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师弟是树妖》作者:时镜【完结】 他, 一棵自由生长的树, 一朵自由行走的……奇葩。 大师兄:把你的树枝给老子收回去== 备注:HE。CP:树妖师弟攻×温润大师兄受。 内容标签:仙侠修真甜文欢喜冤家近水楼台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枫桥,戚淮┃配角:商百尺,莫回,白凉┃其它:修真 编辑评价: 寒山门位列九州仙门第一,却是日落西山,气数将尽。自打大师兄江枫桥从山下捡了个小师弟,寒山门便乱了套。大师兄对小师弟的树妖身份浑然未觉,尽职尽责教导新入门的师弟,而师弟上山却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一切在平静之中展开,直到事关寒山门生死的天鉴宝录意外失窃,面对转过身成为敌对者的师弟,江枫桥将何去何从…… 性情善变的树妖师弟,来历神秘的大师兄。作者文笔流畅,抽丝剥茧,逐渐铺垫着并揭开寒山门的一切谜团。身为师兄弟,初时相处之中充满萌点,轻松搞笑。随着剧情发展,矛盾冲突加剧之后,却处于对立阵营,会发生怎样的转变,令人期待不已。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第一卷寒山门 第1章师弟 作为寒山门的首席大弟子,江枫桥今日很是忙碌。 这一日,是寒山门招收新弟子的好日子。山门下聚集了不少的人,热闹极了。 "大师兄,下面新进上来的一批候选弟子已经来了,不知道——" "往东四场走。" "大师兄,西四场弟子已经发过了名牌。" "带去大殿。" "是。" "大师兄……" 很忙。 江枫桥很忙。 他站在殿门角落里,却是这一次招收弟子活动的调度者。 不疾不徐,语速平缓,看得出那神情气度,都从容沉静。 眼看着日头已经要下来了,时间不早,江枫桥掐指一算,晨钟暮鼓,近暮便要敲鼓了。 四年一次招收弟子的大选,乃是九州寒山门之中的大事情。旁人眼中,寒山门隐逸而高高在上,是九州一等一的门派,可身处于寒山门之中的修士们,感觉却没有那么强烈。 所有的荣耀,只在寒山门弟子出山的时候,才会显露出来,平时待在门中,自不会有过多的感觉。 想到这里,江枫桥微微笑了一下。 "大师兄,下面有最后一批人需要检查资质,可是三师兄不知道哪里去了——" "时间不早,不能耽搁了新弟子入门的时辰。你去找莫回,我先下去为新弟子检验资质。"江枫桥看着温温和和,做事却从不拖泥带水,说完便已一闪身,出了殿门。 来报信的执事弟子只觉得自己眼前蓝光一晃,便只能看见江枫桥那一把藏雪剑剑尾处的光焰了——人,早已去远。 那一道毫光,从这暮色笼罩的寒山门四九阶上,俯冲而下。 四周隐约着人声,远处俗世之中炊烟渐歇,这衡月山脉连绵千八百里,雾气起来,却将整个寒山门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山色冷翠,即便是被斜晖覆盖,也不减其亘古的清息。 寒山门已有七千多年的历史,早已经名震九州。每到招募新弟子时候,无数想要入门的人便从四面八方而来,让长久处于清修安静之中的寒山门充满喧嚣。 可这是江枫桥很高兴的时候,有新弟子进门他都高兴。 师尊闭关已久,他代掌着寒山门一半的事务。今次招收新弟子入门也是他负责,而今三师弟莫回掉链子,江枫桥便自动补上他位置,下去为新弟子检验资质。 四九阶,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从近千丈高的山顶延伸下去,到了山前一块平地上停止。这里还聚集着一拨人,由穿灰衣的普通弟子照看着。 江枫桥下来,便站在了最前方,脚下藏雪剑一收,便已经入了袖中,消失影踪。 "见过大师兄——" "不必多礼,余下多少人?" "回禀大师兄,仅有十八人。" 江枫桥点了点头,一摆手,下面的人便已经会意,按照方才的步骤,只一个个地把人点上来,走到江枫桥的面前,让江枫桥查看他们资质。 修仙一途重视根骨,也讲究仙缘。 有缘者而无根骨不能成仙,有根骨而无缘者亦不能成仙。 九州之大,至今成仙者不过十三人,并称为"九州十三仙",可知修仙一途成功者极少。只是长生不老,乃是多少人遥不可及的梦想?无数人投身其中,即便不得长生之术,亦能拥有夺天地造化之力。 而今上山之人,求长生者有之,求仙人之力者有之。 何人有根骨,何人有仙缘? 江枫桥只能知道他们的根骨,却无法知道仙缘。 仙缘是个什么东西,他自己也没明白。 食指中指并拢,将灵气点进接受测试之人的眉心,观察灵气在其经脉之中的走向和消失情况,江枫桥的动作很熟练了。 只是随后,他摇摇头,朝这满脸失望的孩子一笑,却安慰他道:"根骨不错的,只是与我寒山门一途不符合,看你有文曲星之相,不如归家求学,也是一路。" 那边同门中人,都忍不住会心一笑,大师兄老是这样做好人。 那孩子年纪还小,原当自己没选上,有些天昏地暗的感觉,可被眼前这藏蓝衣袍的温和男子一说,又觉得修仙其实不是那么大不了的事情,于是又笑起来,从一旁由人引着下山了。 连着几个资质不大好的,江枫桥都为他们指了路。 门中有预测相面之术,乃为"衍算"二字。江枫桥主修剑,可其余所学却甚为驳杂,涉猎颇广。他是样样都会一些,虽不精通,却也被门中弟子加了"百科全书大师兄"的美称。 而今安慰这些落选了的年轻孩童,对江枫桥来说是随意之事,可对这些孩子来说无疑是被指了一条明路。 行善事,方能得善果。 第五个人,终于算是根骨对上了。 江枫桥唇边牵出一丝笑来,道:"你去这一边吧,根骨不错。" 这是一个浓眉大眼黑皮肤的男孩子,听了便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来,握紧了拳头压抑着自己的兴奋,便顺着江枫桥的指示走到了一边去。 下面的人接着上来,江枫桥又挑了三个人出来。 弟子念了最后一个名字,"第十八人,戚淮。" 最后一个了,江枫桥抬眼看了看天,而后目光下移,山色已经在一片昏暗之中了,太阳即将落下去,再有半刻不到,山上的暮鼓便要敲响,时间倒刚刚好。 "戚淮——" 这名字,是第二次出现在他耳边了。 江枫桥收回目光,觉得有些奇怪,问道:"怎么了?" 那弟子也纳闷,只扫了一圈,道:"似乎不在了," "不在了?" 江枫桥有些愕然,他皱起眉头来,扫视了一圈,似乎的确没人,"兴许是等不及走了吧,暮鼓将响,我们回去——" "我在这儿!" 一个影子,忽然从树林那边跌跌撞撞出来,穿着一身墨绿的衣裳,十来岁少年模样,却枯瘦得很。 江枫桥当先皱了一下眉,方才他灵识扫视周围,并不曾察觉到有任何人,这孩子,哪里蹦出来的? 他看向这少年,执事弟子则问道:"你是戚淮?" "嗯,我是。" 那少年点了点头,脸色苍白,脸颊瘦瘦的,一双眼睛却格外地大。 在这名为戚淮的少年望过来的时候,江枫桥只觉得像是瞧见了一块祖母绿,这眼睛的颜色,很独特。 眼底微微露出些锋芒来,又转瞬敛去——江枫桥收起自己的怀疑来,看这戚淮缓缓走上来,到了自己面前。 迟疑了一下,却和善地勾着唇,江枫桥那手诀一掐,而后一散,一点米粒大小的光芒便凝聚在他指尖。 这孩子,略有古怪。 在他的手指靠近戚淮的时候,戚淮抖了一下,似乎是想要退开,可也不知道为什么硬生生地止住了,僵硬地站在江枫桥的面前,紧抿着嘴唇,像是害怕极了。 温暖干燥的手指,准确无误地点在了戚淮的眉心。 那灵气转瞬没入,戚淮却再没颤抖,他闭着眼,似乎忍受着什么煎熬一般。 江枫桥忍不住想,他虽多年没为人测根骨,可之前那十七人都没他这样大的反应,总不能到了这小子这里便技术下降了吧? 他没注意到自己已经微微皱了眉,不过灵识却跟进着那灵力的走向,天生出奇的好根骨,那灵气进入他身体之后不消减反而缓慢地增长着——江枫桥"咦"了一声,显然有些奇怪。 收回手指,他打量了这孩子一眼,便问道:"戚淮?" 那少年点点头,巴巴望着他。 江枫桥道:"根骨极佳的,这边来吧。" 十八人之中倒有五人合格,不少了。 江枫桥吩咐众人立刻带他们上山,时间紧迫,已经来不及了,在敲鼓之前必须上去。让这些年纪不大的孩子,在半刻钟时间内踏过四九阶,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只这里四名执事弟子,外加一个江枫桥,一人带一个也够了。 一名执事弟子唤出自己的法宝来,笑了一声,道:"这回是你们有福气了,一会儿可别吓住,抓紧我了啊。" 执事弟子多半年轻,还未列席,爱开些不大不小的玩笑,江枫桥也就由着他们去。 他正想说看看哪个人还没被带上,由他带了,就听自己背后,那有些古怪的少年戚淮"咕咚"一声栽倒在地。江枫桥没注意,戚淮便已经到地上去了。 江枫桥吃了一惊,过去他扶起来,一探脉,竟然也什么摸不出,只觉得脉象怪异极了。 这戚淮,一出来就带着一身古怪的气息。 江枫桥眉头紧皱,想起自己方才对这孩子的感觉,疑心他是得了什么怪病。 这天下修仙门派,并非每一个都像是寒山门,朗月清风一般,而是多有污秽肮脏处,却藏在世人看不到的阴暗角落。 有时候为抢夺资质好的弟子,门派之间大打出手也是常有的事情。 这戚淮,年纪虽不大,可天资乃是江枫桥生平所见最佳,便是连如今门中最炙手可热的商百尺也不及。至于江枫桥自己,他一向觉得自己只属于资质平平,不过入门时间早,又得师尊信赖,格外照顾一些,加之他自己勤学苦练,倒也不比旁人差。 根骨好的,落不到自己门派之中,这些门派便会"不得之即毁之"。 戚淮到底遇到了什么,怕还要上山之后慢慢询问。 如今看他脸色苍白,身体冰冷…… 江枫桥只一沉吟,便将一枚药丸从袖中取出,塞入戚淮嘴里,而后将他放到自己的背上,踏上藏雪剑,便化作一道流光,往山顶含翠殿而去。 只是路上,江枫桥总有一种被八爪章鱼扒住的错觉。他回头一看,戚淮的手搭在他脖子边,人却还是昏迷不醒的。那感觉来得快,也去得快,转瞬便没了。江枫桥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只急冲而去。 趴在他背后那少年,不知何时睁开了一双眼,死气沉沉地,嘴巴一张便像是要咬江枫桥脖子,不过眉头一皱,脸色更见苍白,最终还是没下口。 闭上眼睛装死,戚淮知道现在还不能动。 江枫桥哪里知道自己背后的诡异事,专心地御剑往前。 在进入含翠殿的刹那,整个天地忽地变暗。 天光隐没,山与山都被黑暗模糊了轮廓。 寒山门暮鼓的声音,同时响起。 霜重鼓寒,殿中却亮着带暖色的烛火,新入门十九名弟子都在这里了。 ——自然,也包括还趴在江枫桥背上的人。 第2章杀机 含翠殿内,诸新入门弟子拜过祖师,听闻道长老讲道,阐释寒山门门规。 这是寒山门向来的规矩,身为九州第一,门中规矩自然极严。有道是无规矩不成方圆,寒山门应当是九州各大门派之中,门规最严的。 "我寒山门,门规不多。" 闻道长老白胡子及地,是个矮个子,那胡子能跟他整个人一样长。此刻,这平日里随和滑稽的老家伙,将一张脸板起来,一本正经地忽悠新入门的弟子。 "寒山门与九州诸多门派一样,主修剑,亦可称之为寒山剑门。开宗立派之时有三义:修己身,济天下,合天道。" "修己身者,不仅修炼各种法术,更要习艺明理,以心证道。" "济天下者,学术有成,而可周游名山大川,虽无法拯救世间诸多苦难,却应对身陷困厄之人施以援手。" "合天道者,修炼己身而兼济天下,乃是天道之所向。天人合一,乃成大道,虽可升仙。" 这样的一番话,每四年新弟子入门,闻道长老都要拿出来说一说。 江枫桥当初进门的时候也这样,转眼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闻道长老容貌依旧,不曾有任何的变化。听他这万年不变的台词,往昔岁月便这样缓缓从眼前流淌而过。 昏暗的含翠殿里,暖光融融,江枫桥抱着剑站在那隔帘后面,面带着笑。 "大师兄,心情似乎还不错。" 拉长的声线,却带着一种很熟悉的调侃强调——江枫桥回头,果然看是他,不过只点点头,一点也不准备反驳:"有新血,自然高兴。只是不久前该莫师弟检验弟子资质,却不见了影踪,差点耽误大事。此事若师弟不给我个解释,记上一笔,也不怪我了。" 这是威胁。 莫回,寒山门掌门座下弟子之中第三人,比江枫桥晚了八年入门,不过其修为已经于江枫桥一样,越过了凡俗人的后天、先天之境,到了引气入体,修炼出了剑气。 他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应当是永远没有表情的脸。 江枫桥只知道,莫回入门之前,一家丧生火海,只有莫回逃出一劫。师尊带他回来的时候说,莫回年纪小,当时吓住了,此后就再也不会笑了。 此刻听了他话的莫回,暗自咬牙,手掌却搭了一下自己的左臂。 他支吾道:"一时忘记了,还望大师兄见谅。" 素知江枫桥乃是个性子宽和的人,门派之中关于弟子招收的事情,都是一早须道长老吩咐下来的事情,正当各司其职,可莫回这算是擅离职守。若被古板的须道长老知道,回头定会重罚他。只是江枫桥毕竟是大弟子,他若不说,也没人会去告黑状。 莫回这是服了软,江枫桥心知肚明,看了他手臂一眼,只道:"莫要再犯。" "多谢大师兄。"江枫桥这样说,那就是没事了,莫回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暗道大师兄真是好骗。 其实不是江枫桥好骗,只是不愿意揭穿他。 门中事务繁杂,江枫桥偏生算是个宅心仁厚的。师尊曾言,他的剑不适合杀人。江枫桥修剑,也从没想过杀人。他不大在意这些事情,只是将注意力重新转回了前方。 闻道长老已经训过话,之后喊道:"枫桥何在?" 江枫桥打直了脊背,穿着藏蓝色长袍,从帘后走出,一路行至大殿中央,躬身抬手为礼:"弟子在。" "新入门十九人,照例安排在初霁阁,先修行后天功法,后修行先天功法,待得有大成者方归入内门之中。期间一应大小事宜,皆由你暂代管理,长老和弟子授课,不可让他们懒怠了。" 修行乃是苦途,更何况是在寒山门? 江枫桥领命,闻道长老对这大弟子一向是放心的,交代过便离开了。 此时天色已晚,江枫桥带着这些弟子出了含翠殿,十九个人里,那戚淮站在最后面,算是已经恢复了清醒。他抬眼看着江枫桥的背影,祖母绿眼眸之中飞快地闪过什么,却在垂眸的时候抬起自己的手指咬了一下。 他手指很修长,甚至可以说是细长,一点也不像是同龄人的手掌。 甩甩手,戚淮让自己的手指看上去正常了几分,之后才放心跟着众人走到外面去。 江枫桥一出来,便见到莫回站在那台阶上。 他道:"莫师弟也早日回去歇着吧,商师弟天纵奇才,乃是师尊器重之人,你何苦与他争斗?稍晚我会取药给你,走吧。" 莫回愣住了,可江枫桥说完便已经自顾自走了。 他看着江枫桥的背影,有些回不过神来。 正想开口说什么的莫回,还没张口便看到跟着江枫桥走的那一群新弟子之中,竟然有一人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这一双眼睛,让莫回觉得不舒服。 该说的话没说出口,莫回终于还是没计较了。 方才在殿中他没说实话,不想大师兄已经知道了。 商百尺是师尊闭关之前新收入座下的弟子,资质极好,寻常弟子不能及。偏生这商百尺性情孤高,醉心修炼,少与众人往来,难免让人误解他,莫回与商百尺之事还要慢慢解决。 江枫桥心里打定了主意,已经带着人往后山走了。 初霁阁乃是所有新入门的弟子修行的地方。 整个九州大陆的修炼应当是三个层级。 凡人境界,后天与先天; 修士境界,引气入体、炼气化神、炼神返虚; 仙人境界——至今都是传说,江枫桥也不大清楚。 新弟子在突破凡人境界之后,才会被诸位长老甚至是掌门收为弟子,归入内门之中。初霁阁,便是他们开始的地方。 一片屋宇掩映在树丛之中,江枫桥带人走进去,依次拿着玉简记录下每个人挑选的房间,可他身边却有一人迟迟没走动。 "你是戚淮?为何不挑选自己的房间?" 因为这个孩子乃是他检验的资质,甚至可以说是江枫桥生平所见之极致,又有种种古怪,所以印象极其深刻。 此刻见到他不动,便没忍住问了一句。 戚淮怔了一下,却立刻摇头,像是受惊了一样找到了距离正殿最远的一间屋子,对江枫桥道:"这间。" 江枫桥看了一眼,黄字九,于是记录下来。 在众人已经挑选好自己的房间之后,他拍拍手叫人聚到殿前来。 "今日已晚,你们初上山来需要好好休息,所以有关入门种种事宜将在明日告知你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我寒山门,乃是敲晨钟而起,击暮鼓而息。所以明日听见钟声,你们便起身,聚在这殿前,我在此处等候。不许迟到,不许不到,修行非一日之功,我希望各位都有一个好的开始。" 十九人都是初上山来,以前哪里见过寒山门这样的仙宗大派?心里怀着一种憧憬和怀想,都是有些战战兢兢,如今江枫桥一说,哪里还有敢不听从的,纷纷应是。 江枫桥点点头,让他们回去休息,看着众人都进屋了,才对一旁的执事弟子道:"初上山来,给他们备些宵夜吧。" "是。" 估计折腾了一天,他们也都饿了。 那执事弟子领命去了,这初霁阁前也就江枫桥一人了。 他从台阶上走下来,看到周围林木森森,树影幢幢,也不着急回自己的屋子,而是信步从林间穿行而过。 寒山诀已经修炼到第六层,即将突破引气入体期,达到炼气化神之境界,可江枫桥的心却一日不如一日安稳。他照着法诀修行,总觉得心浮气躁,可师尊闭关也不知找何人解惑…… 江枫桥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那焦躁的感觉再次上来了。 眼底冷光略过,他紧皱着眉头,拢在袖袍之中的手指掐着手诀,将泛上来的焦躁之意压下去。 一旁的古松形态怪异,树干弯弯曲曲,又给人一种遒劲的感觉。那树枝摇了摇,抖出一些声响来。 江枫桥的脚步忽然顿住,万籁俱寂,这林间听不到什么声响,时节近冬,蝉声鸟语亦不能有。一种被窥伺的感觉,无端从他心头升起。 "何人在此!" 忍住心底那些奇怪的焦躁,江枫桥冷了脸,已经握紧了藏雪剑剑柄。 他这一声断喝,在这林间传荡开去。 蓦地一道黑影从远处林间闪过,比他更快的,却是江枫桥的剑。 霎时之间,只有一道匹练般的剑光,闪电一样带着江枫桥身形窜去,抬手一刺——从他原来所站的地方,到出剑之时的位置,相距有十余丈,可于他而言只像是瞬移一般。 速度太快,造成视觉上的残留。 只道他一剑刺出去了,身后的残影才消失干净。 之时这一剑刺中黑影,却也像是刺在虚空之中一样,而后钉入树干之中,无数树叶被这一剑震落,沾了江枫桥满身。 藏雪剑一半没入树干之中,江枫桥却缓缓地将之拔了出来。 那黑影来得快,也去得快。 来无影去无踪,修为定然在他之上。 此事有异,当报与长老。 眼底锐光敛去,江枫桥平复了一下心境。之前那焦躁已经去尽,然而一种更深的担忧让他紧抿了薄唇。 目光从那树干上深深的剑痕上掠过,连自己都能感觉到的浓烈杀机—— 江枫桥觉得,自己的修行可能出了一些问题。 第3章商百尺 寒山门掌门空弦上人闭关已经有四年,上一次出关收了一名弟子,便是商百尺。如今江枫桥已经在瓶颈期,引气入体乃是修炼的第一层,而炼气化神则在第二层。 整个门中,但凡达到炼气化神境界的弟子,都有成为长老的资格。 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境界,修士三个境界之中,每个境界的差距都特别大。 只差这一步,却迟迟迈不出去。 江枫桥一宿没睡,昨夜在林中见到黑影的事情也已经告诉了负责山门守卫的须道长老,他回来之后便一直在修炼之中。 只是因为是在瓶颈,所以怎修炼效果微乎其微。 身体像是一个已经被装满的容器,里面的精气挤在一起,已经无法装下更多。所谓引气入体,到江枫桥现在这个境界门,便已经到了极致。下面应该做的,便是炼气化神,将这灵气化作更为精纯的"神气"。 容器的容量随着修为的增长而增大,可毕竟有一个极限。在无法扩大身体灵气容量的时候,便该提升灵气的质量——量变与质变的关系。 可江枫桥,恰恰卡在了这里。 眼看着时辰将近,江枫桥结束了自己的打坐,从蒲团上起来,看了看自己这一间小屋子。 他这一间小屋子名为"齐玉堂",前后左右都还有别的屋子,高低错落,都在山后。 寒山门四年招收一次新弟子,一年对外门弟子进行一次检阅,若有到达引气入体境界的,便被收入内门之中,由长老或掌门收为座下弟子。 掌门空弦上人,二十年前接掌寒山门,共收了五人为徒,江枫桥便是第一个,也因为是掌门的弟子,所以也是整个寒山门的大师兄。 二师弟白凉在达到引气入体中期之后便外出游历,至今未归;三师弟莫回,目前也是引气入体中期,这两天与江枫桥一同负责这招收新弟子之事;四师弟景蓝乃是游手好闲的惫懒人物,虽然被师尊收入门下,却喜欢跟门中女弟子厮混在一起,师尊多次教诲,他却从来不听;至于五师弟,便是师尊最新收入座下的弟子商百尺了。 想到商百尺,江枫桥皱了眉。 昨日他也去给莫回送药,却看到莫回手臂上的剑伤—— 三师弟莫回是个好胜之人,难免起了战意要与惊采绝艳的商百尺过过招,只是门中弟子切磋,何必下这样的重手? 江枫桥琢磨着,要挑个时间,找商百尺出来谈谈人生。 不过此刻,还是先去料理教新弟子规矩的事情。 整座寒山门的布局像是平放着的一枚铜钱,中间的方形乃是主体建筑,也就是含翠殿所在的聚落;而外层则分为东西南北四个小广场,分别成为"东、西、南。北四场"。 此刻天色未明,江枫桥从自己住处出来,穿过南面广场,便到了西面新弟子们待的初霁阁了。 约定的时间是卯时晨钟敲响之后,此刻这初霁阁殿前台阶上还没有一名弟子,月光照在台阶前,便给了江枫桥一种天阶月色凉如水的通透之感。 抬首望月,墨黑天际,已经渐渐地亮起来。 钟声敲响时,整个笼罩在夜色之中的寒山门,便星星点点地亮了起来。修修行之事极苦,不过多修行几年习惯了就好。寒山门之弟子,每个人都有早睡早起的好习惯。 先天期的修士可以不眠不休,可睡眠是一种习惯。 他背着手,站在台阶上面,听见初霁阁前前后后都起了声音,嘈杂极了,便没忍住笑了一下。 当初他来山上的时候,也是这样。 一个晚上睡不着,兴奋极了,辗转反侧,等到困到极点才能昏昏睡去,结果一听到钟声便一骨碌爬起来,生怕误了时间。 当时的他,便是如今的这些孩子。 一个个麻溜地从床上爬起来,收拾好便冲了出来。 十九个人陆陆续续出来,那戚淮也在这些人之中,不过—— 兴许是江枫桥对他的关注比别人多的原因,现在打量这戚淮一眼,便感觉出他跟旁人有一些区别。 大多数人都是有紧张又像是没睡好的模样,至少也是个睡眼惺忪,可戚淮……没有黑眼圈,一双眼睛里也没有刚刚醒来时候的那种迷茫,经过这一夜,他气色似乎好了不少,不过那苍白皮肤在深色衣料的衬托下,反而更加显眼了。 在他看向对方的时候,对方也看向了他。 并没有任何窥视被撞破的尴尬,江枫桥很自然地朝他一笑。 看众人到得差不多,一点人数,正好十九。 他细细与他们说了一些注意事项,便带着人去后面五味斋用饭。这一拨人之中,有个比较活泼的小胖子名为齐宣,路上一直缠着江枫桥问东问西。 都是一些很幼稚的问题,仙人都是能飞的吗,以后他们也能飞吗,仙人也需要吃饭早起早睡吗……种种的问题。 江枫桥始终很耐心地回答,不料在齐宣小胖子问出第九十九个问题的时候,背后忽然有个声音凉飕飕道:"问这么多,你是白痴吗?" 那小胖子大怒,扭头便看过去,说话的不是戚淮又是谁? 之间这病弱的少年,将那双手一抱,像极了江枫桥抱剑时候的姿势,那眼底倒不见有什么轻蔑的眼神,使得人以为他之前的话是在陈述事实。 "你,你,你,你——" 小胖子"你"了半天,什么也没"你"出来。 戚淮嘴唇泛着青白色,一脸的恹恹,似乎不想多跟这小胖子说话。 江枫桥摸了那小胖子一把,道:"回头会知道的,走吧。" 他这一摸,便让齐宣高兴了起来,也不跟戚淮计较,哼了一声,便跟在了江枫桥的身后,像是他才是江枫桥的跟班一样。 戚淮被江枫桥这行为给气住了,甩过去一对眼白便没暗自冷哼了一声。 这些个愚蠢的人类,迟早要你们犯到小爷的手里,捏不死你! 他终究还是小孩子心性—— 这也是江枫桥认为的,吃饭的时候,都在一张大大的长方桌上,初霁阁都是刚刚入门的弟子,来吃饭是最早的。门规说,艰苦朴素的作风要从小养成。 江枫桥早已经到了辟谷期,不需要吃什么东西,只交代了一些事情,便走到了外面去。毕竟是刚刚上山的小孩子们,若是他在一旁,他们兴许会不习惯的。 站在外面走廊上,江枫桥看着前面的密密的树林,又想起昨晚的事情来。 那黑影着实诡异,可周围护山大阵不曾有过任何的反应,所以这黑影如果真有,便是从他们门中来的。 这,便奇怪了。 正想着,忽然听见背后有轻微的脚步声。 来人并没有隐藏自己的行踪,或者说是不会隐藏。 戚淮吃饭的时候便没见到江枫桥,他当时是端着碗的,可完全无法像是旁边的人一眼坦然进食——妈蛋啊,碗里的盘里的,都是他的同类,这玩意儿能吃吗? 作为一只树妖,戚淮还是有节操的。 他借口不舒服走出来,果然看到江枫桥在外面。 迟疑一下,他开口喊了一句"大师兄"。 此刻旭日初升,那温暖的光落在江枫桥身上,越发显得他人如玉立。 "你是不喜欢旁人过于吵闹吧?看你面色不好,约莫是嫌齐宣聒噪。只是日后大家都同处一门之中,得罪人对你并无好处。" 江枫桥是为着这少年想,他太尖锐,昨日查看资质的时候,又知道是个比商百尺强的。当初商百尺便是江枫桥看着进门的,现在却几乎成为一门公敌。这戚淮的性子,若成为下一个商百尺,可就不妙了。 出于好意的江枫桥没想到,戚淮沉默一会儿,却道:"大师兄以为,齐宣那样的资质也能修炼成大道吗?" 大师兄忽然觉得自己膝盖中了一箭。 若不是这孩子还太小,江枫桥估计就跪下了——作为一名资质不好的普通人,江枫桥觉得压力甚大。 他找不出话说了,才两句就被噎回来,如今这些孩子真是…… 摇头笑笑,他道:"即便粗茶淡饭,吃了也好过不吃,你好歹进去吃一些。" 这一回,戚淮倒是没有拒绝,他走进去了,只是依旧不吃。 江枫桥不知道这些,等他们吃完,便准备带他们熟悉整个寒山门,从西边出来,便直接从边缘向着中间寒山门的主体建筑走。 藏经阁就在含翠殿的背面,有高高的台阶,白玉的栏杆,阳光从东侧过来,将藏经阁拉出一片长长的虚影。 一名穿着白底绣绿色云纹衣饰的男子从上方走下来,像是在藏经阁之中待了一夜才出。 江枫桥正好带着人上去,瞧见他,在半道上停了一下,感觉出这人依旧一副"生人勿近"的冷峻气息,却一点也不介意,笑一声道:"商师弟。" 商百尺拱手为礼,躬身抱剑道:"大师兄。" 略一颔首,江枫桥有事在身,也不多说,便擦身而过。 只是待他带着人走出去约莫十阶,鲜少主动说话的商百尺却忽然转身,叫住了他:"大师兄——" 江枫桥有些讶异,"商师弟有事?" "三师兄之伤非我刻意……"只是一时手误,没能控制好,修为的事情并不是商百尺说什么样便是什么样的。 "我知道。" 江枫桥没等他支吾完,便笑着接了一句。 他正想接着说,若是无事他便走了,不想商百尺又补了一句:"我已击败莫师兄,想与大师兄一较高下。" 想与他,一较高下。 江枫桥本已经转身,此刻背手立在台阶上,眼前是巍峨藏经阁。听了这话之后,他垂眸,一笑:"三日后云台见便是。" 商百尺略一点头,"多谢师兄成全。" 成全? 江枫桥摇摇头,继续往前面走了。 后面戚淮不动声色地打量打量这二人,又想起方才江枫桥那笑来,便道了一句——"真丑。" 作者有话要说: 大湿胸:你越来越挑食了。 (夹一筷子白菜到师弟碗里) 戚淮:……(尼玛的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种族不同要怎么谈恋爱# 第4章摸一把 第四章摸摸 云台,不过是很久很久以前,修士们用来观星的高台。 站在高处,看得更清楚。 天道诸般衍化之力,通过高高在上的星辰显示,又能被大能修士所衍算出来。 只是这衍算之术,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日渐失传,更因为衍算一途耗损寿命,所以渐渐少人研究此道。于是这云台,便不再用于观星了。 寒山门的云台,已经有很长的历史了。不知其何时建起,亦不知其存在多久,现在只作为摆设,不过也有门中弟子在与人切磋的时候,喜欢上云台。 云台很高,十丈,足够令人仰望。 而三日之后,在这云台上,掌门座下弟子商百尺,将要挑战大师兄江枫桥。 戚淮站在这云台下面,看着高悬在青白色古朴高台上空的月,霜白的月色落在他眼底,又染白了他的皮肤。 江枫桥这个人,寒山门首席大弟子,但凡弟子辈的都要喊他一声"大师兄"。 不见得此人天资如何出众,比起掌门座下其余的四位弟子,甚至只能说是平庸。能有而今这引气入体的修为,想必还是因为修炼时间长。 白日里,江枫桥带着新入门的弟子熟悉过寒山门,上了藏经阁,去了翻云楼,爬了问仙梯,瞧了坠缘井……但凡是他们能去的地方,都带着去了,不过后山有禁地和洞府,乃是掌门和长老们闭关之所和门中机密之地,寻常人不得见。 只是——戚淮的目的地,大约就是那些禁地了。 他此刻不过是从云台经过,恰好想起江枫桥跟商百尺的事情,又有些不明白,人类的感情比较复杂,不像是他们妖。 正要回身进入林中,却眼尖地瞥见远处过来一道人影,戚淮眉头一皱,已经认出那人来。此刻,绝不能被人发现他在这里,眼睛一闭,戚淮把自己埋进了土里,双臂张开,再没了动静。 脚步很轻,可是气息却略微混乱。 江枫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走到这里了,云台——他对商百尺说,三日后云台见。 商百尺当时回说,多谢大师兄成全。 可江枫桥想想,他答应,的确是一种成全,却不是商百尺想象之中的那种。 商百尺引气入体中期,而江枫桥却是后期巅峰。 谁成全谁,还不一定——师尊说,他的剑,不是杀人的剑;师尊也说,百尺的剑,杀气太重。 念头一闪,剑便已经握在了手中。 藏雪剑,裹着鲛皮的剑鞘,握在手中的时候却觉得冷。明明是这样冷的一把剑,可师尊说,不是杀人的剑。 剑,由心起。 没有杀人之心,自然没有杀人之剑。 暗叹一口气,江枫桥的剑终究没出鞘。 他有些站不住,抬手便扶了一下旁边的树干,嘴唇泛着青白颜色,却是身体之中灵力开始跟着情绪失控起来。焦躁,因为瓶颈而产生的焦躁,已经让他修为有倒退的迹象了。 树干是干燥的,像是他的手掌一样。 奇怪,山上什么时候有槐树? 江枫桥是生怕自己半夜里出什么状况才跑出来的,没想到一走便走到了这云台下面。现下气顺了一些,之前阴郁在心头的气息,已经缓缓地褪去了,于是有精神来注意这见鬼的现象。 抬手摸了摸这树皮,又仰头看着那枝桠横斜乱七八糟的树枝,江枫桥想着兴许是太久没有清理过这山上的树木了,所以连槐树都长了起来。 "这树枝乱七八糟,树干也不漂亮,真不知寒山什么时候有这样丑的槐树了……" 那有一人腰粗的槐树立在那里,风一吹,树干抖动了一下。 江枫桥已经收回了手,再次扭头去看那云台。好歹也是寒山门的大师兄,三日后败给商百尺固然是情理之中,可那样必然会让商百尺树敌更广。 百尺乃是师尊第一器重之人,江枫桥看得出来,兴许将来是要继承师尊衣钵的,若是树敌太广对寒山门不利,所以江枫桥这一战——不能输。 他也有不能输的理由。 眼神平和,没有战意,只有一种包容的感觉。 抬手,看着那枝叶缝隙之中透出来的几瓣月,江枫桥想了想,终于还是离开了这里。初霁阁那边,怕是那些刚刚上山的小鬼还在睡,他姑且去转一圈。 江枫桥方走,这云台周围的树林忽然像是被狂风吹过,一阵东倒西歪,像是所有的树都要跟着那风狂舞起来一样。 之前被江枫桥扶过的那一槐树,剧烈抖动,抖动,抖动——都他妈抖成筛子了! 完全无法自控,槐树表示自己想死! 周围无数的树也跟着抖,树叶连着树枝,树枝连着树干,都像是在狂笑一样。 可怜的槐树,自以为自己树枝甚多,到处招摇,甚至在江枫桥过来的时候,特意摆出了一个自认为风骚的姿势,心里想着这样奇特遒劲又酷炫的树,一定能得到人类青眼。可是,事实证明,江枫桥这个人的审美,一定与正常人类不同! 绝!对!不!同! 如果相同,戚淮他能把这地上的泥给吃进去! 周围的树,都是低等级的树,有情绪,不过不是人,更没修炼成树妖。 戚淮狠狠地摇了摇树枝,抖落了无数的树叶,"啊呀呀呀"地喊叫一会儿,双腿还插在地上,猛地直接从地上拔了出来,带出泥土,土沫子翻飞之间,已经重新化为了人形。 他阴着一双眼幻视一圈,忽然风停了,树叶也不晃悠了,树也不摇摆了——安静,安静,安静得像是坟场。 戚淮小小的身躯依旧是瘦弱的,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衣袍,像是把树叶穿上了身。他冷笑了一声:"笑啊,笑啊,继续笑啊!" 周围所有树都绷紧了,一动不动,像是什么也没听见。 云台,方的;月亮,圆的;树干,弯的……不,直的…… 操,谁知道是直还是弯呢。 戚淮烦躁,烦躁! "槐树,槐树怎么了?我擦,槐树招他惹他了?这人脑子有坑吧?还想对我槐树一族赶尽杀绝,这个人必须拉入黑名单啊——" 戚淮伸手摸了摸自己胸口,还觉得痒酥酥的。 之前被江枫桥摸了几把,浑身都不舒服。 ——那男人该不会是手上涂了毒药吧?摸得他浑身不对劲儿。 戚淮一边搓着自己的身体,扭来扭去,一边低声嘀咕着,没料想周围的树又开始嘲笑他。 火大得很,戚淮没啥耐心,过去就直接一脚踹在距离自己最近的柏树上,一巴掌拍过去,骂道:"笑屁啊!你他妈被摸试试!" 老柏树还没成妖,只能跟树交流,这时候被戚淮一脚踹过来,几乎从土里翻出来,哀嚎不成,脚埋在地里抽不出来,身子却还半伏着,真是可怜极了。 树,扎根于土壤,用张开的枝叶拥抱苍穹。 多么美丽的他们——只可惜,不能走动。 当然了,妖,是有特权的。 戚淮,就是一棵自由行走的树。 高兴了把自己埋进地里,不高兴了拔腿就跑,说走就走,爱住哪儿就住哪儿,豪宅遍地,全国的房产都被他包了。 至于不高兴的时候,可以拿同类泄愤。 一脚踹一棵树,还都不是槐树,戚淮心里想着"谁让你们不是槐树",嘴里却道:"幸灾乐祸没有好下场啊……" 除了脸色苍白一些,看不出戚淮有什么不正常来。 他正踹得高兴,没注意到背后已经有人过来了—— "戚师弟,这么晚了,在这里做什么?" 江枫桥去初霁阁转了一圈,却发现戚淮不在屋里,当下有些担心。他听见这边有动静就过来了。没想到正瞧见戚淮猛踹周围树木的场景,所以他出言问了一句。 戚淮吓了个半死,只立刻收脚,转过身来站得端端正正,恭敬道:"回禀大师兄,认床,睡不着,想家了,发泄发泄。" 这倒是个老实的回答—— 江枫桥自然不会去考虑戚淮说谎的可能,他笑笑,两眼弯起来,伸出手去。 戚淮一看这架势,是要拍自己的头,他缩了脖子就想要躲,可偏偏还是被江枫桥拍了个正着。 江枫桥摸摸他脑袋,安慰他道:"修真乃寂寞之事,要耐得住方能成大道。在寒山门的日子还长,你若想家,待到何时的节庆日,便能领了符文回家的。" "多谢大师兄提点。" 如果你能把你的蹄子拿开,也许我就更高兴了。 戚淮勉强放柔了表情,才憋出那一句感谢的话来。 "与我一道回你初霁阁吧,莫要再乱跑。" 江枫桥走过去,拉了戚淮,便要往回走,忽然想起那槐树一茬儿来,回头一看,之前就觉得少了什么,果然是少了一棵槐树。之前他是心浮气躁,也没仔细看,现在想看的时候,却发现这里根本没什么槐树的踪影。 "你方才没有看到一棵槐树吗?" 戚淮茫然摇摇头头,"没看过。" 江枫桥只当做是自己看错了,不过方才回眼却瞧见戚淮脸有些红,疑心他是发烧了,便道:"初上山多有水土不服之症,我看你脸有些烧,兴许是犯了此症。" 戚淮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有,只觉得江枫桥牵住自己的那手掌很大,背影也挺拔,身上之前被乱摸时候起来的感觉又出来了。 背后清风拂过,那些个大树似乎又开始得意,笑声一样的"沙沙"声不绝于耳。 戚淮恶狠狠地回瞪了一眼,又及时收敛了煞气,见江枫桥没注意到,这才放心。 带戚淮回了初霁阁,江枫桥便回了自己的屋子,进行打坐了。前后一折腾,总算是静心下来,修炼倒小有成效。 只是次日起来,他听说了一件奇事。 云台周围的树木,昨天一夜之间像是被人把树叶全部拔光了一样,光秃秃的。原本漂亮繁茂的树林里,一棵棵大树全成了"秃瓢"。 第5章上药 "枫桥——" "闻道长老?"还在往前走的江枫桥,忽然就停下了,他看向站在殿门口的大胡子闻道长老,躬身行礼。 闻道长老看他手上端着东西,似乎要往初霁阁那边去,此刻暮鼓将击,也不知道是要干什么去。将自己想要说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闻道长老第一句话却不提想说之事,而是道:"你手里端着何处?" 江枫桥其实已经隐约知道闻道长老要说什么了,只是他不拆穿,老老实实站在那里,道:"是一些跌打损伤的药。白日里,新入门弟子的在后山练习体术,弟子怕他们身上伤太多,所以寻了这些药准备送过去。" "你倒是尽职尽心的,掌门将这件事交给你果然不错。"闻道长老一摸自己的胡须,笑了一声,紧接着却话锋一转,道,"我听说了你与商百尺之事,不知你是如何打算的?" ——其实江枫桥自己原本没将这件事当成一件事的,即便是他觉得自己应该赢,不该输,可心底也不过以为这仅仅是一场挑战而已。门中相互切磋印证的时候不少,这一次应当也不例外。但最近两天,不管是师弟们还是师叔们,对这件事的关怀程度都大大超出了江枫桥的预期。 听了闻道长老的话,江枫桥摸不准他想听什么,一笑之后有些谨慎,说道:"商师弟乃是天纵奇才,师尊能收得这样的弟子乃是寒山门的好事。同门之间相互切磋交流本属常事,弟子倒并未怎么用心去想,只是旁人的关注倒让弟子惊慌了。" 闻道长老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只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个懂事的,否则这么多年以来也不会有你师尊器重着你。你看得很清楚,不管结果如何,不过是一场比试,输赢都不要介意。毕竟,掌门也很器重你商师弟便是了。" 这话里有话,江枫桥听着有些不是滋味。 只是闻道长老乃是长老,江枫桥不过是个大弟子,他垂首道:"多谢长老提点,弟子谨记。" 闻道长老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笑意。 他又拍了拍江枫桥的肩膀,走掉了。 滑稽的长长白胡子被他拎在手中,慢慢地顺着这走廊去远了。 含翠殿前,一片白云日影。 江枫桥手中端着托盘,盘里排着许许多多的药罐子,这个时候低头一看,却没忍住嘲讽地笑了一句。 "何苦来……" 闻道长老暗示他,输赢都不要放在心上,其一是因为大多数人觉得江枫桥会输,这里面也包括闻道长老;其二则是他后面说的话,"毕竟,掌门也很其中你商师弟便是了"。其实,闻道长老,是要江枫桥输。 师尊器重商百尺,江枫桥自然清楚,商师弟孤傲,除了修炼一概不搭理人,这样的性子最适合修剑。耐得住寂寞,吃得了辛苦,孤高坚忍,本就是修行的好料子。若江枫桥是他师尊,恐怕也觉得这样的人最应该被器重的。 天才难寻,有这一个,兴许便能让寒山门再辉煌数百年。 心里的思量,终于还是随着他重新迈开的脚步,而逐渐地放下了。 输赢都看自然,该赢的江枫桥不会落下,实力不如人,输了也就输了。江枫桥虽知道闻道长老话里的意思,却也只是过耳。听了便听了,必不放在心上。 商百尺树敌已经够多,江枫桥这一场——不管输赢,商百尺都将陷入一种难堪的境地里。只是境地比他更尴尬的,应该是江枫桥。 心情不大好,可他脚步还算是轻快。 他才进了初霁阁那边的屋宇廊道之中,大殿旁边的廊柱后面,一把斜着的剑的剑柄忽然动了动。商百尺站在后面没动,之前闻道长老跟江枫桥的对话都被他听入耳中,只是他惊异于闻道长老的愚蠢——若江枫桥听懂了他的话,还要去遵照着他说的办,便不是江枫桥了。 江枫桥略带几分刻板,身上少棱角,表现给人的都是一派的温和。 除了不做假之外,凡人都有好胜之心,商百尺相信江枫桥也不例外。能稳稳坐着"大师兄"这个位置这么多年,也没人说他不合格,本身就是一种本事了。 闻道长老,也不知道这一位是在想什么。 商百尺一握剑,却站直了身体,往殿后的藏经阁去了。 却说江枫桥已经到了初霁阁,从天字号房开始,一一敲开新弟子们的房间门,送去涂抹的药酒和内服的药丸,顺便跟他们聊聊天。 小胖子齐宣住在地字一号,江枫桥敲开门的时候,看到他满头满脸都是汗,愣了一下,"你怎么……" 齐宣虎头虎脑的,摸摸自己的头,道:"白日里师兄教过的拳术,似乎又忘记了,我笨,今天不想想,明日又忘了。" 顺手接过江枫桥带来的药,齐宣之前已经听到别人屋里的动静,还算是清楚。 江枫桥摸摸他头,"勤能补拙,知道上进便好,药酒和药丸药散都留在这里,有什么困惑都可以问执事弟子或者是我,到了寒山门,便都是一家人了。" 齐宣淳朴笑笑,又带出了几分得意,应声之后,便送江枫桥出去了。 江枫桥出来之后,又进了几间屋子,最后来到了黄字九。 敲门,"笃笃笃。" 没人开门。 江枫桥心说该不会又跟那一日查房一样,这里没人吧? 刚刚上山的孩子们都老实得很,而且因为门中师兄要来查房的原因,都将自己的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不过在山上混熟了之后查房这件事就会停止,可没停止之前大家的神经都是高度紧绷的。 江枫桥这不是查房门,只是送药,可这戚淮——怎么老是不在? "笃笃笃。" 江枫桥再次叩门,里面什么声音也没有。 屋子里是空空的,只有那窗户开着,外面是茂密的树林。 屋内动静传到了外面,一只麻雀从窗台上飞了起来,对着周围大树便喊:"有人找妖哥,有人找妖哥,那个人类要找妖哥!" "找妖哥,找妖哥,找妖哥——" 妖哥,妖哥,妖哥…… 所有的大树都跟着喊起来,还在远处把自己埋进土里,吸收着厚土精气的戚淮脸一黑,听着这称呼真是无比倒胃口。 那死鸟,自他住进黄字九之后就天天来他屋里晃悠,问他有没有化形丹。 戚淮觉得头大,谁没事儿来找他? 卧槽——不对,这时候,难道是查房的来了? 随风一直摆动着的树枝,忽然之间全部收了起来,繁茂的树冠,华盖一样,遒劲的根茎扎入土壤之中,已经挨着下面的山石。在他的地盘里,其余所有的树都要退避,只因为他是树妖,而别人都只是树。 一双眼睛嵌在那树干上,平白多了几分滑稽。 戚淮眼睛一闭,树叶变成头发,树皮成为墨绿的衣服,树枝摇摇摆摆成了无数的手臂,最后又化作两条。当然,悲剧的是他现在整个大腿以下的部分都在土里。 如果是查房什么的…… 有一种淡淡的忧伤。 想到自己离开房间之前那混乱的状态,戚淮简直吓了个半死。人类的修炼方式真是古怪,白日里那练体之术让新入门的弟子吃不消——即便种族不同,可戚淮那个时候是人形,尼玛的也吃不消啊!又不是表演胸口碎大石的,要那么卖命吗? 刚刚出来准备吸收一下精华,顺便扩展一下自己在这山上的地盘,哪里就想到查房的来了! 整个人往地里一缩,戚淮转瞬消失,却是用土遁之术一路拱回了自己屋前窗下。 此刻,江枫桥第三次敲门,并且喊了一声:"戚淮师弟,在吗?" 戚淮站在窗下,伸头往里面一望,想要立刻答应,却转瞬想到他之前应该已经喊过了,所以戚淮装出一副睡意迷茫的样子,"谁啊……困着呢……" 一边这样说,一边翻身进屋,在看到屋子里那混乱的场景的时候—— 麻雀:妖哥表示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整个妖都不好了,整个腰都不好了,整棵树都不好了!唧唧喳唧唧喳耶…… "叽……" 脸色青黑的戚淮一根手指瞬间变成奇长树枝,将那死鸟戳出窗外,同时无数的树枝出现,风卷残云一样开始收拾屋子。 卧槽,树生第一次知道上千只手的好处,尼玛啊收拾屋子速度一级棒! 千手树妖戚淮,家政棒棒哒! "……白日里见你们修炼体术似乎都受了些伤,来为你们送些药。" "啊,原来是大师兄,大师兄稍等一下!" 这一回,是忽然之间清醒的声音。 戚淮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精神分裂了,被子,叠好!桌子啥时候跑到那边去了?墙上挂着的画呢?屏风的位置不对! 江枫桥只隐约听见里面跟排山倒海一样,啥声音都有,心里想了一下查房的事情,却是会心一笑。 他把之前的疑点给忘记,只剩下促狭了。 新弟子都怕查房,他也不急着进去,给这孩子收拾的时间。 过了大约五息时间,相当短,门便开了,戚淮衣衫不整站在门里,祖母绿的眼眸里映着外面霞色和江枫桥的身影。他讷讷道:"师兄久等了……请进——" 刚刚进屋,江枫桥就差点没绷住。 这屋子,干净整洁得跟没住人一样。 只是当他的目光转到那窗台上的时候,却发现了上面带着的一点泥土,还是湿润的,也不知道从何处而来。 之前敲门的时候无人应门,应该是没人在屋子里的。 江枫桥念头一闪,却将托盘放在了桌上,看戚淮束手束脚站在一旁,只温和一笑,道:"你坐下吧,脱。" 戚淮听了他前一句,已经依言坐下,听到一个"脱"字却险些蹦起来:卧槽,十几年没跟人类交流,人类都这么奔放了?! 作者有话要说:宿管员大师兄江阿(帅)姨(哥)的日记:今天我去查房了,这些寝室干净得像是没住人的,管了寒山学校学生宿舍这么多年,我还不明白这些幺蛾子? 但凡是寝室太干净的,一律打零分。 哼,傻逼学生,就是针对你们,有种告我啊!告我啊! ╭(╯^╰)╮ 第6章刻字 江枫桥回身的时候,只见戚淮用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他挑眉:"怎么了?脱啊。" 脱啊。 戚淮有些忸怩起来,"大师兄……" "都是同门师兄弟,脱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江枫桥从托盘里拿了一瓶药酒,拔了瓶塞往里面看看,一副随和模样,"白日里我看你练习体术的时候最苦,身上伤最多,现在留下的药酒,约莫是够了吧……" …… 原来不是他想的那样啊。 戚淮脸有些发绿,"哦"了一声,终于还是慢慢地将手指放在衣领上,又往下面移去,最终还是脱了上半身出来。 江枫桥只走到他身后,按住了他的腰背,让他坐下低伏了身子。 戚淮弓着背,双手手肘压在膝盖上,眼珠子转了转,有些想说话,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脑子里有些乱糟糟的,尤其是在江枫桥走到他视线之外了以后,就有一种平白的紧张感觉。现在的戚淮,已经很丢脸地忘记了自己是个树妖了。 这身体还是少年人的身体,肩膀不算很宽阔,瘦削得很,不过能看得出身体很是柔韧,并不给人一种弱气的感觉。充满了生机与朝气,蓄着一股力,似乎只待着喷薄而出的一日。 不过他背上和手臂上有很多青紫的淤痕,手腕上也有一些痕迹,"体术的怜惜很吃苦,你身板子比不得其他人,一开始肯定吃亏,不过时间久了便好了。当初我上山的时候,也跟你一样,再过两年身子骨锻炼好了,修行反而有益处。此时,正是吃苦的时候。" 话音落下的时候,他的手掌抹了药酒,按在了戚淮的背上伤处。 也不知道是江枫桥的手太重,还是戚淮的伤太重,在他手掌触碰到他身体的时候,便看戚淮狠狠地颤了一下。他咬住自己的嘴唇,眼底露出几分奇怪的难堪来,眼珠子再转转,又硬挺着不动了。江枫桥的手掌很温暖,因为常年习剑,掌中有一些地方带着老茧,有些粗糙。 药酒需要用力道揉进伤处,才能更好地吸收,所以江枫桥手上力道不轻。 他看戚淮难受得耳根子都红了,便说话分散他注意力:"我听说今日,你跟齐宣闹起来了?" 一说起这件事,戚淮就生气,只是背后那手掌的力道时而轻时而重,让他气息都跟着不稳了起来。戚淮双手十指交叉在一起,紧紧地握起来,这才能找回自己的声音:"是他来找我的麻烦。大师兄你要偏袒他……嗯……吗?" 江枫桥收回手,又倒了些药酒入掌心,以灵力将之化开,再次在戚淮身上按摩起来。 "你若不言语挑衅齐宣,他怎会跟你闹起来?" 江枫桥笑了一声,手掌之中药酒匀开,在戚淮背后淤青上揉按,又道:"日后你莫要惹他,执事弟子很少插手下面弟子的恩怨,你若是自己吃了亏,莫要找人诉苦便是。" 戚淮心想自己怎么可能被旁人占了便宜去,只是想反驳的时候,却觉得自己说出来一定会让江枫桥不高兴,也就没说了。 好歹他也是树妖,竟然在这里因为一个人类给他上药,就心猿意马起来。 不对,什么心猿意马! 戚淮又掐了掐自己的手掌,树皮脱了之后,整个人身体都敏感了起来。 偏生江枫桥是不知道这一点的,他只感觉戚淮身体在他掌下微微颤抖,以为他是痛的,却不知道戚淮已经脸红极了。 "我知道了……" 戚淮随口应了一声,却不想再谈这些事情,他反倒是对江枫桥比较感兴趣,所以问道:"大师兄怎么有那么多的时间来处理新弟子的事情?这些事情都要大师兄你管吗?为什么我看别人都在修炼?" 这师弟的话,怎么忽然就多了起来? 江枫桥手上动作一缓,已经抬了手,离开了戚淮的背。戚淮只感觉背后的温度一下便离开了,身体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之中,却刺激得快要颤抖。 看不清江枫桥的表情,却感觉那时候他似乎是笑了笑,接着才说道:"我是门内大师兄,自然事事都该我操持。" 事实上,并不是这样。 江枫桥自己心里很清楚,想起闻道长老说的话,他心情有些阴郁起来。 嘴唇一勾,他懒得再多想,不过是平白给自己添堵罢了。重新倒了药酒,他笑戚淮道:"你上山时候资质是我检验的,若是你熬过体术这一关,将来未必不能成为商百尺一样厉害的人物——" 可他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戚淮道:"我不喜欢这个人。" 江枫桥手指屈起来,便敲了他头一下,提醒他道:"什么这个人这个人的,要叫师兄。" 商百尺还是师尊的弟子,哪里是这小子随便称呼的? 商百尺这人平日里看着什么也不在意,可真若是被他听见了,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呢。这人的性格,很难捉摸。 袖子一摆,却落在了戚淮的脊背上,那刺绣的云纹带着一种凹凸的质感,让戚淮觉得痒酥酥的。他有些不安地扭了扭身子,却被江枫桥问了一句"怎么了"。 戚淮哪里敢说有什么,只讷讷道:"没什么。" 于是江枫桥继续了,戚淮手指一直掐自己,才能忍住立刻化成本体直接把后面这愚蠢人类给捆起来的冲动。他心里暗叹了一口气,还是决定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便道:"大师兄,明日是要跟商师兄比剑吗?" "嗯。" 江枫桥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又看了看他手臂,便过去涂药。 这个时候戚淮转过脸来,就能瞧见江枫桥的侧脸。 看着其实是很寡淡的一张脸,眼帘低垂,给人一种很温文的感觉。嘴角微微翘起来,那笑弧似乎从来没下去过。 忽然觉得不舒服,因为戚淮知道,他对任何人都是这样温文的态度,不仅仅是对戚淮自己,对那个什么齐宣之类的,也从来是关怀备至。 真伤脑筋—— "大师兄跟商……师兄,谁厉害啊?" 戚淮看着像是什么也不懂,用很天真的口气问了一句。 江枫桥道:"自然是商师弟比较厉害。" "……"戚淮忽然之间说不出什么话来。 见他忽然之间沉默,江枫桥倒觉得有些稀奇,"怎么了?" 戚淮气血有些翻涌,正想要说觉得大师兄更厉害,可转过眼,便撞见江枫桥抬眼的那一刹,他像是被什么击倒了,整个人都有些昏沉起来。 江枫桥倒是没在意,只是随意一抬眼,便已经重新低下头去。 只听戚淮声音是断断续续的,"我觉得大师兄比较厉害,大师兄会赢的。" 手上一顿,江枫桥自己笑了一声,"输赢又有什么要紧?修行之人,若将输赢看得太重,也就失去了平常心,你天资聪颖,莫要自误。" 擦,这说教说教的。 戚淮嘴角一抽,终于忍住了反驳他的心思。 江枫桥手指很修长,搭着剑的时候是很好看的,这个时候指尖顺着他肋骨这一侧滑下来,看到他腰上有伤,便要抹药,不过这个时候就发现了那奇怪的东西。 "这是什么……" 戚淮的左腰处,似乎刻着不知是字还是图的什么东西,像是一块伤疤,又像是烙铁留下的痕迹。他正待细看,可戚淮跟受惊了一样,一下跳起来,转身便直接捂住了自己的左腰,那祖母绿眼眸之中带了几分惊愕,又有几分恼怒。 见戚淮瞪着自己,江枫桥倒有些不明白了。 这烙印一样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样小的一个孩子的身上? 他还没看清那上面写的是什么,也不知道画的是什么,戚淮就已经有过度的反应了。 腰上还没涂药,戚淮却已经将那衣服穿起来,抿着嘴唇,脸上的表情真是说不出地奇怪。 这孩子自打上山来就特别古怪。 江枫桥只当是这里面可能埋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去,就像是他之前推测,戚淮可能被别的门派收为弟子过,但是因为一些原因,又到了寒山门,他只当自己是冒犯了他,便解释道:"我并非有意,不过你也别担心,我并没有看清,药酒留在这里,剩下的地方你可以自己上药。明日晨钟,不许迟到。" 他收拾了东西,便走了出去。 戚淮愣愣站在屋里,好半晌没动静,过了约莫半刻钟,才狠狠地一踢桌子腿,几乎是哀嚎了一声。 开什么玩笑啊,他就应该把自己脱光了给江枫桥看! 无语的戚淮趴在床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待到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他才翻过身,感觉自己身上的伤似乎真的好了不少,又坐起来,回想起江枫桥的手在他身上游移时候的感觉…… 咳,想歪了。 抬手在自己左腰处一摸,却是一片没画完的枫叶,带着"上邪"二字。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戚淮只恨不能削去下面这字迹,忽然又觉得恶心,可恶心完了又想起江枫桥,一时种种心绪交织在一起,却是今夜无眠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湿胸:到底刻着什么? 戚淮:羞耻play,就不要看啦。 大湿胸:……(不给我看我就盯你) 戚淮:……看吧看吧 于是掀开衣服,看到戚淮左腰刻着"xxx到此一游"七字。 一摸下巴,大湿胸望了望天,这xxx有些耳熟啊。 戚淮:呵呵 ↑ 很想丧失地写这个,但是……OJL太丧失了,所以还是没用,这么奇葩的梗,不能我一个人脑洞! 第7章云台会 这一夜,江枫桥只是打坐静心。 有关于云台比试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寒山门,不管是执事弟子,还是长老们座下弟子,都在谈论这件事。 不过他们谈论得最多的,必然这一战的胜负。一个是掌门座下的大弟子,一个是寒山门这几十年之中遇到的天资最出众的弟子,同样是掌门座下,这两人要比试,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寒山门弟子辈比试的最巅峰了。 此前莫回已经败在了商百尺的手上,江枫桥的胜负却还很难料。 刚刚敲过了晨钟,江枫桥睁开了眼,所有凡俗的念头已经完全从心头消失。 比剑,必得要心静。 藏雪剑被他放在双膝之上,出了鞘,拿过一边的白布、蘸了酒,缓缓地从长剑上抹过。收剑之时,只见见光如雪,在这一片昏暗之中,格外动人。 这一把剑,乃是他从上山时候便带着的,并不像其他师兄弟一样,等到了下山历练才会选择属于自己的剑。藏雪剑,陪了江枫桥太久。 九州十三仙之中,有九仙乃是以剑成名。剑仙之名,早已经震动九州。 那是一个遥远的境界,现在的江枫桥不过还是引气入体的巅峰期而已。 他归剑还鞘,起身,便推开了门。 清气,从门缝之中涌出来,带着早晨的雾气,湿润得很。 江枫桥笑了一声,回身关上门,照旧先去初霁阁转了一圈。这个时候,众人都已经起来了,今日负责教习他们的依旧是执事弟子。 十九人的列队之中,戚淮老老实实地站着,只是在看到江枫桥的时候有些惊讶。他似乎没想到,已经马上要跟商百尺比试,江枫桥却依旧往这里来——怎么感觉,江枫桥根本没将跟商百尺之间的云台比试放在心里呢? 执事弟子秋恒也愣了一下,"大师兄,你怎么来了?" 江枫桥自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只是笑笑,道:"比试不过是寻常事,其余一切依然照旧的。今日上午,我与商师弟比试完之后,会来后山看你们,不许偷懒,不许迟到,不许不到。" 每天都要将这几个词组念一遍,众人已经能背下了。 不过想想江枫桥竟然要跟商百尺比试,这里诸多新弟子的心里都带了几分兴奋。毕竟在他们的眼底,寒山门便是仙宗,厉害的人都跟仙人一样,现在是神仙打架,下面的人都很好奇。 众人齐声应了"是",声气明显比前几日大得多。 说了这一些话,江枫桥手中拿着剑,转身便走远了。 黎明已过,旭日初升,从初霁阁的东头,那日光照过来,戚淮整个人的身体都舒展起来,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他惬意地打了个呵欠,果然还是早上最舒服。 人类是从天地之间吸取灵气,妖族大体也是一样,只不过树妖这一种比较特殊。 戚淮的目光,追着江枫桥的背影去了很远,不过前面的执事弟子已经准备出发,他只能收回自己的注意力,想着一会儿怎么才能从后山去前面云台看比试。 对那个商百尺,戚淮没有半分的好感。 后山有一片小广场,他们要去的是炼体场,每日在这里打拳,推掌,甚至怜惜举石头,成为胸口碎大石表演团的预备役团员——+戚淮觉得自己的树生从来没有这么丰满有趣过。 炼体练到你想吐,仙人之梦纯浮云了。 只是今日,众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便是前面教习的三名执事弟子也找不到事儿干,莫回乃是掌门座下三弟子,刚刚过来看这边的情况,便看到大家都是一副无精打采又心不在焉的模样,顿时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三名执事弟子立刻站端正了,却讷讷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莫回一挑眉,道:"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情,该修炼的人都在这里给我修炼着,再怎么想去看,你们也是看不到的。" 众人心中对着莫回比了中指,三名执事弟子你望望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秋恒出来说话。他小声道:"莫师兄,大师兄跟商师兄的比试,乃是门中少有的大事,一定会很精彩,错过这样的比试……大家心里都有遗憾的……" 话还没说完,小胖子齐宣就冒着星星眼上来说:"是啊是啊,也好让我们新入门的弟子见识一下师兄们的本事,以后好向师兄们学习啊。" 莫回闻言,看了看这惯会油嘴滑舌的小胖子一眼,却没说话。 这里这个念头一起来,众人都已经闹腾了起来,看样子都是很想去。 莫回哪里不知道这些人的想法,要他自己不去看,也是很难忍耐的。只不过这件事,毕竟苦的是这些人而已,莫回心一硬,就什么也不管了。 他正要走,没想到最后面,忽然起了一个有些低,有些涩的声音,"大师兄曾说,修行分两种。一种是自己独自修行,可光靠这样的修行很容易固步自封,闭门造车;所以便产生了第二种修行,便是与他人比试,或者是观摩他人来寻找自己的缺点,相互印证之下方能有所进步。" 说到这里的时候,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隐约觉得这个人,是要顶撞莫师兄,都捏了一把汗。众人回头的时候,只看到那个一向不合群的戚淮,表情淡淡,看着莫回。 莫回觉得有意思,笑了一声:"所以呢?" 戚淮不是什么会怯场的人,他就是想去看比试,所以不可能待在这里。 既然是大家都想去,那就是法不责众,他说出来的话肯定也是众人想说又不敢说的。戚淮只顺着莫回的话,便道:"所以我们修行体术乃是一种修炼方法,而去看大师兄与商师兄的比试,便是第二种修行方法。大师兄常说,修行是艰苦的事情,若不将修行之希望树立给我们这些新入门的弟子,又有多少人能坚持到最后?" 他们希望能看到,他们刻苦修行,最后能到什么地步,只要去看了大师兄跟商师兄的比试,心里就会产生一种憧憬。而这样的憧憬,便是他们心中的理想境界,有理想的人,才能走得更远。 多有说教感觉的一番话? 莫回简直觉得这戚淮是大师兄附体了。 一口一个大师兄,这新入门的弟子似乎是把大师兄当成是偶像了啊? 他倒是没想到。 三名执事弟子,这个时候也大着胆子道:"我们也想去看看……毕竟听闻大师兄乃是内门之中修为最高的人,而商师弟乃是近百年以来修行最快的人,若错过这一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了。" 莫回也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这寒山门上下很少有人知道,商百尺已经跟他交过手了。 早在新弟子入门的那一天,他便去挑战商百尺了,不过下场很惨就是了。 到底大师兄跟商百尺哪个厉害,莫回也想知道。 不过一起去之前,有的话得说在前头,莫回向着那戚淮一笑,有些阴森森地:"小子,你满口都是大师兄说,大师兄说,回头大师兄若是追究起来,我们只说是你说的。至于到时候大师兄会对你'说'什么,那我们——可管不着了。"戚淮的脸色顿时就黑了下来,有人已经开始幸灾乐祸。 大师兄说过这么多的话吗? 这莫回,分明就是要整他的节奏啊。 可是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份儿上,不去简直是亏了。 眼看着太阳已经完全出来,莫回不再废话,直接袖子一挥,一把火红色的长剑出现在他脚下,只道:"你们慢慢去,我得先去了。" 众人:…… 原本以为你不急,结果——跑得真快啊。 执事弟子修为不到,无法御剑,只能跟着从下面跑着走。 待他们到了那云台下面的时候,已经围满了人,周围闹闹嚷嚷,很多人都在谈论这一战的胜负。 云台十丈之上,已经站着江枫桥了,天边一道剑光划过,众人定睛再看的时候,商百尺已经出现了。 黑袍的商百尺,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若一定要说有,兴许是万年的冷漠。 江枫桥知道他身世凄苦,师尊也格外偏爱他,只是这样的秘事,门内别的弟子都不知道。他来得早,早已经听见下面的人说的话了。 因为商百尺行事过于冷僻,不与人亲近,所以门中上上下下少有人对他抱有好感。只是对他的天赋,却是即便不想承认也只能赞叹了的。 人,若不能以自己的实力完全让旁人闭嘴,让他们丧失传播流言蜚语的胆子,便只能与之为善。 商百尺跟江枫桥,是两种处事方式。 此刻,商百尺执剑而躬身,"大师兄久等了。" 其实这人,对他还算是很客气和恭敬的——不对,他对谁都有这样的客气,只是不曾有人知道而已。 江枫桥执剑回礼:"商师弟言重。" 二人已经行过执剑礼,便各自退后三步。 所有人屏息,知道这一刻便是开始了。 江枫桥左手大拇指推着剑柄,右手却垂在身侧,只有一个蓄力的姿态,似乎不准备此刻出剑。 而商百尺,他的剑——很快。 第8章此时此剑 商百尺的剑,名为星辰剑,乃是师尊亲自从剑阁之中为之挑选出来的。 星辰挂于夜空,却是高高在上,非凡俗人所能触碰。 正所谓,剑如人,人如剑。 商百尺修炼这剑,最合适不过。 只是,他的速度——太快! 众人之间一道流星一样的剑光在空气之中划出一道绚丽痕迹,那泛着淡金色光芒的长剑,便已经之刺向了江枫桥。 江枫桥依旧没有出剑,只是眉头一皱,便已经极速后退。 这云台之上的空间不大,高达十丈,方圆却不到五丈。在这样狭小的空间之中,速度过快,一个控制不好就可能冲出去。 一般来说,只要掉下云台,便算是败了。 所以江枫桥的急退,并没有退出多远,只在云台的最边缘处忽然之间顿住。 下面所有观战之人几乎齐齐惊出一身冷汗。 商百尺的杀心,很重。这不过是同门师兄弟的比试,他甫一出手,竟然就是杀招,这般地不留情。 只见江枫桥整个人的身体悬在半空之中,脚尖还勾着那云台的边缘,身体是仰着的,商百尺星辰剑整个时候已经逼近! 迫在眉睫的危机! 这一把剑,像是要刺入江枫桥眼中一般,那冰冷星光一样的剑光,几乎要将江枫桥眼底所有的神光冻住。 方才的一退,江枫桥已经为自己赢得了喘息的时间。 他从不愿意轻易出剑,因为剑能证其心。 寒山门上上下下修炼的乃是一样的基础功法,共有四层,普通弟子一层最基础的,内门弟子算一层,长老辈的又有一层,到掌门便是最高层。 在这一方面,上上下下只要实力达到就可以修炼。 可是剑不一样,寒山门上上下下修剑,可是每一人的剑诀都不可能一样。剑不一样,便有不同的坚决,而不同的剑诀便衍生出不同的剑招来。 江枫桥的剑,乃是藏雪剑,藏雪者,藏冷。所以留在外表的,便是一派的温和,甚至也可以说,雪冷者已藏,而余者宽厚。 他的剑,不是杀人的剑,却以浑厚沉稳为要。 商百尺恰恰相反,追求的便是一个尖锐。 所以商百尺一出手便是杀招,给人一种锋芒毕露的感觉,而江枫桥不然——他出剑,很慎重。 横剑一挡,江枫桥以剑鞘挡住商百尺这一剑。 那剑鞘上的铜制花纹卡住对方剑尖,江枫桥却觉得手指指尖一麻,乃是商百尺这尖锐的星辰剑气已经顺着剑鞘到了他手上。运力于掌,江枫桥用自己身上的灵力抵消掉了他的剑气,只是与此同时,他右手终于用力一握,五指一紧,便已经拔剑—— 青天的蓝光,伴随着藏雪剑那雪亮的剑身,一瞬间笼罩了江枫桥的身形。 如此惊人而绚丽的剑光! 商百尺眼底划过几分惊异,他不曾想到大师兄的剑竟然有这样的威势。 他的剑,的确具有很强的攻击力,可若论本身的修为,还是江枫桥高了他整整一层,加之他修行已久,所以底子很厚。江枫桥,本不是什么可以小觑的对手。 起手式被拦下来,其实在商百尺意料之中。 只是江枫桥出剑时候的威势,却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了。 此刻的江枫桥,已经心无杂念。 剑起之时,左手一退,收回剑鞘,同时脚下一蹬,翻身转了个方向,又纵身一跃,已经腾空而起。 三十丈高台之上,藏蓝色衣袍翻飞,却比那苍穹的颜色更深。 下面众人都是仰着头看的,在这十丈云台,两道身影不过刚刚开打,就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作为大师兄,众人几乎都只是是知道江枫桥的修为很高,只是心底都觉得如果真的打起来,应当是商百尺更胜一筹。毕竟商百尺乃是攻击力最强的,平时甚至给人一种生人勿进的感觉。而大师兄,温文尔雅模样,待人宽厚,一旦也不像是手段厉害的人。 可偏偏这个时候,他们觉得自己是错了。 戚淮也没想到,江枫桥不鸣则已,却是一鸣惊人。他忽然觉得自己也是看错了,每个人都有自己隐藏的一面,即便是妖修也很复杂,更何况是人呢? 表面上看着温和的人,真正出手的时候却让所有人都惊讶万分。 若是只有一个人还好,惊讶的范围太大,也就证明一点——江枫桥不为人知的一面是真的没让所有人知道的。 江枫桥此刻在高处,完全地俯视着下面的商百尺。 谁能说自己没有半分的争强好胜之心呢?即便是江枫桥,也难免受到他人言语影响的。说到底,他不是仙,是人。 七情六欲,三千烦恼,从来不曾从他们的生命之中消减出去。 一剑如汇聚了千丈蓝光,从商百尺头顶倒刺而下,从上而下的压力最容易让人害怕,此刻的江枫桥,人剑合一一般。 商百尺面色冰冷,只抬头一望,已经从地面上冲,竟然与江枫桥剑对剑! 藏雪剑与星辰剑剑尖触碰在一起,迸射出一片剑芒,只飞雨一样四散开去,像是纷飞的利刃! 云台之上,顿时像是散落无数剑雨,被撑开了一把伞一样。 只在那剑形光雨的笼罩之中,众人看不清那二人的身形,只觉得在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经再次交手许多招。 商百尺走的是极具攻击力的路线,而江枫桥则侧重稳扎稳打一些。 江枫桥连出数招之后,只觉得手指有些发麻,商百尺的气息也略微沉重了一些。 交手很快,可是次次都是势均力敌。 商百尺终究是修为上弱了那么一线,而江枫桥却始终不曾下杀手。 毕竟都是同门师兄弟—— 只是继续这样纠缠下去毕竟不是办法,江枫桥拔地而起的同时,已经看到商百尺在他方才那一击之下半跪在了地上,而后长发扬起,豁然抬眼之时,漫天星光璀璨,尽皆在他眼底。 抬剑,手指缓缓从剑刃之上抹过,于是那原本就已经甚是明亮的长剑,在这一刹那已经化作了半透明。 诸天星辰之力汇聚剑身,脚踏七星,阵成北斗,以上古星阵镌刻于剑刃之上,所以星辰剑天生带有上古星力,乃是门中数一数二的好剑。能将这把剑给了商百尺,可见师尊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剑阵已开,整个云台已经成为商百尺的领域。 他人站在剑阵之中,千万剑光从平地冒起,在他身周浮动。 这一剑诀,乃是万剑归一。 江枫桥已经看出这一招的厉害之处,不敢怠慢,只是考虑良久,目光落在藏雪剑上。 若不用,今日便只有败亡之局。 只是,若用了,师尊出关必要责斥于他。 要怪,只能怪自己的好奇心,不该练了这剑诀,此刻也不想输。 闻道长老说出那一番话,完全在江枫桥意料之外,他是门派的大师兄,向来受人拥戴,纵使商百尺天纵奇才也难及他万一。 闻道长老那话,若真成了,将陷商百尺于何地? 只可惜,他眼前这商百尺,兴许还不知道这一切。 在这样的危急时刻,江枫桥做出了一个令人意外的举动。 原本光芒四射的藏雪剑,竟然被他插回了剑鞘之中。 "怎么回事?" "难道大师兄要认输了?" "怎么可能……" 下面顿时一片哗然,戚淮手指拢在袖中,已经悄然紧握。他很紧张,紧张地不敢转过目光,只觉得眼前那人怎么看都是好看的,只是心底又担心着他的安危。 江枫桥的世界,却是一片的安静。 他闭上眼,全凭着心意,去感受那隐藏在剑鞘之中的冷意。 身体,跟着翻涌而上的冰冷感觉,却是沸腾了。 他凌空而立,却重新缓缓握住剑柄。在下面商百尺手诀一起,万剑归一,被他握在手中之时,他的藏雪剑,终于第二次出鞘。 只有蓝汪汪的一把剑,在剑尖从剑鞘出来的瞬间,江枫桥的身形已然消失,再看的时候,却在商百尺的身前了。 万剑归一,可称得上是气象万千了,商百尺迎着他上去,剑起时只有锋锐的剑意,凝聚九天星光,也难敌他这一剑! 藏雪剑,藏雪影。 他的影子,已经到了商百尺的剑尖之前。 所有人都已经惊叫不出声,因为商百尺的剑,已经刺入江枫桥的身体之中。 只是少有人注意到,另一把剑,已经悄然出现在商百尺后颈处,悄无声息如鬼魅一般。 前面商百尺顿时止住,脸色一白,眼前那江枫桥的影子缓缓消失,颈后的杀机,却已经锁住了他。 一切光华褪去的时候,只有江枫桥用剑,从背后指着商百尺。 他撤手,长袖一扬,却已经归剑还鞘。商百尺缓缓转身,一手握剑,一手握剑鞘,只躬身抱拳一礼,声音微涩:"多谢大师兄剑下留情。" 江枫桥只道:"商师弟承让。" 说完,便直接从十丈高台跃下下,又御剑向着后山而去了。 下面莫回忽然反应过来,"糟了,大师兄去看后山新弟子修炼了!" 第9章抓包 江枫桥之前说过,他比试完就回来看看诸人修炼的情况,可是现在,练习场上是空空荡荡,别说人,鸟影子都看不到一个。 人呢? 只扫了周围一眼,江枫桥就已经大约明白事情是怎么回事了。新入门的弟子,总是无法抗拒外来的诱惑,修身容易修心难。 他嘴唇一抿,面上却是一白,只站在掌柜练习场的最中央,藏蓝色的身影伫立在一片灰白的石台中间,格外挺拔。 等到莫回他们匆匆赶回的时候,便见他们那一向和颜悦色的大师兄,这一会儿竟然是面笼寒霜。 莫回顿时觉得不好,一个月得罪他三次也就罢了,事不过三,这个月他得罪过大师兄几次了? 上次私下里跟商百尺比试,耽搁了为新入门弟子测试,这一次却是纵容这些个家伙出去看大师兄比试,原本以为能够遮掩过去,谁知道大师兄简直死脑筋,言出必行,刚刚比试完竟然就往这边跑……莫回现在真是欲哭无泪了。 众人在那修行体术的炼体场外面停住了,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人敢往前一步。 戚淮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虚,摸了摸自己鼻子,他告诉自己大师兄为人宽厚温和,待人诚恳,应该不会因为这些小事就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吧? 江枫桥远远看见他们,只微微弯唇,温声道:"怎么不过来?" 怎么不过来? 还笑得这么温和?尼玛,平时这样笑也就够了,现在这样笑是闹哪样啊?! 我们今天衣服穿得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好么?! 大师兄……QAQ 众人心中那个悲伤逆流成河,笑得跟一朵花一样的大师兄,简直跟黑化了一样……这是要逼死他们啊。 江枫桥手中还握着那连鞘的藏雪剑,眼皮子一搭,却道:"不过来吗?" 莫回一见这模样,哪里还敢怠慢?大师兄带人宽和是真,可……前提是他们没做错事情啊…… 虽然隐约觉得江枫桥现在这状态有些诡异,可还是要硬着头皮上。 他咳嗽了一声,为自己找了个借口,道:"只是因见大师兄今日比试时候的风采,有些敬畏,不敢上前。" 哦,敢情他还像个怪物,能吃了他们呢。 江枫桥挑眉,不说话。 站在那里没动,江枫桥终于看到那边莫回带着三名执事弟子,还有后面入门的十九名新弟子,蜗牛一样挪过来了。 "见过大师兄。" 江枫桥道一声"免礼",而后道:"入门修行,日后便是清苦至极,只有在清苦清净之中问求本心,才可窥见得道之门。心浮气躁,易为外物所惑,乃是新入门修行之人常犯之过错,同时却是修行之大忌。顾念在你等是初犯,所以只小惩大诫。" 擦,顾念在我等是初犯不应该直接既往不咎,一把揭过去吗? 大师兄你说话的威力跟大喘气没区别了! 众人吐槽,又不敢说话。 最后还是莫回道:"大师兄教训得是。不知道,怎么个小惩大诫法?" "何人出的主意?" 这件事总不会是自己就发生了,必定有一个起头的人,江枫桥只能是出惩一戒万了。 只是他话刚出口,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后面戚淮的身上。 戚淮一下暴露出来,很显眼。他心里是咯噔一下,喊了一声"完了",人类果真是一群无情无义、抛弃伙伴、还卖得一手好队友的家伙!你们现在要卖我,当时就别附和我啊! 心塞QAQ 戚淮心里,眼泪汇成大江大河,在江枫桥扫过来的目光之下,硬着头皮站在那里。"大师兄,不是我——" 他想要辩解,只是江枫桥却一摆手,让他别说话,问莫回道:"此事来龙去脉如何,你也是他们的师兄,你说。" 莫回瞥了戚淮一眼,心里也是惴惴,妈蛋,闯祸了闯祸了。 以前还能缠着大师兄,让他给宽饶一个,可是现在要怎么宽饶?大师兄才从云台下来,之前那杀气凛凛的模样,还在他们脑海之中,根本不敢去啊。 莫回只能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说完了,江枫桥就笑了。 他看向了戚淮,"我是说过这些话,但不曾对你说过。更何况,歪曲我话中含义,来达成你们的目的,本事不小啊。" 戚淮委屈极了:"观战也是一种取得进步的方法……不信大师兄问他们,是不是得到了感悟?" 他说完,看向周围的人,这些人一个二个都埋下了头,不说话了,只把头顶对着江枫桥,生怕被他看见了脸一样。 "……"戚淮忽然无言了。 江枫桥道:"此事,莫回与你们三名执事弟子之失职脱不开干系,罚你三人抄门规与《道德经》三遍,三日后交给我。" 莫回与那三名执事弟子苦哈哈地躬身道:"多谢大师兄宽宏大量,弟子等领罚。" 而后江枫桥又对所有十九名弟子道:"你等不辨是非,外物惑心,但念及年小初犯,只罚今日体术练习多加一个时辰。你们,可服气?" 只是加罚一个时辰,虽然也苦,可比起他们原先自己吓自己的那些,什么逐出师门之类的,已经好上太多,这时候哪里敢不从,连声道:"多谢师兄宽宏大量。" 戚淮也庆幸着,艾玛,大师兄就是人好啊。 只可惜,在被点名的时候,戚淮才忽然意识到:我真是太甜了。 "作为此事始作俑者,戚淮……" 他话忽然一顿,嘴唇一抿,拢在袖中的手指握紧了,却话锋一转,道:"戚淮在跟着众人练习今日体术之后,来我屋里找我。你们这便好生练习吧。" 说完,他手一扬,藏雪剑翻起,便已经重新踏剑飞起,向着他自己的齐玉堂而去。 方推门入屋,江枫桥脸上就闪过几分异样的潮红,之后却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他之前乃是强撑着过去的,本来与商百尺对战就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更何况他动用了藏雪剑禁诀,于自己修为亦是有损。最后那一招雪影之变,本不是他现在能完美驾驭的。再说,商百尺的万剑归一,本身也是攻击力极高的手段…… 江枫桥这一口血吐出来,感觉倒是好了不少,踉跄着走到蒲团边,而后坐下调息。 只是方一运力,便感觉身体之中各处经脉如针刺一般,几乎立时让他再吐一口血出来。 江枫桥眉头紧皱,藏蓝长袍上沾着血迹,染成暗紫色,他将藏雪剑放在自己身边,却掐了一个手诀,辅助自己调息。 自古名剑都带杀气,铸剑伊始,本就是为了杀人,后君子大夫佩剑,乃是以剑示其身份。可是到了修士这里,每一把出名的剑,剑下都有一只出名的亡魂。从没有剑出世,不杀人便能成名的。这便是所谓的"名剑饮血"。 藏雪剑,剑下,也有亡魂。 他闭上眼,强忍住从心底侵袭而出的冷意,手指接连结印,正在调息之时,却忽然听见了叩门声。他一心一意调戏打坐,倒没注意外面情况。 "何人叩门?" "大师兄,我是戚淮。" 戚淮站在门外,有一种奇怪的紧张。 早在刚刚大师兄说"来我屋里见"的时候,他就有些奇怪地荡漾。只是回头来一想,却觉得事情有异,话说到一半走,不是大师兄的风格啊。而且还是很急匆匆的那一种,想来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戚淮终究没等到时间,便直接过来了。 江枫桥抬手擦了唇边血迹,手指上泛过一道蓝光,将袍上血迹抹去,温声道:"不是让你炼体结束之后来吗?" 戚淮心里默默捂脸,早知道是这样的情况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站在门外道:"大师兄不说怎么惩罚我,我无法安心修炼。" 这个借口倒是找得好,只是江枫桥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心有惴惴,如何能安心修炼。 他气顺了不少,感觉自己看不出异样了,这才道:"那你进来吧。" 于是戚淮道:"那我进来了。" 之后将门推开,看到江枫桥背对着他坐在屋里,整个屋子很是简单,普普通通,不见半分装饰。这屋子,便跟大师兄整个人一样。 江枫桥道:"坐。" 戚淮闻言,跪坐在了江枫桥身后三尺处的那蒲团上,悄悄抬头看着他的背影。 看不见江枫桥的表情,却能听到他沉稳的声音:"你可知自己错在何处?" "错在不该狡辩,不该诡辩。"戚淮很清楚,"执事师兄曾言,修持本心,我说的都是违心之言。" 他在撺掇大家一起去云台看比试的时候,只找了借口,却不直接说自己想去。 可寒山门讲求的便是真实于本心,只要戚淮当时说的是"我想去看",此刻江枫桥也不会为难于他了。 江枫桥笑道:"你倒是忽然明悟了,早干什么去了?" 戚淮跟个跪搓衣板的小媳妇一样,委委屈屈地:"戚淮初入寒山门,不懂事,还望大师兄莫怪。" 江枫桥道:"罢了,既然你已经知错,只回去将本门训诫抄上百遍,月底交予我便是。" 戚淮点点头:"是。" "你走吧。" 江枫桥有些撑不住了,他变换了一个指诀,稳住体内紊乱的灵气,将它们归入正途。 戚淮于是起身,又有些恋恋不舍,望了江枫桥一眼,才躬身告退,走到门边,拉开门,要出去的时候,却回头望了一眼。 此刻,江枫桥抬手,在自己唇畔一抹,手背上沾了鲜血,在戚淮视线里——格外刺目。 第10章小心眼 大师兄受伤了。 这个时候戚淮已经因为惯性,伸手来开始关上门,这个时候若是停下来,定然会让他发现。 江枫桥应该是在刚刚跟商百尺比试的时候,就已经受了内伤,却强撑着——因为去比试之前,江枫桥说,比试完了就去看他们,他言出必行,一比试完果然先去看了他们。 只是他身上本就带伤,站在那里等了他们一会儿,又说了那么久的话,应该是实在撑不住了才回去的。 所以,江枫桥跟他说话的时候,只说了一半,便匆匆改口。 只是…… 大约他没想到,自己会提前来吧? 戚淮站在门外,门缝已经完全合上了,可是他发现自己迈不开脚步,那脚就像不是他自己的一样,粘在地上动不了。 很想直接推开门进去看看,可是戚淮脑补了一下那场面,自己很可能直接被大师兄一巴掌给拍回来。真伤心…… 里面江枫桥只听到了关门的声音,却没听到脚步声,只觉得奇怪:"你还不走,在门外做什么?" 戚淮苦着脸,道:"没,我就是发会儿呆……" 说完了,他就知道自己是非走不可了。 即便是他现在进去了,也没办法治疗江枫桥的伤,果然在这寒山门真是怎么都不方便。 戚淮一步三回头地去了,江枫桥这边也算是终于没人了。 他只在屋里调息打坐,整个白天都没出门去。 也没人来打扰他,都知道是刚刚比试完,比试双方肯定有一些体悟的。 只是,原本风头最劲的商百尺输了,不显山不露水,从来让人感觉不到威胁的大师兄竟然这样赢了,甚至颠覆了他给人的一贯印象,虽然最后撤剑的那举动显示江枫桥绝对是本人,可整体的印象上却差了一些。 反正现在门内上上下下都在私下讨论之前的战局。 闻道长老也很关注这一战,只是这一战的结果出来之后,却是让闻道长老大吃一惊。他刻意提点过江枫桥了,江枫桥竟然不识好歹,可把他给气住了,只在闻道殿内朝着自己的弟子发脾气。 周围的执事弟子们都避得远远的,不敢接近一步。 商百尺也在自己屋里打坐,只是傍晚的时候出去了一趟,正好从闻道殿后面经过,听见里面闻道长老的声音,忽然想起之前在含翠殿外的一幕来,只略略放慢了脚步,仔细地听了一耳朵。 "你们这些个不成器的废物,若是你们有本事,还用得着我为你们筹谋?" "师尊息怒,师尊息怒……" "息怒?原本掌门收的那些人都资质平庸也就罢了,下一任掌门肯定要从长老弟子之中选,你们呢?说过多少次了,却依旧懒怠,不刻苦习剑,连商百尺这种山里出来的野孩子都比你们强!自己看看像是个什么东西!" "那商百尺乃是天纵奇才,今日见了他与大师兄的比试,我等自觉不如其万一……" "还敢说!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教你们的本事都忘到哪里去了?此番江枫桥不肯输给商百尺,让他成为公敌,只能让我们略施手段,挑拨这二人了……" 一番番的阴谋策划,只要商百尺停下来,便能够听一个完全,还没人发现他。 只是商百尺听着觉得脏,这寒山门千年仙门,已经是暗藏污秽,掌门多年闭关,长期放权,下面的人便开始有了不该有的念头了。 至于所谓的挑拨离间—— 商百尺眼底划过一分轻嘲,他是不会被挑拨的,至于江枫桥——大师兄若真能轻而易举地就被他挑拨了,就不是大师兄了。 从这殿后缓缓地走过了,商百尺听了也只当是没听见,从树林后面经过,正要回自己百叶斋,正好暮鼓已经敲响,他站在山后看了落日,等到天色黑尽才往回走。 才走了没两步,他脚步忽然停住,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沙,沙,沙,沙…… 脚步踩在落叶上的声音,这树林乃是多年的了,生长了不知道多少年,只在此地,无语伫立。 扭过头的同时,手掌已经握在了剑柄上,商百尺似有所觉地,看向了树林深处,一片幽深黑暗。 那里面走出来一个绿袍绿发绿眸的俊美男子,一双祖母绿的眸子,在夜里有莹莹光泽。 完全陌生的男子,却太过妖异。 商百尺冷声喝问道:"何人?" 那男子手中提着一串颜色鲜红的漂亮果子,似乎是才从山林之间采摘回来。见到商百尺这如临大敌模样,他微微一勾那薄唇,轻笑道:"我不是人。" 不是人,那应当是妖了。 商百尺二话不说就拔剑了,大晚上出现在这里,根本来者不善! 这男子,还当真是来者不善了—— 他心里憋着一口气,采药回来看见商百尺,正好报复一番。 商百尺是仗剑过来,只是这人反应速度却很快,每每在他出剑的刹那,似乎就已经明白他下一招是什么,从而完美地避开他的攻击。 这个人,即便是不熟悉商百尺出剑的路数,至少也是看过的。 商百尺脑海之中这念头一闪,便感觉到自己的剑尖被人捏住了。 像是提着小孩子的玩具一样,那人轻而易举地双指夹住他星辰剑,讥讽道:"剑,是好剑,可这使剑的人,不是好人。" "好好坏坏有心定,旁人言语算得了什么?" 商百尺出口反驳的同时,已经手腕一翻,剑刃横侧过去,差点割伤了这神秘人的手指。 只在这一动作之下,他已经放手。 因为左手提着东西,所以他只用右手与商百尺较量,先头还觉得游刃有余,不过随着商百尺剑势越猛,逐渐有些招架不住。 这人眼神一寒,便见得两道幽光亮起,而后右手屈指成爪,直接扣向商百尺的剑! 身为剑修,剑自然是要握紧的,并非轻而易举就能夺下。 然而神秘人身怀巨力,非商百尺所能及,只一个眨眼,竟然就被人夺了剑去! 那人随手将长剑一转,看着剑上刻画着的星宿图案,似乎颇为赞叹。不过随即他挽了个剑花,似乎是试了试手感,却在商百尺想要出手夺剑的刹那,出剑! 商百尺眼前,那剑尖星芒荟萃,由细微的一点,瞬间扩大,转眼就已经弥漫到他整个瞳孔之中了。 死亡的威胁,如此清晰,可商百尺脸上表情依旧是一动不动,似乎天生没有表情,也似乎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就在商百尺准备尽力一搏之时,眼前那光速一般的影子,却忽然消失了,如此诡异而熟悉的一幕,商百尺终于又经历了—— 绿衣绿发之人,手中举着剑,站在他身后,宽大的袖袍扬起,剑尖已经挨着商百尺后颈。 只要商百尺敢乱动,这一剑必定贯穿他脖颈! 这一剑,几乎是完美复制了今日上午时候,江枫桥的那一剑!雪影之变…… 影与真,混杂在一起,先混淆了人的视线和感知,其后致胜。 商百尺回去之后,曾在脑海之中无数次地回放这场面,自然清楚这一招的深浅。 看得出这人使剑的手法很是生硬,兴许还是刚刚接触剑这一种兵器,可是偏偏他剑招精妙,完美复制了江枫桥,又是在今日,不得不让商百尺产生一种奇怪的联想。 他没动,那神秘人也没动。 月黑风高,这人眼眸深邃,脸部轮廓却很是成熟,甚至可以说是俊美非常。只有那握剑的手,苍白极了,而另一手的苍白,更衬得他手中提着的果子更加鲜红欲滴。 只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是嘲讽,也是不屑。 商百尺只感觉到那一剑的寒光已经敛去,而后剑收,那人随手一扔,剑便已经插在他脚边的泥地里,歪歪斜斜,随意极了。 这一把剑,在对方的眼中,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是破铜烂铁。 那人只轻嘲道:"论剑,你不如你大师兄。" 说完,他便提着那一串不大的果子,崇高树林的这一边,往那一边走了。 商百尺沉默了许久,这神秘人的脚步已经渐渐地远了,在他即将走入另一边树林的时候,商百尺说话了。 "我从不觉得,我的剑,比大师兄厉害。" 这倒是一件新奇的事儿了。 寒山门号称最争强好胜,最桀骜不驯,最天纵奇才的商百尺,竟然亲口承认,觉得自己不如江枫桥? 真不知道,应该说这人是太有自知之明,还是太没有自知之明了。 他也懒得管,不应声,便重新迈开脚步,走入林中便不见了声音。 原地只留下商百尺一人,脚边斜插着星辰剑,漫天星辰寥落,他心神却从未有过地坚定——一开始就没想过会赢,只是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赢,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走在黑暗之中的绿袍人,嘴里轻轻地哼着歌儿,这绿的发、衣和眼眸,苍白的皮肤,手指间提溜着的艳红小果子,为这无边黑夜,平添了几分绮丽。 第11章送药 夜色迷离,江枫桥打坐许久,终于觉得好了一些。 他才松了一口气,去换了件衣裳,出来却听见外面有人吹笛子,那调子很是破碎,还夹杂着男女的调笑声。 这阵仗,他几乎是不用看都知道。 整个门派里,有这个胆子公然跟女弟子们卿卿我我,腻腻歪歪的,只有景蓝了。 掌门座下四弟子,乃是公认的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也不爱修炼,至今修为也就勉强到了引气入体的中期。虽然也是个天资好的,但不够勤奋,只能屈居整个内门弟子的二流了。 走到桌边,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江枫桥一面想着明日去丹房找治伤药的事情,一面却开口道:"景蓝,进来。" 外面正有一翩翩公子哥儿模样的弟子,跟两名门内女弟子经过,说说笑笑,还为她们吹奏横笛。只是那里想到,一时之间是得意忘形,根本没注意到这里就是大师兄住处附近,现在忽然听到这声音,景蓝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他脸上的表情一下就僵硬了,两名漂亮的女弟子用一种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 ——简直丢脸死了。 景蓝好歹也号称是这寒山门头号猎0艳高手,正所谓是风度翩翩坏坏惹人爱,寒山门上上下下的姑娘们,就吃他这一口,现在被姑娘们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景蓝觉得丢人。 "咳,那个,大师兄像是有事找我,二位师妹先去,我随后就来。" 他拱手赔礼,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模样。 那两名女弟子掩唇一笑,便道:"不妨事,四师兄慢走。" 不知道为什么,景蓝总觉得这俩女弟子像是在嘲笑他,也是——平日里胆子比谁都大,偏偏没办法应付大师兄这样固执死板的人,自觉自己活泼聪明又可爱的景蓝,只能摇摇头,不去想女弟子们怎么看自己,便转过了走道,来到江枫桥齐玉堂前。 "大师兄,我来了。" "进来吧。" 江枫桥已经坐了下来,四方小桌看上去很简单,他将杯子翻过来,也给景蓝倒了一杯,放到自己对面去。 抬眼看景蓝,白底绣金长袍真是假扮风流所必备,不过穿在景蓝的身上还算是入眼,腰带则是蓝色,也直接将整个人的气质提了上去。 只可惜,景蓝这一身装备是把妹专用。 景蓝看着江枫桥,见他在看自己,又连忙缩了回去,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江枫桥没忍住,笑道:"你怎么这样害怕,我又不是什么大虫,不会一口吃了你。你这模样,倒是心虚了。" 景蓝哪里敢跟江枫桥顶嘴,只讪讪笑道:"大师兄火眼金睛,明察秋毫,天下事情都逃不过大师兄的眼睛。我真没出去把妹子,都是——" "都是师妹们自己贴上来的,我懂。"江枫桥很含蓄地点点头,一指自己对面的位置让他坐。 这话分明就是讽刺,景蓝摸了摸自己鼻子,继续讪讪。 "大师兄找我,可是有事?" "不过是又听到你在外面胡混,师尊出关的日子不远了,若是知道你修为不曾有任何的进步,我顶多落个敦促不力的过错,于你,那就是不思进取荒唐胡闹。你自己掂量清楚了,寒山门上上下下,有谁跟你一样游手好闲?" 毕竟现在刚刚招收新弟子入门,师尊似乎是到了突破的关键期,已经是炼神返虚境界的师尊,兴许这一次能成仙。九州十三仙这个名头,已经被叫得太响,寒山门多年来却无一人名列九州仙人录,尽管是第一仙宗,现在却是有些名不副实了。 不过从这千百年历史来看,寒山门第一仙门之名,是当之无愧。 江枫桥教训的道理,景蓝也不是不懂,不过是完全不想去理会,得过且过。 师尊没闭关之前,常常看见景蓝就骂他,说他放任自流不思进取,不过骂了多少回,也就是那样,久而久之,便是连师尊都放弃了。 只是江枫桥还是不是也提着景蓝说上两句,景蓝甚是头疼,竟然小声说了一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大师兄你人生也太无聊了,不该找找乐子吗……" "你还敢说!" 茶杯一放,江枫桥凝目看他,意含警告。 景蓝顿时觉得无趣,他缩了缩脖子,"好啦,好啦,一会儿回去就修炼,在师尊出关之前修炼到引气入体后期,到时候……到时候……" 他伸手扯了扯江枫桥的袖子,江枫桥做出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模样。景蓝坚持不懈,再扯了一下,"师兄~" 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了,江枫桥有些受不了,将自己的袖子扯回来,道:"你好好修炼,到时候再看。" "那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我被师尊逐出师门,大师兄你肯定是不忍的,我回去一定好好修炼,师尊那边就看大师兄美言了。" 景蓝眯着眼睛笑,一副得意模样。 江枫桥心说寒山门怎么收了这么个祸害,只道:"莫再油嘴滑舌,若是再被我撞见与门中女弟子一起厮混,师尊面前怎么说,我可不知道了。" "多谢大师兄,我这就回去修炼了。" 景蓝将自己腰间的横笛一挂,双手拱起来作了个揖。 江枫桥摆摆手,便看他去了。 景蓝心情好,至于修炼,再过两天去也不迟。不过呢,大师兄也真是太甜了。 好开森,寒山门的妹子质量多好,把完了再被逐出师门也不错呢。 大师兄真是个大好人。 ——大师兄表示自己膝盖中了一箭。 江枫桥岂能不知道景蓝的本性,他看着那一杯没动过的茶,正要走过去端了倒掉。此刻已经算是夜深,周遭寂静极了,就在江枫桥的手碰到那茶杯的时候,便听到了窗户响。 "笃、笃、笃……" 江枫桥一皱眉,放下茶杯,已经探知到外面有人了。 只是这么晚了,谁站在他窗下? 外面是一片树林,这里风景还算是不错,平日里江枫桥也喜欢开窗看。只是那树林里,毕竟不是什么绝佳的去处,所以少有人进。现在这敲窗声是在窗外,那就是有人从树林那边过来的。 没有人说话,敲窗声再次想起来。 不过江枫桥已经知道外面是谁了,只要用灵识感知一下便很清楚。 他走过去,将那窗户推上去,便看到戚淮双手扒在窗台上,看上去矮矮的,只露出一张脸来。苍白的脸被屋里映射出来的灯光一照,带了几分暖意,看上去似乎气色好了不少。 "你怎么来了?" 江枫桥含笑问了一句,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一片黑魆魆的树林。 戚淮伸出一只手来摸了摸自己的头,他站在窗台下面,另一只手上抓着那红色的小果子,抬起来,不大的一串,递到了江枫桥的面前,看上去有些吃力。 江枫桥怔然了一下,伸手接过了那东西,却碰到戚淮手指,戚淮像是受惊了一样一下缩回去。不过江枫桥没注意到,他只是忽然认出来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 传说之中的百年红莲果,调气顺脉,于治伤有圣效。据说寒山门后山绝崖之上有,但是一向没人找到过。戚淮他…… "我今天上午走的时候看到大师兄似乎受伤了,想起上次我去后山闲逛看到的这东西,就顺手摘了,大师兄不会嫌弃吧?" 戚淮一副醇厚模样,简直是变脸特快。 他眼睛微微有些发亮地看着江枫桥,似乎是在等待着他的肯定。 江枫桥手指掐着这一串红莲果,心底忽然复杂极了,又觉得暖融融的,没忍住一笑,便道:"你有心了,哪里会嫌弃。" "那……大师兄喜欢就好。" 戚淮也笑了笑,一双祖母绿眼眸里像是不含杂质一样。 江枫桥只道:"天色已晚,你早些回屋,近日天凉,不要冻着了。" "是。" 戚淮点点头,正准备走,却看见江枫桥屋里,那桌上摆着的两只茶杯。有人来看过大师兄吗? 不知道为什么,心情阴郁了起来。 戚淮没事儿人一样走了,转身摆摆手就从树林里跑过去。 江枫桥看他走了,又看了一眼那红莲果,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便将窗户给放下来,继续收拾去了。 窗前,只留下一道影子。 戚淮又从那树林之中出来,扒在一棵树后面,目光凝在那小窗上。 方才江枫桥背着屋里昏暗的烛光站立,那暖黄的光镀在他身周,周围都是黑暗的,只有他跟在发光一样。 手指之上,似乎还留有异样的触感。 戚淮埋头一看,却又将那手指抬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着魔了,竟然将那手指凑到唇边,轻轻地舔了一下,又将指节半含进口中。 大师兄…… 第12章冬衣 一场秋雨洗过,山上又凉了几分。 江枫桥端着堆得高高的过冬衣服往初霁阁走来的时候,便听见三名执事弟子连带着一个莫回,都坐在初霁阁正堂之中,席地而坐,高谈阔论。 "寒山门肯定是掌门座下的弟子要厉害一些,我们师尊可是将要登仙的人。" "哇,好厉害啊!" "那掌门收了多少个弟子呢?" "掌门已经任教二十年,共收了五名弟子,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四师兄、五师兄——" "噗!"一旁有执事弟子笑了出来。 莫回这根本就是在逗着新入门的弟子玩儿,谁不知道是从大师兄一个个排下来,有莫回这样说的吗?十九名新入门的弟子也都傻眼了,根本没想到竟然会听到莫回说出这样的话来。 "好像大师兄是最厉害的。"不知道是谁忽然插了这样一句。 莫回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这倒也是,大师兄已经在比剑上胜过了商师弟,想必不日就要突破了。" "为什么他们叫大师兄百科全书啊?" "因为大师兄他什么都知道啊。"莫回朝天翻了个白眼,跟小屁孩对话就是这么艰难啊。 "那为什么商师兄从来不笑呢?"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莫回终于扭过头,看向了一只在发问的那个小胖子,齐宣。 这小子简直没完没了了啊! "这个我知道,我知道!"有一名新弟子立刻举手,等到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之后,他才得意洋洋道,"听说商师兄以前只是个普通山村里出来的,但是大山一夜被山火烧光了,山上树木全部被烧了个干干净净,整个山都变得光秃秃的。商师兄被人藏在水井里,这才躲过一劫,听说后来掌门外出拜访青轩剑仙,才路过救了商师兄。" "这跟商师兄不会笑有什么关系?"有人觉得这完全不对劲啊。 那新弟子也不知道是哪里听来的消息,又道:"因为大火烧过脸,或者是被吓到了,所以左边脸不能动,笑起来的时候只能勾一边嘴唇,看上去跟冷笑一样。久而久之,商师兄就不笑了嘛!" 莫回简直笑得打跌,捂着肚子,很辛苦地说道:"哈哈哈……笑死我了,你们从哪里听来的话,真真笑死我了……哈哈哈商百尺竟然是个面瘫,还是半边脸,你们这是要笑死我啊!哈哈哈受不了了……" 其余几名执事弟子也不知道这孩子哪里听来的消息,只觉得前所未有地新鲜。 商百尺的事情,门中人隐约地知道一些,但有关于商百尺不会笑这个梗,却还是第一次听说,要不要这么搞笑啊! 外面江枫桥也终于走过来了,因为那十几件冬衣堆得太高,众人只瞧见一个人的下半身,腰上系着一块青色玉佩,上半身却完全被堆得高高的衣裳给挡住了。 众人一时没有认出来是谁,只听见他声音:"门中上下事务多不胜数,若真有这么闲,每日坐在这里成天无所事事,不如禀告了掌门外出历练去。旁人之事皆是是非,尔等口传是非,又是违反门规了。" 莫回这才听出竟然是江枫桥来,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躬身行礼:"见过大师兄。" 后面人跟着从地上站起来,排了一下位置,这才同时躬身行礼:"大师兄。" 江枫桥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门中也没几个人知道他伤势情况,闭门不出的那几日,都只当是江枫桥在体悟。大约谁也不会知道,江枫桥是在治伤。 跟商百尺比试一场,他的确让他领悟到了更多,似乎隐隐就要摸到突破的门槛了。 这种事情急不来,江枫桥还是打算在师尊出关之前将门中上下事务处理好。 而今刚刚过来,就听到有人这样说商百尺。身世之事,岂能拿出来胡说? 有的人的过去,对其本身来说,就是一块伤疤,一块逆鳞,万万不能提起的。 他是好心,今日才严厉告诫这初霁阁正堂之中这些人,免得他日得罪了别人一不知道。 众人只是战战兢兢,听着江枫桥声音冷冽,却看不到他的脸和上半身,只觉得滑稽,但是又不敢笑出来,一时之间,种种的心情交织在一起,真是扭曲极了。 江枫桥只道:"天气渐冷了,你们新入门的弟子还没修炼好身体,所以照例为你们备下了过冬的衣裳。莫师弟,你随我来,帮我放置好这些。其余人等,先在此处思过,待我回来再问你们。" "是,大师兄。" 一时之间,众人都敢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莫回跟着江枫桥往弟子们的住处走,江枫桥一路上没说话,莫回心里惴惴不安的。 他回想自己刚刚的行为,也觉得不大好。毕竟是人家的旧事旧伤,哪里能提呢?他是不喜欢商百尺,可老实说,商百尺在这门中上下并没有什么过错。大师兄不会轻易斥责他人,一切都有原因。平日里有人开大师兄的玩笑时候,他听见了也只当是不知,根本不追究,可只是心胸宽大。只是一提到别人的事情,他总是比对待自己的事情还要谨慎。 说起来,他老觉得大师兄似乎还很了解商百尺,挺维护他。 莫回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正胡思乱想之间,已经到了天字房了。 他主动走上去,将一件冬衣从大师兄端着的衣堆里取下来,放到弟子的床头,之后才重新走出去。 随着衣物的减少,江枫桥的脸也逐渐地露了出来,他终于说话了:"好歹你是掌门座下三弟子,也是新入门弟子的表率,平易近人是好事,但说话不能过了头。" 尤其是在对待商百尺的事情上。 江枫桥声音有些低沉,"商师弟的身世你我都清楚,幼年逢难,一家不幸,师尊带他上山了,便同我们是一家一门的亲人兄弟。商师弟本性不坏,性格也是后天扭曲,身为师兄,你当开解体谅他,而不是背后笑话。" 话说的可能有些重,可他眼神之中含着的是沉稳诚恳,是满满的认真。 莫回抬起头来,望了他一眼,又埋下头去,便道:"莫回明白了,大师兄放心。" "师尊就要出关,你住的地方离景蓝师弟比较近,记得时常敦促他修炼,免得师尊出关之后他又被责罚。" 对景蓝,江枫桥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景蓝简直是狂奔在狂放不羁道路上的一匹野马,不知何时才能温驯一些了。 只能让莫回紧着一些,看顾着,只求到了师尊面前还过得去就好。 莫回问道:"师尊要出关了吗?" "往年都是冬至那一日出关的,今年怕也不例外。也不知道你白凉师兄能不能在那之前赶回来了,想必他外出游历一番,修为见识都有开阔了。" 江枫桥最后走进了戚淮的屋,将最后一件冬衣放在了戚淮的床头上。 最后这一件乃是墨绿底绣着浅绿的花纹,看上去不那么死气沉沉,多几分鲜亮。江枫桥老是看见戚淮穿着一身颜色沉暗的衣服,觉得与他年纪不大对,所以才特意为他备了这样的一件。 掌门座下五位弟子,大弟子江枫桥,二弟子白凉,三弟子莫回,四弟子景蓝,五弟子商百尺。今年师尊出关之后,兴许会收第六人。 二师弟白凉几年之前就外出游历了,他当时离开寒山门的时候,修为仅次于江枫桥,却不知道如今是个什么模样。 莫回看了那冬衣一眼,又跟着出来,将房门关上,师兄弟俩说着话,往正堂去了。 里面众人还规规矩矩站着,一副已经知错的样子。 "现在看你们倒是乖巧了。"江枫桥笑了一声,"谁言是非话,便是是非人。你们年纪尚小,不过也到了该体谅人的年纪,不要再这样莽撞。你们商师兄剑术修为都是一等一地厉害,他日定然是我寒山门支柱,虽脾气略微古怪,可看一个人的时候应当看到他的长处,他即便有万般的不是,也是如今的你们所不能及的。少说话,多修行。" "谨遵大师兄教诲。" 众人又答应了一声。 江枫桥听了叹口气,自己简直是已经开启了说教模式。 他怕这些弟子听烦了,只摆摆手,"今日便揭过不提,不要再有下次了。" 众人这一回终于高兴了,此事就此揭过的意思,就是不会有惩罚了——大师兄万岁,大师兄萌萌哒! 戚淮皱了皱鼻子,看江枫桥又出去了,这个时候就悄悄跑出去,看江枫桥跟莫回在外面说了一会儿话,也没听清楚是在说什么,似乎提到了"闻道长老",他对这寒山门的事情还了解得不大熟,偷偷摸摸站在柱子后面,正要继续听,不想一道剑光忽地向着他射来:"何人偷听?" "笃"地一声轻响,那剑光没入戚淮脖子旁边的木头柱子里,射出一个手指粗细的孔洞来,戚淮只觉得自己脖子边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了,有一种战栗的感觉。 江枫桥只是抬了手指,发出一道剑气,本以为是什么人偷听,没想到竟然是戚淮。 他敛去眼底冷光,侧过脸,却对莫回道:"莫师弟你先去吧,最近注意一些,回头我再同你商议。" "是。" 莫回看了已经吓傻的戚淮一眼,转身走了。 这个时候江枫桥才走到戚淮身前来,方才一身冷厉褪尽,只温温一笑:"吓到你了?" 戚淮愣愣点头,又怕他误会,笨嘴笨舌道:"我……我是想问问大师兄的伤好了没……" 没有别的意思。 江枫桥抬手摸他头,只淡淡道:"已经好全了,多谢你采的药。" 第13章梦境 直到江枫桥走了,戚淮才真正地回过神来。 有时候看不明白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类的世界真是复杂啊。 总觉得刚刚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江枫桥跟莫回似乎是在商议什么大事,言语之中提到了闻道长老。戚淮仔细地思考了一下,忽然又想起方才从自己脸侧擦过去的那一道冷冽的剑气。 这人,也不像是众人想象之中的那样,完全地温和无害。 他恍惚之间,似乎已经解除到那面具下面的一面了。 只是这种感觉,很是朦胧,像是隔着一层纱一样。当初的江枫桥,似乎不是这个模样。至少说,应该不会有这样冷冽的感觉。表面上,似乎还是当年翩翩温柔少年郎…… 一时之间,戚淮的心思去得远了。 他没注意,已经回了自己的屋子,进去一看,一件新衣服放在自己的床头。 那一直麻雀飞了进来,站在戚淮的肩膀上,啄了啄他的头,"妖哥,妖哥你怎么了?大王叫我来告诉你——" 伸手一把将这麻雀捏住,用力一挤,便见这麻雀做出一个翻白眼的表情,像是已经要被他这一手捏死。 "八哥,以后不要随便到我肩膀上来。衣服很难洗的。" 作为一只叫做八哥的麻雀,八哥表示自己完全无法跟一棵树沟通。本身就具有不同的语言系统,现在还要勉强自己跟他交流,真是……这感觉差到了极点。 "你的衣服不是树皮吗?天生我就该站在你的肩膀上,你一身树皮,哪里怕脏了?" 如果不是这鸟还有一点作用,现在戚淮已经直接将它捏死了。 一把将八哥甩到一旁的墙上,戚淮坐到自己的床上,将那一件新衣服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左右翻看了一下。 那八哥疼得叽叽喳喳直叫唤,过了一会儿却来道:"妖哥你在看什么?哟,哟哟哟哟哟,有新衣裳了啊,难怪不要我站在你肩膀上了,真是有了新衣就忘了兄弟哟哟哟哟哟……" 哟尼玛啊,真不知道凤王凰王喂的是什么鸟,百鸟朝凤之中若是有麻雀,戚淮简直就要怀疑自己整个树生的成功了。 他直接让八哥滚蛋,别在这里破坏气氛。 嗯,他跟这件衣服之间的气氛。 八哥被扔出了窗外,只站在外面树枝上。忽然就不那么闹腾了,只是道:"当初是你要来这寒山门,只望你莫要感情用事,一切以大事为重。" 这口吻和语气,一下脱出了原本八哥的那种模式,乃是一种高高在上的,俯视众生的口吻。 戚淮忽然愣住,凌厉的目光朝着那八哥扎去,他知道,此刻说话的人已经不是八哥。而是那边的人,借了八哥的口,对他说这一番话而已。 戚淮没有吱声,看着八哥拍拍翅膀飞走了,才松了一口气。 奇怪,他在心虚什么? 摸了摸自己胸口,戚淮才懒得管那么多呢。他上寒山门的目的,从来就只有一个。手按在自己腰侧一点的位置,戚淮怔然了一会儿,又看着那衣服。 虽然已经天晚了,不过戚淮还是穿上新衣服试了试,竟然是意外地合身,甚至还是他喜欢的那一种颜色,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契合感。 大师兄真是个好人呢…… 穿上新衣服之后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萌萌哒—— 好吧,初秋就穿上冬衣,他也的确是萌萌哒了,简直是醉了。 躺回去睡觉的时候,戚淮已经重新将那衣服脱了下来,抱在怀里,睁着眼睛看着头顶。 秋天这天气还算是格外凉爽,只是戚淮已经渐渐有些不舒服了。 每年都有这么几天,戚淮开始掉头发了。 他躺在床上,打了个呵欠,只恨自己不是常青树,不然一年四个季节都是精神的。虽然已经修炼成了树妖,可毕竟还没到最高的那个等级上,不能那些传说之中的大妖怪一样,与天地时令相对抗。 一躺下来就很容易困,所以戚淮很快地闭上了眼睛。 只是眼前,为什么还有画面呢? 寒山门含翠殿里,江枫桥站在殿中,昏黄的灯火在他身周镀上一层光亮,可他整个人脸上的表情模模糊糊的。 他似乎正在跟人说话,戚淮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白天的那个时候,他躲在后面偷听。 模模糊糊,什么也听不见,可就是紧张。 江枫桥似乎跟人说完了,之后便出了殿门,周遭寂静,天色已经黑下来,都是黑漆漆的一片。戚淮似乎是不小心踩到了什么东西,终于被江枫桥发现了。 他似乎想对自己动手,不过看到是自己之后,便收了那两指,反而向着他走过来。 此时此刻,江枫桥脸上的表情堪称是温柔,他从来不敢想,江枫桥会对自己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对方抬手,摸了一下他的脸,他脸于是腾地就红了。 可江枫桥似乎没看到,只问他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戚淮道:"我只是路过……" "我问你为什么到寒山门来了。"江枫桥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于是戚淮愣住了,他想起来了? "我……" 他不敢说,自己是来索取报酬的。 作为妖,怎能对人动情? 那种疯狂的嫉妒,忽然又涌了上来。 戚淮拽住了他的袖子,"你既然认出了我,便该知道是你欠我的,我来,有何过错?" 然而江枫桥只是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要走开。 梦中的戚淮,似乎终于被激怒了,一把将江枫桥拉回来,便已经变成了成年男子模样,他按了江枫桥在那墙柱上亲吻,制住他挣扎的双手,膝盖顶在他袍子下面两条长腿之间,又扒了他衣服,在黑暗之中便欲行那苟且之事。 江枫桥是在抵抗,可是戚淮何等强大?根本不容他拒绝。 寒山门上上下下似乎都没人了,只有他们两个人。 一个寒山门的大弟子,一个刚刚上山来还居心叵测的树妖。 "你不该,忘了我……" 你不该忘了我。 戚淮一下起身,整个屋子里似乎还纠缠着梦境之中那样暧昧的高温,他恍惚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异样,只翻出窗外,去后院里提上来一桶水,便从头浇下来,他一下就理智了,也清醒了。 他从来很正视自己的欲望,可当这个对象换成江枫桥的时候,一切似乎就不一样了。 腰间的印记,是刻上了便再也毁不去了的。 是江枫桥欠他的。 戚淮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来,竟然不回屋,直接往林中去了。 他将自己埋进土里,周围都是一些没有灵智的树木,他无声无息,也与他们没有什么区别。 一夜,就这样过去,秋日露水从戚淮的头顶落下来,从发丝的尖端落下来,只是那树叶也跟着掉。戚淮闭上眼睛,知道自己还是要回去的。 只要找到一个机会便可以了。 他暗暗告诫自己,做人做妖都一定要厚脸皮,不然没办法讨债。 重新从屋中出来之后,刚刚整理好,很快就听到了晨钟,于是连忙跑出去,却没看到江枫桥。 面对着带着疑惑的众人,莫回只笑道:"掌门即将出关,大师兄也要忙活起来,最近没哟时间过来。在这三个月之内,大师兄大约都不会来了,而后便是我来监督你们。今日开始教你们修行门内心法,只要到了先天境界,你们便有了进入内门的资格,运气好的或者是资质上佳的,还可以被掌门收为座下弟子。" "被掌门收为座下弟子?" "真好啊,那样就可以每天看到大师兄了吧?" "唉,大师兄不来了吗……" 竟然不来了? 戚淮只觉得像是被人当头给敲了一棒,回不过神来。 他暗暗握紧了拳头,只觉得这人怎么看怎么可恶。罢了,待他也进入内门就好…… 不过,江枫桥在新弟子之中的人气,依旧是不低啊。 为什么忽然觉得自己前途简直是一片黑暗呢? 江枫桥看了看周围的那些人,尤其是齐宣,已经在暗自筹划整人的办法了。 至于江枫桥,的确是忙得不可开交。 因为临近师尊出关的日子,所以附近门派都来了不少人,送上一些贺礼,来打探一下情报,问问下一届试剑会什么时候开。 寒山门乃是天下第一的大宗门,乃是九州试剑会主办方,没隔几年,便会向九州各大宗门递出请柬,请人来参加试剑会,没到这个时候,便是名流汇聚,强者云集。 这种时候,也是寒山门最风光的时候。 从来不会有人提改变试剑会的地点,寒山门的历史实在太悠久了。即便是现在九州十三仙之中无一人出自寒山门,却也不敢有人小瞧了他们。 在这样的忙碌之中,转眼便已经冬至了。 纷纷扬扬雪花落下,江枫桥换了一身浅蓝色的袍子,比较厚,也能御寒,便已经向着师尊闭关的九幽阁而去。 第14章思过 九幽阁在后山山门之中,已经有许多年的历史,乃是掌门的闭关之所。 当今寒山门掌门空弦上人,乃是炼气化神级别的高手,距离登仙也就是一步之遥。在他接任掌教之后,却是闭关的时候居多。 不过试剑大会不远了,也该是空弦上人出关的时候了。 江枫桥一面想着,一面来到了那简单的石室前面,这里都是用石块堆建起来的殿阁,推开外面的大门,走进去之后便能看到两侧亮着昏暗的灯。 空闲上人便在最里面,甬道尽头对准的那一间石室里。 江枫桥走过去,在那石室门外停住,而后看了看两边的铜雀台灯盏,便走过去,用火折子给点亮了,这里面的昏暗,似乎缓解了一些。 "弟子江枫桥,恭请掌门人出关。" 他重新站回原来那个位置,便躬身朝着石门一拜,不闻里面有任何回应。 空弦上人闭关太久了,太久没有听见过外面的声音。 过了许久,里面才有了回复。 "四五年弹指一挥间……"声音苍老极了,有一种浑厚的感觉,听见时候却让人感觉像是宇宙乾坤清气都出现了一般,"枫桥,不必多礼……" 话音忽然顿住。 江枫桥只感觉到那巨门一开,便见到一个身穿青灰色道袍的老人走了出来,仙风道骨,鹤发童颜,只是脸色不大好。他这一番闭关并没有能够突破炼气化神的境界,一步登仙,可出来却看到自己这大弟子状态不对。 "你可是动用了藏雪剑禁诀?" 江枫桥自知瞒不住,只跪下来磕了个头:"弟子自知不妥,请师尊责罚。" 空弦上人怒极,只一手指着他,差点没说出话来,"你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告知于我!" ——该说的还是要说的。 在动用禁诀之前,江枫桥已经想过自己可能的下场,只是原本还对师尊抱有一丝希望,不曾想……竟然都,是他想太多。 江枫桥垂首,慢慢将事情说了出来。 从商百尺的挑战开始,不带任何的个人情绪,包括最后的结果,一一道明,最后道:"是弟子一时头脑发热……" "好,你好!"空弦上人似乎很是愤怒,"若是你没起半分的争强好胜之心,怎会起了动用禁诀的念头?你商师弟年纪小不懂事,他争强好胜还可理解,你已经是门中大师兄,乃是万千弟子表率,行事竟然也这样鲁莽冲动,岂不辜负我对你之期望?" 江枫桥说不出话来,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他终究还是对师尊的期望过高了,对商师弟和自己,根本就是两个态度。事到如今,他也不想辩解当时的情况有多危险,还有江枫桥自己面临的处境,如果失败会是什么下场…… 藏雪剑也算是名剑,但凡是名剑必定染血。 这一把剑,乃是空弦上人的收藏,在江枫桥拜入门中的时候才授予他,最终做了江枫桥的剑。只是当初,空弦上人千叮咛万嘱咐,万不能使用其中禁诀。此一剑诀,若不能伤人,便是伤己。空弦一直警告江枫桥不要使用此一禁诀,哪里料到江枫桥根本将自己的训诫当作了耳旁风。 他眼底神光闪烁,最终却道:"身为大师兄,当为寒山门上下弟子只表率,不该与师弟们争强斗胜。我观你外气略散,心思细乱,已经不复平静,乃是修道之人大忌。从此时此刻开始,你往后山灵韵洞闭关,非我准许,不得出。" "师尊!" 江枫桥愣住了,他没忍住开口这样喊了一声。 空弦上人只是走过来,拍了拍他肩膀,道:"师尊是为了你好,你且闭关几日,收敛好自己心神。师尊并非偏心于你商师弟,只是……" 话又顿住了,似乎下面是什么不该说的,他叹了口气,摆摆手,便已经顺着那长长的甬道走出去了。 江枫桥抬手按住自己的眉心,只觉当真不是一般地痛苦。 他起身,只会看着那长长的甬道,觉得师尊是越来越看不清了。 到底他待商师兄,很是奇怪。 江枫桥仔细地想了想,其实师尊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甚至很正确——他就是起了争强好胜之心。可是江枫桥现在觉得没有什么不好,以前的自己,说好听一些是温和宽厚,说难听一些却是烂好人老实人,但凡人必定都有争强好胜之心,只是有的人能将其转化为行动,有的人却是无所作为。 商百尺的存在,很轻而易举地就改变了江枫桥之前所处的位置,早知道自己应该有如今的这一天,却没有想到只是因为禁诀。 江枫桥觉得自己有点死心眼,一旦决定了什么就很难改变。 他这闭关,估计要一些时候了。 慢慢从九幽阁前面出来,江枫桥堪称是潇潇洒洒地,就直接去了后山灵韵洞。 这里乃是寒山门的前辈们闭过关的地方,里面有一些日常生活的用具,江枫桥进去之后略微打扫了一下,便刻了一张棋盘,自己跟自己下棋了。 至于所谓思过,现在他还一点也不想。 前面众多弟子都知道今天是掌门出关的日子,多位长老列座于含翠殿上,内门弟子站在殿门,外门弟子站在殿外,气象森严,说寒山门乃是天下第一的大宗门,自然都不是吹出来的。 这样的规矩和气势,别的门派无法与之相比。 天光方照进台阶上,空弦上人便已经踏云而来,转瞬便已经站在了大殿之上,所有长老弟子齐齐行礼:"恭迎掌门出关。" "诸位不必多礼。"空弦上人说完,便抬手,让众人别再行礼,而后随意地一甩拂尘,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在闻道长老的身上,便问道,"闻道长老,我闭关之时,门中可出了什么大事不曾?" 闻道只觉得奇怪,这些事情一向是空弦上人不会问的,一般来说,江枫桥在去请掌门出关的时候就已经将这些事情全部给汇报上去的,没道理现在空弦还要来问自己。 不过…… 怎么没见到江枫桥? 以前一般都是江枫桥直接跟在空弦后面进来,今天倒是奇怪了。 今日冬至,外面雪大,新入门的弟子都已经穿上了过冬的新衣,是秋日时候江枫桥给备下的。第一次要见掌门,众人还有些小激动。 戚淮作为今年新入门弟子之中最出色的一个,乃是最有可能被掌门收为弟子的,那个时候他就成为了掌门的座下弟子,于是成为江枫桥名正言顺的师兄。 在站在殿门口的时候,戚淮就已经问过了,大师兄去请掌门出关了,一会儿会跟着掌门一起回来,可是现在怎么没见到人? 这一点,其实已经有不少人注意到了,不过都没戚淮这么敏感。 旁人只以为江枫桥被派去做别的事情了,根本没想到别的地方去。 就是戚淮自己,也不可能想到江枫桥已经被勒令闭关思过了。 虽然空弦上人没有明说,不过那意思也就是那样。 闻道长老出列说过了门中这两年的一些事情,不过其实并没有什么汇报的价值,听了一点空弦上人便摆摆手,示意闻道长老不必再说。 他站在大殿之上,只训诫了一番,将修炼之道深入浅出地讲解了一番,也无非就是吸引新弟子,鼓励旧弟子,最后说的是试剑大会,每一个门派将派出七个人参加,寒山门作为主办门派也是不例外的。他道:"只盼着你们努力习剑,人人都有机会,到时候上场试剑,万不要丢了我寒山门的脸面。" "谨遵掌门训诫。" "今日已经不早,新入门弟子何在?" 今日江枫桥不在,跟着江枫桥一起负责新弟子事宜的莫回,这个时候便站了出来,还有些小紧张,道:"回禀掌门,新入门弟子十九人,皆在此处。" 空弦上人看了一眼,只一扫便已经知道诸人的根骨资质,最后他不出意料地点了一个戚淮,收入座下成为内门弟子。 于是戚淮真的就成为了掌门座下的小师弟,令人艳羡了一把。 戚淮对空弦上人执了师礼,不过空弦上人却道:"寒山门我座下大弟子江枫桥,心性不坚,易受外物影响,在我闭关期间多有不当之举,已经勒令其闭关在灵韵洞思过。从此日起,门中上下,事务由须道长老暂代管理,余者有无法决断之时再报于我。" "是。" 这回应的声音终究有些小,因为不少人已经傻眼了。 这是什么情况?大师兄怎么忽然之间就出事了? 他们怎么不知道大师兄在掌门闭关期间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反而是近来大师兄的人气居高不下,在击败商百尺之后,原本对他不服气的人现在也都改了口,变了态度,掌门却忽然说大师兄有"不当之举"还"心性不坚",这世道还真是怪了。 戚淮才是真正地傻眼了,刚刚被收入门下还有点小高兴,现在忽然说大师兄闭关思过去了,尼玛这不是坑老子吗? 第15章泉与酒 空弦上人叹了口气,停下脚步,已经是在含翠殿外的走廊上了。 这个时候诸人都已经走了,身后似乎是空荡荡没一个人,可空弦上人却道:"出来吧。" 商百尺自知行迹泄露,从墙后面走了出来:"师尊……" "你可是想为你大师兄求情?" 空弦上人活了这许多年了,什么事情不清楚?早在殿上的时候,便已经感觉出了商百尺的心思。这小子是由他捡上山来的,自然是知根知底。 商百尺顿了一下,点点头,却坦然承认:"弟子觉得,大师兄并无过错。" 空弦上人一笑:"他不曾有任何的过错,只是心不静。你上山时他便已经在山上了,只是他却不是为师捡回来的。" 微微一怔,商百尺有些不明白,怎么忽然说起这个来。 空弦上人将那拂尘一摆,转过身,继续往前面走。 一般议事乃是在正殿含翠殿,只是空弦上人作为掌门,一般在掌门休憩的停云阁,这个时候便慢慢往那边走。商百尺知道空弦上人应该是要说什么,所以也落后几步跟上。 周围的弟子们远远见到二人都要行个礼,等到了殿后的长道上,人便少了。 于是空弦上人又开口道:"我寿数将至,却还无法突破,若是一直如此,怕也是只有归于天命。只是放不下的,还是你们这些弟子……" 商百尺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换了师尊座下任何一名弟子,估计都能在这个时候接上话,可他是商百尺。 空弦上人又道:"你大师兄是自己上山来的,他上山来的时候跟你现在差不多大。我不知他曾经遇到过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他想要上山来干什么,甚至不曾了解这个人的心思性情。但是我却收了他为徒——那一年,还是为师刚刚接任掌教。" 这件事倒是奇了,商百尺终于没忍住,露出几分疑惑的表情。 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空弦上人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当年江枫桥也就是商百尺这样,只是看上去温和的一片,可是眼睛底下,却藏着仇恨。他说他是上山来,想要找一个人。空弦上人听了他的话,收了他为弟子,只是约法三章——暂时封去他之前三年的记忆,完全忘记之前凡尘俗世,上山习剑,待修炼至炼神返虚之境,自然突破封印,到时候便什么都想起来了。 "……封印?"商百尺实在是听糊涂了。 "我寒山门剑诀修炼只求平心静气,他若是心怀杂念,即便是在山上修炼多年也不会有成,不如暂时忘却,只一心修炼,而后才可得成大道。" 空弦上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却,道:"我真是老了,今日才有这许多的感慨来。" 只因为他今日见到江枫桥,竟然像是见到许多年之前的他。 二十年弹指一挥间,修真岁月无限,凡尘俗世却已经变幻沧桑。 商百尺沉默了,这之中定然藏着极大的内情,不过师尊今日既然对自己说了那么多,想必是想要把他的嘴给堵上了。 "以师尊的意思是——" "你大师兄在山上修行这几年,不曾妄动了什么争胜之心,如今他将要突破,闭关修炼一阵也好。回头你找你莫回、景蓝二位师兄,告诉他们可以轮流去看望你大师兄。我知道你们多半还是服他的。" 空弦上人终究还是退让了一步。 于是商百尺躬身行礼:"多谢师尊。" "你去吧。" 空弦上人已经走到了停云阁前,山上流云,都在这一楼阁之前停滞不去,只因为两边山风对流,都将云雾挤在这一块了,因而名之为"停云阁"。 他抬头看了一眼这一块牌子,却回头看一眼商百尺,商百尺已经转身往门内弟子们的住处去了。 莫回、景蓝、戚淮三人,都在莫回的房间前面坐着,看到商百尺从那边回来,景蓝不怕死地挥挥手打了声招呼:"商师弟。" 商百尺原本就是想来找这里的三人,这时候景蓝给自己打招呼,倒是免去了他的尴尬,他走到了几个人的面前,刚想开口,便看景蓝嘻嘻一笑:"你定然是已经去找过师尊为大师兄求情了,来来来,坐下说说结果。" 莫回冷眼看着没说话,戚淮只是抬起头来看着。 景蓝乃是大大咧咧花花公子之类的人,根本是自来熟,即便是跟商百尺,只要有心还是能套套近乎。 隐去了师尊所说的关于江枫桥旧事的那些话,只说师尊允许他们去看望大师兄。 于是景蓝顿时笑起来,"师尊真是个好人啊。" ——空弦上人表示:你发错好人卡了。 今日在殿上,景蓝少见地没有被批评,修为也在莫回的监督之下提升了一些的,都是之前大师兄耳提面命之功啊。景蓝现在高兴得很,便直接站起来一拍江枫桥的肩膀,拉着莫回,"走走走,隔壁的周师姐前儿给了我一壶好酒,我们师兄弟去灵韵洞喝上他一回,定然是人间一桩美事啊。" 戚淮立刻站起来,很坚定道:"我也要去。" "小屁孩儿滚一边儿去。"景蓝不耐烦地挥挥手,欺负新入门的弟子。 这戚淮真是天赋惊人,这个时候竟然已经到了引气入体之境,乃是师尊今年新收入座下的弟子。 戚淮听到"小屁孩儿"几个字,真是……差点把脸给气绿了,他道:"我也是大师兄的师弟啊。" 景蓝转过脸,一本正经地对他道:"你是小师弟,知道什么叫做小师弟吗?那就是专门用来欺负的。我跟你说啊,今儿我们这样对你,过几年等新的小师弟入门了,你再这样对他,这就是我们寒山门专坑小师弟的惯例,懂?" 懂? 卧槽,我懂你个头啊! 若不是此刻还仰仗着景蓝,去灵韵洞,现在戚淮就能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人拍死在山崖上。 强忍住眼底冒出的杀气,戚淮决定转向一个比较好说话的:"莫师兄?" 莫回自然知道江枫桥其实还挺喜欢这个戚淮的,他想了想,正要帮戚淮说话,没想到景蓝走上来直接踹他:"小师弟就是用来欺负的,你忘记我们了?" 莫回嘴角一抽,简直觉得景蓝最近是越来越疯。 不过,戚淮此刻神补刀,他手一指商百尺,忽然道:"他之前不也是小师弟吗?也是我这个待遇……" "……" 不得不说,景蓝跟莫回脸都绿了。 景蓝摸摸下巴,无耻道:"他嘛,那啥,特殊一点哈……" 哈,哈……哈你个大头鬼啊! 不管怎么说,最终戚淮还是靠着自己死缠烂打的功夫,争得了跟大家一起去灵韵洞的机会。 灵韵洞在后山,一座矮矮的山崖下面,众人直接就跳下去了。 作为专坑小师弟寒山门的悲催小师弟,戚淮一个人提着烧鸡烤鸭各种吃食,还有几坛好酒,站在山崖上面,大包小包,活像是个小老头。 他跌跌撞撞往下面一跳,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这见鬼的人形身体,及时伸出一根树枝扒了扒崖壁,这个时候才好生地下去了。 "大师兄!大师兄,我们来看你了!" 景蓝高声大气地喊着,直接往灵韵洞那边走,此刻天色渐暗,还有微微的小雪,那灵韵洞前面有一片小小的湖泊。此刻江枫桥坐在那湖泊里面,靠着边缘,早已经裸了一半。 听见有人喊自己,他抬头一看,景蓝等人已经过来了。 他一笑:"定然是你们又去师尊那里叨咕了,师尊怎么没把你们给打回来?" 因为各种事情受罚的时候很多,被罚闭关的肯定不止江枫桥一个,江枫桥也不是第一个,只是以前都是他带着师弟们去求情,现在倒是风水轮流转了。 江枫桥坐在那温热的泉水之中,懒得动弹。 景蓝刚刚过来,便吹了一声口哨:"大师兄倒是个懂得享受的。" 他想也不想,就扒了自己身上外袍,也泡到水里去了,舒爽地叹息一声,景蓝伸了个懒腰,道:"这一次可不是我们一起去的,商师弟一个人就搞定了。" 商百尺正在往这边走,听见这句话便顿住了脚步。 莫回只一拍他肩膀,"一起来吧。" 戚淮:……尼玛,老子呢!老子呢!!! 眼见着众人已经直接下水,便是商百尺时候犹豫了一阵,也下去泡着了。 冬日里头泡温泉,真是说不出地舒爽。 景蓝想起酒和肉来,转头就喊戚淮,"小师弟你快过来啊。" 小师弟驮着一堆东西挪过来了,面无表情看景蓝。 景蓝"哈哈"大笑,一把便将戚淮拽下来,"砰"地一声砸到水里,便溅起了无数的水花。 江枫桥大约也猜到了,师尊应该已经收他为徒了。他笑着把呛水的戚淮给捞起来,只道:"你景蓝师兄就是这个德性,待日后师尊要考校功课了,你再去敦促于他。" 景蓝被江枫桥这一句话给憋住了,只来拿那漂浮在水面上的酒,和包好的烧鸡。 这边,戚淮却是满脸都是水花,隔着一层层的暖雾,只觉得江枫桥的手掌很暖和,兴许是因为泡多了温泉吧? "大师兄,喝酒吗?" 景蓝开了一小坛子酒,递给了江枫桥,江枫桥只把戚淮放到自己身边不远处,靠着岸边,便已经接过了那一坛酒,晃了晃,却道:"又是从你周师姐那里偷的。" "什么偷,分明是赠!"景蓝立刻辩白。 江枫桥弯着唇角,微微眯着眼,仰头喝了一口酒,露出修长的脖颈和微微凸起的喉结,而后又一晃小酒坛子,便道:"是啊是啊,都从偷变成赠了。" 景蓝大窘,只道:"滚滚滚滚,喝我的酒还要笑我,滚滚滚滚,马不停蹄地滚!" 众人大笑起来。 戚淮悄悄扭过头,看着也跟着笑的江枫桥,泡在水里,又不自觉地伸手按住了腰侧,只觉他笑得跟当年一样好看。 第16章开花树 酒是隔壁周师姐酿了许多年的酒,景蓝刚刚入门的时候,就喜欢去她那边偷酒喝,不过后来被逮住了,也就开始了收敛,现在估计算是已经跟周师姐混熟了,这酒都变成赠的了。 江枫桥想起这一茬来,只是微微一笑,问他们道:"怎么忽然想起来找我?师尊可允许了?" 戚淮就在江枫桥的身边,也不喝酒,只看着他们,听他们说话。 景蓝道:"师尊说过可以轮流来看望你的,大师兄你想直接闭关,可不成了,不过……以后我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偷懒了……" 没有江枫桥卡着,景蓝摸鱼都能舒服许多。 "你这德性……"江枫桥没忍住摇头笑了。 莫回那边道:"这一回是商师弟去师尊那边求情的,说起来我们并没有出什么力……" 还在喝酒的商百尺端着那酒坛子,顿了一下,又当做没听见。 江枫桥也顿了一下,看了商百尺一眼,又对莫回等人道:"我这一思过,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也不必时常来找我,乘此机会,我倒是能够闭关一阵的。" 众人点点头,景蓝瞥了戚淮一眼,忽然从水里抓了一个酒坛子,扔给戚淮,戚淮抱住,看向景蓝。 "喝啊。"景蓝理所当然道。 只是戚淮看着胆子小,转头看了江枫桥一眼。 江枫桥却对景蓝道:"他年纪还小——" "酒量是从小培养起来的嘛。"景蓝不等江枫桥说完便反驳了一句。 于是江枫桥没话,只能轻轻地一耸肩,继续喝酒去了。 眼见得残阳欲尽,小雪纷飞,戚淮感觉着手中摸着的酒坛子却是暖的,想是景蓝将这坛子放在温泉里久了,所以连着里面的美酒也变成了暖的。他还从来没喝过这酒,一时也是好奇,喝了第一口觉得有些拉辣,第二口却觉出了醇厚,于是不知不觉就喝了第三口。 江枫桥见状不由得笑了起来,说他只跟个上灯台的小耗子一样。 戚淮心说自己怎么跟那种东西像,只不满地撇嘴,周围人大笑起来。 酒到微醺,江枫桥已经开始恍惚了,他一手手肘压在岸边的大石头上,手里还拿着小酒坛子,另一手泡在水里,不过头发掉下来已经沾湿在胸膛前面,于是伸出手来将头发拉车起来,归拢到耳后去,却懒洋洋道:"天色已晚,你们该走了。我也该回去了。" 酒量最好的景蓝喝得最多,整个人都要掉进泉水里面去了一样,旁边的莫回笑了一声,将他捞起来,也觉得是时候了,若是喝得太过,怕是日后都没有来看大师兄的机会了。 众人从水里出来,也把戚淮拉上来,抬手便将衣服烘干了穿上。 江枫桥动作倒是慢了不少,回手去岸上拿衣服,只松松垮垮披在外面,便已经从水里起来。 戚淮只是无意之间回望那么一眼,便瞧见江枫桥背影,被水给浸透了,被水打湿的头发披在身后,乌黑的一片,因为泉上水雾氤氲,倒觉得那场景不真切起来,隐隐约约的。 众人已经走了,这灵韵洞前面一下就显得冷清起来,周遭寂静,雪却忽然大了。 他老是觉得自己记忆里也有过这样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回到灵韵洞中,手里还提着半坛子酒,他走到桌案边,看着还没下完的残棋,便坐过去,一边喝一边下,自己跟自己对弈,还算是绞尽脑汁又其乐无穷。 只是酒喝多了就容易晕,还没下完棋,他就已经困得打了个呵欠,直接趴到棋盘睡了。 醒来的时候恍恍惚惚,忽然觉得有人在拉自己的头发,拉完了又摸自己脸颊。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只头疼欲裂,眼前站了一个人,似乎是没想到他已经醒过来了,愣了一下,接着又是一声自语:"醒了也好。" 墨绿的长袍,头发和眼瞳却变成正常的颜色遮掩,长发披散在身后,看着很高瘦挺拔,脸色苍白之余却能感觉出一种病态的没敢。 危险的感觉。 江枫桥的酒一下醒了大半,这人是谁,寒山门从哪里出现这样的人?他一瞬间想到了之前在树林里看到的黑影,伸手便欲将剑召唤出来,不想已经被这神秘人按住。 那人不说话,只是勾唇一笑,掐住他下颌,便俯身吻了下去,另一手撑在那棋盘上,却已经将棋子拂乱。 舔了江枫桥温热的嘴唇,便尝到了酒味,从坛子里喝和从某人嘴里取,滋味截然不同。只这样轻轻的触碰,已经让戚淮觉得自己浑身都烧了起来,他手指颤抖了一下,指甲很长,便无意之间在江枫桥的下颌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血印。 戚淮浑然不觉,今日看他在潭水之中的时候,便已经动了那邪念,在回去之后,却又悄悄过来,刚好瞧见江枫桥趴在棋盘上。他情不自禁地走近,又想起旧日的事情来,便已经无法自制了…… 江枫桥只被这样的触碰给气晕了头,抬起一脚便要踹过去,却被戚淮按住,一根树枝不知道从哪里伸出来,便已经岔住江枫桥那条腿,戚淮一推便将他按到了墙上,一副游刃有余模样。 仿佛是察觉了他的不高兴,戚淮终于停了下来,那略带着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成熟与青涩并存的感觉,却对江枫桥道:"我是来讨债的,你不认得我了。" 江枫桥一条腿放不下去,只能稳定心神,已经知道自己面前这是一只树妖了。瞥了那树枝一眼,江枫桥道:"你是哪里来的妖物,我又为何要认识你?" "……"果真是不记得了。 戚淮似乎有些失落,他想起自己那刻在腰间的印记,只道:"白玉村的事情,你也不记得了?" "我出身自白玉村,却从不记得自己欠过谁。" 江枫桥始终很淡然,这种时候不能自乱阵脚。 那树妖仿佛有些恍惚起来,看了江枫桥许久,手上便已经有些松劲儿了。 江枫桥眼底暗光一闪,便直接手诀一起,顿时雪蓝色的光芒暴起,藏雪剑已经刹那之间出鞘,在这昏暗的灵韵洞之中,腾起一道剑芒,随手一劈便已经将那斜出来的树枝斩落,而后握住剑柄,剑锋上扬往前面催逼过去。 戚淮被江枫桥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剧痛之下,连那脸孔都扭曲了几分,他眼中似乎有几分痛心之色,可江枫桥视若未见。 此日,正是冬至小雪,外面雪花满地,洞中也是寒意惊人。 江枫桥仗剑而立,眼神平和,衣服宽松,袖袍上带着织银花纹,随着他抬手,便荡开了一片波纹。寒光凛冽,站在那里的江枫桥只像是一尊塑像一样森严肃穆,只有那微微闪动着的剑光,泄露了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心绪。 "你是何处的妖物,与白玉村有什么关系?" 他没有动手,只是提着剑站在那里,只是看得出是一副蓄势待发的状态,只要他对面那妖物有任何动作,他便将剑斩其头颅。 修行已有二十余年,凡尘俗世早已经忘得差不多,世间凡夫俗子也活不到那许久。 所谓的白玉村,若是旁人不提,江枫桥兴许真的忘了。 可是如今被人一提,他又觉得那是自己不能忘记的所在——似乎,他当初便是从那里,上山来的。 眼前这妖物,说出了白玉村,不知是不是与那边有一些联系? 只是寒山门乃是九州第一仙宗,山中阵法甚多,妖邪之物不得近,这妖物又是从哪里来的?是外来的妖物,必然不得进山门,若说是门中的妖物,也不会知道白玉村——更要紧的是,门中不该有这样的妖物。 他问了,这墨绿长袍的男人却笑了一声:"你自己都不记得的事情,我凭什么告诉你?" 这话像是赌气一样,江枫桥不喜欢。 他听出对方似乎不愿意跟自己多说,所以江枫桥直接动手了。 自打上次与江枫桥比剑之后,他的剑诀便已经进步神速,此刻骤然出剑,戚淮闪避不及,或者说是对江枫桥失望透顶,以至于竟然有一种类似于自暴自弃的心理,已经被江枫桥一剑刺入胸膛。 眼神对上,江枫桥眼底是平和,甚至可以换一个词来形容——无情。 而戚淮眼底,是一种很奇怪的,淡淡的痛心。 他只问:"你当真不记得了?" "不知所谓。" 江枫桥拔剑,只欲生擒此妖。不料对方在听见他这一声回答之后,竟然大笑起来,转瞬便是长袖一拂,卷起一阵狂风,再看之时已然不见。 地上的鲜血,乃是青绿色的,果真不是人了。 江枫桥原本想报给闻道长老,只是自己现在在闭关之中,也就无法说太多。 他想了想,左右这树妖是跟自己有仇,他还是慢慢筹划为好。白玉村之事…… 说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异常。 灵韵洞之中,点着油灯,外面只瞧得见那昏黄灯火。 戚淮步履蹒跚,一路所有的树木都不敢动,生怕触怒了他一样。 还记得自己问山神,喜欢一个人应该怎么办。山神掐着自己的山羊胡文绉绉地念着那些奇怪的句子:如何让他遇见你,在你最美的时候,做一颗会开花的树。 可戚淮说:我不会开花。 山神说:不开花就不美,谁能把你从那么多的树里认出来呢?只有你开花,他才能看到你。 然后村里那据说有千年历史的神树,便开出了一树滑稽的大白花朵。 的确是被无数的人注意到了,自然也包括他。 可是他换来的是什么?是他用刀,在他身上刻下的,与别人的誓言——当初就不该答应他,看他可怜,不该心软。 江枫桥是个铁石心肠,凭什么要他心软? 戚淮忽然走不动了,只伸手扶住旁边一棵树,任由鲜血落满地。 真滑稽…… 第二卷试剑大会 第17章突破 自古正邪不两立,道为正,妖为邪。 早已经是公认了许久的道理了,可是戚淮觉得自己现在才明白。他此次入寒山门,乃是有两件事。 其一是他私心,为着来找江枫桥;其二则是妖族之事。 现下里,头一件事已经令他烦透了心,自把心思放到第二件事上去。 试剑大会召开在即,门中上下都热闹得很,因为要举行门中的小型比剑,选出合适的人去参加。寒山门作为九州第一仙门,乃是东道主,主场试剑,自然不能丢了脸面。 后面广场上以云台为中心,搭上了几座高台,不日便将有不少修士,自九州各处而来,端的是仙家气派,客如流云。 只是,门派之中比剑,虽然是一件简单的事,但因为江枫桥的闭关思过,总觉得有些古怪。 戚淮那一日出来之后,就再也没去过后山,听说景蓝师兄会去看望他。戚淮从旁人口中得知他近况,却都说他安乐自在,修为倒是精进得比往日更快了。 心里想着他倒是一点也没压力,戚淮觉得自己一个人纠结简直不是个事儿。 江枫桥为什么会忘记白玉村的事情?当初他上山来,又到底是为什么? 这些事情,都不清楚。 今日,天气已经转暖,冬衣也不必穿了。 寒山门上上下下都换上了新装,冬衣也被戚淮藏进了柜子里面。说来时间过得也快,转眼就已经是两个多月,试剑大会的第一日。 九州仙门无数,不过有资格来参加试剑大会的,也就那么八个宗门,加上寒山门自身,统共九州九个宗门。寒山门来自乃是中原神喻州的仙门,向来在九州是地位尊崇而独特,别的仙门对他们是礼敬有加,不过寒山门毕竟多年不曾出过剑仙,虽然名声在外,也逐渐地被人看不起了。 景蓝跟戚淮,现在负责出去将山门处的与会者接进来。 两个月的时间,戚淮算是疯长了一阵,看着倒也不是之前那小孩子的模样来,身量出来,瞧着硬朗了不少,有个少年侠士的外表了。 其实长成什么样,完全是由戚淮自己决定的,想要换张脸换个心情简直分分钟的事情。 "下面来的乃是焚鼎门的,这一门脾气火爆,说话可能颇不客气,一会儿师弟你可得忍住。" 景蓝事先提醒了一句。 戚淮觉得奇怪:"师兄怎么知道?" 景蓝笑笑,"小师弟你真是,最近修炼糊涂了吧?我寒山门又不是第一次举办试剑大会,以前也有过的,每一届都是这几个宗门,早就摸得门儿清了。大师兄当初就是带着我去接待人的,说起来,那个时候的我跟你现在差不多大呢。" 只是说起大师兄,景蓝就叹了一口气,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不过转眼他就看到了一旁走过去的高挑美人,一瞬间就粘了上去:"周师姐,你这是哪儿去啊……" "……" 景蓝就是这个德性,戚淮都习惯了。 他站在原地,朝着后山所在的位置望了一眼,又收回目光。 过不一会儿,景蓝终于过来,似乎跟那周师姐相谈甚欢。 过了九百九十九级天梯,下去的时候,那焚鼎门的人已经等久了,有几名弟子在闲聊。 "这寒山门就是气派啊。" "什么气派,寒山门,看着是越来越寒酸了,最近连高手也没出一个,说个什么厉害不厉害?" "我们焚鼎门好歹有三鼎剑仙撑着,他们寒山门什么人都没有。" "人家有天鉴宝录,手握九州生死,我们哪里能比?" "也是,也是……" 戚淮听见那天鉴宝录几个字,抬眼看了那几个人一眼,之后景蓝已经走上去了。 焚鼎门也是九州九大仙门之一,带着人来的乃是焚鼎门的掌门孤绝道人,看着是一副精明模样,瘦瘦高高,白发白眉却有一张青年的俊脸,应该是仙门之中驻颜有术的。 景蓝与戚淮朝他一拱手,见过礼,孤绝道人是一点也没介意,看了景蓝一眼,却道:"我记得你来着,上次试剑大会,也是你跟着你大师兄来接待我们的。短短几年没见,你修为倒是攀升极快。" 这话就说得景蓝汗颜了,尼玛,他这玩玩耍耍修炼的,被人家仙门掌门一称赞,老脸都快没地方放了。 他应承两句,便听孤绝道人问道:"怎么不见你大师兄?" 这一句,便关系到寒山门门中之事了,平日里景蓝是大大咧咧不服从管教,在这种时候,头脑却是极为精明的。 他道:"大师兄在后山闭关修炼,今次试剑大会,怕是您见不到他了。" 孤绝道人眼神一闪,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只是微微点头:"贵门这一位弟子,也是翘楚,困于第二层已经太久,也是时候突破了。" 修炼四层境界,第一层只能算是凡人,后面的三层才是修士的层级。 引气入体、炼气化神、炼神返虚。 前次见到的时候,江枫桥便在引气入体境界了,这么多年没传出突破的消息,倒也是奇怪。 只是孤绝道人不可能听不出这里面的古怪,哪里有闭关修炼到连试剑大会这样的事情都不来的呢?更何况江枫桥乃是门内大弟子,试剑大会之事以前一直都是他来负责的。 孤绝道人不言,只跟着人上来寒山,入了含翠殿列坐。 他身后跟着一名青衣弟子,抱着一柄剑,等孤绝道人坐下,便叹气道:"那江枫桥不来,我干什么要来?" "没志气。"孤绝道人转脸就骂了他一句,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的,只坐在这大殿上左边第一张椅子上,他算是来得早的,别的宗门都不见人,这个时候他说话,乃是隔绝了声音的,只道,"我早说过江枫桥迟早要跟空弦翻脸,虽不知江枫桥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空弦此人修行的乃是断情绝义之道。" "断情绝义之道?"那青衣弟子有些不明白。 "寒山门太久没出过剑仙了,空弦与之只差一步,他怕是也急了。此事乃是秘辛,不好说与你,不过断情绝义之道,狠辣阴毒,空弦怕是没路走了。杀妻灭女,没了至亲,天地之间无牵无挂,正好修道。" 孤绝道人讽笑了一声,终于不说话了。 殿门口,景蓝跟戚淮站着,是听不见孤绝道人这边的话的。 九州九大仙门的掌门陆陆续续地带着人来了,还有别的一些小仙门也带了人上来观看,不过都不进殿,只在殿外看着,含翠殿内都是九大仙门的掌门长老,还有他们最器重的弟子。 陆陆续续,人已经来齐,只等着寒山门掌门空弦上人来了。 空弦上人自停云阁而来,两边分列着普通的弟子,穿着天青色的袍子,尽显仙家气派。 前面广场上,所有人齐齐地让开了路,将前面登上含翠殿的台阶给露出来,空弦上人抬步便走上去,殿内诸人都站起来,只待空弦上人出现的时候便齐齐见礼。 然而,就在空弦上人踏上最后一击台阶的时候,却忽然听得一声清鸣之音,响彻云霄,龙吟凤啸一样震慑人心神。 这一刻,所有的事情都被打断了,众人仰头望去,只见含翠殿斜后方的后山那边,忽然腾起了万丈雪蓝色的清光,覆盖了小半座山,又逐渐地隐没。 殿中诸位掌门一愣,孤绝道人却是目中精光一现,只走上来,当先朗声笑道:"寒山门当真是第一仙门,后继有人,我上来时候听说,贵门大弟子正在闭关之中,向来是现在已经突破引气入体之境,到达了炼气化神,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众人自然也跟着道喜,这含翠殿里还热闹了起来。 殿外的修士,不管是外来的还是寒山门本门的,也都是议论纷纷。 空弦上人站在殿外,眼神略微复杂,却知道这个时候不派人去看说不过去,他想想江枫桥既然已经突破,想来是已经重新静心了,便道:"莫回,你去灵韵洞看望你大师兄,他若是突破,你便将他带回来。这九州试剑大会,事务繁多,闻道长老与须道长老二人忙不过来,他来搭把手也好。" "是。" 莫回眼底划过几分兴奋,领命便去了。 商百尺这边则是望了莫回飞身而去的背影一眼,又转过头来,便瞧见他对面那新入门不久的戚淮表情愣愣的。 江枫桥,的确是突破了。 莫回进来的时候,只是看到江枫桥盘坐在那潭水前面,双膝之上放着那把藏雪剑。 他左手压着剑柄,右手手指则轻轻搭在剑脊上,看着手指修长,被那藏雪剑剔透雪光一衬,便更见出尘了。 "大师兄——" 莫回有些兴奋,几乎是一闪身就已经到了江枫桥的身前,然而他在看到江枫桥睁眼的那一瞬间,愣住了。 一双藏着雪光的眼,冷漠冷淡,似乎是还沉浸在在剑意之中。 莫回停住,声音也哽住了。 江枫桥这个时候似乎才回过神来,目中神光一敛,整个人顿时温柔似春山一般,一笑道:"怎么了?" 第18章归来 江枫桥之前与商百尺比剑,其后便有了感悟,原本距离突破也就是临门一脚的事情,在与商百尺比试之后,却是一点问题也没有了。 忽然之间突破到炼气化神境界,只觉得整个人的神魂都为之一清,只要将自己的神识放开,整个山门的动静几乎多收为眼底,虽然是模模糊糊,但这种神识覆盖的广度,已经完全超越引气入体境界了。 他没有及时发现来的莫回,只是因为方才还沉浸在藏雪剑的剑意之中。 藏雪剑,藏剑于雪。 雪冷,而剑冷。只是藏雪剑虽冷,却是藏锋。不出鞘之前,无人能窥知其锋芒。 江枫桥的手指,从剑身之脊上轻轻地划过,收回了目光,看着这一把剑。 莫回终于回过了神:"大师兄,师尊说既然你已经突破,想必是已经突破了心中的困扰,前山即将进行试剑大会,还要请师兄回去主持一下局面。" "……"江枫桥似乎没想到,他怔然了片刻,才一点头,笑道,"你先去吧,我在这灵韵洞中收拾一下便回前山。" "是。那我先走了。" 莫回看江枫桥没有任何的异样,还是原来的那个大师兄,也就放下了心,笑笑便离开这里,去回禀情况了。 却说江枫桥,将藏雪剑还鞘,走入灵韵洞中,只略略收拾了一下。他在这里静心修炼数月,为的不过是静心二字,只是是不是能静心,只有他自己知道。 不管是那一日树妖提起来的白玉村往事,还是师尊的一些异样,都让他日夜难寐。睡不着就只有出来修炼,不能静心也必须静心。久而久之,就这样熬出来了。 不管事情怎样,修炼还是要继续。 江枫桥收拾完便直接离开了灵韵洞,在他跃上山崖的时候,只站在那高高的崖上,看看下面的温泉水潭,还有高深茂密的林木,后山怕是这里最安静的地方了。 就在他转过头的时候,便见到含翠殿上,忽然八方云来,清气满乾坤,一把光剑从含翠殿上刺出,而后八方各来了一把光剑,只将中间的那一把围绕在最中间,不停地旋转,旋即重重落下! 顿时只听得见一片剑响,还有那剑光崩碎的声音——这是试剑大会的开剑式,从九把剑落下的时候开始,这试剑大会就正式开始了。 到前山含翠殿前的时候,九位掌门已经开始放松了起来,纷纷往含翠殿外走去,间或聊些话,神情变化之前却都带着一种出尘的仙家风范。 外面有弟子无数,殿内诸位掌门却也带着人出来了,江枫桥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空弦上人的面前的。 空弦上人一看他,便知道他果然是已经突破了,只道:"你这些天修炼也算是静心了,今日既然已经迈过了炼气化神这个坎,日后便当更上一层路,只盼你好生修炼,莫要辜负寒山之栽培。" "弟子谨记。"江枫桥躬身应答。 于是,空弦上人笑了起来,他回身对其余八位掌门道:"这位便是我大弟子江枫桥,想必你们已经是见过了,我弟子资质鲁钝,今日才突破炼气化神之境,还望各位莫要笑话啊。" 其余几位掌门都笑起来,说"哪里哪里",其实心里都把这空弦上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当初江枫桥参加试剑大会的时候,总是最惹人厌恶的一个,因为这人修为较之同龄修士很高,可是偏偏走的不是那杀伐果断的剑路,比试的时候能把自己的对手给憋疯。不过在以往的两场比试上,江枫桥都拔得了头筹。 说什么"资质鲁钝",确定不是讽刺他们? 几位掌门只觉得空弦这老头分明是很得意,在这个时候他门下弟子突破,脸上是大大地有光。 那孤绝道人只扯出一个不冷不热的笑容来,看向了江枫桥,眼中精光不断。 江枫桥在前面,依旧像是往日一样,一点不为外物所动,站在那里听着掌门们说话。 忽然之间,衡风派掌门问了一句:"我忽然想起来,这一届试剑大会的名单上,似乎……贵门不打算让你这大弟子参加?" 空弦上人只淡淡道:"枫桥已经参加过三届试剑大会,除了第一次因为修为太低败北之外,其余两次都拔得头筹,如今他已经是炼气化神境界的高手,乃是门中长老境界的修为,又怎好继续参加?我看他继续参加也是惹人厌恶。枫桥,你可不介意吧?" 江枫桥抬眸,只看到空弦上人那微微带着笑意的眼神,强压了心中的笑,只垂首道:"江山代有才人出,枫桥今年只待擦亮眼眸,看诸位年纪尚小的师弟们的本事了。多谢孤绝掌门关心了。" 听见这边一番对话的弟子们都是擦了一把冷汗,老觉得这些掌门之间也不是什么和谐关系。 景蓝在一旁,靠墙柱子站着,忽然就一笑:"这些个老家伙……" 戚淮站在他旁边,只看着江枫桥,越看越觉得可恶,如今他已是翩翩少年郎,脸上没表情的时候跟商百尺一样,变脸了的时候又跟景蓝一样,是个阴晴不定的性子。"我看大师兄也陪掌门们玩儿得很开心啊……" 这语气,怎么有一种很奇怪的酸味儿呢? 景蓝道:"大师兄两次拔得头筹,这一次要是再参加,肯定会让人说我们寒山门仗势欺人。让别的掌门对第一抱有念想也好,虽然——" "虽然他们会发现我们门中又出了一个变态。"戚淮很心领神会地直接将话接住了,而后两个人相当默契地看了站在前面的商百尺一眼。 商百尺却没有看他们,而是看着前面的江枫桥。 在今天之前,不曾有任何人告诉他,江枫桥乃是之前两届试剑大会的第一。 遥想他当初挑战江枫桥时候的场景,商百尺竟然觉出了几分可笑来,到底是自己无知了? 前面江枫桥走在空弦上人的身边,笑意温雅,偶尔陪着人说两句话,去前面搭建的擂台那边转了一圈,又领着人去后面为掌门们安排的住处。 试剑大会持续的时日还比较长,乃是抽签制比赛,九个门派,一共有六十三人参加,第一次抽签的时候将会有一个位置的空余,之后便进入正常制的比试。 比试从今日下午的抽签式开始,不过在此之前掌门们都要去房中休息,待到下午再出来。 而后明日上午,正式进行第一轮。 加上一只空签,整个比试将会进行六场,持续时间一般是六天,统共建造了四座擂台,所以前面的几场比试,会显得安排比较紧。 这些都是江枫桥很熟悉的流程了,这一次他不参加试剑大会,只是负责维持秩序和安排一些杂事,乃是旁观者,倒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 送几位掌门去休息之后,江枫桥便跟着空弦上人出来了。 站在亭台外面,空弦上人回头看了他一眼,道;"其实你还未静心,只是修炼是你个人的事情,我也管不了了。这一次试剑大会,你应当很熟悉,千万要维持好,不要出什么乱子,也好让旁人看看我寒山门的威严。寒山门是个什么处境,你也明白。然则,即便没有剑仙,我寒山门也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仙门。你只谨记这一点。" 即便没有剑仙,寒山门也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仙门。 江枫桥知道这一句话的分量,"弟子明白。" 于是空弦上人点点头,便向着远处去了,他回自己的停云阁,而下午抽签的事情则有江枫桥去准备。 他一路从后面为掌门们安排的秋雨阁出来,经过前山含翠殿,准备去试剑楼安排别的事情。不过还没过去,便忽然听见前面有人议论。 今日江枫桥是才从灵韵洞出来,还没来得及换上寒山门内门弟子的服饰,所以认识他的人跟他见礼,喊他大师兄,不认识的却只当他也是别的小门小派的弟子,根本不理会他。 现在看到江枫桥接近了,这些人也没有任何的收敛。 "我看着寒山门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啊,今年参加比试的,瞧着没有一个放得上台面,我还是看好焚鼎门的那个陈九渊。" "寒山门是没落了,我看过两年这试剑大会也不会在这里办了。连个剑仙都没有的门派,还试剑大会呢,我呸!" "哈哈……我看白羽仙宗那一位剑仙,对寒山门很不满了吧?人家白羽仙宗出了剑仙,但是这一次还是没有接到参加试剑大会的请柬,名列九州九大仙门之外,跟这寒山门可不对盘啊。" "寒山门这就是日落西山了,过两年,哪里还能见到别的人啊?" "所以还是那句话,我呸!" 江枫桥终于站到了这些人的身边来,戚淮原本就在含翠殿前面等着江枫桥,看到他回来,却不往这边走,向着那几个闲话的人走过去,也觉得好奇,便直接向着江枫桥那边走。 这个时候,江枫桥已经对那几个人说话了:"几位似乎觉得寒山门是强弩之末了?在别人的门派上,说东道主的坏话,似乎不大好吧?" "嘿,你又是哪里来的杂碎?小门小派的滚一边儿去,说个闲话年还能把我怎么了?"一个人轻蔑地瞥了江枫桥一眼。 办试剑大会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只是这面子是需要维持的。 他好歹管着这一届试剑大会的相关事宜,这个时候只将一脸的温和收了,回眸便瞧见戚淮,便道:"戚师弟,把这几个满口胡言乱语之人,扔下山去。" 戚淮一愣,心里还有些别扭,只是听了江枫桥这话,便下意识地垂首行礼道:"是,大师兄。" 那边的人看到戚淮一身寒山门内门弟子服饰,终于傻眼了,啥?大师兄? 第19章扔出去 戚淮完全没想到,这不该是江枫桥的行事风格——竟然一点也不准备给人留面子,直接把人扔出去…… 周围的人也都略感兴趣地看着这边。 不是第一次参加试剑大会的,都认得江枫桥,新来的不知道。这个时候,往往就由那些知道的人,负责跟这些人介绍:那是寒山门首席大弟子江枫桥,参加过试剑大会,两度拔得头筹。 情况一介绍完,众人便知道——完了,前面这几个人肯定是要作死了。 方才便听他们唧唧歪歪地议论着寒山门,大弟子都走到面前了还不知道收敛,这下有好戏看了。 不过,这个叫做"戚淮"的,看上去瘦瘦小小,也没什么本事的样子,能搞定? 江枫桥倒是不怎么担心,看得出戚淮的修为比眼前这两个人高出许多来。他是懒得自己动手,随口叫了戚淮,顺便摸摸这新入内门弟子的修为如何。 现在戚淮直接走上去了,他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打架,被人围观,像是猴子一样,一点也不好。 所以,戚淮站过去之后,只生硬地冷着一张脸道:"是你们自己下去,还是我扔你们下去?" "……"江枫桥无言地抬了自己的手,按一下自己的额头,露出几分无奈的表情来。 新入门的,你这么嚣张真的好么? 完全没想到戚淮竟然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仇恨拉得比江枫桥的还要大,这不是逗着他们玩儿呢吗? 眼前这几个人,都是小门派的,不怎么起眼,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气性的,被戚淮这么一鄙视,头脑就开始充血了。当下一人道:"要把我们扔下去,还看你有没有这本事!" 戚淮侧过眼,看了看下面那九百九十九的台阶,心里给这些人点了一盏蜡。不知死活这种技能,绝对不是戚淮赋予他们的。从这台阶上扔下去,不仅是丢面子,怕还要落个骨折。 那人话音刚落,便直接抽了大刀向着戚淮过来。 兴许是江枫桥在一边看着的缘故,戚淮竟然有些奇怪地兴奋起来。 他站直了身体,虽然看着身板还比较瘦,不过挺拔的感觉出来,整个气势就已经不一样了。 江枫桥眼底带了几分欣赏,当初挑他上来果然是没有挑错的,几月不见,倒也不像是之前那样阴郁了。兴许环境真的能够改变一个人,现在的戚淮哪里看着不出色? 劈手便将对方的大刀夺下来,之后往那人的身前一折,吓得对方直接滚倒在地。戚淮没想到这个刚刚上来的家伙这么菜,手里握着刀,倒是愣了一下,不过第二个人很快就上来了。 第二个比较聪明,换了个招式从旁边砍过来,刀气却环绕在刀身周围,形成一个龙卷。这样的招式,会因为刀气的形状,自然而然地形成一种吸力,让人往刀口上撞。 这样的一种刀诀很是少见,一不小心就会让人被坑——只可惜戚淮不在此列。 大多数的人类,都非常脆弱。 就像是许多年之前的江枫桥,也不过是一个文弱的书生,只能在他面前祈祷某个女人不要死去。说到底,还是他大发慈悲,救了那女人的命。 一念及此,却又像是忽然之间触碰到了什么禁区,戚淮眼底冷光一闪。 他对面那修士,看着之前的戚淮还算是稳扎稳打,没有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正准备偷袭,没想到戚淮那眼神忽然之间地犀利冷冽了起来,还以为是自己干了什么,他给吓了一跳,慌忙之中出刀,却被戚淮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握住刀刃,挣脱不开! "臭小子,放手!" 戚淮心说难怪这人要被大师兄给扔下去了,这样满嘴喷粪的家伙,不扔下去还留着过年不成? 心里这样想着,戚淮便直接手上用力,一把将对方的长刀给折断,揉身而上,原本挺拔的身形,这个时候却是柔韧极了,手掌在这人面前一晃,就像是千手观音一样晃得人眼花缭乱。 还没等对方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戚淮已经抓住了对方的手腕,往头顶一甩,紧接着一扭,便将对方高高地举过头顶,而后使劲儿,往外面一扔! 所有人只看到那瘦弱少年把人举起来,团成一团,直接扔到台阶下面一点。 那人还想要挣扎着爬起来,没想到刚刚抬起脸来,便感觉到眼前出现了一片阴影——戚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底一片冷漠。 戚淮只轻轻地一抬脚,便将这人直接踹下了台阶。 所有人只见得那人双手抱住头,骨碌碌地顺着那台阶哭爹喊娘地下去了,直像是个大葫芦。 这才是第一个,戚淮转过头来的时候,露出一个很标准的江枫桥式的假笑,问道:"下一个谁来?" 之前那些闲话的人,齐齐地退了一步。 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可是下一个肯定会出现。 "这就是你们寒山门的待客之道吗?"有人想要争辩两句,准备博取周围围观人的同情,他句不信了,难道所有人都支持寒山门吗? 戚淮冷哼一声,面上略过几分杀气,身形很快,鬼魅一般便已经到了说那话的修士后面,"这就是我寒山门待客之道,你若是不满,便当成是第二个吧!" 说完,手掌已经按在了对方的头上,提着这个人的肩膀,便凌空一甩,已经直接扔下了山去。 摔没摔伤,摔没摔死,那戚淮可管不着了。 现在戚淮可是个暴脾气! 那边江枫桥看得好笑,只将藏雪剑杵在地上,双手交叠在一起搭在剑柄上,两脚微微分开了站在那里,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他道:"我寒山门自然有寒山门的待客之道,不过前提是这人乃是我寒山门之客。人说往来有鸿儒,谈笑无白丁。什么样的门派,结交什么样的朋友,我寒山门万千年历史上,还不曾结交过在这样的门派,便恕我们不知道,什么是待贵门之道了。" 众人听了说不出话来,这话听着是温和有礼,可是怎么听都不对味儿,分明是温和之中含着讽刺,直指那几人自己不懂礼数。寒山门乃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算是打死这群人,那也是他们嘴贱活该! 人家寒山门说了,不招待你们这样的客人! "戚淮,别在玩闹,速速解决这几人,不要脏污了诸位贵客的道路。" 江枫桥手里还有一堆事儿要做,不可能耗在这里。 他已经看出来了,戚淮的手段还很高明,修行的身法也不错,不管是出手的准确性还是果断性,都要胜过当初的江枫桥一筹。这样的好苗子,只要好好培养,不愁将来长不成参天大树。 江枫桥似乎已经可以预见戚淮的未来了。 现在大师兄都发话了,戚淮哪里还会继续拖延? 当下只见戚淮速度忽然之间加快,身形化作了一道残影,穿梭于这些人之间,一脚踹倒一个,紧接着再一脚把人往台阶那边踹,力道绝对是足够的,所以轻而易举便令这些人全部滚下了山。 戚淮的速度极快,等到众人最后反应过来的时候,戚淮周围已经干干净净了。 众人擦了一把冷汗,这速度,快得变态! 原本以为江枫桥不参加这一次试剑大会,拔得头筹的可能会是别的帮派,可是如今看着这戚淮,也算是很不错了,虽然说年纪小,可修为一点也不低。这寒山门,也不像是传说中那样日落西山。一时之间,这整个含翠殿前面的广场上,都安静了下来。 戚淮踹完了人,便直接跑到了江枫桥的面前:"大师兄,已经尽数将人扔出去了。" 江枫桥点点头,道:"跟着我走吧,去试剑楼。" 正好缺个帮手,现在戚淮看着是个闲着没事儿的,所以江枫桥直接把戚淮拉走了。这傻孩子,下手也是蛮拼的。 众人只看到这师兄弟二人一高一矮,前后脚地便走了,压根儿没打算跟这边的众人解释一句。 反正就一句话,人家已经把人扔出去了,有种你给捡回来?没本事捡回来,那您还是保持沉默吧。没见黑道老大哥江枫桥带着自家小弟前脚刚走吗?要出气儿,您去—— 脑补过头的众人,只能无限感叹。 而江枫桥则带着戚淮,一路转过了前面的回廊,往南边的试剑楼去。 "出招的时候,左手方才那一掌力道若是再轻一些,右手加重一些,便能够更加圆润自如。还有脚上的力道,把人扔出去的时候下盘一定要稳。看得出你灵力使用很算是熟练了,但老觉得有哪里很怪异……" 废话,树妖的灵力使用方式能跟道门的一样吗?戚淮暗中翻了个白眼,嘴上却道:"多谢大师兄指教,我会注意的。" 不管他跟江枫桥之间是不是有那一堆破事儿,现在戚淮还想着要完成任务,总之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先跟江枫桥把关系打好总是没错的。 他这样想着,却忽然感觉到前面有异常。 江枫桥这个时候也已经反应过来了,他眉头一皱,只伸手一提戚淮的领子,已经将戚淮拽到自己身边来,同时横剑一挡,一道璀璨的剑光从斜剌里出来,在这周围的一片园中矮树当中,非常显眼。 淡紫色的光芒袭来,江枫桥一手握剑,一手护住了戚淮,藏雪剑带着剑鞘,发出一片蓝光,将那紫色剑光挡住,铮鸣清音不绝于耳。挡住这一剑之后,脚下退了好几步,江枫桥气息微乱,胸膛起伏,戚淮因为之前猛烈的动作,已经直接扒在了江枫桥的身上,他愣神了好一会儿,才感觉自己已经被江枫桥扯了出来。 "没事吧?" 江枫桥握着剑,藏雪剑似乎在剑鞘之中跳动,想要立刻出鞘,可是江枫桥握着它,紧紧地,只有雪蓝色光芒隐约流转。 戚淮有些发愣地摇摇头:"没、没事。" 江枫桥只当他是被吓住了,一步跨出,无巧不巧将戚淮挡在了身后,看向方才那阴险出剑之人:"焚鼎门真是越来越本事,这样下作的勾当也能做出来。" "陈某不过是想试试,江师兄此刻修为,数年不见,当年惜败,在下犹自耿耿于怀。" 那人一步步走出来,却是一袭青衫,带着几分闲适。 第20章偏心 焚鼎门,陈九渊。 此次试剑大会的热门人物吧? 江枫桥以前就跟他交过手了,略赢了一招半式,未料对方竟然耿耿于怀。 不过想想也是,若是江枫桥自己输了那样的一招半式,与夺魁之事失之交臂,当真可以算作是一大遗憾。 只是,输的人毕竟不是江枫桥。 所以江枫桥表情很是平静,即便是看到陈九渊这样针对他,也显出了几分无动于衷来。 平心而论,他不喜欢谁在背后这样出手。 "阁下耿耿于怀,那是阁下的事。只是不打一声招呼便动手,差点伤及我门中弟子,却是不好。" 说话的时候,江枫桥还是笑着的,可眼底明显是对陈九渊的不满和不赞同。 陈九渊在焚鼎门,也算是孤绝道人相当看重的弟子,焚鼎门跟寒山门之间其实也有多年的交情,只是这两位最得力的弟子,却似乎不大相和。 戚淮被江枫桥给挡住了,现在皱着眉头,满脸都是不满。 只是若忽略之前的恩怨来想想,又觉得心里暖融融的。只可惜,人类兴许都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更何况……他上山,当真是不怀好意的呢? 一时之间,戚淮只是站在江枫桥的背后,没有说话,听着前面这两个人的交流。 陈九渊并非什么惹是生非的人,他出剑只是试探一二,"我不过出剑一试,你若连这一剑都避不开,还配做我对手吗?" 这一句,倒是把江枫桥给气笑了,"天下之人,只要敢站在你面前,向你出剑,那这人便是你的对手。无关身份修为高低,出剑唯心而已。如若忽视站在你面前的每个对手,那你定然还会失败第二次,第三次。江某言尽于此,还有要事在身,这便告辞。" 说完,他直接一转身,看了戚淮一眼,便朝着试剑楼里面去了。 陈九渊脸上挂着几分冷笑,看着江枫桥跟那小矮子一起走进去,又想起师尊说的那几句话,却只喃喃道:"今日看上去还是一脸的正气,他日事发……" 摸摸自己下颌,陈九渊转身就从这走廊上走过去了。 寒山门风景还算是不错,只是有心欣赏这一切的是陈九渊,不是江枫桥。 今日下午就要举行抽签仪式,相关事宜准备都在试剑楼这里。 江枫桥直接走进了偏殿,看到里面正有几名执事弟子在准备,便问道:"准备得怎样了?" 一名执事弟子搁笔道:"已经封装得差不多了,只是排次表还没做好。" 江枫桥只是走过去将放在签筒里的那些纸签拿出来看。 抽签也是件大事,毕竟各个修士的对手是谁,很影响之后的成绩。第一战就遇到强敌,那么很快就会脱出这一场试剑大会,相反对手很弱就不一样了。 江枫桥不过是例行检查,以前这件事是长老做的,不过现在江枫桥的修为已经不低,更不参加试剑大会,所以最后检查的事情就交给他了。 戚淮很好奇地走过去,看着那几名执事弟子在纸上写字,也想去试试,执事弟子倒是也不拦着,只看他是江枫桥带过来的人,所以没吭声。 只是江枫桥却看到他的动作了,斥他道:"我叫你来帮忙,不是找你写签的。后殿里缺个人画图,你去吧。" "啊?" 戚淮真的愣住了,为什么不是画签? 江枫桥理所当然道:"只是顺便拉你过来,也不是真找你做什么事情,你若是不想,便在这里看着,或者去前面藏经阁,也好打发打发时间。明日比试就要开始,你也在名单之中,不得懒怠。" 得,他又开始说教了。 有时候戚淮都觉得无力,他知道那画签的事情不可能交给自己办,只能悻悻钻到后面去。 在江枫桥这里,戚淮这个新入门的当真没什么话语权。 他瞧见戚淮那悻悻然的背影,没忍住一弯唇,这小子多半以为自己洗涮他呢。 一旁的执事弟子瞧见江枫桥笑容,也打趣道:"小师兄看上去不大高兴呢。" 内门弟子高于外面弟子,所以见到内门弟子都是要喊师兄的,只是戚淮年纪小,喊师兄到底有些奇怪,因而都叫一声"小师兄",这称呼当初可把戚淮给郁闷住了,闹了好久,结果被景蓝一句"你若想被人称作小师弟没人拦着你",就直接给打蔫儿了。 从此以后,戚淮再也没提过这件事。 当然,在他知道当初这句话是江枫桥送给景蓝的之后,仇恨对象自然而然地转移了。 江枫桥道:"他不过是小孩子心性,不必理会他。特殊的签在哪儿,交给我一看。" 因为九州九大仙门,每一个仙门七人参战,所以只有六十三人,六十二支正常的签,还有一支特殊的白签。下午抽签之时,抽到白签的人,便没有对手,直接晋级到下一轮,算是整个九州试剑大会上唯一的幸运因素。 每一年都是这样,当然最有趣的还是每一年对这幸运儿的猜测。 有的人就是很无聊,比如景蓝,早早在门中开了赌局,让大家一起来押,看看到底谁能抽中这支幸运签。 想到这里,江枫桥已经接过执事弟子递过来的那一支空白签,乃是普通的宣纸卷起来成的。 他展开那纸,用镇纸给压了,提笔过来,便在那纸上画了一个圆,而后一吹便干,轻轻地亲手将之裹起来,放入那之前检查过的签筒之中,抬手便画下一个封印,"再过两个时辰便是抽签会,这封印谁也不能解开,一会儿端着签筒上去的时候,再当众打开。抽签事大,莫要轻视。" "是,大师兄。" 执事弟子纷纷领命,江枫桥却出了大门,顺着走廊,到了丹药坊。 试剑大会难免出现伤亡,各方面的事情都要准备好,虽然各个仙门肯定都准备了自己的人,但难免有力有不逮的时候,寒山门这边只需要做好万全准备。 江枫桥前脚离开了试剑楼这边,后脚闻道长老便进来了。 他刚进来便问道:"抽签之事可准备停当了?" "回禀闻道长老,已经准备妥当。方才大师兄已经验过。"执事弟子倒是觉得奇怪,怎么大师兄来过了,闻道长老又来?不是说这次试剑大会的事情,都交给大师兄处理了吗? 只是闻道长老毕竟是长老,这弟子也不敢说什么,只能恭恭敬敬地回答。 闻道一听,便不动声色地一笑,道:"枫桥毕竟是弟子,抽签之事关系重大,我再验看一翻。" 这一次参加试剑大会,掌门座下弟子只有四个人,莫回、景蓝、商百尺和才入门不久的戚淮,另外的四个人,却有两个出自闻道长老座下,一个则是须道长老弟子,论道长老座下却是一人未出。这种事情,多半都是由掌门座下弟子包揽了,毕竟是看着修为选拔,只是空弦上人不大爱收徒,所以普通的弟子这才有了机会。 更何况,二弟子白凉在外历练,多年不曾归山门,大弟子江枫桥已经两度拔得头筹,再参加便是欺人太甚,这一来才空出三个名额来的。 闻道长老的弟子,在门中也算是出色,不过提起来处处都要矮上掌门座下弟子几分。 这些年以来,闻道长老也很是憋屈。 江枫桥不参加试剑大会,只要排布得当,他门下弟子还是有夺魁的可能的。 闻道长老此来,目的并不单纯。 他往手往签筒里面一伸,便已经破开了封印,去查看里面的纸签了。 那一边正在往回走的江枫桥,几乎是在封印被破开的瞬间就已经感知到了,闻道长老,当真是心太野。 江枫桥略略地一想,此等小事,报给掌门也是无用,他不如自己处理了。 回身直接从侧廊绕到后殿,后面的人正在画擂台的分布图,好贴在合适的地方,让初次来寒山门的看客修士们寻找自己要找的地方。戚淮便是在这里帮忙,只是他握笔的姿势怎么瞧都不对,跟个鸡爪子一样,被这画图的修士们嘲笑了很久。 正在郁闷无比的时候,戚淮听见了江枫桥的声音,他抬头一看,只看到江枫桥站在那台阶前面叫他过去。 戚淮没想到他从后面出来,倒是吃了一惊,只放下那该死的笔,朝着江枫桥走过去。 江枫桥同他耳语两句,便看戚淮一脸古怪,他一拍他头:"听见了没?" "听见了听见了。"戚淮头疼,心说江枫桥这打人的本事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真是…… 只是,江枫桥说的话…… 戚淮敛住眸中暗光,正好让他算计一番。 他从后殿走到前面去,仗着自己年纪小,便说想要再看看签筒,不过也只是看看,没有破开外面的封印,看完便走了。 到了下午抽签的时候,所有参加试剑大会的弟子们都在含翠殿上按照方位一一排列,那签筒被执事弟子端上来,一个门派一个门派地上去抽。 闻道长老面带微笑,搭着眼皮,一脸的气定神闲。 今年第一个上去抽签的乃是寒山门,原本是景蓝打头,不过看戚淮在那里探头探脑,便道:"你小子年纪小,指不定有个好手气,以前大师兄抽签,那白签从来不在我们门派,你上去试试。" 这景蓝,明里暗里就是在讽刺他江枫桥啊。 在前面主持,看着这一切的江枫桥,当真有些无言。不过目的已经达到了…… 戚淮走过去,一手摸了七支签出来,回来再大家抽。看着众人将签从他手中拿走,不过那一支签一直没人拿,最后还剩下两支签,只有戚淮跟商百尺没动,在商百尺伸手向着签而来的时候,戚淮忽然道:"这支签是我的。" 他自己拿了一支签,剩下的便是商百尺的了。 闻道长老座下两名弟子一男一女,一名周云,一名木倩儿,此刻都有些奇怪的兴奋,只是展开签的瞬间便已经面色惨白。 闻道长老原本很高兴,可是在看到自己弟子面色的时候,便知道是已经坏事了。 商百尺接了最后的那一支签,展开,上面画着一个圆——白签。 第一场就抽了白签出来,寒山门也是运气来了,这么多年没抽到过,换了个小弟子便成,顿时让人笑跌。 最后排了对战表出来,江枫桥便已经离开了大殿,戚淮握着自己手里的二十六号签追过来,"大师兄,大师兄!" "好了,我还没跟你追究那白签的事,你最后算计了商师兄,这不好。"原本江枫桥是把这签留给了戚淮的,没想到戚淮不要,给了江枫桥,骨气是骨气了,只是商百尺肯定不舒服。 "我把签给商师兄有什么问题?少打一场不很好吗?"戚淮只装作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一副自己是为商百尺好的模样。 江枫桥从他手中拿了那签,看了看顺序,又还给他,道:"你商师兄少打一场都是吃亏,你分明是不喜欢他,何必找什么借口?" 商百尺心里现在指不定怎么憋得慌呢。 戚淮弯起唇角来笑:"我怎么觉得大师兄对商师兄很了解,还很偏心他呢?" 江枫桥背手往前面走了两步,又停下,"有吗?" "有啊。" 站在江枫桥背后,戚淮说话的时候还是满脸的笑,说完了,脸色却转瞬就阴沉了下来。 商百尺少比试一场难受,他便不难受吗? 说不偏心,谁信? 第21章牌位 江枫桥忽然有些发愁起来,他怎么老觉得小师弟对商师弟有莫名的敌意? 这不是个好现象,一点也不利于师门的团结。 方才他回过了戚淮的问题,便直接离开了。戚淮倒是也没有追上来,但是……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兴许需要多交流,得找个时间跟小师弟谈谈人生。 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回了自己屋里的戚淮,忽然觉得脖子背后有些发凉。 他暗道自己最近也没得罪什么人,怎么这一下子有这样不安定的感觉? 摸摸脖子,戚淮怀着满腹的疑问和酸气,回身关上了门。 这边的江枫桥还在纠结之前的事情,才走了没两步,竟然看到了商百尺。 商百尺是抽完签之后便走了,对于他抽中这白签,众人几乎都是没有想到。江枫桥在签筒上做过手脚,可那是为了应付闻道长老。闻道长老摆明了就是要作弊,江枫桥自然想起之前他的种种行为,所以才有撺掇戚淮去搞鬼的做法。 只是,平白让商百尺被牵连进去了。 "商师弟,怎么在这儿?" 他走到台阶前面,笑着问了一声。 这个时候,江枫桥是要往掌门所在的停云阁去的,半路上遇见江枫桥,又不顺路,难说商百尺不是在等他了。 商百尺只是面无表情拿了那空白的签出来,也不说话。 江枫桥莫名有些心虚的感觉,伸手,食指一勾鼻梁,却道:"啊,是要恭喜商师弟吗?难得寒山门能抽到空白签,小师弟的手气真是好呢。" 好,好得很。以前江枫桥去抽签的时候,从来没有这样的待遇。 在以前,空白签总是落不到寒山门的手上,也是见鬼。 见到江枫桥这样一副完全没怎么在意,似乎也不想解释什么的模样,商百尺抿了抿唇,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签筒都是大师兄准备的。我不是怀疑大师兄在里面做了什么手脚,可是事情未免太巧——我抽签的时候,这一支签原本是戚师弟的,可他给了我。" 他的意思是,不怀疑大师兄在里面做了什么手脚,却怀疑戚淮吗? 江枫桥面上淡淡,忽然不大想继续说下去了。有关于闻道长老的异常,江枫桥自己知道便好,只是他不愿意再说更多,毕竟还是同门之中的长老和弟子,论辈分江枫桥还要叫一声"师叔",撕破脸大家都没面子。戚淮却也不过小孩子心性,若要责难,也是不好。 "商师弟不必在意,抽签之事不过是个巧合。" 想了想,江枫桥还是准备在走之前把话说清楚,"商师弟是这一届夺魁的大热门,在我看来,也就是陈九渊与你,能有一战之力。只要商师弟不出什么岔子,我寒山门之荣耀定然从你身上出。多余的顾虑不必有,商师弟——执剑便可。" 一句话,别东想西想的了,还是比试要紧。 商百尺收回手,握紧那白签,忽然说了一句:"大师兄似乎有些偏心。" "……" 江枫桥递过去一个略带着疑问的眼神,"偏心?" 商百尺抱着剑,转身便走,只丢下轻飘飘三个字:"小师弟。" 大师兄似乎有些偏心小师弟。 这都是个什么事儿啊! 江枫桥听了差点一个趔趄给摔到地上去,戚淮说他偏心商百尺,商百尺说他偏心戚淮,这日子还能好了不? 不过都是同门师兄弟,看到谁便照顾着一些,江枫桥不觉得自己偏心,对景蓝他们哪里又不一样呢?这些个师弟,老是胡思乱想。 他开始觉得,不仅要找小师弟谈谈人生,还要跟商师弟谈谈人生了。 长此以往,寒山门弟子心理健康状况堪忧啊。 一路上胡思乱想,江枫桥已经到了停云阁,在门外停下,躬身拜道:"师尊,抽签仪式已经结束,弟子抄录了排战表,还请师尊一观。" "进来吧。" 里面空弦上人说了一声,江枫桥便推门进去了。 这停云阁上面三层,江枫桥进门之后便直接上了第二层,不过抬眼的时候却看到,空弦上人从第三层下来。 他走到正堂这边的圈椅边坐下,江枫桥到了他身前,便捧出那已经抄录好的对战表给空弦上人看。 空弦上人一展开,先是看了末尾,便愣了一下:"百尺?" "此次商师弟运气不错,抽中了白签。"江枫桥面不改色地解释了一句。 运气不错?这是运气好到了极点才是。 空弦上人虽觉得商百尺是运气好得过头,这一次江枫桥其实是因为闭关的原因不能参加试剑大会,以后也不用参加了,这样一来商百尺就少了一个强劲的对手,这个时候又抽中空白签,首战轮空。眼看着,这试剑大会的魁首便要落入他们寒山门之手了。 似乎觉得这样不错,空弦上人微微一笑,之后才依次看向对战表,"焚鼎门的陈九渊也是此次夺魁的热门人选。上届,他因一招惜败于你,我今日在开剑式上瞧见他看你的眼神,却是心有不甘的。想来,他还是想要对战于你,只是这一次……" "这一次有商师弟。"江枫桥没等空弦上人说完,便接了一句。 于是空弦上人大笑起来,九州仙门掌门与掌门之间,也多有斗气的时候。说没个意气之争,谁信? 上次焚鼎门无法夺魁,这一次也是一样。 商百尺,应当不会让他们失望的。 将手中的对战表递回给江枫桥,空弦上人问了问他修为之事,"突破之后可曾感到什么不适和异样?" "不曾。"江枫桥道,"炼气化神之境达到后,倒是许多修行方面的问题迎刃而解,反而很是轻松了。" 空弦上人这个问题,略有些奇怪了。 江枫桥只当师尊是关心自己之前心不静而思过之事,没往深了想。 没听江枫桥说起什么,空弦上人便道:"那你去吧,跟你几位师弟聚聚,说说比试的事。你商师弟跟戚师弟都是第一次参加,难免有些好奇的。" "是,弟子告退。" 从停云阁出来,江枫桥回望了一眼,却忽然瞥见空弦上人又走回了三楼去。 他记得,第三层就是个小阁楼,什么用处也没有,师尊上去干什么? 方才便见师尊从上面下来…… 空弦上人只看到江枫桥走了,回了第三层小阁楼,木地板踩上去没有声音,他脚步很轻,修为很高。 眼前昏暗极了,外面天光照不进来,隐约闻得见香火的气息。 前面的桌上,供着大大小小无数的牌位,却不是这寒山门无数祖师的牌位。 含翠殿后殿,才是祖师祠堂,平日里供奉都往那边走,空弦上人这阁楼上供着的,怕是别人了。 他伸出手,搭了搭比较近的两个牌位,"吾之妻女……大道……" 两旁燃着香烛,照得空弦上人一张脸,在昏黄之中,明灭不定。 江枫桥早已经去得远了,他听了空弦上人的话,去内门弟子居住之处找了几位师弟,不想他们都已经聚在景蓝那里了,除了一个戚淮,别人倒都来了。 "大师兄,你也来了。" 景蓝看他进来了,连忙招呼他。 江枫桥走进来一扫,坐下来,道:"看着还挺热闹。" 景蓝笑嘻嘻地:"大师兄你是没见到,看到商师弟拿了那空白签之后,闻道师叔那脸色,真是……太精彩了,哈哈哈……" 原来他是在嘲笑闻道长老? 江枫桥失笑,看了沉默不语的商百尺一眼,只对景蓝道:"你还是收敛着一些,得罪了闻道长老,没你好果子吃。" "这不是有大师兄给我撑腰吗?"景蓝是一点也没介意,反正他老早看闻道长老假正经,他还多次因为勾搭门中女弟子的事情被闻道长老斥责过,早就怀恨在心,找着机会就要刺他两句,这会儿说两句自然算不上什么。 江枫桥道:"你大师兄我腰不够粗,给你撑不起,好自为之吧。" 景蓝一下笑出声来,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江枫桥也顿时醒悟,眉头一皱,"成日里也不知道你是在瞎想些什么,合该你闭门思过,闻道长老教训你,这些方面倒是一点也没错的。" "咳……"景蓝正了正脸色,忽然瞧见别人都没有笑,顿时觉得自己处在一个奇葩的世界之中。 商百尺就不说了,榆木脑袋不知道这些事,可是莫回竟然也一本正经这是闹哪样? 正准备讽刺两句,忽然瞥见门前戚淮小跑着过来,一边跑一边喊:"我来迟了——" 江枫桥转过眼,便瞧见戚淮脚没注意,勾住了那门槛,噗通一声摔倒,直接五体投地,趴在门边了。 屋里坐着的景蓝莫回几乎是同时就喷笑出声,江枫桥一愣,失笑。 可是笑笑,他又觉得这样不大好,只道:"好了,别笑了。" 走过,一把将戚淮扶起来,道:"走路也不看着点。" 戚淮简直觉得自己多灾多难,作为一棵会行走的树,老子很困扰的好么?跑快了身体直接不协调了…… 树妖不止一只手,腿却是没有的,化形成人,需要适应很长一段时间。 他抬眼看江枫桥一本正经的模样,还看他弯腰给自己拍身上的灰,那边众人还在大笑,趁着人没注意,只小声对他道:"晚上后山小树林,我想跟大师兄说些事。"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第22章挑衅 有什么事情一定要留到那个时候说? 更何况,刚刚进门就五体投地,被自己扶起来之后就说这样的一句话,江枫桥还真是有点无法理解戚淮的脑回路了。 不过他看戚淮一副神神秘秘又腼腼腆腆的样子,也就一笑,没有说话。 师兄弟几个坐下来,开始说试剑大会的事情。 明天便是试剑大会,排号在前面的先比试,一共有四座擂台,可以同台比试,不过好在这边的师兄弟几个没有同在一个场次的,都被打散分开。也就是说,在一个人比试的时候,别的人都能去观战。 "除了我们之外,闻道长老座下有周云和木倩儿参加比试,大约大家还是要一起走的。须道长老那边则是卫风师弟,明日第一场是景蓝师弟,也是运气好,是整个试剑大会的第一场。" 说到这里,江枫桥的眼神变得亮了一些。 四个擂台会同时举行比试,不过每一个场次的第一场都会受到重视,这是毋庸置疑的,所以第一场对他们来说也很重要。 这是一种士气。 空弦上人的意思是很明显了,他依旧寄希望于商百尺,要拔得今年的头筹。 景蓝对上江枫桥那温然目光,一摸自己鼻子,罕见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怎么觉得大师兄你看着我,像是看着待宰的肥羊呢?" "最近你有吃得那么胖?"江枫桥下意识便反驳一句,抬眼看景蓝已经绿了脸。 景蓝:卧槽,卧槽大师兄他人身攻击! "……大师兄,你真的是在夸我吗?"景蓝已经要吐血了。 江枫桥一笑,只提醒他道:"你跟你周师姐最近似乎不错,倾心于一个就别去拈花惹草的,你周师姐也是闻道长老座下,闻道长老本身就不待见你,不收敛着这事儿怕是不能成。" 外人眼中的花花公子,被江枫桥这样揭穿,景蓝觉得自己老没面子,"大师兄你话题扯偏了,扯偏了!" 众人喷笑起来,这笑话简直一阵一阵地来。 不过话说回来了,景蓝便道:"反正我没那么好命,不想白凉师兄,根本不在山上,也不像是商师弟运气绝佳抽了个上上白签,我就是累死累活的命啊——" 他在那里哀嚎,江枫桥脚下踢了他一下,却同时捏了茶杯低头喝茶,旁人看不出他动作。 倒是景蓝,似乎已经明白江枫桥的意思,看了面色不佳的商百尺一眼,悻悻地打住了话头。 他们在屋里说了一会儿,尤其是说他们会遇到的对手。 江枫桥对各个仙门里参加过试剑大会的修士都有一定的了解,事先分析一下,也好过比试时候遇到手足无措。他拿着对战表说,一个个地分析他们可能遇到的对手,不过在分析到前面的时候忽然就停了一下。 不过是第二场,戚淮就会遇到同门师兄周云。 闻道长老座下的周云,据江枫桥所知,是一个手段比较阴狠的人,深得闻道长老的真传。 他一时之间没有说话,倒是让几个人都凑过去看他手上对战表,一看都笑了。 "大师兄你也别担心小师弟太多,不过就是一个周云,败了也就败了,算不得什么大事。" 景蓝一脸的嬉皮笑脸,只觉得戚淮入门时间还短,修为也不高,败给周云也算是那啥……众望所归?也不对,反正戚淮赢得可能当真不大。 江枫桥听了面色不豫,开口便道:"去抄十遍门规,明日交我。" "噗——" 景蓝正在喝茶,立刻喷了对面商百尺一身,还好商百尺避开比较快,瞬时举袖遮脸,才避免被他喷个一脸。 "商师弟抱歉抱歉,可是大师兄这门规,我哪里又触犯什么了?" 景蓝简直觉得冤枉,他难道又说了什么了? 江枫桥看了面色铁青的商百尺一眼,又转过头来,暗暗觉得景蓝将来的日子估计是不好过了,不过…… "再狡辩一句,便翻倍。" "……" 景蓝顿时觉得自己这一张嘴是被人给贴上了。 一旁的戚淮一直没说话,只是低着头看茶杯。 事关同门师兄弟,江枫桥本就不好继续分析下去,不过转眼便听门外一阵笑声:"就知道大师兄在跟师弟们开小灶讲比试的事儿呢,不知道我们两个能不能来听一听?" 扭过头去看的时候,外面站着的正是周云跟木倩儿两个人。 一个看着像是翩翩公子,偏偏江枫桥一向不喜欢周云的眼神。 江枫桥这人比较护短,不过周云跟木倩儿当真不算是"短",只是如今的对手都是九州别的八大仙门,此刻是一致对外的时候,所以尽管听着这周云的话中带着几分嘲讽,他还是道:"都是同门师兄弟,客气什么?周师弟跟木师妹也进来坐吧。" 江枫桥看着真是客客气气,让人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来。 掌门不在的时候,寒山门的事情都是他在打理,人情往来早就比什么都清楚了,若说他是这寒山门第一圆滑之人,其实也是不错,不过因为心中有一道尺,所以实则外圆内方。 他请周云跟木倩儿进来了,又叫景蓝倒了杯茶出来,却还笑着说了一句:"原本不过是我们师兄弟几个人闲话,也没谈个什么大事,不过既然周师弟跟木师妹都来了,不如也请卫风师弟来,正好一起说说比试的事情。" 说罢,还不待江枫桥吩咐,莫回便道:"我与卫风师弟有过几面之缘,倒也认得,我去请他吧。" 江枫桥点了点头,让他去了。 方才他说那一番话,无非是在反驳,打周云的脸,说什么开小灶之类的,固然是有,但江枫桥从不觉得自己是有什么问题的。反而是周云,要进来听,他不反对,一口的嘲讽,还要进来继续听,也是蛮辛苦的。 卫风是须道长老座下,是个比较沉默寡言的性子,不过看上去还比较敦厚,一进来便跟众人见礼,尤其是对江枫桥甚是感念。 须道长老在门中没有什么存在感,座下弟子也找不出几个出色的来,这卫风算是其中少有出色的几个。江枫桥点头温厚地笑笑,请他坐下,重新拿出了排战表,这个时候重新一战一战地分析起来。 日头渐渐西斜,屋里的人都聚精会神地听着。 戚淮原本是不怎么关心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江枫桥那声音跟有魔力一样,温水一样淌过去,却已经足够吸引人注意。 听得出,江枫桥对他们遇到的每一战的对手,似乎都有了解,即便是刚刚出来第一次参加比试的对手,也能根据他们门派的功法,或者是九大仙门哪个长老座下的弟子,来分析他们的修为和武功路数。 屋里安安静静地,只听得见江枫桥的声音。 一连七战讲完,第一场也就这样结束。 江枫桥停下来,道:"商师弟是轮空,直接进入的是下一轮,对手是焚鼎门的冯柏江。不过这还是留到第一场结束之后再讲吧。天色已经不早,大家都早些——" "大师兄。" 这话,忽然便将江枫桥的话给打断了。 众人都没想到,这个时候了,周云竟然还有挑衅的意思。 大师兄为人虽然是温和宽厚,不轻易地得罪什么人,也不轻易地被人得罪,他很看得开,可是不代表他真的什么人都能容得下。 江枫桥看着周云压在他那一张排战表上的手掌,终于缓缓抬头,"周师弟,有何指教?" 周云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似乎有些无礼过头,在江枫桥收卷起排战表的时候,他一掌拍了过来,压住了这一张排战表,还直接打断江枫桥的话…… 这江枫桥才是门内大师兄,如今却一字一顿,问他有何指教—— 不知道为什么,周云脸色一变,缩回手来,有些掩饰性地一笑,虽然有些怯了,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讲讲第二场也不花费多少时间,大师兄不如讲了吧。或者说大师兄不愿意讲,是因为第二场开场,便是我与戚淮小师弟的比试,大师兄觉得不该讲,或者不该对师弟我讲?" 这话说得就太露骨了。 戚淮跟周云如果在第一场都赢了,那么第二场必然会遇上。诚然,戚淮是掌门座下,周云是闻道长老座下,一般来说江枫桥会偏心着戚淮。可这一次,他毕竟是一个局外人,用一种看客的身份来看待整个比试,不会偏私。 周云这话,明里暗里是讽刺江枫桥要偏心戚淮。 可江枫桥话都还没说两句了,他就感觉出偏心?还真是脑补过头该吃药。 周围很安静,师兄弟们没有一个说话,木倩儿似乎也有些害怕起来。 戚淮勾起一分冷笑,飞快地看了江枫桥一眼,又低头装木头人了。 而江枫桥,只是收卷起那对战表,垂着眸,似乎很专心致志,嘴上却道:"我说得再多,分析得再好,也得你们有实力去对付自己的比试对手。有实力,即便没有我的分析,你们也能够赢。若是个平庸孬种,我即便是把天下武学都摆在他面前讲个遍,把对手一丝一毫都剖开了告诉他,也是无用。" 江枫桥是寒山门公认的"百科全书大师兄",这天下能被人知道的事情他大都知道一些,对于天下武学也算是涉猎甚广,以前他是藏经阁的常客,现在不大去藏经阁,是因为书已经被看完了。 而今他说出这一番话来的时候,表情淡淡,还带着笑意。 这个时候,那对战表终于被江枫桥卷成了一筒,用丝带给系上了,才缓缓抬头,看向周云,目光一如既往地平和温雅:"第二场是该讲,只是第一场都还没比试完,胜负不知。以周云师弟而言,若是师弟第一场便输了,第二场再讲也是无用。周师弟说,是这样吧?" 周云脸色煞白,一下站起来,手抖了一下,"你!" 江枫桥抬头,"我如何?" "走着瞧!"周云拂袖而去,木倩儿也跟上去了。 纯良无比的大师兄回头朝众人一笑,"太年轻,沉不住气,略一撩拨就这样呢。" 呢呢呢呢呢…… 尼玛,大家背后寒毛都起来了好么?! 江枫桥站起来,看看天色,也该走了,临走时却看了戚淮一眼道:"晚上我也正好有事与你说,莫要失约。" 第23章开小灶 日头早已经西落,回了自己屋里重新研究了一遍对战表的江枫桥,没忍住皱了皱眉。 想起跟戚淮约好的晚上小树林见,他想想还是收起了那对战表,这个时候看这些没用,戚淮能不能赢了周云,这才是难说。 毕竟自己闭关过一段时间,戚淮的修为如何,他能看得出来,可是对于戚淮的攻击手段,是一点也不了解。只有之前那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扔人,让江枫桥对戚淮的实力,知道那么一点。 明日就是比试了,还是早早地去摸个底比较好。 江枫桥推门出去,便直接朝后山的小树林走了。 夜色正暗,四周也没什么人,刚刚上山来的不少别的门派的修士也都各自在自己的住处歇下了,少有往外面走的。毕竟这是寒山门的地盘,大晚上的也要忌讳着一些。所以,现在江枫桥到了小树林这边的时候,是一个人也没撞见。 后山的这一片小树林,寂静极了,树影在月光下面一动不动。 这个时候,戚淮似乎还没来。 他随意靠在了一棵大树下面,一边等戚淮,一边想着之前翻对战表的事情。 如果没有算错,陈九渊会遇上商百尺。上一届他只是略胜了陈九渊一筹,去岁比试,他也只是略胜了商百尺一筹,这两个人的修为,到底是谁要厉害一点,让江枫桥估计,还真是不大准。 "怕还要找商师弟仔细地谈谈……" 江枫桥心里终究是下了个决定。 他站在这里不过半刻钟的时间,戚淮就已经知道他到了。 现在他还坐在屋里,手指从油灯的周围晃过去,似乎是在逗弄那一点火焰。 八哥又出现在了窗外:"愚蠢的人类在小树林里等你去幽会,他到了。" 戚淮眼神一冷,手指一点,那火焰便窜了一点火星到他指尖:"我不知道,要你多嘴!" "哟,妖哥这是要毁约吗?这是要一报还一报吗?哟哟哟,当年人爽约,你也爽约,谁让你自己要去扮演那神树呢,也就是一贼树妖噜噜噜——啊……" 死八哥从窗台上掉下去,可是它方才的叽喳却让戚淮心里乱了起来。 他约江枫桥根本就没事儿,纯粹是看着他出来了,新仇旧恨一起想起来。 当初江枫桥定下了约定,却没有遵守,还是自己找上来的。戚淮觉得自己就是小肚鸡肠,偏偏咽不下这口气,今儿就让江枫桥在外面等着吧,最后等对方憋不住了,自己来找他。 打定主意,戚淮便冷笑了一声。 只是他刚刚回过眼,便忽然觉得自己手指指尖灼痛,这才发现手指已经烧了起来,他连忙拍了灯台,灭了火,这才恍恍惚惚地觉得疼。 真疼。 不,真疼他。 戚淮没骨气,跑到床上去躺下了,又怎么都睡不着。 江枫桥在外面小树林里等着他呢,之前还特意警告过他,不准爽约,作为一个守时的人,江枫桥怕是现在已经等得满面寒霜了吧。 他心里带了几分得意,又带了几分难受,辗转反侧,又奇怪怎么江枫桥还不来找自己,难道不该怀疑自己出事了吗? 这江枫桥也就是一榆木脑袋,什么都看不明白。 抱着自己的脑袋,戚淮从自己的床上坐起来,"这该死的江枫桥!" 这都过去快一个时辰了,外面什么声音都没了,江枫桥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来找他。 ——这天下,难道真的只有他自己吃着苦慢慢品的份儿吗? 戚淮又起身,去摆了一盘棋。 分明是江枫桥对不起自己,他这二十年里已经尝够了等待的滋味,也该要对方来尝尝这样的滋味。一开始就没打算去赴约,就是要江枫桥等。 江枫桥累了,才知道他的二十年有多累,生活在一日一日的期盼和失望之中,久而久之,被失约已经成为习惯,每天每月都要经历,所以那种失望累积起来,就变成一种怨恨。 他今日,就是不去。 即便明日江枫桥责罚起,他也不想去。 "啪嗒"地一声,那棋子落进棋盘之中,戚淮想了想那一片小树林,又想想江枫桥,放下棋子道:"我只去看看他的样子,知道他是怎么焦急的,我便舒坦了。" 拍拍手,戚淮打定了主意,只是去看,绝不现身! 刚刚准备走,八哥便站在窗台上喊:"啊,你还是要去,还是要去,心软的树妖!啊——" 窗户被戚淮甩过去的一巴掌给拍关上,八哥被当头撞了个半死,已经晕厥在窗台下面了。 戚淮冷着脸,"别以为你是凤王凰王信使,我便不敢把你烤了吃。" 忽略戚淮不吃荤这一点,这个气话还是蛮天衣无缝的。 他一直警告自己,绝对不能出现,就是要爽约! 可是到了小树林外面,藏在树丛中间,看着江枫桥一动不动站在那大树下面,他又觉得莫名地难受。 江枫桥在这里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了,其实站这一段时间对他来说不算是什么,他只是习惯性地不想动。抬头看着前面的一棵老槐树,江枫桥老觉得记忆深处有什么东西被触发了出来。自打突破炼气化神之境以后,就时常有一些奇怪的片段,会在奇怪的时候被触发出来。江枫桥也不知道是个什么道理,可是现在…… 他按了按自己的额头,眼底一片沉暗。 早跟戚淮说了,不许爽约,这小子倒是有本事,竟然这个时候还不来。 江枫桥已经盘算着怎么惩罚这个小子了。 戚淮瞧着那藏蓝衣袍的背影,一时之间是又爱又恨,竟然不知如何是好了。 静悄悄的夜里,江枫桥又站了大约半个时辰。 眼瞧着这已经要到半夜,他冷笑了一声:"当真有本事,连我的鸽子也敢放,好个新入门的小弟子……" 这话原本是自言自语,不过落在戚淮的耳中,却有一种惊雷般的感觉。 莫名地便心虚了起来,戚淮走出去的时候,都暗骂自己没骨气。你个死怂货,连爽他约的胆子都没有。 戚淮是无声出现在江枫桥的背后的,他出声叫他的时候,江枫桥稍微地愣了一下。 "大、大师兄……" 转身,戚淮已经站在自己的身后,一脸的心虚,还带了几分怯意。 江枫桥皱紧了眉头,问道:"你从何而来?" 他根本没有察觉到戚淮是怎么靠近的,这一点绝不正常。江枫桥目光一转,竟然直接手指一勾,从地面上捡起一支枯枝来,手腕再一抖,上面枯叶便已经纷纷坠地,变成了一支光秃秃的树枝。 江枫桥抬手便是一刺,竟然直直向着戚淮。 那一刻,戚淮凭借本能直接闪避,同时手掌往虚空之中一握,一柄深绿色的灵剑已经被他握在了手中。 江枫桥冷着脸笑道:"赢了我,便不追究你迟到之过,如若不然——" 等死好了。 他表情分明是这样说的,可是这样的话江枫桥绝不说出口来。 这些话不出口,他就还是众人眼里的温润大师兄。 整个气氛顿时便变得肃杀起来,江枫桥以树枝为剑,下手不带留情的。 尽管戚淮手中拿着的是真剑,可是对着江枫桥根本不敢拔剑,"大师兄,你听我解释!" "拔剑。" 江枫桥欺身而近,整个树林之中便已经腾起一道淡淡的蓝光,不过因为害怕被人发现了,所以这蓝光的范围也不算是很广。剧烈的动作,带起了树林之中的枯叶,翻飞到半空之中,映着蓝光,纷纷扬扬地,遮挡了江枫桥的脸,也隐藏了他的那剑。 他要戚淮拔剑。 戚淮没想到自己爽约的后果这么严重,还想要解释一二,可是现在江枫桥那剑气已经逼到身前来,顿时不敢懈怠,这一懈怠就是要被砍了脑袋的节奏。戚淮心里真是个有苦说不出,又觉得江枫桥真是理直气壮,一时气也上来——拔剑! 暗绿色的灵光在剑身上涌动,江枫桥咦了一声,"绿影剑……" 这应当是在剑阁之中挑选的剑,倒是一把好剑,只是不知道戚淮能发挥出几成了。 执着枯枝,江枫桥变了出招的路数,改为在戚淮身周连点,让对方只有穷于应付的功夫了。 约莫半盏茶时间过,戚淮简直是被逼上绝路,心说不就是爽个约,这人下手怎么那么狠? 心思一动,戚淮忽然手劲儿一松,竟然放开了绿影剑,右手手指在剑身上叩击了三回,便听得有隐隐约约的龙吟之声起来,整个绿影剑便化为无形,可是滔天剑气已经斩向了江枫桥! 江枫桥感觉出这一剑的威力来,可是不敢出大招相应对,只因为这还是在夜里。 藏雪剑,出鞘——只是这一回,江枫桥用的是剑鞘! 剑鞘口朝着外面放,戚淮这无形无影的一剑,无巧不巧落在他剑鞘之中,而后江枫桥轻轻一摆手,出鞘的藏雪剑已经搭在戚淮脖子上了,而他的剑鞘里装着戚淮的绿影剑。 戚淮终于没动静了,抬眼看着江枫桥,现在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绿影剑剑诀要的就是一个隐匿二字,讲究的是生生不息,一招接一招,连绵不绝,不管是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让你剑势断绝。" 江枫桥笑了一声,猜到戚淮是没反应过来,"我本是来考校你修为,为你讲一下对战之事,没成想你倒是还敢迟到?" 戚淮总算是明白了,原来江枫桥找自己是这个事儿? 他站在那里听江枫桥指点自己,一一记下了,可是看看江枫桥剑鞘,他又觉得这人跟以往当真不一样了。 察觉到他眼神,江枫桥只将手递过去,藏雪剑剑鞘也不普通,有归煞的效果,他只自己握着剑鞘,却把剑柄朝着戚淮那边,示意戚淮把自己的剑拔回去。 戚淮走上前来,抬头看着江枫桥面带笑意看着他,也不知道怎么就脑子一热,忽然上去拉他手,在江枫桥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揽着他腰,踮起脚便亲了他一口。 那吻落在江枫桥的唇上,江枫桥一下就懵了,甚至忘记了自己之前在干什么,接下来又要干什么。 第24章擂战起 直到第二天早上走到广场上,江枫桥也没明白如今的年轻人是怎么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再找一个时间跟戚淮聊聊。 这孩子,应该没人告诉他,不能随便亲人吧? 这幸好是亲的他,若是直接轻薄了门内哪位师妹,有得他好果子吃。 直到现在,江枫桥都还没有意识到,到底戚淮这个举动意味了什么,只是觉得不可思议,直接以为戚淮不过是开玩笑。虽然有些过头…… 昨晚他指点了他一些剑诀上的事,同时也说了周云的剑法。 戚淮最后问他说:"大师兄似乎对我很有信心,我若不能赢了第一场呢?" 如果戚淮不能赢第一场,那么江枫桥给他开的小灶就完全失去了作用。 结果,江枫桥只是伸手摸他头笑笑:"你输一个试试。" 你输一个试试。 再次想到这句话,戚淮只觉得脖子后面一冷,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已经来到了擂台边上,还没找到景蓝他们。 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尽,拂面的凉风带着细微的露水,有些让人发冷。戚淮一扭头,已经看见那边张贴排战表的地方围着不少的人,而江枫桥,正从远处走来。 他低头,他抬眼,两个人的目光便撞在了一起。 江枫桥朝他微微点了个头,便转身朝着别的擂台去了。 他是在别的擂台都转一圈,看看情况。 排战表被贴在最东面,江枫桥从下面路过的时候,又看了一眼。 "大师兄是在为戚淮师弟担心吗?要我说,大可不必,因为他第一场多半都是个输。" 周云讽刺的声音从江枫桥背后起来。 江枫桥转过身,笑望着他,道:"这一战之后就清楚了,周师弟何必着急呢?" 他这不紧不慢不慌不忙还不温不火的样子,让周云看了就生气,以前只觉得大师兄是温和好说话,可是周云忽然觉得,那是因为事事都跟江枫桥没有什么太大的干系,或者说那是江枫桥不大在意。可现在,这种温和之中带着隐约的犀利,或者说冷漠的温和,当真让他背后寒毛都要竖起来。 说完这话,江枫桥便重新找到了戚淮所在的位置去了。 景蓝、商百尺和白凉三个,来得比较迟,戚淮算是当中最早的。 "大师兄。" 众人都喊了一声。 江枫桥点点头,回头看一眼,周云跟木倩儿站得比较远,却是不大愿意过来的模样,须道长老门下的参试弟子卫风则是才刚刚往这边走。 兴许在旁人的眼底,整个寒山门已经是一盘散沙了吧? 分明都是一个门派出来的弟子,却要分在三处,还好卫风很快过来了,看上去只有周云跟木倩儿不合群。 景蓝冷笑了一声,看着那边道:"闻道长老门下个个都是本事极了的。" "这种场合说什么闻道长老的是非?"江枫桥盯了他一眼,含着几分警告i,只道,"我们过去吧。" 如今还是整个门派的面子比较重要,别的门派都已经开始第一场开始之前的聚首了。 大家基本都是一个模式,在每一场开始之前,都要聚在一起,有的时候会讲解一些注意事项。 现在别的门派都已经聚首,就他们东道主的门派反而磨磨蹭蹭。 尽管江枫桥是面上没有说什么,可心里已经把闻道长老和他座下弟子拉入了黑名单,只是现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发作。 他主动朝着周云与木倩儿这个地方走过来,也不问他们为什么不过去,只是道:"以后每一次开场,大家都在这个地方聚首便是。多余的话不说,昨日已经说得差不多了,我只希望,下一场开场之前,还能在此处见到大家。各自出发吧。" 广场上已经有人敲响了第一声锣鼓,于是瞬时安静下来,众人散开之后,又根据排战表上排定的方位和场次到各自的擂台下面登了个记,之后再去观看自己想看的比试。 而不参战的人,则是早就在擂台下等着看好戏了。 第一轮有三十一场,一共是四个擂台,统共要进行八次,寒山门这边运气比较好,参试一共七人,商百尺抽到白签轮空,剩下的六个人分在了六个场次上,一个人比试的时候,别的人都能去观战。 寒山门的首战者是景蓝,他已经站在了擂台上,江枫桥就在下面站着,没一会儿,去别的擂台报道的人都来了——当然商百尺是不用去的,他早在江枫桥之前,就已经来这里看着了。 景蓝平日里虽然是磨磨蹭蹭,懒懒散散,可是到了台上,鼓声一响,整个人便像是紧绷起来的弦。 平日不靠谱,真正到了需要的时候,景蓝还算是很靠得住的。 不同于其他人,如莫回,对景蓝的担心,江枫桥对景蓝的一切表现都显出一种很平静的感觉。 直到景蓝一剑击退掩天宗的对手,得胜从台上跃下,拱手给江枫桥行了个礼,江枫桥面上才浮出几分笑来。 景蓝抱怨道:"大师兄你看我赢了一点也不惊讶,没成就感。" 回望整个擂场,景蓝这里结束得是最早的,还是东道主的队伍,简直是倍儿有面子。 满以为江枫桥会夸奖自己的景蓝,忽然被江枫桥屈指敲了一下头,笑骂道:"别得意,我方才见你出剑之时脚下不稳,乃是平日里基本功不扎实所致,此次试剑会后,我定然为你补补。" 景蓝整个人的脸顿时就绿了。 第二场是木倩儿,尽管是关系不大好,毕竟是同门,众人还是要去看看。 江枫桥身后跟着寒山门这一届参试的大部分人,从人群之中走过,一边走一边讲解方才的那一战,众人侧目,可是江枫桥面上是八风不动,根本不在意这些。 天下这么敬业的大师兄,真是少见了。 门下弟子比完了一场,还要负责讲解。 戚淮抬头看着江枫桥,望着他那开阖的嘴唇,也不知怎地,便抬手按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想起了昨晚的事情,不禁偷笑了那么一瞬。 商百尺看着近在眼前的擂台,这一场是木倩儿的,正好擂台在东边。 在经过那贴起来的排战表的时候,商百尺停下了脚步,他道:"大师兄,我去西擂。" 抬眼,一看第一轮第二场的西擂,对战的两个人之中,有一个是焚鼎门的冯柏江。昨日江枫桥说的时候,直接把冯柏江划为了商百尺这一战的对手。也就是说,对于冯柏江此人,江枫桥敢肯定他会获胜。 难得见到江枫桥对谁这么有信心,不知道是对手太弱,还是此人太强。 江枫桥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过却道:"看完便回来吧。" 商百尺抱剑躬身:"是,大师兄。" 看商百尺走了,江枫桥略带着几分兴味地弯唇,已经到了南边擂台前。 戚淮觉得奇怪,细一思索,才觉得江枫桥方才的话不寻常。 木倩儿这一场并不顺利,掩天宗的对手很难缠,与她缠斗了起来,下面掩天宗的弟子跟寒山门的弟子,惊呼声可以说是此起彼伏,即便是江枫桥他们这边,也是看得捏了一把汗。 毕竟是闻道长老门下,看得出修行之中有很多问题,还比较急于求成,不过作为这一次擂战之中少有的养眼美人,她的人气还是不错的,下面不少别的门派的弟子也在喊她加油。 倒是她那掩天宗的对手,被下面无数的护花使者骂了个狗血淋头。 "我靠,这货谁啊?对着女人竟然也能下这样的重手?" "还是不是男人啊!下去吧你!" "多美的姑娘,掩天宗那个是不是人啊!" "禽兽不如!" "错,我们的目标就是当禽兽,嘿嘿……" 那掩天宗上来的不过是个少年,江枫桥听着这四周都是污言秽语,大多辱骂掩天宗弟子,也有不少言语之间开始轻薄木倩儿的。这是擂战的惯例了,但凡美貌女弟子比试,都会出现这样的场景。 江枫桥等人已经习惯,可是第一处参加的戚淮却是开了眼界。 九州仙门之中包罗万象,人生百态,果然不是传说啊。 他悄悄擦了擦自己头上的汗,侧眼去看江枫桥,却发现他的注意力不在这一场擂战上。 准确地说,江枫桥对木倩儿这一场看似热闹的比试,漠不关心。 他的注意力,在西边擂场冯柏江,或者说是去观战的商百尺身上。 冯柏江与商百尺,乃是同一种剑路。 整个擂场之中,西边早早地就敲响了结束时的钟声。 商百尺从那边回来,才知道江枫桥方才那一句话的意思。 冯柏江此人很瘦削,感觉像是纸片人,面色也很是苍白,可是出剑狠辣刁钻,从他开始出剑到对手扛不住压力认输,不过三招时间。 看完便回来吧。 因为回来还能继续看。 江枫桥应当不仅仅是料到焚鼎门冯柏江会很快结束比试,还知道木倩儿这一场会格外艰难。 回头看了回来的商百尺一眼,江枫桥道:"冯柏江胜了?" 商百尺无言点点头,便站回角落里,抬眼看前面的比试了。 钟声敲响,木倩儿倒飞落地,吐一口鲜血,已经败了。 第二场,寒山门败于掩天宗。 江枫桥双手环抱胸前,有些无动于衷,道:"走吧。" 那掩天宗弟子忽然从台上跳下来,几步到了江枫桥面前,却道:"江师兄留步!" 第25章道行有鬼 寒山门有不少新入门的弟子,这个时候才明白,到底大师兄在外名声多高—— 瞧瞧,这随便拎出来一个参试的都是大师兄的铁杆粉丝。 这掩天宗的弟子跑过来自报了家门,还请大师兄来指点他修为。 嘿,你说这小子不是缺心眼儿吗? 他才在擂台上胜了寒山门闻道长老座下的弟子木倩儿,转脸在人家木倩儿归队之后,跳下台来直接找江枫桥,还问:"在下旧闻江师兄盛名,您见识广博乃为寒山门百科全书,不知道怎么看在下方才的一试?能否请江师兄指点一二?" 这弟子话一说,后面景蓝莫回戚淮等人通通瞪眼,便是木倩儿也完全没有想到。 天下间怎么还有这样不要脸的人物? 赢了人家宗门的弟子不说,还要跳下来去问人家宗门大师兄要指点——尼玛,有这样的道理吗? 戚淮刚刚想跟莫回等人一起开口讽刺,没料想这个时候江枫桥真的开口指点对方! 他在评价人家掩天宗弟子方才的一场比试,还给出了自己百科全书式的专业建议! 评价!建议! 卧了个大槽,你到底是我们寒山门的大师兄还是人家掩天宗的! 喂,那小子,你比试完别走,给我们等着! 众人心中已经是憋了一口血,暗搓搓地看一眼自家大师兄,孰料大师兄一脸的理所当然,仿佛她方才胳膊肘没有往外拐一样。 木倩儿脸上才是青一阵红一阵,几乎就要气得吐血。 江枫桥回眸看了一眼,道:"木师妹剑诀之中的问题也不少,若是师妹需要——" "不必了!" 木倩儿冷哼了一声,便躬身道:"师妹略感不适,这便回屋歇息了。多谢大师兄关心。" "木师妹客气了。" 江枫桥温和地点点头,一点也没介意木倩儿的恶劣口气。 木倩儿是转身就走了,但是寒山门这边却是面面相觑。 很明显,木倩儿原本就吃了败仗,那赢了她的人还跑去询问本门大师兄自己哪里有问题,偏偏江枫桥还说了个清清楚楚——这不是拂她面子吗? 众人觉得江枫桥不是想不到这点的,但是以江枫桥之宽厚,应当不会拒绝之前那掩天宗弟子,所以这件事的发生乃是必然。只是这件事,大师兄固然有不对的地方,但当众甩脸子,木倩儿也是脸够大的。 怎么说,寒山门还是长幼尊卑有序,更何况江枫桥此举虽不算是给木倩儿面子,却也显示了宗门的大度,好歹江枫桥是大师兄,木倩儿言语之间却是没了半分尊重。 后面走着的商百尺,忽然之间想到自己在经过闻道长老所在的大殿的时候,听到的那些话。 他暗自猜测江枫桥也是知道那些,若是真知道,那么现在江枫桥的举动就有些耐人寻味了。不说是刻意,故意要激怒木倩儿,但至少江枫桥不是一点心思都没有。 隐藏在温和表面下的,还是细密的心思。 因为掩天宗弟子求教之事,江枫桥的名字又一次地盖过了所有试剑大会的参试弟子,一时之间可以说是风头无两。 对于江枫桥这样抢夺关注度的无耻行为,老对手陈九渊只抱以一笑,说他是故意膈应人,至于陈九渊说这话的原因,却是没有人知道。 陈九渊的比试都是赢得轻轻松松,这一届江枫桥不参加,魁首已经是他囊中之物,所以陈九渊竟然空前地觉得无聊起来,偶尔听听八卦也当是消遣了。不过听多了,也就觉出几分不对劲来。今年寒山门内部,似乎出了一些问题。 他想起孤绝道人说过的话,便知道寒山门说不定是真的气数要尽。 尽管发生了不少的小插曲,可该进行的试剑大会依旧在继续。 寒山门这边出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 这一届参试的新人,只有商百尺跟戚淮,一个看上去冷冰冰难以接近,一个看上去则是有些呆滞沉默。一个抽中了空白签,暂时不知道底细,不过那戚淮倒是赢了一场。 当然,在得知戚淮赢了自己的第一场的时候,周云的脸色很难看。 闻道长老也不知道从何处得知了周云跟江枫桥之间的对话,竟然来找过江枫桥。 那个时候,江枫桥正好站在台下看卫风的比试,闻道长老便已经来了。 那时候他说的话还真不算是好听,一字一句直指江枫桥不好,江枫桥倒是好脾气,耐着性子听完了也没反驳。闻道长老的意思是要他多照顾照顾同门,不要因为门中弟子输了比试就歧视他们,更不要小瞧他座下的弟子云云…… 江枫桥没说话,只是听完了笑笑说自己明白了。 倒是闻道长老在走的时候,狠狠地瞪了戚淮一眼。 待他走了,在场诸人却都笑起来。 莫回走过去揽戚淮的肩膀,"哎呀,闻道长老好凶,小师弟你怕不怕啊~" "怕得很。"戚淮憋住笑,做了个鬼脸。 他抬眼的时候,正撞上江枫桥含着笑的眼。 看样子,大师兄听着闻道长老方才的一番长篇大论,肚子里也是憋着笑的。 说不出是哪里奇怪,反正戚淮一下就笑出声了,不过转眼便忍住,问江枫桥道:"大师兄,按照闻道长老说的,我是不是应该放水?到时候对战周云师兄给他留几分面子?" 众人又笑,江枫桥只道:"等周云赢了再说吧。" 周云还真的赢了,第一场对周云来说不算是太简单,只是毕竟他得闻道长老多年的悉心教诲,并且身上压着众多的法宝,第一场都赢不下来,未免也太过丢脸。 所以当周云得意洋洋从擂台上下来的时候,众人只是用一种特别含蓄的笑容恭喜他。 不知道为什么,周云老觉得自己背后寒直竖。 众人的笑容都太过"含蓄",以至于他根本闹不清众人这笑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第一轮用了两天才结束,寒山门除了木倩儿外全部晋级。 只不过,在新的排战表出现的这一天晚上,周云忽然又想起之前江枫桥给众人开小灶讲比试的事情,于是兴冲冲地跑来找,想要瞧瞧这一回江枫桥怎么说,哪里知道扑了个空。 众人都在屋里坐着聊天,根本没有说两句跟比试有关的话,他坐在那里听了半天啥有用的信息都没得到,最后憋不住问了一句"怎么不见大师兄"。 景蓝才憋着坏,笑说道:"第一轮结束之后,大师兄按照惯例去找掌门汇报情况了。" 周云脸上那表情简直调色盘一样精彩,憋了大半天,最终还是拂袖而去了。 他前脚刚刚走出去,后脚所有人都笑喷了,便是商百尺也没忍住微微地弯了一下唇。 "不过啊,大师兄这一回似乎去得久了一些……" 笑完了,景蓝却摇了摇头,这样嘀咕了一句。 他们聚集在这屋里,就是等着调戏周云的,现在周云来过了又走了,大家便毒散了,准备回自己屋里去。 戚淮临走时候听见景蓝这一句,心思一动,八哥在窗外扑棱着翅膀,像是有情况。 他不动声色,便出了这屋。 新的排战表上,戚淮是第三场,对手恰好是同门师兄周云。而商百尺的对手,只是上次似乎很受大师兄看好的焚鼎门冯柏江。这个人其实是陈九渊的师兄,在陈九渊入门成名之前,一直是焚鼎门之中的第一人,只是陈九渊风头太劲,入门之后才将冯柏江的风头该盖了下去。 商百尺了解到冯柏江的时候,其实已经是在这一轮战后,此刻的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对手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 至于戚淮,对于自己的对手周云早就有了了解,想到当初在小树林之中的一切,他心中一点都不担心。只是,到底要用自己的手段获胜,还是用那半生不熟的剑法获胜,还真是个问题。 戚淮毕竟不是人,对剑诀的领悟难免有些奇怪。 不过这些烦恼,都不妨碍他此刻从八哥的嘴里获知一些消息。 "我刚刚看到大师兄跟着掌门去了天鉴秘洞,天鉴宝录就在洞中,妖哥再不去看,可就要迟了。我妖族大事耽搁不得,凤王凰王说你应该在十天之内办完事情回去——" "聒噪!" 一听见这期限,戚淮脸色便冷了一下,他甚至有些怔忡起来,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一巴掌把八哥拍到地上去,摔了个七荤八素。 八哥不过是一只传话的鸟,没有什么高深的灵力,一句话叫做"鹦鹉学舌",八哥这死雀,不过是凤王凰王的传声筒。 不知不觉之间,戚淮已经上寒山门这许久了。 也的确是够久。 他自己抬手按了按眉心,只是江枫桥的事情一日不解决,他就一日不安心。 若是他盗走天鉴宝录,再带走江枫桥……不知道他是不是愿意…… 不对,他没有选择的资格。 眼神一冷,戚淮又伸手将自己眼前盖住,趁着夜幕将自己的身形隐没,转眼便已经到了后山,悄无声息地化作一棵树的本体,来到后山天鉴秘洞之前。 天下除九州仙门之外,鲜有人知,寒山门开宗立派之根本,便在于天鉴宝录。 寒山门处于九州最中心,中州。 传言寒山门祖师于此寒山秘洞之中窥见一奇宝,名曰天鉴宝录,便依凭此宝开宗立派,甚至之后以卫护九州为寒山门宗旨。从此以后,寒山门从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一跃而成九州之大仙门,极盛之时一门有七名剑仙——然而那都是过往了。 戚淮总有一种感觉,寒山门式微,这一道坎很难迈过去。 虽不知江枫桥怎么到了寒山门这火坑里,可真要到了关键时刻,他还是要拉江枫桥一把,不使之陷入此泥潭,管他走还是不走,强行掳去便是…… ——嗯,典型的强盗思维呢。 戚淮觉得自己棒极了。 天鉴秘洞之中藏有天鉴宝录,万千年来无数人曾经探寻此地,洞外的每一寸土地都在妖族的地图上,只是从来没人能靠近半分。 而此刻,戚淮终于见到了。 空弦上人站在前面,江枫桥站在后面,只见空弦上人手诀一起,方欲在那巨门之上画下什么符号,却像是察觉了什么,手诀瞬时一变,一道剑气竟然从他手指之中脱出,激射向洞前一棵巨树! "噗"地一声轻响,那剑气洞穿了巨树,摇下无数的落叶,却再无反应。 "师尊?" "……不,方才似乎感觉到异样……不过现在又没了……" 二人重新划开秘洞之门,入内了。 待那洞门重新合上,一道人形忽然从那树身脱出,一口鲜血不敢喷在地上,只用衣袖接了,却是痛苦无比。 以前空弦上人绝对察觉不到他的存在,而如今—— 他的道行,有鬼! 第26章师弟比试 试剑大会第一轮的参加者是六十三,在第一轮之后,到了今天,留下来的人就三十二个,今天开始的便是第二轮。 相比起第一轮的轻松,第二轮众人会遇到的对手明显都会比第一轮更厉害。 当然,对于江枫桥来说,他并不大关心别人的对手。 第二轮他比较感兴趣的,大约是自家小师弟戚淮跟同门师兄周云的一场比试,除此之外,商百尺跟冯柏江的比试,也算是比较有趣的。 当初冯柏江乃是他遇到过的一个比较强劲的对手,当初江枫桥跟他比试的时候就是险胜,现在商百尺是寒山们这边比较看好的夺魁热门,尤其是……掌门很看好他,其实江枫桥自己也很看好商百尺,算是门中百年来少有的天才人物。只是,冯柏江跟商百尺,还是相遇得太早了。 在第二轮就相遇,江枫桥是完全没有想到的。 对冯柏江来说,这兴许是他参与的最后一届试剑大会,而商百尺却还有很多的机会。只可惜……事实就是如此,他们在第二轮相遇了。 兴许,整个九州仙门之中,意识到这一点,觉得可惜的,只有江枫桥一个人。 "大师兄,你怎么了?" 今天景蓝跟戚淮都是第一场,不过戚淮的对手是周云,他们这边师兄弟几个就要分开去看不同的人的比试了。 戚淮看江枫桥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觉得奇怪,所以问了这么一句。 江枫桥回头看了他一眼,忽然道:"你脸色似乎不大好。" 戚淮已经有江枫桥肩膀高,这个时候站在前面看着完全是一副少年意气模样——他一垂眼,状若无事道:"还是有一点点紧张吧……" 毕竟对手是周云,这样说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肋上的疼痛并没有因为他昨日回去的修养而消减,空弦上人的剑气造成的伤口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原本想要窥知天鉴宝录的一些秘密,最后竟然是伤到自己。尤其是空弦上人修为的增进,让戚淮无法理解。 然而这一切,都无法对江枫桥说。 他选择撒谎,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江枫桥自然不会怀疑他,只是在听了他这句话之后就扭过头去看了一眼周云,周云脸上挂着冷笑,看着戚淮这边,似乎准备下一刻就要把戚淮生吞活剥。 江枫桥注意到了这一幕,只微微地皱了皱眉,现在他们站在景蓝的擂台下面,周云那边下面却站着闻道长老。 闻道长老是刚刚才来的,正在跟周云说话。 景蓝过来拍了拍江枫桥的肩膀:"大师兄,你去小师弟那边看着吧。" 今天要紧的是戚淮跟周云的比试,周云那边有闻道长老压阵,戚淮这边如果没个合适的人去,那就不好办了。 每一场比试,都是有长老坐镇当评判的,毕竟还要防止弟子们比试出手过火,如果出了人命,对九州仙门之间的交情,自然是不好的。有时候,受师门重视的弟子的比试,还会有本师门的不少长辈去看。 现在闻道长老座下就只有周云一个进入第二轮,还是要跟戚淮比试,不来看着他心里估计不安定。 比试即将开始,戚淮已经准备往那边走,绿影剑握在他手中,整个人的气质已经变得沉稳了起来。这个状态,似乎还不错。 江枫桥微微一笑,朝景蓝道:"比试紧着点心。" "大师兄放心。"景蓝难得正经了一回。 那边戚淮已经走向周云那个擂台,听见身后江枫桥跟景蓝说话,心说大师兄跟景蓝的关系果然是不浅的。估计,大师兄还是看景蓝师兄的比试吧?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江枫桥已经走到了他后面,只跟他道:"这一次跟你周云师兄比试,你要当心一些。" 戚淮一愣,回头看的时候正看到江枫桥一脸的浅笑,他也说不出是为什么,有些奇怪地委屈了起来。带伤去比试的感觉一点也不好,不过一个周云他还当真没有放在眼里。只是这种他身上带着伤而别人都不知道的感受,就像是他一个人怀揣着旧日的记忆,而他所认为最不该忘记这一段记忆的人却偏偏忘记了一样。 说不出那一刻的复杂,在江枫桥回头之前他已经将自己全部的情绪掩饰好,只道:"大师兄你不去看景蓝师兄那边吗?" 江枫桥道:"你景蓝师兄我放心,他一个人能搞定。" 戚淮:"……" 我可以觉得自己的膝盖中了一箭吗?大师兄你说话还真是一点也不考虑是不是伤人…… 兴许是戚淮此刻的表情太过诡异,让江枫桥想起了什么,他笑了一声:"我不是那个意思。" "大师兄怎么知道我想的是什么?"戚淮没人住揶揄了他一句,不过嘴唇却弯起来,眼底暖融融的一片。 "别贫了。走吧——" 那边闻道长老已经看过来了。 "枫桥也来了啊。"闻道长老不冷不热地问了一句。 江枫桥与戚淮一拜,不动声色,"景蓝师弟那边都有人照看了,小师弟跟周云师弟只有我来看着了。不过倒是没有想到闻道师叔竟然也亲自来看。" "周云是我爱徒,自然跟别人不一样。" 闻道长老看了周云一眼,满脸都是自信。 看样子,他对周云这一战是一点担心都没有的。不过,这样一来,江枫桥反倒是为戚淮担心了起来。毕竟掌门不大管自己座下弟子的事情,反倒是闻道长老对周云很重视。这一对比,戚淮自然落了下风。 周云刚刚见到戚淮便是冷笑了一声:"大师兄就放心好了,毕竟是同门师兄弟,小师弟刚刚入门,力有未逮也是寻常,我会对戚师弟手下留情的。" 江枫桥眯了眼,点点头,似乎对周云这样的说辞很是满意,眼看着时间要到了,便道:"时间差不多了,你们去吧。" "是。" 戚淮躬身便上去了,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是慢慢地打赢,给周云一个面子,还是直接削了他。 这边的裁判是一名普通长老,名为韩风。 寒山门弟子有内外门之分,长老也有内外之分,外长老负责的也就是一些杂事,现在主持监看试剑大会的都是外长老。 韩风没想到,这两名普通弟子的比试,竟然也会让门中两大人物观看。 闻道长老的身份自然不必说,掌门不在的时候,寒山门的事情多半都是交给他照看;可是江枫桥多半是下一任的掌门,这个时候看到他俩一起来,韩风这心里还有点小激动。 他让人搬了两把椅子,请闻道长老跟江枫桥坐下,一把椅子左边靠上,一把椅子右边靠下,看得出还是个会办事的。 闻道长老冷哼了一声,坐下来了,也不跟江枫桥说话,江枫桥自然也不说话。 锣鼓声响,整个擂场上四座擂台周围都安静了。 戚淮走上去,与周云见礼。 周云只冷笑了一声:"我奉劝戚淮师弟还是直接认输的好,不然同门师兄弟伤了和气,多不好?" 下面一片哗然,以前试剑大会也有不少同门师兄弟遇到的情况,一旦出现这样的情况,必定都是整个试剑大会的看点所在,所以尽管戚淮是个新入门的弟子,而周云又不是掌门座下,来看的人依旧不少。 此刻周云连表面功夫都不做,直接公然说出这句话来,一点面子不给戚淮,甚至可以说是不给江枫桥,倒是让旁观者也为之震惊了。 下面江枫桥的脸色,一瞬间就更加明媚了。旁人都没忍住下去看江枫桥跟闻道长老的表情,竟然发现这两个人都是一脸满意的微笑,顿时觉得毛骨悚然——乖乖,难道那个叫做戚淮的小弟子竟然是不受两边待见的? 别人看不懂江枫桥的表情,戚淮可是懂得很。 他在上面悄悄地打量了江枫桥一眼,想想自己身上还带着伤,没必要跟这个无关紧要的周云纠缠多久,只要不表现得太过,应该还是没有人会发现自己的古怪的。现在应该担心的人,是周云才对。 大师兄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护短,而且很在乎寒山门的名声。 这周云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一脸要跟戚淮撕逼大战的表情,不作不死,哥们儿您一路走好嘞! 戚淮心里已经乐开了花,此刻比试已经开始,他道:"还请周师兄手下留情,师弟献丑了。" 绿影剑看上去其实平平无奇,只有一片绿色,看不出什么寒光闪闪威风凛凛的模样,一把破剑,一个新入门的弟子—— 这就是周云的对手。 周云根本没有把戚淮看在眼里,在他看来,戚淮还不如自己上一场的对手。 所以他显得意气风发,喊一声"剑出",一把金光闪闪的云火剑便出现在了擂台上。那剑光灼目,刚刚出来,就已经将整个擂台都笼罩,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的周云,白袍猎猎,持着剑,已然是一名胜者了。 "笃、笃、笃……" 江枫桥的手指,轻轻地叩击在扶手上,面上带着微笑,目光也不曾转开。 闻道长老听见这声音,回头看了他一眼,也瞥了他敲击着扶手的手指一眼,扯着唇冷笑了一声,眼底滑过几分讥诮,"枫桥似乎很担心那戚淮啊。" "闻道师叔说的是哪里话,我比较担心周师弟呢。" 江枫桥的手指顿了一下,又继续敲击着,一点也没受闻道长老影响。 反倒是故意挑起话头的闻道长老,被江枫桥这话噎了一下,冷哼一声,去转过头去继续看比试了。 坐在两个人中间的韩风长老先看了闻道长老一眼,又看了面上眼底都带笑的江枫桥一眼,听着那手指叩击扶手的"笃笃"声,也不知道为什么,整颗心都跟着跳动了起来。 此刻的江枫桥,有一种奇异的魅力,不曾因为旁人的话移开目光,跟闻道长老说话时候也没有转头看他一眼,仿佛天地间没有别的事情能让他转移注意力。 笑着说出"我比较担心周师弟"这种冷笑话的技能,大师兄也是蛮懂的…… 第27章护短 台下是暗流汹涌,上面却是剑拔弩张。 平日里不见得有多厉害,真正到了要比试的时候,早戚淮几年入门的优势就显露了出来。 至少——表面上,所有人现在都这样觉得。 戚淮的剑名为绿影剑,也少有人知道这一柄剑的威名,反而是现在周云那一把云火剑,乃是当年火云老祖用过的,后来落到寒山门,这才成为剑阁之中的一把剑。 剑阁,寒山门赫赫有名的地方之一。 只不过,江枫桥对这个地方并没有太过深刻的印象,外面传扬的威名很大。 每个寒山门弟子在正式突破到引气入体期的时候,都有资格进入剑阁,选取一把剑成为自己的佩剑。这些剑之中,有凡剑,也有灵剑,甚至据说藏着剑仙用过的仙剑,到底能选中怎样的一把剑,完全看自己的运气。 自然也有弟子的剑,是师尊赐予的,这种就是比较特殊的情况了。 江枫桥的剑,便是当初空弦上人赐予的。 至于戚淮这一把绿影剑…… "笃、笃、笃……" 江枫桥的手很稳,心思也很稳。 兴许现在闻道长老觉得他很紧张,其实不然——他当真很平静,因为即便是戚淮输了,他也没有什么损失。他跟周云之前的确有一些不愉快,不过那毕竟是他跟周云之间的。在江枫桥而言,他已经将自己能做的都做了,如果戚淮不能赢,那是戚淮自己的问题。 退一万步讲,戚淮输了,也未必不是好事。 现在就看,这一场比试能到什么地步了。 云火剑乃是正阳的属性,走的是刚猛的路子,戚淮的绿影剑则是生阴之路,二者相对,自然是戚淮吃亏一点。 比剑,其实打来打去也就那样,要看的是三点—— 其一,剑路,刚猛还是柔和,这跟出剑人的风格关系比较大,优柔寡断之人不适合过于刚猛的剑路,性格太火爆的人不适合阴柔的剑路,这边是剑与人的相合之道。 从这一点上看,戚淮的剑跟戚淮比较合,周云的…… 此人性格不好,也的确是比较火爆,只是这剑,乃是要正心的剑,正大光明之剑要正大光明之人。 一剑出,便是火云漫天,灵剑自带的特殊效果,对戚淮的克制很大。 此刻的戚淮,面对周云的攻击,只有一个躲字。 绿影剑一挽,手腕一转画出一片光幕来,戚淮整个人便直接拔地而起。 一瞬间,两个人的位置就已经发生了变化,原本是二人相对,现在戚淮在上,暂时发出光幕挡了周云一下,周云却已经在下面。 那灵剑出来的火云,一片片,都在燃烧,靠近那深绿色的光幕,竟然像是点燃了油一样,瞬间在整个擂台上燃起了一道火幕。这变故发生得极快,可是这一瞬,所有人都知道——戚淮倒霉了! 他的这绿影剑竟然与云火剑有相生之势,云火剑克着他这剑,一瞬间就腾起来的火焰足够说明问题了。 周云脸上的笑容顿时扩大,甚至没忍住狂笑了起来,当真是天助我也! 可是还翻身立在半空之中的戚淮,就觉得事情让他厌恶了。身为一株有个性的树,一个有个性的树妖,不管修炼到哪个地步,他最厌恶的东西真的只有"火"的存在了。 在听到"云火剑"的名字的时候,他就很不舒服了,现在周云竟然第一招就给他放了一把火,算是直接触怒了戚淮了。 剑光瞬时变得尖锐起来,无数从绿影剑上发散出去的剑光,像是无数长着荆棘的倒刺,从上面落下。 周云抬眼,便看到了戚淮那一双泛着绿意的眸子。 这九州有异色双眸的人多了去了,祖母绿也不是什么鲜见的颜色,可是戚淮这一双眼总是给人一种很有生机的沉暗感。很早很早以前,周云就有这种感觉了,但是这种沉暗感并不能给人一种舒适的感觉,相反,周云觉得只要被这样的一双眼看着,就浑身不舒服。 像是天性相克一样—— 他一眯眼,动了更狠毒的心思。 戚淮只是沉浸在与绿影剑的相合之中,这一把剑,乃是当初空弦上人带着他去剑阁的时候,他自己挑中的,空弦上人当时有些惊讶,不过转眼便说这把剑赐给他了。所以,这一把剑其实也算是"赐"。到底这把剑有什么秘密,戚淮是不怎么明白,毕竟他跟人类世界相隔很远。 可是这一把剑,让他很喜欢。 出剑的时候,只要他悄悄将妖力灌注到这剑中,整把剑就像是他的手指一样,或者说得更贴切一点——是他的树枝。 戚淮的这一把剑,似乎已经变成了长满倒刺的荆棘,若是落到了周云的身上,周云可就要狼狈了。 在这样凌厉尖锐的剑气催逼之下,很少有人会选择硬抗,一般会直接到这避开,选择别的方法来反制对方。可是几乎所有人都被周云的举动给吓住了。 他竟然没有避开,而是直接一剑过来,剑尖擦着戚淮的剑刃迅速地滑过去,同时他整个人也已经到了戚淮的剑前,就在众人以为他会被戚淮一剑刺穿心脏的时候,他竟然凭空从从原地消失,再出现的时候,已经到了戚淮的右边! 之前出去的云火剑已经在他瞬移的时候脱手而出,借着惯性往前冲,在他瞬移完成之后,便立刻伸手重新握住那一剑,此刻剑也到了戚淮的身前! 周云伸手一握,却将剑一转,只听得两把剑剑刃摩擦的声音,戚淮那把剑像是要被烤焦了一样。 瞬时之间,两个人之前对峙的情况就已经改变! 周云剑诀一催,便见整把云火剑忽然之间光芒大放,他的剑横过来与戚淮的剑成为一个"十"字,却从戚淮的眼前扫过去。 那炽烈的剑光也跟着从戚淮祖母绿的双眸之前拉过,像是在一片绿之中拉出一道惨烈的红白来—— 这不过是最简单的一个回手剑,是收剑的手势,可是周云若是真的想收剑,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忽然之间催动云火剑! 下面的江枫桥在看到戚淮皱眉闭眼的一瞬间,手指叩击扶手的动作已经顿了一下。 可是现在,闻道长老却笑了。 擂台上的戚淮,不过是在这样的一个回合之后,便紧闭着自己的双眼,却已经是睁不开了。 一双眼里像是被火给烤过一样,灼痛着,若不是他是树妖,现在兴许已经握不住剑了。 寻常人若是忽然遭到这样阴毒的攻击,下意识地就要保护自己的双眼,可是方才的变故发生得极快,根本来不及反应。正常人谁又会想到,原本看着好好的周云,竟然忽然出了这样的一招? 下面的韩风长老立刻就着了急,觉得有些得罪不起,怎么忽然之间出现这样的事情了? "住手!" 评判人是要保证比试的双方的安全的,虽然是比试,但是大家不能太过火,现在戚淮眼睛都被灼伤了,这比试还敢进行下去吗? 一面是胆战心惊的韩风长老,一面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江枫桥,闻道长老那边则是远远地看了一眼站在台上的周云,周云也看了他一眼,也没说话。 韩风一下跃到了台上,走到戚淮的身边,"戚淮师侄?" 戚淮伸出手去,却比了一个不要靠近他的手势。 现在他看不见东西,不过灵识却能察觉到每个人的存在。 前面的周云眼神之中带着几分得意,下面闻道长老给他使了个眼色,他立刻上去道:"戚淮师弟?你没事吧?我是真没想到你竟然没有半点的防范——这可不是我们门内自己比试了,在这样的场合,师弟怎么还能这么不走心呢?" 众人听了,都觉得周云这人人品有些低劣了。 在那种情况下能避开的人,全场都找不出几个来。现在周云说出这样的话,无非就是想表明这是戚淮自己不小心。眼睛都被灼伤了,还能比试了吗?等待着戚淮的,只能是认输这一条路了。 这一场才刚刚开始没多久呢,怎么就要结束了? 这是众人心中的疑问和遗憾,也是戚淮心中的疑问。 韩风长老满脸的担忧:"师侄眼睛感觉如何?" 戚淮道:"没什么大碍……" 他说着,重新握紧了剑,那一柄绿影剑,又透出了朦朦的绿光。周云立刻就警惕了起来。 "可是我看你都睁不开眼睛了,这一场比试,还是认输的好——" 韩风长老还想要说什么,他是出于好心,正常状况下,出现这样的事情,即便是戚淮不认输,也只有输这一条路,甚至还要输得更惨。 只是韩风没想到,不仅是韩风,全场还在观战的人都没有想到,下面观战台上坐着的江枫桥竟然笑了一声,道:"戚师弟若要继续,就让他继续好了。韩风长老不必担心太多……" "笃、笃……" 他又开始叩击那扶手了,韩风长老听着又觉得奇怪地心紧了起来。 戚淮闭着眼,不过听见江枫桥的声音,顺着那个方向偏了偏头,似乎是想去看江枫桥现在的表情,不过他现在看不到。他只能听见那节奏没有任何改变的叩击声…… 笃、笃、笃…… 似乎是从他心中响起来的…… 戚淮重新握紧了剑,闭着眼,其实感知并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疼是肯定的,可是并不是那么严重。他身上比这个更重的伤都有,这一点伤算是什么? 空弦上人之前剑气在他肋下留下的伤痕还在,甚至至今没有能够愈合,周云便又来了一剑——他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有的仇现在报不了,有的仇却可以立刻报。 比如周云。 战斗重新开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戚淮只有前面的几招受到了影响,他似乎是在适应现在这种看不见的状态。不过他的适应速度很快,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之中,仅仅凭借听力,似乎也无法感知到自己对手的位置啊—— 江枫桥手指又顿了一下,感觉出了这一场比试的几分异常。 之前周云的位置忽然之间移动,就让他觉得不对劲。那应当是闻道长老给周云的法宝的效果。 修仙之人,没有炼气化神高阶,是不可能瞬移的。而周云,现在不过只是一名普通的引气入体期的修士,只有闻道长老给他什么瞬移的符咒,这才有可能。 现在戚淮双眼虽然已经看不见,但是看他只是适应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如果不是听力过人,就是他有别的办法辨明方位。 新一轮的战斗,明显比之前的要胶着很多。 戚淮出剑比之前犀利了许多,一副跟周云有深仇大恨的模样。而周云对自己方才一击竟然没有让戚淮认输耿耿于怀,出剑也是狠辣而狂暴。 那擂台上是你来我往,绿影和火光闪来闪去,竟然都跟拼了命一样。 韩风长老简直是战战兢兢,生怕就出了什么事情,可是看到闻道长老跟江枫桥都不打算管,他也真的沉默了——尼玛,皇帝不急太监急,他还是坐着吧! 这一场的时间格外地长,景蓝那边甚至都已经成功结束了战斗了,过来看到这边还在打,当真是吃了一惊。远远看着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他跟莫回一起走过来,转眼就看到了坐在上面,唇边微笑就没落下去过的江枫桥,背心一冷,刚想扭头跟莫回说大师兄可能又犯病了,没想到便看到了戚淮闭着眼睛。 他没反应过来,"怎么……" 莫回也看见了,又瞥一眼江枫桥的脸色,便拉了旁边一个人问情况,一问才知道戚淮是眼睛出问题了。 他俩悄悄到了江枫桥的身边,低头在他耳边问道:"大师兄,现在小师弟是什么情况?" "暂时看不见了而已,胜负不知。" 江枫桥简短地回了他一句,之后便轻轻地朝着后面一扬手,示意他们别说话。 变故,便是在这一瞬间出现的—— 戚淮整个人都化作了一道绿色的幻影,从擂台上消失,同时一片深重的绿影从地面上滑过去,一下到了周云的身后,之后平地而起,一剑朝着周云背后刺去! "这一剑怎么这么熟悉……" 景蓝忽然嘀咕了一句,莫回踩了他一脚,使了个眼色。 景蓝没明白,"你踩我干什么?" 莫回只觉得这人简直没救,干脆懒得暗示他了,再踩了一脚,才去看前面的情况。 景蓝觉得莫回简直有毛病了,他耸耸肩膀,刚刚将目光转回台上,就想起来了。 这不是之前大师兄赢了商百尺的那一场使出的一剑吗? 太像! 都是忽然之间出现在自己对手的背后,出剑向着人后背或者脖颈! 这个时候,景蓝才看向江枫桥,心里已经是有些发颤了。 看大师兄现在不动声色,似乎这一切度跟他没关系的模样,谁能想到,这一招其实是…… 台上,周云只觉得背后一冷,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将他笼罩。 那一刻,他的直觉告诉他,再不出绝招可能会死——手往袖中一抽,一枚黄色的符纸已经被他握在手中! 江枫桥面色一变,忽然站起来,右手手指握了个手诀便想要动作。 "江师侄!" 他站起来的瞬间,闻道长老也站起来了,忽然高声喝止了他,满脸的杀气! 别人根本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忽然之间就起了变故,直到听到擂台上忽然传来一声炸雷响声,这才惊诧回头。 一道蓝色的闪电,在周云以灵力点燃符纸的时候,忽然从天而降,劈在了戚淮的身上,而同时,戚淮的剑,也已经刺入了周云的右胸! 也是在这一幕发生之后的刹那,一道雪蓝色的灵光从台下激射而出,甩到了周云的身上,这强力几乎是一瞬间便将周云摔到了台下去,鲜血滚落了一地! "江枫桥!" 闻道长老方才站起来就是想要制止江枫桥,没想到江枫桥不过是顿了一下,还是在台下就对周云甩出了一道剑气!他气得浑身颤抖,几乎就要冲上去与江枫桥理论。 然而江枫桥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冷冽,那一向挂在他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寒山门参试弟子周云,手段阴毒,与我试剑大会宗旨不符,立刻剔除参试资格!" 全场安静极了,江枫桥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闻道长老也愣住了,看到江枫桥朝着擂台走去了,戚淮被一道雷下来劈了,现在还用剑支撑着身体,不肯倒下,只是一张脸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你凭什么做出这样决定?!" 江枫桥站在擂台下面,看了看一身焦黑的戚淮,跟后面的景蓝打了个手势,却对闻道长老道:"我是本次试剑大会寒山门的负责弟子,我的决定便是试剑大会的决定,若有异议,请闻道长老去掌门处理论。" 那边被江枫桥一道剑气摔在地上的周云,还在嚎叫不已,可是戚淮觉得安静极了。 他拢在袖中的手指,已经开始变化成树枝,之前潜伏在他体内的那道剑气,似乎也开始了发作,可是他站在高高的擂台上,看着下面仰头看他的江枫桥,有一种很奇怪的满足感。 戚淮费劲地一扯唇角,模模糊糊道:"大师兄,我赢了……" "嗯。" 江枫桥应了一声,还没等他细想戚淮这反应的意思,他便已经直接从台下一头栽倒下来。 第28章蛊惑 闻道长老大约没有想到,江枫桥竟然会这么不给面子,竟然当众说出那样的话。 他几乎是指着江枫桥的鼻子骂道:"你个后辈竟然敢顶撞我?就是闹到掌门面前也是你没道理!天下竟然有你这样的弟子,我闻道也是这寒山门多少年的长老了——" 江枫桥顺势已经接住了掉下来的戚淮,只回头道:"是非自有公论,我说过了,您若是有异议请直接去找掌门。景蓝、莫回,走。" "是,大师兄。" 景蓝跟莫回这俩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赶忙地应了江枫桥,便对着闻道长老一拜,意思是告辞了。 这里给闻道长老甩脸子的还不少,江枫桥之后连带着掌门座下的弟子,都走了。 至于商百尺,一直在隔壁擂台看着没过来,这个时候看到众位师兄都走了,他顿了一下,也跟着走了。 冯柏江就站在他对面的擂台那边,瞧见商百尺走过去了,他倒是也不动,因为这个时候江枫桥正从他身前过。 "江兄。"冯柏江打了声招呼。 江枫桥正抱着戚淮回去治伤,这被雷劈过的,还真不知道怎么治。现在谁跟他打招呼他都不想理会,不过偏偏这个人是冯柏江。江枫桥脚步顿了一下,只是在经过的时候稍稍放慢,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却道:"门中弟子受了些小伤,我带他去疗伤,改日定然请冯兄来叙旧。" 冯柏江点了点头,他外貌并不觉得十分出色,气势也不是陈九渊那样凌厉,带着几分内敛,只是跟江枫桥那种内敛的温和不同,冯柏江是内敛的阴狠刁钻。他的剑路,与商百尺很接近。 商百尺自己也有感觉,他看了冯柏江一眼,原本之前就是没有交集的人,错身便过去了。 倒是别人对江枫桥的感觉就不一样了,感觉整个试剑大会,只要是个人物,那基本上都是江枫桥认识的。毕竟江枫桥参加过三届试剑大会,第一届是去探路,第二三届却都是他夺魁,江枫桥没参加一次试剑大会就能认识很多人,尤其是后面的两届,从第一场比试开始,到最后一场,江枫桥会遇到六个对手,越到后面越是厉害。 冯柏江只是这些对手之中的一个而已。 陈九渊上一届试剑大会是以一招之差败给江枫桥,而冯柏江不一样——冯柏江参加过两届,也输给江枫桥两届。 很多人这一辈子也就参加一次,不是太出色的人是不会有机会参加两次的。 可以想见,冯柏江能参加两次,便代表着师门对他是怀有期望,只是两次都败在一个人手下,难免会产生一些奇怪的情绪。 冯柏江便是如此。说实话,他从未觉得别人有资格当自己的对手…… 只是这一次,见到寒山门的商百尺,他觉得自己之前的判断可能有误。 就像是上一届竟然出了个陈九渊一样,这一届,莫不成还要出个商百尺? 到底这个人在旁人的眼中还是一片空白,他第一场抽了白签,自然美人知道他的实力。 这边冯柏江放下了心思,看着江枫桥从他面前走过去,这才注意到他是带着个人的。 戚淮的伤势不轻,江枫桥一路直接回到了戚淮住着的回风堂,一路上已经用灵力探测过了。在当初入门的时候,他便觉得戚淮的体质很奇怪,这个时候一查,却发现雷电只是破坏了他身体之中的某些经脉,别的还没有任何的问题。 将戚淮放在床榻上,江枫桥将他外袍解下来,好在没有什么外伤,看着脖子下面都是干干净净的,也就是脸黑了。最大的问题反而是眼睛…… 还有雷电,雷电造成的最大问题是精神上的伤害吧? 他道:"景蓝去通知一下掌门,把今天的事情说清楚,闻道长老是欺人太甚,至于那周云——"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转眼看向了莫回。 莫回上前一步,"大师兄有何吩咐?" 江枫桥叫他附耳上来,说了两句话,莫回有些骇然,可是看江枫桥一脸认真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这种堪称是胆大包天的行为,怎么可能是一向稳重的大师兄说出来的? 除非是…… 大师兄已经忍了闻道长老太久。 那边景蓝没注意听他们的话,听了江枫桥的吩咐就已经走了,反倒是商百尺站得比较近,他道:"这件事……我做比较合适。" "……" 江枫桥跟莫回都愣住了,没想到这个时候景蓝竟然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 他做比较合适? 江枫桥垂了一下眼,又道:"罢了,莫师弟先去取药来,小师弟的伤势要紧。" 路上已经查看过眼睛的问题,到底要怎么解决还是没有个办法。 莫回下意识地觉得事情有问题,不过他还是走了。 屋子里就剩下了江枫桥、昏迷的戚淮和商百尺。 江枫桥去打了水,打湿了帕子来给戚淮擦脸,过了一会儿才随口道:"你方才说——" 商百尺似乎明白江枫桥是个怎样的人了,至少这一次,似乎看得清楚了一些。看着温和是温和,只是该手狠的时候也不心软,至少在同门师弟的这个问题上,很多事情是他不能容忍的。而且…… 心机很深。 也不算是对他吧,至少心机深这样的评价,落到江枫桥的身上,不算是冤枉了他。 不过,这样的评价并不代表商百尺对江枫桥全然是恶意。 "之前大师兄跟莫师兄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不过若是让莫师兄去做的话,太危险。" 商百尺觉得自己会说出这一番话来,也挺不可思议的。 只是现在他说的都是实话。 莫回只是师尊看中的普通弟子,可是他真正重视的人还是商百尺。商百尺是他看好的人选,甚至有人说他才是真正的下一任掌门的人选。是真是假不得而知,不过这可以从一个侧面,反应商百尺在空弦上人那边受重视的程度。 ——这一点,没人比江枫桥更清楚。 江枫桥只是道:"这话你便当做没听见便是,以后方才那样的话,再也不能说。师尊对你寄予厚望,你别让他失望。" 若是空弦上人知道商百尺跑去寻同门师兄的仇,还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 江枫桥不是怕事,是怕商百尺在这里,不仅帮不上忙,甚至还会牵连到他自己。 所以,江枫桥还是之前的想法,这件事最好不要与他发生任何的联系。 江枫桥的话说的很明确,再不明白那就是商百尺的事情了。 江枫桥道:"冯柏江对你来说可能是个不错的对手,也快下午了,你去准备一下吧。" 商百尺看了他一眼,却已经感觉出在江枫桥这里,冯柏江是个什么地位了——需要他准备一下吗? 这件事情,他是不会让商百尺插手的,所以商百尺只是点点头,便道:"那我走了。" 临走时看一眼戚淮,擦干净之后的脸惨白极了,比试能这么拼,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初入门的弟子,对江枫桥似乎都有一种很独特的感情。 看商百尺已经离开了,江枫桥才叹了口气,戚淮还是昏迷不醒,江枫桥手指点在他眉心,为他身体度去灵力。 没一会儿莫回回来,看一眼这屋子,忽然挑眉道:"商师弟呢?" "走了。"江枫桥随口说了一句,便道,"日后门中但凡是有风波的事情,都不要知会他……" 莫回递过去一个疑问的眼神,有些闹不明白。 江枫桥淡淡一笑,拿了那盘子里的药瓶,只道:"商师弟跟我们不一样。你也去吧,一会儿不必让景蓝过来了,你们才比试完,及时地交流一下。" "那师尊那边……"之前不是说到师尊那边去说情况吗?景蓝回来了江枫桥不见,又是个什么道理? 江枫桥只道:"师尊会说什么我早已一清二楚,不过是告诉他一声而已,去吧。" "那我出去找景蓝了。" 莫回只道江枫桥做事是滴水不漏,这些竟然都在他预料之中,心里老觉得有些奇怪,不过还是走了。 他刚刚一走,江枫桥便站在桌边,握着药瓶,笑说道:"既然醒了,就别再装睡了吧。" 躺在床上跟块烧焦的木头一样躺着的戚淮,那眼皮子微微地动了动,然后再悄悄地睁开,想要坐起来,同时说道:"我是刚刚才醒,听到大师兄在跟商师兄说话,就没敢有反应……" 江枫桥走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坐起来了,只不过似乎牵扯到了伤处,所以就龇牙咧嘴起来。 "伤还好吧?" 那周云忽然之间拿出的雷符,乃是炼气化神期高阶修士可以炼制的,威力极大,戚淮受了这一雷之击,现在竟然没什么大碍,倒是出了奇。 戚淮道:"只是觉得被劈中的时候脑子有点晕,现在已经缓过来了……" 他若无其事地说着,心想大树被雷劈其实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他自己没有被雷劈过,不过看江枫桥这反应……似乎自己应该重伤? 一时之间,戚淮心里真有些戚戚然了,没经历过的事情,谁知道要怎么演啊?他也是犯了难了。 好在江枫桥之前就知道他体质比较异常,这个时候心里存了个疑影儿,却没有表现出来,道:"身上可有什么伤?" 心里咯噔一下,戚淮觉得有些不妙,他身上的伤不是周云留下的,而是昨日去偷窥天鉴宝录的时候,在洞外被空弦上人怀疑而伤的。若是被江枫桥看见…… 心里虽然是有些担忧,不过脸上戚淮没表现出来,只是摇摇头,说着"没事"。 江枫桥看过那么多人了,一见戚淮这眼神略有闪烁的样子,便知道他是在说谎了,"脱吧。" 这一幕当真是很熟悉。 尤其是——江枫桥用那种淡淡的表情,手里握着个药瓶,说"脱吧"。 无端地,戚淮竟然觉得他脸上所有的表情都生动起来,甚至觉得周围的气氛都有些诡异的香艳。 心知自己是脑补过头,可依旧停不下来。 戚淮知道自己是非脱不可,江枫桥这样的表情,根本不是他能拒绝的。 心一横,戚淮看了江枫桥一眼,这才慢慢开始脱衣服。 少年的身体已经不像是之前那么瘦弱了,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渐蕴蓄着力量,处处都给人一种锋锐的感觉。他肋下有一块巴掌大的灼伤,周围的皮肤都已经血肉模糊,可是戚淮只是埋着头,像是一把沉默的剑,即便出鞘,也寂静无声。 江枫桥方才的笑意,终于收敛了进去。 这伤口…… 应该是剑气导致,不过这样大的创伤,已经看不出原本到底是什么伤了。不过戚淮才从擂台上下来,这伤口周围又是灼伤痕迹,若说不是那云火剑导致,江枫桥是不会相信了。 说到底,还是那周云。 下手够狠,一开始有一个瞬移的符咒也就罢了,最后连雷符都能搞出来—— 闻道长老也是个本事人。 江枫桥不再多想,只是要戚淮坐在那里别动,他则埋头下去给戚淮伤药。 手指虽然很轻,可是在碰到戚淮伤处的时候,手指下轻轻触碰着的身体就会轻微地颤抖,似乎是受不住痛。 江枫桥头也不抬一下,只说道:"忍忍。" 戚淮低眼看他,头发落到颈后,散下几缕来,半躬着身体,藏蓝色的衣袍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依旧是往日严谨而严肃的大师兄…… 可是每当看见他这样的姿态,戚淮就觉得心痒。 "好了。" 用清凉的药膏将伤处涂了,江枫桥便直起了身子,方要站起来,却感觉一双热度很高的手,按住了自己的肩膀,他抬头,"怎么了?" 戚淮望着他,"大师兄……" 眼前的戚淮,脸容还是少年人脸容,青涩依旧如此,祖母绿的一双眼眸却显得有些无神,他这才想起来:"你眼睛怎么样了?" 戚淮有些别扭,心里一动,只道:"模模糊糊……" 反正他都看不见了,大师兄肯定不会说自己什么的。 江枫桥看着他双眼,似乎想要瞧出什么来,皱了皱眉,刚想要说话,却看到戚淮那薄唇忽然之间贴近了,竟然一下印在他唇上,于是忽然之间想起那一天晚上在小树林里的事情,顿时头皮都炸起来。"你……" 嘴唇微启,瞬间便被戚淮给深入,勾出他唇形,舌头带着几分柔缓却又不可抗拒,探入他双唇之间…… 戚淮整个人都朝前面压,江枫桥则微微朝着后面仰着,有些无法保持身体的平衡,他手里还拿着药瓶,只有一只手想要去阻挡戚淮,但是这手指沾了药,怕弄脏他衣服,一时之间竟然也踌躇起来。他总是在这种小事上犹疑不决。 将自己的重量加诸于江枫桥,戚淮便已经将江枫桥压在了床上,他顺势坐在他腿部,按着他肩膀,埋下头深吻,动作也越加狂野,江枫桥原本以为他不过是魔怔了,没曾想现下竟然魔怔得更加厉害。手指握紧了那药瓶,江枫桥已经感觉到腿部被什么硬物给抵住,唇间那舌头已经去勾他的舌头…… 即便是仰面躺着,手中的力道却是不减,一指点在戚淮喉间,锋锐而冰冷的气息瞬间让戚淮所有的动作止住了。他喉结在江枫桥指下上下滚动了一下,终于在江枫桥的动作下,缓缓地坐直了。 江枫桥也不会真杀他,即便是戚淮做了这样冒犯的事情。 他一把掀开戚淮,却已经站了起来,转身就要往桌边走,戚淮上去抱着他,光裸着上半身,这双手圈住他的腰,让他不能再往前走。 "大师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时冲动……" 真的就是一时冲动…… 戚淮不是把持不住,是—— 是个头啊! 心里翻了个白眼,还想要把江枫桥给哄住,别提多抓心了。 江枫桥只感觉他把脸贴在自己后腰上,猜得出那场面,别提多委屈。感觉到自己舌尖都在发麻,江枫桥抬手按了按自己嘴唇,心道"少年人真是容易冲动",嘴里却说:"你再不放开我,当真要治你冒犯之罪了。" 戚淮犹犹豫豫地缩回手,江枫桥这才回头看他。 忽然觉得要教育好一个年纪小的新弟子是个很严肃的问题,江枫桥已经开始思考了。 戚淮上山的年纪不大,这些事情不大懂…… "你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事?"戚淮当真没明白。 江枫桥眼角一抽,伸出手指来指了指自己的唇,示意了答案。 戚淮抬头,"不是喜欢一个人就这样吗?景蓝师兄说喜欢周师姐,也这样亲她啊。" "……"等等,这个消息怎么那么劲爆? 江枫桥只当是景蓝跟他周师姐只是两情相悦,现在竟然发展到这一步了? 回头要去问问他了……只怕这两人太过火…… 忽然觉得自己担心简过头,还是说眼前的事情吧。 江枫桥表情有些微妙,问道:"你入门这么久,你其他几位师兄都没教过你什么吗?" "比如?"戚淮隐隐约约知道他要说什么,却依旧这样问了。 略想了一下,江枫桥手指叩了一下桌面,道:"……男女……风月之事……" 戚淮摇摇头,一脸迷茫。 江枫桥简直快五体投地了,他接连摇头,倒是他疏忽了。少年人太冲动啊…… "大师兄——"戚淮见他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似乎要走,忍不住喊了一声。 江枫桥有些心不在焉地,"我这就把这些东西送回丹房去,你的眼睛只是模糊,应该过一阵就能好,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在下一场之前恢复,你怎么了?" 说完话,他已经端着放药的木盘走到门口了。 戚淮赤着上身半跪在那床榻上,只伸手一点自己的唇,似乎有些腼腆,道:"大师兄,你嘴唇……" 江枫桥这才反应过来,唇一抿,却道:"你养伤吧。" "吱呀"一声,门合上了,江枫桥顿住,抬手按自己唇,取了一方白绸帕出来,将痕迹给擦了,这才离开。 不过……想想怎么觉得戚淮那表情那么蔫坏呢…… 倒是风月之事什么的,也是个大问题。 不过,现下最要紧的还是闻道长老那边的事情,他若是能善罢甘休,也不会成为"闻道长老"了。 第29章第三层 到底这件事还是要去找掌门说一说的,戚淮的眼睛没有什么大碍,被雷劈了也没反应,所以戚淮这边暂时不用担心。 江枫桥之前找了景蓝去说这件事,只不过要从一个很侧面的角度给空弦上人一个印象——对整件事的整体印象。他不能干扰掌门对这件事的判断,事实从他本人口中说出来和从景蓝嘴里说出来是两个很不同的效果。 毕竟江枫桥在擂场上根本就没给闻道长老面子,江枫桥也摸不准空弦上人是个什么心思,不知道他对闻道长老是个什么态度,所以采取比较稳妥的做法。 现在他将东西放回去了,却不急着立刻去找空弦上人,而是去擂场上看了商百尺跟冯柏江的比试。 陈九渊跟冯柏江他们这里是同一场,不过江枫桥并没有往陈九渊那里走。 商百尺跟冯柏江是差不多的剑路,江枫桥与冯柏江交手过两次,所以对这个人的剑路很清楚,相对地,有对付冯柏江的经验,他在对战商百尺的时候就轻松了很多。说起来,那一次跟商百尺的比试能赢,也有一部分早先跟冯柏江对战过的原因。 这两个人,应该都算是江枫桥遇到过的很强劲的对手了,而且有一定的相似性,所以江枫桥现在想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 冯柏江自然也看到下面的江枫桥了,虽然对面是寒山门的商百尺,可是冯柏江下意识觉得江枫桥应该是来看他的,毕竟是两届的手下败将了吧?每次都差那么一点,感觉上每一次都是江枫桥险胜…… 说起来,江枫桥每次拔得头筹,似乎都是险胜。 这人怎么就能每次都在那样惊险的情况下获胜? 至于商百尺,似乎是早知道江枫桥要来,可是现在看到江枫桥来了,又觉得有一种很古怪的不自在。 江枫桥在下面,监看的长老竟然还是早上的韩风长老。 看到江枫桥过来,他连忙请江枫桥坐下,左右看看没人,忽然凑上去道:"不知道戚师侄现在怎么样?" 江枫桥道:"暂时无碍,多谢韩长老关心了。" 韩风笑笑,眼神却忽然变得精明起来:"江师侄跟闻道长老当面闹起来了,我担心的不是戚淮他伤势,你可要小心一些的。" "……"江枫桥没想到韩风竟然还是个明白人,他顿了顿,道,"闻道长老这么多年担任门中的长老,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 这话分明就是讽刺了,闻道长老要是讲道理就不会有今早的事情。 韩风道:"今儿早上事情一过,我就已经去找过掌门了,这件事你且放心。哎,我原以为商师侄肯定能立刻就赢下这一场的,没想到这冯柏江也不错啊。" 江枫桥听见他前半句话,就已经怔了一下。 不过后半句,明显是韩风不大想说这件事。他琢磨了一下,知道韩风长老这件事应该是没有对别人说的,所以他也不声张,只当做是没有听见,接了他后半句话:"商师弟自然是天纵奇才,只是冯柏江与我却算是个熟人了。" "啊,对……我忽然想起来了,他是你上两届的对手吧?当时……当时似乎……" 想了想,韩风又似乎不知道找什么词来形容,给卡住了。 江枫桥道:"很厉害的对手,我与他其实相差无几。" 韩风长老捻须一笑,"可是你总是能赢他。这么一说,我倒是记起来了,商师侄的剑路,跟这人比较相似。" "兴许商师弟能从这一战之中领悟出什么也不一定……"江枫桥看向了台上,此刻缠斗已经白热化,这两个人的风格太过接近,所以打得异常费力,也看不出什么花俏,在不懂行的人眼底反而比较无聊,可真正的行家里手看来,却是处处凶险。 二人出剑都给人一种相当凶险的感觉,只要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直接被一剑穿胸。 这两人的剑,都是悬崖上的剑,随时可能会因为一个疏忽就掉下去。 只是江枫桥说的的确不错,商百尺很可能从中窥知什么。 只是看了大约一刻钟,江枫桥终于起身走了。 韩风长老觉得诧异:"江师侄不看了?" 江枫桥道:"有点事,先走了。" 他朝着韩风长老一拱手,便直接走了出来,后面韩风长老觉得纳闷,之前根本没有半点预兆,大家都在认真地看比试,江枫桥之前也看得那么认真,怎么这……说走就走呢? 江枫桥朝着陈九渊那个擂台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陈九渊的收剑式,原本的锋芒毕露转瞬之间就已经沉静了下来。剑归鞘,评判长老站起来,喊一声"焚鼎门陆九渊胜",下面观战的无数人,这才反应过来,顿时如潮的掌声便已经将整个擂台都淹没。 这动静太大,其余三个擂台下面的观众都为之侧目,甚至别的擂台上还在比试的人,都往这边看了一眼。 ——除了商百尺和冯柏江。 陈九渊是这一个场次最快结束战斗的,江枫桥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江枫桥,于是站在擂台上,陈九渊朝着江枫桥笑了一下。 看样子,陈九渊这一次是胜券在握。 只是…… 江枫桥一向觉得,不到最后一刻,胜负很难有定论,就像是冯柏江跟商百尺的那一场一样。 转身他便离开此处,也是时候去掌门那边一趟了,之前的一切已经安排地差不多了。 从擂场这边过去,直接穿过大道,往后山去了。 他这边刚刚走出去没多远,冯柏江跟商百尺这一场的结果也就出来了。江枫桥不用回头也知道,冯柏江又输了这一场。这算是他走得最短暂的一场试剑大会吧? 韩风长老那边已经愣住了,说实话,商百尺虽然厉害,可是他真的没有想到,商百尺能够赢。毕竟冯柏江现在的修为当真不低,而且过了这几年,看得出冯柏江苦修了许久。这一次竟然还是输了。 冯柏江自己也没想到,不过江枫桥走得很早。 他也不知道此刻自己心底到底是什么感觉,这一次参加试剑大会,不过是想要了解一个心愿,不过看上去,似乎没有能够实现。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甘心了还是没有甘心,反正挺复杂,以至于他竟然奇怪地收剑,看了一眼江枫桥离去的方向,道:"寒山门果真是英才辈出。" 商百尺不会应付这些,只能说一句:"多谢夸奖。" 下面所有看得瞌睡的人都愣住了,活生生被商百尺这一句话给吓住了——小哥儿,你敢不敢谦虚一些? 冯柏江听了,反倒是大笑了起来。 他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什么事情,转身便跳下了擂台,"寒山门当真是英才辈出啊……" 被一个江枫桥给困囿了这么多年,如今忽然败在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商百尺手中,他却是忽然从旧日失败的阴影之中出来了。 只是旁人不知道他到底是在想什么,还以为他是忽然之间魔怔了呢。 江枫桥这边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直接去了停云阁。 这一次,空弦上人依旧是从第三层下来的,江枫桥甚至闻见了空弦上人身上香火的味道。他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对第三层有多了几分疑虑。 "师尊。" "你总算是来了。"空弦上人随手一指下面的位置,让他坐下,接着开始说闻道长老的事情,"事情景蓝跟韩风长老已经同我说了,这件事的确是闻道做得过火了一些,只是他毕竟是门中长老,未免太不给他面子。" 之前江枫桥就没打算在空弦上人面前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有时候说假话反倒是落了下乘。所以他直接道:"戚淮师弟是新入门的弟子,不说护短不护短,大家都是寒山门的弟子,比试的时候光明正大乃是公认准则。之前周云瞬移的符咒和之后的雷符,都是闻道长老给的,在跟同门弟子的比剑之中竟然也用这些旁门左道,哪里还算是个剑修?师尊经常说,剑修执剑,既然是试剑大会,用别的方法取胜,不觉得太过卑劣吗?更何况,弟子自认不曾做错。" "你倒是还有道理了。"空弦上人似乎是要责备他,但是却一脸笑意。 于是江枫桥大着胆子道:"毕竟是试剑大会,作为看客,弟子不曾干预周云师弟的卑劣行为,只是在比试结果出来了之后才出手惩戒。弟子若是有错,还请师尊指明——" "好了,我也不曾怪你什么,只是你闻道师叔面子上过不去,这件事怕还要找我闹腾一阵的。你找个时间去看看你周云师弟。" 空弦上人知道得一清二楚,他闭关的时间太长了,门中很多事情都是闻道长老在处理,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 正想要再跟江枫桥说几句,不料下面来了个弟子,向着第二层报道:"掌门,焚鼎门掌门在前面风霜阁请您过去商谈要事。" "要事?" 还是焚鼎门? 空弦上人一皱眉,似乎是在思考。 江枫桥原本以为空弦上人至少会跟自己说完了话再走,不想他竟然直接起身,对江枫桥道:"此事你暂时按兵不动,今晚你闻道师叔应当会发难,你且准备着,我随后再来处理。" 说完他便直接下去了。 下面那弟子似乎对着空弦上人说了什么话,空弦上人点了点头,已经朝着风霜阁的方向去了。 江枫桥只能躬身,送走了空弦上人。 只是……焚鼎门,即便是跟寒山门有交情,但是也不至于让空弦上人这样着急。焚鼎门的孤绝道人,一向是个性情相当古怪的人,按照江枫桥的认知来看,他空弦上人应当不是一路人。 不过——只在这一瞬间,江枫桥想到了商百尺跟陈九渊,分别收了这两人为徒的他们……兴许还真有什么共同话题? 突如其来的离去,让江枫桥有些好奇起来。 他本来也准备下去,不过忽然看到空弦上人已经走远,他往外走的时候,便瞧见了上面那通向第三层的楼梯,忽然顿住了脚步。 此刻,整个停云阁除了江枫桥之外,再也没有别人。 心底关着的那怀疑的野兽,终于悄悄地钻了出来。 江枫桥想起了之前在空弦上人身上闻见的那种香火的味道…… 他转过身,面对着门,似乎是准备出去,然而这一步终究没有跨出去。 江枫桥重新回转了身,面对着那楼梯,而后走过去,手掌搭在扶手上,抬头看着上面。 挂着的竹帘遮挡了他的视线,看不清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一步踏出,已经走上去,在这样的一片寂静之中,他终于走过了这一级级的台阶,上去了,站在竹帘前,将之掀开—— 第30章好奇 第二轮统共有十六场,昨日便已经进行了十二场,今日上午再进行四场便算是了结,只是现在寒山门这边的人却显得格外稀少。 长老韩风的位置被人给替代,现在则是在含翠殿的后殿里跟人对峙。 "好啊,你韩风根本就是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如今才这样污蔑我徒儿!" 闻道长老气得发抖,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背后被人给摆了一道,这韩风不过是外门长老,平日里看着老老实实,昨日在下面看台上,也是对他闻道百般奉承,没料想如今竟然在背后告状,捅了他刀子。 早已经看着气急败坏的闻道长老,自然引起了空弦上人的一些反感。 因为毕竟是门内的事情,所以直接转入后殿处理,免得让别的门派给看了笑话去,现在闻道长老竟然还大吼大叫,简直是一点心也没长。似乎对他来说,重要的只有他那个叫做周云的徒儿,整个门派的脸面都不存在。 "好了,闻道长老也不必太过气恼,这件事到底如何,还是有个公论的。"空弦上人开口劝阻了一句,这后殿里也站着不少的弟子,寒山门的事情大多都是公开处理的,第一仙门自然有第一仙门的威严,这种丢脸的事情,自然也无法避免了。 闻道长老冷笑了一声:"什么叫做公论?他们众口一词都说是我徒儿不好,难道就真的是我徒儿不好了吗?掌门,江枫桥是你的弟子,那戚淮也是你的弟子,现在重伤的却是我徒儿,掌门你何其偏心!" "闻道!" 一直看着还算是和颜悦色的空弦上人,终于还是变了脸色。 谁才是这门中的掌门?闻道竟然敢当众指责他,当真是要反了! 好歹也是手握寒山门重权很多年了,这个时候的空弦上人从座首位置站起来,环视一圈,目光落到被人用藤椅装着放在地上的周云,又看看站在一边眼睛还没好全的新入门弟子戚淮,还有——自打进殿之后就没有一句话的江枫桥。 江枫桥现在的确不适合说一句话,毕竟周云是他出手打伤的,现在闻道长老正在气头上,其实难保空弦上人要安抚一下闻道长老,转而处置他。这种事情以前也不是没有经历过,空弦上人在做出牺牲江枫桥的决定之后,总是会单独找他谈一谈。江枫桥也知道个利害关系,所以对于空弦上人的决定一直是没有什么异议的。 即便是如今,空弦上人若要处罚他,他也能理解。 只是闻道长老,是自己作死,当众这样拂掌门的面子,哪里能有个好了? 周云身上的伤,重伤的部位都是江枫桥造成的。 现在他恨毒了江枫桥,怎能不趁机指责? "掌门明鉴,我身上的伤,都是大师兄!都是大师兄在我比试之时无故出手!他就是偏袒着小师弟戚淮,还请掌门做主啊!" 戚淮站在旁边听了,只觉得寡淡无味,他已经要在这里站了半个时辰了,可是依旧没有出一个结果。 韩风长老那边只是暗自冷笑,他将昨日情形在殿上一一说了出来,周云竟然还有脸面说这些?且看看掌门怎么处置吧。 空弦上人这边,却是跟闻道长老对视了。 他一身的中正平和,眼神之中也是一派的淡然,似乎凛然无惧。闻道长老本来是一脸的凶狠,似乎要将江枫桥置于死地,可是在接触到空弦上人的眼神之时,他忽然意识到,这一次的事情可能不会如他想象之中的那样发展。 现在,闻道长老终于没怎么说话了。 这个时候,空弦上人从台阶上走下来,环视一圈,便道:"此次事件,乃是这一届试剑大会,我寒山门最大的羞耻。试剑大会,试的是什么?是剑,也是剑心——身不正、不正,如何持剑?在试剑大会使用除剑以外的手段,还能称之为试剑大会吗?我寒山门都是剑修,九州九大仙门哪一个不是剑修?在九州剑修的面前,使用瞬移符咒跟雷符,是丢了我寒山门的脸面,更是辱没了剑修之名。" 下面周云听到这一段话已经是面色惨白,只要不是傻子,谁多能听出这段话的意思了。 空弦上人这是不准备留手了—— 闻道长老也有些发蒙,以往出了点什么事情,都是空弦上人安抚着他,没想到现在竟然是以要翻脸了。 "掌门——" 闻道长老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做过了,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自己心里清楚,只是一个劲儿地想要惩治江枫桥跟戚淮,为自己的弟子讨个说法,一向是张扬跋扈惯了,哪里想到今天空弦上人会翻脸? 现在他有些怕,毕竟这件事追究起来自己吃亏,可是要跟空弦上人服软认错什么的,他这一张老脸往哪里放? 空弦上人没搭理他,只是转过了眼,道:"既然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又做了这样的事情,自然就要有承担的觉悟。闻道长老不必多言,是非曲直,我心中自有定论。" 这一来,闻道长老的嘴就被堵上了。 现在他也觉得自己要是再出面求情肯定就是伤自己的面子,还不如梗着脖子硬撑到底。 闻道长老脸上露出几分狠色,终于强忍住了没说话。 那边江枫桥将他跟周云师徒二人的表情收入眼底,却是又转头看了戚淮一眼,恰好戚淮也扭头来看他。两人对视一眼,江枫桥朝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戚淮也一笑,算是反过来安抚江枫桥。 这师兄弟二人站在后殿里,倒是根本不怎么有反应,仿佛这件事跟他们无关一样。 那边景蓝商百尺等人站着,都觉得有时候看着大师兄跟小师弟还有蛮多的相似之处的。 这一次,江枫桥的手段是凌厉了一些,连他们都觉得其实的确有不妥的地方,只是好在江枫桥能圆回来,也就无伤大雅。要紧的是,现在掌门比较护着大师兄…… "为正我寒山门门规,试剑大会之宗旨不可辱没,着令内门弟子周云闭门思过两年,待到想通了自己的过错再出来。另外,闻道长老你,身为周云的师尊,有教诲之过,他如今犯下这样的大错,也跟你有关。" 空弦上人顿了一下,闻道长老已经预感到下面的话绝对会让自己难堪,一时之间那脸色就更难看了。 "我看闻道师弟近日修为停滞不前,火气也大,想必是门中诸多事务令你烦心,我们修仙之人需要静心,我闭关多年都是闻道师弟在处理门中之事,闻到师弟这么多年也是辛苦了。师兄我也不好厚着脸皮再继续坏你修行,耽搁你的时间来帮我处理门中事,所以近日闻道师弟可以略微休息休息。门中的事情,就交给大弟子江枫桥处理吧。" 整个后殿里静寂无声,似乎都被空弦上人这看似和软实则强硬的决定给吓住了。 以前可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事情—— 这后殿里其实不止有寒山门的弟子,别的门派的弟子也未必没有在这里,这消息如果传开了,对寒山门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只是不处理的话,问题兴许就更大了。 左右都是个为难,只是不知道外面人怎么说了。 在空弦上人这一番话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不少在外面好奇张望着的人知道了,于是传回到别的地方去。 事到如今,空弦上人也只有一个认栽的份儿了。 周云更是无法相信,想要开口辩驳,甚至辱骂江枫桥,只可惜已经气得背过了气去。 江枫桥躬身领命:"弟子遵命。" 空弦上人看都没看那两人一眼,又道:"韩风长老这一次也是辛苦了,有了炼气化神中阶的修为还在外门待了许久,当年只差一步便能进入内门,如今您是操持了许多的事情,即日起便迁入内门吧,日后内门之事,韩风长老也要尽心才是。" 韩风哪里想到天上掉下馅饼了,当初他便是跟闻道比试输了,失去了进入内门的机会,如今算是大仇得报,竟然还有了进入内门的机会,哪里能不感恩戴德?他当即便躬身拜下去:"多谢掌门厚爱,韩风当万死不辞!" 到底当了这么多年的掌门,一面打压了闻道长老,却又立刻扶了韩风一把,转眼之间在内门之中,这闻道长老就有了一个韩风当对手,即便是日后出来了,也是要处处受制。没了闻道长老又不是办不成事儿,以后有了韩风,他就得多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了。 这一手打一手扶的,空弦上人心思之缜密,也是让人大开眼界了。 后殿之中的事情处理完,空弦上人又对大家一阵安慰鼓励,这才散了。 江枫桥刚刚走出殿门,便瞧见陈九渊在那里。 昨日商百尺胜了冯柏江,听闻冯柏江大笑而去,也不知是为了什么。现在看到陈九渊,他顿时觉得这两个人的际遇很是奇怪。 陈九渊抱着剑,道:"江师兄借一步说话?" "那……便借一步。" 江枫桥回头跟景蓝道:"带戚师弟下去看眼睛,卫风师弟的比试应当还没结束,你们先去。" "是。" 眼看着众人都已经走了,江枫桥才朝着陈九渊走去。 平日他是不想搭理陈九渊的,只因为昨日他听闻焚鼎门掌门孤绝道人竟然找了空弦上人,隐约觉得有些奇怪,这个时候陈九渊来…… "不知阁下有何要事?" 陈九渊忽然哂笑一声,"我想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停云阁的第三层,竟然有空弦上人的妻女牌位吧?" "……" 江枫桥顿住,缓缓转身:"……确是很好奇。" 第31章杀生道 这就是江枫桥聪明的地方——他绝不会直接问陈九渊什么事情,只会用意思差不多,但是细细追究起来不会有差错的语句来代替。 比如此刻,好奇。 说不说,那不是他要求的,若是陈九渊愿意满足他的好奇心,那是陈九渊好心,自己说的,与江枫桥没半点关系。 陈九渊听他说这话之后怔然了片刻,这才道:"说话总是这样谨慎,真是让人觉得诧异。同是道门之中人,你跟别的修士都不一样,反而更像是工于心计的权谋之人。" 低头笑笑,江枫桥道:"兴许吧。" 陆九渊心知江枫桥是不愿意说,却是想要听他说。 昨日孤绝道人去找空弦上人的时候,陆九渊是清楚的,甚至其实,今日这一趟乃是孤绝道人让他来的,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陆九渊自己也不清楚。他道:"那第三层上面,摆放着空弦上人的妻女的牌位,都已经去世有二十多年了。他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接掌了门派,其亲人却都能跟着他沾光,得以延年。可是二十年前,他们忽然葬身于一场大火。" 其实这一番话,最开始的一句就是存在很大的疑问的。 作为修道之人,许多修士根本没有道侣,大多都是独来独往,很少跟别人有什么牵扯。在知道第三层里面的牌位之前,江枫桥根本不知道空弦上人竟然还有妻女。准准确地说,寒山门上下也都不知道。 这些人当真是空弦上人的妻女吗?如果是,为什么寒山门弟子长老上上下下都不知道;如果不是,为什么她们的牌位又会出现在第三层之中? 即便那都是二十年之前的事情,江枫桥也不该没有一点印象。 这些疑问,通通都被江枫桥给压了下来,他没有插话,等着陈九渊继续说。 陈九渊道:"你我都是修道之人,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一道,名为绝情杀生道?" "……"看向陈九渊,江枫桥几乎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两个人对视,江枫桥眼神之中是含着笑意的,只是有些轻微的嘲讽,而陈九渊却并没有笑。 他不是在跟江枫桥开玩笑,是正正经经地要这样告诉他—— "荒谬!" 江枫桥丢下这一句,转身便想要离开。 在他看来,陈九渊也真是挺能掰扯。他说出绝情杀生道,不过就是暗示现在的空弦上人修炼的也是这一道,要将自己至亲之人斩于剑下,绝情绝义,能杀的都杀光了,才能完全地无心无情,最后成就大道。可是空弦上人跟这样的术法根本就不沾边,更何况这绝情杀生道不过一直都是传说,根本就没有人真正修炼成过,空弦上人又怎么可能是在修炼? 所以,他认定陈九渊是在胡说八道,不愿再跟这人说话浪费时间了。 这一回,发笑的轮到陈九渊了。 "你只是听了我一句就选择相信你师尊,那我们这话也就不必继续谈下去了。我本是好心好意,要你自己注意一些,毕竟你的身世——也很是离奇……" 又是一句话,成功地阻挡了江枫桥的离开。 陈九渊这些事情都是听孤绝上人说的,虽然焚鼎门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可是如果没有这样的事实,他们捏造出来,江枫桥也会发现,效果反而大打折扣——所以,撒谎绝对是下下策。 从他陈九渊口中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不是假的。 "你从不觉得,自己很惹人厌恶吗?" 江枫桥少有这样说话不客气的时候,可是真正这话说出来,竟然也没觉得失礼。兴许对陈九渊这样的人,是不需要用礼仪来对待的。 先说了空弦上人的事情,后面又要说自己的身世,江枫桥是真不明白焚鼎门到底有什么目的了。 "若是你真想说,便一次把话说完了。你说我听,说不说是你的事,听不听、听了信不信,那是我的事。"江枫桥显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冷淡,"你还说吗?不说的话,我便走了。" 江枫桥,寒山门的大弟子。 空弦上人,寒山门的掌门。 空弦上人二十年前接掌寒山门,同年妻女离世,把江枫桥收为座下弟子。 而江枫桥,对以往的事情记忆模糊,空弦上人则将自己妻女的牌位供在了第三层香案上。 这一切看似没有什么关联,可是隐藏着一个可能略带着几分残忍的故事。 陈九渊眼神之中带着几分考量,看着江枫桥。 听说他在进入寒山门之前,不过是一介书生,所以温文尔雅,又韬略在胸,凡事都不心急,淡然温和,以藏雪剑为自己的佩剑,与藏雪剑甚是相合。这二十年上山来,他容貌不曾有任何的改变,修仙之人,已经开始脱离凡尘了。 只是没有人想到,他会将自己在白玉村的事情,全部忘掉,一干二净。 "你是空弦上人的弟子,而空弦上人的妻女,在二十年前死于一场大火,地点是在白玉村。而你,也是从白玉村上来,被他收为弟子。如果我没有打听错,你对你们寒山门掌门座下那一名商姓弟子,有……一些比较独特的关注,大概是因为他是被空弦上人从火灾之中救上来的吧?" 也许是觉得自己现在说的话有些太过八卦,根本不像是修道之人说的,所以陈九渊也觉得自己是奇怪了一些。他抱着剑,侧过身,不大想正面看着江枫桥,可是转眼又转过身来,因为他想知道,在自己说出下面这一番话的时候,江枫桥是什么表情。 "空弦上人的女儿,是让你倾心的女子,你们已经私定终身。那个时候你还不知道寒山门掌门便空弦上人。修炼绝情杀生道的空弦上人,为了得成大道,在成为掌门的这一日,终于决定下山——就在附近的白玉村,将自己的妻女杀害,而后屠戮全村,一把火烧掉,毁尸灭迹。" "……" 过了许久,江枫桥都没有说话。 因为不知道应该如何反驳,毕竟——自己当真是什么都不清楚的。 他对于自己上山时候那一段记忆一直很模糊,早年也不是没有过寻仙问道的想法,所以在听见陈九渊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觉得很荒谬。 只是,当初在后山闭关修炼时候遇到的那一只树妖说过的话,又浮现在了他的耳边。 白玉村,忘记…… 这些似乎都隐约暗示着什么。 可是对于空弦上人,江枫桥当真很难去怀疑什么。 他德高望重,也绝不该是陈九渊说的这种人。 可是种种的蛛丝马迹告诉江枫桥,陈九渊说的,应该都是真的。 至少,有一定的事实依据。 他自己,竟然是有过倾心的女子的? "可是这些话,都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我对过去固然是记忆模糊,只隐约记得自己是因为寻仙问道上山。若是我师尊知道我与他女儿之事,又怎么会收我为徒?他若是知道,早就杀了我。我若是知道,也早就杀了他。" 杀是一回事,能不能得了又是另一回事。 若陈九渊所说是真,那他与空弦上人肯定是水火不容的关系。 并且,只要其中一方知道对方跟空弦上人女儿的关系,定然都会闹起来,除非空弦上人不知道江枫桥是他女儿的心上人,江枫桥也不知道空弦上人是罪魁祸首。 一切,必须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上,才有可能成立。 这也是陈九渊觉得奇怪的地方了,"你问我,我也不清楚,这是你跟空弦上人之间的事情。更何况,你不是失忆了吗?好端端的怎么就会忽然忘记那么重要的事情?我看,你怕是连那女人是什么模样都已经王杰了,当真还有她的一丁点儿存在吗?江师兄似乎不是个记仇的人,记性也不大好。" 明里暗里讽刺江枫桥什么也不知道吗? 江枫桥听出来,这件事的确是成了个疑影儿。 陈九渊又补道:"白玉村之事,远近都知道,那村子就在山下,你若是想查随时都可以去。不过想来,这些年你听到白玉村的消息,都下意识地忽略了吧?因为你觉得这些是跟你无关的消息……我不曾说谎,到底信不信还是由你,只是看在你是我曾经的对手,还赢过我的份儿上,不想看你当个糊涂鬼。" 他还没死呢,这就成了糊涂鬼了。 江枫桥摇摇头,转身想要走。 "你作为焚鼎门的弟子,对我说这些,若说是没有挑拨离间的意思,我是不信的。" 陈九渊愕然了片刻,转眼竟然笑出声来:"你说得很对,我便是抱着挑拨离间的意思来的。可是我说的话不曾造假,能不能被挑拨离间还是看你自己。我焚鼎门做事,都是如此。江师兄哪一日若是在这第一仙门混不下去,不如来我焚鼎门。" "多谢抬爱,我会考虑的。" 他……会考虑的…… 第32章图册 "大师兄看上去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景蓝忽然回头望了一眼,对自己身边的莫回说道。 莫回也看了一眼,只道:"那天我看见焚鼎门孤绝道人座下那个陈九渊在跟大师兄说话,大概是说了什么吧。" "焚鼎门跟我们明理是联盟与合作,看似友好,可是这几年,谁不想吞了九州第一仙门这个名头?我们寒山门若是再没有剑仙……" 九州十三仙之中,竟然没有一仙出自寒山门,这也是寒山门如今的窘境。 景蓝说起这个,无非是想说明寒山门现在跟焚鼎门的关系不大好,那陈九渊跟他们大师兄的关系也绝对算不上是好。所以这个时候,陈九渊凭什么去找大师兄? 不过—— "也许是为了戚师弟的事情吧?" 戚淮的眼睛是好了,还好得挺快,大约是因为掌门刻意关照过,所以用药都是最好的。 前两日戚淮参加了下一轮比试,竟然也进入到了前八。 这倒是一个意外之喜,颇为令人刮目相看,不过景蓝跟莫回两个人,却是意料之中地败北了。 九州试剑大会之中,倒是寒山门这一回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好成绩,一个商百尺,一个戚淮,竟然都进去了。别的八个仙门只有六个名额,不过最要紧的肯定还是那个陈九渊了。 这一战,乃是戚淮跟陈九渊的一战。 谁也没想到——戚淮竟然会遇到陈九渊。 "你们有没有觉得小师弟出招真是挺狠辣的?"景蓝看着前面戚淮出招的路数,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卫风那边早就已经输掉了自己的比试,跑去看商百尺那边的比试了,戚淮陈九渊这一场,江枫桥虽然也站在后面看,不过似乎注意力根本没有在前面的比试上,却是出了奇了。 寒山门眼见着竟然是要商百尺跟戚淮这样的小辈撑起来了。 戚淮之前在江枫桥那里开了不少的小灶,可是在与陈九渊打斗的时候,却还是欠缺了不少。出剑的时候还不够快,不怎么习惯这种只有一只手能够出剑的感觉—— 陈九渊偶一回头,便能看到下面明显已经神游天外的江枫桥。 他之前将寒山门掌门空弦上人修炼绝情杀生道的事情告诉了对方,现在江枫桥应该正是苦恼的时候。不过江枫桥的一切反应还都在他预料之中,并不显得太过让人惊异。对于自己以前的一切,但凡是人,总归脱不开好奇心。 "叮"地一声轻响,乃是剑尖与剑尖相对的声音,唤回了陈九渊的注意力。 他看向前面,这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怒视自己的戚淮。刚刚都还没这么激烈的,怎么他就多看了江枫桥一眼,就这样的反应?这寒山门,真是个个怪物。 不过这一战的时间,也是够久了。 "你的剑路,我已经看穿了。是你大师兄教你的吧?" 他这一句话,顿时让对面的戚淮愣住了。 陈九渊却没有理会他的反应,而是笑了一声:"上一次我败在同样的一招之下,不过如今我已经有了破局的方法。" 不大的擂台上,忽然当空画出一轮弯月来,陈九渊便乘着这惊破九天的剑意,忽然向前,疾飞而去—— 江枫桥也总算回过神来了。 他之前一直在想的,除了陈九渊对自己说的事情之外,更要紧的是掌门要做出的决定。 之前空弦上人说过,即便没有剑仙,寒山门也是九州第一仙门,谁也无法撼动本门的位置——可是这一切都是因为天鉴宝录,天鉴宝录乃是事关天道和九州存亡的一种存在,到底有什么作用,江枫桥现在也不清楚。 上一次空弦上人带他去过藏有天鉴宝录的秘洞,不过在秘洞外面的时候似乎发现了什么异常的情况,进去之后江枫桥看得模模糊糊,只知道那圆台上放着的一本石书便是宝录。 前几天,空弦上人又找了他,说是最近九州妖气纵横,怕是有邪魔要出事,据说有妖族异动,所以在九大仙门的掌门人的合议之下,准备开天鉴宝录,预示时运。 过两日,便是空弦上人算出的黄道吉日。 天鉴宝录的开启时间有特殊的要求,非黄道吉日开启,反而会招致灾祸。 他们修真本身就是怪力乱神的存在,对于这些事情也是深信不疑。开启的日子,就在试剑大会最后一场的当日。如果江枫桥所料不错,最后一场将会是陈九渊跟商百尺的对决。 只是对于戚淮,他倒是没想到,这一个新入门的小师弟第一次参加试剑大会,竟然能到前八的好位置,即便现在败给陈九渊,也是虽败犹荣了。 展开一个笑颜,看到垂头丧气走回来的戚淮,他抬手摸他头:"怎么了?" 戚淮没说话,蔫头蔫脑的。 于是江枫桥抬眼,先扫了已经围过来的师弟们一眼,之后看向潇洒跳下台的陈九渊,对方也瞧见他,露出一个略带着挑衅的表情。 陈九渊那一剑,是针对他以前打败他的一剑。 看戚淮这样…… 江枫桥心里有些奇怪的难受,又觉得好笑,他道:"不过就是败了一场,你怎么跟谁抢了你媳妇儿一样?胜败乃兵家常事,我第一次参加试剑大会,也是半路就止步了,你能走到现在已经是很好了。" 话音刚落,另外一边擂台周围,忽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无数人为之沸腾! 商百尺持剑站在擂台上,而他的对手则已经掉落下擂台,输了。 江枫桥:"……"我跟商师弟可能是天生八字不合吧? 戚淮面无表情地收回自己的目光,然后面无表情地看向江枫桥。都是第一次参加试剑会,刚刚江枫桥才跟自己说什么走到这里已经是很好了,转眼人家商百尺那边胜了一场,还要脸不要?两边对比起来,怎么都是自己这边更倒霉一点啊。 戚淮道:"我能进前八已经是很好了,那商师兄呢?" 景蓝跟莫回已经开始了偷笑,江枫桥也没忍住笑了一声,他咳嗽了一声,勉强正色道:"你是很好,你商师兄天纵奇才,别跟人比。" 戚淮:"……" "咳,那个,我们小师弟有比较坚强的内心,应该不会被你大师兄打击到的吧?"景蓝上去揽戚淮的肩膀,看似是在安慰他,实则是再次进行打击。 戚淮简直心塞得不得了,转脸去看江枫桥,却发现他果然是在笑。 原本对于自己败给陈九渊耿耿于怀,毕竟他不是真的打不过她,只是因为他不能暴露太多,所以让了一手,但是在江枫桥这边他依旧觉得没脸。方才被打击一回,是真不高兴——可转眼看江枫桥这表情生动的,又不知道怎么一下就高兴了起来。 输了就输了吧。 也不是什么大事。 戚淮转眼就想开了,不过又扭头对江枫桥道:"大师兄,我看那陈九渊对你执念挺深的。" 江枫桥一挑眉,想起之前陈九渊说的那些话,笑容变浅,"似乎的确如此。" 不过多的话也不说了,今日上午的比试便到此为止。 擂台已经拆得只剩下两座,寒山门已经有一个商百尺进入了试剑大会的前四,这样一来,仔细回想一下历届的试剑大会,寒山门的记录都可以说是相当漂亮,再没有第二个九州仙门能够持续创造这样的记录了。 江枫桥已经连着两届,如果这一次商百尺再保持住,那就是连续三届了。 想到这里,他笑了起来,看向走过来的商百尺,便道:"商师弟这一战很漂亮。" 商百尺只觉得这平白来的夸奖很是奇妙,以前也没听他夸过自己,这一会儿愣了片刻,才躬身道:"大师兄过奖了。" "这一届寒山门之荣耀便系于你身了,你应当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说着,江枫桥已经往前走去。 商百尺应了声,这边的五个人于是结伴而行,一起回了门中用午食。 下午江枫桥找了一些东西,便去找了戚淮。 这个时候下午的比试还没开始,戚淮站在屋里,唤了八哥来。 "凤王跟凰王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已经开始行动,现在那老头子应该已经感觉到妖气了,我听到九大仙门的掌门们聚集在一起,会在大后天开启天鉴宝录。凰王说,这是妖哥你行动的最佳时机。" 还好他已经输了前面的一场,正好方便了之后的行动。 妖族的目的,就是天鉴宝录啊。 戚淮垂了垂眼,手中握着这小麻雀,嘴壳子倒真跟八哥一样伶俐。 "告诉他们,我知道了。" "他们等待戚皇的好消息——" "吧唧"一声,戚淮已经将八哥扔出了窗外,撞在不远处一棵大树上。 转过身的时候,正好听见开门的声音,戚淮脸上那些表情立刻收敛了起来,看向门外。 江枫桥手里拿着一些图册,咳嗽一声,走进来放在戚淮的案头,道:"这些东西,你还是看看的好,年纪也不小了。" 戚淮觉得有些奇怪,走过去看了一眼,翻开,却愣住了。 第33章风月事 "这个……是……什么……" 戚淮觉得自己嗓子眼有些发涩,说不出话来,摊开着那一本风月图册,脸上带几分奇怪的赧然。 江枫桥一副正经模样,道:"你上山时候年纪还小,所以对于男女之事并不是很通,这些都是上山弟子所应当知道的。之前没有教习你,是因为你景蓝师兄他们根本没有考虑到你年纪还小的问题。" "……" 戚淮总觉得自己是憋了一口血,两颊有些奇怪的红晕,又想起自己那种种的绮念,再看江枫桥时候又觉得他一言一行,没一处不好。顿时种种感情纠结在内心之中,已经无处发泄了。 "大师兄,我——" "我知道,第一次看这些的时候的确是有些不好意思,你收着,一会儿下午还有比试,今日过了便只有四人,转眼试剑大会也要结束了。" 江枫桥试图转移一下话题,顺便也带着戚淮一起走了。 只是他没想到,戚淮竟然低头翻了翻这些图册,忽然道:"怎么都是男人跟女人?" 若是此刻他手中端了一杯茶,估计现在已经给戚淮喷上去了,这种风月之事如果不是男人跟女人还能是什么?他转脸就要嘲笑戚淮,没料想转过头看到这少年人一脸的正经。 想到之前戚淮的种种出格举动,他似乎对自己这种奇怪的行为没有任何的感知。 该不会…… 江枫桥有了一种不大好的预感,他沉吟了一下,道:"自古阴阳相合,男为阳,女为阴,男女阴阳所以能相互调和,所以男与男之事乃是不合天道的。" 戚淮似乎什么也不懂,随手翻着图册,心思却又转过了几圈,"不懂——" "你只要记住男女风月之事,就是这样就好了。"心里想着戚淮看多了就懂了,这种事情也懒得解释,江枫桥还是想拉着戚淮走人。 只是戚淮偏偏在这个事情上较上劲儿了,"男人喜欢女人,所以要跟女人在一起,做这样的风月之事,那男人喜欢男人,是不是也可以跟男人做这样的风月之事呢?" 完了—— 江枫桥只觉得眼前一黑。 他几乎是带着几分难言的绝望看着戚淮,那表情颇有几分夸张的味道。 他伸手朝着一招,让他过来。 戚淮有些奇怪,顺着他手势,有些犹豫地挪到了江枫桥面前。不是他自己要犹豫什么,或者怀疑什么奇怪的事情,实在是因为江枫桥现在的表情……让他觉得很不妙,自己过去兴许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但是戚淮还是走过去了。 ——大师兄的吸引力是无穷的。 江枫桥见他过来,手指弯曲起来,伸手就直接扣在他头上,敲了一下:"你患病了。" "啊?"戚淮自己身为树妖,乃是树中之皇,已经进化到了不需要开花更不需要结果的境界,怎么可能会生病?树,常常代表着生机,所以树生病这种事是很少见的。除非是……受伤。但是现在明显没有。 他问:"什么病?" "断袖之癖。" 虽不说是肯定,但有一定的可能。 江枫桥语重心长道:"以后你得要注意一下了。" "什么又叫做断袖之癖?" 戚淮对人类各种隐晦的说法感到不解。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还要分男女?喜欢一个女人是喜欢,喜欢一个男人也是喜欢,既然都是同一种感情,为什么要有区别?他不是喜欢男人,也不是因为江枫桥是男人才喜欢,江枫桥若是个女人他也一样喜欢啊。 现在戚淮已经进入了思考人生意义的高境界思维之中,一时半会儿拔不出来了。 江枫桥又要怎么解释所谓断袖之癖呢? 其实还是很简单—— "喜欢男人是病,得治,别闹了。放下那画册,出去看比试了。" 看样子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江枫桥觉得这件事可能还需要之后慢慢地想,这一时半会儿是出不了结果的了。 然而现在戚淮还真是打破砂锅都得问到底的想法:"喜欢男人是病,喜欢女人就不是病吗?是因为男人有病,还是喜欢有病?我就是喜欢大师兄你,也是有病吗?这种病会传染吗?" "……" 少年,你这样说,让大师兄怎么回答你? 大师兄表示自己快被问题少年逼死了。 他只能一按自己的额头,心说这样的喜欢真让人吃不消——这断袖之癖若是能传染,那才是真可怕了。 偏偏断袖之癖这样的事情,不能对外说,若是告诉师门之中的人,说小师弟有断袖之癖,那完了,以后戚淮指不定被人怎么指指点点呢。说是仙门,其实也难免俗。 现在只要想想,江枫桥就觉得头疼,他只能道:"这个问题,且暂时放下,现在把你手上的图册也放下,然后跟我走。今日我同你说的话,你莫要出去胡乱对旁人说道。" "就像是景蓝师兄很少对别人说他跟周师姐之间的事情那样吗?都是暗中来。" 戚淮这个时候,说了很经典的一句话。 江枫桥简直被他的机智给震惊了。 虽然不是那么个道理,但是在如此令他头大的现在,只要戚淮管好自己的嘴,别到处乱说就是了。 他叹一口气,道:"不让你说是为了你好,这件事容后我们再说。断袖之癖,既然说是癖了,是一种病态的爱好,这一点需要慢慢地纠正过来。你还小,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我不想纠正——如果我喜欢大师兄是病,那我的病治好了,不是就不喜欢大师兄了吗?" 戚淮一本正经地说着,江枫桥却是再也不想跟他理论这件事了。 再说下去,迟早会被戚淮给绕进去。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戚淮这小子这么能说呢? 有时候,只是缺少一个发现的契机啊。 江枫桥抬起自己的手来,"好了,暂时不说这件事,走吧。" 这句话他都快要说三遍了。 戚淮终于将手中的图册给放下了,就在案头上,之后跟着江枫桥出去,不过路上他又开始纠结了起来。"是不是,如果我说出去,师兄们都会不喜欢我?" 开始卖可怜——戚淮的心思也不浅。 只是江枫桥虽然一直觉得戚淮不简单,但从没觉得在这种事情上戚淮会藏着心机,他反倒是觉得可能是以前的经历,让戚淮更珍视跟门派之中别的人的相处关系,所以现在才会这样担心。 想了想,江枫桥道:"也不会,只是为了不让别的跟你关系不好的人知道。人啊,总要学会隐藏自己的弱点——所以你,也该学会隐藏自己的弱点。" 他觉得自己真是想了一个很完美的理由。 人,应该学会隐藏自己的弱点。 有的人,喜欢以弱示人,好扮猪吃虎。可是那个时候,他们露出来的"弱"并非弱点,真正的弱点都被隐藏得很好,而他们在暗处,在下面的位置,看到的却是别人的弱点。 只有懂得隐藏的人,才能生活得更好。 至于江枫桥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句忽然之间触动了他内心的什么,所以说完之后,他竟然沉默了片刻。 戚淮觉得奇怪,抬头看他,上去扯他袖子,"大师兄……是不是我让你生气了?" "嗯?没有……"江枫桥摇摇头,道,"这件事不要多想了,我为你保密,你也保密。回头我再跟你说解决办法,你意下如何?" 戚淮心里暗笑,嘴上却道:"大师兄不怕被我传染,也患上这样的病吗?" "不会。"江枫桥听了戚淮的诸多问题,不过是嘴上应付,其实回答问题根本就没走心了。 "哦……那若是……" 若是传染上了什么的,可不怪他。 戚淮侧过眼,那眼神颇带了几分轻悄悄的味道,江枫桥走路喜欢看前面,很少看自己身边,就连说话都是不会回头的。虽然这样依旧让人觉得舒服,可是戚淮觉得自己不大开心了。喜欢上一个不喜欢回头看的人,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似乎只有开口叫一声,他的大师兄才会回头来看。 在对方看来,他不过就是普通的小师弟,即便是天资聪颖一些,也无法超过商百尺,别的就更没有任何的可取之处了。论说话搞笑逗趣儿,景蓝也是技高一筹,不……不止是一筹了。反正别的师兄似乎都很厉害…… 就连那个据说下山游历的白凉师兄,也是很厉害的。听景蓝师兄说,白凉师兄跟大师兄倒是很相像的,只是他一直没有见到过。 ——不过,大约也见不着了。 若是他一直待在寒山门,兴许在江枫桥的眼底,永远只是这样一个小师弟。 现在,大约只有戚淮自己知道,这身份根本就是假的。 从来到寒山门的第一天开始,这就是一个局。而此刻,距离一切揭开,只有短短的两天时间了。 到时候,若是江枫桥有幸,或可目睹他真面目。 戚淮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看到已经走到前面去的江枫桥,感觉两个人的距离远了,他跑上去几步,忽然牵住了江枫桥的衣袖,终于跟着他一起走,也令江枫桥回头看他。 "怎么了?" 戚淮攥紧那袖角,不松手,只一笑,道:"大师兄你走太快,我跟不上。" 江枫桥自己没觉得,不过想想刚刚戚淮落在后面,也不管他,还是往前去,"分明是你自己瞎想,走得太慢。" 第34章秘洞开启 这些天的比试,江枫桥都不怎么有心情看。 空弦上人说,最近九州乱象纷生,多出妖魔之兆,若要探明九州之气韵,还是得开天鉴宝录。为了这件事,最近的空弦上人可以说是来无影去无踪。趁着九大仙门的掌门都在这里,试剑大会的最后一日又是黄道吉日,适合开启天鉴宝录,所以最近他们都在忙活。 转眼已经是最后一场,果真跟江枫桥之前预料的差不多。 陈九渊跟商百尺。 总算是在最后这一场,遇上了。 江枫桥已经不知道冯柏江到底去了哪里,打听过一阵,有人说是回焚鼎门去了,不过也都是猜的。看焚鼎门掌门孤绝道人真是对这些情况一点也不关心,江枫桥也就觉得这件事不是什么大事了。 兴许冯柏江输了之后,忽然就想通了? 这些都是不清楚的。 现在江枫桥只知道,如果不看这一场比试,会是多大的遗憾。 戚淮就在江枫桥的身边,最近因为那什么风月图册的事情,跟大师兄走近了很多,可是时至今日,便开始忐忑了起来。 寒山门商百尺与焚鼎门陈九渊。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寒山门跟焚鼎门的对决,已经是第三次了吧? 在江枫桥的记忆之中,他就参加过三次试剑大会,头一次的是谁赢了,他不清楚,只是后面两次都是他自己赢了。第一次是他跟冯柏江决战,第二次则是跟陈九渊。这两场,都是寒山门跟焚鼎门,若说是九州仙门哪个门派最巅峰,答案应当便要从寒山门与焚鼎门二者之间出来了。 若是商百尺这一战赢了,即便寒山门没有剑仙又如何? 廓望整个九州,又有哪一门有寒山门这样出色的弟子? 这一战之重要,事关荣誉。 商百尺整个人沉极了,也锐极了,连日来的多场比试,固然令人疲惫,可是他更多的却是兴奋。看似冷漠的外表下,鲜血已经开始了隐约的沸腾。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而剑修—— 便是遇到与自己旗鼓相当的持剑之人! 他对面的陈九渊也知道,这一战对焚鼎门来说也很重要。 孤绝道人说过:"若是连续三次试剑大会都败于寒山门之人,那我焚鼎门从此就要被盖上寒山门之下的烙印了,我——决不允许。" 他陈九渊,也绝不允许。 他的对手,一直都是江枫桥,这商百尺乃是江枫桥的手下败将,若是他输给了这人,岂不是又要败于江枫桥许多了吗? 到底冯柏江是怎么败给这人的,陈九渊不算是很清楚,可是此刻,他只要赢。 虽说胜负不重要,可在此刻,两个门派的重担压在两个人的肩膀上,站在上面的已经不仅仅是他们自己了。 长剑握在手中,几乎是同时出鞘,霎时之间便是剑光漫天。 然而台下,见不到一名掌门,就连江枫桥也在这个时候直接站起来了。 "大师兄,你去哪儿?"景蓝觉得诧异,问了这么一句。 江枫桥道:"掌门那里有些要紧事,商师弟这里你们看着。我去去就回。" 说是去去就回,能不能回还是另一件事。毕竟那边的事情也不知道会忙到什么时候,这一届试剑大会,依旧跟以往一样热闹。擂台已经只剩下了最后的一座,这周围满满当当的都是人。 江枫桥走的时候没怎么声张,也没几个人注意到他的离去。 唯有戚淮。 天际骄阳初升,他却有一种,时间终于已经到了,江枫桥就要永远从自己身边离去的感觉。 别人不知道,他却是一清二楚的。 八哥早已经探听到了相关的消息,江枫桥朝着后山走去,肯定也是去那藏有天鉴宝录的秘洞了。 想着,戚淮也直接站了起来,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前面陈九渊跟商百尺的比试上,转眼便已经走远,消失在了后面密林之间,不见了影踪。 前山擂台上,激战正酣;后山之中,九大掌门却已经齐聚在洞口。 江枫桥到的时候,空弦上人正把近日观星所得说给众人听,正好说到尾巴上,"妖星异动,天下将乱,正好请出天鉴宝录,以观我九州之气运……枫桥,你来了。" "弟子参见师尊、各位掌门。" 江枫桥躬身行礼,剑已经握在手中。 这里有九州九大仙门的掌门,方才个个表情之中都带着凝重,不过见江枫桥来了,倒是挤出几分笑容来,又夸奖他,说寒山门后继有人了。 好话谁都爱听,空弦上人也不例外,他笑笑,只道:"我这弟子已经进过天鉴宝录秘洞,今日便跟我一起进去。" 众人于是又看了江枫桥一眼,倒是孤绝道人欣赏地点点头,又叹了口气。 此刻空弦上人已经转过身去,看不见孤绝道人这样的举动,只是在那巨大的石门上画符,流光闪烁之间,已经有印符开始缓缓从石门上浮现起来。 而江枫桥接触到孤绝道人表情之后想到的,不过是之前陆九渊来说过的那一番话而已。 到底在江枫桥的心中,这孤绝道人不是什么心思浅的。 他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了空弦上人的身边。 作为空弦上人的大弟子,他在这里站着,其实就代表了一种特殊和戒备。 天鉴宝录乃是寒山门的东西,寒山门才是第一仙门,空弦上人应当就是想要他们记得吧?只是九大仙门之间的竞争,什么时候竟然已经开始这样明显了? 暗流汹涌,江枫桥只安静地站在后面。 印咒一起,石门便是轰然中开,两扇往旁边一分,便是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幽暗洞府。 这天鉴宝录多少年不曾开启,现在的九大仙门掌门除了空弦上人之外,没有一个得见过天鉴宝录的真容。 现在众人的心中,都有一种很难言的期待感,仿佛已经忘怀了他们可能遇到的危机。 江枫桥跟着走进去了,周遭寂静。 他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像是当初空弦上人回头看时候出手一道剑气一样,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不安定的感觉。 前山擂场那边忽然爆发出一阵唏嘘,紧接着又是更大的呼喊,而后却安静了。 想必商百尺跟陈九渊的比试,正进行到最精彩的时候吧? 站在这秘洞之中往前面一望,也能瞧见斜剌里刺出来的剑气。 好一场斗法,只是已经跟江枫桥无关。 他注意力在这一刻已经被分散,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已经感觉不到那种奇怪的不安定的感觉了。他转身,跟上众人,身后的石门也缓缓地关闭。 待那石门完全合上之时,江枫桥他们已经转过一个弯了。 这石道很是宽阔,只是有诸多的岔路,空弦上人走过来是轻车熟路,四壁都刻画着八卦阵法,还有一些上古时期的玄奥文字,处处给人一种窒息的神秘感。 脚步声也很轻,可是依旧能听到,他们并没有刻意压制自己的脚步声,所以在这样寂静的空间之中,顿时多了几分怪异的吵闹。 仿佛…… 这天鉴秘洞之中,不该有这样的声音一样。 后面转角处,那石壁背后,一道模糊的墨绿色身影从石壁上缓缓地凝结出来,又幻成一个人形,面色苍白如纸,可是目光闪烁之中已经是森冷无比了。 天鉴宝录据说记录着整个九州的气运,甚至有克制邪魔的种种法门,其存在于妖族而言乃是大大的不利。妖族这边为了偷取天鉴宝录,近百年来可以说是费尽心思,可是从来没有一个人能接近天鉴秘洞,这一个地方,被寒山门隐藏得很好。 没有符咒,根本无法进入。 很快七拐八弯,已经要到了尽头,周围的石壁上镶嵌着发光的灵石,将他们脚底下的路照亮。过了石道,前面就是一个巨大的石洞,在看到这石洞洞口的同时,却听见耳边有潺潺的水声。 于是他们顺着往自己的脚下望去,却见一道泉水从那石洞洞口的左边石壁之中流涌而出,从洞口前面横过三丈距离,又进入了最右边的石壁,似乎是从虚无之中流出。 焚鼎门孤绝道人觉得奇了,"这泉水从石壁之中出来,却又不见任何孔洞,又是个什么道理?" "这是黄泉。"空弦上人站在这一道横过洞口的泉水前面,便笑了一声,"从虚无中来,又往虚无中去。跨过这黄泉虚无之水,前面便是秘洞。" 他自己当先走上去,抬脚直接从那一道黄泉上过去,也不过就是两三尺宽,可是给人一种极端诡异奇谲之感。 江枫桥记得,自己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东西。 他看了空弦上人一眼,皱起了眉头,不过没有多想,还是跨过去了。 于是整个天鉴秘洞,便完完全全地呈现在眼前了。 地面上是嶙峋的石块,隐约刻画着许许多多的印符,不过因为年深日久,已经不怎么看得清了。 整个石洞的洞顶上倒垂下一个倒金字塔形的锥尖,那垂下来的尖正好对准最中间凸起的八卦圆台,端的是奇异又壮阔,百丈石洞之中,倒垂塔尖,尖指石书——此书,便是天鉴宝录! 前山依旧喧嚣,商百尺与陈九渊一剑相撞之后各自倒飞出去,下面的人一口气提上来现在才略微松下去一些。 看着商百尺那不大好的脸色,景蓝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回头望一眼,大师兄不在,不过…… "小师弟怎么也不见了?" 第35章暴露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圆台之上。 上面垂下来的锥尖像是一支笔,倒垂在那石书上,似乎是天地造化神奇,以这样的一支笔在这上面书写了来自远古的预言。 空弦上人走过去,那圆台其实是三部分。 下面的粗大圆柱支撑着整个圆台,而中间确实一个圆盘,上面印刻着八卦的图案。这八卦圆盘,显然是后来人设计上去的,那石书却是天然的。 空弦上人道:"这圆盘乃是我寒山门先辈所制的八卦天极盘,以五行八卦之力,合天地人三才与六爻之术,能衍算出天地大道,在天鉴宝录上显示我九州气运。" 一步一步走过去,说着便已经到了那天鉴宝录旁边。 江枫桥有意无意地站在了孤绝道人的不远处,孤绝道人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不过没有说什么,只是觉得有趣。 那天鉴宝录看似是在八卦盘之上,实则是半漂浮状态,是浮在虚空之中的。 空弦上人过去,双手放在八卦盘两边,用力一按,灵力灌注在手指之中,便已经将那直径约有五尺的沉重八卦盘转动了起来。 修道之人,自然会一些占卜之术,众人也看出来,空弦上人便是在用占卜之中的推衍之术。 这圆盘有内外好几层,推衍卜算,需要转动各个圈层,手指在几个圈之中划动,排定位次。乳白色的灵光从整个圆盘上冒出来,又氤氲缠绕在空弦上人的手指之间,看着极具灵性。 这推衍的过程大概持续了一刻,众人不曾露出半分不耐烦的神色,反而很是认真地看着空弦上人的动作,似乎要将其一举一动都刻在心中一般。 江枫桥也看着,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藏雪剑已经被他握在手中了,看着还是一身的放松,只是一身藏蓝的袍子下面,身体早已经紧绷了起来。 这种时候很关键,若是有人打断了空弦上人,或者做些什么别的事情,肯定会出事的。 天鉴宝录这一本石书,看上去也就是两尺宽,一尺高,带着些微的厚度,像是已经放了很久,石化的古书。 伴随着空弦上人那越来越快,已经成为幻影的手指动作,原本灰沉沉的天鉴宝录,终于缓缓地亮了起来。 一个个银色的玄奥字体浮现在表面,流光闪烁,有的逐渐消失,有的却凝固下来,排列在了那石书上。上方的倒垂椎体上,似乎也流动着隐约的银光,整个石洞之中原本是阴暗无比,不过这一瞬却给人一种光鲜之感。全是流光闪烁,全是银芒点点,说不出地漂亮。 随着那些字一个个地凝聚出来,整个天鉴宝录也开始有了一种真实书籍的形态。 可是少有人注意到,空弦上人的手指已经崩裂出血——施展推衍之术,虽然是接住八卦天机盘,可本身也需要施术者有一定的修为。并且推衍此术,乃是窥知天意之行为,定然要施术者付出一定的代价。 江枫桥已经看到空弦上人那落在圆台表面的鲜血,诡异的是,这鲜血竟然被那石台吸收进去了。 看到这里的时候,江枫桥不知道为什么,生出一种奇怪的心寒感觉。 他看着那石台,看着圆盘,也看着那天鉴宝录,甚至是上面的倒垂巨大尖锥,像是看着什么怪物。 空弦上人似乎对自己的伤处浑然无觉,他咬牙,指甲扣在石板上,却是断裂几分,再次一用力,扭转整个圆盘,两手手掌向着两边一错,便有无数的符文字样忽然从石板上冒出来,而后尽数汇入那天鉴宝录之中,变成一片深奥难懂的文字。 这文字,是江枫桥不认识的,却不知道空弦上人是不是也认识。 回头一看诸位掌门的表情,都是眉头紧皱,似乎要将上面的文字给看个清楚。 至于空弦上人,现在却觉得自己眼前有些模糊,他身形颤了一下,似乎就要倒下,只是抬手一按自己额头,手上鲜血流下来。江枫桥上去就想要扶他,不料空弦上人一摆手道:"无碍。" 江枫桥只好站回去,可是他能感觉得出来,在施展推演之术后,空弦上人的情况很不妙。 那天鉴宝录已经缓缓地从下面浮起来,飘在半空之中,银色的自己带着古拙之感,光芒流转。 孤绝道人问道:"这上面的文字,我们都不认得,不知——" "这是上古时候的文字,在九州大陆已经失传,不过我寒山门却是有过记录。只是贫道愚钝,不曾习全,将这些文字抄录下来,回藏经阁对照一下便知。" 说着,空弦上人伸手往前面一拂,手中已经掐了一枚玉简,就要施展复制之术,将这上面的内容拓印下来,哪里想到,便是在这一刻,一道诡异冰冷的墨绿色暗光忽然从后面飞驰而来,瞬间撞击在那玉简之上,粉碎了个干净。 在一片青玉的碎末之中,那绿光挟裹着天鉴宝录,尽然朝着对面的洞壁狠狠撞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当真令所有人为之吃惊! "何等宵小!" 这天鉴秘洞之中,哪里来的这鬼东西? 一看就是妖气森森,定然不是什么人类修士! 这样的妖物,何时进来,又是怎么进来的? 一系列的疑问从众人的头脑之中迅速划过,第一个朝着那绿光出手的人,竟然是孤绝道人。 这还是江枫桥第一次看到孤绝道人出剑——他号为孤绝道人,自然是孤高绝傲,便是这剑也有那感觉。 原来陈九渊的剑意,竟然是受了孤绝道人的影响。 这剑意精粹至极,刹那到了那绿影前面,转瞬就要一剑刺中那妖物,不了那被包裹在绿影之中的天鉴宝录已经转瞬消失,随即却听得一声讽刺的轻笑,江枫桥浑身一震,这声音……有些熟悉? 那绿影霎时化作无数的光点,朝着四周分散开去,速度却是极快。 这样一来,孤绝道人之剑再精粹,也无法追踪此物半分。 空弦上人是急火攻心,原本好不容易将天鉴宝录上的内容衍算出来,此时却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将天鉴宝录抢走,似乎还是修为不低。 双指并拢,空弦上人剑诀将起,眼见着惊人的剑意在这石洞之中酝酿,转眼已经是滔天的杀机,可是在这气势到达巅峰之时,空弦上人却乍然喷出一口鲜血来,像是张满的弓转瞬断裂了弓弦一样。 "师尊!" 江枫桥有些着急,空弦上人却一按自己胸口,唇边带血,发狠道:"拦下那妖物!" 那一日在洞外所感知到的果然是存在的,当时那妖气一闪即逝,只感知到一星半点,可是此刻这墨绿色气息却是极为强悍。 若不拦住—— 让这妖物出了秘洞,他寒山门的脸面要往哪里放? 九大仙门的掌门都在这里,难道还能让这宵小逃了不成? 顿时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众人飞剑一齐上,却有些束手束脚起来,反而是江枫桥,对此早有预料,在空弦上人开口让他去拦住那妖物的时候,便已经直接堵在了洞口。 脚下踏着藏雪剑,江枫桥抬手就在洞口前面布下了一道简单的阵法。 而后藏雪剑落入他手中,那妖物背后是八刀毁天灭地的剑光,前面却是江枫桥冰封雪落的一剑! 藏雪剑出鞘,便是雪蓝色的一片,剑光晃眼! 那墨绿色的影子到了江枫桥跟前儿,竟然像是知道他出剑的路数一样,翻身一跃,竟然已经直接落到了旁边去,八位掌门之中有三人立刻撤剑回身,继续追着那绿影而去,却见一根柔韧的树枝伸出来,将三把剑尽数挡出,而后那绿影竟然诡异地出现在了三位掌门的身后,眼看着就要下杀手,还好孤绝道人出手迅速,一剑运了巨力,冰冷剑光斩落这一根树枝,却逼得那绿影显形了。 一道墨绿的身影,修长而瘦削,脸色苍白,手掌也是苍白的,一根树枝被削落,转眼之间他手上又握了一根,却轻声一笑,在这一片黑暗之中生出无边艳色来:"九大仙门围攻本尊一人,真是幸甚!" 原本他还说着话,可是转眼之间已经消失在了原地,孤绝道人大喝一声:"江师侄当心!" 话音刚落,绿影已经撞到了江枫桥的身前来,那一双祖母绿的眼眸,定然是江枫桥曾经见过的。这不就是当初那进入他闭关之处的树妖吗? 江枫桥眉头一皱,杀招已经酝酿在手腕转动之中,藏雪剑再次还鞘,而后便欲拔起。然而他眼角余光忽然瞥见这妖物手指搭在那树枝上的一个动作,脑海之中电光火石地闪过方才这妖邪之物对战三位掌门的一剑,有些反应不过来。 而这人,却已经趁机一掌拍向江枫桥! 此刻江枫桥才来得及对战这绿影幢幢的一掌,只觉得眼前一片翻飞的绿光,眩晕了一阵,便撞在后面的洞壁上,喉头一阵血腥味。 内心之中的不可置信,那种突如其来的惊痛,却盖过了他内心之中其余的种种感情,成为一种痛惜和无来由的愤怒! 仗剑起,藏雪剑再次出鞘,化作万千雪影,在那绿影跨出黄泉的一霎追击到其背上,划开一道伤口,却落了满地的鲜血。 那人消失之前,只回头望了他一眼——眼底是全然的冷漠和失望。 江枫桥只无动于衷,却知道追击已经是无益。 这人,已然消失了。 他忽然觉得浑身无力,什么也听不见了,即便藏雪剑拿在手里,也都是木然。 那鲜血落进黄泉之中,不曾留下一点痕迹,这虚无的水,从虚无中来,又往虚无中去。 整个秘洞之中一片安静,却有一道汹涌的掌力瞬间将江枫桥淹没,他被推出天鉴秘洞,摔在墙上,此刻才略微恢复了一点神智,抬眼看向前方:"师尊?" "那妖孽怎么进来的?你又为何要放他走!" 空弦上人之前的仙风道骨已经全然不见,只剩下满目狰狞,他双眼有些微微发红,只看着江枫桥,朝着他怒喝。 周围的八位掌门都愣住了,就是江枫桥自己也愣住了。 孤绝道人眼中闪过几分讽刺,又看了江枫桥一眼,顿觉可惜。 而江枫桥自己,也想起了当日陈九渊说的一番话。 前山,商百尺从地上将自己的剑捡起来,一步一顿地走到半跪在地的陈九渊面前,抬剑而指,周遭静寂无声。 陈九渊已经失去了反抗之力,干脆地直接躺倒在擂台上。 时正中午,太阳很烈,他忽然想起自己当初跟江枫桥的一战,也输得这么不甘心。 真是不甘心,一点也不甘心! 只是结果还是出来了。 寒山门,蝉联三次,再次拔得试剑大会头筹。 整个广场上忽然起了剑鸣之声,九把诶飞剑从含翠殿顶上飞出,中间一剑刺天,周围八剑朝着八方,在那日轮转到天中之时,剑吟之声达到顶点,却转瞬向着八方激射而出,带出一条条炫白的云气,消失个无影无踪。 试剑大会,随着这远去的剑吟之声,也落下了帷幕。 天鉴秘洞之中,依旧一片阴云。 第三卷风雨飘摇 第36章平静 神秘人逃了,戚淮不见了。 江枫桥早在看到那人出招对付他的雪影这一式的时候,便有那种强烈的感觉了。整个寒山门,除了他自己,还有谁会这一式呢?即便是只是化用过的一点影子,可是江枫桥比谁都还要熟悉。 有的事情,是转瞬之间就能出结果的。 跪在大殿外面,他还等候着里面的传唤。 日头很大,从含翠殿外路过的人都要悄悄地看这边一眼,似乎不明白事情怎么忽然之间成了这样。 试剑大会由商百尺这个第一次参加试剑大会的寒山门弟子夺魁,寒山门再次站在了九大仙门的顶端,可是九大仙门的掌门,甚至是寒山门的首席大弟子江枫桥,没有一个过来看。 现在试剑大会已经结束,大多数仙门的弟子已经回去了,不过依旧有一些陪着自己的师尊留在此处。 这个时候还在寒山门的别的门派的弟子,都是日后这九大仙门的精英人物了。 陈九渊就还没走,整个焚鼎门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跟着孤绝道人,对他——孤绝道人向来是没有什么隐瞒的。只是这一次陈九渊又败给了寒山门的弟子,到底让孤绝道人有些不高兴。 不过好在寒山门虽然出了商百尺这样的奇才,可同时也在试剑大会结束那一日出了大事,所以两相抵消,甚至是坏事超过好事,所以孤绝道人的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对寒山门现在面临的窘境,陈九渊一清二楚,他站得远远地看着跪在殿外的江枫桥,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唏嘘起来。 若是等江枫桥想起来,会不会觉得此刻的自己很傻? 兴许他自己巴不得让寒山门就此垮掉,哪里还会为了此刻寒山门的存亡而甘心跪在殿外等候? 空弦上人也是个能做得很绝的。 含翠殿里面还在议事,江枫桥跪的地方有些远,就在台阶下面。 两边台阶有扶手栏杆一路向下,陈九渊就顺着这白玉栏杆走过来,站在那台阶下面,背靠着栏杆,在阴影里头,从殿内也看不见他的影子,正好在视线盲点上。 陈九渊抱剑道:"你这又是何苦?空弦上人这样对你,直接来我焚鼎门多好。" 江枫桥嘴唇有几分干裂,上面日头太大,他已经在外面等了许久。 虽然是跪着,可是他却似乎没有别的什么反应。内心兴许屈辱,只是隐藏得太好,根本看不出来。 "与你无关。" 口气是少见的冷漠,偏生还带几分笑意。 陈九渊敏锐地察觉了他的不正常。这种时候了,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想起一个传闻,陈九渊眯了眯眼:"我听说你们寒山门那一位进入前八的新入门弟子,叫什么戚淮的,忽然消失了?" 天鉴秘洞之中的事情,陈九渊一清二楚,那个时候江枫桥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及时出手,慢了一步,导致那妖物从洞中逃走,虽然事后补上一剑,只是已经迟了。 当场空弦上人就责斥了江枫桥,现在更是让他在外面跪等,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 戚淮是在江枫桥离开比试擂场一会儿之后不见的,之后也再没找见过。尽管已经有了一定的预料,可是现在毕竟结果还没出来,江枫桥想到之前戚淮给采药送来的那一个晚上,兴许只是有事耽搁了,哪里能说戚淮跟那个人有什么关系呢? 兴许,是没关系的吧? 闭了闭眼,江枫桥长舒了一口气,道:"你们焚鼎门也算是心机用尽了,如今寒山门发生什么事情,你应当清楚,现在恐怕很高兴吧?" 陈九渊眼神一冷,唇边却浮出几分哂笑,"我是你昔日手下败将,却还没下作到那个地步。门派之间的争斗是门派之间的事,我跟你之间的恩怨只是你我之间的事,何必混淆在一起?" 垂眸,江枫桥一笑,"也是。" 这一回,轮到陈九渊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还记得,那个叫做戚淮的小弟子,应该很得江枫桥的喜欢,不料如今出现这样的情况,那小弟子若不是妖人内应,那才是见鬼了。江枫桥至少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明白。只是理智上分析是一回事,情感上能不能接受又是一回事。 他是个外人,只能站在这里看着了。 "大师兄,掌门传您进去。" 殿内一名,普通弟子走进来,朝着台阶下的江枫桥一躬身,似乎也觉得有些尴尬,不过在江枫桥起身走过来的时候,他还很友善温和的朝着江枫桥一笑。 那边陈九渊看见这一幕,倒忽然生出许多感慨了。 这寒山门,却是个很奇怪的地方。大概江枫桥太会做人吧?他待在寒山门的这一天,却没听说过有谁幸灾乐祸,大多都是有些担心,即便是看到昔日风光的大师兄受到今日这样的冷待,竟然也没人笑话,反而是比江枫桥本人还忐忑。 做人能做到这一步,真是…… 反正陈九渊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在外面跪久了,江枫桥腿有些发麻,初时两步有些蹒跚,踏上台阶就像是脚踩在刀尖上,他身形晃了两下,又很快稳住,便跟平常一样一步步踏上殿去了。似乎,他根本没有在殿外跪等这么长时间。 那出来传话的弟子站在下面,抬头看着江枫桥背影,回头来却瞅见陈九渊,一时有些惊讶。 陈九渊也看了江枫桥一眼,骂他一句"固执迂腐",却也转身顺着那台阶底下慢慢地走过回廊,却不管这边的事情了。反正也进不去,孤绝道人回来会跟他说到底是怎么回事的。 江枫桥进去,便行了个礼:"弟子拜见师尊。" 空弦上人昨日发火,今天却像是已经正常了,只是脸上的表情格外冷淡,"你在外面也等了许久了,可知道戚淮这孽徒的消息?" 果然还是要说到戚淮身上去。 江枫桥涩然道:"小师……戚淮失踪,至今不曾找见人。" 空弦上人冷哼了一声,这个时候飘渺宗的风还道人则插了一句嘴:"看来你门中这弟子,定然就是内应了,指不定也正好就是那跟踪我们进入天鉴秘洞的神秘人。妖族抢夺天鉴宝录,现在寻回天鉴宝录才是要紧事……" "找不到这戚淮,哪里去寻天鉴宝录?" 又有人冷笑了一声,"寒山门连这等要紧的东西都能弄丢,这大弟子,说也是两届试剑大会的夺魁者,区区一个妖人都拦不住!" 九大仙门相互之间的关系不大好,只是以前都遮遮掩掩,这个时候却是完全暴露出来了。 冷言冷语也就算了,辛辣讽刺更是连番上来,想必方才在这大殿之中,众人已经争论过多时了。 这个时候孤绝道人叹了一口气,"妖族多智者甚众,出了这样的法子也是防不胜防的……" "孤绝你这是要帮着寒山门吗?!"立时有人一拍扶手站了起来,朝着孤绝道人怒喝。 都是九大仙门的掌门,多少年来大家都是和和气气?转眼之间真是说翻脸就翻脸,孤绝道人也不是什么真好人,当即冷笑,"说寒山门大弟子拦不住,你当时在场,可拦住了?堂堂一个掌门你都拦不住那妖物,却要责问区区一名弟子!责难上人果真不愧是道号责难!" 那被反驳的责难上人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烧,被孤绝道人给气住了,"你"了半天,"你"不出下文了,竟然直接坐下了。 这个时候孤绝道人才暗笑了一声,上来道:"拦不住那妖物,也不是枫桥的错,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反应慢了一点而已,空弦上人也不必放在心上,这么多年江师侄在寒山门都是你看着的,哪里能出什么差错?只是一些小事儿,便放了吧?下面的弟子修行,顾念着旧情,也是难免,人之常情,常情而已。" 江枫桥之前听孤绝道人起来大声反驳那责难道人,就知道孤绝道人肯定不会这么好心,已经准备好了招数等着自己。如今听孤绝道人这一番话,哪里是为江枫桥说情?分明是刻意将他当日的事情又拿出来,在空弦上人面前加深印象。 空弦上人脸上的表情,前所未有地平静,甚至在众人争吵的时候他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曾出来一步。现在众人都看向了他,他却慢慢地一笑,问江枫桥道:"那妖物,与你认识?" 江枫桥浑身一震,抿唇,手指悄然握紧,却沉默。 "不说?"空弦上人又扬声问了一句,只是声音反而很低沉,只是尾音起来,带着几分难言的笑意。 殿中忽然安静到了极点。 那一日江枫桥的行为是有些古怪,明知道那妖物夺了天鉴宝录,怎么能放了他过去?即便是后面再补,也是无用。 江枫桥叩拜下去,只道:"是弟子一念之差……" "那妖物出招之时,用的分明是你藏雪剑剑诀。" 空弦上人终于站了起来,走到了江枫桥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出这句话来。 藏雪剑乃是空弦上人给江枫桥的,他即便不修炼其中剑诀,也至少略知一二。 "那妖物,便是你戚师弟吧?" 江枫桥闭目垂首,终究还是说不出话来。 大殿之中一片安静,炽烈的日光笼罩整片寒山门,光亮又辉煌,却偏偏给人一种死寂之感。 第37章新消息 寒山门,忽然就变了一个样。 至少是在江枫桥的眼底,他并没有被掌门责令思过,相反,门派之中的事情依旧交给他处理了。 很多时候江枫桥都在想,根本不知道掌门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喜怒无常,捉摸不定。 即便他不说,掌门也知道了那妖物的身份,就是之前的小师弟戚淮。 当初戚淮的资质还是江枫桥检验的,戚淮从上山开始到进入内门,成为掌门座下弟子,甚至是最后进入试剑大会,打入前八,都没少得到江枫桥的照顾。他甚至单独给戚淮开过小灶,讲解过他的藏雪剑剑诀,让他对付周云…… 只是最后,也是他一念之差,便放走了戚淮。 那个时候就是已经知道了的吧? 那妖物,分明就是之前在他闭关的时候找上门来的树妖。 而他当时,竟然没能下得去手。 抬手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因为常年握剑,手上有些微的老茧,这样的手掌,不该为了门派的尊严和利益而握剑吗?而他当时…… "大师兄,现在其余八大仙门的人已经全部离开了,不过焚鼎门那边离开的时候,那一门的陈九渊师兄说有一封信要交给你……大师兄?" 下面报事情的弟子,看着江枫桥,明显感觉到现在大师兄心不在焉。 江枫桥回过神来,接过那一封信,正要拆开,一看那执事弟子,却温和笑道:"若没事你便下去吧。" 说来也怪,这大师兄在试剑大会结束之后的一天不知道为什么被罚,可是掌门之后也没做出什么来。只是大家都在担心,结果最后什么事情也没有,那之前为什么大师兄要在含翠殿外跪那么久?此事成为了一个很大的谜团。 还有,内门之中的小师弟戚淮,也忽然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天鉴宝录失窃的消息,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放出去的,现在都传说小师弟就是妖族的内应,或者根本就是妖族的人伪装上来的。大师兄放了妖族的妖物进来,最后又放走了他,最近门派之中虽然一样很信任江枫桥,可是已经有人开始怀疑整件事了。 到底天鉴宝录的消息,不知真假,而戚淮的事情却显得很是离奇。 门派之中的事情,江枫桥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是不去过问,也不去澄清。 他见那执事弟子走了,终于将那信封拆了,破了一道灵力封印,之后才看到信件。 "枫桥兄敬启。寒山门之事在下原本无意参与,只依旧忠告阁下,空弦上人喜怒无常心机深重,不能不防。此言非虚,是真是假,他日便知。" 很短的一段话,可是江枫桥将之看在眼底,只一阵阵地发冷。 连他也说不上是为什么,这种感觉,一点也不好。 空弦上人的确有异常的地方,可是此事太大,天鉴宝录失窃一事更是关系到寒山门的生死荣辱,此等大事空弦上人这样的反应才是正常的。左右想想,最大的疑点其实还是在第三层的那些牌位上…… 只是,不管陈九渊说的是真是假,本质上这还是焚鼎门的人,他的话,听一半就好,另一半还得掰了扔出去。 江枫桥收了信纸,最后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顾虑,手指一动,竟然将这信纸揉了,在手指之间化作碎末落下。 便当这信,从来没有出现过好了。 走出大殿,正是日头西斜的时候,即将进入夏日,寒山门也开始炎热起来。 弟子们不是在屋里不出门,便是去后山的小树林里晃悠避暑,后面的冷水潭里更是有不少的人,女弟子们则开始风雅起来,开始做一些精致的扇子,兴许还会送给心仪的男弟子。 整个寒山门,一半在死寂中,一半在鲜活里。 而江枫桥的心中,这些都是如云如雾,他快分不清了。 将今日门中的事情处理完之后,江枫桥便朝着停云阁走,准备将今日的事情报给掌门。 哪料,刚刚到停云阁下,便被叫住了:"你不必上来了,事情办好了便是,我将闭关。前日与其余八大仙门约定,我寒山门的事情内部处理,天鉴宝录一事,三个月之后再议。你追查一下戚淮的下落,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三个月之后八大仙门还要登门拜访。" "是,弟子知道了。" 江枫桥感觉那声音依旧是从第三层出来的,只是他没有多问。 空弦上人的声音显得很是冷淡,过了含翠殿的那一日之后便是这样,江枫桥竟然也开始习惯了。虽然门中的事情依旧是交给江枫桥处理,可是态度却与之前截然不同了。 "近日你也不必再来,只处理门派之中的事情便是。去吧。" 空弦上人最后还强调了一遍,说他近日不必来了——大约是真的要闭关? 据说他距离剑仙,也就是一步。如若能突破,即便没有天鉴宝录,寒山门的饿地位也不会被动摇一分。 说到底,还是为了寒山门吗? 江枫桥想起之前空弦上人说,没有剑仙,寒山门也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仙门。因为那个时候,寒山门还有天鉴宝录。 可是现在天鉴宝录就这样被人堂而皇之地抢走了,寒山门一没剑仙,而没天鉴宝录,又当如何? 上上下下的压力还是很大的,只是现在门中弟子大多都不知道天鉴宝录已经失窃的消息。 若是有人问起,江枫桥还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呢。 他退走了,不知道为什么又到了含翠殿。 殿外就是巨大的广场,不长的台阶却给人一种沧桑和稳重的感觉——九州历史万千年,寒山门的存在也有数千年,这台阶几经翻修,可是却保留了岁月留下来的那种厚重。 江枫桥站在台阶的最顶端,看着下面的一阶一阶的石阶,一直看到自己当初跪的那个位置。 日头已经落到了地平线上,光线从含翠殿的背后斜斜地拉过来,将含翠殿浓重的阴影勾勒在了殿前的广场上,连带着白玉台阶也完全被阴影染黑。 山间的雾气起来了,接连地涌动着,整个寒山都被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这样的时候,总是让人有一种分不清是真还是幻的感觉。 江枫桥站在廊下,抬头仰望,沉沉的云气之中却飞出一道深青色的光来。 他一怔,先是一皱眉,后似乎又想到什么,将那眉头舒展开,便已经明白了。伸手摊开,那一道深青色的光凝聚在了一起,化作了一只翩跹纸鹤,朝着他点了点头,之后落在他掌心。 江枫桥手指一点,纸鹤瞬间从他掌心之中燃起来,却是一行发光的青字出现在半空中。 "五日后可归寒山,大师兄,勿念。白凉敬上。" 白凉…… 内门弟子之中,掌门座下一共收了六人,江枫桥,莫回,景蓝,商百尺,还有一个不可说的戚淮,这里是五个人,第六人便是白凉了。 他多年之前就已经离开寒山门,去外面游历,连试剑大会都没有来得及参加,这个时候灵鹤传信给自己,竟然是要回来了。 白凉,当初在寒山门修为仅次于江枫桥的一个人。 能被掌门收入门下的,自然都不是什么普通人物,如今他要回来也是一件好事。 在江枫桥注目之中,这青色的字缓缓地消失在了半空。 外面的天色,也完全地黑了下来。 回到自己的屋里,江枫桥盘坐在蒲团上,想要静心打坐——可是连日来,他的修为不曾有过任何的精进。每次一忙完,打坐,脑海之中就要浮现出之前的种种。 不管是陈九渊还是戚淮,也不管是那个神秘人,还是空弦上人,这些人说的话,做的事,甚至是他们的相貌,都从江枫桥脑海之中浮现出来。 他控制不住自己,多年刻苦修行出的自制力都化为了乌有。 睁开眼睛之前,脑海之最后一副画面,却是——停云阁,第三层。 无法欺骗自己,因为联想到了很多事。 所谓的白玉村…… 所谓的跟自己有关,还有戚淮的身份,太过古怪。 若那神秘人是他,那他接近自己,对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戚淮似乎早就认识他了,而且认定他忘记了很多重要的事情。 很多重要的事情。 不知道的时候,还是无所谓的,可一旦知道了——终于还是耿耿于怀。 放下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一旦知道便不可能放下。 江枫桥起身,推开窗,却再也不会有人站在他窗前,将那一串红红的果子递给他了。 以为自己养了只小崽子,乖巧得厉害,讨人喜欢,转眼来这崽子竟然是处心积虑,要过来反咬他一口。 将手指凑到唇边,像是在舔舐自己伤口,江枫桥微微地一眯眼,露出几分怀念来,却道,明日还是下山去看一眼的比较好。 他们说,白玉村距离寒山很近。 第38章归来的 寒山门在寒山之上地处中州大地,山环水绕,是个绝佳的修行之处。 当初祖师爷便是瞧着这一处地方好,所以选定此处开宗立派,至今已有数千年。 寒山旁有三十九山,其中一山名为白玉山,山下有一座白玉村,只是二十年之前已经被大火烧光。 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山火,只是二十年过去,草木都已经重新生长出来,林木覆盖一切,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江枫桥是将寒山门上的重要事情都大致处理过了再下来的,商百尺因为在试剑大会上拔得头筹,寒山门之中对他不满的声音也算是下去了很多,毕竟他算是为整个寒山门的争光的人物了。临走的时候,他就把事情交给了商百尺跟莫回处理。 因为最近掌门那边异常,实在是太容易被外面察觉到,所以他还嘱咐过,若是闻道长老等人来闹,不必客气,先扔出去再说。 寒山门还是很平静的一个宗门,在他不在的时候,应该不会出太多的麻烦。 顺着寒山门这边的大道下来,便看见了下面山脚下的一个小广场。 当初戚淮就是从树边蹿了出来,然后才进入寒山门的。 那个时候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只是回头一看山上那浩浩宗门,又觉得物是人非。 这一开始,就是一个阴谋。 从山上下来,江枫桥顺着两山山谷林间的小道,便穿过一重山,到了距离寒山门仅有几十里的白玉山。 中州大地广阔,寒山门却在中州大地最中间的无数山脉之中,只是周围都是荒山,过了百里开外,门派倒是不少。 江枫桥一路走来也没见到几个人,大多都是远远见着进山的樵夫。 在看到白玉山的那一刹那,他便立刻感觉出来了—— 这山上的树木明显是很新,都是后期长出来的,那一场大火的传言必定不是假的。 可是仔细看看周围的山脉,却是什么痕迹也没有。 也就是说,当年所谓的山火,只烧到了这一座山,可能吗? 之前因为不觉得这件事跟自己有关,所以根本没有往深了想,二十年几乎没有出过宗门,也不可能来白玉山,自然不知道白玉山周围是个什么情况。现在来看了,却是处处都是疑点。 他往那下走,古道早已经为荒草所侵没,只能瞧见个隐约的影子。 一步一步迈出的同时,却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体之中复苏了。 江枫桥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停下脚步,内心之中那种奇妙的不祥预感,又淡淡地萦绕在心头了。 在山脚下还见不到村庄,不过略微往上便能依稀瞧见当年的废墟了。 荒草丛中还有一些残垣断壁,土堆石块都散落在地,隐约还看得见几分焦黑。不过原本被当做房梁的木头,却因为多年的侵蚀,变得长满苔藓。 江枫桥从这草丛之间走过去了,又看见一些树木。 有的是刚刚长出来的,有的却是一半枯树,一半绿荫。这应当是被雷劈过,只死了一半的树木。 …… 这些,忽然就一种令人心惊的熟悉感。 有个声音在他脑海之中,疯狂地朝着他叫喊,就是这里,陈九渊没有骗你! 走不动了。 于是站在原地。 江枫桥看着这荒芜的一片废墟,人世沧桑变幻的感慨,倏忽涌上心头。 信步走去,略微观察了一下整个废墟的形态,这里便是之前的白玉村——不过,在村东头,却似乎还有过一处神社。 九州大地,人人笃信神佛,相信天地之间有神明,能聆听痴愚人类种种祷告,为他们指点迷津。人生在世尊敬神明,死后也会得到神明的庇佑。 只是在这里,神社也被烧毁了。 这里还有一处旧址,隐约看得见独属于神社的轮廓。 前面有一块大坑,倒是颇为离奇,也不知道是怎么弄上去的。 江枫桥就站在这旧坑前面,看见了一根残缺的丝带,年代太久远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不过仔细看,这地上还有不少,若是没有猜错,这里应该是神社之中神树的位置。 只是,树呢? 江枫桥皱了眉,从这大坑旁边经过,然而就是那一刹,一道光幕从这大坑之中弹出,转瞬击中了江枫桥。 他像是被触动了什么阀门一样,一些画面顿时飞快地从脑海之中闪烁过去。 一名穿着红衣的女子,便站在这树下,脸色苍白,跟他说笑,然后那男子,将手中的匕首刻向眼前的神树。 这是在神社前面,神树的下面。 白玉村的神树,是一棵枯树。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人们说,这棵树是槐树,但是已经很多年不开花,很多年不结果,甚至很多年没有抽过芽了一般。可是从来没有人敢说过去将这棵树砍了。只因为这是白玉村的神树,即便是它一点也不像是神树,这么多年来也没有保佑过什么,可是因为它在神社的前面,从来没有人敢说什么。 有时候有调皮的小孩子爬到那树上,也总是会被摔下来。 人们又说,这是神树发怒了。 男子和女子,都站在树下,然而跪拜,似乎做出了什么承诺,一树都是枯枝,不曾有任何的反应。 男子的手掌,握着匕首,将自己的誓言刻下,眼底却是流转的暗光。 那树,始终不言语。 周围的景象忽然就变得模糊起来,接着闪烁过去的不过是一些零碎的片段。 小孩子们跑过来,站在树下,拍着手叫:"神树开花了,神树开花了……" 于是他们也过去看,站在树下,两个人肩并肩,看完了却也没觉得有什么稀奇,只觉得满树都是奇怪的花,看上去很不协调。 "真丑。" 一个声音这样淡淡地在耳边响起。 然而,转瞬江枫桥便醒悟过来,眼前的一切云烟一样散去,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江枫桥隐约觉得记忆之中的声音很熟悉,到底是谁? 真丑。 一棵枯树,忽然开了无数的花出来,确是不会让人觉得美妙的,因为来得太突兀,也太出人意料。 可是现在江枫桥竟然觉得很难受。 他伸手按住自己的眉心,甩开了之前的种种幻象,之前弹射出来的那一道光幕,这个时候却像是水波一样消散了。 江枫桥觉得奇怪。 他蹲下去查看,果然在坑底发现了一些别人预设好的阵法。 这些阵法只是以奇石摆成,在坑底围成一片,却不是江枫桥所熟知的任何一种阵法。 他放下研究,重新起身,再次走入这里,却再也没有幻象出现了。 这应当是一次性的阵法,只是为了储存之前的图像,让人看见而已。只是……布阵的人是希望由自己看见吗? 江枫桥实在是不清楚。 他走进那神社的故址之中,依旧是什么也见不到。 白玉村几乎都已经被他走遍,真正有价值的也就是这里的一处大坑。 他在这坑边一块石头上坐了许久,想着自己方才幻象之中所见。 一切一切的蛛丝马迹都告诉他,那男子便是自己……那,那一名女子呢? 怕就是空弦上人的女儿了吧? ——如果陈九渊说的是真的话。 那女子面带病容,而自己手中拿着匕首,又在那树上刻了什么,许诺过什么? 为什么多年不开花的枯树会忽然之间冒出一树繁花? 都是至今不会有答案的谜…… 看这阵法的布置时间,应该已经很早了。 是陈九渊甚或是焚鼎门布置的可能性很低,不过也不是没有,这焚鼎门似乎巴不得他寒山门就这样丢掉第一仙门的位置。只是,如果不是他们,又会是什么人呢? 是这个女子? 这女子又是自己的什么人…… 心中隐隐约约有了猜测,江枫桥闭上眼,在这石头上正襟危坐,一直等到太阳下山,又过了一个晚上,等到露水将他满身沾湿,又到第二天太阳出来,把他晒干,这时候才往回走。 然而空山之间,忽然传出远远的几声喊来。 这山中安静极了,一旦邻近的山脉有声音,就能传出很远,江枫桥又是听力极佳,瞬时便听出声音来自寒山。 紧接着,是接连三声急促的钟鸣! 这是——警钟! 原本站在山脚下的江枫桥,在听到钟声的刹那,便已经化作一道流线型的蓝光,脚踏着藏雪剑,从险峻断崖上一跃而过,转眼便已经到了寒山门的山腰处。 他顺着石阶,一路御剑而起,流星一样从正殿广场上升起—— 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一瞬间将江枫桥的衣袍掀翻起来,他望着前面的一片火海,还有来往奔走的慌乱弟子们,忽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大师兄!" "大师兄回来了!" "走水了!" 江枫桥忽然看向含翠殿后,后山停云阁高出一截,他脚踏飞剑,直接从这重重火海之中穿出,一直杀到停云阁下,却见一白衣人从里面咳嗽着冲出来,脚下踏着一柄白帝剑,顿时一愣。 "大师兄,师尊刚刚从这里出去,说是去追人了——" 那人咳嗽不止,忙拉着江枫桥往后退,身后的停云阁忽然轰然垮塌,火焰扑出来好远,几乎将江枫桥衣服给烧着了。 他站在外面,至今有些怔忡。 "白凉师弟……" 看向这人,江枫桥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几乎没有认出来。 若不是那一柄白帝剑,他兴许就直接朝着这人出手了。 白凉温文尔雅,眼底又比景蓝多几分高深莫测,乃是一派温凉做派,只是这一次外出游历多年,反倒多磨出几分锐气。 他看着便收不回目光,白凉五官甚是精致,只是也多几分硬朗,一见便令人心生好感。他终是停止了咳嗽,道:"我归心似箭,所以提前回来了……" 第39章代掌门 在江枫桥去白玉村之前,他曾近收到白凉的灵鹤传书,说是三日之后便回,这一次倒是早了一些回来。 他暂时也没功夫去理会白凉的事情,想必白凉回来的时候自己不在,所以他直接去见师尊了。 只是最诡异的还是山门这一场大火,整个山顶最中心的一片建筑,在含翠殿后面跟藏经阁前面的这一些普通的房屋,都被烧毁干净。 江枫桥指挥着弟子去救火,自己则是仔细去查看了藏经阁那边的情况。 寒山门最要紧的就是藏经阁了,阁内无数藏书,都是千年积累下来的,若是在这一场大火之中有什么损毁,才真的是得不偿失了。 江枫桥走进去的时候,看见商百尺从里面出来,"商师弟,里面的情况如何?" 事情发生的时候,商百尺正好在里面,所以对藏经阁的事情很清楚,只抱拳拱手道:"里面我已经检查过,没有什么大碍。" 江枫桥这才点了点头,又进去查看了一圈,这个时候商百尺顺便跟着他一起走进去。 两个人进入藏经阁之后,便能看见无数排列着的书架。 "我离开的那两天,宗门之中可发生过什么事情?"江枫桥想着,问了一句。 其实商百尺看过之后,他对这里的情况已经很放心了,现在不过是…… 找个机会问问情况。 他根本不知道这一场火,还有掌门那边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白凉虽然回来,可是他老觉得跟白凉太久没有见过面,有些生疏。更何况当初两个人的关系就有些不冷不热的,毕竟因为两个人入门时间相近,而白凉的天赋和修为都很不错,在门中常常跟江枫桥相并论。 也许两个人的关系不差,只是时时被提,两个人也难免会不自在吧。 商百尺早猜到江枫桥会问,但是没有想过会是这个时机。 他怔然了片刻,才有些生硬地回答道:"按照大师兄的吩咐,门中的事情都是我跟莫回师兄代管,近日来没有出过什么特别奇怪的事情,若说有,应当是白凉师兄回来一件事。不过他刚刚回来,就被师尊召去停云阁了,所以师尊那边具体出了什么事情,弟子不知。" 白凉…… 当时见到他的时候他从那停云阁之中冲出来,说师尊已经出去追杀谁了,可是江枫桥上来的时候并没有撞见一个人影,也就是说,如果不是白凉在说谎,那就是师尊从后山出去了。 到底白凉还是他的师弟,江枫桥觉得可以信任。 即便白凉给他的感觉不像是以往那样亲近了,有些生疏起来,可这是太久没有见面的原因。 江枫桥看了商百尺一眼,感觉出他脸上的几分生硬来,只道:"你入门太迟,进来的时候你白凉师兄已经外出历练了,觉得生疏也是正常,不急,慢慢会熟悉的。" 他说完便转身朝着更里面走进去。 这一回倒是商百尺忽然之间发问了:"连大师兄也不知道掌门的事吗?" 江枫桥摇了摇头,"师尊的事情,一向是自己才知道的。这里没有什么大碍,好歹藏经阁没事,这便出去了吧。" "是。" 商百尺依言,又跟在江枫桥的身后走了。 这里大火烧了一夜,已经扑灭,现在大多数人都在往前山赶。 江枫桥带着商百尺直接去了含翠殿,门中的长老大多数都已经在这边等着了。现在掌门忽然之间不见了踪影,门中的事情都是要江枫桥做主的,这个时候都等着江枫桥过来做个解释,或者是发话。 出了这样的大事,最近门中也是人心惶惶,总要一个人起来安定人心。 见到江枫桥进来了,众人纷纷让开路,他一路直接走到了最上面的台阶上,看到商百尺已经在景蓝他们那边站好,这个时候环视一圈,却没了白凉的身影,他问了一句:"白凉师弟呢?" 闻道长老今天也列席,只是眼底含着冷笑,似乎巴不得出现现在这样的事情。 对他来说,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只要商百尺在这一次的事情之中出什么差错,那他将面临的便是万劫不复。 须道长老等人也在,只是垂手侍立,不过表情明显也带着几分焦躁不安。 毕竟这一次的事情太过诡异了,且不说那天鉴宝录失窃的谣言,现在连掌门都不见了,这可如何是好? 当下便有一人出列问道:"江师侄代掌寒山门事务,却不知如今这是个什么情况,掌门又在何处?" 早知道自己可能会遇到刁难,江枫桥道:"当初我并不在门中,不大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切还要白凉师弟来才解释得清楚。不过师尊应该是出去追凶,诸位长老与门中各弟子不必担心。" 他先出言安定了一下人心,看到众人安稳了几分,便又随意地笑了笑,只是道:"掌门修为甚高,除非是九州十三仙来,不然何人能动得他分毫?至于门中纵火之事,尚未查出凶手,不过定然跟掌门失踪有关,所以师尊大约是去处理这一件事了。以往掌门也照常闭关,诸位不必心急,寒山门还在这里。" 寒山门还在这里。 谁当掌门,掌门去了哪里,门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呢? 只要寒山门在这里,就一切都好。 江枫桥的这话,看似平淡无奇,可是在这样弥漫着恐慌的含翠殿里,忽然就多出了些许的人情味儿,又有一种奇异的安抚之力。 大多数人只在这一瞬间,便已经安静了下来。 他们都是寒山门的弟子,寒山门在这里就好,至于别的,到时候再说就是。 只站了片刻,殿外便走过来一个人,经过通告之后进入殿内,便在台阶下一拜,"弟子白凉回归寒山门,参见大师兄。" 下面的人,正是白凉,一身白衣依旧跟没有离门时候一样,整个人风度翩翩,脸上还带着几分冷清。 外面女弟子之中忽然就有一阵的窃窃私语,有转眼又有许多人脸红了。 当然,更多的人是根本不知道白凉是谁。 白凉离开太久了,对众人来说都是个生面孔,不过现在看他仪态非凡,更是修为高深,转眼就对白凉感兴趣了起来。 他跟江枫桥是同辈人,门中的长老都是认得他的,只是感叹出去一趟果然不一样,回来的时候修为已经比肩江枫桥了。 江枫桥道:"师弟来得正好。" 他一笑,看了一眼眼中带着迷茫的众人,又介绍道:"这一位是掌门座下弟子白凉,我的师弟,多年之前出门历练,此日归来。白师弟——" 白凉会意,抬头朝着江枫桥一笑,便转身,给众人拱手,道:"诸位长老、诸位同门,又见面了。" "白师侄风采依旧啊。" "白师兄还是原来那么帅……"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种种赞叹的声音起来,你们弟子这边,莫回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还是这样。" 景蓝跟白凉不熟,不过觉得这白凉跟自己有点像,不过不像是自己这样缺心眼的人,是个颇有些心思,隐藏得比较深的人…… 内里气质倒是很像江枫桥。 商百尺不认识,也就不说话。 众人既然已经认识过了,就要进入正式话题了。 江枫桥道:"当日师弟回来,先去见过了掌门,应当目睹了当日是个什么情况,师弟不如说一说?" "那一日我归宗门,被师尊唤入停云阁,不过方说了没几句话,前面便走水了,当时有一道黑影从停云阁下掠过,掌门当即与那人交手三次,但是被那人逃脱。师尊追杀而去,只留下一封玉简与掌门信物,要我交给大师兄,昨日追人救火匆忙,忘记交给大师兄了。" 白凉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简与一枚印信,朝上面递。 执事弟子接过了东西,递给了江枫桥,江枫桥伸手接过,却没看执事弟子一眼,反而是看一直在看白凉。然而白凉的表情平静极了…… 周围的长老们也大致猜到是这样的说法,因为之前就有流言出来,跟现在是差不多的情况,所以白凉这样的说法也没有被怀疑。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到了江枫桥的手上,掌门连印信都留下了,想必这件事肯定很棘手——或者说,掌门以为自己有去无回。 就看玉简之中说什么话了。 白凉抬头,回视江枫桥,眼底一片坦荡,笑道:"大师兄不打开看看吗?" 终于收回自己的视线,江枫桥藏起心中的种种疑虑,用手指捏碎了这一枚玉简,便看到一行字浮现在半空之中。 "有贼人觊觎我寒山门,今者追凶而去,不知吉凶,寒山门之事交由江枫桥处理,为代掌门,余若长久不归,则为掌门。" 所有人都愣住了—— 竟然是…… 江枫桥自己也没想到。 他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忽然有些看不清下面所有人的表情。 经历过了一阵很长很长的安静,而后响起一个响清越的声音,"弟子拜见代掌门。" 第一个行礼的人,竟然是白凉。 这个时候周围的人还有些发愣,接着却是内门之中的几位弟子,景蓝一扯还在发愣的莫回跟商百尺,立刻拜了下去。 直到现在,众人才反应过来,纷纷拜倒下去。 "弟子等拜见代掌门——" 殿内殿外,忽然跪倒了一片。 江枫桥依旧站在这高台上,捏着那一枚印信,有些奇怪的无所适从,又有一种冰冷从他脚底起来,转瞬传遍全身。 第40章相谈 掌门忽然变成了江枫桥,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即便是江枫桥自己,也没有在第一时间接受了这个事实。不过,看白凉的样子,倒似乎一早就知道了那玉简上的内容。 所以在上面将之后寒山门之中的事情交代之后,江枫桥便看了白凉一眼,却叫众人下去。 等到人都散了,原本的内门弟子这边,人却基本都留了下来。 莫回景蓝都看着白凉,待白凉走过来,拱手行了礼:"二师兄。" 白凉笑了一声,"二位师弟好久不见。" 不过转眼,他的眼神便落在了商百尺的身上,自然发现商百尺现在也是炼气化神境界了。这一下,内门弟子之中,除了江枫桥之外,忽然就多了两个炼气化神境界的高手。原本有一个江枫桥,依旧是整个寒山门的弟子之中最厉害的,其后原本该是商百尺,只是转眼之间回来了一个更厉害的白凉师兄,所以也就排到了第三去。 倒是白凉自己没有想到,竟然多了一个厉害的弟子。 "这位便是在九州试剑大会上夺魁的商师弟吧,回来的路上便已经是久仰威名了。" 白凉微微一笑,显出几分友善来。 商百尺不习惯跟生人接触,即便是待认识多年的师兄弟,也跟生人一样,对白凉自然是有些奇怪的冷淡。不过好歹是师兄,所以他勉强应声了:"见过二师兄,二师兄过奖了。" 白凉看出他是个冷淡的性子,也不为难他,只是回头,这个时候江枫桥已经走回来了。 白凉第一句话是:"恭喜大师兄了。" 然而江枫桥的表情空前冷淡,只是背着手道:"你跟我过来。" 白凉自己怔然了一下,还是跟着走过去了,他回头跟景蓝打了个手势,莫回等人也看到了。景蓝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二师兄是什么意思?"莫回问了一句。 景蓝摇摇头,重复了一下方才的那个手势,道:"可能是一会儿见的意思?" "我看大师兄似乎不大高兴,到底出什么事儿了?"莫回也觉得白凉走了这么多年,忽然之间回来,老有一点古怪的地方。 也说不上是为什么,太久不见,总是有一些生疏的。 这种生疏感,估计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消减。 至于商百尺,本身就什么也不知道,几个师兄除了大师兄都是懒人。莫回比较意气,景蓝吊儿郎当不爱说别人的事儿,而大师兄根本不是那爱八卦的人,所以商百尺竟然对这二师兄白凉一无所知,只知道有这么个人,至于到底是怎么回事,还真不清楚。 白凉的手势,还真是景蓝说的那种,一会儿见。 他浑然不觉江枫桥现在有什么危险,所以两个人站在后殿上的时候,白凉的一脸淡定。 而江枫桥则在两个人身边布下一道禁制,问他道:"玉简是你伪造的吧。" 白凉挑眉,笑了一声:"我就知道大师兄明察秋毫,火眼金睛,肯定会看出来的。" "……"江枫桥见他这么坦荡,反倒是不知道说什么了。 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说起来只有白凉清楚,可是他觉得,在大殿上,白凉说了谎。 此刻手中握着那一枚印信,江枫桥又问道:"师尊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白凉摇了摇头,又叹口气,"大师兄是掌门座下第一得意之人,应当明白掌门对本门的用心何其良苦?发生什么事情,我现在也不清楚,只是要紧的是现在稳住寒山门,现在寒山门到了生死关头了——大师兄不是比我更清楚吗?白凉亦是……" 他一掀自己的衣袍,竟然跪了下来,"代掌门见谅,伪造掌门之令,那是白凉下下之策,可是当时已经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天鉴宝录之事,掌门已经告诉我了。" "……" 也就是说,现在寒山门是什么情况,白凉也很清楚。 江枫桥一阵沉默。 现在寒山门掌门这个位置,却是一个火坑了。 只是白凉轻轻地便将他往里面一推,而他深知,不管掌门之令是真是假,江枫桥一定会接受。因为江枫桥对寒山门有很深的感情,不会在这个时候对寒山门撒手不管。 一没剑仙,二又丢了天鉴宝录,现在甚至连掌门都失踪了。 若是在掌门失踪这段时间出了什么大事,那才是让所有人都震骇。 没有记错的话,三个月之后八大宗门还要再拜访寒山门,那个时候如果还没找空弦上人,就要江枫桥出面了。 自打天鉴宝录一丢,整个寒山门其实就已经失去了一个最大的依仗。 那个时候,应该是要逼着寒山门让出第一宗门的时候了。 寒山门就像是等待着处决的囚徒,而三个月之后,铡刀就会落下。 到时候江枫桥怎么应对,都是棘手——里外不是人,很容易。 他自己心里清楚,也知道其实白凉的做法是完全没错的。 只是有时候没人能做到完全客观,所以现在的江枫桥,只能苦笑一声,看向白凉:"多年不见,白凉师弟依旧这样精明。" 白凉脸上的笑容淡了,也抬眼看江枫桥,才道:"大师兄也跟当年一样,万事在心。" 两人对视,过了许久,才同时笑一声。 江枫桥叹道:"还以为你变了,不想依旧是原来那个精于算计的白凉。到底你回来的时机不巧,遇到这样的事情。" 白凉则道:"叶落归根,我出去漂久了,也要回来的。这里就是我的家,能走多远,走多久呢?这个时候回来,正好合适。" 寒山门鼎盛的时候,常常是见不到什么人,等到门派风雨飘摇了,内门弟子倒是完全齐活了。 现在江枫桥摇身一变成了掌门人,站的角度不同,自然一瞬间就想到了现在寒山门面临的种种危机。 "今日我接掌掌门的时候,下面几位长老之中,你可知道闻道?" 江枫桥想着即将面临的困境,转眼便想到闻道。 今日他看到下面种种人的表情,固然知道所谓高处不胜寒,可也知道了,在高处看得更清楚,仿佛下面每个人的心思都能被他知道一样。 闻道长老当初被掌门处罚的时候便不甘心,现在掌门不在了,他也有不弱的修为,掌门之位却是江枫桥暂代。一开始还不会出事,可是时间一久,掌门若还不回来…… 事情可就麻烦了。 总归都不是眼下的事情,江枫桥跟白凉说了一会儿,白凉也算是明白了。 他冷笑了一声:"我回来也就是这两日的事情,不过看闻道长老的态度,当真不如以往了,弄得我以为跟换了个人一样。原来他是动了异心……" 江枫桥撤了那禁制,又从后殿往前面走,只道:"现在他还没动作,只是说给你,叫你以后也小心着一些。" "大师兄,你知道我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我最担心的不过是大师兄你——"他顿了一下,又看向江枫桥,"日后不是心慈手软以理服人了……寒山门现在容不下那些。" 殿外,浓重的阴影再次拖出来,整个殿里暗极了,也没点灯,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 江枫桥心里清楚,又想起白凉伪造的玉简,若是没有这一枚玉简,整个寒山门又要乱上一阵。只是如果被人知道这玉简是作假…… 他扫一眼白凉,也笑,道:"我清楚。" 清楚是清楚,只是能不能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只不过——不管做不做得到,都要做。 倒是他跟白凉单独说这两句话的时间,又恢复到以前那种感觉了。 还是那个内里带着几分刻薄的白凉,看着像是谦谦君子,实则心机深重,除了自己谁也不信。所以这一次,他先伪造了玉简,再间接逼迫江枫桥暂代掌门之位。 不过现在的几名内门弟子,自然都感觉到了门中面临的危机。 他们像是等待铡刀落下的囚徒,只在这样的黑暗之中抱团了。 江枫桥回到前殿的时候,剩下的三个人自动地围了上来。 他则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道:"走吧,有什么事情都回去说,我有必要跟你们说一说现在的情况……" 五人离开前殿,却是一路无话。 走在最前面的江枫桥,脊背依然挺直,只是被厚重的夜色压着,给人一种难言的沉重感。 后面几人看了,也体味出这几分压抑。 一直回到江枫桥屋里,众人坐下来,才由江枫桥说起了那一日的事情—— 有关于天鉴宝录被盗的前后,提到戚淮的时候,他也没有避讳,只是表情难免有些奇怪。 白凉倒是没有想到,原来还有过另外一个弟子,不过看景蓝莫回两个人的表情都很避讳,所以也没多问,只是听着。 "也就是说,现在走水和掌门失踪还不是问题……天鉴宝录之事暂时不必管了,要紧的是追查师尊的下落……还有,防范门中出现叛逆之人。" 最后一句话,江枫桥说得很轻,像是不着力一样。 只是落在众人心头,又跟石头一样沉重了。 第41章妖族事 天鉴宝录失窃之后没多久,寒山门连掌门也不知去向。 这件事原本是准备瞒住的,只说掌门是闭关去了,只是那一日似乎有不少人看见掌门往后山去,所以这个消息并没有能够瞒得住。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被知道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在出事之后三日,各大仙门的灵鹤传书便都来了,都是慰问寒山门的。 江枫桥这边一一给了回复,只说是小事,劳他们挂记。 都是打官腔,江枫桥只觉得这来往的慰问颇为虚伪,只是这虚伪又是各门各派所必须,当真觉得讽刺。 寒山门失火烧了一大片的消息,传得还颇远,从中州大地,一直往南疆妖族聚居之处而去。 南疆,一向是传说之中瘴气环绕之地,十万大山连绵起伏,步步危机,在多数人都知道,这里是妖族聚集的地方,可是不知道他们在何处。 南疆内部,有一处哈山谷,名为翳风,便是万妖所在之地。 以山谷为中心,大小妖族是辐散开去的。而几位妖中皇族,自然是在最中间的位置上。 这里有一处山坳,上面一座祭坛,下面则是皇族聚集之地。 黑暗的甬道之中,没有人走动,前面的圆形议事厅之中却有不少的人。 "戚皇果真不负众望,竟然将天鉴宝录抢回来了。" 说话的是凤王,生得一副好相貌,不过略显得几分懒散,围绕着中间的圆台,有十把交椅,不过现在只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开个会,竟然连人都没来齐。 戚淮坐在凤王左手边隔着一把交椅的位置,只玩着自己手指甲,圆台上就放着那天鉴宝录,"这玩意儿我都没研究透,你们拿来有什么用处?" 凤王手指一勾头发,转头看了凰王一眼,笑了一声道:"还以为你在寒山门肯定会遇到很多麻烦,不想如今只受了一点轻伤回来。" "怕是我死了,你们夫妻俩便最高兴。" 戚淮毫不客气地冷笑了一声。 他一身墨绿浓重似黑暗,几乎跟这议事厅的黑暗完美契合在一起。 按理说,成功取回了天鉴宝录,他应该高兴,可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真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也只好装出这样一副冷淡的模样,来应对这时常秀恩爱的凤王凰王二人。 现在凤王倒是感觉出戚淮情绪的奇怪了,他道:"你出去一趟,却感觉跟那些人类越来越像了。" 戚淮心说自己从来都跟人很像,也不知道凤王是想要暗示什么呢。 他笑了一声,只道:"天鉴宝录已经在此,众妖如今都不曾归位,想来还是过两天才能有结果,您两位好好研究便是,我这便出去了。" 旁边一个身穿黑衣的精壮男子忽然笑了一声,把玩着手中一只犀角,却慢悠悠道:"当初凤王凰王找八哥给戚皇你传信,结果你没理会,我听说还跟那寒山门的人类眉来眼去。二十余年之前,戚皇离开南疆就去过中州大地了,我记得似乎也是这样回来的?" 最厌恶的便是揭人伤疤的。 倏忽之间,一根粗壮的树藤从侧面墙壁上过来,瞬间击碎那黑衣男子所坐着的椅子,那男子似乎早料到他会出手,一转眼却已经出现在了另外一边,又哈哈大笑两声。"恼羞成怒!" 戚淮则是冷笑,"总比某些人至今化人还多个角,要常常把那角取下来把玩的好。" 这两个人互掐,向来是妖族最有意思的事情了。 凤王凰王二人没有任何的阻止的意思,只是很在一旁看戏。 那黑衣男子像是被踩了痛脚,痛到极致了,这个时候才不说话了。 反正戚皇跟人类很亲近,但凡是跟异族亲近的以后都要倒霉。他没有什么能说的,反正现在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等凤王凰王研究好了天鉴宝录,转眼就会朝人类开展,九州大地就会有另外一幅形态。到时候,还需要担心谁像不像人什么的吗? 是个妖族都以化人为荣,这样的风气,在南疆也该改改了。 戚淮不知道他们这边的想法,即便是知道,现在也不想理会。 正待转身出去,此刻却听凰王看着自己手指甲,慢悠悠地说出一句话来:"前一阵听说哈那寒山门又出事了,想来是已经日落西山,气数将尽。" 原本戚淮已经起身,这个时候却走不动了。回眸,他毫不掩饰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凰王是一位大美人,穿着华丽的彩衣,乃是她天生所带,只坐在凤王身边那一把椅子上,笑得得意:"我还以为你对寒山门漠不关心呢,原来待久了也是会有感情的。" "说。"戚淮懒得跟她废话,直接问了出来。 原本这些话都是要说给戚淮听的,现在戚淮都问了,凰王顺着就说出来。 "几天前,我们在中州的眼线说,寒山门掌门空弦上人失踪,同时寒山门门派那边失火,烧了一片,现在掌门人是已经找不到了,由那个江枫桥暂代掌门之位。说起来,那个曾经到南疆杀过我妖族同族三千的白凉,又回到了寒山门。这寒山门,是不得不灭了。" 江枫桥是个什么模样,妖族这边其实不大清楚,清楚的只有戚淮一个而已。 戚淮对除了江枫桥之外的任何人都不关心,只是空弦上人失踪一事定然诡异。想到之前江枫桥记忆缺失一事,最后还拜了空弦上人为师,才是真正的大讽刺。 他不曾询问白凉的事情,道了声谢,便转身出去了。 倒是后面那黑衣男子觉得有些奇怪,"白凉?" "三年前有人深入南疆,一路斩杀三千妖族,竟然还活着逃走了——"凰王细细地说着,狭长的眼眸微微眯了一下,"后来打听到这个人,便是第一仙门中州寒山门空弦上人座下弟子,叫白凉,也是个人才,我看这人才是寒山门百年之中不世出的奇才,乃是个巨大的威胁。" 这个时候凰王才摇了摇头,道:"这一次九州仙门试剑大会的头筹,也被寒山门一个弟子拔走,才入门没几年,已经是炼气化神的修为了,也被传为不世出的奇才。" 这就有意思了。 那边那黑衣男子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照你们这么说,我倒是忽然有些理解,戚皇为什么老想着那地方了……" "这寒山门乃是九州第一仙门,只是如今没有剑仙,又有天鉴宝录失窃,风雨飘摇自不必说,只是是否可以浴火涅槃,就要看过几日的事情了……" "又有什么事情?" "探听到消息,说是两个多月之后,八大仙门就要上寒山门商议天鉴宝录失窃一事了。说来,也是戚皇此事做得很绝,众目睽睽之下公然抢走天鉴宝录,根本捂都捂不住……寒山门也不知是谁纵火,冥冥之中,竟然像是有人在帮助我们。" "这正是个大好时机,不如这几日便合计合计吧。" "正有此意。" 这边议事厅里还有几个没有说话的人,这个时候也都正色了起来。 戚淮毕竟有些不合群,只是作为这么多年来唯一一名树皇,众人都尊称一声"戚皇",身为十皇之一,却还亲近人类,算是妖族之中的异类,能有花草树木一类修成妖皇,其实在妖族之中也很是鲜见,所以戚淮在妖族的地位虽不算是至高,可也有那么一点特殊,尤其是他代表的其实是不竭的生命力。 除了戚淮之外,别的妖族倒原本都是有一些灵智存在的非人类,慢慢修炼而成,意见比较统一。 所以现在他们商量事情,戚淮不在也无所谓,因为他们这里的一群,才是意见统一的,只要他们作出了决定,便一切都好。 戚淮自己从祭坛下议事厅走出去,顺着山谷之中的长道往外面走,却不想回到自己的洞府去。 一路上有人停下来给他打招呼行礼,戚淮皆一一点头就算是过去了。 一直到了山边上,戚淮才停下了脚步,他忽然手中一握,之后轻轻摊开,掌心之中便躺着一片绿叶。 仔细地想了许久,他在这树叶上划了几笔,犹豫一会儿,挣扎一会儿,手指轻轻一动,便有一个手诀掐出去,那绿叶瞬时化作一道绿光,便钻进里面去了。 戚淮放出去这一道绿光,却又立刻后悔,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便要招手将那树叶召回来,只是已经霎时没了影踪,根本找不见之前那一道绿光了。 戚淮顿时无言,望着遥远天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中州寒山门,依旧笼罩在浓重的雾气之中。 江枫桥正跟长老们议事出来,准备派人四处搜寻掌门的下落,同时探查一下妖族那边的异动,同时还要商讨怎么应对两个多月之后各个门派的检查。 正在思考间,天际云层之中忽然过来一道青光,一瞬就到了他面前,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已经直接氤氲开,散成一行字:"你还好吗?" 江枫桥愣神,什么人扔过来的灵信? 这一行字转瞬就消失干净,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江枫桥却是想不通了。 内心之中有隐隐约约的猜测,只是不能确定。 这一封信,来得离奇了。 "大师兄?" 有人叫他,转过身,瞧见商百尺过来,他问道:"怎么了?" 商百尺近日一直注意着门中的事情,今日议事,闻道长老也来了,他有些事想说,只是此地不便,他耳语一两句,江枫桥便道:"我清楚了,继续看着吧。" 商百尺点点头,也不多言了。 第42章叛乱 掌门是真的不知道去了哪里了,到现在连蛛丝马迹也不清楚,只是问到有人见过一个跟空弦上人相似的人从某些地方过去,但是这些地点极其散乱,而且没有规律,甚至相互矛盾。 线索可以说是千头万绪,可是没有一点有用的。 时间就在这样漫长的寻找之中过去,寒山门这边虽然有江枫桥压阵,看着什么事情也没有,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以前是有空弦上人在江枫桥背后,可是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了。 他对白凉那先斩后奏的行为不是没有过不认同的,只是回头想想,整个寒山门,他能放下吗?所以即便是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也必须坐到这个位置上。有时候不是愿意不愿意,是必须。 必须有一个人正大光明地坐在这里,即便无比艰难。 而这个人,他自己最合适。 上次商百尺说了一些事情,是关于闻道长老的。 自打试剑大会之后,他就一直不满,现在掌门出事,他自然找到了机会,一直蠢蠢欲动,而江枫桥已经准备好了对付他的办法。 整个寒山门本来就在飘摇的边缘,只是很多心怀不轨之人现在没有动手而已。 正所谓是枪打出头鸟,就看谁敢先出手了。 而江枫桥这里,正巧缺少一个人——来成为所有人前车之鉴。 杀鸡儆猴必不可少,效果,就要看他们心狠手辣的程度了。 到了这种时候,做事再不能心慈手软。 一直以来,寒山门掌门的人选,都是从所有的内门弟子之中选,掌门和长老座下,都是内门弟子,也不是没有特别优秀的长老座下接任掌门的情况,但是比较少。而这一代的弟子之中,精英几乎都从掌门座下出,虽然人数少,可是贵在精。 从江枫桥到商百尺,几乎都是人中龙凤。 闻道长老的渴望其实很正常,只是这一代的情况分明不大可能。 闻道长老若要强行来逼,江枫桥自然不会手软的。 看似是在心中存了几分仁慈,只盼着闻道长老自己识趣,不要动手。可是等闻道长老真的来逼问的时候,江枫桥反倒是觉得,一块大石头落了下来。 不仅是江枫桥,商百尺白凉等人也是一样。 现在含翠殿门口,江枫桥刚刚放下手中的本子,在地图上圈了一下,"近日传说焚鼎门的弟子在此处遇袭,被人屠杀殆尽。同日,飞羽门弟子也一样,这一个门派虽然不是九大仙门之一,但是已经出现剑仙,不日必定是九州之中排名前列的大门派,如今竟然也出了这样的事情……还有万青宗……" 连日来,也不知道到底是遇到什么事情了,以九大仙门的弟子为开始,很多宗门都被神秘人袭击,并且一般都是一击毙命。死了的不仅是弟子,甚至还有长老,其中不乏修为甚高,已经成名的人。 此事很是奇怪,出手之人修为甚高。 九大仙门这边还没来得及通消息,不过各自都重视了起来。 都在追查凶手——很明显,这个人是针对九大仙门的,不过寒山门的伤亡是反而最小的。 他跟人研究着这凶手的行踪,不过转眼,外面闻道长老已经进来了。 距离掌门失踪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再过一个月就是八大仙门拜访,那个时候才是寒山门糟心的时候。 "江师侄,我们来,是想问一个问题。" 闻道长老站在了那殿前,这桌子放在偏殿里,江枫桥听见声音,扫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跟在他身后的诸位长老一眼,笑道:"诸位长老都是要跟闻道长老一起来问事情的吗?" 那些长老都怔住了,没想到江枫桥竟然第一个问他们,一时之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虚起来。 他们倒不是对掌门这个位置有什么念想,不过想知道一些天鉴宝录和门中的事情,更何况,掌门消失得太奇怪了。整个九州,除了十三剑仙,还有什么人能跟空弦上人匹敌? 他们怀疑之前白凉跟江枫桥说的话,只是一直忍了许久不曾说。 江枫桥对白凉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可是如今这种时候,不必去追究白凉说话的真假。只需要看,现在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过程不要紧,结果很重要。 所以江枫桥才有那样的一问。 他要从一开始,便将危险降低到最低。 须道长老是看得很清楚的,这里面有几个对寒山门和空弦上人都很忠心的,都想知道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他们来这里,更多地是防止事态扩大化,一看闻道长老就是不怀好意。 他当先道:"闻道长老说发现了一些疑点,要找代掌门理论理论,我们只是来旁听的。" "你……" 闻道长老窒了一下,手指着须道长老,有些气得说不出话。 须道长老一派淡然镇静,没有想到现在他临时改口。 另外几名长老之前来,其实也是跟闻道谈过的,闻道暗示过一些事情,所以现在他们觉得江枫桥靠不住。 有几位长老人很固执,即便是须道长老抢先说了,现在他们也不相信江枫桥,至于原因,现在还不能说。 "江师侄,我劝你还是暂时将掌教之权交出来,我们再慢慢说。" 呵,这还是真本事了。 江枫桥并不是真愿意当这个掌门的,更何况现在只是代掌掌门的事务,这么多年他已经管过那么久了,掌教成为一种习惯,也是可怕。不过更可怕的事情,兴许是他心怀着寒山门,却还有这么多没有理由的猜忌。 压下心底奇怪的愤怒,江枫桥笑得温和无害,只问道:"还请诸位给个理由?这里不好说话,来大殿说吧。" 江枫桥说罢,不管众人的反应,转身便从偏殿进了正殿,又是含翠殿。 这里是寒山门最神圣的地方,也是平时商议大事的地方,这会儿这么多长老,甚至是连代掌门大师兄都来了,可想而知,一定有什么大事发生,所以自然而然的,不少弟子也站在殿外偷听了,随着人多了起来,也就都公开地站在外面了。 闻道长老气势汹汹地带着人来找江枫桥理论,这个时候成功引起了众人的关注,自然很是高兴。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底气足了很多,便道:"现在已经到了含翠殿,这么多人看着,总该可以说了吧?" 看一眼这含翠殿,翻修过很多次,只是每一次翻修都是按照之前的模样,所以这么多年过去,含翠殿几乎是没有什么变化的。 江枫桥站在高处,看着站在下面的闻道长老,又扫了一眼已经站进殿内的几名掌门座下弟子,白凉也看向他,微微给他点了个头。 于是江枫桥勾出一抹笑来:"闻道长老随时都可以说话。" 从来没有让他不说话不是吗? 闻道没听出江枫桥的讽刺来,反而很是得意,他看了一眼自己身后这十来位长老,韩风自然没有被他算在内,只是这么多人,也足够了。 他知道当初江枫桥的身世,只是江枫桥自己不清楚而已,现在只要他将当年的事情添油加醋说出来,那么所有人都会站在他的身边。 曾经听见过掌门说江枫桥旧事的商百尺,这个时候看着闻道长老,还不知道下面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只是在闻道长老开口的时候,他似乎已经有了隐约的预感,只是还不明确。 "掌门现在已经出事,这么久没有消息,虽说这掌教之权是江师侄你拿着,掌门印信也在你这里,可是平心而论,你的年纪还太小,若是一个月之后八大仙门逼上门来,江师侄必定是矮了他们一截,这样还怎么谈事情?所以我想,江师侄最好还是为了大局考虑,将掌门印信交出来,暂时请诸位长老一起管门中的事情,尤其是主管一个月之后九州九大仙门的大会。" 闻道长老一副义正词严模样,仿佛他都是为了江枫桥和寒山门着想。 只是回应他的,不过是江枫桥淡静表情。 "我掌教,乃是掌门的掌门令,闻道长老若有异议,应当找掌门去说?弟子多年之前就已经执掌门中大事,怎么当日不见您说?怀疑我,是您对掌门有什么意见吗?" 江枫桥少有说这样露骨的话的时候,可是如今说出来了,就有一种犀利逼人的感觉。 原本他说出这样的话之后,闻道长老也该知难而退了,可现在—— 闻道长老只冷笑一声,扬手一指,宽大的袖袍飘飞起来,直指朝着江枫桥,扬了声音道:"我闻道当日被掌门责罚,也不曾有过一分的怨言,可是对你——我不服!" 全场安静,都看向了闻道长老,几乎以为他是疯了。 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又能有什么意思? 这不是激怒江枫桥吗?现在江枫桥掌教,这么多年,在寒山门之中也算是颇得人心,闻道长老即便是要夺掌教之权,也不该这样心急。 江枫桥倒是气笑了,依旧不动声色道:"不知我可有什么地方,惹怒了闻道长老?" 他面上隐约着的一分不屑,终于露出来了,眼神之中满含着讽刺。 闻道长老也不气急,只狠声,缓缓地将一句话说出来:"掌门根本不是出去追杀凶手了,是被你害了!是你,想要夺得掌教之权,你等不急,你本就是要杀长老的,是你——恢复了记忆,是你要杀掌门!" 这一番话,太没道理。 江枫桥没当一回事,只道一声"荒谬",可商百尺的眼神,瞬时变了。 第43章杀鸡儆猴 这话说出来,众人的脸色都变得诡异了。 闻道长老这话可不能乱说?这掌门的事情都还没有个定论呢,现在就说什么是江枫桥害了掌门,闻道长老的胆子也太大了吧? 立刻就有人上去拉他,但是闻到长老一点也不理会,只是看着江枫桥冷笑:"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被我说中了?若不是你害了掌门,那你那两天去了哪里?或者说,你本身就是要去寻仇的?" 为什么很多人都喜欢这一句话呢? 不说话就是被说中了,那普天之下无数沉默的人岂不是都任由别人说了? 江枫桥只觉得闻道长老是知道一些的,所以他心平气和地跟闻道说话,他不是什么有野心的人,只是他无法任由寒山门落到闻道长老的手里。平时就能看出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从来不为寒山门大局着想,目光短浅如此,现在还要来争夺掌教之权的人,即便是江枫桥不要这寒山门,他又能管好了吗? 他心平气和,道:"掌门于我有教习之恩,你却口口声声说我与掌门有仇,闻道长老怕是糊涂了。" 原本江枫桥这句话是很对的,可这句话正好中了闻道长老下怀,他大笑两声:"你当初上山之时与掌门的约定,当我是不知道吗?当初我便觉得是你狼子野心,不想让掌门师兄收你为徒,是他固执,如今是引狼入室,养了你这样的白眼狼!今日,我便当着这寒山门上上下下无数弟子的面,将你拆穿!" 闻道长老的脸上,涌动着一种兴奋之色,仿佛这二十年来的怨气,都积压在一起爆发了一般。他脸上的得意,连刚刚入门不久的弟子,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如今,仿佛一切已经尽在掌握。 闻道长老站在下面,却似乎已经占据了制高点,转过身,面对着殿内殿外无数人,双手一扬,终于准备将埋藏在心里,准备了很多年的话,都这样说出来。 商百尺眉头紧皱,他想不出任何的阻止办法,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 那种不祥的预感,几乎一瞬间就已经擒住他心脏。他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江枫桥,江枫桥也看着他,看着他身边的白凉。 闻道长老也为难江枫桥这个消息,其实之前就已经走漏了,他们今日在含翠殿上布了一场局,可是现在事态的发展,已经超过了他们之前的预期。这个发展,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也许知道一些的也就是商百尺,至于白凉,这种时候一般是看不出在想什么的,他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 江枫桥轻轻地弯了弯自己的手指,一闭眼,似乎在平复自己的心境,接着便听见闻道长老说话了。 "想必大家都知道,二十年前,站在大殿之上这个人——他,江枫桥,拜入了掌门门下。当日我记得清清楚楚,掌门师兄刚刚接任掌门不久,白玉山发生大火,烧了一个村子,可是掌门宅心仁厚,将唯一活着的江枫桥从村庄之中救过来,要收为门下弟子!" 江枫桥的身世,大家很少说,不过都是知道的,可是听到闻道长老这样说来,还是第一次,而且这样的身世,想必跟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以及之前说过的话有很大的关系吧? 众人耐心听下去,而大殿上,原本准备给下面白凉等人打手势的江枫桥,却忽然之间愣住了。 他对自己的过去,的确很好奇,还从来没有人这样清楚地说过。 只是下面的白凉,却转头看了商百尺一眼,轻轻点头。 他们的计划还是按照原来的走,只是江枫桥这边掉链子了而已,至于接下来,就看闻道长老的表演了。 几个人轻轻悄悄地挪动了一下位置,事先安排好的人也都站到自己的位置上,不管是须道长老还是闻道长老,这个时候都没有发现,在这里的所有人,除了一开始就知道计划的人,都不知道,寒山门这么多年历史上唯一的一次叛乱,会以怎样的方式结束。 "我当时对掌门说,整个山村都被大火烧了,里面的人则是被人屠戮殆尽,为什么偏偏只有他江枫桥好生生地活了下来?对整个事情来说,这根本就不正常!刚刚醒来的时候,这个人,这个被掌门师兄救了的人,竟然拔剑刺向掌门师兄!" 这的确是一个很大的疑点,为什么整个白玉村都出事了,只有一个江枫桥还活着? 如果闻道长老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江枫桥的存在,无疑很诡异。 闻道长老说话时候的表情,忽略了那些明显的恶意,也的确不像是作假。 而江枫桥自己,知道他说的话其实很有可能。 事情的确扑朔迷离,况且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除了闻道长老谁也不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现在是非曲直就是他一张嘴直接说。 明知道这对自己很不利,可是江枫桥竟然无法克制自己——他应该一声令下,立刻布阵,将胡说八道的闻道长老立刻拿下,然后就地处决,以儆效尤,就像是他之前布置好的一样。然而现在他做不到,只能站在这里听着。 白凉顿时感叹,江枫桥的确还是有先见之明的,他手抬起来,只是又犹豫了片刻,心道再看看闻道这老匹夫能说出什么来。 暂时没人上去拦闻道,整个殿内殿外,都是安静的一片,等着闻道长老的下文。 现在,这种几千人一起恭聆自己说话的感觉,真是舒爽极了,他仿佛已经走到了巅峰,下一步就是按照自己之前的计划,联合整个寒山门,将江枫桥杀死,然后自己在这样的危机和功勋之中登上掌门宝座,一雪二十年前败给空弦上人的耻辱,成为整个寒山门,乃至于整个九州九大仙门最尊贵的人物! 这样的巅峰和辉煌,这样至高的位置,哪里能够轻而易举让江枫桥这毛头小子占据了? 他心里几乎狂笑出声,脸上却是一副痛心的表情。 "你是已经忘记了你曾经对掌门师兄说过的话了——你当初扬言不杀他誓不罢休!长老们都说你戾气太重,不适合收入门中,是掌门将你的戾气除去,带你去闭关,之后你才有今天!可是掌门师兄是以为你能改邪归正。那白玉村的事情,多半就是你自己下手,可是掌门师兄以为你还有救,把你收入门下,你这二十年来的确没有什么过错之处,连诸位长老都基本忘记了当年的事情。" "此刻的你,跟二十年前的你,差距如何大?谁还清楚!" "可是现在,你终于还是露出了自己的真实面目!" 也就是说,当初江枫桥上山的时候,还是知道之前发生的事情的,可是消除了力戾气,就相当于消除了过去的记忆,这个时候江枫桥顺理成章地失去了关于以前的痛苦记忆。 可是若真如闻道所言,他那么痛恨空弦上人,又怎么可能答应,怎么可能会轻而易举被消除记忆?闻道长老这话可以说是漏洞百出,只是……若是之中有什么隐情…… 江枫桥还是按兵不动,可是现在白凉已经忍不住了。 之前江枫桥曾经预料过,说如果那个时候出现什么不可预料的情况,事情就要交给白凉。 白凉不知道江枫桥是不是故意的,他上次先斩后奏做了假的掌门令,至今没有让除了江枫桥之外的人看出来,现在江枫桥手不沾血,却把这下令的事情丢给他了。白凉觉得这左右有些微妙,不过江枫桥也没什么恶意就是。 "你终于得到了掌门的信任,甚至用尽心机,得了门中上下这么多人的喜欢——可是你露出了狐狸尾巴,露出了野心,后山小树林之中曾经出现过可疑的黑影,之后你被掌门罚过紧闭,于是你心生恨意,重新出关之后到了炼气化神之境,在试剑大会最后一日跟随九大仙门的掌门进入天鉴秘洞,却放走了那抢夺天鉴宝录之人,若不是你心怀不轨,故意算计,怎么可能有人能从九大仙门掌门人的包围之中突围而出?" "不是熟人,寒山门怎么可能恰好失火?那个时候还偏偏是你不在的时候,分明就是欲盖弥彰!" 一字一句,犹如泣血,若江枫桥自己不是当事人,兴许直接就信了。 这个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江枫桥,似乎等着他说话一般。 江枫桥只往前面走了两步,同时殿门口的白凉一声令下,"布阵!" 霎时之间,整个情势就已经改变—— 原本那些看似散乱站立着的弟子全部围了起来,成玄奥的走位,含翠殿中忽然杀机凛冽起来。 "你——江枫桥!" 闻道长老一惊,之前讲演得太过尽兴,脑子里全部是成功之后的场景,现在一看,周围的情况已经完全改变! 他激灵灵的出了一身冷汗,"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呢? 江枫桥两手轻轻交握在一起,竟然有一种很懒得解释的倦怠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之间就这么疲惫,他叹一口气,笑一声,扫一眼拿或怀疑、或相信、或犹豫的目光看着自己的长老和弟子们,只有一句:"我江枫桥这么多年到底是什么样,诸位心里有数,闻道长老是什么样,诸位心里也清楚。白凉,动手。" 白凉心里一惊,这边商百尺却已经抢先一步站上去,剑诀一起,九天玄剑阵率先从商百尺这里发动了。 闻道长老亡魂大冒,这阵法就在含翠殿之中,"你在含翠殿布下杀阵,根本就是在等着我自投罗网!你卑鄙!" 事到如今他才明白,只是已经迟了。 江枫桥听完了故事,就不想跟他周旋了。 "寒山门正值风雨飘摇之际,诸位应当比我清楚。在此期间,若有趁乱反叛寒山门作乱者,杀无赦。" 江枫桥手中的印信拿出来,朝着半空之中一举,九天玄剑阵乃是三十六人所成的杀阵,一人一剑一道光,相互连接成为剑阵,白凉、景蓝、莫回、商百尺四人正好主持一个分剑域,而最终动手的人却是江枫桥。 他只高高地站着,那印信在他掌中放出炫丽蓝光,又像是吸收了九天玄剑阵的剑气灵光,变得耀目非常。 须道长老有些不忍,看着在阵中挣扎,七孔流血已然要不行了的闻道,求请道:"代掌门饶恕他吧,他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 "轰"然一声巨响,将须道长老剩下的话全部压回去了。 蓝光弥漫,剑阵的反坐力让江枫桥面上一阵潮红又一阵惨白,至于一击必杀,才能给人以震撼。 闻道太心急,早该如此了。 知道得太多,就是空弦上人也不会放过这样的人吧? "一失足成千古恨,须道长老何必为他可惜?" 江枫桥憋住一口暗涌的血气,若无其事道。 所有人心底一寒,这才终于正视了江枫桥——这不再是以前温和的大师兄了,剥去温和的外皮,站在这含翠殿高高台阶上上的人,是江枫桥,如今寒山门的代掌门! 他—— 杀了,闻道长老。 第44章逼上山门 闻道长老那一日忽然发难之事,对江枫桥不可能没有什么影响。 可是寒山门兴许是这九州仙门之中颇为讲理的门派,毕竟能够修仙练道之人也有自己的辨识力,当时在含翠殿的时候,会被闻道长老那些表情和语气所感染,头脑发热之下,顺着闻道长老说的那些话,去分析江枫桥,自然会觉得江枫桥处处诡异。 可是现在闻道长老的死,惨死,瞬间就让他们清醒了。 事实永远不是在嘴上说说的,尽管有的人以为江枫桥的确有问题,可是这二十年来,江枫桥跟闻道长老的对比,他们也不是不清楚。尤其是,前一阵闻道长老门下弟子周云跟那个戚淮之间的争斗,尽管传说戚淮有问题,可周云就不卑鄙吗? 闻道长老跟江枫桥之间,就是一笔烂账,算也算不清。 这么多年来,寒山门上下受过江枫桥恩惠的不知凡几,一般人若遇到那一日含翠殿上的情况,铁定只有死路一条,可偏偏,闻道长老挑衅的是早已经有准备、并且在寒山门之中相当有人望的江枫桥。 说白了,江枫桥早知道他要闹事,一早跟人准备好了圈套,就等着闻道长老钻进来,正好有一个杀鸡儆猴的效果。 现在寒山门哪里还禁得起接二连三的动荡? 只允许这样的一次也就够了,闻道长老也算是门中修为甚高的人了,结果被江枫桥一招击杀,尽管有阵法辅助的原因,可若是江枫桥自己修为不够,也没办法。 总结起来,现在谁要是敢步闻道长老后尘,在寒山门飘摇之际趁火打劫,只有跟闻道长老一个下场了。 这件事刚刚出的时候,门中讨论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甚至觉得江枫桥翻脸不认人,可是时间一久,又过了小半个月,大师兄还是原来那个大师兄,虽则多了几分高深莫测的感觉,甚至因为之前闻道长老的事情,他们有些害怕,可毕竟多年留给人的印象还在。 很快,所有人便有意识地抛开含翠殿杀闻道一事,继续自己的修行了。 寒山门现在就是块烫手山芋,落到江枫桥手里,也不一定好受呢。 转眼就是一个多月以后,其余八大仙门几乎是前后脚地发来了灵鹤传书,说要在三日之后拜上山门来。 江枫桥一一地拆了灵鹤传书看,看完了叨咕一句:"这是商量好了的,接二连三地来。" 吹雨亭内,白凉摇摇头:"这哪里是拜上山门,分明是逼上山门。" 师兄弟几个原本是在这里商议一些事情的,经过闻道长老的事情,须道长老似乎对江枫桥有点心灰意冷的味道,在这种时候竟然去闭关了。 他早知道自己的做法肯定会丧失一部分人心,可若是他什么也不做,又怎么震慑住门中那些心怀鬼胎的人? 须道长老是念着多年同门之谊,有点放不下而已,时间一过就好。 处理完门内的事情,接下来就是八大仙门再次拜山之事了。 天鉴宝录失窃之后,一直没能寻回,就是空弦上人也不知所踪。 整个九州隐隐约约已经有了纷乱之象—— "焚鼎门驻扎的中州的分支已经被人灭掉,看那动手的痕迹,凶残至极,用的却不是妖魔之术,具体是什么,现在也没有一个结果,我们寒山门这边也该注意一下,最近派出去查探消息的弟子,修为太低的不必去了。" 江枫桥回想了一下近日的大事,妖族那边隐约有异动,南疆十万大山之中瘴气林里似乎有妖物活动的痕迹,除此之外就是针对九大仙门的屠杀了。 不知道是什么人动的手,也完全没有什么怀疑的对象。 "诸位掌门的灵鹤传书之中,也都提到了这件事——"江枫桥顿了一下,道,"所以三日之后,其余八大仙门来,除了说天鉴宝录和师尊下落一事之外,便是这针对九大仙门的残杀了。" 白凉眼神闪烁了一下,他没说话,商百尺那边最近出去过几次,对这件事也有过听闻。 寒山门之中还没什么感觉,可是走出去的时候,便觉得恐慌了。 没听别人说话,景蓝左右望了两眼,忽然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大师兄,我想这八大仙门逼上来,肯定是不怀好意,寒山门的现状我们都清楚,怕到时候他们会让我们让出第一仙门之位——" 九州第一仙门,这样响亮的名头在寒山门挂了多少年了? 以往什么时候,别的仙门有这样嚣张过?都是他们臣服于寒山门,如今时局倒转,却轮到人家逼上来了。 景蓝说的,江枫桥又何尝不清楚?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办法的事儿……" 他似乎心里已经有主意了,只道:"今日便到这里了,都走吧。" 江枫桥自己坐在那石桌旁边,手边还摆着一杯茶,笑着说了这句话,该走的也都走了。 只有白凉,跟着其余三人走出去两步,又停下了脚步,返身走回来,站在江枫桥对面,抬手便将方才搁在桌上的一杯茶端起来,自己喝了,才道:"大师兄你到底是什么打算?" 他眼神忽地犀利了起来,八大仙门拜访在即,若是不知道江枫桥是什么打算,白凉觉得自己到时候会措手不及。 白凉出去这么多年,身上的煞气却是略微地重了一些,想必是风霜历练,刀剑相逼。 江枫桥知道外面艰险,可回山门这么多年了,白凉的杀性一样很重。 商百尺是狠,白凉是杀。 "白师弟既然特意回转来问我,想必已经对我的打算有一定的猜测了。" 江枫桥对白凉的预测能力还是很有信心的,他们会占卜推衍之术,可是无法推衍与自己相关的事情,所以对目前形势的一切判断,都来源于自己所知所感,还有敏锐的思维。 听见江枫桥这样说,白凉久久没有说话。 他知道江枫桥是很能隐忍的那种人,甚至他从来不觉得寒山门之中在可怕的人是师尊,或者是他白凉自己,而是江枫桥。因为隐藏太深…… 那一日在含翠殿上,闻道长老说的话,其实都是真的,只不过推测是他强加上去的。 江枫桥是真的有一些问题,不过可能没闻道长老说得那么严重。 白凉只道:"放出去,若是收不回来,大师兄将如何?" 江枫桥则慢慢地握紧茶杯,道:"我握得住吗?" "……" 是啊,哪里握得住呢? 第一仙门之位迟早是要交出去的,与其一直在这样的事情上折腾,不如直接自己放掉,还能落个轻松。 更何况,江枫桥不是没有自己的打算。 他朝白凉安慰地笑笑,只说道:"你不必担心,天无绝人之路。" 天无绝人之路。 他的大师兄,还是这样有一种奇异的魅力—— 即便是如今这样的困境,也是处变不惊,是一汪不起波澜的死水。 白凉早知道便不停下来问了,问也是心塞,便道:"白凉告辞。" 他走了,江枫桥看着他的背影,收起眼中的疑虑,又想,白凉如今还是为着寒山门的,他出去肯定遇到过很多事情,心机是深沉了不少,可是初心不变便可。 他自己收了这桌上的茶具,回了自己的屋,次日开始安排准备迎接八大仙门的贵客上山一事。 第三日,他们便都来了。 还是当初试剑大会时候来的那八个门派,只是这一次,他们不是陆陆续续来的,而像是商量好了一样,一齐上来的。 江枫桥毕竟还是个小辈,站在台阶前面等着,代掌门的身份,估计会令他为难,只是此刻何人比江枫桥更合适呢? 白凉景蓝等人远远站在小树林那一边看着,见江枫桥脸上带着笑,将人请进来,一路进了含翠殿,这才跟过去。 还是那八大仙门,只各自带了自己最得意的弟子,比如焚鼎门的掌门便带了陈九渊。 他们在殿上坐下,寒山门的弟子们却没有几个来围观,因为之前江枫桥已经着人通令过事情了,八大仙门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刚刚坐下,那孤绝道人便四下望了望这大殿,忽然笑一声:"这含翠殿,怎生有这么重的血腥气?" 别的几位掌门也感觉出来了,死过人的地方就是不一样的。 寒山门发生过一些变故,虽说是禁止外传,可是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捂得住?闻道长老叛逆被杀之事,其余八大仙门都已经得知了消息,这一次来含翠殿,便感觉到这含翠殿上的血腥气了。 眼下坐在这里的,都是八大仙门的领袖人物,自然不畏惧这样一点血腥气。 刚刚开口就说寒山门前一阵内乱之事,这是要挑起话题来,可惜被江枫桥避过去了。 "天下将乱,九州纷争,处处都是血腥气。孤绝道人忧心天下,自然能感知到了。"虚伪地奉承这么一句话,江枫桥又慢慢道,"几位掌门都是江某长辈了,这一次来也是时间宝贵,不如直接开始商议要事吧。" 有人冷哼一声,"倒是你识趣。你也不必撒谎,我们都知道不仅天鉴宝录你们寒山门没找回来,现在连掌门都丢了,空弦上人不知何处去,如今寒山门是山中无老虎……嘿,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场面话说多了大家都恶心,来只有一个目的——你们寒山门现在早已经没有资格继续当着第一仙门的名头了,趁早让位!" 第45章寒山日落 尽管一开始就对八大仙门来的目的有了预料,可他们说话未免太不客气。 单刀直入固然好,现在这样生硬的话,跟逼宫又有什么两样? 江枫桥笑了一声:"早知道几位掌门来是为了这个,只是寒山门数千年底蕴,往年从来不曾说这些,诸位不觉得突兀吗?" 孤绝道人坐在一边没有说话,他不说话,自然有别的人来代替他说话。 现在陈九渊站在下面,就在孤绝道人的背后,也是不打算说话的,本来这一场密会就是掌门之间的事情,陈九渊再厉害也不过只是一名弟子,不过看着江枫桥多少有些奇异的感慨。 第一次试剑大会的时候还是普通弟子,结果等到陈九渊第二次参加试剑大会,江枫桥就已经不再参加,成为了试剑大会的负责弟子,整个寒山门的事情从那个时候几乎就已经完全移交到了他手上。 现在试剑大会结束也就三个月,江枫桥已经成为代掌门了。 有时候回头想想,人世变迁,其实也很快。 方才发话的那一位,这个时候自然又接上了江枫桥的话。 "寒山门为什么能够一直占据第一仙门的宝座?还不是因为你们有天鉴宝录?现在天鉴宝录没了,你们不应该让出这个位置来吗?第一仙门之位,有能者居之,你寒山门丢了天鉴宝录,连掌门都不知道哪里去了,还能跟以往相比吗?" 一番讽刺的话,就这样连珠炮似的说出来了。 放在以前,谁敢在寒山门含翠殿说出这样的话来? 当真是时局变了—— 江枫桥继续听着,竟然觉得有趣。 这里不少内门弟子都听着这一番话,已经有些气急,可是看到前面白凉景蓝等着人都没反应,便强忍住了,内心之中的屈辱,一层一层地堆积起来。 江枫桥唇边带着笑,只这样表情不变。 "既然现在寒山门都已经没有了这样的本事,将第一仙门之位让出来,对你们也没什么损失,不过是个虚名而已。" 虚名?说得真是好听。 第一仙门拥有号令九州的高位,不然怎么可能如此令人垂涎? 现在到了他的嘴里竟然就是简简单单的"虚名","既然是虚名,怎么您这样在乎这个虚名呢?" 那人一滞,忽然一拍扶手站起来,"这是要怀疑我说的话吗?你算是什么东西!" 孤绝道人听了这话眉头却是一皱,暗道这人说话过火了,九大仙门原本只是一体,说好了大家心平气和地谈事儿,这人却是要搅事儿,若是太过火,兴许江枫桥原本识相,会作权宜,交出第一仙门之位,把号令九州仙门的九州令交出来,可现在…… 逼急了,兔子也咬人,更何况是一点也不糊涂的江枫桥? 江枫桥冷笑了一声:"我是寒山门代掌门,此刻与阁下议事,乃是代表寒山门,即便我只是一名普通弟子,也不是你能辱骂得的?您若是不想谈事情,不若从这里出去。" 他虽冷笑,可语气还很温和,八大仙门也不全是说话这人的德性,都觉得是他们这边理亏了。 孤绝道人冷冰冰地看了那人一眼,却转过来给江枫桥赔了一个笑脸,出来打圆场,开口便道:"代掌门也不必跟老火计较,他脾气比较爆。这件事,向来你心中也是有预料的,不如大家坐下来一起好好地谈谈。江师侄是个聪明人,很会审时度势,对目前的情况也是相当清楚,所以我们所求是个什么,江师侄该明白。" 孤绝道人名为"孤绝",为人是冷僻,但多年来也算是极会为人处世,这个时候说话也算是入情入理。 "贵门此刻,一没有剑仙在背后撑腰,二没有天鉴宝录撑着山门,更何况天鉴宝录失窃一事太大,现在空弦上人也不在。不是贫道怀疑江师侄美誉本事管理寒山门,只是如今世道将乱,妖族异动,邪魔横行,各门各派多的是被贼人袭击的事情,至今没有查出结果来。号令九州,还是需要一定的资历,恕贫道直言,若是江师侄去,怕是没有人会同意的。" "更何况,九州十三仙……" 话不必说完,点到即止,若是江枫桥真聪明,这个时候也早就被他说服了。 其实孤绝道人觉得自己不来说,江枫桥也知道,他不过把这一番话柔中带刚地说了出来,把现在的情势摆出来。 最后,他将那拂尘一甩,叹了一口气:"我与空弦上人乃是至交,他至今没有消息,我不该做这样的事情,逼上山门来让你交出九州令,可是……如今的情况,已经是大义在前了。寒山门此刻退下第一仙门之位,交出九州令,是为了整个九州。急流勇退,也是一种智慧,更是大义。"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这孤绝道人的本事…… 江枫桥也不禁佩服了,怕是他就算原本没有自己的打算,也会被孤绝道人说服,更何况江枫桥其实原本就没有过要继续占据九州第一仙门名号的意思,九州令他也在停云阁的废墟之中找到了。 原本就是准备交出去的,可是怎么交,也是一门学问。 像方才那位脾气火爆的冷嘲热讽,肯定不行。 江枫桥撕破脸,也得维护一下寒山门的威名,他在这里待了二十年,不可能对此处毫无感情,更何况寒山门一向是他们所有人信仰所在,寒山门只荣耀…… 现在孤绝道人这话已经很给江枫桥面子了,说话也很委婉,甚至为江枫桥留了后路。 只要交出九州令,就是他们很看得清时局,是为了整个九州的大局着想。 对方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顺着孤绝道人给的台阶下来,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江枫桥叹一口气,看了孤绝道人一眼,这个时候他们同是掌门,看事情的角度是一样的。 "孤绝道长所言,江某何尝不清楚?只是寒山门固然愿意交出这第一仙门之位,连带着交出九州令,只是这毕竟是权宜之策。在天鉴宝录寻回之前,九州令应当存放在第一仙门手中,可第一仙门又应该怎样选出?非常时期应该有非常的处理手段,只是不知道在来之前,诸位有没有商量好——我寒山门若是交出了九州令,又该交给谁?" 江枫桥已经在筹备着后招了,他的话到这里自然不算是完。 寒山门不可能永远就这样告别了第一仙门的威名与辉煌,江枫桥不做赔本生意,至少要有一个收回来的机会。 他只等着八大仙门这边的回答。 江枫桥这一问,几乎是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下面弟子一阵骚动,稍微现实一点的人,几乎都已经预知了这样的结局,可是当江枫桥暗示了自己的态度之后,但凡是与寒山门有几年情谊的人都会觉得屈辱,难免对江枫桥产生一些不满。 白凉心底一块石头沉下去,却叹了一口气,看着上面的江枫桥。 前日他就问过了,那个时候他就知道肯定会有现在的场景了。 做出这样的决定,是迫不得已——也是江枫桥的牺牲。 屈辱的人不仅是整个寒山门的普通弟子,更屈辱的应当是江枫桥自己。 在他说出那句话,甚至要说出接下来的话的同时,最大的罪名就已经落到了他的头上。从此以后,他可能还是寒山门的大师兄,可能还是寒山门的掌门,十年之后掌门不回来,他还会成为寒山门的掌门,可是他永远是寒山门的罪名。 因为是他,将寒山门这数千年来第一仙门的名头,拱手送人,甚至对别的仙门,双手奉上意味着荣耀的九州令,暂时失去号令九州的权力…… 这一切的一切,足够让江枫桥背上千古的骂名。 那一瞬间,白凉真想冲上去骂他傻,可面对着江枫桥背后那浓重的、含翠殿的阴影,他胆怯了。走不过去—— 从来都是这样。 他刻薄,江枫桥温和。 他不会成为江枫桥,没有这个男人的坦荡,更没有这样的担当。 而还坐在大殿上的男子,仿佛没有感觉到任何人的目光,只是微笑。 甚至在看到八大仙门这边因为没有商量好而面面相觑的时候,他还好心建议道:"第一仙门之位2让出来,没有问题,只是九州令不好处理,不如这令牌便先给孤绝道长吧?您是我师尊的至交好友,也是一心为了这天下苍生大道,焚鼎门更有不俗的本事。还请孤绝掌门收下——" 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江枫桥已经起身,双手捧了一枚外面蓝色、有玄奥印符的令牌过来,呈圆形,只是等分成九个扇面,各自代表不同的地方,中心处与一个上古留下的字符,正面"九州"二字,背面一个"令"字。 他直接将这令牌给了孤绝道人,孤绝道人暗道江枫桥是要把烫手山芋给他。 谁接了这门派,肯定招人恨,可是不接…… 怎么可能不接? 这可是号令九州! 孤绝道人抬头,直视着江枫桥,看着这年轻人一脸的镇静。 他忽然生出几分可惜的感觉来,他不是自己的弟子…… 果然是人越老越沧桑了。 孤绝道人笑了一声,轻松地接了令牌,只拱手对诸人道:"这令牌暂时放在贫道这里,至于第一仙门之位——" "我倒是有一个建议。" 江枫桥忽然插话了。 现在人家已经连九州令都交出来了,人家这样大方,倒显得他们之前无礼,所以现在即便是江枫桥可能会说出什么话来,他们也不好现在堵他的嘴。 所以,江枫桥很顺利地说话了:"既然九州仙门的第一仙门,已经不以天鉴宝录而论,那么以后第一仙门之位,便应该公开,九大仙门机会平等,不如再开一个试剑大会类似的比试,以选择第一仙门。不过兹事体大,需要从长计议,这样选出来的第一仙门,至少也能服众,不然不服众,以何号令九州?" 入情入理的一句话,现在孤绝道人也发现江枫桥是个会说话的。 难怪江枫桥会选择交出九州令,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只是早晚都会是这个办法,不可能寒山门就此退出争夺,比试才是最可行的办法。 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之前,没人能反驳江枫桥。 众人对望一眼,同时答应了。 于是江枫桥提出订立契约,当下江枫桥以寒山门代掌门的身份,在含翠殿请剑灵,立剑誓。 寒山门受到重创之后,需要一段时间调整,现在让寒山门参与争夺,毫无意义,所以第一仙门之试定在十年之后,在这十年之中,九州令暂交孤绝道人,至于他们怎么分配,那就是他们的事情了。 事情很快就已经解决,江枫桥也不留他们,只是让人送走了。 整个含翠殿之中,于是一片寂静,他只站在含翠殿的阴影之中,也不看那些凝望着自己的寒山门弟子一眼,声音中带着几分疲倦,道:"你们走吧。" 让他静一静。 静一静,坐在这清冷下来的大殿上,丢掉了第一仙门的名头,把九州令拱手送人…… 这日落,就像是寒山门的日落。 江枫桥觉得自己快睡着了,可是他没有睡着,日落了,他又从这越来越暗的殿中走出去,在走廊山看到了等候已久的商百尺。 外面依旧是那落日拉长的含翠殿的影子,铺展在大殿前的广场上,竟然连人也见不到几个,兴许都已经为今日发生的变故所震惊了吧? 他看向商百尺。 商百尺也看着他走近,原本想要说很多话,可是现在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看着江枫桥眼底那几分疲惫,实在是复杂。 江枫桥只是在他身边停了一下,伸出那温暖干燥的手掌,按了按他肩膀,像是昔日一样有力。 连他的声音也像是往日一样沉稳。 江枫桥还记得空弦上人说过,没有剑仙,寒山门还是第一仙门。只要他们还有天鉴宝录—— 可是如今,他要对商百尺说:"没有天鉴宝录,寒山门也是第一仙门。" 商百尺忽然抬头,望着他。 江枫桥朝他一笑,沉沉一按他肩膀,又轻轻一拍,转身继续往前走,"今日,九州令与第一仙门之名由我拱手送人,十年之后,它们将由你亲手收回。" 第四卷剑寒九州 第46章幻梦 这十年,会成为寒山门最艰难的十年。 可作为做出这样的决定的人,江枫桥自己反而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他像是已经完成自己能完成的使命一样,就这样再也不管了。更多的时候,江枫桥只是在想,到底十年之后会是怎样的情况。 当晚他没有回自己的屋,这个消息传得很远,他无法安心地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先是去停云阁的废墟转了一圈,之后又从后山新入门弟子的训练场上走过。 他有时候也想,如果当初自己没有引戚淮入门,没有后面的一切,是不是寒山门就不会是现在这样的情况,可是他问了自己很多次,他如果处在当时的位置,永远都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更何况,寒山门本该有这样的一劫。 没有剑仙的时候就已经很是飘摇,天鉴宝录更是加重了这样的危机。 然而最大的问题,应该是寒山门久居第一仙门之位,迟早会出事。 最厉害的仙门,不应该依靠门中最厉害的高手,也不该依靠外物——比如天鉴宝录。 所以现在是寒山门涅槃的时候。 没有剑仙,没有天鉴宝录,只有一门弟子。 是不是能从低谷之中走出,是不是能跨越瓶颈,谁也不清楚。 盛极必衰,而在进入一个前所未有的低谷之后,情况坏到不能再坏,再怎么走,都会比现在更好。 世上既然已经不会有比此刻更坏的时刻,那么何妨笑对今后呢? 江枫桥忽然觉得轻松了起来,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又将这一双手背在身后,从小树林里过。 像是走累了一样,他随意坐在树下,头靠着背后一棵大树,仰望头顶的树冠,透过那深秋来,稀稀拉拉的树枝,没有几片树叶,能看到天际漂亮的星河。 星象,江枫桥只懂得皮毛。 以前他喜欢看星象,看这些东西的时候,很少带着没有目的的心去看——而此刻,他只感觉出一种纯粹的美。 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江枫桥做了一个又长又短的梦。 说长很长,说短很短,因为他不记得梦的内容,只记得那隐隐约约的话语。 什么山无棱天地合,什么与君绝…… 这些都已经远去了。 他忽然进入一个静谧的环境之中,仿佛靠着什么温凉的东西,有人就在他背后,稳重极了,仿佛能遮风避雨一样。 淅淅沥沥的雨下来,秋蝉声已寒。 如果有一个人,愿意陪你,在这样的夜晚,凝听雨声,蝉声…… 如果有一个人,愿意同你,一起忍受孤独,承受所有人的不理解…… 如果有一个人,愿意在你,最疲惫的时候,借你一只肩膀,成为你的依靠…… 如果有一个人。 他很冷,很累,可是他不能对任何人说。 即便是对江枫桥,他也只能说,没有天鉴宝录的寒山门,也是第一仙门。 可只有他知道,这样的一句话里,浸透着怎样的艰辛。 天知道,他是怎样极力地忍耐,才没有露出那种辛苦的表情。 即便寒山门所有人都倒下去,他也必须站在那里—— 逞强没有好下场,他就是逞强的典范。 江枫桥忽然睁开了眼,头枕着背后的树,干燥的树皮,苍老而遒劲,这树,将自己的根扎入这茫茫的大地,风吹雨打,枯荣枯荣又一岁。 可见万事万物,都有起伏。 从来没有长盛不衰的门派,也没有永恒的事物。 什么是永恒的? 天道吗? 江枫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方才不小心就睡着了,可是他记得梦里那些听到的奇奇怪怪的呢喃。 手一扶树干站起来,星河疏影,透过树杈之间的缝隙,垂落在他的身上。 他回身看着这树,手指轻轻抚摸着树干,又想起当日在白玉村所见之种种。那巨坑下面到底是什么?江枫桥想,自己知道了。 他忽然微微地一弯唇,只轻轻地挨着这树干,嘴唇贴着干燥的树皮。 转身的时候,忽然便看见——下雨了。 淅淅沥沥的雨,从天际坠落,阴暗了星河,可江枫桥平静极了。 他走进雨里,终于回了自己的屋子。 寒山门是不是第一仙门,影响其实不大。 九州令号称能够号令九州,其实看的还是第一仙门的影响力,只是九州令本身就是一种象征物,象征着九大仙门之中最崇高的所在,现在这最崇高的所在,终于离开寒山门了。 可是他们的生活,没有任何的改变。 寒山门,还是那个寒山门。 只是兴许处于涅槃之中,那种屈辱感,经过江枫桥有意无意的渲染,还有白凉景蓝二人的引导,逐渐地便成为了一种刻苦修行的疯狂和沉静,这十年,是寒山门蜕变的十年。 而这一切,刚刚开始。 即便不是第一仙门,也还是九大仙门之一,应该处理的事情照旧要处理。 江枫桥把一切应该处理的事情,处理得很是漂亮。 只是妖族的异动没查出来,那专杀修道之人的凶手,却是越来越猖狂了。 至今没有人得知动手的到底是谁,用的手段也是千奇百怪,原本怀疑不是一个人在作案,可是从种种蛛丝马迹,也只能得出凶手是一个人的答案。这个人袭击九大仙门的人最多,因为他们的目标最大,各大仙门的受损都很严重,基本从中州朝着四面辐射,寒山门的损失其实还不算是很大,最难的却是在寒山门南面的焚鼎门。 这个位置临近位于西南的南疆,妖族这边如果爆发了,焚鼎门也会成为受到冲击很大的一个门派。 只是现在,焚鼎门被神秘凶手袭击死亡的人数是最多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死于此人之手的人越来越多,九大仙门不能再忍,必须改变一开始打探的策略,直接派出精英去查这件事。 一开始不够重视,这个时候事态严重再不重视,那就是他们昏庸了。 江枫桥翻着内门弟子的花名册,正在考虑到底是让谁去,白凉那边的卷宗已经收拾好。 以后内门弟子,基本都会成为长老,寒山门已经是江枫桥他们这一代弟子的施展才干的地方了。白凉很有本事,所以江枫桥一把寒山门的一些事情交给他来做。 此刻的寒山门,进入一个前所未有的平稳期。 "这个人的修为很高,不过到底用的是哪一家的法术还真是看不出来。看得出这个人射猎相当广泛,不知道是不是妖魔道那边出了什么厉害人物……" 这一件乃是悬案,即便是翻了很多的资料,白凉也无法得出结论来。 跟其余八大仙门一样,寒山门这里也很难得出有用的信息。 "大师兄?" 他说完了话,没看到江枫桥有什么反应,仔细一看,原来江枫桥看着花名册在发呆。 江枫桥合上那名册,有些怔忡,回过神来瞧见白凉眼底的疑虑,笑问道:"怎么了?" "我方才没有从这些卷宗之中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想来其余八大仙门奈何不了这人也是寻常事。不知道我寒山门派谁去?" 白凉有自己的顾虑,所以他在江枫桥说之前,主动地问起了人选的事情。 论修为,这寒山门,自然是商百尺去更合适。 江枫桥毕竟身份摆在这里了,至于白凉,才刚刚回门中不久。江枫桥不想白凉再继续出去,他该找个时间静修了。 所以江枫桥又翻开那花名册,指了一下:"商师弟比较合适。" 不料,白凉摇了摇头,将那放在桌面上的花名册转过来,自己看了一眼,道:"大师兄,你把十年之后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商师弟的身上。无论是什么比试,掌门和长老一般都是不会参与比试的,我们所有人之中年纪合适的,顶多就一个商百尺了。更何况,他已经是试剑大会的夺魁者,你对他很有信心。可是这一次的情况不同于以往——既然大师兄这样相信他,甚至对他给予厚望,那这样的一个人就更不应该参与这件事了。这些琐碎,还是我去比较好。" 江枫桥抬眼,深深地看着他,"白凉。" 他这是第一次叫白凉的全名,并且不带任何后缀。 白凉有些奇怪,隐约带了几分不自然,"怎么了?" 江枫桥背手站起来,在屋里踱了两步,最后看着那散乱在桌上的卷宗,道:"这件事……的确不同寻常……" 他不想怀疑白凉,可是若说白凉什么也不知道,他不信。 别人没有能够从卷宗之中发现蛛丝马迹,可是江枫桥发现了。 这些卷宗,只要拿给被空弦上人教导过的弟子,都会发现端倪——白凉当初也是空弦上人教出来的,如今却说自己什么都没发现。 他该选择相信他吗? 江枫桥最终道:"我已经对这凶手的身份有了猜测,只是——白凉师弟,你……下去证实一下,也好。我想,你明白我在说什么。" 似乎被看穿了—— 白凉垂眼,只以为他在诈自己,依旧平心静气道回答:"大师兄何不说说是谁呢?" 于是江枫桥终于笑了出来,他隐约有些明白为什么白凉之前要隐瞒空弦上人失踪时候的事了。 "你且去吧,我不问了。" 他摆摆手,说让白凉走,自己倒是迈开脚步,从这屋里先走了。 白凉瞧着他,心底却生出几分忧郁来,掐掐手指,还是决定一个字也不说。 对寒山门来说,这一点也不是一个好结论。 第47章跟踪 "天鉴宝录……当真玄奥……" "哼,说什么有的没的,无非就是看不懂罢了。" "……唉。" "戚皇,当初这天鉴宝录是你带回来的,现在怎么办?" 戚淮双臂交错环在胸前,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他抬头环视了一圈,大家都看着自己,他也不好什么也不说,就是抠抠自己手指,道:"我只负责把东西拿回来,别的我管不着。当初你们不是说了吗?这玩意儿抢回来,你们就能破解。如今要问我,我问谁去?" 凰王作为整个妖族地位最尊贵的雌性,涵养相当好,这个时候听着戚淮这不阴不阳略带着嘲讽的口气,也几乎憋不住了。过了许久,她才缓过劲儿来,道:"这并非人类的东西,乃是九州大陆开辟之时天地生成的灵宝,落于寒山门,只是被寒山门的人恰好掌握了方法。当初你抢回这东西来的时候,应该看到了那空弦施法的过程,你且告诉我们,等到破解了天鉴宝录,自然给你记一笔功绩。" 什么时候,他竟然也是这些虚名可以拉拢的了? 也不对—— 是什么时候,他不在乎这些虚名了? 戚淮忽然一按自己眉心,觉得自己改变似乎太大,不过是……不过是又去见了江枫桥一面而已。 他叹了口气,笑道:"凰王,若我知道天鉴宝录的开启办法,怎会不说?那一日隔得太远,看不清楚的。若是你们都没研究出办法来,真正的开启办法也只有在寒山门才能找到了。" 这个时候凤王也笑了一声,忽然一把揽住凰王的腰,然后眯着眼轻声道:"既然只有在寒山门能找到,戚皇不如再去一趟寒山门?" 戚淮忽然抬眼,看着凤王。 这夫妻俩,还真是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如今在妖族即将发动大战的时候,跟他说,叫他去寒山门。 他离开之后,内门弟子戚淮自然也就"失踪"了,江枫桥若还猜不到是他,那他都要怀疑那是不是江枫桥了。是个人都知道他有问题,现在回去不是找死吗? 戚淮摇摇头,起身便准备走。 "难道这个提议,没有诱惑力吗?" 凤王觉得有些有意思,戚淮的反应现在没有在他的预料之中。 戚皇现在是整个妖族最奇怪的人了,甚至可以说,他是最闲的一个。 不给戚淮找点什么事情来做,他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对自己过意不去。 所以现在凤王忽然就表现出了几分不依不饶来。 戚淮站定:"很有诱惑力,只是我不想死。" 回去真不会被江枫桥用剑捅成窟窿吗? 不是身上有窟窿,而是直接—— 戚淮心里复杂极了。 当时若真的遵从自己内心之中的想法,将江枫桥掳来…… 不过也都是想想,那个时候他知道,如果他真的那样做了,就一辈子没机会了。 人类很重视自己的誓言,江枫桥固然是忘记了,可是不管现在戚淮做了什么,只要没有越过那一根底线,他日江枫桥想起一切来,必定会履行当初的诺言。 可若是事涉寒山门存亡大事,江枫桥将来定然与他翻脸。 所以,他抢走天鉴宝录,可江枫桥还在寒山门处理事情,并没有离开寒山门。 等到真相大白,不知道他喜欢的江枫桥,在面对寒山门的时候,会是怎样的表情呢?是依然如故,还是心灰意冷,甚至万念俱灰? 脑海之中,无数的想法掠过,最后却成为了一种奇异的淡淡温馨。 什么妖和人的争斗,他懒得管,他是一棵树,这样就好。 懒的时候,晒晒太阳,任由头发掉满地,或者蚂蚁爬上自己的身体,任由它们在自己的头发和衣服上行走…… 就这样,懒洋洋地就好。 所以戚淮说完自己的话,便朝着祭坛外面走去。 只是背后凰王口气了冷冰冰地补刀:"听说最近寒山门的空弦上人失踪了,正在屠杀九大仙门的人呢,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回事。前一阵我似乎听说……妖族的探子,发现他又重新转了方向,要回寒山门了?这臭道士修炼的可是绝情绝义之道,莫不是要以此成大道?" 她这话是对着凤王说的,于是凤王很含蓄地笑了。 于是,戚淮的脚步,又停下了。 他回头,看向朝着他忽然嫣然一笑的凰王,心脏狠狠一抽:"话可当真?" 凰王心里暗笑,只朝着他眨眨眼:"鹰族的探子说的,你且问问鹰王去。" 鹰钩鼻大汉点点头,笑了一下。 戚淮这才清楚,感情对方是在这里等着自己呢——凤王凰王两个,一开始就准备拿捏自己,早就准备派他去再打探天鉴宝录的事情。 只是他去打探,哪里又那么容易? 用什么身份,能不能接触江枫桥,对方怎么看自己,既然已经对自己有了警惕,再接近根本是难如登天…… 这夫妻俩,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只是戚淮还是道:"我去。" 说完他简直惊讶于自己的愚蠢,答应了,又接了一个烫手山芋在手里。 凤王跟凰王都笑起来,看着戚淮消失在祭坛外的背影,道:"戚皇这是栽了啊……" "怕是栽了。" "不是早就栽了吗?"鹰王那边插了一句。 凰王悠悠叹一句:"等到这九州都变成妖族的地盘,那区区人类,还有什么好纠结的?手到擒来之事而已。" 普通妖族的思维,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戚淮不是普通妖族,他思虑良久,终于还是决定回去。 所谓的寻找天鉴宝录开启之法之事,不过是一个借口,他只是想回去而已。不是不想折磨江枫桥,可是现在他觉得折磨对方,就是折磨自己,甚至江枫桥没什么感觉,反而他自己更心痛。 还是要回去—— 他忍不住,也不能忍。 江枫桥的事情…… 中州,寒山门。 白凉已经离开寒山门三天了,江枫桥终于还是将商百尺叫来了。 他手中拿着一枚玉简,白凉兴许不知道,他的剑上被江枫桥做过手脚,他走到哪里,都会有记录。 现在江枫桥手中的这一枚玉简,上面就记录着这几天白凉的行踪。 看着看着,便能看出一些端倪来了。 白凉果然还是知道的,那个疯狂屠戮九州九大仙门的人,若真的真相大白了,想必会令整个九州修仙界震动。 毕竟,就是江枫桥自己,也用了许久,才接受这样的消息。 他回身看时,商百尺已经站在亭子前面了。 似乎是没想清楚,江枫桥叫自己来干什么,商百尺有些迟疑。 "商师弟修为又精进了。"第一眼看到的,还是修为,江枫桥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来。 商百尺,寒山门不世出的天才。 这修炼的速度,让他更期待十年之后了。 自打那一日说过话之后,商百尺跟江枫桥之间,似乎就进入一种很奇怪的心照不宣的状态。 商百尺一拱手,"大师兄找我……" "有事。" 江枫桥直接将手中的那一枚玉简递给他。 兴许这么早就让商百尺知道这些事情不算是好,可是如今找不到第二个合适的人了。 论修为,商百尺还要好一些,寒山门除了江枫桥,能追上甚至跟踪白凉的,就只有一个,所以现在,除了商百尺,他无法找别人去了。 更何苦,这件事太大,换了别人,他实在不大放心。 "这件事,很大。" 看商百尺接了玉简,他才缓缓说话,又顿了一下才继续。 "旁的人,我不敢信。兴许只有你,能在追上白凉查清真相的同时,保守秘密——若是你被你白凉师兄发现了,便直接告诉他,是我让你跟踪他的。" 这一句话的信息量有点大,商百尺半天没反应过来。 白凉下山查屠戮九州仙门凶手的事,他们都是知道的,可是江枫桥现在是什么意思? 他抬头看着江枫桥,江枫桥却依旧拍拍他肩膀,道:"靠你了。" 商百尺良久才收了玉简,知道这件事肯定很大,现在他不清楚,不过想必跟上白凉就清楚了。 难道是那凶手有什么猫腻之处?或者是……白凉师兄有问题? 他脑子里想法转过去很多,江枫桥倒是又问起他修行的事情来,略微地指点了几句,便叫他回去了。 第二日,江枫桥便对外宣称商百尺已经闭关,而事实上,商百尺已经下山了。 山下的世界,繁华又复杂,只是还有许许多多的秘密,等待着他们去揭开。 戚淮刚刚进入中州境内,便感觉到了那种恐慌。 九大仙门近日驻扎在这里的一群修士小队,全死了——这里面有六名弟子是寒山门的,死状甚惨。 这也是一件奇事了,发生了这么久,至今没有人查出什么所以然来。 戚淮一时好了奇,看着远传那陈放着的尸体,便悄悄靠了过去。 第48章归来 商百尺走了有几天了,江枫桥这里还是一派的风平浪静。 这种平静,让他有些分不出山中岁月的流逝,日复一日处理着门中的事情。 下面有弟子上来报,说中州这边又出了事,这一次是寒山门的弟子遭殃。江枫桥想起之前在白凉的剑上做过的手脚,白凉的行踪,是先外放出去,再慢慢收回来的。他从来不怀疑白凉的本事,所以他如果是追踪神秘人而去,那么凶手的路线——最近是在逼近中州大地的。 江枫桥心里有一种奇异的预感,他接到消息之后,便直接去布置山门之中防御的事了。 他老感觉,出事应该就在这几天了。 可是事实是,这几天依然风平浪静,尽管护山大阵从没有一日的松懈,可并没有出现任何的事情。 江枫桥隐约觉得,兴许是下面白凉他们那边出了状况。 原本江枫桥令商百尺跟踪白凉,希望知道白凉跟那凶手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商百尺也的确成功地凭借着江枫桥给他的玉简,跟踪到了白凉。 这一日,白凉行至中州揭阳城下,已经在城外听说了寒山门弟子遇袭身亡之事,立时就赶了过去。 后面跟着他的商百尺,也在几个时辰之后进去了。 这些弟子,无一不是被人一剑封喉杀死。只是有的人身上的其余伤口多一些,有的人要少一些,多半都是死状惊惧,双眼睁大,仿佛看见了他们这一辈子之中所见过最可怕的场面。 寒山门乃是九州九大仙门之一,自然是中州这边的第一,在中州各城都有自己的一些驻扎点,毕竟中州之事颇为繁杂,作为一个大门派,也需要很多的情报。只是以往,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大的伤亡。 敢对寒山门的弟子出手,也是胆子不小了。 白凉并没有隐藏自己的行踪,他到这里,几乎已经肯定了那个人的身份。 在对揭阳城这边的外门弟子出示了自己的门派令牌之后,白凉就暂时接管了这边的事情,蛛丝马迹,逐渐地被他挖掘出来。 这一次袭击发生在一天半之前,也就是说,现在那神秘凶手,还没走远。 更何况,现在凶手…… 现在对方的路线,应该是要回到中州。 最开始出事的地点就在中州,只不过那个时候是别的门派的弟子,现在,终于轮到寒山门了吗? 白凉的心中,说不出地沉重,只感觉自己想象之中的事情终于要成真了。 他一路追过来,就想要知道自己的猜测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 白凉会在半路上,便解决掉这个威胁。 对寒山门来说,这可能是一个奇耻大辱。 跟着白凉的商百尺,也逐渐地听说了一些消息,他坐在茶楼之中,本来还考虑着什么时候跟上去,却见那茶楼门口忽然来了一个人,一袭白衣,手持带鞘长剑,直接朝着他走来。 商百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发现的,立时站起来,犹豫了片刻,还是道:"白师兄。" 白凉镇定地点点头,似乎是特意来找他的,只道:"这里不好说话,出来说。" 白凉到底是怎么发现他的? 商百尺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回头想想,江枫桥临走的时候也说,若是白凉发现了他就如何如何,想来江枫桥应该早就知道可能会发生现在的这种情况了吧? 白凉与他停在了寒山门驻扎在城内的地方,平静道:"大师兄叫你来的吧?" 商百尺点点头,看着白凉。 白凉又道:"看样子他也有猜测了。商师弟,我想请你帮个忙。" 白凉说话的语气太不平凡,让商百尺觉得异常。他谨慎道:"白师兄请说。" 于是白凉说了,又问:"我所知,与你所知,拼凑起来,就是真相。" 两个人忽然对望了一眼,似乎都在考虑对方内心之中的想法。 白凉因为入门早,又在外面历练过很长的一段时间,并且心思细,能窥知的端倪很多,七拼八凑,竟然也凑了个完全出来。 至于商百尺,其实一向不怎么关心这些事情,可之前空弦上人曾经亲口跟她说过一些江枫桥的事情。只是不知道,白凉是从哪里看出自己知道的。 两人终究还是进去,一五一十地交换了信息。 屋里两个人说完,忽然沉默了,而屋顶上,戚淮站在那里,却直接转身离开了。 揭阳城距离寒山门不算是很远,三百余里地对戚淮来说不过是一眨眼。 听到的基本都是真的,结合当初他知道的事情一推测,也就清清楚楚了。 戚淮几乎已经要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他甚至是忘记了天鉴宝录,只想要找江枫桥把当年的事情说清楚。 护山大阵没有办法阻挡戚淮,他也是唯一一个能够从护山大阵之中过去的妖族。 在各大仙门之中,都有无数的树木,而戚淮乃是戚皇,树中之皇,自然能够利用这一切了。 当初他就是这样轻而易举地上了山,甚至没有让江枫桥他们察觉到。 他从后山悄悄地化形为树,时近深秋,满树枯黄,戚淮却没什么感觉,直接进入了那寒山门。 直到进来了,他才发现自己是多喜欢这里。 那话,叫"爱屋及乌"。 他却是"爱乌及屋"。 只因为,这里有江枫桥。 为什么他偏偏是个妖族?如果不是,兴许就只是江枫桥的师弟了吧? 可惜,这一切只能想想。 天色已经晚了,江枫桥这个时候又会在哪里呢? 现在他已经是代掌门了,甚至还交出了寒山门第一仙门的名头,连代表着权力的九州令都放出去了。寒山门,的确已经今非昔比了,可他看着寒山门,还是旧日的模样,不曾有怎样的改变。 戚淮想着,他应该在剑阁或者是议事厅,也不去找,只是到了后山的小树林,又在哪里,望见江枫桥那两扇窗。 里面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亮灯,他在外面站了好久,才看到一盏昏黄的油灯从远处过来了,停在那屋前,然后黑夜里,有那个人推开门的声音,回身关上,长长的身影被油灯拉长了,映在窗上。 戚淮想了许久,还是没有上去,只是转身从小树林前面隐去了身影,又消失在浓重的黑暗之中。 揭阳城那边传来消息,白凉直接带着商百尺进去了,这是告诉江枫桥,他的把戏已经被发现了。 只是白凉毕竟没有恶意—— 这是为了整个寒山门好。 正所谓是家丑不外扬,若真是那个人,商百尺兴许能成为白凉的助力。 在白凉离开这里的时候,他就猜到了白凉可能的打算。 顺不顺利,还要慢慢想。 将那掌门印信摸了一遍,江枫桥只觉得沉重,只是再沉重,这东西也必须握在他的手中,不能交给了别人。 江枫桥收了印信,听着外面秋风吹落树叶的声响,走过去推开窗,望了一眼又收回自己心中的奇怪。方才总觉得有什么人从自己的窗前走过,兴许是他最近操劳过多,产生错觉了吧? 这一夜,就这样平静地过去。 戚淮回到了寒山门,却始终没有去见江枫桥,他不知道自己应该用怎样的面目去面对,可是不见又为什么要回来呢? 凤王凰王那边又给他传讯来,问他天鉴宝录的事情了。 戚淮这才想起自己是为什么而来。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去见一见江枫桥的。即便不把他掳走,至少也要将当年的那些事,还有空弦上人的真面目,都告诉他。 下定决心之后,戚淮只等待夜晚的到来。 而这一晚,江枫桥回来得很晚。 因为揭阳城那边,白凉跟商百尺,忽然失踪了。 原本都还好好的,怎么会忽然之间失踪? 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江枫桥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天幕,无风也无雨,更没有星月,只有这样的一片,不透光一样盖下来,压在寒山门的上空,似乎下一刻,便连这山门之中无数的微弱灯火,也会被这沉重的黑暗给压灭掉。 白凉跟商百尺,遇到了什么?他们两个回合在揭阳城之中,肯定是有什么打算。 可是走的时候不曾通知过寒山门外派的弟子,甚至一点踪迹也没有,前一刻还在喝茶,下一刻就没了人影,定然是突发了什么情况,所以才消失无影踪的。 心里担忧着,便忽然听见三声"笃笃"轻响,他怔了一下,觉得有几分熟悉。 迟疑了许久,才走过去,轻悄悄地推开窗。 戚淮就站在窗外,只是容颜已经改换,是他当日闭关思过的时候见到过的—— 只是江枫桥很清楚,这是戚淮。 抬手便一剑架在他脖子上,江枫桥笑了一声:"你胆子倒是不小。" 戚淮望着他,这熟悉的容颜,还有那暖黄的灯光,只道:"我有事同你说,你说完了,再决定杀不杀我,不好吗?" 第49章五弑 商百尺跟白凉不是忽然之间消失的,他们是查到了神秘人的行踪,这才一路跟来。 路上,白凉问过商百尺,以后会不会后悔跟着来。 商百尺想了想,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江枫桥,想起他对自己说,寒山门没有天鉴宝录,也是第一仙门。他想起江枫桥把第一仙门之位和九州令拱手相让,却巧妙设局,蛰伏十年,等着十年之后,再次一朝惊动天下,一剑光寒,震动九州。 想完了,商百尺说:"不过是弑师之罪。" 于是白凉大笑起来,也不说话,两个人御剑便去远了。 他们在距离寒山门百里的云麓山的时候,却忽然之间停下了。 白凉忽然有些走不动,手一指脚下,那山坳里躺着一具尸体,看上去人死了几天了。 商百尺眉头一皱,目中冷光流泻而出,却有些艰涩道:"孤绝道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死了?! 八大仙门的掌门…… 竟然…… 就,这样躺在这里,没有半分的生机。 白凉落下去,强忍住心中的颤抖,将周围的草丛拂开,检查了一遍,荒野之中不见一个人。 只有冰冷的孤绝道人—— 这一位焚鼎门的掌门,性情古怪,一向是不被寒山门的人喜欢,可是他的修为是真的。 真是焚鼎门跟寒山门暗斗多年,可他跟空弦上人还算是至交——敌对是因为各自门派的立场,可是本身这两个人算是交好。 可现在…… "修绝情道者,弑妻、弑亲、弑友、弑师徒……" 白凉的声音很沉,却俯身,将孤绝道人一双不瞑之目合上,终究还是抖了一下。 因为心寒。 商百尺之前已经听过这句话,他们看着这里的孤绝道人,只是发了一枚信号灵鹤,便继续往前追踪而去。 越来越接近寒山门了。 然后,终于追到了那个人。 空弦上人。 这里也有一处寒山门弟子驻扎,只是他们到的时候,除了空弦上人一个人之外,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 都死了。 站在前面那个人,雪白色头发染着血,看上去有一种诡异感觉,只是提着剑背对他们,却没有转身,而是笑了一声:"你们总算是跟来了。都是我教出来的好徒弟,而今却要将你们手中的剑,指向你们的师尊,都是忤逆。" 白凉没有说话,这种猜测被证实了的感觉,似乎一点也没有震撼感。 "弑妻、弑亲、弑友、弑师徒——" 寒山门,江枫桥的房间里,戚淮终于缓缓地将这一句话说了出来。 他不懂得,人类贵在有情,怎么偏生有那么多的人想要修炼绝情之道。此道算是速成,只是速成有速成的坏处。 一个人,几乎要杀尽与自己有关之人,才能修成大道,可是这样的人修成大道,又能干什么呢?这天下哪里还有值得他珍惜的东西? 在戚淮看来,这是愚蠢之极。 可偏偏,"空弦上人,修炼的便是此道。大师兄,你说他下一个会杀谁呢?" 弑妻,弑亲,乃是停云阁第三层空弦上人的妻女。 弑友—— 江枫桥忽然头皮一炸,他想起昨日收到焚鼎门冯柏江的灵鹤传书,孤绝道人上来寒山门商议大事,身上还带着九州令,现在人却是完全消失了。除了焚鼎门之外,其余七大门派也在寻找孤绝道人。 当初来寒山门,乃是孤绝道人跟陈九渊一起的,原本以为他们已经回南面去,可是昨日冯柏江传消息来,他才知道,这师徒二人没有回去。 孤绝道人跟陈九渊这师徒二人,能去哪里? 焚鼎门跟寒山门,也算是盟好,孤绝道人跟空弦上人认识这么多年,算不算是"友",那么现在…… 冯柏江乃是陈九渊的师兄,自打上次败了之后便回了自己的宗门闭关许久…… 江枫桥想想就觉得有些坐不住,可是被戚淮按住了。 戚淮道:"大师兄才听了这一句,便已经坐不住了吗?" 那之后的呢? 后面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故事…… "空弦上人的师尊,便是大师兄你的师祖,当初他是怎么死的?别人都说是坐化——" 戚淮说到这里的时候冷笑了一声,"修炼绝情道必有五杀,现在他还在修炼绝情道,就必然是已经弑师,他妻女在白玉村,也已经死了,就供在停云阁三层之中,你应该很清楚。" 然而戚淮要说的,还不是这些。 白玉村,那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江枫桥不过是个书生,偏偏喜欢上了那里最漂亮的一个姑娘,这便是空弦上人的女儿了。 他是寒山门的掌门,却不可能带他的妻女上山。 甚至修道之人为什么会有妻女,这一点也很值得怀疑。 可能是一开始就为了修炼绝情道,所以有这样的布置。有妻女,于是弑妻弑亲,有师尊,所以弑师——那么有朋友,便要弑友,有弟子,便要弑徒。 空弦上人杀了自己的妻女,放火烧了白玉村,将这丧尽天良之事做绝,之后却独独留下一个知道他罪行的江枫桥。 所以闻道长老当日说的时候,会说江枫桥一直想要杀空弦上人。 可是空弦上人是怎样的人?他是寒山门的掌门,有极高的修为,见识更不同于凡人。 在彼时,他已经弑师、弑妻、弑亲,还要弑友,弑徒。 刚刚接任掌门的他,是没有徒弟的,这个时候江枫桥想要杀他—— 所以,空弦上人与江枫桥打了个赌。 这一个赌,是江枫桥用自己的命在换。 戚淮最恼怒的便是这一点。 空弦上人说,既然你想杀我,可是现在修为不如我,便与你打赌。你消磨记忆,投入我门下,我看你天资不错,收你为弟子,只要你达到炼神返虚之境,便能自动冲破记忆封印,想起一切,再杀我,便有一战之力。到时候杀或者不杀,就看你心意了。 江枫桥即便是知道空弦上人可能有别的打算,可是却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答应。 他们订立契约,由天道见证,空弦上人也受此约的束缚。 这二十年来,空弦上人将江枫桥当做真正的弟子来看待,甚至将寒山门的一切都交给江枫桥来管。难道不是为了之后杀他吗? 寒山门掌门座下的内门弟子之中,即便是杀了一个江枫桥,还有一个商百尺。 以商百尺之天纵奇才,还有空弦上人的栽培——江枫桥自己也是知道的,商百尺在寒山门的待遇与旁人不同,掌门一直很器重他。 联想到自己之前与空弦上人的种种接触,江枫桥沉默了。 对这一切,他不是没有自己的猜测,此刻听了戚淮的话,却将一双眼缓缓地闭上。 双手悄然握紧,显然是在平复自己的心绪。 戚淮仿佛还觉得自己方才说的这些话不够重,慢慢地加上最后的一根稻草:"你不过是他要弑的徒,商百尺才是要接掌整个寒山门的人。我是听见白凉跟商百尺在揭阳城之中的对话,才知道的这一切的。为什么白凉知道,商百尺知道,就你什么也不知道?大师兄……" 最后,他声音缓缓地,似乎带着几分勾人的意味,只过去将江枫桥的腰抱紧了,站在他身后,俯着身,轻声道:"大师兄,跟我走吧……" 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他在这里待了二十年,为寒山门付出再多,这里也不是他的家,不是他应该归属的地方。 江枫桥手指扣紧桌面,又睁开眼,眼底还有没平静下来的微澜,只用那略微有些喑哑的嗓音问道:"你见到商百尺跟白凉的时候,是在揭阳城?现在呢?" 江枫桥的反应,显然没在戚淮的意料之中。 他头发落到江枫桥的脖子边上,带着几分暧昧,可是空气里却完全是秋日的冰冷。 戚淮的手指抖了一下,祖母绿的眸子里,忽然带上几分嘲讽,终究他还是想不起当日答应自己的事情。 "空弦的女儿原本就命不久矣,你当初与她……" 话说一半,又觉得恶心,戚淮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却感觉江枫桥的手指按住了自己的手。 江枫桥一手按住他的手,另一手拽了他头发,让他无法离开。 "所以你腰上的那痕迹,是我留下的——我与你之间,有什么盟约吗?" 江枫桥声音很镇静,可现在戚淮看不到他表情,反而有些不安起来。 他沉默许久,只道:"想不起便算了。" 江枫桥只忽然松了手,自己站起来,一握手中的剑,看向了门外,道:"该来的总是要来——不过对于你,我很抱歉,现在……还一个字都想不起。" 外面忽然喧嚣嘈杂了起来。 整个护山大阵是跟掌门印信联系在一起的,所以一旦外面有了什么动静,江枫桥这里立刻会有显示。他转身出门的瞬间,原本察觉到的那一分异常,已经放大—— 一道惊天的紫色剑光,在整座寒山之前亮起来,像是与山同高,在黑夜里绚烂而冰冷,带着将山海都掀翻的疯狂,直直朝着寒山门山门落下! 护山大阵瞬间被催动,一道圆形光罩闪烁着电光,瞬间将整个寒山门护在其中! 剑光与护山大阵相撞,紫光冲天而起,从中州大地的最中心,投进茫茫黑天之中,无数人仰头而望…… 江枫桥站在檐下,身影像是镶嵌在门框里一样,忽然举目,看见了那被包裹在剑光之中的人。 第50章灭魔大阵 白凉把商百尺从地上拽起来,已经是满身的鲜血,一身白衣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前面的大坑里,还躺着一个人。 白凉把重伤的商百尺扔在前面平地上,又踉跄着过去,把陈九渊挖出来,竟然笑了一声:"你师尊都死了,你竟然没死。" 陈九渊脸色苍白极了—— 他抬眼看了白凉片刻,忽然扯着唇角一笑,"我不是你师尊的徒弟,更不是朋友,杀我没用。" 白凉刷啦一下,忽然放开了他,直接将陈九渊摔在了地上。 现在商百尺跟陈九渊都是重伤。原本空弦上人发狂之时,是要杀了商百尺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下杀手。 所以,陈九渊的意思是,空弦上人真正要杀的"徒",只能还在寒山门之中。 还有谁呢? 一个被他一手栽培起来,所有人都以为是下一任掌门人选的江枫桥。 这两个人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要紧的是寒山门那边。 白凉想也不想地就扔下商百尺跟陈九渊走了,他要赶回寒山门。 只是还没有接近,便已经看到那冲天而起的剑光了—— 这一把剑,乃是空弦上人的紫极剑! 白凉忽然走不动了。 千方百计地想要将这一件事给捂住,本来就是寒山门家丑,不可外扬,空弦上人倒好,直接一转脸打上自己的门派去了。 他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尽力御剑靠近过去。 不过战斗本身就是一触即发的,白凉这边还没过去,那边已经打起来了。 这一剑,直接将护山大阵都破开,整个寒山之上无数的树木建筑受到冲击,被摧毁。 只有含翠殿,忽然迸出了九剑之光,将整个寒山门重新笼罩,才勉强扛住了空弦上人这一剑。 在这样的时候,无数人被惊醒,出来一看,却看到那站在半空之中,被紫色的剑光笼罩的身影——如此熟悉,甚至是他们以前心目之中的神祇! 这个人,不是寒山门的掌门又是谁? 为什么要对自己的门派出剑?空弦上人是疯了吗? 的确是疯了—— 在他破去外面护山大阵的一刹,便已经看到了江枫桥,还有那屋里的戚淮。 树妖? 果真是他,果真是这个江枫桥! 这寒山门千万年的基业,都要被这孽根祸胎给败下了! 他正好,杀了这江枫桥,由此便可得成大道——此刻空弦上人已经杀了孤绝道人,只剩下最后的一弑了。 只要杀了江枫桥,便可成大道了。 天鉴宝录为何失窃?都是因为江枫桥! 没有了天鉴宝录的寒山门,便不是第一仙门了。 现在空弦上人只从半空之中忽然落下,然而只是落到一比半,便贴着地面,直接朝着站在屋檐下的江枫桥而来! 江枫桥尽管之前有了准备,可是在面临这一剑的时候,依旧生出一张渺小之感来。 他藏雪剑握在手中,剑柄之上,透出一种冰冷的感觉,将他浑身鲜血都要冻结一样。 藏雪剑,藏雪,也藏锋。 锋芒并非不露,只是到该露的时候再露。 戚淮原本是想出手的,可是到他想要出手的时候,眼前已经是一片雪蓝色的光芒。 江枫桥的身影,瞬时被那些光芒给包裹了,那剑拔s出的时候,速度很慢,可是却带出一片残影来,到底这一剑是快还是慢,即便是江枫桥自己也闹不清楚了。只是这一剑,却准确至极地挡住了空弦上人的紫极剑,尽管下一刻他就已经被这疯狂的剑势和力道撞飞,可在那一刻——他是实实在在地挡出了,已经到了炼神返虚期的曾经的师尊的一剑! 这是一场师徒之间的互搏! 江枫桥手中握着剑,虎口出血,却握住剑不放,转眼就已经将后面一扇门都撞下。 尽管如此,那紫光却不依不饶,甚至在撞飞江枫桥之后,势头不减,依旧朝着江枫桥而来,要将他置于死地! 可是也就是这一刻,铺天盖地的绿光已经被戚淮撒出去,无数的藤蔓像是从地上忽然钻出来一样,舞动着,有生命力一般,整个屋檐瞬间被暴涨的藤蔓撑破! 远远看去,寒山门这一处门殿之中,已经疯狂地涌出了无数绿色的藤蔓,妖气冲天! 有妖物! 寒山门什么时候有这样强大的妖怪了?! 白凉刚刚到山下,反正护山大阵已破,他直接冲了下来,满身带血,也跟妖邪一般。 他毕竟回来才没一段时间,平日都在山上,即便处理事情也不下山,所以看守山门的弟子第一眼没有认出他来,便立刻想要去拦住白凉。 白凉心里着急,一把将那弟子甩开,一面令牌扔出去,便直接冲过广场,越过含翠殿去了。 他到的时候,戚淮已经跟空弦上人战作一团了。 九州有十三仙,既然名为仙,便是正道之力,而妖族则有十皇——凤王凰王乃是妖族最顶层的双皇,可戚淮却是最特殊的一个。 他原本应该被称作树皇,可他乃是神社之前的神树,是千万人信仰之力成就了他的妖力,他代表的乃是无限的信仰和无限的生机,所以他有一个独特的称号,是为"戚皇"! 九州十三仙更妖族十皇,乃是一个等级线,也就是说戚淮的实力,在九州十三仙一线。 空弦上人原本只有炼神返虚的修为,可是因为绝情道此刻只差一线可成,所以其实力也无限接近语九州十三仙。 只差一步,空弦上人就能成为剑仙! 何等恐怖的一场战斗? 几乎是瞬时就已经波及到整个寒山门了,前面的含翠殿,后面的藏经阁,都已经隐约摇动起来。 戚淮手指一动,便有无数粗壮的藤蔓从天而降,像是一把巨棍,砸下! 空弦上人眼中带着微红之色,只一剑一剑地斩,浑然有神挡杀神,佛档杀佛的架势。 他太凶狠,已经没有之前到剑修的那种仙风道骨,甚至消弭了剑心了。 江枫桥一擦唇边的鲜血,却握住藏雪剑。 一枚玉佩,从他腰间亮起来。 他忽然有些奇怪的感觉,这一枚玉佩…… 当初在闭关思过的时候,江枫桥就已经研究过了,应该是戚淮口中那空弦上人的女儿留给自己的,是与他有山盟海誓的故人留下的。 此刻,暖白的光芒一冒出来,瞬间就让江枫桥泪流满面。 他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哭,只觉得连着藏雪剑也悲鸣起来。 "我叫藏雪,剑是我的剑……你问我父亲?我父亲啊……痴心于剑道,很想成为剑仙呢。是啊,他很厉害……很厉害的……枫桥,你说我会死吗?" "不会。我们跟神树祈祷过了,神树答应了我,不会有事的。神树显灵开花,一定是我们的真情感动神灵……" "神灵竟然会显灵呢……" "怎么了?" "不……我只是在想,我爹如果不修剑,我是不是就可以不死……" "什么?" "你看这一块玉佩,我送给你,若是我有一日不在了,它也会日日陪着你,至少……" 至少什么呢? 至少,如空弦上人还有一丁点的人性,见了这一块玉佩,也会留江枫桥一命吧? 他答应了神树什么呢?神社前面那枯了几千年的树,竟然会开花…… 神树给他提了一个条件,只要他答应,他就让藏雪多活两年。 可是到底是什么…… 江枫桥看着那一把剑,只隐隐约约记得,空弦上人把这把剑给自己时候的表情…… 应当是知道的吧?那个被他忘记了的女子,是知道空弦上人会杀她成道的。 她,和她母亲。 空弦上人的女儿和妻子…… 缓缓借着剑的支撑站起来,江枫桥知道,现在凭借他的力量,无法干涉到这两个人的争斗。 一个是夺走天鉴宝录的妖孽,一个是要五弑成绝情之道的入魔人—— 不存在误杀。 他直接御剑到含翠殿前,正巧碰见白凉过来,二人对望了一眼,江枫桥却很快收回目光,看着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情况,在围观的弟子们,冷声道:"凡我寒山门弟子,皆撤出山门,违令者,死。" 不是他要杀,而是只有死路一条。 说完这话,他便直接转身,竟然快步朝着藏经阁而去。 白凉一见,便是倒抽一口凉气。 在藏经阁之中很久的人,都知道一个秘密。这是寒山门公开的秘密,只是因为将藏经阁之中的经卷看完的人太少,所以知道的人不多。 只是掌门肯定是知道的。 一枚掌门印信,关系实在是太大了。 江枫桥被称为寒山门的百科全书式大师兄,藏经阁千万卷藏书尽皆在胸中,整个藏经阁每一处角落,都有过他的足迹。 所以藏经阁深处的大阵,自然也是江枫桥知道的。 那是寒山门创始者留下的灭魔大阵,说盛极必衰,物运有换,留下此阵,以备不时之需。 可是很少有人知道,这所谓的劫数和"衰"到底什么时候到来。 而现在,江枫桥觉得到时间了。 "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要走?" "一定是大师兄将妖孽引入门中了!掌门在杀妖呢!" "对,杀妖!" 蠢货! 白凉忽然一回头,目光之中含着煞气,只冷冰冰仗剑往那含翠殿前一站,剑光让他整个人都变得肃杀。 他没有一句话,只这样一站,已经让所有方才还在起哄的人噤声。 有一个人大着胆子就要走上来质问,白凉手起剑落,那人已经身首异处。 在所有人胆寒的注视之中,白凉微微一笑:"大师兄是为了大家好,都下山吧。" 所有人,所有寒山门的弟子,都被白凉的行为给震慑了。 面面相觑之后,都退下山去。 整个寒山门,忽然就人去楼空,白凉硬着头皮,已经感受到满山灵气的混乱,知道江枫桥已经开始发动灭魔大阵,他不敢停歇,看了那交战在一起的紫光跟绿藤,咬咬牙,脚踏飞剑,迅速穿行在门派建筑之中,查找着还有没有剩下不知情的弟子。 "咯吱"的声响,令人牙酸一样,像是什么老旧的木制阀门,被人轻轻扭开了一样。 悠长的一声响,整个寒山之上,忽然腾出一道光圈,平铺开去,在这群山之中显得无比耀眼,甚至远远超越之前空弦上人一剑。 白凉在那声音响起的时候,便觉得有潮水将自己包围,混乱的灵气朝着他一撞,他忍住体内翻涌的血气,看一眼已经被自己检查过一遍的寒山门宗门,狠狠地朝着原本护山大阵包裹的范围外一扑,连飞剑也没来得及取回。 下一刻,巨型阵法,已经在千百丈高寒山之巅铺展开去,漫天星河倒垂而坠,化作玄奥的符号,印刻在阵法之中。 这寒山门祖师准备了数千年的古老阵法,终于在这一日,完全地,绽放它来自远古的耀眼光彩! 阵法纹路迅速成型,像是一道星痕,无数光线从阵法的周围,朝着阵法最中心集束——以还在斗法的空弦上人和戚淮为中心,一道绚烂的光柱从天而降,轰然击落! 像是远古的陨石坠落,击中寒山,将山顶一切建筑摧毁…… 第51章废墟之上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亮了,过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开始逐渐地揭开夜幕。 空弦上人躺在地上,满身都是伤,动也动不了。 整个寒山门已经成为一片废墟,这一片废墟之中,甚至还有无数的藤蔓树枝,一棵倒下的树…… 他忽然听见这废墟之中有什么声音,似乎什么人推开盖在身上的废墟渣滓,走出来了,并且提着剑,走过来了。 那剑的剑尖从寒山门广场龟裂的地面上划过,听在耳中,有一种怪异的宁静感。 空弦上人忽然想起自己这道号的由来。 空,弦。 何有弦声,空谷传响?弦声指上,声生弦上。 指若离弦,便是空字。 那人直接跨过了那些树枝的"残骸",仿若不见,直接走到了他的面前。 天色还未完全明亮,夜还没去尽,只是新的一日早就开始了。 这个人身上披着晨光,还有远山飘来的露气,藏蓝长袍上沾着废墟的灰尘。 他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被自己当做棋子的江枫桥,开启了灭魔大阵,灭杀自己。 他距离剑仙,只有一步。 这一步,却如同天堑。 一步,多少人困在这一步? 如今她也困在这一步。 空弦上人似乎觉得讽刺,竟然在江枫桥的剑抬起来,指着自己的时候,笑出了声。 "想起来了?" 江枫桥不说话。 空弦上人手掌染血,却一按地面,缓缓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只是早已经失去了战斗的能力。 灭魔大阵一击,受伤最重的是那妖气漫天的戚淮,空弦上人反倒还有清醒的意识。 "你要弑师?" 空弦上人又问了一句。 他心里感慨,却又像是看开了。这样疯狂了半辈子之后,还剩下什么呢? 寒山门没有剑仙,连天鉴宝录都毁了,第一仙门的辉煌,到底是毁在了他的手中,还是江枫桥的手中呢? 江枫桥手里,握着冰蓝的藏雪剑,却手腕一动,轻轻一转,再看之时,他的手指已经轻轻地掐住了剑尖那一点,将剑柄递给自己对面的空弦上人。 "不是要杀徒吗?" 弑杀而已。 杀了他江枫桥,空弦上人就能够成为剑仙了。 今天,他成全他。 像是他女儿一样成全他。 江枫桥云淡风轻模样,只像是在说与自己不相关的事情。 空弦上人的手掌,缓缓地伸出去,将那一柄剑握住了。 他看向江枫桥,眼底那隐约的血光,又浮现了出来。 "你看见了。"江枫桥微微弯唇,眼底似乎隐约了寒山上下所有微冷的雾气,"寒山门没了第一仙门的名头,天鉴宝录在妖族手中,这不再是昔日辉煌的寒山门,也不是你心心念念想要创建的那个寒山门。寒山门,没有天鉴宝录,没有剑仙——你若杀了我,就可以成为寒山门如今唯一的剑仙了。" 这话,是如此地具有诱惑力,只要杀了江枫桥,只要杀了江枫桥,他就可以成为寒山门的剑仙,可以重振寒山,使他第一仙门之名,重新席卷中州大地,甚至成为九州至高无上的存在。 所以—— 他握紧了剑。 藏雪剑。 藏雪剑。 熟悉的藏雪剑。 是他当初,送给那一个灵秀的小女娃的…… 叫什么名字呢?他的女儿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他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是了…… 他女儿的名字,是跟着剑起的。 爱剑,所以也给她起了剑名。 空弦上人嘴唇颤抖了一下,抬剑,指着江枫桥脖颈,手却很稳。 尽管他现在没有一丝的灵力,已经被废去了所有的修为,可是他知道,只要自己杀了江枫桥,便可成大道了。 五弑,五杀。 他都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了,他苦心培养江枫桥出来,不就是为了杀他吗! 只要杀了江枫桥,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他心里有一个疯狂的声音,在朝着他咆哮,只要杀了江枫桥,这一切就结束了,或者说,有一个新的开始。 杀了江枫桥,寒山门还有商百尺。 这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了,凭借商百尺的天赋,以后也一定能成为剑仙,那个时候寒山门将稳坐九州第一。 更何况,他已经杀了孤绝道人,焚鼎门的地位将一落千丈,只要再杀江枫桥,放眼九州九大仙门,又有哪一门能与寒山门匹敌?! 杀,杀,杀! 为何不动手…… 空弦上人盯着江枫桥一双眼,又缓缓地将目光撤开,看看满目的废墟,脚下已经不再颤抖的大地。 他看到了那落了满地藤蔓和枯枝,想起了白玉村神社前的神树,想起了那一个大坑…… 当初江枫桥没死于大火,估计就是因为这树妖? 不…… 这废墟…… 寒山门呢? 他的寒山门呢? 他所有的,所有的信仰——无不寄托在寒山门了…… 可是寒山门哪里去了? 他一步一步地退着,忽然疯狂地朝着江枫桥嘶吼:"寒山门呢!吾之寒山何在!" "在心中。" 江枫桥站在那里,尽管手中无剑,可气势却忽然锋锐了起来,连带着他的眼神。 "师尊——" "我最后称你一声师尊,你曾告诉我——没有剑仙,寒山门也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仙门。" "可是现在没有剑仙,也没有天鉴宝录了!" 空弦上人打断了他的话,红着眼,转瞬又恢复清醒。 他像是被自己的话给惊醒了一般,于是眼底的红色,缓缓地消失了。 两行浑浊的泪,从他忽然苍老且沟壑纵横的脸上落下来,是啊……没有剑仙,也没有天鉴宝录了…… 他的寒山门,已经毁了。 杀气没了,疲惫上来了。 空弦上人甚至几乎无法举剑,他有些恍惚地看着江枫桥,等着他说话。 江枫桥目中没有怜悯,也没有感慨,更没有自怜自艾。 "没有剑仙,寒山门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仙门,因为还有天鉴宝录;没有天鉴宝录,寒山门还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仙门,因为还有剑,还有人。" 他早对商百尺说过这样的话了。 没有剑仙,也没有天鉴宝录,寒山门依旧是第一仙门。 这第一仙门的名头,将在十年后,由空弦上人最看重的商百尺,亲手从其余八大仙门的手中夺回。 九州令,也将在那一刻,回归寒山。 对寒山门来说,不过是盛极而衰的涅槃。 浴火重生之后,是一个全新的寒山门。 "没有剑仙,没有天鉴宝录,还是第一仙门……" 空弦上人呢喃了两句,忽然轻轻地一闭眼,这里——还是寒山。 寒山的秋雾,多少年都给人这样的感觉? 伴着整个寒山,一起沧桑变幻着的…… 他忽然之间大笑起来,那笑声震动四野,甚至在无数山脉之间回环,涤荡不绝。 日光,终于宁静而懒洋洋地晒过来了。 在瞥见那刺目光明的一刹,空弦上人知道,所有所有的暗夜都这样被驱走了。 他就那样,仿佛毫无意义一样,看了江枫桥一眼。 歧途。 误入歧途。 他高高扬起那一剑,江枫桥没有动。 他站在原地,身后就是寒山门堆积起来的废墟,是昨日一阵之威后的遗迹,是寒山门辉煌的过去,是涅槃的过往。 江枫桥没动,看着空弦上人,将那藏雪剑的剑尖,对准自己的心脏,冰蓝的长剑从他胸口进去,又完全从背后透出。 空弦上人双臂张开了,似乎要去拥抱这寒山蜂拥来的云雾,最终却像是抱不住一样,被沉沉重压击倒,于是他仰面朝天,轰然倒下。 透出他背心的剑,如戳豆腐一样刺入地面,将空弦钉在了这寒山山巅,钉在了寒山门的废墟之中,钉在了这已经烟云一样散去的过往之上…… 江枫桥眉目如烟,风吹过,却淡得仿如要散去。 第52章大结局 匆匆十年将过,寒山门早已经重建。 发生巨变的那一日,白凉以杀一人的代价,将寒山门其余弟子,全部逼下山,检查过了所有建筑之中没有一个别的寒山门弟子,之后自己才逃出去。 虽然最后他的白帝剑也没找回来,不过好歹整个寒山门所有弟子都没事。 ——除了被他一剑杀了的那个。 只要有人在,重建的工作就会很快。 等到他们冲上去的时候,只看到江枫桥站在一片废墟之中,抬头看着那出来的天光,听到他们上来的动静,竟然还带着笑意问他们,这寒山日出,可美? 那日光破开云雾,洒落在这无数废墟之上的感觉,当真有一种说不出的苍茫壮阔。 悲伤,兴许是从来都没有的。 从江枫桥的身上,看不到任何的悲伤和失望,只有一种平静,还有勃发的希望。 那一刻,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个新的开始。 尽管寒山门这一次的风波传出去很远,孤绝道人甚至死在了中州,弟子陈九渊重伤,最后被接入揭阳城中寒山门的临时据点治疗。 焚鼎门那边,由冯柏江暂时主事,一开始几乎跟寒山门开战,还好陈九渊是一个会说话的。他没有在寒山门最艰难的时间,趁火打劫,落井下石。 在陈九渊回到焚鼎门之后,焚鼎门跟寒山门的紧张关系也逐渐地缓解一些。 焚鼎门并没有主动传播空弦上人入魔一事,只是事情终究瞒不住,九州仙门之中,有关于空弦上人的消息已经传出去很远了。 只是寒山门,一如既往地平静。 这一日,乃是十年之前,江枫桥跟各门派的掌门约定好的时间。 九州第一仙门的地位,九州令的归属,将在今日这一战之中决出。 现在,江枫桥已经是掌门了,不是代掌门,而是真正的掌门,同样的,今日上寒山的焚鼎门掌门,也不再是十年之前的孤绝道人,而是换成了冯柏江。 而焚鼎门之中修为最高的陈九渊,将代表焚鼎门再次出战。 只可惜,寒山门的参试者,乃是商百尺。 十年前,陈九渊一剑抱憾,如今亦未能从商百尺手中扳回一局。 诚如江枫桥十年前对商百尺所说,今日此时,寒山门所有的荣耀,又由寒山门弟子亲手拿回。 于是九州令归位,寒山门再此登顶。 十年艰辛,流言蜚语,风霜刀剑一样,最终却雕刻成如今每一名寒山弟子坚韧的荣光之心。 换上一身掌门服饰的江枫桥,从前殿出来,却进入了后殿,点了一盏油灯,扭开了暗门,进入阴暗潮湿的密道。 于是天鉴秘洞便在眼前。 戚淮懒懒地躺在囚牢之中,看着那走近的人,道:"听见前山热闹得很,想必是有什么喜事了。" 江枫桥心情也的确很好。 灭魔大阵的攻击同时击中了空弦上人和戚淮,不过戚淮受伤反而很重,被寒山门囚禁起来,十年不曾出此暗牢。 他是妖孽,是九州仙门人人唾弃的存在。 戚淮也懒得理会,只是这样待在囚牢之中的日子,其实也很幸福。只要这里有江枫桥,他心情好的时候,也会来看自己,带一些人类的吃食,一起喝酒,一起谈天。 他感觉江枫桥其实是在考虑一些什么,只是他考虑的时间太长,十年已经过去了。 在他考虑好之前,自己是不是只能在这里了? 江枫桥将那灯盏挂在了牢门外,也不走近,只道:"确有好事,商师弟又夺了魁,寒山门又是第一仙门了。" 戚淮脸上那方才明媚的表情,忽的一滞,连着眼神也冰冷下来。 最厌恶从江枫桥嘴里听见商百尺和白凉的名字。 他冷笑一声:"若是我在,哪里轮得到他?" 没骨头一样贴着墙,戚淮表情嘲讽得很。 江枫桥点点头,"总之我高兴。" "可我不高兴。"戚淮愤怒了,忽然起身,直接将站在外面的江枫桥一拽,是他靠近自己,却隔着那略宽的栅栏缝,强吻他。 "这么多年,你分明已经记起与我的约定,我为那女人续命,你成我的人,如今你把我关起来,分明就是想毁约!别装你什么都不记得,受够你了!" 江枫桥修为早已经到了炼神返虚,往昔一切都记起来了。 看着气急败坏的戚淮,江枫桥想起当日在神社外所见,只将牢门开了,走进去,踹他一脚道:"受够了,你便走。" 戚淮嘴角一抽,"你要毁约?" 江枫桥本是得到了另外一个消息,所以过来准备说的,不过现在戚淮似乎不想听? 他觉得,自己也的确考虑得太久了。 "我与掌门之女,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将死之人,我不过全她心意……" 江枫桥是很容易心软的人,那女子说,只爱她之余生,便已经满足。所以江枫桥陪她演戏…… 神树前的山盟海誓,最后又感动神树—— 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过。 还记得当年的戚淮,说,我续她三年命,你便成为我的人。 他竟然答应了。 兴许是分明感觉出了,那不是神树,是妖树吧? 一棵开满花的枯树,妖树。 江枫桥想着,忽然回头对戚淮道:"妖族内乱,天下浩劫将至,早已经没了你戚皇的位置,你去盗回天鉴宝录。" "我凭什么?"戚淮愤愤,祖母绿眼眸之中却是冷光划过,略带着酸味儿道,"你不是有白凉吗?还有个心里其实崇拜你得很的商师弟……商师弟哟,你怎不叫他们帮你呢?" "他是人,你是妖。"江枫桥走过去,手指拨弄着那油灯的火苗,顿了一下,又道,"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沉默良久,想起那妖族之事。 戚淮甘心在这里被关这么久,也是因为不想回去。 他跟凤王凰王不合,这二人太有野心,他回去也不会觉得舒服,倒不如这阴暗冷湿的地牢。 戚淮叹了口气,忽然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去,握了他手掌,"你心底,对我不曾有一分的愧疚吗?你与空弦上人打赌之时,对往昔的记忆,不曾有一分的怜惜吗?" "……" 江枫桥也许久没说话,他收回自己的手指,回身望戚淮,戚淮在等他答案。 "当时我不答应赌约,只有死路一条,再谈记忆,又何用?" 怎么也没想到,江枫桥会是这样的答案。 戚淮竟然笑出声来,笑了一半,又忽然扳过江枫桥的脸,凑上自己的嘴唇,勾他回吻自己。 冰冷的身体之中忽然迸发出热度,像是戚淮此刻的眼神。 江枫桥看他,平静地接受了,又不知怎地一笑,"九州浩劫将起,可若天鉴宝录在,便可阻止这一切。你去吗?" "我不是为了天下苍生去的,是为了你去的。" 戚淮耸耸肩膀,又低声道一句:"等我回来。" 江枫桥点了点头,点着灯,同戚淮一起出去了。 寒山门虽是新建,却是原来的模样,戚淮看了,只觉得感慨。 他身化一道绿芒,消失在云气之中,投入莽莽南疆。 妖族内乱,已经持续几年,凤王凰王镇压不住。 九大妖皇都想争夺天鉴宝录,不料这一日,天鉴宝录竟然失窃! 妖族炸开了锅,戚淮却轻轻松松揣着天鉴宝录,回到寒山之下。 顺着台阶往上,一直到山顶。 扫地的弟子见了戚淮,喝问道:"何人来我寒山门!" 不远处有执事弟子见了,忙过来查看,一见戚淮那面容,顿时吓了个屁滚尿流,"戚戚戚——啊!" 听不得谁这样结巴,戚淮上去就一脚将这弟子踏在脚下。 白凉正跟景蓝从含翠殿出来,此刻已然是长老了,远远瞧见这一幕,都皱紧眉头,立时过来,一见戚淮,都愣住了。 含翠殿里,江枫桥缓缓走出,一道灰白光芒忽然朝着他面门而来,却被江枫桥抬手接住。 他看向站在台阶前广场边那墨绿长袍的青年,却听到一声久违的—— "大师兄,我回来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