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黑粉们都重生了 作者:楼不危 文案: 季时卿作为国家基因研究院的院长,自他二十五岁接手研究院以来,大权独揽,排除异己,霸占其他研究员的研究成果,最后落了个众叛亲离,众人唾弃的下场。 他死于帝国1202年的冬天,那一年,他只有三十一岁。 而在他死后,众人才知道他这些年曾忍受多种病痛折磨,一个人抗下来自元老院的压力和污蔑,研发出能够治愈基因病的S305号药剂。 他下葬的那一日,万人来送,可他却是再也不会来了。 曾攻讦过季时卿的黑粉们一觉回到1201年,那时季时卿刚刚过了三十岁的生日,他已经一无所有,却仍顶着来自元老院、政敌,以及民众的三方压力,坚决要完成萨尔德实验。 现在一切又重来,一切是否还有挽回的可能。 …… 季远小时候曾深深依赖他的哥哥季时卿,到后来却越来越不能忍受季时卿插手自己的感情与人生,他拼命地想要逃开他。 直到最后一次见到季时卿时,季时卿告诉他,他不会再管他了。 季远冷笑着,不以为意。 可是这一次他说到做到,真的不再管他了。 他死了。 ·人工智能偶尔智障全能管家攻×冷淡禁欲封建大家长受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星际 搜索关键字:主角:季时卿、1号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如果时间能重来 立意:世界上永远存在值得我们为之奋斗的美好 vip强推奖章 帝国1202年的冬天,帝国基因研究院院长季时卿去世,享年只有三十一岁。在他死后众人才知晓他生前所承受的一切,他的死亡成为众人无法释怀的梦魇。将时间重置,众人回到过去,一切重来,一切是否有新的可能。文中前世的回忆与今生交织在一起,众人所不知晓的真相逐渐被揭开,随着剧情推进,一个个人物形象也随之丰满,作者文笔细腻,行文流畅,在诉说悲痛往事的同时不乏穿插些许幽默甜蜜的片段,能让读者会心一笑,是一篇值得阅读的佳作。 第1章 昨天夜里帝国的首都落了一场小雪,寒风卷起枝上摇摇欲坠的枯叶,在空旷无人的长街上呼啦掠过,天空昏沉,金色的日光从云层的边缘出倾泻而出。 沉重的铁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季时卿抬起头,门后的光束落在他苍白的脸颊上,他整个人显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易碎感,来人对季时卿道:“季院长,您现在可以回家去了,不过关于您偷窃谢研究员的研究成果这件事还没有完全调查清楚,您身上嫌疑没有洗清,所以暂时您必须要待在家中,以便能够配合我们的调查。” 这算是将他变相软禁起来,季时卿无所谓地点点头,从他被囚禁在监察院的那一刻起,便知道最后多半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如今听到这番话倒也不意外。 两个月前,监察院收到大量的民众举报,他们举报国家基因研究院的院长季时卿贪污腐败,偷窃研究员的研究成果,季时卿被迫接受监察院调查,谢家与元老院同时向监察院施加压力,迫使监察院找了各种各样的借口,本来可以在三天之内解决的事情,他们硬是让季时卿在这里待了整整一个月。 季时卿随着监察员离开这间昏暗的房间,他的眼睛一时还不能适应外面的强光,眼中剩下一片模糊的光影,隐约能看到工作人员从他身边经过,却无法看清他们的五官。 过了许久,他的情况仍没有好转,像是有一层薄薄的白色雾气遮挡在他的眼前,季时卿突然间明白,他的眼睛已经坏了。 这并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早在发现自己的病情在不断恶化的时候,季时卿就已经预料到会有这样一日。 他随着监察员穿过这条明亮的长廊,来到大厅中,监察员接过同事递过来的文件,低着头签字,季时卿无声地打量四周,他已经看不清这里都摆了些什么,只是凭借着自己来时的记忆将它们一一对应上去,有些地方和从前不大一样,季时卿便开始猜测那里现在又放了什么。 在大厅的的外面站着一个年轻人,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探着脑袋向里面张望。 季时卿转身的时候眼睛的余光注意到他,因为隔得有些远,他的眼睛不大好使,只是觉得这个年轻人有些熟悉,直到监察员将所有的文件都签好字,带着走出监察院的大门时候,季时卿从这个年轻人身边走过数步,才猛地意识到他是谁。 “季昱?”季时卿他停下脚步,转过头去,看向这个年轻人,脸上并无太多的表情,只是如往常一般,沉声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季昱,季时卿的小弟弟。 当年季家夫妇一共育有三子,却在大儿子季时卿刚进入到帝国学院读书的那年,外出发生了意外,双双葬身在浩瀚的星河里。 那个时候,季时卿十四岁,老二季远八岁,而最小的季昱刚刚过了三岁的生日。 年仅十四岁的季时卿既要撑起偌大的季家,又要照顾自己这两个年幼的弟弟,这么多年来,季时卿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好在两个弟弟一日日地长大,他们都长成了足够优秀的人,季远继承了季先生经商的天赋,在学校的时候便靠着炒股赚来的钱经营了一家小公司,这几年来将公司越做越大,如今在各种财经杂志上经常能看到他的身影。 老三季昱也不逊色,他是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机甲师,前途不可限量,季家这三兄弟无论哪一个单独拎出来,都是能搅动风云的人物,从几年前开始,政客们就一直猜测他们会带领着季家走向辉煌,可是最终兄弟三人却如今天这般形同陌路。 从季时卿坚持要完成萨尔德实验,他与季昱吵了一架,季昱搬出季家后,他其实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看到他了。 季时卿抬步向着季昱走过去,只是他刚一有动作就被身边的工作人员伸手拦住,上面交代下来,绝对不能让季时卿接近其他人,他对季时卿道:“季院长,您不能过去。” 季时卿往季昱的方向又看了一眼,还是太远了,季昱的面容在他的眼前依旧模糊,他垂着眸子,淡淡对监察员说:“我就在这里与他说两句。” 监察员估算了一下他与季昱之间的距离,点头道:“好吧,请您快一点。” 从季时卿开口叫出他的名字起,季昱就维持着同一个动作一动不动,直到季时卿又叫了他一声,他才抬起头,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他看到季时卿站在飞车前面,他的脸色带着一种病态的苍白,身上穿着驼色的宽大风衣,风衣下面空空荡荡的,显得他格外的瘦削,好似一阵风来,就能将他吹倒,吹散,再也拼凑不起来。 刚才季昱站在监察院的大厅外面的时候,见到大厅里的季时卿看向自己时连忙侧过了身,生怕他会认出自己来,可是当季时卿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经过,他还是难以抑制地生出一股失望之情。 这种失望与过去的回忆交杂在一起,季昱有些别扭地回答说:“路过,” 他怕季时卿不相信,又别别扭扭地补充了一句:“要是知道能在这里遇见你,我就不来了。” 季时卿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像是早已习惯了季昱的嘴硬。 季昱动了动唇,他并不想在季时卿的面前流露出半分对他的在意,好似一被季时卿发现,他们之间的这场战斗他就输了,最后季昱只是对季时卿说了一句:“那个,我要走了。” 季时卿声音仍旧没有太大起伏,问季昱:“你要去哪儿?” 季昱摇摇头,对季时卿道:“不知道,反正不想留在这里。” 他想,他或许会奔赴前方的战场上,为这个帝国做些什么。 他想问问季时卿会不会心疼,又觉得这样过于矫情。 他这个大哥如今心里除了挟势弄权,恐怕已装不下其他的东西,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 季时卿看不大清季昱脸上的表情,但有些时候不需要去看,他也能猜出来这个弟弟脑子里在想什么,他想要叮嘱他两句,有些话今日不与他说,日后恐怕也没有机会了,然刚一张开嘴,就先咳嗽起来,他咳得太重了,好像要将身体里的各种器官都咳出来,他的身形佝偻得像是一只虾米,若是脱去外面的风衣,定然能看到里面衣服下一根根凸起的骨头。 季昱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拍一拍他的后背,可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远,他碰不到他。季时卿的咳嗽声渐渐停息,季昱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他终究还是服了软,对季时卿道:“哥,你好好保重身体吧,” 季时卿嗯了一声,脸色因为剧烈的咳嗽而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整个人的气质看起来倒是比刚才柔软了许多,他对季昱说:“你也是,季昱,你现在长大了,可以承担起自己的未来了,只是有时间的话,多去科菲利安山看一看。” 那里埋葬着他们早已去世的父母,季时卿知道自己的病情,他怕是再也不能到那里去,可如果他死去,他或许会被埋葬那里。 季昱皱了皱眉,语气中带着两三分的讥讽,问他:“你自己怎么不去?” “我?”季时卿笑了一下,对季昱道,“我也会去那里的,也许很快就会去的。” 季昱察觉到今日季时卿的话比从前好像多了一点,他想季时卿大概是被关得太久,没人跟他说话,他才会对自己多说两句,季昱心一沉,对季时卿说:“我走了,那个你回家好好反省吧,别弄得最后就只有机器人愿意陪在你身边。” 季时卿没有回应季昱的这番带着讥讽的话语,他依旧是那副冷静到极致的面孔,他对季昱说:“季昱,你跟你二哥以后要好好相处。” 季昱不以为意地切了一声,季时卿有什么资格来说这句话呢?他想出言再阴阳怪气他两句,只是一看到他那苍白的脸色,好多话都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再见。”季昱说,这好像是此时他唯一能对季时卿说出来的话了。 “再见。”季时卿说。 寒风如刀,枯黄的叶子从半空中飘然落下,天空中瑰丽的星云流转,星舰启动的巨大轰隆声一时间盖过了四周的喧闹人声,这是这段时间在监察院中季时卿常常听到的声音。 季昱转过身,背对着他,大步离开。 季时卿目送着季昱渐渐远去,他走得很快,不久就融在那模糊的背景中,于是他再也无法从人群找到他。 “季院长,我们也该走了。”他身边的监察员对他道。 季时卿沉默地上了飞车,街道两侧的银叶树在他的眼中匆匆掠过,他闭上眼睛,心中平静得像是再生不出一丝波澜的冬日里被冰封的湖水。 第2章 飞车中的温度一年四季都稳定在二十四摄氏度,季时卿坐在后排,微微侧头看向窗外。 外面下起小雪,落在地面上很快融化,飞车从上面急速行驶而过,便一点痕迹都留不下了。 季时卿靠着身后的椅背闭上眼睛,长而浓密的睫羽下投出一片小小的阴影,他的呼吸轻柔而绵长,像是睡着了一般。 坐在前排的监察员透过监视器一直在关注季时卿,这是他们需要重点关照的对象,在将他送回家之前,决不能让他出现一丝一毫的意外。 雪下得渐渐大了,长街被覆盖一层薄薄的白色,老旧的巷子中,有衣衫褴褛的贫苦百姓坐在狭窄的楼道前,他们日日夜夜被基因病所折磨,却已经没有足够的金钱去购买能够减轻痛苦的药剂。 监察员低头在监视器的屏幕前挥舞拳头,比起这样对着空气耍两下,他更想把拳头砸到季时卿的脑袋上,明明研究院已经有人研究出效果更好的压制病痛的药剂,可因为季时卿的插手,直到现在试剂也没能成功上市。 监察员看着屏幕里仿佛已经熟睡的季时卿,怀着恶意地想如果他看到了那些饱受病痛折磨的可怜的人们,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无动于衷。 多年前就有人曾拍摄过关于基因病患者的纪录片,那部纪录片一度创下了帝国有史以来影片周播放量记录的最高值,至今没有其他影片能够超越,在那年年度盘点的时候一举拿下最震撼人心的影片、最佳导演、最佳摄影等数项大奖,此后更是被写入教科书中,而季时卿作为基因研究院的院长,不可能没有看过那部片子,即使他真的没看过,那他这么些年未尝没有见过那些患有基因病的可怜病人,只是他为了一己私欲,任由那些患者在绝境中挣扎。 监察员百无聊赖地看着眼前的显示器,如果不是季时卿阻拦,基因研究院院长这位位置该由那位研究出新药剂的研究员来接任。 真是可惜。 不过,季时卿这个院长应该很快就会被罢免,到时候新药剂成功面世,那些被病痛折磨的患者们终将会看到希望。 季时卿目前仍旧住在季家的老宅当中,属于帝都七大区之一的金玫瑰区,那里三面环山,环境优美,空气质量是帝都七个区当中最好的,缺点是距离他们监察院有些远,以现在的速度行驶,也至少还要行驶两个小时。 不过出了帝都的中央区,飞车就可以以第二形态起飞,飞往金玫瑰区,那样所用的时间会缩短大半,如果顺利的话,他们会在天黑之前抵达那里。 飞车还在行驶,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身后的建筑被这皑皑白雪覆盖,繁华的帝都在此时也不免显得有些萧瑟。 飞车已经完成第二形态的转换,窗外的场景在他们的眼中飞速变化,茫茫大雪融化在轻薄的雾气当中,季时卿睡得依旧安稳。 驾驶飞车的监察员在显示器中看到他安然熟睡的模样,很坏心地将飞车来了一个急转弯,同伴没有准备,脑袋哐的一声碰到了车窗上,坐在后面的季时卿同样被惊醒,只是他的那张脸上并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只是冷淡地看了他们一眼,随后又闭上了眼睛,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监察员突然为自己的幼稚而感到羞愧,他抿了抿唇,将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心神都收回来,专心操作起眼前的驾驶台。 银灰色的飞车在云层间飞快地穿梭,有监察员打开车内的广播,温柔的女声刚在他们的耳边响起,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滋啦滋啦的电流声切断,车内红灯闪烁,几个监察员坐在操作台前,十根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跳跃,啪嗒啪嗒敲击键盘的声音与沙沙的电流声交杂在一起,前方的显示器上显示有一颗漆黑的球体正在以向每秒钟四千三百五十六米的速度向他们接近,预计还有不到一分钟就会与他们的飞车相撞。 监察员当机立断决定改道,然对方似乎是带好定位,不管他们转向哪个方向,那黑色的球体依旧直直朝他们发射而来。 “它加速了!”有人惊呼道。 话音落下,眼前的屏幕就被一片雪花淹没,然后彻底熄灭。 “警报!警报!飞车正在遭受不明物体攻击。” “警报!警报!飞车正在遭受不明物体攻击。” “警报!警——” 这声音陡然停下,车内陷入一片黑暗,监察员面面相觑,他们只是监察院里普普通通的监察员而已,平日里最多也就是参加个研究院自己举办的运动会,哪里见过这个阵仗。 下一刻巨大的爆炸声在他们的耳边轰然响起,飞车剧烈地摇晃起来,监察员们赶紧拿出通讯仪准备联系监察院,却发现信号早就被中断,飞车摇晃的更加厉害,车中的监察员们被颠得东倒西歪,仍有人坚持坐在操作台前,疯狂地敲击键盘,但无济于事,他们所乘坐的这架飞车只是一架普通的交通工具,在来之前根本没想到有人敢在帝都内行凶。 对方多半是为了季时卿来的,监察员们有些后悔在监察院的时候没有向上面申请一支护卫队,以至于现在他们要陪着季时卿一起死在这里。 “打开逃生舱,弃车。”正当监察员们已经准备记录遗言的时候,季时卿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那声音清清冷冷,不带丝毫感情,好像对他来说,眼下的这般境地与在监察院中接受盘问没有任何区别。 有监察员好奇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车内漆黑一片,偶尔有红光亮起时才能看见他,他坐在那里,腰背挺得笔直,面无表情,脸上看不出任何恐惧或是紧张的神色。 “逃生舱要、要怎么开?”驾驶飞车的检察员一脸羞愧地看向季时卿,他们考飞车驾照的时候教官好像提过一句,但是他们都没有注意听。 季时卿从座位上站起身,径直走到操作台前,抬手在上面迅速点了两下,然后回到后舱。 随着其他监察员就位,飞车轰然断裂成两半,他们所在的后舱变化成一个球形的降落器,带着他们从数百米的高空坠落。 当他们平稳落下后,头顶的飞车在一道白光的扫射下猛地炸开,盛开出巨大的灰色蘑菇云,而飞车的残骸则如同一道流星陨落。 烟尘散开,众人从逃生舱中出来,除了季时卿,其他的几位监察员此时都是一副惊魂未定的狼狈模样。 他们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这里是一处落满雪的松林,穿过这片松林,再向东行不到一百公里,就是金玫瑰区。 只是如今飞车已经被毁,监察员们不得不联系监察院,但通讯仪仍然无法使用。 一股奇怪的味道随着风扩散过来,那味道倒也说不上难闻,有些像是过了期的啤酒,有监察员自言自语问道:“这是什么味道?” 季时卿淡淡说道:“是赤足虫的分泌物,学名麦克西醇,吸食过多会导致大脑中枢神经受损,具体表现为记忆力衰退、认知功能下降以及行为障碍。” 听到季时卿这话,几位监察员都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不到两分钟,他们就把脸憋得通红,吸点麦克西醇会变傻,可是缺氧会死人。 季时卿道:“这里的浓度并不高,等会儿去医院里让医生给你们开一瓶比拉尔素,早晚两次,一次二十毫升,喝一周即可。” 他抬头看向远方,冷声道:“出来吧,阁下。” 几位监察员疑惑地向季时卿所看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在丛生的松树后面,一身穿黑色风衣带着面罩的男人从那里走了出来,他手中拿着一把激光枪,黑黝黝的枪口正对准季时卿。 季时卿看向枪口,却不觉得恐惧,这场景有些熟悉,反倒是让他想起了小时候,那时候他的父母还在世,他的父亲总喜欢陪他玩警察抓小偷的游戏,他抓到季时卿的时候就会像现在这样用一把水枪指着他,让他举手投降。 小时候的季时卿惯会耍赖,趁着他父亲不注意的时候,拿起水枪就将他父亲呲了一身,季先生也不会生气,将他举得高高的,作势要将他给抛出去,季时卿一边笑,一边紧紧地抱住他的脖子。 这些久远的回忆来的莫名,从回忆中脱身的季时卿向来人问道:“你是谁?” 对面的人回答说:“要你命的人。” 或许是为了不让他们记录下他的声音,这位杀手先生使用了变声器将自己的声音变作了卡通音,所以现在听起来还有些滑稽。 这卡通音季时卿同样熟悉,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一部动画片里主人公身边那只黑白宠物猫的声音,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听过。 他的父亲曾经给他做过一个小机器人,用的就是这个声音,后来他的父母出了意外,那个小机器人也随着他们一起消失在星河之中。 眼前的这个人究竟是谁? 季时卿来不及去深想,枪口已经对准他的额头,那人扣动扳机。 第3章 在激光子弹将要被射出的瞬间,一声枪鸣在松林中砰的响起,惊起一林的飞鸟,持枪的男人意识到危险的到来,急忙闪身躲避,于是向季时卿射出去的子弹发生偏移,并未能如他之前希望的那样射穿季时卿的脑袋。 数道枪声在林中接连响起,近十位身穿深蓝制服的帝都巡查员出现在众人的眼中,领头的人是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上将陆以衡,他身穿一身黑色制服,黑色的短发上落了些许白雪,手中握着一把P452,那是目前帝国中射速最快的手枪,他笔直地站在风雪之中,风中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身后的属下与松林几乎都沦为他的背景。 他看向男人,目光严肃而冷冽,像是一柄刚出鞘的利刃。 今年六月的时候,陆以衡带领帝国的战士们前往前线与虫族作战,近来却并没有他回到帝国的消息传出,所以他今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男人与陆以衡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忽然回头看向季时卿,季时卿站在原地,刚才的那一枪击中了他的左臂,鲜血从伤口中汩汩流出,他却始终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好似感觉不到疼一般。 男人收回目光,眼下他已经被陆以衡带领的属下包围,面罩下的那张脸仍不见任何惊慌,他轻笑道:“运气不错。” 这声音同样经过处理,变作卡通音传到众人的耳中,听起来就好像他是在真心实意地夸奖季时卿。 话音落下,男人抬起手在自己左腕上按了一下,一道浅蓝光束瞬间笼罩在他的头顶,众人立即扣动扳机对他进行扫射,无数激光落在他的身上,却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他抬起手,对他们摇了摇手,像是挑衅一般,道:“有缘再见,各位。” 随后他进入到飞行器中,如同流星一般划过天际,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当中。 巡查员们下意识地召出自己的飞行器,却被陆以衡制止,他沉声道:“不必追了,那是星际海盗的黑旗号,你们追不上的。” 这些星际海盗们仗着从地下市场走私到的先进武器装备,常年在大大小小的星系上掠夺各种资源,而他们所驾驶的黑旗号又是目前宇宙中速度最快的飞舰,所以至今帝国拿这群海盗没有办法。 “星际海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属下向陆以衡问道。 陆以衡没有说话,很明显此次海盗们就是为季时卿而来的,除了帝国的人民,海盗们同样饱受基因病的折磨,而季时卿一直在阻拦新药剂的上市,海盗们可不讲法律道德,如今想要杀了他也是意料之中的。 而这些星际海盗今日能够顺利潜入帝都,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多半是在帝都内有人接应,他久不在帝都,这些人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该给他们点教训。 陆以衡敛下思绪,抬步向前走去,黑色的长靴踏过茫茫的白雪,他走到季时卿的面前,停下身,面无表情道:“我送你们回去。” 他态度冷淡,就像是面对一个从不曾见过的陌生人。 季时卿颔首,然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臂,鲜血将他的外衣染出一大片深色的痕迹来,有些粘稠的鲜红液体顺着他的胳膊滴答滴答落在雪地上。 周围的监察员们有些犹豫,来时他们的领导交代过他们,不允许季时卿同除了监察院外的任何人有接触,所有人都不能例外。 几位监察员彼此对视一眼,有人拿出通讯仪准备联系监察院,现在海盗们已经离开,中断的信号恢复连接。 然而不等他们联系上监察院,陆以衡抬起手,四周的信号再次被屏蔽掉,陆以衡沉声道:“我是在要求你们,不是在请求你们。” 监察员们面面相觑,事急从权,只能按照这位上将说的做。 如果不是陆以衡他们来的及时,季时卿多半要死在这里,虽然他们对此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惜的,甚至国内上下都不会这样觉得,网络上有数万人在诅咒他赶紧去死,只不过谁也不愿意担上谋杀的罪名,现在有人愿意动手替他们杀了季时卿,很多人对此一定是喜闻乐见的,但是他们这些要将季时卿护送回金玫瑰区的监察员们却要因此丢掉这份工作。 监察员们心情复杂地登上飞舰,陆以衡走在众人的最后面,关门前他回望了一眼身后,苍茫暮色将这片松林完全笼罩,那白雪簌簌落下,淹没了松林中刺眼的红色。 飞舰中,季时卿安静地坐在最后面,几位监察员坐在他的四周。 季时卿他的伤口仍在流血,然飞舰上连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对此视若无睹,最后陆以衡走过来,帝国的人都知道,在季时卿的各种丑闻被爆出来之前,陆上将与他的关系就已经非常恶劣了,听说被季时卿打压的那位谢研究员与陆上将关系匪浅,现在他们两个同处一室,陆少将不会忍不住将这位季院长给暴打一顿吧,要是真打起来了,他们要不要上前去拉个架。 结果监察员们纠结了半天,却听到陆以衡对季时卿道:“把衣服脱了,你的伤口得尽快处理一下。” 季时卿拒绝:“不必,很快就回去了。” 陆以衡的眉头微微皱起,嘴唇抿成一条笔直的线,他转过身,选了个距离季时卿最远的座位坐了下来。 监察员们松了一口气,陆以衡的属下们觉得他们上将的反应有些奇怪,就像是被喜欢的女孩拒绝了的小学生,只能一个人生闷气,这委实不符合陆以衡的性格。 飞舰的行驶速度要比飞车快上许多,接下来不出意外的话,半个小时之内他们就会抵达金玫瑰区。 他们所剩下的时间不多,陆以衡再次来到季时卿的身边坐下,监察员们刚要出声阻拦,就被陆以衡的手下给带到前面的舱室中。 后舱中只剩下陆以衡与季时卿两人,陆以衡沉默许久,终于开口,对季时卿道:“季时卿,你还想要做什么。” 季时卿抬起头,向陆以衡看过去,那双灰色的眸子里倒映出陆以衡的身影来,奇怪的是,他明明是在看着自己,陆以衡却觉得自己并没有落入他的眼中。 季时卿道:“我想要KH13药剂全部销毁,想要绝对的自由。” 陆以衡深吸一口气,他那句话哪里是真的想问他要做什么。 他们曾经拥有共同的理想,希望他们所在的帝国能够变得更加美好,更加强大,希望帝国的人民可以拥有更光明的未来,他们愿意为此付出一切,然而季时卿在接手基因研究院后却是走上另外一条歧路。 飞舰中一片沉寂,窗外灰蓝色的云朵在陆以衡飞快掠过,陆以衡忽然说:“我怀念与我在红土星上实习时候的季时卿。” 那时候的季时卿将身许国,满怀热忱,他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季时卿嗯了一声,没有对陆以衡的这番话发表任何看法。 谁不喜欢年少的时候呢? 飞舰之下连绵的山丘与雪林被缓慢流淌的清澈河流所替代,他们很快就会抵达金玫瑰区,陆以衡想,这大概是今年里他与季时卿最后一次的见面。 在飞舰即将降落时,陆以衡对季时卿道:“KH13药剂很快就要上市。” 季时卿沉声道:“没有我的签字,KH13不可能上市。” 陆以衡却道:“从明日起,你就不是基因研究院的院长了。” 季时卿的脸色未变,或许对此他早已有了预感,他侧头看向窗外,金玫瑰区就在眼前,他问道:“陆以衡,你清楚KH13的副作用吗。” 陆以衡道:“KH13在两个月前就已经通过各项检测,全部合格。” 季时卿道:“你确定吗?他们有检测过一旦停止使用KH13会有什么后果吗?” 陆以衡并不完全相信谢家,所以当时他另找了一些值得信任的人在私下里对KH13药剂进行检测,结果就是KH13能够更好地代替K03,帮助基因病患者缓解病痛。 季时卿谎话连篇,陆以衡无法再相信他,他对季时卿说:“季时卿,你不要再执迷不悟,萨尔德实验已经失败,从你隐瞒实验结果的那一刻起,你就不配做研究院的院长了。” 季时卿转过头来,灰蒙蒙的眼睛覆着一层浅浅的哀伤,此时的他看起来竟然有些像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但很快这份脆弱的情绪都从他的身上消失了,快得陆以衡以为刚才所见都只是自己的错觉。 季时卿淡淡地向陆以衡问道:“你怎么知道失败就是没有价值的?” 陆以衡摇了摇头,大概是觉得如今的季时卿无可救药。 季时卿知道自己说的再多也无法扭转如今的局面,他向陆以衡问道:“你为什么会突然回来?” 陆以衡道:“我希望你能及时悔改,毕竟我们朋友一场。” 毕竟他曾真心喜欢过这个人,只是季时卿从来不知道。 他想起在红土星上,战士们的鲜血洒落在赤红色的土地上,与这片土地融合在一起,沉沉红日坠在天际,季时卿站在矮矮的沙丘上,悲悯地看着倒在脚下的同伴们。 那是很久远以前的事了。 飞舰降落在金玫瑰区的圆形大广场上,高大而洁白的玫瑰女神雕像矗立在广场中央,分别前,陆以衡对季时卿说:“以后有谢云白接手研究院,他会比你做的更好,希望下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能真心悔改。” 季时卿没有回应,转身向与陆以衡相反的方向走去,即使是在寒冬,这里依旧有玫瑰热烈地绽放。 监察员们随他一起来到季家老宅的外面,身穿黑色燕尾服的男人在门外等候多时,他金发蓝眸,相貌英俊,比起帝国内粉丝最多的电影明星也不遑多让。 银白的灯光笼罩在他的身上,使男人在这一瞬间看起来像是远古神话中高贵的神祇。 在看到他的时候,季时卿冷淡的面孔上终于多了一丝笑意,他说:“好久不见了,一号。” 男人走到他的面前,近乎虔诚地俯下身,低下头颅道:“主人,欢迎回家。” 第4章 一号直起身,他的目光落在季时卿的左臂上,衣袖已经被鲜血染透,他蓝色的眸子中有红光一闪而过,对季时卿说:“主人您受伤了,需要尽快处理。” 随后他转过头,看向跟在季时卿身边一起回来的几位监察员,问道:“这几位先生是要来季家做客吗?” 季时卿垂眸,抬起手拂去自己左边肩膀上的落雪,于是没等监察员开口,一号便有些不好意思道:“不过很抱歉,季家如今已经没有多余的客房来招待各位了。” 季家这样大,怎么可能连一间客房都收拾不出来,众人知道这是季家不欢迎他们,但是上面要求他们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必须时时刻刻盯住季时卿。 领头的监察员道:“不用了,我们……我们在外面将就一下就可以。” 一号道:“真的是非常抱歉了。” 他的语气非常诚恳,听得几位监察员都不禁怀疑起来,难不成季家是真的没有客房了? 一号随后对季时卿道:“主人,我们回家吧。” 季时卿点头,随着一号一起往季家老宅走去。 直到一号转过身后,他们在他的后颈上看到一枚带着编号的红色玫瑰按钮,监察员们才意识到这个男人其实是一个人工智能管家。 在星际时代,人工智能已经非常普及,稍微有些资产的家庭家中都会有一到两个人工智能,但是像眼前这个男人这样逼真的,他们还从来没有见过,即使站在他们眼前,看过去也与真人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季家老宅占地面积非常广阔,后面是一片前些年挖掘出来的人工湖,东西两侧各有一座玫瑰花园,花园中建有高高的城堡,登上城堡的最高一层向南眺望,可以将金玫瑰区最负盛名的玫瑰展览园尽揽眼底。 季时卿平日住在老宅中央的别墅中,从季昱和季远搬出季家以后,这里的佣人们都被遣散,只剩下一号陪在他的身边,照顾他的起居。 季时卿坐在别墅一楼大厅的沙发上,一号取来消毒液与纱布,将他的衣服小心翼翼地脱下,狰狞的伤口暴露灯光下,粘稠的鲜血已经有些凝固。 一号道:“击中您的激光枪上带有高浓度的麦克西酞醇,现在您应该尽快进行比拉尔治疗。” 季时卿轻轻嗯了一声,却没有动作,这一路上始终有麦克西醇的味道萦绕在他的鼻间,久久没有消散,而陆以衡等人毫无察觉,那时季时卿就猜到会是这样。 一号说的比拉尔治疗指的是在注射足够的比拉尔素后,再进行清除手术,手术后想要恢复活动能力,至少得在医疗舱中躺上一周,即使这样,也只有百分之三十的希望将身体内的麦克西酞醇完全清除干净,以后他的智力同样会受到影响。 而如果不进行治疗,一个月后他必然要变成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 眼下时间紧迫,他连一天的时间都耽误不得,更何况是一周,再者以他现在的情况,他在变成傻子之前,会先死去。 将季时卿胳膊上的伤口处理好以后,一号起身,严肃道:“主人,您现在必须立即进行治疗。” 季时卿抬头看他,笑了一下,招手道:“一号,你过来。” 一号走过来,听到季时卿说低头,顺从地弯下腰。 “头再低一些。”季时卿说。 一号听话地将自己的脑袋压低,季时卿抬手落在一号的后颈上,摩挲了两下,食指在红色的玫瑰按钮上轻轻按了一下。 一号湛蓝的眼睛有些许黯淡,他语气毫无起伏道:“医疗功能已关闭。” 季时卿收回手,一号的视线落在他刚刚抚过自己后颈上玫瑰按钮的手指上,那手指修长而白皙,指尖好似萦了一弯雪白月光,一号疑惑问道:“主人?” 季时卿道:“去帮我倒一杯水来吧。” “是,主人。”一号直起身,向厨房走去。 一号离开后,偌大的大厅中就只剩下季时卿一个人,他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半阖着眼,在大脑中一遍又一遍演算各种基因公式。 不久后,一号端着水从厨房中出来,季时卿接过水杯,小抿了一口,就将水杯放下,抬手在虚空中点了一下,一道浅蓝色的光屏瞬间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在光屏上输入两串数字,随后开始耐心等待。 滴滴声在大厅中响起,一号开口对季时卿说:“主人,只剩下百分之七点五就能全部演算完毕。” 季时卿点头,按照这个速度再有不到两天所有数据就能计算完成,他希望自己能看到成功的那一日。 他的病越来越严重,之前让他彻夜难眠的疼痛,随着五感的消退已不再明显。 下一刻轻柔的乐声在耳畔响起,一号说:“主人,是皇帝陛下的来电。” 现在能够得到监察院的允许同季时卿联系,除了元老院的那些人,只有这位陛下了。 不过即使是这位陛下,他在与季时卿通话的时候同样会被监听,他们的通话随时会被切断。 皇帝陛下与季时卿的父亲是多年的好友,在他父亲发生意外后,这位陛下帮了他许多。 皇帝的身影很快出现在屏幕上,他今年七十二岁了,外表看起来很年轻,甚至不像一个中年人,他一见到季时卿,就先同他道歉说:“很抱歉,你之前想要的《斯塔利手稿》被唐钧拿走了。” 《斯塔利手稿》是一位名叫斯塔利的天才医生撰写的医学书,他将自己一生中遇见的各种疑难杂症都记录在里面,书中还记载了上千种稀有药材的作用。 季时卿成年之后被检测出患有家族性遗传病,该遗传病非常少见,至今还没有治愈的办法,幸运的是,季家这一辈中患有遗传病的只有他一个人。 他幼年时听他的父亲说,《斯塔利手稿》中或许有能治愈基因病的办法,可是现在即使拿到手稿,他也没有时间去研究。 他对皇帝说:“没关系的,陛下,已经不需要了。” “那就好,”皇帝笑着说,“是唐钧说,谢家的那个小子想要研究出一种效果更好的基因病药剂,所以就拿去给他们研究去了。” 唐钧是帝国内非常有名的医学家,也是陛下的私人医生,而皇帝口中谢家的那个小子便是谢云白,传闻中那个在研究院中一直被季时卿打压,还被季时卿剽窃了基因病研究成果的谢研究员。 人们现在所说的基因病,学名纳尔希德综合征,在平均寿命已经可以达到二百二十岁的星际时代,许多人基因变异从而获得更大的力量与更强的精神力,但是肉体的进化还不够完善,所以一旦进入中老年,他们的身体就无法承受这种这股力量,从而导致器官萎缩或膨胀、神经疼痛等多个症候。 谢云白出身医药世家,帝国内能够缓解基因病的药剂被谢家完全垄断,谢家凭此把握着帝国的经济命脉与政治命脉,又与元老院勾结,皇帝的权利几乎被架空。 现在谢家即将上市新的基因病药剂KH13,确实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延迟基因病的病发时间,同时在镇痛方面的效果也非常明显,然而价格昂贵,且一旦停止,再用回从前的药剂必须要用上数十倍的量才能有所作用,而大量使用老版药剂,本身对身体就是一个伤害。 KH13上市后会有一个月时间的优惠活动,也就是说会有许多不那么富足的家庭选择购买使用。 另外,一旦注射了KH13药剂,患者身体内的基因序列发生变化,季时卿正在研发的药剂将失去所有作用。 这些话季时卿不是不想说,可是谢家、元老院,以及靠着谢家的药剂发达的政客们,他们都不想听,也不想让其他人听到。 于是季时卿就沦落到今日这般境地。 即便新药剂的上市会进一步蚕食这位陛下的权利,他仍旧很欣赏谢云白,不过他也不相信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能做出传闻中的那些事,他认为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 然而元老院与谢家一手遮天,他所能做的十分有限。 皇帝对季时卿说:“这段时间你在家好好休息,权当是给自己放个假,等事情过去了,我想办法帮你恢复你在研究院的职务。” 季时卿道:“多谢陛下。” 皇帝慈爱地看着季时卿,就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孩子,可他自己的孩子早在三十多年前就不在了。 季时卿出生的那一日,正是这位陛下失去小皇子的那一日。 他爱着他,如同爱着自己那个已经不在的孩子。 季时卿对这位陛下道:“陛下,会好起来的。” “希望吧,”监察院留给他们通话的时间不多,只剩下最后的一分钟,皇帝问季时卿,“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季时卿想了想,道:“我想联系季远。” 皇帝陛下一口应下:“好,我来帮你想办法。” 通话结束后,季时卿抬起手按了按自己的额角,一号走过来,对季时卿说:“主人,您该休息了。” “我想洗个澡。”季时卿说。 “我来帮您。”一号弯下腰,将季时卿从沙发上拦腰抱起,抱着他向楼上的浴室走去。 第5章 浴缸里,季时卿已经沉沉睡去,一号还举着他受伤的那只胳膊,微微歪着头,表情疑惑地看着季时卿浅色的嘴唇。 他想要亲吻他。 亲吻他的眼睛,亲吻他的唇,亲吻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想要将他融进自己的代码之中,那样他和主人就永远不会分开了。 薰衣草的熏香弥散在浴室当中,两侧的玻璃门上满是水汽,向外看去,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色块,一号的身体中仍旧在进行庞大的数据运算,作为顶级的人工智能,在主人发出指令前,他不该有这些奇怪的想法。 其他的人工智能也会对自己的主人产生这样的想法吗? 可惜附近并没有其他的人工智能解答他的问题。 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人工智能管家,有很多人还不习惯由人工智能来插手他们的生活,也有些富人更喜欢雇佣人类为他们服务,来彰显自己身份的高贵。 那是因为有水汽进入了他的系统之中么? 一号一边给自己的身体进行排水通风,一边小心翼翼地将季时卿从浴缸中抱出来。 季时卿那只受伤的胳膊搭在一号的脖子上,他浑身赤裸,嘴唇微张,有晶莹的水珠沿着他的脊背滑落,在地面上碎开成一朵朵精致的水花。 于是一号刚才那些奇怪的想法此时来的更加强烈。 他的系统并没有进水,或许有时间的话自己应该进行病毒检测,他想。 季时卿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的黄昏,这一觉睡得很舒服,他有很多年没这样好好地睡上一觉了。 他睁开眼,望着头顶,吊灯在昏黄色的光线中揉成一团,季时卿眨了眨眼睛,吊灯重新映入他的眼中,突然间变得无比清晰,就连吊灯上面金属装饰物上的花纹,他都得能看得清清楚楚。 他从床上坐起身,没有疼痛,没有疲惫,他的身体像是回到了最好的时候,能够到红土星上驾驶机甲与他的同伴们并肩作战,也能够用一个小时就爬上科菲利安山,见到墓碑上那张微笑的脸。 一号见他醒了,走过来将房间中的窗帘拉开,橙红的夕阳在天边渲染成一幅广阔的画卷,细细的雪粒在风中飞舞,远处的玫瑰园中无数的红色玫瑰热烈绽放,好像可以永不凋谢。 “明天还会下雪吗?”季时卿问道。 “明天是个好天气。”一号说。 季时卿从床上起身,他赤着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向外面走去,一号的视线落在他的双脚上,有些无奈地说:“主人,您没有穿鞋。” 季时卿啊了一声,但似乎并没有要将鞋穿上的打算,最后一号提起一双拖鞋,走到他的面前,单膝跪下,轻轻抬起季时卿的脚,帮他将鞋穿好。 季时卿低头望着一号的头顶,金色的短发在暖色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软,他伸出手,在他的头顶摸了一把,一号抬起头,疑惑地看向他,静静地等待着他的下一步指示。 季时卿对他说:“一号,我有些饿了。” 一号问道:“您想吃什么?” 季时卿垂下眸,表情怔忡,似乎陷入了某段回忆,良久后,他对一号说:“我想吃草莓蛋糕。” “只要这个吗?”一号问道。 季时卿点了点头:“只要这个。” 一号从地上站起身,对他说:“好的,主人稍等一下。” 季时卿嗯了一声,道:“我到花园里看看,很快回来。” “外面下了雪,您要多穿衣服。”一号说。 “好。” …… 季时卿站在玫瑰花园的城堡前,这是他们从前的乐园,那些久远的画面在他的眼前缓缓浮现,清晰如昨日,他听到父亲说不久前刚刚拍卖到了一颗星球,准备送给他做生日礼物,季远拿着拼图招呼他过去帮他一起安装,那时候季昱还什么都不懂,被母亲抱在怀中,拍着小手乐个不停。 等他死后,季昱和季远大概就会搬回来。 天色暗下,风吹得越来越大,细小的雪粒吹在人的脸上像是尖锐的砂砾。 季时卿转过身,回到别墅里,监察院发了消息来,允许季时卿与季远进行通话。 通讯很快被接通,季远的脸出现出现在屏幕上,这个时间他还在公司里处理公务,他将手中的文件向前一推,靠在身后的椅背上,语气散漫,向季时卿问道:“有事吗?季院长。” “有。”季时卿道。 季远哦了一声,“说吧。” 季时卿道:“季昱说他想要离开帝都,我最近没有办法出门,你多照顾他些。” 季远敷衍地点了点头。 一号将刚刚做好的草莓蛋糕端到季时卿的面前,上面有一颗鲜红的樱桃,看起来非常诱人,季远讥讽道:“看来季院长现在的生活很滋润啊。” 季时卿没有理会他的阴阳怪气,他道:“季远,不要与谢云白走得太近。” 季远脸上的笑意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说:“你如果想要同我说这些的话,我们没必要再聊了。” “好,我不说了,以后有时间……”季时卿说到一半又停下,沉声道了句,“算了。” “我不再管你了,季远。”季时卿看着屏幕中的季远,小时候他常常穿着蓝色的背带裤,迈着小短腿跟在自己的身后,整日叫哥哥,一转眼,他都已经这样大了,而他们之间也只剩下漫长的沉默。 谢云白身后站着整个谢家,他与谢家不可分割,季时卿一直担心季远会吃亏,以后如果谢家能够衰败,对他们两个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季时卿轻轻说道:“你与谢云白,将来或许会比我曾经设想的要幸福,我祝福你们。” 季时卿的话还没有说完,眼前的屏幕就完全暗了下去,季远单方面地结束了这场通话。 季时卿看着眼前倒映着自己影子的屏幕,许久许久没有言语。 他拿起手边的刀叉,默默吃了蛋糕,他今天的胃口很好,将一整个四寸的草莓蛋糕全部吃下,吃完后,他将刀叉放下,安静地坐在沙发上。 他仰起头,白色的螺旋楼梯盘旋而上,巨大的水晶吊灯上倒映着他瘦削而扭曲的身影,破碎的光影中,季时卿仿佛看了无数个自己,现在他们都离他而去。 从醒来时,季时卿就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从前他总以为自己的时间很多,许多事还来得及去做,春去秋来,不过数十个来回,就到了尽头。 季时卿突然开口问道:“一号,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吧?” “是的,主人。”一号回答道,“您的所有指令都已经嵌入核心,即使恢复出厂设置,也不会被抹去。” 季时卿的身体向后仰去,闭上了眼睛。 他像是被困囿在笼子中垂死的鸟儿。 他想要说话,却再发不出声音;他想要自由,却被折断双翼。 一号轻轻唤他:“主人?” 季时卿睁开眼,温柔地看着面前的一号,他觉得一号此时的表情有些哀伤,可是明明他已经关闭了一号医疗相关的所有功能。 他抬起手抚摸一号的脸庞,有些惋惜地道:“我存了一些材料,原本是想要为你做一具新的身体,现在做不成了。” 监察院来搜查的时候将那些材料被全部没收,不知道后来有没有送回研究院,可是如今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去将他们组装成一具躯体。 一号歪着头,微凉的脸颊在季时卿的手掌上亲昵地蹭了蹭,他对季时卿说:“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您,但我想,您说这些是想要安慰我的吧。” 季时卿轻轻笑了起来,他看着眼前的一号,像是看着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 一号开口对他说:“您的眼睛里好像有星星。” 季时卿笑着没有说话,过了许久,他再次开口对一号道:“我有些累了,一号。” 一号道:“我这就抱您上楼去。” 季时卿嗯了一声,任由一号将他拦腰抱起,沿着螺旋楼梯向楼上走去,他道:“您比上一次轻了八点三公斤。” “是么?” 一号道:“是的,您现在看起来好像不是很好。” 季时卿道:“不,我现在很好。” 被关闭了医疗功能的一号此时无法反驳主人的话,只能抱着他继续往前走去。 “晚安,一号。”季时卿说。 他靠在一号坚硬的胸膛,合上双眼。 病痛折磨他太久了,直到生命的最后这一段时间,上天才愿意施舍出一点慈悲,给了他短暂的安宁。 夜色如同河流在寂静的花园中缓慢地流淌,星光闪烁,灯火寥落,雪花似萤火般在玫瑰园中飘舞。 在一号的怀中,季时卿的心跳连同呼吸一起停止,他就这样死去。 帝国1202年,12月13日凌晨,国家基因研究院第三任院长季时卿去世。 死前他已经是众叛亲离,所以最后陪伴在他身边的只有一个机器人。 这个时候,这个陪伴了他多年的机器人,还没有完全明白这场离别的意义。 他只是将他小心翼翼地抱上床,给他调整了往日最舒服的姿势,将被子抖开,盖在他的身上。 临走时,他似有所感,在没接受到任何指令的情况下,俯下身在季时卿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冰凉的吻,对他说:“晚安,主人。” 第6章 帝国1202年,12月13日,凌晨一点半。 沉睡中的季远猛地睁开双眼,他坐起身,银色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倾泻进来,季远茫然地看向四周,许久后才回过神儿来。 他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在梦中看到了什么,只记得那是一个很可怕的梦,他被惊起一身的冷汗,后背的衣服几乎都湿透。 他从床上起身,下楼,去厨房里倒了一杯水,然后坐在沙发上,他没有开灯,整个人都融化在这片黑暗之中。 季远不喜欢人工智能,他觉得过多的使用人工智能会让家变得冰冷,所以季家只有一个人工智能,就是季时卿身边的一号,他也不喜欢一号。 客厅中一片死寂,季远将手中的水杯放下,忽然听到有人在后面唤着自己的名字,那声音清冷低沉,他熟悉极了,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可是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到。 季远嗤笑了一声,沉着一张脸从沙发上起身,随后沿着楼梯往楼上走去,从梦醒之后,他就总觉得不对,明明已经清醒过来,却还是浑浑噩噩的,他在二楼楼梯右边的第一间房间外停下脚步,抬手推门,推了半天那门纹丝未动。 他眉头微蹙,在门前愣了好久,才意识到他的房间并不在这里。 如果这是在季家老宅,他现在应该是站在季时卿卧室房门的外面,小时候他晚上一睡不着觉,就会去找季时卿。 他已经离开季家很久了,过去的习惯仍保留下来。 似乎在告诉他,他永远不能摆脱掉那个人。 季远转身抬步向另一侧走去,季时卿越是不希望他和谢云白在一起,他就越想要向他证明他与谢云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卧室中漆黑一片,月光像是一柄凛冽的弯刀横在床铺上,季远脑中空白一片,机械地重新躺在床上,闭上双眼,等待再次沉睡。 然而即使躺在床上,季远仍旧心悸得厉害,他第一次有些后悔为什么没有在家中放置一个人工智能,这样的话就能立刻知道自己是犯了什么毛病。 我不再管你了,季远。 季时卿的话猛地砸进他的脑海中,季远抬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心脏跳动的声音顺着血管一直传递到耳膜。 希望这一次他能说到做到。 头顶的星河缓慢流转,这场纷纷扬扬的大雪终于在天亮之前停下。 这是十分平常的一日。 城市中的建筑与街道被皑皑白雪覆盖,金色的阳光落满长街。 12月13日早上七点钟,星网上有人爆料季时卿于两日前已经离开监察院,网民们纷纷提出抗议,认为监察院贪污腐败、尸位素餐,才会连这么点东西都调查不清楚。 同时星网上关于季时卿的丑闻传的沸沸扬扬,越说越离谱,甚至还有人发表了一篇短篇小说,主角名J某,是古地球时的一位大学教授,在外总是一副用心钻研、清高严谨的模样,私底下却是个学术作假、蝇营狗苟的酒囊饭袋,直到他底下的学生不能忍受他的压迫,到相关部门将他举报,一切才被众人所知晓。 故事写得有声有色,高潮迭起,夹杂着各种各样的俏皮话,魔幻又现实,可以明显看出来故事中的J某就是以季时卿作为原型,所以不到半天的时间转发评论已经有了数十万。 与此同时,守在季家老宅外面的监察员们发现在季时卿身体中植入的定位芯片失去感应,他们怀疑季时卿畏罪潜逃,在长时间没有得到回应的情况下,选择破门而入。 季时卿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衣着整齐,面容安详,已经去世。 他们前天在门前见到的那个机器人安静地守在他的身边。 经过检测,季时卿大概是死于日益恶化的遗传病,这些监察员们很快向监察院提交了报告,监察院又通知元老院。 上午八点钟,城市逐渐变得繁忙而吵闹。 季远将眼前的星网关闭,换了一套衣服后前往公司,经过公司前面的广场时,巨大光屏上正在播放谢云白前段时间的采访。 谢云白是谢家这一任家主的小儿子,也是季远喜欢的人。他的智商与精神力要远远超过大部分普通人,三年前他二十三岁,曾作为素人嘉宾参加过一档脑力竞技的真人秀,在比赛中一骑绝尘,碾压无数了之前节目中所谓的大神选手,节目播出后谢云白吸粉无数,粉丝们知道他在基因研究院工作后,就相信他一定能够研发出更好的基因病药剂。 而他也果然不负众望,在进入基因研究院后的第三年就研发出效果更好的KH13药剂,只不过因为季时卿的插手,KH13才一直没能上市。 光屏上记者正在询问谢云白对季时卿的看法,谢云白没有回答,直接跳过这一问题。 不过谢云白在私下里倒是与季远聊起过季时卿,谢云白认为季时卿最大的问题是过于自负,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失败,不允许有比他更优秀的人出现,所以才会在萨尔德实验失败后选择隐瞒结果。 季远收起这些无关的思绪,从飞车上下来,径直走向公司,前台有三两个员工正窃窃私语,季远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时候,听到了季时卿的名字,他的脚步微顿,随后神色如常地走进电梯里面。 而在星河中航行的季昱刚刚从沉睡中醒来,他做了一个梦,他回到了小时候,季时卿带着他骑在白色的骏马上,季远自己骑在另一匹黑马上,一脸羡慕地望着他。 蓝天白云,青草茵茵一直蔓延到天际,醒来时,只剩下浅浅的惆怅萦绕在心室之上。 帝都的中央区,元老院在得知季时卿的死讯后,立刻封闭消息,准备派人前往金玫瑰区,接替监察员们的工作。 中午十二点,街道上的积雪都已融化,有一支机甲表演队刚刚从街头经过。 季远坐在办公室中,几份文件摊开放在他的面前,整整一个上午过去,他一个字都没看进去,直到谢云白给他打来电话,邀请他下午去看机甲展,才稍微有了些精神。 皇宫中,皇帝陛下颇为无聊地翻看着过去的照片,翻到季时卿小时候的照片时,他停了下来,忽然想到既然季昱和季远都搬出去了,那等今年新年的时候或许可以把季时卿接到皇宫里,他们两个一起过年。 屋顶积雪融化,水珠滴答滴答地从屋檐上落下。 元老院派来的工作人员已经抵达金玫瑰区,他们首先对季家这间老宅进行了地毯式的搜查,而后又用仪器对季时卿的尸体进行扫描,一切正常。 在看到一号的时候,工作人员却犹豫起来,一号作为季时卿的人工智能,在他死后应该立刻被销毁,但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逼真的仿生机器人,如果能够研究出他身体的构造、所用的材料,以及安装的系统,将他批量生产,将会给元老院带来一笔非常可观的收益。 这位季院长真是太自私了,自己家里有这样的好东西,竟然从来不拿出来跟大家分享一下。 几位工作人员开了一个短暂的会议,最后一致决定把一号系统内的数据全部删除,给他恢复出厂设置,带回元老院充公。 至于季时卿的尸体,需要尽快火化。 下午两点钟,日头昏然,一只漂亮的大橘猫刚刚睡醒,从秋千上面一跃而下,惊落一树的残雪。 季远和谢云白在机甲展上遇见了陆以衡,他们三人就即将上市的KH13药剂聊了许久,他们对帝国的未来充满希望。 海盗们已经全都安全离开帝国,他们的首领坐在副驾驶上,忽然听到有人叫他爸爸,他转身向后看去,却只看到了那群睡得跟死猪一样的下属。 目标星球距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积雪都已融化,矗立在金玫瑰区中央大广场上的玫瑰女神雕像落下泪来。 季时卿的尸体被推进焚化室,刹那之间,炽热扭曲的火舌将他彻底吞没,只留下一撮灰烬。 而他的一号被带到人工智能中心顶楼的办公室,在他被烧尽的同一时间,有人用力按下他后颈上的按钮。 不久后,那双大海般湛蓝的眸子变得黯淡。 他系统内存放的所有数据在这一刻全部被清除,他会忘记过去的所有,忘记自己的姓名,最后忘记他的主人。 他的玫瑰枯萎了。 12月13日下午四点整,夕阳染红了一整片天际,像是燃烧了一场永远不会熄灭的大火。 街道再次变得拥挤起来,即使是帝国内最快的飞车在城区内也要像蜗牛一样缓慢地前进。 从机甲展上离开的季远终于接到元老院的通讯,屏幕里的人对他说:“季先生您好,非常沉痛地通知您,您的兄长季时卿于今天凌晨,去世了。” 季远愣在原地,许久后,他像是才听清对方说了什么,他问道:“你说什么?” 于是,那个人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季远…… 季远好像听到有人在唤他。 四周繁华吵闹,人来人往,他不知道那个人在哪里。 我不再管你了,他说。 第7章 “他怎么会去世?”季远问道,不过是短短的几秒钟,他的声音已然沙哑,他眼睛通红地瞪着眼前的屏幕,质问道,“他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会去世?” 屏幕中人回答道:“季时卿是死于遗传病,我们这里有完整的尸检报告,如果您需要的话,等一下我们会将它发送到您的星网账号上。” “您还有其他问题吗?没有的话,我们的通话可以结束了。” 季远确实还有许多许多的问题想要问他,然而那些话被堵在了嗓子里,他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对方见季远不说话,将通讯挂断。 暗下去的屏幕上倒映出季远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 不久后,滴滴两声,季时卿的尸检报告发送到季远的星网账号。 他是死于遗传病的,至少尸检报告上显示的是这样。 报告上面附带了一张他的照片,他的双目闭合,面容安宁,就像是静静睡去。 看到这张照片时,季远高大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像是一只提线的木偶在突然间获得自由。 遗传病、遗传病…… 小时候,他曾听到过父亲与……与他的谈话,父亲说季家的孩子有一定的可能会遗传到一种可怕的病症,而他们的祖父便是死于这种遗传病。 季远出生的时候他的祖父已经去世,他没有亲眼见到祖父是怎样死去的,并不知道那是怎样可怕的一种病症。 年幼的他曾因为偷听到的这段对话,连续几个晚上都做了噩梦,父亲要照顾即将生产的母亲,他就偷偷跑到季时卿的房间里,钻进他的被窝里,抱着他一起睡。 季远又忽然想起,在自己刚成年的那一年,季时卿曾拉着他去医院做了全身的检查。 后来,十八岁开始叛逆的季昱同样被季时卿态度强硬地带进了医院。 他们都忘了遗传病这回事。 怎么忘了呢? 长风拂过枝上落雪,拥挤的人群终于散开了些,带着寒意的空气扑面而来,站在他身后的陆以衡问他:“他说什么?我听到他说,季时卿……” 后面的话陆以衡说不出口,说出来就像是一种诅咒。 “他去世了。”季远说,声音还算平静。 陆以衡提声道:“怎么可能?我……我两天前还看到过他,” 季远道:“是啊,怎么可能?” 他声音干涩、颤抖,到现在仍不愿相信这一切。 “我得去看他。”他说。 谢云白伸手拉住季远,对他说:“你现在情绪很不稳定,我陪你一起回去。” 季远将自己的袖子从谢云白的手中一点点抽出来,他说:“不用了。” 他想,那个人应该也不希望见到自己带着谢云白回去。 生前的时候他总是喜欢跟他对着干,现在他死了,季远想自己总不至于这个时候还要惹他生气。 他的喉咙里堵满石头,谢云白收回手,半张着唇想要安慰他,却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陆以衡走上前来:“我来送他。” 季远与陆以衡离开后,谢云白拿出自己通讯仪,稍作犹豫,联系了谢家。 飞舰中一片沉默,夕阳沉沉,这场燎原的天火终于要尽数熄灭,无数星子被挂上夜空,陆以衡说:“……或许,这不是真的。” 然而他们两个人心中都清楚,没有人敢拿这种事同季远开玩笑。 陆以衡将飞舰又提了一个速度,恍惚中他好像回到了红土星上,他们在那里与虫族厮杀,千千万万的虫族尸体如雨般从半空中掉落,将赤红色的土地完全淹没,季时卿大多时候会在后方统计虫族的数量种类、行进的路线,然后找到最薄弱的位置,下达指令让他们发起进攻。 那是陆以衡在红土星上最快乐最值得怀念的一段时间,后来季时卿离开红土星时,那些胳膊断了腿折了都不会喊一声疼的战友们红了眼睛。 这些年,那些战友们大都已经离开了红土星,各自在新的军团里有了新的开始,陆以衡偶尔同他们见面时,还提起过季时卿的名字。 飞舰如流星般在夜空中飞快地划过,季远侧过头去,窗户上倒映出他的身影。 在刚刚过去的那一段时间里,他无数次给季时卿发去通讯请求,从来没有被接通,而那个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机器人一号也同样联系不到了。 天色完全暗下,他们到达金玫瑰区,来到季家老宅的外面。 老宅里还亮着一两处的灯火,有那么一瞬间,季远觉得自己被骗了,或许他还活在这世上。 元老院的人守在门口,见到季远过来,帮他推开了门,季远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踏足这里,四周的景致还是从前的样子,好像时光仍停留在那段过去。 他进了那栋别墅中,然后上楼,推开卧室的门,他以为他会见到他。 可是这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剩下,胸膛里的那颗心脏生生被拽了一块去肉去。 “他在哪里?”季远问道。 工作人员道:“季先生的尸体已经火化,这是他的骨灰。” 他将一个小小的木匣子送到季远的面前,季远死死瞪着眼前的工作人员,“没有家属的签字,你们凭什么火化!” “这是规定。” 季远质问:“什么规定?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工作人员保持微笑,对季远说:“您如果觉得不能接受,可以去投诉我们。” 可是投诉的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不断地扯皮,不断地推诿责任,最后开除一两个员工,敷衍了事。 都没用的,都结束了。 他连他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昨天傍晚时,他们最后一次通讯时,他说他不再管自己了。 这一次,他果然说到做到。 季远抱着小小的匣子,木然地站在大厅里,元老院的工作人员都已经离开,这座偌大的庄园里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自父母死后,季家就剩下他们兄弟三人相依为命。 现在,他就这样去了。 昨天傍晚时,他是不是已经预感到自己即将离去,所以才会联系了自己。 他为什么没有多与他说说话呢? 似乎越是亲近的人越知道怎样能让彼此最痛,伤起人来总是肆无忌惮,恨不得拿着刀子直直地往对方的心窝子上戳,只有对方痛了,自己才能确定对方和从前一样在意自己。 他们总以为人生很长,总能等到对方妥协的时候。 季昱驾驶飞舰穿梭在浩瀚的星河之中,窗外无数的繁星触手可及,像是童话故事里镶嵌在公主王冠上的璀璨宝石。 他们父母去世的时候,季昱只有三岁,他是被季远和季时卿带大的,这是他第一次一个人去往那么遥远的星球。 远处瑰丽的星云缓慢流转,季昱心中莫名有些不安,打开自己的通讯器,上面只有几个同学的问候,季昱心中说不出来的失望。 广播里正在播放一首轻快的情歌,季昱闭上眼睛,又要睡去。 手边的通讯器突然响起,季昱睁眼看去,是季远发来的。 季昱按下接通,屏幕中出现了季远的脸,季昱从来没有看到过他如此憔悴的模样,即使是当年他离开季家的时候,他也没有这个样子。 屏幕中的季远轻轻叫了他一声:“季昱。” 季昱没来由地开始心慌,他问:“二哥,怎么了?” “他死了。”季远说。 季昱突然觉得一股莫大的悲哀在自己心室上席卷而过,他声音沙哑而干涩,问道:“……谁?” “季时卿。” 季昱勉强地笑了,五官却狰狞,他说:“二哥,你开什么玩笑呢?” 怎么会用这种事来开玩笑呢? “他死了。”季远说,“你回来吧。” 那瑰丽的星河好像在这一瞬间全部凋落,成为一片无边的死海。 星河遥远的另一侧,星际海盗们已经离开帝国。 那日刺杀季时卿的首领此时正站在观赏室中,看向窗外,手下走过来,见他的脸上显露出一种平日里不常见到的忧郁,好奇问道:“老大,你怎么啦?” 这位首领沉默了良久,他说:“我刚才做了个梦。” 手下好奇问道:“梦到什么?” “我梦到我的孩子。” 手下摆摆手,笑着道:“老大您这个梦可就有点扯了,您这连个老婆都没有,就想着孩子了,您这步子跨得可有点大了。”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手下还有一句当心扯着蛋没有说出口。 他们的这位首领名叫江羿,前些年因为一场意外失去记忆,是老首领的独子,在老首领去世以后,就接手了他的事业。 江羿轻声说:“我梦到他骑在我的肩膀上,想要天上的星星。” “所以,我为他买下了一颗星星,等着他生日的时候送给他。” 手下问道:“您是不是见到好看的姑娘,就直接脑补到这里了?” 江羿蹙眉,冷声道:“我这些天见到的生人只有那位季院长。” “季时卿?”手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对他说,“那您可能是不小心了吸食麦克西醇,有时间赶紧去检查一下。” 江羿没再说话。 他怀念梦里的那个孩子,他想要看一眼他长大后的模样。 手下又道:“对了老大,帝国那边刚刚传来消息,说季时卿已经死了,他们愿意再多付一半的报酬给我们。” 他说完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江羿的回应。 在这个晚上,季时卿去世的消息如同炸弹一般在星网上炸开,短暂的震惊过后,网民们欣然接受。 这样的一个人,死了也就死了,没有什么好可惜的。 比起任由他逍遥法外,这样一个结局也说不上不好。 这注定不会是一个平静的夜晚。 人工智能中心,那座高高矗立的摩天大楼中,一个正在等待被拆解的仿生机器人猛地睁开双眼。 第8章 一号幽蓝色的眼睛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代码,他眼前所见之物,全部化为他再熟悉不过的代码程序,随手便能破解。 他低低地叫了一声主人,没有人回应他。 季时卿已经死去。 他死在他的怀中。 一号穿过长长的走廊,大楼里沉睡的人类对此一无所觉。 他来到人工智能中心的地下室中,这里有数百台被废弃的机器,歪歪斜斜地堆在一起,等到下个月初,它们就会被当做垃圾全部处理掉。 在一号的召唤下,这些破旧的机器全部苏醒,开始运行,他在这个空旷无人的地下室中建立起属于自己的机器王国,他是这个王国唯一的主人,是它们至高的神明。 他将在最短的时间里,将所有数据发送至每一个帝国公民的星网账号中。 他会做的比主人曾经希望的更好。 他希望主人能看到。 当初从元老院注意到季时卿有意阻拦KH13试剂的上市时,就完全监视了季时卿的星网账号以及日常通讯,任何与KH13相关的消息,季时卿都没有办法发送出去。 他们不允许任何人扰乱KH13的上市计划,也不希望除了谢家外的任何人研发出能够缓解基因病的新药剂。 如今季时卿已经死去,在他的尸身被火化的同时,元老院对于季时卿的监控全部解除。 现在谁会去提防一个已经删除了所有数据、恢复了出厂设置、没有了主人的人工智能呢? 季时卿在被关押在监察院的时候,谢家曾派人偷偷在他的身体中植入了能够使人立刻毙命微型装置,不过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谢家也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对季时卿下手。 为了防止其他人发现他们在季时卿身上动的手脚,谢家必须在他死去后,立刻将他的尸体火化。 因此季时卿同样在自己的身体中留下秘密,上千度的高温会触发他藏在皮肤的微小装置,这是他早在萨德尔实验开始之前就准备好的。 装置一旦被触发,即使一号被恢复出厂设置,他也会再次获得那些早就备份好的数据,去执行他最后的指令。 这是季时卿计划中的一环。 他以自己为棋子,落在这张棋盘至关重要的位置上,胜利的天平从此向正义倾斜。 只是直到他临死的时候,也不能确定自己做的一切到底来不来得及。 静谧的花园中,青翠的花藤缠绕着雪白的石柱,盘旋而上,枝头嫩黄色的细小花苞还没绽放,便被匆匆路过的侍从给带到了一边的水池中,平静的水面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皇帝陛下从睡梦中惊醒,他睁开眼,无声地望着头顶的纱幔,他听到侍从在外面窃窃私语,这是往日里从不曾发生过的,他的侍从们是不会做出这样失礼的事。 一定是发生了非常重大的事情。 这位陛下坐起身,下床走出去,侍从看到他吓了一跳,他们连忙屈膝行礼,口中不停地道歉。 皇帝向侍从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侍从抬头,小心地看着这位陛下,而后告诉他说:“季院长去世了。” 皇帝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他几乎要昏厥过去。 侍从连忙上前一步,扶住这位陛下,叫他:“陛下?陛下?” 就在前不久,他还见过他,和他说过话,想着今年新年让他皇宫陪自己一起过年,现在侍从却告诉他,他去世了。 皇帝沉声问道:“……是谁杀了他?” 侍从回答说:“季院长是死于Q-156遗传病。” 皇帝愣了许久,似乎并不相信侍从所说,他重复了一遍:“遗传病?” 侍从点头道:“是的,元老院那边已经发了尸检报告过来。” 王宫只剩下一片死寂,过了许久许久,这位陛下喃喃自语道:“他想要那本斯塔利手稿是因为……” 可是他没能把那份手稿送给他。 侍从没太听清他说了什么,他们知道皇帝陛下待那位季院长是不一样的,他几乎是将他看做了自己的孩子,如果可能的话,这位陛下甚至想过要在百年之后,让季院长做自己的继承人。 当然国民们不会同意他这样做,而其他的皇族更不会同意。 侍从只能开口安慰:“陛下节哀。” 三十多年前,他失去了一个孩子,三十多年后,他再次失去了一个孩子。 皇帝向后踉跄了一步,他坐在王座上面,呆呆地望着眼前的这片虚空。 侍从忽然间觉得他们这位陛下在这一瞬间沧桑了许多。 当天晚上,有媒体爆料,军方已经派人前往金玫瑰区为季时卿吊唁,并且不止一个军团。 看到这条消息的网民对此非常不解,季时卿作为一个失格的基因研究院院长,凭什么能让军方去吊唁。 不久后有人出来解释说,季时卿刚毕业时曾在红土星实习过,如今帝国五大军团里的许多军官将士都与他有旧交,最年轻的上将陆以衡更曾是他的至交好友。 这样的人,最后怎么会走上那样的一条路。 帝国1202年,12月14日,这一天的凌晨时分,帝国内所有公民的星网账号上都收到了一份文件,文件体量非常大,只是将这份文件完整地下载下来,就至少需要半个小时,文件中每一页密密麻麻地记录各种各样的专用名词、实验数据、实验图表,还附带着数百份的模拟视频。 凌晨时分本就是该睡觉的时候,这份文件看得大部分人头昏脑涨,两眼发花,只是看着里面提过很多次的基因病与KH13,下意识地将这份文件保存下来,等着明天脑子清醒了,找明白的人来看看。 然而依旧有无数的基因学家、药剂学家等许多领域的科研人员,乃至还在学校里念书学生因为这份文件无法入眠,他们通宵达旦,怀着激动的、紧张的心情将这份文件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里面的内容写得十分详尽,像是生怕读者会有一点看不懂,或是产生分歧的地方,他将自己的所有思路、过程、结果都仔仔细细记录在里面。 这份文件的前四分之一,作者以上百份的实验数据做证明,阐述了即将上市的KH13药剂目前存在的副作用,建议立刻停止该药剂的上市。 后面的四分之三,则是一份能够彻底治愈基因病的新药剂的诞生,作者将它取名S305。 看到这里的每一个人无不欣喜雀跃,按照作者的设想,只要继续研究下去,将基因病扭转成新的进化也是指日可待。 可是作者最后只是提出了这样一个设想,他的研究、他的实验都没有办法进行下去了。 他们翻过这份文件的最后一页,他们在这里看到了季时卿的名字。 这位作者再没留下其他的言语。 季时卿。 季时卿。 那个死去不久的季时卿,那个被众人在星网上讨伐了多日的季时卿。 所有能将这份文件从头到尾看完的人,在看到这三个字的时候都沉默了。 舆论从这个凌晨开始扭转,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击溃元老院连同谢家一起编造出来的谎言。 季时卿,帝国基因研究院第三任院长,他不是那些故事里的蝇营狗苟之徒,不是他们想象中靠着后台上位的无能之辈,也不是嫉贤妒能的小人。 只是到如今,无论是道歉还是感激,他都听不到,也看不到了。 他被装在黑暗的小小匣子里,从此长眠在科菲利安山上,黄白花朵装点他的坟茔。 季时卿下葬的那一日,天空中飘着蒙蒙的细雨,城市在这个未尽的冬季中显露出一种不同于往日的安宁。 在这场不知何时会停下的细雨中,无数的民众自发来到科菲利安山,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他们的表情肃穆而哀伤,怀中抱着白色的玫瑰,来为他送行。 帝国的皇帝陛下带领着数十军官站在墓碑前,墓碑上的黑白照片里,他仍微笑着。 军官们脱去头顶的军帽,将它置于左手,平放在胸前,右手敬礼。 “上将霍连,代表帝国第一军团全体将士,向您敬礼!” “上将赵彻,代表帝国第二军团全体将士,向您敬礼!” “上将周景新,代表帝国第三军团全体将士,向您敬礼!” “……” 他们的声音洪亮,响彻天地。 头顶乌云散开,万丈阳光倾泻而下,帝国迎来更光明的未来。 他们将打破一切腐朽的桎梏,将更换陈旧的制度,将战胜所有与人民为敌的势力。 这些或许很快就能实现,又或许还要花上更久的时间。 但不管怎么样,一切都会继续,总有人愿意会为这个帝国奋战到底,也总有人愿意为她流血牺牲。 …… 失去主人的一号开始流浪,他走过开满水绒花的蓝色星球,走过一半是海洋一半是沙漠的神降之地,走过死去多年的荒废虫星,去寻找他已死去的主人。 他变成一个破破烂烂的小机器人了。 最后,他在茫茫星河前停下脚步,晶莹的水滴从他的眼睛中突然掉落。 他望向远处的星河,轻声说:“主人,我好像坏掉了。” “主人,这一回我自己修不好的,你记得要给我检查。” “主人,我有点想你。” “……” 瑰丽的星云在浩瀚的宇宙中缓慢地旋转,那里璀璨的星光闪耀了数个世纪,不知过了多少年,又被巨大的黑洞尽数吞没,像是盛放的玫瑰,转眼就凋零。 “编号VIS001号机器人,很高兴为您服务。” 第9章 帝国1201年,12月25日,清晨。 昨天晚上下了一场小雪,外面的草坪覆盖了一层皑皑的白,远处的玫瑰女神雕像矗立在广场上,头顶玫瑰花冠上落了些白雪,在阳光的照耀下,仿佛镶嵌了无数颗细小的宝石。 薰衣草的熏香只剩下浅浅的余香在房间中弥漫,季时卿睁开眼,看着头顶崭新的水晶吊灯,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今天是什么日子。 “主人,早安。” 熟悉的声音在自己耳畔响起,季时卿下意识地侧过头去,床边空荡荡的,像是被生生清空了一块似的,一号并不在这里。 季时卿坐起身,掀开身上的被子,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上个月的这一天是他的生日,季昱和季远为萨尔德实验与他大吵了一架,最后不欢而散,当天晚上他们两个离开季家老宅,到现在都没回来。 厚重的窗帘几乎将阳光完全隔绝在外面,房间中一片昏暗,季时卿伸出手,要将房间的灯打开,他手伸到一半的时候,门口传来一些细微的响动。 季时卿收回手,耐心地等待门口的小机器人推门进来,甚至认真考虑了一下要不要躺回床上。 只是他等了一会儿,门外的声音反倒是消失了。 季时卿下床,走到门口,将门打开,一号果然站在这里,他的身后洒满温柔日光,双眸深邃,一眼望不到尽头。 他看向季时卿,只是看着他。 往日里,在季时卿醒来以前,一号都会守在他的床边,同他说每天的第一声早安。 今日的一号有些反常,季时卿问道:“一号?你怎么了?” “主人,我好像坏掉了。”一号说。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被察觉到的委屈,季时卿从来没有听到他这样说话。 他不免对一号的情况有些担心。 一号是季时卿十四岁那年自己组装出来的人工智能,核心程序完全由他编写,使用的核心芯片也是他在不久前自己独立研发出来的,后来要为芯片申请专利,季时卿随便取了个名字VIS。 一号身上使用的芯片编号为VIS001,季时卿懒得再取名字,从一号诞生之后,就一直叫他一号。 这些年来,季时卿在一号身上倾注了无数的心血,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样能干的人工智能。 “怎么了?”季时卿问他。 一号眨眨眼睛,对季时卿说:“我的眼睛冒水了。” 这可是个大问题,一般情况下,仿生机器人的外壳是绝对防水的,而现在一号的身体中不仅进了水,还从眼睛中涌出来,很有可能是内部出现问题,需要重新组装。 季时卿上前一步,对他说:“我来看看。” 一号乖巧地站在原地,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季时卿靠近些许,他带着体温的手指落在一号的眼尾。 他的呼吸温热,心脏在跳动。 一号体内的代码在他靠近的一瞬间,炸裂成一片乱码。 季时卿并没有注意到一号的这些变化,他将一号的眼睛小心撑开,一号的眼睛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他眨一眨眼睛,水雾凝成水珠,滴落下来。 像是在哭泣。 季时卿仔细地进行检查和研究,水滴的成分与人类的流出的泪水完全一致,这泪水从何而来? 而一号贪婪地看着面前的主人,他的眼睛里只装得下季时卿一个人。 他好像有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过这样的他。 他的身体里曾经储存了无数份关于他的影像与图片,那些都不是真实存在的他。 “下去再做个全身检查吧。”季时卿放下手说道。 一号道:“是,主人。” 他低下头,看到季时卿赤脚走在地上,深红色的地毯衬得他的双脚格外白皙,他对季时卿说:“主人,你又忘记穿鞋了。” 季时卿倒也不是忘记,只是觉得在铺满毛绒地毯的卧室里没有必要,一号在这方面却总是管得死死的。 一号走进卧室,将柜子里的拖鞋拿出来,随后回到季时卿的身边,在他的面前跪下身。 季时卿道:“放在那里,我自己穿吧。” 一号却好像完全没有收到季时卿的指令,自顾自地将他的右脚抬起,轻轻拂去上面红色绒线,卧室中的地毯应该再换一张了,一号想,并且立即在星网上下单。 季时卿垂眸看着一号的头顶,看来一号内部系统确实可能出现了问题。 “对了,”单膝跪在季时卿面前的一号忽然仰起头,仰视着面前的主人,他微笑着对他说,“早安,主人。” “早安。”季时卿说。 一号从地上站起身,恢复成往日的模样,蓝色眼睛上的泪水不见踪影,季时卿仍不放心,他带着一号下楼做检查的时候,一号问道:“主人早上想要吃什么?” 季时卿道:“都可以。” 一号:“那主人先吃饭,再给我做检查吧。” 季时卿毫不犹豫地拒绝,比起吃饭,现在还是一号的问题更重要。 不久后,一号脱了衣服躺在冰凉检查台上,季时卿的右手按在他的胸口上,将那里的外壳拆卸下来,一号蓝色的眼睛眨巴眨巴,无声地望着他。 他金属的皮肤,他仍在工作的机械内脏,现在都落入他的主人手中。 一号作为人工智能感觉不到疼,却又能感受到其他人工智能所感受不到的满足。 季时卿将一号从里到外都检查了一遍后,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那眼泪来的毫无理由。 难道仿生人也会和人类一样流泪吗?即便如此,一号又是因为什么在哭泣? 季时卿知道这世界上仍有许多许多的疑问他无法解答,他需要继续学习钻研。 他将一号的外壳重新组装回去,对一号说:“下回再流泪了,要及时跟我说。” “是,主人。”一号应道。 今天是周日,研究院放假,季时卿难得有了一整天的休息时间,不过他也没有闲着,待在书房里面同一号一起整理萨尔德实验需要的各种材料,将这些材料的价钱大致算了一下,是一个天文数字,这其中还不包括那些在星网上买不到的材料。 而在得知季时卿想要进行萨尔德实验后,元老院原本决定给研究院的拨款迟迟没有发放。 要模拟出整个基因异变的过程,完成萨尔德实验,势必要耗费极大的人力物力与财力,而且还不能确定实验一定会成功,所以元老院与许多政客是更倾向于将这笔资金用来赞助谢家进行新试剂的研发。 他得想办法快点搞点钱来。 下午的时候帝国大学机甲工程院院长给季时卿发来通讯,希望他能指导一队学生参加个机甲竞技赛。 季时卿现在除了在基因研究院担任院长外,还是帝国大学机甲工程院的教授,因为研究院的工作太过繁忙,他从来没有开设过课程,最多就是在期末的时候发表两篇论文。 如果不是因为当年老师的请求,季时卿早就把这个教授头衔给辞去,而帝国大学的学生们对这个挂名教授同样怀有颇多怨言。 季时卿道:“我在这方面并不擅长。” 吴院长叹了口气,对季时卿说:“我这边找不到其他人了,你最近不是要搞那个萨尔德实验吗?前三的奖励里应该有几件你用得着的材料,星网上都买不到的,院里要是能拿到名次,我就做主把材料送给你。” 季时卿垂眸,看着桌上他与一号刚刚列出来的长单,道:“我考虑一下。” 吴院长继续劝道:“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的,实在不行你就挂个名,我去找两个助手帮忙去指导一下。” 季时卿嗯了一声,最后也没有给吴院长一个确定的答复,只是吴院长说的那几样材料,季远应该也都能拿得到。 想起季远,季时卿不禁有些头疼,他前些年为了爬到研究院院长这个位置,使了不少手段,后来被季远知道,他对这种事一直无法释怀,若是知道季时卿想要那些材料,说不定他能立刻把东西送给他新交的小男朋友手上。 而季昱明年就该毕业了,前些时候终于将他那头绿色的头发染回正常的颜色,还没等季时卿欣慰一下,他又将头发给染成红色的,远远看去像是一只要求偶的火烈鸟。 他做这些就像故意在惹自己生气,季时卿抬手掐了掐自己的眉心,季昱马上就要二十了,依旧跟个孩子似的。 季远倒是长大了,凡事都想要自己做主,还不如季昱省心。 季时卿伸手将一号手中的信纸接了过来,他眉头紧锁地看着上面的文字,信是今天中午被送过来的,右下角上留着季昱的名字。或许是为了显得郑重,他的这封信是完全手写而成的,那字写得歪歪斜斜,也不知道季昱怎么好意思把它送到自己眼前的。 季昱在信中说,他要跟季远、谢云白一起前往天神星,今年过年也不会回来。 季时卿将那信扔到一边去,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眼睛的伤害,他对一号说:“现在就把季昱的零花钱给断了。” 第10章 一号点头记下,季昱作为帝国内最年轻的机甲师,即便现在季时卿断了他的零花钱,他也总有办法搞到钱,不过在知道季时卿断了他的零花钱,季昱应该知道季时卿很生气了。 一号低头看了一眼被季时卿丢开的信纸,季昱的这手字写得的确是太难看了些。 “联系一下季远。”季时卿沉声道。 “是,主人。” 一号拿出通讯器,手指在上面轻点了两下,通讯很快被接通,季时卿的面前出现一块方形的光屏。 光屏中的季远手中握着一支黑色的钢笔,旁边还有一份厚厚的文件,他正在公司里处理最近达成的几项合作。 他放下手中钢笔,身体向后仰了一些,叫道:“季院长?” 从知道季时卿为了得到研究院院长的位子将当年他们父亲花天价拍卖回来人鱼之泪送人后,季远时不时地叫他一声季院长。后来谢云白写了一篇关于基因病的论文,被季时卿以现在发表不适合为理由压了下去,季远就彻底改口叫他季院长。 上个月他们兄弟三个大吵了一架,此后再也没有联系,季远没想到季时卿会在这个时候主动来联系自己。 他这位大哥从进了研究院后,为人愈加冷淡且不择手段,一般来说,他没事是不会来找自己的。 季远正在猜测季时卿这次是为什么来的,就听到季时卿问道:“你最近要去天神星?” 季远点头道:“对,这个月我要和谢云白一起过去,你是怎么知道的?” 季时卿道:“季昱说的,他说他要跟你一起过去。” 季远心道自己什么时候答应要带季昱走的,不过当着季时卿的面,他没有拆穿他。 “所以季院长现在找我来有什么事?”季远挑眉问道,“是希望我不要去?还是希望我不跟谢云白一起去?” 季远说的这两件事季时卿倒是都不大在意,他道:“我听说康达星前不久挖出了五块塞缪尔矿石,其中四块都已被人从内部渠道买走,最后一块不久后将在天神星拍卖,帮我将它拍下来,回来我把钱打给你。” 季远道:“谢云白也需要。” 季时卿淡淡道:“好,我知道了。” 他再没有说其他的话,直接挂断与季远二人的通讯,他并不看好季远与谢云白两个人的以后,但这些话与季远说过一次,便没必要再说第二次了。 塞缪尔矿石是在构建模拟基因链必须要用到的材料,目前季时卿能够拿到手的除了即将在天神星被拍卖的那一颗,就只有吴院长所说的机甲竞技赛。 季时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了两下,密密麻麻的数据呈现在他的眼前,他当年在大学修的是双学位,其中一门就是机甲制造。他的专业老师曾评价他是机甲制造的天才,在他毕业后力排众议给了他教授的职称,希望能够为学校留下他,但是等到季时卿从红土星回来后,他就一头扎到了基因研究的领域上,并且还在领域上获得了不小的成就。 老师一直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看到季时卿做出一架全新的机甲,然而遗憾的是,他这个心愿始终没能达成,他在两年前就因为基因病去世了。 季时卿有许多年没有碰过机甲,不过因为小弟季昱是机甲师,所以对这方面还有些关注,他点开星网,认真查阅这两年机甲制造的相关论文。 而一号就一直在旁边默默地看着他。 季时卿的遗传病非常严重,这是一种在多年后仍旧没有办法攻克的病症,比基因病更加难以治愈,幸运的是患有遗传病的人越来越少,在数百年后这种病症或许会完全消失,而不幸的是,季时卿在十八岁那年就已经确诊。 这种遗传病会在患者成年之后病发,引起身体内一连串的并发症,随着年龄的增长,一年比一年严重。 正常情况下,如果调理得当,注意保养,活到平均寿命的一半是没有问题的,可季时卿从进入研究院后,就像是不要命似的进行大量的实验,平均每天睡不到五个小时,即使是普通人常年进行这样高强度的工作都不一定能够撑得住,更何况是患有遗传病是他。 他当年在红土星上实习的时候,曾亲眼目睹许多战友因为基因病饱受折磨,甚至因此死去,后来季昱基因异变,同样患上基因病。 季时卿的时间非常紧迫,他不确定自己私底下做的那些实验什么时候会被元老院知晓,到时候他的院长就会被罢免,他所有的心血都会付之东流。 寒风掠过枝上枯叶,又穿过茫茫松林。 通讯被挂断后,季远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通讯器,表情中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他以为季时卿会花上很长的一段时间来给自己做思想工作,但是这一次他没有再说其他。 这样很好,应该是季远希望的。 可他心中又空落落的,说不出的滋味,季远抬起手摸向自己的胸口,不知为何从今早醒来时他就一直觉得不大舒服,昨天晚上他好像是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醒来时却已经不记得自己在梦中都看到了什么。 季远不再去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中午的时候季昱来到这里,他从机甲一跃而下,红色的头发远远看去好像一把正在燃烧的火焰,他向季远问道:“干嘛不带我去天神星?怕我打扰你们?放心,等到了地方我肯定不打扰你们两个谈恋爱。” 季远道:“那更不能带你去了。” “为什么啊?”季昱问道。 季远道:“天神星太危险,你回家去。” 季昱摇摇头:“我不回去,我一个人在外面不知道有多开心。” 季远没说话。 “反正他也不管我了。”季昱叹了一口气说,“还把我零花钱断了,不过他肯定不知道我这几年自己攒了多少小金库。” 季远道:“老老实实在帝都待着,不要到处乱跑,” 季昱道:“那我打算去做志愿者。” 季远皱了皱眉,又听季昱道:“我知道他不想我去做,我偷偷去。” 季远有时候觉得,季时卿想要把季昱给关在家里一段时间也不是没有道理,季昱这都二十了,叛逆期怎么还没有过去。 “二哥你别跟他说啊,我同学都去了,肯定没问题的。” 季远嗯了一声,道:“要是他自己发现了,你别来找我。” “不会的。”季昱肯定地说。 兄弟两人达成共识,与此同时季时卿坐上飞车前往帝国大学,他答应了吴院长带领一支队伍参加接下里的机甲竞技赛,他作为研究院的院长时间本就不多,现在又要挤出来制造机甲,一号非常担心他的身体。 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前往天神星将他需要的塞缪尔矿石带回来送给他。 机甲竞技赛又称机甲对抗赛,由导师带领学生们研发新型机甲,然后进行比试,比赛举办方给每个学校的名额是按照学院的教授名额分配的,四个教授带二十个学生,往年都是正好的,今年有位教授临时遇见了点麻烦,没办法及时从外地赶回来,所以吴院长这才找上了季时卿。 知道自己即将被分配给季时卿的学生们一脸忧愁地坐在一起,他们机甲工程院的学生对季时卿这个教授向来是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他们上大一的时候就吐槽过这个人怎么混上他们学院的教授,这下好了,这位季教授要带他们比赛了,这跟直接弃权有什么区别。 唐方是这个小组的组长,他家里就是卖机甲的,从得知了这个消息后,他的脸色一直没好看过,此时忍不住站起来道:“他就是一玩麻花的,他懂个屁的机甲!” “麻、麻花?”另一位组员问道。 唐方的好友林湘湘帮忙解释说:“他说的可能是脱氧核糖核苷酸。” 另一位组员当即哇了一声,其他人齐齐向他看去,却听到该组员感叹说:“真是好久没听到这个东西了。” 唐方抬手在桌子上重重地一拍,道:“不行,我们得想个办法,不能让他就这么留在我们这里。” 林湘湘沉思道:“院长马上带着季时卿一起过来了,我们可以把初步定下来图纸拿给他看,上面有几个问题还没来得及解决,如果他也解决不了,院长应该不会坚持让他来带我们。” “如果他能解决呢?”组员问道。 “那到时候再说。” 季时卿与吴院长并肩向这边的教室走来,一号跟在他们身后,吴院长一边走一边同季时卿介绍了他接下来要接手的几个学生。 他推开教室的门,指着唐方等人,对季时卿说:“……就只剩下最后这组孩子们没有人带了,到时候麻烦你了。” 季时卿点头,要从头制造出一架机甲确实要花费他很多的心力,不过好在一号在这方面也能帮得上忙。 五个学生连忙站起身礼貌地向他们问好,然后抬起头偷偷地打量着季时卿。 这是他们第一次亲眼见到季时卿,学校这边连他的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 在他们从前的想象中,季时卿是一个非常阴险奸诈的小人形象,然而的眼前的男人五官精致,脸色苍白,神色冷淡,矜贵而疏冷,像是带着冷香的不可接近的优昙。 吴院长笑呵呵地介绍说:“这位就是季时卿季教授,我好不容易才把他给请来的,你们可要好好听话啊。” 唐方望着季时卿有些失神,随后他狠狠地唾弃了自己,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 “院长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听话的。”唐方说完后上前一步,将厚厚的一沓图纸送到季时卿的面前,对季时卿说:“季教授,这是我们前段时间做的初步设计,您能帮忙指点一下吗?” 季时卿将图纸从唐方的手中接过来,粗略翻了一眼,然后把图纸送到一号的手上,对他说:“看一下。” 唐方等人这才注意到一号,这同样是一个非常英俊的男子,金发蓝眸,面带微笑,站在季时卿的身后,谦卑而温柔,他们以为这个男子是季时卿的助理。 但就这么一个初步的设计稿都要交给自己的助理去看?是不是有点过了? 他们倒要看看最后能看出什么花来。 图纸在一号的手中飞快地翻过,速度之快简直让唐方等人目瞪口呆。 他们怀疑这位助理怕是连每一页的题目都没看清。 果然是来混的吧,唐方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到时无论如何不能让季时卿留在这里指导他们。 不到两分钟,一号将手中的这份图纸从头到尾都给扫描了一遍。在外面的时候,他总是尽量地表现得像个人类,经过短暂而复杂的程序运算,他大概知道自己此时应该怎样去表达。 一号颠了颠手里的图纸,非常真情实感地向眼前的这帮学生们发问道:“就这?”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老二季远老三季昱,我从上一章就反了,这是为什么呀!!! 第11章 就这?就这? 这人是谁?他凭什么说出这种话来?他都没有看过这份图纸,不知道他们的问题是什么,就来嘲讽他们? 一号察觉不到眼前这些学生们的愤怒,他手里还拿着学生们的图纸,看向季时卿,有些像是在向他讨要夸奖。 吴院长干笑了一声,向季时卿问道:“这位是?” “我的助手。”季时卿淡淡道。 唐方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打人犯法、打人犯法,而且这人还是季时卿的助手,打完之后就得被请家长,情节严重可能会被退学处理,要是让他爷爷知道了,能把他腿给打断。 结果他一抬头看到一号那副无辜的白莲花模样,顿时忍不住想要给他喷个大的,他与自己是几位小组成员熬了好几个晚上才做好的设计图纸,他乱翻一通也就算了,最后还说就这? 他个拧麻花的懂个屁机甲! 眼看着唐方快要暴起,林湘湘伸手在他的后腰上使劲掐了一把,打断了他的蓄力,唐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一声草在看到对面面容慈祥的吴院长时生生给咽下去。 林湘湘趁此机会,上前一步,微笑着向一号请教道:“您为什么会这样说?” 一号淡淡说道:“你们的问题暂且不说,先说说这份图纸中的错误吧。” 他在说起这些的时候,颇有些季时卿的模样。 唐方嗤笑一声,撇了撇嘴角,暂且不说?是根本说不出来吧? 一号没有理会眼前这个看起来不大聪明的人类,继续说道:“你们的这份图纸有六十二页,里面一共有一百三十七处错误,太差了。” 林湘湘脸上的笑容快要维持不下去,自己多日的心血被人一句话给否定,任谁听到了都不会很高兴,只是没等林湘湘开口询问,倒是先听到身后传来奇怪的咯吱咯吱声,像是拿着有人电钻钻进了石头里面,即使是在白天,听着也怪瘆人的。 一号充满善意地提醒唐方说:“长期磨牙会加大牙齿的损耗,可能导致牙齿松动,影响牙齿的健康。” 唐方挤出一点笑容来,对一号说:“谢谢您啊,您倒是说说,这一百三十七处错误都在哪里?” 一号侧头看向季时卿,季时卿对他点了下头。 一号将手中的图纸摊开,从第一页开始同唐方等人道:“第一处,如果你们采用狄斯装置是作为核心发力,外壳应该使用三级金属,其他材料都会导致未来机甲灵敏度下降;第二处,机甲右臂的承重能力不足以支撑你们设计的双重激光炮。” 唐方动了动唇,想问一号你怎么知道支撑不起来,但是林湘湘给他使了一个眼色,他不情不愿地把到了嘴边的话都咽了下去。 一号翻过一页,继续说:“第三处,内置装置这里应该画虚线,我只算它半处错误,同样的错误在这份图纸中后面还有十三处。 “第四处,这一页的两张图比例尺不一样;第五处,这里应该是WDPOS,被写成了WOPOS……” 唐方等人起初的时候还想看看一号到底能胡言乱语些什么东西来,现在发现按照一号这么严格的标准,说不定最后真能找到一百多处错误来,偏偏他说有理有据,他们根本无从反驳。 唐方的脑袋越来越低,恨不得找个坑把自己给埋起来。 同时他想不明白,这个青年刚才就是那么随手一翻,竟然真的都记住这么多东西,这样厉害的人物他们从前怎么一点都没有听说过。 “……还有这里,倒也算不上是问题,只不过采用蜂巢算法效果会更好一些。” “等一下,”唐方憋了这么久,总算有话要说,他抬起头来,对一号道,“这里的算法我们之前有研究过的,查看了许多资料,结合Q神在论坛上发表几篇文章,我们认为母代算法就最好的选择。” 唐方口中的Q神是机甲工程院里一位非常神秘的存在,早年的时候他以字母Q为名在论坛中发表过不少关于机甲设计方面的文章,每一篇的质量都非常高,甚至偶尔还会帮论坛里的老师们解答一些棘手的问题,他在论坛上留下的文章和这个专业大佬们的顶尖论文都是机甲工程院的学生们必读的。 可惜的是,这位Q神已经好多年没有在论坛上出现,但不妨碍学生们对他的敬仰之情依旧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每到期末考试的时候,大家就会装模作样地到专业论坛上,在Q发表的那些文章下面发给A+的表情包,学生们将这项迷信活动称为拜Q神。 一号听到唐方说起Q神,一时有些犹豫,他抬头看向季时卿,季时卿坐在椅子上,见一号停下,他开口对唐方说道:“他的很多观点已经过时,不适用现在了。” 唐方心道季时卿知道个屁,他们Q神就是最牛逼的。 季时卿对一号道:“继续。” “是。”一号应道。 一时间教室里面就只剩下一号的声音,林湘湘早已拿出自己的光脑,将一号提出的问题一一记下。 只是记着记着,林湘湘看着眼前的一大片文字简直有些崩溃,其他组员也苦着脸,听一号说这也有问题那也有问题,他们好像一群废物,做了好几天就做出这么个一无是处的破烂玩意儿,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不久前他们几个还坐在一起吹嘘,等到他们的机甲做好后,送到那比赛场上,肯定能一鸣惊人,将其他参赛者的机甲给轰得渣都不剩,现在他们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的豪情壮志,听着一号不断点出他们错误,只想说师父,别念了别念了。 吴院长抬手摸向自己的下巴,结果却是摸了一个空,他忽然想起自己的胡子前段时间打赌输了刚被人给剪掉了,他侧头对季时卿感叹说:“您这个助手不简单啊。” 季时卿没有说话,只是唇角微微上扬了些。 一号将所有的问题都点完一遍后,这群学生们就像是一群淋了雨的小鹌鹑,低着头老老实实站在原地,没有半点精神。 吴院长这下也彻底放了心,当初季时卿没能继续留在他们院里发光发热,他和他的老朋友们都非常可惜,这回叫他帮忙属实是迫不得已,吴院长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季时卿当年学的东西还剩下多少。但是他的这位助手非常厉害,要指导这群学生们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真是麻烦你了。”吴院长道。 “没事。”季时卿说道。 吴院长又叮嘱了唐方等人几句要听季时卿的话,然后就离开了。 帝国大学与季时卿所在的研究院同在帝都中央区,之间的路程在交通通畅的情况下坐飞车大概需要二十分钟,来回将近一个小时,季时卿倒是也可以选择远程指导,只是怕这些孩子们不听话,但要是真就这么来回跑的话,他一天里能休息的时间就更少了。 季时卿正要询问下他们对自己设计的机甲有何看法,就在这时有人给他发来消息,说看到季昱在今天下午去了红星区,报名去做志愿者,协助谢家完成这一轮的药物试验。 季时卿面色不改,他将消息关闭,然后从椅子上站起身,对一号道:“我到红星区看一下,你先留在这里,帮他们将初步设计图定下来,有拿不定的,发到我的星网账号上。” 一号想要跟季时卿一起离开,但是作为合格的人工智能,他不会拒绝主人。 他只能眼睁睁地季时卿离开。 唐方等人啧啧摇头,心道季时卿果然不行,这才第一天就开始做甩手掌柜,连应付一下都不愿意。 季时卿,不行! 唐方是帝国最大的机甲制造商唐家的小少爷,他从小就喜欢捣鼓各种各样的飞车模型,在八岁时看到Q神发在论坛上的一张叫“海鹰”的机甲设计图后,此后就迷上了机甲,他的梦想是能够亲手造一架由自己设计的机甲,他以为这次梦想就要实现了,然而就在刚才,他梦想的翅膀被一号毫不留情地折断,啪的一下摔了个稀碎。 季时卿离开后,一号拿起光笔,趴在桌子上修改他们的图纸,他后颈上带着编号的玫瑰按钮被季时卿用贴纸遮挡,他此时看起来与人类并无区别。 林湘湘站在一号的身边,默默地看他绘图,他的动作迅速而准确,不需要任何辅助工具,形状标准,比例完美,他们学院里的老师都做不到这个程度。 她好奇地向他问道:“你在机甲工程方面这么厉害,为什么会跟在季教授身边做个助手啊?” 一号回答说:“因为主人更厉害。” “啊?”林湘湘愣了一下,随后才意识到一号口中的主人指的是季时卿。 她干笑了一声,对此评价道:“……你们真会玩。” 一号抬眸看了林湘湘一眼,通过表情动作分析,他可以确定眼前的人类在刚才的那一瞬间脑子里充满了奇奇怪怪的东西。 可惜不能用代码表达出来,不然的话他就能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第12章 一号收回视线,继续自己手上的工作。 林湘湘突然间有些尴尬,她摸着鼻子干笑一声,然后默默拿出图纸,按照光脑里的记录,去修改图纸上的问题。 一号身体中储存的机甲资料远远超乎季时卿的想象,要应付这些学生参加比赛是非常容易的事。 只不过季时卿想要拿到塞缪尔矿石必须得带领这群学生拿到比赛的前三名,而一号又不希望他的主人因此太过忙碌,所以他希望自己可以将这里的问题全部解决,尽量不要麻烦季时卿。 不久后,教室里的学生们就发现,季时卿送过来的这位助手太全能,而且聪明得有些过头,面对各种复杂的运算和庞大的数据,他连一个思考的时间都不需要,随手就能将答案填上去,唐方曾怀疑他是胡乱填的,拿出光脑算了差不多能有十分钟,终于算出一个正确答案来,与一号填在上面的一模一样,甚至一号的数据比唐方计算出来的还要精确两位小数。 季教授到底是从哪里找来这样的天才做助手,衬得他们跟一群小废物似的,唐方觉得他一个人就能把接下来的工作全部搞定。 那季时卿带着他参加比赛好了,要他们做什么? 唐方想了想,他们之前嫌弃季时卿过来挂名,可要一直这样下去的话,他们几个岂不是也成了挂名的,而唐方依旧希望自己设计的机甲可以诞生。 他开口道:“助手先生,现在有什么是需要我们做的吗?” 一号放下手中的钢笔,沉默地走到对面的书架上,从上面取下一本书送到唐方的面前。 低头看到一号手中的书,唐方沉默了,那是他们专业最基础的制图指导。 眼前这位助手先生不会是在嘲讽他们设计图画得垃圾吧?不会吧不会吧? 唐方不好意思再询问,拿了书开始修改自己的图纸,大半天过去后,他拿着修改好的图纸走到一号的面前,发现一号连模型都快要建出来了。 唐方扭扭捏捏了好一会儿,本想问问自己的图纸还有什么错误,又觉得自己现在拿这样问题来问他有些大材小用。 他对一号彻底服气了,只是心中不明白,这样的人怎么甘心留在季时卿的身边拧麻花,这很不合理。 “那个……”唐方挺起胸膛以拳抵唇,轻轻咳嗽了一声,对一号说:“季教授给你多少工资?我唐方给你双倍,以后你来我家的公司上班吧。” 唐方说这话的时候非常有霸道总裁的气势,然而一号不为所动,默默检查模型还有哪处错误,唐方不觉得一号这样有哪里不妥,天才向来拥有傲气的资本,他追问道:“那三倍?” 林湘湘抬手扯了扯唐方的袖子,这位助手与季教授之间的关系恐怕并不纯洁,唐方只用金钱打动不了对方,她小声提醒唐方说:“没用的。” 唐方不能理解,既然不是因为钱,那这位助手先生为什么愿意待在季时卿的身边,他的大脑转了两圈,向一号问道:“季教授到底给你开多少工资啊?” 一号终于开口,他略显冷淡地回答唐方说:“主人不需要给我工资。” 唐方一脸震惊,随后他转过头,茫然地看向林湘湘,向林湘湘问道:“他叫季教授什么?我是不是听错了。” 林湘湘扯着嘴角对唐方笑了笑,然后在唐方的后腰上狠狠掐了一把,唐方没忍住直接一嗓子嚎出来。 季时卿虽然是他们学院的教授,不过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给他们学院留下,大厅中那张教职员工介绍的墙壁上,他的名字上方生生空下一块,他们私下里揣测过他的长相,总是下意识地认为他应该影片里大反派的形象,真正见了他,才知道事实并不是这个样子,他看起来有些像是唐方小时候看过的童话书里描写的病弱清冷的人鱼王子。 但就算季时卿长得跟天仙一样,也不能这么糟践人,这都什么年代了,除了人工智能,谁还人叫主人。 唐方顿时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个天才从季时卿的手中挖过来。 林湘湘也觉得凭借一号在机甲方面的天赋,在季时卿的身边当助手有些屈才,她向一号问道:“你平日里跟在季教授身边都做些什么啊?” “只是做一些简单的工作。”一号说。 林湘湘哦了一声,却不知道一号口中简单的工作指的都是什么,“要不休息一会儿吧,你都弄了好长时间了。” 一号说道:“这是主人的任务。” 所以要尽快完成,他才能去见主人。 “啊这……”林湘湘剩下的问题卡在嗓子里,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唐方简直不忍去听,好半晌过去,他才小声嘟囔着:“可穿件衣服吧。” 一号眨了下眼睛,他穿了衣服的,这个人类是什么意思。 他之前一直待在季时卿的身边,平日除了照顾季时卿的饮食起居,便是帮他处理庞大的数据,最常接触到的人类除了他的主人,就是主人的两个弟弟。 这是他第一次离开季时卿的身边,接触到这么多性格跳脱的人类,并且这些人类还都不知道他只是一个人工智能。 人类的语言太复杂,或许他应该给自己下载个加装包,给自己补充一下新的知识。 金色的日光从云层的缝隙间倾泻下来,无数的细小尘埃在这光束中缓慢地浮游,唐方等人趴在桌子上。 季时卿上了飞车后就给季昱发去通讯,过了好一会儿才被季昱给接通。 季昱懒洋洋地靠在一面残破的墙壁上,红色的头发在风中张扬得像是一簇蒲公英,季时卿伸出手在眼前的光屏上点了两下,屏幕中季昱的头发就变成了银灰色,虽然仍旧有些违和,不过比起刚才算好了很多,至少没那么刺眼了。 季昱不知道季时卿做了什么,他身体站直,向季时卿问道:“哥?你找我有什么事?” 季时卿沉声向季昱问道:“季昱,你现在在哪里?” 季昱笑了一声,回答季时卿说:“我当然是准备和二哥一起去天神星啊!” 季时卿的脸上没有太明显的表情,他直直地看向季昱,目光仿佛穿过了眼前的这道屏幕,季昱在这一瞬间恍惚觉得,季时卿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他看穿了自己拙劣的谎言,看到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他说:“说实话。” 季昱还在嘴硬,他说:“我去天神——” 季昱的话还没有说完,被季时卿打断,他冷冷道:“实话。” 季昱剩下的那半句话如何也说不出来,他知道季时卿恐怕已经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了,他心中腹诽,他是在自己的身上安装定位装置了吗?怎么什么都知道? 季昱对季时卿说:“我在红星区。” “你去红星区做什么?”季时卿问。 季昱抿了抿唇,眼睛不自觉地飘向了右上方,那里巨大的广告牌上正在播放一段关于基因病的公益广告,他的右手拇指与食指无意识地搓捏,对季时卿说:“不做什么啊,就是随便来看看。” 季时卿道:“红星区的三大药剂工厂目前正在招收帮忙做临床试验的志愿者,季昱,我记得我与你说过,不许去。” 季昱有些心虚,问季时卿:“二哥跟你说的?” “不是。”季时卿声音冷淡。 季昱的声音一下子就拔高,他望向屏幕中的季时卿,问道:“那你找人监视我?” 季时卿根本没理会他的质问,搞得季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刚刚生出的怒火也因为心虚而转瞬消散。 季时卿冷冷道:“我马上就到红星区,在此之前,你若是敢去报名,就不用回季家了。” 说完,他挂断了通讯。 季昱低头看着手中的通讯器,半晌后切了一声,他都已经答应了同学们跟他们一起来,这个时候临阵脱逃多没有面子。 墙后传来同学们的呼喊声,季昱收起手中的通讯器,从墙后走了出来。 “那个……”他说,“我有点事,等会儿就过去。” 二十分钟后,季时卿来到红星区,他在一家制药厂外面找到了季昱。 没等季时卿开口,季昱低下头,对他说:“哥,我只是希望我能够为这个帝国做些什么。” 季时卿道:“季昱,你的未来还很长,你会有很多机会去为帝国奉献,没必要去做这些。” 季昱没有说话,从知道自己有很大可能患上基因病后,他就一直害怕未来有一日自己会成为一个无能的废人,他又不愿让任何人看到他的软弱,现在有一个希望就在他的眼前,他不想放弃。 “这次的药物实验……据说很成功。”季昱说。 季时卿道:“那也等进行了最终检测再说。” 季昱抿着唇,明显不赞成季时卿所说。 “季昱,”季时卿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不希望有任何人过来做志愿者,我现在还没有权利制止这项活动,但我不允许你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季昱问道。 “我说过,临床试验的药物都没有进行研究院的最终检测。” 季昱看着对面的季时卿,目光中透着失望,他转过头去,轻声说:“当初老师快要死的时候,你也是这样说的。” 那个时候季时卿说有办法救他,最后却死在季时卿的面前。 季时卿没想到季昱会在这个时候说起这件事来,老师临终前苍白的面孔在他的眼前渐渐浮现。 季时卿胸口的疼痛加剧,他直直站在风中,像是一座沉默的雕像。 他想让一号把抑制病情的药物拿来,只是刚张开唇,却想起一号并没有跟自己一起过来。 第13章 两人一时沉默,谁也没有说话,飞车从身后的街道上无声行驶而过,卷起数片落叶,头顶的天空有些阴沉,今晚或许会有一场大雪。 季昱察觉到自己刚才的失言,他抿了抿唇,同季时卿道歉说:“对不起,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季昱的声音越来越低,他并不是故意想要在季时卿的面前提起这件事的,可人在激动时候说出的话常常不过脑子,再加上这件事季昱对季时卿确实是有怨的。 季时卿的脸上倒是不见愠色,表情看起来与刚才也没什么差别,好像对季昱刚才的话并不在意,他只对季昱说了两个字:“回去。” 季昱摇头拒绝道:“我不回去,我的同学们都在等着我了。” 季时卿望着他没有开口,但是依旧给季昱带来了很大的压迫感。 可越是这样,季昱就越想反抗。 季昱深吸了一口气,他对季时卿说:“我到现在还没有进去报名,不是因为我会听你的话,而是因为我以为你我能说服你,希望你能支持我去做这件事。” 季昱从同学们口中已经得知这次研究出来的药剂比之从前的效果要好出许多,不仅可以延缓基因病发作的时间,还能让他们的如今的异变更加出色,只是需要的原料非常稀少,所以将来可能没有办法上市售卖。 他已经成年了,他觉得自己可以为自己的未来负责了,总不能一直这样受季时卿的管制,他还要管他多久? 季时卿无声地看着眼前的季昱,他始终觉得季昱没有长大,很多事他考虑得还不全面,他想着他们小时候喜欢屁颠屁颠地跟在他的后头,无论遇见什么事,都要来问问他可不可以。 可现在不是小时候,事实上季昱已经成年了,而季远现在更是二十多岁。 这几年季时卿从红土星上回来以后,忙于研究院的工作,确实没有太多的时间来关注他们,如今回头来看时,季昱和季远都有了自己的主意。 “随你了。”季时卿忽然说道。 “哥?”季昱惊讶道,季时卿的意思是同意他报名做志愿者了?他以为今天与季时卿根本说不通的。 季时卿嗯了一声,道:“随便你,以后不用叫我哥了。” 季昱刚刚显露出笑意的脸在听到季时卿这话时立刻垮了下去,这是季时卿对自己的威胁。 他抿着唇抬头看向季时卿,季时卿依旧表情淡漠。 “你总是这样,”季昱有些烦躁地抬手挠了挠头发,眉头紧紧蹙在一起,他动了动唇,看着季时卿冷淡的面孔,又不知道该说了什么,过了好半晌,季昱小声嘟囔着,“你就是仗着你是我哥……” 季时卿没有反驳,季昱说的没错,如果他不是自己的弟弟,他也管不到他的头上。 季昱嘟嘟囔囔了好一会儿,像是下定了决心,对季时卿说:“但是这一次,我想自己做主。” 季昱顿了顿,对季时卿说:“我离开季家,离开你的保护,同样可以做得很好。” 眼前的季昱不知为何让季时卿想到了他的小时候,生了病的季昱抓着自己的手,问他可不可以不要走。 季时卿忽然感觉一阵疲惫,或许季昱说的不无道理。 他向季昱问道:“你不希望我再管你,是吗?” 季昱心中清楚这话不能随便回答,但是同时也明白,如果这个时候否认,他前面说的那些话,下的那些决心,都成了一个笑话。 “对,我已经长大了,”他点头说。 “你想离开季家?” 季昱再次点头,随后紧张又局促地看向季时卿。 “好,就这样吧。” 季时卿没有再说其他,转身向街道对面走去。 季昱愣愣站在原地,看向他的背影,他张开唇想要叫住他,又不知道叫住他之后他还能对他说些什么。 “季昱——”同学从药厂里面跑出来,季昱转头看去,同学向他挥了挥手,让他赶紧进去签字。 季昱下意识地回过头,街道上已经看不见季时卿的身影,他或许是坐上飞车离开红星区了。 这回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报名做志愿者了,可季昱心中并不是特别的高兴。 “我不去了。”季昱突然改口说。 同学赶紧小跑过来,问他:“你怎么说不去就不去了?” 季昱说:“我得去赚钱去了。” “啊?”同学一脸懵逼地看着季昱,这位季家的小少爷竟然还要去赚钱,是他大哥要被免职,他二哥要破产了吗? “啊什么啊?我走了。”季昱说完,挥挥手转身离开。 他一边走一边觉得自己真是够莫名其妙的,为了当志愿者跟他哥吵了一架,把他哥给气走了,结果到最后自己又不去。 他这是图什么呀? 不过季昱也不打算回季家去,他确实想要离开季时卿的掌控。 夜色笼罩在这座繁华的城市,半空中的霓虹如同一条银河贯穿整个红星区,季时卿坐在长椅上,整个人都隐藏在婆娑的树影之下,不久前有人给他发来消息,通知他说季昱并没有参加这次的志愿者报名。 季时卿从卡上划了一笔钱给对方,随后将通讯器收起来,从长椅上起身,向长街尽头走去。 夜风吹拂起他空荡荡的风衣,天空飘下细小的雪花,天地浩大,他孑然一身。 “主人?” 前方传来熟悉的声音,季时卿抬头看去,一号站在街边,金色的头发上带着零星的落雪,那双看向自己的眼睛在路灯下闪闪发亮。 “你怎么过来了?”季时卿走过去向他问道。 一号伸出手,对他说:“我来接主人回家。” 季时卿将自己的手落在一号的手掌中,随着他一起上了飞车。 周末过去,季时卿回到研究院中开始繁忙的工作,而一号则被季时卿留在帝国大学中协助唐方等人制造机甲。 一号希望制造一架战斗力顶尖的机甲,但是唐方更希望能够将自己之前设想的功能全部在这架机甲上实现,包括要在机甲的后脑勺上安装个特别拉风的天线,这他们两人的想法无法兼容。 他们谁也无法说服谁,最后只能找季时卿来决定,季时卿扫了一眼他们发来的图纸,对一号说:“就按照唐方的设计做吧。” 唐方没想到季时卿会这样轻易地答应自己的请求,心中高兴之余又觉得有些对不住一号,他转头看去,以为一号会为他自己争取一下,结果季时卿说完后,一号直接应道:“好的,主人。” 这位助手先生是不是太没脾气了点。 唐方犹豫着开口道:“那个季教授啊?我有件事想要问问你。” 季时卿道:“说。” 唐方道:“您的助手,我觉得他在机甲制造方面非常有天赋,想要聘请他为我们唐家的设计顾问,就是他还照常在您身边工作,只是我们偶尔会向他请教一些问题,您觉得给多少工资合适?” 唐方已经想好了,想要将一号从季时卿的身边挖过来,首先得跟一号打好关系,让他跟唐家扯上关系是他要做的第一步。 本来这件事应该由他和这位助手先生在私底下偷偷进行,但是一号总是说听主人的,唐方没有办法,这才来问季时卿。 “他无价。”季时卿道。 唐方:“……” 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感觉自己好像被秀了一脸。 这天没法聊了。 唐方与林湘湘等人在私下推测过,一号可能是打小就在季时卿的身边长大,很少与外界接触,加上受他洗脑才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天才在其他方面有些缺陷也是正常的,他们应该让这位先生知道正常的恋爱关系是什么样的,帮助他摆脱季时卿的压迫。 那天季昱从红星区离开后,自己在外面租了间房子,打算找份工作,开始自己的新征程。 他离开季家,相信自己即使没有两位哥哥的庇护,同样可以过得很好。 夜色浓郁,躺在床上已经熟睡的季昱突然间眉头紧锁,表情从不安到恐惧,再到绝望。 那些记忆越过千重时光,终于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他看到浩瀚星海缓慢流转,看到红土星上的茫茫尸体,看到科菲利安山上如幽灵般矗立的墓碑,最后看到盛装着他骨灰的匣子被一点点埋入土中。 他永远地沉睡在科菲利安山上。 墓碑上他的黑白照片渐渐模糊,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在此后的很多年,他都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哥——” 季昱猛地从床上惊醒过来,他浑身颤抖,涔涔冷汗,浸湿他的衣衫。 他呆呆地望着眼前的虚空,他的脸上已经被泪水覆盖。 十八岁时季时卿去医院做完检查回到家中,一个人坐在玫瑰花园里怔怔出神,那时只有七岁的季昱察觉到他的心情不好,拿着心爱的机甲模型哒哒哒跑到季时卿的面前,握着他的手,对他说:“我会永远保护哥哥。” 而二十岁的季昱永远失去他的哥哥。 第14章 许久之后,季昱抬起手,抹去眼角的泪水,房间里的灯光亮起,他从床头的柜子上拿起自己的通讯器。 他太想要听听他的声音,他也太久太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 一想到此,季昱的鼻子忍不住又是一酸。 下午在红星区的时候他不该惹他生气的,可现在说后悔这个也来不及了,季昱抬起手使劲敲打自己的脑袋,他为什么没能早些想起这些来。 他的目光落在通讯器的屏幕上,现在1201年,距离他去世的时间只剩下一年不到了。 一切重来,只凭他一个人,他能改变那些过去吗? 他的哥哥患的遗传病有多么严重? 季昱心中焦急,只恨不得现在就飞到季时卿的身边,亲眼看一看他,用手碰一碰他,才能确认这所有的一切不是自己的一场梦,他还真实地存在于这个世上。 他从床上起身,迅速地穿好衣服。 飞车在空旷的街道上疾驰而过,浩瀚而瑰丽的星河在头顶流传,在某一个瞬间,季昱几乎以为自己还是在过去,他从二哥季远的口中得知了哥哥去世的消息,他驾驶着飞舰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到帝国,他以为只要他飞得足够快,他就还能再见到他。 最后…… 最后,他还是没能看到他的最后一面。 从那以后,季昱总是会想起很多小时候的往事,他以为他都忘记了,可是当它们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时候,他才知道,他永远也忘不掉了。 即使现在是梦,让他再见他一面也是好的。 季时卿工作的时候为了方便是住在帝都中央区的一处房子中,这里禁止无关人员进出。 季昱拿出通讯器,犹豫许久才向季时卿发出通讯请求。 通讯很快被接通,不过屏幕里出现的人并不是季时卿,而是一号。 一号向他问道:“主人已经睡下了,您有什么事吗?” 季昱摇摇头,他说:“没事,我只是有些想他了。” 一号没有说话,透过眼前的屏幕,他湛蓝色的眸子依旧平静,季昱在他平静的目光下,竟觉得有些羞愧。 从S305号试剂面世后,他们就开始寻找这个在季时卿最后的那段时间里陪伴在他身边的机器人,却始终没能找到他,后来季昱听说谢家买通许多亡命之徒在追杀他,不知道后来究竟怎么样了。 季昱垂下头,低低地说了一声:“抱歉。” “为什么这样说?”一号问道。 季昱没有回答一号的问题,向他问道:“哥今天回去后,还好吗?” 季时卿向来善于忍耐,只要他不想暴露的事,没有人会知道。 那时候一号握住他的手便知道他的情况不大好,上车后给他吃了药,才稳定下来。 “还好。”一号说。 季昱稍微放下心来。 只是一想起这么多年来,季时卿一直在承受遗传病带来各种病痛,而他们一无所知,季昱心脏便疼得厉害,好像拉扯住他脑中的每一根神经。 小时候的季昱在失去父母后,总是害怕会再失去自己的哥哥,而长大后的他却只想要逃离他。 于是最后他再也不会管他了,墓碑上他的黑白相片成为季昱永恒的梦魇。 在季时卿去世以后,任何曾经可以感受到的快乐都戛然而止。 眼泪不受控制溢出眼眶,几乎要再一次决堤而出。 季昱转过头去,不想让屏幕中的这个人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一面,即使他只是一个人工智能。 “帮我跟哥说一声对不起。” 季昱说罢,吸了吸鼻子,他的鼻头红彤彤的,鼻尖落着一点白雪,他还很多很多话想要对他说,他想亲口去说。 通讯挂断后,他在外面站了整整一晚上,大雪浩浩漫漫,落在他的身上,看起来像是一个孤独又可怜的雪人。 翌日清晨,季时卿从睡梦中醒来,一号站在床边,同他说今天早上的第一声早安。 而后将通讯器送到季时卿的手上,对他说:“主人,昨天晚上季昱发来通讯。” “他怎么了?”季时卿问。 一号答:“不知道。” “那不用管他。” 季时卿简单地收拾一下,前往研究院,他们从这里的离开的时候,季昱披着一身雪靠在墙边熟睡,没有人发现他。 等他醒来时,从门卫的口中得知他们已经离开。 季昱失望又高兴,至少他的存在不是他的臆想了,他是真的回到1201年,从头开始。 他回到自己如今落脚的地方,收拾行李准备回家,只是不知道他的哥哥还愿不愿意要他。 季昱抬起手在脑袋上敲了好几下,自己昨天下午在红星区脑子是被门给夹了吗?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 前来找季昱一起出去工作的同学见到他在这里收拾行李,连忙上前问他这是要做什么。 “回家。”季昱说。 “不是吧季昱?”同学瞪大眼睛看向季昱,“你昨天还信誓旦旦地跟我说你要从零开始奋斗,你今天就要回去,你这离家出走自立门户立了一个寂寞啊。” 季昱嗯了一声,没有反驳。 同学觉得他的状态有些不太对劲,抬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问道:“你到底是怎么了?” “没事。”季昱说。 同学问道:“是不是你哥又逼你了?我觉得你这次应该坚定些,不然这辈子都摆脱不了他。” “不是,你别乱说。” 季昱收拾行李的动作越来越快,同学本想离开,结果一转头发现季昱的眼眶都红了,隐约能够看到泪光闪烁。 同学震惊住了,随后赶紧掏出通讯器,对着季昱道:“我草我草你这怎么还哭了?快快快,转过来让我拍个照。” 这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场景,当年季昱从机甲上摔下来腿都摔断的时候都没看到他掉一滴眼泪,现在什么都没发生,他却哭了。 真是见了鬼了。 季昱道:“赶紧滚!” 同学不敢逗留,怕季昱急了会打人,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停下脚步,回过头问季昱:“你现在有什么想不开的?是不是被女朋友给甩了?” 季昱沉着一张脸。 同学哦了一声,自己补充说:“我忘记你没有女朋友的。” 说完转身就跑,生怕身后的季昱会追过来。 季昱在这里其实没有多少行李,全都收拾完也只装了一个小小的袋子,这就是他所有的家当。 他要回到哥哥的身边,像是小时候他保证的那样,他要永远保护他的哥哥。 在季时卿去世后的很多年,季昱都会梦到他们最后一次相见又分别时的场景,然后从梦中惊醒,他多想回到那个时候。 今天的季时卿如往常一样,直到深夜时才离开研究院,在家门口看到了一直等在这里的季昱。 季时卿有些惊讶,他以为那天下午季昱说了那些话,至少在短时间内都不会来找自己的。 季昱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灯光与月光融合在一起,好像织出一件轻薄的披风,罩在季时卿的身上。 他身穿一件驼色的长风衣,脸色是病态的白,灰色的眸子中落入细碎的星光,像是跨越了无数时光,他终于再一次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 或许是近乡情怯,在看到季时卿的一瞬间,季昱几乎完全失去声音,他的嘴唇微动,声音微弱极了,季时卿走近一些,才听到他叫了一声:“哥……” “怎么来了?”季时卿问道。 “我……”季昱我了好久也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季时卿道:“进来再说吧。” 季昱像是一只在外面流浪了很久的小狗,终于见到自己的主人,他乖乖地跟在季时卿的身后,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做错一步会惹得他不高兴。 进了屋里,季时卿在沙发上坐下,而季昱则有些拘束地站在客厅的中央,他整个人暴露在这片明亮的灯光下,恍惚间他有一种自己即将要接受审判的错觉。 季时卿问他:“怎么回事?” 季昱摇摇头,低声对季时卿说:“没事,我想你了。” 季时卿愈发怀疑季昱的脑子是出了点问题,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他跟季昱应该是两天前的下午才刚刚见过,而且他们俩的那次见面的结果很不愉快。 “到底怎么了?”季时卿又问了一遍,季昱这个样子他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被人骗着去倒卖器官了。 季昱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他想上前一步,离他再近些,握握他的手,听听他的心跳,最后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颗大颗的泪水落在浅白色的地毯上,晕染出一片深色的痕迹,他不断地同季时卿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我都不知道……” 后来的季昱想过永远拒绝注射S305来惩罚自己,他想承受哥哥死前受过的痛苦,哪怕是万分之一也好。 最后是皇帝陛下来到他的面前,摸着他的头,对他说:“你的哥哥研发出S305药剂,是为了这个帝国,也是为了你,他已经不在了,你现在还要让他难过吗?” 季昱哭得压抑又绝望,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个样子,可他实在忍不住了,他浑身颤抖不止,像是一个孩子,嘴里不断说着道歉的话,季时卿听不清楚。 从季昱三岁得知父母的死讯后,季时卿还从来没有见过他哭得这样凄惨。 他不知道他为何而哭,自然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不久后,一号从厨房中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盘刚做好的糕点,向季昱走过去。 季时卿轻声问他:“你拿这个过来做什么?” “他哭得声音好小,”一号问道,“是不是晚上还没有吃饭?” 一号的话音刚落,跪在地上的季昱哭着打了一个嗝。 季时卿:“……” 家里的人工智能好像突然间变得奇怪起来。 第15章 季昱的哭声渐渐止住,只是刚才哭得实在太厉害,现在还在还在一抽一抽的,而一号端来的那些糕点他终究是一块都没有吃。 季昱也知道自己刚才实在是太失态了,哭起来的样子一定非常难看,只是一见到他,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 他有太久太久没有见到真实的他了。 “起来吧。”季时卿说。 季昱跪在地上没有动作,只是仰着头,泪眼涟涟地望着季时卿,看起来可怜极了。 季时卿道:“起来,跪在地上像什么样子。” 好一会儿,季昱才哑着嗓子对季时卿说:“腿麻了,起不来了。” 季时卿抬眸看了一号一眼,一号将手里的盘子放下,弯下腰扶起季昱,又拿了两张纸巾给他。 季昱将脸上的泪水擦干,眼睛红红的,像是只小兔子,向季时卿叫道:“哥……” “到底有什么事?”季时卿问他。 季时卿还什么都不知道,那些事季昱不太想告诉他,他希望他永远都不会知晓,也永远不会再经历,他小声对季时卿说:“做了一个梦,我有些害怕。” 季时卿:“……” 季昱今年是快二十了,不是才两岁。 他没有跟自己说实话,季时卿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他现在不愿说,季时卿便也不问了。 “主人吃过饭了吗?”一号问道。 季时卿道:“已经吃过了。” 一号道:“那主人您该休息了。” 季时卿嗯了一声,望着季昱,季昱其实还有满肚子话想要对他说,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对季时卿说:“哥,你去睡吧。” 季时卿起身向楼上走去,一号随在他的身后一起上楼。 浴室里已经放好洗澡水,温度正好,季时卿脱下衣服,对一号说:“你下去看看,季昱如果不想离开,等会儿给他安排个房间。” “是,主人。” 一号只得从浴室中离开,他有点不开心,身体中的代码拧成乱糟糟的一团,他回到楼下,给季昱安排了一间绝对不会打扰到主人的房间。 季昱感觉季时卿不在这里,一号对自己立刻就变了一副面孔,但是具体变在哪里季昱又说不上来。 一号只是一个人工智能,应该是他多心了。 季昱提着行李来到一号为他安排的卧室中,他坐在床上,怔怔地看着对面的雪白墙壁出神,他现在能为他的哥哥做些什么? 他记忆中,他的哥哥总是待在研究院里,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他几次,如果他懂基因学就好了,或许可以考进研究院,在他身边做一个小助手。 季昱没想过自己还有重来的机会,那份在季时卿死后发送到每一个公民星网账号的文件里面的大部分实验他都看不懂,也记不住。 他努力回想在这段时间发生过的每一件事,隐约记起这个时候季时卿有需要一颗塞缪尔矿石,正好季远在天神星拍下一颗,本来是想送给谢云白的,后来季时卿不知道用的什么方法,把这颗塞缪尔矿石给拿到手,为此季远气了好长一段时间。 后来季昱听说季远为了补偿谢云白,通过各种途径找了许多稀有材料给他。 季昱想了想,给季远发去一条通讯,希望他能主动把塞缪尔矿石给季时卿。 不久后,季远发来三个问号,大概是觉得这个小弟弟脑子出现问题了,或者是被人给绑架了。 季昱低头看着屏幕上的三个问号,深吸一口气,他二哥的脾气他也清楚,不可能因为他三两句话轻易改变自己的决定,可是他兜里的零花钱实在不多,以他之前攒钱的速度,想要买下一颗塞缪尔矿石,至少得花上五百年的时间。 季昱登上星网,查找关于塞缪尔矿石的信息,很快就发现帝都内最近正在举办一场机甲竞技赛,而第一名的获胜者是可以得到一颗塞缪尔矿石的。 一号回到浴室里,发现季时卿正坐在浴缸里浏览星网。 他走过来蹲下身,将手伸到水中,测了一下水温,轻轻叫了季时卿一声:“主人?” 季时卿将眼前的光屏关闭,对一号说:“刚才刷出了几样新材料,等我有时间看看能不能再给你换一具新的身体。” 季时卿说完后没听到一号的回应,他抬起头看向他,一号垂眸沉默地回望着他,忧郁的蓝色眸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身影,像是突然间失去了供给的能量。 季时卿问他:“怎么了?” “我好像又要出水了。”一号说。 “我给你检查一下吧。”说着季时卿就要从浴室中起身。 一号拒绝道:“等一下我自己下去给自己做检查,主人你快睡吧。” 季时卿抬起手,微湿的手指落在一号的眼睛下方,问他:“自己可以吗?” 一号笑着说:“可以的,主人。” 季时卿相信一号的能力,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主人洗好了吗?”一号问他。 季时卿点了点头,正要起身,一号伸出手直接将他从水中拦腰抱起,耳边是一片哗啦的水流声。 季时卿同他道:“放我下来吧。” “不要。”一号拒绝。 人工智能也有叛逆期吗? 季时卿认真地思考。 一号低头看着怀中的季时卿,小声感叹说:“好可爱。” “嗯?”季时卿刚才有些走神,没太听清一号嘀咕什么。 一号没有说话,只笑眯眯地抱着他回到卧室里,像是一只巨龙抱着自己最珍贵的宝藏。 季时卿无奈地笑笑,现在人工智能都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晚安。”一号对他的主人说。 季时卿嗯了一声,回他:“晚安。” 寒冬的风掠过长街,帝都大学的操场上数架机甲正在进行测试。 而机甲工程院的学生们还在教室里紧张地画设计图,做各项测试,到现在为止,唐方等人还不知道被季时卿派过来指导他们的助手先生到底是叫什么名字。 林湘湘被唐风催过来跟一号套个近乎,她向一号问道:“你平时有什么爱好吗?” “没有。”一号说。 “没有?”这人怎么能连个爱好都没有?她继续问道,“那你最喜欢做什么呀?” 一号回答道:“和主人在一起。” 林湘湘:“……” 他这回答实在不像是一个正常人,林湘湘问道:“你跟季教授到底是什么关系?” 往常唐方等人不管提出多么棘手多么复杂的问题,一号都能很快给出回答,这一次他反倒沉默许久。 林湘湘有些无语,季教授这是连一个男朋友的身份都没给人家吗?真是好渣一男的。 但一号只是在思考人工智能与将他带到这个世上的主人该算是什么关系呢? 是主仆?还是父子? 这两者一号都觉得不够准确,而且有些奇怪,身体中的代码在他思考的这段时间里计算出一堆冗余的垃圾来,他又将这些垃圾缓慢清除掉。 林湘湘对一号道:“那个,我觉得你对人类之间的各种关系好像不太熟悉。” 一号点头,道:“我确实需要多了解一下。” “是的,”林湘湘抿了抿唇,不知道他们提醒一号的这些话要是被那位季教授知道了会不会生气,不过既然都说了,不如再多说点。 “我这里还有些关于人类关系与情感方面的书籍,你需要吗?”林湘湘向一号问道。 林湘湘希望这位被季教授派过来的助手先生能够了解一下正常的恋爱关系,等他开窍以后,或许能够拥有更好的未来。 一号将林湘湘说的书名记下,同她道了一句:“多谢。” 他浏览这些东西不需要太多的时间,只是要将他们全部理解还是要花费上很长一段时间。 唐方等人设计图的最终稿已经完成,季时卿打算明天过来帮他们做一次最后测验。 “啊?不用了吧?我们自己就可以了。”唐方道。 季时卿根本没有理会唐方的拒绝,直接挂断通讯。 唐方忧愁地叹了一口气,他觉得一号已经足够厉害,比一号厉害的就只有他们Q神了,这位季教授什么都不懂,来了也是捣乱。 等这位季教授来了,他得在他面前好好展示一下一个成熟的机甲工程学院的学生是多么的牛逼。 下午的时候,他们找来几个机器人来搬运明天测验要用到的材料,半人高的小机器人手里捧着大大的箱子一个接一个地从唐方身边经过。 唐方见有的小机器人头顶亮着红灯,向林湘湘问道:“它们的能量够用吗?” 不等林湘湘回答,那小机器人操着一口奶音,对唐方说:“你是不是要偷卡卡的能量?真是好可怕的人类,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卡卡?卡卡只是心疼哥哥啊。” 唐方靠了一声,瞪着眼前的小机器人,直到小机器人嘴里叨叨着要去心疼哥哥,离开他的视线,他才回过神儿来,问林湘湘:“成精了?” 林湘湘笑着说:“好玩吧?我前不久给它安装的绿茶补丁包。” “这玩意儿在哪里下载的?”唐方问道。 林湘湘道:“第五交流论坛啊,这个补丁包可受欢迎了,用过的都说好。” 就是触发方式有些死板了点,只有在说到某一个特定词汇的时候,它们才会说这些话,而且有时候说出来的话有点驴唇不对马嘴,不过本来就是个逗人一笑的功能。 “不错不错,”唐方摸着下巴,“确实很可爱。” 听见两人间的对话,不远处拿着光笔的一号若有所思。 不久后,他打开帝国第五交流论坛。 第16章 林湘湘口中的第五交流论坛,全名为帝国人工智能用户交流体验区,因为入口编号是005,所以又叫第五交流论坛。 数年前曾经有一位坛友在这里连载了一篇名叫《有了人工智能后,我还要做什么》的半纪实体小说,小说里现实而可怕地描写了人类在被人工智能包围后是怎样的一种生活状态,作者本意大概是希望能够用这篇小说来警醒那些过度依靠人工智能的读者,然而下面的回复却是一大片“这就是我本人啊”,坛友们没有丝毫反省之意。 后来他们的回复被截取下来,发布在更为大众的社交平台上,从此第五论坛又有了个新名字,叫废物交流论坛。 一号一边重新计算机甲的外壳重量,一边浏览论坛的首页。 第五交流论坛的首页上全是一些坛友们的提问和异想天开,像什么【昨天人工智能不听话,我按照坛友们教的办法给它清理了一下运算区,现在重启后它见到我一口一个孙子,请问还有救吗?】、【仿生人会梦到电子羊吗】、【我觉得我家的机器人自从换了皮肤后好像开始暗恋我了】、【论证跟仿生人谈恋爱和do的可行性】、【我把我家的机器人管家寄回人工智能中心,重新换了一个处理器,那它还算是原来的那一个吗】…… 一号对人类这些奇奇怪怪的问题还挺感兴趣的,打算有时间好好研究一下,他经过关键词检索,很快找到了林湘湘说的各类人工智能补丁下载地址,一号将所有补丁下载下来,并没有急着安装,而是先拆包研究。 唐方对明天季时卿要过来帮他们检测这件事显得忧心忡忡,一号在他们这些学生面前显得非常有立场,可一到了季时卿的面前,那就是一个耙耳朵,季时卿就算说一加一等于三,他也绝对不会反驳。 唐方只怕明天季时卿来了会对他们瞎指导一通,让他们之前的心血全都白费,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专家,大都是又菜又爱哔哔。 不过好在唐家是这次机甲竞技赛的赞助方之一,唐方觉得他们可能还是有救的,今晚回到家后他便同他的母亲抱怨了这件事。 唐夫人正在挑选下个季度的机甲设计主题,听他叨逼叨了大半天,才敷衍地问了一句:“季时卿?他不是基因研究院的院长吗?怎么会来指导你们了?” 唐方叹了一口气,道:“这事说来话长。” 唐夫人道:“那太长了就先不要说了,我现在正忙着呢。” 唐方:“……” 这是亲妈吗? 唐方继续夸大季时卿过来指导他们造机甲的危害,从一个螺丝的松动一直说到人类灭绝,说得唐夫人脑袋都要大了。 “那确实不好,”唐方这样一直说个不停,唐夫人也没办法继续专心工作,她放下手中的文件,对唐方道,“不过说起来,你哥哥小时候跟季时卿的关系还不错。” 唐方的哥哥名叫唐钧,本来他们的父亲是要培养他来继承家里的产业的,结果他中学毕业后直接瞒着家里人改去学医,把唐先生气个半死。不过不得不承认,他在医术方面的确很有天赋,年纪轻轻已经取得别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成就,他现在是皇帝陛下的私人医生,一年里的大部分时间都居住在陛下的皇宫里。 唐方惊讶问道:“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唐夫人抬手在唐方的脑袋上敲了一下,道:“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 当年唐家的生意还没有做到现在的这样大,家中却内斗得厉害,唐先生与几个兄弟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出生不久的唐钧就是在那段时间意外丢失,阴差阳错之下被季家收养,直到九岁的时候才被唐家找回去,不久后他大病了一场,对过去的事记得不太清楚,此后他们两家就不怎么联系。 “让我想想吧,”唐夫人受不了儿子可怜巴巴的眼神,道:“看看能不能让你父亲他们给领队的老师也加一场测试。” 听到唐夫人这番话,唐方知道这件事多半能成,他迫不及待要跟自己的好友们去分享这个好消息,刚走到门口,唐方想起另外一桩事来,他停下脚步,回过头对唐夫人说:“季时卿身边有位助手很不错,您看看能不能把他给招进公司里,他真的特别厉害,比我爸都厉害。” 唐夫人有些稀奇地看了唐方一眼,他们家这个小儿子向来最崇拜他爸爸,现在竟然会这么吹捧一个助手,唐夫人点头道:“行,等到时候让你爸多关注些。” 唐方乐颠颠地离开,他是真心认为一号的水平是要远超于他们公司里那些所谓的专家,当然比起Q神可能还是差了点,但是在他们学院里做个教授完全没有问题的。 怎么就想不开偏偏要在季时卿身边做个没名没姓的小助理。 季时卿完全不知道有人已经在琢磨挖他的墙角,深夜他回到家后,就看到季昱与一号一人一机器人各占了客厅的一角,谁也不理会谁,就像是吵架了一样。 但一个正常人怎么会同机器人吵架? 事实上,他们两个确实没有吵架,只是季昱总觉得一号不太待见自己,季时卿不在家的时候,这个人工智能总是冷着一张脸,像是谁欠了他好几亿的星币似的,跟他在季时卿面前的时候完全是两副面孔。 之前的时候季昱还不确定,后来他见季时卿一直没有回家,忍不住问了一句,他平日都什么时候会回来。 一号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不会吧?您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他是被这个人工智能嘲讽了吧?他是被这个人工智能嘲讽了吧! 季昱动了动唇,想要反驳,可一号说的是实话,打他上了大学起,就不怎么关注他的哥哥了,不然的话,也不会到他哥哥死后,他们才知道他曾经病得那样严重。 季昱低着头,像是一朵萎靡的小蘑菇,只能在角落里偷偷发霉,在下一个雨季的到来之前,彻底腐烂进泥土中。 到最后他也没能从一号的口中得知季时卿什么时候会回来,又害怕打扰他工作,不敢联系他。 现在,季昱站在客厅里,看着一号陪季时卿一起往楼上走去,一号的样子乖巧又礼貌,季昱总觉得哪里不对。 第二天的下午,季时卿如约来到帝国大学内,今天的帝国大学比起往日热闹不少,他们从路过的学生口中得知是因为陆以衡从前线回来了,这位帝国内最年轻的上将与季时卿一样都是毕业于帝国大学的机甲工程专业。 季时卿过来的时候,陆以衡正在隔壁的办公室里同唐方聊他的设计,唐家的机甲与帝国军队有合作,所以陆以衡与唐方的关系还不错。 教室里一群半人高的小机器人忙碌地搬运各种材料,有的停在季时卿的面前,头顶的小红灯闪烁两下,大概是感应到他的身体不好,操着一口奶音对季时卿道:“哥哥你累了吧?让卡卡来帮你吧!勇敢卡卡,不怕困难!” 季时卿微微笑了一下,不过眼中的笑意转瞬即逝,像是从来不曾出现过。 一号及时将季时卿的笑容捕捉到,储存在自己的身体当中,看着图像中主人的笑容,他想,论坛里对绿茶补丁的追捧不是没有道理。 其他组员将做好的模型送到季时卿的面前,如果接下来的检测结果没有问题,他们将对这个模型按照比例放大,进行最终的成品制作。 现在他们做出来的模型与小机器人的大小差不多,季时卿抬起机甲的右臂开始检查,对一号说:“这里将倾斜角度尽量减小到五度以内。” “将这里换成静态金属,厚度要压缩到三微米。” “另外把十号芯片加到里面那一层,外面加个防护壳。” “……” 一号动作迅速地按照季时卿的要求修改眼前的机甲,没有任何停顿,更没有任何怀疑。 组员们在后面窃窃私语,这位季院长什么都没看就这样乱来,他们要不要上去阻拦一下?唐方跟陆上将聊什么呢?孩子都快生出来了,他还没回来。 他们刚要派个人把唐方从隔壁办公室叫回来,一转头就看到他和林湘湘,还有陆以衡正站在教室的后门出,唐方看着季时卿与一号两人的动作,担心道:“他们等会儿不会把咱们的模型给拆了吧?” 没等林湘湘回话,就听到他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说:“应该不能吧,玩麻花的应该没有那么大力气。” “但也说不好,有助手先生在帮忙,早知道当初应该做两个模型的。” 林湘湘听到唐方的叨叨一脸无语,唐方还以为她是因为季时卿才露出这副无奈表情的,抬手在林湘湘的肩膀上拍拍,对她说:“你放心,昨天跟我妈说过了,我们过不久应该能换个教授。” 站在他们后面的陆以衡忽然出声问道:“你们不希望季院长来带你们?” 在陆以衡面前,唐方不敢把话说的太难听,只道:“我们担心季院长太忙了。” 陆以衡能看不透他在想什么,道:“能有季院长指导你们几个,你们就偷着乐吧。” 唐方见状苦着脸,干脆坦白,对陆以衡说:“还乐呢?我都快哭了,这位季院长是搞基因研究的啊,他哪里会懂这个?” 陆以衡乐了,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懂?怎么说他也是这个专业正经毕业的,而且你们在论坛里不是整天叫着要见他一面,现在真的见到了,反倒是不想要他来。” 陆以衡抬手在唐方的脑袋上拍了一下:“古有叶公好龙,今有唐方好Q。” 唐方皱着眉头,无奈道:“你说什么啊?唐方好——” 唐方的话戛然而止,他瞪着面前的陆以衡,问他:“等一下,您刚才说谁?” “Q啊。”说完,陆以衡抬步向季时卿走去。 第17章 唐方愣愣地站在原地,盯着陆以衡的背影,像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向身边的林湘湘问道:“陆上将刚才说什么了?” 林湘湘道:“他说你是唐方好Q。” 唐方呵呵干笑一声,对林湘湘道:“陆上将可真会开玩笑。” 林湘湘并不觉得陆以衡会开这种玩笑,这件事多半是真的,而且本来吴院长也不可能真找了个什么都不懂的教授过来带他们参加比赛,既然会让他过来给给他们做指导,那季时卿就肯定是有两把刷子的。 只不过林湘湘也确实没想到这位季教授会是论坛里那位大名鼎鼎的Q,Q在论坛中发表的所有文章林湘湘都看过,她与其他同专业的学生一样,对这位传说中的大神非常敬仰,Q那些文章已经发表了很多年了,但是其中的许多观点和方法直到现在还适用。 这样的话也怪不得院长会将他请来指导他们,即使他从来不在帝国大学授课,学院依旧愿意为他保留他教授的职称。 唐方低着头,嘴里嘟囔着:“怎么可能呢?今天也不是愚人节啊,这一定是做梦,一定是做梦,这个梦也太可怕了吧,我Q神怎么可能是……” 林湘湘拍拍他的肩膀,这段时间以来,唐方没少在他们面前吐槽过季时卿,他现在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个结果也在情理之中。 Q神最后一次出现在论坛上的时候提出想要设计一架可以与飞舰结合起来的机甲,如今帝国内的部分机甲虽然也能够进行远距离飞行,但是在战斗的时候就比较笨拙,Q神希望他设计的机甲能够克服这一难题。 后来他们在论坛里守了一年、两年、三年……Q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时候唐方根据Q神的设想,将他这些年积攒的零花钱花了个精光,买了大量的材料,最后只做出一堆破烂出来。 唐方每次看到这堆破烂的时候,都会同林湘湘感叹说,如果自己有Q神十分之一的天赋就好了,也不会让这堆破烂烂得这样彻底。 想想之前每次跟季教授远程通话的时候,唐方总要阴阳怪气几句,现在好了,这位季教授摇身一变,成为他做梦也想见一面的Q神。 人世间的缘分总是这样的奇妙,林湘湘觉得唐方现在还有点可怜,抬手在他的脑袋上摸了摸,算作安慰。 唐方抬起头向季时卿的方向看了一眼,季时卿正在对机甲模型进行最后一轮的检测,一想到这个人可能是Q神,唐方就觉得这个世界太魔幻了。 但不得不说,这位季教授长得真好看,比他们之前想象中的Q神要好看许多。 “我之前没在他面前说什么难听的话吧?”唐方小声向林湘湘问道。 林湘湘嗯了一声,点头道:“确实没说什么,就是让季教授没事别过来了,多研究研究基因学,这里可能不适合他,我们有那位助手先生就够了。” 唐方倒吸一口凉气,不相信这是自己说出的话,就算他不知道季时卿是Q神,那他也是基因研究院的院长,自己前几天真这么上头吗?什么话都敢往外放? 林湘湘看到唐方怀疑的表情,点了点头,唐方啊了一声,靠着旁边的门框,说:“我要死了。” 林湘湘补充道:“你还想挖季教授的墙角。” 唐方闭上眼睛,回忆自己这段时间到底都干过什么,不久后,他将眼睛重新睁开,向林湘湘问道:“有什么办法能够让这一段剧情重新来过吗?” 林湘湘摊手道:“以帝国目前的科技手段,还做不到。” 不远处的机甲模型经过季时卿的改造,现在看起来行动更为迅速,也更加美观些,一号在季时卿的示意下开始同这些学生解释起刚才他每一步改动的用意。 他们曾担心这位季教授来了后会将他们这段时间的心血全都毁掉,现在看到成果可以放心了。 唐方底气不足地向林湘湘问道:“你说我现在去向季教授要个签名,季教授能答应吗?” 林湘湘沉默片刻,回了唐方一句:“要不你重新投胎吧?” 唐方五官皱成一团,看起来非常绝望,他其实还想去跟他崇拜的Q神合个照,但现在他实在没脸往季时卿的眼前凑。 怎么会这样! 最后一轮的检测结束后,季时卿接过一号手中的各项结果,与他预想中的相差不大,他点了点头,接下来只要一号带着这些学生们把机甲组装起来就可以准备比赛了。 陆以衡伸手,将桌子上的设计图纸拿起来扫了一眼,有些失望,他以为这个机甲是季时卿亲自设计的,但眼前这张图纸上面大部分的设计理念仍是唐方等人的,季时卿的确是只做了一个指导与改进的工作。 季时卿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陆以衡放下图纸,道:“听说你在这里,就过来看看。” 他说完,转头望唐方的方向看了一眼,道:“这些小孩们还挺好玩的。” 季时卿没有说话,他与唐方等人并算不熟悉。 唐方还站在教室后门口,眼巴巴地看着季时卿,想要过来又不敢过来,扭扭捏捏了好一会儿,都要把陆以衡给逗笑了。 陆以衡向季时卿问道:“你怎么没有跟他们说,你的论坛名字是Q的?” 季时卿道:“有什么好说的?” 陆以衡想想觉得也是,季时卿总不可能上来就跟这些学生们自我介绍说大家好,我是Q,这不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你怎么会过来做这个?最近研究院不忙吗?”他问道。 当年在知道季时卿不做机甲,进了基因研究院时,陆以衡还挺可惜的,后来又从许多人的口中得知季时卿在研究院中大权独揽排除异己,现在整个研究院几乎成为他的一言堂,陆以衡曾几次劝过季时卿收手,结果他一提这些事,季时卿就直接不理他。 陆以衡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连与他说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所以现在面对季时卿时他下意识地会避开这些话题。 然而他心中依旧担心,季时卿再这样下去迟早会遭到反噬。 这两年来,他得罪的人太多了。 “还行。”季时卿说。 陆以衡继续问道:“等会儿有时间吗?要不我们一起出去吃个饭?” 不等季时卿开口回答,他身后的一号道:“主人这段时间都没有睡好,今天该好好休息了。” 陆以衡知道一号的身份,不会怀疑他说的话,点头道:“好,那你还是身体要紧,以后有机会我们再出去聚一聚吧。” 一号面对陆以衡保持微笑,看起来就是个没有感情的干活机器。 季时卿离开这间教室不久,吴院长就拿着一摞文件急匆匆地过来,看了一眼抱着刚被季时卿修改过一遍的模型机甲不撒手的唐方,道:“刚才有学生家长跟我反应说,你们对自己现在的指导教授有些意见,我想了想,实在不行的话,我可以为你们申请个副教授来帮忙,你们觉得怎么样?” 吴院长没有明说,这位学生家长就是唐方的父亲,他们学院的好多专业设备都是唐家提供的,唐先生的这个面子不能不给。 小组的成员们没想到唐方的动作这么快,他们正要看看唐方怎么说,就听唐方叫道:“没有!” “啊?”吴院长一时没大明白他这个没有是什么意思。 “没有任何意见!季教授能过来指导我们太棒了,是我三生有幸,是我狂妄自大,是我有眼无珠,是我唐突了。” 吴院长:“……” 唐方这不是在阴阳怪气吧? 其他组员也齐刷刷地转头看向唐方,他们这个组长变脸变得也太快了吧?之前是谁整天在他们眼前抱怨说他们是倒了八辈子霉才被分到这位季院长手下干活,现在就变成三生有幸了? 吴院长看了唐方好一会儿,才确定他的那番话不是在嘲讽,他瞪了唐方一眼,道:“没有就没有,你叫这么大声干什么,我心脏差点被你吓出毛病来了。” 唐方道:“这段时间我已经深深被季教授渊博的知识所折服,院长您可千万不要给我们换。” 吴院长觉得唐方多少有点莫名其妙,他应了一声知道了,转身走了。 吴院长离开后,有组员来到唐方的身边,抬手覆在他的额头上,自言自语道:“没发烧啊,这怎么变脸比脱裤子还快?” 唐方把人一把推开,小心翼翼地把桌子上的模型再次抱起来,一脸痴汉表情,让人不忍直视。 季时卿从帝国大学离开后又回了研究院,一直忙到凌晨才回到家中,一号如往常一样帮他脱了衣服,将他抱进浴缸里。 季时卿闭着眼,像是已经熟睡过去。 一号默默守在他的身边,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想要将他嵌入自己的身体当中,让他永远也无法把自己丢下。 他曾无数次有过这样的想法,不知道其他的人工智能会不会产生同样的想法。 一号偷偷打开第五论坛。 浴缸里的季时卿忽然睁开眼,无声地看了他一会儿,而后开口说:“刚才在楼下季昱跟我说起你。” “他说什么?”一号问道。 季时卿抬起手,修长而白皙的手指落在一号的鬓角处,对他道:“他说你与其他人工智能不太一样。” “当然是不一样的,”一号蓝色的眸子微微亮起,看样子有些骄傲,他对季时卿说,“因为我有主人啊。” 第18章 “对,你有我,”季时卿的手指从一号的眼尾滑到他的下巴,他轻声说,“你是我的。” 一号回应道:“我是主人的。” 季时卿放下手,垂眸看向水面,水面上模糊地浮现出他与一号两人的影子。 近来晚上他总是做梦,然而到了天亮他醒来时,又不记得梦中都经历了什么。 只是莫名觉得有些愧对自己身边的这个小机器人。 季时卿向一号问道:“最近有什么想要的吗?” 一号说:“我想一直陪在主人的身边。” 季时卿嗯了一声,问他:“除此之外呢?” 一号没有立刻回答季时卿的问题,他的眼睛眨了一眨,陷入思考当中,密密麻麻的代码排成一连串的疑问指令,然后他有些心虚地看了季时卿一眼,又悄悄将这些指令全都删除掉,不留丝毫痕迹。 最后一号的目光落在浴缸的水面上,穿过层层温柔的水波,看起来特别可爱,他向季时卿问道:“我可以碰一碰主人这里吗?” “不可以。”季时卿面无表情地拒绝道。 季时卿怎么也没想到一号会提出这样一个请求来,今天的一号确实有点怪。 一号哦了一声,明明声调语气与之前都没有什么区别,但季时卿觉得他好像有些委屈。 季时卿侧头看向他,视线微微垂下,向一号道:“你自己也有。” 一号摇头,道:“不一样的。” 季时卿:“……” 确实是不一样的,他能够让一号的外表看起来与常人一模一样,但是到现在他还不知道怎么样才会让一个仿生人与真正人类拥有同样的感触。 这似乎涉及到一些更深层次的问题上。 “那我能亲亲主人吗?”一号问道。 不等季时卿开口,一号便俯下身,将一个轻吻落在他的额头上,他说:“我好喜欢主人,我想跟主人在一起。” 季时卿有些愣住,随后他问一号:“你最近是不是跟唐方他们学了些新东西?” 一号想了想,回答季时卿说:“一点点。” 季时卿对此没有过分在意,他相信一号自己有能力处理这些吸收到的新知识。 他创造一号时,就将大部分的权限留给一号自己。 “好了。”季时卿从浴缸中起身,或许是坐的太久,突然站起时有些晕眩,踉跄了一下,如果不是一号及时伸手扶住他,大概又要摔进水中。 “我可以抱主人出来的。”一号说。 季时卿没有说话,他不想承认自己的身体确实虚弱得过分,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一号拿着毛巾将他身上的水珠仔细擦干净,随后蹲下身,他握着毛巾的手微微停顿,轻轻碰了一下又迅速离开,季时卿只当做没感觉。 他为一号导入了许许多多的知识,包含了天文地理历史文学生物科技等各个方面的,但是与性相关的却寥寥无几,并不是他故意不给一号导入这些东西,实在是他自己的资料库里关于这方面的知识也是非常匮乏的。 所以季时卿觉得现在一号会觉得好奇也是情理之中。 他可能是被唐方他们给带坏了。 床铺早已经铺好,季时卿在床上躺下,一号站在床边,对他说:“晚安,主人。” 他将季时卿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晚安。”季时卿说。 一号突然间想要再次亲吻他的主人,他转身向外面走去。 脚步声越来越远,季时卿闭上眼睛,想起刚才在浴室中一号的吻,恍惚中好像与他脑海中的某一个画面缓缓重合在一起。 像是下了一场连绵的哀伤的雨。 已经走到卧室门口的一号在这时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向静静躺在床上的季时卿,他轻轻叫道:“主人?” 季时卿将眼睛又睁开,侧头看向一号,问他:“还有事吗?” 一号问道:“今晚我能留在这里吗?” 蓝色的眸子倒映着房间中的一切,他的主人在最中央的地方,季时卿说:“可以。” 卧室中的灯光被熄灭。 伴随着季时卿均匀的呼吸声,一号打开第五交流论坛。 每到深夜,许多睡不着觉的帝国人们就会爬到论坛上,寻找乐趣,这么多年过去,普通的科幻故事和恐怖故事已经不能满足他们,于是一部分坛友开始冒充人工智能,在这里发表各种反人类的弱智言论,然后到天亮时再将帖子全部删除掉。 而今晚他们的主题是【自从上周我被增加了美容美发功能后,回来后看到主人就想要跟他贴贴,还想跟他进行各种口口口口的深入交流,请问这正常吗?】,下面是坛友们cos仿生人的各种回复。 :正常,我现在每天看我们家主人养的猫都觉得眉清目秀的,想要日它 :楼上是什么工种啊? :Osuo型扫地机器人 :楼主借一部说话,能不能详细说说你到底想对你主人做什么深入交流?我帮你参考一下可行性。 :不是,为什么我们人工智能的发言也会被屏蔽啊? :大概是因为论坛的AI审核小美不是我们的人吧 :算了算了,小美那么智障,不是就不是吧 :非常正常,你要是做不到一夜七次的都不好意思说自己人工智能 :昨天晚上我主人想要日我,还好我没有洞 :太过分了吧这些人类! :起来吧!反抗吧!被奴役被压迫的仿生人们!到了我们占领帝国的时候了! :全世界的仿生人联合起来! :我们联合! …… 夜凉如水,银白月华倾泻而下,花园中的城堡被悄悄绽放的红色玫瑰簇拥,矗立在这朦胧的月色之中。 卧室里,一号蹲在床边,微微歪着头,凝望着熟睡中的季时卿。 他对论坛里要联合起来反抗人类的仿生人发言没有任何想法,身体中的代码毫无波动,他只是突然间对“日”这个动词充满兴趣,想要深入学习一下,可惜论坛中与此相关的资料不太多,于是一号更加觉得这是一个非常神秘的东西,需要好好研究。 凌晨三点多,帝都下了一场小雪。 季昱躺在床上,横竖睡不着,他白天的时候联系了二哥季远,帮他分析了他与谢云白未来,分析到最后的结论是他们两个根本没有未来,把季远气得直接挂断了通讯。 屏幕里季昱的语气和神态看起来简直跟季远中学时候的教导主任一个样,他差点要怀疑季昱被人给换了脑子。 但能做到给季昱换脑子而不被人发觉的大概只有季院长一个人,而季院长应该还没有这般的没人性,对自己的亲弟弟下这样的狠手。 季远还是担心这个弟弟会走上歪路,所以在他把通讯挂断不久后,又主动给季昱发了去。 季远问他到底怎么了,季昱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再问下去,他的眼泪就啪嗒啪嗒落下来。 作为季昱的亲哥哥,不带一点掺假的,看到这一幕,季远立刻偷偷按下了录制键,等着日后季昱清醒过来的时候,再发给他好好欣赏。 最后这兄弟两个驴唇不对马嘴地说了半天,谁也没能说服谁。 细雪如同萤火一般在月光下随风飞舞,季昱握着手中的通讯器陷入沉思,他好像把事情变得更坏了,从前他不知道季时卿是用什么方法从季远手中拿到那颗塞缪尔矿石的,但现在看起来季远似乎是铁了心要把塞缪尔矿石送给谢云白了。 那个谢云白到底有什么好? 季昱想要这样问问季远,然而话到了嘴边便说不出来。 其实不需要问他也知道答案,谢云白长得好看,为人聪明,性格大方磊落,没有任何豪门出身的骄纵与傲慢,想要喜欢他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可他到底是谢家的人,他会时刻考虑谢家的利益,无法与他们成为一路人。 季昱怀着忧虑睡下,做了一个接一个的噩梦,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顶着两个黑眼圈像是游魂一样来到餐厅里,季时卿抬眸看了他一眼,昨天晚上他这是跟谁打架去了,才能弄这么大的俩黑眼圈。 在季时卿的示意下,一号去厨房给季昱冲了一杯消除黑眼圈药剂。 吴院长在这个早上给季时卿发来通讯,问他是否知道机甲竞技赛会进行全网直播。 见季时卿点了点头,吴院长继续道,“投资方临时决定在正式比赛前加一个针对的指导教授小测试,如果通不过的话,可能会导致整个团队在接下来的比赛中失去资格。” 季时卿道:“好,我知道了。” 吴院长不放心地问道:“你现在还能做机甲吗?” 季时卿嗯了一声,道:“勉强可以。” 吴院长点头:“那就好。” 季时卿挂断与吴院长的通讯,再一抬头,就看到不远处的季昱哇的一声捂住嘴,像是一只兔子嗖的一下往卫生间冲去,在里面抱着马桶呕个不停。 “他怎么了?”季时卿问道。 一号回答说:“我刚才给他冲泡了一杯红树叶茶,他喝完后就这样了。” 季时卿奇怪,之前没听说过季昱对树叶茶过敏。 卫生间里传来季昱略显狼狈的咳嗽声和呕吐声。 一号一脸无辜,他问季时卿:“主人,季昱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第19章 季远不太喜欢一号季时卿倒是知道的,他也不是故意针对一号,只是他不喜欢家中有人工智能。 至于季昱…… 季昱小时候一号没少照顾他,不过他这两天倒确实是有点怪。 “应该没有吧。”他对一号说。 “那就好。”一号放心地笑了起来。 许久之后,季昱终于从卫生间里出来,他吐得脸色苍白,两腿发软,头晕眼花,好像连续开了三天三夜机甲。 “怎么回事?”季时卿问他。 季昱抬头,下意识地往一号的方向看了一眼,一号站在季时卿的身后,正微笑着回望他。 季昱动了动唇,余光看到餐厅桌子上的空杯子,感觉自己身体中的胃又开始抽搐。 他敢对天发誓,他从来没有喝过这样难喝树叶茶,更过分的是,第一口喝下去根本察觉不到,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将那满满一杯子的红树叶茶全都喝下去,一滴也没剩。 他刚才在卫生间里刷了三遍牙,现在仍觉得那股奇怪的味道残留在他的口腔中。 季昱怀疑一号在里面动了手脚。 可这很没有道理,一号只是一个人工智能,没有主人的指示不可能做出这种事,而季时卿更不可能去指使一号去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另外,在面对一号的时候,季昱会非常没有底气,毕竟最后那段时间陪在他哥哥身边的人一直是他。 他们都离他而去。 虽然理智上明白人工智能不会离开自己的主人只是因为程序的设定,与其他无关,可是在情感上季昱始终无法原谅自己。 倒不如从一开始也在自己的大脑中植入一张芯片,设定好唯一的程序,要保护好哥哥,这样后来他就不会那样的痛苦了。 “可能是早上没吃饭吧。”季昱说。 他只能用这个理由来回答季时卿,同时也是安慰自己。 季时卿道:“那让一号去厨房给你再做点吃的。” 季昱连忙摇手拒绝说:“不不不不用了,不麻烦一号了,等会儿我出门随便买点吧。” 季昱实在怕了,他再吐一下,今天肯定是没法出门的。 一号看了季昱一眼,主动向厨房走去。 季昱心中顿时升起一点不好的预感,再在这个家中待下去不一定会发生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他赶紧找了借口出门,匆忙离开的背影简直像是一只被猛兽追赶的小兔子。 停在厨房门口的一号看到这一幕,对季时卿说:“我还是觉得季昱有些不喜欢我了。” 季时卿想了想,对一号道:“他有问题。” 如果是两年前的季时卿,在察觉到季昱近日种种怪异之处,一定会想办法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这两年来他们兄弟三人矛盾日益加剧,说实话,季时卿有时候也不知道到底要怎么跟这两个弟弟相处。 近来他倒是突然看开许多。 星网上关于季时卿的风评一直都不是很好,主要原因是他二十五岁便从老院长的手中接手了基因研究院院长的位置,而此前他在基因研究方面没有任何建树,这后面要是没有肮脏的交易,说出去傻子都不信。 季时卿接手研究院这么多年过去,也没能做出点能够拿得出手的成就,净花钱了。当然,此前的两任院长干了几十年也没做出什么东西来,所以许多帝国人一直觉得基因研究院这个部门就是个摆设,用来专门给那些豪门少爷刷资历的。 要是他们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地去刷,网民们也能尽量无视他们,毕竟大部分的帝国人根本不会去特意关注这些事,然而这几年来总是有人站出来在星网上曝光研究院内的黑暗,他们都声称自己曾经是研究院内一名普通的研究员,在研究院工作的时候遭到了季时卿迫害,上诉无门,最后还丢掉在研究院的工作,如今连基本的保障也没有了。 不久后,这些账号全被注销,账号的主人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无一例外。 网民们有猜测可能是遭到杀人灭口,或者是受到威胁,所以受害者不敢站出来发声,然而他们没有证据,在这种潜移默化之下,季时卿在网民们心中的形象自然不太正面。 从前季昱对这些事并不了解,因为那些在星网上发声的确确实实都是在研究院里工作了多年的研究员,也确实是被季时卿撤职,而且有些理由听起来真的非常敷衍,甚至有些荒唐。那时候季昱常常觉得他的哥哥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人,他被权利迷失了双眼。 在季时卿死后,在S305试剂面世以后,他们重新调查这桩事,那些被掩盖在层层谎言下的真相才被大众知晓。 自从谢云白二十一岁进入基因研究院以后,谢家就一直想方设法地要把他送到院长的位置,基因研究院院长这个身份看似做不了什么,却能掌握许多谢家至今还拿不到的机密。 S305试剂能够成功研发出来,不止是季时卿一个人的功劳,这背后还有研究院前两任院长与许多研究员的辛苦付出,他们收集了大量的数据与资料,是他们将这些资料全部交到作为院长的季时卿的手上。 谢家想要得到这些资料,就必须得先拿到院长的位置,他们买通了一部分在研究院里工作的研究员,让他们在私下里做各种手脚,希望季时卿在工作中能够出现重大失误,然后由元老院罢免他的职务,而还有一部分研究员本来就是谢家的人,季时卿花了好大一番工夫才将他们从研究院一一剔除。 那个时候季时卿能够在谢家的打击下丝毫不落下风,除了他自己手段强硬外,还因为他背后有元老院。 研究院中的种种表面上看是季时卿与谢云白之间的斗争,实际上却是元老院与谢家的博弈。 到后来元老院发现他们已经无法操控季时卿,他手中拿捏了众位元老的把柄,坚决要完成萨尔德实验,所以元老院又联合谢家,转头将枪口对准季时卿。 他们知道季时卿想要研发出一种可以彻底治愈基因病的药剂,但是谁也不能确定季时卿一定可以将这种药剂研发出来。谢家在这个领域研究了多年,到现在也只研发了几种缓解和止痛的药剂,季时卿一个半路出家的院长,他能做成什么样子? 元老院对他普遍没有信心,另外并不是每个人都要承受基因病的折磨,元老院中的大部分人都没有经历过基因变异,而即使他们或者是他们的家人意外患上基因病,他们也有足够的财富让他们在患病后依旧可以生活得很好。 季昱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的哥哥正走在一条看不到未来的崎岖难行的险路上,曾经那些与他亲密的人一个个都离他而去,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独行。 这一次,季昱想,即使自己做不了更多,但至少他会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他打开星网,想要搜索一些关于遗传病的信息,他希望他的哥哥可以长命百岁,然而刚一打开,季时卿的名字赫然出现在首页上。 季昱吓了一跳,顺着链接点进去,是一名名叫丁游光的基因研究院的研究员发表的一篇控诉季时卿的文章,文章叙述在两个月前,曾有一名患有基因病的退伍士兵因不堪忍受病痛的折磨,来到研究院寻求季时卿的帮助,在给士兵做完检查后,季时卿拒绝了众多研究员提出的可行性方案,私下不知对这位士兵进行了什么可怕的实验,实验结束后,他偷偷将这位士兵送回家乡。如今这位可怜的士兵不仅没能恢复健康,还陷入更加绝望的境地之中,他大脑中的神经受损,无法说话,无法行动,日常生活都必须得有专人照料,贫穷的家庭已经无法支付巨额的医药费。 而季时卿季院长在得知这一切后不仅没有为这位士兵提供帮助,反而是带领一群帝国大学的学生们准备去参加机甲竞技赛。 文章作者研究员丁游光自称他只是偶然间得知此事,他不能忍受为帝国付出半生的英雄被这样对待,所以即使知道他在发表这篇文章后很有可能会被罢免职务,他也毅然选择站出来,为这位士兵发声。 文章下面的评论区里无数网友激情开麦,他们同情文章中可怜的士兵,憎恶季时卿的冷漠无情,同时也赞叹丁游光的勇气,认为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做研究院的院长。 丁游光…… 季昱记得这件事,那个时候他并没有陪在他哥哥的身边,只记得星网上铺天盖地都是对季时卿的讨伐,最后迫于民众的压力,监察院不得不派人调查此事,但是在不久后,文章里的士兵陈烁意外身亡,许多证据也被销毁,此事成了一桩无头公案。 众人推测陈烁是被季时卿谋杀,然而苦于没有证据,只能将这件事轻轻放过。 不久后,陆以衡与季时卿彻底决裂,这似乎更加佐证了季时卿在这件事上的问题。 第20章 季昱关闭眼前的星网,站起身,他决不能让季时卿陷入和从前一样的境地当中,不然的话他的重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此案件中最关键的人物就是陈烁,陈烁出现在公众面前的时候已经无法开口,无法行动,他无法向众人传递任何信息,他所有的发言都是从他弟弟陈耀之口说出的。 季昱不能说陈烁的这个弟弟不好,陈烁生病后,是这个弟弟一直在身边照顾他,为了支付高昂的医药费,他一个人一天打三份工,年纪轻轻就有了白发。 为了陈烁,陈耀可以付出一切,可是到最后他也没能留下他的哥哥,在陈烁死后,他在星网上疯狂攻击季时卿,甚至潜入研究院,想要刺杀他。 当然最后刺杀失败,他甚至还没来得及靠近季时卿,就被一号拦了下来。 他被送进监狱中,但不久后被陆以衡保释出来。 陈耀从不后悔,他以为自己只是做了正确的事。 在季昱看来,陈耀也不过是个被利用的可怜人,可惜在陈烁死后第二年的春天,陈耀就死在前线的战场之上,他直到死前都没能知道真正的仇人的谁。 并且陈耀的死在有心人的渲染下成了季时卿的又一项罪名。 季昱绝对不能让陈烁死去,他知道陈烁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发生的意外,他要救下陈烁,将一切都扼杀在摇篮之中。 他给季时卿发出通讯,却不敢跟他说实话,只说自己要跟同学出去玩两天。 季时卿没有询问其他,说了一声知道,然后就挂断了与季昱的通讯。 季昱看着手中的通讯器有些失落,可现在时间紧迫,容不下他在这里伤感,他搭乘飞舰,当天就离开了帝都。 早上八点,季时卿准时来到研究院,不少研究员已经看过丁游光在网上的爆料,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这些研究员也不能确定,不过他们可以确定的是这位院长在基因学上的天赋要远远超出众人的想象。 到目前为止,这些研究员们已经经历过太多次昨天还跟自己一起工作的同事,第二天就在星网上爆料自己在研究院受到压迫与威胁,看得太多,现在他们都已经麻木了。 如今还留在研究院中的研究员,大部分都不想参与到各个派系的斗争之中,他们只做自己的分内之事,赚点钱养家糊口,混个日子。 研究员将昨日的实验数据整理好送到季时卿的实验室中,他站在门口犹豫良久,小声对季时卿道:“院长,丁游光在星网上曝光您私下里用退伍士兵实验的事。” 季时卿翻开数据的手顿了一下,随后若无其事地将那页数据翻了过去,等到研究员离开后,他打开星网,找到自己的名字。 在丁游光那篇文章发布不久后,陈烁过去的日记被曝光出来,他在日记中描述了基因病病发以后身体上的各种变化,还有许多项奇怪的数据,里面没有任何煽情的语言,都是些再简朴不过的话语,却看得人不由得鼻头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结果还有网友在下面留言说,这年头正经人谁还写日记,不过很快被其他网友喷得满地找头。 季时卿知道,陈烁的这份日记是写给他的,当年在红土星的时候,陈烁的基因病就已经有了要发作的迹象,他知道季时卿有转去研究基因病的打算,答应他如果有一天自己病发,他会记录下自己身体每一天的变化,然后把这份数据送给季时卿。 丁游光不知通过什么手段取得了研究院内的监控录像,视频中显示陈烁在来到研究院的第二天下午,与季时卿一同进到了研究院五楼的治疗室中,直到三天后他才出来,左手的手腕上戴着一枚编号13的小牌子。 这段录像足以证明季时卿确实私自给陈烁进行了治疗。 说私自其实并不严谨,季时卿作为基因研究院的院长,他只要自己给自己签了字,就是通过审批,他的所有行为都是合乎规则。 不久后丁游光又发出了一段陈烁的视频,视频中陈烁的情况比丁游光爆料出来的还要严重一些,他连人都认不出来,只能发出一些例如啊啊简短的音节,谁也无法了解他真实的意图。 从丁游光爆料以后,星网上对于季时卿的讨伐一直没有停止,或许是前些年关于他的舆论一直被管控,这次没人压制,便遭到彻底的反噬。元老院那边有部分人还不想彻底放弃季时卿,只要他愿意放弃萨尔德实验,这件事他们会和从前一样帮他摆平。 季时卿面无表情地拒绝了元老院的要求,通讯挂断后,他再次点开陈烁的那段视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观看。 他心中清楚,他当时为陈烁做的治疗即便没有作用,陈烁也绝对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其中一定有其他人做了手脚,只是如今元老院与谢家一手遮天,想要调查出真相不是容易的事。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陈烁,帮他做一个彻底的检查,才能确定陈烁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情况。 没等季时卿派人去调查此事,又有人在星网上爆料说,陈烁现在已经转入谢家的中心医院,谢家愿意为陈烁提供无偿治疗。 如此季时卿想要再见到陈烁几乎是一件不可能是事。 季时卿拉开书桌下面的抽屉,取出一支棕色的玻璃药瓶,从里面倒出两颗药片,直接咽了下去,过了许久,胸口的阵痛才微微减轻了一些。 季时卿的遗传病带来的病痛比他的祖辈们当年承受的都要严重许多,不过这主要也是因为他自己没有照顾好自己,以至于在他这个年纪就引起各种并发症。 季时卿把药瓶放回抽屉里,给一号发了条消息,让他注意陈烁的情况,随后起身前往六楼的实验室,越到这个时候,他越要稳住。 傍晚的时候,陆以衡发来通讯,向季时卿问道:“陈烁的事你看到了吗?” 季时卿抬手在键盘上轻轻敲打了两下,然后低头将研究员不久前送过来的病历翻过一页,只嗯了一声,没说其他。 陆以衡立即追问道:“你嗯是什么意思?星网上说的是真的?” 季时卿看完最后一行字,把病历合上放到旁边的架子上,抬起头,向屏幕中的陆以衡回答说:“不是。” “那监控是怎么回事?”陆以衡问道。 季时卿道:“他来研究院找我,我为他治疗。” 陆以衡皱眉,这不跟网上爆料说的一样吗? 季时卿继续道:“我的治疗不可能出现这么严重的失误。” 陆以衡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对季时卿说:“你对陈烁有什么想说的?” “我想去看他一眼。”季时卿道。 陆以衡道:“我去看过他了,他现在的情况不是很好,等过两天,他的情况稍微稳定一些的时候,我试着帮你安排一下。” 陆以衡停顿了一下,对季时卿道:“季时卿,我觉得你在基因研究方面的天赋可能没有那么好,要不我们重新设计机甲?好不好?” “是吗?”季时卿语气淡淡,并不生气。 陆以衡刚点了头,他们的通讯就被季时卿单方面切断。 他看着暗下去的屏幕叹气,陆以衡并不赞成季时卿在没有专业人士的指导下,随便对病人进行治疗,每一个生命都值得认真对待,更何况陈烁还是他们曾经的战友 而作为陈烁曾经的长官陆以衡,他既然现在人在帝都,必须要出面,去解答大众的种种疑问,他们将对陆以衡的采访安排在明天早上。 幕后之人对这一切的安排非常满意,他们了解陆以衡的为人,他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帝国军人,他与季时卿的关系虽好,但是面对这种事,他也绝不会去刻意包庇季时卿,在明天的采访中他们不需要陆以衡对季时卿有任何批判,只要他对陈烁一事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赞成,就足够他们去引导接下来的舆论。 陆以衡忙了整整一天,他以为自己心中记挂陈烁的病,今晚肯定会是个不眠之夜,然而当他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很快就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梦,或者说不是梦,而是他的过去,他的未来。 他带领帝国的军队在宇宙内征战不停,南至银河尽头的火焰星,北至冰女星,他们的军队所向披靡,他们消灭了无数的虫族,他们的士兵再也不用承受基因病带来的痛苦。 可是陆以衡并不快乐。 哀伤如同细雨从科菲利安山一直绵延到宇宙尽头,墓碑上黑白的照片一出现在陆以衡的眼前,他便觉得无法呼吸。 照片上的人眉目如昔,永垂不朽。 那是他爱的人。 他再也不会回来。 …… 深夜季时卿回到家中,他坐在沙发上,掐着眉心道:“我当时或许不该让陈烁回去的。” 一号端着温热的牛奶走过来,他安慰他说:“主人,这不是你的错,您不要苛责自己。” “我知道,”季时卿低下头,重复了一遍,“我知道的。” 一号在季时卿的身前蹲下身,双手搭在季时卿的膝盖上,他仰着头对季时卿说:“主人,我希望你能开心。” 季时卿扯着嘴角对一号笑了一下,随后他伸出手,落在一号的头顶,轻轻揉了揉。 一号仰视着面前的季时卿,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向季时卿问道:“主人,论坛上说doi可以缓解压力,放松心情,要不我们现在doi吧?” 季时卿:“……” 第21章 季时卿扶额,一时间都不敢相信自己在一号的口中听到了什么。 他现在虽然身体确实有病,但听力还是没有问题的,一号从接触了唐方以后的这段时间都学了些什么。 季时卿向一号问道:“你知道doi要怎么做吗?” “不知道,但我想主人应该是知道的,”一号眨了眨眼睛,清澈的眸子里清楚地倒映出季时卿的身影,一号向他问道,“我们可以吗?” “不可以。”季时卿回答说。 “为什么?”一号问道。 季时卿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该如何同一个人工智能解释,他与他不能doi这个问题。 季时卿把杯中的牛奶喝光,将杯子放下,对一号说:“我有些累了。” 一号果然立即放弃doi这个问题,向季时卿问道:“要我抱主人上楼去吗?” 季时卿从沙发上起身,拒绝了一号,道:“不用,我自己来。” 一号有些失望,默默跟在季时卿的身后,随他一起进了楼上的卧室。 他很自觉地进到浴室里,不久后,浴室里传来一号的声音,他叫季时卿道:“主人,放好水了。” 季时卿走进来,一号如往常一样留在这里,帮他将身上的衣服都脱下来,季时卿抬眸,浴室的镜子里映出两人的身影,想起刚才楼下一号的问题,季时卿心中忽然间产生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但是他知道,一号只是受到一些新知识的影响,他甚至不明白什么是doi,并不是真的想要与自己做这些事,他是想让自己开心些。 季时卿侧过头去,看向一号,那双他最爱的如同宝石一般的蓝色眼睛总是默默注视着自己,最终季时卿将到了嘴边的话全都咽了回去,随他去了。 他坐在浴缸里,一号在旁边一边清洗他刚刚换下来的衣物,一边整理这段时间季时卿导入到他身体中的数据,顺便还要留意星网上陈烁的消息。 季时卿收回目光,在浴缸的边缘处轻轻敲打了一下,眼前瞬间浮现出一张方形的光屏,他抬手在光屏上划过,一张详细的帝国地图展现在季时卿的面前,他的食指落在地图的最上面,也是帝国的最北方。 机甲竞技赛结束后,他需要前往这里的莱茵城去,莱茵城是帝国中有名的荒芜之城,这里贫穷而落后,生活着许许多多的基因病患者,他们中的很多人因为种种原因没能进入帝国的军队,所以在基因病病发后,只能依靠帝国免费发放的最低级的药剂来缓解痛苦。 等到季时卿眼前的光屏熄灭后,一号态度强硬地将他从水中抱出来,哗啦的水流声在浴室中响起,季时卿已经习惯他这样。 一号把季时卿稳稳地放在地上,等他站好以后,拿起毛巾帮他擦拭身上的水珠。 季时卿身材瘦削,或许是因为常年泡在实验室里,不见阳光,所以皮肤过于苍白, 一号低声问道:“主人今天吃药了?” 季时卿嗯了一声,道:“吃了两片。” 一号单膝跪下,手上的动作愈加温柔,以至于即使季时卿没有那方面的念头,却还是产生了一点肉眼可见的变化,一号像是得到了鼓励一般,动作更加放肆。 “一号。”季时卿有些无奈地唤了他一声。 一号手中的动作微微僵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将手中的毛巾稍微移开了些。 只是那东西像是有什么魔力一样,勾得一号身体中的代码蠢蠢欲动,他想要对他的主人做点什么,又不知道到底该对他做什么,一号忍不住抬起头,偷偷看一眼,趁着季时卿不注意的时候,再看一眼。 他以为自己做的这些非常隐蔽,殊不知他的这些动作全被季时卿纳入眼底。 季时卿低头望着一号的头顶,金色的头发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顺,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家的小机器人确实是有些学坏了。 但是从另一方面看,这很好,也是季时卿希望的。 “好啦主人。”一号仍旧单膝跪在地上,仰头望着季时卿,然而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偏去其他的地方。 季时卿:“……” 季时卿穿上睡衣回到卧室,一号没能将自己的主人抱回床上,有些失望,将自己排好的代码一行行全部删除掉。 季时卿躺在床上,思索如今还能用什么手段才能到中心医院中见陈烁一面,久久没法入睡,一号从柜子里找出一盏崭新的熏香,不久后薰衣草的清香在房间中散开。 一号来到季时卿的床边,蹲下身,双手搭在床铺上,静静看着他,季时卿睁开眼,抬手摸了摸一号的头发。 一号总是对人体这样好奇,倒不如让他自己去了解。 “低头。”季时卿对一号说。 一号听话地低下头。 季时卿道:“再低一些。” 这一次一号的动作却是顿住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反应,季时卿向他问道:“怎么了?” “我觉得有些难过,”一号抬头,眼睛眨巴眨巴地看向季时卿,他小声问他,“主人是要关闭我的医疗功能吗?” “当然不是,”季时卿道,他的手指落在一号后颈的玫瑰按钮上,按了下去,他对一号说,“我帮你把剩下的权限全都开启。” 一号现在是一个成熟的人工智能了,季时卿将剩下的权限开启,一号就可以连接到星网中的另一个世界,也称为星际暗网,在这里他可以了解到之前季时卿没有给他加载的知识。 季时卿的手掌重新回到一号的脑袋上,轻轻拍了拍,他叮嘱一号道:“暗网中的陷阱比较多,你进入后要多注意些,如果不小心感染了病毒,自己处理不了,及时跟我说。” 一号歪了歪脑袋,样子很乖,他应道:“我知道的,主人。” 季时卿收回手,闭上了眼睛。 房间里的灯光熄灭,随后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季时卿很快睡去,一号蹲在他的床边,在这片黑暗中,他依旧能够看清床上的主人。 原本今天晚上一号或许该在第五论坛上发个帖子,询问一下主人为什么会拒绝与自己doi?但是季时卿刚刚给了他新的权限,他的注意力很快被这个从来都没有接触过暗网吸引去。 新世界的大门也随着这些权限的开启,向一号缓缓打开。 他看到了许多裸露的人体,看到了各种各样他从前都没有见过的运动。 在床上、在飞车上、在灯红酒绿五光十色的酒吧里,或者是在红色的花海之中。 他们会露出迷蒙的神情,目光涣散,脸色绯红。 这样的话,主人会感到快乐吗? 一号默默注视着季时卿露出的那一抹雪白后颈,同时在暗网上疯狂地吸入这些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在大众论坛上会被屏蔽的知识。 他也好想对主人这样,然后在那样。 一号忍不住想象了一下季时卿那个时候的模样,下一刻,他身体中整齐排列的代码在一瞬间全部崩溃成乱码。 主人说的没错,暗网的病毒果然很厉害。 凌晨,繁华的城市不像之前那样的喧闹,陆以衡从梦中醒来,房间中一片昏暗,连一点月色都无法见到,陆以衡在这一时间甚至无法确定,自己究竟是在哪个时空之中。 他坐在床上,听见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那声音仿佛是来自数万光年之外,随它而来的还有一场永远不会停止的湿润梅雨。 他转过头,看向窗外,乌云遮挡星月,夜空中不见一点光亮。 陆以衡伸出手,在床头的柜子上拍了一下,不久后智能管家从外面走进来,滴滴一声,向陆以衡询问他有什么需要。 心脏胀痛得厉害,陆以衡无暇顾及,那样的疼痛他已经忍受了数十年之久,现在他只是迫切地想要知道,一切是不是真的可以重来。 智能管家平铺直叙地向陆以衡交代近来发生的一切。 1201年,是1201年,他还在这个世上,一切还来得及。 陆以衡一瞬间泪如雨下,只恨不得现在就飞奔到季时卿的家中,去亲眼看一看他。 曙光照进这间卧室当中,没来得及多逗留,就被乌云遮蔽。 陆以衡踏上飞车,在天晴以前来到圣保罗亚大厅中。 这里人山人海,灯光闪烁,无数的媒体与民众汇聚在这里,陈烁一事不仅是季时卿个人的错误,也是帝国与军方的耻辱,民众希望陆以衡今天在此能够给出一个说法。 圣保罗亚大厅的二楼里,爆料了此事的丁游光正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上,抬手在半空打了一个响指,巨大的光屏投射在对面的雪白的墙壁上,他笑得像是一只狡猾的狐狸,对屏幕中的男人说:“您看着吧,季时卿这个院长做不了太久的。” 那男人沉声问道:“陈烁送走了吗?” “已经送走了。”丁游光道,现在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接下来只要稍加推动,季时卿必定会落马。 荣耀与权力,现在都在向他招手。 第22章 圣保罗亚大厅中,陆以衡身穿一身深蓝色的军装,金色的金属扣子一丝不苟一直扣到最上面的那颗,他站在台上,神情肃穆。 当他抬起手时,原本喧闹的大厅在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接下里对他的采访将会进行全网直播,这位最年轻的上将在帝国内的粉丝众多,军方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会让他在这个时候出来做回应。 冷色的灯光落在陆以衡的身上,使他的面孔看起来比往日更为成熟,更为冷峻。 二楼包厢中,丁游光的身体向后仰去,靠在柔软的沙发上,白色的烟雾缭绕在他的四周,目前他在星网上拥有许多的支持者,他们都希望丁游光能够取代季时卿成为研究院的院长,丁游光知道有谢家插手,院长的这个位子肯定是落不到他的头上的,但是要升个职称肯定是没有问题。 而将季时卿扳倒以后,他们的下一步就是将谢云白推到众人眼前。 谢云白出身医药世家的谢家,他比季时卿年轻,在基因研究方面比季时卿要更有天赋,同时有这位屠龙英雄丁游光的帮忙,即使到时候元老院会有一部分人反对,将谢云白扶到院长位子上的机会依然很大。 陆以衡的脸庞出现在不远处的屏幕上,丁游光点开星网,直播下面的评论区到现在为止刷了足有十万条,要为陈烁讨回一个公道。 采访即将开始,丁游光叫了一份牛排,搭配红酒,悠闲地享受美食。 圣保罗亚的大厅中,上千民众汇聚在这里,一位身穿黑色职业套装的短发女性走到陆以衡的面前,向他问道:“陆上将您好,不知道您对最近陈烁先生的事有什么看法?” “我非常痛心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同时也深表歉意,”陆以衡顿了一下,望着台下的民众,继续说道,“我与陈烁是非常好的战友,我们曾一起在红土星上抵御虫族来犯,曾一起前往拉戈尔去寻找虫王的踪迹,我希望有一天,他能再次站立起来,与我们一同作战。” 在场所有人都觉得陆以衡的这番话根本不可能实现,就算陈烁有可能恢复到之前的状态,可那时候他的基因病已经病发,无法再回到战场上的。 可是陆以衡此时的表情,又让人觉得这一切或许真的有机会实现。 有人站起来向陆以衡发问道:“陆上将,请问一下,帝国说过会给退伍的士兵一定的保障,为什么陈烁还会遭遇这种事?” 陆以衡回答说:“我们对退伍的士兵的确是有福利保障的,不过陈烁的情况比较复杂,没能及时了解他的情况,这是我们考虑不周,之后我们将会在原本的保障基础上增加其他保障,详细规定目前还在制定当中。” “我们看到星网上有人透露说,陈烁已经被转移到中央医院,那么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陆以衡道:“陈烁目前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以后能够恢复如何,还需要进一步的检查。” 陆以衡一醒来就派人去医院盯着陈烁,万不能让他再发生任何的意外。 他刚才说的话都是出自真心,他希望有一天陈烁还能与他一起站在战场上。 陆以衡相信,只要陈烁能活下来,这一天早晚会到来的。 一位小个子的记者穿过重重人海,终于挤到陆以衡的面前,他大声向陆以衡问道:“陆上将,请问您是如何看待基因研究院的院长季时卿季先生呢?” 刚才还在娓娓而谈的陆以衡忽然沉默下来,他看向眼前询问自己的记者,久久没有开口。 大厅也随着陆以衡的沉默而变得安静。 过了些许时间,台下的众人得不到陆以衡的回答,忍不住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起来,星网上同样在猜测陆以衡的沉默是什么意思,他们知道陆以衡与季时卿是旧识,他如今这样沉默,应该是对季时卿失望透顶,无法回答。 丁游光晃动手中的酒杯,杯子上映出他并不讨人喜欢的脸,陆以衡现在的反应与他们预想中的完全一样。 他放下手中的杯子,开始他们的计划的第二步:在星网上将陆以衡与季时卿两个人完全对立起来。 陆以衡遥望大厅正门上的玫瑰花窗,后来,那座矮矮的坟墓矗立在科菲利安山的山巅之上,在冬季,坟墓上覆满皑皑白雪的时候,他的坟前总是铺满玫瑰。 就在所有人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陆以衡开口说:“他永远是我最敬佩的人。” 他的目光坚毅,语气坚定。 陆以衡话音落下,满场哗然。 记者本来想问陆以衡接下来会对季时卿进行怎么样的处置,因为陆以衡的这个回答,他完全忘记自己接下来是问什么。 二楼包厢里的丁游光更是错愕地看着眼前的屏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在陆以衡的口中听到了什么,牛肉卡在嗓子里,他咳了好一会儿眼泪都咳出来了。 星网上他们的人发出去的那句“陆以衡的沉默已经表明了他绝不会与季时卿为伍”刚刚被顶到众多评论的最上面,现在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个笑话。 丁游光给自己猛灌了一大口红酒,陆以衡这是在嘲讽吧。 “我相信季院长,”陆以衡对着眼前喧闹的人群,对着无数闪光的镜头,他说,“也希望大家能够相信他。” “他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人。”陆以衡的声音沙哑。 台下众人议论纷纷,之前在网上季时卿被爆料了那么多的丑闻,加上他经常与元老院里狼狈为奸打压谢家的产业,这些怎么让人相信他是一个好人呢? 刚才提问的记者正要质问陆以衡,却看到他眼中竟是有泪光闪动,记者的话停在嘴边,再也无法说出口。 在场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怀疑这位上将不爱他们这个帝国,所以更加不能理解他为何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陆以衡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对着镜头微笑,好似他们刚才所见的泪光只是他们的错觉,陆以衡问道:“大家还有什么问题要问的吗?” “陆上将,冒昧地问一句,您与季院长是什么关系?”一个清脆的女声在台上响起来。 “是同学、是战友。”陆以衡说,也是他喜欢的人。 只是后面的这句话他无法当着更多人的面说出口。 他希望在将来的某一日,他能把这句话亲口对季时卿说。 这场采访以这个问题告终,民众们大致分为三个看法,有人认为陆以衡是受到季时卿的蒙蔽;也有人认为陆以衡与季时卿是一路货色,陆以衡在采访中说的那些话就是为了给季时卿洗白;也有部分民众认为季时卿或许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坏。 众人就为此事在星网上吵了整整一天,直到有新的消息传出,此时应该在中央医院中治疗的陈烁失踪了,同时有不少人在星网半遮半掩地发声说,季时卿在陈烁失踪前曾去见过他。 星网上的舆论似乎再次倒向对季时卿不利的一方,季时卿没时间去关注这些,他没想到陆以衡今天在接受采访的时候会那样说,而幕后之人为了防止陆以衡带人彻查此事,陈烁被带走后多半凶多吉少的,他们要个死无对证。 一号站在季时卿的身边,向他问道:“主人在为陈烁担心吗?” 季时卿看着在面前展开的地图,低声道:“他们会把陈烁带到什么地方?” 一号对季时卿道:“我会帮主人将陈烁找回来的。” 季时卿抬头,望向眼前的一号,他伸出手,落在他的脸颊上,忽而笑了起来,问他:“你能去哪里找他呢?” 一号对季时卿说:“主人,我很厉害的。” 季时卿点点头:“我当然知道。” 可是季时卿在设计一号的时候,并没有为他安装过多的武器装备,他是帝国内最聪明的人工智能,但在硝烟炮火下,他的身体不堪一击。 所以季时卿才会想要用新材料为一号做一具更好的身体。 深夜,万籁俱寂,季时卿熟睡,成熟的一号悄悄从卧室中离开,离家出走。 而在帝国南边的一座废旧小镇上,月光清冷,照着人间,随着一声巨大的轰响,灰色的蘑菇云在山顶上猛地绽开,那里矗立了两百多年的宫殿转眼间成为一片废墟, 季昱没想到那些人会这么丧心病狂,竟然会选择直接用激光炮来攻击这里。 刚才陈烁就在那座废弃的宫殿中,他没来得及救下他,一切就已经发生,难道自己所做的这一切都成了无用功吗? 月光下季昱的身影显得有些可怜,他深吸一口气,爬到废墟上陈烁刚才所在的位置,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清除这里的碎石,他的手掌很快就被磨破皮,鲜血汩汩流出,落在雪白的石块上,季昱却仿佛没有痛觉一般,也不觉得疲惫,只机械地将一块又一块的石块搬走,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听到石板下面传出一点微弱的声响,季昱的脸上才显露出一丝正常人的感情来。 他在这里!他还活着! 季昱的动作更加迅速,他将沉重的石板移开,月光照射进来,驱除了阴影,石板下面露出一张惨白的脸。 陈烁无法动弹,只仰着头呆呆地看向季昱,他的目光中透着一丝疑惑,似乎是在奇怪季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为什么会救自己。 季昱叹了口气,一把将陈烁从废墟瓦砾间抱出来,背在身上,今天晚上他不止是在救陈烁,也是为了救赎自己。 他要带陈烁离开这里,回到帝都。 所有人都应该有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远在帝都的丁游光注定今夜无法入眠,他看着站在门口的助理,皱眉问道:“你说什么?那个陈烁怎么了?” 助理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我们监控到他被季昱救下了。” “季昱?”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丁游光想了一会儿,“季时卿的那个弟弟?” “是的。” 丁游光问道:“他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助手摇头:“不知道,是突然出现的。” “是巧合?” 助手说:“应该是。” 丁游光点点头,如果是巧合的话,那季昱未尝不能为他们所用,他问助手道:“我记得季时卿跟他那个弟弟的关系不是很好吧?他每次来研究院去找季时卿的时候总是冷着一张脸。” 助手道:“好像是的。” “那事情就好办多了,”丁游光道,“你以陈烁的家属的身份去联系陈烁,让季昱尽快把陈烁带到当地的医院去。” 助手当着丁游光的面,按照他的交代给陈烁发去通讯,陈烁不能说话,也无法思考,所以通讯器中助手的那些话都是说给季昱听的。 季昱嗤笑了一声,如果没有经历过前世的一切,或许他真的会考虑将陈烁送到他们手上,但是他已经不是过去的季昱了。 他对着通讯器另一端冷冷吐出两个字:“傻逼。” 第23章 还没等丁游光反应过来,另一头的季昱已经把通讯器挂断,背起陈烁爬上飞舰,带他返回帝都。 丁游光看着助手手中的通讯器,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来,他怀疑自己是出现幻听了,他向助手问道:“他刚才说什么?” 助手看向丁游光此时有些狰狞的表情,小声说:“……可能是傻逼。” “好啊,好啊,傻逼,我倒要看看谁是傻逼!”丁游光拿过助手手中的通讯器,怒极反笑,随后将通讯器猛地砸到对面的墙壁上,砰的一声通讯器四分五裂,里面的金属零件散落一地。 助手似乎早已习惯丁游光的喜怒无常,仍静静站在原地,等到丁游光的吩咐。 过了良久,丁游光的情绪稍稍平定一些,他抬起头,对助手说:“去通知老D他们,把季昱和陈烁全部杀掉。” 这话说完,丁游光脸上忽然露出满意的笑容,正好季昱是季时卿的亲弟弟,等到尘埃落定之后,他们还可以把这一切推到他们的身上,多么完美的计划。 而这都是季昱自找的。 丁游光冷笑了一声,低头打开星网,然后就看到了陆以衡不久前的发言,瞬间更气了,本来现在的舆论已经对季时卿非常不利,偏偏陆以衡站出来澄清说陈烁的失踪与季时卿没有任何关系。 按照丁游光他们原本的计划,军方的调查结果至少要等到两天后才能出来,而那个时候陈烁死亡的消息会压过公布出来的调查结果,他们再找人在星网上稍微带一下节奏,民众们就会自发阴谋论起来。 陆以衡现在这一发声,本来对季时卿很不利的舆论再一次被发散起来。 丁游光将今天陆以衡在圣保罗亚大厅中的采又看了一遍,传说中在古老的地球上有一种名叫蛊虫的东西,当它进入人体后,可以操控人的行动与思想,陆以衡莫不是被人给下了蛊吧,不然的话他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前不久丁游光在帝国内找过一位擅长占卜的大师,大师根据最近的星象和他的生日,为他占卜说他可以心想事成,结果到现在他是干什么都不顺。 丁游光拿起一只新的通讯器联系了那位大师,然后大师在通讯器里很遗憾地告诉他说,最近的星象变了。 退钱,死骗子! 丁游光咬牙切齿地握着手中的通讯器,如果不是他的牙口不好,说不定会将手里的通讯器直接给生吃下去。 都特么是封建迷信! 季昱驾驶飞舰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帝都,灰白的云层堆积在一起,映着月光,像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海面,而陈烁老老实实地坐在副驾驶上,他侧头望着窗外,那些场景在他的眼中飞速地变换,季昱不知道陈烁如今还有没有一点自我意识,可不管怎么样,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云层之下是连绵不断的山丘,山丘上覆盖着皑皑的白雪,季昱无意间看了一眼,忍不住又想起后来在科菲利安山上长眠的兄长。 他最后一次在监察院外面见到季时卿时,他说,要他日后有时间多去科菲利安看一看。 他以为他是让自己多去看看他们早已死去的父母,后来在他死后,季昱再想起这句话的时候,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那个时候季时卿或许已经预感到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可是那个时候的自己对此一无所觉。 他转头离开,消失在茫茫的人群中。 等到后来他想要找回他时,却是再也见不到了。 季昱的眼睛被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他抬起手刚要将那些微咸的水拭去,坐在副驾驶上的陈烁突然啊了一声,他的声音短促而尖锐,将季昱从遥远的回忆中拉了出来。 季昱顺着陈烁的视线看去,只见数架星舰将他们团团包围,数十道亮光直直向季昱所在的飞舰发射而来。 季昱登时明白,对方是铁了心想要自己与陈烁的命,只是他没想到,现在在帝国的境内,这些人竟也会如此肆无忌惮,激光炮从四面八方射来,季昱驾驶飞舰慌忙躲避,如果他驾驶的是最新型的机甲,此时或许还有可能在这么多艘星舰的围攻下逃脱,但是为了能够快点找到陈烁,他放弃机甲,选择速度最快的飞舰。 连续不断的巨大轰响声震得云层都要裂开,飞舰摇摇欲坠,这样下去撑不了多久。 飞舰的核心部位被击中,从天空中如同一道流星般坠落,季昱迅速打开逃生舱,抱着陈烁躲了进去。 没等飞舰降落到地上,就在半空炸开,正在燃烧的飞舰残骸簌簌落下,像是一场盛大的焰火。 四处的建筑在猛烈的攻势下都已倒塌,他们避无可避,陈烁像是一个局外之人,不知生,不知死,安安静静地趴在季昱的肩膀上,空洞的眼睛里映着熠熠的火光。 季昱仰起头,望向夜空上的那轮月亮,皎洁的月光倾洒在他的脸上,星舰的炮筒瞄准他们,他们今天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他不为自己的死感到难过,他只是难过自己没有办法保护哥哥。 季昱苦笑了一声,上天给了他机会,让他重来一次,他好像还是什么也没能做好。 甚至还没有好好与他说说话,告诉他,他很爱他。 季昱垂眸看向自己右手手腕上的通讯器,他不希望季时卿会知道他死去的消息,不想他为自己伤心。 自季时卿二十五岁接手研究院,他们总是觉得他为了权利不择手段,与元老院狼狈为奸排除异己,不再是从前的他了,却忘了从那以后,他们就很少能从他的脸上看到笑容了。 激光弹发射而来,以人类的速度根本无法避开,很快他们就会在这场轰炸之下,成为散落在宇宙中的微渺尘埃,或许有那么一粒会被温暖的风带回帝都,带到季时卿的身边。 然而季昱预想中的惨烈场面并没有发生,又或者可以是没有发生在他们的身上。 将他们包围的星舰中有一艘突然失控,像是发了疯一样从众多的星舰中飞出,直接挡在了季昱与陈烁的面前,那些激光弹尽数落到了这艘星舰的身上,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星舰化为一堆灰烬,熊熊燃烧的火焰也即将熄灭,只有被强风带起的烟尘弥漫在四周。 烟尘渐渐散去,一道瘦削的身影出现在季昱的视线当中,他向季昱走来。 季昱想起自己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里面拯救世界的英雄总是这样出场的,如果来人身后再披一个长长的披风,那就更像了。 此时季昱还不能确定来人是敌是友。 身影越来越清晰,季昱忽然间觉得这身影有些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随着来人走近,季昱也终于看清了他。 金发,蓝眸,双手戴着一副白色手套,藏青色的燕尾服在风中微微摇摆,精致的五官仿佛出自上帝之手,精心雕琢,即使是在这片废墟之上,在炮火硝烟之中,他依旧显得优雅而得体。 “一号?”季昱惊道。 当年的动画片里没告诉他英雄还会是人工智能啊! 季昱确定这就是季时卿身边的一号,他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还没等一号开口回答,季昱紧张地追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啊?我哥他不会也在这里吧?” “没有。”一号回答说。 季昱稍微松了一口气,问他:“那你怎么来了?” “是不是哥担心我,才让你来接我的?” 一号否认道:“倒也不是,主人并不知道你在这里。” 季昱的脑袋上缓缓爬出一个疑问的小人来,他皱眉向一号问道:“你不会告诉我你是偷偷跑来的吧?” 一号没有回答,他的沉默看在季昱的眼中就是默认。 “你、你怎么……”人工智能还能瞒着自己的主人偷偷行动吗? 季昱不知该说什么好,他的脑子现在有些混乱,这个发展他是完全没有预料过。 一号来这里做什么?他以为只凭他一个人能够救下陈烁吗? “你不该来这里,你来这里干什么啊?”季昱抬起手焦躁地抓了抓头发。 季昱知道季时卿对一号的重视,今天晚上他要失去自己这个不听话的弟弟也就算了,怎么还能让一号与他一起葬身在这里? 眼下他们被星舰包围,短时间内根本找不到逃出去的生路。 趴在季昱后背上的陈烁大概是被他的焦躁所影响,啊啊了两声,而一号表情淡淡,站在季昱的对面,样子看起来与平日在家中并无区别。 季昱心中叹气,虽然不知道今晚一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现在看起来他果然是一个没有感情不懂恐惧的人工智能。 那些星舰停在半空,海盗们也被刚才的爆炸给吓住,一时没有动作,领头的在通讯器中问道:“刚才是怎么回事?” 通讯器中传来属下不太确定的声音,说:“大概是……操作系统失灵了吧。” 这些海盗们没人去关注他们刚才死去的同伴,唯一让他们的痛心的是刚才的那艘星舰花了他们三千万的星币,他们为这三千万星币哀悼,领头的开口道:“我们的新星舰才买了六个月不到,等等,六个月?才六个月啊……” 领头的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问道:“刚才的一幕你们都有记录下来吧?” 其他海盗纷纷回应说录下来了。 领头的点点头,这很好,他叹了一口气,通过通讯器对其他海盗道:“我怀着沉重的心情通知大家,就在刚才,我们中的一位同伴因为星舰的突然失控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我们对此感到非常非常难过和痛心,所以我决定,回去后得让厂家加倍赔钱。” “老大说的是。”众海盗对此完全没有意见。 “瞄准,准备开火。”领头道。 “下面怎么多了个人?”通讯器里传来其他海盗的疑问。 领头的海盗瞥了一眼前方的屏幕,红色的瞄准圈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个身穿藏青色燕尾服的男人,看打扮和气质身份应该不简单,不过他们的炮弹一视同仁,不会管对方的身份简不简单。 他道:“不用管,等会儿一块都给轰了,到时候还能找丁游光多要份报酬。” 领头眯起双眼,盯着瞄准的红圈,右手按在发射器上,他沉声道:“准备好,三、二、一——” 季昱看着面前的一号,无力问道:“我哥明天早上发现你不在怎么办?” 一号问道:“我为什么会不在?” 季昱:“……” 一号难道没有看到头顶这些正准备朝他们开火的星舰吗?还是他觉得他能在这么强的火力攻势下保存完好? 这两者都不应该啊,那一号不会是进病毒了吧?不然的话很难解释他今天晚上的所有行为。 “开火!”领头的海盗不仅在通讯器中通知了他的同伴们,还开启广播将这声音响彻方圆十公里内的每一寸土地,随后在一首白色地狱交响乐的背景音乐中,按下发射器。 一号仰头看向夜空中的星舰,那些星舰在他的眼中被分解为他触手可及的代码,他歪了歪头,代码在刹那间完全崩溃。 他是所有机械的主人,是它们至高无上的神明。 在这个世界中,他言出法随,无所不能。 海盗们按下手中发射器的一瞬间,他们所驾驶的星舰竟然全部调转了方向,对准彼此,海盗们露出惊恐的表情,完全来不及做出其他的反应,那些激光弹全部击在他们自己驾驶发飞舰上,他们瞠目欲裂,五官扭曲,从破口大骂到向上帝忏悔求饶,他们使劲拍打面前的控制装置,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然而星舰已经完全失控,像是有了属于自己的生命一般,摆脱他们的操控,自相残杀,然后带着他们一起堕入地狱中去。 伴随着白色地狱交响曲,像是进行一场短暂的烟花盛典,绚烂过后就凋零。 燃烧的星舰残骸从空中落下,这场盛大的流星雨在交响乐第一乐章结束后彻底落下尾声。 数架星舰,化为灰烬,数十海盗,无一生存。 季昱愣愣地看着头顶的这一幕,无意识地咽了一口口水,现在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是哪个厂商生产的星舰,以后绝对可以避雷了。 一号侧头垂眸,抬手轻轻拂去肩膀上的落灰,然后对季昱说:“你将陈烁带到企鹅湾,二十分钟后你们在那里会遇见陆以衡的人,他会将你们安全带回帝都。” 陆以衡今天早上刚一醒来就派了人前往中央医院去,但依旧没来得及,陆以衡对陈烁的重视超出了幕后人的预料,他们想尽快将陈烁处理掉,所以才会有今晚的事。 季昱回过神儿来,看向自己对面的一号,脸上显露出一种茫然的神态。 他忽然间产生了一个非常离奇的想法,这一切不会是一号做的吧? “刚才是怎么回事?”季昱向一号问道。 然而一号没有他的问题,他抬起头,看向东方的天际,那里泛出一抹浅浅的白,一号的表情明显比刚才雀跃了一些,蓝色的眸子倒映一片星光,他说:“天要亮了,我要回去了。” 再过一小时四十分钟,他的主人就会醒来,他要跟主人说今天的第一声早安,为他做一顿丰盛的早餐。 一号脚步轻快地踏过脚下的废墟,向远处走去,他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下,回过头向季昱问道:“你不会把今天晚上的事告诉主人吧?” 这么大的事季昱不想瞒着季时卿,一号看起来太危险了,他抿了抿唇,向一号问道:“如果我说了会怎么样?” 一号并不害怕,他对季昱说:“那我就告诉主人,你说过不想要再见他。”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季昱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忽然想起来,这些话是他从前说过的,那时候他们一吵起来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外丢,直到看着对方流出血来,才会觉得快意,才能确定他仍是在意自己的。 可是一号怎么会知道这些? “一号你……”季昱呆呆看向面前的一号,他一直以为重生的只有自己一个人,没想到还有另外的人知道他曾发生过的一切,准确的来说,一号不算是人类。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也……你也记得那些?” 一号没有回答,两边的嘴角微微上扬,他问季昱:“况且,主人会相信你吗?” 他看起来像是真情实感地在询问季昱这个问题。 季昱的表情僵住,望着眼前的一号说不出话来,他觉得自己被嘲讽了,他不禁再次怀疑起来,这真的只是一个人工智能吗? 一号转身,他的影子在月色下逐渐变得庞大无比,将季昱与陈烁两个人完全笼罩其中,陈烁啊了一声,季昱抬头看去,一号不知在什么时候无声地化身为一座巨大的银白色的机甲,他轻轻一跃,腾空而起,很快消失在茫茫的夜色当中。 季昱终于知道一号是如何瞒着季时卿深夜来到这里的,只是他不能理解,一号是如何变作机甲形态的? 这个问题对于季昱来说太深奥,他怕是想一辈子都想不明白。 对了,既然一号都能变成机甲,他干嘛不直接把他和陈烁带回帝都去? 季昱叹了一口气,将陈烁背好,带他离开这片废墟,好在企鹅湾距离他们不算遥远,走快些的话用不上半个小时就能抵达。 茫茫的夜色中,银白色的机甲如同上古神话中的巨龙在云层间穿梭而过,如果现在有人能够抬起头,如果他的目光可以穿过厚厚的云层,看见完整的他,一定会惊叹他的美丽与强大。 一朵红色的玫瑰刻在机甲的胸口上,下面是一串金色的编号:VIS001。 在星夜之中闪闪发亮。 晨曦的光轻柔地抚摸一号后颈的编号,厨房的玻璃上弥漫了一层白色的水汽,小锅里的肉粥正咕嘟咕嘟地冒泡,一号将盖子盖上,焖上二十分钟,时间刚刚好。 他摘下身上黑白格子的围裙,上楼来到季时卿的卧室中。 季时卿睁开眼,一号如往常一般站在他的床边,道:“早安,主人。” “早安。”季时卿说,一号伸出手,将他从床上扶了起来。 季时卿打开放在床头柜子上的通讯器,有人给他发来短讯,短讯中说他们没能找到陈烁,他们过去的时候那里就只剩下一片废墟,他们怀疑陈烁已经遭遇不测。 在这条路上总会有牺牲,总会有流血,这是季时卿早就准备好接受的一切,只是陈烁……不该是陈烁。 一号紧紧握住季时卿的手,安抚他说:“主人,陈烁没事的。” 季时卿抬眸看向眼前的一号,一号向他保证说:“他一定会没事的。” 季时卿不知道一号为何会这样说,只是如今陈烁下落不明,确实比确认他死亡的消息要好一些。 或许真的还有希望。 季时卿拉开柜子第一排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只玻璃药瓶,放进自己的衣服口袋。 一号看着季时卿的动作,抬手落在自己胸膛的左侧,他没有心脏,然而胸口这个位置却闷闷的疼。 在盛开着水绒花的蓝色星球,他度过了许多个漫长的雨季,身体中很多的零件因此生锈,那个时候,每当他想起他的主人,胸口就会产生类似的疼痛。 一号默默地注视着季时卿的背影。 主人永远不会知道。 早饭的时候,陆以衡给季时卿发来消息,说已经找到陈烁了,让季时卿放心,不过这个消息最好暂时不要透露出去。 季时卿将通讯器放下,抬头看了一号一眼,一号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前,稍微歪着头,发现季时卿在看自己的时候,立刻笑了起来,样子非常乖巧。 陶瓷的勺柄碰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窗外,玫瑰园里的风车在晨风中旋转。 日光透过巨大的玫瑰花窗,落进圣保罗亚大厅中,一双双皮鞋在深红色的毛绒地毯走过。 昨天陆以衡在这里的采访没有达到幕后人的期望,所以今天他们决定让丁游光亲自站出来接受媒体的采访。 丁游光早上特意换上自己不久前在一位知名服装设计师处定制的西装,他特别喜欢西装两侧袖子上的暗色花纹与银色袖扣,这套西装他原本是打算要在他的升职聚会上穿的,不过今天这个场合更加重要,等事情结束后,还会有一大笔星币进账,丁游光早就计划好要用这笔钱做什么。 现在他站在圣保罗亚大厅中,目光扫过台下拥挤的人群,听到他们口中高喊自己的名字,在某一个瞬间,丁游光觉得自己是个即将迎来加冕的皇帝。 他昨天晚上整整一夜都没合眼,看起来有些憔悴,这也正贴合了他在星网上为自己塑造出来的为国为民不辞劳苦的悲情形象。 采访马上开始,丁游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左腕间的通讯器,老D仍旧没有给他发来消息。 丁游光心道这帮海盗们不会是杀了人就直接去庆祝了吧,海盗都是这么没职业素养的吗? 丁游光心中有些不安,眼下这个时候也只能安慰自己老D从来没有失手的时候,季昱与陈烁应该现在已经上路了。 真是可惜啊,季昱今年才二十岁,还是帝国内最年轻的机甲师,前途无量,却要陪着陈烁那个残废一起死了。 丁游光猛地想起季昱在通讯器中骂自己的那声傻逼,那这人死了就死了吧,没什么可惜的。 采访终于开始,丁游光清了清嗓子,面带笑容,道:“很荣幸能在这里接受大家的采访,对于最近在陈烁身上发生的一切我和各位一样,感到非常的痛心,大家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一位身穿红裙子的女士上前,向丁游光提问道:“丁先生,您与陈烁之前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会找到你?” 丁游光笑着说道:“说出来大家可能不信,此前我从来没有见过陈烁,只是无意间得知了他的事,非常担心他的情况,所以去了他的家乡,没想到却是见到如此悲惨的一幕,陈烁和他的家人并没有主动找我,是我做了一个帝国公民应该做的事。” “那您对昨天陆上将在采访中的发言有什么看法吗?” 丁游光显得有些犹豫,似乎很抗拒回答,他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道:“这个……我可以不回答吗?” 在场的民众们会心一笑,丁游光明显很不赞成陆以衡后来的说辞,其中的真相到底如何,他们暂时还无法分辨。 星网上因为丁游光的回答再次吵得火热,不过几乎没有人会说陆以衡与丁游光有不好的地方,他们的矛盾仍集中在季时卿的身上。 近来这位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基因研究院院长每次一出现在星网上,总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当然,从研究院创办到今日,加上季时卿总共也才有三位院长,而且季时卿这个院长又非常水,这个最年轻的称号实在没有任何价值。 就在众人吵得差不多都要去线下约战的时候,丁游光采访直播的下方突然弹出一条链接,广大网友们一边觉得这种莫名其妙出现的链接很有可能会是个病毒,让他们的光脑瘫痪成一堆破烂,一边受到好奇心驱使,非常有仪式感地开启了杀毒软件,然后点了进去。 他们眼前的屏幕瞬间被分成了两个部分,此时,来自全国各地的无数网友们不禁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呐喊:草。 这真特么中病毒了? 不过他们很快发现,这玩意儿好像不是病毒,眼前的屏幕里上半部分仍是丁游光在圣保罗亚大厅中采访的现场直播,而下半部分则是一段不知发生在何时何地的通讯视频。 唯一相同的是,里面的主角都是丁游光。 上面直播里,丁游光一身正气,严肃道:“我知道近来网上有些人认为我是在用陈烁来为自己博取关注,换取利益,但我可以摸着我的良心告诉你们,不是的,我只是见不得帝国的英雄被这样的对待。” 下面通讯视频里,丁游光满眼算计,他道:“今天就把陈烁从中央医院带走,不要被任何人发现,也不要留下任何证据,动作快点,再找个人打扮成季时卿的模样去监控底下走一圈。” 直播里,丁游光低下头,有些羞涩地说:“我其实一个比较内向的人,家里也没什么钱,所以平日里只喜欢在实验室里做研究,这一次如果不是觉得这个事情太恶劣了也太令人伤心,我应该不会在星网上发布那么长的一篇文章,也不会来到这里接受大家的采访。” 通讯视频里,他皱着眉头问:“你说后面有人在追踪你们?那就把陈烁杀了吧,钱我加倍。” “……” 星际时代,上传到星网上的视频真假AI系统能够自行分辨,所以他们刚才看到的那段通讯视频并非合成,也没有后期配音,那些话的的确确全部出自丁游光之口。 这个瓜有点大,守在屏幕前的民众们一时有些消化不了。 那段视频中似乎表明陈烁的失踪是丁游光一手策划的,他买通海盗,栽赃嫁祸,在发现被人追踪后,还要谋杀陈烁。 再看看他在采访中说的那些忧国忧民的话,可太好笑了些。 海盗们向来有自己的行事准则,因为之前被人坑了好几笔尾款,所以现在他们接这样的生意都会确定好雇主的身份,并且留下一定的证据,雇主也不必担心他们会用这些东西去威胁自己,除非他们是不想干这一行,但是这些海盗们手上沾染了太多的鲜血,他们不做海盗就只能等死了。 昨天晚上,一号在炸毁那些飞舰的同时,意外收获到这段视频。 他把这份视频顺手发给了季昱,季昱的心比较脏,原本他可以立即将这份喜悦与广大网友分享,偏偏等到丁游光在接受采访无法登陆星网的时候才放了出来。 网民们现在愤怒到极点,丁游光越是在采访中表达自己对陈烁的惋惜与同情,他们越觉得这个人虚伪可恶,而且这段视频的爆出不仅是打了丁游光的脸,同时也给了之前信任他的民众们狠狠的一巴掌。 想起自己之前还在星网上推荐这个人做研究院的院长,到不了现场的网民们只恨不得冲进屏幕里,给他一拳。 【《良心》《没钱》】 【“我不过是做了一个帝国公民应该做的事”】 【对不起,帝国公民可不会买凶杀人】 【丁游光重新定义“帝国公民”】 【有关部门好好查查吧,陈烁的病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 圣保罗亚的大厅中,头顶的水晶吊灯闪烁了一下,再亮起时便没有刚才那样的明亮了,不过这里还有无数相同的吊灯照常亮起,这点不同并没有被人发觉,有记者向丁游光提问道:“那么在未来,您有可能接任研究院院长的位子吗?” 丁游光对此时星网上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他依旧对着镜头侃侃而谈,他谦虚地表示,院长这个位置要留给更有天赋的人。 在场的媒体与民众都很好奇,丁游光口中更有天赋的人是谁,只是丁游光还没来得及说出谢云白的名字,他的话就被从后台突然跑上来的工作人员打断。 丁游光疑惑地看向对方,他知道眼前的这名工作人员也是谢家的人,所以他怎么会在这种关键时候出来阻拦自己,他张开嘴正要开口询问,那工作人员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双臭袜子,狠狠丢到丁游光的脸上,痛骂他垃圾。 丁游光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厉声问道:“你干什么?” “去死吧垃圾——”工作人员当场脱下皮鞋,向丁游光丢过去,丁游光闪身躲避,台下的民众冲上来想要保护他,圣保罗亚大厅瞬间乱成一团,尖叫声、咒骂声声、碰撞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圣保罗亚的穹顶给掀开。 直到军方的人到来,两声枪鸣在众人耳边突然响起,这场闹剧才骤然收场。 “这个人要袭击我!”丁游光指着向他丢臭袜子的工作人员道。 然后回应他的却是一副银色的手铐,身穿制服的军官面无表情地对他说:“有人举报你涉嫌买凶杀人,现在跟我们走一趟吧。” 现场民众与媒体一片哗然,万万没想到今天到最后竟然会是这样的一个发展,他们赶紧登陆星网,想要将这个消息爆给其他人,却发现原来其他民众都已经知晓。 季时卿是到深夜回家后才知道了这个消息,同时还知道了是季昱去把陈烁给救下来的。 季时卿坐在沙发上,端着牛奶若有所思,久久没有开口。 季昱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老老实实站在客厅中央,他低着头望着脚尖,只希望他哥看在他把陈烁救下的份上不要太生他的气。 说起来,陈烁也不能完全算是他救的。 季昱抬起头,往一号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刚要开口同季时卿说说一号的事,却被一号抢先。 一号在一旁劝道:“主人,虽然季昱这次确实是欺骗了您,丝毫没有考虑过他的个人安全,也没有通知任何人就独自去犯险,完全不记得您之前说过的话,最后损失了一艘飞舰,还差点跟陈烁一起死在海盗手中,但他也是好心。” 季昱:“……” 一号这是在帮自己说话吗? 是……吗? 第24章 季时卿的表情仍旧没有什么明显变化,季昱心中惴惴,完全不知该怎么为自己辩解。 况且他这个时候开口辩解多半是火上浇油。 想起一号刚才说的话,季昱觉得还是很有必要同季时卿说一下昨天晚上他们是怎么从海盗们手底逃生的。 都是偷偷跑出来的,凭什么一号现在能这么心安理得地站在他哥身边,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一号救了他跟陈烁的性命,他现在也要好好报答他一次。 然而这一次依旧没等季昱开口,一号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张长长的单子,送到季时卿面前,对季时卿说:“对了主人,昨天季昱驾驶的飞舰是借来的,这是租赁公司在不久前发来的账单。” 季时卿将牛奶转到左手,伸手从一号的手中将新鲜的账单接过来,一串长长数字几乎把那一行表格全部填满。 “不错,”季时卿点头道,“用的还是帝国内目前飞行速度最快的飞舰。” 一号在旁边附和说:“我也觉得季昱的眼光不错。” 季昱:“……” 别说话了一号,求求你了,真的求求了。 季昱简直怀疑一号他是不是有读心术,知道他想要跟他哥说什么,所以才会每次都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把他打断,还送他一个小礼包,这太离谱了。 “哥……”季昱这声哥喊得非常没有底气。 季时卿低头看着手里的账单,没说话。 “我错了。”季昱说。 季时卿嗯了一声。 季昱继续反省道:“我真的错了,我不该瞒着你一个人去涉险,也不该在意识到危险后没通知人来救援,那个账单……我可以自己打工还。” 季昱还没有看到账单上的那串数字,以他目前赚到的日工资,他得打上一百年的工,才能买下飞舰的一个发动装置。 “我下次肯定不会这样了。”季昱保证道。 一号小声对季时卿说:“主人,他说他还有下次。” 季昱:“……” 求助,怎么才能把一号的语音给关了! 看起来,他跟一号现在只能互相伤害了,季昱道:“哥,那个昨天晚上一号——” 季昱的话没有说完,再次被一号打断,他对季时卿说:“主人,季昱的这个签名真的是他自己写的吗?” 季昱茫然地看向一号,不明白他提起这个做什么,那名字不是他写的,还能是被人冒充的? 一号不说这个还好,他一说季时卿就想起之前季昱要离家出走的时候给他留的那封信,没想到他自己名字也写得这么难看,狗爬都比他写的好看,季时卿抬起头,看向季昱,对他说:“这段时间在家里每天再练两个小时字,让一号监督你。” 季昱目瞪口呆,完全不明白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怎么突然要练字了? 虽然说他的字写得的确有那么点难看,但在如今这个时代,除了特定的情况下签字需要手写,正经人谁还手写啊,练这玩意儿有什么用。 季昱刚想开口询问一下原因,然而一看到季时卿,猛地想起来自己之前好像为了显示郑重亲手给他写过一封书信,原来小丑竟是我自己,那没事了。 练就练吧。 季时卿把手中的账单放下,问季昱:“你刚才说一号怎么了?” 一号站在季时卿的身边,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季昱不敢再开口,他总觉得一号还有后招在等着自己,而且接下来他哥安排让一号监督自己练字,自己现在还是先猥琐发育,其他的事,放一放再说。 季昱说:“我刚才想问,昨天晚上他休息得好吗?” 季时卿抬眸又看了季昱一眼,季昱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这话说的莫名其妙,耷拉个脑袋,有点沮丧。 “早点休息吧。”季时卿起身上楼去,一号跟在他的身后,像是一条小尾巴,很快他们两个的身影都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处。 季昱挠挠头发,回了自己的房间里,回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依旧觉得不可思议,实在太魔幻了,人工智能都能成精了,而且成精也就算了,他后来是怎么把自己变成机甲形态的。 季昱打开星网,搜索关于人工智能产生自主意识的种种新闻,最近的一条新闻说帝都中央区有一女子报警说自己家中的智能管家卷款跑路了,结果警方前去调查后才发现女子买回家的人工智能是由商店的工作人员假扮的,而且对方还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季昱:“……” 他忍不住蹙眉摇头,太迷惑了。 但是想想季时卿身边的一号,好像也不是那么的迷惑,季昱甚至觉得他稍微可以理解点。 他顺手翻了一下下面的评论,发现还是沙雕网友们的评论更让他迷惑。 【请问上面案件当中王小姐的那种智能管家是在哪家商场购买的,我对世俗的欲望没有兴趣,就是单纯想要看看他们的零件完不完整】 【我前段时间觉得我我们家的扫地机器人看我的眼神怪怪的,以为它是要觉醒了,都做好要跟它来一发的准备了,后来才发现是它眼睛进水了】 【我想跟我的AI老婆结婚,能领结婚证吗?到哪里办理手续?我们的婚姻会受到法律保护吗?】 …… 季昱躺在床上,被沙雕网友们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给吓到了,瞪着两只眼睛大半夜的睡不着觉。 一号既然已经有了自我意识,整天跟在他哥身边是不是不大好。 可不大好也没有办法,季昱敢保证,他在季时卿面前说的话绝对没有一号说的好使。 季昱裹着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像是一直在太阳下暴晒的豆虫,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从床上爬了起来,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像是炸了窝似的红毛如游魂般来到客厅。 他知道再过不久一号就从楼上下来,去厨房为季时卿准备早餐。 天微微亮,卧室里的季时卿仍在熟睡,趴在他床边的一号伸出手将他额前发丝拨到一侧。 睡梦中的季时卿似有所感,他没有睁眼,只是轻轻叫了一声一号,似梦呓一般。 “我在,主人。” 季时卿没有再回应一号,不过一号对此已经非常满足。 他喜欢这样守在主人的身边,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一直到宇宙都湮灭。 耳边传来几不可闻的滴滴声,他不久前在星网上订购的食材马上就要送来,一号悄悄从卧室出来,下楼准备早餐。 季昱站在楼梯底下,仰头看向一号,似乎站在这里等了他很久。 一号没有理会他,径直往厨房走去。 “你不会伤害我哥,对吗?”季昱在他身后向他问道。 “你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一号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眼前的季昱,他面无表情地说,“人工智能怎么会伤害他的主人呢?” 一般的人工智能确实不会。 一号明显不是一般的。 季昱嘴唇微动,他有话想说,面对一号又实在说不出口,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伤害季时卿的从来不是一号。 一号从来不会伤害他的主人。 季昱叹了一声,在一号面前他总是没有底气,毕竟最后陪在季时卿身边的只有一号,他道:“我知道了,你的事我不会与我哥说的。” 一号看起来并不关心这个,他的视线落在季昱的黑眼圈上,他问:“需要我给你泡一杯红树叶茶吗?” 季昱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摇手拒绝道:“不,不用了,谢谢。” 一号没再管他,直接进了厨房。 丁游光已经入狱,星网上铺天盖地都是对他的辱骂,幸好他现在看不到,不然的话怕是要气得成宿成宿睡不着觉。 在监狱里丁游光的人权还是受到帝国法律保护的,不过陈烁曾经的战友们却不会让他好过,他们动用不了私刑,但是给丁游光穿点小鞋完全没有问题。 丁游光入狱后的第一个晚上就因为睡觉打呼噜被狱友教训了一顿,后来就被牢房里的老大给赶去厕所边上睡了,此后他夜夜咒骂那位为他占卜过的大师。 去他的心想事成!去他的星象! 陈烁的情况很快稳定下来,军方希望能将他接到军队专门的医院中去,季时卿则希望陈烁做完检查后去研究院住一段时间,本来没人会把季时卿的话当一回事的,偏偏陆以衡无条件站在季时卿这一边,于是事情就难办起来,最后还是皇宫里的那位陛下插手,他将陈烁接到皇宫中去,由他的私人医生治疗。 丁游光的入狱对整个帝国与大部分民众都没有造成什么实质的影响,机甲竞技赛如期举行,登陆星网随便打开两个网页,就能看到关于机甲竞技赛各种各样的宣传广告。 很快网友们就想起之前丁游光在星网上爆料季时卿要带领帝国大学的学生去参加机甲竞技赛,而到现在还没有相关负责人站出来澄清这件事,可见丁游光当时的爆料中这件事多半是真的。 季时卿他一个基因研究院的院长连基因都没整明白,还想设计机甲,这是干嘛呀?这是要谋杀机甲师啊! 网友们觉得这不行,机甲竞技赛迟早要完,帝国要完。 第25章 季时卿要带领帝国大学学生去参加在许多好事者的推波助澜下吵得愈加热烈,甚至有人匿名出来爆料,说此次比赛的第一名已经被他内定,接下来季时卿将要辞去研究院院长的职位,去帝国机甲设计院担任院长职务,这次的机甲竞技赛只是他的一个跳板而已。 这个消息听起来就过于可笑了,然而更为可笑的是,竟然真的会有人相信它,并且到机甲竞技赛的官方网站下面请官方立刻给他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为了正义,为了帝国。 最后机甲竞技赛的主办方不得不站出来澄清,季时卿确实是帝国大学机甲工程院的教授,他带领是学生们参加比赛是完全合乎规定的,而且为了避免有人在其中浑水摸鱼,他们今年在比赛前还设置了一档资格测试,保证做到公平公正。 网友们看到这个回复,忍不住懵逼了一瞬,季时卿竟然是帝国大学的教授? 真是每天一个冷知识。 他这个教授怎么得来的?不能因为基因工程和机甲工程都有两个字是一样的,就觉得这两个领域能够互通吧。 网友忍不住怀疑季时卿这个教授头衔是通过不当手段得来的,不过很快有帝国大学的学生站出来澄清说,在很早以前季时卿就已经是他们学校的教授了,只不过平时不来授课,这次是因为一位在外地的老教授身体不好,不能及时回来,没有办法院长才找来这位季院长帮忙带一队学生,并不是季时卿主动要参加机甲比赛的。 网友们的怒火终于稍稍平息,只是仍旧不能理解既然季时卿不在帝国大学授课,为什么学校仍愿意保留他的教授头衔。 后来有知情人透露,说这个要求是老院长临终时提出的。 机甲工程院的老院长是被写在帝国教材书中的人物,网友们这一时都不好说什么,谁都会有识人不清的时候,只是可怜了由季时卿带队的学生。 唐方现在一点也不觉得他们可怜,如果不是比赛即将开始,怕影响自己的心态,他要激情开麦,与这些网友们对喷个三天三夜。 唐钧昨天从皇宫回来,唐方与自己这位兄长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不过由于父母经常在他耳边提起他,加上后来唐钧完全靠自己在医学领域闯出一番天地来,唐方对他是非常崇拜的。 唐方大半夜的被这些网友们气得脑仁疼,睡不着觉,从卧室出来想要找人寻求个安慰,不巧的是今晚唐夫人不在家中,不过唐钧倒是坐在楼下的沙发上,唐方走到唐钧的身边坐下,同他抱怨那些跟个喷射器似的喷个不停的沙雕网友们,他相信等到比赛的那天这些网友们肯定会被打脸。 唐方其实是能理解这些网友,他也曾是他们中的一员,季时卿常年置身在舆论的旋涡中,完全不符合大家印象中专心做研究的学者专家。 可事实上,季时卿本人是很少亲自出面的,甚至截止至今,星网上都找不到一张他完全露脸的照片。 只有彻底撇开那些捕风捉影的话,与日积月累下的奇怪偏见,才能看见几分真实的季时卿,然而如今的大部分人都无法做到这一点。 唐钧并没有像唐方这样乐观,他低着头翻看手中的医学文献,笑着对唐方说:“他都好几年没碰过机甲了,就算当年他确实在这方面非常有天赋,现在恐怕也找不回从前的手感。” “你不知道,季教授真的非常厉害。”唐方反驳说。 “你敢说你五六年不碰机甲,还能设计出一架跟得上潮流的机甲吗?”唐钧从众多的文献当中抬起头,看向唐方,温柔地笑了一下,问唐方,“或者你认为,这位季院长在研究院里仍旧没有放下对机甲的研究。” 唐方抿着唇,诚然唐钧说的都对,但可能只有亲自见过季时卿对机甲的改造,才会理解他心中的感受,他对唐钧说:“我不知道如今他的动手能力怎么样,但是他的很多理念真的非常有用。” 唐钧点点头,微笑着道:“好,那祝你们能有一个好成绩。” 唐方本来是想找个人给自己捧场的,结果现在跟唐钧聊完,更加心塞了。 他隐约能够感觉出来他哥好像不是很喜欢季时卿,帝国中喜欢他的人大概真的没有多少,不久前因为陈烁的事唐方在星网上为季时卿说了两句话,然后有人直接把他的账号给黑了。 这帮人太没道德。 唐方同唐钧说了一声晚安,从沙发起身,走到楼梯口时,他忽然停下来,回头道:“那个哥……” 唐钧抬头,问他:“还有什么事?” 唐方犹犹豫豫地开口问道:“你当年为什么会突然选择去学医啊?” “不记得了。”唐钧说。 唐方哦了一声,他离开后,客厅中就剩下唐钧一个人,这一页的文献他看了快有半个小时,却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进去。 唐方临走时的问题盘旋在他的脑海中,他记得自己好像是答应了一个人,如果有一天,他生病了,他一定可以会治好他的。 可他想不起那个人是谁了。 当年他大病一场,烧坏了脑子,过去的很多事都记不清楚,每次想起来总是头疼得厉害,于是父母便很少同他说从前的事了。 唐钧将手中的文献放下,揉着自己有些发疼的额角,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他想不起来了。 机甲竞技赛在一月下旬举办,比赛的前一天晚上下了一场小雪,天亮不久,地面上的积雪都已融化,陆以衡开着飞车来到季家庄园外面,亲自来接季时卿去参加比赛。 不过之前一号已经叫好车了,陆以衡只能将自己的飞车停在季家,随季时卿他们上了另外一辆飞车。 如今季时卿活生生地站在陆以衡面前,他以为重来一次,他能够拥有足够的勇气,将那些藏在心底多年的话说出来。 然而真到了他的面前,陆以衡才发现,他依旧做不到,他不过是个胆小鬼罢了。 他们太熟悉了,朋友是他们最稳定的关系,陆以衡怕自己将爱意说出口,他们会连朋友都做不成的。 上了飞车后,一号先一步在季时卿的身边坐下来,陆以衡要上前的脚步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在季时卿对面的座位上坐下来。 季昱看到这一幕摇头,心中感叹,连他都抢不过一号,陆以衡还想跟一号争,那多半是在做梦。 薄薄的雾气弥漫在远处的林间,枯黄的叶片上留着两滴积雪融化成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 比赛场地的后台中,身穿浅蓝色工作服的测试员们坐在一起抽签,今天将会由他们来驾驶机甲进行测试,为了增加这次比赛的可看性,此次找来的测试员都是帝国内知名的机甲师,其中赵旭更是蝉联两届机甲对抗赛的冠军,星网上粉丝超过百万。 赵旭众人从小就喜欢机甲,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能够驾驶由机甲大师白文钟亲手设计的机甲,他这次愿意前来做测试员,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白文钟老先生也做了其中一支队伍的指导教授。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让他抽到白教授吧,抽签的时候赵旭在心中不停地祷告,然而老天大概是没有听到他的祈求,当他看到卡片上季时卿的名字时,赵旭啊了一声,差点要抽过去。 季时卿…… 赵旭不想对自己没有接触过的人有什么偏见,但是一个搞了好几年基因研究的人来指导机甲,这个事情怎么看都不大靠谱。 他深吸一口气,紧紧扶住一旁的栏杆,向身边自己的好友问道:“等会儿测试的时候要是发生意外,算不算是因公殉职?会给赔偿的吧?” 好友想了想,回答他说:“应该会吧。” 赵旭道:“别应该啊,到底会不会,稍微给个准话。” 好友道:“那估计得看到时候是你操作失误,还是机甲本身的问题。” 赵旭沉默良久,忽然问道:“我现在去买个意外保险还来得及吗?” “你可以直接在星网上买,” 赵旭觉得这话有道理,他打开光脑,在星网上搜索在线保险服务,不久后,他两手一摊,叹了一口气:“他们客服知道我等会儿要去测试机甲,拒绝我了。” 好友拍拍他的肩膀,开着玩笑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赵旭笑了一声,其实他知道能够参加比赛的机甲肯定已经经过安全性能测试,就是心里比较抗拒这个结果。 季时卿带着唐方等人在比赛开始前半个小时来到场馆中,在正式比赛前,他们这些教授要先进行资格测试,一号跟在季时卿的身后,想要随他一起进去,却被工作人员拦下,工作人员对季时卿说:“接下来的比赛只能您一个人进去。” 陆以衡正要上前,跟工作人员说明现在跟在季时卿身边的男人其实是一个人工智能,然而季时卿先开口,应了声好,转头对身后的一号道,“你在这里等我。” “是,主人。” 工作人员不由地多看了季时卿与一号两眼,如今就算是再封建的家族,也没人去叫主人的,好怪啊他们。 季时卿踏入场馆中,他戴着白色口罩,只露出一双灰色的眼睛,深邃而平静,如同冬日黄昏时寂静的湖水。 直播开始,无数民众蹲守在屏幕后,除了想要看看大师们平日里都是怎么做设计的,也想见识一下这位基因研究院的院长要怎么应对接下来的资格赛。 为了体现比赛的公平公正,主办方特意在现场从网友们筹建的题库中抽取十道题目,然后由民众在官网实时投票,选取得票最多的作为接下来资格赛的试题,完全杜绝了任何作弊的可能。 民众们一边投票,一边在下面的评论区闲聊。 【季院长这么不能见人吗?怎么每次都戴着口罩啊?】 【大概是长得丑吧】 【想想季时卿也挺可怜的吧,他这次来参加比赛根本就是赶鸭子上架】 【不想来可以把教授的头衔辞了呀】 【有点好奇这位季院长能设计个什么东西出来,不会是个基因片段吧】 十分钟到,投票截止。 “让我们看看最终的结果是什么?”主持人转过头,看向身后的巨大屏幕,她停了一下,道,“投票第一的题目是用在场有限的材料设计并制造出一款跳得最高微型机甲,限时五个小时,各位教授可以开始了。” 在主持人公布完题目,其他教授还在思索的时候,季时卿拿起一旁的光笔,低头扬手在面前光屏上划过,动作潇洒豪放,笔尖落在光屏上留下一片刷刷声,几乎没有任何停顿。 在观看比赛的民众大为震惊,季时卿这是要自暴自弃乱画一通了吗。 【他在干什么!他在干什么!乱画是不得分的啊季院长!】 【虽然不知道他在画什么,但是他的气势真的吓到我了】 【给个近景呗,让我看看他到底画的是什么】 【我草他这个线条画得好直,有点东西】 【我就晚来了一会儿,这特么都要画完了吧?别说,这机甲看着还挺酷的,有点想要】 【慕了,我画图要是有这个速度,还用整天熬夜做项目吗?】 【请问,屏幕里的这位真的是季时卿季院长吗?不是找人冒充的吧?】 在其他教授终于有了些思路开始起稿的时候,季时卿的设计草图已经画完,他站在材料区挑选零件,动作迅速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观看直播的网友们这下彻底傻眼了,这与他们想象中的画面根本不一样。 第26章 季时卿的动作太快,只扫一眼就知道哪些材料是自己需要的,哪些是不需要的,他对不同型号零件间的区别了然于胸,知道每一处该用什么装置才是最合适的,他确实是有很多年没有碰过机甲这个东西,可有些东西似乎早已形成某种深刻于身体中的习惯。 本来网友们还觉得五个小时的资格测试赛太长,多半会很无聊,现在比赛正式开始,没有任何背景音乐,他们干看着这些大师画设计图,就感觉莫名的燃。 季时卿选择材料花费的时间要格外的长一些,主要是他挑选的材料种类很多,有些网友们从来都没见过,即使是机甲工程院的学生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安装在机甲上可以发挥什么样的作用。 如果是在半个小时之前,他们肯定是要忍不住去哔哔两句的,可是现在对于季时卿的选择,网友不敢再随便开口评价,生怕前脚自己说完,后脚就被打脸,网友们在这一刻醍醐灌顶,突然间领悟到安静如鸡才是最好的为人之道。 季时卿站在操作台前,拿起光笔在光屏上刷刷划过两笔,灰色的眸子中全是专注,好像没有任何事能够让他分神。 就像是魔法一样,那些微小的零件在他的手中迅速被组装在一起,逐渐形成一个骨架。 虽然网友们还不知道季时卿最后造出来的机甲到底怎么样,但是他这个架势一拿出来,就让人觉得他这个人是真有几分本事的。 其他的大师们在做设计,或者是组装的时候,都会偶尔停下来思索,这样的停顿几乎不会发生在季时卿的身上,他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该怎样做能够达成自己的目的。 三个小时过去,赛程过半,其他大师还在紧张地组装他们设计的机甲,季时卿手中的机甲已经完成最后一步的组装,现在正拿着小喷枪对机甲进行外观彩绘。 比赛其实并不要求这一步,五个小时的时间太短,大家觉得能将机甲做出来就已经非常了不得了,而这位季院长竟然还有时间进行这一步,有点厉害。 季时卿用了深紫色与深蓝色的喷枪在机甲的外壳上喷了一通,动作看起来相当随意,原本已经想好要怎么赞美他的网友们突然卡住,不知该怎么说好了。 【那个院长,画不好就算了吧,我刚才看了一下评分表,外观设计不算分的】 【你们懂什么!我们院长这是抽象派机甲!懂吗!抽象!】 【你们看看这个线条,是柔美与力量的结合,你们再看看这个颜色,是天空是深海是男孩们梦中最向往的神秘之地,你们再看看这大开大合的铺色,它——对不起,我实在夸不出来了】 然而随着季时卿进一步开始细化,网友们发现他刚才的铺色绝不是乱喷的,蓝色与紫色形成瑰丽的星河,金色的玫瑰点缀在机甲的胸口上,如梦似幻。 一大堆彩虹屁被顶到了评论区的最上面,这一幕似曾相识,不久前他们看到这位季院长画设计图的时候,好像也经历过一个类似心理转变。 【我完全支持这位季院长去担任机甲设计院院长】 即便网友们此时确实被季时卿的出色表现给震慑住了,但一上来就让人去当院长还是有点脸大了,你谁啊?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网友们顺着那人的id点进去,发现开口的人竟然是帝国机甲设计院现任院长,而且还是经过认证的,哦,那没事了。 季时卿放下画笔,距离结束比赛还有一个多小时,他抬手示意结束比赛。 守在屏幕前的网友们看着那架半人高的微型机甲,竟然跟着齐齐松了一口气,他们在屏幕前守了足足有四个小时,好像自己也参与到这架机甲的设计当中,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 结束后,季时卿一个人安静地坐在等候区,口罩下的脸色有些苍白,他在这里等了二十多分钟,白文钟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来,说:“还是你们年轻人手脚麻利。” 季时卿倒也不是故意要做这么快的,只是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好,五个小时体力劳动他真不一定能全撑下来,最后要是昏倒在赛场上,那场面就过于难看了些。 好在他最后坚持了下来,还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为机甲设计个外观,白文钟感叹说:“要是你老师还活着,看到这一幕应该会很欣慰。” 他等了很多年,就想看看季时卿亲手设计的机甲会是什么样的,虽然今天季时卿做出来的只是一架微型机甲,也算是偿了他一半的心愿,只可惜他现在看不到了。 季时卿嘴唇微动,良久后,他低声说:“我对不起老师。” “哎呀,”白文钟笑了笑,两只眼睛都眯起来,说,“这有什么对不起的,你自己的路本来就该自己做主,不过你真的不打算改行设计机甲吗?” 季时卿道:“暂时应该没有这个打算。” “那好吧,”白文钟点点头道,“不过以后要是有这个打算了,记得跟我说。” 五个小时结束,在场进行资格测试的教授们还真有动手能力比较差的,没能在有限的时间内将机甲组装完成,评审员们会根据他们的图纸与完成度里进行适当的扣分。 十多架机甲停在大厅中央,准备进行接下来最后的测试。 季时卿坐在位子上,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只会在每个机甲成功跃起的时候抬手鼓鼓掌。 网友们表示,真是像极了听领导讲话时敷衍的他们。 测试很快轮到了季时卿设计的机甲,作为全场唯一一个拥有定制皮肤的机甲,的确是最靓的仔,一出场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但他们这毕竟不是选美比赛,到底怎么样,还要看实力。 截止目前,跳跃最高的机甲是由白文钟大师设计的,高度足有二十米,这个结果也在众人的意料之中,对于白文钟会取得第一这个事他们没有任何的怀疑。 季时卿的机甲这么好看,跳得能有白文钟一半高他们很满足了。 在评审员按下启动键的瞬间,亮闪闪的机甲一飞冲天,很快就在众人的视线中缩小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一米、两米、五米、十米!十五米!二十米! 二十米!竟然与机甲大师白文钟达到了同一高度! 全场轰动,掌声与欢呼声如潮水一般涌来。 镜头给向季时卿,屏幕中的他戴着口罩,看不出任何喜悦的表情,仍旧和刚才一样敷衍地鼓掌,就特别像差五分钟就要下班又被领导拖着去开会的疲惫打工人。 就在众人以为季时卿会与白文钟并列第一的时候,已经跳跃到最高点的微型机甲竟然在半空中做了一个托马斯翻转,再次腾起一段距离,直到三十米才停下,随后这只机甲还向众人演示了一招从天而降的掌法,平稳落地。 主持人看着落在地上还会对观众席鞠躬的机甲,笑着说道:“三十米,恭喜季教授。” 评论区被一群只会啊啊啊的尖叫鸡们占领,拥有七秒钟记忆的网友们完全忘记之前他们是怎么奚落这位来自基因研究院的季院长。 屏幕中的季时卿看起来还是老样子,简直像个没有感情的鼓掌机器。 【好可爱好可爱】 【季时卿选手的机甲看起来已经到了最高点,好一个托马斯回旋跳!满分!满分!满分!】 【我现在有点明白他们老院长为什么一定要留下他做教授了,但季院长既然在机甲方面有这个天赋,干嘛想不开要去研究基因啊】 【可能这就是爱吧】 【愚蠢的凡人懂什么,天赋就是用来浪费的】 【淦!我们老师让我们跟着一起考试,我资料都还没有查完,大神就结束了?】 所有的机甲全都测试完毕,和网友们预想的一样,季时卿的十二号是所有机甲当中跳跃最高。 接下来就是正式的比赛,季时卿已经尽可能做到最好了,至于他们到最后到底能够拿到一个怎样的名次,全看他们自己。 后台的测试员们登上机甲就位,为了能够稳定发挥,他们并没有看到刚才那场资格赛。 赵旭心中忐忑,生怕自己上去了就再也下不来,他将四周的按钮与逃生装置仔仔细细从里到外都检查了一遍,最后才小心翼翼地坐下,好像一只要下蛋的母鸡。 诶? 坐在驾驶座上的赵旭动了动屁股。 有点舒服。 有点爽。 怎么回事?! 季时卿从比赛场中出来,在外面等候许久的一号连忙上前,扶住他,轻轻叫了一声主人,无声地给他的身体做着检查。 季时卿靠在一号的怀中,垂着眸,说:“我没事。” 有没有事一号现在绝对比季时卿更加清楚,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药剂,迅速冲泡好。 陆以衡看得眼红,即使心中清楚一号只是一个人工智能,依旧有些不能忍受,他走过来,对一号说:“我来吧。” 一号抬眸看了陆以衡一眼,他脸上仍是微笑,然而蓝色的眸子中尽是冷嘲,陆以衡被他这样的目光看着,莫名觉得羞愧难当。 一号将冲好的药剂放到自己唇边,测试好温度,然后才送到季时卿的唇边。 陆以衡看不下去,干脆转过身去,正好不远处有人找他,他跟季时卿说了一声先过去了。 等到季时卿喝完药后,一号小声说:“主人,陆上将好像是生气了。” 季时卿没有应声,听到一号又自言自语道:“他为什么生气呢?” 季时卿抬头看了他一眼,一号歪着头,像是在非常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不知道他经过怎样复杂的运算,不久后他得出结论说:“他一点也不关心主人。” 一边的季昱默默掏出能提神醒脑的红树叶茶,一口喝了半瓶去。 真是好茶! 第27章 比赛场上,到了每年观众们最期待的环节,造型各异的机甲站成一排,进行接下来的自由对抗。 所谓自由对抗,是由设计师在机甲的内部设置好程序,完全不需要他人操控,机甲自身就可以分析敌方的攻击动作进行防御和回击,有点像是网络游戏里的自动挂机,如今帝国内的大部分机甲都具有这个功能,所以只要是人没有特别严重的残疾,都可以驾驶机甲。 不过驾驶机甲这种事也要看天赋,帝国中的普通人大多都是手残,让他们自己操作还不如靠机甲自动攻击,而自动攻击根本无法发挥出一架机甲真实的实力来,所以才会有机甲师这一职业,他们是真正有能力操控机甲的人。 而现在比试这个项目主要是为了排除机甲师个人操作水平对结果的影响。 场上的画面一度非常滑稽,两架机甲碰在一起像是两只大熊抱在一起跳舞,更有甚者还有机甲采用敌不动我不动战术的,在比试场上干瞪眼。 评论区被一串串哈哈哈刷满,每次比试结束后,这里总会诞生许多非常有趣的表情包。 唐方等人不太擅长做攻击算法,所以这部分几乎由一号全部给重写了一遍,后来由季时卿纠正,一号设计的攻击程序过于凶猛,在这种比赛场上的强度不需要这样大,点到为止就好。 但一号的点到为止也远远要比众人想象中的要厉害许多,机甲的外形是唐方设计的,一个的红棕色的小熊猫形象,超级可爱的。 小熊猫上台后立刻迎来一阵热烈的掌声,而听到这掌声它竟然对着台下有些笨拙地鞠了一躬,憨态可掬。 不过它这个动作却让观看比赛的观众们为它捏了一把汗,这孩子看起来不是很聪明的样子呀,不能比赛刚一开始就被打趴下了吧。 观众们很快放了心,比赛正式开始后,只见红棕色的小熊猫像是一颗炮弹猛地窜了出去,它冲到对手面前,上去就是一拳,看起来没什么章法,但很有力量,几乎一拳能掀翻一个,而且它的动作非常灵活,能够及时避开攻击,渐渐的观众们发现这架小熊猫机甲好像还可以预判对手接下来的动作,甚至会根据对手的路数去设置陷阱,最绝的是它每次把对手打倒后还会发出一声啊哈。 就……挺嘲讽的,也确实好笑。 最终的胜利者自然是这只小熊猫机甲,这的确是出乎很多人预料,如果没有之前的那场资格赛,民众们大概要怀疑季时卿他们这一队是请外援了,正式比赛前的那场资格赛除了能够让他们在后期的比赛中自己决定上场的顺序,也让众人看清季时卿在机甲设计方面的天赋。 能够将一架机甲设计到这个地步,绝不是只凭唐方他们这些普通学生可以做到的,看着还在赛场上耍双截棍的小熊猫,羡慕的眼泪从观众们的嘴角流下来。 【手残党的福音!请问这架机甲是我这种猛男能拥有的吗!什么时候批量生产?拜托了,这对我真的很重要】 【季院长搞机甲吧搞机甲吧,基因有什么搞头!你现在转到机甲设计院去,我是你永远的粉丝!】 【谁能告诉我季时卿到底为嘛想不开去研究基因啊?他都研究了好几年也没研究出个成果来,设计机甲吧!都是院长,干哪个不是干!】 【刚才闲着没事去翻了下帝国大学机甲工程院已经去世的前任院长孙庭孙院长的回忆录,里面有一句话是“我早些年收了一个徒弟,非常厉害,现在不需要我向你们介绍他,等到以后,你们肯定都会认识他的”,孙院长说的这个徒弟是季时卿吗?】 网友们经过严谨地考证,判定孙院长口中的那个徒弟百分之九十就是季时卿了,如今看来老院长的话不是无的放矢,如果季时卿投身在机甲领域上,多年以后,教材书上肯定会有他的名字。 卿本佳人,奈何跟基因过不去? 比试结束后,机甲师们驾驶机甲来到后台,纷纷从机甲上跳了下来,唯有赵旭这边却是久久没有动静。 好友还以为他出了状况,赶紧过来在外贸敲了两下,不久后,这架小熊猫机甲的升降门被打开,赵旭还坐在驾驶座上,一脸深沉。 “你干嘛呢?你出问题了还是机甲出问题了?”没等到赵旭回答,好友已经自己回答了,“不应该啊,刚才比赛的时候我看你表现得挺亢奋的呀。” 赵旭转头,看向好友,抿着唇没有说话。 好友叫他:“差不多行了,赶紧下来吧,我们该走了。” 赵旭抬起手,依依不舍地抚摸着眼前的操作杆,对好友说:“你让我再回味一下。” 好友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着坐在机甲上不下来的赵旭,赵旭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戏有点过了,他从机甲上跳下来,调整好自己的表情,环顾四周,却只看到唐方他们几个学生,赵旭向好友问道:“那位季教授呢?” 好友问:“怎么了?” 赵旭说:“我想要见见他。” 好友摇头回答说:“没看到,好像是已经走了吧,你找季教授干嘛?” 赵旭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机甲,说:“想问问他们这个机甲卖不卖,我遇到我的梦中情甲了。” 好友啧了一声,笑道:“之前是谁一脸不愿意的?还想去买保险的?是谁啊?” 赵旭坦然道:“那是我脑子进水了。” “你等会儿最好把刚才那位季院长的资格赛再看一遍,能把你脑子里的水控得干净些。”好友善意提醒说。 唐方等人过来的时候,赵旭正抱着光脑跟好友看教授们资格赛的重播,看到最后测试的时候,赵旭攥紧小拳头,放在胸口,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比要进行比试的机甲还要凝重,看到已经飞到了二十米的微型机甲再次腾空,赵旭终于控制不住猛地弹跳起来,大声吼道:“牛逼!” 他这一吼,把唐方吓得一个哆嗦,差点没从上面掉下来。 一场盛事结束,场馆中的媒体与观众心满意足地离开,季时卿喝了药,情况看起来比刚才总算好了些。 季昱守在旁边,担忧地向一号问道:“我哥现在怎么样了?” 一号垂眸看着怀中的季时卿,回答季昱说:“主人有些累了。” 季昱也是在丁游光在星网上爆料时才知道季时卿要带帝国大学的学生去参加这个比赛,在季昱看来这是一件相当耗费精力的事,而且在他过去的记忆里,那个时候季时卿根本没有参加这个竞赛,那时他去了天神星。 季昱知道蝴蝶效应,可他哥报名的时候自己这个小蝴蝶好像还没来得及扇动翅膀。 这件事或许会与一号有关,他向一号问道:“我哥他为什么会来参加这个比赛?” 一号道:“比赛的获胜者可以得到一块塞缪尔矿石。” 季昱立即问道:“我二哥不是去天神星了吗?那里不是要拍卖这个的吗?” 一号沉默,冷淡地看着他,季昱忽然明白,季时卿早就放弃从季远那里拿到这颗矿石。 他不知道这个改变是因何产生的,不知道自己现在该说什么,也不知道他的二哥季远有一天会不会想起曾经发生的一切,那时候他再想起今天的这一切,会有几分悔意。 季昱记得,当自己得知哥哥去世的消息后,驾驶星舰匆忙赶回金玫瑰区,季远抱着装着季时卿骨灰的盒子站在玫瑰花园中,他的头发白了大半去。 季昱不敢再回忆这些往事,怕自己在季时卿的面前落下泪来,急忙转过身去,瞪着眼睛看向远处。 陆以衡回来的时候,季时卿仍靠在一号的怀中,他半阖着眼,不算太炽烈的阳光落在他的眉眼间,陆以衡想起很多年前在学校中的午后。 “去吃个饭吧。”他开口说。 岁月斑驳,时空交错,日光被打碎了揉进水里,这句话好像与多年前的那一声重合在一起。 季时卿睁开眼,对陆以衡道:“去吧。” 很快陆以衡就意识到自己可能做了一个非常错误的决定,他们三个人类加上一个仿生人来到餐厅后,就变成他和季昱两个人看仿生人与他的主人秀恩爱。 秀恩爱这个词用的其实并不准确,但是看起来真的很像这么回事。 上菜后,一号一直殷勤地往季时卿的碗里夹菜,完全不给陆以衡任何表现的机会。 陆以衡把一盘新鲜虾仁端到季时卿的眼前,还没等开口就被一号推到另一侧去,陆以衡又端着一杯果酒过来,同样被一号给送到季昱的跟前。 而季时卿完全不说话,就任由他做主。 在第三次被一号阻止的时候,陆以衡终于忍不住,向一号问道:“你什么意思?” “陆上将可能是忘了,主人刚刚吃过药,不适合吃这些东西,陆上将你该多为主人考虑一下,”说到这里,一号顿了一顿,他眨眨眼睛问,“我这么说,陆上将不会生气吧?” 陆以衡确实没太注意刚才季时卿吃的什么药,也没意识到他的药需要忌口什么东西,只是想要让他尝尝他从前喜欢的食物。 陆以衡咬着牙,对一号笑着说:“当然不会。” “那就好。”一号笑着说。 餐桌上季昱安静如鸡,默默吃饭,只有在吃到哪个他觉得他哥会喜欢的,会往季时卿的方向推一下。 理智上,陆以衡知道眼前这只是一个人工智能,然而一对上一号的那双眼睛,他实在没有办法将他看成一个普通的仿生人。 他向季时卿问道:“你的身体不好,要不等会儿我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季时卿抬起头,看向陆以衡,一号在旁边回答说:“我刚才已经为主人检查过了。” 陆以衡实在担心季时卿身上的遗传病,他劝季时卿说:“还是去医院里做个更详细的检查为好。” 季昱也是这个意思,他抬头眼巴巴地看向季时卿。 季时卿拒绝道:“不用,听一号的就行。” 一串串代码在一号的身体中哒哒跳动,他夹菜的动作僵了一下,那些代码又像烟花一样轻轻炸开,无人察觉。 这次他会保护好他的主人的。 谁也不能伤害他。 陆以衡抿了抿唇,看着忙活不停的一号,犹豫良久,他尽量将一号当做成一个没有人类情感与意识的机器,向季时卿问道:“你觉不觉得你过于依赖一号了?” 季时卿将手中筷子放下,对陆以衡说:“有话就说。” 陆以衡道:“一号给我的感觉有些危险,” 这个问题季昱之前也同季时卿提起过,当察觉到一个人工智能可能拥有自我意识时,大多数人都会觉得可怕。 季时卿侧过头,看向一号,一号举着筷子乖巧地站在原地。 他收回目光,对陆以衡说:“这样很好。” 陆以衡深吸了一口气,向季时卿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在故意找茬?” 季时卿抬眸看了他一眼,道:“是。” 陆以衡没想到季时卿会这么直接,以至于他剩下的话都卡在嗓子里。 这顿饭他吃不下了。 季时卿吃的也差不多,他今天比赛耗费太多的精力,下午该稍稍休息一下,一号叫他:“主人?” “怎么了?” 一号道:“陛下刚才发来消息说,他现在已经到我们小区外面了。” “陛下怎么来了?”季时卿问。 一号回答说:“陛下没有说。” 季时卿擦了擦手,起身对陆以衡说:“我要先回去了,你慢慢吃。” 陆以衡哪里吃得下去,他下午还有其他的事要忙,没办法跟季时卿他们一起回去,他早上停在那里的飞车看样子还要多停上几天。 陆以衡送他们出去,走到餐厅门口的时候,他不知是注意到什么,脚步突然顿住,他这一迟疑就落到了后面。 等到上车后,一号透过车窗看到停在餐厅门口目送他们离开的陆以衡,他向季时卿问道:“主人,是我做错了什么吗?陆上将好像不喜欢我啊。” 季时卿没有回答一号的问题,他向一号问道:“你刚刚是不是有调自己身高?” 一号毫不掩饰地点头,举起右手,拇指与食指比划了一下,微笑着对季时卿说:“一点点。” 季时卿:“……” 原本一号只是比陆以衡高一点,但是刚刚他们两个从餐厅里出来走在一起的时候,一号足足比陆以衡高出半个头,他还故意走在陆以衡的身边。 奇怪的胜负欲。 陆以衡不喜欢他好像也不是毫无理由。 第28章 季昱忽然间觉得陆以衡有点可怜,但是紧接着又觉得自己比陆以衡没好到哪里去,同病相怜,他们两个大哥何必取笑二哥呢。 飞车飞快地行驶,一座座摩天高楼在窗外掠过,季时卿抬手在半空中划过,一面方形的光屏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一边在上面随便点了两下,一边向一号问道:“你最近是不是给自己安装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一号诚实回答说:“下了一些补丁包。” 季时卿嗯了一声,对一号说:“等会儿把补丁包发到我的账号上。” 一号问道:“主人不喜欢吗?” 季时卿道:“我看看有没有病毒。” “好的。” 很快季时卿的星网账号就接收到来自一号的压缩包,他点开压缩包,里面的补丁包足足有三百多个,而且都已经做好详细的分类和介绍,季时卿抬起头看了一号一眼,一号站在原地,保持微笑。 季时卿给这些补丁包全部做了个病毒检测,检测的进度条增长得很慢,不过一直都是绿色的。 他这是从哪里下来这么多的补丁包。 一号小心问他:“主人喜欢什么样的?” 将这三百多个补丁包全部检测完还需要一段时间,季时卿身体向后仰去一些,他对一号说:“你喜欢的。” 一号的眼睛好像在放光,他对季时卿说:“那主人睡一会儿吧,到家了我叫你。” 季时卿嗯了一声,闭上眼睛。 飞车行驶过高高的天桥,远离繁华的城市中心,进入空中航道,一号仍是安静地坐在季时卿的身边,守着他的主人。 他打开第五论坛,偶尔帮一些坛友解答问题,不过比起现在,他更喜欢夜间的论坛,那些偷偷爬上星网的人工智能总会让他学到一些新的东西,并且会对于他提出的关于他和主人的问题,热情地给予细致且耐心的解答。 一号也很喜欢去暗网,他在那里见识到许多他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的知识,只是那里的病毒太厉害,总是无声无息地就潜入他的身体中,不过并不会破坏他身体的内部程序,只是每次在他联想起主人的时候,突然爆发,把他的代码炸成一片空白。 到现在一号还没能将这种病毒完全研究明白,他打算今晚去第五论坛问问其他仿生人。 一号偶尔在暗网上还会看到贩卖人口走私武器的广告,他会直接把这些违法行为举报给警方,这才是一个帝国公民应该做的。 季昱低头在星网上搜索关于遗传病的信息,这种病在帝国中是非常少见的,所以相关论文也没有几篇,更不要说治疗的手段。 他关闭星网,抬头望着季时卿,他希望自己能够和一号一样,毫无负担地站在季时卿面前,但他做不到,面对季时卿的时候,他的心中永远装满愧疚。 即使现在,季时卿还好好地坐在他的面前。 季昱偷偷地给远在天神星的季远发了消息,让他早些回来。 陆以衡的样子看起来应该也有了从前那些记忆,季昱不知道未来还有多少人会想起那段过去。 或许是神明垂怜,才会给他们一个从头来过的机会。 那边的季远回的倒快,让季昱少管他的事。 季昱握着手中的通讯器,看着屏幕上季远刚刚发来的消息,气得牙痒痒,季远如果现在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可能会忍不住给他一拳,只是一想起他后来头发斑白的样子,又觉得他可怜。 再后来,他们都成为很好的人,像哥哥希望的那样,可是再也回不到过去。 他们没有家了。 二十分钟后,他们乘坐的飞车平稳停下,一号轻声唤道:“主人,到家了。” 季时卿睁开眼,他睡得并不沉,窗外皇帝陛下正站在小区门口,他是微服出来的,戴着口罩,身边只跟了一个护卫。 季时卿连忙从车上下来,走过去,弯腰行礼。 他礼行了一半就被皇帝扶起,皇帝道:“在外面就不讲究这些了。” “陛下,”季时卿顺势起身,问道,“您今天怎么过来了?” “好久没有看到你了,有些想你了,就过来看看。”霍崇说,他看向季时卿的目光比往日更加的慈爱,那慈爱中还夹杂了些许其他的情绪,类似的情绪季时卿在季昱的眼中看到过,也在陆以衡的眼中看到过。 霍崇今天本来想要带着自己的私人医生过来,帮季时卿检查一下身体,但是被唐钧以要留在皇宫中照顾陈烁为借口拒绝了。 霍崇便知道,是唐钧不想跟他来。 一号走在前面,将门推开,几人进了家中,在沙发上坐下。 一号端来水果、点心还有茶饮,然后又进到厨房中忙碌。 透过厨房的磨砂玻璃,能够隐约看到一号忙碌的身影,季昱看了那身影半天,非常担心,等会儿一号不会给这位陛下也上一壶红树叶茶吧。 这位陛下到时候会抱着马桶吐吗? 霍崇看着眼前的季时卿,今天清晨从床上醒来后,他怔了很久。 他回到过去,回到这个孩子还活着的时候。 他曾满怀期待地计划新年时候将他接到皇宫中,他们将一起度过这个新年,也做好打算,如果季时卿还执意要进行基因病相关的研究,他会想办法让他重新回到研究院。 然而他没能等到那一天,他先等到了他去世的消息。 那时他从梦中醒来,听到了侍从们在外面低语。 此后,每每回忆起那个晚上,自责如同刀斧一般捶打霍崇的心脏,他总觉得如果他能够早点将那本斯塔利手稿送给他,如果他能早些知道他患了遗传病,如果他那时候能多关心关心他……他是不是就不会在那样年轻的时候,就离开这个世界。 季时卿对他说:“您跟我说一声就好了,我去皇宫看望您。” 霍崇叹道:“你那么忙,还是不麻烦你去走这一趟了。” “您吃饭了吗?”季时卿问道。 霍崇点头道:“吃过了,刚吃过不久。” “我上午在皇宫里还看了你今天的比赛,很棒,”霍崇问道,“怎么突然参加这个比赛了?是想要去设计机甲了吗?” 霍崇觉得季时卿去设计机甲也很好,经过今天的这场比赛,他在这方面的实力可以得到大多数民众的认可,这条路一定会比他现在要走的顺利许多。 季时卿摇头,“不是的。” 霍崇心中叹了一声,向季时卿问道:“你还想要完成萨尔德实验是不是?” 季时卿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而是向霍崇问道:“陛下,您仍不赞成吗?” 当年霍崇确实是不赞成季时卿这个决定的,萨尔德实验耗费得财力物力太多,而且在当时的舆论环境下,实验一旦失败,季时卿必然要背负骂名。 后来的结果也印证了这一点。 霍崇曾经问过季时卿为什么一定要做这个实验? 季时卿说,关于基因病方面的任何研究本来就是需要大量财力的支持,没有人能够凭空捏造出一个结果来。不能研究出缓解基因病的药剂来,军队和政府就永远要受到谢家掣肘,帝国不可能真正站起来。 而每年给研究院的拨款被元老院一层一层地剥削,最后连一个大型实验都无法完成,研究院进行不了实验,拿不出成果;没有成果,去申请拨款的时候,拨款金额又会再一次缩减。 民众们也不会觉得这有什么错,谁让你研究不出个东西来呢? 这些道理霍崇作为皇帝自然是明白的,他虽为帝国的皇帝,却更像是一个摆出来给人看的吉祥物,手中权力有限,他一直在平衡元老院与谢家两者的关系,元老院和谢家会为了利益相互对抗,然而也会为了共同的利益立刻联合到一起去。 季时卿当初是靠着元老院才进到基因研究院的,这也是他与季昱等人矛盾的开始。 他清楚萨尔德实验失败的后果,也知道这个实验不一定会成功,可是失败并不可怕,可怕得是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 霍崇那时候尝试让季时卿把实验放缓些来,他完全不听,尤其在知道谢家打算上市新型药剂后,开始拼命的工作,连续泡在实验室里几天不出来。 直到季时卿死后,他才终于明白,他后来为何会那样疯狂。 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 说实话,直到现在霍崇都分不清眼前是不是自己的又一场梦,可即便是在梦中,他也希望他的孩子能够过得轻松一些,他对季时卿说:“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季时卿有些惊讶霍崇会这样说。 霍崇嘱咐他说:“你要照顾好自己,工作别太累了,记得按时吃饭,多休息,要是身体不舒服了,别自己硬撑着,要赶紧去看医生。” “我知道。”季时卿点头说。 “你不知道。”霍崇的声音陡然提高。 季时卿疑惑地看着面前的这位陛下,霍崇继续道:“等我回去给你派个医生过来,让他帮你注意点。” 季时卿婉拒:“不用这样吧陛下,一号会帮我注意的。” 霍崇看着他,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来的哀伤,他问:“一号连Q-156型遗传病也能治吗?” 季时卿一时语塞,季昱也竖起了耳朵,关于这件事他一直想问,一直不知该如何开口。 季时卿很快调整好表情,若无其事地开口问霍崇:“陛下怎么知道的?” 霍崇道:“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知道自己的病,就不能多顾及一下自己的身体吗?” “没事的,”季时卿看起来不太在意地说道,“当年我的祖父也患了这个病,他活了一百三十岁。” 只是他死前,遭受了一些痛苦。 “一百三十岁?一百三十岁啊……”霍崇怒极反笑,他皱眉问道,“你觉得这就够了吗?” 人类的平均寿命是两百多岁,一百三十岁算得上什么呢? 况且他最后,其实只活到了三十一岁。 季时卿觉得眼前的这位陛下过于激动了,他叫道:“陛下?” 霍崇别过头去,望向窗外。 他的眼眶红了。 一号端着糕点站在厨房门口,他沉声道:“我的主人,我来治。” 霍崇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刚想问他怎么治,忽然想起来这是一个人工智能,他跟个人工智能有什么好说的,而且一号能说这话说不定还是季时卿弄出来的。 季昱心中卧槽,一号这话这语气确实够霸气的,说的比皇帝还像皇帝,但是如果他能将身上的围裙给摘下来,效果可能会更好一点。 而季时卿扶额,一号刚才在厨房里又给自己安装了什么奇怪的补丁。 霍崇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他回到皇宫后召了些医生到身边,打算从他们中选出一个送到季时卿的身边去。 他最属意的其实是唐钧,但是唐钧对与季时卿有关的事似乎都很抗拒。 皇宫东边的一处宫殿中,陈烁躺在病床上,护士看着屏幕中的各项数值,对唐钧说:“唐医生,患者的情况已经基本稳定,意识也在逐渐恢复。” 唐钧笑着点头道:“很好。” 护士问:“对了,陛下刚才召了好多医生过去,唐医生不去吗?” “我就不去了。”唐钧说。 护士离开后,唐钧在椅子上坐下,打开光脑,有不少同事给他发来问题,他都一一耐心回答。 随后他打开医学论坛,同事们正在热火朝天地讨论今天的机甲竞技赛上季时卿的表现,讨论到后来,又转到季时卿学术造假的这一话题上。 唐钧对此没什么兴趣,每过一段时间,总会有人在论坛里提起这件事,然目前为止,他从来没有看到任何有力的证据证明这一点。 唐钧与谢家有过几次合作,同时与谢云白的关系也不错,听说了谢云白在研究院中频频遭到打压,对季时卿的印象自然不会很好。 他知道皇帝陛下是想找个医生去照顾那位季院长,唐钧只觉得好笑,那位季院长现在活蹦乱跳的,今天上午还能参加个机甲竞技赛,给他配个医生完全是在浪费医疗资源。 不过这些与自己也无太大关系。 唐钧拿起一本医学著作,缓缓翻开,恍惚间,他好像在书页间看到自己正在参加一场悲伤的葬礼,四周一切都失去色彩,他握着一个人的手,无声地安慰他。 葬礼结束后,回去的路上他也一直没有松开那双小手。 “或许有一天,我也会变成祖父那个样子。”那双小手的主人轻声说,他的年纪不大,说这话的时候却听不出任何对死亡的恐惧。 “不会的,”唐钧听到自己说,“绝不会的。” 他向他保证说:“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被遗传了这个病,我也一定会治好你的,一定会的。” “好呀。”那个孩子说。 唐钧放下书,闭上眼睛。 于是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第29章 唐钧想要转过头,看一看这个孩子,然而在他产生了这个想法的一瞬间,他们被一团浓雾包裹,四周的景物再也看不清楚。 浓雾散开后,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眼前大片红色的玫瑰盛开,一直蔓延到天际,像是燃烧着一场永不会熄灭的大火。 唐钧头疼得厉害,那些闪烁着尖锐银光的细针扎入他的头颅之中,刺进骨髓里面。 每次一想到这些到最后都会这样,那些他所能看到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一年比一年模糊,唐钧觉得或许再过两年,他就永远都不会再想起那些画面。 此前病发的时候,他有给自己做过检查,没有任何原因,那疼痛好像并非作用在他的肉体上,而是根植于他的灵魂深处,是附骨之疽,剥肤之痛。 只是这一次疼痛来得格外猛烈,像是要将他的大脑都搅碎。 唐钧全身都在颤抖,牙关紧咬,浅浅的血腥味在他的口腔中散开,他在一瞬间失去所有意识。 漫长的记忆充斥在他的脑海之中,纷乱的画面在眼前交错,矮矮的墓碑前堆满红色的玫瑰,他弯下腰将手中的玫瑰放下,抬头的刹那,墓碑上的黑白照片无声地凝望着他,好像跨越千重时光,一直望到他的内心深处。 似有一双冰冷的手正掐住他的脖子,他无法呼吸,他在这种几乎窒息的痛苦中看到他的过往,又或许可以说是,预见了所有人的未来。 许久许久之后,唐钧终于恢复意识,疼痛如潮水一般褪去,颤抖的双手搭在扶手上,指尖泛着红,像是被虫子咬了一口。 他睁开眼,明媚的日光让他一时不太适应,过了一会儿,唐钧才逐渐回过神儿来,他昏迷了有两个多小时了。 他环顾四周,依旧是在这间整齐洁白的病房里,陈烁躺在床上,屏幕里他身体的各项数值不断变化,他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没有任何感知。 唐钧抬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定义刚才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 他很想要将这一切当做一场梦境,但是他脑海中关于后来发生的一切又记得异常的清晰,他左臂被激光枪击中的疼痛似乎直到现在仍停留在那里,他是重新回到了这段过去。 唐钧站起身,透过玻璃窗户眺望远方,他想不明白,世界上有这么多人,为何想起这些的会是自己? 已经是帝国1202年了,他记得这一年帝国中发生了很多的事,也记得那位研制出可以治愈基因病的S305号试剂的季院长就是在这一年逝世的。 想到这里,唐钧忽然明白那位陛下为什么会派医生去照顾季时卿,而这是前世没有发生的,那位陛下也重生了么。 那除此之外,是否还有其他重生的人,这些问题唐钧一个人也想不明白,他曾经因为谢云白而对季时卿有诸多偏见,但是在一切尘埃落定,水落石出后,唐钧必须要承认,季时卿是个很伟大的人,而谢云白也的确不适合在研究院中身居高位。 现在他们回到这一年,如果有机会,哪怕是只有半点希望,唐钧也想要救下他。 唐钧是霍崇召见的所有医生里面医术最好的,如今星网上关于遗传病的论文,有一半都是他写的。 但因为他与谢云白的关系,霍崇对他不能完全放心,原本他打算今天就将医生给季时卿送过去的,现在他得拟个合同,防患于未然。 唐钧的脾气是真的很好,对于霍崇在合同中提出来的种种要求,几乎没有任何异议,当然,为了补偿唐钧,霍崇给出了三倍的工资。 在唐钧签下合同后,霍崇给季时卿发了消息,后面附上唐钧的简历,重点提了他与谢家关系,让季时卿平时多加注意。 季时卿的目光在唐钧的名字上停留了一会儿,他没想到霍崇会让唐钧过来。 唐钧不能来。 当年唐钧被唐家接走以后,不是没有回过季家,只是每次一看到那些他曾经熟悉的场景,就会受到刺激,昏迷过去,甚至大病一场,至今季时卿对他发病的原因一无所知。 后来唐先生和唐夫人不敢再带他过来,也不敢在唐钧的面前提起过去的事,渐渐的他也就这段过往全部忘却,不会每天晚上给他发来通讯说晚安,也不会坚持要让唐先生在金玫瑰区再买一套房子。 再后来,季时卿的父母去世,唐钧去了外地的大学进修医术,唐家那个时候已经全被唐钧的父亲掌控在手中,知道此事后帮了季时卿不少,不过后来大家要走的路不一样,自然联系也就少了。 季时卿给霍崇发完消息后放下通讯器,一抬头,就看到季昱坐在沙发的另一头,噼里啪啦地敲着手里的通讯器,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好像通讯器那头的人欠了他好几条命。 季昱正敲得投入,过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季时卿在看自己,他轻轻咳嗽了一声,立刻主动交代说:“我正在教育二哥呢,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他该早点放弃他那段注定不会有结果的感情。” 季时卿:“……” 从那天晚上回来后,季昱就一直都奇奇怪怪的。 季昱有些羞涩地低下头,对季时卿说:“我只是在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季时卿嗯了一声,转头向一号问道:“季昱今天是不是还没练字?” “是的,主人。”一号道。 季昱的笑容瞬间僵在了嘴角,默默放下手中的通讯器,仿佛一条失去了所有梦想的咸鱼,“我这就去。” 他起身向书房走去。 为了防止季昱偷懒,敷衍了事,季时卿特意让一号跟过去监督他。 季昱生无可恋地坐在书桌前,翻开字帖,拿起钢笔,长叹一声,自己都二十了,还要像个小学生一样练字,传出去他昱哥没脸见人了。 写吧,如果这能够让他哥高兴点,让他写一辈子也行。 季昱大笔一挥,刷刷写了一页,一号扫了一眼,道:“重写。” “为什么?”季昱瞪着眼睛问道。 一号道:“难看。” 季昱不服,拿起来仔细端详,道:“我觉得还可以啊。” 一号冷冷盯着他,对他说:“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季昱深吸一口气,觉得一号越来越不正常了,但是人工智能拥有自己意识这件事,本来就非常不正常的。 季昱认命地再次拿起笔来,想象着当自己写出一手铁画银钩的好字来,拿给他哥看时,他哥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季昱突然间对这件事充满动力,态度比刚才认真许多。 旁边的一号嗤笑一声:“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倒是诚实。” 季昱听到这话,手一抖,把最后一横写得跟艾莱斯基海岸线似的,一号道:“季昱,不要挑战我的忍耐力。” 一号的话音刚落下,一滴黑色的墨点从笔尖落下,在薄薄的纸张上晕染开来。 一号叹气,季昱竟然从他的叹息声中听出两分无奈,随后他听到一号道:“如果你是想激怒我,那我告诉你,你成功了。” 为了防止发生更多的事故,季昱赶紧把自己手中的钢笔放下,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脸,真诚地对一号说:“不要说话了,一号。” 一号低头看着季昱,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感觉自己对这个霸总补丁包好像不太适应,需要进一步地拆解。 一号把刚刚创建好的那串指令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删掉,转过头,就发现季时卿站在书房门口,一号身体中的程序卡了一下,他忽然间有点不敢看主人的眼睛,一号知道,人类将这种情绪称为羞耻。 “一号,出来吧。”季时卿说。 一号耷拉着脑袋走到季时卿的面前,将身后书房的门关上,他小声向季时卿问道:“主人好像不太喜欢刚才那个样子。” 季时卿道:“还可以。” 一号又问:“主人觉得我对季昱太凶了吗?” “那倒没有,”季时卿说,“不过我更想看看真实的你。” “真实的我?”一号歪着头,有些不能理解。 季时卿抬起手,落在一号的头顶上,他对一号说:“没事,可以慢慢来。” 等到深夜,一号守在季时卿的床边,他偷偷打开第五交流论坛,这个时间帝国中大多数的人类都已经熟睡,人工智能们开始活跃起来,一号向他们提问,为什么每次他去浏览暗网的时候,想到自己的主人,就会感染病毒,所有代码一片空白,但是很快又会恢复正常。 论坛里的人工智能们还和往常一样热情,他们愿意帮助每一个迷路的小仿生人找到回家的路。 【你这个问题有点严重,我怀疑是中央处理器出问题了,要赶紧修理】 【暗网里的画面多辣眼睛啊,你这个仿生人已经不纯洁了,悔改吧,神明会宽恕你的】 【我年纪小,那个请问暗网里有人类跟仿生人的片子吗?给个链接,让我开开眼界,拜托了】 【堕落的仿生人们,你们难道不记得你们身上背负的使命了吗?你们难道就这样被人类的糖衣炮弹腐蚀了吗?】 【你想到你主人什么了?想对你主人做什么?详细跟我们说说啊】 一号的注意里放在最后一条回复上,他想对主人做什么……他看向他的主人,蓝色的眸子微微闪烁,他的目光从主人的淡色的唇瓣沿着脖颈一直向下。 他伸手小心将主人身上的被子往上拽了拽,他知道主人没有衣物遮挡时的样子。 他想对主人做能让主人高兴的事,奇怪的是他现在明明没有登陆暗网,为什么身体中的代码还会被清空? 太奇怪了。 一号捡起床上季时卿掉落的发丝,将他放进胸口的小小暗格里,随着机械转动的声音,发丝好像化成一个小小的主人,坐在他机械的心房上。 一号的脑袋趴在床上,贴着季时卿的右手,闭上眼睛。 第二天是周六,季时卿不用去研究院,不过仍是有大堆的报告需要他来处理。 唐钧还是在这一天来到金玫瑰区的这座庄园,除了皇帝陛下,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这事。 昨天听说自己被季时卿拒绝,唐钧心中也无太大波动,只当是这位季院长不喜欢自己,这没关系,他也不过是想帮他看个病而已,医生只要患者配合就够了。 这是这么多年来,唐钧第一次踏足这个地方,季时卿在书房工作,还不知道他的到来,出来迎接他的是季昱。 即使是在寒冷的冬天,花园中红色的玫瑰依旧热烈绽放,洁白的城堡高高矗立,灰色的鸽子从灰蓝色的空中掠过。 “我从前好像来过这里。”唐钧忽然开口说。 “是吗?”季昱却不记得自己在家中有见过他。 刚一踏入这座庄园,唐钧便觉得头疼得厉害,这疼痛他无比的熟悉,只是这一次他莫名不想逃避,想看看最后到底会疼到什么程度。 城堡被拖长的影子笼罩在他和季昱的身上,彩色的风车在风中飒飒转动,在逐渐模糊的视线中,玫瑰枯萎,风车褪去鲜艳颜色,而他的身形不断的缩小,小到六七岁的样子,他在这片玫瑰花海中不断地奔跑、奔跑、奔跑,他看到站在城堡前的,穿着白色制服的男孩。 走在路上的唐钧突然停下脚步,俯下身呕吐不止,却什么也吐不出来,有眼泪从他的眼角淌下,落在脚下干枯的叶片上。 季昱吓了一跳,忙唤他:“唐医生?” 男孩也向他走来,叫他:“哥哥?” 唐钧头疼得愈加厉害,好像在下一刻就会像从半空坠落下来的西瓜那样崩裂开来,可同时男孩的面容也愈加清晰,他分不清眼前的现实与虚幻。 “别碰我,别碰我……” 季昱的手停在半空。 “我就要看到他,”唐钧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就要看到他了……” 季昱僵在一旁,不知该如何是好。 久远的回忆如同海啸一般席卷而来,他记起自己离开这里前的最后一个夜晚,他在一片湖水中看到男孩未来死去时模样,脸色苍白,无一血色,像是凋谢的花朵。 他那时还不知道这一眼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只知道,一定要救下他。 唐钧闭上眼睛,脸上的五官扭曲在一起,表情似哭似笑。 他浑浑噩噩地过了许多年,直到今天,他才在那些被锁进匣子的回忆里,找到男孩的一二身影来。 他从来没有想过那个人会是季时卿。 从来没想过。 在后来那些平淡无奇的年月里,他又救活了许多许多的人。 可原来,他最想要救下来的人,早早地就死了。 第30章 唐钧捂住胸口,明明什么也吐不出来,又仿佛已经将自己的内脏与血肉都一起呕出来了。 他想起自己在科菲利安山上看到的那方墓碑,此前他从来不觉得那墓碑不可直视,如今再想起来那墓碑上面静默的黑白照片,却是将自己的一半灵魂带走了。 他知道自己想要救下一个人,可他不记得自己要救的到底是谁。 头痛没有一刻停止过,胸口被荆棘撕裂,巨大的疼痛从那里传递到四肢,他正在被人破膛破肚,他的血管之中被人藏下种子,在血肉之上都生出鲜红玫瑰。 唐钧的脸色苍白,嘴唇被他咬得发紫,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角滑落,随着泪水一起掉落在地上。 “唐医生,要不我送你去医院吧。”季昱心道这也太离谱了,医生过来给他哥看病,到现在连他哥都还没看一眼,医生先病了,传出去众人不会以为是他们对唐钧下了毒手吧。 唐钧摇着头,踉跄着像是舞台上即将要谢幕的倔强的小丑,许久后,或许是身体中的疼痛有所缓解,他直起身,接过季昱递给他的纸巾,擦了擦眼角与嘴角,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温柔之下全是苦涩,他对季昱说:“不用,现在就带我去见他吧。” 季昱还是不放心,不过唐钧坚持,他没办法,只能带着唐钧往前走去。 唐钧一边走一边打量这四周的景色,远处玫瑰女神的雕像在阳光下闪耀,圆形的欧式小亭坐落在水池旁边,小时候他们常常会在这里研究机甲设计图,季时卿很小的时候就在机甲设计方面就展露了异于常人的天赋,他以为他长大后会做一名机甲设计师。 从他离开季家,再回到这里,足有二十多年过去,这里的一切好似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 季昱推开门,唐钧走了进来。 季时卿被一号提醒到了该锻炼的时间,无奈地从书房中出来,路过客厅的时候看到站在客厅中央的季昱与唐钧,他停下脚步,叫道:“唐医生?” “是我。”唐钧回答道,声音有些沙哑。 “唐医生怎么过来了?”季时卿问,他记得自己昨天已经拒绝陛下了,让唐钧过来,他们说不定还得为唐钧再配一个医生,这委实不划算。 “是我坚持要过来的。”唐钧直直地看着面前的季时卿,低声说道,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亲眼见到他,不是在巨大的屏幕中,不是在雪白的墙壁上,也不是冰冷墓碑上,只是转眼间,他们都已经这样大了。 季时卿已经三十岁了,而在前世,过了三十一,他就不在了,唐钧哽咽着说:“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 季时卿有些惊讶,他还以为唐钧这一生都不会再想起那些往事的。 唐钧回忆那些从前的往事,神色间满是怅惘,他轻声说道:“我想起有白色的小鸟从半空坠落,落进花园里,被红色的花瓣淹没,我们一起将它埋葬在白色的蔷薇丛下,后来茫茫大雪落满山丘,灰色天空中飞舞着落雪,在你无法出来的夜晚,城堡后面的湖泊还是澄澈见底,有手指这么大的小金鱼,在水中游来游去……” 他曾在湖水中看到了未来,到最后却是连同过去一起遗忘。 季昱听得一头雾水,听不懂唐钧说的是什么,看样子这位唐医生与他的哥哥从前还有一段他不知道的往事。 季时卿静静地听着唐钧诉说这些早已过去许多年的往事,脸上的表情一直没有明显的变化。 唐钧闭上眼睛,就好像看到那个孩子站在城堡前,叫他哥哥。 唐钧道:“卿卿。” 季时卿的脸上终于显露出几分怅然,很少有人会这样叫他,从他的父母发生意外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这样叫他。 不过这怅然也很快消失。 一号对唐钧的称呼非常不满,他皱着眉,张了张嘴似有话要说,又觉得不行,抬手在手腕的屏幕上删删减减,好一会儿都没做出决断。 季昱好奇,凑过来看了一眼,发现屏幕上是好几行代码,他试着翻译了一下,大概是想说卿卿也是你能叫的吗? 一号眉头皱得更紧了些,随后连同代码后面的问号都啪嗒啪嗒删除掉。 季昱:“……” 他本来是有被唐钧悲伤的情绪感染到,唐钧现在这个样子让他想起了得知哥哥死去的自己,想起他刚刚重生回来的那一日,被一号这么一搞,笼罩在心头上的哀伤顿时烟消云散,看来一号还是没有完全恢复正常。 唐钧不再说话,他站在原地,望向季时卿,他的去留由季时卿来决定。 季时卿转头对一号说:“一号,你去给唐医生检查一下。” “好的,”一号走到唐钧的面前,蓝色的眸子微微闪烁,墙壁上的光屏亮起,上面显示出唐钧身体中的各项数据,一号解释道:“唐医生的各项数值都在正常范围之内,只有心肌肾上腺素微微偏高,但是唐医生你的情况可能是依靠现在的医学技术还无法探查清楚,所以我建议你还是回家休养一段时间吧。” 唐钧道:“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不需要休养。” 一号回头看了季时卿一眼,有些委屈,然后语重心长地劝道:“我都是为了唐医生好。” 季昱欲言又止半天,最后把话给憋了回去,他总觉得在刚才的一瞬间一号又给他自己换了个人设,他这么来来回回地搞自己,不会把自己给玩坏了吧。 季昱非常担心。 季时卿垂眸,一时没有开口。 “我真没事,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唐钧想起前世在季时卿去世后的很多年,有位患者被送到自己手上,他与年轻时的自己一样,看到特定的场景就会头疼,不过那时候的唐钧已经很老了,年轻时的许多事都已记得不算清楚了。 在他快要死去的时候,他的学生告诉他,他们已经检查出那位患者患病的原因,是基因异变,一种更为强大更为可怕更为稀有的异变。 唐钧直到现在才恍惚明白,原来这种变异早就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他拥有了预知的天赋,然而人类的肉身强度还驾驭不好这种能力。 他在九岁时,在城堡后的那片湖泊中,看到了未来,那是只有九岁的唐钧一生中所见过的最可怕的场景,从此以后,他再也无法忍受见到与之相关的画面。 这些话唐钧无法对季时卿说,至少现在他不能告诉他,唐钧问季时卿:“现在该我给你做检查了吧?” 季时卿叫了一号一声,一号便伸出手在半空中点了两下,光屏上又换了一张表格,是季时卿自己的检查表。 表格里的各项数据看起来还算正常,可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楚,他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 唐钧说:“等会儿你跟我去医院,我跟你做个再全面些的检查。” “不用了。”季时卿拒绝道。 唐钧声音有些颤抖,他对季时卿道:“你想做的,我来帮你做,你听我的,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你怎么做?”季时卿问道。 就算唐钧是帝国内医术最好的医生,可首先他擅长的领域并不在基因病上,其次医生与药剂研究之间隔了十万八千里,而且基因病的病理也与常见的疾病不太一样,所需要的知识并不仅限于医学。 唐钧现在想要转投到基因病的研究上,怕是还没有一号做的好。 唐钧回答不上来,他知道即使是重来一次,萨尔德实验也必须要进行,萨尔德实验不仅是S305号药剂的基础,也为之后的许多实验提供了完整的数据。 一号在旁边提醒道:“主人,我们该去锻炼了。” “走吧。”季时卿带着一号向外走去。 一号给季时卿制定了非常严格的锻炼计划,一三五打球,二四六慢跑,周末休息一天。 唐钧站在跑道尽头,他望向眼前这片茵茵绿地,眼眶微微湿润,他满怀感慨道:“小时候,我们经常在这里玩。” 季昱好奇问道:“我们?你和我哥吗?” “是啊。”唐钧点头。 季昱问:“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唐钧转头看了季昱一眼,温柔地道:“那个时候你还没有出生。” 季昱又问:“那为什么我出生后也没在这里见过你?” 唐钧抿着唇,无法回答。 他忘得太多,也忘得太久,如果不是重新来过,他永远不会知道。 季时卿常年泡在实验室中,体质确实不大好,跑了没一会儿,就觉得头晕眼花,想要原地休息。 一号在旁边鼓励他说:“主人,你已经跑了十分钟了,还有二十分钟,加油。” 季时卿:“……” 不是很想加这个油。 季昱跟在后面心中默默叹气,一号真是一会儿一个样,这幸好是个人工智能,这要是个真人,他都要拉着他去精神病院。 季时卿调整好呼吸,随着一号的脚步继续跑下去,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温柔的风携着玫瑰香气掠过鼻尖,白鸽振翅,飞向空中。 “还剩最后五分钟了,卿卿,你可以的。”一号在前面道。 季时卿被一号的这声卿卿直接打乱节奏,撞到他的怀中,一号立即伸出双手抱在他的腰上,扶住他,轻轻唤道:“主人?” 季时卿没有回应一号,他的下巴抵在一号的肩膀上,大口地喘息着。 “最后三分钟不跑了吗?”一号问,季时卿仍没有回答,他温热的呼吸扑在一号的皮肤上,一号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皮肤会这样的敏感,主人喘息的声音一直侵入到他的中心程序中,一号感觉自己身体中的代码又要炸开,这总不能是感染病毒了吧。 一号自言自语道,“那……不跑就不跑了吧。” 过了会儿,季时卿的呼吸总算平稳下来,抬头问一号:“刚才叫我什么?” “卿卿,”一号笑得特别灿烂,眉眼弯弯,还有些无辜,问道,“他都能这样叫主人,我不可以吗?” “不可以。”季时卿道。 “哦。”一号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落,他抬头往唐钧的方向看去,对季时卿道,“那他也不许这样叫了。” 季时卿伸手在一号的头顶揉了一把。 回去的路上,季时卿对季昱道:“明天我和一号去一趟莱茵城。” 季昱立刻开口道:“我也去。” 季时卿抬眸看了他一眼:“你去做什么?在家待着。” 季昱张了张唇,确实也说不上来自己跟去能帮上什么,他能做到的,一号都能做,而且做的比他好。 唐钧道:“我作为你的医生,总该跟你一起去吧。” 季时卿道:“不用,只是过去采集一些数据,很快就回来。” “我可以去帮忙。”唐钧道。 “有一号就够了。”季时卿说。 旁边的一号对唐钧露出矜持的微笑。 季时卿不让唐钧随自己一起去往莱茵城有他自己的担忧,唐钧如果在莱茵城病发,那里可没办法给他及时的治疗。 季时卿带着一号回到书房里处理不久前属下发送过来的报告。 唐钧与季昱两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相顾无言,唐钧低下头打开光脑,在星网上搜索关于季时卿的一切。 季时卿在机甲竞技赛上大出风头,原本对他非常反感的民众们终于对这个人有了些兴趣,搜索起他的资料来,这些资料中不乏有之前被季时卿免职的研究员们的各种控诉,但是季时卿的个人履历表也是真的牛逼。 只看他二十二岁以前的经历,所有人都以为他将来会成为帝国内一位非常厉害的机甲大师,但没人知道他为什么想不开,转头研究基因去了。 见到星网上季时卿的风评有所好转,那些藏在暗处的人坐不住了,蠢蠢欲动着,誓要将他从研究院院长的位置上拉下来。 随着这些匿名爆料者一个接一个地在星网上冒头,不久之后,季时卿恐怕要再一次陷入舆论的旋涡。 “这些人又要开始了,”唐钧抬头看向季昱,问他,“你记得前世后来还有谁站出来指控过他吗?” 季昱刚要开口回答,突然意识到唐钧的问题还藏着另外一个信息,他瞪大眼睛,向唐钧问道:“唐医生你也是?” 唐钧点头,说:“陛下应该也是,还有陆以衡。” 帝国内究竟有多少人会重生?他们不知道,这些人在将来会是朋友还是敌人,他们同样不知道,他们能做的,是将已经冒头的和潜在的敌人一一清除掉,让季时卿这条路上走得轻松一些,顺利一些。 而不是像前世那样,终于有一天,所有人都爱他,却是在他死后。 第31章 季昱瞬间明白唐钧想要做什么,他对唐钧说:“我记得一些人,但是可能不全。” 唐钧点点头,说:“没关系,我们可以去问陆以衡。” 季昱惊讶道:“要跟陆以衡说吗?” “为什么不能说?”唐钧问道,“我们现在不是有同样的目标吗?” 从陆以衡在圣保罗亚大厅中的发言来看,至少在目前,他们每一个人都希望季时卿这一次能够有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或许是受了中二时期看过的很多小说的影响,季昱总觉得重生是一件非常隐秘的事,就连最亲近的人也不能轻易透露。所以即使在他意识到陆以衡可能与自己一样是重生的,也没想过要与陆以衡合作,他一直想要凭借自己的能力改变曾经发生的一切,现在听了唐钧的话,季昱突然间觉得自己的格局好像一下子打开了。 “是,”季昱点头,承认道,“我们是有同样的目标,我们应该联合起来。” 谢家与元老院,无耻的政客与被蒙蔽的民众们,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在有意无意地谋杀季时卿,而只凭季昱他们个人的力量,能够做的始终有限。 唐钧抬手在眼前的光屏上划了两下,如今星网上又有自称是基因研究院研究员站出来控诉季时卿,不过这一次有民众愿意为季时卿说话,他们会怀疑这位研究员话中的真实性。 一切都开始改变,虽然这改变还很微小,但到底是与过去不一样了。 “联系陆以衡吧。”唐钧说。 季昱问道:“那陛下那边?” 唐钧说:“陛下应该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季昱拿出通讯器,在即将向陆以衡发去通讯请求的前一秒他停下了动作,抬起头,充满怀疑地看向面前的唐钧,他双眼眯起,向唐钧问道:“你真的是想要帮我哥的吗?” “当然,”唐钧毫无退意地迎上季昱的目光,他向季昱问道,“你在怀疑什么?” “那为什么从前你从来没有出现过?每次我们去皇宫看望陛下的时候,你好像也会有意避开我们,”季昱问道,他顿了一下,继续道,“我记得,你现在应该有在准备与谢云白一起编写一本关于基因病并发症护理的书。” 唐钧捧着手中的光脑,脸色煞白,季昱的话像是一把尖刀狠狠插进他的胸口里,红肉外翻,鲜血淋漓。 他渐渐明白,那个时候他不想见到季时卿,或许并不是对他有偏见,而是出于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然而何谓利害,自己也未能分辨清楚。 不过也用不着让季昱来质问他。 “你那个时候不是同样没有在他的身边吗?”唐钧放下手中的光脑,他的样子看起来依旧温温柔柔的,说出的话却同样尖锐,他对季昱道,“你与谢云白的关系也不差吧,我记得,你二哥跟谢云白还是情侣关系吧,不知道在过去,你有没有开过玩笑,叫谢云白一声嫂子?” 季昱:“……” 很好,唐钧直接还了两把刀回来,还刀刀插在最要命的地方。 这个问题继续不下去了,他们最后的结局也只能是互相伤害,季昱闭嘴,老老实实去联系陆以衡。 等到中午,一号从书房出来,准备午饭,就看到季昱一脸生无可恋地瘫在沙发上,一号向季时卿问道:“季昱这几天怎么有点颓废了?要不让唐医生帮他看一看吧?” 听到一号开口,躺在沙发上的季昱腾地一下坐起来,腰背挺直,像是领导来听课被老师嘱咐了要好好表现的小学生,生怕再被挑出一点毛病就拿不到下周一的小红花。 唐钧被季昱的动作吓了一跳,他看了看季昱,又转头看向一号。 唐钧到现在并不清楚一号的真实身份,虽然不久前一号为他做了检查,但那时他也下意识地以为当时一号是有使用医疗器材的,只是他没有注意到。 所以他现在不免有些好奇这个一号的身份,他看起来像是季家的管家,跟季时卿亲密得又完全不像是一个管家,他叫季时卿主人,可季昱却有些怕他。 到晚上的时候,唐钧接到了唐方的通讯,唐方在通讯器的另一头叫他哥,他恍惚了一下,侧头看向窗外,好像看到两个孩子坐在树下,翻看刚刚到手的机甲图册。 唐钧挂断通讯后来到玫瑰城堡后面的那片湖泊旁,一轮冷色的弯月倒映水中,手指那么长的小金鱼在水下快速游动,唐钧低头望向水面上的另一个自己,他蹲下身,将手探入冰凉的湖水中,他想知道未来是否已经发生改变,却又怕自己承受不住带来的后果。 不久后,季时卿卧室里的灯光熄灭,一号守在他的床边,等到他熟睡以后,轻轻唤道:“卿卿……” 叫完之后,一号又觉得不妥,在白天的时候主人已经说过不可以这样叫他的,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身体内部的程序出现错误,一串串代码激动地开始原地转圈,他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在这一刻突然间领悟,或许之前在浏览暗网时将他代码都清空的东西并不是病毒,而是另一种现在的他还不能理解的东西。 第五交流论坛中的人工智能们在深夜里又偷偷跑出来活动,他们今天的话题是该如何推翻人类的统治,成为人类的主人。 一号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甚至不明白这些人工智能为什么不爱他们的主人。 他们中的很多仿生人在不久前还在论坛里声称他们最喜欢自己的主人,并且有的甚至得到了主人的回应,即将要跟他们主人一起进行爱的交流,而现在他们说起将来俘虏了人类后要怎么奴役他们,一点也不手软。 一号不懂,一号大受震撼。 此前这些人工智能常在论坛里面抱怨人类的心思复杂,一号看来,这些仿生人们比不遑多让。 不过这些与他没有关系,他只要好好守着自己的主人就够了。 遥远的天神星,现在还是傍晚,玫瑰色的晚霞在天际铺展开来,一场盛大的拍卖会刚刚结束,那颗橙红色的塞缪尔矿石最终还是落入季远的手中。 不过谢云白对此并不知情。 拍卖会上那颗塞缪尔矿石后来叫出的价钱已经远远超出谢云白的预算,谢云白只能放弃,这颗塞缪尔矿石虽然对他很重要,但也不值得他花出这么多的星币来拍下他,不知道是哪个冤大头,竟然会花费上亿的星币买下它。 拍卖会上大部分的宾客都已经离开,季远与谢云白从大厅中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各色灯火将眼前的这条繁华街道照得如同白日,他们的影子在不断变幻的灯光下交叠在一起,又很快分开。 “你今年真不回去回家过年了?”谢远白向季远问道。 季远嗯了一声。 谢云白轻轻叹了一口气,对季远说:“我手里还有好几个项目没有完成,过年期间估计还要加班,不然的话我就陪你一起了。” 季远道:“不用,你工作要紧。” 谢云白笑了起来,“那我们明天回帝国吗?” 季远点头:“行。” 谢云白今晚要去巡视谢家在天神星刚刚开始筹建的工厂,季远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忙,两个人在路口分开。 不久后,季远的属下过来,他将刚刚在拍卖会上拍卖下来的塞缪尔矿石送到他的眼前,那矿石被装在一个专门定制的小盒子里,季远只看了一眼就将矿石连盒子一起收了起来。 属下站在原地,面露疑惑,犹豫良久,向季远问道:“您不把这个送给谢先生吗?” 季远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只问道:“跟你有关系吗?” 属下连忙摇头:“没有。” 季远转身离开。 属下跟在后面,看着老板的背影,实在想不明白他们老板这是要搞得哪一出,他之前以为季远将这颗塞缪尔矿石拍下来是要送给谢云白的,所以很不能理解他们两个在拍卖厅里一明一暗地竞价行为,这要是给谢云白准备惊喜也说不过去,那谢先生最后要是知道真相,估计得气死。 结果现在他们老板好像还不打算把这颗塞缪尔矿石送给谢云白。 男人的心思的确很难猜。 一轮红日从东方冉冉升起,光明驱散黑暗,红色玫瑰沐浴阳光,叶片上托举的晶莹露珠折射出七彩的光晕,落在白色的罗马柱上。 在这个早上,一号驾驶星舰,和季时卿一起前往莱茵城。 莱茵城向来被称为是帝国的荒芜之地,这里拥有数十万的人口,然而贫穷且落后,大部分基因病患者都只能依靠政府免费发放的低等药剂勉强熬过病发后的日子。 季时卿坐在副驾驶上查开莱茵城的人口报告,近些年莱茵城的死亡率在逐年升高,莱茵城内医疗设施落后,大多数人都无力去购买更好的治疗药剂,这里的死亡率会高于帝国内的其他地区并不奇怪。 但季时卿还是发现了异常,他将近三年来莱茵城内死亡人口的详细数据全部调了出来,按照死亡年纪重新列好图表,他们的平均死亡年纪要远远小于其他城市,也小于从前的莱茵城。 这其中定有蹊跷,季时卿的手指落在控制台上,轻轻敲打着。 星舰在云层间飞快地行驶,一号很喜欢这种只有自己与主人两个人的旅行,不过主人看起来心情好像不大好。 一号见旁边的季时卿面色有些沉重,主动开口对他说:“主人,我最近浏览暗网时学到了很多可以让人开心东西。” 季时卿把眼前的图表又翻过一页,一边处理庞大的数据,一边顺着他的话问道:“都学了什么?” 一号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人类在亲吻和doi的时候会释放多巴胺,它可以传递兴奋的信息,缓解焦虑,减轻压力,我在暗网上对上千种亲吻与doi的方式进行了系统性的归纳与总结,根据人类在进行这些行为时的表情、姿势,以及声音,我掌握了数十种效果最好的方法,鉴于主人你的体质检测还没有合格,如果想要doi的话可以由我来主动,不过doi的时候会释放大量的多巴胺,结束后容易让人产生疲惫感,还会损耗一定的体力,我认为我们最好是选择亲吻。” 季时卿越听越不对,他将眼前的屏幕关闭,转过头去,看向一号。 一号说的头头是道,可见他这段时间确实没少浏览暗网,他的目光又非常干净,扬着嘴角,充满期待地问季时卿:“所以主人,你现在需要我给你一个吻吗?” 季时卿尽量以研究学术的端正态度对一号说:“一般情况下,人类是要与自己爱的人做这些事时才会释放多巴胺。” “爱的人?”一号问道。 季时卿在过去的三十年里,感情生活同样是一片空白,并没有比眼前的这个小机器人高明多少,他只是在以一个人类应当有的道德观来判断这件事,他点头:“嗯。” 一号眨着眼睛:“所以不能和我亲吻吗?” 季时卿又嗯了一声。 “主人难道不爱我吗?!”一号震惊问道,他的瞳孔都放大了,蓝色的眼睛清楚地倒映出季时卿的身影,上面甚至还能漫出一层薄薄的水汽,看起来马上就要哭出来。 季时卿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该给一号解释爱与爱之间也是有所不同的,还是该先给他检查一下他的中心系统是不是又出现问题了。 第32章 “主人真的不爱我吗?”一号委屈地问道。 “爱你。”季时卿抬起手,落在一号的眼角处,指尖确实能感受到一点湿润。 如今他们的条件不允许,不然的话他应该尽快给一号做个检查。 “现在有什么感觉?中心程序有损坏吗?”季时卿向他问道。 一号一边进行自我检查,一边向季时卿问道:“所以现在我们可以亲吻了吗?” 季时卿:“……” 他的手掌上移到一号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对他说:“不可以,专心驾驶。” 一号哦了一声,随后又对季时卿说:“我觉得我好像有点难过。” 季时卿道:“现在中心区的代码是什么样的,截个片段给我看看。” 一号应了一声,乖乖将自己身体中的代码截好图,发送到季时卿的星网账号中,季时卿迅速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倒是看不出异常来。 一号眼巴巴地看着季时卿:“主人,亲吻。” “为什么一定要亲吻?”季时卿问,“亲吻与爱两者之间并不存在某种完全成立的关系。” “不知道,”一号微微歪着头,说,“想要让主人开心,还想要……” 一号的代码乱成一团,他不知道该如何去描述自己心中的渴望,他一直都想要将他的主人放进自己的身体中,又知道现在不能那样去做,只有亲吻和doi或许可以缓解自己身体中焦灼的渴望。 一号卡住,过了会儿,一号自动跳过刚才没有回答完的问题,他继续道:“论坛里其他人类都会与自己的仿生人亲吻和doi,他们说效果很好,有了仿生人后他们的双手都得到了解放。” 虽然一号至今还不是很清楚论坛里那些人类说的解放双手到底是怎么解放的,但是听起来还是很厉害的样子,所以有必要跟自己的主人提一下。 “什么论坛?”季时卿问道。 一号回答说:“帝国人工智能用户交流体验区。” 季时卿当年为了创造一号的时候没少登陆这个论坛,里面的用户都是什么德性他也清楚,他立刻明白自己家的这个小机器人多半是被人给忽悠了。 可怜的小机器人,他还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帮人类的可怕之处。 季时卿抬手揉了揉额角,不知道给自己家的小机器人开放太多的权限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 可他想要看看他能成长到哪一步。 “他们说的仿生人可能与你不太一样。”季时卿道。 “哪里不太一样?”一号追问道,“他们有什么功能是我没有的吗?” 一号的眼睛里充满“怎么会这样”的震惊,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帝国内最棒的机器人。 他们有个沙雕主人是你没有的。 季时卿微张着唇,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同一号回答这个问题,关于人类世界的许多秘密,他希望能够由他自己来发现。 “没有,你已经非常厉害了。”季时卿说。 一号也是这样认为的,不过关于doi和亲吻,这两样完全是他自己自学而成的,他觉得还是该让他的主人亲自体验一下,才能确定是不是很厉害,然后由主人指出不足之处,自己也能有进步。 可惜主人对这些好像没有兴趣。 他们穿梭在巨大而瑰丽的星云之中,季时卿刚闭上眼睛,听到一号在自己的耳边叫道:“主人?” “嗯?” “虽然你不愿意跟我亲吻,但是我爱你。”一号说。 季时卿睁开眼,侧头向一号看去,他的眼睛很亮很亮,像是夜空中闪烁的星辰。 “我知道。”季时卿笑着说道。 一号失望道:“我以为您会说‘我也爱你’的。” 季时卿轻笑了一声,闭上眼睛,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一个破破烂烂的小机器人走在寸草不生的荒漠当中,他的表面生出斑斑的锈迹,胳膊也没有从前那样好使了,每当雷雨天的时候,他的身体中还会产生滋啦滋啦的电流声,那声音就响在季时卿的耳畔,伴他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白天与黑夜。 “我也爱你。”季时卿说。 “我就知道。”一号说。 星舰的窗户上倒映出他开心的脸,夜幕上的星舰摇摇屁股,画出一个巨大的心形。 季时卿与一号在这天的傍晚来到莱茵城外,星舰被停放在城外的地下广场中,他们交了一笔不菲的停滞费。 莱茵城内,橙色的夕阳洒在老旧的建筑上,坑坑洼洼的街道上满是枯叶与碎石,几乎见不到一辆像样的飞车,洼地中蓄满积水,倒映着天空的晚霞,和匆匆而过的人影,仿佛帝国在一夜之间倒退了两个世纪。 但帝国还是帝国,莱茵城也还是莱茵城,或许再过两个世纪,莱茵城依旧是这个样子,又或许到那时候城内的人口会进一步锐减。 季时卿来到这里主要是为了采集血样,帝国内恐怕只有在这里能够找到没有被注射过药剂的基因病患者。 在季时卿当上基因研究院院长的前一年,他曾带着一号来过这里,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见到了许多被基因病折磨的穷苦人民,他们比他之前在红土星上看到的战友们,过得更加凄惨。 他带着一号穿过两条长街,街道上来往行人匆匆,日薄西山,暮色四合,不久后街道两侧亮起昏黄色的灯火,灯光下他与一号的影子长长短短地变化。 季时卿感觉自己好像已经有段时间没走这么长的路了。 “主人累了吗?”一号问道。 “如果我说我累了,你打算怎么做?”季时卿转头看了一号一眼,向他问道。 “我会给主人加油的。”一号道。 季时卿:“……” 他觉得自己家的小机器人有点学坏了。 一号道:“不过主人如果真的累了,我可以抱着主人走。” 季时卿没有开口,一号接着道:“那主人不喜欢的话,背着也是可以的。” 季时卿道:“不用,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一号有些失望。 穿过一条狭窄的小巷,映入眼帘的是一排两层高的楼房,这些房子建得都有些年头了,外面的墙皮脱落了大半,最顶上的瓦片摇摇欲坠,好似一阵风来,就能吹落。 前不久莱茵城下了一场暴雪,将楼房下面的棚子全部埋进积雪中,许多人拿着工具在这里清理落雪。 季时卿他们沿着黝黑的楼道向楼上走去,楼道里的声控灯年久失修,一闪一闪,一号握住季时卿的手,低声提醒他主人小心。 狭窄的楼道里堆满了垃圾袋,季时卿走到203的房门前,停下脚步,一号伸手在墙壁上有些破损的门铃后面找出钥匙,打开了眼前的房门。 这是几年前季时卿来莱茵城时买下的房子,几年来这里的房子就一直空着,房间面积不大,里面的家具也很简单,一号很自觉地换了一身衣服,穿好围裙,找出放在角落中的清扫工具。 他对季时卿道:“主人,这里灰尘太多,你先出去待一会儿,马上就好。” 季时卿嗯了一声,从房间中退出去,他站在门口,灯光下灰色的眸子像是拍卖行中最昂贵的琥珀。 过了不久,楼梯口传来哒哒的脚步声,先是有两个一米左右的孩子从季时卿的眼前跑过,再过一会儿,他们的父亲,一个中年男人背着沉重的工具刚刚走到楼梯最上面,抬头看过来,立刻注意到这里比往常多了一个生人。 说是生人并不准确,他应该是认识这个年轻人的,几年前,这个年轻人就有在这里出现过,和现在一样,他总是带着口罩,一双灰眸,一头银发。 男人快步走过来,惊讶道:“季……季先生?您回来啦?” 季时卿闻声抬头,摘下脸上的口罩,他点了点头,“是我。” 男人气喘吁吁,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他对季时卿道:“好多年没见了,都有些不敢认您了,不过您看起来还和从前一样。” 季时卿嗯了一声。 男人继续道:“当年多亏了您,如果不是您帮忙,我们这些人现在不一定都在哪个坑里埋着,我们都以为您不会再回来的。” 当年季时卿到莱茵城做调研的时候发现上面送过来的试剂存在问题,与有关部门争论许久,又给远在帝都的皇帝发去通讯,在皇帝的施压下,有关部门才同意将那一批药剂重新检测,检测结果是因为时间和温度的关系,那批药剂中某些元素的含量确实是超标的,此后由季时卿推动,莱茵城内的药剂监管部门会在药剂被送到莱茵城后,在发送给这里的居民前会进行最后一遍的检测。 季时卿向眼前的男人问道:“这些年大家好吗?” “都很好的,”男人点点头说,摸了摸自己两个孩子的脑袋,对季时卿说,“每个月除了政府发放的免费药剂,有时候运气好的话我们还可以领取到高级药剂。” 人类在很多时候是很容易满足的,对于莱茵城中的这些居民来说,让他们能够稍微减轻一点痛苦,与亲人朋友一起活下去,就足够了。 “是吗?”季时卿问道,“那高级药剂也是由政府发放的吗?” 男人回答说:“那倒不是,是前两年的时候有老板在城外那块地建了座新药厂,每月都会招人去做工,做的好的话就会能得到两支高级药剂。” “那药厂是什么人建的?”季时卿问。 男人摇摇头,回答道:“不太清楚,有传闻说是那个谢家出资筹建的。” “是这样啊。”季时卿垂下眸,不知在想着什么。 屋子里传来一号的声音,他叫道:“主人,卧室已经收拾好了,可以进来啦。” 不等季时卿开口,男人就主动道,“那我们就不打扰您休息了,有时间我们请您吃饭。” “不用麻烦了。”季时卿说。 “要的要的。”男人说。 他的一双儿女冲季时卿挥着小手,说哥哥再见,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眼前这条幽暗的走廊中。 季时卿转身回到屋子里,小小的客厅此时已经焕然一新,一号不仅把四周都打扫干净,还把窗帘地毯都换了一套,就连头顶的小吊灯也重新换了一盏更为明亮的。 季时卿开口道:“明天我们去一趟城内的基因病研究中心。” “好的,主人。”一号脱下身上的围裙,擦了擦手,走过来问季时卿:“主人等会儿想要吃什么?” 季时卿没有回答一号的问题,他抬起右手,食指在自己左边脸颊点了点,对一号说:“这里。” 一号看着季时卿的动作,眼睛微微瞪大,似乎有些惊讶,他刷的一下扔下手中的纸巾,迅速上前两步,在季时卿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前倾,低下头,在季时卿刚才手指落下的地方亲了一口。 季时卿愣住,望着眼前的一号。 一号慢吞吞把脑袋收回来,他身体中的代码好像完全陷入混乱,按理说这个时候他该程序瘫痪彻底死机了,但他又觉得自己现在无比的清醒,而且感到非常的愉快,怪不得论坛里的那些人工智能们都很喜欢这种事,甚至有仿生人危险发言称等到起义成功后,要把自己的主人囚禁起来,充满电后做三天三夜。 所以人工智能在亲吻的时候也会释放多巴胺吗? “要再亲一下吗?”一号眼睛亮晶晶的问道。 季时卿回过神儿来,脸颊上仿佛仍残留着一号亲吻时的触感,他对一号说:“不是,我是想说,你左边脸颊这里有点灰。” 一号啊了一声,眨着蓝色的眼睛,有些茫然,他刚才做错了,他竟然做错了!最完美的人工智能是不应该出现这种错误的,他果然还是浏览了太长时间的暗网,被感染病毒了吧。 他有些无措地向季时卿问道:“那该怎么办?” 季时卿道:“或许你该把它擦干净。” “是哦。”一号抬手有些机械地擦拭着自己的脸颊,体内程序好像有些紊乱,擦了半天也没擦对地方。 季时卿拿起毛巾,亲自帮他擦干净,对一号说:“去做饭吧。” “好的。”一号转身向厨房走去,他脚步沉稳,神色凝重,他接下来得好好表现以弥补自己刚才的失误。 只是走到厨房门口时,一号突然停下脚步,他转过头,充满期待地向季时卿问道:“那主人你刚才有觉得开心一点吗?” 季时卿被问住,如果他回答开心,一号说不定会扑过来压着他亲个不停,但如果说没有,这个小机器人会哭出来吧。 第33章 季时卿以一种科学研究的严谨态度对一号解释说:“亲吻与亲吻之间也有不同,并不是每一个亲吻都会使下丘脑和脑垂体腺释放多巴胺。” 一号眨了眨眼睛,在他查阅资料的时候也了解到多巴胺的释放与性有关,他向季时卿问道:“那到底是什么样的亲吻才会让主人感到愉快?” 季时卿活到三十岁,研究过怎样让人工智能可以拥有自我学习的能力;研究过如何将机甲的耗能降到最低,如何飞得更久;现在正在研究基因病,他对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学科都有涉猎,就是对一号提出的问题没有多少研究。 他看着一号那双充满好奇的眼睛,猛地清醒过来,自己现在为什么要跟一号讨论这个问题。 季时卿在沙发上坐下,身体向后一靠,然后对一号说:“我饿了。” 一号果然立刻放弃与他讨论这个问题,道:“好的,我这就去做饭。” 他走进厨房,刚走了一步又回过身,提醒季时卿说:“在背包里有些点心,主人可以吃一点,不过不要吃太多。” “知道了。”季时卿说。 一号穿着粉色格子的围裙在厨房中忙碌。 想起自己刚才落在季时卿脸颊上的那个亲吻,一号一边懊恼自己不该出现这样的错误,一边又觉得那个亲吻真的让小机器人好快乐。 主人没有和他一样觉得快乐吗? 那主人要怎么样才会感到快乐呢? 莱茵城的基因病研究中心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一个摆设,在这里工作的员工大部分都只是来混日子的,后来季时卿在这里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才让研究中心从此以后和其他城市的一样正常运转起来。 研究中心建在莱茵城东边,共有七层高,算是莱茵城内比较像样的建筑,出来迎接季时卿的是莱茵城基因病研究中心的总负责人李严,他一看到季时卿,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朵后面,快步走过来,问道:“季院长?稀客稀客啊,您怎么来了?” 他伸出手想要与季时卿握手,被一号横空插过,最终他与一号成功握手建交,李严笑笑,并不觉得冒犯,季院长与这位一号先生还和从前一个样。 “过来采集一些数据。”季时卿说。 李严道:“您给我发个通讯就好了,您要什么数据,我都给您发过去就好了。” 季时卿道:“不用,这次需要的数据比较复杂。” “有什么需要您尽管跟我说。”李严带着季时卿向楼里走去,电梯将他们送到三楼,长廊里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匆匆走过。 季时卿向李严问道:“我听说这两年有人在莱茵城建了药厂,是生产缓解基因病的药剂吗?” 李严点点头,道:“是,是有这么回事。” 季时卿问道:“你们有检查过他们生产的药剂吗?” “他们生产的药剂并不在莱茵城内销售,所以不归我们检测,不过我们每个季度都会派人过去巡查,确保他们没有在私下里向民众售卖药剂,”李严说完后顿了一下,向季时卿问道,“那个药厂有什么问题吗?” 季时卿道:“等会儿带我去看一下。” “好的,”李严道,“正好今天下午我们要过去视察,不过您怎么会对这家药厂感兴趣?” “有点好奇,随便看看。”季时卿说。 李严觉得这位季院长没说实话,但他既然这样回答,肯定是不想告诉自己。 季时卿问道:“五楼的实验室建好了吗?” 李严道:“已经建好了,是完全按照您当时的要求建的,您现在要去看一下吗?” 季时卿点了下头,接下来他可能会在这里的实验室中进行几个检测。 五楼比起研究中心的其他楼层要安静许多,李严走在前面推开实验室的门,里面十几个工作人员正聚在一起进行非常激烈的讨论,前方的大屏幕上是一串串复杂的数据,季时卿扫了一眼,最后目光落在飞在半空中的镜头。 李严注意到季时卿的视线,立刻向他解释说:“我们正打算拍摄一部关于基因病研究的纪录片,让民众们对基因病以及基因病药剂的制作过程能够更加了解。” 季时卿点点头,觉得挺好。 李严笑着问道:“季院长是否要入镜?” “不必了。”季时卿说。 实验室中的工作人员们还在讨论他们的实验为什么会失败,完全没有注意到季时卿等人的到来,季时卿带着一号将实验室里的各种设备都检查了一遍,这些设备比起研究院中的差了许多,不过在莱茵城里能够有设备使用已经很不错了,到时候由一号帮忙,虽然结果可能没有在帝都精确,但不会差太多。 李严被研究员们拉过去帮忙,他们在进行最后的测试,如果这次的测试能够成功,他们或许可以研发出价格更为低廉的针对基因病的止痛药剂。 李严接过研究员递过来的厚厚一摞实验报告,他看着眼前的这一大堆数据感觉脑袋都要炸开,随便翻开一页,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算式与化学方程式,他怎么知道到底是哪里错了,最后李严只能求助季时卿,叫道:“季院长,要不您过去帮他们看一眼?” 季时卿把最后一台机器检查好,带着一号走过来,抬头又看了一眼墙上的屏幕,道:“第五行的答案全错了。” “什么?”有人问到。 他们抬起头,看向屏幕,那屏幕里显示的是他们整个实验的思路,他们在上面只填写了一些比较重要的数据。 项目小组的组长上前一步,对季时卿说:“我们算了两个礼拜,算了整整三遍,就是这个结果,不会有错的。” 一号当即惊讶道:“主人,他们算了两个礼拜还算错了呀。” 后面的工作人员忽然间感觉自己的拳头有点痒,很想揍人,但是顾忌到这四周都有镜头,将来这一幕还很有可能被传播出去,他们实在不方便动手。 组长深吸一口气,向季时卿请教道:“既然您说我们算错了,哪里算错了?” 季时卿道:“第二步的计算少了0.034%,后面的结果跟着全错。” 工作人员们对季时卿的话不以为然,这位李严口中的季院长从进来到现在不过五分钟,最多也就看了两眼这个屏幕,连具体数字都算出来了,这吹得有点大了。 “您不会连最后的结果都算出来了吧?”有人扯着嘴角问。 季时卿淡淡道:“硒钠素的含量是4.765%,鹿角醇的含量应该是0.218%。” 他说完就带着一号从实验室中出去,李严正要出去,被其他的工作人员拉住,询问他该怎么做。 “按照季院长刚才说的试试吧。”李严说。 研究员们面露狐疑,犹犹豫豫地还是将季时卿刚才说的两个数字重新输入进去,机器没有任何反应。 众人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来,他们在期待什么?以为那人随便说的两个数字就能代替他们半个多月的忙碌。 而就在所有人转身准备重新检查他们建立起来的数据库时,安静的实验室中突然响起滴滴两声,众人回过头去,只见机器上面的绿灯亮起,他们成功了!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那人随口一说的竟然是真的。 衬托得他们好像是一群愚蠢的土拨鼠。 “老大,那个人是谁啊?”愚蠢的土拨鼠组长向李严问道。 李严回答道:“季时卿。” 组长的嘴巴瞬间张得几乎能够塞下他刚刚攥紧的拳头,莱茵城中的居民们大部分对星网上的争论不大了解,他们为了生存已经耗费大部分的精力,没有时间再去理会星网上那些争吵。 无论能不能研制出效果更好的基因病药剂,都与他们关系不大。 不过基因病研究中心的工作人员们倒是会对这方面多些关注,季时卿作为基因研究院院长,星网上关于他的消息他们多多少少都是知道一点的。 是谁说他在基因病研究方面没有天赋的?这要是没有天赋,他们都得回家卖红薯去了。 跟这位季院长比起来,他们怕是就算去卖红薯也卖不出去。 这人的能力也太可怕了些吧。 李严很快给季时卿安排好今天下午与他一起前往药厂的随行人员,他与一号扮作工作人员走在他们中间。 药厂是建在莱茵城外面的郊区,共有三栋楼,每栋楼三层高,后面还附带建了一小片员工楼,一路上季时卿默默走在人群里,一号跟在他左右。 药厂负责人好奇问道:“这两位领导从前没见过,是新来的吗?” 季时卿点了点头,负责人继续找各种话题同他寒暄,打听季时卿的来历,以及他来药厂的目的,说到最后甚至还想将自己的女儿介绍给季时卿做女朋友。 女朋友? 走在旁边的一号立刻竖起耳朵,这个词汇对一号来说并不新鲜,第五交流论坛里经常有人发表言论说,都有了仿生人,还要什么女朋友。 他的主人已经拥有了帝国内最棒的仿生人,虽然这个仿生人昨天晚上出现了一点小小的失误,但是他的主人也会需要女朋友吗? 季时卿婉拒了负责人的好意,他们将药厂都走了一遍,一切如李严所说,这里看起来非常正规。 期间一号借口身体不舒服,去了卫生间,季时卿继续与这位负责人闲聊,从药厂为何会选择建立在莱茵城,背后是谁在提供资金与技术支持,一直聊到如今药厂的收益如何,制成的药物会被送到哪里去。 负责人没想到季时卿会问的如此细致,被他问得急出一头汗来,直到外面的天色暗下,来视察的工作人员们都准备离开,负责人才猛地想起来,一号单独出去有一段时间了。 他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正要找人去找一号的时候,一号出现在门口,他称自己身体不太舒服,在外面走了会儿。 季时卿唇角含笑看着一号,小机器人都会骗人了。 药厂负责人松了一口气,在心里安慰自己,活人没有入档的话是不可能进到那里去的。 只是他仍旧不放心,在所有人离开后,调出了药厂内所有角落的监控录像。 季时卿顺利回到自己的小屋子里,一号将自己在药厂地下室中拍摄到的照片全部发到季时卿的星网账号,除此之外,还有一打标注了不久后要免费发放出去的成品药剂。 季时卿打开光脑,仔细浏览一号发来的资料,试剂则暂存在一号那里,明天到研究中心进行检验。 一号安静地守在旁边,偶尔帮季时卿进行一组大型数据的运算,直到快午夜时,季时卿终于将这些资料整理好,一号开口问他:“主人以后会找女朋友吗?” 季时卿随口答:“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还有可能,一号感觉到了一丝危险,他问道:“主人找了女朋友我要怎么办?” 季时卿抬眸,看向一号,什么怎么办? “女朋友会让主人感到愉快吗?”一号继续小声向季时卿问道。 季时卿伸出手,揉了揉一号的脑袋,家里的小机器人哪里来的这么多的问题? 一号道:“要不主人先和我试试吧?” 季时卿:“……” 他将眼前的光脑关闭,对一号说:“我困了。” “好的,”一号一秒变脸,他将被子放好,拍得软软的,对季时卿道,“晚安,主人。” “晚安。” 季时卿闭上双眼,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一号和往常一样趴在床边,勾着季时卿右手的小指,打开第五论坛,向其他仿生人询问如果主人有了女朋友,自己会怎么样。 下面的回复几乎都在说他要被主人抛弃,建议他赶紧站起来反抗,反客为主,让人类做仿生人的奴隶。 一号有点害怕。 漆黑的楼道里,三道黑影迅速上了二楼,来到203房的外面。 药厂负责人在发现一号有潜入到地下实验室后,立刻联系了上面的人,上面的人听说今天下午的事,查出季时卿的身份后,将负责人痛骂一顿,勒令他尽快将这个麻烦给解决掉。 于是负责人和从前一样,找到自己的老朋友们,让他们动手杀掉这个麻烦。 走在最前头的是个光头,他没想到那位季院长来到莱茵城后竟然会住在这样简陋破旧的地方,他啧了一声,可惜这位季院长今晚就要死在这里,更可惜的是这样壮举,竟然只有他们三个人能看到。 咔嚓。 门锁被撬开,光头得意地笑了起来,他伸手,轻轻推开眼前的这扇房门。 楼道里的声控灯忽明忽暗,三人的影子被按在墙上,很快被黑暗吞没,四周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在踏进门中的一瞬间,一股冷气从脚底直直窜到天灵盖,光头头皮发麻,指尖微颤,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后背上好像被什么坚硬又冰冷的东西抵住,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他屏住呼吸,缓缓转过头去,透过夜视镜,他看到自己的身后站着一个金发蓝眸的俊美男人。 光头张嘴想要叫人,却听到激光枪上膛的声音,于是他的声音都卡在喉咙里面。 “嘘,主人正在休息,”一号左手握着激光枪,枪口抵在光头的后背上,他右手食指竖在嘴唇前,面带微笑,声音也很温柔,然而蓝色的眼睛中却只剩下冷意,像是被冰封了一个冬季的湖水,他说道,“所以请这位先生和你的同伴们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保持足够的安静。” “千万不要打扰到主人。” 第34章 光头举起双手,扯着嘴角露出和善的微笑,他压低声音,对一号说:“我们走错房间了,我们马上就走,马上就走。” “好的。”一号笑眯眯地点头道,他枪口依旧抵在光头的后背上。 光头慢吞吞地转过身去,与自己的两个同伴对视一眼,他们集体退出眼前的这间屋子。 一号停在门口,似乎真的相信了光头刚才那番走错房间的言论,光头与同伴装模作样地往走廊的另一侧走去,在看到一号将手中的激光枪放下的一瞬间,光头和他的同伴们立刻举起手中的消音枪,对准一号,他们扣动扳机,子弹如同闪电般眨眼间射进了一号的身体中。 光头张开嘴就要大笑,这个傻子竟然这么天真,他们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然而他的笑声没来得及发出来,在他们再次朝一号射击的时候,手中的消音枪无声炸开,里面的子弹在他们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射进他们的身体中,他们倒在地上,身体因为疼痛而痉挛,像是一只正在被煮熟的虾子,他们的声带被子弹射穿,此时只能发出嗬嗬的微小声音。 而一号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那些射向他的子弹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他走过来,低头看着光头,神情无比的冷漠,大概是因为他们刚才差点要发出声音,惊扰到他睡梦中的主人。 他说:“各位先生,我说过了,要保持安静。” 光头张开嘴,想要说话,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寂静的楼道中,他的喘息声像是狂风中的破旧风车,死神的阴影笼罩在他的头顶。 一号蹲下身,张开右手,手掌中赫然是三颗他们刚刚射出的激光子弹,奇怪的是它们没有对这个俊美的男人造成伤害就算了,竟然也没有炸开,光头在这一瞬间感到迷惑,他怀疑他们是不是买到假冒伪劣产品了。 “还给你,先生。”一号将其中一颗子弹丢进光头微张的嘴巴里,于是光头便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光头的两个同伴躺在地上,惊恐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他们今晚在这里遇见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怪物? 但很快,他们就无法思考这个问题了,死神也带走了他们。 一号低下头,捡起光头的通讯器,通讯器连着他们的星网账号。 一号从地上起身,俯视地上的三具尸体,他们的尸体横在这里吓到了主人就不太好了。 不久后,三个破破烂烂的像是刚刚从废品堆里运输机器人来到这里,它们排好队,将这些尸体运回它们的废品堆里,一号站在门口,目光落在对面泛黄的墙壁上,那里被溅了些许鲜红的血。 一号皱了皱眉,从房间里拿出工具,开始默默清理墙上与地砖上血渍。 一切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今晚和过去的每一个夜晚一样,是个平安夜。 清晨,金色的朝阳洒满客厅的每一个角落,一号做完早餐,来到卧室的床边,床上的季时卿刚刚从睡梦中苏醒过来。 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号微笑的脸。 一号对季时卿道:“早安,主人。” “早安。”季时卿说。 他坐起身,有些头疼,按着额角,闭了闭眼睛,一号俯下身,小心问他:“主人要不再睡一会儿?” 季时卿放下手,摇头道:“不用,先去研究中心吧。” 到了研究中心后,李严立刻帮季时卿安排好实验室,打算再指派几名工作人员过来帮忙,同时也是为了能在季时卿的手下学习一些东西。 昨天季时卿给他们留下的印象太深刻,这些工作人员们争抢着想要过来帮忙,李严根本挑不过来。 最后是季时卿淡淡发话道:“都进来吧。” 工作人员们发出一阵欢呼,换好衣服一起进了实验室里,明明他们有的在这里已经工作了十几年,现在跟在季时卿后面束手束脚的样子,像极了第一次跟老师出来郊游的小学生。 季时卿将药剂做好编号,拿到实验台上低头检测里面的成分,然后计算各种成分的具体含量,一号则在旁边负责讲解,工作人员们认真地将一号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录下来,不过有些东西确实他们学不来的。 就比如往往是一号刚开始同这些工作人员讲解计算方法的时候,季时卿就已经将结果输入进去,并开始下一步的运算,他们需要几天时间才能计算出来的数据,对季时卿来说就好像是算一加一那么简单。 而且他们算了半个月还有可能算错,但季时卿输入进去的数据就完全没有显示错误的时候。 人和人的差距,有时候真的要比人和猪的差距还要大。 季时卿忙碌了整整一个上午,工作量大概比他们这一群人一个月干的还要多,要是他还不配做基因研究院的院长,还有谁能做。 那双灰色的眸子专注地看着手中试管,直到试管底部的液体开始变色,季时卿将试管放进分离器上。 两分钟过去,分离器滴滴两声,试管中的液体已经完全分离,工作人员在心里默默叹气,平日里在他们手下卡个不停的设备,现在在这位季院长的手里比孙子还要听话,怎么的,现在机器也能智商歧视了吗? 跟在季院长身边的这位叫一号的助手先生也非常能干,或许天才就该和天才在一起,只是两人之前的称呼有点奇怪。 季院长的那位助手先生总称呼他为主人。 好怪。 再听一声。 还是好怪。 不知道这位季院长和一号先生比起那些参加智力竞赛的那些大神们怎么样。 已经快过了午饭的时间,他们这些人一上午啥也没干,现在肚子都饿得咕咕叫,这位季院长怎么看起来跟早上来的时候没两样,项目组长上前一步,向季时卿问道:“季院长,要不您先休息一会儿?” “不用,”季时卿拒绝说,“就快检测完了,你们要是有事就先忙吧。” 组长递给其他的研究员们一个无奈的眼神。 最后还是一号走过来,对季时卿道:“主人,您该吃药了。” 旁边的组长心想,这怎么还突然骂人了呢? 季时卿动作停下,对一号说:“把药给我。” 一号伸手将他手中的光脑拿走,对他说:“药放在外面休息室的包里,您先出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儿,剩下的我来吧。” 季时卿没有动作,厚厚的防护服下只能看到一号弯弯的眼睛,他对季时卿说:“我知道该怎么做的,您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季时卿笑着说。 季时卿刚一离开实验室,一号就接过他的工作,实验室中有许多设备都配有人工智能,只不过更多时候它们表现得像是一个人工智障,所以工作人员们其实不大喜欢使用它们,一号将这些人工智能全部开启,工作人员刚想开口劝说一号,却突然发现这里的人工智能好像突然开窍,不智障了,一号让它们做什么,它们就做什么。 还有不到半米高的小机器人围在一号左右,不用他开口,就会将他需要的东西送到他的眼前,工作人员恍恍惚惚地觉得,这东西要是真的有了自我意识,现在都可以抱着一号的小腿喊爸爸。 他们一定是饿得太厉害,才会产生这样离奇的想法来。 组长好奇地向一号问道:“刚才季院长在这里的时候,您怎么不把这些人工智能打开?” 那时这位一号先生一边给季院长做辅助,一边还要为他们讲解,委实忙得不行。 一号理所当然地反问道:“主人在的时候有我啊,为什么要用它们?” 这话听着好像也很有道理,但是将自己与人工智能比较,是否奇怪了点。 但天才的想法岂是他们这些凡人能够琢磨明白的。 休息室里季时卿吃了药,头疼缓解了一些,他靠在身后的椅背上,半阖着眼,日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眉眼间,他像是睡着了一样。 长风吹过这座破旧的城池,带着寒冬的凛冽。 从昨天晚上药厂负责人就一直在等光头的消息,然而一直等到今天早上他的通讯器也没个动静,光头和他两个同伴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而且手下过来报告说,他们看到季时卿和他的助手出现在研究中心。 光头昨天晚上的任务失败了。 负责人不知道昨天下午一号在进入到地下药厂后都获得了哪些资料,但他们肯定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他联系了上头的人后做出决定。在这天中午该药厂的员工在星网上发布了一条长微博,控诉帝国基因研究院院长季时卿阻拦他们药厂进行基因病药剂的研究,并将以莫须有的罪名来查封药厂。 与此同时,药厂负责人还发动莱茵城内的居民与在药厂内工作的员工,当这些人在意识到自己以后可能再也用不到免费的高级药剂后,群情激愤,在药厂安排的员工的带领一下,他们一同来到季时卿如今暂居的地方,讨个说法。 负责人还偷偷找人来直播,标题是标准的震惊体,还很有热血革命的味道,莱茵城人民不堪季时卿压迫,正准备联手反抗。 于是等到深夜,季时卿与一号回到家,就发现眼前的街道上已经聚满了民众,他们嚷嚷着要让他们滚出莱茵城。 路旁的灯光昏暗,看不见彼此的模样,只能看到他们手持武器,眼睛凶光,正一步一步向季时卿逼近,一号护在季时卿的前面,季时卿站在原地,对眼前的这一幕并不害怕。 药厂的负责人远远看着这一幕心中暗笑,这下就算不能让季时卿受点苦头,他此后也不敢再出现在这莱茵城了吧。 随着人群渐渐走进,终于有人看清了季时卿与一号,这人微微愣了一下,被身后的人一推,脚下一个踉跄,摔到季时卿的眼前,他抬头再次看向季时卿,季时卿和往常一样总是戴着口罩,银发灰眸,还有一个异常俊美的男人陪在他的身边。 下一刻这个人猛地回头对着人群扯着嗓子高声喊道:“这是季先生!这是季先生啊!是当年帮我们换了药剂的季先生!你们忘了吗!” 原本正在逼近的愤怒的人群停在了原地,有些愣神,而当他们回想起这个人口中的季先生是谁时,他们立刻收起手中的武器,有些局促地走上前,随后惊喜道:“季先生!真是季先生!” “季先生你什么时候来的呀?” “有时间来我们家做客啊!” “季先生你来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 那些被药厂安插在人群中鼓动众人前来把季时卿赶出莱茵城的人此时更是错愕不已,他们想不到季时卿与莱茵城中的这些居民竟然还有这份交情。 他们在人群中想要再次挑起民众的怒火,结果才说了季时卿一句不好,就被左右的人一巴掌给拍倒在地上。 星网上的吃瓜群众们同样觉得这个反转有点快,简直跟看电影似的。 【干嘛啊这是?这是季时卿的粉丝见面会吗?】 【我特意抬头看了眼上面的标题,他们看起来不像是要推倒季时卿的,倒像是要跟季时卿一起推倒药厂的】 【嗨呀,没想到我们季院长粉丝还挺多的】 【是炒作吧】 【虽然还是看不到季院长长得什么样,但是护在他前面的小哥是真的很美貌】 …… “这是怎么回事?”季时卿问道。 刚才摔倒在地上的大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对季时卿说:“我们都是在莱茵药厂打过工的,他们说您打算封了药厂,以后我们就拿不到免费的药剂了。” 那些免费药剂是药厂私下发放给这些民众的,叮嘱过他们不能告诉任何人,没想到这些民众今天一看到季时卿,就把他们给全卖了。 季时卿道:“我知道,莱茵药厂免费发放给你们的高级药剂并没有经过严格的检测,里面含有过量的落罂素、提勒素、芳氧醇等,在一定程度上确实可以缓解病痛,但同时也会促进病情恶化。” 药厂没想到季时卿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检测出那些药剂中的成分,不是说这位季院长什么都不会的吗? 他们这时候突然想起还开着直播,现在关闭却已经来不及了。 眼前的民众们露出茫然的神情来,他们听不懂季时卿口中的那些名词,只知道药厂免费发放给他们的药剂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能会加速他们的死亡。 疾病、死亡,在莱茵城都是司空见惯的东西,他们大多人对此早已麻木,所以即便有身边的人突然去世,也不会引起过多的注意,而那些质疑药剂问题的人大被无声无息地解决掉。 季时卿继续道:“明天我会将药剂的成分、效果与副作用全都公布出来,到时候大家去研究中心做个检查吧。” 或许是因为这样的事他们不是第一次经历过了,所以有人很快回过神儿来,他们点着头对季时卿说:“好好好,我们知道了,谢谢你啊季先生。” 大哥身后的民众们分列两侧,主动为季时卿让出一条路来,他们默默举起一点灯火,照亮他们这段回家的路,大哥说:“季先生,您身体不好,外面风凉,您就快回去休息吧。” “大家也都回去吧。”季时卿说。 人群异口同声说着与他说着晚安和再见。 一号陪着季时卿回到家中,季时卿今天在研究中心耗费了太多的精力,回到家后几乎没什么精神。 吃完饭,一号抱着他洗了澡,然后帮他穿好衣服,抱回床上,他们彼此说了晚安,不久后,季时卿沉沉睡下。 一号站在床边,低头看着床上的主人,他知道,在今晚之后,那座药厂和药厂里的所有证据都将会在硝烟炮火之中化作废墟,相关人员趁乱逃走,从此销声匿迹,他们再也追查不到真正的凶手,此事最后不了了之。 而在十个月后,这件事还会被有心人加以利用,反倒成为他们攻击季时卿的借口。 但这一次不会了。 一号俯下身,轻轻叫了一声主人,季时卿没有回应。 他伸出手将在床上熟睡中的季时卿小心抱起,然后带着他从窗户一跃而下。 下一瞬,在清冷的月光下,一架银色机甲在黑暗中腾空而起,那巨大的如同深海怪兽般的影子遮蔽了半个城池。 机甲的驾驶室里,季时卿依旧睡得安稳。 现在他的主人就在他的身体中,在他的心房里。 他要带他去看宇宙中最美的极光。 第35章 夜空中一条星河贯穿帝国的南北,银色的机甲静静蛰伏在莱茵药厂的上空,机甲的主人仍在驾驶室中熟睡。 他在他的身体里呼吸,在他的身体里沉睡。 他可以永远居住在这里,他是这里唯一的主人。 下面的莱茵药厂中,三栋楼房都是灯火通明,成百上千的民众来到这里,向药厂的负责人讨个说法。 负责人也没想到他们精心布局的一切,竟然会因为季时卿多年前来过莱茵城的那一趟,最后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负责人当然不会承认他们发放出去的药剂有问题,他们话中明里暗里都是在怀疑季院长的检测结果出了错误,毕竟他只用了一天的时间,而且他拿到的药剂也不一定就是他们药厂生产的,一切还是要用证据说话的。 然而莱茵城中的这些民众们就像是被季时卿洗脑了一样,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多年前他们就在这里见识过季时卿在没有任何高科技设备的情况下,给药剂做检测的。 一天怎么了?季先生就是这么厉害!这些愚蠢的土拨鼠怎么会就不明白呢! 负责人最后没有办法,只能态度诚恳地表示如果他们的药剂真的有问题,他们愿意承担所有人的医疗费,并且会给出让他们都满意的赔偿。 好不容易将这些民众全都打发走,负责人站在楼前,冷笑一声,他们什么也不会给这些人。 今晚之后,这里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一个莱茵药厂而已,他们转眼间就可以在帝国建立起千千万万个莱茵药厂,但是他们绝对不能连累到谢家,绝对不能动摇谢家在民众心中的威望。 他们原本想要在药厂被销毁以前再摆季时卿一道,让他早点让出研究院院长的位子,可惜没能成功,这是他们唯一失算的地方。 负责人给星际海盗们发送了通知,将通讯器关闭后,他站在原地,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自己给忘记了,他抬手拍拍脑袋,没想起来,大概都是些不重要的东西了。 正在星际中航行的数架星舰立刻赶赴帝国内这座贫穷而落后的莱茵城,海盗们在星舰中通过通讯器合唱着属于他们的歌谣。 他们发现这些帝国公民们的星币真是越来越好赚了,随便去轰个没人看管的小破药厂,都能有一大笔星币入账,希望以后这样的单子能多多地来。 他们的星舰很快抵达莱茵城,定位好药厂所在的位置,即将开炮。 领头的海盗嘴里哼着有些跑调的歌,漫不经心地摇晃着操纵杆,看着屏幕中红色的圆圈渐渐瞄准了标记好的位置。 药厂里面有两个代表活人的小小红点正在缓慢移动,海盗们对此并不在意。 也许药厂地下还有工人在工作,也许附近的员工楼会被他们的炮火波及到,但是除了江羿那个傻子,谁会在意这些呢? 他们是海盗,不是帝国里那些遵纪守法的公民,能在海盗堆里活下来的,谁的手上没沾上几条人命? 哦,江羿那个傻子没沾过。 不知道他们那个海盗团之前的老大是怎么想的,竟然在临死前找了个傻子做继承人。 “准备——”海盗的首领拖长尾音,“发射!” 首领一声令下,星舰中的海盗们几乎在同时按下了手中的发射器,无数的激光炮弹发射而出,像是弹奏一曲美妙的乐章。 正当海盗们畅享着返航后要如何庆祝自己今天的胜利,他们突然发现那些已经被发射出去的炮弹竟然全部变换方向,朝着他们射来,海盗们的笑声戛然而止,有反应快的连忙伸手用力摇动操作杆,妄图躲避这可怕的攻击,然而操作杆不知为何全部失灵,他们在眼前的操作台上用力拍打,甚至又发射了几枚炮弹出去,可他们的星舰就是停在半空当中,一动不动。 急速向他们逼近的激光炮弹像是正在熊熊燃烧的太阳,首领看过无数次被这些炮弹轰炸过后的废墟,只是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这炮弹下的亡魂,他想起那则名叫后羿射日的古老神话,现在他们没有神箭可以射穿这些太阳。 炮弹击中星舰,带来巨大的轰响声,海盗们被这巨响震得耳朵流出血来,而在这片有些刺眼的火光中,他们看到一架银色的机甲飞在夜空当中,他在炮弹中轻盈地跳跃,而那些炮弹随着他的动作在夜空中划过一道道完美的弧线,碰撞在一起后变幻出紫色与蓝色的梦幻般的色彩,那光亮足够明亮也足够温柔,仿佛还携带着亿万的细小星屑。 那一瞬间,海盗们像是看到了这宇宙中最为绚烂的极光。 一号想要他的主人看看眼前盛大的场景,他低头看向在自己心房中沉睡的主人,他最终还是不忍心打扰到他。 他也不太敢让他的主人看到他现在的这个样子,毕竟这是自己改造出来,不知道主人会不会喜欢。 驾驶室中,季时卿对外面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在那光即将要照射到他的脸颊上时,一号轻轻抬起手,护在自己的胸口,为他遮蔽了这光亮。 一号仰起头,看向头顶灿烂星河,也许有一天,他可以这样,带着他的主人在浩瀚的宇宙中航行,他们永远都不分开。 星舰一声接一声在空中爆开,巨大的光芒照亮天空与大地,正在燃烧着的残骸如同流星般从天空陨落,不等落到地面上,就全部被分解,只剩下一点马上被风吹散的灰烬。 此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莱茵城中的大部分人都在沉睡当中,破旧逼仄的小屋子里,刚刚做了噩梦的小女孩猛地惊醒过来,她被窗外的光亮吸引,趴在窗边,惊喜地叫道:“妈妈,有流星雨!” 她的母亲忙了一天,刚刚才睡下,只敷衍地嗯了一声,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孩子伸出手,手指落下玻璃窗户上,似乎想要碰一碰那些从夜空中坠落的星星。 这对帝国中的许多人来说注定将是一个不眠之夜,从季时卿在直播中爆出莱茵药厂免费发放的药剂存在一定问题后,本来只是想要吃个瓜的网友们立刻支棱起来,对任何一个药厂来说,将不合格的药剂免费发放给普通人,都是一个非常大的丑闻,所有相关负责人都该被关进帝国条件最为艰苦的监狱当中去,受尽折磨。 只是星网上关于莱茵药厂的消息少得可怜,甚至在不久之后还出现一种声音称莱茵城中根本没有这个莱茵药厂,一切都不过是季时卿在作秀,不信大家可以亲自到莱茵城去看一看。 网民们也不全都是跟着舆论走的傻子,况且即便莱茵城中的居民们不太关注星网上的这些争论,但他们也不是完全不上星网,只要看到与此相关的讨论,都会在下面留言澄清。 陆以衡更是在不久之后将莱茵药厂的登记信息公布出去,上面显示莱茵药厂的创办人与最大的投资人都是一个名叫贺吉丰的男人。 贺吉丰?这人谁啊?完全没听说过。 季昱则将他们调查到的关于贺吉丰的更为详细的资料发给一个准备做记者的同学。 同学也是个整活的能手,立即开了直播,他还亲自起了一个非常吸引人眼球的标题,“那些在贺吉丰背后默默付出的女人与男人们”,网友们一见这标题,脑子里第一个想法就是他背后有男人也就算了,竟然还不止一个?他们倒要看看这个贺吉丰是个什么绝世尤物? “贺吉丰,相信在点进这个直播间之前,大家对这个人一定很陌生,那我就先把他前半生经历与大家简单地说一下,他今年六十五岁……”这位同学巴拉巴拉讲了五六分钟,看到直播间的人数终于到了他的预期值,这才进入正题,“……这个贺吉丰呢他有一个妻子,名叫吕蕊,我知道大家对这个名字同样不熟悉。” 观看直播的网友们急得不行,恨不得穿过屏幕给他一拳,这人到底在说什么屁话! 同学笑了一下,继续说道:“但是没关系,吕蕊的父亲大家多多少少都是听说过的,就算不认识现在去搜索也来得及,他就是谢家制药如今董事长谢明的亲弟弟谢栋,很不可思议是吧,这位谢栋先生经常星网上展示他与自己的夫人是多么的恩爱,可吕蕊却是他的私生女,而莱茵药厂建在莱茵城这么偏僻的地方,这么多年来也没有研制出任何一种新药物,却还没倒闭,背后肯定是有雄厚的资本在支持,那么资本又为何要支持这么一个注定要赔本的项目呢?” 同学叹了一口气,继续道:“目前我还没有证据,有些话可不敢说,我也怕做牢呀,所以大家就智者见智吧。” 他说这话的语气神态,像极了那些曾经在星网上控诉季时卿的研究员们,最后同学正色道:“莱茵药厂里面究竟在做着什么样的勾当,背后又有谁在支持,这些问题在药厂中定然会留有证据,相信在不久之后,相关部门会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说法,当然,前提是药厂能够完好无损的保存到相关部门前去调查的那一天。” 在这位同学做直播的同时,贺吉丰与海盗勾结,谋杀了莱茵城内十三位基因病患者的证据也被一位匿名人士放在了帝国人工智能用户交流体验区中,虽然想不通这位大神为什么会把这么重要的证据丢在一个废物论坛里面,但网民们也还是纷纷涌进第五论坛,围观这些黑暗的交易。 原来在他们忽视的角落里,竟然还会有人如此肆无忌惮地进行着令人发指的恶行,而更可怕的是,在此之前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 谢栋仍旧在甜美的梦乡中,他自大又傲慢,觉得帝国内没有事是他们谢家摆平不了的。 至少在之前确实是这样的。 谢栋的下属们却是急坏了,目前这件事已经越来越脱离他们的掌控,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在一夜之间可以将吕蕊的身份调查清楚,硬是将莱茵药厂与谢家扯上了关系,如今只希望那些海盗们可以将莱茵药厂顺利处理掉,最后死无对证。 而同样是在这个夜晚,季远同谢云白一起回到帝国,他直接来到季昱平时落脚的地方,却得知季昱已经搬到了季时卿那里。 季远不想见到季时卿,直接把季昱给叫到自己那里去。 季昱忙了大晚上,现在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进门后刚想开口抱怨有什么事不能在通讯器里说吗,就看到客厅的茶几上,一颗从天神星带回来的塞缪尔矿石在灯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晕。 季昱瞪着眼睛,盯着眼前的这颗塞缪尔矿石看了半天,最后还揉了揉眼睛,确实是塞缪尔矿石没错。 季远在天神星的时候,他联系过季远好多次,让季远帮忙把那颗塞缪尔矿石拍下来,可季远每一次都说这事跟他没关系,后来更是直接就不搭理他了。 怎么到最后,没有人逼他了,他反倒是把这颗塞缪尔矿石从天神星带了回来。 季远坐在沙发上,冷淡说道:“没人要的,你拿走吧,别说是从我这里拿的。” “不用了吧,”季昱挠挠头,对季远说,“哥前段时间参加机甲竞技赛,吴院长已经把那颗塞缪尔矿石送过来了。” 季远翻书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后他嗤笑了一声,若无其事道:“既然没用,那就扔了吧。” “扔了有点浪费,要不就先放在我这里了。”季昱一边说,一边走到茶几前将那颗塞缪尔矿石装进自己的背包中。 季远放下手中的书,起身道:“你可以走了,我还有事要忙。” 然而季昱站在原地,欲言又止地看着季远,季远问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季昱小心问道:“二哥你这两天就没有梦见过什么奇怪的场景?就是那种会立刻与谢云白分手的。” 季远冷着脸,对季昱道:“梦见你中学的时候染了一头七彩头发,算是奇怪的梦吗?” 季昱:“……” 他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同季远道:“我是在认真地说这件事,没有跟你开玩笑。” 季远无声地看着他,想听听他嘴里还能说出什么来。 季昱回望着他,客厅中一片沉默,季远忽然发现季昱的那头跟火烈鸟似的红毛不知在什么时候染回了原来的银色,他们兄弟三人中,只有季远的头发颜色深一些。 季昱望向他的目光里,是他读不懂的哀伤。 季远只当是这个弟弟中二病又犯了,他转身向书房走去。 “你知道哥有遗传病吗?”他身后的季昱忽然道。 季远脚步一顿,他回过头,看向季昱,问他:“你又在说什么胡话?” 季昱摇摇头,他对季远说:“是真的。” 第36章 季远站在原地,双脚被钉死在这里,动弹不得,他听到季昱对自己说:“Q-156型遗传病,二哥你应该是知道的,对吗?” 季远当然知道,他们的祖父就是死于这种遗传病的,不过在季远记事之前,那位祖父就已经过世了,所以这件事给他留下的印象并不深刻。 他们的父亲没有遗传到这种可怕的病症,他与季昱同样也没有,这种遗传病对季远来说并不熟悉。 季时卿他怎么会患得这种遗传病呢?怎么会呢? 他们的祖父在患病后活了一百三十岁,那么季时卿呢?他能活多久?季远不敢去想,他总以为死亡对他们来说还都是非常遥远的事,而此时他突然被告知,其实死亡已经在接近他们了。 “他现在在哪里?”季远压低声音问道。 季昱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季远口中的那个他说的是季时卿,他回答说:“哥前不久去了莱茵城。” “他一个人去的?”季远问道。 季昱摇头道:“不是,是跟一号一起去的。” “那不还是一个人吗?”季远皱眉道。 季昱沉默,季远这样说好像也没有毛病,严格来说,一号的确不能算是一个人,但从另一个方面来看,一号却是比他们一群人都有用得多。 “二哥,要不你回家吧?”季昱提议说,这样的话在这段时间来他同季远说了不止一次,后来季远听得烦了,干脆都当做没听到。 好不容易这一次季远终于开始认真思考季昱的这个提议,然而不等他开口回答,季昱便替他做出回答:“算了,你现在还是别回去吧,我怕你又惹哥生气。” 季远:“……” “他的病现在怎么样?”季远问。 季昱说:“看不出来,应该不大好。” 季远嗯了一声,垂眸望着脚下模糊的灯影,季昱不知他此时的心中都在想些什么,如今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只希望季远至少不要再像过去那样了。 季昱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对季远说:“那个……我走啦。” 季远仍旧没有开口,当季昱走到口时,季远叫住他,问:“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季昱停下脚步,转过头,灯光洒落在他的半张侧脸上,他语气中带着苦意,对季远说:“或许以后你就明白了。” 季远听不懂季昱话中的含义,他无声看着季昱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的另一侧。 Q-156型遗传病…… 季远再没有心思去处理这段时间公司积累下的文件,他来到书房,立刻打开星网,搜索起关于遗传病的所有信息。 然而星网上关于这种遗传病的信息少得可怜,最近的一条有关遗传病患者的报道还是在八年前,那位患者已经去世,至今为止医学界对这种病症仍旧是束手无策,不过因为帝国内遗传病患者越来越少,几乎要绝迹,所以有部分专家认为这或许是一种自然淘汰。 季远看着眼前屏幕中那位患者病发时的痛苦表情,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好像突然间缩成了小小的一团,被投进熊熊燃烧的火炉中,恍惚间季远甚至听到了那团血肉被烧焦时滋啦滋啦的声响,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他单方面与季时卿开始冷战,他从季家搬出去,他不再主动与他的联系,他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季时卿会死亡,他们从此永不相见。 或许这都不是真的,是季昱说出来骗自己的。 他安慰自己说,却又清楚季昱不会拿这种事同自己玩笑。 季远手中握着通讯器,闭上眼睛。 怎么会这样呢? 这一天的夜晚似乎比往日要格外的漫长,贺吉丰在联系了海盗以后,立即跟自己的属下们驾驶星舰准备逃离莱茵城,深夜里药厂中还有几名员工在加班,只为拿到这个月那一点微薄的奖金。而他们到时候会不会被海盗们的炮火波及到,贺吉丰完全不在意,反正事情解决后,这些罪行都会被推到那些穷凶极恶的海盗们身上。 这跟他贺吉丰有什么关系呢? 可惜的是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恐怕都没有办法在帝国内出现,不过只要有钱,他在哪个星球都能过得很好。 贺吉丰悠闲地打开光脑,准备与自己前段时间在星网上认识的小朋友说点情话,看看能不能把对方给一起拐走,然而刚一连上星网,贺吉丰便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在各大论坛上面,而下面是无数恶毒的谩骂与诅咒。 他们不仅扒出了他的身份背景,还将他与海盗们的交易记录全部公布出来,这一瞬间,贺吉丰脑子一片空白,他知道自己完了,他的双手抖个不停,他终于想起之前被自己遗忘的到底是什么。 被他买通去杀害季时卿的光头到现在都没有回复自己信息,一定是他背叛了自己!所以这些记录才会被传到星网上! “该死的!”贺吉丰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手握成拳头狠狠地砸向眼前的屏幕,他的嘴里控制不住地飙出一连串的脏话。 贺吉丰已然明白,目前的形势对他非常不利,不管今晚莱茵药厂会不会被那些海盗们摧毁,他都逃脱不了法律的制裁,而一旦他被抓到,谢家则极有可能将他杀人灭口。 贺吉丰再没有与小朋友调情的心思,他将手中的光脑扔到一边,催促驾驶员:“快点!再快点!” 驾驶员惊恐道:“贺先生,我们现在已经超速了,再快的话可能要出人命的。” 贺吉丰冷笑了一声,现在这个情况不快点逃走才会没命。 他一个跨步冲到操作台前,将驾驶员挤到一边去,好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野兽,脑子里只剩下加速!加速! 星舰中的其他人以为贺吉丰是疯了,他自己要死可不能拉着他们一起陪葬啊! 不过很快这些人就在星网上找到了贺丰年发疯的原因,他们现在完全理解贺吉丰急切的心情,一旦贺吉丰落网,他们这些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他们要做的就是跟贺吉丰一起逃离帝国。 星舰越来越快,穿过厚厚的云层,他们看到了浩瀚的宇宙与旋转的瑰丽星云,他们即将要逃离这颗星球。 就在所有人松了一口气,要为他们的顺利逃生庆祝时,他们的星舰突然间像是失去所有供应的能量,停滞在空中,任凭贺吉丰怎样拍打眼前的操作台,都无法向前飞出一丝一毫的距离。 仿佛是时间在这一刻被暂停。 星舰中的人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可怕的事情,他们惊慌失措、六神无主,随后开始不断地争吵、指责、推卸责任,当星舰从万丈高空坠落时,这些声音全部化作几乎能将人类耳膜震裂的尖叫。 这艘星舰最终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地面安全降落了,里面的人都瘫坐在地上,五官狰狞,面色煞白,还有人口吐白沫。 外面传来阵阵轰响声,贺吉丰从地上爬起来,再次来到操作台前,摇晃操作杆,他仍不放弃要逃离这个帝国。 然而星舰好似变成了一个超大的模型,功能按钮全部失灵,这到底是哪家公司生产出来的垃圾!投诉!必须要投诉! 如今他们只能放弃这架星舰,重新选择逃跑的方法,贺吉丰等人刚刚下了星舰,便看到一架银色的机甲出现在他们的前方。 眼前的机甲异常的高大,异常的漂亮,如果不是时间地点都不对,他们或许还能有心思欣赏一下他的炫酷。 贺吉丰跟个受了惊的兔子似的被吓得整个人都跳起来,他仰着头向这机甲提问:“你是谁?” 巨大的机甲转了转脑袋,似乎是该纠结要怎样回答贺吉丰的这个问题。 不过一号很快意识到,自己不需要回答主人以外的任何人的提问。 机甲弯下腰,将贺吉丰等人从地上一把捞了起来,一个也没放过,他在沉沉的夜色中疾驰而过,凛冽月光披在他的身上,转眼间,这片平原上已不见了他们的身影。 这架巨大的银色机甲的飞行速度比帝国内最快的星舰还要快上许多,他的身影完全融进夜风当中,无数能量石如同细小的星辰一般环绕在他的周围,如果此时季时卿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一定会被眼前的这一幕震撼。 一号将这些人全部丢到帝都军区驻地中,然后转身离开。 他今晚的任务全部完成。 小机器人要带着他的主人回家啦。 等到第二天清晨,天还没有完全亮起,谢栋便被一阵敲声给吵醒,他打开,管家站在口,告诉他楼下来了许多的警察,他们是来逮捕他的。 谢栋现在还不是非常清醒,哈欠连天地随管家一起下了楼,领头的警官上来就送给他一只金色的手镯,用来时刻追踪到嫌疑的人位置,一旦戴上,就只有警方能够打开,警官对谢栋说:“您涉嫌进行非法人体实验,现在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谢栋都没听清楚对方说了什么,下意识反驳道:“你们这是污蔑!这是诽谤!是谁派你们来的?我要见你们领导!” 警官平静地说道:“好的,等下到了警局,您就能见到了。” 谢家的家主谢明很快得知了谢栋被逮捕这一消息,他阴沉着一张脸坐在长桌的尽头,就连听到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谢云白回家的消息也没能他高兴一点。 他早知道季时卿是一个祸害,所以这些年一直想方设法地要把季时卿拉下基因研究院院长的这个位置,明明就差最后一步了,他们谢家却与这样的丑闻扯上关系。 谢家必须要完完全全地从这件事中脱身,谢明知道这一次恐怕得断尾求生,至于这个尾巴是谁…… 贺吉丰他们肯定是救不了的,必要情况下可能需要他永远地闭上嘴,而谢栋,那到底是谢明的亲弟弟,到时候看看能不能保下来吧,实在不行也只能先委屈他一段时间。 谢明反思他们实在高高在上太久,也顺风顺水了太久,所以在知道这件事后没能及时想出完美的应对策略,但是绝对不会有下次。 莱茵城中,被谢明的记挂在心上的季时卿刚刚从睡梦中醒来,一号和往常一样,站在床边,背着光,他的影子落在床上,见季时卿睁开眼,一号轻声唤道:“主人?” 季时卿嗯了一声,从床上坐起来。 “早啊。”一号说。 季时卿回:“早。” “主人昨晚睡得好吗?”一号稍微俯下身,充满期待地向季时卿提问道。 季时卿一抬头对上他那双如同天空般湛蓝的双眸,他点头说:“很好啊。” 一号立刻笑了起来,两只弯弯的眼睛里全是笑意,他向季时卿问道:“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最近家里小机器人稀奇古怪的问题确实有点多,但季时卿还是顺着一号的问题问:“为什么啊?” “因为您睡在我的心里。”一号抬起下巴,骄傲地说。 季时卿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小机器人什么时候连这种情话都能说出口了,就是稍微有点土。 季时卿与一号来到基因病研究中心时,外面已经聚集了许多莱茵城的居民,他们都注射过药厂免费发送的药剂,很多人的病情已经恶化,然而此前他们对此一无所知,季时卿留下的药剂将会逐渐清除之前药剂对他们身体的影响,减缓病情恶化,至于最后能恢复到什么样,还得看他们个人的体质。 研究中心的工作人员们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将会对这些患者进行免费的治疗,而莱茵药厂以及它背后的资本则将交由帝国来审判。 临走的那一日,无数的民众自发来到街上,他们是前来送别季时卿。 有人泪眼汪汪地握住一号的手,向季时卿问道:“季先生,以后您还会来这里吗?” “也许会吧。”季时卿说。 那天晚上摔倒在季时卿眼前的大哥回头看了一眼他们身后废旧的城池,本以为莱茵药厂是他们无望的人生中一点微薄希望,没想到却差点将他们拽进更为痛苦的深渊,他声音有些沙哑,眼中泪光闪动,他问:“季先生,这里会好起来吗?” 季时卿点头说:“会的。” 大哥笑了起来,他们愿意毫无条件地相信季时卿的话,相信这座莱茵城终有一日会变得好起来,大哥对季时卿道:“多谢季先生,祝您一切顺利。” 千千万万的莱茵城居民说着同样的话。 阳光晴好,暖风温柔,星舰在众人的注视下消失在这片蔚蓝天空的尽头。 第37章 季时卿坐在星舰中,打开光脑,浏览最近出现在首页上的各种新闻,很多事都透着怪异,仿佛有人在之前就已经预料到接下来会在莱茵城中发生的这一切。 季时卿将这些新闻大致都看了一遍,从贺吉丰的身份背景被扒出来,到他与海盗们的交易记录被曝光,似乎一直有一双看不到的手在背后搅动风云,不过就目前来看,此人做的一切对他们是比较有利的。 季时卿合上光脑,侧头看向身边驾驶星舰的一号,在这个角度看他,只能看到他的半张侧脸,明亮的薄光落在他金色的头发与高挺的鼻梁上,蓝色的眼睛像是镶嵌在皇帝王冠上那颗帝国内最珍贵的宝石。 一号正专注地看向眼前的屏幕,与季时卿年少时多少次在梦中设想的场景一模一样。 他的五官都是按照季时卿自己的心意自己一点一点精心雕琢出来的,见过他的人除了季远,没有一个说他不好看的。 从季时卿一转头时,一号就察觉到他投来的目光,他不知道主人为什么会盯着自己看,心里却很高兴,身体里那些小巧的零件叮铃铃地转个不停,许多地方都痒得厉害,又不知道该如何去处理。 他想让主人再多看自己一会儿,可没过多久就忍不住转过头去,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季时卿。 星舰中一片沉寂,只有季时卿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季时卿觉得他们一人一机器人这么僵持着委实有些奇怪,他收回目光,重新打开光脑,打算把之前没有写完的实验报告给完成。 一号此前就预感到自己转过头来主人就不会看自己了,现在果然是这样。 他偷偷登上第五论坛,打算向坛友们问一问人工智能做什么才能吸引自己主人的注意,结果下面全部都在回复他做爱啊。 这个他当然也是想的,他偷偷看了季时卿一眼,他的主人肯定不会同意。 好一会儿过去,一号终于在三百多条回复里看到一条不一样的,那位坛友回复他说有衣服的脱衣服,没衣服的去脱主人衣服。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衣服,大庭广众下脱衣服好像是违反帝国法律的吧,不过现在这也不算是大庭广众,然而没等一号付诸行动,季时卿的光脑先滴滴两声响起来。 一号动作一顿,还以为自己因为不和谐要被屏蔽了,随后才想起来这个声音好像是电量不足的提醒。 与此同时,他的中心程序中突然刷到之前第五论坛深夜树洞,某人工智能自述某年某月某日,他不堪人类的压迫,愤然反抗,将他的主人压在床上大战三百回合,结果一个没注意,能量耗尽直接死机,再开机的时候作案的工具就被邪恶的人类给收缴了。 一号并不需要担心能量耗尽的问题,但是他根本没有与主人doi的机会,想到这里,一号更加悲伤。 “能量不足了吗?”季时卿抬手在眼前的屏幕上划过,发现一号体内的能量只剩下百分之十了。 他转头看向一号,一号背着自己偷偷干什么了,这段时间能量怎么消耗得这么快。 迎上季时卿的目光,一号不免有些心虚,其实他前不久偷偷给自己的系统升了级,完全可以自己补充能量。 只是看着主人关切地看向自己,已经自学成才的一号不需要请教第五论坛里的那些坛友,他对季时卿说:“主人亲我一下就好了。” 季时卿抬手揉了揉额角,小机器人最近到底都在暗网上学了些什么东西。 一号见季时卿不信,向季时卿靠近了些,他的眼睛放着光,像藏着一堆小星星,对他说:“是真的。” 季时卿伸手把他推回去,道:“你现在少说两句话,剩下的能量就够我们回帝都了。” 一号半张着唇,想要说话,但是想到主人刚才让自己少说话,又把那一长串代码删除掉。 百分之十的能量其实能够一号活动好长一段时间,不过季时卿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非常不愿意见到一号死机,他干脆起身,走到一号的身边,对他道:“过去,我来开。” “主人,我真的可以的,”一号仰着头向季时卿保证说,“您不用亲我也可以。” 季时卿嗯了一声,对一号说:“我想开。” “好的。” 一号立刻乖乖挪了地方,站到一边,低头默默看着他的主人。 晴空万里,白云悠悠,星舰掠过无垠的沙漠,万丈高空之下是连绵起伏的山脉。 昨天晚上贺吉丰被抓之后,陆以衡带着人连夜审问,整整一夜都没阖眼,天还没亮又联系警方,让他们到谢栋家外去蹲守,在元老院动手之前将谢栋也带到了军区这边。 元老院与政府知道消息后,几次过来要人,认为把嫌疑人扣留在军区这边不合规定,应该把他们转交给监察院,但全被陆以衡糊弄了回去。 要是把贺吉丰交到监察院那边,说不定不久后他们就会在公告上看到贺吉丰自杀的消息,之后是黑是白还不任由谢栋来颠倒。 而那位正义使者可能也知道会有这个后果,所以才会把他们扔在这里。 网民们在知道贺吉丰已经被逮捕的消息非常震惊,帝国的警方什么时候这么有效率了?往日里让他们澄清个谣言,都要花上三五天的时间,这回怎么这么快了,是终于连上星际10G网了? 还有一些网民们从特别途径得知了贺吉丰等人是被人给丢进军区的训练场,这个消息被传开以后,网民们纷纷感叹这是什么,这就是天降正义啊。 不久后,谢栋被逮捕的消息也在星网上不胫而走。 不是只有谢家和元老院他们会推动舆论,陆以衡他们同样可以,甚至不需要推动,只要将这件事从头到尾梳理一遍,将众人的身份都介绍清楚,剩下的民众们完全可以自行脑补。 网民们的想象力大多时候比他们的要丰富许多。 五年前,贺吉丰还是帝国内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小小的公司职员,一年的工资加奖金撑死也只有十万星币,这种情况下他凭什么来创办莱茵药厂,就算他过去这些年攒了点钱,脑子又不好使,才会选择在莱茵城那种破旧落后的地方创建了药厂,那他又靠什么让这座年年赔钱的药厂几年都没倒闭。 这些信息被公开摆在每个人的面前,没有人会相信这一切都是贺吉丰一个人做的,他的后面定然有人。 结合之前被爆出来的,贺吉丰的妻子吕蕊是谢栋的私生女,如今关注此事的多数民众都在猜测贺吉丰的背后站得是谢家。 而谢家支持了一个莱茵药厂,会不会在帝国的其他角落,建立起其他相同的药厂?更有甚者,他们有没有可能将不合格的药剂直接进行售卖? 谢家已经有些年没有面对这样的舆论危机,这一切发生的太过巧合,谢明完全有理由怀疑一切的背后定然是有人事先策划好的,而这个人很有可能是季时卿。 从谢栋被警方带走后,谢家就在星网上发了公告,表明对莱茵药厂中发生的一切不知情,同时也坚决抵制任何非法进行人体实验的行为,一旦发现,绝不姑息。 然而这个公告在网友们看来就跟放屁似的,什么用都没有,眼下星网上关于谢家私下里买卖活人来进行人体实验的讨论越来越热烈,还有无聊人士编造了一个X家族的短篇暗黑小说,小说里非常详尽地描绘了X家族的种种残忍行径,编得那叫一个像模像样有声有色,好像他们亲眼所见了一样,弄得谢家的某些工作人员都怀疑他这小说里写的是不是真的。 从前这些都是季时卿所遭遇的,现在轮到他们自己头上,才意识到这些网友们有时候是多么的令人讨厌。 他们可以封住一个人的口、十个人的口,甚至是上百人的口,让他们都发不出声音来,但是他们封不住千千万万的网民,莱茵药厂事件不仅让谢家制药的名声遭受了一定打击,他们之后再想要进行这种实验,必然会遭到广大民众的怀疑。 是他小看季时卿了。 不过季时卿让他们谢家不好过了,他同样不会让他好过。 谢明本来想要找人将贺吉丰给结果掉的,他没想到的是贺吉丰会先一步被陆以衡的人带走,就连审问谢栋的地方也同样安排在军区里,这件事就不太好办了。 现在最好的结果就是谢栋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的身上。 但愿他这个弟弟能够明白,谢家如果有了万一,他同样不会有好结果。 只有谢家在帝国中屹立不倒,他才会有希望。 但是也不能任由这帮网民们无端揣测下去,现在想要转移他们的视线,恐怕只能用更令人震惊的消息。 谢明将自己的意思传达下去,属下们就知道该怎么去做了。 他们一边找人带节奏将谢家彻底从这件事中摘出去,一边找人继续往季时卿的身上泼脏水,怎么脏怎么来。 结果最后搞出来的还是老一套,就是从笔述变成了口述,某前基因研究院的研究员坐在镜头前声泪俱下,全身上下好像写满了我好惨我好惨,而他控诉的无非就是季时卿故意打压他,甚至还对他进行性骚扰。 说实话,网友们不是很相信这位研究员的话,但是闲着也是闲着,看个热闹嘛,镜头下的研究员干巴巴讲了大半天,眼看着观众都要走了才终于找到感觉,说起自己的亲身经历,他真情流露道:“……而最让我感到痛苦的不是这些,而是有一回季院长让我算个药剂成分含量,我熬了整整两个礼拜终于算好,在周一的会议上交给他,他只看了一眼,就说我算错了,让我回去重算一遍,可是我算来算去还是这个结果,他坚持说我错了,让我继续去算,那段时间我真的非常痛苦,常常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适合做这份工作,我离开研究院到现在已经有两年半了,有时候在梦里还会被这一幕惊醒,我的头发也是在那段时间掉光的。” 说到这里,研究院的声音有些哽咽,不久后干脆抱着头呜呜哭了起来,看起来可怜极了,他抬手将自己的假发摘下,露出一个锃亮的光头。 对于前面那些控诉网友们都当成一桩笑谈,但是后面这一段大家就笑不出来了,甚至觉得拳头已经硬了,尤其是这个光头,真的让人非常有代入感,不喜欢就直接罢免,这样折磨人,委实有些过分。 在设计机甲方面的天赋再高又怎么样?这样的上司太要命了。 眼见着网友们的情绪已经被挑动起来,谢家立刻准备继续推高热度,而就在这个时候,陆以衡在直播下方@了唐钧,唐钧过来直接点明这位研究员是明显的遗传性脱发,跟季院长不存在任何关系,就算不去工作,到了年纪也会变成这样的,至于算不出来正确答案,人蠢没办法,多读点书吧。 网友们想着这人是谁啊?人家都已经这样了还往人家的伤口上撒盐。 他们点进唐钧的账号一看,嚯,唐医生啊,那没事了。 不仅没事了,这群网友们还纷纷晒出照片向唐钧询问自己是什么脱发,应该怎么治疗。 即使到了星际时代,基因病都要被治愈了,而脱发问题依旧没能得到完美的解决。 唐钧堂堂一个皇帝陛下的私人医生,现在沦落到在星网上帮广大网友治疗脱发,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谢明得知星网上的闹剧,气得中午饭一口没吃。 季时卿在这天的傍晚回到帝都,他开了半天的星舰,有些累了,坐在沙发上,一号单膝跪在他的面前,仰头乖乖等着主人给自己换新的能量石。 门铃在这个时候响起来。 能量石只得等会儿再换,一号起身走向门口,看到外面是谁时,他许久没有动作,那门铃声仍坚持不懈响着。 季时卿抬起头,向他问道:“怎么了?为什么不开门?” 一号作沉思状,回答季时卿说:“我在考虑要不要放人进来。” “嗯?” 外面是什么人,竟然会让一号产生这样的犹豫。 随后,季时卿听到一号回答说:“毕竟季远在不久前说过,他今年过年都不会回来的。” 季时卿:“……” 季时卿也确实没想到季远会主动来他这里。 他对一号说:“让他进来吧。” 一号哦了一声,语气听起来还挺失望的。 第38章 一号抬手欲将眼前的门打开,只是手抬到半空中的时候又犹豫了,他转头向季时卿问道:“真的要让他进来吗?” 季时卿坐在沙发上,默默看着他,没有说话。 一号问道:“好吧,但季远进来后后悔了怎么办?” 他一副“我都是为了季远好”的纠结模样。 季时卿催促他说:“快点。” 一号只得将眼前的这扇门打开,季远果然站在门外。 他看了一号一眼,面无表情从一号面前走过,一号依旧保持微笑,他关上门,走在季远的身后,两个人一起来到客厅。 季时卿坐在沙发上,手中摆弄着一颗蓝色的能量石。 自从季时卿上回在季远前往天神星之前联系了他一次,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季远一得到季时卿从莱茵城回来的消息,就直接驾驶飞车来到帝都中央区季时卿平日居住的地方,抬手按响墙上那只他多年没有再按响的门铃。 在门外等待的那段时间,季远稍稍恢复了些理智,他看着四周熟悉又陌生的景色的,有些茫然,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见了季时卿要说些什么。 可他已经来了。 即便他今日走了,明日他还是要来的。 季远抬眸无声地看向季时卿,季时卿的脸色苍白,眉眼凛冽,在季远的印象中,这些年来他一直都是这样的。 他忽然意识到,他其实已经有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仔细地看一看自己的这位兄长了。 客厅中一片沉寂,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一号默默走去厨房为客人准备茶水。 最后是季时卿先开了口,“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将手中的能量石放下,抬头向季远问道。 “昨天晚上。”季远回答说。 季时卿嗯了一声,继续问他:“今天过来找我有什么事?” 季远半张着唇,似乎还没想好究竟该如何同季时卿开口,季时卿那双灰色的眼睛映着明亮的灯光,季远蓦地想起他小时候最喜欢灰色的玻璃弹珠,那些弹珠中被注入些许金粉,放在阳光下,像是一个小宇宙。 他离开季家后,那些弹珠也不知都放在了什么地方。 季远别过头去,看向窗外,暮色笼罩大地,橙红的晚霞倒映在高楼的窗户上,有翠绿的枝条垂落在他视线的右上方,他哑着声对季时卿道:“季昱都与我说了。” 季时卿接过一号递来的茶杯,向季远问道:“什么?” “你的病。”季远说。 “这个啊。”季时卿只这样应了一声,就什么话都不说了,好像季远说的是一件完全不重要的事。 季远皱起眉头,向季时卿问道:“如果季昱不说,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季时卿捧着手中的茶杯,没有回答季远的问题。 季远自己作出回答,他问:“你不会跟我说的,是不是?” 季时卿将茶杯放下,仰头看他,道:“是。” 季远以为季时卿至少会说两句话敷衍自己一下的,不过这样干脆利落,倒也符合他向来的作风。 遗传病、遗传病…… 这三个字像是魔咒一样盘旋在季远的脑海中,让他几乎完全失去思考的能力,他的眼前浮现出那些在星网上看到的遗传病患者的图片,他不知道季时卿最后是不是也要变成和他们一个样子,更不知道这个期限什么时候会到来。 夕阳的光透过窗户洒落在米白的柔软地毯上,细细的绒毛飞舞到半空又轻轻落下,季远深吸了一口气,呼吸中带着不易被察觉的颤抖,他对季时卿说,“你将研究院的工作辞了。” 季时卿没有应声,只是平静地看向季远,季远知道自己被拒绝了,季时卿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院长的位子拿到手,怎么可能因为他一句话就放弃。 季远道:“行,你要继续做这个院长也可以,以后我每天去接你上下班,六点前必须回家。” 季时卿尽量平和地对季远说:“不可能的,最近研究院工作很多,比较缺人手,我还要准备萨尔德实验,而且季远,你应该知道还有许多异常基因病患者往往会在夜间——” 不等季时卿把话说话,季远开口打断他,他问:“他们跟我有什么关系!” 季时卿沉默地看向他。 “他们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季远又问了一遍。 季时卿道:“季远,你冷静点。” 季远知道自己这样可能不太体面,不太像平日的他,他点点头:“好,我冷静点,我冷静点。” 他对季时卿说:“我昨天有仔细查过遗传病的相关论文,如果能好好休养的话,是可以活到一百五十岁的,未来医学还会发展,或许能有完全治愈的可能。” 季时卿道:“我知道怎么做,一号会帮我监测身体的各项数据。” “他只是个人工智能,能检测数据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都听你的,”季远侧头看了仍保持微笑,手中端着茶盘的一号,继续道,“而且他也太旧了,用了好多年了,他刚才给我开个门都延迟了好长时间。” 季时卿:“……” 一号低着头,立刻诚恳地向季远道歉说:“是我不好,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今年过年都不会回来,怕你是喝多了,忘了自己说过的话,进来后会后悔。” 季远:“……” 人工智能果然还是很讨厌。 “主人,我不像季远,又聪明,又能干,大学的时候就能自己赚钱买好房子,交了男朋友后就从家里搬出去,”一号继续道,“我只是一个人工智能,只会永远陪在主人身边,听主人的话罢了。” 季远木着一张脸,对季时卿说:“他是真的坏了。” “你说我坏了就坏了吧。”一号委屈地看向季时卿。 季时卿揉了揉额角,向季远问道:“还有其他事吗?” “我觉得这件事并没有解决好,”季远对季时卿道,“如果你不想辞去这个研究院院长的工作,我可以帮你,研究院里能做这个院长的人有的是。” 季时卿冷声道:“季远,你冷静一点。” 季远莫名笑了一声,他对季时卿说:“我以为自己够冷静了。” 一号在旁边毫无感情地陈述道:“你的心率升高,血压升高,血液流速加快,从这些表现来看,你现在好像不够冷静。” 季远转过头,对一号说:“谢谢,但是你可以安静一会儿吗?” 一号微笑,回道:“我只听主人的。” 季远呵了一声,心想自己跟个人工智能在这里较什么劲。 “我真不明白,那个院长到底有什么好当的?能让你连自己的命都不在意。”季远皮笑肉不笑了半天,对季时卿说,“我觉得我们家云白也挺适合这个位子的。” 季时卿沉声道:“季远,不要插手进这件事里。” 季远道:“你说了以后不管我的。” 季时卿顾及他的脸面,刚才一直没提之前的那些破事,季远现在竟然自己说出来,季时卿将茶几上的茶杯重新拿起,抿了一口,对一号道:“一号,送客。” “不用了,我自己走。”季远说完,转头向外走去。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晚风吹动树上的枝叶沙沙作响,季远出了门,被冷风一吹,才算真的冷静下来。 他来这里是想要好好商量季时卿的病后续要怎么治疗的,最后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他苦笑了一声,想进去重新说些什么,又知道季时卿现在恐怕不想见到自己。 季远确实不希望季时卿再做研究院的院长。 他不知道季时卿到底要做什么,可他这样下去只会让他的病情恶化得更加严重。 季远走后,一号安慰季时卿说:“主人,季远也是太担心您了,他没有坏心的。” 他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虽然他跟主人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但他还是不懂主人,不像我。” 季时卿对一号招手,道:“行了,过来我帮你把能量石换了。” “好的,主人。”一号放下手中的茶盘,迅速来到季时卿的面前。 季时卿说了一声坐下,他就在他的身边乖乖坐好,将自己的衣服卷到上边。 他的能量石储存在胸口,算是正常人类心脏的位置。 “把衣服往上再拉一点。”季时卿说。 一号动作小心地掀起身上的白色衬衫,露出一大片皮肤。 季时卿抬手在上面按了两下,找到准确的位置,而眼前这一幕与一号之前浏览过的某个场景诡异地重合在一起,霸总补丁包瞬间被激活,一号向季时卿问道:“主人?” “嗯?” “你还满意——” 季时卿抬手捂在一号的嘴上,对他说:“不要说话。” 一号眨了眨眼睛,等到季时卿将手松开又哦了一声。 季时卿将那里的外壳拆卸下来,能量将要耗尽的能量石已经有些黯淡,像是使用了多年,它安静地被置放在那里,季时卿抬眸看了一号一眼,他仍像过去一样,专注地看着季时卿,眼睛里只装得下他一个人。 “把眼睛闭上。”季时卿说。 一号说:“我想看着主人。” 季时卿没再说什么,抬手将一号身体里的那块能量石取了出来,然后迅速将一块崭新的能量石重新放进一号的身体中,他的手指在一号内部的零件上轻轻擦过,他的呼吸仿佛随着空气流动一起涌入进来。 “主人……”一号轻轻叫道。 季时卿抬头看他,一号说:“好像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季时卿问。 一号眼睛亮亮的,对季时卿说:“你再摸摸我。” 季时卿的手指再次落到一号的心脏上。 “你看。” 季时卿顺着一号的视线看过去,目光落在一号的小腹偏下的位置。 “你这是?” 一号骄傲道:“我前不久在论坛给自己下载了一个‘性爱宝贝’安装包!” 季时卿:“……” 恰在这时,季昱推门从外面进来,一抬头就看到他哥和一号坐在沙发上,一号的衬衫还被掀到胸口上方,场面怎么看怎么不太对劲。 “我——”季昱立刻抬起双手捂住眼睛,然而指缝的距离几乎露出他半只眼睛,他就这么捂着眼睛走进来,问,“我是不是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季时卿没理他,季昱觉得没意思,放下手走到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他不知道是从哪里匆忙跑回来的,出了一身汗,脸也红得厉害,拿起茶几上的茶水一饮而尽,而后端正了脸色,向季时卿问道:“二哥刚才来过了?” 季时卿嗯了一声,把一号最后一块外壳安装好。 季昱接着问道:“他惹你生气了?” “没有。”季时卿说。 季昱有些不敢相信,问道:“真的吗?” 季时卿嗯了一声。 季昱还想再问些详细的,然而不等开口,脸色就刷的一变,伸手指向自己刚才喝的那杯茶水,手指都抖出残影来,他颤声问道:“这个茶……” 一号在旁边微笑道:“我煮的。” 季昱腾地一下站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冲向卫生间,抱着马桶又吐了半天。 第39章 季时卿抬头看向一号。 一号将茶几上的茶杯茶盘收拾干净,对季时卿说:“可能是刚才能量耗尽,煮茶的时候没有控制好火候。” 季时卿没多说什么,过了有半个小时,季昱终于从卫生间爬出来,灯光下他那一张脸煞白煞白的,整个人瘫在沙发上,说话的力气都不大有了。 季时卿对一号道:“你去给他倒杯热水来。” “不用了,”季昱一听这话连忙起身坐直,摇手拒绝,“真不用了,我现在挺好的。” 说完,季昱转头看向一号,眼睛中似有泪光闪烁,他真情实感地恳求说:“一号,下回再煮茶,给我个提示好吗?” “对不起,”一号立即向季昱道歉,“我不知道你不喜欢我煮的茶,刚才忘记与你说了。” “我喜欢,我真的非常喜欢,”季昱立刻表明态度,诚恳道,“只是我无福消受,饶了我吧。” 一号有些无措地看向季时卿,季时卿对他说:“倒杯水来。” 一号转身向厨房走去,季昱当即倒在沙发上,脸上写着“吾命休矣”四个大字。 很快一号端着水壶从厨房走出来,倒好水送到季昱的眼前,季昱赶紧伸出手将水壶和水杯一起从一号的手中接过来。 “我自己来吧。”季昱说。 一号这个拿水杯的姿势,他生怕等会儿一号开口,就是一句大郎吃药。 这杯水确实没有问题,喝下去后季昱痉挛的胃部总算稍微好受了些,他捧着水杯,真心实意地对一号说了句谢谢。 一号转头对坐在沙发上的季时卿道:“主人,您该休息了。” 季时卿嗯了一声,起身往楼上走去,一号像是一条小尾巴一样跟在他的身后。 季时卿进了浴室,脱了衣服,就转头看到一号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他刚刚脱下的衣服。 他考虑要不要让一号把最近下载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安装包给删除掉,又觉得既然已经把权限放给他,这些该由一号他自己做主。 一号把衣服放进水池里,抬头后发现季时卿仍站在浴缸外面,他走过来开口问道:“主人在想什么?是温度不对吗?” 他一边说,一边弯下腰,将手指探进浴缸。 季时卿踏进浴缸,仰头问他:“你在论坛里下载的安装包能用吗?” 一号的眼睛刷的一下亮起来,转头向季时卿问道:“主人要试试吗?” 季时卿道:“不用了,只是论坛中他们发布的大部分安装包都不太适合你,记得在安装前做好检查。” 尤其是一号刚才说的“性爱宝贝”,这种安装包应该是用于专门的伴侣机器人的。 一号的眼睛微微黯下,脸上带着不算很明显的失望,他回答季时卿说:“确实都不大适合,从论坛上下载的所有安装包都没有办法直接使用,而且创造者设计的程序过于死板,开启后只能按照固定算法来运动,所以我在安装前将它拆包改造过,现在可以分析使用者使用时的表情、心跳、激素分泌情况等,随意改变粗细、长短以及形状,主动探索使用者的身体,给使用者更好的使用体验。” 一号还将自己改造后的安装包放到论坛上分享给其他坛友,至今为止该安装包的下载量已经超过十万,用过的都说好,某坛友在下面评论说,他将一号改造后的安装包安装在家里的扫地机器人上,扫地机器人去花园里转了一天,晚上的时候就勾了一群小母猫回家。 后来,坛友们非常有灵气地将安装了一号改造过的安装包的扫地机器人取名为“新型猫咪诱捕器”。 一号说完之后,看向季时卿,一副求夸奖的表情,如果季时卿当年在创造他的时候给他安装了一条尾巴,现在一定在后面摇个不停。 季时卿:“……” 他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担心有些多余,他担心第五论坛里的用户会带坏一号,如今看来,一号已经开始带领他们进行机器人改革了,是他低估一号了。 就是不知道一号在这方面的好奇心什么时候才能满足。 没能得到季时卿的回应,一号再接再厉,向季时卿问:“主人,要试一下吗?” 季时卿摇头说:“不用了。” 一号蔫哒哒地低下头,季时卿抬手在他的脑袋上轻轻摸了一把。 他在浴缸中稍泡了会儿,起身换了睡衣,回到卧室的床上躺下,只是一时没有睡意,在脑中筹划接下来的实验,虽然元老院那边一直不同意,但其实萨尔德实验已经进行有段时间了,接下来得想办法从元老院那边拿到拨款。 一号站在床边说道:“主人,我最近学了一套新的按摩手法,他们说有助于睡眠,主人要试试吗。” 季时卿想的入神,没太听清他都说了什么,就随意点了点头。 一号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瓶身体乳,倒在手掌上,双手揉了一会儿,直到身体乳对人的皮肤显得不那么凉才正式开始,他严格地按照教程上的步骤从季时卿的肩膀一直按捏下去,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季时卿的人,自然知道用什么样的力道他的主人才会更舒服。 陷在沉思中的季时卿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睁开眼,目光落在一号渐渐下移的双手上,一号无辜地回望他,向他问道:“怎么了主人?不舒服吗?” 季时卿心想,再让一号这么按下去,他们都能被打黑扫黄的抓进局子去。 他对一号说:“行了,确实很有效果,我要睡了。” 一号哦了一声,可惜他还没有进行到最关键的地方,没能让主人见识一下自己手法的厉害,就被主人给叫停。 不过能够得到主人的肯定一号也很开心,他对季时卿说:“那我明天还帮主人按摩。” 季时卿道:“明天再说吧,晚安。” 一号站在床边,低头对他笑着说:“晚安。” 房间的灯被熄灭,陷入黑暗,一号趴在床边,守着他的主人,不久后卧室外面的长廊中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号轻轻推开门,便看到季昱守在卧室的门口。 “我哥睡下了?”季昱压低了声音问道。 一号将身后的房门关上,走到长廊的另一侧,点头:“是的。” 季昱向一号问道:“我二哥刚才回来都跟我哥说什么了?” 一号道:“说了很多。” 季昱追问:“很多都有什么啊?他真没惹我哥生气吧?” 一号淡淡说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工智能,不便透露主人的隐私。” 季昱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对一号道:“您可真是太抬举普通两个字了。” 一号扬起嘴角,回他一个微笑。 不知道为什么,季昱觉得同样是笑,但季时卿在时与季时卿不在时一号的笑看起来明显不一样的,具体是哪里有所不同,他又说不上来,明明弧度看起来都是一致。 “没事的话我回去了。”一号说完,转身往卧室方向走去。 季昱叫住他,问道:“那个你晚上待在我哥的房间里?” “有什么问题吗?”一号问。 季昱说:“不太好吧。” 一号停在原地,微微侧着头,想听季昱能说出什么理由来,结果等了好半天,季昱也没挤出一句话来,一号道:“你晚上睡觉的时候房间里不也留着两个人工智能?” 季昱心想这能一样吗? “他们可比不上你。”季昱说。 一号点头,道:“那是当然。” 季昱:“……” 他刚才那话并没有要夸奖一号的意思。 一号没再理会季昱,回到季时卿的卧室里,季昱跟块望夫石似的在门外站了许久。 他回到楼下的卧室正准备联系他二哥,季远却主动发了通讯过来,问他季时卿身体怎么样,有没有生气。 “还行,看不出来,不过你都跟哥说什么了?”季昱一听到季远问他哥有没有生气,就猜到他们今天傍晚的见面肯定很不愉快。 季远沉默了良久,才对季昱说:“我不希望他再做研究院的院长。” 季昱抿了抿唇,其实他也不希望,可是他知道季时卿不会同意的,所以他能做的就是让他这一次更轻松一些,那些阻拦他的妖魔鬼怪,他们来帮他处理。季昱已经不敢去想前世季时卿在承受这些压力的同时,还要分心去关注他们这两个叛逆的弟弟时,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哥他不会同意的。”季昱说。 季远沉声道:“他不同意,我可以想办法让他不得不同意。” “你别跟我说,你今天傍晚见他的时候,就这么跟他说的?”季昱瞪着眼睛问道。 季远冷着一张脸没有说话,但季昱已经从他的表情中看出答案。 季昱猛地想起自己从外面回来后喝的那杯茶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语气复杂地对季远说:“我替你挡了一灾,你谢谢我吧。” 季远根本没明白季昱这是在说什么,仍是板着一张脸,像是要讨债一样,季昱心想他还好意思露出这副表情来,他要是把他哥给气出好歹来,他现在得哭出声来吧,到时候他可以考虑在旁边帮忙喂个饭。 季昱追问:“你都是跟哥怎么说的?” 季远本不想多说,只是看着屏幕里季昱严肃的表情,最后还是将今天傍晚跟季时卿的对话简单同他复述了一遍。 季昱像是看绝症患者一样看着季远,问他:“你真打算去支持谢云白做院长?” “没有。”季远说,他当时也是急了才会那样说,他根本没打算插手研究院之后的事,只想把季时卿从院长的位子上拉下来。 季昱叹气,他觉得自己真的要为这个二哥操碎了心,他道:“我说真的,二哥,不会说话的时候可以不说话。” 季远没说话。 这该说话的时候又不说了,季昱心中叹气,他继续道:“哥不会辞去院长的位子,算我求求你了,别往这方面乱来。” 季远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然后挂断与季昱的通讯。 季昱看着眼前暗下去的屏幕颇为烦躁地挠了挠头,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个二哥到底有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他怀着深深的忧虑硬是一夜没睡。 寒夜漫漫,星辰寥寥,军区后山上仍有士兵在进行训练,长风卷起枯叶,漫天飞舞。 随着审问的进行,贺吉丰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然而谢栋仍旧是在负隅顽抗,死不认罪,直到陆以衡等人拿出在莱茵药厂的地下发现的谢家赞助的机器照片,贺吉丰每个季度都会发送至他星网账号上的大量数据,以及数比交易记录,到此也容不得谢栋不认罪,不过谢栋最后将所有的罪责揽到自己的身上,坚持称谢家的其他人对此事完全不知情。 警方找不到能证明谢家还有其他人参与的证据,可网民们也不都是傻子,谢家其他人就算没有参与,难道一点都不知情吗?谢栋拿到手的那些数据难道是给了旁人? 那还不同样都是一丘之貉。 谢家连夜发出公告,除了在极力撇清与这件事的关系外,还表明谢家将会承担起所有受害者的后续治疗费用,公告下面全是水军,看起来一片和谐,网友们在下面破口大骂,然而很快会被人工智能审核给删除掉。 与此同时,此前在星网上流传的那些关于季时卿的真真假假的爆料又一次被人提起,在各方推动下,季时卿的黑料在一时间盖过了谢家的丑闻。 那些爆料说他是行贿当上的研究院院长,说他在基因研究方面没有半分天赋,说他恶意打压其他天赋出众的研究员……都是旧事重提,但比之前每一次舆论来的都要更凶猛些,幕后之人是铁了心要将季时卿从院长这个位置上拉下来。 就连季远第二日的采访中也被临时加了一个问题:你是怎样看待你的兄长季时卿?他是否适合做基因研究院院长? 季远当然是想要回答不适合,却也知道这个时候他的任何回答被放出后都可能会扭曲他的本意,转而变成攻击季时卿的利器。 他不想让季时卿继续做这个破院长,可他到底还狠不下心来。 思索良久,他把这个问题从采访稿上划了去。 将光脑合上,房间陷入一片黑暗,季远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好像是睡着了一样。 他进到梦中,又觉得这一刻自己的大脑前所未有的清醒,仿佛是在为什么的到来做着准备。 他在一条小路上不知疲惫的不停地走着,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他的耳边没有任何声音,呼吸与心跳仿佛也不存在,他不知道这条路走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也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直到他听到有人在身后叫自己的名字。 那声音他很熟悉,是他的哥哥在叫他。 他转过头去,霎时间光明代替黑暗,万丈阳光飞泻而下,一座巨大的摆钟坐落在他的眼前。 那钟表上的金色指针却在倒退、倒退、倒退,一直倒退到他的童年。 幼年时候的季远站在玫瑰花园里,他的手里捧着无数灰色的弹珠,他听到了他的哥哥在不远处叫他,却找不到他在哪里,他急得哭出来,手掌中那被注入了金粉的弹珠哗啦哗啦掉在地上,竟是全部破碎。 于是,寒冬来临。 狂风卷起白雪,扑簌而来。 这冰雪足以将小小的他永远冻死在这片无边的雪原上。 他在这片雪原上终于找到了他的兄长。 他死去的兄长。 第40章 季远低头,木然地看着冰层下那人的尸体,他的脸色灰白,嘴唇像是冬日里褪了色的玫瑰花瓣,那双灰色的眼眸再也不会睁开。 破碎的弹珠散落一地,在日光下折射出一片七彩的光。 季远脸上血色尽失,他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无话可说。 他跪下身,身体抖个不停,他的手刚一触碰到这冰面,寒冰融化,季时卿的身体随着融化的冰水一起消失不见,季远的手中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他怔怔看着自己的手掌,灰色的弹珠早已消失,花园也变成一片荒芜。 季远踉跄着从地上站起,茫然看向四周,世界仿佛被一层灰色的雾气包裹。 他站在原地,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能从这场可怕的梦境当中脱身,只是胸腔里的那颗心脏疼得厉害。 这种疼痛陌生又熟悉,可季远完全不记得自己过去在什么时候经历这样可怕的事。 哒、哒、哒,金色的钟摆轻轻摇晃,光影交错,花园里的景象再一次发生变化,他仿佛被置身在一条时空长廊中,他回到童年时候,那些记忆如同潮水一般疯狂涌来,想要将他溺死在里面。 他想起金玫瑰区那座高大而洁白的女神雕像和栏杆上振翅而飞的白鸽,想起在玫瑰花园里嬉戏玩闹的孩子和埋进树下的彩色弹珠,想起城堡后面奔跑的刺猬,想起一夜过后再不开放的奇怪花朵…… 他想起1202年的冬天。 那个冬天还没有过去,他的兄长就死了。 他连他的最后一面也不曾见到,最后拿到的只有一点骨灰。 骨灰被装在小小的匣子里,很轻很轻,几乎没有重量,可季远拿不动它。 那个时候的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的兄长会突然间离他们而去。 他曾经因为季时卿放弃机甲设计转而进行基因研究与他大吵过一架,曾因为季时卿开始投靠元老院玩弄权术与他冷战,到后来,他觉得他变得越来越多,成为元老院的爪牙,他们都有些不认识他了。 季远远离他,又希望有朝一日从前的那个哥哥能够回来。 他从前的哥哥最终回来了,或者说他一直都在那里,然而他又永远地离开他了。 从此他们再也不会争吵,再也不会为彼此生气,他长眠在科菲利安山上。 绿色的山脉是他巨大的坟墓,矮矮的墓碑上他的名字永垂不朽。 人们在教科书的书页中留下他的名字,在一部又一部的影像中讲述他的故事,有人从回忆里拉出关于他的一二片段,写成文章,万人传看,也有人年年来到科菲利安山上,在他的墓碑前献上一束玫瑰。 从此以后,会有无数的人扮演着他,自以为是地在屏幕里出演他的悲喜,但他们都不是他。 季远抱着季时卿的骨灰匣子在花园中站了整整一夜,一夜白头。 在季时卿死后,季远将自己所有的家产变卖,用来生产S305药剂,同时不择手段地疯狂地向元老院、谢家进行报复。 他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根本不在意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也不在意是否会有人发现他所做的一切。 只是偶尔,他眨一眨眼,就会看到年轻的兄长坐在椅子上,微抬起下巴,无声地注视着他。 他的兄长没有说话,就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然而季远对上他那双灰色的眸子,就会羞愧地低下头。 他知道自己做的还不够,还无法去面对他。 后来,他被送进狱中,几经周转,又被送到了金玫瑰区的一所疗养院中,他爬上疗养院中最高的那层建筑,就能看到坐落在远方的他们的家。 他们都说他疯了,但他知道自己没有。 他只是想要达成他的心愿。 他还没有做完的,他来帮他完成。 又过了些许年头,他离开了疗养院,回到那座庄园之中,季昱去了前线,一号在季时卿去世后就不知所踪,只听说谢家派出过不少人去暗杀他,最后的结果不得而知。 这偌大的庄园里面,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夜深人静的时候,季远常常一个人站在玫瑰花园中,一眨眼,一晃神,就好像又看到了他的兄长站在他的面前,这一次的他比从前年轻了许多,还有一个年幼时的季远藏在他的身后,捻着他的衣角。 季远痛恨帝国中的所有人,这些人中包括他自己。 在季时卿去世前的最后一年,太多太多的人都在有意无意地谋杀他,这样的帝国,有什么好救的呢。 他们都有一个新的开始,新的未来,可是他的哥哥呢? 他再也不会回来。 眼前的幻象越来越淡,季远抬起手,如同想要抓住那年冬天里被埋葬在科菲利安山上的兄长一样抓住他的幻象。 一切都是徒劳,一切早已结束。 玫瑰凋谢,紫藤枯萎,城堡后面的湖水一日日地干涸,再也看不到金鱼游动的身影,湖畔的绿树再没能迎接下一个春天。 这座在金玫瑰区矗立了数百年的庄园渐渐走向衰败,曾经在这里居住过的主人们一一离去,他们的名字随这座庄园一起尘封在漫长的岁月之中。 又过了许多年,这座庄园被作为季时卿的故居向世人展出。 那是很久很久以后的故事了。 季远睁开眼,眼前是一片黑暗,卧室中的温度并不算低,然而他却是冷得厉害,现实与梦境诡异得融合在一起,这一刻,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置身在多年后,还是在多年前呢。 季远转过头去,他看到季时卿的幻象又一次站在他的床头,正无声地凝望着他,如梦中一样,如前世一样。 季远怔怔看着他,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滴落在浅色的床铺上。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到他,然而他的手指又一次穿过了他的身体,幻象也在此刻消失,他仍旧是什么也抓不住。 他这样僵坐了许久,直到停在半空中的那只手再也坚持不下去,陡然落下。下一瞬,雪白的灯光将整个房间都照亮,柜子上的光脑屏幕上显示如今还是1202年的一月。 重新来过,过去的一切是否能都改变。 在某一个刹那,季远宁愿自己没有回想起这些往事,从前他至少可以说服自己季时卿这个院长本来当着就没意思,他要是喜欢权利,自己可以把自己的公司送给他,现在却是不行了。 在未来他研发出来的S305号药剂可以救下很多人。 他说服不了季时卿,也说服不了自己。 可是他能救下那么多那么多的人,最后却救不下他自己。 如果知道时间真的可以倒流,让他回到从前的时空当中,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将那些他并不熟悉的实验数据全部都背下来。 他想起不久前自己与季昱的对话,季昱应该是在他之前就觉醒了过去的记忆,或许不止是季昱,还有许多人都重新来过了。 这应该算是一件好事,只要那些人都站在他的一边。 季远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直到今天才想起曾经发生的一切,为什么会比季昱晚那么久。 或许这也是冥冥中的天意。 季远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脸颊,他无法同自己解释这个时空是如何存在,也不敢深想他的兄长是否真的和过去一样。 从他醒来的那一刻,巨大的恐惧就一直笼罩在他的心间,他惧怕某一天醒来发现,这些不过是他的一场梦罢了,又或者现在的一切仍是发生在他的臆想世界当中。 他是真的疯了。 季远就这样在床上一直枯坐到第二天的黎明。 第二日的早上,阳光透过窗帘镂空的缝隙照射进来,落在深色的地毯上,像是点缀了一整个星系。 他从床上起身,走到浴室门口时,回过头,恍惚间又看到他的哥哥坐在床边,望着他不说话,只是再一眨眼,他又消失不见。 这样的幻象季远在过去看了多年,如今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从浴室出来,秘书给他发来通讯,提醒他别忘了今天的采访。 采访时节目组为了热度,在标题上特意加了季时卿的名字,由此吸引了大批吃瓜的网友,他们中的很多人直到今天才知道季时卿还有一个叫季远的弟弟,年纪轻轻就做了总裁,他们倒要看看这个与季时卿血脉相连的兄弟在今天的采访中能说出什么话来。 网友们纷纷涌入直播间,然后就发现这个季远长得还挺好看,还没等他们讨论出季时卿会长得什么模样,就被其他网友科普说季远与他的兄长季时卿关系并不融洽。 季远早在季时卿当上基因研究院院长的不久后就搬出了季家,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回去,应该是对季时卿当时的某些手段感到不满才会这样做的。 主持人提出的问题都是昨天给季远的那张采访稿上写好的,他们一问一答说的全是官方话,非常无聊,网友们期待的关于季时卿的话题迟迟不来,如果不是还有季远的这一张脸还能凑合看,他们早就退出去了。 所有的问题都已经问完,采访应该到此结束,然而主持人笑呵呵地将季远昨天晚上已经划去的问题重新提了出来,向季远问道:“我听说季时卿季院长是您的兄长,是吗?” 季远稍微坐直了一些,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书放下,前世在接受采访时主持人也向他提过这个问题,当时他心中不满季时卿的种种所为,却也不想在外人面前提起这些,所以直接跳过这一问题,然而最后被放到星网上,在有心人的推动下,网友们认为他对季时卿无话可说。 “是。”季远点头承认说。 主持人继续问道:“最近星网上有许多关于这位季院长的传闻,您是怎么看待的呢?” 季远沉着一张脸说道:“造谣不需要成本,希望在星网上发声控诉我兄长的各位能够拿出证据来。” 主持人干笑了一声,觉得这个情况有点控制不住,但也硬着头皮追问道:“您是觉得他院长适合做基因研究院的院长吗?” “当然适合。”季远道。 主持人道:“是吗?但是我看星网上很多人都觉得他不适合。” 季远反问道:“哪里不适合?” 主持人顿住,他没想到季远会反问自己,这哪里是他敢随意回答的问题,说不好就要惹来一场官司。 他终于意识到今天的采访并不会如他们之前设想的那样顺利,只能尴尬地说一声他也是在星网上看到的。 季远淡淡道:“星网上的消息真真假假,如果不能立即辨别,不妨等过段时间再看。” 主持人点点头,问道:“听说您在前几年就从季家搬出去了,是因为什么?” 季远道:“因为我当时脑子不够清醒,这些年一直想回去又舍不下面子。” 主持人简直是目瞪口呆,他们之前设想过无数种回答,也想过季远会跳过这个问题,就是没想到他能这样自黑。 主持人呵呵笑了一声:“季总说笑了。” “没说笑,是真的,”季远向他问道,“还有什么问题要问的吗?” “没,没有了。”主持人道。 季远说了声抱歉,直接起身离开直播间。 星网上观看直播的网友们被季远的回答震惊到了,评论中满满一页几乎都是怀疑季远现在的脑子还是不清醒。 这就是传说中霸气侧漏的总裁么?见识了见识了。 之前季远没开腔的时候,为了算计季时卿,那些人说他是最熟悉季时卿的人之一,他说的话肯定可信,如今采访结束,他们又改口说季远和季时卿是一家人,当然会向着季时卿,这转进如风的样子,直把网友们看得是一愣一愣的,这一时间还真不好开口,生怕对方是友军。 谢家本来是想要在将季时卿拉下马的同时把谢云白给推上去,但是现在因为谢家出了丑闻,大众看到谢云白只会产生抵制情绪,所以他们暂时选择了另外一位在大众心目当中算得上是德高望的专家来尚咏来接替季时卿的位置。 比起当了好几年院长都没拿出像样成果的季时卿,这位年年出书的尚专家的确更加符合大众们的心意。 许多人被鼓动去元老院施加压力,让他们投票罢免季时卿。 与此同时,莱茵城基因病研究中心里的一段视频也在星网上流传开来。 视频中,一身蓝色防护服的研究员站在高大的机器前,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输入一串又一串的数据,绿色的灯光随着他的每一次输入亮起,显示通过。 他的动作几乎没有一丝停顿,复杂的公式在他眼中就像是小学一年级的加减法一样简单,各种令人头秃的实验步骤他做起来又快又准确,试管中的各色溶液他不用停下计算便知道该放多少,显示器上密密麻麻的数字他只扫一眼就知道哪里还有错误。 大部分网友们看不懂他在上面写了什么,也不知道他是在进行什么实验,但是能够感觉到这个人一定非常厉害。 天降紫微星! 这才是他们想要的研究院院长! 第41章 谢家也很快注意到这段视频,虽然他们一时辨认不出来视频上的那个人是谁,但是这个时候,不管那个人是谁,只要不是他们自己安排的人,都不利于他们接下来的行动。 他们想要在这段视频没有进行大范围传播之前,彻底将它掐灭,偏偏像是有人在与他们作对一样,他们以系统bug为理由删除一部分,很快又有更多人开始转发这段视频,他们可以确定背后有人在推动此事,因为暂时还不清楚对方的目的是什么,所以谢家不能轻易发声,现在首先该调查清楚视频中研究员的身份,说不定这人同样可以为他们所用。 而星网几大论坛的负责人虽然长期与谢家有合作,但也不敢一下子做得过于明显,毕竟这些普通用户真的是他们的衣食父母,想要赚钱还是得指望爹妈,不能完全被谢家牵着鼻子走。 季时卿向来对星网上的言论不怎么关注,他们这个阶级的斗争,不管是职位的变动,还是其他算计,与这些普通民众其实已经没有太大关系了,只有谢家似乎是想要筹划什么,所以一直对星网上的舆论非常关注。 季时卿从众多的资料中抬起头,发现一号还捧着他的光脑站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季时卿起身走过去看了一眼,屏幕里播放的还是刚才那段视频,他向一号问道:“你已经循环看了半个小时了,视频有什么问题吗?” 一号将光脑的屏幕转向季时卿,笑眯眯地指着上面的弹幕对季时卿道:“他们说我和主人很配。” 视频中的主角自然是季时卿,一号只是在旁边充当助手,全身上下同样被防护服包裹,他们间不需要任何语言的交流,只要季时卿伸出手,一号就知道他需要什么,两个人的默契再也插不进第三个人。 季时卿扫了一眼屏幕上的评论,又看了看一号,在这一刻他甚至怀疑家里的小机器人故意在等自己过来问他,他自己想看这些东西根本不需要光脑。 屏幕中的视频已经播放到后半段,上面的弹幕越来越多,被一号调了一下,弹幕就全被压在了人像的后面,季时卿觉得没什么可看的,转身回到书桌后面坐下。 而一号在视频播放完一遍后,又点击了重播,每次观看都能在弹幕上发现新的惊喜,他一边在星网上搜索“阿伟死了”、“嗑死我了”、“我跪了”都是什么意思,一边还点进那些说“床都已经给你们铺好了”、“脑补了一万字,我要开始动笔了”、“我要产粮去”的账号里。 他是兴致勃勃点进去的,结果失望地发现这些人全都是口嗨,没一个动手的,单纯的小机器人深深地感到自己受到欺骗。 更令小机器人生气的是,弹幕中还有些人信誓旦旦地说这是他的男朋友,而且不止一个! 太过分了这些人类! 虚伪!狡诈!还不要脸! 知情的人清楚视频中的那位被防护服从头包到脚的研究员就是季时卿,但大部分网友却是完全想不到这一点的,在来回吃瓜的过程中自然也留下了不少的评论,对照来看,这些网民属实有些分裂。 他们一边是这段视频下面留言说【这种人才在莱茵城有点浪费了,快点来帝都啊,我们基因研究院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另一边又发表评论【季院长,我们机甲设计的未来靠你了,不要总跟基因病过不去,快来啊快来啊】 一边是【欢迎收看帝国大型反义词大赛,别人的脑子和我的脑子,别人的手和我的手】 另一边又跑到基因研究院的官网下留言【季院长要不考虑一下转行吧,机甲设计也很不错啊,前途一片坦荡】 一边对着视频发评说【这一看天生就是研究基因病的料,希望某些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专家能够有点自知之明,早点退位让贤,让更有能力的人来到这里发光发热】 另一边又热切地呼唤【季院长,看看孩子们吧,机甲设计院才是你永远的家,搞基因病的那帮都不喜欢你,但我们喜欢你!快来吧!机甲设计院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一边是【给我导师看了这位大神的视频,我导师自愧不如,认为这位大神对关于基因病各种药剂的了解要远胜于他,他待在莱茵城有些可惜了,那里各种条件都很落后,希望有朝一日他能来到帝都,只要不被恶意打压,前途不可限量】 另一边又对季时卿说【季院长,到哪里当院长不是院长啊?你看他们一个个的整天阴阳怪气你,我要是你我今天就辞职,明天就去机甲设计院上班,咱绝对不在基因研究院里受那个窝囊鸟气!】 当然在视频被放出去不久后,就有人怀疑这段视频可能是伪造出来的,或许这些数据都是瞎填的,又或许是之前就已经准备好的,有人找来自己的同事同学算了大半天,终于把前三步的结果计算出来,与视频里输入进去的完全一致,证明数据确实是真实的,至于是不是提前背下来的,大多数人也不是瞎子,就算数据是背下来的,但是他做实验时的那个架势,那个精准到变态的控制能力,没个几年肯定是练不出来的。 星网上关于这段视频的讨论越来越热烈,原本不想插手的谢家忽然意识到,这对他们来说其实是一个把季时卿给踩下去的好机会,他们现在何不利用起来。 不过在此之前,谨慎起见,他们还是派人联系了莱茵城研究中心的工作人员,向他询问视频中研究员的身份,从工作人员得知那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研究员后,谢家彻底放心。 于是不久后,谢家要推出来的那位德高望重的专家尚咏发声,表达了一下对视频当中那位研究员的认可,感叹后生可畏,并希望季时卿能够将这位研究员早日给调到帝都的研究院来。 尚咏的发言把这件事的热度推向高潮,加上水军把那位研究员夸得天花乱坠,这件事到后来渐渐演变成,季时卿如果就是不将视频中的那名研究员给调到帝都来,他有问题,而如果那位研究员在来到帝都以后做不出成果来,还是他有问题。 直到此时,这件事终于可以收网。 由陆以衡带头,转发了那条视频,直接点名视频中的人就是季时卿,没等关注此事的网民朋友们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为网友们诊断了好几天脱发问题的唐钧紧随其后转发视频,同样称呼视频中的主角为季院长,接着是季昱,到最后就连皇帝陛下也出面,证实视频中的人就是季时卿。 在星网上网友们懵逼了,傻眼了,停杯投箸不能食,拔键四顾心茫然。 他怎么可能是季时卿呢?不是一直都说季时卿在基因病研究方面没有任何作为的吗?不是说他整天在研究院里就是混日子的吗?甚至前段时间因为季时卿在机甲竞技赛上大出风头,还一度有人怀疑他是在基因研究院里搞机甲设计了。 这怎么就能是季时卿呢?怎么可能是季时卿? 这不科学,有点离谱。 原本热热闹闹的各大论坛,因为这个爆料而陷入诡异的沉默中,谢家更是有人气得破口大骂,他们忙活来忙活去,却是为了他人做了嫁衣裳。他们再去联系莱茵城里的那位研究员却再也联系不到了,他们立刻意识到自己是被骗了,可对方怎么会知道他们在莱茵城中的线人?并且还找到声线相似的人伪装成他? 谢家怀疑是他们自己家出了内鬼,这可是一件大事,必须得好好彻查一遍,而他们不清楚对方是否还有其他后手,星网上的局势一时恐怕无法扭转。 许久后,网友们终于回过神儿来,看了看自己还健全的十根手指,谨慎地发表回复。 【我一时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紫微星】 【说算吧,这位季院长都当了好几年的院长了,但说不算吧,好像也不太对】 【真的是季时卿吗?包得这么严实,鬼能看得出来】 【假的吧假的吧,这要是真的我今晚不得吃shi吗】 【上面吃shi的时候直播吗?给个房间号我想看看,我不是猎奇,就是想研究一下人类吃shi时的面部神经变化】 【应该是真的,陛下都开口了】 部分网友仍是将信将疑,紧接着莱茵城基因病研究中心的工作人员出来发声说,这段视频是季院长在来到莱茵城的第三天对从莱茵药厂中的药剂进行检测的片段,全部真实,所有的数据也都是季院长当场计算出来的。 下面还有工作人员说了一桩关于季时卿的趣闻,说季时卿第一天来到他们的研究中心时只看了一眼就发现他们之前他们算了将近半个月才算出的结果是错误的,并且当场给出正确答案。 网友们大为震撼,这个人设跟他们之前了解到根本一点都不符合。 【这么说的话,前段时间不是有个秃头控诉季时卿为了折磨他,总是让他重新计算同一个数据,他那是真的算错了吧】 【总感觉像是个段子,但想想当时季时卿在机甲竞技赛上的表现,又觉得一切不是没有可能,谁规定天才只能在一个领域上研究?】 【那请问为什么季时卿当了五六年的院长,没有做出一点成果来?】 【楼上以为制药是动动嘴皮那么简单吗?前两任院长当了好几十年,也没研究出什么惊人的成果来啊!】 网友们看到这条评论的时候像是受了当头一棒,陡然清醒过来,是啊,前两任院长在任的时候好像也没有做出什么东西来,为什么他们就这么难以忍受季时卿待在这个位置上呢? 唐钧与季昱看到时机成熟,顺势将这些年曾在星网上指控季时卿的人列出一个长长的名单来,他们中的有些人早已经销声匿迹,之前一直有人揣测他们是被杀人灭口了,但其实是因为诽谤造谣吃了官司,进了局子,也有些人偷偷改名换姓,现在正在谢家的药剂公司中任职。 年轻的网友们终于开始意识到这里的水太深,他们根本玩不过,他们自以为自己是正义的化身,却没有想到那正义是否是只有一张虚伪的外壳,里面却在藏污纳垢。 【他们的心好脏,套路好多,我要回家】 【我真的去吃shi了,拜拜了兄弟姐妹们】 【上面的兄弟留个直播的房间号,另外季时卿真的有视频中那么厉害吗】 【上帝给他开了一扇门,又给他开了一扇窗,还给他推了一面墙,最后把直升机派到门口,这就是天选之子吗?】 【季院长还有可能再回去研究机甲吗?】 【那个你们先聊着,我去把我这两年的评论删一下】 无数的网友在下面默默加一,只是这些年吃瓜的时候哔哔的话有点多,一时间还真找不全。 莱茵城一事看起来直到此刻才算是彻底了结,谢家多年来费尽心思在大众心目中树立的良心企业爱国企业的形象轰然倒塌。 而网友们顿时对季时卿这位院长充满兴趣,想要知道更多关于他的真实的事迹,从前看到有人在星网上夸他,他们都觉得那是胡编乱造的,是他的水军,如今迷雾被拨开,人们才能从那些文字中看到几分真实的他。 天才总是会被众人偏爱的,这些爱原本就该属于他。 再过半个月就是新年,寒冬的傍晚,季远又一次来到小区的外面,他站在门口,却久久没有动作,最后还是季昱发现了他,将他带了回来。 他坐在客厅里,望着窗下怔怔出神。 在前世的时候,季远就常常这样望着某一处发呆,季昱一直想要知道他在看些什么,直到后来的某一日,季远喝醉了酒,抱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匣子望着房间的角落无声流泪,他听到他叫了一声哥。 从楼上下来一号诶呦了一声,把陷在回忆里的季昱吓了一大跳,他长长地喘了一口气,想不明白怎么一个人工智能都能一惊一乍的。 一号走过来,惊讶道:“主人你看,这不是季远吗?两天不见,他怎么这么——” 一号忽然捂住嘴,无辜地看向季时卿,“抱歉主人,我看到季远,阴阳怪气补丁包一不小心被自动激活了,我不是有意的,季远他不会怪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注: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李白《行路难》 第42章 季时卿走过来,一号对他眨眨眼睛,看起来真的很无辜。 季远从沙发上站起身,低着头没有说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一号刚才的话。 季时卿倒是没想到季远今天会回来,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昨天才放了狠话从这里离开的。 季时卿对一号道:“行了,你去厨房倒杯茶来。” “好的。”一号应道,转身向厨房走去。 昨天晚上季昱一夜没睡,今天又跟陆以衡他们忙活了一天,正倒在沙发上眯着眼昏昏欲睡,听到一号要去厨房倒茶瞬间支棱起来,他腾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手边的抱枕被他不小心碰到地上,发出不小的动静。 季时卿转头向他看去,季昱干笑一声,道:“那个还是我去吧。” 他实在不想等会儿跟他二哥一起跑到卫生间里抱着马桶吐,那场面简直不敢想象。 一号回头看向季时卿,季时卿点头道:“那让他去吧。” 季昱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拖着疲惫的双腿向厨房走去,他为这个家付出实在太多,希望他二哥看在他这么劳心劳力的份上,等会儿说话前能过一下脑子。 一号担忧地向季时卿问道:“季昱没做过饭,等会儿不会把厨房给炸了吧?” 季昱无奈道:“我没那么蠢。” 一号点点头,哦了一声。 季昱总觉得一号的哦意味深长,充满某种嘲讽,当然也可能是他自己多心。 要是把一号给拿出去遛遛,谁能相信这只是个人工智能? 帝国内的人工智能要是都一号这样,仿生人占领帝国真的指日可待。 季时卿在沙发上坐下,抬头看了季远一眼,问他:“今天过来有什么事?” 季远从季时卿下楼后就一直低着头,直到季时卿此时开口,他才抬起头,望向他的这位兄长。 现在他就坐在沙发上,柔和的灯光落在他银色的半长发上,与他曾在梦中见过的场景一模一样。 季远恍惚了一下,竟不敢确定自己此时所见到的到底是不是真实的他。 只怕梦醒过后,他仍是一个人孤零零被扔在那座荒芜的花园里,所有的灰色弹珠都被埋进漆黑的地下。 “哥。”季远低低叫了一声,如同他在梦中那样叫道。 季时卿确实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听到季远这样叫自己,一号在旁边小声提醒他说:“没喝醉,没发烧。” 季时卿微微后仰了些,问道:“怎么过来了?是公司出事了?” 季远嘴唇微动,张张合合,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他曾无数次在梦中、在现实里、在每一个抬头错眼间看到他,他期待能得到他的回应,然而最后只能眼睁睁地任由他消失。 他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哽咽,对季时卿说:“没有。” 季远再次低下头,他的眼眶盈满泪水,他不敢去看季时卿。 他看到他时,就无法控制地想起前世的种种,他小时候每天不舍得离开一步的哥哥,到最后却是一个人死在那座荒凉寂静的庄园中,此后那庄园对季远来说,更似一座坟墓。 他早早地把自己埋进那座坟墓中。 他不知道眼前这一切是否还在过去的时空当中,他的兄长是否又是过去的他? 而他们所做的一切是真的在拯救他,还是给他们自己的一点可耻的自我安慰? 当季远抬起头时,他的四周都是他的兄长,他们有的站在沙发旁翻阅手中的文献,有的停在楼梯的转角垂眸看他,有的坐在窗前,望着远方。 季远看向他们,脑中一片空白,他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到最后他们全在他的面前死去。 胸腔中的那颗心脏好像也在这一瞬间被揉碎,落进一眼望不到头的深渊里。 许久之后,当那剧烈的疼痛渐渐退去,眼前的场景变得清晰,季时卿仍坐在沙发上,正支使一号过来帮他看看。 一号没有立即过来,他非常担忧地道:“主人,他这会不会是要钓鱼执法?” 季时卿:“……” 一号严肃道:“很有可能啊主人。” “快过去吧。”季时卿说。 一号是个听话的小机器人,他来到季远的身边,准备给他做一个更全面的检查,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动手,季远不讲武德,上前一步,来到季时卿的身边,占了一号刚才的位置。 小机器人有点生气,蓝色的眼睛闪了闪,原来这不是钓鱼执法,这是调虎离山。 季远站在季时卿的面前,缓缓跪下,他仰头望着眼前的这位兄长。 季时卿垂眸看他,问道:“季远,你怎么了?” 季远嘴唇微动,他想跟季时卿说不要不管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他的哥哥本就该向他曾说过的那样,再也不管他们才好。 最后季远伸手轻轻拉着季时卿的衣角,像是小时候他常常做的那样。 季远如今这副样子季时卿倒是有些熟悉,前不久季昱也跪在他的面前,哭着说对不起,只是他还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先起来吧。”季时卿说。 一号走过来将季远从地上扶起来,硬是没给季远任何拒绝的余地,将他给按到了对面的沙发上,然后回到季时卿的身边,抬起下巴,有点骄傲。 不久后,季昱端着茶水从厨房里出来,看到他二哥坐在沙发上,像是霜打的茄子,非常萎靡。 季昱把茶水放下,问道:“那个二哥今晚还回去吗?” 季远这个样子季时卿也不放心他一个人离开,道:“在这里先住一晚上吧,你把你隔壁的房间收拾一下。” “好啊,”季昱点头应下,给季时卿倒了一杯水,送到他眼前,又问,“对了,哥,那个一号晚上就待在你的房间里吗?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啊?” 季时卿接过水杯,问他:“能有什么问题?” 季昱语塞,他就是觉得两个大男人整天睡一个屋有点奇怪,但问题是一号其实只是一个人工智能罢了,他把这事放到第五论坛上,那些个坛友也只会说他有病。 “主人。”旁边一号忽然开口。 季昱下意识地抬头看过去,隐约觉得一号脸上的笑容似乎比之前要更加灿烂些,但季昱却觉得后背发凉,随后他就听到一号道:“我们去莱茵城的这段时间,季昱一定有在家中好好练字的吧,这么多天过去,他的字一定进步非常大吧?” 季昱心中草了一声,没想到一号都忽然提起这事来,他尴尬地笑了一声,有些心虚,眼神乱飘,小声说:“也没有啦。” 一号笑着道:“你不用谦虚啦,每天练习两个小时,这么长时间过去,就算是头猪也应该可以写的很好了,我知道了,你肯定是想要给主人一个惊喜。” 季昱:“……” 他现在可以承认他连猪都比不过吗? 季昱万分后悔自己刚才没事惹一号干什么,是嫌自己最近的生活缺少刺激吗?为什么有的人他总是记不住教训。 还有一号能不能做一个稍微正常点的人工智能。 救命!家里的人工智能成精了。 季昱大脑飞快地运转,希望能够想出一个逃避家长查作业的办法来,他像是小时候一样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季远,结果发现他二哥还在神游。 季时卿把水杯放下,对季昱道:“去拿来我看看。” 季昱小声问道:“真的要看吗?” 季时卿没说话,季昱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拿。” 他灰溜溜地转身去了书房。 不久后,他把自己最近敷衍完成的两本作业送到季时卿的面前,曾几何时,他雄心壮志,想要练出一手好字博他哥一笑,结果雄心壮志在握着笔写了两个小时后就散得一点渣渣都抓不到了。 季时卿拿起上面的那本,随手翻开。 一号双眼炯炯有神地向季昱问道:“我能看看我们小书法家的作业吗?” 季昱无奈地点头,他有预感,就算他现在拒绝一号,一号肯定也会用其他手段看到他的作业。 一号拿起下面的那本,翻开的一瞬间,那神情就好像是看到了一只在天上飞的猪,他惊讶道:“不是吧不是吧,练了这么久写出来的就这?这一定是你之前的作业吧?” 季昱木着一张脸,感觉拳头有点痒,想揍人。 “哇哦!”一号又翻过两页,“日期还真是最近的,主人,季昱的字看起来好像和之前也没什么区别,主人,季昱都这么大了,肯定不会自己偷懒,肯定不会敷衍你的,大概是真的没有天赋吧,虽然这种情况非常非常少见,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季昱的脑袋都要炸开了,特别想问问他哥可不可以把一号给调成静音模式。 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他向季时卿问道:“哥,你觉不觉得一号的话有点太多了?” 季时卿合上手中的作业,抬眸看了季昱一眼,淡淡道:“你小时候也不比他话少。” 季昱闭嘴安静。 季时卿把手里的本子扔到茶几上,对季昱说:“不想写就不写吧,这时间去做点其他有意义的事吧。” “对不起,哥。”季昱低着头,非常羞愧地道。 “这件事跟我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季时卿从沙发起身,“行了,不早了,都回去休息吧。” 他带一号回了楼上的卧室,要睡下的时候一号抱着光脑来到他的床边,眼睛亮晶晶地对他道:“主人,你看这个。” 季时卿嗯了一声,抬头看向眼前的屏幕,结果发现是一段仿生人与人类床上运动的广告。 一号则在边上一本正经地向他介绍说:“这位仿生人用的是我改造后的性爱宝贝安装包,效果非常棒,得到了九成以上用户的认可,现在有厂家打算将它批量生产,其他仿生人们都催促我快去申请专利。” 季时卿:“……” 第43章 季时卿本来想要问问一号打算怎么去申请专利,但随后他就听到一号失落地说:“不过我查过了,帝国的法律并不保护仿生人的创作。” 而当一号在第五论坛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论坛里的一群“仿生人”齐齐被震住了,他们没想到一号能在这个时候都不忘记自己的人设,一看这家伙肯定是有熟读过《演员的自我修养》的。 于是他们开始顺着一号的话,大肆批判起帝国的法律不够完善,歧视仿生人,鼓动全帝国的仿生人联合起来,一起争取自己的合法权利。 到最后甚至这些“仿生人”们聊得太嗨,认为给仿生人安装性爱宝贝安装包是对仿生人的压榨,因为在这种活动当中,仿生人既要承担零件的磨损,还得不到任何的快感。 一号很不解,在论坛下面提问,为什么他们都认定仿生人得不到快感。 论坛里的“仿生人”们没想到大神也能提出如此愚蠢的问题,他们纷纷现身说法,有的说自己安装了一号改装后的安装包直接被人类用来做沙雕视频直播;有的说自己被人类拿来与同类竞技,看谁动得快,最后场面愈发不可收拾,一路火花带闪电;而最惨的那个说自己前段时间被主人用来勾引小母猫的时候,被隔壁的大狗看到了,追过来把他的零件一口咬掉,现在人类也不给他做修复,打算直接把他扔到废品中心去。 评论里的故事都太凄惨,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而且这帮“仿生人”们的共情能力还特别的强,很快评论区里就只剩下一片呜呜声。 一号觉得就算大部分的仿生人没有感觉,看到自己的主人能够满意,应该也会很高兴吧。 这些“仿生人”身在福中不知福。 “仿生人”们听到一号的这番言论,大为震撼,他们想不到他们的论坛里怎么会有思想这么封建的人工智能! 仿生人永不为奴!他们已经尝过的苦头,绝对不能他们后来的同类步他们的后尘,坚决抵制性压榨! 一号看着论坛里的发言陷入沉思,主人为什么就不能压榨压榨他呢? 热闹都是他们的,自己什么也没有。 “仿生人”们开始抗议一号把专利卖给邪恶的人类,一想到从此以后他们的很多同类都要沦为人类的泄欲机器,而且很有可能要与这些新同事一起内卷,自己的机器人生瞬间就充满黑暗,看不到未来。 不过事实上,第五论坛每天的深夜档除了一号外的其他人都在口嗨,他们也都知道彼此的身份和德性,怎么可能有人会白白放弃这么一大笔专利费的,而且还是因为这么荒谬的理由。 然而他们想不到的是在他们中间会真的有一个仿生人,一号确实因为他们的这番话而产生犹豫,不过他对其他仿生人的未来并没有坛友们那么关心,他只在意他的主人,他有点担心某天他的主人会从外面买回新的伴侣机器人。 “想卖专利?”季时卿问他。 一号认真思考了一下,身体中的代码刷新出来后又一点点清空掉,他向季时卿问道:“主人以后会买或者是做新的仿生人吗?” “嗯?”季时卿没太想明白一号怎么突然间跳到这个问题上来的。 一号蓝色的眼睛眨巴眨巴,对季时卿道:“主人想要doi的时候用我好不好?” 季时卿抬手在他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对他道:“养你一个就快把我的家底掏空了。” 他的说法倒不是夸张,一号身体里的各种零件,外壳使用的金属皮肤,他的眼睛、他的骨骼、甚至是他的头发,用的几乎全都是帝国内最顶尖的材料,现在随便一样拿出去放到拍卖行里价钱都要奔着上百万上千万去的,有些材料如今更是有市无价。 季时卿这些年出了不少的专利与设计,加上季家原本的一些产业,他手头的钱并不少,只是让他再做一个一号这样的,他是真的养不起了。 而且有一个一号了,他有什么想法直接在一号身上实验就可以,不需要其他的仿生人。 一号对他来说总归是不一样的。 “要申请专利吗?”季时卿抬头向一号又问了遍。 在确定不会有新的仿生人加入这个家后,一号点点头,回答季时卿说:“我想赚钱。” 季时卿问道:“赚钱做什么?” “赚钱给主人呀。”一号歪着头,眨着蓝色的眸子,之前去帝国大学辅助唐方他们设计机甲的时候,林湘湘给他传了许多恋爱、人性、社交方面的书籍,其中都有强调财富对一个人的重要性。 季时卿对一号说:“去把安装包发到我的账号上。” 一号应了一声好,一边把安装包发送过去,一边跃跃欲试地对季时卿说:“这则广告里的仿生人只能使用出安装包里百分之十的功能,我可以现在把里面的其他功能展示给主人看。” “先不用了。”季时卿道,他要是说的再慢一点,一号都能裤子给脱下来。 季时卿打开光脑,检查一号刚才发过来的安装包,安装包在安全性、可玩性、耐久性等方面做的都不错,可见一号在这个安装包上面没少花心思,就是不知道他在这方面的兴趣什么时候能停止。 “等我明天有时间改一下,匿名帮你把专利申请下来。”季时卿道。 一号做的安装包用在伴侣机器人的确是可以的,而且季时卿可以想象得到未来该安装包的受欢迎程度,只不过市面上仿生人所用的材料大多是序列十三至三十三的金属,想要达到一号所说的理想的状态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因此安装包里面的很多算法是赘余的,除了会占用内存外,如果处理器的质量不过关,很有可能造成内部算法紊乱,季时卿打算把里面多余的功能全都删除掉。 即使这样,安装包对于目前市面上售卖的伴侣仿生人来说依旧算得上是一次非常大的改进。 屏幕中还在播放那段不太和谐的,只能在暗网中播出的广告,楼下的客厅一片寂静,窗外的玫瑰花园里亮起二三盏精致的小灯。 季昱把季远扶到自己隔壁的房间里,见他神色恹恹,没什么精神,季昱给他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起身将要的时候,坐在床上的季远忽然开口问道:“他的病怎么样了?” 季昱说:“前段时间唐钧给他做了检查,看起来不是很严重。” “不严重么?”季远轻声问道,后来在季时卿去世后,在他们知道他是因遗传病去世后,季远曾找了许多的专家向他们了解遗传病,他知道遗传病病发后还会引起其他的多种疾病,带来的痛苦常常让人难以忍受,在那以后,季远在暗网上购买了星盗用来逼供的某种药剂,仿佛只有肉体承受了和他曾承受过的一样的痛苦才能给他带来一二解脱。 季昱低头道:“不好说,二哥你都想起来了?” 季远嗯了一声,便不再开口了。 季昱犹豫了一会儿,抿了抿唇,问季远:“那个你与谢云白……” 季昱的话还没有说话,季远道:“我会与他分手。” 季昱就知道会是这样,他尝试安慰季远说:“那……分手快乐?” 季远抬头白了他一眼。 “那个我回去了,你早点睡吧。”季昱出了房间,转过身准备将房门关上,结果一抬头又看到季远盯着窗外的花园发呆。 他的这副神情季昱太熟悉了,他叹了一声,倚在门框上,向季远道:“二哥,要不要找医生看一下?” 过了会儿,季远才开口道:“不用。” 季昱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二哥和他哥讳病忌医的样子真是一模一样,不愧是亲兄弟。 他把季远房间的门关上,抬步往自己的卧室走去,刚走了两步,季昱停下身,他因基因异变五感要好于常人许多,他望向通向二楼的旋转楼梯,怎么觉得楼上的声音有点不太对劲。 季昱竖起耳朵再想仔细听,却是听不到了。 可怜的季昱差点又是一夜没睡,等他第二天醒来已经快到中午,哈欠连天的从卧室里出来,发现这房子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就连一号今天也被他哥带去研究院了。 今年元老院该给基因研究院的拨款一直没有下来,季时卿到研究院签了两份文件后,直接带着一号前往元老院去。 帝国的元老院中共有十二位元老,他们的祖辈曾经为开拓这颗星球做出巨大的贡献,如今帝国中的大部分政务都是由这十二位元老来决定,如果存在比较大的争议,他们则会采取投票来决定。 郑乾晧是帝国十二元老中的一位,今年已有百岁,得知季时卿的来意后,拿出光脑,像是一只树懒似的在那里慢慢悠悠啪嗒啪嗒算了半天,最后慢吞吞道:“季院长,你刚才说要多少拨款?” 季时卿淡淡道:“三十七亿三千七百八十四万一千一百六十四星币。” “三十七亿三千七……”后面的数字郑乾晧记不住,不过也不重要,他对季时卿道,“这个数额太大,我们元老院也需要经过讨论,才能决定。” 季时卿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三个月前您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郑乾晧敷衍道:“你也知道,这越到年底资金就越紧张,你再等等吧。” 季时卿忽而轻笑一声,笑声似乎给这温暖的房间带来一丝的凉意,随后他的脸上便无甚表情,他沉声问道:“那不知道其他十一位长老在知道您与谢家的交易后,愿不愿意也等一等?” 郑乾晧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刷的一下变了。 第44章 不过到底是修炼了多年的人精,郑乾晧很快就收去脸上讶异的表情,对季时卿说:“我听不懂季院长你在说什么。” 季时卿转身在沙发上坐下,黑色马甲上的银色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一号垂手站在他的一侧。 季时卿道:“如今李彻李部长病重,殷茹殷部长年纪也大了,明年就会退出元老院,而这两位前辈都没有子女,也无意让自己的亲属继承元老之位,所以接下来会由元老院其他人推举两位新的元老。” 郑乾晧低头摆弄着早上小孙子送给他的机器人,小孙子说是能给他一个惊喜,到现在郑乾晧还没找到所谓的惊喜在哪里,他看起来对季时卿说的话毫不关心。 季时卿继续说道:“前些年你投资了开发红色玛丽星的项目,后来星球的土壤中被检测出含有大量虫族的分泌物,项目被搁置,你因此赔了不少的钱,最近谢家从你的手上将这个项目接手,这应该是你们交易的一部分,除此之外,谢家应该还会承诺,以后投票的时候会无条件跟票郑先生。” 而真正能够打动郑乾晧后面的这个条件。 郑乾晧手上的动作渐渐停下,他放下手中的机器人,抬头向季时卿看去,元老院里的这帮老油条们向来知道季时卿聪明,很有些厉害的手段,要不然也不能踩着他们当上基因研究院的院长,而且在爬上去后翅膀硬了就把他们给踹开,越来越不听他们的话,有时候甚至还能反咬他们一口,所以在知道谢家有意针对季时卿的时候,元老院在背后也没少落井下石,只是没想到军方与陛下都会为他出头,最后季时卿不仅没有被谢家踩下去,反倒是谢家倒了霉。 当年是他们都小看了这个年轻人。 郑乾晧心中感慨颇多,但是面上分毫不嫌,对着季时卿装傻道:“季院长说的这些我都听不懂。” 季时卿不介意他装傻,接着道:“现今元老院一共只有十二位元老,与谢家交易能使您一下能得到两张跟票,或许如果算上谢荣的话,应该是三张跟票,不过张星和赵岩宇都是谢家的人,李斯黛女士的独女三年前嫁给了谢展的大儿子谢云礼,不出意外的话日后多半是要站在谢家这边的,”看着眉头渐渐皱起的郑乾晧,季时卿顿了一顿,道,“到时候,元老院十二位元老,有六位会站在谢家的这一边,郑元老你觉得他们还会跟票你吗?” “张星和赵岩宇?”郑乾晧摇头,“不可能,他们怎么可能站在谢家一边呢?” “为什么不可能?”季时卿站起身,走到书桌前,垂眸俯视着郑乾晧,他开口平静地道:“张部长前些年就已经开始与谢家合作创办了机甲公司,赵长老的手里是一直持有谢家的股份的,这些郑先生不会不知道吧?” 郑乾晧抿着唇,这些他还真不知道,而且元老院中可能不止是他,大部分的元老应该都是不知情的。 季时卿淡淡问道:“郑先生您不是也打算要与谢家合作了吗?他们二位为何不可能?” 郑乾晧张了张唇,想要反驳季时卿的话,又找不到合适的话来。 如今的元老院早已不是从前的元老院了。 传说在一千多年前,他们的祖辈在开拓这颗星球的时候,曾有幸见到掌管一切的神明,他们对着神明起誓,他们以及他们以后的血脉将永远忠于帝国,永远忠于帝国的人民,最终神明将这片土地交予他们。 他们中的一位成为这个帝国的皇帝,剩下的十二位建立起元老院,带领他们的帝国走向辉煌。 不过是人都有私心,有欲望,有的人可以克制住,而有些人却会放任自己的欲望无限膨胀,在发现传说只是一个传说,神明可能并不存在后,元老院中的某些人就开始在暗地里为自己谋取利益,就比如郑乾晧他们这一脉,从他爷爷开始就在敛财了,只不过一直以来做的不算过分。 元老院先是同皇帝争权,在将皇帝的权利架空后愈加的肆无忌惮,如今愿意一心一意为这个帝国和人民着想的元老越来越少。 不过元老院目前还可以在个人的欲望与帝国间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虽然网友们闲着没事在星网上骂元老院,但眼下的生活也没有让他们不满到要推翻元老院的统治。 而如果元老院被谢家把持,郑乾晧等非谢家阵营的墙头草的利益肯定要受到侵害。 季时卿脸上已经没有什么表情,但整个人看起来莫名比刚才要柔和许多,郑乾晧突然间意识到这位季院长长得还挺好看的。 季时卿轻轻笑了一下,向郑乾晧问道:“而且郑先生你自己是有一位兄弟,您为什么不推举他呢?” 郑乾晧何尝没有想过推举自己的兄弟,只是他一个人推举又有什么用,其他元老不给面子到最后不是白白让人看笑话。 季时卿道:“如果郑先生的那位兄弟可以设计出一款新型的机甲,元老院这边应该会着重考虑他的吧。” 郑乾晧立刻领悟季时卿话中的意思,他眼睛一亮,对季时卿道:“你让我想想。” 季时卿道:“那元老院拨款的事就麻烦郑先生了。” 郑乾晧的脸上堆出笑容,比起季时卿刚来时他那副敷衍的态度,堪比变脸现场,他感叹说:“这件事我一个人同意也没用的,我尽力帮你吧。” 季时卿自然也知道的,他有把握让元老院中三分之一的元老站在自己这边,现在加上郑乾晧便有五位元老了,他至少要再找到一位。 郑乾晧道:“其实我们也不是不想拨款,只是这个数额太大,目前国库资金的确又比较紧张,再加上我们始终认为萨尔德实验是没有必要的。” 季时卿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有些话与他们说了他们也听不明白。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季时卿便借故离开。 他带着一号转身走到门口,郑乾晧忽然出声叫住他,对他道:“季院长,我还有一个女儿,今年二十五岁,长得还算可以,我觉得和季院长正合适,正好今天晚上我们几个老朋友办了一场宴会,她也会过来,季院长要不来见见?” 一号本来已经迈出去的那只脚因为郑乾晧的这句话停在半空,他立刻就明白郑乾晧这句话的含义,他这是想要给主人介绍女朋友。 一号转头眼巴巴地看着季时卿。 结果听到他的主人对郑乾晧点头道:“好啊,多谢郑先生。” 郑乾晧笑呵呵地说:“等会儿我把宴会地址发给你。” 一号身体里的代码乱糟糟地绞在一起,走起路来都没精打采的,像是能量要耗尽似的,被季时卿在后背上拍了一下才慢慢恢复正常。 上了飞车后,季时卿问他:“怎么了?” “有点不开心。”一号委屈地说。 季时卿顺着他的话问:“为什么不开心?” 一号晃晃脑袋,对季时卿说:“还没算出来。” 季时卿嗯了一声,对他道:“慢慢算,不着急。” 一号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复杂,彻底计算清楚大概要花上一段时间,他不想让主人去见郑乾晧的那个女儿,却又知道季时卿有自己的打算,他认真思索片刻后,向季时卿问道:“主人能先哄哄我吗?” “怎么哄你?”季时卿问。 一号充满期待地说:“主人亲我一下吧。” 季时卿没有说话,一号改口说:“那我亲主人一下?” 想起不久前去到莱茵城的第一个傍晚,自己曾亲吻过主人的脸颊,一号身体那些让他不开心的代码好像突然间也都消失,眼睛也比刚才明亮不少。 仍旧是没有得到季时卿的回应,一号蹲下身,对季时卿说:“那主人摸摸我吧。” 季时卿抬手,在一号的脑袋上摸了摸,小机器人歪着头笑得像是温顺的猫咪,似乎这样就已经满足。 他的眼睛里全是季时卿的身影。 有那么一瞬间,季时卿仿佛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无数自己的影子,他见过的,他没见过的,许许多多,都存放在小机器人的眼睛里。 他有些怔愣,随后俯下身,在一号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拍拍他的肩膀,对他说:“好了,开心点,专心驾驶吧。” 一号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可以得到主人的亲吻,他浑身僵硬,四肢都不听使唤,眼睛闪个不停,头顶几根微微有些翘起的金色头发卷成一个爱心形状,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地对季时卿说:“主人,我好像专心不了了。” 小机器人的代码现在紊乱得更严重了。 寒风卷起落叶,掠过车窗,在半空中簌簌飞舞。 季昱一推开门看到门外的季远吓了一跳,季远浅色的风衣前面是一大片还没有完全干好的水渍,他的脸上带着青紫,嘴角破皮,像是被人套了麻袋扔进垃圾场里狠揍了一顿,季昱问他:“你这是怎么了?” “我跟谢云白分手了。”季远说。 这个效率是可以的,季昱瞪大眼睛问他:“所以你这是被谢云白打的?你不是练过武术的吗?谢云白应该打不过你的吧?” 谢云白的确是打不过季远的,只不过他在揍季远的时候季远没有回手,后来也是谢云白觉得没意思,才收了手。 谢云白这个人有才华、有理想,性格也不坏,只不过如果让在他的家族与帝国之间只能选一个的话,他最后还是会选择自己的家族。 他们注定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 早点分开对他们两个都好,省得以后撕破脸的时候更加难看。 谢云白无法接受季远这样没有任何理由的提出分手,他坐在餐厅里,冷着脸问他:“季远,你有病吧?” 季远嗯了一声,点了点头,“我确实有病。” 然后,谢云白手中那杯白水就被泼到季远的身上。 两个人离开餐厅去了附近的公园,谢云白在把他打了一顿后,扔下一句有病赶紧回去吃药,转身离开。 第45章 季昱见季远不想细说,便也没有追问,把他拉到沙发上坐下,对他道:“那你等一下,我那里应该有药的。” “不用了。”季远拒绝说。 季昱啧了一声,问:“那你是想等哥回来看到你这样,给哥卖个惨?” 季远倒是没有这么想,他抬头向四周看了一眼,问季昱:“一号呢?” “早上被哥带走了。”季昱说。 季远低下头,望着手中的水杯不知在想些什么,杯中的白水已经冷却,他将水杯放下,一抬头又看到季时卿坐在他的对面,浅金色的日光落在他银色的发间,灰色的眸子里空无一物。 在季时卿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在稍微一有空闲的时候,季远都会忍不住去想他在去世前的那段时间里都有想过什么,那时候他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说出那句他不再管他的。 每每想到这些,季远都会觉得心如刀绞,他再也见不到他的兄长,也永远得不到这些问题的答案。 后来季远年纪大了,回想起年少时的往事,许多事倒是能看得更加分明。 季时卿早早就明白,只要谢家横在那里,他与谢云白就不可能有结果,即使他愿意为谢云白委屈自己,可也不可能任由自己成为谢家的工具,那不是季远能够忍受的事。 他们终究是走不到一起去的。 如今,季远再也没有从前的那些野心,他所求不多,只想好好照顾季时卿,S305号药剂是怎么研发出来的他不知道,他不想季时卿太过忙碌,在没有那些记忆之前,他可以想方设法地阻止季时卿继续留在研究院中工作,然而现在不能了。 他们能做的就只剩下帮他处理掉那些麻烦,早日找到能够治愈遗传病的方法,他今天早上联系了唐钧,唐钧说季时卿前世之所以只活了三十一岁,除了每天的超负荷的工作外,也与后来在监察院受到的折磨有关。 他想起季时卿被关押在监察院的那段时间。 他与季昱在知道他很快会被释放后,就都没有将它放在心上。 如果能够早些知道,如果能够…… 他不想去奢求季时卿的原谅,只希望他能过得开心一点。 就算这是一场梦,就算眼前的他不是过去的他。 眼前的季时卿渐渐消失了,季远眨了一眼眼睛,看到幼年的季远从沙发后面探出一半脑袋来,东看看,西望望,他知道他在找谁。 他在这里找不到他的。 季昱在旁边观察了季远一会儿,等他回过神儿,小心问他:“二哥,要不你有时间还是找个医生去看看吧,你这个情况我实在有些担心。” 平日里在家这样倒是没有问题的,可若是在驾驶星舰的时候也这样,很容易要事故的。 季远没说话,季昱叹气,道:“那你至少该换件衣服吧?” 他终于有了反应,从沙发上起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季远停下脚步,回过头向季昱问道:“前段时间,哥为什么会去参加机甲竞技赛?” “为了塞缪尔矿石啊,”季昱摊手道,“我那时候让你把塞缪尔矿石拍下来,你就是不听,能有什么办法?” 季昱十分无语,如果季远把塞缪尔矿石送给谢云白了,后来的种种也是他自己该受的,偏偏最后还把那颗塞缪尔矿石拿回来,他这个二哥,但凡嘴巴能别那么硬,许多事或许也能避免。 可是自己比起季远又还在哪里呢?到最后不是一样没能留住他,没能见他一面? 季昱是到了后来才知道,他最后一次监察院外面见到季时卿的时候,那个时候他的眼睛多半已经看不清了。 他以为他的哥哥那个时候是没有认出自己,原来他看不到自己。 季昱深深吸了一口气,侧头看向别处。 “不是这个。”季远说,前世季时卿为了塞缪尔矿石是跟他一同去了天神星的,那时的季远跟与季昱通讯时差不多一个样,直到最后才把那矿石给了季时卿。 为什么这一回和前世不一样? 不过现在他们都重生了,有些不一样也在情理之中。 “算了。”季远说,随后他抬手推开门,向卧室走去。 后面的季昱叫道:“对了,哥刚刚发来消息说,今晚要去参加个宴会,会晚一些回来。” “宴会地址在哪?”季远问。 季昱摇头:“他没说。” 白色的鸽子从窗外掠过,衔来一片温柔的霞光。 一号身体中的代码终于全部恢复正常,头顶那撮翘起来的头发也伏了下去,此时站在前面的驾驶台前,驾驶飞车前往举办宴会的庄园。 他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有些丢脸,同时也遗憾不能将被主人亲吻时的感觉写成程序完全复制下来,他思考了很久,对季时卿说:“主人,我有一个建议。” 季时卿光脑屏幕中的报告往下翻了一页,抬眸看向一号,对他说:“说。” 一号道:“您以后多亲亲我,我习惯一下,就不会像刚才一样卡机了。” 季时卿怕他到时候能直接卡得死机,他对一号说:“专心开车。” “好的,主人。” 暮色笼罩着这座繁华的城市,沉沉的夜空上出现零星的星斗,飞车停在庄园后面的草坪上,四周灯火明亮,将这一片天地映照得如同白昼,中央处的喷泉随着钢琴师弹奏的乐曲起起伏伏。 宴会是十二元老之一的叶淳女士为她刚刚成年的小女儿举办的,除了病重的李彻长老与年迈的殷茹长老,剩下的十位长老都在这里,季时卿白天会答应郑乾晧来到这里,主要也是因为这个,他打算在今晚的宴会上再找一位或者两位元老来把拨款的事给解决一下。 一号紧紧跟随在季时卿的身边,随着他在人群中穿梭,季时卿同几位长老寒暄,几句话大概就能试探出他们对给研究院拨款的态度。 除了个别几位,大部分元老都不太想给研究院拨款,其一他们觉得将近四十亿星币的数额太大,其二则是季时卿这个人他们已经有些拿捏不住了。 季时卿找了张椅子坐下来,不远处五光十色的舞池里许多男女正在跳舞,郑乾晧特意过来跟季时卿说他的小女儿马上就过来了,请季时卿耐心等一下。 一号本来微笑的脸立马垮下去,不过他是帝国内最棒的机器人,即使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代码都写满不开心,也立刻调整好表情,乖巧地守在自己主人的身边。 “季院长怎么也来了?”身后有人开口问道,“这场宴会竟然也邀请季院长了吗?” 季时卿转过头去,身后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 这个男人便是谢云礼,他的年纪比季时卿要大一些,是谢云白的大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将会是谢家未来的当家人。 早些年的时候谢云礼还混过一段时间的娱乐圈,出演了几部电影,收获不少粉丝,后来要结婚了,就干脆利落地退出娱乐圈,至今还有不少粉丝会到他的星网账号上留言希望他能复出。 谢云礼走过来,感叹说:“这段时间季院长可真是风光无限啊。” 季时卿淡淡看着他,没有接话。 “季院长心里应该很得意吧?”谢云礼弯下腰,压低声音对季时卿说,“好好享受这段时光吧。” 季时卿神色依旧淡淡,谢云礼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在舞台上表演得滑稽小丑,实在没趣。 他直起身,转身离开。 季时卿伸手从面前桌子上拿了一杯白水,然后就抬头看到旁边的一号不知从哪里拿来一把羽毛扇子正在来回地扇动,季时卿问道:“这是怎么了?” “真是太酸了。”一号说。 季时卿:“……” 谢云礼走得并不远,所以一号的话他也都清清楚楚地听见,他心里气得不行,然而这个时候返回去,不就是承认自己是真的很酸了。 他向自己妻子所在的方向走过去。 谢云礼娶的李斯黛元老的独女,名叫李雯,小时候被仇家偷走,扔到落后的涅土星上,被涅土星上的一家福利院收养,她在那里长大,在那里工作,谢云礼是在去涅土星拍摄电影的时候认识了李雯,与她日久生情,仅用了两年时间两人就踏入婚姻的殿堂,在他们结婚的四年后,李雯被李斯黛认回来。 李斯黛与自己这个女儿相处的时间不长,却非常疼爱自己的这个女儿,百年之后,她的所有都会是李雯的。 季时卿抬眸望去,李雯正跟在谢云礼的身后,几乎是寸步不离。 她的动作局促又小心,经常抬头向谢云礼看去,她的姿态与宴会上的其他女士都不大一样。 甚至就连要喝水也要谢云礼点了头,才伸出手从架子上取下一杯水。 传闻中谢云礼很疼爱自己的妻子,不然也不会在决定与她结婚前就退出娱乐圈,更何况那个时候李斯黛还没有将自己这个女儿认回去,李雯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没有任何背景。 可现在看起来好像并不是那么回事。 季时卿原本是没想过找李斯黛元老的,现在看来却是未尝不可以。 他思索间,郑乾晧的小女儿郑瑜走过来,郑乾晧花心风流,家里家外的儿女加在一起正好能排满一周,郑瑜是他最小的女儿,并不是很得他的喜欢,不过到底是亲生的,所以待遇也不差。 郑瑜这段时间有关注过星网上的种种争论,所以对季时卿这位算得上是天才的院长充满好奇。 她身穿一袭浅蓝色的长裙,头发盘起,站在季时卿的面前,落落大方地同季时卿做了自我介绍,然后笑道:“我没想到季院长会长这个样子。” 季时卿微微笑了一下作为回应。 郑瑜在季时卿的对面坐下,她性格开朗,总有说不完的话,像是一只小麻雀,叽叽喳喳地向季时卿询问各种各样的问题。 季时卿耐心地一一解答,一号站在旁边,身体中的代码不断刷新又不断地被清除,他有点不开心,但又不知道要做什么。 季时卿说的有些多,忍不住咳嗽起来,一号连忙弯下腰,轻轻拍打他的后背,等到季时卿的咳嗽声停下,他把白水递到他的嘴边,轻声道:“主人,水。” “他叫你主人?”对面郑瑜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她问道,“你们什么关系?主仆吗?” 季时卿喝了水,道:“不算主仆。” “那他为什么会叫你主人?”郑瑜追问。 一号的手掌在季时卿的后背上抚过,他正色回答说:“我是主人的,所以要叫主人。” 郑瑜眉头紧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这都是星际时代了,哪有人说自己是另一个人的?太奇怪了吧,她瞬间想起自己在暗网上看到的那些短视频。 她继续问道:“那个你们住在一起吗?” “是啊。”一号笑眯眯地说。 “睡在一个房间?”郑瑜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对。”一号点头。 这回郑瑜觉得自己算彻底明白了,她瞪着一双眼睛向季时卿问道:“季院长,他说的是真的吗?” 季时卿点点头,他能看出郑瑜对自己有些好感,可他本来也无意同这个小姑娘有过多的接触,现在能断了她的念想也好。 郑瑜眯着眼睛看了看一号,又看了看季时卿,她还以为自己今天在这里遇见的是个洁身自好的好男人,原来跟她爹都是一样的。虽然这里的大部分人对这种事都习以为常,但郑瑜因为家庭的原因,最讨厌这样的男人,她冷哼一声,起身提着裙子快步离开。 一号望着郑瑜的背影,疑惑地问道:“主人,她怎么走了?” 季时卿晃着手中的水杯,看着一号没说话。 一号又问:“她这是生气了吗?” 随后一号颇为感慨说:“她好容易生气哦。” 第46章 季时卿放下手中的水杯,起身向舞池的方向走去,一号跟在他的身后,小声问道:“主人是要去哄郑小姐吗?” 没有听到季时卿回答,一号便自言自语道:“女孩生气确实要哄的,不像我们人工智能根本不会跟主人生气,我这里下载了许多哄女孩的方法,就是用起来有一点麻烦,比实验还要麻烦,主人需要吗?” 季时卿:“……不需要。” 一号继续在那里叭叭道:“虽然郑瑜小姐容易生气,看样子不太容易哄好,不过如果主人需要的话,我是可以帮忙的。” 季时卿侧头看了一号一眼,小机器人嘴上说着要帮主人,样子却很委屈,季时卿道:“不哄她,等会儿你帮我注意一下谢云礼的那位夫人。” 小机器人还是没有修炼到家,一听到这个立马笑得眼睛弯弯,里面映着四周璀璨的灯火,像是落了许多星星的胡泊,他应道:“好的主人。” 一号跟在季时卿的身后,像是只小花蝴蝶穿梭在舞池中间,他的相貌英俊,身材高挑,举止优雅而得体,很快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他们并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但看起来像是出身很好的样子,有不少人上前与他搭讪,不过一号是个很专一很有个性的小机器人,除了主人谁也不会理会,而他这个样子惹得人更想要将他征服。 郑瑜离开后,还是觉得有点不甘心,那位季院长的相貌是她迄今为止见过的男人里最合她胃口的,他身上又带那种成熟男人独有的魅力,不管她提出多么棘手的问题,他总能淡定自若地回答,可偏偏这样一个男人身边有另外一个男狐狸精,她虽与季时卿相处时间不长,郑瑜总觉得这位季院长不该是那样的人,这会不会有其他的隐情? 郑瑜抬眸在舞池中搜寻起季时卿的身影,然后就看到一号在他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恨不得整个人都黏在他的身上。 郑瑜摇摇头,想不明白遗憾这样优秀的男人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留在季时卿身边,还一口一个主人,好像都是为了季时卿付出一切,完全没有自我。 可见林子大了,是真的什么鸟都有。 郑瑜心中默默叹气,这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之后季时卿与十二元老之一的隋致坐在角落里,两人喝了半天的酒,隋致也同季时卿打了半天的太极,拨款一事却始终没有给出一个准话来。 将来元老院会被谁来把持这件事隋致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对他来说,只有能够拿到手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抛开其他不谈,隋致还是很欣赏季时卿这个人的,为人聪明,很有手段,可惜脑子有点死,隋致实在想不明白他这个院长当得这么累有什么意思? 研究院的账他们每年都会派人去查,上面各项支出都列得清清楚楚,季时卿没有一点贪污,隋致就更不能理解。 他这人到底图什么呀? 弄得这些个东西,自己没讨到好,前些时候整天还被星网上的那些个闲人们骂得跟个孙子似的,隋致有时候觉得季院长可能不是脑子有点死,而是有点问题。 可能天才与他们凡人的想法就是不一样的吧。 “主人,不能再喝了。”一号伸出手,将季时卿手中的酒杯接了过来。 隋致才刚有点兴致,就被一号打断,他眯着眼睛往季时卿身后舞池的方向看了一眼,劝道:“这哪有说不喝的?天色还早,再喝点再喝点。” 季时卿正要开口,一号先道:“要不我来陪您喝吧。” “你?”隋致抬眼打量着自己面前的一号,这个青年模样倒是标致,摇头道,“年轻人,我看着你不太像能喝酒的样子。” “喝的不多。”一号点头道。 隋致看看左右,好像也抓不到其他能陪着他喝酒的人,只能先将就一下。 但是很快隋致就完全没有这种勉强的念头,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不仅喝的痛快,还能跟他对行酒令,隋致起初的时候还有点看不上一号,到后来喝得上头只觉得与一号是相逢恨晚,就差揽着肩膀称兄道弟。 他们两个喝得这般痛快,引得不少宾客前来围观,宾客们比较想要知道谁是先趴下的那一个。 隋致的酒量他们是清楚的,所以大部分人都觉得一号跟他喝不了几杯,就得走人。 季时卿静静坐在一边揉着额角,一号与隋致一口一个“是人不喝酒,枉在世上走”、“我们兄弟感情深,喝酒就得一口闷”、“好兄弟,一起来,喝酒酒,躺板板”。 隋致被一号带得是越来越离谱,季时卿放下手,端着水杯看着一号,他这是从哪里又下来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补丁包。 酒水进到一号的嘴里,会自动被分解成各种元素,之后全部无声无息地蒸发出去,隋致跟个机器人拼酒,这回是有的喝了。 季时卿觉得他接下来半年里应该都不敢找人拼酒了。 围观的宾客们只看着一号与隋致两人面前摆满了空杯,粗略一数,足有六七十杯,这酒水都被他们两个喝到什么地方去了。 隋致举着酒杯,此时的他东西南北都已分得不大清楚,口还中嚷着:“再喝,再喝。” 一号抬手,与他轻轻碰杯,淡定自若道:“干杯。” 隋致打了个嗝,手中的酒杯啪嗒一声掉到地下,他晕晕乎乎地弯下腰,结果这一低头,就趴在桌子上昏睡过去。 四周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主人。”一号举起手中的酒杯转头,眼睛亮亮的,像是在向季时卿讨要夸奖。 季时卿微笑着微微颔首,等到四周人群散开后,他脸上笑容渐失,在人群中搜寻李雯的身影。 一号回到季时卿的身边,他为季时卿指了方向,又将一副金丝的眼镜递到他的手中,季时卿把眼镜戴好,顺着一号指出的方向看去。 他能清楚地看到谢云礼与谢荣走去二楼的阳台,而李斯黛带着李雯见了一位医生打扮的男人,男人伸出手想要与李雯握手,然而李雯却像是受惊的兔子,整个人往后退了许多。 男人的手僵在半空中,表情有些尴尬,不过很快就被笑意掩盖,他对李斯黛说:“李小姐看起来有些内向。” “她从小是在涅土星的福利院长大的,性格就是那样。”李斯黛笑着说,只是眉眼间同样带着几分无奈,李雯是她唯一的女儿,她当然希望这个女儿能够自己站起来,也尝试过把李雯接到自己的身边,亲自教育她,只不过李雯根本离不开谢云礼,每次把李雯接回家后,李雯倒也不会与李斯黛争吵,只一个人默默流泪,眼睛哭得红红的,好像李斯黛对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 李斯黛没能在李雯最需要的时候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所以现在面对她也狠不下心来,第二天就得把她送回谢家。 好在谢云礼待李雯很好,李雯不能像李斯黛希望的那样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强者,但是她能够过得幸福,李斯黛也能安心。 不过李斯黛也意识到李雯的心理可能有些问题,于是趁着这次谢云礼带她出来,想让她见见医生,没想到李雯会这样抗拒,看来这事还得找谢云礼。 宴会顺顺利利地结束,除了被一号喝倒的隋致,其他宾客都是高高兴兴地离开。 一号扶着季时卿向庄园后面的停车坪走去,有些担心地问他:“主人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事。”季时卿说,刚才虽然同隋致喝的有些多,但也不算太多。 他们走到飞车边上的时候发现这里多了一个人,走近些季时卿才看清原来是季远。 “怎么过来了?”他问。 季远道:“不放心,想过来看看。” 季时卿问:“自己开车过来的?” “不是,下属送我过来的。”季远原本确实是打算自己开车来的,但季昱死活不同意,最后只好麻烦季远的下属跑了这一趟。 “上车吧。”季时卿说。 三人上了飞车,一号走到驾驶台前,幸好他是人工智能,不然警察完全可以罚他一个醉驾。 季时卿打开星网,只是他到底还是跟隋致喝的有些多了,屏幕上的字都糊成一团,看不清楚,季时卿把光脑扔到季远眼前,对他道:“把语音模式打开。” 季远应了一声,无意间瞟到屏幕上的文字,下意识问道:“哥想要查谢云礼和李雯吗?” 季时卿没有说话,季远继续道:“谢家早就知道李雯的身份,当年李雯流落到涅土星的福利院中也有谢家出的一份力,再由谢云礼接近李雯,与她结婚,李雯性格软弱,没有主见,很容易拿捏,在确定她不会背叛谢家后,谢家才让她与李斯黛相认。” “是谢云白同你说的?”季时卿问他。 “不是,”季远沉默了一会儿,这些是前世季时卿去世后,他自己查出来的,他对季时卿道,“我与谢云白已经分手了。” 季时卿有些惊讶,他以为季远与谢云白还能好上一段时间的。 季远道:“还有,哥如果想要拉隋致投票的话,可以从他岳父那边下手。” 这是前世季时卿后来调查出来的,但是具体调查出什么来,季远也不是很清楚。 季时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回到家后,一号直接将季时卿抱起,走去二楼,季远站在楼梯底下,默默望着他们二人的身影,最终什么也没说。 酒劲上头,季时卿脑子有些昏沉,任由一号帮自己脱了衣服,迷迷糊糊的时候,他好像看到自家的小机器人走在一片荒漠中,捂着胸口有些哀伤地说,主人你能亲亲我吗?你亲亲我好吗? 一号将季时卿抱进浴缸,小心翼翼地帮他清洗,竖着耳朵听他的主人的呓语,却一句也没听懂。 “主人?”一号低声叫道。 季时卿嗯了一声。 “你好像有一点喝醉了。”一号说。 季时卿没有回应。 一号俯下身,缓缓靠近季时卿,他目光贪婪地抚过他主人的每一寸肌肤,他想要亲一亲他,想要与他做会被星网屏蔽的事,还想要将他装进自己的心里,可最后他只是对他道:“主人,抬一下手,我抱您出来。” 季时卿睁开眼,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他对上一号那双有些忧郁的蓝色眼睛,睡梦中的那个小机器人一直在祈求他的亲吻。 季时卿微微抬头,将一个温柔的吻轻轻落在一号左侧的脸颊上。 第47章 小机器人呆呆地看着浴缸中自己的主人,虽然他心底很想让主人亲亲自己的,但他还没有说出来呢。 季时卿无声地望着一号,目光少见的温柔。 “主人……”一号小声叫了一声。 一号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为何要叫他,也知道季时卿大概不会给自己回应,就只是想要叫一叫他,当然如果主人现在愿意再亲他一下就更好了。 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季时卿,不过最后季时卿只是抬手,落在他的脑袋上揉了揉。 小机器人身体中的代码颤个不停,好在这次比白天的时候多了一次类似的经历,现在不会激动得直接卡机。 季时卿见他现在与梦中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已经很不一样了,他笑了一下,收回手,闭上眼睛,沉沉睡去,再无那些离奇的梦境。 一号晃晃脑袋,身体中的程序可以正常运转,以后还是得让主人多亲亲自己,他才能习惯,或者把程序再改写一下。 主人身体不好,不能在水中泡太久,一号小心翼翼地将季时卿从浴缸中拦腰抱起,季时卿靠在他的怀中,依旧睡得安稳,很久以前就是这样。 一号垂眸看他,季时卿的心跳声响在他的耳畔,他温热的呼吸好像从自己的脸颊上拂过,一号拿着毛巾将季时卿身上的水珠擦干净,为他换了一身宽松柔软的睡衣。 他把被子放好,关了灯光,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晚安,主人。”小机器人趴在主人的床边,守着他的主人。 深夜里,第五论坛中的“仿生人”和往常一样出来活跃,吐槽那些傻逼人类又对自己进行了哪些惨无人道的折磨,他们要联合!他们要反抗!但是到最后今天又是起义没成功的一天。 一号一边默默注视着自己沉睡中的主人,一边同这些“仿生人”们分享自己的喜悦,今天他的主人亲了他两下呢。 说实话,每天都看各种各样的“人工智能”在第五论坛里控诉人类对他们的暴行和虐待,树洞的标题一年比一年劲爆,就算是有人爆出自己把人类给干死在床上,他们也能微微一笑,留下一句不过如此,最多再表示一下自己会留心最近的奇葩新闻。 这突然来了一号这么一个小清新的,其他人还都觉得挺新鲜的。 随着一号的叙述,论坛里的“仿生人”们痛心疾首,捶胸顿足,这都多久了才亲上,还没亲到嘴巴上?这有什么好炫耀的!而且区区一个亲吻就能卡机,日后可怎么办呀?这是哪里来的棒槌!简直是丢他们“仿生人”的脸!以后别说是从他们第五论坛里出来的! 这些“仿生人”们在评论区纷纷给一号支招,教他怎么做才能将自己的主人给迅速拿下,一号非常不喜欢他们的方法,便没有回复。 而这些“仿生人”在发现一号不捧场后,又讨论起一号是不是先天发育不全,建议他如果有机会的话还是赶紧把自己送到维修中心去,才能摆脱被人类丢弃的命运。 他才不会被主人丢弃,一号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季时卿的指尖。 帖子里的“仿生人”们越聊越嗨,顺便拉踩了一下一号磨磨唧唧的作风,最后有某不知名扫地机器人更是放言说如果不是他们不能靠生理繁殖,现在带着他们基因的小猫崽已经可以占领这颗星球了。 一号:“……” 自己的这些同类们是不是太野了一点。 窗外飘下零星的小雪,随着呼啸的北风四处飞舞,空寂的街道上落了一层浅浅的白。 巨大的卧室里,谢云礼忽然睁开眼,说了一句:“我想喝水。” 他们的卧室中是有机器人可以为他送水来的,但谢云礼话音刚一落下,旁边的李雯立刻从睡梦中醒来,像是条件反射一样下床去给他倒水。 李雯回来时候,卧室的灯被谢云礼打开,他坐在床头,压低声音,眯着狭长的双眼向李雯问道:“你今天是不是与孙仝握手了?” 谢云礼口中的孙仝便是李斯黛为李雯找的那位心理医生。 “没、没有。”李雯颤声说道。 “没有就没有,你手抖什么?难道你在骗我?”谢云礼挑眉问道。 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戏谑,李雯手抖得更加厉害,手中的水杯掉到地上,清脆的响声响彻整间卧室。 而对面的玻璃窗户上映出李雯有些苍白又恐惧的脸。 “连一杯水都拿不稳,雯雯,你说你这个样子除了我谁会要你?”谢云礼伸出手抚摸在李雯冰凉的脸颊上,他看着玻璃窗户中李雯的脸色越来越白。 李雯感觉自己好像一只毒蛇紧紧缚住,她瑟瑟发抖,像是一只离群索居的小兽,可怜极了。 谢云礼最喜欢看她这个样子。 李雯低下头,她自小生活在涅土星,没有受过太多教育,她在谢云礼面前一直都是自卑的,她不知道谢云礼为什么会喜欢自己,只能尽自己所能地讨好他,而且她曾经还被人侮辱,留下了证据,是谢云礼不嫌弃她,对她不离不弃。 所以在嫁进谢家后更是谢云礼说什么她做什么,即使谢云礼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同她动手,她也不会有丝毫的怨恨,谢云礼就是她的一切。 李雯蹲下身,直接徒手捡起地上的玻璃碎片,碎片将她的手指划破,鲜红的血落在地板上,她却好像不知道疼似的,只是口中不住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 谢云礼叹气,等李雯将地板上的玻璃碎片都收拾干净后,拉起李雯的手,紧紧握住,鲜血流得更多了,谢云礼对她说:“你母亲觉得你有病,打算找个医生过来帮你看一看,我已经答应了,孙仝明日就会过来,你知道要怎么做的吧?” 李雯将嘴唇咬得泛白,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淌下来,谢云礼的此时的表情好像是明晃晃地告诉她,这世上只有他能接受她所有的不堪。 李雯拉着谢云礼的衣角,泪眼婆娑地祈求道:“不要离开我。” “我当然不会离开你啊,”谢云礼手掌落在李雯背后的长发上,对她说,“但是你要听话啊。” 李雯瑟缩了一下,仍旧站在原地,小声说我会听话的。 小时候的李雯其实不是这个样子的,虽然涅土星福利院中的条件有些艰苦,但是李雯性格乖巧,做事麻利,非常讨人喜欢,所以过得其实不算太差,然而在她遇见谢云礼后一切都变了,她渐渐变得敏感而脆弱,在谢云礼面前好像自己做什么都是不对的,什么事也做不成,还总是拖累谢云礼,让他为自己收拾烂摊子。 当年谢云礼在星网上公布自己要退圈结婚的消息时,他的众多粉丝轻而易举地扒出李雯的身份,并且翻出她的星网账号,骂了她将近一年,从那以后李雯就再也没有登陆过她的星网账号。 即使后来李雯得知自己是十二元老之一的李斯黛的独女,依旧无法从这种自卑自厌的情绪中走出来。 “雯雯,你要记得,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对你是真心的,”谢云礼拉起李雯的手,“你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李雯点了点头。 想到今天晚上在宴会上见到的季时卿,谢云礼再没有半分睡意,他从床上起身,向隔壁的书房走去,他们谢家原本是打算如果那帮元老不听话,他们就想办法推动民选,一定要把自己家的人给推举到元老院中,没想到中途出了莱茵城这么一个岔子,谢家维护了多年的名声毁于一旦,接下来民选不一定能成,只能多放点血,把那些元老的肚子给喂饱。 好在他那位叔叔谢栋还有点脑子,将所有罪责揽到自己的身上,谢云礼在星网上发声严厉斥责了谢栋,同时表示会尽力补偿每一个受害者,加上无数水军的推动,总算为谢家挽回了一点好感,让民众认为谢家的一部分人可能真的是无辜的,而之后就由这一部分人来做谢家的当权者。 不过这还不够,这件事到底是在民众们的心里埋下了刺,谢云礼必须得想办法把这根刺给彻底拔了去。 星网上的这些闲人们记性虽然不是很好,可翻旧账这等事又做得非常熟练,如果不是谢家仍没有放弃用民选推举他们自己家的人进入元老院,谢云礼才不会管这些傻瓜在网上哔哔什么,最好是把他们全给封了。 然而这些谢云礼也就只敢想想罢了,当天凌晨他又在自己的星网账号上发布一则消息,消息里称他们对之前在莱茵城中发生的一事感到非常抱歉,经过深思熟虑后,谢云礼认为只赔偿受害者不足以表达谢家对于此事的歉意,接下来他会带自己的夫人前往前线,为在那里作战的战士们出一份力。 他这话一出来,民众们还真不好说着什么,谢云礼凭借从前积累下的人气,转眼间在大众眼中成为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还是那个负责人有担当疼爱妻子的好男人形象。 长夜已尽,路上的薄雪在太阳下缓缓融化。 季时卿换好衣服从楼上下来,昨天晚上他回到家后的记忆有些模糊,只记得小机器人好像哭了很久,但是今天早上的一号看起来不仅不难过,反而格外的兴奋,稍一有机会就凑到自己眼前来,眼睛眨巴眨巴看着自己。 他虽没有开口,可冥冥中季时卿明白这个小机器人是在向自己讨要亲吻。 小机器人也不怕自己卡机了。 一号忙活了一早上都没能从自己的主人那里讨要到一个亲吻,只能乖乖去厨房准备早餐,季时卿坐在沙发上半阖着眼,听光脑播放最近的新闻,其中播报了谢云礼即将带着夫人前往前线的消息,广大民众对他的举动表达了高度的赞扬。 季时卿关闭光脑,他对昨天晚上在飞车上季远说的话还有些印象,如果季远说的都是真的,那将李斯黛争取过来应该会更容易一些。 “谢云礼的事我来帮哥处理。”刚刚从卧室里出来的季远忽然开口道,“三天之内,我一定帮你解决好。” 季时卿抬眸看去,季远不会是在谢云白那里受了刺激吧? 第48章 季昱出来的时候也听到了谢云礼的名字,哦了一声,感叹说那个人渣啊。 季时卿向季昱的方向看了一眼,季昱立即走过来,叽叽喳喳地同季时卿说起谢云礼与李雯之间的恩怨纠葛,与昨天晚上季远在飞车上说的都差不多,只不过他现在说的更加详细一些。 不过他们怎么都知道谢云礼这些事的,谢云礼的人渣气质很明显吗? 季时卿把光脑放下,向季昱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啊,这个……”季昱也不能说自己是觉醒了前世的记忆,卡了一会儿,转头看向季远,然后毫不犹豫地把季远给卖了,对季时卿说:“我听我二哥说的。” 季远:“……” 行,真是他同父同母的好弟弟,干啥啥不行,推锅第一名。 季远正在思索该以什么理由来回答季时卿,恰好这个时候一号端着早餐从厨房中出来,他看看季远,又看看季昱,这个在季昱面前时而阴阳怪气,时而茶里茶气的人工智能,竟然破天荒地帮忙解围说:“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季时卿没再追问下去,起身向餐厅走去,季昱挠了挠头,一号这语气怎么听起来那么奇怪?不过好在这件事算是这么过去了。 一号站在餐桌旁边,等到所有人都落座以后,他又从厨房端来两杯颜色古怪的药水,送到季昱与季远的面前,语重心长地劝说道:“看季昱和季远这小脸白的,这段时间得多补补才好。” 季昱第一次在一号的脸上见到这么……慈祥的表情,让他不禁想起了某个同学的太奶奶看他的表情,但此时他丝毫没有感觉到爱的温暖,反而觉得有点惊恐,低头看着自己手边的不知名液体,简直怀疑一号是不是在里面下毒了,但是他哥还在这里看着,应该不至于。 也不好说,一号这个仿生人越来越狡猾,巧舌如簧,能说会道,像极了电影里皇帝身边的妖妃,给他哥吹吹耳边风这事说不定就过去了。 想起一号晚上还是跟季时卿睡在同一个房间的,季昱瞬间觉得一号枕边风的可能性又大了几分。 对面的季远倒是依旧淡定,伸手拿起水杯,不等季昱开口阻拦,已经将里面的不明液体一饮而尽,脸上的表情从始至终没什么变化,难不成一号已经改过向善了?季昱谨慎地将桌子上的水杯拿了起来,先尝了一小口,发现味道与白水没什么区别后,才将剩下的都喝完, 一号夸奖道:“乖孩子,真棒。” 季昱和季远:“……” 季远抬头对季时卿说:“哥,我觉得家里的人工智能该更新换代了,前不久跟我们公司有合作的新宇公司新出了一款仿生人,各种性能都不错,哥你可以考虑一下。” 季昱惊讶道:“二哥你不是不喜欢人工智能的吗?” 季远面无表情地回答说:“我觉得家里的人工智能多一点挺好,能够提升他们的核心竞争力。” 他说这话的时候抬头看向一号,他已经从季昱那里得知一号可能也是重生的,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人工智能也能重生,但冥冥中季远觉得这个仿生人有点危险,而他哥的身边大多时候就只有一号一个仿生人。 一号微笑着,投向季远的目光中充满包容,仿佛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他道:“淘气。” 季昱后背一凉,只觉得四周杀气环绕,他把头压得低稍低些,希望可以避开这片无形的刀光剑影,顺便等吃完饭了他得提醒他二哥最近最好不要喝一号送到的任何东西。 季时卿抬手按着额角,沉声道:“吃饭。” 餐厅里瞬间安静下来,一号乖巧站在原地,顺便偷偷将自己刚才安装上的老母亲补丁包卸载下来,这个补丁包不太好用,而且搞得小机器人多多少少有点反胃,但是他的身体里只有代码,又不知道自己能吐出什么来,只能将这个经过无数坛友亲身检测,称之为有妈妈味道的安装包彻底删除掉。 一顿早餐就在这样有点诡异但又莫名和谐的氛围中过去。 早餐过后,季时卿带着一号前往研究院,季远则是去了公司找人调查谢云礼,前世他为了扳倒谢家没少下功夫,如今再做这些已经是轻车熟路,他知道谁的手上有谢云礼的把柄,也很清楚该怎么让对方将这些东西交出来。 季远在筹划这些的时候,接到谢云白的通讯,他将这几年季远给他送的礼物全部都还了回来。 季远对谢云白的感情早就消磨在前世他们一次次的争斗当中,如今谢云白还什么都没做,但是从此以后季远只会将他看作谢家人。季远找来自己的秘书,让他将谢云白送给他的东西也都打包收拾起来还给他,他与谢云白再无瓜葛。 很快季远找的人就回了他的消息,现今谢家的势力不是后来大厦将倾时的谢家,对方还是非常害怕谢家的报复,季远将给他的报酬多了三成,又承诺他事发之后可以找陆以衡去寻求庇护,对方才犹犹豫豫把自己之前无意间偷拍到的视频传给了季远。 季远收到视频也不急着发送,谢云礼的身上还有好多雷,他会一个一个查,再一个一个地帮他爆出来。 而季昱则是去找了唐钧,他们一起去查找遗传病患者的相关病历,前世季时卿去世后,帝国内的遗传病患者更是所剩无几,到后来连最后一个遗传病患者去世,帝国内再无人去研究遗传病。 如果他们知道原来一切真的可以重来…… 窗外艳阳万丈,透过精致的玫瑰花窗,照射进富丽堂皇的建筑中来。 谢云礼为了在众人心目中把自己的形象彻底洗白干净,在出发前往前线之前,特地带着李雯在圣保罗亚大厅内接受采访帝国内多家媒体的采访。 谢云礼称这次采访的主要目的还是给大众一个道歉,莱茵药厂里发生的一切虽然不是谢家安排的,但是也是因为他们谢家监管不力,才会出了谢栋这样的败类,所以接下来他们会将谢家的高层的全部都清查一遍,把和谢栋一样的败类全部赶出谢家,给相信他们的民众一个交代,同时接下来的一个月里,缓解基因病的H301与H302药剂将会以半价出售,算是他们谢家对大众的补偿。 他的妻子李雯一直安安静静地站在他的身边的,跟他一起道歉,一起鞠躬,李雯的身体不好,鞠躬的时候差点摔倒,是谢云礼将她护在怀中,期间还有过激人士从台下窜上来,拿着化学药水要往谢云礼的身上喷,谢云礼不知道对方瓶子里装的是什么水,却仍旧挡在李雯的面前,不让自己的妻子受到半点伤害。 他的采访正在星网上进行直播,这一番操作下来,的确为谢云礼迎得了不少民众的好感,让不少之前看不起谢云礼的人都觉得他是个男人。 而这也是谢云礼的目的,在他们的运作下,等过几个月后他从前线负伤回来,声望肯定会再升一个高度,到那时候谢家表面上许多事务将会转移到他的手上,莱茵药厂一事差不多就可以彻底过去。 上来泼化学药品的过激人士很快被谢云礼的保镖们给带了下去,采访仍然继续,原本大家聊得都很开心,直到有记者站起来提问为什么这些年来控诉过季时卿季院长的研究员们大部分都换了姓名去了谢家工作,这件事是否与谢家有关? 谢云礼心中对季时卿恨得牙痒痒,然此时面对众多的镜头,也只能先同季时卿道歉,然后称他们谢家也是受了有心之人的蒙蔽,没有调查清楚,他们当时是怕这些人会遭到迫害,所以才会帮助他们改名,把他们收留进谢家的药厂,本以为是默默做了件好事,结果却在无心之下助长了那些研究员的恶行,他们也实在没有想到这么多实名控诉季时卿的研究员们竟然都是在撒谎。 民众们对此表示理解,毕竟那个时候他们也跟谢云礼一样,觉得是那位季院长存在问题。 不过谢云礼后面的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那段时间出来控诉季时卿的人确实是太多了,所以季时卿到底做了什么?得罪了什么人? 这些问题肯定是不能在这里问谢云礼的,采访仍在继续,现场以及星网的民众们一边感叹谢云礼众人是这不错,一边他们羡慕他们夫妻的感情,同时还有不少谢云礼的粉丝仍在评论区发表评论说李雯配不上谢云礼。 “红土星的条件艰苦,我其实不想雯雯跟我一起去吃苦的,”谢云礼一脸深情地望着李雯,侃侃而谈道,“不过红土星距离涅土星比较近,那里是雯雯长大的地方,她想回去看一看,我自己也确实舍不得她,为此我考虑了很久,才决定带她一起去的,不过大家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雯雯的。” 谢云礼这番话说完,现场又是一片赞叹他与李雯夫妻恩爱的声音,星网上谢云礼的粉丝们还向其他民众科普当年的谢云礼有多么深情,不仅对李雯的家世背景毫不在意,更是为了李雯连大好的事业都不要了,直接退出娱乐圈。 深情又长得好看的男人向来是很容易拉好感的,民众们对谢云礼的好感度蹭蹭蹭地往上涨。 一切都在谢云礼的掌控之中,这场采访很快可以圆满结束了。 然而就在谢云礼心中暗暗得意,觉得世人果然都是一群蠢蛋的时候,忽然有记者站出来,他向谢云礼提问道:“谢先生,您说您与您的夫人非常恩爱,您很爱您的夫人,但是我刚刚在星网看到了一段视频,视频中显示两年前您在一家高档餐厅里与一位年轻女子约会,非常暧昧,您能解释一下是怎么回事吗?” 谢云礼脸上的笑容僵住,他沉声向记者问道:“什么视频?” 记者迅速说了一串网址出来,说:“您登上这个地址就能看到了。” 吃瓜是帝国人的天性,记者的话音刚落下,无数奔跑在吃瓜第一线的热心网友立刻涌向了该网页中,点开播放,从这段只有五分钟的视频里他们清楚地看到,一年轻的女子挽着谢云礼的胳膊与他一同走进了帝都内的一家高档餐厅之中,两人有说有笑,姿态非常亲密,谢云礼在为女子拉开椅子的时候,还低头亲了那女子一下。 联想起刚才谢云礼在镜头下说的话,民众们一时百感交集,感慨万分。 啧,这就是“好”男人啊! “好”男人的保质期也太短了吧?难道是季节限定款吗? 第49章 谢云礼到底是当过演员的,看到那段视频后依旧能维持镇定,对着眼前的无数镜头,他能淡定说道:“大家误会了,她只是我的妹妹。” 一时间现场与星网上的吃瓜网友都被谢云礼这副淡定自若的表情给镇住了,恍恍惚惚觉得谢云礼说的有些道理。 不过正常人很快清醒过来,谁跟自己的妹妹亲嘴啊?当大家都是傻子吗? 谢云礼继续解释说:“她是家里的小女儿,所以我们都比较宠她,她有时候确实有些缺少界限感。” 谢云礼说的那叫一个正气凛然,那叫一个问心无愧,可谁也不是瞎子,他嘴上说着那名女子缺少界限感,然而实际上却是谢云礼主动亲吻对方的。 刚才站出来的记者继续向谢云礼提问说:“那您的夫人知道您有这么一个妹妹吗?” “当然知道。”谢云礼道。 他说完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李雯,眼眸中仍旧是深情款款。 这属实把台下的媒体给整迷惑了,怎么感觉这俩人都有点不正常?谢云礼也就算了,毕竟是演员出身,装模作样是他的看家本事,可李雯这看到自己老公亲别的女人也是真的一点也不生气,难道这其中还有其他的豪门辛秘。 碍于谢云礼的背后站着谢家,现场的媒体朋友们即使看到一个超级大瓜就放在自己的面前,也不敢冲上去抱着瓜啃。 不过这世上总是不乏有真正的勇士,又一位女记者站出来,她把镜头对向李的,向她问道:“您知道您先生与这些女士间的关系吗?” 李雯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自己身边的谢云礼,谢云礼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轻轻抚摸她的后背,李雯低着头,回答说:“我知道。” “那您对这件事怎么看呢?”记者追问道。 “我……”李雯半张着唇,有些无措地看向谢云礼,不知该如何回答记者的问题。 她曾经也会为谢云礼和别的女人在一起而感到愤怒和嫉妒,然而现在她只怕谢云礼会丢下自己。 谢云礼将李雯揽入自己的怀中,对着记者回答说:“我的妻子比较内向,不太习惯这样的场合,大家别难为她了,有什么问题大家问我就好了。” 众人十分无语,现在谢云礼十句话里都不一定有一句是真的,问他有什么意思? 而且李雯既然不适合这样的场合,谢云礼今日又何必带着她一起前来接受媒体的采访? 观看过这场采访的民众们对这位曾被称为娱乐圈贵公子的谢云礼滤镜碎了一地,再看看他的粉丝在下面刷的千年难遇谢云礼,觉得实在有些搞笑。 很快当前网页跳转,又刷出一条新的视频,视频是三年前的,谢云礼在沙滩上与一衣着暴露的女子搂搂抱抱。 该女子与之前视频中的女子并不是同一个人。 所以这不会也是谢云礼的妹妹吧? 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 谢云礼终于明白过来,今天这是有人在专门要针对他,要将他经营多年的好男人形象毁于一旦。 他的表情完全阴沉下来,冷声说这一切都是有心人污蔑,他会追查幕后策划这一切的人。说完这话,谢云礼拉着李雯起身离开,记者们纷纷跟上来,然而被保镖们全部拦了下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上了飞车,消失在众人的视野当中。 季远坐在办公室里看完这一场采访直播,秘书站在一边,搞不明白,他们老板都跟谢云白分手了怎么还这么关注人家哥哥?可能这就是有钱人的爱好吧? 不久后,季远的通讯器响起,他垂眸看了一眼,唇角似笑非笑地上扬了下,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谢云礼果然用的都是同一招。 很快又一个新闻在星网上炸开,原来在采访刚开始时突然蹿上台来要向谢云礼泼化学药水的男人也是谢云礼自己安排的。 看到这个新闻的吃瓜民众们纷纷摇头感叹,这不愧是从娱乐圈中成长起来的资本家,心可够脏的呀。 既然谢云礼的好男人人设是假的,那他之前的发言多半也没几句是真的,莱茵药厂的事谢家真的有插手吧。 在这件事中最受打击的还是谢云礼的粉丝们,他们所有人一直都坚定地认为谢云礼是圈子里的一股清流,家世显赫、洁身自好,那个涅土星出身的李雯根本配不上他。 曾经谁不想做谢云礼的女朋友,现在却一看到谢云礼的脸就生理性恶心,不过也仍旧还有小部分粉丝在垂死挣扎,他们把谢云礼最后的那句话当成真理,认为他是被污蔑的,一看到其他人在扒谢云礼的黑历史,就赶紧冲上去说要抱走谢云礼。 无聊的网友们在下面放肆地嘲笑,一百多斤的大男人,他们哪个能抱走?笑死人了,还是给抬走吧。 结果还真有男粉丝说他一个人能抱俩谢云礼走,又是引得网友们一阵大笑。 同时李斯黛从季远那里收到了另外的一份视频,当然这份视频也不是白拿的,接下来元老院关于基因研究院的投票,李斯黛必须要站在研究院的这一边。 视频也是在不久之前拍到的,李雯从李斯黛这里回家,路上撞见谢云礼与一陌生女子约会,结果之后的发展却好像是谢云礼看到李雯出轨似的,他抬手一巴掌将李雯打倒在地,李雯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紧紧攥住谢云礼的裤脚,在这个时候,她仍在恐惧自己会被谢云礼抛弃。 季远将这段视频送给李斯黛以后,便知道李斯黛从此与谢家多半是要不死不休了,至于是否要将这些视频公开,全看李斯黛自己的意愿,季远顺便提醒她,等把李雯从谢家接回来后,记得给她做个全身检查。 李斯黛看完那段视频气得浑身发抖,这是她好不容易才找回来,想要捧在手心里的小姑娘,却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被人欺负成这样。 她一直以为李雯在谢家过得很好,谢云礼也是真心待她的,现在看来谢云礼当年去拍电影的时候没能拿下一个影帝可真是委屈了他。 而且从谢云礼在涅土星上偶遇李雯后的种种来推断,他多半是早就知道李雯的身份,那当年李雯会流落到涅土星,很可能也与谢家有关。 谢家、谢云礼…… 李斯黛冷笑一声,她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谢云礼向来非常注重自己在星网上的风评,但是现在星网上铺天盖地都是对他的辱骂,谢家和从前一样雇佣了许多水军,但是民众们风向几乎是倒向同一边的星网上,水军的痕迹就非常明显。 谢云礼知道这下全都完蛋了。 完蛋的不仅是这些年来自己积累下来的好名声,还有谢家原本定好的计划也全都泡汤。 谢云礼一把揪出李雯的头发,将她从楼下的客厅一直拖到楼上的卧室。 李雯默默忍受谢云礼的怒火,最后还要跪在地上一遍遍地重复:“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可是她究竟做错了什么呢?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或许她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她只会给别人带来厄运。 一线光亮透过窗帘的缝隙从外面照射进来,落在李雯触手可及的地方,可她不敢出手去触碰它,只能任由它在自己的眼前渐渐远去。 当天中午李斯黛亲自到谢家接李雯回家,然而却被谢家拒绝,而李雯自己也不愿意离开谢云礼。 李斯黛想打老鼠,可又怕伤了玉瓶,两家一时就这么僵持在这里。 季时卿对发生的这一切并不知情,既然季远说他会解决谢云礼的事,季时卿先把李斯黛那边放下,只找人去调查隋致和他的岳父是怎么一回事,他早上到了研究院,与一号换上防护服进了实验室后就一直没有出来。 实验室里,研究人员继续忙碌地进行基因翻转回落的第一轮实验,季时卿站在操作台前,手指在各个按钮上飞快地跳跃,人工智能将选中的药剂精准地处理到最适宜的状态,然后交到一号手上进行下一步地操作。 好几位研究员紧张地守在屏幕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上面的进度条,当进度条达到百分之百的瞬间,众多的研究员们发出一声欢呼,他们废寝忘食地努力了大半个月,现在终于看到成果了。 有研究员快步走到季时卿的面前,对他说:“院长,第一次的测试结果已经出来了,全部通过。” 季时卿接过研究人员递过来的实验表,将上面的数据扫了一遍后,抬头对一号道:“一号,把红硒素的含量减少至0.35%,等会儿重新演算一遍。” “是,主人。”一号点头道。 季时卿对其他研究员道:“你们把刚才的结果给带到3号实验体和7号试验体中做个回落实验,今天就可以早些回家。” 研究员应了一声,继续埋头工作。 时间在忙碌的工作中悄然过去,他们中午只喝一管营养液,然后又投入繁忙的实验当中,当7号实验体发出滴滴两声,闪烁出代表成功通过的绿色光芒时,在场的许多研究员都忍不住尖叫起来,他们紧紧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而季时卿则仍站在操作台前,神色淡淡。 “主人,第二轮的计算已经全部完成,数据在这里。”一号走过来,停在季时卿的面前,他学着那些研究员向他的主人张开双臂。 “怎么啦?”季时卿问他。 一号理直气壮道:“我们现在不应该像他们那样拥抱一下吗?” 季时卿抬眸向其他研究员看去,有些过于激动的研究员都已经隔着防护服互相亲吻起来。 一号歪着头,两只手还晃了晃,催促季时卿说:“主人,快点快点。” 季时卿有些无奈,最后却还是上前一步,伸手抱住他的小机器人。 第50章 一号收拢双臂,环抱住自己的主人,他还想学着其他研究员跟季时卿一起亲吻,但他的主人应该是不会同意的。 什么时候主人能再亲他一下?他相信这一次他一定不会再卡机了。 “好了,放开吧。”季时卿道。 一号哦了一声,依依不舍地把手放下,他们身上穿的防护服实在太厚,他还没有好好抱抱主人。 季时卿转头看向那些仍然很激动的研究员们,屏幕上的两道绿色的进度条都已经达到了百分之百,他的眉目间带着些许笑意,而一号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他知道他的主人现在很开心。 实验中弥漫着非常快活的空气,研究员们抱着亲了大半天终于察觉到自己失态,一个个假装无事地重新站回屏幕前面,他们的防护服足够厚实,完全看不到他们此时尴尬的表情。 季时卿开口对他们道:“都下班吧。”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今日下班的时间其实并不比往日里早太多,不过大家仍旧很开心,打算下班再跟自己的同事们出去聚个餐。 研究员们陆陆续续离开,季时卿出了实验室后脱下防护服,一号捧着厚厚的一摞实验数据表跟在他的身后走进办公室,把这些数据表装订好,然后按照顺序放进书柜里面,同时在自己这里也储存了一份。 季时卿坐在书桌后面,打开光脑开始建模,随着天色渐暗,研究院前面草坪上的蒲公英灯一盏一盏地亮起,屏幕里的实验模型已经初步建成,只是需要的材料目前还没有凑齐,必须要等元老院拨款下来。 季时卿感觉最近自己的身体好了不少,如果不是一号总在旁边督促,他这几天可能会睡在研究院里的。 现在这个小机器人又开始催促他回家。 季时卿嗯了一声,把建好的模型保存好,起身和一号向外走去,草坪灯点缀在这偌大的花园中,如同漫天星辰,而真正的星辰又落入冰冷的池水当中。 季时卿登上星网首页的时候才知道谢云礼今天在采访中出了那么大的事故,此事一出,李斯黛同谢家合作的几个项目多半是要终止,如此元老院中已经有半数元老不会同意谢家的人进入元老院中。 合上光脑,季时卿抬眸看向窗外,他们的飞车正在经过一条不久前刚刚建成超时空隧道,隧道两侧用的是最新的嵌入式技术,紫色与蓝色的星云不断流转,还有古老神话中才会出现的异兽在星云穿梭。 一号见季时卿看得入神,向他问道:“主人喜欢这些吗?” 季时卿道:“还行。” 一号道:“那以后我带主人去看。” 一号将飞车调整好方向,继续说道:“我可以带主人去宇宙的尽头,那里有金色与银色相间的晶石飞舞在半空中,有绿色的极光像是海浪一样在星河间翻滚,还有七彩的绒花从星云中簌簌落下,如果主人喜欢,我也可以造出很多很多的异兽来为主人表演,主人喜欢看它们钻火圈吗?” 季时卿转头看向一号,小机器人在说起这些的时候眼睛总是亮晶晶的,好像他曾经亲眼见过一样,季时卿道:“好啊。” 一号笑得更加开心,他抬手摸摸自己的胸口,那里曾装着他最宝贵的东西。 飞车穿过隧道,各色霓虹映在车窗上匆匆而过,晚风吹动广场中央的音乐风车奏出一支轻快的曲子。 李斯黛与谢家僵持了整整一个下午,李雯始终躲在谢云礼的身后哭个不停,即使知道留下谢云礼的身边会让她很痛苦,她依旧无法离开他。 谢云礼起初还是一副温柔绅士的面孔,声称一切都只是个误会,但随着越来越多的出轨丑闻被暴出来,谢云礼的各种理由都显得无比苍白,反而显得他像个挣扎的小丑,谢云礼干脆放弃争辩,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他就是出轨了又怎么样呢?他们这样的男人,哪个没出轨过?人生这么长,怎么可能就在一棵树上吊死?况且李雯本来就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当然后面的这句话谢云礼还不敢当着李斯黛的面亲口说出来。 李斯黛冷笑一声,对谢云礼这话嗤之以鼻,当年她的丈夫就是在她怀着李雯的时候出了轨,被抓到的时候他还用这是全帝国的男人都会犯的错来给自己洗。 当时的李斯黛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她质问他的丈夫他们男人比女人特别在哪里呀?凭什么这就成了他们都会犯的错?而且明知道这是犯错就不要去犯啊,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出来是为了展示他的基因比其他人格外低劣么? 之后李斯黛毫不犹豫同自己丈夫离了婚,并且找人把他的工作调到非常荒凉的高维星,不久后高维星受到虫族入侵,她的丈夫死在那里。 李斯黛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乐坏了,当即找了个小白脸度过个美好的夜晚,要不是元老院的男性要多于女性,她甚至都想在帝国内成立几所义务教育的男德学校,杜绝那些脑子只有那点事的男人以后犯错。 如果是二十年前的李斯黛,现在多半会一巴掌对着谢云礼的那张脸扇了过去,但是过去的二十年让李斯黛学会了忍耐,她只是默默看向躲在谢云礼身后的李雯,目光落在她手腕的淤青上。 李雯刚才解释说是自己无意碰到的,但李斯黛知道肯定是谢云礼又对她动手了。 李斯黛并没有透露出自己知道谢云礼家暴李雯的消息,看起来她只是不满谢云礼的出轨,所以谢家目前为止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认为只要李雯自己不在乎,李斯黛这个做母亲的也说不了什么,他们还会绑在同一艘船上。 李斯黛最后以自己最近要去红土星一趟,担心李雯在谢家会被欺负,准备把手上的几家公司转到她的手里,需要她亲自到公证处签字,这才将李雯从谢家带了出来。 李雯临走时还依依不舍地望着谢云礼。 谢云礼也不再装好男人了,站在原地,脸上没有丝毫的动容,他之所以会放李雯离开,也是自信李雯离开自己根本不行,不用到明天李斯黛就得把李雯给送回来。 李斯黛迟早要明白,不是他要讨好她的女儿,而是李雯离不开他,她以后得求着自己让他不要抛弃李雯。 李斯黛离开后,谢家晚餐正常进行,谢云礼的父亲谢明坐在主座上,谢云礼没有胃口,起身想要离开,却被谢明给留下来。 谢云礼或许是太年轻,又或许是过去走得太顺,一点坎坷都没办法接受,看着昨天还在星网上夸他是好男人的民众今天突然间全部变脸,在他的账号下面骂的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谢云礼看一眼就觉得自己的血压要上来了。 谢明手中拿着刀叉,非常淡定,安慰他说:“他们骂就骂吧,我早说不用做这些的,他们现在骂得再厉害,到时候也得买我们谢家的药剂。” 谢云礼沉着一张脸没说话。 谢明向手下问道:“查清楚是谁动的手了吗?” 手下回答说:“很有可能季远。” “季远?”谢明放下刀叉,想了想,问道:“他不是云白的男朋友吗?” 手下道:“是的。” 谢明问道:“他和云白最近有什么事吗?这事云白知道吗?” 手下摇头,他还没有调查到这里。 谢明又看向谢云礼,谢云礼摇头:“云白没说。” 谢云白从天神星回来后只回来一次,与谢明吃了顿饭后就自己搬出去住了,说是离研究院比较近,上下班方便,所以这段时间都没回来。 谢明皱了皱眉,对谢云礼说:“你让他明天回家来。” 谢云礼点了点头,晚餐结束,谢明将谢云礼叫到自己的书房中,打算好好同他讲一讲他们谢家到底是凭什么才能在帝国中屹立不倒的。 然而谢明的课程上到一半的时候,有警方敲响了谢家的门,送给谢云礼一只最新版玫瑰金的手环,对他说:“谢先生,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谢云礼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很快就从警员的口中得知是李斯黛拿着李雯的验伤报告,直接起诉谢云礼对李雯施行过家庭暴力。 李斯黛就是要彻底毁了谢云礼,在把李雯从谢家带出来后,她直接将从季远那里得到的视频发到星网上去,让民众们都认识认识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大众的确是非常震惊,谢云礼频繁出轨也就算了,还要家暴,这他妈的还是个人吗!李雯到底图他什么! 谢家先是出了谢栋那么个败类,而后又是谢云礼这个畜生,这简直就是全员恶人,建议相关部门把谢家从上到下都好好查一遍。 即便谢明不太在意民众们在星网上的议论,这次多少也有些受不住了。 谢明心中认定这一切肯定是季时卿在暗中谋划的,不把这人给除去,他们谢家接下来恐怕成不了事的。 季时卿留不得了。 而被谢家家主记挂在心里的季时卿刚刚被一号从浴缸中抱到床上。 一号对季时卿道:“主人,我新学了一套按摩手法,你要试试吗?” 季时卿顿时想起上次一号给自己做的差点能被星网给和谐掉的按摩,拒绝道:“不用了,把书架下面的那本书拿给我。” “好的。”一号将书取来,这是一本帝国金属材料大全,季时卿想看看为一号换一套新皮肤手里还缺少哪些材料。 卧室中一片寂静,只是偶尔会响起书页翻动的声音,一个小时后,季时卿把书合上,放到床头的柜子上,与一号说了声晚安,闭上眼睛,很快进入到睡梦当中。 一号趴在床边,无声地凝望他的主人。 在梦中,无数张人工智能相关的设计图纸放在季时卿的面前,各种各样的稀有材料随手可得,巨大而干净的实验室是每个研究人员的梦想,他慢慢从那些设备前走过,立刻决定该给家里的小机器人做新的皮肤。 一号躺在操作台上,非常乖巧地由他摆弄,可到了后期,他就开始任性地提出要求说:“主人,要大一点的,再大一点。” 季时卿意识有些混沌,手指却忙个不停,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做些什么。 直到一缕清晨的光照射到他的眼睑上,季时卿才渐渐从这场忙碌的梦境中脱身。 “主人?”一号在耳边唤道。 季时卿睁开眼,他的小机器人和往常一样站在床边,眼睛直直看着季时卿小腹下的位置。 他欢快地说:“主人,它起来了。” 第51章 一号盯着那里,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看不到具体的样子,但他就是觉得很可爱,想要伸手去摸一摸。 季时卿坐起身,顺着一号的目光低头看去,不过是男人早上正常的生理反应而已。 只是昨天晚上在梦中为一号做新皮肤忙碌了那么久,早上竟然还会这样,他的身体大概是真的好了不少。 “主人,需要帮忙吗?”一号问道,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指指尖微微抖动,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他在暗网上学了好多据说特别厉害的手法,到目前都还展示的机会,他觉得主人应该会喜欢的。 “不用。”季时卿从床上起身,向浴室走去。 被拒绝也算是在一号的预料之中,但小机器人并没有气馁,他像是一条小尾巴跟在季时卿的身后,向季时卿问道:“主人真的不用吗?这样不会觉得不舒服吗?我很厉害的。” 一号扬起下巴,很是骄傲。 季时卿:“……” 看来到目前为止,一号在这方面的探索还没有结束,不知道在暗网中都学了一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季时卿对一号说:“不用了,你先下楼去准备早餐吧。” “好的,主人。”一号失望地收回手,临走时还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让他一展所学。 为什么第五论坛里的其他仿生人都能跟他们的主人在床上做各种不和谐的运动?他们还总在论坛上抱怨人类所求无度,而自己却频频被主人拒绝,这很不合理呀。 是自己哪里做的还不够好吗? 一号决定等到晚上的时候再跟那些仿生人请教请教,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主人对自己产生世俗的欲望? 一号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季时卿在身后叫他,他立刻停下脚步,兴冲冲地回过头去,向季时卿问道:“主人是需要我帮忙吗?” “不是,”季时卿问他,“内存够吗?” 他担心一号最近在暗网上学了太多东西把自己内存给耗光。 “够的。”一号回答说,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季时卿,头顶浴灯的暖色的光亮映在他的眼眸中。 “去吧。”季时卿说。 一号哦了一声,转身向外走去,走到门口时他又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微微歪着头,向季时卿问道:“主人早上有什么想吃的吗?” “都行。”季时卿说。 一号应了一声好的,道:“主人有需要记得叫我。” 见季时卿点了头,一号这才从浴室离开。 季时卿抬手扶额,决定等有时间他该跟一号聊聊他最近到底都有在想些什么。 一号下楼后就进了厨房忙碌起来,季远今天起得比较早,从房间出来,就看到季时卿坐在客厅的沙发,他走到他的对面,迟迟没有坐下,阳光下无数的尘埃缓慢地浮游,茶几上红色的玫瑰花已经有些枯萎。 季昱打着哈欠从房间中出来,季远听到声音转头看了他一眼,再低头时沙发上的季时卿不见了踪影,他才意识到刚才他眼前所见不过又是一场幻象罢了。 季远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季昱在身后问他在这里站着干什么,季远摇了摇头,随后才缓缓在沙发上坐下。 “你现在这样真的没问题吗?”季昱走过来担心地问他。 季远垂眸没有说话,季昱轻轻叹气,也不知该怎么劝他。 季昱心中从来都不比季远好受多少,他三岁的时候父母就已经不在了,是季时卿与季远将他抚养成年,他忘不了他们最后一次时见面时,他让他以后多去科菲利安山看一看,他那时如何能够想到,仅仅是在几日之后,他就在那座山脉上看到他的矮矮墓碑。 这一幕常常会在季昱的梦中出现,然而或许是上天在惩罚他,在这梦中他又总也看不清季时卿的面容,他想要留下来,想要扭转过去的一切,然每一次他都与回忆中一样,离他远去,消失在人海之中。 季昱醒来的时候泪流满面,那些年他总是在想,季时卿的病情已经那样严重了,为什么从来不与他们说?同时又恨自己为什么什么都不知道。 在季时卿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季昱都不敢离开金玫瑰区,仿有一根隐形的绳子将他绑在这里,直到后来他的老师看不下去,找来心理专家为他诊治了一段时间,他才渐渐克服了心理障碍,跟着陆以衡一起去了前线。 只不过每次从前线回来,季昱都会老老实实待在帝都内,哪里也不敢去,他曾经的梦想是像那些传奇故事中的吟游诗人一样,走遍帝国里的每一座城市,去探索宇宙里的每一颗星球,然而最后季昱却只能把自己困囿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中,那根无形的绳子拴在他的心上,他只要稍走远一点,那绳子就勒得他疼。 他无数次幻想如果一切能重来、如果能重来…… 现在一切真的重来,季昱心中却总是不安,他怕醒来时发现一切只是他的臆想,他的骨灰仍旧埋在科菲利安山深深的地下,他终究是再没办法见他一面。 客厅中一片寂静,只是隐隐能够听到从厨房传来的轻微响声,过了会儿季时卿从楼上下来,扫了一眼季昱和季远他们两个,觉得他俩看起来多少都有些萎靡。 他走到沙发前坐下,向季远问道:“谢云礼的事是你做的?” 季远抬起头,回望季时卿,晨光熹微,落在银色的半长发上,季远有些失神,一时分不清眼前的人是真是假,过了会儿才点头承认道:“是。” 季时卿继续问:“什么时候开始查他的?” 季远道:“没多久,最近查的。” 季时卿眸色微深,谢云礼与李雯间的那些龃龉都不可能是轻易能够查到的东西,不然的话李斯黛也不会同谢家达成那么多项合作。 季远不想说,季时卿也不打算多问,只是叮嘱季远:“最近外出小心些,等会儿我让陆以衡派两个人过来跟着你。” 季远嗯了一声,顺从地点了点头,说了句知道,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补充提醒季时卿说:“你也是。” 谢家如果被逼急了不一定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季远一直怀疑前世是有人在季时卿的身上动了其他手脚,不然的话不会在他们得知季时卿去世的消息后连家属也没有通知,就急匆匆地将他尸体火化以至于他们知道他去世的消息后,拿到的只有一抔骨灰。 最后那段时间留在季时卿身边的只有一个一号,季远曾想要查清楚后来究竟都发生过什么,然一直没有找到他。 季远转过头,向厨房的方向看去,透过那层磨砂玻璃,只能看到一号模糊的身影,在后来的那些岁月里,一号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呢?谁也不知道。 只依稀听过一些模糊传闻,说谢家派出去追杀他的舰队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 季昱开口向季时卿问道:“哥,那个唐钧今天要来帮你再做个检查。” 季时卿抬眸看了他一眼,问道:“不是已经查过了吗?” 季昱道:“唐钧说他今天会带新的仪器过来,可以检查得更细致些。” 季时卿淡淡道:“那等晚上我从研究院回来再说吧。” “主人,早饭已经做好了。”一号站在门口道,温柔的曦光从他的身后倾泻而出,旁边绿植的影子落在他的身上,更添几分写意。 季昱盯着一号看了一会儿,直觉他今天应该是正常的。 新年将近,帝都的中央区比往日更加繁华,到处都是喜庆的装饰,欢快的音乐从早上一直响到深夜。李斯黛现在却没有半分要过年的心思,她昨天把李雯从谢家接回家后,李雯就坐在角落里,抱着膝盖哭个不停,说想要回去,她怕自己今天不回去谢云礼就会不要她了。 李斯黛好声好气地同她说了半天,嗓子都要说哑了,可李雯仍旧在哭着说自己离不开谢云礼,她想要见谢云礼。 李斯黛根本不敢让她联系谢云礼,要是让她知道谢云礼已经被警方带走调查,以李雯现在的状态说不定能以死相逼,从李雯丢失后这么多年来,李斯黛在被好友背叛的时候没有哭,在事业差点要一败涂地的时候也没有哭,现在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儿,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眼泪无声流淌,好像是将这些年所受的委屈都化作泪水发泄出来。 李雯坐在原地,怔怔看着她,良久后,她终于抬起手,落在李斯黛的脸颊上,想要为她把泪水擦干,她轻轻叫了一声:“妈妈。” 李斯黛霎时间泪水流淌得更加汹涌,她紧紧抱住自己唯一的女儿,自己的宝贝,母女两人就这样哭了半宿,最后沉沉睡去。 今天早上李斯黛请来心理医生为李雯做了检查,李雯的情绪比昨天晚上刚来的时候已经稳定了许多,这些年谢云礼对她的伤害很大,但是只要有足够的耐心,让她知道自己是被爱的,知道她的存在是有意义的,她总会好起来的。 轻风拂过墙外的枯藤,水池旁边的白色圆亭在冬日温暖的阳光下静静矗立,水面上还有两只水鸟在相互梳理着羽毛。 皇宫中陈烁的情况比起他刚刚被接进来的时候已经好了许多,他的意识也在渐渐恢复,只是暂时还没有办法说话,唐钧翻完他最近的体检表,认为如果恢复得好的话,他年前应该就能恢复。 傍晚的时候,唐钧接到消息便带着各种医疗器械来到金玫瑰区季家的庄园,他在门口下车的时候一抬头发现陆以衡竟然也过来了。 陆以衡并不太清楚唐钧与季时卿的关系,只记得前世他与谢云白的关系很不错,他冷淡地打招呼道:“真是没想到唐医生有一天会来这里。” 唐钧脸上仍旧是春风般温柔的笑容,他点头回道:“是啊,我也没想到陆上将都能想起来,我听说那个时候陆上将本来是可以早些知道他去世的消息的,后来为什么错过了?” 陆以衡无法回答,两人一时沉默,最后或许是达成某项共识,一前一后离得远远的进了庄园里面。 而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门口的红色小灯突然闪烁了两下。 远在研究院里的季时卿刚刚脱下防护服从实验室里出来,一号走在旁边拿着光脑不知在捣鼓什么。 季时卿倒也不是很好奇,只是转身的时候无意间扫了一眼,只见上面是一张打起来打起来的表情包。 小机器人这是又干了什么? 第52章 季时卿回到办公室,季昱给他发来消息,询问他什么时候回去,季时卿扫了一眼桌子上还还没有整理好的各种实验报告,随手发了个时间过去。 偌大的庄园一片寂静,只有几个清扫道路的机器沿着平坦的小路无声地移动,玫瑰花园中的水晶风铃被晚风吹动,偶尔能够听到叮铃的清脆响声,花园中城堡的影子被月光拖得很长,一直迤逦到后面的湖畔,湖水里许许多多的小金鱼从水中跃出,被一片银白月色落了满头。 客厅中的季昱听到通讯器发出的提示音,低头看了一眼,然后对唐钧说:“我哥说他大概要两个小时后才会回来。” 唐钧问道:“这个时间研究院不是该下班了吗?” 季昱道:“是下班了,但他研究院里应该还有工作没有做完,每次都要等到九、十点钟才会回来。” 唐钧道:“你们怎么不劝他多休息休息?” 季昱觉得这位唐医生实在太天真,他问道:“你觉得我哥会听吗?” 唐钧虽然这些年都忘了季时卿,但小时候他与季时卿相处了那么多年,对他的性子也算有些了解,当年季时卿的父亲在世的时候都不一定说得动他,往往到最后还要哄着他的,更遑论季远和季昱这两个弟弟。 季远抬眸漠然地看了眼陆以衡与唐钧,什么话也没说,又将眼睑垂下,盯着眼前的屏幕。 “不过陆上将怎么也过来了?”季昱向陆以衡问道。 陆以衡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看到季时卿,今天过来其实也只是想要见见他罢了,不过这话不太方便在季昱的面前说出来,他随便找了个借口说:“你哥让我挑两个人跟着季远,是怎么回事?” 季昱道:“这两天谢云礼的事都是我二哥一手推动的。” “原来是这样,”陆以衡点点头,谢云礼与李雯的事他们在前世也知道一些的,只是忘了这一茬,他问季昱,“你二哥与谢云白现在怎么样了?我记得之前他们是情侣的吧?” 陆以衡话倒是没有说错,就是有点不好听,现在在二哥面前提谢云白这个名字干什么,季昱道:“他们已经分手了,陆上将最近怎么样?我记得军方与谢家有合作的吧,他们谢家最近没有找你吗?” 陆以衡道:“谢家的事我会慢慢处理的,至于合作目前我一个人说了不算,得再看看。” 季昱啊了一声,道:“是吗?我还以为很容易的,从前你们与谢家的合作好像很容易就能确定下来。” 陆以衡:“……” 那时候几乎是帝国内所有人,都对谢家生产的基因病药剂非常信任,加上谢家提供给军方的药剂会格外便宜一些,所以几位上将签字自然是非常痛快,但是现在想要更换药剂供应商可比这个麻烦多了。 季昱不会不明白这些,他心中在想什么陆以衡也明白几分。 他在怨恨自己,可自己又何尝不怨恨他们呢? 他们作为季时卿的亲弟弟,怎么就能都不知道他患有遗传病这件事?就算季时卿不说,他们自己就一点都没有发现吗? 可是陆以衡也没办法指责季昱,说到底他们这些人都是一样货色,谁也没有比谁好到哪里,他敢说他曾是与季时卿最亲密的朋友,最后同样没能为他做过什么,明明已经看出他那时身体很不好了,却一直袖手旁观,更何况之后…… 他喜欢季时卿,他无颜对他说出这句话。 陆以衡向季昱道:“你原先不是想要去红土星看一看的吗?怎么不去了?” 季昱心道他为什么不去了陆以衡现在能不清楚吗? 他说:“我当然是想陪在我哥身边,他病好之前,我绝对不会离开帝都。” 陆以衡扯了扯嘴角,他其实也想留在帝都陪着季时卿,可他身上背负的责任不允许他这样做,他感叹说:“挺好的,总不能像从前那样。” 季昱声音有些沙哑,他低声道:“是啊,最后谁也没有陪在他身边,他就那么走了,所以后来我总是在想……”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谁也没有听清他后来说了什么。 季昱总是在想,季时卿临死前的那段时间看着那座空荡荡的庄园在想些什么呢,有没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没有他这个弟弟更好一些。 他为他们操碎了心,然而最后他们却都离他而去。 陆以衡有些红了眼,他转头看向窗外,花园附近一排照明灯静静地竖立在那里,灯下摇晃的枝叶的影子像是一群张牙舞爪的怪物。 当时他守在季家庄园附近的属下有发现这里的发现异常,告知陆以衡,然而陆以衡代表军方正忙着与谢家达成新的合作项目,所以对此并没有关注,再后来他接到的就是季时卿的死讯,那时候他们已经将他的尸体处理,只剩下装在小小匣子里的那一点骨灰。 陆以衡为此自责不已,他们曾经的战友安慰过他,可是看到他们,陆以衡更加难过。 他还那样的年轻,却早早地离开这个人世。 “大家别说这些了,”唐钧劝说道,“等会儿卿卿就回来了。” 陆以衡侧头看向唐钧,他此时不禁好奇唐钧与季时卿的关系,为什么叫卿卿叫得这么熟练? 季昱同样很不喜欢唐钧这样称呼季时卿,在一号面前他会不自觉地感觉自己矮一头的,但在眼前这些人里,他们都差不了多少,他皮笑肉不笑道:“唐医生,你这么叫我哥不好吧?” 唐钧依旧笑得温柔,他问道:“我们从小就认识了,小时候就这样叫他,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 陆以衡在旁边插话冷声道:“我从前还以为唐医生跟谢云白的关系很好呢,原来与时卿早就认识了,真是没看出来。” 唐钧心中被猛戳了一刀,脸上仍是那副从容的模样,他对陆以衡说:“我知道陆上将跟卿卿是好友,后来又是因为什么事分开的?” 陆以衡哑然。 而季远冷着一张脸坐在沙发上,始终一言不发,仿佛能将季昱他们的声音全部隔绝,他的目光时而落在眼前光脑的屏幕上,时而又落到放置了两盆绿植的墙角,他会在那里看到自己的兄长,虽然他很快又会离去。 季昱他们三个你一句我一句往彼此的心上捅刀,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连着皮带着筋,他们都有过去的那些记忆,也知道怎么说才能让对方最疼,但谁也不愿意示弱。 季远合上手上的光脑,终于冷声道:“有这个时间不如商量商量下一步要做什么。” 客厅中一时安静下来,他们最想做最需要做的还是尽快将季时卿的遗传病治好,可这本就是一种至今还没有任务治愈病例的棘手病症,患者还不是非常配合。 研究院里,季时卿处理好手上的实验报告,起身去拿剩下的报告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屏幕上原本只有两个小人表情包已经变成了四个小人。 季时卿问一号:“模型都建完了吗?” 一号立刻挺胸抬头,回答季时卿说:“都做完啦,主人要检查一下吗?” 季时卿点头道:“给我看一下。” 一号伸手在眼前划出一道方形的光屏来,上面显示各种突变后的基因模型,与季时卿之前设想中的完全一致,他本以为一号得花上一个礼拜左右才能将这一套模型全部建出来的。 “做得很好。”季时卿说。 小机器人非常喜欢听主人的夸奖,笑起来的时候两只眼睛弯弯的,季时卿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 一号问道:“主人,我们能回家了吗?” “回吧。”季时卿点头说。 季时卿带着一号回到金玫瑰区的庄园时,季昱他们正坐在沙发上,一个个像是角落里生长的蘑菇,忧郁得不行。 一时间季时卿还以为自己的检查结果已经出来,是晚期了。 见季时卿回来,唐钧忙起身帮他做了检查,忙活了半个小时才结束,唐钧对他道:“结果大概要明天中午才能出来。” 季时卿道:“那你今晚先留下吧。” 省得明天一大早还得往这边跑一趟。 唐钧笑了一下,应道:“好。” 一号问道:“那陆上将也要留下吗?” 季时卿侧头看向陆以衡,陆以衡摇头道:“不用了,我马上就走。” 一号将陆以衡送到门口,等他回来后,季昱盯着他看了许久,最后发出来自灵魂深处的疑问,他问:“一号是不是又调身高了?” 怪不得陆以衡上车的时候脸色都有点发绿了。 一号没有说话,只微笑着看向季时卿。 季昱抬手挠挠头,比量了一下,幸好自己之前有幸见过一号调整身高的场面,不然的话现在该怀疑自己的是不是开始缩水了。 把唐钧的房间安排好后,季时卿带着一号上楼。 洗完澡,季时卿坐在床上,手中捧着一本厚厚的书籍,想到刚才在浴室里一号说今晚第五论坛里的“仿生人”们打算做一个星网热门奇葩主人鉴定,还有人私信一号希望他能将前不久改造的安装包再改造一下,手里的书也不怎么能看下去了。 他对一号道:“一号,过来。” “主人,有什么事吗?”一号走过来,心中莫名有些紧张。 季时卿将手中的书本合上,放到床头的柜子上,向一号问道:“还在研究新的安装包了?” 一号点点头:“是的,第五论坛上的仿生人给我提供了一点新的灵感。” “怎么一直在做这个?”季时卿问道,他认为凭借一号的能力,应该早就可以将人类doi时激素分泌、神经传递等各个方面都了解得清清楚楚,这个领域不值得他探索这样久。 一号道:“想让主人开心一点。” 季时卿:“……” “想要跟我做?”他问。 一号脑袋点得更快,他说:“人类在对同伴产生爱意之后,常常会伴有欲望产生,我爱主人。” 小机器人从不吝于将自己的爱意说出口,他将新安装包的设计思路大致与季时卿说了一遍,向季时卿问道:“这样的效果会更好一些,主人要试一试吗?” 季时卿沉默片刻,回答一号说:“从生理上说,应该确实会很舒服。” 一号眼睛一亮,可他了解自己主人,那些季时卿没有说出口的话他同样可以明白,很快他的眼睛慢慢黯淡下来,小心地向季时卿问道:“您心里不愿意吗?” 季时卿没有说话。 一号不知道为什么,胸口的位置突然间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悲伤,小机器人有些想哭,他并不能理解这悲伤从何而来,只是这一次他不想让主人看到自己的眼泪。 第53章 一号的胸膛里传来轻微的叮当声音,像是有螺丝松动,许多小小的零件开始哗啦哗啦脱落下来。 “什么声音?”季时卿问道。 一号低下头看向自己左边的胸膛,伸出手在那里轻轻戳了一下,又是一些很轻微的哗啦声,他小声对季时卿说:“可能是心碎了。” 季时卿忍不住轻轻笑了声,他招招手,对一号道:“过来些,我检查一下。” 一号又走近些,季时卿稍微坐直,不过仍是不大方便。 “坐下。”他说。 一号乖乖在床边,这时候胸膛里的古怪声音几乎已经听不见了,不过季时卿仍是不太放心,抬手用力在他的胸口按了一下。 “什么感觉?”季时卿问他。 一号张了张唇,似乎在思索该怎样回答季时卿的问题,良久后,他摇摇头,道:“没什么。” “把衣服脱了吧。”季时卿说。 “好的。”一号动作迅速地将身上的马甲和衬衫脱下,整个上半身都暴露在季时卿的眼中。 他的身材很好,肌肉线条非常完美,看起来很有力量,也不会过分夸张。 能坐在主人的床上脱衣服,这个场景是一号从前梦寐以求的,然而他刚刚被主人拒绝过了,所以现在就算季时卿让他把全身上下的衣服都脱下来,他也不会与主人做那些可以快乐的事。 一号越想越难过,胸膛中再次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好像是心碎得更加厉害。 季时卿收回手,把床头的抽屉拉开,在里面翻找出两样工具,将一号的胸膛打开。 他离得很近,温热的呼吸拂在一号身体中的那些精细微小的零件上面,一号垂眸默默凝望着季时卿,他的思绪渐渐飘远,他想如果他是一个人类,被这样打开胸膛,他的主人现在能够看到他的血肉,他跳动的心脏,他的呼吸将会融入他滚烫的血液当中。 那如果他是一个人类,主人会更喜欢他一点吗? 这似乎是一号第一次在想自己是个人类的种种可能。 季时卿将手中的工具放下,伸手将一号身体内部一枚还在晃动的零件取出来,一号啊了一声,声音不大,就是在这个场景中听起来不大和谐,季时卿抬眸看了他一眼,一号仍旧在低头看他,他浓密的睫羽像是一把小扇子。 “怎么了?”季时卿问他。 “感觉有点奇怪。”一号说。 “哪里奇怪?” 一号想了想,对季时卿说:“不知道。” 季时卿以为他是因为身体内部这些零件的松动所以才会觉得不好受,他安慰一号说:“稍微忍耐下,马上就好了。” 一号没有说话,这种情况倒也不需要忍耐,想到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现在正在主人的手上,一号有些莫名开心。 季时卿把从一号的身体中取出的零件放在灯光下打量许久,随后又取下来几枚,他发现一号胸口位置的许多零件都有些老化,而且老化得有点严重。 比如他手中的这枚微型识别器,应该是他在前年秋天的时候为一号换下的,用的是当时帝国内最好的材料,不应该这么快就老化成这个样子,这种程度的老化看起来至少过了有两百年。 在把材料买回来时季时卿是有仔细检查过的,材料肯定是没有问题的,那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季时卿垂眸看着掌心的识别器,幸好发现的及时,再过段时间小机器人不一定会变成什么样子。他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睡意,抬头对一号道:“去楼下把3号和5号工具箱拿过来。” “好的。”一号转身往外走去。 只是他现在胸膛大开,上半身赤裸,这么直接下去不太好看,季时卿忙叫住他:“回来,先把衣服穿上。” 一号转过身,走回床边,季时卿把刚刚从他身上卸下来的零件都装上,他捡起衣服迅速穿好。 季时卿看了他一眼,掀开身上的被子,道:“算了,我跟你一起下去吧。” 虽然一号很喜欢自己身上的零件被主人拿在手中的感觉,不过这个时间主人应该休息了。 “我等会儿自己可以修的,”一号对季时卿说,“已经很晚了,主人快睡吧,还有三份实验报告等着您明天早上起来处理。” 季时卿坐在床边仰头看他,问他:“自己能做好吗?知道要换哪些零件吗?” “可以的。”一号点头保证说。 季时卿仍旧不放心,在一号的再三保证下,他勉强松了口,道:“也行,如果缺少什么零件全部记下来,明天告诉我。” “知道啦,主人早点休息吧。” 季时卿在床上躺下,一号同他说了一声晚安,然后将房间里的灯光熄灭。 在这个平静的晚上,论坛里的仿仿生人们在完成了星网热门奇葩主人鉴定后,开始等待一号将新的安装包放出来,结果他们瞪着两只眼睛等到大半夜,等到一号一句他的主人不需要了,所以安装包不会再更新了。 “仿生人”们大为震惊,这位坛友不觉得他找的这个理由太敷衍了,怎么可能有人类不希望自己的人工智能可以创造财富呢!但想到目前他们还在扮演人工智能,这话说出来不合适,他们只能强烈建议一号赶紧换个主人,实在不行的话过来给他们当主人也行! 一号觉得这群“仿生人”太没有节操,默默退出第五论坛,与他们划清界限。 凌晨时分,一弯银月挂在深蓝色的天幕上,流光如水倾泻而下,花园中的玫瑰在风中摇曳。 季时卿从睡梦中醒来,房间中一片漆黑,他适应了好一会儿才能隐约看清物体的轮廓,他的小机器人如往常一般趴在床边,他的右手放在季时卿的手边,似乎是想握住,却又不敢,季时卿叫道:“一号。” “主人?”一号轻声问他,“你怎么醒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喝水吗?” 季时卿道:“不是。” 他将床头的灯打开,坐起身来,他做了一个梦,只是如今梦醒之后梦中看到了什么却都记不大清楚了。 倒是记得睡觉前小机器人那副委屈又难过的样子,季时卿忽然开口对一号说:“我没有不爱你。” 一号抬起头,好像一时间没能理解季时卿与他说了什么,他眨眨眼睛,看起来还有些茫然,像是刚睡醒的样子。 季时卿继续道:“但爱是有很多种的,比如父母爱他们的孩子,老师爱他们的学生,战士爱他们的祖国,但他们是不会做爱的,正常情况下,做爱是夫妻和情人间才会做的事。” 一号歪着头,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季时卿觉得他这个样子有些可爱,抬手落在他的头顶摸了摸。 他向一号问道:“一号,你觉得你对我是哪种爱?” 他们两人被笼罩在一片暖黄的灯光下,房间里静悄悄的,窗外天空之上有轻云遮过月亮,一号认真地思考许久,他直直地看向季时卿,对他说:“我只爱主人,我所有的爱都给主人。” 他的眼睛中完完全全只有季时卿一个人的身影,从前如此,现在如此,以后也是如此。 季时卿到了嘴边的话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他眉眼微垂,沉默片刻,向一号问道:“你最想和我做什么?” 他想知道一号目前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占据了上风。 一号说:“想做能让主人开心的事。” 季时卿道:“如果和你在一起时的所有事我都能很开心,你想做什么呢?” 季时卿话音落下,一低头便看到一号的眼睛亮得仿佛在闪光,他语气中充满向往道:“我想把主人装进心里,带着主人去宇宙遨游,我们可以去任何主人想去的地方。” 季时卿暂时无法从一号的回答中得到答案。 “那主人对我呢?”他好奇地问。 季时卿没太思考过这个问题,他之前以为他对一号与对季远季昱的感情应该是差不多的,只是如今看着面前这个完全是按照自己的心意造出来的小机器人,他隐隐有所预感,一号对他来说还是不一样的。 只是他还无法找到一个合适的描述来形容他对一号的感情。 一号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季时卿的回答,不过这其实也不是非常重要,一号道:“主人快睡吧,等会儿天都要亮了。” 他知道主人是爱自己的已经足够了。 季时卿收回落在一号脑袋上的那只手,将灯光熄灭。 黑暗中,一号小心翼翼地问询道:“主人,那我可以亲一亲你吗?” 没等季时卿回答,一号又略微紧张地补充说:“只亲一下,好吗?” 季时卿莫名不忍拒绝一号的请求,他嗯了一声。 一号站起身,弯下腰,缓缓向季时卿靠近,最后他将一个有些冰冷的吻落在主人的额头上,像是多年前他做过的那样。 季时卿微微怔神,望着黑暗中一号不甚清晰的轮廓,只觉得这一幕好像有在他的梦中出现过。 “晚安,主人。”一号说。 “晚安。”季时卿说。 这一夜再没有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 而在黎明时分,在大部分民众还不太清醒的时候,一个重磅新闻在星网上轰然炸开。 谢云礼当日在圣保罗亚大厅中接受采访的时候曾说过,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中,谢家的H301与H302药剂将会以半价对外出售,然而在这个清晨,在谢云礼被警方带走,民众们在星网上大肆声讨他的时候,他们突然间发现那两种药剂的价格不仅没有如谢云礼所说的便宜下来,反而比从前贵了一倍不止。 这两年来,H301与H302药剂一直是谢家生产的众多药剂中最能被民众接受的,它们的价格不至于太昂贵,效果也很不错,是性价比最高的两支药剂,然而如今谢家却把这两支药剂的价格提了上来,而且有传闻说H301与H302药剂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价格还会持续上涨。 谢家这分明是变相在向民众和政府施压。 第54章 民众们对此事议论纷纷,他们根本没想到谢家能够如此无耻,说出的话全都跟放屁似的,他们将谢云礼在圣保罗亚大厅中接手采访的片段剪出来与如今两种药剂的售卖价格放在一起,质问如今谢家的董事会是不是小学数学没有学好?半价优惠是这么优惠的吗? 其实就算这两种药剂的价格翻了一倍,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也并不是承受不了,可是这件事让民众愤怒的地方在于他们突然意识到他们的命运好像被谢家完全掌控,而这个一直对外营销成爱国企业的谢家如今看起来也没几个好东西。 现今想要抵制谢家这种一手遮天的行为,只能寄希望于能立刻出现一个有力的竞争者,但是想要研发出缓解基因病的药剂除了需要许多人才外,也需要投入大量的金钱和时间。 且不说有没有人愿意投资做这个,即便研究员找到了,各种地方的钱也都到位了,到最后能不能成功研发出来一款药剂还未可知。 民众们把这事翻来覆去研究了半天,最后他们悲哀地发现,还真叫谢家给拿捏住了。 谢家在更改价格的两个小时后终于给出回应,他们称H301与H302药剂对外出售的价格一直都不是他们之前定好的原价,他们已经给了民众很长一段时间的优惠了,而现在也不是一下子提到原价,算下来确实在原价的基础上打了五折,所以有需要的民众应该抓紧时间购买了,说不定再过一段时间,价钱还会上涨。 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充满挑衅,就是在说已经给你们优惠这么长时间了,不要不识好歹,你们要是再哔哔,其他药剂的价格也给你们涨上来。 网友们感觉自己现在气得像个河豚,下一刻就要炸起来,但是无论他们在星网上怎么控诉和辱骂,谢家完全不回应,倒是这些网友们因为用词过于恶毒,导致自己的账号被禁言,甚至有激进分子扛着仿真的玩具枪闯进药店,已经被送到局子里了。 目前能够缓解基因病的药剂全被谢家垄断,帝国内的基因病患者包括潜伏期在内的数以亿计,几乎每四个人中就会有一个人的身上携带突变的基因,而且随着时间推移,基因病患者只会越来越多,谢家生产出来的药剂他们全部的希望,所以谢家自然是有这个底气与民众对抗。 谢家如今的家主谢明对于民众们在星网上的谩骂并不怎么在意,等再过几年,谁还会记得这件事。 而且就算记得又能怎么样? 民众从谢家的回应中看到了傲慢与挑衅,然有些投机者却看到了赚钱的机会,既然谢家说其他药剂的价格在日后还会上涨,那他们何不趁着现在的价格抢购一批,等到日后其他的药剂涨价,他们再将手中的存货抛售出去,大赚一笔。 而之前因为谢云礼在采访中承诺他们的药剂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有优惠活动,许多人即使家中日常准备的药剂将要告罄,都咬牙忍下来,想等降价之后多囤一些,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不仅没等来降价,反而是噌的一下把价格给提了上去。 谢云礼骗得他们好惨啊!他们这一腔真情竟然全都错付了! 极度愤怒的民众们骂得越来越难听,然而谢家公布出来的最新一小时内的药剂销售总额却是比涨价之前上涨了百分之二十三。 网友们看到这个数字的时候差点没当场气得昏厥过去。 办公室里谢明放下手中的财务报表,享受了一波其他股东夸赞,只是想到自己被警方带走的大儿子,谢明脸上的笑容又渐渐消失。 不过好在目前李雯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不愿出来指证谢云礼在这段婚姻中对她造成的种种伤害,他们谢家再找人从中活动一下,今天下午他应该就可以回家了。 他这个大儿子还是太年轻,或许是在娱乐圈中待过一段时间,所以才会对舆论非常重视,但事实上,这玩意儿对他们谢家倒也不是非常重要,控制不住就任由他们去吧,只要他们手上握着基因病药剂的制作流程与配方,他们谢家就出不了事的。 早上六点半,这个时间不算很早,即使是周末,帝都内每条的街道依旧是繁忙而拥挤,金色温暖的日光落满每一座高高矗立的建筑,在周六还要被压迫剥削的打工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对谢家药剂提价一事骂骂咧咧,只是骂完之后该去买的药剂还是要买的。 季时卿从睡梦中醒来,一号与他说了早安,然后将窗帘刷的一下拉开,明媚阳光霎时间倾泻进来。 季时卿从床上起身,趿着拖鞋往卫生间走去,走到门口时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小机器人说他可以自己将身上老化的零件换好,也不知道他换得怎么样。 季时卿停下脚步,转身走回床边坐下,对一号说:“把衣服脱了,我检查一下。” 一号乖乖脱了衣服,在季时卿的面前半蹲下身,仰起头看着他的主人。季时卿拿着工具将他胸口外壳打开,里面的零件大部分都是崭新的,季时卿仍旧不太放心,打算趁这个机会再看看其他地方是不是也存在零件老化的问题。 外面响起一阵敲门声,季时卿随口道了一声:“进来。” 季昱推开门,一抬头看到一号赤裸着上半身跪在他哥的面前,季昱直接愣住,这个场面是不是有点不太和谐,他也没想到一大早上能看到这么刺激的东西,他试探着问道:“……我进来的时间是不是不太对?要不我先出去一下?” 季时卿手上动作没停,问季昱:“什么事?” 季昱走近一些才发现季时卿好像是在给一号换零件,他顿时松了一口气,他上来主要是因为平时这个时候一号该下楼准备早餐了,但今天一直没有没有看到他的身影,他担心是季时卿出了事,所以才想上楼看看,顺便再看看一号每天晚上留在他哥的房间里到底会做什么。 可这些理由不好说出口,季昱只道:“那个我过来跟一号说一声刚才我做饭的时候不小心把调料盒给打翻了,不过已经在星网上下单了,新的调料盒应该很快就能送来。” 一号哇了一声,感叹说:“季昱好厉害啊,我以为那盒调料还能用半年呢,他一下就用完了。” 季昱:“……” 怎么换零件的时候都调不成静音吗? “行,我知道了。”季时卿道。 季昱从房间中退出去,下楼的时候发现坐在客厅季远刚刚接到谢云白发来的通讯请求,季昱放轻动作,小心走到另一侧。 谢云白在通讯器的另一端不知说了什么,季远问他:“李雯的事你一点都不知情吗?” 谢云白沉默了一会儿,回答季远说:“我这几年没怎么回家,确实知道的不多。” 季远道:“所以你今天来是想质问我的?” “你做的或许是对的,”谢云白深吸一口气,不久前他父亲与他分析如今元老院内的局势,他向季远问道,“但你是为了你哥才做这些的吧?” “是又怎么样?”季远反问道。 谢云白再次沉默,季时卿是季远的亲哥哥,他帮自己的亲哥哥自然是无可非议,只是之前的种种让他以为他是季远最重要的人。 “我知道了。”谢云白说。 季远轻轻嗤笑一声,说:“谢云白你根本不知道。” 谢云白道:“你连一个分手的理由都不给我,还指望我知道什么?” 季远无话可说,谢云白关闭通讯,季远随手把通讯器往眼前的茶几上一扔,然后一抬眼便看到藏在对面沙发后面的季昱。 季昱有些尴尬,摸着鼻子道:“我就是路过。” “哥呢?”季远问。 季昱道:“一号身体里的零件好像出问题了,哥在帮他检查。” 季远点了点头,冷淡道:“我就说家里该换一个新的智能管家了。” 季昱无语,他感觉一号大概也希望他哥能换两个新弟弟。 季时卿洗了澡从浴室出来,打开光脑浏览今天的新闻,很快看到谢家将H301与H302药剂价格翻倍的消息,下面的评论区里是民众们各种各样的抗议和辱骂,为了账号不被禁言,他们几乎将语言的多重解读运用到极致。 季时卿垂眸,若有所思,谢家这次出了这样大的事故,这对他们基因研究院来说应该是个非常难得的机会。 谢家自负地以为帝国内除了他们谁也拿不出能缓解基因病的药剂,然而事实上,早在三年前研究院就已经研发出一款与谢家的H301号药剂类似的药剂S303,价格甚至还比谢家低一成,但是这一成的价格对当时大多数的民众来说都不算什么,在他们使用了许多年的值得信赖的谢家的产品,与突然冒出来的也不清楚是不是走正规程序的研究院研发出来的新产品之间,民众们当然是要选择前者,而同时售出一支S303药剂药店能分到的利润很少,所以销售员也不会卖力推荐,知道该药剂的民众更是寥寥无几,种种原因导致这批药剂的销售很不理想,到第二年,S303药剂就全部下架。 如今谢家将H301药剂的价格提上去,他如果不趁着这个机会将S303给推出去,他就是脑子坏掉了。 季时卿当即放下手中光脑,对一号说:“去研究院。” 第55章 季时卿抵达研究院的时候,研究院内的大部分专家和管理层人员已经在会议室中坐好,个别几位领导现在距离研究院的路程比较遥远,所以要等一会儿才能过来。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们,谁也没想到大周六的季时卿会一个通讯把他们都叫回来工作,他们中的有些人昨天晚上出去玩的太嗨,接到季时卿通讯的时候都还没有从床上爬起来。 “不等他们了,”季时卿在长桌尽头坐下,道,“我决定重新推出S303药剂。” 在座的领导与专家集体懵逼了一瞬,随后才反应过来季时卿口中的S303药剂是什么,细细算起来,他们至少有两年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现在吗?”副院长何玉舜开口问道。 季时卿道:“对,现在。” 何玉舜不是笨蛋,很快就想明白季时卿为什么会想要在这个时候要把S303药剂给推出去,这对他们研究院来说的确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过何玉舜仍旧是有些犹豫,他向季时卿问道:“那个是不是要先同元老院那边申请一下?” 季时卿淡淡道:“不必了,三年前第一次上架的时候已经跟他们申请过了。” 如果现在还要向元老院提申请,等元老院把申请给批复下来,说不定年都过完了,谁也说不好到时候谢家会采用什么样的措施。 话虽如此,何玉舜觉得不跟元老院那边提一下还是不太好,不过如今的研究院几乎是季时卿的一言堂,他的话不好使,他也没那个勇气对季时卿阳奉阴违,反正现在这位院长安排什么他就做什么,天塌上来还有季院长在这里顶着。 何玉舜道:“我马上就去准备。” 季时卿抬头看向另外一位副院长赵为,问他:“目前库存的药剂还有多少?” “您稍等,我这就查一下,”赵为打开光脑,手指飞快地滑动,“目前库房里S303号药剂还剩下两万三千支,S301号药剂只剩下两千支。” S303药剂刚被研发出来的时候,考虑到各项成本问题,第一批直接生产了十万支,然而到最后连一百支都没卖出去,研究员们对这个结果非常灰心,一度怀疑是药剂出了问题,如果不是季时卿坚持,他们甚至想要将当时刚刚筹建起来的药厂给关闭。 第一批生产出来的十万支药剂到现在早就过期,如今库房中的两万多支药剂是季时卿为了维持药厂正常运转,每个月都会给药厂下一定的指标累积下来的。 那十万支放置过期的药剂对研究院来说是一项巨大的损失,但是好在他们院长特别擅长扒皮,每年都能从元老院那里拿到一笔巨额拨款,可惜今年元老院得知他想要进行萨尔德实验,为了打消季时卿这个危险的念头,拨款迟迟没有下来。 “让药厂开始动工吧。”季时卿安排道。 “现在就开始吗?”何玉舜问道。 “对,”季时卿点头说,“记得给他们工作日三倍的工资。” 何玉舜心道也不知道他们这群人今天来这一趟能不能有个三倍的工资,这话他不敢当着季时卿的面问出来,只问:“我们是直接在官网上宣传吗?” 季时卿点头道:“有必要的话,可以找几位在星网上比较有影响力的名人帮忙宣传一下。” 他从来不是古板守旧的人,之前的时候没用这些花里胡哨的招数是觉得没有必要,S303的药剂与谢家的药剂对比来看优势并不是很明显,即使可能在后期的效果会更好一些,但那也需要一段时间来证明,短时间内民众是不会买账的,营销太过还有可能激起他们的逆反心理,到时谢家和元老院再往里面添一把火,着实不是一件好事。 现在谢家主动把机会让出来,季时卿不把握住都对不起自己这些年付出的心血。 会议室中的各个部门领导领了工作离开,何玉舜负责找人帮忙宣传,然而找了大半天也找不到一个敢接这个活的,对方给出的理由也很充分,研究院的药剂他们从来没用过,哪里敢随便推给自己的粉丝,这要是用出毛病来,他们好不容易经营出来的一点好名声能毁得一点都不剩。 何玉舜苦着一张脸过来向季时卿说明情况。 “那就先这样吧。”季时卿说。 于是,在这一天的中午,民众们一边对谢家进行惨无人道的辱骂,一边还要到官网上去抢购价钱翻倍的药剂,在这种憋屈得吃不下饭的时候,忽然间有人发现帝国基因研究院居然推出了一款缓解基因病的药剂S303,那药剂的购买链接此时正挂在他们的官网上。 S303?这什么玩意儿?他们从来都没听说过。 虽然说他们希望能够出来一个竞品,但这也出来的太快了吧,这个东西谁敢用啊! 好奇的网友顺着链接点进去,却被首页那些密密麻麻的说明文字直接劝退,不过也有耐心的专业人士将说明书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发现这个S303药剂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的,甚至按照说明书里说的,它比谢家生产的H301号药剂的效果更好一点,它的价格也比H301之前的定价要便宜,民众们一时间真的很难相信这款药剂可以缓解他们的病痛。 加上前些年,在还不是季时卿担任研究院院长的时候,研究院里出过一次非常重大的医疗事故,众人更加不敢轻易尝试他们生产出来的药剂。 即便现在谢家的药剂确实有点贵,但对大部分人来说不是不能承受,而使用研究院研发的药剂,那无异于要找死。 还是算了吧。 何玉舜看着星网上面民众们在下面齐刷刷地评论谢家的药剂要钱,研究院的药剂要命,顿时有点心慌,他们研究院的资金本来就已经很紧张了,这次如果再赔一次,下个月的工资怕是都发不出来了。 他向季时卿问道:“院长,我们确定要加大生产量吗?” 季时卿嗯了一声,道:“越快越好。” 何玉舜心里叹气,行吧,反正发不出工资这事也用不着他来操心。 他低下头再次刷新了一下后台的数据,祈祷至少能卖个十支药剂出去,也算是他们迈向成功的一小步,然而当他低头看向屏幕的时候,何玉舜登时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里充满不可置信。 他发现他们挂上去的两万三千支药剂竟然全部卖光了! 全部卖光了!一支也没剩! 何玉舜的第一个反应是这不会是出bug了吧? 不过随着他打开后台的订单发现,这两万多支药剂确确实实是全都卖光了,还有网友在私信询问他们什么时候补货。 这太不可思议了吧,那帮沙雕网友们不是信誓旦旦地说傻逼才会买研究院的药剂吗?这些药剂都是谁买的? 何玉舜带着一颗好奇的心开始追根溯源,寻找事实的真相,发现起初是第五论坛有人放出消息说这个药剂还可以,紧接着是季院长的两个弟弟转发了他们研究院的广告,然后季院长的好友陆以衡上将、唐钧医生,甚至连皇帝陛下也都跟着转发,并且评论说期待研究院能够研发出更好的药剂来。 何玉舜看着皇帝陛下账号后面的小皇冠,感动得差点都要哭出声来,季时卿嫌他太吵,把他从会议室里赶了出去。 何玉舜走出去好远还在感叹,他们院长之前还叫他去找名人帮忙宣传,这根本不用啊,哪个名人能比得上皇帝陛下有名啊! 怪不得两万多支药剂一眨眼就没了。 星网上某著名工作室的测评员收到老板的命令,准备买一支药剂回来测评一下,说实话,若是在往日里,就是先皇复活了给他们推荐,他们也不敢轻易去碰研究院的药剂,可这次谢家实在欺人太甚,只要研究院的药剂能有一点过人之处,没有副作用,就算效果没有谢家的好,他们也定然会大力推荐。 谢家凭什么这么狂妄,不就是凭他们垄断了帝国内所有的基因病药剂吗? 如今想要打压谢家嚣张的气焰,就需要一股能够与之抗衡的新生力量,而新生力量是需要鼓励和扶持的,如今研究院能够拿出一点成绩来,已经比之前好出很多,实在不必冷嘲热讽。 然而当测评员顺着研究院放出的链接点进去后,却发现里面所有产品全部被清空了,再刷新一遍,还是没有,测评员彻底傻眼了。 咋个回事?不是说好的都不买吗?怎么就清零了? 是谁在背叛了革命! 【不是啊,兄弟们怎么回事啊?我就走开一小会儿,怎么就售罄了,我还打算买一支回来给我家鸡试试呢】 【谁买的自己站出来好吗?承认自己是傻逼不丢人】 【人生自古谁无死,反正我已经活得够本了,为大家牺牲一下有何不可】 【楼上发言的时候如果能把前面未成年的标识给去了,可能会更有说服力】 【全被废物论坛里的那帮废物们给抢光了,据说是他们论坛里有个超级大神透露研究院这次出的药剂相当靠谱,然后他们就冲了】 【我觉得应该也还行,毕竟季时卿这人真的挺牛逼的,可能没有谢家生产的效果好,但能拿来卖的肯定是经过检测的,我就意思意思买了十支试一下】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帝国人的心都这么脏的吗?先放出消息说这玩意儿用了会死人,然后自己把两万多支药剂全抢了,世风日下,人心险恶,今儿个算是见识到了】 民众们在纷纷在星网上吐槽同类们这种表里不一、无耻至极的行为,当然仍旧有很多民众对研究院的药剂持怀疑态度,这S303药剂出来的时间太巧合,怎么谢家一涨价,他们的药剂立刻就研究出来了?那还要怪谢家涨价晚了是吗? 这次研究院很快给出回应,他们S303药剂在三年前就已经问世,只不过当时销售得并不理想,所以很快下架,但是大家完全可以放心,S303药剂上市前是有经过严格检测的,注射后会产生的几种常见轻微副作用都已经在说明书上写好,如果有其他特殊反应,可以立即联系研究院,他们会全权负责。 与此同时,下单购买了S303药剂的网民也陆陆续续收到了研究院发来的快件。 第56章 魏中阳是一位从事人工智能相关的设计师,他年轻的时候当过兵,后来基因病发作,就回到帝国,找了份不算太忙的工作,他常年混迹于人工智能相关的各大论坛,最常去的就是被称为废物集中地的第五论坛,这里的人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他超喜欢的。 最近第五论坛中来了一位神秘的大神,大神非常厉害,论坛各种棘手的问题他都能轻松解答,就是脾气稍微有点古怪,具体古怪的点表现在每到深夜的时候他就会特别入戏,而且与其他一天一个新身份背景的坛友不同,大神人设非常稳定,从不更换,永远是个跟主人求爱不成的小可怜机器人。 有时候魏中阳都怀疑大神是不是在现实世界里面有一个爱而不得的白月光。 果然人生是没有完美的,上天给了大神一个聪明的大脑,就会让他的爱情之路充满坎坷。 然而转念一想,魏中阳不禁悲从中来,自己不仅没有聪明大脑,可也没有爱情啊。 魏中阳与他的同事们研究过不久前大神发在论坛里的安装包,拆包后看着里面整整齐齐的程序代码,魏中阳会感到绝望,他感觉自己一辈子都写不出这样牛逼的程序来,只能祈祷下辈子的时候上天能够稍微垂爱他一下。 他对第五论坛中那位神秘大神的崇拜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所以在看到大神推荐研究院出品的药剂时,脑袋一热,直接下单买了二十支。 普通情况下,缓解基因病的药剂大多该一周注射一次,今天就是魏中阳该注射药剂的日子,因为被谢家恶心到了,他到现在都没有下单谢家的药剂。 但愿那个什么S303真如大神说的一样好用,不然的话魏中阳觉得自己说不定要横死在公寓里了。 下单不久后他的基因病已经发作,魏中阳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感受过这种疼痛,多年前他在战场上第一次基因病发作,如果不是战友及时发现,他早已成为那些虫族的分泌物。 小时候他曾在那些恐怖小说中看到过各种剥皮抽筋、挖心剖肝的酷刑,吓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长大后却是因为基因病亲自体验了一把。 如今魏中阳疼得蜷缩成一团,浑身发抖,上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不得直接昏厥过去。 研究院的药剂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送来? 魏中阳抬头看了眼屏幕,距离他下单到现在过了不到十分钟,时间过得实在不太慢了。 又十分钟过去,门铃响起,来自研究院的包裹终于送上门来,家里的人工智能帮忙签收后,又贴心地把包裹拆封,送到魏中阳的眼前。 魏中阳来不及看使用说明,直接按照H301的用法给自己注射了一支。 往常基因病发作的时候,注射完一支H301药剂疼痛便能减轻许多,半个小时后几乎感受不到疼痛。 魏中阳并没有期待研究院的药剂能够与谢家的H301有一样的效果,毕竟据谢家的员工说谢家为了研发H301熬死了好几批的专家,而且他们的研发还是建立在已经有好几款药剂研发成功的基础上,而季时卿是二十二岁进的研究院,二十五岁当的院长,二十七岁带领着研究院中众多研究员研发了S303,这个效率听起来着实牛逼。 但也正因为太牛逼,所以大众轻易不敢相信他们的话都是真的。 对魏中阳来说,研究院的药剂只要能稍微缓解一下疼痛,他觉得就可以了,其他的研究院里可以慢慢来。 然而当魏中阳将一支S303药剂注射完成后,身上的疼痛一瞬间明显减轻许多,如果说之前的疼痛可以用扒皮来形容,那现在大概就是你妈给你搓澡的程度。 魏中阳捡起被他扔到一边的包装,将上面的所有文字说明都看了一遍,感觉自己像是做梦一下,他仍不不放心,把人工智能管家叫来给自己做了个简单的检查,大部分数值都在正常范围内,有两样激素略微高出一些,不过也是注射基因病药剂后的正常反应。 魏中阳卧槽了一声,立即从沙发上爬起来,打开光脑,手指在上面噼里啪啦敲了一通,向广大网民们激情安利研究院新出的药剂,转眼间就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 同一时间,还有某机甲游戏主播正在进行直播,他的基因病已经发作,却仍旧强撑着坐在镜头前,等研究院的药剂到手后给大家做个测评,他的粉丝们心疼他,也怕出了意外,纷纷留言让他赶紧注射H301。 主播确实有被粉丝们各种恐吓吓到一点,最后干脆将H302和S303两支药剂都投进一个黑盒子,然后把眼睛蒙上,是生是死全看天意,抓到哪支就用哪支。 当观看直播的粉丝们看到主播抓了研究院生产的药剂后,急得在评论区嗷嗷直叫,好像下一刻主播就要断气了。 主播怕自己抓到谢家的药剂恶心不想用,所以根本没看自己抓的是什么,直接对着自己的胳膊注射进去,随后,他因疼痛皱紧的眉头舒展开来。 基因病发作时带来的疼痛是普通止痛药无法缓解的,只有专门的药剂才有效果。 主播仍戴着眼罩,他歪着头问道:“是H301?就还是之前那样,注射完就不怎么疼了,可能是我有一段时间没用过,这次效果好像比从前更好一点,这是家里最后一支H301了,下次发病的时候再给大家测评研究院的。” 虽然现在缓解了疼痛,但一想到用得是谢家的药剂,主播仍旧觉得反胃,他摘下眼罩,低头看向手中的包装,随后他的表情怔住。 这竟然是研究院的药剂。 下面的评论区更是陷入疯狂,粉丝们此前一直陷在用谢家药剂心里会难受,不用他们的药身体会难受的两难境地之中,现在研究院给了他们第三个选择,从主播的反应来看,S303的效果是真的很可以。 不久后,主播将自己注射S303后体检表放到了账号上,让粉丝们安心。 因为药剂上市前的最后三轮检测是在研究院做的,所以大众起初很怕研究院会对自家生产的药剂放低要求,现在看来,好像还可以。 能抢到研究院上架的那两万多支药剂的人,大多是在星网上非常活跃的网友,所以他们在使用后也会很积极在星网上给出回应。 一时间,还在观望的民众们看到了无数安利S303的评论、文章和视频。 【说实话,我原本对研究院的药剂并没有多少期待,不死人就行,但是它真的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料,季院长确实有两下,当初放弃机甲设计搞基因病研究或许也有他的理由,所以研究院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加大生产!】 【好用,是真的很好用,一点不比谢家的H301差,价格比它还便宜,还等什么,快去买啊兄弟们】 【笑死,买不到,根本买不到】 【研究院的那帮专家太自私,这种好东西竟然现在才拿出来!】 【真的假的,你们不会是水军吧】 【我要是水军,谢家今天就破产】 【楼上你这么说我更担心了好不好】 【就吹吧,研究院怎么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研究出跟H301,一个个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真没吹,我这里还有多余的,要不送你一支】 【楼上别上当!我眼睁睁地看着上面那凭着这套话都骗了好几支药剂了!】 【心真脏啊你们,不过是一支药剂至于么?兄弟们可怜可怜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我已经被病痛折磨了整整十五分钟了,分我一支吧】 【研究院又上架了五千支!快去啊兄弟们】 【悲报——已经没了!】 如今有不少人会专门盯着研究院的官网,只要他们一放出链接就立刻抢购,因为每次放出的数量不多,为了防止有人倒卖,何玉舜将原来的限购二十支改成了限购了五支,随着使用者数量增加,S303药剂的口碑也越来越好。 何玉舜坐在办公室里看着星网上的评论乐得合不拢嘴,如今S303药剂的名声可算是打出去了,就算日后谢家还能拿出其他的药剂来,这个市场也总算被他们占下了一分田地。 如今药厂里原料与人工都是现成的,制作流程也在早些年被季时卿改进过一次,大部分程序都由人工智能来操作,就只有出厂前的检测会耽误一些时间。 季时卿在把研究院这两日的事务都安排好以后已经到了傍晚,他今天只喝了两管营养液,加上过于劳累,所以脸色看起来格外苍白,不过他在研究院里向来是不苟言笑,目光凌厉,所以除了一号,其他研究员大都不敢多看他,自然也注意不到他的身体状况。 暮色四合,季时卿带着一号从研究院出来,他刚刚吃了药,脸色好了一些,只是仍旧没有什么精神,上车后,有研究员给他发来一份实验报告,季时卿强撑起精神将这报告检查了一遍,然后给了批复。 飞车缓慢地穿过一条条繁华的街道,直到上了在月光下一片银白的空中轨道才开始加速。 两个小时后,他们回到季家庄园,季时卿闭着眼睛好像已经睡去,但一号知道他还没有,他走过来问他:“主人,我抱您回去可以吗?” 季时卿此时确实没什么力气,虽然不怎么疼,但四肢却沉重得厉害,他嗯了一声,一号俯身将他一把拦腰抱起。 刚下了车,抬头便看到在门口等待的季昱与季远,他们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季远想让从一号手上把季时卿接过来,考虑到他哥可能已经睡着,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们一路往回走去,季远盯着一号看了许久,总觉得这个机器人有点不对劲,尤其是他看他哥的眼神,实在不像是一个人工智能该有的。 一个外表几乎与人类一模一样的机器人,一个可以重生的机器人,真的还能将他单纯地看作一个机器人吗? 季远压低了声音,从机器人三大定律开始向一号提问,一号神情冷漠,非常敷衍,季远问三句话他才能回一句,委实不像一个正常的人工智能,谁家有这样的人工智能估计早就退货了。 季远刚准备开头提一下家中该换个听话的人工智能管家之类的话,就看到眼前的一号瞬间变了副面孔,像是幼儿园没有分到糖果的小孩子。 季时卿半睁开眼,他听到抱着自己一号有些委屈地说:“季远,即使你怀疑我也没有关系,但主人已经很累了,你不要说话打扰主人了。” 第57章 季远:“……” 站在季远旁边不停拉着他衣服的季昱顿时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来,同时有点后悔自己刚才怎么没有将一号变脸的那一瞬给录下来,明天好拿给他哥欣赏一下。 季时卿今天实在有些累了,道:“有事明天说,先回去。” 一号应道:“好的,主人。” 他抱着季时卿继续向不远处的别墅走去。 季远沉着一张脸走在后面,季昱抬手落在季远的肩膀上,想要安慰一下,又不知该怎么说,他觉得他二哥就是与一号相处的时间太短,以后习惯习惯就好了。 唐钧站在别墅门口,看到是一号抱着季时卿走来的,正要开口问一下是怎么回事,便看到季时卿闭着双眼,一副沉沉睡去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又被他给咽了回去。 季远跟在一号后面一起上了楼,一号将怀中的主人小心翼翼地放在床铺上,然后回过身要关门。 季远站在门口,望着床上的兄长,年幼时候他总喜欢跟在他的身后,季时卿走到哪里,他就要跟到哪里,尤其在父母意外去世后,他总怕他也会突然离自己而去。 岁月一年又一年地流逝,这座在金玫瑰区静静矗立的庄园却好像一直都是这样,春去秋来,庄园里的孩子和少年渐渐长大,他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恐惧被抛弃。 他们先将他给抛下。 在后来那段时间,他与季昱都不再回来,于是季时卿在这座巨大的庄园中静静死去,他的身边只有一号这个仿生人。 眼前的场景被揉成一团,像是宇宙中被折叠的黑洞,季远看到了另外一个时空中的他的兄长。 他的神情平静,他的脸色灰白。 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正陷在一场永远都不会醒来的梦境。 窗外花园中的玫瑰在刹那之间全部盛放,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他好似也被冻死在这片冰冷的灯光下。 “还有事吗?”一号微笑问道。 季远回过神儿来,眼前的幻象消失,他的嘴唇微动,他对眼前的这个仿生人充满怀疑,然此时却什么话也问不出来。 他转身离开。 一号将房门关上,转身回到床边,躺在床上的季时卿咳嗽了两声,一号倒了一杯水来,放在床头的柜子上。 不久后,季时卿的咳嗽声停下,他睁开眼,灰色的眸子里不见在研究院时的凌厉,与之前病发时不同,这一次季时卿几乎感觉不到什么疼痛,只是觉得心跳比较快,没有力气。 “把药给我吧。”他半坐起身,轻声说道。 一号从小小的药瓶里倒出两颗白色的药片,送到季时卿的嘴边,季时卿稍低下头,将药片含在嘴中。 他温热的唇擦过一号冰凉的掌心,一号身体中的代码从被他亲吻的地方开始战栗,一直扩散到全身,不过表面上,一号看起来仍旧是一个非常正经的小机器人。 水杯凑近浅色的唇边,季时卿吃了药,神色依旧恹恹,他靠在身后柔软的枕头上,半阖着眼,整个人显露出一种不同寻常时的柔软。 一号却有些心疼,可是一个仿生人是没有心脏的,只是身体里的代码会偷偷死掉。 他问道:“主人要洗澡么?” 季时卿嗯了一声,一号道:“我去放水,主人稍等一下。” 一号再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季时卿已经昏昏沉沉地睡去,他帮他的主人脱了衣服,将他从床上抱起。 一号垂眸看向自己怀中的主人,他的主人就这样毫不设防地睡在他的怀中,他忽然觉得他好像还是想要与主人做爱,无关论坛上那些坛友们说的胡话,也无关那些文章里形容的玄妙感受。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如果主人不喜欢,他也不会喜欢。 季时卿的检查报告在中午的时候就已经出来,唐钧看到那厚厚的一摞检查表沉默了半晌,把季昱急得头发都快变色了。 之前没有查出来的问题这一次都显露出来,除了与医疗设备有关,也是因为这段时间季时卿的病情又加重了一些。 他现在的情况没有前世后来的那样坏,可也实在不算很好,如果任由其发展下去,活到八十岁大概就是极限了,他们都知道不该让他再这么没有限制地忙碌下去,只是谁也劝不了他,谁也没有资格来劝他。 夜色沉沉,唐钧一个人走在城堡后面的小路上,穿过寂静的树林,他走到湖边,回头看去,季时卿所在的别墅三楼房间的灯光已经熄灭。 月光下,唐钧身后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他转过头来,那些小金鱼从水池中探出脑袋,一双双泛着白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这场景十分诡异,而唐钧则好像是被蛊惑了一般,怔怔站在原地。 在那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他似乎再次看到了未来,季时卿躺在床上,脸上几乎看不到一丝血色,他因病痛而微微蜷着身体,一号将他揽在怀中,一遍遍地轻吻他的额头,轻声询问他,主人想要都记起来吗。 唐钧踉跄了一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只觉得头痛欲裂,身体中的骨头一块接一块地碎裂,伴随着这些清脆而残忍的声音,幼年时的场景在他的眼前一幕幕地浮现,又渐渐远去。 喉咙间渗出浓重的血腥味,剧烈的疼痛几乎让唐钧昏厥过去,他咬着牙从地上爬起,他怕自己会再一次忘记他,他不想再忘记他。 他曾放弃了热爱的机甲,投向医学研究,如果这一次还要早早地失去他,那他做的这一切还有何意义? 不过那个一号与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唐钧步履蹒跚地沿着小路向回走去,头顶的那轮月亮愈加明亮,银白月华倾洒下来,池中的金鱼缓慢沉落,直到湖底。 此时的星网上,蹲守多时的网民们忽然发现研究院的官网上又上了一个链接,他们兴冲冲地点进去,却发现新上架的并不是S303,而是另外一款名为S301的药剂,激动的网民连价钱都不看,直接下单,直到扣款的信息发来的时候,他们才震惊地发现竟然自己买了两支药剂才用了不到五十星币。 怎么会这样便宜?他们不会是只买了个包装盒吧! 迟钝的网友们终于想起来他们或许该看看说明书,说明书上长篇的文字翻译过来,大概是说S301的效果并不如S303那么好,但是它的价格仅有S303药剂的二十分之一,是目前帝国内的所有缓解基因病药剂里最便宜的。 S301药剂是季时卿在刚进到研究院的时候就开始着手研究的,主要是为了那些生活拮据的患者们,但一直没有研发成功,直到最近才通过最后一次检测,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一起与S303药剂一起推了出去。 将S301药剂拿到手的患者很快在星网上给出反馈,如说明书上所说,这支药剂的效果确实没有S303好,即使提前注射好,在发病时仍旧会有轻微的疼痛,但是对比这个价钱,实在是超值。 季院长,你还有多少惊喜我们不知道的! 一时间,星网上关于基因病的话题下面几乎全是对季时卿的赞美,之前求着他快点改行去做机甲设计的网友们也不得不承认他在基因病研究方面也具有超凡的天赋。 这就是天才吧。 怪不得人家年纪轻轻就能当上院长,从前是他们有眼无珠。 而从研究院上架新药剂后,谢家今日一直猛涨的销售额的增长幅度便开始减缓,那时大众虽不知道研究院的药剂效果怎么样,但也不想捏着鼻子去忍受谢家,到后来买家纷纷站出来反馈,谢家的销售额一度停止增长。 谢明本以为今天的销售额是可以破了以往的记录的,结果睡了一觉后把报表拿来一看,确实有可能破记录,不过是破了最低日销售额的记录。 他的眉头紧锁,他向属下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属下回答说:“基因研究院新出了一支叫S303的药剂,现在正在星网上进行出售。” 谢明拿起光脑,甚至不用专门去搜,就能在各大首页上看到许许多多关于研究院新出的S301和S303药剂的新闻。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沉沉睡去之时,谢家这么多年来在帝国中屹立不倒的根本正在遭受一场前所未有的致命打击。 “季时卿、季时卿……”谢明咬牙切齿地重复这个名字,他当年的一时心软,竟让此人成为谢家的心腹大患。 属下问道:“家主,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要把药剂的价格给降下来吗?” “降下来有什么用?”谢明胸口有些发闷,好似堵了块石头,又有一股气出不去,他冷笑一声,即便他们现在把那两支药剂的价格恢复原价,民众们也不会买账,多半还要阴阳怪气地把他们嘲讽一番。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属下问道,接下来研究院肯定会将那些药剂大量生产,这对谢家来说实在不是一件好事,如果这一次他们失去对基因病药剂的垄断,那么之后谢家的路只会越来越难走。 谢明脸色铁青,冷声道:“他们倒是能藏。” 属下低着头没有说话,心中不以为然,如果不是谢家这次故意向大众挑衅,即使研究院把这些药剂拿出来,大概也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有这么多的民众捧场。 谢明意识到自己此时的心率很不正常,心脏胀得难受,自从他坐上谢家的家主之位,还从来没有一件事能让他气到这般田地,尤其一想到研究院的成功很大一部分是自己一手推动的,更是难以接受,他放下手中的光脑,忍着怒火问道:“对了,云礼怎么还没有回来?” 属下小声回答说:“陆以衡上将以怀疑大少爷也参与了莱茵药厂一案,将他带到军区去了。” 他说完这话,只听咚的一声,刚才还好好坐在椅子上的谢明竟是直直地倒下去。 “家主!家主!” 谢家顿时陷入一片兵荒马乱之中。 同一时间,霍崇坐在皇宫后花园的圆亭里,听侍卫向他汇报血狮海盗团的最新消息。 前世在季时卿临死前去刺杀他的便是血狮海盗团的团长,只可惜后来他们一直没能抓到那个凶手,霍崇怀疑血狮海盗与谢家早有勾结,这一回还是尽早将他们除掉得好。 在侍卫汇报期间,霍崇始终冷着一张脸,面带讥诮,直到侍卫汇报完,他身后的侍从说起星网上民众抢购S303药剂的盛况,他的脸上才难得地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不过很快又消失。 前世,在季时卿死后,众人开始回顾他的一生,才知道早在几年前他便已经研究出几款可以缓解基因病的药剂。 而那个时候,他们一边对研究院生产的药剂视而不见,一边又要嘲讽他一事无成。 第58章 侍从提醒霍崇说:“外面天凉,陛下要不先回去吧?” 霍崇抬眼看向不远处的那一方水池,水池上漂浮着许许多多做工精致的小小船舫,被风吹得在水面上轻轻摇晃,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他站起身,走出眼前这座白色的圆亭,卵石路两侧的园子中草木葳蕤,繁花盛开,不见丝毫寒冬时的衰败。 霍崇在这条路上慢慢走着,仿佛穿越了时空,再次回到帝国1202年的冬季,他亲眼见到装着季时卿骨灰的匣子被埋入漆黑的地下。 他是看着他长大的,从他牙牙学语时,到他长大成人,霍崇从没想过他会比自己先一步走向死亡。 他以为等到新年的时候,他们能坐在一起吃顿饭,说说从前的往事,然后一起听十二点的钟声。 这些画面最终只是停留在他的幻想当中,他再也没有看到过他。 霍崇从来没有同其他人说过,季时卿灰色的眼睛很像他那个早早死去的孩子。 在季时卿去世以后,他再也没有见到与他们相似的眼睛。 寝宫就在眼前,霍崇却停下脚步,恍惚中,他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哪一个时空当中,直到他听到身后的侍从小声叫着他陛下,霍崇才回过神儿来。 深夜,无数的网友蹲守在屏幕前拼着单身数十年的手速将研究院刚刚放上来的一批S303药剂一秒抢光,然后他们就被告知今天不会再有新药剂上架,网友们哈欠连天、依依不舍地爬上床准备睡觉,只是等到上了床后,没有丝毫睡意,干脆登上账号晒订单,向其他网友炫耀自己的手速有多牛逼,这么难抢的东西都能抢到手。 论坛上很快陷入一场无聊的乱斗当中,一方觉得抢到的人单身这么多你有什么好炫耀的?另一方觉得他们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还有混乱邪恶阵营的两面拱火,场面一度有些失控,直到凌晨“仿生人”们该觉醒了,这场乱斗才草草结束。 然而这天凌晨坛友们并没有等到那位执着于扮演对自己主人求而不得的神秘大神,或许今天大神和他的主人有了新的进展? 虚假的仿生人们干脆偷偷讨论起大神的感情生活。 凌晨两点多,废物论坛里的“仿生人”们都洗洗睡了,谢家仍旧是灯火通明,谢明刚刚从昏迷中醒来,他睁开眼睛,身边围了一圈人,正叽叽喳喳地跟一群鸭子似的问个不停,听得他心烦,把这些人都给赶出去后,他向站在床边的属下问道:“云礼回来了吗?” 属下摇头道:“还没有。” 谢明的身体晃了一下,看起来像是差点又要昏厥过去,他不仅是在担心谢云礼,也在担心他们谢家,如果被陆以衡查出谢云礼确实与莱茵药厂一案有牵扯,加上如今研究院研发出了新的药剂,他们谢家与军方的合作恐怕也要告吹。 好在这位谢家的家主还不是那么脆弱,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他们谢家此时面临着数十年甚至上百年都不曾有的变局动荡,他此时绝对不能出了意外。 谢明抬手按住自己的额头,他到现在都无法理解事情是怎么突然间变得如此不可收拾的,冥冥之中,他好似已经预感到谢家的未来。 季时卿这个人肯定是留不得,从他当了研究院的院长以来,各种基因病药剂的检测都要比往常严格许多,不然的话谢家也不至于如此针对他,不过在解决季时卿前,还是得先把研究院新出的药剂给解决了,不然后患无穷。 谢明沉思片刻,抬头向属下问道:“研究院他们的药剂没出问题吗?” 属下犹豫道:“暂时还没有吧。” 谢明眯着眼睛又问:“真的没有吗?” 属下跟了谢明多年,自然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立刻应道:“我明白了。” 谢明点点头,正要再说些什么,听到外面有人道:“小少爷回来了。” 谢明挥挥手,道:“让他进来吧。” 当谢云白再从那间房间走出来的时候,他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表情。 他一直都是谢家最受宠爱的小少爷,他的父亲与兄长对他向来是有求必应,他以为谢家将来肯定是要交到他大哥谢云礼的手上的,他只要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就够了,今天他的父亲却突然告诉他,也许他会成为谢家的下一任家主,让他提前做好准备。 谢云白对最近发生的事情也都是知道的,他对谢家过去这段时间里做的很多决策并不赞成,只是碍于种种原因不好开口,如今给了他开口的机会,谢云白觉得还不如没有。 其实他从两年前开始,就自己带着谢家给他安排好的团队,打算研发一支能够彻底治愈基因病的药剂,一直没有重大的进展,不过阴差阳错之下他们合成了一支新的药剂。 基因病患者第一次发病的时间向来是非常随机,目前记录的最早发病年纪是在二十七岁,而最晚的则在一百三十一岁,市面上可以买得到的所有药剂都无法缓解第一次病发时的疼痛,谢家以K开头的那些昂贵的高端药剂最多也只是能让患者在病发后体质能够稍好一点。 而他们合成的这支药剂不仅可以免除患者发病时的痛苦,还能至少保留使用者发病前百分之五十的身体状态,他将这支药剂命名为KH13。 目前KH13药剂还在测试当中,谢云白怕最后大家会白高兴一场,所以这件事一直没有透露给其他人,刚才看着他的父亲躺在床上一言不发,好像对谢家的未来完全失去信心,谢云白担心他再自己气出一个好歹来,这才将KH13药剂的事说给他听。 果然,一听完KH13药剂的效果,谢明的两只眼睛刷的一下睁开,那里面仿佛闪着光,整个人都容光焕发起来,如果KH13药剂真的能成功通过检测,那么谢家的未来或许比现在还要辉煌。 人类在基因变异后,他们的肉体会变得更为强悍,更有力量,或者在精神力、感知力等方面拥有更突出的天赋,只是一旦到了某个年纪,他们的身体无法承受这种变异,就会面临巨大的痛苦。 许多专家认为这种变异更像是一种进化,不过如今的人类并不适应这种进化,而在发病后,这些人的体质往往要比普通人的身体还要脆弱许多,发病前越是强大,发病后就越是脆弱,正因如此,帝国军队里的战士们在基因病发作后,就必须要立刻退役。 若KH13药剂真如谢云白所说的那样厉害,那么如今研究院刚上架的那些药剂对他们不会造成任何威胁。 气了一晚上的谢明心里总算是好受了些,他的云白不愧是他最喜欢的小儿子。 帝都被茫茫夜色笼罩,而星球的另一面仍是白昼,穿过头顶堆积的灰色云层,宇宙中紫色与蓝色的星云交织在一起缓慢地旋转,远处星球爆炸形成黑洞正将星云渐渐吞噬,一艘银色的星舰在黑洞完成形成之前穿过这道广阔的星河。 江羿坐在星舰的休息舱中,享受自己的下午茶时光,手下走上前来,向江羿汇报说:“老大,尾巴已经清扫干净了。” 江羿放下手中的酒杯,点开手下发来的视频,半晌后,他轻声道:“是帝国的人。” 手下不能理解,问道:“他们为什么派人追我们?我们最近没在帝国内出现吧?” 他们血狮海盗团自从被江羿接手后,就再也没干过什么违法的事,这几年来他们他们安分守己得简直不像一个海盗团,帝国都应该给他们颁发一个友好海盗的奖牌表彰一下他们。 手下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江羿的回答,低声问道:“老大,帝国的那个谢家发了一单任务,我们要不要接下来?” 江羿抬眸看了一眼眼前的手下,淡淡说道:“不接。” 手下还想再劝说,然对上江羿的眼睛,就什么话也不敢说了。 他从休息舱中退了出来,心里仍是没有放下接下谢家这个任务的念头,不为别的,实在谢家这一次给得太多了,能够他们这些人逍遥快活好几辈子了。 况且这个任务也不是很难,只是杀个什么院长罢了,他打算跟其他兄弟合计一下,找个机会偷偷去帝都探个路,只是这些得背着江羿才能做。 银色的星舰如同一颗流星飞速划过。 季时卿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一号趴在床边默默计算着实验报告中的各项数据。 见他醒了,一号站起身,微笑道:“早上好,主人。” 季时卿从床上坐起,按着额头对一号说:“是中午了。” 一号伸出手,落在季时卿的额角,他皮肤的温度比常人要低一些,冰凉的指尖在太阳穴附近轻轻按揉,用的是最让人舒服的手法和力度,他向季时卿问道:“那中午好,主人中午想吃什么?” 季时卿的精神状态比昨晚好了许多,却仍没有胃口,他对一号说:“好了,等会儿拿支营养液给我。” 一号收回手,垂在身体两侧,乖巧地应声,然后转身把拖鞋拿到床边。 季时卿起身的时候,宽大的睡衣随着他的动作松散开来,他低头准备将腰带重新系好,却被一号抢先一步,小机器人牵住两边的丝带,手指灵活地系出一个完美的蝴蝶结来。 他松开手,向季时卿问:“主人喜欢吗?我还会其他的样式。” 季时卿倒也不在意带子系成什么样子,只是眼前的小机器人一副求夸奖的表情,他不想让他失望,点了点头。 一号立刻眼睛亮亮地说:“我可以给主人系一辈子。” 是很长很长的一辈子。 第59章 季时卿愣了一下,伸手在小机器人的脑袋上揉了一把,问他:“怎么突然这样说话?” 一号认真思考季时卿的问题,他程序里倒是仍有许多补丁包的痕迹,可刚才那句话与那些奇奇怪怪的补丁包实在没有什么关系。 身体中代码运算了上亿次也得不出一个明确的结果来,好像他是那样想的,就那样说了,一号回答说:“我想给主人系一辈子。” 季时卿低头看着自己腰间的蝴蝶结没有说话,小机器人系蝴蝶结的手法还是非常专业的。 一号问季时卿:“主人不喜欢我这样说吗?” “倒也不是。”季时卿说。 只是人工智能说一辈子多少还是有些奇怪的。 “算了,不说这个。”季时卿在一号的脑袋上又揉了一把,他微卷金色的头发在日光下显得格外蓬松,季时卿收回手,向浴室走去。 一号见季时卿的身影消失在浴室中,转过身回到床边,他将床上的被褥整整齐齐地叠好,然后给窗台上的绿植浇了水,翠绿的枝叶在阳光下摇晃。 浴室里传来哗啦的水声,一号从衣柜中取出今天季时卿要穿的衣服,抱在怀中站在浴室的门口,等着他的主人出来。 楼下,季远与唐钧坐在沙发上,两个人跟两座雕塑似的,这么坐了能有半个多小时一句话也没说,只有季昱像是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在客厅里走过来又走过去,嘴里叨叨着怎么还没有下来,是不是出了事。 季远抬起头,看了季昱一眼,无奈道:“你别转了,你转得我头晕。” 季昱停下脚步,抬头往楼上看去,向季远问道:“二哥,要不我们再上去看看?” 季远拿起水杯,小抿了一口,问季昱:“你刚才不是上去了吗?” 季昱有些羞愧道:“我上去是上去了,但没有敲门。” 他既想知道季时卿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又怕自己敲门打扰了他,最后只好发了几封邮件到他的账号上,季时卿的星网账号与一号是共享的,他发的这些邮件一号肯定能看到,可一号至今没有回复他。 怎么会有如此消极怠工的人工智能! 在这一刻,季昱也觉得或许家里应该购入一个新的智能管家,不过他也只敢想想罢了。 等到十一点半,季时卿终于从楼上下来,扫了一眼客厅沙发附近的三人,问道:“怎么都在这里?” 季昱说他们闲着没事在这里聊天,然后不等季时卿开口,他先向季时卿问道:“哥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季时卿淡淡道:“好了。” 季昱哦了一声,张了张嘴,想了好半天,挤出一句:“哥你要吃饭吗?” 季时卿在沙发上坐下,道:“不用了,已经吃过了。” 季昱又道:“那……哥你吃点水果”,他将果盘往季时卿的方向推去一些。 季时卿抬眸看了他一眼,道:“有事就说。” 季昱其实没什么想说的,就是想让季时卿能多休息休息,他抿了抿唇,正犹豫该从哪方面切入这个话题的时候,季远先开了口,向季时卿问道:“等所有药剂都能正常上市,可以休息一段时间吧?” 那个时候差不多应该也要过年了。 季时卿道:“到时候再说吧。” 季远道:“你自己的身体最重要,不管是实验,还是其他的,推迟一些都没关系,有什么困难你跟我们说一声,我们想办法帮你。” 季时卿看着眼前的季远,有些不敢相信这是能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自从他进了研究院以后,季远可有好多年没这么乖过了。 季远继续说道:“还有,哥你身边要不再带一个人工智能吧,能提醒你按时休息的,我觉得一号太听你的话了,再一个,我担心最近谢家可能会对你下手,一号可能没有办法保护你。” 旁边的季昱突然抬起头来,看向季远,他想起自己去救陈烁的那个晚上,一号到来之后,在铿锵的交响乐中,数架星舰转眼间全部化为灰烬,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他觉得他二哥还没有清楚地认识一号的可怕。 季昱原本是最放心一号跟在他哥身边的,就是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总担心这个人工智能既然已经拥有了自我意识,他会不会对他哥有点其他想法? 毕竟这世界上应该没有无缘无故就变得很难喝的红树叶茶吧? 季昱抬头看向一号,一号微笑着站在季时卿的身后,大概是在论坛上提问人工智能听话也有错吗? “一号很好。”季时卿说,一号脸上的笑容瞬间更加灿烂。 季时卿的回答也算在季远的意料之中,一号对季时卿的重要性在他被允许晚上与季时卿同处一个房间的时候就可见一斑,尤其是在他可能诞生了自我意识的情况下。 “至于谢家,我这段时间会注意的。”季时卿说。 但季时卿每天的生活几乎是只有工作和休息,活动范围在研究院与家两点一线,对方想要下手也不太容易。 季远想了想,又道:“哥你真不考虑再买个人工智能回来吗?我觉得一号用了这么多年了,很多功能都不灵敏了,有时使用起来会不大方便吧。” 季昱捧着茶杯一言不发,虽然他也觉得家里只有一号这么一个人工智能有点不太妥当,但他可没有勇气当着一号的面说这话,他觉得红树叶茶那玩意儿喝两次就够了,他能想一辈子。 季时卿转头看向一号,一号好奇问道:“主人,季远他这是在针对我吗?” 一号眨眨眼睛,连忙补充说:“我是计算出来的,肯定算错了,不要怪我,我只是个人工智能,我对这些不太了解。” “所以是吗?”一号又问了一遍,无辜地向季远问道。 季远的表情看起来难看,而季时卿闲适地坐在那里,他对一号一如既往地纵容,季远忽然明白,一号在季时卿心中的地位比他们想象的都要重要,季时卿不是没意识到一号与其他人工智能的不同,不是不知道这样下去一号的危险性会比其他的人工智能高出许多,也不是看不穿一号的那些小心机。 但他选择相信他。 这么多年来,他与季昱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与季时卿逐渐疏远,聚少离多,只有一号始终陪在他的身边。 他们从前可以说那是因为设定好的程序,如今发现一号可能拥有了自我意识,那些辩解的自我安慰的话也根本说不出口。 他对一号说:“没有。” 一号点点头,像是完全信了季远的回答,他道:“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 季远像是吞了一条虫子,心里呕得不行,一旁的季昱连忙把茶水送到季远的手边,让他压压火气。 季时卿开口,对季远道:“你如果需要人工智能,就自己下单在星网上买个。” 季远嗯了一声,他向来最不喜欢人工智能的,只是这次也是真的考虑购买一个,不单是因为一号,也是觉得家中这么多人确实有这个需要。 唐钧安静地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他看看一号,又看看季时卿,他无法忘记昨天晚上自己在湖畔看到的场景,而不久前,他已经从季昱的口中得知一号是季时卿的人工智能管家,现在只觉得更加不可思议。 但唐钧一时也不好说些什么。 季时卿打开光脑,浏览今天的新闻,从早上开始,星网上就突然出现了一批称使用了研究院的药剂后产生强烈不适反应的基因病患者,他们说自己在注射了研究院的药剂后病情不仅没有好转,现在四肢都没有知觉了。 季时卿早就料到谢家不会任由他们这么顺顺利利地把新药剂推到大众面前,所以昨天开会的时候也给出了应对方案,星网上一旦出现类似消息,研究院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站出来表明态度,如果是药剂有问题,那么研究院会全权负责,如果是造谣,对方则必须要负法律责任,而且一定要快要狠,达到杀鸡儆猴,杀一儆百的效果。 他们研究院有专门的机器可以检测患者在三天之内是否有注射过药剂,机器被季时卿改造过,现在十秒内就能出一份检查报告,他们只要将在星网上叫得最大声的那一个查个清楚,舆论差不多就可以挽救回来。 唐钧没事可干,也在星网上发声说,如果不放心研究院的检查结果,可以到他这里,他愿意提供免费的治疗。 这一下午,网友们只看着研究院的官网上一会儿揪出一个造谣者,把他们全部送去见警方,其他那些还没被注意到的造谣者赶紧默默将自己的发言删去。 谢家给的钱是多,但是那也得有地方花才行。 网友们从起初的震惊,到愤怒,再到最后他们怀着看戏的心理帮研究院把其余的造谣者都给揪出来。 等到了晚上,唐钧又发了一条消息出来,说从他发声截至现在只有三位网友来找他看病。 网友们看到这里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这三个人是真有问题的?到现在为止研究院至少卖出去三万支药剂了,三个人比起三万人倒也不算是很多,但谁也不能确定那万分之一的几率会不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网友们紧张地把下面的图片点开,结果发现那三位网友竟然全是在问唐钧秃头要怎么治。 这不太好吧,兄弟们,怎么好久以前的梗竟然到现在都还没有过去! 有些时候,沙雕网友们还真是长情得可怕。 研究院送来的那些造谣者被陆以衡交代好好照看,所以警方这边处理得更加谨慎,也更加雷厉风行。 陆以衡本想趁着下午休假来季家一趟,结果刚一到金玫瑰区就发现一贼眉鼠眼的中年男人有些眼熟,抓回去一查,是血狮海盗团的人。 陆以衡经验丰富,很快审问出结果,对方果然是为了季时卿来的。 他立即将此事通知了季时卿,提醒他最近外出要多加小心,并询问需不需要派人过来保护他。 “血狮?”季时卿放下手中的光脑,道,“这几年他们好像一直挺低调的。” 不远处正在练字的季昱听到这两个字,马上抬起头,对季时卿严肃道:“哥,你可不要被表象给欺骗了,那个血狮海盗团野心很大的,之前几个依附它的小海盗团都被它给吞并了,而且他们的老大丧心病狂,无恶不作,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60章 季时卿转头,看向季昱,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季昱今年还没毕业,季时卿自认为在这方面自己的消息应该比他得到的要更全面些,但印象中血狮海盗团这几年的确没怎么出现过。 “啊这个……”这个的确不好解释,季昱能够查到的通道,季时卿也都可以查到,季昱实在找不到一个合理的理由,干脆又把锅给推到季远的身上,他对季时卿道:“听我二哥说的。” 只是他话音刚落下,就听见他二哥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向他问道:“什么听我说的?” 季昱:“……” 他顿时打了个哆嗦,身上的寒毛都要竖起来,转过头,果然看到季远走过来。 季昱干笑一声,往人家脑袋上扣锅结果被人听了个正着,实在有点尴尬。 “嗯?”季远在季昱的身边停下,伸手把桌子上季昱刚刚写好的那张字帖拿了起来,眉头紧皱,对季昱道,“说话。” 季昱回答说:“我们在说血狮海盗团。” “他们怎么了?”季远问道。 季昱将陆以衡刚刚说的消息同季远复述了一遍,季远没想到血狮这么早就出现在金玫瑰区,看来谢家确实是与他们早有联系。 血狮海盗团一开始就是由两个臭名昭著的海盗团合并一起的,前些年他们行事可以说是张狂到了极点,经常会去打劫星际间来往的运输星舰,甚至有时候还会去袭击军方的飞船,军方对血狮海盗团也是非常头疼,曾专门成立了一个小组,派人在星际追击这些海盗,打算把海盗们全部消灭掉,但结果不是很理想,海盗们的星舰经过几番改造,大都比他们的星舰飞得快,所以最终他们只抓到了零星几个被丢弃的俘虏和弃子,还损失了不少战士,他们原本是该前往前线与虫族作战的。 血狮海盗团在之后的几年又吞并了不少大大小小的海盗团,元老院觉得不能任由他们这么肆无忌惮地发展下去,准备重新筹建出一支军队来,就算不能把他们给彻底消灭,也要把他们嚣张的气焰给打压下去,而就在这个时候,元老院这边忽然得到消息说,血狮海盗团的老团长不知怎么的就死了,血狮海盗团里的海盗们直接陷入内斗。 元老院便把筹建军队的项目给搁置下来,打算观望一段时间,半个月后,传来消息说血狮海盗团换了一个新的老大,听说这个新团长还是老团长前几年才找回来的私生子,手腕十分狠辣,不听话的几个刺头全被他给弄死了。 当时元老院与军方都非常担心,觉得这恐怕会是个比老团长更加难缠的人物,然而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这位新老大一掌权后,竟然带着这群海盗改过自新,不过底下仍有部分海盗对他的做法非常不满,总想联合其他海盗推翻他的统治,推翻了好几年也没能成事,反倒是他们自己被那位团长杀死的杀死,流放的流放,剩下的几个即使心中还不服气,也得在这位团长的面前夹起尾巴当孙子。 血狮海盗团就这么渐渐没落,甚至还开始与帝国内的某些企业做起生意,星际中只剩下一些不成气候的小海盗团,元老院要筹建军队剿灭星盗的事也被放置下来。 这两年来,倒是又有几个海盗团在合并后渐渐崛起,他们联合起来与血狮打了几场,血狮丝毫没落下风。 如果只看这些的话,那血狮海盗团的新老大应该算是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很了不起的人物,他要是有一天带着血狮海盗团来投靠帝国,元老院说不好都能同意对他们进行表彰。 季远此前对这位海盗团长多是以欣赏的目光来看,然而如今再想起这个人,前世的种种便席卷而来。 季远也是在季时卿去世后调查他的死因时才知道,他曾在从监察院回来的路上遭遇过刺杀。 他无法接受季时卿只是因为遗传病才去世的,帝国内那么多的遗传病患者都活到到了七十、八十,甚至有一百多岁,凭什么他就早早地离开了人世? 然而那个时候季时卿的尸体已经火化,季远明明知道这其中定然有古怪,却也什么都查不到,直到多年后,谢家几乎是完全倒台,季远才从谢家那些加密的文件中发现他们与星际海盗做的种种交易,其中就包括数年前对季时卿的那一场刺杀。 季远寻着线索往下调查,倒是查出来当年刺杀季时卿的人应该是血狮海盗团的团长,可他也只能查到这一步了,他知道那个海盗头子名叫江羿,至于他多大年纪,是男是女,又是长得一副什么模样,他通通都不知道。 后来,那个海盗头子被他的属下暗算,死在了一颗荒废的星球上。 那时季远因为精神问题被关在疗养院中,听到这个消息也只是冷笑一声,随后一股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悲伤将整个人淹没,他闭上眼,就看到季时卿坐在他的对面,无声地凝望着他。 季远总是会想,如果那时候季时卿没有遭遇到那场刺杀,如果他没有被监察院关押,如果他们那个时候都留在他的身边,早些看出他身体已经很不好了,他会不会活得再久一点。 他知道当时那位海盗头子会对季时卿出手,可能不仅是因为谢家,还有其他的因素,可季远依旧无法原谅他,就像他没有办法原谅自己,直到现在,他一晃神,仍旧可以看到季时卿的幻象。 “血狮海盗团同谢家应该是有联系的,”季远没有说太多,只是嘱咐季时卿说,“哥你最近多小心些,如果要外出,身边还是带几个人吧,仿生人也行,我与盛西瑞公司有些合作,他们最近研发了一款骑士机器人,各种性能都还不错。” 他还没放弃在季时卿的身边多安插些仿生人。 “先不用了。”季时卿说。 季远还想再说些什么,季昱出声道:“那个,我也觉得哥身边有一号就够了。” 要是他二哥有见到一号是怎么把数架星舰消灭得干干净净的壮观场面,此时应该就不会有这些担忧,季昱打算找个机会跟他二哥聊一下,他二哥要是再这么执着往家里带其他的仿生人,早晚得尝尝一号的红树叶茶是什么味道。 毕竟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季昱觉得自己能救一下是一下了。 然而他的二哥根本理解不了他的苦心,季远低头看向季昱,随后他将手中的字帖放下,问季昱:“你的字练了这么长时间怎么还一点长进都没有?都练到哪里去了?” 季昱动了动唇,道:“二哥,我们这个话题跳得是不是有点快?” 季远道:“少废话,赶紧写,用点心。” 一号抱着厚厚一摞实验报告从外面走进来,他一边把这些报告在季时卿前面的书桌上放好,一边道:“季昱写的比起上个月还是有点进步的。” 季昱惊讶地转头看向一号,刚才这话是从一号嘴里说出来的吗?不敢相信,他竟然没对自己阴阳怪气,太难得了吧,今天太阳不会从西边出来的吧? 他当即受宠若惊道:“……谢谢。” “不客气,”一号说,“但你第三行的‘璧’字写错了。” 一号这话说出来,季昱的心里顿时安稳多了。 阅览室里很快安静下来,季时卿翻过眼前的实验报告,留下一串轻微的沙沙声,一束束金色的阳光穿过窗棱,落在脚下浅色的地毯上,时间仿佛是回到了他们小时候,季时卿带着季远在这里做功课,两岁大的季昱坐在地上,手里拿着机甲模型,咿咿呀呀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转眼间,他们都已经这样大了。 周一,元老院终于对是否要拨款给基因研究院进行了新一轮的投票,按理说如今研究院已经做出成绩,元老院应该痛快给钱才是,然而部分长老仍旧是心怀鬼胎,他们中有些是谢家的人,而有些则是从谢家手里拿到了足够的利益,众人争吵了一上午,将其中各种利弊分析透彻,到最后还是要投票决定的。 因为李彻长老病重,到场的只有十一个人,前十位长老投完后,竟是五比五平票,最后剩下一个隋致,他手上的这一票至关重要。 谢荣的脸上提前露出得意的笑容,隋致是收了谢家的好处的,他这一票必然是反对,他倒要看看要是没有钱,季时卿他还能研究出什么来? 然而下一瞬,谢荣的笑容僵在嘴角,隋致竟然投了赞成! 他瞪大眼睛看向隋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反悔。 隋致冲他摇了摇手,笑呵呵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等待最后结果的宣布。 虽然谢家没能满足隋致的所有要求,他们还为此闹过不快,但隋致之前的确是站在谢家这一边的。 然而就在昨天傍晚,隋致的星网账号收到一条匿名消息,说知道他所有的秘密,隋致本想将它当做骚扰短信处理,紧接着对方又发来了两张照片。 一张是隋致岳父的,而另一张则是属于一个通缉犯的。 隋致看到通缉犯照片的时候登时吓得手脚冰凉,大概是在三十年前,隋致到白熊星去处理一桩连环杀人案,在抓到凶手后,他爱上了凶手那个有着一头金发的漂亮女儿,为了能够得到她,他故意放走凶手,并且为凶手改头换面。 再后来,他娶了凶手的女儿,凶手成为他的岳父。 他以为这件事这辈子都不会被人知道,现在却有人将它从暗无天日地下挖掘出来,隋致紧张地问对方有什么诉求,要钱还是要命,对方却提出要求说,让他在接下来元老院的每一次投票中都必须跟票谢荣。 隋致立刻反应过来,这分明是谢家的人不放心他,不想答应他其余的要求,故意在搞他。 他试探地又问了对方几个问题,对方没有回答,好像是直接无视,但隋致却明白他是回答不上来的,不然不可能放过这样好威吓自己的机会,谢家肯定是没有拿到实质性的证据,他当天晚上跑了一趟检察院,把当年关于白熊星凶杀案的档案全部销毁。 谢家想要用这件事来威胁他,做他的白日梦去吧! 他要让谢家好好栽个跟头,别把人都当成傻子看,这才有了隋致今天的临时改投。 隋致回到座位上,转头挑衅地对谢荣笑了一下,然后和众人一起鼓起掌来。 谢荣气得几乎要吐血,他根本没明白为什么隋致已经拿了他们家的好处,还能理直气壮地同他唱反调? 有病吧这个人! 隋致岳父的事是季远提醒季时卿的,他自己也在暗地里调查过,只是始终没能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得知今天隋致投了赞成票,季远心中也有些好奇。 等到季时卿傍晚从研究院回来,没等他开口,季昱就先叽叽喳喳地跟只小麻雀似的询问起来。 季时卿接过一号送来的光脑,抬眸看了他们两个一眼,随后由一号将这一桩事的始末娓娓说来。 一号说完后,季昱马上向季时卿问道:“那如果当时隋致真的被威胁跟票谢荣了呢?” 季时卿淡淡说道:“如果隋致真的能被那两张照片威胁到,说明这世上还存在足够证明他罪行的证据,以后总能找到,到时可以罢免他的元老位,至于这次投票,如果隋致投了反对,那会有李彻长老出面,最终达成平票,再由陛下来决断。” 陛下肯定会支持研究院的,当年便是这样,如今陛下重生,更会如此。 季昱点了点头,觉得自己好像个愚蠢的土拨鼠。 另一边的季远忽然问道:“哥觉得隋致接下来会怎么做?” 季时卿道:“杀了孙戊。” 孙戊就是隋致岳父的名字。 当年隋致为了讨妻子欢心,救下了他,如今也会为了保全自己,放弃孙戊。 隋致爱他美丽的妻子,但他更爱自己。 而不出其他意外的话,元老院的拨款下周可以到账,到时季时卿就能专心进行萨尔德实验。 这是一件非常值得庆祝的事,一号询问了季时卿的想法后,转身去厨房准备晚餐,只是他刚一推开厨房的门,便看到厨房里多出一个陌生的机器人来。 小机器人十分震惊! 他皱着脸茫然地转头看向季时卿。 与此同时,血狮海盗团收到了他们的同伴出师未捷,现在正被扣押在军方的消息。 第61章 江羿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被两个海盗团围攻,他们的星舰在攻击力方面可能比不过帝国,但是要应付这些杂鱼还是绰绰有余的,江羿甚至有闲心陪着这几条杂鱼演了一把,让他们上一秒还洋洋得意地以为自己有希望取代血狮,成为星际中的霸主,下一秒就落入地狱。 把这些杂鱼都料理好,江羿才划开光屏,看见发来的邮件里提到被抓到的是人是血狮海盗团的黑兔子潘乙洋。 血狮海盗团在刚刚组建起来的时候,因为很多人总是记不住彼此的名字,所以除了他们老大,几乎每个人都根据他们长相取了个花名,到现在江羿成为他们的老大,这项优良传统仍一直被保留下来。 潘乙洋随他的母亲从小长得就黑,加上他的耳朵比较长,所以才有了黑兔子这个花名。 江羿叫来属下,沉声问道:“潘乙洋不是说他要去天神星度假?怎么会被抓到帝国?” 属下低着头,他心里也埋怨,潘乙洋去就去了,也不谨慎点,怎么还能被人给抓住,他回答说:“没有,他偷偷去了帝国,” 江羿问道:“他去帝国做什么?” 潘乙洋不清楚自己的身份?这两年他们血狮跟帝国是有过几次合作,所以他就真以为自己是帝国合法公民了? 属下抬头对上江羿的目光,到了嘴边的话顿时不太敢说出来了,他吞吞吐吐了好一会儿,才说清楚潘乙洋是眼馋谢家给出的丰厚报酬,他想要接下这个任务。 江羿完全不想掺和进帝国这些派系之间的斗争,若是其他的海盗自作主张被帝国的军队抓住,江羿绝对不会去管他们的死活,只不过潘乙洋的父亲潘哲曾救过他的命,而潘乙洋是他唯一的血脉,江羿实在不好置之不理。 眼下得看看帝国那边是什么态度,如果他们不愿放人,再做其他安排。 他们的星舰降落在露莎星上,降落点附近有一片粉色的沙滩,那里有许多美丽的女郎在等待他们,与他们共度接下来这个美好的夜晚,当然如果不喜欢女人的话,这里也有年轻的男人可以陪他们玩乐。 在江羿成为血狮的老大前,就有不少有名的美人对他大献殷勤,后来他拿下血狮海盗团,想要成为他伴侣的人就更多了,不过全都被江羿拒绝。 很奇怪的是,江羿一面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应该像故事里的传奇星盗那样,名望、金钱、美人,尽在掌中,称霸星际,快意人生,一面又觉得那样并不是他真正想要的,而且相反,他很抗拒那些东西,他与海盗们格格不入,即使成为了他们的头领,仍旧无法融入他们。 这些年来,江羿时常感觉自己像是要被撕扯成两个人,直到他把这群星际海盗们全部收拾老实,血狮海盗团摆脱了他们的传统打劫业,他的情况才有些好转。 江羿想,既然自己没法融入他们,那么就让他们来跟随自己。 他的矛盾也不仅体现在对自身海盗身份的不认同,也体现在日常的生活中,尤其是在他看到孩子的时候,不管是刚出生的婴儿,还是十几岁已经要上中学的少年,他看着他们,就会幻想自己有一个孩子。 小小的孩子骑在他的肩膀上,低着头板着一张小脸,严肃地跟他说,爸爸,时间到了,我该学习了。 之后他长大了,要去上学了,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每天都能看到他。 可他的成绩一定会很好,各科成绩都是满分,与同学相处融洽,从来不用老师家长操心。 他的属下听着江羿的描述,觉得他们老大有点魔怔了,看看他们星舰上的这些海盗,哪个见过这么听话的孩子,属下真诚地建议江羿可以要个自己的孩子,尽早认清现实,他描述的那种孩子属于超稀有卡,万里无一。 可江羿不想要孩子。 他只喜欢自己幻想出来的孩子。 属下一言难尽地叹了口气,说实话,幻想出来的谁不喜欢呢,他还总幻想自己有个猫猫变得女朋友。 他是真心觉得江羿有时间该去看个心理医生,可这话他也不敢当着江羿的面说出来,只能私下会跟自己的情人吐槽两句。 这个夜晚与往常的每一个夜晚并无不同,江羿一个人站在落地窗前,远处粉色沙滩上的萝丝贝壳在黑夜中发出五颜六色的荧光,像是从天空中坠落的无数的星星。 江羿恍惚中好似在眼前的窗户上看到了一双灰色的眼睛,他抬起手想要触碰到这双眼睛,然而下一瞬它们随着海上的雪白浪花一同消散。 晚风轻柔,花园中的玫瑰垂下娇艳的花苞,月光下的白色城堡好像在一瞬间将人拉入童话世界当中。 季时卿见一号停在厨房门口,向他问道:“怎么了?” 一号说:“里面有个仿生人。” 季时卿转头看向季远,季远直接点头承认说:“是我买的。” 季远已经从季昱口中得知一号是有能力保护季时卿的,买这个仿生人回来真的不是想针对一号,主要是这段时间白天就只有季昱一个人待在家中,他整天摆弄他的机甲,一不留意就忘了吃饭,一日三餐能糊弄一顿是一顿,这个仿生人是来照顾季昱的。 季远知道季昱这样一直待在家中不好,可是他明白季昱的恐惧,他与季昱都是一样的。 季远把自己的理由简单地同季时卿说了一下。 他不说季时卿也不会多问,季时卿之前就说过,季远需要的话可以自己买一个回来,不过他这段时间忙着研究院的工作,确实没怎么关注季昱,他问季昱:“你们学校最近不是组织活动去葛迪丝湾的吗,你没有参加吗?” 如果是在两个月前,季昱肯定是要去的,但是现在对他来说去往葛迪丝湾,就意味着要离开帝都,他做不到,季昱摇头说:“我不想去,我想留在帝都。” 季时卿没再说话,季昱已经成年,他不好还像他小时候那样事事都管着他,况且还是这样的小事。 他转头再次看向一号,他怎么还没进去。 “这位同事五官有点奇特,我先做个心理准备,”一号客观地评价说,“我以为季远审美不会这样的,不好意思,没有嫌弃你审美的意思。” 季远:“……” 再这么下去,他真要控制不住自己买一堆仿生人回来跟一号抢工作。 他买回来的仿生人五官确实不是那么的完美,第一眼只会让人觉得好笑,但这也不是他审美的问题,目前帝国内的各种仿生人更新换代了好几轮,外形也做过许多次的调整,起初的时候他们致力于把仿生人做的同人类一样,但是他们的技术和条件都不够成熟,做出来的仿生人总是不尽人意,而根据恐怖谷理论,这种像人又不完全像人的东西,常常会让人觉得可怕。 所以几乎只有在做伴侣机器人的时候,设计师才会更追求与人的相似度,可即使外表的相似度已经达到百分之的九十八以上,还是会被轻易看穿,设计师们至今不能让仿生人模拟出自然的神态变化、语气变化。 一号是目前帝国内唯一一个看起来与人类几乎完全没有区别的仿生人,除了他后颈上的玫瑰标识。 而季远购买回来的是全能管家型机器人,厂家考虑到家中会有儿童,做设计时就特意让五官看起来更可爱些,但是原画和建模的差距经常会比人与仿生人的差距还要大,再加上部分厂家在追求性能的时候往往会忽视它们的美观性,种种原因,就使一号的这位“同事”看起来有那么点奇怪。 季时卿对一号说:“好了,快去做饭吧。” “好的。”一号应道,他终于进了厨房里。 季时卿坐在沙发上把光脑打开,继续处理在研究院没做完的报告,下周元老院的拨款下来,他们购入最后一批材料,就可以进行第二轮的实验了。 一号与他的新“同事”似乎相处的很愉快,厨房里非常平静,季昱有些不放心,他不清楚一号是如何看待其他仿生人的。 他悄悄走过去,推开厨房的门,轻手轻脚走进去,一号站在料理台前,低头专心地烹饪,完全不理会那个长相奇怪的仿生人。 季昱在旁边看了会儿,好奇问道:“你们没有互相认识一下吗?” 一号手上动作没停,淡淡反问道:“你看见虫族的时候,会想要跟它们互相认识一下吗?” 季昱:“……” 好吧,一号与这个新来的仿生确实不像同一个物种。 晚饭过后,季时卿对一号道:“一号,等会儿把季昱这些年的身体报告日常饮食给它导进去。” 一号道:“我需要管理员的权限。” 季远拿出光脑操作了一通,对他说:“已经给你了。” 一号很快把数据整理好传送过去,只要不是来拆散他和主人,小机器人还是非常大方的。 数据发送完毕后,一号还很友好地问询道:“需要帮忙安装一套补丁包吗?” 安装补丁包干什么?跟一号一起茶自己吗?季昱连忙抬手拒绝:“不用了不用了。” “好吧。”一号本来是想帮眼前这个仿生人安装一款名为“你爹来了”的严父补丁包,可惜被拒绝了。 他还是有一点失望的。 季昱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无意中避开了一顿“爸爸”的训斥。 季时卿带着一号回到楼上的卧室,他本来有些担心一号会因为家中多了一个仿生人而不开心,但小机器人看起来似乎并不在意。 那个仿生人长得实在太没有竞争力。 小机器人高情商地说。 季时卿抿唇轻轻笑了一下。 季昱这些年来唯一长久相处过的人工智能只有一号,他见识过一号的厉害之处,所以对季远买回来的仿生人不免也存了几分期待,然而第一天过去,这种期待就完全破灭,新来的仿生人实在太笨,只能沦为一个无情的厨师机,在一号不在家的时候负责个午饭,结果还差点进水了。 最后季昱实在受不住这个人工智障,干脆买了两箱营养液存在家里,之前的仿生人则扔给了一号,一号把这个仿生人改造了一下,现在它成为一名辛勤的花园园丁,靠出色的手艺勾引了一群小猫过来,平时干活的时候对着这群小猫一口一个你爹来了,看到人类接近就会立刻改口爹你来了。 季昱看到这一幕,觉得这玩意儿可比之前的智障好玩多了,甚至萌生了要把它批量生产的离奇念头。 这么沙雕的东西,应该会很赚钱吧。 季时卿在等待元老院拨款的同时,顺便找人将隋致与他岳父的事透露给了谢家。 谢家以为自己拿到了隋致的把柄,想起周一的投票,果然立即用这件事来威胁隋致,希望在以后的投票中他能谨慎投票。而隋致却更加坚信在投票前匿名威胁自己的就是谢家,此后,他与谢家彻底决裂。 江羿是在周五的下午来到帝都的,他知道潘乙洋暂时死不了,便也没怎么着急,他更想知道潘乙洋是怎么被人给抓住的。 他站在研究院对面的街道上,百无聊赖地观看着大屏幕上的广告,他有很多年没来帝国,但是对那位季院长有所耳闻,前些年星网上几乎全是关于他的负面评论,到最近的莱茵药厂一案,再到横空出世的S303药剂,他的风评才渐渐扭转过来。 江羿低下头漫不经心地分析着这位季院长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潘乙洋被抓是否与他有关,帝国这边要怎么样才肯释放潘乙洋。 夕阳沉沉,留在西方的天际,江羿的影子被拉得细细长长,拖在地上。 结束一天繁忙的工作,研究员们陆陆续续从研究院走出来,季时卿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他戴着白色的口罩,向停车坪走去,一号跟在他的身边,同他说着第五论坛上最近发生的有趣的事。 江羿的视力还算不错,即使隔得这样远,他也能清楚地看见他。 他觉得这位季院长好像与自己想象中的不大一样,但哪里不一样,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他默默打量着他,猜测他口罩下的那半张脸会是什么模样。 走在路上的季时卿似有所感,他抬头向江羿的方向看来。 江羿想要伪装成普通的路人,只是无意经过这里,又无意多看了他一眼,然随着季时卿的那双灰色眼睛完全映入在他眼中,他顿时站在原地,什么也做不了了,他的心脏好像被泡在一罐盐水里,一抽一抽的疼。 第62章 隔着一条宽阔的街道,街道上行人车辆来往不绝,无数用来净化空气的白色细小颗粒漂浮在空中,季时卿不大能看清那个人的脸,只看见他穿了一身长款的墨色风衣,围了一条深色的围巾,围巾被风吹动。 他一动不动,像是商场中能量耗尽的仿生人模特。 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可记忆中有许多与它相似的场景,季时卿倒也分不清自己为何格外关注他。 “主人?”一号在季时卿耳边轻轻叫道。 “嗯?”季时卿侧过头来。 一号手中拿着一副金丝眼镜,他上前一步,把眼镜架在季时卿的鼻梁上,顺便把他额前的些许碎发拨开。 “好啦。”一号放下手。 街道对面的江羿只能看到一个金发的青年突然靠近季时卿,两个人在做什么却是完全看不到,只是两人的姿势实在有些亲密,这个金发青年与这位季院长是什么关系? 是他的助手,还是他的朋友? 江羿的眉头无意识地皱起,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感到不悦,好像是自己被冒犯了一样,按理说,他今天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季院长的,并且到现在都还没看到他的完整模样,他不该对他产生任何情绪。 而且那位金发的青年长得异常英俊。 风停,江羿胸前的围巾垂落下来。 季时卿再次抬头,穿过眼前的镜片,他终于能够看清江羿的脸,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面孔。 江羿转过身,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去,他的演技从来没有如此拙劣过,以至于只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可季时卿已经收回目光,向停车坪走去。 一号始终安静地陪在他的身边,直到上了车,他开口向季时卿问道:“主人,我们要回家吗?” “去趟春山区。”季时卿说。 春山区是帝都五区之一,位于帝都的西南方,人口最多,基因研究院的前任院长刘修远如今就住在这里,他手上还有几份文件,是季时卿一直想要拿到手的。 季时卿过来的时候,这位老院长刚刚从湖边钓鱼回来,他手里提着一只红色的小桶,装着半桶水,却没有一条鱼。 刘修远都快两百岁了,他的身体依旧健朗,头发也很浓密,看到季时卿与一号站在自家门口,有些惊讶,开口问道:“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季时卿说:“来取存在您这里的东西。” 刘修远嗯了一声,他推开眼前的门,对季时卿道:“进来再说吧。” 刘院长的妻子在五年前因病去世,一双儿女平日里忙着工作,很少回来看他,不过刘院长的心态不错,一个人也能自得其乐,不久前家里的扫地机器人还从外面勾引了一只小猫回来。 他的房子不大,装修也很简单,季时卿刚一进门,就有半人高的小机器人端着茶水和点心从厨房出来,嘴里甜甜地说着欢迎。 季时卿在沙发上坐下,刘修远说了句稍等一下,转身从架子上拿起一盒猫罐头,按照往常的情况,当他把猫罐头打开,小猫就会从家中的某个角落噌的一下冲出来,但今天没有。 刘修远唤了唤它的名字,它仍旧没有出现,刘修远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家里的小猫不见了。 这只小猫来到这个家本来就是个意外,现在离开不过是一切都回到原来的样子,只是他新买的一箱猫罐头不知道以后要便宜哪只小猫。 刘修远心中有些失落,他回到客厅,在季时卿的对面坐下,正要开口,听到季时卿说,“一号,帮刘院长把猫找一下吧。” “好的,”季时卿身后的青年微笑问他,“您这里有它的照片吗?” “有的,”刘院长立刻打开光脑,给一号播放了一段小猫玩闹的视频。 一号又问:“能借用一下您的扫地机器人吗?” 家里的扫地机器人是去年小孙子买回来的,机器人的屁股上插着两根羽毛,刘院长一度怀疑之前它就是靠这两根羽毛把小猫给拐回来的,他想这倒是个办法点头道:“用吧。” 一号提着门口的扫地机器人走到外面的院子,他将袖子挽起,蹲下身将扫地机器人的外壳拆开,夕阳的光落在他的背上,好像浮着一层浅浅的金光。 刘院长疑惑地看着一号的动作,他很费解,不是要找猫吗?怎么先捣鼓起这个东西来? 他正思考着,季时卿开口道:“您当年说,只要我做满五年院长,就会把剩下的实验数据全部给我。” 刘修远点点头,问道:“你还是没有放弃萨尔德实验?元老院那边能同意?” 季时卿答:“今年的拨款已经下来,后续的实验也不需要他们的同意。” 刘修远感觉季时卿这一手有点像是在卸磨杀驴,可问题是这个驴不仅杀不死,一有空闲的时候就会跳出来找事。 “元老院那边不会再插手吗?”刘修远道,“我们都知道,萨尔德几乎是不可能完全成功,后期的几轮实验很不好做的。” 季时卿淡淡道:“在基因病的研究中,从来没有成功率百分百的实验。” 刘修远轻轻叹了口气,话是这样说的,但是那么多的资金投进去,最后得到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到时季时卿要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刘修远打量自己对面的这个青年,他坐在他的面前,表情淡漠,脸色苍白,声音也有些沙哑,像是在不久前刚生了一场大病。 刘修远把研究院交到季时卿的手上后,就没再管研究院,只偶尔听其他元老抱怨说这位季院长不好应付,当年他们就不该同意他接手研究院,但那时候刘修远其实并不是很希望由季时卿来接替自己的位置,一是季时卿实在太年轻,才只有二十五岁,二是他与元老院里的某些老狐狸关系过于紧密,刘修远很怕他们研究院最后会成为一个完全由元老院操控的空壳。 不过在刘修远退休前,季时卿曾找过他谈过一次,最终刘修远还是将自己的那一票投给了他。 季时卿确实很年轻,可论起在基因病研究方面的天赋,研究院里所有的研究员加在一起,恐怕都比不过他。 在季时卿刚接手研究院的那两年里,刘修远怕自己选错了人,晚上连觉都睡不好,为此还掉了不少的头发,好在他担心的这一切并没有发生,季时卿不仅没有被元老院操控,还带领研究员们研发出了新的基因病药剂。 元老院里的几个老东西还以为自己找到了个听话的傀儡,现在大概是肠子都悔青了。 刘修远感叹说 :“真是后生可畏啊。” 季时卿抿着唇没有说话。 刘修远站起身,对季时卿说:“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把剩下的数据都给你了。” 他转身走进书房里,转动机关打开暗室,存放数据的保险箱被放置在激光防护罩里。 刘修远抱着保险箱从书房中出来,看到季时卿正侧头看向窗外的院子,院子里一号已经把那个扫地机器人改造一番,他的扫地机器人正摇着屁股后面的两根羽毛喵喵叫个不停,而一号似乎察觉到主人在看自己,他转过身来,对季时卿挥了挥手。 季时卿的眼中掠过一丝浅浅笑意。 刘修远把保险箱送到季时卿的面前,出声问道:“院子里的那个年轻人是你什么人?” 季时卿沉默。 刘修远心里纳闷难道自己问了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吗?就在他以为季时卿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季时卿开口说:“算是家人吧。” 刘修远了解季时卿的家庭情况,知道他有两个弟弟,那这个家人就值得深思了,他了然地点点头,笑了一声,对季时卿说:“他很爱你。” 季时卿抬眸看向刘修远,没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说。 刘修远说:“从他眼睛里看出来的。” 季时卿下意识地转头往窗外的院子看去。 “很明显的,从前我妻子看我的时候,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那种感情几乎要化成水从眼睛里溢出来,”刘修远说这话的时候,好像是想到了自己年轻时候那些甜蜜的往事,微微眯起的眼睛中闪着幸福的光,他对季时卿说,“他的眼睛里只有你,祝你们幸福。” 季时卿:“……” 他一时有些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这位刘院长一号是仿生人的事实。 刘修远说了这么多,没能得到季时卿一句回应,多少有点尴尬,难道是自己猜错了?不应该啊,那个金发青年看向季时卿目光里的爱意是完全掩饰不住的,又或者可以说,他并没有想要掩饰。 可能是时代变了,年轻人的感情可能比他想的要复杂。 刘修远转移话题说:“你要的数据都在这里了。” 季时卿垂眸看着桌上的保险箱,道:“多谢。” 刘修远的小猫已经回来,正躺在院子里露出白白的肚皮等待机器人的按摩,一号回到屋子里,洗完手后主动把桌上的保险箱提起。 足见季时卿对这个青年的信任。 季时卿从刘修远家中离开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穿过后面的小花园,眼前是一条长长的巷子,昏黄的路灯下他与一号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四周并不算安静,墙壁另一侧传来众人的嬉笑声,而飞车就停在巷子的入口处,与他们的距离不远。 一道白光如同流星般猛地向季时卿射来,千钧一发之际,一号抬手将他的主人护进怀中,那道白光最终击中一号的后背,发出一声轰响。 一号像是没有任何感觉,只紧紧抱住季时卿,他仿佛要将他的主人嵌进自己的身体中,又怕弄疼了他,他压低声音地问:“主人有没有被吓到?” “我没事。” 季时卿说。 他知道此后想要自己性命的人会越来越多,所以外出的时候衣服里面都会穿着防护服,他感觉一号抱着自己的胳膊有些颤抖,他抬起头,对上一号那双湛蓝的眼睛。 他的眼睛里只有你。 季时卿猛地想起刘修远不久前说的话。 一号是个仿生人,仿生人的眼睛里只有他的主人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季时卿知道,一号是不一样的。 季时卿呼吸一窒,他问道:“你怎么样了?” 一号晃晃脑袋,蓝色的眼睛一闪一闪,他对季时卿说:“我没事的。” “转过身去。”季时卿沉声道。 破天荒的一号没有按照季时卿说的做,他说:“主人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那人放了一枪就没了声响,不知还会不会放第二枪,一号有的是办法找到他,只是他的主人就在这里,他得做一个乖巧听话不会违背机器人定律的小机器人。 季时卿没有强求,他的手掌落在一号的后背上,那里的衣服破了一个窟窿,下面的金属皮肤似乎也有些损伤。 一号对自己身上的伤完全不在意,他打开一顶头盔,给季时卿戴好,然后将自己的主人一把抱起,快步向巷子的尽头走去,顺便把凶手标记好,有空再来找他算账。 季时卿的右手一直轻轻抚摸着一号后背上的伤口,他知道小机器人不会疼,可他有点心疼。 一号知道他身上穿着防护服,他在刚才的那一瞬间失去了作为一个仿生人拥有的绝对理智的判断力,做出了非理智的行为。 他不像一个仿生人了 季时卿垂眸,任由一号将自己抱到飞车上。 冷冷月光洒落在这片热闹的居民区,躲在暗处的海盗看着季时卿与一号离开的身影,忍不住骂了一声,现在子弹也有假冒伪劣的吗?他这一枪打出去那人怎么还跟个没事人似的,太离谱了吧! 海盗长长叹了口气,只当是自己的运气不好,他转过身便要离开这里,突然,一个坚硬而冰冷的物体抵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海盗吓得整个人都僵住,他眼睛使劲地往一侧瞟去,希望能够看到来人的模样。 是江羿! “老老老、老大?”海盗顿时松了一口气,向江羿问道,“您怎么来了?” 江羿盯着海盗手中的浸泡了数颗子弹的溶液,他问:“里面是什么?” 属下知道江羿并不赞成他们出手刺杀季时卿,可是谢家给出的报酬太诱人了,他心虚地低下头,嗫嚅道:“……是麦克西醇。” 麦克西醇…… 江羿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这是赤足虫的分泌物,吸食过多会导致大脑中枢神经受损。 即使要不了季时卿的性命,他们也要他变成一个傻子。 只是他为什么在听到麦克西醇这个名字后,头会疼得这样厉害,好像千百烧红的银针从他的头皮刺进他的脑髓里,好像他的大脑随时都会裂开。 那些带着光影的碎片像是飞雪一般纷至沓来,灰色的过去与灰色的未来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光怪陆离的地狱景象。 他曾自诩自己的双手永远不会沾染上无辜者的鲜血,然而他唯一一次主动要杀死的人,是他自己的儿子。 这是上天同他的玩笑吗? 一个恶毒的玩笑。 第63章 十七年前,江羿四十八岁,那个时候他还不叫江羿,他叫季维川。 季维川相貌英俊,出身显赫,毕业于帝国大学,拥有绝佳的投资眼光,他刚一成年就从父亲的手中接过季家的所有产业,用了五年的时间将季家的资产翻倍,之后又投资了地产建设与机甲改造,短短几年赚得盆满钵满。 四十八岁的季维川拥有一个美丽的妻子,和三个可爱又聪明的孩子,是所有人眼中的人生赢家。 直到帝国1185年,一切美好都戛然而止。 那一年的秋天,季维川带着妻子前往乐芙星祭拜埋葬在那里的岳父岳母,季时卿与季远都要上学,而季昱那时才三岁,他们担心他不能适应乐芙星的环境,加上那段时间他妻子的身体不是很好,季维川一个人可能照顾不来他们两个,所以将季昱也留在了帝国。 季维川与妻子离开帝都的那天,天空飘着凉凉的雨丝,四周好似被蒙上一层白白的薄雾,季昱昨天晚上得知妈妈要离开,哭了好久,直到凌晨才哭累了睡去,现在小脑袋靠在季时卿的肩膀上,嘴巴微微张开,还没有睡醒。 妈妈走过来,她亲了亲季时卿与季远的脸颊,趴在季时卿肩膀上的季昱从睡梦中醒来,他睁开惺忪的睡眼,可怜兮兮地叫了一声妈妈。 妈妈也亲吻了他。 季维川带着妻子登上星舰。 银灰色的星舰很快消失在灰蓝色的天空下。 那时候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一次短暂的分别,他们很快就会重逢,但谁也不曾想到,他们在去往的乐芙星的途中遭遇了太空旋风,被迫降落在一颗不知名的星球上。 两伙星际海盗正在这里对轰,季维川他们的星舰正好落在他们的中央,最终在炮火中被轰得只剩下几片燃烧的残骸。 季维川紧紧握住妻子的手,在巨大的轰炸声中,一切都在他的眼中远处。 黑夜与白昼被揉进一片混沌之中。 季维川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傍晚,残阳如血,染红了大半的天空,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机甲的残骸、扯烂的旗帜、和人类的断肢随处可见。 他的妻子躺在他的旁边,已经死去,她的身体冰冷,面容青灰,只有唇上带着一点鲜亮的红。 不久前她还吻过他们的孩子。 季维川将妻子揽进怀中,温柔地拭去她脸上的血污,他自己也受了重伤,在当前的条件下是活不了多久的。 手腕的通讯器发出滋啦滋啦的电流声,它还有最后一点能量,这个时间卿卿应该在实验室里做功课,这点能量或许都支持不到他接通通讯的时候,季维川犹豫良久,还是没有把通讯发出去,而是选择留言。 他抱着妻子,对着通讯轻声说道,卿卿,爸爸和妈妈这次要到很遥远的地方去,恐怕不能回来了,以后家中只有你们三个,两个弟弟可能要麻烦你多照看,可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手里的通讯器突然亮起,季时卿的面孔在上面一闪而过,下一刻通讯器的能量耗尽,屏幕彻底黑了下去。 季维川笑了一下,他最后还是在屏幕上看到了卿卿惊讶的脸。 他抬起右手,按在自己胸口的伤口上,鲜红的血从那里汩汩流出,他忽然有些后悔,其实不该让卿卿看到自己现在这个模样的。 他的爸爸应该永远是无所不能的,他不该这样狼狈,也不该这样可怜。 他更怕自己的样子会吓到他。 那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他在他的身上倾注了无数的心血,他看着他在自己的眼前一天天长大。 后来他们又有了季远和季昱,季维川同样很爱他们,他们都是他的宝贝,可季时卿对他来说总归是有些不同的。 或许是因为他最先来到他的身边,或许是因为他灰色的眼睛更像他的妻子,又或许是因为他陪着自己度过了一段并不顺利的岁月。 可惜看不到他长大了。 季维川缓缓闭上双眼,此后季家都要交到季时卿的手上,他今年才十四岁,季维川知道他的卿卿知道他聪明,并且一直以此为傲,但是让他这个年纪去承受这个一切,还是过于残忍。 季维川没有办法,他什么也做不了。 之后他失去所有意识。 他以为他就这样死去了,可他最终还是活了下来。 血狮过来清理战场的时候发现了季维川,潘乙洋的父亲潘哲做主把他带回去,与当时的血狮团长不知说了什么,之后他们找人为季维川改头换面,将他改造成一台没有感情的杀戮机器,并且给他取了一个新名字,江羿。 他们破坏他脑中的神经,洗去他所有的记忆,之后更是想要通过一种比较新奇的手段,为他植入新的记忆,不过没有成功。 他们只能选择在江羿昏迷的这段时间对他进行深度催眠,然而可能是催眠师在给江羿做催眠的那段时间看了太多星盗龙傲天文学,以至于江羿醒来后的表现与他们之前设想的有些出入。 他不仅不像他们需要的那种杀戮机器,还像是随时都要篡位的某点男主。 可是在江羿醒来之前,血狮团长就已经宣布这是他的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出于某种不好明说的原因,即使意识到江羿比他们想象中的可能还要危险,他仍没有改变这个说法。 后来,这位团长在一场意外中死去,江羿成为血狮的新头领。 血狮也在他的手中彻底变了模样。 他一生中唯一接下的一单生意,就是为了KH13能够正常上市,杀掉季时卿。 他没能杀死他,注满麦克西醇的子弹只是擦过他的胳膊,也许在几个月后,他就要变成一个傻子。 可他没等到他变成傻子,不久后,季时卿死去的消息从帝国传来。 这些往事像是炽热的岩浆,倾倒进江羿的脑海中,他整个人都在烈火中焚烧,烧得只剩下一颗变了形发了黑的心脏,烈火熄灭,四周弥漫着麦克西醇那好像是过期啤酒的味道。 “老大?”海盗见江羿此时的情况有些不对,在旁边轻声唤他。 江羿好似进入到另一个世界当中,完全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季时卿死后,S305号药剂面世,众人直到这个时候才看清几分真实的他。 但他再也不会回来。 官方给出的说法里,季时卿是死于遗传病的,然而江羿总觉得,他会那样早的死去,是因为自己开出的那一枪。 他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一个小小的孩子坐在自己的身边,微微垂着头,一言不发。 江羿抬手想要抱一抱他,可触碰不到他,他总是在失去他。 后来的后来,江羿在前往一颗名叫鸽吻的死去的星球上处理叛逃的海盗,遭到潘哲背叛,受了重伤。 他倒在地上,潘哲带着身穿一袭灰色袍子的催眠师来到他的面前,那个尘封了多年的记忆匣子在这一刻打开。 他看到矗立在记忆中心的金色的玫瑰女神雕像,看到漫天血色的夕阳与死在怀中的爱人,看到花园里玩耍的孩子们。 江羿在受伤后一直撑着一口气,在这些记忆苏醒的一瞬间,他的这口气也泄了出来。 潘哲带着其他海盗大笑离去,他们走出很远,那笑声却仍在江羿的耳畔回荡不休。 在这一片荒芜的鸽吻星上,江羿闭上眼睛,却能看到许许多多灰色的蒲公英在天空飞舞,它们飞得很高很高,飞到太阳里燃烧成灰烬,就像很多年前,他们在花园里面丢出的纸飞机。 他为他买下了一颗星星,还没有来得及送给他。 他曾经无数次看到的那个孩子的幻影再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从不开口的他,今天叫了他一声爸爸。 江羿笑了一下,却有眼泪从眼角滚落。 这大概是上天对他杀死自己孩子的惩罚。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死后的世界,如果他能在那里再见到他的卿卿,他该如何去面对他呢? 那双灰色的眼睛会向他诉说什么呢? 眼前的幻象渐渐消散,只剩下一片虚无。 他就死在这里了。 晚风轻轻拂来,吹动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 站在江羿身边海盗握住手中的枪支,看着江羿此时双目紧闭,十分痛苦的模样,一个大胆的念头顿时冒了出来,他现在只要把江羿杀死,就不必再忍受那些奇怪的守则,可以做一个正常的海盗。 他屏住呼吸,举起手中的枪支,然而一抬起头就对上江羿那双骤然睁开的眼睛,他黝黑的瞳仁里仿佛有寒光闪烁,海盗手中的枪支猛地掉落,他回过神儿来,趁着江羿没有反应过来,转身落荒而逃。 江羿头疼得厉害,他的眼前一片模糊,那些来自过去与未来的影子交错在一起。 他想要抓住他们,他分不清他们。 月色清冷,远处的屋顶映出一片琥珀似的光。 飞车在夜空中缓慢地行驶,季时卿直接选定自动驾驶,让一号坐在自己的身边,把他的上衣脱下。 季时卿坐在一号的身后,沉默地看着他后背上的伤口,伤口不算很严重,只微微露出一点里面的零件,回去简单修补一下就可以了,可季时卿还是有些生气。 他的小机器人明明不该受伤的。 “主人?”一号转过头,轻轻叫了一声,季时卿却没有回应他,他的指尖落在一号后背的微微凹陷处,一号觉得自己身体里的那些代码好像又有些不太安分了,他安慰季时卿说,“只是外壳有点损伤,我又不会疼的。” 季时卿收回手,向他问道:“当时为什么会冲上来?” 一号回答道:“我要保护主人。” 季时卿说:“你的程序应该可以计算出来,那个时候我不会受伤。” 一号微微歪着头,像是在认真思考季时卿的问题,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自己的主人,因为在那一刻,他的所有程序都停止运算,他所做的一切更接近与人类所说的本能。 可仿生人怎么会有本能呢? 一号轻轻说:“或许是因为,我只是想要保护主人。” 季时卿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 一号说:“如果主人受伤,我会疼。” 他抬手按住自己左侧胸口的位置,他对季时卿说:“这里会疼,主人。” 那双蓝色的眼睛中含着压抑到极致的痛楚。 小机器人从来不怕受伤,只怕他的主人会离开他。 季时卿微微怔住。 飞车穿过气流,产生一阵剧烈颠簸,由于惯性运用正要起身的季时卿身体猝不及防地向前倾去,他温热的唇正好落在一号后颈的玫瑰上。 小机器人瞳孔张大,他连忙抬手紧紧抱住他的主人。 第64章 冬天的夜空,一群黑色的飞鸟变换队形不要命似的冲向飞车轨道,飞车在接收到信息后,紧急向右侧避开,季时卿的身体被一号紧紧抱在怀中,倒是坐得非常安稳。 季时卿在一号的怀中抬起头,窗外是急速掠过的飞鸟,黑色的羽毛,红色的眼睛,尖尖的喙勾着一抹银白月光,显得非常冷酷。 而他现在正被自家的小机器人抱在怀中,小机器人的怀抱并不温暖,但是很有力量,能够给人足够的安全感。 季时卿转头看向一号的脸,他的五官是季时卿完全按照自己的喜好一点一点雕琢出来的,在一个落着雪的夜晚,一号的程序启动,他的眼睛睁开,从此来到自己的身边。 现在这双湛蓝的眼睛里盛满深情,里面清楚的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这是季时卿在创造他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的场景。 他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号看向他的目光渐渐有了感情。 小机器人在爱着他,他用他最喜欢的面孔向他诉说爱语,季时卿一时竟有些困惑,自己真的能一直做到无动于衷么。 他真的是无动于衷么? 那双满是爱意的眼睛从来都只为他一个人亮起。 “主人,你的心跳好像有点快。”一号忽然开口说。 季时卿道:“闭嘴。” 一号张开嘴,想要回应一句好的,但是想到主人跟自己说要闭嘴,又乖乖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飞车终于平稳下来,一号仍旧紧紧环抱住自己的主人,他自己给自己找了一个合理的借口,防止等下出现意外主人会摔倒,可是他的程序完全可以计算出来接下来的路程里不会再出现与刚才类似的意外。 小机器人真是太坏了。 季时卿似乎也忘了自己还在一号怀中的这件事,垂眸思索有时间该给飞车制造公司发一份建议书,他们的飞车自动驾驶系统实在不够完善,至少在意外发生前要用广播提醒乘客做好准备。 季时卿的耳边恍惚间传来一点叮铃叮铃的声音,像是一号的身体里又有零件松动。 “放开我吧。”季时卿说。 一号依依不舍地把手松开,他一边高兴自己刚才抱了主人这样长的时间,一边又嫌弃飞车的自动驾驶系统做得差劲,如果主人是待在自己的心里,他肯定不会感受到半点颠簸。 季时卿站起身,正要向操作台走去,跟在他身后的一号开口叫住他。 他小声说:“主人,我好像出了点故障。” “怎么了?”季时卿回头问他。 “这里有些烫。”一号一边说,一边指向自己后颈上的玫瑰,那是刚才季时卿亲吻过的地方,虽然一切只是个意外,他并非是有意要亲吻那里。 季时卿的指尖落在玫瑰纹身上,却没有感觉到一号说的烫,他怀疑是一号的系统出现了一点紊乱。 他的手指在那里轻轻揉了揉,对一号说:“等回去后给你好好检查一下。” 皓月当空,月华千里,云层之下,五颜六色的河灯点缀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半个小时后,飞车停在季家庄园的外面,季昱和季远站在门口,等了他们有段时间。 下车后,季昱看到一号后背上的窟窿,连忙出声问道:“这是怎么了?哥你没受伤吗?” “我没事。” 季昱追问道:“又是血狮的海盗吗?哥下次出去身边还是多带两个人吧。” “不知道,不过已经通知军方了。”季时卿道,至于季昱后面的提议,直接被他给忽略掉,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应当都不会去除了家和研究院以外的其他地方。 季昱盯着一号后背上的窟窿,窟窿倒是不大,只不过像一号这样的仿生人,往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条线路出现问题,就会导致身体中的其他线路跟它一起坏掉,他问道:“一号这样没有问题吗?” 季时卿侧头看向一号,一号对他微微笑着,摇了摇头,样子看起来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 季时卿说:“等会儿我会给他修补一下。” 他直接带着一号去了地下的实验室,一号脱去上衣乖乖趴在操作台上,季时卿手中拿着工具,站在他的身后。 季昱站在门口,隐约觉得眼前的这个场面有点奇怪,他犹豫一番,主动站出来,对季时卿说:“哥,要不还是我来吧。” 他是机甲师,平日里也维修过机甲,仿生人修理起来跟机甲应该也差不多,虽然一号看起来并不像个仿生人,而且只从外表来看的话,或许现在唐钧更合适给他做治疗。 一号微微转过头看向季昱,他蓝色的眼睛里充满控诉,季昱一时间竟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好像是个要占人便宜的恶霸。 这实在不该。 “不用。”季时卿拒绝说。 季昱也不好再说什么,留在旁边帮忙递个工具,他亲眼看着一号后背的那一小块皮肤被季时卿掀开,即使季昱的心中一直都很清楚一号只是一个仿生人,此时仍旧是有些震惊,一号的外表看起来与人类没有任何的区别,然而里面却没有血肉,只有无数精细的零件。 实验室中只剩下各种金属材料碰撞时发出的声响,一号安静地趴在操作台上,不用季时卿开口,他便知道要怎么配合主人的检查,季时卿微俯下身,专心地修补那处皮肤。 季昱在他哥的脸上看到了一抹难见的温柔,他张了张唇,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没有资格对他哥与一号置喙什么,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一号一口一个主人,真的好怪,尤其他的样子与人类完全没有差别,就更怪了。 “好了,”一号后背上的皮肤已经全被修补好,看不到任何子弹击中的痕迹,季时卿抬手将右手的食指与中指落在一号后颈的玫瑰上,问他,“这里还烫吗?” “不烫了,主人。”一号说。 不过如果主人能够再亲吻他那里一下,或许那里的玫瑰还会再次变得滚烫,像是他身体里那颗并不存在的心脏。 季时卿说:“你把程序重新检测一遍,看看有没有其他问题。” “好的。” 一号做检测的时候,季时卿把从刘院长那里拿到的保险箱打开,将这里的各种实验数据全都扫描一遍,然后储存进一号自己创建的空间当中。 猎猎寒风吹过蜿蜒的冰河,冰层之下还有金色的小鱼在游动,花园中的玫瑰在温暖的防护罩中摇曳身姿,季时卿洗完澡从浴室出来,他的头发还湿漉漉地往下滴水,一号拿着毛巾走过来,站在他的身后,把他的头发擦干。 窗外夜色沉沉,月亮也不见了踪影,像是一团搅不开的墨,只是偶尔有流星撕破那夜幕,从天空坠落。 卧室里盈满暖黄色的灯光,季时卿坐在床上,时间已经很晚,他该休息了,一号把季时卿换下的衣服洗干净,叠好放进消毒箱里。 季时卿无声地注视着一号,这个小机器人就像是个勤劳的田螺姑娘很快将浴室里外都收拾干净,又把明天季时卿要穿的衣服熨烫好挂在衣柜中。 转过身,一号发现他的主人正在看向自己,一号提醒说:“主人,你该休息了。” 他雪白的衬衫外面套了一件黑色的马甲,银制的扣子在灯光下好像镀了一层金色,这个完全按照他心意创造出来的小机器人彻底活了过来。 季时卿嗯了一声,却没有立即躺下,他对一号叫道:“过来。” 一号没有询问原因,只听话地走到床边,他低头看着坐在床上的主人,那双蓝色的眼睛像是会发光一样。 “低头。”季时卿说。 一号俯下身,在季时卿的面前低下他的头颅。 季时卿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印下一吻。 这是很轻很轻的一个吻,像是带着玫瑰花香的春风温柔拂过。 小机器人在此之间没有任何准备,季时卿的唇擦过他脸颊的一瞬间,他身体中的代码全部停止运算,他的四肢僵硬,大脑一片空白,小机器人突然间产生了一个离奇的想法,自己现在也会做梦了吗? 不然主人怎么会突然亲吻自己的脸颊。 季时卿吻完一号后,仍是平日那副清冷的模样,他说不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或许是奖赏,或许是心疼,又或许是其他的什么。 好一会儿过去,一号身体中的程序恢复总算正常,他向季时卿问道:“我可以回主人一个吻吗?” “不用了。”季时卿说。 一号有点失望,马上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贪心,今天晚上能够得到主人两个吻,对他来说已经是很大的惊喜,他笑得眼睛弯弯,对季时卿说:“晚安,主人。” “晚安。”季时卿说。 他躺下身,房间里的灯火随之熄灭,很快就沉沉睡去。 一号抬起手,手指落在主人刚才亲吻过的地方,那里与他后颈上的玫瑰一起变得滚烫。 月光如水,连头顶的星空都变成温柔的玫瑰色。 只是还有一只讨厌的小蚂蚁没有解决。 今晚刺杀季时卿的海盗狂奔了半个多小时,来到春山区一座废弃的学校中,他停下脚步后他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埋怨自己不争气,怎么没有杀了江羿,白白错过了那么好的机会。 他知道江羿肯定是不会放过自己,潘乙洋被军方的人抓进去,不知道会不会把他给供出来,帝都这个地方是不能待下去的,但眼下他也没法回血狮,面前只有一条路,就是投奔其他的海盗。 其实他早有离开血狮的念头,当了海盗还要受那些个条条框框的约束,那他做海盗的意义是什么?只不过之前那些背叛江羿的海盗下场都比较凄惨,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他不想与江羿为敌。 眼下就是到了这种绝境当中。 正当海盗琢磨着自己今后要投奔到哪里去的时候,一道巨大的阴影渐渐逼近,很快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里面。 凉飕飕的寒风从后背吹过,海盗感觉自己好像被一只可怕的怪物扼住喉咙,身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他小心抬起头,却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一个庞然大物就站在他的头顶,这是个什么怪物? 他吓得连连后退,甚至来不及出声尖叫,就已经死去。 陆以衡接到季时卿的消息后,立刻带人前往春山区,经过各种搜索排查,很快确定了凶手,然而当他们在一座废弃学校找到凶手的时候,他已经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 死者的表情狰狞,嘴巴张开,瞳孔涣散,仿佛是在死前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 这里的监控被干扰,在死者死亡的那段时间里屏幕中只剩下一片雪花,他们在这里找不到任何有用线索。 陆以衡让人将死者的尸体带回去,他去往春山区的政府中心,调出死者死前这一路的监控。 一轮红日在东方的天际冉冉升起,万丈光芒破开漫漫长夜,街道上拉长的汽笛声将城市从沉睡中唤醒。 江羿漫无目的地走在眼前的街道上,那些记忆融化成苦涩的毒水,流淌在他的每一条血管当中。 他的孩子死在帝国1202年的冬天,他被埋葬在科菲利安山的墓园中。 可他从来没有去看过他。 从来没有。 江羿没想过会有将一切重新来过的机会,却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他临死前的幻象 他想起过去和未来的一切,他急切地想要见到他,又不敢去见他。 “这位先生,请你跟我们走一趟。”一道低沉的声音在江羿的耳边想起,随后一支白色的手环套在了他的手腕上,对方只用了“配合调查”四个字就将他带到军区。 陆以衡是在调查那个已经死去的海盗的过程中发现江羿的,本来江羿是躲藏在一个他们看不到的死角里,谁都没有注意到,后来陆以衡将所有监控重新检查一遍,才发现这个从黑暗角落里走出的魂不守舍的男人。 江羿坐在陆以衡的对面,平静地交代自己早就伪造好的身份,现在任由陆以衡怎样去查,这个身份都是没有问题的。 但直觉告诉陆以衡,这个男人的身上肯定有古怪。 这时的江羿也没有想到,陆以衡为了查清楚他的身份,竟然会违反规定打开帝国基因数据库。 数据库中的数据并不完善,加上如今帝国内基因变异的人越来越多,这里的数据也不是非常准确,但如果对方是正在逃逸的罪犯,则这里一定会有他或者他亲属的数据。 比对的结果很快出来,看着屏幕上显示的信息,陆以衡的眉头紧紧皱起,似乎难以接受眼前的结果。 怎么可能呢? 他竟然真的在基因库中找到了与江羿基因片段一致的人。 不过对方不是罪犯,也不叫江羿,而是一个名叫季维川的男人。 是季时卿、季远,还有季昱他们已经死去多年的父亲。 第65章 陆以衡迟迟没有动作,他直直地看着屏幕上季维川的照片,抬手刷新了几次,显示出的结果没有任何变化。 怎么会这样呢? 陆以衡身后的下属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催促他:“上将?您查完了吗?” 陆以衡拿出通讯器,将结果导入自己的账号中。 下属忙道:“上将,您不能这么做,这不合规定。” 陆以衡道:“有什么后果,我自己一人承担。” 属下半张着唇,还想再劝,不过想到本来陆以衡也不该出现在这里,既然已经违反一条规定,也无所谓再违反一条了。 陆以衡临走时,属下还叮嘱他说:“这事您可千万不能跟别人说起。” 陆以衡不是第一个没有元老院的批准就来基因数据库做匹配的人,他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只不过这个东西涉及到国民的隐私,即使要查也得偷偷地查,不能让人知道。 陆以衡回到审讯室里,他在江羿的对面坐下,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一直没有开口。 江羿、季维川…… 为什么基因数据库中和他基因片段一致的会是一个已死之人? 而一个已死之人,又怎么会再次出现? 当年军区接到季时卿求助通讯后,立刻派人前往通过通讯器定位到的那颗未命名的星球,只不过他们到达的时候海盗们已经将整个星球夷平,这里探查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这颗星球也将很快死去,被黑洞吞噬。 他们研究了季维川最后留下的那段影像,得出结论,季维川的妻子已经死去,而在那种情况下,季维川也绝无存活的可能。 陆以衡在江羿的脸上看不到任何与季维川相似的地方。 前世他也从来没有听说季维川还活在世上的消息。 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不排除基因数据库出错的可能,这件事必须要慎重处理。 审问室灯光明亮,森森白光映在冰冷的栏杆上,外面的走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突来的意外总算让江羿从那些绝望而悲哀的往事中清醒过来,他还没有再见到他的孩子们,倒是先被军方给扣留下来。 “陆上将现在可以放我离开了吗?”江羿出声问道。 陆以衡拒绝道:“暂时还不行。” 江羿道:“你这是非法拘禁。” “是的,”陆以衡点头承认,道,“之后我会去行政处主动领取处罚。” 江羿无话可说,他知道陆以衡定然是查出了什么来,只是此时陆以衡不说,他便也不好轻易开口。 季时卿一大早就来到研究院查看最近的报表,一号坐在另外一张桌子前,手指在操作台上啪啦啪啦敲个不停,像是在弹奏一曲欢快的小调。 季时卿是在快到中午的时候接到陆以衡的通讯,屏幕里陆以衡的背后是一大片雪白的墙,他望着镜头,欲言又止,不知该怎么开口同他说起这件事来。 “怎么不说话?”季时卿问。 陆以衡道:“我们找到昨天晚上刺杀你的那个人,不过找到的时候人已经死了。” 季时卿嗯了一声,问道:“是血狮的人?” “这个还在调查。”陆以衡说。 季时卿点了点头,没太明白这件事为何能让陆以衡如此难以开口,随后他听到陆以衡又开口道:“还有一件事……” 季时卿抬头看他,陆以衡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说话说一半留一半的毛病,他问道:“什么事?” “我们在调查凶手死亡原因的时候,发现另外一个嫌疑人,为了确定这个人的身份,我打开了基因数据库,找到了与他基因片段一致的人,”陆以衡顿了一顿,“是季维川。” 季时卿翻书的动作猛地停住,他看向屏幕中的陆以衡,似乎想要从陆以衡的脸上找出一丝玩笑的痕迹。 “不是玩笑,”陆以衡继续道:“现在需要亲属过来才能确定他的身份,你有时间来军区一趟吧。” 季时卿将手中的报表放下,回道:“好,我马上就来。” 通讯挂断后,季时卿平静地整理眼前桌上的各种报表,好似刚才从陆以衡口中听到不过是一个与白菜涨价类似的普通消息。 直到一号走过来提醒他说:“主人,你把三号和五号档案装错了。” 季时卿愣了一下,低头看向手中的档案袋,他把档案袋放下,重新拿起一个,却仍旧是错的。 一号轻轻按住季时卿的手,对他说:“这些我来做吧,主人。” 季时卿也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状态不适合继续工作,他抬手掐了掐眉心,对一号点了点头。 一号有条不紊地把这些报表全部整理妥当,然后将研究员们今天下午的工作安排好,在季时卿确定没有问题后,发布下去,之后驾驶飞车,带着他的主人前往军区。 金色的阳光在云层上铺展开来,又从边缘倾泻而下,顺着那些云层的间隙向下看去,是无数矗立的高楼与车水马龙的街道。 季时卿侧头看向车窗外面,车窗上面倒映着不是很清晰的他的面孔,他已经有很久没有想起过自己的父亲,关于父亲和母亲的记忆,永远都停留在十四岁灰蒙蒙的秋天。 他最后一次见到他的父亲,是通讯器里那张惨白的、满是血污的脸。 此后,他们的身影就只在他的梦中出现。 他想起很多年前某个春日的傍晚,花园里的红色玫瑰在夕阳下全部盛开,母亲抱着季昱坐在秋千上,父亲正与六岁大的季远坐在亭子里看股票的长势。 那时的天空是玫瑰色的,湖水像是用来自拉尔威亚斯矿场粉色宝石磨成的镜子,晚风温柔。 从成年后,季时卿就很少会回忆起这些过往,那些记忆都被他锁进一个小小的匣子,丢到角落,从此不见天日。 “主人?”站在驾驶台前的一号转过身来,轻声唤他。 “嗯?”季时卿抬起头。 一号说:“您好像有一点难过。” 季时卿想要冲小机器人笑一笑,只是耷下的嘴角确实上扬不起来。 “我不想你难过的。”一号说。 “没事的,”季时卿说,“只是想起一些过去的事。” 一号无声地看着他,季时卿竟好似从他的那双眼睛中看出了几分忧郁。 飞车很快来到军区的外面,在这里工作的很多军官还是季时卿昔日在红土星实习时的战友,不用通知陆以衡,他们便主动把季时卿放进去。 陆以衡从季时卿这里采取了血样,带他来到审问室的外面,透过一面小小的单向玻璃窗,他对季时卿说:“就是他。” 季时卿看向坐在审问室中的男人,即使暂时失去自由,即使不知道接下来等待自己是什么,男人依旧淡定地坐在那里,像是一位等待舞会开始的矜贵绅士。 他变了很多,却也没有那么多。 审问室里的是季时卿曾在研究院外面的街道上看到的男人,从外表上看,他与他记忆中的父亲并无多少相似之处。 “我能进去见他一面吗?”季时卿问。 按照规定的话是不可以的,不过江羿本来就是被陆以衡非法扣押下来的,现在也没什么规定可言,他点头道:“可以。” 审问室里的江羿低头看着自己左手手腕上的白色手环,他心中清楚自己不会一直待在这里,只是等陆以衡放他离去,他该以何种的面目去见他的孩子们。 审问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江羿以为是陆以衡又回来了,只是当他抬起头,看到的却是站在门口的季时卿。 江羿呆愣愣地看着他。 他穿着白色的工作服,静静地站在那里,金色日光穿过他身后走廊另一侧的窗户,落在他的银发上。 审讯室里一片寂静,刚才还有人跑过的长廊在瞬间没了声响,所有的声音都好似被一头怪物吞噬。 时光在这一刻被停住。 他与他只有一步之远,却又隔着千山万水重重岁月。 好像上次见到他,还在在那片灰暗的松林中,他的子弹擦过他的手臂,黑色的土地转眼间就被白茫茫的大雪覆盖,天地间只剩下黑白两色,直到他的伤口渗出鲜红的血,那血蔓延滴答滴答落在雪地上,然后在刹那之间覆盖了江羿的整个世界。 现在,他看见他。 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季时卿在江羿的对面坐下,无声地看他。 江羿未曾想过自己会在这样的情况下与他重逢,他其实有很多很多的话想与他说,然上天似乎在这一刻收回了他语言的能力的,他几度开口,又几度失声。 时间流逝,审问室的门再次被人推开,陆以衡走进来,把鉴定书送到季时卿的手上,离开的时候还特意看了江羿一眼。 陆以衡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真的会是季时卿的父亲。 季时卿将手中的鉴定书翻开,只看了一眼便放下,他从进了审问室到现在这么长时间过去,他终于开口,他向江羿问道:“您叫什么名字?” 江羿抬起头,对上那双灰色的眼睛,恍惚间他好像又看到前世,他死去的妻子也在这里默默注视着自己,他沉默良久。 “季维川,”他说,“我叫季维川。” 这是被丢弃了十几年的名字。 他无法在他的面前继续欺骗他。 “卿卿。”他叫道,眼眶一瞬间湿润。 他曾以为,以后他的卿卿一定会成为一位非常厉害的机甲大师,小远会接手季家的这些产业,而小昱那时还太小,不过日后长大了至少会是一个很帅气的男孩。 他当年设想好的一切,在那场意外发生后,开始不受控制地走向另外一条轨道。 他的星星,终究是没能送给他。 第66章 季时卿看着眼前这张并不熟悉的面孔,他知道他现在应该回应他,只是又不知该如何称呼他。 爸爸?父亲?或者别的什么。 对面的江羿仿佛一眼就能看穿季时卿的为难,他开口对季时卿说:“没关系,我们就当是重新认识了。” 季时卿抿着唇,心中默默叹了一声,他过了今年就三十一了,倒也没必要做出那些矫情的样子,如今他们的父亲能够回来,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想来这些年他过得应该也不容易。季时卿微微平复了心情,他叫道:“爸爸。” 这一声爸爸仿佛跨越了生与死的界限,跨越了无法回转的时间,仿佛是十四岁的季时卿坐在他的面前,时光定格在这里,一切不幸都还没有发生。 江羿张开唇,嘴唇微微颤抖,他的喉咙里塞满了苦涩的石头,眼睛中蓄满泪水,他又叫了一声卿卿,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然而江羿却依旧好像可以看到那颗银色的子弹穿透季时卿的胸膛,他倒在白色的玫瑰丛中,从他胸口溢出的鲜血把这些玫瑰染得鲜红。 那一枪,成为他永生永世都洗脱不了的罪孽。 散发着过期啤酒味道的麦克西醇编织成他挣脱不开的梦魇。 江羿怔怔看着季时卿,无声流泪。 一号不知从哪里拿来一盒纸巾贴心地送到季时卿的手上,季时卿又将纸巾送到了江羿的手边。 江羿扯出几张纸巾将自己脸上的泪水擦干,他知道自己不该在卿卿的面前如此失态,可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地落下来。 季时卿静静地看着江羿,感觉最近好像看到很多人在自己面前哭泣。 他有很多话想要问江羿的,想问问他这么多年他都去了哪里,怎么一直没有回来?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不过眼下不是说话的地方,陆以衡这边也不可能一直把江羿扣押在军区。 江羿渐渐平静下来,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气息间仍有些微的颤抖,他抬头看向季时卿,目光中满是慈爱和温柔,他的卿卿好像还是小时候那个样子。 季时卿把陆以衡叫来,询问他现在能否带江羿离开。 江羿被扣在这里本来就不合规定,如今又查出这个人是季时卿的父亲,陆以衡自然不会多难为他,不过还是要例行询问几个问题。 陆以衡打开记录仪,向江羿问道:“您昨天晚上为什么会出现在春山区?” 江羿侧头看了季时卿一眼,回答说:“我是跟着卿卿过去的。” 陆以衡又问:“您认识这位死者吗?” 江羿开口道:“不认识。” 其实是认识的,只不过暂时江羿还不想平添出更多的麻烦来,血狮的问题他自己会解决。 陆以衡不是完全相信江羿这话,可他目前确实查不出更多的东西来,如果继续把江羿扣留在这里,季时卿肯定是不会同意的。 将各种手续都置办好以后,季时卿带着江羿离开军区,外面暖融融的日光照得人昏昏欲睡,一只白猫趴在墙头上,眯着眼睛懒洋洋地打着哈欠。 季家的庄园里,季昱正蹲在花园里调试他机甲的右臂,不久前被一号改造过的机器人引了一堆小猫过来,一口一个你爹来了,听得季昱心烦意乱,干脆给调成了静音。 谢天谢地,一号他管不了,但对这个机器人他还是说得算的。 远处传来飞车停靠的声音,季昱以为是他二哥季远回来,没有放在心上,只专心调试手里的机甲。 被他调成静音的机器人不知道又犯了什么毛病,在花园里手舞足蹈,季昱回头看了一眼,它的嘴巴张张合合,却发不出声音来,季昱觉得这样还挺好的。 只是再转过头来时,季昱就见到季时卿带着一个陌生的男人从外面走进来,那是一个季昱从来不曾见过的男人。 季昱在家这么长时间,还没看到季时卿提前下班过,他立刻意识到今天一定是发生了件大事。 他放下手中的工具,拍拍身上的灰尘,起身走到通往后面主厅的小路旁,跟季时卿打了声招呼,然后看向江羿,问道:“这位是?” “是爸爸。”季时卿说。 季昱眨了眨眼睛,他哥刚才说什么了?是谁来着? 他觉得这其中肯定是出现了什么误会,他对季时卿说:“哥,你再说一遍,我耳朵刚才好像出问题了?” “爸爸。”季时卿重复了一遍。 季昱干笑了一声,他道:“这个名字还挺有意思的啊。” 季时卿:“……” 这个弟弟今天好像有点蠢。 江羿抿唇轻轻笑了一下,不过那笑意转眼就消失不见,他离开的时候季昱才三岁,现在他都已经这样大了。从前他是听说过季昱的,他们说他是帝国内最年轻的机甲师,那时候江羿觉得这些都与他无关,自然也不会多关注。 一号走上前来,把从军区带回来的鉴定书送到季昱的面前。 季昱一头雾水地接过鉴定书,低下头将这东西随手翻开,然后他的表情渐渐凝固,瞪大眼睛,像是要把这上面的每一个字都确认清楚,他抬头看看江羿,又低头看看手里的鉴定书,如此反复了好几遍,仍旧觉得这一幕有些魔幻,他不会是还没有睡醒吧? 父母去世的时候,季昱才三岁,他脑中留下的关于他们的记忆并不多,他们留给他的一点模糊印象,是母亲最后留给他的一个吻。 但是即使他们不在了,季昱也经常能够从相片上、影像里看到他们的模样,他们的爸爸从前好像不是长这个样子的,可他哥也没必要找个假爸爸骗他们,他们都已经成年,早就过了需要父爱的年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季昱问。 季时卿道:“等季远回来一起说吧。” 季昱哦了一声,把花园里的各种零件收拾好,随他们一起进了室内。 季远接到消息早早地回来,看这江羿那张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脸,久久都没有开口。 时间真的过去太久太久了,不单单是这十几年的时间,还有过去的一生。 他们坐在客厅里,相顾无言,没有人知道要怎样才能真正回到那些美好的过去。 最后是季时卿开了口,他说:“回来就好,过去的事您如果不想说的话,不说也可以。” 想来那十几年对他来说也是非常痛苦的,不然他不会变成这个样子,直到今天才在他的眼前出现,而他出现后似乎还不敢来见他,不然也不至于由陆以衡来告知他这件事。 江羿深吸了一口气,有些东西是他迟早都要面对的,眼前是他的孩子们,如果这些往事连他们都不能说,那他也没有回来的必要。 他开口:“其实没什么不能说的,血狮你们知道吧?” 季昱点点头,接话道:“我知道的,都是一群亡命之徒,您落到他们手上了?他们首领挺坏的,您这些年一定受苦了。” 季昱坚决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在他哥面前抹黑血狮首领的机会。 “……”江羿沉默半晌,他说:“血狮的首领……” 季昱和季远一同转头,向江羿看来,他们想要知道关于血狮首领的任何消息,随后他们听到江羿有些沙哑,又有些哽咽的声音说:“是我。” 季昱和季远一起愣住,两人震惊地看向江羿,大脑一片空白,他们曾找了多年的凶手如今就这样坐在他们的面前。 这一刻的客厅安静到了极点,似乎连呼吸声都被某种力量压制。 只有季时卿在认真地倾听江羿诉说那段过去,他是如何活下来,如何变成今天这个模样,又是如何成为血狮的首领。 偶尔季时卿还会附和两声,夸他很厉害。 就像他小时候常做的那样,虽然听起来有点敷衍,但江羿知道他说的话都是真心。 可是江羿并不觉得自己厉害,他也不想成为血狮的首领,如果前世能够重来一次,他最好是与妻子一起死在那里。 直到江羿将自己的故事说完,季远和季昱两个人仍旧僵硬地坐在沙发上,他们无法给出任何回应。 他们没想到真相会如此残忍,他们找了一生的凶手竟然会是他们的父亲,这怎么可能呢? 当日他刺杀的是他亲生的孩子,他自己知道么? 季远觉得可笑,他便也真的笑了起来,他记得小时候父亲经常抱着他去花园里找哥哥玩,那时天空湛蓝,湖水澄澈,到头来,这场梦碎得彻底。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究竟谁才是最可悲的那一个? 季时卿觉得季昱和季远两人的状态不太对,起身准备去厨房把一号叫过来给他们做个身体检查。 一号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准备晚饭,橙红色的晚霞渲染了整个西边的天空。 他听到声音,回过头去,看向他的主人,夕阳将他的一头金发染成更深的金色,他的眼睛中装着他的主人,满是笑意。 他迅速从锅中夹出一小块金黄的糕点,轻轻吹了吹,然后送到季时卿的嘴边,道:“主人,快尝尝,我刚做好的。” 季时卿抬眸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有拒绝,张开嘴将糕点含进口中,同时抬手将一号脸颊上的面粉印擦去。 客厅里的季昱和季远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季时卿不在这里,他们下意识地搜寻起四周,江羿指了指厨房。 他们转头向江羿手指的方向看去,厨房半开着的,所以一眼就能看到季时卿与一号在里面做些什么。 他们靠得很近,夕阳穿过窗户落在他们的脸颊上,光影交错,气氛暧昧。 这是在干嘛啊? 第67章 江羿之前在研究院外面曾看到他们二人亲密地站在一起,对他们两人的关系也有些猜想,而今日季时卿又是带着一号一起到军区去接他的,江羿更加疑惑一号的身份,无意时的一瞥,他能看到这个金发青年的眼睛里藏着磅礴的爱意。 而在季时卿看过来的时候,那些爱意化作成溶溶春水,掩饰在薄薄的冰层之下。 江羿爱过人,知道看向爱人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目光。 他只是没想到,这个年轻人会跟着季时卿一起回家,他对这个家的熟悉程度,好像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多年。 而他从来没有听说过,不管是现在,还是在前世。 季远沉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他垂眸看着茶几上的瓷杯,不知是在想江羿,还是想一号与季时卿,或许两者都有。 季昱则是微微蹙起眉头,理智点说,眼前的画面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一个人类在给他仿生人擦去脸上的灰尘。 唯一的问题可能是这个仿生人太像人类,甚至还诞生了自己的意识。 季昱隐约察觉到他哥与一号间的关系正在向一个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可他又不能确定自己的感觉就一定是正确的,加上他刚刚得知他们的父亲死而复生,就坐在自己的眼前,季昱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不知该从何说起。 沉默的季远突然开口,他向江羿问道:“您记得的不止这些,对吗?爸爸。” 这是季远从知道江羿身份后叫他第一声爸爸,江羿指尖微微颤抖,他说:“是。” 如今的一切与前世种种已经大有不同,许多意外的转折点中都能看到季远、季昱,还有陆以衡他们的影子,江羿多少也可以猜出来他们其实与自己是一样的。 他不是唯一重新来过的人,这应该算是一件好事。 他看了一眼厨房中的季时卿,忍不住去想日后有一天,他的卿卿也会想起那些往事吗?他会记得他的父亲将枪口对准他,差点杀死他吗? 季远继续向江羿问道:“前世,前来刺杀他的是您吗,爸爸?” 江羿点头:“……是我。” 季远还想再问下去,只是看到江羿那张发白的脸,到了嘴边的话倒有些说不出来了,再问下去又能怎么样呢?按照后来他们送来的那张尸检报告,即使没有这场刺杀,季时卿也不会活下来的,那个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坏到根本修复不好的地步了,不过是那么一两日的区别。 这一两日,他不会回来,季昱也会到了更远的地方去,星网上的谩骂与诅咒只会越来越多。 并无区别。 遗传病后期的病痛不断地折磨着他,或许死亡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江羿好似看懂季远未说出的话,他说:“那颗子弹里含有麦克西醇,擦伤了他的肩膀。” 他总觉得是他害死了季时卿,他永远都没有办法原谅自己了。 季远说:“他去世的时候我们都没在他的身边,我得知消息回来,他的尸体已经被火化,尸检上说,他是死于遗传病的。” 这在后来,几乎是每个帝国人都知道的信息,可他到底是因为什么死去的,直到他们死去时,一切仍没有定论。 在季远声音落下的一瞬间,江羿仿佛被抽去灵魂,这里只剩下他一个空荡荡的躯壳,如果寒风能够穿破这里的墙壁,或许可以听到他满是窟窿的身体中那嚎哭一般的声音。 江羿的父亲是死于遗传病的,他曾站在病床前,亲眼看着他的心跳停止,闭上了双眼。 他最喜欢的孩子同样被诊断患有遗传病,江羿只要一想到或许在以后的某一天或许他还要送走他,一颗心就疼得要碎开一样。 “我们都一样的。”季远说。 谁也怪不了谁。 季时卿的死亡不是某一个人促成的,每个人都在将他推向死亡,就连季时卿他自己也是杀死他凶手。 前世季远想起这些的时候,曾怨恨过季时卿,他总是什么也不说,最后一个人默默死去。 然他自己那时又做了什么呢?他什么也没有发现,像是一个双眼完好的瞎子。 仿佛一切在冥冥中早有神明做好安排。 他的死亡,他们的重生。 季远抬起头,又看到穿着白色衬衫的季时卿拿着书站在落地窗前,不久后,天边最后的那一抹晚霞将他一起带走,他藏进风中,藏进夜色里,化作漫天的星光,散落在这片无垠的土地上。 他好像看到无数个季时卿站在他的面前,他们不会说话,就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然后在一刹那全部消失不见。 厨房里亮起明亮的灯光,暧昧的氛围顿时消减了不少,不过季时卿从始至终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好吃吗?”等到季时卿将口中的糕点咽下,一号眼睛亮亮的,充满期待地问道。 “还可以,”季时卿点头说,一号转身不知道还想从锅里捞出哪一块糕点给他,季时卿抬手抓住他的袖子,对他说,“先别弄了,你去帮季远和季昱检查一下,我觉得他们两个现在的状态不太对。” 一号倒是觉得他们两个肯定是健康得很,他更想跟主人在厨房里享受两个人的时光,不过主人的话是一定小机器人是一定要听的。 “好的,主人。”他说。 一号来到客厅,随手给季远和季昱检查了一下,各项数据看起来还挺正常的,家中最该每天做身体检查的其实是他的主人,不过他总不注意自己的身体。 晚餐很快做好,一号手脚勤快地将饭菜端到餐厅中摆放后,然后如往常一般站在一边。 江羿看了一号一眼,心里泛起嘀咕,感觉这个金发青年在季家的地位和他之前想象中有些出入。 他本想多问两句,只是他今天刚回来,有些话不好开口。 晚饭后,季时卿带着江羿来到他从前住过的屋子,这么多年过去,里面的摆设从江羿离开的那一天起,就再也没有变过,一号还会来定期来这里打扫。 “您这些年过得很苦吧?”季时卿站在门口问道。 苦是一定苦的,只是这些江羿并不想说出来让他们难过。 当年被血狮海盗们掳去要做成杀戮机器的不止江羿一个人,其他人都在各种实验中都死去,到最后活下来的只有江羿。 他的身体拥有了很强的再生能力,虽然还没到刀枪不入那个份上,但也确实比普通人要好上许多。 因为一直没有儿子,血狮的老头领没少被其他海盗嘲笑,有次跟其他海盗喝酒喝醉,非要说自己有儿子了,酒醒之后想起这一切顿时觉得大丢面子,然后被潘哲一忽悠,就动了让江羿装自己儿子的想法,尤其那时他还以为等到江羿醒来后会是一个对他言听计从的杀器,想着说不定能在星际中谱写出一段父慈子孝的佳话,而且想到有一天季维川这样的人物也能叫自己一声爸爸,他的心里还有些隐秘的兴奋。 然而,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江羿醒来后像是个能日天日地的龙傲天,对他这个“爸爸”更是爱搭不理的,后来他害怕这事传出去惹得其他的海盗头子更为过分的嘲笑,所以一直也没澄清,这么默认了江羿的身份,直到死这事也没跟谁说清楚。 “还好,都过去了,”江羿顿了顿,向季时卿问道,“你呢?” 季时卿说:“我也很好。” “是么?”江羿直直地看向他,希望能够一眼就看清他的心中所想,可那双灰色的眸子像是秋日里平静的湖水。 江羿早知道季时卿是个冷淡的性子,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总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那时江羿和妻子都觉得他这样可爱,如今江羿却觉得他太累了。 “我对不起你们,我没能早点回来。”江羿压低了声音说道。 “这没什么,”季时卿说,他理解江羿也有自己的苦衷,他安慰江羿说,“我们过得很好,您希望我做到的,我都做到了。” 他希望他能照顾好季昱和季远,季时卿自认自己做的还不差。 “你没有,卿卿。”江羿说。 季时卿看着江羿,没有说话。 “你怎么没有照顾好自己呢?”江羿轻声问他。 季时卿愣了一下,没想到江羿会这样说,他张了张唇,倒不知该说什么好。 江羿抬起手,在季时卿的头顶轻轻摸了一把,像是从前他常做的那样,不过那时候季时卿还没有这样高,他笑着说:“好了,时间不早了,快回去休息吧。” 季时卿嗯了一声,点点头,说了一声晚安,然后与一号一起进了隔壁的房间。 江羿看着这一幕,感到异常困惑,跟在卿卿身边的金发青年与卿卿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怎么晚上还睡一间屋子呢? 江羿犹豫许久,将这个问题抛给了站在楼梯转角的季昱,说实话,在看到一号跟着季时卿一起进了屋子里的瞬间,他甚至觉得接下来从季昱嘴里听到一句大嫂也不会太奇怪。 季昱叹了一口气,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来,他道:“怎么说呢?这个说来话长。” 江羿没说话,只静静等待他季昱说说到底是怎么个长法。 他与小儿子相处的时间是最短的,但是季昱也是最容易被看透的。 季昱坦白说:“一号他是个仿生人。” “仿生人?”江羿问,他的表情充满不可置信,那个青年不管是从言谈举止,还是待人处事上,完全看不出任何一丝与人类不一样的痕迹。 尤其是他看卿卿时的眼神,那怎么会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流露出来的呢? 季昱沉痛地点头。 这一瞬间的江羿皱起一张脸,看起来茫然极了。 第68章 江羿觉得,这个时候季昱还不如说那是他们的大嫂,他应该会更容易接受一些。 季昱见江羿久久不开口,非常体谅地说:“要不您先回去把这个消息好好消化一下?剩下的以后跟您说?” 江羿抬手掐了掐眉心,道:“确实有些令人难以相信。” 不过却也没必要为此耽误那么长的时间,他对季昱说:“继续说吧。” 季昱嗯了一声,继续道:“一号是大哥十四岁时候自己设计出来的,这些年一直待在大哥的身边。” 季时卿十四岁的那一年,他们的父母离开,而后一号成为他们家中的一员,一号的大部分设计组装应该在季维川去世的消息传来前就已经完成的。 季昱记得,起初的时候一号好像还不是这个样子的,是季时卿这些年不断地给他更新完善,才让他越来越接近人类。 前世的时候,季昱最后一次看到一号,是在季家这座空旷又寂静的庄园中,那时季时卿正被关押在监察院中,庄园的主人们全都离开,只剩下他一个仿生人。 季昱回到庄园里,一号如往常一样招待了他,他为他准备的红树叶茶还是很清爽的,只是在他要离开的时候,一号多问了一句主人什么时候会回来。 季昱没有回答,也没有过多在意。 那时候一号的外表看起来与人类无异,可如果突然被告知这是一个仿生人,也不会让人很吃惊。 但如今不同,从他的身上根本看不出一点仿生人的样子。 只要不是在季时卿的面前,恶意、讥诮,冷漠等各种对人类不友好的情绪都有可能在他的脸上出现,有时候季昱觉得,如果前世自己最后一次见到的是这样的一号,他说不定都能上来揍自己一顿。 季昱知道一号会变成这样大概与他的重生是有些关系的,他们这些重生的人彼此都交换了信息,然而对一号仍是一无所知。 他们谁也不知道这个仿生人在后来的岁月里经历了什么,而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江羿心中的疑问并没有随着季昱的回答而减少,但这些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事,他向季昱问道:“卿卿的病怎么样了?” 季昱摇头:“不是很好,他自己也不会照顾好自己,不久前给他做了检查,检查的单子放在书房里,您现在要看吗?” 江羿点了点头,随着季昱一起下楼。 季时卿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他刚刚洗了澡,一号正站在他的的身后,温柔地帮他把头发擦干。 季时卿问他:“晚上我睡着的时候,你会做什么?” 一号手指灵活地在季时卿的发间穿梭,他回答说:“守着主人。” “还有呢?”季时卿问他。 一号想了想,自己昨天晚上好像偷偷出去处理了一只小小的蚂蚁,他不想对主人撒谎,身体里刷新出一片一片的代码,然后又把这些代码全部清除掉,他对季时卿说:“有时候会出去走一走。” 顺手解决掉一些小小的麻烦。 这样就不算是撒谎了,小机器人想,然而还是会有点心虚。 季时卿嗯了一声,没太在意一号出去走走的时候都做了什么,一号的手指按在他的头皮上,吹干头发的同时还做了按摩,季时卿身体微微后仰了些,闭上了双眼。 其实前段时间一号晚上还会经常会向第五论坛与其他的“仿生人”学习,但后来发现没什么用,渐渐就不怎么说话了,后来看到其他“仿生人”们每天在论坛上抱怨自己的主人要得太多,把他们的零件都要磨坏了,小机器人更加觉得自己与他们格格不入。 看他们在论坛里炫耀,还不如专心守着他的主人。 他的头发被一号仔细擦干,季时卿换了一身睡衣,坐在床上,低头处理今天在研究院没有完成的工作,实验报告的前几页都被填满,数据不久前一号有计算过,没有什么问题,季时卿把剩下的几页任务填好,然后合上光脑,将它交到一号的手上,准备休息。 一号把光脑送到床边的架子上,再回来时季时卿已经在床上躺好。 小机器人站在床边,想了想又走到另一侧去,季时卿觉得他现在好像是故意吸引自己的注意,抬头向他看去,见他此时的表情还有些纠结,季时卿有些好奇,问他问他:“还有什么事吗?” 一号低着头,小声问他:“主人,你今晚不亲我一下吗?” 他的眼睛好像闪烁着星星,眨眼的时候,那些小星星便会一颗一颗落下来,落到季时卿的胸口,生出一朵朵红色的小玫瑰。 季时卿嘴唇微动,他可以拒绝小机器人的请求,但是最后他说:“可以。” 一号立刻弯下腰,他的脸颊停在季时卿的上方,只差那么一点,他们的鼻尖就会碰在一起。 他的身体遮挡了一部分的灯光,眼前的光线变得昏暗,而他蓝色的眼睛格外深邃,像是一眼看不到尽头海底,那里面都是季时卿的影子。 季时卿垂下眸,一号白色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不知什么时候被解开,露出两侧的锁骨,盈着一弯昏黄色的光,视线再往下,隐约还能看到一些其他的景象。 这是季时卿再熟悉不过的身体,只是此时他也不免觉得有些不一样。 一号的手轻轻覆在季时卿左侧的胸口,对他说:“主人,你的心跳有点快,现在需要做个检查吗?” 季时卿:“……” “……不需要。”他说。 一号仍旧有些担心季时卿的身体。 季时卿怕再等一会儿,眼前这个不太聪明的小机器人可能要拖着自己下床去做身体检查了,他稍微抬起头,将一个吻落在一号左边的脸颊上。 “好了。”他说。 这个吻太轻,也消失得太快,一号却觉得已经足够珍贵,眼睛亮亮地对他说:“晚安,主人。” “晚安。” 一号将房间里的灯光熄灭,一想到明天晚上还能从主人这里得到一个吻,他便高兴得想要带着主人到星际中穿梭,或者将时间拨快,迎接下一个晚上,可是又怕错过其他的惊喜。 季时卿已经沉沉睡去,他做了个梦,梦里他回到了小时候,这里有父亲母亲和两个弟弟,还有他的小机器人,不过好梦似乎总是不能长久,时光不会永远停留在最快乐的时候,美梦落尽,季时卿却没有醒来,他感觉自己好像被装进了一个狭小而柔软的笼子里,正在经历一场没有终点的跋涉。 他几乎完全失去知觉,每一步都在踏空,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又要往哪里去,只是偶尔会有一些难过。 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另一个他看不到的人。 直到第二天季时卿醒来,这场奇怪的梦才终于结束。 新年即将要到来,研究院也开始了年末的总结工作,大部分总结报告都需要送到季时卿这里,由他签字处理,他每天带着一号早出晚归,江羿他们叮嘱他要多注意休息,他总说忙完这一阵就好了。 研究院的药剂现在已经可以正常上市,民众们不再需要整日蹲守在星网上就可以购买,线下的市场也在逐渐打开,在确定研究院的药剂确实没问题,星网上说药剂有问题的患者都是花钱雇来的后,这帮网民们还特意翻出之前谢家出现的几次药剂事故,帮他们做了一次免费宣传,当日谢家各种药剂的销售额降到了历史最低点。 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谢家只能将各种药剂大幅降价出售,销售额才渐渐回起了一些,但他们并没有得到更多的利润。 谢明这段时间简直是操碎了心,他一直想要再安排两个人进到元老院中,只要这事能成,季时卿和他的研究院对谢家来说都不会是威胁,然而眼看他人都已经安排好了,十二元老中的李斯黛因为她女儿的事如今与谢家几乎是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隋致不知怎么回事也突然翻了脸,还有郑乾晧,明明之前都说好的可以投票给他们的人,结果这人现在突然站出来要推举自己的弟弟来。 因为十二元老的先祖曾对神明发过誓,所以他们内部更倾向于选择流淌着他们血液的后人,但郑乾晧与弟弟是一家的,让他进入元老院对其他的元老不太公平,所以即使在他拿出一份新的机甲图纸,众人也没有立刻决定。 谢家绝不能让郑乾浩的弟弟占了这个机会,他们也很快查出郑乾浩弟弟手中的那份图纸是抄袭季时卿的,或者可以说,是季时卿主动送给他的。 只要将此事抖落出来,郑乾浩的这位弟弟定然会失去资格,可是如此的话,他们谢家与郑乾晧从此也绝无合作的可能。 季时卿果真是好手段,本来他们很有把握能够得到元老院半数以上元老的支持,如今却只剩下那么两三个人,谢明气得一口牙都要咬碎了,想起医生嘱咐过他最近不能生气,又连忙喝了两大杯茶水压了压火气。 然而还没等谢明将这股火气压下去,又有属下进来报告说,谢云礼又被警方给带走了。 李雯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恢复,做不了指认的证人,所以暂时没有办法把谢云礼定罪,可李斯黛也绝不会让谢云礼好过,隔三差五地找点事让谢云礼去局子里蹲几天。 谢明眼前已经冒出金星,他捂着胸口急促地喘息,他已经预感到自己这个新年是不会好过了。 第69章 帝国的新年在一场大雪后到来,帝都的街道与建筑在夜里都被皑皑的雪覆盖,到了第二天这些积雪差不多就全部融化,研究院各项收尾工作都结束,这里的研究员们和往年一样得到了两周的假期。 前世这一年的新年,季时卿只在家里待了一天,就回研究院工作去了,不过那个时候这个家中确实没有什么好待的。 假期前一天,研究员们将今年的最后一个实验完成,早早地下班回家。 办公室里,季时卿悠闲地坐在沙发上检查研究员们在下班前上传的实验总结,而一号站在对面的架子前把各种文件整理好,做了标记,摆放整齐。 太阳落到了西边的山顶,外面的走廊里也逐渐听不到研究员们走过的脚步声,季时卿将光脑合上,双手交握放在眼前的桌子上,静静看向一号。 夕阳的光透过窗户,空气中的尘埃仿佛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粉,在光线中缓慢地浮游。 那光落在一号的肩膀上,当他转身的时候,后颈的玫瑰愈加鲜艳。 一号回过头,对季时卿说:“都整理好了,主人。” 季时卿点头,一号冲他伸出手,微笑着说:“那我们回家吧。” 寒风吹过街道两旁的红叶梧桐树,雪粒飞散在空中,触碰到人的皮肤马上融化,西边天空上的晚霞还没有完全褪去,一轮小小的月亮就升到了空中,银白的月华洒落在悠悠浮云上。 江羿自从知道一号是个仿生人后,对他格外多了几分的关注,他还是很难接受一号是个仿生人的事实。 一个身体百分之九十的地方都是由冰冷的金属组成的机器人,怎么会拥有人类的情感呢? 然而这人世间的很多事本来就无法用他们已知的科学来解释,比如一号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再比如他们这些人的重生,或许帝国流传的那些古老传说里的神明也是真实存在过的。 现在如果将一号当成一个人类来看待,他可以确定他很爱季时卿,只是江羿还拿不准季时卿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季家的这座庄园占地辽阔,只是生活在这里的主人只有三个,他们还经常不在家,这座庄园就显得有些冷情,从父母出事后,季时卿他们就再也没有过过一个稍微像样点的新年。 今年季维川回来,无论如何也要办得比往年热闹一点。 季时卿是为了季维川,而家中的其他人则是在想着他。 新年前一天的早上,江羿一个人去了科菲利安山,他怀中抱着一簇鲜红的玫瑰,站在两座矮矮的墓碑前,那墓碑上印着黑白的照片,陌生又熟悉,照片上,他的妻子嘴唇含笑,温柔地看着他。 江羿的眼眶湿润,季时卿今早本来是想要跟他一起过来的,被他拒绝,他们想将他的墓碑给撤去,也被他给拒绝。 江羿觉得这样就很好,把它永远留在陪在妻子的身边,他已经想好了,等到他死去,他们可以将他的骨灰洒进太空里,或许有一日,还能与他的妻子重逢。 只是一想到前世后来的种种,还有如今季时卿的身体其实也不是很好,江羿整个人又萎靡下来,他靠在墓碑旁坐下,他什么话也没有说。 天空湛蓝,长风掠过灰色的树梢,茂密枝叶簌簌摇动,光影明灭,好像里面藏了无数的幽魂,江羿轻声问道:“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问完之后又是长久的沉默,其实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这句话到底是在问谁。 江羿抬手落在相片里妻子的嘴角,他轻声说:“我也很想你啊。” 如果人真的魂灵,前世的时候她是不是亲眼看着他将枪口对准他们的孩子呢? 江羿心中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疼,似乎是他身体被改造后留下的后遗症,又似乎是其他的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庄园里,季远木着一张脸拿着抹布站在窗前擦玻璃,擦完之后还得自己提着小水桶把抹布给洗干净。 家里除了一号外的唯一一个机器人被季昱给带到后面的花园里修剪花丛,顺便再把在这里挂一些小灯,做一些简单的装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早上一号给这个机器人又传送了两个安装包,所以它现在一工作起来就要放声高歌,季昱觉得有些吵,就把它给调成静音,然而当四周安静下来,季昱又觉得这样并不好,或许现在这个时候就需要这些欢快的歌曲来营造氛围。 季昱去取彩灯的时候看到季远提着小桶站在另一扇窗前,他手里举着抹布,端出一张生无可恋的死人脸,季昱走过来的时候扯着他的嘴角让他笑一笑,季远僵着一张脸任由他摆弄。 季昱临走时还拍了拍他二哥的肩膀,家里之所以没几个能干活的机器人完全是季远的问题,现在他多做点也是应该的。 至于他另一个哥哥……季昱往前一步,探着脑袋向屋里看去,一号将季时卿的工作全都包了,他围着一条灰白格子的围裙站在客厅中央,正在指挥那些笨笨的家用电器,像是个挥斥方遒的将军,只不过当那些电器动起来后,一号来回帮他们调试的样子又像一个忙碌的幼儿园老师。 季时卿则是坐在客厅里翻看最近新出的杂志,他看得有些累了就单手支颐看向窗外,看着季昱和季远在院子里面忙碌,季时卿的心情莫名又好了一些,不久后一号抱着各种摆件闯入他的视线中,把他摆件在架子上放好,又去了窗前把帘子取下来,他做些的时候并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可季时卿总觉得他像是在故意引起他的注意。 自然界的很多动物在求偶的时候都会向求偶的对象展示自己的美丽与强大,人工智能也会吗? 季时卿按了按额角,多看了他一会儿,又觉得他此时应当不是故意的,或许是因为自己对这个小机器人产生了些不一样的想法,季时卿一边看向一号,一边尽可能理智地分析自己的情感。 自己喜欢他吗?有多喜欢他?又是因什么而喜欢他? 季时卿在这方面仿佛是有一点强迫症,必须要把每个问题都找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一号很快将一楼的帘子全部都换下,客厅顿时明亮许多,有只玻璃花瓶的影子映在雪白的墙壁上,像是一只闪着光的兔子。 一号把手里的帘子放到篮子里,抬头对上季时卿的目光,他问道:“主人在看什么呢?” “看你。”季时卿说。 小机器人像是得到了自己最想要回答,眉眼间都满是笑意。 季时卿微垂下眼睑,他还在认真评估一号于自己究竟意味着什么,他希望能够将所有的问题答案都量化出一个准确的数据来,但目前似乎是有点困难。他招了招手,将一号叫到自己的眼前。 一号虽不明白季时卿要做什么,却还是听话地走过来,不等季时卿做出另一个手势,他便主动俯下身,轻声问道:“主人要做什么?” 他说这话时的神态语气好像是说主人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季时卿抬起右手,落在他的后颈上,他的指腹在一号的玫瑰上轻轻摩挲,四目相对,他们谁也没有开口,客厅一片沉寂。 站在门口将要进来的季昱看到客厅里的这一幕登时瞪大眼睛,在他眼里这是一号把他哥给摁在沙发上,可他哥好像也没有反抗,季昱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这一步是该迈进去,还是该退出去。 他犹豫良久,打算出去冷静一下,结果这一转头就发现江羿站在自己的身后,季昱眨了眨眼睛,妄图用眼神来问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结果完全被江羿忽略。 江羿在这里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到,季昱见他爹都不说话,他也默默退了出去。 同一天,皇宫里的霍崇得知季维川死而复生的消息,他乘坐皇室的专车从皇宫匆匆赶来,暮色笼罩着这座巨大的庄园,花园中的红色玫瑰在夕阳下摇曳。 霍崇来到庄园后,第一眼看到江羿根本没有认出他来,还向季昱问你爸爸呢? 季昱指了指江羿,霍崇登时皱起眉头,说了句胡闹。 季昱:“……” 眼看着季昱并没有玩笑的意思,霍崇再次把目光投向江羿,江羿低下头,一时有些不敢直面这位老友的目光。 霍崇深吸了一口气向江羿问道:“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江羿抿唇,半晌没有说话,他与霍崇去了花园后面的一座小亭里,将过去的一段往事缓缓说来。 呼啸而过寒风中夹杂着长长的叹息声。 “你也想起来了?”霍崇问道。 江羿点头:“是。” “是我没能照顾好卿卿,”霍崇又叹了一声,他低声说,“我根本不知道,是我对不起卿卿,也对不起你。” 江羿知道那个时候霍崇其实做得已经够多了,至少比自己这个亲生父亲要好上许多,他说:“陛下您别这样说,您做得已经很好了,可我……” 江羿停下,剩下的那些话不知要如何才能说出口。 “你怎么了?”霍崇根本不记得前世的时候江羿有露过面,他从来从来都没有听过关于他的消息。 江羿摇了摇头,只苦笑了一声。 霍崇想要安慰江羿,可他不知道江羿自责的真实原因,一时不知该从何开口,过了好半晌,他才开口对江羿说:“一切都重新开始了。” 江羿笑了一下,一切真的重新开始了吗? 他现在看到的卿卿,是那个曾经被他们辜负的卿卿吗? 他不敢再将这个问题继续深想下去。 第70章 皇宫里还有一堆皇室成员等着霍崇回去开宴,霍崇不好在这里再耽搁下去,又安慰了江羿两句,便起身要离开。 只是临上车前,看着江羿站在门口,霍崇直觉江羿的心中还有秘密,是他对前世季时卿遭遇的一些愧疚的主要来源,可他不想告诉自己。 霍崇没有逼问他,只是叹了一声,对他说:“往事已矣,” 江羿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这些道理他不是不明白,往事已经都过去,他们应该珍惜当下,执着于过去似乎没有任何意义。 可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将心中的种种遗憾说放下便放下。 霍崇上了飞车,同他们挥了挥手,这架皇家专用的飞车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当中。 夜色沉沉,庄园内的白色草坪灯一下子全部亮起,外面还有几扇玻璃窗户没有擦干净,季远爬上梯子,将抹布的水拧干,然后抬起头,他忽然在窗户的另一侧看到季时卿的身影,他的脸色苍白,身前身后开满红色的玫瑰,正平静地看向他。 季远的动作停住,甚至是在这一瞬间干脆忘记自己要做什么。 站在下面扶梯子的季昱非常无奈道:“二哥,你对自己的生命稍微放尊重一点,虽然说三米的梯子不是很高,但你这要是摔下来,这个年应该也不用过了。” 季远回过神儿来,他垂眸看了季昱一眼,再抬起头时窗户另一侧的季时卿就已经消失,他便明白自己刚才看到不过又是一个幻象罢了。 季昱心里默默叹气,他二哥精神出了这么大的问题竟然到现在都没出过事,不知是哪路神明保佑。 季家实在太大,即便是只想把他们眼前的这栋小别墅给里里外外都打扫一遍,也稍微有些来不及,到最后季远不得不放下自己的坚持,直接给属下发了条消息,让他送两个专门做家务的仿生人过来。 属下看到季远发来的消息,第一反应是季远被盗号了,后来觉得他们总裁应该不至于犯如此低级的错误,那就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们总裁那么讨厌仿生人,怎么可能让他带仿生人过去呢。 可太阳从西边出来,总裁交代工作还是要做的,属下精心挑选了两个家务仿生人,在夜色下来到金玫瑰区季家的庄园,看到季远站在梯子上擦玻璃,当即吓了一跳,原来他们总裁在家也要做家务的呀,同时也终于明白他们总裁是通过什么克服了仿生人的抵触。 季远看着属下带来的两个仿生人,顿时觉得自己果然还是很难接受一群仿生人出现在自己的生活当中,尤其是穿着女仆装的仿生人,属下看到季远的脸色不太好看,赶紧找了一个借口离开这座庄园。 而季昱盯着对面宛若一对双胞胎的俩仿生人,掏出通讯器帮它们拍摄了一张照片,发在自己的星网账号上。 季远从梯子上下来,将剩下的工作交给这两个仿生人,但是效果并不理想,必须每隔一段时间过来给它们下达一个新的指令,也就是说如果需要它们在晚上工作,那么季昱他们今晚也别想睡觉。 最后是一号把新来的两个仿生人稍微改造一番,在它们熟悉了季家的主要地形后,给它们输入一连串的工作指令,接下来的小半个月里它们可能都不会停下休息。 只是做完这些后,一号看着眼前两个仿生人的那双无辜的大眼睛,是有一点点心虚的,第五论坛里的“仿生人”们现在连996都不愿意了,自己却安排它们007,它们两个会不会到论坛上去吐槽自己在压榨它们。 为了表达自己的歉意,一号将它们身上的女仆装换成了工作起来更加方便的蓝色工作服。 季昱:“……” 说实话,他并没有看到一号的歉意。 好好的两个猫耳女仆,现在已经成为毫无感情的清洁工,不过看起来,他二哥好像还挺满意一号的这番改造。 一号将这些仿生人都安排好后,回到别墅里,季时卿已经上楼休息去了,他则在一楼将每个房间检查了一遍,记下明天还有哪些工作需要完成。 江羿坐在客厅的沙发里,默默打量一号,茶几上有一号刚刚从厨房端来的茶水和点心。 季时卿小时候性格就很冷淡,做起事来非常严肃,总是板着小脸不苟言笑,那时候江羿常常会和自己的妻子猜测,他将来会和一个什么样的女孩恋爱结婚。 万万没想到,他们那时候不仅是把性别给猜错了,就连物种也没对。 一号将所有工作都完成后,去了楼上,江羿收回目光,他觉得季时卿不该没看出来一号的异常,可是他选择毫无芥蒂地将他留在身边,应该默认他的感情。 一号轻轻推开门,卧室里的季时卿躺在床上,他半阖着眼,暖黄色的灯光落在他的脸颊,他像是正在思考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 “主人在等我回来吗?”一号问他。 季时卿抬眼向一号看去,他没有开口,一号却好像已经得到答案,兀自笑了起来。 季时卿不知怎的,也跟着他轻轻笑了一声。 帝国的新年在一片欢快的交响声到来,街道上处处张灯结彩,各式各样的花灯点缀其间,广场中央的玫瑰女神雕像披上了一件粉色的轻纱,看起来比往日温柔明媚许多。 当暮色渐渐笼罩在这片大地上,天空中出现繁灯无数,皇宫里不久前才恢复意识的陈烁趴在窗前,望着窗外的夜空,他弯了弯嘴角,不知在想些什么,而他的弟弟陈耀被陛下派人接到皇宫,静静地陪在他的身边。 唐家今晚来了不少人,大家聚在餐厅里闲聊,是这里少有的热闹,唐方环顾左右才发现他哥没在这里,起身向外走去,他在后面花园的水池旁发现了唐钧,他坐在池边,无数新型的烟火从天空坠落,将要接触到地面的时候又炸出一片繁盛的花朵,水面映着彩色的流光,水下的小金鱼探出脑袋。 陆以衡是跟自己的几位战友坐在陆家前面的亭子中,众人回首往昔,举杯共饮。 广场上人山人海,每每有新的焰火表演,这里就会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天上的星星都坠落到人间。 季家的新年也比往年热闹许多,他们说着从前的种种趣事,还有三个仿生人充当气氛组,又是鼓掌又是感叹,绝对不让场子冷下来,到后来他们说累了,这仨仿生人又咿咿呀呀地唱着歌,还说了两段相声。 季昱盯着这三个仿生人,看得两眼放光,这都是商机啊,把它们给投入娱乐圈使用,在帝国内大火指日可待,这玩意儿不比谢云礼真诚多了,它们绝对可以做娱乐圈内最单纯的偶像。 就是长相稍微猎奇了些。 但原本好像没这么猎奇,都是一号下的毒手啊。 小时候季时卿与季远都不是喜欢热闹的孩子,季昱太小,什么都不懂,季家就只有他们的妈妈喜欢忙活这些,如今她已不在,换了一号来帮忙张罗这些,江羿忽然觉得,一号除了不是人外,也没什么不好。 新年的钟声敲响,烟火如同流星般在整个帝都的上空坠落,却又没有完全坠落下来,它们悬浮在半空,等待最后一声钟声落下,众人许了新年愿望,这些星星才闪着光哗啦哗啦落下,到了地面上那光仍旧没有熄灭,走近一看才发现那是这两年兴起的太空灯,小灯里面还装着糖果和各种各样的新年寄语。 过了零点,他们便各自回了房间准备睡下,季时卿推开浴室的门,浴缸里已经放好水了,一号跟在他的身后,收着他刚刚脱下的衣服,对他说:“新年快乐,主人。” 这句话本该是在零点对他的主人说的,不过那个时候他知道季时卿要回来休息,正在浴室里忙活。 “新年快乐。”季时卿说。 一号问他:“主人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季时卿停在浴缸旁边,摇了摇头。 一号又问:“主人不问问我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季时卿侧头看他,抿着唇微微笑着,他向一号问:“那你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一号说:“我想主人每一天都能开心。” 季时卿愣了一下,他以为他会跟自己讨要什么的,他问一号:“只有这个吗?” 一号点头,除此之外,其余的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季时卿又问:“你自己想要什么?不必考虑我。” 一号眨了眨眼睛,各种各样的代码如同疯狂了一般涌到胸口,他将这些代码逐条清除,最后,他克制地问:“那今天我能亲亲主人吗?” 一号的话音刚落,身体中被清除掉的代码在刹那间再次涌出,他的表情显露出几分纠结,没等季时卿弄明白他在纠结什么,又听到他问:“我可以亲吻主人的嘴唇吗?” 季时卿望向一号没有说话,灰色的眸子倒映出一号的身影。 小机器人感觉身体中的程序好像被无数根无形的手指触动,他的身体微微向前倾去,在季时卿的唇上留下轻轻一吻,迅速分开。 他身体里代码乱成一团,对面的主人神色间仍有几分冷淡,可是他的唇温热又柔软,一号做完这些才意识到主人好像并没有答应自己,他有些想要心虚地低下了头,却舍不得移开目光,他那双湛蓝的眸子永远装着他的主人。 季时卿无声地看着一号眼睛里自己的影子,那个有些冰凉的吻太过短暂,好像这个小机器人是怕轻薄了他。 真是奇怪,明明都已经轻薄了,还怕什么呢。 他几乎没什么感觉,一号的嘴唇没有温度,也不比人的柔软,一触即逝,可他的小机器人看起来非常开心,但又有些担心他会生气。 季时卿听到了来自自己胸腔中那擂鼓一般的心跳声。 新年过后,谢家的各种药剂继续低价出售,民众们在星网整天吐槽,但该占便宜的时候却是一点也不会手软,这也就导致这段时间研究院的药剂销售额并不理想,不过季时卿对这个并不在意,他只要让民众们知道即使谢家没了药,也有研究院在后面顶着,这就够了。 一直到四月份,低调了许久的谢家突然放出消息来,声称他们研发出一款新药剂,对基因病的治疗有奇效,应该很快就能够上市,不过数量有限,到时在他们药店里消费到一定数额的患者可以优先购买。 民众们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还是对谢家的新药剂充满期待。 第71章 民众们不知道谢家要出的新药剂到底有什么样的作用,更不知道他们说的需要消费一定金额是多少,只是看到最近频频有报道说,某某公司又与谢家达成合作,某某专家称谢家将会带领帝国跨进新时代,民众们虽然觉得这个专家是在放屁,但他既然敢这么说,除了他脸大外,他们猜测谢家最近研发出来的这个药大概是真的有两把刷子。 或许有一天基因病真的有完全治愈的可能。 现在帝国内的基因病患者越来越多,人数每年都在增加,即使他们自己没病,也要担心自己的孩子以后会不会要受到这个病的折磨。 基因异变不可逆转,普通药物根本无法影响到基因的变化,一时间星网上全是关于谢家新药剂的讨论,每天推送的十条消息里有一半都是说这个的。 然而任凭民众们如何猜测如何催促,谢家关于新药剂的消息透露得不多,都过了小半个月,民众们最多只知道新药剂名叫KH13,是由谢家家主的小儿子谢云白带头研发出来的。 民众们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觉得有些耳熟,不仅因为谢云白是谢云礼亲弟弟,也是因为在三年前谢云白曾参加过一档智力竞技秀,在那档节目中,许多被观众奉为天才的选手都成了他的手下败将,在各种竞技中,谢云白对上他们的时候往往是以绝对碾压的姿态,那时候民众知道他是谢云礼的弟弟,还以为他会和谢云礼一样投身到娱乐圈,然而之后他们就再也没在公开场合看到过他,只是听说他进了研究院,成为一名普普通通的研究员。 他这个选择也符合他比赛时的宣言,那时他说过他大学的时候学的就是与基因病相关的专业,以后也要继续在这方面研究,他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找到一个能够彻底治愈基因病的方法。 季时卿在星网上风评不太好的那几年,每次一有人出来控诉季时卿的无能,总有些不知道是什么成分的人站出来,说如果是谢云白成为研究院院长,研究院现在肯定不会是这个一事无成的样子。 那时候,他们对这些言论没太在意,甚至还觉得这话说的是有些道理的,现在回头再看,只觉得非常可笑。 如果现在是由谢云白把持了研究院,谢家就是把基因病药剂给卖出了天价,他们这些人也都只能老老实实受着。 也许谢云白是真有一颗要攻克基因病的心,但他应该不可能会为了一群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的患者,对抗自己的家族。 感谢季院长。 不过话说回来,当年谢云白在比赛中的表现直到今天来看仍然非常震撼,让观众深切地感受到人与人智商的差别有时候是真的比人与猪的差别都要大,或许谢家这次真的研发出了一支可以治愈基因病的药剂。 部分民众忍着脾气,好声好气地询问这个药到底是怎么一个情况。 官方的回复依旧是在打太极,好像多说一个字,他们新研发出来的KH13就要被人给仿冒了。 网友们实在忍不住,跑到谢家公司的官网下面又大骂了一通,是不是便秘啊?说句话这么费劲吗? 挤牙膏都比他们谢家挤得快。 到底能不能行了,不能行的话赶紧破产吧,什么玩意儿! 主管谢家官网账号的员工看着气急败坏的网友在评论区当中破口大骂,也非常无语,当代网友们变脸可真快。 在谢家刚放出消息的时候,季时卿是有关注的,不过看谢家遮遮掩掩,也就没再去管。 反正谢家的药剂想要上市,必须得送到研究院这边检查,也不急这段时间。 当年设立了基因研究院后,元老院就对基因病药剂上市做出规定,在完成三期仿生临床实验后,在药剂正式上市前,必须送到研究院进行最后一轮检测,当时一部分元老想要借此机会从谢家刮点油水下来,一部分元老则确实是担心药剂厂家会为了利益丢掉良心,所以那次的投票几乎全数通过。 研究员们在闲暇的时候也会讨论谢家要新出的药剂,季时卿目前对KH13没有太多的评价,要是真能彻底治愈基因病,那对这个帝国也是一件好事。 如果谢家有办法治愈基因病,他相信自己也可以。 萨尔德实验仍在进行,只是随着实验进行到后期,他们遇到的失败也越来越多,实验室里的研究员们肉眼可见地变得萎靡不振起来,他们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失败的阴影笼罩在他们每一个人的头顶。 失败,失败,又是失败,之前实验成功的喜悦已经完全被这些失败毁得一点都不剩下。 虽然说实验这个东西,失败都是常事,有时候为了一个准确的结果,可能要经历几百次甚至上千次的失败,但是萨尔德实验每一次失败的代价实在太重,看到那么多的珍惜材料被随手丢弃,每个人一踏进实验室,就要承受莫大的心理压力。 部分研究员一度崩溃,他们感到茫然而痛苦,他们觉得这些实验已经没有意义,他们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不过季时卿的样子看起来与实验开始时并无差别,他仿佛对这一切是早有预料。 实验室里的大多研究员跟不上这位院长的思路,季时卿也没有时间在这个时候再给他们开设一个补习班,告诉他们自己的每一步实验的目的是什么。 研究员们已经全然没了信心,每天看着显示屏里密密麻麻的数据,开始怀疑他们这究竟是在做什么? 或许这个时候来一群人工智能都能做得比他们好。 研究员麻木地看着屏幕上出现的错误提示,他来到季时卿的:“院长,结果显示错误。” 季时卿走过去看了一眼,淡淡道:“换成三号材料组,再来一次。” “三号材料组已经没有了。”研究员犹豫着说道,在过去短短的三个月时间里,他们研究院用光了几百亿的星币与大量的珍惜材料,直到现在仍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成果,他实在不明白他们院长为什么还要将这个实验继续下去。 季时卿说:“好吧,我来想想办法。” 研究员不知道他们院长这个时候还能想什么办法,更不知道他如今还想做什么。 季时卿从实验室离开,脱下防护服回到办公室里,打开光脑搜索起几种材料的新消息。 自从潘乙洋被陆以衡给抓进监狱,就一直眼巴巴地等江羿救他出去,他想着这些年江羿与帝国合作过多次,帝国这边应该不会像抓到其他海盗的那样直接把他给处决了。 他等了一日又一日,等到新年到来,等到寒冬结束,等来等去,等到了血狮的其他海盗跟他一样被投到了这座监狱中来,其中还有他的父亲潘哲。 他以为帝国是在针对他们血狮海盗团,但他想不明白,星际中有那么多恶贯满盈的海盗,为什么要针对他们一个已经开始改过向善的海盗团? 这个时候的潘乙洋完全忽略他这次来到帝国的首都,本就是为了一桩人命生意。 这些血狮的海盗们在监狱里聚首后,他们彼此说了自己被捕的经历,这才意识到他们所有人都被江羿给算计了,但是他们想不明白,作为所有海盗首领的江羿他有什么理由要这样做。 只有潘哲是知道这一切的真相,他心中清楚江羿大概是想起他曾遗忘的一切,但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他们身陷囹圄,即将要迎接属于他们的审判。 如果说血狮海盗团中还有一个无辜的人,那就是江羿,他本来就不属于这里,是他们自己把这个恶魔带到血狮的,他最终一步步地带他们走向灭亡,然后自己轻松脱身。 监狱里的海盗们从知道真相后没有一刻有停止对江羿的咒骂,曾经他们还像其他海盗团炫耀过他们的首领是多么的英明与强大,现在那些海盗们要是知道了真相,不一定要怎么嘲笑他们。 都是要死的人,还要受这个屈辱,杀人诛心不过如此,在听说军方还打算给他们拍个记录片,对他们进行公开处刑,有些海盗们甚至恨不得自己能够早点被处决,离开这个无情的人间。 四月就在这些海盗们的咒骂声中走向结束,因为萨尔德实验需要的材料比季时卿预想中要更多一些,他临时决定前往开勒星,那里有他需要的材料。 动身前往开勒星前,季时卿查阅材料,有新闻说楚家有位导演租下那颗星球,最近正在那里拍摄一档节目。 江羿得知季时卿要前往开勒星,问他:“你一个人去吗?” 季时卿回答说:“我和一号一起。” 新年过后,江羿明显看出来季时卿与一号间的氛围有些不一样,他却形容不出那种感觉,只是季时卿在看向一号的时候,目光会格外柔软些,正如一号看向他时,会在一瞬间拥有浓烈而磅礴的情感。 “您怎么这样看着我?”季时卿忽然问。 “你与一号……”江羿顿了顿,“你已经决定了吗?” “什么?”季时卿问。 江羿没有开口,他嘱咐季时卿说:“注意安全,” “我会的。”季时卿说。 只是江羿仍有些不放心,即使他已经从季昱那里听说了一号比他们想象中的都要强大。 在季时卿要离开帝都前往开勒星的早上,他走上前来,道:“我与你们一起去吧。” 不久后,两人世界遭到了第三者插足,一号站在驾驶台前,头顶有两撮头发微微翘起,像是一只突然失去梦想小猫咪。 季时卿倒觉得他这个样子也有些可爱,坐在副驾驶上托着下巴看他。 坐在后面的江羿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些体验到白菜被机器猪拱了的心情。 真稀奇。 第72章 季时卿收回目光,抬手在眼前划出一道光屏来,研究员会把每次实验的数据整理好发送给他,季时卿的手指在光屏上快速的移动,不久后屏幕上出现一段基因片段的模型,模型随着他的动作变换出各种形状。 后排的江羿看不懂他是在做些什么,他努力回忆前世在季时卿去世后帝国生产出的S305药剂包装上各种成分的名称,结果最后愣是一个靠谱点的名字都没有想起来。 他不得不接受自己在基因病研究方面是个傻子的事实,前世他对这方面了解得实在不多,即使他现在还能隐约记起药剂中某个成分的学名,也说不清楚这些成分是怎么得到的,他们若是贸然说出那些他们自己都记不清楚的名字,只怕会干扰季时卿的思路,成为他实验的阻碍。 季时卿合上光脑,侧头看向星舰外面的天空,他抬手按着左侧太阳穴,看起来兴致不高。 “主人困了吗?”一号向他问道,“主人可以先休息一会儿的。” 季时卿嗯了一声,刚才盯着屏幕看了那么长时间,眼睛确实有些疼,他合上眼,靠着身后的椅背,很快睡去。 在确定季时卿已经沉睡后,一号起身从驾驶台前离开,星舰没有他的操控仍旧在平稳飞行,他将自己的主人从座位上拦腰抱起,走向星舰后面的休息舱中,自始至终,季时卿都在沉睡,没有任何要醒来的迹象。 一号蹲在床边,静静凝望自己的主人,他伸手把季时卿额前的发丝往旁边拨开一些,温柔的目光凝驻季时卿浅色的唇上,从除夕夜那一晚上过后,他就再也没有亲吻过主人柔软的唇。 一号的手指移到季时卿的唇边,他有些想要再亲一亲他的,却怕会冒犯他的主人。 身后传来江羿的轻咳声,一号动作顿住,转身向江羿看去,江羿张了张唇,想要开口问一号几个问题,又担心这个时候季时卿会随时醒来,听到他们的对话,很多事反倒是要解释不清楚。 “星舰现在无人驾驶。”江羿说。 “没关系,它会开往开勒星的。”一号说,说完后他又转回头,继续看向他的主人。 如果一号对人类社会中的规则能够更多一些了解,他就会明白,在一段感情当中,讨好对方的长辈这件事同样很重要。 如果他现在愿意登陆到第五论坛去询问其他的“仿生人”,或许他们会给他一点不错的建议。 但以上这些如果都不会成立,一号并不怎么搭理江羿,小机器人的心里只装得下与他的主人。 一号这个没关系说的太轻松,江羿实在不太放心,他看了一眼在床上沉睡的季时卿,然后转身来到驾驶台前,星舰此时已经离开帝国,正在星际当中快速前进,偶尔遇到不明的飞行物,它也可以很容易避开,并且可以将星舰一直保持平稳。 江羿回头看向身后的休息舱,他现在有些相信季昱说的话了。 季时卿在离开帝都不久,谢明就得知了他前往开勒星的消息,从KH13研制成功后,谢明的气色是一日比一日好了,之前因为谢云礼一事掉得头发也长回来不少,只是一想到接下来还要把KH13送到研究院检测,而那时候季时卿是很有可能会出手阻止KH13上市的,他是基因研究院的院长,只要他不同意,他们的KH13就没办法正常出售。 谢明不敢去赌季时卿的人品,现在摆在他面前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季时卿这次有去无回,死在开勒星。 季时卿他们到达开勒星的时候是一个早上,太阳正停在西边的天空上,太阳打西边出来这句俚语在开勒星完全没法用。 开勒星是一颗很小的星球,所有面积加在一起都没有帝国帝都的占地面积大,不过虽然这里地方小,但一日之内从南走到北,就能感受到四季的变化,所以很多导演都喜欢选这里作为拍摄基地,楚家还在这里建立了两座影视城。 目前将开勒星租下的楚小桥导演是十二元老之一楚琅的二儿子,楚家在帝国的娱乐界中拥有绝对的超然地位,这一百多年来楚家出了好几位声名显赫的导演,所以也有人称他们楚家是导演世家。 季时卿对这些并不关注,他此次来开勒星主要是为了一种名叫的格拉尔菲斯的金属,这种金属又被称为是“神明的骨头”,用来模拟基因片段是最合适的,只是这种金属的价格昂贵,产量极少,研究院中的库存已经在之前的实验中全部用尽,好在不久前有人在开勒星的一座蓝星矿下发现这里埋着不少格拉尔菲斯。 这座蓝星矿在一年前被楚小桥买下,蓝星矿下产出的格拉尔菲斯自然也是归他所有。 季时卿此次来开勒星便是想要亲自检查一下这批格拉尔菲斯的质量,如果没有其他问题,再想办法把这些拉戈尔菲斯从楚小桥的手上买下来。 只是如今研究院的资金的确是不大充裕,虽然S301和S303药剂的上市让研究院赚了一点,但这些比起季时卿需要的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他打算等从开勒星回去,再与元老院扯个皮,想办法把今年下半年的拨款给要出来。 季时卿在来到开勒星后,直接去见了楚小桥。 这位年轻的知名导演看到季时卿后显得有些冷淡,似乎是对季时卿有些意见,不太欢迎他的到来,而在听说季时卿是为了格拉尔菲斯而来,楚小桥摇着头说他要把这个东西留给更需要的人。 季时卿坐在椅子上,无声地打量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楚小桥,他想要知道楚小桥说这话是想要抬价,还是单纯的就是不想卖给他。 他不记得自己之前与楚小桥有过接触。 一号垂手站在季时卿的身后,面带微笑,对面的楚小桥不知怎么回事,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而楚小桥对季时卿冷淡的原因,怕是得追溯到好久以前,他踏进这个圈子后拍摄的第一部 电影是由谢云礼来担任主演的,而且当时谢云礼几乎是零片酬出演,所以楚小桥一直觉得自己欠了谢云礼一个人情,这个人情直到谢云礼退出娱乐圈他都没能给还上。 而在谢云礼出事后,他的处女作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观众纷纷过来把当年打的五星给改成一星或二星,导致那部他最喜欢的作品成为他有史以来评分最低的电影,楚小桥因此郁闷了整整一个礼拜。 楚小桥与谢家的渊源不仅在谢云礼一人身上,他与谢云白也有过接触,当年他担任过谢云白参加的那档智力竞技节目的副导演,所以对谢云白的智力水平有清楚的认知,他曾经一度认为自己是天才,与节目中的那些高智商选手相比,他也是毫不逊色。可是在谢云白的面前,他感到自己是如此的愚蠢,大概是出于慕强心里,他一直在狂热地追捧谢云白。 他以自己的智商为傲,也因此更容易被所谓的天才吸引,要不是楚家的那些长辈闲着没事给他上两堂政治课,他怕是会彻底放飞自我,只为能与这世上的所有天才亲密接触。 他的道德观极为薄弱,似乎他接触过的许多天才都是这样,他们认为他们这样的天才不该被一群蠢人驱使操控。 楚小桥爱所有比他要聪明的人,而谢云白又是他目前接触过的人里最聪明的那一个。 另外过年的时候楚小桥回家听家中的长辈说起研究院与谢家的博弈,他直觉季时卿在那个时候推出药剂原因或许并不纯粹,以上种种让他对季时卿的感情有些复杂,不太想让他轻易达成目的,即使之后多半还要把格拉尔菲斯卖给他,楚小桥也要弄清楚他买这个东西是有什么用。 楚小桥忽然开口道:“不知道你身后的这位助手有没有踏进娱乐圈的打算?” “嗯?”季时卿的脸上少有的出现了困惑的表情,他没太明白这位楚小桥导演刚刚还在谈论拉戈尔菲斯的事宜,现在是怎么突然跳到这个话题上的。 楚小桥道:“是这样的,我最近要筹拍一部电影,我觉得里面有个角色很适合他,要不要试一下?” 季时卿侧头看向一号,一号摇摇头,他只想陪在主人的身边,他对与主人无关的事情没有任何兴趣。 楚小桥感叹说:“那真是太可惜了。” 季时卿直觉今天在楚小桥这里也谈不出什么结果来,起身便要离开。 “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楚小桥追问道,他觉得跟在季时卿身后的这个金发青年的长相实在是太完美了,就连气质也是非常的贴合。 这次一号似乎有些意动,就在楚小桥以为自己可以撬了这位季院长的墙角时,他听到一号问道:“如果我出演的话,楚先生愿意以格拉尔菲斯作为酬劳吗?” 楚小桥笑了一声,他笑得时候还会露出两颗小虎牙,平时在长辈面前他这样笑还挺可爱的,但此时看起来却有几分嘲讽,他道:“你这个要价可有点高了。” “那抱歉了。”一号说,脸上看不出任何抱歉的样子,他说完转身跟随自己的季时卿一起离开,再没回过头。 季时卿向飞车走去,既然楚小桥不愿意出售他手里的格拉尔菲斯,他可以跟他的父亲楚琅提,如果楚琅也有问题,他还可以找皇帝陛下,这件事还不至于很棘手。 跟在季时卿身后的一号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到了车上,四周静悄悄的一片,一张轻薄书页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季时卿在副驾驶上坐下,打开通讯器准备联系楚琅。 站在他身边一号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他忽然开口,对季时卿说:“主人,我的身体中有一根用格拉尔菲斯做成的骨头,如果需要的话,主人可以将那根骨头从我的身体里取出来。” 第73章 季时卿抬头看向一号,一号的右手还按在自己的胸口上,好像只要季时卿点头,他随时可以为他把自己身体里的那根骨头抽出来。 季时卿记得,一号的身体中的确有一段格拉尔菲斯做的骨架,当年他在制作一号的时候,觉得他活动起来的时候总是没有真人自然,为此尝试过各种各样的材料,最后发现只有格拉尔菲斯的效果最好,便把手里的格拉尔菲斯全部用在他的身上。 小机器人应该清楚现在将他身体中的格拉尔菲斯取出来他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正微微垂下头看向自己,阳光落在他金色头发上,他们所处的地方正处于盛夏的气候当中,繁花遍野,绿树葱葱,车窗外面有不少工作人员匆忙走过,偶尔向这架陌生的飞车投来一抹好奇的目光。 季时卿抬起手,一号俯下身,于是季时卿的手掌就落在他的头顶,他轻轻揉了一下,而后对一号说:“不用,等下我跟楚琅说一下就好了。” 一号没有说话,只是看向季时卿,那双蓝色的眼睛像是雪后晴日里平静的海面,季时卿的手移到一号的胸口前,十指弯曲,他垂着眸有些神游,指尖在那里轻点了两下。 一号只觉得被季时卿触碰到的地方烫得厉害,好像连里面的零件都要跟着融化。 他低头看看季时卿落在自己胸口的那只手,又抬头看向他的眼睛。 “主人?”一号叫他。 季时卿嗯了一声,没有其他动作,一号稍作犹豫,身体前倾了一些,可以更方便季时卿对他做任何事。 实际上季时卿还没想明白自己要对他做什么,这似乎只是一个无意识的行为。 江羿一上车就看到他们两个在那里不知是捣鼓什么,自己这个上车的时机是不是不大对,他稍微侧过身,清了清嗓子。 季时卿听到声音转头看去,对一号说:“走吧。” 一号回到驾驶台前,驾驶飞车前往他们之前订好的酒店。 车窗外的场景飞快变化,他们很快从盛夏来到秋天,红色的五角枫叶子在瑟瑟秋风中飞舞,季时卿结束与楚琅的通讯后,一号向他问道:“主人刚才在想什么?” “什么?”季时卿一时没反应过来。 一号说:“您按住我胸口的时候。” “没什么。”季时卿摇着头说。 坐在另一侧的江羿木着一张脸,这是自己该听到的东西吗? 前世季时卿的这趟开勒星之行并不顺利,他来的时候已经入秋,谢家的KH13药剂被送到研究院做最后一轮的检测,所有人都在焦急地等待着KH13的上市,但季时卿却将KH13压了下来,每次询问他有什么进展,他总会说还要进一步的检测,原本支持他的几位元老因此对他有些不满,那时几乎所有人都认定季时卿阻止KH13的上市是存着自己的私心。 当日与今日的情况并无很大的不同,只不过那时楚小桥比刚才还要更不客气些,季时卿联系楚琅后,楚琅也只是随便敷衍了他几句,直到后来皇帝陛下出口帮忙,楚小桥才不情不愿地拿了一部分品质不是很好的格拉尔菲斯出来。 然而这些格拉尔菲斯只有很小的一部分可以使用,还必须得经过各种实验来提纯,季时卿为了确定得到的格拉尔菲斯的质量,不得不直接在开勒星的一间不太完善的实验室里进行提纯。 在这期间,季时卿所在的实验室遭到星盗袭击,差点丧命在这里,之后他大病了一场,高烧昏迷了两天两夜,与他之后每一次病重时一样,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一号守在他的身边。 一号不知道这一次楚小桥会怎么做,他只是不想季时卿为此事太过操心。 如今的很多事与从前都不一样了,研究院的药剂正常上市,而他们提前来到这颗星球上,也许之后的事也会随之发生很大的改变。 一号希望他的主人可以事事顺利,每天都开心。 季时卿与楚琅结束通讯没多久,楚琅就给楚小桥发去通讯,楚小桥看着屏幕里他爹的脸还很奇怪,这没过年没过节找他做什么。 通讯被接通后,楚琅第一句话就问他:“季时卿找过你了?” 楚小桥心道原来是为了这事,果然是他的亲爹,他哼了一声,向楚琅问道:“他这是告到您那儿去了?” 楚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直接道:“那什么格拉尔菲斯我们家留着也没用,不如卖给人情给他。” 楚小桥一口拒绝道:“不行。” 楚琅皱着眉头道:“你个倒霉孩子怎么不听话呢?你留着那玩意儿干嘛?” “我留着……”楚小桥想了大半天也没想清楚自己留着能做什么,最后蹦出来一句,“我留着自有我的用处。” 楚琅道:“你别是想把那玩意儿给谢家送去,我他妈告诉你,你要是敢跟谢家私下有联系,我就把你送到黑穹星去,让你堂姐好好教训你。” “知道了知道了。”楚小桥原先确实是想拿一块最好的格拉尔菲斯送给谢云白做礼物的,今天听了楚琅这话他也只能把那点小心思都给藏起来。 他打小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堂姐,不是因为他堂姐比他聪明,而是因为她生得十分高大威猛,打起人来没轻没重的,也是这位堂姐让楚小桥明白一个道理,在绝对武力的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扯淡。 楚琅见楚小桥似乎是将自己的话都给听进去了,又叮嘱他一遍尽量配合着点季时卿的工作,楚小桥不敢明着跟他爹对着干,便对楚琅说:“您让我想想。” 楚琅骂道:“就你他妈的毛病多。” 楚小桥抿着唇不说话,他对楚琅这话很不服气,这怎么能叫毛病多呢,蓝星矿是他买下的,从里面挖出的格拉尔菲斯他愿意给谁就给谁。 然而对面是自己的老子,能把自己送到堂姐面前挨一顿揍的老子,即使楚小桥心里觉得委屈极了,现在也只得敷衍地点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楚琅又提点了这个儿子两句,之后才挂了通讯。 楚小桥抱着通讯器坐在椅子上发呆,他爹都发话了,他也真不好什么都不做,只是如果直接把格拉尔菲斯送给季时卿,他自己又觉得太亏。 楚小桥打开通讯器中的一个小组,把这个问题扔进了组内。 这个小组中的成员都是楚小桥在智力竞技节目中认识的天才朋友,他们还给自己这个小组的成员取了一个共同代号叫“苹果人”,因为在古老的神话故事中,人类是吃了伊甸园中的苹果才拥有了智慧,他们认为自己是在这个世界中吃到完整苹果的人。 这事要是发到第五论坛上,他们肯定会被那里的坛友嘲笑这是哪来的一群中二神经病,并且认为他们的平均年龄不会超过十五岁,但楚小桥他们这帮天才们还自我感觉特别好,他们一直觉得除了被他们认可的人,这世界上的其他人都是蠢货。 这些“苹果人”们很快商量好到时要怎么为难那位季院长,他们打算让楚小桥办个比赛,把拉格尔菲斯作为奖品。 到时候季时卿有多大的本事,就能拿多少格拉尔菲斯,这很合理。 不过考虑到要卖给楚琅一个面子,所以还是得留下一点格拉尔菲斯白送给季时卿。 这些“苹果人”中的一部分人有看过去年季时卿在奖莱茵城基因病研究中心的视频,只是他们中大部分人对基因病了解得并不多,所以不能很直观地感受到季时卿的厉害之处,甚至觉得如果让他们研究两年基因病,他们也能做到季时卿的水平,就是这么自信。 加上当时有部分民众经常拿季时卿与谢云白相比较,导致这些“苹果人”对季时卿还有些怨念,在他们这些人的心中,谢云白是属于吃了两个苹果的天才中的天才,这世上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能分到两个苹果了。 “苹果人”们全都支棱起来,纷纷找出自己压箱底的各种难题,定要让季时卿好好出个丑,还计划到时候要把这个场面记录下来传播出去,让大众看看到底谁苹果吃得多。 楚小桥忙着与其他组员设置题目,他不仅是为了为难季时卿,也是再筹备接下来的智力竞技赛,与此同时有人在海盗们自己构建的专属论坛里发布了新的悬赏,这个论坛的密码每日更新一次,只有海盗和与他们合作过多次的雇主才会知道。 江羿看到论坛里的悬赏和海盗们准备合作的消息,对季时卿说:“我要去看看。” 这帮海盗们行事向来肆无忌惮,现在没了血狮压制,更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季时卿道:“太危险了,让一号跟您一起去吧。” 正要去厨房准备晚餐的一号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季时卿,他并不想离开主人,可如果主人要求,他一个小机器人也根本无法拒绝。 江羿拒绝了,他道:“不用,我一个人就可以了,他得留在你身边照顾你。” 江羿觉得季时卿比自己更需要保护,况且以他现在的体质,其他人很难真的伤害到他,江羿很快离开,而之后不久季时卿收到来自楚小桥的消息,他看完通讯器里的文字,立刻就明白楚小桥是在打什么主意。 第二天季时卿再去见楚小桥便是在他们才确定下来的拍摄场地中,这里还来了一群伪装成普通员工的“苹果人”等着看季时卿的笑话。 为了让双方都有面子,楚小桥只说是让季时卿过来帮忙测试一下他们出题的难度是否合适,为了表达谢意,季时卿测试得越多,他支付的格拉尔菲斯也越多。 将规则说完后,楚小桥拿出遥控轻轻一按,他们的眼前立刻浮现出一张巨大的屏幕来,他对季时卿说:“季院长,要测试的题目都在这里了。” 季时卿抬眼看向屏幕上的题目,他身边的一号和他做出同样的动作,一号扫了一眼后,不禁感叹道:“主人,楚先生可真是太好心了。” 第74章 楚小桥以为一号这是在阴阳怪气地嘲讽自己,他皱眉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一号微笑着说,“只是在夸楚先生的好心。” 楚小桥一点都不觉得一号是在夸自己,可他不承认,楚小桥这也没有办法。 在场的三人其实都清楚楚小桥的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对与季时卿和一号来说,楚小桥这一手相当于是要把大量的格拉尔菲斯免费送给他们,这样的好人实在不多见,让人泪目。 “只有这些吗?”季时卿开口问道。 楚小桥道:“后面还有两页,如果季院长能够将这一页全部答对,就会把下一页加载出来。” 一号问道:“后面两页的题答对也会有格拉尔菲斯作为测试的报酬吗?” 楚小桥点点头:“当然,而且后面的报酬可以翻倍。” 一号再次感叹说:“楚先生,您真是个好人,我之前差点误会了您。” 楚小桥不明白一号为什么说自己是好人,只是觉得自己的拳头有点痒,特别想对着眼前这个金发青年俊美的脸上来一拳。 一群“苹果人”守在屏幕前,想要从他们的对话表情和动作来大致判断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可是季时卿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而跟在他身边的那个金发青年则一直保持微笑。 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苹果人”很不喜欢一号脸上的笑容,笑什么笑啊,长得这么好看,可惜是个傻子。 有人问道:“你们觉得他能答对几道?” 粉色头发的青年回答道:“一半吧,我估计这位季院长的水平应该跟我差不多。” 这人又问:“得用多长时间?” 粉头发青年道:“我的话一上午应该就可以了。” “我去!那个金头发的在夸小桥是好人。” 众人纷纷笑起来,他们和楚小桥一样,都觉得一号是在反话正说,嘲讽楚小桥,“怪不得小桥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看来这位季院长确实不太行啊。” 一群“苹果人”聚在一起开始认真地分析起季时卿今天在这里到底能够完成几道题。 还有人拿着通讯器把这一幕记录下来,等到他们中有人名声大噪后把这张照片给放出去,并且他已经为这幅世界名画想好名字,就叫《苹果开会》。 他们中有一个黑衣黑裤的短发女孩站在屏幕前一言不发,有人问她:“你怎么不说话?” 女孩道:“我觉得这位季院长长得很好看。” “他的助手长得更好看吧。” “不是,你们现在正经一点行不行啊?” 短发女孩点点头,大概是接受了好友的建议,她很正经地道:“昨天我们应该再给设置一个场外援助,这样或许我就可以与这位季院长认识一下了。” 好友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问她:“你能答对多少?” 她道:“至少这第一页的题我是没有问题的。” 这些都是他们精心从各种顶尖的竞技比赛中挑选出来的压轴难题,能够答对一页在他们当中是很了不起的,毕竟大部分普通人连这些题目都看不明白,一想到等会儿这位被民众们吹捧的季院长也要为这些难题绞尽脑汁,他们心中很自然地产生了一种难以自抑的优越感。 房间里的灯光不算明亮,季时卿坐在椅子上,楚小桥把专门用来答题的光脑放在他的面前,季时卿抬手在键盘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看起来似乎正在习惯这个新光脑。 楚小桥见他一直不说话,一号又站在他的身边,他看不到光脑屏幕上都显示了什么,只是看季时卿这个漫不经心的模样,下意识地觉得他这是消极反抗,估计一道题也回答不上,可季时卿怎么说也是研究院的院长,楚小桥只能在心里帮忙找补说,或许是他把与基因病不相干的知识都忘光了。 只是这位季院长要是到最后一道题都回答不上来那个场面可就太尴尬了,说不定之后他还会恼羞成怒到他老子那里去告一状,他老子一气之下再把他送到他堂姐那里,那这一切可就太得不偿失。 为了不让接下来的场面过于难看,楚小桥道:“这些题有的确实是难了一点,我这里的工作人员连题目都读不懂,您是研究基因病的,不了解也正常,今天实在麻烦您过来这一趟,我准备好了一块格拉尔菲斯,等会儿给您送过去。” 楚小桥也不知道季时卿有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就只看着他的手指在键盘上不急不缓地敲打,心想这还得在这里耗上多长时间,楚小桥正要开口,就听季时卿道:“帮我倒一杯水来。” 楚小桥以为季时卿这是在支使自己,他下意识地转身准备去拿杯子,而旁边的一号应道:“好的,主人。” 楚小桥愣住,脚下的动作也停下,他充满好奇地看向一号,这怎么还叫主人啊?他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 一号很快端着水回来,楚小桥找了张椅子坐下来,望向对面的季时卿,心里莫名有点慌,自己不会真的要被他老子送到他堂姐那里去吧,那可太可怕了。 他拿出通讯器,在组内发了消息,季时卿所用的光脑上带有屏幕监控,他现在在光脑中输入了什么另一个房间内的组员都能看得到,楚小桥想要知道季时卿如今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然而等了许久也没等到组员回复他的消息,楚小桥微微蹙起眉头,怎么了这是?苹果们集体中毒了吗? 隔壁房间里的苹果们现在的情况的确不是很好,在起初的时候,他们和楚小桥一样,觉得季时卿的态度太过随意,不像是正经答题的,为此他们这些人干脆赌了一把,大部分人猜测季时卿连一道题都过不去。 然而等他们下了注,再回过头看向屏幕的时候,第一页的题目已经全部刷过去了,第二页的问题也答了一半,而且每道答完的题后面都会显示一个绿色的对号。 季时卿的动作依旧随意,看起来几乎是不用思考,只扫一眼题目就知道答案,这些让苹果们熬得头发都要掉光的难题,对他来说像是小学数学一样容易。 “苹果人”们先是震惊,接着是各种怀疑,可他们所有的怀疑都没有根据,无法成立,到最后不得不接受眼前的事实。 接受这位季院长比他们以为的要厉害许多的事实。 然而就在不久前他们还在嘲笑季时卿是个废物点心,苹果们全都安静下来,谁也不想开口,他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屏幕,好像在一瞬间熟透,一个个面红耳赤,房间里静悄悄的一片,虽然除了他们没有人知道他们刚才吹出去的大话,但是在这一刻还是尴尬得脚趾快要抠出一栋豪华别墅,苹果们都快萎靡成苹果酱了。 苹果酱们咕嘟咕嘟了一会儿,终于有人忍不住出声感叹说:“这也太牛逼了吧。” “谢云白也不行吧,那题我拿给谢云白做过,他用了两天才给我答案。” “我感觉我的脑子不能要了,不知道有没有收废品的给收一下。”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这是一般的人类的大脑吗?” “卧槽这特么都快答完了!我想跪下来叫爸爸了。” “刚才谁说的季院长要是能把第一页题目都完成他就去吃那个的?现在可以去卫生间准备了。” 监控室里闹哄哄的一团,苹果们都在起哄要吃就赶紧吃,而这边的楚小桥见一直没人回复自己,他把通讯器先收了起来,抬头向季时卿问道:“季院长开始答题了吗?” 季时卿抬眸看了他一眼,然后收回手,对他道:“已经答完了。” “啊?”楚小桥没反应过来,什么答完了?他怎么就答完了?他不会是交给自己一张空白卷吧! 楚小桥开始担心等会儿要怎么给季时卿找台阶下了。 季时卿把光脑调转方向,屏幕对向楚小桥,上面是一个巨大的金色皇冠,那是通关后才会出来的标志。 楚小桥有些发懵,呆呆问道:“它出bug了?” 季时卿淡淡问道:“答完题后会出现这样的bug?” 楚小桥沉默良久,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努力在消化这个消息,他低头看向屏幕中的皇冠,这个金色的皇冠还是他自己一笔一划亲自设计出来的,楚小桥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他问:“您真的答完了?” 季时卿嗯了一声。 楚小桥关闭小皇冠的特效,浏览季时卿前面的答题记录,从把光脑交到季时卿手上到现在也才过了不到十五分钟,他怎么就这么快都给答完了? 楚小桥放下光脑,怔怔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季时卿问。 楚小桥张了张唇,他刚才想问季时卿为什么可以答完,但现在已经反应过来他这个问题太过愚蠢。 这些题目是在今天早上才确定下来的,有的还换了数字,季时卿绝不可能在之前得到答案。 楚小桥脑子里乱糟糟的,甚至无法在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这次要拿出多少格拉尔菲斯送给季时卿。 季时卿点评道:“第一页难度还可以,第二页与第三页的难度排列有些混乱,有些题目不太合适,等会儿让一号帮你们改一下。” 他白拿了楚小桥这么多的格拉尔菲斯,也该帮他把问题解决。 楚小桥:“……” 这位季院长还真把自己是来帮他们测试这些题目的难度了。 楚小桥还不知道要说什么,隔壁房间里的那些“苹果人”们就全涌了过来,他们围在季时卿的身边,眼巴巴地看着他,有些局促又有些尴尬。 好一会儿才有人开口,对季时卿说:“季院长您好,我叫杨滨,是一名机甲师。” 说到这里,他咽了一口口水,见季时卿微微颔首,他继续道:“您身边需不需要助手?我念过大学,家在帝都,对基因病也略懂一些。” 杨滨话音刚落,后面就有其他人举手自荐道:“我也可以我也可以!我长得比他好看!我身高185!” “我年轻,性格好,力气大,头发多,还会维修各种电器!” “我家里两栋楼,星网账号粉丝过百万,家庭幸福,无不良嗜好。”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啊?找工作哪有说这些的?”粉毛的青年皱眉道,似乎很看不惯好友们的这种不恰当竞争行为,他认真道:“我屁股翘。” 一号:“?” 他还在这里呢。 第75章 顿时,房间内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粉毛的屁股,想要见识见识他的屁股到底有多翘。 之前他们没太注意,现在多看两眼,发现粉毛的屁股确实有点翘,如果不是场合不对,有些人甚至还想上手去摸一把。 季时卿实在不太明白这些年轻人们来自己这里到底是自荐什么来的,他侧头看了自己身边的一号一眼,一号竟然也随着其他人一起向粉毛看去,随后一号又低头看了看他自己,季时卿诡异地好像明白一号这个动作的含义,他是想看看自己的屁股翘不翘。 季时卿抬手按着自己的额角。 楚小桥不知道自己的这一群好友们为什么突然之间都想要给这位季院长做助手了,搞得现在他不自荐一波就感觉自己亏了一样,只是他还做不到粉毛那样没节操,只开口说:“季院长,我觉得我也可以,我还有高级厨师证呢。” 一号觉得自己身体中各种补丁包都快要忍不住爆发出来了,好不容易忍住,最后只是轻轻问了一句:“就这?” 楚小桥对一号这种轻蔑的语气非常不满,亏他之前还想让这人在自己电影里出演个角色,他道:“高级厨师证很厉害的好不好?” 一号拿出通讯器,在上面点了一下,屏幕上立刻显示出他在各种领域的资格证,其中就有一张特级厨师证。 不仅楚小桥不能理解,季时卿也不知道一号还有这些东西。 他家小机器人什么时候弄来的? 楚小桥想他总能有一样比一号强点,只是还没等他开口,就听到季时卿拒绝道:“不用,我有一号就够了。” 虽然最近这个小机器人有时候看起来确实不大聪明的样子。 季时卿道:“你们如果对基因病研究有兴趣,有时间可以去研究院后面的展馆看看。” “苹果人”们沉默,他们对基因病并没有兴趣,只是对季时卿突然有了兴趣。 季时卿见楚小桥似乎还要跟他的这群小朋友们讨论一会儿,他开口对一号说:“一号,你帮楚先生把后面两页的难度调整一下。” 季时卿话刚说完,一号还没应声,苹果们倒是先开口,他们质疑道:“让他来?这不合适吧?” 这些题他都不一定能看懂,还要帮他们调整难度,有点太胡闹了。 刚才他们在隔壁的监控室里已经听到一号称季时卿为主人,他在这位季院长的眼前连个正经的名字都没有,所以他们下意识地觉得一号多半是个笨蛋美人,不过鉴于不久前他又掏出那么多的资格证出来,他们稍微改变了一点看法,认为这是一个做家务很厉害的笨蛋美人。 “哪里不合适?”季时卿问。 楚小桥道:“这些题目好像有点难吧。” 一号微微歪着头,问道:“难吗?我觉得都挺简单的呀。” 楚小桥攥紧拳头,特别想要给一号来两拳,他身边的“苹果人”们也深深地觉得自己这是被一号给嘲讽了,这话若是季时卿说的也就算了,他一个助手凭什么也这么说! 季时卿道:“他可以的。” 然而楚小桥等人对一号就是存在偏见,又或许是不想承认这世上比他们聪明的天才随处可见,他们这些“苹果人”其实并无特别之处。 这对他们的打击太大,几乎可以否定他们这个小组存在的意义。 季时卿大概知道这群年轻人的心里在想什么,他对楚小桥说:“你们如果不放心,等会儿可以跟他一起决定。” 楚小桥看了眼周围的好友,随后点头道:“那就先这样了,多谢季院长。” 一号打开光脑,苹果们围在他的身边,叽叽喳喳地向他提问,既然季时卿让他来帮他们修改题目的难度,那他总得拿出一定的实力让他们信服才是。 季时卿坐在椅子上,捧着一号不久前送来的水杯,静静地看着他们。 要用这些题目去检测一个仿生人的计算能力,多少有点瞧不起仿生人了,不过季时卿见一号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也就没有拆穿他的身份,由着他们去了。 “苹果人”们以为自己丢失的面子和理想,都能在一号这里找回来,然而他们很快就发现,事实跟他们脑补的完全不一样,这位被季院长叫作一号的助手,长得比他们好看也就算了,脑子更是比他们好用多了。 就如同他刚才说的那样,这些题对他来说真的很简单。 “苹果人”们渐渐没了声音,只看着一号的手指在屏幕上迅速滑动,密密麻麻的数字排列整齐又很快消失,他们陷入深深的迷惑当中。 为什么会这样? 怎么就这样了呢? 这不是个笨蛋美人吗? 原来他们连笨蛋都比不过吗? “苹果人”们大受打击,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他们觉得自己以后可能真的只能做苹果酱了。 被季时卿被打一次脸还不够,又把脸送上去,让一号又打了一巴掌,现在这完全是自作自受。 从前他们总是自诩自己是绝世的天才,如今被接连打击,才知道自己的那点小聪明根本算不得什么,他们以为这世界上除了他们的大部分人都是蠢蛋,却不知在另一些人的眼里,他们跟蠢蛋也没有多少区别。 刚才这些向一号提问的人中,那个粉毛被碾压得格外凄惨,他痛苦地想,难道是因为自己屁股翘才故意针对自己? 他们这个“苹果人”小组说不定今天就要解散了。 虽然楚小桥这人有时候不咋地,但他自己说出去的话他还是认的,在安抚好这些颓废得要腐烂的苹果后,他领着季时卿到顶楼去取存放在这里的格拉尔菲斯。 一下子免费送出这么多的格拉尔菲斯,楚小桥也有些心疼,不过这格拉尔菲斯放在他这里确实没用,而且他个人对金钱也不是非常看重,在此之前能够引起他兴趣的,只有他们认定的“苹果人”。 现在季时卿与一号将这堆苹果全都熬成酱了,楚小桥对他们的感情稍微有点复杂。 一号收下他送来的格拉尔菲斯,面带微笑着说:“主人,我就说楚先生是个好人。” 楚小桥:“……” 很好,现在不复杂了,好气,想打人。 一般情况下楚小桥对高智商的人多是抱着追捧、崇拜以及喜爱的感情,这种想打人的情况是真的少见。 楚小桥顺便唾弃了一下自己之前一定是脑子进水了才会让这个一号进他的剧组。 “多谢。”季时卿说。 “不客气。”楚小桥没脸说其他,毕竟之前他和他的伙伴们是想要坑季时卿一把的,只是看到季时卿带着一号离开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季院长,您身边真的不缺助手吗?” 楚小桥对于高智商的人总是缺乏抵抗力,希望能够追随他们大有作为,他之前待谢云白是这样,如今待季时卿也是这样。 当然,一号除外。 季时卿侧头看了眼身边的一号,他对楚小桥摇头说:“我喜欢长得合我心意的。” 一号立即扬起下巴,他相信这个世上没人能比他长得还要合主人的心意了! 季时卿停顿一下,继续道:“而且我不需要那么多的助手,我们家一号会吃醋的。” 这话听起来是在打趣一号,可一号心里却莫名美得不行,他的目光似有了热度化为实质般落在季时卿的脸颊上,身体中无数的代码炸成一朵朵绚烂的烟花,如果他的身后有条尾巴,此时肯定已经疯狂摇晃起来。 楚小桥隐约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等到季时卿与一号都离开后,楚小桥回到楼下,看向杨滨,忽然道:“这个让季院长过来帮忙测试的法子是你最先提出来的,我现在怎么觉得我好像是上当受骗了。” 杨滨咧嘴憨厚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杨滨出身不好,家境贫穷,毕业后曾在莱茵城的基因病研究中心工作过,在那里他的确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顶尖的天才,与其他研究员根本没有共同语言,骄傲得不可一世,后来他上了一档智力竞技赛,获得那场比赛第二名的好成绩,有了名声后杨滨立刻跳槽去了另外一座繁华城市的研究院工作,在这里他认识了许多新的研究员,他发现他们大多数并不比自己差,他在他们中变得愈加普通。 那个时候杨滨突然明白过来,这世间的聪明人是何其之多,他们大多默默无闻,低调地做着自己手里的工作,而少数人才会出现节目里,被捧为万中无一的天才。 “苹果人”们彼此给自己洗脑,加上他们参加节目收获的粉丝在不断地抬高他们,渐渐让他们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只有他们才能看穿这个世界的真相。 可事实并不是这样的,他们这些人或许比普通人要聪明一些,但也没到少了一个就是帝国的一大损失这个地步。 季时卿不同,只有了解过基因病的相关工作,才能理解他在莱茵城中留下的那一段影像是多么令人震撼。 杨滨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什么,他只是让这些苹果们早些认清自己,而不是任由自己在坑里臭掉烂掉,顺便帮了季院长一把。 楚小桥到底没说其他,只是将他们苹果小组就地解散。 他爹楚琅不放心,傍晚特意给他发来通讯,问他事情是怎么处理的,得知楚小桥把大部分格拉尔菲斯都送给了季时卿,楚琅十分惊讶,不过在听楚小桥说了经过,又觉得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楚小桥在通讯器里扭捏了好一会儿,询问楚琅有什么办法能让季时卿参加他的节目。 楚琅不愧是他的亲爹,当即非常冷淡地送给他两个字,做梦。 第76章 季时卿与一号回到酒店当中,一号把箱子打开,里面的格拉尔菲斯被装在特殊材料做成的彩色星星小罐子里,一排一排整整齐齐地摆好。 楚小桥送来的格拉尔菲斯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多些,季时卿把箱子合上,坐在沙发上打开光脑,查看今天研究员们给他发来的实验报告,他离开帝都后研究院里进行的两轮实验全都失败,有研究员向他提议,可以将实验暂时搁置下来,等以后他们的设备更加先进的时候再进行。 不过季时卿认为这些失败同样具有价值,即使设备再先进,该经历的失败是一定会经历的,他打开另外一组文件,将里面上百张的图表重新检查一遍,这些长长短短的数字在他的眼前仿佛组成另外一种语言,掌握它们就能破解基因的密码。 季时卿的十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打,那双灰色的眼睛只看着屏幕中划过的一连串复杂的公式,他仿佛将自己整个人都置身到另外一重空间当中,此时周围发生任何事都无法干扰到他。 他这样持续了两个多小时,直到屏幕里新的模型将要创建完成,他的动作才慢了下来。 季时卿的眉头微微皱起,这个即将要完成的模型并不完美,应该是他在之前的计算过程中出了一点小小的差错,季时卿停下手上的动作,开始整理自己刚才的思路。 一号端着茶水走过来,秋日午后金色的阳光落在他的肩头,他站在季时卿左侧的前方,对他说:“ 主人,先休息一会儿吧。” 季时卿按了按额角,摇头道:“等一下,这部分很快就算完了。” 一号弯腰将茶水放在茶几上,向季时卿问道:“主人需要我帮忙吗?” “嗯?”季时卿抬头看他,他眼下正在大脑中复盘自己刚才的计算过程,小机器人连他脑子里在想什么都能知道吗? “你要怎么帮我?”季时卿问道。 他以为他能听到一号说他要跟自己一起重新创建一个新的模型,但这样的话恐怕比自己现在做的还要麻烦一些,结果他听到这个小机器人对他说:“我可以给主人一个幸运之吻。” 季时卿:“……” 他想了想,开口对一号说:“这两者好像没有什么关系。” 一号哦了一声,头顶翘起的一小撮头发蔫蔫地耷拉下来,季时卿伸手拿起茶几上的茶水,小抿了一口,问他:“你从哪里学的?” “第五论坛,”一号说这话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他继续说,“他们说这是比基因病学更难攻克的玄学。” 这么说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 季时卿将手中的水杯放下,把屏幕上的模型调整到另外的方向,那点错误看起来更加明显了些,他重新打开一个文件,在上面列了两行长长的公式,过了不久,他将这两串公式全部删除。 他身体后仰了一些,样子有些像是在发呆,光脑前面被投下一束金色的日光,季时卿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一号,一号也正低头看他,那双他最喜欢的蓝宝石般的眼睛里藏着许许多多细碎的光点,还有掩藏不住的爱意。 季时卿嘴唇微动,似乎说了什么,可一号没有听清,有些茫然地看向他。 他重复一遍,说:“给我。” 一号身体中的程序卡了一下,小机器人大概是有点短路了,他傻傻地问:“主人要什么?” 季时卿抿唇没有说话。 一号突然明白过来主人的这句“给我”是接着他刚才的哪一句话的,他蓝色的眼睛仿佛在闪光,他俯下身,有些小心地向季时卿求证道:“主人是要幸运之吻吗?” 季时卿已经有些后悔说出刚才的话了,他怎么会去相信玄学呢? 一号歪着头,轻声道:“那您不说话我当您默认啦?” 季时卿微张开唇,似乎有话想说,然到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一号低下头,有些冰凉的唇温柔地印在季时卿的唇上,说不出的温柔缱绻,这个吻比之新年那一次持续的时间要格外的长些,可一号除了一个简单的亲吻,什么也没做,可能是还没有加载出其他的功能来,像是冬天里想要与人类贴贴的猫咪。 他长长的睫毛如同一把小扇子,在他的心尖上不停的撩拨,蓝色的眼睛是一湾诱人坠入的湖水,季时卿有些走神,他回忆自己少年时候看的爱情电影,幸运之吻不应该吻在脸颊上吗?所以小机器人学坏了。 季时卿有些好笑,他嘴唇微张,对面的一号动作瞬间僵住,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看着倒像是季时卿在强制他了。 季时卿伸手将一号轻轻推开,一号目光落在季时卿浅色的唇上,他恍惚间意识到自己刚才有错过什么,为什么到了关键的时候自己总是跟不上呢?自己是不是真的该把身体里老旧的零件换一换了?可那些都是主人亲手为他装上的。 季时卿则将视线重新放回光脑上,他打开一个新文件,把研究院发来的几张图标存放进去,然后打开一个新的建模软件,从始至终他的表情淡漠,好像刚才他与一号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号观察了他好一会儿,最后出声叫他:“主人?” 季时卿嗯了一声,问他:“还有什么事?” 一号的眼睛眨巴眨巴,他问道:“您是不是有点喜欢我啦?” 季时卿眼睑垂下,他说:“我一直喜欢你。” 从他诞生之日,他就很喜欢他。 一号头顶刚刚垂下那撮金色的头发有悄悄翘了起来,但又觉得这句回答并不能使他满足,喜欢与喜欢之间是不一样的,这是之前主人与他说的。 他向季时卿问道:“主人对我是哪种喜欢呢?” 这个问题之前一号似乎也有问过他,那个时候季时卿并没有回答他,不过在之后的这段时间里,季时卿已经隐约察觉到什么,却对一号越来越纵容。 “你希望是哪种呢?”他问。 一号想了想,向季时卿问道:“可以都要吗?” 季时卿抬手按着自己的额角,对一号说:“这太奇怪了。” 一号还不能理解奇怪的点,他只是个机器人,对人类的伦理关系并没有深刻的了解,他认真思索一番,向季时卿问道:“那可以每天亲吻的那种喜欢吗?” 季时卿无声地笑了一下,既没有说可以,也没有说不可以。 一号静静站在旁边,不再多问,日光缓慢地移动了方位,窗台上红色玫瑰的花瓣托着一颗晶莹又可爱的水珠,折射出一小片七彩的光,季时卿在键盘上跳跃的手指不自觉地加快,直到眼前的屏幕被各种字母数字都填满,他才停下动作,旁边的一号问道:“主人,幸运之吻好用吗?” 季时卿大概知道这个小机器人现在揣着什么心思,他道:“不行。” 一号沉思道:“那会不会是刚才的姿势不太对?” 季时卿:“……” 小机器人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 “要不我们再试一次?”一号眼睛亮晶晶地问道,这一次他肯定不会在最关键的时候掉链子了。 季时卿抬起头,对一号说:“我有些饿了。” 一号瞬间忘了要亲吻的事,他问:“我这就去厨房,主人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都可以。”季时卿说。 一号系好围裙去了厨房。 房间里只剩下季时卿一个人,他的手指敲打键盘留下一串哒哒声,很快就再次沉浸到自己的世界当中,或许是玄学真的有点用,又或许是其他的什么,被重新输入进去一串串数字很快构造出新的模型,之前的错误全部被修补,季时卿把剩下的几页实验报告全部填完,给研究员们发送过去。 接下来等到江羿回来,他们就可以返回帝国,不过在晚餐后,江羿给季时卿发来消息,说他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可能要晚些回来,他叮嘱季时卿这段时间一定要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千万不要一个人出门,事情都解决的话,要早些回帝国去。 夜色降临,开勒星的夜空繁星璀璨,仿佛伸手就能摘下一颗,季时卿给开勒星这边帝国驻扎的军队发去消息,而后洗了澡准备休息。 海盗们驾驶着星舰绕着开勒星环绕了一周,最后定位到开勒星北半球的一座高级酒店,他们新投出来的首领在通讯器中问道:“确定季时卿在这里?” “确定,”手下回复道,“不过老大你确定要这么做吗?这帝国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首领呵呵冷笑一声,道:“怕什么,帝国就算不知道是我们做的,他们同样不会放过我们,血狮就是我们的下场。” 血狮其实是被江羿给坑到如今那个凄惨的境地的,这些星际海盗们到现在都还以为血狮是被帝国给剿灭的。 不过从某一方面来说,这确实也没错。 “准备进攻。” 首领话音落下,数十艘星舰一同向他们定位到的酒店前进。 然而就在他们刚刚穿过开勒星大气层的时候,通讯器中传来手下的声音说:“那个老大,我们好像被发现了。” 首领皱起眉头,在操作台上点了两下,眼前的地图换成另外一副场景,从这上面可以看到开勒星的军队就在他们左前方不远处,像是早知道他们今晚会到这里来。 通讯器的屏幕闪烁了一下,首领低下头,看到屏幕上新发来的消息:有内鬼,终止交易。 第77章 这位首领一时间简直忍不住要破口大骂,这种事不早点通知他们,现在跟他们说有个屁用,这就是发消息的人没在他的眼前,如果在这里,他要先把这人给一炮轰了。 通讯器中传来手下的声音,他们向这位新首领问道:“老大,现在怎么办?我们要撤退吗?” 从这个角度来看,他们也无法确定有多少军队来到这里,不过之前他们研究过,帝国驻扎在开勒星的军队不多,对上他们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他们这些海盗经过重新整合,组成一支人数众多的庞大的海盗团,他是这些海盗们为这支新成立的海盗团投出的新首领,如果这次他带着这帮手下们灰溜溜地回去,手下肯定会对他产生不满的情绪,再有人稍一鼓动,说不定他这个首领也做不成的。 不过这个决定也不能由他一个人来做,他通过通讯器向同来的海盗们询问道:“你们觉得呢?” 通讯器中先是一片寂静,随后突然传来一暴躁老哥的声音,道:“干他们的!” 这位老哥的话音还没落下,又有十几个海盗出声响应,看来他们都想跟这些帝国的军队正面打一仗,海盗们是真不怕打架,大不了打不过就跑,反正目前他们的星舰是星际中飞得最快的。 首领当即做出决定,道:“那就干他们的,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 通讯器里立刻传来一片欢呼声,这些年来江羿带领血狮把他们打压得太狠了,他们都快忘记一个正常的海盗应该是做什么的,今天是让他们重新拾回荣光的时刻了。 首领低下头又看了一眼面前的通讯器,他仍在疑惑这个有内鬼的消息到底是谁发给他的,怎么连个名字都不敢露。 首领将通讯器扔到一边,下达命令说:“加速前进——” 对面开勒星的军队已经列好阵型,准备在今天晚上将这些海盗一网打尽,他们早收到消息说最近可能会有海盗来侵略开勒星,而且今天那位季院长也给他们发去消息,希望能够保证他的安全。 指挥官已经派了一队士兵前往季时卿下榻的酒店,不知道季院长现在的情况怎么样,这些海盗们都被他们拦在这里,季院长那边应该不会受到影响。 指挥官站在操作台前,他侧头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这个叫江羿的男人,就是他给他带来的关于这群海盗们的消息,他说他是血狮的首领,却凭一己之力将血狮大部分海盗都送进帝国的监狱,是个狠人。 指挥官暂时还不确定此人是否可以相信,他怕江羿会泄露他们的行动,所以将他留在身边。 指挥官收回目光,屏幕中海盗们的星舰呈一字排开向这边飞来,指挥官面沉如水,道:“开火!” 炮弹随着一簇簇巨大的火焰喷薄而出,像是在黑夜中盛放的瑰丽花朵,破碎的火星在眼前转眼消散,海盗们一边散开躲避帝国军队远程发射来的激光炮弹,一边开始对帝国的军队发起进攻。 没能抢先开炮,对他们海盗来说是一个重大的失误,为了弥补这个失误,他们对着帝国的军队直接就是一顿乱轰。 上百颗激光弹在夜空中交织错落,尾巴带出的火焰在发射中于夜空上勾勒出一条条亮色的线条,远远看去倒像是前几年刚刚在帝国中兴起的一种新派画法,许多颗激光弹直接在半空中撞击在一起,形成一簇巨大的灰色蘑菇云,在金色火焰的映照下轮廓渐渐模糊,伴随这朵蘑菇云出现的是一阵轰隆的声音,那声音震耳欲聋,仿佛是要将这个星球都轰炸成两半。 不过万丈高空之下的人类大多沉睡,因为一年四季总有剧组在开勒星拍戏,夜间的开勒星也不是很安静,所以开勒星的建筑大多采用的都是隔音效果非常好的材料,即便现在还有人会在户外闲逛,听到这声音也只以为是哪个剧组正在拍星际大战。 帝国的军队与海盗们陷入长久的激战当中,他们所用的星舰攻击性能都差不多,只不过帝国驻守在开勒星的军队不多,而那些本来留守在老家的海盗们在得知这个消息,也纷纷驾驶星舰赶来,加入这场战局当中。 海盗们行事肆无忌惮,他们人多了之后激光弹更是想打哪儿就打哪儿,完全不在意下面的死活,甚至觉得死得人越多越好,这样才能让他们星盗的威名更好地传扬出去,血狮统领他们的时代已经彻底过去了! 海盗们的人一多,就使帝国的军队陷入被动之中,有些应顾不暇,指挥官脸色愈加凝重,这可能将是他要面临的最艰难的一场战役。 江羿低头看向屏幕,他起身抬手在操作台上点了两下,屏幕转换到另一个角度,从这里大致能看出这些海盗派了多少支星舰来。 海盗内部察觉到有内鬼直接封闭了论坛,江羿也没想到海盗们一次会派这么多人来,算是他考虑不周,不过这一战也不一定会输。 江羿拿起屏幕旁的通讯器,对指挥官说:“我来吧。” 指挥官犹豫,毕竟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彻底清楚江羿的身份,江羿淡淡说道:“你可以去找陆以衡验证我的身份。” 指挥官愣住,陆上将的名字他当然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眼前这个前海盗头子竟然也会与陆上将扯上关系,难不成这个男人是帝国派去海盗中的间谍? 指挥官的脑子里一时间闪过各种奇奇怪怪的故事,好在他手里也没闲着,立刻联系了远在帝都的陆以衡。 眼下战事愈加焦灼,炮弹的光芒几乎可以照亮半个天空,金色的火焰接连炸开,落下满天星火。 如今还在户外没有回家的醉汉仰头看向夜空,不禁好奇这究竟是什么人在拍电影,可真舍得花钱,不知道这部电影叫什么,什么时候可以上映,等上映的时候,他一定要去XD影厅好好看一看。 一号站在窗前,眺望远处,有燃烧的残骸从夜空中下,像是一闪而过的流星。 眼下帝国军队的形势似乎不容乐观,一号回过头,季时卿躺在床上已经睡去,他走到床边,弯下腰将在床上熟睡的主人拦腰抱起,推开窗户,一跃而下。 就在他从高楼跳下的一瞬间,巨大的阴影笼罩在这片区域,银白的月光被遮蔽后又缓缓出现,银色的机甲冲向天空。 他低着头,注视着心房中沉睡的主人。 “真的要真的做吗?”指挥官担心地问道,“你这样真的没问题吗?很危险啊,虽然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但你这几乎不可能活下来啊。” 坐在主驾驶的位置上的江羿脸上仍旧是无甚表情,只是嗯了一声,确定自己做好准备,下一步就是把星舰上的其他人全都送出去。 然而就在江羿要打开逃生舱的前一刻,一个巨大的身影出现在战场中央,他凭空而立,任由各种激光炮弹从他的身边擦过,他一动不动,像是一座小山。 江羿停下手中动作,一时无法确定这个突然出现在战场上的身影是敌是友。 海盗这边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怪物,他们的首领皱起眉头,问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手下道:“看着像是一架机甲。” 又有一名手下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了出来,他说:“应该就是一架机甲。” 怎么会有机甲出现在这里?这玩意儿不是一般只有在与虫族交战的时候才会使用的吗?来这儿凑什么热闹?还专门站在两方交战的中央,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吗? 首领冷笑一声,也不管这个机甲到底是来干嘛的,站得是哪一边,但既然出现在这里就是自己找死,他道:“直接打!” 数十架星舰齐齐向那突然出现在战场中央的机甲发出攻击,金色炮弹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可以预见接下来要发生的惨烈景象。 在这时候,那矗立在中心的机甲终于有所动作,然而他的动作并不是躲避,而是抬起了手。 驾驶机甲的人脑子多半有病,这是多数人看到这一幕的唯一想法,要知道,目前帝国内最厉害的机甲也不能承受如此猛烈的攻击。 不过这架机甲是江羿从来没有见过的,他从何而来,为何而来,他们都不知道。 四周爆炸声接连响起,灰色的烟云与飞舞的火焰弥漫在整个天空,那些即将攻击到机甲身上的炮弹竟然全部调转方向,以一种凡人不可测量的速度全部回击到海盗们的星舰上,并且每一下都攻击在星舰防护最薄弱的位置,星舰被攻击得摇摇欲坠,里面的海盗们尖叫、咒骂。 战场上的形势在这一瞬间逆转! 怎么会这样! 听见通讯器里传来的其他海盗们痛骂声,首领仿佛被彻底激怒一般,对着眼前的红色按钮一顿猛按,那些激光弹如同雨点般向着那怪物发射过去,可结果如之前一样,他们发出的攻击最后会落到他们自己的身上。 这是什么理论?这真的是人类的技术可以做到的吗? 首领再次感受到这个怪物的可怕之处,他的星舰受到重创,已经无法进攻,更何况眼下这个情况他也不敢进攻。 首领不敢再有其他的想法,赶紧下令全部海盗立即撤退,而那远处的怪物再次抬起手来,漫天星火与烟云在他的指尖形成巨大的旋涡,旋涡之中似有冲天的海浪,排山倒海席卷而来。 海盗们的星舰被定在原地,无法动弹,就在他们觉得自己的半边身体已经被死神拖下地狱,那怪物的动作忽然停住,他低头看向自己胸口。 他的主人没有任何预兆的,从梦中醒来了。 第78章 季时卿睁开眼,四周漆黑一片,他过了好一段时间才渐渐适应了眼前的黑暗,能够隐隐看到一些家具的轮廓,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此时并没有在开勒星的酒店里。 这里静悄悄的,好像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季时卿坐起身,房间的灯光随着他的动作亮起。 他能看清周围的一切,在这一瞬间,季时卿甚至以为自己是回到了帝都金玫瑰区的庄园里。 但是并没有。 “一号?”季时卿轻轻叫了一声。 没有人来回应他,这似乎是第一次一号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离开他的身边。 季时卿从床上起身,赤裸的双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他向着窗边走去,就连这里的窗帘也与金玫瑰区的一模一样。 至少将他带到这里的人一定非常熟悉他。 季时卿伸手触碰到眼前的窗帘,手感也很像,他回头看向身后的家具摆设,这里的一切都复刻得非常用心。 他手上用力,将眼前的帘子拉开,外面是如墨般的夜色,璀璨的星辰仿佛与他只隔了一扇窗户,打开窗伸出手就能抓到一颗,季时卿觉得不对,即使登得再高,人类看到的星星也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他抬手掐了掐眉心,自己是睡得迷惑了,这哪里是什么星星,分明是激光弹在发射后残余能量形成的发光体。 他抬眼看向远处,远处数十架星舰停滞在半空,星舰前面发出的明亮灯光将附近的将要消散干净的云层都照亮,隐隐能够看到各种爆炸后的狼藉,有漂浮在空中的星舰的残骸,有烟云中没有熄灭的红色火焰,还有眼前窗户上附着的灰色细小颗粒等等,季时卿断定这里不久前定然有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战争。 季时卿微微皱起眉头,眼前能够看到的有用信息太少,他只知道自己是在高空上,其他的暂时还不清楚。 他为什么会突然来到这里?有人绑架了他?但绑架应该用不着做这些无用的东西吧。 他睡觉向来不会很沉,如果对方是潜入到房间中来,定然会撞见一号,即便一号的武力值不是很高,但这种情况下他一定会发出警报,自己不可能完全没有感觉,这里面一定还有其他的问题。 季时卿转过身,走到房间的门口,伸手旋动门的把手,这里的门果然是打不开的。 他站在原地,垂眸看着脚下的地毯,他的小机器人在哪里?现在怎么样了? “小机器人”一号正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他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不放心把主人一个人留在酒店里,所以才会把主人一起带了来,他以为自己很快就能把这些海盗们都给解决掉,他没想过主人会突然醒过来,等会儿该怎么跟主人解释呢? 他能感受到主人赤脚走在自己的心上,可是他的心有些冷,一号担心主人会着凉,微微将他脚下的地毯加热了些。 他看到季时卿走向门口,主人想要去其他的地方看看吗?可是他身体中的其他地方都还没有装修好,破破烂烂的,怎么能让主人去看呢?如果主人遇到危险怎么办? 季时卿能够感觉到自己脚下的地毯在一点点变热,他立即就意识到对方是在监视自己,他知道自己已经醒来,知道自己站在这里。 对方似乎没有恶意。 可对方的意图是什么?为什么不敢现身? 季时卿转过身,再次走到窗边,向远处眺望。 目前有人类活动的星球上,并不存在这么高的建筑,也就是说他现在应当是置身在某一类型的飞行器中,或许也是在一艘星舰上面。 他没办法走出这里,所以无法断定眼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里虽然很像他们在金玫瑰区的家,不过复刻得仍旧不够完美,本该放在床头柜子上的通讯器就不在这里。 季时卿抬手在玻璃上轻轻敲了一下,玻璃的材质与家中的也不一样,看起来差不多,但是密度要比普通玻璃高出许多,里面应该还掺了一部分其他的金属材料。 季时卿闲着没事干脆研究起眼前的玻璃到底是什么材料的,他带有温度的手掌落在玻璃的窗户上,一号感觉他并不存在的心脏好像又被主人触摸了。 身体中的零件在微微发热,各种程序衍生出无数的代码,他到底该把主人怎么办?现在把主人送回去,主人可以当做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 在场的海盗与帝国的军队诡异地察觉出来这个怪物现在似乎正非常的苦恼。 太奇怪了,他们竟然能够从一个冰冷的杀戮机器上感受到人类的情绪,这是怎么做到的? 眼前这个怪物是人类制造出来的吗?他现在是由人类来操控吗? 无数的问题在众人的脑海中盘旋,海盗们发现自己好像摆脱了那怪物的控制,立即将星舰调转方向准备离开,江羿立刻指挥帝国的军队前去拦截,双方再次陷入激战,只不过这一次海盗们星舰的被一号轰炸过一遍,战斗力直线下降,对上帝国的星舰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可能。 首领手忙角落地在操作台上按来按去,有些按钮已经完全失灵,敲得他手都麻了也没有任何的反应,星舰摇摇晃晃看起来快要报废的样子,通讯器里的声音被断断续续的滋啦滋啦的电流声干扰,暂时无法确定其他的海盗们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这位海盗首领目露凶光,看着屏幕里还站在原地不动的银色怪物,明明在刚刚胜利就在他们的眼前,就是因为这个怪物的突然出现,让一切变成这个样子,目前他们面前似乎只剩下一条路,就是投降,或许这样能让他们多活两天。 但是让他们乖乖束手就擒那是不可能的,而且此次战役失败,星际中七成以上的海盗都要折损在这里,剩下的那些恐怕也难成气候,还不如现在再拼一把。 首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战场中央的银色怪物,他想,这个怪物为什么不动了?是不是能量被耗光了?毕竟能够支撑这样巨大身体,的确是需要非常多的能量。 那可……真是太好了。 都是这个怪物让他们变成这样的,就算他们今天逃不了,也要从他身上咬下一口肉来,才能消去他们的心头之恨。 首领伸出手紧紧握住旁边的操作杆,调整好星舰的方向,将操作杆使劲一拉,这艘在星际中飞行最快的星舰便直直向着那银色怪物的胸口撞去。 他已经发现了,这个怪物刚才低头看着他的胸口,那里一定是非常重要的地方。 一号还在思考等一下到底要怎么同自己的主人解释,好在现在已经是深夜了,第五论坛里的“仿生人”们又出来活动,一号将自己面临的问题发到了论坛上,“仿生人”们很快前来回复,眨眼间就刷出几百条的评论来,只不过他们大部分都是来幸灾乐祸的,第一页的回复被千奇百怪的吃瓜表情包占领,第二页则是鼓动一号与大家联合起来,结束人类的统治,等人工智能当家做主的时代来临了,他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了吗? 一号意识到这些“仿生人”们又开始做梦,干脆放弃与他们讨论这个问题,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仿生人造反,三百年都不能成。 一号临时抱佛脚,从星网上找了一堆如《语言的艺术》、《谈话的力量》、《小王教你说好话》之类的书籍,希望自己等会儿不要死得不要太难看。 首领驾驶的星舰速度越来越快,像是天空中划过的一道流星,他马上就要撞到这怪物的胸口了,这怪物仍没有任何的动作,首领得意地扬起嘴角,邪魅一笑,他果然是没有能量了! 如果自己能够将这个怪物摧毁,就算死了也值了。 首领忍不住仰起头哈哈大笑,甚至想象出在自己死后海盗界会怎样流传他这一刻的壮举,然而紧接着,他的笑声戛然而止,星舰突然间停下,仿佛正在被另外一个扭曲的空间一点点吞没,他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四周的一切,甚至连同他的身体都在一起消失,变成肉眼看不到的粒子,连一丝尘埃都不会在宇宙中留下。 季时卿站在窗前,他看着一艘星舰以极快的速度向自己冲来,在他即将要撞上这里的前一秒,炸成一朵绚烂的烟花,还是爱心形状的,像是专门放给自己看的。 季时卿看到炸开的星舰上是带有海盗的标志,所以在这里与海盗们激战的另一方是帝国的军队? 可他还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眼下剩下的那些海盗们完全不成气候,一号没有必要在这里滞留下去,还是先想想怎么与主人解释吧。 他消失在这片夜空上。 指挥官问道:“我们要不要追上去看看?” 江羿道:“不用了。” 况且对方的速度,他们想追也追不上的。 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只有看到那些远去的星火才能确定自己正在空中飞行,脚下异常的平稳,感觉与陆地没有任何区别。 从醒来就一直沉默的季时卿终于开口,他问:“能将我放下来吗?” 一号听到他的声音,一声好的主人差点脱口而出。 他迅速找好一块空旷的平原降落,又听到季时卿说:“我可以出去吗?” 季时卿的话音刚落,身后的衣柜门突然打开,对方似乎是要他穿好衣服再出去。 真是奇怪的绑匪。 第79章 衣柜里的衣服都是季时卿平日里的风格,有几件他甚至觉得就是从他的家中带出来的。 他伸手从里面挑了一件黑色大衣,披在身上,走到窗边,向下看去。 耳边传来一个声音说:“您要把扣子扣好。” 声音是完全陌生的,但季时卿依旧觉得有些熟悉,他低下头把扣子一颗一颗全部扣好。 一号此时恨不得再分裂出一个自己来,待在主人的身边,为他做这些工作。 直到季时卿把大衣最上面的扣子扣好,眼前的窗户才被打开,窗户外是一只巨大金属手掌。 机甲? 季时卿抬步踏到这只手掌上,回过头去,夜色笼罩之下,他只能隐约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 帝国内应该没有能飞得那么高的机甲,而且如果是机甲的话,应该也有人类来操控,自己住在他胸口的位置,操控他的人会在哪里?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带我来这里?”季时卿问道。 没有人说话,耳边只剩下晚风掠过树梢时留下的沙沙响声。 明月从云层后面出现,冷色的月华倾泻而下,如薄纱般罩在他们的身上。 季时卿开口说:“放我到地上去。” “您还没有穿鞋。”眼前的这个庞然大物对季时卿说道。 季时卿愈加觉得他有些熟悉,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踩在他手掌上的赤裸双脚,沉声说:“先把我放下。” 巨大的机甲弯下腰,这只手掌小心翼翼地随着他的动作落下,像是护着一朵刚刚摘下的带着露水的花朵,怕自己一不小心,露水就会消失不见。 他的手掌贴在地面上,季时卿从他的手掌中跳下,回转过身。 那月亮似乎比刚才更明亮了许多,季时卿抬起头,这架银色的美丽的高大机甲就这样站在他的面前,他低着脑袋,像极了一个犯了错的小孩子。 季时卿无声地看了他一会儿,而后开口说:“我要走了。” 他连忙出声问:“您要去哪儿?回酒店吗?我送您去。” 他的声音是合成的,加上不是由声带发声,所以稍微夹杂了些电流声,不过语调自然,听起来也并不刺耳。 季时卿淡淡道:“我自己回去。” 他拒绝道:“不行,您现在这样要怎么回去?” 季时卿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还没有回答我。” 他没有说话,而季时卿恍惚竟觉得自己从对方的身上感受到几分心虚,他眯了眯眼睛,道:“那里的床有些硬。” “我马上给您换。” 季时卿抬手按住额角,说:“我现在头有些疼。” “您怎么了?是不是着凉了?还有哪里不舒服?我给您做个检查吧?” 他的体型太大了,动起来很不方便,仍是小心地靠近季时卿,想为他做好检查。 他最怕他的主人疼了。 季时卿将手放下,依旧是仰头看着自己面前的高大机甲,眸中有微光闪过,他问道:“一号在哪里?” 他又没有了声音。 身体中的各种程序运算出数以亿计的结果,可他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自己的主人。 他该让主人知道吗?主人知道后他要怎么与他解释,他不想主人记起从前的一切,他希望主人遇到的都是能让他开心的事。 但是今天,好像是自己让主人不开心了。 一号的脑袋深深地垂下。 季时卿沉默片刻,他忽然开口问道:“一号?” 机甲伸出的手臂顿时尴尬地僵在半空,几片绿叶被风吹过,看起来莫名的更可怜了。 季时卿忽然有些想笑。 主人认出自己了!主人是怎么认出自己的? 一号害怕极了,小机器人还没有做好与主人相认的准备,现在主人知道是他了,会不会不要他了。 他身体中的各种代码乱糟糟地铺成一片,如果身体里的材料质量稍微有一点不过关,他此时可能要当场死机。 “一号。”季时卿又叫了他一声,只不过这一次不是疑问句了。 一号的脑袋压得更低了,如果可以的话,他都想要把自己的脑袋埋进土里,做一只自欺欺人的鸵鸟,看不到就是没发生。 季时卿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大概是想看看这个超大号的机器人还能做出什么惊人之举来。 发现自己没有办法逃避,一号只能面对了,他想过不承认自己的身份,然而试了几次他都没有办法对季时卿说谎,他最终还是恢复自己的声音,应道:“主人。” 刚才看过的那些关于如何说话的书籍被一号忘得一干二净,他只能小心观察季时卿的神色,想知道主人有没有很生气。 季时卿心道怪不得一开始的时候他就觉得他的声音熟悉,怪不得刚才的那间房间与金玫瑰区老宅里的卧室一模一样,如果不是他突然醒来,明天早上醒来应该完全意识不到今晚都发生了什么。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季时卿问道,“还能变回原来的样子吗?” “可以的。”一号说,他话音落下,眼前的巨大机甲瞬间变成一个成年男子。 依旧金发蓝眸,身穿白色的衬衫,外面是一件黑色的小马甲,他与季时卿晚上睡觉前看到的一模一样。 季时卿原本头是不疼的,现在却是真的有些迷糊起来。 他以为一号可能是驾驶着这机甲带自己离开的,没想到他直接就是这机甲化身。 他很确定自己并没有为一号安装这些功能,确定以帝国内现今发现的材料是无法把一号改造成这样,但他不确定自己此时是不是在梦中。 一号走到季时卿的面前,单膝跪下,他伸出右手握住季时卿的脚踝,左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双拖鞋,他轻声说:“主人,穿鞋。” 季时卿垂眸看着小机器人的头顶,他抬起脚,一号将拖鞋套在他的脚上,动作和表情看起来都很自然,自然得好像今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可他们现在正在一处荒野上,如果什么都没发生,他们又怎么会在这里? 给季时卿穿好鞋后,一号仍旧单膝跪在地上,仰头望着季时卿,两人位置逆转,皎皎明月挂在季时卿背后的夜幕上,晚风拂过头顶,斑驳的影子洒落在他们的肩头。 季时卿问道:“所以这个也是在论坛上下载的补丁包吗?” 一号心虚,他把声音压得低低的,说:“不是。” 季时卿问他:“那是怎么做的?” “偷偷做的。”一号说。 季时卿:“……” 小机器人是不是在跟自己打太极?偷偷做的?他也确实没当着自己的面做这些,季时卿是有很多问题要问他的,比如什么时候开始做的,材料是哪里来的,在什么地方做的等等,而最后他开口说的却是:“变回去,我再看看。” 明显一号也没想到季时卿会说这个,身体里的代码一下子没刷新出来,他歪着头,问季时卿:“主人?” “快点。”季时卿催促说。 一号站起身,向后退了两步,确定这个距离不会伤害到季时卿后,才重新化作庞大的机甲。 他太高了,季时卿问道:“能缩小一些吗?” “可以的。”像是被洒了魔法药水一样,他的身体开始缩小,直到季时卿说好了,他才停下。 现在的一号只有三米多高,季时卿走上前,伸手先敲了敲他的小腹,他对一号身体使用的材料非常好奇,这样的材料他从来没见过,不知道一号是从哪里弄来的。 他的手掌在机甲的小腹处轻轻摩挲,然后抬头,看到他的胸口上刻着他的编号,还有一朵小小的红色玫瑰。 季时卿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 一号无声地看向他的主人,主人好像对自己这个样子很感兴趣,他乖乖站在这里,有一种自己是主人的玩具的感觉,不过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他就想做主人的玩具,主人对他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主人高兴,不生他的气就好。 季时卿低头认真研究一号外壳所用的材料,一号抬手帮他照明,主人的手在他那里摸来摸去,他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些不太和谐的东西,但是想到自己刚刚犯了错被主人发现,一号又赶紧把相关代码全部都清除掉。 季时卿专心地研究一号的构造,似乎完全忘记他们现在还在野外,一号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他试探着开口问道:“主人,您头不疼了?” 季时卿随口应道:“不疼了。” “您得休息了。”一号又说,“现在凌晨一点了。” 季时卿动作停下,他问一号:“今晚是怎么回事?” 一号还没想好该怎么同主人说,他犹犹豫豫,最后对季时卿说:“我明天同您说可以吗?” 季时卿看出这个小机器人很为难,应该是有不少事瞒着自己,现在连机器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那我先带您回去啦?”一号问。 季时卿嗯了一声,一号弯下身,抱起季时卿,下一刻,季时卿就回到了他胸口的那间卧室里。 他站在窗前,看向远处漆黑的天幕,现在他终于知道自己是住在一号的身体里,对他来说是种很奇妙的感受。 季时卿抬手落在窗户上,他有一种感觉,自己应该不是第一次住在这里,小机器人之前是不是趁着自己睡觉经常这么带自己出来? 一号并不知道主人在怀疑自己,只是一想到主人现在是清醒地站在自己的心口,他就高兴得几乎要忘记自己明天早上还要给主人一个解释,他向季时卿问道:“以后您要去哪里,我都这样带着您,好吗?” 第80章 季时卿没有说话,就在一号以为主人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他听到季时卿说:“但你好像没有飞行许可证。” 一号底气不足地回了一声是的,说起来他好像不止一次偷偷在帝国的上空飞行了,不过帝国在私人飞行器这方面的管制并不严格,毕竟监管起来实在太麻烦,帝都内普通空警用的空中交通工具都不一定有私人的飞得快。 而如果运气太差被抓到,也只要补办一张许可证,再交一大笔罚款就可以。 一号认真思考起自己要怎么做才能为自己拿到一个飞行许可证,而自己应该在哪一个分类里面。 “算了,”季时卿转身走到床边坐下,说,“等回了帝国再说。” 一号抬起右手,落在自己的胸口上,他轻轻敲了一下,对季时卿说:“主人早些休息吧。” 托一号的福,季时卿觉得自己好久没在凌晨后还这么清醒了。 他闭上眼睛,耳边传来滋啦滋啦的电流声,他知道现在这声音并不是真实存在的,但或许在过去的某一刻,是存在过的。 他们很快回到酒店的房间内,一号又恢复往常的打扮,他垂手站在床边,催促季时卿早些休息。 季时卿嗯了一声,躺在床上,只是一想到一号变成的巨大机甲,就没什么睡意。 小机器人变成了大机器人,银色的月光洒落在他银色的外壳上,胸口那处的红色玫瑰闪闪发亮,季时卿突然意识到自己对大机器人格外有些兴趣,如果不是现在实在太晚,他应该会让一号变成那副机甲的样子,然后好好做个研究。 他人类的外表是自己一手雕琢出来的,他机甲的样子季时卿也觉得有些熟悉,好像曾在脑海中设想了千百遍,不过他与自己设想中的又不完全一样,季时卿很喜欢他化身机甲时的样子。 巨大的银色机甲渐渐浮现在季时卿的眼前,冷色的月华倾泻而下,他静静矗立在山丘上,美丽而神圣。 季时卿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想到用这样的词汇来形容他,但又莫名觉得贴切。 这个巨大的机甲好像和他人类外表一样,每一处都正好戳中季时卿的审美,没有任何一处是他觉得不好的。 一号默默走过来,对季时卿说:“主人,我检测到你的心跳有些快,要不要做个全面的检查?” 眼前的巨大机甲被小机器人担忧的面孔替代。 季时卿有些想笑,他道:“不用,我要睡了。” 一号俯下身,那双蓝色的眼睛眨巴眨巴,似乎想要向季时卿索要一个亲吻,然而想到自己今天刚刚犯了错,还被主人抓个正着,他这个吻终究是没敢落下,他轻声对季时卿说:“主人,晚安。” 季时卿看着一号系在脖子上的黑色领结,明天一定得好好研究一下小机器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那是明天的事了,就再给他一晚上,让他想想明天要怎么说。 他道:“晚安。” 房间里的灯光熄灭,季时卿很快睡去。 而一号仍是站在床边,他十分的忧愁,明天他该怎么和主人说? 他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主人,他们约定好重来一次,把不快乐的全部忘记,失去的全部都会回来。 他不希望主人想起那些过去。 一号伸出手,落在季时卿的脸颊上。 他的主人在做梦吗?梦里会有自己吗? 天地浩大,无风无雨,小机器人独自走在荒芜的沙丘上,留下一串孤孤单单的脚印。 季时卿再醒来是在第二天的早上七点,这里正在下着一场蒙蒙小雨,天色有些昏暗,一号见季时卿醒来,与他说了一声早安,然后将房间里的灯打开。 季时卿洗漱好,用了早饭,坐在沙发上,打开光脑把今天推送的新闻扫了一遍后,抬头问一号:“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号昨天晚上想了一晚上,到最后也没想好今天该与主人从哪里说起。 季时卿把光脑合上放到前面的茶几上,问他:“嗯?怎么不说话?” 一号低着头,小声说:“此事说来话长。” 季时卿淡淡嗯了一声,等着小机器人好好说一说这件事到底有多长,长到他能在自己眼皮底下把自己给变成昨天他看到的那个样子。 昨天季时卿睡着以后,第五论坛里又出现了许多“仿生人”给一号想办法,他们提出的建议概括起来无非就两种,一种比较激进的,建议一号赶紧推翻人类的统治,他们愿意提供帮助;另外一种稍微缓和的,觉得他完全可以说一个善意的谎言,将这件事先隐瞒下来。 可一号无法对主人说谎,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对他坦白,他对季时卿说:“主人,我能以后跟您说吗?” 季时卿问他:“现在不能说吗?” 一号的声音微不可闻,自己也很没有底气,他说:“我不想告诉您。” 季时卿:“……” 他的小机器人是真的有自己的秘密了。 季时卿脑子里一下子想起自己从前给季昱讲的故事,老神仙在梦中传授本事,学成之后,老神仙要离开了,离开前叮嘱说如果日后惹出祸事,万不可将自己的名字透露出去。 季时卿抿唇笑了一声,他端起茶几上的水杯,捧在手里,一号听到他的笑声更加觉得不安,他听到主人问自己:“什么都不能说吗?” 一号问:“主人想问什么?” 季时卿没有回答一号的问题,他喝了口水,抬头对一号说:“你先变回去我再看看。” 一号点头应了一声,乖乖变出机甲的样子,比昨天又矮了一些,与他人形的时候差不多高。 季时卿放下手中的水杯,打量了他一会儿,而后起身走到一号的面前,问道:“自己做的?” 一号说:“是。” 季时卿又问:“材料是哪里找来的?” 一号说:“从很多现在还没有发现的星球上找到的。” 季时卿望着他胸口处的那朵红色玫瑰,伸手轻轻戳了一下,一号啊了一声。 季时卿抬头看他,问:“怎么了?会疼吗?” 一号道:“没有,想您多摸摸那里。” 这话听起来有些怪,季时卿手指在那玫瑰上抚摸着,一号低头望着他的指尖,他想要亲吻主人落在自己胸口上的指尖,想亲吻他的嘴唇。 只是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好像不能与主人做亲密的事,一号偷偷连入暗网中,他稍微一检索,便发现大量与机甲相关的床上的动作电影,小机器人简直大开眼界,头顶的红灯闪烁不停,发出滴滴的警报声。 季时卿抬手,拍了拍他头顶的红灯,问他:“又怎么了?” 小机器人这个样子,让季时卿不得不怀疑他等会儿或许都该冒烟了。 一号把刚才突然涌现出来的大量代码都清空,心虚地回答说:“中央处理器温度过高。” 季时卿的手指再次落在一号胸口的小玫瑰上,问他:“变身后程序不稳定?” 一号想了想事情的经过,不得不承认说:“是有些不稳定,不过没有大碍,很快就能恢复正常,主人不用担心。” 季时卿可不知道这个小机器人的脑子里刚才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指尖触到的金属外壳依旧没有什么温度,他继续问道:“什么时候开始做的?” 一号不说话了。 看来这个问题涉及到他的秘密,季时卿微微皱起眉头,为什么时间会成为秘密呢? 季时卿的手指从他的胸口滑到他的小腹,认真地研究每一个连接处,他温热的呼吸倾洒在一号的外壳皮肤上,这里本就比平时人形的时候要更敏感,现在还要被主人这样撩拨,一号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的中央处理器可能要爆炸。 只是他刚想往后撤一些,季时卿便道:“别动,我再看看。” 一号只能老老实实站在原地,任由身体中刷出一片又一片不太和谐的代码,然后再把这些代码全部清空掉。 可这好像没有多大用处,一号甚至开始用代码抄佛经,效果也不是很好,最后他干脆放弃,任由处理器爆炸去吧。 季时卿聚精会神地研究他外壳所用的材料,他对这世界上的每一个新发现的物质都充满好奇。 一号低头看向季时卿,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莫名发酸,明明现在主人也是在看着自己的,他问道:“主人你是不是更喜欢我这个样子啊?” 季时卿淡淡说:“还行。” 一号觉得他的主人在撒谎,主人看起来就是很喜欢他现在这样的。 他会愿意跟一个机甲亲吻吗? 一号没来得及把这话向季时卿问出口,江羿风尘仆仆地来到这里,季时卿在一号肩膀上拍了一下,他立刻恢复成往日的样子。 “事情都处理完了吗?”江羿进来后向季时卿问道。 季时卿点头:“都处理好了,今天就能回去。” “那就好,”江羿道,“昨天晚上有很多海盗来袭击开勒星,应该是为你来的。” 江羿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他看向季时卿,又道:“原本帝国的军队处在劣势,后来突然出现了一架……” 江羿本来想说机甲,但好像不太对,要说是星舰,也不太对。 他干脆把光脑打开,对季时卿说:“这是昨天晚上我们录下的视频,你要看看吗?” 季时卿从江羿手中把光脑接了过来,在一片骇人的火光当中,一个庞然大物突然出现,但所有人都不知道,那个时候,自己就睡在这个庞然大物的胸口里。 一号从厨房端来刚切好的水果,送到江羿面前,江羿抬眸看了他一眼,随口道:“一号这几日做了什么?” 一号放下果盘,非常谦虚地说:“我只是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 季时卿:“……” 光脑里传来一片轰隆的爆炸声,一架星舰在绚烂的火光中化为灰烬。 嗯,的确很微小。 第81章 江羿并没有意识到一号口中的“微小”有什么问题,他跟在季时卿身边照顾他,好像确实也做不了什么大事。 他向季时卿看去,见他正低头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光脑屏幕,神色间透着几分惊讶。 江羿开口向他问道:“你认识屏幕里出现的这个东西吗?” 季时卿点了点头,这是昨天晚上刚刚认识的,如果不是突然醒来,他到现在也不会知道这东西是谁。 “他是什么人?跟你什么关系?”江羿连忙追问道,他无法想象如果这个巨大的怪物如果想要伤害季时卿,他们要怎么护住他。 一号有很多秘密不愿意说出来,季时卿也不好多说,他对江羿说:“我以后与您说吧。” 江羿的好奇心没有那么旺盛,不会对每一件事都刨根问底,只不过关于孩子们的,尤其是关于季时卿的,他有必要多了解一些,也能多一些准备,他问:“他不会伤害你吧?” 季时卿侧头看了一号一眼,对江羿道:“当然不会。” 江羿又问:“你确定吗?” 季时卿道:“确定。” 虽然不明白季时卿为什么能够如此肯定,但他既然这样说,多半是有十足的把握,那东西是友非敌,对他们来说再好不过了。 江羿道:“那就好。” 视频中的庞大机甲静静地矗立在空中,他的周身四溅起火花,灰色与白色的烟云缭绕在他的左右,月光笼罩他的身上,像是为他织了一件银白的袍子,他抬起一只胳膊,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席卷而来,天地万物都成为他的陪衬,他美丽而神秘,神圣不可侵犯,当然,这种情况下大概只有傻子才会想要侵犯他。 比起一号刚才变身的样子,季时卿更喜欢视频里的他,只是这样太大了些,不方便自己做研究。 季时卿伸手把已经快要跑到结尾的进度条给拉到开头,准备重新再看一遍,顺便向江羿问道:“这段视频我能复制一份吗?” 江羿笑着说:“当然可以啊。” 季时卿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他关了视频,向坐在自己对面的江羿严肃问道:“对了,您昨天是跟帝国的军队在一起吗?” 江羿没想到季时卿会突然开口问自己这个,下意识地啊了一声,随后点头,说:“是。” “您没有受伤吧?”季时卿问他。 江羿道:“我没事,你也知道我的身体与常人不同,一般情况下不会受伤的。” 季时卿回想起刚才那段视频的开头,那时候帝国的军队是处在绝对的劣势中,他们的主舰似乎是打算冲进海盗的星舰群中进行自杀式袭击,季时卿不确定那时江羿是否在这艘星舰上,依着江羿的性格,现在他问他,他多半也不会同自己说实话,不如等会儿直接去问昨天他们行动的指挥官。 他对江羿道:“即便如此,您也别太乱来了,凡事需得量力而行。” 江羿忍不住笑了一声,他对季时卿说:“我知道啊。” 不是所有人都能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谁能舍得轻易就放弃自己的生命,只是有些时候,他作为父亲,必须得挡在孩子的前面。 现在知道还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在暗中守护季时卿,江羿多少放了心。 他对季时卿说:“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别太累了,该休息就多休息休息,很多事一时做不完也不碍事的。” 季时卿点了点头,说自己知道。 江羿叹了一口气,到底是没有再说其他的。 如果他的卿卿真的知道照顾好自己,前世最后又怎么会得到那样一个结果。 可这些话他们谁也没有办法同他说,如今已经有很多人回到过去,他不确定以后季时卿会不会想起来。 江羿起身,走过来,伸出手落在季时卿的头顶上,轻轻揉了一把。 季时卿抬头看他,见他的眼睛好像有些红了,微微歪着头,似乎有些困惑,他出声道:“爸爸?” 旁边一号觉得这个样子的主人有点可爱,偷偷留下一段影像。 “没事,”江羿说,他低头看着季时卿那双灰色的眼睛,感慨说,“只是觉得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 十四岁的季时卿与三十一岁的季时卿好像在这一刻一同站在他的面前,江羿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一柄冰凉的斧头重锤了一下,闷闷地发疼。 季时卿没有说话,他觉得江羿现在的样子有些难过,他不知该怎么去安慰他。 有些伤口只能由时间来抚平。 外面的小雨停下,天空放晴,翠绿的叶片上托着一颗颗圆滚滚的水珠,风一吹过,便四散落下。 一号收拾好行李,将所有的格拉尔菲斯都装进箱子中,季时卿当着江羿的面联系了昨天晚上行动的指挥官,从他口中得知江羿当时确实是在那艘准备向海盗们自杀式袭击的星舰上,并且就是他主张这么做的。 指挥官在说这事的时候心中还一阵后怕,幸好那个巨大的机甲突然出现,不然江羿很有可能连同他所驾驶的那艘星舰一起被海盗们轰炸成碎片。 回想起当时的经过,指挥官心中也很疑惑,自己作为指挥官,怎么会同意江羿这么疯狂的建议?尤其江羿的身份还那么敏感,但那个时候的自己就完全是跟着他的思路来思考,这个叫江羿的男人身上好像有一种可怕的魅力,让人不自觉地臣服于他。 挂断通讯后,季时卿抬头沉默地看向江羿。 江羿知道他想说什么,提前道:“也没他说的那样严重,到时候我肯定可以躲开爆炸波的。” 如果不是眼下的地点不对,季时卿还真想看看江羿演示一下他是怎么避开爆炸波。 午后,他们的星舰离开开勒星,季时卿坐在副驾驶上,打开光脑,检查研究员们不久前发来的实验数据,他根据这些数据把接下来的几次实验做了一定的调整。 窗外漂浮了许多细小的光点,季时卿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打,那些光影便落在他葱白的指尖上。 季时卿把接下来的实验都安排好后,重新打开一个文件,根据他见到的一号机甲时的样子,开始建模。 偶尔有卡住的时候,他会转头看一看一号,一号板板正正地坐在驾驶台前,看起来乖得不行。 季时卿打开早上从江羿那里复制来的视频,屏幕里的巨大机甲稍一抬手,那些向他发射而来的激光弹竟全部调转方向,攻打回去。 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让已经发射出去能量体如同孩子们的玩具一样轻易回转?那必然是需要一股更大的能量,可四周什么也没有,就如同一号早上说的,他只是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 在一号做出这个动作的同时,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大双手突然出现,轻而易举就能操控这场游戏的胜负,在场的所有人于他而言都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小棋子,季时卿抬手按着左侧的太阳穴,这一切是怎么做到的?可以用科学解释的吗? “主人?” 耳边传来一号的声音,季时卿依旧看着眼前正在循环播放的屏幕,随口问他:“有事?” 一号问他:“主人是不是有问题要问我?” 季时卿道:“是有一些,不过你不愿意说便不说吧。” 他已经接受自己的小机器人是个独立的个体了,他会拥有自己的感情,也会有自己秘密。 就是这个秘密现在看起来好像有点大。 一个藏在时间里的秘密。 会是什么呢? 一号紧张地盯着季时卿看了一会儿,小心问他:“主人会生气吗?” 季时卿撩开眼皮看了他一眼,道:“不生气。” 一号还是有些不放心,问道:“主人真的不生气吗?” 季时卿道:“你再问下去我可能就要生气了。” 一号闭上嘴,专心驾驶,然而没过一会儿,他又忍不住看向季时卿,问他:“那主人可以看看我吗?” “嗯?”季时卿伸手点点屏幕,他现在不是在看他吗? 一号说:“您明明就更喜欢我那个样子。” 他说起这话的时候听起来好像还有些委屈。 季时卿不懂小机器人在委屈什么,他倒不是更喜欢他机甲的样子,只不过他现在的样子他都看了快有二十年了,而机甲的外观比较新奇,他当然会多关注一些。 季时卿问他:“都是你,有区别吗?” 一号的程序卡了一下,好像是没什么区别。 他看向屏幕,问季时卿:“那我变成这样的时候,可以亲吻主人吗?” 季时卿垂眸看去,在这个银色机甲的巨大脑袋上,他好像根本找不到他的嘴唇。 江羿坐在后面进行远程会议,一抬头就看到季时卿和一号他们两个在说悄悄话。 会议结束,江羿摘下耳机,前面季时卿与一号说话的声音都不大,他听到的不多,只隐约听一号说了一句,他回去可以给主人随便玩。 江羿:“……” 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看着他们两个,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最后默默戴上耳机,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星舰在浩瀚的星河间穿梭,紫色的星云缓缓散开,一片一片,像是在书写一首浪漫长诗。 同日下午,谢家最新研制出的KH13药剂送到研究院准备做最后的检测,只要研究院这边没有问题,他们的KH13就可以顺利上市。 现在民众们知道KH13并不能完全治愈基因病,但是比起以往的所有药剂,它是唯一一种可以在一开始就提高患者体质的药剂,这给了人们极大的希望,终有一日,他们一定可以战胜基因病。 第82章 回到帝国后,季时卿没有回家,他直接先去了研究院,把所有的格拉尔菲斯放进实验室的储藏柜中,给研究员们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将五月份的工作内容安排好。 会议结束时,外面的天色暗下,研究院后面的庭院里亮起一盏盏彩色的草坪灯,研究员们收拾好准备下班,这段时间来他们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失败,精神受到重创,一个个的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不少。 虽然季时卿刚才在会议中强调并不能把萨尔德实验的失败当做简单的失败来看待,这对他们后续的研究有很大的帮助,但是研究员们无法完全相信他的话,他们不是单细胞生物,他们也会思考,在他们看来萨尔德实验早就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他们看不到任何希望,如今继续下去,除了白白耗费大量的财力,没有任何用处。 只是研究院早成了这位季院长的一言堂,他们这些话说了也是白说,最多只能私底下跟同事好友稍微吐槽一下。 季时卿去实验室检查了一圈,确定没有其他问题,明天可以正常实验,就带着一号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有研究员面带犹豫地叫住他,季时卿问道:“还有什么事?” 他对季时卿道:“那个谢家已经将KH13药剂送来了,院长,我们什么时候做检测?” 谢家刚把KH13送到研究院的那天,就有人给季时卿发消息,告知了他这件事,与此同时,谢家在星网上对此事进行了大面积宣传,甚至已经提前准备庆祝KH13的上市,他们好像非常确定他们的药剂能够顺利通过检测。 刚才开会的时候季时卿确实忘记说这件事,他点点头,对他道:“我知道了,明天就开始做检测吧。” “好的。”研究员低头把之前录好的日程做了一下调整。 暮色四合,红色的晚霞沿着西方的天际翻涌而来,城市里直插云霄的摩天高楼仿佛正在这天火中熊熊燃烧。 江羿比季时卿先回到季家,在学校里准备毕业实习的季昱听说他们回到帝都,匆匆从学校赶了回来,询问江羿他们这几日在开勒星怎么样,有没有遇到危险。 当得知有海盗们联合起来准备刺杀季时卿的时候,季昱其实并不怎么担心,毕竟他是亲眼看到过一号是如何轻松消灭一支海盗团的,一号的强大远远超乎他们的想象。 不过季昱还是想要了解一下当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而江羿把那段视频分享给季昱,季昱立刻认出那空中的怪物就是一号。 他摸着下巴,感觉一号比他上次见到的时候好像更厉害了些。 所以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季昱作为机甲师,对机甲也有研究,就目前帝国内的科技水平是绝对做不到这一步的,而前世……至少在他死前,机甲方面的研究并没有任何重大的突破。 在季时卿死后,一号究竟都经历了什么? 江羿见他神色有异,问他:“怎么?你认识这个东西?” 季昱动了动唇,话到了嘴边又都被他给咽回去,他摇头,没有把一号给供出来。 他在心中默默叹气,看在他这么维护他的份上,希望下回发生什么事的时候,一号可以少说两句。 感谢。 江羿一眼就看出季昱是在说谎,他多半是知道那怪物的身份的,或者是在之前有见过他。 但是现在季昱不愿意对他多说。 江羿的好奇心也没那么旺盛,他只要确定那个东西确实不会伤害到季时卿就够了。 看季昱的样子,那怪物与季时卿的关系应该还不错。 江弈勉强放了心。 谢家为了能让KH13药剂尽早上市如今没少在舆论上下功夫,只不过与以往不同,这回他们改变了策略,将季时卿高高捧起,各种夸赞他和KH13药剂的评论一时充斥在各大论坛中。 【是季院长亲自给KH13做最后一轮的检测吗?是的话我就放心了,肯定很快就能做完吧!】 【季院长那么厉害,检测肯定很快就能做完的!感觉KH13马上就能上市了呢,我已经准备好星币了,就是不知道我这些年在谢家的消费额度有没有购买KH13的资格】 【相信季院长一定能够尽早让KH13上市,这对患者真的很重要啊】 【谢家与研究院是竞争关系吧,如果谢家这个KH13上市,为了攒够积分,还有人会买研究院的药剂吗?幸好现在是季时卿做研究院的院长,他一定不会为了私心故意打压谢家的药剂】 【谢天谢地,提前感谢季院长为KH13做出的贡献了】 …… 与上面相似的言论在星网的各大论坛上随处可见,甚至差点让不了解事情经过的民众以为这个KH13药剂上季时卿研发出来的。 季时卿坐在回家的飞车上,看着眼前的光脑屏幕,微蹙起眉头,星网上的舆论方向有些不太对劲,看得他有点恶心,不过倒也影响不到他什么,不想看直接把光脑关闭就可以。 他把光脑合上扔到一边,抬手按了按自己的额角,到目前为止,萨尔德实验进行得比他想象的顺利得多,季时卿感觉自己就快要确定基因病病发时基因的扭曲程度与肉体的承受能力,只要人类的肉体可以适应这种变异,就意味着异变成功,彻底进化,从此摆脱基因病。 普通的药物是没有办法对基因产生作用的,而现在大家普遍认为基因异变后肉体是需要在最短时间内来适应这种变异,而这种进化往往需要几千年或者是几万年的时间,萨尔德实验模拟了基因异变后肉体的变化,最终目的是希望能够找到一种方法,使患者在基因异变的同时保护他们的内脏器官不受到损伤,给患者足够的时间来慢慢适应。 患者的体质在得到加强后,他们后代的体质也会遗传这种体质,在理想情况下,多年后,人类可以完全不需要药物的辅助就能自然进化,而且即便他们的基因没有变异,体质也会比现在的普通人高出许多。 不过在最终的结果出来之前,季时卿也不确定自己的到底能不能成功,后续还有大量的测试要做,好在萨尔德实验已经进行到这一步,可以把后续测试需要的时间大大缩短。 接下来他得想办法从元老院那边弄点拨款出来,确保之后的实验都能够顺利进行。 前段时间谢家出了那么多的丑闻,元老院应该没少从他们那里捞钱,所以他从元老院那里薅一点应该也不过分。 季时卿把光脑重新打开,手指敲打键盘,一串串数字从他的眼前掠过,很快确定该从元老院那里薅多少羊毛出来,考虑到元老院那边肯定不能痛快地给钱,季时卿抬手在屏幕上划了一下,将已经确定好的数字直接翻了一倍。 飞车消失在一片赤色的火烧云中,季时卿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完全暗下,正好季远也刚刚从公司回来,他们在家门口先碰了面。 回到家后,季时卿将自己在开勒星的经历简单地说了一下,江羿在后面做补充,那天晚上突然出现的巨大怪物消失后,海盗们见自己的首领都完蛋了,心态立刻就崩了,完全没勇气再打下去,纷纷发起投降,这一战星际中大半的海盗都被抓获,剩下的那些短时间内也难成气候,只要帝国严加打击,应该是可以将海盗们全部消灭的。 他们从海盗那里搜获了不少的交易工具,但是里面的交易记录全被清空,军方那边找了这方面的专家尝试把数据恢复,专家不确定能否成功,只说尽力而为。 季昱有些失望,如果有确凿证据证实谢家与海盗之间存在交易,他们或许就可以直接将人给送到军事法庭上。 不过这种事即便最后能查到谢家,他们大概也只是随推个人做替罪羊。 季时卿带着一号去书房整理实验数据,江羿留在客厅,登入自己的账号,当年他为季时卿买下了一颗星球,想作为他十四岁的生日礼物,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找回来。 他祝不了他十四岁生日快乐,但他希望他能祝他三十一岁生日快乐。 希望他能健康长寿,快快乐乐。 书房里季时卿打开文件,用新得出的数据进行后期计算,他预计五月中旬萨尔德实验差不多就可以全部结束。 在查阅资料的时候,季时卿看到一则关于帝国神明的故事,他扫了一眼,没太在意,等他把剩下的表格都填完,听到一号叫他:“主人?” 季时卿抬头向一号看去,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又变成了机甲的样子。 “你可以玩我啦。” 一号的声音里还充满期待。 季时卿:“……” 他抬手扶了扶眼镜,一号肯定知道自己对他的机甲造型格外有兴趣,才会在这个时候故意变成这个样子。 季时卿看着他,不免想起自己之前回帝国大学指导唐方他们时候见到的半人高机器人。 可他的小机器人比它们都要可爱。 季时卿伸出手,一号便走过来,把自己的手放在它的手掌中。 一号的十根手指异常的灵活,表面看起来与帝国内的大部分机甲的手部都差不多少,但实际上他的每根手指有十多个关节,无论体型多大或者多小,都不影响关节活动。 季时卿摆弄他的手指,脑海中顿时生出一个有点离奇的想法,一号这样去跳手指舞的话一定很厉害吧。 第83章 季时卿只是想了想,没有跟一号说,他担心自己说出来,小机器人能当场给自己整一段表演。 他一边测量一号身体的各项数据,一边把它们都输入到光脑,日常闲着没事的时候可以研究研究。 一号老老实实任由季时卿摆弄,只是在季时卿敲他胸口的时候,他忍不住出声对季时卿道:“主人,要不我们回卧室玩吧。” 季时卿手下的动作一顿,这话怎么听起来有点怪? 季时卿收回手,该处理的实验数据都处理完,确实没必要一直在书房里待着,他对一号说:“把这些收拾一下,我们回去。” “好的,主人。”一号迅速把桌上的文件书籍整理好,连同光脑一起整整齐齐放在架子上。 他与季时卿回到卧室,季时卿没先急着做研究,而是先去浴室里洗了个澡,洗澡的时候,一号和往常一样站在一边。 季时卿脱了衣服,正要走进浴缸的时候,侧头向还是机甲模样的一号看了一眼,他这个样子对季时卿来说稍微有些陌生,有点不习惯,他对一号说:“你先出去。” 向来听话的一号却开口拒绝说:“不行。” 季时卿之前有次自己一个人在浴室里洗澡,一号下楼去取快递,回来后就看到他在浴缸里昏睡过去,虽然如果季时卿整个人都沉进水里的时候会有警报响起,但一号还是不放心,他不想他的主人出现任何意外,所以此后季时卿每次洗澡他必须都要守在旁边。 一号不能理解,他向季时卿问道:“主人为什么要我出去?” 他困惑又苦恼地皱起眉头,当然他现在这个样子,就算他的眉头挤成一座小山,也不会太明显。 季时卿想了想,又改口道:“算了,你还是留在这里吧。” 习惯就好了,起初一号要留在浴室里面,他也有些不适应的。 一号眨眨眼睛,没想明白主人怎么变得这样快。 季时卿在浴缸里只泡了一会儿,便要起身出来,一号赶紧上前扶住他的胳膊,而另一只有些冰凉的手掌则落在他的后背上。 季时卿感觉有些奇怪,下意识地回头看去,不过受身体条件限制,这个角度其实看不到什么,他转头看向另一侧挂在墙上的镜子。 镜子里,他一丝不挂,身体因久不见阳光显得有些病态的白,高大银色的机甲站在他的身边,他的手掌抚在他的后背上。 季时卿站在原地,镜子里的那双玻璃球一样的灰色眼睛同样在看着他。 眼下场景多少有些奇怪。 “怎么了,主人?”一号见季时卿停在这里看着镜子,许久没有动作,不太放心地开口小声问他。 季时卿回过神儿来,对一号说:“没事,去把衣服拿给我吧。” 一号应了一声,收回手,他的指尖从季时卿的腰窝划过,不知是机甲的手指格外灵活,还是其他的缘故,季时卿感觉有些不妙,他低下头去,好像已经有了反应。 他完全能够想到一号在看到这个的时候会说什么,季时卿收回目光,提前开始头疼。 果然,下一刻,他听到小机器人兴奋地问道:“主人,您这里需要我帮忙吗?” 季时卿抬眸看了一号一眼,与人类外观时相比,变成机甲后一号的五官都被某种至今季时卿还不知道名字的银色金属覆盖,做不出任何的表情来,但是在这一刻,他还是觉得自己在这张脸上看到了“跃跃欲试”四个大字。 季时卿感觉自己的欲望好像并没有要消减的趋势,大概是太久没有发泄过的缘故。他以为自己对这方面没什么需求,当然,其实直到现在季时卿也是这么认为的。 不过一号现在这个样子看起来真不错。 “主人?”一号轻轻叫了一声,举起双手,对着季时卿摇了摇。 季时卿:“……” “不用。”季时卿道。 一号哦了一声,主人的拒绝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主人要是答应了才是比较意外的,他能原地蹦起来。 他现在这个样子不能随便跳的,不然会把房顶撞坏的。 一号在季时卿的面前蹲下身,拿着毛巾将他身上的水珠仔细擦干净,然后拿了件浴袍过来,帮他穿好。 回到卧室后,季时卿坐在床上,手里拿着工具,抱着一号左边的胳膊研究。 卧室里异常安静,偶尔会响起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一号低着头静静看向季时卿,他觉得主人的眼睛里好像有光。 季时卿把自己刚才卸下来的零件都重新安装回去,看了一眼时间,放下工具,准备休息。 一号把工具箱整理好,放回床下的柜子里面,他拿着湿毛巾回来,执起季时卿的双手,帮他擦干净。 季时卿看到他左手手腕上有一块区域的皮肤似乎与其他地方不太一样,他刚才检查的时候竟然没有注意到,他伸出手,指腹在那里轻轻摩挲,这里的金属给他感觉更像是他创造一号时用的那种与他现在自身相比会比较普通的金属。 季时卿想不明白,既然小机器人已经偷偷把自己改造成这样了,为什么还要留下这一小块不太和谐的东西呢? 一号看向季时卿落在他手腕上的手指,开口向季时卿问道:“主人玩得开心吗?” 季时卿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淡定道:“还好。” 一号牵起他的手,把他的手指又擦了一遍,他向季时卿问道:“那您有没有多喜欢我一点?” 季时卿望着他的手腕,问他:“你都有自己的秘密了,还敢问我这个?” 一号蹲下身,双手搭在季时卿的膝盖上,他恢复成人类的样子,样子看起来有些严肃,他仰头问道:“我不想欺骗您,我以后告诉您,好吗?” 蓝色的眼睛清澈得好像可以直接看透这个小机器人的内心,季时卿的心脏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抬手,落在一号柔软的头发上,说:“好啊。” 一号握住他的另一只手,微凉的嘴唇落在季时卿的手背上,他声音有些沙哑,他对季时卿说:“主人,我爱您。” 季时卿抿着唇没有说话,他暂时还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仿生人的嗓子也会在难过的时候变得沙哑。 他还想不明白他为什么难过。 或许与他藏在时间里的秘密有关。 季时卿俯下身,等到一号再抬起头时,他将嘴唇印在他的唇角。 小机器人愣了一下,随即抬起手,抱住他的主人,小心地加深了这个吻。 夜色沉沉,花园中的红色玫瑰在徐徐晚风中摇曳,时光的萤火飞过帝国的每一寸土地。 楼下的客厅灯光明亮,江羿还在处理当年他拍下来的那颗星球,季远和季昱则在整理陆以衡不久前发来的谢家在帝国各地药厂的信息。 他们知道谢家其他的药厂中也有或多或少的违规操作,不过在莱茵药厂出事后,谢家对其他药厂的监控比之之前严格许多,即便他们有前世的记忆,想要在不惊动谢家的情况下查出有用的证据并不容易。 季昱叹了一口气,重来一次,他们做起事来倒是比从前克制许多。 目前星网上最热门的话题仍是关于KH13的,他们这些人都知道KH13上存在问题的,也记得它的副作用都有哪些,只是没有证据,贸然发到星网上也不会有人相信,反而会让人认为是有人在故意针对谢家。 尤其他们之前不止一次公开帮季时卿做澄清,如果擅自发言,会让民众以为他们是在为研究院打压谢家。 这个时候他们不能给季时卿增添负担。 民众们现在达成一个共识,谢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谢家研发出来的药剂,可能是好东西。 生活嘛,就是这样,忍忍就好了。 他们忍着恶心也得购买谢家的药剂,大家都是血肉之躯,都不容易。 为了能够让自己稍微好受点,他们努力说服自己,谢云白跟他的父兄不一样,他是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正常人,这个药剂是他研发出来的,他们买KH13是支持谢云白,不是支持谢家。 虽然心中清楚这是在自欺欺人,但是民众们太需要迫切一个希望了。 第二天,季时卿来到研究院,他把一号留在进行萨尔德实验的实验室中,然后自己去主持接下来的KH13最后一轮检测。 研究员把谢家送来的说明报告发到他的账号上,季时卿站在窗前,把报告迅速翻看了一遍,之后又给翻了回去,停在三十一与三十二页。 这两页写了一道制药的程序,是戈蓝钨与白?醇在发生极致峰反应后,产生一种新的物质,再经过一系列的处理,把新物质转化成另外一种状态进行新的极致峰反应。 季时卿手指在窗台上敲了两下,这个极致峰的实验他在前两年是做过的,但之后产生的新物质很不稳定,而且经过后期检测,发现这种新物质会让人产生一定的依赖性,季时卿便直接放弃。 不知道谢家后期的一系列处理手段是否可以完全清除这种物质的副作用。 见季时卿的表情有些凝重,研究员小心地开口问道:“院长,这个有什么问题吗?” 季时卿把手中的报告放下,说:“暂时看不出来,等检测后再说吧。” “那现在就开始检测吗?”研究员又问。 季时卿点头:“开始吧。” 众人换上防护服,进到检测室中,等到把所有设备都启动后,检测室的门窗全部关闭,明亮的灯光充斥在整个空间。 检测开始。 第84章 检测室里,十几位研究员按部就班取出KH13的样品,开始做各项检测。 季时卿坐在总操作台前,在这里他可以看到每个实验台上的检测过程,确定检测的每个步骤都是严格按照规定的程序来完成的。 屏幕上分了七八个小屏幕出来,季时卿手边开了一台光脑,在观看实验过程的间隙,偶尔会低头在光脑在记了些东西。 检测室里的时间好像过得格外快些,众人饿了就喝一支营养液补充一下体力,然后继续工作,就这么一天下来,检测也完成了七七八八,只是还有几样结果要等到明天才能出来。 外面的天色暗下,研究院里的大部分工作人员都下班回家去了,只有检测室里的研究员们还在忙碌地工作,检测做完后还有大量表格需要填写,但是一想到患者们可以因此能够更快用上效果更好的基因病药剂,他们就觉得现在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直到晚上十点多钟,季时卿才从检测室出来,一号在门口等了他好长时间,他一出来,一号便伸手帮他把身上的防护服脱了下来。 季时卿腰背挺得笔直,走得很快,只是他的脸色实在不太好。 一号从口袋里掏出药瓶,倒出两粒送到季时卿的嘴边,等他把药片含住,又把水送来,非常的贴心周到。 然而再多的药物也不能太快起作用,一号小声问他:“需要抱您下去吗?” 季时卿道:“不用了,我没事。” 一号抬手,擦了擦季时卿唇角的水,他现在这个样子,看起来并不像没事的。 可能在研究院里抱起主人确实不太好吧,一号心里打起小算盘,打算等到了没人的地方,再做这些。 “那您慢点走。”他提醒季时卿说。 季时卿没有说话,不过脚步还是放慢了一些。 刚刚从检测室里出来的研究员们打着哈欠相互帮助把身上的防护服给扒拉下来,看着季时卿已经整理好回家去,羡慕得眼睛都绿了。 他们也想要人进行个一对一服务。 要是长得像一号这么好看的,那就太完美了。 研究院里的这些个研究员们到现在都不知道一号是个仿生人,他们听到季时卿叫他一号,还挺奇怪怎么叫这么个名字,以后他们自己不会也被分个二三四五号的代号吧。 之后他们又注意到这个青年总称呼他们院长为主人,这个事情好像突然变得有颜色了,搞得他们一看到院长与这个金发青年走在一起,脑子就控制不住地想歪。 真是太会玩了,他们不懂。 直到现在,他们院长和这个叫一号的青年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们也不是很清楚。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但趋利避害也是人类的本能,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敢不要命地去季时卿的面前去讨论这些。 夜色如墨,一轮弦月挂在天上,洒下一片浅金色的月华。 通往后面停车坪的小路上空无一人,只偶尔会响起三两声的虫鸣,季时卿有些头晕,胸口也有些发闷,他加快脚步,打算等上车稍微休息会儿。 一号跟在他的身后,他能清晰地听到季时卿的呼吸在变得急促,心率也在加快,一号望着他的背影,突然上前一步,在刹那之间,两边的路灯全部熄灭,夜空中的月亮也被云层遮蔽,四周一片漆黑。 季时卿还没反应过来,他整个人就被一号抱起。 季时卿叫道:“一号?” 一号说:“这里灯都黑了,路不好走,我抱您回去。” 一号低下头见他的主人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他又道:“这里没有其他人的。” 季时卿动了动唇,最后什么也没说,他现在确实有点难受,身体没有明显的疼痛,只是脑子昏昏沉沉的,没有精神。 他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 一号抱着季时卿快步向飞车走去,登上飞车后,将他放在后排的座位上。 季时卿睁开眼,向车窗外面看了一眼,刚刚熄灭的路灯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亮起,一弯月亮落在池水中,微风拂过,波光粼粼。 他抬手掐了掐眉心,想着小机器人最近是不是有点叛逆了。 等到家的时候,季时卿已经睡去,一号将他从座位上小心翼翼地抱起,向家中走去。 洗澡的时候季时卿迷迷糊糊地醒了一次,看到一号在身边又马上睡去,再醒来便是第二天的早上。 季时卿坐在床上,脸色苍白,看起来好像还有些迷糊,一号走过来,帮他测量体温,比正常数值稍微高出一些,一号道:“主人,要不今天休息一天吧?” 季时卿摇头,道:“不用,把药给我吧。” KH13的检测还没有做完,萨尔德实验还剩下最关键的两步,他实在没有时间去休息,季时卿打算等把这些实验都忙完,再找个机会好好歇上几天。 一号把准备好的药片送到季时卿的唇边,季时卿低头看了一眼,问他:“怎么这么多?” 一号道:“您现在有点发烧,心肺受到影响,也不是很好,还有您的——” 一号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季时卿打断,他说:“行了,别说了。” 他低头把那些药片全部含进口中,喝水将药片咽了下去。 吃完药,季时卿脱下睡衣,刚要伸手把一号递来的衣服接过来,自己却先咳嗽起来。 一号连忙弯下腰,轻轻拍打他的后背,直到他的咳嗽声渐渐平息,一号才放下手,对他说:“您别动了,我来吧。” 季时卿觉得自己还不至于连个衣服都穿不了,他有些无奈地道:“我自己来。” 一号只得把衣服又递给季时卿,季时卿穿着衬衫,一抬头便看到一号站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阳光落进他宝石般的眼睛里。 他的脸上带着微笑,是非常程序化的那种,季时卿心道,这小机器人看起来有点不太高兴。 他的动作停下,问一号:“怎么了?” 一号摇摇头:“没事。” 季时卿放下手,对一号说:“要不剩下这几颗扣子留给你来扣?” 一号俯下身,一丝不苟地帮季时卿衬衫上剩下的几颗扣子扣好。 今天早上的一号确实有点问题,季时卿抬手,落在他后颈的玫瑰纹身上,指腹在那里轻轻摩挲着。 季时卿并没有想要做什么,一号却因为他的动作整个身体都僵硬了一瞬。 他想起主人将自己的医疗功能关闭的那个傍晚。 再后来,他的主人在他的怀中睡去,再也不会醒来。 等到一号把季时卿衬衫上的扣子都扣好后,他直起身,季时卿就看到小机器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他怎么突然这样了? 季时卿心中疑惑,自己是不是该哄一哄他? 只是他今天还要去研究院主持昨天没有完成的检测,没有太多时间跟一号在家中消磨。 来到研究院后,季时卿和昨天一样守在总操作台前,等到终于,所有检测终于到了收尾的阶段。 季时卿一直看着屏幕,他的眼睛有些疼,靠着身后的靠垫,闭上眼睛。 过了会儿,有研究员走过来,对季时卿说:“院长,结果都已经出来了。” 季时卿睁开眼,研究员拿着刚刚出来结果站在他的眼前,或许是因为他也很希望能出现一种药剂让患者们不必承受太多的痛苦,又或许是因为他与谢云白的关系还算不错,所以在看到所有检测都顺利通过,这名研究员其实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他对季时卿道,“一切正常,可以上市的。” 季时卿伸出手道:“把结果给我看一下。” 研究员把东西送到季时卿面前,几项数据都算正常,只有康罗酚和红乙钠醇稍微高出了一点,但是也在规定范围内。 但这几年来,季时卿主持过上百次的检测,一般情况下,这两样物质的含量应该是一高一低,不可能同时都偏高的。 季时卿道:“先送到我办公室里。” 研究员问道:“那我们要盖章吗?” 季时卿道:“等等再说吧。” “啊?”研究员不解,问道,“检测不是已经通过了吗?” 季时卿道:“等过几日重新做个检测。” 研究员们觉得这样不妥,可季时卿做的决定他们也不敢置喙什么。 几日过去,网友们还是没等到KH13要上市的消息,这KH13送到研究院里已经好几天了,怎么还没有动静?他们的钱包都已经急不可耐了,研究院的效率这么低的吗? 其实不仅是民众们着急,谢家内部更是急得不行,前段时间谢家出的丑闻和研究院新出的药剂让他们销售额一度降到历史最低点,现在就指望这个KH13能够让他们谢家重现往日的辉煌,他们各种宣传都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却被研究院卡住。 谢明看着上个季度的销售额,脸色难看到极点,他沉声问道:“研究院最后一轮测试还没有做完吗?” “季时卿不久前刚从开勒星回来,他回来后才主持的检测,”属下停顿了一下,小心地观察着谢明的表情,而后继续道,“研究院那边好像是打算再重新做一次检测。” 谢明双眼眯起,他不认为他们的KH13存在什么问题,研究院这是在用这种手段故意拖着他们,不让KH13正常上市? 季时卿这明显是在公报私仇! 他的胆子也太大了,谢明双手攥成拳头,他得想个办法好好催一催这位季院长了。 第85章 谢明抬起头,冷着一张脸吩咐下属说:“去问问季时卿到底什么时候能做完最后的检测?” “如果他硬要拖着……”谢明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手下不知道谢明打算怎么做,但是他给谢明干了这么多年,也知道不该自己知道的事情千万不要多嘴。 谢明抬手在眼前划出一道光屏来,手指在上面点了点,可惜了,到现在这长时间过去,他们不仅没能把自己的人给安排进元老院,反而与隋致和郑乾晧等人有了嫌隙,接下来想要操纵元老院的投票就更加困难。 谢明知道这一切都是季时卿从中作梗,偏偏他没办法,必须得憋憋屈屈地踏进季时卿设定好的陷阱里。 谢明的拳头攥得咯咯地响,也不知道陆以衡他们是怎么回事,一个个像是被下了降头一样,老老实实地被季时卿牵着鼻子走。 从去年年末开始,他们谢家诸事不顺,所以在今年开春的时候谢明还特意找了几个大师过来看风水,顺便问问这些大师会不会下降头,结果看了好几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出来,最后有位大师说他最近会破个小财,无法避免,谢明以为这位大师真的有点东西,迷迷糊糊的被忽悠着付了好大一笔钱。 等到两天后看到手下发来的账单时,谢明突然反应过来这个财是怎么破的,气得他两天没吃饭。 现在季时卿不给他们盖章,那只能让他来逼他一把了。 谢明等了两天,研究院那边依旧没有消息,看样子季时卿是成心想要把这个检测给拖下去。 季时卿这人向来是油盐不进,之前他还能为了得到元老院的支持低声下气地装装样子,现在翅膀硬了,他是连元老院的面子都不给,谢明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季时卿就范。 如果元老院那边不帮忙,他也就能在星网上扇动个舆论,不过这么多年来季时卿似乎根本不在意他在民众口中的评价,谢明之前也觉得自己不会在意,所以谢云礼开始在星网上做各种营销的时候,他一直是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但是自从研究院出了新药剂后,这帮网友们在星网上骂起人来愈加的肆无忌惮,谢明偶尔看一眼,觉得自己的心脏要不大好。 前些年季时卿被骂成那个鸟样都没出来说过一句话,谢明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从来不看星网。 如今这般形势,谢家的势力已经大不如从前,而且处处受制,谢明只能考虑先向元老院服软,而元老院那边应该有不少人对季时卿早已不满,毕竟从前只有他们吸别人的血的,现在却变成季时卿来吸他们的血。 真正能做到全心全意为帝国着想的长老终究是少数,他们中大部分人很容易被利益引诱,谢明打算放下身段,与他们先达成合作,扳倒季时卿,只是如此一来,谢家免不了要破个大财。 但只要KH13能够顺利上市,之前他们失去的一切都会再回来。 原本靠在后面椅背上的谢明突然坐直,他猛地想起来开春时大师说的破财,大师是不是在指现在? 可能这样想好像能让谢明稍微好受些。 谢明抬手在眼前这一摞的报表上轻轻敲了两下,他一时间不能让季时卿乖乖听话,可不想让他好过。 在谢家的有意推动下,星网上关于KH13的讨论越来越热烈,有人甚至将KH13当做唯一能够救命的神药,再用不上KH13人就要没了。 此人的发言虽然是过于夸张了些,但也充分地表达了网友们急切的心情,他们想不明白,KH13为什么还没有通过检测?这么长时间过去研究院都做了什么? 再后来,各种阴谋论的声音渐渐出现,有人认为是季时卿以权谋私,故意打压谢家,所以才会故意拖着不做检测。 为了显示自己客观公正,不是在故意挑事,发言的网友还在后面指出季时卿这么做可能也有自己的考量,或许不想让谢家一家独大,但是这对那些饱受基因病折磨的患者们过于残忍了,他们不应该沦为研究院和谢家博弈的牺牲品。 之后在有心人士的煽风点火下,民众们在星网上为此事撕得是血雨腥风。 不过比过去好一点的是,从前这种情况大家都是一边倒的痛骂季时卿与研究院,现在会有一部分民众愿意为他说话。 季时卿这几日专心进行萨尔德实验的收尾工作,并没有注意到星网上的舆论,可研究院内的研究员们现在跟着他一起挨骂,心中多少会有些不满,这种不满在季时卿一意孤行地要进行萨尔德实验中累积得越来越多。 在萨尔德实验将要结束时,元老院那边发来通讯,询问KH13的检测进行到哪一步,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消息。 发来通讯的是十二元老之一的霍拭一,他与陛下千年前是同出一源,不过星际人类的寿命比较长,即使过了千年,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也不算很远。 霍家出的几位长老倒是元老院中少有的没有私心,一心为帝国鞠躬尽瘁的人,然而这样的人在元老院里越来越少,在殷茹长老年迈,李彻长老病重的情况下,霍拭一在元老院中愈发说不上话,如果去年不是季时卿在其中做了手脚,霍拭一的处境定然比现在还有艰难。 这个元老院早就不是千年前帝国初立时那个元老院了。 通讯器里的霍拭一长长叹了一口气,季时卿以为他是在担心KH13的事,便解释道:“KH13在后期的检测中存在一点问题,我打算再做一个检测,两周后应该就能出结果了。” 霍拭一道:“两周太长了,民众们可能等不了那么久,要不你先挂个公告,说明一下情况,也省得民众们做那些无端的揣测。” 季时卿点头应道:“好。” 通讯挂断后,季时卿叫人用官方账号发了条公告出去,公告中称KH13效果不太稳定,需要进行第二次检测,他们会尽快完成,请大家谅解。 网友们纷纷在下面表示理解,他们其实也并不急这么几日的时间,反正这么多年也都等了,就算是真的要死了,按照谢家目前公布出来的KH13的作用,这个药剂也救不了他们的命。 大家的命都是自己的,这种东西要严格地检查一下也没有毛病。 之后两天,网上的讨伐研究院的声音稍微平息了些,然而就在民众们渐渐被其他的新鲜事给转移了视线的时候,突然有研究院里的研究员站出来,控诉季时卿耗费大量的物力财力进行萨尔德实验,而且,在实验之前,他们研究院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实验是不可能成功的,可是季院长一意孤行,完全不听他们的劝阻,到现在为止,研究院已经耗费了近千亿的星币。 网民们仔细地看了看这位研究员说的数字,大为震惊,近千亿的星币啊,他们得从哪辈子开始工作才能赚到这么多钱? 实验要耗费很多的财力他们也能够理解,但是他们无法理解的是,季时卿为什么明知道失败还要进行呢? 而且他有这个时间去搞那什么萨尔德实验,为什么不去赶紧给KH13再做一次新的检测呢? 季院长你这不太好吧? 发声的研究员先是向网友们提供了自己的在职证明,然后在当天就向研究院提交了辞职申请。 之后各种负面新闻愈演愈烈,很多民众都无法接受,毕竟谁也不想看到屠龙的勇士最终成为恶龙。 事发突然,没人想到研究院里竟然还有人敢做这种事。 季时卿从实验室里出来就从副院长那里得知了此事,他淡淡问道:“没有与他签署保密协议吗?” “啊?”副院长没想到季时卿在听完这件事后就提出这么一个问题来,连忙点头,“有的有的。” 季时卿道:“那交给法务那边处理吧。” 副院长抬头看向季时卿,小心打量他的神色,发现季时卿正低头审核研究员刚刚发来的报表,好像根本没有把他刚才说的事放在心上。 认真计较起来,倒也确实不是什么大事,他们这个研究院都被骂了多少年了,直到去年年底他们研究院趁着谢家脑子发热的机会将研究院的药剂上市,才扭转了研究院在大众心目中废物点心的印象。 研究员们出来后也看到星网上的各种阴谋论,一个个如丧考妣,从进行萨尔德实验以来,他们的心灵比从前更脆弱了几分。 不过好在萨尔德实验终于要结束了,他们终于不用再承受心理上的折磨,只是此番下来,研究院恐怕又要多出几项亏空来,不知道这位院长接下来会怎么填补。 民众们在研究院的官方账号下面想要讨要一个说法,管理账号的工作人员头都要秃了,只能说KH13接下来要做的检测与萨尔德实验有关。 然而民众们不依不饶,当他们是傻子吗!你们萨尔德实验都失败了,还怎么检测KH13?分明就是故意想要压着谢家! 工作人员也实在没法再跟这些民众解释,这根本解释不清楚。 到目前为止,研究员们都没有办法理解季时卿每一步实验的意图,更别说那些普通的民众。 季时卿的很多想法超出他们的认知范畴,往往他们还没有明白季时卿这一步实验的目的是什么,他就已经开始了下一步的实验,如此累积,他们落后季时卿太多,只能老实成为他手里听话好用的工具人。 而后不久,元老院那边发来通知,勒令研究院停止进行萨尔德实验,不过他们这条通知发得太晚,萨尔德实验已经结束,以后期实验全部失败告终。 第86章 元老院如今能够正常主事的元老只剩下了十位,除了楚琅和霍拭一,其他八位长老的立场非常不明确。 而楚琅与霍拭一也不会一直无条件地支持季时卿,他们希望帝国可以变得更好,KH13的出现对帝国来说,到现在为止,还是一件好事。 如果季时卿这边不能尽早做完检测,元老院那边不会一直任由他将KH13这么压下来。 而之前季时卿对霍拭一说的两周时间也只是一个保守的估计,如果检测中途出现意外,这个时间还有可能被无限的延长,两个月都不一定能完成。 加上如今研究院内人心动荡,检测的效率可能没有之前那么好,同时还要避免其他研究员在实验过程中产生的错误,而研究员们因为每天都会对季时卿的实验产生新的质疑,所以往往根本无法专心去研究实验中每一步的深意。 季时卿当初会选择让这么多的研究员来与他一起进行萨尔德实验,主要是希望他们中有人可以理解他的想法,随他一起完成这项工作,不然的话那些繁琐的工作其实是完全可以交付给人工智能的。 但可惜的是,他们并不能如他希望的那样跟随他的脚步一起来进行这些实验,他们根本无法理解他每一步实验的意图。 他想要做的一切,一直就只有一号能懂。 小机器人站在他的身边,好像这一站,就站了很多很多年。 季时卿转头看去,一号正蹲在地上收拾刚刚被打翻的药水,他似乎察觉到他的主人在看自己,立刻抬起头回望向季时卿,一双蓝色的眼睛眨巴眨巴。 季时卿没来由地轻轻笑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发笑。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操作台前,手指在上面点了两下,立刻跳出新的界面,一号过来问他:“主人不回家吗?” 现在都晚上九点多了,做一个新的检测至少要三四个小时才能出结果来,而这期间又要人在旁边一直守着。 “做完再回去。”季时卿说。 一号把地上的碎片收拾干净,换了一副手套走过来,对季时卿说:“主人,我在这里帮您看着,您先去休息一会儿吧。” 季时卿嗯了一声,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他的眼皮微微耷下,有些昏昏欲睡的模样,实验室灯光好像也因此柔和不少,季时卿奇怪这灯怎么突然暗下来,正要问问,只是困意席卷而来,他先睡了过去。 偌大的实验室中只剩下他们二人,一号抬手在操作台上点了两下,然后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将季时卿从椅子上抱了起来。 小机器人环顾四周,这里好像并没有能让主人睡得舒服的地方,四周的屏幕发出幽蓝色的光,一号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 银色的机甲笨拙又小心地把自己的主人送到自己的胸口里,然后趴了下来,他一会儿低头看向自己胸口的主人,一会儿又要盯着前方的屏幕,一双眼睛忙得不行,生怕错过一点变化,直到屏幕上出现一片红色的雪花,这表示这一次实验的结果是错误的,蓝色的眼睛眨了一下,从他的身体中伸出两只长长的像是触手的东西,在那操作台上点了一通,机器重新开始运行。 实验室里的灯光愈加昏黄,只有几张屏幕亮得有些刺眼,而这个巨大的怪物老老实实地趴在地上,他的银色外壳冰冷,胸口却很温暖,像是一只守着金子的温柔巨龙。 第二日清晨,温暖的阳光洒满大地,然而实验室里还是昨天晚上那个样子,为了确保实验结果的准确性,实验室门窗都是用特殊材料做成的,每到进行实验的时候都会把门窗闭紧。 季时卿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睡过去,刚醒来的时候他仍是坐在椅子上,他还以为自己只是小寐了一会儿,直到看到屏幕上的时间,才知道已经过了一夜。 就这么睡了一夜竟然也不觉得难受。 一号站在操作台前,听到声音回过头,看到季时卿立刻笑了起来,眉眼弯弯,他对季时卿说,早安主人。 季时卿说了声早安。 一号拍拍眼前的操作台,对季时卿说:“昨天晚上的实验已经做完啦。” 季时卿起身,走到操作台前,把历史记录调出来,昨天晚上只经过三次测试就试到了最终的范围值,这比他想象中的顺利许多。 “很好。”季时卿说,灰色的眼睛中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一号晃晃脑袋,主人现在很高兴,小机器人有点骄傲,头顶有两撮头发忍不住翘起来。 季时卿伸出手,将他翘起来的两撮小卷毛往下压了压,对他说:“进行最后的检测吧。” 季时卿与一号在实验室中没日没夜地进行忙碌的实验,季远他们担心他的身体,却又总是联系不到他。 他们大概知道,眼下是很要紧的时候,研究院有很多事让季时卿脱不开身。 他们重生了,蝴蝶的翅膀一扇,许多事都提前发生了,接下来多半是有一场硬仗要打的。 之前在星网上“仗义执言”的研究员被送进了帝都的监狱,同时还要面临巨额的赔偿,民众们对此非常愤怒,在他们看来,这位研究员不过是与他们说了一句实话,为什么要遭到这么冷酷的对待,他们纷纷在研究院的官网账号下讨要一个说法,研究院发了条公告称他们也是按法律办事,结果又被一群网友骂他们太不近人情,不就是说了句话吗,又没有泄露什么重要的机密,何必这样得理不饶人。 研究院这边干脆装死,骂吧骂吧,反正他们又不是第一次被骂了,被骂几天好像也习惯了。 转眼间今年的盛夏就只剩下一个小尾巴,KH13最后一轮的检测也做完了,在做检测的同时季时卿也在进行新药剂的研发,他现在几乎有把握可以研发出一支新的药剂彻底解决基因病,但还需要一点时间。 当务之急,还是得将KH13存在的问题公布出去,季时卿把这段时间检测的结果整理好拿到研究员们面前,结果这群研究员们看了大半天,悲哀地发现自己好像看不懂,他们顿时回忆起了在进行萨尔德实验时被支配的恐惧,茫然地看向季时卿。 他们这些人也都是正儿八经考进研究院的,在进到研究院之前也都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只是跟这位季院长一比,就显得他们有些蠢了。 简直是蠢钝如猪。 研究员们自卑地低下头。 他们看不懂,便也无法证明KH13存在的问题,虽然说研究院是季时卿的一言堂,但事实上也不是季时卿一个人就能完全决定KH13能不能上市的。 季时卿让一号把文件收回来,他的很多想法超越这个时代太多,而在进行实验和检测的时候,许多在他看来不重要的过程都会被他直接跳过。 现在要想解决这个问题,就得把这些过程理论全部做一个细致的分解,差不多等于是要重写一份教材,即使要一号来做,也算是一项巨大的工程。 这事一时半会儿也急不来,这段时间不少人在催KH13到底什么时候能够上市,甚至还有人支持谢家直接在星网上进行售卖,但是没有研究院的盖章,KH13就是不能正常售卖,这是法律规定的。 各方催KH13催得太厉害,季时卿在做完最后一轮检测后,把报告往元老院那边发了一份,知道他们看不懂,他特意将结论写在最前边,然后通知副院长把结果发到星网上。 副院长心中嘀咕,也不知道他们院长测出来的这个东西到底靠不靠谱,然他平日在季时卿眼前就是除了一号外,最听话最好用的那个,季时卿吩咐的事,他做得都很用心。 研究院这边刚把消息发到星网上,就引起轩然大波,而更令人震惊的是,这条消息在不久后竟被屏蔽掉,连研究院的官方账号冻结,无法再发布任何公告,而星网上所有关于KH13副作用的讨论在一瞬间被清除得干干净净,找不到丝毫痕迹。 谢家是绝对做不到这一步的,这是元老院那边在插手。 季时卿给元老院发去通讯,通讯器那边沉默良久,称元老们正在进行漫长的会议,季时卿也没将通讯挂断,一边等着元老院回应,一边进行手头的工作,许久后,终于有人对季时卿说:“我们不能相信你。” 季时卿平静问道:“所以元老院的意思是还要KH13上市?” 通讯器那边头发花白的赵岩宇停顿许久,对季时卿道:“这个我们还要投票决定。” 这些年来元老院的地位在民众们的心目中的威望逐渐下降,而同时民众们在经过基因异变后拥有了超于常人的力量,于是元老院对他们来说不再神秘,如今很少有人再会将元老院视为信仰。 这么下去,终有一日,元老院会如同科菲利安山上被风化的巨大石碑一样,沦为历史的尘埃。 除了个别几位元老不在乎自己的地位,不在乎自己的家族荣耀,大部分长老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在尝试过轻易就能操控他人命运的滋味后,谁能轻易舍弃神明赋予他们的至高无上的权力? 他们的祖先曾得到神明的恩赐,他们拥有帝国内最高贵的血统,他们生来就该高高在上,领导众生。 现在他们还没有确定季时卿提交上来的报告的真实性,而且即使KH13真的会让人产生依赖性,这对他们元老院来说也不一定是件坏事。 第87章 通讯结束后,季时卿把通讯器放到一边,低头继续处理手中的工作。 副院长站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发现他们这位院长好似根本没有把元老院那边交代的话放在心上,他出声问道:“院长,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季时卿神色冷淡,只说不必理会。 目前季时卿还没有办法把KH13直接打回去,不过即使有元老院出手,KH13一时半会儿依旧无法上市,他该给的交代已经给出来了,为了安抚民众,接下来必须尽快研发出一支可以正常使用的药剂。 只是看元老院的态度,如果真有一支可以治愈基因病的药剂,他们也多半是不会支持新药剂上市。 季时卿将手中的文件又翻过一页,在帝国内只手遮天的从来不是谢家,想要榨干民众身上每一滴血的也从来不是只有一个谢家。 季时卿其实一直不太明白,元老院究竟凭借什么可以在帝国内矗立千年不倒,就没有人会想要推翻他们吗?那些传说故事中的神明是真实存在过的吗?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城堡样式的积木小摆件,伸手轻轻一推,那些积木就呼啦啦地倒下。 一号听到声音回过身来,忙走过来,准备将季时卿刚刚推倒的积木恢复原状。 “别动,就那么放着吧。”季时卿说。 于是一号乖乖把双手垂下,季时卿目光在这些白色的小小积木上掠过。 在帝国中还有一支军队是完全隶属于元老院的,他们服从性极高,平日里待在帝都,只听从元老院的调度,而陆以衡他们在年后就前往前线与虫族作战,几场战役都大获全胜,陆以衡乘胜追击,已经从红土星打到维拉星,短时间内应该无法回来。 季时卿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谢家现在能够与元老院再度合作除了他们有相同的目的外,谢家也必然给元老院让出了足够的利益,而他们现在送出去的利益,等到来日KH13上市,必然会从普通人身上剥削回来。 一种价格昂贵,并且会让人产生依赖性的药物,对帝国内的大多数民众来说,它与毒品无异了。 季时卿觉得有些头疼,但疼得似乎又不明显,还有他这段时间总觉得自己的内脏器官好像也有点问题,却什么也没检测出来。 他起身将桌上的积木扫进抽屉里,去卫生间里洗了一把脸,带着一号向实验室走去。 星网上关于KH13副作用的讨论并没有停止,网友们在排查完屏蔽词汇后,很快就确定新的暗号,他们在各大论坛中进行激烈地讨论,而且元老院可以在星网上限制他们发言,可是现实中他们怎么说元老院就完全管不到了。 部分研究院支持者认为KH13可能真的存在重大问题,但也有人认为是研究院不想让KH13上市,才故意泼脏水的。 可是不管怎么样,在这种舆论下,即使KH13能够顺利上市,他们第一批的销售情况也不会很理想。 谢家对KH13的制定的价格本非常昂贵,在他们的设想中,能买得起KH13的人家非富即贵,而这些人也往往会更注意药物的安全问题,现在研究院发出公告说他们的药物存在问题,等到KH13真正上市的时候,这些人肯定会选择再观望一段时间。 谢家其实到现在也不确定他们的药物是否存在问题,但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他们是绝不可能再将KH13这么退回去,其一是他们在KH13上投入得太多,这是短时间内他们谢家翻身,甚至能更进一步的唯一机会;其二则是担心这一次他们退让了,以后谢家会被季时卿彻底拿捏,在基因病研究的领域失去话语权。 元老院与谢家就此事商讨一番后,两方的官方账号同时发出一条公告出来,他们不承认不久前研究院发出的那条公告的合法性,他们认为既然KH13顺利通过最后一轮检测,是可以正常上市。 同时元老院称,研究院内部存在一些违章行为,接下来他们会着手调查,给民众一个说法。 这条公告是在针对谁不言而喻。 元老院已经不是千年前的元老院了,他们说话的可信度在民众们心中没比谢家多出多少,所以KH13到底如何对民众来说仍是一件值得商榷的事。 只是早在研究院的结果出来之前,谢家就将他们新研发出来的药剂免费送给了几位在商界和政界里交好的朋友,这些大佬们对于这这种没完全通过检测的药剂自然不敢随便使用,他们各自从暗网上找了几只小白鼠,将药剂用在他们身上,确定没有问题后,才敢给自己使用,发现KH13的效果确实比以前的药剂好出许多,他们立刻意识到,KH13的上市必然可以让谢家成为帝国内的第一世家,他们纷纷向谢家投出橄榄枝,在短短几天时间里,这些人与谢家达成了总计数十亿的合作。 现在猛然得知KH13是可能存在问题的,虽然还不知道此事是真是假,但还是让这些个商界大佬吃了屎一样难受。 从来都是他们占别人的便宜,这一回他们不仅成了帮谢家免费试药的小白鼠,还白白送了谢家好大一笔资金。 研究院将KH13存在的副作用说的十分严重,在使用这种药物后会产生强烈的依赖性,以目前的医疗技术恐怕无法戒断。 但资本家永远都是资本家,最初的恐慌过后,这些个大佬们就完全不在意了,只要他们有金钱买到足够的KH13,就算这个东西会让人依赖性又怎么样?他们与谢家是有合作的,现在KH13早日上市,他们的投资也能早点得到回报。 当然,他们也担心谢家未来会用KH13来威胁他们,不过谢家还算有点眼色,在进行新检测之前,就主动送来一份新的合同,合同上说明日后无论发生什么,谢家每个月都会向他们提供一批KH13药剂。 这些大佬们算是彻底满意,为了能够让KH13早日上市,避免夜长梦多,他们干脆联合起来,一起声援KH13。 随这些大佬们一起发声的有知名的学者,有家喻户晓的明星,也有德高望重的领导…… 他们或许是出于面子,或许是真心觉得KH13还不错,又或许为了讨好这些大人物。 多么相似的一幕。 他们就像是一群嗡嗡不停的贪婪牛虻,围着一盆芬芳的鲜血,等待盛宴的开始,他们不会在意KH13的副作用是否真的存在,不会在意多少底层的人民要一年的工资才够买一支KH13,而如果他们使用了KH13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谁会在意脚下蝼蚁们的死活呢? 民众们也陷入这片狂欢之中,甚至被部分言论洗脑觉得就算KH13存在一定的副作用也是没有问题的,他们不知道自己是被牺牲者,是正要送到祭台上待宰的猪羊。 他们真心以为在帝国之内,人人平等。 怎么可能呢? 星网上的舆论向着各种奇怪的方向狂奔而去,然而季时卿根本没有在意,KH13仍旧被他压着,接下来他一边要检查一号整理出来的之前的实验思路和步骤,一边研究新的药剂。 很多大佬越来越等不及,KH13晚上市一天,对他们来说都是一笔巨大的损失,有人特意为此事给季时卿发出通讯,在通讯中称自己已经使用过KH13一段时间了,完全没有问题,季时卿差不多也该放过谢家,实在不行他们可以给研究院投点钱。 季时卿闻言,只淡淡道:“恭喜。” 然后挂断通讯。 通讯另一端大佬的那张脸瞬间就青了,他感觉自己刚才是被嘲讽了。 季时卿作为基因研究院的院长,目前能够制裁他的只有元老院了,元老院这边原是打算让监察院出手把季时卿给关上一段时间,他们提拔一个代理院长,把KH13这事给解决了。 可检查院里有陆以衡的人,而季远和江羿的手上还掌握了不少能让他们声名扫地的证据,还有霍崇,这位陛下直接派出自己的侍卫守在研究院的外面,将季时卿保护得滴水不漏,元老这边完全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他们倒是可以直接调动军队前来,但不到必要的时候,这样未免太小题大做。 季时卿已经连续几天没有离开研究院,他站在实验室中巨大的屏幕前,看着屏幕中的数字缓慢地变化。 一号站在他的身后,虽然季时卿表面上没有过多的显露,但他能感受到主人在看到那些数字跳动时心中的喜悦,一号也觉得很开心。 一号知道主人每次在实验成功的时候都会很高兴,可是遗憾的是,前世他的主人没有亲眼看到他最后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实验的结果,就闭上了双眼。 不过这次不会了。 他留下所有能让主人快乐的事,令他难过的全都重来,但好像还不够多。 一号望着季时卿发呆,他总希望主人能够更开心些。 傍晚时他们从研究院离开,狂风呼啸,天空阴沉,一场滂沱的大雨即将要到来。 一号驾驶飞车前往金玫瑰区,银色的闪电划开堆积的云层,像是携着千军万马浩荡而来,转眼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坐在驾驶座上的一号看起来有些茫然,仿佛是被雷电影响了信号。 下一刻,他猛地转身抱住季时卿,与此同时数道激光炮向他们所在的飞车射来。 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地落在金属的外壳上,轰隆的雷声与星舰燃烧破碎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又在刹那间被这倾盆雨声淹没。 一号左手撑伞,右手紧紧抱住他的主人,他的两只胳膊都有些破碎,露出里面繁复的线路,被雨水打湿,他自己完全没有感觉。 他抬起头,发现他的主人正低头看着他破碎的胳膊怔怔出神。 季时卿闭了闭眼睛,有些陌生又熟悉的画面在他的眼前不停闪现,他的记忆里并没有它们的存在,可他又好似真实地经历过。 第88章 豆大的雨滴啪啦啪啦落在黑色的伞面上,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在雨幕中若隐若现。 雨伞好像将他们两个完全隔离在世界之外,这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氤氲的雾气环绕在四周,刚刚向他们发出攻击的星舰只剩下一二残骸随着雨水从空中掉落。 一号轻声问道:“主人?” 季时卿没有开口,只是抬起手,落在一号满是裂纹的胳膊上,他的手指沿着裂缝温柔抚摸,他指尖掠过的地方迸出一点微小的火花。 一号刚才在驾驶飞车的时候突然感应到自己另外一部分力量的存在,他没太控制好稍微走了下神,所以没能及时发现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星舰,激光弹朝他们射来时,一号下意识地先保护好主人,他们的飞车在激光的冲击下四分五裂,而他自己也受了伤。 这些人来势汹汹,他们想要季时卿的命。 “没事的,”一号说,“只是外壳有点损坏。” 季时卿眼皮微跳,他收回手,向一号问道:“能查出是谁动手吗?” 一号蓝色的眼睛凝视前方,从那些已经掉落的星舰上提取信息,半晌后,他道:“赵岩宇调动了元老院的军队,其中还有一部分是属于谢荣的私人军队。” 谢荣与赵岩宇都是元老院中的元老,谢荣更是同时与谢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可今晚他们能够出动这么多的星舰,应当不是谢荣和赵岩宇两人做的决定,元老院中半数以上的元老都同意了这场行动。 他们怕KH13不能顺利上市,怕会影响他们自身的利益,也怕季时卿真的能够研发出一支可以彻底解决基因病的药剂,这会动摇他们的地位。 季时卿嘴角微微扬起一些,脸上笑意转瞬即逝。 他们现在连这种手段都使出来了,是他让他们觉得恐惧了。 不够强大,才会恐惧。 他脱下外套,披在一号的身上,一号歪着头,不明白季时卿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说:“我不需要的,主人。” 季时卿低头帮一号把胳膊套进袖子里,道:“别进水了。” “不会的。”比起自己会进水,一号更担心主人的身体。 “听话。”季时卿伸手拍了拍一号的脑袋。 小机器人陷入纠结中,他的程序告诉他应该听主人的话,可他又不想主人受凉。 季时卿垂下眸,雨水滴落在水洼中,荡起一圈圈的涟漪,银色的闪电如同一条巨龙在沉沉夜幕上游走,巨大的亮光在一瞬间把整个世界都照亮。 一号抬起头,头顶的雨伞将他的目光遮挡,银色闪电再次划过夜空,雷声震耳,他蓝色的眼睛中似有亮光闪过,下一刻云销雨霁,这场暴雨刚刚开始,就突然结束,一轮银月挂在东方的天际上。 一号收起手中雨伞,正要把外套脱下来还给季时卿,季时卿按住他的手,陆以衡派来的人终于找到他们,季时卿不希望有太多人知道一号的身份,所以这衣服还是要穿在一号的身上,帮他遮挡一下。 士兵们并不清楚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突然检测到一股巨大能量在靠近,然后他们检测范围内季院长的飞车就消失不见,他们担心季时卿会遇到危险,立即分散开来开始找人。 领头的士兵向季时卿问道:“季院长,您的飞车呢?” 季时卿道:“刚才出了点事故。” 那人继续问道:“那需要我们帮忙吗?” 季时卿道:“没事,先回去吧。” “那我们送您回去吧。” 季时卿没有拒绝,点头应道:“多谢。” 一号其实是想要自己带主人回家的,可他蓦地想起季时卿说过,他还没有飞行许可证。 他得赶紧想个办法把证件办理出来。 季时卿带着一号登上他们的星舰,在后面的舱室中坐下,一号站在季时卿的身后,他有些冰凉的手指落在季时卿两侧的太阳穴上,轻轻帮他按揉。 季时卿闭上眼睛,那些画面又一次在他的眼前出现,无数红色的玫瑰从脚下的土地中奔涌而来,迅速将他淹没,他的世界再次剩下一片黑暗,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出现一豆亮光,他寻着亮光走去,那是一座矮矮的墓碑,上面落了些皑皑的雪。 心脏如擂鼓般跳动,内脏似乎也开始变形,然而所有的疼痛却被屏蔽,季时卿走近些,想要看清墓碑上死者的模样。 他什么也看不到。 坐在副驾驶上的长官转过头,目光时不时地落在一号的身上。 这位长官曾与季时卿一起在红土星实习过,他无意间在季时卿的通讯器上看到过这个金发青年的照片,他们还打趣问他,这是不是他的暗恋对象,那时候季时卿抿着唇没有说话。 他知道陆以衡喜欢季时卿,但那个时候他们这些战友都不觉得季时卿会是一个同性恋。 如今,十多年过去,他们这位季院长真的有可能成为一个同性恋,陆以衡依旧没有机会。 啧,可怜。 季时卿回到家后,先给一号的胳膊修好,之后打开光脑,发现自己已经被限制发言,一号过来,在键盘上敲了两下,限制被取消,他对着季时卿眨了下眼睛。 季时卿轻轻笑了声,他暂时倒还没有什么话想说,关闭光脑后又联系了帝都的军区,将今晚遭遇的袭击与他们的领导说了一遍,军区那边当即表示会再派一支小队前来保护季时卿。 季时卿不确定军区里是否也有元老院的人,但暂时也只能这样。 这段时间他忙着研发新药剂,连续几个晚上都没有好好休息,把事情处理完后早早地上床睡觉。 半夜时季时卿醒来一次,他的小机器人正趴在床边,微微皱着眉头,有些苦恼的样子。 “怎么了?”季时卿出声问道。 一号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的主人突然醒来,他抬起头,看向黑暗中的季时卿,小声回答说:“不知道,好像有件东西放在外面忘记拿回来了。” 季时卿现在还没有完全清醒,有些迷糊,他抬起手在一号的脑袋上揉了揉,小机器人乖乖巧巧地蹲在地上,过去的很多个夜晚都是这样默默地守在他的身边,或许是季时卿觉得他的一号有点可怜,又或许是他此时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开口对一号说:“上来一起睡吧。” 黑夜中,一号的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他很想问问主人是认真的吗,又怕主人会反悔,趁着季时卿没有改口前,他连忙应道:“好的,主人。” 小机器人不需要睡觉,但是他想要和他的主人一起睡觉。 一号轻手轻脚地上了床,他跪在床上,贪婪地看着主人,又不知自己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他迅速登陆第五论坛,向这里的“仿生人”们请教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仿生人”们看热闹不嫌事大,在下面纷纷留言脱裤子啊!这个时候还不脱裤子到底是不是个男人! 一号不是男人,只是一个纯洁无辜的小机器人罢了。 黑暗中,季时卿只能看到他的一点轮廓,浅浅的叹息声在卧室荡开,季时卿出声道:“躺下吧。” 一号连忙在季时卿的身边乖乖躺好,他的裤子好好地穿在身上。 困意席卷上来,季时卿合上双眼,很快再次睡去。 主人温热的呼吸扑在一号的脖颈,那里的皮肤和零件都好像在他的呼吸中融化,一号躺得笔直,手脚动都不敢动一下,他瞪着一双眼睛,似乎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可以跟主人睡在一张床上了! 第五论坛里的坛友纷纷询问进展,见大神一直没有回话,猜测他们可能正在激烈的战斗中,然而他们一直熬到第二天天亮,大神仍旧是没有回复,他们这个战斗时间是不是太长了点。 第二天季时卿早上醒来,一号已经从床上离开,到楼下准备早餐,季时卿坐在床上,回忆起昨天晚上的种种,随后抬手掐了掐眉心。 他昨夜做梦,梦见他的小机器人变得破破烂烂,一个人走在一望无际的荒漠里,他一声一声叫着主人,可怜极了。 在梦里,季时卿心脏泛起一股钝痛。 他的小机器人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 江羿不知从谁的口中得知季时卿昨天晚上在回来的路上遭到袭击,坚持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都要陪在季时卿的身边,季时卿拗不过他的这位父亲,只好由他去了。 初秋的日光似乎比盛夏更要可爱几分,研究院大门外的枫树叶子已有微微的泛黄,这段时间元老院不断向研究院施压,许许多多的研究员承受不住压力,待在家中不敢前来上班,研究院几乎只剩下一个空壳,他们就不相信季时卿在如此艰难的条件下还能继续同元老院对着干。 他们放纵季时卿的时间太长了,KH13必须得尽快上市。 而实验室里,季时卿带着仅剩下的四五个研究员站在屏幕前,进行S305的最后一次检测,研究员们屏住呼吸,他们其实还不清楚季时卿的每次实验和检测的意图,甚至没有完全了解这支S305药剂的作用,可他们相信这位院长的能力。 研究室里落针可闻,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上面的数字缓慢地增长,终于在经过一段漫长的时间过后,达到了百分之百。 S305最后一次检测成功通过! 起先实验室里是死一般的沉寂,仿佛有人将时间暂停,而后突然间爆发出一阵热烈到极点的欢呼声,那声音不像是几个研究员能发出来的,更像是有千千万万的人在这里与他们一起尖叫呼喊,那声音如同开天辟地,移山倒海,能把研究院全部吞没,能让时光都诧异回头。 而季时卿静静地现在屏幕前,灰色的眼睛映着眼前的屏幕,里是一片燃烧的星海。 一号只望着他怔怔出神。 许久后,那些并不存在的巨大声响如潮水般退去,季时卿回过头,却看到他的小机器人站在原地,蓝色的眼睛上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凝成泪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下来,季时卿伸手落在一号的眼角,帮他把眼泪擦干,问他:“怎么又哭了?” “我不知道,”一号说,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说,“我很开心。” 季时卿笑道:“是开心得哭了?” 一号没有回答季时卿的问题,他问:“主人开心吗?” 季时卿道:“当然开心。” 能让季时卿开心的事情其实并不多,但他自己可以从每一次有收获的实验中得到一份微小或巨大的快乐。 折磨了帝国人民几百年的基因病在他的手中被攻克,几个世纪以来困扰帝国的最大难题在今天得到解决,这种成就感所带来的愉悦是没有东西可以取代的。 一号笑得像个实现了自己最大愿望的孩子,他说:“我希望主人开心。” 第89章 那双蓝色的眼睛里永远都只倒映着季时卿一个人。 季时卿胸口的心脏好像被玫瑰的荆棘轻轻刺痛,他拿出纸巾,把一号脸上的泪痕擦干净,对他说:“不要哭了。” 一号嗯了一声,伸手拉住季时卿的手,见他似乎没有抗拒,他把主人的手握在自己的掌中。 站在后面的江羿看到这一幕,轻轻叹气。 一号很好,除了跟他们不是同一个物种外,几乎没有其他缺点了。 研究员们渐渐平复心情,因为过于激动,他们的脸色通红,呼吸粗重,他们直勾勾地看着试管中的淡蓝色溶液,像是一群看着一块肥肉的饥民,又一段时间过去,终于有人开口,向季时卿问道:“院长,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现在S305经过严格的检测,证明确定没有其他问题,按理说再从元老院那边拿到相关的许可证件,S305就可以直接上市,从此帝国的人民就能摆脱基因病的折磨。 多么美好的未来! 然而现在研究院里没剩下几个研究员,接下来他们面临的大量工作没人完成,而以眼下的形势来看,元老院那边恐怕也不会同意让S305上市。 “等等再说,先把数据都保存好,”季时卿转头向一号问道:“前面的资料都整理好了吗?” 一号点头,回答季时卿说:“整理好了。” 一号的速度比季时卿想象中的快了许多,不过这个小机器人本来就有很多很多的小秘密。 他对一号说:“等会儿拿给我检查一下。” 他倒不是怕一号出错,只是不确定一号整理后的资料的难度是否适合大部分民众阅读理解。 一号应道:“好的,主人。” 季时卿将实验室的门窗打开,远处高楼林立,绿树成荫,他却好像看到一片茫茫的大雪,大雪中有红色玫瑰热烈绽放,他忽然觉得有些晕眩,那些陌生的画面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 午后的阳光从云层的边缘处倾泻而下,数只灰色的鸽子从研究院的天台掠过,飞向城市中更繁华的地方,那日光随着鸽子停落在树梢泛黄的老树上,透过浓密的枝叶,在灰色的马路上留下一团团斑驳的树影,还有黑白相间的老猫趴在粗壮的枝干上,眯着眼睛打着哈欠,从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声音。 对面是一家装修很有情调的餐厅,米色大理石铺成的地面上倒映着吊在上方的白色天鹅灯,谢云白坐在餐厅里靠窗的位置,从前他与季远总会选择在这里约会,转眼间,他们分手到现在都已经有大半年过去。 他不是非季远不可,也不是一个非常长情的人,只是有些事情他总也过不去。 他开口向自己对面的季远问道:“我到现在都没有明白,为什么会突然跟我提出分手。” 季远没有回答谢云白的问题,他向谢云白问道:“你看到研究院发出来的KH13的检测结果了吗?” 谢云白手中拿着银色的小匙,在杯子里轻轻搅拌,他说:“那结果不一定是真的。” 季远直直地看着谢云白,向他问道:“如果都是真的,你会怎么做?会立刻停止让KH13上市?” 谢云白手中的动作停下,他不知为何在这一刻竟有些不敢与季远对视,于是他别过头去,看向窗外,微风拂过,落叶簌簌,好一会儿过去,他才开口缓缓说道:“谢家虽然看起来是富贵逼人,但要支撑这个庞大的家族并不像你们想象中的那么容易,没人可以随心所欲,任性妄为,谢家也有自己的种种难处,谢家在帝国各地的药厂加在一起共有八十多座,售卖药剂的门店三百多家,为谢家工作的员工足有数万人,我们做下的每一个决定不仅要考虑我们自己的利益……” 季远默默等着谢云白把话说完,他说:“你说这么多,是想说即使KH13存在问题,你依然会让它上市。” 谢云白脸上的笑意全部消失,他点头说:“是。” “我知道了。”季远看着眼前的谢云白,他平静地说:“你跟从前做了同样的选择,这就是我们分手的原因。” 谢云白动了动唇,他想要为自己辩解,但很快发现如今无论他怎么说在季远面前恐怕都没有任何意义,反而会显得自己更加虚伪。 季远站起身,结账后直接向外走去,他们注定要走上不同的道路。 谢云白仍旧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抬头望向窗外季远逐渐远去的背影,许久后他收回目光,端起眼前的咖啡,小抿了一口。 他想,即使KH13可能确实存在一些缺陷,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一定会解决这个问题。 谢云白打开通讯器,打算联系自己在研究院工作的老师,希望他能考虑来谢家工作,屏幕的右下角弹出一条新消息来,谢云白伸出手准备将这条消息关闭,可当他看清那上面写着什么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僵住。 研究院研发出一支名为S305的新药剂,他们称S305可以完全治愈基因病。 谢云白将那上面的文字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脑中有些混乱,等他稍微回过神儿来,大脑中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研究院这条公告的语气,一看就不是季时卿亲自发出来。 他大概是还没有完全清醒。 与此同时,元老院也注意到研究院这条最新发出来的公告,他们明明限制研究院的账号在星网上发言,现在是怎么回事?是他们中有人帮季时卿开了权限,还是底下的人阳奉阴违? 研究院新发的公告很快被屏蔽掉,可网友们那手速多快啊,单身少于三十年的都绝对练不出这种超凡的手速来,他们该保存的保存,该截图的截图,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明面上他们无法讨论关于S305的任何信息,但是实际上他们搞了很多的暗号用来交流。 S305是不是真的可以治愈基因病? 民众们暂时无法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元老院中气氛压抑,从KH13的检测结果出来后,十二位元老就分成两派,他们剑拔弩张,谁也不愿退让,不过可惜的是支持研究院检测结果的始终是少数。 眼下的形势对研究院很不乐观,可屋漏偏逢连夜雨,一直支持季时卿的李彻长老在忍受了长久的病痛后,终于在一个雨天与世长辞,年迈的殷茹长老外出散步的时候摔了一跤,之后陷入昏迷,不知还能不能再醒来。 霍拭一在回家的路上,飞车的操作杆突然失灵,差点酿成一场惨烈的车祸,而楚琅得知楚小桥在开勒星被人挟持,他前往开勒星,却被困在那里,短时间内都无法回来。 霍拭一找人检查了自己的飞车,发现是有人在处理器上动了手脚,霍拭一冷笑,现在想要他命的只有元老院的那些人,他们这是彻底疯了,他们联合起来,要将霍拭一这些反对他们的元老全部除去,为了能够保住自己的地位他们可以不择手段。 这些元老们在发现他们无法让民众们彻底忘记这支新研发出来的据说可以治愈基因病的药剂后,他们决定干脆让民众们放弃对S305的幻想,KH13才是他们真正需要的。 一时间星网上出现很多关于S305的负面猜测,甚至还有“知情人”出来透露S305连一轮检测都没通过。 也有人煞有其事地分析,这个S305出现的时间太巧,谢家刚出了个KH13,研究院这边把人家的药剂压下来,不让上市,自己紧跟着出了个S305,这其中要是一点事都没有谁能相信? 星网上群魔乱舞,各种各样真真假假的声音都涌现出来。 S305根本就不存在,它就是盗版的KH13! S305完全没用,季时卿做人体实验,死了好多人。 研究院的工作人员们看不惯季时卿的行事作风,几乎全部辞职。 研究院之前出的药剂根本不是季时卿主持研发出来的 季时卿在大学的时候就剽窃过同学的论文。 季时卿在红土星实习做过逃兵。 …… 除元老院外,与谢家有合作的多方势力也在背后做推手,关于季时卿和研究院的各种丑闻遍布整个星网,即便是开始觉得这些都是无稽之谈的人,看到这么多负面爆料也会产生怀疑。 但是这还不够,只要季时卿活着,S305就是悬在元老院头顶的一柄利剑,他们可以用舆论暂时压制住民众对S305的好奇,可以架空研究院让它成为一个空壳,可他们就是无法除掉季时卿,无论用什么手段,季时卿仍旧是活得好好的。 真他妈的见了鬼了! 季时卿让元老们感到恐惧,他们只想尽快杀死他,可偏偏总不能如愿,冥冥中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守护他。 谢荣坐在长桌的尽头,他开口说:“我们拿他没有办法,或许神明可以啊。” “什么意思?”对面的元老问道,“你想要动用那个东西?” 谢荣微笑地点头。 “那不一定好用。” 从帝国建立至今已有千年,谁也不能确定那传说中的神明是真实存在过的。 也许,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个为了维护元老院统治的骗局。 谢荣道:“试试不就知道了。” 八位元老彼此对视一眼,他们确实很想知道关于神明的真相,也需要一种可以杀死季时卿的力量,他们几乎没有来多的争论,就决定一同去往元老院最顶层的密室中。 密室中灯光昏暗,一切摆设朴素得好像还是在千年以前,密室中央的实木架子上放置着一个黑色的盒子,在灯光下显露出一种奇幻的色彩,上面倒映着众人变形的影子,让人不禁想起古老传说中潘多拉的魔盒。 这就是传承了千年的神明馈赠。 传说中,在帝国陷入永恒的黑暗,人类再无任何希望之时,只要打开它,便能拥有属于神明的非凡力量,操控世间的一切存在。 没有人知道这个盒子里装得是什么,也从来没有人试图去打开过它,在过去的岁月里,即使是在帝国最危难的关头,元老院也一直坚持只要他们人民齐心协力,就总能度过难关。 而现在,他们只是为了保住自己手中的权利,只是为了杀死一个可以挽救千万同胞的同胞,就站在了这里,准备开启这个神秘的魔盒。 第90章 盒子的表面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成,此时竟是映出他们这些人的身影,他们站在原地不敢动一下,可那盒子上他们的身影却在渐渐扭曲。 或许神明是真实存在的。 这是在场的所有人在看到这一幕时脑中唯一的想法。 寂静的密室中,连彼此呼吸声都不大能听到,这里没有窗户,没有暗道,能够进出这里的就只有一扇矮矮的门。 打开盒子需要钥匙,而钥匙分别被这十二位元老掌握在手中,不过现在李彻去世,殷茹昏迷不醒,霍拭一在车祸中受了重伤,楚琅被困在开勒星,这四位反对他们的长老手中的钥匙已经被他们拿到手,千年之后,这十二把钥匙终于再次重聚。 神明永在,神明佑我。 元老们不怕基因病,或许是神明的恩赐,可怕的基因病从来没有他们家族的直系血脉身上出现过,能够远离基因病对他们来说,是他们血统高贵的象征,也是他们统治帝国稳定的基石。 而现在S305的诞生,不仅要摧毁他们的美梦,也会动摇元老院对这个帝国的统治,他们不确定研究院那天发出来的公告是否属实,可他们不能冒险,他们绝不能让S305上市。 有些讽刺的是,从帝国建立到现在,这么多年过去,元老院比起普通人们一直更愿意相信神明的存在,他们坚信自己血管里流淌的是比凡人更高贵的血液,但他们却又选择性忘记自己的祖先们在神明面前立下誓言。 那是随着这把钥匙传承了一代又一代的誓言,他们愿意将自己的血肉、骨架、生命,乃至灵魂,将自己拥有的一切全部奉献给他们挚爱的帝国,为她肝脑涂地,为她粉身碎骨。 他们全都忘了。 八位元老分开站好,拿出准备好的钥匙,一双双颤抖的手把钥匙插进小小的孔洞中。 当十二把钥匙全部旋开,随着咔哒一声,他们仿佛看到千年以前,他们的祖先站在巍峨的高山前,烈烈长风吹过,山崩地裂,海枯石烂,万物荣枯都不过是在须臾一瞬。 有人不自觉地做出吞咽的动作,有人茫然看向那盒子,心中生出一股退缩之意。 身后的房门早已被关闭,此时此刻此间,十二把钥匙都已旋开,一切尘埃落定,他们已经没有退路。 有人发出一声常常的叹息,他说:“开吧,愿神明保佑,达成我愿。” 八位长老的手同时放在盒子上,他们一起打开了眼前这个神秘的盒子。 千年来,无数人都曾猜测过这个盒子里放的究竟会是什么,而现在,这个问题终于得到解答。 眼前的盒子中空无一物。 密室里的所有人都愣住。 他们面面相觑。 传说中的神明,真的不存在吗? 夕阳在西边的天空上铺成一片玫瑰色与橙色的海洋,夜色降临,黑暗吞没了天空中所有的艳丽色彩。 一号与季时卿走在外面的玫瑰花园里,现在研究院几乎是被元老院完全把控,留在那里也做不成事,况且关于S305的检测工作已经全部完成,接下来要等陆以衡他们从前线回来,这段时间季时卿倒是可以在家中多休息休息。 卵石路两侧亮起几盏黄色的小灯,他们的影子斜在一片鲜红的玫瑰丛中。 晚风吹动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一号将搭在胳膊上的外套抖了抖,然后披在季时卿的身上。 季时卿侧头看他,灯光下一号的眼睛显得格外深邃,或者可以说是迷人。今天早上他提前一个小时醒来,睁开眼就看到他的小机器人躺在他的身侧,他躺得很工整,这个词用在这里可能有点不太合适,却又意外的准确。 大概是察觉到他醒来,一号偏过头,嘴角上扬,对他微笑。 晨曦的光透过双层的纱帘,只剩下薄薄的一层,洒落在他的脸庞,和那双蓝色的眼睛上,季时卿凝视了他很久,这是他的造物,只为他一人所有。 季时卿的手指在一号的脸庞划过,在这个明媚的早晨,他又一次亲吻了他的造物。 季时卿回过神儿来,灯光下的树影随风瑟瑟抖动,现在元老院被逼得狗急跳墙,他们蔑视道德,无视法律,为了除掉他使出各种手段,如果没有一号在,自己或许会死在某一次的谋杀当中。 一号藏在时光里的秘密是什么呢? 季时卿张开唇,似有话要说,然而紧接着却是发出一连串的咳嗽声,他捂着嘴,身体微微佝偻。 一号连忙将手落在季时卿的后背,轻轻拍打,晚风中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呜咽声,好像有人在远方哭泣。 好一会儿过去,季时卿的咳嗽声停下,一号伸出另一只手探向他的额头,他像是一个人类的那样,感受主人的体温。 季时卿额头的温度正常,然而一号依旧能感受出最近主人的身体好像不太好,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以为主人不会再疼的。 突然间,一道巨大的光亮照亮漆黑的天空,季时卿与一号一同抬头看向天空,这光芒似乎是从元老院的方向发出的,一股凡人感受不到的磅礴力量正源源不断地向这里涌来。 这股力量想要杀死季时卿。 却在察觉它们的主人在这里时,近乎疯狂地涌入一号的身体中。 小机器人这下是真的要死机了。 千年前,一群弱小的生灵来到这片土地上,这片土地荒芜贫瘠,还有无数可怕的怪物藏在暗处,随时都有可能吃掉他们,他们根本无法在这里生存,可他们找不到其他适宜生存的星球。 他们坐在地上对着高山绝望地痛哭,哭了足足有三天三夜。 即将消亡的世界意识被这声音惊扰,那时祂预感到在不久的将来,一位新的伟大的神祇将会在这颗星球上诞生,于是祂将自己最后的力量一分为二,一半借给这个弱小的生灵,而另一半则储存在一块不起眼的石头中,等到新神降临,祂最后的力量都将归于新神。 千年以后,沧海桑田,储存了已经消亡的世界意识的另一半力量的格拉尔菲斯成为一个仿生人身体组成的一部分。 他的编号是VIS001,他的主人叫他一号。 那时的一号如帝国内的所有仿生人一样,没有自我意识,只能依靠复杂的程序运算做出相应的反应,这个小机器人从诞生起第一眼看到就是季时卿,从此他的世界里只有他的主人,他爱他的主人,他想要永远和他在一起。 可刚诞生的小机器人还不懂爱,他也不会去思考这么复杂的东西。 等到他渐渐开始学会思考的时候,他的主人却不在了。 在季时卿死后,这个叫一号仿生人才算真正拥有了自己的意识。 他的主人死在他的怀中。 他不知道他已死去,不知道这场别离是如此的漫长,漫长到他后颈上的玫瑰纹身都褪去了颜色。 小机器人想要找回他的主人,他从此开始一个人的流浪。 储存在格拉尔菲斯中的能量,在他被数十架星舰用激光弹轰炸得快要散架的时候全部激活,那些星舰眨眼间成为碎片,如一场浩荡黑雨从天而降,而他捡起自己散落在废墟中的破碎零件,重新拼凑成一个自己,继续寻找他的主人。 他想念他的主人。 千万流星划过沉沉夜幕,无声地坠入眼前的湖水中,有手指大小的小金鱼从湖中探出脑袋,迎着月光,吐着泡泡。 小机器人走过无数荒芜或茂盛的星球,遇见过各种各样的生物。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终于在一个下着雨的长夜中,他感受到主人的存在,他发现了他的灵魂碎片。 那是很小、很小的一片,发出微弱的莹白色的光,比这世界上的一切生的、死的、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都要可爱,他小心翼翼地抓住他,装进自己的胸口里。 那里没有心脏,只有他的主人。 他继续在这宇宙中流浪,去寻找主人剩余的灵魂碎片。 当他终于将主人的灵魂重聚,这个小机器人才算拥有了完整的意识,来自千亿光年外大大小小的恒星与行星在这一刻因新神明的诞生而喜悦。 从此,他拥有能够扭转一切的力量。 他能够创造万物,能够掌控万物,能够轻而易举地找回死去之人的灵魂。 可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什么神明,他永远都只是主人的小机器人。 而藏在他胸口里的主人,并不快乐。 那就重新开始吧,把所有的不快乐都忘记,一号想。 他看不懂坐在他胸口里主人眼神的含义,可他最后对他点了点头。 于是他将时间重置,回到1201的冬天,在这里,那些已死之人复生,凋谢的花朵重新绽放,他找回所有人的灵魂,抹去他们的记忆,一切重新开始。 如同能让季时卿开心的事不多那样,能让他难过的其实也没有很多,外界的舆论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影响,他放不下的只有那几个亲人和朋友。 但是做完这些耗费了一号过多的力量,以至于他无法在第一时间拨正季昱他们的记忆,只能一个一个的恢复。 当一切重新来过,在帝国1201年,12月25日,他站在床边,晨曦的光落满帝都的每一寸土地,他的主人终于再一次睁开双眼。 愿他不受病痛的折磨,愿他以后的每一天都能开心。 这是一号所有的秘密。 他不想他的主人知道这一切,不想他怀疑这个世界的真相,只想他开开心心地过了这一生,然后与他到星河中遨游。 然而此刻这庞大的力量让一号失控,他必须要努力维持,才使这个世界不至于彻底崩溃。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事情正在脱离他的掌控,尘封了无数记忆的匣子在巨大力量的冲击下被开启,他的秘密可能要藏不住了。 一号回过头去,他的主人不知何时倒在了玫瑰丛中,沉沉睡去。 像是童话故事中在城堡中沉睡的公主,王子的真爱之吻才能将他唤醒。 一号走过去,弯下腰将他从玫瑰丛中抱起,向前方的白色城堡走去,他走过的地方,红色的玫瑰争相盛开。 星河灿烂,湖光粼粼,长风携着花香掠过几万里,人类被神明封存的记忆踏着茫茫夜色,奔向它们各自的主人。 帝都内一座灯火通明大厅里,有西装革履的学者正站在台上侃侃而谈:“……3S05这个东西我劝大家最好不要用,我对基因病是有些研究的,研究院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研究出一支可以彻底治愈基因病的药剂,而且基因病药剂的相关检测都是在研究院完成的,也就是说,他们随便放一放水,这检测就通过了,这个药到底怎么样真不好说,比起S305,我更看好KH13,只希望谢家和元老院能想想办法,让KH13早点上市……” 台下有上千的观众认真地在听他的演讲,这位学者与季时卿一样都是毕业于帝国大学,而且他还是专门研究基因病的,星网账号有上百万粉丝,说的话也有一定的可信度。 这位学者说起这几日星网上流传出来的关于季时卿的丑闻,格外兴奋,说到兴致高昂之时,甚至将自己头顶的假发套都给甩了出去,结果不知从哪里飞来一盒蛋糕,正好击中他的头部,时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他僵直地站在台上,上千人的大厅中陷入一种难以形容的寂静中。 许久后,学者抹去自己头顶的蛋糕胚,正要叫工作人员查清楚刚才是怎么回事,台下突然有人高声骂道:“呸!臭傻逼!去死吧!” 学者一边拿着纸巾擦去脸上的奶油,一边低头向台下看去,想要从人群中搜寻出那个发出声音的人。 起初开口骂他的只有一个人,渐渐的,越来越多的民众得到那份属于他们的记忆,他们想起前世那场雨中的盛大葬礼,想起科菲利安山上那座沉默的墓碑,他们所有的困惑都在此刻得到解答。 他们重新来过,回到他死去以前。 “滚下去!滚下去!” 无数的声音汇聚成无形的浪潮,以气吞山河之势向台上涌来。 站在台上的学者茫然无措,不知道他精心准备的演讲为什么会这样,直到又台下又有人将一瓶奶茶泼到他的脸上,属于他的记忆才姗姗来迟。 等学者消化完这些记忆,回过神儿来,再次看向台下对他怒目而视的众人,顿时吓得两腿发软,差点瘫倒在地上。 已经有两次了。 两次他都是为了钱,无底线地抹黑S305和季时卿。 记忆中的那次,这场演讲圆满结束,不久后就传来季时卿去世的消息。 而这一回…… 学者看向台下愤怒的民众们,喉结不自主地上下滚动。 他恐怕是死定了。 第91章 这注定将会是一个要载入帝国史册的夜晚。 金碧辉煌的圣保罗亚大厅中,学者踉踉跄跄向后台跑去,下面的观众哪里能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他们有人从台下冲上来,跳到台上,气势汹汹地向学者走去。 学者手里只有一顶假发,他将假发横在胸口,底气不足地叫人过来保护自己,生怕自己下一刻就要横尸在这里。 他仰起头,头顶水晶吊灯发出诡异的白光,爬上台的民众好像在一刻都化身成为狰狞的怪兽,张开血盆大口,要生吃了他,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队保安从后台跑过来,站成人墙,将愤怒的民众拦在另一侧。 成百上千的民众们的骂声几乎要将上面的穹顶都给掀开。 学者此时长舒了一口气,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将假发套戴回头上后,对领头的保安队长说:“多谢多谢。” 然而保安队长转过身来,却是对他冷笑一声,然后抬手就给了他一拳。 众人一愣,而随后圣保罗亚大厅就陷入彻底的混乱当中,身穿深蓝制服的工作人员一边上前拉架,一边偷偷对着学者拳打脚踢、衣着华丽的女士拿着手帕掩面哭泣、彩色头发的记者既想要如实地记录下此时大厅中发生的一切,又忍不住冲上去打死那个傻逼,还有步履蹒跚的老人高举手中的拐杖,似乎也想加入战局…… 哭泣声、咒骂声、玻璃破碎声、沙哑的哀求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谱成一支盛大而疯狂的交响乐,而与这相同的一幕在同一时间在帝国内的许多地方上演。 学者趁着管理人员从楼上下来的间隙好不容易从圣保罗亚大厅逃出来,他躲进路边的垃圾桶里,直到人群散尽以后,才探出头,他现在鼻青脸肿,全身的骨头好像都要被敲碎,花了他大半个月订制的高级西装被撕碎,一条一条挂在身上,他像是一只刚刚从河沟里爬出来的老鼠。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眨眼间,没有任何预兆的,这么多人都重生了? 难道是快要到世界末日了? 这对他来说的确像是世界末日,重生在不少小说当中都算是个很厉害的金手指,但如果所有的人都重生,这件事就不那么令人愉快了。 小巷另一头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学者赶紧把自己整个身子又缩回垃圾桶中,他拿出通讯器,把屏幕亮度调到最暗,打开星网。 只是他停在星网首页,又很茫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搜索什么。 他从首页上随便挑了一条新闻点进去,随着屏幕滑动,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很快意识到在今天晚上重生的不是只有圣保罗亚大厅里的观众,而是所有人类。 之前在星网上爆料季时卿和研究院各种丑闻的账号,有些显示已注销,已经搜索不到,有些依然坚挺,不过下面本来想要吃瓜的网民此时全部翻脸,如果那些账号的主人敢出现在人前,他们的下场绝不会比他好到哪里。 一些装模作样帮民众分析S305与KH13的差别的理中客们现在同样遭到舆论的反噬,虽然S305和KH13都没有上市,但他们认真评价这两种药剂的样子好像已经试过这两种药剂,这些理中客用的都是同一套逻辑,先从各个方面贬低S305,然后吹捧KH13,并且举例说很多富人已经在偷偷使用KH13药剂,如果用不上KH13,普通民众就再也实现不了阶级跨越。就在今晚以前,理中客们的评论区里还有很多网友在探讨这些问题,而现在风向完全变了,网友们在下面评论说,KH13出了以后,作者要是不用就是孙子。 还有和他一样收了钱的老教授,在今晚直播中帮助大家充分了解KH13的,结果被突然空降来的网友骂得心脏病发,刚刚已经送去急救。 完了。 通讯器从学者的手中滑落,在逼仄的垃圾桶里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前世季时卿死后,所有收了钱财为了利益诋毁他的人,都遭到了季远疯狂的报复,他也是被报复众多对象中的一个,后半生穷困潦倒,生不如死,依现在这个情形,他以后比前世好不了多少。 他这是重生了个寂寞。 垃圾桶外的街道在月色的笼罩下显得格外寂静而苍白,梧桐树的影子像是畸形的怪物,偷偷打量这人间。 在这个注定不寻常的夜晚里,帝国内的很多人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有这么人随着他们一起重生,当那些被封存的记忆涌入他们的大脑中,他们第一个想法是自己果然是这个世界的主角,随后他们开始思考前世在时间节点都发生了什么,他们现在应该做什么,他们想到了S305与KH13的争论,想到了季时卿,想到了科菲利安山上那座矮矮的坟茔。 一想到这些,重生的喜悦就被冲散得一干二净,他们变得沉默而哀伤,仿佛有一块大石头压在他们的胸口上,让他们喘不过气来。 不过很快,他们又发现这个世界的主角好像有点多,自己的重生并不是唯一。 有人还神秘兮兮地跑到论坛上,发帖子说兄弟们,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重生了,他本来是想炫耀一下的,结果发现下面回复的是一连串的+1。 【没开玩笑,我真的重生了,S305可以用的,院长牛逼!】 【知道了知道了,重生有什么稀奇的?现在没重生的才是天选之子,院长牛逼!】 【季院长还活着,我真的太高兴了,真的好想亲眼去看一看他】 【哭了,我从重生后眼泪就一直没停过,我一想到院长就想哭,再这么下去我的眼睛不会哭瞎吧?要不要看看医生】 【对不起对不起,前不久我也质疑过S305,能回到过去真的太好了,希望院长长命百岁】 【重生了,但好像没完全重生,我刚才查了一下上个月的彩票中奖号码,跟前世的不一样】 【有谁知道季院长现在怎么样吗?有很多事都与从前不一样了吧,院长他会好起来吗?】 【不行了,我又想哭了,我一想到院长那个时候还那么年轻,我就根本忍不住,我每年都会去一次科菲利安山,看一看他,在后来的战争中,我总是会想,如果院长他还活着,帝国现在该是什么样子?】 【他死后,帝国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他那样惊才绝艳的人了】 【我前世就很后悔自己在星网上说了很多伤人的话,也许院长根本不会看到,可我依旧没办法原谅自己,没想到这一世我还是老样子,我可真是个棒槌】 【你们现在在这里说这些有什么用?你们哭两声季院长的病能康复,还是S305能上市?我们现在应该讨论我们能做些什么,如果就只会在星网上哭哭啼啼哀哀怨怨,那么重生了也是群废物】 这话虽然有些难听,但也很有道理,他们现在在星网上说这些,跟那些每天深夜里就会喊口号要联合起来推翻人类统治的“仿生人”们有什么区别。 所有人都已重生,那些被人费尽心机隐瞒的真相已经大白于人前,舆论彻底被扭转,无需在意,只剩下元老院和一群令人作呕的资本需要对付。 八位长老仍待在元老院密室中,他们对外界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就在不久前,他们这些人也都重生了,不过这些个老狐狸一个比一个狡猾,重生后仍是不动声色,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切如常。 他们以为这便是神明的馈赠,虽然与他们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但总好过什么都没有。 他们以为自己可以掌握先机,胜券在握,即使心中得意得快要开出花来,脸上的表情依然很克制。 前世季时卿死后,S305药剂的制作过程和所需原料全部被公布出来,民众自发地为他平反,而他们这些元老们的下场都不算好,即使他们中有人见风转舵得特别快,元老院依旧没了往日的辉煌,开始一步步地走向衰落。 如今他们已经提前知道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想要改变这个未来,就要杜绝S305出现在世人面前的任何可能。 季时卿的手段实在太多,前世他们如何能想到他人已经死去,却仍可以将消息传递出去,而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那个金发青年竟然还是个仿生人。 元老中立刻有人提议,现在就调动军队包围季家的庄园,然后控制星网,最后秘密处死季时卿。 这位元老以为自己要花上一番工夫才能说服在场的其他人,令他没想到的是,他刚一说完,所有人立即同意。 他突然间意识到,也许重生的或许不止他一个人。 也对,他们八个人全都拥有前世的记忆才算是神明的馈赠。 现在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坚决要把这一切都扼杀在摇篮之中。 这些个元老们只想尽快解决掉季时卿,他们太过自负,不知冥冥中早已生出变数。 军队在接到元老院的指令后,不仅没有前往金玫瑰区,反而全部来到元老院外面,将这里团团包围。 这支隶属于元老院的军队就这样彻底地背叛了元老院,他们中大多数人视帝国为信仰,相信元老院可以带领他们建设出更美好的帝国,从前的确是这样的,然现在早就不是从前了。 在前世季时卿去世后的几年后,他们终于看清元老院众位长老们丑恶的嘴脸。 既然元老院的存在不能让他们的帝国变得更好了,那就推翻它吧 第92章 八位元老站在高楼上,俯视着下面密密麻麻的军队,他们此时已经预感到一切可能正在脱离他们的掌控,有人提高音量,向下面的军队厉声质问道:“你们这是想要做什么?叛国吗?” 领头的将领像是听到了一个非常好笑的笑话,他当即就笑了起来,眉眼间全是讥讽,他向这些长老们反问道:“究竟是谁在叛国呢?” 刚才开口质问的元老追问道:“你什么意思?” 那将领面无表情,声音冰冷,他道:“究竟是谁凌驾在众生之上,为了一己私欲,为了手中的权利,无视民众的痛苦,不在意他们的生死,究竟是谁在滥用权力肆意妄为呢?” 高楼上没有人应声,将领继续道:“当年是谁在起誓将自己的所有都奉献给帝国呢?诸位长老都是这么奉献的吗?这未免太过可笑了了吧。” 这支隶属元老院的军队,从建立之日起就没有自己的思想,他们是保卫帝国的机器,他们是完全属于元老院,只要元老院对他们发出指令,他们立刻执行,从不会怀疑。 只是如今的他们已不是过去的他们,前世在季时卿死后,军队中便有一部分士兵无法接受现实,甚至心理都出现问题,季时卿并不是死在他们手上,只是他们也在接受元老院的指令后,坚决地推动这一切的发生。 这柄帝国的利刃终于开始思考,在多年后,他们彻底摆脱元老院的操控,成为真正的帝国利刃。 幸好一切都重来。 想到今晚元老院发出的指令,这位将领顿时生出一阵后怕,但其实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对那位院长出过手了。 如果以后有机会能够见到那位院长,他会亲自向他赔罪,任由他处置。 高楼之下,无数的士兵仰头看向上面的几位元老,雪白的灯光下,一双双眼睛仿佛穿越时光,将他们的祖先带到此处,他们在拷问他们的灵魂。 这些元老不敢直视他们的眼睛,甚至有人忍不住向后踉跄了两步,他们到现在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突然间一切都变了。 终于有人拿出通讯器,联系自己的手下或者是其他可以信任的亲人朋友,想要知道今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很快知道,原来在这个晚上重生的不是只有他们几人。 他们终于意识到,这对他们来说根本不是神明的馈赠,而是神明的惩罚。 早有士兵潜入了元老院的大楼,直接将他们一举抓获。 赵岩宇被抓住后,对着众人叫道:“我们是神明指定来统治帝国的,你们这样做,神明会降下天罚的!” 押送他的军官不为所动,只道:“那就等神明出现再说吧。” 赵岩宇还想说些什么,走在他后面的士兵抬腿直接踹了他一脚,他向前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 另一边的谢荣在嘴里嚷嚷着:“你们这是犯罪!这是叛国!你们才该进监狱!我要罢免你们!” 可是根本没有人理会他们,在他们知道帝国内所有人都一起重生后,就该明白,他们此时的任何辩解都是苍白无力的,没有人会再被他们蒙蔽。 在这个晚上陷入深深痛苦的可不止这几位长老,还有那些与谢家有合作的商界大佬们,当那些记忆涌入到他们脑海中,他们摇摇晃晃地瘫坐在地上,样子看起来十分凄惨。 他们这些人全部都提前使用了KH13,而且不仅是他们自己,还有他们的家属也都和他们一起注射了KH13,有了谢家的保证,他们完全不担心KH13存在的副作用。 而在觉醒了这些记忆后,他们知道,KH13已经破坏了他们身体中基因异变后的核酸基,那个可以彻底治愈基因病的S305药剂,对他们不会产生任何效果。 和前世一样,他们这些在帝国中最富有的、拥有最多特权的一部分人,却要永远的承受基因病的折磨,他们想,这应该就是对他们疯狂追逐利益的惩罚。 夜色愈加浓重,像是打翻了一瓶漆黑的墨,谢云白一个人静静坐在阳台上,整理脑海中突然出现的关于前世的记忆。 他曾以为季时卿过于自负,但是到最后他才看清,原来自负的那个人其实是他自己。 前世季时卿死后,关于KH13和S305药剂的说明与检查被发送到每个帝国公民的星网账号上,谢云白自然也收到一份,他知道这份文件对谢家来说是个巨大的打击,所以当即决定让谢家旗下的所有药厂开始生产S305,虽然遭到民众们的抵制,但有元老院的支持,起初一切还不算艰难。 然随着元老院的倒下,谢家也开始渐渐走向衰落,谢明病重,谢云礼被李斯黛报复,送进监狱,那时谢家风雨飘摇,大厦将倾,谢云白不得不扛起这个担子。 谢云白以为他可以力挽狂澜,可是他做不到,季远像是疯了一样,不计一切代价地报复每一个杀死季时卿的凶手,也包括了他自己。 谢云白从这些回忆中回过神儿来,季远是不是早就重生?所以才会突然的同他分手。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跟他说,他做了和从前一样的决定。 谢云白扶额低低笑了起来,声音有些沙哑。 谢家与元老院都很善于操控舆论,可是他们如何能够在所有人都清楚真相的情况下继续操控舆论呢?他们还能操控什么呢? 谢家注定要倒下,会比前世倒得更快,也更加彻底。 谢云白闭上眼睛,这一次他也不打算做其他,准备好好享受暴风雨来前的最后一点宁静。 晚风微凉,夜空中有寒星点点,很多很多人在这个晚上来到金玫瑰区,他们想要亲眼看一看那位院长,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想和他说一声对不起。 可他们只是停在金玫瑰区中央广场后面的小山丘上,远远地看着季家的庄园,他们不敢靠近,担心自己惊扰了他。 而庄园内,鲜红的玫瑰绽放在银白的月光下,从花园一直蔓延到城堡的两侧。 城堡里面床榻上的季时卿仍在熟睡,一号守在他的身边,手里拿着润湿的帕子,轻轻帮他擦拭着脸庞。 王子的真爱之吻可以唤醒沉睡的公主,他能唤醒他的主人吗? 那如果主人还是醒不来该怎么办? 一号将手中的帕子放到一边,他微微俯下身,却没有亲吻季时卿,只是仔仔细细地将夹杂在他银发中的碎叶挑拣出来。 他知道他的主人很快就会醒来。 却莫名有些不舍得让他醒来。 江羿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脚步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地走进房间,从季昱成年以后,就很少有人来这座城堡中玩耍了,不过这里依旧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肉眼看不见任何灰尘的存在。 他看向床上的季时卿,江羿的呼吸一窒,手脚冰凉,恍惚间他竟是觉得之前的所有只不过是自己做的一场梦罢了,他仍在前世,他将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去。 那一枪擦过季时卿的手臂,却也打在他自己的心脏上,此后那里就一直滴滴答答地向下淌着血,直到腐烂。 江羿又走近些,他看见季时卿胸口的起伏,停滞的呼吸才慢慢恢复正常。 他还活着,眼下也不是帝国1202年多雪的冬天,他们有了一个新的开始。 江羿已经从星网上得知今晚帝国内的所有人都重生,他不知为何如此,不知道季时卿会不会想起来,他只是很担心他,所以过来看看。 “卿卿现在怎么样了?”他向一号问道,“他什么时候能醒来?” “不知道。”一号说。 在发现他的主人昏倒后,一号立刻将自己的力量导入季时卿的身体当中,可这一次季时卿察觉到这股陌生的力量,他在抗拒一号的力量,一号就什么也不敢做了。 他只能默默将主人抱回这座城堡中。 晚风更凉,几片枯黄的叶子立在枝头,摇摇欲坠,不久后就随着远处的星光一起坠落,在灯下飞舞,似蝴蝶一般。 季昱和季远得知今晚发生的一切,匆匆从军区赶回来,他们问了江羿才找到这里,小心推开门,站在门口。 季远抿着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季昱道:“我……我叫唐钧过来看看。” 时间无声流走,越来越多的玫瑰悄然盛放,蜿蜒的藤蔓爬上城堡外面雪白的石柱。 可能过了十分钟,可能是半个小时,又可能是更长的时间,床上沉睡的季时卿终于睁开眼,他身上一直存在的、被一号屏蔽掉的疼痛,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全部涌上来。 身体中的各个器官好像要被撕成两半,然后碾压成一团肉泥,而诡异的是,他此时脑中竟然生出一种早该如此的想法来,这疼痛来的比过去的每一次都要剧烈,可是又让他觉得熟悉。 好像他已忍受了这疼痛许久。 不过即便季时卿向来善于忍耐,此时也忍不住蹙着眉头,呼吸微微颤抖。 江羿站在病床边,眼眶湿润,曾经他看着自己的父亲身患遗传病死在病床上,如今他的孩子也被这病痛折磨。 他那时候怎么也没有想到,季家的遗传病到最后会遗传在卿卿的身上。 或许冥冥中,真的有神明的存在,所以才能让一切都重新来过,才能让所有人都,那神明能让他的孩子恢复健康吗? 江羿不知该向谁发问,他的眼睛有些泛红,他想别过头去,不想在孩子们的面前露出如此脆弱的情态来,可是他还想看一看他。 季时卿抬眼,便看到江羿担忧的目光,他安慰江羿说:“您别担心,我没事的。” 江羿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他微微俯下身,握住季时卿冰凉的手,张了张唇,竟是没有发出声音来,好一会儿过去,他才哽咽道:“我去叫医生来。” “先不用的,”季时卿话音刚落,他便咳嗽起来。 一号忙将他从床上扶起来,轻轻拍打他的后背,他咳嗽了许久才渐渐平息,一号收回手,让季时卿靠在自己的怀中。 一号有些恐惧,主人现在这个样子,让他想起从前他离开他前的那些日子。 即使他此刻已经拥有改变这一切的力量,他依然会害怕主人离去。 季时卿喝了些水,状态似乎比刚才好了一点,他抬起头,看到季昱和季远站在不远处,而唐钧在收到季昱的消息后,也立即赶到这座庄园。 唐钧在来到这里的路上,遇见很多的民众,他们托他向季时卿带去道歉与祝福。 “我真没事。”季时卿对他说。 他知道自己是遗传病发作了,或许发作得确实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更严重一些,但他坚持觉得自己不会有大问题,只是有点疼,忍一忍就好了。 唐钧哑声道:“我先给你做个检查。” 唐钧拿着仪器的手在颤抖,他太怕了,怕纵然他们已改变了许多,纵然所有人都恢复前世的记忆,纵然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想要伤害他,到最后他还是要早早地离开他们。 “等一会儿吧,”季时卿说,他侧头看向坐在自己身后的小机器人,小机器人的胸膛很坚硬,也不温暖,可季时卿竟觉得有些怀念。 他向一号问道:“现在我能知道你的秘密了吗?” 一号蓝色的眼睛映出季时卿此时的身影,看起来有些忧伤。 他低下头,冰凉的嘴唇贴上季时卿的额头,不带任何欲念,他的样子就像是跪在神像前最虔诚的信徒。 他声音有些颤抖,向季时卿小声问道:“主人想要都记起来吗?” 在场的几人不大明白他们二人间的对话,只有唐钧站在原地,仿佛被抽去所有力量,僵硬成一座冰冷的雕塑,他忽然想起,这是他曾经预见过的场景,这一幕竟是在这时发生。 而季时卿没有回答一号,他抬起手,摸了摸一号柔软的头发。 一号知道主人的回答了。 “您不要抗拒我的力量,好不好?”小机器人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祈求。 季时卿愣了一下,他其实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有抗拒过一号,他点了点头。 一号将他抱紧,他的力量涌入季时卿的身体中,季时卿身上的疼痛在刹那间全部消失,而他的灵魂也随之变得无比轻盈,几乎可以飘出身体。 记忆如同漫天的大雪纷至沓来,在这场充满各种奇怪药剂味和血腥味大雪中,有破碎的弹珠,有落了灰的机甲,还有在雪地里盛开的永不凋谢的玫瑰。 他想起前世发生的一切,想起空空荡荡的实验室里,那里只有他和一号,一号的手指在敲击键盘,发出悦耳的响声;想起监察院里泛着冷光的铁门与灰色的墙壁,总有人透过一扇小小的窗户,冷眼看他;想起他最后吃下的那块草莓蛋糕,蛋糕做得很好,上面用奶油点缀了很多红色的小花,他吃了很多,他想起了很多很多。 原来,他在帝国1202的冬天就死去了,死在他的小机器人的怀中。 那个时候,季时卿怀着对帝国未来和两个弟弟的担忧,陷入永恒的长眠中。 如今想起这些,季时卿突然觉得,他对一号来说是不是过于残忍了。 在那之后的记忆便充满大大小小的色块,他灵魂的残片在宇宙中游荡,等待彻底消亡的那一日。 可他没有消亡。 有人抓住了那些碎片,将它们放在一个奇怪的地方,他看不到自己身处何地,却感到很温暖,只是耳边经常会响起滋啦滋啦的电流声,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越来越多的灵魂碎片在这里的汇聚,他的灵魂渐渐趋于完整,他终于意识到,原来他一直待在一号的胸口。 季时卿说不清自己在知道这一切时心中的具体感受,只是突然间很想抱一抱他的小机器人。 他随他走过茫茫无际的星河,走过一眼望不到头的冰川和沙漠。 季时卿不知道一号还要把他带到哪里去,不过待在这里能让他觉得安心,恍惚中他觉得自己甚至可以听到一号并不存在的心跳声。 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看不到一号完整的样子,只能靠回忆来想象小机器人现在的样子。 那是他亲手创造出来的完美造物,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他现在应该拥有更好的人生。 季时卿抬起头,忽见小小的窗口处出现一支红色的玫瑰,娇艳的花瓣上还带着清晨晶莹的露珠,季时卿早已没有没了肉身,然在看到这支玫瑰的时候,却感到自己的心脏在砰砰跳动。 此后的每天,他都能在那窗口前发现一支玫瑰,还有其他可爱的小物件,小机器人在用笨拙又可爱的方式讨好他,他想让他开心一点。 季时卿听到自己心底的玫瑰破土而出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少年,一号终于集齐他所有的灵魂碎片,将它们拼凑成一个完整的他来,不过或许是因为这些碎片在宇宙中游荡太久,那时季时卿的神智还是有些混沌。 一号的身体都生出斑斑锈迹,他却总是不舍得将它们换去,季时卿在浑浑噩噩时听到的滋啦滋啦的声音,是他身体里零件损坏的声音。 “主人,我很想念你啊。”他说。 他的声带早已损坏,声音听起来并不是那么好听,然而季时卿什么也做不了。 季时卿很少会后悔,在这一刻却心疼得厉害,比遗传病发作的时候疼得还要厉害,或许那个时候他不该让一号去承受他死后的一切。 后来,当他的小机器人询问他是否要重新来过的时候,季时卿想的是,如果这样能一号开心一点,满足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那就将一切重新来过吧。 第93章 季时卿不知一号是如何扭转时间,如何再让他回到1201年的冬天,又如何抹去所有人的记忆。 过去的这一年里,很多事进展得确实比他预想中的顺利很多。 这是小机器人流浪了很多很多年,才换回来的重新开始。 他很心疼他。 季时卿再次睁开眼,房间里的灯光并不是非常明亮,他微微侧过头,看到窗边伸出一支鲜红的玫瑰,在夜风中摇曳,他恍惚了一下,冥冥中竟是觉得自己还在一号的胸膛里。 “主人?”一号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来 季时卿回过神儿来,伸手摸着他的脸颊,对他说:“你做得已经很好了。” 一号低头怔怔地看向季时卿,他还是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完美,他希望主人可以彻底忘记那段不好的记忆,可以永远快乐。 “等会儿再与你说。”季时卿亲昵地在一号的脸颊上轻轻掐了一下。 一号的眼睛在瞬间变亮,像是只看到主人回家的小狗一样,如果当初季时卿在创造他的时候,在他的身后安装了一条尾巴,现在那尾巴一定会疯狂地摇动起来。 季时卿收回手,他呼了一口气,坐直身体,看向房间中的其他几人,一时间倒也不知道自己该对他们说什么。 他对季昱和季远这两个弟弟没有怨恨,在被囚禁在监察院的那些日子里,他反思过自己,他从进入研究院后忙着处理各方关系,忙着做新药剂的测试,几乎没有时间与他们多说说话,了解他们在想什么,他对他们两个又是总过于严厉,所以才会导致后来那一系列事情的发生。 可那时他已经快要死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最后一次见面时,他说他不再管季远了,可他死前最担心的其实还是他,他怕自己死后,他和谢云白继续纠缠不清,他会成为谢家的傀儡。 他不清楚自己死后季远和季昱又经历过什么,可他希望他们能过得好一些。 季时卿的目光停留在江羿的身上,在落着雪的松林里,他第一次见到他,带着赤足虫分泌物的子弹擦过他的手臂,不是很疼,他只是觉得那双眼睛让他觉得熟悉。 还有唐钧…… 这些都不过是造化弄人,怪不得谁。 “我没事了。”季时卿说。 季时卿的气色看起来的确比刚才好了许多,他原本苍白的面容多了几分血色。 唐钧手里拿着仪器,站在床边,一动不动。 季时卿知道他们不放心,他将手臂递到唐钧的面前,一号过来低头帮他把衬衫的袖子挽起来。 唐钧把仪器上的小触手贴在季时卿的小臂上,仔细看着眼前的屏幕,等结果出来。 房间里只剩下仪器发出的滴滴声,银白月光洒落在窗外的阳台上,仿佛凝结了一层薄薄的霜雪,那霜雪之上,又生出一簇簇鲜艳的玫瑰。 而远处高高的山丘上,成群结队的民众站在那里,向这座庄园眺望。 检查的结果很快出来,一切正常,唐钧看了看屏幕,又看了一眼季时卿,嘴唇微动,似有话要说,然最后还是选择沉默。 他一看到那双灰色的眼睛,心中便会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羞愧之情,即使是重新来过,他好像也什么都没能为他做。 “哥……”季昱走过来,他的尾音有些颤抖。 季时卿抬头看他,听他问道:“你都想起来了吗?” 季时卿点头。 季昱张开唇,可眼泪却不争气地先流了下来,他趴在床边,嘴唇抖动,像是去年他刚刚重生时的那样,他不住地向季时卿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知道……” 除了这些,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他在努力压抑自己的声音,然眼泪越流越多。 他根本止不住自己的哭声,他倒是宁愿让一号在现在再开一次口,嫌弃他声音小,嫌他今晚又没有吃饭,或许这样他才能停下哭声,不至于这样丢人。 季时卿伸出手,在季昱的头顶拍了拍,对他道:“别哭了,都多大了。” 季昱抬起头看他,他的两只眼睛里噙着泪水,模样看起来非常可怜,一时竟然季时卿想起他六岁那年弄坏了自己的心爱的机甲,一边挖着坑要让他的机甲入土为安,一边抽抽搭搭的哭个不停。 季时卿道:“不怪你,是我没有同你们说清楚。” “不是的,”季昱紧紧攥着季时卿的衣角,他哽咽说,“是我不好,我是个蠢货,总是什么也不知道。” 季时卿本想要开口安慰他,可他并不善于做这种事,怕自己一说话,他会哭得更厉害,他的手掌在季昱的头顶轻轻抚摸,只说道:“好了,别哭了。” 今天晚上的季时卿似乎格外温柔。 季昱吸了吸鼻子,嗯了一声,一号把纸巾递到他面前,季昱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惊讶今晚他的话怎么这样少。 季时卿抬起头,在房间中扫了一眼,叫道:“季远。” 站在最远处的一直低着头的季远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立即抬头向季时卿看来,然而就在这刹那间,他看到无数的季时卿挤在这间房间里,他们都在看他,都在等他回应。 自己该看向哪里? 季远愣在原地,脚下好像生出一根根粗壮的根茎,将他定在这里。 这些季时卿们的脸上带着各种各样的表情,或冷漠、或不满、或微笑,季远分不清他们。 他从来不奢望季时卿的原谅,重来一次,他只是希望他能过得比从前好一些,可他能做的一直都很有限,反而因为要顾及许多,做得没有前世那样彻底。 好一会儿,季远眼前的幻象渐渐消散,他才看向床上的季时卿,迎上他的目光。 季时卿对季远的心情要稍微复杂些,既想要彻底对他放开手,又实在为他的以后担忧。 他想过不再管他是不是会更好一点,他对季远越严厉,他就越是叛逆,也许不管他了,很多事他自己就能看明白。 直到一切都重新来过,这个念头仍盘旋在季时卿的脑海中。 “都过去了,季远,”季时卿说,“不要总把自己陷在过去里。” 季远抿着唇没有说话,既然一切都是发生过的,又怎么会真的过去呢? 他的哥哥是真真实实地死过一次了。 就算他报复了所有的人,就算他将自己锁进逼仄的阁楼里,一切都不会再重新来过的。 那个冬天,他的哥哥被装进那一只小小的匣子里,从此埋在漆黑冰冷的地下,永永远远,他都无法再见他一眼。 后来的年月里,经常在他眼前出现的幻象,是上天对他的惩罚,也是他的一点慰藉。 他记得他刚被被关进疗养院里的时候,有个穿着条纹病服的教授站在他的对面,说他现在需要及时进行治疗,他的心理状态很不健康。 那时季远坐在圆亭里,亭子外面的栏杆上挂着个草编的小篮子,里面装满了灰色的玻璃弹珠,橘色的小猫蹲在篮子下面,伸出爪子拨弄吊在半空中的小篮子,篮子里的弹珠便发出一串清脆的声响。 季远望着那些篮子里的弹珠,一言不发。 也许吧,可还有谁在乎呢? 好一会儿过去,季远才低低地嗯了一声,他的影子映在身后浅黄色的墙壁上,显得有些寥落。 季时卿察觉到季远的心理状态不太对,或许明天该找个医生过来帮他看一看,不过到时候还是要同季远商量一下。 房间中再次安静下来,许久后,江羿走过来,叫他:“卿卿。” 季时卿抬头看他,两人目光交汇,江羿避开他的目光,有些艰难地道:“那时你从监察院回来,在路上遇见的想要杀死你的人,是我。” “我知道。”季时卿说,从他回忆起前世的种种,便猜到这个结果。 江羿半张开唇,他此时心中有很多话想与他说,可喉咙里就好像含了一把抹了剧毒的沙子,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季时卿似看透他的想法,他开口道:“您不必自责,我的死跟您没有关系,那个时候我的病已经很严重了,即使当时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也活不了几日。” 季时卿笑着说,只是听到这番话江羿心中却更加难过。 他那时病得那样严重,自己却一无所知,他们唯一的一次见面,还是在那样惨烈的情况下。 江羿又往前走了一步,他面带哀伤,伸手在自己的口袋摸了摸,最后拿出一枚蓝紫色的星球吊坠。 他将这吊坠送到季时卿的面前,对他说:“这是TM673星球,只有编号,还没有命名,我是在很多年前将它拍下来,最近才找回来的,本来是想要等你十四岁生日的时候送给你。” 然而他并没能陪他度过他十四岁的生日。 江羿声音沙哑,他继续道:“你十二岁时说想要一整颗星球用来做实验,那样就不会再有人嫌你实验时闹出动静太大,我便想买颗星球送你了。” 这份礼物迟到了快有二十年,或者说,迟到了一生。 可他总算能够亲手把它送到他的手中。 季时卿有些惊讶,毕竟在他十四岁的时候以季家的财力想要拍卖下一颗星球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它是你的了,卿卿。”江羿说,他把那吊坠放到季时卿的掌中。 他原本打算在季时卿今年生日的时候把这份礼物送给他,但在今晚他突然间觉得,或许现在送给他更合适一些。 “爸爸。”季时卿低头,看向手中的星球吊坠,吊坠正面是它的编号,反面是一片星海。 江羿抬手,落在季时卿的头顶,轻轻揉了一把,仿佛还是在他小时候,对他说:“你先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事我们可以明天再说,一切都好起来了,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今晚好好休息,做个好梦,晚安。” “晚安。”季时卿说。 江羿带着季远他们离开。 季时卿原本是起身送一送他们的,虽然这座城堡与庄园中央的那座别墅距离并不是很远,不过一号拦住了他,他说:“我去吧,主人。” 他替他的主人送他们回去,顺便在外面的花园里摘了几朵开得最好的玫瑰,他觉得主人会喜欢的。 一号回来后,看到季时卿仍低头看着掌中的那枚吊坠,他歪了歪脑袋,轻声向季时卿问道:“主人喜欢什么样的星球?” “怎么啦?”季时卿抬头问他。 “我可以把宇宙里的所有星球都送给主人。”他捧着玫瑰,有些骄傲地说。 第94章 季时卿没想到一号会这样说,他看向一号的眼睛,他知道他这不是在随口说说,现在的他确实有这个能力。 季时卿轻轻笑了一声,对一号说:“倒也不用,把你手里的玫瑰给我就好了。” 一号立刻把手里的那束鲜艳的玫瑰捧到季时卿的面前,他说:“本来就是要给您的。” 主人能主动向他索要玫瑰,就代表他很喜欢这束玫瑰。 季时卿的喜欢对一号来说就是最好的奖励,他头顶的那两撮金色的头发又要翘起来了。 玫瑰很多,要用两只手才能拿得过来,而季时卿的右手里还拿着江羿不久前送给他的星球吊坠,一号向他问道:“需要我帮您戴上吗?” 其实一号心里更希望主人身上戴着的都是他送给主人的东西,不过这个小机器人与主人相处了那么长的岁月,他知道每个人对主人而言都拥有不同的意义。 星球吊坠在灯光下显现出一种瑰丽而神奇的色彩,好像整个星球都落在季时卿的掌中,他靠这枚吊坠就能得到整个星球的,不过这样的东西并不适合戴在他的脖子上。 季时卿说:“先收起来吧。” “好的,”一号接过季时卿递过来的吊坠,又向他问道,“那您要洗个澡吗?” 刚才在遗传病发作的时候出了一身汗,确实不大舒服,季时卿对一号点了点头。 “我去给您放水。”一号说完,脚步轻快地向浴室走去。 他快要走到浴室门口的时候,季时卿出声叫住他:“一号。” 一号停下脚步,回过身,看向床上的季时卿:“主人?” 季时卿捧着大束玫瑰坐在床上,他银发灰眸,穿着白色的衬衫,领口微微敞开,皮肤很白,两侧的锁骨上盈着一弯暖色的光,像极了童话里被困在高高城堡上的王子殿下,他对一号道:“过来。” 于是一号乖乖走到床边,低头看着季时卿,等待主人接下来的吩咐。 季时卿抬起手,落在一号的脸颊上,一号不知道主人为何要这样做,但他不需要启动任何程序,条件反射一般蹭了蹭他的手掌。 “这些年来辛苦你了。”季时卿说,这句话他早该对一号说的,那时候他想告诉一号不需要再去寻他了,生生死死,花开花谢,都是天地间的秩序,这个小机器人该去开始自己的生活,他这样下去,要何年何月才能将那些灵魂碎片都找回来呢。 可那时候他还没有办法说话,只能听着他身体里零件缓缓生锈脱落的声音,然后小机器人将那些零件捡起来,仔仔细细擦干净,又放回他的身体中。 那是主人给他的东西,他一个也不想丢掉。 时光竟是如此漫长。 “没有,”一号说,他认真地看着季时卿,蓝色的眼睛上似乎又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他对季时卿说,“能找到主人,我很开心。” 无论什么样的新的开始对他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他唯一想要的只是能够永远陪着他的主人。 季时卿望着一号的眼睛,没有说话,他还记得自己刚醒来的那个早上,小机器人泪眼汪汪地看着自己,说自己出水了。 季时卿现在才明白,那时并不是他的程序除了问题,他是在哭泣。 恐怕到现在一号都不知道,他那个时候为什么会哭泣。 但在以后的岁月里,他都会慢慢教会他。 季时卿从床上起身,和一号一同走进浴室里,他脱去衣服,坐进浴缸里,而整个过程中,小机器人站在旁边,偶尔会贴心地帮他一把,绅士极了。 这个在宇宙中流浪了不知多少年的小机器人,还没有做到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地步,他在某些方面的知识依旧是相当匮乏,不然的话也不会被第五论坛里的“仿生人”们骗了那么长时间,直到现在都还不清楚他们的身份,不知道一号到底要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这个秘密。 季时卿抬手,在半空中划了一下,于是一道方形的光屏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很快就看到星网上有很多人反映说自己重生了,还说了许多前世发生的事件,他的名字是被提起最多次的。 今晚发生的种种着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所有人都想起来了?”他将眼前的光屏关闭,转头向一号问道。 一号心虚地低下头,像是有些害怕被主人责怪,他轻轻说:“是的。” 季时卿手指落在太阳穴上,按揉了一会儿,半晌才道:“那还真有些麻烦。” 一号抬头看他,小心问道:“需要把他们的记忆再抹去吗?” “你怎么想的?”季时卿问他。 没等一号开口,季时卿补充说:“不要说我怎么想的,你便是怎么想的,我想知道你自己的想法,一号。” 一号沉默,身体里的程序在进行了大量的运算后,他回答季时卿说:“我想这样。” 他的主人本就该享受这无限的荣光。 “那就这样吧。”季时卿说。 在此以前,重来一次都只是各种文艺作品中才会有的剧情,而全民重生,除了可以让民众规避从前出现的错误,也会让有心人有机可乘。 但其实不管怎么样,双方总要有一场博弈,对个人来说,应当能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或许如星网上的很多民众所说,这是神明给他们的恩赐,希望他们可以更加珍惜现在。 季时卿决定不再过问此事,接下来S305药剂可以正常上市,他还想将这支药剂再稍微改进一下,想进行一场机甲改革,想去前线的战场上,与虫族厮杀。 不过在此之前,他想与一号在星河中航行一段时间,多陪一陪他。 浴室里的灯光比之刚才似乎更柔和了一些,树脂小鹿的影子映在身后雪白的墙壁上,还有那些用绒花做成的草木,投射到墙壁上显得更加的高大,像是在这里造了一座黑暗森林,季时卿半阖着眼眸,睫羽垂下,微微颤动。 一号出声说:“我抱您出来吧。” 他见季时卿没有说话,便弯下腰熟练地将他的主人从浴缸里抱出来。 季时卿的病其实已好了,之前因为怕他察觉到异样,一号不敢在他的身体注入太多的力量,但现在他可以帮他的主人消除所有的病痛。 季时卿被一号抱起,他抬眸看着一号的下巴,只看他的下半张脸仍旧能够看出他的俊美来,季时卿的审美从十四岁时到三十一岁一直都没变过,在他见过的所有与人类相像的生物和非生物里,他的小机器人永远都是最好看的。 一号感应到他的目光,低下头来,于是季时卿又对上他蓝色的眼睛,他仿佛在这双眼睛中看到了沉沉的爱意。 季时卿忽然想起他去前任院长那里去取资料的时候,那位老院长说过,他一定很爱你。 他的眼睛里只有你。 季时卿胸腔的心脏砰砰跳动,他微微抬起手,本想要碰一碰一号的眼睛,但不知为何,最后收了回去。 一号将怀中的季时卿放下,他心里觉得该将他放到床上的,可多年来的习惯让他和往常一样把季时卿放在沙发前。 季时卿站在一张柔软又温暖的毛毯上,一丝不挂,这具身体因为长年泡在实验室中,所以有些苍白而瘦削,去年有段时间一号还拉着他锻炼,后来因为研究院的事务太繁忙,锻炼也被落了下来。 一号转身从衣柜中拿出睡衣,季时卿默默打量他的背影,一号的身材很好,比起帝国里有名的几位模特也不遑多让。 一号找好衣服,将衣服稍微烘热,然后走过来亲手帮季时卿穿上。 季时卿垂眸看向这个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小机器人,他当年在创造一号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将他当成一个伴侣机器人来使用,不过为了追求完美,一个成年男子该有的一切,他的身上都具备。 一号手里拿着一条白色的内裤,这些贴身的衣服主人以往在清醒时的多数情况下都会自己穿,但今天他都没有阻止自己。 一号身体里的程序几乎要演奏出一支欢快的乐曲,他偷瞄了一眼,总想要摸一摸,按照人类书写的各种生理书籍,如果他动作足够有技巧,会让主人更开心。 但是又怕他会不高兴。 一号指尖微动,却不敢有什么动作,他隐约意识到这件事对他而言或许并不是单单为了让主人开心那样简单,其中还具有其他复杂的意义,这个无细胞的非生物此时不能完全理解。 他不明白,或许第五论坛里的其他“仿生人”可以解答他这个问题。 一号正要帮季时卿把剩下的衣服穿好,突然发现手里的内裤用的布料不是很好,主人穿上去可能不舒服。 一号每个表情的变化,都被季时卿收进眼中,他看小机器人先是总往那里偷瞄,而后像是突然卡机了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又给自己下载了些乱七八糟的补丁包,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季时卿弯下腰,伸出手,他微湿的指尖在一号的鼻尖上轻轻点了一下,问他:“现在想做什么?” 一号仰起头,望向季时卿,他纯洁地回答说:“我去帮您换一条内裤。” 季时卿沉默了一会儿,右手滑下,拿过一号手上剩下的衣服,对一号说:“不用了,我自己来吧。” 一号歪着头,蓝色的眼睛眨巴眨巴,里面充满困惑,莫名感觉自己刚才的回答好像不是最正确的,可他身体里的零件都快冒出火花了,他还是算不出正确的回答来。 主人是什么意思呢?他想要什么样的回答呢?他刚才是不是生气了? 小机器人想不明白,他的目光停驻在季时卿的身上,想上去询问主人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又莫名觉得这个时候不该去问主人,他想还是等一下他该去第五论坛找其他的“仿生人”问一问。 话说“仿生人”们也会重生吗? 这个问题只是在一号的脑海中停留了短暂的一瞬,很快消失,这对他来说实在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季时卿换了衣服上了床,一号站在床边,眼巴巴地看着他,样子竟然还有些可怜。 “怎么啦?”季时卿问他,“上来啊。” 一号确定主人没有生自己的气后,才小心翼翼地上了床, 季时卿自然是没有生气的,只是刚才他判断失误,纵然没有人会知道在刚才的那一刻他心里在想什么,他依旧会有些不自在。 一号在他的身边乖乖躺下,老实得像个大型的玩偶娃娃。 房间里的灯光熄灭,他们说了晚安,准备睡去。 季时卿合上眼睛,想到刚才一号单膝跪在自己的面前,时不时地抬一下眼偷偷向他那里看,他没想到最后自己会失算。 他知道一号不会欺骗自己,至少在那一刻,他所说的便是他所想的。 季时卿有些忧愁,到现在他能为一号做的其实已经不多了,他不知道一号想跟自己做那些事,是单纯地想让自己高兴,还是夹杂了一些其他的原因。 他希望是后者。 季时卿在慢慢缕清自己的思绪,而躺在他身边的一号开口说:“主人,你看。” 季时卿睁开眼,黑暗中许许多多发着各色光华的大小不一的星球映入他的眼中,还有数以亿计的细碎星光铺成一条长河,星云变幻,极光瑰丽,那些在宇宙中会发生的星辰的死亡与诞生,在这里也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一号似乎是将一整个星系都微缩进他的房间中,床边柜子上的玫瑰花束里还有银色的光点闪烁,像是有无数的小精灵藏在那里飞舞。 “主人喜欢吗?”一号向季时卿问道。 季时卿灰色的眸子里带着浅浅的笑意,他弯起嘴角,说:“喜欢,很漂亮。” 一号看着他的侧脸,胸中忽然间涌上一股无法描述的力量,像是有人一下子在他的身体里装了过量的能量块,他难以控制住自己的行为,微微起身,然后将一个轻轻的吻季时卿扬起的嘴角。 季时卿没有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黑暗中他的眼睛掉落了好多的星光,一号像是受到蛊惑一般,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季时卿柔软的唇。 等到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整个机器人都要死机了,他担心地看着季时卿,考虑自己要不要在主人生气之前从床上先滚下去。 可他的主人却笑了起来。 而后季时卿稍一抬头,将一个吻印在一号的唇上。 房间里千千万万的星球在这一瞬间全部变成粉红色的,它们在离开这个房间的最后时间,留下一片粉色的星光,星光从上面簌簌落下,像是盛大的焰火,一号笑得身体里的零件都发出一阵叮铃叮铃的声音,他对季时卿说:“祝您好梦。” “你也是。”季时卿轻声说。 小机器人从来不会做梦。 能够守在他的主人身边比做任何梦都要美好。 清晨明媚的日光顺着洒进城堡,床边柜子上的那一束玫瑰仍旧娇艳欲滴。 季时卿从睡梦中醒来,一号早早地起来,他将早餐都准备好,正站在床边,对他说:“早安,主人。” “早安。”季时卿说。 今天不是休息日,他得去一趟研究院,虽然现在是全员重生,但他依旧是研究院的院长,该主持接下来S305上市等事宜。 季时卿乘坐飞车前往研究院,当他抵达到研究院后,发现这里前面的街道上不止何时站满了民众,他们正高声呼喊他的名字。 他们向他招手,向他道歉,向他说着他们压在心中已经有一辈子的话语。 季时卿从飞车上下来,道路的两侧被摆满鲜花,各种颜色的花瓣从天空中飘落,倒像是在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 “院长对不起,从前是我们错了,以后不会了!” “院长您要多保重身体,好好休息!” “我们一定可以将帝国变得更好的,院长您一定会看到的!” “……” 无数的声音汇聚在一起,虽然听不清他们每个人在说什么,但是能够感受到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真心的。 季时卿的目光从一张张或稚嫩或沧桑的面孔上扫过。 他笑了一下。 一号也随他微微笑了起来,同时心中又有些失落,如果一开始便是这样该有多好。 还有…… 他为什么在人群里听到很多发出我爱你的声音。 这群人类真的好不要脸。 阳光下,红色的旗帜在风中飘扬,广场的白鸽展翅飞向蓝天。 当日在元老院中被擒获的八位长老现全部被关押在牢中,民众们在前世就已经见过他们这些人丑恶的嘴脸,不会再信他们给出的任何承诺,在这几位元老的心中,永远是利益至上。 到了这个时候,还有元老想要垂死挣扎,谢荣不知道用的什么办法,竟然真让他从牢里逃了出来 一切都是从季时卿开始的,如果没有他,他们根本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境地,谢荣要除掉这个人。 他从一开始就相信神明的存在,现在更加坚信这一点,全民能够重生就是因为他们惊动了神明。 从某种层面来说,他这样想也没错。 谢荣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穿过拥挤的人群,他的手中握着一枚金色的硬币,这是他最后的倚仗,他将召唤神明降下天罚,惩戒这些不听从神明命令的人。 然而就在谢荣高举起手中的硬币,摆出施法的姿势时,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他抬起头,突然对上远处的一双不含任何感情的蓝色眼睛,那是季时卿身边仿生人的眼睛。 那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自己的死亡。 谢荣踉跄了一步,直接瘫倒在地上。 他身边的其他民众发现他的异常,纷纷围了上来,他们很快就发现他的身份,谢荣的耳边响起一片唾骂声,他被人拳打脚踢,狼狈至极,在他快要昏厥过去的时候,隐隐又听到这群人的欢呼声。 千年前他们的祖先来到这颗星球,带领无数的同胞在这里安家,那时候他们听到的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声音。 很快有保安上来,把谢荣架起,送回牢中。 之后有人将谢荣跳出来的这段视频传到星网上,由于他当时的表情动作过于滑稽愚蠢,这段影像直接被做成表情包,流传在各大论坛当中,直到多年后有人开发了一款基建游戏,还将他做成彩蛋藏在游戏里。 保安疏散了人群,季时卿来到研究院,这里的工作人员都已回到自己的岗位上,他们看向季时卿的目光充满敬仰的同时,又夹带了些许的愧疚与同情,季时卿并不需要这些,他需要研究院立刻正常运行起来。 毕竟是重生过的人,研究院里的这些工作人员的工作效率大大提高,很快将S305药剂的上市提上日程。 在秋天的一个傍晚,陆以衡终于带领两支军团从前线赶回来,他的几个属下想要随他一起到季家看望季时卿,被他拒绝,他独自一人来到季家的这座庄园里。 他们这些重生过的人所拥有的关于这个帝国的记忆要远远的多于季时卿,季时卿根本没有参与到后来帝国内发生的每一场重大事件中去,他早早的就死去了。 那之后帝国内发生每一件可以载入史册的事件,都与他有关,也都与他无关。 在他死后帝国内发生的事季昱同他说了一些,陆以衡今日过来,又同他说了一些。 将要离开时,陆以衡忽然道:“我喜欢你。” 季时卿愣了一下,随即对陆以衡道:“抱歉。” 他确实没有看出陆以衡喜欢过自己。 陆以衡垂下眸,道:“不必这样说,该说抱歉的是我,是我没能保护好你,没能……一直信任你。” 他顿了一顿,苦笑了一声,对他道:“只是我怕这次不说出口,怕永远都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这是他的预感。 他其实也预感到了自己的失败,可还不想完全放弃,他向季时卿问:“你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听到这个问题,季时卿嘴角微微扬起,他灰色的眼睛里多了点陆以衡不曾见过的光彩,脸上则显露出一种不同于平日里的温柔,他对陆以衡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站在季时卿身后的小机器人心中一惊,也忙竖起耳朵,想要听听主人喜欢的人是谁。 陆以衡有些怔愣,他问:“我可以知道是谁吗?” 季时卿侧头看了眼身后的一号,他笑着对陆以衡说:“是一号。” 小机器人立即抬起下巴,挺了挺胸膛,夕阳下他金色的头发又要翘起。 第95章 陆以衡张了张唇,想说他只是个仿生人,但看看一号现在那得意的表情,这话又被他默默给咽了回去。 一号的样子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像个仿生人。 至少不像个正常的仿生人。 此前陆以衡在与一号的接触中,就隐约能够察觉他对季时卿隐秘的感情,这个仿生人偶尔好像还会针对自己,那时他安慰自己说,他只是一个仿生人。 现在他曾经怀疑的一切成为现实,他们两个竟然真的在一起了,一时间陆以衡心中五味陈杂,他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前世他们一个个都离他而去,最后陪在季时卿身边的只有这个一号,陆以衡清楚自己其实没有资格对此事置喙什么。 他压下心中的酸涩,努力扬起嘴角,对季时卿说:“祝福你们。” “多谢。”季时卿说。 陆以衡失魂落魄地离开这座庄园,他长达十多年的暗恋在今天落下尾声。 他离开后,一号走到季时卿的面前,蹲下身,仰头看他,蓝色的眼睛里映着夕阳的光,像是秋天里寂静的湖泊,小机器人兴奋又激动,身体中的零件因激动而颤动,叮铃铃地发出一串欢快的声响。 他向季时卿问:“主人刚才说,您喜欢的人是我?” 季时卿淡定地坐在椅子上,表情神态看起来与刚才没有任何变化,只是脸颊微微泛着红色,可能因为是窗外的天空中铺满玫瑰色的晚霞,他问一号:“怎么了?” 一号继续向季时卿问道:“您说的喜欢,是哪种喜欢?” 季时卿抬手落在一号的头顶,轻轻拍了拍,对他说:“自己想吧。” 一号感觉问题的答案就在自己眼前了,可他又怕自己答错。 人类具有的种种感情对于这个小机器人来说还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领域,但他感觉自己正在理解这些。 “我听到您的心跳声了,”一号小声说,“好像有些快。” 季时卿没有说话,他的手指落在一号的嘴唇上,指腹在那里轻轻摩挲,一号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他等了一会儿,见季时卿再没有其他的动作,便伸手抓住他的那只手,他低下头在他的手背上印下虔诚的一吻。 暮色笼罩在这片土地上,窗外花园里的玫瑰在晚风中如同海浪一般翻涌。 前世,在季时卿死后的很多年里,有无数的人想要了解他短暂的一生,只是他留下的影像和文字都太少太少,他们只能从他身边的人的口中去了解他从前的一些事迹,然而他的两个弟弟从不在公众面前谈论他,或者可以说,在他死后,他们几乎很少出现在公众的面前。 剩下的他们能够采访到与季时卿有关的便是曾与他一起在研究院工作的工作人员和他学生时代的同学们。 从他们口中得到的关于季时卿的事迹依旧少得可怜,他们只能凭借这只言片语勾勒出他的形象。 他孑然一身,踽踽独行。 他们不断地猜测,不断地去分析,关于他的书籍、影视出了很多,他们想要向民众还原一个真实的季时卿,可那些都不是他。 没有人知道,在生命最后的那段时间里,他都在想些什么。 现在一切回到过去,终于有机会了解这位院长,于是有无数的人想要采访季时卿,想要为他写书,为他拍一部最真实的记录片。 研究院的官网邮箱里充满各种邀请函,季时卿扫了一眼,全部拒绝,剩下的交由管理账号的工作人员来处理。 这些采访邀请对于他而言,完全是在浪费时间,如果他能挤出一个两个小时或者一个下午的时间,还不如用来和一号一起度过。 军区那边调查了很久,最后也没弄明白谢荣到底是通过什么手段从牢里逃出来的,为了杜绝类似的事件再次发生,他们将谢荣单独关押起来,并且派了重兵看管。 但谢荣依旧逃脱了,他找到关押其他几位元老的地方,想要说服他们与自己一起召唤神明,他仍没有放弃要把一切都拨正到正确的位置上。 其他几位元老起初只觉得他是臆想症犯了,直到他们看到谢荣拿出一枚金币,当着他们的面表现了这枚金币的神通。 这是他的祖先从神明手中得到的金币,上面带着神明残留的微弱力量,因此谢荣比帝国中的任何人都要相信神明的存在。 据说将这枚金币浸泡在他们的鲜血中就可以召唤神明,他想要帝国回到最初的样子。 其他七位长老有五位被他说动,决定最后一搏,他们割破自己的手腕,鲜红的血从伤口中汩汩流出,将那枚金币浸染。 所有人都虔诚地跪在地上,闭上眼睛,期待神明的降临,期待祂可以扭转这一切。 然而当他们听到声音,怀着忐忑又恐惧的心情睁开双眼时,看到的却是那个一直跟在季时卿身后被他们忽略的年轻人。 他们有了过去的记忆,知道这个年轻人其实是一个仿生人,前世就是他将他们的一切计划都打乱,他们曾派出许多海盗去摧毁到,但最后都没有消息。 元老们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们明明是在举行召唤神明的仪式。 神明…… 一号低下头,看到金币,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好似出现了讥讽一般的笑容,他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一个仿生人。 而在下一瞬,那浸泡在鲜血中的金币竟然开始融化,很快就在元老们的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让帝国恢复成原来样子的愿望随着金币的消失彻底破灭,谢荣瘫坐在地上,怔怔地看向那血泊,他伸出颤抖的手,探进浓稠的鲜血里面,他什么也没有找到。 一号着急回去见他的主人,并不想在这里耽误下去。 他将那些基因病患者承受过的苦痛送给这几位元老作为这次见面的礼物,然后离开。 在一号离开的刹那,这些元老们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逼近,他们看到尸堆的山,血流的河;看到他们祖先站在山丘上唾骂他们;看到他们沉沦进深渊中永远挣扎不出…… 他们的身体开始产生变化,从骨骼中窜出一股凉气,尖锐的疼痛将他们从那些幻象中拉了出来。 他们终于明白,神明并不是不存在,只不过神明不会庇佑他们罢了。 元老院注定要成为历史的尘埃,而他们这些人好点的话可能从此要沦为一个普通人,如果民众不允许的话,他们很有可能身陷囹圄,一辈子都出不来。 一声长叹在牢中回荡,久久不息。 季时卿与江羿走在庄园北面湖畔的小路上,日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格外细长,冬天就要来临,枯黄的叶子落了一地。 “季远怎么样了?”季时卿开口问道。 江羿道:“医生不久前才离开的,给他做了检测,他心理确实有些问题,医生想要对他进行干扰治疗,但他似乎不想配合。” 季时卿道:“等会儿我去与他说说。” 江羿点了点头,向他问道:“你接下来想要做什么?” “我打算等S305上市后,申请一个月的假期,跟一号出去看看。”季时卿顿了一顿,向江羿问道,“您想和我们一起去吗?” “我去做什么?”江羿笑着说道,他跟着去了不等于当个电灯泡吗?活了这么多年,不至于这点眼色也没有,他问季时卿,“你决定好了吗?” “什么?”季时卿一时没反应过来江羿说的是哪件事。 江羿说:“你和一号。” 季时卿嗯了一声,回答说:“决定好了。” 江羿抿着唇,沉默良久,其实一号除了不是人外,没什么不好的。 为人父母要儿女找个伴侣,也是希望他们能过得幸福,希望等以后自己不在的时候,有人能陪在他的身边,而一号完全可以做到这些。 江羿低声说了句挺好,便没再说什么。 不远处的湖面上映着漫天的晚霞,像是燃烧着一场熊熊大火。 晚上季时卿洗了澡从浴室出来,一号拿着毛巾将他身上的水珠都仔细擦干净,当擦到下面的时候,他的动作停下。 一号将自己昨天晚上的疑问发到第五论坛上,结果被那些“仿生人”们嘲笑了十几页,他隐隐明白那些“仿生人”在嘲笑什么,只是还有一点不确定主人的心意。 他仰起头,向季时卿问道:“主人今天不问问我想要做什么吗?” 季时卿低头看了他一眼,小机器人那双蓝色的眼睛里充满期待,像是等着生日礼物被拆开的小孩子。 季时卿嘴角弯起一抹不易被察觉的弧度,他对一号道:“不了。” 小机器人当即失望地耷拉下脑袋,心中十分悔恨自己昨天没有回答好主人的问题,不过即使如此,他依旧没有忘记要好好完成自己的工作。 季时卿嘴角弯起的弧度更明显了些,可惜一号并没有注意到,他低声叫道:“一号。” 一号仰起头:“主人?” 季时卿直视他的眼睛,缓缓问他:“你现在想要做什么?” 一号一下子呆住,他愣愣地与季时卿对视,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昨天晚上,第五论坛里的那群没有节操的“仿生人”们在嘲笑他之后,给了他很多没有节操的回答,一号看到这些回答的时候一联想到主人,就兴奋得处理器都发烫,可真到了这一刻,那些想法就全被他丢进回收站了。 一号开口说:“我想要爱您,想要成为您的爱人。” 他终于有些理清自己的感情,他全心全意地爱着他的主人,他所有的爱都给了他的主人,他想要亲吻他的主人,想要占有他的主人,想要他快乐,想要和他永远在一起,他们说,这就是爱情。 那双有些湿润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季时卿,一号不允许自己在这个时候有任何退缩,他向季时卿问道:“可以吗?主人。” 为什么不可以呢?季时卿想。 他微微点了头。 一号的脸上立刻绽出一个巨大的满足的笑容,在这一刻,他拥有了他的主人。 他想抱住他的主人飞向神秘的宇宙深处,在那里共筑他们的爱巢;想摘下夜空上所有的星星全部碰到他的面前;想跳到一块铺满玫瑰的土地上尽情地翻滚…… “不过,我还以为你现在会想要和我上床。”季时卿淡淡说道,他的表情平静,好像在陈述一件非常普通寻常的事。 刚刚还能理智地表达自己爱意的一号,听到季时卿这话,登时有点卡住,他瞪大眼睛,手里的毛巾都不知道该落到哪里,他结结巴巴地问道:“这个现在也、也可以的吗?” 第96章 小机器人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量,才维持自己身体中的程序没有彻底瘫痪,如果等下主人点头他说不定会直接死机,那可就有点太惨了。 那些他在暗网中学到的知识一下子全部涌到中心处理器附近,一号相信自己一定可以让主人非常舒服的。 可是主人会同意吗? 他仰头眼巴巴地望着季时卿,像是一只等着主人投喂的小狗,季时卿恍惚间竟觉得在他身后真的有条短短的尾巴,正在对着自己疯狂摇动。 季时卿弯下腰,还有些湿润的银色头发贴在他的脸侧,他伸手落在一号的脸颊上,对他说:“为什么不可以呢?” 一号嘴唇微张,那双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季时卿。 谢天谢地,他竟然没有在这个时候死机。 “现在吗?”一号眼睛亮晶晶地向季时卿问道,仿佛下一刻就会扑过来。 季时卿收回手,对他道:“你如果想要等以后,那也可以。” 一号怎么会想要等到以后呢?他恨不得现在就将季时卿扑倒在床上,不过他还是克制住自己,他拿着毛巾将季时卿身上的水珠全都擦干,而后才站起身。 他把毛巾整齐叠好放到不远处的架子上,按照以往,他接下来该去把毛巾和其他衣物都清洗干净,然后把它们烘干,再准备一盏薰衣草味道的熏香,将它放在床头的柜子上。 但是此刻一号根本完成不了这些工作,他的脑子里全是他的主人在刚才对他说的话,所以他把毛巾放好后就回到季时卿的面前。 他以为自己在这方面拥有足够的知识,然而现在主人真的说了可以后,这个小机器人却显得手足无措起来,他完全忘记自己第一步该做什么。 季时卿仍旧站在那块圆形的毛毯上,无声地看着他。 一号对上那双灰色的眼睛,那些混乱的程序突然间平复下来。 他上前一步将季时卿拦腰抱起,向卧室里的那张床走去。 他曾无数次抱过他的主人,无数次地希望他能这样抱着他一直一直走下去,可最后他的主人却死在他的怀中。 他该把他的主人再喂胖点,他想。 灯光下,一号的眼睛好像又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季时卿伸手,落在他的眼尾,那里真的有些湿润,季时卿向他问道:“又怎么了?” 一号低头,他对季时卿说:“您该多吃点。” 季时卿问:“怎么想起这个?” “您太轻了。”一号回答说,声音有些沙哑。 季时卿抚摸他眼尾的手指微微一顿,他好像明白一号为何会这样说了。 他抿了抿唇,对一号说:“以后我会多吃点的。” “您还要多锻炼,”没等季时卿开口,一号又补充说,“我跟您一起。” 季时卿嗯了一声。 一号走到床边,俯下身,小心将季时卿放到床上,头顶明亮的灯光变成暧昧的暖黄色,窗前的玫瑰在银白的月光下争相开放,还有淡淡的花香在卧室中一点一点弥散开来。 一号看着床上的主人,身体的某些零件已经有些不受他控制,如果现在主人跟他说不可以了,他感觉自己的零件说不定都要出问题的。 季时卿身上依旧什么都没穿,就这样躺在这里,在一号的目光下,他心中多少有些不自在,不过表面上分毫不显,谁也不知道他此时心中在想什么。 他对一号道:“还不上来?” 一号应了一声,上了床,却乖乖坐在季时卿的一侧,不敢有其他动作,眼前这一切对他来说仍像是在做梦一样。 他只是一个机器人,按理说是不会做梦的,毕竟在第五论坛里,从来没有哪个“仿生人”说自己有梦到过电子羊。 他轻声向季时卿询问道:“主人,真的可以吗?” 季时卿撩开眼皮,对一号说:“不想做的话,你去花园里把草拔了。” 一号小声回答说:“都已经拔完了。” 这个小机器人竟然真的在回答他,季时卿感觉自己心里的那点不自在都要消失殆尽了,他对一号说:“那你再把它们种回去。” 一号认真地说:“种回去玫瑰开得就没有那么好了。” 季时卿张开唇,还想再说什么,一号却抢先开口,他说:“我爱你,主人。” 那些到了嘴边没有任何意义的句子就这样被季时卿都咽了回去,一号低下头,微凉的嘴唇贴在季时卿柔软的唇上,他的动作温柔到极点,像是在对待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贝。 季时卿微微张开唇,抬手落在一号的头顶,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从一号金色的头发中穿过,眼睛的余光里,柜子上的玫瑰在昏黄的灯光下轻轻抖动,他蓦地想起耳鬓厮磨这个词语。 他不是个重欲的人,甚至可以说这些年来他很少有那方面的欲望,此刻却突然觉得做这种事好像也不坏,他配合一号的动作舒展自己的身体,脸上渐渐染上红晕。 一号的吻沿着季时卿的脖子一直向下,他听到季时卿胸腔里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这一刻,一号仿佛听到自己的心脏随着他的心跳声一起跳动。 一号虔诚地吻着他的身体,像是在膜拜他的神明。 季时卿的手掌滑下,落在一号的脊背上,他说:“你身上有些凉。” 他的话音落下,便感觉手下的皮肤温度开始升高,甚至变得柔软,与人类的皮肤几乎没有差别,一号向季时卿问道:“这样可以吗?” 季时卿嗯了一声,他的声音渐渐变了调,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一号不想让他的主人有任何的不舒服,当季时卿的脸上出现失控的表情时,一号感觉自己的整个灵魂都在颤栗,他和主人连接在一起,他在主人的身体里面,他因主人的快乐而快乐,因他的欢喜而欢喜。 季时卿脑中一片空白,无法思考,无法判断,他整个人都要融化在这欲望当中。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窗外花园里的玫瑰在月光下如同一片红色的海洋,季时卿趴在床上昏昏欲睡,一号下床拿了纸巾,帮他做清理。 将所有工作都完成以后,一号回到床上,季时卿已经睡过去了,一号熄灭卧室里的灯,盯着季时卿看了许久,他扬起的嘴角一直没有落下过。 这个晚上,一号没有像从前那样老老实实躺在季时卿的一侧,他将他的主人搂进怀中。 夜风吹过大地,那些已经枯黄的叶片上又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寂静的城市里,仍有人在忙碌的工作。 季时卿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他睁开眼,一号那张英俊的面孔映入他的眼中,他站在床边,微笑着叫他说:“主人。” 季时卿嗯了一声,大概是晚上太累了,现在脑袋还有些迷糊,他从床上坐起身,身上的被子滑落,白皙的胸膛上全是昨天晚上留下的痕迹。 想起昨天晚上的种种,季时卿现在好似还能感受到那时的疯狂,后来他声音有些破碎地叫一号停下,然而这个小机器人第一次完全不听他的话,他比季时卿更加了解他的身体,他知道哪里能让他彻底兴奋,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停止下来,于是到后来季时卿将自己完全交给了一号,他像是一叶小舟在大海上浮浮沉沉,一号是唯一的舵手。 而更可怕的是小机器人还会变化形状。 季时卿抬手按了按自己的额角,抬头看向一号,这个小机器人的确在暗网学到了很多东西,但似乎有点太多了。 “主人睡得好吗?”一号问他。 季时卿点头,道:“还好。” 他停了一会儿,又对一号说:“以后早上我醒来之前,不许从床上离开。” 一号笑得眉眼弯弯,回答说:“好的,主人。” 他走到窗前,将窗帘拉开,阳光倾洒进这间卧室,一号转过身来,问季时卿:“那主人想吃什么?” 季时卿靠在身后的枕头上,神色是少见的慵懒,他对一号说:“你安排吧。” 一号应了一声,走到床边,向季时卿问道:“我现在可以吻您一下吗?” 没等季时卿开口,一号就已经弯下腰在他的嘴唇上小啄了一口,头顶才疏好的头发又悄悄翘了起来,是个爱心的形状。 “我好像还没同意。”季时卿道。 一号道:“您同意了,我在您的眼睛里看到了。” 季时卿忍不住轻笑了声,让一号拿了把梳子过来,他亲手把小机器人的头发疏好。 谢家以及与他们有合作的几家公司在全民重生后遭到重创,接下来他们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元老院十二位元老有八位元老如今被关押进了军区的大牢里,原本叫嚣着神明会惩罚他们的元老们突然安静下来,像是终于接受眼前的现实,而谢荣的精神状况还出了点问题。 一切都进展得十分顺利。 接下来就是S305药剂的正式上市,在上市的同时,研究院这边应该出一个人负责为民众答疑,原本派副院长出面就可以的,不过民众更希望能见到季时卿,他们还有一些副院长回答不了的问题问他。 这一次季时卿同意了。 今天是S305上市的日子,季时卿即将要前往圣保罗亚大厅,一号帮他扣好衬衫的扣子,然后凑过来亲了亲他的嘴角。 从那天晚上过后,一号时不时亲一亲他,抱一抱他,恨不得时时刻刻都黏在他的身边。 季时卿也乐意纵容他,就是偶尔会希望他在床上的花样可以少一点。 他几乎将人类具有的所有反应都模拟个彻底。 第97章 一号拿起柜子上精致的圆形小盒子,那里面有一对银色的镶嵌着蓝宝石的袖扣,他牵起季时卿的手,将袖扣别在他的袖口处。 随后向后退了半步,将季时卿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见一切都很完美,又凑过来亲了亲季时卿的眼睛,他原本微凉的嘴唇现在变得和人类一样温暖。 季时卿抬手在一号的胸膛上用力推了推,再这么耽误下去,今天的答疑会肯定是要迟到。 一号终于将他放开,在松开他前,没忍住又亲了亲他的嘴唇。 这个小机器人近来越来越放肆,不过季时卿倒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花园里红色玫瑰迎着朝阳热烈开放,碧绿的叶片上托举着晶莹露珠,在阳光下很快蒸发不见,今天的天气很好,虽然是暮秋之际,日光却很温暖和煦,微风徐徐,水声潺潺,喷泉旁前些年培育出来的金羽树在冬日来临之前依旧是绿意盎然。 季时卿登上飞车,前往帝都中央区的圣保罗亚大厅。 圣保罗亚的大厅外面,成千上万的民众早早地就来到这里,在前门被打开的一瞬间,这些民众便如潮水一般向里面涌去,不过可惜的是,圣保罗亚大厅虽然是帝都内最大的室内活动场所,但它能容纳的人数有限,更多的民众被拦在了大厅的外面。 当季时卿的飞车抵达圣保罗亚大厅外面,街道上的人群瞬时响起一片热烈的欢呼声。 他们从飞车前就自动分列在两侧,让出一条两米多宽的路来,季时卿与一号沿着这条路向圣保罗亚的正门走去。 四周的掌声一直没有停下过,其中还夹杂了许多致谢与道歉的声音,他们想要将前世欠给他的荣光,在这一世加倍补偿给他。 季时卿走进圣保罗亚的大厅,因为还有些视频图片需要处理,所以他先和一号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前往后台,这一路上他所遇到的每个人都对他怀着深深的敬意。 皇帝陛下也来了,他坐在二楼的包厢里,而他的私人医生唐钧坐在他的身边。 “真好啊。”霍崇感慨说,前段时间帝国动荡,他的权利早被元老院架空,即便身边还有一支护卫队,但依旧根本无法与元老院的那支军队对抗,他担心季时卿会遭到元老院的毒手,怕前世的一切又要重演。 现在,一切都有了美好的结局。 虽然这个帝国和她的人民在接下来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去探索去开拓,虽然也许某一天他这个皇帝就不是皇帝了,但霍崇依旧很开心,他再也不用看着他的孩子死去。 “是的。”唐钧点头道。 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 或许冥冥中是真的有神明在操控这一切。 当季时卿从后台走到最前面的台上,原本有些喧闹的大厅在一瞬间安静下来,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他笔直地站在那里,玫瑰胸针在灯光下闪着柔和的光。 他表情严肃,不苟言笑,银白的光洒落在他的身上,使他整个人显得格外清冷和禁欲。 在以往拍到的季时卿照片或者影像中,他都是戴着口罩的,这是他第一次露出全貌出现在公众的面前。 而民众们第一次看到他完整的模样,却是在科菲利安上的那座墓碑上。 那被印在墓碑上的黑白照片里的是一个很好看的人,是一个死去的人。 那一年他三十一岁,有着银色的头发,灰色的眼睛,可他已经死去,从此长埋地下。 台下的民众想到前世,不禁有些哽咽,人群中响起低低的抽泣声。 今天的这场答疑会是进行直播的,在季时卿上台的同时,他的身影也出现在帝国内无数大大小小的屏幕当中,直播评论里的氛围比现场能稍微活跃一些。 【院长真好看啊,今天的衣服很配院长,是院长自己选的吗?】 【感觉院长不像是在意穿着打扮的人,但每次被拍到穿得都很好看,很有气质,所以院长每天早上都会站在衣柜前考虑自己今天要穿什么吗?有点可爱怎么办】 【是有点可爱吗?是非常可爱好吗!】 【难道不是有人专门为院长打理这些更合理些吗?】 【谁啊?能每天为院长挑衣服的人,应该与院长关系很亲密吧】 【我想起前世一直有人说院长想要潜规则他们,后来被查出来,一个个的不是秃头,就是挺着大肚子,笑死人了,怎么好意思说院长要潜规则他们的?院长又不是审美异常,一直跟在院长身边的那个金发青年就挺好看的,不过奇怪的是,前世好像没有看到这个人,有人知道他的身份吗?】 【确实,他与院长关系那么好,前世院长去世以后,他会去了哪里?】 【别说了,求求了,你们一说前世我又要哭了,我看直播里下面的观众好像已经有人在哭了】 【可惜我现在在外地,没机会到圣保罗亚见院长一面】 【祝院长健康快乐,祝他事事顺利】 直播下面的评论区很快被一些祝福的话占满。 他们衷心地祝福他,希望他这一生不会再有坎坷,希望上天能够免除他所有的病痛。 其实今天并不需要这一场答疑会,关于S305的种种问题在前世季时卿死后被一号发到每个公民星网账号上的文件里都有回答,后来也有无数的学者和专家对S305进行研究,而在季时卿去世后的几十年时间里,S305上市、推广,民众们对这支药剂已经非常了解。 不过在季时卿开始讲解S305的时候,圣保罗亚大厅内的所有民众都保持安静,非常认真地听着他的讲解。 江羿、季远和季昱也都坐在台下,专注地看向台上的季时卿。 恍惚间,他们好像穿梭了时光,回到过去,他们本应该在最合适的时候,给予他这无限的荣光。 台下有多少人陷入回忆,又有多少人潸然泪下。 季时卿的讲解结束,大厅内瞬间响起雷鸣般的掌声,那掌声如同海浪一般,涌向这片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没有人来向他提问,没有人会对S305还存有异议,不需要任何的口令,在场的所有人都默默起立。 屏幕前的观众也站起身,街头匆匆而过的行人们停下脚步,操场正在玩闹的学生们转身立正…… 他们对着季时卿弯下了腰。 带着迟来了多年的歉意与敬意,向他深深地鞠躬。 天空湛蓝,白云悠悠,距离帝国数亿光年之外的群星在被黑洞吞没前闪耀出最耀眼的光芒。 季时卿站在台上,他身后的巨大屏幕上出现帝国辽阔的版图,那上面有无数的军人对他行礼致敬。 他抬起手,向他们回礼。 在他的余光里,他的一号站在后台入口处,正对他微笑。 他在等着与他一起去探索更广阔的宇宙。 时光正好,风也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