知道他恐怕伤了自尊,但是她并不想说她的真实感觉——她只是想到,如果那这件事去问天禄的场景。 她会问:“你说这帅哥是不是喜欢我?” 而天禄一定会骂她愚蠢,表示她一定没人喜欢。 她想想就觉得好笑,笑着笑着,却突然再也笑不出来了。 那个说着“她没人喜欢”又大概很喜欢自己的人,已经不在了。 好吧,他没说谎,他本来也不是人。 距离博士正式的学期还有一段时间,玉星辰搬回了自己的出租屋,今年的秋天来的猝不及防,几场暴雨后,处处笼罩着一种凛冬将至的意味。 而这样的鬼天气里,玉星辰收到的最好的消息,大概就是宋希决定结婚了。 程昊刚出院就马不停蹄地回归了警队,一个月内破了三起大案,盛名闻达的同时忙得脚不沾地。 于是陪宋希挑选结婚用品的重任落到了玉星辰身上。 今天是要去看婚戒。 宋希的婚戒要求定制,没别的要求,就是要水滴的造型。 眼中泪,心头血。 这样脆弱而刻骨铭心的东西,到头来竟也有永恒可以雕饰。 玉星辰对这个要求心知肚明,自己随便转转,留宋希一个人跟顾问聊天,看着看着,冷不防被一个戒指吸引了目光。 这戒指造型奇特,竟然是个貔貅的模样,做的怪可爱的,让玉星辰移不开目光。 店员一直跟着她,见她在这样东西上留神,一个劲儿地夸她有缘分:“这是我们店长专门给朋友留的一款设计……但是,那个朋友出了点儿意外,店长一伤心,就不肯留着这样东西了,干脆摆出来了……在这摆了三个月,您是第一个问的。“ 玉星辰:“………” 缘分要是这么解释,大概这家店的业绩不会好了。 可是,她还是买下了那枚戒指,转身就和宋希去找了慧明师兄,准备给貔貅戒指开个光。 宋希没说什么,睁一眼闭一眼满足了她的自欺欺人。 几天后,她再一次从唠唠叨叨的慧明手里取回了戒指和茶油。 唠叨的胖和尚早早就知道了那件事中的一切,玉星辰猜他大概不知道内里神神鬼鬼几千万年的恩怨,却终于找到了答案一样的释怀,用余生去求一个四大皆空的放下。 只是他的唠叨一如既往,碎嘴子让人烦的想抽他。 唯独这次他送玉星辰出门,却一改嘻嘻哈哈的风格,叹了一口气,摆出长辈的样子规劝了一句:“小玉,你这样子,我担心你总有一天要来和师兄做伴儿啊……听师兄一句,退一步海阔天空,没有过不去的坎。” 玉星辰捏着手心的貔貅戒指,心中一痛。 抬头时却笑笑:“二师兄……我不会的,过几年我就博士毕业了,来庙里当尼姑也享受博士待遇,转正优先。” 险些被慧明打出山门。 她回到自己的出租屋,关上门。 屋子里还像是当年,那一切都没有发生时候的场景。 短短几个月,她却憔悴的像经历了千百万年动荡不安的洪荒,仿佛再也找不到心的归处。 珍而重之地打开了那包着戒指的红布包,小心翼翼地将茶油滴在那貔貅的双眼上。 四周一片寂静,什么都没发生。 她抱着戒指,毫无预兆的痛哭出声。 天禄,我宁愿用自己的余生换你回来。 那滴眼泪不偏不倚地落在那滴茶油上,泪水和茶油混合,在灯光下,泛出一种金色而安稳的光泽。 那光泽突然间盈满了小小的屋子。 她一愣,猛然抬起头来。 恍惚泪眼中,金发龙眸的青年站在窗前,一如久远之前梦里的初见,让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他走到她面前,俯下身来抱住她,温热的呼吸在她耳畔,温暖的身躯在她身畔。 她听见自己的心脏嗵嗵地跳,连喜极而泣都忘了。 青年将戒指套在她的指尖,用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笑容看着她:“星辰,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求各位读者务必帮点一下作者收藏(app:右上角文章详情—作者专栏—收藏,wap和电脑网页:点作者名字-作者专栏-收藏该作者) 我在此表示不胜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