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满月》作者:江亭 文案: 一种仅人类患有的基因疾病爆发,人口断崖式下跌。人类面临灭绝危机,却束手无策。 满月是一只社恐的天鹅,梦想是将鹅生投入到心爱的医疗科学事业中—— “我爱工作,我不需要谈恋爱。” “我不会和人类恋爱,我们存在生殖隔离。” “我只是把人类看作濒危动物,我是为了环保。” 后来,在他接收了一名人类病患后,情况出现了意料不到的走向—— “他和别的人类不一样。” “怎么办?戚先生,我好像爱上你了。” “天鹅是一夫一妻制的,人类不是。你们人类的基因就决定了你们都是花心大萝卜!” ...... 戚崇衍:如何从生物学的角度向伴侣论证,我不会出轨?在线等,非常急,重金酬谢。 严正冷静门阀继承人攻X外表冷艳社恐可爱天鹅受 温馨提示: 1. 本文设定架空,操作离谱,纯属胡编。 2. 本文部分内容可能涉及医学伦理,所有角色伦理观均不代表作者立场,仅配合剧情需要。 3. 本文可能存在部分血腥、暴力内容。 4. 隔日更新,如有请假将在@江小亭发布。 标签:非人类主角、基因、对偶制与多偶制、黑暗向、非恐怖向、甜宠、HE 【-peach-】 第1章 我是满月 Retrace my lips Erase your touch It is all too much for me Blow away Like smoke in air How can you die carelessly? Our love is six feet under I can not help but wonder If our grave was watered by the rain Would roses bloom? Could roses bloom? ——Six Feet Under by Billie Eilish 要去天鹅岛,就要向东走。 从港口出发,船行六十公里,深入广阔浓白的雾。 航路昏暗寂静。雾气模糊了天与水的交界线,也抹平了远近景深,营造出逼仄的茧房感。水波的摇荡投射在雾帘上,形成起伏涌动的魅影,仿佛不远处就有陆地。 黑水里一股股腥臭上涌,大团水草、烂泥翻动。打结的浓长如湿发的水草向船只伸出无数绿条,攀住船壁缓慢向上爬行,它们找到缝隙就钻,悄然潜进底板、船舱和油箱。偶尔从草团里带出几节白骨,落进了浪里又随水流漂散。 进了深海区,再走十五公里,浓雾中有密密麻麻的红点交相闪烁。一会儿,黑色的鸟群出现在水面上,长而曲的颈,红的喙,体型硕大,每一只都比一个成年男人高。 是天鹅。数量庞大的黑天鹅们,一只紧挨一只游水,无声无息地向着船只压迫而来。 日光还是淡极,太阳仿佛从未离得这样的远。在瘴气似的雾气的迷宫尽头露出一块绿色。远远地看去,一座天然的岛屿,断裂的爬满了绿植的墙垣站在坡上,墙面剥落了,露出些灰砖。这时起了一阵风,凉恻恻地从发鬓穿过,贴在颊腮上是一道咸苦的潮湿。 船靠岸了,发出拖长沉重的鸣笛。 天鹅群大蓬大蓬的黑羽簇拥着船身。领头最大的一只曲颈鸣叫,叫声短促、粗粝。它突然张开双翼,翅膀有两米多长,用力一振身体从水面跃起,当空飞过船头,羽翼庞大的阴影掠过甲板。 鸟群哗然齐飞,黑色的天桥连接了天幕和岛心,更多它们的同类出现在桥的另一端,天鹅,白的、灰的、花色,星点扎在绿茵里。 过了一会儿,船舱打开了。男人们抬着一副担架出来,步子走得急,脸色也不好。他们穿统一的黑色制服,袖口纹有螺钉纹章。 等在港口的救护车接下了他们,车上坐着医疗人员。 “一路辛苦了,先生们。鄙人光明,是疗养院的副院长。”光明和男人们一一握手:“欢迎来到天鹅岛。” 戚均心焦口燥,来不及说客套话:“戚均,请多照顾。” 光明一眼看到担架上躺着的病人:“这位想必就是......”话到一半,他皱起眉头:“看来情况确实很危急。” “请您一定要想想办法。” “当然。我们尽快回院里说吧,恐怕要下雨了。” 救护车一刻不敢多停,由港口向内岛疾驰。 道路从没到车顶的草丛穿过,长得比人高的草,稍尖一面深,一面浅,在狂风中摇晃出精密的荧光。草浪两边分开,由近及远,流泻的萤火哗一声散进虚空。 空气中的潮湿正在积聚,碎云一块拼接着一块,从本该是悬挂太阳的地方铺沉压将下来。暴风雨在这里总是来的突然又迅猛,眨眼的功夫,天就完全黑了,风唳紧接着刮到耳边。 第一滴雨在车门打开前砸在车窗上,蠕动的虫尾似的水迹横斜向下,水珠含着小颗的黑色尘粒,化在窗沿后这枚灰就积在窗缝里,下面早已形成厚厚一层泥垢。 戚均被“啪”地心头一震,开车门的手顿了顿,反应过来才跟着同事下车。 医用病床分秒不错等在车门口,将病人从担架换上来后,医护人员推床直接进急救室。戚均一路跟着,被纷繁杂乱的脚步撞得心跳加速。 副院长光明将他挡在了急救室门前:“戚先生,里面还是不要有其他人员进去了。” “一定要救活他......”戚均紧紧握着他的手:“院长......他必须活下来,他还很年轻,他是家族和社会的希望!” 光明恳切道:“我们会竭尽全力的。” 急救室头顶的红灯亮得太惊心了,一地血光,戚均闭上眼睛,用力地抹了一把脸。 “几位专家都在里面了,全是院里招牌科室的主任医生。我可以向您保证,这次专家组的阵容是最顶尖的。大少爷一定能熬过这一关。”光明让护士送来热水:“先喝口水歇歇。如果里头有情况,他们会第一时间出来通知的。” 戚钧赶了一上午的路,没顾上饮食,口干舌燥地抓过杯子一饮而尽。 水是微甜的,干净、爽口,没有净化剂的涩味,很能安抚情绪。 “我们是实在没办法了,真是穷途末路,所有能找的医生都找过了……”戚钧叹了一口气:“怕这一路颠簸少爷撑不过去,我简直连眼皮子都不敢眨一下。” 把病人送到这里来的基本都是这种情况,光明见得多了:“别吓唬自己。提前送来的病案专家组都还在研究呢,也没说回天乏术。” “真的?这次是哪位专家牵头负责?” “是我们院长,是他亲自组织专家组会诊的。” 戚均眼神微亮,一颗心雀跃了起来。 他们正是冲着这位神秘、传奇的疗养院院长来的。 传说他专长治疗基因病,是疗养院里技术最好的医生。但他只在院里接诊,从不外出,对收治的病患也很挑剔。不是所有送来的病人他都会接手,而且说不好他是以什么条件来挑病人的。曾经有人花重金请他看病,连面都见不上一次就被连人带钱送出了岛。 经他诊治的病人则没有不夸他的。尤其是重症病人,越是危急的病例,治疗效果就越好。戚家一位世交的夫人的病案送到疗养院后,就是被院长看中收治,人本来都下不来床了,治疗一个月后恢复了生活自理能力。 因为亲眼见过了这个例子,戚家才下决心把贵重的继承人送到这里来。 出发前,戚均领了命,能让这位妙手回春的院长收治是最好的。但既然这位高人有点气性,不是钱财权势能轻易压得住的,怕惹了人家不高兴,戚均不敢贸然提要求。 再说,这间疗养院到底靠不靠谱、是不是真的能治病,他心里也还存疑。 真有这样的奇才,医术卓绝却躲在一座偏僻荒远的海岛上,揣着救亡济世的本事单纯地经营一间疗养院?传闻有没有夸大其词?会不会有虚假宣传的成分? 光明还在安抚戚钧:“我们院长非常重视大少爷的情况,必然不会叫各位白跑一趟的。” 戚均下决心先见一见人,再做观察定论:“那真是太好了,感谢贵院安排得这样妥当。正好出发前,家里特意交代过我,无论如何,要代表戚家问候致谢你们院长。烦请光明院长替我们预约个时间,好向他表达心意。” “太客气了,”光明表情有点尴尬:“致谢就不用了,院长不在意这个的。” “劳烦他亲自上阵,我们却连基本的礼数都不尽,说不过去的。” “他平时忙,院里大事小情都离不开他……” “也不敢耽误他太多时间,有个十五分钟就好。” “今天他好像有好几个会......” “不着急,我们愿意等。”戚均露出认真的表情:“一来肯定要听听他对少爷的病情的意见,不然我们心里始终没有个底;二来回去被问起来,我们也好有个交代。” 他把道理都说明白了,光明不好再拒绝:“那我去看看他这会儿有没有空。几位稍等。”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戚钧暗暗兴奋。他倒要看看,所谓神仙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大约二十分钟后,光明引着一个人回来了。 美人黑长发,玫瑰唇,艳容雅姿,恰如一只黑色天鹅。 戚均殷切地上前握手,对方紧张的喉结上下滑动。一张嘴他就露了怯意—— “你......你好,我是满月。” 作者有话说: 开文撒花~~ 攻:我好像出场了,又好像没有出场...... 第2章 只是概率的问题 满月感到焦躁,手心沁出薄汗。 他不习惯人多的场合。光明没说戚家的阵仗这么大。 满月有点神经性的恐惧症,在被人注意到的时候——无论是陌生人还是熟人,陌生人尤甚——他会感到明显的焦躁和恐慌,越是受关注、人越多的地方这种焦躁越强烈。即使都是熟人的场合,比如疗养院的同事朋友们聚餐,他也会觉得不舒服。 医生判定他的这种恐惧症是与生俱来的,属于特定的一种恐惧症亚分支,导致他在集会、演讲、派对……这些社交场合上表现不足。虽然病症不算严重,不至于影响正常生活,但能避免社交的时候他还是想避免。 而且戚钧看他的眼神让他不舒服,这些人看他的眼神都让他很不舒服。 握手的时候他只虚虚地把手搭过去一下,就抽了回来。 正好后头急救室开门了,基因修复科的主任出现在门口。 满月迅速恢复了镇定:“情况怎么样?” 主任没想到他会在这里,见到他有点惊讶,愣了一下才答上来话:“打了20ml降速,呼吸和心跳基本上稳住了,还在做常规监控。” “血检和影检?” “都很差,到处都是扩散的癌,能想到的并发症基本上都有,神经循环性衰竭,心、胃、各器官性神经症,关节炎、软组织病变......”说到后面声音越发小下去。见到有病人亲属在场,主任不愿意打击亲属的信心,只能把手里的检测报告直接递给满月看。 满月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数据上:“关键性蛋白质?” “跟不上。可以先从这方面先补充。”主任回答。 数据的确不好看,但还在满月的意料中:“降速不能停,每4个小时打一次。监控要持续地做,重点关注一下胰岛素水平,如果后续情况平稳,可以考虑适当地补充蛋白质。” “好的。我估计他今晚就能醒了。” “明天早上八点前他如果能醒,再决定怎么做修复。” 一声轻咳打断了后面的话。 满月一愣,光明用眼神示意他应该关注一下戚家的人。戚钧站在旁边又着急又疑惑,什么“降速”、“常规监控”、“关键性蛋白质”.......他完全听不懂。 满月做了个不自然的停顿,他不太擅长和病人家属交流:“嗯......戚先生,请不要担心,病人暂时脱离了最危险的阶段,他的求生意志很强......” 戚钧欣喜若狂:“真的?现在能进去看吗?” 满月摇头:“不行。” “不是脱离危险期了吗?” “只是暂时,他还需要一段时间的观察监控。” “一段时间是多久?怎么才能算是持续平稳?” “起码熬过今晚。” “如果平稳顺利他就会醒,是吗?” “嗯。” “那现在的治疗方案是......” 这要解释起来有点复杂。满月做了个深呼吸,在脑袋里努力组织语言。 还是光明介入补充:“大少爷的身体还很虚弱,后续还会不会有危险也说不好。所以我们不好马上进行大动作的治疗,他的身体也是承受不起的。刚刚几位专家只是做了必要的检查和急救。但整体的长期的治疗方案,至少要等到他醒来,才好拿主意。” 戚钧对医学一窍不通,揣着一肚子问题竟然不知道从哪里下嘴。 光明也没想让他马上明白:“这样吧,已经是午饭时间了,不如我先带几位去餐厅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儿。请随我来吧。” 他趁机引人离开,满月才松一口气。 应酬结束了。办公室正好有护士把午饭送来,热汤里煮了莲藕、虾干还有海草。香气蒸腾,满月捧着碗小心翼翼嘬了一口汤,热流立刻舒缓了紧绷的神经,虾干肥美,被海盐烹煮过的虾肉自带淡淡咸味。 他喜欢虾干,尤其煮成汤后非常宜人。他立刻把刚刚的不适抛开。 外头暴雨如注,窗户被砸得噼里啪啦响,一会儿,玻璃上起了一层灰蒙的脏兮兮的薄雾,室内的光线也越发黯淡下去。满月抱着汤碗去把窗关好,爬到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去,将自己围进毛毯里,一边用勺子舀汤一边看病例。 他吃东西的速度慢,总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咬,慢慢咀嚼直到完全嚼碎才把东西咽下去,这一连串的动作并不流畅,有时候看病例看得忘了吞咽,食物含在嘴里含得下巴发酸才反应过来。 一碗汤喝大半个小时还喝不完。 光明陪着客人们吃完了午饭,进来探查的时候,院长先生手里的汤已经完全冷掉了,但碗里还剩下三分之一的分量没有吃完。 “满月,吃饭要专心。”光明叹着气把碗接过来重新加热。 满月吐了吐舌头,作出一个顽皮的表情。他陷在宽大的沙发和层层叠叠的毛毯里,显得有点娇小,嘴巴边上糊了一圈汤渍,被他随意地用手绢擦掉。 光明拿着汤碗回来见他还趴在浮动屏前,认认真真地用电子笔给病例做标注,病例本上的名字一栏填着“戚崇衍”——正是现在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的那位。 “看出什么了吗?”光明喜欢他专注工作的样子。 满月把两瓣小小的唇抿紧。过了一会儿,他轻柔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办公室:“他能撑到现在是一个奇迹。” “嗯哼?怎么说?” “从查出病症到癌细胞扩散全身只用了三个月不到的时间,而且,治疗方式不对,加速了癌变和并发症的叠加,如果是个普通人,这时候葬礼都应该办完了。” 光明发出低笑声:“戚家虽然势大,但求得良医是一种缘分,仅靠钱财和权势,不一定就能找到合适的医生。” “缘分?”满月没理解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光明指着虚空的头顶:“就是命中注定的意思,命运,知道吗?” “哦!我知道,就是四季交替,冷热无常。” 光明怜爱地抚摸他的发顶。满月是很聪明的,他一直都知道。 “我的意思是,戚家很重视他们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光明让满月躺在自己的大腿上,拍抚他的背脊:“从这次送人的阵仗就可以看出来。所以我们也要小心,不能出差错,不然也可能面临戚家的威胁——如果戚崇衍死在了这里,戚家不一定轻易放过我们。” “戚家的人看起来......”满月从词库里挑形容词:“很凶。” “戚家的体量太大了,切实地关系到每个人类的日常生活,它事实上正在履行一个国家政府应该履行的职责。这样庞然的权力机器,豢养的家臣肯定要有气势,不然是驾驭不了平民。” “也没什么了不起,只是会制造机器而已。” “但是他们通过机器和机器人,进入了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就拿医疗领域来说,现在的医院里药品配备、住院护工、自动化体检......的工作都已经由机器和机器人来承担,我们院里也有不少戚家的机器,不是吗?这样一来,医院就不能离开机器。如果衣食住行都变成这样,戚家自然而然就控制了人类的生活。” “这算是一种......垄断吗?” “是在一个领域内的垄断。” “就像动物群族里的首领,不断打败竞争对手最终脱颖而出。” “可以这么理解。他们也曾有强劲的竞争对手,但是戚家很聪明,在竞争中学会了合作和兼并,吸纳了竞争对手成为自己的人,不断壮大。” 满月从前没有详细了解过“戚”这个姓氏,他知道它显赫而贵重,以卓越的机械研发和制造能力发家。但他很少关心细节。他更关心的是戚家这位病重的继承人:“他们没有......嗯......备用的继承人吗?他们不应该只准备一个继承人。” 光明被“备用”这个词逗笑了:“但戚崇衍是最理想的继承人。他年轻、英俊、才华出众,他们认为他是这个时代最好的机械设计师。” “才华和外貌都源自基因,说明他这两方面的基因很突出。” “才貌兼备,所以难得。” “只是概率的问题。父母双方的基因结合得到新的基因,是好是坏都有可能。” “正因为是天赋,不是后天培养,他才更受支持和欢迎。从他出生开始,就备受关注,他的才华给人类带来了希望,关于人类未来的希望。他们相信戚崇衍能给人类一个更美好的未来。戚家找不出第二个人,能像戚崇衍这样得人心。” “但他还是有基因病。”满月轻轻地说。 光明接话:“而且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病发了。25岁,人生才刚开始不久。” “只是概率的问题。”满月平静地重复:“一个细胞,准备进入分裂期,DNA分子在复制的时候走了个神,出现了错误。这是随时都可能会出的错误,是早是晚都有可能。” 光明低下头来,深深地看向满月纯真而美丽的眼睛:“满月,你觉得他被治愈的可能性大吗?” “他的基因很好。他有全人类最优秀的基因。”满月看过戚崇衍的基因检测报告:“我觉得他的机会很大,但我不能保证。” 办公室里有片刻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光明笑着拍拍满月的背脊:“好了,快把汤喝了,你该午睡了,要不然下午会没精神的。”他看着满月吃完午饭睡下了,才准备离开。 “光明。”满月叫住他。 光明站在门口,替他调低室内的光线。 满月从毛毯里露出一张肤白唇红的小脸:“我想治好他。我会尽全力的。” 光明点头微笑:“我相信你。” 午睡一直到下午两点半。满月准时起床,去把上午没有巡完的病房巡完,又看了一个半小时的病历,三级实验室的一个儿童患者排异反应严重把他叫去帮忙,忙完就已经七点多了。 重症监护室的护士来递消息:“戚先生刚刚醒了一下子,喝了两口水,就又昏睡过去了。副院让我来通知您一声,可能晚上还会再醒。” 满月有点惊讶,这比他想象中早了很多:“知道了。醒了再叫我。” 这一天正好是满月总值班,整个晚上他都会在办公室里。 凌晨一点,光明来敲门,请他去重症监护室,说是戚崇衍准备第二次醒了。 两人匆匆赶到,监护室里干燥、寒冷,像一脚迈进了冬天。一张孤零零的病床躺在中间,被监控仪器仪表包围了,当晚急救科的值班医生、两个护士正守在床边。 “心跳保持在五十五左右了,血压也还行,比预想得恢复更快。”值班医生把新的监控数据记录拿给满月和光明看:“到底还是年轻,身体的修复能力很强。” 满月没有急着看数据,注意力难得地被病床上的人吸引了。 他见过很多基因病晚期的病人,有的皮肤病变后满是青紫发黑的斑点,有的四肢挂满肉瘤,头发脱光,因为无法控制身体而失禁,涎水、尿液和排泄物的臭味久久不散,还有的眼球突出,斜嘴歪舌,连话都说不清楚,只能发出疯癫的诡异的呵气声…… 但戚崇衍完全不一样。 即使癌细胞和多种并发症在快速地削弱他的身体,他没有放纵自己消瘦萎靡下去,反而长期地坚持锻炼身体,尽可能保持了肌肉紧实,皮肤干净。从外形上看,这是一个健康的、具有形体美的人,很难想象这具身体的内部其实已经消耗殆尽。 不屈的意志力,顽强的生命力。 多么美丽啊。 这时,床上的病人正好睁开眼睛。 他有一双黑色的眼睛,就像满月黑色的头发。 满月感到焦躁,手心沁出薄汗。 第3章 “你觉得我怕死?” 两人之间有片刻微妙的尴尬。 满月被戚崇衍看得有点眩晕:“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他尽量自然地把目光移开,听见戚崇衍虚低带喘的声音:“还好。” 光明高兴地走到床前:“戚先生,恭喜你,你克服了一次死亡的威胁。” 这位权贵门阀的第一继承人看上去并没有多兴奋,冷静的目光扫过四周。 “这里是天鹅岛疗养院重症监护室,是家族的亲属把你送到我们这里的。现在是公历2421年10月19日,你一共昏迷了73个小时。”光明善意地提醒他昏迷期间发生的事情:“一会儿我们会安排家属进来见面,他们都还在外面等你。” 值班医生过来给戚崇衍验光、听心肺、检查体表,他看上去还是苍白,四肢没有力气,开口说话反应慢,但是脸上神采初显,目光清明稳定。 光明继续说:“你可能会感觉到浑身疼痛、行动力和思考力的迟缓,还可能有恶心、呕吐、眩晕的症状,如果疼痛特别强烈,可以告诉我们,想用止痛类药物也是可以的。” “不用。”戚崇衍很直接,“我还能活多久?” “你不要想太多。目前你的情况还是很乐观的......” “我还能活多久?” 光明被他逼问得有点尴尬。 “疗养院的病人平均能延寿3到5年,最成功的一例多活了15年。他当初被送来的时候和你的情况差不多,你应该有信心,他能做到的,你也能做到。”满月鼓起勇气插话。 戚崇衍眯眼打量他,像是在考虑他的话。 满月毛骨悚然,刚鼓起的勇气立刻被吓了下去。 “噢,忘了介绍了。鄙人光明,副院长。这位是我们的院长满月,他是负责你的主治医生,也是我们院在基因病方面最好的专家。”光明微笑着介绍。 满月极力避开了和戚崇衍对视:“请……叫我满月就好。” 有一瞬间的惊讶在戚崇衍眼里闪过,但他没马上接话。 护士这时候把家属带了进来。戚钧看到清醒的戚崇衍情绪难抑,眼眶泛红:“太好了,太好了......”他差点跪下给满月和光明磕头:“大恩大德,戚家全家上下无以为报。” 光明扶着他没让他跪下来:“不必这样。大少爷能转危为安就好。” “辛苦你们了。”戚崇衍反而平静。 “已经通知了家里面,都很高兴,会长念了半天的神仙保佑,还说要去拜神还愿。”戚均又笑又哭。 听到亲人,戚崇衍也有点动容:“家里怎么样?” “会长哭了一次,少爷们也都哭坏了,只有二小姐好些,一直还在工作。” “告诉崇新,不要太累。多休息。” “她知道的。她让你安心休养,家里撑得住。只要你能好起来,比什么都重要。” “把崇真、崇善他们也叫回家里来住,方便彼此照顾。” “都已经回去了,放心吧。”戚均握着他的手:“我就暂时留下来。会长说,你在这里身边还是要有个熟悉的人才好。” 光明听到这里才提醒:“戚先生,家属是不能留在岛上的。” 戚均一愣:“不能陪护吗?为什么?” “抱歉,岛上不为家属提供长期的食宿服务,主要的资源要优先保障病人和医护人员。我们安排了专业护工24小时来照顾大少爷。您和其他亲属可以定期来探望。” “护工和家属怎么能一样?家属更熟悉病人,病人也更安心啊。” “我们在接收病人前就提醒过的,这是疗养院收治病人一贯的前提要求。” 戚均有点不高兴地站起来:“你们这要求不合理啊。这都重症抢救了还不让家属留?我自己负责食宿总行吧?腾个空房间出来就好,不占用你们的资源。就留我一个,其他人都走。” 他比光明高出大半个头,人又壮实,站起来气势压了光明一头。这是戚家家臣的气势。 “阿钧,”戚崇衍低沉的声音落在背后:“注意你的态度。” 戚均还想说:“可是......” “带人回去,我自己可以。”戚崇衍做了决定。 戚均知道没有回寰的余地了:“那会长问起来......” “就说是我让你回去的。”戚崇衍也有其他事情交代他:“还有两个任务给你......咳咳咳......” 戚均怕他急起来又昏倒,不敢忤逆了:“慢点,好好好,我回去。” 戚崇衍嘴唇是白的:“第一件事,团队里让文博士先顶上我的位置,项目不能停,我要每周听到进度汇报,尤其是Q3000,要列为......咳咳.......要列为重点优先项目推进。” “明白,我会让文博士定期联系你的。”戚均录下他的话。 “第二,让律师和会计联系我,清点核算一下我的资产和权益,最重要的是版权......版权和专利......”戚崇衍说得满头是汗,他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按照……按照我之前公证过的遗书,让他们可以开始准备财产和权益移交了。” 这就是在准备后事了。戚均听不下去:“没必要,还没到最后,我们不能放弃!” “照我说的做。”戚崇衍很坚决。 戚均红着眼睛攒紧拳头,过了一会儿又慢慢放开。 气氛有点沉重,光明忍不住叹了口气。家属探视的时间不能太长,他必须带戚钧和戚家人离开。这主仆二人只能做了最后的道别,再三催促下,才由光明送了出去。 “阿钧态度不对,我替他赔个不是。请替我向副院长转达。”戚崇衍主动看向满月。 满月单独面对他有点紧张:“没关系。” “以后还要烦满月院长照料,有劳了。” “不客气,你别多想,会好起来的。” 戚崇衍当他是医生职业病,话只管往好了说。他累了,刚刚和戚钧一番话耗尽了他的气力。 满月看出他的疲态,有点同情戚崇衍:“你忧虑过度了,戚先生。这样对康复没有好处。你不应该再思虑工作,或者做非常重大的决定,比如执行你的遗书。你现在状态不佳,对死亡的恐惧让你做决定的能力出现偏差,这是不理智的决定。” 戚崇衍抬起眼认真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满月避开了这道目光。 “你觉得我怕死?”戚崇衍饶有兴味。 满月答:“恐惧死亡是所有生物的本能。这不是你的错。” 戚崇衍笑了,但没和他辩:“嗯,你说得对。” 满月觉得这位权贵还挺有礼貌、挺好说话的,替他掖了掖被子:“安心休息吧。医生和护士会一直在这里的。”等戚崇衍合上眼,呼吸稳定了,他才从重症监护室离开。 他估计今晚戚崇衍应该不会再醒来了。 漫长的一天总算还有个不错的结尾。早上八点半他查完房后交班,准备回去睡觉,清洁员正好拿着大捧的花束进来,和他打招呼:“满月,早上好。” “早上好。”满月不记得自己订了花,“这是给我的花吗?” 清洁员为他找了个玻璃瓶把花插上:“是呀,是612号病人让我带来的,说是培育出了珍稀的品种,想第一时间作为谢礼给你。真亏了他了,这个冷天气里还能种出这么漂亮的重瓣芍药,应该是费了不少心思吧?你看,这花儿开得多漂亮呀。” 满月记得612号病人,是个很喜欢植物的男人,他的病房里总是会有不少盆栽,照顾他的护工和值班医生经常会收到他的花,据说他在病发之前是个农业研究所的研究员。 “可是612的主治不是我。他应该给他的主治送谢礼。”满月嘟囔了一声。 他在花束的中间找到一张卡片。上面写有—— 亲爱的满月, 希望你喜欢这些花。祝愿你心情愉快。 你真诚的仰慕者 阿什利·索纳 “还有卡片,很有心呀。看来你的追求者又增加了。”清洁员调侃道。 满月轻轻蹙着眉头:“下次请不要再接受他的花了。” 清洁员把这句话当作了拒绝:“你不喜欢索纳先生吗?” “我们根本不认识。”也许在巡房的时候见过几面吧,这样不能算认识。 “其实我觉得索纳先生还不错,他温柔、幽默,又有爱心。当然,我不是说满月你必须喜欢他,你有拒接任何人的权利。只是我觉得你也许可以先了解了解他再做决定?” “那意味着我要和他打交道。我不喜欢和人打交道。” “抱歉,我忘了。那么你要拒绝他咯?” 满月走到办公桌前,这些娇妍的春云朝霞似的花朵一下子从冷色调的落地玻璃背景里凸显出来,它的香气柔和而隐秘,就像这位阿什利·索纳先生的爱意。 但满月没有从这份礼物里找到任何心动:“对。把花还给他吧。” 清洁员提议:“我认为他会希望你收下的,无论你的想法是什么样的,这是一份正当合理的谢礼。但你可以写一张卡片回复他,委婉地告诉他你的意思。这样既体面又不失礼。我可以帮你把卡片带给他的,你就不用和他面谈了。” 满月认真地思考这个提议,最后同意了。他在卡片上写道—— 尊敬的索纳先生, 我收到了芍药花,它们很美丽,谢谢你。 但我相信有更需要它们的人,下次请把花留给他们吧。 满月 “如果还有其他人送花或者别的礼物过来的话,也请告诉他们我不需要,谢谢你。”满月把卡片交给清洁员。 清洁员点头表示明白:“下班愉快,满月。” “下班”这个词出现在满月的脑袋里,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尽管他很喜欢疗养院,也不介意住在这里,但他还是选择在疗养院外面拥有一处自己的房子——这是心理医生强烈建议的,她认为将工作地点和居住地点放在一起不利于将工作和私生活分开,既影响工作效率,也影响放松休息,对他的健康是有害的。 所以下班后,满月一般回自己的私人住所休息。 房子离疗养院不远,步行只需十五分钟,恰好要穿过整个院区。 满月从住院楼出来,沿着一排巍耸的输电塔走上大路。住院楼在他右边,是一座造型奇特的房子,它不高,粗粗旧旧的一块长方体积木,旁边拼着两筒大灰烟囱,合成两只眼睛一字嘴唇,像一张严肃沉默的脸。病人都住在方体主楼里,圆体的副楼主要用于医学检查、治疗和仓储。左后方的实验楼也是同样造型。两张脸错开对称摆放,向海洋投去冷淡的目光。 满月一直不知道为什么疗养院的楼要建成这种造型,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医用建筑。光明告诉他,这两座楼的年纪很大了,在光明出生前就已经在岛上,在满月的爸爸的爸爸出生前就在岛上,只有满月的曾爷爷可能和这两栋楼有点实质性的联系。 一路地上剃得秃秃的,下过雨后,铺了沥青的地方更深更暗下去。 过了住院楼就是储水站,疗养院唯独这个地方是用森严的铁丝网拉起的,里面有上百个储水罐,分三种颜色,蓝色、白色、灰色,交错牵连的管道从这些罐子旁边游走穿梭。岛上用水是自给自足的,海水经过水站处理后直接输送到疗养院使用。 小时候满月最喜欢偷跑进这个地方玩,光明越是勒令他不能进去,他越是想进去。他知道铁丝网哪个地方有漏洞,他能从洞里钻过去,在迷宫似的水罐的天空里面捉迷藏,蓝的白的灰的无限接近融合的天空里,他是一只自由的鸟儿。 身后,一声唉唉的鸣叫乍起。满月抬起头,大鸟开阔的羽翼正从他头顶掠过,它在空中挣扎着扑腾两下,向着不远处的山道摔了下去。 满月一惊,提起步伐快速小跑起来,他气喘吁吁地从疗养院出来,登上狭长的山道,顺着声音在草地上找到受伤的天鹅。它不适地扭动脖子,不断拍打翅膀试图站起来,但无力的左脚支撑不住体重,还未站稳就摔倒在地上。看到满月走近,它谨慎地拱起背,叫声转而尖利,作出准备攻击的姿态,企图吓跑敌人。 “嘘。不怕。”满月蹲下来,试探性地慢慢靠近:“我是来帮你的。” 天鹅张开翅膀就扑过来,玩命用坚硬的喙啄他。 满月无奈地后退:“我没有伤害你的意思,你受伤了,你需要帮助。” 天鹅嘎嘎粗叫,毫无示弱的意思。 满月知道这时候是很难接近它的,受了伤的天鹅防备心理尤其强,在不确定对方是敌是友的情况下,避免暴露自己的弱势是所有动物的本能。他现在越着急帮助它,越是可能受到攻击。 他必须想个别的方法。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你们能不能从疗养院的建筑形态猜出原来这是个什么建筑:P 第4章 病人治疗失败 满月先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一只装虾干的盒子回来,这是晒过的小虾干,用来做汤最鲜美。他把虾干放在手心里,小心翼翼朝受伤的天鹅伸过去,在它附近撒下一些,耐心地等它啄食。 天鹅被食物的香气吸引了,但它仍然没有放下戒备心,再三确定满月和它之间的距离是安全的,才叼起一只虾干尝了尝。实际上它饿极了,因为受伤,它脱离了天鹅群,觅食的能力也受影响,整一天几乎没有吃过东西,这时候从天而降的食物对它来说是极好的补充。 满月等在草丛后,他对待这些大鸟已经很有经验了。 他等着它顺着虾干洒落的路径靠近,它终于把喙伸到了他的手心里来啄取最后的食物。鲜红如血滴的鹅喙,扎在皮肤上有刺刺的触感。满月忍着痒意,抚摸它的背脊上的羽毛,它没逃走,只在他把它抱起来的时候微微挣扎了一下。 满月把天鹅抱在怀里,它太大了,岛上的天鹅都异常的大,成年的天鹅体重甚至能达到20到25公斤以上。他抱得气喘吁吁的,没走几步路已经觉得有点吃力。 幸好他们离家很近了,山道尽头能看到一栋木屋。 这时候太阳已经完全升了起来,停在木屋背后的醋栗树上。硕大的醋栗果实闪烁着腥浓鲜丽的光泽,仿佛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只见屋前、后院和屋顶上早已落满了大鸟,全是天鹅,大多数是黑天鹅,饱满丰厚的羽毛簇拥在一起,将整个屋顶涂得乌黑。 “抱歉,我回来晚了。”满月摸了摸蹲在走廊门口一只幼鹅。 天鹅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心,摇摇摆摆跟着他进门。还有两只鸟直接从窗户飞了进来。满月先把怀里的天鹅放下来,给它留了点虾干,然后去找急救箱。 趁着它进食,他给它做了初步检查,判定主要伤口在左腿上,然后给那条骨折的腿做定型包扎,又处理了翅膀上的外伤,将它放到走廊的一只草扎的鸟窝里。它还算温顺,可能是见到有同伴在,即使上药的时候也没有过度挣扎。伤口处理完之后它喝了点水,安静下来。 满月洗了个澡,从冰箱里把一碗莲藕汤拿出来,加热后把碗抱到走廊上去吃。 受伤的天鹅窝在他脚边,不断有其他天鹅飞过来,散落在走廊上,有的仔细地梳理羽毛,有的相互追逐玩耍,还有的选了个满意的位置就将脑袋埋进胸脯里睡去。满月把碗里的虾干挑出来喂给它们,但没有鸟过来争抢。他朝那只受伤的家伙笑了笑。 “你叫什么名字?嗯?你有名字吗?”他看着它红色的醋栗果实一样的喙。 大天鹅歪着脑袋,露出无辜的表情。 满月决定给他起个名字:“那就叫……醋栗好了。你好,醋栗,我叫满月。” 大天鹅低低地叫了一声。引起其他天鹅此起彼伏的鸣叫。 满月被逗笑了:“欢迎你,醋栗。” 接下来整一天都是用来休息的。 满月一觉睡到了午后,通讯器把他吵醒了。他闭眼在床头柜摸了半天没摸到东西,终于懒洋洋把眼睛睁开,昏暗的卧室里一道幽光被压在枕头下面,他爬起来,把通讯器刨了出来。 是光明发来的通话申请:“你睡醒了吗?抱歉,我不想打扰你睡觉的。” 满月对着通讯器投影的光明的头像打了个哈欠:“没关系,我睡够了。” 光明看起来很严肃:“你还记得407号病人吗?他出了点问题,恐怕需要你回来一趟。” 407号是4楼的病人,4楼是三级基因修复实验室,属于疗养院高等级的实验室,里面是进行第一期基因修复治疗的病人。而且满月记得,那是个儿童患者。 他脸色一变:“好,我马上回来。” 他们在实验楼4楼汇合。 满月先去换防护服。这是进实验室的硬性要求,为了让医护人员得到恰当的保护,等级越高的实验室对医疗防护服的要求越高,进三级实验室要求穿双层防护服。 这是一种双层连体服,内层连同面罩和头套设计成一体式,薄而软,紧贴皮肤,除了面部五官其他身体部位全部都能被覆盖住。特殊的、昂贵的材质使防护服能够吸收身体体液,并产生热能,根据外部环境的温度变化来调解维持体温,以便进行高温或低温实验。外层质地坚韧,不易破损,按照航天防护服的标准来设计,不仅防弹防燃、抗菌抗毒,对所有医疗放射性射线都有很好的防护作用。 最重要的是,它具有高等级的防核辐射功能。 除了防护服,帽子、手套、防护面罩和防护靴也都是必备的。 光是穿戴这一身东西,就要耗去不少时间。满月做得很仔细,他有条不紊地完成全副武装后又进行了二次检查,防护面罩的松紧带稍微有点紧,勒得眼眶疼,他调整了一下,检查确保面罩供氧功能可以正常工作,才进入消毒缓冲带。 温度开始低下去,四处落针可闻,空气是一股刺激的消毒剂味道。 实验室浸泡在冷彻的海水蓝色的灯光中,满月觉得自己在下潜,深海的压强往他的胸口沉沉地逼迫而来。他觉得应该是防护面罩还没调好,太阳穴一阵微小的刺痛,他像一只属于浅水区的鱼,从形态各异的礁石珊瑚一样的治疗舱、操作台、检查设备、浮动屏中穿过。不断有经过的医护朝他投来目光,他有点眩晕,脚边踢到地板上一只碎掉的护目镜。 玻璃碎片散了一地,两点拇指大小的血迹被玻璃碎片相互遮掩着盖在下方。细小的红色斑点经过散射后被放大,深深扎进满月眼里。 满月蹲下来用戴着防护手套的手指抹了一把,血液颜色艳丽,非常新鲜,可能就是在他刚刚穿防护服的那十分钟里留下的。 是407的血。 这时,基因修复科主任银星出现在走道尽头:“满月。” 她能抽身出现,满月猜测事态已经得到了控制:“怎么回事?” “按计划407今天要做一次治疗,治疗过程还算顺利,结束后他被转移到了观察室进行术后观察,但整个人的状态一直不太好,排异反应比较严重,半个小时后他出现浑身剧烈疼痛、癫痫、神志不清的症状,并表现出暴力攻击倾向。”银星叹气。 满月继续听,他还没能听到想要的答案。 “当时在场监控观察的护士没能控制住他,被他挣脱逃出了观察室,在半路上他攻击了一位主治医生,把医生护目镜扯掉并摔碎了,病人的脚底因为踩到玻璃碎片划伤。除此以外他身上还有一些外伤,但没有大碍。值班安全员已经控制住了他,现在人在观察室里,他的主治医生在做紧急处理。”她将满月引到了观察室。 一排安全员如临大敌,把门前堵了个水泄不通。 领头的见了满月,谨慎地让开身。里头主治医生和两名护士正跪在病人周围,有的帽子歪了,有的手套被扯松,连身上防护服都被折腾得皱皱巴巴,可想刚刚场面如何混乱。 407躺在软垫上,他是个瘦小的男孩,原本体质就比较弱,发育不足,八岁了体重还不到30公斤,自带一点骨骼畸形症,左手手指有六根,手掌轻微外翻。 满月见他抽搐不止,口中不时发出奇怪的尖细的哭叫声,近看肤色发红斑驳,身上毛发全部脱光,露出的皮肤松垮、耷拉,脖子和脚上更是一块儿深一块儿浅,有的地方皮肤变成了细细一层皮屑,如同鳞片,抖动间银光闪闪。 他的脸,尽管糊满眼泪涎水,却能看出是一张老态龙钟的脸。褶皱堆叠,夸张的、长而深切的皮褶层层从额头压将下来,压得五官都要下垂似的,仿佛整张脸皮随时会脱落。痴呆的眼睛从拥挤沉重的眼皮间睁开,两只黑瞳极大,幽深、凝滞,露出怪异的痛苦的表情。 满月走到床边,带着防护手套的手轻柔地抚摸407的脸颊。 407想缩头躲过但没能做到——镇静剂正在发挥作用,他能使得上的力气越来越小,只能被满月手指夹住他脸上一块皮肤,“滋啦——”一声半块脸皮直接扯了下来! 男孩凄厉地哀嚎!扯下的脸皮后面露出血红堆叠的脸肉,发黑的血水从肉*中流下来,很快沾湿了他身上的病号服。满月单指勾着他那半块脸皮,薄而透明,在灯光下展示出细腻而绵密的纹路,如同昆虫漂亮的羽翅,从滚滚黑水中剥落而出。 满月平静地看着那张皮:“止痛上了吗?疼得人都没有体面了,不好。” 407的主治医生去准备止痛,与满月一同来的基因修复科主任银星这时也靠近,动作轻柔地解开绑在男孩病号服的袖口。那可怜的男孩仍然清醒着——如果昏过去也许他还那个好受点——轻微的癫痫使他仍然在抽搐,银星执起他的左手,把宽大过长的衣袖捋了上去。 畸形的长了六根手指的左手状如兽爪,尖利而僵化,小臂被一层薄薄的黑色绒毛覆盖。 满月看着那层黑色绒毛,叹了口气。 “手坏死了,没办法了。”银星的声音很低。 满月点头:“那就按后面的流程走吧。” “把他转移到重症室去吧,能救多久就救多久。”银星吩咐407的主治医生:“如果他清醒过来,虽然这种可能性比较低,但是万一……不要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他,就说他只是排异反应有点严重。另外,联系他的家人,告诉他们病人治疗失败,时间不多了,要他们准备好来见最后一面。满月,这样没问题吧?” “就这样吧。”满月把手上的人皮交给旁边的护士:“请把这个送到检验科,谢谢。” 一场小风波宣告结束。等人都散了,银星才跟着满月去洗手。 更衣间里只剩下院长和主任两人。 银星道歉:“这次治疗失败是我的责任,我没有把握好407的病情。我会向家属道歉的。” “治疗前有做评估吗?为什么会安排这次治疗?”满月关心的是治疗失败的原因。 银星记得407的病历:“做了,评估结果他的各项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 “脱皮脱成那样,肯定不是正常的身体更新迭换了,已经属于皮肤病。还有手部长出黑色绒毛、异化坏死,也都明显是基因缺陷引起的。这说明,治疗不仅没能修复原本的基因问题,还造成了更大的基因缺陷和紊乱,不仅仅是排异反应严重而已。” “有没有可能是突发性的缺陷和紊乱?” “也有可能。” “我会去追溯一下术前评估,检验科那边我也会持续跟进情况的。” “要查清楚原因,不然还会有其他病人出现同样的问题。等发展成这样,就晚了。” 银星低头搓洗手腕,看着水流顺着指缝冲刷而下,突然开口—— “你觉得,407像不像茱莉亚·金尼?” 满月一愣:“身体异化虽然罕见,但也不是只有茱莉亚·金尼那一例……” “不只是手部异化,异化只是其中一部分。我说的是皮肤病、癫痫、精神失常……所有的这些症状同时出现,难道不是和当年金尼死前一样吗?如果把这些症状拆开来看,每一种的确都不稀奇,很多基因病患者身上都有。但是它们很少同时出现……” “但金尼已经是在三百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没有人知道她得的是基因病,只以为是癌症。对她采取的治疗也全部都是为了对抗癌症,没有对她的基因进行干预。407的治疗则是进行了基因干预。即使他们俩结果看起来相似,但过程是不一样的。” “正因为茱莉亚·金尼是第一例基因病,而且没有经过基因干预,更能反映这个病的原貌。她表现出来的症状,就是这个病最原始的那一面。” 满月明白了:“你的意思是,407的基因缺陷和紊乱,不是治疗造成的。反而说明了,治疗对他失去了效果。他是朝着原来的病态化发展去了。” 银星叹了口气:“三百年了,从金尼到407,就好像这三百年人类的、我们的所有努力、所有进步、所有希望都是白费的一样。这个病,还是没有救,还是没办法。” 作者有话说: 看到了很多评论,谢谢大家,么么哒~ PS:我知道醋栗是灌木,醋栗树的问题会在后面有解释的。 第5章 你也会为我伤心吗? 想起茱莉亚·金尼,就会想起一切的开头。 想起三百年前,人类还没有陷入基因病这场噩梦的时候。 2079年2月,茱莉亚·金尼出生于以色列一个中产家庭,父母都是小学教师,观念保守、重视传统,没有不良嗜好和特殊病史。茱莉亚遗传了父亲踏实勤奋的性格和母亲的数学天赋,18岁考入特拉维夫大学数学系,22岁以全系第一名的成绩获得学士学位,27岁读完博士并进入米拉特和银行产品部工作。同年,她与银行风控部经理闪婚,次年诞下儿子肯特·金尼。 至少在30岁之前,一切都很好,很完美。 2109年3月,也就是茱莉亚过完30岁生日的第二个星期,在银行提供的年度体检中,她被检测出原发性肝脏肿瘤,医生立刻安排了手术治疗。但术后茱莉亚并没有好转,癌细胞扩散速度比医生想象中更快,两个星期后她二次复发。2109年4月11日凌晨3点51分,她在耶路撒冷舍巴医疗中心重症监护室去世。 从检测出癌症到死亡,只用了1个月的时间。 耶路撒冷舍巴医疗中心是以色列排名第1的医疗科研重镇、全球4大癌症中心,作为世界顶级的遗传学、肿瘤学及癌症医疗机构,茱莉亚·金尼的死亡立刻引起了医疗中心的高度重视。 专家团队随即展开病例研究,但疑点重重。金尼从小自律勤勉,既没有家族病史也没有不健康爱好,在患癌之前,她作息规律,注重饮食和运动,为了怀孕哺育,她甚至多年时间滴酒不沾,而饮酒是引发肝癌的一大重要因素。 再有,癌症的扩散速度之快也令人震惊。金尼进行了病灶切除手术之后,医生判断癌细胞已经得到了控制。但当她二次复发回到医院检查的时候,也就是手术后两周,CT显示癌细胞已经扩散至全身。这样恐怖的恶化速度,几乎是闻所未闻的。 一开始,专家团队觉得可能出现了一种类似艾滋的病毒,它击垮免疫系统,最大可能地放纵癌细胞扩散,最终快速带领病人走向死亡。 但经过长时间寻找,最终没有人找到一种新病毒。它无影无踪,像一只幽灵。 于是又有观点认为这是一种可怕的细菌性疾病,是一种严重的感染病。细菌通过强大快速的感染力,催生了病体多重并发症,导致治疗效果跟不上病变速度。 这种观点后来也没能得到实际验证。 于此同时,类似的病例在各大洲爆发。患者都是恶性肿瘤,都是患病后病情短时间内迅速恶化死亡。再后来,癌症发病率呈直线走高,包括乳腺癌、肺癌、结直肠癌、前列腺癌、胃癌等在内的高发性癌症遍地开花,仅以色列国内一个月的癌症确诊病例就同比增长120%,病发率直接赶上了肺炎。再后来,肿瘤多发转移的患者越来越多,浑身肉瘤、骨坏死、病变异化的症状也在增加...... 最糟糕的是,死亡率百分之百。所有癌症患者从确诊到死亡,无一例外都超不过3个月。 经统计,到2109年12月底,6个月内,全球就有大约160万名患者死于快速恶化的癌症。 民间开始统称这些癌症叫“基因病”。 2110年7月,以色列遗传学家梅兰妮·贝兹戈曼发表著名的《关于人类基因突变速度加快的现象》论文,表明这种快速致命的癌症的出现,是因为人类的基因突变速度加快了。 贝兹戈曼经过大量样本研究发现,人类基因突变的速度在成倍地上涨加快,突变频繁,导致了更可怕的癌症及多种并发症。 换言之,这既不是病毒,也不是细菌,更没有寄生虫、支原体、衣原体......这是一颗从出生就已经埋在人类身体里的定时炸弹,随时随地都可能爆炸,任何人都可以是下一个。 贝兹戈曼还在论文最后敲响了警钟。 她认为,大量爆发的病例可能预示着基因突变速度加快的现象所有人类都会经历,只是早晚问题。也就是说,每一个人类都会罹患基因病,只是有没有病发的问题,一旦病发,就只有被死亡的镰刀收割的结局。 科学界很快接受了贝兹戈曼的论点和阐述。人类从2110年正式进入了基因病时代。 到2210年,全球人口仅剩8亿,被基因病夺走生命的数超过62亿。 2237年4月,浊水医疗科技集团推出分子靶向治疗药物“D2237”,成功延缓一名早期基因病患者病情恶化速度。 2311年1月,多向分子靶点手术治疗试行,累计超过五十种分子靶向治疗药物推出。 2420年1月,全球人口仅剩一千一百万,平均寿命31岁。 三百年了,没有一例治愈者。 人活着,全靠运气。 满月感受到了银星消极的情绪。如果407和茱莉亚·金尼的对比真的成立,如果疗养院的治疗手段真的失效了,那么接下来会有更多患者成为407,疗养院也无法再继续庇护和拯救这些病人…… “现在还不能下定论。”满月摇头:“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要找到证据来论证。” 银星意识到自己的失控:“抱歉,我可能只是有点……他还那么小……他才8岁……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他的父母……”她哽咽了。 满月握住了她的手:“那不是你的错,银星,你已经尽力在救他了。” 从4楼出来,满月决定再去重症监护室看一下戚崇衍。 戚崇衍已经醒了,这次他清醒的时间超过了5个小时,身体多项指标也持续趋好。满月走近病床边,查看周围的仪表及数据记录,戚崇衍转过头来看他。 “出什么事了?”他大概休息得好些了,声音也变得有力了。 满月没听明白他的话,露出疑惑的表情。 戚崇衍动了动下巴指向监护室另一端拉起的隔离区:“刚刚又送进来一个,好像情况很严重。你不高兴,因为那个病人?” 满月惊讶于他的敏锐和心细,他甚至一句话都还没有说,戚崇衍就已经读懂了他。 “治疗失败了,那个病人要死了。”满月如实回答。 “你的病人?” “不是。” “他治了多久?” “1年半。” “已经很长了。” “本来可以更长。” “你不可能救得了所有人。” 满月愣了愣,反应了一会儿才确定戚崇衍是在安慰他。他想解释,他没有不高兴,他可能有点被银星的多愁善感影响到了,但远远没有到悲痛或者沮丧的地步。他是医生,而且是治基因病的医生,如果每死一个人都要悲痛的话,他不用上班,天天哭就好了。 但如果要解释,就意味着这段对话要更深入,他没有兴趣继续这个话题。 他微笑了一下:“谢谢你,我没关系。” 戚家大少爷表情没变,只有眼角捎带愉悦。 满月被他看得太久了有点不舒服。戚崇衍看他的时候和戚均、戚家的护卫以及其他人不太一样,他明白戚崇衍是出于善意的担忧,但过度的关注还是引起了他心里的焦躁。 “请你……”他偏了偏手掌示意,“请你不要看着我说话,可以吗?” 戚崇衍以为冒犯他了:“什么?” 满月鼓起勇气坦白:“我有一种特殊的恐惧症,别人看着我或者我被人关注的时候,我会很不舒服。你想说什么都可以,只要不看着我就好。谢谢你。” 戚崇衍眼中精光一闪,像是发现了有趣的事情:“你社交恐惧?” 满月点点头,他侧过身体,让自己半背对着戚崇衍,以减轻心中的焦虑感。虽然这样看不到戚崇衍的表情,但他能听到男人发出非常低沉的、轻微的一声笑。 “知道了。”戚崇衍回答:“我不看着你。” 满月松了一口气,他简短地总结了一下戚崇衍新的体检数据:“你的身体指标在转好,你应该会觉得疼痛在减轻,反胃、头晕和无力的情况有所改善,这说明你的身体仍然在努力对抗癌症,身体机能没有完全崩溃。这是好消息。如果情况持续改善,一周后,我认为你就可以从重症监护室转移到普通病房了。” 戚崇衍的确觉得身体轻松些:“我想申请打视频电话。我需要处理一些紧急的工作。” “你是个危重症病人,你应该休息。”满月回答。 “我的工作很重要。” “比你的健康更重要吗?” “从一定程度上来说,是的。” 满月从没见过这么敬业的工作狂:“如果你的命都没有了,工作还有什么意义呢?” “那就要取决于这份工作的意义到底在哪里。”戚崇衍语速加快了:“满月,有很多人在等着我。我有一个将近六百人的团队,两百多个项目涉及到你能想象到的所有公共领域,每一个都关切到很多人的就业和实际生活。戚家在全世界还有7间超大型工厂,三千多人在工厂工作,每个人等着项目落地投入生产。我的团队在等我去做决定,无数的人在等我落实他们的生活……这是我的责任,我享受了戚家第一继承人的权力和财富,就要履行作为继承人的职责。在我死之前,这份责任我都必须承担。” “那你自己的生活呢?”满月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戚崇衍一愣,完全没想过他这么说。 满月慢慢地一句一句地说:“我虽然是疗养院的院长,但是我上24小时班是可以休息24小时的。下班后我会回到自己的家里,喂天鹅、看书、听音乐、散步……疗养院的工作制度保证我也可以有我自己的生活。光明也是,银星也是,疗养院所有医护都是。工作的时候我认真地工作,下班后我也很享受自己的时间。戚先生,你完全没有自己的生活吗?” “等你坐在我的位置上,你就会发现自己的生活是不重要的。”戚崇衍沉声道。 “可是你是一个很重要的人,不是吗?如果你很重要,那么你的生活为什么不重要?” “我从出生就注定了……” “是你觉得你的生活不重要?还是其他人觉得你的生活不重要?” 戚崇衍第一次被一个看起来还没成年的人偶问倒了。 满月却看出了问题症结:“如果一个人自己都不觉得自己重要,其他人也很难觉得他很重要。首先,人应该学会重视自己。戚先生,你一点也不重视你自己,对吗?” 戚崇衍脸色一变,眯起眼来。很少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 满月已经明白了:“戚先生,其实.......你不想活,是吗?” “其实你是不希望自己好起来的,对吧?你并不在乎自己的健康,也不在乎自己的幸福。你希望自己可以趁这个病死掉,得了这个病,对你来说反而是松了一口气对吧?”满月露出的同情的表情。 戚崇衍冷冷地回答:“我怎么想,是我的事情。” 满月不自觉地走近床边一步,这个行为是下意识的,他自己没有察觉。 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一米不足,他发出轻柔的叹惋,仿佛戚崇衍对他来说很重要,仿佛戚崇衍的死关乎到他的幸福:“但如果你死了,会有很多人伤心的。” 戚崇衍突然发难,伸手攫住满月小巧的下巴。 见满月脸上浮现慌张和失措,他笑了:“那你呢?我死了,你也会为我伤心吗?” 作者有话说: 戚:奋斗就是福报。 月:996诶,不理解。 (关于这个病都是胡扯,看不懂也不影响的,就知道这个病很可怕就行了。) 第6章 我觉得他不是一个坏人 满月的脸色一下子白了。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秒戚崇衍手一松,气喘吁吁地跌回了床上——虚弱的身体支撑他爆发的那一下已经用尽全力。 满月飞快地退后两步,差点踢到仪器电线,他堪堪平衡住身体,惊惶未定地睁着一双美丽的眼睛,因为呼吸急促,胸口不断起伏。 “小心!”戚崇衍不是想伤害他:“抱歉,我没有恶意......” 满月不想听,他只想从这里逃走。 光明正想到重症室找人,开门只听到最后两句,又见到失魂落魄的自家院长,他立刻将满月挡在身后,态度礼貌但严肃:“戚先生,我们院长有……” “恐惧症,我知道,他说了。”戚崇衍闭上眼:“是我吓到他了,抱歉,我刚刚......情绪不好。” 光明握着满月冰凉的手,转身查看他的情况。 满月脸上不见血色,但眼神已经恢复镇定:“光明,我……没关系。”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没关系的样子,”光明抚摸他的发顶:“我们去休息一下,好吗?” 满月点点头。光明向戚崇衍欠了欠身,两人走到门前,门都已经打开了,满月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蜡白的脸色衬托得唇色更加鲜红,只有童话故事里被仙女祝福过的公主才会有这样一张瑰丽的红唇。 “戚先生,”他的声音像巴赫的小提琴协奏曲:“你相信我,你会好起来的。” 他随着光明离开,把心情复杂的戚家继承人留在病床上。 两位院长回到院长办公室,暖气开得很大,消弭了外头深秋的寒意,满月的情绪有所恢复,但光明显得不那么高兴:“满月,你记不记得我们谈过,面对戚崇衍我们应该更小心谨慎?” 满月缩着脖子很无辜:“我没事。戚崇衍不是真的想伤害我。” “但你刚刚的情况很让我担心。”光明仍然心有余悸。 满月回想起刚才那一瞬间有奇妙的感触:“我只是没想到他会……” “什么?” “他会害怕。” 光明皱了皱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满月认真地分析:“他其实是在害怕,光明,知道自己可以继续活下去,让他觉得恐惧。好像……好像活着对他来说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他不是想伤害我,他只是有点害怕,就像……就像动物会因为恐惧做出攻击……” “他肩负的压力很重,人类将一份沉重的,甚至可以说是过大的希望压在他的身上。他活着必然不会轻松。”光明很理解。 满月听得一知半解:“因为他承受不了那么大的压力吗?” 光明娓娓道来:“你想像一下,你从出生开始,身边的人都等着你去救助他们,把你当做他们未来的希望,你的存在就是为了满足他们各种各样的愿望,成为他们期望的那个人,不管你自己愿不愿意做那样的人。如果你失败了,整个族群不仅对你失望,也对自己失望。” “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必须格外克制、谨慎,说话做事都有人管着,一个字都不能错,一个动作不能乱。每天的行程是被安排好的,去哪里、见什么人、交什么朋友你说了都不算。你没有自己的私生活,你的一切都是为了别人,你想过这样的生活吗?” 满月摇头:“那他的确很辛苦啊。” 光明给他一个拥抱,将娇小的院长完全拢在自己怀里:“这位戚家的继承人过着非常人能忍受的生活,才锻炼出了常人不能达到的坚忍。他的容貌、才华是从基因里带来的,但除此之外,都是生活给他的。正所谓,‘命运不在人身上,而在人四周。’*” (*命运不在人身上,而在人四周——加缪) “但他不应该攻击我,他可以直接告诉我他压力大。”满月有点不高兴:“这有什么?我有恐惧症我都告诉他了。他一点都不真诚。” 光明被他的纯真逗笑:“或许是因为他不喜欢被人看到弱点。” “只有动物才会这样。” “他不能让别人知道他的消极、负面。戚崇衍这个人必须是乐观的、积极的、正向的,因为如果他消极、失望,人类就会消极、失望。他必须无时不刻把负面藏得非常非常好,不能露任何马脚。你能明白吗,满月?” 满月惊讶:“一个人不可能没有消极的一面。” 光明唏嘘:“当戚崇衍是戚家的继承人的时候,就不可以有。问题是他不能是他自己,他从生下来就是全世界最有影响力、最有权势的门阀之一的继承人,这个头衔已经变成了悬在他头上的一把杀器。他不能让它掉下来,否则,他、戚家、人类都会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 “即使在这里他也不能是他自己吗?这里离大陆很远。” “或许有那么短暂的片刻可以,但他可能已经不适应脱下沉重的皮囊生活。” 满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吐了吐舌头:“这个人也挺可怜的。” “我们不需要可怜他。他也不需要我们同情。”光明感受到他逐渐恢复了活力,终于松了一口气:“满月,无论如何,我希望你和他相处的时候还是能更小心一点,好吗?” “那不是我的错,他才是失礼的人。” “当然,但如果你需要帮助,或者不想自己面对他,可以来找我。我可以代替你和他沟通。” “没关系,我可以。” 光明再次确认:“真的?” 满月重新展露微笑:“我觉得他不是一个坏人。” 光明想起了他到重症室找人的初衷:“对了,因为我们没有同意戚家的人留岛陪护,所以戚家要求我们至少每3天和他们做一次视频沟通,反馈戚崇衍的病情。我认为这个要求不过分,所以我答应了。第1次沟通会戚崇衍的父亲会出面,我认为院里由你出面比较好。后面的视频就可以交给值班医生或者我都行。你觉得呢?” “我会好好准备的。沟通会安排在什么时候?”满月问。 “我看了你接下来几天的行程,我想安排在后天早上九点半。你可以先查房,查完房再开会。” “我需要准备后续的治疗方案给他们吗?” “详实的方案应该不需要,但你需要提供一个明确的思路。” “为了给他们信心?” “要让他们知道,戚崇衍还有获救的希望,他还能活很长的时间。” “我还会记得提醒他爸爸的,他的儿子可能需要心理辅导。”满月顽皮地眨眼。 光明喜欢满月偶尔表现出来的自信、狡黠,那让他更美丽,更迷人:“好了,我让护士送点吃的东西过来。你休息一会儿,晚上还要参加互助会。” 医院每周三的晚上会举行医护人员内部的心理互助会,帮助医护人员纾发工作压力,调解心理问题。这是光明作为副院长创立的活动,他一直鼓励满月参加,有助于治疗恐惧症。 满月很积极参加活动:“谢谢你,光明。” 医疗从业人员普遍都有心理健康问题。因为工作压力大、工作强度高、容易接触消极情绪,大部分疗养院的医护多多少少都经历过心理不健康的状态。这些不良情绪不一定有机会对家人、朋友和同事抒发,往往只能积累在自己心里,所以找到一个适当渠道纾解很重要。 心理互助会把不同科室、业务工作完全不相关的医护结成互助小组。由于彼此在工作中很少接触,面对陌生的对象,反而容易坦白和倾听,从而形成一个情绪倾泻的渠道。每个互助小组配备一名心理医师,在必要的时候进行专业的干预治疗。 互助会在晚上六点半开始,时间为两个小时,以小组成员围坐在一起进行谈话和活动的形式进行。满月所在的小组比较特殊,组内的所有人都有不同程度、不同类型的恐惧症,他们这个组有六个人,比其他小组人少些,这六个人又两两结成互助伙伴进行对谈。 满月的互助伙伴是疗养院里一位胖乎乎的年轻男性财务人员,他患有一种特殊的场所恐惧症,在闭塞的狭窄的地方容易感觉到强烈的恐惧,又叫“幽闭恐惧症”。 “前几天我在小仓库清理账目的时候,不小心把门反锁了,我在里面呆了大概二十分钟,最后晕厥了过去,后来是同事把我从里面抬出来的。”这位叫豆豆的会计是个唠唠叨叨,喜欢讲冷笑话的男人:“他们说找了四个同事才把我抬动,还差点把担架压坏,哈哈哈。” 满月虽然不觉得他的笑话好笑,但喜欢他身上乐观的情绪:“你现在好些了吗?” “现在没事了,但当时我真的吓得要死。”豆豆一边擦汗一边喘气,因为胖,他说话的喘气声总是很大,“说实话,那里面又黑又小,门一关,什么治疗理论,什么积极暗示我全不记得,就好像我从来没有接受过心理治疗一样。你能理解吗?当恐慌击中我的那一瞬间,脑袋就空了。我就只希望能立刻逃走,不要呆在这里……” 满月深有体会,认真地点头:“对,我也是这样。” 豆豆滔滔不绝:“当时我两腿发软,呼吸都困难,只能靠着墙坐着,最糟糕的是我还打了一条领带,那玩意儿差点就要了我的命。最后我拼命叫喊,把门锤得啪啪响,他们说幸好我发出了足够大的声音才引起了注意。” 满月听得专注,紧张地直皱眉头,仿佛他现在就在那间逼仄昏暗的小房子里。 等豆豆说完,心理医生做了简短的评价,并示意满月可以开始分享他的经历。 “我……”满月看看心理医生,又看看坐在对面的豆豆,犹豫着要不要把戚崇衍的事情说出来。 豆豆鼓励他:“说出来吧,我也很想听。” 满月做了个深呼吸,这才重新张口:“我……今天被一个病人攻击了。”他简短地把经过说了出来,又把和光明的谈话有选择性地说了一部分,但摘去了戚崇衍的真实身份和背景。 “你当时是什么感觉?在被那个病人攻击的时候。”心理医生问。 “我觉得……”满月斟酌着形容词:“惊讶、害怕,我很想反击回去,特别是他的眼神让我很害怕……而且,就像豆豆说的,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因为我没料到会被攻击。我的脑袋在那一刻只有本能,就像……就像他不是捏着我的下巴,而是把我的思考能力都捏碎了。” “你觉得是他看你的眼神让你不舒服,还是他攻击你的行为更让你不舒服?” “是他看我的眼神。” “那你后来反击回去了吗?” “我……没有,但可能也是……没来得及,那只是一瞬间的事。” “你会因此想要放弃接手这个病人吗?” 满月摇头:“他不是恶意攻击我,而且他不是一个……我说想换,就可以换的病人。” 心理医生露出一个严肃的表情:“日常生活里,诱发恐惧症的因素可能随时都存在。大部分的恐惧症发作都是突发的,随机的,非计划性的。正因为这种不确定性,恐慌情绪才会被放大、加重。我们必须正确认识到这一点,清楚识别恐慌发作的时候的状态,才能有助于帮自己建立一个更好的心理机制,帮助自己应对这些突发情况。” 满月对抗这个病症的时间太长了,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也许一生要与它作伴。 “但是,”心理医生微笑:“满月你能克制自己的恐惧,没有因为害怕作出极端的行为,没有攻击病人,这就是很好的征兆。你在做出努力,你在进步。” 满月终于回应了她一个笑容。 心理医生和他、豆豆一起握着手:“那么接下来,我要你们闭上眼睛,尽可能地回到刚刚说的那个场景里,想象自己重新经历这个场景,尽可能地感受发生的所有细节……” 作者有话说: 戚:他好善良 月:他好可怜 第7章 这是一场飞行比赛! 结束了心理互助会后,满月在回办公室的路上被豆豆叫住。 “满月!满月!等等我!”豆豆气喘吁吁跟在他后面。 满月停下来等他。 豆豆从随身的布袋里摸出一个盒子递给他,伸过来的手因为紧张有点发抖:“这是......这是我自己晒的小虾干。我听说你喜欢吃虾干莲藕汤。我就想着也许你会需要这个......” 盒子打开满满当当全是鲜红饱满的虾干,散发着盐渍的香气。 满月很高兴:“谢谢你,豆豆,我很喜欢。” 豆豆眼睛亮了:“不客气。我们是朋友,这是应该的。” 满月喜欢豆豆爽朗的个性:“我会准备回礼的。” “不用不用,这也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豆豆涨红了脸,他犹豫了片刻才鼓起勇气:“那个......你......你明天晚上有空吗?我想请你吃晚餐......可以吗?” 满月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我明天晚上有安排了。” 豆豆说:“那......那你什么时候有空?周末也行。” “豆豆,”满月露出一个抱歉的表情:“下班后我比较喜欢自己呆在家里,对不起。” 豆豆脸色一僵:“可是我们......我们不是聊得很开心吗?你不想一起聊聊天吗?我以为......” “和你聊天很开心,你是个很好的互助伙伴,豆豆。但是我觉得我们就做互助伙伴就好了。”满月诚实地回答,并把装着虾干的盒子放回豆豆手上:“谢谢你的心意,虾干我自己也有,你留着吃吧。” 没等豆豆的回复,他转身离开了。 他有点苦恼,追求者太多是一件一直困扰他的事情。这些追求者里大多是同事、病人,异性同性兼或有之。好的时候,他拒绝一次对方就会知难而退,但也有屡战屡败者,即使他明确提出请对方不要再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仍然孜孜不倦地追求。那会让他非常不舒服。 从青春期开始光明就为这件事操了不少心,曾经想给他配备贴身助理,可是被人时刻跟着太高调了,可怜的副院长只能亲自时时看顾,又要忙疗养院的运营事务,又要替院长解决私人感情问题。 满月一边想,一边叹了一口气。 他其实挺喜欢豆豆的。豆豆开朗健谈的性格正好和他形成互补,而且豆豆非常会做饭,他晒的小虾干闻起来味道很好,在工作豆豆也表现出不俗的能力,在财务部勤勤恳恳好几年,同事、上司对他赞赏有加……总的来说,豆豆应该会是一个不错的伴侣。 但满月没有任何心动的感觉。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发育成熟了,他的工作稳定,情绪也还算稳定,他完全具备进入一段亲密关系的所有条件,但他好像就是还没有那么强烈的......交配欲。他也不喜欢那些追求者的目光,他体会不到任何亲密的感情,只觉得烦躁。 心理医生认为,这种情况和他的社交恐惧症有关系。 他本来就很难接受亲密关系,单身生活对他来说更舒适。他也不认为自己有能力给他的伴侣很好的感情体验。 他安慰自己,不是所有生物都需要伴侣来渡过一生的。即使同一族群里,也总会有那么几个少数的是终生单身的。也许他就是少数之一。 满月感到可惜,他真的很喜欢豆豆这个互助伙伴。 但发生了这种事情,他还是必须请光明为他换一个伙伴。 他会向豆豆解释清楚的,只希望豆豆不要太难过。 满月疲倦地回到家已经将近九点。他早上只睡了六个小时不到,就被光明叫起来处理407的风波,接下来这一天也没能休息成。假期于是顺延到了第二天,他一直补眠到了近中午,在床上赖了半个小时,直到醋栗饿得嘎嘎叫才爬起来给受伤的天鹅换药、吃午饭、打理草坪、洗衣清洁,到了傍晚开始整理戚崇衍的治疗方案,准备明天和戚家的病情沟通会。 戚崇衍的病历其实在一个月前就已经送到了疗养院,为此满月组织过三次会诊,讨论戚崇衍的治疗方案。基本的方案思路已经有了,但满月还要根据这两天戚崇衍在重症监护室的实际情况做相应调整。 在开会之前,他鼓起勇气先找戚崇衍做了沟通,尽量用平实、易懂的语言介绍方案思路—— “因为你的癌症已经发展到了末期,癌细胞扩散的范围比较广,所以我们会先做一段时间的癌症治疗,巩固你的身体基础,然后再进行基因修复。癌症治疗的一个周期是3周,等你从重症监护室转移出来后就可以开始进行了。3周后,再根据你的身体的康复程度来判定,是不是要进行基因修复治疗。” “还要治癌?”戚崇衍皱眉。 满月问:“有什么问题吗?” 戚崇衍也不客气:“我从病发后一直在治癌,化疗、放疗、外科手术、中医、民间偏方……能找到所有方法我都试过,全世界最好的癌症专家都用过。效果你现在也看到了。如果我想找个地方治癌症,我没有必要到你这里来。” 满月思考了一会儿怎么和他解释:“你知道,为什么之前你进行癌症治疗没有效果吗?” “因为我的基因突变速度没有降下来。”戚崇衍答。 “是的。癌是基因突变累积造成的。所以癌症只是基因病的表象,实质是基因突变速度快的问题。如果不降低突变速度,只治疗癌症,就是扬汤止沸。” “那你就能把速度降下来?” 满月把他最新的基因监测报告给他看:“现在已经降下来了。” 戚崇衍看向那份报告,脸色一变。 满月转身,从后面的护士推车上拿起一瓶针剂,向他晃了晃:“你被送来这里,进行急救的第一步,就是打这个药。它的全称比较长,我们简称它叫‘降速’,它可以帮助抑制基因突变速度。” 戚崇衍这几天听过最多的名词就是“降速”。值班护士保证每4个小时他就要打一次。 满月接着介绍:“它没有任何别的功效,只是单纯抑制突变,并且促进关键蛋白质的合成,副作用已经非常小,可以忽略。” 戚崇衍眉心一震。 满月像是见惯了他这种表情,仿佛每个病人知道这件事都是这个表情:“你能活下来,从长期昏迷、濒死到三天内清醒、能够自己拿起一只马克杯喝水,主要就是靠它。你的癌细胞没有再扩散,你的身体从疯狂的病变中冷静了下来,这些都是可以从影像检查、血液检查的报告里清清楚楚看出来的,也都是因为20ml的药剂。” 戚崇衍目光复杂地看着手里的针剂瓶,那是一只玻璃瓶,还没有他的手掌大,白色贴条上密密麻麻印着的文字他一个都看不懂,全部是专业术语。药粉随着晃动流泻出闪闪银光。 就是这20ML的药,硬生生把他从死神的手里抢了过来。 这是他第一次听说,真的有药物能够单纯抑制基因突变。 不是没有人想过研发这种药物,只是从没有成功的例子。 基因技术本身复杂而精密,牵一发而动全身,人类对多种癌症尚且束手无策,想要取得基因技术上的突破何其困难。 就戚崇衍知道的,如今技术走在世界最前列的医疗科技集团——浊水医疗集团,汇集全世界最好的遗传学人才,在基因修复技术上也进展缓慢。大约15年前,他们声称在研发一款类似药物。但就像很多化疗药物(不仅杀死癌细胞,还杀死正常细胞)一样,这种药物不仅仅抑制基因突变,也打乱了正常的基因复制。后来团队不得不宣布实验失败,放弃研发。 如果真的出现了一种药物,能够精准做到只抑制基因突变速度,没有其他副作用,毫不夸张地说,这是整个遗传学、基因技术上百年难遇的极大进步。 是一个可以成为里程碑的突破点,足以在人类文明史上增加极重的一笔。 他确实感到震撼:“这药是你发明的?” 满月回答得很谨慎:“第一代药物是从疗养院的创始人研发出来的,后来又经过无数专家,也包括我,不断累积实验完善,你现在用的已经是第三代。它是整个团队的智慧结晶,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但戚崇衍相信他发挥的作用是不可小觑的:“研究了多久?” “第一代药物从研发到投产大概花了30年,在2370年开始正式投入使用的。第三代则是到了2418年才开始使用的。” “你们用这个药已经50年了?” “是的。虽然效果还不是最理想的,但我们也在不断提升。” 戚崇衍失笑。 全世界患者、生物学家、遗传学家、癌症肿瘤专家倒腾了三百年没倒腾出来的东西,在这座深海孤岛已经他妈的用了50年了。 50年了! 如果再算上研发实验阶段,这座孤岛疗养院的基因技术就整整领先了大陆医疗80年。80年是什么概念?数以亿计的人在这80年因为基因病丧命,80年以前人类人口至少是现在的十倍不止,80年前如果这个药就能够广泛地使用,整个人类命运都会完全不一样! 如果把治疗基因病比作一条赛道,他们是骑马跑,而人家是坐飞行器。 最重要的是这他妈的是一场飞行比赛。 满月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要把它神化了,降速只能短暂地降低突变速度,药效只维持4个小时。所以护士每4个小时就会给你打一针,4个小时后,突变的速度又会逐步加快。” “但是可以持续地打,只要能争取到足够长的时间……” “不是无限的。而且它不能从根源改变基因突变,也不能治疗癌症。就是说癌症还是在,还是会恶化,只是速度没有那么快而已。” “所以下一步还需要做基因修复治疗?” “是的。基因修复才是真正帮助你的基因重新回到正常的机制里的那一步。” 满月还在想怎么和他解释什么是基因修复治疗,但戚重衍这时候最在意的已经不是这个了。他不是医学专业,在生物学、遗传学上所知甚微,满月给他讲得再细他只能听个大概。 他只关心结果:“你判断我还能活多久?” 同样的问题,第二次问,已经是完全不同的心情。 满月诚实地回答:“我看过你的基因检测报告,你的基因很好,5年以上是没有问题的。” “基因和延寿的时间有关系?” “有很大关系。” “怎么说?” 满月做了个深呼吸,慢慢地组织语言:“癌症治疗之后,我们会进行基因修复治疗。但是基因修复的效果和个人的基因有很大关系。每个人的基因不一样,基因修复的效果也会不一样。即使一个人被治愈了,但是换了下一个人,用同样的方法就不一定能成功。我们的基因修复治疗方案会按照每个人基因情况的不同来定制,你的基因里面有多少抑癌基因......” “等等。”戚崇衍打断他:“你说痊愈?这个病能痊愈?你能治好它?” 满月回答:“我不能保证,但是我认为可能性很大。我有信心。” “有痊愈的例子吗?” “没有。” “那你就说能治愈?” “我知道听起来有点奇怪,但我可以解释……” “好,我相信你。"戚重衍说。 满月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 戚大少爷诚恳地向他伸出手:“无论能不能痊愈,你已经救了我一命。谢谢你,满月。” 满月和他握手。戚崇衍的手冰冷、粗糙、干硬。他才想起来,这是一个天才机械师,这双手原本是用来创造精密的仪器和机械的,其中包括医疗器械,疗养院里就有不少治疗舱、检查仪都是戚家的产品,没有这些产品,疗养院是运作不起来的,是无法为病人做治疗的。 可以说这双手也在间接地救亡济世,用他自己的方式。 戚崇衍勾了勾唇:“以后,也请多关照。” 满月握紧了那双手:“我会尽力的。”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这一章有没有写明白,我真的很不擅长扯淡(紧张) 明天还会有一章更新(鞠躬) 第8章 突变的速度又加快了 一周后,戚崇衍按计划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 照戚家的要求,疗养院为戚崇衍安排了单间。房间位于住院楼顶层,占据了半层楼的高级套房,由完整的一套会客厅、书房、卧室、更衣室、健身房、洗浴室组成,内部配备了独立的治疗舱、体检舱、健身设施和智能办公系统,戚崇衍甚至可以一边做微创手术一边开视频会议。露台还有一个独立的小花园,哪怕戚崇衍哪天想在医院办派对都没问题。 戚家支付的天价治疗费用还体现在了服务上。3名护工24小时三班倒保证大少爷的护理需求,除此之外,还有三台护理机器人、一名健身教练、一位行政助理支持大少爷的日常生活和工作安排。鲜花、水果、 食品全天供应,除了酒精、香烟和性服务需求,基本上只要这位大少爷能想到的,疗养院都能满足。 窗外有咸苦的海风吹进来,护工将戚崇衍的病床推到窗户前,让他能看到外头的风景。 雨一直下,阴云积聚在雄伟的钢筋铁骨的输电塔上,落了灰似的,显得一切都不堪的陈旧、污脏。能见度不超过两百米,缭绕的云雾里,楼层若影若现的灯光如同式微的星芒。 “那儿原来是冷却塔吧?”戚崇衍望着两栋烟囱状副楼。 光明站在他旁边:“是,戚先生知道这里?” “戚家做事前有做背调的习惯。还请副院长理解。” “当然,谨慎一点总是好的。” 戚崇衍目光深远:“核电站改疗养院,你们胆子挺大。” “戚先生你不是也敢来住么?”光明不卑不亢。 “要死的人,怎么死不都是死。” “您放心,我们实际测算过,现在岛上的辐射水平是在安全范围内的,对人体造成的影响基本可以忽略不记。” “听说已经没有核设备了。” “所有燃料组件很早就被封闭外运,包括全部受辐射设备、受污染废物也已经拆除填埋。” “那怎么不干脆把楼也推倒重建?”『慌_套』 “其实核岛的大部分都拆了,现在还能看到的都是常规岛留下来的厂房和核电站配套措施。全部推倒重来涉及资金毕竟太大,当时疗养院的周转也还没那么顺畅,所以就干脆内部加固改造了。其实也就是楼体格局看来一样,里面都是新的。”* 戚崇衍抬头睨了这位副院长一眼。光明从头到尾都是一成不变的完美的笑脸。他把目光转向了站在后面的年轻貌美的院长满月。基因修复科主任银星来找他,两人在角落里单独谈话。 满月见银星脸色不好,暗道应该是407的事情。 “十五分钟前,人走了,他的主治带着家属去看了遗体。家属见到了那只异化的左手,情绪非常激动,差点和主治吵了起来。我安抚解释了一下,也道歉了,他的姨妈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接受了死亡证明,并且同意捐献407的遗体用于科学研究。”银星脸色非常白。 满月已经习惯了处理这种事情:“如果有需要,我也可以出面向家属道歉。” 银星摇头:“他们定了1个小时后的船票离岛,家里还有一个孩子病着,着急回去照顾,他们只带走了一些407遗物。” 他曾经是父母早亡生命的延续,可这份延续终究还是结束得仓促。 满月看着她手上的检查报告:“是检验科的结果吗?” 银星深呼吸,这才是她急忙来找院长的重点:“事情比我们想像得严重。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没关系,你说吧。” “不是排异反应,不是突发缺陷,也不是治疗无效。治疗是在起作用的,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那一次治疗,407可能会异化得更严重更惨烈。我们从24小时常规监控报告里面发现,聚合酶的反应速度超得非常厉害,你看,这是进重症后第二天的数据,已经是4倍以上。到今天早上最后一个数据,已经完全摆脱降速后,超过了6倍以上。” 满月神情凝重地看着报告单上“↑”的标记。 旁边那个数字,高得让他觉得恐怖。 银星尽量把声音压低,但控制不住嗓子微微颤抖:“满月,是突变的速度又加快了。” 满月不自觉回头望了望和光明聊天的戚崇衍。 他的手指捏着报告单没控制好用力,生生掐出一个凹痕来。 “数据结果是核验过的吗?”过了一会儿,他找到自己的声音,还算冷静。 银星点头:“除了第一份数据我们没准备以外,接下来所有的检测都是一组样本分三份,由三个不同的小组进行分析监测。我还担心会不会是机器出了问题,找机械组的来评定过。最终三组数据都是一样的,应该没有问题。” “先不要让任何病人、护士、护工以及主任级以下的医生知道这件事。”满月立刻做了决定:“告诉检验科的同事们,必须保守好秘密。现在不适合对外宣布。” “我已经交代过检验科主任了,他会安排周到的。” “所有的病人从今天下午开始安排新一轮的24小时基因常规检测,就以定期检查的名义进行,尽量做得和平时一样,不用特别隆重。来不及所有人同时做,就分批次按顺序来。” “好的,我立刻牵头去把检查安排表做出来。” “要做足24小时。不要着急,一定每个人都要做。” “你觉得407可能只是个例?” “现在还说不好。” 满月专注地查看手里的报告,几乎不错一行:“但这一天已经来得比我想象中晚很多了。” 银星见他说话、看报告不慌不忙,也冷静下来。 “我们一直在讨论,这个病会有所发展、变化。既然三百年前突变速度会突然加快,也有可能在任何时候再突然放慢,或者再加快。事情总是要么往好的方向变化,要么往坏的方向变化,不可能一成不变。现在看来,是朝着坏的方向变化了。可能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个变化今天才来,而不是一百年前、两百年前。”满月露出一个苦笑。 银星感觉到心跳慢下来一些:“实验室的研究也一直在提前了,我们还是有准备的。” “是的。就算突变的速度再快,也不可能眨眼之间就把人杀死。所以我们不用自乱阵脚,先把事情查清楚,才能想办法应对。” “除了检查,还需要我去做什么吗?” 满月想了想:“请解剖科的同事们准备好,我会去现场跟进407的遗体解剖。一定要弄清楚在突变二次加速后,病体的生理变化以及病理变化。另外,他最后一次做治疗应该有监控记录的,把监控记录调出来给我一份,我要看。” “是否要开始着手准备调整治疗方案?如果病情在发展,那么我们现有的治疗思路也需要调整。要不要拉各个主任专家开个会?”银星问。 “等所有检查做出来之后,肯定要开会。安排在下周吧。” “那我先安排一下下周三全科室会议。” “另外,请帮我立刻联系一下歌赛,把这份报告传给她。请她有空的时候给我一个电话。” 银星眉心一皱:“你觉得有必要通知歌赛?” 满月严肃地看向她:“无论407是不是个例,都证明一件事情,那就是人类的基因突变在二次加速。上次加速,72亿人类只守住了1万1千名同胞。这次,以人类目前的医疗水平,恐怕就真的要面临灭顶之灾了。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银星离开后,满月心里乱得很,拽着满手的报告单发了一会儿呆。 直到戚崇衍在前面叫他:“满月。” 满月本来发呆发得很投入:“嗯?” 戚崇衍觉得他怔忪的小表情很可爱:“房子很好,谢谢。但有些东西我觉得没必要,什么24小时让厨房等着我,我晚上很少吃东西,可以让厨子下班休息,也不用特地配保镖,我自己有机械保镖。” “好,你还有什么需求可以反馈给护工,我们会配合的。”满月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任何需求都可以?” “也不是......” “一起吃午饭。” 满月瞠目:“什么?” 戚崇衍堂而皇之:“吃午饭。顺便讨论一下接下来的治疗计划,我想和我自己的工作时间表统筹一下,尽量把治疗和工作错开来,当然,也要尊重你的时间安排。” 满月觉得这个要求是合理的,但他从来喜欢一个人吃午饭,那是属于他自己的休息时间...... 戚崇衍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下午茶也行。我这个人习惯不太好,吃饭也谈工作,抱歉。” 他是日理万机的继承人,忙起来别说吃饭谈工作,能有时间和人吃饭就已经不错了。 满月觉得人家都这么说了,不答应好像有点太任性:“就午饭吧。医院没有下午茶时间的规定。一会儿我让厨房把东西送到房间里来。” 戚崇衍很满意。他现在已经能够吃一些容易消化的东西了,昨天他吃了半碗面条,一碟子炖菜和一个苹果,护工在他的病床上架起桌板,调高靠背让他坐起来自己拿着碗吃。他的手指还有点僵硬,严重的关节炎导致他在用手的时候还是疼痛难忍,但是他咬牙端着面碗足足端了二十分钟,等面条吃完的时候已经后背湿透。 满月给他开了一点止疼药,本来他是拒绝的,怕有成瘾性。满月向他解释止疼药成瘾性早就是过去式了,他才同意每天用一次。 中午厨房做了乌鸡汤、南瓜馅饼和甘蓝沙拉,满月和戚崇衍一人还有一个橙子、一杯酸奶。 “乌鸡汤?”戚崇衍挑眉看着碗里黑漆漆的鸡腿肉。 满月以为他忌口:“你不吃乌鸡吗?” 戚崇衍说:“这是以前的中国人专门给孕妇做的。” 满月忍俊不禁:“不,那只是一种民间习俗,并不是男人不能喝。事实上,乌鸡比一般鸡肉更有营养,含有更高量的氨基酸、蛋白质、维生素B2、E和各种有益于人体的微量元素,而胆固醇和脂肪的含量则很少,不仅能为身体虚弱、脾胃不佳的人快速补充营养,而且对关节炎以及骨质疾病也有好处,是很适合你的食物。” 戚崇衍却还看着他:“总算能看你露个笑脸。” 满月端着碗一愣,反应过来这个人刚刚是在刻意逗自己开心。 “银星和你说了什么?是另外那个重症病人没能救过来?”戚崇衍大概能猜个五分。 满月低头喝汤,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嗯。他上午去世了。” “没人为难你吧?” “家属还好,我没事。我不会被这个干扰情绪的。” 戚崇衍不知道还有其他坏消息,只当他是责任心太强:“我说的不光是家属。我知道你责任重,整个疗养院都等着你,病人、医护、管事的、不管事的……谁拿不定主意就来问你,但是你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没人能给你帮上忙,人人都觉得你肯定有解决方法,你不能没办法,连你都没办法了,下面的人更绝望。其实没关系,你可以慢慢地想,给自己多点时间,不用着急马上做决定。放松一点,哪怕发发脾气、吵吵架都没关系,团队也会体谅的。” 他不说,满月甚至都没察觉到他一直僵着脸,肌肉都是绷紧的。 他有点感动,没想到这种时候是戚崇衍在安慰他。他相信这是出自戚崇衍的经验之谈,而且应该是经过长期总结得到了一些珍贵的经验。 他这才发现,他和戚崇衍是有相似之处的。 只听戚崇衍继续说:“我以前也觉得,作为团队带头人,必须随时保持最好的状态,才能维持好整个团队的氛围。结果一生病,什么也顾不上了,但是你看,不也这么过来了。” 满月有了好奇心:“这场病,应该对你和你的生活改变很大吧?” 作者有话说: 其实戚崇衍现在也还没喜欢上满月。大少爷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看到一个漂亮的就爱上。 所以要先互相安慰啥的顺便增进了解,了解深入才能生出感情嘛。 第9章 我们可以做互助伙伴 戚崇衍不紧不慢地嚼鸡肉,直到完成了吞咽才说:“还好。” 满月以为他不想说:“你会怀念生病前的生活吗?” “我不怀念任何一种生活。” “我见过很多病人,他们都无比希望回到生病前的岁月,拥有健康、家人和充实的生活。” “记忆总是优先保留生活最好的一面,以逃避当下的困难。” “所以你更专注于当下?” 戚崇衍的目光拉得远了些:“如果我说,这场病对我根本不重要,你相信吗?” 满月很容易就能想明白:“你生在权贵之家,物质优渥,学识深远,从事自己喜欢的事业,有所建树,又得到家族及整个社会的信任和善意,你已经拥有一个人能得到的一切了。你的人生已经质量很高。何况这不是什么罕见的病,所有人类都知道自己一定会得这个病,就像所有人都知道死亡迟早会来临,你早已有所准备。” 戚崇衍喜欢他的聪慧善解:“不只是我知道我会得这个病,所有人都知道我会得这个病。” 满月顿悟:“你的家族,你的工作团队也有准备。” 戚崇衍把乌鸡最后一块肉吃掉,碗里只剩下清澈的汤水。为了不给他的胃造成太大的负担,厨师在鸡汤炖煮完成了,把浮在汤水上面的油全部吸走撇除,以防他摄入过多的油脂。如此一来,用一整只肥鸡炖的汤竟然一滴油都见不到,干净的汤水倒映出戚崇衍病瘦的脸。 他看着自己的倒影:“戚家之所以能够延续百年门阀的权势与荣耀,在于它有一套非常独特的、有效的、坚不可摧的危机防范系统。这套系统久经考验,确保戚家的所有人,不仅仅是我,哪怕是我母亲——戚家曾经最有权势的人都是这个系统里面随时可以被替换掉的一颗螺丝钉。没有人例外,任何一个都没有。所以我从懂事那天就知道,即使我生病、病重、病亡,我都不需要担心,失去我的戚家、我的家人、朋友或者工作团队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明明他脸上表情是温和的,满月却觉得一阵刺骨寒意。 “所以,”戚崇衍乜了他一眼,这是个善意的眼神,并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那天你说,如果我死了,会有很多人为我伤心。你也没错,满月,不可否认他们会感到悲伤。但很快就会有下一个‘戚崇衍’的。我不会在他们的记忆里停留太长时间。” 他勾了勾苍白的嘴唇,重复:“因为,记忆总是优先保留生活最好的一面。” 气氛有点沉默。 过了一会儿,戚崇衍觉得手里的汤碗开始变凉了。 “我会记得你的。戚先生。”年轻的疗养院院长说,他鼓起勇气直视戚崇衍。 戚崇衍只当他是安慰自己:“谢谢。” 满月却很认真:“你是第一个和我一起吃午饭的病人。” 戚崇衍一愣。 “因为我有社交恐惧症,所以我从来不和病人一起吃午饭,我甚至很少和医院里的同事吃饭。所以我一定会记住第一个和我吃午饭的病人。这样你就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当其他人以后问我,你有没有和病人一起吃过午饭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你。” “那是我的荣幸。” “你的母亲、你的兄弟姊妹、你的朋友和同事都会记住你的,因为你肯定和他们一起经历过不一样的事情,独一无二的,只属于你们的经历。这些经历才构成了他们对你的认识,构成了他们有别于其他人的、专属于你的认识。在这份记忆里,没有任何系统可以替换掉你。” 戚崇衍莞尔:“你要是想转行去做心理医生,也会很优秀。” 满月拿定了主意:“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一个优秀的心理医生,但我知道你一定需要一个优秀的心理医生,戚先生。你的思想很危险,这对你的康复没有好处。” “我不需要。” “不,你需要。你考虑过做心理辅导和治疗吗?” “没有。我觉得我很了解自己。” “看来还不够了解。疗养院配备有专业的精神科团队,我可以介绍一位合适的心理医生来,你可以先试试。” 戚崇衍没想到谈话会发展到这个方向,他摸了摸下巴的胡渣发出低沉的笑声。他很少有这种笑出声的时候,像他听了个很有意思的笑话。 满月觉得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我是认真的,戚先生。” “我也是认真的。我不需要。你不是应该尊重病人自主意愿吗?” “前提是这个病人真的能作出对自己有利的选择。” “所以你觉得你才能为我做更好的决定?” 满月很疑惑他为什么这么抗拒心理医生:“我可以问一个失礼的问题吗,戚先生?” 他冒犯也不止这一回了。上次直接激得戚崇衍动手,这次戚崇衍不觉得他还能更失礼。 “你不想看心理医生,是当真觉得自己不需要,还是你并不想让自己好起来?” “你以为我没有看过心理医生?” “他们都没能帮上忙吗?” “嗯,而且我已经熟悉他们的那套技巧。” 满月一针见血:“是心理医生的办法没有效果?还是你不希望他的办法有效果?” 戚崇衍听懂了他的暗示,但佯装不知:“谢谢你,满月,但我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对话陷入了僵局。 满月见过不少抗拒心理医生的患者,有的人从思想上就不认同精神疾病这种概念,他们把精神疾病等同于“脆弱”、“敏感”、“矫情”;有的人则认为精神疾病不需要治疗(也可能是因为心理咨询费用比较高并非所有人都能承担);还有很大一部分人,他们可能接受过心理治疗,但效果不佳,从而怀疑心理医生,或者压根不认为自己能好起来,又或者像戚崇衍,不希望自己好起来。 心理治疗和物理治疗是完全两个领域。要达到好的心理治疗效果,首先要患者本人希望自己的心理问题能够得到妥善的治疗。换言之,他是向往心理健康的状态的。如果患者都不想好起来,那么即使是神医在世,也不可能治得好这个病人。 无论如何,要给戚崇衍请心理医生,首先必须征得本人同意。如果他本人不乐意,满月不能勉强。 戚崇衍已经在转移话题对象:“你的恐惧症,有看心理医生吗?” 满月不介意分享自己的治疗经历:“我从记事起就看心理医生。” “这么多年都没治好?” “我天生还有一些高功能自闭症,现在通过治疗已经好多了。” “确实看不太出来。” “所以坚持心理治疗是有效果的,这个周期会很长,但是一定会有效果。” 戚崇衍喜欢他努力说服自己的样子:“怎么治?” “我们有一个医护人员的心理互助会,有同样心理问题的医护可以结成互助小组或者伙伴,进行心理疏导。”满月介绍。 戚崇衍点点头:“所以还有很多跟你一样的恐惧症?” 满月提到这里有点泄气,两边腮帮子还被南瓜馅饼塞着就咕噜咕噜地说起来:“本来我有个不错的互助伙伴。但是上周我还被他邀请晚餐约会了。我觉得很可惜,他各方面都很优秀,结果就是我必须请心理医生换掉他,因为这肯定会影响到接下来的互助活动。谁能知道我这整个星期都提心吊胆的,怕碰到他,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他被换掉。我觉得他肯定伤心了,可是我不得不这么做……” 戚崇衍觉得他这样子很可爱,低笑:“以你的能力和容貌,想必很难有一份单纯安静的生活。” “是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有时候我真的很困扰。”满月叹气。 “追求者很多?会缠着你不放?” “缠着的倒是不多。他们会通过各种渠道送礼,有时候你不知道好不好收这些礼物,有的并不是贵重东西,但看得出来很用心,而且他们并非明确有求于你。收了吧,后患无穷。不收吧,好像显得不近人情。还有时候他们可能会是你身边得力的人或者亲近的人,就更难拒绝得比较体面……” “我能理解。”戚崇衍不动声色地说。 满月就觉得他是真的能够理解,毕竟戚崇衍长相英俊,又年轻贵重,追求者必然多如牛毛。 戚崇衍挑眉:“我能加入吗?” 满月一怔:“什么?” “心理互助会。” “可是……这是只限于疗养院的医护的活动。” “我们可以做互助伙伴。”戚崇衍提议:“你需要一个新的伙伴,我需要心理辅导。这样你既不用重新找伙伴,我也可以得到一些帮助。我从来没有参加过互助会,说不定换个形式,我更能接受。你觉得怎么样?” 听起来好像还不错。 满月考虑了一下:“我要问一下光明。因为这个活动是他负责的。” 戚崇衍露出完美的微笑:“当然。如果你还觉得向你的前伙伴解释有困扰,你也可以把我搬出来。你就说,是我强行要求你成为我的伙伴的,而你不能得罪我,因为我现在是疗养院最重要的客户。我不介意你这么说。” 满月都有点愧疚:“没必要对你的名声造成不好的影响……” “就这么决定了。”戚少爷一锤定音。 “你要和戚崇衍做互助伙伴?”光明甚至有点惊讶:“你们说了什么?” 满月诚实地把他们的对话简单叙述了一遍:“我觉得或许可以试一试。但是如果你觉得这样对其他的医护或者病人不公平,我也能理解,我们不能因为他是戚崇衍就打破规矩,这应该是为医护们提供的一个活动,不应该有其他人加入。” 光明认为问题不止是做个互助伙伴这么简单。他惊讶于一向不爱交际的自家院长竟然能同意一个认识只有一周的人做互助伙伴,而且这个人一周里面的前三天基本都处于昏迷状态。 他觉得有必要搞清楚怎么回事:“满月,你和戚崇衍好像已经很熟悉了,是吗?” 满月觉得这个形容不太恰当:“我们之间有一些共同点。他能理解我的一些感受。” “那么,我可以认为,你把这份‘理解’当作‘友谊’来对待,是吗?” “我愿意做他的朋友。我觉得他也愿意做我的朋友。” 光明叹了口气。他抚摸着这个他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的发顶,露出担忧的神色:“满月,你要知道,有时候,‘理解’是一把非常有效的武器。人类会把‘理解’包装成为‘友谊’、‘爱情’或者‘亲情’,然而事实上并不是,它们可能相去甚远。甚至,这份‘理解’都不一定是真实的。” 满月听懂了:“你觉得戚崇衍在欺骗我?” “我不确定。但是我有所怀疑。” “你认为他假装理解我,好让我们能变成朋友,实际上另有目的?” 光明意味深长地说:“你知道,假如他进入了互助会,对疗养院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满月大概猜到他要说什么了:“你觉得他对疗养院的安全是个威胁?” “满月,戚崇衍不是一个普通的病人,他是大陆最有权势的家族的继承者,除了机械师这个身份以外,他本身带有一些政治成分在身上,说他是个政客都不为过。他代表的也不仅是他自己,还有他背后的戚家,以及整个人类族群。这样一个人,他不可能对疗养院过分信任,对任何人他都不会太信任,太亲密。而且,我认为他已经对我们起了疑心了,从他询问疗养院的历史就能看出来。” “可……假如……假如他只是单纯地想换个心理辅导的形式呢?” “你能保证吗?你能确定他进入了疗养院内部,不会给其他人带来危险吗?” 满月的确没有想到那么多。他忘了自己不只是戚崇衍的主治医生,还是疗养院的院长,必须对疗养院的安全负责任。贸然把一个不知根知底的人带入医护人员内部,不啻一种非常莽撞的行为。 “抱歉,光明。是我考虑失当了。”他低下头承认错误。 光明并不是要责怪他:“你是一个善良的孩子,满月,你愿意相信人良善的一面,这很好。不要因此而自责,这是一种可贵的品质。” 满月心里一阵暖意:“我只是想帮助他。我是医生,这就是我的职责不是吗?” 光明终究不忍心看到他失望:“或许我们可以变通一下。” 作者有话说: 发展成为病友啦!(也算是关系的发展?) 第10章 院长!小心! 白天的时间越来越短,晚上来得越来越快。太阳往那不可见底的深海一样的夜里沉下去,再沉下去,被消化了,然后从黑色的嘴里,吐出一截黯淡的骨头,长得像一轮灰扑扑的月亮似的,还有些嚼碎的渣滓,散开来,就变成了星星。 满月在心理互助室的门口碰到豆豆。豆豆并没有表现出失落。 “我能理解你做的决定,不要紧,我不会放在心上的。”他大方地说。 满月松了一口气:“谢谢你,豆豆。如果你需要任何帮助,还可以来找我。” “光明已经为我安排了新的互助伙伴,我还是可以看从前的心理医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倒是你,满月,听说你从这个星期开始就不参加互助会了,是吗?” “是的,我会退出医护人员的互助会。不过,我会加入病人们的互助会。我和一位病人组成了互助伙伴,这是一项新的项目。” “什么项目?” “光明认为,可以在病人们之间也建立同样的互助会,给病人提纲心理疏导。” “这是好事情呀!” 满月微笑:“不过现在还在试验阶段,所以暂时只在小范围内进行活动。我会和病人一起体验,如果活动的效果好,再进行扩大化。我们有很多病人其实也需要心理辅导,我也认为这是个很……人性化的项目。” 告别前,豆豆做出了又一次邀请:“周末,我和几个同事打算一起去野餐,这是我们定期的活动,会有五、六个人一起去,顺便去看看天鹅们。你要……一起来吗?”他怕满月误会,解释道:“只是大家一起晒晒太阳,放松放松而已,不要有负担。” 满月对集体活动没有任何兴趣:“还是算了。周末我喜欢一个人去钓虾。” “那好吧,如果你什么时候想来参加的话,还可以随时来找我。大家都很希望你能和我们一起活动。” “我会考虑考虑的,谢谢你,豆豆。” 他们在互助室外分别,满月心里想着今晚和戚崇衍的第一次心理辅导。 从互助室回到戚崇衍住的顶层高级套房,他必须经过住院部曲折蜿蜒的长廊,然后到达位置比较偏僻的直通顶层的特殊电梯。这时候还是晚饭时间,病人都在房间里用餐,走廊上安静、无人。被日光灯照得极淡的透明一样的蓝色的墙壁无限延伸,因为空荡,更显诡秘。 满月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他穿的是疗养院的室内鞋,软胶底在地板上走动本来声音就很轻微。他的影子紧紧跟着他,在墙壁上缓缓划过。 明明一分钟不到的路程,他突然没来由的一阵心慌,紧接着左眼皮跳了一下。 这时,走廊尽头的房间传来女人惨烈的尖叫—— “啊啊啊啊——” 满月暗道糟糕,提起步子就跑了过去。 骚乱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有人从走廊尽头的病房跑出来,顺着拐角反方向一下子跑走了,有人高喊:“别跑!” 第二个人的身影闪了出来,是个女人,披头散发的样子有点狼狈,跑动的姿势看起来颇怪诞,两条胳膊像是用不上力气,在身体两侧无力地划动,这样一来她的身体其实很难维持平衡,跑得踉踉跄跄的。满月能看到,她病号服的领口上绣着“221”的编码,那是她的患者编号,从袖管里伸出来的两只兽爪,指甲尖利,指骨突出,皮肤已经完全发黑干瘪。 他心里一惊,病人已经跑到了他身前,伸手就朝他抓了过来! “院长!小心!”有人在他背后惊呼。 满月侧过身躲了过去,长发在空中甩过,瞬间抽成极长的千丝万缕的黑色线丝,挡在了他身前,接下一击。异化的兽爪尖锐、锋利,寒光闪闪,被划过的发丝却不见一点破损断裂,坚韧如钢制琴弦的发丝织起一张密不透风的屏障,只留下爪甲摩擦过的吱呀声。 “别过来,你会受伤。”满月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追出来的护工。对方正犹豫要不要上前帮忙。 满月比他镇定,思路清晰:“这里先交给我,去按报警器,找值班安全员过来。然后通知所有病人呆在病房里,不允许走出病房,直到报警解除。快!” 护工点头表示明白,急跑着掉头去按警报铃。 警铃大作,激得异化的病人猛一抬头。 她的脸还是一张正常的脸,并没有出现老化和皮肤病,脖子上有些斑驳的细鳞出现,应当是皮肤病还没有发展到严重的程度。满月注意到她起伏急促的胸口,像是喘气不及,她嘴里发出发出诡异的抽噎声,细听又像是一种压抑着的低笑。 她本来有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但现在这对宝石混沌、脏污,毫无光彩。 满月环顾四周,决定速战速决,耽搁下去让更多病人见到不是好事。 他弯腰又躲过221一次毫无章法的扑袭,站稳脚跟后做了个深呼吸,立在原地,长发迅速从他的周围四散开来,疯狂生长,如同汹涌的黑色潮水反扑回去。 221其实攻击性并不强,也不是针对满月。满月一股头发在前应付攻击,另一股头发扯住她的脚踝,只挽了个花结,就将人就地撂倒,221还准备往满月的脸上抓的一只手都没能碰到他的头发一下,身体一栽,摔了个脸朝地背朝天。 她发出吃痛的哭喊,龇牙咧嘴地想爬起来。可怕的头发已经趁势锁了她的手腕,将她两手反剪在背后,化成一副手铐牢牢捆住。这时候她越想挣扎,发丝反而越发束得紧,皮肉被锋利的发线不断割扯,很快割出一道道血痕。 她张牙舞爪地痛呼,哭得鼻涕眼泪一起流。满月知道用力过度了,原本紧绷的小脸做出个歉意的表情,把头发稍微松了松,但为了安全起见,没有完全把人放开。 他没想伤人,这毕竟是个病人,而且还是个神志不清的可怜人,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蹲下来拍拍她的背,哄道:“好啦好啦,不哭啦。” 安全员赶到了,看到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吓得不轻:“院长,你……还好吧?” 满月微微喘着气摇头:“我没事。推个病床过来,把她转移到急救室去。” 正好基因修复科主任银星也在急救科:“这是......”她看到了病人完全异化的手,露出复杂的神情。 “先做急救吧,病人要紧。”满月仔细查看床上的人,让护士给他搭把手:把她的头侧过来,打开嘴巴,上压舌板,准备安定......” 安定下去之后病人逐渐地静了下来,但她仿佛还是不安,抓着满月白大褂的袖口咿咿呀呀几句才睡过去。护士给她把哭得脏兮兮的脸擦干净,银星在满月的帮助下脱了她的病号服做了全身的外伤检查,并处理伤口。 很快,各项检查的结果也出来了。满月一边看报告一边听病人护工讲诉病房里的原委—— “昨天晚上她没有吃晚饭,说吃不下,我问她是不是胃不舒服,她说只是没胃口,然后早早睡下了。这很奇怪,因为平时她总会在睡觉前和她的男友通视频电话,聊上个十来二十分钟,互道晚安,从她入院以来每天如此,从未间断,只有昨天没有,她说太困了。” 满月一边听一边点头:“还有什么不正常?” “早上她睡得很晚,中午倒是吃了一些东西了,但是也吃得很少。那时候我没能看到她的手,因为我把午饭送给她的时候她在洗手间,她让我把吃的放在餐桌上就好。然后我就去给别的病人送餐了。回收餐具的时候,她抱怨奶昔太淡了,一点甜味都没有,我感觉到她很烦躁,脾气非常不好。” “她平时喜欢吃甜的吗?” “她不喜欢甜品做得太甜,她总说真正好的甜品应该是不那么甜的东西。” “请继续说吧。” “刚刚我去送晚饭,她和同房间的病人正在吵架。” “是因为什么吵起来的?” “好像是因为她觉得热,想把空调气温调低,但是另外那个病人觉得温度太低了冷,于是两个人就争执起来。她的情绪一下子变得非常激动,用很难听的语言骂了人,对方也彻底生气起来。我想劝她,把她拉开些,她就伸手抓了我,把我和另外一个病人都吓了一大跳。” 说着,护工把被抓的脖子露了出来,那里有三道伤痕,皮开肉绽,但并不深,出血也不多,只是看着比较可怕。 “她平时情绪稳定吗?是否有精神病史?” “不算是不稳定,至少没有表现出暴力倾向。她是个基因病患者,所有这些病人难免都会有些心理亚健康。” 满月请急救护士给他处理伤口:“除了抓脖子,她还有别的行为吗?” 护工回答:“她可能没想到会把我抓伤,一开始愣了一下,往后连退几步,差异地看着自己的手,我认为她在那时候还是有理智的。但和她起争执的那个病人被吓得不轻,尖叫了一声,就刺激到了她。她就像失去理智似的,朝那个病人扑过去,我扯了一下她的裤腿,把她扯住了,然后让病人逃出去。那个病人跑了以后,她蹬开了我,也追出去。” 接下来的事情满月就知道了。 银星站在满月身边,已经看过221的体检报告:“聚合酶比407的还要高,应该是因为她还在癌症治疗期,没有接受过基因干预,身体里除了降速没有能与加速抗衡的东西。24小时的数据要等明天才能出来,但我觉得已经可以下判断。她的基因突变速度进入了二次加速。” “看来现有的降速对二次加速没有那么好的效果了。”满月沉重地说。 银星还有疑问:“她应该早就发现了自己身体异化,为什么没有告诉护工、通知医生?难道她发现自己的手变成这个样子不害怕吗?不想立刻得到治疗吗?其他的症状可能存在不确定性,容易被忽略,但是两只手都变成这样了,她却无动于衷?” 这些问题满月回答不了她,恐怕只有等病人醒来自己才能回答。如果她还能醒得来的话。 但满月也有困惑:“她的皮肤病没有407那么严重,身体异化程度比407更明显。不知道是不是二次加速的病人,病征也会有差异。另外,她应该没有精神病史,却在短时间内出现了精神失常。这是和407相同的地方。难道二次加速主要影响脑神经吗?” 身边匆忙的脚步和仪器的哔哔啵啵扰得满月太阳穴抽疼,到处连串的密集的快节奏的声音,有粗有细,天上同时下冰雹和冷雨似的。忽而,心电图机一声长哨,拉出极尖细的一个“兹”,空气里拧出一条弦来,杀手用来割人脖子的那种,有人在勒紧的弦圈里喘着大气,有人挣扎,有人高喊,越躁动那条弦拉得越发紧绷。 在仓惶的人声里,病人发出沉闷的震颤的呜咽。一下子四周都静了,片刻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被撞得晃动飞扬的碧蓝色条纹隔离帘映出里头重重叠叠的影子,电影银幕似的,演的是一出情景戏。 满月来不及再看检查报告,往里面闯,病人已经没有心跳了。 急救医生推来除颤器,电极板插上了就往那个可怜的女人的胸口按下去。她已经奄奄一息,陷入了昏迷,强烈的电击把她整个上半身一下子震得弹了起来,腰部脱离病床拱起,又重重地垂落了下去。 护士在旁边急得额头冒汗,就连急救医生握着电极板的手都有点抖,但心电图机仍然没有任何心跳显示。 “再来。”满月轻轻地说了一声。 急救医生咬牙将电极板压了下去,女人再次快速弹起落下。 “再来!” 这次她甚至没能弹起来,沉重的身体只是唉唉地闷哼了一声。 四周只剩下心电图机长长的“哔”音。 满月轻轻皱起眉头,看向床上的女人。她应该还很年轻,微带婴儿肥的脸颊浑圆而可爱,眉毛淡,连睫毛的颜色也极淡,就像秋天里褪了色的草,风一吹,就折了,再也抬不起来。 作者有话说: 我知道头发的设定很不科学,但是我喜欢:P 第11章 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满月叹了口气:“通知家属,按流程来走吧。” 银星跟着他出了急救室:“已经有病人看到了她的手,瞒肯定是瞒不住的,是不是应该及时公布信息,以免引起更大范围的恐慌?剩下的病人还要等全部做完24小时的检测吗?” 满月的思绪也很乱:“让我……让我想一想……” 他显得有点狼狈。先是被袭击,然后又和病人打了一场,紧接着就到急救室救人,片刻没有喘过一口气。汗湿的刘海贴着他的额头,显得他的脸色越发的白,就连嘴唇也有些失色。 银星连忙把他带回办公室休息,一同在办公室等人的还有发现他迟迟没能来参加心理互助的副院长光明。 见到光明,满月总算神情松了松。两人做了个短暂的拥抱。 “没受伤吧?”光明已经知道了情况。 满月勉强露笑摇头。 “是我不好,你身边还是少了保障安全的人。”光明摸了摸他散落肩膀的长发:“从明天起,还是给你安排随身的保镖吧。今天的事情肯定不能再出现了。” “我不要。”满月坚决拒绝,为此甚至不惜撒娇央求:“我不要嘛。我不喜欢被跟着。” 光明心软得一塌糊涂,却只能咬牙坚持:“满月,如果头发的事情被发现,麻烦会更大的。” 年轻的院长抿起嘴巴,陷入了愁思。 光明叹气:“不要任性,满月。你的安全是整个疗养院最重要的事情。今天是运气好,没有其他病人从病房里出来,唯一看到你的头发的人已经……”他顿了顿:“如果下次,下次被人看到了,我们要怎么解释、处理?我们现在还远远没有到能开诚布公的时候。” “光明,”银星皱眉打断:“我相信满月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他已经很累了,不要再吓他了。” 光明沉默。这是少有的院长和副院长陷入对话僵局的时刻。 银星从中调和:“其实,他落单的时候也不多。查房都有各个科室的护士长或者主治跟着,开会、看诊、实验、治疗旁边也都有团队在身边。真正独处的时候,要么是在办公室里,要么是像今晚这种情况,无非是一些临时性的活动或者安排……要不,先通知各楼层的安全值班员,加强巡逻值守,其他的特殊情况再说?” 满月立刻接受了这个提议:“如果我要上厕所,总不能让保镖跟我去洗手间。这太荒谬了。” “而且,事情弄得太隆重了也会引起病人不必要的恐慌。到时候有人问起来,说疗养院只照顾领导,不理会病人,那就不好办了。总不能给所有病人都配保镖。”银星补充。 她这么说,光明才妥协:“那就先试一个月,如果再出现意外,保镖就是必须的了。” 满月用力点头:“我会更加小心的。” 不愉快的话题终于可以结束,满月安心地抱着毯子窝在沙发里—— “可能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做个解释,对二次加速的全面的坦诚的说明,就当开一个……嗯……全体视频会议。有问题也可以在会上及时解决。但我认为24小时的检测还是要做,而且一定要做完才行。” “提问环节我可以分担一部分。我比较熟悉二次加速的病程和异化的情况。”银星主动说。 光明担心的是另外一点:“是不是一定有必要开这个会?就算开会,是不是有必要让你出面?”他指的是满月:“可能会有人指责你,甚至可能有人认为你害死了今晚的那个病人。你有没有决心来面对这些指控?” “确实是我的失职,407出现的时候其实就应该提醒所有病人注意。”满月不害怕面临指责。 “你也有你的考虑,这不算是失职。” “无论如何,结果造成了,又一名病人死亡了,护工也受了伤。” 光明喜欢他勇敢负责的一面:“你想好了?” 满月一张严肃的小脸点了点。 “对了,”银星想起另外一件事:“我没有联系上歌赛,这几天我不断尝试各种方式联系,都没有收到回复。她有联系你吗,满月?” 满月摇头:“是不是她又在山里或者什么没信号的地方收集样本?” “有可能。我已经连续给她发了不少信息和邮件,如果后续联系上了的话,我会告诉你的。” “我也会联系一下她的助手,看有没有她的消息。” “她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这位歌赛女士,”戚崇衍指了指病房墙壁上关于疗养院创始人的肖像和简介:“非常像,连名字都是一样的,我甚至怀疑我认识你们的创始人。” 满月在准备给他做第一次癌症治疗:“歌赛去了大陆,你们的确有可能见过。” “我还以为她应该已经去世了。”戚崇衍冷淡的声音在他背后。 满月好笑地摇头:“她还没有那么老。” “她花了30年来研究‘降速’,然后这个药已经用了50年,也就是说她起码有80岁,如果她是从出生第一天起就开始做科研的话。”戚崇衍指出这里面的漏洞。 满月甚至没能抬起头来看他一眼,专注地操作治疗舱:“是我的表达的问题。我说的研究‘降速’的创始人不是仅仅指歌赛,那是一个团队,歌赛是后期参与的其中一个。但因为降速是在她手上实现了真正的突破和量产使用,并且她成为了疗养院的第一任院长,所以我们把她选为创始人代表。其实在她之前,还有不少人为降速的研发和疗养院创立奠定了基础。” “那起码也有50岁以上。” “50岁对人类不算年纪大吧?戚先生你的母亲也差不多这个岁数了吧?” 戚崇衍没有马上回答。 过了一会儿,满月还没能等到他的回应,才追问:“你好像对她很感兴趣?” “我比较好奇她的长寿秘诀。”戚崇衍黑色的眼睛冷光流转。 但满月避开了:“她的经历......确实很传奇。” “比如?” “她是天生的遗传学奇才,在她之前,‘降速’一直突破不了仅改变突变速度而不改变整个基因复制机制的问题,被她接手后才真正突破。因此,她才算是‘降速’真正的核心研发者。” “然后就找了个有核电站的海岛来当疗养院?” “歌赛是在岛上完成‘降速’的研究的。疗养院创立前她就已经在岛上生活了。” “本地人?” 满月在回答前停了下来。他察觉到了戚崇衍情绪上的变化,戚崇衍变得有点凶。但这种凶好像不是针对自己的,他觉得戚崇衍应该是不太高兴的,但又不像是真的生气了,满月说不出来这是什么情绪。他有点苦恼,为什么戚崇衍的情绪这么复杂? “你生气了吗?”他心里想着什么,就说出来了:“为什么?你觉得我说谎?” 戚崇衍的表情在听到他的话后柔和了一点:“我吓到你了?” 满月倒不是怕他:“没有。你是不是有点紧张?”他以为戚崇衍是在紧张接下来的癌症治疗:“今天只做放疗,半个小时就结束了,你应该也做过很多次的。现在都是用治疗舱做了,很精确的,基本没有疼痛感,不用担心。” 戚崇衍为他的纯善笑了笑:“嗯。我知道。” 满月让护工合力把戚崇衍抬起来,转移到治疗舱内。 治疗舱是一种大型综合类的医疗器械,能独立完成超复合型的治疗术,整个过程只需要有一名主治医生在旁边监控辅助就好,大大地减轻了医护人员的负担。基因病爆发后,人口暴跌带来的劳动力的锐减,也使得医疗从业人员的数量断崖式跌落,这就要求机器能够完成更多人力完成的工作,因此才有了治疗舱以及各类大型综合医疗器械的发明。 戚崇衍自己都做过不少医疗器械的项目,但是眼前这台治疗舱是他从没见过的设计。和传统的封闭式棺椁型舱体不同,这台治疗舱设计成可开放式,躺台平直,头、尾、中央各架一道半圆拱桥,看起来有点类似传统的CT仪。 满月能理解人在没有见过的机器面前也是会紧张的,主动和他解释:“一会儿,放射线会从这里照出来,”他拍了拍中央拱门,“它会来回移动,然后对相应的位置进行照射。因为你的癌症扩散比较厉害,所以一次会进行六个部位的照射,每个部位5分钟,一共半个小时。” 戚崇衍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你可以睁开眼睛,放射线照射区是经过计算过的,不会伤害到你的眼睛。”接下来这些都是放射治疗前的必要告知信息:“身体不要动,正常地呼吸,如果周围光感让你觉得不舒服,可以选择闭上眼睛养一会儿神。照射结束后也不要马上坐起,等我和护工来帮你。” “你还有问题没有回答我。”戚崇衍突然说。 满月知道他指的是歌赛的事:“放疗结束后,我们可以继续刚刚没说完的话题。” 戚崇衍抬起眼看了他一眼,从仰躺的角度上看,年轻的院长的脸庞带着春雪般冷淡的忧郁。 头尾拱桥在一片涣散的幽静的蓝光中连接生成了浮动罩,从躺台上空压了下来。戚崇衍面无表情一动不动,视线沉溺在游动炫亮的蓝光中。眨眼间,他像被人推入了水底,冷水包围了上来,苦寒的黑色的水猛地把他拍到了底,深海的窒息感和恐惧感如附骨之疽。 四周骇静,仪器的点动声忽远忽近,仿佛鱼群亲吻珊瑚礁石时吐泡。 戚崇衍尝试做了个深呼吸,大口冷气从喉咙直直灌进了肺,他已经被癌细胞腐蚀的肺剧烈地疼痛。他两眼发黑,铺天盖地的昏昧,到处是一丛丛的飘散的光,先是点,然后化成圆,慢慢扩大融入黑暗,那么多的光,黑暗却越来越深切。 突然,机器尖利地叫了一声。 一束红光直直切中了他的腹部,在他腹部的皮肤上穿过一个血淋淋的洞。 他仍然很冷,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一股莫名的高压强压得他开口困难,他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然后就见那束红色的光移动了起来,顺着他的肚子拉出一条极细的长长的红线。 戚崇衍干脆闭上了眼睛,全然的黑暗里仍然发着隐隐红光,岩浆般的浓郁的红,连眼眶仿佛也热起来,他努力调整呼吸,穿过深红的泥淖认真地看过去,虚空里仿佛有一张蜂巢网,无数的六边网格组成密密麻麻的小孔,有什么从蜂巢上流淌下来,红色的浆汁,红色的血,粘稠、缓慢、大面积地流淌下来。 “崇衍,”戚均叫他,一边鼓掌一边微笑:“恭喜。” 他随着戚均的目光往前看,台下望不尽的人,鼓掌的、欢呼的、拍照的……闪光灯把他当目标狂轰滥炸,在一团无意义的白光里,他努力捕捉到上空一张浮动提词器,上面是他的发言稿,最后一句每次都是一样的——“机械的核心是人性。”——戚氏集团百年未改的标语。 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话,在如雷的掌声中他却觉得格外陌生。 戚均像是发现了他的不对:“怎么了?崇衍?” 戚崇衍皱眉,他不想呆在这个地方,他觉得不对劲。 他抬脚要离开,身后戚钧突然大喊一句:“趴下!” 巨大的力道冲上来把他按倒,机器保镖护着他的脑袋,一阵热风从他发鬓间射过去。 子弹灼烧的炎气带起一阵炽热,然后他才听到了枪响—— 砰——★黄★桃★ 有人尖叫起来,有人大哭,纷乱的重叠的脚步把肾上腺素往上推。那些坠落的闪耀的摄像灯,如同流星淹没在黑暗里。保镖队长朝着那个歹徒的方向追出去,他被四个机器人保镖牢牢围死,戚钧和助理叫嚷着撤退:“从后台走!让人把车开到后门!走!快点——” 他露出错愕的表情,甚至没有看清楚开枪的人,就被保镖、助理、安全员包围着拖拽着往后台走去。视线里乱极了,所有人都在跑,一只高跟鞋掉在地上,有人摔倒在阶梯上被疯狂的人流踩过去,一开始还能挣扎两下,很快就被踩得没有动静了。 各种各样的脸飞快地在他面前掠过去。走道拥挤昏暗,空气里有奇怪的油漆的刺激性臭味。 忽而视线大亮!他们从后门退了出去。 干净的清新的空气直直往他鼻腔里面灌,压迫得肺一阵阵疼痛。他两眼冒白光,视线眩晕。 有人从人群里里大喊他的名字:“戚崇衍——” 车已经来了。他被戚钧护着脑袋往车厢里钻,但他看见了,他看见了那个拿枪的人。 那个叫他名字的人。保镖冲了上去,戚钧挡在他身前催促他进车厢。 但他停下来,他站稳了:“别动他!”他叫:“别动他!” 男人被机器保镖架着,手里的枪械已经被缴,他激烈地挣扎,但根本不是保镖的对手。保镖压着他让他跪在地上,他的脸终于清晰地显露出来,是个中年人,一个痛苦的愤怒的人。 戚钧严语厉声地劝阻,但他还是走过去,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要杀他,他一定要搞清楚。 男人面对他毫无惧色:“有本事你也杀了我啊,戚崇衍!有本事你杀了我!” 他根本没见过这个人:“我认识你吗?” 男人一怔,随即爆发出惊天的大笑。悲愤的决绝的大笑。 “我们不认识,你也不需要认识我。”男人骄傲地抬起头:“我只是替天行道。” 他冷冷地看着这个疯子,就像世界冷冷地看着他。 戚钧在旁边喝斥保镖:“还愣着干什么?押下去交给警察!” 男人被抬走还高声地叫:“你还记得‘梨花白计划’吗?你还记得那些死掉的人吗?戚家违逆自然,残暴无道!总有一天,人们会觉醒的,戚崇衍!总有一天,你会和你母亲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作者有话说: 后面是在做梦。之后会解释这个梦的。 戚也已经开始怀疑疗养院啦。 第12章 你是在跟踪我吗? “……戚先生……” “……戚先生!” …… 戚崇衍惊醒。 满月有点担忧地看着他:“放疗结束了,戚先生。你睡着了吗?” 戚崇衍满头虚汗,两只瞳孔还没能对焦,像是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满月耐心地找了纸巾给他擦汗,并和护工合力把他抬回病床上,他们发现他出了很多汗,背后几乎全是湿的。满月看出他苍白的脸色不对:“你不舒服吗?” “没事。”戚崇衍的声音有点虚:“给我水。” 护工给他倒了一杯温水,又找来新的病号服替他换上。 满月解释:“放疗过后可能会出现喉咙疼、皮肤灼热、口干舌燥这些症状,如果很不舒服,请及时反馈给护工和我。这次的治疗很顺利,明天会进行第二次放疗,一周五次,到下周六会给你安排新一轮的影像检查,看看你这周的治疗效果。” 他想把病房单独留给戚崇衍,让他好好休息,但一想挪步子就被戚崇演拉住了衣袖。 “陪我说会儿话。”戚崇衍说。 满月以为他还惦记着歌赛:“我……不知道歌赛是不是本地人。” 戚崇衍鬼一样惨白的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意。满月被他笑得毛骨悚然。 “你说谎。”戚崇衍抓住了他的小辫子。 满月莫名其妙:“我没有说谎。” “你说放疗结束会回答我的问题。其实你回答不上来。这不是说谎?” “我……” “你想拿放疗转移我的注意力,逃避我的问题,嗯?” “我没有,你本来就应该做放疗的。” “老实说,还骗了我什么?歌赛到底多少岁?” 满月有口说不清楚,急得结巴。他觉得戚崇衍这个人无理取闹。明明是一个连坐起来都费力的重症病人,怎么能这么折腾?他还是他的主治医生,连相信医生的话都不会吗? 戚崇衍好笑地看着他嘴巴张开又闭上,闭上又张开,像只找不着北的小动物:“笨。” “什么?”满月没听清楚。 戚崇衍知道把人逗急了,光明要跟他拼命的:“逗你玩儿的。” 满月瞪着眼睛,他刚刚还同情这个人来着,明明他看起来好像真的很不舒服! 他再也不要和这个人说话了! 戚崇衍见好就收:“抱歉。” 谁情绪不稳定喜欢耍别人玩儿啊!满月不吃他这一套了:“再见,戚先生。” “你跟我聊聊歌赛,我把我刚刚做的梦告诉你。”戚崇衍抛出一份交易。 “光明更熟悉歌赛,你可以去问光明。” “光明不是我的主治医生。” 满月很不满,小脸气得皱起来:“你到底要干什么?” 这回戚崇衍露出一个真诚的表情:“陪我说会儿话。” 满月狐疑地看他一眼,仿佛是在确定他是不是又在谋划恶作剧。过了一会儿,他犹犹豫豫终于还是坐下来,本着病人至上的原则开口—— “我对歌赛的私生活其实不熟悉,她对我来说更多的是专业课老师,教过我专业知识。关于歌赛的私人生活,我知道的都是光明告诉我的,如果你真的对她感兴趣,可以直接去问她,你不是认识她嘛。” 戚崇衍其实不是真的在意歌赛,只是想听他说话:“我想听你说。” 满月觉得他很难伺候,不情不愿地说:“我不知道歌赛是什么时候回到天鹅岛的……” “‘回到’,她以前还在岛上呆过?” “不是这个意思。光明说,歌赛的祖上曾经是天鹅岛的本地人。但是天鹅岛发生过核爆炸,后来就封岛了,所有人都迁到了大陆。核爆炸,你应该听说过吧?” “2104年,天鹅岛特大核爆炸事故。” “本来因为那次核爆炸,天鹅岛规定不允许人进入。但后来基因病爆发,人口疯减,也没有人再有心思去理会这座岛。再后来,就开始有人回迁到岛上,因为大陆的经济被基因病完全摧毁了,很多很多人面临饿死,只能逃到岛上重新开始生活。歌赛就是回迁岛上的。” “什么时候有的疗养院?” “真正成立疗养院是在2380年。” “真正?” “歌赛是个很热心的人,她来到岛上后也经常为一些回迁的岛民看病,并且在她自己的实验室成立了一个简陋但温馨的小医馆,那算是疗养院的雏形。在小医馆的那些年,她和她的团队一边研究‘降速’,一边义诊,大家很敬仰她。现在那个小医馆的原址仍然保留在岛上。” “因为收获了大量岛民的支持,而且随着岛民们爆发基因病的人数越来越多,歌赛就决定建立疗养院。初期的疗养院就是岛民们自费改建这座核电站而成立的。光明说,虽然那时候大家都很清贫、饥饿,但是疗养院的成立以及‘降速’的成功,带来了很大的希望。” 故事讲到这里就已经接近尾声。满月也说得累了。他为自己倒了杯水,也不着急,一小口接着一小口喝,嘴巴不发出任何声音。戚崇衍耐心地等他,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看一个人喝水。 等他喝完了,戚崇衍才问:“那后来她怎么会选择离开这里?” 满月答:“她想去帮助人类。她觉得她应该去帮助更多的人类。” “但是我从没有在大陆听过‘降速’,她不是应该带着药去推广?” “她没有带‘降速’去大陆。” “什么意思?” “我猜是歌赛对基因病有了新的思路,想去寻求新的特效药。毕竟‘降速’不是完美的。” 满月把杯子里的水喝完,站起来准备离开了:“还有什么问题吗,戚先生?” 戚崇衍挑眉:“我还没说我的梦。” 满月其实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是说实话好像有点不太礼貌,他尴尬地捏着杯子,眼神在四周游移了一圈,又退一步重新坐下来,两只手服帖地摆在膝盖上,作出一副“请讲”的样子。 戚崇衍看得出来他是真的不想多说话:“没什么,就是梦到小时候考试成绩不好我妈打我。” 满月反倒惊讶:“为什么考试不好要打你?” “因为我有段时间特别调皮捣蛋,不爱学习,所以成绩差。” “可小孩子爱玩是很正常的事情啊。” “也许我们家家教比较严格吧。” 满月一下子就原谅了戚崇衍刚才的恶作剧。他记起光明说过,戚崇衍是在忍受常人不能忍受的辛苦的生活,甚至不能随心所欲地开玩笑、说话。他想,那就让戚崇衍一次吧,就当这是个小孩子,他现在是医生,医生本来就不应该和病人太计较的。 他又安抚了戚崇衍几句才离开病房。 等他和护工都走了之后,戚崇衍才调出通讯器给戚钧打电话—— “帮我查一个人,歌赛,‘saige’带‘ge’,对,我记得我在浊水见过她,我要她的生平资料,所有的。另外,疗养院所有的背景材料也发给我一份,尤其是院长本人的材料。对了,是不是戴家的夫人也住在这里?帮我联系一下她,看看她在几号病房,我想去探望一下。” 满月压根没有心情再想戚崇衍,他雀跃的情绪已经全飞到了周末的钓虾活动上。 这是周末假期里面他最喜欢的活动。周日的清晨他就爬起来,给自己做两个三明治当午餐,然后穿上防雨衣和水靴,收拾钓具和钓饵从家里出发,开车到三公里外的一处莲湖钓虾。 受伤的天鹅醋栗今天坐在副驾驶上,它抱着自己肥重的身体窝得很乖巧——这一周满月把它养肥了不少,以至于等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满月想要将它放出屋子试飞,它扑腾了半天,翅膀拽着臃肿的身躯只升到半空,就气喘吁吁地回到了满月脚边。 满月只好将它抱到副驾驶上,并告诉它:“从今天开始,你要减肥了,醋栗。肥胖病对任何动物都不是好事情。我不会再给你零食吃了,直到你能重新飞起来为止。” 醋栗毫不在意缩着脖子呼呼大睡。 车子沿着高耸整齐的输电塔一路向内岛的更深处走。离开核电站园区后,景色就变得荒芜了起来。远处褶皱的山线淡淡的,一横还没横到底,又斜出一笔去,歪歪扭扭的一撇,到尾巴已经没颜色了,被日光消解,化成了雾似的,一片灰暗的白。岛上这些说不上名字的、并不非常俊美的土丘,也只有在雾的遮掩下中,尚且有几分画意。 太阳还是看不见的,树林里温度很低,冷冷的还飘起了毛毛雨,车轮碾过干枯落叶发出爆裂的“噼里啪啦”,像踩着一串鞭炮走过去。车顶,成群的天鹅随着车子飞到了,领头的嘎嘎粗叫,把睡意十足的醋栗吵醒来,它抖了抖毛望向车窗外,露出一个迷茫的表情。 “我们到了。”满月招呼醋栗下车。 他背着笨重的钓具,一手拎着装午餐的小篮子,另一只手提一把折叠板凳。树林新鲜寒冷的空气让他精神一振,细雨扑在脸上,惹来微微痒意。醋栗跟在他身后,摇摇摆摆地扑翅膀。 朝着水声走约50米就能看到一处莲塘。在暗淡的幽深的雾气里,水面看上去是黑色的,现在早已经不是水莲花期,塘里见不到花,只有被雨打破的败了的莲叶挤在塘边。 醋栗看到有水,欢呼着叫了一声,一跃扑进塘里,水花炸开溅起扑在满月的脸上,满月笑了笑,更多的天鹅纷纷而下,落在莲塘间。今天跟来的天鹅很多,黑的、白的、花色的,总有四、五十只,但满月很喜欢这些动物们作伴,比起人类,他更喜欢和动物相处。 他熟练地整理钓竿,为吊钩缠上钓线,钓线缠在指节上留下一道紧绷的细痕,醋栗在他身后叫,他没留神,锋利的钓线一扯,在皮肤上划开细小的伤口。 “哎呀。”他吃痛地叫了一声,看着伤口崩出小小的血珠来:“我的创口贴呢?” 他在钓具包里找了半天终于翻出创口贴,给手指做了包扎。身后一阵不寻常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转过身去看,就见一个宽大的、摇摇晃晃像是巨大的鸭子的身影往树后面闪去,但可能是体型太笨重,动作不敏捷,这个闪躲没成功反而被绊了一下,整个人扑倒在落叶上,轰一声,惊起一阵林间的鸟雀。 满月尴尬地看着他摔倒的全过程,不知道应不应该上去帮忙。 “我没事!我没事!你不用过来了。”豆豆摔得满身落叶,费力地爬起来,脸上还糊着叶子,“哈哈,这里的石头真多,我都没有注意到……啊!” 满月还没动作,醋栗已经架着庞大的身躯扑向了豆豆,一边尖叫着朝他拍翅膀,一边用鸟喙啄他的脸,豆豆被这只肥天鹅吓得尖叫,两只手胡乱挥舞想把醋栗打开,然而大天鹅的战斗能力比他想象中更加惊人,它完全展开两只翅膀后有两个豆豆那么大,有力的鸟喙一下子就把豆豆的额头啄破了,血水沾在红色的鸟喙上,就像那喙是被血染红的。 “醋栗,停。”满月轻轻地说了一声。 醋栗不太高兴,但是退了两步,朝着豆豆吐了一口泥表达不满。 豆豆被一只天鹅折腾得狼狈,好不容易站起来又跌倒在地上。 满月走过去拉了他一把:“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豆豆?” 豆豆举着背后的钓具包笑:“你别误会,满月,我也喜欢自己钓虾,本来今天是想找个地方钓虾的,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了,哈哈,真是巧啊。” 满月认真地看着他:“你是在跟踪我吗?” “跟踪?这怎么可能呢?”豆豆拼命摇头:“我没有跟踪你,满月,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这太失礼了。我也是会钓虾的呀,你还不知道吧?我送你的小虾干都是我自己钓的……” 他本来还想打个笑场,却见满月的表情越来越严肃,不自觉说不下去了。 这时,满月的背后,数十只天鹅缓缓朝着塘面游来,黑的、白的、花的……大多数是黑的,乌深的如黑水一样的羽毛交织,如同黑水从莲塘里溢出,涨起汹涌的暗潮。 日光更淡了,连迷障似的雾气也越发缥缈幽静。 美丽的如同黑天鹅的男人微笑了一下:“豆豆,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跟踪我吗?” 作者有话说: 月:天鹅不发威,你就当我是小鸭子!哼! 第13章 一生只会有一个伴侣 满月从莲塘回来已经有点晚了。但他今天收获颇丰,小水桶里装了满满一桶虾子,各个都还活蹦乱跳的。醋栗总是忍不住想把脑袋伸进去偷吃,满月只好盖住了水桶,打发它去走廊。 回到厨房他打算先把虾干做了再吃晚饭。 活虾在水池里用小刷子刷干净,用银针挑出虾线。大锅烧水,把葱、盐、花椒和姜放在水中和虾一起煮,煮到虾子变色成熟,再浸泡两个小时,捞出沥干,用厨房纸擦拭干净,平铺在大篮子里,用晒灯晒足48小时,就能得到鲜红漂亮的小虾干了。 晒虾的方法是银星教满月的,这种做法简单、保存时间长、适合放在任何菜谱里面的食物对一个工作繁忙的医生来说无啻上佳的选择。但因为天鹅岛晴天的日子不多,总是阴雨连绵,能够晒到太阳的时候自然也就少,满月只能专门购买昂贵的晒灯,灯光能模拟出太阳光的所有频谱,以便在不是晴天的日子里也能晒出高质量的成品。 他一边用大勺搅动汤锅里的虾子,一边打开浮动屏收看新闻,端庄美丽的人工智能女主播正在播报一条医疗健康消息—— “今天下午6点,浊水医疗科技集团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布了人类基因病发展的最新动向。截至今天凌晨12点,已在大陆发现6例人类基因突变速度二次加快的病例,6名患者均由浊水医疗机构收治,其中2名死亡,4名仍在抢救中。 根据新闻发言人的介绍,本次基因突变速度加快,是在第一次加速的基础上进行的二次加速,病情呈现出病发时间更短、致命率更高、身体异化率更高等特征,并且高概率伴有情绪不稳定、精神异常、癫痫等表现,这是在一次加速的基因病病情中比较少见的。 浊水集团提醒广大人类同胞,一旦发现身体出现异样,尤其是不正常的皮肤病、肢体异化等症状,请尽快联系医疗机构就诊,以免耽误治疗。也请广大人类同胞相信科学诊断,科学救治,谨防各类基因病偏方、宗教迷信手段等诈骗行为……” 满月直到看完整条新闻才想起锅子里还煮着虾子。 他急急忙忙地关火,懊恼地发现虾子已经煮得有点老了,但心思还停留在刚刚的新闻上。 浊水是大陆顶尖权威的医疗机构,他们能召开新闻发布会,说明对研究结果很有信心,确定二次加速已经存在,而且会成为基因病发展的趋势,所以才要提醒所有人类关注病情。 但发布会只说明了二次加速的现象,并没有对后续治疗手段的跟进做任何阐述,说明浊水的治疗手段大概率是跟不上的,否则必然会对新技术极尽宣传之能事。 医疗技术卡在了瓶颈期,又面临二次加速,人类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周一早上开例会,银星通报了疗养院所有收治病人的检查情况—— “截至今天零时,全院237名患者通过24小时常规检测后,发现了2名二次加速的患者,均为癌症治疗期患者。两人精神情况还算稳定,体表未发现异化,送入急救室后进行了急救,变速已经降下来了,暂时脱离危急情况。” 满月问:“两个都没做过基因修复是吗?” “是的。” “那天攻击我的死亡的患者呢?” “211也是癌症治疗期患者。” “那就只有407是一期。” 银星也注意到了这点:“是的。从现有的4例二次加速患者来看,3名为癌症治疗期的患者,只有1名为初级基因修复患者。也就是说,进入二次加速的患者都没有进行过基因修复,或者只进行过第一期基因修复。进入二期、或者三期基因修复的患者里,没有发现二次加速。” 这至少不是一个坏消息。 说明进行了基因修复后,患者出现基因突变的二次加速的比例可能比其他患者低,甚至,在进行长期的治疗后可能不会再进入二次加速。 如果这个结论成立,那就意味着疗养院的治疗方向是对的,治疗的手段和技术是有效的。 银星还有另外一个好消息:“在这次急救过程中,实验室率先对两名二次加速患者注射了新一代的‘降速’,效果还是比较好的,针对二次加速的降幅很明显。” 满月果然提起了兴趣:“我想看看安全性评估的数据。” 银星把准备好的报告调了出来:“上个月开始,实验室已经在进行新一代‘降速’最后阶段的评估,已收集库内包括14项双盲试验中190例患者的临床试验数据。” “其中,87.6%的志愿者在注射‘新降速’后20分钟药效开始发挥,变速逐步下降,最终在60分钟内达到标准水平。药效平均维持时间为331分钟。有10.2%的志愿者注射后30分钟药效才开始发挥,但也能在60分钟左右达标。有1.9%的志愿者药效发挥时间在10分钟以内,另外有0.3%的志愿者在30分钟以后变速才开始下滑,并无法达到标准水平。” “在不良反应报告中,少于1%的患者会出现头晕、困倦、协调失常、食欲下降等反应;在针对儿童基因病患者治疗试验中,少于2%的患者会出现胃肠道疾病、乏力、发热、情绪变化、思想迟钝等症状。具体数据在后方的表格中,请大家自行浏览。” 满月认真地做笔记:“0.3%无法达标的原因有没有调查?” 银星翻到目录:“调查结果作为附件7已经附在报告后了。” 满月一边翻阅附件报告一边示意她继续。 “按照正常进度,‘新降速’最快应该在下个月,就可以作为二次加速病人的化疗药物正式投入使用。”银星说:“已查出的2名二次加速患者得到救治的消息已经散开了,对稳定其他病人的情绪作用还不错,疗养院没有出现大面积恐慌。” 满月仔细看完了报告,他抬头和光明交换一个眼神,彼此确定了意见。 调查报告很详实,数据不差,药效是经得起考验的。能达到这个数据他们知道有多不容易。 问题出在仅仅有了这个药还不够,远远不够。 “降速”只是辅助的化疗药物,只是把变速暂时降下来,要实现真正的康复,最终还是要依靠基因修复治疗。但目前的基因修复治疗效果对于二次加速的患者到底如何,还需要大量病例的累积才能知道。 4例患者在数据上太少了,没有实验室做实验只做4份数据就下结论的。尤其是医疗科研实验,一份安全性评估动辄上千份数据,对特别重要的、大众化的治疗方案在临床实验期上需求的样本数据就更多、更严苛,上万份数据都不少见。 这4例患者远远不足以说明,做了基因修复的患者二次加速的概率就一定比没做的低,或者说,做了长期修复的患者二次加速的概率就一定比其他患者低。 他们需要更充足的数据来调整治疗方案。 然而二次加速是不会等人的。 等充足的数据收集齐了,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一千一百万人类恐怕也等不到那时候。 满月的动作必须再快一点,尽可能地更快。 否则,人类就只有灭绝这个下场。 满月做了个深呼吸:“从407死亡到现在也就是十天的时间,已经多了3例二次加速患者,相信接下来会越来越多。我们就先从目前抢救下来的2名患者入手,即刻开始调整治疗方案。请这两位患者的主治负责组织会诊,每次会诊我会到席。” 两名主治医生领了命,银星又对两名患者的数据和治疗过程做了详细的解析,会议对他们现有的方案做了1个小时的讨论,一场例会史无前例地开出了2个小时以上。 等会议结束的时候,满月的表情已经有点撑不住。 他本来就不擅长开会,尤其是周一早上的全院例会,主治、副主任、主任、院办……但凡能说得上话的都在,叽叽喳喳你一句我一句,说得他脑袋疼。最后是光明看他脸色实在不好,才适时提出解散会议,把空间留出来只剩下满月和他两个人。 会议桌上的茶杯从开会起就没有动过,这时候里头的水早就凉了,光明去换了一杯热的来,又给他拿了两块小饼干。满月扶着太阳穴,陷在宽大的正席皮椅里,这个椅子对他来说实在是有点太大了,他坐在上面显不出院长的气势来,反而把他衬得越发娇小。 光明先提了点别的事情让他放松:“财务部的负责人今天早上跟我说,财务助理辞职了,想通过社会招聘补充新人。辞职的那个我记得是你原来的心理互助伙伴,叫……豆豆,对吧?” “是他呀。”满月撇撇嘴巴:“周末我发现他跟踪我到莲塘钓虾,我吓唬了他一下。” 光明大概知道他是怎么“吓唬”对方的了:“他攻击你了吗?” “没有。” “那他受伤了吗?” “没有。” “需要我再去和他谈谈吗?” “我觉得不用了,他知道这里不欢迎他了。” 光明松了一口气:“财务部今天对他的辞职感到很意外,说他一直工作态度很好,是个优秀的会计,他突然离职都没有合适的人能顶上来。原来是这样,那我就批准他们招聘新人了。” 满月被豆豆事情分散了注意力,表情明显缓和。他把两条腿缩起来踩在椅子边缘,一手抱着曲起的双腿,另一只手转椅子玩儿。皮椅原地打了好几圈,年轻的院长发出低低笑声。 光明阻止了他调皮的玩闹:“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许玩椅子,很危险。” “你没有见到他当时的表情,光明,他吓傻了。”满月笑道:“醋栗一只鹅就折腾得他够呛,而且醋栗还带着伤,他却毫无招架之力。他看着醋栗的那个样子,就好像它是台风和冰雹……” 光明也觉得豆豆罪有应得:“嗯,你做得很好。” 满月把头放在他的手掌上轻轻蹭动,光明抚摸他冰凉柔软的头发,拍抚他的背部。 “我问他为什么要跟踪我,他说他想和我成为伴侣。他想追求我。”满月轻轻地说:“我说我不喜欢他,不能和他成为伴侣。他变得非常绝望。光明,为什么他会绝望?” 光明意味深长地看向远方:“你记得,在你成年的那年,我和你说过,我们这个物种是一夫一妻制的,一生只会有一个伴侣。还记得吗?” 满月点头:“我知道呀,所以我们没有性别二态性*。” 光明觉得他只是理解了生物学上的意义:“但从物种的社会意义上看,无法得到伴侣认可,就意味着终生孤独。豆豆认定了你是他的伴侣,所以他的这一生不会再有其他伴侣了。但你没有选择他作为伴侣,这代表他将会独自面对漫漫生命,直到死亡将他带走。而他无法改变这一切,因为这是大自然已经定好的规则,是与生俱来的。” “是基因。除非改变他的基因。” “对,所以,豆豆会绝望,你让他看到了自己孤老命运的结局。” 满月抬起脸来,他的脸在日光灯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玻璃般明亮而脆弱的美丽。 “孤老终生”这个词在他的脑海里出现,就像屋后高高的红醋栗树,既恐怖又迷人。 光明低头亲吻他的额头:“满月,你很美丽,在整个族群里,你的容貌、能力都是卓越的,即使放在大自然所有的生灵里,你也无可挑剔。” 满月等着后面的那个“但是”。 “但是你要知道,极致的美丽等于极致的残忍,那些心志不坚的灵魂很容易被你吸引,他们会盲目追逐,殊不知等待他们的只有深渊。”光明说。 满月觉得不公平:“我也没有办法选择我的基因,我的容貌、我的天赋……” “当然,这不是你的错。我只是想告诉你,大自然给了你一份美好丰盛的礼物,但所有礼物都是有标价的,你既然获得了礼物,就要为此承担代价。豆豆是一个极端的例子,他意志软弱,失礼粗鄙,做出跟踪这种下流的事情来,你‘吓唬’他是对的。但以后肯定还会有很多追求者,就如从前,他们可能是善意的,可能是恶意的,但他们不会停止。我希望你能明白,并且不要太过苦恼和恐惧,要学会用正常的健康的心态去面对。” 满月开始明白了:“光明,我也会孤老终生吗?” 他的社交恐惧症,他的孤独,是不是也是这份天赐馈赠的代价? “不会的。”光明鼓励他:“你会遇到一个你爱的,也爱你的伴侣,那是命运为你挑选的、独一无二的伴侣。你们会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就像童话故事里那样?” “就像童话故事里那样。” (*性别二态性:指的是同一物种的雌性和雄性能够通过除了生殖器官以外的体型、外貌特征来区分。例如雄狮和雌狮在外貌上就有明显区别,可以仅从外貌区分雌性和雄性。 性别二态性的现象与物种的性选择有关,只有多偶制,即一夫多妻制的物种存在性别二态性。 人类是多偶制物种,人类的一夫一妻制属于社会制度而非性选择。) 作者有话说: 解释一下:天鹅是一夫一妻制的动物,两只天鹅结对之后一般就会“白头到老”。我稍微对这个设定做了一点修改,就是满月他们先需要“认定”一个对象作为伴侣,“认定”之后就不会变了,如果对方没有“认定”他,他就只能孤独终老。如果对方也“认定”了他,那他们就是终生的伴侣。“认定”会有一个过程,不是第一眼见到就能出现“认定”。 第14章 他也隐藏了不少秘密 满月理解光明的好意,但他其实不介意孤老终生。 他没觉得爱情必须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他已经拥有至亲、朋友、动物、一份热爱的事业、兴趣爱好……就算缺少了爱情,他的人生质量依然很高。也不会有谁会因为他没有伴侣,就认为他的价值有所减损。 不是所有故事的结局都必须像童话故事一样,才算是好结局。 他把话题转回到正题上:“对了,我还是没能联系上歌赛。她不会出什么事吧?” 光明想起这件事来:“我联系了她的助手,助手已经回复我说她在封闭实验,关于二次加速的事情她也已经知道了,他们会给她递消息让她联系你的。” “那就好。”满月认真地说:“说到歌赛,戚崇衍那天向我打听她了。我认为他已经对疗养院、对歌赛,还有对我起了疑心。” 光明皱眉,这是他一直担心的事情:“你确定?” 满月点头:“百分之八十确定。” “你们都说了些什么?他为什么会怀疑?” “他说他见过歌赛,我觉得他应该是在浊水见过。我把我们准备过的都告诉他了。” “戚家和浊水关系密切,的确有可能。你觉得他怀疑歌赛的故事的真实性?” 满月把腿从椅子上放下来,换了一个更庄重的坐姿,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戚崇衍是一个谨慎、多思、城府极深的人,同时他的控制欲非常强。他喜欢掌握对话的节奏,控制对方的思路以此达到自己的目的。和他说话的时候,他会非常坚持自己需要的信息,同时控制自己给出的信息,甚至会用一些玩笑、恶作剧来干扰我。从表面上看,他好像很随和、通情达理,实际上,我认为,他是希望减少我的疑虑。” “他是一个身处高位,习惯斗争的人,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光明毫不意外。 “我觉得即使没有歌赛的故事,他还是会怀疑疗养院和我们的。” “你认为他的怀疑会给疗养院带来多大的风险?” 满月思考片刻才答:“他确实多疑,但我不认为他残暴。他不会轻易置疗养院于险境,最起码,他的性命还要靠我去挽救。” 光明说:“但他以外的人就不好说了。” 满月明白他的意思:“你是担心他知道了疗养院的秘密,就会曝光它,让全人类都知道?” “歌赛曾经提醒过我们。人类并不尊重自然,他们对未知的事物往往也极端排斥。所以一旦疗养院的秘密公开了,对我们来说可能是灭顶之灾。”光明不得不谨慎。 “但也有可能他不会公开,他也可能为我们保守秘密。” “你怎么能确定他会站在我们这一边?他肩负着人类的责任,他代表的是人类的利益。” 满月理性地分析:“他现在只是怀疑,还没有证据。只要抓不到切实的证据,他就不能下结论,这才符合他谨慎的性格。要不然,就算他对外公布,人类也是不会相信他的,他们会把他当成疯子,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听起来那么疯狂的故事。” 光明仍然担忧:“满月,你觉得你们继续维持互助伙伴的关系合适吗?” “为什么不合适?”满月没明白。 “因为接下来你们就要进行心理互助活动,你们的关系,不再是医生和病人的专业关系,它会发展、演变成一种更私人的,或者说更模糊不清的公私不明的关系。这不利于你和他保持适当的距离。你们应该保持一定的距离。” “但是我的确想帮助他。而且和他保持距离不一定就能守住我们的秘密。” 光明听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嗯哼,怎么说?” 满月诚实得解释:“他已经怀疑我们了,如果这时候我们突然疏远,反而显得更可疑不是吗?我当然可以找一个适当的理由,解除我们的关系。但是对于打消他的疑虑没有任何好处。我觉得只有继续这段关系反而对我们有利。” “你有信心应付得来吗?”光明问。 满月有点不好意思:“我不能保证,其实我还是有点害怕他。” 光明喜欢他诚实、可爱的样子。 “但是我没觉得这段关系让我很讨厌,或者很不舒服。事实上,我和他的相处还是愉快的。”满月坦白:“而且我认为,他也隐藏了不少秘密。我很好奇他的秘密。” 光明倒是没想到这一点:“什么秘密?” “说不好。对于他自己的事情他很少透露,给出的信息应该也是经过加工的,不全面,很可能只是他想让我了解的一部分,不想让我知道的他不会说。但我猜测,和他的工作有关系。” “怎么看出来的?” “他异常看重他的工作,就好像工作比他的性命更重要,就好像除了工作他什么都不是。而且他把自己看得很低,认为自己随时可以被替换掉。所以他只有工作才有价值。” 光明越听眉头皱得越深。 满月自己说出来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他就像个工作的奴隶。你能想象吗?他是全世界最有权势的家族之一的继承人,极有天赋的机械师,最终把自己也当成了一个机器,一个工具,是用来维系家族、维系社会的一个工具。他很不开心,极有可能是抑郁的状态。如果他的工作真的能给他带来成就感,给他带来意义的话,他不会这样。他的工作一定有问题。” “也有可能是职场环境的影响。能被替换掉的工具心态是一种很典型的职场精神暴力。” “他应该算是团队里位置和权力最高的那个,不会有人敢对他进行职场精神暴力的。” “那也有可能是他工作压力大。” “我们并不是没见过工作压力大的病人。两年前的317号病人,你还记得吗?银行经理人,每天从他手上过去的钱数十亿计,但他不会像戚崇衍一样。他会诉苦,也会发愁,但同时他很骄傲,他相信自己做的工作。” 光明注意到了重点:“你觉得戚崇衍不相信自己的工作?” 满月点头:“我认为他的信心不足。” “你认为他工作上的秘密对我们的影响会有多大?” “那就要看这个秘密对戚家的影响能有多大了。” 光明露出欣慰的微笑。满月的成长甚至超出了他的想象。 满月解释:“如果他知道了我们的秘密,而我们能知道他的秘密,彼此也能所有制约,只要这个秘密足够大,对戚家的影响足够深远,我们也就不至于太被动。” 光明拍拍他的肩膀:“你长大了,满月。” 满月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说。 “你能想到这些很好。”光明鼓励他:“还有别的吗?” 满月思考了一下:“其实,对于疗养院和人类以后的事情,我是有想法的。我认为我们太保守了。我们不可能永远保守得住这个秘密,如果把时间拉得很长很长,我们有一天是一定会暴露的。到时候又要怎么办呢?不能够等到暴露的那一天再临时想办法,那样一定就晚了。”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呢?” “我知道人类对异类很不友好,他们有过无数的坑害其他物种、甚至坑害同类的历史。但是他们当中也有一部分人是善良的,包容的。我觉得我们应该彼此更加增进了解,让他们更了解我们,我们也主动去了解他们,建立沟通的机制,才能减少对彼此的伤害。” 他不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否过于天真,谨慎地看了看光明的脸色。 光明示意他继续,他才说:“我们不能建立一座高高的城墙把自己围起来,这样不能保证我们的安全。我们应该做的是建造开放式的围栏,白天的时候允许客人们来做客、活动、交流,晚上再关上门享受自己的私人生活。这样,客人们会知道我们是友好的,我们也会因为友好的态度减少树敌。也许我的想法比较理想化,但试一试说不准会有效果呢?” 光明很少能听到他对疗养院、对族群的未来的构想。 他很高兴:“你是院长,只要你认为是对疗养院好的,我们当然可以尝试。” 满月的眼睛亮起来:“真的?” “那就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来吧。”光明赞同道:“不用担心,你可以大胆地去尝试,我、银星、歌赛还有整个族群都会帮助你,出了任何事情我们都会一起面对的。” 其实满月还是有点紧张。 这周将会举行他和戚崇衍第一次心理互助。原定在上周三晚上的活动,因为他被病人袭击的事情取消了,于是活动顺延到了这周。他决定在活动谈话中试探戚崇衍。 戚崇衍的身体情况在持续的转好,进行了四次癌症治疗后,他已经可以自己从床上坐起来,独立完成穿衣穿鞋的动作,并且坐到轮椅上由护工推着去洗手间。这是他被送到疗养院来的第三周,CT显示他身体里的癌细胞已经得到明显的消除与控制,关节炎、各器官的衰竭症、神经症都在减轻,他已经停止使用止痛药,并开始进行一些身体的复健活动。 “我听说你被人跟踪了。”护工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戚崇衍到互助室来。 满月没想到消息传得这么快:“听谁说的?” 戚崇衍眼梢藏笑:“去复健室转一圈,今天都在说,你的爱慕者不少。” 满月叹了口气,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戚崇衍还看着他,像是在等一个解释。他只好简单地把豆豆的事情复述了,把最后“吓唬”的部分摘去,直接跳到了豆豆辞职。 “这种事多吗?”戚崇衍听得皱眉。 满月笑了笑:“我们现在是在单纯地聊天,还是在做心理互助?” “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戚崇衍不在乎。 满月做了个深呼吸,在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来,缓缓地张开口:“好像是从我……13岁开始,就开始出现比较多的追求者了,女性和男性都有。他们会给我发信息、送礼物,有的男性甚至会在我出门的路上截住我告白,或者到我家里蹲点,还有人半夜敲门,或者找到疗养院里面来,向护士和院办的同事打听我的消息。” 他能看到坐在对面戚崇衍的脸色,戚崇衍一直淡淡的,但神情很专注。 “我遇到过一个最极端的例子,是一个男性,他趁我不在家的时候撬开了我家里的门,并且躲在我的床底下等我回来,观察我的生活。是被天鹅们发现了,及时提醒了我。他被发现后杀死了一只天鹅,并且攻击了我……”说到这里他停了停,又做了个深呼吸。 “他掐了我的脖子,并且试图暴力强迫我发生关系。” 戚崇衍面色一沉,但没有打断插话。 “我反抗了,他没有成功。光明后来也回家了,他处理了那个追求者。当时我17岁。”满月总结道:“我进入疗养院工作后,比较少碰到极端的追求者了,如果有,我也会比较强势地拒绝他们。就像豆豆。我现在已经有能力处理好这些追求者。我也知道,大部分的他们是善意的,他们并不想伤害我。但也许是因为有过不好的经历,所以一出现追求者我仍然会警惕、紧张。我很难对他们产生……亲密感。” 他结束了。 戚崇衍等他结束了才说话:“光明没有给你配安保?怎么能让你落单?” 作为家族继承人,即使他病危躺在重症监护室,戚家都最起码给他配了6个机械保镖。 满月解释:“他提了很多次,是我拒绝了。我能保护好自己。” 戚崇衍没有马上接受,也没有否认。 “你呢?”轮到满月来提问了,他鼓起勇气:“你有这方面的困扰吗?” 戚崇衍低笑一声:“你是想单纯地聊天,还是在想做心理辅导?” 满月回应他一个礼貌的表情:“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 戚崇衍看了看他,像是经过组织语言之后才再开口—— “我的婚姻不是我个人意志能完全决定的,我和谁恋爱、结婚都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所以我没有特别为这个困扰,因为我困扰也没用。” 满月能理解:“而且戚家把你保护得很好。他们必须保护你。你没有拒绝的选择。” “爱情对我来说,不是最重要的事。” “那让你每晚做噩梦的是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开始深层次地交流和彼此了解啦~~ 第15章 你的愧疚感是什么? “那让你每晚做噩梦的是什么呢?” 满月真诚地问:“徘徊在午夜的那个阴影、随时伺机偷袭你的那个怪物,是什么?” 戚崇衍目光锐利而强势,产生了压倒性的力量。 满月必须咬紧牙关才能克制自己的焦虑,直到他必须避开戚崇衍的眼神,用更多的话来缓和紧张的气氛:“如果你觉得说出来不舒服,或者有不方便透露的信息,你可以简化你的故事。也不用担心隐私信息会被泄漏,所有在互助室里产生的谈话、记录都受到严格的保密条款的保护。但是请尽量说一些出来,这样我才能知道怎么帮你。” 沉默的时间不断拉长,长到满月开始产生放弃的念头的时候,戚崇衍终于开口—— “我杀过人。”他的面部像一尊沉静的石雕。 满月眼皮子一跳。 戚崇衍继续:“佐登·多兰,35岁,拉丁族,木匠、流浪汉。如果你那段时间注意过新闻的话,应该认识他,他是2405年全球十大最具影响力的人之一。” 满月对大陆的新闻关注不多:“7年前的事情?” “2405年我参与开发了一条横跨大陆六千公里的地下隧道。这条隧道途经的地域很广,其中有一片湿地区域属于无人区(超过100年没有人类长期群居的区域)。根据现行的大陆法,这片区域是可以自由开发的,但是如果要建隧道,可能会破坏湿地生态。” “戚家派了生物团队过去,研究了四个月,做了个既保护湿地生态又能把隧道建成的方案。就在方案准备完成的时候,我们发现那里还住着人,包括多兰在内一共9名流浪汉。” “多兰在此之前已经住在雅西盘湿地15年了。其他8个人则是陆陆续续后面才加入的,大部分人都是无业者,没有稳定收入,他们搞了一个流浪者之家,平时一起打猎、采摘野果、手工劳作,然后共同分享劳动成果,一个自治的小团体。我们发现多兰的时候,他住在一个简陋的岩洞里,穿着简朴,两鬓斑白,看上去至少有50岁。” “被发现后,多兰就以隧道开发会破坏湿地生态的理由,要求开发团队离开。我们派了法律团队、生物学家团队、社工团队过去沟通,都没有用,他拒绝和戚家交流。” 戚崇衍顿了顿,喝了口水。他讲话的速度越来越慢。每一句都像是经过字斟句酌的。 “有那么一天,我去请他来参观我们的施工现场,想给他介绍我们的施工方案,告诉他我们会最大可能地保护这片区域的生态。他的态度非常警惕排斥,后来我们就吵起来了。” “两方都骂得比较难听,当时我身边还有两名机械保镖——戚家要求我必须随时带保镖在身边。多兰朝我扔东西,让我滚,他把手上一口陶罐往我身上砸,我躲过去了。但后面的机械保镖觉得他攻击我,把他认定成了危险人员。” 满月屏息凝神,他大概能猜到后面的进展了。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机械保镖就作出了反击。我喊停的时候,他肩膀挨了一枪,被打倒在地上。” “急救小队到场,发现他已经是基因病晚期,行将就木。没能等到到达医院,他死在救护车上。” 满月又等了等,发现他没有打算继续说下去,才问:“你那时候多大?” 戚崇衍仍然保持着冷静的口吻:“18。我15岁就开始工作了。” 满月怔怔地说:“那对你来说,一定是很大的惊吓吧。” “事情后来很快闹大了。我被提起公诉,法庭最终认定我属于正当防卫,不需要负法律责任,因为湿地不属于多兰的个人私产,隧道项目也不违法。但公众不买账,要求戚家放弃隧道项目,最终前期投入的18个亿全部打水漂。我被停职1年。那段时间,戚家的支持率跌到了底,但凡提到我的名字,基本上都会和‘杀人犯’绑在一起。” “但他本来就是基因病晚期,即使不挨那一枪,他随时都有可能死亡。” “法庭也是这么认为,舆论则认为保镖的确打了他,而机器是我研发制造的。” 满月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反驳。 戚崇衍自嘲:“这件事之后我学到一个教训,不要轻易和别人吵架。” 满月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他站起来,自然地张开双臂。 戚崇衍莫名其妙。 满月发现他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主动拥抱他,拍抚他的后背,像安抚一只受伤的动物:“你能说出来就是进步,戚先生,你应该为自己感到骄傲。” 戚少爷在他怀里僵了僵,脸色非常好看。 过了一会儿,满月迟迟没有放开他,好像是在等什么。戚崇衍的思维终于转起来,这应该是心理互助的其中一个流程。当每个人分享完自己的经历之后,要互相拥抱并且鼓励。 “你也是。你也做得很好。”他低声说。 满月满意了,顺势还揉了一把戚少爷的后脑勺:“也许我们都应该学会更多地和人拥抱。你看起来不经常和人拥抱,对吧?拥抱能让人心情更好,体会到温暖和快乐。” 等他放开戚崇衍,这位全世界最有权势的门阀之一的第一顺位继承人顶着满脑袋被揉得乱七八糟的头发,鼻子都被他的胸口压得有点红,看起来非常滑稽。 满月退回原位重新坐好:“现在重新审视多兰的死亡,你有什么想法?” “我理解他。”戚崇衍想了想:“每个人都会有想要豁出生命去保护的东西。对一个丈夫而言是妻子,对母亲而言是孩子,对他而言就是那片赖以生存的土地。” “但理解不代表认同。”满月察觉到他话里的深意。 戚崇衍喜欢他的聪慧:“自然和工业不是绝对对立的。两者可以共存,甚至可以相辅相成。” 满月赞同他的观点:“你心里有愧疚吗?” 戚崇衍答:“我没有一天不感到愧疚。” “你觉得你仍然对多兰的死背负有道德责任?” “我觉得法庭应该判我有罪。” “因为没有受到法律的惩罚,你更加愧疚,是吗?” 戚崇衍转了转脑袋,调整了一下颈椎,像是脑袋对他来说太沉重了:“我的责任,我的工作,是帮助人类,用机械作为桥梁为人类搭建更好的生活。这里面的人类,我指的是,每一个具体的人。每一个,不管他是科学家、政客、商人,还是木匠、乞丐、小偷,不论他支不支持戚家,哪怕他是个罪犯,他奸淫掳掠,会有法律去审判他,但只要他活着,即使他在监狱里活着,他享受一个人类作为人的活着的权利,我的工作就是帮助他获得更好的生活。” 满月明白了:“但是多兰不仅没有获得帮助,而且还因为你而死亡。” “我没能履行我对公众承诺的责任。” “但你不是神,你不可能有求必应,你会犯错误。就像我,我是医生,我也救不了所有人。这还是你告诉我的。你也应该允许自己有出错的时候。” “不妨碍我有愧疚感。” 满月问:“愧疚感可以是手里的船桨,也可以是脖子上的绳套。你的愧疚感是什么?” 戚崇衍没有马上回答他,只给了他一个淡笑。 满月也不逼迫他。不是所有问题都必须有答案。 心理互助结束后,护工推着戚崇衍回顶楼套房。满月顺道跟着他们一起往电梯间走。同行的还有戚崇衍的六只机械保镖。 它们两个在前,四个垫后,将戚崇衍包围在严密的防卫圈里。不处于攻击状态的时候,各个只有巴掌大小,六角盾牌形状,发着银光悬浮在空中,看起来精巧可爱。如果不刻意关注,它们的存在感很弱,很容易和普通的机械护工、机械管家弄混。 疗养院里也有大量这类的智能机械助手,圆的方的都有,待机状态的时候就一个拳头大,进入工作状态的时候才会变大或者生成特殊机械形态。这些机械助手帮助护工大量减轻了负担,使护工能从繁重的劳动中解放出来,也深受医护们的喜爱。 但是机器作为保镖承担安全工作,满月也还是第一次接触。 戚崇衍见他看得好奇:“喜欢就送你一个。” 满月一愣,摇头:“没关系,我不需要这个。还是你用吧。” “我多的是,”戚崇衍不在意:“你不是总被奇奇怪怪的人追求吗?又是跟踪又是入室,身边带一个可以防身,也不大,习惯一下就没事了,总比带着个人高马大的人在身边强。” 满月的确不喜欢被人跟着,他还没想过把人替换成机器。 戚崇衍打了个响指,控制住前方一只盾牌,将它放大旋转展示功能—— “功能很多,就是不当安保系统,也可以当导航和基础的生活助手。规划路线、360度环形监控、环境分析、天气预报、卫星通讯……它的算法已经非常复杂精密了,我们迭代了很多个版本,所以不用担心会出现有人骂你两句,它就冲上去把人宰了的事情。” 满月毫不怀疑,佐登·多兰死后估计戚崇衍第一件做的事情就是改进这个机械保镖。 他瞠目看着那只撑得已经比他人还大的盾牌,伸手去碰了碰,金属冰冷细密的平面在指腹下延展开来,它很薄,薄得令他吃惊,不像一张盾,反而像一张网。 戚崇衍一眼能知道他在想什么:“全部是特殊合金,比你的通讯器主芯片都要薄,这是个轻型号,所以厚度控制得比较极端,但应对一般的子弹、RPG是完全没问题的。我们实战测试过,对面一打敌人包围了你,对你进行长时间密集的枪击攻击,一枚这玩意儿能抗20分钟以上,哪怕你就干缩在它后面,不反击,也能挨20分钟。” “那它也能对敌人进行打击吗?这么薄怎么装子弹?”满月没看到能装弹匣的地方。 “从专业分类上说,它属于集成化小功率光纤激光武器。是利用激光束打击敌人的,激光,知道是什么吗?” “嗯,医疗技术上也经常用,祛斑、除疤、治疗一些眼科疾病……” “射程远、速度快、定位准、体积小、能量转化率高、不用冷却,非常好用。而且成本便宜。军用无人机都不是它的对手。射速比洲际导弹大概能快500倍。我反而觉得破坏力有点过,基本上平时是用不到,真的遇到意外,生砸对方两下都够。” 满月发出惊异的感叹,感受到机械的奥妙:“它……很漂亮。” 他毫不夸张。它浑身流泻着泠泠银光,细密的繁复的纹路如同自然的叶片生长而出的脉络。 戚崇衍的笑声难得的带着骄傲的意味:“我们团队里的美术师,在审美上要求比较高。” 满月用手指摸了摸它平滑的边缘,它慢慢挪到他的掌心,收缩变小,最终回到巴掌形态,然后移动到他侧后方,如果满月不转头,根本感受不到有东西存在。 “你可以试试,拿回去用几天,不好再还给我。”戚崇衍提议。 满月觉得这个礼物太贵重了:“谢谢你,但是这样不好。” 其实对于戚崇衍,这东西不值钱:“算是答谢你的心理互助吧。” 满月一哂:“这是我应当做的。” “你们互助伙伴没有相互送礼物的活动吗?” “倒……也不是没有。” “那你就当是个活动,下次送点虾干给我就行了。” “你也喜欢吃小虾干吗?” 身价万亿的戚少爷从生下来就没吃过虾干,鲜虾他老人家都要看心情吃:“还行。都吃。” 满月在心里掂量着虾干换机械保镖的买卖,一时间有点拿不定主意了。 戚崇衍适时补上了临门一脚:“而且我觉得,你带一个这玩意儿,光明能少唠叨你一些。” 满月一锤定音:“成交!” 作者有话说: 月:这是我自己晒的小虾干,好吃吗?(期待) 戚:好吃。(内心:虾应该是这种味道吗?) 第16章 这是非常荒唐的谣言! 三人一起进了电梯。 戚崇衍的心情看起来还可以:“冒昧问一句,光明有为你安排婚事吗?” 满月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但他还是诚实地摇头。 “他不着急?” “这是我的私事,他为什么要着急?” 戚崇衍没有回话。一旁的护工笑着解释:“戚先生,我们这儿的风俗规矩可能和大陆不太一样,我们是主张婚恋完全自由的,没有家长为晚辈安排婚恋的事情。不光是我们院长,所有医护也都一样。所以很多医护都没有结婚生育,您看我,这个年纪了也还是单身呀。” 戚崇衍眯了眯眼,若有所思。 满月也附和:“光明认为我会找到适合的伴侣,他也希望我能有自己的爱情。但是我跟他说,我不介意终身维持单身,他尊重我的选择。” “你就不怕万一得了基因病,疗养院后继无人?” “疗养院不是家族世袭制,如果我出现意外,自然会选能力优秀者继任。” 电梯到了,护工推着戚崇衍出去。机械保镖们也一道游出电梯。 满月望向银色的小盾牌们:“晚安,戚先生。” 戚崇衍抬手挥了挥。 一周后,一股奇怪的流言在疗养院悄然蔓延开来。 满月对此毫无知觉,光明似乎察觉到了氛围微妙的变化,但还没有搞清楚根源在哪里,先找到满月的,反而是基因修复科主任银星。 他们刚刚开完治疗方案调整的会议。针对两名处于癌症治疗期二次加速的患者的方案调整定了下来。满月为此忙得焦头烂额,他连续三天开会,每场会议都在3个小时以上,过程基本就是听各个科室的主任医师吵架,因为每一场会议总有新的观点、新的立场。到第三天,满月收到助理发来的会议材料的时候,脸色比通讯器冒的绿光还要菜。 在经过了耗费心神、折磨神经的最后一场会议后,满月决定将两名癌症治疗期患者提前送进基因修复期,即刻开始基因修复。他亲自跟去了实验室进行了第一次基因修复治疗术,结束后他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胃也难受,洗了个澡到餐厅里找了几块小饼干,坐了二十分钟才缓过来一口气。 银星后一步跟到了餐厅。凌晨五点的员工餐厅里一个医护都没有,黑灯瞎火,只有厨房深处投来幽静的光,正在准备早餐的厨师路过,向他们俩投来惊奇的目光。 “还好吧?”银星问厨师要了一杯热牛奶,让满月就着小饼干吃:“回家睡一会儿吧。光明要是看到你这样,会杀了我。” 满月是医生,他已经很习惯高强度的工作:“没关系,比刚刚好一点了。” 银星微笑:“我去观察室看了看情况,两个人术后都还比较稳定,没有出现明显的排异反应。我觉得我们的方向是对的。” “等观察期结束了,还是要再做一轮24小时常规检测。” “已经安排下去了。” 满月回想着刚刚在实验室里的治疗过程:“这次就从增强子的转录情况来看,GRO-cap转录信号标定……” 一位清洁员正从他们身前走过,叫了一声:“满月早。银星早。” 满月要回应他,注意到他一直盯着自己的背后看:“他们到底在看什么?”这已经是今天早上第三个用奇怪的眼神看他的人了。 银星露出惊讶的表情:“你还不知道?” 满月莫名其妙:“我应该知道什么?” 银星指了指他身后悬浮着的银盾:“戚家的机械保镖。他们在看的是这个。” “噢,”满月明白了:“这是戚崇衍送给我的。光明同意了。这是一个……嗯……折中。他们是这么叫的吗?就是我不想让真正的保镖跟着……” 银星叹气:“我知道什么叫折中。满月,他们也知道机械保镖是戚崇衍送你的,这才是问题的重点。” 满月露出迷惑的表情。 银星环顾四下,确定餐厅里只有他们俩才压低声音说:“最近,大家都在议论这件事情。虽然我认为是空穴来风,但已经在医护、病人之间都有所传言。他们在猜测你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满月皱起眉头。 银星试图组织了一下语言,最后放弃了:“你是不是在和戚崇衍谈恋爱。” 满月一口牛奶差点呛到,手上的杯子没拿好糊了一嘴巴奶渍。 “你们也相信这种话吗?”他大惊。 银星是不相信的:“我知道你很满足于单身状态。但是这不代表所有人都知道。” “我没有和戚崇衍谈恋爱。我为什么要和一个人类……” “但是你最近的行为很有倾向性。” “倾向性?” “首先,你拒绝了豆豆这个一直比较长期的、稳定的心理互助伙伴,然后大家都知道他因为你的拒绝辞职了。然后你立刻和戚崇衍成为了互助伙伴。这本来就很不常见,你从来不会和病人有超出医患关系之外的任何联系,但是你现在破例了。” “豆豆是因为跟踪我才……” “现在你的身边又出现了戚崇衍的机械保镖。大家都能看到,那个银盾上面有戚家的螺丝钉徽标,非常明显,你每天都带着它查房、问诊、做实验、开会,连到餐厅里来它都跟着。这不得不让大家猜测,你和戚崇衍的关系非常亲密,这种亲密可能不一定是恋爱关系,但对你来说,他也是非常特别的一个人。” 满月微张开嘴,朝霞红色的唇瓣那一圈云朵似的奶渍还没有来得及擦掉。他好似听了个魔法故事,两只眼睛里都填满了惊讶。 银星叹了口气,抽出手帕来为他擦掉那圈奶渍:“我也是昨天才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的。现在病人们之间流行的说法是,你和戚崇衍在谈恋爱。医护人员之间流行的说法是,戚崇衍在追求你,光明也已经被戚崇衍说服了,但你还在犹豫。因为显然,你带着戚家的机械保镖这件事不可能绕得过光明去,既然是他同意的,那证明他对你们俩的关系是认可的。” 满月严肃地抱着牛奶杯:“这是谣言。这是非常荒唐的谣言!” “嗯哼?所以真相是什么?” “戚崇衍没有追求我。他对我来说也不是‘非常特别的一个人’。我们仍然是医患关系。” “没有一些私人的感情在里面吗?” 满月仔细想了想,觉得完全否认好像也不对:“可能……有一点。如果你要说我们是朋友的话,我认为我们之间有40%-50%的成分是友谊。这也没有什么不正常的,他是一个比较重要的患者,我在他身上投入的精力多一些,所以我对他的情况了解得比较详细,他也会比其他患者更了解我一些。但除此之外,没有什么是超出医患伦理范畴之外的。” 银星相信他不会说谎:“那就好。说真的,本来我还有点担心。” “担心我会和戚崇衍谈恋爱吗?”满月埋头小口小口地吞咽牛奶。 “我知道你不会对他感兴趣。你们根本不是同一类。” “那你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的是他是不是在追求你。毕竟有很多病人都想追求你。” 满月不担心这一点:“他为什么会想追求我?” 银星耸肩:“我怎么知道?你长得很好看,而且对他也很照顾,这样够吗?你知道,人在生病的时候精神是比较脆弱的,容易对照顾自己的人产生更亲密的感情。他是个病人,你是个可靠的医生,他会对你有所依赖,甚至产生更深的感情也不是没有可能。” 满月失笑摇头:“戚崇衍不是一个脆弱的人。他可能有点消极、悲观。但他不脆弱。” “他是人,他会有脆弱的时候。可能只是你看不出来而已。” “可能吧。但他真的没有在追求我。我们只是正常地进行心理互助。如果他追求我,我是不会让他当我的互助伙伴的。” 厨师给他们拿来做好的松饼、鸡蛋和果汁。饥肠辘辘的银星忍不住大快朵颐,她的表情在喝下果汁之后彻底放松下来,语气也变得更加轻快:“你心里有数就好。抱歉,我不是想干涉你,我相信你有自己的专业判断。” 满月把金黄色的炒得松软滑嫩的鸡蛋往嘴里送,他眯起眼睛露出一个享受的表情。 把鸡蛋咽下去他才说:“我的确对戚崇衍有一些……专业上的好奇。” “你的意思是,你想搞清楚他到底出了什么毛病?”银星调侃。 满月和她相视一笑。他咬着叉子:“我认为他是一个非常值得研究的案例。” “所以你把他当成你的珍贵的标本动物。” “如果你一定要这么认为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更倾向于他是一个难得的病例。” 银星提醒他:“那你要小心点,他是一个野生动物,可不是什么温顺的可以豢养的家畜。稍不留神,你可能会被他咬伤,甚至有性命危险。” “有挑战的事情,才更有趣,不是吗?”满月不害怕危险。 银星喜欢他的勇敢:“那流言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理?要听之任之吗?” 满月回头望了望那只精巧的机械盾:“这也不难。” “你不想要了?”收到退货的戚崇衍挑了挑眉头。 满月等他从复健室出来回到套房后,才单独去找他,这是为了不让有第三者在场戚崇衍会觉得尴尬。他鼓起勇气把盾牌还给戚崇衍,给出准备好的理由:“它和醋栗……嗯……就是我的宠物,一只天鹅,它们相处得不太好。醋栗是一只比较敏感,占有欲比较强的鹅,它不明白为什么家里多了这么一个东西,而且总是围绕着我转,占据了原本属于它的位置。它还尝试攻击保镖,这事儿就发生就在昨天晚上。你没有看到那个场面,一只鹅和一只盾牌在互相试探。” 戚崇衍一勾唇,兴致盎然地听他描述。 满月被他看得有点心慌,还是下意识避开他的眼神:“另外,疗养院里也在流传着言论……” “我知道。”戚崇衍说:“会对你造成困扰?” “不会。但是……” “那为什么要理他们?” “可是……” 戚崇衍用肩上的毛巾擦了擦脸,复健后他浑身是汗,身上白色的运动服全湿,服帖地压在他的皮肤上。满月不知道运动服是什么材质的,但很肯定不是普通的棉花或者合成纤维,没有那么棉花和纤维能做成那么薄、那么服帖的衣服,他几乎能看清楚戚崇衍每一寸肌肉线条。 那个“可是”含在他嘴巴里,像是一口忘记吞咽下去的汤水,而他的注意力全在戚崇衍身上。 戚崇衍就像人体解剖学课程上最标准的标本模型,他身上每一块肌肉,都长得刚刚好。 很美丽。满月想。他是怎么做到复健一周就能恢复到这么好的状态的?一周前这个人甚至连下地走路都很困难。现在他已经可以去参加健美先生比赛了。 “可是什么?”戚崇衍眼里的笑意更大。 满月反应过来,有点心虚:“我不希望人们的误会加深。而且我们也的确不存在亲密关系。” “亲密关系”从他嘴里说出来,毫无障碍,就像他只是在描述这是一个苹果。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苹果滚到了戚崇衍面前,满月觉得他眼里的情绪有了变化,他说不上来这种变化是怎么回事,一种动物性的直觉告诉他,戚崇衍不太高兴。 过了一会儿,戚崇衍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注视他:“你的逻辑不对,满月。” 没等满月反驳,他继续说:“谣言不会因为你把保镖还给我就止住,人们讨论我们的关系是因为他们精神生活空虚、无聊,只能用低廉的花边新闻来满足自己。无论你怎么做,最终他们还是要讨论的。就像你被跟踪的时候,他们讨论你一样。” 满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 “至于你的宠物。这不是没有办法的。我可以调整参数和算法,为你改造一下设计。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我认为这个理由比流言那个更加蹩脚。”戚崇衍毫不避讳地说。 满月这下子很肯定,戚少爷的心情的确是非常不好了。 戚崇衍走向了他。通过复健,他已经能够正常地行走。虽然步子不快,但是每一步都很稳。 满月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做了一个吞咽动作。 戚崇衍的影子笼罩着他。他们离得很近。笑容从戚崇衍的脸上消失。 “现在,可以告诉我,退货的真正理由了吗?”戚崇衍冷酷地问。 作者有话说: 我反思了一下自己,我喜欢写心理剖析的对白是想用来彼此加深了解,并且表现人物的性格特点。 但是大家好像不是特别喜欢,那我以后会减少一些的。(鞠躬) 第17章 你的基因会被改变 满月很紧张,这种感觉和上次被戚崇衍捏下巴有所不同,他没有受到惊吓,或者产生恐惧。他只是紧张,就像一个考生面对一次非常重要的考试,接下来他给出的回答会影响到他的命运。而他并不是一个非常有信心的考生。紧张从他的胃部反涌到喉咙,是一股微酸发苦的味道,扎在喉咙里面传来轻微的刺痛。 另一方面他没有明白为什么戚崇衍突然生气了。很明显,戚崇衍生气了。但这股情绪来得毫无缘由。是他说这个机械保镖满月可以试用的,如果试用不喜欢还可以退回来。满月只是按照他们约定好的做了。而且他诚实地给出了退货理由,他并没有撒谎。戚崇衍却认为他在撒谎。他说出来的话听上去像是满月在撒谎。 “你说,如果我不喜欢就可以退……”满月不理解。 戚崇衍摇头:“但我要一个可以说服我的理由。” “我已经说了……” “你没有说服我。” 满月焦虑起来,他有点不知所措。 戚崇衍仍然保持强势的态度:“满月。看着我。” 满月毫无准备地抬起头,正和他的眼神相撞。戚崇衍的眼睛是黑色的,一种纯正深彻的黑,就像凝结了的固化的血。两只血色的眼睛,隐隐暗含凶光。 “我要一个诚实的理由。”戚崇衍的声音沉如撞钟:“我把东西送给你,是为了答谢你对我的照顾和帮助。我很珍重这份缘分,满月。但你的态度让我不得不怀疑,你从来没有把我们之间的缘分——假设这份缘分不是我一厢情愿,而是真的存在的情况下——放在心上。你急于撇清我们的关系。我不知道有什么好撇清的,因为我们的关系非常正当。但你一承受压力,社交上的,舆论上的,你就想通过否定我,和否定我们的正当的关系来摆脱麻烦。” 满月的心不断往下沉,他理解为什么戚崇衍会生气了 戚崇衍见他没否定,就当真了:“我说对了,是吗?你不是因为你的鹅,或者流言而把东西退给我。你只是想避免麻烦,你不想承受别人的议论,你很容易感到焦虑,而我和我的礼物对你而言,就是这个麻烦。” “不是。”满月着急地开口:“不是这样的,我没有这么想。” 戚崇衍已经失望:“你不如直接这么跟我说,比找个什么鹅来敷衍好些。” 满月急得去拉他的衣袖:“我道歉。戚先生。我很抱歉。但我真的没有这个意思。” 戚崇衍退后一步和他拉开距离。 满月甩了甩头,努力地深呼吸来理清楚思路。当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开之后,他觉得稍微能够正常地呼吸了:“我从来没有把你和你的礼物当成麻烦。我绝对没有过这种想法。我……我很高兴我能帮到你,而且你也是我非常重视的病人。” 他一边解释一边观察戚崇衍的脸色,想看看道歉会不会让戚崇衍好过些。 戚崇衍至少没有再往后退,他认真地听完了满月的话。 “因为银星告诉我,大家看到了这个机械保镖,误以为我们之间有亲密关系,所以我才想,如果把保镖退还给你,就算是一种澄清。我只是这么想。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我承认我的想法是浅薄的,伤害了你的好意。”满月叹了口气。 戚崇衍终于接话:“如果他们想要议论、猜疑,任何一件事都能成为导火索。下次可能是我们同时出现在一条走廊上,可能是你帮我捡起一条毛巾,甚至可能是我叫了你的名字。” “早上我和银星在餐厅吃早饭,连续被三个厨师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你知道我不喜欢成为被注意的焦点,所以我……可能有点反应过度。”满月懊恼地却真诚地说:“总而言之,抱歉。” 戚崇衍的脸色有所缓和:“算了,你不想带着就算了吧。”他终于退一步:“把东西放在桌子上,我一会儿会处理。” 满月有点不忍心:“我可以带着。没关系。其实我觉得还不错。” 戚崇衍挑了挑眉。 “比被人跟着好多了,习惯了之后我基本感受不到它的存在。以后我可以在落单的时候带着它,和其他人在一起的时候就让它休息。比如问诊、开会、和光明银星出去散步的时候,它就可以不用跟着我。”满月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一个折中上的折中。 戚崇衍无所谓:“你现在是它的主人,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银星带着几位专家进来的时候,就见到自家院长和戚崇衍如同电影镜头般优美错落的站位,两人的影子一个向左,一个向右,造成了更加戏剧化、更加复杂的关系暗示。 她下意识觉得这不是个打断的好时候:“我们是不是应该……晚些再来?如果你们……” 满月庆幸她来得正好:“没关系,请进。” 戚崇衍欠了欠身:“给我五分钟。请各位稍坐。” 他招呼护工倒茶,自己去浴室里擦洗了一下身体,换了身更正式的衣服出来。铁锈红色的毛线衣显得他的气色好些,将他的脸色衬得健康、明亮起来。 银星和他握了握手:“你看起来好多了。戚先生。” 戚崇衍礼貌得当:“托福。” “你的癌症治疗取得了相当不错的进展,所以我们觉得有必要和你谈谈下一步,也就是癌症治疗之后的事情。”银星说明了这次会议的目的:“这位是神经内科主任卢卡斯博士,这两位是基因修复科的石棉博士、空镜博士。他们也参与了后续治疗方案的设计和制定。” 戚崇衍一一同他们握手:“劳烦各位。” “那么,我们来说说后续。”银星拉开一张浮动屏将戚崇演最新的体检报告展示了出来:“你已经进行了三个星期的癌症治疗。影像检测报告显示,癌细胞没有再进一步扩散,包括肺部、胃部和肝胆部位的癌得到了有效控制,我们预计再治疗三周就可以进入基因修复期了。” “在进入基因修复期之前,我们需要你签署一份风险知情报告,你可以直接使用线上电子签名。对风险知情报告当中任何条款、任何事项不明白的,也可以现在提出来。我们会一一解答的。”银星将风险书发送了过去。 戚崇衍只粗略地看了一眼,在第一条就停了下来:“‘你的基因会被改变’是什么意思?” 银星做了个深呼吸:“是的。你的基因会被改变。这是基因修复治疗最关键,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她毫不遮掩地说:“因为基因修复的本质就是基因编辑,我们需要编辑、改变你的基因,才能逐步帮助你的基因形成一种新的、稳定的、平和的突变机制。” 戚崇衍挑眉:“新的机制,不是回到原来的机制。” “我们无法再回到过去,改变和新生才是更长远的一条路。” “要怎么编辑我的基因?” “简单来说,我们会通过一些分子生物学的方法,将一些特殊的经过处理的合成DNA片段与你的基因相结合,这些新的合成基因会逐步帮助你的基因脱离现在的疯狂的突变速度。整个基因修复期的时间比较长,分为三个阶段,一期、二期和三期,每个阶段的时间根据病人的情况也有所不同。第一期一般是半年到一年时间。每个月做一次治疗。如果一期效果好,排异反应不严重,那么就会进入二期。” “这么长时间?” “你的基因要形成一个新的复制机制是需要时间的,不可能一蹴而就。你的身体要适应这个新机制也是需要时间的。这毕竟是一个巨大的,涉及根本的改变。” 戚崇衍想总结道:“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你们人工合成了一些特殊作用的基因,然后把它们和我的基因结合,来治病。” 银星非常高兴他能想明白这个问题:“是的。对于基因修复,你还有什么其他的问题吗?” 戚崇衍眯了眯眼睛,目光烁烁:“你们知道,基因编辑涉及到伦理问题吗?” 银星像是对这个问题有所准备:“我们知道,这项治疗的确在伦理上是有争议的。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觉得,在做治疗前有必要告诉你,我们在做什么,风险报告中也列明了这些信息。至于签不签署这份文件,决定在你。” 戚崇衍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转过头去和满月交换了一个眼神。 满月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疑虑,每个到疗养院来的病人都要经历这一步:“戚先生,我们不是想把你从一个人类变成一头……老虎,或者一只麻雀。你也不会在接受治疗后突然长出一对翅膀,或者多一个头出来。就算我们想,疗养院的水平还没有达到那个程度。你的基因还是人类的基因,你还是人类,不会变成其他物种,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戚崇衍觉得他的解释很可爱:“能长翅膀,我付你十倍的钱。” 在座都笑了。会议的气氛仍然处在轻松的、愉快的情绪里。 满月继续解释:“如果你想更详细地,从生物学、遗传学的角度了解,你的基因在这个过程中是怎么被改变的、会改变哪里、变化后又是什么样子……我可以如实地跟你讲。我的意思是,我们的目的是让你重获健康,不是要把你改造成一个怪物。” 戚崇衍继续翻看手上的风险知情报告。 满月柔和的声音离他的耳边很近:“我理解你的顾虑。我们有很多病人都和你有同样的顾虑。文件不一定要现在签署,你还有三周的时间可以考虑,我建议你可以和你的家里人商量,等癌症治疗期结束再决定也不迟。” 见戚崇衍没有反应,他补充:“就算到时你决定不进行治疗,我也完全支持你。” 过了一会儿,戚崇衍斜乜他:“我会和家里讨论一下的。” 他的任何决定都不可能不通过戚家的知情。他的身体也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 “我有话想单独和你说,满月。”戚崇衍示意银星和几位在场专家:“各位介意回避一下吗?”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会开始伦理问题的探讨。 对于这一章要补充的设定解释:在现行的大陆法律制度里,基因编辑因为伦理问题是不被允许的。但是人类现在只剩一千一百万,能管到的地方很少,天鹅岛是个远离大陆的海岛,不受大陆法律制度的约束。所以满月他们在海岛上做基因编辑是没有法律问题的。 另外就是,满月他们不是人类,所以他们做事情有时候会欠缺考虑人类的伦理和道德标准。 第18章 我会一直记得你的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 戚崇衍站起来,挥退了守在近处和门口的机械保镖,将会议浮动屏关掉和其他室内的电子设备,只剩下几展日光灯。然后他给茶壶重新加了热水,为满月的水杯添茶。 满月看着他无声的举动。戚崇衍的仪态是完美的——他听说过大陆的贵族都会接受仪态训练,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还有自主意识,他的背都挺得笔直,肩膀平衡而不摇晃,步子稳重有力,包括他弯腰倒茶的动作,以及茶水要倒到杯子多少分满都是有规则章法可寻的。 满月承认这些繁琐、冗杂、冷静的礼节仪态充满优美的视觉表现力,但从这整出舞台剧目般的“表演”里,他感觉到距离感。就像是一道墙树立在了他们中间,当戚崇衍想要与人拉开距离,并表现出疏离的时候,礼节和仪态就成了他手里最有效果,最体面的砖头。 他又不高兴了。满月叹气着想。 贵族的脾气真是变化多端。 戚崇衍把茶壶放回桌面,那只价值连城的专门只用来招待贵客的古中国瓷器扣在桌面上,不发出一点点声响。甚至满月觉得自己的心跳声,都比茶壶扣桌的声音大。 “只有我们俩了,现在能说真话了吗?”戚崇衍问。 满月眼皮子一跳:“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戚崇衍的声音明显压抑着怒气:“满月,基因编辑的伦理争议很大,大陆法律系统年年吵着修改,年年修改案都通过不了,是有一定原因的,也没有医疗机构敢光明正大地往这条路上走。你们怎么敢堂而皇之这么做?” 满月并不害怕:“如果能够活下去,如果能够挽救人类这个物种,为什么不能?” 戚崇衍没想到他反问地这么直接。 “人类的基因本来就是不断变化发展的。从进化论的角度来说,如果你看过进化论的话,就知道,人类是从猩猩改变、进化而来,为了适应自然环境,为了在残酷的生存竞争中把物种延续下来,人类的基因会不断地融合环境、吸收其他基因,甚至吸收病毒的基因。如果当年猩猩也不想改变基因,那就没有今天的人类。”满月说。 戚崇衍冷冷的:“现在的人类,不是猩猩了。” “有什么不一样?” “你觉得没有不一样?” 满月理所应当地说:“人类已经到了危急存亡的时刻了,戚先生。自然残酷的意志的手只是把秒表拨得稍微快一点,就把人类逼到了悬崖边上。三百年前,将近75亿人口的人类,今天只有一千一百万。两周前,二次加速已经出现。这次你觉得这一千一百万人口经得起多久的耗时?人类如果不改变自己,自然就会把你们完全吞噬。这不是议论伦理的时候了。” 戚崇衍皱了皱眉,脸上有霎时间的讶异。他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满月。 “换句话说,只要能活着,就可以不顾忌伦理,我没有理解错你的意思吧?”戚崇衍再次确认。 满月点头:“如果都活不下去了,伦理还有什么用处?” 戚崇衍做了个深呼吸:“伦理,就是人类和动物的区别。动物以活着为目的,而人类以活着为手段,满月。你是医生,我以为你在医学伦理上的理解应该比我更深刻。” 满月不认同:“但是人类也是一种动物。人类属于灵长目的哺乳动物。人类总是忘记这一点。” “人类属于高级的哺乳动物。他们有自主意识,有伦理思想。人类进化出这些思想,就是人类成为高级动物的原因。如果抛弃这些思想,抛弃伦理,人类就不是人类。” “哪怕死掉,哪怕整个物种灭亡了,也不能抛弃吗?” 戚崇衍的眉心紧紧挤在一起,使他原本就深邃的眉眼更加立体,那藏在眉头与鼻梁间两块三角形的阴影,稳固、阴沉、不可撼动,如同人类捍卫自我的意志。这使戚崇衍看起来更加像一个人类,一个更人类的人类。 他说:“如果一个人为了活着,可以不顾及伦理,不顾及道德,那么为了活着,他就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他可以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倾轧同类,只为了活着。就像饥荒季节里的狐狸,它们为了活下去,可以同类相杀,把伙伴的喉咙咬破然后吞食入腹。人类不是狐狸,就是因为人类进化出了伦理和道德。” 满月在脑海里想象着狐狸,一头极漂亮极狡黠的狐狸,然后它的脸变成了一个人。 “两百年前,就有科学家提出过,为了挽救人类整个物种,应该广泛地推行克隆技术,研究降低克隆技术的成本,然后大量克隆人类增加人口。但这个提案至今没能通过,你在大陆也找不到任何一家正规医疗机构走这条路,你知道为什么吗?”戚崇衍的声音越来越沉。 满月已经能想象得到答案。 “因为还是有一部分的人类认为,即使物种灭亡,即使人类在自然面前,真的到了最后的审判时刻。人类也应该作为有尊严的人类灭亡。人类的文明即使在宇宙面前不值一提,但它曾经也是独一无二的文明。它没有堕落,没有自损,在审判的刀锋面前,人类始终骄傲而勇敢。” 满月的呼吸有点急促,积累在胸口的情绪半是焦躁半是不解。 他的心脏跳得快,快到他觉得自己随时可能昏迷过去。他背上开始冒汗,手心已经湿透了,如果眼前有镜子的话他会发现自己的脸色比戚崇衍这个病人更加难看。 他知道那是因为戚崇衍的目光。戚崇衍看着他,像是看着一只低级的动物,就像他是一只昆虫或者一只狐狸。戚崇衍认为有一天,他会咬开戚崇衍的喉咙,吮吸他的血液,生啖他的骨肉。 满月闭了闭眼睛,强行调整呼吸。他的脑袋里可能有一千种声音在同时和他说话。一千种声音,全都是戚崇衍的声音,一千双眼睛,都是戚崇衍的眼睛。 心跳太快了,快到他认为自己有可能在发烧。 他一张口,声音有点虚弱:“不是要求人类用奸淫掳掠来延续物种,没有到这个地步。基因编辑,不是奸淫掳掠。” 戚崇衍收回了目光,垂眼遮住了表情。 满月慢慢地把一口气从胸腔里呼出来:“现在,我们想做的是通过改变自己,把病治好,重新拥有健康的身体。我们没有要伤害别的人类,没有伤害别的物种。这整个过程不会伤害任何生命,不是吗?” 他的话随着呼吸迟缓地一句一句地抒发出来,每一句都是艰难的。 本来就不善言辞的他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辩论:“戚先生,如果你活下来,在没有伤害别人的前提下,活下来了,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信任和爱你的那些人,他们也会因此获得幸福,获得希望。这不是比你死掉更好吗?你活着,才能帮助更多人,才能给更多人的生活带去改变。为什么一定要选择死亡的结局呢?” 戚崇衍面色沉静,他的脸就像一张石化的冰冷的面具。他整个人都像一座石碑。 “我不同意。”戚崇衍开口:“戚家也不会同意。我不会做基因修复治疗。” 满月怔了怔,好像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 戚崇衍仍然保留礼貌:“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满月。我很高兴你能为我着想。但我不能接受基因编辑,抱歉。” 他再次站起来,召回机械保镖,然后把会议系统打开来,机械保镖和浮动屏的录音录像灯重新闪烁起亮光。满月这才明白他刚刚关闭所有电子系统的理由,是为了确保刚刚那段争执不会被任何电子设备记录。因为一旦有所记录传播,对满月以及天鹅岛疗养院都是不利的。 其实他完全可以打开,在满月不注意的情况下把对话录下来。 但他没有。即使他们的观点不一样,意见相左。他保留了满月坚持己见的权利。 这就是道德和伦理。这是戚崇衍是一个人类的原因。 满月本来已经放弃了,突然一股力气将他的身体充盈起来,他站起来:“戚先生。” 戚崇衍转过身面对他,等他说话。 “你上次问我,如果你死了,我会不会为你哀悼。”满月走向他。 戚崇衍一僵。长发红唇黑天鹅般的丽人轻轻地来到他身边,如同早晨开在床边的一朵玫瑰。 玫瑰说:“我会的。我想,我会一直记得你的。” “他没有再说其他的话了?”等在外面的银星终于见到了筋疲力尽的院长。 满月的情绪有点低落:“他说,‘谢谢。’然后就没有了。” 银星唏嘘:“确实是个道德感非常高的人。也就是这样,才配得上成为人类的希望吧。真是难得,值得尊敬。” “你也觉得他是对的?”满月仍然不理解戚崇衍的伦理说。 “不是对和错的问题,满月。”银星一针见血:“他能坚持自己的信念,才是最难得的。能将崇高的道德挂在嘴边的人何其多,可真正愿意以生命去实践的人又有多少?以身殉道,还不可贵吗?人类,真的是既高贵又奇怪的动物。” 光明得知消息的反应则很冷静:“我知道了。” 满月扁着嘴巴:“他有很大可能性能被治愈。如果我能够说服他……”他懊恼自己的笨嘴拙舌。 光明认为问题不在满月身上:“是他自己选的。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已经联系戚家,决定完成下一周期的癌症治疗就回大陆。他拒绝签任何关于基因修复治疗的文件。戚家也已经派助理过来给他收拾东西了。他说送我的机械保镖可以一直给我带着,如果有问题,也可以联系戚家的团队报修。”他还拿人手短。 “这么快?”光明倒是没料到这一点。 “他可能不想再在岛上浪费时间了。生命中最后的一段旅程,总是在家人身边更好。” “那你就不要操心后面的事情了,都交给我来吧。” 满月是不甘心的。他早早下了班回家休息,心里却一直想着戚崇衍。 他很难形容和戚崇衍结束争执之后的感觉,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是从脊椎的底部爬上来一股细小的、尖锐的、彻骨的冰冷,每到骨节连接处会产生微微的酸胀感,腰和背都不可避免地疼起来,就好像他得了脊椎病,站着还是坐着都不舒服,什么姿势都无法减轻。 他不是没有处理过病人的伦理问题,担任疗养院院长以来,他前后处理过不下千次这样的问题了,有的病人能接受,有的病人不能接受,也不是没有病人选择放弃,戚崇衍不是第一个选择放弃的人。但他是第一个,把放弃的理由说得这样明白、详细的人。 满月很震撼,戚崇衍为他打开了一扇门,这扇门里面的东西他也不能说从来都不了解,他是大概知道那么一些的,但是真正见到和存在在想象中是完全两回事。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崇高的东西面前,它是一个无解。哪怕基因都没有它这么复杂可怕。 “伦理”这两个字,出现在满月的脑海里,它就像死亡本身。 然后满月想到了戚崇衍的死,那股冰冷的疼痛从震荡中窜了出来。就像被巨浪冲击过后,皮肤渐渐回味过来沙滩上砂砾细小的摩擦的疼痛。 他想象着戚崇衍朝这扇门走去,走向死亡,他明明可以做出改变,可是他束手无策。 清晨,满月从无梦的睡眠里醒来。窗外还只有模糊的微亮的雾气。 他打了个冷战,往被子里一缩,床铺边缘没被体温熏暖的凉气刺到了脚心。 他怅然若失,通讯器快速的一声铃响差点被他忽略过去。他打了个哈欠还是把通讯器拿过来,点开刚刚收到的最新信息。 是戚崇衍发来的—— 走之前,一起钓一次虾吧。 作者有话说: 两位第一次有了原则性的分歧。这一章其实也能看出戚崇衍和满月的不同。戚崇衍是一个思想觉悟非常高的人类,他的核心是“以身殉道”,是康德说的“人是目的而非手段”。而满月虽然看上去像人,科学技术比人类高,但他的核心仍然是动物。 (PS:我不是想表现谁更高尚或者谁对谁错,我是想表现他们俩有本质区别。人类的伦理只适合人类,拿人类的伦理要求所有物种也是不应该的。) 第19章 自然没有宠爱过人类 满月怔怔地盯着那条信息看了一会儿。 确定信息的确是戚崇衍发来的后,他才回复:“那就周六一起去吧。” 关闭了回复界面,系统显示还有一条未读信息。 是歌赛发来的—— 亲爱的满月,很抱歉过了这么久才联系你。你在邮件中提及的材料和信息我已经仔细看过了,很高兴你能想到联系我。关于大陆基因病发展的详细情况和病例分析,我整理了一些资料发到了你的邮箱里,或许能够帮上你的忙,请记得查收。 从我的角度来看,这场二次加速的危险性可能超出我们的预计。我们发现,二次加速的病人从病发到死亡的时间比一次加速的病人平均快6-10倍,即使对于接受过中长期基因治疗的病人来说,二次加速的可能性仍然存在。并且,我们发现,二次加速对于病人的大脑系统和神经系统的破坏力尤其强,对于有精神基础疾病的患者来说,二次加速会是毁灭性的打击。 我与我的团队正在研究二次加速的基因组区域规律性,以及人类基因的主动保护机制,我相信这可能是另外一个可能拯救人类的方向。但我的身体情况最近不太好,这使研究的进展比较缓慢。我希望自己能撑过这段难熬的时间。 请保持和我联系,我迫切地想要知道更多疗养院的事情。我想念你,想念光明、银星和所有疗养院的同族。我爱你们。请代我转达思念之情。 这下满月是真的醒了。 他反复把这条长信息看了三次,然后到邮箱里打开了歌赛发来的资料。接下来的整个上午,他都泡在办公室里研究这堆庞杂的材料,下午,他召集了疗养院相关负责的主任专家在办公室里开了一次临时讨论会,将疗养院实验室现有的研究结果进行了比对分析。 实验室在这两周上报了4例新的二次加速病人,截至到他们开完会下班的晚上六点,疗养院一共已经出现了8例二次加速病人,1例死亡,其他7例仍然在治疗中。 这样一来,重症监护室一下子就变得满满当当的。急救科不得不申请整理改造一部分三级实验室的区域代替重症监护室,将二次加速的所有病人统一转移到该区域进行治疗。满月下了班不放心,还是去看了看,其中有两名新的二次加速病人是已经进入二期基因治疗的病人,这直接验证了歌赛的结论,即进行过中长期基因治疗的病人仍然逃不过二次加速。 光明也预感到事情的严重性:“我会联系歌赛,最好能做一次电话会议沟通。” “我很想知道她的身体情况。她不会轻易抱病喊痛,我觉得她的情况可能已经很糟糕了。但我不敢细问,她一定会伤心的。”满月说。 “事实上,她还能坚持工作已经很不容易了。”光明感叹。 “你觉得有没有必要去探望她?派一位主任或者院办的助理去。” “浊水应该有很多我们的……同族在。” “我总是不放心。她年纪太大了。” 光明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觉得她的时间快到了?” 满月咬着嘴唇:“她已经137岁了,即使在同辈里面她也算是高寿的了,当初跟着她一起到大陆的团队成员里还剩下多少?她早就应该退休,安享晚年,她这一生已经足够辛苦足够操劳了,如果人生的最后时间也要在实验室里度过,是不应该的。” 光明叹了口气:“是应该提前准备,如果她突然倒下了,浊水和我们都会有很大麻烦的。” “最好是她能回来。这里是她的家,她在这里会过得更舒服,更安心。” “恐怕她不会愿意的。只要她还没有为约书亚的事情释怀……” 满月皱着鼻子:“那都是70多年前的事情了,她不能一辈子耿耿于怀。” 光明态度很认真:“这里是她的家,这里也是约书亚的坟墓。她当年离开这里就是为了逃避这个伤心之地。如果她愿意回来,我相信她早就回来了。” 满月低声嘟囔了一句:“这就是我不赞成医患关系发展成爱情的原因。” 光明笑了起来,满月的纯真总是能让他敢到愉悦的:“好了,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吧。我会尽力劝说她的。无论如何,我们确实应该见一面,我们是家人,哪有家人总是避而不见的呢?” 满月也许久没有见过他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师:“实在不行,我去大陆见她也可以。” 光明拍拍满月的肩膀:“你不是要和戚崇衍去钓虾么?” 满月本来不想答应戚崇衍的。钓虾是一个私人的活动,是属于他自己的活动。但戚崇衍要走了,以后他们应该也不会见面了,把钓虾当作告别活动的话,满月觉得不过分。 周六早上他们从疗养院出发,满月开车,醋栗坐在副驾驶上——那是它的位置,它轻易不肯让出来——戚崇衍坐在后排。小车晃晃悠悠深入树林的腹地。 雨刚刚停,天空向下坠,向着更深浓的广袤的森林倒去。林道里,闪着晶亮冷光的水珠下面,蘑菇长了起来,红的、黄的、黑的、彩色的菌伞连成了片,一只刺猬从树洞里爬出来,对长满竹荪的石块嗅了嗅,把菌根刨出来抱起就跑。野兔和松鼠同时看中了大片的榆黄蘑,松鼠最后没敢和兔子打,先跑了,它的决定是明智的,因为兔子的背后还有一只狐狸悄然跟随。 更远的地方,羊的叫声若隐若现,是成群的青山羊,细看地上还能找到羊群的蹄痕,数量恐怕在二十只以上,所过之处把落叶、蘑菇踩烂了,汁肉融化了把泥土染成漂亮的颜色。忽而起了一阵风,把树梢积聚的水珠吹落,打在车顶棚上,噼里啪啦一阵轻快的小雨。 戚崇衍的目光定定地停留在路旁的狐狸身上:“有时候我觉得,是不是人类被自然针对了。” 万物生长,该开花的开花,该结果的结果,兔子吃蘑菇,狐狸吃兔子,落叶成泥,于是又是一个循环。天地包罗万象,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只有人类,恐惧、挣扎、衰亡,仿佛被自然列入了黑名单。 醋栗这时候叫了一声,满月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它的背脊:“所有物种都有兴盛和衰败的阶段,人类也一样。” 人类站在生物链顶端太久了,久到他们以为自然的宠爱是永恒不变的。 自然没有宠爱过人类,它不会宠爱任何物种。戚崇衍明白。 顺着溪流的声音他们很快找到了莲塘,因为连续的降雨,水位上涨了不少,直逼岸堤而来。空气中,泥土和树叶的香气自然地发酵。 满月喜欢雨后森林的气味,他靠近水塘观察选取合适的位置:“今天应该能有不小收获。” 戚崇衍在走路。这位少爷下车后不到十步路就踩了两次水坑,擦得锃光油亮的皮靴直接变成了泥靴,连裤子上都溅了污泥,他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地面,谨慎走路的样子很滑稽。 满月拉了他一把:“这段时间雨下得太多了,地比较软。要不然你先坐下吧。你带椅子了吗?” 戚崇衍的表情像是前一天没有预习功课,第二天被老师提问满头雾水的学生。 满月叹了口气,去车后箱里翻了一把折叠椅子出来:“你先用。” 戚崇衍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五个机械保镖在他身后排成一字,严阵以待。他好像很惊讶这把看起来小而脆弱的折叠椅还挺舒服的:“谢谢。” 满月知道不能指望这位门阀继承人帮上任何忙了,能把戚少爷安全无虞、毫发不伤地从疗养院带出来,再带回去,他今天就功德无量了。 他也不着急,搬了另一把小椅子坐在戚崇衍旁边教他怎么栓虾笼:“像这样,把香料放大笼子里,不用太多,拇指那么大就够了。笼子倒过来栓,像这样缠线,一圈、两圈……” 他教得认真,戚崇衍也有模有样地学。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聊些其他的。 “你从来没有钓过虾吗?”满月看得出来戚崇衍是真正十指不沾阳春水。 戚崇衍垂眼看着手里的红线:“很小的时候,我和母亲钓过鱼。” 满月知道他母亲去世早,只有父亲还在世。 “后来她去世了,我就再也没有机会垂钓过。” “她是因为基因病去世的吗?” “一半是,一半不是。” “那另一半是?” “有人在她的车上装了炸药,然后车爆炸了。” 满月咋舌,像是听了个恐怖故事。戚崇衍把红线缠好,打了个结,只听满月轻轻说:“光明说,如果给这个红线圈最后打的结命名成自己最爱的人,然后许愿,就能够保佑收获丰富。虽然,这也是……嗯……一种迷信的说法。但是也算美好的愿景吧。你要不要试试?*” “我不相信迷信。”戚崇衍摇头:“亡者就让他们好好地走,我不需要他们保佑。” 满月也不勉强。但戚崇衍反问:“你的结是谁的名字?” 满月一怔,他手上的那个结还差一圈,他又绕了一圈,把线头别进线圈,拉紧:“我也不相信迷信。” 他抬头和戚崇衍的目光相撞,彼此微笑。 醋栗在他们身后追着一只戚崇衍的机械保镖,它受伤的翅膀已经痊愈了,振翅一飞试图用翅膀拍打机械保镖,发出警惕的叫声。机械保镖银光大亮,灵巧地避开了动物的袭击。 “醋栗。”满月开口制止:“那只是个机器,没关系的。” 戚崇衍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一鹅一机。 满月有点不好意思:“抱歉。我觉得醋栗受伤可能和机械有关系,它翅膀上的伤口看上去像是被某种机器割伤的。所以它可能对机械品不太信任。你上次送给我的那只保镖也是……”他今天没把那只保镖带出来,想着有戚崇衍在,他就没有必要带:“其实我可以不带它出来,但是它的伤刚好,我觉得让它出来多活动活动有助于恢复。它最近胖了很多,再不活动,它都要飞不起来了……” “没事。”戚崇衍饶有兴致地看着天鹅与机械保镖的较量:“我很少进行动物和机械的交互实验,大部分都是人机交互,偶尔能试一试也不错。” 满月有点担心地望着醋栗,这只单纯却勇敢的天鹅不是机械保镖的对手。 机械保镖对于动物的袭击分析不明,已经伸展开盾牌的牌面作出防守状态,它周身迸发出耀眼的光炽,刺激得天鹅怪叫一声,拱起腰背,奋力朝坚硬的合金盾牌冲了过去。 它已经是一只成年天鹅,又因为休养时期伙食和休息太好,体型壮实不少,张开双翼身体能达到3米宽,完全把机械盾牌笼罩在翅膀下,银盾发出的光芒再强,几乎被他黑色羽毛完全吸收进去。它毫无畏惧,这一冲是用尽全力,鸟喙狠狠往盾牌身上啄。 合金保镖被撞得一震,精密的流泻的银光炸开。但它本身毫发无损,能挡得住火箭弹的合金材质不可能被区区一只鸟的鸟喙啄伤,醋栗甚至没能把它从原地撞开一厘米,反而是巨大的反作用力把天鹅直接反向弹射出去,它哀嚎了一声,身体被高高地甩出十米之外。 “醋栗!”满月有点慌,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向天鹅疾步走去。 他没能看到戚崇衍在他身后冷淡的表情。 这时机械保镖已经追了上来,五只一起,完全张开的盾面有半人高,银光携凶戾的冷风卷了过来,眨眼间已经到了可怜的天鹅身边。它们作战有素,阵型严密完美,四只盾牌将天鹅团团围住,最后一只收缩变换,纤薄的身体拆解成无数细小金属方片,然后重组、塑型、整合,一支机械钳破风而出,“诤”一声将天鹅的脖子精准钳住牢牢钉在后方盾牌上。 醋栗张牙舞爪地挣扎,羽毛全部膨胀开来,冲着这只机器怪物发出尖利的嘶吼。 保镖已经将它视作威胁目标,出手快准狠,目的就是要扫除威胁,不惜一切代价。机械臂快速变化,进化出一只枪管,即刻锁定了目标。瞄准镜锁定的“咔哒”声在醋栗的挣扎中几不可闻,这整套动作流畅利落,从抓鸟到瞄准不到五秒,激光枪口预热,足以摧毁一座军用坦克的高能量的激光束在枪管内隐隐冒出血光。 满月跑了起来:“不要!” 枪口动了。 醋栗张嘴,只吐出短促的一个哑音。 作者有话说: 我也是没有想到有一天要写一只鹅和一个机器盾牌的动作戏(叹气) PS:钓线打结命名的梗来自美剧汉尼拔。 第20章 一切都只是寻常 预想中的激光束没能发射。 机械保镖在最后一秒被叫停,枪管回缩拆解,但有东西扯住了它。 四面八方而来的密集的黑色丝线,将整副盾牌缠住,枪管硬生生被扯偏出30度角以上——如果激光束真的射出,也能确保不会伤及天鹅。但这一下拉扯,使强韧的黑线不得不用尽全力,以至于满月能感到头皮上一阵紧绷的疼痛。 他的头发。 他的头发拉偏了机械保镖。 满月顾不上许多,两步奔到醋栗面前,桎梏着天鹅的机械钳一松,醋栗落在了满月的怀里。它受了惊,在满月的臂弯里不安地挣扎,嘎嘎叫喊,急切地想逃离。 “没事了。好了好了。”满月抚摸它背脊上的羽毛哄道。 脚步声从他们身后由远及近。不一会儿,一只手伸过来,掬起了一缕黑色长发。 满月警惕地后退一步,将醋栗挡在怀里。 戚崇衍半是惊异半是歉意:“我从来没想过,也不会伤害你,满月。” 满月看看他,又看看怀里的醋栗。醋栗终于不耐烦地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受惊过度的它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多呆一秒钟,也不顾体力不济,张开翅膀腾空一跃,朝着家的方向一下子飞没了影儿。振翅间有黑色的羽毛掉下,落在满月如瀑的长发上。 大群天鹅在他们头顶的天空齐飞,喧嚣声从树梢抛向远方。 只剩下两个人了,满月戒心不减:“你想要什么?” 戚崇衍看到了他的头发,绝不会善罢甘休。 戚崇衍替他摘下头发上的黑色羽毛:“我想知道一个真相。” “如果我不说呢?”满月再退一步。 “那我也不能做什么。你放心,算我把今天看到的事情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我。没凭没据,我又是个晚期危重症基因病人,他们会当我脑子病坏了说胡话。”戚崇衍低笑了一下:“人类有一个缺点,他们只能理解,他们能理解的事情。” 满月什么都不想说。 戚崇衍的表情是真诚的:“但我觉得我应该知道。作为你的病人,也作为你的朋友。” 满月的呼吸很急促,紧张让他手心不断出汗,胸口快速地上下起伏。 戚崇衍看出他紧张来,礼貌地拉开两人的距离,然后关闭停止了所有机械保镖,将身上携带的电子手表、通讯器、耳机……所有电子机械设备掏出来,扔在地上。他动作有条不紊,一步接着一步,仿佛只是在处理和满月无关的工作。 所有设备扔开后,他重新开口:“没有录音,没有录像,不会有任何形式的记录,就不会产生任何证据。但我要一个真相。” 他的语气不可思议的低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 满月做了个深呼吸,他脑子乱得很,无数的念头挤压在他的脑海里。他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已经决定放弃治疗了。离开天鹅岛,没有降速,你很快就会死。就算知道了真相,也不会改变这个结局。” “我知道。”戚崇衍答。 “那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 “我觉得我有权利知道。” 满月不能理解。 戚崇衍叹了口气:“满月。看着我。” 满月下意识抬起头看他。戚崇衍耐心地说:“我死了,会带着这些秘密一起走入坟墓。但我想知道我是怎么死的。我的医生是不是人?他对我做了些什么?我住的疗养院是怎么治病的?你们的治疗方法究竟意味着什么?难道我作为病人没有权利知道吗?我可以死,我现在就可以沉塘,但我不能死得不明不白。这是我对自己的交代。这样我不会死不瞑目。” 满月怔怔地说:“也许不知道对你来说会更好呢?如果真相太残酷呢?” “我都要死了。还会有比死亡更残酷的事情吗?”戚崇衍觉得他还是太单纯了。 这下轮到满月沉默了。他毫无来由地想,也许一开始他就不应该同意接收戚崇衍。戚崇衍不来,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就不会让疗养院的秘密暴露。是他低估了戚崇衍。 “我知道,我们不应该隐瞒。”满月艰难地开口:“你怀疑我,怀疑疗养院都是合理的。我们的确没有对病人公开透明地介绍自己,这在医疗规范上是不对的。但那是因为,如果你们知道了,很可能就不会接受我们,那样我们没有办法帮你们。” 戚崇衍把小椅子给他拿过来,让他坐下,给他倒好热水示意他可以慢慢说,不着急。 满月坐在戚崇衍身边,他先喝了口水,热水有助于缓解他紧张的神经。他捧着杯子的手指躁动不安地敲击杯壁,发出锵锵声。 戚崇衍知道他不善言辞,只能通过对话帮助他开口:“你不是人类。” 满月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摇头。 戚崇衍嘴角一勾:“人类也长不出这么漂亮的头发。” 满月撩过一缕披肩的长发:“这是……我们这个物种的一个特征。但我的头发又更特别一点,它好像有自己的意识,能够保护我,有时候甚至会有……攻击性。光明一直很担心我的头发会被外人发现,会被人类发现。他总是叮嘱我要小心。但有时候我控制不住,当我特别……着急,或者处于非常危险的状态的时候,它们好像会超越我的意志进行自主活动。” “看来我送你保镖的确是多此一举。” “其实对我是好事情,保镖保护了我,也保护了我的头发不被轻易暴露。” 戚崇衍认真地说:“你能让我看看,你本来的样子吗?” 满月一愣:“你不怕?” 他是真的怕吓到戚崇衍。他觉得他能吓到戚崇衍。 戚崇衍被他的可爱逗笑:“你又不会吃了我。我有什么可怕的?” 满月又喝了两口水,把水杯放下,用眼神确定戚崇衍没有改变主意,才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到周围空旷些的地方。随着他的走动,本来已经收缩成正常长度的头发缓缓地抽长、延伸。 他站定下来,闭上眼睛,任由浓密的长发将覆盖住身体。戚崇衍能看到,他的耳侧顺着脖子的地方开始出现了变化,原本白皙干净的皮肤慢慢消失,从皮肤下生长出一层极细的、密实的、鳞片般的绒毛来,发鬓贴着耳朵的一些头发,也生长出细长的黑羽,羽毛顺着脖子,缓缓翻滚涌动,朝着胸口、手臂、腹部、腰、大腿、小腿……倾斜而下,流淌成一条长裙。 这是一件极优雅的衣裳,羽毛丰满光亮,蕴含着深邃的温和的光泽,其中脖子、胸口和手臂上的羽毛格外黑沉,而腰间及腿部又变换出浅些的鸦青,使整体看上去深浅交错,如同夜色孕育出的礼服,被月光照出浓浓血色。 满月睁开了眼睛,走动间长裙逶迤,灵发飘摇。 他走得离戚崇衍近了些,脸没有太大变化,那张夺魂摄魄的亚当的禁果的一样美丽的脸庞,反而愈加焕发出艳光。 戚崇衍伸手试探性碰了碰他冰凉的颊腮,确定他没有躲开,才用手指从发鬓摩挲而过。 他发出低柔的喟叹:“你很美。满月。” 满月屏息听他说话,他的眼睛,是一种深深的红色。 戚崇衍低头抬起他的手——如果还能称为手的话——手臂到腕骨的部分全部被黑羽覆盖,手部皮肤上的黑色绒毛变细,指节长而尖细,如同兽爪,锋利的指甲勾出一点寒芒。 “就是没翅膀,差点意思。 ”戚崇衍闷笑了一下。 满月也笑了,他的长发舒展开来,在空中形成优雅的羽翼。 “我们已经太久没有飞了,所以翅膀在进化中逐渐消失了。”他轻轻地说。 “进化?” “我们是一种......从天鹅进化而来的物种。” “但不是天鹅。” “就像人类是猩猩进化而来的,但不能说人类是猩猩。” 戚崇衍点头。他早该想到这是一只顶漂亮的天鹅。即使披着人类的皮囊,满月也像极了天鹅。 其实满月并不习惯自己原来的样子,他戴着人皮面具太久了,更习惯人类的形态。他把头发缩了回来,重新穿上人皮的外衣—— “光明、银星他们还好些,还会用本体生活,但等我懂事的时候,疗养院已经运作得很成熟了,这里的人类也已经很多了,所以为了方便我一直以人类的样子生活,哪怕在家里也很少变回去。如果我生病,很严重的病,可能会不受控制地变回去。” “所有医护都是......”戚崇衍在谨慎选择措辞:“你们的同族?” “除了病人,都是。” “包括歌赛?她到底多大了?” “她快150岁了。我们的寿命普遍比人类更长一些。” “那岛上其他的天鹅呢?醋栗呢?” “它们就只是普通的天鹅。” “不会变成人?” 满月觉得他没有理解进化的意思:“我也不可能变成一只天鹅。这是物种进化,进化是单向的。就像人不会变成一只猩猩。” 戚崇衍回想着醋栗那只大鸟:“我就是觉得,它们看上去比普通鸟聪明些。” 满月大概知道他想说什么:“它们只是比较亲近我们,可能是物种相近的原因吧。” 关于进化,戚崇衍想得更深:“你们对整个物种的进化史有研究吗?什么时候出现的进化?什么时候完成的?” 但满月知道的也不多:“在歌赛之前,所有的事情都比较模糊,也没有记载。到了歌赛才开始有了一些追溯和研究。她认为,她应该是第一批和人类进行学习,并且与人类开展交流的天鹅,她的父母辈,虽然也已经有了自主意识和社会化的生活,但是他们还比较......原始。” “所以你们是在基因病爆发的这三百年间进化完成。为什么会出现进化?” “进化就是进化,自然的淘汰原则下,所有物种都是在改变进化的。能适应自然的就留下来,不能适应自然的就被淘汰。” “但为什么是你们?为什么是在这里发生的进化?而不是别的地方、别的物种?和天鹅岛从前的历史有没有关系?” 满月皱眉:“你想说的是,有没有可能和三百年前天鹅岛的核爆炸和泄漏有关系?” 戚崇衍只是提供一个参考答案。 2104年12月31日,位于白甲海以东110公里的天鹅岛核电站发生特大爆炸事故,造成超过500吨强辐射物质泄漏,泄漏水平在48000-96000mSv之间,成为了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核泄漏事故。 2105年春,天鹅岛关闭,禁止人类入内。 500吨强辐射物质是非常可怕的数值,在此之前,人类最大的核泄漏事故是1986年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泄漏,造成了8吨强辐射物质泄漏,泄漏水平在800-1600mSv。 也就是说,天鹅岛岛核电站泄漏水平在切尔诺贝利的60倍以上。 从生物学上说,人类的身体每年能承受的核辐射安全剂量在1000-2000mSv之间。 而天鹅岛的辐射水平达到了48000mSv,已经远远超过了致死量。 虽然发生泄漏的天鹅岛与大陆隔着一片宽广的海峡,但核辐射远远不是海洋能阻隔的。以至于后来,2109年,也就是核泄漏事故的5年后,第一例基因病被诊断出来后,陆续开始有科学家将核泄漏事故与基因病的产生联系了起来。 核辐射与基因突变之间的关系也一度成为科学界的热门议题。只是关于这项课题的研究并没能持续太久,基因病爆发后带来的人口断崖式跌落,大大削弱了人类的科研能力。科学家都活不下来,怎么还可能有科研成果? 再加上后续主要的科研动力都放在了基因病的治疗上,核泄漏的议题也就不断被搁置。 三百年来,人类仍然不知道,造成人类濒临灭绝的基因病,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 至于那座灾难爆发的源发地——天鹅岛在核泄漏之后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有哪些改变?人类就更加没有空闲去关心。 三百年,万物更迭,人类走到了悬崖边,而新的物种在被封闭的岛屿上生长进化。 自然周而复始,一切都只是寻常。 作者有话说: 被发现秘密啦。祝大家节日快乐~~ 第21章 不是自然选择了我们 满月叹了口气:“小的时候我也有过怀疑,岛上的很多现象和书本上学到的不太一样。书上说,醋栗是一种灌木,而岛上的醋栗能长得和松树一样高,比一头熊还粗壮。还有,草是不应该长得比人还高,天鹅是依靠淡水生活的,不应该出现在海洋上......还有很多我在岛上见过的生物,或多或少都和书本上说的不一样。” 戚崇衍也注意到了,这座看似和谐的小岛,秘密就藏在细节里。 满月继续:“后来我问光明,为什么会这样?光明说,因为环境不一样,所以生物的形态和习性也会有出入。为了适应环境,所有生物都必须改变自己。他没有具体地说环境哪里不一样,但后来我长大一些也就明白了。” “是人类的过失,但承受后果的是你们。” “我想人类现在也尝到了苦果。” 戚崇衍喜欢他的善良。 满月其实没有想得那么复杂:“歌赛曾经提醒我们,‘不是自然选择了我们,而是我们选择了自然’。环境永远在变化,可能变好,也可能变得非常糟糕。当变得糟糕的时候,我们能够做的,就是为了生存和物种的延续,不断地、努力地改变自己,以免被列入淘汰的名单。生存是一个主动的选择,而不是自然格外照顾我们。” 戚崇衍眯了眯眼,慢慢咀嚼、消化他的话。过了一会儿,他才说:“因为你们已经改变、进化了,所以你们不会得基因病。” 他自己也说不好“你们”指的是满月一族,还是岛上的所有生物。 满月点头:“只有人类会得基因病。” “那天,就在我们第一次做完心理互助之后,我说要送你机械保镖的那天。我问你怎么没有婚配,护工说你们完全婚恋自由,毫无后顾之忧,我就觉得奇怪。如果是随时会病发病亡的人,为了延续后代,会早早婚配生子。大陆的法定结婚年龄已经全部下调为18岁,部分法律比较不健全的落后地区,12、13岁结婚生子的很多都是。而你们根本不像是怕自己哪一天会死。” “看来是我们疏忽了这方面的掩饰。” “后来我去探望了住在2楼的一位朋友,是我们家世交的一位夫人,她在这里已经住了将近两年了,她说,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这里的医护生病。所有的病人,都是大陆来的。但她一直以为是疗养院治疗水平比较好,所以医护享有的医疗条件比大陆好,才不容易得病。” “所以你开始怀疑岛上的医护不是人类?” “这是一部分原因。” 满月反应过来:“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我的伦理观和你不太一样?” 戚崇衍勾了勾唇:“不是不太一样。是你基本没有什么伦理观。” 满月有点不满:“我有!” 戚崇衍笑意渐大:“当然,你有的是天鹅的伦理观,不是人类的伦理观。” 满月不知道怎么解释:“我们......我们有很多事情都是从人类那里学习而来的,其中一些我们接受得很好,小到吃熟食、洗澡,大到分工合作、后代教育、分配制度......但我们也会保留一些自己独特的特性。比如......”他想了想:“比如我们是一夫一妻制的,人类不是......” 戚崇衍打断:“一夫一妻制,什么意思?” “在生物学上,人类是多偶制的,就是雌性一生一般会选择多个雄性配对并繁衍后代,越是强大英俊的雄性越有可能获得交配权,也越有可能留下后代。这是因为,哺乳类动物的雌性可以单独完成哺育后代的任务,因此不需要一个雄性成为长期伴侣。但是人类强行在社会制度上规定一夫一妻制,再加上一些奇怪的杀掉雌性后代,只保留雄性后代的陋习——这其实非常不利于更优秀的人类基因被筛选和留存下来。你们人类简直就在慢性自杀。” “你们不是这样?” “我们是对偶制的,我们无论雄性还是雌性,一生都只会有一个伴侣。这是鸟类的生物习性决定的,因为哺育后代无法仅仅由雌性或者雄性单独完成——当我们捕食的时候需要长期地离开巢穴,无法看护后代,需要另一方伴侣留在巢穴里。这就要求雄性和雌性长久地合作、相伴,因此形成了对偶制。一旦我们认定了对方是伴侣,就会终生不离不弃。这是生物学决定的,不是一个社会制度。” “所以我们其实应该一妻多夫,才有利于物种的延续。” “是的。更强大更优秀的基因留下来,才更有利于你们适应自然的变化。” 戚崇衍笑了笑,没有马上答他的话。满月想,他大概在“伦理上”又不赞同了。 戚崇衍问:“所以你的一生也只会有一个伴侣?” “从理论上来说是的。” “那从实际上呢?” “我觉得我应该是性冷淡,我应该不会想要找一个伴侣。” 戚崇衍咳了一声。明明他没有喝水,但他觉得自己呛住了。 满月好奇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戚崇衍摇头微笑:“没事。我能冒昧地问一句,为什么你会觉得自己性冷淡?” 满月不觉得有什么失礼的,他大大方方地说:“因为我从来没有产生过交配欲呀。” 好了,这个话题不能再进行下去了。 戚崇衍转到下一个问题:“基因修复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对人类的基因做了哪些编辑?” 这是一个比较沉重的,但绕不过去的问题。 满月必须回答:“基因修复,就是把一些合成的基因和人类的基因相结合,帮助人类的基因建立更稳定的机制。这些合成的基因,是一些经过特殊处理的我们的基因。” 这个答案没有很出乎戚崇衍的意料:“经过特殊处理?不是你们原本的基因?” “不同生物之间进行基因交流是有障碍的,不可能顺利结合。” “结合就能稳定人类的基因是什么原理?” 满月很高兴他能对此感兴趣:“这样说吧,我们都有很多很多的基因,在健康的情况下,有容易突变的基因,也有防止突变的基因。这样,你才不会让总是生病,或者很早就得癌症去世,因为你的身体是有保护机制的。所以,人类的基因病也可以看成是,容易突变的基因变得非常多,而那些防止突变的基因没有办法发挥作用了。” “歌赛发现,我们这个物种某个编码区的一些具有特殊免疫功能的基因,就是我说的,能够防止突变的基因,也许是因为经历过核辐射,又或者出于其他原因,对基因突变有着非常强的免疫作用。于是,她就有了一条思路——如果能够把这些防止突变的基因加入到人类的基因里面,就能够重新为人类建立起保护机制。” 戚崇衍明白了:“前提是能结合成功。” “基因结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也不一定每次都能结合成功。” “结合不成功,基因病就会继续发展,然后就是死?” 满月小心地点头:“歌赛的这条思路在理论上的确是可行的,但是在实际操作上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它不是一个人人通用的办法。因为每个人的基因是不一样的,有的人基因排异反应大,无法结合成功,就无法被治愈,有的人基因融合性好,就能被治愈。” 戚崇衍想起了他们从前的对话:“所以你说你看过我的基因检测报告,觉得我有可能被治愈,就是因为你发现我的基因融合性比较好。” “歌赛之后,疗养院的团队这几十年来都在不断地改进基因结合的办法,试图探索出一条更普适化的、成功率更高的结合方法。我们取得了一些进展,但是还需要不断地改进。”满月最后承认:“我不能保证你能成功。你也有可能失败,然后走向死亡。” 戚崇衍的脸色看不出情绪:“有没有成功的例子?” 满月抿着唇,没有马上回话。 “一个真正被治愈的例子。起码得有一个,你们才能这么有信心走这条路吧?”戚崇衍肯定道。 “有一个。” “完全康复了?人在哪儿?为什么大陆一点消息都没听到过?” “因为他死了。” 戚崇衍皱眉。 满月露出哀痛的表情:“歌赛,曾经治好过一个人。30年前,一个男人,通过基因修复治疗完全从基因病的阴影里挣脱了出来。但是,后来他自杀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基因被编辑了。”戚崇衍猜出了原因。 满月点头:“歌赛在给他做治疗之前,没有告诉他基因修复是什么。等他知道了之后,他非常后悔,在经历过一段时间的身份障碍症之后,他疯了,有一天晚上企图刺杀歌赛,失败后从疗养院顶楼跳了下去。歌赛因此非常自责,最终离开了疗养院去了大陆。” “但你们还是决定继续走这条路。” “因为这是唯一走通了的路,至少到今天为止,没有人能再探索出第二条路来。” “而人类的灭绝已经进入了加速倒计时。” 满月勇敢地抬起头迎向戚崇衍审视的目光:“戚先生,我知道,基因编辑于人类的伦理观不和。但我们的确是报着拯救人类的心去做这件事的。人类是自然的一部分,是自然不可或缺的一个物种,如果消失了,这个星球会失去非常重要的一部分,物种的多样性也会受到影响。我们希望能够挽救人类这个濒危的物种,如果这里面会涉及到一些,不符合人类伦理观的操作,我很抱歉。但我想让你知道,自然并非针对人类,自然界还有别的物种是珍惜人类的,并努力地做出过挽救措施。” 戚崇衍心中一动,目光变了。 “人类也许不值得你们挽救。”他低低地说:“你应该也听说过人类很多的阴暗面,你救了人类,人类不一定感谢你,还有可能视你们为异类。就像那个男人,歌赛救了他,他却企图杀了歌赛。为什么一定要救人类?” 满月想了想:“也许是因为我们也有过相似的经历。” “什么经历?” “虽然不至于灭绝,但在当时的天鹅岛,在高水平的核辐射情况下,所有生物的生存都很困难。我们面临过生和死的抉择,最终我们选择改变自己,生存下来,即使我们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们了,但最终族群得以保存。” 戚崇衍明白了。 满月继续说:“我很遗憾,我们最终回不到过去。事实上,进化和改变也不全然都是好事。成为一种更高级的智慧生物后,我想我们比以前有了更多烦恼和痛苦。尤其是随着寿命的大幅度增长,生命中受苦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但我们也体会到了一些更美好的东西,我们学会创造、体验艺术、思考自然、认识生命。这是从前的我们绝对不可能有的经历。” 最后,满月说:“如果仅仅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讲,任何生物的基因池都不是完全纯净、永恒不变的,即使人类的基因池在上千年的时间里也不断变化,不断改变。人类也都这么走过来了,我相信这一次改变对人类来说依然会是美好的。因为只要人类这个物种还在,总是有机会去创造更多美好。” 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也都说了。 满月如释重负。他其实不喜欢一直在心里藏着秘密,在戚崇衍之前,他和光明把持这些秘密把持了太久,为了维护疗养院的安全,为了疗养院所有医护的安全,他们不得不谨慎小心。 为了消除患者们的怀疑,他们长时间地排查摸索所有细节,一点一点完善所有故事细节,真真假假相互交织,但满月知道,总有一天,秘密还是会曝光的,总有一天,他们会瞒不住的。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很好的撒谎者。 今天和戚崇衍的对话可能已经超出了他平时一个星期的对话量,他有点虚脱,精神和身体上都累极了,可这是一种愉快的疲劳。 戚崇衍知道让他说出来不容易:“我不会说出去。我会用我的生命来信守这个承诺。” 满月相信他:“谢谢你,戚先生。”无论如何他觉得遇到戚崇衍不是一件坏事:“也祝愿你以后顺利。” 虽然他们都知道,戚崇衍没有以后了。 戚崇衍站起来,朝他伸手:“恐怕以后还要承你多照顾。” 满月眼睛一亮,嗖地从小椅子上站起来。 戚崇衍郑重但温柔:“我的命就交给你了,满月。请你治好我。” 满月郑重和他握手:“我会的。” 作者有话说: 戚先生是从这里才心动的,在真正了解了满月之后,一个真正心系人类命运的个体,才值得戚家的继承人付出心动。 第22章 这是个表态 院长办公室。 光明眉头紧锁,从眼角向下深深地切出一撇一捺的眼袋纹,使他看上去一下子老了许多。满月上次见到光明这么严肃还是6岁的那一年,他偷溜到疗养院后面的海水处理区玩儿,忘了时间到晚上才回家,吓得光明以为他离家出走了。那是为数不多光明对他发火的几次之一。 往后他一见到光明这副表情就知道,他做了错事,要道歉:“对不起,是我疏忽,才被戚崇衍发现了头发的事情。” 光明扶着额头,面对眼前这个他一向疼爱怜惜的孩子,他很难真正产生怪罪情绪。而且他知道头发有时候并不是满月能控制得住的:“你不需要道歉,孩子。” 他已经很少用这个称呼了。当他用这个称呼的时候,满月的心里暖洋洋的。他走到离光明更近一点的地方,光明自然地张开双臂将他拢进怀里,小黑天鹅嘟囔了一声爬到他的大腿上用头发蹭了蹭他的手臂。 “你真的相信戚崇衍?为什么?”光明低头看着满月纯真的眼睛。 满月若有所思:“他没有撒谎的前科,而且他的确是一个自我道德要求极高的人。我认为,他不会允许自己做出违背承诺的事情。” 这一点光明也深有体会:“那他签了风险知情报告了?” “上午就签了。癌症治疗将会继续,三周后如期开始进入基因修复治疗。” “你有没有告诉他,如果治疗失败,不仅可能死亡,还可能出现身体异化......” “所有的事情我都说了。他还是那句话。” “嗯哼?” 满月板起脸,清了清嗓子,学着贵重的门阀继承人冷静严正的口吻说:“‘要是能长翅膀,我付你十倍的钱。’” 光明忍俊不禁。满月见他露笑才把悬着的一口气舒了出来。 “但是,”光明收敛了表情:“光是有口头承诺还是不保险,应该有一份协议书,一份正式的文档记录,包含他的签字、盖章的协议书。” 满月懵了:“什么协议书?不是有风险知情报告了吗?” 光明很坚定:“是保密协议书,承诺他会对我们的秘密守口如瓶。具体的条款我要想一下,这个协议书就由我来拟吧。拟好我去和他说。” 他都这么说了,满月不好提出反对。他知道光明是为了他好,为了整个族群好。 “满月,我不否认人类当中有高尚、美好的一部分人,但他们也的确有龌龊卑鄙的一面。我们不得不做更完全的准备。”光明语重心长地说:“这不是不信任,这是谨慎,明白吗?” “知道了。”戚崇衍看着眼前的保密协议书:“在哪儿签?” 光明将协议书翻到背面的签字处:“条款你可以详细再看看,这只是一份初稿,如果有任何不理解或者需要协商的地方,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谈,条款也可以修改的。我也想确保戚先生你的正当权益不会被侵犯。” 戚崇衍没答话,直接在签字处签名盖章,并锁定了电子指纹。签好后他退还一份文档给光明。 光明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希望你能理解,作为疗养院的副院长,这是我的职责。” “我明白。”戚崇衍示意他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满月知道吗?” 光明解释:“签订保密协议书是我提出来的。满月他在这些世故上还不太......成熟。” 戚崇衍低笑了一声。他想也是。 也只有那只单纯的小天鹅会相信一个人单方面口头上的承诺。任何稍微有点社会经验、理智上不存在欠缺的成年人类都干不出这种事情。光明今天要是不带着这份保密协议书过来,他戚崇衍反而要觉得这是副院长的失职。他会担心这间疗养院是怎么坚持到今天还能正常运作的。 不过对于光明,他还有些其他的兴趣:“您不认为这是您对他太过保护的缘故?” 光明比他年纪大不少,他用了敬称。 “他是我一手带大的,我把他看作自己的亲生孩子,所以有时候我的确对他比较心软。作为父辈,这种心情很矛盾。我希望看到他独当一面,变得优秀、有责任感,但如果他思虑过多,压力太大,我也会心疼。”光明承认。 “他很幸运有一位你这样的养父。” “我也很幸运有一个他那样的孩子。” “但他有一天必然会独立,会脱离你。孩子替代父亲,这是自然的规律。” “你在提醒我需要早早为那一天做准备吗?” 戚崇衍倒没有好为人师到那个地步:“我只是在说一个正常的规律。” 光明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认真地打量这位门阀继承人。 戚崇衍端着茶碗倚靠在沙发上,他身上穿着休闲的薄毛衣和一件家居长裤,看起来很放松,仿佛他们真的只是聊一下家长里短:“我听说,您曾经也去过大陆一段时间。” “年轻时候去修学过几年。”光明知道他必然调查过疗养院所有高层的底细。 “虽然不知道真假,但是我听到了一些有趣的故事——您在修学期间结交过几位身份贵重的朋友,可最后好像闹得不太愉快?” “都是学生时代的荒唐事了,没什么值得好提的。” “那就是确有其事?” 光明感觉到了这位继承人的气势。他有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被威胁了。但他自认行得正,坐得端:“你想说什么?请直说吧。” 戚崇衍知道他误会了:“我很抱歉,在大陆和人类相处生活的一些经历让你很不愉快,以至于你对人类和人类的品性始终保持怀疑。” 光明淡淡地说:“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也不会太在意的。” 戚崇衍说:“说实话,我是很尊敬您的。生存立世,大家都难免有些小秘密,您,满月,还有这座疗养院……都是一样的。但正如我没有把你在大陆的过往告诉过满月一样,我也不会把满月和疗养院的秘密往外说。这是我对你一个私人的承诺,希望你放心,我不是疗养院和你们的敌人,从前不是,现在不是,往后也不会是。” 光明明白了,他流露出一点真诚的表情:“谢谢。” 戚崇衍站起来和他握手:“满月是我的救命恩人,对我戚家恩重如山。 戚家可能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但是知恩图报这个道理还是懂得的。所以,只要这个家还在一天,戚家上下一定会保全维护满月。我明确地说了,这是个表态。任何企图伤害满月、或者对他的健康幸福造成威胁的人,我戚崇衍都容不下。” 这是以门阀未来最高领导者的身份作出的立场声明。 这个承诺比光明预料得更加沉重一些,也更加难得。随着年纪渐长,以及满月越来越独立,光明无法再一味地将满月护在自己身后,事事周全。这几次的事情也让他的忧虑越来越重。如何能在尊重孩子自由意志的情况下,又将他的安全考虑到位,是光明身为家长最愁的问题。如果戚家和戚崇衍能够站在满月的这一边,等于多了一重保障,少一份危险。 哪怕有一天他不在了,他最宝贵、最珍爱、最疼惜的孩子,也不至于完全失去护佑。 全然不知道长辈的担忧的满月,这时候正在实验室里紧张地进行治疗。 今天安排的是二次加速病人311的第一次基因修复治疗。治疗术的方案调整过,新方案的第一次实施由满月和银星两位亲自上阵。地点安排在实验楼5楼,一级实验室,疗养院最高等级实验室。 一整间治疗室今天只安排了这一台治疗。基因修复科的半边天都在场,满月站在主位,银星任副手。操作台三面巨大的浮动屏围绕着他,治疗的实时动态效果、病人的体征数据以及治疗舱的操作数据排列整齐,不断变化浮动。主操作屏幕上网格化的高倍影像放大到30寸,每一个位点都清清楚楚。 基因修复治疗,涉及到了生物分子层面,所有操作都必须由专业的综合型的医疗器械来完成,主位医生则负责在操作平台进行器械操纵。由于精密度极高,要求严格,稍微出现失误都可能造成灾难性的后果,往往医生的压力也会成倍地增大。 室内安静得有点异常,除了仪器仪表跳动的响声,满月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呼吸。 明明空调开得非常大,他的额头还是沁出了汗水,从护目镜背后看着动态影像上红绿交织的成像不断游动、勾叠、分离,他做了个深呼吸,确保患者的体征数据在要求范围内,才开始下一步。 “准备切割结构域突变,换定点。”他指示银星。 银星站在他的左手边,面对着左边的浮动屏:“PAM序列确定,准备靶DNA配对。” 治疗舱流泻出细细一道温和的、晶亮的蓝光。银星的浮动屏上图像还在动作,绘制着DNA双链的立体模型不断转动,碱基排列有序。过了一会儿,绿灯亮起,平实的人工智能语言通报:“靶DNA配对成功,定点确定,将在10秒后开始进行DNA切割。” 满月觉得眼睛有点花,治疗术的时间比他想象中要更长。他把目光移到银星的屏幕上,双螺旋结构的双链正在被切割开来,链条断裂,出现了一个很小很小的只有2纳米不到的缺口,这代表他们可以进行正式的编辑和修复了。 “新增的稳定键呢?”满月问了一句。他嘴巴很干,嘴皮都翘了起来。 后面的副手应了一句:“录入了。在准备二次稳定录入。” 满月这时候终于看到了那个新增的稳定键,这只明黄的色块虽然小,却是最关键的东西。他耐心地等着稳定录入,开始担心脱靶问题。因为新调整的方案一次性敲除的基因数量有点多了,受到靶DNA限制的问题,容易出现脱靶。一旦脱靶,前面的功夫就全部白费。 副手在旁边说了一句:“二次稳定录入确定,可以进行外源插入了。” 满月嗯了一声作为答复。这时候他的脑袋异常的清醒,接下来的每一步他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把外源基因插入到切口里面去,形成了基因敲入。看着激活细胞内开始进行固有损伤修复,接下来就是进行模板替换和差异化修复,确保新形成的序列能够复制通过断裂口。 实验室的气氛终于放松了一些。治疗术后面的收尾就不需要满月亲自来了,有副手代为操作,银星带着他到旁边喝了点水,对他露出微笑:“辛苦了,就看排异反应怎么样了。” 治疗只是开始,术后的融合情况和排异反应才是更重要的。 满月点点头,极度的紧张和注意力集中后,他脑子有点空,好半天才说上一句话:“现在几点了?” 银星看了看时间:“12点27。你要不要去吃点东西?这里有我,没事的。” 满月摇头:“你先去吧,等你回来我再换你。我先看看观察期。” 术后1个小时的观察期是最关键的,如果患者排异反应严重,或者融合情况不稳定,大概率会在这1个小时内就出现征兆。所以患者在术后会被转移进入观察室,观察期结束后才会离开实验室回到病房里。 要是平时,满月也不会坚持守到观察期结束,但这是他第一次处理二次加速的病人,他实在放不下心来。治疗结束后他就坐在观察室外的椅子上一边等一边看病历。 其实他是累的,但这时候他的脑袋里兴奋多过了疲倦。 他细细回忆整个治疗术过程,每个环节,每个操作,在他脑袋里都极其清楚,治疗仪纤细闪着包裹在柔柔蓝光里的纳米针破入细胞的影像,连同DNA如同两条藤蔓相互缠绕的优美的双螺旋结构模型,都变成电影画面记忆的荧幕上播放。 多么美妙,多么精巧,自然的造物,简直不可思议。 无论他再看多少次,无论他再操作多少次,那条神秘的双螺旋链条似乎都保持着初见时的吸引力。 他想得入神了,被通讯器传来一阵细微震动震得他腕心一麻。 新收到的信息从浮动屏跳出来。 寄件人显示:歌赛。 作者有话说: 治疗看不懂也没关系,因为我也不懂(摊手) PS:光明也是有故事的,他的故事会晚一点出现。 第23章 这本身就是一个讯号 满月有点懊恼,他差点要忘了歌赛。他把信息点开,是一封语音留言。 歌赛的声音显得陌生又熟悉:“亲爱的满月,我知道疗养院很忙,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不愿意发这条消息给你。请你理解。我想和你一见面,亲爱的,如果你方便的话,我可以派人过去接你。但我们必须要见一面,我觉得我的时间不多了,我需要和你做些最后的交代。请无论如何尽快回复我这条信息,我们可以商量见面的时间和地点,谢谢。我爱你。” 满月心脏漏跳了一拍,刷得站起来急匆匆就朝实验室外走。 到了更衣室里面,周围只有他一个人了,四周比较安静,他才急切地回拨了这条信息的通讯号,很快通话要求被通过,一个挽髻老人的立体投影浮现在他面前。她看到他的时候,笑得眼睛眯成弯月—— “真高兴见到你,我的小满月,你还好吗?”她的声音稳定、平和,但说话语速很慢。 满月尽量笑得自然一些:“我很好,歌赛,我只希望你也能一切安好。” 歌赛轻轻地咳了两声,咳的时候才能听出她呼吸沉滞、喘气不匀:“我只是老啦。我们都会有这一天的。” 满月的眼眶发酸:“你能回来吗?大家都很想见你。光明也想你回来。” “我就不回去了。我现在恐怕也经不起颠簸,所以要麻烦你来大陆一趟。” “你的身体情况很糟糕吗?医生怎么说?” 歌赛发出低低的笑声,满月一如她记忆里一样纯真:“我自己就是医生,我比谁都清楚我的身体情况。衰老已经让我的身体器官开始罢工了,我的胃非常糟糕,大半年没有吃过我心爱的冰淇淋,别说冰淇淋了,我现在只能吃些营养汤,果蔬打成的糊,他们就像保护小婴儿一样保护我。衰老真是太糟糕啦。” 她絮絮叨叨地抱怨,却并不消极,反而语气松快。 满月一向敬佩她乐观坚强的性格:“你应该早跟我们说,我们就可以尽早去看你,说不定你还能回来。这里是你的家,我们都是你的家人。你不能抛下你的家人。” “我做了错的事情,总要承受一些代价。”歌赛温柔地说。 满月不想在她生病的时候还戳她的痛楚,只好说:“我是很想见你的,我恨不得飞到你的身边去,歌赛。但这件事恐怕我要和光明商量。我从来没有去过大陆,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放心我去。而且,我手上还有一些......比较重要的病人。也许你也听说了,我不能保证我走得开。” “戚家的继承人戚崇衍?”歌赛已经从光明嘴里知道这件事了。 “是的。” “他怎么样?” “他......目前还在癌症治疗期,估计下个星期就可以开始进行第一期的基因治疗。” 歌赛沉默片刻,才说:“我不需要你太久的时间,亲爱的,最多一个星期,也许下个月,你可以等他进入初期治疗后,初次治疗完成,我知道初次治疗你必须在场,我不会耽误你的工作的。然后在第二次治疗前你就可以过来。我会派人在港口接你。你和光明可以一起来。” 满月觉得这个要求的确不过分:“我会和他说说的。他应该也很想见你。我们尽量安排好时间。” 歌赛知道让他离岛是不容易的:“谢谢你,满月。” 满月其实也很想念她。他已经有几十年没有见过歌赛了,他对歌赛的记忆还停留在孩童时期,她总是带他到实验室里玩儿,甚至为了他定制了儿童专用的防护服和防护用具,方便他能够自由地出入实验室。 当她给他讲解那些生物知识,抱着他用高倍显微镜看漂亮的样本切片,他总是有无数的问题。她也会耐心地解答,用尽量浅显的语言教他。她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她能把细胞、分子、遗传物质......串成谁都没听过的故事,即使完全没有接触过生物学的人也能听懂。 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有趣的科学家,她根本不像个泡在实验室里的科学家,她完全可以去做小说家。 “我的工作态度很大程度上也受到了她的影响。她告诉我作为科学家,必须讲求科学客观的态度,相信科学,而不能被任何别的东西干扰,更不能造假、形式主义、利益为上。她对数据和报告写作都要求非常严格,我有时候拿着她从前的报告学习,也会自愧不如。”满月说。 戚崇衍看着他被虾干塞得满满当当两个腮帮子,眼角柔和:“那你要去大陆见她?” “今天先保障好你的初次基因修复治疗,然后密切观察一周术后情况,下周我再走。” “你可以先去。我能等。” 满月解释:“没关系,不需要你刻意等。一期基因治疗是一个月一次的,所以今天你第一次做完之后,接下来会有一个月的空档期。留给我的时间很充裕。第一次治疗我肯定要在。” 他今天特地提前跑过来和戚崇衍吃午饭,一是为了解释他要去大陆的事,二是他怕戚崇衍第一次做治疗紧张,思想负担重,一起吃饭聊天有利于戚崇衍放松情绪。 结果最放松的反而好像是他。房间里只有他们俩,戚崇衍把护工和保镖都遣出去了,会客室里的三人座的主沙发整个让给了他,提前让护工铺好了毯子,食物和汤都做成一式两份,一份单独给满月,用托盘装着,避免了社交恐惧症共用菜碟时夹菜的尴尬。 满月很不好意思,觉得毕竟在人家的房间里不能这么随便,戚崇衍一副“我东西都摆好了,懒得再撤了”的态度,他只好爬到沙发上,舒舒服服端着他的托盘吃。 就像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一样。没有太大的区别。 戚崇衍喜欢看他吃饭,这只小天鹅不会用筷子,餐具只有勺子和叉子。可能是两个人熟悉了,他来吃饭还专门带了自己的小木勺,勺柄的末端栩栩如生地雕着一只小天鹅。 “光明同意你去?”戚崇衍有点惊讶一心护犊的老天鹅会同意。 满月有点无奈:“他一开始不同意来着,我们为这件事讨论了一周,到昨天才正式拍板。这也是为什么我没能提前和你说,我们昨天都还在吵我到底应不应该去。” “他担心你的安危。” “但他也知道我才是最合适的。因为如果歌赛真的状态很不好,我算是她的接班人,也算是岛上的代表,她的最后一程路必须有我在身边,这是礼节的问题,也是对她的尊重。” “那他会和你一起去?” “他不会去。他也不能去,院里离不开他。” 戚崇衍皱眉:“你单独去?” 满月摇头:“那也不可能。就算他同意,我也会害怕。我根本没离过岛。歌赛会派两名同族的助手来接我,光明也会让他的副手全程陪我。”如果有熟悉的同族在身边,他会安心些。 戚崇衍想了想:“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让戚家的亲卫队跟着你。保障你的安全。” 满月连“亲卫队”是哪几个字都没搞清楚:“什么是……惊胃队?” “就是私人保镖组成的队伍。亲卫,就是只属于我个人的保镖护卫。” “喔,你还有自己的军队呀?” 戚崇衍看着他唇瓣上沾的白色米粒,笑了笑,探身过去给他擦掉:“我的身份要求我必须有。” 满月被他突然的靠近缩了一下肩膀,紧张起来。 戚崇衍把米粒给他看:“嘴巴,沾了东西。” 满月反应过来,握着碗的手还是有点发抖。他只习惯光明和银星靠得离他那么近。他努力平复了一下呼吸喝了一大口热汤,脑子已经完全忘了他们刚刚说了什么。 戚崇衍立刻退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虽然是私人武装,但素质是最好的,我可以保证。任何情况下,他们都会不惜生命保护目标。有些人是长期在我身边的,品性我也可以担保。” 满月脑子转过来了,还有点迷糊:“嗯……不用吧?太夸张了。” “你的安全是最重要的,不夸张。” “可是没有人会想伤害我吧?我没有伤害过他们。” 戚崇衍觉得他单纯得近乎天真:“人类不是一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生物,满月。” 满月习惯性地启动撒娇机制:“我能保护自己,你也知道的呀。” 但戚先生这时候不吃撒娇这一套,他在原则性问题上很坚持:“就这么决定了。如果太多人跟着你觉得不舒服,暂时只调六个人过去,如果情况需要,再增加人手也可以。”他补充:“你身边跟着戚家的人,这一点很重要,满月,这本身就是一个讯号,代表你受到戚家最高待遇的重视。任何想动你的人,干蠢事之前,就要考虑是不是惹得起戚家。” 满月心里是感激的。他没想到戚崇衍会这么保护他。 有一瞬间,他产生了异样的想法。连同戚崇衍刚刚亲密的动作,让他产生了怀疑。戚崇衍为什么对他的保护欲这么重?哪怕是光明,现在也很少替他擦嘴巴了。 戚崇衍会有别的意思吗? 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想法。也许戚崇衍只是把他当小孩子。 他把注意力集中到记下来要进行的治疗上。 治疗在下午两点开始。满月陪着戚崇衍去换防护服,怕戚崇衍穿防护服不适应:“因为实验室会有放射性的射线,治疗过程中也会辅助运用到一些放射性物质,所以还是做好保护措施比较好。但是你不要担心,这已经是很成熟的技术,疗养院成立以来成百上千的人都做过,他们都能做得到,你也可以做得到的。” 戚崇衍没觉得紧张:“好。” 满月替他调整了防护服的松紧:“这样可以吗?会不会觉得勒?” 戚崇衍摇头:“可以。” 满月转过来,犹豫了一下,最终鼓起勇气张开手臂给了他一个短暂的拥抱:“你不用害怕,戚先生,把一切都交给我就好。你可能会发生一些变化,但你还是你自己。” 他表现得戚崇衍好像很脆弱,很容易受伤害,很经不起打击。 戚崇衍很少有这种体验,他回抱了一下:“谢谢。” 满月带他到治疗室去,里头宽敞、空旷,器械设备排列整齐,一台白色胶囊体治疗舱横放在中央,左右各连着监测仪。从空中降下三块浮动屏,屏幕散射出的橘红色的暖光,使得整个室内从凶暴的、高亮的白色里挣脱出来,气氛变得柔和些。有两名助理医师正在浮动屏前调整镜头,成像屏幕上还是黑乎乎一团。 戚崇衍躺进了治疗舱,护士用极细的金属银线通过导联球片吸附在他的额头到太阳穴的位置,一共分为六个位点,然后去准备注射试剂。她拿着极细的针剂回来,戚崇衍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细的针头,针尖破开皮肤从血管扎进去,将血管顶出一个深色的拱起,几乎没有痛觉。 “这是什么?”戚崇衍问。 满月站在他脸旁的位置向他解释:“你可以简单地理解为另一种降速。你头上这些贴着的点,一会儿会通过引导细胞生物电流进行‘降速’,效果就是你的细胞活跃度会降得非常非常低。因为等一下我们是要切开你的基因的,所以要先让你的细胞进入一种类似休眠的状态,这样我们才比较好动作,以免伤害它们。” 戚崇衍还以为打进去的才是麻药。「弢—子—凰—了」 满月知道他误会了,所有人都会这么误会:“打进去的是抗冷冻剂,舱门关闭之后气温会骤降,让你进入冷冻状态,你会睡过去。防护服会起到一定的抗低温作用,抗冷冻剂是起到双重保护作用,确保你的大脑和皮肤不会因为极寒受伤。” 护士结束了注射。戚崇衍看了看皮肤上那个几不可见的针孔,这才觉得心跳稍微有点快。 满月能看出来,他握了握戚崇衍的手:“你会像平常一样睡一觉,大约在两个小时之后就会结束,不会有任何痛觉,把它当作一次冷冻治疗就好。” 戚崇衍点头,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闭上了眼睛。 耳边是满月轻柔的祝福:“午安,做个好梦。” 作者有话说: 要准备开第二个副本了 和编辑商量好了,下周三入V,谢谢大家支持~ 第24章 一切很顺利 戚崇衍睡得很平稳。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但他不介意。梦里去世的母亲端着生日蛋糕走进餐厅来,微笑着说,崇衍,生日快乐。他想起来今天是自己的生日,看了看餐厅大墙上的钟,指针快速地走动变化,一会儿顺时针,一会儿逆时针,总没有个停止的时候,他问母亲,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戚女士回答他,这不一定。有时候长,有时候短。来吧,先给你把生日过完。 然后他就坐到了餐桌前,父亲和弟弟妹妹们给他唱生日歌,戚钧也在,还有工作团队里面他最信任的几位博士。都是他熟悉的至亲的人,他体会到一阵感动,在众人的注视下吹灭蜡烛。 吃蛋糕的时候他坐在壁炉前,妹妹崇新坐在他的腿边,用叉子叉一块草莓吃,一边吃一边不断说些工作时候的有趣事情给他听。他还是不断看钟,又问了一次,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崇新仿佛没有听到他说什么,她还在讲故事,好像是一个关于实验室里机器人跳舞的故事。他觉得熟悉又觉得陌生,她可能和他讲过。但他记不起来了。 他把吃完的空盘子放到餐具回收的地方,再回到壁炉前他脚边踢到了什么东西,可能是一根电线,也可能只是毛毯翘起来的一角,一般来说他不至于失去平衡,但这次他摔倒了。 他跌坐在地上,头晕欲吐,浑身剧烈的疼痛。他想起来,他是个危重症的基因病患者。 远处,在他看不太清楚的门口,母亲和父亲激烈地辩论,最终母亲拂袖而去。两个弟弟崇真和崇善一个跑一个追,崇善手里拿着球,可能是他抢了崇真的球。妹妹崇新还在吃蛋糕,戚钧和她说笑,博士们坐在后面的餐桌上讨论设计图纸。 一个佣人从他身边走过去,手里摇铃:“先生小姐们,派对结束了,到睡觉的时间了。” 所有人离开餐厅,崇真和崇善还在玩,保姆们只好过去把他们抱起来带走。 壁炉熄灭,餐厅铁灰色的大门轰然合上了。 他知道,他死了。 戚崇衍醒来的第一感觉是冷,脸上皮肤和肌肉都极力在寒冷中挣扎,他僵硬着躺了一会儿,周围冷雾散去,满月的脸庞出现,红唇在雾气中开成娇嫩的玫瑰。 “结束了。”他伸出手摸了摸戚崇衍的额头:“感觉还好吗?” 戚崇衍本来想说没事,但他看了看满月:“做了个噩梦。” 满月一边帮他摘除脑袋上的导联球片一边说:“什么样的噩梦?” 戚崇衍没继续说下去。满月离他很近,轻柔的呼吸从他的皮肤上掠过,带起一阵战栗。就像魔法师吹出来的一口仙气,将皮肤上残留的梦境的阴冷、绝望带走。 他还活着。戚崇衍的脑袋清醒过来:“忘了。” “能忘记是一件好事情。忘记是我们保证心理健康的一个非常重要的能力。”满月检查了他的体征数据:“等一下,先别动!你不能动呀,你想做什么?坐起来嘛?” 戚崇衍从没有哪一刻那么想下地走路。他企图翻身坐起来,被满月急冲冲按下了肩膀。 旁边的护士甚至开起玩笑:“不着急,奥运冠军先生,您可以等观察结束后再展示您超凡脱俗的运动天赋,现在您最好躺着。”他和另外一名护士把戚崇衍转移到普通病床上。 满月感受到戚崇衍的焦躁:“你……真的还好吗?” 戚崇衍闭了闭眼,点头。 满月暂且相信他:“好的。那么等一下你会被转移到观察室,这是必要的流程——每一次治疗结束后都有1个小时的观察期,这是很重要的,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请及时向我反应。你可能会出现排异反应,包括头晕、恶心、发烧、发冷、疼痛、乏力……症状。但是相信我,不会比你刚被送来医院的时候糟糕。护士会先把你带过去,一会儿我也会过去的。” 护士要开始推病床。戚崇衍这才想起来问那个最重要的问题:“手术……治疗顺利吗?” 满月露出微笑:“放心吧,没什么问题。” 观察室不大,它是个4米乘4米乘4米的正方体玻璃箱,四面透明,地上垫了厚厚的软垫,还有一些干净的毛毯和靠枕摞在角落里。东北角伸出一张小桌板,放着保温水瓶、一只呕吐袋和一本纸质书。 护士将戚崇衍从病床上抬下来,小心翼翼把他放在软垫上:“请不要紧张,您可以休息一会儿,冷的话就盖着毛毯,水杯里是温水,书是为了防止您无聊或者睡不着用的,如果需要我放一些舒缓的音乐也是可以的。如果你想呕吐,可以吐在呕吐袋里。” 戚崇衍说了句谢谢回答她,护士把门关上后,他才发现,这只玻璃箱的玻璃他从里面看不到外面,玻璃是灰的,只投射出他自己的影子来。但他估计外面能看到里面。 他想把那本书拿下来,然后发现身体虚弱得抬手都费劲。他靠着靠枕用毛毯盖住自己的下半身。这种感觉很奇怪,因为他身上还穿着防护服,有点像穿着棉衣盖被子。 从仰视的角度,天花板离他忽高忽低,头晕的感觉后知后觉地涌上来,他干脆闭上了眼睛,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在海浪上晃,骨子里一股一股的冷意驱逐不尽。他知道这是发低烧的前兆,满月说过排异反应有可能会让他发烧。 接下来难熬的时间才刚刚开始。 首先,他的胃无论任何姿势躺着都不舒服,强烈的呕吐欲让他无数次想把手往呕吐袋的位置伸,大概二十分钟后他吐了一次,除了午饭他还吐出些浓黄的粘液,他不确定那是不是胆汁。其次,他的心跳也很快,密闭的空间里最大的声音就是他自己的心跳。世界则在他面前舞蹈,天花板和吊灯手拉着手在他面前转,头晕地太厉害了,除了闭着眼睛躺着他什么都不能做。 但最糟糕的事情还是疼,骨头、神经深处传来的痛感考验着他的心志。 骨头的疼痛是一阵一阵的,又酸又麻,骨节处疼得最厉害,先是一阵阴恻恻的凉意,然后开始发酸,疼痛伴随着酸意注入进来,连牙齿根部似乎都在发抖。不一会儿他就像个胎动的孕妇似的无力地瘫软在软垫上,除了用毛毯紧紧裹住自己的关节,什么都做不了。 神经的疼痛则是持续的,十五分钟后他左半边上身几乎全部麻痹,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左手,肩膀和胸口疼到稍微一动就戳心戳肺地尖锐的疼。他大汗淋漓地陷在防护服里,灰玻璃倒映出他濒死般惨白的脸色,如果防护服把汗液吸干了,不久后他又会继续出汗。 令人绝望的是,他的神志一直是清醒的。 皮肤像是被点燃,在大火烧灼的疼痛里,他却没有任何昏厥的迹象。这意味着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他每一分每一秒都非常清楚自己受到的煎熬。 结束后,他就要问问那只胡说八道的小天鹅。 到底这玩意儿哪里比癌症好些? 如果,他还能好起来的话…… 无辜的小天鹅满月就焦急地坐在离他不到五米的观察室外面。 银星这时候也到了,她坐在他身边:“好像看上去还好,就是出汗比较多,心跳稍微快了一点,但是各方面的体征数据还是比较正常的。过程顺利吗?” 满月冷静地回想着刚刚的过程:“有惊无险吧。” 银星皱眉:“惊在什么地方?” “外源进去之后,他的体征一直不太稳定,心率、血压、呼吸……颅内压也一直比较高,脉搏相对也就低,有2分钟接近零脉搏,幸好最后还是拉回来了。后来他醒的时间又晚了40分钟,他本来应该4点40左右醒过来,真正醒来差不多五点半了。” “我还以为是你们开始的时间迟了,才会闹得这么晚。” “不是,所有人一直在等他醒。我甚至做好直接转到急救室去的准备了。” “排异反应这么快?还是因为第一次做冷冻不太适应?” “也有可能和他本身的身体素质有关。” 银星做过太多的修复治疗,已经不会大惊小怪:“体质可能还是没跟上,多做一个疗程的癌症治疗可能会更好点。从前也不是没有这种情况的。我记得503在做初次冷冻的时候,心率甚至停了超过1分钟,醒的时间也晚了好久,那次把我们吓坏了,你还记得吗?但是现在呢?你看她现在都已经在第三期治疗了,不也是好好的嘛。” 满月摇头:“511的身体基础和他没办法比,511本来就有重度营养不良和心脏病,在做治疗前已经做过2次心脏搭桥,她的心脏里面有5根支架。所以她的情况是合理的。但戚崇衍的这个情况我说不好,他的身体素质应该没那么差……” 后面的话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因为满月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转向观察室里的戚崇衍。戚崇衍的脸色看起来不怎么样,紧紧抿住的嘴唇和不断汗湿的脸颊告诉满月,他应该饱受疼痛。这个程度的疼痛已经不正常了。 即使对于第一次进行基因修复的患者而言,也不是正常的。 “上止痛。”满月站起来招呼护士:“他不能这么疼下去。” 他跟着护士一起进观察室,把戚崇衍从重重毯子里捞了出来。戚崇衍的嘴唇已经发紫发白,嘴皮被咬破崩出血丝。满月甚至不确定他到底清不清醒:“戚先生,你能听到我的话吗?” 戚崇衍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微弱地点头。 还有意识,那就还好。 满月握着他的手,趁机去探他的脉搏和呼吸。呼吸和脉搏是稳定的。额头有点烫,体温是37.7摄氏度,有点发低烧。他让护士拿了两片阿司匹林过来给戚崇衍喂下去,戚崇衍好像喝水都喉咙疼,吞咽的时候让他发出不适的闷哼。 银星担忧地站在后面,怕戚崇衍听到些不好的话她也不敢开口。 幸好止痛上完后,疼痛开始慢慢减弱。二十分钟后,药效完全发挥出来,戚崇衍又是一身大汗,他整张脸都完全湿了,透明的发灰的眼下皮肤更加暗沉,宛如死亡的阴影笼罩。 满月替他擦干脸上的汗,又给他喂了些水以免他电解质紊乱:“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戚崇衍摇头,止痛药让他觉得身体轻飘飘的。 “你做的很好。这是第一次治疗,你的身体可能不太适应,所以排异反应会有点严重。但你就会好起来的,相信我。”满月安慰他。 戚崇衍的目光飘向两人交握的双手,没来得及开口脑袋一歪就昏睡过去。 护士在旁边感慨:“他也真能忍,叫都不叫一声。” “做完常规检查之后把他送回病房去。”满月嘱咐在场所有护士和助理医生:“如果他醒了,对治疗过程有任何疑问,就说一切很顺利,细节的问题让他来问我,不要多说话。以免给病人增加心理负担。所有检查报告出结果后请第一时间拿给我。” 作者有话说: 戚的那个梦其实是我自己有过的一个梦,我知道自己在做梦,还三番五次地问梦里认识的人,我在这里会不会影响外面的我上班?(属实社畜的心酸日常了23333) 第一次治疗不顺利,小天鹅瞒着没敢说。 第25章 我们一起回家 戚崇衍觉得自己其实没睡多久,但通讯器显示已经是晚上九点。 他还是有点冷,应该是烧还没有完全退下去,除此之外,上半身还是麻的,他试图动了动,从胸口到肩膀传来一阵撕裂感——神经痛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恢复的,但他咬牙坚持坐了起来,脑袋清醒,四肢有力,其余的一切都是可以忍耐的。 他摘了手上的点滴,下床,脚底碰到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一口浊气从胸腔里吐了出来。 身体很沉重,但身体还是他的,他低头看两条腿,睡裤勾勒的腿部线条仍然熟悉,他走了两步,像个蹒跚学步的婴儿,关节处一阵阵酸软(他本来就有关节炎)也一如昨日。 他就这么走到病床对面的沙发去。 黑发红唇的美人蜷卧在沙发上,头枕着扶手,身体娇憨地缩成一只虾干。他从旁边拿了块毯子过来想给这只虾干盖上,虾干醒了过来。 “你怎么下床来了?”满月看到了他摘点滴的切实罪证:“点滴不能摘的,快回床上去。” 戚少爷只好老实地跋涉回到病床上,让天鹅岛疗养院院长亲自给他重新挂点滴。 “你一直在这儿?”戚崇衍问。 满月点头打哈欠:“我想等你醒了再走。” 戚崇衍敏锐地捕捉到了问题:“是不是治疗出了问题?” 满月知道瞒不过他的,他也不想一味地瞒着。但戚崇衍的态度让他不自觉抱怨:“你这个人,我已经够不会社交的了,没想到你比我还不通人情世故。再怎么说,你也是人类里最熟悉社交的一类人。” 戚崇衍理所应当:“你想让我用那一套应付你?” 满月的确不想,只好说:“其实作为初次治疗来说,你的情况不算是糟糕的了,我们见过更多更极端的例子,有的甚至第一次治疗就会失败的。从目前你的状态来看,你至少是成功的。” 这算是好消息。 戚崇衍问:“坏消息呢?” “坏消息就是,排异反应比较严重,下次的治疗有可能要延期。” “是延期,还是没有下次了?” “是延期。”满月知道他又产生了消极的想法,这就是他坚持等戚崇衍醒来的原因,如果放任这个人大晚上呆在房间里胡思乱想,没准会想偏:“具体延期的情况要看辅助治疗之后的效果,但是会有下次,这一点我可以保证。你不要多想,院里有不少病人初次治疗的情况不理想,但他们很多人现在已经进入第三期治疗,有的甚至在疗养院生活了6、7年,极大可能痊愈。所以初次治疗的情况并不能代表往后。” 戚崇衍很平静:“你是医生,我听你的。” 他一副“你说什么我都相信”的样子,满月本来还准备了很多安慰的话,这样反而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时候,通讯器的响音打断了他的思考,是戚崇衍的办公助手在叫。 “抱歉,稍等我一下。”戚崇衍接起了这个电话。 满月直觉这应该是个很重要的电话,怕打扰他工作,退出房间去等。这个电话比他预计的时间要长,他听到了两声戚崇衍的低斥,依稀带着隐忍的怒气。他吓了一跳,开始犹豫要不要先下班回家,但戚崇衍刚刚明确让他等,他没打招呼就离开显得有失礼貌。 二十分钟后戚崇衍终于结束了电话:“家里出了点事情。” 满月没多想:“很严重吗?” “可大可小吧。”戚崇衍的脸色明显没有打电话之前那么好:“今天太晚了,对不起让你等我这么久。我找人送你回家吧,你家在哪里?需不需要安排车?” 满月知道他需要处理私事了:“没关系,我自己可以回家。晚安,戚先生。” 戚崇衍目送他到门口,突然又叫住他:“满月。” 满月回过头,戚崇衍脸上有犹豫和局促,尽管不太明显,但是满月看出来了。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戚崇衍继续,才问:“还有什么事吗?” 戚崇衍张了张口,又闭上,再张开口:“算了,你回去吧,晚安。” 这下满月是真的不放心了,他耐心地折返回来:“发生了什么事?我可以帮上忙吗?” 戚崇衍放弃了:“我能去你家吗?” “什么?”满月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个晚上。”戚崇衍语速很快:“我今天不太想呆在医院里。我可以睡沙发或者地毯。” 满月哑口无言。他下意识想拒绝。他不喜欢别人去他家里,说实话除了光明,连其他医护都很少有机会去他家里,更别说留夜了。戚崇衍为什么要去他家?他的小木屋还不如这间套房舒服,万一要是把戚大少爷折腾病了,他怎么赔?戚家会杀了他的。 戚崇衍看他的表情也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个要求的确离谱:“抱歉,当我没说过,你回去吧。” 满月又有点心软了:“你是不是很不舒服?” 戚崇衍揉着太阳穴:“我……不想一个人呆着。” 满月明白了,戚崇衍觉得孤独。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戚崇衍突然感到孤独,但他猜测,可能和刚刚那通电话有关系,再加上今天的治疗让戚崇衍状态不佳,人更容易因为病痛产生孤独感。满月自己生病的时候也会想要有熟悉的、可信任的亲友在房间里陪着他。 而这座岛上对戚崇衍来说最熟悉的,就是满月。 “好吧。”满月快速地做了决定:“你把点滴拿上,我们一起回家。” 戚崇衍愣了愣,好像满月的话只是他的幻听,连同突如其来的心房里升腾的热潮,也是幻觉。 满月已经开始去给他收拾外套和洗漱用品:“你能走到楼下吧?我去开车。我们在……后门汇合。”他吐了吐舌头,露出顽皮的表情,把身上的白大褂脱下来:“你穿这个下楼,戴个口罩,尽量不要被值班护士发现,要不然我要被扣工资的。” 院长亲自带病人私逃疗养院。 没想到他有一天也会干这样的事。 一向循规蹈矩的满月产生了做坏事的禁忌感和刺激感,车子稳稳当当停在家门口的时候他的心跳还是快的,晚风把他的头发吹得有点乱,他发出低低的笑声。他都能想象如果光明知道这件事,会是怎么样的表情。 “胡闹!”满月学着长辈的语气:“他一定会这么说的。每次我做坏事,他都这么说。” 戚崇衍看着木屋后面参天的醋栗树和落在屋檐上的天鹅群:“这些都是你养的?” 满月把他引进门:“不是。天鹅们只是喜欢跑到我这里来。” 屋子里冷,满月去点壁炉,又打开了暖气。醋栗看到他回来很高兴,但是在发现被机械保镖护卫的戚崇衍登堂入室后,立刻变得谨小慎微,缩在床角不肯靠近。 戚崇衍关闭了机械保镖,想去帮满月的忙,经过壁炉边的工作台前面,发现了一只正在制作中的钓钩。铜钩被火光镀成了暗金色,尖利的勾嘴弯下去,身上缠着的白色羽毛油亮而丰满,如同一只掠水而过的鸷鸟。桌子上热缩管、挡珠、铜丝、尖嘴钳工具齐备,一些关于垂钓的书籍也摞在桌子上,墙角还放了六支不同样式的钓竿。 “你会自己做钓钩。”戚崇衍伸手摸了摸钩上的羽毛。 满月低低的声音和木柴的燃烧混合在一起:“无聊的时候做的。” “很漂亮。”戚崇衍评价。 满月把壁炉点着了,找来一支衣架给他挂输液袋,又拿了新的床单和被子:“你睡床吧,你是病人。我睡沙发就好,我经常在沙发上睡觉,没关系。” 他的沙发格外宽大,毛毯和靠枕到处都是,近扶手的叠着两只靠枕中间被压得微微凹陷,看得出来的确是经常被枕着睡的。 离沙发不到十步就是床,床头靠窗户,窗帘飘摇跌宕的阴影投在枕头上。床脚落了两片醋栗的黑色羽毛,醋栗躲到了床底下去,趁戚崇衍不注意,嗖地跑出来逃到了主人身边。 戚崇衍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床头柜上的相框一张是满月戴着生日帽的照片,一张是光明和满月的合影。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把床头灯拉开,灯帽啪地点起模糊的黄澄澄的光来,把照片上那些微笑照亮。 他也不自觉地微笑,把那张生日照片拿起来细细端详,相框背后写着“成年礼”的字样。照片上的满月头发更长些,喉结也还不明显,笑起来像精英家庭里面与油头满面跋扈霸道的亲生哥哥完全不同的、善良美丽成绩又好的妹妹。 过了一会儿,浴室的水声停下,满月从里面出来:“我洗好了,你要洗澡吗?” 戚崇衍看着他包裹在头发上的毛巾:“这是你?”他晃了晃手上的照片。 满月在他身边坐下:“嗯。光明给我照的。他说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留念。” 他身上温热的水汽熏着戚崇衍,脸颊还未擦干的水珠冒着夜晚的潮湿的香气。戚崇衍有点晕眩,他把相框放回去,顺势从满月身边挪开些,在明显快了的心跳里,他可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妹妹成年的时候我也给她照过一张这样的照片。” “你有妹妹?”满月没有多想。 “一个。比我小两岁。” “你们感情好吗?” “很好。我母亲去世早,父亲还要照顾更年幼的两个弟弟,所以我妹妹算是我带大的。生物学上我对她来说是兄长,但感情上来说,可能更像是父亲。我们有一个成语,叫长兄如父,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她现在怎么样?没有生病吧?” 戚崇衍说:“她很健康,也很优秀。她是一位天文学家和语言学家。” 满月莞尔:“我没有兄弟姐妹,从出生之后就是光明在照顾我。其实我以前是很想有个姐姐或者妹妹的,因为我觉得,我的成长过程中很少有女性参与。” “歌赛呢?” “歌赛很少参与我的私生活。她更像是我的老师,教导我知识和技能,我们在工作上的接触更多。” “你没有想过调查你的生父生母?” “没有。为什么?” “问问他们为什么遗弃你。” 满月摇头看向床头柜上他和光明的照片:“从生物学上来说,遗弃后代对每一种生物来说都是很正常的现象,有的动物甚至可能杀死甚至吃掉自己的幼崽。这里面有很多原因,比如幼崽不健康,母亲判断幼崽难以存活就会干脆遗弃;再比如生母本身可能就有被遗弃过的经历,自小缺乏与血亲之间的联系会让它们习惯性作出遗弃后代的行为;甚至有可能是因为生母产后不健康,生理上或者心理上不健康都有可能,自认无法照顾好后代所以遗弃。但无论是哪一种原因都好,遗弃是一种不认可的行为,对自己或者对孩子的不认可。” 戚崇衍听他说话,输液袋里的药水一滴一滴落在输液管里。 “繁衍后代的目的是为了让自己的遗产和意志得到继承,让自己的生命延续下去。遗弃后代不仅抹杀了传承延续的可能性,也是在抹杀自己。我相信他们也很难过吧,至少在某个瞬间感到过悲伤。我再去深究也只会加深这种悲伤而已。”满月在这方面看得很开。 戚崇衍把相框放回去,反手将满月拉到怀抱里。 满月没拒绝,他把头放在戚崇衍的肩膀上。人类的肩膀宽厚结实,是一副很可靠的肩膀。 满月闭上了眼睛,黑暗里,他像一艘有了锚的船。 作者有话说: 私奔(bushi)什么的,我最喜欢了:P 光明:老父亲一个不留神,白菜就被拱了。 第26章 我陪你一起去 早上六点满月准时醒来,屋子里模糊的人影把他吓了一跳。 然后他想起来昨晚他把戚崇衍带回来了。世界上最有影响力的门阀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莅临了他的寒舍,这时候穿着睡衣坐在他的工作台前,仔细地用放大镜观察那只制作了一半的铜钓钩。 屋子里暖融融的,沙发正对的壁炉烧得旺盛,扑面的焰气熏得满月脸颊发热。醋栗一向喜欢窝在他脚边睡的,方便汲取他身上的温度,这时候也热得跳到了沙发下面,只把脖子伸长头搭在沙发垫上。一只鹅睡得人模人样,不时发出轻微的鼾声。 “你还好吧?身体有不舒服吗?”满月担心戚崇衍的排异反应。 戚崇衍转过半边身来给他一个早安问候的低笑:“还好。” 满月从沙发上爬起来,赤裸的脚丫从厚厚的地毯上踩过去,白色的毛茸茸的睡衣被壁炉的暖气熏过,带着木柴的焦香来到戚崇衍身边。 他先探了探戚崇衍的额温,确定烧已经退下去了,又简单检查了戚崇衍的手脚皮肤,戚少爷任他摆弄,喜欢看他认真负责的样子。 “你喜欢这个?”满月没想到他对一个钓钩这么有兴趣。 戚崇衍解释:“我没动,我只是想看一看。” 满月没介意,他微微俯身,一只手落在戚崇衍扶着钩架的手背上,他的手显得小了,五指张开努力地抱着下面那只大手,带动大手绕线:“这样……要绕到这里……然后拉紧……当你看到前面只露出来差不多三分之一的时候才可以把线剪掉……” 戚崇衍偏了偏头,满月的长发正好扫到他的脖子,勾起皮肤上一阵痒意。 就这么稍微分神的一秒钟,他的手指就没稳住,尖利的钓钩从指腹擦过去。 “哎呀。”满月看到了被划破的手指。 戚崇衍说:“没事。擦破点皮。” 满月噔噔跑去找药箱:“怕破伤风。” 戚崇衍低头,血珠从擦破的伤口处冒出来,豆大的一颗,深深的红色,他放在嘴里吮掉了,脑子里冒出来的是满月的殷红的嘴唇。 他站起来快速从满月身边走过,满月还举着药箱:“你去哪里?擦药!” 戚少爷的回答含糊不清:“上厕所。” 等早饭差不多了,戚少爷才迆迆然从洗手间出来,看上去不仅上了个厕所,还洗了个澡。 满月刚刚切好面包和奶酪,他用一口小小的平底锅煎了两个鸡蛋,鸡蛋很嫩,黄还是流动的。戚崇衍在他的指引下在冰箱里找到了半盒羊奶,他们把这半盒羊奶分了。 不远处的浮动屏播放大陆的晨间新闻,人工智能女主播正播报到戚家的消息—— “12日傍晚,戚氏集团下属慈善基金会‘犀牛角基金会’与‘大陆生态保护组织’签署合作协议,由基金会出资3亿,投入支持地下水资源保护项目。 基金会会长李孚出席会议称,戚氏一向重视环境保护与自然资源保护,戚氏在工业化方面的发展绝不会与自然保护理念相违背。近10年来,戚氏陆续就环境保护相关项目投入超过50个亿,涉及到湿地保护、濒危动植物保护、海洋生态环境保护、极端气候灾害预防与赈灾等多个方面。 未来,戚氏将持续深化与各自然保护组织的合作交流,为全球自然环境的健康和发展出力……” 满月本来听新闻听得迷迷糊糊,奶酪糊在了嘴边:“那个基金会会长是谁?” 浮动屏播放着基金会会长李孚出席会议的画面。满月觉得这个人有点脸熟。 “我爸。”戚崇衍递上手帕让他擦掉奶酪。 满月想起来了,他和李孚开过视频会议。就在戚崇衍刚被送到疗养院来的第二周,戚家要求疗养院定期汇报戚崇衍的情况,第一次会议他见到了李孚。 “你是和妈妈姓?” “嗯。我爸是上门女婿。” “什么是上门女婿?” “在大陆,男女双方结婚后,一般是女方随男方居住,要么是女方和男方及男方家里人一起居住,要么至少也是男女双方搬出来独立居住。这是比较多数的情况。” “你爸爸就是在和你妈妈结婚后,搬去和你妈妈的家人一起居住?” “嗯,因为我妈家庭条件比我爸更好一些。” 满月看着浮动屏上的画面,在他的印象里,李孚是个和善的人。 等这条新闻过去了,戚崇衍问:“你什么时候去大陆?” “下周三。” “我陪你一起去。” 满月本来还在看新闻,听到这里转过头来:“啊?”他吃饭忘嚼的毛病又犯了,腮帮子里还含着一口面包。面包已经被含软了,他囫囵吞了下去。 “我说,我陪你一起去大陆。”戚崇衍重复。 满月没想到在吃早饭看晨间新闻的时候要讨论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完全没准备好。 而且戚崇衍看起来不像是会随便做决定的人。他不明白为什么戚崇衍突然这么说,他只能猜测:“你要回大陆?因为你们家里出了事吗?和昨天的电话有关系?” 戚崇衍把浮动屏关掉:“一部分原因吧。” 满月微微皱眉:“发生了什么事?那你要怎么做接下来的治疗?” “我可以处理完家事再回来。下次治疗至少在一个月之后吧?那我们就有一个月的时间不是吗?” “不,你还有辅助治疗要完成,在疗养院里休养和复健也很重要。” “所以你会跟在我身边。” “可是……” 小天鹅没想明白应该怎么接话。他空举着面包的样子讷讷的,戚崇衍忍俊不禁。满月急得说不上话还被他笑,有点生气,他把面包放下,干脆不吃了。 “你要给我一个正当的理由,你是不是还是对治疗没有信心?”他怀疑戚崇衍找借口逃避治疗。 戚崇衍的确没有这么想:“和治疗没关系,的确是我的家事。” 小天鹅抱臂露出一个认真的表情,像是考官在等学生给正确答案。 戚崇衍无奈:“一来,马上要到新年了,新年对于我们人类来说是比较重要的属于家庭的节日,家里人希望我回去团圆,还有一些公开的庆典活动我也要参加。二来,家里最近有点变动,简单来说就是,我马上就要多一个妹妹了。” 戚夫人已经去世了,戚家从哪里多出来一个孩子? 满月问:“是你爸爸和别的女性有了后代?” 戚崇衍点头:“对。孩子要满六岁了,很快要上学了,我爸想把她接到家里来,以戚家的孩子的身份,给她更好的教育。昨天的电话,就是我爸打过来和我商量这件事的。” “所以这个女孩子本来不住在你们家吗?为什么?” “我爸一开始不愿意把她接到我们家,他觉得会让我和我的弟弟妹妹尴尬。” “因为你们的妈妈不一样?他怕你们会排斥她吗?” 戚崇衍想了想怎么和一只不通人情世故的天鹅解释这个复杂的问题—— “这个孩子的身份很特殊。她不是戚家的血脉,但是她和戚家脱不开关系。” 满月只听懂了一半。从“她不是戚家的血脉”之后,他就听不懂了。 戚崇衍解释:“从生物学上来说,她不姓戚,她身上没有戚家的基因,也不属于这个家庭。但我爸还是现任戚家基金会的会长,他的一大部分社会关系都和戚家有关,作为我妈的法定伴侣,他还享受合法的一部分戚家的财产和决策权益,所以从社会学的角度看,这个孩子和戚家紧密相关,而且她有可能继承我爸享受到的那一部分的权益。” 满月明白了“妈妈不一样”背后的意义:“那你希望这个孩子加入你们家吗?” “我......不知道。” “即使她不姓戚,但你们还是亲人。” “如果这个家庭要增加一个家庭成员,首先我要和其他的弟弟妹妹讨论,他们是不是希望一个新成员进入这个家庭,我们要共同开会做决定,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另外,这个女孩子以后在这个家庭里享受什么权益,权益怎么分配,谁来监护她的生活……都是要讨论的。” “你会担心她影响你的继承人身份吗?” “不会。我的继承人身份和戚家的制度有关系......” 满月对人类的家庭规则已经不耐烦了:“好吧好吧,我知道了。” 戚崇衍嘴角噙着笑。 满月把早餐的餐具收拾了开始准备上班:“我们很多的病人,尤其是已经进入二期、三期治疗,身体情况比较稳定的病人,过新年和重要节日的时候也会回家。但你在疗养院才呆了8周,而且初次治疗的效果还不稳定,我觉得至少等情况稳定些再回去比较好。” “我来吧。”戚崇衍走到他身边,拿过碟子在洗碗池里冲洗。 满月也不觉得让戚家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做家务有任何不妥。他甚至没觉得戚崇衍会洗盘子这件事有任何异常。戚崇衍把盘子冲洗干净,他负责把盘子擦干。他们合作得很默契。 只听戚崇衍耐心地解释:“不仅仅是回家团圆的问题。大陆会举行新年庆祝活动,活动上,我会作为社会代表发表新年贺词,去慰问贫困家庭、军人、残疾人……这是我作为继承人的责任之一。还有,新年期间也是交际应酬的重要时间,我也要代表戚家维护与其他家族的关系。总之这是一段很忙的时间,有很多的工作是只能在这个时间段只能由我去完成。” 这是他和普通病人的区别。 满月知道他有多么看重工作:“要回去很久吗?” “快的话,一周到两周的时间吧。”戚崇衍继续劝说:“我们一起去,你可以住戚家,我敢保证大陆没有比戚家更安全的地方。光明省心,歌赛省力。” “戚家离浊水总部也不远,你们见面很方便。” “如果我的病情有变化,你随时可以帮上忙,歌赛也可以帮上忙。你们俩应该是全世界最好的医生,如果你们俩都无力回天,那我呆在哪儿都没用。” …… “戚家的确发来了邮件,希望能接戚崇衍回大陆度过新年。” 光明收到了戚家发来的信息。 满月只能接受结果:“那就是他势在必行了?” 光明叹气:“恐怕是的。他本来就是戚家的一块门面,最近已经消失在公众视野里超过两个月了,大陆开始出现一些恐慌和不安的情绪。在新年这个节点让他重新露面,展示健康的身体状况,恐怕也是戚家迫不及待想要做的事。” “回去也行,但是我一定要和他一起吗?” “我考虑的也是这点。和戚崇衍关系太近,对你,对我们不是什么好事情。” 银星的意见则不同:“我觉得住在戚家是最优选择。戚崇衍的性命仰赖满月,他不敢对满月不礼貌,也不会愿意别的人类伤害满月,否则他自己的性命堪忧;再说,歌赛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让她来操心满月起居太不妥当了。本来就不应该由她来负责满月的行程。” 满月提议:“我不想住到戚家去。之前不是说林克叔叔会来接我嘛,我能不能住到林克叔叔那里,我们是同族,更放心一点吧?” 戚家有很多人,住在戚家意味着他要和很多人打交道。他觉得没必要。 银星看出他的心思:“林克当然好,我们也更放心。可是在安全保护这个方面,没有谁能与戚崇衍齐肩。戚家的安保是首屈一指的。” “戚崇衍之前说可以借调他的亲卫队给我。能不能借他的亲卫队就好,不去他家里住?”满月问。 光明笑了:“那还不如你直接住进他家。让戚少爷的亲卫队24小时跟着你,先别说会给林克招惹多大麻烦、林克愿不愿意,那就等于直接给你打上戚家的徽标,告诉所有人你是戚家的人。你再带着亲卫队在城里来回一趟,比你住在他们家招摇多了。” 小天鹅的脸垮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戚某人起反应了,早晨真是生命力旺盛的时候啊(摊手) 第27章 今天一天都要在路上 光明不忍心,给他心爱的孩子一个拥抱:“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我能替你走这一趟。但我不能去大陆,我去的危险性比你要大得多。” 满月用头蹭了蹭他的手臂:“没关系,我可以去。而且我也很想见歌赛。” “要不这样吧。”光明提议:“我会和戚崇衍谈谈,就不住到他家里去了,戚家富可敌国,有那么多的产业,完全可以安排在戚家的酒店或者单独的住处,以朋友的身份,也没必要多打扰他的家人。” 满月也觉得这样好很多。 “保镖还是可以用戚家的,但是如果带他个人的亲卫队出去,必须有他本人跟着你。这样不算是你征用了他的亲卫队,不必把公众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你身上。”光明强调。 银星也赞同:“戚家必须保证你的低调,不能把你推到公众的目光下,这是原则性问题。” 光明想了想,到办公桌后面的书柜最下方,打开一个保险箱,取出一只信封。 那信封看上去很旧了,边角磨得起毛,颜色也褪得淡淡的。如今传递邮件信息基本都在线上,因为造纸成本高,连纸质文档都少用,信封这种东西就更难得一见。满月都不记得上次见到信封是什么时候了。 “这是什么?”他好奇地问。 光明盯着那信封良久,好似出了神,过一会儿才展眉开口:“你带着这个去大陆,要保管好。如果真的遇到危险,拨里面纸条上的那个通讯号,告诉他,你需要帮助,是我让你找他的。他能救你的命。” “他?他是一个男人吗?”满月揣着信封:“是谁?叫什么名字?” 光明说:“你可以叫他‘北庵’。” 出行的时间定在周三早上,一行人从疗养院出发去港口。 光明随车送到登船口去。满月的行李不多,他背着一只乳酪黄色的小背包,手边扶着一只22寸的行李箱。光明把他的毛线帽子拉下来遮住耳朵,整理好他的衣襟。 “不要乱吃东西,不要在街上跟着不认识的人走,不要轻易相信人家的话。”光明唠唠叨叨地交代:“晚上早点睡觉,别玩得太晚了,注意礼貌,每天至少打一个电话给我。听到了吗?” 满月本来还不那么紧张,被他说得反而紧张起来:“你也要给我发信息呀。” 戚少爷站在后面的登船口看着这对“父子”告别。 光明和满月拥抱:“到了大陆,就不像是在自己家里这么舒服了,人类可以是一种非常残忍、非常变态的生物,不要低估他们的恶,随时随地要有警惕之心。对你好的人,也可能是坏人。” 满月崩着一张小脸低声说:“我才不想和他们打交道。” “也不要太害怕。我、歌赛、林克......大家都会帮你。你想做什么就去做,认为什么是对的,就去做。喜欢买什么就买,不要太在意钱。” “我会带纪念品回来的。” 戚崇衍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您放心,满月少了一根头发,你找我要。我负全责。” 光明其实是很不想把心爱的孩子交给一个人类,他对戚崇衍并不完全放心。但这时候他必须让自己相信戚崇衍:“戚先生,满月要麻烦你多照顾。他从没与去过大陆,我是很担心的,希望我这种担心是多余的。” 戚崇衍和他握手:“满月是我的朋友,我不会让人伤害我的朋友。” 海风冷冷的,纷纷扬扬下起了一阵小雪。海滨的滩涂雪与沙纵横交错,形成了犹如天然大理石般优雅的肌理细腻的白金花纹,海浪猛烈撞击覆冰的巨石,爆裂的噼啪声震耳,碎冰被海浪掀到空中,寒光只闪烁一下,便坠落湮灭了。 再远一些的地方,从港口看去,一点阳光见不到,云压着云,雾罩着雾,深蓝的黯淡无光的海面像信纸上一滴化开的蓝色墨水的洇痕。 来接他们的是戚家的船,一艘极精致的渐变香槟色的游艇,四个甲板,5间房,带游泳跳台、会议室、电影室和加长的钓鱼船尾,在娱乐性上配置不算奢侈,但安全性能上异常优秀,雷达、导弹防御系统、近距离武器识别系统等安保防御设施一应俱全,甚至还搭载了声波武器,退可守进可攻。 满月站在甲板上,朝光明挥手告别。 海滨响起此起彼伏的天鹅尖利的叫声。黑色大鸟们簇拥着船身游来,不舍地为即将离岛的满月送行,它们争相叫唤,有的扑腾翅膀拍打水面,有的绕着船身腾飞一周又回到海面。一只单独的黑鸟从港口的方向遥遥地扑来,鸟喙急切地张开发出拖长的哀鸣。 “醋栗!”满月认出自己喂养的天鹅:“回去,回去!” 醋栗毫不在意直直朝着主人飞来,精准地落在满月脚边,不满地用嘴啄他的脚面。 满月哭笑不得:“你在家里等我好不好?我有让光明定期去喂你的。你跟着上来干嘛?” 大天鹅不听他念经,摇摇摆摆在甲板上转悠了一圈,找了个觉得舒服的地方两脚一缩,抱窝蹲下了。 “它要跟就跟着吧。总不会饿死它。”戚崇衍拿着牛奶走过来。他把牛奶递给满月。 满月怕带着宠物给他添麻烦:“哪有带宠物出门的。” 戚崇衍毫不在意:“进来吃早饭。一大早还没吃东西的。” 满月看了看固执地杵在甲板上的醋栗,有船员听了戚崇衍的命令给它到厨房拿食物,满月这才放心跟着戚崇衍下到船舱。 早饭很丰盛,一个大竹篮里有各种各样的面包,五种不同的奶酪可以用来给面包做搭配,持续加热的炉子上有炒鸡蛋、培根、香肠、松饼......两只大玻璃钢分别装着颜色鲜嫩的蔬菜和水果。 满月看得咋舌,这才了解到戚家的继承人本来过着一种如何穷奢极欲的生活。 “多吃点,”戚崇衍给他多拿了两块松饼:“晕船吗?今天一天都要在路上,不轻松。” 满月看着外面下雪的海面:“不晕。我们还要坐飞机吗?” 戚崇衍点头:“中午到大陆港口,然后换飞机,天气不出问题的话晚上八点钟能到。真正回到家里可能要九点了,回去直接睡觉休息。 满月哦了一声。船驶离开了港口真正进入茫茫的海域,离家的感觉才越来越真实。他低下头来,专心地看着盘子里的松饼,不去理会在心里逐步扩大的不安感。 盘子里热腾腾香喷喷的松饼却好像在逐渐流失吸引力。 “满月?”戚崇衍叫他。 满月皱了皱鼻子:“我有点饱了,要不......中午饭的时候再吃吧?” 他都还没开始吃。 戚崇衍看着他:“害怕吗?” 满月摇头。过了一会儿,又轻轻地点一下。 戚崇衍知道这时候最好给他足够的私人空间:“把东西拿回房间里吧,你想吃的时候再吃。” 满月说了个谢谢,端起他的盘子和牛奶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醋栗也被船员抱到了房间里来,满月爬上床和他的天鹅窝在一块,醋栗把脖子搭在他的腿上,熟悉的温暖和气味安抚了他凌乱的心情,他能听到窗外海浪汹涌撞击船身,一下,再一下,有规律的,稳健的。 没一会儿,困意反涌上来。他昨晚就没睡好,想着离岛想了一个晚上,一会儿惴惴的,一会儿又有点兴奋。这时候他真的累了,眼皮子撑不住就睡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外头还是一样的无边无际的海,他洗了把脸,一边吃凉掉的松饼一边回复疗养院医护发来的工作邮件。正常的工作让他短时间忘了离开天鹅岛的事实,提振了心情,等船员告诉他即将靠岸的时候,满月甚至有点期待。 他爬到甲板上去看,壮观的港口已经出现在海平面上。 水道收窄,航路上船只密集。大部分都是恢弘的货船,一艘就像楼房那么高,整整齐齐的集装箱码在船上。码头一排红的巨大的起重机迎风站立,机械臂撑起倾斜的天空,它们的身后有更多的集装箱,积木似的摞在地上,五颜六色的箱块,拼出一副繁荣的商贸画。 满月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货船被起重机迎接入怀,怪物似的机械臂,比人类的手臂还要灵活,能同时完成卸货、检验、调集......的工作,甚至不需要有任何人类工作人员在场。 “那也是戚家制造的吗?”他问旁边的戚崇衍。 戚崇衍点头:“喜欢起重机?” 满月觉得他很了不起:“你好厉害啊。” 受到院长肯定的戚少爷体会到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好了,准备下船了。”戚崇衍牵起小天鹅的手:“跟着我。” 满月觉得牵手有点奇怪,刚要缩回来抬头看到港口迎接的浩荡的戚家的保镖队伍,立刻什么都忘了。 戚均领着12人的亲卫队隆重登场,看到戚崇衍从船头走下来,就像从来没有生病过一样,他表情很激动,眼眶泛红:“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能逢凶化吉,能好起来的......” 戚崇衍和他短暂地拥抱:“辛苦你了。” 戚均的目光越过他的肩头落在满月身上。他已经事先被通知了满月会来,再次见到美人,他雀跃地把手伸过去:“好久不见了,满月院长,还记得我吧?戚均。” 满月还想和他握手。戚崇衍已经牵起他走向后面的轿车:“从这里去机场要多久?” 戚均表情尴尬地跟上:“半个小时。飞机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起飞。” 满月是第一次坐飞机,起飞过程耳朵和鼻道里轻微的不适感让他崩住了脸。但飞机升高后,他很快适应了,拉起窗户好奇地看外面的云层和天空。 他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安静而礼貌,既不随意走动,也不提任何要求,坐下后按照空姐的要求把安全带系好,然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那个座位。 他很会打发时间,看书、听音乐、处理工作邮件、给银星打视频电话交流病人的情况......戚崇衍提醒他坐久了会脚肿,可以起来走动活动,他才发现自己的脚把鞋子撑得满满的,一站起来就感到酸胀发软。但他尽量还是避免和飞机上其他人交流,戚均和戚家的保镖都在暗中观察他,他能感觉出来,很多道目光总是无意或有意地落在他身上,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但他不好意思和戚崇衍说。 直到傍晚,外头的天光逐渐消失,戚崇衍才走到他对面的座位上坐下。 “辛苦了。”戚崇衍知道这趟飞行对满月而言不好受:“一会儿到家了,你就见不到他们了。” 满月摇头微笑:“没关系。我还好。” 戚崇衍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把背靠在椅子上,显得随意些:“有些事情,我想在我们到家前,先跟你说。” “什么事?”满月问。 “我们家的事,大陆的事。” “我需要知道吗?” “我知道你想保持低调,但既然到了大陆,无可避免地会接触到我的家人,包括去浊水的时候会接触到浊水的人。所以我觉得你先了解一下我们家和整个大陆的情况比较好。” 满月同意他的想法:“你说吧。” 戚崇衍做个了深呼吸:“你知道,我母亲去世比较早,我们家现在主要的家庭成员是我父亲、一个妹妹、两个弟弟,如果不算上我父亲的另外的女儿的话。” 满月想了想:“你爸爸现在的伴侣也不算吗?” 戚崇衍淡淡的:“她不可能被算进来。” 满月对人类怎么算家庭成员这事很迷糊。 “我们家的情况有点复杂。”戚崇衍承认:“我母亲姓戚,她曾经是戚家的继承人,后来顺利继承戚家。她在机械设计上的天赋和才华我也只能望其项背,所以在她的管理下,我们家的支持率不断地攀升,有了独特的地位。我父亲是不懂机械的,他主要负责戚家的慈善事业,做一些非盈利的公益项目。但他的工作也很重要,也是帮助普通人的一份工作。” 满月提问:“所以你妈妈去世之后,是你爸爸在领导整个家族吗?” 戚崇衍答:“不是。我父亲只能参与管理,但他的权柄不是最高的。” “那谁的权柄是最高的?” “如果我能痊愈,我就会继承我母亲,拿到最高权柄。” “但是在这之前……” “在这之前,由我母亲的哥哥、姐姐、戚家首席科学家、财务官……9个人组成了管理会,我父亲也在这个管理会里面,由管理会来集体管理戚家,所有的重大决定都由管理会投票决定。” “在你妈妈去世之后一直是这样吗?” “是。我母亲去世十年来一直是这样。” 作者有话说: 一起开始旅行啦~ 第28章 那就是大陆城 满月意识到自己责任重大:“如果你不能痊愈,就不能继承戚家是吗?” 戚崇衍点头:“戚家不可能有一个病重的领导者。” 满月觉得也有道理,他主动握了握戚崇衍的手:“别担心,会好起来的。” 两人的手臂在桌子上搭起一座桥。 戚崇衍解释:“我们家不是普通家庭,尽管我们尽力保持一个普通家庭的氛围,但实际上很难。我们很忙,我两个弟弟还在念大学,我妹妹每天要工作12个小时以上,我爸也有工作,所以我们很少见面,有时候一个月才见一次,关系也不可能像你和光明那么亲密。但是我们会在心里想念彼此,在重要的节日,无论身上有多么重要的工作,都会尽量回家团圆。” “你是不是……”满月好奇:“和你爸爸关系不太好?” 戚崇衍摇头:“他很爱我,我也爱他。” “好像你们家里不是很接受你爸爸?是我感觉错了吗?” “这是我们家的管理制度上有问题。但在私人的感情上,我们感情还不错。”戚崇衍知道满月误会了:“我父亲不是一个很有能力的管理者或者技术专家,但他对我们这些孩子都很好。我母亲去世之后,我和妹妹未成年,两个弟弟不懂事,戚家还面临着失去领导者、支持率锐减的危机,当时我爸承担了很大压力。没有他撑着,我不能安全长大,走到今天。” “他和别的女性有后代的事情你会介意吗?” “他是在我母亲去世三年后,才有了新的爱情。这件事我全程都知道,他没有瞒过我。我也尊重他,他有权利去发展新的爱情。” 满月觉得戚崇衍的态度很难得:“你爸爸也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戚崇衍莞尔:“我爸很想单独见你一次,为了表达感谢。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安排你们见面谈谈。其他人你见到的机会应该就不多了。” 满月理解做父亲的心情:“我们一起去见他吗?”他单纯地觉得有戚崇衍在场比较好。 戚少爷无可避免地想岔了两秒钟:“好。” 带着满月去见父亲,这个想法让戚崇衍无比愉悦。 满月眺望窗外云层下的陆地,夜晚的城市是由灯火线绘制而成的,金黄的蛛网延伸出无数脉络爬满大地。东边更亮一些,南北联通,由中心向外形成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越是向西越是黯淡。 戚崇衍顺着他的目光向下望去,对这样的景色他已经很熟悉:“那就是大陆城。” 小天鹅的形容词显得贫乏:“很漂亮。” 满月看景,戚崇衍看他:“喜欢看,哪天带你坐直升机看,高度还能低些,更好看。” “你们家在哪里?” “东南。” “浊水呢?” “北边。” “那西边都有什么?” 戚崇衍没有马上说话。满月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答,才转过脸来看他。 戚崇衍解释:“西边我们去的不多,越往西,环境会越乱,有一些灰色地带甚至是黑色地带在那一块儿。”他的表情是严肃的:“如果有人让你去西边,或者想带你去西边,任何人这么说,都不要听,立刻走开,离得远远的,然后告诉我。这件事很重要,能记住吗?” 满月似懂非懂:“很危险吗?都有什么?” 这涉及到大陆城的结构布局。 戚崇衍用浮动屏把大陆城的全景图调出来,一边比划一边耐心地讲解:“大陆,从广义上来说指的是整片人类居住的陆地面积,狭义上来说指的就是大陆城,是大多数现存人类集中居住的地方。主要分为三片地区,东南区是戚家。东北及北偏西一小部分地方属于浊水。而西边,尤其是西南,分为地上和地下两个部分,由一个非常古老的家族坐镇,叫狮巴家族。” 满月觉得“狮巴”这个姓氏有点熟悉,他想,他可能是在新闻里听见过。 地图上也只有西南的区域是灰蒙蒙的,形成独特的一块阴影。 “这个家族是以娱乐业发家的。早期的作风还比较正派,但现在的情况完全不同,博彩业、武器、毒品、情色行业等等在那边都非常发达,所以非常危险。我们家和浊水都已经很少和他们来往,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你就记得这个姓氏,任何和这个姓氏相关的人、事情都不要管,不要接近。这是我需要你答应我的唯一一件事,满月。”戚崇衍重审。 满月郑重地点头:“我不喜欢冒险,我倒宁愿一直呆在家里。” 戚崇衍满意了:“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该玩还是要玩。浊水和戚家都有不少地方可以带你去。自然风光、历史建筑、人文博物馆……感兴趣就跟我说。” 满月还真的做过旅游攻略:“我想去浊水的基因博物馆。”这是他在新闻里看到的。 “喜欢博物馆?” “想去看人类基因发展的历史和现在的研究成果。” “我记得博物馆最近对外关闭了。回头我联系一下,看能不能格外给你开个后门。” “关闭了?为什么?” 戚崇衍一边查阅博物馆新闻一边解释:“浊水最近的麻烦事不少,而且有一部分和我有关系。” 满月眨巴眼睛:“你最近不都在疗养院吗?” “就是因为我在疗养院,才给浊水带来了麻烦。” “什么意思?” 戚崇衍组织了一下语言:“说起来,他们也很冤枉,实际上是为我背了一口黑锅。在去疗养院之前,我的身体健康一直由浊水的营养师和医疗团队保障,包括我基因病病发之后,大部分时间也是浊水接手治疗的。尤其是在公众的眼里,我们两家关系密切,合作已久,浊水肯定会为我提供最好的医疗服务。” 满月意识到问题:“他们一直误以为你在浊水?” “嗯。我去疗养院的事情是瞒着外面的,没人知道我去疗养院。所有人都以为我还在浊水。所以他们认为是浊水让我逐步康复起来了。” “但浊水没有治好你。” 戚崇衍低笑了一声:“我从病危到能够下床、生活自理,这件事在所有人眼里就是一个奇迹。因为在我之前,从来没有病危患者能够被救回来。至少在浊水,没有。” 满月明白了:“所以他们认为浊水给了你特殊的更优质的医疗服务,因为你是戚家的继承人。” “先不论基因治疗,癌症治疗即使在今天也是一个极其昂贵的项目,包括所有涉及到生物分子层面的药物,价格都不低。这是浊水和戚家一直在尽力解决的一个问题——让普通人能够负担得起癌症治疗,但要解决这个问题需要很长时间,甚至需要几代、十几代人的努力,不是所有人都能熬得过这段时间。那些无法负担医疗费和药费的人,本来就会不满。” “不仅费用高,而且他们花了大笔的钱,还起不到效果。病情不会好转,就像你被送到疗养院来之前一样。” “他们不知道浊水现有的技术是治不好我的。他们只会认为,是他们没有达到我这个消费水准,浊水就不努力治疗他们。而我有权有势,浊水就会治好我。这样一来,他们会怨恨浊水和戚家。如果我不解释我是在疗养院治病的,不是在浊水,浊水也会怨恨我。” 满月问:“那为什么你不能解释?” 戚崇衍答:“最开始,我们家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把我送去疗养院的,没人真的相信你能救活我。所以也没必要解释。等我逐渐恢复了,公众探测到我的病情好转的时候,我出来解释,就会暴露天鹅岛,会暴露你。” 后面的话不用说,满月能明白。 天鹅岛在接收戚崇衍之前,一直保持着极为低调的姿态。并非完全没有人知道这个地方,但是大部分人还是不清楚的,知道的也对疗养院半信半疑。这个局面是光明和满月愿意保持的,因为如果大量人类知道了天鹅岛,岛上的秘密也增加了暴露的风险。 一旦戚崇衍公开表明他是在天鹅岛治病,不需要任何广告营销策略,戚家的继承人出来说一句话,就是最好的宣传方式,所有人都会知道有这么一座海岛,知道岛上的疗养院掌握着拯救人类的秘钥。到时候,整座岛就不再安全了。 戚崇衍曾答应过满月,他会带着岛上的秘密进入坟墓。 为了这个承诺,他必须对天鹅岛只字不提。所以公众对浊水和戚家的怨气,浊水对戚家的怨气,暂时只能搁置不理,即使为此搭上戚家和浊水一直以来友好的关系,也在所不惜。 满月终于意识到戚崇衍给他的承诺有多么沉重,他本意并非如此:“你会不会压力太大?” 知道他担心自己,那就还不算压力大。 戚崇衍勾了勾唇:“习惯了。”他总结:“很多外人,包括你、光明还有岛上的医护可能会觉得,我作为戚家的继承人在社会上的地位很高,有不容置喙的权威,其实不尽然。这些年,尤其是我母亲去世后的这十年,戚家的支持率一直是下跌的,浊水的名声也不好。接下来,你甚至会在城里很多地方看到抗议、游行、示威的活动,是反对戚家和浊水的。” “没关系,我不会理会的。”满月摇头。 戚崇衍握紧了他的手:“嗯。对外,如果有人问你是哪里人、和我的关系、和浊水的关系,你也可以不回答,只说你自己是个医生就好。这样对你来说是最安全的。其他的事情,我会处理。” 十五分钟后,飞机准确降落在了停机坪。 他们换私家车回住处。车子绕过了城区往郊外的林子里走,在狭长的结了冰的湖泊岸线出现了一座石木别墅。 “我们不是去酒店吗?”满月很肯定光明和戚崇衍协商的“戚家酒店”不应该是这样。 戚崇衍不可能让他住酒店:“酒店人多眼杂,安保措施也不好安插。这里比较安全。” “这是你家吗?” “这是我名下的房子。我有时候会来住。我想着这个地方和你原来的家相似,你会住得舒服些,就当是在自己家里一样。” 戚均走在前面为他们开门:“行李一会儿我让人拿进卧室。里头是打扫消毒过的,虽然准备了一些日用品,但怕有考虑不周的地方,如果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跟我说。” 戚崇衍拍拍他的肩膀:“行了,你们今天都先回去休息吧。除了外头值守的人,里头不用留人了。我们自己来就好。明天早上7点半准时过来接我。” 戚均还想说什么,被他一个眼神示意,退了出去。 满月上楼进了卧室。卧室的床具和自己家里的是同一色调,床脚摆放着一堆柔软的垫子用作醋栗的窝。他把窗户打开,醋栗飞进来正落在那堆千金万贵的茸毛垫子上。天鹅仔细地审视了一番周围的环境,最终勉强决定接受这个落脚处。 “谢谢你。”满月为戚崇衍的细心感动,“这里很好。” 对戚崇衍来说这些都是小事:“我在走廊对面的房间,有事叫我。” “你也住在这里?” “你不想我住这里?”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不用回家吗?” 戚崇衍倚着门框:“我们家的人,在外面基本都有自己的住处,尤其是我和我妹妹成年后,为了工作方便,我们都搬出来独立了。” 满月只能干巴巴地说:“哦。” 他其实不知道说什么比较好。他站在屋子里,脚边是醋栗低低哀叫讨食,周围的布置、陈设既陌生又熟悉,而戚崇衍站在门下,这一刻他真切地意识到,他离天鹅岛有千万里远,他在一个全新的地方,第一次在他人的家里过夜。 这个认知让他喉咙发干紧张,他不自觉地攒着手,手心开始汗湿。 “明天早上我要先去工作室,有一些工作要处理。你想来参观吗?”戚崇衍问。 满月想起自己的行程:“可是明天林克会来,就是我的同族,他是歌赛的助手,歌赛托他来的。” “要见一天?” “也许……不用吧。” 戚崇衍挑眉。 满月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戚崇衍好笑地看着他纠结地两根眉毛都挤在一起:“你很紧张,满月。我让你紧张吗?” 满月觉得不能怪戚崇衍:“可能我要适应一下环境……” “晚安,满月。”戚崇衍说。 满月回答:“晚安。” 但戚先生没有离开,他还站在门框下,满月也只能杵在原地。他僵硬地两只手都缩着。 终于,戚崇衍问:“光明一般怎么和你说晚安?” 单纯的小天鹅毫不犹豫地说:“我们拥抱,然后他亲我的额头。” 戚先生走过来,把小天鹅抱在怀里,亲吻他的额头。 “晚安,满月。”戚先生低低的声音落在耳边。 作者有话说: 正式进入第二副本。奖励同居和一个亲亲~ 第29章 为什么要换方向? 满月睡不着了。 戚崇衍亲了他。 一个额吻,表达晚安的意思。却也足够亲密。 在此之前,除了光明,记忆里他还没有被其他人亲过。 就算光明,现在也不常这样做了。 戚崇衍是把他当小孩子?当成一个自己年纪小些的兄弟? 可是我比他年纪大多了。满月想。 他在床上打了个滚,被子顺着他动作卷成一条,他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烦躁地缩成团。 戚崇衍不会每天晚上都打算这样说晚安吧?他应该拒绝的,但是亲完戚崇衍就走了,他都还没来得及说拒绝的话。他是不是应该在吃早饭的时间谈谈这件事?但这件事值得正襟危坐地在饭桌前讨论吗?也许戚崇衍根本没有当回事,反而会显得他小题大做...... “你还好吧?没睡好吗?你那里现在应该是早上几点?”光明打电话的时候都能看出他的黑眼圈。 满月打着哈欠:“八点半。我没事,只是第一次在外面睡觉有点不习惯而已。” 光明看到他平安就放心了:“你在哪儿?这是在车里吗?” “林克已经接上我了,我们在去浊水的路上。大概还有十五分钟就能到。” “坐磁悬浮?真是怀念啊,我以前也坐过呢。” “要是你能来就好了。大陆很漂亮,城市里到处都是大厦高楼,林克说最高的房子有130层。” “噢,是证券交易大厦吧?那栋楼还在呀,和我去大陆的时候真是一点也没变。” 窗外,列车正在孤独的玻璃高楼的森林里穿行。这些摩天巨擘,细看上去形态各异,但是粗略地看,又不尽相同。阳光在大楼多面透明的外墙围成的镜子牢笼中,走出超复杂的反射路径,最终无处可去。而那蓝水晶群般的尖锐锋利的楼顶,直插入天空。 满月总觉得这座水晶城市看起来虽然美丽无方,却有一股摄人心魄的阴冷气氛。 再走十五分钟,都市慢慢被开阔的绿水林地取代,进入了山区,才是大名鼎鼎的浊水医疗科技集团。 走在人类社会最前端的高科技医疗机构,反而远离闹市,藏身在自然的绿色的阴影里。园区占了半边山丘,灰玻璃砌成的如同乌鸦巢穴的石墨色盒楼半边正好嵌入山体,顺山丘而下的冲击扇面延展出副楼和多功能区域。 它和满月记忆里不太一样,他在新闻里看到的浊水恢弘气派,白色医疗大楼拔群,颜色明亮,让人精神振奋信心倍增。他以为医院都应该是浊水这样,疗养院是因为从前是核电站才会有那么奇怪的建筑结构,没想到真正的浊水看起来灰蒙蒙的,让人丧气。 园区门口,抗议人群把出入通道占满了。人数可能超过上百人,他们举着各式横幅、木牌、海报的人们高喊口号,有人会给经过的所有车辆的车窗上塞宣传单,站在前面的大部分都是年轻人,后面跟着稀稀拉拉的中年人和孩童。有的人可能是长久地在这里抗议,地上可以看大一些铺着的大野餐布,果壳、食物残渣、包装袋、水瓶和其他垃圾扔得到处都是。 因为他们把通道堵住了,浊水不得不派了安全人员疏通入口才让他们的车子进去。 “平时人还没那么多的,今天是周末,不上班了人就闲得没事干了。不用管他们。”林克怕吓着满月。 有了戚崇衍事先的提醒,满月倒是没有太惊讶:“不能驱逐他们吗?” “嗐,他们也做不了什么实际的事,就是喊喊口号罢了,都只是些平民而已,不好动用暴力驱逐。”林克说。 满月没有多想,进了浊水大楼后他的注意力立刻被内部设施吸引了。 “浊水有很多不同的分部和园区,你在新闻上看到的应该是公共医疗大楼,在市中心,方便市民就医。这里是浊水最高等级的实验区和特殊病房区,是浊水最好的遗传学团队工作的实验室,还住着一些重要的经济、政治、文化界的病人。戚崇衍也住过这里。”林克解释。 满月噢了一声:“歌赛现在还在工作吗?她不是病了吗?” “首席平时工作和吃住都在这里,她生病了之后我们安排了最好的病房给她,她现在还保持每天6个小时的工作时间。”林克是歌赛的同事,也在浊水工作。 “她已经是首席科学家了呀。”满月感慨。 林克的语气里充满敬佩:“首席很敬业,我们都劝她休息,她不肯。也是操劳的命。” 满月一进病房就看到了坐在床上的歌赛。她穿一件小豆红色的细线织花毛衣,条纹短棉袄,头发两边分开包住半个耳朵往后梳,整齐盘在脑后。她本来就瘦小,这个发型显得她的脸更小了,瘦得往头发里缩似的,就剩尖尖的一个下巴掉了出来。 她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和他对视,微笑:“看看谁来了?这不是我最可爱的最漂亮的宝贝小满月吗?” 她一笑,仿佛银灿灿的白发和脸上的褶皱、斑纹都消失了。 满月眼眶一热,低低地叫了一声:“歌赛。” 歌赛张开手臂将他抱到怀里:“你长大了,满月。” 他长大了,她老了。 满月亲吻她的脸颊,含泪微笑:“你依然很美,你在我心里总是最美的。” 林克体贴地关上病房门,以免外人进来打扰。 满月直接在病床边边坐下,歌赛一会儿摸摸他的头发,一会儿拍拍他的脸蛋:“这几天已经感觉好些了,别担心。” 满月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盒子:“这是光明托我带来的。他说你以前喜欢吃他做的糖藕。” 他说了些疗养院近期的事情,包括戚崇衍、二次加速以及疗养院实验团队的技术进展。盒子打开是清新的甜味。糖藕粉亮剔透,歌赛满意地捻了一块放在嘴里,愉悦地眯眼:“退步啦,他肯定是最近不做饭了,那只可怜的老鸟。” 林克在旁边打趣补充:“你别听她开玩笑,她前几天躺在床上迷迷糊糊还要吃糖藕来着。” 气氛刚刚好。满月看到歌赛还能生活自理,放心不少:“你是哪里出问题了?” 歌赛摸了摸胸口:“ALCAPA*。动了两次手术了,不能再动了。” 满月瞠目:“你怎么不和我们说呢?这么严重的事情早该告诉我们。” 歌赛满不在意地摆手:“怎么死不都是死?” 满月认真地看着她。歌赛只好露出无奈的表情:“宝贝,就算进化了,我们还是碳基生物。碳基生物就一定会死。寿命延长不代表生命的质量也能保证。要让我插满管子躺在床上活着,可算了吧,那是对我的侮辱。我绝对不那样活着,我宁愿直接死。” (ALCAPA综合症:先天性冠状动脉起源异常综合症,成年ALCAPA患者极为罕见,猝死发生率极高,且难以实施手术治疗。) 满月也不乐意见到她毫无体面的样子:“那有什么是我能为你做的?” 歌赛微笑:“不着急。林克带你去参观了这里吗?没有的话,我带你在这周围看看吧。你第一次来浊水,我们有很多研发成果你也可以了解一下,顺便认识一些大陆的人。我们团队里的同事都非常优秀,认识之后你们还可以随时交流经验。” 林克把她的轮椅拿过来,将她扶下床,为她穿好外套。 满月怕耽误她休息:“让林克带我去就好,你休息吧。” 歌赛显得兴致很高:“老躺着也要活动活动。” 满月推着她从病房出来。他们一边走一边看。 浊水开阔、整洁、豪奢的风格在实验室里体现得淋漓尽致,五百平方米的超大工作区,人员济济,昂贵的外型奇妙复杂的大型综合实验设备像陈列在高级商场橱窗里的商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有的仪器甚至满月都不认识。 一路上碰到所有的实验员都停下来,和歌赛打招呼,有人用好奇而诧异的目光看着满月。 “我们是三年前才搬到这里来的,所以场地、设备看上去都比较新。这一片是检验科,那个,那个长得像面包机一样的东西,看到了吗?我们新开发的测序仪,很好用,能同时检测上百个靶标,感兴趣的话你可以自己试着玩一玩儿。我们的检验团队超过60人,博士学历占百分之75%以上,大陆最好的人才都在这里,”歌赛压低声音调侃:“当然也有一些不是人。” 满月莞尔:“同族很多吗?” 歌赛回答:“正式的实验员里大概有六十来个吧。” “这里一共有多少实验员?” “500以上。这个数字只是高等级实验室里的。浊水很大,其他园区的实验员总共加起来超过3000。光是遗传学方向的团队就有11支。” 满月惊诧。这是在天鹅岛疗养院做梦都不敢想象的数字。 歌赛知道他在想什么:“这就是大陆的好处。在这里有庞然的科研团队做支撑,基本上不受人员不足、经费不足限制。董事会对科研团队的包容心也很强,他们不会插手专业的事务,对于科研人员来说,有足够的自由的空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满月感到她的确是热爱和认同浊水的。 歌赛把他带到实验小组里介绍他们最新的研究成果: “二次加速的发展速度很快,比我们想象中更快些。这个月,浊水接收的二次加速病人就比上个月多了7倍,我们判断,二次加速已经全面爆发了。目前我们专门成立了两支团队对二次加速进行针对性研究。” “疗养院的病例也在增加。我们已经提前启用针对新增速的第4代降速。”满月说。 “已经到第四代了呀。效果怎么样?” “暂时还可以。但是这不是根本的解决办法。我们还在不断调整治疗方案。” 一个实验员正在操作台收录数据,满月好奇地看着随着浮动屏上变化的曲线和影像:“这是菌群移植吗?为什么会做菌群移植呢?” 实验员微笑着向他介绍:“这是首席提出来的新思路,一个很有意思的想法,是建立在菌群移植联合免疫逃逸基础上的新型疗法,克服了抑制剂对免疫细胞激活作用的局限性和个体差异。最新的临床实验数据非常漂亮,最重要的是成本比较低,我们下一步打算在平民中进行大范围的推广,对于延缓基因病发展会有一定帮助。” 满月有了兴趣,他仔细听了实验员的操作讲解和样本分析报告,还实际查看了几个志愿患者的病历,要不是歌赛还想带他去转转别的地方,他甚至想看看双盲实验的具体数据。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歌赛笑道:“一涉及到工作上的事情,你就很容易兴奋、投入。”她拉着满月的手感慨:“虽然来大陆这么多年,认识了这么多优秀的科学家,可是,终究还是你和我最像,满月,我选你作疗养院的院长是没错的。” 满月听到这话却有点伤感:“我会的,都是你教给我的呀。” “你还年轻,以后还有大把的时间给你创新,你会走得比我更远的。”歌赛有信心。 满月看着她:“那你呢?本来这条路你是走通了的,你开垦出来的一条成功的路,留给了我,你却走到了别的方向去。你还是不愿意回来吗?” 歌赛一怔,好像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话。 满月从刚刚的参观里也看得出端倪:“是你发明了降速,你开创了基因修复治疗的方法,而且你成功了。至少成功了一次。你明明可以用这个方法继续治愈更多的人,为什么要换方向?这么多年,你换了那么多不同的方向,是否还发现了其他的方法能够治愈这个病?” 林克在身后轻轻咳了一声,提示满月这不是他该说的话。 歌赛开口:“林克,没有关系。满月说得对。” 满月充满不解和苦恼:“我明白你的隐痛,歌赛,可那只是一个个例,是意外。” 歌赛露出苦涩的表情:“我不能,满月。” “为什么?” “我做不到。我就是没办法做到。” 满月从她的神情里感受到了深切的发自肺腑的痛苦。 良久,歌赛叹了口气:“对不起。我知道我让你们失望了。” 满月摇头:“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歌赛低喃:“最近,我又会时常梦到约书亚了,我已经很长时间不曾梦到他。在梦里,有时候他还是恨我,有时候他原谅我了。但无论他是否释怀,好像都不能减轻我身上的罪孽。我觉得,应该是他在召唤我,我感觉到自己很快就能见到他了。我已经做好了见他的准备。” 满月愧疚得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断,他的确不该说刚刚的话。 歌赛诚恳地说:“满月,我挑选了你作为我的继承者,继续走那条路,就是因为我自己无法再回到那条路上了。在这一点上,我承认我很自私,我把自己没能完成的事业和承担的压力加在了你身上,但我的确相信,你比我更有资质,更有能力给人类带来希望。” 满月自己却不是很确定:“可是到现在我还没有治愈成功的案例......” 歌赛露出鼓励的笑容:“你可以的。”她坚定地说:“如果你不行,那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 作者有话说: 啊,我好像忘了写,满月其实比戚崇衍大,所以这是个年下(滑稽) PS:解释一下,坐磁悬浮去浊水而不是私家车是因为远,磁悬浮更快,小轿车耗费的时间会很长。大陆城的设定是面积广博,磁悬浮四通八达,属于公共交通。 第30章 戚先生和你在交往吗? 午饭前,林克接到了消息:“首席,戚家的继承人到了。” 歌赛知道戚崇衍,她看了看满月:“他怎么来了?” 满月有点不好意思:“他刚刚做完第一次治疗,排异有点严重,但是新年了,他又要回家来完成公务。所以我想借用浊水的治疗室帮他做一些辅助治疗。他说他正好来正式拜访您。” 歌赛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请他和我们一起吃午饭吧。” 戚崇衍西装革履,还带着花束和果篮。见到歌赛,他主动弯腰和她握手:“您好。” 歌赛笑了笑:“戚先生看上去好多了,浊水当初没帮上忙,我实在是心有愧疚。” 戚崇衍对她很尊敬:“满月救了我,我相当于还是受了您的恩惠。” 午饭设在了一楼食堂的小餐厅,吃的都是些简单、清淡的东西,歌赛和戚崇衍两个病人都不能胡吃海喝,厨房也就不敢下重手。满月坐在歌赛旁边,戚崇衍坐在他的对面。 “浊水随时欢迎戚先生过来,”歌赛表示:“从前你在这儿的病房一直还留着,有需要的话,也尽可以过来住,所有东西都有,满月和你过来就能做治疗。” 戚崇衍感激:“给您添麻烦了。新年过完之后,我还是会和满月回天鹅岛的。” 歌赛看向满月:“怎么不多在大陆留一段时间?你第一次来,让林克带你去各个地方玩一玩。” 满月不是贪玩的性格:“院里还有好多事,病人也在等着,还是算了吧。” “你还这么年轻,就老气沉沉的怎么行?我在你这个年纪,恨不得一天24小时都在外面。” “也不是以后不会出来了。等你好一点了,我再来陪你出去玩。” “我玩不动啦。浊水这一摊子事儿我能在走之前收拾好就算不错了。” 满月伸手够不到苹果酱,戚崇衍把酱抹好在餐包上递给他。满月捧着面包满足地咬了一口,金黄的苹果酱沾在他的红唇上。 戚崇衍刻意把目光移偏了点,转向歌赛:“没有冒犯的意思,浊水对下一任首席有打算吗?” “别提这事儿了,董事会找了我好几次,吵得头疼。”歌赛看向专注地啃面包的小天鹅:“人选嘛,有是有那么几个,各有优劣吧。我倒是希望,满月能来浊水。” 满月以为她在开玩笑:“这里人太多啦,每天看到那么多人我会头疼的。” 歌赛说:“但是在浊水你可以帮助更多的人类。而且,你会有更多的人手来和你一起完成那些以前没有精力去完成的课题、思路,也不需要有财务预算上的困扰。” “在疗养院我也可以帮助人类。疗养院目前的运营还可以。” “疗养院远离大陆,总归是脱离了人类社会的。” 满月和歌赛对视两秒,他惊诧地发现:“你......是认真的?” 歌赛点头:“我希望你能接替我,成为下一任浊水的首席科学家。我会为你全力在董事会面前开路,保证你能够坐稳这个位置。” “等等。”满月毫无准备:“可是,你从来没说过......我不是为了这个才来看你的......” 歌赛叹气:“这件事我想了很久了。从两三年前就开始考虑,我也曾经想过再带一个徒弟接替这个位置,但找来找去总是没有你好。你有一颗专心科研的心,最重要的是,在基因修复技术这个方面你是最好,最得我真传的。只有你,才是最符合这个位置的人。” “我不行,我不要。”满月摇头拒绝。 歌赛劝他:“你刚刚也看到实验室和我们的团队了,不会比天鹅岛差的。” “你知道我在意的不是这些。天鹅岛是我的家。我不属于大陆。” “天鹅岛也是,而且永远是我的家。不妨碍我在大陆工作了大半生。” “不,我不想离开那里。我不想离开光明和疗养院。” 满月有点急了,急起来拿着面包的手就不知道往哪里放。他稍微一偏头,戚崇衍平静的脸正撞进视线里。 戚少爷的注意力像是完全不在他们俩的对话上,他起身给满月加了点果汁,然后从满月手里接过那咬了两口的面包,放在盘子里,以免面包从他手里掉出去。 “喝点水再说。别噎着。”戚崇衍动作慢条斯理,不慌不忙。 他的确想喝水,而且那杯果汁看起来很好喝,满月拿起来喝了一口。 戚崇衍满意地加入和歌赛的对话:“他昨天才刚到大陆,我看要不下次再聊这个话题吧。戚家准备了新年音乐会,安排在元旦晚上,今年的小提琴首席是费尔南德斯,听说您很欣赏他,今年要不要来参加?我可以让他们给您在第一排留个座位。” 他把话题转向了新年的活动安排。歌赛没有拒绝,顺着台阶被他带开。 离开浊水前,趁着戚崇衍已经上车,歌赛将满月单独叫住:“戚先生和你在交往吗?” 满月没反应过来“交往”的意思。 歌赛压低了点声音:“你确定他是你的伴侣了?” 满月大惊:“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 歌赛莞尔:“我以为很明显。你带着他的机械保镖,他看起来很照顾你,对你很体贴。恐怕现在光明都不会为你抹面包了吧?你们没有确定伴侣关系吗?” 满月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苦恼地皱着眉头:“你觉得他看起来像我的伴侣?” 歌赛点头:“我觉得戚家的第一继承人不会随便给人抹面包和倒果汁。” 满月发出一声轻柔的低叹:“他昨天亲了我的额头,”他指着自己的脑门,“他说是晚安吻。因为我跟他说光明以前是这么做的。其实我也觉得他这么做有点奇怪,但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 “或许他把我当小孩子。” “可你不是小孩子。” “他说过他从前带着他的妹妹长大。也许他是习惯性地照顾看起来比他年纪小的人。” “你没有告诉他你比他年纪大?” 满月摇头:“他从来没有问过。我也没机会告诉他。” 歌赛问:“那除了晚安吻,还有别的征兆吗?送礼物?晚餐约会?他有约过你吗?” “没有。吃过几次午饭饭,也是讨论他的病情或者工作,那不算约会吧?”满月有点不确定。 那的确不能算。歌赛也有点疑惑:“所以他并没有追求你。” 满月诚实地摇头:“我以为他会有未婚妻或者女朋友,他应该也不会缺乏追求者。他没有必要追求我。” “你有和他讨论过这个问题吗?” “为什么要讨论这个问题?” “你对他没有任何好感是吗?” 满月想了想,他不知道怎么准确地形容他对戚崇衍的感觉:“他可能是和我关系最亲密的人类,这一点我不否认。我在他身边感觉到放松,不拘束,就像和银星、和其他疗养院同事们在一起的时候。但我认为这是因为他知道了我的秘密,这样我不需要有所防备。除此之外,我觉得......没有特别的好感。” 歌赛舒了一口气。她很难想象自己最心爱的孩子和戚家的继承人在一起。 “我知道在这件事上我没有资格给你建议,鉴于我个人的感情经历非常失败,”歌赛和他拥抱,“但如果戚崇衍真的追求你,我希望你能够谨慎考虑这件事。” 满月再次亲吻她的脸颊:“别担心我。好好养病。” 歌赛也亲吻他的脸颊:“无论如何,你要知道,我是爱你的。我只希望你幸福和快乐。” 从浊水回住处的一路上,满月都在思考歌赛的话。 他脑子里乱得很,一会儿是歌赛说要让他接任浊水下一任首席,一会儿是歌赛说戚崇衍看起来很像他的伴侣。 戚崇衍看出来他有心事:“你再看我,我会以为自己脸上是不是沾了脏东西。” 满月偷看被抓,有点不好意思。 “什么事?”戚崇衍耐着性子问。 满月不好开口谈感情方面的事:“我就是在想歌赛为什么希望我接任下一任浊水的首席。我完全没想过这种事。” 戚崇衍觉得很好理解:“她大限将至,浊水需要一个接替者,你是她最得意的门生。她理所应当会考虑到你。” “那天鹅岛怎么办?光明他们怎么办?如果我不想呢?” “如果你不想,她不会强迫你。” “但是她开口说了,而且她说这样能够帮助更多的人类......” 戚崇衍抿了抿唇,神情严肃:“人类不是你的责任。” “我知道,”满月低声说:“可是,如果我有这个能力,但是我没有尽力去做,我以后会后悔......” 他的目光顺着车窗延伸向外面。 城市顺着磁悬浮宏伟如游龙般的轨道铺开。保险公司是一座灰色圆拱顶的历史建筑,VIP室里客户经理向年轻的女士介绍新的一种人寿保险产品。教堂的矮楼远看像一艘方舟,神父带领信徒在园子里祈祷,但行好事则上帝不会让疾病降临。体育馆开阔的广场在高楼中间打开了一道口子,学生们一边跑步一边喊口号,看台上拉着“运动是治愈一切的良药。”的横幅。 生活里所有细节都有疾病的阴影。 死亡,驱动着城市,驱动着整个人类社会向前不断奔跑。 满月看得出神了,喃喃:“我可能救不了所有人,我也没有想过我真的能够救得了所有人。但是哪怕我能救一个,”他转过头迎向戚崇衍的目光:“救你,我也要尽全力。” 救一个,就是千千万万。 戚崇衍心中一动,被他的目光灼得心跳加快。 目眩神迷里,他沉默了一会儿,等脑袋清醒些了才开口:“你还有很多时间,不用马上决定。” 满月想起另外一件感兴趣的事:“对了,你说新年音乐会,有小提琴的那个,我可以去听吗?”他从来没有听过音乐会。 戚崇衍本来就预备了他的位置:“嗯,我会带你去。” 满月怕麻烦他:“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好了。” “不可能,我不会让你落单的。” “但是你要和你的家人一起吧?” “多你一个不多。” 满月轻轻地皱起眉头,在犹豫要不要放弃去音乐会。 戚崇衍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在想什么:“我在二楼给你安排了一个单独的包厢,到时候你不用和他们坐在一起,也没有需要你交际的场合。去了就听音乐,听完回家睡觉。” 满月的眉头没有松懈,也没有接话。 戚崇衍等了半天等不到他回答:“那个小提琴手很厉害,你会喜欢的。” 满月看他这时候情绪还可以,鼓起勇气说:“可是这样人们可能会误会。我觉得最近给人造成的误会有点多了。” “什么误会?”戚崇衍挑眉。 满月咬着嘴唇支支吾吾:“就是......他们觉得我们在......”他想起歌赛的那个词:“交往。” 戚崇衍勾了勾唇:“你知道什么叫交往吗?” 满月把歌赛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他:“他们认为我们是伴侣。因为我带着你的机械保镖,而且你会帮我抹面包、倒果汁。你在额外照顾我。”他可能单纯,但是不傻:“如果你带着我去公开场合,还给我安排单独的包厢,或者其他更多的特殊待遇,肯定会让人猜测我们的关系。” 戚崇衍认真地看他:“所以为了流言,你决定离我远一点?” 满月不是这个意思,但他不知道怎么解释:“我是想......” 他还在组织语言,车厢忽然猛地向前冲了一下,然后迅速开始放缓速度。满月毫无准备,随着惯性身体向前撞了出去,幸好安全带牢牢把他固定在座位上,只有腹部被勒得一紧。 呕吐欲从胃部升起,满月调整了一下呼吸,车子在不断降速中缓停下来。车厢“啪”一声灯光全灭,视线立刻暗了下来。 列车广播响起—— “女士们,先生们,列车由于临时故障造成车厢断电和停车,给您的出行带来不便,我们深感抱歉。请您不要惊慌,不要使用明火照明,工作人员正在进行紧急维修,请您在座位上耐心等待,不要随意走动。停车期间,洗手间将暂停使用。感谢您的配合!” 满月呼吸急促,瞳孔有一瞬间的放大。 戚崇衍握着他的手,刚要开口安抚一下,身后传来纷杂的脚步声。他们前后座位上的戚家的保镖先站起来迎人。 列车长一脸严肃越过保镖:“大少爷,紧急情况,请跟我们来。” 第31章 我们不会在一起 紧急情况? 什么紧急情况? 满月眨巴两下眼睛,戚崇衍替他解了安全带牵住他的手,嘱咐:“跟着我,别到处乱看。” 他们在保镖严密的包围簇拥下,跟着列车长走向车尾的备用车厢。备用车厢的电力系统是独立的,照明还在运作正常,驾驶员等他们落座,发动车厢脱离车体,沿着轨道回退。 列车长深深向戚崇衍鞠躬:“有人故意破坏列车的电力系统,想制造翻车意外,好让你葬身在这趟列车上。幸亏驾驶员发现得早,及时减速。是我们失察,人已经抓到了,我让人带到车站,怎么处理请大少爷拿主意。” 戚崇衍冷冷地问:“谁?” 列车长老实回答:“是公司的几个电工。” “已经认了?” “都没跑,等着我们抓,开口就认了。” “有说什么原因吗?” 列车长犹豫了,小心翼翼地看着戚家大少爷的脸色就是吐不出字。 戚崇衍脸色沉了下去,怒斥:“说。” 人高马大的列车长紧张地嗓子都打颤:“他们说……他们说是……替天行道。” 戚崇衍脸色黑得不能再黑。满月被他的手抓疼了,小声地抽了口气。 戚崇衍歉意地把他松开,带到角落里:“我要处理一些事情,我让保镖先送你回去。晚上如果我没回来,你不用等我,自己先睡觉。有事情就发信息或者打电话给我。” 满月知道有人想杀他:“你要去哪里?会有危险吗?” 戚崇衍心里一暖,笑了笑:“没事。我不会有危险。我保证。” 满月只好跟保镖先离开。他们从车站换其他车次回去,路上开始下雪,先是窸窸窣窣的一小阵,然后逐渐演变成鹅毛大雪。电台广播里天气预报提醒有红色大雪预警,这场雪有可能要持续到明天早上,所有学校明天将停课一天。 晚上戚崇衍没有回来,第二天早上满月走到门口的走廊上去看,雪已经淹到了台阶脚下,北风萧瑟极寒,人站在外头一会儿,就冻得手脚发麻。远处的河面还没有完全冻结,但是从河滩延伸到山丘的林间,大雪已经覆盖了一切。 满月想给戚崇衍打个电话,问问他的情况,又怕他正在忙打扰了他。 早饭也吃得心不在焉的,厨娘以为做的东西不和胃口,很惶恐,来问情况。话还没说到两句,外头一阵车行的声音。满月以为是戚崇衍回来了,但进门的是个中年人。 “会长,少爷还没回来,我们也不知道他具体什么时候回来。”守门的保镖解释。 李孚看起来有点生气:“那我就在这里等,等到他回来为止!” 满月从餐厅走出来,正和李孚撞上,只好打招呼:“李先生。” 李孚没想到还有人在这儿,很惊讶。 “您好,我叫……满月。”满月大着胆子自我介绍。 李孚反应过来,这才勉强露出个笑脸:“满月院长,抱歉,我唐突了。” 满月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场合碰到戚崇衍的父亲。李孚看起来有点狼狈,头发被北风折磨得乱糟糟的,大衣肩膀上也落了雪粒,一只皮鞋的鞋带松开了,他也没看到。 满月提醒他:“李先生,你的鞋带……” 李孚低头才看到鞋带,尴尬地说:“噢,走得有点急。谢谢你,我有时候真的会被鞋带绊到。”他弯下腰来系鞋带的动作看起来有点笨拙局促,气喘吁吁的。 满月去给他倒了一杯热水,请他在沙发上坐下。在这间屋子里,好像初来乍到的满月才是主人,而李孚是客人。 李孚见他还穿着睡衣就知道他住在这里:“本来应该正式地拜访和答谢你的,崇衍全靠你才好转起来,没想到你会在这里,是我失礼了。改天还请到寒舍一聚。” 他很有礼貌,态度谦和,这是满月没想到的。 满月微笑:“我是医生,救人治病本来就是我的工作。” “没想到院长这么年轻,又这么优秀,真是了不起。” “谢谢您。您也……很年轻。” 李孚看出他的不适,以为他是怕生害羞,语气更加亲切柔和:“崇衍昨天也住在这里?” 满月没有多想:“昨天晚上他没有回来,他说他去处理事情去了。” “是列车的事情吧?我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那小子也不告诉我,我还是在新闻里看到的。我着急,怕他有个万一,就想给他打个电话问问情况,结果联系不上,只能找到这里来了。” 这就是李孚匆忙狼狈的原因:“我不是想打探你们年轻人的隐私,他也那么大了,我们这些老家伙不应该管那么多了,但作为父亲,总有担忧他的权利。你说这孩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连电话也不接一个,怎么能不让人着急?” 满月理解他的心情,他也觉得戚崇衍失联的做法欠妥。 “也许他这时候不方便接电话吧,”满月安抚这位忧心忡忡的父亲:“要不然我试着给他发一条信息,看看他会不会回复我。请您稍等。” 他上楼找通讯器给戚崇衍发了一条信息。 ——戚先生,你的父亲来找你了。他很担心你,请在方便的时候给他回个电话,谢谢。 信息发出去后两秒钟戚崇衍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他在家里?没吓到你吧?”戚崇衍很直接。 满月也好奇他这么长时间到底在干嘛:“没有。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电话背景音里有汽车引擎熄火的声音。戚崇衍答:“现在。” 满月听到了窗外有人关车门。他跑下楼去,戚崇衍正好进门。 李孚见到儿子松了口气:“没事吧?” 戚崇衍和他短暂地拥抱:“让您担心了,抱歉。”他解释了原因:“警局询问室里面不允许带通讯器,所以我没能接到您的电话。从警局出来我就回来了。” 这个解释很合理。李孚问:“很严重?为什么要你去警局?” 戚崇衍看了一眼满月。 满月连忙避开:“我……先上楼了,你们先聊。” 戚崇衍不是想让他回避:“不用。”他只是不想吓到这只小天鹅,“三个人都正式移交给警方了,警察在他们的通讯器里找到大量含有……极端描述文字的文件、对话记录,应该是自然教的信徒,警方认为这次事件可以定性为恐怖主义袭击。他们的目标不止有我,还有不少社会高层精英。具体的分析和侦查还需要时间,然后接下去就是公诉流程。” 李孚皱眉:“这些邪教真是越来越猖狂了,对公共交通设施都敢破坏,要立典型严惩。” “什么是自然教?”满月问。 戚崇衍解释:“是这几年在大陆城一个很出名的宗教教派,本来的教义是崇尚自然,爱护环境。但是发展壮大之后,慢慢变得具有攻击性,主张的教义也越来越繁冗,不仅反对工业,反对一切化工品,也反对现代医学,几乎整个科学体系都在他们的反对主张内。一部分极端的入教信徒甚至会要求自己回归手工劳作、耕田织衣的古朴生活。”未了,他补充:“你在城里看到的很多抗议活动就有大量他们的信徒。” “那你去警局是为了……” “警察怀疑,我身边有‘老鼠’。” 李孚一惊:“什么?为什么?” 戚崇衍以为事情很明显,没想到还需要解释。 只听满月说:“因为他们知道戚先生的行程。想要破坏列车制造意外事故来杀掉戚先生,首先要肯定他在昨天的那个时间的确会从浊水乘坐磁悬浮列车,而且要精准地确定他上的是哪一趟车,要不然这个计划是行不通的。磁悬浮发车的间隔时间非常短,每五分钟就有一趟,要精准定位车次的难度也大,任何微小的因素,比如系一次鞋带、买一瓶水都可能让车次有所变化,除非……” 李孚终于明白了:“除非跟在崇衍身边的人,非常亲密的人,实时向他们报告崇衍的行程,他们才能精准地定位车次,给那趟车做手脚。” 戚崇衍和满月对视一眼,满月露出善意的微笑。 “你心里有人选吗?比如昨天跟着你的保镖?”满月提供了一个参考答案。 李孚摇头:“不不不,不只是保镖,这些人不敢随随便便出卖你,他们也想不了那么周全,安排不了这么缜密。一定有人幕后策划,有上面的人,有我们这一层的人。”他严肃地说:“靠警察是肯定不行的,我们自己内部要进行清查,明天开个会,等等,不行,开会太高调了,会打草惊蛇,要悄悄地查……”他紧张地攒拳咬牙,在原地来回踱步。 戚崇衍打断他:“爸。” 李孚抬头:“我的意思是……” 戚崇衍叹气:“我会处理好这件事。你不要太担心。” 李孚松了松牙关,眼眶有点红,他颤抖的攒拳的手捏在空中,像是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儿,又放下。沉默中,他低低地说:“好不容易把你救回来一次,不能再出事了。我会对不起你妈的。我已经……没脸去见她了。” 戚崇衍一愣,走过去和他拥抱:“我能处理好,相信我。” 满月看得有点感动。李孚让他想起了光明。 他悄悄地退出客厅去,想着戚崇衍在警局可能吃不上东西,到厨房里烤了面包,又热了牛奶。父子俩坐在沙发上正聊着家事—— “我希望你能见见珂赛特。她很可爱,而且她很崇拜你。她甚至在入学笔试作文里面写你是她的偶像。我觉得你会喜欢她。”李孚笑道。 戚崇衍点头:“没问题,你安排时间,我会见她的。学校的事情搞掂了?” “校长同意让她插班到二年级,她昨天已经开始上课了。艾琳说她昨天从学校回来后看起来心情还不错,已经认识了一些新的同学。”李孚看起来很高兴:“艾琳让我谢谢你,她知道你愿意帮助珂赛特是很难得的。” 戚崇衍不在意:“应该的。新年音乐会的时候,你可以把她们俩带上。” 李孚一惊:“真的?你愿意?” “大过节的,留着孤儿寡母有什么必要。” “没关系,以前也是这么过来了。艾琳不在意这些的。我们不想让你,或者崇新、崇善他们太为难,毕竟媒体可能也会在现场,不好解释的。等音乐会结束了,我再回去陪她们也行。” “那就叫来一起吃晚饭吧。往后,崇新崇善他们也要认识的。” 李孚点头:“好。我会带上她们的。” 满月坐在旁边安静地听,既不插话打断,也没有离开。他好奇地看着戚崇衍和他父亲的互动,猜测这个“艾琳”应该就是李孚现在的爱人,而“珂赛特”是他们的女儿,戚崇衍的新妹妹。 父子俩谈了将近一小时才结束。 戚崇衍拉过满月的手来:“爸,满月,你们也见过了。音乐会和年夜饭我会带上满月一起,他是我们戚家的恩人,到时候,我不希望家里或者外头任何人,对他有不好听的话传出去。这段时间我也会和他住在一起,方便有个照顾。” 李孚看着两个人的手,点头:“当然,这是应该的。我会回去交代好的。”然后他说:“崇衍,我们单独谈谈可以吗?五分钟就好。” 戚崇衍把他送到外面的车门前:“什么事?”(啕-谎) 李孚的目光越过他的肩头看向满月:“你不是单纯地想感谢他吧?我看得出来,你喜欢他,因为他救了你的命?” 戚崇衍失笑着摇头:“你误会了,爸,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没关系,我对同性恋没有任何意见。”李孚首先坦白立场:“我能理解的,毕竟,他在你状态最糟糕的时候拯救了你,给了你信心。我看得出来,他很懂事,修养学识好,又聪明能干,长得还这么漂亮,完全配得上你。我不反对你们,如果你是真心的话。真的。” 戚崇衍低笑:“是我配他。不是他配我。” “所以你们只是还没正式确立关系吗?还在约会?”李孚只是想知道儿子的感情状态。 戚崇衍摇头:“不是,我不会和他确立关系,我们不会在一起。” “为什么?”李孚不理解:“观念差异?生活习惯不合?你不是喜欢他吗?” 戚崇衍的目光拉得远了点,放在李孚身后的车上:“爸,你还记得我7岁还是8岁的时候,问你要的生日礼物吗?那头犀牛,珍稀动物。” 李孚当然记得:“北部白犀,我记得。你那个时候正是最喜欢小动物的年纪,眼光还特别毒,一眼就看中一头国家保护动物,不能养的。最后我只能给你买了一只犀牛模型。你闹了很久。” “对,我后来还是经常会去保护地看它们,有空的时候。” “不是,这和我们说的有什么关系吗?” 戚崇衍兀自说:“我很喜欢那些犀牛,到现在也很喜欢。但是我不会真的弄一只放在家里来养。我知道它不适合圈养,它需要的是野生的环境,需要自由,那才是真正对它有好处的生存方式。那样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幸福。” 作者有话说: 因为满月说过他对亲密关系感觉到恐惧,也不期待亲密关系。所以小7才会觉得,默默暗恋就好,不要给满月制造负担。 第32章 只要我还记得你 有了歌赛和浊水的支持,戚崇衍的辅助治疗进行得很顺利。 歌赛甚至亲自到场,全程参与了两次辅助治疗的操作和数据分析。满月的兴奋劲儿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恨不得一天24小时围着歌赛,如饥似渴地吸收老师的知识和经验。要不是看在歌赛还病着,不宜过度劳动,他能直接搬到浊水的实验室里住。 新年的前一天,戚崇衍结束了公务行程,亲自把忘我工作的小黑天鹅从浊水里面捞了出来,打包直接带上了车。 “我们要去哪里?”小天鹅打了个哈欠,他昨晚只睡了4小时。问完这句话,他脑袋一歪就睡了过去。 戚崇衍给他调低座椅靠背,让他舒服地躺在座椅上,直到目的地才把他叫醒:“下车了。” 满月迷迷糊糊跟着他走出车站,被繁荣的街景吸引了注意力。 “这是哪里?”他更紧了戚崇衍。 戚崇衍抓着他的手:“商业街。去买东西。” 他们在汹涌的人流中穿行。有不少人认出了戚崇衍,朝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有人大胆地打招呼,向戚崇衍示好,也有人低声咒骂。机械保镖紧紧护在他们周围。 满月还没有逛过街,他好奇地看着街上所有东西。高级商场的玻璃窗擦得锃亮,每一个展示窗台都是精心布置的,明亮的斑斓的色彩一下子充满了他的视线。抬头,大小各式招牌排满了头顶,金属的、霓虹的、帆布的......最大的一块是用雕花铁线勾勒的黄铜制品,上面刻有“希德尼和希门尼斯珠宝行”的花体字,黄铜在太阳下闪闪生辉,既气派又豪奢。 远处的大幅浮动电子屏上正循环播放商业广告,有能让男人一见倾心的口红,有使用二十年都不会坏的洗衣机,还有家用的智能癌症治疗设备,只有一个鞋盒子那么大,可以用来完成多项微创手术和放射性治疗。 “那是真的吗?”满月歪着头把医疗设备的广告看完。 戚崇衍耐心地等他:“多半是噱头。” 满月也觉得不科学:“放疗至少也要配图像处理设备。” 他们走进了商场里面一家成品店。 经理提前接到了通知,领着服务员在店门口等候:“大少爷,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 满月看到了一些衣服和首饰品,他以为戚崇衍要买衣服:“那我在沙发上等你吧。”他对这里没有太大兴趣。 戚崇衍却把他推给了经理:“他试。” 经理明白了:“请随我来,先生。” 满月一愣,他也没有置衣的需求:“不用了,戚先生,我的衣服够穿。” 戚崇衍放低声音解释:“晚上就是音乐会,你需要一些正式的、隆重的衣服,这是我们的社交习惯。虽然不需要你应酬,但是大家的着装还是统一一点比较好。” 满月确实没有带正装,去音乐会是临时的决定,他只能跟着经理去试衣间。经理将三件式的礼服拿给他,问他需不需要帮忙穿衣,他连忙摇头,信誓旦旦抱着沉重的衣服、配饰盒拉上了帘子。 戚崇衍在外面等了二十分钟没等到他出来,走过去问:“满月?你好了吗?”他能听到帘子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 小天鹅慌张地声音响起:“再......再一会儿!” 十分钟后,戚崇衍问:“需要帮忙吗?” 好一会儿帘子后面才传来低低的一声“嗯”。 戚崇衍做了个深呼吸,微微拉开帘子进去。 满月满头大汗地正在和领扣做斗争,衬衣还散在西裤外面,外套、马甲都还没开始。他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他甚至用通讯器查了怎么别领带领扣,但他发现,这东西比研究遗传学难。 “我来。”戚崇衍从他手里接过两枚珍珠领扣。 那是两枚货真价实的天然黑珍珠,在灯光下流泻出细碎虹光。 “我觉得你穿黑色礼服应该会很好看,”戚崇衍满意地给他套上马甲和外套,领带是波多尔红色的,衬满月的嘴唇。 满月尴尬地站着,他觉得他现在像光明教他穿衣服的小时候,他抱怨:“我只是想听小提琴。” 戚崇衍低笑:“看来听小提琴的代价很大。” 他们贴得有点太近了。 而且戚崇衍看他的目光让满月有点心慌。他又想起那天他们中断的话题,被磁悬浮列车事故打断的关于他们俩关系的话题。 戚崇衍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他看起来有点像是那些追求者们,但又有点不一样。他是喜欢我吗?可是他从来没有表现出追求的意图。还是我想多了? 但这时候满月觉得提这个话题好像不太合适。 戚崇衍还想帮他把衬衫掖进裤子里,满月吓得退了两步:“我来吧。可以了,我知道怎么做了。你......你先出去!” 戚少爷绅士地退出去,给了他最后的整理时间。 “这套衣服要多少钱?”小天鹅混乱地扯开话题。 戚崇衍不可能让他自己付衣服钱:“不用钱。店是戚家的。” 小天鹅囫囵嘟囔了几句,终于从帘子里出来。 他不习惯穿礼服,层层包裹让他有一种在实验室穿防护服的错觉。领口紧得他有点透不过气。 “一定要穿这个吗?”他可怜兮兮地面对着镜子,他想念穿白大褂的时候。 戚崇衍调整了一下他的领口,然后走到首饰柜旁边看了一圈,抽了一条红色的蕾丝发带出来。 经理抽身上前:“少爷,我来吧。”他把满月的头发拨到一侧,用那条蕾丝发带松松地扎成一个侧马尾,然后打了个顶漂亮的,正正经经的蝴蝶结。 “可以。”戚崇衍评价,“我保证,今晚所有人里面,你最好看,满月。” 在好看这件事上,满月一直心不在焉。 他知道自己好看,从小到大,见到他的所有同族、所有人类都说他好看。即使是来自戚家继承人的肯定,他也没觉得是多么矜贵的殊荣。 他真的只是想去听听小提琴的现场演奏。 但去往小提琴的道路仍然遥远而坎坷,重置衣装只是完成了第一步。 第二步是从轿车的车门口走进音乐演奏厅的大堂。 无数记者簇拥在他们的车前,恐怖的闪光灯把他结结实实地吓着了,成片的光污染,他下意识闭着眼睛把头往戚崇衍的肩膀上埋。戚大少爷把他搂过来,给了坐在副驾驶的戚均一个示意:“告诉所有记者今天不允许拍照。明天早上哪个媒体发了照片,就让律师团准备起诉。” 第三步是从大堂进入包厢。 这一路上每个人见到戚崇衍都要打招呼,金融大鳄、律政名流、诗人、舞蹈家、新晋高尔夫球星、酒店业千金……挤在不足两百平米的大厅里,他们所有人都认识戚崇衍,戚崇衍好像也认识他们所有人。满月只能紧紧抓着戚崇衍的手,避免被人流冲散。 他觉得眩晕,礼服扎紧的领口勒得他有点喘不过气,一开始他还能应付打招呼,到后面他实在是心跳快得太厉害,身体发虚,背上都开始出汗,抓着戚崇衍的手有点抓不住,也不顾旁人投递来诧异和奇怪的目光,向戚崇衍求救:“能不能……能不能让我先走?” 戚崇衍叫来保镖在前面开道,带他走特殊通道直接上了二楼包厢。 最后一步是见戚崇衍的家人。 满月在包厢里休息了二十分钟,吃了点心还喝了一杯用牛奶和茶泡的饮料,终于觉得能喘上来气了。包厢是单独为他一只小天鹅开设的,没人能来打扰。戚崇衍去楼下和戚家的人汇合。他看着戚家浩浩荡荡形成一支队伍在前排应酬,突然觉得戚崇衍也有点可怜。 戚家的人是陆陆续续上来和他打招呼的,先是妹妹戚崇新,然后是两个年纪最小的弟弟戚崇真和戚崇善,最后是李孚。知道他不喜欢交际,他们只是上来握了个手问声好,没有过多的对话。 “你真的不用下去坐着吗?”小天鹅看着坐在旁边的戚崇衍。 戚家全家都坐在楼下第一排,只有大少爷戚崇衍坐在楼上的包厢里。包厢是半开放的,楼下的人抬头能看到上面,也就是说观众都能看到戚崇衍陪着他在包厢里。 戚崇衍是第二节 才坐上来的:“没事。专心听你的小提琴。” 小提琴很好听。 比用浮动屏看节目录像效果好多了。小提琴手随着拉弦晃动的身体充满激情,莫扎特的弦乐四重奏是生趣而不慌张的,洋溢着新年的希望的气息,大提琴和中提琴明亮的前奏先起,使人精神一震,然后主角小提琴才隆重登场,欢快的轻松的调子在琴弓上快速跳跃,像小女孩嘴巴里甜蜜的鼓胀的糖泡泡,“啪”地一个破了,再一个破了,满口馥郁的香气。 整整一分钟的小提琴主奏,中提琴和大提琴都藏进了背景里,到了三分钟以后,四把提琴拼足了劲儿地拉起来,拼凑出四批白马拉出来童话里的南瓜马车,是被仙女教母施了魔法的车架,载着人往那光辉的、幸福的宫殿去。 满月发出满足地叹气声。 “我们这个物种就不是很有音乐天赋。”他唏嘘:“我印象里,好像还没有同族在音乐方面有特别大的贡献的。人类真是了不起呐,能作出这么好听的曲子。” 戚崇衍对音乐其实一窍不通:“那也是六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满月觉得不能自我要求太高:“后来人类就没多少人了嘛。” “你们的科研天赋高。”戚崇衍觉得很公平。大自然进化不出完美的生物。 “科学技术只是文明的一部分,文化艺术也是文明很重要的一部分,而且一般来说,文化艺术的生命远比科学技术的生命时间要长。” “文化最长,然后是科技,最后是政治。” 满月用望远镜看了看台上拉琴的小提琴手,小提琴手一直闭着眼睛,徜徉在创作的愉悦和兴奋里。满月被他的热情感动,体会到身体里一股暖流冲刷着四肢百骸。 “如果人类真的灭绝了,”戚崇衍突然转过头来看他:“你们会替人类保留下来我们的文明吗?让宇宙、时间不要忘记人类这个物种曾经存在过。” 这些音乐、文字、图像、技术文明、政治文明、经济文明……所有人类曾经创造过的一切,好的,坏的,分不清好的还是坏的,但都是独特的属于人类的标志。如果人类灭绝,如果自然和时间腐蚀掉了所有这些痕迹,要怎么证明人类存在过? 满月认真地想了想,回答:“我不确定。”他不能代表他的整个物种。 “但是我会记得你。”小天鹅微笑:“你存在过,戚先生,我能证明你存在过。” 只要我还记得你。 宇宙就还会记得人类。 时间就会留下人类存在过的痕迹。 作者有话说: 黑西装小天鹅华丽丽~ 第33章 她在下棋 新年第一天去戚家吃饭,满月坚决不同意再穿任何西装或者礼服。 戚崇衍也没打算让他再穿,本来就是吃一顿家常饭,没有必要搞得那么隆重,于是小天鹅坚持带了一盒自己晒的小虾干作为礼物登门。 戚家比他想象中素简,车子载着他们停在旧城区一条老街的公寓楼前,门牌上写有“荣戚路33号”的两层红砖小楼,就是大陆最有权势的家族之一的实际掌权者曾经居住的地方。 “这是我曾外曾祖父结婚后买下的第一套房子,后来传给了我外祖母,又给了我母亲,我父母结婚后就一直住在这里。我在这里住了10年,11岁我就搬出去自己住了,我母亲去世后,我父亲一直还住在这里。如果我继承了戚家,我就还会搬回来这里住。”戚崇衍解释。 满月喜欢这栋看起来有些老旧的房子:“这里很漂亮。这种红色的砖头,是涂的颜料吗?” 戚崇衍看着外墙的红砖:“这些红砖都有上百年的历史,现在大陆再也不产这种红砖了,没人能烧的出来,这是古中国人的手艺,烧砖在从前是一门独特的技艺,但所有会烧这种砖的工人师傅都已经去世了,这门手艺也就失传了。” 基因病带走无数生命,也带走无数曾经独属于人类的美丽的秘密。 戚家人不多,大部分满月昨天在音乐厅见过,除了李孚现任的爱人艾琳和她女儿珂赛特。 满艾琳显得格外拘谨不安,尤其是在见到戚崇衍的时候,她像是有点害怕戚崇衍:“谢谢你能让我来吃饭,珂赛特很开心。其实你没必要这么做,我觉得我不应该属于这里。” 站在戚崇衍面前,她显得更加矮小而纤细,脸上的雀斑自然、健康。她没有画任何妆,身上只穿简单的毛衣和休闲裤,不戴首饰,唯一的装饰品是发鬓一枚用毛毡扎的花朵发夹。红花绿叶的造型像是给小女孩用的,在一位母亲身上出现显得有点幼稚但温馨。 “不用多想,只是吃顿饭而已。”戚崇衍和她握手:“珂赛特很可爱。” 艾琳拨了拨头发,手指触碰到发夹:“这是......这是她做给我的母亲节礼物,她真的很乖巧。你能喜欢她就好。”她把女儿招到身前来:“珂赛特,来和哥哥问好。” 珂赛特继承了母亲白皙的肌肤、亚麻色的头发和父亲的黑色眼睛、挺立的鼻子。即使只有6岁,她实在是个小美人,只是性格有点过分安静了,几乎不怎么说话,喜欢盯着象棋的棋盘自己和自己下棋。 “她可能是高功能自闭症。”满月做了判断:“她的思考能力很快,你看她下棋的速度就能知道,但是她的语言能力跟不上思考速度,所以她就很少说话。这是典型的高功能自闭。你这个妹妹是个天才,她以后可能在某些领域表现得特别优秀。” 戚崇衍以为高功能自闭是遗传性疾病:“但是我爸和艾琳都没有自闭症。” “自闭不一定是遗传的,也有可能是后天形成的,因素是很复杂的。” “我爸说她学习能力很强,尤其在需要逻辑思维能力的理科上。” “她喜欢下棋,象棋就是非常需要逻辑思维的。” 这时候,坐在戚崇衍对面的李孚用勺子敲了敲红酒杯:“请大家安静一下,举起酒杯。”他向戚崇衍示意:“这是2422年新年第一顿饭,崇衍,你来作祝酒词吧。” 除了珂赛特,所有人的餐碟前都是红酒,满月犹豫了一下,只好也拿起酒杯。 戚崇衍把他的酒杯拿过去来,重新倒了一杯果汁过来:“你喝这个。” 满月有点不好意思。 戚崇衍的祝酒词很短:“谢谢满月,救了我的命。谢谢爸爸为这个家做的工作,崇新、崇善、崇真照顾这个家辛苦了。欢迎艾琳和珂赛特。祝大家新年快乐,身体健康。” “满月院长不喝酒吗?”开餐了,李孚看向满月:“我敬你一杯吧,你对我们戚家有大恩。” 满月对敬酒文化毫不知情,他眨巴眼睛望向戚崇衍,用眼神问,敬一杯是什么意思? 戚崇衍按了按他的手示意他不用动:“爸,他不喝酒,今天也不用这一套,他不懂的。” 李孚有点惊讶。连坐在他旁边的艾琳都露出惊诧的目光。 “谢谢您。”满月微笑:“我是医生,我不喝酒的。酒精......嗯......不利于身体健康。” 李孚连忙附和:“对,你说得很对,我们也应该少喝酒。” 满月把戚崇衍的酒杯拿掉:“戚先生,你也换成果汁吧,你是病人。” 艾琳接过那只杯子去倒果汁,只是转身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坐在旁边的珂赛特将餐桌上一篮子放调料的小罐子摆得到处都是。她眼神直直地盯着那些透明的小罐子,不断把一只拿到前面,然后把另一只挪后,过了一会儿,又将挪前的那只左移。坐在她身后的戚崇衍的弟弟戚崇善想把装胡椒的那只罐子拿过去,她急得咿呀直叫,要去夺回胡椒罐子。 “珂赛特!”艾琳回到座位上,低声呵斥女儿:“这不是可以玩儿的!”说着她就去打女儿的手掌。 珂赛特哇地一声哭出来,奋力地想挣脱母亲去拿那只胡椒罐子。 艾琳更尴尬了,不住地道歉:“对不起,她不是故意的,她还小不懂事,珂赛特!”她胡乱地拿起装盐的罐子塞给女儿:“好了好了,这里还有一只,拿着这只好不好?” 珂赛特更加着急,她丢开了盐罐子,把桌子上的罐子全都打乱了。餐盘酒杯被她陆续碰倒,一只瓷勺子直接掉在地上,呛地摔了个粉碎。 戚崇善也很尴尬,他本来只是想在汤里撒点胡椒,只能把罐子还回去。可还回去的珂赛特发现刚刚摆放的罐子已经被碰倒混乱地滚在一起,她哭得更厉害了。 艾琳还在道歉:“对不起,她可能是没看过这么漂亮的罐子,她一直挺乖的。”她羞愧得想离开餐桌:“李孚,我还是带她先回去吧,你们先吃。” 李孚望着儿子,一时间拿不定主意。餐厅里静了下来,只有珂赛特焦急的哭声。 满月这时候站了起来,将女孩儿身前东西小心翼翼地拨开,然后将那几只调料罐子前后错落摆放好,最后一只胡椒罐子他放在了女孩儿右手边。接着,他看了看珂赛特,露出微笑,把芥末罐子拿起来,放在了砂糖罐子的位置,然后把砂糖罐子拿掉了。 珂赛特立刻停止了眼泪和哭喊,她摸到桌子前面,把酱油罐子往前拨了拨。 “她在下棋。”戚崇衍看明白了。 桌子上的罐子精准地呈现出棋盘上的局部画面,未完成的棋局上,那只被拿掉的砂糖罐子,是一位骑士。满月吃掉了珂赛特的一名骑士。他看着准备进攻的酱油罐子,蹲下来给珂赛特擦了擦眼泪:“宝宝,我们先把饭吃完,然后,我陪你下这局棋,好吗?” 珂赛特犹豫了一下,最终点点头。艾琳充满感激:“谢谢你,满月。” 满月更在意的是珂赛特,他认真地说:“夫人,你的孩子需要自闭症治疗,我建议你尽快带她去看医生。她现在还小,还有很大可能被治愈。再拖延下去,情况会越来越糟糕的。” 艾琳抱着孩子露出苦涩的勉强的笑容:“我明白,谢谢你。” 饭后满月陪着珂赛特下棋。戚崇衍看着一大一小,问李孚:“为什么自闭症没去看病?” 艾琳明显知道珂赛特有自闭症,她不是今天被满月提醒才发现孩子有自闭症的。但她没带孩子去看。 李孚握着酒杯苦涩地说:“艾琳是有点讳疾忌医的。”他解释:“她只是普通的工人,父母也都是工人出身,还小的时候父母和唯一的哥哥都基因病发了,倾家荡产地治病,她十五岁就出去工作,打三份工,钱全部给了各种各样的医疗机构,也没能救回来一个,还背了一身债务,到了现在都没还完。我说要帮忙,她也不让,只要了孩子的生活费,我也想过介绍医生给她,但她对医疗机构已经不太信任了,所以一直拖着拖着就没有给孩子看病。” “自闭症不是基因病,现在的技术是可以治疗的。” “我也在劝她,但是要慢慢来,可能也没遇到和缘分的医生。” 棋局上,珂赛特吃掉了满月的王后,正在步步向国王逼近,但满月的防守很严密,骑士和战车寸土不让。他动了自己最后剩下的一名主教,吃了珂赛特的一名士兵。珂赛特的动作慢下来,蹙着小小的眉头认真思考。满月也抿着唇,似乎对焦灼的局势感到吃力。 “过两天我去浊水问一下吧。”戚崇衍的目光柔和:“告诉艾琳费用我出,孩子的健康要紧。” 李孚没想到他对这个异母的孩子这么慷慨:“那我替她先谢谢你。” 从戚家回来,满月心里也想着可爱的女孩儿:“她天赋很高。”珂赛特让他想起自己的童年:“光明说,我还很小的时候,就喜欢用调料罐代替棋子下棋。天鹅岛上那时候没有象棋,我是在节目上看有人下棋,立刻就被吸引了。后来光明费了一番劲让同族从大陆邮寄了一盒象棋给我。” 戚崇衍喜欢听他谈论工作以外的事:“你赢了还是她赢了?” 满月骄傲地笑了笑。 戚崇衍也笑。 “如果我留在大陆的时间再长一点,说不定能和她成为好朋友。我很喜欢她。”满月感慨。 戚崇衍完全是爱屋及乌:“那就住久一点,这里随便你住。” 满月摇头。他已经出来了两周了,他从来没有离开家这么长时间,思念累积起来,他想回家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新年已经过完了吧?你还有公务要处理吗?” 工作是处理不完的。戚崇衍说:“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满月问。 戚崇衍转过身来,露出一个认真的表情:“我在考虑一件事,满月。” 满月眉心一跳,预感到他可能要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把‘降速’推广到大陆。”戚崇衍说,“但是我会尊重你的意愿,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不是一定要做成这件事。” 满月不明白:“为什么你想把‘降速’推广到大陆?” 戚崇衍答:“二次降速在蔓延,人类的时间不多了。‘降速’可以帮助延长这段时间,哪怕只是暂时地能够救下更多的人,也是好的。我们至少可以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但是降速不能长时间地打,最后还是要做基因修复。而且基因修复涉及到人类的伦理观,不一定所有人都能接受。如果他们知道‘降速’的下一步是基因编辑和改造,他们可能会像你当初一样无法接受,认为‘降速’也是一个骗局。”这就是歌赛迟迟不同意推广降速的原因。 这不是一个完整的治疗方案,这只是一个拖延手段。 但戚崇衍必须冒这个险:“我认为,人类亟需情绪上的安抚。二次加速开始之后,社会犯罪率在一个月内升高了百分之三十,自杀率也在直线拉升,人们很恐慌,满月,如果再这样下去,基因病不会杀死人,人类会先杀掉自己。疾病造成的次生灾害会比疾病更可怕。” “所以你想用‘降速’先安抚他们的情绪。”满月明白了。 “我们会先告诉他们,这只是缓兵之计,是一种拖延时间的策略,但至少可以给他们一点希望。希望是很重要的。”戚崇衍沉声说:“人类在失去希望。而绝望的人类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得出来。” 满月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然而这件事他认为不是他单独可以决定的:“我需要想想,我还需要和歌赛、光明讨论。‘降速’一大部分是属于歌赛的,我至少也问过她的意见。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做决定。这是很严肃的事情,我们要慎重。” 戚崇衍也没有想过能轻易地获得推广:“行,你们谈。我可以等。” 满月总觉得他哪里有点不一样。戚崇衍明明刚刚吃完丰盛的午饭,甚至还喝了点酒,融洽的家庭氛围应该让他情绪不错,可是他看起来好像有点过于苍白了,嘴唇的血色不足。 “你不舒服吗,戚先生?”满月皱起了眉头。 第34章 他明白过来了 戚崇衍做了个深呼吸。 疼痛是从腹部开始的,他以为只是喝了酒引起的胃疼,过一会儿就会减缓,没想到痛觉反而越来越强烈,连关节都更沉重了,他发现他的手在轻微地颤抖。 “可能是喝了酒。”他脸上的表情还是冷静的,但是声音已经有点虚。 满月急切地靠近,扶着他在沙发上躺下:“哪里痛?” 戚崇衍闭着眼睛感受他的手往自己的腹部按:“对,这里。可能是胃。” 满月发现他毛衣下面的衬衫已经汗湿了,说明疼痛已经非常剧烈。他责怪地看了戚崇衍一眼:“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你需要做检查,我们去浊水。” 浊水接到戚崇衍要来的通知后动作很迅速,人到浊水所有检查项目都已经准备好了。歌赛坐着轮椅亲自到影像室看影像检查报告。 “是肝。而且癌细胞在扩散。”满月惊异地说:“怎么会这样?他一直在打降速啊,不会是进入二次加速了吧?” 歌赛看着浮动屏上的影像变化:“基因常规检测结果出来没有?” 助手把报告拿过来:“出来了。速度是稳定的,没有进入二次加速。” 歌赛乜了一眼上面的数值:“把图像缩小,再缩小,我看看。” 灰色的阴影区不断交织、分离的绿点和红点被缩小后,形成了整块的绿色色块和红色色块。图像师将红色色块的面积测算出来。 “不是癌细胞在扩散。”歌赛看明白了:“是他原本健康的细胞在死亡。他的肝在坏死。”她立刻吩咐助手:“准备手术室,他需要立刻做肝切除。” 满月紧张地做了个吞咽动作:“为什么健康的细胞会突然大量死亡?” 歌赛也没有见过这种情况:“现在只能肯定不是正常的细胞新陈代谢,其他的还得排查。但幸好是肝,要换了别的器官更麻烦。” 肝在人体的器官中,属于再生能力和再修复能力特别强的一个器官,哪怕一个人被切掉了百分之八十的肝,也不影响正常的肝功能运行,并且在六周左右的时间,肝就能快速生长回到原来的重量,修复损伤丢失的组织,恢复生理功能。 手术满月主刀,歌赛的私人助理作为一助,一个小时不到就做完了。 从戚崇演腹腔里面切除的半块肝已经完全发黑坏死,表面挤着密密麻麻的瘤体,有的瘤体尺寸已经大得吓人。切下的肝块躺在满是血的托盘里,满月看了一眼,和旁边观摩手术的歌赛对视点头,让助理可以离开了。 “接下来几天都住在浊水吧,方便每天检查监控,如果肝还在继续坏死,要做换肝的打算。”歌赛说:“现在换肝也不难,直接做肝脏提取,两个小时就能打印个完整的肝出来。” 满月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和光明解释一下,我们回去的时间恐怕要延期了。” 两人从手术室出来,满月顺便把戚崇衍想推广降速的提议说了。 “老实说,我是不赞成这个主意的。”满月说了自己的意思:“我完全能明白你当初不把降速带到大陆的理由,只不过可能要花点时间让戚崇衍打消这个想法。” 歌赛一边洗手一边说:“我觉得这个主意挺好的。就推广吧。” 满月一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歌赛笑了一下:“但是我有一个条件。这个药不能是戚家来推广,而要作为浊水的新发产品,而且,要把你定位为‘降速’的第一创始人。如果他能接受这个条件,我觉得没问题。” “等等。”满月打断她:“可是为什么呀?你不是本来不想推广的吗?” 歌赛语气很认真:“从前和现在的局势不一样了。一来,我对人类的未来很担忧。戚崇衍说得没错,二次加速加剧了社会的动荡和不安。我的很多同事,正在离开我们走向死亡,越来越多——光是上个月实验室就有六名研究员相继去世,他们不仅有死于基因病的,还有死于自杀的。研究人员的内部情绪越来越糟糕,他们的信心遭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那是对科学的信心。” 这是满月在天鹅岛无法体会的。疗养院的研究员不会得基因病,至少恐慌和失措不会在医护人员和科研人员之间蔓延。整个科研环境比大陆要轻松很多。 “如果科研人员都失去了对科学的信心,可想其他的本来就不从事科研事业、不具备那么多科学知识的人会是什么情况。你知道我最近听到最荒诞的消息是什么吗?” “最近,民间开始流行一种偏方,用婴儿的脐带泡酒,要刚出生的婴儿的脐带,带血的最好,泡在高度的粮食酒里,泡好后连酒带脐带一起吃下去,能治基因病。” 满月倒抽一口气:“那不就是吃人吗?而且从来没有酒能治病的事情啊。” 歌赛笑了:“很荒诞对吧?他们认为酒能杀掉突变,而婴儿的脐带能快速补充身体营养。且不说伦理,大量喝高度酒容易酒精中毒,脐带这种东西如果不经过特殊处理,含有大量细菌,生吃不生病才是奇迹。但很多人相信这样的偏方,很多很多人,数以万计的人。医院甚至出现了很多偷脐带的事情,有人如果得不到婴儿的脐带,就用牛、羊的脐带来代替。” 满月回头看了看窗外浩荡的抗议队伍,“吃人”两个字出现在他脑海里,他感到不寒而栗。 “二来,我自己也有一部分私心。”歌赛露出一个歉意的表情。 满月与她心有灵犀:“因为你想让我接任你在浊水的位置?” 歌赛点头:“我上次说的是认真的。我需要一个继任者,继续我在大陆没有完成的事业。但是如果要你直接成为浊水的首席,拿不出一点真东西,我无法说服董事会你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选择。你把带着‘降速’到浊水来,这个问题就能解决了。” “降速”是所有科研人员的梦中之药。 哪怕它不是基因病完美的解决方案,却也是现今大陆科研人员无法完成的东西。 只要满月把“降速”往浊水董事会的桌子上一放,告诉所有董事,这是他的科研成果,他就是当之无愧的首席。因为没有人能够拿得出更出色、更有说服力的产品。 这个装着20ml药粉的玻璃小瓶子,就是满月手里最有分量的一顶桂冠。 “可是……降速明明是你的。是你最先做出了它。我最多只能算是完善者。” “这是我们共同的东西,是整个族群的,不是我单独的。推出这款药,说明的是我们整个族群的智慧和技术走在了前面。至于是我来当这个代表,还是你来当这个代表,我不在意。” “我还没答应要接替你呢。”满月扁了扁嘴巴。 歌赛想了想,退了一步:“要不这样吧,也不必一下子把你要接任浊水这件事说死。等‘降速’流通开来了,如果反馈好,再来计较你要不要接任浊水。这一段时间里,你还有时间思考和做各种各样的尝试。你要是不想来,最后不来,也不尴尬。” “是不是我来之前,你就已经想好了这件事了?” “我没有下定决心是推广降速,还是直接把基因修复治疗的方法推广开来,戚崇衍既然有推广降速的意图,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这……”满月觉得降速一旦推广下去,事情的发展很可能会不受他或者歌赛的控制:“你真的想好了吗?药一旦流通到市场上去,可能会造成各种各样的影响你想过吗?民众对于浊水、对于戚家和你会不会有其他的想法?有没有可能造成别的负面影响?这种药真的面世了之后,出现了问题你能控制得了吗?那时候我们可能都会被局势推着走,甚至难以自拔。” 歌赛也知道这必须是个慎重的决定:“我会和董事会详细商讨一下推广的具体方案,务必拿出个切实的、可行的方案来。也不急,这不是三两天能定下来的。” 她笑道:“先去看看戚崇衍吧,他恐怕又要住一段时间医院了。” 戚崇衍一直醒着。切肝不是什么大手术,局部麻醉之后他就安静地躺在手术台上,中间迷迷糊糊睡过去一会儿,从手术台下来的时候就醒了,回到病房后他甚至还处理了两个工作电话,把邮箱里的邮件都回复了,给李孚报了个平安。 他本来想看看自己的肝到底怎么样了,满月建议他不要看,对他的心理健康没有好处,他也没有坚持。满月只告诉他,人体的生命力比他想象中更强大,他的肝会长回去的,和原来的一样新,一样好用,一样健康。 “麻醉的时效过后可能会有点不舒服,但是疼痛感基本不会有,这几天先吃点流食。不要碰任何烟酒和刺激性食物了,浊水的营养师团队会全权负责你的三餐。”歌赛交代。 戚崇衍点头:“谢谢。我能和满月单独谈谈吗?” 歌赛微笑了一下,和助理离开。把空间留给剩下的两个晚辈。 满月被他看得心里焦躁发毛,在病床前坐下:“怎么了?” “没事。”戚崇衍说:“只是想看看你。” 如果换了另外一个人类,不论长相、年纪、社会地位、职业、家庭,任何一个人说出这句话来,满月都会觉得这是一次低廉而轻浮的调情戏码。他会直接拒绝对方并尽快离开。 但现在说这句话的人是戚崇衍,满月体会到的更多的是悲伤:“你不要想太多,生病就是会反反复复的,就像你不可能发过一次烧,以后就永远不会再发烧。病情有好转的时候,也会有意外恶化的时候,只要我们及时采取正确的治疗,遏制恶化就好了。” 戚崇衍在意的不是这个:“我知道。” 满月决定给他一点好消息振奋他的精神:“我和歌赛讨论过了,她很赞同你推广‘降速’的主意。她希望我代替她承担‘降速’的创造者的头衔,通过浊水推广‘降速’,这样不仅能够给人类社会带来信心,也能让她有充足的理由说服浊水的董事会,我是唯一合格的下一任浊水首席科学家的人选。总之,她给你投了一票赞同啦。” 戚崇衍皱了皱眉头:“我没有想让你接任浊水的意思。你不喜欢,就不答应。” “我知道啦。所以我告诉她,我还要考虑。” “我不希望你长久留在大陆。你不适合。” 满月一惊。他还以为戚崇衍会和歌赛观点一致。 “为什么?”他问。 戚崇衍做了个深呼吸,刚做完手术他到底还有点虚,嗓子是哑的:“我希望你快乐,幸福。满月。留在大陆,进入浊水,进入人类社会,和人类一起生活,不会比你在天鹅岛更快乐、幸福。人类的生活,都是痛苦,我宁愿你不拥有这种生活。” 满月鼻子一酸。 戚崇衍还怕他误会:“我不是认为,你不够资格进入浊水,或是以你的能力无法承担这种责任。如果你是一个热爱冒险,喜欢和人类打交道的……小天鹅,那我非常欢迎你来大陆。” 他叫“小天鹅”的时候,语气格外亲昵温柔:“但是和人类打交道只会让你觉得有负担,那我认为,你没有必要勉强自己接受这种生活。你挽救人类,是因为你善良,热爱自然,热爱生命。但不意味着你必须拯救谁。” “你……”满月震惊地看着他。 这一刻,他明白过来了。 他或许单纯天真,或许不熟悉人类的文化习俗和表达方式,但他不是傻子,他无比清晰地看见了,没有任何迷雾和纱窗能够再遮挡在他面前。 是瞬间的心有灵犀,是直击胸腔的顿悟。 戚崇衍爱他。 至少在这一刻,他深爱他。 作者有话说: 小7自己可能都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露馅23333 第35章 或许也可以称为爱 困惑都解开了。一切都说得通了。 戚崇衍爱他,尽管他从来没有说过他爱他,或者他想追求他,但满月肯定这份爱是真实存在的,而且戚崇衍不打算说出来。他把这份爱藏了起来,因为满月说过,他不期待爱情,对追求者他只感到苦恼。所以戚崇衍不想再增加他的苦恼。 就像满月有社交恐惧症,戚崇衍就不愿意让他留在大陆,过多和人类打交道。 戚崇衍对他不合理的过分的照顾、关怀,不是把他当小孩子,他从来没有用高位的姿态看过他,也不是为了拿捏疗养院和天鹅岛,只是因为这份隐秘的爱意。 也许刚开始,他赠送机械保镖的时候还只是出于对救命恩人的报答感恩之情,但后来,可能是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之后,也可能是开始接受基因治疗后,那些无微不至的保护、外人看起来奇怪的不符合逻辑的甚至超出了一个绅士应该有的“礼节”,或许都出自这份爱意。 人类的爱情真是奇怪。 这就是人类的艺术作品里面说到的“暗恋”吗? 倒不是满月希望戚崇衍成为追求者,他只是好奇,为什么爱一个人却不说出来,不去追求?难道爱一个人、追求并渴望对方成为伴侣、繁衍后代不是动物的本能吗?自然界还有其他的动物是这样的吗? 为了能让对方更加幸福,为了实现对方的幸福,而忽略自己的幸福,隐忍、克制并将一份感情埋藏起来,自然界还有其他动物能够做到这样吗? 满月感到震撼,他确信戚崇衍不会把爱意说出来,今天不会,明天不会,往后也不会。 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感情,甚至不知道如何应对。 他应该疏远戚崇衍吗?应该拒绝他吗?如果拒绝,又以什么样的理由呢?他们并没有矛盾,也没有隔阂,他们甚至还是心理互助伙伴。他们本来应该为了对方的健康和幸福着想。 可是继续这样奇怪而暧昧的关系,是不是对戚崇衍不公平?他明明无法回应戚崇衍的爱,却享受着对方的照顾,难道这样的他不是不道德的吗? 小天鹅再次睡不着了。 他在床上滚了两圈,瞪着两只黑眼圈坐起来,叹了口气。醋栗被他吵醒了,迷迷糊糊的大天鹅拍拍翅膀跳上床,把脑袋伸到主人的下巴下面磨蹭了一下,像是安抚他的烦躁。 窗外晨曦微白,云像咖啡杯上漂浮的带着甜味的奶泡。满月想起戚崇衍的脸,胃里就冒出一朵一朵的柔软绵密的奶泡来,温暖的香气充满了他的腹腔。 “我想答应他。”小天鹅低低地对着通讯器上浮现的光明的投影说:“我想去推广‘降速’,但是我不会去做浊水的首席。我是想让他……嗯……开心一点。” 光明意识到他最珍爱的孩子在心态上已经发生了变化:“你看上去状态很不好。他让你很困扰?” “不是他让我困扰,是我自己让自己很困扰。” “你想不明白什么?” “他说过,爱情对他不重要。我以为,他和我一样,是单身主义。” 光明回答:“不重要不代表不会发生。爱情是不以主观意志为转移的,他控制不住自己爱上谁,控制不住自己爱上你,也许爱情在他的人生里不占据重要的地位,不妨碍他爱上你。但也因为爱情对他来说没那么重要,可能他并不想和你进入亲密关系。” 满月倒是没想到这一点:“所以他其实也是不想谈恋爱的?” “谈恋爱和喜欢又是另一回事。我想,他没有追求你,可能有一部分原因的确是不想给你造成困扰,但还有一部分原因,的确是他的人生有其他更重要的东西,工作、家庭、娱乐……他不一定需要谈恋爱。” “就像我一样?” “就像你一样。” 光明给出了作为长辈的忠告:“满月,不要陷进去了。” “什么?”满月没听懂。 光明严肃地说:“不要陷进去。你可以觉得亏欠了戚崇衍的感情,也可以为了报答他去推广‘降速‘,但是不要陷入和他的感情旋涡里。爱上一个人类,你会万劫不复。” “我没有爱上他,光明。我只是想让他幸福。就像他希望我幸福一样。” “这种希望对方幸福的感情,或许也可以称为爱。” 满月沉默了。 光明叹气:“你长大了,满月,我想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只是想提醒你,你爱的这个人类——也许现在还不是爱情,但不可否认你是爱他的——他生活在一个复杂、危险、充满恶意的环境里,爱他可能使你付出沉重的代价。” “可是,”满月的声音越发低下去:“我无法做到对他的不幸袖手旁观。” “这真是太好了。”李孚和满月握手:“谢谢你,满月院长。这真是一个好消息。” 满月勉强微笑:“不必客气,李先生。” 李孚有点激动:“我们需要一个故事,一个可以让记者、让大众相信的故事,最好能煽情一点,但也不能编造假信息,一个真实的感人的故事,才能挽回大众的信心。” 满月完全没听懂,他看向戚崇衍的两只美丽的眼睛里充满疑问。为什么需要一个故事? “来。”戚崇衍把他召到病床前,“坐。” 小天鹅乖巧地做下来:“我还需要做什么?” 戚崇衍耐心地解释:“如果要把‘降速’这款药推广到市场上,首先,我们要开一个发布会,请媒体和行业内的专家、基因病病人、家属到场,我们要解释这是一款什么药,它的作用是什么,它的好处和缺点在哪里......” 小天鹅已经开始害怕了:“要......要演讲啊?” “不用你来讲。”戚崇衍低笑:“让浊水的新闻发言人讲就可以了。但这个发布会你得出席。” 不用演讲就没有那么可怕。小天鹅舒了一口气。 “那故事的作用是什么?”满月问。 戚崇衍和李孚对视一眼,过了一会儿,说:“我们想趁推广‘降速’的契机,修复戚家和浊水之间的关系,消除民众对浊水、对戚家的一些误会。” 满月想起戚崇衍和他说,戚家因为戚崇衍被他救回了一条命,民众误会是浊水给了戚崇衍特殊待遇的事情。 “这个故事是什么样的?”满月好奇。 李孚插嘴进来:“我是这样想的,天鹅岛的事情就不要说了,就按照大家误会的说,崇衍这两个月一直在浊水,但是被送到了浊水一个秘密的实验室。浊水没有给崇衍特殊待遇,而是带他加入了‘降速’这个项目,成为了志愿试药人,为了试验新的疗法。但因为项目是个机密,所以从前不能对外公布。至于满月院长你,是这个项目的主抓手,是浊水一个低调的科学家。” 戚崇衍补充:“我还是不希望天鹅岛被注意到,所以暂时就不提天鹅岛了。” 满月也赞同:“可以。光明也希望我们暂时保持现况。” 如果能够不提他的名字就更好,他暗暗地想。 李孚看了看床上的儿子,笑道:“我个人的意思呢,可以再补充点细节,对宣传有好处。” 满月也没有多想:“什么细节?” “比如说,”李孚比划着手说:“崇衍在项目期间,和满月院长你产生了深厚的感情,你们发展成为了恋人。你知道的,大众对于药品啊、医疗技术啊这些专业的东西,很难产生兴趣,但是有个爱情故事点缀点缀就不一样了......” 戚崇衍冷冷地打断:“胡扯。” 李孚话都没有说完,当场有点尴尬。 满月听到“爱情故事”四个字已经心惊肉跳:“可是我和戚先生不是恋人,这是说谎。” 李孚解释:“但这是个善意的谎言,而且这只是些无足轻重的花边消息,只不过是为了提高大众的关注度。对于药的药效、不良反应这些东西我们是绝对不会撒谎的,不会对他们造成任何实质性的损失啊。而且满月院长你的知名度也能提高......” 戚崇衍再次打断:“爸。我说了,不行。” 李孚还想劝他:“崇衍,这事儿其实对你也不是坏事......” 戚崇衍给了他一个平静的眼神,做父亲的终于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我不需要依靠这种营销手段来提高支持率。满月也不需要。”戚崇衍做了决定。 满月点头表示赞同。 李孚悻悻然收回了话:“我只是提个建议,提个建议而已,你们不想就算了。” 戚崇衍说:“爸,你去准备发布会吧,尽快把要参加发布会的人员、媒体拟个名单给我。让阿钧去对接浊水的相关制药厂,可以开始量产降速了。在开发布会前,要确保降速产量。” “这是大事,得选个吉利点的日子。回头我翻翻黄历,找人算一下。”李孚记下了。 戚崇衍交代:“和浊水的心理医生也联系好了,一会儿你带着珂赛特去楼下找人就行。” 李孚今天来浊水还是为了带女儿看自闭症,他看了看表:“她们应该快到了,我先去接人。” 等李孚走了,戚崇衍才揉了揉太阳穴叹气:“抱歉。老人家犯糊涂,但他没有恶意。” 满月也觉得李孚这人不太聪明,但他好奇的是李孚为什么能编出这么个故事。 李孚看起来像是知道了戚崇衍对他有异样的感情,是戚崇衍告诉了李孚吗?还是李孚看出来的?如果歌赛都能看出来戚崇衍喜欢自己,那李孚是不是也察觉了端倪? 戚崇衍以为李孚冒犯了满月:“满月?” 满月回过神来:“啊?” 戚崇衍显得有点疲惫:“谢谢。我知道做推广这个决定对你来说不容易。” 满月摇头:“没关系,你感觉好一点了吗?”他把手轻轻放在他的腹部按压:“疼吗?” 戚崇衍舒了一口气:“还行。今天早上又检查了一次。他们说情况在好转。” 满月也看了早上的检查报告:“我还担心会不会继续坏死下去,现在看来是遏制住了,细胞开始恢复活力了,照这个情况发展的话,肝是可以恢复的。还有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会影响下次做修复治疗吗?” “不影响。歌赛说下周就可以开始做第二次治疗了。浊水也已经在为治疗做准备了。” “歌赛来做,还是你做?” “我本来想她来做的,她推说做不动了,而且好多年没做过,生疏了,怕耽误你。” 戚崇衍看向他目光温和:“也是,你才是我的主治医生。” 满月没来由地心脏跳快了一拍,嗯了一声,勉强算作回答。他又断断续续交代了几句,因为脑子里乱得很,他这时候不想和戚崇衍单独呆在一块儿,就找了个要收拾行李准备搬到浊水来住的理由从病房出来了。 病房门口站着保镖。保镖知道他是戚崇衍的主治医生,恭敬对他点头,提醒:“医生,有个女的刚才一直鬼鬼祟祟地在这儿走来走去。您认识吗?” 满月顺着他的目光就见到艾琳带着女儿珂赛特出现在走廊的不远处。 “艾琳?你们不是去看心理医生了吗?”满月问。 艾琳看起来有点着急:“抱歉,满月,这里太大了,每个地方都长得差不多的样子,走着走着就不知道到了哪儿,你知道电梯在哪里吗……” 满月也没有多想:“我带你们去吧。”他没有看到李孚:“李孚先生没有接到你们吗?” 作者有话说: 李爸:儿啊,爸给过机会了,你自己不珍惜! 7:我老婆我自己知道追! (本来是想写假扮恋人的梗,但是7的人设在那,我觉得他不是干这种投机取巧的事的人) 第36章 我和你是不能生小孩的 “李孚先生没有接到你们吗?” 艾琳看着安静的女儿,抱怨着爱人:“就是他,指不清楚路,才搞得我们找不着北。” 珂赛特紧紧地拽着母亲的手,像是很紧张。陌生的环境给了她很大压力。 “珂赛特,不认识了吗?前天哥哥还和你下棋的呀。”艾琳把女儿抱起来。 满月亲了亲女孩儿的脸颊:“宝宝有进步了吗?下次一定会赢我的。” 珂赛特认出他来,被他的亲吻逗得咯咯发笑,笑声回荡在走廊里。 因为孩子不愿意下地走路,艾琳只能一直抱着她。满月看得出她带孩子很辛苦:“如果经济上允许的话,可以请有资质的康复师或者矫正师到家里来带她,对于自闭症来说,做一些行为矫正和康复是很有好处的,你也能减轻一些负担。” 艾琳摇头:“不行的。必须要我随时跟着,她只认我。别人都不认的。只要我离开她十分钟以上,她就会惊慌、尖叫。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必须按照她熟悉的位置摆放,乱了一样,她找不到了,就会大喊大哭。今天早上,就因为打翻了一个碗,她吓得浑身抽搐……” 她满脸疲态,美好的容貌也因为长时间带孩子的辛苦而憔悴。 “如果你一直过度地呵护她,她永远不会改变、成长。”满月自己就是从这个阶段走过来的,他太了解了:“总有一天,你没办法保护她,没办法时时刻刻在她身边,她需要靠她自己。” 艾琳沉默了,她心酸地吸了吸鼻子。 珂赛特察觉了母亲变化的情绪,抱着母亲的脖子叫唤。她已经六岁了,正常孩子在这个阶段已经开始正常地社交,开始有了亲人以外的社会关系,她却还是过分依赖母亲。 “她很爱你。”满月抚摸着珂赛特精致的马尾辫:“一个人全心全意地依赖你,感觉很好吧?” 艾琳苦笑着点头:“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很自私。可是我真的……”她眼眶微红:“我真的只有她了。我不能拿她冒险,我怎么样都可以,只要她能幸福……” “让她康复、独立,她才能真正获得幸福。”满月鼓励她:“你也才能真正幸福。” 他们下楼找到心理医生的办公室。李孚也在门口,他等了半天没找到人正着急上火:“你们去哪了?不是说好在4楼吗?怎么连楼层都分不清楚?” 艾琳给他道歉:“我没找到电梯,爬楼梯也没有楼层指示,走丢了。正好遇到满月院长。” 珂赛特见到陌生的医生又紧张起来,趴在母亲身上更不愿意下来了。艾琳又是哄又是拿糖果喂,李孚想强行把女儿从爱人身上抱下来,只换来女儿张牙舞爪的挣扎。他的脸被孩子的指甲抓破了一道。做父亲的只能撒开了手,最终孩子只能被艾琳抱在怀里看医生。 “后来开了药,也介绍了矫正师过去。治这个病是长期的事情,短则三、五年,长则十年以上都是可能的。但是现在技术发展得已经很成熟,治愈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满月说。 戚崇衍的表情淡淡的:“我的保镖说,她徘徊在我的病房门口很久。你看到了吗?” 满月摇头:“我的确在走廊上碰到了她,但是有没有徘徊我就不清楚了。怎么了?” “没事。就是问一下。”戚崇衍把浮动屏拨开,揉了揉太阳穴。 满月能看到屏幕上面的资料标题写着“列车事故安全性调查报告”的字样。他都快忘了磁悬浮的事故了:“你们怀疑艾琳是那个破坏磁悬浮列车的幕后凶手?” “没有怀疑。”戚崇衍笑了一下:“只是今天他们来汇报的时候顺口提了一句。” “报告调查结果是什么?那个你身边叛变的亲信找到了吗?” “没有。只抓到了一个泄露信息的保镖,但他是无心之失。” 满月想了想:“我真的觉得她不是坏人。” “那就算了。”戚崇衍本来也只是随口一问:“是不是快到时间了?” 满月看了看墙上的钟:“你这次治疗是不是反应不太大了?” 戚崇衍确实觉得好很多。今天他进行了第二次基因治疗,观察期的一个小时不知不觉就到了,没有剧烈的疼痛,没有呕吐欲和眩晕感,只有点关节酸痛,但是他的关节炎在治疗前本来就存在,疼痛是可以忍耐的。 “反应不大是好事?”他问。 满月看着旁边的仪器上的数据变化:“是好事,说明你的身体在适应。”他抽出一张影像单放在戚崇衍面前,用浮动屏放大,指着上面的双螺旋模型图像给戚崇衍解释:“这次我们多增加了一些稳定键,也有利于你的身体减小排异反应,你看这里……”他调出另外一张影像单:“这是之前的,这是做完治疗刚刚的。不一样对吧?” 其实戚崇衍完全看不懂。 满月尽量用简单的语言讲解:“增加稳定键是为了增加编辑的成功率。因为我们要剪开你的基因,然后插进新的基因进去,最后又要把那个剪开的切口复合回去,这个过程肯定会让基因有所损伤,不稳定。就好像切开你的肚子,把坏掉的器官切除了,换个好的器官,再把肚子缝起来,理论上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你的身体在这个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损伤。” “这就是你的基因?”戚崇衍看着模型上那个新插入的外源基因。 满月和他对视一眼:“这是我的千千万万的基因里面,非常特定的经过处理的微小的一个。” “从生物学上能不能说,”戚崇衍看向他:“现在的我,是从前的我和你的结合?” 满月本来在喝水差点呛到,咳了两声:“不不不,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现在的基因,是我的基因和你的基因结合而成的……” “你说的结合,指的是生殖细胞的染色体结合吧?” “有什么区别?” 满月忍俊不禁,他觉得他像是在给一个小孩子上生物课:“你爸爸和你妈妈的基因结合有了你,指的是你爸爸的一半基因组,和你妈妈的一半基因组,结合在一起。这里的‘一半基因组’代表了你爸所有的基因的一半,代表了数以万计的基因。而且只能是男性人类的一半基因组和女性人类的一半基因组,才能顺利地结合,形成新的生命。如果是人和动物各取一半基因组,是不能结合的。这就是我们说的生殖隔离。简单讲,我和你是不能生小孩的。” “所以,我不是我和你的孩子。” “如果我们真的突破了生殖隔离,那大自然会乱套的。” “那为什么你的基因现在可以插进来?” “这只是一个基因,而且还是经过处理的。” “一个就可以。” 满月继续解释:“因为基因技术地不断进步,经过特殊处理的某些特定的基因可以在酶的作用下,进入人类的基因序列。结合之后导入受体细胞,再进行表现。事实上,这样的结合,随时随地都在发生,只不过不是通过人工干预来实现。我举个很简单的例子,病毒的基因就经常和人类基因结合。大量的人类非编码区基因,都来自病毒。表面上,是人类战胜了疾病,身体不再因为病毒受损,而实际上,是人类的基因接受了病毒的基因,也算是病毒的一种胜利。” 戚崇衍还有一个问题不明白:“为什么不会长翅膀?” 满月莞尔:“那只是文艺作品里面夸张的表现手法啦。” “什么意思?” “外貌、能力都不是简单的一个基因决定的。比如,不可能把一个鱼的基因和你的基因结合,你就突然变异出在水下呼吸的能力。要把人类改造成水下也能呼吸,整个呼吸系统都要改造,而人类的呼吸系统涉及到的器官很多,气道、血管、心脏、中枢神经……所有这些东西都必须改变,那不是一个基因的变化就能完成的。身体是一个整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戚崇衍想明白了:“你只是利用一些基因来治病。就像病毒的基因和人类的基因结合。” 满月也松了一口气:“你看,其实并不是很复杂的事情。” “可惜了。”戚少爷低叹了一句。 满月没听清楚:“嗯?什么可惜了?” 戚崇衍眼梢一弯:“我们不能生孩子。” 满月脸上一热,眼神慌张地逃开,连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计时器在身后响起,提示戚崇衍的观察时间结束了。 后面有护工过来准备转移戚崇衍。满月顺势站起来退后,把话题移开:“对了,戚均先生跟我说,降速从今天开始投入生产,想邀请我去药厂里参观,顺便为后续的宣传做一些准备。我是一定要去吗?会有很多人吗?” 戚崇衍知道这个事情:“去吧。明天人不多,只是我们几个,加上公关部的人,他们会问一些问题,准备接下来的宣传通稿,以后就不用你直接面对媒体了。” 第二天是周末。 从浊水出来前往药厂的路上,满月看到了一条更加庞大的抗议队伍。他们沿着主干道游街,队伍足有三、四百米长,除了人数增加以外,队伍后方还加入了由摩托车、小轿车组成的车队,有的人将自己的车用彩带、纸板、小灯泡装饰起来,车门和车前盖都用喷漆涂写了标语,车顶窗打开,里面的人站起来举着横幅喊口号,也有人直接坐在车顶上。 标语、横幅、旗子的样式也增多了,能看到五、六种不同的语言,口号顺着巡游传播开来。有人突然在人群里开始唱歌,带动了更多人加入到合唱里面来,还有的人默默哭泣,妻子掏出手绢来擦掉眼泪,丈夫紧紧地搂着她,亲吻她的额头。哭声像是一种强大的病毒立刻在队伍里快速地传染开来,学生们变得情绪激动起来,他们甚至朝路人怒吼。 戚均让满月把车窗关严实,以免被抗议人群骚扰。 但车窗上还是被人贴了不少传单——有人负责专门向过路的车子贴传单,只要车子经过,车窗就会被胡乱地贴满。随行保镖不得不过来整理车窗,否则司机视线被遮根本无法开车。 满月好奇地接过了一张传单,上面并非是抗议浊水的标语,而是宣传宗教教义和鼓励入教的文字。正面是美丽的田园风光的照片,用黑色加粗书法体印有“返璞归真、天人合一”的宣传语,上面一个树形徽标,带着“自然教”三个大字。背面是一些简单的教义宗旨,底下还附带些农产品和手工制品的宣传图,其中有一款名叫“绕带汤”的药酒,下面标有“治疗基因病”的字样。 他正好奇这是什么,外面已经有人认出了这是戚家的车辆,一个中年人隔着车窗指向满月吼:“是戚崇衍的车!”然后他们就被围攻了,学生们用旗杆、石头砸车窗,有人用喷漆在后窗上喷上粗鲁的骂人的语言,还有人企图跳到车顶上来,被保镖开车顶放空枪吓跑了。 因为主干道几乎被抗议队伍占满,车子本来就走得慢,被发现后他们立刻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戚均只好叫来交警在前面开道,才终于带着伤痕累累的车摆脱了抗议队伍。 虽然不是什么大的波折,可是这么一闹,一车的人心情都不太好。 尤其是戚崇衍脸色明显的差,在车里劈头盖脸就把戚均骂了一顿。满月心惊胆战地听他骂人,从来没有见过他动那么大的脾气,吓得缩在后座上惊恐地瞪着眼睛。 “你别生气。”小天鹅小心翼翼地说:“生气对身体不好。” 戚钧看着上司黑沉的脸色在旁边赔笑:“少爷不是生气,院长,我没关系的。保障行程安全是我的工作,我的工作没做好,挨批评是应该的。” 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到了厂里,由工厂经理带着参观壮观的生产线。 寒冷的空气里有药粉清淡发苦的味道,机械的倾轧声震耳,人与人不交谈,机器各自忙碌。 戚家的公关部派了专门的摄影师进行场景拍摄,采写编辑一边录音一边做笔记。可能是戚崇衍在场,大老板亲自巡查,经理战战兢兢,说话都不敢喘大气—— “从昨天开始,厂里的6条产线全部整合完成,都已经投入到新药的生产里面了,每天能产出两千瓶药剂。目前我们安排的是每天8小时的生产时间,一周6天,但要产量能够达到市场需求的数量,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 作者有话说: 生殖隔离上线~ 第37章 最好是意外 采写编辑提问:“生产一瓶新药需要多少道工序呢?” 经理对答如流:“从成分加工到封瓶包装一共18道。这其中难度比较大的工艺主要是在压制方面,因为涉及到大颗粒的压制,我们临时调换了最新的压制机,目前来说,大陆城范围内能够完成这种大颗粒的压制工作的厂,应该不超过3家,所以我们还是很具有竞争优势的。” “这样一来新药的生产成本是否也会更高一些?” “肯定会更高。这是一种比较复杂的药剂,光是成分配比就需要6道工序才能完成。再加上工艺精度的要求也比较高,我们已经调集了浊水最好的药剂师团队进行监督配合。” “目前预定的市场价格大概在多少?” “价格不是由我们确定的,是由浊水。” 采写编辑的提问转向了满月:“满月院长,方便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满月看了看戚崇衍,在对方点头的情况下才开口:“请问吧。” “就目前了解到的情况,新药的工艺成本、原材料成本都要比市面上不少分子靶向类药物高出不少,制作周期也比其他药物更长,那是不是价格也会居高?浊水现在有没有一个比较明确的定价方案?”编辑问。 满月这段时间一直在为这件事头疼:“价格我们还在谈。” “能不能具体说一下困难都在哪些方面?”鎤/木/兆/ “其实在生产方面,戚先生给了非常大的帮助。他承诺,戚家的药厂将承担一部分生产和工艺费用,为浊水减省了一笔巨额费用。制作周期方面,因为药物的制作工艺复杂,周期自然也就会更长,所以产量肯定没有办法马上提上来。产量不提升,价格自然是会居高的。另外,原材料也是一笔天文数字。我和浊水的首席科学家歌赛正在说服浊水董事会来承担一部分的原材料费用,但浊水这几年由于科研费用过大已经出现赤字,所以董事会也很为难……” 戚崇衍补充了一句:“满月和歌赛是免费把药方、工艺和所有实验数据给了浊水和我们的,没有收取任何专利费用。” “是这样的,”编辑补充道:“从上周浊水放出消息,将发布一款针对改善基因突变速度的药物之后,我们也收集了不少来自各方面的反应意见。相当一部分人对这款药物很期待,但大家主要的担心都在价格上。尤其是浊水这几年推出的分子靶向类药品价格一直处于比较高的水平,如果新药的价格更高的话,其实很难让大部分平民消费得起。” 满月也明白:“我们的目标就是价格比以往所有的癌症治疗药物要低,这是我和歌赛在努力的方向。” 编辑说:“另外,不知道几位有没有注意到,这几天还有另外一家制药公司也发布了新药预告。这款药的受关注程度也不小。” 满月对外面的事情接触不多,懵懂地摇头。 只有戚崇衍眯了眯眼:“我知道,绕带汤。” “噢,是它。”满月想起了在车里看到的那张自然教的传单:“真的是药?” 编辑解释:“这是近几年风靡民间的一种药酒,用羊或者牛的脐带泡在粮食酒里做成的药酒,发行公司称有利于延缓基因病的病程,并且有镇痛提神,补充营养的功效。目前,这款药酒的价格,不到浊水的分子靶向药物的十分之一,而且在市场上已经积累了大量好评。”她问道:“制药公司预告,将在浊水发布会的同一天,推出正式版的‘绕带汤’。对于这件事,满月院长,您怎么看?” 满月皱了皱眉头,下意识用眼神去向戚崇衍询问意见。戚崇衍替他接下了这个有点刁钻的问题:“按照大陆药品法,药酒最多算是保健品,不属于药品范畴。这款药酒是否有夸大宣传,以保健品顶替药品销售的行为,相关部门会去查验的。其他的我们暂时不回应了。” 发布会定在了一个月后的周一,前三天开始彩排。 戚崇衍刚好做完第3次基因修复治疗,从观察室出来直接去了彩排现场。满月对戚少爷的敬业精神赞叹不已,乖巧而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发挥好了作为主治医生的职责。 戚家订下了城中最好的酒店的会议厅,足足能容纳五百人,光是媒体就请了十二家,不仅有专业类的媒体,连娱乐新闻记者都到了。彩排走流程后,戚崇衍还在里里外外走了一圈,看了现场布置、流程设置和发言稿,造型师到了后请他去化妆间试衣服和造型,满月像条小尾巴也跟着去,他甚至都不明白为什么开个新闻发布会还要做造型。 “戚先生很久没有出现在公众视线里了,这次形象要格外注意,要拿出健康的神采来。”造型师笑盈盈地解释:“毕竟他是试药人嘛,他精神状态好,最能说明新药的药效好。” 戚均在旁边给戚崇衍配领带:“我觉得洒金的好,满月院长觉得呢?” 满月坐在沙发上看着他手臂上一排黑领带,没看出来太多区别:“第三个?” 李孚刚刚也好到了:“我也觉得第三个不错。满月院长的品味很好啊。” 满月觉得人太多了,本来化妆室就小,又没有窗户,已经被衣物、饰品、瓶瓶罐罐的造型化妆用品堆得拥挤,再加上戚均、李孚和戚崇衍的助理保镖,房间内竟然塞得满满当当,连空气流动的空间都变得狭窄。他觉得有点闷,往沙发的边缘缩,快缩到门口了,一抬头,艾琳和珂赛特站在门边。 珂赛特这次认出了他,怯生生叫了一句哥哥。 “我们想在车里等的,她在车子里坐不住。”艾琳露出歉意的微笑:“听说你在这里,她一定要拉你出去玩儿。我就是带她来看看你,你不用管我们,工作要紧。” 珂赛特把他从沙发上拉起来:“哥哥,去玩!去玩!” 满月巴不得现在赶紧从这里离开。但造型师这时候叫他:“满月,换衣服啦。” 小天鹅扁了扁嘴。造型师把西装礼服拿出来赛到他怀里:“你先去更衣室,我在这里给戚先生弄完头发就轮到你啦。快去吧。”她把满月推到旁边的更衣间,其实就是个帘子拉起来简陋的隔间,帘子里面满月还能清清楚楚听到造型师的声音:“诶?我的发油呢?有谁看到我的发油了吗?我记得昨天还在这儿的呀。” 满月担心他突然离开,珂赛特心情不好会闹脾气,迅速把东西套上就急冲冲地出来,果然见艾琳正在门外安抚女儿,他走到门口去,不料脚下一滑,被门槛绊倒在了地上。 艾琳发出惊呼声:“满月!” 满月的脚崴了,脚踝处剧烈的疼痛让他脸色迅速白下去,他咬牙撑起身体去查看自己的脚,踝骨微微地肿起来一点,不明显,但是他知道接下来会肿得越来越厉害的。 艾琳比他受得惊吓还要大:“你怎么样?要不要叫救护车?脚疼吗?哪里疼?” 满月疼得牙齿都打颤,生理性的眼泪快速积聚在眼眶里,他想开口解释,有人突然出现,粗暴地打开了艾琳,俯身将他打横抱了起来,动作是小心翼翼的。 戚崇衍头发还有点乱,脸色冷冷的:“疼吗?” 满月疼得只会点头,呼吸不匀地靠在他的胸口。 戚崇衍柔和的亲吻落在他的额头上:“忍一下,现在就回去。” 李孚走过来的时候脸色也很差:“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摔倒了?”他很快发现了不对劲:“这里怎么这么滑?是油吗?门口怎么会有油?” “哎呀,是不是我的发油!”造型师终于找到了倒在仓库架子旁边的发油瓶子,“怎么会在这里?我刚刚找了半天,谁把它拿到这里来的?” 艾琳在旁边已经哭起来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带着孩子来的,我……” 场面一时间很混乱。 戚崇衍锐利的目光扫了一眼身后的所有人,交代戚钧:“今天所有在这里的人一个都不能走,没查清楚之前,全部带回戚家。” 这是要把在场每一位都当做嫌疑人对待了。 李孚立刻就叫了起来:“崇衍!我还有工作啊!你不能这样搞的……” 造型师小姑娘也懵了,她知道戚家的厉害,吓得一下子就哭了:“不是我……我真的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艾琳把孩子护在怀里,惊心胆颤地看着这个冷酷的戚家继承人。 戚崇衍不再管其他人,抱着满月往外面走,戚钧毫不犹豫地执行命令,先指挥保镖把整个化妆间封起来,然后叫司机开车先送戚崇衍和满月回浊水治腿。 歌赛没想到只是去个彩排还能把脚扭了。等她看到满月的脚,小天鹅的脚踝已经肿得比苹果还大还红,一碰就疼得厉害。满月疼得泪眼汪汪的,拼命咬着嘴唇忍耐,看得戚崇衍恨不得当场把心都剜出来给他。 但幸好只是扭了肌肉,没有伤到骨头,及时处理过后,小天鹅就被抬到了病床上,堂堂疗养院院长也成了个病号,吊着包得结结实实的腿和戚少爷大眼瞪小眼。 “可能是那里人太多了,不小心撞翻了发油,不用……不用把他们都关起来吧?”疼痛止住之后,小天鹅终于恢复了一些理智。 戚崇衍坐在床前陪他:“以防万一。”他是说一不二的,下了决定就不会被改变了。 满月知道他是好心:“其实也没有很严重,只是扭了一下而已。意外嘛,很多人都扭过脚的。” “最好是意外。如果不是,我要有个说法。”戚崇衍淡淡地说。 “没有人会想要害我的。我也没有得罪过谁呀。害我没有好处嘛。” “不一定。你现在有可能是浊水下一任首席的接班人,手里还握着降速。” “你是想说,有人不想让我接任浊水首席,或者想要破坏降速的推广发布?” “不排除有这些可能。” 满月觉得逻辑不对:“可是我根本不想接任浊水下一任首席,而且我也拒绝歌赛了。再说降速的发布是好事啊,为什么要阻止发布?” 没有调查清楚事情之前,戚崇衍也说不好是不是自己忧虑过度:“为了安全,你这几天就呆在浊水,我会抽调保镖过来看护,直到发布会。”在这件事上,他表现出不容置喙的强硬:“我答应过光明,会照顾好你,你如果出事了,我不会原谅自己。” “那你呢?”满月反而担心他的安危,“其实你比我更危险吧?” 他只是摔倒扭伤,而且很可能是一次意外,但戚崇衍差点翻车出人命,还被游行抗议的人围堵砸车,这些都是已经有确凿证据能证明是人为。说不定就连他这次摔倒也有可能是冲着戚崇衍来的,只是不小心连累了他。 戚崇衍知道他担心自己就已经欣慰:“我没事。一年到头每天都有人想杀我,很正常。别转移话题,我们现在说的是你。” 满月扁了扁嘴巴:“不出去就不出去嘛,反正我也不喜欢出去。” 戚崇衍揉揉他的脑袋:“我会和浊水商量一下,如果能不去发布会就不去了。不去也好,那么多人的地方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他离开房间后,脸色才沉下来。戚钧察言观色,说话都不敢大声:“人都关在家里了。调了走廊和化妆间的监控录像,但是门口那排货架角度有点刁,而且当时化妆间确实人来人往太多了,很容易就把画面堵上,所以没能找到是谁打翻了那瓶发油。只能确定,发油应该是满月院长进了更衣间之后被打的,进去前,艾琳女士和孩子在门口进出的时候看起来都还很正常,没有滑脚的感觉,到了满月院长从更衣间出来,他是第一个经过门口的,就滑倒了。” “瓶子找到了?上面没有指纹之类的吗?验一下不就知道了?”戚崇衍问。 “已经送去验了,但是结果出来还要一段时间。” “人现在怎么样?” “会长情绪比较激动,艾琳女士一直在照顾孩子,情绪还算正常,造型师胆子小哭了好几场,我们提供了点心和饮料后算是平静下来了,都没敢真的讯问,少爷,你看接下来怎么办?” 戚崇衍刚要开口,突然腹部一阵剧烈的绞痛让他呼吸一窒,两眼发黑。他晃了晃身体,幸亏戚钧搀扶住了他:“少爷?没事吧?” 戚崇衍勉强稳住身体,视线慢慢从黑暗中浮上来,他喘了口气:“先回去,我要一个一个问。”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可能会有一点点虐...... 第38章 请系好安全带 戚钧劝道:“要不先休息一晚上,明天再问?”他见戚崇衍明显的不舒服:“你今天做了治疗,身体本来就虚,又去了彩排,忙了大半天,再审一晚上的人,怎么吃得消?” 担心戚崇衍犯倔,他把满月搬出来:“要是满月院长见了你这样,也会担心的。他已经躺床上了,你不能再垮下去。” 腹痛持续不断,戚崇衍只好同意。 他以为是今天做了治疗没休息好就去工作导致的,只喝了点热水安抚,想着睡一觉会好起来,但躺下后,疼痛不仅没有缓解反而越来越厉害,剧痛从腹腔一直震得到后背,在肋骨中间回荡,一震三颤。一开始还是痛,然后是烧灼的热,到最后五脏六腑似乎都麻了,一阵阵痉挛,他睡衣完全被汗打湿,疼得神志不清,头晕目眩。 忍着呕吐的欲望,他利用最后一点清醒拨响了床头的铃,将护工叫来。 护工见他半昏迷的抽搐样子吓得手足无措。这时候已经是凌晨近一点,戚崇衍的主治医生满月扭伤了脚,一时下不来床,就算叫醒了他也帮不上忙,歌赛年纪大了,又抱病在身,晚上是轻易不能去打扰这位首席科学家的,一时间竟然叫不上人来为戚家的继承人看病。 幸好护工还算是个机灵的,先通知了歌赛的助手林克,然后通知了戚钧。林克开了止疼,然后带着人先去做检查,戚钧急得在影像室门外跺脚。 半个小时后,林克一脸凝重打开门,通知护工:“去叫歌赛和满月吧。戚崇衍进二次加速了。” 这个晚上注定是无法安眠的了。 两位医生坐着轮椅到急救室的时候,戚崇衍还是昏迷的,止疼的作用上来之后他虚脱了。林克将他的病号服解开上半身,一只袖子捋了上去,露出左臂的胳膊,细碎斑驳的鳞片化的皮肤从锁骨稀疏延伸到胸口处,左手皮肤发灰发干,还没有完全异化,但是也能看得出来那不是正常的人手的皮肤,枯硬的手指如同僵死的尸体,骨节处已经开始变黑了。 “还没有坏死,还有救,先救!”满月细细查看了手部的皮肤和胸口的鳞片化皮肤。 歌赛吩咐戚钧:“封锁消息,不要对任何人说这件事,包括戚家的所有人。问起来就说只是排异反应,辅助治疗过后就会好。” 满月做了个深呼吸,竭力维持镇定,去看体检数据和影像报告。有护士过来给戚崇衍注射降速,戚崇衍在梦中低低地呻吟了一声,不安地皱着眉头,像是有心事,注射过后二十分钟,药效开始发挥,他才终于松了松眉头,睡得安稳了些。 “肝还是在坏死。”满月简直不敢置信:“明明上次检查还已经在好转,现在又开始……” 歌赛皱着眉头:“不只是肝,胃、肾和其他器官也开始出现同样的情况了。真是奇怪,以前没有见过这么大面积的全器官衰竭坏死,是新的症状吗?” “我们对二次加速了解得还是太少了。”满月低声说。 不仅仅是对二次加速,他们对人类的基因了解得还远远不够。为什么会出现突然的加速?二次加速又是什么原因引起的?为什么基因干涉之后还是无法阻止二次加速?为什么一次加速不会影响到神经系统?为什么二次加速会出现身体异化……所有这些问题,都没有答案。 也没有时间给他们去寻找答案。救人才是最要紧的。 歌赛严肃地说:“这种情况肯定不可能做手术了,我的建议是尽快安排进入深度基因修复,要不然器官会很快衰竭,到时候就没救了。” 满月相信她的判断,但是也怕出意外:“可是他连一期治疗都只做了三次……现在身体能够承受得住深度修复吗?万一排异严重呢?万一失败呢?如果失败那就只能……” “没有万一。”歌赛坚定地看向他:“如果不做,他也只有死这条路。” 戚崇衍醒来的时候疼痛感并不明显,但身上酸软虚乏,有点像初次在疗养院的重症室醒来时候的感觉。他最后的记忆是护工去通知歌赛的助手,昏迷之前一种奇妙的预感降临到了他的脑海里,一种人死前的顿悟时刻,他想,这次不一定能熬过去。 但醒来的时候能见到满月,他已经满足:“怎么没去休息?” 他的嗓子虚沉无力,声音低得连他自己都没想到。 “反正也睡不着。”小天鹅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你吓死我了。” 戚崇衍笑了:“抱歉。” 满月也笑,是一种歉意的,眼眶微红的笑,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是我应该说抱歉。” 戚崇衍立刻就明白了:“我二次加速了?” “嗯,”满月握着他的手安抚:“但是歌赛说还有办法,还没有到放弃的时候。” 戚崇衍的目光顺着他的动作移到两人交握的手上,他看到了,自己的手。满月想捂住,小天鹅的两只小手都捂不住男人的大手,那只枯瘦黑干的手。戚崇衍看了一会儿,像是不在意似的:“看来以后要戴着手套了。就是夏天热,麻烦点。” “其实不戴也没关系。”满月怔怔看着那只手:“这样也不难看。” 戚崇衍抬起那只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满月被他碰到颊腮上的泪痕,眼泪落在他干死衰败的手部皮肤上,就如同一滴雨水落入了干涸枯竭的土地,顷刻间就消散了。而该走向死亡的,仍然还在走向死亡。他眨眨眼睛,大颗大颗的眼泪流了下来。 “不哭。”戚崇衍伸手把他抱进怀里:“乖,不哭。” 满月本来也没想哭,但一看到戚崇衍的手,一股强烈的伤心就涌上来。 那是戚崇衍的手,那是机械师的手,一个这个时代最好的机械师的手。他往后拿什么去创造?去工作?他视之比性命还要重要的工作…… 他都不敢想,如果他自己没有了手,再也不能上手术台,再也不能给人看病…… 那会要了他的命。那会要了戚崇衍的命。 本来他才是医生,他应该更坚强。而不是戚崇衍这个病人来安慰他。 满月吸了吸鼻子,很不好意思地擦了一把脸,整理情绪:“戚均先生一直在外面守着,你进入二次加速的事情没有让他以外的任何人知道了,歌赛说哪怕连戚家的人都先不要告诉。我们讨论了你的身体情况,歌赛建议尽快安排一次深度的基因修复,她会亲自来做这次治疗术,她认为降速的推广发布会应该适当延后。等你的身体康复一些再举行。” 戚崇衍显得懒洋洋的:“还有康复的可能?” 满月知道他又往坏的地方想了:“如果是歌赛的话,她说不定真的有办法……” “没关系。照常开吧,现在说延期,前期投入的巨大的准备都要打乱,而且浊水也放出了消息,所有人都等着后天的发布会,突然延期,那万一下次开会前我又病了呢?万一我撑不到下次开会呢?是不是以后都不推广了?” “可是你现在的身体……” “我能去。先上止痛,减少我说话的时间,或者干脆不说,我只出席露个面。” 满月也不好多劝:“我会和歌赛再商量一下怎么安排你做治疗的时间,最好是这两天就做,你的器官等不起那么长的时间了。” 戚崇衍揽着他的肩膀,一低头能看到他微湿的小脸:“辛苦你了。脚还好吗?” “疼得不厉害了。”满月把脸挨在他的胸口,能听到他的心跳,他半边身体仍然靠在戚崇衍的怀里:“我还是和你一起去发布会吧。”他觉得戚崇衍都快病死了仍然工作,相比而言自己太娇气了,这种时候他应该帮助戚崇衍:“你本来要说的话,我可以帮你说。你是有稿子的对吧?我只要照着稿子念的话……嗯……练一练说不定也可以。” 他勇敢的样子戚崇衍更喜欢:“到时候会来很多人。行吗?” 满月心里打怵,但嘴上不动摇:“没关系。我……我不看他们的脸……” 戚少爷低笑了一声。 满月以为他同意自己代替演讲:“是不是我不适合?” 戚崇衍也不想打击他的勇气:“我的讲话有一部分是代表戚家的,你的身份不合适。我会让我爸代替我讲那一部分。至于另一部分,我治病的事情,你来讲。你是我的主治医生,你讲也有专业性。”他迅速做了决定:“我让他们把稿子改好,然后让戚均会拿到终稿给你,演讲前要麻烦你和我爸对一下两个人的部分。时间会比较紧张。” 满月不怕困难:“我去找李孚先生,我会做好的。” 戚均的动作很快,第二天下午就把讲话稿拿到了,车子拉上满月直接回戚家。满月一只脚还肿着,赤着脚丫子只穿了一双拖鞋,走路不是很顺畅。上车后他就全神贯注地练习念稿子,那是一份三页纸的稿子,不长,大概五分钟,但他念了好几遍还是有卡壳的地方。 司机给了他一瓶矿泉水,戚均坐在副驾驶上,同行还有两名戚崇衍的亲卫和两只机械保镖。 半个小时后车子上了高架桥,车流量大起来了。 满月念着念着稿子敏感地察觉到车厢里气氛有点变化,两只机械保镖在他一左一右缓慢地张开,已经张到了他半人大小,戚均不时看向两边的后视镜,表情很凝重,过了一会儿,他回过头来说—— “我们被跟车了。请系好安全带。” 说话间,四辆钢黑色越野车出现在了后视镜里,这些大型钢铁野兽两两分开两组,左右包抄上来。司机面无惧色脚踩油门,马达的轰响震了一下,车子疾驰而出,敏捷地在车河里穿梭绕行。 满月心跳加速,车子晃得他视线晕。安全带紧紧勒着他的腰,他关闭了浮动屏上的稿子,紧张地四下张望,两只机械保镖护在他身侧,稍微给了他一点安全感。 戚均联系上了戚家的安全团队:“这里是戚均,位置:105号国道TIDC生态湖段,有四辆黑车跟车,请确认对方身份。收到请回答。” 安全团队立刻回复:“非法车牌号,请注意,非法车牌号。是否需要派遣支援?” 戚均毫不犹豫:“车里有重要人物。请求派遣支援。” 安全团队:“收到,支援将在十五分钟后抵达。” 旁边的两名戚崇衍的亲卫已经掏枪,弹匣上膛利落的“咔哒”声整齐而有力。 戚均担满月他紧张,回头安抚他:“院长,您呆在机械保镖护卫的范围内,不会有事的。” 满月点点头,好奇地回头张望了一下那些黑色越野车,两只机械盾牌这时牢牢将他护住。车子这时候一个急换道,车身摆出去的惯性过大,侧倒出将近45度角,满月被安全带捆着也一头撞上车门,胃部勒得酸水反涌,呕吐欲往喉咙里升上来。 他瞠大一双眼睛,急速地调整呼吸。车速太快了,不断地换道超车引起了一路不满,喇叭声哔哔响起,还能听到几个彪悍的卡车司机大骂。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分辨人家骂了什么,突然背后猛烈被撞击,巨大的力道将他直接从皮椅上弹了出去! 他啊了一声,安全带护着他没能完全脱离椅子,但脑袋差点和副驾驶的椅背亲上。机械保镖刷得完全张开,一只挡住了他的后背。 下一秒,扫射的子弹砸下来,后车窗高强度的防弹玻璃被打出密密麻麻的裂痕。 作者有话说: 戚均:满月院长,不要怕,有保镖在不会有事。 满月(无辜):啊?怕什么? 第39章 剩下的都可以谈 混乱中,戚均咒骂了一句脏话。 亲卫将满月按倒在沙发上,垫在椅背的机械保镖迅速拆解、重组,枪口从盾牌中间伸出来,高能量的激光束直接穿透车后窗的防弹玻璃,精准地扫向后方的黑车,玻璃轰了个粉碎,精密的细碎的玻璃渣在车厢里下起一阵流星雨,只听一声雷鸣巨响,跟随着的黑车爆炸了。 高能激光束直接将黑车对半射穿,车体当场爆裂!两边车门被炸得脱离车体飞了出去,抛向远处。浓黑的烟云里,火舌窜得有两层楼高,从油箱一下子张开血盆大口将车体吞没。 焦油味的臭味顺着猎猎北风席卷而来。 满月毫无准备地吸了一口,呛得肺疼。他的身体完全被挡在了机械保镖身下,毫发无损,但是身边砸落的弹雨分毫没有减量降速,车顶一阵噼里啪啦地震荡,钢板被砸得凹凸不平。 追车仍在继续,剩下的三辆黑车紧紧尾随在后面。亲卫换掉了手里的步枪,从座椅下面拉出一把重机枪架在了沙发椅上,扫射带来的后坐力震得沙发呀呀抗议,弹光太炽烈了,满月的视线炸得一片白,他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戚均在尽力护着司机:“快!再快点!” 司机却踩不动油门了:“轮胎中弹了,他们肯定会追上来的。” 这到底是辆轿车,再好的防爆轮胎也经不起子弹这样密集地打击,车速已经在下降了。戚均能看到对方车顶三名全副武装的枪手,其中一个肩上还扛着一枚RPG。他大叫一声,伸手搭上方向盘奋力一转,车身硬生生撞开左方经过的一辆轿车,换到了左车道。 那枚RPG几乎同时与车门擦肩而过,击中了前方运着水果的卡车,后车厢立刻爆炸,浊黄的果汁四处溅射,被炸成烂泥的一块果肉摔在他们的车前窗上,糊成一片灿烂的太阳般的橘色。空气中隐隐掺入了香甜的气味,在浓烈刺鼻的硫磺味中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但即使躲过了RPG,他们还是被追上了。 两辆黑车左右夹击,将他们的车紧紧堵在了中间,车门相互挤压拉出刺耳的倾轧声。对方车窗摇下来露出两杆沉甸甸的枪口。司机见状不好,换挡加油门一气呵成,车子陡然往后退出去,留下两辆黑车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子弹将队友直接送上了天堂。 然而这一步退后也是车子最后能做的动作了,被重机枪打成了筛子的轮胎终于坚持不住停了下来。司机干脆打开了车顶,拉出机枪自己填上了枪手位—— “我来掩护,你们先下车!” 他以为后方应该只剩下一辆黑车了,殊不知等着他的是五辆。 对方是有备而来,援兵一直紧随其后。五车占满了所有车道全速压迫过来,各个车顶都是重机枪手。更糟糕的是,无人机的嗡鸣此时由远及近了,司机一抬头,群鸟似的无人机足有十数架,拉起的一张猎网将他们围在了中央。 司机一边开枪一边怒吼:“跳车!” 无人机严密恐怖的打击当空而下,司机只坚持不到三十秒,被打烂的脑袋和上半身滑落回座椅上,头皮烂如红泥,眼球都被打没了,血从两口破碗似的眼洞里流出来,顺着座椅靠背往下淌。脖子上的动脉被打破了,血水如注。 满月一抬头正对上司机空荡的两只眼洞,他周围安静极了,一点声音都没有。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是刚刚过分猛烈的枪击把他耳朵震得短暂性失听了。 但没有了听觉之后,一切反而变得更加惊骇。在浓重的血腥气味的死寂里,戚均被司机溅了一头一脸的血,一张深红淌血的脸在奋力地咆哮,满月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从口型和手势上判断,他觉得戚均在想让他下车。他往旁边一挪动,被后方黑车枪手射杀的亲卫尸体正落在他脚边,脸上血肉模糊,一截手指断了,从沙发上滚落下来,遗留在满月的裤腿边上。热血流进了拖鞋里,满月这才发现脚趾中间都是黏腻的。 另外一个亲卫还在开枪掩护,照着他耳朵边喊:“跳车!” 他仍然听不见,只被推搡着开了车门。脚都还没往外面伸,噼里啪啦从空中脚下的扫射将车门打成了马蜂窝,一连串的洞整整齐齐排列在上面,他的脚要是快了一秒钟,那排洞就会落在他的脚背上。他只能瞪着眼睛诧异地看着那排洞。 “戚均!”亲卫没有子弹了,他们带的子弹不够多:“支援呢?” 戚均中枪了,无人机已经把车顶轰穿了,他躲在座椅下面还是被射伤了腿。所幸没有伤及动脉,他扯掉了皮带先把腿捆住,艰难地联系安全部队:“这里是戚均,我方两名安全人员死亡,重复一次,我方两名安全人员死亡!支援什么时候能到?” 安全部队也在拼命地追赶:“我们还有五分钟到达!还有五分钟!” 五分钟。 晚了。赶不上的。 敌我力量太悬殊,对方准备的武器装备和人员都是他们的三倍不止,显然是抱着一击必中的决心,从上了高速路开始他们就注定是输的。 满月顺着车顶的弹孔看向疮痍遍布的天空,那么多无人机,就像天上会长无人机似的。天是黑的,浓烟往他喉咙里钻,他一阵阵咳嗽。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弹雨这时候在渐渐在变小了,没那么密集了,最后完全地停了下来。 纷杂沉重的脚步声靠近,似乎有扩音器的电流声从不远处传来。一个女孩儿带着破碎的哭腔地通过扩音器叫了一声:“哥哥。” 满月一惊,不顾亲卫的压制抬起身体:“珂赛特!” 扩音器里换了陌生男人的声音:“车上人员请注意,你们已经被包围,我数三声,立刻缴械投降,否则我们会射杀这个女孩儿。三——” “不要去!”戚均咬牙道:“可能有诈,再拖延一会儿支援就到了!” 满月不是不明白道理,可是他看到了珂赛特哭泣的脸。她被持重机枪的枪手拉到了车顶,小女孩儿哭得很疲惫,已经没有了挣扎的力气,头发凌乱,辫子散了一只,身上的棉袄还是新年穿的那件。枪手绑住了她的手,像拎一只幼猫一样拎着她的衣领。他们离他不过五十米。 满月不忍心:“那是珂赛特,是戚先生的亲妹妹。” 戚均也没想到对方已经绑了戚崇衍的妹妹,他知道戚崇衍对这个妹妹还是爱惜的。 “二——” 扩音器里的男人大吼。 满月冷静地说:“他们不想杀我们,要不然就不会停止轰炸和枪击。只要现在不死,剩下的都可以谈。”他看着戚均:“我去,他们想要的是我,我让他们放你们走。” 那还不如直接要了戚均的命。他不可能把满月交出去再回去见戚崇衍,戚崇衍会一枪崩了他。戚均摇头:“我跟你一起。” “一——” 戚均将手里的枪从车顶窗扔了出去,举起双手以示投降。 满月也收起关闭了机械保镖。立刻有武装人员上来把他从车里拉拽出去。他们把他按在车门上,有人给他搜身,所有电子产品都从身上卸走了,然后两手被反剪套上镣铐,嘴巴封胶,一只黑色的头套扣了下来,最后他就被塞进了另外一辆车里。 他没看到戚均和另外一名亲卫是否也被捕,也没有看到珂赛特后来的情况,视线向下只能看到车厢里两排武装人员的脚,除了他以外,整个车厢里一共七名武装人员。 就为了抓他一个医生,需要出动这么多人吗?他想。 没有时间感后,他不知道他们具体坐了多久的车,他感觉可能有一个小时,直到他快睡着了的时候车子才停下来,武装人员把他带下车,他顺着脚边能看到一些大理石砌成的阶梯,地板光滑可鉴,他在心里把电梯的位置、左右转弯的路线都一一记下。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间酒店房间,他被拷坐在椅子上,头套拿了下来。 有女人站在窗前缓缓转过身来,露出艾琳沉静、冷漠的脸。 满月有一瞬间的失望,他本来还在祈祷不是艾琳。 他怀疑过珂赛特被绑架是不是有诈。艾琳爱惜女儿,即使女儿自闭症,她仍然寸步不离,对衣食住行等等细节无不躬亲,那个离开女儿身边超过十分钟就会感到焦虑的疲惫的母亲,让满月真的相信,她会为了女儿不惜一切代价。 满月很难想象,她会为了抓住自己,能将女儿放到弹火纷飞的战场作饵。 艾琳手边有一只打开了的浮动摄像镜头,她冲着满月调整好拍摄角度,先拍了十秒钟,然后把拍摄视频发了出去。整个拍摄的过程她沉默不语,发出视频后她走得离满月远了一些,到窗前打了个电话,因为她刻意压低声音,满月没能听到她说什么。 打完电话后,艾琳吩咐房间里两个武装人员:“去弄点吃的过来。” 武装人员没同意:“没说要准备吃的。” 艾琳皱着眉头呵斥:“谁说给他吃,我他妈也一早上没吃东西了!” 武装人员很不耐烦地抱怨了两句,但最后还是离开了。 房间重新回到了安静的状态。艾琳看了满月一眼,在他对面坐下。她和平时满月见到的样子不太一样,她化了妆,妆容精致而美丽,脂粉将她眼下长期睡眠不足造成的乌青盖了去,又遮了一些细小的皱纹,使她看起来年轻了,口红是近乎巧克力的深红色,增加了成熟的风韵。连她的衣着也有所不同,身上简单漂亮的套裙不像是一个工薪阶层能够负担得起的,高跟鞋的鞋跟至少有七厘米高,把她本来娇小的身材一下子托高了,气势上也强了不少。 满月很难判断这才是她本来习惯的打扮,还是这副样子仍然是精心制作的假象,他不得不承认艾琳非常会掩饰自己,以混淆对方对她的印象。 “你不用慌,”艾琳淡淡地说:“只要你配合,我不会伤害你。” 满月的嘴巴封住了,他只能点头表示明白。 艾琳说:“我可以把你的嘴巴解开,但是你要保证不会大喊大叫,要不然我会很麻烦。你不会想给我添麻烦的。”她露出一个阴沉的表情。 得到满月的再次点头后,她终于把他嘴巴上的封条撕了。 满月也不想废话:“你想要什么?” 艾琳倒没想到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一个小医生胆子倒是不小:“你觉得呢?” 满月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你们知道的、我身上最具有价值的东西应该只有‘降速’。所以抓我肯定和‘降速’有关系。要么,你想从我手里抢走‘降速’的配方和授权,要么你想阻止‘降速’的发布,我觉得后一种的可能性要大一点,对吗?” “难怪戚崇衍那么喜欢你。”艾琳歪头笑了一下:“你很聪明。” 满月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要扯到戚崇衍:“这件事和戚先生也有关系吗?” “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降速’是由浊水推广发布的,戚家只负责生产环节。所以你们必须要抓到我,因为只有我掌握着‘降速’的配方和授权。你们不应该去找戚先生。” 艾琳指了指旁边的浮动摄像镜头:“只要你配合,我们就不用去找戚崇衍。”她把一份电子稿投放到满月身前:“按着它,对着摄像镜头念一遍。念完了,你就可以走了。” 满月看了一遍稿子:“可是这上面都是谎话。” 稿子里不仅将‘降速’描述成了一个毫无功效的药品,长期使用还可能造成无法治愈的副作用。而药品的发布推广是浊水和戚家相互勾结,为了骗取人民高额的药费策划的一起阴谋。 “是不是谎话不重要,念完它,你就能走了。”艾琳面无表情地说。 满月摇头:“我不能说谎。这是不负责任的。” 艾琳像是很不耐烦,她抄起了桌子上一把剪刀:“我没有耐心陪你辩论,把稿子念了。你不要以为,你不念稿子,我就没有办法阻止‘降速’的发布。” 满月很好奇:“为什么你想阻止‘降速’的发布?你能告诉我吗?” 艾琳不想废话:“和你没关系。拖时间也没有用,戚崇衍现在自顾不暇,他救不了你。” 满月知道和她无法沟通了,露出叹惋的表情。 “我不会念的。”他平静地对视艾琳。 艾琳做了个深呼吸,她死水一样的两只眼睛更阴沉了,满月觉得她就像一条误入了深海区的浅水鱼,一股莫名的没有来由的巨大的压强压迫着她,把她的灵魂捏碎了,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早早就死去的人,一具行尸走肉。 艾琳的举高了剪刀,她声音很轻:“我很抱歉,满月。” 第40章 你必须救他 歌赛正准备进实验室,就见到门口急得满头汗的助手林克。 “满月被绑了。”林克开门见山:“有人在高速公路上围堵了他的车,杀了司机和一名戚崇衍的亲卫,戚崇衍的副手戚均、另外一名亲卫和满月三个被绑了。支援就晚了一分钟。” 歌赛面色一沉:“绑架?有收到绑匪勒索的信息吗?他们要什么?” 林克将通讯器内一段无声视频调出来。这是他们在十分钟前杠收到的。 十秒的视频里,满月被绑在酒店房间里的椅子上,神情还算镇定,身上衣服完好,但脖子、脸颊和赤裸的脚背上都沾了血,血液发黑凝固,看不出是他的血还是别人的血。但是从他本人的状态来看,是别人的血的概率比较大。 “他身边带着戚崇衍的机械保镖,应该不至于受到致命伤。”林克把视频附带的邮件发给歌赛:“绑匪要求浊水立刻停止‘降速’的发布会,并向公众发布声明,交代给戚崇衍提供特殊治疗的事实,如果声明没有在中午十二点前发布,他们就会撕票。” 歌赛把邮件仔仔细细看了一次:“对浊水有敌意?能查到发送邮件的邮箱地址吗?” 林克摇头:“已经发给警方了,是个非法IP,用的代理地址,定位不准确。” “不图财,只为搞垮浊水,要么是商业竞争对手,要么是极端暴力组织,我觉得后一种的可能性大一些。有没有任何恐怖组织宣称对这件事负责? ” “还没有。” “戚崇衍马上准备做深度修复,他情况不太好,还不知道能不能渡过观察期,先不要把消息告诉他,以免耽误急救。”歌赛想了想:“他们是冲着‘降速’来的,恐怕不会善罢甘休。现在首要的任务是救满月,只有把满月救出来才能解决问题。” “可是我们没有人能去救他啊。”歌赛只是一个科学家,她手里没有任何武力资源。 戚家暂时也不能找,找戚家就会让戚崇衍知道。歌赛也皱起了眉头。 这时,通讯器响了起来。是个陌生的来电。 歌赛犹豫一下接了起来:“你好。我是歌赛。” 一个大提琴般低沉的中年男音通过播放器传过来:“好久不见,歌赛。” 歌赛反应了一下,脸色变了:“北庵?” 男人也没多寒暄:“有一只可爱的机灵的小天鹅宝宝给我打电话求救,背景里都是枪炮声,很精彩呐。他说是光明把通讯号给他的。光明现在在大陆吗?” 歌赛冷冷的:“他在哪里和你没有关系。你找不到他的。” “噢,那算了。”男人好像没有了兴趣:“当我没打过电话来。再见。” 歌赛截下他:“北庵,他是光明最爱惜的孩子。” 男人理所当然:“那你们去找光明啊。” “你知道光明没有这个能力。你剥夺了光明的能力!现在没有人能救满月了,你必须救他。”歌赛放软了声音:“你要什么?开条件。” 男人言简意赅:“让光明联系我。要不然,什么小天鹅小麻雀我不在乎。” 电话挂断了,歌赛做了个深呼吸,她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在抖。她一个137岁、自认也是见惯风浪、很少有东西能再让她害怕的老人,就因为一个电话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林克年轻些,对歌赛和光明的过去并不熟悉:“什么大人物?为什么他会认识光明?” 歌赛严肃地看了他一眼:“这是狮巴家族现任的实际掌权者,地下城的头号人物。” 她话音刚落,身后一阵骚乱,从病房区跑出来一个慌张的护士:“首席,不好了!戚先生跑了!” 戚崇衍心跳很快,他每动一步,浑身剧烈的疼痛都在考验他的理智。疼痛比第一次基因修复后更加剧烈,从病房到车上不到两百米的距离,他已经虚脱了,所有的关节都在强烈抗议,只要稍微一闭上眼睛他就能听到血管里血液冲刷、燃烧的声音,每一根神经都被架在了火上生烤。 他从病房出来前随手取了一支止疼,也不知道打多少剂量是对的,他干脆就全部都打了进去。扔掉了注射器,他喘了一声,仰头倒在车后座上,视线天旋地转。 司机看着他的眼神都是惊骇的:“大少爷,要不咱们还是回去……” 戚崇衍咬牙:“联系上阿钧了吗?有没有查到酒店是哪间?” 李孚收到了艾琳的威胁信息和视频,第一时间发给了他。他又看了一遍满月处在的房间环境,没有任何标志性的LOGO或者装饰,很难猜出他们在哪个酒店,甚至可能都不一定是酒店,大陆城上百家住宿机构,一个一个地找如大海捞针。他没有那么多时间。 “团队已经在进行环境比对了,您不要着急。”司机汇报进展:“暂时联系不上阿钧,但高速公路附近也没有发现阿钧的尸体,所以他应该也和满月先生一起被捕了。李会长正跟着特警到艾琳的住处寻找线索。另外,我们还查到到满月先生在被抓前,最后拨打的电话是一个地下城的通讯号,团队只追到了这里就伸不进去手了,很大可能和狮巴家族有关。” 戚崇衍想了想:“应该是光明的人脉。他竟然还留了这一手。” 他曾经查过光明的底细,光明在三十年前到大陆游学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假名“北庵”的权贵,后来这个人消失了一段时间,再出现就变成了狮巴家族的继承人麦金利·狮巴。 司机觉得如果牵涉到地下城恐怕会有大麻烦:“这个麦金利会不会对满月先生不利……” “应该不会。”戚崇衍断定:“但指望别人肯定不行,我们还得自己想办法。” 司机看了看时间:“艾琳要求12点之前发声明,我们只剩下两个小时不到了。” 戚崇衍看上去是冷静的:“她不是满月的对手。” 李孚的电话适时插进来,他显得有点气急败坏,身边是翻箱倒柜的杂音—— “你在哪儿?这个丧心病狂的疯子,我就知道应该早点把珂赛特接回家里来,放在她身边只会有危险。她连病都不愿意给孩子看,怎么可能真心对孩子好!” 戚崇衍淡淡地说:“找到什么了?” “我们在她以前的老公寓里找到了很多……很多奇怪的东西。宣传单、海报、小册子……还有五花八门的物料,还有她的一些笔记本。我觉得……”李孚叹了一口气:“我觉得她应该是自然教的人。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很可能是借助了那些邪教的一些灰色力量。这样才说得通她从哪里搞来那么多武器和雇佣兵……” 戚崇衍皱了皱眉头:“你不是说,她只是个工人?” 李孚也很懊恼:“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是……她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她入过教……我还以为她只是单纯有点讳疾忌医而已……” 自然教。 这是戚崇衍现在最不想听到的一个词。 “所以她想阻止降速的发布是因为邪教的那一套?”戚崇衍明白了。 李孚哗啦啦地在翻艾琳的笔记本,他一边翻找一边拍摄下现场的照片和视频给儿子:“我早就应该想到……其实这些都是有迹可循的——她一直不喜欢咱们家,不想到家里来,也不愿意和我结婚,宁愿没名没分地生个孩子自己带孩子也不要进咱们家,我还以为她是真的善良、淡泊,呵,说不定她打心眼儿里厌恶我,她就和那个……那个佐登·多兰一样!” 戚崇衍翻看着照片和视频:“这些都是她房子里找到的?” 李孚苦笑:“根本不用找,墙上、桌子上到处都是……” 他站在爱人破旧的公寓房间中央,寒意从脚底顺着血管往上窜,让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一整面墙密密麻麻地贴着所有关于戚家的新闻,他、戚崇衍、戚崇新……所有戚家成员的头像都被打印放大用图钉摁在墙上,五颜六色的绳线将他们和与他们相关的新闻串联在一起,组成了一副庞大的、繁冗的线索导图,中心直指戚崇衍本人。 在打印的戚崇衍头像上还有一个巨大的红叉盖住了他的脸。 “公众本来就不满意浊水和咱们家,只要我们发声明,承认你的确得到了特殊医疗的机会,并且承认‘降速’是一个骗局,那么公众的反对声肯定会更大。说不定抗议活动就会爆发性地扩大,到时候很难说会不会威胁到戚家和浊水的安全。”李孚明白了艾琳的想法:“这时候自然教在趁机介入,鼓吹煽动情绪,他们自然渔翁得利。” 戚崇衍不关心艾琳的动机,他现在只想知道人在哪里:“她可能会去什么地方?有没有对她比较有意义的地方?或者她喜欢去的地方?” 李孚一边看着线索墙一边回忆:“那就多了,她父母的老房子、她第一份工作的单位、怀孕时候经常去吃的餐厅……” 戚崇衍不耐烦了:“去查,还有她和自然教的关系,最好也查清楚。” 李孚有点犹豫了:“可是……宗教上面的事情不好查吧?万一涉及灰色地带,会不会给咱们家带来麻烦?” 戚崇衍冷酷而决绝:“人家都骑到脑袋上来了,还要多大的麻烦才够?” 安全团队这时候也接入了通话里:“少爷,两分钟前,珂赛特小姐身上的电子手表在64号大街上发出了一次信号,我们已经定位到了准确位置,详细地址已经发给您了。” “64号大街?那不是在市中心吗?”李孚想了想那条路。 戚崇衍已经反应过来:“柴门酒店。就是降速发布会召开的那个酒店。”他吩咐司机:“掉头,去64号大街。让安全部队在酒店集合,立刻封锁所有出入口,一个都不许走!” 司机换挡打方向灯,车子从掉头车道完成一个漂亮的转弯直奔着市中心去。 “崇衍!”李孚的声音从通讯器另一端传过来:“如果……如果找到她,能不能先留个活口?”他近乎哀求:“她到底……到底跟了我十几年,还是珂赛特的母亲,是我没能早点认清她,才给咱们家带来这么大的麻烦……你能不能……” 戚崇衍只能保证:“我不会杀珂赛特。至于艾琳,你最好祈祷她没碰满月。” 车窗外飞快掠过的城市景观不断地后退。越靠近市中心,人越多,街上到处是流动的抗议的团队,他们扛着旗帜,途经所有街道都直接粗暴地给所有停在路边的车前窗都塞上了传单。人行道的绿化带上被拉起了巨幅的“反对医疗垄断,反对工业路线”的横幅。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来,抗议的团队正从他们前方的斑马线过去,这里面大多数都是中年人,有的甚至是拄着拐棍的老人,他们走路慢,红灯三十秒后队尾还有不少人才走到马路一半。 戚崇衍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他总觉得漏了什么,有什么东西在整个链条里被他忽视了。 降速、发布会、艾琳、珂赛特、自然教、抗议活动…… 他闭了闭眼睛,做了个深呼吸,从杂乱的思绪里面整理出被遗忘在角落的那块拼图。 “回头。”他猛地睁眼吩咐司机:“不对,不是酒店。回去!去艾琳的公寓!” 作者有话说: 我双更了!! 第41章 他现在才是最危险的 剪刀落了下来。 刀锋破开绑在满月胸前的绳结上,将绳子剪断,给满月松了绑。 守在门口的武装人员立刻察觉不对劲,举枪朝艾琳瞄准:“嘿!你在干嘛?” 艾琳毫不犹豫掏枪挡在了满月身前:“跳窗出去,这里不高,快走!” 武装人员没想到她临阵倒戈,骂了句粗口,毫不犹豫对着她回击开枪。艾琳咬牙站定,面无惧色地迎接子弹。 黑色的丝线织罗成坚韧的护网从她左右两侧拉开,将子弹尽数拦下。 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能看到,一道瘦长的影子在艾琳的影子身边拉高、抽长,缓缓地、不容忽视地站了起来,周围是一张黑色巨幕,铺天盖地地将地板笼罩在阴影里。 房间的光线都晦暗了下去,吊顶的白炽灯滋啦闪烁,断断续续的电流声显得房间更加安静。 两个守门的武装人员瞠目结舌,瞳孔不断放大。手上开枪的动作因为恐惧无法停止,很快就将弹匣射了个空,只剩下徒劳的扳机不断按下的咔哒声。 但黑网安然无恙,精密坚硬的丝线被子弹撞得火花迸射,爆出细小的金黄的碎光。硝烟中,硫磺刺鼻发臭的气味弥漫。那黑网只等弹匣一空,就迅速变幻,伸出数十根线绞成几股粗硬的绳索,快速地朝两个武装人员追去。 两人见状大叫,扔枪就想开门逃跑,然而门把手都还没有碰到就被黑绳追上,两股绳索绕着两人的脖子缠出好几圈,再反方向一扭。只听咔嚓两声骨裂的脆响,两个魁梧的壮汉被当场扭断脖子,尸体从黑绳中脱出,像两袋垃圾似的随意地摔落在地板上。 艾琳呼吸急促地看着这一幕,从挡枪到反杀不过是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她甚至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眼前就只剩下两具尸体了。 然而没有时间给她继续反应,门外守护的武装人员听到了枪响,已经发觉不对,持枪开门闯了进来:“怎么回事?喂!乔尔!费米!” 来人比满月想象中更多,他不确定自己的头发能不能挡得住那么多人。 但是黑发比他的思考动作更快,两股发绳冲向暴徒的脚踝,一套一拉,人都还没有看清楚被什么东西绊倒的就已经摔在地上,手上的机枪应声落地被黑发接了个正着,发绳从两股分为四股,多出来两股分别持枪左右开弓,高速持续的扫射抵挡住了冲进门来的第一波暴徒。 满月拉着艾琳在头发的掩护下往门口走:“戚崇衍给我的机械保镖在哪里?” 如果武装人员太多,最好是能有戚崇衍的机械保镖在。 艾琳也很焦急:“在车上。得先从酒店出去!” 满月咬牙,头发一甩,将刚刚绊倒在地的一个武装分子捆了起来,发线绞住了人质的脖子冲着前方不断涌来的更多暴徒:“让开,不然我现在杀了他。” 他们挟持着人质一路从走廊快速地找到楼梯,下方传来混乱的枪战声。有人惨叫,有人摔倒,械斗和枪炮夹杂轰鸣。满月和艾琳对视一眼,不确定是下去安全还是呆在上面安全,犹豫的瞬间从左右两侧的电梯已经有更多的武装人员闯入。 这些雇佣兵与艾琳带来的着装武器都参差不齐的武装人员明显不同,他们统一的深色城市迷彩服,钢盔头上有一样的狮头标志,防爆人员打头阵,上来二话不说对着敌军开枪。 走廊即刻也陷入了混战,领头的雇佣兵穿过敌军朝满月示意:“满月先生!跟我走!” 满月还没动作,艾琳拉住他:“是敌是友没搞清楚,小心点!” 满月也不认识那个狮头标志,不敢贸然应答。 只见那雇佣兵利落地弯腰躲过暴徒袭击,右手反手一枪将子弹送进了对方后脑勺,左手勒住身侧另外一个武装人员的脖子,回枪第二发子弹进了太阳穴,前方一个暴徒对着他射击,他转身将臂弯中的暴徒挡在身前,以尸体做护盾接下接连几枪,对方弹匣射空,枪都来不及收他将怀里已经被打烂的尸体往前一扔,尸体将那收枪的暴徒扑倒。 满月屏息看着,暴徒栽倒的瞬间,那雇佣兵左手已经将另一把枪掏出来,双枪拉直开工,砰砰两响,将最后挡在满月身前的几个武装人员全部清除。 一时间,走廊里安静了两秒。 雇佣兵跨过长长的尸阵走过来:“满月先生,我们是奉麦金利·狮巴先生命令,来救援你的,请跟我们走,我们会负责护送你回浊水。” 满月还反应了一下:“麦金利·狮巴……是北庵先生吗?” 雇佣兵招呼着队友上前将两人护住往楼梯下方转移:“是的。” 他们下了楼,楼下的战局也刚刚告一段落。一楼满地的尸体,血浆溅射在柱子、接待台、楼梯上,一块本来是白色的地毯完全被泡成了棕红色。 车子等在后门,车上还有被救的戚钧和另外一名戚崇衍的亲卫,满月问艾琳:“珂赛特在吗?” 艾琳沉默了两秒钟,眼泪先流下来:“我不知道。” 满月握了握她的手和她一起坐在后车厢:“没关系,我们会找到她的。” 雇佣兵也上了车,有武装人员追过来冲着他们开枪,子弹打在车门上,震得艾琳一下下哆嗦。车子开出去了她还惊魂未定,脸上的妆早就被眼泪打湿花得眼睛下面两团浓重的黑色。 满月才发现这就是打算召开降速发布会的柴门酒店,他借了雇佣兵的通讯器给戚崇衍打电话,但戚崇衍没有接电话。满月有点着急。 “我们不去浊水,”满月吩咐雇佣兵:“你们能找到戚崇衍在哪里吗?” 雇佣兵没想到还牵涉戚家的继承人,他只是奉命行动:“这……恐怕需要费点劲儿。” 戚钧直接联系戚家的安全团队:“为什么要找少爷?” 满月看了一眼艾琳:“因为李孚肯定想杀了他。他现在才是最危险的。是李孚让艾琳来抓我,他则负责杀戚崇衍,只有我和戚崇衍都被拿下,才能真正阻止降速发布。” 戚钧脸色都变了。 艾琳怔怔的:“你怎么知道……” 满月对她微笑了一下:“房间里的那些武装人员对你并不尊重,而且也不是很听话,说明你的话语权不重,你的上头肯定还有人,你也只是听命令行事。戚先生查过你的背景和经历,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人,你不可能凭空变出这么多武装人员和武器,除非这些人和武器不是你的,你也只是一个被利用的工具。绑架我、让我念稿件、拍摄勒索视频都是他人指使的。” 艾琳的眼泪流了下来,她捂着脸啜泣。 “你是真的爱珂赛特,我能看出来,”作为曾经的自闭症患者,满月太清楚自闭症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了:“过年的时候你把钱都拿来给她买新衣服,自己没有任何首饰只能戴毛毡发夹,你很清楚她的生活细节,包括她的作息、病情,只有每天无时不刻地、不厌其烦地照顾一个自闭症的孩子,才会有你那样一副疲惫、痛苦、一惊一乍的样子,那是装不出来的。” 艾琳哭得更加激动。 满月握住她冰冷的手:“你不可能同意用孩子作为诱饵,把她带到那个暴力血腥的抓捕现场去,除非你根本掌握不了自己的孩子,有人挟持了你的孩子,用她作为条件换取你的顺服。为了孩子你必须违抗自己的内心和道德,做出这些坏事来。” “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艾琳崩溃:“我的珂赛特,我只想要我的珂赛特……” 满月给她递上手帕:“李孚威胁了你。他长久地把控了珂赛特。他说你不愿意带孩子去看病,讳疾忌医,实际上是他不允许你带孩子去看病,甚至戚先生和我介入之后,在浊水看病的那次他都非常谨慎地跟着你,而你好不容易以迷路为借口找到戚先生的病房,本来是想提醒他可能会有危险,你早就知道李孚想害他,但那次你没来得及进病房就被我发现了。” 艾琳含着眼泪:“我当时对你也不熟悉,不确定你的立场……所以就只能说我迷路……” “实际上你给了我暗示。你说是李孚给你指错了路,让你迷途难返。你是想告诉我,李孚诱骗你做了错的事情,害你深陷泥潭。包括在酒店化妆间我被绊倒,也是你想帮我逃离李孚。”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让你摔倒,李孚那时候已经在策划发布会前抓你,我知道你要去彩排,我就想,如果你摔倒了,可能就不用去发布会,这样你就能避免……” 满月点头:“最重要的是,我摔倒了,戚先生不会善罢甘休,他一定会把当时在场的所有人控制起来排查,这样李孚就会被控制起来,他就没有办法行动。” 但艾琳也有想不到的地方:“但我没想到接下来大少爷就病倒了,李孚也没能被控制住……” 仿佛天助李孚,接下来戚崇衍进入了二次加速,他的工作必须有一部分交由李孚代劳,所以摔倒的事情没能继续阻止他接下来的行动。 戚钧在旁边露出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他虽然是跟着戚崇衍的,但对于李孚和艾琳在一起的过程也是了解的:“你们在一起不是十几年了吗?都是他在威胁你吗?你都没办法逃脱?” 艾琳擦了擦眼泪冷静了一下情绪,露出讽刺的表情:“我一开始是真的相信,他是个善良的痛苦的父亲,失去了心爱的妻子,一个人带着4个孩子,还要面临家族的重担。他还说他只是表面风光,真实的心酸无人能倾诉。呵,那都是他精心罗织的谎言罢了。” “是到了珂赛特出生之后,他才暴露的吧?”满月猜想。要不然艾琳压根不会生下这个孩子。 艾琳点头:“最初的那几年他的确对我很好,温柔、体贴、细心,一点也没有戚氏家族基金会会长的架子。他追求我,我一开始是拒绝的,他的社会地位比我高太多了,我也不想参与豪门权贵的生活,但他告诉我,他在戚家的话语权不大,甚至没有十岁的大少爷权柄高,他说等大少爷继承了家业,他就退出戚家,和我结婚,过普通人的生活。我就……我就相信了他。” “我们在一起之后,我没有要过他一分钱,包括珂赛特出生后,我也只是每个月收了他作为父亲应该付给孩子的生活费,我自己没有花过他一分钱。我不想公开我们的关系,也不想和戚家的人有交情,我就一直住在自己租的公寓里,他每周有三天会过来和我一起住。” “珂赛特刚出生后的一段时间里,我其实很幸福,我甚至想着,等孩子差不多上学的年纪,李孚就会退出戚家,和我组成完整的家庭,到时候他能负担起教导孩子功课的责任。因为我学历很低,我没读过什么书,我希望珂赛特能好好念书,不要走我的路……” 说到这里,艾琳还是没忍住再次流泪。 满月已经能猜到后面:“但是孩子查出了自闭症,当你打算带孩子去看病的时候,他不让了。” 艾琳咬牙切齿:“他简直……他简直就是个混账!”她做了个深呼吸:“他一开始总是跟我说,医生都是骗人的,什么自闭症都是医疗机构编出来好听的病名,是用来骗我们这些没有学识的无知人士,开的那些药也都是骗钱的,根本没有用。可是我去查过,这样的孩子很多,非常多,通过治疗他们是可以转好甚至康复的……” “然后他就说,那些病例也是医疗机构为了达到销售目的编织出来的谎言。”满月说。 “我因为这件事不断和他吵架,最后我不顾他反对强硬地要带孩子去看病,他带着戚家的安全人员截下了我的出租车,并且把珂赛特带走了,从那以后,他就一直限制我去看孩子和带孩子。”艾琳尽量冷静地说出了后面的事情:“但是自闭症的孩子很难带,他找保姆,保姆也带不下去,好几个都辞职了,最后还是只能我来带,他就开始在我身边安插安保人员,随时随地地监视我。我很难找到机会带着珂赛特逃走。” “让珂赛特正式进入戚家以戚家的孩子进行教育也是他的主意吧?” “他早就打好了算盘,只要珂赛特成为了戚家的孩子,就会和戚家永远的绑在一起,到时候,我就再也没有办法把珂赛特从这里带走。如果不是大少爷和你一起回来,你当众说出珂赛特的病症,还让大少爷做主给珂赛特治病,我甚至不知道要忍到什么时候。” 艾琳急切地回握了满月的手:“满月院长,我知道我罪孽深重,我死不足惜,我只求能让珂赛特好好的,我愿意做任何事,哪怕要我的性命也可以。珂赛特是无辜的,她只有六岁,她什么都不知道,请你不要迁怒她……” “我明白,我会让她回到你的身边的。”满月笑了。 作者有话说: 从前关于艾琳的大部分形象,其实是从李孚的嘴里塑造出来的,前面说她善良、淡薄、讳疾忌医也是李孚,后来说她疯癫、恶毒也是李孚。艾琳从来没有机会为自己开口,她是李孚后面的一个隐形人。 第42章 戚家必然败落 车子到达公寓楼前,楼下早已等候着特警整齐划一的枪口。 司机还想开车窗示意他们是戚家的人,对方不由分说就开枪,子弹擦着车窗打过去,差点燎到司机的耳朵。司机骂了一声粗口:“都他妈疯了吗?知道这是在打谁吗?” 戚崇衍打开机械保镖,冷笑:“他们清楚得很。不把我杀了,李孚才真的要疯。” 安全团队几乎同时到达,直升机螺旋桨搅弄风云,轰鸣声从天空盘旋而下。 “第一小组就位,”直升机组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我们从天台下去堵人,以免李孚逃跑。” 戚崇衍交代:“他手里应该带着珂赛特,别伤孩子。” 另外一组安全组也有了回复:“第二小组到达柴门酒店。狮巴的雇佣兵团比我们早了,现场正在枪战。少爷,如果发现艾琳女士,是否留活口?” 戚崇衍没想到麦金利·狮巴竟然真的敢派雇佣兵来:“首先救满月,艾琳你们看着办。记得不要全杀,留几个活口作证人。” 直升机开始下降高度,安全人员顺利降落在天台,由上往下包抄。 楼下特警也注意到了大批到达的戚家安全团队,以警车为防线拉开交战。戚崇衍泰山崩于前而不动色,在机械保镖严密的防护下下了车。特警没敢真的对他开枪,只能端着枪口假威风。究竟是戚家最有声望,支持率最高的继承人,真的有个万一,他们以后谁都不好负责任。 戚崇衍料他们也不敢,步步逼近,快到公寓门前听到不远处珂赛特的尖叫声。 李孚一手勒着女儿的脖子,一手持枪抵在孩子的太阳穴出现在了公寓楼一楼大堂内—— “让安全人员撤走,不然我杀了她!” 戚崇衍看了他一眼,摸了摸耳机压低声音:“直升机撤离现场。已经下楼的人员先别靠近。”然后他挥了挥手,示意身边的其他安全人员后撤,原地只剩下他和五只机械保镖。 “爸,我们可以谈。你想要什么?”戚崇衍仍然叫了声爸。 李孚露出傲慢的表情:“你过来。就你一个,把那些机器都收了,带一个我就开一枪。” 戚崇衍摘掉了耳机扔在地上,然后将机械保镖关闭,所有的随身武器和电子设备都掏出来:“我一个人过去,你把满月放了。” 李孚讥讽:“你是真的爱他,病成这个死样子了,还要先保他。” “我是你,我就会先放了满月。艾琳太弱了,十个艾琳都不一定是满月的对手。这会儿说不准是艾琳拷问他,还是他拷问艾琳。”戚崇衍也笑。他笑得有点苍白:“而且你最好动作快点,麦金利·狮巴的雇佣兵已经快把那儿变成了坟场。你不会想惹狮巴的雇佣兵团的。” 李孚表情微变,他万万没能想到还牵涉进来了第四方势力:“你找的狮巴?” 戚崇衍谦虚地说:“不是我。所以我说,你小瞧了我的主治医生。我都不敢惹他。” 李孚选择搂紧了怀里的女儿:“别以为编几个故事我就能信。我查过你的小医生,他甚至都没有来过大陆,怎么可能认识狮巴家族的人?” “要不你打电话给艾琳问问?”戚崇衍建议。 李孚犹豫了一下,真的给艾琳打了个电话,艾琳没有接。反倒是跟着艾琳的武装分子接了,电话一通,背景里都是震耳欲聋的枪击声,武装分子崩溃地叫喊:“李先生!雇佣兵!他妈的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雇佣兵!兄弟们都死了!李先生你想想办法!” 李孚面色僵住了,他抬头看看儿子,戚崇衍一脸“我没有说谎吧”的表情。 “艾琳呢?那个小医生呢?”李孚嘶吼。 武装分子大骂:“那个婊|子临阵倒戈,刚刚跑了!她跟着那个怪物!那根本就不是他妈的什么医生,就是个怪物!就是他杀了乔尔……” 后面的话也不用听了,李孚咬牙切齿地直接切断了通话。 戚崇衍同情地看着他:“你不应该挟持珂赛特,永远不要低估一个失去孩子的绝望母亲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现在把孩子放了,跟我走,还来得及。” “呵,不过是个愚蠢的见识短浅的女人。” 李孚冷冷地说:“跟着我,只要乖乖听话,以后我会让珂赛特继承戚家,她艾琳就是名正言顺的戚氏第一夫人,有什么不好?偏偏要跟我对着干。那也好,等事情成了,就没她什么事儿了。” 戚崇衍问:“你想要我的位置?” 李孚坏笑:“给你舅舅和小姨打电话,召开管理会投票吧。把位置给我,我就放了珂赛特。” 戚崇衍继续问:“你打算拿着我的位置干嘛呢?” “你管我干什么?我为这个家兢兢业业十五年,难道不配吗?还是你这个要病死的继承人才配?”李孚狠狠地盯着自己的亲生儿子:“我没猜错的话,你进入二次加速了吧?别说浊水和你的小医生,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你。你有什么资格继承这个家?” “你一直想要的就是这个?你确定?” “我有什么不确定的?” 戚崇衍想了想,问:“那为什么你要抓满月?” 李孚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又扯到满月。 “你抓了满月,要求停止降速的发布会,又给浊水发勒索邮件,让浊水发自毁声明,总不能是因为想要戚家的同时,还要浊水吧?如果你只是想要戚家的大权,你可以只针对我,对我动手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拿捏浊水?”戚崇衍揭穿了他行动的不合理之处。 李孚的表情一点点地黑了下去。 戚崇衍摇头:“你不是想要权力,如果你想要权力,妈妈去世后的这十五年里,你有很多机会夺权,你没有,你不是想要掌权戚家。你想要的是推翻戚家。戚家还不够,还要推翻浊水。” 他顿了顿,胸口突如其来的加强的刺痛让他脸色更白,他几乎站不直,但他尽力地站着。 “因为你厌恶戚家,厌恶戚家的路线,也不厌恶浊水。你认为,只有推翻戚家和浊水,才是人类的出路。是你不允许珂赛特去看自闭症,不是艾琳讳疾忌医,你觉得戚家和浊水在坑人。” 戚崇衍总结:“艾琳是不是自然教的教徒我不确定,但你,我肯定是。而且,你应该不是个普通信徒,能出动这么多武装人员和武器,至少也是个管理层吧?” 李孚突然爆发出哈哈笑声:“是,我确实入教了。” 戚崇衍喘气更粗。 “那又怎么样?我只是忠于我的信仰。”李孚反问:“浊水难道不是在骗钱吗?戚家不是在坑人吗?你们用机器种田、用机器生产,粮食都是化肥种出来的,一棵树上的果子全都是一样大一样红,这些东西能没有毒吗?吃到肚子里能有什么好结果?能不生病?为什么从前堆肥种地、手工生产的时候,就没有这些病?这都是工业化带来的。” “愚昧。”戚崇衍摇头:“没有工业化生产,生产效率和产量不提上去,大部分人都要饿死。古时生产力不足,人人家里逢新年才吃得起鸡蛋,你要过那样的日子?” 李孚觉得他虚伪:“戚家先让人吃毒粮食生病,然后浊水再把高价药卖给病人,鼓吹些什么基因学、心理学之类的花里胡哨的玩意儿,一场治疗术就要好几万,一盒药动则上千!辛苦劳动,吃有毒的东西,赚了钱全部交给了医疗机构,最后浊水和戚家不仅赚得盆满钵满,还能搏个好名声,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其实你们才是毒瘤,才是最应该消灭的病毒。” “基因学、遗传学、心理学都是经过广泛检验和认定的科学理论,不是噱头。工业化生产的粮食只要有科学的生产流程和检验标准,不会有毒。” “什么广泛检验?都是你们联合起来的阴谋。一千个人说谎,难道就不是谎言了?为了赚钱,谁不能扯些高深的理论?” “所以,你觉得自己是在替天行道。推翻了戚家和浊水,人们倒退到刀耕火耨的时代,就能迎来好日子?就能获得普遍的幸福?” 李孚抬起头说:“我可以死,我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但是只要我能以我的死,唤起更多人的良知,推动你们的倒台,我的死就是有价值的。” 这也算是一种“以身殉道”了。 戚崇衍觉得讽刺。他的确是李孚的亲生儿子。 他觉得没有必要再谈,他既不可能改变李孚的思想,也不可能放任李孚把这出荒诞剧演下去。 身体越来越沉了,每一次呼吸都带来灼烧的剧痛,连同脑神经都一起抽搐,他必须咬紧牙关才能不痛叫出身,背上的衣服这时候完全被汗水打湿,连脸上都有汗水不断淌过。 这时,刚刚从天台降落的一队安全部队出现在了楼梯口,队长在阴影里对戚崇衍比了个待命的姿势,示意他狙击手已经在附近楼体就位,随时可以准备突袭。 戚崇衍艰难地抬了抬手指,他这个样子看起来像是重病在身,移动困难。 李孚知道他快撑不住了,有点可怜他:“你和你妈一样,都是早死的命。这就是老天爷的惩罚。不然,怎么会你们俩都年纪轻轻就得这个病?这就是戚家造的孽,你们是自食其果。” 戚崇衍猛一抬头:“妈不是病死的,她是车祸爆炸身亡。” “有什么不一样?她那时候已经是基因病中期。一颗炸弹反而给了她个痛快。”李孚说。 戚崇衍怒视他,双手紧紧攒拳。 李孚平静地看着他:“我也是因为漫道生病,才彻底地觉醒的。”他把这个过程称为“觉醒”,“虽然,我和她一直有些观念上的不合,小时候你也听了我们不少吵架,但是我知道她的心是好的,她的确想帮助更多人。她觉得她真的能够用这些机器造福更多人。她不知道她的方向是错的。方向都是错的,怎么可能走出一条对的路呢?” “我也劝过她,但是你知道,漫道这个人很强势——我跟她说过无数次了,女人不要那么强势,她还觉得我懦弱——后来她一生病,我就知道,这是遭报应了。我就知道,我是对的。她是错的。我是不希望她生病的,真的。我是爱过她的,虽然她这个人很多缺点,但是……” 戚崇衍听不下去了:“她最大的报应,就是嫁给你这么个窝囊废!” 李孚一愣。没想到他还有力气咒骂。 就这么愣住的两秒钟,戚崇衍的手指动了! 埋伏在左右两栋楼内的狙击手即刻动手,子弹先于声音破窗而入,精准地打进了李孚的脖子,枪响声才传过来。 李孚甚至没能叫出声,手一松,枪掉在地上,珂赛特朝着戚崇衍就跑。戚崇衍把她往怀里一裹。楼梯间的安全人员立刻冲了出来将两人团团围住,并将李孚制服在地上。外头被贿赂的特警见状不知所措,第一时间被外围及时响应的戚家安全团队缴械。 李孚捂着喷血的颈动脉,急促地喘息,发出诡异的喝嗤喝嗤的声音。在死亡之前,他仍然睁大眼睛,坚定地宣告:“时间……时间会证明的,我是对的。戚家必然败落,天理不容戚家!” 戚崇衍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实际上,他已经看得不是很清楚了,体力在一点点从他身体里抽去,越来越深重的黑暗不断地往下倾倒、再倾倒。 “戚崇衍!”一道声音破开了黑暗。 戚崇衍回头望去。 黑发红唇的美人焦急地拨开重重安全人员正向他跑来。 他的小天鹅。 他悱恻的,遥远的,触不可及的月亮。 他好像就在等这么一刻,等待重逢的这一面。 最后一面。 戚崇衍用尽力气微笑了一下,把胸口沉重的一口闷气吐了出来。 然后,他放任自己往那黑暗里栽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7:我很怕老婆。他很厉害。 李孚:??(我是想杀你,不是想听你秀恩爱) (PS:戚夫人不是李孚杀的,但妻子死了,他的想法是,果然我才是对的。我觉得这种男的才是最恐怖的。他只在乎自己对不对,没有任何东西、任何事情、任何人能够分去他对自己的爱。) 第43章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满月跑了起来。 雇佣兵、戚家的安全团队、特警……那么多人,那么宽阔的一道人流,他心里战战打鼓。 可是戚崇衍在对面。他看起来很糟糕,像是随时会昏倒。 满月咬咬牙一头扎进了人海里。空气里有淡淡的血腥气,很冷,他光裸的脚被风吹得发红,崴了的那只稍微走得快些就痛,一阵阵酸软,更别提跑了,他知道脚一定是肿得更厉害了,但是他没有心思去关心,他把那股疼痛放在了一边,一瘸一拐地跑起来。 “戚崇衍!”他喊。 戚崇衍就偏过头来,嘴唇紫黑,一笑,是个疲惫、病态的笑。 满月暗道不好,就见戚崇衍的身体晃了晃,往下倒。他又喊了一声,两步并作三步地跑过去,一只拖鞋跑掉了也来不及顾及,有安全团队想要拦住他,他嘴里不停叫着“我是医生,他需要急救!”才把人驱赶开。 可还是晚了一步,戚崇衍还是倒在了地上。他都没能接住他。 探了呼吸和脉搏,鼻间的气息出多进少,伴有濒死喘息,脉搏很微弱,他毫不犹豫地做急救,让戚均联系浊水和歌赛。戚家的安全部队配了医疗人员,急救设备都是现成的,直升飞机也一直在附近,抬上人即刻就准备转送。 “首席没联系上。”戚均不断给歌赛打电话也没能打通。 满月一惊,把通讯器拿过来自己拨,也没能接通。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先让飞机回浊水。 飞到一半歌赛总算来电,语气很急切:“别去浊水,不安全!” 满月一只手还握着昏迷的戚崇衍:“你在哪里?发生了什么?” 通话背景音里有轰隆的螺旋桨的声音。 歌赛也在飞机上,语气很沉痛:“戚崇衍刚走不久,大批武装分子带着抗议人群直接攻进了实验楼,我们没有准备,安全人员根本应付不过来。有的实验员被杀了,很多人受伤。他们到处打砸,还放火烧楼,林克护着我逃上了直升机,我们基本上什么都没来得及带。” 满月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怎么会这样?” 空中信号不稳定,歌赛告诫的声音是断断续续的:“浊水属于自己的武装力量本来就不多,你被绑架之后,我让董事会派了一大部分安全人员去找你,所以人都被调走了……满月……喂?你能听到吗?不要回浊水!也不要去戚家!这是计划好的!他们等的就是这一天!” 飞机正准备飞过浊水的上空,满月不自觉地往下望去。 大火烧山。火海在山坳的断口喷发,外焰不断地扩散,如同流动的混合着红与黑肌理的铁水,焰心烧得最烈的地方,金光万丈。火势顺着树林的脉络引一条蜿蜒细线像下爬,房子、树、车、动物都在燃烧,伴随着不间断的爆炸,山体发出振聋发聩的吼声。一朵云被炸成淡金色,金得发灰、发白,烟和云混作一团浊气,四面八方地越来越厚地向上堆积。 顺着烽烟的源头,抗议队伍将浊水实验园区的院子踏破了。上万人组成的浩然的抗议队伍,跨过了安全门,冲进大楼里。人变成了顽强繁殖生长的癌细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蚕食遇到的一切,窗瓦尽碎,高处的楼层也被点起了火,不断有人从窗户跳下,但楼下也是人流,尸体在人潮里摔出一个点,如滴水入海,很快又被人潮覆盖吞没。楼顶是挤得最满当的地方,已经站不下了仍然不断有人冲上去,甚至将同胞从天台上推落。 一只白色的旗帜被插在了楼角,象征着代表了最先进的人类科学文明一颗星,就此陨落坍塌,坠向了深渊。 怎么会这样? 事态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 机舱有半分钟的骇静,谁也没说话。半晌,戚均啐了一句,不死心地联系戚家的工作团队,第一次没通,第二次好不容易接通,背景的杂音混乱而吵嚷。 戚均脸色更黑:“文博士吗?喂?能听到吗?什么情况?” “阿钧?”博士的声音被电流裹挟着:“少爷呢?研发楼闯进来很多人!有人带着枪!还有很多平民,安全人员不敢朝他们动用武力。我们联系不上少爷,我们需要支援!” 戚均按捺着骂脏话的冲动:“文博士,你带着团队先走!快走!” “人太多了!我们的人挡不住!”博士答非所问。 有人抢过了他的通讯器,应该是安全团队的负责人:“阿钧,少爷在吗?能不能给我们一个明确的指令?能不能向平民开枪?我们真的没有办法了!快守不住了!” 戚均掐掉了电话,一把扔了手里的通讯器,拳头砸在座位上:“李孚这个混账王八蛋!” 绑架满月和珂赛特,吸引戚崇衍救人,进而调走浊水和戚家的部分安全团队,大大地削减了浊水和戚家的防卫能力,让浊水和戚家变成了两块薄弱地。这时候再调集武装人员带动抗议人群进攻,仗着安全部队不敢向平民动武,就能轻而易举地把两处“要塞”拿下。 这就是为什么李孚被抓仍然能自信高喊“戚家必然败落”,为什么他会一直等在公寓楼。 他完全可以抓了满月之后,把消息放给戚崇衍就从公寓楼逃走,以此保住自己,他有充足的时间逃跑,但他没有。在公寓楼等着戚崇衍不是为了和自己的亲生儿子决一死战,事实上从一开始,他就不是真的要置满月和戚崇衍于死地,所有前面的这些环节,都是为了拖时间,调虎离山,为了能给后面的攻城略地提供充足的条件。 即使为此“牺牲”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这时候谁也救不了浊水和戚家。 李孚贿赂了特警,难保整个公安系统都已经腐败,不可能支援。退一万步,即使将戚家的安全团队再调回去支援,如何处理暴民又是一项难题。抗议队伍中大部分都是普通平民,煽动带头的武装分子毕竟只是少数,如果随意当场射杀平民,那么戚家和浊水本就不堪的名声只会一落千丈。但如果不动用武力,如此大的暴动难以平息。 最糟糕的是,如何做决定、怎么平息暴乱,有权力拿主意的人——戚崇衍如今病危濒死,命悬一线。再加上李孚被捕,戚家高层内部混乱,群龙无首,浊水又只是一个医疗科技集团,缺乏社会管理能力,放眼大陆城,眼下竟然已经到了无管束的自由状态。 戚均是不敢越过戚崇衍的权限随意调派安全团队,下令射杀平民的。这时候,他无比希望戚崇衍能够清醒过来:“我们要先找地方给少爷治病,满月院长,少爷他……” 他想从满月的眼睛里找到一线希望。满月静如深潭,只是紧紧地握着戚崇衍的手。 “我知道的,只有浊水拥有能够做基因编辑的治疗室。”满月说:“如果回天鹅岛,从这里到港口起码就是一天,还要坐船,他撑不到的。” 戚崇衍两只深度异化的手已经开始坏死,发灰干皱的皮肤变成了黑色,指骨嶙峋,甲床抽长变尖。就连脖子上也开始出现大面积的脱皮。 戚均眼睛都红了:“总……总还有别的地方能有治疗室吧?” 满月做了个深呼吸,像是做了个很大的决心似的,他把通讯器拿过来重新拨号。 电话接通。中年男人优雅冷淡的声音回应了他:“说。” “北庵先生,我想请你帮我找一间治疗室,需要可以做基因编辑的治疗舱。合法的,非法的都可以。”满月鼓起勇气说:“戚崇衍进入二次加速了,他现在需要急救。” 男人想了想:“到地下城来,我的人会在银河赌城接你们。” 满月犹豫了一下,诚实地补充:“我们的人……可能会有点多。大陆城现在的情况不太好,我们需要地方避一避。”他想着带着戚崇衍的家人和歌赛他们都先到地下城避难。 男人意味不明地笑道:“那就让你亲爱的光明准备好回礼给我。他这次欠我的不小。” 至少现在有地方可以去了。 他们分头行动,满月带着戚崇衍和歌赛先走,到银河赌城和麦金利·狮巴的人汇合,戚均去营救戚家剩下的人。歌赛换上了满月的飞机,这位年事已高的首席科学家看起来狼狈不堪,身上还穿着实验室里的隔离服和室内鞋,应该是直接从实验室里慌忙出来的,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身上除了实验室里最核心的一些数据资料,她甚至来不及把自己的备用眼镜带上。 满月只能安慰自己,还活着就算是万幸。 飞机开始往西边走。 跨越大陆中部,越往西,植被明显地少了,焦黑、光裸、荒芜的土地寸草不生。楼房的高度也逐渐低矮下去,摩天大厦被民房代替,道路和房屋都毫无规划,有时候拥挤在一团,有时候又散乱地分布,再然后,砖房就变成了木屋和简易的活动板房,有的甚至连屋顶都没有,一块挡水雨布往四面钢板一搭,就算是个能住人的地方了。 没有路灯,连日光都难照拂到的覆盆之地,给了庞大的贫民窟滋生苟存的空间。大陆一千一百万常住人口,就有四百万居住在这座贫民窟。穷困是雨后的苔藓,它需要的不是阳光,恰恰是阴暗的角落才能让它肆意旺盛地生长。 一个小时后他们到达银河赌城。 廉价的劣质霓虹灯管包装的七十二层大楼远远地看上去,像一杯放了整个晚上的粉剂冲泡饮料,上下分层,水质浑浊不堪,散发着一股子奇怪的甜腻作呕的合成香气。 飞机到这里就不能再往前了,他们停在了赌城天台,有医用病床等在停机坪旁边,下了飞机直接就把人转移到病床上。 来接人的是一位西装革履的黑人女性,自称皮娅。她带着他们从电梯直达地下三层,通过有浓重下水道臭味的逼仄封闭的甬道,从一扇绿皮铁门过去,进入了仓房一样的隔离间。一台治疗舱摆放在宽阔的房间里,操作台、检测仪、隔离服、治疗用药剂一应俱全。 “这是麦金利·狮巴先生吩咐准备的。有什么其他需要可以随时叫我。”皮娅向他们简单行礼。 满月看到这间简陋的治疗室暗暗倒抽了一口气,习惯了天鹅岛疗养院和浊水的精致干净的高等级实验室工作的他,还没想到会有在地下仓房里救治病人的经历。这里看起来甚至随时有可能爬进老鼠和蟑螂,根本不可能符合治疗术要求的无菌环境。 歌赛已经很满意:“谢谢你。这样就已经很好了。请代我向狮巴先生道谢。” 他们一刻不停就开始将戚崇衍转移到治疗舱里。歌赛站在首席位置,满月和林克作副手,歌赛的另外一名同行的行政助理临时上阵,负责治疗舱的操作和监控。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歌赛的表情很严肃。 满月怔怔的,他像个第一次进急救室的实习医生:“什么……心理准备?” 歌赛看向他:“满月,即使我曾经治愈了约书亚,那也是30年前的事情了,而且约书亚是个一次加速的病人。至今为止,还没有二次加速的病人被治愈过。” “他今天不是还做了治疗……”满月一顿,看着歌赛的脸色有了答案:“他没做?” 歌赛深深地叹气:“本来就要进治疗室了,应该是李孚给他发了信息,告诉他你被绑架了,他就从病房里跑了,根本没有人能拦得住。他的情况本来就危急,应该尽快进行治疗,耽误了这么久,治疗还能不能管用我也说不好……”她只能拍拍满月的肩膀:“我只能尽力。” 满月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举起的带着手术手套的两只手。 戚崇衍为了救他,耽误了去做治疗…… 作者有话说: 准备进第三副本 第44章 我爱你 满月喉咙里沉沉的,灌了铅似的往下坠。助理走过来给戚崇衍注射降速和抗冻剂,撞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才回过来神,正了正表情向操作台走。 “你的脚还没好,如果你觉得做不来,我和林克来做也可以。”歌赛担心他不能承受得住压力。 满月低着头,他的声音很轻,落下来却有千钧之力:“我会救活他。” 他答应了戚崇衍的,他一定要救活他。 二十分钟后术前准备完成,助理将戚崇衍推入舱体并做了最后的仪器检查。 满月放大身前的浮动屏,调整适应了一下编辑系统——这台不知道是合法还是非法的治疗舱虽然看起来像那么回事,实际上是一台版本老旧的仪器,包括操作台带有的基因编辑系统,和浊水先进的成熟的编辑系统相比,简直惨不忍睹。 但编辑系统是整个治疗里面最重要的东西之一,好的编辑系统不仅能够提高编辑效率,减少治疗时间,最重要的是能够保证基因编辑的准确度,不用担心脱靶问题,甚至能降低对被编辑者DNA的伤害程度。反之,即使医生的技术再高,也难保不会出现问题。 “外源扫描完成,正在识别原间隔序列。请不要中断操作。”系统的智能语言播报。 满月做了个深呼吸,强迫自己集中精力,他成功定位到了PAM序列,等待DNA双链解开形成R-loop,系统界面上的绿色进度条一点点往前走,他咬着嘴唇的力度也在一点点加深,直到舌尖尝到一点淡淡的腥甜才发觉嘴唇已经被咬破了。 他承认他有点过度紧张了。从业这么多年以来,他很少有这样紧张的时候,他必须目不转睛地在几个浮动屏前来回动作,确保两只手足够忙碌,仿佛他一停下来,戚崇衍瘫倒在地的画面就会出现在脑海里。 为了缓解焦虑,他去做了一下蛋白结构计算,一边计算一边和歌赛做必要的简短的交谈。他们决定不剪切DNA片段直接插入合成长基因,利用向导RNA同时在100个基因位点进行定点插入,达到同时编辑多种细胞的目的。要不然一场治疗术做到明天也做不完。 因为不剪切DNA片段,所以几乎不会造成任何DNA损伤,但这样的插入方式要求蛋白尺寸必须非常非常小,设计的SSAP截断体大小要是原来的五十分之一不到,才能方便包裹和递送。满月把截断体的结构计算好,检查了定点和通道,准备进行递送。 智能语言的声音柔和而平缓:“sgRNA质粒转入成功,准备进行基因敲除。” 满月逐渐流失了时间感。他不确定自己到底站了多久,也没有刻意去在意时间。一开始脚还酸疼,后来变成了麻,像有无数小针扎在骨头里,等麻劲儿过了他就感觉不到自己的脚了。 他本来两腿站直,过一会儿就变成了右腿支着,左腿斜岔开来站,再到后来他整段腰部都挨在了操作台上,为了给左腿省力,他半条左臂撑在操作台边缘,把操作台当成了拄拐器,身体的重心全部压在了腰和右腿。 歌赛看他越来越“没有站样”,等外源基因的插入工作差不多了就让他先出去坐,林克接手治疗的下半段。 满月很不好意思地由着助理扶着出了操作间,把隔离服脱了之后才发现,左脚已经肿得比桃子都大,脚踝发紫,早已经失去作用的膏药不仅对消肿祛瘀没有任何帮助,还把皮肤给贴坏了,失去呼吸渠道的皮肤变得皱巴巴的,像层坏死的假皮耷拉着。 治疗的时间也大大地超出了他的预计,他光是在操作台前就站了四个小时,难怪脚会肿成这样。 两个小时后,歌赛才从里面走出来。 满月一听到开门声,就从位置上站起来,只见歌赛满脸疲倦:“等吧,看人能不能醒来。 漫长的等待是最焦心的。 可是他们能做的,也只有等。 歌赛身体本来就不好,做了一场大治疗术,累得在轮椅上就睡着了。林克帮满月重新处理了脚伤——这地方虽然简陋,但要什么东西都有,皮娅很快提供了冰敷袋和伤药,还给满月找了一双新的拖鞋。 满月也又饿又倦,他一天没有吃任何一点东西了,从上午被绑架到现在已经超过16个小时,胃饿得毫无知觉。皮娅本来想邀请他们上楼去赌场的餐厅吃,但几只天鹅对于赌场没有任何兴趣,于是晚餐也只能摆在在地下仓房里。结果食物刚送到,戚均的飞机就到了,载着艾琳、戚崇衍的两个妹妹和两个弟弟。 戚均遍体鳞伤,他基本上是从飞机上滚下来的。除了早上追车时腿上中的一枪,他的肩膀、肋下多处骨折,脑袋上还有一处恐怖的外伤,把半边头发燎出一条粗长的烧横,头皮焦黑发烂,混合着血肉,靠近就是一股浓烈的臭味。 于是满月和林克两只可怜的天鹅不得不放弃吃饭,给他紧急处理伤口。由于病床不够,戚崇衍只能一直躺在治疗舱里,接他用的病床给了戚均。来不及等人去找麻醉设备,满月勉强从赌城门口抓着一只气球过来,一边捏气球一边上的麻醉,他怀疑即使是三百年前,人类都已经很少用这种古老的方式上麻醉了。 头上外伤要缝针,线都还没剪干净,助理就进来打断:“戚先生醒了!” 满月手上的剪刀咔嚓一声把线头剪断,站起来就跟着助理往治疗舱走。 戚崇衍醒得晚了。这时候离治疗结束已经超过80分钟,他本来应该在半个小时内醒的。 仓房里潮湿、阴冷,吊顶灯线路接触不良使光线噼啪闪烁。忽明忽暗间,治疗舱被裹在一团孤独的柔和的蓝光里。冷光又把仓房的四壁照得更加粗陋。心电图仪拖长缓慢的叫声让满月眉心一皱,眼睛的余光瞥见仪表上的数字——心跳只有50不到。 但到了舱前他已经露出笑容,面对戚崇衍:“感觉怎么样?” 戚崇衍看起来是筋疲力尽的,但神志很清醒,他还没张口,先对着他的小天鹅笑了。仿佛仅仅是看到他,就是一件多么美好而幸福的事情。 满月鼻头一酸,忍住眼眶的热意握住了他的手:“没事了,你醒过来了,就会好的。” 戚崇衍点点头,他张了张口:“我们……在哪?” 他声音太低弱了,满月必须贴近他的脸侧才能听到他在说什么。 “我们在……”满月不想告诉他外头的事情,怕他又要操心:“嗯……我们在浊水,这是备用的治疗室……楼上着火了,好像是有实验员操作不当,所以只好先找了备用的治疗室。抱歉,我知道这里的条件没有那么好……火已经扑灭了,没事了,一会儿我们就把你转回病房里……” 戚崇衍仿佛是信了:“吓到……你了,对不起。” 他在为李孚绑架满月的事情道歉。 满月摇头:“我没事。我很好。脚也没事。他们没有伤害我。艾琳也没有。” “珂赛特……”戚崇衍还是担心那个无辜的孩子。 “珂赛特已经救下了,她现在和艾琳在一起了,他们都在外面等你,还有你的妹妹和弟弟们。你想见见他们吗?”满月说。 戚崇衍摇了一下头,他太累了,不想见那么多的人。 “帮我带几句话。”他说。 满月没听清楚:“什么?”-土皇的萄子- 戚崇衍垂着眼睫,像是快要睡着:“戚家……戚家的后辈里没有能继承家业的人,让舅舅……让他们选有能力的博士或者专家上来,不要……不要用人唯亲。”他说得很艰难,但还算顺畅:“我的所有设计版权都免费开放。钱已经存了信托,崇新他们可以每个月按数领,不要养成大手大脚花钱的习惯,要节俭。珂赛特要念书,治自闭症的医药费也从信托里面拿。” 他在交代后事,满月突然顿悟,戚崇衍这次的醒来恐怕就是人类说的“回光返照”。 “戚家......戚家不会永远屹立不倒,”戚崇衍两张苍白的毫无血色的嘴唇一张一合,已经是出多进少:“如果这个家没有了,自己要有能养活自己的本事。生存立世,只要能自给自足就好,可以潦倒、贫困,但是不能自轻自贱。” 他能猜到外面的情况,能预感到家族衰落的未来,他不会真的以为这里是一间备用的治疗室。 满月听不下去了:“别说这样的话……” 戚崇衍毫不在意地笑,目光落在满月身上。 他是想好好再看看他的。 他终究是舍不得。舍不得就这么离开了。 “你,”他想抬起手碰一下他,发自内心地赞每:“你今天真美,满月。” 满月看到他瞳孔在扩大,神已经在散了:“你坚持住,听我说……” 他想去叫助理,叫人进来急救,被戚崇衍拉住了。 “满月。”戚崇衍急切地张口:“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满月被他握住的手发紧,“我知道。戚崇衍……” “我……”戚崇衍看不清楚他了。 他不能说出来。他的小天鹅不喜欢有追求者,也不喜欢有感情上的负担。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带着这个秘密走进坟墓里。 我爱你。他想。 满月的眼泪落下来。他看着戚崇衍闭上眼睛。 心电图仪上的数字疯狂地往下降。 36——22——15——0—— 助理跌跌撞撞地跑去拿除颤仪。电极板插上了电递过来,满月两只眼眶里装着眼泪,咬牙就往戚崇衍的胸口压下去。戚崇衍的身体从床上猛地弹起来,落在舱体内激起沉闷的声响。有眼泪掉在戚崇衍的脸上,和他自己的眼泪混合在一起,顺着眼角流进发鬓。 满月举着电极板,再压,他觉得这两块东西特别重。视线已经花了,他脸上很湿,嘴巴里全是苦味,手只是机械地把两块电极板往戚崇衍的胸口上按。 但戚崇衍还是不张开眼睛。 助理看不下去了,从他手里把电极板拿过来:“好了,满月,好了。” 满月的眼泪掉得更凶。他固执地站在原地。 助理想让把他从治疗舱旁边带开,他晃了晃身体,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第45章 我也爱你 光明从飞机上下来,疾步走向男人。他的大衣衣角和围巾被风吹得翻飞。 “他在哪里?”他问。 麦金利·狮巴勾着唇角:“我们三十年没见面,这是你打招呼的方式吗?” 光明这才正眼看他:“满月,在哪里?” 麦金利知道这时候不能勉强他,转身为他带路:“你的小天鹅爱上了一个人类,只可惜戚崇衍的命不够硬,满月宝宝恐怕要为他守寡了。” 光明抿着唇。走在后面,他凝视着麦金利斑白的头发。 他们下楼进了麦金利的办公室,满月睡在靠窗的长沙发上,黑发垂在脸颊两边,使颧骨到腮边的阴影越发地深重。在睡梦里,他不安地把自己蜷缩起来,脸的一半都躲进毛毯里,只露出哭得微肿发红的一双眼睛,睫毛随着呼吸不时挣动。 光明脱下大衣给他盖在身上。闻到了熟悉的长辈的味道后,小天鹅的五官终于松了松。 麦金利从后面递上来一杯威士忌:“晕过去一会儿,醒了,喝了碗汤又睡了。我说你会过来,等睡醒了就能见到你了,他也不哭闹,乖乖地就睡了。” 光明本来想拒绝那杯酒的,神使鬼差的,他的手接过了杯子。他说:“谢谢。” 这个谢谢包括酒以外的所有事情。 麦金利对他微笑了一下:“戚崇衍的遗体还放在地下的仓房里,这个天气冷,应该不至于马上腐烂。歌赛和林克我也安排了房间休息。不过你们最好尽快决定下一步怎么走。” 光明皱眉:“真的死了?” “听说是为了救满月,耽误了治疗。” “难怪哭得那么厉害。” 麦金利转着手里的水晶杯,他仰头把剩下的威士忌一饮而尽,走到光明身边给自己续杯。他和光明并排站着,倒酒低头的时候,他说:“他不应该来大陆。你当初不应该让他来。” “我不可能保护他一辈子。有些事情,他不经历不会明白。”光明回答。 麦金利觉得他没有变:“你不怕他最后会和歌赛一样?或者和你一样?” 光明偏过头看他一眼,但这个眼神很平静。 “你老了,光明。”麦金利在他身边坐下,他握着酒杯的手指冷冷的,贴着光明的手背。 光明低头喝了一口酒:“你也一样。” 麦金利低笑。酒杯里冰块撞击着杯壁的声音混合着他的笑。 满月睡得很沉。 他太累了,连续的奔波、战斗、工作,再加上没有吃饭,身体终于还是吃不消了。他能感受到光明的靠近,他知道光明在,一颗心总算安定下来,总算能好好地睡一觉。 醒来的时候光明还坐在床头,微笑着看他:“好一点了吗?” 他眨眨眼睛,确定真的是光明,爬起来扑到光明怀里。 光明顺势将他搂住,轻轻拍抚他的背:“好了,没事了,我来了。” 满月用脸颊亲昵地磨蹭他的肩膀。他的头发不断地拉长、伸展,将他们俩包裹住。 “听我说,满月,我知道这是一个难熬的时刻,相信我,我经历过同样的、甚至可以说是更深切的痛苦。它耗费了我很多年的时间去消化。”光明柔和地说:“这是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难以避免的。坏消息是,世界上的事情有好的结局,有不好的结局,而且不好的通常比较多。但好消息是,无论好坏,总会过去。好的,不好的,都会过去。你爱一个人,爱也会过去。” 满月显得有点沉默,他把脑袋往光明的肩膀上埋。 “现在还来得及。我们回天鹅岛,我,你,歌赛,我们回家。人类的事情,让人类自己操心去,我们已经做了我们能做的。”光明抚摸着他的头发:“趁现在还来得及。” 过了一会儿,满月才讷讷地开口:“其他人知道了吗?” “知道戚崇衍已经去世的消息吗?” “如果需要我去解释……” “歌赛已经向戚家的人做了解释和说明,戚家的高层情绪还算平静,可能是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戚崇衍随时会死亡的心理准备,几个年轻的小辈情绪比较低落,反而是艾琳更镇静一些,她在负责安抚他们。戚钧在想办法和律师取得联系。” 满月看向窗外,晚霞微亮。他睡了很久,这时候应该已经是他们到赌城的第二天傍晚。 “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过了这么久,局势是不是有可能发生变化? 光明知道的消息其实也不多:“浊水比较糟糕,几个园区都被攻击了,歌赛原来工作的实验楼已经被爆破烧毁,暂时还不清楚实验员们具体的伤亡情况,但是死亡人数应该会超过百人。浊水的董事会成员已经逃往大陆西北部,有一名高级董事在去机场的路上被暴徒截停车辆,炸车身亡。目前,剩余的董事会成员在开会商量下一步怎么办。” “不光是工作人员和董事会,浊水里面还有很多病人,病人们怎么办?” “病人们的处境恐怕会很艰难。派去的仿生侦察机观测到,一部分病人被暴徒挟持圈禁。如果情况持续下去,杀死他们的可能是同胞而不是病灾。” “那戚家呢?安全部队调回去应该会好一些吧?” 光明叹气:“戚崇衍的工作室也被抗议的暴徒砸了,他们还偷窃了大量现金和有价值的设备。安全部队到后,通过一些催泪弹和放空枪的威慑,把人赶了出去,目前大楼已经夺了回来,但是损失已经造成。另外,戚家的几间超大型的工厂也遭到了围攻,其中,生产降速的那间工厂被暴徒占领了,药剂全部被毁。” 满月一惊:“这怎么行?那是他的心血!” 光明露出一个严肃的表情:“满月,人们已经对戚家和浊水失去信心了。” “他们真的相信李孚说的,戚家和浊水在骗他们的钱吗?”满月无法理解。 “李孚把戚崇衍二次加速的事情散播了出去。本来发布降速前,浊水和戚家就想通过戚崇衍本人病情转好的例子来说服大众,降速是有效的。可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们发现,戚崇衍其实没有好起来,反而还进入了二次加速,生命垂危,你觉得他们还会相信降速吗?” “可是降速从来不保证不会进入二次加速。” “但普通人是不会去分辨这些细节的,满月。他们只知道,浊水发布消息说有一款特效药能够降低突变速度,延缓病程。而事实是,作为成功案例的戚崇衍进入了二次加速。” “这只是个意外。” 光明低下头来,看向自己的孩子:“科学是精密而复杂的,而且需要经受长时间的论证和反复的失败的考验,普通人很难真正地理解它。就像哥伦布提出太阳中心说,被教会判为异教徒;达尔文发表生物进化论,被宗教狂热者攻击;大部分伟大的、极其具有先进性的科学成果在刚面世的时候,都遭遇过差不多的来自普通人的质疑。” 满月沉默了。他知道光明说的是对的。 “即使将一份药品说明说写得非常详细,把副作用的实验数据列得清楚完善,但大部分人在吃药的时候,也是不会看说明书的。”光明感慨:“这就是戚家和浊水面临的最大的困难——他们不仅仅要去发展科学,研究科学,还要让所有人相信科学,理解科学。后者,往往比前者困难百倍,甚至千倍。” 满月的目光黯淡下来。 “还有一件事情,这也是为什么我希望我们能尽快回家。”光明从通讯器里调出一段视频,是满月和艾琳从酒店房间逃出来的时候,被酒店走廊的监控录像录下的一段视频:“不知道是谁把这段视频放出去的,但现在各大媒体都转载了它。” 视频清晰地记录了满月的头发如何挡下武装分子的子弹,并将一名暴徒摔在地上。 “我认为这不是你的错。”光明不希望他太过自责:“那是极端的情况,你做的一切选择都是对的。但是,我也认为,我们继续留在大陆不安全。人们会把我们看作怪物,很多人看到了你,很多人会继续看到这个视频。他们不会理解我们的存在。” 满月闭了闭眼睛,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光明也已经和戚家联系过了:“再晚些时候,戚家会发布戚崇衍去世的通告,并接走戚崇衍的遗体处理后事,戚家会由高层管理会全面掌权接管。我认为,要平息抗议并不是难事,只要戚家下决心,用暴力夺回对城区的控制权不需要太多的时间。毕竟这些抗议的人大多数都是手无寸铁的平民,而戚家掌握着大量先进的武器。” “但是戚家和浊水的支持率是否还能够回升就是另外一件事,人心涣散是既定事实。戚家又无法在短时间内推出有能力的继承人,后面的路不会好走。” 满月听得出来,这些“后续”里面没有他的角色了。他和戚崇衍已经没有关系了。 他是医生,人活着的时候他才能发挥作用,人死了,他就没有必要再干涉了。 他惶然地想,我怎么会和他没有关系了呢? “我可以……再见他一面吗?”满月问。 光明深深地看向他:“你确定吗?” 满月点头:“我想再看看他。” 光明叹了口气:“我陪你一起去。” 地下仓房已经清空,除了必要的安保人员守着遗体以外,没有留其他东西。 治疗舱、检测仪器和其他的医用设备都被搬走了,徒有四壁。戚崇衍的遗体放在简单的病床上,有人为遗体盖上了干净的床单,洁白的起伏的遮罩恍惚间是一捧雪,落下、堆积、再过一会儿就化了,然后尘归尘,土归土,一切都归于自然。 满月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把那张床单拉下来,露出戚崇衍的脸。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确认是这张脸的时候他还是难免体会到一种手脚瑟缩的痛楚。 当戚崇衍这个名字出现在他的脑袋里,他是第一个和他吃午饭的病人,他记得,他还是第一个和他成为心理互助伙伴的人类,是第一个被他邀请到自己家里做客的人,是第一个和他去钓虾的人,是第一个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的人,是第一个…… 他说,如果你死了,我会记得你的。他第一次想要记住一个人。 戚崇衍。就是这个人类。 很奇怪的一个人类。富有名利,天才有为,但是在思想上不认可自己;有严苛的伦理和道德要求,又有温柔宽和的情怀;怀疑自己的工作,但是把工作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 说爱情不是最重要的事情,但是不惜性命去救爱的人。 他的眉毛很浓,是东方民族常有的那种长眉。 他的身上有机械设计师的机油气味,钢墙铁瓦的巨大厂房,机器轰隆响动,从烟囱口徐徐吹散白气与焦愁。他是造物的那个人,动作灵活快捷的机械臂撑起他背后的天空,电缆和线路应和他的思维作出操控,但他只能创造,不能挽救。 他手指修长,神情疲惫。 他站在喧闹的人群里,背挺得笔直,低下头来听人说话。 他的爱和欲望是将止的冷雨,隐秘克制,但使人忧郁。 戚崇衍。 他命中注定的伴侣。他无缘的爱人。 满月低下头来,缓缓地,再低下去,再低下去。 他闭上了眼睛,他的脸颊贴着戚崇衍冰冷的脸颊。 他的嘴唇贴着戚崇衍冰冷的嘴唇。 “我也爱你。” 作者有话说: 其实不虐吧?我其实不太会写虐的。应该不虐的。 第46章 我的基因病痊愈了 艾琳和珂赛特来过。 艾琳说她打算揭发李孚的罪行。她有一些证据,包括纸质的文件、录音录像、聊天记录……戚家的高层也非常支持她这么做,而且他们承诺,只要她愿意以实名身份站出来揭发,会继续支付珂赛特的医疗费。但艾琳有点担心实名揭发会连累珂赛特,因为自然教很可能报复她和孩子,而戚家是否能护佑她周全是另外一个问题。 珂赛特的情况并不算好,她发着烧,身上还有些外伤,再加上受惊过度,她有自己的难关要过。艾琳担心经过这次事情之后会加重她的自闭症。 戚崇衍的妹妹和弟弟们也来见了一面。 他们都明显地哭过,两个男孩子把眼睛都哭肿了,显得病恹恹的,见到满月他们不愿意上前来说话,可能是被满月的头发的视频吓到了,拉着姐姐戚崇新催促她离开。戚崇新看上去虽然冷淡,但她主动和满月握了握手,并深深鞠躬。两个弟弟在后面露出惊讶的神情。 戚均没有来。他去律师事务所取戚崇衍的遗嘱公证文件的途中,一枚子弹从抗议人群中射过来,打中了他的脖子,颈动脉直接被割破,救护车都没有等到,死在了律师事务所的门口。开枪者其实不知道他是谁,以为他是戚崇衍才开枪,因为他坐着戚崇衍的车。 但是律师保住了性命,带着遗嘱来过,并当场宣读的遗嘱。 他很震惊,像是没想到昔日声名赫赫的门阀继承人最终会死在一间地下赌场破败的仓房里。 最后来的是歌赛和林克。 歌赛勉强地同意了回天鹅岛的提议。浊水被毁,她无处可去,作为科学家她要么呆在实验室里,要么只能回家。她拥抱了满月,亲吻他的额头,并用亲身经历安慰满月—— “约书亚当年死的时候,我也痛不欲生。那时候你还小,你没有见到那时候的我,我瘦得只有七十几斤,有整整一个月呆在家里不出门,也不去疗养院或者实验室。我甚至想过自我了断,为了赎罪,也想到来生与他继续作伴。” 满月抹了把脸,连说话都感到疲倦。 歌赛喃喃道:“可是你看,这十几年我也过来了。虽然没有伴侣,但是我还有你,还有光明,还有很多志同道合的同事朋友们。要说轻松,生活当然是不轻松的,生活从来不会轻松。可是要说难熬,生活总是能继续下去的,它总是……” 说着说着,她说不下去了。在科学以外的领域,她不是很有说服力。 “我曾经拒绝过一个追求者。”满月想起了豆豆,那只曾经跟踪过他的胖天鹅:“我拒绝他之后,他感到非常的绝望。现在,我也体会到了他当时的感受。” 歌赛陷入了沉默。 吃晚饭的时候她和光明讨论了一下是否要暂停疗养院对外服务。 因为银星致电了光明,在看到了满月头发的那个视频后,疗养院的病人和医护都感到惶恐。病人希望得到具体的解释,他们聚在院长办公室门前,无论怎么劝说都不肯回到病房里,有一个情绪比较激动的病人攻击了医护人员,还有的人连夜乘船逃离天鹅岛;医护们则因为暴力事件而胆战心惊,有几名医护已经提出辞职,设法避开人类。 似乎大海并不能隔离恐慌情绪,乱局就像病毒一样从大陆快速地感染到了偏僻的海岛上。 晚餐后光明被麦金利·狮巴带走了,狮巴表现得非常强硬,满月和歌赛都感到不满。但光明最后还是跟他走了,他承诺会在早上前回来。 满月很担心光明,他下意识觉得麦金利·狮巴这个人不是善类。 另外一只让他担心的天鹅是醋栗。他离开戚家将近72小时了,醋栗还在戚崇衍的森林小屋里,他很想把自己的宠物带回天鹅岛,可是这个时候谁也说不好森林小屋是否安全。他和林克商量了一下如何去取回天鹅,林克答应找同族到小屋附近看看,如果抗议队伍还没有找到那里,就趁机把醋栗和他的行李一起带回来。 最终,回天鹅岛的时间定在了第二天的下午,麦金利·狮巴的飞机会把他们送到港口。 满月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在狮巴的休息室里又睡了一会儿。可能是白天睡多了,晚上他没能睡得很沉,只睡了一个小时就被门外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满月!满月你睡了吗?”是歌赛的助理。 满月以为是歌赛出事了:“怎么了?” 助理一副撞鬼了的样子:“戚崇衍醒了。” 这时候是凌晨两点不到。 “是保镖最先发现的。半个小时前,他听到仓房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以为是老鼠或者虫子,他还觉得奇怪,这么冷的天气里竟然还有老鼠。本来他想把老鼠打死,以免损坏戚崇衍的遗体,结果找遍房间也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动物,然后他去查看戚崇衍的时候,戚崇衍的脑袋动了一下。”助理一边走一边说,语速很快:“他立刻通知了我和林克,我们到的时候,戚崇衍已经睁开眼睛了。林克现在在给他做体检,让我来通知你。” 满月的心跳很快,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是没能说出来。 他们凌乱的、慌张的脚步声在地下走道里回荡。走道那么的长,走不完似的。 仓房门口的保镖脸上也是震惊的表情。 门口已经能听到房间里心电图仪有力、稳定的滴声。十几年的医学急救从业经验,满月只要听两声就能知道这个心跳起码在60以上。 他觉得口干舌燥,太阳穴一阵突突的跳动,在推开房门的时候手犹豫了一下。 如果是假的。他想,如果是假的,也不要失望。 他已经死了。他本来就已经死了。 然后他一把推开了门。 仓房里不像之前那么冷——本来为了更好地保存遗体,当时的空调开到了最低温,十足像个冰库。现在有人把空调温度调高了,光线似乎也更明亮些,很安静,林克站在狼藉的检查仪器前面。心电监护仪、血气分析仪、体外除颤仪、突变测速仪……把他团团围住,线路乱七八糟地盘在地上,应该是刚刚才把这些仪器插上电。 戚崇衍躺在病床上,床单拉下来简单地盖着他的下半身,只露出贴着电极片的关节。听到开门声,他朝门口投来目光,脸色还是白,脖子上脱落的皮肤和两只异化的手看起来仍然有点吓人,但是神态自若,目光稳定而清醒。 满月站在门口,因为走得太急呼吸急促胸口上下起伏。 他做了个深呼吸,等了两秒,才扑上去。 戚崇衍张开手臂把他接住,小天鹅柔软的头发一下子散开来包裹住戚崇衍,每一根都毫不犹豫地往人类的身体上攀爬。人类笑了一声,几不可闻,但是胸腔的震颤满月明显感觉得到。 他们无声地拥抱,好一会儿,没有人说话。 满月眼眶红红的:“你真的……”他不知道说什么好,用手去碰戚崇衍的额头,从额头一直摸到脸颊,确定眼前的人不是幻觉,突然,噗嗤一声笑了,泪花闪烁。 “不哭。”戚崇衍抚摸他的脸颊,用指节把眼泪勾走:“这不是好好的嘛。” 满月被他一碰反而眼泪掉下来:“我还以为他们在说谎,我以为是假的……” 戚崇衍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看来老天爷也觉得我命不该绝。” 满月用脸颊磨蹭他的手心,留恋了好一会儿。只听林克站在旁边直感叹:“真是奇迹,这是奇迹啊!”他这才擦了一把脸去看各个仪器上的数据,他是不相信鬼神奇迹的:“有没有实时的变速数据可以看?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他明明已经停止心跳了,怎么会突然醒过来?” 林克正拿着数据报告,手激动地颤抖。 满月接过去看,大惊:“这……”他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表情怔怔的:“这不可能。” 戚崇衍还以为是坏消息:“怎么了?” 满月直勾勾地看向他,过了一会儿,才定了定神:“现在不能着急下定论,保险来说最好监测完24小时比较好,总之……总之......” 戚崇衍也看出他的慌乱:“24小时监测什么?” “你的基因突变速度。”满月做了个艰难的吞咽动作:“你现在的基因突变速度,是降下来了的。但这是不合理的。从你上一次注射降速到现在,已经超过24小时了,也就是说,降速对你身体的作用应该已经完全消失了。你只做过四次基因修复治疗,一期修复治疗中的病人仍然是需要降速配合的,所以按道理说,你如果不注射降速,基因突变的速度还是应该很快才对。可是……” 他不用说,戚崇衍能看得到。他也不是第一次看报告单,那个数字看得他眉心一跳。 “虽然说,也有可能是短时间内出现的检测数据误差,而且这里的检验设备也不是很好,说不准机器也有问题,但是……”满月做了个谨慎的吞咽动作:“但是如果,我的意思是万一,万一真的24小时数据还是能维持在这个水准的话,就说明……” 戚崇衍接下了他一直不敢说出口的话:“说明基因修复成功了。我的基因病痊愈了。” 满月自己也不可置信,他拿着报告:“不行,我要去问问光明和歌赛,我不敢百分之百把握,最好有他们俩再确认一下。而且最好要狮巴先生换一台机器来,两台一起做,这样有个对比比较好。”他有点语无伦次了,但是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戚崇衍喜欢看他这个样子,他笑起来总是比哭好看的。 戚崇衍说:“不着急,慢慢来。该做的都做。” 满月拿着报告站起身就要走,才两步又折回来,把单子塞给林克:“林克叔叔,你去帮我叫他们好不好?我……嗯……我在这里看着……” 他握着戚崇衍的手,好像他转身走了,说不定下一秒这个人又要死掉了。 他舍不得走,他要看着戚崇衍,他受不起第二次的惊吓了。 林克不忍心拆穿他,拿着数据报告去找两位老专家。 戚崇衍也笑,反握着小天鹅的手:“没事。我感觉挺好的,比……前天好多了。” 他刻意没有去提任何不吉利的字眼。 满月像是看不够他,反反复复上上下下地给他检查:“没有不舒服吗?肝的地方还疼吗?关节呢?有没有觉得冷或者热?” 他先探了戚崇衍的额温,温度不高,应该没有发烧,双肺的声音很清楚,心跳稳健,脉搏正常,体表各处的皮肤也没有大的变化,除了脖子上本来已经掉了的死皮和两只异化的手以外,其他地方没有进一步异化的征兆。 戚崇衍耐心地配合他检查:“关节还是有点酸,胃不疼,神经也不疼,没有那种五脏六腑烧痛的感觉了,身体轻了一些。但还是虚,手有点麻,使不上太大的劲儿。有点渴。” 满月让保镖去倒温水过来,一边仔细地记录他的话一边看气血分析:“这里太不方便了,最好是能做个全身的扫描……”他本来想说,要是浊水还在就好,突然想起来戚崇衍还不清楚外面的情况,到嘴的话先收了回去:“没关系,暂时不做问题应该也不大。” 他尽量理性地分析:“我觉得,癌症和一些并发症还没有完全消除,关节酸疼证明关节炎没有好起来,脏腑和神经可能只是暂时还没恢复痛觉,你才醒,再观察一两个小时不迟。” “之前,你们有见过类似我这样的情况吗?”戚崇衍问。 满月摇头:“别说你这样的基因病病例,哪怕放在人类的医学科技发展史里,心停超过了20个小时还能复活的人,恐怕找不出来第二个。” “那歌赛治好的那个人是什么情况?” “约书亚和你没有对比性。他是个一次加速病人,从接受治疗到治愈的整个过程,都是按照歌赛设计的治疗方案来的,依次经过了三期总共五年的治疗,逐步摆脱了突变加速。这也是为什么后来我们的治疗方案都设计成了三期,完全是按照约书亚的案例来的。” “而我是二次加速?” “是的。而且你还耽误了治疗。” 说起耽误治疗的事情,满月操作仪器的动作一停,转过身来看向戚崇衍。 戚崇衍以为他有了新的想法:“怎么了?” 满月的眼角又有点红,他愧疚极了:“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后面会解(瞎)释(编)7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233333 第47章 我会好好珍惜的 戚崇衍是为了救他才耽误治疗的。 每每想起这个事实,他都会产生锥心之痛。 “如果你不来救我……”满月觉得如果能按时做治疗,也许事情的走向会完全不一样。 戚崇衍打断他:“是我想去的。我不后悔。” 满月咬着唇,僵硬地站着。 戚崇衍反倒平静:“我答应过光明,我会尽全力保护你的生命安全。如果你在大陆城出事了,我寝食难安。”未了,他补充:“我不是不相信你有自救的能力,这是两回事。你明白的。” 满月喃喃:“但那是你自己的生命……” 戚崇衍打断:“那我也做不到。我做不到听到你被绑架,但依然躺在病房里。我会死不瞑目。” 他坦荡而沉痛。满月鼻头一酸,眼泪掉下来。 戚崇衍看不得他这个样子:“哭什么?好了好了,不说了,好吗?” 满月哭得抽抽搭搭的,像是委屈极了:“怎么办?戚先生,我真的爱上你了。” 戚崇衍一愣。 满月还在哭:“我不应该爱上你的。我不应该爱上人类。可是……可是……” 戚崇衍挣扎着要从床上坐起来。满月惊得一步迈过去,怕他动作大了对病情有影响。戚崇衍急切地把他拉到怀里,手肘没能支撑柱,往床上一跌,满月直直的扑倒在他胸口。 他手上还没有太多力气,麻得很,只能用手臂紧紧把满月勾住,拼命往自己的身体里揉似的,要把满月揉进身体里。满月攀着他的肩膀,用脸颊蹭动他的脸颊,脖子蹭动他的脖子,柔软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在戚崇衍的耳边、腮下、鼻尖扫荡摇晃,挠得戚崇衍皮肤发痒。还有一些温热的吐息喷洒在了戚崇衍的耳边,戚崇衍甚至能闻到他身上夜露冷霜的香气。 “没有不应该。”戚崇衍低低地说:“我不好吗?我不值得成为你的伴侣吗?” 满月乖巧地摇头。 戚崇衍吻他,吻他的头发和耳朵,胡乱的吻落在他的脸颊、脖子、眼睛、嘴角……满月意乱情迷地回吻,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戚崇衍……” “再说一次。”戚崇衍鞠着他的头发亲吻:“说你爱我。” 满月睁开水雾迷蒙的眼睛:“我爱你。” 他满怀欣喜,目光明澈,心境澄亮。 他的伴侣,他的一生所爱,失而复得。 林克这时候正进来,一开门,就见到床上亲昵的一对爱侣。林克作了一声咳嗽。 满月惊醒,手忙脚乱从他的新晋伴侣身上爬起来:“林克?歌赛和光明呢?” “满月,请来一下吧。”林克严肃地说。随后,他吩咐歌赛的助手在这里监控戚崇衍的情况。 这是个注定忙乱的、不平静的夜晚。 满月从林克苍白的脸上看到了一些不好的预兆:“发生什么事了?” 林克没说话,带着他到楼上的客房。光明也在房间里,身上还穿着睡衣,头发也有点乱,像是刚刚从床上被叫醒似的,看到他的时候,光明对他点点头。 歌赛躺在床上,见到他来笑一笑:“我知道戚崇衍那里需要你,我不打扰你太久时间,十分钟就好。” 她的表情是平静、安详的,吐字清晰流利。 满月突然顿悟,她要走了,要离开他了。她自己也知道这是最后的时间了。 从浊水暴乱、仓皇出逃、一路颠簸到赌城本来就对她的身体造成了很大负担,再加上昼夜不停地给戚崇衍做治疗,过度的劳累最终把她的健康逼到了尽头。 “来,坐。”歌赛拉着他的手,她的手粗糙而冰冷,“其实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大事我都已经交代给林克和光明了。但我总是不放心你的,满月。” 满月回握她:“你知道,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歌赛。” “倒也不需要你做那么多,”歌赛一哂:“我本来是希望你能接任浊水首席的位置,如今浊水能不能保得住自己也不一定,我也没有心力再操心它了,倘若你真的觉得自己不适合在大陆生活,那么就回家吧,回天鹅岛,一切应当以你自己的幸福和快乐为主。我只想让你开心。” 满月很感动,他知道歌赛对浊水有很深的感情:“如果能帮上浊水,我会尽力去帮忙的。你的研究路线我们也会继续走下去。” “科学的事情,就是一代接着一代传承和延续的,总要好几代的付出和努力才能做出一些微小的成绩出来。我是没有这个运气看到人类被拯救的那天了,希望你能有。” “我……我现在连戚崇衍是什么情况都搞不清楚。” 小天鹅说到这里有点颓丧,经历了这场大起大落他总是惴惴不安。 “他的情况恐怕属于特殊案例。”歌赛想了想。 满月也是这么觉得的:“且不论他现在到底算不算痊愈,就算他是真的好了,他的治疗方案也是个例,不可能适用于所有人。总不能人人都死一次然后再复活。” 歌赛莞尔:“所以你的任务,就是要让其他人避免再走他同样的路。” 满月心里充满了迷茫,他不知道怎么走下去。 “不要着急,给自己多一点时间,”歌赛鼓励他:“找到他的基因里面藏着的秘密,你就会找到人类未来的路的。况且,还有光明、银星和林克他们帮助你。” 满月多么希望她能多陪他一段时间:“我希望是你,如果没有你,我也会失去一些信心。” 歌赛摇头:“你长大了,总要有自己的生活的,总是惦记我一个老太婆做什么。” 满月鼻头发酸,吸了吸鼻子。 “你和戚崇衍的缘分很难得。”歌赛对这段缘分的态度有所转变:“似乎命运冥冥中在帮助你们,不愿意让你经历我的悲剧。所以你要更加珍惜这份缘分,与他好好相处,彼此扶持。” 满月被长辈戳穿了恋情有点不好意思:“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我的伴侣是他。” 歌赛温柔地说:“他也很爱你吧?” 满月点头:“他一开始没有告诉我,但是我知道。即使他不说,我也能明白。他为我做了很多事,每一件事其实都在告诉我他爱我。” 歌赛回忆起曾经自己拥有的爱情:“我和约书亚刚刚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因为我工作忙,所以他总是默默地把家里的其他事情打理好,也从来不要我来做家务活。虽然都只是些小事情,但我知道,每天处理这些琐碎而繁杂的小事并不容易,何况他还是个病人。” 满月认真地听她说。 “那时候,谁也不看好我们之间的爱情,都认为约书亚不适合我。连身边的同事也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死了,被治愈的可能性有多大不好说,如果我们在一起,我也许很快就会守寡,然后孤独地度过后半辈子。可是我不那么想,我爱他,那么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即使很短暂,我也尽情地享受过这段美好的时光。” “后来他被治愈了。我是很惊讶的。虽然他进入第三期之后,我们就开始隐隐有预感,也许他会成功的。但是真的成功的时候,我们都欣喜若狂,我那时候是真的以为,这是命运注定了我们应该在一起,我会救活我的伴侣,然后像其他同族的眷侣一样,相伴终老。” 谁也没有想到治愈才是噩梦的开始。 “你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约书亚先生基因修复的真相呢?就像我们后来让病人签的风险报告书一样,即使他在伦理上不接受,他可以选择不做治疗,他也不会这么决绝地……”满月很好奇。 这是整个故事里他最想不明白的地方。 一位兢兢业业、以医疗科学为终生职业的遗传学家,为什么会犯这么基础的错误? 歌赛惭愧地说:“因为我太想让他活下去了。我不想失去他。如果他不接受治疗,他一定会死。为了让他接收治疗,我必须要说谎。我以为,只要我的初衷是好的,随着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久,他最后会接受基因编辑的事实,接受我不是一个人类……” 满月这才意识到还有另外一个问题:“他不知道你不是……” 歌赛摇摇头。 “所以,他后来要杀你,是因为他知道你不是人类,才……”满月明白了。 歌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我们因为基因编辑的问题发生了争吵,他对我很失望,我当时也很焦虑难过。于是,我破罐子破摔地把我不是人类的事情也说了出来,我让他看到了我的头发,看到了我真实的样子……” “他完全不能接受真实的我。看到我真实的样子之后,他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和刺激,觉得我是个怪物,会伤害他。所以他才想要杀我。这也不能怪他,换了别人也很难保证不被吓到。” 歌赛说到这里,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了:“当然了,你也知道,一个普通人类是很难伤害到我们的。他没能成功,也因此更加害怕了,更加相信我是个怪物。我想解释,但是他根本不听任何我的话,逃到了阳台上去,然后……” 满月沉默了。他尽量不去想如果戚崇衍不接受他,认为他是怪物,他是不是也会伤心欲绝。 “作为一个医疗从业人员,我对自己的病患隐瞒了治疗方案的真实信息,首先就是错误的。我出于自己的私心,为了私人的爱情,而欺骗了我的伴侣数年。”歌赛终于能把故事完整地说出来了,她松了一口气:“如今落得孤老终生,晚景冷淡的下场,是我罪有应得。” 满月不舍得责怪她:“你也只是出于好意……” 歌赛觉得满月比她更幸运:“满月,我说这些的意思是,并不是所有人类都能接受我们。戚崇衍能接受你,和你形成一段健康的亲密关系,是很难得的。如果你认定的那个伴侣,恰好是个人类,又恰好能够接受你,认可你做的事业,这是很不容易的。” “我明白。”满月点头:“我会好好珍惜的。” 歌赛咳了两声,她咳嗽的声音都不大:“也不要陷得太深了,不要像我一样,被爱情和私欲冲昏头脑,把职业准则和道德放在一边。” 光明在后面听不下去了,打断:“他又不是未成年的小孩子了,这些事他自己有分寸的。你好好休息才是最重要的。” 歌赛嗔怨地看了多年的好友一眼:“好吧好吧,都嫌我唠叨了。那你们都回去休息吧。我自己睡了。散了吧,散了吧。” 满月满怀心酸,他和她拥抱,然后亲吻她的额头。 当天晚上,一代传奇的遗传学家、医疗科技历史上率先治好基因病的第一位医生歌赛在睡梦中安然逝世,享年137岁。 作者有话说: 歌赛走好,祝愿在天堂能和爱人和解。 第48章 我们也不是没有出轨的 满月累了。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他只觉得无比疲倦。 他回到地下仓房里,一句话也不说,把外套一脱,爬上戚崇衍的病床,挨着伴侣的身体一蜷,叹了一口气。戚崇衍默契地伸出胳膊把他揽入怀里,随即亲吻落在额头上。 满月用澄澈的目光看向自己的伴侣。 然后他们接吻。 戚崇衍温热的嘴唇就了他的嘴唇,缓慢地、谨慎地上下摩挲,从唇角到唇瓣上,若有似无地蹭一下,感觉他没有拒绝,然后再一下。吐出的呼吸柔和、温暖,轻抚在满月的嘴唇上。 满月觉得有点痒,忍俊不禁地缩了一下,戚崇衍以为他不要,没有追。下一秒,小天鹅主动而热情地吻了过来,小巧的唇瓣在他的唇上盖了个戳,直直地印上去。 戚崇衍这才含住了他的上唇,毫不费力地吮吸起来,满月发出轻轻的喘息声,两手攀着他的肩膀,在逐渐加快的节奏中迷失理智。 一个吻接了很长时间。 满月快喘不过来气的时候,才稍微推了推戚崇衍。戚崇衍不勉强他,让他枕着自己的手臂,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他身边。他们额头顶着额头,鼻尖顶着鼻尖,就是不接吻,嘴唇也只有两公分不到的距离,满月闭上了眼睛用鼻子蹭戚崇衍的脸颊。 黑暗里,他描绘着戚崇衍的脸,额头是饱满、隆起的高地,鼻是削挺的山脉,眼是分隔的河水,河滩延伸出两片广阔的、光滑的平原。风从山脉吹来,花开的意义就是花开,旅行的意义就是行走,死亡的意义就是消逝。 戚崇衍活着。歌赛逝世。有的人活着,有的人死亡。 满月长长地吐出一口热息,睁开眼睛的时候戚崇衍正看向他。 “你爸爸......去世了,你会难过吗?”满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他问出来才觉得是不是不太礼貌,就好像戚崇衍是个冷血动物一样,亲生父亲去世了可能是不会难过的。 戚崇衍知道他想问什么:“会。” 满月又亲了亲他的嘴唇:“你会因此自责吗?” 戚崇衍莞尔:“我们在做心理互助吗?”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心理互助了。满月几乎要忘了他们还是互助伙伴。 “就算是吧。”满月觉得自己需要一些谈话。 戚崇衍抚摸他的头发,感受他柔顺的发丝从指缝间走过。他说话的时候,好像并不是在谈论死亡和弑父:“我对我父亲的死,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这是毋庸置疑的,因为是我对狙击手做出的指令,下令射杀他的。我下令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一个儿子应该做的。在人类远古的各种各样的神话里,弑父的结局都是悲剧的,因此甚至可能背负诅咒。” “可是你救下了珂赛特,救下了你的另一个亲人。而且当时你的状态已经非常不好了,你在生病,生重病,你都不算是一个健康的人,糟糕的精神状态可能令你做出不理智的决定。” “所以,为了救赎而杀戮,就不算杀戮吗?” 满月皱着眉头,认真地思考这个有哲学意义的问题。 戚崇衍的感情其实更加直接:“当我醒过来,我意识到自己活着,我依然还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但是我已经是一个失去父母的人,一个孤儿。我就明白,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背负的诅咒。” “你认为幸存下来是命运对你的惩罚?”满月明白了。 戚崇衍张了张口:“‘幸存’到底指的是‘因为幸运所以生存了下来’,还是‘因为生存了下来而感到不幸’,恐怕有待商榷。在我父亲这件事上,我的‘幸存’可能是后者。” 在这个特定的时间、这个特定环境下,满月想不出反对他的论点。 “你‘死’了的那几个小时里,”满月慢慢地艰难地说:“我也有过轻生的念头。” 戚崇衍眉心一震。 满月挪了挪身体,离戚崇衍更近一些,让自己靠着戚崇衍的胸口:“当时我觉得很痛苦,充满了自责的情绪。我的大脑不断地、强迫性地、一遍又一遍地提醒我,如果你不去救我,你能按时把治疗做了,就有很大可能性不用‘经历死亡’。我想了很多理由来反向地劝说自己,但是都无法绕开这个逻辑。它就像……就像活着,很强硬,不容置喙。” “我体会到,如果我继续活着,那么往后所有要吃的苦,经历的坎坷,忍受的痛苦,都是为了消弭我的罪过。哪怕没有任何苦痛,仅仅是漫长的、孤独的余生,也是一种服刑。因为害怕面对这种巨大的痛苦,我产生了自杀的念头。” “但是还有一种声音劝告我必须活着。因为只有活下去,并且受苦,就像歌赛失去爱人那样受苦,才是我罪有应得的。我不应该逃避自己的罪孽,哪怕是以死亡来逃避。” 戚崇衍拍抚他的背部,他觉得小天鹅的想法改变很大—— “在我没有出现在你的生活之前,你本来就想孤独地渡过一生。就算我死了,你也只是按照原计划渡过自己后半生而已。但是中间有了我这个片段的插入,原来的想法就改变了吗?” 满月沉吟:“我的生命……在你出现之前和在你出现之后,有了非常明显的,不同的走向。这是我完全没想到的。我指的不仅仅是爱情,还包括我离开了天鹅岛,到大陆游历,认识艾琳和珂赛特,以及后来的种种……我如果不遇见你,我有可能一辈子就呆在天鹅岛了。” “但是这些事情很少有愉快的。我应该带给你更多愉快的经历。” “如果所有已经经历的,都是必然要经历的。你带给我的也好,其他人带给我的也罢,都是我应该经历的。如果这些是你带给我的,那就更好。” “这些‘应该经历的’事情里面,包括我们相遇、相识、相爱?” 满月蹭着他的胡渣,粗糙的微痛感在这一刻格外甜蜜:“包括我们相遇、相识、相爱。” 戚崇衍喜欢他这时候放松的调皮的动态:“即使我真的死了,你也不后悔经历这些吗?” 满月看着他深沉的眼神:“如果你真的死了——其实我当时是真的那么以为的,我已经放弃了所有希望了——我很难保证自己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们这个物种,一旦伴侣死亡,另外一半,通常很难长久地活下去。就算活下去了,也会伴有严重的心理疾病或者精神疾病。” “现在,我现在就在这里。你还觉得自己应该负有罪责吗?”戚崇衍亲吻他的发顶。 满月翻了个身,让自己能看到他的脸:“可是我好像更愧疚了。” “为什么?” “你失去了父亲,而我没有失去你。” “你失去了歌赛。” 满月瞠目。他明明没有告诉戚崇衍歌赛去世了,可是戚崇衍知道。 戚崇衍不想让这场心理互助变成一场关于“谁失去的更多”、“谁更加悲惨”的辩论。他莞尔道:“我失去了一位亲人,你也失去了一位亲人。你是孤儿,我现在也是孤儿了。我们现在水平相当,合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满月噗嗤一声笑出来。这是他今天晚上的第一个笑容。 他们自然而然地交换了第二个吻。 满月的心里也有不确定:“你决定了吗?选择我作为你的伴侣?” 虽然他认定了戚崇衍,可是戚崇衍是不是真的认定了他,他也不确定。人类的择偶方式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他知道。 “你需要一个仪式吗?”戚崇衍误解了他的意思:“婚礼?求婚仪式?等我能下床了,我肯定会补给你。” 满月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戚崇衍耐心地等他组织语言。 满月皱着小鼻子:“你还会想要其他的伴侣吗?比如,另外一位女性?你需不需要和一个女性......繁衍后代?” 戚崇衍被逗笑了:“为什么我要和一个女性繁衍后代?” 满月觉得理所当然:“繁衍后代就是繁衍后代,为什么需要理由?所有动物都要繁衍后代呀。而且你不是一夫一妻制的......” “我是一夫一妻制。”戚崇衍打断:“我已经决定坚定地在我的人生中执行一夫一妻制。我不需要其他伴侣,也不需要其他女性。” “可是这不利于你繁衍后代......” “为什么我一定要繁衍后代?” “因为每个动物都要繁衍后代......” 再绕下去戚崇衍就要对“繁衍后代”这四个字产生生理性排斥了:“所以你觉得,我的优先任务是生孩子,而不是和你在一起?因为我是人类,我在性选择上先天就不是对偶制的,而是多偶制的。” “嗯。”满月点头:“而且,你不是戚家的继承人吗?你不是更应该多生孩子,这样你们家族才能继续延续下去吗?你的基因也很好,多生孩子才有利于传承优良的基因......” 戚崇衍认真地想了一下怎么和他解释这个问题。他知道满月没有恶意,在这只单纯的,对人性知之甚少的小天鹅心里,动物性总是比人性更好理解的。 “满月,你知道为什么人类要在社会制度上规定一夫一妻制吗?”戚崇衍问,“其实人类很清楚,我们明白一夫一妻制不利于更优良的基因被筛选传承下去,但我们还是保持了这个制度。你明白为什么吗?” 满月摇头。这是他对人类社会制度最大的疑惑之一。 戚崇衍一哂:“因为如果没有一夫一妻制度,人类也不会自由配偶,不会是男性通过竞争获得女性的交配权,女性则可以挑选更具有竞争力的男性作为配偶。现实会变成,大部分的女性,我甚至可以说,所有的女性,都会被当作男性的私人资产,被买卖、剥削、压迫,仅仅发挥生育和打理家务的作用。” 满月认真地听他说。 “而男性,大部分的男性,都很难获得一个配偶,他们和其他女性一样受到极少数的精英阶层的男性压迫。这就是人类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的真实情况。反而是一夫一妻制,在赋予大部分平民阶层的男性享受婚姻的权利,同时,也给了女性择偶权。而且,不可否认的是,人类是在实施了一夫一妻制之后,人口才实现高速飞跃的。” “为什么会这样?”满月不明白。没有动物是这样的。 戚崇衍觉得自己像是在给孩子讲故事:“因为人性和动物性有一些区别,满月。人类贪婪、愚昧,比动物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了约束人性中最糟糕的那一面,我们必须建立更公平的制度,更文明的法律。” 满月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摸了摸鼻子:“所以你不会有其他伴侣,是因为这样对别人不公平?” “对你,对其他的女性,其他男性,都不公平。”戚崇衍说。 满月点头:“不过如果你要去找别的人的话,我也不会要你的。” 戚崇衍有意逗他:“是吗?你不是认定我了,就必须做我的伴侣吗?” “我们也不是没有出轨的例子。那个词是叫出轨吗?”满月很少用这个词。 戚崇衍好奇:“真的有出轨?” 满月说:“有啊。虽然很稀有,但是有。这是正常的嘛,就像同|性|恋一样,虽然不是多数,但是也会有。” “出轨了会离婚?” “会打架。我会找你出轨的对象打架,或者说,会决斗。我会想方设法把对方杀死,然后把你也杀死。如果我自己输了,我就自然而然地死掉了。” 戚少爷竟然也不觉得有任何恐怖可言:“我喜欢你们的血性。” 满月有点困了,他往戚崇衍的怀里蜷:“等你彻底地好起来了,我们可以结婚。请光明给我们证婚。你希望住在大陆,还是住在天鹅岛?” “你喜欢就好。我都可以。婚礼由我来办吧,我想带你去见见我妈妈......”戚少爷还想说,满月已经合上了眼睛。 疲倦的小天鹅终于能够睡个安稳觉。戚崇衍不想打扰他。 他亲吻爱人的嘴角:“晚安,满月。” 作者有话说: 月:你要繁衍后代,你要繁衍后代,你要繁衍后代...... 7:传下去,我老婆是繁殖癌。 第49章 细胞的再生能力增强了 戚崇衍的24小时检测报告在第二天的晚间出来。 几只天鹅围在仓房里焦急地徘徊,像是等待考试放榜的学生。 “怎么样?”光明紧张地搓着手。 满月拿着报告的手很稳,只有指尖微微的颤抖泄露了他激动的情绪,一抬头,唇角勾起:“很好,特别好。”他看向自己的爱侣:“成功了,我们真的成功了。” 戚崇衍和他拥抱,自己也难耐激动,眼睛微红。 光明看着影像检查的成片:“细胞的再生能力增强了,不仅肝脏在持续再生,其他部分器官也在再生,这不可能啊,心肌细胞是不可能再生的呀,为什么会这样?” “你再看看后面。”满月指着具体的页面:“这是脑神经元干细胞。这是昨天晚上拍的,这是刚刚拍的。干细胞产生了新的神经元。这是很难得的。历史上,能够激活神经元干细胞,产生新的神经元的案例,十个手指头也数得过来。我都不敢相信我真的能见到一个真实案例。” “所以他二次加速之后,才没有和其他病人一样精神失常。” “这是唯一的解释。二次加速的重灾区就是脑神经,在正常的情况下,他的神经元应该迅速坏死,造成大脑永久性的损伤……” ...... 戚崇衍没有听懂他们激动的谈话,只是耐心地等。 一大一小两只天鹅叽叽喳喳说了快半个小时,才想起来旁边还有这么大一个病人比他们更需要一个解释,解释他是怎么奇迹般的死而复生,解释他现在的身体情况。 满月犹豫了一下,决定亲自来:“接下来我要说的东西,可能会有点难懂,如果有任何问题,你可以随时打断我。我尽量都会回答的。但是还有一些事情我们现在也还不清楚,需要进一步检查、观察才能得到结论。” “其实我就想知道,我到底是不是死了?又为什么会活过来?”戚崇衍言简意赅。 满月做了个深呼吸:“确切地说,你是没死透。” “死亡是分阶段的。我们说的死亡,一般指的是临床死亡,就是呼吸心跳停止,瞳孔扩散。但是心跳停止是可以恢复的,比如用起搏器,甚至心跳停止了一段时间,也是有可能恢复的。这个时候,你的皮肤、粘膜等等都还有生命功能,你也是有可能‘复活’的。这就是临床死亡阶段,它是死亡的前阶段,后阶段是生物学死亡,到了这个阶段,你全身细胞就相继死亡,脑、心、肺等等器官功能不可逆转地丧失,那就意味着不能复活了。” “你的情况就是,你进入了临床死亡阶段,但是因为某种特殊的原因,你一直一直,奇迹般地长时间没能进入生物学死亡阶段。” 戚崇衍问:“原因是?” 满月答:“当你的细胞死亡,它又再生了。” 停顿了一下,他解释:“本来细胞再生不是什么奇事。人的身体里有很多细胞都具有非常强的再生能力,比如你知道的肝脏细胞,所以切了一部分还能长回去;再比如皮肤细胞,所以你擦破点皮很快也能长新皮,就是因为这些细胞再生能力特别强,不怕损伤。但是,也有一些细胞是不能再生的,比如心肌细胞,比如脑细胞。死了,就死了,数量一共就那么多,死完就没有了。” “所以我的不可再生的细胞再生了?”戚崇衍大概猜到了他后面要说的。 “也不是说完全不可再生,总是有例外的。自然创造的生命就是这么奇妙,就像某些基因突变一样,概率可能很小很小,千亿分之一或者万亿分之一,但只要不是零,它就有可能发生。” “脑神经元干细胞就是这个万亿分之一的例外。你就把它当成一个母细胞吧,它有生出新的脑细胞的潜力。但只是潜力,不是说一定能生。真正能够从干细胞产生新的神经元的例子,极其稀有,我从业这么多年都没有见过。第一例,就是你。” 说完,满月露出了一个骄傲的微笑。这是作为医生的幸福和满足感。 光明补充:“进入临床死亡期后,你的脑细胞、心脏细胞还包括诸多神经细胞就开始死亡。本来它们死完了,你就死透了。结果,它们相继再生,老的细胞的确是死了,但是新的细胞出现,于是你就一直进不了生物死亡期,直到身体开始恢复供给器官的生命功能,于是你就‘重生’了。你从临床死亡期复苏了回来。” “所以我是运气好?”戚崇衍很难相信这个说法。 “不完全是运气好。我认为是基因编辑增强了你的细胞再生能力,虽然现在下这个结论还有点早了,要具体详细地论证还需要时间。但其实,这件事早有征兆。” “因为我二次加速之后没有精神失常?” “是的。二次加速主要影响脑神经,对大脑功能造成不可挽回的损伤,才会让很多病人罹患精神疾病。本质其实是病人的大脑受损了。但你没有。你一直很有理智,思路清晰,行动有序,这至少说明二次加速没能够影响到你的脑神经。” “但我们之前把重点都放在了身体异化这个表征上,因为大脑损伤需要一个更长的过程,情绪失常这种征兆不太好判断到底是病理性的还是状态性的,而身体异化则比较直接快捷,所以对于大脑的检查就少了。如果我们早点能够定期扫描你的大脑,应该就能发现,你在进入二次加速之后,脑细胞应该受到影响不断地大量地坏死,但是干细胞又能不断地再生新的细胞出来。” 满月总结:“你进入二次加速到现在,差不多有一个星期,很难讲你的大脑细胞死了多少,又再生了多少。但至少能说明,再生能力是有了一个质的飞跃的。” 戚崇衍沉默一会儿,先消化掉刚刚信息量极大的对话。 然后,他才抛出下一个问题:“我问一个可能有点奇怪的问题,我是不是以后就死不掉了?” 满月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这是不是等于我的大脑和心脏是死不透的?即使出现意外,它们极大地损伤了,但是还能再生回来。那不我不就长生不老了吗?”戚崇衍解释了自己的疑惑。 满月知道他误会了,他斟酌着如何解释这个问题:“首先,你肯定能死掉。这一点毋庸置疑,你是碳基生物,碳基生物一定会死。你不用担心要面临长生不老的极刑。但是你可能寿命会比普通人类更长一些。” “我打个比方,皮肤细胞再生能力很强对吧?但是随着年纪的增长,你的皮肤还是会老化、失去活力,最终也会死亡。肝脏,也会功能性衰竭,会死亡。当你慢慢变老,你的身体所有器官会老化,细胞的再生能力也会慢慢变弱,它不是一个永恒不变的东西。” “就算不是衰老,像你说的,受到了极端伤害,比如脑部中枪,可能你的脑干都被打了个稀碎,那时候神仙都救不了你,不可能通过细胞再生给你重新长一个脑干出来的。就算理论上可以,也会是一个非常长非常长的时间,你根本等不到它长出来早就死掉了。” 戚崇衍点头:“所以我这次没有死掉,是因为基因编辑刚好提升了我的细胞再生能力,细胞的活力还足够,再加上我的心脏和大脑没有受到极端的物理性的伤害。以后,随着我老去,再生能力还会弱下去。” “是的。”满月就寿命问题再做补充:“你现在的细胞变得很年轻,很有活力,它甚至比你年幼的时候更有活力,所以你的寿命会拉长一些,它会需要一个更长的时间走向衰老。不出意外,你活到百岁以上不是很难的事情,哪怕超过歌赛也不是没有可能。” “活得太久也不一定是好事。” “这大概就是活下来的代价。” 戚崇衍细想了一下:“基因编辑增强了细胞再生能力,是个意外吗?你们是不是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效果?” “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情况。”满月据实回答:“至少从我进入疗养院工作以来,没有见过这种情况。接下来我们还会密切地监控这个情况,看还会不会有变化。” 光明说:“理论上,基因编辑是为了降低你的基因突变速度。但毕竟你的基因吸收了外来的基因,结合后会产生一些副作用是肯定的,可能是好的副作用,也可能是糟糕的副作用。从表面上看,细胞再生能力增强挽救了一次你的性命,但也增长了寿命。是否还会带来其他延迟性的效果也需要持续地观察。” “不是基因缺陷就行。病好了就是好事。”戚崇衍看得开。 光明很兴奋:“你是第二例基因病痊愈的病人,而且你只接受了4次治疗,就成功了,这比第一例病人的治疗时间缩短了将近10倍,如果你的案例能够普及下去,会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啊。” “应该赶快通知你家里。”满月这才想起来:“他们都以为你已经去世了。后来歌赛又走了,我们忙晕了,倒把这件事忘了。” 戚崇衍笑一笑:“不着急。我会和他们联系的。” 满月以为他怕再出岔子才变得谨慎:“也奇怪了,戚家说过会派人来接你的遗体,然后规划后事,怎么到现在好像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昨晚,戚崇衍醒之前,戚崇新三姐弟就已经被戚家的飞机接走了,但24小时过去了却没有人来接戚崇衍的遗体。难道戚家打算把尊贵的继承人的遗体扔在这么一座廉价赌城吗? 光明问:“是不是戚家的人也还没安顿下来,所以不敢贸然接回遗体办后事,怕再出意外?” “恐怕是他们不打算来接了吧?”有人插话进来。 光明和满月一回头,是麦金利·狮巴。 男人从通讯器里拉开一张浮动屏播放最新的新闻。画面转播了戚家举办新闻发布会的过程,配合着新闻解说—— “今日傍晚8点,戚家在柴门酒店举行了新闻发布会。会上,家族管理会代表戚远影公布了重大事项,其中包括家族继承人戚崇衍的情况以及对近期新药发布事件的调查结果。” 画面切到一个中年男人的身前,他长得和戚崇衍有点相像,正举着稿子念道:“我们很抱歉地告诉大家,家族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崇衍因为基因病,已经在前天晚上去世,包括我在内的戚家管理会以及家族所有人员都感到悲痛万分。我们的确失去了一位不可多得的继承人。” 台下不断有闪烁的灯光打在男人冷静的、纹丝不动的脸上。他一边念,一边不时抬头看向镜头:“关于大家关心的、崇衍生前极力推广的的一款生物分子药物的情况,我们也做了详细的调查和了解。现在在这里公布调查情况。欢迎社会各界监督指导。” “这款药物是由浊水医疗科技集团负责研发,后经过崇衍试药,牵头戚家与浊水签约,戚家负责药品的制造,但不涉及药品研发、质检和宣传销售等环节。关于社会上流传的极其夸大的药物疗效,也不是我们主张的。” “另外,我们了解到,这款药物,是由浊水医疗集团一位叫‘满月’的医生推荐给崇衍的,由于前期药效不错,得到了崇衍的认可。但实际上,这款药物只能暂时地降低基因突变的速度,且副作用甚大,导致后来崇衍直接进入了二次加速,并快速死亡。” 满月听到这里皱了皱眉。 男人继续念稿,他已经到了结尾了:“经过核查,包括这名叫‘满月’的医生在内的、参与崇衍试药过程中的几位医生,均没有在大陆获取任何医疗行业从业资质证书,即不具备在大陆从事医疗行业的资格。其来路不明,很可能是极端组织或者外部势力。” “因为前期调查不详细,导致管理会与崇衍相信了浊水的一面之词,并形成签约合作,我们深感歉意。所幸,药物还只是在生产阶段,没有正式发售并流通入市场。接下来,我们会积极配合警方缉捕该医生团队,对于近期在网络上流传的一些虚假的、为了吸引关注而使用特效的视频,还请大家不要盲目相信,等待后续官方的权威通告。谢谢大家。” 他结束了,站起来,鞠躬,抬头,骄傲地扬起了下巴。 眼神冷酷而强势地穿过浮动屏,正投射在满月身上。 作者有话说: 通篇都是扯淡,一个字都不要信。 第50章 他只是戚崇衍了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是外部势力?”满月问。 麦金利·狮巴微笑:“就是把黑锅都赖在你和天鹅岛身上的意思。恭喜,整个天鹅岛现在已经成为人类的对立面了。” “是因为他们觉得我害死了戚先生,所以想把责任推到我的头上吗?”满月不在意:”其实这样说也不完全错。而且我也的确没有大陆的医疗从业资格证。“ “是我爸害了我。不是你。”戚崇衍不希望他这么想。 满月微笑:“没关系,反正你现在没有死,他们知道了,误会就会解开的。” 戚崇衍很淡然:“我已经死了。不会再改变了。” 满月没有理解他的话,还想问,光明叹气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多问。满月更加疑惑。 麦金利·狮巴就没那么给面子了:“你的男朋友被他的家族抛弃了,小满月,要不然你以为他们为什么这么着急开新闻发布会?连遗体都没领回去确认一下,很不合常理对不对?因为他们不打算领回去了来着。毕竟,负面新闻缠身、病重垂危、没有任何指望的一个继承人,赶紧切割与他的关系,才是最正确,保证家族利益最大化的做法。” 光明冷冷地斥道:“没让你说话。” 麦金利·狮巴耸耸肩,讪讪然闭了嘴。 满月震惊,反驳:“可是......可是他现在身体已经好了呀,他好了也能证明降速是有效的,还有什么负面新闻?” 光明只好回答:“你。满月,你也是他的负面新闻之一,包括他在天鹅岛的经历、他和浊水歌赛合作的关系也是。人类如果不接受我们的存在,那我们就是戚崇衍身上的污点。” 满月有点生气:“这太荒唐了。戚先生为了家族牺牲了多少年的光阴,他也为家族赚了很多钱,拉取了不少支持率吧?难道还有人能替代他吗?” 但他说完这话就已经意识到了答案。 有的。有人能替代戚崇衍。 戚崇衍自己就说过,戚家百年家族的秘密,就在于,这个家族的每个人都有替代品,无论经历何种震荡、坎坷、艰险,他们都保证任何人从这个家族里离开都不会让家族受到根本性的影响。包括戚崇衍本人,随时都可以被替代。 这也是为什么戚崇衍忘我地投入工作,他不做,有的是人代替他做,不是戚崇衍,可以是戚崇新,不是戚崇新,可以是戚崇真和戚崇善,不是他们俩,还有旁系的孩子,总有好的苗子,总有能人干将。戚家之大,想要吸纳能人轻而易举。 不过是等下一茬的新人长起来的时间,戚家不是没有。戚夫人去世十年,戚家等了戚崇衍十年,不也过来了吗? 但是,一个身体情况不稳定,甚至还和不确定是不是人类的医疗骗子(降速可以视之为一个巨大的医疗骗局)过从甚密的继承人,差点害得全人类跳进医疗骗局的一个继承人,无论如何不能再接手戚家了。 他可以是受害者,他可以也被骗子骗了,他甚至可以是年少无知,但他就是不可以再成为继承人。 切断和戚崇衍的联系,将他变成一个死人,将整个戚家塑造成受害者的形象,甚至不惜与浊水撕破脸,才能挽回戚家的名声和口碑,维护住这个脆弱的行至崖口的大家族。 满月从戚崇衍平静的脸上找到了答案:“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戚崇衍点头:“我‘苏醒’的时候就知道了。” 因为戚崇新姐弟都被戚家接走了,自己的遗体却没有被戚家接走。他在这座地下仓房复活的那一刻就知道,戚家的继承人死了,活下来的只有戚崇衍。 只有戚崇衍。 他只是戚崇衍了。 “挺好的。”他舒了一口气,“前二十五年的人生都给了家族。终于可以把这个担子放下来。我以前还担心自己熬不熬得到这一天呢。” 满月仍旧陷在惊讶的情绪里。对他来说,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没有……没有挽回的机会吗?” 戚崇衍也不想挽回:“妈妈一辈子为家族兢兢业业,也没获得什么好下场,我终于有个机会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为什么不呢?这种家,我也懒得回去。” 满月仍然脸色沉重。但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不好多说什么。 气氛一直维持着微妙的凝重。因为这场发布会,连本来病情痊愈的欢喜气氛也全然被冲散了。 光明本来是想劝满月尽早和他回天鹅岛,可这时候如果将满月从戚崇衍身边带走,好像显得太过于残忍,他就没有忍心马上提,将空间和时间让给了两个年轻的晚辈。 满月忠实地、时刻地守在戚崇衍身边,他担心戚崇衍产生消极的想法做傻事。虽然理智上他认为,戚崇衍不会做出自虐的行为,但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在艰难的时刻安抚和支持他的伴侣。 他像一只突然成熟起来、有了家庭和更多责任感的天鹅,寸步不离自己的爱侣,任何小事都愿意为他去做,他主动地表现出更多亲密的行为,拥抱、接吻是持续不断的,到后来他都不知道这是为了安慰戚崇衍,还是安慰自己。 戚崇衍身体刚好,恢复还需要一段时间,癌症和其他的并发症也需要治疗,但天鹅岛暂时回不去,于是等戚崇衍能下床了,他们就搬到了狮巴名下一间酒店的套房。 狮巴的雇佣兵从天鹅岛将医疗器械和药品空运了过来,改造搭建了一个治疗室,足够戚崇衍使用。另外,狮巴还从大陆城接回来了被遗落在戚家的天鹅醋栗——它一直被留在森林小屋里照看得很好。至此,天鹅们得以团聚了。 满月很惊讶麦金利·狮巴能够在这个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毕竟戚家和狮巴家族来往并不多,戚崇衍本人更是于狮巴没有任何恩情,在这种时候帮助一名不文的戚崇衍狮巴是得不到好处的。 他唯一能够想得到的答案只有光明——狮巴是看在光明的份上才把好人做到底的,这让他更加好奇光明和狮巴的过去。 日子意想不到地变慢了下来。 每天吃完早饭后,满月就陪着戚崇衍在住处附近散步,这也是戚崇衍的复健项目之一。他们从住处走到附近一个大规模的市集,顺便买点需要的食物和日用品回去。 中午回到酒店后,他们用买到的食物做点简单的东西吃,下午要做治疗的时候做治疗,不做治疗的时候就呆在房间里看书,或者做一些打扫的家务,天台上晾起他们从市集买来的一块宽大的湖蓝色的床单,才洗了一次颜色就掉得一块一块的。 晚上他们有时候会去赌场附近的剧院看电影,有的时候会被麦金利·狮巴邀请和光明一起凑牌局打牌。如果是打牌,就会打得比较晚,往往要到凌晨才被狮巴的车子送回去。 车子一路陆续经过赌场、剧院和旅馆,赌场三五步就有一座,很多地方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是赌厅,没有霓虹灯,没有招牌,也没有接应服务生,只是一座笨重的再普通不过的民房,门口斜斜地立一块长方平滑如棺材板的大木板,上面写着“提供资金帮助”的暗示字样。 深夜,潦倒的赌客从里面走出来,站在门板黑黑的阴影和浓郁的夜晚交织的死寂里,伸一个懒腰,从旁边的自来水龙头里接一捧水喝下去。他的表情懒懒的,既没有痛苦,也没有高兴,只是无聊,他脑袋里并不想着钱,事实上他脑袋里想不到任何东西,背后从赌厅那口晦暗的深邃的门里传出的老虎机滚动的哗啦声将他包围。 剧院也随处可见,但多半藏在民房的地下,由一口窄窄的楼梯通过去,地面的门口张贴着一些电影海报和表演宣传画,片子多半粗制滥造的情色,一些恐怖片和悬疑片是最受欢迎的题材,白天是放电影的时间,晚上则提供更可观更丰富的真人现场表演。票价都不高,大多数比一斤面粉的价格要便宜。 当月色如练,可以看到城里一条条细细的扭曲的街道,以及如昆虫复眼般密密麻麻的黑色的窗户,这些窗户下不曾有徘徊的人影,也没有歌声和对思念的告白,连争吵和打斗都早早地熄灭了。 于是这座娱乐狂欢之城,即一座地下公墓之城,展现出来的反而是奇异的悲绝的安静,人们缄默地狂欢,冷静地玩闹,赢了的并不露笑,电影放到高潮也没有喝彩。处处是欢乐,也就没有一个人真正能得到欢乐。 满月打牌打累了,在浴缸里泡了一会儿澡,身后有稳重的脚步声靠近,水声哗地响了一下,有人从身后抱了过来,温热的吻落在他的肩膀上。 “我就在想你是不是睡着了。”戚崇衍把他抱到怀里。 满月靠着他的胸膛,一回头,正好能交换一个吻。他脸上还有热水蒸出的水汽,戚崇衍用一个个吻把它们吮吸掉了。他表扬了满月:“吻技越来越好了。” 满月的嘴唇抵着戚崇衍的嘴唇,在缠绵的吻后,他的脑子很难认真地思考:“等......等一下!” 戚崇衍顺势停下来,帮他整理额前的刘海,耐心地听他接下来的话。 满月喘上来一口气,脸颊微红:“你今天和光明说了什么?” 他们打牌的间隙里,光明去洗手间,戚崇衍随后也站起来说要去洗手间。只剩下满月和麦金利留在牌桌上,本来满月没有多想,是麦金利突然说了一句:“要不要赌一下,他们俩二十分钟内能不能回来?” 他说得像是玩笑话,语气也是玩笑的语气,但满月听懂了暗示,戚崇衍应该是找光明谈话了,他很好奇戚崇衍有什么事情竟然要瞒着他悄悄地去和光明说。 “嗯哼?你猜?”戚崇衍像是情绪很好。 满月翻了个身过来,跨坐在他腿上,戚崇衍拿着擦澡巾一下一下帮他擦洗身体。他觉得男朋友和家长的谈话应该很顺利:“是关于我的吗?” 戚崇衍答:“虽然还不是正式的礼节,但是我和他说了,我想和你在一起,正式地成为伴侣的关系。我觉得有必要征得他的同意,毕竟他是你最信任的长辈。” 满月咬唇:“他没有......没有为难你吧?” “他说他不喜欢我。” “他不是针对你......” “我知道。他对所有人类都不喜欢。” “改天我再去和他说说吧。” “他同意了。”戚崇衍一哂:“虽然他说他不喜欢我,但是他同意了我成为你的伴侣。” 满月眼睛一亮:“真的?” 戚崇衍点头:“他提出了一些附加条件。但我认为是很合理的条件。所以我接受了。我们达成了愉快的协议。或许过两天他会找你谈谈的。” “什么条件?” “比如不能和你抢小虾干吃。” 满月露出狐疑的表情:“说谎。光明才不会这么说。” 戚崇衍也有不能说的理由,他莞尔道:“这是我和光明之间的秘密。我向他保证了,不能告诉你。”他知道小天鹅会担心他:“放心,他没有伤害我的意图,只是想保证我不会给你带来伤害。” 满月相信说服光明的过程并不容易,他有点感动:“光明有时候只是......对我的保护欲比较强。谢谢你愿意理解他。” “他的一些担心是对的,我现在不是继承人了,连正经的工作都没有,没有权势,也没有社会地位,身上还有一堆基础病,都不算个健康的人,这样的我甚至不能给你提供一分安稳的可靠的生活,实在是说不过去。” 戚崇衍说。 满月不需要他提供这种生活:“我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保护自己。” “我还可能给你带来危险,如果我们家知道我还活着,或者从前的一些敌人和对手知道我还活着,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虽然这些危险可能不是我主观上愿意带来的,但我们很可能要过一段时间遮遮掩掩,隐姓埋名的流亡生活。” “从前我们在天鹅岛不也是怕被人类发现吗?差不多啦。” 戚崇衍拨弄着他的头发,他的动作和神情都显得温柔款款:“即使是这样,你也还是愿意和我在一起?和我白头偕老?” 满月凑过来,用亲吻回答了他。 作者有话说: 谈两章恋爱,剧情先放一边。 第51章 看起来像个爱情片 戚崇衍回吻他。又是一个长长的吻。 “我不会让你跟着我过苦日子的。”戚崇衍捧着满月的脸颊微笑:“我不能保证大富大贵、穷奢极欲,但是我门会有一份体面的,有尊严的生活。我说了,就一定做到。” 满月很高兴:“从前你当继承人的时候,也不见得多开心,我看这个继承人不当也罢了。反正只要能养活自己就好。” 他想得开。戚崇衍喜欢他乐观、积极的一面。 “对了,”满月有了新的想法:“你有没有特别什么想做的事情?你当继承人的时候不能做,但是很想很想去做的?我们可以趁现在去做。我陪你一起去。” 戚崇衍当真想了想:“我想......去看午夜场电影。去电影院看的那种。” “你没看过?”满月很惊讶。 戚崇衍笑:“没有。我以前一直想这么做,但是我很少有自由的时间,行程都是提前一个月就安排好了的,除非是工作上意外情况或者特殊的应酬,我必须每天按时十点半睡觉,为了保证健康。我很想像我其他朋友一样,晚上熬夜泡吧、看点映、参加派对。” “这也太没有人道了。” “以前去哪里都要有保镖和助理跟着,基本不可能有自己出去玩儿的时候,好不容易去出席一些电影发布会,或者看电影,都是一帮人簇拥着我。我不想要任何人跟着,就我们俩,包一个大厅,整个厅只有我们俩。” 满月打起了精神:“好,那就我们俩去!走吧!” 他站起来去拿浴巾。戚崇衍一愣:“现在?” 满月去看时间,这时候是凌晨一点半:“对啊,现在不就是午夜吗?”他冲戚崇衍眨眼间:“我们不要告诉狮巴的保镖和司机,自己叫个车去,怎么样?” 一人一鹅迅速冲洗了身体,换了身衣服,为了不让麦金利·狮巴的保镖发现,小情侣甚至不惜走厨房后门。看着戚崇衍熟练的抄近路动作,满月一股子心酸,这个可怜的继承人从前为了躲开保镖,大概没有少做这种事。 他们顺着大路一直走到路口才敢叫车,十五分钟后一辆破旧掉漆、尾巴喷着黑烟的出租车停在他们面前,司机一个鼻子上穿三个环,牛魔王似的凶神恶煞地打量他们。 满月坐上车很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师傅晚上好,请带我们去附近最大的电影院,谢谢您。” 即使戴着口罩和帽子,他也掩盖不住身上“娇弱”的气质。司机嗤笑了一声,像是没想到大晚上在这种罪恶之城还有小点心送上门来,简直是自己飞进嘴里的鸭子。 他正想着锁门,然后就地把这两只鸭子宰了,好洗劫他们身上的财物,但手还没碰到门锁,一缕极细的黑线突然从背后缠了上来迅速地绕过他的脖子扯紧! 司机大惊,伸手就去拉扯黑线,那东西虽细但韧,不知道是什么质地,越是拉扯越是收紧,立刻把脖子割出道道血痕。 车厢昏暗,司机只能通过车后镜看到后车厢礼貌的“女孩”还冲他笑了一下,又重复了一次:“师傅,电影院,谢谢。” 司机连连暗道倒霉,原本以为是小鱼虾,没想碰上了条大白鲨。他吓得脚踩油门,车子一刻也不敢耽误朝着电影院飞奔而去。 到了剧院的门口他犹豫了一下,本来车费都不打算要了,“女孩”主动把钱递了上来,然后和同伴下车离开了。司机只能听到她下车时抱怨的嘟囔:“为什么现在的出租车司机都这么凶?我吓了一跳。” 她哪里像是被吓了啊! 我才受到了惊吓好吗! 戚崇衍许久没见小天鹅顽皮,就放纵了一把:“你把人家吓得不轻,也不怕人家发现你的头发吗?” 满月毫不在意:“反正那个视频已经流传开了,他们也已经知道我的头发了,我也没有办法。我不主动攻击他们就好。” “嗯,你说得很对。”戚崇衍赞同。 这时候,他们正站在剧院前,这是一栋毫无生气的苍白的四方体建筑,鸦黑的天空沉沉地压在“芳芳大剧院”五个大字的牌匾上。四周人迹全无,门口紧闭,看上去不像是剧院,更像是鬼屋。 “是不是关门了?”满月有点失落。 戚崇衍牵起他的手往门口走:“去看看。” 门一推就开了,里头灯光也是昏暗的,前台接待员听到开门声懒洋洋从桌子底下伸出个头出来,还打了个哈欠:“两位吗?看什么?” 明显是敷衍态度。 但如今身在这种牛魔王都出来开出租车的地方,不能要求电影前台接待员像女儿国国王一样善良热情。满月只好问:“有什么看?” 接待员用手里的电子笔敲了敲身后的墙,几张花里胡哨的海报贴在那里:“歌舞表演3点还有一场。电影只有《蜜桃香浓》和《探戈绅士大战蚕丝怪》。” 满月皱了皱鼻子。《探戈绅士大战蚕丝怪》听起来好奇怪,像小孩子看的动画片,还是最偷工减料的那种。 于是他指了指旁边的海报:“那就......《蜜桃香浓》吧?” 海报上粉裙丽人巧笑倩兮,如蜜桃一般可人,看起来像个爱情片。 “等等。”戚崇衍表情有点尴尬:“满月,那是......” 接待员已经啪一声把票打印了出来,摔在桌子上:“《蜜桃香浓》两张,30,不刷卡,只收现金。” 满月看着那两张票:“怎么了?你不想看吗?那我们换......” “出票不能退换。”接待员很不耐烦地啧了啧嘴巴:“到底看不看?” 满月把钱掏出来给她,安抚性地冲恋人笑笑:“没关系,就当是为了圆你的一个愿望嘛。不好看,咱们等会儿出来就好了。” 他不说这句还好,说了,接待员反而狐疑地看了一眼戚崇衍,噗嗤一声露出个意味深长地笑容:“小哥没看过片儿啊?放心,狮巴家族出品,总部头牌女优今年的扛鼎之作,我们这儿票房第一的片子,保证你满意。” 戚崇衍礼貌而不失尴尬地微笑。 满月还补了一句:“他不是没看过,他只是没有晚上来看过。谢谢你的介绍,姐姐,请问演播厅往哪里走?” “左拐直走下楼梯,5号厅,随便坐,就你们俩。要包纸巾吗?”接待员好心地冲他眨眼:“免费送。不要钱。” 满月没搞明白为什么突然送纸巾,他以为爱情片催泪,顺势收下了。 戚崇衍哭笑不得听完这段鸡同鸭讲的对话,被小黑天鹅拉着往下走。影厅还是很宽敞的,因为只有他们俩,他们反而挑了最后面的情侣座,沙发椅大得几乎能让小天鹅伸直腿躺下,还贴心地准备了毛毯和靠枕。 小天鹅兴致勃勃地选了个舒服的位置,就见戚崇衍局促地坐在沙发一角,屁股可能都只有半边是挨在坐垫上的,随时就能站起来走的架势,他以为戚崇衍这样的大男人不爱看爱情片,有点懊恼刚刚应该先问过爱人的意思再选片的。 他们进来的时候电影已经放了一点开头了,镜头此时正对着沙滩上一群打排球的俊男美女,少女们泼天的笑声显得很愉快。摄像师不断对准女孩子们身上紧致的比基尼,一个女孩拍球的时候扑倒在了沙滩上,上半身趴在地上,腰部以下翘起来,镜头正拍到了她的腰后。 满月看得有点不舒服,总觉得电影镜头怪怪的,他往戚崇衍身边挪了挪,用身体挨着戚崇衍,小声说:“你觉不觉得这个电影拍得不太好?” 戚崇衍憋笑憋得很辛苦,就是想逗他才一直忍着:“这么便宜的电影,怎么可能拍得很精致?凑合看吧。” 满月觉得有道理。黑暗寒冷的电影厅里,他们的身体相互依偎,产生的温暖让他不自觉地微笑。 然而下一镜头,摔倒的女孩说着要整理衣服洗澡就往公共浴室走去了。浴室里一个人都没有,在花洒喷出的水流下,她开始解开身上的比基尼。与此同时,一个男人从她身后悄悄走了上来,抱住她并直接用手抓住了她没有遮挡的胸。 镜头还给了这个动作一个特写,包括女性身体的每个细节都刻意放大。满月看得倒抽一口气,这个时候他再单纯也明白这个电影是什么片子了。他转头去看戚崇衍,戚崇衍黑漆漆的眼睛在黑漆漆的对面看向他。他脸上突然一热,刷得站起来就往外面走。 “你知道对不对!你明明知道这是个......”他自己说出来都觉得好笑。 戚崇衍看着他憋红的脸:“我还以为你不会害羞呢。” “这不一样!”小天鹅的脸红透了,“我不是说看这种东西不行,人有正常的需求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但是我不是想带你来看这种东西的。这是......这是两回事!” 他好不容易从脑袋里一团浆糊里理清楚思路。 戚崇衍假装明白了:“所以如果我跟你说,我想看,你就会陪我看?” 小天鹅愤愤然:“我不是这个意思!哎呀,我不要跟你说了。” 戚崇衍知道把他惹恼了,真诚地道歉:“我不是有意戏弄你。本来我想提醒你的,只是没来得及说就出票了。” 满月也不是真的恼他:“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只小天鹅能够面对武装暴徒荷枪实弹的威胁分析出艾琳不是真凶,却看不出一张成人电影海报的暗示。 戚崇衍好笑地和他解释一些人类的文学习惯:“电影名字其实就是暗示,《蜜桃香浓》里面的‘蜜桃’,是一种经常被用来暗示成熟的、美丽的身体的意象,可以指男性的身体,也可以指女性的身体,女性居多。更广义上的,甚至可以直接被用来暗示性。” “这个比喻确实很形象呐。”『喤^檮|鍠.饕』 “当然不能够说死,认为只要是‘蜜桃’就有这方面的暗示,但是配合它那张轻佻的海报差不多就能明白了。况且,在这种电影院的这个时段,总不能放严肃而高深的艺术电影。” 小天鹅好奇地问:“你是不是看过很多这种电影?” 戚崇衍清了清喉咙:“为什么这么说?” “你好像很熟悉这些......套路。” “我看过,但是不多。青春期的时候,和一些同龄的伙伴集中地看了一些,比这个好看,拍得更精致一些。” “你喜欢吗?” “这只是一种消遣,就像打球、听音乐、钓虾,是各种各样的消遣里面的一种。但要说特别喜欢,也谈不上。” 小天鹅的感受很奇妙:“我以前听说过人类有这样的习俗,就是把这种事情拍成电影,写成小说之类的。但是我没想到真的会有,人类很奇妙。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你们不会吗?” “我们好像没有。我们如果有生理需求就会找伴侣解决。” 戚崇衍也好奇他在这方面的看法:“如果没有伴侣,但是又有生理需求,那怎么办?” 满月想了想:“结伴和交配,这两件事对我们来说是相辅相成的,比如在交配期身体更躁动,尤其是雄性,会不断向雌性发出求偶信号,这种追求本身带着交配需求。雌性如果喜欢对方,就能结伴,并且完成交配行为。” “像是我这样,迟迟不找伴侣的,就是有可能在这方面的需求比较淡薄。我就是很少出现生理需求。有时候有,比如早上的冲动,偶尔也会,就用手就好啦。” 要不是今晚这出闹剧,戚崇衍都差点忘了他“性冷淡”这件事。他挑眉:“交配期?” 小天鹅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向一个危险的问题靠近:“基本上四个月一次吧,但没有动物纪录片里面那么夸张啦,只是会容易有冲动,或者情绪上烦躁一点。但我们自己会平衡的,所以基本上看不出来。” 戚崇衍勾唇,两只眼睛黑沉沉的—— “你也有吗?” 作者有话说: 好怕这章审核不过,佩佩明察,我啥都没写。(鞠躬) 第52章 你的身体很好看 “你也有吗?” 满月没来由地心跳快了一拍,脸也有点热。 这时候是午夜,他们站在一间三级电影院门口,戚崇衍的手牵着他的手,问他关于交配期的问题。他突然意识到他和戚崇衍已经是伴侣了,他们正在讨论一个非常亲密的话题。 戚崇衍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他在暗示什么吗? 小黑天鹅觉得喉咙发紧,鼓起勇气问:“你……是想和我上床吗?” 戚崇衍本来只想调戏一下他,却被小天鹅反将一军。他抓着小天鹅的手一紧,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满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的时候,戚崇衍才开口:“你愿意……吗?” 满月觉得戚崇衍哪里有点不一样:“戚先生,你在紧张吗?” 戚崇衍撇过头去没有直视他。 这下满月是肯定他在紧张了。他心里一暖,被握着的手松了松,十指插入戚崇衍的指缝里,合拢,回握:“我愿意。” 说完他踮起脚来,凑到戚崇衍嘴边亲他的嘴角。 戚崇衍顺势搂住他的腰,加深了这个吻。 他们在旷静的寒冷的冬夜里接吻。 结束的时候,戚崇衍口中呼出的白气还是滚烫的,他捧着爱侣的脸颊,手指因为紧张微微发抖:“没关系,如果你不喜欢,我们可以慢慢来,不是一定马上就要......”他记得满月说过这方面的欲望并不大。如果满月没有需求,那他就可以先不要。 “等你的身体再恢复一些吧。我们……嗯……”满月尽量自然地微笑。他其实也心跳如鼓,必须强作镇定才能让脑袋冷静一些,“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戚崇衍只要他开心就好:“好。” 他们牵着手沿马路走了一段,彼此都不说话,像是在消化这团过分暧昧和亲密的情愫。可奇怪的是,没有人感觉到尴尬怪异,只有一股温暖的甜蜜充盈在胸口。 直到小天鹅的肚子发出了一声不满的叫唤,满月才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我好像有点饿了。我们找点东西吃吧?” 戚崇衍指着前方发亮的街道:“去前面看看。” 影院旁边就是热闹的夜市,即使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街上仍旧灯火通明,食物的香气远远地隔着马路就能闻到。 放眼望去,各式的移动烹饪小车和简易帐篷,那帐篷顶有红的、蓝的、黄的、紫的、还有花的、插旗的、缠星星灯的、立招牌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有烧得热热的油在锅里噼里啪啦地爆开,一会儿,蒜末、辣椒和调料的香气接踵而至。 人流也多了起来,男男女女穿着睡衣、踩着拖鞋出来觅食的,有的人脖子上甚至挂个孩子用的围兜,就不怕吃脏了衣服。沿途搭起折叠的桌板,塑料凳摞在角落里,要吃就自己搬到桌子前坐着吃。吃完了也不必收拾,餐具随地一扔就是,明天早上这遍地的垃圾就等着垃圾车一次带走。 “想吃什么?”戚崇衍没来过这种夜市,看得应接不暇。 小天鹅指了个排长队的摊子:“那个肯定好吃。”se^tao 小帐篷早已坐满了人。这是一对夫妻经营的摊档,菜单很简单,只有一道麻辣米线。米线是用砂锅煮的,豆芽、豌豆苗和小白菜垫底,辣油、酱油、醋、胡椒、花椒、辣椒酱和豆豉酱调汤,米线和汤煮熟后,浇一勺炒过的肉酱,撒一把花生碎和榨菜,就能出锅了。 红汤飘着辛辣的热气,米粉在深浓的汤汁里发着碧莹莹的光,剔透晶亮,花生碎和榨菜星星点点缀在其间。 满月担心戚崇衍身体还没恢复,吃得太辣对他的胃不好,央求老板娘少放辣椒,老板娘于是破例给他们做了一碗清汤米线,看他长得可爱,额外加了一条火腿肠给他。 “你想吃辣的,我把我的辣汤浇一点给你,混一下,这样口味好些。”满月给男朋友调好了汤:“你试试口味,如果觉得不够辣再加。” 戚崇衍喜欢他照顾自己的样子:“挺好,这样刚刚好。” 满月吸了一口米线,因为浓郁的辣汤满足地眯了眯眼睛:“好久没吃夜宵了。我刚进疗养院的时候,为了尽快熟悉业务,经常要值夜班上晚间的手术,工作累了就会想吃宵夜,还经常去厨房里偷东西吃。后来正餐也不喜欢吃,总喜欢吃夜宵,把胃弄得不舒服了,才开始克制这些习惯。可是,宵夜真的很好吃呐。” “也不见你胖一点。”戚崇衍完全看不出来他吃的东西到哪儿去了。 “我最重的时候也有70公斤呐。” “那也不算胖。你现在太瘦了。” “其实我喜欢自己健壮一点,你就很好。” 戚崇衍看看自己的胳膊:“喜欢?” 满月不好意思说他在疗养院见他第一面的时候就喜欢他的身体:“嗯,你的身体很好看。” 他没有歧义。戚崇衍也知道他就是单纯赞美,却也高兴:“我很喜欢健身和运动,可能是我一直学习压力和工作压力都比较大,所以运动对我来说是很好的泄压方式。我可以三、四个小时泡在健身房里,把自己弄得大汗淋漓的,胳膊和腿都酸疼得不行,但是脑子是空的,什么也不想,那样的感觉,很爽快。” 满月觉得他的整套生活都很健康:“那你没有……比如爱吃垃圾食品的时候吗?” 戚崇衍想起来发笑:“有,我刚从家里搬出去的那段时间,我妈走了,我爸管不上我,一直跟着我的保姆刚好又生病了,我就让朋友买垃圾食品一起偷偷地吃。那段时间吃了不少。” “要偷偷吃吗?如果被发现会怎么样?” “只能偷偷吃。我记得我有一次吃罐头黄桃把罐子弄洒了,里面的糖水倒在桌子上,我只能去拿抹布擦桌子,结果那块抹布浸满了糖水一股子甜腻的味道,怎么洗也洗不干净,营养师就知道我吃了罐头水果。我爸气得扣了我一个月的零用钱。” 满月愤愤然:“可是罐头水果就是很好吃呐。” 戚崇衍莞尔:“嗯哼。我爸还骂我,‘家里那么多新鲜水果不吃,专吃没好处的东西。’” “你也没有这样和朋友出来吃宵夜、逛夜市?” “没有。逛夜市是不可能逛的,宵夜基本上都是赶项目进度的时候在工作室和工作的团队一起吃,但也是营养师团队配好的东西,那又是另外一种滋味了。” 满月注意到他嘴边沾着的红油汤汁,自然地伸手给他擦掉:“没关系,以后我们俩结婚了,就能单独出来生活了,那时候谁也管不了我们,我们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再买一箱罐头黄桃在家里,我也爱吃罐头黄桃。” 原来结婚还有这么大的好处,戚少爷不得不感叹:“看来婚礼得早点办。” 他们把老板娘加赠的那条火腿肠对半分一起吃了。 “我是这么想的,我们的婚礼不用太盛大,等回到了天鹅岛,我们盖一座新的房子,可能在树林里,可能在莲塘旁边,然后就在新房的花园里举行一个简单温馨的仪式。”这是戚崇衍的想象。他希望他们的婚礼更像一个私密的节日。 满月也不希望大办筵席,他本来就不喜欢宴会和社交:“好呀。人也不用请太多,光明和银星来就够了,如果你的弟弟妹妹愿意来的话,也可以请他们来。他们能来吗?” “我暂时还不想和他们联络。对他们也不好。” “那或许可以把艾琳和珂赛特带上。” 虽说婚礼不大办,但没有家人的祝福总是有遗憾。满月怕戚崇衍失望:“到时候我们提前去看看你母亲,把喜讯告诉她。” 戚崇衍眼角柔和下来,在桌子底下的手握住他:“好。” 热辣的米线驱逐了冬夜的寒峭。他们慢悠悠地把米线吃完,又买了一杯雪梨甜汤,满月拿了两支吸管,他们把脑袋凑在一起,额头顶着额头,鼻子顶着鼻子喝那杯糖水。 周围好不热闹,身后几张折叠桌坐得满满当当的,有来晚了的人只能拼一张桌子凑合吃。一对中年夫妇找不到位置坐,便挤到了满月他们这一桌,在他们对面坐下。 这两人不知道是做什么工作的,应当是刚刚下了夜班,嘴里还谈着工钱的事。他们只要了一碗素米线,丈夫犹豫了好一会儿加了个鸡蛋,把鸡蛋放在了妻子的碗里。女人露出满足的笑容,咬一口蛋黄,又把蛋放到丈夫嘴边,他也咬一口,就摇头:“你吃吧,我不吃了。” 两人一边吃一边继续聊—— “等工钱下来太久了,我明天还是去一趟红房子,看还能不能借到点。没想到,这个药吃了还挺有效果的,我看还是继续吃吧。”男人说。 女人像是有点不乐意:“我不吃了,你别去。” 男人有点不耐烦:“我再多找一份零工,还得上的。也没有多少钱,比从前还是便宜多了。” “红房子那些人我觉得信不过。这病反正也好不了。不过是吊的时间长一点......” “你怎么知道好不了?说不准这次就真好了呢?” “这药真能治好,戚家和浊水还不抢着卖?” “你懂什么?就是这个药不贵,没有利润空间,戚家和浊水才不要。你看看浊水卖的那个药多贵?人家就是为了赚钱,为了坑我们这些人的钱,真的好东西他们就打压,不让我们买。我觉得那个申医生说的还是有道理的,人家是医生,知道行业内幕......” 对面的满月和戚崇衍低头听着,默契地都没有说话,彼此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 等女人没话接了,只苦着个脸埋头扒米线。戚崇衍才开口:“太太,你们说的药是......” 那女人抬头谨慎地看了他一眼,先是一愣,然后笑了:“小哥,你真吓我一跳,你长得和戚家的继承人好像呐。” 戚崇衍死了,戚家已经昭告天下他死了。所有人也知道他死了。 戚崇衍从善如流:“是有人这么说过。” 对方可能觉得戚家继承人也不可能出现在这种粗陋的夜市里和她坐一桌吃米线:“嗐,你别听他瞎说,我是基因病,治不好的。不过是瞎猫到处撞撞,看有没有死耗子。” 戚崇衍若有所思。 他还没说话,男人开口了:“小哥想打听治基因病的药?” 这倒不稀奇,得病的人那么多,随处是打听药和治疗方案的人,谈这个病,谈怎么治这个病几乎成为所有人茶余饭后无可避免的话题。 “我刚确诊。”痊愈了的戚少爷张口就来。 但他到底还带着基础病,脸色本来就不大好,再加上沉郁气质,就更像病人了。 果然,夫妻俩同时用可怜的眼神看着他。男人唏嘘:“你们这些年纪小的也不容易。我儿子要是能活下来,现在也和你一样大了。他得病的时候才十几岁。” “也是基因病?”戚崇衍问。 男人唏嘘:“嗯。我太太前段时间也确诊了,到处看病吃药,什么都试过,现在吃的这个药效果确实比以前吃的好些,她本来疼得都下不来床的,你看,现在能来接我下班了。” “什么药?” “绕带汤。听过吗?” 戚崇衍本来还只是猜测,没想到还真是一击即中。 “听过。婴儿脐带泡的酒。” “哪儿那么多婴儿的脐带?现在都是用的羊的脐带。” “也有用?” 男人很坦白:“要是说能治好这病,那也是夸大了的。反正我没见过谁是真的好了的。但是吃它的效果,也确实比从前我们试过的其他药更好。这不是说谎的,不仅我太太,我们邻居几家人也是吃这个药有效果的,我们才敢跟着吃。” 戚崇衍面上不动:“酒这东西,总觉得吃多了还是不好。” “药酒不能算是酒,要按药来算。” “脐带真要生吃?” “腥是腥点,不过药这种玩意儿嘛,哪有好吃的?” 戚崇衍沉默片刻,问:“得多少钱?” 男人很爽快:“不要钱。” 第53章 一套固定的思维模式 “不过诊所得收点诊费和治疗费。我们一周去复诊一次,诊费加治疗费一次三百。你要是去浊水,光是住院每天的病房费用都不止这个数的,更别说其他的用药了。我儿子当年治病就是去浊水住,一天动则上千,住了半年,房子车都卖了,也没治好。”男人补充。 戚崇衍意味不明地笑一笑:“不要钱的药,别是骗人的?” 男人可能见惯了他这样的反应:“嗐,算了,我就是这么一说。信不信,你自己看吧。” 女人怕戚崇衍误会还补充道:“小哥,我们不是卖药的。要不是你问起来,我们也不会说。” 戚崇衍没有马上接话。 反而是坐在旁边的满月这时候开口了:“他不是怀疑你们,他是......嗯......他这个人脾气就是这样子的。”他露出可爱的笑容:“能问一下这个绕带汤在哪里能买到吗?” 男人和女人对视一眼,像是有点犹豫,不愿意再说了。 戚崇衍扯了扯满月的衣袖:“算了。我们走吧。” 满月不依不饶:“没关系,试一试又不会怎么样。你都病成这样了,情况还能更坏吗?” 一拉一扯真像那么回事。 女人像是怕他们吵起来,只好说:“我们是在红房子那里找医生开的。你要是想要,也可以去那儿。比去外面的药房买药便宜,而且质量也更有保障。” “红房子是哪儿?”满月刚刚就听到了这个奇怪的地名。 “你们不知道红房子吗?”女人很惊讶。 满月随口就胡诌:“我们......刚搬过来没多久。” “难怪了。红房子算是这一块儿比较有名的诊所了,不收药钱,只要诊费,如果住院治疗就要一部分治疗费,但是大部分人也不需要住院,所以我们都爱去那儿看病。” “那太好了,能给我们个地址吗?” 女人给满月的通讯器发了个定位:“你们去下城区,找到根号街后一直往北走,街的最尽头有一栋红砖房,就是红房子了。开药是一定要挂号看诊的,医生确认你是基因病才能买药,怕开错了药吃出问题就不好了。” 满月看到了定位:“周末有医生出诊吗?” “有的。不过周末人多,不一定挂得上号,最好是工作日去。”女人见满月比较好说话,热络地把熟悉的医生推荐给他:“挂号台会给你们推荐医生,你听他们的也行,但我推荐你挂申医生的号,是个专看基因病的医生,人也好,特别实在的一个人。” “申医生?” “申请的申,申尚赫。” “我们真的要去吗?”满月拿不定主意:“这药应该到处都有的卖,也不一定要去吧?” 戚崇衍想的不一样:“我倒是想去见见这个‘申尚赫’,我觉得他很有问题。你听到那个男人说的吗?他说这个人知道行业内幕,还编了一通胡话来诋毁了浊水和戚家,我觉得,这个人有可能和浊水、和戚家有点关系。” “会不会是自然教的人?这个酒他们也在忽悠人喝。” “也有可能。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医生不是什么正经医生,诊所也不是合法的诊所。” 满月好奇的是:“可是他图什么呢?刚刚那个人说,他卖药根本不赚钱,只收诊费,三百一次,也就是个专家挂号费,那能赚多少钱?而且那个酒会害死人的,风险不是很大吗?” “那就说明不是赚得不多,而是暴利。”戚崇衍断定:“这个所谓的‘绕带汤’成本很低廉,羊的脐带是农民都不会要的东西,根本没有成本,用来泡药酒的酒也不需要太好,甚至可能是低劣的掺水酒,大量批发价格也很低。我怀疑一瓶酒的成本都不到他一次诊费的百分之一。” 满月想了想也是:“一周三百,一个月少说就要一千二。” “比起用浊水的分子靶向药物,确实是便宜了不少。但浊水的药本来成本就很高。” “病人不会计较他赚得多还是浊水赚得多,病人只关心自己花的钱是多了还是少了。” 但是戚崇衍想不明白的是:“要持续地赚这个钱,有一个很重要的前提,就是药一定要有效果,酒喝到肚子里要让人好起来,病人才会继续买,并且介绍更多人跳进这个坑里。从科学的角度说,这个酒应该是没有效果的,那为什么刚刚那位太太喝了酒反而好起来了?” “那只是暂时的。”满月作为专业人士分析道:“她喝这酒的时间应该不长,她丈夫也说了,‘没想到这个药的效果还不错’,那就应当是刚开始吃。酒精有麻痹神经的作用,刺激大脑产生兴奋,所以她有了痛觉减轻、精神提振的错觉。这不是病好了,而是神经系统无法正常表现。” “所以不是不痛了,只是疼痛变得不严重了。” “但是长期饮高度酒,对她的中枢神经系统会造成极大的抑制作用,中枢神经控制呼吸,她可能随时会呼吸骤停,就算万幸不猝死,也可能引发酒精中毒、酒精性心肌病、肝病等等问题。总而言之,酒精这东西,是百害而无一利的。” “但只要暂时有效果,而且见效快,她就会误以为这是好东西。” “是的,而且就算后面病情恶化,也怪不到这个药的头上。刚刚她丈夫说了,这个药不能保证根治基因病,卖药的估计也是这么跟他们说的。因为一上来就夸下海口说能包治百病的话,谎言太拙劣了,很难骗人,反而说些半真半假的话,最能让人上当。” 戚崇衍沉吟:“去之前我们恐怕要好好准备一下。容貌、身份、经历、病例都要做得天衣无缝才对。尤其是这个身份,要经得起考究。” “你从小被大家看着长大,他们对你的容貌太熟悉了,就算戚家对外说你已经去世,可是太像了也难免引起注意。”满月担心的也是这一点:“我们现在还是低调点比较好。” 戚崇衍皱起眉头,他也没想到有一天他要伪造身份。 满月帮着他一起出主意:“能不能模仿一下珂赛特的身份?” “什么?” “你爸死了,但是他可以有私生子在外面,就像珂赛特一样的孩子,不被外人知道的孩子。这也是为什么你会长得像戚崇衍,因为你们的确有血缘关系。而且,如果这个申医生和自然教有关系,那他应该也认识你爸,你还可以借你爸这层关系和他套近乎。” “要是能带上艾琳、珂赛特和你一起就更好。说不定他们有人还认识艾琳,更有说服力。” 艾琳欣然同意了这个提议。 戚家召开新闻发布会后,戚家没有再派人来问过戚崇衍的情况,包括戚崇新、戚崇善、戚崇真这几个戚崇衍血缘最亲近的妹妹弟弟,都没有再来联系过戚崇衍,反而是艾琳和珂赛特坚定地留了下来。戚家本来极力想将他们接回去,因为艾琳能站出来揭发李孚,戚家就能够顺理成章地与李孚切割关系,但艾琳考虑过后拒绝了他们的提议。 有了艾琳在身边,小天鹅满月也减轻了不少负担,后续戚崇衍的治疗和两人生活起居的照顾,一部分工作由艾琳主动承担了下来。这倒是满月和戚崇衍都没有想到的。毕竟如果珂赛特回到戚家,母女俩的生活会更有保障,珂赛特还有可能继续进行自闭症治疗。 “满月院长和大少爷对珂赛特有恩情,我做这些是应该的。”艾琳并不在意:“只要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尽力去做。” 连戚崇衍也动容:“不是让你去冒险,只是想来和你商量一下,先坐吧。孩子最近还好吧?” 艾琳看看和珂赛特一起玩娃娃的满月:“她喜欢满月,有满月在,她很乖。最近也进步一点了,学会自己穿衣服洗澡了。” 戚崇衍这才把他们去红房子的想法说了:“你认识这个叫申尚赫的人吗?” 艾琳仔细回想:“没有。好像没有听李孚说过叫这个名字的人。” 戚崇衍和满月对视一眼。 “也许是化名,”满月猜测:“可能真实的名字不叫这个,只是为了假扮医生临时取的名字。这种人说不定还有很多别的名字。” 艾琳赞同:“李孚就有很多不同的身份,身份证也有很多张,不同的身份证名字不一样。自然教里我接触过的一些高层也都这样。他们会频繁地换身份确保没人知道他们到底是谁。” 那就有点麻烦了。 “不过,”艾琳补充:“他们的说辞很像,就是浊水和戚家坑钱的那套说法,倒是和自然教向信徒宣传的那套说辞差不多。” “这套说法是他们发明吗?”满月问。 “其实很多宗教、极端组织、恐怖组织都有类似的说辞,不仅仅是自然教,但自然教对于基因病和治疗基因病的理论会更加严密、强硬、逻辑闭合,这是花了很多年不断完善和磨练出来的,才让教徒对他们宣传的教义深信不疑。” “以训练出一套固定的思维模式,防止他们质疑教义。” “是的。如果你接触这些人,就会发现他们的思维都是一个模式。只有是他们那个思维模式的人,才能融入他们。如果他们和你交谈的时候,发现你的逻辑链条是不对的,有节外生枝的可能,立刻就会有所警惕,并疏远你,以防你是调查记者、间谍或者来暗访的警察。” 戚崇衍问:“打个比方?” 艾琳举了一个比较细致的例子:“自然教宣传不应该用肥皂、洗手液或者沐浴液洗手、洗澡,因为这些东西含有化学成分,会损害身体的‘元气’,应该只用清水或者纯植物的清洁产品,也不建议每天洗澡,一周洗一次澡是比较理想的。” “那不会……很脏吗?”满月露出一个嫌弃的眼神。 “我也是这样问李孚的。李孚告诉我,我们的祖先也并不是每天都洗澡,他们那时候也没有任何含化学成分的洗浴液。但祖先们也好好地生存了下来,也有非常长寿的人。” “但是古时候的人类普遍寿命还是短啊。” “所以,他们认为如今人类的平均寿命比古人还短,就是化学品使用过多的后遗症。而祖祖辈辈们上千年用清水洗浴的这种传统是有道理的。”艾琳说到这里的时候,强调:“到这里,其实你会发现,问题已经开始偏离本质。你们应该讨论的是,清水洗浴和沐浴液洗浴哪个更卫生安全,或者说,洗浴液洗浴为什么更卫生安全。但实际上,你们在讨论的问题变成了,你是不是赞成‘传统’和‘祖训’。” 满月明白了:“他们将科学的问题转移成为了文化的问题。” “是的。这就是他们的思维里面最大的特征。”艾琳曾经是受害者,她深有体会:“如果这时候你对‘传统’和‘祖训’提出质疑,那么你将受到最严重的拷问,因为他们会对你的身份提出质疑。他们认为,你偏离了作为人类的身份认同。因为只要是人类,你不能背离自己的‘传统和祖训’,一旦背离,你就不是‘同胞’,你就是‘敌人’。” 戚崇衍冷笑:“把异见者打成敌人是邪教最擅长的手段。” 满月继续问:“这个酒也是他们发明的吗?” 艾琳点头:“是的。最开始就是从自然教内部推广的。首先是在最激进的一部分教徒中,他们生孩子的时候会留下自己的孩子的脐带,用来泡酒,然后把脐带和酒喝掉。后来这种酒才开始变成一种盈利产品,一些教徒还会在定期的节日里面共同喝这个酒来庆祝节日。” “只是教徒们之间的流行?高层也喝吗?” “我不能确定,李孚没喝过,但是他认识的一些生病的高层也有跟着喝的。当时珂赛特出生的时候,我还担心,李孚会让我留下珂赛特的脐带泡酒,但是李孚没这么做。” “他不是应该很相信这种酒吗?” “不喝不代表就是不相信。有的人觉得那东西血腥,也有人觉得脏,克服不了生吃人的器官的心理。但这和他们相不相信又是另外一回事。” 作者有话说: 第三个副本不会很激烈很暴力,想讨论的是邪教怎么解决的问题。 第54章 绿色的地狱 满月觉得很神奇:“原来他们内部也还是有不同选择的。” 艾琳毫不留情地揭穿了教徒们的虚伪:“而且,高层和普通的信徒之间的选择会更加不同一些。有的高层表面上过得非常简朴,实际上会偷偷瞒着教徒使用化工品,也会运用机器摆脱家务活。像是李孚,没有洗衣机我觉得他是活不下去的,他根本不会手洗衣服。”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抱怨了一句:“男人有时候真的不行,连袜子内裤都要女人帮忙手洗。” 戚崇衍和满月相视一笑。 戚崇衍问:“李孚会带你经常和这些人打交道吗?” 艾琳实话实说:“最开始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还以为他真的是个好人的时候,我们一起参加过不少活动。但是后来我对自然教产生了怀疑,他也察觉了,渐渐地就不带我出去了,再加上后来我生了珂赛特,带孩子花掉了我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就很少再和那些人接触。” “也就是说他们应该不太清楚你的情况,包括珂赛特的情况。” “不,他们可能根本不知道有珂赛特。” “李孚没有告诉过他们你们的关系?” “有些人可能知道。他会和一些高层坦白我们的关系。但是这些人只是自然教当中很小的一部分人。后来我怀孕了,他有没有告诉别人我们有孩子我就不太清楚了。” 满月觉得这样反而好办:“不知道最好,才方便我们伪造身份。” “可是......真的要说大少爷是我的孩子吗?”艾琳觉得很羞愧:“我怎么生得出大少爷这么贵气的孩子呢。还是算了吧?” 戚崇衍不在意:“这是目前最恰当的身份。当然,愿不愿意去我也尊重你,如果你不想冒险,我能理解。” 艾琳深深地向他鞠躬:“能帮上忙,我很愿意。之后我会去戚夫人的墓碑上磕头道歉的。” 戚崇衍把她扶起来:“妈妈不会在意这个。” 他们定在了周末去探一探这座大名鼎鼎的红房子。 为了保险,艾琳还是给戚崇衍画了一点妆,稍作了些面貌上的调整。为了避免怀疑,他们没有坐狮巴的车,改坐了一辆出租,在离红房子还有一个街区的地方下车,然后走了过去。 这一带已经深入地下城的棚户区,路都是靠人走出来的,雪化了,泥沙混着脏水。房子也盖得四脚八叉,一间屋子伸出七边形的屋顶,屋檐下拉出一捆电线,洗过的衣服就挂在电线上,湿漉漉淌着水,人在屋檐下走过能接一脑袋水珠子。 至于“红房子”,大约是整条街上唯一能找得到用砖头盖起来的房子了。它大概率是个历史建筑,像战争时期把不同民族、不同派别的建筑审美杂糅在一起的产物,屋顶是典型的巴洛克风格,但楼体做成了东方骑楼的样式,墙是红砖墙,地板是四方贴花的瓷片地板。 本来这样一个老古董,至少也该有些古韵,但是因为经年失修,墙面被虫子啃出一个个窟窿,像一溜粉刺没处理好积累沉淀下来的黑色素。屋顶黄得发黑,腻腻的一层油光糊在上面,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地板的瓷片上,瓷片原来的贴花图案磨白了,边角更是黑黢黢的一道一道,作为一家诊所,首先就卫生环境来说就是极其糟糕的。 来的人倒是不少,早上八点挂号台前已经排起了长龙。 艾琳去挂的号,拿到号之后还要在诊室外面等叫号。满月和戚崇衍在等待的时间里上下里外逛了一圈。这房子总有三层,一楼除了挂号台还有药房,药房只开一道窗口,窗户贴了纸,看不到里头的情景,只有取药的地方切出一口洞,配药的时候连洞口也堵上,药配好了洞门一开,一口黑压压的塑料口袋被往外一扔,药袋子上贴着名字,就有相应的人来取。 二楼全是诊室,共8间,每个诊室还是不同科,1号是内科,2号是外科……8号是基因科。8号诊室外面等的人最多,叫号也叫得最慢,中途还不停有人闯进诊室要求加号。 三楼则极少有人往上面去,楼梯间异静、空旷。门口一道铁闸,上面挂有‘住院部’的牌子。 满月和戚崇衍等了好半天终于等到一个人进门,顺便跟着遛了进去。里头是大通间,绿烟瘴臭,两排单人病床,男女混躺在床上,各个嘴里叼一支长管,婴儿嘬奶似的发出啧啧声,软管连到旁边的输液架上,将输液包里的黑水送进嘴里。 离满月最近的床上躺着一个中年男人,脸上、脖子上已经接满了瘤子,肉脸肿得紫黑,眼睛被挤得几乎看不见,翕张的嘴巴机械地动作,因为来不及接应快速流下来的黑水,被浇了一头一脸,汤药洒在枕头、被单上,弄得身下又湿又脏。 对面另一个女人,干瘦、抽搐、两眼翻白,两手完全异化坏死,脸皮深深地耷拉下来,只有两瓣苍白的嘴唇在那堆坏死的皮肤里张开,去接旁边连接着输液袋的细管。 满月想走近去查看,有人突然从后面撞了一下他的肩膀,一张没有眼睛的脸出现在眼前! 他退开两步,才看清楚那是个活人,只是眼洞里没有了眼球。他低声说了句抱歉让开身体。 对方不耐烦地发出哼声,拖着步子往两排病床的深处走,一步、再一步、再一步......烟雾流动起来,重叠的人影投射在雾幕上,黑色的扭动的如同蛆虫的人影,此起彼伏的嘬噎交相回荡,仿佛是在迎接新来的脚步,将他往这绿色的地狱拽进去。 饶是满月从医多年,看惯了腐坏畸形的人体,也感到一阵恶心。他几乎是头也不回从三楼跑出来,回到二楼诊室时他和戚崇衍脸上都是沉重的表情。 “里头的烟雾有问题。”重新获得了新鲜空气的满月仍然难以抑制呕吐欲,他反应过来,恶心感很可能不仅仅是因为视觉上冲击太大:“那种臭味,可能是大|麻。” 戚崇衍也觉得不舒服,头晕目眩。 艾琳吓了一跳,把带来的干净的水倒给他们喝:“怎么还有毒品?太危险了。” “可能是为了进一步麻痹他们的痛觉。我们还是太大意了。”戚崇衍分析。 满月叹气:“不只是麻痹痛觉,这样他们就算死了,也不会感觉到痛苦。” 他叹气是因为这种死法他也不知道能不能称得上“仁慈”。 正好诊室这时候叫号,艾琳带着戚崇衍进去,为了保险,满月没跟着,只在外面等。 戚崇衍被艾琳扶着进了去,男医生坐在窄小的格子间里。他很年轻,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圆脸小眼,眼皮厚得像是要把眼睛褶进脸里面。他刚刚结束上一位病人的病案整理,抬头看到戚崇衍的时候愣了一下,好像也没想到戚家的继承人会出现。 “李......亥?坐。” 医生指了指旁边的小木凳:“长得挺像戚崇衍的。不会有血缘关系吧?” 李亥是假名。戚崇衍没说话,按照安排好的让艾琳说:“要说真有血缘关系,医生你信吗?” 她是开玩笑的语气,话只说一半,任由对方猜想。 申尚赫也没有多计较:“第一次来?哪里不舒服?” 艾琳继续说:“医生,我们已经检查过了,是基因病,”她把在浊水检查的单据放在了医生面前,微红着眼眶说:“你一定要救救我儿子,他还很年轻,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来的......” 申尚赫拿过浊水的单据看了一眼就扔在了旁边,似乎不太相信浊水的检查报告,指了指身后连接着检测仪的医用病床:“脱鞋,躺上去,我复核一下。” 艾琳一下子紧张起来。他们事先准备好浊水的检查单就是怕这一步。万一现场检测戚崇衍的基因突变速度是正常的,他们就没有办法继续看病了。 但如果拒绝检查只会更加可疑。艾琳只好去看戚崇衍的眼神,戚崇衍脸色淡淡的,站起来走过去:“能拉个帘子吗?人来人往的,不想被人看到。” 申尚赫低笑了一声,但还是转身把帘子拉上了。 艾琳只能在帘子外面焦急地等。二十分钟后,只听申尚赫说了声“好了”,帘子一掀开,戚崇衍从床上坐起来,仍然还是平静的脸色。 “的确是基因病,而且已经二次加速了。”申尚赫坐回了桌子前面,“怎么不去浊水治呢?不都去那里检查了。这里条件肯定没有浊水好。” “我们没有那个经济条件嘛......”艾琳窘迫地说。她朴素的穿着对应这话很合适。 申尚赫没有马上接话。艾琳看着他的眼色又补充:“再说了,浊水也不怎么样。治不好人,还收那么多钱……” “我也治不好你儿子。这病目前还没得治。”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这个病……” 申尚赫扶了扶眼镜:“太太,你别怪我说话不好听,我对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因为我见过太多的病人,这里治不好,跑回浊水,或者在浊水、其他地方治不好,跑过来让我治。来的时候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求人,效果不如意就破口大骂。所以丑话我说在前面,我治不好这个病,也救不了任何人。我只能尽力让你们活的时间长一点,活得没那么痛苦。” 艾琳恳切地点头:“您放心,我们不会怪您的。我们也是多方面考虑才下决心来找您。” “我治可以,你就要相信我,要按医嘱吃药治疗,别我开了药,你不吃,或者吃了不好,倒过头来说我害人。我是担不起这个责任的。我不赚你任何药钱,对吧?诊费你以为都进我兜里吗?诊所是要分走大部分的,我在这一周上七天班不比你赚得多。” “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只有您这样的医生,才是真的为了病人好。” 申尚赫摆摆手,仿佛恭维话听多了:“我没那么高尚,我就是个普通医生,看病赚个吃饭的钱。要是想赚大钱,我压根不用来这种小地方,我可以留在浊水的,我不想留而已。” 艾琳一惊:“您以前在浊水工作过?” 申尚赫指了指墙上一排荣誉证书中间的一张照片:“你可能不认识,浊水的首席科学家。以前我就是在她手底下工作的,浊水号称最牛逼的科研团队。前几天那个闹得沸沸扬扬的药估计就是那里出来的。” 戚崇衍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那是一张双人合照,照片里,申尚赫身穿白大褂站在浊水实验楼的大堂里,背后墙上正是浊水标志性的LOGO。 站在他身边的,赫然是浊水昔日的首席科学家,歌赛。 “照片不是合成处理过的。我检查过了。”戚崇衍用通讯器偷偷扫描了一张,“他以前在歌赛手下工作过,这个人应该不难查出来。虽然他可能在浊水用的也是假身份。” 满月把照片传给林克和光明看。 林克一时没有想起这个人:“他身上的工卡是绿底的,说明在浊水呆的时间不长,不超过3年。3年以上资历才是蓝底。10年以上是白底。他肯定也不是核心团队的成员,估计只是个普通实验员,找了个机会和歌赛合影。有的实验员崇拜歌赛,会找她合影甚至要签名。” “能进浊水的人力资源库比对吗?就算已经退出公司,应该会留有历史档案吧?” “可以。我找一下人力资源部的同事问问。请稍等。” 等待的间隙,艾琳好奇地问戚崇衍:“大少爷,那个申尚赫给你做检查的时候,为什么没露馅儿?我在外面捏了一把汗,就怕查出来你的基因突变速度已经正常了。” “那个机器很好干扰。”戚崇衍的天才机械设计师的身份毕竟不是夸大的,一个检测仪而已,到他手边只有听话的份:“我的通讯器有电磁干扰功能,趁他拉帘子稍微动点手脚的事。” 五分钟后林克拿着资料回来了:“他在浊水的时候就叫申尚赫,浊水医科附属大学微生物遗传学博士,毕业后进入浊水第六附属医院工作1年半,申请转入微生物研究部,转岗后没多久就辞职了,辞职理由是浊水给他的岗位不符合他的个人的职业规划。” “真是专业出身的呀。”满月很惊讶。 第55章 基因病一点也不可怕 “他坐过一年牢。”麦金利·狮巴优哉游哉地从后面走过来:“阿贾耶·乌特巴桑杰给他疏通关系提前保释出来,来到了这里。然后他就变成了乌特巴桑杰的私人医生。” 在场的几只天鹅对地下城都不熟,只有戚崇衍知道这个名字:“小赌王?” “王个屁,脑子都没发育全的东西,交点好运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狮巴嗤之以鼻:“申尚赫给他治了两年病,治死了。两年的时间足够申拿着他的钱开红房子,卖药敛财,风生水起。最后他连桑杰的葬礼都没去。” “关系闹掰了?” “不知道。桑杰家一落千丈,他也没再和他家打过交道。” 光明问:“你怎么知道的?” 事情发生在狮巴城,麦金利·狮巴不可能不知道:“我盯着这个人有一段时间了。在桑杰把他保释出来当私人医生的时候我就注意到过他。桑杰就是第一个我认识的、喝绕带汤的人,他死的时候,家里人都说他是基因病病死的,我让人偷偷抽了他的遗体的血送去检验,血液酒精浓度3800mg/ml,不死就奇怪了。” 光明皱眉:“大概率是酒精中毒引起的呼吸衰竭死亡。你没去抓申?桑杰本来是你的人吧?” 狮巴冷笑:“他是自愿喝的那些酒,姓申的又没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喝酒。” “但你还是派人盯着他了。为什么?” “他在我这里推广绕带汤,大量敛财,我的人怀疑他是借行医的名义洗钱,所以才报告给我。后来他们盯了这人一段时间,发现他不是洗钱,他是真的在给人看病,而且聚集了大量非常忠诚的病人,对他顶礼膜,形成教派。后来我下面的人俗称他们这群疯子叫‘脐带教’。” “不对。”光明觉得时间对不上:“自然教是几十年前就有的了,应该不是申尚赫创立的。” “教派也会不断更新换代的。”狮巴答:“而且你看他们这个教的人像是长寿的人吗?不爱卫生、喝酒嗑药,说不定实际掌权的人都是年抛,隔两年又是新人了,换个人上来又换一种路线和思维,现在掌权的那个和当初创始人差到十万八千里之外都很正常。” 戚崇衍觉得这个解释有道理:“自然教的确是这两年才变得特别极端、暴力、攻击性强。这也可能是掌权人的路线变动问题。” 光明问狮巴:“能确定他就是现在自然教的掌权人吗?万一他后面还有人呢?” 狮巴觉得他想得还是单纯:“是不是实际掌权人重要吗?难道杀了申、移平红房子,就不会再有一个胎盘教、童子尿教出现?只要有人信,这玩意儿永远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戚崇衍皱了皱眉,像是听出了点别的东西:“你是不是……和他们有过冲突?” “桑杰死了之后,我派人剿过一次他们的窝点,那时候还不在红房子那儿。”狮巴承认:“抓了几个庸医,药房烧了,明令地下城不允许卖脐带酒。姓申的滑溜得很,跑掉了。结果没半年,又在红房子作了巢。这次学得聪明,不和任何我的人来往,对外不收药钱,只收诊费,就不算卖药,再把脐带酒改了个名字,就是后来你们知道的‘绕带汤’。” “所以他所谓不收药钱,其实是为了钻你的政策空子。” “大陆城还明令不能贩*呢,你见过哪个毒*子就真收手了?” “他钻空子,你就不能再动他了?” 狮巴觉得他想得太简单:“要动他很容易,但是动了之后呢?有没有其他措施、制度防止这样的闹剧二次发生,你们想过吗?那些依旧没条件去浊水看病的人,他们接下去怎么办?你给他们免费看病吗?你去安抚他们绝望的家人吗?”他毫不客气地抛出一连串反问。 戚崇衍脸色沉下来,狮巴不怕他,迆迆然走了。光明追过去。远远的,能听到他们的争辩。 满月的注意力转向戚崇衍手里拎着的袋子:“这是申尚赫开给你的绕带汤?能看看吗?” 戚崇衍那口袋子很大,垃圾袋似的,他从里面摸出几包药酒,是用输液袋似的透明塑胶袋封好的,赤浓浓的酱油色药汤里飘着一根小拇指那么细的脐带,泡得发黄。一袋药酒是350Ml,塑胶袋背面印着成分表、服用说明、注意事项和不良反应,甚至连药品批号都有。 满月撕开封口,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还没入口就已经够呛了。满月连忙把那袋子拿远点,酒味过去后是一股淡淡的臭气,混合着血腥味。 “包装还挺像那么回事的。但是这个气味好可怕。”满月评价。 戚崇衍被他呛到的样子逗笑了:“尝一口?” 满月摇摇头,他可不想折寿:“这个药是申发明的吗?你问过他药怎么来的吗?” 戚崇衍答:“他说是和团队一起开发的。但我觉得他很可能是主导者。” “那就奇怪了。” “哪里奇怪?” “他是微生物遗传学博士,在浊水工作过,应该具备非常完善的专业知识和实践经验。但是他转头加入了自然教,甚至大骂浊水的科学路线。这个转变为什么会这么大?他是对科学研究失去了信心吗?还是有什么事情引发了他的路线转变?” “你觉得他不仅仅是为了坑人钱?” “如果我是个遗传学博士,我要坑人钱的方法太多了。我可以开发一种毫无作用的药,治不好人,也吃不死人,风险比绕带汤低很多。我甚至可以拿到正规的药品生产售卖资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可以风光地骗钱,不需要躲在地下城的破楼里,提心吊胆卖假酒。” “也许是他在大陆城犯了事,没办法混下去了。所以只能到地下城来?” 满月也说不好:“我不相信一个科研工作者,寒窗十几年苦读之后,会一夜之间变换路线。哪怕是歌赛,心爱的人自杀了,她只是换了个方向,但仍然做的是科学研究的事业。一定有别的东西敦促他彻彻底底抛弃了科学。” 戚崇衍想起刚刚在红房子三楼看到的情景:“他不是变换路线,他是在杀人。” “可是他的患者不觉得。”满月低声感叹:“我现在觉得,基因病一点也不可怕。人类要面对的困境其实也不是基因病,可那威胁他们生命的东西又确确实实藏在他们的基因里。” 他不能自制地想,到了最后,杀死人类的,到底是基因病?还是人类自己? 气氛有点沉重。直到晚饭过后,戚崇衍去接了两个电话,脸上才有点奕奕神采。 满月在给他叠衣服,猝不及防被他从后面一把捞住腰,没站稳便跌在两人的衣服堆里。小天鹅呀得叫了一声,有点不满,好不容易叠好的衣服又乱了,抓起一件衬衫就往男朋友的脸上摔:“我好不容易做完的!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子!” “好,等一下我重新叠。”戚崇衍亲着他的耳朵和脸颊:“好消息,要不要听?” 小天鹅作出一副勉强的表情。 戚崇衍喜欢他娇俏顽皮的样子:“亲一下就告诉你。” “那我不要听了。”小天鹅不怕他,“你去叠衣服。叠完了再说。” 戚少爷偷鸡不成蚀把米,老老实实把家务活干完了才有机会往男朋友旁边凑:“明天买个家务机器人回来干家务算了。我的手不方便,你也不用那么累。” 他的手异化后还在做治疗,一部分地方要做植皮手术,干活肯定是不方便的。 “你哪里来的钱买家务机器人?”小天鹅看到他的手,也有点心软:“手最近还好吧?我已经在做植皮方案了,不过我的专长不是做医学美容术,还在和同事讨论,可能要花点时间。” 戚崇衍在外头都戴着手套,手指关节还是会有点疼,但正常活动是没问题了。小天鹅说疼是好事,说明神经和关节都还有反应。要是没有知觉了反而更糟糕。 他漫不经心地说:“慢慢来,不急。我现在有钱了。” 小天鹅狐疑:“谁给你的?和你刚刚说的好消息有关系吗?” 戚少爷把爱人抱在怀里,终于享受到了一个香吻,唇齿交缠间,他意犹未尽地说:“我去找我的舅舅小姨们晦气了一番,应该能拿回来一部分属于我的东西。” 满月本来给他亲得迷糊,听到这里一惊,清醒了:“你联系戚家了?要回去了吗?” “我不回去。我以后也不打算回去。我只是找他们谈谈。” “谈条件?怎么谈?” “他们肯定不希望我再出现在大众视线里,那样等于打他们的脸。所以,想让我彻底消失,至少也得给我一笔遣散费。何况,那本来就是我的钱。” “他们同意了?不会找到这里来打算杀掉你吧?” “还在谈。但我觉得把握还是很大的。你也别太小看狮巴了,地下城不是轻易能进来的。我在这里会很安全。” 从理智上来说,满月觉得戚家不会善罢甘休。戚崇衍给戚家带来了巨大的财富,这份财富不仅仅是钱,还有无数的版权、专利、虚拟资产、投资资产......这已经不是可以用数字来衡量的财富,很多东西是独一无二无法替代的,如果被剥夺,戚家的损失是毁灭性的。说句毫不夸张的话,就算再来一百次抗议破坏,未必能有戚崇衍资产清算带来的损害大。 这是戚家的根基,是戚家维持百年家族的主心骨,戚家会不惜一切代价去维护住戚崇衍的这些资产。即使公开和狮巴翻脸,又有什么?再说,狮巴还不一定会护着戚崇衍,没有好处的事情,他何必去做?退一万步,哪怕狮巴能护住戚崇衍,这场谈判也将成为一场极其艰难、危险的谈判。 但是从感情上来说,满月无法原谅戚家。 戚家欺人太甚,戚崇衍前半生几乎毫无保留地把自己奉献给了家族事业,戚家对他的要求已经是没有人道的。这么兢兢业业,生了病,出了事,被说扔就扔了,昔日风光无限的家族第一继承人,遗体无法回到家族墓地,甚至连一口薄棺都没有,就被丢在地下仓房里不管了。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从生到死,戚家都没有把戚崇衍当成真正的一个人。 他可以是戚家大少爷、戚家的继承人、天才机械设计师、人类的希望,也可以是可怜的基因病患者、被无良医生欺骗的受害者、令家族沉痛悼念的亡者......他活在新闻里,活在公关文件里,活在新闻发布人的嘴巴里,就是没有活在真实的爱和痛都牵心挂肚的世界里。 剥夺了戚崇衍存在的权利的戚家,也该体会体会下坡路的感觉。 满月是支持戚崇衍去谈判的:“都谈了些什么?你有多大的把握?” “所有能谈的都在谈。胜率的话,主要是看我想要什么东西了。”戚崇衍想得很清楚:“专利和版权我打算放弃,本来我的专利和版权很多都是归属于家族和工作室的,要回来肯定要打官司,那就没完没了了。但是我的钱、房产、保险、股票、债券我应该都可以要回来。” “专利和版权才是最值钱的吧?”满月还是觉得有点可惜。 戚崇衍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最值钱的是这个。” 满月莞尔一笑。=屁鼗= 戚崇衍想得很开:“只要我还活着,我就能创造更多专利和版权,只要我还能工作,那些东西都不难。这是我的舅舅小姨不可能剥夺的东西,也是他们永远不能拥有的东西。” 满月喜欢他骄傲而自信的样子,他抱着他的脑袋亲吻。 “另外,没了我,不仅仅是没了我一个人,技术团队他们也不一定留得住。”戚崇衍对自己的团队也很有信心:“我刚刚联系了团队里的几位博士,他们很高兴,尤其是文博士,只要我发话,他立刻会辞职带着团队的人过来。说实在话,这些人各个都是奇才,都是戚家的摇钱树。没了我,也许戚家还能坚持,没了他们,是一定不行的。” “你和博士们的感情也很好吧?” “我们是十几年的交情,甚至比手足更亲。我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和他们呆在一块的。” 满月毫不怀疑,以戚崇衍的人品和作风,他带出来的团队必然不会和戚家同流合污。 作者有话说: 小情侣要开始一段新的人生啦。 第56章 我想独立门户 满月本来还担心,离开了家族的戚崇衍会意志消沉,所以这段时间他也不敢在戚崇衍面前提及任何关于‘家’的字眼,但现在看到戚崇衍仍旧意气风发,他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 “我真为你感到骄傲。”小天鹅亲吻戚崇衍的额头。 戚崇衍接下他的亲吻:“我答应过你,不会让你跟着我过苦日子的。” 小天鹅其实不在乎钱,他只是好奇:“我可以问吗?你有多少钱呀?” 戚崇衍认真地想了想:“我也不知道。” “为什么会不知道?” “我的钱有专门的会计事务所帮我打理。我很少去算我一共有多少钱。” “为什么要会计师事务所帮你打理钱?” “因为钱不仅仅是现金,还有版税、专利税……房产、地产这些有形资产也算是钱,股份、期权、保险这些也算是钱。这么多东西我一个人算不过来的,就要专业人员帮我打理。” 满月是第一次听说一个人的钱多到需要花钱请一群人来管钱:“你能算世界首富吗?” 戚崇衍抱着他,让他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他们躺在两个人的衣服堆旁边:“这两年我没有关注过富豪榜,应该不是最有钱的了,但是我20岁那年确实登过富豪榜榜首。” 满月戳着他的鼻子打趣他:“好,那从今天开始我就叫你首富。戚首富——” “调皮捣蛋鬼。”戚崇衍捉着他的腰窝挠上去。 满月咿咿呀呀地一边笑一边躲,从沙发上跑下来,被追到卧室里去,在离床边只有不到十公分的地方被逮到,他被挠得发痒,“我又没说错,哈哈哈……哎呀,我没说错嘛……你就是首富嘛,首富——首富——首富——” 戚崇衍把他压在床上,他叫一声,他就亲他一下。亲到小天鹅的叫声绵软下去,低下去,最后,终于停了。 满月抱着他的脸,笑得满脸通红,气喘不匀,却是开心的:“你真的不怕戚家会来暗杀你吗?我们不需要那么多钱,我也很能赚钱的,只要能够生活就好了。” “不止要生活。”戚崇衍低下头来看他,满月的脸在他两只撑起的手臂中间,他拨弄着小天鹅柔软的温凉的头发:“我还想做点别的事情。” “做什么?” “我想独立门户。” “就是自己开工作室吗?” “对。也许和狮巴可以合作。” “合作......做什么?” “推广基因修复治疗。” 满月瞠目。只听戚崇衍继续:“既然我能成功,约书亚·巴斯克能成功,其他的人也能成功吧?这是现在唯一能成功的方法,所以应该尽快推广开来,能救多少人救多少。” 满月小小的眉毛皱起来,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戚崇衍不喜欢看他皱眉,低下头来亲吻他的眉心,将他的眉心一一吻开。 “我知道你的成功给了你很大的信心,但是你也在疗养院住过,看过修复失败的案例,这个成功的比例并不大。”满月不得不老实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应该说,比例很微小。” 戚崇衍点头:“所以我们要研究一个更大众化,更普通化的治疗方案,减小失败率。让大部分人甚至所有人都能成功。” “可是我连你是怎么成功的都还拿不准。” “所以要继续研究。但我觉得你可以,只有你,不会是别人。” 满月心里一暖,他解释:“其实,基因编辑之所以现在成功率比较低,最大的问题就在基因修复后的排异反应和基因融合的不稳定性上。外源基因进入了人类的基因后,很容易发生排斥和融合不稳定。怎么降低不稳定性是我们一直没能研究出来的最大难题。” “不是可以增加稳定键吗?”戚崇衍不懂专业上的问题。 “稳定键是用来增加基因编辑的成功率的,并不是用来减小排异反应的。这是两件事。首先要保证基因编辑过程顺利,如果这个过程都不成功,更不可能出现后面的融合和排异。” “前一步和后一步的区别。” “每个人的基因不一样,就决定了有的人排异反应小,有的人排异反应大,有的人对外源基因的接纳程度很好,也有人非常排斥外源基因。所以,要怎么样让所有人都能够良好地接纳外源基因,并且让外源基因成功地表现出来,是问题的关键。” “有没有办法提高人的基因对外源基因的接纳度呢?先提高接纳度,再做二次编辑。” “这个思路理论上是很好的,但是我们还不知道怎么改善基因的接纳度。这是一个……非常宏大的题目,有点像是怎么让机器的思考方式更接近人类,是一个……长远的、极其复杂的问题。” 戚崇衍怕给小天鹅太大压力,他知道做科学研究是急不来的:“你就先研究我。把我是怎么成功的研究透,说不定会有新的思路和想法。” “那你呢?”满月问:“你负责在这件事里承担什么角色?” 戚崇衍翻了个身,两人侧躺着相拥。他的目光越过满月的肩头去看窗外:“我想在地下城重建医院和药厂,收纳基因病患者,特别是那些贫困的,没有看病条件的患者,给他们做治疗。如果我能把我的钱和我的团队拿回来,这就不是难事。” “这个主意好。”满月眼睛亮亮的:“我们如果能够真的治愈这些贫民,他们才会离开红房子,自动地站到我们这一边来。才能真正不给申尚赫坑人的空间。” “当然,这也要麦金利·狮巴愿意。毕竟是在他的地盘上做这件事,所以我也要和他谈拢。” “我觉得他会乐意帮助你的。他也苦红房子很久了。” 戚崇衍理智地分析:“他其实不是不敢动申尚赫,以狮巴家族现在的武力装备水平,区区一个庸医不足为患,哪怕就是自然教的信徒都暴动了,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但他除了武力解决问题以外,没有后招。所以我们要给他提供这个后招,让贫民有地方看病,乐意到这个地方看病,并且真的能够帮助他们重获健康。” “他们会愿意来这里看病吗?” “只要能治好人,费用能降下来,肯定会有人愿意来的。” 满月知道他一直把人类的未来当作自己的责任,即使被家族抛弃、被亲人背叛、表面上说着无事一身轻,但实际上要让他把这份责任心完全放下来,也不是轻飘飘一句话的事。 戚崇衍已经在心里规划蓝图:“不仅要有医院,还要有药厂、器械厂,治病总要用药,用医疗器械。未来,可以在地下城建造一座完整的医疗中心。而且,建医院建药厂不仅是为了治病,还能够带动经济的发展,解决一部分就业问题。可以培训贫民成为医院的护工,或者设备操作员,也不需要有太多专业知识,主要是让他们摆脱在赌场混日子的命运,要不然他们要么病死,要么欠赌债被打死。” 满月喜欢他的构想:“也许可以把天鹅岛疗养院的研究室也搬过来,方便做科学研究,如果研究员们愿意过来的话。浊水有很多的研究员是我们的同胞,也可以问问他们的意愿。” “那你以后可能要常常在这里工作。” “你不是也要常常在这里工作吗?” “我的意思是,你愿意离开天鹅岛吗?” “又不是不回去了。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好了。” 就在昨天,银星来电说,疗养院已经安排妥当了,送走了一部分想要离开的病人,还有一部分病人愿意留在疗养院的,仍然按照各自的治疗方案进行治疗。也有一些医护辞职离开,光明批准了他们的辞职信。但是大部分医护暂时不愿意接收新病人,也不愿意让其他的人类进入天鹅岛。他们认为至少应该等大陆的暴乱平定后再做决定。 满月在新闻上看到戚家联合公安机关派出了特殊安全部队全力制止暴乱,抓获了上百名武装分子,以“煽动罪”拘留了一些自然教的教徒,并驱赶抗议人群,大部分陷入混乱的地区都开始恢复了秩序,包括所有浊水的医院和实验区,只有少部分居民区还聚集着抗议人群。 但浊水和戚家的关系彻底破裂了。 戚家在新闻发布会上把‘降速’的问题完全甩在了浊水身上,将自己摘了出来,但一开始明明是戚崇衍先找到歌赛提议推广‘降速’的,甚至连推广合约都是戚家拟好带到浊水去的,事后戚家却将责任切割得如此分明。 浊水也发布了声明,干脆把戚崇衍怎么找上门、如何谈利润分配、甚至连戚崇衍之前根本没有不是在浊水看病的......事实一咕噜脑全倒了个干净,拒绝承担‘降速’的责任。 两家你来我往地泼脏水泼得起劲。 满月和戚崇衍两个旋涡中心的人物关掉了新闻,干脆不理窗外事。 只要戚崇衍在他身边,满月就满足了:“就按你的想法去做吧。我支持你。” 戚崇衍抚摸他的脸颊:“会很辛苦,几乎要重头再来,还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不理解,甚至还有可能遇到危险,你也愿意和我一起走下去吗?” 没有家族支持,失去了继承人的光环,但是要去拯救人类。听起来好像非常荒唐。 满月理所应当:“我们是伴侣,伴侣就是要无条件地在一起的呀。” 房间安静、温暖。他们慢慢地接吻,慢慢地厮磨,满月把头搭在戚崇衍的肩膀上,从戚崇衍的侧脸看过去,窗外的橡树上的雪开始融化,冬天总是会过去的,春天一定会来临。 他亲吻戚崇衍的肩膀和后颈,像是抱怨地说:“你的心里一直想着戚家、浊水、狮巴、人类的未来。好像没有了这些你就什么都不是,你应该想想我,我也很需要你啊。” 他的口吻过于纯真坦诚,不像抱怨,反而更像撒娇。 “是我疏忽了。”戚崇衍心软得一塌糊涂,但他必须澄清,“我一直想着你,从来没有忘记过。每天每时每刻,都想着你。虽然我没说出来,但是我的心里是想着的。” “那你应该说出来。要不然,我怎么知道?” “好,我改正。我一想你,就告诉你。我现在就在想你。” 满月认认真真地数落他:“你要多想想我,如果你工作太劳累,病了,我会担心,还要给你治病。你也不愿意我担心你,对不对?如果我们以后一起生活,你不能再日夜颠倒地工作,要留出时间来,我们要有属于我们自己的时间,一起休息,一起做家务,一起出去玩......” “好。我会按时下班,下班就回家。”戚崇衍是重诺的人,他说了的话,一定会信守。 想起往后的时光,工作结束后有一个家等着他回去,有相爱的伴侣迎接,他愿意和一切和解,就能对所有不公和缺憾释怀。 第57章 你觉得是他们自己蠢? 光明终于决定启程回天鹅岛。 银星打了好几次电话过来,疗养院暂停对外接收病人,大量的事务堆积着没有办法处理,院长和副院长都在大陆,既要主持疗养院运营,又要管理病人、负责科研的基因修复科主任已经快转不动了。 满月很愧疚,作为院长的他本来只是打算出差探望前疗养院院长,结果就是两周的出差最终变成了两个月的长途旅行,不仅把自己搭进去了,还把光明也牵扯了进来。 作为院长,他这两个月是不称职的。 他和戚崇衍商量:“我想和光明一起回去,先处理好病人,然后和院里的团队商量怎么进行后续的研发工作。这是我的工作,不能让光明总是帮我扛着。” 戚崇衍知道他能陪在这里这么长时间已经很不容易:“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他们接吻。满月依依不舍地离开他的嘴唇:“其实,我也可以带你回去。可是岛上的医护们对人类现在还有排斥情绪,我也担心带你回去之后,他们不愿意接纳你。” “我会想你的。”戚崇衍抵着他的额头低喃:“每天给我打视频电话,让我看到你。” 麦金利·狮巴的私人飞机送两只天鹅到港口去。戚崇衍和狮巴送到登机口。 光明显得精神不太好,像是晚上没有睡够。狮巴走过去给他整理衣领:“有时间就过来喝一杯。我留着你喜欢的酒。” 光明表情是冷淡的,但是一直低头看着他的动作。过了一会儿,他才说:“等安定下来了,你也可以过来。” 狮巴低笑了一声,没有答话。 飞机离开了,戚崇衍才和狮巴分开,坐车回酒店。他打算去看望一下艾琳和珂赛特。 艾琳已经找到了一份新的工作,这个看似柔弱实则坚韧的生命力极强的女人,就像一株野草一样,无论放在哪里都能生存。她的工作是在赌城的贵宾厅里做夜班服务员,这份工作的上班时间对她来说很友好,因为白天她可以分出时间来带女儿,等夜里珂赛特睡了她再上班工作。 “吃了浊水的医生开的药之后,她现在不那么容易一惊一乍的。情绪稳定一些。”艾琳看着不远处给洋娃娃换衣服的珂赛特笑道:“她能稳定一点,我就轻松一点。” 戚崇衍觉得她也不容易:“需要帮忙就告诉我,需要钱,也不要怕开口。一家人,没有必要分得那么开。” 艾琳知道他很爱护自己人。她感激地点点头。 这时候有电话打进来,是酒店大堂经理:“艾琳女士,来了几位男士,想请您和李亥先生到大堂会面,请问方便吗?” 艾琳一听“李亥”这个名字就知道是红房子的人,她看了一眼戚崇衍,捂住电话压低声音:“申尚赫的人,要见吗?” 戚崇衍点头。 艾琳才回复大堂经理:“请几位稍等,我们马上下去。” 戚崇衍没想到申尚赫找到酒店里来了。酒店是狮巴的私产,大堂经理是狮巴的人,知道他身份敏感,所有文档记录上都不用“戚崇衍”的身份,一律以“李亥”代替。申尚赫找过来,身份对得上,大致是查不出漏洞的。 他和艾琳下楼,就见大堂外停着一辆小黑车,三名黑衣男性走过来和他握手:“李先生,我们是申尚赫申医生的助手。申医生想邀请您和您母亲一道吃午饭,不知道方不方便?” 戚崇衍看一眼艾琳:“我妈还有工作,她就不去了。” 此行和去红房子不同,危险性大大提升,万一艾琳有个好歹,珂赛特就是孤儿了。他们这里真的不需要再多一个孤儿了。 助手们没有勉强。上车后,他们离开了繁华的赌城中心往贫民窟走。戚崇衍用通讯器将实时定位发给了留在酒店的艾琳,提醒她如果有任何意外就通知狮巴。半个小时后,他们在一条破破烂烂的巷子里停下来,戚崇衍跟着几个男人下车,进了一处荒败的小院。 申尚赫在院子里浇花。那棵杜鹃种在一只长方大花盆里,开得极其旺盛娇艳,正红花色,是那种浓得像番茄汤一样的红色。 “来了?”申尚赫放下喷壶走过来:“请进。寒舍粗陋,希望不要介意。” “申医生果然清贫。”戚崇衍淡淡地说。 申尚赫把他引进屋子。屋子不大,但还算整洁干净,四处都是书,架子和柜子上早已摆不下了,就空放在地板上,摞起高高的一堵书墙来,什么样的书都有,大部分还是医学书。 戚崇衍看到沙发上有几页散落的检查报告单,旁边是一篇论文,标题是《基于RAD-seq简化基因组测序的人类群体遗传学分析》 “申医生也看专业期刊啊。”戚崇衍随口道。 申尚赫答:“当然要看,也要了解浊水的进展嘛。而且我是浊水附属医科大学毕业的,博士学位,你可能不知道。” 戚崇衍顺着他:“难怪。我还在想,你怎么会从浊水辞职到这里来。” “这里挺好的呀,有什么不好?”申尚赫站在餐桌前。 他背面的墙上有很多照片,几乎占满了整面墙。戚崇衍走近了认真看,认出不少人。工业部长、检察官、警察总督、大学教授、演员、歌星、足球名将......都莅临过这间“寒舍”,留下了和申医生亲密共餐的合影。这里面还有几个甚至是戚家的人,虽然不在最高管理会里面,但戚崇衍能认出来的也是高管和中层管理人员。 其中,照片墙最正中的那一张,正是李孚与申尚赫的合照。 “这是你父亲吧?”申尚赫知道他看到了李孚,笑盈盈的。 戚崇衍佯装惊讶:“你认识家父?” 申尚赫露出惋惜的表情:“我和你父亲是多年的好友了。我知道他最近出事了,请节哀。” 戚崇衍没有马上接话。 有助手从厨房里把饭菜端出来,简单的三菜一汤,都是极清淡的素菜,饭是糙米饭。戚崇衍也不拒绝,在餐桌前坐下,申尚赫给他舀了汤,看他没有马上动作,笑盈盈也给自己舀了一碗,当着他的面喝了一口那碗汤。 “找我来,什么事?”戚崇衍直接问。 申尚赫把汤碗放下,夹了一筷子蘑菇放在嘴里:“应该是我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吧?”他挥退了其他助手:“你没有基因病,更别提二次加速,你干扰了我的检测仪,还跑到我的诊所到处转,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戚先生?” 戚崇衍也不怕被他认出来:“好奇。” “好奇什么?” “大名鼎鼎的自然教在干什么。” 申尚赫莞尔:“那你也看到了,我没做什么。我看病,给病人开药,甚至不收他们药钱。我没有逼迫任何人必须来我这里看病,或者必须吃我的药。所有人都是自愿的。” “我知道。”戚崇衍端起碗喝了一口汤:“我不是想抓你的把柄,或者想对你怎么样。我现在也没必要干这些事了。” 申尚赫明白了:“看来戚家是真的抛弃你了。” 戚崇衍甚至笑了一下:“生活总是有起落的。”他顿了顿,补充:“就像你给别人治病,却治不了自己,不是吗?” 申尚赫莞尔一笑。 “应该还只是初期吧?”戚崇衍认出了那几页沙发上的检查报告的姓名,那是申尚赫故意放在那里给他看到的:“检查报告看指标不算太坏。” 申尚赫点头:“刚确诊一个月不到。” “你想知道我是怎么好的?”戚崇衍猜到了。 申尚赫问:“你真的被治愈了?” 戚崇衍看着他没有说话。申尚赫停下夹菜的动作:“李孚跟我说,你的确病得很重。他很明确地告诉我,你进二次加速了。李孚没必要在这件事上跟我撒谎。而且戚家都能发死亡声明了,说明你确实是救不回来了。你是怎么好起来的?谁救的你?麦金利·狮巴的医生吗?” 戚崇衍反问:“我告诉你,能有什么好处?我们的立场应该是对立的吧?我失去家族支持,还有你一部分功劳。” 申尚赫没忍住,笑出声来。他点点头表示同意了:“你觉得是我骗了李孚,把他洗脑成了个疯子?还是你觉得是我煽动暴徒游行示威,对戚家、浊水打砸抢?” “所以你跟这些事毫无关系?”戚崇衍问。 申尚赫笑得肩膀发抖,他喝了口汤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我要是告诉你,是李孚主动来找我的,你信吗?就像是你主动到红房子来的。那些病人,还有你看到的这面墙上所有和我合照的人,都是主动来找我的。你信吗?” 戚崇衍露出一个深沉的表情。 申尚赫抬手随意地敲了敲一个相框:“这是......华金·穆西安诺,刹那派诗人,穆西安诺出版公司的现任掌权人。他来找我之前,自己已经吃素多年,隐居在山间别墅里,种菜凿井,他说他很喜欢这种田园式的生活。他还主动给教会演讲、组织诗朗诵、公益募捐......但他从来没有真正入过教。我也没逼他。你觉得我能把他变成一个狂热反社会分子吗?” 另外一个相框:“阿贾耶·乌特巴桑杰。你应该听狮巴说过了,小赌王,最风光的时候银河赌城六十三间贵宾厅全在他手里。他来找我的时候,手上、脖子上挂的一串一串刻珠、佛牌,他说他逢初一十五都去江边放生,家里光是财神就供了三尊,每年花上千万养着算命师、风水师求财。生病后,他甚至找大师养蛊养小鬼为他保命。你觉得,是我把他变成一个吃脐带的疯子的?” 最后一张相框:“还有李孚。你知道他为什么来找我吗?因为你妈得病了,你也得病了,他怕下一个就是他。他找我问我有什么保健养生的方法预防得病。我跟他说了,这东西没办法预防的。他不信,他自己跑去吃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什么醋泡生姜之类的,说能杀菌。你觉得,这样的人,需要我教唆他去做什么?我能拿到什么好处?” 戚崇衍得出了结论:“你觉得是他们自己蠢?” “我不关心他们是蠢还是坏,还是又蠢又坏。我不想这些问题了。想就能有答案吗?你觉得有答案吗?”申尚赫说。 “你想过这个问题?” “我一开始觉得,穷人嘛,没钱,没读过书,去不了浊水,那只能找点土方子,信点偏门的东西,对吧?这个很好理解。但是你看李孚、桑杰、穆西安诺......他们也穷?没读过书?桑杰富可敌国,穆西安诺是文学博士,你爸......你爸差一点意思,但要说他是普通百姓那也是扯淡。他们怎么走上这条路的?你想过没有?” 戚崇衍沉默,他望着那整面墙的照片。这得有几十张照片,可能有上百张,那么多人。 只听申尚赫说:“读没读过书,赚多少钱,和这个人信仰什么,没太大关系的。很有意思吧?人,确实是很有意思的。” “所以你觉得他们活该?”戚崇衍问。《tao—zi—huang》 申尚赫反问:“不活该吗?你去了三楼了,见到住院部了吧?那些蛆一样的......”他露出厌恶的表情:“……的僵尸,你要是把他们叫醒,赶出去,把药酒收走,他会恨你,会发疯攻击你。你为他们好,他们觉得你在害他们哦。” 他说的是对的。戚崇衍明白。 申尚赫像是说累了,他夹了几口菜吃,他吃饭的动作是斯文的,有条不紊:“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对我难免会有怨气,我能理解。但是这件事的根源不在我。” 戚崇衍说:“我告诉你我怎么好起来的,我能得到什么?”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就能给我吗?” “你不缺钱,也不缺名声,戚家就算抛弃你,还是保全了你的体面,你还能住在麦金利·狮巴的高级酒店套房里。所以物质上你是不需要担心的。你要的东西,应该和你的私欲没有关系,你想要更大的东西,为了人类的未来,能够拯救全人类的生死存亡的东西......” 戚崇衍承认他看人很准:“比如……” 申尚赫看着他:“比如我解散自然教,停止绕带汤的生产和发售。” 第58章 他自己是相信科学的 “比如我解散自然教,停止绕带汤的生产和发售。” 戚崇衍挑眉:“你能吗?” 申尚赫歪了歪脑袋:“会有点麻烦,但不是做不到。”他补充:“只要你能救活我,我立刻宣布解散教会,停止所有我知道的药酒生产点,关闭红房子。你来找我其实也是想达到这个目的吧?与其大动干戈地打架、枪战、波及平民,我们完全可以和平地谈,对大家都好。” 戚崇衍反而不急,慢条斯理地喝汤:“我要想想。” 申尚赫也不逼他:“一周,能给我答复吗?” “看来你是真的很着急。病情恶化很快?” “人总是不会嫌弃死得慢一点的。” 戚崇衍点头:“行,一周。一周后,你到酒店来见我。”他停了停:“对了,不要带你这些助手。看起来太傻了。” “你相信他吗?” “一半一半吧。” 满月露出一个担忧的神色,才回到天鹅岛一天,他已经开始想念自己的伴侣了:“我是不是不应该那么着急走?我应该陪着你。早知道我就多呆一个星期了。” “没关系,我自己也能处理。”戚崇衍微笑:“疗养院的情况还好吗?” “不算好也不算坏。留下来的病人比我想象中多,现在大概还有百分之六十的病房住着人。医护们真正辞职的也是少数,但是光明和银星认为,对人类的排斥不是短时间能解决的问题。所以我估计,要把研究室搬去狮巴的想法要打水漂了,因为他们根本不想去大陆、进入人类社会。而且你短时间也来不了,以后如果我们要同居,只能是我跟着你去大陆住。” “总有个磨合的过程。病人们留下来的还能继续治疗就好。” “留下来的大多数是进行了中长期治疗的病人,另外,二次加速的病人多了很多,所以很多人的治疗方案都在调整。我刚回来就开了六个小时的方案讨论会。” “辛苦了,有什么新的思路进展吗?” “我和光明、银星讨论了一下。我和银星认为应该更换研究方向,不应该去考虑怎么减小人类基因的排异性,因为人类的基因肯定是无法改变的,继续走这条路是死胡同。” “那就只能考虑改变外源基因。” “对,如果我们能让外源基因更加......有利于人类的基因去接纳,那人类的基因自然排异性就会小。” “但这是不同物种的基因,你说过,不同物种的基因交流本来就是困难的。” “是的。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改变。” “怎么改变?” 小天鹅嗯了半天,不好意思地笑:“我也还没有想好。”他又补充了一句:“要是歌赛还活着就好了,我觉得这对她来说肯定没有那么难。” 戚崇衍鼓励他:“我觉得你会比她做得更好。” 光明按照歌赛的遗愿,将她的骨灰安葬在了她昔日的恋人约书亚的旁边。火化仪式是在狮巴就举行了的,满月和戚崇衍都在,小天鹅亲手将棺材盖上,推入了焚化炉里。 一代名医、历史上第一个将基因病完全治愈的科学家,在遗传学史上必然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的首席,结束了她富有传奇色彩的一生。 她留下来的遗产和智慧将惠及人类,以及自然界的所有物种。满月、光明、银星和更多的科研人员会带着她的意志继续科学这条路,传承并发扬光大她的衣钵。 “不说我了,你打算怎么应对申尚赫?”满月问。 戚崇衍想了想:“我想知道他的动机是什么?” 满月没听明白:“什么动机?” “他给我的感觉像是他很厌恶他的病人和信徒。”戚崇衍一边回想一边分析:“他觉得他们愚蠢、活该,他形容他们是‘蛆一样的僵尸’,你可能没有看到他当时脸上的表情,就像看了一部拍得非常烂的恐怖片一样恶心。我以前觉得,他是图财,并为了获得关注感才大肆发展信徒,对这些人的命他不在乎,没有所谓喜欢或者讨厌的情绪。但我现在觉得,他不是,他真的憎恨这些人。” “所以他要折磨他们,然后让他们失去体面地死去?” “这也是一种......泄愤的方法。” “可是他憎恨他们什么?总不能这些人都和他有仇怨吧?” 这就是戚崇衍不确定的地方了:“有两种可能。第一,他怨恨的是其中某一个或者几个人,这个人曾经给了他很大的创伤和痛苦,他可能已经杀了这个人,然后他发现不满足,于是情绪扩大化,想把所有同类的人都杀了。” “‘同类’指的是哪一类?” “我觉得是信仰自然教这一类。” “那第二种可能呢?” “第二就是,他是真的痛恨这整个群体。因为某些原因,可能是他自卑,也可能是他遭遇了打击挫折,还有可能是家庭婚姻压力,导致他厌恶自然教和这些信徒。就像我爸,长久在戚家得不到重视,再加上婚姻不幸福,子女感情冷淡,他厌恶戚家,不仅仅是单纯地厌恶具体戚家的哪个人,而是整个戚家。然后他决定推翻这座摩天大厦。” 满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才提问:“有没有可能,申尚赫其实是相信科学的?”他顿了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既然他觉得这些人愚昧、蠢笨,他鄙视这些信徒病人,那就说明,他本人是不信这些的,他自己是相信科学的。” “有道理。”戚崇衍答:“他房子里很多专业书籍,医学期刊,还有最新的遗传学论文,他说他是为了了解浊水的进度,也有可能,他从来没有放弃过科学研究。” 满月觉得这样就解释得通了:“所以这才是他觉得病人们活该的原因。他无法改变他们的无知,也想不出任何办法唤醒他们。因为任何试图叫醒的动作,都会让对方变得有攻击性。” 戚崇衍明白了:“他不是憎恨,是绝望。” 是啊,怎么会不绝望呢? 一个科学工作者,面对上百年无法解决的世纪性的重大疾病,不断地尝试,不断地失败,数十年如一日地苦读、试验,循环往复地失败,本来已经很难建立自信了。好不容易稍微做出微末的成果,还要遭受大量的质疑和批评。 他一开始还宽慰自己,穷苦百姓经济拮据,受教育程度低,所以很难支持科学研究,只要不断普及科学知识,完善技术,降低成本,让百姓们承受得起医药费,问题就会解决。 然后他发现,反对声不仅来自底层,而是从社会的方方面面发出,那些位高权重的人,甚至是参与制定社会政策的人,也不支持科学,有的出身名门,家财万贯,有的学识渊博,受人敬仰,还有的甚至就是同行,还有可能是相同的专业,每天做着和他差不多的工作…… 他放眼望去,整面墙的照片,那么多人,那么多深陷阴沟并凝视阴沟的人,科学的月亮照不到他们身上,什么月亮都照不到他们身上。他们只会扭动着僵硬的灵魂被阴沟淹没。 这好像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不是科学能改变的问题,甚至不是改变社会的经济状况、政治制度、教育水平,就能解决的问题。即使经济再发达的社会,教育普及率在高的社会,迷信、邪教、反科学的思想永远有存在的空间,永远还是会有人相信,而且大量的人会愿意投身其中。 这是人类本身的问题。 于是他想到了一个极端的方法。虽然极端,但是或许有用。而且可能是最有用的方法。 那就是消除这些劣等基因。 把所有劣质的基因都杀掉,留下来的自然就是优秀的、更适合人类长远发展的基因。 他甚至想,也许基因病的出现,就是为了淘汰这些劣质基因,这些人,本来就应该死掉,是大自然在过滤毒素,他只是帮了大自然一把,把这个淘汰的过程推得稍微快了一点。 满月感叹:“我觉得像他这样想法的研究员估计不少,说老实话,这不是一个对科学从业者特别友好的时代。不过他可能是唯一真的敢把这个想法付诸实践的人。” 戚崇衍冷笑:“愤青起码还沾点叛逆精神。他就是反社会人格。” 满月很了解自己的伴侣:“但你还是想救他吧?” 戚崇衍想了想:“你愿意救他吗?” 满月说:“救吧。救了再判死刑也来得及嘛。而且,这样好像对他更残忍一点。” 戚崇衍忍俊不禁,他们相互望着彼此笑了一会儿。 “我会让林克再查一下他在浊水工作的经历,或许能够找到他从前的同事,看看他之前的想法和经历,做个证实。我觉得他后来的转变可能和他在浊水的经历有很大关系。”满月说。 戚崇衍点头:“我会去查查他的家庭关系和其他的社会关系。” “可以到时候把他送到天鹅岛来,我们会软禁他的。这样他没办法和外面的人联系,继续作妖。没有治好之前,不放他出去。” “医护们不是不愿意接新的病人吗?我看直接让狮巴的人绑着他最保险。” “但是我在天鹅岛可能还要呆一段时间才能回去……” 戚崇衍调整了个舒服的躺着的姿势,把浮动屏拉近:“所以你要快点回来。我很想你。” 满月脸色微红,坦诚地回应:“我也很想你。我会尽量早点回去。” “你们族群里如果一个雌性长时间地离家了,在家里的雄性应该做什么?” “在家里等她,照顾孩子,打理家务。直到雌性回来。换了雄性离家也是一样的。” “那看来我要好好准备,等你回来了,这里会有一个新的,只属于我们俩的小家。” 满月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脸上的笑容是幸福的:“你要到钱啦?” 戚崇衍挑眉:“嗯哼。虽然有点小波折,但是总体算顺利。”他甚至已经在构想他们的婚房了:“你喜欢什么样的房子?小木屋住了那么久要不要换个新鲜的?平层的公寓怎么样?买东西交通都比较方便,景观也好。如果不想人太多,半山的房子也行,可以装修得现代化一点,屋子前面有湖,这样醋栗他们有地方玩水。” “都好。不用很豪华。小房子,远离人群,安静点。” “要买一张大一点的长沙发,我看你喜欢睡沙发。” “干脆就把床买大点,我们可以在床上看电影。” 戚崇衍顿了顿:“床我有想法。你只要做好准备回来睡就好。” 满月没明白为什么睡觉还要做准备:“做什么准备?” “新婚夜。你说呢?”戚崇衍的声音隐含笑意。 满月的脸刷得就红了。@HTht 作者有话说: 进入完结倒计时了~ 第59章 我可以带我的杜鹃花吗 电话打不下去了,满月把电话掐了才来得及用手扇扇风给脸上的热度降温。 银星正从门外进来,见了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给谁打电话:“戚崇衍?” 满月有点不好意思:“我们约定了每天至少给对方打一个电话。” 银星觉得一对热恋期的伴侣能够分开已经足够不容易了:“我明白。我和战地(银星的伴侣)刚在一起的时候,如果我全天值班不能回家,他就会来医院给我送饭。就好像如果每天不见面的话,第二天立刻要去自杀殉情一样。我一度怀疑,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情绪变化,而是一种激素紊乱的病态现象,或者是精神疾病。” “爱情本来就是精神疾病。”小天鹅抱着马克杯深以为然地点头:“荷尔蒙和激素紊乱导致的神经系统表现异常。只不过这种病不致命,随着时间的拉长自己会好起来的。” 银星取笑他:“主要还是看你自己想不想好起来吧?” 小天鹅扯着衣领望向窗外早开的春花:“真是个容易意乱情迷的季节呐。” 银星从他的话里听到了些别的意思,用了然的目光回答他。 “我好像最近有点……”满月苦恼地皱着眉头,“你明白的,我从回来之后已经连续两个晚上梦|遗,早上起来之后甚至还能感觉到明显的燥热和冲动。虽然以前偶尔也会,但是连续这样的情况从来没有过。这是不是也和激素分泌有关系?” 银星端着马克杯喝一口热茶,以过来人的身份分享经验:“这不是很正常吗?你认定他作伴侣的时候,就已经说明你在渴望他啊,身体上和精神上都是。” “但我在他身边的时候,好像还没有这么……饥|渴。” “原来你们还没有做啊。一般不是会在确定关系的时候就做吗?” “好像也没有适当的时机。” “还需要适当的时机吗?” “等他的身体更好一些,我们没有那么忙的时候,更安定更平稳的时候。” “又不是什么结婚仪式,只是交配啦交配,大脑失去理智单纯地追逐欲望和快感,及时行乐就好。我以前甚至还有上班中途把战地叫到办公室里来做呢,现在想想,年轻的时候精力真的太旺盛啊,哪怕通宵做治疗,还可以在早餐结束查房前做一次,简直就是乱来,沙发上地毯上全是湿的,有时候内裤会和喝水的纸杯随意地扔在一起。现在就不行啦,一周做一次都觉得累呀,工作回到家里只有睡觉的想法。” 满月听得煞有介事,一边在脑袋里幻想如果他把戚崇衍叫到办公室里来做。他意外地很喜欢这个场景,也就更惋惜不能在回来之前和戚崇衍大干一场:“我是没关系,我只是担心人类会有这样那样的规矩……嗯……你知道的,他们好像还有规定婚前不可以有性行为?” “啧,人类真是麻烦。而且戚崇衍看上去就会是这样麻烦的人。” “他只是道德感和仪式感比较重。我也应该尊重他的意愿嘛。” “所以你们要举办完婚礼之后才可以上床?” 满月想起了刚刚和恋人的对话:“他好像是这么说的。他有暗示新婚夜的时候……” 银星觉得不是没有变通的方法:“电话play也不行?” “什么是电话play?” “就是打电话的时候互相……这不算是交配吧?按他们的标准算吗?我不清楚人类的标准,他们好像有一整套严格的标准……” “噢。”满月还真的没有考虑过这种方式:“算擦边球?” 管他是什么球呢?只要能射中,不就是好球。银星鼓励他:“你可以试试,很有意思的哦。” 满月记下了:“好,我明天给他打电话的时候问问。” 银星觉得私密话题聊到这里差不多了,她已经尽力了。她把注意力转到了工作上来,她本来就是过来汇报工作的—— “科室里决定了两条思路出来,我觉得这两条可以先试行着用用,看看有没有效果。”她说的是基因修复治疗的方案:“第一条思路,本质上还是按我们原来的老办法,只是在做转录表达上做些更改,利用病毒感染增强剂来进行外源基因的稳定表达,我们之前没有试过这个思路,我觉得可以探索一下,有点类似于利用病毒介导传染,整合外源基因。只要计算出适当的增强剂的用量,或许可以提高稳定性。” 满月点头:“行,那就试试吧。” 银星继续:“第二条思路是我看了戚崇衍最后一次修复术的视频想到的,如果外源基因导入后出现了细胞活跃度提升的表现,可以把这个特性确定下来,专攻这个特性。我们打算找到他的四次基因编辑时的所有位点,然后一个个去排查,找到那个决定表现的基因片段……” “工作量会很巨大,恐怕是个长期的项目。我们有这么长的时间吗?” “但如果能找到的话,会是遗传疾病史上非常大的飞跃。” “我明白它的好处,但这里面有很多问题需要我们一一求证,是个非常复杂的论证链条。这个片段和基因病痊愈有什么关系?怎么证明他们之间一定有关系?到底是什么决定了那次修复之后戚崇衍的基因病痊愈了?我觉得他的痊愈是多种因素在特定的条件下形成的,不是一个单独的片段,或者一个因素决定的。” “你担心会走偏?” “我知道这个议题前景巨大,但是我觉得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耗得起,或许应该找更实际一些的角度入手。等我们研究出了更大众化的治疗方案,可以倒头来重新进入这个议题。” 银星看出小天鹅有了更多的忧虑:“你好像最近压力很大,你在想什么?” 不愧是一起工作了多年的伙伴,彼此心有灵犀。满月也诚实地说:“我总是在想,如果是歌赛,她会怎么做,我觉得她应该思路会更清晰,不会像我这个无头苍蝇。” 银星没有在歌赛去世的现场,她感受不深:“是她跟你说了什么吗?” 满月回忆:“她跟我说,‘要找到戚崇衍基因里的秘密。’我没想明白什么意思,戚崇衍的基因里有什么秘密?那个决定细胞活跃度的基因片段吗?还是决定他痊愈的也是某个基因片段?为什么这个秘密是在他的基因里?”他捧着脑袋摇晃了两下:“哎呀,脑子乱得很。” 银星能明白他的感受。这是每个科学工作者都必须时刻处理的一些情绪。有时候科学研究像大海捞针,他们必须为了千亿分之一的极渺茫的希望去寻找真相。 “也许她说的时候没有想太多,只是希望你能把戚崇衍的案例推广开来。” “可她当时很清醒。我觉得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认为她在话里面隐藏了线索?” “我认为她在弥留之际,不会说废话,她说出来的话一定是她想好的,而且是很重要的。” 银星属于行动派:“这样吧,我把戚崇衍的基因检测报告再研究一下,他的所有基因序列我们都已经放进库里了,做个比对也不是难事。” “谢谢你,银星。我也会和你一起做这件事的。”满月知道她的压力也不小:“另外还有一件事,我要和你商量,我接下来可能还要负责一个新的病人……” “申医生。你来早了。” “早到一直是我的习惯。” 戚崇衍和申尚赫握手,示意他坐下:“放心,我跟麦金利·狮巴说过你会来。他没有要插手我们之间的事情的意思。”他知道申尚赫不愿意和麦金利·狮巴打交道。准确点来说,应该是他不想惹狮巴。能来狮巴的酒店已经是胆大了。 “谢谢。”申尚赫没打算隐瞒他的旧事:“我和狮巴先生有点过节,虽然不是我有意造成的。” 戚崇衍表现得很大胆:“今天我们不谈过往的事情。” 申尚赫听出了他积极的态度:“这么说,我们可以谈谈未来的可能性?” “我考虑过了,我可以把我的治疗方案给你用。” “条件有改变吗?” 戚崇衍比出三根手指头:“第一,停止绕带汤的生产和发售,包括对代理公司和零售商的授权。我知道你授权了保健公司发售绕带汤,还想过和浊水的新药同一天开发布会。我要看到终止合作授权、停产的书面文件。” 这一条是在申尚赫本意范围内的:“没问题。” “第二,永久关停红房子。公开发布关停公告,理由你可以随便拟,你要是乐意说你要去深山修行参悟大道也行。关停后,红房子的产权转让我,我要改造那里,以后你也要在那里接受治疗的。至于产权购买费我就不打算付了,折了抵你以后的医药费吧。很划算的,你相信我。” “你打算把红房子改成一间正规医院?” “不只是医院,我打算在那里建医疗中心。” 申尚赫眼里闪过惊诧,戚崇新像是为了讽刺他专门设了这么一个条件。他很难想象最后一个条件是什么:“第三呢?” 戚崇衍答:“前两条是你接受治疗之前要做的。第三条可以等你被治愈之后。我们要用你作为治疗成功案例向外推广。也就是说,你要配合宣传我们的治疗方案。” 申尚赫几乎是气笑的:“你要让我从前的病人,看着我宣传一种和我从前主张的完全不一样的治疗方案?” 这等于他公开在所有人面前打自己的脸。 戚崇衍歪坐在沙发上,看起来甚至有点无赖:“要活下去,总要付出点代价的。往好的方面想,活下去才算赢。” “你没说要我解散教会。”申尚赫注意到了条件的变动。 戚崇衍想得比较实际:“关停红房子就好。但是解散教会后遗症太大了,后果你我都控制不住。” 解散自然教并不能根除邪教,甚至可能引起新一轮的暴动。 教会没有了,不代表激进的、不要命的教徒们也会消失,这些像定时炸弹一样的人突然缺失了组织的管理,肯定不会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他们只会变相找另外一种形式再次聚集在一起,还可能成立一个新的教会,甚至可能为了报复社会暴动发疯。 想要让自然教解散,必须要用一种动静更小,效果更深远的方式,让它自己瓦解消散。 申尚赫明白他的意思:“关于治疗我也有几个问题。” 戚崇衍大方地抬手示意:“请讲。” “要治多长时间?” “我花了四个月不到。你可以参考一下。但最后可能会因人而异,毕竟每个人的基因不同。” “决定治疗时长的是基因?这是基因治疗?” “是。说不准也许你的基因比我还好呢?” 申尚赫皮笑肉不笑:“医生团队呢?总不会是戚少爷您给我治病吧?医生团队是浊水的吗?” 戚崇衍不好暴露天鹅岛:“是。不过那个团队现在已经离开浊水了。被抗议的暴徒砸了浊水的实验室后,他们就离开了浊水,现在属于一个单干的团队。” “你资助的?接下来也要进驻这个新的医疗中心?” “这就不劳你的关心。肯定会有医生给你治病就是了。” “治疗期间我能够自由活动吗?还是要住院?” “要住院。我会收了你所有通讯设备。你不能对外联络。” 申尚赫顿了顿:“一定能治好?” 戚崇衍点头:“一定。” 申尚赫咬了咬牙,站起来向他伸手:“成交。” 戚崇衍露出满意的笑容,再次和他握手:“你有10天的时间交接你的所有工作,停止绕带汤的发售和关停红房子,10天后我会做结果验收。如果被我发现缺漏,我们刚刚谈的所有事情都自动终止。验收后,你可以收拾简单的行李到酒店来,不要带任何人和电子设备。” 申尚赫想了想,问:“我可以带我的杜鹃花吗?” 戚崇衍想起了他在院子里种的那盆异常鲜艳、硕大、繁盛的杜鹃。杜鹃是一种异常娇嫩难养的花,通常春天开花,但很难活到春天结束。 他没想到申尚赫会这么在意一盆花,但好像连养花的权利都剥夺就有点过分了—— “我们会对盆栽进行检查。带了要自己养。” 第60章 我想辞职 进光明的办公室前,满月做了个深呼吸。 他敲敲门,等到光明那句“请进”后才去推门——一般他进光明的办公室是不用敲门的,光明从来对他敞开怀抱,这是他第一次敲了门。 光明看到是他也有点诧异:“怎么了?” 疗养院副院长正关闭一个视频电话,他显得有点慵懒,肩上歪歪斜斜地披着一件尺寸过大的毛皮外套。 小天鹅乖巧地走过去,显得有点不好意思:“我有事情想跟你说。” 光明太了解他,知道不是小事,放下了手里的文件,把门关好,才和他心爱的孩子在沙发上坐下,把注意力都给满月。 “我觉得你可能会生气,但是我想好了,我不反悔。”满月先给他打预防针:“你能不能......不要太生气?” 光明笑了,他的小天鹅总是这样纯真:“好,你先说什么事。” 满月舔了舔嘴唇,终于鼓起勇气:“我想辞职。” 光明挑眉,但是没有马上接话。 “我想好了。我想去大陆,和戚崇衍建立新的狮巴医疗中心,去那里救更多的人。”满月补充:“但是我会做好工作交接的,不会立刻撂挑子走的,在选出新的院长之前完成工作交接前,我会把我的工作做好。” 他一口气把话说完了,小心翼翼地看着长辈的脸色。 光明倒是没有表现得太惊讶:“噢。那就辞吧。” 满月本来还做好他发脾气的准备:“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好像有点任性,我也知道你很在乎疗养院,也很在乎我,而且歌赛把这个位置给我对我寄予了很大的期望......” “这些都不重要。”光明微笑:“重要的是你自己想怎么做。” 满月低下头来,他从做这个决定开始就体会到深深的羞愧感。 “你有了新的目标、新的生活蓝图,想要去追逐,这很正常。”光明反而安慰他:“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想干的事情多了去了,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想法,对什么都好奇憧憬,觉得自己能做很多事情,也换过很多方向,哪怕是歌赛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在大陆荒唐过一阵子的。这没什么。你还这么年轻,想去尝试不同的生活,这是好事。” “但是疗养院......” “疗养院有我,还有银星,还有很多医护。没关系。” “我就是担心你......”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又不是没本事养活自己。难道我把你养大,是为了让你以后给我养老?要把你一辈子拴在身边才行?” 满月其实是不舍得。他和光明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太长了,在他有限的生命里,几乎从没有离开过光明。他甚至很难想象他离开了光明生活会是什么样子。他已经把光明当成了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光明不这么想,他似乎早就看到了孩子会离开的这一天,而且满月已经算是族里脱离父母脱离得比较晚的了:“我很高兴,你能找到自己的伴侣,组建一个新的家庭,并为了你们共同的健康的美好的未来努力。虽然我个人不喜欢戚崇衍,但我不否认他是个很好的伴侣。” “可是我不在你身边,你身边就没有个陪伴了。”满月说着,他看向光明的侧颈,他能看到上面一些很淡很淡,几乎已经快看不见的淤痕。虽然他自己不经事,却不至于单纯到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你和麦金利·狮巴先生打算结为伴侣了吗?” “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为什么你要和他上床?你们是上床了吧?” “上床不代表就是伴侣,满月。”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光明认真地想了想:“我们只是相互满足对方的生理需求。” “他没有再伤害你吧?”他知道光明受到过严重的伤害,以前他不知道始作俑者是谁,现在大概能猜到一点了。他不希望光明再次受到伤害。 光明笑着摇头:“他不会伤害我。我也不会伤害他。好了,你不用担心。我和麦金利知道怎么处理我们之间的关系。也许,我的意思是,可能以后我们会互相看望,作为朋友。但大概率我们不会成为伴侣。” 满月不是要干涉他的私生活的意思:“我以后也会经常回来看你的。你也可以来大陆。我们都会很欢迎你。” 光明把他抱到怀里,亲吻他的额头:“不要有负担。我和歌赛把疗养院交给你的时候,并不是希望你背着这个包袱走一辈子,我们只是认为你的天赋足以带领疗养院有更好的发展。但是如果你有了自己的目标,我们也支持你。这是不矛盾的。” “谢谢你。”满月回吻他的脸颊:“那我可以开始走辞职流程了吧?” “可以了。周一我会召开全院的会议,开始准备下任院长竞选。” “我会推荐银星成为候选者。” “好的。其他事情我会安排的。”光明问:“你什么时候去大陆?戚崇衍着急让你过去吗?” 满月说:“他说他已经给医疗中心选好地址了,至于基建方面我也不熟悉我可以不参与。我过去是要和林克统筹从浊水离职的同胞。我们打算和那些同胞搭建一支新的大陆医疗研发团队。另外,我们已经开始接收病人,所以我也要过去和病人见见面。” “楼都没建起来就接病人了?那这段时间你打算两边跑?” “也没有办法。不过也只是短时间的,我觉得还好。” 光明感叹:“果然年轻就是精力旺盛呀。” 满月知道他没有别的意思,但是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歪的方向上去。他这段时间太敏感了,身体好像进入了一种奇怪的阶段,自从银星和他提议电话play之后他一直想着这件事。 但他犹豫过后还是决定不实施这个异地情趣计划。 倒不是出于羞耻心,他认为对伴侣产生生理欲望是再正常不过的动物本性,不应该和任何性道德捆绑在一起。他只是在看到通讯器投射出来的戚崇衍的头像的时候,突然没了兴致。他想看到真正的戚崇衍,触摸并且感受到对方的体温,而不是对着一个机器投影出来的像素组合发泄。 戚崇衍完全不知道他的想法:“怎么了?” “没事。”满月很坦诚:“银星建议我们可以电话play,你知道电话play是什么意思吧?但是我觉得这样没意思。我想看到你,在你身边。那样的感觉更真实一点。” 戚崇衍沉默。他想说,你觉得没意思,我觉得有意思行不行? 但一向体贴的戚少爷是不会勉强恋人的:“银星还建议了什么?” “她说她和战地先生在办公室做过。我觉得下次我们可以试试。” “好。我也喜欢办公室。” 满月对戚少爷脑袋里的幻想毫不知情:“但前提是我们得有一个办公室。” “等你回来的时候,就有了。”戚崇衍说这话的时候就像个魔术师。 满月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只当是戚崇衍哄着自己开心开玩笑的。他不是少不经事,找房子安家、修办公室又不是去市场买菜,哪有那么容易那么短的时间内就能完成的? 但等周一开完了疗养院的管理会议,他回到狮巴,站在了江边的白墙蓝顶的公寓楼前,手里揣着新房的钥匙,才认认真真地捏了捏自己的脸,确认自己没有因为旅行劳累过度出现幻觉。 “这是......”他疑惑地看向戚崇衍,“你是怎么做到的?” 戚崇衍带着他进去看房子:“我问了一下麦金利·狮巴,这一带在狮巴属于治安较好的居民区,住的人大多是有工作、有一份固定收入。他不建议我们在偏僻的地方找房子,因为狮巴的治安不好,如果在偏僻的地方突然出现一座看起来还不错的房子,很容易遭遇强盗或者劫匪。所以,在治安好但是人口不那么密集的居民区,才是比较好的选择。” 满月觉得有道理:“安全也是很重要的。我们住几楼?” “3楼。我把整层都买了下来。这样可以保证私密性,不会有人来我们这一层楼,但是也不至于完全脱离社区。”戚崇衍说。 3楼就已经是顶层了。 他们手牵着手上楼,楼梯是环形的大楼梯,宽敞、古雅、优美,散发着木头陈旧的气味,满月抬头顺着楼梯中间形成的螺旋空间向上望,日光从阁楼的窗户落下照出空气中漂浮的微尘。 进楼道开门,平层的公寓已经相互打通,景致开阔而包容,正对着门就是高大的落地窗,织花软绿窗帘束成一簇一簇,有的家具连封套都还没拆,裹在透明的塑胶包装里,两张软布沙发平行横放在客厅里,旁边就是壁炉,一些古画、花瓶和摆设给各处角落填充了细节,沙发脚下还有给动物坐卧的软垫,那是留给他们心爱而胆小的天鹅醋栗的。 壁炉烧得正旺盛,满月走过去两只手伸进火光的光晕里,热气烘烤着手心带来一点点微微的痒刺感:“好暖和。” 戚崇衍从后面抱着他:“除了沙发和壁炉,家具很多是现成从老公寓里搬过来的。我向他们要到了妈妈以前的房子。只可惜那些红砖不能拆了放到这里来用,不过也算是守住了妈妈的一些东西。” 满月转过来,他们在金色的火光里接了个吻。 “戚夫人会为你感到骄傲的。”满月很满意:“下次回天鹅岛我也带点以前家里的东西过来,再补充一点。” “虽然有点小,地方也有点旧,但这里的确是目前最理想的地方。先将就着,等以后再换。” “我很喜欢这里。它就是我想象中的样子。” 戚崇衍亲了亲他的嘴角,放开他,退了两步,然后托着他的手单膝跪下。他两旁的沙发还没拆塑封,地板上是没打扫干净的粉尘和泡沫板破碎的残留,地毯也没来得及铺,就随意地卷着堆在沙发脚下,除了地毯那里还有些抱枕。 他就跪在发着亮的沙发塑封和拥挤的抱枕中间—— “我知道现在的环境不是很适合,但是我感觉好像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我的心情非常着急,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希望你能理解。”他露出一个俊美的笑容。 满月心跳加快了,他大概能猜到戚崇衍在干什么。 戚崇衍牢牢地握着他另外一只手:“很抱歉,我应该先问你,你们的族群在结伴这件事上有没有固定的习俗和仪式的,如果有的话,请过后一定要告诉我,我一定会尽力去实现。” “没有。我们没有固定的仪式。”满月摇头。 戚崇衍笑意更大:“好吧。那就要麻烦你试一试我们作为人类的婚俗了。我现在这个姿势,是人类里男性对伴侣求婚的姿势。一会儿,我会展示一枚戒指给你,请求和你结伴。如果你同意的话,就收下戒指,让我帮你带上,好吗?” 满月忍俊不禁,戚崇衍好像在教一个孩子怎么穿衣服。 但他还是愿意配合他的伴侣把这个仪式顺利完成。 他点点头。戚崇衍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戒指盒,对他打开,里面有两枚对戒。宝石的光泽在金红的火光里闪过。 满月想都没想就去拔戒指。 戚崇衍按着他的手,示意他不用着急:“等我说完,满月。这是一定要有的流程。”满月只好把手放在戒指盒上,听他说:“你愿意和我成为伴侣吗?我们会相互扶持,不离不弃地渡过生命中剩下的时间,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 满月等了一下,确定他的话都说完了,在他的眼神示意下,才点头笑道:“我愿意。” 戒指可以拔出来了。 他们互相给对方戴上戒指,然后拥抱亲吻。 小天鹅觉得整个仪式很有趣:“结束了吗?还有什么流程要走吗?” 戚崇衍深沉的目光落在他的嘴唇上,突然弯腰将他打横抱起,往客厅后的卧房走—— “还有最后一个流程。” 作者有话说: 光明和狮巴这对其实是BE,他们之间有很深的隔阂,他们也都知道不适合在一起。如果有机会我会尝试把他们的故事写个番外吧。 第61章 就是兑水呀! 三月的最后一场雪的那天,申尚赫开始使用降速并进入癌症治疗期。 他暂时住在戚崇衍与满月之前住的酒店房间,由狮巴的雇佣兵看管,满月和以林克为中心的前浊水研究员们担任治疗团队。由于戚崇衍也有手部和颈部皮肤病治疗的需求,原来改造成治疗室的酒店房间一直没有变,正好原封不动地直接给申尚赫。 申尚赫表现得非常平静,他像个隐世已久的僧侣,在自己的病房里看书、写论文和养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有检查、服药、治疗都态度积极地配合,甚至还能和满月交流专业问题。 “我能感觉到他确实是不想死。”满月说到这里的时候呵呵地笑起来,这是一个善意的笑:“他告诉我,他这么多年持续地关注浊水的动态,不落下一份专业期刊,也是担心自己有一天基因病病发,需要更先进的技术来治病。” 戚崇衍只怕申尚赫会给满月造成麻烦和危险:“他没有给你添麻烦吧?见他的时候,我觉得还是应该带机械保镖在身边,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现在手无寸铁,还是个病人,对我造成不了什么威胁的。” “但他如果用奇怪的方式联系一些疯子朋友,或者召集他的信徒们越狱,就不一样了。” “所以你才让狮巴先生的雇佣兵24小时轮岗守卫酒店和他的病房?” 戚崇衍只是想把事情做得更谨慎一点:“我不想再让你陷入险境。” 他是认真的。 红房子虽然关停,但是这些日子仍然不断有病人徘徊在周围,试图打听申尚赫的消息。有的人见门口有狮巴的雇佣兵,不敢随意冲撞,就企图爬墙翻窗户进楼,有的来了一次没见到人第二天还依旧来,在门口从早坐到晚,雇佣兵也不好驱赶,还有的晚期患者,走都走不动路了,被亲友抬着来的,两腿一蹬在门口一躺,哭叫着说申医生如果不管今天就死在这里…… 街上、餐厅、赌场、剧院……也到处有关于申尚赫的议论,不光是贫民窟里面那些饭都吃不饱的人在说,赌场贵宾厅里豪掷千金的赌客嘴里也能听到他的名字。这位“神医”的人际关系网络连麦金利·狮巴都不得不惊叹,因此额外调拨了双倍的武装人员看护申尚赫。 但谁也说不好,如果这些疯狂的信徒们哪天打听到了申的下落,决定开展“施救”,会不会在狮巴演变出一场暴力冲突。 “好吧,我答应你,我会带着机械保镖的。”满月抬头和他接了个吻,他收下了伴侣的这份好意。他们手牵手走在积雪的路面上,今天是戚崇衍来考察即将动工改造的红房子的日子。 “你有多大把握能治好他?他的基因怎么样?”戚崇衍问。 “说不好。”满月愁的也是这一点,“银星在天鹅岛的团队已经开始探索病毒感染增强剂这条路,但是进展不是很顺利......我们早上通了电话,我看了一下初期的实验数据,这条思路我觉得可行性恐怕不大。” “还是没有办法解决排异的问题?” “我总觉得遗漏了很重要的环节,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戚崇衍看着他蹙起的眉心:“也许他的基因融合性好,你不要太担心。” “他现在还在癌症治疗期,看不出来。”满月承认:“只能寄希望于他现在是在基因病初期,介入得又比较早,希望治疗的效果会更好一些。如果拖到晚期,像你被送到天鹅岛来的时候那样,恐怕也不会乐观。” 他们沿着湿漉漉的泥路往前走。天气暖起来后,雪融化的速度也快了,路边一颗光秃秃的老树结了几颗青芽。树下停着一辆饮料车,这是在狮巴很常见的一种饮料——将生姜和梨子、苹果或者山楂放在一起榨汁,再加入白糖,天气冷的时候可以加热煮成甜汤,夏天则放冰块成为冷饮。由于材料低廉,售价便宜,这类饮料在狮巴很受欢迎。 满月被热气腾腾的甜汤吸引,买了一杯梨子姜汁。老板娘招呼他们:“两位老板,甜汤好了!” 满月去接那杯饮料,薄薄的纸杯烫手,烫得他手指来回交换堪堪扣着杯底,龇牙咧嘴地笑:“好烫呀。呼——呼——” 戚崇衍把手套脱下来给他当杯垫,把纸杯放在手套上隔热:“来。尝一口,甜吗?” 满月自己要喝的糖水,第一口却记得舀起来给爱人先喝:“你试试,姜味浓不浓?” 这样街头的饮料车做出来的便宜东西,材料不可能太新鲜充足,那甜汤里一股子白糖味,根本尝不出来姜的辣。戚崇衍本来也没报太大希望:“还行吧。” 满月也喝了一口,直皱眉头:“这兑水兑得也太多了......” “不好喝就算了,扔了吧,回家我们自己用新鲜梨子和姜做一杯。”戚崇衍满不在意。 满月没有答话,望着那只杯子怔怔的,小小的粉红色的舌头还点在嘴唇上,被烫了似的。 戚崇衍以为他被烫疼了:“怎么了?疼吗?” 满月摇头,还看着那杯寡淡的糖水:“兑水......对呀,我怎么没有想到呢?就是兑水呀!” “什么兑水?”戚崇衍莫名其妙。 “歌赛说的,‘藏在你的基因里的秘密’,就是兑水。”满月恍然大悟:“你的基因,就是那个兑水了的基因。” 戚崇衍帮他拿着纸杯,免得他太兴奋把汤水洒出来再烫着手:“什么是兑水了的基因?” “你现在的基因,已经和外源基因成功融合的基因,既具备了外源基因强有力的稳定性,又保持了人类基因的基本性质。如果把外源基因当成是一杯浓缩果汁,因为浓缩的纯度太高所以味道会很厚重,肯定会被人排斥,不喜欢。你的基因则是结合人类基因和外源基因,相当于把这杯果汁的口感调和得比较舒适正常了。” “所以?” “所以用你的基因就好了。” “用我的基因当外源基因来做基因编辑?” 满月点头:“对。你的基因是人类的基因,把你的基因插入其他人类的基因里,排异性会更小,小很多很多。而且,你的基因里还已经带有了稳定基因,相当于把你的基因当成一个中介,利用这个中介导入到其他人类的基因里。成功的融合率应该会增加。” 戚崇衍也有疑问:“但融合成功不代表治愈,不是吗?这么做成功的基因融合会不会降低疗效?毕竟这是个兑过水的基因,会不会没有原来你的基因效果好?” “兑水只是一个比喻,并不是说你的基因就真的掺了水,有效成分减少了。基因修复的原理和吃药是不同的,不是药吃得多,有效成分多,病就好得快好得全。应该看的是外源基因本身对被编辑基因的影响和表现程度。” “这个程度应该怎么算?” “按实际情况来说,要分析外源基因本身的条件、被编辑基因的条件、基因编辑的方法和有效度......各方面因素综合产生的结果。这个结果才能和疗效挂钩。” 戚崇衍虽然听不太懂,但是不想打击他的信心:“好。只要我的基因能帮上忙,我愿意全力支持你们做实验。” 满月兴冲冲地拉着他回家:“歌赛其实在遗言里已经给我指明了方向,她就是想告诉我,你的基因才是解决这个问题的秘密。可是我理解错了,我以为她是想让我研究你被成功治愈的原因。要是我能早点想到这个关窍就好了。” “现在也不晚。” “我回去就给银星和光明打电话,马上开始实验研究,争取在申尚赫结束癌症治疗之前能拿到第一份数据,等医疗中心改造完成了,也许我们就能研究出新的治疗方案出来了。” 戚崇衍的目光放远,落在不远处已经封闭的红色的三层小楼上。整条街都已经清空,原来的居民统一搬迁安置到了另外的居民区,过不久,房屋会全部拆除,重新按照蓝图的规划建设起门诊大楼、住院楼、实验楼和辅助建筑群。只有红房子本身不会拆,按照戚崇衍的设计,它会被改造、加固、加高,成为整个医疗中心的标志性建筑,专门用以做基因编辑治疗。 改造工程会是整个医疗中心最先完成的一部分,改造后即刻投入使用,方便满月提早接收病人。到时候,申尚赫也将转入新的红房子接受基因编辑治疗。 戚崇衍的博士团队到位后,他们算了一下改造工程的时间—— “顺利的话,连同内部装修的时间算在一起,大概需要四十五天的时间,内部装修完毕就可以投入使用了,也就可以正式开始对外接收病人。”戚崇衍说。 满月觉得这个时间正好:“申尚赫需要进行两个疗程的癌症治疗,刚好是六周,差不多的时间。等他的癌症治疗期结束了,就可以无缝转移进医疗中心开始做基因编辑。” “麦金利·狮巴到时候会在楼前举行一个剪彩挂牌仪式,请一些豪绅贵客和媒体人士过来造势,有利于宣传我们新的医疗中心。” “毕竟也是他出了钱建造的。医疗中心就决定叫‘狮巴医疗中心’?” “他出了大头的钱嘛。冠名的权利当然应该给他。” 戚崇衍首先说动了麦金利·狮巴投入超过百分之五十的资金建造这座医疗中心,狮巴于是占有了医疗中心的大部分股份,成功成为最有话语权的第一大股东。紧接着他出门转左回大陆城,找联合银行贷款贷到了剩下的资金,理由就是麦金利·狮巴都投了这么多钱进去的项目,你们跟在后面进不可能吃亏。联合银行还真的把剩下的巨款批了下来。 于是戚少爷自己的钱一分没花,拿到了整个医疗中心的工程建设款。贷款批复文件下来的那天他拿去给满月看,金融知识知之甚少的满月睁大了眼睛一个一个零认真地数了一遍。 “我的钱全部都投进了药厂里面,还有博士们的工资要付,所以得省着点花。”戚崇衍也很无奈。为了保证贫民也能拿到最低价的药,我的钱只能先往里面砸。 小天鹅也帮了不少忙:“医护人员们的工资,先由天鹅岛疗养院出,等医疗中心正式运作起来了,能够自己盈利了,再独立运作。” 如果是一年前,作为继承人的戚崇衍绝对不会想到自己不久将在地下城重新开始一段人生。 这片贫瘠的、潦倒的、看似毫无希望的土壤似乎开不出多么美好的花朵。可现在这里就是他唯一可落脚、可容身之处,是他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家园。 他握紧了满月的手,调侃道:“我现在欠银行和狮巴的钱一辈子都还不上。万一医疗中心失败,到时候就真的是穷困潦倒了,你可能还要和我一起还债。” 小天鹅满不在乎:“人类到时候都灭绝了,你的债只能还到他们的墓碑上去。” 他们相视一笑。小天鹅察觉到了爱人的压力,他主动凑过来亲吻他—— “我不会让你失败的。” 作者有话说: BGM:好日子 第62章 我不愿意死在功利主义 “我愿意立刻参加临床实验。”申尚赫听说有了新的治疗方案。 满月失笑: “你也太急了。还在癌症治疗期就想着后面的事,再说了,哪有一项医疗技术刚有思路就马上进行临床试验的?临床肯定是要放在最后的。你现在还是基因病初期,而且已经在使用降速了,病情不会发展得那么快的,别太恐慌了。” “万一进二次加速呢?”申尚赫反问:“戚崇衍不是也在治疗初期还是进了二次加速吗?他的手现在都还没完全恢复呢。等进了二次加速,又是什么光景谁也不知道。” 满月骄傲地抬着下巴:“进二次加速我不是也把他救活了?要不然你现在看到的是鬼?” 申尚赫竟然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驳。 “你为什么这么着急治好这个病?”满月觉得他的态度已经到了奇怪的地步。 申尚赫说:“你得病了,你不着急治好?” “我不是不能理解病人的恐慌心理,我处理过成百上千的病人,也有不少自己就是医生或者医疗行业从业者,人家至少会考虑治疗的风险和效果,会对风险责任报告提出问题,特别是对于基因编辑不熟悉的人,更加会去努力搞明白自己的治疗方案,而且一旦方案有变动,也会主动去了解情况。我觉得一个正常的人都不会不顾风险参与一项新的医疗实验。” “如果我的思路是错的呢?如果这种方案非但治不好你,还会害死你呢?如果出现了新的问题呢?你没有考虑过吗?还是有什么原因逼得你不得不抛弃这些考虑,先做治疗?” 申尚赫没有马上接话,过了一会儿,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封信给满月。 “这是前天狮巴的雇佣兵在红房子那里截获的。你可以看看。”他说。 满月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纸条,上面用剪贴下来的字拼成完整的一句话—— 叛徒,即使死我也会拉你一起下地狱的。 没有落款,也没有任何图片、手写字迹,是一封目的简单明确的威胁信。 事情往满月预计的反方向发展了:“啧啧,看来你的信徒对你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忠诚嘛,这就感觉被抛弃了,爱极生恨了呢。” 申尚赫也笑了:“说不定最后没被基因病杀死,也会被人杀死的。我还不想死在那些蠢货的手里。” “恐怕不止这一封吧?这些天应该有不少类似的信件或者邮件?” “我的通讯器被收走了,所以没办法查看邮件,不过我估计邮箱应该已经被塞爆了。” 满月露出佩服的神色:“你早就知道自己会有这一天的,还能静得下心来在这里看书养花,已经算是心理素质不错了。我要是你,我大概是坐不住的。” 申尚赫正好站在他的杜鹃花前面,精心地修剪花枝:“我树敌很多,绕带汤推广开来后,很多人恨不得扒我的皮、抽我的筋,麦金利·狮巴估计也是其中之一,只不过以前他们也拿我没办法,怕惹上我等于惹上教会,搞不好就是玉石俱焚。现在不一样了,我现在是单打独斗,这些人当然想要趁机抹杀我。我只不过是想活着,也没有什么错吧?” 满月说:“你现在想做一个普通人了,可是他们不会愿意给你机会做。” “我从来都只是个普通人,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神仙,是他们把我塑造成了神的形象。”申尚赫露出厌恶的表情:“是他们心里缺乏信仰和价值,随意地把人塑造成神,然后随意地把人拉下神坛。既不想为信仰付出代价,又希望神迹显现在自己身上,一旦不满意就要喊打喊杀。到最后,还要怪我背叛他们。” “你觉得他们从来没有相信过你?只不过是相信自己塑造的神像?” “难道不是吗?谁愿意当他们的神?哪个神仙会喜欢如此功利主义的信徒?” “功利主义?你把他们的信仰叫作功利主义?” 申尚赫解释:“努力就会有收获、祈祷就会有奇迹,这些不叫功利主义吗?你想要的只是那个好的结果,一个善终,一个成功的结局,所以你才去付出、努力。如果付出的结果是失败,祈祷的结果仍然是失落,你就不会祈祷,不会付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才叫信仰。注定没有结果的爱仍然投入,才叫爱。” 满月看出来他对人性失望透顶。他想,或许是因为从来没有人真正爱过他。 即使知道没有结果,仍然义无反顾地去爱他的那种爱。 “我不愿意死在功利主义里,我宁愿死在一次失败的人体实验中。多酷。”申尚赫说。 满月倒是赞同他这个观点:“死得酷一点也很重要。”但他保留自己的意见:“等你结束了癌症治疗,如果我们实验室的进展还不错,我可以让你优先选择新的治疗方案,但是你必须服从治疗安排,不可能让你现在就进行人体实验。” “我会加强安保措施。”麦金利·狮巴承诺:“他们很可能会在医疗中心开幕剪彩那天有所行动,组织暗杀,当天人多眼杂,而且活动要放在露天环境下面进行,很好的动手机会。” 戚崇衍觉得有道理:“那天正好要把申尚赫从酒店转移到医疗中心去,一路的不定数会很多。” 狮巴提议:“他们的目标是申尚赫,所以转移必须低调,可以利用剪彩活动来转移注意力。” “或者把转移和剪彩的时间错开,前一天就把人先转移进去,第二天再剪彩。人只要进了大楼里面就安全很多。” “还有一个办法。我当天和申尚赫一起从酒店出发,两辆车子,他们很难知道谁在哪一辆车子里面,就不好贸然行动。” “那样你也不安全。你确定?” 狮巴淡笑:“他们还不敢在我头上动土。” 他们讨论规划了从酒店到医疗中心的行车路线,根据行车路线来安排安保措施—— “如果我在车里,那就有合理的理由可以封路,从酒店到医疗中心所有的路都可以封,人行道不过人,马路不过车,街边的所有建筑都会派驻雇佣兵巡查,以防狙击手。包括在医疗中心附近两公里半范围内设点进行反狙击。” 戚崇衍看出了狮巴雇佣兵团的实力:“两台车,到时候你在哪一辆车上?前面还是后面?” “我在后面吧。他在前面。车子前面会有摩托车队开道。” “后面还可以跟保镖车和巡逻车。这样比较周全。” “从酒店出来后上大路,不走小路,所以要绕一下赌城,从环形广场出来之后,沿着江边走,从金福路口拐进下城区。最后直达医疗中心。” 戚崇衍觉得没问题:“进去之后,两台车怎么停?” 麦金利把地图上标志着两台车的红点拉到医疗中心,标记了停车的路线:“我们的车子不在红房子前面停,进后面地下停车场,进去后我们就可以分开了,申尚赫从停车场直接上楼进病房,我可以自己走出来。” “所以只要进了地下停车场就算是转移成功了。” “当天会来很多人,车子会很多,包括私家车和媒体车,可以让这些车走前面的通道,过红房子门前,人下车走红毯。这些车子会吸引一部分注意力。” 满月一直坐在旁边乖巧地听两人的讨论,这不是他的专业领域,他没有话可以插进来。他等两人告一段落才开始提问—— “我不用出席剪彩仪式吧?我只要在实验楼里面等申尚赫就好了。” 戚崇衍也不希望他出席公开场合涉险:“你不要在剪彩那段时间去,可以晚点,把时间错开,和林克还有其他研究员一起到。你们是打算当天安排第一次基因编辑治疗吗?” “按照他目前的治疗方案是这样的。而且据说这台治疗术要安排摄像,会有媒体来拍摄治疗术的进行过程,方便宣传。”满月是从麦金利·狮巴那里知道的。 狮巴简单交代了当天的流程:“剪彩在上午九点半开始,活动大约持续一个半小时,十一点结束。结束后,我会乘车先和一部分出席的客人回到赌城酒店吃午饭。媒体则会进入大楼集中进行拍摄和采访,以便后续进行宣传。” “必须要进行拍摄吗?我问过林克,浊水很少接受媒体拍摄实验过程或者治疗过程的。” “拍摄基因治疗术过程是几家大电视台要求的,这件事我和公关部门讨论过,他们认为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如果能够让公众实际地看到我们在做什么,消除一部分基因治疗的神秘性,尤其是画面拍得好看些,会提高大家的认同感。浊水恰恰是在这方面做得不够,所以造成了很大的误解,他们一味埋头苦干,但是大家又不了解浊水在干什么。” “相当于是进行科学知识普及教育?” “我们越是公开透明,公众对于我们的信任度才能越高,也是我们较浊水更有竞争力的地方。” “这个道理我明白。” “当然,这个前提是我们要保证你在做治疗的时候不被打扰,不能破坏治疗过程。所以他们会按照固定的拍摄路线拍摄,摄像采编人员不会进入治疗室,只会在外面通过观察窗拍摄。我们的安保人员和公关部人员也会全程随行,以防会有” “拍摄活动持续到十二点,十二点后,公关部的人会带媒体去吃午饭。”狮巴总结:“所以,最晚到十二点,所有活动就会结束。只要申尚赫能够活过十二点,就安全了。” 第63章 今天是很重要的一天 剪彩仪式前一周,满月又回了一趟天鹅岛,除了打包一些个人的行李以外,还参加了疗养院的下一任院长选举,标志着他正式走完了疗养院的辞职流程。把院长办公室的钥匙交给了新任院长银星后,他和她短暂地拥抱,在她和光明的目送下离开疗养院。 走出院区的大门,离家的真实感顺着背脊的脊骨往上爬,满月眼热鼻酸,但最终忍住了泪意。 回狮巴的时候因为天气原因飞机晚点了大半天,到达已经是凌晨,于是时间都在路程上折腾掉了,晚上没能睡多久。第二天就是剪彩仪式,戚崇衍起床准备出门了,小天鹅才刚睡过去一会儿,迷迷糊糊被爱人捞过去结了个早安吻,不得不撑起疲惫的眼皮—— “唔,几点了?就要走了?”他甚至没看清楚外面的天是不是亮着的。 戚崇衍亲吻他的额头:“你再睡一会儿,不着急。我要先走。八点半我给你打电话你再起。” 小天鹅回吻他:“那你注意安全呀。有事情打电话。” 戚崇衍走了之后他又睡了过去,八点半准时被通讯器的响声叫醒,戚崇衍已经在医疗中心大楼现场准备开始剪彩仪式,麦金利·狮巴顺利到达,意味着申尚赫成功转移进入了治疗室。 满月爬起来快速洗漱换好衣服,下楼和林克汇合,林克带着研究员团队已经在车上,他们九点准时从公寓出发前往医疗中心。 车上的浮动屏正在直播剪彩仪式,主持人进行了短暂的开幕致辞后,由麦金利·狮巴发表讲话,狮巴展示了老练的演讲技巧,全程脱稿,口若悬河。 镜头不时切到观礼席,大部分人满月都不认识,也有几个他在新年音乐会上见过的面孔,其中包括两名浊水董事会的高层,林克几乎立刻就叫出了对方的名字。戚崇衍没有在里面——这是他自己决定的,他现在不好高调地出现在公众视野里,于是决定干脆避开所有媒体。 车子按照规划的路线沿江边大道一路直行。《HTht○htTH》 这是个阴沉的春天的上午。在乱石堆砌的坑坑洼洼的江线上,乌烟次第升起。烟流自下一股一股向上爬,升到半空中几股自然的聚到一起,逐渐汇成巨大的云海般的浪潮,浪口卷着白花,张开黑漆漆的口器。黑的云压着黑的烟,黑的烟压着黑的江。 江滩上火光烁烁,是焚烧尸体的火堆。一户人家里有人死了,葬不起的,亲人或者邻居好友就把人运到江边焚烧,这在狮巴已经是最常见的丧葬处理方式。民间焚烧的处理方式,因为火温不够,遗体大多是烧不成灰的,剩下一具焦尸就沉入江里,有的甚至直接把尸体抛在江滩上,一天过后岸边往往横尸累累,散发着巨臭,蚊虫聚散在尸堆旁久久不能散去。 上午来江边的人已经不少,沿途能看到排着队伍运送尸体的板车。车夫在前面拉车,亲友在后方护送,一辆车同时要拉上好几具遗体,有时候车上的尸体叠得高了,用绳子也绑不牢,走到一半往下滑落,后方的亲属不断将尸体往回拉扯,前面后面都不轻松。 这一路板车间,偶尔出现一个妇人,一身褴褛,茕茕地走在路上,身上背着她的男人的遗体。她走得很慢,哼哧哼哧地直喘气,汗淌得脸上脖子背上都是湿的,不知道是一路走了多久,身上沉重的男人遗体压得她的腰直不起来,她两条细细的手臂从男人的大腿弯中间穿过去,像两条从筷子上绕过来的细面条。 九点四十分,他们顺利到达了医疗中心。前门正好进行到剪彩,现场掌声伴有雅乐。 麦金利·狮巴做主请的演奏队,长号高亢、饱满而壮丽,正适合这样庄重的场合,圆号和大号加入后使得整副谱子变得更加宏大。空中不时有彩带和礼炮爆炸的声响,如同面包里面夹着的胡桃果仁一样,增添了香气和一些必要的苦味。因为这必须是情感万千的一首曲子,既包含了人类在自然面前受到的苦难,还要描绘未来的希望和光明的图景。 从某种角度来说,其实前一个主题和后一个主题可以相互呼应和贯通,因为人类的苦难史也是希望史。他们重视苦难的时候,也意味着他们从来没有抛弃过希望。 满月下车后从电梯直达二楼的治疗室。他先去更衣间换衣服,穿戴好隔离服后直接从消毒通道进入治疗室。林克和另外几名助手已经做好准备等着他。透过崭新的、光亮的操作室落地镜他能看到申尚赫正躺在治疗舱里,有护士过来给他打扛冷冻剂。他的表情是兴奋而骄傲的。 “恭喜。”满月露出职业化的微笑:“今天是很重要的一天,对吗?” 申尚赫也露笑:“对我和你来说,应该都是。” 满月赞同他这个说法:“最后再和你确认一下,今天是5月11日,你现在在狮巴医疗中心治疗大楼2A治疗室,这是你第一次接受基因修复治疗。根据你个人的意愿,你选择了新版PPP2F53合成基因的治疗方案。方案已经通过融合性实验。治疗术时间预计在一个半小时,结束后到你醒来开始将有一个小时观察期。你完全理解了治疗方案的风险和过程,对吗?” 申尚赫点头表示知道,打了个哈欠:“祝我好运。” 麻醉在他身上已经起效了。护士将他推入治疗舱,合盖封舱,并示意满月仪器检查完成,准备工作结束,可以正式进入治疗了。 满月看了看时间,正好是十点半。 林克提醒他,外头的仪式已经进入后半段,准备迎接媒体入楼拍摄。他嗯了一声,注意力集中到了编辑系统上,合成基因的模拟图像已经形成,两条漂亮的发着亮光的螺旋链条相互缠绕,碱基一一配对,严密地扣合,整齐地顺着双螺旋链排列。 这是全新的合成基因,是根据戚崇衍的基因进行合成和测算的,实验室的融合性实验数据非常好,大大超出了满月的预计,银星最终决定同意在申尚赫身上开始临床实验。新基因含带了不少稀有密码子,测序程序上一片红光,在这片奇异的红光里,助理完成了最后的密码子优化。 林克站在操作台前,从操作室旁边的观察窗可以看到远处一些人影的移动。他知道是媒体在靠近治疗室,这比他预想中要更早一点,狮巴好像说十一点才结束仪式。 他稍微走了点神,耳朵里是人工智能机械平调的提示—— “测序分析完毕,覆盖已完成,引物Tm一致,即将进行方案生成。请不要中断操作或退出。” 他回过神来,测序程序上消退下去的红色字母已经全部变成黑色,标志着这段合成基因就可以正式投入实验了。在等待实验方案生成的间隙里,他做了几个深呼吸。 外头的人影移动得越来越靠近。因为操作室隔音效果太好,以至于他完全听不到声响,只能通过影子的移动来判断媒体拍摄的进程。 在第一架摄像机出现在观察窗的时候,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媒体的队伍比他想象中更庞大,光是摄像机就有十几架,长枪短炮似的不一会儿就架满了整扇观察窗。有现场记者选好站位后开始对着镜头进行采访录制,狮巴挑选好的公关人员配合他们进行实验的讲解。 像是这样被围观做治疗的情况对于一个资深的医疗从业者来说并不算稀奇,哪怕不是在实验室,而是在最基层的门诊部,也会设有给实习医生进行观察学习的手术室,主治在里面做手术,外头往往是大群的实习医生交流围观。这也是医院对实习医生进行培训和教学的一种独特的方式。 但被媒体这样包围对林克来说,也是少有的体验。 “果然,感觉还是不一样吧?”满月在他耳边嘀咕:“摄像机天然地就是有种奇怪的令人感到害怕的特质。反正我觉得我是永远不能习惯面对镜头的。会有种被凝视的恐惧感吧?” 林克本来还紧张的,被小天鹅嘟嘟囔囔的抱怨逗笑了:“别说你社交恐慌,哪怕我没有,这种阵势也会被吓到。” “对吧?为什么一定要请那么多媒体?完全可以只邀请一家过来,其他的抄通稿就好了吧?” “缺少气势?狮巴也要展示一下自己在媒体行业的关系能力啊。真是个爱出风头的老头子,都这把年纪了......” 两只天鹅你一言我一语地搭话,气氛显得很轻松,也有效地缓解了被媒体包围的尴尬和紧张。 助手开始准备稳定键,林克看了一眼操作台上的进度条,绿色的滑动带正填充到73%,预计完成时间还有1分41秒。流动的光效从左至右擦出一条流畅的细碎的白光,闪烁一下消失。 林克跟着眨了一下眼睛,像是被白光晃到了。 其实变故比他这个动作更早发生。 但等他注意到骚乱的时候已经晚了,操作室后方的门口突然打开。一个公关人员被打扮成摄影师的男人用钢笔抵着脖子,脸色吓得煞白,嘴里已经带哭腔—— “不要杀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杀我......” 林克这才瞥到观察窗外的场景,本来还在窗外的大部分媒体人员四散逃窜,但因为操作间的隔音效果很好,以至于他没有听到外头的任何声响。 公关人员应该是被突袭成为人质的,“摄影师”逼迫她用自己的权限打开了操作间的门。 林克的心跳快得要命,肾上腺素一下子飙升了上去。 “先谈。看他要什么。”满月冷静地说。 林克迈了一步上前,鼓起勇气望向对面的“摄影师”:“先生,这里是治疗室,我们在进行治疗术。你有什么问题,可以找狮巴家族的客服人员进行询问。” “摄影师”的脸被太阳帽、墨镜和口罩遮得严严实实,看不清楚五官。他很高,体型健硕,一只胳膊像U型锁一样将怀里的公关人员死死扣在臂弯里,另一只抓着钢笔的手直对准了大动脉。他显得很冷静:“开里面那间的门,把那个盒子打开,我要申尚赫。申尚赫在里面吧?” 他说的“盒子”就是正在运行的治疗舱。舱体在治疗中中断打开,申尚赫会有性命危险。 林克做了个艰难的吞咽动作:“你可以等治疗结束后去病房探望。我们正在进行治疗,中途是不能开舱的。” “摄影师”勒紧了他臂弯里的女人:“现在立刻开舱,不然我就杀了她。”他手里的钢笔往女人的脖子上扎。 女人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博士你救救我,求求你,我不能死,我家里还有孩子......” 林克觉得心跳的速度已经不能再快了。满月一边听,一边手里有条不紊地进行下一步操作。进度条这个时候已经走到百分之八十一。治疗室外狮巴的安保人员很快跟了进来,但在门口被“摄影师”的同伙堵住了。两方僵持不下。 “或者,能不能等我们现在操作治疗完成,再开舱?”林克强行命令自己冷静,“大概还需要......” 满月说:“一个小时” 林克重复道:“还需要一个小时就好。” “摄影师”嗤笑:“你当我这儿是菜市场买菜?还能讨价还价?我没有功夫和你们玩游戏,现在立刻开舱,我数三声,这个女人的命要不要看你们。三——” 他怀里的女人紧闭着眼睛发出崩溃的哭声。 林克做了个艰难的吞咽动作,企图继续讲道理:“外面都是狮巴的雇佣兵,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今天走不出这里的......” “二——” 林克不自觉地低头去看手边的那个开舱的操作按钮。他做了个深呼吸:“对不起,满月。” 满月甚至没来得及发出阻止的声音:“等......” “一——” 林克的手已经碰到了开舱的操作按钮。 “我开了!我开了!”林克急切地说:“不要杀她。” 他身后的隔离室里,裹在蓝色柔光里的治疗舱一暗,光晕消失了,舱体发出轰隆的震响。在编辑系统不断发出警告的背景音里,舱门缓缓自动打开,滚滚白气汹涌而出。 作者有话说: 后天完结~ 第64章 醒了! 隔离室云山雾罩。 治疗舱由一池仙气托起,露出重生的患者。 “摄影师”迫不及待地冲上前查看,他怀里还锁着那个可怜的公关人员,女人被他拽着头发,发出隐忍的哭叫。林克趁他进入了隔离间,给候在操作室门口的狮巴雇佣兵一个眼神,雇佣兵手随心动,抱枪动作一换,枪杆在手上甩出一百八十度打在堵门的敌人手上,对方素质本来就不够高,不妨被直接打掉了手里的枪,雇佣兵翘脚便将枪踢起来,另一只手捂住对方嘴巴,臂弯借力扣住人脸用力往反方向一拧,对方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就被拧断了脖子。 林克眼疾手快一脚踢上了操作室的门,隔绝了外头雇佣兵反击的声响,以免惊扰“摄影师”,一旦对方发现同伴已经被雇佣兵解决,难保不会直接撕票。 “摄影师”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治疗舱里的人吸引了。 他几个跨步冲到了治疗舱前,这里面很冷,比冰库的温度还要低,患者浑身被隔离服严密地包裹着,脸上还有面罩。他一只手拿钢笔另一只手还拖着女公关,要打开隔离服很不方便,他只能指使怀里的女公关—— “你来,把外面的套子拉开!” 女公关哆哆嗦嗦,因为哭得太厉害,妆全花了,眼下两团湿重的黑色,女鬼似的。她手指都在发抖,好不容易站稳了,去拉隔离服,拉扣扯了半天都扯不下来。 “快点!”“摄影师”一边回头查看操作室的情况一边催促。 女公关吓得眼泪直掉:“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脱这个……呜……你不要杀我……” 她不是医务人员,不会操作隔离服是很正常的。“摄影师”不耐烦地发出啧声,所幸将手里的钢笔扔下,腾出一只手,自己去拉那件隔离服。 那衣服的料子柔软却坚韧,拉扣设计成了环扣的形式,繁复的绕带一时间绕不开。“摄影师”企图强行扯开,没能把那个扣子拉动一分,他怒气更重,所幸放开了防护服直接去扯面罩。将防护镜蛮力地从隔离服上扯了下来,露出了里头的人脸。 然而,那张脸并不是申尚赫的脸。 那是一具树脂假脸。不知道是从哪个服装店里随便抓来的人形模特,因为脸做得太劣质了,像是临时贴上去的纸片眼睛在防护镜被扯掉的时候跟着飞了出去,导致脸上只剩下两个滑稽的眼孔。“摄影师”不可置信地将整具“人体”拎了起来,树脂的模特很轻,像只泡沫板一样被轻而易举地摔在了地板上,瞬间被翻滚着的白气吞没了。 被骗了。 这才反应过来“摄影师”惊怒,回身就要去抓女公关。 然而已经晚了。 刚刚还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女公关变了脸,两手猛地抬起抓住“摄影师”勒在脖子上的手臂弯腰一摔,将这个比她高出整整一个头的敌人过肩摔在了地上。 “摄影师”被摔了个屁股着地,视线都还没稳定下来,身前操作室的门一开,狮巴的雇佣兵团团围了上来,女公关则将他翻个身两手反剪在后铐住,快速地搜了身。她还穿着高跟鞋的脚踩着他的背,也不知道一个女人怎么这么大力气,他愣是被踩在地上动弹不了。 “你们早就知道……”“摄影师”语气隐含怒气。 领头的雇佣兵懒得理他,大手一挥:“带走!” “摄影师”被拷走的时候还在朝林克怒吼:“申尚赫在哪?那个婊子养的在哪!我要杀了他——” 林克只露出一个冷笑,目送他被雇佣兵带走。 闹剧结束。等雇佣兵清了场,林克才松了口气,从操作室出来带着助手绕过走廊进入楼体的西侧,在装修得毫无差别的西侧走廊、原来申尚赫的8号诊室找到标有门牌号“2A”的治疗室。观察窗里,满月正在进行最后的DNA断口修复。 他开了门进去,和满月交换了一个微笑的眼神。 “辛苦了,还顺利吗?”满月和他拥抱:“还好林克你的演技好,换了我无论如何是不行的。” 林克露笑:“我也想不出来设置两间一模一样的治疗室这种主意。你出主意,我来演戏,我们分工很公平啊。”要是让满月再去面对那些暴徒,光明会杀了他。 其实主意也不是满月一个人的:“我只是猜想他们会混在媒体人员的队伍里,其他的都是麦金利·狮巴先生的补充。他的雇佣兵果然还是很厉害的。” 按照活动方案,刺杀要么在转移的过程中,要么在媒体拍摄过程中,只有这两个环节是安保措施比较薄弱的。但是如果再转移过程中碰伤了麦金利·狮巴,谁也承担不了后果——地下城的第一号人物不是那么好动的,有个万一就是吃不了兜着走的下场,所以对方大概率不会在转移过程中进行。那就只剩下媒体拍摄过程了。 这样反而好办,因为媒体进入大楼一定会进行安全检查,对方很难带武器进来,所以硬碰硬地发生暴力冲突和械斗的几率很小,那么留下的选择就只有挟持人质这一条路。于是狮巴将计就计,将女雇佣兵改装为女公关随行,刻意将媒体人员带到大楼东侧另外一间假装在给申尚赫进行治疗的治疗室,林克带着助手在操作室等待,而满月的团队则干脆避开整个媒体行程,专心进行对申尚赫的治疗。 这时候,编辑系统的语音提示—— “断口修复完成。治疗方案已执行完毕。请耐心等待舱体打开,不要中途关闭系统。” 一大一小两只天鹅顺着语音看向隔离室里那个真正装着“申尚赫”的治疗舱。治疗顺利完成后科幻色的蓝光变成幽静的绿,光晕和缓黯淡,随着冷气的散入渐渐消退,进行基因编辑的纳米针抽出,绿光彻底消失,舱盖自动解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过后慢慢打开。 这时候,有助手上去为治疗舱连接检查仪器——在等待“申尚赫”清醒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必须时刻监控他的体征数据。一旦体征数据不对,好及时进行急救。 光明和满月相互对视微笑:“去看看吧。” 申尚赫还处在冷冻状态,体温回升需要一段时间,身体各部位的功能也还没恢复,助理帮他脱下面罩和隔离服,换上普通的病号睡衣,他的脸冻得苍白僵硬,仿佛是吸收了治疗舱的蓝色光泽的冰层似的皮肤下面依稀可见到细微发青的血管。 满月用手指指节碰了碰他的脸颊,皮肤轻微湿润,眼睫毛上结有细小的冰晶,但能够摸到脖子下方仍然跳动的脉搏。他抬头去看心电图仪上的数据,心脏功能还没有恢复的心跳只有30不到,频率还算稳定,气血的数据也在预计的范围之内。 因为治疗前打过“降速”,所以这时候的基因突变速度数据不可取,至少也要等两个小时后再看。林克站在测速仪前面帮助助理记录数据:“来下注吧,他什么时候能醒?” 这是以前跟着歌赛的时候他们经常玩的一个治疗室里的恶劣的小游戏。整个治疗团队,包括主治和护士在内所有人,会用一些非金钱的赌注来猜病人的苏醒时间,赢的可以优先挑选值夜班的时间或者免费得到一顿午餐,输家则要主动承担更多的24小时值班日。 歌赛离开后,浊水的团队解散了,他们还没有玩过这个游戏。 今天是第一次。气氛似乎重新回到了歌赛还在的时候,从林克开始下注:“我压40分钟。可以选20分钟、40分钟、60分钟。具体醒来的时间按最靠近的数字算,就赌下周的值班表。” 几位主治相视一笑,顺利地加入了赌局—— “我也选40吧,今天感觉还是挺顺利的,应该不至于到1个小时。” “我觉得要1个小时,他是第一次治疗,一般第一次不都会晚点醒?” “那我也压60分钟。赢了我附送一箱葡萄。” “20。赌一把,说不定就是早呢?” …… 满月露出顽皮的表情。40分钟的人数最多,60分钟和20分钟相差无几。他看了看申尚赫紧闭双眼的脸,凭直觉随便选了一个:“我压20分钟。赢了我请大家去赌城吃晚饭。” 众人欢呼一声,都守在操作室的时钟下面等。 满月其实是紧张的,今天毕竟是他第一次利用新的合成基因进行治疗,效果到底能不能达到不仅关乎申尚赫一个人的性命,还关乎着新的医疗中心未来的命运、人类未来的命运。 昨天晚上他没睡好,今天又配合林克演了这么一出大戏,还要保证治疗过程不出现失误,神经一直紧绷着,注意力高度集中,因此结束的时候他只觉得加倍的疲倦。这时候他多一句话也不想说,只坐在隔离室里发呆,尽量让自己不去想,如果治疗失败后果应该怎么样。 数字时钟是一个数字一个数字跳的。 4——5——6——7——8——9—— 满月在循环的秒数里脑袋彻底放空,愣愣地瞪着旁边的心电图仪。 可能旁边的主治说了个笑话,也可能是他们聊到了别的趣事,好像有笑声,然后又安静了一会儿,屋子里还是冷得厉害,隔离服的温度调节功能好像没跟上,满月打了个哆嗦。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了助理带笑的宣告—— “醒了!” 第65章 又是春 又是春。 天气预报说接下来还会有一股较强的湿冷气流北下,短期内气温不会有明显的回升。但狮巴地处大陆西南,中部巍峨的山脉为冷空气南下制造了阻碍,等气流到达地下城的时候,势头已经大大地减弱,城区中气候宜人而温暖,仿佛冬天从来没有来过。 光明走向天台,把放着歌赛照片的相框放在围栏上。从这个角度,可以俯瞰整个新医疗中心的风貌。他指着不远处的大楼作介绍—— “左边是住院部,右边是门诊楼,门诊楼前面,能看见吗?黑色的那栋,和浊水从前的实验室有点像的那栋,是新的实验大楼,今天刚刚搬迁完成,疗养院的实验团队也迁了过来,所以新组建的团队非常强大,我觉得如果你在的话,应该会高兴的。” “我们现在站的地方是新的药厂,‘降速’量产发行也有快一年了,已经非常普及,我们还在研究下一代,今天早上开会正好说了这件事来着,新版针对时效方面有了比较大的突破,我看到的实验数据挺不错的,这是一个18岁的人类带着团队搞出来的,他们新招的一个天才遗传学学生,他还知道你呢……” 有脚步声从光明身后响起。一双手伸过来把一件外套给他披上—— “后悔了?” 光明回头,在狮巴的注视下打了个哈欠:“啊?后悔什么?” 狮巴看到了歌赛的照片,终于明白他在干什么:“没事。你的小天鹅宝宝在找你。” “八成是要说周末聚餐的事情,我懒得去。”光明也不着急。 狮巴发出低低的笑声:“你就放心你社恐的天鹅宝宝去?” “他也该学会自己应付饭局了。况且有戚崇衍在,轮不到我操心。” “那我呢?” “你怎么了?” 狮巴深深地看着光明:“我想请你吃饭,周末有空吗?” 光明没躲开,迎着狮巴的目光。但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先偏开了脸,表情虽然有点不自然,语气是有恃无恐的:“我要喝你那支云顶1919,不要冰。” 初春的天气再适合威士忌不过。狮巴的酒窖库存充足,不愁没有好酒共享。 两人从药厂出来,能看到门口排列整齐的医用药品专运货车队刚刚完成装货,不一会儿,货车就将满载着药品出发,把救命的医疗资源输送到大陆各个角落。随着货车离开的路线,医疗中心的周围都在动工基建,远处大型的建筑机械忙碌不停。 “戚崇衍本事不小,”狮巴远眺称赞:“下半年后面还会建一座大型商场、两个公寓楼盘,到明年底,陆续会有7家大型公司搬迁过来。规划局的人天天过来找我,想把这一片在三年内打造成为新一代的科技重镇,以医疗中心为主要招牌,吸引高科技企业和独角兽入驻。” 这是医疗中心建起来后带动的效应。 光明惊叹:“企业一进来,到时候周边的餐饮、娱乐设施、学校、房地产都会起来的。人口自然也会向这里流入……大陆城现在还多少人类来着?” “四百万。不过负增长的趋势已经遏制了。根据统计局的评估,预计还要三到五可以实现人口正增长,如果这期间没有其他的意外的话。” “人类还是活下来了啊。” 狮巴听他的话像是觉得可惜了似的:“运气不好,没死绝。” 光明睨他一眼,莞尔:“是啊。最好是你死了,让我有个机会给你上香。” 狮巴朗笑。光明也笑。他们的笑声汇合在一起。 不时有住院散步的病人、护工从他们身边经过,要是被他们听到了这段对话恐怕要吓一跳。这时候一个电话打进来找狮巴,狮巴接了起来,也不避讳身边的天鹅,大方地和对方聊。光明其实没有心思听他讲电话,只隐约捕捉到“申尚赫”这个名字,才恍然还有这么一个人。 “姓申的还没死?”光明问出来才意识到话有歧义:“不是说要判刑吗?” 狮巴解释:“现在还在利用他这条线索去抓和自然教有密切关系的其他人,尤其是大陆城那帮子精英,一抓一个准,所以暂时还判不了。没把他的剩余价值榨干之前,是不会让他死的。” “牵涉范围很广吧?” “光是上个月就抓了三百多号人,拘留所里都快装不下了。” 光明觉得爽快:“我看了你们后来利用他拍的医疗中心的宣传广告,挺像那么回事的。” 主意是戚崇衍出的,狮巴也没想到效果那么好:“他的治愈本身就是最好的广告,给医疗中心带来了源源不断的病人。这些病人里面很大一部分都是从前他的信徒。”他补充:“这个赌局其实很大,如果当初他没有治愈,后来的这一切,包括未来的什么城市规划通通都是扯淡。我其实一开始也是犹豫的,只有戚崇衍相信满月,相信他们会赌赢。这是很不容易的。” “他们没有后路可以走了。戚崇衍那时候一无所有,只能赌一把。”光明淡淡地说。 “戚家可能也想不到,他的基因解救了全人类,他注定还是要青史留名的。无论他姓不姓戚,是不是戚家的继承人,生物学会永远记住他,人类也会永远记住这个名字。” “是刻在基因里抹不掉的了。” “而且人类会一直把那个基因传承下去。”《璜+里-淘×气》 满月利用戚崇衍被治愈的基因合成了新的外源基因,成功治愈了申尚赫,治疗过程只用了三个月,证明了“兑水理论”的正确性。于是戚崇衍的基因成为了治愈基因病最关键的一环,后续所有的患者治疗过程无一例外全部用上了他的基因,包括二次加速的病人。而且,因为治疗时间大大地缩短了,病人的康复率实现了飞跃性的飙升。 医疗中心一年来累积治愈了超过八万名基因病患者,正在接受治疗的患者也超过了两万名。狮巴城于是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繁荣景象,大量人口涌入城区,本来只是来治病的,却不可避免地带动了一系列经济活动,也引入了更多的资金和商业开发,原本的贫民窟处处在改造升级,就业率的提升又改善了大量贫民的生活,于是经济更加向好,一个良性的循环自然地形成了。 其实戚崇衍一开始并没有把事情想象得那么顺利。他像个心怀敬畏的农夫,把种子埋下的那一刻起就没有停止过祷告,丰收与否他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很多人觉得他运气太好,实际上他每天也忙得脚不沾地,从早上清醒的那一刻起,就有无数电话和人等着他,工作室的团队人数扩大了一倍,招聘广告仍然长久地挂在外面。 至于全人类都携带着他的基因这件事,对他来说并没有多强的体验感。 他比从前低调了许多,基本上完全退居幕后,不出席任何公开的活动,占风头的事情已经由博士团队的代表代劳。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或者存在,大部分人仍然认为医疗中心的建立与推动是狮巴在主导——这也让狮巴的名声有了翻天覆地的转变,从前地下城一号人物的他已经快活成了个活菩萨——这是戚崇衍乐见的,他受够了活在舆论和公众眼光下的生活。 有时候工人们会在大型的基建工地上见到一个穿着灰扑扑的工装裤、带着安全帽的年轻男人,面容很像昔日的戚家继承人,他通常和博士团队们呆在一起,对所有的机械设备了若指掌,到了饭点也会和工人们一起在工地上吃简单的盒饭,甚至能说上几句玩笑话。久而久之,大家把他当成了一个长相英俊的高级工程师。 这个工程师有一个很讨人喜欢的特点——到了晚上六点钟下班的时候,他会准时下班,并招呼所有工人放工,告诉他们工地严格执行八小时工作制,特殊加班需要写申请报告。如果有工人邀请他晚上去聚餐小酌,他通常会拒绝,并且用一个眼角含笑的表情告诉对方,家里还有人等着他回去。因此大家都知道他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夫妻感情深厚。 也有个别人见过他的伴侣,在极少数的情况下,对方会来接他下班。 这时候工程师会去更衣间把工装换下来,洗把脸,整理好头发,用清爽整洁的形象出现。他们站在一起的画面秀美、恒久,工程师的“妻子”是一位黑发红唇的丽人,似乎喜欢作男装打扮,总是穿西装和男士皮鞋。 见到伴侣出现,工程师就会眼前一亮,朝他快步走去—— “满月!” —完— 作者有话说: 完结了!撒花花~~ 谢谢大家支持,本来就不擅长写这种题材的我还是硬撑了下来,有很多不足的地方请大家包涵,感激大家一路陪伴。(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