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了一只熊 作者：轩潇 文案 我捡到了一只熊 它对我笑 它对我说话 它告诉我 快逃 内容标签： 恐怖 现代架空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余多多 ┃ 配角：余峰等等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的熊和我能够对抗世界吗 第1章 余多多看见了一只熊，在垃圾堆。 它耷拉着一只耳朵，另一只耳朵已经看不见了。这只熊是灰色的，从它稍微干净一点的地方，余多多可以看出它原本的颜色应该是白色的。余多多知道自己不应该在这里呆太久，他应该赶紧回家去，不然爸爸会生气，可是他看见这只熊却挪不动腿。 这只是一只被人扔掉的熊，也许它是被分手的情侣扔掉的，也许它是被长大的孩子扔掉的，不管怎么样，这都不是一只好看的吸引人的熊。 余多多看着它灰暗的玻璃眼珠，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这双眼睛里放出了光芒，这只熊活了过来。余多多看见这只熊在对他微笑。 我应该立刻走开，余多多想，我不能把它带回去。余多多将身体转正，迈出了一小步，他眼睛的余光仍然注视着这只熊。熊原本上扬的嘴角耷拉了下去，像它的耳朵一样，余多多觉得自己犯了一个大错，他不应该这么残忍地把这只熊丢在这里。 如果我不管它，它会怎么样呢？余多多见过不要的垃圾是被怎样处理的，它们会被收集起来，丢进垃圾堆，然后被垃圾车装走，运到垃圾场，有的被烧掉，有的被埋起来，总之，他们会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 可是，余多多又向前挪动了几步，强迫自己把头移开，他可以预见当他把这只熊带回家时，所有人会有的反应，这将会是一场混乱。 “这是什么鬼东西？”女人的眉毛高高挑起，眯着一双眼。余多多瑟缩了一下，把自己的身体往熊的后面藏了藏，但这显然没有什么用。 “我在问你话，耳朵聋了吗？” 余多多小声说道：“熊，玩，玩具，熊。”每当他紧张的时候他就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声带。 “再说一遍。”女人瞪着余多多。 余多多的心脏好像被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他有一些上不来气。他有点后悔了，他早就知道的，他不应该把这只熊带回来，可是它在对他笑。 “熊。”余多多大些胆子又说了一遍。 女人则被激怒了，“垃圾！这就是垃圾！你怎么敢带着这么脏的东西进来，丢出去！” 余多多抓紧了手中的熊，手指掐住了它柔软的海绵，低下头，没有说话。 “呵，你胆子还大了是不是！”女人伸出手想要把熊丢出去，但大概是这只熊太过肮脏，她碰也不想碰它一下。 余多多不动也不说话。 从客厅的角落中传来的笑声打破了凝固的气氛。余多多不用抬头都知道是谁的笑声。余笑笑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头也不抬地说：“哥哥喜欢就让哥哥抱进来呗，又不是多大的事。” “这么脏的东西……” “又不用妈妈做卫生，反正家里的卫生都是哥哥在做。”余笑笑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电视，好像看入了迷。 被接二连三地顶撞，女人心头的火气是越来越旺了。她那只纤细的右手扬起，扇了余多多一巴掌，一声脆响让余多多身子一震，接着火辣辣的疼痛从被打的位置蔓延开来。 女人修剪的极好的指甲划破了余多多的脸，一缕红色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余多多抬手擦了一下脸，看见手指上的血迹，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从胃里升起的恶心感让他喉头发紧，一股酸水不停地往上冒。 “我说了丢出去，你是听不懂人话吗！”女人尖锐的声音震得余多多的耳膜嗡嗡作响，他很想转身就离开这里，随便到哪里去，也许他可以找到他的妈妈，他可以去到他妈妈那里，妈妈一定不会打我，余多多想。 冲动来得很多，消退得也很快，余多多根本不知道他妈妈在哪里，她从来没有来找过余多多，余多多知道最大的可能是他妈妈已经重新建立了一个家庭，根本不想让他去打扰她的新生活。所以，余多多只能呆在这里。 在两人都没有发觉的时候，大门打开了。男人一眼就看见了站在玄关的两人，“站在门口干嘛呢？” “余峰看看他都干了什么好事？”女人的愤怒找到了一个绝好的发泄口。 “怎么了，多多干什么了？”男人低头去看余多多。 余多多几乎把整个脸都埋进了熊的毛里，因此男人只能看见余多多的脑袋。男人的视线又撇到了熊的身上，“哪里来的玩具熊，怎么这么脏，是谁送的吗？” 一说到这只熊，女人就像气球一样爆炸了，“就是这个东西，你看看你儿子都捡了些什么垃圾回家！” 这句话不知道是哪里刺激了余峰，余峰吸了一口气，眼睛幽深地看着女人，“陈丽，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不要这么说话。” “我怎么说话了，他不是你儿子了，他不是捡了个垃圾回来。真是不嫌脏，怪不得有那样的妈……” 余多多的手收紧了，他将自己更深地埋进了熊的身上，牙齿死死地咬住，几乎要咬出血来，不让任何一个字从自己口中吐出。啊，如果自己可以消失就好了，余多多在这里站着的每一秒都是煎熬。 余峰不想和女人继续说话，一吵起来就更没完没了了。他伸手去拉余多多，“这熊哪里来的？” 余多多不想看他，但他的力气还不足以与一个成年人抗衡，最终余多多看见了余峰的眼睛。他看见余峰的眼睛里倒映出了自己的样子，瘦弱的，苍白的，惶惶不安的，脸上还带着血的可怜样子。 余峰的瞳孔瞬间紧缩了，抓住余多多的手收紧，余多多感觉自己的手都快要断了，他使劲挣扎，余峰才反应过来。他转过头，面上好像罩着一层薄冰，这表情将陈丽吓了一跳，后退了半步。 “谁让你打他的？” 听着不像是发怒的语气，可让人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陈丽原本到嘴边的话吞了进来，但她又不甘心就这么退步了，壮着胆子，硬挺着说：“我打他又怎么了，我还打不得他了？” “你干什么都不能打他。” 陈丽看着余峰的脸，甚至都在怀疑如果余峰手里有一把刀，他是不是会向他挥下来。 “我要饿死了，还不煮饭吗？”从客厅传来的声音像一阵清风安抚了翻滚的岩浆。余多多看向余笑笑，她还在看电视，好像只是漫不经心地说出了那么一句话。每一次她都在想着什么呢，余多多很好奇，她也会觉得不舒服吗，可她看起来什么都不在意。 “算了。”陈丽接过了台阶，大抵是她认识到再这样下去，她也讨不着什么好，“去做饭。” 余多多斜着眼睛偷偷看了余峰一眼，他的下巴紧收着，微微颤动，像是压抑着什么猛兽。不经意间，余多多对上了他的眼，这是一双黢黑，深不见底的眼睛，这双眼睛看见余多多时弯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余多多有些心慌，偏过头，抱着他的熊，低声说了一句，“我去做饭。”他将熊放在他的卧室的地上，走到了厨房。 晚餐的时候，陈丽照旧对余多多做的菜挑三拣四，其他几人都没有说话，整个餐桌上只有陈丽的声音。 余多多坐在余峰的对面，他的左边是陈丽，右边是余笑笑。他佝偻着身子，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连菜也只夹自己面前的一盘豇豆。 余峰夹了一筷子肉丝放在余多多的碗里，余多多刨着肉丝周围的米饭，也不夹新的菜，只想能够赶快把饭吃饭。 眼见碗里的饭越来越少，那几根肉丝显得越来越明显。 “多多怎么不吃肉呢？” 陈丽哼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能让余多多很清楚地听见，“丑人多作怪。” 余多多只当什么都没有听见，他知道余峰正等着他的回答，余多多把嘴里的饭一口咽了下去，回道：“不想吃。” “这怎么行。”余峰说着，又夹了几根放在了余多多的碗里，“你就是这样挑食才会长不高。” 余峰坐在余多多对面，眼睛也不眨地看着余多多，等待着他把这些肉吃下去。 余多多看着碗里的肉，好像看见它们变成了一根根蠕动的褐色的虫子，他眨了一下眼睛，这些肉又变回了肉的样子，他的刀工很好，每一根肉丝都是差不多的粗细，他做菜的手艺也不算差，毕竟已经做了很多年了，他把筷子移向了一根肉丝，夹起它又看着它滑落下去。 “哥哥不爱吃就给我吃呗，反正我挺喜欢吃肉。”余笑笑对着余多多笑了一下，露出了她雪白的牙齿，她还有一些牙没有换完，乳牙尖尖的，好像一把把锋利的小刀。 余峰露出了不赞同的目光，他的眉头皱起的时候就好像变了一个人，让余多多的后背发凉。余多多夹起了一筷子肉，它们又变成了一条条扭动的肉虫，他闭着眼睛把它们塞进了嘴里，胡乱地咀嚼了几下。 肉汁迸溅出来，弥散在口腔中，每个角落无处不在。 “多多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余峰说道，语气很是欢乐。 味道也许是不错的，但是余多多完全感觉不到。他首先感觉到的是从胃里面反出来的酸水，混杂着肉汁形成了难以形容的味道。余多多一口吞了下去，但这肉糜好像卡在了喉咙，刺激着他的喉咙不停地痉挛收缩，想要把异物排出去。 余多多坐了两秒，余峰好像在说些什么，他什么也听不见，所有的精力都在与自己的生理反射作斗争。最终，他还是失败了，余多多猛地站起来，椅子刺啦一声向后倒去，他顾不得余峰会有什么样的反应，直直地冲向了厕所。 对着马桶，余多多哇地一口把胃里的东西都呕了出来，白色青色和绿色的食物残渣漂浮在水面上。余多多的眼睛被眼泪糊的只能看见模模糊糊的影子。 有人走到了他的背后，用手掌拍着他的背，余多多整个人都僵住了。 “你说你，不能吃，爸爸也不会硬叫你吃，你这是干什么呢。” “对不起。”余多多擦干净嘴，站了起来，目光从自己的脚移到余峰的袜子上，盯着余峰袜子上的黑点，脑子上乱糟糟的一片，一时想到陈丽又要生气了，一时又想到园子里的花还没有浇。 “好了，有什么可道歉的，回去吃饭吧。”余峰脸上一直带着笑，他对着余多多好像永远都是这副表情。 第2章 余多多走在路上，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这脚步像风一样窜到了他的身旁。余多多向旁边一侧身，避开了向他肩膀袭来的手掌。 “多多，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我们这么久没见了，碰都不让我碰一下。”明朗的声音故意装出几分造作，让人想揍这个声音的主人一顿。 看见李轩，余多多的心情也变得轻快了起来，他放缓了步子和李轩并排走着。“昨天才，才见了。”余多多讲话慢条斯理的，有的时候像一个文弱的小女生。 李轩的头凑向了余多多，手搭在了余多多的肩膀上，长叹一口气，“你不知道有一句话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我们一个晚上没见，那就相当于过了一个半秋天了，这还不久吗？” 与李轩争辩是毫无意义的，他总有各种各样的歪理，余多多也并不讨厌他这点，他总是用一种羡慕的目光看着李轩。李轩就是他梦想中的自己。 一路上李轩都像只小鸟一样，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从昨天他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两条狗在打架到他妈妈煮汤放多了盐，每一件事他都想分享给余多多，哪怕余多多没有一丁点感兴趣的表情。 余多多不感兴趣吗，不是的，他只是从不表现而已，他几乎是饥渴的，像一块海绵吸收着李轩告诉他的每一件事，而后得出结论，原来一个正常的家庭是这样的。 今天有一点不同，余多多也有了一件可以分享的事情。 “我昨天，捡到了一只熊。” “熊！”李轩的眼睛瞪大了，嘴巴也大张开来，“多大？是从动物园跑出来的吗？棕熊还是北极熊？”他像射击一样扔出了一堆问题。 余多多摇头，打碎了李轩的幻想，“是，玩偶熊。” “欸……”李轩好像有点失望，但很快他的兴致又昂扬起来了，“什么样的？” 余多多想着熊的样子，他昨天晚上洗了很久，一直洗到一家人都睡觉了才把熊洗干净。“白色的，很大，很好看。”余多多喜欢它的眼睛，是宝石一样的红色。 “还会，和我说话。”余多多一顿，感觉自己说出来什么不好的话，他微微偏头去看李轩。 李轩面色未变，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他很有兴趣地对余多多说：“我之前也好想养一只狗，但是我妈一直不同意。不如，我也去捡一只熊回来好了。” 李轩的反应让余多多松了一口气，“哪，哪有，哪么容易。” “那我去你家看看你的熊吧！” “不行！”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话就已经说出口了，余多多不安地想要解释，“爸爸，爸爸不……”越着急，话越说不出来，余多多的右手掐着自己的左手臂，越来越用力，几乎要嵌进皮肤里去。 一双手握住了余多多的手，李轩一向飞扬的眉眼此时沉静了下来，“别着急，慢慢来，我会等你的。” “爸爸不喜欢。”余多多缓缓地说出这几个字，悬起的心一直没有落地，他是真的真的很珍惜李轩，这是他仅有的朋友，无论如何，他都不想让李轩伤心。 “去我家吧，我妈一定喜欢你的。她可喜欢你这样的乖孩子了，每次都说我是狗都嫌……”李轩的语气又变得欢快起来，好似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他的右手还是握着余多多的左手。 一股暖流从李轩握着的部位流进了余多多的心里，余多多时常觉得李轩就是太阳，既温暖又不灼热，只要和李轩呆在一起，总能变得很轻松。余多多眼角映着李轩的侧脸，他一边想着真好，一边轻轻地应了一声，“好。” 走到三楼门口两人就分开了，李轩与他不在一个班，他的教室在四楼。李轩向楼上走了两步，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对余多多说：“放学等等我，今天我们班要开会，我可能会晚一点出来。” 余多多点点头，他一直等到李轩的背景消失之后，才转身准备到教室去。一转身，余多多才发现有个人站在他的背后。余多多一惊，后退了两步，被楼梯绊了一下，脚步不稳差点摔倒，好在被人拉了一把。 “对不起呀，老师吓到你了。”用温柔的语气向余多多道歉的是他班上的数学老师王晖，他很年轻，大概二十四五岁，是去年才进学校的。他穿着一身整齐的西装，头发也收拾得很利落，余多多班上的同学都挺喜欢他的。王晖不像其他的数学老师那么严厉，也从来不打学生手板，上课的氛围很轻松。 余多多也很喜欢这位老师，他对着王晖略弯了下腰，“老师好。”声音轻柔得好像拂过小草的微风。 “刚刚是李轩同学吗？”王晖顺着余多多刚才的视线向上望去，“你们关系很好呀！” “嗯。” “放学要一起回家吗？” “是。”余多多点点头。 王晖伸手想要摸一摸余多多的头，却被余多多偏头避开了。余多多咬着下唇，手足无措地看着王晖。王晖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头，“怎么在老师面前这么拘谨呢？” “王老师，快上课了怎么还站在这里和学生说话？”教导主任秦景刺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几个呼吸的功夫，秦景就走了过来。 余多多眨了两下眼睛，呼吸有些急促，他不太习惯这样的场景，站在两个掌有权威的人中间让他非常紧张，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离开了。 “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回教室去！”秦景低声呵道。 “嗯。”余多多应了一声，小心地避开两人向教室走去，途中他回头看了一眼，两个人低声在讲些什么，面部表情都很僵硬。 余多多刚坐到位置上，上课的铃声就响起了。老师还没有来，余多多的同桌把脑袋凑了过来，小声地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晚？” “王老师，找找我，说话。” 前面传来一声嗤笑，坐前排的男生转过头来，“秦珍珍，你和一个结巴有什么话好说的。” 余多多翻书的手停顿了一下，他的头微低，从前面看不清他的表情。余多多还没有说话，秦珍珍先冷哼了一声，“我爱和谁讲话就和谁讲话，关你屁事，谁让你偷听我说话了。” 男生被秦珍珍训了一顿，脸上挂不住，低骂了一声，“有毛病！” “嘿！”秦珍珍听了这话可不乐意了，当即就想骂回去。余多多轻轻地嘘了一声，秦珍珍一抬头就看见老师已经进来了，视线正往他们这边扫来。秦珍珍立刻坐直了身子，露出了一个乖巧的笑容。 下课之后，秦珍珍先把前桌的男生揍了一顿。完全是单方面的打击，余多多看得很清楚，男生完全没有还手的意思。余多多觉得挺奇怪的，每次秦珍珍跟他说话的时候，男生就会对他说些难听的话，与其说不喜欢他，看起来更像是故意惹秦珍珍生气。 秦珍珍得胜归来之后，又回过神来和余多多说话。 “王老师找你干嘛？”秦珍珍一脸好奇，“不会要给你划重点吧，他最喜欢你了，要是划重点告诉我一声呗。” 秦珍珍自顾自说着，余多多都找不到插话的机会。等到秦珍珍说完了，“不是，我也不，不知道。” “唉！”秦珍珍一脸失望，然后又想起了什么，恢复了精神。她撞了一下余多多的胳膊，“你今天是不是又和李轩一起来的？” 余多多默认了。 “李轩长得可真帅，哪天介绍我认识一下呗。”秦珍珍冲着余多多挤眉弄眼，露出了一副花痴的笑容。 余多多没有说话，他一点也不想让其他人认识李轩，因为其他人比他有趣，比他会说话，比他更像一个能成为朋友的人。没有人会想和他成为朋友，尤其是在有其他人对比的情况下。但余多多是知道的，李轩有很多朋友，每次放学的时候，他最能看到李轩和很多人再见。 余多多并不知道李轩为什么会选择和他成为朋友，也许是因为他们小学的时候就在一个班。余多多还记得那时候别人都不愿意和他玩，而李轩拿着一只小皮球走到他的面前笑着对他说：“我们一起玩吧！” 他的笑容很好看，好看到余多多这么多年都忘不了。 而无论李轩后来有多少新朋友，他从来都没有抛下过余多多。在李轩的面前，余多多永远是被选择的那一个。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呀！”秦珍珍的音量大了起来，余多多身子一震，眼神中尽是迷茫。 “真是的，”秦珍珍叹了一口气，“和你讲话的时候要认真听呀！” 这确实很不礼貌，余多多想。他很认真地对秦珍珍说：“对不起。” “算了。呐，刚才那件事你听说了吗？” “什么？” “上学期三班失踪的那个男生找到了。”秦珍珍面色凝重。 第3章 上个学期三班有个男生失踪了。那个男生成绩很好，是老师和家长眼中的好孩子，不过就是太过内向，有什么事情都不愿意说，平时也总是独来独往的。 那是一个星期五，放学之后男生一直没有回家。一开始父母也没有太担心，有的时候男生也会去图书馆，晚回来一些的时候也有，可是那天一直到晚上十一点，男生也没有回来。他的父母到处打电话找人，也没有得到一点消息，最后他们报了警。 从那时候到现在差不多有半年了。时隔这么久，人终于找到了，应该是一件高兴的事。但看秦珍珍的表情，余多多可以猜到这并不是一个可喜可贺的结局。 “前两天有人在北山的树林里面发现了一具尸体，”秦珍珍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就是那个男生。” 余多多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从后背升起一股凉气，好像有虫在他的背上爬。余多多感觉有人在看他，他一转头，前桌的男生正站在他的身后。 男生对上了余多多的眼睛，脸刷的一下红了。他恶声恶气地说：“看什么看，我路过不行呀！” 余多多越过他的身影，向他的侧后方看去，只能看见半截手臂闪过。是谁，余多多的心里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小时候溺水那一次，身体丧失了知觉，唯一知道的就是冷。 “金安，你有完没完，一点都不像个男的！” “说什么呢，秦珍珍！” 秦珍珍和金安又吵了起来，他们两人一直吵到上课。余多多也就没能知道关于这件事更多的内容。 数学课上王晖好像有点奇怪，他总是在看余多多。他今天有点心不在焉，前面说了的话，后面又重复了几遍，自己一点都没有意识到。 “王老师是谈恋爱了吗，魂不守舍的。”秦珍珍总是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这一点也不像是谈恋爱，在余多多看来这更像是一种做错了事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慌张与焦躁。 王晖在黑板上写了几道题，叫学生做课堂练习。他自己则坐在讲台上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余多多计算的时候发现好像有一个数字写错了，但他不敢问，想着也许是自己计算错误了，可算了几遍，还是不对。旁边的秦珍珍咬着笔头，看见余多多放下了笔，小声问道：“这道题是不是有点问题？” 余多多轻声嗯了一声，向周围看去，有不少同学都是拧着眉头看看自己的本子又看看王晖，最后望向四周。 终于有人举起手来，可是王晖完全没看见。高高扬起的手臂没有得到它应有的关注，最终也不知道是谁喊出了声，“老师！” 这一声把王晖惊得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双眼微微瞪大，好似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出声的同学也吓了一跳。过了几秒钟，王晖才调整好自己的面部表情，像平常一样用温和的声音问道：“什么事？” 发声的同学一时没缓过神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老师，第二题好像不太对。” “有吗？”王晖转过身去，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把一位小数点写错了。“对不起啊，老师没注意。”他拿起黑板擦，本打算把错误的小数点擦掉，手一滑把整行数字都擦掉了。他一边道歉一边去拿粉笔，转身的时候又撞到粉笔盒，哗啦啦地落了一地。 教室里面鸦雀无声，只听见王晖慌张道歉的声音。 秦珍珍也感觉出来不对，嘟囔着，“王老师今天是怎么了？” 整堂课王晖都不在状态，余多多不时感觉到王晖在看他，他抬起头的时候，王晖的视线又移开了。 下课之前，王晖走到了余多多的身边，对他说：“放学之后来我办公室一趟。”他的眼睛盯着余多多。余多多从他的身上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压迫感，他僵硬地点了点头。得到余多多的王晖松了一口气，沉凝的面色也晴朗了些。 “王老师找你干嘛呀？” “不知道。” “真奇怪，王老师今天不太对劲。”谁都看得出来王晖今天的状态不对，班上不少人都在窃窃私语，什么样的猜测都有，好比王老师丢钱了，被甩了。 人群中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声音，“凶手。” 这两个字就像闪电一样，一下子击中了余多多的耳朵，他猛地扭头寻找声音的来源。一个男生拿着一本书，几个人围在他的身边。 “我就说他是凶手吧！” “明明之前一点也看不出来。” “以你的智商能看出来就怪了。” 几个男生说着说着就嘻嘻哈哈地打闹了起来。 余多多的心一直定不下来，越临近放学，他就越不安，当下课铃声敲响的那一刻，他几乎想撒腿就跑。余多多收拾着桌子，目光从书包移向了窗外，一个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余多多的呼吸瞬间凝滞了。 “余多多，你脸色好难看呀，是哪里不舒服吗？”秦珍珍拍了一下余多多的肩膀。余多多身体一个哆嗦把秦珍珍都吓了一跳，“没事吧？” “没，没事。”余多多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真的吗，你脸色真的很难看。”秦珍珍皱着眉头不太相信余多多的话，她头微斜，余光看见了一个人影，“啊，王老师，是在等你吗？” “嗯。”余多多头也没抬，盯着自己的手。 “要不要我去和王老师说一声，你今天不太舒服。” 余多多的目光明亮了一瞬，他看着秦珍珍，耳边传来了王晖的声音，“余多多！” 整间教室里也没剩下几个人了，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了余多多。余多多对秦珍珍挤出了一个微笑，“没事。”他深呼吸了几口气，背上了书包。 这种感觉来得很奇怪也很没有道理。王晖是他很喜欢的老师，因为喜欢王晖，所以他的数学成绩也很好。每一次看见王晖，他都觉得很高兴，感觉内心暖洋洋的。可是今天一天他都处于一种莫名的恐惧之中，余多多感觉自己好像一只被蛇盯上了的老鼠，他的恐惧和不安在迈出教室的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他抬头看王晖，王晖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大约是他正在思考什么忧愁的事，这个笑看起来生硬得像是从石头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王晖没有多说什么就让余多多跟他到办公室去，经过楼梯间的时候，余多多不由自主地向上面看去，希望能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下来。随后又想起早晨李轩和他说的话，如果不是因为要开会，李轩应该早就下来了。 他们一路向前走，余多多的心嘭嘭嘭地跳个不停，似乎是不安心待着这样一个狭小的胸膛中，想要从中逃离出来。虽然放学已经有一阵了，但还是有不少人在学校里。王晖和余多多不时会遇见一些老师。 “怎么了，这孩子是犯什么错了吗？” “啊，这孩子最近上课老是走神，我准备和他好好谈谈。”面对他人的询问，王晖是这样回答的。显然，这并不是他找余多多的真正理由。余多多没有说话，安静地就像是一个真的犯了错的学生。 “小王呀，别对孩子太苛刻了。”年长的教师笑着说了一句，“小同学，要好好听老师的话呀！” 脚步声渐渐远去，慢慢地他们再没有遇见任何人了。残阳的余晖斜斜地照进走廊，而王晖身处走廊与楼道的交界处，向前一步，光芒从他的身上悉数脱落。 “老师，我们要去哪里？”这并不是去办公室的路，校园太大了，余多多熟悉的范围仅仅是那么一小截，从校门口到教室，从教室去操场，去食堂，有的时候他还会和李轩去图书馆。但这条路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条路。 王晖探着头左右看了看，没有人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从今天早上开始，他整个人就充满了不协调，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在害怕和警戒着些什么。 “我们要去一个安全的地方。”他的笑容实在是太僵硬了，明明是笑着，嘴角向上但眼角却是向下的。 风吹过树林，发出了哗啦啦的声音。余多多终于想起了这个地方是哪里了。后山边上的小树林，秦珍珍众多的恐怖故事都是以这里为舞台上演。多亏了秦珍珍，这个地方对余多多来说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在秦珍珍的故事里，小树林里会有一个废弃的小房子，那是恶鬼的据点。落满枯叶的土地里藏着不知道是谁的白骨。虽然是一个不大的小树林，你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在里面迷失方向，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当然，以上半数都是秦珍珍想象力的造物。小树林里确实有一个废弃的房子，那是以前护林员的住所，当这片区域划归给学校之后，这个房子也就废弃了。余多多抬头看向茫茫的青山，小树林也和那座山隔离开来了。 余多多停住了脚步，不想再往前走了。在渐暗的天色映照之下，这座小树林好像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会吞噬掉每一个进入的人。 “怎么了？”王晖还是戴着那副勉强的笑容，额上的汗水一颗颗地掉落。 “老师，我，我要回家了。”这并不是余多多的性格，他向来不会拒绝别人。 王晖的脸色变换着，余多多的这句话显然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你说什么？”他的音量从第一个字开始渐渐变大，到第四个字的时候已经能够把余多多吓一跳了。 余多多的脚向前迈了半步，最终还是后退了。 “没时间了，没时间了。你到底在干什么？”王晖好似一头发怒的狮子。 “你才是在干什么，王老师？”一个不在两人预料中却又十分熟悉的声音插了进来。 第4章 谁也不知道秦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俩都没有注意到秦景是什么时候到的，他在这里多久了。秦景安静地站在小树林的阴影中，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秦景的出现令王晖更加不安了，不夸张地说，他整个人都要被汗水淹没了，明明是凉爽的秋季，对王晖来说却像酷暑一样难熬。 “这么晚了，你要把学生带到哪里去？要对学生做什么，王老师？” 面对秦景的连声质问，王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支吾着，躲闪着秦景的目光，好似一只鹌鹑，“我只是有些话想和余同学说。” “有什么话不能在办公室说，要来这么偏僻的地方？”秦景用中指抬了一下眼镜，眉间的皱纹又加深了几分。 秦景的眉头总是皱起的，深深的纹路就好像是用刀刻下的一般，永远也不会消失。余多多觉得秦景这么不招学生喜欢也有这皱纹几分功劳。他站在太阳残辉中看着秦景的侧脸，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看见了爸爸的脸，这个错觉让他震颤了一下。 “再有下次，王老师，你就离开学校把。”在余多多发呆的时候，谈话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与其说是谈话，不如说是拷问，从头到尾，王晖都没有说几句话。 “我，可以，回，回家了吗？”余多多的声音打破了周围凝固的空气。 “当然。”秦景向余多多走了过来，与王晖擦肩而过的时候给了他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那应该是警告的意思，没有下一次了。 “太晚了，我送你到校门口。” 余多多抬头看了一眼秦景，秦景看着他的眼睛让他觉得自己是一只被老鹰盯上的兔子。但他也不敢对秦景说不。 余多多安静地跟在秦景的身后，大概一步的距离，他整个人都笼罩在秦景的影子之中。余多多盯着秦景高大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这也是一个强壮的，让人无法逃脱的男人。 “余同学，你很怕老师吗？”突然的对话把余多多吓了一跳，他赶紧低下了头。 “没，没有。”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不要撒谎。”秦景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低头看着余多多。 余多多搅着手指，不敢抬头看秦景，“有，一点。”他紧张地吞了一下口水，又担心吞咽的声音太大，叫秦景听见。 秦景盯着余多多看了一会儿，而后笑了。这笑声很短暂，余多多甚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秦景伸手拍了一下余多多的头。 “知道害怕是好事，下次可不要再这么傻兮兮地跟着别人走了。下次说不定就死了呢。” 秦景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温柔，和他严肃的外表一点都不相符。余多多却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老师，你，为什么会在那里？”他战战兢兢地提出了这个问题。 “珍珍告诉我的。” “珍珍？” “你不知道吗，珍珍是我侄女。”秦景把食指放在嘴边，“这可是一个秘密。” 是这样的吗？余多多想到秦珍珍跳脱的样子，又偷偷看了一眼秦景，他们两个人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如果不是秦景亲口说的，他都不敢相信。 “多多！”一个熟悉的身影向他们跑过来。 李轩跑得很急，满头大汗，他本来都要扑到余多多身上了，却突然看见秦景站在余多多的身旁，顿时一个急刹车。 “秦老师好！” “在校园里不要跑这么快。” “是。”李轩半句话都不敢多说。 “走吧，和你朋友一起回家吧。”秦老师拍了一下余多多的背，把他往前推了一步。 “老师再见。” “嗯，路上小心。”秦景的嘴角微微上扬。 直到秦景从他们的视线中消失，李轩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像终于活过来了一样。 “刚刚真是吓死我了，你怎么会和秦阎王在一起。我刚刚魂都要吓没了。”李轩说话总是这么夸张，明明他的脸上还带着笑。 余多多思考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自己都没有弄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 “突然，突然就，出现了。”思考的结果就是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你不是和王老师去办公室吗？”李轩喃喃道，但也没有多问。 “你怎么，知道的？” “你还说呢。班会开完了，我下来找你没有看见你的人。你同桌告诉我，你被王老师叫去办公室了。我去办公室找，办公室里一个人也没有。我担心是不是和你错过了，又回教室去等你，等了半天也没看到人。我等不住了就在校园逛，看能不能找到你。” “万一，我，先走了。” “不可能。”李轩一点犹豫都没有，眼睛里闪着光，“你答应了等我的。” “嗯。”不知道为什么，余多多觉得自己的脸烧得厉害，耳朵好像也要冒烟了。 一边的李轩还不嫌事大，“多多，你怎么脸红了，被我感动了吗？” “没有！”余多多现在一点也不想理李轩了，他扯了一下书包背带，低头一个劲地往前走。 “欸，多多，等等我！”李轩三步作两步地跟了上来，“不要生我气呀，多多。”李轩好像哄小女生一样摇着余多多的手。 “没有生气。”李轩不知道余多多永远也不会生他的气的。 一路上李轩的嘴就没停过，余多多就是一个安静的听众，偶尔回应两句。走到岔路口的时候，李轩对余多多说：“多多，我送你回家吧。” 余多多歪头看着李轩，“为什么？”以前他们就是在这里分手，李轩家和他家刚好在相反的两个方向。 “最近不安全。”李轩看了眼四周，“三班那个事你知道吧。” “嗯。”余多多点点头。 “是凶杀案。” 虽然知道是出了事故，但余多多也没有想过会是这么可怕的事，但李轩接下来的话让这起事件上升到了恐怖的程度。 “我爸爸告诉我，那个小孩是最近才死掉的。找到他的时候，全身□□，身上都是伤痕。都没有几块皮肤是好的了……”李轩的爸爸是警察，余多多记得那是一个异常高大的男人，他站在那里就好像一座山一样。 “死因应该是点击导致的心脏骤停。”李轩停顿了一下看着余多多，“我很害怕。”害怕突然有一天你就不见了。 初秋的风带着恰到好处的凉意，余多多却打了个冷颤。在这个时候，他又感觉到了那股视线，冰冷的，带着满满的恶意。 余多多看向四周，这里的绿化很好，道路的两边是由低矮的灌木丛和高大的乔木构成的绿化带，再往前走一段距离就是他捡到熊的垃圾堆。一阵风刮过，树叶哗哗作响，每一道树木的缝隙好像都有一个人影站在那里看着他。 莎啦啦。 余多多猛地扭头，那前面有一小片树丛在摇晃着。是风吗？不是！余多多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只有那一片树丛在摇晃。他死死地盯着那里，树叶的震颤渐渐停止。 “多多，怎么了？”李轩注意到了余多多的动作。 余多多没有回答他，走到了那片树丛前面。他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害怕，害怕自己会看见一双恶意的眼睛或者是别的什么。 他缓缓将头探了进去，除了黝黑的泥土，什么也没有。 “多多？”李轩跟在他的后面。 “没事。”余多多没有表情，却在心里嘲笑自己这颗过于神经质的大脑。当他准备转身离开时，一样东西映入了他的眼睛。 树丛与土地的边缘有一小撮灰烬。 余多多迈了进去，蹲在地上，捻了一点在手指上，他伸到鼻端嗅了一下，是烟灰。余多多趴在地上，侧头去看，在树丛中间发现了一截烟头。他伸手去掏，树枝将他的手背划了几道伤痕，他却一点也没有感觉。 烟头还是热的，才刚刚熄灭不久。 余多多甚至可以想象那个人蹲在这里嘴里叼着一支烟盯着他的样子，脸上可能还带着笑，离开之前故意弄出动静让他知晓。现在说不定也还在什么地方看着他。 “多多，怎么了，你说话呀！”李轩跳了进来，慌张地摇着余多多地肩膀，“多多！” “没事，没事……”余多多好像只会说这两个字了，他把烟头藏在掌心，努力地使自己镇定下来，不能让李轩知道，不能让他陷入危险中。 “真的没事吗？”李轩并不相信，可是如果余多多不想说他也不会追问，这是他们一贯的默契。 “我们，我们……”余多多努力了地想说什么，越着急越是什么都说不出。他用力地攥着拳头，对自己感到深深地厌恶。 “多多，不要着急。”李轩抱着他的肩膀，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呼吸，多多，深呼吸。” “吸气，呼气……”他慢慢地引导着余多多，让他平静下来。“想说什么，慢慢和我说。” “我们，不要，一起走了。”余多多的眼睛通红，好半天才把这句话说完。 李轩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整张脸都垮了下来，“不行。”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 “什么都好，这件事不行！” 余多多想要说服李轩，想要告诉他，他感觉到了危险，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危险。这可能不是真的，可能只是他脑子出现的又一次幻觉，但万一呢，他不想让李轩遇到一点点的危险。可是他什么也说不出口。 “不管发生了什么，你现在不愿意告诉我也没关系。”李轩双手放在余多多的两颊上，让他的眼睛对着自己，“我会陪着你，我会保护你，多多，你要相信我。” 然而余多多的眼睛里没有映出李轩的身影，他看见了另一个人，这个人正站在树丛外面探进一半身子看着他们俩，他的眼睛好似一汪深潭。他对着余多多和蔼地笑了。 “多多，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 余多多嘴唇轻轻张开，吐出了两个字，“爸爸。” 第5章 余峰像每一个和善的家长一样热情地与李轩打招呼，“你们俩在这里玩什么游戏吗？” 李轩不太不自在地向余峰问好，“叔叔好。多多他……” “我，我要，回家了。”余多多打断了李轩的话，僵硬地对着李轩说：“明明天见。” 余多多的眼睛并没有看着李轩，他死死地盯着地面，谁也不看，希望能够尽快从这样一个备受煎熬的境地解脱出来。 李轩向来是不愿意让余多多为难的，他站起身来，低下头对余多多说：“多多，我回家了，明天见。叔叔再见。” “嗯，明天见。” 余峰一直站在树丛外脸带笑意地看着李轩走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人。而余多多还蹲在树丛里面。 余多多的心乱得很，一时想到今天的那个不善的视线，一时又想到正站在外面的余峰，这个时候他就觉得自己要是一只蚯蚓该有多好，可以钻到地底下，什么也不用面对了。 “多多，你是要爸爸抱你出来吗？” 余多多一顿，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余峰的表情并不像他说的话那么轻快。余多多的脚已经蹲麻了，他努力地让自己站起来，但是酥麻的感觉让他的两条腿都发软，一点力气都没有。 余峰摇了摇头，迈了进来，就好像一头入侵兔子领地的狮子。余多多控制不住地想往后退，但被轻而易举地制住了。 “这么大了还要向爸爸撒娇吗，真是拿你没有办法。”余峰一边说一边把余多多背了起来。 余多多趴在余峰的背上，一动也不敢动，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多多，爸爸并不反对你交朋友。但是，你要分清楚，有的朋友能交，有的朋友是不能交的。” 余多多捏紧拳头，紧咬着下唇，一句话也没有说。 “听明白了吗，多多？”余峰转过头问他。 “嗯。” 回家之后，不出意料，陈丽又余峰吵了一架。这次吵架的原因是余峰没有去接余笑笑放学反而去接了余多多。 “笑笑也是个大孩子了，不能总是让人接。”余峰的回答无疑是火上浇油。 争吵进一步升级。 余多多则提早一步离开了战场，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陈丽总能找到理由吵架，只要看到他，她就有理由发火。余多多也不明白为什么陈丽这么讨厌他，这种讨厌没有缘由，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 余多多去浇了他养的玫瑰花，火红一片盛开在园子里。这里是独属于他的地方，据说这里以前是妈妈的小乐园，所以他才这么喜欢这里。 “哥哥，你的花真好看。”余笑笑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余多多的背后，余多多一惊险些把手里花洒扔到地上去。 “谢谢。”余多多低头看着花，每一株都开得很漂亮，鲜艳而又娇嫩。 “我听说种在尸体上地花会开得更好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女孩咧开一个大大的笑，两边的尖牙也露了出来。 余多多只觉得背后升起了一股冷气，汗毛都立起来了。 “不要，说，这么可怕的事。” 余笑笑嘻嘻笑了两声，“花和哥哥的熊眼睛颜色是一样的，都是我喜欢的颜色。” 这句话让余多多的心瞬间就提了起来，他把熊放进屋里之后就再也没有拿出来过。余笑笑为什么会知道，她做了什么。 他凝视着余笑笑，但余笑笑就好像没有看见一样，蹲着身子摆弄着他的花。玩着玩着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她把手中的花蕾一把扯掉，扔在了地上。 “哥哥你就闭上眼睛闭上耳朵好了。”余笑笑抬头看着手足无措的余笑笑，怨毒地说。 娇艳的玫瑰在风中摇摆，散发着腥甜的香味，它们的根深植于黝黑的土壤中，余多多好像看见红色的血液从花根部输送到花瓣中。 他猛地转身跑回了自己的房间，每一样东西都很正常，除了他的熊。 熊的眼睛不见了，只剩下白色的棉花。剩下的那只耳朵也消失了，四肢被拉扯的只有一点丝线与身体相连。 这一瞬间，一切都失去了光彩。余多多都没有发现自己屏住了呼吸，直到喘不上气的时候，他才猛地咳了两声。他像只木偶一样移到了熊的身边。 熊的嘴角还是上翘的，它好像知道余多多回来了，身子倒向了余多多。余多多紧紧抱住了它，将头埋进了它肚子里，只有这样他才能压抑住自己的哭声。他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情绪无处宣泄，只能随着眼泪流出。 哭泣都是缄默的。 余多多找到了针线盒，里头只剩下了红色的线。他的缝纫技术并不好，只能勉强把熊的四肢封缝起来。四肢都不一样长了，红色的丝线歪歪斜斜地穿行在上面，好像一道道丑陋的疤痕。 耳朵不见了，眼睛也不见了，余多多看着熊发起来呆。在哪里，在哪里可以找到它们。 只有一个地方。 余多多冲出了房间，在客厅找到了余笑笑。他跑到她的面前，余笑笑懒洋洋地抬起头看他，“怎么了，哥哥？” 这句话带有一种莫名的讽刺意味，她的眼神清清楚楚地告诉余多多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说出来的话却是如此漫不经心。 “在，在哪里？”余多多的气势完全被打断了，每到这个时候，他就恨极了自己这毛病。 “什么，在哪里？” “熊，耳朵……” “啊……”余笑笑长长地叹了一声，“你说那只脏兮兮的熊，怎么了？” “耳朵，在哪里？” “耳朵，不是本来就没有耳朵吗？”余笑笑又嘻嘻地笑了起来，这笑声就好像风从门缝里吹进来的声音，让人浑身一哆嗦。 余多多气极了，他抓住了余笑笑的手，整个人逼近了她，“眼睛呢？”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 只见余笑笑笑了一下，而后大声地哭了起来，“哥哥，你放开我，好痛呀！” 陈丽听见声音马上从房间里出来，看见余多多抓着余笑笑的手，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将余多多扯开。余多多一点防备都没有，整个人被甩到了地上，手肘撞到了桌角，擦掉了一大块皮。 “你要对笑笑做什么！”看到余笑笑手上的红痕，陈丽生吃了余多多的心都有。 余多多想说些什么，随后明白自己什么都不用说，余笑笑躲在陈丽身后，脸上浮现出愉悦的笑容，嘴上却委委屈屈地说：“妈妈，哥哥只是不小心。” “不小心，我看他就是故意的，这个小杂种什么事做不出来……” “陈丽！”余峰皱着眉头从书房里走了出来，“说什么呢！” 啊，又是这样，余多多捂着自己的手肘，冷眼看着这一出闹剧，每一次，每一次，理由各种各样，但结果都没有什么区别。每个人都戴着一样地表情，陈丽怒气冲冲，余峰威严而阴沉，余笑笑则是一只躲在暗处偷笑的小鬼。 趁他们忙于争吵的时候，余多多悄悄地回到屋里锁上了门。这期间余笑笑的眼睛一直盯着他，他们对视了一眼，余笑笑一丝表情都没有。他永远都不明白这一屋子的人在想些什么，尤其是余笑笑。她总是会做一些针对余多多的事情娱乐自己。 屋里熊的眼眶依旧空空荡荡，它歪倒在床边，本来就不漂亮，现在变得更加丑陋了。它的两只手大大地敞开，露出它的肚子，好像在欢迎余多多回来。 余多多一头栽进了熊的肚子里，用手抚摸着四肢连接处丑陋的线条，眼泪已经填满了心脏，兴许下一秒就会炸掉。余多多搂着熊，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慢慢地，慢慢地睡着了。 “多多，多多……” 这是一个陌生的声音，但余多多又觉得这个声音非常亲切。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刮进来的冷风让余多多瞬间清醒过来。 “多多，多多……” 这个声音离他非常近，就在他的耳边。余多多仰起头，熊的脑袋就搁在他的肩膀上，空荡荡的眼眶发出红色的光芒。 熊咧嘴笑着，陌生的声音从它嘴中发出。 “多多，逃，快逃……” “咯吱”一声，卧室的门开了。 第6章 “余多多，余多多，醒醒……” 胳膊被人轻轻推了一下，余多多茫然地看向自己的左边。秦珍珍压低了嗓音，冲着他挤眉弄眼，看着有几分滑稽。 “老师正盯着你呢。” 讲台上老师一直看着余多多这个方向，她向前迈开了步子，好像要向这里走来。 余多多晃了几下脑袋，勉强让自己清醒了一点。 “你昨天是去做贼了吗？还是去约会了呀？”秦珍珍又开始发挥她的想象力了。 昨天晚上……余多多撑着脑袋，费力地回想。明明是不久之前的事却好像蒙了一层纱。 他记得他被冻醒了，屋子里黑漆漆地，一点点的月光从窗户照进来。窗帘被风刮得轻轻摇晃。难怪会这么冷，余多多呆坐在床上，靠着他的熊。门是半开着的，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门与门框的缝隙中漆黑一片。 下一刻，黑暗之中出现了一只泛着绿光的眼睛。 余多多眨巴了两下眼睛，仍是一片黑暗，什么也没有。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脑子，再下一秒也许会出现一双手。余多多盯着那片漆黑，不太清醒的脑子在思考自己有没有关门。好像关了，又好像没关。 又是一阵冷风，余多多哆嗦了一下。把自己和熊靠得更紧了。他思考了一会，还是起身去把窗子和门关上了。回过头，他的熊端坐在床上，张开双手，眼框里没有眼珠。 “今天你到的可真早，没和李轩一起来吗？” 余多多想起今天早上，余峰把他叫醒了。往常这个点钟，余峰早就走了。 “多多，今天我送你去学校。” “为什么？” “多多，你只要听话就可以了，爸爸是为了你好。”余峰摸着余多多的头，说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真奇怪，余多多想。 “李轩第一节 课经过我们教室了，你说，又不顺路，他怎么会到这里来？”秦珍珍捧着脸，然而并没有人理她，再一看，余多多不知道在想什么，目光呆滞地看着桌上的书。 “余多多，你怎么老是不认真听我说话！”秦珍珍气恼地推了一下余多多的手肘。 余多多瞬间吸了一口冷气，捂住了自己的手，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秦珍珍被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地问道：“怎么了？你受伤了吗？” 秦珍珍慌慌张张的，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整个人在椅子上晃来晃去，不出意外地引起了老师的注意。 “秦珍珍，要是不想听课，就到后面站着去！” 秦珍珍瞬间蔫了，像一只霜打的茄子。她小小声地骂了一句，“灭绝师太。” “说什么呢？” 秦珍珍立起书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说，借着书的掩护，她低声对余多多说：“对不起呀。” 余多多摇头，表示没关系，这本来也不是她的错。他有些迷糊，摸着自己的手，疼痛的感觉渐渐淡去，残留的感觉像一把针不时扎一下他的脑子，可以忍受又让人疲惫不堪。 一早上余多多的脑子都好似一团浆糊，大多数的时间他都趴在桌子上，做着乱七八糟的梦，一时梦见有个黑影站在自己的床边，一时又梦见他的熊在和他说话，说了什么，他却一点记忆都没有了。 余多多半梦半醒之间，一种熟悉的感觉从后脊升起。他抬起头来，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全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一股让人浑身发毛的视线正注视着他。 是谁？ 这感觉来得很突然消失得也很快，就在他抬起头的短短一瞬，这道视线就不见了。余多多四处找寻着，教室还是一样的闹哄哄，没有人注意到任何异常。 窗外阳光正好，学生在走廊中打打闹闹。教室前门什么都没有，而后门站着一个人。 李轩。 李轩冲着余多多招了招手，他抿着唇，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余多多有些胆怯，他知道李轩是为什么来的，他踟躇着，不敢面对李轩。 “是李轩诶，找你的吗？”秦珍珍也看到李轩了，看李轩有些着急的样子，她轻轻地推了推余多多，“快去啦，不能让我男神久等。” 余多多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指甲压着肉的疼痛给了他一丝勇气，他站起来向李轩走去。 “多多，我今天早上没有看到你。”李轩平静地诉说着这样一个事实，又夹带着些许的委屈，“你是生我的气了吗？” 这样的李轩很少见，犹犹豫豫的，带着对自己的不确定，想必在来之前就已经在内心里反复咀嚼着昨天发生的一切，不停地拷问自己。 可是李轩什么都没有做错，他是一个完美的朋友，拥有李轩的友谊是余多多不敢想的奢侈。 余多多心底泛起了一股酸意，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李轩，李轩怎么能因为他露出这样可怜的表情，他本该是一往无前的小太阳，没有人能够折损他的光芒。 “早上，爸爸说，送我。” “是这样。”李轩稍微放松了一些，“不是因为我惹你生气了？” 余多多摇头。 李轩长舒了一口气，“今天早上一直没有看见你，我很担心。” 李轩直白的关心让余多多说不出一句话来，他觉得自己的眼眶有点湿润。然而这是不应该的，余多多专注地看着李轩，“以后……” 李轩突然握住了余多多的手，十分用力，用力得都在颤抖，“多多，周末来我家玩吧，我跟妈妈说了，我有个很好的朋友要来家里玩。好不好？” “我……”余多多有些犹豫。 “你答应过我的，不能说话不算数。” 总觉得如果不答应，李轩下一秒就能哭出来，余多多犹豫着，最终点了点头。李轩的脸终于明亮了，放下了余多多的手，扬起了那个熟悉的笑容，“那我回去了。” 这笑容多少有点苦涩，好像雨天的向日葵，垂下了头。 余多多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能说些什么，他唯一做的就是看着李轩的背影越来越远，慢慢地看不见了。 这一刻，他有种感觉，他和李轩永远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即使一时交叉，终究不能并行。 当余多多垂头丧气地回到座位上时，秦珍珍蹦蹦跳跳地带来了一个消息，“余多多，听说李轩今天早上迟到了，哎，他从来都没有迟到过的？” “听说他到学校的时候，表情怪难看的。” “谁迟到脸色会好看呀，白痴！”金安在前排头也不回地搭话。作为回答，秦珍珍砸了一本书过去，“要你说话了，毛病。” 这两个人永远都不能好好说话，但是这样模式也让余多多很羡慕。余多多总是不停地羡慕着别人，他自觉自己的人生太过残缺，每一样正常的事情都让他无比向往。他经常会做一个梦，不记得梦的具体内容，只知道那个梦是他所能想象的最好。只可惜那是用泡沫做的，张开眼的时候，余多多就会发现自己仍在黑暗的深渊中。 “欸，他不会是在等你吧？” 这句话让余多多的脸瞬间丧失了颜色，牙齿紧咬着下唇，从缝隙中吐出了两个字，“也许……” 秦珍珍神经大条地拍了余多多一下，“你昨天没有告诉他吗？” 余多多哽咽了一下，想到昨天发生的种种，他想起了另一件事，作为对这件问题的回避。他向秦珍珍道谢，“昨天，昨天谢谢你。” “嗯，什么事？”秦珍珍有点懵，不知道余多多在说什么，紧接着她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想起了什么，“啊，你说那件事呀。谁都会说的嘛，这有什么好谢的。” 秦珍珍的笑容毫无阴霾，让人觉得这个女孩能一直这样笑着活下去。 一个月就这么过去了，除了那次，余峰再也没有送余多多去上学了。 日子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李轩和余多多依旧一起去上学，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余多多也没有再感受过那个目光。 这期间发生了另一件事。 王晖失踪了。 余多多见过他的那天之后，王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一开始大家还以为他家出了什么急事，来不及请假。可过了一周，王晖的家人找到学校来了，说他有好多天都没有和家里联系过了。 他不在学校也不在家里。他的宿舍里遍是灰尘，一看就很久没有人住了。最终，他的家人报了警。 而后，一些流言在学校里传播开来。 “你们听说了吗？” “什么？” “警察在王老师的宿舍里发现了三班那个谁的衣服。” “谁？”听的人一脸迷惑，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就是那个人呀，死了的那个。” “嘶！”一口凉气吸入了肺中，“真的假的，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我是这么听说的。” 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传闻被绘声绘色地演绎着，不多久，整个学校的人都听说了。有不少人认为王晖是畏罪潜逃了。 余多多却对这件事心存疑惑，虽然那天王晖的表现确实很奇怪，但他总觉得王晖不会是这种人。 “真的吗，从王老师的家里……”余多多停顿了一下，“找到了。” 话没有说完，不过也足够明白，李轩沉着脸，多少有点后怕。他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想到差一点他就再也见不到余多多了，语气不由自主地冷了下来，“虽然不知道是哪里传出来的，但是我爸爸告诉我，是真的。”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李轩做出了这样的评价。 余多多没有说话，他的心里满是疑惑，真的是这样的吗？ 过往行人匆匆，每一个都看不清脸。就好像是一个个裹着人皮的怪物，内里有种种不为人知的阴私在翻滚。 道边昏暗的小巷有一双眼睛一闪而过，余多多怔愣了一下，觉得那个身影有些许眼熟。 “多多，”李轩警惕地看着四周，“是有什么吗？” 余多多摇头，可能只是他太过敏感，这种事情并不值得说出来让李轩担心。 李轩看起来并不是很放心，他牵起余多多的手，拉得很紧，“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 这双手很柔软，很温暖，让人舍不得放开。余多多看着他们两人相握的手，低低地应了一声。 第7章 雨稀沥沥地下了一个星期，秋天也才过去一半，就让人感觉冬天也不是很远了。好在现在的雨并不是很大，余多多也不想打伞，淋着毛毛细雨，一个人走在路上。 耳边是风卷过树叶发出的哗哗声，余多多细细地听着，不时能听见一两声的鸟叫。突然一辆车驰过积水的路面，溅起的水花把余多多的裤子弄湿了。余多多看着自己沾上黑点的裤子，停滞了一下。 随后他裹紧了身上的外套，往道路里面走了一些，几乎是贴着墙走了。余多多慢慢地搓着自己的手掌，他总是很怕冷，在别人还穿着单衣的时候，他就已经加上了外套。 昨天他又去周边的商店找了很久，也没能给他的熊找到一副眼睛。每一天他看见他的熊都觉得心里发酸，可再郁闷的情绪也只能憋在心里。 余多多像一只蜗牛拖着自己厚重的身躯缓慢地行走在路上。李轩今天被班上的活动耽搁了，不能和他一起回家，不管怎么说，李轩毕竟也是他们班的班长，很多事情都脱不开身，这一个月来能天天坚持和他放学也不是一件多容易的事。离开之前，李轩特意叮嘱余多多，一定要马上回家。 可是，那个地方能叫做家吗，余多多想，那里并不是一个能让余多多安心的避难所，相反，那是一个战场。每一天战争都会爆发，到底谁能从中得到胜利呢，不管是谁，谁都不会是自己。 街上零零星星得没有几个人，仅有的那么几个也迈着匆忙的步伐。余多多看着他们，不禁猜测他们是赶着回家吗，他们的家又与自己的家有多少不同呢。 余多多漫无目的地想着，经过一个巷口。异变就发生在这一刻，一双手从漆黑的巷子里伸了出来，拉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扯了进来，另一只手迅速地捂住了他的嘴巴。 余多多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眼前的景色已经从宽阔的街道，变成了小巷斑驳的墙面。原本平静的心跳迅速升温，在这安静的巷子里，余多多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不要怕，不要怕……”那人贴着余多多的耳朵，用低哑的嗓音反复说着这么一句话。这声音莫名有几分耳熟。 余多多脑中一番搜索，想起了这个人是谁。 王晖。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想对自己做什么，余多多有很多话想问，然而他的嘴巴却被严严实实地捂住，一点声音也泄露不出来。 “老师是在保护你，你要相信老师，你为什么不相信老师……”王晖颠三倒四地说着话，没有给余多多一点机会，就已经自己完成了问答。 “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他的声音又带上了几分凶狠。 因为我什么，我做了什么，余多多不知道，自己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却总有一大堆的错误栽在自己的脑袋上，他时常会觉得，兴许自己活着就是一个错误。 “你那天要是听话就不会这样了。” “你为什么不听话！”王晖有些歇斯底里，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足够引起别人的注意。只可惜在这样的天气中，道边并没有多少人。 王晖好像反应了过来，声音又低了下来，“都是你不好……” 余多多余光看见了有行人走过，他猛地向后踹了王晖一脚，疼痛之下，王晖松开了手。余多多抓住机会就想呼救。可王晖的反应快得超乎他的想象。 王晖的右手死死掐住余多多的脖子，空气渐渐流失，余多多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连呼吸都觉得困难。眼前慢慢地升起了一片黑幕，最后丧失了意识。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余多多的手抽动了一下，意识渐渐回归。他眨了两下眼睛，视线还有一些模糊。我居然还活着，余多多觉得有几分不可思议。 自己这是在哪里呢，他想揉揉眼睛，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捆住了，完全动弹不得。耳边有呼啸的风声，余多多扭头看见一扇破败的窗户，窗框已经被白蚁掏空了，上面的玻璃也是破碎的。外面黑压压的一片，好像是片树林。 看起来这是一个木头房子，年岁应该挺久了，东西都很旧了，地板上也是左一个洞右一个坑。还有一股难闻的气味，好像是木头腐烂的味道和什么其他味道的混合。余多多鼻子动了动，这个味道有几分熟悉。 房梁上挂着一盏灯，是老式的钨丝灯，微微摇晃着，灯罩上满是棕褐色的锈迹，让人怀疑这灯还能不能正常使用。屋里很是昏暗，除了近处的一些东西，余多多便看不清了。 “醒了。”突然响起的声音将余多多吓了一大跳，他这才注意到王晖在他的对面坐着。黑暗中只能看见一个漆黑的人影和隐约发出光芒的眼睛。 “王，王老师。”余多多咽了口口水，忐忑地开口。王晖没有动作，好像暂时没有伤害他的意思。 “多多，你是个好孩子。我得救你。”王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低，语气平稳，与平时相差不大。但他不时扭头看向四周，好像在惧怕着什么，这副神经质的样子又与平时判若两人。 “我要怎么做才能救你呢？”王晖低着头哑着嗓子发问，他并没有在问谁，只是无意识地自问自答。 余多多瑟缩着，尽力离王晖远一点。但他被绑着，能够活动的距离也只有那么一点点，退后的距离也不过几厘米，只是这一点距离好像就能给他带来多一点的安全感。 王晖突然站了起来，想起了什么，“啊，我得让你看看，一定要给你看，这样你就会相信我了。”说着，他的手向上伸，抓到了什么，拽了一下。 “咔”的一声，灯泡亮了，昏黄的灯光洒满了整间屋子。 余多多眼睛被刺痛了，他猛地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适应了这灯光睁开眼来。这么久以来，余多多第一次看到王晖。他眨了两下眼睛，不敢相信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是王晖。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熟悉的声音，谁还能认出这个人来。 面前这个人实在是太瘦了，只有一张皮堪堪包在了骨头上。瘦削的脸上有一道刀疤从眼角贯穿到了嘴角。看来并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整个刀口都是灰黑色的，不时还有脓水从里面流出。他两颧泛着不正常的红色，除此之外再没有一点血色。 最让余多多害怕的是王晖的眼睛，两只眼睛深深得凹进了眼眶中。眼珠混沌，没有一丝光泽，怎么看也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多多，你看，看见了吗？”王晖向余多多展示他的身后。余多多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整个人都被他的所见冻住了。 那里有绳索，有锁链，有匕首，有好多泛着寒光长的千奇百怪的利器。挂在墙上的，丢在地上的，每一样上面都染着铁锈一般的颜色。余多多当然不会以为这些东西是生锈了，眼前的种种冲击着他的记忆，他终于想起了一直萦绕在鼻端的古怪味道是什么。 是血的味道，是大量的血的味道。 王晖拽起了余多多，把他拖到近处去，兴奋地给他介绍这些骇人的器具。 “多多，你知道这个是什么？”他拿起了一把类似刷子的器物，本该是普通的刷毛被一根根钢针所代替。王晖将东西凑到余多多的眼前，那之中还残留着一些细碎的好像组织的东西。 余多多感觉自己的胃在翻滚，他不敢去想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王晖还贴着他的耳朵，轻声细语地告诉他，“把这个东西放在你的背上，用力一拉，就能把你的皮肉一点点刮下来。”说完，他还笑了两声，“这可真痛啊！” “知道这个怎么用吗？” 放在余多多眼前的是一个好像手术钳的东西，余多多把头向旁边扭了一下，避开了视线的直接接触。王晖低声笑了，用这东西夹住了余多多的手指甲。 余多多浑身都僵硬了，他知道了这个东西该怎么用了。 “看，只要像这样轻轻一使劲，你的指甲就出来了。” 余多多控制不住地发抖，但好在王晖没有真的这么做。他把东西扔到地上，松开了拽着余多多的手，余多多顿时跌倒在地上。 王晖抱着自己的头，来回踱步，口中念念有声，“来不及，来不及了……”转了两圈，他又看见了正努力撑起身体的余多多。一下子跪在余多多的面前，双手紧紧握着他的胳膊，这一刻，他眼中爆发出了惊人的光芒，让余多多好像被蛊惑了一下，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多多，听我说，你很危险，你要小心……” “小心，什么？”余多多的心脏急剧跳动着，他有一种预感，王晖会告诉他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小心……”王晖想说什么，但他就好像卡壳的磁带一样，嘴巴一张一合，不停地重复着小心两个字，有什么东西就在这两个字的后面，但王晖说不出来。 “小心，小心这里，小心身——”一声巨大的枪响打断了王晖后面的话。 第8章 飞溅的玻璃碎片划破了余多多的脸，在离王晖不远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小坑。窗户上的玻璃已经四分五裂了，如果不是王晖刚才突然挪动了一下身体，想必那颗子弹已经钻进了王晖的身体。 窗外站着人，不知道是谁，不知道有几个人。有人来了，余多多却并不觉得安心，相反他的心提得更高了，未知的恐惧塞在了他的嗓子里。 “王晖，放开那个孩子，你还有一条生路。”外头有人在喊话。 但王晖无动于衷，他看了一眼窗外，瞳孔紧缩，又看着余多多，死死地盯着他，好像这个世界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再说一遍，王晖，你已经被包围了。放开那个孩子，出来自首还能争取宽大处理。” 这个背景音让王晖更加紧张了，他小声对余多多说：“他来了，我逃不了了。” “多多，你是个好孩子，我得救你！”此时王晖有些亢奋，他的视线左右移动，而后看见了什么，定住了。那个东西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伸手就能碰到，“我得救你……”他拿到了那把匕首，拿到了余多多的面前。 “多多——” 又是一声枪响，王晖想说的话永远也不能说出来了。 血，争先恐后地从王晖的身体里冒出来，瞬间就把他的身体染红了。手中的匕首“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一口口的鲜血从喉中涌出来，他张开嘴想说的每一个字都变成了血。 余多多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一个人将在他面前一点点地死去。又一次。 王晖抓着他的手越发用力了，也许下一秒余多多脆弱的胳膊就会断掉。但没有一个人能顾得上了，他们俩贴的更近了。 “放开那个孩子！” 又是一声枪响，击中了王晖的头部。他终于不甘心地松开了手，倒在了地上。他的目光渐渐涣散，又渐渐有了光。余多多一点点地向他靠近，让自己出现在了王晖的眼睛里。 王晖的眼睛突然变得很亮，散发着光芒，就好像天上的星星一般。他对余多多轻轻笑了一下，好像回到了以前，他第一天来余多多班上的时候，那个青春洋溢充满朝气的青年。 “多多，”他咳出了一口血，“小心呐！” 门被一脚踢开，有人进来了。他们把余多多拉开。王晖看着余多多的身后，最后的一口气也化成了两个字，“小心……” 余多多扭头看向自己的身后，拉住他的人是一个陌生的警官，而他的身后还有两个熟悉的面孔，秦景和爸爸。 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余多多有些楞。原本拉着余多多的警官看到危险解除，便松开了余多多，上前去查看王晖的状态。 余峰一个箭步上前抱住了余多多，“多多，你真是吓死我了。”这句话应该是饱含关心的，像每一个关心孩子的父亲一样。可是余峰的眼里没有温度，冷冰冰的。 秦景站在余多多的侧面，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余多多的头，似乎是在想些什么。而后，又突然笑了。 余多多并没有察觉到这瞬息之间的变化。他所能感受到的是十足的混乱，他所能看到的是一片狼藉。王晖躺在了地上，身上的血一直流个不停，没有多久，地上就汇成了一个小水洼。一个人身体里居然有这么多的血，余多多目不转睛，脑中是一团混沌。 渐渐地，王晖的身体里再没有东西能够流出来了。他开始在地上抽搐，是不甘死亡地挣扎吗，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余多多，那双眼睛有千百种情绪在回转，是有多少话想说呢，他到底想告诉余多多什么呢，余多多已经没有办法知道了。 有人在喊，“把孩子带出去！”余峰好像没有听见一样，没有任何反应，他抱着余多多，庞大的身躯禁锢着余多多。余多多被余峰牢牢掌控着，让他的脸正对着王晖，没有任何逃脱的空间。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巧合，短短几分钟的时候，余多多便目睹了一个人的死亡。 直到有人推了余峰一下，“把孩子带出去。”余峰才如梦初醒一般，把余多多抱了出去。 外头果然是一片树林。高大的树木直冲云霄，站在其中除了茫茫树木什么都看不见，连天空也是一片破碎，一不留神就会迷失在其中。天太暗了，连星星都没有，以至于地面也是一团黑暗。 从外面看这木屋更是残破不堪，也比余多多以为的要小得多。爬满青苔的外墙，摇摇欲坠的屋檐，好像一座孤立于海上的小岛，在其中发生任何事情都不会被外人得知。惨叫也好，悲鸣也好，狞笑也好，一切声音都被闭锁其中。 余峰看着面前的小屋，嘴角微微向上，让人分不清他是不是在笑。余多多觉得有点冷，抱着他的这个人却不能给他带来一点点的温暖。 “多多，看见了吗，你得听话。”余峰这样对他说。 余多多晕晕乎乎的，不能理解他听见了什么。他觉得自己可能生病了，骨子里都是一片冰凉，呼吸好像都被冻住了。小屋里的灯光歪歪斜斜，映出的人影也都扭曲成了奇形怪状的怪物。 我会死掉吗，这个想法不知怎的出现在了余多多的脑子里，他始终觉得这一天并不会太远，可从未像今天一样，觉得它那么近。就像王晖，几个月前的他肯定不会想到自己会这样子死去。 余多多和王晖的最后一次接触，王晖被装进了一个白袋子里抬了出来。余多多并没有看见王晖，但他觉得自己看见了，看见了王晖那一双没有闭上的眼睛。 余多多生病了，从那天晚上开始就发起了高烧。脑子虽然烧得迷迷糊糊，但他还是知道余峰把他抱进了车里，开车回了家。晕晕乎乎中，他听见陈丽又在和余峰吵架。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她看见余多多就有理由和余峰吵架。 恍惚间，余多多倚在余峰肩头，看见余笑笑的房门打开了一条缝，一双眼睛不动声色地窥探着。 不知道余峰和陈丽的争吵是几时结束的，余多多的意识再一次苏醒时，是在自己的床上，身边躺着他的小熊。 余峰坐在床边看着他，见余多多醒了，余峰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睡吧，睡、醒了什么都会好的。”这话语似曾相似，余多多还是觉得很冷，裹紧了被子。窗户没有关上，飘荡的窗帘好像白色的裙摆，左右摇晃。余多多竟觉得有几分亲切，晃着晃着，他进入了梦乡。 “多多……多多……”朦胧中有个声音在叫他，啊，是他的熊。余多多太累了，没有力气睁开自己的眼睛，看一看熊，告诉它自己听见了。 熊知道他醒来了，它轻轻摇晃着余多多的手，对他说：“多多，快点逃走吧！” 逃走，为什么要逃？ “好危险，太危险了，会被吃掉的，多多，我们不能呆在这里。” 不能在这里，那要去哪里？ “去哪里都好，我们可以去任何地方，只要不在这里就行了。” 任何地方吗，我想要去有花的，阳光永远明媚的地方，可以闻见甜甜的花香的，有人温柔地对他的地方，不会感到害怕的地方。 “那我们就去那里吧！”熊很高兴，“在哪里呢，这个地方？” 在哪里，在哪里，余多多闻见了腐败的味道，寒冷的空气包绕周身，他连手指都没有办法动一下。在哪里，他听见了一声叹息，哪里都不在。 余多多病了很久，连期中考试也错过了。医生说可能是惊吓过度，需要好好休息一阵。期间有警官上门来询问那天的细节。李轩居然也跟着出现了，到这个时候，余多多才知道那天开枪的那个警官就是李轩的爸爸。 李轩的爸爸常规地向余多多询问了一些问题，并没有打扰余多多很久。余多多看得出来，他内心已经有了一个答案，询问只是为了验证自己的这个答案。 李警官离开房间之后，李轩进来了。他犹豫着，不敢靠近余多多。余多多看着他，有几分怀念，他好像脱离现实很久了，而李轩则是一个连接现实的纽带。 “多多，你的脸好苍白。”李轩试探地坐在床边，一脸担忧地看着余多多。 这几天他一定担心坏了，这样想着，余多多难得露出了一个微笑，虽然有些勉强，但还是希望能给李轩带来一点安慰。 余多多以为李轩会露出安心的笑容，可是没有，李轩沉默着，脸非常的难看，有多难看呢，余多多觉得哪怕明天就是世界末日，李轩也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多多……”李轩声音嘶哑，握着余多多的手，贴着自己的额头，“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愧疚似乎已经压弯了李轩的腰。可是，这和李轩有什么关系呢，这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没，没事的。”余多多尽力安慰李轩，但这让李轩对自己更生气了。 “怎么会没事，又、一次，又一次……”少年人不懂得如何宣泄自己的惶恐，也不明白内心的恐惧到底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这几天自己就像被浪花裹挟的贝壳，翻滚着，无依无靠地在大海中飘荡，好像永远都无法着陆。 “多多……”李轩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承诺许下的是那么轻易却总也实现不了，他只能一遍遍喊着余多多的名字。 “嗯。”而余多多也一遍遍回应着他。似乎这样两颗柔弱的心就能靠得更近一些。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余峰走了进来，他拧着眉头，不怎么高兴，他很少像这样在外人面前表现自己的不悦。 “多多得休息了，李同学先回去吧。”余峰冷硬地说道。 第9章 王晖死了，案件似乎就此了结。从小屋中发现的刑具与死去男孩的伤口相比对是一致的，在上面也发现了王晖的指纹。王晖就是凶手好像已经是一个很明显的结论了。 余多多后来才从李轩的口中了解到当天事情的经过。晚上十点钟余多多还没有回家，余峰着急之下就报了警。一开始警方并不想受理，青春期的小孩和家里闹了别扭离家出走也是一件很常见的事。 可当警方知道余多多的学校后，事态就不一样了。这个学校半年前失踪了一个孩子，再次看见他时已经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了。谁也不能保证余多多不会是第二个。 警方立刻就行动起来了，李轩爸爸李彦到余多多家调查情况，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余峰是一个十分关心孩子的父亲。在李轩爸爸询问问题的时候，余峰几次都想冲出门去找余多多。 “余先生，我很理解您的心情。但我还是希望您冷静下来，如果您能想起什么，说不定就是找到您儿子的线索。” “你让我怎么冷静！多多从来不会这么晚还不回家，一定是出事了！”余峰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在桌上狠狠敲了一下。 余笑笑一直在边上哭，小姑娘长得十分可爱，这样一个小天使泣不成声地要哥哥让李彦的心都软化了。这个家里唯一的不和谐就是陈丽，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一张脸垮着，看那样子巴不得余多多再也不会出现。 在李彦知道陈丽是余多多的继母后，这也变成可以理解的事了。 “多多的妈妈走了以后，多多就变了许多。我这些年忙着工作，对他的关心也不够，要是多多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余峰的眼中隐隐有一些泪光。 “走了？余多多的妈妈是出了什么事吗？” “呵，出了什么事，跟男人跑了呗！”这是陈丽说的第一句话，余峰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嘴唇轻轻颤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李彦自觉地没有将这个话题进行下去。在余峰的回忆中，有一件事引起了李彦的注意。“你是说余多多被人跟踪。” 余峰的表情很是懊悔，“那天我回家的路上遇见了多多和他同学，多多好像在树丛里看到了什么特别害怕。他总也不愿意和我交流，大概还是怨我没有留住他妈妈……我不放心第二天亲自送多多去学校，可之后他怎么也不愿意让我接送了。” 余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整张脸上写满了悔恨。“我就应该强硬一些，多多再讨厌我又能怎样，我也还是他爸爸。” 这实在是一个不容易的男子，同样身处中年，家中有一个孩子的李彦对余峰感同身受。他这样的工作，三天两头不着家，和儿子的关系也不是那么紧密，为此，他也操碎了心。 “你有没有什么怀疑的对象？” “我，”余峰咽了口唾沫，“我那天在回家路上遇见了多多的数学老师，当时也没有多想。难道真的是他！” 李彦眉头深锁，王晖是那个案子的重点怀疑对象，不过并没有确凿的证据，如果那个案子真的是他做的，那余多多就危险了。 随后，他们给余多多的班主任打了电话，又开始一个个联系余多多的同学。余多多和同学的关系并不好，没有一个人知道余多多的消息。在一点线索都没有情况下，李彦决定先去学校看看，余峰坚持要跟着去。 “没有一个父亲能够干坐在家里等。”这话说的十分在理，李彦也没有办法反驳。 他们在学校的门口遇见了秦景。“我侄女是余同学的好朋友，她非常担心。再者，我作为余多多同学的老师也非常担心。” 正在这个时候，学校的保安过来对李彦说，“我夜里巡逻，看到后山好像有光。” 后面的事余多多都知道了，他们顺利找到了余多多。当时李彦从窗外看见王晖离余多多那么近，下意识就开了枪，而后王晖依旧不肯离开余多多，为了保证余多多的安全，李彦没有办法就击毙了王晖。 “王晖虽然死了，但案子还没有结束。爸爸他们在那堆东西上发现了另外一个人的DNA，不是王晖的，也不是……三班那个的。还有别的受害者。王晖到底事害了多少人？”李轩一脚踢着石子，一边偷偷地看着余多多的侧脸。他一开始很小心地避免这个话题，可是不知不觉他们还是聊到这件事上面来了。 余多多又憔悴了许多，虽然他以前的脸色也不是很好，但总归还是有生气的。这一场病好像将余多多的生机都带走了。李轩心中升起了些许惶恐，总觉得余多多什么时候就会消失不见。 “多多，你一定不要去别的地方，如果要去，也一定要告诉我，我和你一起去。” “为什么，说这样的，话，”余多多的语气一如既往，“哪里，都不会去。”他哪里都去不了。 听到这话，李轩一下子舒了一口气，他是那么快乐，就算把天上所有的星星都送到他的手里都抵不上余多多的这句话给他的快乐。只是这快乐就像无根的浮萍，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消失不见。 余多多走进教室的时候，秦珍珍正在和金安说话，看来他不在的这段时间秦珍珍和金安的关系好了不少。 “余多多！”秦珍珍一眼就看到了余多多，她三两步就跳到了余多多的面前，给了他一个熊抱，动作粗鲁的程度完全不像个女生。 “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你期末可要考零蛋了，我可不愿意和零蛋做同桌。”话虽然这样说，但余多多能够听出里面明显的关心，女孩的眼睛里还闪烁着些许的泪光。 “谢谢。”余多多露出了笑容，不是很明显，但秦珍珍一下子叫了起来，“余多多你笑起来还是蛮好看的。” 余多多下意思地收敛了笑容，抿住了嘴。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呀，这段时间珍珍可担心你了，连个笑都不愿意给，好像谁欠你一样！” “金安，不会说话就闭嘴！”金安立马识相地闭嘴了，他是永远也争不过秦珍珍的。 珍珍？余多多疑惑地看着秦珍珍，他们两个的关系已经这么好了吗？ “哎呀，这不就是……就是……”半天，秦珍珍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一张脸却悄无声息地红了，似那四月的桃花，又给少女添了几分娇羞。金安也一反常态地没有说话，细细看去竟也有些脸红。 这两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余多多完全看不明白，但总归不是一件坏事。 数学课走进来一个女老师，余多多还愣了一下。之前王晖失踪的时候，他们班的数学课是由二班的数学老师暂代的。那是一个总穿着灰夹克，好像从来没有洗过头的男老师。 “那不是王老师出事了，学校又招了一个新老师。”秦珍珍还是习惯性地称王晖为王老师。之前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的时候，学校还为王晖保留着教职，现在自然是不能了。老师也好，学生也好，整个学校都不约而同地将王晖这个名字变成了禁忌，想要无声无息地抹杀掉这个人的存在。好像这样，发生的事也会一同消失一样。 未免太可笑了。余多多发着呆，目光在教室里游弋。一切都和以前没有变化，只有自己不一样了吗，但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同的，他本来就游离在人群之外。 余多多的目光移到窗外时定住了。窗边有半个人影站在那里，一半在阳光之下，一般隐藏在目光所不及的墙那边。秦景注意到余多多在看他之后，对余多多笑了笑，用手指了指黑板，让余多多好好学习。 余多多转过了头，看着黑板，余光仍然注视着秦景那个方向。秦景站了一会儿，便离开了。秦景出现在这里并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他本来就是学校的教导主任，巡视学校就是他的工作。余多多只是在想那一天秦景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真的是像他说的那样吗？ 余峰会找他，他讨厌余多多晚回家。有一次余多多九点钟才回家，进门时正看见余峰在换衣服，准备出门的样子。看见余多多的时候，他对余多多笑了，笑容有几分狰狞。然后他就把余多多关在了杂物间，关了两天。 那个杂物间里杂乱无章地堆了许多东西，从来没有人整理过，余多多也从不进来。他自己也说不明白是为什么，他害怕这里，每一次经过这个房间，他都不敢多看一眼。 屋里没有窗户，唯一的光源就是从门缝中透进来的光。余多多蹲在门口，贪婪地看着这一点光。他能够听见外面的人说话，听见余笑笑知道他被关起来的时候发出的笑声，这些声音虽然让人讨厌，但也给了余多多一点安心。可是到夜里，这一点点的光和声响都会消失。余多多尽力瑟缩成一团，想着如果自己能够消失就好了。 黑暗中不知道从什么东西爬上了他的皮肤，也许是蟑螂，也许是蜘蛛，又或者是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余多多动也不敢动，他闻见了浓浓的腐败的气息，好像老鼠老鼠烂在了水里。耳中则充满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好像女人的尖叫，可实际上这里什么声音都不会有。 这两天是怎么过去的，余多多已经想不起了。每当想起这件事，余多多都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 “怎么了？”秦珍珍担心地看着余多多。 余多多茫然地睁开眼，过了好一会儿，余多多的眼睛里才有了些许光芒。他看着讲台上正在授课的老师才反应过来自己并不是在那个黑漆漆的杂物间。过往的回忆被余多多深深地埋进脑中，他向秦珍珍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他没有看见秦珍珍依旧很担心的表情。 余多多又想起了秦景，这个本不应该出现的人。真的是担心他吗？ 下课之后，余多多向秦珍珍询问，“那天，是你告诉，秦老师的吗？” “啊，你说那天吗？”秦珍珍支支吾吾的，好像有什么话不好说出口，“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其他人呀，那个秦老师是我伯伯。” “我知道。” “欸，”秦珍珍吓了一跳，“你怎么会知道？” “秦老师，告诉我的。” “他为什么会告诉你！”秦珍珍满脸疑惑。 余多多歪着头看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吃惊，上一次不是她让秦老师来找他的吗。 秦珍珍想了一下，没想明白，索性不想了。“算了，那天正好伯伯请我们家吃饭，吃完饭我们就留在伯伯家玩，后来老班给我打电话，问我知不知道你在哪里。我就跟伯伯说了这件事。” “他说他不放心，要去找你。后面好像就遇上你爸爸了。” 事情就是这么的简单和这么的巧合，一环扣一环，锁成了一个死局。 第10章 体育课一改往日轻松活泼的气氛，变得沉闷起来。原因大概是出在张北的身上。他是余多多班上的体育老师，同时也是和王晖关系最好的老师。 “张老师最近都不笑了。”秦珍珍戳了戳余多多的手臂。 余多多沉默地踢着脚上毽子，抬头瞥了一眼张北。带着学生们做完操之后，张北就让他们自由活动了。他现在坐在操场边上的梯子，目光无神地看着前方，一看就知道他的心思并不在这里。 “张老师真可怜，好朋友居然是个变态，一定很受打击。”秦珍珍也抛起了一个毽子踢了起来。 “嗯。”余多多应了一声。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实话，他对那天发生的事并没有太多的感受，比起现实，这更像是一场梦。在这场荒诞的梦里，王晖变成了一个怪兽，可是……在余多多镇静下来能够认真思考发生的事的时候，他才发觉王晖并没有伤害他。 是没来得及动手，还是他本来就没有伤害他的意思呢？这一点余多多暂时是没有办法弄清楚了。 “说真的，”毽子啪地一声落在了地上，秦珍珍踢空了，“王老师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这是秦珍珍第一次认真地说起她对这件事的感受，“明明看起来是那么好的人，大人都这么会伪装的吗？” 她的眼睛里写满了困惑，这大概是大多数同学的感受，王晖是那种最受欢迎的老师，长得很好看，也从来不端老师的架子。这样的人背地里却是一个残忍的凶手，多么不可思议。 “也许，”余多多低声自语，“都是假的。”眼睛不可信，作为感受器接受的讯息是假的，那么头脑也无法得出正确的答案。 “珍珍！”金安又输了一局球，他在踢球的时候注意力一直放在秦珍珍的身上，最终还是放弃了他的面子，跑到了秦珍珍和余多多的中间，“我和你一起踢吧！” “会踢吗你？”秦珍珍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 “怎么不会，又不是多难得事，绝对比这结——”察觉到自己想说的话肯定会让秦珍珍生气，金安及时改口了，“绝对比余多多踢得好。” 事实证明，踢毽子这项运动并不想金安想象的那么简单。金安始终没有打破五个的纪录，被秦珍珍嘲笑得头都抬不起来。下课之前，金安扭扭捏捏地拍了一下余多多的肩膀。 余多多不解地看着他。 “你挺厉害的嘛！”讲出这句话绝对用了金安不少的勇气，说完之后，他连余多多的脸都不敢看，挠了挠头，大步走掉了。 余多多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笑了。一阵清风吹起了他的头发，也把他心中的阴霾吹散了一些。但好心情总是不能维持太久的，张北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面前。 张北的个子过于高了，他光是站在这里就让余多多觉得呼吸困难，像一座大山要将他压倒。但余多多似乎并不是那个要寻求帮助的人。张北的脸上写满了痛苦与纠结，他迫切地想要知道些什么，想要得到余多多地帮助。 “他真的是凶手吗？”即使一切都指向了那个人，张北仍有一丝怀疑。 余多多并不能告诉他什么，他自己知道的也并不比任何人多。“我，不知道。” 这个回答显然是令张北失望的，但他又从这失望中寻到了希望，“你不确定？” 余多多摇头，他能告诉张北的事只有“他没有伤害我。” 这对于张北来说就够了，他欣喜，甚至无心追究王晖如果不打算伤害余多多又为什么要绑架余多多。他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我就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他这么好的人，连一个小节目都那么用心准备……” 一点点的，张北就将自己洗脑成功了。只是他嘴角的笑容那么虚幻，就像泡沫。 天忽地阴沉了下来，白云缓缓地移动，遮住了太阳。余多多感受到了熟悉的寒冷，有人在看着他，阴森森的，好像呲着蛇信的眼镜蛇。留给余多多的只有被吃掉的命运。 余多多扭动着自己的头，视线所及都是人，他们自顾自地说笑着，没有人分给余多多一点点的注意。他的世界慢慢分割成了两半，一半是彩色的，一半是灰暗的。他的手全无色彩，在彩色的那一头，有一个黑色的影子，咧着嘴对他笑。 “多多，你得小心。”余多多记得他的熊这样说。 “……小心呐！”尖利的女声将余多多唤回了现实，余多多跌倒在地上，这才发现自己撞到了人。 “同学，没事吧！”被撞到的人友善地伸出右手，想将余多多拉起来。余多多却没有伸出他的那双手，他的整个脑子都成了一团浆糊，恐慌弥漫在身体的每一处。 “怎么了，不舒服吗？”是秦珍珍。 余多多抑制住自己颤抖的身体，对着自己撞到的人说了声对不起，而后，自顾自地跑走了。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又走到了熟悉的教学楼。 他走过了一间间教室，在一个房间前停住了脚步。这是教师办公室。大概是上课时间，办公室里一个人都没有。 余多多记得靠墙角的那个位置是王晖的，桌子上的东西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现在也没有人坐在那里。余多多试探性的推了一下门，门开了。他左右看了看，一个人都没有，耳边只有隔壁班念书的声音。 鬼使神差一般，他走了进去，关上了门。屋子里没有开灯，阳光被外面的墙壁所隔开，照不进屋里来。有些昏暗的房间好像老式电视机中的画面，模模糊糊蒙着一层纱。余多多小心地穿过堆在地上的箱子，走到了王晖的桌子面前。 这桌子应该有一段时间没人使用过了，上面铺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余多多对这个地方并不是很陌生，他来过几次，每次都是王晖叫他过来，给他讲题。余多多摸着桌沿，坐在了椅子上。回忆着往常王晖坐在这里的样子。 王晖一只手拿着笔，另一只手指着余多多的卷子，给他讲题的时候嘴角总还是带着笑。余多多长长地出了口气，心中的结越拉越紧。他拉开了抽屉，里面也是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回推的时候，抽屉似乎是哪里被卡住了，怎么也回不去。 余多多低头去看，抽屉是内嵌式的，在抽屉的下面还有一层桌板。余多多自己的书桌也是这个样子的，东西装得太满的时候，经常会有一些东西掉到里面去。余多多把抽屉往外拉了拉，低头去看，可惜太过黑暗，也看不见里面有没有什么东西。 余多多左右看看，看到了放在杂物箱上的电筒。他走过去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放在地上的箱子，发出了碰的一声巨响。在这寂静的空间里，这样的声音未免响的过头，而隔壁教室的读书声恰在此时停止了，余多多像个木头人一样停在原地。 墙上挂钟的时钟咔咔地向前走动，没有人进来，隔壁班的念书声又一次响起，余多多提起的心重新放了下来。他拿到了手电筒，在黑暗中点燃了一道光。余多多看见在抽屉的滑轮边有一个黑色的卡片卡在那里。 余多多把手指伸进去试探了几次，才把这东西夹了出来。看起来是一张内存卡，好像是插在摄像机里的。为什么会掉在这里，这会是王晖的东西吗，余多多看着手中的东西思考着。 “同学，有什么事？”在余多多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下课铃声已经响起。 不知道怎的，余多多的第一个反应是把手中的东西藏起来，扯了个蹩脚的谎话，“我来，交交作业。”这句话险些被卡死在余多多的喉咙里。 他说完，头也不敢抬，擦着老师的身子往外走。直到这个时候，余多多才发现还有一个人。 秦景站在门外，背着光，口气严肃地问余多多：“余同学，你怎么没去上课？” 他的表情太过严肃，就好像站在他面前并不是余多多，而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凶犯。他紧盯着余多多，决心不给余多多任何一点逃脱的机会，和之前他在王晖手里解救余多多的样子完全不同。 余多多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这个动作被秦景注意到了。他微微眯起眼睛，用食指抬了抬眼镜，“手里拿着什么？” 余多多挣扎着，不想在秦景的面前妥协，但妥协是他唯一的出路。 他犹豫着，但秦景不想给他时间，“难不成是偷了什么东西？” 余多多咬牙，缓缓松开了手。 第11章 余多多的掌心空空的，什么东西都没有。他咬着下唇，强忍着心中的胆怯抬头看着秦景。秦景皱着眉头，对自己看见的东西并不十分满意。 僵持中，一个老教师走了过来，“怎么了，小同学怎么还不回教室？” 秦景退了一步，对余多多说：“快回教室！” 余多多走过秦景身边的时候，看见秦景的眼神幽深，像是一汪深潭随时能将余多多吞入其中。余多多抓紧了口袋里的东西，他有一种预感，他能够从这里面得到些什么。 一路上，余多多都没有跟李轩提过他今天找到的东西，他心事成成，只想赶紧回家。李轩竟也一反常态地没有对余多多的反常行为提出疑问。他们在岔路口分了手，李轩一如既往地对余多多说：“多多，明天见。” “嗯，明天见。”这样的对话重复了一次又一次，好像能够永远进行下去，但没有什么事情会是一成不变的。 余多多摆弄着手里的卡片，这是一张黑色的内存卡。余多多曾经在家里的摄像机上见过这个东西，这个东西好像也能够插在电脑里面。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东西，余多多不禁猜测里面会有什么，他一时想到那个死去的男孩，余多多并没有见过他，但他的脑海里却出现了那个男孩死去的样子。 浑身□□着，遍身都是伤痕，躺在冰冷潮湿的木制地板上。他死的时候，是不是睁着眼睛的呢，他的眼里是不是映出了凶手的样子。这张小小的卡片里会不会有他的样子呢？它能告诉余多多什么呢？ 余多多的双手都在颤抖，呼吸混乱了起来。他很害怕，害怕自己会看见的东西。 “多多，勇敢一些。”他的熊在他的身后，环抱着余多多，“睁开眼睛好好地看，什么都不要漏掉。” 余多多点头，待他下定决心知乎，他才发现自己有一件最为关键的问题没有解决，他应该在哪里看这张卡片。 余多多的房间里并没有电脑，也没有摄像机。这个家里仅有的电脑和摄像机都在余峰的书房里。这个地方对余多多来说是一个不可涉足的地方。 他记得昨天吃饭的时候，余峰说过他今天晚上要去参加一个展览，会回来的晚一些。余多多站起身子走到门口，手摸上门把手的时候，他又想余峰会不会中途回来呢，万一展览中途开不了呢。 他犹犹豫豫，最后坐回了床边，把头埋进了熊的肚子里。就这个样子什么都不知道会不会更好呢，余多多用双手勒紧了熊的肚子，自己反而喘不过气来。可是，余多多想起了那个在阴暗处窥视着他的人，逃避会有作用吗？ 家里十分安静，每一个房间的门都是关上的，一点声音也没有。余多多走到了书房的门口，这件屋子就在余多多房间的侧对角，在余多多起夜的时候时常能看见这里亮着灯。万一门锁着怎么办呢，余多多自我安慰地想，那也就只能放弃了。 余多多把手放上了门把，轻轻地旋转了一下，咔地一声脆响门开了。内里黑洞洞的，电脑屏幕散发着幽暗的蓝光。大门口传来了脚步声，余多多浑身都僵住了，是谁回来了吗。余多多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但幸运的是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余多多坐在椅子上，这张椅子对余多多而言太过宽大了，他整个人都陷在了里面。他好像是犯了错的小孩坐立不安，即使没有一个人看着他，仍是畏畏缩缩的。屏幕亮起来的那一刻刺伤了余多多的眼睛，他遮住了眼睛。 过了许久，余多多翻找了片刻，找到了一个读卡器，将内存卡插了进去。余多多看着右下角的圈圈转个不停，直到他的手脚都僵硬了，才跳出来一个界面。余多多手忙脚乱地去抓鼠标，发出了哐地一声巨响。 余多多感觉自己的血都凉了下来，整个人都没有了力气，眼睛发酸，一种无力贯穿了全身。到底为什么呢，世界是这么的荒谬。 视频中的王晖穿着可笑的玩偶服，脸上涂着怪异的色彩，在镜头前面奔奔跳跳。配着欢乐的音乐，怎么看怎么滑稽。整个视频的时长有四五个小时，余多多看见窗外从黄昏变成了黑夜。视频的最后，王晖拿着摄像机，一张脸凑到了镜头前，有些丧气，“真该让那些倒霉孩子见见我现在的样子，我大概脑子真是有什么毛病，要是明天没有人笑我就要哭了……”王晖絮絮叨叨讲了大半天，最后屏幕变暗了。 余多多想起了那天王晖的节目，把所有人都逗乐了，秦珍珍还一个劲儿地对他说没想到王晖这么有才。余多多又看了看视频记录的时间，正是男生失踪的那天晚上。一种可怕的猜想窜上了余多多的心头，房间的门却突然被打开了。 “哥哥，你在里面做什么？”余笑笑伸进头来，细小的头颅从比她宽不了多少的门缝中挤进来，嘴角依旧带着让余多多觉得不舒服的笑。 “爸爸可是很不喜欢别人进他的房间的。” 余多多应了一声，偷偷地把读卡器拔出藏在了手心。而余笑笑一直站在门口好像是在等着他出来，余多多站起来的时候，余笑笑又说了一句，“哥哥，用过的东西要记得恢复原状。” 余多多有些不解地看向她，余笑笑朝电脑看了一眼，似笑非笑地说：“爸爸也很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看余多多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她甚至走过来，抓住鼠标，把余多多打开的文件夹和网页一个个关掉。 “干什么呢？”突如其来的声音将余多多震得一个激灵，他猛地看向门口，余峰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他不知所措地看向电脑上的时间，还很早，远远不到余峰该回来的时候。 “爸爸，”余笑笑看着余多多，明晃晃地告诉他我要说出一些东西了，余多多想说些什么，可除了说出一个我，嘴里再也吐不出更多的东西了。 但出乎余多多意料的是，余笑笑说：“我想玩游戏来着，哥哥不让我玩。”余笑笑作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想让余峰给她做主。 余峰看着他们两人，也不知道有没有相信他们的话，他对余笑笑说：“你哥哥说的对，玩什么游戏，还是学习要紧。” “爸爸就会偏向哥哥，我知道的，”余笑笑眼里闪着光，她的脸看起来有些古怪，“在爸爸心里我一点都不重要。” “怎么说话呢，你和哥哥爸爸一样喜欢。”余峰皱着眉头呵斥道。 余笑笑哼了一声，自顾自地跑出去了，只留下余峰和余多多两个人。余多多手足无措地站在这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想着他应该也像余笑笑一样跑出去才来，但是错失了机会。他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余峰叫住了他。 “多多，最近有发生什么事吗？” 最近发生的种种事情从余多多的脑中浮现，最后留下的是他刚刚看见的那个视频。“没有。什么……也没有……”余多多低着头，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 “多多，发生什么事都要和爸爸说。”余峰此刻的表情看起来和任何一个担忧孩子的父亲没有什么两样，“妈妈不在了，你就只要爸爸了，要做一个听话的孩子。” 余多多点了点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是余峰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和余多多提起他妈妈。他甚至想问余峰，他是不是知道妈妈在哪里。可是，当他看见余峰面无表情的脸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多多，别人和你说话的时候，要好好地问答，知道吗？”余峰原本温和的语气瞬间变冷，眼神也是冷冰冰的。余多多打了个冷颤，低声回答，“知，知道了。” “作业做完了吗？” “没……没有……”余多多一整天都心神不宁，上课根本没有认真听，他甚至连今天有没有作业都不知道，但这显然是不能对余峰说的。 余峰摸了摸余多多的头，“回去做作业吧，再过不久就要期末考试了吧，要抓紧。” 余多多在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个地方。他应了一声，转身向门外走去，余峰却突然叫住了他。 “多多，你手里拿着什么？” 第12章 余多多颤了一下，下意思地把手握得更紧，这个不明智的举动让余峰的眼神更加锐利了。 “把东西拿出来。”余峰的口气很平静，但依旧让余多多觉得害怕。 余多多后退了一小步，然而这个动作却彻底激怒了余峰，他上前一步，抓住了余多多的手，强硬地掰了开来，露出了里面黑色的读卡器，里面还放着一张内存卡。 “多多，有什么事不能告诉爸爸吗？” 余多多的视线迎上了余峰的眼睛，被余峰眼中透露出的狰狞所压倒，他胆怯地想不出一点狡辩之词，但有一种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情不能让余峰知道。 “我说过的，什么事情都要告诉爸爸！”余峰把手捏得更紧了，余多多甚至产生了骨头正在断裂得的错觉，也许并不是错觉。 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打破这僵持的局面，陈丽踩着高跟鞋进来了，她一脸的不高兴，嚷嚷道：“怎么回事，上个班回来连饭都没得吃，人干什么去了！”看到余多多的时候，她的不满又上升了几个台阶，“还在站着干什么，不知道做饭呐！” 这是余多多第一次对陈丽的出现感到高兴，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个地方，“我……我去……做饭。”说完，他就要想要离开。显然，余峰并没有让他离开的意思。 余多多的手腕仍死死地被余峰抓住，想要离开目前看来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余峰完全无视了陈丽，“多多，你还没有告诉爸爸这是什么？” 余多多惊恐地看着余峰把那张内存卡抽了出来，徒劳地伸出另外一只手想要把它拿回来。可是余峰的一个眼神却让他的动作停住了，他现在的举动实在是太出格，太不乖了。 一旁被无视的陈丽对余峰毫无畏惧，甚至还加大了嗓音，“我在这个家里说话时没人听吗？啊，下班回来人都累死了，连个饭都没有……” “闭嘴！”余峰冷冷地呵斥道。 “叫我闭嘴，怎么，我连话都不能说呢，你就这么护着这个儿子，连饭都不愿意让他做了！余峰，你亲女儿还饿着肚子呢！”陈丽越说越气，把包摔在了地上。 “我叫你闭嘴！” “我偏要说，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把个野种当宝贝，你还是不是男人……” “啪！” 陈丽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用手捂着脸，眼泪不受控制地出来了，另一只手指着余峰，气得全身都在发抖，“你真是做的好呀……” 余多多眼见着余峰手里的内存卡被甩在了地上，也不知道掉在了什么地方，怎么也看不见了。余峰的手也松开了，他整个人正对着陈丽，刚才稍有些急促的呼吸很快地平静了下来，就好像刚才发怒的那个男人不是他一样。 “陈丽，你不要忘记，你是怎么嫁给我的。”就这样一句话，陈丽的呼吸都凝滞了。她双眼瞪大，有那么几分不可思议。 余多多趁着两个人的注意力都不在他的身上时，偷偷溜了出去，他在心里祈祷着那张内存卡不会被余峰找到，甚至在自我安慰，那么小的东西掉在地上应该很难被看到，也许余峰根本就不会去找呢。 “哥哥，你怎么这么没用呢？”余笑笑就站在门外，手背在身上，脸上的笑容写满了恶意，每一次表情的变化都充满了对余多多的厌恶。 这并不会让余多多感到不适，毕竟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但今天的余笑笑确定让他惊讶了。即使他再不敏锐，也能知道余笑笑这次是在帮他，但是为什么呢，他从来不怀疑余笑笑对他的讨厌，如果有可能，余笑笑甚至想让他消失。 余多多想要问余笑笑为什么，还没等他问出口，余笑笑就一脸不高兴地说：“我饿了，还不做饭吗？”余多多将即将吐出口的话吞了进去，走进了厨房。 余多多没有和余峰他们一起吃晚饭，做完晚饭后，他在厨房里吃了几口，就躲进了屋子里。躲在被子里的时候，余多多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害怕会听见余峰来敲门的声音，如果余峰来敲门了，他可以假装自己睡着了。可是如果余峰进来了呢？ 就这样，余多多看着窗外的天色一点点变黑，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窸窸簌簌的脚步，还有人说话的声音，他把自己捂得更严实了。直到屋子外面一点声音也没有了，余峰也没有来叫他。 现在是几点钟了呢，余多多想，他刚才好像睡着了，醒来一时分不清自己在哪里是什么时候。床头的小闹钟提醒他现在已经是十一点多了，外面很安静，余多多的心跳从平静一点点急促起来。 他想起了那个掉落在地上的黑色卡片，他们睡着了吗，书房里还会不会有人在呢，也许他可以趁现在把那张卡片找回来。但另一个声音在对他说，不要过去，也许余峰已经找到了那张卡片，可能他已经看过了，说不定他正在看呢。那个声音甚至在对他说，被余峰看见了也没什么的，说不定还是一件好事。余峰是大人，他能做更多的事。 更多的事，更多他想做的事。 这个想法让余多多冒出了一股虚汗，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发抖，直到一双毛茸茸的手掌握住了他的手，把他的手窝进了怀里。熊看着他，空洞的只有棉花的双眼非常的温暖，让余多多渐渐平静了下来。 “多多，不要害怕。”熊的声音好像是从他的肚子里发出来的，隔着一堆厚厚的棉花有些模糊不清，“多多，我会保护你的。” 这多少有些荒唐，一只玩偶熊说它会保护自己，它又能做什么呢，它甚至不能离开这张床离开这间屋子，余多多把头埋进了熊的肚子，“你能做什么呢？” 余多多的声音很忧愁，很疲惫，对这样的生活充满了厌倦，可仍然还有一丝希望。他幻想过很多次，他的妈妈会来接他，他们会去一个新的家。余多多已经想不起妈妈的样子了，可在他无数次的幻想之中，那个女人都穿着一条白色的长裙，上面铺着点点红梅，非常美丽。 “我会救你的，多多。”熊这样说，软软的手掌充满了力量，它把头放在了余多多的头上，“我会救你的。” 这好像一个承诺，告诉余多多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被放弃。 余多多呆呆地坐着，看着时钟从十一点走到了一点，手指弹动了一下。他推开了熊的手，久久地坐着，脚已经麻了。轻轻地一动，刺痛酸胀的感觉就从脚蔓延开来。过了一阵，双腿才终于恢复了知觉。 “多多，不要去……”熊立在床上，哪怕余多多什么都没有说，它却已经知道了余多多的打算。 余多多站了起来，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太过愚蠢，也没有什么意义。但一种莫名的执念驱使他行动了，他觉得自己应该可以找到。 将手放在门把手上的时候，余多多又感觉到了熟悉的恐惧和内心的挣扎，恐惧驱使他想要立刻躲进床上，永远也不要探出头来，就好像一只鸵鸟，对到来的危险视而不见，只求暂时的安宁。 但余多多还是走了出去，无视背后熊的挽留，无视了熊最后那句冷冰冰的话语。 “你会后悔的。” 迄今为止余多多还没有多少感到后悔的事，并不是因为他每一次都做了正确的选择，而是他本人并没有选择的机会，有时他觉得自己就好像一只提线木偶，生活在别人的手掌心里，能够觉得后悔是不是也会是一件好事呢？ 屋里一点灯光也没有，也没有一丁点的声音，除了余多多自己的呼吸音，这个房子里就好像没有活人存在了。余多多轻手轻脚地走到了书房门前，避免自己发出一丁点地声音。他低下头看着门缝，里面没有一点光亮。 余多多提起的心暂时放了一半下去，他轻轻转动门把手，发出了“吱”的声音，余多多定住了，看向四周，屋子里一如既往的安静。他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没有人，余多多悬起的心终于放了下去。书房里有一面窗户正对着小花园，从外面透进来的一些微光让余多多勉强能看清屋里的摆设，但要想看清掉落在地上的卡片却实在有些勉强了。 余多多只能跪在地上，借着微光，一点点地用手摸索。他回忆着白天余峰站的位置猜想着东西可能会掉落在什么位置，过了很久，余多多都没有收获。难道真的是已经被余峰拿走了吗？余多多不想接受这个可能。 他把手探进了书桌与地板的缝隙里，这是最后一个可能的地方了，要是还找不到，余多多便只能接受这个不幸的现实，余峰又会做什么呢，最好的可能是他什么也不做。也许老天看余多多实在是太可怜了，在靠里的位置，余多多摸到了一个好像卡片大小的东西。 他急忙把它拿出来，接着窗边的微光仔细查看，就是那张内存卡。余多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发自内心地高兴，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多多，你为什么不乖呢？”让人胆寒的声音出现在了余多多的耳边，窗边出现的正是余峰的脸。 第13章 灰色的影子在浓雾中扭曲着，它的手里好像拿着什么红色的东西，蠕动着，一点点靠近，口中呼唤着什么。 “多多……多多……” “你为什么不明白……我是那么的……那么的……” “……” “哐当”一声，余多多的头砸到了桌子上，响声把教室里的其他人都惊动了。秦珍珍吓了一跳，好在今天管自习的是语文老师。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看报纸去了。 余多多揉着自己的额头，眼泪差点就流了下来。秦珍珍看没有人注意这边了，哑着嗓子问余多多，“你最近晚上都干什么去了呀，天天都睡不醒，再过不久就期末考了，我看你这次非得考倒数不可。” 余多多低垂着双眼，好像并没有在听秦珍珍说话。秦珍珍轻轻地推了他一下，声音比以往又柔和了几分，“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你最近也没有和李轩一起走了，是闹矛盾了？” 余多多摇摇头，“没有。”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和李轩一起回家了。每一天余峰都会送他上学，放学的时候，余峰也早早地等在了外面，奇怪的是王丽也没有对此有什么表示。 上一次和李轩说话是什么时候呢，好像是很久之前了，久到余多多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他自己也有意识地在回避李轩，虽然没有什么依据，但余多多仿佛感到自己半边身子已经陷入了泥沼中，他不能把李轩拖下去。 “你们男生怎么这么小气呀，有什么问题大大方方说出来不行吗？”秦珍珍显然是不相信余多多的话的，她一向相信自己的判断。 “你要是不好意思，我去帮你把李轩约出来！”她颇有些跃跃欲试。 余多多一把抓住了秦珍珍的手，“不要……” “好好上自习！”语文老师埋在报纸中的头抬了起来，不太高兴地看了余多多他们这边一眼，“要说话就出去说。” 坐在前排地金安也回过头来瞪了余多多一眼，又被秦珍珍瞪了回去。最后金安气鼓鼓地哼了声，又转回头去写作业了，看他写字的架势几乎是要把纸戳出洞来。 秦珍珍怒其不争地扯出了自己的手，“懒得管你们了。” “对，对不起。” “啊啊……”秦珍珍几乎要怒吼了，眼睛却突然看见了刚才拉扯中余多多露出来的手，“这是怎么了？” “嗯？”余多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秦珍珍在说什么，不解地看着秦珍珍。 “手。”秦珍珍指着余多多从冬天的棉服里露出来的一截手臂。上面乌紫一片，几乎都要渗出血来，可以想象是多么严重的撞击才能造成的痕迹。 余多多看着自己的手，有几分惊诧，他撸起了衣袖，大片的瘀斑延伸到手肘之上。他低声自语，“我，我不记得……” “你是木头吗，痛都不知道的吗？”秦珍珍又惊又气，她大概永远都没有办法理解这个同桌的脑回路。 余多多试探着用手按了一下，又摇了摇头，眼神空洞，轻飘飘地说：“不痛的。” 秦珍珍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寒意，从头一直窜到了脚，她一时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很久之后，她想起了这一天，意识到这种感觉应该叫毛骨悚然。 但此刻的秦珍珍完全呆住了，说不出一句话来。她呆愣愣地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直到金安叫她的时候才回过神来。 “走啦，回家了。”金安敲着桌子，“你刚才和余多多说什么呢，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金安好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急切的眼神却出卖了他。 “没什么。”秦珍珍不是很想说。 “喂喂，你和他还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秘密吗？” “你是傻的吗，说了没什么就没什么！”秦珍珍敲了金安一榔头，心中的郁结莫名散了一些，左右看了看，“余多多呢？” “走了！”金安没好气地说。 秦珍珍有一下没一下地收拾着书包，忽然注意到余多多的桌子底下有一张黑色的内存卡，犹豫地捡了起来。 金安也看到了，凑了过来，“是余多多的吗？平时也没见他用手机呀！” “不许人家放家里呀，哪像你一天到晚玩手机。” 听了这话，金安还有些得意，“那我成绩也比你好。” “余多多应该还没走远，我去找他。”秦珍珍装作没有听见金安的话，把书往书包里一塞，拎着包小跑着出去了。 金安赶忙追了上去，“等等我呀！”慌忙中也没有注意看路，和正经过门口的人撞了个正着，金安抬眼一看，整个人吓了个哆嗦。 “秦老师好！” 秦景点了点头，看着秦珍珍的背影问道：“秦珍珍跑那么急做什么？” “余多多东西掉了，秦珍珍找他去了。” “东西？” “好像是内存卡。”在秦景面前，金安就跟只兔子一样老实。 “我记得学校有规定不能带手机到教室。”秦景锐利的眼神盯着金安，就好像金安平时在做什么他都一清二楚。 金安话都不敢说，缩着头，尽可能地缩小自己地存在感。 “行了，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秦老师再见。”金安头也不抬，飞快地跑掉了。秦景看着金安离去的背影，面色凝重。 余多多正往校门口走的时候，听见了秦珍珍叫他的声音，伴随着这声音传来的还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余多多停下脚步，回过头去看见秦珍珍正弯腰喘着粗气。 “叫你多少声了。”秦珍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余多多的脑子里想的都是也许此刻已经等在校门口的余峰，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在叫他。他走到秦珍珍的跟前，问道：“有什么，事？” “看你什么态度，亏我这么辛苦给你送过来，”秦珍珍翻了个白眼，把手掌摊开来，“喏，是你的吧！” 躺在秦珍珍手心的是一张黑色内存卡，这张熟悉的卡片让余多多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明明把它藏在家里的，为什么会在这里。 看见余多多的表情不太对，秦珍珍疑惑地问道：“不是你的吗，明明是掉在你桌子下面的，那会是谁的？” 正要缩回去的手被余多多拉住了，手心里的东西也被余多多拿走了。余多多勉强扯出来一个笑，“是，是我的。谢谢。” “啊，是你的就好。那行，我们回去了。”来迟的金安拉起秦珍珍就往外走。 “干嘛呢，我还有话说。”秦珍珍一边看着余多多一面对金安说。 “你们两个真是有说不完的话，明天再说不行。你看你一天才跟我说了几句话……”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 余多多停在了原地，看着手里的东西，一时不知道要往哪里去。他记得那天晚上他摸着黑找到了这张内存卡，思来想去好久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是很重要的东西。他要交给谁，他能够交给谁呢。 没有，没有一个可以寻求帮助的人。 他思考了很久，脑子都已经变成了一团浆糊，说不好下一秒就会炸掉。浓墨一样的天空渐渐多了一些亮色，余多多才发现天都快亮了，夜晚过去的这样快。 敲门声响起，余峰在外面叫道：“多多，快起来，我送你上学。” 怎么办，怎么办，余峰会问吗，昨天下午发生的一切还清晰地印在脑中。余峰会检查他带了什么东西吗，万一被余峰看见了该怎么办。不停响着的敲门声几乎要把余多多逼疯了。 余多多的眼睛移到了自己靠着的熊上面，失去眼珠的眼眶中鼓出的棉花真是难看极了。余多多终于想到了办法，他把卡片用纸包了起来，从熊的眼睛里塞了进去。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多多，没关系的。”熊咧着嘴笑着。余多多也放下了心来，熊会守护好它的，这是安全的地方，没有人会找到它的。 但出乎余多多意料的是，在车上，余峰什么都没有问。他只是对余多多说：“多多，你长大了，有自己的秘密了。” “爸爸真是失望。”说完这句话之后，余峰就没说什么了。 余多多忐忑的心直到看见校门才渐渐平静了下来，他迫不及待地下了车。喉间吞咽了两下，才转头对余峰说：“爸爸，再见。” “嗯。”余峰面无表情就好像一尊塑像，直到余多多要离开的时候，他才突然叫住余多多，说道：“多多，爸爸爱你。” 这仿佛一句咒语，余多多的心被猛地攥紧，几乎无法呼吸。他转身融入了人群之中，直到离开余峰很远的距离，他仍然能够感觉到余峰灼热的视线。 余多多猛地吸了两口气，茫然无措地看向四周。周围满是嬉笑打闹的人群，而他只能一个人行至深渊。现在他应该怎么办？无助的感觉渐渐蔓延开来。 “多多，你怎么了？”一道光在无边的黑色中炸开来。 余多多清楚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跳动越来越强烈，他看着眼前熟悉的人，向前了一步，有些站不稳。 “是哪里不舒服吗？”李轩着急得不得了，看样子恨不得马上把余多多背去医院。 余多多握着了他的手，对他笑了。这笑容好像用一生绽放的昙花一般炫目，李轩整个人都傻掉了，甚至没有感觉到余多多在他的手心里放了东西。 第14章 余多多坐到车上的时候才发现余笑笑也在，她坐在后座玩着手机，脸色却有些不好看。她抿着唇，眼睛好像在看手机，却一点光彩都没有。 余峰点燃了一只香烟，含在嘴边。这个举动让余多多惊异地看了余峰一眼，他从来没有见过余峰抽烟，家里也没有见过一支烟，原来余峰是会抽烟的吗？余峰指尖不停地敲打着方向盘，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吐了出来，烟味充满了狭小的空间。 余多多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余峰扭头看他，笑了，“我差点都忘了，多多还在这里。”余峰将香烟熄灭在车上的烟灰盒里，里面很干净，只有刚刚余峰丢进去的那一只烟。余峰今天似乎别样的兴奋。 “今天怎么这么晚？”余峰貌似不经意地问道。 余多多掐紧了手指，轻声答道：“老师，留堂了。” “哦——”余峰拖了长长的一声，也不知道是相信了还是没有相信。 余多多怀着忐忑的心情回到了家，期间余峰再也没有再说一句话，余笑笑也没有说话。余多多从后视镜中看到，余笑笑时不时用怨毒的眼神看向前面。她是在看谁呢，除了自己还能有谁呢，余多多在心里嘲笑了自己一下。 这几天陈丽都不在家，家里也安静了不少，这间死寂的屋子有时候就像一座巨大的棺材。余多多为小花园里的花浇着水，花已经早早地凋谢了，来年还会继续盛开吗？余多多莫名有些惆怅，他偏过头看向一角的小房间，那是余峰的工作室。 家里虽然有书房，但余峰仍有不少的时候会待在他的工作室里。当他在里面的时候是绝对禁止打扰的，他会在里面待上很长的时间，余多多有时候怀疑他是不是整夜都睡在里面。 从小花园里还可以看见余多多卧室的窗户一角，隐隐约约能够看见躺在床上的熊。他今天忘记拉窗帘了吗？余多多不太想得起来了，他总是有很多事情想不起来，重要的不重要的，许多都从他的脑海中遗失了。 余笑笑早早地回了房间了，今天也很反常地没有对余多多进行冷嘲热讽。很久之前并不是这样，在余笑笑还小的时候，余多多记得她总是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自己的身后，即使陈丽很不高兴，她也执着地拽着自己不松手，好像自己是个大型玩偶一样。 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地呢，是她上初中，还是更早。有那么一天，余笑笑和余峰一起回了家，眼睛红红的，好像哭过的样子，她看着余多多，像要说些什么，最终什么也没有说。那眼神现在回想起来是那么的熟悉，就好像自己现在的眼神一样。 夜里，余多多经过余笑笑的房间，门缝中透出来些许亮光。余多多停在了门口，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声音传出来，好像是谁在哭泣。 “哥哥，你就闭上眼睛好了！”余笑笑的声音在耳边炸响，余多多猛地睁开眼睛，明晃晃的灯光刺痛了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余多多看向床边的闹钟，才四点半。他刚才好像梦见了什么，白色和红色交错着，再一转眼就什么都想不起了。 “多多，多多……”熊呼唤着他，“睡不着吗？” “嗯。”余多多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腿，头搁在膝盖上，“感觉很累，喘不过气来。” “多多……”熊晃着脑袋，看了余多多一会儿，用手掌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走下了床。 余多多瞪大了眼睛，这是第一次熊在他面前站起来，“你能走路了吗？” “我快好了，”熊傻笑着，“再过不久，我就可以带多多离开这里了。” 离开这里。熊第二次对他说。说不定，真的可以离开，可以去找……幻想在下一秒就被余多多自己打破，他连去哪里都不知道。 在他没有注意的时候，熊已经走到了门口。“你要去哪里？”余多多吓了一跳，熊也要离开了吗？ 熊一手打开了门，转过头对余多多说：“给多多看一些高兴的东西。”它这样说着，消失在了门外的黑暗中。 余多多看着打开一些的门缝，外面什么也看不见。熊还会回来吗，也许它就这样消失了，就好像妈妈一样，没有征兆的，突然不见了，一瞬间，这个人就好像从世上消失了，一点痕迹也没有了。 余多多等待着，耳边是秒钟跳动的声音。他拽紧了被子，力道大的几乎要把被子撕开。他犹豫着想要站起来，挣扎地走到了门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出去。在他纠结的时候，一只毛茸茸的手掌伸了进来。 余多多退后了一步，是熊回来了。它摇摇晃晃地走到了余多多的面前，余多多愣了一下，上去抱住了它，将头埋进了熊厚厚的毛中，掩盖自己马上要掉落的泪水。 “怎么了，多多？”熊一手拍着余多多的脑袋，另一只手放在了余多多的背后，它的手里似乎是拿着什么东西。 “没事，你拿的什么？”余多多退后两步，看见了熊手里拿着的东西，好像是本子，隐约有几分眼熟。 熊得意地把自己拿的东西放在余多多的面前，是好几个本子，大大小小的，花花绿绿的图画印上封面上，一看就是给小孩子用的。 “这是谁的？”余多多问道，但他心里隐约有了答案，他翻开封面，里面用铅笔歪歪斜斜地写着余多多的名字，在名字的旁边还有彩色铅笔画的涂鸦。 “这是我的？”余多多喃喃自语道，他已经对小时候没有印象了，童年所用的东西也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没有依附的记忆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消失得干干净净。 熊点点头，开心得手舞足蹈，“我从储物间里找出来的。” 居然放在那里吗？那间承载着他灰色记忆的储物间，难怪他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些东西。余多多翻开了其中一个本子，里面都是各种各样的涂鸦，似乎是一个图画本。里面用幼稚的笔画画着一个孩子，一个圆圈就是脑袋，图粗了的线条就是身体，旁边还画了一个女人。长长的黑色头发，眼睛也画得大大的，涂红的嘴唇，穿着裙子，这是妈妈。 一切图像不期然地出现在了余多多的脑海里，那是一个总是笑着的女人，修长的手指拿着画笔，不时回过头看他一眼。五官依旧是模糊的，可是那双充满关切的眼睛却格外清晰。 “妈妈……” “多多，我们去找妈妈吧！”熊兴奋地叫道。 余多多看着手中的画册，沉默不语，过了很久，他才摇摇头，“去不了。”上哪里去找呢，她还在这个城市吗，说不定她都不在这个国家了，她想见他吗，如果她想他，为什么这么多年她都没有来看过他一眼。 余多多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可能，她忘记他了，她不想见他，甚至她可能恨他。 去上学之前，余多多把几个本子藏在了床底下，这些东西他不像让屋子里任何一个人看见。要是让陈丽看见了，说不定会把它们都烧了。余多多能够感觉到陈丽对自己的妈妈有一种可怕的仇恨。 “多多，今天那么早你不睡觉在外头干什么呢？”吃饭的时候余峰突然问道。 余多多嚼着嘴里的包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余笑笑冷笑了一声，“哥哥不是经常大半夜地爬起来喝水啦，上厕所什么的，脚步声大得不得了，吵死人了。” “对，对不起。”余多多费力地把口中的食物吞下去。 “笑笑，我在和你哥哥说话。”余峰盯着余笑笑。 余笑笑明显瑟缩了一下，而后故作笑容说道：“我下次不会了。” “别让我再提醒你一次。” “爸爸，我记住了。”余笑笑低垂着双眼答道。 凝滞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余多多到学校，余峰把车停在了校门口，对正要下车的余多多说：“多多，今天不要像昨天那么晚。” “嗯。”余多多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校门。 余多多刚坐下，秦珍珍就凑了过来，“你脸色怎么越来越难看了，晚上没睡好吗？”秦珍珍没有像往常一样不正经地开玩笑，满是关切地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有去看医生吗？” 余多多对她笑了下，低头从书包里拿书，“我，没事。谢谢。” “真的没事吗？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的，虽然也不一定能够帮上忙。你可不要小看我呀！” 余多多忍不住笑出了声，认真地看着秦珍珍，“真的，没事。”秦珍珍很好，所以不能让她陷入危险。 “你最近都来得好晚呀。之前李轩等了你好久，他脸色也不是很好的样子。” 余多多立刻想到了昨天他交给李轩的东西，李轩看过了吗？昨天他把东西交给李轩之后，让李轩把东西交给他爸爸，李轩的爸爸有看到吗？想到这些，余多多就有些坐不住了，立刻就想去找李轩。 上课铃声不凑巧地响起了，秦珍珍看着他这副坐立不安的样子，带着几分嘲笑的意味说：“我就说过了，有什么事就要好好说，不要等到自己后悔。你看你，不听老人言……” 坐在前头的金安冷冷地插了一句，“你可真老啊！” 余多多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的喧闹，李轩和王晖的身影在他的脑海中来回交错。下课铃声一响，余多多就马上冲了出去，跑到了李轩的教室外面。 李轩正好也往走，两人四目相对。余多多这才注意到李轩的表情不太对劲。 第15章 “多多……”李轩欲言又止，不敢直视余多多的眼睛，“你……你有去看过……”他最后两个字声音说得极小，余多多根本就听不清。 他不解地看着李轩，“什么？” “医生！”李轩终于鼓足了勇气，将这句话说了出来，“多多，你有去看过医生吗？” “医生，或者我们去和心理老师聊一聊……”李轩盯着地面又重复了一遍。 余多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李轩是在说什么？看着李轩闪烁的眼神，余多多突然明白了，好像一盆凉水“噗”一下浇在了炽热的炭火上，从心底冒出了寒意让余多多浑身都在颤抖。李轩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好像突然就不认识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了。 “你，觉得，我我……”余多多的愤怒驱使他想要怒吼出来，而生理的残缺却逼得他眼泪都要留下来了，“有病吗？” “没有，我没有这样觉得，”李轩狡辩着，“可能，只是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了，我知道你的压力很大。”为了取得余多多的信任，这个时候李轩一直看着余多多，脸上写满了担忧，一如既往。 余多多几乎要站不住了，为什么会这么累呢，他问他自己，怎么也找不到答案。他撑住了一旁的树，问道：“你，看过了吗？” 李轩点点头，恐惧害怕担忧焦虑在他脸上混合成了一种奇怪的样子，一种完全不像他的样子。 “你爸爸，有，有看过吗？”余多多继续问道，怀抱着一丝隐秘的希望。 “没有。”李轩露出了更加痛苦的表情，又有些急切地说：“多多，那个视频不会有什么影响的，它不能证明什么的。” “为什么？你，你，看不到吗？”余多多的声音很低，他已经没有力气继续下去了。积蓄在眼中的泪水终于不受他的控制落下来了，一滴滴汇成了隐忍的啜泣。 李轩不明白吗？他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他怎么能够这么说，原来自己从来没有看懂过他吗？仿佛有千万根 “多多……你状态不太好……”李轩犹豫着，第一次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伸出手去，眼前的人太脆弱了，他轻轻地触碰也许会让余多多破碎。但余多多的泪水也落在了他的心上，他抱住了余多多“多多，一切都会好的。” 余多多猛地推开了李轩，眼睛里的温度逐渐冷却下来，“我，不，正常吗？” 李轩一边拼命地摇头，一边对余多多说：“多多，你的状态真的不太对，这只是一时的，我们去看医生，一切都会好的。” 永远都不会好了，余多多明白过来了，在他身上什么好事都不会发生。余多多深深地看了李轩一眼，这也许是最后一眼，原来一个人是这么得难以明白。他退后了一步，“我，回去了。” “多多！”李轩向前迈了一步，最终还是停了下来，李轩相信余多多需要时间思考，他相信余多多会接受他的意见的，多多只是一时难以接受，不然余多多为什么会把那个视频交给他呢？ 余多多一个人游荡在学校里，现在是在上第几节课呢？余多多不知道也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他什么人也不想见，刻意避开了人多的地方。好在临近期末了，学生和老师都在紧张地准备最后的考试，余多多一路上竟没有遇见几个人。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学校后山的小树林，黄色的警戒线仍然没有撤掉。听说学校准备修一堆墙将小树林完全隔开来，不久之后就会动工了。 余多多伸手抬起了警戒线走了进去，眼前是一片黑压压的树林，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即使他努力抬起头来，也只能看见天空的一角。从这里看不到一丁点小木屋的影子，那天他是怎么被王晖带到这里来的，又是怎么被余峰带走的呢？ 余多多从他的记忆里搜寻不到一点迹象，他突然有种冲动，再去那个地方看一眼，去王晖死去的地方再看一眼，也许那里会有什么东西。 余多多向前迈了半步，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呵斥，“余多多，你在那里干什么！” 这个声音他并不陌生，转身一看，果然是秦景。秦景站在警戒线外，皱着眉头，表情在眼睛的遮挡之下有些模糊不清。 “愣着干嘛，还不快出来！”秦景的声音比以往又严肃了几分。 余多多看了眼眼前灰暗的树林，又看向秦景。今天的天色很不好，没有阳光，树林之外也像是老旧的黑白照片，没有色彩。秦景穿着一身黑西装，他整个人就像一滴浓墨很好地融入了这个世界。 “出来！”秦景有些不耐烦了，今天的他格外暴躁，与那日的他判若两人。今天好像每个人都和平时不一样。 余多多往前伸的腿还是没有踏出去，他走向秦景所在的位置。当他站在秦景面前的时候，秦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伸出手想要摸余多多的头，余多多不自觉地往边上挪了一步让秦景落了空。 “现在不是上课时间吗，你怎么在外面？”秦景这时的口气不像刚才那么生硬了。 余多多静默着，没有回答。 “不想上课？逃课可不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该有的样子。” 听话。这个词让余多多抬起头来，秦景的样子此时的样子让余多多觉得非常熟悉，让他想起了余峰，这两个人明明一点都不像，但给余多多的感觉却同样的相似。 “我没有。”余多多昂起头来反驳，反抗大人这是一个危险的举动，余多多有些后悔。 但秦景却笑了，他的笑容很浅，只是嘴角轻轻扯动了一下，给人一种似笑非笑的感觉。“不是逃课，那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只是……只是……”余多多自己都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有什么在意的事吗？”秦景问道。 在意的事，确实是有，他现在满脑子里都是王晖当时死去时的样子，还有王晖叫他小心……余多多又感觉到了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视线，然而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他有些分不清是不是自己又产生了什么幻觉。 可是，余多多后退了一步，与秦景拉开了一点距离。 这动作自然被秦景注意到了，他的眼睛微眯，用食指推了推眼镜，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催促余多多，“快回去上课。” 余多多点点头，从秦景的身边绕了过去，在走出一段距离之后，秦景突然说道：“我以前都不知道你是汪雪的孩子，我和她也好多年没见了。”秦景的语气中带着几丝感叹，像是提起多年不见的老同学一般。 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余多多却猛地回过头去，秦景一直看着他，笑容逐渐加深。 “汪雪，是谁？” 秦景的眉毛扬了起来，很是惊异的样子，“你连你妈妈的名字都不知道吗？” 妈妈……的名字……余多多深吸了几口气，妄图平复自己不受控制的呼吸。妈妈从他的生命中消失得过早，只在他的记忆中留下了几抹淡淡的影子。在他还小的时候曾经向余峰询问过。 而余峰只是摸着他的头，笑着对他说：“爸爸对多多不好吗？”轻易就将话题转换了，但余多多总是会问，最后一次，余峰冷着一张脸，语气冰冷得好像是在嘲笑他，“已经不会再出现的人知道名字又有什么用。” 余多多便再也没有问过余峰这个问题。他的妈妈是这个家里永远绕不过去的坎，陈丽总是会有意无意地提起她，但从来也不会用名字正经称呼，在众多称呼中最没有贬义色彩的大概就是那女人了。 这个女人在这个家里存在的痕迹都被消除得干干净净，好像从未在他的生命中存在过，就好像是余多多臆想出来的人物。 多可笑，余多多想这么多年，自己居然才从别人的口中知道妈妈的名字。余多多一步都挪不动，执着地看着秦景，想从他的嘴里知道妈妈更多的事情。 “你认识，我妈妈？”余多多急切地，像是一个在沙漠中终于寻找到水源的旅人。一点虚弱的微光在他眼中亮起。 “还算是认识，毕竟我们曾经是同学。”秦景用回忆的口吻说道：“如果不是那天见到你爸爸，我还不知道，她结婚之后我们就没怎么见过了。” 秦景一步步向余多多走近，仔细观摩着余多多，好似他是一个珍惜的物件，“她的孩子都长这么大了，你长得真好呀。” “没想到余峰把你藏得这么好。”秦景带着几分嘲弄的味道说道，“他可真行。” “你知道，妈妈，在在哪里吗？”余多多攥紧了拳头，仰着头，有一颗小小的种子冒出了头。 秦景低垂着双眸，思考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她现在在哪里，我是不知道的，不过……”秦景拖长了音调，将近熄灭的火苗又燃了起来。 “我知道她老家在哪里。”秦景笑笑，“现在先回去上课。” 第16章 余多多从秦景那里得到了一个地址，不是很近，但也没有余多多曾以为的那么远。这是一个小县城，离市里有几十公里。这个地方余多多在地图上见过几次，但却从来没有引起余多多的注意。 原来就在这么近的地方吗，余多多满心欢喜。他完全坐不住了，心思飞到了数十公里之外，对那里充满了期待。如果有可能，余多多真想马上到那里去。 秦景对余多多有这样的表现一点也不意外，他貌似不经意地说：“你可以让你爸爸带你去。” 这一句话将余多多浇了个透心凉，余峰肯定是不会愿意的，不，连这件事情都不能让余峰知道。 秦景将余多多不安的表情尽收眼底，“你爸爸对你不好吗？” 余多多紧抿着双唇，什么也没有对秦景说。他向秦景微鞠一躬，发自内心地说道：“谢，谢谢，老师。”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最高兴的一件事了，他将写着地址的纸叠的方方正正，放进了口袋里。 秦景坐在椅子，一手撑着头，另一只手不停旋转着手中的圆珠笔，“余同学，要是遇上什么事了，可以和老师说，老师尽量想办法给你解决。” 这一番话说得非常真诚，秦景调整了一下坐姿，身体微微前倾，向着余多多的方向靠近了一些。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一个为学生着想的好老师。 “再者说，我和你妈妈也是同学一场，当年大家关系都挺不错。于情于理，我都会帮你的。” 余多多仿若被诱惑一般，向秦景靠近了两步，如果能够得到一个大人的帮助，是不是就不会这么辛苦了，有很多的事情只靠他自己是没有办法做到的。秦景专注地看着余多多，等待着他的回答。 尖锐的铃声突然响起，余多多被一下子拉回了现实中。那种虚幻的能将希望寄托给他人的幻想被打破了，他摇摇头，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秦景说：“没事的。” 秦景又坐了回去，靠着椅背，眼里潜藏的那点笑意消失了。 “也好，余峰自然会照顾好你，不用我多管闲事。” 气氛沉重了下来，办公室外的脚步声渐渐稀疏了，阳光也偏移了方向，屋子里瞬间暗了下来。 “我，回去，上课了。” “走吧。”秦景声音低沉，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你最近怎么老是在发呆呀？”余多多的眼前出现了一张巨大的脸，余多多吓了一跳，腿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血一时全涌上了头顶，有种眩晕的不适感，隔个好半天，余多多才反应过来是秦珍珍将脸凑到了他眼前。 “对不起，对不起！”秦珍珍也被吓到了，她双手合十，一个劲的向余多多道歉。 余多多用手扶着额头，另一只手冲秦珍珍摆了摆，示意没什么大事。 “我有点……”余多多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一个字来，“累。”说完，余多多闭上了眼睛，整个人都透出一股无力感。 秦珍珍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金安一个眼神止住了。 余多多听见他们两人在小声地交谈，但位置隔的很近，即使再小声，在余多多的耳中都清晰可闻。 “你干什么呢？”秦珍珍不太高兴。 “没看见余多多心情不太好吗，你还去招惹人家。” “我就是看他状态不太好，才想安慰他一下嘛。”秦珍珍嘟囔着。 “给人家一点私人空间，不是每个人都像你咋咋呼呼的。” “行吧，你说什么是什么。”难得秦珍珍没有炸毛，“说好考完试去游乐园玩，你还记得吧？” 金安哼了一声，有些生气，“你当我是金鱼吗？” 他们后来讲了些什么，余多多已经没有注意到了。两个人的对话进入余多多耳中时，已经被他纷杂的思绪搅得支离破碎。突然一个破碎的语句抓住了余多多的注意力。 “带够钱呀！”也不知道是金安还是秦珍珍说的。 余多多猛地睁开眼睛，秦珍珍和金安还在说着话，两人的脸上洋溢着恋爱的甜蜜，余多多却只注意到另一件事情。 “秦，秦珍珍！”余多多犹豫了一下。 “谁叫我？”秦珍珍左右看了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片刻之后，才发觉刚才声音出自自己的同桌。 “呀！”秦珍珍尖声叫道：“余多多，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呢！” “秦珍珍。”余多多又叫了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有什么事吗？”秦珍珍高兴地手舞足蹈，将一边的金安完全忘到了脑后。 余多多吞了口唾沫，眼神躲闪，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他抓着自己的衣角，在秦珍珍催促的目光中才问出了一句，“能能借我，一些，钱吗？”说完，便忐忑地等待秦珍珍的问答。 “欸？”秦珍珍有些惊奇，但看见余多多转暗的眼神，她马上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小意思小意思，你要借多少？” 多少，这个问题倒让余多多有些为难，他从来没有一个人出过远门，连出外买东西都很少。余峰从来不亏待他，余多多想要什么他都会给他，虽然余多多也很少会提出要求。 只有一点，他不愿意给余多多钱，一点点都不愿意。每学期开学的时候他都会为余多多充好饭卡，学校要交任何费用，他都会直接给老师，一点让余多多接触钱的机会都不给。以至于余多多都金钱基本没有概念。 看余多多想不出来，秦珍珍问道：“你借钱想干什么？” “……很重要……的事……”余多多看着秦珍珍的眼睛，认真地回答道。 秦珍珍托着腮帮子思考了一下，“这样，我手上差不多有五百块钱，都借给你好了。” “喂！”旁边金安出声阻止，“不是说……” “有什么关系，”秦珍珍打断了金安的话，“我们两个人又花不了多少钱，大不了我再向我爸要。” “随你高兴。”金安不太高兴，却也没有继续反对。 秦珍珍把钱交给余多多的时候还是感觉有点肉痛，毕竟是她偷偷攒了很久的零用钱。 “谢谢。”余多多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一时又有些感动，“我会，尽快还还给，你。” “不着急，其实我还蛮高兴的。”秦珍珍好像一只小鸟，声音清脆又活泼，“感觉你终于把我当成朋友了。” “之前总感觉是我一头热。” “我……”余多多想解释些什么，又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以后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跟我说的。我可是无所不能的小仙女。” “哪有这么夸自己的，真不害臊。”金安嫌弃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要你管！”秦珍珍又是一个本子砸了过去。 而余多多，笑着看些他俩，把发生的点点滴滴都存进脑海中，希望自己不会忘记。 余多多将秦珍珍借给他的钱夹在了数学书里，他已经有了一个安排。这段时间余峰每天都会来接他，这样根本找不到离开的机会。 过两天就是期末考试了，下午四点半就能考完，而余峰还没有下班。这是他难得可以离开的机会。想到这，余多多有些兴奋，就好像他即将和过去的人生告诉，这会是一个新的开始，一切都会是崭新的。 他会见到他的外公外婆，还有可能见到，他的妈妈。余多多被即将到来的可能冲昏了头脑，全然没有意识自己的希望是一个多么脆弱的泡沫，太过脆弱，甚至不需要别人动手，自己就会破掉。 “今天哥哥看起来很高兴嘛！”余笑笑说，“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余峰低头仔细地看着余多多，看了好一会儿，看得余多多整个人都不太舒服了。 “是不太一样。今天有发生什么事吗？” “没有。”余多多急切地说道。尽力把自己缩进了椅子里，好像这样就能让余峰移开视线一样。 “真的？”余峰似乎不相信，“多多，爸爸不想知道你撒谎。想好了再回答我。” 余峰的语气让余多多想起以前余峰把他关进杂物间的时候，余峰的残忍和温柔总是相伴而行的。 “秦珍珍，邀请我考考完试，去玩。” “原来是被女孩子追了，哥哥也会有女孩子喜欢的吗？”余笑笑的口气好像太阳从西边升起一般惊奇。 “两个人？”余峰没什么表情，看不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班上。” “哈哈哈！”余笑笑笑得很大声，“真可怜，就是顺带邀请你一下。” “笑笑。”余峰一说话，她瞬间就沉默了，整个人就跟消失一样，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你答应了。” 余多多点了点头，他看出了余峰的不赞同，恳求道：“就这一一次……” “我之前就说过的……” “爸爸。” 余峰停住了，饱含深意地看着余多多，“多多，你真是抓住了我的弱点。” “你既然已经答应了，我也不能让你被同学说。但是，多多，你要记住，这种策略不是每一次都能成功的。”余峰眼神晦暗，“不要做让你我都后悔的事。” 第17章 夜里，余多多又将那几本画册翻了出来，趴在床上一张一张地翻看。这些画大多数时候都有两个人，一个小孩，一个女人。有的时候则只有小孩一个人在玩耍，小孩一个人的时候，身边总有一只熊陪着他。 “这是我。”熊指着画上的那只熊。 “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画面上的是一只小熊，大概也就只有小孩一半那么大，还涂成了棕色。 “多多也不像。”熊反驳道。 “我长大了。” “多多长大了，我也长大了。” 余多多有些迷惑，“玩偶熊也会长大的吗？” “当然的，不长大就没有办法保护多多了。” 保护，再一次听到这个词，余多多爆发了，这个词是没有意义的，李轩也好，熊也好，谁也不能保护他，他还能依赖的只有自己了。 “都是假的，你们都会走的，没有人会一直和我在一起……” “我会的，”熊哀伤地抱着余多多，“只要多多需要我，我一直就会在。” “你为什么现在才出现？” “因为……”熊的声音十分低落，“多多自己已经不行了。” 余多多不太明白熊的意思，注意力又移到了自己手中的画上，他看得出了神，在画中女人的旁边工工整整地写上了妈妈两个字。想的明天他又紧张又兴奋，一切都能顺利吗？ 他从床上爬起来，从书包里拿出了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线路图。他向秦珍珍接了手机，把去那里的每一步都查的清清楚楚。余多多把一本画册翻到了背面，一边用笔写着，一边念着，“先坐11路然后转24路，在汽车站下车……嗯，四点半有一班车，来不及。得坐五点半的那一班……” 到那里也是七点多了，余多多想自己可以在附近找一个地方住，天亮之后再坐车去那里，会有谁在那里呢，他们看见他会高兴吗？ “妈妈，妈妈会在那里吗？”余多多转头向在床上的熊询问道：“如果妈妈看见我，她会高兴吧，她一定会高兴的！”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自我安慰。 熊低着头，手掌放在了自己的腿上，“多多……” “会高兴的对吧？” “多多……”听着余多多期待的语气，熊还是没能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口，“会高兴的。” “一定……”余多多笑着又重复了一边，可他的心里却空落落的，没有一点实感。他真的很害怕这只是一场梦，又或者最终只能无功而返。他明明知道，出于理智，他最好连一点希望都不要报，一张十几二十年前的地址，可能早就搬家了吧。可是，他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妄念。 余多多看着画册上写的字，这本画册比其他的几本要厚一些，他还没有看完。余多多从中间开始看起，色彩渐渐变得单调了，而且大多数时候只有小孩子一个人在。欢快的画面逐渐沉闷起来，后来出现了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都画得很高，远远得高过了小孩，整个人都是黑色的，一个红色的笑脸涂在了他的脸上。余多多第一感觉就是这是余峰，一种熟悉的不快感。这个男人并不经常出现，每一次他都站在离余多多很近的地方，而小孩脸上没有笑容。 男人出现以后，女人出现的次数就更少了，只有零星几张，她和男人站在一起的图画。余多多快速地略过了这些画，很快就翻到了最后一张，整张画纸都被涂成了红色，混乱的深浅不一的红色。再往后就全是白色的画纸了。 余多多越往后翻就越觉得不舒服，之前喜悦激动的心情荡然无存。他费力地想从自己的头脑中揪出一点记忆来，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始终只有一些摸不到痕迹的影子。 最后一堂考试，余多多每隔几分钟就抬头看一眼教室前面的钟，心里一团乱麻，连自己在卷子上写了什么都不知道。但他这副表现也不算太奇怪，毕竟考试结束就要放假了，有不少学生的心思都不在考试上。 考试一结束，余多多就找到了秦珍珍。这个时候秦珍珍还在和金安争论最后一道题的答案，看见余多多过来，仿佛抓到了救星。 “来得正好，”秦珍珍一把拽过了余多多，“说，最后一道题你是怎么做的？” 余多多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相反他的第一句话就令秦珍珍很惊诧。余多多说：“我想，拜托你，你一件事。” 余多多左右看看，有些紧张。秦珍珍愣了一下，而后笑着说：“我说过的，有什么需要帮助的都可以找我。” 余多多点点头，缓缓说出了自己的请求。这只是一个很小的忙，可是对余多多来说，会提出这样的请求实在是太奇怪了。 “这并没有什么问题，可是你要去哪里？” “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余多多笑起来的时候好像个小孩子，很单纯。 他的实在很好看，秦珍珍也没有继续问下来，“你要早点回家呀！” “嗯。”余多多应下了，背着书包离开了。走出一段距离之后，余多多停下来，冲秦珍珍挥了挥手，嘴唇动了两下，秦珍珍认出来这是在对她说谢谢。 这个背影和余多多每一次离开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一个人，孤独的，但又有一些细微的区别，他这一次好像是向着光去的。 “人都走远了，还看什么。我真的生气了。”金安这样讲着，但秦珍珍也没有听出多少生气的感觉。 “总感觉，今天的余多多有点不一样。”秦珍珍说完，又加了一句，“不许笑我。” 金安并没有笑，他顺着秦珍珍的视线看过去，已经看不到余多多的身影了，“我也有这样的感觉，好像很久才能见面了。” “一个寒假也不是很长啦……” “说的也是。” 余多多一个人踏上了一辆陌生的公交车，向着他不熟悉的地点进发。这是他第一次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想来也可笑，活了这么久，他就一直在两个地方来来回回，学校，和一个不知道能否称之为家的地方。 余多多被人群挤到了角落，这实在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顺着人流倒来倒去，一个没站稳险些摔倒了。他旁边座位上的人站了起来，对他说：“我要下车了，你坐吧。” 面对这样的善意，余多多一时不知所措，看着那人，一直摇头。 “孩子坐吧，看你脸色这么白，生病了吗？”一边的大妈把余多多向着座位的方向推了推，“现在的学生也是不容易。” 余多多在两人的劝说坐了下去，不好意思地道了声谢。 “真有礼貌，跟我家的小兔崽子完全不一样。” “是呀……”不知怎的，周围的人就聊了起来。 余多多听着耳边的对话，看着周围形形色色的面庞，不知怎的，有些开心，外面的世界竟是这样的，充满着人气与舒服的氛围，也许他应该早早地从屋子里出来。 余多多盯着手中的纸张，认真听着公交车的报站，还有两站，他还要到接下来的站换乘。听到那个几乎已经背在心里的站名时，余多多站了起来，对旁边的人说：“我，要下了，你，坐。” 那人笑着对余多多说了句谢谢，坐了下去。 余多多直到坐上下一班的时候都很高兴，只是被别人让了座，只是给别人让了座，只是这么简单的事，余多多却控制不住自己嘴角上扬。 “去哪里？”售票员问道。 余多多拿出纸，认真地看了两遍，第一次大声地把这个地名念了出来，“元湖。” “几张？” “一，一张。” “30。” 余多多反应了一下，才赶紧从书包了把钱掏出来，递给了售票员。他这个滑稽的举动将售票员都逗笑了，“放假了？” “嗯。” “是回家？” 余多多接过车票，看着车票上油墨清晰印出的两个字，用力地回答道：“是，回家！” “路上小心。” 余多多拿到票之后简直坐立难安，不知道要把自己手中的车票放在哪里，拿在手上又怕掉，放到包里又怕被人偷，来来回回走了好久。最终还是决定拿在手上，这样冷的天气，余多多手心居然出了一层薄汗。 余多多不敢走进候车室，他此刻有种莫名的胆怯，到了这个时候，他竟有转头走掉的冲动，害怕自己的希望落空。余多多站了一会儿，在外面找了个位置抱着自己的书包坐了下来，看着大厅正中大屏幕一辆辆客车的信息滚动着，看着自己要乘坐的那班车出现在屏幕上，还有半个小时。他的书包里装着他的几本画册，妈妈会有印象的吧，说不定这就是妈妈看着他画的。 看到这些会开心吗？会开心的吧！万一他认不出妈妈怎么办，余多多担心起来，他现在都想不起妈妈的样子，妈妈出现在他面前，他却不认识，妈妈会伤心的。余多多又站了起来，开始来回踱步。 把熊放在家里可以吗，余多多想起早上熊有些难过的表情，不禁愧疚了起来。可是熊太大了，他没有办法把它带走，以后如果他能安定下来，他可以过来把熊带走，他还可以帮熊做一双新眼睛，如果妈妈不喜欢熊怎么办…… 眼看着时间越来越近，余多多想得越多，可是已经到这一步了，难道自己还要后退吗？只要上了车就好，什么都不要再想了。 余多多深吸了一口气，向前迈了一步。 “多多！”有人在叫他。 第18章 果然幸福是不会降临在他身上的，余多多躺着地上想。他的双手双脚被绳子牢牢地捆住，这场景有几分熟悉，就好像那一次一样。 和那一次略有不同的是，这次是另外一个人站在他的面前。熟悉的脸，不太熟悉的表情，秦景用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对着余多多，他好像高兴过了头，脸都在抽动。 余多多想知道为什么他们总是这样对待他，可是口中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他的嘴被胶布封上了。 秦景缓缓地蹲在了余多多的面前，在唇边竖起了一根手指，“安静一点。你可是个听话的乖孩子……”他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余多多，这似乎不是一双真的眼睛，如果是真的，为什么这双眼睛也太过冰冷。 秦景一双手划过余多多的脸颊，落到了他的颈侧，感受着余多多颈动脉的搏动，发出了一声长长地叹息，“我以前为什么都没有看到你呢，我早该看到你的。你比他们都好。” 他撩起余多多过长的头发，注视着余多多，“你这么乖，我该怎么对你才好呢？” 他想要干什么，余多多害怕得拼命向后缩，但秦景一只手就轻而易举地制住了他的挣扎。手指用力地掐住了余多多的下颌，“听话。不要让我生气。” 这绝不会是简单的生气，余多多知道，他用力地想要挣脱手上的绳子，换来的却是更深的伤口。 “你会是最好的……”秦景一直这么重复着，“今天不着急，再等等，让我好好想一想。”秦景站了起来，盯着余多多思考着什么，笑容越来越可怖。 有一分钟，十分钟还一个小时呢，秦景就这么站着看着他，没有再说一句话。余多多一开始闭上了眼睛，但这种未知的感觉更加可怕，于是他又睁开了双眼，注视着秦景，避开了他的眼睛。 这样的状态使余多多越来越紧张，就好像踩在一根绷紧的弦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断掉。秦景向前迈了一步，余多多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突然秦景的电话响了。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啧了一声，不太高兴地接起了电话。 “什么事？”秦景的眼睛牢牢地盯着余多多。 也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秦景冷笑了两声，“你的东西我怎么会知道？我都没问你，你居然来问我！” 秦景被电话那头的人说的话惹怒了，他双眼微眯，不是很客气地说：“你是在威胁我吗？你可要想清楚了。”说完，他就把电话挂了。 余多多唯恐秦景将怒火发泄在他的身上，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刚刚那一通电话似乎又让秦景有了别的主意，“乖乖地待在这里。” 秦景离开了，在门关上之前，余多多看见了外面的楼梯。这间屋子没有窗户，这会是一间地下室吗？ 余多多环顾了一圈，想要找到了一些可以让他摆脱困境的东西。这间屋子收拾得非常干净，墙壁上没有一点点污点，看起来就好像是新刷过一样。这间屋子除了白色的墙壁就没有别的东西了。余多多绝望地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离开的办法。 在秦景离开的那扇门对面还有另一扇门，门的颜色是黑色的，里面不知道有什么，未知是最大的恐惧。里面会有什么，余多多连想象一下都不敢。 余多多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害怕秦景会回来，可余多多也知道，即使现在不回来，秦景也肯定会回来的。秦景会对自己做什么，他到底想要什么，自己该怎么办……余多多思考着，自己怎么会这么愚蠢！ 余多多回头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秦景站在墙壁的夹角处。他随意看了眼不停闪动的屏幕，问道：“是要去元湖吗？” 余多多没有答话，秦景接着说：“余峰没有和你一起吗？也是，他要是和你一起才是奇怪了。” 余多多警惕地看着秦景，这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有了个不太好的猜想，左右看了看，万幸没有见到那个人。 “别担心，余峰没有来。我不会告诉他的。”秦景靠近了一些。 这种压迫感让余多多想立刻逃离这里，他抬头看了一眼大屏幕，已经开始检票了。“我得，得走了。”余多多侧过身，一边用眼神注视着秦景，一边向检票厅走去。 “多多，我今天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余多多脚步不停。 “时间太久了，我之前都没有想起。” 余多多离安检口已经不太远了。 “两年前，你妈妈给我寄了一封信。” 余多多停住了脚步。 “信上应该是有她现在的地址。” 余多多回头看他，右边是人群渐渐聚集的检票口，左边是循循善诱的男人，余多多不知道该去往何方。 “今天我突然想起这件事来，一时匆忙，信也没带在身上。不如你和我去取，我隐约记得，你妈妈住的地方不是太远，到时候我可以送你去。” 这是一个巨大的诱惑，一个是不确定的未来，一个则充满了光明。时间就在僵持中一分一秒过去，秦景也不着急，他就站在那里，在人群看不到的角落等待着余多多的选择。 余多多眼见检票口的人越来越少，屏幕上的红色数字不停跳动，耳边循环放着车站的播报，“请前往元湖的乘客到4号检票口检票……”一声一声敲在余多多心上。 “4号检票口停止检票。”这一声终于把余多多震醒了，他看着手中的车票，已然变成了一张废纸。 秦景适时表现出了遗憾的表情，“下一班车还要一个小时，不如先去我家，我家离得也不是太远。”秦景停顿了一下，好像不经意地看了看手表，“余峰是不是要下班了，你告诉他了吗？” 余多多的心一下子就揪紧了，余峰应该不会来找他的，他已经和余峰说过了，他会晚点回去的。但是一直有个声音在心底对他说万一呢，万一余峰找过来了呢，如果被抓到了会怎么样呢？ 这样的恐惧把余多多包裹了起来，而秦景一直站在那边，带着淡淡的微笑，给余多多提供了另一条路，他不失时机地补充了一句，“半个小时我们就能回来。” 余多多最终还是坐上了秦景的车，秦景的车停得很偏僻，周边都没有多少人。坐到车上之后，秦景系好了安全带，余多多清晰地听到了“咔哒”一声，余多多转头看向秦景，一种不安从心底冒出。 秦景嘴角勾起一抹微笑，这个微笑与以往的笑容看起来完全不同，深沉的，参杂着些许阴暗，“多多，记得我以前和你说过什么吗？” “下次说不定就会死呢！”这声音尖锐得如同刮擦玻璃发出来的，一时让余多多分不清这是从记忆中还是从他身旁发出的。 车子行驶在无人的偏僻小路上，天色也暗淡了下来，余多多扳动着车门开关，车门依旧牢牢地关着，被锁住了。 “好孩子是不应该做这样事，”秦景目不斜视，看着前方的道路，“余峰没有教过你吗？”秦景总是执著地在余多多面前提秦景，带着奇怪的执念，但余多多的大脑已经不能进行思考了，现在这种状况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我们，我们，要，去哪里……”紧张让余多多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去你该去的地方。”秦景这样回答着，踩了一脚刹车，用一块布蒙住了余多多的口鼻。 一种奇异的味道，这一刻余多多的脑中出现了一个穿着白裙的身影，她转过身，冲余多多挥挥手，离他越来越远，任他拼命伸手也抓不住。 从那之后过了多久呢，余多多不知道。这间屋子里没有任何能够计时的工具，秦景从那之后便没有出现过。余多多一开始很饿，胃好像搅在了一起，被紧紧地捏着了。但慢慢的，余多多失去了饿的感觉，好像空落落的。 大概没有三天，余多多迷糊的大脑思考着，三天没有喝水就会死掉吧。咽喉好像已经黏在了一起，他反射性地想咽口水，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口中没有任何液体。 死亡第一次如此接近，余多多却没有多害怕，这一天出现的比他想象中的晚，但多少有点遗憾，他第一次做出了决定，付诸了实施，却还是没有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果然还是自己太蠢了吗，或者自己就不能拥有选择的权利。 眼前的屋子已经模糊了，余多多恍惚觉得自己浮在了空中，整个人轻飘飘的。“哐当”一声又将他砸落在地。 有人蹲在了他的面前，“真可怜呐！”那个人笑着说。 余多多努力睁着眼睛，分辨出了这人的模样，是秦景。这个结果并不让他意外，但也没有让他十分惶恐。 清凉的液体从口腔进入了食管，连带着余多多的脑子也清醒了一些，那种轻飘飘的感觉消失了，沉重的身体将他束缚在这里，疼痛又回来了。 第19章 长长的叹息在空旷的房间里响起。蜜蜂飞舞的嗡嗡声把余多多的脑子搅成了一团，胸膛的每一次起伏都让余多多觉得精疲力尽。 秦景的手划过余多多的脸颊，在他的胸前流连片刻，一路往下。“真乖……”秦景满足地叹息，手底下细腻的皮肤让秦景整个人都战粟了。 “接下来，我们做些什么游戏呢？”秦景笑着，离开了余多多的身体，走向了那扇黑色的门。 余多多迷茫地看着地上红色的液体，有一些已经失去了温度，已经变成了深红色，有一些还在流动，像一涓细流在地面汇成了一滩。这是从哪里流出来的，余多多顺着液体的流向回到了自己身上，手、脚、腹部、背部，哪里都是，哪里都痛，以至于余多多已经不知道正常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 脚步声近了，他又回来了，这次他会做什么呢？余多多猜测着，他会剖开我的胸膛把心脏拿出来吗？余多多笑了，想象着这种场景，应该也不会有多痛。 “这么喜欢吗？”秦景拿在手上的是一个黑色的物体，狰狞的，遍布锐利的突刺，“余峰这样做过吗？” 秦景将这个东西用在了余多多的身上，很慢很慢，缠绵的疼痛从身下蔓延开来，余多多好像一条缺氧的鱼长着嘴，拼命地呼吸，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不能太开心了，”秦景温柔地抚摸着余多多的脸颊，“现在就这么兴奋，以后怎么办呢？”秦景认真地思考着，有些发愁，能用的东西已经没有多少了，可日子还有这么长，他还要长长久久地将余多多保存。 “他们都不能和你比，”秦景喃喃自语，“汪雪的孩子怎么会这么乖，和她一点也不像……” 听到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余多多身体颤动了一下，迷茫的眼神看着秦景，嘴唇微张，吐出了两个字，“妈妈……” “你妈妈是学舞蹈的，你知道吗？”秦景撩起余多多被汗水打湿的头发，眼神有些飘忽，“她就好像一束百合，纯洁又美丽。” “不过，人真是不可貌相啊，”秦景的眼神倏地凶狠起来，抓住余多多头发的手狠狠一扯，“结果却是一个□□。” “啊……”余多多□□了一声，泪水从眼角落了出来。 “痛吗？我也很痛呀！”秦景的手更加用力了，“当初我可是很喜欢她的，她看起来那么美，真想把她一辈子收藏起来。” “我对她那么好，可她是怎么对我的呢？” 疼痛从脊椎窜上头顶，余多多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本以为已经对疼痛麻木了，余多多这时才绝望地发现远远没到尽头。空气也好像变得稀薄，秦景的脸在余多多的眼中逐渐扭曲，扭曲成一个模糊的影子，逐渐什么也看不到了。 “多多，到妈妈这里来。”穿白裙子的女人在远处向他招手，余多多的脚不受控制地向她跑了过去，那依旧是一张看不清的脸，五官模模糊糊。 女人拉住他的手，抚摸着他的头，“多多长大了，妈妈真开心……” “妈妈……”余多多想抱抱她，但旁边的一双手把他拉开了，这是一个黑色的影子，它就站在余多多的身后，“多多，不可以不听话。” 它死死地拉住余多多，让余多多连前进一步都做不到。再一次抬头，那个温温柔柔的白色身影已经不见了。 “妈妈！”余多多呼唤着，没有任何人回应他，黑色的影子在他身边阴恻恻地笑着，而余多多怎么也无法从他的身边跑开。 哽咽着，余多多再一次醒来了，疼痛从各处传来，好像骨头内外都有一根针，一根向里一根向外，没有停歇地扎着。活着，为什么会这么难呢，余多多想，也许是因为我早该死去。这又是过了多久呢？ 时间比余多多想象中的要慢，秦景搬了张凳子，坐在余多多前方不远处，专注地看着他，但秦景看他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人，好像是在看一样东西。 “你知道我注意你多久了吗？我看了你那么久，越看越觉得你才是最好的。为了好好地迎接你，我把那个残次品仍掉了，只要再过一点时间，你就是我的了。”他的神情逐渐兴奋，又突然变得凶狠。 “还记得王晖吗？” 这个名字似乎是有几分耳熟，但余多多太累了，已经没有办法进行思考，他唯一能做的是睁开眼睛，而这个动作就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这个年轻人太过好奇了，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我可是好好地招待了他。” 呼吸太过艰难，余多多的身体动了一下。 秦景身体向余多多的方向前倾了一些，莫名其妙地问道：“生气了吗？” “不要生气，他只是个不值一提的东西，你自然是值得最好的。” 余多多并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是难过是生气，好像什么都不是，他只是有点累。秦景虽然这样说着，但他其实并不在意余多多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我把他放走了，你知道的，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值得我好好收藏。我就知道他会去找你的。”说到这里，秦景的语气又变了，从一种得意洋洋的口吻变得幽怨起来。 “你怎么这么招人喜欢呢，就跟你妈妈一样。” “今天珍珍找到我，一直在哭，说不应该把钱借给你。她是真的很喜欢你，你也很喜欢珍珍吧？”秦景尾音拖长，带出了些许嘲讽的意味。 “真是傻孩子，要不是你借了珍珍的手机，我差点就找不到你了。”他一个人坐在前面不知道是对自己说还是对余多多说，“那个叫李轩的男孩也在到处找你，你看，你就跟你妈妈一样，到处招蜂引蝶，你就应该待在这里。” 不知想到什么，秦景突然生气了，音调也变高了，“余峰真是好本事，居然骗我，说你被汪雪带走了。我也真是傻，他怎么会舍得放手呢，这下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你在哪里了？” 这个人好像已经疯掉了，余多多在头脑稍微清醒一点的时候想。秦景有时会坐在椅子上默不作声地看着余多多好几个小时，有时会一个人絮絮叨叨不知道说些什么。更多的时候，是像现在这样，在自己身上施以暴力。 那扇黑色的门背后不知道有多少奇奇怪怪的道具，应该每一样都会用在自己身上，余多多甚至还会猜测，是自己先死去，还是这些道具先用完。 银色的刀尖在四处游走，余多多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它，看它经过的每一处都会有红色的液体流出。秦景对这项活动十分偏爱，他并不会划得太深，他会恰到好处地让血流出来，又不会流得太多。 他好像把余多多当成了一块画布，而手中的手术刀正是他的画笔，显然这幅画一直都没能让他满意。他有时候会愤怒地看着余多多，而后开始对汪雪进行谩骂。 余多多也从他颠三倒四的话里慢慢地拼凑出了一个妈妈的样子。那是一个喜欢穿白裙子的女孩，和余多多不一样，汪雪在整个学校都是引人注目的存在。舞跳得很好，歌也唱得不错，班上很多男生都偷偷喜欢她。 秦景也很喜欢她，但秦景的喜欢和别人的喜欢不太一样，他想把汪雪永远藏起来，这样她才不会被污染。但汪雪显然是不喜欢秦景的，她拒绝了秦景的表白。这对秦景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在他看来，汪雪只是一时还没有发现他的好。 直到发生了另一件事情，让秦景愤怒了。汪雪和班上一个人在一起了，那个男生和汪雪完全不同，在班上毫无存在感，过长的头发几乎把整张脸盖住了，永远低着头，虽然穿着干净的衣服，却总给人一种邋遢的感觉。成天背着画板，也不知道在画着什么。 但这还远远不是结束，大四的上学期，汪雪怀孕了。这个消息在校园里疯传，惊动了领导和汪雪的家长。秦景在办公室的外面，听见了汪雪和父母争吵。 “我要把孩子生下来！” “不要脸的东西！”汪雪的父亲气得直接给了她一巴掌。 但这一巴掌没有打在汪雪的脸上，而是落在了那个男生的身上，这是秦景第一次听见那个男生说话，“我会负起责任，我能让雪雪和孩子生活好的，求您给我一个机会……” 最后，汪雪和男生都被学校开除了，而汪雪的父亲也放下话来，要和汪雪断绝父女关系。 “这简直就是侮辱，”秦景是这么说的，“我那么喜欢她，她居然这么侮辱我。”秦景对这件事一直愤恨于心，虽然余多多并不明白他这么气愤的原因。 但爱情并不长久，秦景再一次知道汪雪的消息时，是在几年以后，她再嫁了。 “最后又和别人跑了。真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秦景伏在余多多身上时，问道：“你也是一样的吗？” 余多多看着放在远处的刀，没有回答。 第20章 “乖一点，我就告诉你妈妈在哪里？”秦景每一次虐待余多多的时候都会对他说这句话。这是一个有用的咒语，余多多渐渐停住了反抗。 有时秦景也会开心地给他一点奖励，他会告诉余多多关于他妈妈更多的信息。“听说她再嫁之后和她的父亲和解了，毕竟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怎么样都得受着。”秦景的声音带着十足的讽刺。 “啊，你想想看看她的信吗？”秦景扬了扬手中的信封，“这就是你想看的那封信。” 这是一个白色的信封，写有地址的那一面对着秦景，余多多渴望地看向秦景。但秦景只是笑笑，随手把信放在了一边的箱子里，“还不到时候，只要你听话，我会告诉你的。” 听话，怎么样才是听话呢，当又一次疼痛袭来的时候，余多多想，他的大脑已经成了一块生锈的齿轮，根本没有办法运转。 “多多，多多……”一个声音呼唤着他。 几分熟悉让余多多睁开了眼睛，啊，余多多眨了两次眼睛，看到了躺在角落中的熊。是他的熊，被缝得长短不一的手臂在向他招手。 “多多，我们不是要去找妈妈吗？” “妈妈？”余多多低声唤道。 秦景摸着余多多的脸，满带着笑意说道：“这么想要妈妈，还真是个小孩子。” “妈妈不在这里。”熊满是悲伤地说，“我们不能待在这里了。” “不在这里……” “嗯，不在这里，你想要去哪？”秦景微眯着一双眼，逼近余多多。 余多多注视着站在角落里的熊，两双黑洞洞的眼睛对在了一起。熊后退了两步，“多多，走吧！” “啊……”熊离开了，余多多感觉到自己的眼角有冰凉的液体落下。 一双手轻柔地擦拭着余多多眼角的泪，随之而来的是秦景的声音，“不要着急，我们还有很久的时间……” 时间似乎已经停止了，一道铃声打破了静止的时空，秦景很不高兴地接起了电话，没有说两句就匆匆忙忙地出去了。 也许是身体渐渐习惯了，余多多又恢复了一些力气，他一直看着放在他前方一米远的那把刀，刀口足够锋利，能够轻易刺穿人的皮肤。余多多试探着伸脚去勾，太远了，完全够不到。他的双手都被束缚在墙上，整个人想要移动一步都困难。 如果就此放弃会不会轻松一点，余多多用力地向下拽着双手，除了加重的疼痛及伤痕，什么都没有改变。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又一次用力。一块皮被蹭掉了，但这样的疼痛太过轻微，余多多竟没有感觉出来，直到鲜血顺着手臂流下来的时候，他才发现。 还是不行，会在这里被困到死吗，余多多不确定，会有人找他吗，他想起了余峰的脸，这个男人一定气坏了，可是他会找他的。余多多很茫然，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被余峰找到。 安静的空间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余多多警惕地看着通向外面的门，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是秦景回来了，他这次出去的时间比以往都要短。 脚步声非常急促，门被一下子推开了，秦景三两步走到了余多多的面前。 外面下雨了，秦景的头发衣服都被淋湿了，余多多有些怀念雨天的味道，湿漉漉的青草和清爽的空气，还能有机会再看一次吗？ 秦景揪住了余多多的头发，将他整个人都拖了起来，一张脸都贴在了余多多的脸上。他颇有些咬牙切齿，眉头锁紧，“余峰真是很喜欢你呀，都快找到这里来了啊！” 秦景丢下余多多，看了眼未关的门，点燃了一根烟，这烟味让余多多觉察了熟悉的感觉。余峰好像也是抽的这种烟。秦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看着余多多。最终，做出了决定。 “我得把你放在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他拿起了放在地上的刀子，割断了捆着余多多双手的绳索。仅仅是一眨眼的时间，余多多往前一个用力撞倒了秦景。秦景摔倒在地上的时候，手中的刀也滑落了下来。余多多往前一扑，把这把刀握在了手里，全然不顾自己的双手被刀锋割伤。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太过突然，当余多多把刀放在秦景脖子上的时候，他甚至都没能反应过来。秦景实在是没有想到在经过了这么多天的折磨后，余多多还能有这样的力气。 “放放我……走……”余多多的手在颤抖，刀口不小心下压得太过，割伤了秦景颈部的皮肤，余多多瑟缩了一下。这给秦景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秦景一手抓住了余多多的手腕，将其反折过去，余多多自然没有力气在能够握住手中的刀，而秦景的另一只手掐住了余多多的脖子。 “你胆子怎么这么大呢，怎么就不能乖乖听话呢？” 余多多喘不过气来，一只手胡乱地抓着，抓伤了秦景的眼睛。秦景低低地吼了一声，掐住余多多脖子的那只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他一个转身将余多多反压在下方。 捂着眼睛的缝隙间有细细的血流下，秦景整个人看着就像一只发狂的野兽，毫无理智。“让我把你这张脸撕下来好不好？”他倾身问道，语气轻柔得可怕，一双手逼近余多多的脸，压上了余多多的脸，似乎是真的想要徒手将余多多的脸扯下来。 余多多瞳孔紧缩，耳朵嗡嗡作响，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思考不了，双手在地上胡乱摸着，也不知道是摸到了什么，便向秦景身上扎去。 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在余多多的脑中上映，红色，红色，铺天盖地的红色，女人的哭泣声就在他的耳边，混杂着锐利的金属扎进血肉的声音，尖叫声最后被蒙进了一块布里，声音熄灭了。 能听见的只有疯狂跳动的心脏，和急促的呼吸。死寂在空间弥漫。余多多靠着墙，眼前是一道模模糊糊的黑色影子。随着时间的流逝，余多多模糊的视野渐渐变得清晰。秦景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余多多也一动不动地看着，疲惫席卷了全身，他靠着墙，没有力气继续支撑双眼，渐渐地闭上了。 “多多，来，叫爸爸。” 余多多仰着头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奶声奶气地说：“不是，爸爸，不是……” 男人并没有生气，他弯下腰，抱起了余多多，柔和的嗓音却让余多多打了个冷颤，“现在就是爸爸了。” 不是，不是！余多多猛地睁开眼睛，是梦，他看着眼前一场狼藉，不，是现实。他的腿软的根本没有办法站起来。余多多跪在地上，一点点地向秦景爬去。 这个男人从未如此安静，直到余多多爬到了他的身边也没有一点动作。余多多的手上腿上满是粘腻的红色液体，他伸手小心地碰了下秦景，冰凉的身体将余多多身上的温度也吸去了些。 秦景全部的皮肤都是苍白的，似乎全身的血液都从颈部翻起的皮肉中流了出去。余多多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坐在了地上。 秦景死了，是我杀死了他。余多多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脑中一片空白。 余多多在这里坐了很久，终于有一件事浮现在了他的脑中，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不了两步又摔在了地上，好在目的地并不远。他掀开了黑色的木箱，一封白色的信躺在里面。 余多多在身上使劲地擦着双手，直到手掌开始发热，才将手探了进去。他的手触到信的时候，好像被电打到了一般，又缩了回来。会看到什么，也许能够看到妈妈的字，这样想着，余多多又鼓起了勇气，试探着拿起了这封信。 信封的背面是白色的，余多多将它翻了一个面，映入眼帘的依旧是一片白色。他的动作停滞了一下，揭开了信封，里面是一张白色的信纸。余多多又将手在身上擦了擦，小心翼翼地展开了信纸。 空白一片。 余多多仔仔细细地看着，正面，反面，每一处纹理，每一条折痕。可能看了有十分钟，也可能是一个小时，直到双手无力抬起，才缓缓地放了下去。余多多将纸叠了回去，塞进了信封，又将信封封好，放进了箱子里。 熊沉默地站在他的身边，也不知道外面有没有天亮。 第21章 又是一个雨天，这样的天气总是让人心情惆怅。李轩时常想起最后一次与余多多见面时的场景，千百次的咀嚼，如果他换一种方式，是不是就能有另外的结局。在梦里幻想过无数次，当梦醒时分却发现，现实还是一样的惨痛。 李轩心不在焉的，撞到了一个女生，回过神来时，才发现是熟人。秦珍珍站起来拍了拍裙子，看见李轩，也没有多说什么，似乎没有见过这个人一样。李轩站在原地，看着秦珍珍走远。 余多多刚刚失踪的时候，最不能接受的就是秦珍珍。她一直固执地认为自己不应该借钱给余多多，如果她不借钱给余多多，余多多就不会不见了。她那段时间每天忧心忡忡，任金安怎么逗她开心，她也提不起一点笑容。 李轩的父亲李彦接手了这个案子，那段时间他接触最多的人除了余多多的父亲就是秦珍珍了，这是一个好女孩，李彦每一次都会告诉她，余多多的失踪完全不是她的错。而李轩在心底想，这是他的错。 他明明已经发现了不对，却没有能拉余多多一把，相反，他把余多多推到了悬崖的边缘。李轩一直都没有把余多多给他的那张内存卡拿给他的父亲看，他很害怕，如果他父亲看到这张内存卡，就会给余多多的失踪下一个定论。 而后，便不会再有人去寻找余多多了。 但，他真的做对了吗，当他又一次地播放那个视频的时候，他突然产生了疑问。画面中的笑声让他突然有一种恐惧，害怕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 余多多就这样失踪了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而后，又一个人失踪了。 秦景。 这仿佛一个轮回，李轩想起了王晖，他也是在某天突然消失了，再次出现的时候，成为了风暴的中心。 李轩非常不安，他预感到了某些不好事情的到来。他的父亲似乎与他有同样的想法，开始调转调查方向。在这个时候，李彦又从余峰的口中知道了一件事。 “我不知道这件事跟多多失踪有没有关系，也许只是我的错觉。”余峰捂着额头，这是一个憔悴父亲的形象，胡子拉碴，头发过长，已经盖住了眉毛，衬衫上也满是褶皱。 “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帮助我们找到多多。”李彦鼓励他道。 余峰犹豫了一下，才说道：“以前，汪雪，啊，就是多多的妈妈对我说过，她大学的时候有一个男生追求过她……” “嗯？”李彦示意余峰继续说。 “她说那个男生看她的眼神很可怕，每一次见到那个男生，她都很害怕。于是她拒绝了他。我后来才知道，那个她说的那个男生是秦景。” “可怕？” “不是看人的眼神，就好像是看一副画一朵花，想要把她永远藏起来似的。” 看着余峰平静地诉说这件事的时候，李彦有种毛毛的感觉。“这……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秦景就是那个人的？” “就在不久之前，多多被王晖绑架的时候，他认出了我，主动和我说起了汪雪。我当时也没有多想，现在秦景也失踪了，我……真的很害怕……”余峰两手遮住了眼睛，声音中满是悔恨，对自己失职的内疚。 一个正常父亲的表现，这是李轩第二次到余多多的家，这个家与第一次没有什么不同。余多多的妹妹安静地坐在一边看着手机，并没有太过关心的表情。余多多的继母则不在家，这不奇怪，李轩一直都知道余多多和他家里人的关系不好。只是，余峰的身上让李轩感到了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余峰和他前几次见到的时候相似又不相似，李轩甚至可以从他身上察觉出一丝愤怒来，愤怒又是对着谁呢？ “您知道您前妻在哪里吗？说不定是她带走了孩子。”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她了，完全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余笑笑笑了，在余峰说这句话的时候。李轩一开始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但余笑笑注意到李轩在看她的时候，不禁没有回避，还露出了一个更大的笑容，带着几丝讽刺。而当余峰回头的时候，余笑笑的表情又回归了平静。 他们调查了余多多的房间，非常整洁和干净，不太像一个青春期男生的房间，更像是一个被展示的样本房，没有太多的私人物品。比较突兀的是放在床上的那只熊，空荡荡的眼睛注视着每一个人。 “这是多多从外面带回来的，虽然是这个样子，多多却喜欢得不得了。” 这个喜欢不知为何让李轩听出了些许冰冷的感觉，余峰嘴里充满着对余多多的爱，但他的眼睛始终是那么平静。 临出门的时候，余笑笑终于站了起来，但她并没有要给李轩他们送别的意思。她只是起身去卫生间，在路过李轩身边的时候，轻轻地撞了他一下。这动作太多轻微，李轩当时都没有注意到。 直到他回到家换衣服的时候，才在衣服口袋里发现了一张字条，那上面写了一串数字，看起来是个电话号码。 李轩试探着发了一条短信过去，你想做什么？等了很久，这条短信也没有回复。李轩站起来又坐下去，在房间里转了几个圈，手指在手机拨号键上停留了很久，终于按了下去，然而听到的却是“对方手机已关机……”这样的提示。 李轩试着拨打了好几次这个号码得到的都是同样的回答。是余笑笑把这张纸条放进他的衣服里的吗，她到底是想做什么呢。这个问题困扰了李轩很久，一直没有得到解答。直到更大的事件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渐渐地他就忘记了这件事。 秦景的尸体被发现了。被发现的地方是在一处郊外小别墅中，地理位置十分偏僻。稀稀拉拉的立着几座房子，多数都没有人居住。这里当初的规划是修一个别墅群，但施工过程中出现了很多问题，最终的结果就是开发商跑路，项目烂尾。加上城市改建，这块地段也不好，久而久之，成了一块被人遗忘的地区。 秦景尸体的发现还得归功于几个进行鬼屋探险的年轻人，他们一时兴起说要来这块冒险，据他们说，他们到这里时便发现这栋别墅的门是虚掩的，几个人推推攘攘地进来了。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腐臭的味道。 壮着胆子四处搜寻，才发现这屋子有一个地下室，地下室很深，下了十几级台阶才到底。推开门，恶臭味扑面而来，里面漆黑一片。几个人趁着酒劲，还在说说笑笑，直到一个人踩到什么东西摔倒在地。 整个手都是黏糊糊的，难闻的气味冲入鼻腔，倒下去的人才突然发现自己摔在了一具尸体上面。尖叫声几乎刺破耳膜，几个人跌跌撞撞地冲出房子，才惊魂未定地报了警。 李轩自然是没有能够到现场去的，他百般哀求，才从他爸爸口中知道了一点那天的情况。 秦景的尸体已经放置了很多天，整具尸体都有不同程度的腐烂，在表面还可以看到白色的蛆虫。 更让警员惊骇的是喷射到各处的血液，和各种奇形怪状的刑虐工具。这个场景似乎和林间小屋有几分相似，但逼仄的地下室和腐烂的尸体让每个人的心更压抑了。黑色房门的后面藏着更多的道具，每一件都让人全身发凉。 警员们在房间里还发现了很多光盘，他们被整齐地放在了一起。上面有一些英文缩写，看起来像是人名。他们把这些东西全部收集了起来带回了警局。 不知算是遗憾还是幸运，他们没能在这间屋子里发现第二个人。 李彦一开始还不能确定秦景这起案件与余多多有没有联系，直达他们打开了第一张光盘。仅仅两分钟就让不少人产生了无法控制的生理呕吐。孩子的哭声和狰狞的笑声让每个人的胃都搅成了一团。不少警员的眼眶都湿了。 一张光盘的视频长度大约有一个小时，没有人能够坚持将它看完。李彦看着剩余的十多张光盘，陷入了沉默，有什么东西卡在了胸中，让李彦几乎不能呼吸。他翻看着每一张光盘，直到发现了一张写着“YDD”的光盘。 强忍着不适打开了这张光盘，李彦发现了一直在寻找的人。 具体的细节李彦并没有告诉李轩，他知道李轩和余多多的关系很好，大部分的事情都不能告诉李轩。李轩唯一知道的是，秦景绑架了余多多，而现在秦景死了，最大的问题是余多多在哪里。 现在的血液据分析除了秦景的之外大部分都是余多多的，还有一些没有标本匹配不能确定是谁的。但所有人心中都有一个大概的猜测。 李轩并不关心秦景是怎么死的，是谁杀了他，甚至也不关心那还未浮出水面更多的受害者，他唯一想知道的是余多多在哪里。 新的一学期又开始了，李轩以前从未觉得时间这么难熬，和余多多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过得那么快。可是现在，余多多不知去向的每一秒都好像把他放在火上烤。在学校里，李轩也遇见过秦珍珍几次，秦珍珍就像变了一个人，脸上再也没有了笑容，忧郁的，不再相信任何人。金安还是和往常一样黏在秦珍珍身边，只是再也没有那种使人开心的气氛。 李轩也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脸上也很久没有笑容了。 就在李轩以为剩下的时间也是如此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第22章 空旷的房间里能够清楚地听见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余多多倚着墙，身体逐渐冰冷，呼吸渐渐变得缓慢而悠长。 “多多，醒一醒！”有人在轻轻地推他，那是一双温暖的手。 余多多撑起双眼，看见熊朦朦胧胧的身影。“你还在这里？” “你在这里，我就在这里。” “我是要死了吗？”余多多想要伸手摸摸熊，但熊似乎离他太远了，轻微抬起的双手根本触摸不到。余多多想要放弃了，“我有点累了……” “多多，坚持一下，我们离开这里。”熊握住了余多多将要落下的双手，将他的手贴近了自己的脸。熊原本空荡荡的眼睛散发着异样的红色光芒。 “可是，我真的很累了……”余多多声音越渐低落了。 熊蹲了下来，抱着余多多，“那就睡一会儿吧，就一小会儿。等你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嗯……”余多多其实并没有将熊的话听得太清楚，整个人就已经陷入了黑暗中。 梦里浮浮沉沉的，就好像是躺在了水中，顺着水流起起落落，是难得的平静。余多多甚至希望能够永远这样睡下去就好了。然而他还记得他答应了什么人，只能睡一小会儿，朦朦胧胧地睁开眼，他真的看到了一片水。 湖水青青，不时还有风吹来，虽然在这样的天气有些寒冷，但也让觉得十分舒适。余多多睁开眼的时候，脚步不稳，身子向前倒去，好在身前有一个栏杆，这下余多多才彻底清醒了过来。 这里是哪里？这个出现在他脑中的第一个问题，随之而来的问题是他怎么会在这里？紧接着一个一个的问题冒出，很快第一个问题得到了解答，一旁的欢迎标语告诉了余多多这里是哪里。 元湖，那个他心心念念的元湖。 而剩下的问题，余多多搜寻了自己的记忆，一片空白，唯一记得的是那个染满鲜血的地下室以及秦景冰冷的身体。想到这里，一股凉气从心底冒出，余多多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他杀人了。 呼吸随着心跳变得急促起来，他还记得手中沾满鲜血的粘腻感。余多多死死地盯着自己手掌，除了一道横贯掌心的伤口，一双手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点的污垢。他凑近了湖水，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穿着那天离开家时的衣服，除却苍白的面容，看起来就好像一切只是大梦一场，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就这么顺顺利利地到达了元湖。 但掌心的伤痕却告诉他一切都不是梦，余多多撩起了自己的衣袖，衣袖底下掩藏着的是白色隐隐有些红色血迹透出来的绷带。 这是现实吗？或者又是另一场噩梦的开始？余多多已经找不到前进的方向了。他从衣服口袋里找到了一张他做满笔记的纸和秦珍珍借给他的钱。 这里是元湖公园，离余多多想去的地方已经不远，大概只有十几分钟的路程。可是到这个时候，余多多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去了。这应该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余多多无法控制地想自己会被抓吗，会被关起来吗，会死吗？ 穿着白裙的女人的身影从纷乱的思绪中浮现，余多多把纸和钱叠好放进了口袋里，他循着路标一路往前。人群渐渐稀少，周围的房屋也越发破旧。明明只是短短十几分钟，却好像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余多多快要丧失继续走下去的力气时，一栋七层小楼房出现在了余多多面前。 有些窗户外晾着零星的衣物，更多的窗户是紧闭着的，沾满了灰尘。余多多又拿出了纸条，仔仔细细地看了两三遍，确定了自己的目的地，四楼二户。 楼道似乎很久都没有打扫了，一走进去就能闻见浓重的灰尘味道，墙壁上是粘贴得密密麻麻的小广告，被覆盖了不知道多少层。一边扶手上的绿漆也已经脱落，露出了里面生锈的金属。 空空的脚步声在楼道回响，余多多的脚步声越来越轻，心跳却激动起来。但当余多多终于站到他心心念念很久的地方时，心却一点点地凉了下来。门上贴着的福字只剩下了半张，另外一半已经被岁月腐蚀。 余多多上前，手从门上滑过，留下了一道划痕，手指上满是黑色的灰尘。这是什么感觉，余多多一边敲门一边问自己，也不是很难过，至少眼泪没有流下来，有一种果然是这样的无力感。 不知道敲了多久的门，指节都有些发疼了，余多多这才注意到手指已经破皮了，他还是不知道疲倦地敲着，好像这样下去，这扇门就会打开一样，他所想见的人就会从这扇门中走出来，然后他的梦就能变成现实。 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孩子，这没有人住了。”余多多啊了一声，看向来人，是一位老奶奶，大概七十岁上下。 “这里快要拆了，很多人都搬走了。” “这这家人也……也搬走了吗？” “不是的，”老奶奶叹息了一声，“汪老师家很多年前就没有人住了。” 余多多继续问道：“他们去去哪里了？” 这个问题很久都没有得到答案，老奶奶眼神晦暗，长长地叹了口气，“死了。” “死……死了？” 这并不是一个多复杂的故事，家中的独女千娇万宠，养成了天真浪漫的性子，为了爱情，抛弃一切。 “汪老师一开始真的很生气，说要和雪雪断绝父女关系，”老人看着余多多，似乎从他身上找到了故人的影子，“可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孩子，看孩子不好过，做父母的心里怎么会好受。” “我那时总是看见雪雪妈在哭，怪汪老师太固执了。汪老师心里也不好过，又拉不下面子，雪雪性子和她爸爸一样固执，说不联系就真的不联系。”说起往事，老人止不住地叹息。 “就这么过了几年，雪雪妈生病了，汪老师好不容易得到雪雪的联系方式，打了电话过去。可是雪雪那孩子听到汪老师声音就把电话挂了，汪老师是真的伤心了。” 余多多愣愣地听着，想象着当时的场景，自己的妈妈真的是这样一个冷情的人吗？老人继续讲述着，将当初的故事娓娓道来。 “雪雪妈真的病得很重，汪老师又托人带了口信去。后来那人回来说他连雪雪的面都没有见到，雪雪的丈夫说她不愿意回去，她和汪老师一家再也没有关系了。汪老师当时就气病了，雪雪妈没了多久，汪老师也去了。” 余多多安静地听完了这个故事，他低头对老人道了声谢，转过身出神地看着眼前紧闭的门，似乎透过门看见了欢笑的一家，活泼的小女孩，严厉的父亲，慈爱的母亲，慢慢的，女孩不见了，父母的脸上满是愁苦，最后孤零零的老人独自坐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一切都失去了意义，余多多已经不知去路，他从老人身边走过，走下了两级楼梯，听见老人问：“你妈妈还好吗？” 还好吗，这是一个余多多都不知道答案的问题。他不知道他妈妈在哪里，不知道她好不好，不知道她有没有想过她，不知道她会不会后悔……他什么都不知道。 第23章 这是没有尽头的漂泊，余多多不记得什么时候将自己身上的钱用完了，他窝在一个桥洞下面，拢紧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对着手掌哈了一口气。 上一次吃饭是什么时候呢？昨天还是前天？饥饿感也不是很明显，对余多多来说可以暂且忽略不计。他环抱着双膝，迷迷糊糊地想起了一个故事，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不禁开始幻想如果自己点燃一根火柴会看见什么。 “刺啦”一声，一簇小小的火焰燃起，余多多睁大了眼睛，透过火焰看见了一个人影。熟悉的面孔在火光中扭曲成了异样的形状，余峰从火焰中穿过来，那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余多多，直至嘴角咧开了一个笑容。 “多多，玩了这么久，开心吗？”余峰的语气就好像他只是单纯接淘气的孩子回家的慈祥父亲。 余多多没有说话。身子稍向后倾，手掌压在了碎石子上，凛冽的痛觉给他迷糊的大脑增添了些许清醒。 “走吧！”余峰伸出手来。 余多多没有动作，缓缓地从嘴里吐出几个字来，“不，不回。”话说出口，余多多就意识到自己还是在梦中，不然他怎么敢对余峰说不呢。 火光中余峰的脸朦朦胧胧，看不清表情，“多多，你怎么这么不乖了。爸爸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爸爸是告诉你。” “回家了。”余峰的语气并不愤怒，但他的话充满了威胁。 余多多竟不觉得害怕，也许是在梦中的错觉给了他莫大的勇气，让他再一次反驳余峰，“不！”那不是家，那只是一个可怕的牢笼，将在里面的每一个人都变成了扭曲的模样。 “啪嗒”一声，火光熄灭了，余峰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在黑暗中，余多多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他颇有几分欢愉，这是一次难得的胜利。他垂着脑袋，寒冷让他的感觉都迟钝了。 在片刻后，他才察觉到自己的手被抓住了。这是一双强壮有力的成年人的手，而余多多太过弱小，反抗没有起到一点作用，那双手纹丝不动。 余多多恍惚意识到这不是梦，又或许这是一场一直没有结束的噩梦。 余多多睁开眼的时候看到了他的熊，没有眼睛，布满伤痕的熊趴在地上看着他。他眨了两下眼睛，看着熟悉的天花板，竟生不出什么感觉来，兜兜转转还是又回到了这里。他举起手，手掌被干净的纱布包裹着，身上的衣服也换了。 屋外十分安静，似乎是没有人在。余多多躺在床上，看窗外的天空从黑变白又变成了黑色，没有起来的力气。他太过疲劳，连呼吸都觉得不堪重负。 熊爬到了他的床上，用自己毛茸茸的身体温暖余多多。 “我不知道……”话说了一半，余多多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些什么，拖长的尾音消失在了空气中。 “我知道。”熊回答道。 这样的回答让余多多安心了些，好像熊真的明白些什么，明白他心里连自己都不太清楚的心思。 夜里这间屋子依旧很安静，没有人回来。余多多不知道未来的方向，但他知道一点，他不想待在这里，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但大门被反锁住了。余多多开了两次，门都没有打开。他并没有觉得太意外，甚至也不是很难过，经历过大起大落的心平静地像是一滩死水。 他开始在这间屋子漫无目的地行走，这栋屋子真的变成了一座牢笼，每一处都让人觉得熟悉又厌恶。除了一个地方，余多多的小花园。 平日里被余多多精心伺候的花园荒芜了不少，有不少植物都枯死了，看来在余多多走的这段时间里并没有打理。余多多找来了小铲子，将枯萎的植物铲去。 这片土地和其他的地方不太一样，是被翻过的。余多多向下深挖了些，挖出了残存的纸片，这似乎是被烧剩的画纸。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灰烬，有人在这里烧了画。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余峰的所有画作都是被他精心保存的。余多多的视线飘向了花园旁的小屋子。这是余峰的工作室，当余峰在这间屋子的时候是禁止被打扰的。 以前，余峰是在书房里创作的，是什么时候搬到这里来的，余多多隐约记得是在他七岁还是八岁的时候，他不小心闯进了余峰的书房，当时余峰好像在创作一副很要紧的画作。画的什么，余多多搜索着自己的记忆，除了浓烈的色彩其余什么也回忆不起来。从那以后，余峰就改变创作的地方。 余多多从来都没有进入过这间屋子，这是这个家里的禁地，出了余峰没有人进入过。余多多第一次站在了这房门前，屋子的锁是老式锁，李轩曾经教过他怎么开这种锁。那次李轩正在对他说他爸爸新破的一起案子，讲着讲着就讲到开锁，新式的防盗锁很难开，但老式门锁其实挺简单的。 余多多找来了一根铁丝，鼓捣了好一阵，把锁撬开了。余多多回过头看了眼空旷的屋子，仔细听了阵，没有听到脚步声。他推开了门。 屋里没有光，颜料水彩的味道扑面而来。余多多在墙上摸索着，找到了开关。看起来就是一间普普通通的画室，只是过于凌乱，和余峰一贯整洁的风格并不相符。画架上还放着一副未完成的画作，一个男孩蹲在角落里，大片红色沾染了他的身体，面部只画了一双眼睛，浓黑而又阴沉。 余多多看着这幅画，胃中翻涌着恶心的感觉。这是画的他，余多多有一种直觉，这不是唯一的一幅。他在屋子里翻找，在一侧的柜中发现了许多张画，里面有各式各样的他，睡着的，哭泣的，还有许多他自己都不曾见过的样子。 从几岁的样子一直到现在，这些画堆满了一面墙。他从不记得自己有在余峰的面前展现过这些样子，余峰又是什么时候看见的，什么时候画出了这些画。 另一侧的柜子则空了许多，只有零星的几幅画摆在那里，余多多抽出了其中一幅画。一个布满伤痕的少年占据了画面中央，浓重的红色和黑色带来了强烈的刺激感，在画的左下角用红色的颜料写着“03”两个数字。 异样的感觉冲上心头，余多多的心好似被一只手拽着往下。他将剩余的画都抽了出来，大约七八幅，每一幅的主人公都不一样，唯一相同的是都是骄阳般的年纪却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作画者似乎格外钟意他们的痛苦，将他们的绝望在笔下表现得淋漓尽致。而每一幅画的左下角都有一个数字编码，最大的数字是“16”。 电光火石之间，余多多想到了很多事，他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天，他在余峰袜子上看到的那个黑点。黑点在他脑中打着旋，慢慢扩大成了一个红色的血滴从稚嫩的身体上落下。 余多多握着画的手太过用力，竟将手中的画撕开了一个洞。他缓慢地呼吸，脑子已经拧成了一个结，无数的问题在里面盘旋，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你在这里干什么？”突然出现的声音将余多多吓了一跳，他猛地转头看向了来人，是许久不见的陈丽。 陈丽皱着眉头，像是看见了什么肮脏的物件，“你怎么没死在外面呢？”她的话语中满是怒气，甚至能听出满满的遗憾。 余多多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场面，他不知道这些画应不应该让陈丽看见，也说不定陈丽早就知道了这些画的存在。 陈丽双手抱胸，对余多多呆滞的反应很是不满，“你胆子很大呀，谁让你进来的，这地方余峰谁也不让进，不知道吗？” 这样说着，陈丽并没有进入这里的动作，她一直站在门边，对进入这间屋子有种莫名的忌惮。 “我……”余多多想他可以就这么跑出去，陈丽不会拦他，她甚至会很高兴。过于专注的思考让画从余多多手中滑落，摔在了地上。 陈丽看见了，她的眼睛猛地睁大，片刻之后，双手开始颤抖，她似乎认识画中的男孩，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出来！” 余多多从未听过陈丽这么严肃的语气，她讲话一贯是阴阳怪气掺着冷嘲热讽，这样的语气让余多多感觉很陌生。 “听不懂人话吗，出来！”陈丽又重复了一遍，颤抖的声音中还参杂着一丝害怕。 余多多听话地走了出来，走到陈丽身边的时候就听见陈丽对他说：“你什么也没有看见，明白吗？” 余多多看着陈丽，她已然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一张冷淡的脸俯视着余多多，紧握的双手却显露出她的紧张。余多多点了点头，走过了陈丽。他走过小花园，即将走进客厅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陈丽走进了小屋。 第24章 余多多盯着面前的大门，想着陈丽在画室中无暇顾他，从这里出来不是难事。而出去之后去哪呢，天大地大却没有一个地方属于他。 可他还是想离开，这里不是家，其他地方也不是。他踌躇着，将眼前的大门打开，门外并不是广袤的天地，站着的是余峰和余笑笑。 余峰一手拿着钥匙正准备开门，而余笑笑站在余峰的侧后方，面色煞白，一只手掐着自己的胳膊。她眼皮一抬，看见了余多多，从那张僵硬的脸上扯出来一个笑。不是如往常一般的讽刺，相反这个笑发自内心。 余多多第一次感受到余笑笑对他的欢迎，就好像是在告诉他，我们谁也跑不掉。 余峰也在笑，他时常在笑，这一次尤为灿烂，“多多这么乖，知道等爸爸回家。”余峰迈进大门后，抬手摸了摸余多多的头，冰冷的手掌冻得余多多打了个哆嗦。 余笑笑带上门，“哐”的一声，屋内又成了一个封闭的世界。余多多有种错觉，好像下一秒这个空间就会死去，他将永永远远地困在里面。 但另一个人出现给这个空间带来了些许生气，陈丽从小花园进来了，直直地走到了余峰的面前。两人四目相对，陈丽看着余峰的眼神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兴奋。两人之间绷着一根弦，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断。 先开口的是陈丽，她向来沉不住起气，“余峰，你可是真是有本事！”一句话被她扯出了三个调子，尖锐刻薄。 而余峰的注意力全落在了陈丽的手上，余多多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陈丽指缝中的颜料，他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的手，指腹有些许的墨色残留。余多多将手背在身后，使劲搓揉。微微抬头却发现余笑笑一直看着他。 余笑笑见余多多发现她了，反而更不加掩饰地盯着余多多，余多多还是败下阵来，先转过头去。即使不能看见，但余多多仍能感觉到那双眼睛灼热的视线。 “你去了那间屋子？”余多多可以从这句话中清楚地听见余峰的怒气，余峰的愤怒总像是在冰山下燃烧的火焰不轻易显露。 陈丽仍未察觉，她高昂着头，胜利的喜悦冲昏了她的头脑，她自觉抓到了余峰的把柄，“我要是不进去，怎么能知道你是这种人！” “我是哪种人？”余峰不紧不慢地问。 “你……你做出这么恶心的事，自己不知道吗？”被逼急的人反而是陈丽，她咬紧牙关，对着余峰咆哮。 “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你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余峰气定神闲，一只手指着余笑笑，“孩子还在这里，说什么你可要想好了。” 一盆冷水当头浇了下来，陈丽瞬间清醒了不少，她的视线在余多多和余笑笑之间来回移动，某种可怕的猜想窜上心头。 “你对笑笑做什么了？”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凄厉。 而另外一道声音同时响起，“妈妈，你在说什么呢，是生病了吗？”余笑笑皱着眉，用一种天真的语气问道。她就站在余峰的身后，整个人都笼罩在余峰的阴影之下。 “我能对我的女儿做什么？”余峰将这个女字咬得很重。 “你这个变态！” “真恶心……” “喜欢男的，你这个儿子是不是也被你玩过了！” 陈丽一句一句地骂着，多难听的话都从她的嘴里冒了出来。 余多多一张脸惨白，看着陈丽好像疯了一样，一点形象都没有。而余笑笑面无表情，甚至还用手掩面打了个哈欠，似乎什么都与她没有关系。 “我怎么会嫁给你这种人！” 余峰脸色不变，只冷冷地回了她一句，“陈丽你可是求仁得仁。” 陈丽好似一个充满气的气球一下子被这句话扎漏了气，她神色恹恹，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你真该去看看医生，也许你这疯病还能治一治。要是被人知道笑笑的母亲是个疯子，笑笑可怎么见人。”余峰面色冷淡。 陈丽哑着嗓子，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你就不怕我告诉别人。” “你去说吧，”余峰难得对着陈丽笑了出来，“有多少人会相信一个上赶着拆散别人家庭的人的话。” “奉劝你最好安分一点，我还能让你有现在的生活。” “什么也不要看，什么也不要说。”这是余峰留给陈丽的最后一句话，但说这话的时候，余峰的眼睛确实看着余多多的。 余多多回到了屋里，反手锁上了门，这能让他觉得安全一点。他倚着门坐了下来，想着今天看见的画，想着画里看见的男孩，想着想着，眼前好像出现了一片海，一片红色的海，白色的浪花翻滚着。 开始是小小的波浪，一点点变成了潮汐，白色的浪涌上来，余多多睁大眼睛才看清那些是白色的骸骨。 “咔哒咔哒”的声音在余多多的耳边响起，他环顾四周，什么也没有，一时间他以为又是缠绵的幻觉。 可是声音没有停止，它很近，近在咫尺，就在耳朵上方不远的位置，余多多仰起头，终于看见了门把手在转动。他惊得向前爬了半步，栽坐在地上。只见门开了，一双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余多多，露出了笑容。 余多多咽了口唾沫，嘴唇微张，含在口中的两字久久也吐不出来。 “怎么了，连爸爸都不会叫了吗？” “爸爸……”余多多的内心拼命地拒绝着这两个字。 余峰却很高兴，他将余多多从地上拉了起来，将余多多送到了床上，细心地为他把被子盖好。 “怎么坐在地上就睡着了呢？这可不好，要是生病了怎么办，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爸爸可是会生气的。” “多多的身体可不是多多一个人的。”余峰的眼睛放着光，在黑暗中，亮的吓人。 余多多瑟缩着，像把自己整个人埋进被子里，可是看不见余峰的人反而更加恐怖。 “多多，你居然一个人离开家，爸爸很生气。”余峰抚摸着余多多的头发，自顾自的说着话，“不过爸爸知道，这不是你的错。有人引诱了你，多多知道教训了，那个人也付出了代价。爸爸不希望再有下一次了。” 余多多惊恐地看着余峰，余峰的话就好像余多多做的每一件事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余峰的手伸进被子里，牢牢握住了余多多的手掌，用拇指摩擦着余多多掌心的伤口，“多多这双手真厉害嗯，做的事把爸爸都吓了一跳。” 刀割进血肉的感觉又复苏了，余多多能够感觉到手中的粘腻感，鼻中甚至还能闻见浓烈的铁锈味。他全身无法控制地颤抖，噩梦如影随形。 余峰另一只手抚摸着余多多的头，安抚着他，“不要怕，爸爸什么都帮你处理好了。”余峰咧开嘴笑着说：“多多只要做个好孩子就可以了。” 第25章 余多多被剥夺了上学的权力，严格的说，应该是出门的权力。 余峰这样对他说：“多多，你看你每次出门都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爸爸看到你受伤真的很难过……” “我我不能，上上学了吗？”余多多难以置信地问。 “爸爸不是不让你上学，只是你需要休息一阵。你看你伤得那么重。”余峰的语气那么温柔，表情那么专注，好像他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余多多没有说不的权利，每一天门都是被反锁的，每一天余多多都看着窗户外的铁栅栏陷入梦境。梦里总是有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女人看着他流泪。 某一天的夜里，陈丽和余峰爆发了激烈的争吵，余多多被东西碎裂的声音惊醒。他猛地睁开眼，心一直在砰砰作响。熊坐在他的床边，用手掌捂着他的嘴，轻轻地对他嘘了一声。 余多多安静地躺在床上，仔细辨认着外边传来的那点零碎话语。 陈丽的声音尖锐而又绝望，仿佛一只被掐住了脖颈的鸡，挣扎着从喉咙中吐出了只言片语，“……魔鬼……” “……手……代价……”从这些许的字词中，余多多什么也听不出来。 接下来的时间里余多多并没有听见余峰的说话声，不知是他说话的声音太低还是他根本就没有说话，只是偶尔能听见他的笑声。 屋外的争吵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渐渐地所有声音都消失了。一切又重归平静。 余多多昂着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熊，熊也注视着他。直到余多多的呼吸放缓，眼皮逐渐沉重，熊才移开了它的手，“睡吧睡吧……” 伴随着熊柔和的声音，余多多的大脑渐渐陷入混沌，只是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好像听见了“咔哒”一声轻响。 从这一天过后，余多多便没有见过陈丽，余笑笑仿佛无事发生，每天照常生活。一个人就这样就这个消失，没有任何人在意。 余多多壮着胆子向余峰询问，余峰愣了一下，没有想到余多多会关心陈丽的去处。 “她走了。” “去哪哪了？” 余峰抿着唇，看余多多的眼神慢慢变得锐利起来，“我以为多多并不喜欢她。” 和喜欢不喜欢没有关系，一个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的人就这么不见了，谁都会在意的，这样实在是太过奇怪了。但这些话余多多并不能和余峰表述，他低着头，觉得自己也许不应该问的。 余峰反倒是笑了，摸摸余多多的头，“她回老家去了。我没想到你会关心，就忘记告诉你了。” “要是爸爸什么时候不见了你会去找爸爸吗？” 大概是不会的，他只会抓紧机会逃离这个地方，走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但这个答案肯定不会是余峰想听到的，余多多沉默了。 余峰也不期望得到余多多的回答，“放心，爸爸去哪里都会带着多多的。”说这话的时候余峰压在余多多头上的手变重了，话语中带着某种余多多不明了的坚定，好似余峰自顾自的做了决定，在余多多不知道的时候决定了他的命运。 余多多晃神的时候听到了一声细微的响动，他略微侧头看，余笑笑的房门打开了一条缝，余笑笑在看着他们。 这阵子除了吃饭的时候，其余时间余多多都看不到余笑笑，她不是去上学就是呆在房间里。每天她都和余峰一起出门一起回来。 这间房子大多数时候都只有余多多一个人在，当余峰外出的时候电源也会被切断。余多多时常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游荡在世上的幽灵，或许自己已经死掉了。 已经死在了那间地下室里，或者在更早之前就已经在这间房子里死去了。 余多多最爱的活动就是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翻看那几本画册，或者在小花园里摆弄那些花草，每每看见画室紧闭的那扇门，他的脑中就会浮现出各种画面，最多的就是铺满红色颜料的画。 那天过后，这间屋子的锁就换了，余多多再也没能打开过。只是在陈丽消失的第二天，他在门口发现了一些红点，好像血液凝固之后的颜色。 “多多，你在看什么？” 余多多眨了两下眼睛，才发现自己一直在盯着余峰领带上的红色斑点。 “多多喜欢爸爸这条领带吗？” “没……”余峰笑眯眯地看着他，余多多却觉得浑身发冷，他终究没有把话说完，点了点头。换来了余峰的赞许。 “真乖。” “哥哥是个乖孩子，所以爸爸才这么喜欢你的吗？”余笑笑凑到他跟前嘲讽道，抑扬顿挫的声调营造出了复杂的感情，像是愤恨又像是嫉妒。 余多多不明所以地看着余笑笑，不明白余峰的这种喜欢有什么意义。然而仔细一看，余笑笑的眼角微红，眼中满是血丝，精神很差。 “你……” “哥哥知道我妈妈去哪儿了吗？”余笑笑问道，却又不指望余多多给出问答。她左右看看，确定余峰这个时候正在书房，这才凑到余多多的耳边小声地说了一句。 “妈妈和哥哥的妈妈去了一样的地方呢。”她嘻嘻笑了两声。 这句话一直在余多多的脑中打转，余笑笑是知道他妈妈在哪里吗，陈丽呢，陈丽怎么会和他妈妈去一样的地方？他很想找余笑笑问个明白，但余笑笑一直躲着他，他根本找不到和余笑笑说话的机会。 而这种古怪的行为更是引起了余峰的注意，“多多最近和笑笑的关系很好呀！”余峰笑笑，也听不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余多多本能地想摇头否认，而后反应过来，却又不知是点头好还是摇头好。余笑笑眨了两下眼睛，很是无辜，嘟着嘴，“哥哥真是，我不可爱吗？” “……可爱。” “不漂亮吗？” “漂亮。” “哥哥喜欢我，想和我处好关系不是很正常吗？”余笑笑这样总结道。 余峰却只看着余多多，“是这样吗？” 余多多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补充道：“我我就……只有爸爸和和妹妹了。”这句话说出来后，余峰的表情明显明朗了不少，连这件事都不继续追究下去了。 “爸爸也只有多多了。” 第26章 余笑笑在玩手机，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余多多不免有些好奇，前一段时间余笑笑一直很低落，今天却非常不一样。 他偷偷地看了余笑笑好几眼，直到最后一次，两人的目光相遇。 “哥哥一直看我做什么？啊，难道是想看这个。”她指了指自己的手机，又招呼余多多，“哥哥要来看看吗，真的很好笑。” 余多多站了一会儿，见余笑笑没有反悔的意思，就凑近了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打了青涩稚嫩的脸，年龄看着和他差不多，身上穿的衣服很眼熟。余多多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是自己学校的校服。 再往下的一张照片，仍然是这张脸，只是变得面无血色，满是淤青，身体的其余部分都掩盖在白布之下。这篇文章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觉记叙了男生从失踪到死亡直至被发现的全过程。虽然没有写出名字，余多多甚至认出来文中自己的身影。 一篇血腥味十足的文章，细节详尽地令人毛骨悚然，这是在凶手和被害者之外的第三只眼。 “是不是很好笑？”余笑笑问他，“胡编乱造好像亲眼看见了一样。还把照片放出来了，真是为了博眼球什么都不顾了。” “哥哥应该写一篇去反驳才是。” “啊，”余笑笑停顿了一下，“哥哥做不到呢，毕竟哥哥现在还是失踪中啊！” 余多多猛地看向她，余笑笑在自己的手机上划拉两下，拿给余多多看，那上面正是余多多的寻人启事。 除了这间屋子里的人没有人知道余多多在哪里，连他是死是活都没有人知道，如果余峰愿意，他可以将余多多关一辈子。 “哥哥哪里也去不了，哥哥什么也做不到。” 余笑笑嘻嘻地笑着，忽然她向余峰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快走吧，哥哥。” “再不走，被爸爸发现了，可就哪里都去不了了。” 余多多被余笑笑赶走了，在离开之前，余多多看见余笑笑熟练地删除了浏览记录，打开了视频软件，看着肥皂剧哈哈哈笑个不停。 夜里，余多多睁着眼看着天花板，听着床边时钟滴答滴答的声音，怎么也睡不着。白天在余笑笑手机中看到的人脸不断地浮现在脑海中，活着的和死去的交错闪现，强烈的熟悉感涌上心头，答案近在眼前，可是还是想不起来。 余多多昏昏沉沉的，好像在梦中，又好像醒着的。 他蹲在小花园里，看着眼前娇艳的玫瑰花。花开得这样好，他却也不怎么高兴。有人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扭头一看，是余笑笑。 是小时候的余笑笑，扎着两个羊角辫，天真可爱。 “哥哥，你在看什么？”余笑笑咬着指头问道。 “看花。” “这原来是花呀，白色的花真好看。” 白色的花？余多多疑惑地回头看。鲜红的玫瑰慢慢褪去颜色，露出了白色的根根分明的骨骼，好像五根指骨。 这不是，不是花。 “多多，看妈妈，妈妈好看吗？”女人在前方召唤他。 女人模糊的面庞渐渐清晰，她如花般脸庞绽放着灿烂的笑颜。她看了余多多一眼，转身向未知的黑暗中走去。余多多伸出手，拼命地想要拉住她。 “妈妈，不要去！”余多多声嘶力竭地吼着。但女人什么也没听见，她一点点地融化剥离成白色的骸骨。 “多多，妈妈不好看吗？”眼前娇艳的玫瑰摇摆着问他。 余多多觉得一阵眩晕，站起身来，却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漆黑的树林里，前方隐隐有灯光透出。他循着灯光走去，一间破破烂烂的小木屋出现在他眼前。 屋子里昏黄的灯光看起来很温暖，但余多多却停下了脚步。 “多多，为什么不进去，和我一起去吧！”王晖压着他的肩膀推着他往前。他们进了屋，屋子里还有其他人。 那人被悬挂在墙上，从身体里流出的血染红了白色的校服。真奇怪，余多多想，他在那个人的面前看到了两道影子。 “多多，你为什么不听话？”余多多的身体抽搐了一下，疼痛从被鞭打的伤口蔓延开来，他自己被挂在墙上。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面容模糊的男人。他手中拿着鞭子，一步步逼近他，男人的五官变换着，好像在笑又好像在哭。 这张模糊的脸变成了王晖，片刻之后又变成了秦景，之后秦景的脸像一块面团一样被揉成了一团，转化成一张新的脸。 青涩又稚嫩的脸，男孩眼角流出鲜红的泪，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余多多，“你为什么不救我？” “我救不了你。” “为什么不救我？” “我连自己都救不了。” 男孩反反复复问着余多多，他跟在余多多的后面，和余多多一起走进了屋子里。屋子里飘浮着各式各样的画，画中有哭泣的男孩，有欢笑的少年，每一张脸都既熟悉又陌生。 “为什么是我呢？”男孩仍在发问。 余多多在这些画中看到了男孩的脸，惨白的，身披枷锁，一对折断的翅膀在他的身后。余多多看到了，左下角用颜料勾勒的数字。 【16】 啊，画中的脸，男孩的脸，屏幕中的脸，慢慢融合在了一起，变成了一张脸，余多多自己的脸。 “多多，爸爸的画好看吗？” 余多多猛地睁开眼睛，寂静的屋子中只能听见剧烈的喘息声。天才蒙蒙亮，余多多看见他的熊歪倒在地上，两只眼睛失去了颜色，好像死去了一样。 “多多今天怎么醒得这么早，”余峰摸着他脸，喘着粗气问，“是爸爸动静太大吵醒你了吗？” “乖，继续睡吧……” 余多多盯着虚空看了几秒，闭上了眼睛。 啊，这场梦怎么这么长呢，好像永远都不会醒。 又是余多多一个人，这间屋子大多数时候都只有余多多一个人。多数时候他都在梦中，有时连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是不是醒着。 他呆坐在沙发上，努力地回想昨晚做的梦，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很多张脸，男的女的，再之后呢，余多多握紧了双手，什么也想不起了。 “叮咚叮咚”突如其来的声音将余多多吓了一跳。他惊得一下子跳起来，环视了屋子好几圈，才找到了声音的发出地，是门铃响了。 会是什么人，是来找余峰的吗？余多多小心翼翼地接近。 门外的人或许是等急了，开始用手敲门，门被敲得砰砰响，余多多有一种整间屋子都随着敲门声而震动的感觉。 “多多，你在吗？”那人喊道。 这个声音是这样耳熟，以至于余多多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将这人的名字叫了出来。 “李轩……” “多多，你在里面是不是，开门好吗？” 余多多趴在门上，透过猫眼看见了李轩。到底是有多久没有见过他了呢，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一年，余多多已经丧失了对时间的感觉。 大概是很久很久了，这个人和余多多记忆中的样子有些不同。记忆中的李轩是笑着的，总是能让余多多觉得温暖。而门外的李轩满脸焦急，整个人好像也消瘦了不少，眉眼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愁苦。 “多多，求求你，开开门吧！”李轩好像要哭出来了，“让我看看你就好。”他好似做了十分对不起余多多的事，祈求着余多多的原谅。 余多多看着他，他应该是从学校里出来的，身上的校服还没换。 校服…… “啊！”余多多惊叫了一声，校服，他好似一个机器人一般缓慢地扭头看向右后方，他目光透过墙壁，穿过小花园，来到了那间画室里面。他想起来了，想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那张脸，在余峰的画室里，是众多编号中的一个。 李轩还在敲门，他在说些什么，余多多却堕入了冰窖之中，什么都听不见。 “多多，是你给我发的信息对吗，你想见我是不是？”李轩并不是在询问，他只是在自我说服。 不可以，李轩不可以呆在这里，走，快走！ 走！ “走！”余多多喊出了声，这声音比他想象中的要小。 但李轩还是听到了，敲门声停顿了几秒，余多多看见李轩低下了头，而后他抬起头来，咧出了一个笑，就像以往一样。 “真好，你真的在，真好……”他的心这个时候才真的放下来，来的路上，他想了无数次，总害怕那条短信只是一个恶作剧。 “走！”余多多使劲拍了拍门，他看了眼时间，余峰要回来了。如果他看见李轩该怎么办，不能让他看见李轩。 李轩的笑容晦暗了一些，但他仍强颜欢笑，“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我辜负了你的信任。我只是以为这么做是对你好……” “求你，快走！”余多多恳求着，他拉扯着门锁，怎么也打不开。 “你不想看见我没关系，只要知道你好好的就行。过段时间你会回学校吗，笔记我都给你做好了……” 余多多仿佛听见了脚步声，这是他的错觉吗，不，不是。 “危险——” 第27章 “你是多多的同学吧，是叫李……”余峰眯着眼睛，不太想得起来的样子。 “李轩，叔叔好！”李轩退开了一步，将门让了出来。 “多多没给你开门吗，这孩子自从回来了就变得有些怕人。”余峰一边拿钥匙一边对李轩说，“进去坐坐，多多看见同学来了也会高兴的。” 李轩的眼睛亮了一下，向前迈了一步，有些跃跃欲试。 一直跟在后面没有说话的余笑笑突然开口道：“是被哥哥讨厌了吧？”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李轩，“哥哥要是喜欢，不早让他进去了，别是赖着不肯走。” 余笑笑这话很是诛心，李轩的脸霎时白了，他看了眼紧闭的门，又想起余多多不停地叫他走，恐惧弥漫心头，他害怕看见余多多厌恶的表情。 李轩摇摇头，后退两步，看着眼前的大门，有些不舍，但还是向余峰告别，“我改天再过来看多多。” 他转身正准备走的时候被余峰叫住了，“李同学，我希望你不要把多多回来这件事告诉别人。” 李轩有些不解。 “多多现在情绪很不稳定，一旦多多回来的消息被透露出去，警察、记者，各式各样的人都会找上来。我怕多多会受刺激……”余峰深深地叹了口气，用手揉了揉紧皱的眉头，看来非常忧心。 “我……”李轩有些犹豫。 “希望也不要告诉你的父亲，过段时间等多多好一些，我会带他去警局的。” “只需要一点点的……时间。”余峰这句话说的很慢，好似在给李轩考虑的时间。 余多多的脸在李轩的眼前浮现，一张张掠过脑海，最后定格的是余多多一张笑脸，他点点头，“我知道了，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好孩子。”余峰笑笑，目送李轩下楼，他盯着李轩的背影看了很久，直到李轩的脚步声消失。 “你最近胆子很大。”余峰撇了一眼余笑笑，目光很冷。 余笑笑站在他身后，安静地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和刚刚趾高气昂的样子全然不同。 “呵！”余峰冷哼了一声，想到此时正在门里面的那个人，他的目光又渐渐柔和了下来。 余多多坐在玄关处，背靠着鞋柜，捂着自己的口鼻，再用点力他都能把自己捂死。从余峰回来他就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动不动地听着门外的动静。 他真的很害怕，他不知道余峰会做出些什么来，余峰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战粟。无数的幻想充斥着他的脑海，在他的幻想中下一秒余峰就会拿出刀来，鲜血溅了余峰一身，李轩缓缓地倒下了。 他的所有幻想都没有发生，李轩安全地离开了。余多多却不能放下心来，钥匙和门锁相撞的声音和他的心跳声混合在了一起。李轩说他还会来，他该再来。 余多多一动不动地盯着大门，他屏住了呼吸，看大门缓缓打开了一条缝，光透了进来，随即一道身影就将光线完全遮挡。 余多多仰着头看着眼前遮天蔽日的庞然大物，无处藏身。 余峰蹲下身把余多多抱了起来，“坐在地上不冷吗？” 余多多浑身都在颤抖，他不敢看余峰，这样近距离地靠着余峰还是第一次，似乎有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从余峰的身上传出。 “你在抖什么，害怕爸爸吗，不要怕，只要多多听话，爸爸是不会伤害多多的。”余峰温柔地抚摸着余多多的头发，一下又一下，这是他最喜欢做的一个动作。 余多多却好似被掐住了脖子，动也不敢动，他不敢问，却在心里想要是不听话呢，他会怎么样，会像其他人一样死去吗，还有…… “其他，其他人呢？”余多多壮着胆子发问。 “其他人？”余峰似乎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不会，不会伤害，多多，那那其他人……” “呵呵，”余峰笑了，冷冰冰的，“多多不是想问其他人，是想问李轩吧。” 余多多不敢点头，只是期待地看着余峰。 但余峰没有正面回答余多多，“那要看他自己了。” 什么叫看他自己，李轩做什么行为会惹怒余峰吗，余多多惴惴不安，他害怕再一次见到李轩，更害怕下一次见到的李轩是冷冰冰没有温度的。 怀着这样的恐惧，余多多躺在了床上。他的熊紧紧靠着他，却不能给他带来一点点的温暖。 “多多，睡觉吧。”熊哄着他。 “我睡不着。”闭上眼睛就会有各种光怪陆离的景色出现。 穿着白裙的女人，面容扭曲的男人，哭泣的小孩，最后化成一张血盆大口，将他一口吞下。 余多多陷进了一个笼子里，这样无处可逃的情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该怎么脱逃。 他很害怕，这间屋子，这间屋子里的人，每一样都让他恐惧，他不敢开灯，怕看见古怪的现实，他又不敢闭上眼，梦也是令人害怕的。一点细微的响动都能惊着他。 熊担忧地看着他，“多多，你会坏掉的。” “我已经坏掉了。” “多多想想妈妈，你还没有见到妈妈。”熊试图唤起余多多的精神。 可余多多的精神好像真的已经垮掉了，他睁着眼，眼里却没有光，“我看不到妈妈了，妈妈已经不要我……” 没有值得期盼的事了。 “不是这样的，妈妈爱你！”熊拿着余多多的画册，一张张地翻开，“看妈妈爱你！” 在黑暗中，这些画透出别样的色彩来，五颜六色的画笔勾勒出了幸福的味道。啊，余多多抚摸着这些画，深深地吸气，想把这样的味道存起来，存在记忆里。 熊抱着余多多，“妈妈爱你，妈妈从来都没有不要多多。” “可是，哪里都找不到……”余多多的泪水流下来，落在了画纸上，色彩晕开了。 余多多赶紧用手去擦，色彩晕的越来越开，整幅画都扭曲了。画上女人的脸变成了黑色，笑脸也消失了。 余多多的动作僵住了，手足无措地看着熊，“你看，我什么都留不住。” 熊低垂着眼眸看他，“你还有我，我永远都不会离开。” 余多多这个时候才发现熊有了一双眼睛，一双红色的眼睛，跟它的脸并不是很称，这不像是一只熊的眼睛更像是一个人的眼睛。 他不自觉地伸手去摸，是热的。熊安静地任由余多多动作，突然“咔哒”一声轻响传来。余多多想转头去看，却被熊抓住了手。 “睡吧，多多，睡着了就不会害怕了。”熊的声音很低很温暖，余多多听着熊的声音慢慢闭上了眼睛。 只是在意识完全消失之前，他好像听见了谁的脚步声。 第28章 余笑笑在看他的花，这些日子里余笑笑总是蹲在小花园里看花。与其说是在看花，不如说是在看花下的土地。 “哥哥，听说埋了尸体的土地上花会长得更好一些，看来也不是真的。”余笑笑捻着土笑着说。 余多多浇花的动作一顿，看着眼前的土地，似乎下一秒就会有什么东西钻出来。有些冷，余多多用一只手拢了拢身上的衣服。 “哈哈哈，哥哥被吓到了吗，哥哥胆子真小。这可怎么行，在这个家里生存，胆子可不能小。”余笑笑拍拍手上的泥土站了起来，“还是说就是因为哥哥胆小，爸爸才喜欢哥哥的？” 又来了，余笑笑最近很执着这个问题，每当余笑笑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她的眼神就很奇怪，说不清是恨还是爱。 “不，不知道。”余多多低着头，继续浇花。 余笑笑咯咯笑了两声，她凑近了余多多的耳边，“哥哥，告诉你一个秘密。” 她指了指被余多多浇湿的那片地，“妈妈在下面。” 明明没有风，余多多却冷得打了个哆嗦，那块土地新鲜而又湿润，散发着泥土的腥气，水浸湿的部分比周围更深更红。 余多多回过头，他想问问余笑笑，她说的是真的吗，她是不是在开玩笑。可只是转眼的功夫，余笑笑就已经走回了客厅。 远远的，余多多可以听见她的笑声，她好似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给余多多带来了多大的冲击。 一双手破土而出，一只是惨白的沾满泥土，另一只只剩下白骨，余多多揉揉眼睛，一切都消失了，眼前的土地并没有什么变化。 深夜里，房子里的人都睡了。余多多小心地打开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出门之前，他低头仔细看了看，余峰和余笑笑门下的缝隙中并没有透出光了。 他踮起脚尖走到了小花园里，熊安静地跟在他的身后。在这之前，熊阻止过他。 “这样做太危险了！” “我想看看。”余多多这次的意志很坚定，他想起来余笑笑曾经和他说的那句话，她说陈丽和他的妈妈去了一个地方。 “她只是在骗你。” “真的吗？” 熊并没有回答，它回避着余多多的眼睛。 “你知道很多事。”余多多并不是在问熊，“却从来都不告诉我。” “你忘记会比较好。”熊这样回答他。 “可是我想要知道，什么我都想要知道。”余多多避开了熊出了门。 借着屋外传来的一点微光，余多多找到了余笑笑指的那块地。他不敢用工具害怕发出声音，用手开始刨。 湿润的泥土一点点黏在手上，他刨出了一个小坑，他眼中所见一片漆黑，直到他的手下有了不同的触感，柔软的。 余多多顿住了，他的心跳开始加速，手上有些微的异样。他缓缓抬起手，布满黑色泥土的双手上有白色的虫子在蠕动。 他紧闭双眼，又缓缓睁开，看向自己刚刚挖掘的地方，那是一块深绿色的组织，上面有些破碎的水泡，绿色的液体缓缓渗出。 这是什么，胃中的酸水上泛至咽喉，烧灼感窜上胸中。空气都变得不一样了，余多多嗅到一股恶臭。 “不要看了，我们回去。”熊用它毛茸茸的手掌遮住了余多多的双眼，“闭上眼，明天都会好的。” “不会好了，”余多多把熊的手掌移开，一点点拨开周围的泥土，一张脸露了出来，眼珠露在外面，白色的蛆虫在缓缓移动。整张脸肿胀破溃，有不少地方已经缺失，即便如此，余多多还是认出了这张脸的主人——陈丽。 “她回老家了……” “妈妈和哥哥的妈妈去了一样地方……” 余峰的脸和余笑笑的脸在他的脑海中交错，“啊……”余多多的喉中溢出一个破碎的音节，他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一切都毫无意义。 “这个时间乖孩子该睡觉了，多多怎么不乖？”魔鬼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余多多的身体在颤抖，但他还是转过头去。这个男人的身躯一如既往的高大，他俯视着余多多，脸上带着笑。 他好像什么也没有看见，没有看见余多多的双手上的泥土，也没有看见泥土中的人。在黑暗中，他的脸晦暗不清，五官也慢慢扭曲。 “我……”他想说什么，说什么，余多多摇晃着脑袋，“妈妈……” “你为什么总是想着那个女人，”余峰蹲下来，双手摸着余多多的脸，“爸爸一直在看着你啊！” 余峰的声音冷冰冰的，又带着一丝癫狂，他的眼睛里有余多多的性子。 苍白又弱小，惶恐又惊惧，无依无靠，不知归处。 “妈妈……” “爸爸对你这么好，爸爸这么喜欢你，从来都没有弄痛你……” 余峰的嘴开开合合，可是没有一句话是余多多想听的，他只想知道一件事。 “妈妈……” 余峰又笑了，那双眼睛里的恶意已经完全藏不住了。 “多多，你真的不知道妈妈在哪里吗？”他这样问余多多。 我知道吗，余多多转头看向陈丽那张面目全非的脸，种种画面一闪而过，最后变成了女人的尖叫。 啊，原来我一直都知道…… 四岁的余多多趴在地上画画，他有很多支画笔，各种各样颜色的。他用一支蓝色的画笔画了天空，绿色的是小草，红色的花朵。自己是什么颜色的呢？ 他在铺了一地的画笔中选了很久，最终选了一个粉色的自己，妈妈和自己是一个颜色。妈妈喜欢看他画画，爸爸也喜欢，爸爸还会握着他的手和他一起画。可是余多多已经很久没看见爸爸了。 余多多也喜欢画画，他会画很多东西，看见什么都想画下来。但他不喜欢那个人，所以不想画他，可是妈妈说他是新爸爸，要和他们画在一起。 余多多听见了门响的声音，并没有在意，还是继续手中的涂鸦。一只手突然出现在他的画本上，手指指着余多多画的自己，“把爸爸画在多多旁边好不好？” 是那个人，余多多不喜欢他，他不是爸爸。这个人总让他觉得害怕，余多多往旁边挪了挪，抱起了自己的画本。 “多多，怎么了？”男人靠了过来，坐在了余多多的旁边，他用一只手抚摸着余多多的头发，另一只手伸进了余多多的衣服里。 余多多不知道男人在干什么，他歪着头看他，觉得很不舒服，很害怕，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妈妈！妈妈！”他只会哭着喊妈妈。 男人亲着他的额头，在他耳边低声说：“妈妈出去了，多多听话。” 余多多一直在哭，一直在喊妈妈，也许是余多多的哭声太大了，以致于男人并没有听见开门的声音。 “余峰，畜生！”汪雪手中的小熊落在了地上。 余多多睁着大眼睛看见妈妈冲了进来，看见温温柔柔的妈妈疯了一样地向男人打去，看见妈妈被男人推倒在地上。 有红色的液体从妈妈黑色的头发中流了出来，染红了妈妈白色的长裙。妈妈睁着眼睛，里面却没有了光。 “妈妈……”余多多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向妈妈走过去，摔倒在了妈妈身上。 妈妈还是软软的暖暖的，可是妈妈不会笑着喊他多多，不会伸手把他抱起来，妈妈不会动了。 “妈妈……”余多多摇着妈妈的手，泪水一滴一滴从他的脸上落在了妈妈的脸上。 他可能哭了很久也可能只是短短一瞬，妈妈再也没有回应过他。后来有一双手把他抱了起来，余峰对他说：“多多，妈妈不要你了，以后你就只有爸爸了。” 这是余多多最后一次看见妈妈，他被男人放在另一间房间里。余多多一边想妈妈一边哭，哭累了就呆呆地坐着，抱着妈妈给他买的熊。 耳边总是有细细的嗡嗡声，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切开了，他爬起来走到了门边，踮起脚尖打开了门，走到了妈妈在的房间。 门虚掩着，他轻轻地推开了一天缝，只看见了一块块血肉，妈妈消失了。那个男人注意到了余多多，他扭头看余多多，苍白扭曲的脸上是红色的星星点点。 “多多，饿了吗，爸爸在给你准备晚饭。” 啊，余多多哑着嗓子说不出话来，整个人都在颤抖，痛苦的记忆从脑海放射至全身，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他双眼呆滞地看着余峰。 余峰搂着他，依旧用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嘴唇贴在了他的耳边。 “想起来了吗，妈妈被你吃掉了呀，多多！” 血肉变成肉糜吞进胃中，骨骼磨成粉埋进土里，妈妈就此消失了。 第29章 余多多在做梦，层层叠叠，各种人和事搅成了一团，每一张面孔都模糊不清。他的脸上被蒙上了一层层沾水的白纸，无法呼吸。 如果可以就这样永远不要醒来就好了，余多多没有了力气，可是心脏还在缓缓跳动，他的意识还是慢慢从迷雾中浮出。 熊轻轻拍着他的手，眼中一片红光，“睡吧多多……” “你好像长大了。”逆着光熊的身躯看起来异常的高大。 “嗯，我长大了，多多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管。”熊的嘴角下垂，看起来非常悲伤。 “真的可以什么都不用想吗？”余多多的双眼失去了光芒，无神地看着熊，声音低微。 “闭上眼睛就好了。”熊用它的手掌盖住了余多多的眼睛。 没有光也没有声响，什么都没有，余多多陷入了虚无中，他的身躯好像漂浮在水中，就这样一直下去好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余多多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将他从梦中唤醒。忽高忽低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他耳中，他在其中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李轩。” 余多多睁开眼，看着洁白的天花板，阳光打在他的脸上，意识到现在是白天。他环顾四周，熊安静地坐在地上，眼中是一片空洞。 门外一直有声音传进来。 “李轩上个星期来了这里。” “对，他来找多多的，不过没进门。” “余多多找到了？”这声音很严肃，又很熟悉，余多多想了很久，终于想起这是李轩的父亲李彦的声音。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很抱歉一直没有通知你们，不过多多的状态不好，我很担心，希望你能理解。”余峰的声音充满担忧。 “我可以看看余多多吗？” 余多多从床上坐起来，他的身体在发抖，浑身都没有力气，他还是坚持站起来推开门。 余峰背对着余多多，正在与李彦说话，“多多精神状态不好，不如改天……”话说到一半，余峰见李彦表情不对，转头一看便看见余多多站在门边。 余峰先是一愣，眼中晦涩难明，说话声音却很温柔，“多多怎么起来了？” 余多多好似没有听见他的话，一双眼直愣愣地看着李彦，向他走了过去。 他走路摇摇晃晃，随时都会倒下去，李彦皱着眉头，微伸出手以便随时能接住余多多。 但余多多还是稳稳地站在了李彦的面前，他想问问李彦，李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他张口嘴问李轩还好吗？ 李彦面色凝重，“你是想对我说什么吗？” 余多多歪着头，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问，于是他又问了一句，你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李彦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他看向余峰。余峰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他冲李彦摇摇头。 “多多，我们回房间。”余峰伸手去拉余多多，被余多多猛地甩开。 余多多急切地看着李彦，不明白李彦为什么不回答他的问题。 啊…… 啊…… 余多多突然发现一件事，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他伸手捂住脖子，拼命地往外发出声音，却只能听见呼气的声音。 余多多猛地扭头看余峰，余峰的表情很悲切，余多多却看见了他上扬的嘴角。他知道是余峰对他做了什么，但这不重要。余多多去拉李彦的手，把他往小花园带。 李彦跟着他，余峰走在他们后面。 小花园里一片萧条，余多多精心伺候的花草大多已经死了，余多多并不在意，他寻找着那片土地，每一处好像都是一样的。 余多多找了很久，他的记忆模模糊糊，他为什么找不到那个地方。余多多跪在地上，开始用手刨眼前的土地。 泥土粘在手上的感觉似曾相识，可是他要找的东西怎么也找不到。 “多多，我们休息吧！”余峰喊他又试图把他拉起来。 余多多躲着他的手，不知疲倦地挖着眼前的土地。李彦走到他跟前，问他，“是有什么东西想给我看吗？” 余多多看着李彦的眼睛，反应了很久，才点点头。 李彦转头问余峰，“有铲子吗？” 余峰从旁边拿了一把园艺铲给他，李彦握在手上调试了一下手感，就向余多多挖的地方挖去。 泥土黝黑而湿润，带着一点腥味，李彦拾起一点在指尖捻了捻，凑到鼻端，是正常的土腥味。余多多在旁边看着李彦，当他抬起头时注意到余峰在对他笑。 满怀恶意的笑。 “多多最近有些过于敏感，你知道，不好的事情太多了。李警官不如先回去吧，等过两天多多精神好些……” 余峰这般遮遮掩掩反倒让李彦更加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 这块土地非常松软，好似不久之前才被人翻过。余多多一瞬不瞬地盯着，总觉得漆黑的土地里会出现一只惨白的手。 可是，直到李彦挖出了一个深坑，里面还是什么都没有。余多多不相信，他用手在其他地方挖掘着，指甲都断裂开来，而后被李彦抓住了双手。 “冷静。”李彦的声音很冷淡。 余多多看出了他的焦虑，眼神中还有怀疑。他不相信我。余多多僵住了，被余峰拉了起来。余峰的手牢牢制住了他。 “真是添麻烦了。”余峰满怀歉意地说。 李彦用手揉着太阳穴，看得出来他承受着极大的压力，他拿起铲子想将挖出来的深坑复原。 “不用了，待会我会处理。” 李彦叹了口气，露出了些许疲惫，他放下铲子看着余多多，“有去医院看过吗？” “多多很排斥，我有让我的医生朋友看过，开了些药。”余峰苦笑着，“现在已经好很多了……”长长的叹气中含着些许心酸。 李彦倒是听出来了，同样身为父亲，又遇上了这样的事，他倒也感同身受。 “我先走了，过几天还是带余同学来警局一趟，我们还有很有问题需要他解答。” “自然。” 眼看着李彦要离开了，余多多使劲伸手去拉他，“啊——” 余峰往后拉着他，“多多听话，李警官还有公务要处理。不要打扰他。”最后一句话说的十分低沉，余多多看他，他还是一副好爸爸的样子。 李彦走到门口，临走之前还交代了一句，“如果想起什么线索请及时联系我。” “你放心。”余峰这样回答道。 余多多眼睁睁看着那扇代表着希望的大门关上。当李彦离开之后，余峰的脸便沉了下来。 他微勾起唇，似笑非笑，手指从余多多的脸颊移到咽喉，“多多，你想告诉他什么？” 余多多战粟着，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也许刚刚是凭着一股冲动做出了那些事，但现在他很害怕，他甚至连动也不敢动。 “你想告诉他什么，他都听不到。多多，你为什么这么不乖！”这声音好似尖锐的指甲划过玻璃令人毛骨悚然。 余多多竟无处可逃，他被余峰逼得步步后退，显然余峰并不会轻易放过他。 “知道那个男人为什么会来这里吗？” 余多多心中的不安愈加深重，他隐隐有了一个绝望的猜测。 “多多这么聪明，一定能猜到的。”余峰好像一个老师引导着余多多。 “啊——”余多多说不了话，李轩，李轩一定是出事了。 “猜到了对吗，你的好同学，刚刚那位李警官的儿子，叫什么来着，啊，是叫李轩吧！是个帅气的小孩，多多很喜欢他对不对？” 余多多拼命地摇头。 “不喜欢他？”余峰掐着余多多的下巴，“多多要做个好孩子，不可以骗爸爸。”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余多多简直喘不过气来，这是最可怕事情了，余多多想，他早就应该死去，这样谁也不会遭遇不幸。 余峰贴近了他，“多多，记得爸爸说过的吗，要做个好孩子，听话，谁也不会有事。” 怎样才能解脱呢？余多多抓着余峰的衣服，他全身哪里都痛，可比起快要裂开的心脏，哪里都不值一提。 “真乖。”余峰摸着余多多的头发，“想看看你同学吗？” 余多多灰暗的眼睛亮了一下，余峰将他带到书房，打开电脑，在层层加密的文件夹中打开了一个视频。 在几秒的漆黑之后，李轩的脸出现在了视频中，他的双手双脚都被绳子捆着，眼睛上蒙着一块黑布，嘴也被堵住了。 余多多仔仔细细地看着这个人，和那天离开的时候比起来憔悴了很多，脸上有些许伤痕。他受伤了，余多多的心揪了起来，恐惧淹没了他的头脑，他害怕李轩也受到了虐待。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余多多咬着自己的手指，血腥味在他口中蔓延开来，可能下一秒他就会发疯。 “别担心，他哪里都比不上多多，爸爸只喜欢多多。” 余多多找回了些许理智，李轩的衣服还是整齐的，脸上也只有些刮擦伤。 “多多要听话，不然爸爸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余峰贴着他的耳朵用气音说道。 而余多多死死地盯着屏幕，脸上的表情逐渐扭曲。 第30章 终 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呢，余多多不知道，但白天还是也要似乎也没有多少区别。他就被困在这里，从身体到心灵，有时他甚至恍惚觉得自己的身体在腐烂。如果真的坏掉了，他会被埋在花园里吗…… 他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进入了他的房间，这并不稀奇，这间屋子这座房子并不是他的安全屋，余峰总是可以随心所欲地进出，毕竟这里是他的领地，而自己只是被囚禁在这里。 他的熊到哪里去了？ 他好像很久很久没有看见他了。 那个人走到了他的床前，余多多很冷，他很害怕，全身都在哆嗦，他不希望这个人来碰他，不过他知道的，他的意志从来都不重要，没有人会在意。 “哥哥，你就要放弃了吗？”这个声音这样的耳熟，可是这是谁，他想不起这个身影所对应的样子。 “就这样什么都不管了，被一直关在这里就是你的愿望吗？” 不，不，不…… 可是，另一个声音在说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他已经没有办法思考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了，当一个没有知觉的木偶又有什么不好。 “你真的什么都不在意了吗，你的那个同学你也不管了吗？”这声音越渐清晰越渐冰冷。 那是谁，他想不起任何一张脸，是他认识的人吗？ “李轩，你不记得他了吗？” 李……轩…… 当他蹲在地上哭泣的时候，好像有太阳照进来，有人向他伸出了手。 “他想帮你，想救你，他会死掉的……” 好似恶魔的低语钻进了他冰封的心里，引起了一丝悸动。 “像你妈妈，像我妈妈，像他们一样，变成冷冰冰的尸体，再也不会说话，不会笑了，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不…… “不……”余多多颤抖着睁开了眼睛，一切都很模糊，他不太看得清眼前人的脸，过了好一会儿，僵硬的大脑才重新活动了起来，一个名字出现了。 “啊……” 余笑笑那张冰冷的脸活动了一下，她和平时不太一样，她平时又是什么样的，余多多愣住了，他似乎有很多事情都忘记了，他只记得她总是在笑，不像这样没有表情。 “我以为你不会醒了。” “啊……” “你睡了很久，太久了，他会死掉的。” 他，啊，李轩，他记得，记得他的笑脸，但是这画面很短暂，他更深刻的记忆是一张哭泣的脸，李轩哭过吗，这是他的记忆还是他的想象。 “你想要救他吗，也许我可以帮你逃出去，你可以去救他。”余笑笑的声音依旧很冷，她双手交叠，捏着双臂，话语中有一丝隐藏的不确定。 逃…… 红色的尖叫，锐利的白刃，余多多瑟缩着，黑色的人站在他的面前，他想要逃跑，可是脚，脚不见了，他张大嘴，发出无声的惨叫。 “多多，”熊站在他面前，红色的眼睛越来越亮了，“你知道的，我们逃不掉……” 它很难过，余多多知道它在哭，它没有流泪，可是它哭的这样绝望，为什么呢，因为他们逃不掉了吗？ “不……不逃……”余多多喘息着，他的眼眸亮的仿若明星，“逃……不掉……” 说这话的时候他甚至在笑，他有了一种预感，一种能够结束一切的感觉。 余笑笑蹲了下来，第一次这么贴近他，她贴近了他的脸，在他的耳畔低声问：“哥哥，你想要做什么？” 余多多没有回答，他只是在笑，那么开心，像一个真正的孩子，没有忧愁，他看到了一些东西。 他的熊也停止了哭泣，它抱着余多多，他们那边近，近得仿佛溶成了一体。 “多多，我会保护你的！”又一次，它这样说，说得这样坚决，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它。 余笑笑走得悄无声息，她轻轻关上了门。转头却看见了余峰，她畏惧地低下了头，轻松叫道：“爸爸。” “你在干什么？”余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来看看哥哥。” “不要做什么多余的事，”余峰冷冷地说，“想想你做的事。” “我知道。”余笑笑安静地离开，她听见了关门的声音，随后便有熟悉的哭声与压抑的喘息传出。 她笑了笑，哼起了新学的一首歌，明天似乎是一个晴天。 余笑笑在家里变成了一个隐形人，她对面前所发生的视若无睹。空旷的屋子里不时能听见她的笑声，日子好像慢慢变回了以前。 余多多似乎也好了起来，和往常一样，沉默的，小心翼翼隐藏着自己，当然这并没有用，不过是鸵鸟自欺欺人的策略。他沉默地打理着花园，有时会盯着看很久。 余峰并不在意，只要余多多还在这里，其他的并不是大问题。不知道他是不是和李彦说了什么，这个人再也没有出现过。他依旧锁着余多多，和余笑笑一起离开回来，这样的日子似乎还可以持续很久。 今天是余多多的生日，但余多多并不记得，他看到余峰带回来的蛋糕的时候还在想今天是谁的生日，是谁的生日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哥哥，生日快乐！”余笑笑笑得很好看，她穿了一身红裙子，像血一样。 余多多不适地退后两步，眼睛却定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应了一声。背过身去继续切菜，他的动作很僵硬，一下又一下，敲得菜板哐哐作响。 “哥哥今天晚上吃什么好吃的呀？”余笑笑一直在他面前蹦跶。 余多多突然停住了，他看着余笑笑，那双眼睛竟有几分骇人。 不好吃，他在心里念着，一点也不。 饭桌上很安静，和陈丽还在的时候完全不一样。陈丽总会吼的很大声，哪怕没有事，她也会找着毛病来针对余多多。 真是奇怪，为什么会想到这个女人，她明明已经从这个地方消失很久了。余多多皱着眉，也不一定，说不定她一直待在这里。今天他的记忆格外活跃，他甚至能想起许久之前他在地上找的烟头，想起抽烟的余峰。 那些画，每一张脸都开始扭曲，慢慢变成了自己的样子。余多多的手在出汗，也不知道是手心太滑，还是他的手指在颤抖，筷子啪地一声落在了地上。 “多多，怎么了？”伪装似乎是余峰的天性，除了个别时候，他总是伪装得很好，比如现在，他是一个担心的父亲。 余多多没有捡筷子，他直直地盯着余峰。不知道什么时候，余笑笑也放下了碗，两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余峰。 这场景莫名地瘆人，一种寒毛竖起的感觉袭击了余峰，脑中有一个地方在向他报警，可是已经太晚了。他的眼睛开始发花，眼前的余多多变成两个，三个……而后，他栽倒在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余多多和余笑笑终于恢复了呼吸。他们不敢移开眼睛，生怕这只是一个幻觉，但余峰一直都没有动。 余多多试探着往前，他的双腿不够有力又或许是他太过害怕，他摔倒在地上。他往前爬了几步，摸到了倒在地上的男人。男人还是热的，他的心脏还在跳动，余多多在他的裤子里摸到了钥匙。 他甚至连钥匙都拿不稳，任由它掉在了地上，被另一只手捡起。 “哥哥，我们逃吧，等他醒了，我们就逃不掉了。” 逃不掉……逃不掉…… 这几个字一直在余多多的脑中循环，他知道的，他的视线开始模糊，他看不清余笑笑的脸，“啊……” “我们一起走。”余笑笑用手拉余多多，但余多多没有丝毫动作。 “啊——”余多多冲着余笑笑叫喊。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难道你能杀了他吗？”余笑笑的声音很低，刺痛了余多多心中的某个角落。 余多多推了一下余笑笑，去，去救他。 余笑笑没有继续说话，余多多坐在地上，许久，他听见了脚步声，听见了开门的声音，听见余笑笑最后的声音。 “哥哥，他不会放过我们的。” ** 有人在唱歌，细软悠长的，余多多记得这个歌声，在他很小的时候，这个歌声陪伴着他入睡。余多多不自觉地跟着这个歌声唱了起来，他有些高兴，很久都没有过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高兴，但总归有一些高兴的事要发生。 “咳咳……”不在预期的声音打断了余多多的哼唱，他就知道，他的快乐总不会持久，这真的很让人难过，虽然他并不觉得多难受，这样的事发生得过多了。 “你醒了啊！”余多多凑近了地上的那个黑影，他看不清那东西的样子，大抵是不会太好看的。 “多多，你在干什么！”那东西嘶吼着，余多多吓得后退了两步，他害怕，泪水就这样落了下来。 “多多，不要害怕，没什么可怕的。看我在这里，我会保护你。”熊在他的身边，为他鼓劲。 余多多很小心地往前挪动了两步，步子很小，和没有移动也差不了多少。 “多多，我不是和你说过要做个乖孩子，你是在故意惹我生气吗？”那个东西很凶，余多多对他有种莫名的恐惧。 “快给爸爸解开，爸爸会原谅你的。”它的声音又柔和了下来，“余笑笑和你说什么了，她和她妈妈一样，都是没用的废物。” “我早该处理掉她……”它低声喃喃。 余多多又缩回了角落，他那样可怜，全身都在颤抖，一直不停地在出汗。熊拉着他，把他扶了起来，一步步地向前走。 “看，没什么可怕的，它什么也做不了。”熊握着余多多的手向前戳了一下。 好像插进了什么东西，这时候余多多才发现自己的手里拿了东西，很锐利，有液体流了出来，还有一股很熟悉的味道。 “啊——”这个东西叫了一声，“你怎么敢！怎么敢！” “你这个坏孩子，我要惩罚你……” 余多多打了个哆嗦，“我是坏孩子吗？” “才不是，”熊从身后抱住余多多，“它是个骗子，它想欺负多多。” 余多多点点头，他是个乖孩子，妈妈会喜欢乖孩子，他很听话，有一些模糊的画面从他眼前闪过，很痛，很难过。脸上都是潮湿的，余多多发现自己在哭。 “别哭，多多。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我会保护你的。”熊一直安慰着他，“一会儿我们就去找妈妈。” 妈妈…… “妈妈不在这里。” “在这里，”熊按着余多多的腹部，“妈妈一直和多多在一起。” 耳边那个东西一直在尖叫，真吵，为什么那么吵，真叫人难受。 余多多捂着耳朵，这个声音慢慢地有些耳熟，为什么感觉是自己在叫。 是自己在叫吗？余多多被扑倒在地上，那东西压在他身上，有液体滴落在他身上，“多多，你太不听话了。” 那东西喘着粗气，“你以为你能摆脱我吗，我一直看着你，从你还是个婴儿的时候我就看着你，你怎么可能离开我，你看那个男人也好，你妈妈也好，谁都不能把我们分开。” 余多多在叫，声音撕破喉咙，他害怕的都不敢动。 “多多，爸爸多喜欢你呀，爸爸为了你做了这么多牺牲，你怎么就不明白！” 尖锐的刺痛从腹部传来，这感觉太过熟悉，余多多知道他会死，这好像也不是一件太过可怕的事。 “多多，别害怕，没事了没事了。”熊捂住他的眼睛，捂住了他的伤口。 “嘘——睡一觉，什么都会好的。” 疼痛渐渐远去，余多多恍惚中听见有人在喊他，叫得那样凄惨，叫人心碎。 “多多——” “多多——” “砰——” 门被打开了，阳光照进来了吗？ 第31章 番外 这是一个普通的日子，和过去的许多天一样。 李轩在走廊上走着，路过的几个护士向他打招呼，“李医生早呀！” “早！”李轩点头回道。 “32床今天精神挺不错的。”下夜班的护士特地告诉了李轩一声。 “谢谢。”李轩慢慢走远，耳边还能听见新进的小护士在小声八卦。 “李医生长得真帅，有女朋友吗？” “你别想了。” “有女朋友了？” “人家就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啊，为什么呀？” 再往后李轩便什么也听不见了，他笑了笑，步子加快了两分，走到了病室前，缓缓推开门。 那人坐在床上怀里抱着一只熊，熊很旧了，四处都有缝补的痕迹。他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嘴里念念有词，好像在和熊说些什么。 李轩走近他蹲了下来，仰着头看他，“多多，今天有哪里不舒服吗？” 余多多顿了一下，他的动作很僵硬，好像木偶一样偏过头，盯着眼前的人看了很久，才说出了两个字，“李……轩……” “是李轩。”李轩的笑容很温暖，他握着余多多的手。 余多多觉得手很暖，很舒服，也学着李轩的样子对他笑了一下。 李轩心里有些高兴，但更多的是难过。今天余多多的状态好了不少，他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不认识人，抗拒着任何人的接近。他的精神早就被搅得一团乱，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从那之后过了多久，李轩临摹着余多多的脸，这已经是一张青年的脸，只是眼中仍是孩童的懵懂。余多多已经忘记了很多事，那个夜晚却成了他永久的噩梦。 李轩忘不了那个晚上，漆黑无光的。他被关在那个地方不知道多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被谁袭击的，也许这是一件好事，说明那个人还不想杀他。他想该怎样逃出去，他爸爸会找到他吗，他又想那个时候余多多也是这样害怕吗，不，他应该会更加害怕吧。 恍恍惚惚中，他听见了门被打开的声音，又是那个人来了吗，那个人来的时间并不固定，他也从不说话，但李轩能感知到这个人对他的恶意，总有一天这个人会杀了他。 不是那个人，这个人的脚步更轻，走近了，李轩往后退了些。 “李轩。” 居然是个女孩子的声音，这声音有几分耳熟，会是他认识的人吗？这个人解开了蒙在他脸上的布条。 灯光刺得眼睛发花，缓了缓，他才看清眼前站着的人。 女孩穿着红裙，头发有些凌乱，脸上满是汗水。她不时向后看，手忙脚乱地给李轩解着脚上的锁链，看起来慌乱又害怕。 李轩刚开始还没有想起她是谁，毕竟他们只见过一次面，这张脸慢慢地和她在余多多家见到的那张脸重合了。 “余……余笑笑……” “是我。”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多多呢？”一些可怕的猜想出现在李轩的脑中。 “是……爸爸。”余笑笑抿着唇艰难地说出口，“哥哥还在家。” 李轩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爸爸，什么意思？突然一股寒意窜上背脊，“你怎么能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 余笑笑的眼眶红了，泪水流了满脸，“我也没有办法……” “你报警了吗？” “我……我太害怕了，忘记带手机……”余笑笑一直在哭。 李轩心里着急，而余笑笑又一直弄不来铁链，他左右看看，在墙角发现了一把钳子，他指挥着余笑笑，“用那个！” 两人用了很久才弄开了锁链，等到他们跑出去，李轩才发现他被关的地方离余多多的家并不是太远。 这栋废弃的大楼他曾经和余多多路过很多次，他甚至和余多多开过玩笑，“你看，这里是不是很适合抛尸。” 余多多说了什么呢，他已经想不起了，他只知道他想要见他。 “你去报警，我去找多多！” 余笑笑有些害怕，她拉着李轩的衣袖，“爸爸还在家……” “没事的，你快去！” 余笑笑咬咬牙，“你要小心！”而后，她向警局的方向跑去。 李轩这辈子都没有跑得这么快过，他的心嘭嘭直跳，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体内，多多，你一定要等我！ “多多！” “多多！” 他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是谁受伤了，是多多吗？门是虚掩着的，他的手在发抖，不敢打开。 “哐当——”李轩听见了金属落地的声音，他猛地推开门，被眼前的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 余多多站在血泊中，脸上手上满是鲜血，然而这并不是最令人李轩震惊的。让他愣住的是余多多脸上的笑容。 余多多看着余峰的尸体，带着解脱的笑容，“多多再也不会受伤了。” 这是谁？ 李轩后来再也没有见过他，他想这也许是多多在面对伤害时创造出来的人格，在每一次的疼痛中，多多都希望能有一个人来保护他，可是没有，没有人救他，只有他自己面对这一切。 李轩还记得他是怎么抛弃了向他求救的余多多，那一次余多多鼓起勇气交给他一张内存卡。那里只有一个视频，余多多呆滞地看着屏幕，持续了一个小时。直到多多出事后，他才发觉也许这并不是多多想给他看的。 他一次又一次地错过，听不到多多想对他说的话。最后一次多多叫他走的时候，多多在想什么呢？他这一生都没有办法知道了。余峰给余多多用的药已经破坏他的大脑，他的人生完全被余峰毁掉了。 余峰一直伪装得很好，他是同事心中的好父亲，每天都会去接孩子放学，除了“”婚姻不太幸福，没有别的可说道的地方。可这也不怪他，汪雪是个追求自由的艺术家，最后和人跑了。而陈丽是个市侩的女人，看中了他的条件，千方百计嫁给了他。这样想来还有些可怜。 可谁又能想到余峰是残忍的刽子手，他杀死了他的两任妻子。再后来的调查中警方才发现汪雪第一任丈夫的死亡似乎也与余峰有关系，甚至于他与秦景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然而这个人实在是非常谨慎，竟没有太多的证据留下。这个家里只剩下了两个孩子，一个精神已经崩溃，剩下的一个似乎与这件事并没有太大的牵连。比较奇怪的是女孩为什么会知道李轩被关在哪里。 “我不小心看到过爸爸往那里去。”余笑笑是这样回答，虽然有些巧合，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有些事情似乎变成了一个永远的谜。 “李医生，32床有访客。”护士来找李轩。 “好的。”李轩笑着说，“多多，我去看看谁来看你。” 余多多愣愣的，并没有给出多少反应。李轩也不在意，跟着护士走了出去。 “访客是什么人？” “一个年轻的姑娘，好像是叫余……” “余笑笑。” “对，就叫这名字。” 余笑笑坐在沙发上等着李轩，她这些年来的次数不太多，对谁来说，这都是惨痛的记忆。李轩虽然可以理解，但有时心里也为余多多难过。 “好久不见。”余笑笑站起来主动与李轩打招呼。她已经和李轩记忆中胆怯的样子完全不一样，落落大方，有一种自信的气场。 “是很久没见了，今天怎么过来了？” 余笑笑将头发撩到了耳后，笑了笑，“我要走了。” “走？”李轩敏锐地意识到余笑笑这个走的意义并不一般。 “出国，可能就不会回来了。走之前再来看看哥哥。” 李轩心里有种莫名的感觉，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余笑笑走了，余多多便真的没有亲人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好的回忆，我早就想离开了。”余笑笑看着李轩，面容又哀伤了下来，“哥哥以后就交给你了。” “我一直有件事想问你。” 余笑笑诧异地看他一眼，“什么事？” “你当初为什么不报警？” 余笑笑有些疑惑，“我出门没有带手机，你不是知道吗？” “不是那天，是之前，你说你看到了余峰去关我的地方，为什么不报警？” 余笑笑似乎没有想到，她愣了一下，随后说道：“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爸爸去做什么，直到那天哥哥让我去救你我才想到的。” “这样吗？”李轩也没有再问什么，将余笑笑带到了余多多的病房，“探视时间是半个小时，到时候我会叫你。” “谢谢。” 余笑笑坐到了余多多的床边，伸手去摸余多多的那只熊，余多多猛地抱紧了，警惕地看着余笑笑。 “哥哥，你还真是喜欢这只熊。破破烂烂的，和你倒是很配。”余笑笑仔细看了一眼熊，“你把他的眼睛补好了，嗯，你应该不行，是李轩给你弄的吧。” 余多多本来一点反应都没有，听到李轩名字的时候微微侧头，“李……轩……” “你就记得李轩啦，说不准他还真能照顾你一辈子。哥哥，你还真是命好，这么多人喜欢你。爸爸最喜欢你，他什么也不让你做。跟我不一样，爹不疼，娘不爱。”说着，余笑笑还自嘲地笑了。 “我妈妈也是装聋作哑的高手，只要不影响她的生活，她什么都不在乎。不过爸爸不相信她，真可怜，被埋进土里了。” “嗯，你是不是很疑惑为什么李轩爸爸没发现。” “哥哥你可真笨，你被爸爸抓住了呀，爸爸又把妈妈砌进墙里了。爸爸什么都知道，就是太自信了。谁叫他不喜欢我，我做什么他都看不见。” “我把李轩叫到家里来，他果然被爸爸看到了。真奇怪，爸爸居然没有杀他，哥哥是因为你吗？” 余笑笑又靠近了一点，余多多整个人都缩在了角落里，把头埋在熊的肚子里。余笑笑见状，咯咯地笑了。 “哥哥你还真是喜欢当鸵鸟。唉，我可不喜欢和爸爸出去了，我也不喜欢和不认识的男孩聊天，可是爸爸喜欢有什么办法。他们最后的样子真的很有趣，又哭又叫的，就是吵了点。” 余笑笑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声音低低的好似恶魔的低语，“刚刚李轩问我为什么不报警，当然不能报警了，要是爸爸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可怎么办。哥哥，你做的可真好，嗯，主要还是我药下得好。爸爸买了那么多药，我拿一点也没关系啦。” “你看现在我们都自由了。”余笑笑的表情又有些惆怅，“哥哥，我就要走了，见不到你多少有点寂寞。” “唉，你也不会想我。哥哥再见了。” “咔哒”门关上了。 过了很久，余多多才慢慢地探出头来，呆呆地看着从窗户照进的阳光，好像有点冷，他将熊抱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