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暗恋对象高考700加 作者: 频繁上吊的咸鱼 简介: 我也普通,你也普通。大家都普通,连带着我的爱,也普普通通。我睁着眼睛,看你我之间的差距越拉越大,成为天堑。我努力追,拼命赶,有一天发现,追不上的。追上了,你也不会爱我。 ​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虐恋情深 天之骄子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愿 ┃ 配角:弗明言,黄明嘉,蒙毓,邱逸 ┃ 其它:暗恋 一句话简介:暗恋 立意:暗恋的意义当时不是偷偷摸摸,而是悄悄地变好,好到有一天我有胆量告诉你我的爱。 第1章 、某某年秋 有这么一种女的:不美,也没特别丑,镜子之前扭半个小时找自己一个好看的角度,指不定还未遂。 不蠢,也不怎么聪明,可能她小时候觉得自己巨机灵,读了几年书就消停了。 就这么个天资条件,她也不怎么努力,家里也没钱,父亲也不做大官,她试过读书改变命运,几次受挫就颓废,干了几天就犯懒。 她的感情经历很干净,除了单恋和男明星,没别的。她的兴趣爱好很狭隘,反正都不怎么高雅。 她的精神面貌并不积极向上,但也不自暴自弃,差不多隔几天发一次誓明天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稀稀拉拉奋斗几天就连头都不想洗。 她的过去很乏味,她的现在很随便,她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出息,但是她还是充满喜怒哀乐地活着,争取做一个不让别人讨厌的人。 这个女的,是我。 我叫李愿,今年19岁,大二在读,人生很没有指望,有一个暗恋对象,暗恋了五年,我跟他毫无可能,因为他高考700+。 弗明言不高不帅,做人刻薄,为友自恋,除了读书厉害和名字好听,可以说是什么优点都不明显。但我从高一就暗恋他,恋得死心塌地,暗得神鬼不知。 在我眼里,他独一无二。他的侧脸棱角分明,微微翘起的鼻尖在晚自习的灯光下闪着一点点的光,他发觉了我的目光,就转过头来,丹凤眼里闪着不耐烦的情绪,但还是抢过我手里的题,随手写了两个式子,然后翻着白眼转过头:“白痴。” 在我乏味的人生里,弗明言的存在是冒着热气的牛油火锅,滚烫,鲜辣。 在我毫无地方值得书写的人生里,唯一可以告诉别人,我和厉害孩子有点牵扯的地方,就是我高中同桌高考700+。 像我这种人,寡淡但不平静,往往心里上蹿下跳,嘴上谦虚忍让。 其实实话就是我也没什么好说好夸的,王婆卖瓜,自卖自夸,首先得特么有瓜啊我靠。 我初中的时候沉迷耽美小说,有名没名,靠谱离谱的我都看,荤素无所谓,因此我对身边的风云人物完全不关心,八卦绝缘体。 我简直就是一座佛像,在周六周日的加强班里保持着仰脖记笔记低头看小说的习惯,完全不在意谁是花了钱加塞进来的,也不去打听谁和谁早恋结果直接考出了加强班。 所谓加强班,就是针对江州一中实验班招收的,谁数理化学得溜才能考进去。 我初中成绩还是可以的,虽然不能和蒙毓这样的天才少女硬磕,但只要我不掉链子,过江州一中统招我还是没有问题的。 我爹妈因此对我考实验班多了一重期待,他们嘴上说的极为虚伪,“那么多重点高中呢,进不了一中咱们上二中,二中也能出清华的。咱们家希希,运气好说不定能上一中实验班呢,没去成也没关系,希希努力就好,一中统招考不进去,咱还有切块。希希不要有太大压力。” 我参加了江州一中的实验班自主招生,数学和英语我还从头答到了尾,物理和化学我直接睡了俩小时。 结果当然没考上,一共才收二十五个人,全江州的尖子生都跑来考,我怎么可能干得过。 然而,我还是摸到了幸运女神的宝石,我中考那年,数学和英语难度提高了,理化却降了,凭借中考排名,我进了实验班。 人生头一次,大名出现在了报纸上,我还看到了我熟悉的面孔—— 我们初中万年第一蒙毓,全江州中考第一名的大头像,照得惨不忍睹面目全非。 而我也有幸被挂在了初中的光荣榜上,受各路学弟学妹指指点点,承受了三姑六婆的褒奖,唉。 我爸妈听风就是雨,升入高中之前必得预习,他们就花重金把我塞进了何建国的数学补习班,也因此认识陈吉吉。 陈吉吉是五中的,往后跟我一个班,熟知各类风云人物八卦宝典。 所以我知道五中的三剑客,弗明言季子期和邱逸,弗明言成绩最拔尖,季子期最稳。 “邱逸呢?” “他最帅。”她指给我一个单薄的背影。 难为她了,我从来没认清楚补习班的任何一个人,更没发现那帮吵闹的男生里有谁长得略微周全点。 你简直不敢相信,何建国为了挣钱居然在自家客厅塞了三十个学生,上午一个班,下午一个班,晚上还有一个班!我觉得他那辆新宝马肯定有一个零件属于我。 整个暑假,我都觉得好像窒息了一样夹在一群人里听课,何建国懒得要死,拿着高三一轮复习资料就来教高一预备役,信息量大得一批,我这个智商,第一天懵懵懂懂接受了集合,明天就开始了奇函数和偶函数等等函数,晚上只来得及回去把教辅上的题目搞个大概,第二天他这辆高速行驶的火车又不知道又开向何方。 同时,我还报了化学班。摩尔的计算题我就没一道会的,总之乌央乌央的人头,唾沫和汗水混杂,我待在里面,脸都绿了。 我回家还得接着预习,不然爹妈那殷殷期盼的眼神就能变成喋喋不休的催促。 整个暑假,我一个头被塞了三个大,闭上眼睛,就是数理化。 倒是没怎么在意生物……中考不考生物,我那个名牌大学的小表姐很得意地跟我说,“生物容易死了,就是文科,背背就行。”等我学到孟德尔的遗传定律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受了骗。 难者不会,会者不难。 我什么都不会,我难死了。 我以为我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只要不在倒数,面子上过得去,这高中三年就苟着吧,千万不要做考名牌的美梦。 水准十分有限,自知之明就得提前上线。 其实也没有……因为那个时候的我对大学根本没有概念,我觉得好歹是实验班的,好歹也能混个985嘛,同济南开之类的……我简直脑子有问题。 天不遂人愿,我在开学考的时候,发现不倒数似乎也是要疯狂努力的。 数学和物理我还好,啃了一个暑假笔帽,总算没把自己啃成傻帽。 一到化学,我就歇菜玩完,越不懂越不想学,看着溶液和金属就恶心,我还翻了翻有机化学的书,已经做好一只脚迈进棺材的准备了。 可是我旁边的人为什么都这么强,都这么能答,我审题都审不明白的时候,他们刷刷地写得好快。 我在考场里打了个哈欠,我深知最后那道计算题我是怎么都算不出来的,还是别浪费笔油了,前排有一个男孩子在考场里左顾右盼,看到张着嘴打哈欠的我,有一瞬间敌意的停留。 哥,你误会了,我不是答完了检查完了,我是在召唤神灵希望阎王早点带我走。 开学第一天,我就知道那点因为中考成绩撑起的虚荣心是不做数的,初中那薄薄几页知识,最难的平面几何也就是打个牙祭,背背离子就混个高分的日子已经远去了。 我不是那种一受挫就斗志昂扬的个性,我也不知道考个普通一本和985的差距有多大,我从小到大都是糊里糊涂读书的,没有良心老师神兵天降,也没有高知双亲指点迷津。 我就是觉得很迷惑,我从小到大就是这么读书的,为什么到了高中就都行不通了呢? 我认真听讲,写作业,再加额外的学习资料,为什么我学不好呢? 是我不够努力吧,然而我又要怎么努力呢? 我物理也差化学也差,语文英语也不是得心应手的水平,我要怎么一碗水端得平呢? 谁可以教教我? 我不知道可以求助谁,我除了看小说混贴吧以外,对互联网一窍不通。 也许网络上有名师藏龙卧虎,有状元分享高中秘籍,而什么都不懂的我只是去买了一套今年的高考试卷,我总得知道高考试卷的占分比吧。 书店里各色教辅琳琅满目,我站在书山书海之前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所有人都告诉我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然而我的马蹄到底该踏往何方?这条道看不到尽头,谁可以为我拉一个进度条? 军训的时候,我也过得很颓废,不认识人嘛。我抱住自己的膝盖,躲在阴凉一角里,听得到活泼大方的女生跟教官自在地聊天。 我多希望我活在一个网游世界里,一切属性写得清清楚楚,提高的方法一目了然,我可以去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对一群陌生人怀有莫名其妙的敬佩感,觉得一间平凡的教室神圣,觉得过往的人生一片混沌。 我军训回来那几天,每天都睡得很早,完全没有摸一摸那些习题的欲望,我觉得我看一眼题干就想吐。 后来,我一度怀疑我有病,我经常坐在书桌前一两个小时却毫无建树,整个人好像一台失控的机关枪,朝着四面八方一通乱扫,全部脱靶。 就是这种要死不死的心态,我迈入了高中。 整个高一我都很不快乐,我成绩不好,一开始很努力很努力,毫无起色后尝试找方法,然而密集的理科知识怎么可能放过我,再回神又落了一截,再补再落,我的脑容量就好像作物轮种的田地,割一茬稻子,长一截麦子。 我每次学点新东西,老知识就会很快烟消云散。后来我投降了,我对那些抄不下来的化学笔记放任自流,我对不会写的物理题听之任之,晚上枯坐一个小时,一个字也不想写。 我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样,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白痴,我不仅白痴,我还不想努力了。 对,我不仅成绩不好,脑袋不聪明,我还不想努力了。 我晚上睡不好,早上打瞌睡,被何建国从数学课上拎到黑板上做题,手指捏着粉笔写下几行驴头不对马嘴的公式,同学们都很有素质,他们不会笑的。 何建国不指名不道姓一顿骂,办公室茶烟沉浮,隔壁办公室聊天声喧哗,何建国敲着桌子,我斜着眼睛看墙壁上挂的灯,我知道今晚的作业又写不完了。 他沉默着说,“学文吧。” “文科简单些,你压力也小些。” 他碾灭烟灰。 “你数学还不错,很有搞头。英语和语文也超过我们班平均分了,你的问题就出在理化上。学文吧,李愿。” 李愿,学文吧。 我鹦鹉学舌,一字一句把何建国的话复述给父母听。 他们对视沉默,他们说,“遇到磨难就想逃是不对的,你应该越挫越勇,勇往直前啊。初中的成绩那么好,为什么非要学文呢?大三科也挺好的,生物不是也能考九十多,理化不好咱们可以补课嘛。” “才上学期呢,期末考试都没考。高二才分科呢,希希你可不要急。咱们就是学得慢,咱们知耻而后勇,有后劲呢。” 我对文科一无所知。我无人指点,并且越来越觉得自己就是个垃圾。 陈吉吉听到我想学文的事情,瞪大眼睛说,“理科实验班跑出去学文?别人得怎么说你啊,学理学不下去,把文科当垃圾场?” 我说,“我本来就是学理学不下去,文科当然不是垃圾场,可我确实是垃圾。别人说的都是对的。” 我一闭眼就能回忆起我和陈吉吉靠在走廊里,盯着十一月份的灰霾,弗明言出来接水。 我知道他是期中考试的年级第二,除了语文成绩一般,数理化几乎满分。但我们根本没讲过话,我也没特别注意过他。 我本以为那是一次很简单的擦身而过,毕竟我跟他不熟。 但他偏过头看了我一眼。 “成绩不好就是垃圾?专科的学生都想着努力升本科呢,要按您的划分标准,人家是什么?您趁早学文吧,文科生那么多大神还是年年被人骂,不就是有你这种人吗。” 弗明言…… 我再睁开眼,是A城干燥的秋夜。原来我已经大三了,原来我距离弗明言锥心刺骨的那一眼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这么多年,我也在A城读书,我可以搭地铁坐公交以看望老同学的名义去占用他一个下午,然而我胆子这么小,我只能一遍一遍地回忆起那个冷若冰霜的眼神,别人都因为一句暖心窝的话心生好感,只有我,因为他那个怎么捂都不可能捂热的眼神念念不忘到今日。 A城干燥,我忽然摸到了满脸鼻血。 我匆匆忙忙起来找纸,却听到了厕所里舍友隐忍的哭泣。我想了想,还是敲了敲厕所的门,那是国庆节,大家都回去了,宿舍里只剩下我和她。 “出来哭吧,我没睡。” 她打开门,披头散发,眼睛又红又肿。 我看着她,莫名其妙湿了眼眶。 她坐在我桌子上,低声说,“分手了,哭了半夜。” 黑夜里,她浮肿的脸仍然憔悴得很明显。 “为什么他可以一边说喜欢我,一边坚决地分手。” 我趴在桌子上,“不知道。” 我心里有一个满到快要装不下的秘密了,我喜欢弗明言,我暗恋他很久了,可是我不敢跟别人提起,舍友尚可以哭一哭纪念她的爱情,而我又作为什么而哭呢? 我很轻声地说,“我有一个朋友。” “她有一个很喜欢的男生,高中时候的。她高考以后,听别人说,那个男生在球场上夸她好看,夸她性格好,就差没说喜欢她了。 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将信将疑了很久,因为那个男生很优秀。 你知道吧?高中的时候帅哥固然引人注目,数理化生能考满分的男生也很惹人注意。” 我没再说话。 舍友顾不上哭,问我,“然后呢?” 我轻声说,“没有然后。他们没有故事,没有表白,没有后来。” “那个男生怎么这样?不是说喜欢人家吗?” “他没说啊,他只说她很好,从来没说过喜欢啊。” 舍友瞪大眼睛,“那不是一个意思吗?” “不是的。高中的时候眉目传情都是虚的,小纸条也不算数,只有一句明明白白说出口的「我喜欢你」是真的,异性的喜欢其实是一种变相的底气。哦,原来我没这么糟糕,原来有人喜欢我。” “他们的高考分数云泥之别,大学更不是一个层次的,能有什么后来。就算当时有什么想法,也都在社团、绩点、入党里面磨干净了。” 舍友不再哭了,她可能想起了自己的高中,“是啊,我也不记得我高中的时候喜欢的那个男生了。那个时候关系真好,我背不出来历史,他还会拿书敲我的头。 我都不记得我有多久没见过他了,他好像谈了女朋友了。只是,那也不是我能问的。” 弗明言的近况都不是我能问的,我真的很像小偷,一条微信朋友圈,一条空间状态,一句别人的闲言碎语,我一点一点偷偷摸摸地拼凑起大学的弗明言。 于是我越来越明白一个道理,我的爱,对弗明言毫无意义。 全世界的暗恋者口中的等待都是自作多情,等待的前提是约定。 一个从来都没有过的约定,一场没有尽头的等待等来的多半是蹉跎过时光的大彻大悟。 大二的秋天,我看着心碎得像个小孩子的舍友,忽然攒出一滴眼泪。 弗明言从来没当过真,他从来没喜欢过我,他也不会来找我。 第2章 、再度某某年秋 我和弗明言这种毫无关联的状态终结在大二的秋天。 刚开了学,学业不忙,参加的社团跟某某男明星的后援会有合住 我和弗明言这种毫无关联的状态终结在大二的秋天。 刚开了学,学业不忙,参加的社团跟某某男明星的后援会有合作,送了一大打剧院话剧票。 男明星是文青设定,也就是在话剧里打个酱油,我本着有便宜不占大笨蛋的想法,搭了地铁去看剧。 那天我拾掇得很简单,穿着衬衫阔腿裤,挎个布包,头发随便一扎就出门了。我戴上耳机,隔绝一切。 一闭眼,弗明言的侧脸就清晰可见。我记忆里的少年大多数时候都在学习,端正又专注,留给我一个神情冷漠的侧脸。 《年轻的时候》里面,潘汝良未曾见过沁西亚却能画出她的侧面,再见到的时候就有一份缘分天注定的感觉。 这本小说很有意思,主角因为年轻,所以憧憬爱情,憧憬与藏污纳垢的生活相反的一切,那种命中注定的感觉驱使他爱她,但最后又因为藏污纳垢是人生常态而顿悟。 我不停地回忆那个侧脸,是否也可以流畅地画出来呢?我从来没有试过,我害怕我不能,显得我的爱打了折扣。 如果我今天能遇到他,是否意味着我们也是命中注定,哪怕只是一种年轻的时候的错觉。 我摇摇头,驱走幻想,A城一年也未曾相遇,哪里有这种运气?更何况他从来不看戏剧。 我到达剧院的时候,离剧目开演还有一个小时,整个剧场只开了柔和但又昏暗的灯,我找到座位,直接窝进座椅里,耳机里播放着《SallyGardens》的一个不为人知的版本,慢慢睡着了。 我是被讲话的声音吵醒的,我旁边坐了一对情侣,正窝在一块偶偶私语。 我笑了笑,总觉得爱情美满的人幸运,且优秀。我看看表,还剩十五分钟开演,人也来得差不多了。 恐怕如果没有男明星出演的噱头,这么黑暗的剧目上座率应该不会很理想。 我巡视全场,忽然大脑轰鸣,我看了我熟悉的面孔。 陈吉吉翻着白眼的样子历历在目。 适逢国庆,陈吉吉来A城旅游,顺便跟我约饭。 陈吉吉跟我认识没有什么特别的,准高一的时候上过何建国的补习班。当年的理科班一共十二个女生,女生彼此都挺熟的。 学校早些年迁新址,盖大楼,有条件还行的宿舍楼,但不强制住校,我爹妈横了横心,高二的时候就把我给送进去了,我和陈吉吉、黄明嘉、蒙毓是舍友。 我跟她算不上形影不离,也不能说推心置腹,手拉手上厕所还是没问题的。 补习班那会,最震惊我的就是她对风云人物的如数家珍。 谁和谁谈恋爱又分手,谁又做了谁的小三,我怎么都想不明白,初三的小孩一个感情世界这么复杂吗? 反正谁比较帅,谁理化成绩好,我在开学之前就搞清楚了。 我觉得我就是个傻子,完全不明白未来的对手都是谁。 (后来事实证明,没人是我对手,没人把我当对手。) 陈吉吉脸很小皮肤很白,人很热心,做事很利落,学习也比我学得好多了,但是嘴巴确实毒得不行。 我一度怀疑,八卦和说别人坏话是她发泄压力的一种方式,而我假清高表面上不掺和人家的事情,活活把自己憋死,所以我学习不好。 一年大学过去,她铆足了劲打扮,羊毛卷烫了,红唇安排上,乍一眼,以为她工作三四年了。 我没好意思说,怕被她嘲笑审美落后。我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也不知道什么审美是正确的,风衣穿了,卷发披了,眼线眉毛都精心画过,唇膏色号也要跟上。 往奶茶店那光亮的镜子面前一杵,那两个清汤寡面的女生早就无影无踪了。 见面也就是我带她去各个景点转一转啊,地方小吃吃个遍,微信步数排行榜蹭蹭往上升大概就是旅游的唯一收获了…… 我在这待了一年,反正没体验出什么深度,就是朋友圈九宫格发得很满足,发两张美颜过的照片也没那么做作。 也没什么好兴奋的,微信常联系的人,见了面也不会大呼小叫。 我们这代人是没什么仪式感,但要是久别重逢铺天盖地的喜悦要以失去手机电脑为代价,我宁可没有仪式感。 但是确实很自由,因为高中的圈子束缚感和参与感已经不那么强了,又与现在的大学圈相去甚远,所以可以肆无忌惮地八卦大学同学,并且猖狂地猛说舍友坏话。更何况对面是陈吉吉。 晚上逛得太晚,我回不去学校,就一起开了个标间。因为是异地相见,我们都很兴奋。 我离开了陈吉吉,失去了八卦的来源,自己也不知道能去哪里打听,遇到了陈吉吉简直是久旱逢甘霖。 陈吉吉经常在朋友圈发的友谊是和大美女丁海灵的。 丁海灵高中的时候特别扎眼,我们高中不允许披头散发不允许烫染,她就挖空心思编发,一个马尾辫她能有很多花样。 我特别佩服能支配自己双手的人,我就永远梳不出蝎子辫、法式编发和空气感很足的马尾,每每尝试,都会烦躁地丢下梳子,大吼一声,“老娘不编了!” 她成为全年级有名的美女当然不是靠编发。我第一见到丁海灵,手里就挽着陈吉吉,我简直被她抢眼的雪肤红唇和夺目的明眸皓齿给闪花了眼睛,她简直跟我不是一个次元的。 陈吉吉很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她一甩头发,洗发水的味道沁人心脾,她就这样迈着长腿走开了。 “神经病,上高中还化妆。”陈吉吉翻了个白眼。 我看着美女还未走远的背影,我初中的时候见过黄明嘉,觉得那是惊鸿一瞥,忽然发现自己眼皮子真浅,不仅没见过学霸,还没见识过美女。 陈吉吉初中和美女同班,她说,她们班女生可虚伪了,成天拉帮结派的,互相说坏话,彼此看不惯,还姐姐好妹妹亲的。丁海灵就是她们的公敌。 于是我听陈吉吉讲了好大一段她们旧年的恩怨。 在他们初中班,只有陈吉吉跟她玩,久而久之也算好友。但是陈吉吉并不喜欢她。 那个时候,学校文艺汇演,丁海灵是大美女,当然要为他们班做个贡献,跳个舞献个花都是班分。 丁海灵是个很爽快的人,她很利索地答应了。但是她心思很活泛,觉得寻常跳舞唱歌没新意,打算排舞台剧。 那个时候她人缘已经很差了,但是在陈吉吉眼里,那些女生都有病,见不得别人漂亮,别人受欢迎。 舞台剧演了个很老套的剧本——水晶鞋。为了显得不像胡闹,换了英文剧本。 演戏必须要有演员,辛德瑞拉的角色当然是丁海灵演,她给自己的好朋友陈吉吉分了继母的角色。 陈吉吉冷笑着说,“我还以为她给我拨了个戏份多的角色。” 两个坏姐姐则给了两个想演的女同学。 而王子,丁海灵瞧不上他们班任何一个男同学,她转头去找了邱逸。 邱逸是我高中同学,他是我这辈子见过最不修边幅的帅哥了。 邱逸成天咧着个嘴傻笑,他完全不明白大家为什么夸他帅,他也没什么审美观,校服丑得逆天了他还穿得很乐呵,他那头发我都想给他拿挖土机推平了。 邱逸头发凹凸不平好像乞力马扎罗的自然带,兼具森林草原和雪山,据他说是他外公剪的,后来他常年板寸,戴黑框眼镜,彻底埋没了漂亮眼睛,别人打招呼,他就傻笑,用力地挥舞胳膊,毫无帅哥包袱。 这种纯天然无公害的大帅哥在高中的时候灰头土脸都是璞玉,初中的时候单薄清秀的少年形象简直摄人心魄。 丁海灵很喜欢邱逸,不用她承认,陈吉吉一眼看穿。 她很努力地想演出一种她和邱逸很熟的感觉,然而邱逸没有立刻答应她。 邱逸摘下了黑框眼镜,揉了揉眼睛,凑近了丁海灵,“您说什么?” 陈吉吉不知道丁海灵心动没心动,但她自己承认,邱逸的脸凑过来的时候,她都觉得心跳漏了一拍。他睫毛真长啊。 邱逸笑了笑,我都能想象那个笑容有多傻。然而在有的女孩眼里,邱逸这一笑就好比趴趴熊那种软软的感觉,好比春天化掉的冰。丁海灵再美,她也是「有的女孩」。 我听到这里,特别怀疑我自己。我初中怎么就没个帅哥呢? 我初中班上怎么那么多觉得自己很帅,假装自己很社会的小痞子?人衰的话,连帅哥运都这么衰。 邱逸说,“对不起啊,我周末挺多补习班的,晚上还要练小提琴。祝你舞台剧成功,哈哈。” 这个「哈哈」纯属我脑补的,他被小姑娘整得很尴尬的时候,就一直哈。 丁海灵没有请动邱逸,于是找了另一个男生,也算眉目清秀,就是成绩很差,不够大众情人。 排练的时候也有很不愉快的事情发生,做群演的女生觉得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要演员自己负责人,剧本要自己打印,道具要自己准备,快演出了演出服和妆容也没着落,她一个负责人什么责任都不负,实在说不过去。 “我还帮她说话了呢,我说都是学生,丁海灵也做不到全心全力啊。”陈吉吉的神情好像祥林嫂在说,“我真傻,我单知道……” 最后是她们班主任出面摆平了,因为吵得确实很厉害,本来就不服你,没事也要有事地搅三分风浪出来。 她们班主任是个很年轻的女老师,她联络了剧团,找来了差不多的服装,她也答应到时候会租化妆师,同学们负责表演就可以了。丁海灵嘴一抿,没有说话。 排练的气氛一直不活跃,丁海灵兴致满满地转圈,她的「王子」也高高兴兴地配合着她。 而作为继母的陈吉吉只是在角落里背词,很少理睬辛德瑞拉和王子。而讨厌丁海灵的女群演则窃窃私语着。 我于是想,恐怕她们成绩都不太好,或者没赶上考试复习前,这一天天的,太闲了。 真到了文艺汇演那一天,大家都画了夸张的舞台妆,穿上了鲜艳的戏服,陈吉吉演继母,脸画得格外可怕。 她睫毛上糊了一团黑,她眼睛下面还有一团黑,她一摸额头,怎么还有一团黑,嘴唇上也黑得发亮,深紫色的戏服有硬质的高领子,把她的下巴抬了起来,卡得非常难受。 其实大多数人都穿得差不多,那两个坏姐姐则穿得五彩斑斓,脸上的妆容比之石榴姐也不遑多让。 唯一闪闪发光的是丁海灵。 她没有穿老师安排的衣服,也没有化滑稽的妆容,她自己不知道去哪里弄来了一条银色纱裙,又蓬又轻,而水晶鞋更是熠熠生辉,并且合脚。 她事先没有告诉任何人她要穿自己的衣服,穿自己的鞋。 陈吉吉也不知道。当时她什么都没有想,她只是在想自己的台词有没有记熟。 丁海灵这么一出,让后台演员的气氛十分尴尬,两位坏姐姐的演员只是别过了头,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五彩的脸。 没有人夸丁海灵漂亮,夸裙子夸鞋子的也没有。丁海灵没有听到表扬,很疑惑地回头对着同样衣冠楚楚的「王子」说,“怎么了?” 「王子」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也许都不知道丁海灵没有提前通知。 班主任说,“丁海灵,你先把这身换下来,灰姑娘参加晚宴之前的衣服你自己准备了吗?” 丁海灵又拿出了一套白色的裙子,“可以吗?” 班主任看了看,“随便你,你穿吧。” 我问陈吉吉,“这也不算什么啊,她不就是想漂亮点吗,能理解吧。但是她为什么不和别人打招呼呢?这对她有什么好处,还能有人不让她穿了?” 陈吉吉想了想,说,“也许是如果别人知道了她穿自己的衣服,可能也会找一套好看的衣服吧。” 我简直匪夷所思,“这也太傻了点吧,这不是凑上去让别人讨厌吗?” 陈吉吉说,“她一直脑子不好使。” 那天最让陈吉吉在意的不是丁海灵大放异彩,也不是女同学们的闲言碎语。最令她心碎的是,邱逸的出现。 因为是秋天,汇报厅没有开空调。陈吉吉整个人捂在厚重的戏服里,出了一脸的汗,那些团团黑迹就化在了脸上。她一登场,所以人都笑了。 她不介意为丁海灵做配,但是她不想自己形象过分不堪。 她咬着牙演完整场戏,丁海灵飘飘然像个仙女一样过来慰问她。 人在脆弱的时候,亲近的人一问,很容易掉眼泪。陈吉吉这么一哭,黑彩掉得更厉害。 陈吉吉说到这里,不再说话了。 我试探着说,“邱逸来了?” 陈吉吉说,“对,他来了。” 邱逸来了。 丁海灵立刻松掉了她们牵住的手,然后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她也觉得松掉了手很尴尬,但下意识松了,再牵回去更尴尬,于是她便一心一意去找邱逸了。 我于是问,“邱逸看到你了吗?” “邱逸看着我笑得很开心,是嘲笑。” 当时我不了解邱逸,如果是三年后的我,绝对不会问这个问题。 他傻了吧唧的,就算看到了,那一脸笑容也绝对不会掺沙子藏刀子,而且他的脑子里永远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关注点就和别人不一样,我觉得他笑只是因为习惯性敷衍,而不是存心挖苦。 陈吉吉是否喜欢过邱逸我并不知道,但是穿着公主裙松开手的丁海灵对于她来说绝对是不可原谅的。 友谊可能就是这样,一开始澄明透亮如水晶,然而出现了第一道裂痕,再小心,也会有第二道。 陈吉吉不会和丁海灵翻脸,如果她因为这样的原因去吵架,恐怕会被当做神经病。 陈吉吉说,“她就这个样子。” 陈吉吉很不屑地接着告诉了我,丁海灵和邱逸的后续。 “丁海灵脑子有病,她跟邱逸告白被拒绝了,这么丢脸的事还写空间,悲春伤秋一大堆,还让别人以为邱逸对不起她呢,邱逸能看上她,我把眼珠子挖出来,还跟她搞暧昧,她自个做梦做多了,在这假文艺当什么白莲花。” “你知道弗明言吧?他喜欢丁海灵很久了,全校都知道,他和邱逸还是好朋友,还挺尴尬的。”陈吉吉接着给我科普八卦。 我当时不知道弗明言,后来我知道了。 第3章 、砰砰 砰砰 后来的我在A城的宾馆里吹头发,陈吉吉就坐在我旁边卸妆。 “弗明言真是一言难尽,你说他好好一个A础后来的我在A城的宾馆里吹头发,陈吉吉就坐在我旁边卸妆。 “弗明言真是一言难尽,你说他好好一个A大的学生,上赶着犯贱。我们当初都以为他根本就不喜欢丁海灵,开玩笑胡说的,高中的时候丁海灵不是还来贴过他吗? 弗明言看都不看她一眼啊。你说这女的就是闲出屁来了,她希望她看不上的人对她死心塌地,好让她跟别人炫耀自己有多少个追求者。复读还是个二本,咱们一中快百分之九十一本率,她也算凤毛麟角了。” 陈吉吉一边卸眼妆一边对着正在吹头发的我说,“弗明言虽然讲话不怎么客气,但也是挺不错的人,就是缺心眼,鬼迷心窍。” 我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问:“也许人家现在改好了呢?怎么在一起的?” 陈吉吉以一个极其狰狞的表情撕掉了假睫毛,说:“没怎么着就在一块了。就开学的事呗,没怎么处就分了,恰好过了第一次大作业,真好笑。 A大也没什么妹子,弗明言还学的生物工程。丁海灵被从前的男朋友甩了,也是个二本,自尊心一泛滥,就来找弗明言刷存在感了。 弗明言看着挺冷淡的,结果丁海灵主动撩他就接了。后来就分了呗,丁海灵觉得他太忙了,不能跟她腻腻歪歪的,说踹就踹,显得她高数作业和计算机作业不是弗明言写得一样。” 她眼妆一没,眉毛一秃,就剩一张涂得红红的嘴一张一合。 我手一顺头发,掉下来不少。 我一点也不惊讶,那天我在剧院里看到了。漂亮姑娘来A城看望男朋友,手牵手来看话剧,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唯一做得不好的就是,没有像个普通同学一样上去打个招呼,我看到光彩夺目的丁海灵和她身边气质出众的男生,战战兢兢地缩在座位上,生怕被他们发现了,然后假惺惺地起哄和恭喜。我做不到。 我真不知道我能说什么,弗明言喜欢丁海灵这件事,我知道很久了。 就是因为我知道,我高中三年才亦步亦趋,除了他不经意地靠近,我不对我们的关系做任何的努力。漂亮姑娘谁不爱呢?虽然她有伤人的虚荣。 我什么都记得,有关弗明言的一切,包括他喜欢的人。 我深深地看了一眼什么都不知道的陈吉吉,转身出了洗手间。 陈吉吉来A城一趟不容易,打算组个局,见见老同学,在A大的邱逸、弗明言、蒙毓和B大的言子清、季子期,I大的黄明嘉,她预备明天都喊上。 我立马反应过来说,“黄明嘉和言子清,算了吧!” 陈吉吉一拍脑袋,“她们高三打过架!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跟言子清关系没多好,她决定不叫上言子清,她拉了个群,说起了吃饭的事。 蒙毓和弗明言都没有立刻在群里说话,也许是不在线。黄明嘉极其兴奋,乐得找不着北,“吃什么呀?我知道有家法餐,做得特别好!日料要吗?海鲜海鲜!” 我看着笑了,有一搭没一搭地黄明嘉商量起来,黄明嘉满天想餐厅,多贵的她都敢说出口,我没好意思直说,陈吉吉就更不可能说吃不起了,我跟陈吉吉齐心协力想把大小姐的想法拽得平民一点。 邱逸忽然说话了,“我觉得肯德基都超出我的消费水平。” 黄明嘉立刻安静了,邱逸接着发,“吃麻辣烫吧,三十块钱管饱。” 我和陈吉吉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果然是邱逸」的奇怪表情。 “我觉得A大食堂好吃,你们来可以刷我和弗明言的饭卡,记得转账给我就行。” 弗明言忽然说话了,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他发的是语音,我颤抖着点开,耳机里传来熟悉的声音,他长得不算出众,声音却冷淡又勾人,“邱逸你是不是有病?” 邱逸发了张表情包,地铁大爷看手机。 弗明言接着发了条语音,这条长了一点,我于是听出了疲倦,“老同学凑在一起吃火锅吧,一个包厢两个锅,至于付钱的话,大家都是学生,我觉得陈吉吉来一趟不容易,我们大方一点吧。” 陈吉吉立马兴奋了,“大佬你真好!” 邱逸于是发,“为什么不吃麻辣烫……” 我看着大家热火朝天地讨论,想到弗明言刚刚分手,半天没忍住,还是发了条消息单独给他。 半了还是没忍住,给弗明言发了条微信,“听说你最近分手了?你还好吧?” 他回语音回得很快,“陈吉吉个八婆。” 我又问他,“丁海灵?” 他又回了,“散了。” 他显然不准备跟我多说,我再问就是讨人嫌。但我无所谓,不是八卦,不是窥伺,我是真的想知道整个过程是不是陈吉吉说得那么不堪,见色起意的男生,朝三暮四的女生,这样的故事,我是不信的。 哪怕直觉告诉我,现实没小说那些脑回路,他们在一起就是在一起,分开就是分开,没那么多不落俗套的因缘际会,也没有多少不落窠臼的相遇分离。 他最后说,“跟实验跟到现在,我还在走路,有点累,明天我给你打电话说这个事吧,你们这些小八婆。” 我坐在床沿上,听着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无奈的语气,曾经就出现在他给我讲化学题的时候。 全年级都知道年级前三的弗明言喜欢借读班的大美女,知道大美女喜欢他最好的兄弟邱逸。 男生的友谊比我想象得豁达得多,他没有不待见邱逸,邱逸也丝毫不觉得跟兄弟的心上人有牵扯有什么不自然。 他从来没有大动干戈地追求过丁海灵,他一边喜欢丁海灵,一边在篮球场上说这个不错,那个挺好,全年级略有姿色的女孩他都惦记。 我也不错,我也在他球场上漫天扯火车皮的时候被提到过。 高一那年大家考完期末考试,聚众吃麻辣烫,他送我回家,我不怀好意地问他,“你到底喜欢谁?黄明嘉还是丁海灵。” 他皱着眉头说,“其他女孩都是说着快活,因为漂亮。丁海灵不一样。” 我当时就告诉我自己,快死心快死心,这个垃圾玩意,喜欢这个喜欢那个,垂涎美色也就算了,心里还有个不可取代的白月光,他这辈子都不会看上我的,醒醒吧李愿!! 要是真这么容易死心就好了,我那天晚上回家做题的时候,笔在滑块上戳了一个洞两个洞,末了只能幽幽叹气。 我不能再酸了吧唧地问他丁海灵的事情,万一他察觉了我那点不轨心思,他还不满篮球场说,那我就完了。 他嘴上说,最在意丁海灵,可是一点实际行动都没有。高一下学期的时候,他跟男同桌彻底闹翻了,原因也说不出来,何建国立刻把他调到我身边来,大概是看我长得比较老实。我心里万马奔腾,但是表面上一派淡定。 弗明言果然很厉害,做题厉害,嘴皮子也厉害,我经常给他气得七窍生烟,但又厚着脸皮戳他,问他题目怎么做。 很多我算半天的题目,他一眼就看出来答案。他得意洋洋地说,“C都明晃晃告诉你,我是答案了,你还看不出来,真够笨的。我再讲一题啊,你下了自习必须给我买可乐,知不知道?” 我当然火冒三丈,但是我还是诚恳地问他,“为什么你做题这么快啊?” “这是类型题啊,数字都很普通,得数当然快。其实看得懂例题不难,但是多练习就能很快反应出来了,你还是要多做题。” 我懵懵懂懂地点头,“那你呢?你做什么参考资料呢?” “我?我是天赋,不需要练习。” 我气得快吐血,还是被他拽去买冰可乐。他一边开易拉罐,一边似笑非笑看我,“多吃多喝,能聪明点。你爹妈铁定是觉得你学理好是个愿望,所以给你起名叫李愿。” 我一边拧果汁的瓶盖,一边反问,“你为什么叫明言?” 我拧了半天没拧开,他笑着摇头,拿过我的果汁,把易拉罐递给我,我被冰得一哆嗦,他笑着给我拧开了,然后用他独特的声音,慢条斯理地说,“明德善言,是我的名字。” 我抢过果汁,灌了一口,冷笑着说,“你的德,你的善呢?怪不得你不叫德善。” 弗明言一怔,然后拧住我的脸,他也没下大力气,就虚虚拧住了,我怔怔地看着他,食堂那微弱的灯光,我都能看到他脸红了。 他冰冰凉凉的声音都虚了,“我拧你,你都不躲啊?傻不傻?” 我回家的路上都乐飞了,回去做物理卷子都不烦躁了,心里浮现出无数种可能性,一边傻笑一边算题目,算得满篇都错都没感觉,不知不觉一点多钟,我订正的时候,欢呼雀跃的心才冷了下来。 他拧了一下我的脸,我就胡思乱想一大通。我的卷子做成这样,离他动不动就满分差了十万八千里,我每一科都不如他。 语文他选择题能全对,哪怕作文写得中规中矩,他甚至都考过年级第一。 我奋力地接着计算,奢望在公式和数字的积攒中,草稿纸的堆砌中,一点点向他看齐。 我不希望,我跟他之前的鸿沟越拉越大,我不希望我跟他就这么算了,也不希望我成为一个毫无指望的追求者,我起码要有一些东西作为我的砝码,我们的价值不要相差太远。 我常有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那就是我是灰姑娘,高考就是我的水晶鞋。 王子爱上了穿水晶鞋的灰姑娘,弗明言也许有一天会看到我的闪闪发光处。 我在神仙教母出现之前,需要应付坏姐姐坏继母,所以我要认真做题,需要打扫厨房清理家居,所以我要努力做题,需要种南瓜跟小动物友好,所以我要拼命做题。 谈何容易呢?我努力了近三年,也未曾追平过。高考一战,他有千钧重量,711分说明一切,填完志愿,尘埃落定,他在榆树下挥手告别,我看着他脸上浅浅的笑容,想起那些咬着牙写完的卷子,手脚冰凉。 水晶鞋到底被谁穿上了呢?是本来就拥有一切的公主,还是我所不知道的某某。 但是在那朝夕相处的日日夜夜中,我和弗明言确实越来越熟。 我曾经傻了吧唧觉得我在他心里有一点分量的事情就这么来了,托丁海灵的福。 弗明言对任何女生都十分不温柔,甚至凶巴巴的。所以他会给来问他题目的丁海灵脸色瞧。 高一上学期,期末考试之前,丁海灵拿了生物题来问弗明言,而弗明言正好是生物竞赛生,但是她跨了大半个走廊来问题目的行为仍然显得很奇怪,大家都知道弗明言喜欢她,她自己不可能不知道,她看起来也并从未在意过弗明言,为什么,她要来问?坐在我前面的黄明嘉立刻就想明白了。 而我那不善思考的大脑只是在想着可不可以偷瞄一眼她的卷子,是什么生物题目值得她来问竞赛生。 弗明言的态度很冷淡,随便写了几个字就把卷子还给了她,“不懂就看看课本吧。你们班李明月也是年级前五,你可以问她。” 黄明嘉对丁海灵有不加掩饰的敌意,她也比我直接得多,她不偷瞄,她直接抢卷子。 丁海灵被抢走了卷子,只能红着脸看比她高一个头的黄明嘉看题。 黄明嘉到底不是陈吉吉,她自信张扬,但并不刻薄。她看完卷子倒也不说话,什么表情都没有。 她只是递给了我,我蒙住了。 她为什么要给我!!她给我干什么!!我看起来很想看吗?? 那真是一个万籁俱寂又万众瞩目的奇特时刻,我不知道接不接,黄明嘉把卷子放在我桌子上的前一刻,丁海灵红着脸来拿,最终拿起卷子的人却是弗明言。 弗明言的五官分布因为那张歪嘴显得无比冷淡,他向上看的时候很像朱耷的鹌鹑。 他对我讲,“不难,你肯定会做。”然后开始敷衍丁海灵。 为什么?你要特意交代我一句??我看起来很在意你和丁海灵吗!! 整个闹剧简直没办法看,丁海灵不依不饶一定要和弗明言聊天套话,而弗明言那种不屑一顾的神态简直发挥到了高潮。 她清甜的嗓音在关心他的衣食住行,而弗明言从未停下手中计算的笔。 本来他只是个读书很强,说话不太客气的普通男生,然而当天他脸上的冷漠配合天生的五官走向,竟然显得很戏剧。 弗明言眉眼普通,但是侧面轮廓相当好看,冷着脸一言不发,低头算题的样子,并不比丁海灵那张因为难堪而失去了颜色的苍白面孔弱势。 而丁海灵显然下不了台,黏在弗明言座位旁边,站在一群平时很不团结但无一例外很排外的实验班冷漠面孔里,不知道是直接走掉,还是接着说对面不感兴趣的话题。 黄明嘉说,以丁海灵的智商,她得事后才能想起来,到底多少双耳朵想听她接着说那些不着五六的话。 最后解围的是季子期,我们的班长。 “就季子期事多。”黄明嘉冲我抱怨。 季子期说,什么题目我也看看。丁海灵灿烂的笑脸才再次有地方可以绽放。 我跟季子期并不熟悉。他成绩很好,但争不到年纪第一,他长得很白净匀称,但是在我理解中,男人的帅必须要有锋芒,但是季子期好像从来没有脾气。 相反,弗明言就很有锋芒,所以他在我眼里,帅得一塌糊涂。哎,我天生眼瞎。 他们俩初中的时候,关系还成,男孩子嘛,即使不怎么推心置腹,也可以勾肩搭背。我瞎猜的,我跟几个男的熟啊…… 上了高中,照理说该因为丁海灵是邱逸跟弗明言尴尬,季子期好好先生,没想到邱逸是个缺心眼,而弗明言和季子期都是心眼奇多的人。 弗明言绝对不肯让自己吃亏所以人缘很一般,而季子期的好人缘很多都是建立在吃亏上的。 弗明言悄悄地告诉我,“我很希望跟季子期好好当朋友,但他不待见我,我只能赶紧不待见他,不然多跌份啊。” “不过他为什么不待见我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我有一千字万个答案。 因为弗明言的确不好相处,冷不丁刺你一下,他的优越感加上并不友好的神情语气,分分钟扎心窝。 比如他对待自己有好感的姑娘,“我不喜欢她利用我,虽然我觉得她很漂亮。” 比如他说黄明嘉,“家里有钱有退路,自然不必拼尽全力,但我觉得你也不用和季子期这么传纸条,他怎么想我不管,他愿意被影响就拉倒,但你的纸条要经过我,我很烦。” 比如他曾经说我,“不就是有你这种人吗。” 他居高临下的优越感,明摆在台面上的自傲,没人会喜欢他。 成绩好了不起啊,大家愤愤地议论他。成绩好就是了不起。但是,我们不喜欢被俯视。 尽管我们都觉得丁海灵跑来搭讪闲扯的行为很好笑,尽管我们都觉得黄明嘉和季子期频繁地传纸条已经打扰了我们学习,尽管我浑身丧气别人不好重话,只有弗明言直接挑出来,他不怕。 他很不屑地评论丁海灵,一边写题目,一边跟我说,“太不老实,花花心思多。他们班有李明月,年级前五,她不问她,反而跑来问我,无非是想告诉别人我们那点尴尬的关系,想要起哄声而已。 我不管她受了什么刺激,但是我绝对不给人随便利用,无论你是谁,无论什么理由。” 连我是个女生都弄不懂女生的小心思的时候,他一个男生,居然被动成为了半个鉴婊专家。 奇怪的是,为什么他知道她不够好,还是死心塌地。我立马就想通了,弗明言很好吗?我还不是死心塌地,就别大哥笑二哥了。 我于是小声说,“为什么跟我说?” 弗明言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清清亮亮的眼睛里有让人看不懂的情绪,“你比谁都好。” 第4章 、谁是丑八怪 他说“你比谁都好。”那个神态和语气我记到现在,他一向语调冰凉,那是难得的温度。暗恋者能有什…… 他说“你比谁都好。” 那个神态和语气我记到现在,他一向语调冰凉,那是难得的温度。 暗恋者能有什么自尊,一丁点暧昧,一丁点关心,都是宝贝。 谁先给谁加滤镜,谁就输了。时光的滤镜,高考的滤镜,名校的滤镜,一层又一层后的弗明言,回到最当初,其实只是我耿耿于怀的一个傲慢男生。 十一月的走廊,我在对陈吉吉抒发我长期抑郁的灰色心情,很少打交道的男生路过我们,冷不丁却又漫不经心地戳破我所有的自尊。 自那时候,我非常地讨厌他。我觉得这个人真是有毛病,我学不学文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凭什么跑来数落我数落得那么难听。 我于是开始格外留心他,同时开始振作,目的不过是,分科考试之前成绩不差,不用被人说,是垫了底才来学文的。 我晚上一遍遍对付计算题,不厌其烦地练习某一特定类型的化学题,收货着小有进步的欢喜,第二天去上学的时候,喝进去的粥滚烫,脑袋里的知识新鲜。 讲课如同念经的化学老师无精打采地喊我起来回答问题,我终于不用驼着背低下头面对一室无言的难堪,虽然题目并不难,但那是我胸膛里慢慢生长的自信。 那时候我的同桌还是黄明嘉。黄明嘉是全国初中生英语竞赛比赛拿了奖才进的一中实验班,她得知自己进了理科实验班之后,当天晚上就想找根绳子上吊。 她数理化都学得不好,除了英语高分不下,没有任何一科跟得上平均水平。 我尚且还能挣扎着奋进,她结结实实垫了三年的底。后来她参加了很多英语比赛,换来了I大自主招生机会,自主招生中表现出色,成功进了I大学习英语专业。以她自己的裸分,她是绝对考不上的。 我和黄明嘉真是一对难兄难弟,江淮岸边的城市,不够南,也不够北,没有气候眷顾,也没有暖气照料,冬天的晚自习,无比漫长寒冷。 那个时候,我们都很怕考试,一是害怕面对实力不足的自己,二是一旦考试,就要占去半个晚自习,刷题就得回家,不写任何题目的代价就是在下一次考试之中丢足了脸,排名又要下降。 何建国冷着脸抱着卷子进来的时候,我正算物理算得焦头烂额,无论我怎么回头推,我都算不出参考答案的得数。 黄明嘉正坐在我旁边,生无可恋地对付向量,草稿纸翻页的声音大得惊人,可见她有多烦躁。 我偶尔看一眼前排的弗明言,我格外注意他之后,发现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真是大得不敢想象。 他暑假的时候,《重难点》《考点》都有领略过,甚至找出了前几个版本的资料书,一一翻阅,做题量大得惊人。 他好像有无穷无尽的精力可以学习,对待题目的热情从来都没有熄灭过。 我们都是高三的时候才接触到《五三》的紫皮砖头,他那个时候,就很随便地翻着,时不时低头算一算。 我碰到难题的时候特别容易胡思乱想,一胡思乱想就忍不住多看两眼前排的他,当时我也不知道对他是什么样的感情。 说是记恨他无端由批评我,也不是,我并没有一丁点想打击报复; 说是喜欢他……这种想法就在那一天忽然冒了出来,就在我盯着那个背影端正的少年算题目的时候。 我忽然意识到,一个女生时常偷窥一个男生,是不正常的。但是,我为什么会这么不正常?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何建国在上面清了清嗓子,“可以准备一下考试了,五分钟后开始。” 我整理着草稿纸,努力回想我所有碰到过的题型和简便公式,希望沉下心应付考试,但是那个莫名其妙的猜想还是会时不时浮出来。 弗明言忽然站了起来,我心猛地一跳。 他冷漠地瞥了我一眼,我迎接他的目光。 他说,“对不起。” 我怔住了,他那双很少有情绪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点光芒,他抿住嘴,青白的皮肤上一点红晕,他走开了。应该是去厕所。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是季子期觉得他跟我讲话太过分,建议他最好道个歉,所以才有了那个没头脑的对不起。 当时我的心就像一个不停转动的万花筒,在我跟他所有的接触中,我始终被动。 前一秒,还泰然自若地算着题目,仿佛周遭都不存在,后一秒,就红着脸来道许久之前的歉。 我看着他座位上还摊开的化学《五三》,不知道可以有什么反应。 何建国发卷子了,从前传到后,他给我卷子的时候,并没有低下眼睛或是别过头,他冷若冰霜的神情好像他从来没有道过歉。 我数学一直不错,高三的时候短暂地培训过,止步省二。高考那年数学卷子的难度被网上疯狂讨论,各个学子大吐苦水,但是我稳稳当当140分。数学是我的底气,但是我还是比不过弗明言。 江州一中的模拟卷全市闻名,魔鬼水准。我心里有充足准备,但还是被繁琐的计算,和拐了一个弯又拐了一个弯的条件唬住了。 我忙忙碌碌地计算,在写第二道大题时,瞥了一眼我前排的弗明言。 我如遭雷击,他已经把卷子写完了,然后开始自顾自写化学题。 那一刻,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击中了我。那张卷子未必是满分,但他为什么有底气相信自己的答案无懈可击?而我却从来没有充足的底气。 我的人生没有底气,没有足够的自信。支撑我走下去的是摇摇欲坠的自尊心,而不是万难必会迎刃而解的底气。 我咬着牙与最后的几道题目奋战,何建国在教室里转来转去,身上的烟味飘过我的桌子,他站在弗明言桌子前看了一会,又走了。 卷子翻到最后一题,我答完第一小题,第二小题却有些发蒙。 正当我试着把思路搬上卷子的时候,铃响了。于是我立刻不管三七二十一,能往上面写多少就写多少,卷子收到我的桌子时,我认命地交了卷子,黄明嘉的最后两题除了第一题写了,都是空白的。 我无言地看了她一眼,而前排的弗明言已经收拾好书包,拎着包,走过了我的座位。 差距,这就是差距。 我浮动的心终于有了解答,我莫名其妙地关注、关心、好奇、并且喜欢上了一个与我差距巨大的男生。 我没想到弗明言第二天真的给我打了电话,当时我还在神志不清地刷牙,看到来电的时候,立刻刷牙漱口一气呵成,直接往马桶上一坐,跟朝圣一样接了电话。 “弗明言。” “李愿。” 他今天听起来精神了很多,虽然语气还是没什么感情,但已经不再有疲惫了。 “没想到这么久没联系,居然是说这个。”我讪讪地说。 他笑了一声,“我也没想过,你会这么直接地问。” 我于是虚伪地说,“如果你不想说,可以聊点别的。” 弗明言很直接地戳穿我,“得了吧,你别心里抓心挠肺地好奇,又去跟别人打听。没什么,丁海灵忽然联系我,讲了很多她自己都不信的话,我脑子又没问题,能看不出来她想干什么?她不达目的不罢休,我就同意了。”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其实也就是见色起意,她一直都很漂亮。我不想编瞎话跟你,肤浅就是肤浅,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她那个学校……分数线低,规矩大,作业奇多。我帮着写了两篇,也不难,一个小时半个小时的,很快就解决了。 我也是第一次做别人男朋友……呵,写写作业也没什么。但是我确实比较忙,也很累,跟她在一起,我觉得比单身还累。 虽然我确实对她念念不忘……虎视眈眈吧,这么多年,只是想圆少年时代的一个梦。 她好也好,不好也行,遗憾就是遗憾,既然已经实现了,结局不太好,但总归不遗憾了。” 我沉默了。 他说,“没什么大起大落的狗血情节,你挺失望吧,但是现实如此。” 我还没说话,他又接着说,“我知道她很虚荣,也知道她毛病不少。我要说什么,我看到了她身上与众不同处跟她在一起,那真是虚伪得没边了。 我就是看重她漂亮,看脸,对,看脸。我不难过的,一点都不。 我初中就喜欢她,觉得她好玩,觉得她活泼,比我强多了,我……还挺讨人嫌的。” “弗明言!”我立刻说,“没有,没有,你没有讨人嫌。” 弗明言嗤地笑了出来,“我自己什么样我还不清楚吗?我觉得她是个很有意思的女孩,但是主要是好看。 中间,她的确有的事情做得很好笑,但是我不介意。我想实现少年时代的梦,她来了,我就接住。实在是不合适,就分开,好过一直纠结,反而攀扯不清楚。” “所以……你真的不难过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弗明言停了停,我们沉默了很久,才听到他说,“听实话吗?” “听啊。” “难过得快死了。”他咬牙切齿地说。 我手足无措地说,“你刚才说你一点都不难过的,为什么突然又变了。” 弗明言自嘲般笑了两声,“就算心理准备充足,就算一遍遍告诉自己我本来就是喜欢她的脸,也没想过,单恋多年的希望落在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上,是一件多么两伤的事情,我觉得幻想破灭,她觉得不公平。 她觉得我无所不能,但我不是,专业课我学得不怎么好,排名不好看。我觉得她不过是爱撒娇的小姑娘,有时候做些蠢事,但没想过……算了。” 我呆呆地听他诉说,整颗心酸涩难当,我又何尝不是,把所有的幻想都寄托在一个活着的、真实的人身上,又想靠近,又害怕,怕梦碎了,怕他不是我喜欢的人。 我也觉得他无所不能,他终究有点东西是不能的,可我不知道他有什么不能,什么不会。 这一点上,我跟他无比相像,同病相怜。可谁要跟他同病相怜?再相怜得情真意切,都是病。大家都是病人。 “失态了。一个男生抱怨这些,尤其还抱怨前女友,真是够蠢的。我没什么事,再难过也不能把心挖开,剔走所有的从前吧,只能等新陈代谢,时移景异,什么都会好的。” 我于是说,“那我希望你心里的伤早日恢复,早日病愈。人体的自愈能力,还是很强的,特别是你。” 弗明言和我随便说了两句,我们就挂了,反正今晚火锅店也要再相见。 “李愿,你比谁都好。” “你比谁都好。” 这句话出现的契机是我们成为了同桌的原因,否则我想不出来他怎么会觉得我这种胸无大志面貌稀松的女生好。 何建国本来是绝对不允许男女同桌坐在一起的,但是弗明言做了一件在实验班里惊世骇俗的事情——他打了自己的同桌,孟鹏飞。 孟鹏飞是个小眼睛的长发男,感觉他不怎么洗头,我和黄明嘉坐在他和弗明言身后,时常会闻到衣服馊了吧唧的味道。 有一个晚自习,我和黄明嘉做了一个缺德的实验,经过鼻子的检验,我们认证了是孟鹏飞不洗澡而不是弗明言。 黄明嘉翻了个大白眼:“恶心死了!” 孟鹏飞自此在我和黄明嘉心里奠定了猥琐男的地位,至少他不讲卫生。 孟鹏飞还很活泼,到处起哄。每次他在课堂上讲他自以为很俏皮的话,黄明嘉都翻白眼。 弗明言对他很客气,但是不亲密,反正我看不到他和孟鹏飞主动说话。 这让十五岁的李愿十分快乐,幸好弗明言和他关系不好,嘿嘿。 弗明言和他正式撕破脸,是高一下学期的一节体育课。我因为痛经痛得一头冷汗,就直接留在教室没出去,体育老师于是就让张子钰留下来陪我。 张子钰在我们班女生里十分有人缘,她有点像《喜羊羊与灰太狼》里面的暖羊羊,眯眯眼十分可爱,而且她很有少女心,什么东西都粉嫩可爱,但是这种体型和爱好的对比也让一些嘴贱的男生窃笑。张子钰表面上不在意,实际上十分在乎。 张子钰给我冲了红糖,体育课快结束了,我趴在她同桌的座位上像条晒蔫了的壁虎,她去洗杯子,我感谢地握了握她的手。 正当我装死地趴在那时,两个男生冲进了教室,我看了一眼手表,发现离体育课结束还有十分钟。 那两个男生是弗明言和孟鹏飞。 弗明言蹿到自己的位子,然后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微微点点头。 自他和我道歉之后,我们的关系改善了很多。有次聚众吃麻辣烫,还是他送我回家的。 孟鹏飞没管死鱼一样的我,忽然怪声怪气地大叫起来:“张子钰在吃什么药啊?” 我拧起眉头,我发现她指着张子钰没拉好的书包,有个塑料袋滑了出来。 我想给她塞进去,孟鹏飞忽然来劲了,眼明手快地从我手里硬夺过了那个塑料袋。 那个塑料袋一看就是装了药物,孟鹏飞居然打开了塑料袋,掏出了处方和药盒。 我彻底震惊了,然后站了起来大声喊:“你放下!这是你的东西吗?” 孟鹏飞根本不理我,他绕着教室走圈子,一边阅读着药盒上的说明,一边看着处方,还冲弗明言露出了猥琐的笑容。 弗明言皱着眉毛制止他:“你干什么?你快还回去!” 我从椅子和桌子的缝里跳出来,也顾不上肚子疼不疼了,就要去拿药。弗明言也站了起来,手伸过去抢他手里的东西。 孟鹏飞啧啧啧了两声,还以为弗明言在跟他开玩笑,他像根本没看见我这个人一样,冷笑着又跑远了,我艰难地追逐他。 弗明言直接把他给拦住了,把药盒和处方抢了过来,看也不看,就摔在了桌子上。 孟鹏飞还不见好就收,嬉皮笑脸地说:“你知道张子钰得了什么病吗?阴——道——炎!你说她这种人,还有这种病,谁让她得病的啊?哈哈哈!” 我被恶心得浑身发麻,我尖叫着:“你闭嘴!” 弗明言冷冷地看着孟鹏飞,看到他笑容消失,质问他道:“你上没上过幼儿园?不知道尊重异性,尊重隐私吗?” 孟鹏飞也冷笑着:“就你会尊重异性,尊重隐私?你真有意思,开不起玩笑。” 弗明言把处方和药盒一收,站起来推了一把孟鹏飞,然后就要递给我。 孟鹏飞忽然扳过来他,不怀好意地说:“你挺了解这个病啊,跟你有关系啊?” 语气之轻佻冒犯,直接让我恶心到反胃。弗明言也不管我又没有接住,他直接把拳头砸向了孟鹏飞的脸! 这个时候下课铃响了,张子钰拿着杯子站在前门迸发了一声尖叫。 好几个同学从后门进来了,他们全都看到弗明言一拳砸向孟鹏飞。 我蹲在地上,火速地把药和处方都塞进了怀里,然后拉着张子钰到了她的座位上。 她看着空空的塑料袋张目结舌,我把药和处方悄悄地给她:“快收好!” 张子钰红着脸像是傻了一样,但是动作迅速地拉上了书包的拉链。 此时弗明言正把孟鹏飞压在身下狂揍。 孟鹏飞想反击,被弗明言压得喘不过气,拳头无力地挥舞着。 同学们都在尖叫,季子期进教室的时候,孟鹏飞久久不剪的指甲已经挠得弗明言皮开肉绽,脸上不停地往下淌血珠。 季子期立马跑去喊来了何建国,建国一进来就看到弗明言推着孟鹏飞压在墙上,狠狠地打他,他气得浑身哆嗦,像炸毛的狮子一样上去给了弗明言一脚:“还想不想考大学了!” 弗明言被他拉开,满脸是血,他吐了一口流到嘴里的血:“什么东西!打不过就用指甲抓!” 何建国立马吼他:“还说!记大过!” 弗明言剧烈地喘息着,何建国立刻宣布要把下节数学改成班会。 黄明嘉凑到我脸边:“他们为什么打架?” 我摇摇头:“不知道。”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嗡嗡嗡的声音吵得我肚子更疼了。 孟鹏飞哎呦哎呦地被几个男生架去了校医院,弗明言被邱逸陪着冲脸上的血。 季子期赶在班会开始的最后一秒回来,看也不看弗明言地丢给他冰块,弗明言捂着自己的脸,独自坐着。 何建国一进来,就对弗明言大吼:“你还敢坐着?” 弗明言闻言默不作声地站了起来,只是手冰敷着右脸,呼吸依然很不平稳。 “你说!为什么打架!” 我担忧地想,他要是说出来,张子钰肯定要遭罪。 弗明言一别过头:“不为什么,他龌龊。” 何建国快要气疯了,他对弗明言进行了全方位的羞辱。句句难听到姥姥家,弗明言一言不发地站着,一句都不为自己解释。 我就没见到何建国气成这样,我听到后排张子钰小声地啜泣,可能是被她传染,还有几个女生也吓到小声哭了起来,黄明嘉和陈吉吉眼睛转来转去,害怕都不能压抑住好奇。 也不怪她们,毫不夸张地说,弗明言就是何建国的心头肉。心头肉都能被骂成这样,何建国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何建国冷笑着说:“你觉得你成绩好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是不是?我告诉你,你压根不稀罕!成绩好,季子期成绩不好? 他怎么一直安安分分?你恶不恶心,我问你? 你尾巴翘到天上去了!大白天!你就斗殴巡视?这种程度的斗殴直接可以打电话报警!你明不明白!” 此时,邱逸和几个男生带着孟鹏飞回来了。 邱逸沉着脸:“他骨头没伤到,刚才站不起来是吓的。” 教室里有稀稀拉拉的笑声,何建国脸一拉:“笑!还笑!” 孟鹏飞一瘸一拐地坐到弗明言身边,弗明言条件反射一样弹出了自己的座位:“我不和他坐一起。”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何建国呵呵笑着:“等会你家人把你领回家去,你不会在江州一中读书了。你当然不会和他坐在一起了。” 弗明言倔强地站着:“退不退学无所谓,我不想和这个人挨这么近。他让我恶心。” 孟鹏飞眼一红,两行泪水就下来了。 全班哗然,又被何建国的眼神吓安静了。 我急得不行,我浑身上下好像长了十八张嘴一样,都急着要说话。我看了一眼张子钰,张子钰紧紧地抿着嘴,我不可以说。 何建国一记眼刀杀到我身上,我正打算站起来为弗明言辩解,他轻飘飘地放过了我,阴阳怪气地问张子钰:“张子钰同学,请问你哭得这么伤心是干什么捏?” 张子钰吓得不敢说话,开始打哭嗝。 何建国皮笑肉不笑道:“我有这么吓人吗?自习!弗明言,跟我去校长室!” 弗明言消失了整整一下午加一个晚自习,孟鹏飞倒是什么事也没有。毕竟是弗明言先动的手,伤得也轻。 班会一结束,男生们挤在他身边问原因,我突然站了起来,冲着孟鹏飞狂吼:“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你敢说!你敢说一句试试看!” 孟鹏飞忽然怂了,他被弗明言揍了一顿之后,整个人还处在痴呆状态,他呆呆地看着大吼大叫的我,整个人矮了一截。 “他快被开除了都不说!你好好地坐在这里,你好意思吗!你还敢说!再说把你的嘴撕烂!” 我这辈子从来没有放过狠话,但是也许是被弗明言打傻了,也许是被何建国凶怕了,他乖乖地闭嘴,然后被他妈妈领会了家,一个同样头发油腻的中年女人,同样缺席了晚自习。 晚自习休息的中档,我拉着张子钰到教室外面。 我言简意赅:“孟鹏飞拿你的药乱发疯,弗明言就打了他。他不肯说原因,应该是涉及到你的隐私。如果有人肯站出来和何建国说明情况,弗明言应该就不会被开除了。” 我迟疑了一下:“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但是我想让你把药给我,我去说。” 我敲开了班主任办公室,里面坐着好几个神情严肃的中年老师。 弗明言正趴在办公桌上,皱着眉头写检讨,何建国坐在他旁边,看不出情绪。显然是开完了。 我拿着药盒无所畏惧地进了办公室。 弗明言诧异地抬头看着我。 何建国一边喝茶,一边冷笑:“干什么?” “我熬夜上火,内分泌失调,有妇科病。我去医院开了药物,放在书包里没藏好,被孟鹏飞看见了。 他嘲笑我,说了很难听的话。弗明言出于正义感才打他,班会也是因为保护我的隐私才没说出来。” 何建国惊得眉毛都要掉进茶水里:“我调了监控!我知道怎么一回事!” “班会结束我就看了监控啊,你干什么你啊!” 我一时无法接受这个爆炸性的消息,窘在一青年一中年的面前,尴尬到从脸到脖子都红成一片。天知道,我是鼓足了多大勇气才说出这一套说辞。 何建国语重心长道:“小姑娘很有勇气,但是你也要信任我,我做班主任这么多年,不至于这么蠢。我骂弗明言,还是对他给予厚望啊。 你看他当时什么态度啊,明摆着知道自己不会被开除,我真恨得恨不得拿鞋抽他!” “至于被打的那个,也是我的学生,但是他犯的错误能当堂训吗?不能啊!我这才把他妈叫来学校,他儿子这么不尊重女性,她身为女性也要负责任才是!” 我白忙活了。我抿了抿嘴:“既然真相大白,我也没什么事了,我回去了。” 何建国叫住我:“等等!等会你和季子期说一声,让黄明嘉搬去和言子清坐一桌,言子清旁边一直没人。 你和弗明言坐在一起,你们俩的桌子和凌启云霍正因互换,让他们俩坐孟鹏飞后面。行了吧!弗明言同学!” 弗明言笑了一下,半张脸都是肿的,但是他把笔帽盖上了:“写完了。” 何建国扫了一眼字数,然后摆摆手:“滚!” 弗明言于是和我并肩走出来了办公室。 我实在太尴尬了,而且我不习惯跟他一起并排走路。 弗明言突然说:“你人还挺不错的。” 我红着脸扭扭捏捏地低着头。班主任办公室离我们班的教室要穿过一整个露天长廊。 正是春天,晚上的花香气不浓,和我一样扭扭捏捏。长廊里全是青藤,弗明言看了看表:“自习快结束了。” 我无言地嗯了一声。 弗明言盯了我好久,突然憋出了一句:“你头发好顺啊。” 我大惊失色:“你干什么?” 弗明言咳了一声:“你真勇敢。” 太老土了吧!我皱着眉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他扭扭捏捏地像春天夜晚的花香,像这条弯弯绕绕的长廊,像几分钟之前的我,突然爆发出一声:“对不起!” 我转了转眼珠子:“是谢谢吧。” 弗明言面红耳赤地纠正我:“不不不,既对不起,也谢谢你!” 然后他疯狂地跑了起来,还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他把我远远地甩在身后。 陈吉吉一直张罗,我一边刷睫毛,一边听到她订座位。 我左右比对着,还是觉得眉毛没画好,打算再改两笔,陈吉吉一屁股坐到我旁边涂唇膏。 她叠涂了个咬唇妆,我心里觉得很不好看,又不好说,只能拐弯抹角提醒,“我觉得全涂好看点。” 陈吉吉「哦」了一声,又开始修饰唇形,我疲惫地往床上一躺,“你说,我们这种资质普通的女生,妆容再精致都比不过真正的美女什么都不做。” 我的意思是说丁海灵和我,没想到陈吉吉想成了黄明嘉。 “你说黄明嘉?黄明嘉哪里什么都不做了,护肤护发,定期瑜伽,她今天肯定比以前还漂亮。” 她话一拐,直勾勾问我,“但是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言子清和黄明嘉是怎么干起来的,两个女生打架,还打到了教务处!你肯定知道原因吧。” 我知道原因,但是我不想说。 黄明嘉家境优越,长得也耀眼夺目,说话做事张扬大方。言子清呢,其貌不扬是实话,我并不是存心贬低她。 当初是言子清无缘无故地扇了黄明嘉一耳光,黄明嘉不甘示弱,上去就揪她头发,两个人滚在地上互殴的场面简直是江州一中校史惊人的一笔。 我上去拉架,被黄明嘉挠得皮开肉绽,她也没理我,接着扑向言子清。 言子清被男生架着四肢都不能动弹,黄明嘉突然不受约束,可不是越发用力,又把言子清从男生手里扒下来,骑在她身上,揪住了她的头发。 黄明嘉足足有177cm,但是言子清的体型也丝毫不瘦弱,言子清猛地一发力,黄明嘉就被拉架的男生给拽走了,言子清也被架住了,两个人撕红了眼睛,言子清又挣开了一只手,上去就糊黄明嘉的脸蛋,黄明嘉被糊差点气得肺泡炸裂,又要扑上去拽她头发,没挣开,被架远了。 这一场架,全年级闻名。同一个楼的班级全部跑来看热闹,她们两个打得热火朝天,不分上下。 季子期、邱逸、弗明言他们全部跑上去拉架,却被乱大乱踢了一顿,局势好不容易控制下来,黄明嘉仍然不依不饶,跟个母老虎一样,又撕了上去。 终于班长带着班主任、教导主任和校长都来了。 我脸上挂了彩,浑然不知,弗明言顶着个肿眼眶往我身边一站,叹了口气。邱逸往我左边杵,嘀嘀咕咕:“我滴个乖乖。” 黄明嘉披头散发,脸上被挠得红一道白一道的,一身灰。言子清一直低着头,看不清楚受了哪些伤。 她们俩的打架原因一直是江州一中的未解之谜,高三刚考完一模,人心惶惶,为什么一个顶级学霸和实验班班花会忽然大打出手,而且水火不相容。 各种猜测甚嚣尘上,有人说是因为邱逸,有人说是因为言子清诬陷黄明嘉作弊,还有人说恐怕是被考试逼疯了,实验班的心理都不正常。 说这种话的人,一丁点都不了解黄明嘉。 黄明嘉打言子清的原因很简单,言子清每天阴阳怪气地讲话,她看着不爽。 言子清还手的理由更简单,你看我不爽,我看你就很爽吗?你骂我,我就打你。你打我,我当然要还手。 这就是原因,我听黄明嘉说的时候,我都惊了。我问她,“你不怕被开除?你的自主招生名额还捏在何建国手里呢。” 黄明嘉不屑地说,“言子清这个⚹⚹⚹⚹(省略脏话),她自己⚹⚹⚹⚹(省略更多脏话),傻逼一个,成天折腾蒙毓,也看不起你,蒙毓跟邱逸的事本来就艰难,她非要嘴贱,冲上去挑拨。我爸还活着呢,开除不了我。” 我真的很疑惑,言子清平时看着不声不响的,为什么会在一模的当头跟黄明嘉打这轰轰烈烈的一架,就算她理亏心虚,或者她被黄明嘉栽赃诬陷,也不应该这么冲动,率先动手的居然是言子清。 黄明嘉撇了撇嘴,“我说她丑八怪,她就扑上来了。” “丑八怪,还不让人说了。” 黄明嘉说这句话的语气真心实意,这一架的理由朴素得让人不敢相信。 我冲陈吉吉呵呵一笑,觉得这么傻的理由还是让它彻底被传说取代吧。 不然这一个两个缺心眼缺成这样,实验班的名声都丢到姥姥家。 “大家都是血性女子,不容易,不容易。” 陈吉吉翻了个白眼,“不肯说拉倒。” 作者有话说: 增加了内容,解释了那句「你比谁都好」。 第5章 、踩影子与明晃晃 晚上火锅店相见的时候,陈吉吉给我和黄明嘉各捞了一碗菌汤锅底,我慢慢转着勺子,等着男生的到来。蒙毓…… 晚上火锅店相见的时候,陈吉吉给我和黄明嘉各捞了一碗菌汤锅底,我慢慢转着勺子,等着男生的到来。蒙毓明确说不来,我们也不能强求。 季子期一来,还递给了我们三个女生B大的明信片,黄明嘉笑嘻嘻地收了,我也道了谢。 正是热闹寒暄之际,门口走进来两个男生,黑白卫衣牛仔裤,又像黑白无常索命,又像Gay穿情侣衫大胆约会。 我立马低下头喝汤,被烫得一呛,余光中看到穿黑卫衣的坐在我对面。 邱逸脱离了外公的魔剪掌控,染了栗色头发,吹了个男明星发型,点单的时候,睫毛忽闪忽闪,帅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我瞟了一眼我对面的人,发型很简单,比高中的时候脸色好一些,但是更瘦了,眼眶微微有些凹,单眼皮下没有情绪的眼神丝毫未变。 他看了我一眼,歪嘴扯了一个笑容,“瘦多了。那时候胖得没型了,一瘦我可算看出来你是双眼皮了。” 我气噎住了,反唇相讥,“德善,你还喝可乐吗?” 弗明言挑挑眉毛,抢过邱逸手里的笔,勾了可乐选项。黄明嘉俯过身,吵吵着要酸梅汤。 我笑着转过头,看到陈吉吉看傻子的眼光,“你脸这么红为什么还穿着风衣?” 我立刻脱了,摸摸自己发烫的脸颊,“很红吗?” 陈吉吉又翻白眼,“不红我吃……”她那个音都快发出来了,又悬崖勒马,咽回去。我推她一把,“恶心。” 总得来说,聚餐格外热闹精彩。 弗明言夹了片藕在碗里,然后忽然问我,“你们汉语言文学,有男生吗?” 我皱了皱眉,“有,但是我都不熟。” 弗明言玩着可乐易拉罐环,“那当年理科班四十个男生,恐怕就是你这辈子男生缘人生巅峰了。” 陈吉吉冷笑一声,“你这辈子女生缘不也止步高中了吗,你们生物院又有几个女的?”邱逸在旁边撇了撇嘴,“你怎么不问我呀?” 黄明嘉睁大了眼睛,“你学的什么专业来着?” 邱逸微微一笑,“工程物理。” 陈吉吉讲了两句就扯对象,我立马举手说我母胎单身,我立马就觉得弗明言看了我一眼,我脸更烧了,我趁机靠着黄明嘉的肩膀。 陈吉吉立马CUE黄明嘉,暧昧地挤眉弄眼道:“你最近交的是你第几任男朋友?” 我脑袋还算清醒,但是陈吉吉已经野马脱缰了,她完全不在意对面还坐着季子期。 黄明嘉个缺心眼的,还真的掰着手指头开始数了,数着数着还记不清了,模糊地说:“七个?八个?哎呀,不记得了。有的只交往了一个礼拜嘛,不算的。” 弗明言插了一个牛肉丸子,皮笑肉不笑道:“辛苦你了。” 邱逸乐呵呵地说:“反正都很帅。” 黄明嘉眉飞色舞地说:“那当然了!哈哈哈,我最近分手的那个长得可好看了,真的可好看了,脸还行,但是肌肉真的特别好摸,穿西装的时候又沉稳又有魅力,就是他奇奇怪怪的,说什么爱我,想跟我结婚之类的话。吓死我了。” 弗明言就在我正对面,翻了一个完整又缓慢的白眼。 邱逸比黄明嘉还缺心眼,依然乐呵呵地问:“你知道他怎么练的肌肉吗?我也想练唉。” 黄明嘉很愁苦地说:“干嘛呀,提这种要求。我把他联系方式删了,那个你要真心想学啊,我有他微博呢,你联系他呗。” 邱逸还想了想,认真地拒绝道:“工程物理的作业太多了,我不能耽误人家。” 我实在是不忍心听下去了,我看了一眼季子期。季子期真乃神人也,听这种神经病对话也面不改色,泰然自若地夹腐竹吃。 弗明言都懒得翻白眼了,往邱逸碗里夹了一堆菜,“多吃点,少说点孬话。” 晚上我觉得我一身都是火锅味,必须回宿舍拿衣服洗澡。陈吉吉回酒店,黄明嘉回自己家,她们两个倒是手牵手打车走了。 留下我和三个男生大眼瞪小眼,季子期表示可以送我回学校,弗明言歪嘴一笑,“你先回去吧,我和邱逸先送她回去,再结伴回学校。” 他们又争论了一番到底怎么送我回学校的问题,我坐在路边的水泥墩上,非常疲惫地打开了手机。 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翻相册,我妈当初开家长会拍下来的年级前三名的照片这么多年都安安静静躺在我手机里。 第三名那个少年照片非常模糊,只能知道是个找了鼻子眼睛嘴的人,穿着校服,很没个性。 下面的心得寄语也只有四个字:一直学习。 我回头一眼那个穿黑色卫衣的男生,又看着这张模糊不清的照片,忽然有一种被时光远远甩在身后的感觉。 他已经走了许多远了,我却还执着于高中时代怎么努力也追不上的成绩鸿沟,哪怕大学的我潜心读书,像个苦行僧一样把所有的目标都对准了考研,我心里的弗明言还是像张纸片,贴满了成绩好、智商高、追不上种种标签,我一厢情愿追逐一张过去的旧照片,没有真正努力过去接触那个活生生的人,那个正在经历、正在生活的人。 我坐在那里想了很久,直到邱逸过来拍我的肩膀,我一回头就看到了毫无保留的笑脸,“季子期走了,我们送你回去吧。” 弗明言就站在梧桐树下,笑容很浅。我来之前曾想象过弗明言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或瘦或胖,或精心修饰或不修边幅,但我发现他五官模糊在我的记忆里了,被放大、被清晰的通通是神情、是动作。 他漫不经心地经过我的课桌,他抓住我的水杯晃了晃,面无表情地说,“我帮你带一杯?” 他运动会被强拉着跑了三千米,跑完之后脸红扑扑地坐在操场上,发梢都滴着汗,被大家拉起来强行走两圈,他一边走,一边大口呼吸着,鼻尖滴下来的汗液又滑到胸口。 我月考考得稀烂,连六百分都没考到,他把我拉到教室外面,沉默着看我哭泣,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餐巾纸,然后轻轻说,“没有一考定乾坤的说法,才一模,才冬天。” 那些神情慢慢与眼前的人重叠,气质与表情丝毫未变,一切都是我最开始心动的样子。 坐上出租的时候,我在后排和邱逸并肩沉默,弗明言在前排,微信界面明晃晃。 邱逸忽然转过头,睫毛一个劲得抖,急促的呼吸彰显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对他有多么重要,我静静地等着。 “你知道……蒙毓现在怎么样了吗?” 弗明言转过头看着我们,我慎重地说,“知道一点。” 蒙毓复读了一年,裸分考上了A大,就读天文专业,和我联系的时候也照样沉默寡言。 她在电话里说,“不知道为什么,从前的我觉得考上A大一定是荣耀的句点,考上了就会证明什么一样。 考上了就不会辛苦,不会煎熬,但是我忽然发现根本就不是那样。高中时代的远去,好像也是竟向目标的远去。” 我高考比蒙毓少了很多分,但是大学已经是我的好归宿了。 我学着化妆打扮,也会在学生会里周旋,大二开始,就是一个什么部长,奖学金拿到手的时候,狂喜过后是一阵阵的心虚,我知道永远有人比我优秀,永远有人比我优秀还比我会学比我会努力,我拼尽全力得到的机会只不过是他们废弃的选择罢了,就是这种鸿沟感阻挡了我向弗明言伸出的手,也让蒙毓联系我的时候,我的心态居然是受宠若惊。 所谓卑微,所谓自轻,就是我这样了。可是在他们面前,我有什么资格挺直腰板呢? 深入骨髓的自卑很多都是来自于经年累月的不优秀。没人会羞辱我的平庸,只是我习惯性自惭形秽,习惯性懒惰懈怠,又总会看似幸运地遇上一堆比我优秀得多的人,连做寄居蟹,连平凡的面目藏起来的机会都没有。 接受恭维的时候都心虚,站在意中人面前的时候联想不到任何好未来只有无尽的恐慌和自我贬低。 这就是我,认清我的自卑对我的处境改变没有一丁点好处,我偶尔变得阳光地、积极地、坦然地,面对我普通的一生,都是认命。 然而我没想过,蒙毓也在自卑,自卑程度比我也不弱。明明她高中的时候清心寡欲,短短的马尾辫,清瘦的背影,挂在红榜上居高临下的成绩——背后,居然是一个瑟缩的小姑娘。 我在电话里不停地告诉她,她真的有多优秀,做到了多少我们做不到的东西。 蒙毓却一身疲倦,她说,“我高中学竞赛,竞赛没进集训队,好像天塌了一样,我在火车上哭了一夜,未敢告知任何人,我的胆怯与自卑。 因为我知道,所有人都会来安慰我已经很棒了,已经很好了,已经比我们都强了。 但是这都不够,我比不过别人的时候还是难过,拿到学不懂的东西也会挫败,我不是我心中期许的形象的时候也会想,一切为什么会这样呢?” “自从一中把我的照片做成灯牌的时候,我再也不敢回一中了。” 我知道这都是真心话,我又问了一个显然在雷区的问题,“那么你和邱逸呢?既然都在一个大学了,为何还是不行?” 她立刻说,“太难了!” 她激动的语调平复了一下,“我……暗恋的那段时间太难了,面对他的时候下意识把自己放得很小,面对别人的时候我还可以昂首挺胸,面对他的时候,我不像我自己,我不想不像我自己。 任何让我显得脆弱的事、任何让我显得脆弱的人都不行,我能够完全掌控的人和事才让我高兴。我跟他在一起不会高兴的。” 我试探着说:“邱逸很喜欢你,你复读的那段时间,他不是还坐了那么久的火车去见你一面,见了一面,又去赶凌晨的飞机?折腾了很多次,你这样……不是……” 她冷静地说,“我辜负了他。但我不能忍受我不如他,为什么他竞赛就可以成功,而我却失败? 为什么他一模只有650分,后来高考却能考690,而我,为什么我付出比他多,却还是在高考落了下风,甚至去复读。 我知道我心态有问题,但是我找不到办法解决我出了问题的心态。在我不能好好面对我自己之前,我绝对不会和他在一起的。” “我……你愿意帮我转达我的意愿我会很感谢的,不愿意,也没事。假如我能面对了,我会去见他的。” 我看着邱逸诚恳的双眼,问了一个匪夷所思的问题,“你有自卑过吗?长时期的自卑。” 弗明言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我心平气和地说,“难道你没有比不过别人的时候吗?” 弗明言说:“在A大,很容易就比不过别人,当然会觉得自卑。但是负面情绪我觉得是可以控制的,打几盘游戏或者滚去学习,都会产生胜利感和获得感,比待在原地自卑不是强得多?” 邱逸想了想说,“你是想说,蒙毓面对我或者什么别的东西的时候,会自卑吗?” 我泄气地往后座一倒。 弗明言挑了挑眉,“这真没必要,看邱逸这傻了吧唧的样子,有什么好纠结的。她要这么想,如果她觉得邱逸比她强,她把他弄到手,这是占便宜,如果她觉得邱逸不如她,她跟他在一块,会获得智商上的碾压感,也不吃亏啊。 横竖都是便宜事,就看你横着想还是竖着想了,但你偏往坏处想,那铁定完蛋。” 邱逸嘿嘿一笑,“哥,你真有智慧!” 我刚想说点什么,开出租车的司机大哥忽然说话了,“小伙儿,你真不要脸。” 邱逸哈哈大笑,弗明言气得立刻就开始理论了,我好不容易渲染的悲情环境立刻消失了。 我下车的时候,邱逸那张漂亮脸蛋上还是飘过了愁云,我忍不住说,“再等等吧。”弗明言把我拉到一边去,认真地说: “邱逸就是大个傻帽,他觉得蒙毓真好看的时候是高一,他忽然觉得他喜欢她的时候,都高三了。 蒙毓乐意跟他在一块,我们大家肯定都很开心,她拒绝他,她不再喜欢他或者有其他什么顾虑,咱们都理解。 但是我和邱逸都真的不希望,她愧疚或者她自卑,生活要往前看,横向坐标堵心就看竖着的,竖着的不行,就斜着来。高兴是一天,不高兴也是一天,谈感情的事把自己给整抑郁了可还行。” 回宿舍之后,我赶紧去洗了个澡。 舍友楠楠看到我回来特别开心,“你知不知道,你不在宿舍,宿舍一丁点人气都没有,我晚上睡觉都害怕!” 我擦着头发,然后讲了句我自己都嫌虚伪的话,“可以学习啊,书你看完了吗?” 楠楠立刻大翻白眼,“明天你自己个儿看去吧,我在宿舍看电视剧。” 我给自己泡了杯柠檬水,缓缓闭上了眼睛。 弗明言倒是给我发了条微信,“到宿舍了吗?”二十多分钟的一条。 我拿起来一看,忍不住地想,我到底应不应该像他说得那样,高高兴兴地对待感情上的事,一但撇开那些困扰我的情绪,我只想与他靠近靠近再靠近。 就试这一回吧,就试这一回吧。 “到了呀,我明天想去A大逛逛,到了A城这么些天,都没去过。” 他回得很快,还是语音,“又不是什么风景名胜,有什么好看的。陈吉吉明天不找你玩吗?” 我打字,“她明天和黄明嘉去疯,我想去看看蒙毓。” 他忽然也开始打字了,只有一个字,“嗯。” 我管不住自己的手,又点开了上一条语音,他的嗓音就在那里,好像整个人都触手可及了一样。 无论我自己想不想承认,我收藏了他每一条语音,真像个变态。 我看着宿舍天花板就忍不住叹气。 第二天一大早我还是去了图书馆,图书管里除了勤奋的考研党,又没什么人。 我把借的书都还掉,又借阅了一些,图书馆寂静无声,翻书的声音、伏案写作的人轻易就把人拉回到了高中。 我的高中生涯总得来说很不愉快,朋友们都是为数不多的亮色调。而我本人则像水中的酒瓶子,浮浮沉沉,永远不得上岸。 我的省份不是最出名的高考大省,但论高考压力也不小。江州不是省城,博雅计划和领军计划很少都沾边,想要进T2,真的裸考太难了,弗明言蒙毓他们从初中开始就有竞赛意识,一个劲儿地往前学。我跟着他们也像模像样地做题,但是效果一般。 早读课的我诵读着昨天的英语笔记和没拿全分的完形填空,越念越困,弗明言就会在这个时候推我一把,“喝点水。” 我听他的话,开始喝水,一口灌下去,脑袋也并不清醒,他就随口问我,昨天的物理卷子做得怎么样。 我接着喝水,低沉地说:“不好,高一没有打通的题型现在还是不好。” “那你的数学竞赛还要学下去吗?”他目光定定地看着我。 我从高二开始,因为数学平均分排名进了前五十,总分排名进了前一百,被塞进了何建国的竞赛培训班。 也没有多正规地培训,周末来上课,回家做做题,来与不来,做与不做全凭自觉。 我理化学得吃力,但是数学还可以。越学得好就越喜欢学,虽然到最后学得很吃力,还是咬着牙学习。 “暑假我在家没闲着,做了一些题目,省队我肯定不可能,其他的拼一拼吧。校选不是要开始了?” 弗明言拍了拍我的手,“省二吧,省二也有211的降分,你理化一直半死不活的。除了校选,还要开学考,你自己有个度就行。”他转过头,接着背古代文言常识。 “我要没度呢?”我忽然说。 他惊讶地回过头,不出意料,应该看到了含着泪水的我,真丢人啊。 “前程的事……我真的不好说。现在才八月份,还在补课,所以我觉得……我觉得不出来。压力太大了,哭一哭吧,没事儿。” 我听着他的话,眼泪忽然就收住了,“我没事,我昨天完型做得不好,我再看看,现在我不困了。” 他叹了口气,又把头转过去了。 我在图书馆里又翻了一页书,茶杯里菊花茉莉枸杞什么都有,我看了看窗外,翠绿的枝条完全没有秋天的肃杀之意。 我妈为了我高三方便,租了个房子在一中旁边,我走着去上学,也就十分钟。 十分钟的路,书包里装的不仅是各科卷子,还要沉甸甸的竞赛教材。 八月份的天,还是热,我懒得撑伞,就硬晒。越晒越糊涂,越晒越觉得没有指望。 竞赛效果不好,还拖累理综,理综被拖累,短腿学科更短腿,到时候两眼一抹黑连个600分都没有,那这高三一年还有什么熬头。 越来越多的学生背着书包超过了我,我还是慢吞吞地走着。 到出租房的那条路接着一所公园,杨柳依依,湖光粼粼。我泄气地往公园长椅上一坐,抱住胳膊,埋下头,任由阳光烤着后背。 蝉声未歇,渐渐地,放学的脚步声都远去了。我又埋着头埋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直到我听到自行车的声音,大约三五辆。 我听到风声,听到自行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听到少年们互相斗嘴的笑声,最后我听到熟悉的声音喊我的名字,“李愿!” 我抬起头,看到弗明言和邱逸他们骑着车迎过来,他们没有停下,但是弗明言像是喊了句什么,冲我摆手,笑容灿烂得惊人。 少年时代的呼啸只有几秒钟,自行车的背影就那样远去了。 再也不会有那样的呼唤,不会有那样的笑容了。 我拎起书包,快步走回了家。 我回到宿舍,打开手机,居然又看到弗明言的消息,“来吗?我们给你弄辆自行车!” 第6章 、居心叵测,大胆一搏 那天我没骑成自行车,A城平时都堵,到了国庆简直堵得水泄不通,地铁我没敢去塞,立马放了弗明言鸽子  那天我没骑成自行车,A城平时都堵,到了国庆简直堵得水泄不通,地铁我没敢去塞,立马放了弗明言鸽子。 到了第二周,他去跟实验没空,第三周,邱逸才再给我打电话,“来啊!” 我又问弗明言是否有空,他啃薯条的声音清晰可辩,“他前五天忙成狗,专门腾个周六给你嘛,周天还得写作业。我也很忙的,不要放鸽子了!” 专门…… 弗明言和邱逸在A大校门外等着我,下了秋雨,天气凉爽又清新,实在难得。 保安拦住了几个没预约的游客,我却很轻易地跟着弗明言和邱逸进去了。 邱逸很兴奋,但是他兴奋的方式跟别人不太一样,他用诗朗诵的调子深情地说,“好像又回到了十七岁!” 我牙酸,立马说,“您十七岁是什么样的?” 两边绿植还是苍翠洗人眼,我一边推自行车,一边仰起头看树,被雨水给点了额头。我恼怒地揩去了,一回头就看到弗明言笑盈盈的神情。 “我们十七岁不是骑自行车吗?我跟你,还有你,不是一块去护城河放了花灯,被城管给赶了,吓得跨上自行车就往前跑,撞到谁都不管,最后到了湖心公园时,大家都很累,一边喘气一边笑。” 我摇摇头,那个场景里没有我,“我没有这段回忆。” 弗明言很稀奇,“怎么会,你不在吗?” 邱逸推车推烦了,直接骑上慢慢悠悠地往前行了,“走,带你去我校最高的建筑!A大食堂可好吃了,不好吃我把头摘给你。” “要你的头做什么?卖给整容医院当模板吗?” 弗明言骑着超过了邱逸,忍不住说,“他可受欢迎了,前段时间还有个男的给他表白了,热烈又深沉,可惜郎有情来郎无意。” 邱逸立刻骂人,“滚蛋!去死吧你!” 我在后头一边呼吸着草木的味道,一边不疾不徐地往前行,我不怀好意地问邱逸,“他这么关心你,你也可以爆他的料啊。” 邱逸想了想,“这货太丑了,哪有女的看上他。” 我啊…… 我又转头问弗明言,“看上邱逸的男的怎么样啊?你撮合撮合吧。” 我在宿舍递给舍友餐巾纸,自己也没出息地掉眼泪的时候是真的没想过还有这样一天。 我高三的时候目睹着一群少年快活地骑自行车远去,但没想过有一天我也是其中一员。 自卑心一上泛,就觉得受宠若惊。「专门」给我腾了周六,「专门」这个词,是要多卑微才会觉得烫手。 这种小心翼翼的随从感,实在煞风景。 他们俩带我在学校里骑了很久,邱逸偶尔冒出来几句解说词,弗明言则很沉默,和我偶尔对视一下,眼睛里可以说没什么情绪,也不因为一个对视觉得尴尬,或者露出一丁点好奇的神色。 我觉得我的心事,无声地扩散在了这条雨雾漫漫的道路上,哪里都是我的窥视、绿色地、静悄悄地。 我们一块看了很多地标建筑,我皱着眉头看不懂设计。弗明言在我身旁轻声问:“你觉得好看吗?” 我摇摇头,“是不是每一个城市,随便进一所中学,都有逸夫楼?” 他笑了笑,然后说:“也许吧,但是我们也没办法走遍全国,造访城市的时候也无法窥探每一所学校。不过,我听说邵逸夫先生并不是什么好人。” 我随口说:“我专业需要我阅读一些小说,名著中的主人公时常有循规蹈矩却因为一件小事的闪失而万劫不复,大约这说明世界上没有纯粹的好与坏吧,但是容许普遍意义上的好人犯错是种修养,虽然不是每个人都有。” 弗明言忽然靠近我的耳朵,“你觉得我怎么样?” 我吓了一跳,立刻躲开了,他立马道歉:“对不起,失去分寸了。” 我红着脸说:“我觉得你很好,至少你高中对我非常好,好到我无以为报,虽然你嘴巴很毒,经常笑我考不上二本。” 真是危险啊,一年没见他,我的心事埋在最底层。一见到他,一点靠近,我的心就像要蹦出来一样,一句「我喜欢你」随时准备逃逸。 他却忽然换了一个话题:“听说荷塘月色是很美的,可惜现在是秋天,没有荷塘,今天还下雨,更不会有月色了。” 我想说下次来看,但是怕被拒绝,于是轻轻捏了捏耳垂。 他看着远处东拍拍西拍拍的邱逸,眼睛并不移到我身上,说:“你猜我在想什么?” 我大着胆子,红着脸说:“你在想,下次可以大家一起来看荷塘月色,最好骑自行车,有没有花灯不要紧。” 我只敢用模棱两可的「大家」,而不是「我们」,我和你。 弗明言似乎想说些什么,又转换了话题,“真聪明,猜对了。我们赶快拦着邱逸那傻子吧,真特么从小傻到大。” 到了中午,他们把我带进食堂。 我其实也没有想吃什么东西,随便打了几样素菜,看着邱逸盘子里冒油的红烧肉,我忍不住皱眉,“你知道你自己是多少人的男神吗?你能不吃点不这么接地气的。” 弗明言嘿嘿一笑,毫不客气地夹走邱逸盘子里的一块肉,认真地说:“你知道他是怎么招来那个gay兄的吗?就是抢肉。” 邱逸白皙的面庞上浮上难得的红晕,有生之年,我居然看到校草脸红了。 弗明言眼睛含笑地看着邱逸:“他工程物理的师兄,他算不明白的东西都去问师兄,师兄人好,就教他。他不识相,还抢人家盘子里肉吃,筷子斗来斗去,他抢到了,跟个二缺一样笑得那叫一个无邪,师兄还能跟这小孩计较? 随便一笑也就算了。他抢习惯了,师兄就把肉都挑给他,你说这不有病吗,想吃再打喽? 但是这蠢瓜就不,就要师兄盘子里的。师兄就真的觉得邱逸对他有意思,哈哈哈,就表白了。” 邱逸气得脖子都红了,耳根更是通红一片,他嘟囔着:“我也没想到啊。我真是24k纯直男,你问弗明言,我抢没抢过他拔丝地瓜,枪没抢过他西红柿?也没见明言哥你爱上我啊。” 我撇了撇嘴:“还明言哥,明言哥哥,你爱邱逸弟弟不?” 弗明言又夹了一块邱逸盘子里的红烧肉:“我爱啊,爱红烧肉爱得不得了。” 邱逸忽然诚恳地对我说:“师兄是弯的,我是直的。” 我立刻翻了个白眼:“你再直,蒙毓也没联系你。” 弗明言哈哈大笑,“我劝你不如去天文院那边多转转,指不定能偶遇。” 我在整个环境里也不觉得自己有多阴郁了,认识我的人都说我不太好相处,因为话少,又因为心事重重。 我在整个环境里轻松愉悦,不过是因为我的心事就坐在我身旁。 我朋友的确很少,大学不爱参加社团活动,行色匆匆但也没有多忙。 偶尔我也觉得委屈,明明期末考试的时候借我笔记抄重点的人,前一秒还一直喊姐姐,喊「爱你」,为什么一转头就在背后议论我「不好相处」。 可能她们确实爱那个借笔记的学姐,但也确实觉得这个学姐不好相处。虽然都是真心话,但是总让当事人心头浮上别扭与委屈。 而,现在,我丝毫不阴郁。我很随意地就融入了弗明言和邱逸的谈话之中,好像当初放河灯的人群中有我一个一样。 周边的人多了起来,我忍不住胡思乱想:我恐怕是这堆人里高考分数最低的。随便撞一个人,指不定都是哪个省某一年的状元。 我的暗恋对象高考700+,眼下,他就在身边。 邱逸的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是季子期。 他很奇怪地接了:“喂?” 季子期很焦急:“黄明嘉和言子清碰头了!” 邱逸戳着白米饭,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碰头了,干嘛告诉我?” “因为你啊!” 邱逸的神情变得很古怪,他脸上之阴沉让人完全想不到:“这样,蒙毓是不是在你那边。” 季子期顿了顿:“她在。” “你在哪?” 我和弗明言都静静听着,不敢多说一句,我赶紧扒了几口饭,也不想问什么事态缘由,我立马反应出来,当初黄明嘉说单纯看言子清不爽这件事怕是框我的,不想把我牵扯进来这几个人的纠葛才是真的,当年的事情绝对和蒙毓有关系。 我看了一眼弗明言,他是否知道当初打架事件背后的真相,而这次的事他又想不想插手呢? 弗明言立马回过头来看我:“你知道多少旧事?” 我摇摇头:“什么都不知道。” 他沉默了一会,然后告诉了我一件我视为谣言的真事,“当初的事情,是因为邱逸,也是因为我。邱逸可能是根源,我是导火索。” 我睁大眼睛,“为什么?” 弗明言还没回答我,就看到邱逸冲出了食堂,这个已经不能称为少年的人,和我那个我自己不敢说是好朋友的女孩,之间的分分合合与纠纠葛葛,都被我和身边的人见证了。他们都有故事,我和弗明言没有,尽管我那么希望有。 邱逸临走的时候说:“我去找蒙毓,黄明嘉的事李愿你操一下心吧,就在隔壁B大,我想先去找蒙毓。” 他弱了下来:“别怪我,我想先去。” 弗明言无言地看着邱逸走远,无奈地端起餐盘走向残食台,我把我们的东西整理了一下,也把餐盘端了过去。 我说:“走吧,去B大。” 弗明言没好气地说:“好几个门呢,怎么找。” 我无奈地摊摊手:“真的,我也没想过我这一天能逛全两个名校。” 弗明言撇了撇嘴,白眼一翻那个劲巨像他高中教我物理题,我朽木不可雕他气得拿水杯打我头的样子,我忽然被逗笑了。 他忽然转过身,正面对着我,神情严肃:“李愿,你是不是一直特崇拜我?” 我吓了一跳,忍不住想起来他没说出口的关于荷塘月色的承诺,心被揪住了一样,笑容凝在嘴角,想从「少自恋了」和「是啊,我崇拜所有A大B大的人」里挑出一个答案敷衍,但最后我累了,我泄气地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你回答我。”他不依不饶的神态配着冷冷的声线居然让我觉得我像个罪犯一般,每天都在刺探着,何时能真的靠近他。 我别过头,在食堂这种一点都不浪漫的场合,差点坦白了自己的心意。 只是,我换了一个不同的表达方式,我说:“是啊,那又怎么样?我崇拜一切比我强的人。” 他像是一下子松懈了,但是又拧起了眉毛:“为什么?就因为我成绩好?” 我不想把我五年来的担惊受怕和谨小慎微全部吐露在残食台旁,泔水的味道一阵一阵的,我走出了这所名校的食堂,弗明言跟着我,我忍不住想,这是第一次他站在我身后,跟着我的步伐。 我一出来,就像被秋日寒气迎头打了一棒一样,我不回头地说:“那还能因为什么?我竞赛只有二等,而你却可以保送。学校的冬令营没有我的份,你却直接放弃了,大度得让人羞愧。 你几次模拟考试最低分都比我最高分多几十分,从来都是你教我做题目,我从来没有指导过你什么……甚至,感情上也比我顺利嘛。你不是还和几年的女神在一起过,我还母胎单身呢。” 我生硬地开了个玩笑,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提丁海灵。 我忍无可忍地转过身,却看到了他情绪深远的眼神,和今天的天气一般,雾气重重,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 那个数学模拟考试的晚自习,他骄傲又不自然地经过我的桌子,泛着红晕的脸,硬邦邦地甩下一句「对不起」。 那个夜晚,我正式确认了我的心意。我那见不得光的暗恋开始了,我夜以继日的努力就以此为起点,我泛滥的自卑心也是从这里开始泄堤。 现在,一个没头没脑的电话叫走了伙伴,我们用这种没头没脑的方式对话,每一句都疯狂敲击着我的心脏,好像在挖掘着什么一样。这就是终点吗? 他接下的话又轻而易举地终结了我的胡思乱想,他低下眼眸说:“如果接下来的话毁了你的崇拜,我接受你所有的责怪。” 我喘了一口气,微微闭上眼睛,你到底知不知我的心意,用不用我付出一篇废话啰嗦的表白,我这场旷日持久提心吊胆的暗恋到底何年何月结束呢?今天不是终点,哪一天是呢? 他看起来毫无察觉我内心的翻江倒海,他自顾自地往下说:“我真的……是个很不讨人喜欢的人啊。季子期跟我认识多少年了,他都能跟我闹翻。我讲话难听,还有优越感,我都知道。” 我抓住他的胳膊,迫不及待地说:“请你别这么说!大家总会原谅天才的。” “天才?我不配。”他轻描淡写地说,也轻描淡写地拿下了我的胳膊。 我顿感难堪,但是他忽视了,他说:“别在门口说,有人看着。”语调之凉,是我从前完全没体会过的。 第7章 、护犊子 我一边听故事,一边跟着他的步伐按着季子期的指示去B大。 黄明嘉和言子清的恩怨我单纯地觉得不过是…… 我一边听故事,一边跟着他的步伐按着季子期的指示去B大。 黄明嘉和言子清的恩怨我单纯地觉得不过是言子清嘴贱,说了我和蒙毓的坏话,可能也挑拨了几句,而黄明嘉脾气很坏,又觉得自己有人护着,就肆无忌惮。 但事实远比我想象中复杂得多。 那是高二的期末考试,安排在七月末,但是八月中旬就开始补课了,很多人书并没有带回家,方便自己时不时过来自习。 学校也鼓励学生假期来教室自习,也安排了保安,但是监控系统也不开着,全凭自觉。 我不怎么去,在家吹空调多开心。 弗明言邱逸却是教室常客,弗明言觉得书搬来搬去很麻烦,所以白天往学校一坐就一直学,学到学不下去了就回家吃饭,约上几个人去打打篮球,晚上回家再学一会儿。 弗明言说:“本来邱逸不来的,后来蒙毓过来了,他也经常过来。但是他脑袋不好使,他就觉得见到蒙毓他就开心,见不到他就有点难受,他是真没反应过来他喜欢蒙毓。” 蒙毓是中考第一名,但是本身就考上了江州一中的自主招生,数学物理的分数高得惊人,既有天赋又肯下苦功夫努力,从初中开始就很有目标,想去A大学航天。 我费劲地钻研一门数学竞赛,但是蒙毓同时搞物理和数学两门竞赛。 她一个女生,骑自行车上下学,短发随风飘扬,像个女侠一样沉默寡言又潇洒厉害。 我觉得蒙毓的人格魅力超越了长相,虽然她长得也很赏心悦目,不是说五官上的精致,而是白净如玉的那一份淡泊气质。 我很崇拜她,但是不代表其他人服气。再加上她身上本来就有很多传奇色彩,比如冲进办公室抓小三这类的谣言,比如家长会上那个抓住何建国问东问西的母亲。 我不好过问蒙毓的家事,但是年级的捕风捉影没少见识。大家都是一个德行,学习学得一点也不清心寡欲,反而格外期待一个惊天动地的大事为贫瘠的高三生活加点料。 这些事,弗明言通通都知道,他们男生看着不爱八卦,其实或多或少都清楚年级里流传的八卦。 他对蒙毓没什么特别的观感,对言子清也没有,他只知道言子清的双胞胎妹妹追过邱逸,没追成。 在那个下午之前,他都是冷眼旁观的,他没有想过黄明嘉和言子清打架的第一把火就是起源于他不经意的一把柴。这也就是他害怕我失望的原因。 他没在意过教室里都有谁在自习,他自己勾住了邱逸的脖子,预备去球场来一局。 走到半路,他忽然想起来一本竞赛书落在教室了,邱逸留在冷饮店舔冰棍,他自己回去拿书。 他一回去,就看到了言子清在弯腰从不知道谁的桌肚里拿出了一本书。 言子清估计也是做贼心虚,一下子就发现了楞在门口的弗明言。 弗明言靠在门框上,我随便一想象,就能想到他脸上的讽刺神色,他说:“这是翻谁桌肚呢?” 言子清难堪地沉默了一会,忽然大哭。 弗明言对我说:“真是吓坏了,我从来没见过女孩哭成这样。” 弗明言吓得把包里的餐巾纸从远处丢给她,他还是靠在门框上,方便随时夺路而逃。 但是他还是认出来那本竞赛书好像在哪儿见过,好像看我写过。 他硬着头皮说:“这是数学竞赛的吧?我记得你高二开始就不学竞赛了,这是谁的书?” 言子清可能意识到了弗明言根本不认得这个桌肚属于谁,于是也开始鬼扯:“是邱逸的……我就想随便看看。” 弗明言眯起眼睛,像猫科动物要攻击人时,喉咙里响过意味不明的声音,他说:“怎么,你也喜欢他?” 这个「也」,是针对言子清的妹妹言子秋的,言子秋追邱逸追得惊动了年级主任。 邱逸跟个大傻帽一样跟年级主任说:“老师,我真没早恋呐!我就吃人一串糖葫芦了!” “你别告诉邱逸,成吗?”言子清低着头,情绪不明地说。 弗明言拿了自己的书,就走了,也没答应她。 他转头就告诉了邱逸。 我听到这块,看到弗明言不自然的神色,好笑地说:“你就因为这个觉得对不起我的崇拜了?我的崇拜没那么脆弱。” 我的喜欢没那么脆弱。 “你不觉得……这样的我很讨厌吗?跟个八婆一样,挑拨是非。”他的睫毛上下抖动着。 我于是说:“崇拜的是能力,无关人品。” 我爱你,爱的是整个人,不是一个玻璃制的偶像。别太小瞧我的爱。 他忽然赌气地说:“我人品也没有很差吧!赞美我就撇开人品了。你才夸我人好的。” 我点头说:“是是是,你人品最好了。” 他又不好意思地说:“不是这样的,你听我往下说嘛。” 我心酸地看着他,其实我前段时间还是把他当做一个神像来爱,当成高中生涯的一道光,一个救世主来爱。 他单薄得像一张照片,我是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来接近这个有血有肉的人。 我不知道别人的爱是什么样的,但我看到弗明言主动走下神坛,向我坦言他不完美,我的心还是软的,好像他做什么都理所当然,缺憾都可爱。 但是当我仔细思考我刚才答应他不去计较他的不完美时,我忽然发现,他确实犯错了。 他目睹了一个女孩真诚的爱意,但是习惯性居高临下,又不计较后果地告诉了兄弟。 我将心比心,如果我是言子清,恐怕会恨透了弗明言,小心翼翼的暗恋一下子被他当成个八卦讲给了心上人。 这件事,他确实有错,我无法偏袒他。但是对我来说,他的不完美像是打破了那个「高考700+」的魔咒一般,我承认他的错误,却仍在偏爱他。 请原谅我,原谅我的是非不分吧。 弗明言比我要是非分明,都过去一年多了,他还是良心难安。 那个下午,他目睹的不是整件事的真相。那个桌肚不是邱逸的,是坐在邱逸前方的蒙毓的。 那本书也不是言子清拿来送人的,是她从蒙毓桌肚里偷出来的。 她恨蒙毓,她知道有一个人的眼睛总是跟着蒙毓,因为她的眼睛也总是跟着那个人。 她喜欢邱逸这件事,她没有撒谎,尽管她是那么迫切想让蒙毓吃点亏。 蒙毓的竞赛书籍就这么不翼而飞了,她在桌肚里掏来掏去的动静惊动了弗明言。 弗明言记得那个有关言子清的下午,但是他想再观望观望,他可以告诉兄弟有个女孩喜欢你,但是他不想随便栽赃人偷东西。 更何况黄明嘉嚷嚷着要去调监控。 黄明嘉这个人有点母性泛滥的意思,她跟护崽子一样护住了蒙毓。蒙毓瘦弱得像根豆芽,就更激发了黄明嘉的保护欲。 本来假期是不开监控的,所以言子清才有胆子拿走不属于她的东西。 但偏偏快要开学了,监控室是正常工作的。弗明言猜想监控是蒙毓自己一个人去看的,真相才会一开始那么平静地水落石出。 我猜监控室老师应该哑口无言,但是蒙毓到底是蒙毓,她是多么镇定的一个人。 蒙毓沉默无言地从言子清包里翻出了自己的书,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打算息事宁人。而这件事,又碰巧被弗明言目睹了。 弗明言说:“我桌子上书太多了,不知道怎么回事,蒙毓以为教室里没有人。” 言子清的心理活动,我和弗明言都无法想象,那该有多煎熬啊。 她居然还能镇定地坐在教室里上完了那个假期的自习,成大事者心理素质好得过分。 而围观了言子清拿书和蒙毓丢书又找到书全程的弗明言,震惊得无以复加,整个事他猜得八九不离十,他吞吞吐吐地告诉了邱逸:“我觉得蒙毓估计是挨欺负了,但是我也没法确定。女生之间的事,真挺复杂的。” “是不是特别长舌妇?”他泄气地锤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我想了想,说:“其实还好,因为这件事无论你说不说,蒙毓都是挨了欺负啊。如果我发现了这件事,也会忍不住告诉朋友的。” 他叹了一口气:“怎么那么巧,都被我碰上了。” 邱逸去找过蒙毓,很诚恳地解释了一些东西,蒙毓微微一笑,表示不在意。 “蒙毓根本没说她调监控了,她就特别平静地说书都找到了,不用计较。她那么精准地锁定言子清,不是调监控是什么呢?” 我忍不住佩服蒙毓的胸襟,也佩服我自己迟钝,这一整件事我居然完全不知道,甚至在言子清说我坏话被我抓包之前,我都觉得她是个好脾气的学霸。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呢?恐怕答案只有她自己知道。 弗明言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黄明嘉那么不管不顾的个性,根本不能忍气吞声。她自己跑去监控室了,她就知道了。 后来,她就经常针对言子清了,言子清也看她和蒙毓不高兴,奇了怪了,蒙毓不针对言子清,黄明嘉针对,言子清被惹了就去惹蒙毓。你们女生逻辑太强了。” 我忍不住问:“邱逸呢?” “邱逸管不着啊,他怎么管?给言子清做心理辅导?求你了,别因为喜欢我去针对我喜欢的人?” “后来阿黄就跟言子清打架了。” 我们一起走进B大,神奇的是保安居然没查学生证,好像在走神。 我也没在意保安,我听完了整个故事,拧起眉头:“有你什么事啊!你有什么错!” 弗明言梗着脖子说:“那我要没折回来这一遭,邱逸就不用受折磨了。我要是没告诉邱逸,那这事就跟他不沾边了。 那我要是那天就在教室待着,防止她拿那本书,或者一出事就告诉蒙毓,黄明嘉犯得着查监控吗!” 他又败下火来,小小声地说:“我……我就是受不了我在这个故事里扮演的角色,像个长舌妇一样到处告状,一点也不……酷。” 我噗嗤笑了出来,戳着他的脑袋:“你是不是脑袋有问题?陈吉吉要有你这思想觉悟,我的耳朵茧子就不用长了。” 他气急败坏地说:“人家好不容易把深埋心底的事情告诉你,你还嫌我?” 我抬起眉毛,稀奇道:“还「人家」?你没出毛病吧!你顶多是个通风报信的,人不是你打的,书不是你偷的,甚至监控都不是你查的,你因为这事纠结一年多,还觉得会影响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那可真是想多了。” 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他很在乎我怎么想他吗? 他更加生气了,一点也不像我认识的那个一派淡定的男生,他还是心虚地说:“你难道就没纠结过什么事,纠结了很久吗?还有,我在你心里是个什么形象啊。” 我不想泄露自己的心事,于是半开玩笑地说:“我纠结高考纠结了三年,你在我这是个学神。高三保送,裸考还有711,你说说,你是人吗?” 弗明言不服气地说:“我怎么不是人?像我这种的,你在A大B大一抓一大片啊。” 我眼睛里忽然闪过了熟悉的面孔,我大喊一声:“黄明嘉!” 第8章 、辛德瑞拉 ——你还记得水晶鞋吗—— 黄明嘉跟护犊子一样把蒙毓拽在身后,而蒙毓和邱逸时不时对视一眼,但是都沉默不言。黄明嘉听到我的呼喊,立刻喊我:“愿愿!” 我小跑过去,还回头看了一眼后头的弗明言,他那副小孩一样的神情已经完全消失了,只剩下我最熟悉的冷淡与不屑。 我忽然意识到,真实的弗明言有很多面,有气急败坏的,也有乱开玩笑的,最多的一面还是那个高高在上不可触及的样子。 冲我敞开心扉,解释许久之前的一个故事的弗明言恐怕又是一份珍藏,并不是时时可见的。 正是因为不常见和已发生,才显得珍贵。 那天的事很好解释,季子期约了黄明嘉和蒙毓出来玩,我脑袋里立刻浮现出弗明言嫌弃的口吻「妇女之友」。然后,不凑巧,言子清也在遛校园。 黄明嘉上了大学之后,大小姐性格一点不收敛,两个人又闹了个鸡飞蛋打。 季子期想给蒙毓和邱逸创造一个机会,立马就通知了邱逸,于是就呈现了我们看到的场面。 蒙毓头发长长了,扎了一个低马尾,白如玉,气质干净。她是最早离开现场的,邱逸的眼神追随她远去。 言子清倒是瘦了很多,瘦下来的她比较像她妹妹了,邱逸被她拉住袖子,眉眼平和地听完了她的告白,我忍不住就想,邱逸同时被一对双胞胎姐妹看上,心态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我拉着黄明嘉走开,只能匆匆地和弗明言告别了。 那个下午,我看到了不靠我自己猜的弗明言,心与心前所未有的靠近。哪怕只是拥有着一个下午,都是去年的我想也不敢想的。 后来,我跟弗明言联系得很不稳定。 他有一段时间,经常跟我抱怨学业艰难,我一边看书,一边安慰像个小孩一样牢骚话频出的他。 有的时候,我看书看到心烦不宁,就会想着要不要给他发一条微信,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发出去,却时常要等几个小时才会有一条很简短的回复,一想就知道他又开始忙了。 偶尔也会觉得这样很好,我以好朋友的身份出现在他身边,从来不谈感情上的事,最纯粹的陪伴大约就是这样。 只是我贪心,我总想,如果有一天,我们在一起,会不会比现在还要合拍?也只是想想罢了。 这种状态维系到过年,他打电话约了我出来一次。 我们一大帮人又聚在一起,护城河结了薄薄的一层冰,曾经和少年们一般神采飞扬的垂杨柳安静地等待着又一年的发新芽换新装。城管禁了孔明灯,我们就对着满城的烟花的许愿。 我的愿望很简单:早日成为配得上他的人。那样的追求才不寒酸。 他在许什么愿呢? 我还在猜的时候,他就戳了戳我:“你猜我许了什么愿望?” 我笑着说:“我猜个最俗的,我猜你要交一个长腿美女当女朋友。” 他撇了撇嘴,嫌弃地说:“太俗了!我的愿望是江州快下雪!” “下雪为什么好?” “因为干净。” “干净为什么好?” “你好烦,闭嘴。” 陈珏是我妈老同学的儿子,比我大几个月。白阿姨跟我妈读书的时候一个宿舍上下床,无话不谈拉小手上厕所那种铁瓷姐妹,后来不在一个城市生活,还要通通电话聊聊八卦。 陈珏的名字我很熟,也看过他几张照片,我从来就没记住他长什么样子。 这年寒假,阿姨和我妈老姐俩重聚。我妈贼兮兮地问我,要不要见见陈珏? 小伙子长得很精神,跟我在一个城市读大学,是某某工程大学的,最重要是,陈珏没有女朋友。 我对我妈这种甘当媒婆的心态很无所谓,陈珏是肯定要见的,不说话不就完了。 于是,我头一回见到了陈珏。 陈珏读的工程大学,分数线挺高的,离我校也就两站公交车,出了名的和尚庙大学,陈珏还学的计算机,我觉得陈珏估计就是那种格子衫戴眼镜的小男生。 没想到,陈珏长得还可以。 餐厅里面,白阿姨特别热情地朝我妈挥手,我有点近视,不戴眼镜看到远处有一个穿得很年轻的阿姨,和一个麻杆身材的男生站了起来。 我妈也特开心,不一会就和白阿姨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我坐在那里,对这种不尴不尬的场景的得心应手,闭嘴微笑就可以。 陈珏坐我对面,神情很冷淡,和高中的弗明言气质有点像。 陈珏个子真挺高的,也瘦,白白净净,肩膀很单薄,五官虽然很普通,但看起来真的文质彬彬。陈珏话很少,一直安安静静吃饭。 我妈和白阿姨对我和陈珏这种一语不发的状态很不满意,她俩热烈地希望我跟陈珏发生点什么皆大欢喜的故事。 阿姨很真诚地说,“李愿真是大姑娘了,大学也好,师范类的,以后好找工作。跟我们家陈珏大学也近,以后多在一起玩玩。” 我立刻也真诚地回答,谢谢阿姨,再说再说。 陈珏也就这时候多看了我两眼,神情没什么变化,一不害羞,二不探究,表现得太和我心意了,就该这样,大家一起搭个伙吃个饭,不扫亲妈的老姐妹面子,然后吃完饭谁也不认识谁。 我妈撺掇我和陈珏加了微信,列表又多了个不聊天朋友圈不点赞的人。 陈珏晚上居然给我发了微信,他很突兀地问我:“你喜欢宫崎骏吗?” 我很诚实地告诉他:“小时候当一般的动画片看没看懂,后来也没想法再看。” 陈珏说:“真好啊,我也看不懂。大家都喜欢他的电影,可惜我不懂。你是第一个跟我说,没看懂的人,我忽然觉得我不是弱智了。” 我笑喷了,很随意地说:“你是想说,你跟我都是弱智吗?” 陈珏立刻解释,“当然不是啊!我就是那么一表达……别怪我啊,我高考语文才九十分冒点头。” 我好奇地问他:“你们男生,是不是都瞧不起语文啊?”说着就想起来弗明言一边骂娘一边分析高分作文的样子。 陈珏的回答我真的没想到,他忽然就问我:“你喜欢的男生瞧不起语文吧?”我差点把手机给砸了,这人到底是情商高还是情商低啊? 我于是说:“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说这句话。” 陈珏不依不饶地说:“看来我没猜错啊,我在网上看的攻略大全,说「你们男生」的女生一般心里都有人。你看,攻略大全说得真准。” 我气噎住了,我立刻问他:“你想攻略我吗?” 他很诚实地说:“不太想。” 我深吸了一口气,忍住直接把他删掉的想法,接着回答他:“所以你拿我练手吗?” “被拆穿了……我高中理科班,一个班就三个女生,后来我学计算机,就没和女生搭过话。 我也是头一回主动靠近一个女生,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才来搭话的。如果你觉得很困扰,还是把我删掉吧。” 我想起来饭桌上他文质彬彬的样子,差点晕过去,我这辈子没做过谁的备胎,但是居然做了活体教材? 但是又觉得很有趣,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人,我于是鬼迷心窍地说:“咱俩是不可能有什么未来的,但是我很乐意当你的泡妞顾问。有关女生的问题,你随便问我吧。” 我们很随便地聊了聊学校生活,陈珏长了一张冷漠的脸,实际上跟个二缺一样,邱逸也傻里傻气的,但是他俩不是一个傻法,尽管都缺心眼缺得没边。 我觉得很奇怪,但他发什么我就回什么,一来一往,甚至很热闹。 陈珏经常给我发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比如:女生是不是很讨厌别人说她们理科学得不好才学文? 我思路立马就堵塞了,我实诚地说:“尽管大部分情况都是这样的,但是少部分人是热爱文科的。大家都喜欢说这件事是我不想做,而不是不能做。 所以如果你心仪的女生出于热爱选了文,她会觉得受侮辱,如果确实是因为理科学得不好,也不要揭人短处。” 陈珏回复我说:“女生怎么这么不喜欢听实话。” 您有病吗? 一个礼拜之后,我就开学了。 黄明嘉又来找我玩,她拿到了免费的音乐剧票,在京的同学可以趁看音乐剧的机会再聚一聚。 我看到剧目的时候立马就笑了:《辛德瑞拉》。 幸好陈吉吉不在这读书,否则又要拉着别人说一遍丁海灵松开她手的故事。 蒙毓依然不在,连邱逸也缺席,季子期和弗明言大眼瞪小眼,弗明言没客气地往我身边一坐,离季子期远远的。 黄明嘉在我耳边说:“你知道邱逸为什么不来吗?” 我小声说:“也许是他知道蒙毓铁定不来,所以也没必要来。工程物理专业好像很不轻松吧,他要是忙学业,也情有可原啊。” 黄明嘉五官都皱了起来,她又说:“他好久不给蒙毓发消息了,蒙毓也不会主动联系。本来他俩的缘分就靠邱逸一个人苦撑,现在我觉得他俩彻底没戏了。” 我禁不住觉得遗憾,但想起高三办公室他俩被当成早恋典型处理后,蒙毓一蹶不振的样子,她复读的时候,弗明言眼巴巴地送一袋零食给她,又不敢跟她多说话,伙食费全部用在往来的路费上。 都是深情,但也禁不住折腾。我们旁观者就觉得遗憾,当事人可能仅仅是累了。 音乐剧又唱到了神仙教母点化灰姑娘的那一段:破败的衣裙变成了流光溢彩的服装,南瓜成为了世界上最华丽的马车,哦,还有水晶鞋,灰姑娘看起来像一位真正的公主。 我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陈吉吉和丁海灵,丁海灵的自我与美丽是相辅相成的,我在高中的时候每一次与她擦肩而过,都会感叹人与人的差距。 就是在最灰暗的高中,她也不曾寡淡,不曾失色,她放在哪里都是耀眼夺目的明珠,石榴裙下有多少前赴后继的追求者? 我身边的人,也曾不计前尘地爱过她,或者正在不计前尘地爱着她。 在喜悦激动的乐曲中,灰姑娘的南瓜马车行驶了,可能有几百年了吧,这个童话故事里最让小女孩兴奋的都是那双水晶做的鞋子,灰姑娘穿着它义无反顾地奔向真爱。 水晶鞋只属于她一个人,王子会千里迢迢一家一户地找她,最后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再也没有烦恼。 我忍不住转头看向弗明言,他坐姿也是笔直端正的,侧脸看不清神情,他是在沉浸剧情还是在回忆谁? “丁海灵。” 我看到他转过头,也听到他对我说「丁海灵」。 一瞬间石头落地,一瞬间疑惑被解答,又一瞬间觉得所有猜想可笑,一瞬间心如刀绞。 在A大的那个下午之后,他偶尔会来找我聊天,也没有聊别的,就是抱怨学业繁重,觉得很苦恼,我渐渐看到了不再无所无能的弗明言。 有的时候一连几天都会聊几句,有的时候十天半个月也没有一句话。 这很正常,除了伴侣,谁会天天互报日常呢?我们只是同学而已,是那种说得上话的同学。 中场休息的时候,我看了看手机,陈珏开学之后没联系过我,今天问我周末有没有空,是否可以出来玩一玩,或者到对方学校去。 我没有立即回答,因为我身边坐着弗明言。我多年来的日思夜想,我的愿望,我的愿望落空之处,我的支柱,我渐渐倒塌的支柱。他沉默冷清的外表下是否能察觉我内心的瞬息万变呢? 我轻声问:“你和丁海灵还有联系吗?” 他再次转过头,微微蹙眉,说:“过于决绝反而内心拖泥带水,而过于圆满又显得假。”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正在舞会上翩翩起舞的二人。 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我听懂了。他不愿意内心中对丁海灵还有留恋,所以他们在现实中仍然藕断丝连。 身为一个好同学,他没义务告诉我他和丁海灵怎么样。我没道理愤怒。 但是再没道理的事情,在爱情这件事上都是讲得通的。我语调轻柔,尽量不使接下来要说的话显得像挑衅,我说:“丁海灵演过灰姑娘,我听陈吉吉说过。” 他哦了一声,往靠垫上一靠,冷淡得像是他第一次跟我说话一样,他说:“我知道这件事,她讨了全班同学的嫌,被骂有病好多年。” 我想要洗清自己的嫌疑,毕竟我从来没有口头上说过任何有关丁海灵的坏话,在我眼中,美女有资格任性,但是出于我的清高和对弗明言的偏爱,我对丁海灵没有任何好感。 我不怕死地接着说:“大约是不服从管理的事吧,先斩后奏穿了自己的衣服,所以大家可能有点不服气。” 弗明言的侧脸像上了冻一样。舞会的乐曲在此时结束,换了一首急促的恐慌的音乐,灰姑娘正在回家的路上疲于奔命,她丢下了水晶鞋,她没有预料到这水晶鞋会带来什么样的好运,她现在担心的只是会被继母发现。 弗明言完全不看我,他沉浸在有关丁海灵的回忆中,他最后疲惫地说:“她是因为我才穿的,她就是个傻子。” 我死死地抿住嘴唇,我已经失去了和弗明言交谈的欲望,我转过头问黄明嘉,等下我们去哪儿吃饭。 黄明嘉开始认真地思量去哪里吃饭的问题,我也跟着思量,换一换脑子就没有那么窒息了。 季子期也加入了我们的讨论,我看着班长清朗的笑颜,就觉得人间还有希望,只要我不回头看那个人。 走出剧院之后,我呼吸了一口A城的空气,我从来没觉得A城的空气这么清新过,我到了A城之后,也没这么清醒过。我刻意不去看弗明言,我拉住正在伸懒腰的黄明嘉; 黄明嘉把头往我肩膀上一搁,芬芳的气息马上把我包裹了起来,她不知道什么,我也不用跟她解释什么,但是她的怀抱至少让我暂时脱离了暗恋的泥潭。 黄明嘉抱着我,笑嘻嘻地说:“愿愿,吃什么!” 我想了想,说:“还是茶餐厅吧,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很不错的茶餐厅。” 弗明言忽然问我:“你经常来这吗?” 我认真地回答他:“不算经常,拿到学校的赠票就来看,拿不到就算了。” 他哦了一声。 我觉得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当初为了能和他偶遇,经常跑来磨话剧吗?结果就是他只是那一次带女朋友看男明星来过一次。 黄明嘉哎呀了一声:“别废话啦,吃饭吃饭。”季子期微笑着附和她。 落座茶餐厅之后,黄明嘉去厕所补妆,而季子期则看了看她的去向,又出去接了个电话。 我看着茶杯里的白开水,也懒得再想什么话题来缓解尴尬的气氛了,无论他知不知道我的暗恋,只要他不戳穿我,我们就都是好同学。 这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可能还是起源于我对丁海灵微妙的嫉妒,和对他们的过往一概不知的愤怒。我有什么资格愤怒?我不去质问,我不理你总可以了吧。 弗明言多善解人意啊,他敲了敲玻璃桌子,我于是不耐烦地吼他:“干什么!” 弗明言吓了一跳,又拍了拍桌子,奇怪地说:“这么凶干什么!不就是八卦没跟你讲全吗?现在不是跟你讲吗?” 我顺着他话里的台阶下,咬着牙说:“你们这种人有秘密的人太可恨了!故事讲个开头就不讲了,快说,你和丁海灵到底怎么样了!” 弗明言喝了口水,神色又变得很冰冷,我发现了,只要提到丁海灵他就会比平时更加凶巴巴的。 “不是什么有意思的故事。我们小学两年一换班,五年级的时候我才和她同学。一开始同桌,她太娇气,我太皮,掐了一架,就不是同桌了。 但还是挺熟的,初中的时候大家都装模作样,我跟她莫名其妙相逢一笑泯恩仇了。 她脑袋实在不灵光,还非学奥数,她这辈子都没有拿奥奖的指望。 初二那年,她过生日,她把我喊到她家庆祝生日。那天,她穿了条特别好看的纱裙。 我这人优点少,但是不撒谎,她问我裙子好不好看,我当然说好看啊。 她笑得特别开心,就跟我的评价对她特重要一样。她又是那么漂亮的小姑娘,她在乎我的评价,我觉得很……开心。 我就随口一说罢了,我说「你演灰姑娘变身以后,可以穿着它啊」,丁海灵就皱着眉头说,「恐怕不行唉,大家的戏服都是老师定的」。 我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我没想到她真的穿了。 当时我看到那条裙子的时候,真的很惊讶。因为她虽然美,但是站在那些……同学里面特别不协调。 你们女生那点弯弯绕,我一猜就知道她要倒霉。但是我也不能自作多情,万一她只是想好看呢? 大二刚开学那会,她来找我。” 我和弗明言一起说:“她说,那条裙子是专门为我/你穿的。” 怪不得丁海灵是他的白月光,她为了让他高兴特意穿上了那条裙子,哪怕年级里很多女生在背后骂她,传播度之广甚至都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不仅是她为了他做的牺牲,最妙的是那模棱两可的小心思。 她没有直接告诉他,一直让他猜想。正是因为不清楚,才会有那么多想象的余地。所以,他牵挂她,牵挂了这么多年。 真是一个漂亮的爱情故事,没心没肺的女主角和知冷知热的少年郎。 我呢? 我是配角,而且还不是那种能阻挠男女主角团聚的重要反派,我只是个路人甲。 那一年放花灯,我问了邱逸,在场的女生只有一个——丁海灵。 难为陈吉吉,耿耿于怀这么多年,殊不知她也只是整个爱情故事里的另一个角色罢了。 我忍不住想起故事里的王子,但不是那个临时被拉来充场面的男生。 “邱逸呢?他知道这个故事吗?” 弗明言皱起眉毛,又放下,他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嘴角的嘲讽浑然天成,他看向窗外:“邱逸?丁海灵喜欢过他啊,很喜欢的那种。我知道这一切,当时心里没什么想法,她喜欢就喜欢呗,反正邱逸又不会喜欢她。 无论丁海灵是真的傻还是装娇憨,我都上套了,而且怎么爬都爬不出那个陷阱。 我当初是结结实实地喜欢她,也是结结实实地心疼她,她一度令我很失望,她跟那些男生的牵扯,有点时候,就庆幸自己还没那么蠢,好歹成绩好。” 他自嘲地说:“我知道她所有的好与不好,但我只记得灰姑娘的裙子。” 我彻底败下阵来,白月光就是白月光,水晶鞋和舞裙的光芒照耀了弗明言整个少年时代。 那些扯皮,那些随便在球场上提到的姑娘都不重要,他都没上过心,当真的人才蠢呢。 他只是骄傲罢了,他不肯在人前承认,他对一个花丛中来去自如的姑娘情有独钟。 我的骄傲呢? 第9章 、例子 我没说什么,看到黄明嘉容光焕发地从厕所回来,笑着说:“快点菜吧。” 然后在餐桌下发微信给陈珏,“……我没说什么,看到黄明嘉容光焕发地从厕所回来,笑着说:“快点菜吧。”然后在餐桌下发微信给陈珏,“好啊,明天吗?” 陈珏回得很快,他问我:“明天宫崎骏《龙猫》重映,一起来看吗?” 我不禁莞尔,又回答他:“你不是说看不懂?” “看不懂才要再看一遍啊,我不信我还看不懂一电影了!” 整桌饭,我没有再主动看过弗明言。 陈珏还是没看懂《龙猫》,他抱着爆米花很不客气地睡着了。 我要拿爆米花,得把他的下巴拨到一边去。这简直是个小孩子,还是个无法无天的小孩子,我给他当妈当得快累得翻白眼。 我也没心情看电影,看到最后,我居然也不知道这电影讲得是什么。 《辛德瑞拉》之后,我再也没联系过弗明言。我开始和陈珏联系频繁。 陈珏是很闷的人,大多时候没有笑容,看人的眼神也并不如何亲切友善。 他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不喜欢篮球的男生,也不踢足球,不喜欢看书,不热衷音乐美术,连游戏都很少打,最大的爱好就是写完代码睡觉。 怪不得没有女的喜欢他……我不厚道地想。 但是陈珏的外表还是很有欺骗性的,金边眼镜配着瘦削的面庞,只要他别穿格子衬衫,也许就真有眼瞎的小女孩喜欢他呢? 结果他还学计算机,但是我觉得哪怕他大学找不到女朋友,他在相亲市场上也会很抢手的。 陈珏过来看我,他往我宿舍楼底下一杵,倒同我舍友打了个照面。楠楠特别兴奋地窜上楼,告诉我,有长腿帅哥来找我。 呵呵,长腿帅哥能来找我?能吗?能吗! 他带我去科技馆溜达,我兴趣缺缺,打了很多哈欠,但是他完全没发现我的无聊,还是兴致勃勃地往前逛。逛到天文馆的时候,我心里一动,立马想起来蒙毓。 蒙毓铆足了劲要学航天,从小目标就无比明确。我惊叹于她的天赋与勤奋,最后一起去外地考试,我拿了省二等,已经是极限了,虽然不是最满意的结果,但是已经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蒙毓不出意料地是物理省一,但是她的步伐不只是省赛,她想进集训队。 几重遴选过后,她失败了。那是叫所有人扼腕叹气的失败。 就在弗明言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蒙毓若无其事地立马融入了训练高考速度的轨道中,那么多人想看她笑话。 于是大家都看到了,她一模考得一塌糊涂最后一场理综直接缺席,停了一个多星期的课,再出现在课堂上依然神志恍惚,再接着,就是被抓去当早恋典型批判,尽管她和邱逸清清白白。 整个年级都流传她的谣言。 言子秋关心她罢了,她居然说出来:“成绩好就是了不起啊,难道像你一样连一本都够呛才了不起吗?” 黄明嘉气得发疯,要不是季子期死命拦着,估计她能把双胞胎姐妹都给揍了。 这不就是大家喜闻乐见的学霸看不起学渣的戏码吗? 言子秋大张旗鼓地追过邱逸,被不留情面地拒绝。而蒙毓又和邱逸疑似「分手」,情敌见面分外眼红,流言蜚语纷纷扬扬。 整个高三她的状态都一般,最后果然没有考取心仪的专业。 她还没有做出复读决定的时候,她苦笑着对我说:“学希伯来语,以后就去研究《圣经》了,可怜我年纪轻轻,被迫信教了。” 最后她复读了,再战一年,她梦想的专业依然没有录取她,她在天文专业的状况我们都不清楚。 她高一周身的侠气,真的好久不见了。 我在不着边际地走神,陈珏自己看展也看得兴高采烈,不时感叹一下宇宙之大无穷,人生之短暂渺小,好像大哲学家指点江山。 我苦笑着跟着他,我妈这哪是给我找了个男朋友预备役,这分明是让我年少成母。 他忽然转身对我讲:“我跟你讲个八卦吧,嘿嘿。” 这个「嘿嘿」很有陈珏的风格,我忍住嘴角抽抽,艰难地说:“你说。” “我高中有个学长,可厉害了,在A大学工程物理,但他是同性恋吧好像,但是朋友还是照做嘛。” 我心猛地跳了起来。 他摸了摸头,“说着还挺不好意思的,我当初还琢磨过,学长要看上我怎么办?”我好脾气地说:“那你可真是想多了。” “我是想多了呀!学长有男朋友了,是他工程物理的学弟,长得可帅了,还有合照呢,我给你看看。真的特别帅!” 我顿时觉得世界天翻地覆,我心里有个小人快要跳出来了:“蒙毓!蒙毓怎么办!” 我在心里疯狂祈愿,这个学弟我不认识,工程物理专业一定有一个学弟也特别帅! 我看到照片的时候,我差点晕过去。 那张照片上,高个子的应该就是学长了,眉清目秀笑容温和,搂着的那个男生一脸没心没肺——不是邱逸又是谁! 我想起来那天吃饭,邱逸信誓旦旦地说:“学长是弯的,我是直的。” 你直个屁! 陈珏啧啧了两声:“长得真的好帅,学长真厉害。” 他终于察觉了我的慌神,他戳戳我:“你怎么了?” 我颤抖着指着他的手机屏幕:“这是我高中同学。” 陈珏点点头,“哦,那世界还蛮小的哦,有缘哦。” 哦你个头!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黄明嘉说邱逸不肯再联系蒙毓了,感情是已经找到温暖的怀抱了? 邱逸弯了不说,蒙毓要怎么办?蒙毓暗恋了他那么多年啊! 从初中开始,追随着少年的自行车背影,苦练乐器就是想引起他的注意,他注意到她了,结果还没来得及发展什么就被抓去了,高考完也不轻松,他去A城潇洒大学,她还要复读,她一心觉得自己配不上邱逸,还没扭转心态,邱逸……邱逸,弯了?? 我考虑给阿黄打电话,但是考虑到阿黄的个性,她一定会冲到A大物院把邱逸打一顿,还是算了。于是,我不带私心(你信吗?)地给弗明言打了电话。 陈珏在我旁边眨巴眨巴眼睛,科技馆的空调冷得透心凉。 “弗明言!邱逸和学长是怎么回事啊!”我不管不顾地大吼。 陈珏找了不远处一个椅子坐下了,我也坐下了,但我感觉到我真的差点背过气去了。 弗明言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然后开口安抚我:“你别激动,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觉得我怎么知道的不好解释,接着吼道:“你管我怎么知道的!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你骂我干嘛,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不喜欢邱逸。” 我一时语塞,但是我还是铿锵有力地说:“可是蒙毓是我最好的朋友。” 弗明言平静地说:“蒙毓一直拒绝他,他死心了。然后他对一个男人心动了,有什么问题吗?” 我被问得哑口无言,我激动个什么劲,但我还是接着问:“什么时候的事?” 弗明言不疾不徐的语调一下一下敲击着我的三观,我对面还坐着一个傻帽眼巴巴地看着我,我真的觉得我的脑壳都要炸开了。 他咳了一声:“邱逸也没想瞒着,我也就勉为其难做这个八婆吧。上个学期,黄明嘉和言子清差点又打起来那回,蒙毓走得头都不回,就那一次,他死心了。他真的觉得没有指望了。” “你也别急着为蒙毓打抱不平,他第一个出柜对象就是蒙毓,他很直白地告诉她了,他喜欢上一个男人了,以前不懂事的事情要跟她道歉。蒙毓比你大方多了,她还祝福了呢。” 我彻底无语了。 弗明言闲闲地说:“你真的不用这么激动啊,蒙毓不介意。你还能因为邱逸找了个男朋友就不跟他当好同学了?你没这么封建吧。” 我又叹了一大口气,我说:“恐怕这种心情你不能体会,算了。挂了。” “嗯,挂了。”他挂得很干脆。 陈珏抿了抿嘴,说:“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凶啊?” 我脑袋还是乱得跟锅粥一样,我捂住脑袋,“这个世界太魔幻了。” 陈珏想了想,然后说:“李愿,我觉得师兄人真的很好,你不用这么不放心你的朋友,他们会好好的。”我…… 邱逸就是个大傻逼,弗明言也是大傻逼。 “我好累啊,我真的好累。”我乏力地趴在桌子上。 这回是陈珏哄小孩了,他拍了拍我的脑壳,“你是不是担心你的好朋友接受不了啊?” 我带着哭腔地说:“你知不知道,蒙毓喜欢你师兄的男朋友有多辛苦?” 陈珏摇摇脑袋:“我不知道啊。” 然后又说:“最辛苦也就是暗恋了吧,难道那个女生暗恋过师兄男朋友?” 我感觉到我的眼睛不停的流泪,陈珏揩去我的眼泪,“别哭啊,李愿。我知道暗恋是怎么一回事的。” “你这个傻帽,你知道什么?”我感觉我已经神志不清了,我替蒙毓不甘心,我说:“你知道那种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发生的恋情就被迫结束是什么滋味吗?蒙毓从初中就喜欢他,他是小提琴首席,她在背后拉大提琴,一直看他,她本来不认真练琴的,她为了他努力练琴。 她空降大提琴首席,被各种排挤,她都无所谓,结果他一眼都没看过她。 他们好不容易高中一个学校了,一个班了,那个男孩子跟个傻子一样,这都没关系,她可以等他聪明。他终于聪明了,他终于来回应她的心意了。 她还没来得及告诉他这么多年的暗恋故事,她就考试失利了。 他们什么都有做成,学校一张长椅,她坐这头,他坐那头,她还什么都来不及倾诉,就被抓早恋典型了。 她是特别优秀的女孩子,高中他甚至还学不过她,但她在他面前就是自卑。 她不敢接受他的爱,她总是觉得自己根本不配。她不配,还有谁配呢? 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们本来拥有那么多可能性,那么般配的两个人,她多年的暗恋就快心愿达成了。为什么,这都是为什么?他甚至不知道她的暗恋。” 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我一连串地倾诉了我密密麻麻的暗恋秘密,她嘘了一声,然后告诉了我初中的邱逸有多么耀眼,她又是如何踩着他的影子,一步步走到现在。 陈珏去自动饮料贩卖机投了几个币,递给我一杯矿泉水,真好,身体里的水从一个口涌出来,又通过另一种方式补给。 我真的觉得我快要撑不住了,蒙毓就是我的偶像,我一直觉得只要我够优秀,弗明言就会像邱逸一样看到我的好。他不喜欢我,就是因为我不够优秀。 高中就算了,我理化基础太薄弱,中间用的方法也不对,劲没用到点子上,最后我直接放弃理化了,所有的劲都用在了三大科上。 高考635,虽然距离弗明言的高考分数差得遥远,但这已经是我的全力了。 我是那样地渴望,可以和弗明言并肩而立。所以我大一也不懈怠,我就是想要一个保研的机会,A大也好B大也罢,我一定做到他做到的事情,在达成目标的路上,我去理解他当初的挫折与疑惑,这样的我,才有资格追求他啊。 我马不停蹄地减肥学习化妆,我知道我的底子实在没有丁海灵好,但是我后天已经努力了,现在的我也会在地铁上被搭讪,也会有男生对我热情。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更优秀,我不够优秀,他怎么会看上我。 因为有蒙毓的例子,我更加干劲满满。她那么优秀,她暗恋的人自己来靠近她了。 我始终觉得,蒙毓和邱逸在一起是迟早的事情,这中间只是有一点波折罢了。但我没想过,他们的爱会以这种方式结束。 他们结束了,就好像我和弗明言也不会有结果一样。 我又明白了,只要他不喜欢我,我是胖是瘦是美是丑都跟他没关系,我暗地里做再多努力,我考研成功,也跟他没关系,顶多是方便联谊。 我本来就不该指望,因为我变得优秀,他就会爱上我,哪怕他爱上了,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磋磨感情。 我早该明白的,怎么会蠢到如今呢? 弗明言,他,所有的少年情意都给了那个演辛德瑞拉的少女,他同我一样加了无数滤镜,把年少时的心动渲染得天上没有地下无双。他不会放弃爱丁海灵,就像我不会放弃弗明言一样。 行了,该清醒了。 磨磨唧唧叽叽歪歪这么久,还觉得自己多伟大呢。我暗恋他,他落着什么好处了吗?我吃多大亏了吗?哭个屁哭。 第10章 、神经 我止住眼泪,忍不住觉得人丢大发了,然后气短地说:“你懂暗恋吗?” 陈珏啧啧啧叹了口气,“你们女怠我止住眼泪,忍不住觉得人丢大发了,然后气短地说:“你懂暗恋吗?” 陈珏啧啧啧叹了口气,“你们女的怎么就记得八卦啊。” 我晃了晃手指:“你们女的?哪个女的记得八卦?” 他没好气地说:“当然是我暗恋过的那个女的啊。” 陈珏平时看着稀里糊涂一个人,讲起感情的事,那叫一个头头是道,完全让人看不出来他是纸上谈兵。 “我是真的不懂怎么跟女生相处,我每次把她气得掉头就走,就觉得她气鼓鼓的样子特别好玩。然后就暗恋嘛,不过我只会气她,不会爱她。 宫崎骏当然是她叫我看的,她说我情商这么低,看点小清新的东西对我心智发育有好处。有什么好处?我都看不懂。 我特别费劲地想看懂一部,然后跟她说,我看过宫崎骏了,真好看!但是我不是弱智嘛,每次看个开头就想睡觉。 然后她就跟别人在一块了。我到现在都觉得,可能是我没看懂宫崎骏,所以她跟别人跑了。” 我沉吟片刻,说:“我觉得不是这样。” “管她怎么样呢,我早就不喜欢她了。她男朋友都换了第三个了,我还喜欢她的话,我多没面子?” 我忍不住打断他:“你得不到她,你还嫉妒她伴侣比你交的多?所以你拿我练手?我觉得这位同志,你思想很有问题啊。” 陈珏猛喝一大口矿泉水,又呛住了,然后委屈地说:“我也没有办法。” 我最后的问题是:“你不觉得暗恋是在做配吗?” “什么意思?”他看了看手机,我也看了看手机,有新消息,我没点开。 我说:“你暗恋的人就是全世界的主角,他身边的人有可能是女主角或者男主角,也有重要配角。 在一本小说里,一部电影里,你见过暗恋的视角吗?恐怕不会有人看的。大家都喜欢都喜欢万众瞩目,不喜欢当个随便的路人。” 陈珏笑着说:“我为什么要做配角,我是我妈的男主角,是我爸的男主角,我们全家都没觉得我是谁的配角。 走出家门,芸芸众生,哪怕是马云下了阴曹地府,见了关二爷是不是也要跪下磕头? 谁比谁高贵,谁又比谁重要呢?巴黎圣母院多明珠啊,还不是说烧就烧,也没见烧到我家大门口。” 我长舒一口气,天地忽然豁然了。 我打开手机,看到弗明言给我发了很长一段语音,想起来我以前收藏了他每一条语音,也从来没拿出来听过,不知道收藏个什么劲。 我按了转文字,看到他说:“邱逸和学长在一起是有前奏的。言子清后来纠缠他特别长时间,她们姐妹俩真有意思,轮着纠缠,赛着表白,邱逸烦不胜烦。他可能是觉得女人都太麻烦了,干脆投向男人的怀抱了。” 我忍不住回答:“也许,他会被gay纠缠。” 我晚上给蒙毓拨了个电话,她一下子就猜到我想说什么了。 蒙毓的语气很平静,她对我说:“他喜欢学长,学长喜欢他,我真心祝福他们能好。” 我舔了舔嘴唇,“你不喜欢他了吧。” 蒙毓叹了口气,“早就忙到没空想这些。原因大概是他不能引起我的崇拜了,我客观地看待他,我觉得他也就是个长得漂亮的男孩子。 我没有比他弱势的地方。或者说,我原本不如他的地方,我不在乎了。所以那种觉得自己配不上或者我不如他的情绪烟消云散了。” 这不是我所想象的情绪。我虽然不热爱充当知心姐姐的角色,但对她的洒脱还是觉得惊讶,同时很尴尬。 我下午哭得脑仁疼,其实压根就是在哭自己。没出息的从来都是我。 我喝了口冷水,接着问:“他是双性恋吗?” 蒙毓笑了一声,“他决定和学长在一起的前一天晚上,他联系我。我当然很惊讶,他自己也很惊讶。 学长和他表白的时候,他还对我……你知道吧。但是我态度确实伤人,学长帮了他很多,他一直相当感动。他总觉得无以为报,学长就问他要了一天时间。” “嗯?” “要了一天的约会时间。他跟我讲,他喜欢人总是后知后觉的,那天两个人去看美术展,他看不懂,学长一点一点给他讲,摸了摸他的头发。 他忽然觉得,心像被羽毛拂过一般,痒痒的。他像当初发现喜欢我一样,发现了自己的心意。 他被自己吓了一跳,当时也不敢说话。晚上,学长向他道谢,感谢他愿意圆他的梦,感谢他不觉得他恶心,这一天之后,他只会暗中喜欢他,请他不要觉得困扰。” 她讲到这里,又笑了,“真的很可爱,邱逸。他说,干嘛暗中,你光明正大呗。第一次做gay,还是要请学长帮忙。” 我也笑了,邱逸那么傻乎乎的一个人,讲起情话来一套一套的。大家都比我想象中潇洒得多。 “他心里还是有负担的,毕竟他没想过自己会和同性在一起。学长也很担心,是不是他强行掰弯了他,是不是他只是愧疚和成全。” 我烦躁地揉了揉头发,“也许他们能好好在一起吧。我最近心情特别差。” “嗯?” “因为他。” 她轻轻地说:“会淡的。” 我自问不是多潇洒一个人,但是我有一个好,就是知难而退不做无用功。 我已经彻底认清了无论我怎么用劲弗明言都不会喜欢上我的事实,那就不要白费力气了。 但是书还是要好好读的,我不再苛求我自己非要去考B大的汉语言文学研究生了,念书变成了我自己的事。自己的事,就尽量去做。 我有课就去上课,没课就带着书包去仔细。菊花枸杞茶,一泡泡一天。 水过了几遍,寡淡无味后,我再拎着书包离开。既然做其他事都不擅长,好歹要把书读好吧。 我经常会觉得厌烦,我始终都不是爱思考的人。我经常强撑着读五行、再读五行,五行又五行,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常跟我一块去上自习的人里头有一个学长,我读书学长考研。 楠楠私下里跟我说,学长打听过我的喜好。我很无语,我一丁点都不喜欢学长。 怪尴尬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递一个红薯给我,我收下的时候,嘴角都是僵硬的。 他很喜欢别人起哄,哪怕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解释,他又暧昧地讲了几句话,让大家误会更深。 陈珏偶尔会骑着自行车从他的学校过来,推着金丝边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格外像个精心打扮的gay.我勉为其难地跟着这位仁兄在校园里兜圈子,看到了学长的舍友迎面走来,我立马瞥了一眼很拿得出手的陈珏,心里居然升腾起一种报复的快感。 陈珏昂起头,冲我一笑:“我昨天写了个特别牛逼的代码,你要不要瞻仰一下。” 我笑语嫣然,忍住打他一顿的冲动,“好呀。” 陈珏稀奇道:“你居然要观望我的聪明才智?天哪,你终于把眼镜上的灰擦干净了。” 我一边笑一边和陈珏并肩走过学长的舍友们。 学长的傻缺程度已经超过了我的容忍程度,他居然跑来质问我,那个小白脸是谁。我眼皮直抽抽,好声好气地问:“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学长很愤怒地说:“我们又是什么关系?你和那个小白脸又是什么关系?” 我咬紧牙关,压低声音道:“我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们没血缘吧,都不是一个学院的,连师兄妹都算不上。顶多就是一起学习的关系,我也不是特意要跟你一块学的,不是学长你每次坐到我旁边吗,图书馆又不是我家开的,我还能不让你坐了?” 学长气得七窍冒烟,我比他还生气,当下气得发朋友圈昭告天下,狠狠地内涵了他一把。自作多情得这么令人讨厌的,还是第一次见。 陈吉吉嗅着八卦就过来了,我跟她大大地吐槽了一番,吐槽到兴头上,干脆拨了个电话过去。 陈吉吉在电话里兴奋得不得了,哇啦哇啦地感慨:“你好久不发朋友圈了,是不是一直在学习?” 我虚伪地说:“当你一直在学习的时候,是不会记挂发朋友圈的。” 陈吉吉啧啧地说:“不得了,不得了。黄明嘉都跑到国外风花雪月去了,每天都在快活,她不是又钓了个北美帅哥?真的好帅的,哎,她要是能匀了一个前男友给我就好了。” 我皱着眉头怀疑地说:“这个女人前段时间还跟我抱怨,国外的东西难吃,国外的气候难适应。她怎么回事?” 陈吉吉哼了一声,“饭难吃气候难搞,她找个帅哥不就happy了?” 我想了想,“说的也是。” “你晓得嘛?丁海灵和弗明言前段时间差点又在一块了,丁海灵跟我说的。” 我也不知道我这时候该什么表情,我们最后一次联系是五月份,现在都快过年了。 我已经很久没有为他纠结了,虽然大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他的面孔还是会浮上来,但是那种得不到的挣扎早就烟消云散了。 我决心把这个当普通八卦听。 “哦?所以在一起了吗?” 陈吉吉开心地说:“哪能呢,弗明言上过一次当了,哪能再上第二次?嘿嘿,把丁海灵骂得狗血淋头,叫她收起来那些花花心思,朋友做做是可以的,但是别想着让他当备胎。 再讲些奇怪的话,他直接翻脸。真不愧是弗明言,这个劲头跟当初到处骂人的样子没什么区别嘛。” 我苦笑着说:“我也被他骂过。” “谁没被骂过呢?他还骂我八婆,叫我少传他的事,管好我自己。我当时还想这人真神经,后来他不仅对我神经,他神经得一视同仁。” 我于是说:“嗯,神经。” 第11章 、早饭 那一年元旦,大家都出去轰趴,我和楠楠泡在宿舍,她打游戏,输了就吱哇乱叫,赢了就手舞足蹈,我抱着保温杯…… 那一年元旦,大家都出去轰趴,我和楠楠泡在宿舍,她打游戏,输了就吱哇乱叫,赢了就手舞足蹈,我抱着保温杯,重温《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女孩》。 陈珏发来了一个女孩的侧影,我回了两个字:没戏。 他不服,辩解道:“我只是欣赏,不是心动。” 我再回两个字:闭嘴。 顺手刷微信的时候,耳机里还有柯景腾和他的死党们插科打诨的声音,我看到黄明嘉抱着一个金发碧眼长相工整笑意温柔的男孩子的合影,一分钟前的朋友圈,季子期的一个赞孤零零的。我也摁了一个赞,评论问:“德国人,古典文学?” 黄明嘉回得很快,“猜得真准,帅得好无聊,没意思。” “无聊给我。” “暂时舍不得。” 屏幕里沈佳宜气鼓鼓地瞪了一眼柯景腾,他咋咋呼呼地跟她打赌。我一边喝水,一边笑。 再瞥了一眼手机,我看到了一条来自弗明言的微信。 久违的名字,没出息的心跳。 在江州一中,早恋无异于洪水猛兽,也没有追人与被追。说实话,我们也没空早恋,更没能力早恋。 个个丑的非比寻常,略微平头正脸的男生个性还很坏——弗明言。 我那时候连头都不想洗,哪有人会追我。黄明嘉这样的美女也没什么人追,暗戳戳一张小纸条已经很不得了了。 谁真的胆大包天,敢大张旗鼓地追求某某,办公室的茶水怕是要去喝一喝。 言子秋当初追邱逸,就被抓去喝茶了。言子秋追邱逸的方法不咋地,就是送早饭。 关键是人家邱逸根本不爱吃早饭,他说一吃早饭就犯困,他以前都是逮着大课间二十分钟跑去食堂泡泡面的。 言子秋精心准备的寿司,邱逸看了直皱眉头。 我到现在都十分难忘,他裹着我校空调维修人员制服一般的校服,顶着说是鸡窝都侮辱鸡的生存环境的头发,露出容嬷嬷一般痛心疾首的表情,忍痛割爱地对弗明言说:“做得好好看,可惜我真不喜欢吃海苔。” 弗明言大义凛然地说:“你怕浪费,我帮你解决。” 邱逸又露出了宫斗剧里娘娘们打哑谜时莫测的神情,微微一笑,“帮我把海苔吃了,饭团给我。” 弗明言皮笑肉不笑地塞了一个饭团到我的嘴里,又塞了一个到自己的嘴里,示威地冲邱逸龇牙咧嘴。邱逸立马就要打他。 我灵光一现,问邱逸:“你今天为什么突然带饭团过来?还做得这么精致。” 弗明言也才想起来一般,然后嫌弃地说:“逸,你真娘。” 邱逸呆在原地,好像也是刚刚才发现不对劲,“这是哪来的呀?” 言子清无声无息地走到我们身后,收走了我们昨天做的数学卷子,耷着眼睛说:“我妹妹做的。” 我们三个人齐刷刷蒙在原地,人家带着数学卷子早走远了,我们还面面相觑。弗明言默默地把玻璃饭盒塞到了邱逸手里。 邱逸咽了咽口水,冲着弗明言真诚地问道,“她妹妹是谁啊?在学校门口卖寿司吗?” 弗明言事后翻着眼睛跟我吐槽,“个二百五的缺心眼。” 邱逸也不是真傻,女孩子的礼物他不敢乱收,寿司每天早上都递到他抽屉里,他踩着早读的铃声进来的时候总是塞不进去书包,气得在原地转圈圈嗷嗷叫。 他把寿司盒子搁到窗台,十分浪费食物。言子秋脑袋也不好使,可能是觉得寿司不合邱逸胃口,改送各种小吃。 那一段时间,言子秋送什么,我们馋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平时学校门口看着再司空见惯的东西,出现在了邱逸的抽屉,都显得那么好吃,那么诱人。 于是,我和弗明言等等一干人不利用宝贵的二十分钟大课间巩固知识,反而溜出校门吃吃喝喝。 弗明言总跟我走在一起,像个小老头一样,把手背在身后,摆着领导视察的架子,跟着我在各个小摊旁转来转去。 我这个人很有目的性的,一般言子秋送什么,我吃什么。我吃什么,弗明言跟在我后头吃什么,不花一分钱。 我买了章鱼小丸子,他就再拿一根签。我买了一碗豆腐脑,他就再拿一个勺。 气得我骂他不要脸,他板起面孔,严肃道:“我还教你做题目呢,吃你一个丸子怎么了?我的大脑还没一个章鱼小丸子值钱?” 后来,学校发现了这种大课间溜出校门吃吃喝喝的歪风邪气,彻底把大门给锁了。弗明言就开始尝着挨饿的滋味了。 弗明言是跟外公一起生活的,这我知道。他们家就不做早饭,他外公是特别有精气神的小老头,拎着个录音机跑到公园里先练太极,等人多了,就开始一块唱唱戏,过得比高中生丰富多彩多了。他早上是绝对看不见外公在家的。 弗明言成绩好也不可能全靠天赋,也要熬夜,早上起来家里冷锅冷灶,他自己又不想排那老长的早餐摊的队,就跑到学校来,食堂的早饭特别难吃,他吃了几天就决定硬饿。 我喜欢他嘛,就装着特别不情愿,特别不高兴的样子,把带到学校来的早饭分给他。 我妈喜欢买很多品种,我就总提着好几个塑料袋子,到学校的天台上吃早饭。 他在旁边啃面包的时候,我喝热豆浆。他在旁边啃面包的时候,我吃热腾腾的锅贴饺子。然后,我再爆炸虚伪地跟他说:“吃不完了。” 弗明言感激又演着勉为其难的样子,接过我手里的杂粮饼和热豆浆。 他吃的时候从来不看我,我就直接回教室读书。他很快就坐到我身边,然后会发现自己保温杯里多了半杯冒热气的黑米糊。 言子秋给邱逸送早饭,我给弗明言分早饭,我跟她有什么区别? 弗明言老觉得邱逸傻,怎么邱逸明白这是明晃晃的追求,他就坚定不移地相信我是单纯地关心同学呢? 他一共就吃了我一个礼拜的早饭,他脸皮没那么厚,也知道去早点摊排队了。 我觉得好又不好,我给他分早饭这个行为明显超出了普通男女同学的界限,显得我在倒贴一样。但是,我确实不能再对他好了。 有一天早读课,我已经坐在桌前背《滕王阁序》了,他忽然甩给一大包红纸包的东西,沉甸甸的。 我摸了摸,是一个个圆饼一样的东西,软软的。他跟丢炸药包的勇士一般,梗着脖子不肯回头看,冷若冰霜的神情只有通红的耳朵根出卖了他。 我忍不住戳了戳他,“这什么呀?” “柿饼。”他耳朵根上的红色已经蔓延到了脸。 我奇怪地问他:“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我外公说我吃女孩子的早饭不要脸,叫我带给你。他自己晾的,小老头,还挺厉害的。” 我很配合地说,“好厉害呀。还晾什么呢?” “萝卜干,梅干菜,还有马齿苋,你知道吧?齁咸齁咸的,个小老头,味觉肯定坏了。 你说,耳不聋眼不花的人,怎么这么重口味呢,哎,咸死我了。 就这个柿饼还行,我都吃腻了,才带给你。不是我特意要带给你的,是我外公要特意给你的。” 我很无语,把柿饼塞到了书包里。 弗明言家晾的柿饼确实味道很独特,不是特别甜,但自然清新,满是回甘。 味道是要对比的,弗明言外公的柿饼朴实无华,但是我觉得好吃的不得了。 前排邱逸面对着甜如蜜的柿饼,愁眉苦脸。言子秋已经快失去耐心了,她跑到我们班里来,带了一票穿得很社会,表情很了不得的人,盯着邱逸,让他把她送的东西吃下去。 蒙毓就坐在邱逸的后排,我当时真的特别好奇她的想法。她太平静了,她甚至还可以做数学题。 就是这次气势汹汹的质问才引起了何建国的注意,在季子期的带领下,何建国杀到了教室。 我等吃瓜群众瞬间变得很兴奋,邱逸无辜地睁大眼睛,愤愤不平地冲何建国吼道:“老师,我真的只吃了她一根冰糖葫芦,干嘛捉我去办公室!” 撒着糖霜的柿饼还摊在邱逸的桌子上,弗明言忽然拿了两个过来,一个自己咬了一口,一个递给我,他叹气道:“好难吃哦。” 我脸皮没他厚,悄悄地咬了一口,凑近他说:“没有你外公晾的好吃。” 弗明言语重心长道:“就是。” 邱逸从办公室回来的时候,脸上洋溢的喜悦之情都藏不住了。 他揉着鸡窝一样的脑袋,往蒙毓桌子前一坐,“嗨!” 蒙毓微笑着:“嗨。” “我回来了!” “嗯,你回来了。” 言子清忽然大叫了一声,我们齐刷刷回头看,原来是她接水把手给烫了。 于是上前关心的关心,接着埋头做题的做题。我偷偷看了一眼邱逸,他漂亮的桃花眼里情绪湿漉漉的,说不上悲喜,但是我很清楚他看向的方向是言子清。 我从回忆里把自己,才去看弗明言发了什么,哦,群发的祝福,一看就不知道从哪复制黏贴来的,江州算南方,元旦从来不吃饺子。祝福词里的饺子也太敷衍了。 我于是回:“江州不在元旦吃饺子,但我想吃柿饼。” 一分钟,两分钟,耳机里柯景腾为沈佳宜打架闹哄哄的,他没回复。 我把手机关上,无比疲惫地闭目听着接下来场景里滂沱的大雨。那场雨之后,沈佳宜就离柯景腾越来越远了。 弗明言是真的没再回复我,我也不再像以前一样,不被回复就觉得丢面子把对话框删掉。 我无所谓地把不被重视晾在微信界面,等待着别人的新年祝福把这条淹没。 楠楠忽然回头对我讲:“你说,林学长也够讨厌的。误会你喜欢他就尴尬了,还死乞白赖到处跟人说。真的,不是两情相悦的喜欢,都尴尬。单恋的,被单恋的,都尬死了。” 她像个诗人一样语重心长地说:“爱情,是一件让人尴尬的东西。” 嗯,新年微信尴尬,柿饼也很尴尬。我去死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有一种很异样的感觉,好像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一样。 第12章 、怎么会 今年寒假,我奔回家的时候都接近过年了,飞机票贵得离谱。 我妈神秘兮兮把我拉到一边去,让我去给表弟做做…… 今年寒假,我奔回家的时候都接近过年了,飞机票贵得离谱。 我妈神秘兮兮把我拉到一边去,让我去给表弟做做心理辅导。 他下半年就高考了,但是还是不着调,小姨成天着急上火。 我最后还是去给表弟做心理辅导了。他上的普高,成绩不拔尖,一直懒洋洋的,对我也爱答不理。 我作为他的表姐,给他买了杯烧仙草,他大吸了一口,直勾勾地盯着我,“姐姐,我想提个过分的要求。” “知道过分,还提干嘛?”我转身推开奶茶店的玻璃门。 他在背后喊我,“姐姐,我想去网吧。” 我疑惑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 他冲我亮出雪白的牙齿,“我真的不是读书的材料,我就这么好吃懒做。姐姐你不答应我,我也会自己想办法去的。” 我气得想翻白眼,我绞尽脑汁想给他讲点道理,但觉得自己水平一般,没什么说服力,还什么都没给他讲,就被他给堵死了。 “网吧,有什么好玩的?”最后,我这样问。 他好奇地问我:“你从来没有去过网吧吗?” 我也吸了一口奶茶,“没有,没有去的必要。高中的时候,男生们去,有什么特别的吗?” “网吧打游戏啊,而且一群人在一块打游戏可好玩了!”他兴奋得眉飞色舞。 我想说高考以后去也不迟,但怕被这混小子笑话我像他妈,我把手插到口袋里,在风中眯起眼,“反正什么都比学习有意思。” “对啊。”他搂住我的肩膀,绑着我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我想了想说,“全世界最有意思的事就是浅尝辄止。” 他不高兴地皱起眉,“你别想给我讲道理,讲了我也不会听。” “给你讲道理不是对牛弹琴是什么?我不费这个力气。我只是想到,我们从小到大体育老师不就老请假吗。 我们渴望上体育课的原因根本上说就是体育课轻松,体育课没要求。到了大学,我一丁点也不喜欢体育。” 我转过头问他,“电竞选手的游戏水平也是要训练的吧,不是胡打的吧。” 他疑惑地点点头,应该不懂我在说什么。 “所以,体育课浅尝辄止,很愉快。打游戏不用训练,很轻松。学习需要枯燥的重复和痛苦的钻研,所以没意思。”我捏了捏自己的下巴,他搂着我的胳膊就这么松开了。 他不耐烦地说:“我知道,什么都不容易。但我就是好吃懒做,就是不想负责任,我就这么自私自利,你用不着变着法子教训我。” 浅尝辄止最有意思,脸皮厚最快乐。 我咧开嘴笑了,“姐姐带你吃饭去吧。” 表弟欢天喜地离开了,我冲他挥了挥手,他骑上自行车,背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我自己沿着街道慢慢溜达。这个街道临湖心公园,冬天杨柳纸条也灰扑扑的,雪衫树结蜘蛛网。 我想起来去年一群人跑到这里跨年看烟花,冻得直跺脚,一块努力想校歌的歌词,一起期待新年是不是会有一场新雪。 江州的冬天又冷又湿,寒气好似看不见的雾,从脚底慢慢升上来。 湖心公园旁是老小区,小区有楼房也有别墅,临湖的几栋房子都是带院子的。 我看了一眼最近的房子,院子里种了许多常青树,也搭了供青藤爬的架子,这个季节,光秃秃的。 我正才想那几株树是什么品种,那户人家的后门开了,走出来一个我无比熟悉的人。 顺毛白净,蓝毛衣灰色运动裤,拎着垃圾袋。 邱逸…… 我站在他家后门口,表情苦大仇深的样子被他看个正着,我尴尬到腿像黏在了一起,走也走不动,转身打个招呼的大气也没有。 邱逸不愧是邱逸,他对我突然出现在他家后门口这件事没有感到丝毫奇怪,他用力地挥舞胳膊,“李愿!李愿!”笑容漂亮得像冬天的黑糖可可。 我于是转身同他打招呼,邱逸把垃圾放在后门口,就走到院子门,拉开插销,“外头多冷,进来呀。” “我,路过。不知道这是你家。” 邱逸直接把我拉进来,“这也不是我家,这是我爷爷家。以前没人住,今年爷爷跟着大伯他们回来过年,这房子才被用了。” 我推让着不进去,邱逸笑着摆摆手,“屋子里就我和爷爷,大人们都出去采购了。来吧。” 我几乎是被他扯进屋子里的,一进去,就被暖气熏到了。我把大衣脱了拿在手里,手脚局促,又是我最痛恨的不大方的样子。 他给我端过来一堆吃的,又给我招呼了一杯热牛奶,我踩着他们家的地毯,良心难安。我轻轻地说,“邱爷爷呢?” 他超大声地喊道:“我爷爷在听邓丽君!爷爷!” 没人回答,他摊摊手:“看吧,邓丽君的魔力是无穷的。” 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直接把自己摊开了,“好困。” 我看了看手机,下午一点多,“你早上几点起的?” “十一点啊。但我就是困,阿哲说,午睡很重要。” 阿哲……是学长吧?我这样猜想。 他忽然坐起来,大梦初醒一般,“你知道阿哲是谁吗?” 我看着他的桃花眼睛,咽了咽口水,“算得上知道,我也不知道我知不知道。” 他惶惑地皱起眉毛,“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阿哲是我男朋友。” “那我知道。”我小心翼翼地端起牛奶,被杯壁烫得差点魂飞魄散。 他笑嘻嘻地说,“我故意的,所以我刚才让你快喝牛奶。” ……这个兔崽子。 我眯起眼睛,“你和学长很好吧?” 他拍了拍我的脑袋,“好到说出来我怕你嫉妒。” “你随便说,只要不涉黄。” “原来你嫉妒有性生活的人?”他大惊失色。 我大脑充血,这种智障怎么能江州一中的贴吧和表白墙校草评选中屹立多年而不倒。 我咬牙切齿地说,“你要这么理解,我就只能理解你是bottom了。” 他摆摆手,“轮流的。” 我撕开一袋薯片,认真道:“你怎么能做gay做得这么得心应手?你一年以前还跟我说你是直男,钢铁直男。” 他笑容一瞬间凝固了,我和他一起沉默了,我的脸僵硬得像一块冰砖。 邱逸忽然荡开了一个笑容,“你问这么危险的问题,我也要问你一个!” “你最近和弗明言联系过吗?” 我的大脑想被推土机碾压过一样,他为什么要提弗明言?他知道我喜欢他? 那弗明言知不知道,那其他人知不知道,我一直不是暗恋吗,为什么他要这么问我! 我的表情想必很难看,他摸着脑袋,又傻乎乎地笑了。 “我错啦,我不该问的。” “我也没有得心应手啊,但学长会带我。我喜欢他。我只喜欢过两个人,蒙毓从来没喜欢过我,我和她没有缘分。学长对我好,我也想对他好。” 他诚恳地对我说,眼睛的弧度弯弯的,好像漫天星河里的月亮船,载着少男少女的心事。 只是,他说蒙毓从来没喜欢过他。这是不对的。 但我是局外人,蒙毓这么告诉他,我没资格纠正。 蒙毓,是不是没我想象中洒脱? “我提弗明言,其实就是可惜你们俩。他喜欢过你啊。”他从我手里的袋子里拿走一片薯片,不经意地对我说。 我垂下睫毛,“他同时喜欢过很多人,不缺我一个。” 邱逸摆了摆手,又吮了吮手指,“他和我一样稀里糊涂的,有的事情没来得及想清楚,没来得及意识到,就什么都结束了。” 我皱起眉,“什么意思?”我的尾音里带着可轻易察觉的激动。 他嗯了一声,“他问我,一个男生可不可以同时喜欢两个姑娘。” 我屏住呼吸。 “我怎么会知道,我这辈子就喜欢过一个姑娘,她还很烦我。” “我就问他,你同时喜欢谁和谁啊?” “他说,李愿真好,是他见过最好的女孩子。” 我眼睛忽然就湿润了,我想起来某个瞬间,他眼睛亮晶晶地对我说,“你比谁都好。” “可是,他放不下丁海灵。” “丁海灵特别糟糕,心思特别泛滥。但他就是放不下。” “同时喜欢两个人是不对的,他有一次被我们灌到说漏了嘴,说他喜欢你。他就到处胡咧咧他喜欢这个,喜欢那个,谁好看他喜欢谁,其实他一个都不中意。他就是想被当成那种特别轻浮的人,不想……”他摸了摸头,“给你带来困扰。” 我喉咙哽得发疼,楼上邓丽君的声音忽然开大了,邱逸咧开嘴一笑,“这老头哦。最近好多老人家都相继去世了,他怕以前的老同事老朋友没了,他都不晓得,不能给他们上香,好说歹说要回来住。北京的大别墅不要了,大伯气得跺脚,他偏要回来。” 我趁他不在意,喝了一口牛奶,呛得猛咳起来,咳得我眼睛都红了。 “然后呢,弗明言觉得不道德,所以什么也没告诉我。” 邱逸一边往楼上走一边说,“他早就不喜欢你了,否则我也不可能告诉你。”他回头对我说,“我上去看看我爷爷。” “嗯。” 我从邱逸家走出来,把耳机里的歌调成《甜蜜蜜》,邓丽君的声音一点点流进我的心里,好像那些因为弗明言的事情造成的沟壑,都会这样被一一抚平。 我还替别人惋惜,我的故事讲给其他人听,谁不会惋惜呢?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是这样呢? 怎么会?弗明言…… 第13章 、你真无聊 ——不如不要重逢—— 苍苍冬日之下,我坐在一中的长椅上,冻得脚指头疼,也没能把紊乱的心理清楚。 我当然知道我是很爱弗明言的,爱得把他当做我的理想,当做我的愿望。 我曾无数次问我自己,他爱我吗,他会爱我吗,我要怎样做才能让他爱我。 我记得大一那一年,我减肥。一个学期没吃过晚饭,偶尔啃根黄瓜,挖个西红柿,就当调剂下味蕾。 晚饭时间,校园里其他地方总是很安静。我一个人空着肚子,独自在宿舍楼周围踱步。 天很冷,我慢慢看红橙橙的太阳离开。我不允许我自己想太多弗明言,那是我给我自己规定的放空时间。 克制,隐忍。我总这么告诉我自己,别太卑微,保住你的尊严。 有一个晚自习,我永生难忘。 那是我和弗明言唯一的一次牵手。其实谈不上牵手,他把手递给了我,我就抓了,抓牢后,又松开。 理化我始终找不到窍门,理综合卷一上线,我更抓狂。 那次理综我考得特别烂,经过三年的锤炼,我早就习惯了考试结果不好,但是临近高考,我还是觉得心慌。 手足无措的时候,委屈、焦急和自责混在一起,是滚烫的眼泪。 我以为那只是一丁点眼泪,没有想到,我有那么多关于考试失利的眼泪要淌。 我看到我的理综答题卡上逐渐出现了泪痕,我紧紧咬住嘴唇,特别害怕有谁看见这么丢人的软弱。 弗明言看见了,但是他不敢把我拖出去安慰。学校里盛传早恋谣言,说有一个班的两个学生不知廉耻在办公室里亲热,教导主任大怒,江州一中那一段时间人心惶惶,高三关头,谁也不敢出幺蛾子。 他戳戳前排的黄明嘉,黄明嘉烦躁地回过头,看见了这么没出息的我,吓了一跳,立马站起来,静悄悄地带我出去。 走廊上的风真的很冷,黄明嘉就抱着我,我哭一句,她哄一句,她像个小妈妈,一点一点给我底气。 我也不知道高三的我心里面怎么会有那么多绝望,我觉得我跟全世界都要说声对不起,我不应该一意孤行一定要参加竞赛,我对不起父母,也对不起自己。 弗明言在教室里坐着,应该也是关心的,他把我当朋友嘛。 他不知道从哪里整来一颗糖,浅笑着出现在我面前,“别哭了,吃糖啊。” 他摊开手心,悠哈的牛奶糖,我拨开糖纸,塞到嘴里,含混不清地说:“谢谢你。” 他静静地站着,说:“没有一考定乾坤的说法,才一模,才冬天。李愿,你放心。” 我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那完全是下意识的,我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他没有撒开,反而回握了。 他的手掌心很热,却是干燥无汗的。他的手比我的大得多,几乎是包住了我的手。 我不敢看他,却依稀知道,他正在看我。那一瞬间,我的心前所未有得跳得快,比他捏我脸时还快,比他突然凑过来在我的卷子上写写画画还快。 但是,我忽然意识到在抓早恋,如果监控那头正好坐着主任,我会把弗明言拖下水,我立刻松开了手。 哭到这个时候,我也不想哭了。 我远远地却看见季子期带着老何来了,老何上火地说:“怎么回事嘛!不是才开了班会,才一模呢!” 老何把哭哭啼啼的我领走了,我一边跟着他走,一边感谢黄明嘉、弗明言和季子期,又觉得庆幸,我没有抓着弗明言的手不放。 我始终不知道他抓着我的手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他是否握过了丁海灵的手,他是否在那一刻就探知了我所有的心意。 他那时候,是否像邱逸所说的那样,喜欢我。如果他喜欢我,他是否欣喜,他看到我的眼泪时,是否也担心过我的成绩,担心过我前途未卜。 我在脑海里搜寻一切他曾喜欢过我的证据。 我记得高考完去学校模拟填志愿的那一天。他差省状元两分,被各路老师拍着肩膀直呼可惜,他的脸上却只是不在意的笑容。 是否省状元对于他而言,都不是实力的象征。他总是自信,他告诉我,一两分也不过是运气的差别。 他很残暴地给我提了一袋子早饭过来,也不曾问我在家有没有吃过。 我稀里糊涂吸着他买的杯装的粥,一边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分数,一边口是心非嫌弃他买的包子不是我喜欢的豆沙心。 他趴在桌子上,漫不经心地嗯着答应我的过分要求,“以后给你买好了。” “我跟你有以后吗?都毕业了。”我翘着脚尖,嘴上说着这样的话,心里全是以后。 弗明言低声回答我:“怎么没有?毕业了咱俩就老死不相往来啦。” 我吸着甜滋滋的粥,把发下来的文件当做扇子扇,风却往他那边偏。这又是我的小心思,希望他不要发现。 “你没做省状元,真的不惋惜啊。” 弗明言摆摆手又点点头,他忽然不好意思了。他把头偏向那边,我只看得到他清瘦的胳膊和黑乎乎的后脑勺。 “可惜……谁不想做状元啊!但是……这样也挺好的。人要知足。我实现了我人生里的第一个目标了,脚踏实地嘛……嗯。” 他忽然直起腰,和我对视,“你猜我的第二个目标是什么?” 我把杯子举起来,挡住他炽热的目光,“挣他一个亿!” “没劲,我不说了。” “你爱说不说,谁要知道你的第二个目标是什么?”我犟嘴。 他就真的没有说,他转过头去找邱逸了。我有点后悔,但是那时候的我相信,我有很多机会问他。后来不是我忘了问,就是没有机会问。 那一天,所有的男生都走光了。他还留在教室里接受别的班老师的恭维。 我磨磨蹭蹭收拾书包,我想再多几眼此时的他。他那么优秀,衣服干净清爽,背挺得直直的,连头发丝都意气风发,他的笑容礼貌又含蓄,这样的表扬他好像司空见惯,面对恭维时也游刃有余。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教室,在楼梯上想着等会要去喝一杯冷饮。脑袋瓜就挨了一掌。 我回头,果然是他。 他冲我抱怨,“烦死了,老是这些话。” 我咧着嘴嘲笑他,“嘴上说着很烦,其实很高兴吧你。” “闭嘴,就你能说!”他跟我并肩走。 学校太小,他的步伐太快。很快就到了分别的时候,榆树成荫的道路,他的面孔被染得闪动着绿光,光斑在他的脸上跳跃。他微笑,在榆树下冲我告别。 “再见啊!李愿!” 我能否自作多情呢,把这句话理解成,“我爱你!李愿!” 我闪着泪花回忆起他的模样。记得他微微晃动的发梢,记得他翘起的嘴角,那不多见的柔和微笑,也记得他充满活力的声音,在呼喊我的名字。那是他最好的时候,大约也是最喜欢我的时候。 我统统错过了。可是这不是我的过错。 我听到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清晰的:“李愿!” 我猛地站起来,回头。 弗明言…… 我张大嘴,像心想事成的小朋友得到了日思夜想的礼物。我的眼泪冲出眼眶,他慢慢走近我。 我低头擦去所有的眼泪,他已经走到我跟前,表情很疑惑,“老远我就看见你了,你在这做什么呢?” 他看起来非常憔悴,比上次黄明嘉请看音乐剧瘦的多,瘦得有点难看了,眼眶下也是青黑一片,头发剪得很短,衣服穿得更随便,一件宽大的黑色羽绒服,藏蓝色的毛衣。很像我最开始见到他的样子,一个瘦瘦巴巴的高中男生。 我仰起头,用力微笑。“随便走走,今天门卫很好说话的。你在这做什么?” 他抱住胳膊,一脸怀疑。“我不相信你的随便走走。” 我摇头,“是不太高兴,但不可以告诉你。” “我呸!我很想知道吗?何建国今年又带高三了,他把我找回来给他们小孩开个思想动员会。”他探究的目光盯着我的红眼眶。 我仔细审视他,他比从前都要瘦,个头比高三的时候高一些,站在寒风中没有围巾没有手套,显得很单薄。我笑着说:“你,不冷吗?” 弗明言把冻得红红的手往我面前一伸,“冷死了!我太蠢了,总是忘记戴手套。” 我们并肩走路,他不说话,我也没力气说话。此时此刻,他在想什么? 他每次见到我,会想些什么。一开始,会不会怀疑,这就是我喜欢过的人?后来,是不是就归于平静,正式地把我当做一个好同学。 我非常勉强地问他:“你回去做演讲吗?” 弗明言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是啊,老何非要拉我回去给学弟们开个动员会。他说,这叫优秀示范。我不回去不知道,一中居然把我的照片放那么大塞在灯筒里。现在时白天,晚上发起光来多吓人啊。” 我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忍不住也笑了。 天色已经越来越黑了,弗明言突然提出要请我喝奶茶。 我觉得相当意外,我有很多话相对他说,比如元旦为什么不回我消息,比如大三了他对未来的规划,比如邱逸的男友,再比如他对我到底曾经怀揣过什么样的感情? 我本来独自一人心潮澎湃情绪迭起,但是见到他反而什么情绪起伏都没有了,只剩下平静。 我忍不住想,也许邱逸记错了,他只是传八卦而已,就像陈吉吉就说过很多离谱的故事。他只是说了一个离谱的故事而已。 “弗明言。” 走在我前面的弗明言回头看我:“怎么了?” “你……在何建国班上说了什么啊。学习经验吗,你还记得高中你怎么学习的吗?” 弗明言一笑:“我还以为你要问我什么呢。我没说什么,我只是说了些又像空话,但是对我而言很有用的鸡汤。 你知道的,那些尖子生,不存在不努力的,只是有时候心态不好,会影响日常学习的。我就说了些怎么保持心态的废话。” “哦,那你是怎么保持心态的?” 弗明言微微摇摇头:“我前期做得也不好,我是运气很好,拿到了省一有自招名额之后,心态才稳下来的。我只能说,多想想自己做得好的地方,不要想做得不好的,这类空话吧。” 我趁他说话的时候,仔细地观察了他的脸,十分惊诧他的消瘦,我忍不住问他:“你怎么了,你忽然瘦了好多。” 弗明言闻言看了我一眼,没好气地说:“你自己气色很好吗,你说我。” 我啊了一声,立马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面镜子,我汗颜地从大衣口袋里掏出口红,开始旁若无人地左抿一下右抿一下,弗明言就在旁边很无奈地等着我。 我的包滑下肩头,他伸手帮我拎了,叹了一口气:“女人啊。” 我不理睬他,放下镜子,认真道:“现在气色好多了吧。” 弗明言嗤笑一声:“你真无聊。” 这人根本就不会好好说话,我给他气得够呛,转身便推开了奶茶店的门,屋内春意盎然,台子上摆了一盆腊梅花,枝干上还糊着没写字的红布条,看起来很喜庆,又和亮堂简洁的装修不违和。 我撩起大衣的下摆,坐在吧台的椅子上,弗明言也跟着坐过来。 我奇怪地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们大眼瞪小眼了一会,我终于忍不住了:“点单啊大哥,不是你请客吗?” 他如梦方醒,才认真地看起来了那些花里胡哨的名字,然后问店员道:“那个黑魔王炭烤奶茶是什么?” 没等店员开口,我接过话茬:“是黑糖之类的吧,你喜欢黑糖吗?” 弗明言乖巧地摇摇头:“我不喝奶茶。” “那你平时喝什么饮料,还是那么喜欢喝碳酸?” “不了,我妈说可乐喝多了会短命。” 我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了:“什么!” 弗明言显然不打算就这个话题多说:“我喝这个吧,蜜桃乌龙茶,你喝什么?” 店员保持着微笑:“蜜桃乌龙茶只能做冷的哦。” “哦,那我不要了。李愿,你点个什么吧,我跟着你要一模一样的。” 我嫌弃地看了一眼他:“两杯热的布丁奶茶,中杯,三分糖,谢谢。” 店员给了我单号,我敲着吧台的桌面,百无聊赖地等奶茶。 弗明言拿出去手机,皱起眉,认真地回复起来。 我微微侧过去一看,发现群名是一串我看不懂的词,于是询问道:“你们专业群吗?” 弗明言嗯了一声:“也不算吧,是我们那个小项目的群,因为老师在群里,大家说话很客气,但是其实有分歧,刚才有两个男的阴阳怪气地互呛。” “你们男生也阴阳怪气互呛?”我忍不住想到我一地鸡毛的宿舍相处情况。 弗明言呵呵了两声:“你真单纯,男的怎么不阴阳怪气了,男的恶心起来要多恶心有多恶心。我真的受不了了,跟我关系稍微好一点的那个组员,成天叫苦连天,我看他根本不想查文献,只想睡大觉。那参加什么项目组,真有意思。” 我接过店员给的两杯奶茶,忍不住道:“项目组?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毕业以后打算做学术还是直接工作?” 弗明言看着手机,神情十分不悦,无暇理会奶茶,他叹了一口气,才抬头说:“运气好,可以发篇很小的论文。主要是申国外的学校用,这半年我一直在学英语,不过我肯定是想往最好的学校凑,但是这又很冒险。总之,一步一步来吧。” 我心里一惊,他如果出国了,我岂不是很久很久才能见到他,久到我可能不喜欢他了。 我不是说,我不想摆脱这种长时间单恋心里空落落的感觉,可是我不能想象我的世界里没有弗明言,这是我喜欢他的第六年,我几乎人生的三分之一都有他,都有我对他毫无希望毫无作用的爱。 我坐在邱逸家里喝牛奶的下午,好像已经过去很远了。可是他说的每句话,还在我脑子里回荡。 弗明言,你真的喜欢过我吗,你真的为我左顾右盼左右为难吗?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一举一动不显山不露水?邱逸是在胡扯吧,他是在胡扯吧。 我脱口而出:“弗明言!” 弗明言回头看我,奶茶店明亮柔和的光弥补了他所有的憔悴,他一下子就回到了那个十七岁的弗明言,坐在我身边,自得其乐,蓬勃朝气。 他到底知不知道我很喜欢他?他人生的第一个目标是考上A大,他的第二个目标是什么?那藏匿在夏日蝉鸣下的真心,他为什么从来不说出口。 “你的第二个目标是什么?”这句话没头没尾,我一出口就为自己的冲动感到丢脸。 弗明言拍了拍我的肩膀,非常冷静地说:“忘了。” 他撒谎。如果他忘了,他根本不会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如果他没忘,他就是在撒谎。 我怔怔地看着他,弗明言又拍了拍我的肩膀,他提起了此时此刻我最不想听到的名字。 “丁海灵今年冬天又来找我了。不远千里坐了六个小时的高铁,只待了一个下午就走了。她很想留在A城一个晚上,但是我不想和她多说。” 他啜饮了一口奶茶,好像因为太甜太烫皱起了眉头,然后继续冷静地说:“我和她从小就认识,她几乎参与了我的小学、初中和高中,她一度对我很重要。我知道她是好心,那个时候我状态很差……” 他停了一下,继续说道:“可是我就是不想和她继续纠缠了。一亩三分地的缘分我不想要了,她的心分成太多瓣,只有偶尔她会想到我。 我知道她还关心我,但是我就不想继续这种残破的缘分了。我把她骂了一顿,让她赶紧回去,不要浪费我时间,也不要浪费自己的时间。” “李愿,我不觉得我有做错什么。人是向前看的。何建国又带毕业班了。” 我的大脑停止了运转,只剩下一句此时很可笑的歌词在盘旋:“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 我和弗明言谁也没有笑。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了!很惊喜能看到半年前的文得到了回复。 其实这篇文我很久以前就写完了,但是一直不满意结局,又懒得修改,所以故事的尾巴就断在了这里。 另外很重要的补充的内容在第四章谁是丑八怪里添加了男主角心境变化的重要的原因,也是女主角而对他特别的原因。非常重要,几乎缺了这一段,整个感情脉络就不通顺。 其实本来的结局在这章以后就结束了,但是我很不满意,所以应该还会有几天的更新吧。 第14章 、起点就输远 ——弗明言的家庭情况—— 弗明言…… 我自己都说不清了,我到底是真的喜欢这个人,还是习惯于喜欢他。 如果有一天,我不喜欢他了,那会是发生了什么。长久的不联系不能阻挡我喜欢他,杳无音信不能阻挡,知道他有过女友也不能阻挡。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邱逸毫不在乎地告诉我,弗明言喜欢过我。 那么,弗明言是什么时候停止喜欢我的——至少也要在我们大二开学前就停止了。 大一一整年,我们都在A城,但是从来没有联系过。或者说,自从模拟填完志愿那天,直到大二秋天,我们都没有再见过。 我被爸妈塞上各种巴士出去旅游,然后就打暑假工,在一家甜品店机械地往杯子里兑牛奶。 而他,我听说是回陕北爷爷奶奶家那边了。再听闻他的消息,就是他和丁海灵谈恋爱。 我心平气和地寻找着那些蛛丝马迹,泄气地发现,就算弗明言或多或少对我有过一点喜欢,也远远比不过丁海灵。 因为她有水晶鞋,因为她有专门为他穿的公主裙,因为她美丽的脸庞,也因为,她是他真正的青梅竹马。 弗明言的家庭状况,我是拐弯抹角地知道的,那些信息全是我自己一点一点拼凑起来的。 比如他从小就和外公一起生活,他外公的年纪似乎很大,小时候还能照顾弗明言,到了高中,就是弗明言反过来照顾他。高三最紧要的关头,他甚至请过假陪外公去医院体检。 何建国嘴里的烟味,顺着他答应弗明言请假时的叹息飘了出来,我至今记忆犹新。 至于他的父母,似乎因为什么原因常年不在家,但是经济状况仿佛也不差。 邱逸和他勾肩搭背,几句闲聊被我听了进来——弗明言和他父亲的关系并不是很好。 而丁海灵,是弗明言生物竞赛的指导老师的女儿。弗明言时常提起丁老师,他从小就认识丁畅叶老师,这位老师给予了他许多帮助——具体什么帮助,他不会和我提起。 我隐约知道,他从小学就认识丁海灵。后来上初三,他向丁海灵表白,丁海灵没有答应他,但是大肆炫耀他喜欢她。 就这样,他也没有过分责怪她,见到她,还是会打个招呼。那次她跑到我们班上来,他没理睬她,是一件怪事。 这些事,弗明言几乎没有直白地告诉过我。都是我处处留心,一点细枝末节都视若珍藏地记着。 我自己都挺钦佩我自己的。陈吉吉说她对一个异性的好奇心只能维持三五天,聊上几天她就会觉得对面没意思了。 黄明嘉更夸张,她对男友的好奇心维持不到一个月,即便是在频繁更换异国男友的情况下,她也总觉得他们一个个变得无聊了。而我,可以对一个人保持六年如一日的好奇心。 平心而论,弗明言并不是一个有趣的人,可以说是刻板冷漠,也可以说是无聊沉默。 弗明言个头不矮,头小脸小,皮肤青白,只有鼻子长得还行,眉毛和眼睛挨得略近,总显出阴沉沉的样子。 他似乎没什么爱好,也可能是我从来没了解到他的爱好。他不喜欢打游戏,但是很多人一起玩的时候也会参与。 他不喜欢管闲事,但是确实管过张子钰的闲事。他不爱追星,球星从来没听他提过。 他平时几乎不流露情绪和感情,总是面无表情地低头做题。 弗明言几乎没有厌恶过学习,他一挨到座位上,神思就能进到书本里,一低头就是两个小时。我唯一看到他流露过的厌学情绪,是他高二的生物竞赛。 他对我说这是背水一战。如果他拿不到省一,他就放弃生物竞赛。 弗明言那段时间时常缺课,被带到学校最高的建筑的顶层接受小班教育。 他被给予厚望,所有的科目都让路了。何建国对学校这种做法很不满,他觉得正统高考不应该给自主招生让位。 弗明言理解何建国的想法,但是他对我说:“如果我不坚持,老师们会对我很失望。” 我不理解这种被所有人给予厚望的感觉,所以我无法感同身受他的压力。 他一直游刃有余,得心应手,我无法想象他如果失败,要有多少老师对他失望,他的心理承受能力还能不能担得起。 星期五的晚自习,他手脚麻利地把所有的书塞进书包,然后又把它们都拿出来,只拿上了生物竞赛相关。 弗明言突然低声对我说:“李愿,放学后有空吗?”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空,没空我也会为他有空的。我点了点头。 弗明言抿了抿嘴,然后说:“我不想和邱逸一起,但是我受不了了。” 弗明言之后半个月都没来学校,花了整整半个月只为生物竞赛做准备。 我收拾书包的时候,他已经冲出教室。我慢吞吞地走到学校大门口,炸土豆饼火腿肠的香气弥漫着,我寻找着他的影子。他拍拍我的肩膀,我就乖乖跟着他走。 我发短信给我妈,说和黄明嘉去吃麻辣烫了,十一点之前一定回家,此时已经是十点十一分。 弗明言根本不问我的意见,好像他知道他提什么要求,我都会义无反顾地乖乖照做一样。他走在前面,我跟着,小心翼翼地躲着小摊贩。 他忽然拐进了一条昏暗的小巷子,这个时候我才感到害怕。 巷子的尽头是一家网吧,五光十色的标牌写着:世界网吧。 我快步跟上他:“你干嘛?” 弗明言如梦方醒:“你没来过这里吧。”我点点头。“哦,那不好意思了。我总忘记你是个女的。” 我深吸一口气,怨念地瞪了他一眼。但是他非常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便把我拉进了世界网吧旁边的一家小店。 他还没来得及冲我展露出完整的笑容,我就和班长打了个招呼:“Hi,季子期。” 季子期和邱逸面对面坐着,俩人面前各自摆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还有若干配菜和饮料。他们显然对我们俩出现在这个地方十分意外。 弗明言突然回过头小声对我说:“邱逸也在学竞赛,所以我不想和他一起。今天晚上,我一点竞赛相关都不想谈。没想到冤家路窄。” 我龇牙一笑:“那说明你和邱逸心有灵犀嘛。” 弗明言翻了个大白眼,他很不客气地把邱逸的书包丢到了隔壁桌上,然后自己往脏兮兮的凳子上一坐。季子期礼貌地腾了地方,我于是坐到了班长的旁边。 弗明言扬手叫来老板娘,眼睛也不抬一下:“我要牛肉汤面,多加辣,加鸭血和锅巴,然后女生——”他看了我一眼接着说,“嗯,虾仁馄饨,不要葱姜蒜。” 我有点脸红:“不要假装很了解我!” “哦,那你吃什么?” “虾仁馄饨,不要葱姜蒜。两罐可乐。”我没好气地说。 弗明言胜利一样笑了。那是这么多天来一个毫无负担的笑容。 邱逸好像觉得我一个女生大半夜和弗明言出来没有什么不对的样子,很坦然地勒索弗明言:“等会我要吃你碗里的牛肉和鸭血。” 弗明言白眼一翻:“叫爸爸。” “儿子!”邱逸嘴硬。 “滚。” 弗明言伸手拿了一双一次性筷子,季子期抬头拿了一双给我。 我摇摇头,从书包里拿出了铁餐盒,拿出了我自己的一双筷子。 邱逸的脸抽了俩下:“你怎么和蒙毓一样。” 我高二的时候住过一段时间的宿舍,和蒙毓是舍友。她手把手培养了随身携带餐具的习惯,我也不知道怎么就不怕麻烦了,可能是心理觉得这样能干净一些吧。 “黄明嘉也这样。”季子期忽然说。 弗明言讶异地挑了挑眉毛:“你挺关心她。” 季子期脸上出现了一个古怪的神情,好像别人发现他路上捡了两百块钱一样:“班上的女生有时候中午不打饭,会定外卖。我看到过。” 我觉得气氛尴尬,便打断了这个话题:“你们经常来这吃饭吗。” 邱逸嘿嘿一笑:“不是!我们每次跑来上网,会来吃饭。顶多一个学期两次。” 面和馄饨都端了上来。我有点后悔刚才点了馄饨,因为面看起来格外好吃。 邱逸一把搂住弗明言的脖子:“哇哇哇!!爸爸我爱你!” 我没滋没味地搅动了一下馄饨,今天弗明言明明就是有话和我说,现在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我托着腮看了一眼他汗涔涔的额头,叹了一口气。 邱逸刚才还花枝乱颤,现在居然又忧郁了起来,他忽然凑近我:“我一直觉得我们班女生里最不好懂的就是李愿。” 我嘴角抽了两下:“为什么要懂我?” 季子期悠闲地补刀:“最不好懂的是言子秋她姐吧。” 邱逸很认真地摇头:“不是,李愿有种无欲无求的出尘感,言子清好歹对好成绩的渴望是一目了然的。” 那可不,她每天趴讲台上问老师题目。我被邱逸弄得很无语,我的想法和渴望就坐在我身边,他也看不出来,他睁眼瞎。 季子期夹起一块腌笋,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我和弗明言。我脸一下子就红了,瞬间祈愿季子期也是睁眼瞎。 弗明言忽然说:“我也觉得李愿很不好懂,不知道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好像每天都在做白日梦。” 季子期不是,对面俩都是睁眼瞎。不过也好。 馄饨太烫,我吃得很急,几乎没吃出什么味道。我不停地看我的老人机,我妈暂时没给我打电话,但是我离危险区也不遥远了。 我很着急,晚自习快结束的时候,弗明言神态里满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但是在这家油乎乎的小吃店,几个男孩子一搅局,他想对我说的话全说不出来了。 季子期看出来我如坐针毡,好心地问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你们俩本来来干嘛?” “我也没问你你干嘛来这啊。”弗明言懒洋洋地回呛。 “我心情不好,不想那么早回家看到我妈。”季子期压抑怒火回道。 弗明言沉默了一会,突然说:“我觉得你妈妈挺好的。” 直觉告诉我,那是故事的开头。 弗明言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看了回去,可是很快他就躲开我的目光,躲得很不自然。邱逸忽然对弗明言:“你外公最近身体怎么样了?” 弗明言又沉默了,这次沉默的时间长到我们都以为他不会回答:“不太好。还是糊里糊涂的,但是好歹吃嘛嘛香,就是有点不认识人。” 季子期也关心道:“你父母还不回来吗?” 我喝了一口馄饨汤,竖起耳朵听着。弗明言吸了吸鼻子,低着头回答:“不回来。冻灾,他们那边的乡民要卖的特色草莓一夜之间全黄了,想回也回不来的。” 邱逸也不笑了:“又请了做饭的阿姨?你不是说上次那个偷东西吗。” 我感到一个陌生的、不坐在教室的弗明言向我展现出来了。 他们好像完全不不把我当外人。他们三个从小学就认识,初中是最好的朋友,互相之间最是了解。 家庭背景的真相一下子全向我涌过来,我了解的弗明言永远坐在教室里,腰杆板正,拿着一支笔不停歇地计算,好像从来不知疲倦。 他也不会露出投降的苗头,无论是运动会跑完三千米趴在桌子上无力地喘息,还是打完人被何建国骂得狗血淋头,他的神情从来不像现在这样脆弱。 我妈是社区医院的护士长,工作虽然忙碌,但是不是忙碌得毫无章法。 我爸在水利部门,每年夏天的雨季,他才会忙起来。我从小认识的家庭也多是这样的组合,没什么大富大贵,但是都是每个孩子家长反复操心,反复筹谋,在身边穿衣吃饭都管得井井有条,我从来没想到过弗明言父母都不在家里,只有一个年迈健忘的外公,和频繁更换的不省心的保姆阿姨。 这几乎是不可想象的,因为江州一中是江州市最好的中学,在这里上学的每个学生,家长几乎都把孩子的成绩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不说那些抛弃工作场所附近的房子来这边租一个狭小的旧房间的家长,就说那些每天晚上拿着饭盒等在学校大门外的家长,焦急等待的一张张中年人的脸孔,伸长了脖子从麻木疲惫的高中学生群里辨认出自己的孩子——这才是常态啊。 我们四个一起不说话了。弗明言忽然说:“新来的不偷东西,但是不太勤快。不过我也懒得催,正常做饭就行了。我外公稀里糊涂的,我天天盯着他吃药,没空盯着保姆。” 季子期说:“我觉得你父母至少得回来一个才行。不然,再到高三,你还这个状态吗?” 古旧的空调吹着让人口干舌燥的暖风,老板娘端着手机坐在我们旁边看青春爱情偶像剧。 勇敢的女主角晃动着一头黄毛,滑稽地穿着崭新的校服,在故作高冷的男主角旁边蹦蹦跳跳。 我转头看弗明言。他毛茸茸的黑脑袋低垂着。 没有想到,我居然看到了弗明言的眼泪,他眼睛里的湿润和难过很难让人不察觉。 我静静地注视着他,我为我刚才急于让他对我倾诉烦恼的想法感到耻辱。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些都是今晚他原本想要告诉我的,对我倾诉的,没有碰到邱逸和季子期,他也不会那么坦然直接地告诉我。 也许他晚自习的邀约只是一时冲动,他特别想找一个人把这些烦心事倒出来,也许他发出邀约的一瞬间就后悔了。我心里只剩下无限怜惜。 弗明言拿起一张餐巾纸,草率地擦了擦嘴。我的馄饨早就吃完了,也早就过了十一点。 季子期和邱逸面前只剩空空的杯盘,他们提起书包和校服外套,他们打算坐公交车回去。 我匪夷所思:“这个点还能有公交车?” 弗明言的神态已经恢复正常了:“旅游巴士。就是传说中外地人专座的001号公交车。一中旁边不是有一个书法家的祖宅吗,所以步行到那个路口,能坐上双层旅游巴士,他们俩的家离另外一个景点很近。” “那你怎么回去?”我担忧地问他。 “我……我走回去。” 我于是和他快步走在寒夜里,我裹紧了丑兮兮的校服,明天是周六,倒是不急着做作业,可是我要怎么摆脱我妈妈的连环追问呢。难缠…… 我烦心地看了一眼沉默赶路的弗明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外公看你这么晚不回去不担心吗?” 弗明言像看傻子一样看我:“哪有老年人这个点还不睡的。老爷子每天晚上七点钟就睡了好吗。” 我追问他:“那你每天晚上回家,家里不都是黑的吗……” “不会啊,老爷子会在餐桌上摆盏小灯,灯下还会有他白天写的书法。我们家春联都是老爷子写的,爱好广泛呐。”他调皮的尾音上扬着,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 “那保姆呢?” 他平时才懒得和我说这些,今天他很耐心很缓慢解释道:“她不住在我家里。她上午把饭做好,晚上热一热就行了。卫生她三天搞一次。所以没有住在我们家里的必要,毕竟我是男生,不太方便。” 我冷得把手插进校服口袋里,忽然摸到了硬硬的东西,我摸出了一看,是黄明嘉塞给我的棒棒糖。 我立马递了一个给弗明言,弗明言揣进了兜里,没有立刻吃。 我裤子口袋猛地震动起来,我立刻掏出来手机,果然是我妈的电话。 我吓得三魂六魄都要飞出来了,居然都十一点半了。我颤巍巍地接了电话,讨好地喊了一声“妈妈。” 弗明言抱着胳膊笑话我,好像笑我妈过度关心我一样。我嗯嗯啊啊地应付妈妈,余光发现他的脸色突然冷了下来。 挂了电话以后,我快步地往怡景小区的大牌匾走去。 弗明言突然对我说:“我挺羡慕你的。” 我感到一丝意料之中,但是又有点动容,我问他:“为什么?” “我小时候特别羡慕季子期。我今天心里其实很乱,我特别想要有个人能无条件支持我,或者有个人能因为竞赛的事和我大吵一架。 大吼大叫也没关系的。竞赛学习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鸡肋,老师一直让我做决定,可是我不敢做决定。 我和何建国请了两个星期的假回来自学,其实心里很没底…… 万一我落下了课,补不上了,竞赛结果又很差……我根本决定不了。假条一拿到手,我就很后悔。 我小时候特别特别羡慕季子期。他妈妈什么都帮他拿主意,他根本不需要犹豫。刚才你妈妈给你打电话,你看着挺烦她,其实我觉得你没那么烦她。” 不过我的竞赛只是一个荒唐的备选项,没人指望我能有多了不起的成绩,我自己都不敢抱有期待。 但是,他是很多老师的期待,也是他自己心中的期待。十六岁的弗明言和我一样,畏惧失败。 弗明言站在一座独独不亮的路灯下,忽然身影变得很渺小。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弗明言始终在我们的关系里占据主动权,他流露出脆弱我就跟上,他抗拒我我就乖乖退回原处,生怕打扰。 我始终不觉得我卑微,我在小心翼翼地守护我一击即碎的自尊心。 我只能柔声安慰他:“你有外公呀。你外公对你也很好。” 弗明言的心事倾泻而出,我唯一能做的只有聆听。我甚至怀疑他喝多了,他脸红到脖子根,话多得不得了,颠三倒四,还夹杂着间或说不下去的沉默。 弗明言当时十六岁,他从上幼儿园开始父母就不在身边。他中考父母不在身边,他是江州一中自主招生提前录取的,最兴奋最激动的时刻,他的父母甚至搞不清楚什么是自主招生。 上了高中,外公岁数越来越大,越来越糊涂,对他的照顾也仅限于最低的温饱,家里请了做饭非常重口的阿姨,他每吃一口都要拿水涮一涮,但是外公喜欢,他也不提意见。 弗明言喜欢穿校服,因为校服始终那么宽大,宽大到他再也不用担心会小到禁锢住肩膀。 妈妈从外地寄回来的衣几乎都不合身,他从来不穿。贴身的衣服一直都是他自己洗,他也负担起外公的衣服。 阿姨三天收拾一次卫生,因为外人总是随便进他的房间,他从来不敢乱丢东西。 “不能在外人面前不体面。”他这样说。 弗明言此次停课回家,没有父母支持,他不敢打电话告诉他们,因为说服他们要花很长时间。 从小到大,最关心他学业的只有老师们,但是老师不是亲人。 弗明言孤军奋战很多年,以往他做什么都一帆风顺,可是他面临未知的体验,也会害怕,也需要有人支持。 所有的老师都不敢担责任,对于他停课两周的决定都是说由他自己决定。 他今年十六岁,他能决定什么呢。是决定自己的前途,还是决定自己跌宕起伏的心。 “季子期他妈妈什么都为他操办好。一中的自招我是从他那里了解到重要性和行情的,其实后来那些补课班老师都告诉我了,但是你明白吧,老师告诉我的,我很希望也有人也能提前打听了告诉我。” 我和他隔的距离越来越近,我父母一直在身边,我无法体会他的感受。 他告诉我这一切的时候,神态一直都很平静,我反而听得鼻子酸酸的。 我只能说:“你别哭啊。” 弗明言奇怪地看着我:“我哭了吗?” 我轻轻地问他:“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那一瞬间我的心在狂跳。 弗明言想了想:“我身边的朋友基本都知道我家庭情况。我觉得你是我的朋友,所以就想告诉你。” 我呼出一口长气:“我……” “我每次心情不好,就像祥林嫂一样抓住一个人就一直说,一直说。你会不会嫌我烦?”他这句声音格外得小。 我睁大眼睛:“不会!我绝对不会嫌你烦的!我每次骚扰你,问你题目,你还不嫌我烦呢!” “不要把我今天告诉你的说出去。”他整理了一下书包,然后说:“走吧,快进小区吧。” 我担心地注视他的眼睛:“那你回家的时候岂不是快十二点了。” 他笑了一下:“放心吧,我一男的怕什么。” “男孩子也要注意安全!” 他翻了翻眼睛:“两星期后见!” “两星期后见!”我大声地说着。 那是高中我最了解他的时候,上了大学,我就再也不了解他了。 他每天都在忙些什么,他还会不会因为没家人关心伤心难过得像个小朋友,他的新烦恼又是什么呢? 放在以前,我可以放下我的自尊心,去主动联系他,获得他最表面的近况信息,但是我再也不好意思了。 作者有话说: ——诈尸更新—— 第15章 、元旦的真相 我回家的时候,我妈在包饺子,她看到我回来,很高兴地问我,“你和你表弟谈得怎么样?” “很差劲,……我回家的时候,我妈在包饺子,她看到我回来,很高兴地问我,“你和你表弟谈得怎么样?” “很差劲,他太不懂事了。” 我妈扬起眉毛,“哦呦,你很懂事吗?” 我翻着眼睛,“干嘛,我还不懂事!” “你高中那个状态,动不动一个礼拜都一言不发的,回家就写作业,越写越晚,还一边吃饭一边掉眼泪,问你你也不说,你还不够操心啊!” 我躲进厨房洗手,狡辩道:“我好歹没让你花钱啊,他上一对一都不知道花了多少钱了。我高中没补过课。” “那你不是有各种同学带你嘛!你要没那些同学,你能上师范?” 我叹了口气,坐在餐桌前,“是啊,拼了老命考了六百多,我真的够懂事了。” 我妈也跟着叹气,“你说言言那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就这么不爱读书!把你叫去开导他,也不行,你是怎么开导他的啊?” 我跟着她择菜,“没怎么开导他,他嫌我烦。大道理谁不懂,他早就听腻味了。我把他带去吃了顿饭,他欢天喜地的。” 我妈不高兴了,“你怎么办事的,这么敷衍!你表姐当初给你做心理辅导做得可认真了。” 我皱着眉头,“表姐干嘛不去,让我去。” “你表姐都离高考多少年了!” “我也大三了啊,我哪能记得高三的事!何建国又带毕业班了,妈妈你清醒一点!” 我妈呵呵一笑,“你这么念旧,你怎么可能不记得?” 我斜着眼睛看她,冷笑着折断了一根芹菜。 我妈哎呀了一声,“你还记得你高中那个男同桌吗,特别拽,A大那个!” “弗明言啊。”我现在伪装淡定的技术炉火纯青。 “他外公去世了,以前他外公不是还给我们家柿饼。好好的老人家,快元旦那阵说没就没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真空落落的,老想起来你背个死沉的书包,顶老大个黑眼圈出门上学的样子。我去你房间坐了坐,你还有一本什么教辅材料没丢。” 我听到「去世」这个词的时候,就呆住了。也只能听到她还在说话,我被死亡的消息冲击到大脑宕机。我根本想不起来什么教辅。 “元旦?”我呆呆地看着她。 “他外公得有八十多了,今年冬天中风了,快元旦那会怕麻烦家里人,自己半夜哆哆嗦嗦上厕所,然后摔下去就没起得来。 我也是碰到季子期他妈妈才知道这件事的,听说你那同桌,那男孩子连夜坐飞机回来,没见到最后一面。大家欢欢喜喜地过节,那孩子直接病倒了,还发着烧呢,又回大学了。” 怪不得他消瘦成这样,一副强打精神的样子。 怪不得丁海灵要在元旦后不远千里去看望他,因为他们青梅竹马,他外公去世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弗明言的欲言又止,弗明言不回我的微信消息,我的斤斤计较,此时全部涌向我,几乎要将我吞没。 一股悲伤从牙根涌上来,我的唇齿都麻了,只剩下手一个劲地抖。 她欲言又止,又怕伤害到我一样,“你留着你高中同桌的卷子,150的。那孩子字也写得好看,我看不懂,也知道一定是好孩子。 教辅里面除了题目,还有什么「高考加油」,「和他一个城市」,「努力啊,不然一辈子都追不上」的话……妈妈真的不是故意看的,是几乎随便翻一页,都有弗明言这个名字。” 她担忧地看着我。 我喉咙哽得疼,转身进了我自己的房间。纯白上的书桌上紫皮的数学《五三》很显眼,它当初折磨得我头皮发麻。 潦草的书写,匆匆的解题过程,一一提醒我当初的自己在高考面前有多狼狈。 这里头夹了很多纸条,有简便算法,还有一些现在看起来尬到牙酸的励志语录。 语录里有我网上抄的,也有我自己想的。我自己想的,都关于弗明言。 边边角角里总写着弗明言的名字,像是一个无意识的咒语。 我真的不害臊,一直也不收起来。 大概是因为这种事我做了太多,这本教辅也不稀罕。我早就忘记了。 我翻到了那张答题卡,应该是某次周考的历史残留。他好像很少有浑浑噩噩、精神不济的时候,考试的状态永远很好。力透纸背的书写印记在背面凹凸不平,仍然能被我抚摸。 我展开整张答题卡,确实是答得完美无缺。 我暗恋的这六年,在函数和集合符号里,少年时的蝴蝶,振翅欲飞。 答题卡写得很干净,只有一个地方有一个黏糊糊的痕迹,我试着用手拈了拈,我立刻明白过来了,是柿饼。 他给我讲题,我们一块吃柿饼,他让我把他的卷子带回家看,随手折了。 柿饼、弗明言、他外公。 我还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给我发新年祝福,我居然还戳他肺管子。他最憔悴伤心的时候,我还说这样的话。 早上我还开开心心地领着表弟去吃饭,然后我见了邱逸,他对着我一通胡说八道,再然后我见了弗明言,他冷情冷意一如往昔。 原来,元旦的时候我窝在宿舍舒舒服服地看电影,他急匆匆回去奔丧,我纠结他不回我消息,他又发着高烧赶回A城。从来只有我一个人矫情,所有人都在向前看。 我妈妈悄悄地走进房间,我一回头眼泪就落下来了。 “妈,我觉得我只会给别人添麻烦。” 我妈妈一把抱住我,我一辈子都没有这么自责过。她把我搂在怀里,好像我只是个小孩子,一会拍一下我,一会拍一下我。 他外公去世了,从小到大陪伴他长大的唯一的亲人去世了。 我为这个事实在床上辗转反侧。我突然发现,丁海灵比我有用多了。 她是他真心喜欢的女生,她是他的青梅竹马,认识他超过十五年,尽管她在我们这些人眼里虚荣肤浅,但是她一发现他出事就能奔赴千里去找他。 我扪心自问,如果我第一时间得知了他外公去世的消息,我根本不会去找他,因为我们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关系,因为我若有若无的自私,太关心他我怕暴露我自己。你看,我根本不如丁海灵。 我一直回避一个问题,我其实非常想要他反过来喜欢我。 我是不是应该给他道歉?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旧事重提,反而又戳他伤口。 九点钟,我从床上跳起来,拨了电话给黄明嘉。 黄明嘉对我而言,是一个荒唐但是又靠谱的朋友。她不怎么和我联系,但是我们在理科实验班是同甘共苦的好朋友,跟不上老师的时候抱头痛哭的就是我们俩。 是真的抱头痛哭,我眼泪井喷,她抽抽噎噎,我们商量一起去文科班学文,最后谁也没去。 但是上大学之后,她信马由缰的天性开始释放,我仍然古板地读书,就渐行渐远。但是我此时此刻想抓个人来倾听我,她是最合适的。 黄明嘉的电话很快就通了,她的声音传来:“愿愿?怎么啦!想起来给我拜年了,哈哈哈!” 整个房间静悄悄的,我突然哽着嗓子说不出话了,她这才觉得我不对劲,急忙询问我:“怎么了?” 夜风在吹,我打开窗户,我对着楼房间逼仄的空隙,哭着说:“我再也不想喜欢弗明言了。” 黄明嘉沉默了一会儿:“你怎么还喜欢他?几年了!” “六年。” 我没有问她是怎么知道我喜欢弗明言的,她也没有问我怎么知道她知道这一切。 我们拥有古怪的心有灵犀,我感到黄明嘉正在电话那头抓耳挠腮,我就笑了一声。 “为什么啊,你和他怎么了。我感觉你们上大学之后也不熟啊,你怎么能坚持这么久?” “可能是没有更值得我喜欢的男生出现吧。” 我脑子里浮现了很多人,骑着自行车慢慢悠悠的陈珏,曾经坐在图书馆我座位对面的学长,给我发了一个月早安的地铁搭讪的卷毛男生,做志愿认识的害羞的学弟,楠楠介绍给我的辩论社社长…… 他们不是没有闪光点,有的甚至对我表达了直白的好感,我心跳一阵子,总会脊背发凉,我完全忘记弗明言了吗,如果我答应了他们,弗明言来找我,我不会跟着他跑吗?我渐渐冷静下来,就干脆地拒绝了。 黄明嘉砸吧了一下嘴:“这超出我的理解范围了,亲爱的!六年,六年都够一青葱少女结婚生娃了。你干嘛呀你,我觉得弗明言长得又不帅,性格又那么怪,家里又不是特别有钱,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啊。你别告诉我,你还记挂他当初教你做题那点恩情吧。” 我想了想,我真的快不记得我到底喜欢弗明言什么了。我喜欢我们相处的每一个瞬间,珍藏了许多片段。 他路过我,高高在上地讥讽我,他路过我,面红耳赤地对我道歉,他成为我的同桌,在春夜里落荒而逃,他背着手晃晃悠悠地跟在我身后蹭早饭,不看我的眼睛给我提来一大袋子柿饼,我还记得他骑着单车大喊我的名字,也记得他把手借给我告诉我不要着急,更记得他的脆弱,记得他偶尔的孩子气。 “我……记挂我和他的距离。无论是智商、专注力、恒心的差距,还是得到的荣耀的差距,或者是心态上的差距,他好像从来不觉得自己很可怜,但是我……总是在他面前矮一头。” “那你为什么要矮他一头?他是A大冷门专业的,又难又不好就业,还人缘那么差。 你呢,也算个小美女,又不是没人喜欢你,N大分数线不也挺高的,还好找工作呢。也没有什么天差地别吧。”黄明嘉诧异。 黄明嘉从来不在任何男生面前自我矮化,自我贬低。她对所有的男生都志在必得,季子期当初是我们公认的乖宝宝、高岭之花,她每天跟在他后面笑嘻嘻地喊班长,季子期对她死心塌地了几年。 “阿黄,我不是美女,如果我好看一点,我当然不会这样。” 黄明嘉安慰我:“我觉得很不错啊,皮肤好体型好,有气质有爱好,不如你的女生多得是呢,不要这样啦。” 在这个问题上纠结是没有意义的,黄明嘉当然不会跟着我贬低我的相貌。 “我一直追逐他的背影,曾经他会停下来等我,或者停下来拉我一把,但是我觉得我再也追不上他了,我们根本走得就不是一条道路。 我只能在我的路上走,他也会大步地在自己的人生上越走越快,再也不回头。这就是我们的差距,我怎么追也不可能追得上。我们的人生不会再重合了。” 我费劲地说完这一大段,根本不指望黄明嘉可以理解我。 黄明嘉沉吟片刻:“这不是你喜欢他的理由。” “你喜欢他,总得是因为一项原因,因为他对你好,或者是你觉得他很可爱。但是,你不能因为你和他差距大就喜欢他。 奥巴马和我差距也很大,我就不喜欢奥巴马。我觉得你也不是喜欢他这个人,你是眷恋你喜欢他的时间,这六年变成七年、八年,你只会更执着。要早点抽身,去认识别的男生。” 这段话不知道击中了我内心的哪一点,我摇摇头,提出我今天真正来找她的理由。 她听完,叹了一口气:“不要提你可能伤害他的部分,正式地慰问他几句。然后就和过去一刀两断吧,不要再拖下去了。有什么问题就问他,一直憋着你还能拖更久。” 作者有话说: 大家觉得是be好还是he好? 男主角是我眼里的天之骄子,但是缺陷其实很大。 第16章 、番外:我的一个校花朋友 黄明嘉番外 GL慎入; 校花是高中的校花,高中漂亮的女生很少,现在想起来,她并不是女明星无懈可击的漂亮,而是粉面桃腮亲切善良的漂亮。 她也不是我的朋友,只是我们既不是情人也不是敌人,也从来不是同学,我一厢情愿地把她称作我交谈寥寥的朋友。她是我心上的一颗钻石,是为数不多的秘密。 我认识高中校友安琦平的时候,已经不是学生了。 我在医院工作,却不是医生,在财务科敲章子,坐公交车上下班,和妈妈同处一个屋檐下,走过家里的走廊,来到书房,就可以见到正在吞云吐雾的爸爸。他们可以几个月而不说一句话,却迟迟不去离婚。 昨天,他们为了我的婚姻大事坐在了餐桌前愁眉紧锁,谈判般交谈,他们认识了一个儿子在银行工作的阿姨,决定为我安排一场饭局。 在这之前,我一直觉得我还不是很老,还不是急着结婚的年纪,三十岁的男人同我年岁相当,我才发现原来是我不肯老。 安琦平当然是个好人,他也读过江州一中,比我大了好几届,挣得比我多很多,个头却同我相当。 我从小到大都无过人之处,在寒暄一道上也并不擅长,我们谈起一中,谈起每一年的风云人物。 我说,我那一年差点有了理科状元,只不过大神话很少,我没有与他交谈过。 他就说他那一年的辩论赛,理科实验班对阵文科实验班,八个人甚至加上中间做主席的,没有一个不是名牌大学。 我谈起高中的时候,其实脑子里只有校花一个人。她和大神很熟悉,我看到过他们交谈,两个人都在笑。 她参加过的文艺汇演,穿着大红色的拖地长裙拉长了声调主持,又急匆匆下台换上白色的轻薄纱裙在空调不灵的会场里笑容满面。 我记得她在他们班的队伍里站着,趴在前排一个女生的肩膀上说些什么,也记得我曾亲眼看到她在停车棚里与一个高个子男生挨得很近地讲话。 距离我第一次听说校花这个人,已经快要过去十年了。教材都改了一版,法西斯一般的老校长已经退休,去年一中拥有了真正的理科状元。 我和她不是一个班的,她在理科实验班,因为漂亮张扬,美丽亲切而声名鹊起。 学校百年校庆,她被选为主持人,我则报名了后台的志愿者,和当时玩得很好的女同学一起快乐地在后台讲废话,谈论年级里略微高大周正一些的男生。 后台非常昏暗,教导主任焦头烂额地站在音响旁,苗条的音乐老师穿着紧身牛仔裤背着手一同查看音响。 刺啦刺啦的声音响彻整个会场,友人A夸张地捂住耳朵,我也跟风。 我听到一声巨响,泉水般叮叮咚咚的钢琴曲流畅地淌了出来,在那个烟尘乱飞的场合,我第一次看到了校花。 只是一个侧脸,她很高却不驼背,她很白头发很长,扎着高高的马尾,刘海蓬在额前,虽然是轮廓也知道是带着笑的人。 我不知道她是谁,我戳旁边的人,“那是谁?”友人A不经意地说:“主持人吧,还能是过来和我们一起搬设备的吗?” 我扯了扯胸前「江州一中百年校庆志愿者」的横幅,拢住已经有些油,半长不短的短发,眼睛只会追随着那个主持人。 她站在音乐老师旁边,音乐老师当然是优雅美丽的,她,颔首听着,足背却弓着,好像很听话的样子。 “她叫什么名字。” “黄明佳吧。实验班的,不过成绩不好,听说脾气也不好。” 我悄悄地记住了,晚自习的时候填卷子上的名字,鬼使神差写下了「黄明佳」三个字。 我听了一万遍的黄明佳,我想象她,她会跳舞会朗诵,英语学得好口音必然是优雅的伦敦腔,虽然我不知道什么是伦敦腔,她理化学得不好,我为她开脱,她一定是不用心而非不聪明。 一中组织打排球赛,我祈愿可以同她的班级对阵。我运气不好,那一次却愿望成真。 她发球,长手长脚,极瘦,穿着短裤短衫,姿态高洁如鹤,神态严肃。 我一直以为她永远含笑,却没有想到她皱着眉毛的样子也很漂亮,尽管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的队友在身边尖叫,友人A飞扑过来,大力反击,场外不知道是谁呼喊了一声,“好球!” 友人A很得意地笑了,面庞黝黑在太阳底下一滴汗非常璀璨。 然而,那场比赛是她们班级赢了,她们抱在一起欢呼雀跃蹦蹦跳跳,我筋疲力竭坐在操场上,拧开一瓶冰水,通通通往下灌,然后去寻找她的腿。 我瞄准了一双细长的腿,脸转过来,却不是她。我对自己十分失望,难堪地转过了头。 友人A在我背后愤怒地指责她们的犯规动作,其他同学义愤填膺地附和。 我高中的时候时常对人报以不屑的态度,不屑刻苦读书大黑眼圈,不屑和男生大声打情骂俏,不屑在课堂上和老师一唱一和,我当然也不屑她们斤斤计较一场排球赛,谁会记得这场比赛的结果呢?还不如快点回教室,她已经走了。 我挣扎着爬起来,拍拍灰,打算从食堂买一根冰棍回教室舔一舔。 却在冰柜旁看到了她,她弯着腰挑选品种,脸红扑扑的,发丝混了汗水黏在鬓角,我不知道为什么屏住了呼吸,因为害怕她会有汗味,便不是她了。 她却忽然回头看了我一眼,我记得清清楚楚,那一刻最强烈的情绪是害怕,我害怕被她看见。 她看我,只是下意识的动作,没有任何特殊的含义。我那一刻心跳如雷,并把这一眼记了十年,许多年的晚上默默回忆轻轻把玩。 我收回所有她并不是特别漂亮的话,她姿态行云流水,五官绽放出清清楚楚的美丽,不遮不掩的清纯。 我如果说,十年了,我还把她的具体五官记得清清楚楚,这是说谎。 但是,我一直记得她的神态,她蓦然转过头时,我的心情。 十年前我为了她这一眼写下了无数洋洋洒洒的日记,我自己不忍心再度第二遍的牙酸。 十年后,我站在一个迈向三十岁的女人的角度,当年的我可能真的愿意为了她赴汤蹈火,跨越千山万水。 因为我的人生太平庸,没什么值得记住的。我愿意让我与她所有的接触变得戏剧化。 她是那样从容自然,几乎把我逼到角落里,她也是那样光芒万丈,让我晕头转向了许多年,直到现在,余韵犹存。 她拿了五六根冰棍,很利落地付钱走人。她的头发柔顺,转身的时候,只有洗发水的清香,没有汗味。 我记住了她拿走的牌子,撕开了纸,舔了一口,太冰了,第一口除了水的味道什么都没有。 高二上学期,我和她的班级体育课在一个时间段。我坐在树下的台阶上,看着不远处的她。 她正脱了外套和几个男生打乒乓球,不过球技不是很好,球在满场乱飞。 我忽然不想看了,转过头和友人A说话。圆滚滚的乒乓球却突然出现在我脚下。 她跑过来,笑容标准,比做主持人的时候还要标准,她从我手里接过球,简短道谢:“谢谢同学!”我在心里念了很多遍她的名字,那一刻也只能说,“不客气。”她又跑着离开了。 她头发略微剪短了,还是很长,她已经没有刘海了,先是被她拨到一边,又被她拨到两边,最后消失在了辫子里。 我看着她跃动的马尾辫,又翻了一页手里的化学笔记。友人A凑了过来,指正我,“这里的方程式你没有配平,这应当是2吧。”我机械地修正了。 这是我新的化学笔记,我不爱学习,上一本才写了几个字就丢了。 放在学校的失物招领处的玻璃箱子里,有想献殷勤的男同学拿去给她了,她却很奇怪,她的笔记都在书上,没有用过本子,男同学更奇怪,一翻封皮,扉页只写了她的名字——黄明佳。 然而她不叫黄明佳,最后一个字我听错了,原来她叫黄明嘉。 男同学也和我一样。她很大方,笑了一笑,“这应该是学校里有位叫这个的同学丢的。” 这个笑话在年级里流传了很久,我知道它,确是拍毕业照的那一天,友人A指给我一个个头很小的男生,给我讲了这个笑话。 我木讷地回头,“什么?”我才终于知道了她到底叫什么,我写了三年的名字没有一次是对的。 我高中没有谈过恋爱,她有没有我不知道。她有很多谈恋爱的机会,这是我以为。 她具体的作风,和男生的接触,我只能耳闻。但也确实目睹过很多次她和一些有名气的男生站在一起笑着说话,距离放得很远,动作也没有不妥。 只有一次,我在办公室接受一对一补课回来,看到她和一个高大的男生站在自行车棚里,距离晚自习放学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他们在这里做什么呢? 我坦然地走进车棚,为自行车开锁,再悠然地骑走了它,从头到尾,我没有看他们。 我回到家,在一张白纸上写了几十个错误的名字,每一个佳,我都写得十足的认真,现在想起来,是十足的错误,认真的玩笑。 安琦平问我,“你是在哪里上的大学呀?” 我答非所问,“今天是情人节。” 安琦平有点尴尬,我又接着说,“高三开学第一天。” 我笑起来,他不明所以,他也笑了。 我大学在首都,她也在首都。她自主招生去了I大,是不错的学校。 首都有名的大学很多,我只上了一个没有名气的一本。她回来读高中之前,听闻在首都生活了很多年,大一的时候,我自我感觉好看了一些,也终于掌握了如何让头发蓬起来的办法,我去找她了。 她被我找到的时候,非常惊讶,我是顺着贴吧的小花帖子里暴露的号找到她的,我随便撒了一个谎,“听说你算半个本地人。” 她很热情,那一天带我去了很多地方,但是,我都没什么印象。 很多年后,别人问我有没有去过故宫,我要反应一下,才能想起来去过。 我对那一天她穿了什么倒是记得很清楚,她穿了一身宽松的运动服,运动短裤运动长袖外套黑色的T恤衫,比高中瘦削的样子长了一点肉,低头的时候有一点点双下巴,没有化妆,甚至头发短了很多,染过的栗色头发随便地扎了起来。 那一天我记得我是牛仔外套下黑色长裙,鞋子有点挤脚,走了一天,水泡被磨破了,一个礼拜才好。 我们也没有怎么讲话,她去过很多次故宫,方向感照样很差,一天都用在找路上了。 我弯下腰凑近了去看玻璃里盛放着的宝物,她站在我身边,抱着胳膊走神。 晚上一起吃火锅,外面在下雨,她很努力地跟我说话,只要我想,我可以和她有无数共同话题,但是那不是真正的我。 我很无趣,没有跳过芭蕾舞,也不喜欢看音乐剧,没有出国旅游,没有了解过烟雨蒙蒙的伦敦,英文自然也很差,甚至连英剧美剧也不看,我喜欢国产的婆媳剧,一集一个小矛盾,五集一个大点的矛盾,三四十集矛盾解决完一家人团团圆圆,这样多好。 我很刻薄地问她是否还记得季子期——自行车棚里的男生,实验班的班长,天之骄子温文尔雅——所有人都这么说。 她对我有出乎意料的宽容,“记得,差一点是初恋。” 我喝了一口酸梅汤,涮下去肉,“我看到过你和他。” 她挑起眉毛,“那是一两年前了吧,我高三才突然喜欢他的。我很善变,学习上不专注,也很难长久地喜欢一个人。 他一直犹犹豫豫,高中毕业之后他和我表白,我很想答应他,但是我扪心自问,推推拉拉了几次,还是拒绝了。别人都觉得我和他很可惜……你也这么觉得吗,你在哪里看到的我和他?” 我捞起来一把豆芽,摇头,“没什么可惜的,你又不喜欢他了。”她嗤地笑出来了,“我觉得有点可惜。” 我不等她说,“我看到过你和他在自行车棚里。” 黄明嘉敲了敲桌子,点点头,“我也记得。” “那你们说了什么?” 她摇头,“忘光了。都两年了。” 这是我和她大学见的为数不多的几面,我四年里,每年去找她一次,她每次见我都很惊讶。 大四那一面最短,她忙着实习,没有空陪我到处玩,我在她宿舍坐了坐。 那时候她已经不怎么在学校住了,床铺很整洁,桌子却乱糟糟的,她随便抓了几支口红给我,“你挑一两支,前男友送的,我还没用就分手了,现在也不想用了。” 她的前男友又是我不知道的人,我也不会问,我认真地选起了颜色,她穿着睡衣,没有穿内衣,披着一件很旧的外套,明明家庭条件非常好,我和她的会面她总是穿得那么随意。 她的头发看起来有点油,她烦躁地抓了抓,冲我解释,“室友拿了我的洗发水去洗澡,我没得用了。” 我把带给她的水果放在桌子上,茨威格那本著名的书却放在手提袋子里没有拿出来,我在她的书架上看到了一模一样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她随手接起一个电话,一开口就是美式英语铺天盖地,似乎是前男友打来的电话。 我在她繁忙打电话的时候匆匆告别,离开了那一片狼藉的宿舍。 我挑走了最难用的颜色,他前男友很会送口红,最难用的颜色也不丑。 我选它们的目的就是为了防止自己涂它们,结果还是空管了。我的头发长到及腰的时候,我还收着空空的口红管。 安琦平夸我:“你有一头好头发哇。” 我第一次同他提起黄明嘉,“因为高中的时候看到校花的头发很漂亮,就立志也要养这样的头发了。” 我从本质上来说,是个懒人。为了获得一头和她一样的头发,付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劳动。 原来她缎子一样柔滑的头发并非天生,她慷慨地把方法全部分享给了我。 某一天,我洗完澡,正一丝不苟地照做,忽然鼻酸,进而一发不可收拾,我在水汽氤氲的镜子上写上「黄明佳」三个字,又赶快擦掉,然后露出了一个笑容。 大学时代,看了一大堆陀氏的书,我听闻她喜欢俄罗斯,喜欢冷的地方。 她就在我身边,我想找她随时都去,她除了惊讶并不会敷衍我,她那么真诚友善。然而,我还是喜欢听说黄明嘉。 我后来看《卡罗尔》,看到两位女主角在昏暗灯光下讲话,也看了《蓝宇》,看到年轻时代的刘烨眼神如鹿。我感到可惜,毕竟刘烨早就不长电影里那样了。 其实黄明嘉根本就不爱好高雅艺术,也未曾喜爱过跳芭蕾舞。 她与我痛斥童年时讨厌的舞蹈老师,无休无止的练习,她跟我说:“我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也喜欢blingbling的东西。我也很肤浅,我看不下去大部头的小说。我也不喜欢看电影,我注意力不集中,两个小时盯着一块屏幕对于我是折磨。” 我急切地问她,“那俄罗斯呢?你和我说,你喜欢下雪的地方。” 黄明嘉坦坦荡荡,“我追过我们学校一个乌克兰的留学生,他拒绝了我。我当然要说,我喜欢俄罗斯。这样我和他就是政治立场不同不能在一起,而不是他拒绝了我。” 她随时把头发扎起来,露出了一个同高中时代,一模一样的笑容,“是不是很卑劣?” 我鼻头一酸,“有一点。” 我为她哭的时候非常少。大四那年,我拿回《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恶狠狠地把扉页上的赠黄明嘉四个字涂抹成了赠黄明佳。眼泪就落在佳字上。 我抬头看安琦平,他也追忆起他当年的校花了,“她很漂亮,有楚楚可怜的大眼睛,当然成绩很好,她头发很长没有刘海,但是脸很小。” 我偏着头问他:“那你暗恋过她吗?” 他很不好意思地回答我:“只是一些瞬间很难忘。高中同学嘛,多多少少会关注她,但是……暗恋也谈不上。” 他忽然问起我的初恋来,可能是意识到了,我和他只是见了一面吃了一顿饭的陌生人,又摆摆手。 我的初恋没什么不可以说的,我告诉安琦平,我的初恋与我同校,比我高一届,我大三他大四,谈了大半年,我非常喜欢他。 他个子很小,皮肤很白,笑起来亲切得让人想起大白熊又想起柴犬,虽然个头不高,怀抱却非常温暖。 他的家乡在椰子遍地的地方,我曾去过,我穿他的沙滩裤,看他翻炒海蛎子,顺手喂他一块西瓜。 然而他一毕业就回家乡,而我想留在首都打拼,自然而然地分手了。 那时候我泪眼婆娑,我以为我只会和他结婚。和他相处的时光,我很少想起校花。 我从未与任何人谈起我和黄明嘉,也不会有人主动问我。我和她出去玩,她想要挽我的手,我立刻弹开。 她觉得奇怪,又看了我一眼。她大学喜爱化妆,但见我从不。 没有眼线假睫毛包裹的眼睛如此动人,她晃了晃果茶杯子里的冰块,唇角挂着微笑。 安琦平又问起我的朋友来,我弯了弯眼睛,“只有一位非常好。” 那自然是友人A,我和她高中同桌,同宿舍,上床下桌,我和她睡觉头挨着头。 友人A于前年结束了接近十年的爱情长跑,嫁给了高中时就心动的人,于前年生下儿子,产后身体非常差,精神头却很好,也于去年离婚,理由是孕期。 友人A很客气地和他的父母商量离婚的事,最终拿下了婚房和孩子。 今年她的身体好了很多,咋咋呼呼带着孩子来找我。我抱着胖大的孩子,“长得黑不溜秋的,像你。” 高中的时候,她爬到我的床上,我搂住她,她忽然问我,“你怎么那么关心黄明佳?”我吓了一跳。 已经过去十年了。我昨天还和友人A走在路上,她没头没脑地提起黄明嘉,“她也要结婚了。”我哦了一声,我恍惚看见雪花落在我眼睛里。 黄明嘉嫁的人不是自行车棚里的季子期,不是会挑口红的美国人,不是难追的乌克兰人,听说是位法律界的青年才俊,留美归来。 一对璧人,我在微信上和黄明嘉说恭喜,她回了我一个大大的笑脸表情。 她今夜想必心情很好,关心我的情感状况,我说明天去相亲。 其实我很意外她会这么早结婚,她玩心如此重,感情生活漂泊无依,喜欢异国情调,喜欢一切能带给她新鲜感的人或物。 我这些话自然不会说出口,她却慢慢打出一行字,“很多人意外我会结婚。” 她说:“我也意外,我稀里糊涂就嫁出去了。我并没有多么喜欢他。我对你喜欢说实话,其实我们也不是很熟……哈哈哈。” 我拉开窗帘,告诉她,“江州在下雪。” 我忍不住假装,这是黄明佳的俄罗斯的雪。 “那你最喜欢谁呢?你那些前男友。” 她诚实地告诉我,“谁也不是特别喜欢,谁也不是特别爱,我最喜欢最爱我自己。” 我把窗帘拉上,“这是对的。” 安琦平实在很有教养,我频频走神,也没有什么脾气。我喝了一口水,“其实我有另外一位朋友,我在她面前频频撒谎,她却一直说实话。其实我不喜欢听实话。” 我的实话一定会令人惊心动魄,让她让我。我不认识她的时候,她是虚幻的,是美的,是黄明佳。我认识她了,她是真实的。 可以预见,我这一生也不会去俄罗斯,也不会去烟雾漫漫的伦敦。 我决心明天就去剪短头发,读完《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作者有话说: 今年情人节我突发奇想写的百合向,也算是一种暗恋吧。 其实本来黄明嘉和季子期还有一个微型番外,但是该死的码字软件没有保存下来。 第17章 、番外:通情达理的世界(1) ——季子期番外—— 周慧理时常质问自己为什么会和季子期那种貌似完美无缺的男生分手。 但是他越彬彬有礼,越通情达理,她就越想激怒他,想看他发怒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大多数人都长得颠三倒四五毒俱全,彼此看习惯了也不觉得过分难看。 周慧理因为有一双较为出众的眼睛,和驯服于化妆品的一张脸,服帖于手和定型喷雾的头发,对自己的脸有九分自信。还有一分用来口头谦虚。 她不觉得前男友在自己面前占据了什么外貌优势,虽然他出身名校,可是自己也是就读的学校分数线也不低。 但是,她就是在和季子期的爱情之中,变成了一个很不体面的女生,经常说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话,做一些她自己半夜想起来捶胸顿足的事。 如果他们足够亲密无间,她或许就会原谅自己的愚蠢,但是偏偏季子期好像可以和她保持着不应该的距离。 说再见的时候,她克制了大吼大叫的情绪,试图扮演一个潇洒的背影,然而当她目送季子期长腿翩翩走过梧桐树,再消失在地铁站里,一次也没有回头的时候,她委屈地憋红了眼眶,在微信对话框里迅速找出朋友,语音电话还没有接通,就咧嘴大哭起来。 季子期不是她的初恋,周慧理反而是他的初恋。听闻,男女分手的根据时间变化的伤感程度大不相同。 周慧理调理情绪半年,一想起来季子期还觉得痛彻心扉,丢脸至极,又觉得遗憾——遗憾到恨不得回到半年前把自己痛打一顿。 她通过自己的舍友,季子期的高中同学,李愿打探到,他这半年十分正常,一条似是而非的朋友圈都没发过,一首苦情歌都没分享过,也从不和高中时代的好友倾诉。 周慧理十分乐观地想,也许季子期在被窝里哭过。尽管她也认为这种幻想太离谱太自作多情,但是她乐于自欺欺人。 李愿啃着苹果,十分平静地提醒她:“他过得很精彩,和小Y仍然有联系。” Y到底是谁,李愿和季子期都没有告诉她。但是周慧理好像在猜忌之中认识了她很久。 比如她也在北京,比如她是季子期和李愿的高中同学,比如她长得非常美丽但是却目中无人,比如她曾经拒绝和戏耍过季子期。 周慧理忽然从床上坐起来,动作迅猛,带得隔壁床上躺着的胡楠哀嚎了一声,她假装没听见,劈面就问李愿:“你和我比较好,还是和Y好?” 平心而论,周慧理根本就不喜欢李愿。她觉得李愿有种说不出来的丑,因为她有一张丝瓜一样长条的脸,五官好像随意涂抹上去,淡的就像墙角的霉菌,碰巧有了眼睛鼻子的形状,身材也很丝瓜,瘦瘦长长的一条,头发却是淡咖色,苦情里透了一点古怪的洋气。 不过,身边除了她,根本没人觉得李愿长得难看,隔壁床的胡楠就很喜欢她,经常抱着她撒娇,周慧理也不会把自己的心里话讲出来。 李愿始终没有帮过忙,传过话——在她和季子期之间,也没有解释过Y究竟和季子期如何了,这是周慧理最恨李愿的一点,每当她想到这里,她就觉得李愿坐在桌子前写字的样子格外让她讨厌。 但是,至少,她们关系还不错。因为周慧理忍耐了李愿,忍耐她早起,忍耐她莫名其妙的长吁短叹,也忍耐她冷眼旁观时抿成一条线的嘴。 李愿对她是一副谁都能察觉出来的无所谓的态度,这就让她怒火中烧过一段时间。 刚大一的时候,她觉得宿舍长土了吧唧嗓门奇大,胡楠颠三倒四迷迷糊糊拖拖拉拉,还有两个,一个天天躺床上刷土味视频,还有一个喜欢一个已经实锤睡粉丝的男明星,只有李愿看着还算正常,而且还很好学的样子,于是她主动去拉拢了李愿。 李愿的确和她成双入对了一段时间,但是她并没有疏远胡楠她们,甚至她和胡楠的要好隐隐约约要赶超了和她的,后来也的确赶超了。 这就陷她于宿舍的尴尬之地,某一天,李愿出去买冰镇西瓜叫了胡楠却没有叫她,明明她就醒着坐在宿舍的床上,李愿也没叫她,周慧理就明白了点什么,于是主动地讨厌起了她。 但是她不能翻脸。 宿舍长实在是太土,和她当好朋友走在路上都觉得丢脸。刷土味视频的那个是少数民族,有自己的老乡群,而且普通话不好,她比起说普通话,更喜欢用维语叽里呱啦地在宿舍打视频电话。 追星的那个弱智成天出口成脏,张嘴闭嘴就是约炮的男明星,和她处久了一定会感染上弱智病毒。那就只剩下李愿和胡楠了。 这一刻,李愿愕然地抬起了头:“你说什么?” “是我和你比较好,还是Y和你比较好?”周慧理大声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脸突然红了。 李愿肯定听清楚了,但是她选择不回答,她站起来把苹果核丢进垃圾桶,然后就去阳台洗手了。 胡楠也听清楚了,正张大了嘴。尴尬的场面让胡楠都感到窒息,更不要提周慧理了。 胡楠愣头愣脑地问道:“Y是谁?” 周慧理找到了尴尬的发泄口,急冲冲地吼道:“跟你有关系吗?” 李愿洗完手回来了,她的丝瓜脸拉得更长,她扬起脸冲胡楠微笑了一下,然后转过头说:“我不想回答。你和季子期的事情,我绝对不会管的。你想知道Y,你自己去问他。这是季子期的私事,我高中和他没那么熟,我如果说错了,我岂不是在造谣。” 胡楠不知道Y,但是知道季子期。周慧理原来觉得自己能和他一生一世,天天在宿舍里张嘴闭嘴就是季子期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帅。 她呆滞的眼珠子现在都滴溜溜转了,可见李愿一点面子也不想给她留。 周慧理一股无名火冲到了天灵盖,操起枕头边的一个自拍架,就扔向了李愿,伴随着一声胡楠的尖叫。 李愿往后一闪,但还是自拍架丢中了胳膊,霎时就红了一片。 自拍架达到了伤人的目的,摔在宿舍的地板上四分五裂,新疆妹惊慌失措地从窗帘后面探出脸,用维语问了一句。 “你妈的不会讲普通话吗?”周慧理知道这局面已经是一发不可收拾了,决心一了百了,谁也别想好过。 爱丽缇也愤怒地尖叫起来,她用不标准的普通话吼道:“你和我发什么疯,为什么不去找季子期发疯?” 胡楠目瞪口呆,她现在只想消失。李愿表情很难看,但是她后退了一步,站在了离爱丽缇更近的地方。 就在这个时候,宿舍里的第五个人,那个追星的脑残迸发出了一声尖叫,她兴致冲冲地掀开了窗帘,大声尖叫道:“啊啊啊,他发新歌了!好好听!” 胡楠笑出了声,然后马上又不笑了,惊恐地睁大眼睛看了一眼周慧理。 爱丽缇瞪了一眼金文娜,金文娜才发现宿舍里的每个人表情都很难看。 她和表情呆滞的胡楠交换了一下眼神,她无措地舔了舔嘴唇。 周慧理一阵头晕目眩,她嘴里全是后悔的苦涩滋味,眼泪马上就要涌出来了。 不可抑制地,她想起来了季子期。她歇斯底里拿拖鞋砸他的时候,季子期也没有说过一句反驳她的话,他只是把一地狼藉收拾起来,然后静静地坐在她旁边几个小时,最后开口问她去哪里吃饭,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一拳打在棉花上,周慧理痛恨这种感觉,只有她在无理取闹,大放厥词,在伤害他。明明,他也在。 她第一见到季子期是在一家餐馆,周围都是高声说话的人,他一进来,气质就与众不同。 周慧理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发现李愿也在看那个高个的男生,于是推了她一下:“好帅啊。” 李愿的眼睛饱含揶揄的笑意:“那是我高中同学,我去打个招呼。” 周慧理生性大胆热闹,立马站起身跟着去了。那位高中同学细条条的高个子正在给同桌的同学倒水,鼻梁上架一副透明玻璃框的眼镜,白白净净十分斯文的样子,看到李愿很惊喜,露出了一个微笑。 那就是她第一次见到季子期。她总觉得季子期的相貌是茶,要品,越品越觉得气韵无穷,越品越有回甘越有念想。 然而,她第一面见到他,就觉得他茶香扑鼻,在小饭馆这样油盐极重的地方,还是清净优雅的样子。 斯文有派头,笑得滴水不漏,讲话的声音也慢悠悠的好听。 不过李愿觉得他完全不帅,对她形容他的酸词撇了撇嘴,不过她也承认他很有风度,比同龄的男生要沉稳得多。 李愿对待这位高中同学的态度极为稀松平常,她打完了招呼,她们宿舍的聚餐也结束了,一行人六个女孩子叽叽喳喳吵闹着推门离去。 周慧理悄悄地想回头再看一眼,那男生居然也回头看了自己,报之一笑。周慧理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周慧理并不胆怯,也对自己很自信。她长得高鼻大眼,皮肤也很白,虽然不瘦,但是穿衣服是时髦的。 那一天宿舍聚餐虽然只是个小饭馆,她也有认真做了编发,描眉画眼了才出来。 自我感觉良好全部体现在手机自拍里,塞满了私密相册。嘴上谦虚自己不是美女,心里却不能接受别人评价自己不好看。 周慧理充满骄傲地活着,却被一个陌生男生含笑的一眼给看胆怯了。 她郁闷地问李愿:“你那个高中同学为人怎么样啊?” 李愿平时不爱说话,在宿舍里存在感十分稀薄。她慢条斯理,作息规律到反人类,像是无爱也无恨的样子,但是靠谱又沉稳。 李愿认真地想了想,回答她:“季子期啊,很好,是B大x学院的学生。高中没谈过恋爱,大学我不清楚,不过应当单身。 家境挺好的,父母都是当官的,不过他父亲外派,他是妈妈带大的,所以很细心温柔,但是不阴柔,还是很阳光的,人缘特别好,男生女生都喜欢他。 额……爱好嘛,篮球足球都会玩一玩,但是听闻他最喜欢的还是书法,他字确实写得很好看。 大学社团我不知道,倒是看过他打英辩拿奖的朋友圈。摄影我不懂,拍照片挺好看的,好像也会做饭。反正特别好一人。” 周慧理被李愿说得一愣一愣的,这人完美吗? 然而她心口不一地说:“我又不是看上他了,你跟我说这么细致干什么?” 李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地拉开了椅子,开始撰写读书报告。 周慧理郁闷地看了一眼手机,居然发现李愿给自己推荐了他的微信名片。 微信名称很简单,就是一个大写字母I。周慧理为难地把手机丢到床上,过了一会,他偷偷去翻了这个陌生人的朋友圈,发现此人朋友圈居然不设任何权限。 没有自拍,也没有什么生活感言,去旅游就拍山水,在学校就拍拍晚霞,偶尔拍拍篮球场,晒晒证书……五讲四美的好青年。 她接着往下翻,发现此人一年朋友圈未必有十条,轻易翻就翻到他高中毕业的时候,居然有几张拍立得的合照。 合影里,七八个人,有李愿,也有季子期。就是拍立得太糊,看不清楚具体的相貌。 季子期只在照片的角落里,露了一个侧脸。这一天的朋友圈,几张照片里,只有两张单人照。 一张是一位相当标志的美女冲着镜头微笑,头发很长,编成一根粗粗的麻花辫垂在右胸口,穿着最简单的白短袖牛仔短裤,照片上还有马克笔写的一个大写英文字母Y。 还有一张就是季子期本人,一张全身照,倚着栏杆吹风,拍照人手抖了,他面目模糊,不过他也是白色短袖牛仔裤,倒像是与那位美女穿情侣装一般。 她接着往下翻,就是几棵丑陋的树木的照片,旁逸斜出的纸条相互倾轧,也不知道有什么可拍的。 她狠了狠心,本着能成欧皇,不能成交个朋友也好的心态添加的微信申请:你好,我是李愿的舍友,砂锅店那个穿红衣服的,我想认识一下你。) 作者有话说: 写着玩的番外,也算是突发奇想吧。想接着往下看可以在评论区告诉我。看苦情暗恋看多了,可以看看暴脾气女生打架。 主要也是想从别人的角度写一写李愿吧,李愿虽然说自己很普通,但是我觉得她还是挺特别的hhh; 邱逸的番外是我的另外一个坑《清华路网恋奇谈》,是BL。 我觉得那个故事朝着离谱的方向去了,所以再也不会动那个坑了吧…… 第18章 、绿茶味青梅 黄明嘉实属行动派。 寒假我虽然早上睡不着,但是缩在被子里玩手机。我揉着眼睛戳开一集青…… 黄明嘉实属行动派。 寒假我虽然早上睡不着,但是缩在被子里玩手机。我揉着眼睛戳开一集青春偶像剧,平时我看个乐呵,今天我脑子总盘旋着弗明言瘦削的脸,便越发觉得讲着智障台词的女主角十分做作。黄明嘉忽然给我打了个电话,我吓得浑身一激灵。 她尖叫着说:“我拉了个群!看微信!我叫了好多同学,今晚聚餐!” “你放心吧,我先确认弗明言有没有时间的,他肯定来。他还问我你来不来呢!我觉得你们很有希望啊,指不定今晚结束,他就和你表白了!!”天马行空的一通胡话,然后她就急吼吼地挂了电话。 我感到无语,但是也听话地看了一眼微信,她说的都是真的。 那个群里乱七八糟进来了不少人,弗明言邱逸都在,我居然还看到了季子期,还有几个我不熟的男生——长得都不难看。女生里,陈吉吉肯定在,我非常意外地看到了蒙毓。 蒙毓发了个火柴人一样的表情包,男生们纷纷刷起了欢迎巨佬的队形,我看着就好像回到了高中的教室一样。 当年全年级数学解析几何统考,普通班居然杀出一匹黑马,考了年级最高分142分。 那次卷子变态到出奇,我考完就心如死灰地冲进了学校旁边的奶茶店,喝点甜蜜的东西冲淡生活的苦,结果看到黄明嘉和陈吉吉坐在店里抱头痛哭,我犹豫了一下,也加入了。 第二天我咸鱼一样被灰心丧气晾在了课桌上,弗明言言之凿凿又咬牙切齿地说:“这次不可能有140分的吧,我和蒙毓对了答案,她都没写最后的大题,不可能有人写得出来的。”邱逸在旁边头点如捣蒜。 何建国脸色铁青地快步进了教室,先把我们从前到后地扫了一遍,拍证据一样把一搭厚厚的卷子拍在讲台上,我寒毛全都竖了起来,弗明言和邱逸对了一个眼色,立马被建国逮个正着。 何建国冷笑着说:“邱逸,你桌子上为什么有零食包装袋?晨会上说教室内不准吃零食,你没听到吗?”邱逸浑身一抖,便缩了起来。 何建国把我们骂得像狗屎一样,一节课我都好像置身于十八层地狱,浑身发冷,我拿到卷子那一刻,就两眼一黑。 弗明言分数也不高,比我多五分。不同的是,我趴在桌子上垂头丧气,他像无事发生一样,他大言不惭地安慰我:“卷子出得有问题,又偏计算量又大,高考不会这样的。” 不过那次考试之后,一个礼拜内全班都气压极低,喘口气喝口水都觉得自己有罪。 直到我们迎来了第二次解析几何年级大统考。 我们还是考得像狗屎,除了弗明言和邱逸这对哼哈二将,每个人拿到卷子都是一副决心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神情。 我私心里很认可弗明言的乐天派说法,这种卷子偏门得过了头,分数压根没有意义。可是何建国喜气盈盈地进来了。 他宣布:“此次统考你们是正常水平,不要焦心!另外,恭喜蒙毓以148分摘得年级第一名!” 全班男生都起哄了,蒙毓抿着嘴坐得端端正正的,眼睛很亮。 铺天盖地的男生的狂呼:“蒙毓!蒙毓!” 弗明言捏着自己打了一百二十分的卷子,脸都气歪了。我看到他撇了撇嘴,笑得更开心了。 我注视着微信的界面,男孩子们的欢呼,好像又回到了我耳边。 我心头再次涌起不可名状的伤感,我坐在弗明言身边,呼吸相贴的日子,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 我的高中其实没有遗憾,我不够美不够聪明也没有努力到极限,但是我坐在弗明言身边三年,认识了一干同甘共苦的女生,班级气氛也算其乐融融,最后上了还不错的大学。 弗明言始终没在群里讲话,邱逸倒是冒了几个泡泡。季子期也说话了,我都觉得匪夷所思,季子期上学期开始和我的舍友在一起,最近闹得很不愉快,但是他和黄明嘉的关系保持得非常友好。 黄明嘉的消息又跳了出来,她约我去体验一下新开的洗浴中心。 我冲进浴室洗了个头,化了个淡妆,套上了姜黄色的高领羊毛衫,抓起一件黑色的大衣,胡乱往包里塞了口红和粉饼等等小物件,就去赴黄明嘉的约。 我离开家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被我收在书架上的紫皮五三,我不知道为什么就非得留下它,但是如果不留下,难道要扔掉吗。 黄明嘉拿了驾照,车直接开到我家楼下了。我坐她的车其实有些心惊胆战,她连握笔都三心二意,握方向盘难道就能全神贯注了? 黄明嘉把头发盘了起来,脸上并没有妆,后座上堆了一堆东西,有化妆品,有积木的零件,有围巾,还有几本童话书。 “你们家有小孩吗?” “我自己看的。”她嚼着口香糖,漫不经心地超过了一台车。 她突然眼睛一亮,饶有兴趣地打量我:“你怎么想的啊?你想不想和弗明言表白?他都喜欢你,你也喜欢她,为什么不表白啊。” 我来火了:“你有没有听我认真说话啊,我昨天说的是他喜欢过我。过,这个字你不懂吗!” “切!”她很不屑,“你真死脑筋,死灰复燃还不容易。你就是缺和他相处的时间和机会!你就应该大胆地联系他,他不高兴了就安慰他,他无聊了你就去找他玩,一来二去,你们不就相好了?无语,这都不懂。” 我咬牙切齿地说:“是是是,你是恋爱大师。你还是帮我想想,我怎么和他道歉吧。” “道歉,道什么歉?”黄明嘉好像失忆了。 “元旦的微信啊……” “哦,道个屁的歉。亲人去世,他肯定很难过,但是他不会因为这个记恨你的,不知者无罪啊。 如果他因为你无心的一句话就记恨你,我只能说,他肯定本来就挺讨厌你。不用太纠结这个。” 车上空调开得太足,我又感到胸闷难受:“可是,我就是过不去这个槛。我应该是伤害到他了……” 黄明嘉奇怪地转过头:“你提起来,对你们之间的关系有什么好处呢?他现在估计就不想提到这件事。再说,世界上所有的伤痛都要找个人负责的话,人类就不会进步啦! 你就应该学习丁海灵,她脸皮多厚,都把弗明言的心扎成筛子了,她也好意思回头去找他。” 我觉得有些事不对劲,不由得问道:“丁海灵?你怎么知道她元旦之后去找过他?”我昨晚没和她说这个。 “邱逸和我说的啊,说弗明言把她骂得狗血淋头。邱逸一直很讨厌她,觉得她人品有问题。 不过,这次弗明言外公去世,她立马坐飞机来看他,只想安慰他,但是邱逸跟我说,那天弗明言表情特别吓人,当着他的面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他觉得丁海灵也挺可怜的。”黄明嘉叹了一口气。 我接着问道:“弗明言说什么了?弗明言跟我说,他其实知道丁海灵是关心他的,但是他觉得这样的关系没意思,不想继续了。” 黄明嘉摇了摇头:“我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邱逸没和我说。不过丁海灵真的是一杯清新扑鼻的绿茶,真的不要脸。” 陈吉吉和丁海灵是塑料姐妹花,高中的时候陈吉吉常常和我吐槽她。 但是,那些吐槽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鸡毛蒜皮。比如丁海灵今天化妆了,真讨厌,比如她今天不好好穿校服,真讨厌,比如她又和外校的网红拉拉扯扯,实在太令人讨厌了! 我左边耳朵进,右边耳朵出。遥远的人,遥远的事,有什么好关心的。 但是,黄明嘉这么讨厌丁海灵,我却不是很了解。我好奇地问道:“她怎么绿茶了?” 黄明嘉冷笑一声:“她高中三年一直都有男朋友,但是她生怕弗明言不喜欢自己。每次弗明言不理她了,她就可怜巴巴地跑来道歉,甚至跟她爸告状,你知道她爸是弗明言的生物竞赛指导老师吧,整得弗明言特别无奈。” 我忽然觉得有点呼吸困难,车窗开了一个小缝,寒风扑了满脸,我并没有觉得胸口舒畅一点,只好认命地把车窗关起来,假装很感兴趣地问:“嗯,还有呢?” “她最恶心的一点,莫过于她把弗明言喜欢她的事添油加醋,到处说。” 我实在忍不住了,主动打断:“这个事,是弗明言自己说的啊。他高中三年不是一直都说自己喜欢丁海灵吗。” 她翻了个白眼:“这叫破罐子破摔!季子期和我说了,初三的时候,有段时间弗明言和他爸爸吵得天翻地覆,丁海灵就放学一直等他,拉着他一起回家。 而且她还说了很多模棱两可的话,弗明言脑子一热,就承认自己喜欢她了。 结果她拒绝了,而且她一直在和大商中学的高中生恋爱。拒绝就拒绝啊,她把这件事添油加醋到处跟人说。 她发条说说能有几百个人点赞,她在空间声泪俱下地和弗明言道歉,说什么对不起他的厚爱之类的屁话。” 黄明嘉补充道:“季子期特看不起她。” 我想跳窗逃跑了,这都哪跟哪的破事啊,初三小孩,感情生活这么复杂吗! “她到处和别人说,弗明言暗恋她特别久了,她只想做他的青梅竹马,而不是女朋友。 还说什么,一起补课的时候,弗明言总是看着她,放学也总是等她一起回家,知道她有男朋友,他快伤心死了,但是他还是说要保护她……都是莫须有。” 我捂住胸口,一种荒唐的哭笑不得的感觉从心里升腾起来:“初中不懂事嘛。也不能就说她是绿茶吧。可能看电视剧看多了,可以原谅。” 黄明嘉诧异地扫了我一眼:“你有病吧!你为她说话?” “你知道最搞笑的是什么吗?他们全年级都知道弗明言喜欢丁海灵了,她在那儿自导自演,说自己喜欢邱逸。 邱逸压根就没和她说过话,她就看中他的脸了。她根本不在乎弗明言的尊严,好像足足有一个月都在那发伤感说说配自拍,好像是弗明言从中作梗一样。 真有蠢货男的信了,后来弗明言在他们初中人缘真的差。上了高中,他们初中升江州的特别多,那点破事我们年级很多人知道。” 我心情复杂地砸吧了一下嘴,只能表示:“弗明言人缘差这件事,应该不仅仅是造谣造成的。” 黄明嘉鼓励我:“你看,丁海灵脸皮厚得和城墙一样,就这样还好意思跑去找他。你有什么不敢的?” 我低头摆弄我包上的配饰,认真地反驳:“丁海灵和弗明言谈过恋爱。她这么肆无忌惮地伤害他,他还是和她恋爱过,说明他本质还是很喜欢她。这就是她敢去找他的理由。” 黄明嘉疑惑地嗯了一声:“也对,那弗明言喜欢她什么啊?” 因为水晶鞋,因为灰姑娘的公主裙。因为丁海灵美丽,因为丁海灵是他恩师的女儿,躲都躲不掉。 我在心里暗暗总结。 黄明嘉疑惑着,说的话也像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一样:“可能是因为他贱吧,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 我被空气噎住了,这个答案简单粗暴下居然还有点道理。 “也有可能是蠢,估计是她给了点小恩小惠,他就感动了。” 我立马打断她:“你这两个词可以原封不动地搬到我身上来。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所以我也很贱。弗明言给了我小恩小惠,所以我也很蠢。” “感情的事,不是当事人只能道听途说。焉知弗明言自己不乐意,难说他们从前为什么一直不闹掰。” 黄明嘉终于闭嘴了。 我叹了一口长气,总算到了洗浴中心。 背后不能说别人坏话,我和黄明嘉一进大厅,就看到了丁海灵。 我压根不记得丁海灵长什么样子,黄明嘉比我认得快。她用胳膊捣了捣我:“那不就是丁海灵吗?冤家路窄啊。”她骂了人家一路,她丝毫不心虚。 我眯起眼睛,大厅靠窗的沙发上有一对男女,我只看到一个轮廓。 那女生很白,嘴巴涂得红红的,躺在一个陌生男生的怀里。然后大庭广众之下,他们接吻了。 我赶紧移开目光。 黄明嘉瞠目结舌:“我靠,什么玩意儿啊。” 牛…… 我能说什么?元旦她跑去挨弗明言骂,一个月之后就能坐在沙发上和另一个男生吻得热火朝天。 怪不得弗明言讨厌他和她之间的关系,他的评语好像很正确,她的心太多瓣了,她只有想得起关心他的时候,就来关心他。 我拉着黄明嘉赶紧去柜台点单。 洗浴中心有诸多浴池,生意也很好。我和黄明嘉核对了一下预约,就去换了衣服。 我身上的泳衣布料很少,我没什么赘肉,但是倒也没有在黄明嘉面前袒露过这么多肌肤。 黄明嘉比我大方自然多了,轻轻巧巧地进了池子。我也慢慢坐进池子里,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黄明嘉对丁海灵十分感兴趣,还想骂她。 我都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多丁海灵和弗明言的八卦。 我于是问她:“你从哪知道的?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陈吉吉啊,还有邱逸和季子期。他们三个都讨厌她。” 我从服务生小姐手里接过果汁,好奇地问她:“陈吉吉讨厌她我不奇怪,为什么邱逸和季子期会那么讨厌一个女生,因为她造谣吗,还是有别的原因?” “邱逸你还不知道吗,傻白甜一个。他其实没怎么和丁海灵打过交道,他就是特别烦她把他写在说说里,还拿手机偷拍。而且还总有人来问他和丁海灵的事情。” “那季子期呢?我记得他对她挺客气的。” “他对谁会不客气啊?他讨厌她就是因为她乱说话吧。” 我默默猜想,根本就是黄明嘉不喜欢丁海灵,季子期不可能和她反着来,当然要说自己讨厌丁海灵了。 “我想起来了,是因为哈哈哈丁海灵也主动追求过他!也不是追求,就是讨好?弗明言初三的时候不堪流言纷扰,想和丁海灵绝交。 丁海灵就写了一封老长老长的道歉信给他,弗明言甩都不甩她,她就去求季子期了。 季子期跟个傻子一样,居然答应帮她转交了。弗明言倒是没和季子期发火,看了信表情无敌难看,跟季子期说以后不用理她。 丁海灵脑子根本不正常,她居然天天来问季子期数学题,还写各种暧昧的小纸条。 季子期快尴尬死了,卷子原封不动地递回去。忘记说了,她觉得自己特别有魅力,只要她开口,季子期就会帮她写作业,绝了。 弗明言看季子期这么尴尬,就去找她,别来骚扰季子期。结果丁海灵又在空间写小论文造谣,说她和季子期正常友谊来往,弗明言干涉她的交友之类的屁话,最后还说她根本不怪弗明言,她理解他。季子期看到脸都绿了。” “那弗明言呢,他什么反应?” “他没反应。季子期说他不怎么登录,他知道她写乱七八糟的说说,但是从来没去看过,所以根本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离谱的话。高三的时候,季子期还在背后吐槽弗明言是神经病,居然喜欢这种女的。” 我忽然问她:“他们是怎么闹掰的?” “季子期说是因为弗明言是神经病,正常人不能和神经病做朋友。”黄明嘉毫不在乎地评价道。 这个回答不能让我信服,他神经质又不是一年两年了,我听他初中的破事,就觉得他初中也挺神经质的。怎么初中关系那么好,上了大学反而闹掰了呢? 黄明嘉翘起纤纤玉手,让我欣赏她刚做的美甲,她捡起刚才的话头继续说:“季子期在人前人模狗样的,在背后嘴又贱又毒,他说弗明言脾气太坏了,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就不搭理人。 他就不愿意和他来往了,不过邱逸实在太不敏感,所以他们一开始他刚疏远弗明言,他们三个还能保持和平,后来弗明言自己察觉了,他那么心高气傲,怎么可能容忍朋友主动疏远自己啊,立马再也不和季子期说话了,小学鸡一个。季子期这人看着特别有礼貌,其实最果断,也就翻脸了。” 我挑起眉毛,把自己的肩膀浸到了水里,仅代表我自己,我实在觉得就这样放弃了从小到大一起玩耍的友谊太幼稚了。 弗明言上高中的时候还困惑地自言自语过:“他为什么突然不理我了。”这就是男孩子吗,我摇摇头。 不过托黄明嘉的福,这些未解之谜,我终于有答案了。 第19章 、黄明嘉的游戏 我在温泉里闭目养神了一会儿,恍恍惚惚地像在做梦一样。 这两天发生的事太多,了解的信息也太多,我的情绪极点和理智肌 我在温泉里闭目养神了一会儿,恍恍惚惚地像在做梦一样。 这两天发生的事太多,了解的信息也太多,我的情绪极点和理智极限也快要到了。 我压根不关心丁海灵,我最关心的是弗明言为什么对丁海灵这么好。 我都快要不能说服我自己了,丁海灵如此肆意妄为,弗明言照单全收。 我高中坐在弗明言身边三年,他其实什么都没和我说过。就算弗明言这次把她骂走了,以后就不会藕断丝连吗? 我喜欢他已经很辛苦了,我不想了解他和另一个女生的纠缠太多,尤其是他包容更多隐忍更多原谅更多,我一点都不想多了解。 我疲惫地站了起来,先去换衣服了。 女性更衣室人很少,我一进去就注意到了坐在塑料椅上的丁海灵。 我想假装没看到她,毕竟我从来没和她说过话。丁海灵穿着深蓝色的泳衣,更加衬得肤白似雪,我在更衣室磨磨蹭蹭,希望她走了,我再换衣服,她忽然叫出了我的名字:“李愿。” 我惊恐地回头:“你认识我?” 她似笑非笑地点点头:“很难不认识吧。陈吉吉跟你关系挺好的,你跟明言是高中同桌吧,我记得。你知道我是谁吧?我叫丁海灵,高中是十五班的。” 我拘谨地点点头,我从来没想过她居然能把我的脸和名字对的上号。我做贼心虚地沉默了。 她站了起来,走到我旁边,她个头在女生里算高,拖鞋拍在瓷砖上啪嗒啪嗒的,“这里的水好热,我打算缓一会儿去汗蒸,你来吗?” “不了不了,我朋友等会和我一起去吃饭。” 我第一次和她挨得这么近,我终于近距离地观察到了她美丽的脸。 让我意外的是,她的近脸比我远处观摩到的样子漂亮得多,她高中的倩影是苗条的、侧脸是雪白的,但是近脸能让我呼吸一滞。 她有似蹙非蹙的眉毛,含情脉脉的桃花眼,看人的时候会盯着人的眼睛,逼我和她对视,一对视更会觉得她的眼神亮得惊人,不敢逼视。 她嘴角有点向下撇,配上高高的鼻梁,反而冲淡了眼睛的亲切感,又显得有些高高在上了。 她哦了一声:“黄明嘉吧,你们一进大厅我就认出来了。不过我也不好来打招呼,毕竟我名声不太好听,想必你们都不喜欢我。” 她过分直白,我反而不知道说什么,我缩手缩脚地往后退了一步,却撞到了柜子的铁门,砰地一声巨响。 她笑了一笑:“其实,我一般不为我自己多解释什么。明言和我的事,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理解的。 那些不堪的传言,我从来不理会。你说,如果什么谣言都要去辟谣的话,我岂不是累死了,对不对呀?” 我低头沉思了片刻,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盯着她琥珀色的瞳孔,轻声说:“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传言,有句话叫人红是非多,也有句话叫苍蝇不叮无缝蛋,只要自己心里明白,就不心虚,自然不会累了。” 她转过头,蜈蚣辫编得很工巧漂亮,她呵呵笑了两声:“我一直没和你打交道。要不是弗明言拦着我,我早就来找你了。” 我手脚冰凉,但是硬着头皮说:“我和他没那么熟。” 她快速地回过身来,鞭子刷在我脸上,猝不及防带来一阵刺痛。 丁海灵的眉毛长得很有特色,细长上挑,有些八十年代美人的感觉,她歪着嘴冷笑了一声。 那一瞬间,我在她的脸上看到了弗明言的神态,一股寒意从小腿上蠕蠕着爬上来。 我的气势瞬间矮了半截,她偏了偏脑袋,假装很疑惑地问我:“他什么都没告诉过你?” “告诉我什么。” 她很天真明快地笑了:“你可以自己去问他啊。真有趣,他居然什么都不告诉你。你还和我这么起劲地说话,我还以为你和他交往过呢,原来没有啊。” 她拎起属于自己的东西,施施然离开了。 深蓝色的吊带和雪白的后背映在我的大脑里,久久挥之不去。 我和黄明嘉率先抵达约定好的餐厅,我没告诉黄明嘉丁海灵跑到我面前耀武扬威的破事。 我觉得实在是幼稚得我难以启口,她的人生跟拍电视剧一样。 而且她的心真的很大,我看到她别的男生都大庭广众接吻了,她居然还好意思和我提弗明言。 她似乎把我当成潜在情敌,但是她一边和别人接吻一边跑来吃弗明言的醋,也是过分莫名其妙了。 蒙毓和陈吉吉推开了包厢的门,还给我们带了奶茶。蒙毓头发长长了很多,绑成了一个乖乖的麻花辫。 陈吉吉烫了一个很老气的大波浪,嘴上的口红颜色太浓厚,反而与她的年龄不相称了。不过她开心怎么来吧。 我一边和蒙毓闲聊未来就业的打算,一边看手机群里男生们的互动。 邱逸睡懵了,现在正打算冲进卫生间洗头。凌启云发了一串表情包,从阿门发到阿窗又变成了阿波罗阿基米德,我忍不住笑了。 弗明言在群里,但是一直没有说话。我早上还踌躇着怎么和他道歉,现在我被丁海灵打得方寸大乱,他到底还有什么没告诉我? 他高中喜欢过我的事吗。太讽刺了,他喜欢我,他的前女友却比我早知道。 我握着温热的奶茶杯,忽然意识到蒙毓正用和善的眼神注视着我:“想什么呢?” 我吸了一口奶茶:“我现在特别想学哈利波特里的一个魔法。” “什么?” “一忘皆空。” 我说完这句话,弗明言就推开了门。 我呆呆地望着他,我昨天才见过他,今天却发现他看起来很陌生。 他精神头比昨天好多了,头发看起来也打理过,只是脸颊凹陷得有些过分,瘦得要脱相了。 他什么也不知道。他不知道他的前女友今天挑衅了我,不知道我汹涌澎湃的内心戏。这一刻,我觉得他有点傻。 他开心地指了指自己的围巾,我才认出来那是霍格沃茨拉文克劳学院配色的围巾。 他愉快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巧,我一进门就听到你在说一忘皆空。” 我连忙扮演上一副快乐的表情:“其实我是赫奇帕奇学院的。” 他冲蒙毓点了点头,蒙毓探究地看着他,然后评价道:“你好瘦啊。” 陈吉吉闻声转过头,此前她一直在和黄明嘉探讨美甲,她尖叫着:“弗明言,你怎么瘦成这副鬼样子了,你别是得厌食症了吧!” 弗明言歪嘴一笑:“暂时还蛮健康。不过我睡得不好,所以才会一直掉肉,心疼我的体重啊。” 黄明嘉也很担忧地看着他:“你好好休息。你看你,瘦得都没人形了。” 他拉开离我几个位子远的一把椅子,泰然坐下:“哪有那么夸张。” 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更多的话,凌启云和霍正因就嘻嘻哈哈地闯进了包厢,后面还跟着季子期。 凌启云和霍正因立刻坐在了弗明言和我中间,他们草率地和我打了个招呼。 凌启云脸上的痘全治好了,有几分清秀,就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嘴唇苍白,霍正因和高中没区别,还是矮矮胖胖的,像个结实的大番薯。 他们三个男生吵吵闹闹了起来,季子期默默拉开了我右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凌启云探着脖子问季子期:“班长!来一把吗?” 季子期礼貌地拒绝了,然后开始喝茶,袅袅茶烟,茶水滚烫,他抿了一口立马就放下了。 我和季子期完全不熟,他和我舍友的恋爱谈得很不愉快,我向来不管闲事,跟他说话,就不可避免地会提到我舍友,然而我和我那位亲爱的舍友关系的确不怎么亲密,还是少谈话为妙。 我左边热火朝天,右边客客气气。蒙毓不知道何时已经坐到了对面的黄明嘉和陈吉吉身边,我更无人可说话了。 我脑子里就全是丁海灵含情脉脉的大眼睛和傲慢的嘴角,不敢置信,这样截然相反的五官气质会出现一个人的脸上。 我暗下去的手机屏幕逐渐倒映出来我自己的脸,稀松的眼睛无趣的嘴角,是一张只有硬伤的脸。 我心烦意乱地把手机翻了过来。陈吉吉以前说的都是屁话,丁海灵长得那么美,根本不需要把自己p成网红脸。 陈吉吉胡说八道,我居然半信半疑了这么久丁海灵的美貌全靠舔狗吹和滤镜糊。 还有黄明嘉念叨了一下午的八卦,丁海灵和弗明言到底纠缠了有多久啊…… 我怎么和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我愤恨地瞪了一眼浑然不觉的弗明言。 可是,我一看到他消瘦的脸庞和青黑的眼圈,就心软了。我泄气地伏在桌子上,我为什么这么没出息。 弗明言有女友,我不失望。他分手了,我咬牙安慰他。他前女友发神经挑衅我,我屁都不敢放一个。太怂了,太怂了。弗明言到底有什么魔力啊? 邱逸赶在上第一道菜之前到来。我们全都朝他行注目礼,邱逸还是和从前一样,一脸安全无害傻乎乎的笑容。 左边吵吵嚷嚷的三个男生也不打游戏了,邱逸拉开椅子直接坐在了弗明言旁边,他压根就没看见朝他挥手的季子期。季子期尴尬地把手放下。 放在平时,我会帮他排解下尴尬。 现在我脑子里只转悠着一个念头:丁海灵好美啊。 为什么我长得这么普通,长得这么平庸,一个精致的五官都挑不出来…… 从小到大就没几个人夸过我是美女,顶多说我文静有气质。屁咧,不说话当然文静,不驼背等于长辈的有气质。 我面对黄明嘉精致动人的美甲时无动于衷,我看到和邱逸撒娇撒痴的言子秋只觉得她好笑,但是我一近距离看到丁海灵,只恨造物主不公平。 她是女娲捏出来的,我就是随便甩出来的一泥点子。怪不得弗明言记得她的小恩小惠,不讨厌她的幼稚言行,一而再再而三各种包容让步,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她是他美丽动人的青梅竹马。 丁海灵突然挨近的脸,实在对我打击太大了。就是这张脸,让说不清楚的八卦逻辑都通顺了。 我抓住我的包,决心晚饭之后和弗明言因为元旦的言语不当道歉。 然后就把我的少女心事埋在被窝里,一夜一夜过去,我总会有放弃的那一天。简而言之,因为情敌过于美丽,我只想落荒而逃。 吃饭间隙,我溜出包厢透口气,黄明嘉鬼头鬼恼地也溜出来,她冲我挤眉弄眼:“愿愿,吃完饭我打算把大家都弄到KTV去,到时候,气氛一上来,我就建议所有人玩真心话大冒险。我就不信了,弗明言既然喜欢过你,旧情复燃不是很容易的事吗!” 我被她气得翻白眼,胸口一口气没上来,大脑就短路了:“拉倒吧!你以为我是你,是什么美女吗。你高中不也喜欢过季子期,你现在早就把他忘到九霄云外了!” 黄明嘉楞在原地,我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我脸僵着想要道歉,一句对不起怎么也说不出口。 黄明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为情所困口不择言,本仙女原谅你。但是你说得好有道理,这么看,你想追他,好难。”我感激地看着她,她没和我计较。 她幽幽地补充道:“弗明言其实挺糟糕的。如果我喜欢的人,有个纠缠了这么久的青梅竹马,我就放弃了。 而且,我觉得他喜欢丁海灵比喜欢你多得多。我鼓励你冲,确实是我欠考虑了。但是,你应该和过去做个了断。毫无希望的事,为什么要坚持呢?” KTV里,弗明言坐在一个光照不到的角落,我凝视着这个角落,情感把我的理智冲得七零八落。 我太想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他把我摆在什么样的位置,他知不知道我一直这么地窥视着他? 凌启云和霍正因抱着鬼哭狼嚎,一首《死了都要爱》唱得山路十八弯。 陈吉吉啧啧啧,大喊道:“凌启云你土死了!太土!” 凌启云没好气地恶心回去:“你口红花了,你擦擦吧你!” 蒙毓在我耳边低声说:“陈吉吉为什么不说霍正因啊,他们不是一起唱的吗?” 陈吉吉大吼道:“你头发都乱得和杂草一样了,你说我口红花了,你好意思吗?” 凌启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恶狠狠地说:“别人看不出来我头发乱就你看得出来。” 陈吉吉又大喊了一句:“别人不说那是别人不惜的看你。” 凌启云哼了一声:“你少关注我,烦死了你。” 我的神志暂时回到了现实世界。 然后就是黄明嘉精心筹备的游戏环节,我心都揪了起来。我不想表白,一点也不想。 我好奇,但是我更珍爱我的尊严。只要理智还占据上风,我喜欢弗明言的秘密这辈子都不会告诉他本人。 我往沙发上一靠,抱着胳膊,抗拒着游戏。黄明嘉第一局倒也没有直接上真心话大冒险,而是谁是卧底这个游戏,谁被票出去了,谁就得喝。 要是卧底最后赢了,其他人都要喝三杯。如果卧底输了,卧底喝三杯。 我对我自己的酒量一点数都没有,我妈妈也教育过我在外面不要轻易喝醉,可惜这两天我被刺激得像个神经质,我欣然同意。 陈吉吉最疯,她今天和凌启云杠上了,凌启云同意,她一女中豪杰怎么可能不同意。蒙毓出去上了个厕所,我们已经开始了。 音响里,林俊杰深情地哼着我听不清楚的歌词,耳边全是男男女女的叫喊。 我抽到的词是亲吻。 大家看了自己的牌之后,都笑得有点猥琐。我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弗明言,他正在喝啤酒,下颌骨因为暴瘦清晰无比,包厢的灯这么灰暗,我都看到他手上的筋一条条突起。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他在一个月前失去了从小相依为命的血亲啊。 我是第一个描述词的,我说:“是我没经历过的事。” 大家哗然一片,黄明嘉哈哈大笑:“我们直接把你投出去吧。” 邱逸拦住黄明嘉:“我想到了一条绝妙的词。你让我说完嘛。”蒙毓全场唯一一个不持牌的,她示意邱逸往下说。 邱逸说:“不会传染艾滋病。” 场子一下子冷了,薛之谦在背景音里大唱特唱:“该陪你演出的我视而不见。” 弗明言拍手大笑:“你有病吧!!” 霍正因补刀:“我们都是拥抱。李愿,你的词是什么?” 我差点把我手机摔桌子上,就这词,你们还笑得这么荡漾?我赌气地往沙发上一靠:“接吻。” 霍正因悲情地说:“我和你一样,没经历过。” 我端起杯子就往下灌啤酒,弗明言冷冷地提醒我:“别喝那么急。” 我不管他,认认真真喝了三杯,正好是一罐啤酒的量。我喝完,什么感觉都没有,难道我是千杯不醉—— 个屁,我喝完脸就红了,但是大脑勉强还能正常运转。黄明嘉歪到我怀里:“姑奶奶,少喝点。”我把她给推开了。 第二轮发牌,我抽到的词是剧本杀。 第一个发言的还是我,陈吉吉同情地冲我砸吧了两下嘴,友情提醒我:“谨言慎行!” 我转了转眼珠子,脸好烧啊,但我还是顽强地喊出了我的描述:“多人游戏。” 凌启云吹了一声口哨,评价我:“野啊,李愿。” 他说完就被抱枕砸了头,陈吉吉横眉竖眼地骂他:“龌龊!”弗明言鼓起掌,冲陈吉吉竖了个大拇指。 黄明嘉描述:“需要勾心斗角。” 他们一个个描述,我只觉得浑身发飘,蒙毓坐在我身侧,递给我一杯冷水。 我咕咚咕咚往下灌,喝完正听到弗明言描述:“会有一些人虚拟杀人。” 黄明嘉站起来大叫:“弗明言是卧底!” 凌启云大喊:“放屁!弗明言不是卧底!” 到弗明言,这一轮词就描述完了,到了投票环节。邱逸的描述简直是狗屁不通,一多半都投了他,只有黄明嘉倔强地投弗明言。 我扶额无奈。邱逸很委屈,梗着脖子说:“你们会后悔把我票走的。” 蒙毓拿过他的牌一看,认可道:“他不是卧底,游戏继续。”邱逸喝了一杯酒,气鼓鼓地抱着胳膊继续观战。 我绞尽脑汁地说:“有的时候会玩很久。” 其他人说了些什么,我都不知道了,我的脑子就和一团浆糊一样,我甚至觉得我的五官都要失去控制,偏离它们本来的位置了。 作者有话说: ——应该快完结了疲惫ing—— 第20章 、狼狈游戏 霍正因忽然大喊一声“没意思!” 我从半梦半醒中惊醒,感谢大番薯,我终于把丁海灵那张美丽到可恶的脸础 霍正因忽然大喊一声“没意思!” 我从半梦半醒中惊醒,感谢大番薯,我终于把丁海灵那张美丽到可恶的脸从眼前赶走了。 谁是卧底精不精彩还是得取决于运气和玩家的化学反应,陈吉吉也嘟囔着无聊,弗明言手一摊:“那总不能干喝吧。” 黄明嘉终于逮到机会了,眼睛大放贼光,顺便还想拉我一起做贼,朝我拼命使眼色,她大喊:“我们可以玩真心话呀。只要不是过分的隐私。还可以互爆嘛,不想回答的就回答别人的,但是得罚酒!如果一个人回答了,咱们大家一起喝。” 陈吉吉举双手双脚赞成,蒙毓也不反对。季子期很犹豫,忽然说:“我直接喝吧,我就不参与了。” 喝得浑身透红的紫皮番薯霍正因痛斥他懦夫,没劲透顶。季子期端着酒杯,一扬脖子就喝完了,喝酒的劲头可不像懦夫。 邱逸吹了声口哨,他转头问弗明言,弗明言也同意玩这个游戏。我皱眉…… 黄明嘉拿出早就下载好的真心话APP,我深感人类的无聊,就这,还专门开发个APP,真是烧得荒。 我们分散坐在沙发上,围着茶几,茶几上瓜子打翻了,小零食七零八落,黄明嘉的Ipad躺在中央,一个孤零零的指针被启动。 我屏住呼吸,又怕被问到,又怕弗明言说了什么我痛恨的实话,也怕我眼前这帮熟悉的人出丑,特别是陈吉吉,她今晚被酒精撺掇得大喊大叫,她平时也不安静,今晚格外吵闹。 指针指向了一个无聊的人,凌启云张大嘴巴傻笑,指着自己说:“呦,这可太不走运啦!什么问题啊!” 陈吉吉一个猛虎飞扑,然后过于激动,乃至于说话时唾沫星飞溅,她大声念出来:“说出初恋的类型!” 陈吉吉歪着脖子嘲笑他:“你还谈过恋爱呢?” 凌启云呵呵一笑:“不好意思,我还真谈过。” 弗明言举起手:“我证明,是真的。他高中有个小女友,我们都见过,这题没意思。” 蒙毓忽然插嘴:“谁说没意思,我们女生就不知道他初恋是谁。”黄明嘉大声应和,我跟上呵呵傻笑。 凌启云砸吧了一下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早就分了,一上大学就分了,他娘的,说受不了异地,我哭了一个月。就,很乖的小姑娘啊,特爱学习,但是也学不好,一考得不好就哭,一哭就要和我分手。我都给她弄烦死了,但是我当时觉得她特别可爱,死乞白赖也要和她谈恋爱。” 邱逸附和:“这是真的,他初恋矮矮的白白的,乖得像个小兔子,见到我们还会脸红,躲在老凌后头。 分手真的挺可惜的,但是大学实在太远了,老凌在厦门,那女孩在东北。很可惜的。” “而且那女孩还瞎,老凌高中长那磕碜样子,居然同意了他的追求,人间奇迹。”弗明言抓了一把瓜子,就这么嗑上了。 凌启云抿着嘴,看起来是动了情,我心里叹息,学生时代的恋爱,总会因为不可抗力比如距离,就这样分开,我们的力量太弱小,实在不能跨越。 黄明嘉嘟着嘴,突然爆粗口:“我操,还有点感人。我都泪目了。” 初恋在我们这里是一个很敏感的话题。我和霍正因还有陈吉吉没谈过恋爱,不用提。 蒙毓和邱逸是彼此的初恋,分开的时候闹得很不好看。季子期和黄明嘉,他们从未真正在一起,彼此心知肚明,可是高考之后,黄明嘉的爱就消失了,徒留季子期一个人在原地。至于弗明言,他的初恋,是丁海灵。 我瞄了一眼弗明言,他正在安抚凌启云,轻轻抚摸着他的背。 季子期举起杯子,号召我们:“来吧,为老凌的初恋喝一杯。” 我又喝了一杯酒,发飘的感觉更严重了,但是精神却兴奋起来,我兴致勃勃地点了启动。 背景音此时是一首韩国舞曲,我对一切外国人都不感兴趣。 但是此刻我感谢这几个画着眼线的韩国男人,他们的歌声让一群人的没话可说显得没那么安静。 指针居然指到了我,我端起平板,问题是:“如果一个人醉倒在街头,会大喊出什么?” 一个不切实际的问题,我舔了舔嘴唇,几双眼睛全盯着我看,我不由得感到紧张。 实在无法回答,我只好说:“我真没有这经历,想象不出来啊。” 弗明言漠然插话:“这还不简单,编一个呗。” 邱逸给了他一巴掌:“说啥呢!呸呸呸!编瞎话就破坏了这个游戏的真谛了!” 我硬着头皮说:“应该是,警察叔叔带我走吧。” 我的答案太无聊,引起了他们的不满,特别是凌启云,他抱着胳膊大叫:“太不走心啦!!换个问题!谁问她个刺激点的问题嘛!” 陈吉吉兴致勃勃,捏着酒瓶子露出诡异的笑容:“愿愿,老实回答,从小到大,喜欢过几个男生?” 凌启云和霍正因立刻起哄,我脸发烧,我用手背冰了冰脸,伸出了三根手指。 “哇,你喜欢过的人好少哦。我比你多多了。哪三个啊。”陈吉吉喝了一口。 凌启云嫌弃她:“你说话跟放屁一样。当然是大一一个,大二一个,大三一个啦!” 黄明嘉满脸鄙夷,毫不留情地吐槽他:“你说话才跟放屁一样,怎么就不能是高一一个,高二一个,高三一个吗?” 凌启云啧啧啧了几声,“真是的,这都不懂。初中太小,高中太忙,可不就大学三个吗。这是符合逻辑的推理,你懂什么懂?” 我默不作声,他们全是错的。 初一的时候我喜欢邻居哥哥,他刚高考完,个子长得那么高,马上就要去有海的城市读书了,他送给我很多书,一本《文心雕龙》被他翻得稀巴烂,比初一的我高级多了,我初一就爱看《故事会》和我爸自以为藏得很好的男女杂志,可惜他高考完就搬家了,但是他送的书我都有好好看完。 初三的时候,我喜欢我们班的一个小混混富二代,他很瘦很白,坐我前面,成绩差得要死,还抽烟谈恋爱。 有次我背不出来《出师表》,他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成功转移了班主任的注意力,我没有挨骂,那一刻他是我的英雄。 他后来谈了个丑八怪女朋友,一头五颜六色的卡子,咣当咣当穿个黑皮衣来找我的麻烦。 他铁青着脸色挡在我们中间,背对着我对女友义正言辞地澄清:“李愿是好学生,你不要诬陷她。”好像在拍电视剧,他又是英雄了。 我下课给他买了瓶营养快线,他很大气地安慰我,臭娘们,就那样! 他出国的时候,我送了他一大箱子的《故事会》。富二代笑得像朵花,他说,你怎么知道我拉屎的时候喜欢看这个?从此,我再也不看《故事会》。 我和KTV里的同学分享了我初三喜欢的人,他们听完静默了一刻,凌启云催促我:“还有俩呢,说呀。” 我摇头:“富二代的故事算我送的,其他的想听得给付费五百万。” 黄明嘉啊了一声,追问我:“后来富二代呢?出国了,就没联系了吗?他怎么样了。” 我不想让她失望,折中地说:“一,他们家破产他白天卖煎饼晚上去开出租。二,他在班级群澄清自己没得花柳病顺便炫耀自己的网红脸女朋友。 三,他高中回心转意认真学习申请名校,现在正在美国东海岸学化学。你选一个相信吧。” 邱逸很认真地说:“我选二,我就见不得比我学习好的人还比我有钱。” 凌启云也跟上:“我也同意。老子也学化学,我穷得裤衩分AB面穿,就为了省点肥皂水。他居然能逆袭,我诅咒他!” 黄明嘉Cue一言不发的弗明言:“弗明言,你觉得一二三哪个是真的?” 弗明言很冷淡地别过脸:“关我屁事。” 邱逸给了他一拳:“会不会好好说话啊!” 弗明言搂住他肩膀,想了想:“三吧,看故事会的都能学物理,怎么不能学化学了。” 我们都没反应过来,邱逸就捂着弗明言的嘴,不让他往下说了。 邱逸个子白长那么高,还没弗明言力气大,一会就被他牢牢压制住了,弗明言很悠闲地说:“邱逸特别爱看故事会,初中的时候带点颜色的故事他拿荧光笔杠出来给我分享,他不仅坐马桶上看,上课还看,被我们当年那夜叉班主任给逮着了,夜叉差点把他活吞了。” 蒙毓好奇:“有多夜叉?” “何建国的凶在他面前根本不够看。所以高中何建国骂我,我完全免疫。” 邱逸哇哇大叫,“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弗明言,你给我等着,等会看我不秃噜秃噜你的猛料!!” 黄明嘉恍然大悟:“怪不得弗明言高中脸皮那么厚,原来被骂习惯了啊。” 弗明言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得意洋洋地搂着不断挣扎的邱逸。 邱逸回头喷他一脸口水:“那个夜叉星,垃圾桶里不准有垃圾,就喜欢统计抬头率。抬头率就是他忽然咣当进门,是个人都得条件反射抬头看看吧,他指责我们抬头看他说明写作业不专心。神经病!” 我因为说了一大段真心话,大家都得喝酒,我眯着眼睛,觉得各种真心话像济南的趵突泉一样,泉水似的真情实感争先恐后咕嘟咕嘟地从嗓子眼往外冒,我咬紧牙关,才不至于丢脸出丑。 转盘转到了邱逸,邱逸兴奋地搓了搓手,他看了一眼题目,冲弗明言挑衅道:“你死定了!初吻的年纪是几岁?我选说弗明言的初吻岁数。” 黄明嘉兴奋了起来,怂恿他往下说:“好样的!爆料!爆死他,还他还横不横!” 我端着啤酒杯,咕咚咕咚地往下灌,我接受了他和丁海灵谈过恋爱的事实,但还是不想听他们亲密的细节。 蒙毓轻柔的手拨弄我的头发,她贴在我身上耳语:“等结束了,我陪你散散心。”我点点头。 我心里默念着答案,弗明言生日在仲夏七月,这样算来,应该是十九岁。大二秋天之前的几个月。 邱逸傻笑着说:“十五岁。” 我张大嘴巴,弗明言红着耳根子,也不否认。 黄明嘉惊呆了,她指着邱逸大喊:“为什么呀?他和谁啊,他初恋不是那谁吗?” 久久不说话的季子期忽然坐正了身子,很不自然地说:“和我。” 全场哗然,我们都在等一个合理完美的解释。弗明言摊开手:“就是现在这样……元旦晚会的时候,大家起哄的大冒险,去亲吻你最好的朋友。 季子期真孙子,邱逸不亲跑来亲我……最可恨的是我们的女班长,摁着我们俩的头……” “不堪回首,不堪回首。”邱逸故作沉痛。 黄明嘉好奇地眨巴着大眼睛:“什么感觉?” 季子期解答:“怪恶心的。” 弗明言愤怒地斥责他:“我还没嫌你恶心呢!我们鼻梁骨撞在一起了,好疼。” 霍正因和凌启云不约而同地噫了一声:“好恶心。” 陈吉吉托着腮听得津津有味,且深刻地显现了自己十岁开始就当腐女的深厚资历:“对你们来说,初吻是疼痛的。” 我看到弗明言脸都绿了,季子期铁青着脸,抱着胳膊,别开了头。 黄明嘉却跳得能够上天花板:“邱逸你这料根本就不猛!这算什么初吻,这根本就是意外事故吧!你就不能来点猛的,对得起你喝的酒!” 邱逸大吼一声:“好!” 然后泄气怂怂地问弗明言:“哥,我能说吗?” 弗明言狞笑着看他:“你说,随便你说。” 邱逸天真快乐地大喊:“那我就说了!弗明言有一个迷妹,这一年一直在追他,弗明言从来不回她微信!” 我皱起眉毛。 陈吉吉也皱眉:“谁啊,谁能看上弗明言啊,眼睛这么瞎?” 我瞪了一眼陈吉吉,陈吉吉喝多了,随便我怎么瞪都无所谓。 弗明言很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不是什么迷妹,只是一个很幼稚的小姑娘,可能把我当心事树洞了吧,什么都给我发。 一开始我都会回的,但是她每天发的太多,我没空回她,现在也就偶尔看看,她也无所谓,照旧那么发。” 陈吉吉觉得不敢置信:“什么啊,居然能有人对你这么持之以恒?你脾气这么坏,嘴巴又贱,她可太不容易了。” 句句戳心窝,我瞪着陈吉吉,希望她可以快点闭嘴。 蒙毓忽然插话:“是不是那个孙翼翼?我们上高三的时候,我们俩发表国旗下讲话,她才高一,跑来要你联系方式那个?” 弗明言皱眉:“你记性太好了。” 蒙毓摇头:“不是她让我印象深刻,是你让我印象深刻。” 根据蒙毓的描述,孙翼翼觉得站在主席台上的弗明言很帅(陈吉吉插嘴,小姑娘什么眼神),他们一下主席台,就冲上来自我介绍,想要弗明言的QQ号,顺便讨教学习方法。 弗明言头都不回地就走了,像根本没听见。孙翼翼当场就一扁嘴,开始掉眼泪,把蒙毓吓坏了。 蒙毓立刻去拖弗明言,弗明言回头看了一眼,说了句:“无聊。”又走了,还劝蒙毓快走。 蒙毓一步三回头,但毕竟和自己无关,跟着弗明言也离开了。 没有想到孙翼翼坚持不懈地追了上来,又冲上了,笑得特别灿烂,一遍又一遍做自我介绍,重复要QQ号的要求,自始至终,弗明言都不看她。 蒙毓轻轻说:“我觉得太夸张了,QQ号也不是什么大事,给她就给了。何必要让人这么难堪呢?” 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但是完全可以想象弗明言当时的神情和动作,他就是这样的人,和不感兴趣的人一句话都懒得说,甚至还会出言讽刺。 弗明言的脸上居然泛出了一点红晕:“年少轻狂,觉得全世界都要害我。我真的想不到,她居然还记得我。前年,我参加校宣,其实就是找个理由回一中玩,她还记得我,还是想要我联系方式,我就给她我的微信号了……”他说到后面,不知道什么原因,声音越来越小了。 邱逸认可地拍拍弗明言的肩膀:“说明你成长了,不会给人难堪了。” 弗明言拍拍他的手:“你懂我啊。” 我忍不住问他:“所以你对那个女生什么感觉啊?” 弗明言歪着头想了想:“不讨厌吧,我屏蔽她了。希望她能开心点,我感觉她每天都好丧。” 我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时半刻,我觉得我和他的距离又拉远了。 从前就不接近,这一刻,我才发现,我所了解的弗明言永远只有坐在我身边的侧影,我既不知道他的过去,也不知道高中之后他都经历了什么。 我拥有的全是后知后觉和道听途说。 第21章 、你的人生她的人生 酒精麻痹了我的大脑,谁和谁在吵吵嚷嚷我通通不在乎了,大家似乎都在借酒发疯,把陈年旧事翻出来一遍遍地恕 酒精麻痹了我的大脑,谁和谁在吵吵嚷嚷我通通不在乎了,大家似乎都在借酒发疯,把陈年旧事翻出来一遍遍地说,那些小秘密也不再是秘密,也许几个月后就会在同学圈子里流传开来。 当转盘真的转到了弗明言的时候,我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我强打精神坐了起来,我发现季子期正在注视着我,管他呢,我真正在乎的事从来得不到回应,细枝末节却从来不肯放过我。 转盘上的问题很无聊,问他喜欢吃大蒜还是喜欢吃芥末,大家齐声嘘他,提议由一个刁钻古怪的人提一个辛辣刺激的问题——这种人就落在了陈吉吉身上。 陈吉吉忙不迭把嘴里的酒咽下去,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那一瞬间,我的心跳响如雷鸣,甚至都隔绝了那吵闹的韩国舞曲。 我注视着她一张一合的红嘴唇,明明酒精让我睁不开眼睛,可是心还兴奋着。 陈吉吉不负重任,提了一个相当刻薄的问题:“喜欢一个人最长的时间是多久?” 我倒在蒙毓怀里,蒙毓正在剥桔子,全场都在等他的回答。其实谁不知道呢,陈吉吉只是不肯饶过弗明言而已。 弗明言歪着嘴笑了笑,没有像我想象的一样冷下脸来,也没有像他高中那样会甩手就走,他很轻地说:“我不知道。可能是七年,也有可能是五年,甚至三年都不到。我自己都搞不清楚。” 陈吉吉不满地批评他:“这有什么搞不清楚的?” 很意外,韩国组已经放完了,到了日本组,那是一首前奏非常燃的歌曲,动漫里的人神通广大,种种光线有来有往,我一时眼花缭乱,甚至没听清楚弗明言在说什么,等我回过神,我们已经沉默了相当久的时间。 霍正因忽然打破了这宁静:“其实我觉得丁海灵对你很过分。我们一直不好意思说。” 凌启云皱着眉否定:“话也不能这么说,爱情这回事,哪有对错。” 陈吉吉出言讽刺:“你很懂爱情吗,怎么没有对错,爱情就不需要道德了?” 弗明言打断了他们的争吵:“是很过分,但她也对我很好。间歇性过分,持续性对我好,我不能不懂感恩。” “但是,也不能不懂记恨。”邱逸替他补全了后半句,弗明言惊讶地看着邱逸。 我咕嘟咕嘟往外冒却被克制住的真心话一股脑涌出了邱逸的嗓子眼:“她就是个神经病,想把你捡回来就捡回来,想把你丢了就把你丢了。三心二意,水性杨花……” 邱逸被弗明言一把捂住嘴,他的脚愚蠢地踢打了两下,然后突然力气变大,一把甩开弗明言的胳膊:“你以为你生活在武侠世界吗,拜了谁的山头,就得娶师父的女儿?你以为你们岳灵珊令狐冲啊,令狐冲还有个任盈盈呢,你有谁?” 邱逸一定是喝多了,平时他对谁都笑眯眯的,今天却突然吐出了一堆恶毒的词汇。 弗明言没有呵斥邱逸,任由他咒骂,等邱逸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他拍了拍邱逸的背:“知道了,知道了,不要替我打抱不平了。以前是我愿意,现在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邱逸气愤地哼了几声,小牛犊一样冲进弗明言怀里,好哥俩一样大力拍弗明言的背。 弗明言把他推开,还是很理智:“我想复杂了,其实解释起来很简单。我从十二岁六年级开始把丁海灵和其他女生区分开来,因为她是丁老师的女儿。 丁老师刚开始收过我的补习费,后来就是学期开头象征性地收瓶酒,别人一学期学费贵得吓人,我心知肚明。 丁海灵也就洗个水果,摆个鞋套,我其实没怎么注意她。她奥数惨不忍睹,我看不过眼教了她两题,她把我当救命恩人,给我的橙子是最大的,西瓜子是最少的,连倒杯牛奶,我的杯子都和别人不一样。 她的脸我们都知道,我就不讳言了,一个挺好看的小姑娘天天献殷勤,再讨厌的个性,也会很可爱吧,更何况她那时候除了有点吵,还是挺活泼开朗,大方善良的女生。” 我低下头,擦去渗出来的眼泪。他爱别人的细节,听在我耳朵里,总是残忍的。 “上初中了,她还是黏着我,觉得我会做题目很厉害,其实也没什么可厉害的,初中那点知识量,所有人都大差不差。 后来我听说她谈恋爱,还是比自己大很多的人。后来我听说她被很多人追求,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偶尔,她还是跟我一起骑自行车上下学。我觉得我还蛮早熟的,我当年级第一,学校给我发了个电子词典和手套,手套很粉我不好意思用,假装很嫌弃地给丁海灵了。 丁海灵说,这是我的荣誉,她会好好保留的。我好傻,我信了好久,后来才知道她早就弄丢了。” 陈吉吉插嘴:“我知道那副手套,但我不知道是你的。她上下学的时候弄丢了一只,其实她找过。” 弗明言摇头:“不重要了。” 他提起了水晶鞋,提起了公主裙,陈吉吉惊讶地张大嘴:“原来是这样。” “也不一定就是这样。她也许是撒谎,手套她可以撒谎,公主裙有什么不能撒谎的?” 弗明言喝了一口酒,双手微微颤栗着。我泪眼朦胧,眼泪擦了又擦。 他接着说:“又一次,我知道她那个社会人男朋友被逮进看守所拘留查看十五天,我去劝她分手。 其实关我什么事呢,我那次真是闲出屁来了。我威胁她,再不分手,我会告诉丁老师。 靠,真脑残。然而她很不以为然,她很轻蔑地说「你不就是喜欢我吗,你才来劝我分手吧」我被噎住了,太怂了,一句反驳的词都想不出来,她接着逼问我「你有什么不好承认的,喜欢我就承认啊,胆子真小。」我脑子一热就说,就说「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她忽然很兴奋,很开心地说「你终于承认喜欢我了」我智商最低的时候,就是那一天。 她这样和我说「我一直在等你说这句话,好啊,我现在就去和他分手。」我相信她了,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应该相信她。” 季子期冷静地跟进:“后来丁海灵到处和别人说弗明言喜欢她,所以逼她分手。其实她早就去讨好过邱逸,邱逸没理她,她才又回来耍弗明言。 那时候我们初三,弗明言心情不好,他家里也一直不同意弗明言培优数理化,因为那时候他月考成绩很不理想。” 弗明言没有搭茬,反而继续口吻平静地叙述:“后来上了高中,我发现还是很多人来问我是不是丁海灵。我从来没有那么不耐烦过,索性就承认了。 我说我好爱好爱丁海灵,她是我的心肝宝贝,行了吗?我说得这么恶心,就没人问我了。” 我心猛地一跳,我也问过这样的问题。他的回答和这个差不多。 弗明言忽然看我,我别过脸,回避他的眼神。 “大家都觉得我应该喜欢她,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了,好像我真的应该喜欢她一样,所有人都这么说。 再说,丁老师对我恩重如山,抬头不见低头见,我没有必要记恨她。 她还是会在微末细节上下功夫,甚至还给我打过围巾,虽然我没戴过。 最让我感动的还是她逃课陪我送外公去体检。我请的下来假,她请不来。但是她硬陪我去,被丁老师骂得狗血淋头也没供出我来。” “我初三的时候其实很烦她,很恶心她,可是架不住她总在我眼前晃悠。高中分秒必争,我没有那么多精力去思考她。 之后我高二有段时间特别烦恼,因为生物竞赛遇到了瓶颈阶段,我请假两个礼拜回家学习,其实真的背水一战。” 凌启云和霍正因连连点头,他们都知道。我也知道,混沌的香气好像又飘了过来。 “丁老师把我推荐给了训练过省队的老师,我感激不尽。我成功得奖,也是丁老师的功劳最大。” 邱逸打断他:“屁!你自己功劳最大!” 弗明言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我最消沉的时候,丁海灵没有落井下石。我最得意的时候,丁海灵转头又去和那个社会人前男友纠缠了。后来她来我们班找我,我没理她。”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把一片橘子塞进嘴里,橘子汁爆在口腔里,眼泪在眼眶里。 “再然后,就是高考了。她没考上本科,丁老师求了很多人,才让她继续留在一中复读吧。 她和那个社会人的事情也被发现了,她在家里鬼哭狼嚎,给我打电话,我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劝丁畅叶别打她。 其实那个时候我就很麻木了,我觉得我似乎不喜欢她了,我感激她信任她,烦她讨厌她,但是也累了。” 我接着吃橘子,凌启云说:“你高考完也不出来玩,原来在烦心她的事?” “是啊,一报还一报。可能她就是我上辈子欠的债吧。我爸妈一直逼问我,有没有和丁海灵拉拉扯扯不清楚。 但是我高考考得很好,我爸还是相信我,他直接把我送陕北农村,陪爷爷奶奶去了。 说是农村,其实也还好吧,有自来水也有旱厕,我小时候的暑假都是在那里过的。 手机信号很差,我没事做,练练字读读书,反而没什么烦心事了。你们联系不上我,是信号的问题。” “大一的时候,我很痛苦,跟邱逸一样很痛苦,身边厉害的人太多了,课业也很难,我最讨厌的还是体育课,我能死在长跑上,也没空想丁海灵。再之后,就是我外公中风。” 说到这里,他眉心抽搐了一下,“我太害怕了,我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我远在陕北的奶奶也突然病倒了,我爸爸急匆匆回陕北,我妈妈回来照顾外公,一把一把掉头发,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躺在病床上的人痛苦,伺候的人也痛苦,彼此折磨,我整夜整夜睡不着。 夏天的夜晚,医院走廊里有时候空调不灵敏,热睡着了,又能出一身冷汗。丁海灵又来找我。”弗明言痛苦地闭上眼睛。 我不知道,我通通不知道。我不了解他当时的痛苦,何谈关心,我输给丁海灵不仅仅是美貌和脸皮,还有时间和陪伴。 我虽然从来没有光明正大地站在比拼的擂台,我心里却暗暗较量着,我爱得多得多了,凭什么我没丁海灵重要?这不是很清楚吗,丁海灵陪伴比我多,付出比我多。 黄明嘉担心地看着我,磕磕绊绊地绕过茶几来抚摸我的脊梁骨,我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也从来没有离直接认输这么接近。 世界也没有这样清晰过,好歹我没有光明正大地朝丁海灵宣战过,输也输得保留所有尊严。 尽管,有一个瞬间,我会愚蠢地觉得,尊严哪有弗明言重要。 弗明言是流星,他不是故意来照亮我的窗台与我的桌前的月亮争夺光辉的,他的轨道不经意地擦过我的人生,是我没见过其他的景色,抓着那注定会消失的光彩痴心妄想。他注定会消失在我的人生里。 丁海灵不一样,他们打断骨头连着筋,这辈子都不会一刀两断的,对不对? 弗明言接着讲述:“我和她短暂地恋爱了,她借给我她的手。当然,她会把不愿意写的作业都发给我,这都是麻烦的小事情。 我最为难的还是,我没有我想象中喜欢她。根本没有,绝对没有。 我就和她提分手了。今年元旦,她还想来找我,我最讨厌藕断丝连,我干脆删了她的联系方式,甚至都没有拜访丁老师。我是躲着她,但是不觉得我有什么错。” “所以,我说七年,五年,四年,或者三年。都是有可能的。感情如流水,我总能在人生低谷里发现原来这里还藏着点喜欢。讲完了。” 讲完了,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醉眼蒙眬,黄明嘉和蒙毓怕我做傻事,一把把我拉下来,反而欲盖弥彰。这么做,谁还不知道呢? 邱逸垂着头,季子期玩弄着一个橘子,他们中间坐着的弗明言神情平静,脸庞消瘦。 他叹了一口长气:“我从来没有这么完整地讲述我和丁海灵。我以为会很长很长,没想到,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 我举起酒杯,大家都举起酒杯,敬弗明言的真心话,敬他的坦诚。 我敬我输得精光的冲劲和自信。流星再亮,也只能擦亮一瞬间的窗台。 我接受了,他一定会越走越远,直到和我的人生毫无关系为止。 我下定决心要做一个告别,最好一了百了,破罐子破摔。 第22章 、恶龙之吻与雪 ——两情相悦不一定两心知—— 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黄明嘉正搂着我,醉得只会傻笑。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在KTV里面,蒙毓在玩手机,陈吉吉和凌启云勾肩搭背,醉态明显,三个男生坐在一起打游戏,只有弗明言拿着遥控器,正在曲库里挑歌。 我费劲地扒拉开黄明嘉的手,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从包里翻出一片薄荷口香糖,嚼了两下,站起来去找弗明言。 弗明言犹豫不决,今天我还没听到他开嗓。他嗓音挺好听的,但是唱歌音域很窄,一到高潮就拉胯,我还不如他,我能唱的不跑调的歌太少了。 我站在他身边,认真地说:“你会唱《浪费》吗?” 他被吓了一跳,回过头看我,他的轮廓一直很优越,只是神情太傲慢。我发自内心地觉得他很好看,从来只有我一个人是瞎子。 “林宥嘉的是吗,我听过。我不喜欢他唱歌,我还听过《说谎》。” 我摇头,“不,是徐佳莹翻唱的《浪费》。我特别不喜欢林宥嘉,你知道网易云音乐软件吧,评论区总是会有很多人把压抑的情绪说出来,我半夜睡不着,听歌的时候,如果打开林宥嘉的歌的评论区,就会觉得自己进了舔狗世界。” 他于是调出来了《浪费》,第一句歌词我就看得眼酸。 “多久了,我还没变。爱你这回事,整整六年。” 我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我的心意这么昭然若揭,为什么他还是不懂呢。 我从来没有直白过,为什么他不把脸转过来,让我看他的神情呢? 他突然开嗓了,我听惯了女生的版本,听到他的声音唱我的心事,难过得无以复加。 “没关系,你也不用给我机会。反正我还有一生可以浪费。我就剩这么一点点倔,称得上我的优点。” “没关系,你也不用对我惭愧。也许我根本喜欢被你浪费。随便你今天拼命爱上谁,我都会,坦然面对。” 我和歌词描绘的人区别很大,我希望弗明言对我觉得惭愧。 如果连惭愧都不惭愧,我的爱岂不是太不值钱。我不能坦然面对他爱丁海灵,我不能容忍他爱她。 这是我不能宣之于口的嫉妒和恶毒。如果什么都不能做,心底里不善良,上帝会原谅的我,对不对? 毕竟如果有上帝,他为什么不能把仁慈的光赐予我的爱情呢。 弗明言忽然唱不下去了,他回过头歉意地对我笑笑:“不好意思,再唱就要跑调了。” 我哀伤又绝望地看着他,他到底从这首歌里听出了什么呢,他到底有没有听出我心里的声音。 如果他听出来了,可不可以表现得惊讶一些,愧疚一些,不要这么自然,不要这么理所当然。 那一刻,我想起了高中的一场暴雨,雨下得真大,雨打在水泥地上,像海上的浪头。 弗明言在我旁边做卷子,被我打断了很不耐烦,我说了什么来着,哦,我说,今夜本该有流星雨啊,看来不会有了。 弗明言不耐烦的神情消失了,忽然变得很温柔,他说:“做好手里的卷子,以后想看流星雨,想看极光,都可以拎起背包去看。你说,对不对?” 我已经大三了,我没有见过流星雨,没有看过极光,地球上一切美好的景色都与我无关。 我乏善可陈的人生里,只有一场一场的暴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可笑的是,恰恰是我的希望,我面对弗明言一次次鼓起的勇气,一次次燃起的希望,都在他漫不经心的言行里,渐渐磨平。 我轻声地催促他:“继续唱吧。挺好听的。”我每说一句话,都要克制我落泪的冲动。 弗明言摇头:“还是不唱了比较好。” 我一转头,就有眼泪滑落。我低着头,迟疑地挪着脚步。 弗明言忽然问我:“李愿,你怎么了?” 我一抬头,他诧异地往后退了一步,我想他一定能看得到我的眼泪,但真不一定能看得懂。看不懂也好,我的尊严完好无损。 我还来不及回答他,就听到了哇的一声。 宇宙大爆炸事件,陈吉吉吐了。 黄明嘉惊声尖叫出来,她立刻把一个垃圾桶垫在她下巴上,陈吉吉吐得很有节奏感。 我脸皱得像随手揉成一团的纸巾,蒙毓也吓了一跳,男生们怯懦地站在一旁,只剩下黄明嘉手足无措地守候在陈吉吉身旁。我直接冲上去,跪在陈吉吉身边,安抚她的后背。 喝酒喝到这么狼狈不堪的程度,也该结束了。黄明嘉丢给服务员五百块钱收拾这里,就夹着包落荒而逃,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长卷发,蹲在马路牙子边约车。 这一会不是谁忘了围巾,就是谁忘了手套,但是谁也不愿意回到满是秽物的房间去拿。 我和季子期架着醉得一塌糊涂甚至胡言乱语的陈吉吉,弗明言扛着软绵绵的邱逸,凌启云和霍正因帮我们拎包,蒙毓也在约车。 我和蒙毓合力把陈吉吉塞进了出租车后座,狭小的空间立马被酒气和呕吐物的味道裹挟,季子期塞给出租车司机额外的两百块钱,自己拉开了前座的门,颇为无奈地说:“我把她送回家去。” 蒙毓果断地拉开了后座的门,也坐了进去:“我和你一起送她回家。” 邱逸被弗明言甩给霍正因,他们俩住在一个小区。凌启云根本没喝醉,扶起来了花了妆容的黄明嘉。 最后只剩下了我和弗明言。他还算清醒,我一早就神志不清。 不过我酒品很好,不乱发疯,只是脑子里转悠着疯狂的念头。 比如突然强吻弗明言,比如坐在马路边大哭大叫,比如把我会的儿歌都丢在这寒冷的空气了。可惜我怂,我只是脑子里脑补。 我郁闷地走在马路沿上突起的长条上,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掉下来。 我张开手臂,摇摇摆摆。好像独木桥啊……我看过的猎奇童话故事里,骑士就是骑着骏马穿过独木桥去救公主,桥下有很多鳄鱼,后面有千军万马,骏马跳过悬崖,骑士砍断独木桥,最后在高高的塔楼亲吻公主。 如果骑士掉下独木桥呢,和公主舌吻的就是火龙了,火龙的舌头会烫熟公主的喉咙。 火龙会寻找下一个公主,反正欧洲那么多王国,再找一个公主也很容易。 我想到这里,笑了出来。我身子一歪,我要掉下悬崖了。一只温暖的手把我捞了起来,我看到的是火龙的脸,我眨眨眼睛,哦,是弗明言。 弗明言叮嘱我:“小心一点。” 我很蛮横地用指甲戳他的额头,戳到一半,看到我光秃秃的指甲,不禁有点难过,我于是问弗明言:“你知道丁海灵的手指甲涂了什么颜色吗?你知道黄明嘉的水晶指甲要花多少钱吗? 我没有钱,也懒得搞。但是这样光指甲好丑啊,你说我画个牡丹花怎么样,这叫中国风。” 弗明言摇摇头:“胡言乱语。” “不是胡说八道!”我在马路边上蹦蹦跳跳,我想象中车水马龙,车辆飞驰就像尖叫的牡丹花,就像愤怒的火龙,其实冬夜的这条路很安静,旁边是绿柳公园。我觉得晦气,冬天哪来的绿柳,为什么不叫红梅公园? “我没有胡说。今天女神经来找我,说你有事情瞒着我。” 弗明言皱着眉毛:“谁?你说……丁海灵?她找你干什么?” 我跳到马路中间,忽然从斑马线的这头跑到那头,弗明言慌忙制止我。 我看着他蹙起眉头,傻乎乎地笑了:“我的童年最快乐的就是跑斑马线。我妈把我带到各种酒楼吃饭,我就和她同事的孩子跑斑马线。 江州这种破地方,吃饭的那种破地方,一过九点,哪有车啊! 虽然本质上很危险,但是其实很安全。虽然本质上很刺激,但是其实很不刺激。” 我被沼泽地里的紫荆花拦住了,我脚下一软,大事不好,我要掉进沼泽里了。 弗明言又把我捞了起来,他很无奈地说:“真是喝多了。” “其实我知道她说你瞒着我的事。邱逸早就告诉我了。” “什么?”他的声音出奇得温柔。 我得寸进尺:“你高中喜欢过我的事啊。” 他顿住了,“邱逸告诉你的?” 我转了一个圈,差点跪在地上,弗明言又把我拦住了,我顺坡下驴,干脆坐在马路牙子边,我把腿伸直了,我感到我的小精灵藏不住了,它们都在我的靴子里手拉手跳舞。 我去解开我靴子的拉链,弗明言连忙蹲下来,把我的靴子拉链拉上去。 他很诚恳地和我对视:“喝得和个傻子一样。在KTV里还挺正常的啊。” 我搂住他的脖子,揪住他的脸颊:“你说,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有没有?” 弗明言不回答,他直接把我拎了起来,我被迫站起来,觉得很不爽。我大吵大嚷:“对不起!” 他嗯了一声,他正在把我包里丢出去的东西捡到包里,他捡到一半,才想起来:“什么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什么?” “元旦的时候,我问你柿饼的事。我真的不知道你外公去世了,我前段时间才知道。心里很过意不去。” 我的嘴皮子是无意识地溜出来这段话,我早排练过无数次了。 他拍了拍我的头:“没有的事。其实我想通了一个道理,接受已失去的事都需要一个过程,但结局总是接受,人总还是要过下去的。” 我痴痴地点着头,我说:“我高中的时候觉得你的眼睛很漂亮。你第一次把眼镜摘下来,我被惊艳了。我高中的时候特别喜欢你,特别崇拜你,我觉得你无所不能。 我还觉得你很好看,你现在有一米八了吧,肩膀也宽了好多,可是我就觉得你高中的时候很好看。你知不知道?” 弗明言大概是以为我早就醉到神志不清了。 弗明言说:“我知道。” 他知道,他知道我喜欢他,知道我崇拜他。 我咧嘴一笑,我转了一个圈:“都是高中的事了!对不对!” “对。” 我又板着脸问他:“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直都知道。” 一阵寒风吹来,我抖了一下,自以为抖回来不少神志。 “过去的事都让它过去吧!那首歌怎么唱的?Let it go?不过说实话,我觉得有点可惜呢。高中的时候我喜欢你,你喜欢我,我们却没有在一起。” “你说这是为什么呢?”我半是委屈半是不甘地抬头看他,我知道我的眼睛里全是泪水。 弗明言拍拍我身上的灰:“不为什么。都过去了。” “你喜欢我什么?我当时喜欢你会做题,还特别喜欢你高高在上不拿正眼看我。是不是很特别啊?” 我又咧开嘴笑了。我拍拍我的胸口:“其实我特别不喜欢你讲丁海灵。弗明言,你讲讲我吧。你讲讲我和你吧。” 我的声音很轻柔,像哀求,像乞讨。我不想这样,可是我的理智决堤了,我的自尊心也拦不住我了。 弗明言不看我,他扶着我,舔了舔嘴唇:“我第一次见你不是在实验班,是在何建国的高中预备班。那个课很水,我有时候来,有时候不来。 我印象很深刻,坐在第一排有一个女生,皮肤很白,上课的时候腰板挺得笔直。 笔直得像小学生一样,但是脖子很长,我觉得很好看,多看了几眼。我发卷子的时候,喊到你的名字,知道你叫李愿。” 我呆呆地望着他,两行冰凉的眼泪流在脸颊上,我又笑了:“原来,你那个时候就记得我了。” “但我很快就很讨厌你了。陈吉吉太烦人了。她给你介绍我和邱逸和季子期,其实我坐在后面,听得清清楚楚。 她回头,指给你看谁是弗明言。你像没长眼睛一样,怎么都看不到我。 我觉得很恼怒。后来高一上学期,我故意一句话都不和你说,看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但是你好像还是不知道我是谁。 有一次,你和陈吉吉说你要学文,我脑子一热,就上去讽刺你了。你记住我是谁了,你瞪了我。” 我的眼泪越流越多,笑容也越来越灿烂,我在原地冷得直跺脚:“原来你,你是这么想的?” “季子期把我血骂一顿,他觉得我这样和女生说话太过分了。那时候我们的关系已经要决裂了,我很反感他管我。 但是我还是来道歉了,道歉得特别敷衍,好像是发卷子的时候转过头对你说的,你一定很莫名其妙吧。” 我看到我家所在小区熟悉的牌子,可是我不想这么早回家,我冲弗明言绽开了最没有负担的笑容:“请我喝杯奶茶吧。” 我们一起并肩走进快餐店,有很多空位置,他随便点了些东西。 我不知道都是些什么,我催促他:“你说呀,还有呢?还有两年半呢。” “后来,就是孟鹏飞和我打架。我觉得你很不一样,像女侠一样大胆正义。跟你坐同桌,我很高兴。那时候我外公身体已经变坏了,这是为数不多的好事了。” 我拿起一个汉堡,眼泪滴在肉饼里,我咬了一口,微笑着注视他,他以为我根本没有醒过来,接着说。 “我根本不懂得什么是喜欢。丁海灵……” 我打断他:“只讲我,不要讲其他人。” 他觉得我喝醉了,对我出奇得宽容。 “和你坐同桌,很安静。身边再也没有异味,再也没有下流的玩笑话了。你问我问题,却总是怯怯的,好像因为打扰我,很不好意思一样。 真的没必要,没必要。举手之劳而已,你很聪明的,就是心态不好,太惧怕理综了。惧怕的科目,怎么可能学得好呢?不过你很努力,也很听话,已经很棒了。” 他喝了一口可乐,他提起了许多我没注意过的事:“春季运动会的时候,男生抽签跑三千米,就抽到了我和霍正因。我差点死在操场上,但是和我玩得好的男生都举着班旗去支持霍正因了,他那么胖,跑三千就是玩命,支持他应该的。 我冲完了线,终点线没人等我,还是很失望。太阳太大了,我眼冒金星。 我都不知道你一个小女生是怎么把我扛回大本营的。我冲到男厕所去吐,浑身异味,你没嫌弃我。 我当时昏昏欲睡,眼睛都睁不开了,但是还是觉得很感谢。所以教你做题目根本算不上什么。” “还有什么呢,还有你送给我的早饭。你给我早饭吃,我当时猜,你是不是喜欢我。 我高中的时候其实蛮难看的,也不刮胡子,不修眉毛,我觉得这辈子也不会有人看上我,所以我不敢猜。 所以我给你带了柿饼。我告诉我自己,都是同学嘛。但是我给你柿饼的时候,你眼睛晶晶亮的,好像给你的不是柿饼是金子一样,我根本不敢看你。” “当时,我觉得我完了。我好像看上你了,可是那个人的事还没有告一段落呢,我不敢再招惹任何女生。 可是我突然发现,其实你常常看我。我问邱逸这是怎么回事,邱逸就哄我,你肯定看上我了。我觉得他胡说八道,哪有人会喜欢我啊。其实就是自卑心作祟。” 他抿着嘴唇,一副乖巧的样子。我伏在桌子上,眼泪已经不能控制了。 “李愿,你睡着了吗?” “睡着了也好。我最艰难的时候还是高二准备竞赛。你知道我爸是干什么的吗,他是坚定的理想主义者,两袖清风,一心基层,哪里最穷,就写报告要去哪里。 我妈更理想主义了,她一个小城姑娘看上了陕北的农村小伙子,崇拜他崇拜得不得了,死活要嫁给他。 要不是舅舅接济,他们俩就抱团饿死吧。后来我出生,她奶了我几年,就把我丢给外公了。 在她眼里,爱情高于一切,她的男人比她的儿子重要得多。 我小时候最恨这两个人。高二的时候,我请假学竞赛,心里没有底气,正常人家父母都是孩子的底色,哪像我。 我把你从晚自习喊出来,特别想问你,是不是喜欢我。其实很自私,我想通过一个姑娘的欣赏增长自信,不过好在我控制住我自己了。真的很卑鄙,是不是?” “竞赛如愿以偿后,我压力小多了,想怎么学怎么学。压抑时的各种想法被学业占满,我也不去猜你是不是喜欢我了。 我确认,还是一模你哭的时候,你把手给了我。我从来没有和女孩子拉过手,我觉得太神奇了,都是人类,你的手比我的柔软多了。 我知道你需要我,我不会戳破你的伪装,我确认之后,就觉得你总在佯装镇定。高考以后,我的第二个目标其实就是和你告白。” 我一直克制着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听到这里,我实在无法克制住我自己了。我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他:“你说什么?” 梦境戛然而止,我不醉了,他也不讲了。 他把可乐喝完,最后告诉我他没有告白的那个残忍的原因:“可是丁海灵一闹,我就觉得我不可以和你表白。遗传很可怕,我比我父母还要更理想主义。 我不能容忍,我给你的感情是不纯粹的,这样太不公平。大一一年没有联系,我觉得你肯定早就放下了。 因为我自己淡忘了。没有那个环境,我的感情失去了依托。我知道,我不再喜欢你了。” 干巴巴的几句话,却又惊人的残忍。 我努力地微笑起来:“是啊,没有高中同桌的环境,喜欢很容易随风而逝。我喜欢过你,但是大一的时候,太久不联系,所以我慢慢把你当成一个普通同学了。” 这家快餐店忽然切歌了。《浪费》的旋律一出来,我就抓着我的包站了起来。 他不紧不慢地跟在我后面,我们在快餐店门口告别。 他转身就走,丝毫不拖泥带水。 我注视着他的背影,发现空中飘起了细小的雪花。 我突然喊住他:“弗明言?” 他回头,我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我微笑着,却不可避免地哽咽了:“弗明言,我一直把你当成……当成……一个……很好的朋友!对,好朋友。你明白我吧?” 他脸上出现了讶异和困惑。 可是,他的脸上突然出现了我最不想看到的同情:“我明白。” 他走了…… 我冲进我家门,我妈妈像根本没有闻到我身上的酒气,我头脑无比清醒,就好像我从来没喝过酒一样。 我和弗明言这算一了百了,这是最好的结局,我守住了我的尊严,却也得到了一切的真相。 原来两情相悦不一定两心知,近在咫尺是咫尺天涯。 我看着窗外簌簌落雪,在窗户上画了一个笑脸,又画了一个哭脸。 手机微信叮叮咚咚地响,我看也不看就关机了。洗完热水澡,就该睡一觉。 恶龙滚烫的吻,燃烧的独木桥,还有天空中突然飘落的雪花,都会出现在梦中。 作者有话说: 大结局上篇……也不一定; 累死我了…… 请多多与我交流剧情和人物吧。 其实男女主我都挺喜欢的,男主最开始的设定应该是普通长相,但是写着写着,普通长相的男主角太折磨了,还是让他帅起来吧。 第23章 、一支口红 梦里有很多的水,我躺在小船上遥望天际,枕着自己的胳膊,似乎是在海上漂浮,也许是外太空飘浮。蓝蓝紫…… 梦里有很多的水,我躺在小船上遥望天际,枕着自己的胳膊,似乎是在海上漂浮,也许是外太空飘浮。 蓝蓝紫紫的山,人群跑来跑去,一口氧气吸不上来,我翻了一个身。 醒了…… 清晨六点,我是被渴醒的。 我挣扎着爬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因为没有瞌睡,我找到了一本我爸年轻的时候看的书,实在是太脏太旧,书页泛黄,简直就像垂死的蛾子干枯的翅膀。 我的神思飘在浮动的字行上,很快就把书丢在了一旁。我开了手机,手机里攒了好多条微信,季子期问我有没有到家,黄明嘉问我有没有和弗明言促膝长谈,就连蒙毓也给我发了微信问我是否安全到家,弗明言的对话框还停留在元旦。 我一一认真回复了大家,对昨夜发生的一切还是感到不可置信。我觉得有什么东西离开了我。 我妈下楼叮叮当当捎回来了早饭,我穿着毛绒睡衣和毛绒拖鞋坐在桌前等微波炉热牛奶,突然有陌生号码打来。 我接起来,但是没有听出来是谁的声音,过了一会,我才想起来对面是凌启云。 “李愿,你方便吗?” 我一只手拿手机,一只手撕生煎包子,特别想回答不方便,出于礼貌还是问了:“你要我帮什么忙吗?” “哦,是这样的!我今天早上在我的书包里发现了一个小包,里面有陈吉吉的证件照啊,小钥匙啊,还有一面镜子和一只口红,还有几个钢镚和她的公交卡。 我昨天和她有点不愉快,我去还这个不合适,指不定她还以为我变态偷她口红呢,所以你能不能代我还一下?” 我费劲地把生煎咽下去,微波炉叮了一声,我起身拿牛奶:“可以啊,我们约个时间地点碰面。不过,你要和她没有大过节,我建议你自己还给她。都是同学,哪有什么不愉快。” 凌启云干笑:“其实我有点怕她……她对我有点怪,我说不上来哪里怪。都是同学,我先躲一躲,等她不怪了,咱还是好同学!” 我哑然失笑,心下了然,我和凌启云商定了时间和地点,就挂了电话。 我突然发现今天的窗台不一样了,我尖叫着冲向窗边,窗台上积着厚厚一层雪,外面还在飘雪花。 A城时常下雪,又冷又干风还大,江州不南不北的鬼地方,除了和湿润挨一点边,可谓毫无特色,只有下雪才能让江州的冬天变得有趣一些。说起来,也快过年了。 江州一中的装修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才校长一拍屁股想出来的厕纸方案,校广场一棵草都没有,全是光洁无比的大理石。 一到冬天下雪下雨天,到处都是摔得龇牙咧嘴的倒霉同学。 摔到屁股蹲还不错了,要是摔到了尾椎能疼半天爬不起来。 我和凌启云约的一中大门口旁边的烧仙草店,也是我的私心。 一中所在的的大街名字很直白,叫状元路。状元路很邪门,开啥啥倒闭。 麻辣烫才开业大酬宾全场半价了一个礼拜,很快就换了一家气味熏天的螺蛳粉店,也好意思悬正宗柳州螺蛳粉的标牌,老板一口江州方言比谁都正宗。 唯有书店、文具店和烧仙草生意红火,至于烧仙草旁边那家半死不活名叫好运来的咖啡馆,据说开店的是个富二代玩咖,开着快活而已,平时生意冷清到苍蝇都关照。 我去喝过一次好运来咖啡馆,东西贵不说,咖啡更是苦中带骚,还带点植物独有的腥味,也是万分神奇的一家咖啡馆了。 烧仙草店朴实无华,进去就是点单的地方,二楼摆了几张圆桌和椅子,有一面墙专写高中生的幼稚愿望。 我好久没有来了,今天我把头发潦草地扎了起来,化了唇妆和眉毛,裹上宽大的羽绒服和厚棉裤,再蹬上一双雪地防滑鞋。 我坐在烧仙草二楼的座位上发呆,对面墙上的心愿便利贴比我高三那年来看要厚实多了。 我高三那年也写过一张,我写我要升官发财,五十岁包养三个男明星。 黄明嘉比我写得还夸张,她写的是要从两百平米的大床上醒过来,用紫檀木烧壁炉。 我当时还问她,为什么要烧壁炉,她眉飞色舞地说:“圣诞老人闻到这么香的烟囱,就会包最大的礼物给我!” 我站起来去找我们当时的贴纸,其实心里知道不会找到,可能被老板随便一撸就丢进了垃圾桶。 我在心愿墙上果然没找到我们的便利贴,但是发现了一个二维码,我一扫,不禁哑然。 是一个公众号,有个专区专门存放了心愿墙上被替换下来的心愿。 每一次大规模把他们撕下来,都会录进电脑里,做成推送的形式。 我推算了一下日期,找到最有可能存放我当时心愿的推送,一条条翻下来,倒不急于寻找我自己的了,别人的也很有趣。 有人在庆祝自己的生日,有人在祈求期中考试名次进步,有人在写鸡汤,还有人抄网上的段子,还有许多编了很多缩写,谁也看不懂的心愿。 我居然看到了熟悉的名字:“邱逸学长长得好帅啊!!可是他为什么不好好理发!!嘻嘻,老天保佑,就让我认识认识他吧!我愿意三天不看柯南555” 下面就跟了一条:“邱逸很帅吗?没有高二三班李宇航帅!” “李宇航算什么,也能跟邱逸比?啊啊啊重金求邱逸哥哥号!” 我独自一人笑出了声,我立马截图,打算一会就发给邱逸。 我又浏览了一会,终于找到了我自己的和黄明嘉的。我和她的放在了一条,看起来简直像神经病。 在一众祈求白头偕老或者金榜题名的心愿里,我说我要包养男明星的愿望显得如此……憨厚朴实。 高中时代,我每次想起来都觉得痛苦非凡,也只有和朋友们在一起,我才能收获这样的快乐。 凌启云很快就到了,我给了他一杯烧仙草,他很不好意思地接了过来:“谢谢,我不跟你客气了。” 他把陈吉吉的包递给我,我拿了,打开看了一眼,确实是陈吉吉的东西。 我和凌启云并不相熟,坐在一起也没话说,我于是咳了一声,问道:“你和陈吉吉很熟吗?” 凌启云忙摆手:“高中的时候不熟,上了大学偶尔聊天吧。最近联系得多一点。” “你为什么觉得你们的关系有点怪?”我吸了一口奶茶。 “啊……也不是怪。就是她太喜欢大叫了,我经常尴尬。” 我点点头,他于是接着和我客套:“李愿你打算考研还是直接工作啊,我估计还有几年书要念。” “可能是考研,也能是保研吧。我们专业保研名额不多,所以竞争很激烈。” 凌启云点头:“都是继续往上读。季子期好像直接工作,他不打算继续读书了。不过邱逸和弗明言肯定是继续读书,邱逸成绩不好,他想跨专业。 明言还是很努力,GPA刷到3.7了,他考过一次托福了,口语不达标,他今天应该还会再考一次。” 我挑起眉毛:“他真的很想去美国吗?” “不出国没前途呗,当初他选专业是脑子一抽,要是选个CS,不就没这些事了。” 我迟疑地点头:“嗯,出国。我也有学姐现在在日本,异国他乡几年,其实难熬。” 他忽然笑了一下,从书包里拿出了一本书,我看了一眼封皮,是《寂静的春天》,我不明所以。 “怎么了?” “明言叫我交给你的。他说你看了就明白了。” 凌启云没和我聊几句,他就借故离开了。 我没有打开书,我把它塞到了包里。 我戴上口罩和围巾,和保安大叔随便糊弄了几句,就进了一中。 弗明言的照片就挂在一中正对大门的一个路灯上,这几年一中考得不好,没有出过省前三了。所以弗明言还是近几年来最优秀的学生。 我进了教学楼,一中还是老传统,不上课也把学校开着,供学生来上自习。 快过年了,来的人肯定很少,但还是有刻苦的孩子在走廊里背书。我钦佩地路过他。 再上两楼,就是我们高中三年的教室。我们从来不换教室,只把外面的班级名牌一换就好了。 我拐过去,上面的牌子上还是写着高三一班。何建国还带实验班。 里面坐着好几个学生,我在门外徘徊了一会,还是选择没有进去。我的情怀有什么打扰人家的努力呢? 我刚打算离开,就被熟悉的声音喊住了:“李愿?” 我惊讶地回头:“你怎么在这里?弗明言从教室里走出来,身上披着一件一中的冬季校服,就好像他从来都没有毕业,还是我莫名其妙倾心的高中生。 一中的校服以丑著名,冬季校服就像空调维修人员的制服,唯一的优点就保暖。 “我……我来上自习。我和何建国说了一声,他就让我来了。” 我拢了拢乱糟糟的头发,尴尬地笑了。昨天晚上我发疯说的话我记得清清楚楚,我痛恨我不是喝酒断片体质。太丢脸了。 弗明言把我带离了教室,我们一起上了无人的五楼,我随便挑了个楼梯坐下来。 只有五楼有窗户,还是紧闭的,其他楼层的露台风吹着太冷了。 我直截了当问他:“书上写了什么,需要我看?” 弗明言挑眉:“写了生日快乐。” 我张大嘴,目瞪口呆地望着他:“我的生日在四月……现在才二月。” “很久以前想送给你的,但是没有敢送给你。” “送礼物不需要勇气吧。”我撇开了脸。 弗明言很简短地解释了:“当时抓早恋。” 我哦了一声:“谢谢你。” 现在我没有喝酒,我讲的话都是清醒的:“我其实记性不好,但是高中的很多细枝末节我都记得很清楚,昨天晚上我们的对话我也记得很清楚。 我没有办法不往心里去,也没有办法篡改你的记忆。我高中很喜欢你,这是真的,你高中对我的喜欢根本比不上我。 我喜欢胡思乱想,也喜欢白日做梦。弗明言,你的名字取得很有意思,不要明白说话,你高中什么也不对我说,你喜欢我这件事,丁海灵都比我先知道,我蒙在鼓里我觉得我很蠢很被动。” 不是不怪,不是不委屈,我从来不和弗明言发脾气。我觉得我的语调很平静,其实还是不甘心,还是怨气满怀。 弗明言坐在台阶上,沉默着。 他只能说:“对不起。” “我高中倾注了太多注意力在你身上,你就算对我与众不同,其实注意力还是在学习上吧。 我高中最努力的事就是努力学习,学习需要天分,努力也需要,努力坐在书桌前三个小时不动弹,努力地早起晚睡,我没有这种天赋。 但我还是很感谢你的,你让我看到了又有天赋又努力的人是什么样的。 我曾经一度崇拜你,想和你齐头并进,虽然失败了,但是我也从中获益,我算不上吃亏。” 我说着说着,双手就开始发抖。 “我们高中付出的感情不对等,我感受不到你的,你却能感受到我的喜欢,这对我不公平。尽管这不是你的错,我还是很挫败,也觉得可惜,没有早一些知道。” 弗明言的脸很红,他坐在比我矮的台阶上,抬头仰望我。我的脚指头冻僵了,手还是在发抖。 “弗明言,爱情对你来说,只是人生的很小一部分而已。可是我对你的爱,是我人生庞大的阴影。” 他刚想说对不起,我就打断了他,“也是不可多得的璀璨。” 弗明言眼睛太亮了,我不忍心直视来进行这场告别。 我把手机拿出来,打开微博,我把手机伸到他眼前,“这里有一个陌生账号的赞,我顺藤摸瓜,发现是个每天都很不开心的女生。她每天都在记录一个男生有没有回她消息,她应该经常视奸我吧,居然看了我那些微博还会写感言。我觉得很恐怖,你解决一下吧。自拍,你应该认识。” 他表情灰暗地看了一眼手机:“我认识,孙翼翼。”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视奸我,她从哪里来的我的账号。绝对不会是你告诉她的,这点我相信你。 不过我私信了她丁海灵的微博号,我问陈吉吉要的,毕竟她才是你真正的前女友,要找麻烦也该找她,希望她换个人视奸。” 弗明言震惊地看着我。我把发圈取下来,重新扎头发。 “你桃花好烂,有丁海灵这种资深绿茶,居然有孙翼翼这种恐怖的迷妹。” 我出言嘲讽,有一瞬间的畅快,可是我看到他低落的神色,还是不忍心。“还有我,闷不做声的影子。” 弗明言做出承诺:“我会和孙翼翼有个了断的。” “她的微博你其实应该看看的。”我想起来那些肉麻的长微博,我是硬着头皮跳着看的。 “爱情对大数人来说是人生必修课。有的人学得早,有的人学得晚,也有的人一生都不会毕业,有的人一辈子也摸不到教室的门。你没有把它当成重要的课程,可是该有的修行一样也不会少。” 我露出苦笑:“怎么样,说得很有道理吧?鸡汤受欢迎不是没道理的,一瞬间我都被感动了。” 弗明言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其实这是歪理,不能这么比喻的。有的人就是一帆风顺,家庭事业样样顺心,到了年纪就娶一个通情达理的女生,不需要很爱她,也能过好这一生,未必不幸福。 我衷心祝愿你,弗明言,还是和你人生的前十八年一样,顺风顺水,春风得意,前程似锦。托福考试顺利,书我会看的。” 我转身就走,没有回头。 我到了和陈吉吉约定的书店,她已经在等我了。 我没有问她烂醉如泥的感受,她倒是很不好意:“昨天给你们添大麻烦了。” 我歪了歪头:“不麻烦,诺,你的东西。”我把她的包递给她,她看也不看,面红耳赤地把化妆包塞进了背包里。 “凌启云……说什么了吗?” 我照顾她的感受:“没说什么,就是寒暄了几句。” “他说我什么了吗?” “也没说什么,没关系的。” 陈吉吉挫败地坐在身边的椅子上:“我只是对他有一点好感,他就这么躲着我?” 我哑口无言,只想转移话题:“你看过《寂静的春天》吗?” “那是什么?村上春树又写新书了?”她疑惑着望着我。 我咳了一声:“不是,我突然想起来了而已。我以前也以为这是什么爱情故事,后来发现是讲环境保护的。” 弗明言为什么要送这本书给我?我的生日在春天,但是应景也不是这么应景的吧。 第24章 、寂静的春天 我回到家里,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先收拾了一番杂物,又发现书桌上很多灰尘,我擦擦洗洗,半个小时过去,…… 我回到家里,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先收拾了一番杂物,又发现书桌上很多灰尘,我擦擦洗洗,半个小时过去,我才真的坐下,打开了那本《寂静的春天》。 扉页上就是弗明言龙飞凤舞的字迹:赠李愿,生日快乐。弗明言…… 我草率地翻了翻,在一个新章节开始的地方发现了密密麻麻的小字。我看了第一行字就浑身血液倒流。 李愿: 你好,这样开头虽然很傻但是我也想不到更好的了,难道我要开门见山在第一句就说我是来表白的吗,虽然我还没有写下一个句号但是我真的在第一句就告诉你我是来表白的。好傻…… 你应该吃惊必须吃惊需要吃惊,我擅长伪装擅长遮掩擅长不声不响,虽然可恨可鄙可唾弃,但是也应该可以理解同时盼望理解。 虽然看起来急匆匆没有章法是在胡言乱语,但是真的不是没有考量没有犹豫没有打过草稿。 但是涂涂抹抹了好几轮撕毁了好几张我精挑细选的信纸,我还是觉得这样乱写一通没有章法没有安排更能表达真心。 你的生日在春天,草长莺飞桃红柳绿空气中飞舞着种种折磨人的花粉的季节,我小时候痛恨春天每年春天我爸爸妈妈就要离开我又要跑到那个穷乡僻壤里,啊,跑题了。既然是来表白的,总归是要说些理由,夸夸你吧。 太多地方可以夸可以表扬了,比如你仪态很美站在教室里不言不语像白天鹅,好肉麻,但是我要硬着头皮继续。 也比如你夏天带到教室的栀子花秋天不知道从哪里摘到的桂花香气扑鼻,更比如你的洗发水或者是沐浴露更或者是洗衣液有股独特的香气,味道很难记住,也不容易想起来,就像风里的金银花,傍晚的泡桐紫花,或者是马路边的香樟花,难以描摹,某一瞬间忽然闻到心旷神怡,可是那味道走近了用力嗅了就消失了。若隐若现若即若离,味道和记忆都是如此。 你的自卑是没有道理的,你只是缺了一点运气,一点推开灵感大门的运气,不过我也不知道怎么引导你。 你经常害怕你手里的物理题,这样也是没有道理的,害怕题目怎么能做得好,应对的好呢。 我做题目走神的时候观察你,你总是愁眉苦脸唉声叹气,虽然很可爱,但是我只能坐在旁边袖手旁观。 人生的心态不是我三言两语就能撩拨正的,总得自己感悟自己调整,突然像喝了灵丹妙药一样。 但是纵然是害怕,也没有见到你放弃,纵然是不擅长,也没有见到你偷懒,这样是很难得的,我扪心自问,一点甜头也尝不到的学习我无法坚持,一点也不感兴趣的内容我也无法坚持,你比我强得多,不必不自信。这样没有道理啊。 我是一个无趣无爱更无爱好特长的死宅男高中生,唯一擅长的事也就是做几道破题了吧,说来惭愧,我活了十几年连个像样的爱好也没有,勉强能凑数的也只有种花和种菜了。 我种的花没有一盆开得兴旺,我种的菜欣欣向荣,最烦人的是种了三年的绣球花最后我发现是不知名野草爬出了土壤。 啊,又跑题了。我三年级的时候读这本书,觉得我要学生物学环境,改变这个世界。 愿望宏达,我却很渺小,我连一盆花都种不好,怎么能看护这整个世界的土壤呢,能改变世界的是超人。 尽管如此,我不想放弃。我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心不死,守护不好世界的土壤,我守护我家的这个院子总是可以的吧,一盆野草好歹它是一盆纯天然的野草。 如果你接受我的表白,可以略略翻翻这本书,了解我这一盆野草所代表的愿望。 啊……真的接受了,就来告诉我吧,告诉我你的洗发水究竟是哪个牌子的,你家里有没有桂花树,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恨物理。就到这里把,因为写不下了。 P・S・我觉得郑重地说我喜欢你,有点傻。但是还是要说……啊,好难为情,啊……我喜欢你,李愿。 这些密密麻麻的小字都是黑笔写的,挨得很近,行距很窄。 他从小到大一直练书法,中性笔写字也别有意蕴,就连这么小的字,看起来也不累。他高中的作文就是这样,喜欢一口气说很多,用排比。 蓝色的笔迹似乎是新的:因为胆怯而没有送出的礼物。 我忍不住又读了一遍,我的洗发水是法国的某牌子的玫瑰香,我家里没有桂花树是邻居老奶奶喜欢折很多送个左邻右舍,我恨物理当然是因为物理太难扣分太狠怎么学业学不好。 字里行间,一个飞扬跳脱,自信得意的高中少年跃然纸上,那是我和他关系最亲密的时间,盛夏到来前的光阴,我成绩渐渐稳定了下来,而弗明言成绩从来没有出过年级前三,题目成了熟面孔,笔芯用得一捆又一捆。 他给我带各种冰饮料,我时常等它不冰了才喝。他越到考试前越兴奋,犯困从来和他无关,只是偶尔,他趴在桌子上,把笔丢在一旁,眼睛冲我眨巴:“李愿,陪我玩吧。” 我无奈,在草稿纸上画井字格,他连玩这种东西都比我厉害,把我气得够呛。 进了五月下旬,我的胳膊碰到他的胳膊,他居然不会弹开。 以前这种汗液黏腻的日子,他都会立马弹走,好像我的胳膊肘会咬人一样。 我充满希望,一心一意地等待着那个全国学子瞩目的日子到来。 弗明言偶尔会哼歌,消瘦的脸颊上渐渐丰盈起来。我能感受到,他高三之前把自己拧成一根钢筋,做什么都憋着一口气,可是又什么都差一口气。反而快到了六月份,他却渐渐快乐起来。 我把书页捂在怀里,呼吸急促起来,我对我自己说,不许哭泣,不许回头。 世界这么美好,总有饮料比弗明言带给我的冰汽水更甜,总有游戏比草稿纸上的田字格游戏好玩,总有男生会比他更会写情书,比他更在乎我。 我立刻合起来了书页,逃窜一样把它塞进了书架里。那些爱意早已成为过去,我拥有的是冷灰,弗明言不必提醒我火苗已经熄灭。 我感到愤怒,感到疑惑,他当时因为胆怯不敢把书交给我,为什么现在就有勇气了呢?他笃定我会不离不弃,笃定我还是在乎他,喜欢他吗? 现在是冬天,不是春天。我已经大三了,不是高三的小姑娘。 我站了起来,只想冲过去找弗明言对峙。他凭什么这么对待我,凭什么拿他过去的爱意来搪塞我? 我的手机真的在这一刻震动起来,我一看,正好是他。 “喂?” “嗯。” 我压抑了满腔怒火:“书我看了,你想说什么?” “我和孙翼翼沟通了,她答应以后再也不骚扰你了。但是,暂时我不能把她拉黑,她有点难缠。”他说话的时候有点小心翼翼的,但还是答非所问。 我因为得不到正面回答更加怒火中烧:“书是什么意思?” 他声音很小,我却听清楚了:“如果我说是挽留和追求,你会愤怒吗?” 我惊住了:“什么意思?哦,你解决了丁海灵,甩开了孙翼翼,就可以来招惹我了吗?你觉得我很好处理吧,所以可以把我留到最后?” 我根本没有风度,早上我和他告别时的风度全是装出来的。 我就是在意,我像咬住人手指的一只王八,咬定青山不放松,更加滑稽可笑。 我听清楚弗明言的话,是:“不是。从前我总是希望我有余地,我有选择。但是,这次选择的权力在你。如果你接受,就来找我。不接受,我也不会骚扰你。” 我忍不住冷嘲热讽:“你要出国了。你还有几天日子留在国内啊,难道我要等你三年吗?” “我没有强迫你。你想要离开,随时离开。你要想接受我,我随时准备迎接你。我不阻拦,更不会强求。一切选择的权力都在你手上,我不会催你。” “为什么?为什么忽然对我这样?” 弗明言沉默了许久,才回答我:“李愿。我突然意识到你好像要消失在我的人生里了,你要离开了。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种感觉,可是我一想到你要消失,就说不出来的难过。” 连我也哑口无言,这不就是我坚持着喜欢他的理由吗。 人生到处都有人再也不见。幼儿园总穿红裙子的女同学,她搬家后我再也没有见到。 我上绘画班遇到的那个白净女孩儿,天赋超群,安静甜美,可是一个暑假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 还有素描班那个高三的哥哥,他拿唯一的休息天来画室画画,我悄悄看他,他却从来没和我说过话。 还有初三坐在我前面调皮捣蛋的富二代,现在居然穿上白大褂操作种种化学器材了,但我也失去了他的联系。 我总是愚蠢地想要维持和弗明言友谊的热度,总是害怕他不能出现在我正前方照耀我前进的方向。 我刚打算离开,我们的位置就掉了个,他也会舍不得我的存在,舍不得我这样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 我愁肠百结,无法现在就给他答复,因为他注定要出国读书,三年的青春不是儿戏,甚至比这长得多。 如果我选择和他在一起,我的人生就再也无法扭转方向了。 我只能告诉他:“我考虑考虑。” 这一考虑,已经开始过年了。我坐在姨妈家里喝橙汁,电视里在播无聊的小品,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一点也不可乐。表弟就躺在我身边,不停地推塔。 我坐在沙发上,神思渐渐飘出了电视屏幕,只是很快就被电话铃惊醒。 陈珏…… “李愿!新年快乐!你什么时候回学校啊?” 我情不自禁笑了起来:“新年快乐!我过了元宵才开学呢。怎么了?” 他很开心地对我说:“我给你介绍一个哥们呗。是我的舍友,我们一起在三亚呢。你朋友圈自拍,他看到了,觉得你很漂亮,我觉得他挺不错的,我撮合你们见一面吧哈哈哈。” 我有些意外,但是并不抵触,我于是咬了一口香蕉:“你给我说是他什么样子吧。” “他没有一米八,裸足一米七七吧,哎呀穿上鞋子也差不多吧。他挺瘦的,但是我发誓他真的有肌肉! 不长痘,就是有痣。他喜欢摄影,还喜欢旅游,平时打打游戏打打篮球,爱好很健康的。” “嗯,他哪里人啊。” “你说巧不巧!他是汉南省人,是你们省会的人。” “可以,发张照片给我吧。把他微信名片推给我。” 我结束了这个电话,表弟往我耳边吹了一口气,我吓了一跳:“干什么!” 表弟笑得贼兮兮:“嘿,相亲啊。” 我弹了弹他的脸蛋:“滚。” “和谁啊?”表弟持之以恒。 我不想搭理他:“朋友的同学。” 表弟装模作样点头:“不错啊。其实姐姐你情路不顺,有人跟你相亲挺好的。” 我推了他一把:“说什么呢,我桃花运好得很!” “你就骗鬼吧,你桃花运好,你能单身到今天?”他眯着眼睛很不屑地摇头。 “不是有桃花运就要摘下桃花的。这个世上还有个词叫做不合适。”我脱口而出,心就咚咚跳。 表弟很不解:“什么啊,喜欢就要在一起!喜欢谁就追谁,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 我也就比这个小兔崽子大三四岁,我也说不出来什么道理,只能以身做法:“要是有人在他要出国之前给你表白,你接受吗?这种注定没结果的事情,就是不合适。” “去哪里啊,日本韩国还是英美啊。去多久啊?”表弟又好奇了。 我想他也不认识弗明言,照实回答了:“美国。最短三年,长的话八年。” 他终于同意我了:“那是应该慎重考虑。但是也可以先和他谈着,到真要分开那一天再分开呗。先谈恋爱爽一爽!” 我一巴掌拍到他脑袋瓜上,他抱着头嗷嗷叫,我无辜地喝着牛奶,心里却不可避免地被掀起了风浪。 只是微信都编辑好了,我却发不出去那句我们开始吧。 大三回学校,一切都驾轻就熟。 回宿舍扫灰,和舍友因为清洁工作分配不均阴阳怪气。我舍友绝对又和季子期开始纠缠,整天躲在被子里哭泣。 她是我们宿舍唯一一个没过教资的人,我有心提醒她,可是她把我当成她的仇敌,只是因为我和黄明嘉关系更好。她时常攻击我,我每次都只能挑挑眉。可以忍…… 我坐在书桌前,端正地写下了新学期计划。顺便把《寂静的春天》放在书架上。 我还买了一些柿饼,慷慨地分给我的室友,自己吃的时候全被甜得难以下咽,所有的柿饼都不是我高中吃到的味道。 我和陈珏的舍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他叫杭檀,他虽然户籍是省会的,但是中考失利,恰逢父母工作调动,他就花了十万块进了江州一中。 他比我和陈珏都大一岁,似乎是高二那年生病休学,读了两次高二。 所以我对他没印象,平心而论杭檀比陈珏好聊天多了,我看过他的照片,头发打理得很好,确实有痣,但是是一颗位置刚好的泪痣,皮肤白,眼睛水汪汪的,有点像个小姑娘。 杭檀时常给我发语音,他讲话慢吞吞的,但是非常温柔。他也不会咄咄逼人,迫切地要和我发展亲密关系。 我到校的第一个星期收到了他寄过来的一整盒巧克力,我很吃惊,打电话去问他,杭檀只是问我巧克力好吃吗。 于是一个礼拜后,我和他正式见面。 我重新烫了头发,换了新妆容,贴身毛线裙和红色的大衣,因为听说他个头一般,没有穿带跟的靴子。我也很紧张,他比我更紧张。 玻璃桌上倒映出他局促的脸和我紧张的手。 杭檀比我想象中个头要高,脸也比照片上更可爱一些。我带给了他一小盒巧克力作为礼物,也算报答他上次给我寄巧克力。 他手绞成麻花,才从背包里拿出一本精装的莎士比亚十四行诗选递给我。 我吃惊地看着他:“为什么送这个给我?” “啊……你是学文学的嘛。”他脸红得能滴血。 他把我搞得都不好意思了。我想开玩笑:“你没有谈过恋爱吧。”话出口,我就觉得这个问题很愚蠢。 杭檀却摇头了:“谈过。高中早恋。” 咦? “其实我平时不是这样的。”他的语速快了一些。 我对他高中早恋的事更感兴趣,菜上了第一道,我就忍不住问他:“一中查早恋查得很严吧,我们班当时没有早恋的。” 他镇定了很多,推了一下眼镜,微笑着说:“没有办法创造办法也要上。她比我小一届。但是后来我们成绩都下降了,就煞有其事地分开了。 我读了两年高二,我再开学的时候,她就和她妈妈搬到别的城市去了。其实也就是高考移民,所以走得无声无息。” 我搅着杯子里浮沉的谷粒,“嗯,那还挺可惜的。” “其实你长得有点像她。但是她脸比你圆一些。” 这下我真的意外了。我疑惑地拧起眉头:“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但是我不能撒谎,我动机不纯。但是你们性格完全不一样。我很为难,但是我还是要说实话。”杭檀不看我的眼睛。 我碎碎念:“太狗血了吧。那女生叫什么名字啊,成绩好吗,她不是和我一届吗,也许我认识,我能帮你找找呢。” 杭檀猛地抬头。我摆摆手:“咱们又不是真的情侣,就是互相有好感而已。我不会因为这个生气的,只是有点失望。” 杭檀不可置信地瞧着我,可是很快就做出了选择:“连汀。芳草连汀的连汀。” 我皱起眉头:“我有印象。文科实验班的吧,个头矮矮的,地理和数学都很突出,我好像和她一起上过数学加强班。是不是齐刘海啊?” 杭檀连忙点头:“你记性真好。” 我勉强一笑,却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记得连汀。 杭檀继续说了一句话,我脑子就炸成了烟花。 “她表姐叫丁海灵。你认识吗?” 作者有话说: 最开始就是第一章的自我介绍那么长的豆腐块一样的东西,居然能扩成这么长罗里吧嗦掐来掐去的爱情故事。 又写了一万字,发现居然还不能结局,真的太抓狂了。 第25章 、阴魂不散 我觉得丁海灵阴魂不散,明明我只和她说过一次话,她不愁自蹙的眉眼以及奇怪的不屑的神情,我都能清晰怠 我觉得丁海灵阴魂不散,明明我只和她说过一次话,她不愁自蹙的眉眼以及奇怪的不屑的神情,我都能清晰地回忆起来。 我回宿舍的路上一直在思考要不要帮忙,却发现宿舍的门没有上锁,一推就开了。 我们宿舍不算小,但是住六个人,每个人的空间根本不可能够用,我的椅子上堆满了舍友周慧理的衣服。 我颇为无语,正想把这些衣服扔到她床上,周慧理就从床上探出来了一个头:“我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我不过教资誓不为人!” 我点点头,要学习是好事,但是把衣服堆在我的椅子上就不是好事了。 周慧理是本地人,家庭条件相当不错。周慧理自己也很明白这一点,加上她长得很不错,从小到大不缺讨好和追求,性格非常自我,一不高兴就大哭大叫。 我觉得她有点时候还有点可爱,大部分时间我都不太想和她说话。 她可能是觉得被冷遇了,也开始疏远我。直到她和季子期的交往不顺利,我不愿意帮她打探季子期的想法,她就和我彻底翻脸。 周慧理从来不倒宿舍的垃圾,眼睛里也没有值日表,吃过的外卖盒都臭了,也不扔,每次都是我和楠楠捏着鼻子把她的外卖盒拿走。 至于帮她打水打饭更是日常操作,一个礼拜一半的夜晚都得忍受她深夜在床上翻身打滚的震感。 上个学期她和我大吵大闹,我被她吵得莫名其妙。所有人都被她当面吵了一通,老好人宿舍长都受不了她,拉了个五个人的群,其他人在群里把她骂了一通,深夜里脏话和哈哈哈满天飞,我因为期末考心情不好,不想参与,第二天一看99+新消息,可是骂完她,宿舍长还是给她带了热腾腾的早饭,吃不吃全看大小姐心情。 我们宿舍是最标准的网络流传的女生宿舍图鉴,我们关系不好在全班也是出了名的不好。 这个学期开学周慧理给每个人都带了礼物,我收到了kenzo的香水,简直受宠若惊。 但是打扫卫生的时候,她又躲到了学校咖啡厅,任由我们灰头土脸。宿舍长擦了她的桌子,表示:“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我心情复杂,把莎士比亚的精装书扔在了书桌上,周慧理丝毫没有把她的衣服挪走的念头,我把大衣脱下来挂上,换了短羽绒服,一边扎头发一边礼貌性问她:“出去吃饭吗?”其实才下午四点,我根本不饿。 周慧理顶着乱蓬蓬的卷发胡乱答应了我。 我于是站在宿舍里半个小时等周慧理收拾自己。周慧理终于收拾好了自己,她拿出靴子费力地往上套,我开了门,提起宿舍垃圾:“我先下去了,在楼下等你。” 周慧理从楼梯上俯冲下来抱住我,我还不习惯来自她的亲密,但是她身上味道很香,我不排斥,只是有些脸红。 我抱着胳膊,周慧理很活泼地问我:“你去哪里玩啦?” “呃,去见了隔壁学校的一个男生。本来我对他挺有好感,但是他说他觉得我长得像他初恋。” “哇哇哇,太没情商了吧!是我就给他一脚!”周慧理夸张地大叫起来。 我感到尴尬,但是任由周慧理挽住我的胳膊,我们磕磕绊绊往前走。 周慧理想起来了什么,又大声叫起来:“啊!我想起来了,你不是和隔壁学校的一个男的约过会吗,分手了吗?” 我涨红了脸,这又是一段尴尬的故事。 我和楠楠小声聊天,我给她看了陈珏的照片。我们在小声讨论,中间冒出来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周慧理指着我的手机屏:“这男的谁啊,好丑啊。” 我无语地看着她:“我朋友。” 唉…… 我回答周慧理:“没约过会,我和隔壁学校那个是朋友啊。” 周慧理自顾自又提起来季子期,我心中警铃大作。 “你好神秘啊。季子期跟我说,就是他和我谈恋爱的时候,跟我说,他觉得你是我们班最深不可测的女生了,他朋友们都说你每天心事重重的样子,看起来很不高兴。你高中为什么不高兴啊?” 我随口解释:“那时候成绩不好,每天都为物化生烦心。” “哦哦,你就没有感情上的烦恼吗?我问过季子期呢,他死活不跟我说,那肯定就是有啊。你说!你为了什么烦恼?” 我深深叹了口气:“没烦恼。长得丑的人高中没感情上的烦恼。” 说着说着,又绕不开黄明嘉和季子期了。周慧理非常介意黄明嘉,黄明嘉则压根不知道世界上有周慧理这个人。 周慧理摇着我的胳膊,撒娇:“你就告诉我季子期高中的时候那个女生吧,我已经没有季子期联系方式了,你就告诉我吧!” 我很为难,我们俩在食堂门口拉拉扯扯,过往许多人都看着我们。我把她拖进了食堂里面,随便找了个地方坐着。 季子期和黄明嘉的事我知道的不多。季子期当时科创大赛的项目他父亲给了不少帮助,班里留言纷纷,他得了奖,反而更多人排挤他,黄明嘉就在这个时候看上了他,坐公交车坐他后面拍肩膀,给他讲笑话,给他各种小零食。 他们还在晚自习传小纸条,每次传都经过我和弗明言的位置,我们传了一个礼拜,我敢怒不敢言,弗明言直接站了起来把纸条甩给黄明嘉:“再从我这走一次,我就念出来。”黄明嘉气得打哆嗦,回来就和我痛骂弗明言。 高考之后,他们天天挨在一起约会,就差表白这个程序。后来黄明嘉去旅游,中途遇到了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香港人,小麦肤色普通话不太标准,按我的标准,非常有魅力。 黄明嘉觉得自己并不是纯粹地喜欢季子期,于是就拒绝了季子期的表白。 黄明嘉觉得她和季子期算初恋,但是季子期却不承认那是恋爱。 他一直很大度很礼貌地和黄明嘉相处,从容得有些荒谬。至少我觉得他应该愤怒,可是他偏不。 好像他愤怒了,他就在乎了,他就输了。 周慧理清澈的眼睛盯着我,我被她弄得有点不忍心。季子期若即若离折磨了她很久,而她每次歇斯底里地和他发泄,回来却总是对着墙哭泣,弄得自己精神萎靡,我睡在她隔壁,半夜里真是瘆得慌。 我于是含含糊糊地说:“是个漂亮的女生,就是活泼会来事的那种,男生女生都吃得开吧。我觉得你和季子期都分手了,没必要太关心这个连前女友都算不上的人了吧。” 周慧理的大眼睛又蓄满了泪水,她摇头:“你不懂,我就是不甘心。” 我怎么不懂,我太懂不甘心是什么滋味了。但是我还矫情,弗明言都和我告白了,我也不肯和他在一起。 “我就是觉得我输得不明不白。我连那个女生叫什么都不知道,却输得这么惨烈。” 我听完这句话,心里很不解,季子期又不是什么高薪职位,可以竞争,可以有输赢。 再说了,他有白月光,你也可以找个红玫瑰似的男的呀,或者一脚把他踢开,何苦削尖了脑袋一定要把他心里的白月光赶出去,利落分手,干脆走人,不好吗? 我想到了很奇怪的事。如果我自己往后谈恋爱,我就能保证我心里完全没有弗明言的影子了吗? 我在择偶的时候,不会下意识拿着弗明言和对面的男生比较吗? 我会完全坦白我这六年的暗恋史吗,以我打肿脸充胖子的个性,怎么也会轻描淡写,甚至会撒谎蒙混,就像季子期做的,我和季子期又有什么区别? 我和周慧理去打饭,排队的时候我查看手机,手机上有个奇怪的信息,约我明天早上见一面。 我翻了翻眼睛,当成交友软件定期的骚扰,可是这个号码坚持不懈,我一边猜测,一边嘴角就冷了下来。 孙翼翼…… 我根本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认识我。我的微博账号没有几个朋友知道,也只有豆瓣小组的个人熟人关注了。 我的账号上也没有什么个人信息,只是偶尔我会吐槽学校,吐槽食堂,或者发一些琐碎的影评和书评,也会对着某些明星照片花痴。纯粹的私人账号被这样发现,我只觉得愤怒。 孙翼翼的微博里有很多自拍,朦胧的滤镜,不突出的五官。还有许多鸡汤,都很伤感,标准的为情所困的女生。 她喜欢弗明言真的太倒霉,以他的个性,他一个月都不会想起来回她一条微信。 屏蔽了,就晾着你。晾到热情变冷,他清联系人就会把她删掉。孙翼翼的热情太长,受的伤也更多。 挺可怜的,但是她视奸我。 我内心怒火熊熊,她凭什么觉得我会见她呢?她凭什么觉得我不会告诉弗明言呢? 我端起属于我的米线,坐到了周慧理的对面。 周慧理魂不守舍,我愤怒地飞着手指,我答应孙翼翼要见一面,但是我要她来我学校找我。 我给弗明言发了微信,信息发出去的那一刻还不是不忍心,删掉了咄咄逼人的内容,换成了可爱的表情包和他打招呼。 一瞬间,我喉咙发疼,鼻子也酸酸的。他的爱慕者来找我麻烦,我不仅不和他发脾气,还想着他的感受。我完蛋了。 过了十分钟,弗明言都没回我。我气得浑身发抖,又觉得被打了脸的羞囧,我努力控制情绪,但还是忍不住失望。 我打算给自己找点事做,我匆匆吃完,就回到宿舍收拾书包,手机也丢在宿舍的床上,直奔图书馆去了。 我在图书馆坐了很久,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神游,最后干脆翻出了我的视频会员,看了一整部男主角狂开金手指带着小胖助手灭掉杀人狂魔的电影。 刚开学,图书馆里没有几个人,我坐到所有人都快走光了,就知道时间不早了,才收拾电脑和书,走出了图书馆。 我忘记戴围巾和手套,冷得直跺脚。老远看到一对情侣搂搂抱抱地走过来,我本着非礼勿视的观点,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却被情侣里的男生喊住了。 我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人是谁。哦,原来是去年冬天追求我的学长。 我根本没有答应他,他却告诉我们共同认识的同学,我和他在暧昧,气得我发了朋友圈婊他,我们撕破脸皮,我身边的同学都在骂他。 他考研笔试成功,还发了邮件通知我,我回都没回。他还找到女朋友了,我很同情他女朋友。 我点点头,不打算和他谈话。大晚上的,真晦气。 他女友紧紧地挽着他,他看起来和她差不多高。我又被他喊住了,我很不耐烦地回头看他。 他向我介绍他女友,他说得太快,我没听清楚她叫什么名字。我微笑着,打算看他表演。 他絮絮叨叨和我说他联系上的教授有多么大佬,多么杰出,我嗯嗯嗯地点头。 他忽然重重搂住女朋友的肩膀,对我说:“其实我真的特别想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拒绝我,我遇不上瑶瑶这样的女生的。你也不要太挑剔,小心挑来挑去,最后被别人挑剩下了。” 我神游天外,被这句离谱的话拉回了现实世界。我张口结舌,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我忽然看到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男生走过来,面容神态很像弗明言。 我揉了揉眼睛,不是他。我不禁感到失望,他怎么可能出现在我的校园里啊。 站在树下的羽绒服男生和弗明言长得完全不像,是我晃了眼。 我礼貌地说:“嗯,祝你们百年好合。” 学长的眼睛瞟来瞟去,一会看我,一会看那个羽绒服男生,阴阳怪气地说:“这么久不见,你还是喜欢长得帅的男的。” 我气笑了:“不然呢,难道喜欢你吗?” 学长没想到我会当着他女朋友的面直截了当给他难看,气噎住了。 反过来羞辱我的相貌:“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人家看得上你吗?眼睛这么小,心胸就宽广点。” “你说你自己吧。”我不想和他吵起来,拔腿就走。 学长一把拽住了我的胳膊,小眼睛里冒出来了凶光,“你今天就把话给我说清楚。”他女友皱着眉毛退到了一边。 我怎么甩也甩不掉:“你给我放手。” “李愿,其实你真的不好看。你没必要在我面前装什么高贵,你不就能化妆吗,能装清高吗,你还给我甩什么脸子?是吧,你卸妆了脸能看?我当初看上你纯给你脸,你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我冷笑着,一边挣脱他的胳膊,一边讽刺他:“我好看是化妆的,你丑你是天生的。又丑又矮也不拾掇拾掇自己,就靠别人眼瞎吧。” 他勃然大怒,巴掌高高抬起,我往后退了一步,他的胳膊被人擎住了。 黑色羽绒服,高高的个子,熟悉的轮廓,雪花飘扬,他从天而降。 “你干什么?”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学长。 他出现的这一刻,许多纠结的问题就有了答案。他高高昂起的下巴和不屑冷淡的神情,冲向了我讨厌的人,就变成了了最可爱的表情。 高中那个瘦小的男生,挡在我面前,我才发现他真的长高了很多。 学长指着我:“她先嘴贱。你谁啊你?” 我一把抓住他胳膊:“我男友。”我说完,心就怦怦跳。 弗明言足足比学长高一个头,真打起来,学长打不过弗明言。 学长的女友上来说了几句话,弗明言抓住我的肩膀,推着我往前走。 学长一离开我们的视线,弗明言就转过来看我,我气还喘匀,还想再骂那个贱人两句,忽然想到了我说他是我男友。 我摇头:“刚才情急才说的,你别当真。” 弗明言抱着胳膊看我,根本不提刚才那一茬:“你有病?你跟男的吵架,你觉得你能赢吗?” “他先挑衅我的!他以前追我,我不答应他,他存心恶心我,我不吵回去算什么!” 弗明言匪夷所思:“你动动你的脑子吧!它是脑袋,不是水缸!这种流氓,他一个能打你俩,真动起手来,属你最吃亏。你要真气不过,给我和邱逸打电话啊。你就是因为跟这种人吵架才失踪?” 我听他骂我,气不过:“什么失踪!” “我给你那么多电话,一个也不接。我在你们学校兜兜转转好久,找你的宿舍,你们学校跟迷宫一样。 我都想回去了,正巧碰到你们在这吵架,你今天差一点就被男的打了,你知不知道?” 我瞪了他一眼,又觉得感动,又理亏,只能服软:“对不起,我没带手机。但是,你先不回我微信的……” “我在实验室,我七点钟才看到你给我发的。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接。我怕你生气,特地来道歉的,我绕了快一个小时,差一点我就走了。” 弗明言气急败坏,又很委屈,“反正你也没什么事,我走了。” 我悄悄扯他衣袖:“你吃饭了吗?” “没有。”弗明言头也不回。 我又扯他袖子:“别闹了,我带你去吃饭吧。好不好,大爷?” 弗明言转过头,还是很不高兴的样子:“真的吗?” 他看了一眼表:“快十点了,你快回宿舍吧,外面冷。我回去的路上随便买点什么都行。” 他把自己的围巾摘了下来,围在了我的脖子上,温暖瞬间包围了我。 鬼使神差,我把手插进了他羽绒服的兜里,摸到了他温热的手,我把脸贴到他胸口的羽绒服上,雪花降落在我们身上。 弗明言试探地把头搁到了我的脑袋上,一只手拿了出来,拍在我的后背上,另一只手在羽绒服口袋里握住了我的手。 我闭上眼睛,一行温热的眼泪落下来,我想,无论未来怎么样,我只记得今夜出现的这张气急败坏的脸。 剪不断理还乱,躲不掉忘不干净,那我还是要和你在一起。 我把弗明言送到校门外,他懵懂地看着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很喜欢你,比你想象的要喜欢多了。” 他笑了笑:“我也很喜欢你,比我自己想象中要多得多。” 我替他拦了出租车,我把他送上车:“我今晚给你答复。” 第26章 、火星最后的夜晚 我慢慢走回宿舍,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弗明言的温度。我不断有流泪的冲动,嘴角却上扬了起来。再多的顾虑,再多的抗…… 我慢慢走回宿舍,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弗明言的温度。我不断有流泪的冲动,嘴角却上扬了起来。 再多的顾虑,再多的抗拒,我真的接近他的时候,却发现我的喜欢比我的理智要强大得多。 我回到宿舍,暖气消融了我的寒冷,我把他的围巾挂了起来,想了想,还是放到了床上。 年轻男生的油脂味道是很可怕的,但是他的围巾干干净净,只有须后水的味道。 我拿起手机,周慧理冲我抱怨:“你疯啦!你手机一直在响,我都快烦死了,我本来想接起来的,但是误触拒接了,居然就不打了,你快给人家打回去。” 我一看,全是弗明言,还有他十几条微信,全是问句。 “怎么啦?” “找我有什么事吗?你说呀。” “李愿,接电话行不行?” “李愿,你在哪?” “李愿,你宿舍楼是6C对吧?” 我啊了一声,往后仰躺,天啊,他一示好,我只想投降。我洗脸洗脚,整理书桌,关宿舍灯,蹑手蹑脚爬上床。 楠楠忽然用气音喊我:“愿愿愿,今晚我想和你一起睡。” 我猝不及防:“啊,为什么呀?” “我看了恐怖片,好吓人,呜呜呜,我想抱着你。” 我看她可怜巴巴的,只好同意了。楠楠立马带着她的小粉枕头连滚带爬上了我的床,我慷慨地分她一半床铺和一半被子。 楠楠缩在我的怀里,我把围巾放在了我的枕头下,我潜意识里觉得须后水的味道时有时无,我生怕楠楠闻出来,心虚地压了压枕头。 我还没有给弗明言发微信,好难发。我给他发什么呢,我说我明天要见孙翼翼,你来给我壮胆吧。 还是给他发,其实我一直都暗恋他,我希望他爱我更多一些。还是发今天和他拥抱我心潮澎湃,所有的堤坝都失守。 楠楠身姿娇小,她的小脑袋枕着我的胳膊,我舒舒服服地圈住她,却胡思乱想如果和弗明言这个姿势躺在床上会是什么感觉。我一瞬间如临大敌,李愿,你不纯洁了。 我给弗明言发了问句:“你想和我在一起吗,为什么呢?” 弗明言回得很快:“我想和你在一起。” “你转得太快了,你和我说过人总是要向前看的。”我想起以前的事,心里就翻江倒海。 弗明言又回了一句:“起初我也想不明白,我总是绕不过你这个坎,没有办法不回头看你。既然没有办法,向前看是大方向,我想和你在一起是唯一的例外。” 我默默消化了这句话:“你是什么时候想明白的?” “你喝多了那一夜,我突然觉得看清楚了我的内心。” 我希望他的答案更动人一些,可是这个答案我也照单全收。 “孙翼翼明天早上来找我,你跟我一起过来吧。星期天,你没课吧?” 弗明言答应了我,“不好意思,我解决不好她。她说我一天没有女友,就一天不会放弃。我已经把她删除了,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来找你。” 聊到这里,我已经身心俱疲,我回答他:“晚安吧,我睡了。” “再陪我一会吧。” 我很意外:“好啊,聊什么呢。” “我今天很激动。”我没有问他激动什么,我枕头下的围巾让一切都不言自明。我回了一个「嗯」。 窗外雪落下的声音,楠楠的呼吸声,都让我耳朵烧了起来。手长久放在被窝外,有点冷。 “我的围巾没有怪味道吧,我好害怕有奇怪的味道。” 我连忙否定他:“没有没有,很干净。” 又聊死了。他到底想干什么啊…… 上学的时候,我老想和弗明言说话,弗明言大部分时间搭理我,偶尔嫌我烦嗯嗯敷衍过去,也会主动找我说话,但是他话比我少多了,他有时候还很鄙视地质疑我:“你少讲点废话就能多做两道题了。” 他写给我的表白信,话也说得挺顺溜的,为什么现在我们一句都讲不出来。 唉。说话呀,弗明言。 “我有两张电影票,明天下午,你要来吗?” “好啊,口碑好吗,什么电影?” “《火星最后的夜晚》,不知道好不好看。” 我纳闷:“那为什么买票?” 弗明言很诚实:“想约你单独出来,我刚现买的。” 我气噎住了,但我没看过《火星》,最近很热门,还是答应了他。 “多少钱,我给你转账。” “我约你,当然是我给钱啊。” “你哪来的钱啊?”我做过家教,很累后来就不做了。 “奖学金和比赛奖金吧,其实当年我们市奖励我的钱我都没动过。而且我平时除了吃饭基本没有花销啊,我老想着再攒攒,就攒了一点钱了。” 楠楠突然在我胸口拱了拱,几乎趴在我身上,我手机就滑脱了手。 “你不对劲,愿愿!” 我瞥了她一眼,摸摸她的圆脑袋:“哪里不对劲?” “我怎么觉得你要恋爱啊,就感觉你今天有男人的气息!” 我把手机屏幕给她看了一眼,我认真地咨询楠楠:“如果注定要异国恋,你会开始吗?” 楠楠翻了个身,宿舍长不满地踢了踢我们的床,我降低了音量。 楠楠抠着手指给我分析:“其实这就是选择的问题。看你觉得和他在一起的好处大,还是异国恋的风险更大。还是看人啊,看你信不信得过对方的人品。” 我信得过弗明言吗?我把手机捞起来,弗明言又给我发了几条微信,我太困了,只回了:“晚安!” 我拍拍楠楠:“对面是个好人,至少是我好喜欢的人。” 楠楠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我:“他好喜欢你吗?” 我咬着嘴上的死皮:“有的时候感受得到,有的时候感受不到。” “他对你好吗?” 我肯定地点头:“很好。至少曾经是很好的。” 楠楠朝周慧理的床努了努嘴:“能被切实感受的喜欢才叫喜欢。光是对一个人好,宠着一个人,根本就不叫喜欢,叫养狗,叫培养结婚对象。 周慧理老说她前男友对她如何如何好,其实是因为那个她是他女朋友而已,换了个女生做他女朋友,他都会对她很好。 谈恋爱还是要特别,还是要那个最心动的,不然早晚会装不下去。我看周慧理的那个前男友就是装不下去了。” 我惊讶地看着楠楠,楠楠平时不声不响,居然能说出一番刻薄话出来。 季子期是我平生见过最会装模作样的人,但是他第一眼看上去温文尔雅,文质彬彬,只是相处久了,会觉得这人都没有愤怒的情绪,好像从来不会被惹毛,怪可怕的。我向来敬而远之。 我翻了个身,皱着眉毛,弗明言啊弗明言,我爱你,但我更珍惜我的青春。我后悔答应他和他看电影了。 第二天早上我起来,夹头发化妆,一切都做得得心应手,但是我在门口犹豫了很久,穿衣镜照来照去,磨磨蹭蹭。 孙翼翼我看过照片,是个普通的女生,但是万一她光彩照人呢,输人不输阵,虽然我未必会输,但是我不想黯淡,可是我太刻意打扮,岂不是显得我小肚鸡肠,太小心眼。 不管三七二十一,我打开肩膀,挺直腰杆,朝约定的咖啡厅走过去。 学校附近的咖啡厅价格不贵,环境宜人,性价比较高,我提前到了一个小时,弗明言和孙翼翼谁也没到。 我点了一杯拿铁,小汤勺搅来搅去,喝也喝不进去,补口红也很麻烦。 我后悔我先到了,我旁边坐着一组商量做pre的同学,讨论得眉飞色舞,有趣的是,里面的一对男女手一直牵在一起,想做的题目却完全不一样,我观察了一会,就看到弗明言穿着昨天的羽绒服走了进来,他进来的时候,有女生抬头看他,我多年被打击的审美自信终于找回来了一点,弗明言就是挺帅的,不是我的滤镜格外关照他。 弗明言直接往我这边的沙发上一坐,我撇撇嘴,弗明言很嫌弃地看我一眼:“我不坐你这边,她坐你这边?” 我把他的围巾从包里拿出来:“我就戴了一次,应该不用帮你洗吧。” 弗明言正在脱羽绒服,露出了宽松的毛衣,他很随意地把围巾往脖子上一围,一边寻思把羽绒服放哪里,一边不在意地回答我:“嗯,不用洗。我在宿舍算勤快的了,我舍友身上的头皮屑味道老远就熏鼻子,我给完你才想起来我戴了好几天了,怕你嫌弃,特意问你一声。” 我点点头,正色问道:“你和孙翼翼到底怎么回事啊,能不能说给我听听?她真是奇怪,为什么不找你偏要找我。 就因为她想在你单身的时候追求你,解决了我,你就可以一直单身了吗,也太天真的吧。” 弗明言叹了口气:“我真的不知道这个女生怎么回事,她很偏执,她经常跑到我们学校门口,也不回去,就在门口等着我来找她,说只有这样才能见我一面。 她好像把我当成一个很难打的怪,非要通关不可。她总问我是不是很讨厌她,平心而论,她来我们学校门口等我的时候是很讨厌,但我也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讨厌她,有点时候还很钦佩,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她到底因为什么这么坚持要来见我,要和我说话呢?” 我捧着脸嗯了一声:“如果我不是你的同桌,我可能也没有和你说话的机会。我们坐同桌之前,我就……对你不太一样了。 但是我真的和你熟起来,真的是坐同桌以后,你这样的个性太绝太独,我估计是不敢和你主动搭话,你也不会理我的。” 弗明言皱眉,举起了表示无辜的手:“我高中之前就注意过你,你凭什么觉得我不会主动和你搭话啊?” “你长这么大,有和任何一个女生主动成为朋友吗?”我叹气,喝了一口拿铁,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啊。 弗明言想了想:“没有。但是,这种假设跟本没有意义嘛,你这是恶霸行为,你在羞辱我的交际能力!”他趴在桌子上,很无辜地看着我。 我不理他这种撒娇的废话,但还是克制不住脸红。弗明言没有抓住我的害羞揶揄我,反而认真研究起了菜单,然后去柜台给自己点了杯卡布奇诺,动作神态都很自然,反而衬得我故意端起来的架子做作。 弗明言的咖啡上来的时候,一个穿着驼色大衣的女生推开了门,弗明言面无表情地冲她招了招手,略带孩子气的神情又回到了我熟悉的冷漠。 孙翼翼不比我漂亮,但是也不难看,我不比她时尚,但是我们都没有属于高中生的稚气。 我打量她,她也打量我,我冲她微笑,她则看着弗明言,弗明言让她坐下来:“我自己要来的。我听李愿说的,你要约李愿。我觉得奇怪,所以一定要过来问问你。我上次讲的话,你都不记得吗?” 孙翼翼在弗明言面前丝毫不唯唯诺诺,她冲着弗明言发脾气:“我凭什么要记得啊?视奸她微博是我理亏,但是她凭什么告诉你啊,这不就是挑拨离间吗,我约她过来就是让她别破坏你和我的关系啊,她都不是你女朋友,凭什么老是说我坏话啊,今天她又挑拨离间,你怎么不问她啊?” 弗明言瞪大了眼睛:“你搞笑吗你,我和李愿不是男女朋友关系,难道我和你就是了吗。挑拨离间这个词不能这么用吧?” 孙翼翼毫不示弱:“你读书读傻了吧,这种绿茶你也看不出来?而且,我出于好奇心看了她的微博,我根本没有打扰她,她如果自己不查,根本不会有这些事情的,好吗? 她好像受了很大委屈一样,可是正常人根本不会把这种事当事啊,只有绿茶才会。” 我狠狠皱眉,孙翼翼全程只和弗明言对峙,就像我不存在一样。 “本来今天就是我和她解决,她又把你拉过来,你就是喝绿茶喝醉了,喝得神志不清善恶不分了!”孙翼翼振振有词,不停地攻击弗明言。 这种相处模式,弗明言能喜欢她才奇怪。 旁边已经有人在看我们了,我觉得太幼稚太奇葩,同时又很丢脸,我都后悔和她见面了。 弗明言真够倒霉的,碰到这么一个胡搅蛮缠的追求者。我现在只想离开这个地方,可以预见,我一个月都不想再进这家咖啡厅。 弗明言抱着胳膊,被她气得够呛:“李愿不是绿茶。第一,我不愿意和你在一起,就是单纯地我不喜欢你,不是谁挑拨,我是心智健全的成年人,你别把我当弱智。 第二,我真的不想再见到你了,联系方式我全拉黑了你还不明白吗,以前你老问我是不是讨厌你,现在你再不停止,我真的非常恶心你了,你停止吧,行不行?” 孙翼翼拉住弗明言的胳膊:“学长,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因为她出现,你才把我拉黑的。以前你还会和我说话,现在你直接把我删除了,不是她挑拨,又是谁呢?” 弗明言站了起来,把羽绒服往身上套:“求你了。我话说得很清楚了,我有没有女朋友都跟你没关系,你先假设李愿是绿茶,我们不在一起是李愿破坏的,然后发生什么都往这个假设下面安,当然不停证明了这个假设啊。可是你预设就是无根据的,你这些证明就全是折腾,是白费功夫。” 孙翼翼还想说点什么,弗明言把咖啡往自己面前一拉,急匆匆喝了一口,就很认真地告诉她:“不要白费功夫了。以后你再来我们校门口,我绝对不会出来见你。你高中班主任带过我化学,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小城市,你老做这么绝,我能怎么办呢?” “我就是一个普通的男生,我告诉过你很多次了,我总是要恋爱的,你不可能一直这么纠缠我。” 孙翼翼哭了,弗明言不为所动,我全程缩在沙发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骂我绿茶,这种无端的指责太荒谬反而不能让我愤怒,我看到的是一个小朋友得不到心爱的玩具坐在超市货架间大哭。 孙翼翼带着哭腔求弗明言:“你恋爱告诉我好吗,我一定放弃。” 弗明言低着头:“不管我恋爱与否,你都应该放弃了。” 孙翼翼的眼眶红通通的,我看着她,她只是盯着弗明言。她盯着弗明言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去哪里我就追到哪里,你在A城我就努力考来了,你将来无论是留在A城,还是去美国去英国,我都会追过去的。” 我第一次打断她:“成本高昂,学妹你慎重。” “不管我将来会不会后悔,这是我这一刻最想做,最想坚持的事情。” 我哑口无言,这是偶像剧恋爱的方式,女主角可以去天涯海角,我不可以,我有学业有家人,有除了弗明言以外我在乎的一切。论爱的程度,我输给了这个女生。 弗明言直视她:“幼稚!” 我深深地看了一眼弗明言。 我和弗明言都站了起来,事已至此,车轱辘话说了三箩筐,我也累了。 我把大衣穿上,没有等弗明言,我就推开玻璃门走了,然后拉黑孙翼翼,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我和弗明言的缘分是来之不易的,靠我小心翼翼,也靠他不经意地维持,许多巧合和许多恰好,我们才能不像其他有缘无分的高中同桌一样,散得干干净净。 孙翼翼如此恳求弗明言,也得不到他一点怜惜。弗明言把选择权交给了我,我是幸运的。 我也想知道,和弗明言恋爱到底是什么样的。我们的关系突破需要很多冲动,但是我想得太多,早就不会冲动了。 这句话是冲动的,可是我们关系的突破就是需要这样的冲动。 弗明言一边看手机一边慢悠悠地走了出来,眉头紧皱,我问他怎么了。 “哦,没什么,小组作业的问题,分part给分,大头是组长没问题,组里有个男的想把自己的活加在妹子头上,这不就是追她嘛,那妹子不喜欢这哥们,不想加这个分,又不好意思直说,胡扯两天了,居然还值得商榷。” 我很意外,他就像从来没见过孙翼翼一样,立马就能抽身出来管小组作业的事了。 “你经常为这些事烦心吗?”我随口问道。 “还好吧,大部分人都很勤恳认真的。” 我扬手打车,我们一起坐进了出租车后排,车开往电影院。 我随口问他:“你专业排名怎么样啊?” 弗明言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还不错。刚进大学比我有实力的人多的是,可是很多人志不在此,也有人压抑太久进了大学就放飞自我,更有人因为压力太大自暴自弃,我很幸运熬过来了,所以排得比较前,如果一直保持,应该能保研。” “你不是要出国吗?”我拿出一面小镜子,左右比对着眼睫毛。 弗明言摇了摇头:“我考虑得很清楚了,我不打算申国外的研了。时局动荡,谁也说不准未来会发生什么,天灾人祸随时降临。 还有杂七杂八的原因吧,比如英语不过关,比如我父亲身体不太好了,也比如国内羁绊太多,或者是算命的老道士说得太玄乎,更有可能是我自己没有把握,也没有自信。” 我惊讶又担忧地望着他:“什么时候做的决定?” “不记得了。留在本校其实也还不错,如果能保研,我也有愿意带我的导师。综合考虑之下,出国不是最好的打算。还有一件事,如果我留下了,我才可以和你在一起。”他转过头看我,虽然在笑,表情却很紧张。 我下意识地推卸责任:“别说傻话了。人生的选择不要太轻率。” 他的表情又恢复成熟悉的冷漠状:“你少自恋了,才不是因为你。缘分难得,但未必不会有更难得的。可是只有我考虑清楚了,才能和你示好。如果这也考虑不清楚,所谓的缘分就都是糊涂账。” 我走下车,浑身都麻了,弗明言不想出国了,我的顾虑不存在了。 可是我接受这条消息需要一定的时间,我被他拽进电影院的时候,脚步还发飘。 《火星最后的夜晚》我全程都看得云里雾里,弗明言做什么都比我认真,盯着荧幕的侧脸无比专注。 电影的取景是破旧的小镇和粗糙的老房子,男主角穿着背心坐在庭院里和老人对话,又和穿长裙的女主角对话。 男主角擅长幻想,时常幻想逃亡火星,女主角是他第一次分享火星秘密的人。 老土得我牙酸。旁边全是情侣,我和弗明言坐在一起,偶尔会不咸不淡地说两句话。 这3D效果,终于在漫天繁星拉近时显现了科技的威力。我试图去抓那颗滑落天际的彗星,弗明言看了我一眼,我讪讪地放下了手。 男主角的亲爷爷罹患绝症,命不久矣,口齿不清地拉着男主角说谁也听不懂的方言。 男演员演技一言难尽,只会干嚎和把五官拧成一块抹布。弗明言对我耳语:“没人会这么哭。” 那一瞬间,特效又出现,流星滑落天际,再切场景,爷爷已经去世。 我心一抽,我懂了,至少弗明言自己没有在他外公去世的时候这么哭。 女主角和几个男配演了几次亲热戏,就想到了奇妙的火星男主角。 她穿着红色的裙子回到了青苔遍布的小巷子里,男主角穿了白衣白裤,他们抱在一起,剧烈地亲吻。口水声因为音响,无比巨大。 看到这里,我还是不懂电影在演些什么。 我太无聊,在电影院左看右看。我看到右边的女生哭了,她是一个人来的。 也看到了左边的三对情侣,两对搂住,一对靠着。弗明言拍了拍我的肩膀:“转折来了。” 我耐下性子继续往下看。 当火星的特写出现,当宇宙缩小,原来整个宇宙的美丽凝缩都是女主角含泪的眼睛,原来男主女主从未拥抱接吻。 男主的爱写在一本笔记本里,他死了,这笔记本流转才到了女主角手里。 他生活的点滴,他对女主角的窥探,全都写了下来。女主角拿着望远镜,遥望星空。 不算特别新奇的转折。但是电影氛围很独特,优美伤感的背景音乐悠扬婉转,女主角各式各样的裙子在特别的灯光里摇曳生姿。 但剧情很无聊,男主角死后,是女主角一段毫无意义的日常生活。 她打工、打扮,在地铁上面无表情,甚至还卡粉了。巨大的广告牌下站着她一个人,全世界都路过她。这一瞬间,我觉得她很孤独。 我被这样老套的剧情感动了,我拿起了我的饮料,我的手碰到了弗明言冰凉的手。 悠扬的萨克斯吹了起来,我和弗明言对视,我的手覆盖上他的手背,弗明言反过来握住了我的手。 这一次没有凶神恶煞的教导主任,没有恐怖的月考成绩,我想握多久就握多久。 手风琴拉着古老的音乐。女主角回忆起男主角,在她十七八岁的时候,跟随到乡下探亲的父母,遇到病弱苍白,又一贫如洗的男主角。 她对他印象深刻,但是他像从来没有注意过他。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自己骨瘦如柴的爷爷身上,他的面孔麻木又疲惫。 半夜里,一墙之隔,她能听得清楚男主角爷爷咳嗽了半夜。 他随便她和谁打情骂俏,随便她离开,更随便失去和她的联系,但是他拥有自己的火星。他的随便都是假装,他的笔记里充满幻想。 女主角看见了和男主角相像的侧脸,飞奔出去,裙角飞扬。 我把我的脸凑了过去,吻了弗明言。 蜻蜓点水,甚至来不及感受滋味。难捱的几分钟过去,电影院的灯就亮了。 我站了起来,心情从未这样忐忑。弗明言很沉默,我们收拾东西,一起离开了电影厅。 我们出电影院的时候,天都黑了。片子有三个小时,有人嫌烂俗狗血,有人觉得感动,弗明言觉得怎么样呢?我还没有和他说一句话。 又在下雪,没完没了的雪。霓虹灯下,我被他拉着走。哪里都有人,哪里都有车,我的真心话讲不出口,我的疑惑和委屈也问不出口。 《火星》正在做宣传,我一抬头就是《火星》海报里两个人亲吻的广告屏。雪花落下来的时候,弗明言的吻也落了下来。 他捧住了我的脸,他的舌头碰到我的嘴唇,我张开嘴,将手放在了他的脖子后。 但是他就停在了这里,他安抚地拍拍我的背。我将脸埋在他的怀里,手指在他的手心里轻轻抚摸。 距离我们第一次牵手,恰恰过去两年。 第27章 、番外:520 上 李愿和弗明言交往从来不是一帆风顺,李愿在面临矛盾时一开始沉默寡言时间一长就会爆发出一大段肌 李愿和弗明言交往从来不是一帆风顺,李愿在面临矛盾时一开始沉默寡言时间一长就会爆发出一大段尖酸刻薄噼里啪啦的话,而坐在她对面的弗明言痛苦地捂着脸,他有话不直说,问也说不出来。 “你是我女朋友,我不会怎么样的。” 李愿厌恶地一皱眉毛:“你和你前女友也这么说吧。” 李愿心里有气,因为丁海灵,因为丁海灵的狗。 起初三个月相处平淡如水,李愿在最开始的心潮澎湃后,再次认清弗明言这个人非常不好相处的事实。 平静无聊,甚至有点冷漠。 这些毛病高中三年同桌她就知道,只是作为恋人格外刺心。 李愿最挂怀的一件事就是弗明言放弃了出国。 黄明嘉想得很开:“他不是为了你放弃的,他托福失利,不是说他妈妈身体也不好吗?” 她又顿了下:“弗明言父亲官真不小,照理说家底不薄……不过他那个性格,不肯啃爹妈的钱也很正常。你也要小心,指不定攒够了钱,人家就插上翅膀走了。” 李愿和弗明言出去逛夜市,520前夕那天玫瑰花极贵,她反而看中了推着小车卖花阿姨手里的一大捧百合,问了价钱,李愿惊讶地挑眉,不过虽然如此,她还是眼巴巴地看着弗明言。 弗明言也挑眉:“太贵了,走吧。” 李愿背着手快步走着,弗明言来拉她:“不是我不给你买花,是这个价真的不值得。” 李愿不给他牵手:“明天我看得到礼物吗?” 弗明言站定,疑惑地问她:“非年非节的,什么礼物?” 李愿气得七窍生烟:“全世界都知道520,只有你不上网你不知道?你了不起你大忙人,什么都忘了,什么都不懂!” 弗明言恍然大悟到一半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无措地一个劲道歉。 他转身回去买下那捧花,再去找李愿,李愿还在原地等他。 第二天的520,弗明言一大早就支付宝转账给李愿,李愿气消了,想服软低头,毕竟也不是故意的,另外红包数目略让她吃惊,足足五千二,再贴点都够她买个新平板了。 “你干嘛呀你……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想要这么多。可能我被节日气氛打动了,所以也对你有期待。 也许你那边大家都学业忙着呢,不知道也没关系。我给你准备了礼物,咱们晚上出来吃饭!” 她飞快地在微信上打出这段话。 李愿从早晨七点等到中午十二点才等到他回复。 他又是被导师抓去做实验了。 李愿没告诉他这几个小时她何等煎熬纠结,她又生气又焦虑,她明知道他消失只会是因为做实验的理由,还是忍不住这一天上午无价值的情绪消耗。 弗明言很着急地解释:“李愿,我真的不是故意不回复的,我刚发言消息实验室就派活了,我一上午没喝水没上厕所,你生气了没有?等急了吧?” 他语气已经相当温柔,可是李愿张嘴是:“弗明言,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烦……每天都是没事做只想着你和怎么和你谈恋爱。 我都觉得我烦,我刚进五月就想着咱俩520怎么过,可是你这么忙,衬得我很矫情。我跟不上你的趟了,怎么办?” 弗明言沉默了片刻,重新开口:“晚上要不要吃苏菜?” “你能回答我的问题吗?我是不是你的负担?” 弗明言艰难地应付着自己的女友:“我没觉得,我觉得咱俩很好啊,出来见面吃吃饭散散步看看电影,不是很好吗……我没想到你心理负担这么重,真的没事,有事也是我的错。” “你没出国,有没有我的原因?”李愿又问他。 弗明言在电话那头喝了口水:“有是有,但不是全部。而且我跟的导师对学生亲力亲为科研成就又硕果累累,也很好啊。你不要一天到晚瞎想了,不存在的。” “吃午饭了吗?”李愿疲惫地问他。 “没呢。” “去吃饭吧。” 520的第一通电话沉重而压抑地结束了。 等弗明言晚上再给她打电话发消息,对面不接听也不回答。 弗明言心里很明白,这是她的一种回击。 李愿时常如此,弗明言理解下的李愿仍然保留着高中的心态:两个人站在年级光荣榜下,弗明言在前三找到自己,粗略地看一眼分数,就要离开,李愿半蹲着,她的名次多半是前五十名内四十名外,正好在榜单的底部。 弗明言注意到她的眼神在自己的分数和别人的分数间流连,时而向上时而向下。 “你看,我的数学还比你多一分。” 李愿扎着的马尾轻轻晃着。 弗明言双手抱着,轻轻一笑。 这一笑似乎激怒了她,她于是独自端着水杯走得飞快。 其实他笑并没有什么含义。 李愿后来时常说他高高在上,瞧不起人,弗明言听的时候会一并应承下来,可是晚上回到出租屋的床上,他回味起来,觉得有点委屈,诚然他高中时眼高于顶,但是从来没有瞧不起她。 弗明言印象中的李愿不聒噪不多话,眼神真挚,性格更是屡败屡战的坚韧,原来也有小心眼,并且胜负欲旺盛的时刻。 甚至是二人的亲密时刻,李愿也不甘由他主导。 二人第一次接吻是弗明言带她去逛植物园。植物园日程两人说好了很久,结果弗明言查看天气预报后就打电话给她想取消行程,李愿失望了一会,又坚持要去:“不要取消!我为了这天有条新裙子从来没穿过,你就给我个机会吧,求你了嘛,弗明言。走嘛……” 那好吧,那天起初是晴空万里,李愿的新裙子弗明言其实看不出什么特殊,还是夸了她两句。 李愿很得意,主动地贴到身边,像猫一样蹭他:“今年流行这种裙子。” 弗明言摸了摸她的脸颊,她很白,脸颊触感很软:“你别冻着。” 其实比起她的裙子,他更关心她脚上的鞋子,带根,观赏植物园还是要走不少路的。 弗明言自己时常来逛,他平时会带着沉重的相机在这里从凌晨蹲到傍晚,只为了芦苇荡里未必会出现的一只鸟——谈恋爱之后他还一次没这样做过。 邱逸失去了看鸟盟友弗明言,干脆出城钓鱼:“咱们没有对象的人就是自由。” 自由……自由并没有李愿靠在他肩膀上睡觉好。 走到一半就暴风骤雨,他们躲进了观光巴士,弗明言自己徒步走完园区并不会觉得多么筋疲力竭,而李愿拖着带根的鞋子,眼珠子早就黏在巴士上不动了。 她一上车就睡着了。 李愿的呼吸有一丝丝的甜,她的头发丝飘散着淡淡的果香。 弗明言的心飘得很远,巴士里除了他只有几个人,有的人他很脸熟,似乎有曾经和他一起坐在芦苇从里等一只飞鸟的大叔。 大叔和他打了个无声的招呼,弗明言微笑回应。 窗外就是雨声,巴士开得不快,弗明言的眼睛路过大片大片模糊的深绿,他的手攥着李愿的手。 也许没能顺利出国就是神启,超验主义者坚持自然里处处是神的暗示,弗明言不通文学史,这是李愿讲给他听的,听从李愿的叙说,超验主义者的坚持,自然和神的暗示,以及最重要的,他自己的心,他的嘴唇落在李愿的额头上,眼皮上,脸颊上。 此刻,她无知无觉地沉睡着,她完全属于他。 她的脸凉凉的,然而弗明言亲吻完他心潮上涌,浑身烧得厉害,以至于他发抖了起来。 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车到了站,弗明言轻轻唤醒李愿,李愿抱着他,她头发上散发的果香擦过他的鼻尖:“弗明言,你说我要是现在没有你,可怎么办?” 弗明言的心和他亲吻后的身体一样发颤:“我也不知道。” 一下车,李愿就崴了脚,弗明言没有责怪她穿不合时宜的鞋子,他蹲下来。 李愿还不明白:“干嘛呀?” 弗明言回头:“我背你走。” 弗明言上大学后结实了不少,李愿也不沉,他一步一步走得很踏实。 四下无人,只有满目满心的绿,空气中飘散的雨雾,雨后的春泥的味道,还有藏在绿色里的清脆鸟鸣。 弗明言不知道李愿在想什么,但是她仿佛有心事,她总是如此,心事重重。 弗明言和她说话的时候总被她盯得发毛。他知道她漫长的暗恋,但是并不知道暗恋的什么细节。 正当弗明言揣测着她的想法,他的耳后根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弗明言正好走到植物园的出口,他放下李愿,李愿背着手,满脸执着:“低下头来。” 弗明言弯下腰,她毫不含糊地贴上了他的嘴唇。 结束后,李愿解释她的突然袭击,她抓着弗明言的手,眼神不是害羞不是含情脉脉,居然像是大仇得报的痛快,她双眼里充满斗志,这是弗明言最无法理解的地方。 李愿那样像火一样燃烧的眼神只是一瞬间,她很快就恢复平时训静的样子。弗明言咋舌,女生都是这么多面的吗? 往后李愿的很多面就都展现在了他面前,弗明言时常感到迷茫,李愿非常了解他,了解他的痛苦与野心,恶毒与高傲,他做什么都不会让她惊讶。 而李愿却时常让他感到陌生,感到惊讶。李愿对待他们的感情太认真,就像博弈一般,弗明言根本不占上风。 比如520的事。 她先是生气,又患得患失,最后开始反思自己。 弗明言的情绪被她反复拉扯,在这个过程里,李愿也不好受。 弗明言隐约感觉得到,她别扭的原因不是别的事,恰恰是丁海灵的存在。 李愿让他不理解的地方就是她绝对不会张嘴询问。 “我不漂亮,你会不会感到委屈?” “我没有觉得你不漂亮。” 李愿抬了抬眉毛:“你没说实话。” 起初弗明言感到迷茫,最近好像才懂她反复发问是为了谁。 她可以不提,但是她不能装作丁海灵不存在。 从大四开始,弗明言就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起初和另外两个男生合租,但是毕业季降临,他们接了offer就退了房子。 弗明言独居在老旧的民居里,阳台外有一个小院子,弗明言一直在种花。 李愿有他房子的钥匙,她到了傍晚就进去了。 弗明言不在,她有点后悔不应该不接电话,她拨回去,弗明言很快挂断了,她收到他的短信:“正在开组会。七点半结束。” 李愿看看手机,现在六点四十几。 她打开灯,想着干脆炒几个菜,加外卖,520凑合过了吧。 冰箱里却空空如也,看起来只能坐在一起对着吃外卖了。 李愿花了几分钟点完外卖,就进了弗明言的房间,他房间连通阳台,隔着一扇小小的窗,弗明言喜欢倒腾花鸟虫鱼,他养各式各样的盆栽,连房间里都放着一个通了电的鱼缸,弗明言曾经郑重其事地捏着她的肩膀:“我的鱼就是我的半条命,无论如何,你要是和我吵架,踹我都没问题,不能拿我的鱼撒气!盆栽也不行!” “你不觉得这个鱼缸很吵吗?”李愿很不理解他。 弗明言笑嘻嘻地说:“习惯了就好。” 李愿仔细地半蹲下来看他的鱼,他养的鱼很小,还没有手掌心大,颜色是绚丽的红色,他的玻璃鱼缸发着幽幽的蓝光。 李愿又忍不住想,弗明言除了和自己谈恋爱这件事以外还有很多别的事可做。 他周日可以起个绝早去观鸟,他挂着沉重的相机在生态区东跑西跑,间或拎着鱼竿爆晒一下午,晒得像个黑煤球一样还很乐呵,后面跟着一样乐呵的邱逸。 他还酷爱养鱼和养多肉,弗明言曾经很惋惜地说:“房子不够大,以后有了大房子,我就能养点大件了。”弗明言的盆栽小景各个欣欣向荣,李愿养了盆茉莉都半死不活,弗明言接手后都开了花。 那盆茉莉就摆在他床头柜上,那是李愿第一个留在他生活里的痕迹。 黄明嘉开导过她:“你喜欢看看书泡泡茶折腾花茶折腾乐器,也是你的爱好嘛,不用跟臭男的比!他那些东西不也是要花钱花精力的,他要是指责你没事做,你就骂他不务正业。” 李愿不是这么想的,她不想连自己的闲暇时间都显得不如他。 李愿最喜欢的其实是看不像样的言情小说,在学校里漫无目的地闲逛,追溯到除了读书无事可做的高中,她最喜欢听黄明嘉胡言乱语地议论别人。 李愿发了会神,弗明言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