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你的呼唤》作者:藤花琅 文案 沈平格收到了小哑巴给他的一堆情书。 沈平格成绩拔尖,生的好看,收过不少情书。 他收过几封情书,是写着一堆酸话,没有署名,透明的喜欢着他。 后来他才知道。 那些情书是一个小哑巴给他的。 温柔酷哥攻x哑巴受 「沈平格」x「连燕」 ——“纵不能言明,我也要用一生言明钟情。” 前期单向暗恋,后期破镜重圆 TIPS?: 1、扫雷:受很弱,很爱哭,大概有点娘?自卑而且敏感,节奏特别慢热,更新也不定时。 2、如果觉得情节发展无法理解,并且不想再看下去,不要在评论区和作者说弃文,也不要做出攻击作者和攻受角色这种没素质的low行为。 3、不接受任何的写作指导,如果觉得实在有建议,可以在完结后告诉我,连载的时候告诉我不会有任何促进写作的作用。 4、封面美图秀秀,其中的图来源网络,侵删。 5、微博@不败野火 6、最后感谢所有包容(???ω???) 第1章 连燕折了第五只千纸鹤的时候,班主任万浩讲完了最后一个数学题,课本合上。 “下周校歌比赛就要正式开始准备了,咱们班学的歌曲文艺委员等会儿会把歌谱发给大家,”万浩站在讲台上说,“所有同学都必须要参加,放学的时候练习歌曲。” 许多人的目光看向角落里的连燕,目光里带点打量。 连燕还在专心叠千纸鹤,没注意到。 同桌蔡天捣了捣他的胳膊,连燕吓了一跳,下意识把千纸鹤都塞到桌洞里,却不小心把铅笔盒带出来了,哗啦啦撒了一地,不小的动静,万浩皱了皱眉,高声:“连燕。” 来不及去捡地上的笔,连燕嚯地站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 他人长的非常漂亮。 用漂亮形容一个男孩子似乎有些不太合适,但用在连燕身上,却是般配。他人生的白净,瞳仁颜色很深,唇红齿白,眼角微微上挑,左眼下有一点痣,笑起来是有小小的梨涡的——但他很少笑,总是一副低头的样子。 名叫连燕,眼神也潋滟。 连燕那双眼睛茫然的看着老师。 “你也参加,”万浩说,“回头好好准备。” 全班哗然,连燕自己也愣住了。 全校都知道,初中部二年级有个长的很好看的男生叫连燕,就是不会说话,是个哑巴——不会说话也没碍着他什么事儿,实际上连燕在这种沉默中自得其乐,他不用去迎合,不用和别人打交道,他一个人就可以玩一天。 一个哑巴能唱歌? 万浩也没多说,下了课,拿了课本便走了。 连燕还傻傻的站着,他挣扎了半天,最终还是没去问,比起参加校歌比赛准备,要去独自问老师问题难度更大一些,连燕收拾了书包,离开教室。 他今天还有重要的事情。 现在是四月份了,该是春天了,偏偏几天前下了一场雨,气温又降下来了。 连燕身上的校服干净,但明显小了,他现在正是长身体的年纪。露出的脚踝冻得发红,他朝手心哈了口气,也暖和了些。 约定好的地点是老地方,连燕最喜欢的拉面馆,他喜欢吃辣,那儿的辣椒很带劲。 到面馆的时候,也不过放学十来分钟,男人却已经在里面等着他了,一打眼就看到了——男人约莫四十来岁,颇有风雅的样子,眼角有皱纹,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 连燕放松下来,小跑过去,朝男人咧开大大的笑容,眼睛里闪闪发光,跟星星似的。 “小燕今天来的真快,”沈逸明站起身,给连燕拿下来书包,“今天书包有些沉啊,下次不要拿这么多书了,小孩子背这么重,长不高。” 连燕给他比划。 -我们作业很多,写不完会叫家长来的。 “……”沈逸明为了这孩子学了点手语,读起来还是有些吃力,他辨认了下,这才笑着说:“没关系,你可以叫我去,怎么样?” 两人一块笑起来,连燕使劲点头。 “本来上个星期要来看你的,公司事情太多,就没能如约来,”沈逸明点了两份拉面,说,“小燕最近怎么样了?” 连燕心里说,我校服有点小了,穿起来很不舒服——但他手却没有比划,他要了沈逸明太多钱了,从五年级开始,每个月的资助还有生活费,他拿的不太安心。 五年级的时候,还在睡觉的连燕被妈妈扯起来,迷迷糊糊的穿上最破烂的衣服,接着像展览品一样和其他几个孩子站在一起,他还在不解的时候,男人就走过来,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他们认识的开始。 作为被资助人,连燕每个月都可以见到沈逸明几次,沈逸明还给他买了手机,为了他学了学手语,光是这些,连燕就已经很感动了,受宠若惊,甚至有种不安全感——害怕失去的不安全感。 连燕食指指了指自己,比了个大拇指。 -我很好啦。 沈逸明又问了些,连燕都回答了,一直到拉面上来,连燕埋头吃,沈逸明倒是吃的很慢,不时给连燕捋下头发,说:“你头发有点长了,等回头我陪你去剪个头发。” 连燕摆摆手,指了指自己,比了个六,向前的。 -不用,我自己去。 辣椒太辣了,连燕辣的眼泪都快出来了,沈逸明一边给他撕纸,一边叹气:“你说你这小孩,又不能吃辣,还非得吃那么多辣,下次不许吃那么多辣了。” 连燕一边眼泪汪汪,一边点头。 这辣椒太冲了,以至于沈逸明送连燕到楼下的时候,连燕的眼睛和脸颊还是红的,跟喝醉了一样——他朝沈逸明挥挥手,中年男人看了眼亮着灯的窗户,知道连燕的母亲在家,于是说:“我走了。” 连燕不停的挥手,目送着车子离开。 车子一走,连燕脸上的笑容垮了下来,消散了,少年人的身影很快隐没在黑暗中。 连燕家里在五楼,没有电梯,爬上去很累,连燕到地方了,敲敲门,呼吸有些不稳,门内很快传来女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门倏地拉开,露出女人的脸。 连燕和徐梅长的很像,徐梅样子生的特别漂亮,街坊邻里都窃说长得像狐媚子——实际上也差不多,连燕没见过自己的爹,除了个姓氏,其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大概是个一夜情的产物。 徐梅不喜欢他,非常的不喜欢他。 “站着干什么呢!”徐梅不耐烦的扯过他的衣服,连燕一个踉跄,“狗哑巴,自己没点眼神劲儿!” 连燕疼的咿咿呀呀的叫,差点摔倒了,眼眶都泛红。 “别在这儿碍我眼!”徐梅搡开他,拖鞋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连燕看着她的背影,攥紧了书包带,沉默的去了客厅——他作业还没写。 “沈逸明今天去看你了?”徐梅忽的回头,难得用了正常的语气。 连燕点点头。 “给钱了吗?”徐梅问。 连燕迟疑了下,摇摇头,忙趁徐梅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话之前,忙咿呀了声——不好听,像跟团棉花硬生生堵住了嗓子一样,比划。 -他今天走的很急,就不问他要钱了。 “你傻|逼吗?”徐梅猛地拔高了音量,“你不问他要钱,你指望我一个女的怎么养你!连燕,你以为你学费便宜吗!还有你书本费,上个月参加活动的费用,谁给你出的?……” 徐梅又开始喋喋不休起来——恨不得从连燕出生就开始算账。连燕低头听着,看到自己因为校服偏小而露出的脚踝,出神,他太胆小了,甚至都没勇气开口,让母亲给自己买一套新的校服。 忽然手机响了,徐梅停了声,走到一旁去接电话。 她的嗓音忽的变得柔和起来,连燕抬眼看了她一眼,很快低下头,趁着难得的平静,拿出作业本,趴到茶几上去写作业。 作业不多,连燕很快写完了,徐梅却还在打电话。 洗漱完,躺在床上,房间里很安静,连燕忽然想。 如果沈逸明是他的爸爸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啦,有些紧张QVQ CP:沈平格x连燕 年上 求……求个海星(小声 每天晚上十点更新,这个点要是还没更新,就不用等了QVQ 第2章 第二天连燕起床的时候,徐梅已经出门了,连燕随便凑合了下早饭,今天上课特别的困,上课撑着精神听着,课间睡的昏天暗地——他这个年纪身高长得太快了,甚至腿都快伸不开了,哪儿哪儿都不自在。 上完最后一节课,万浩进了教室,敲了敲桌面,全班安静下来。 “等会儿我们把歌曲练下,大家先看下歌谱,过半小时再解散,”万浩说,“我找了个有个高中部的学长来帮个忙,他学乐器的,顺便指导下大家,回头上台的时候,他也要负责伴曲——大家准备下。” 连燕打了个哈欠,忽的听得前门开了。 男生走进来,男生穿着初中部的校服,最普通的蓝白款。一中的校服不算好看,但也勉强可以入眼。 连燕之前并不在这儿上学,而是在给聋哑人专门准备的学校,教学资源不好,环境也差,是后来沈逸明资助了他,才转来的一中——这儿有小学、初中和高中部,都是A市里拔尖的学校。 他走到万浩身旁,低声说了几句,这才转向班里,笑着说:“大家好,我是高一(3)班的沈平格,很高兴见到大家。” 几年后,连燕曾无数次想用笔写下见到沈平格的第一感受,最后却只能用空白来形容。他记得什么?——记忆也有些模糊了,只记得当时沈平格的眼睛很清澈,干净,眼神里都好像带着四月的春风,声音也很好听——连燕只想安静的听着他的每个音节。 而这时的连燕还在犯困,他认真揉了揉太阳穴,这才抬眼,沈平格也正好看过来,连燕眨眨眼,还没反应过来,沈平格便笑了笑。 “……” 连燕愣了下。 练歌很快开始了,先是排队形,连燕的个子矮,排在了第一排偏左的位置,万浩看了看,不甚满意,指了指连燕:“你去中间。” 本来让一个哑巴去参加校歌比赛就很不可思议了,这次还让他站在中心位置,终于有人替连燕发出了疑问,是个小胖男生,叫苏泰。 “为什么连燕要站在那儿?”苏泰问。 “你要是长的跟连燕一样,你也站在这儿,”万浩随口回答,把连燕塞到了中间位置,连燕抬眼看着班主任的下巴,有些受宠若惊的想。 居然是因为……长相的原因吗? 歌曲是《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普通的跟伴奏合唱,没什么难度,无非再加一点手势。 排好队伍,万浩却又摆摆手:“行了,连燕,你去旁边写作业吧。” 热闹突然安静下来。 “……” 所有人的目光又再次齐刷刷的看向连燕,连燕白净的脸蓦的涨红,他有些难堪的攥紧了校服衣角,恨不得把自己埋在地底下,他顶着所有人的目光走出队伍,险些同手同脚,坐在一边,故作冷静的拿出作业。 脑袋里嗡嗡的响,连燕根本没法儿做出思考,他只觉得难受和尴尬。 歌儿在放,连燕偏眼看向旁边的歌谱,看到了一行歌词。 “因为我们没有什么不同/天黑时我们仰望同一片星空” 这忽然让连燕有些躁起来,他很想当着老师的面儿,把歌词揉成球,泄愤一般砸在地面上,摔门离开,最好是很大声,让他们知道,连燕不喜欢这样——他和他们不一样!不是没有不同的。 可他只是手不停的发抖,然后把歌词折成小块,扔在了书包里,然后认命一般开始写作业。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旁忽的落了阴影,连燕下意识看过去,却看到了沈平格的侧脸。 少年人的脸部线条很流畅,从下颌线到脖颈,勾出一条弧度,沈平格扣着手,笑着说:“是不是很无聊?” 很神奇,刚刚连燕极度的想离开,这次一池子的火却一下灭了,还剩点烟儿,池子中心还搁着块冰,凉凉的。 连燕突然紧张起来,张张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我知道,”沈平格说,“没关系,你能写下来就可以了。” 连燕扯了纸,他有些懊恼自己不好看的字迹,又怕写得慢了,沈平格会着急——然而他快写完的时候,万浩把沈平格叫走了。 “平格,你去看看左侧的队伍跑调了没?” 于是沈平格过去了。 连燕有些失落,把那张纸撕了,又重新拿了一张纸,慢慢写着,一笔一划。 -是有点无聊。 划掉。 -还行,你觉得呢? 太刻意了,划掉。 十五岁的连燕对于“想和沈平格交朋友”这一简单的念头有些无措,翻来覆去也没能找到合适的措辞。 沈平格再次坐过来的时候,连燕抿着嘴唇把纸条推过去。 -没有觉得无聊,挺好的。 沈平格反应过来连燕是在回答他十分钟之前提出的问题,有些好笑,说:“还记得这个问题呢?” 连燕有些无措的看着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指尖不安的扣紧,他听见沈平格说:“你叫连燕是吧?” 连燕先是呆了呆,继而使劲点点头,又推过去一张纸条。 -我叫连燕,你好。 这是连燕在刚才的时间里写的纸条——实际上他手里还攥着几个纸条。 “啊……”沈平格看着纸条,“字很好看。” 又推出一张纸条。 -谢谢。 沈平格一时也找不到话题了,他“唔”了声,说:“我叫沈平格。” -名字很好听。 又是一张纸条,无缝衔接上一个纸条。 沈平格这次笑出声了,他说:“你知道是哪几个字吗?” 连燕有些茫然的看向他,乖乖摇了摇头。 天有些暗了,开着银白的灯,黄昏的黑红色与纯白形成映衬,都投在连燕的瞳孔里——他眼睛本来就很漂亮,这个时候像个小妖儿,浓密的睫毛一闪一闪的。 对好看的事物,人总会多点包容。 连燕刚想道个歉,沈平格却说:“你伸手。” 连燕伸出手,沈平格往前凑了凑,竟然是伸出了手,在掌心的纹理上慢慢写,很痒,连燕下意识抽回了手,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做的那个动作之后,脸都白了,惶然的看着沈平格。 沈平格倒是没有生气,说:“用指甲那儿是不是太痒了?” 连燕抿了抿嘴唇,慢慢点头。 他这次主动把手伸出来,沈平格说:“那用指腹这个地方就不会很痒了,你试试。” 他垂眼慢慢写着,这次连燕没缩回手,不是很痒了,但这种感觉太新奇了,有些酥麻,又带点雀跃,好像直接传到了心脏里,跳跃都变快。 平——先是一横,结尾是指尖划下来。 格——开头也是横,结束也是一横。 “是这两个字,”沈平格笑着说,“记得了没?” 作者有话说: 求个海星(?) 第3章 指尖离开,连燕手掌微微合拢,眼睛看向他,抿了抿嘴唇,这才点头。 连燕不能说话,无法用言语来表达自己的感情,自卑与敏感让连燕很少去主动交朋友,而沈平格的行为却让他有种天真的期盼——或许沈平格愿意和他做朋友。 沈平格再次被老师叫走了,连燕在位置上乖乖坐着,甚至于想上厕所也没离开,担心沈平格回来看不着自己。 但沈平格没有再坐到他身边的位置上,一直到歌曲练习的结束。 他好像忘记了自己的存在一般,拿了书包,朝万浩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连燕拎了书包,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也紧紧跟了上去。 外面天气阴沉,好像浓的要下雨了一样。 沈平格的步子太大了,连燕跟不上,很快和沈平格落下了很大的距离。 很想叫他一声,但又说不出口,也不愿意让沈平格听见自己嘶哑难听的声音。 于是他看到沈平格走到校门口——门口停着三辆战警,和沈平格年龄差不多的两个男生见他出来,说了句什么,连燕听不清,隔得太远了。 但他听到了他们的笑声,看到沈平格上了其中一辆车的后座,战警开动,连燕眼睁睁的看着沈平格的背影远了,心里涌出巨大的失落感。 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连燕回身看过去。 “你走这么快干嘛?”男生喘着气,他有些胖,多走几步都要流汗,“老师让我叫你去趟办公室。” · 万浩在办公室等着他,连燕攥了攥书包带,走过去。 “连燕来了啊,”万浩喝了口茶水,盖上茶盏,“我来跟你说一下那个校歌比赛的事情,不耽误太长时间,你听着就行。” 连燕看着他,咬了咬嘴唇。 “这个比赛呢,不仅仅有学校的领导,市里的教育局领导也会过来,按理说你是不应该参加的,但是上头要求是’最好全体参与’,咱不能违背了不是?而且怎么说呢……”万浩沉吟,“你模样也挺好,咱班里吧,你数得上,放上去也好看。” 连燕想,自己这时候应该干什么——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还是紧张的表情,最后他什么表情都没能摆出来,看上去显得分外的冷淡。 “回头练手势队形什么的,你再跟着,这几天下午你就在教室写作业就行,歌词熟悉一下,回头对对口型,别对错了,毕竟你站的位置很靠中,知道了吗?” 连燕干巴巴的点点头。 万浩对他这种回应不甚满意,收了笑意,摆摆手,示意他离开。 连燕去了厕所,这次慢慢吞吞的走出校门,可忽然他看到一辆黑色的车停在门口,车窗慢慢摇下来,露出沈逸明的脸。 “小燕,走,”沈逸明笑着说,“请你去吃饭。” 连燕惊喜的跑过去。 · 酒吧里人不是很多,毕竟还不到时候,七八点,离夜生活还早着,沈平格拿了酒,走到预定好的座位上,杨志腿担在桌子上,“我真是操了,你知道我们作业多少吗?那个娘们班主任跟更年期一样,搞得跟她明天就嗝屁,今天要把这辈子作业都预定了一样。” “腿放下去,”沈平格皱皱眉,说。 杨志收了腿,沈平格这才坐过去,喝了口酒液。 杜成周说:“今天我们哥几个,就你一个穿的板板正正的校服,整的跟我们带坏你一样。” “没办法, ”沈平格笑了声,“我要去初中部,又不是跟你们混——不能吓着人家小孩吧。” “拉倒吧,你就算穿成非主流子,靠那张脸也吓不跑小孩,”杨志说,“不知道班主任怎么想的,居然让高中部的去指导初中部——唱歌吗?” 两人一块哄笑起来,沈平格低头啜了口,抬眼看向门口浓郁的夜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杨志碰碰他:“今晚几点回去?” “晚点吧,”沈平格说,“我爸今晚应该加班,回去也没饭吃。” 初中部几乎都认识沈平格,在年纪成绩排行榜上,在周一升旗仪式的演讲上,但很少有人知道沈平格是单亲家庭出来的——也的确不像,对待同学礼貌,品学兼优,并没有什么性格缺陷。 沈平格也并不认为自己是单亲家庭出来的,父亲的地位可有可无,有没有没什么区别。 杜成周点了不少酒,沈平格不太会喝酒,喝的不多,大多时候在听他们唠嗑,偶尔说几句,酒吧里不知道谁点了烟——倒也不是什么廉价烟,沈平格来的这家酒吧消费水平不低,进这里面的人没理由抽几十块一条的烟。 烟味儿终究还是不好闻,缠了一身。 离开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了,沈平格跟那几人道了别,踢着脚下的小石子,抬眼,有些茫然的看了看人烟寂寥的街道。 他想,我家在那尽头。 夜风有点凉了,四月本就不是很暖和,沈平格走了许久,这才看到了别墅,他突然顿住了。 灯是亮着的,连带四周的草木都沾了光。 家里有人。 这个念头让沈平格脑袋清醒了许多,他顿了顿,继续朝前走,刚要用指纹打开门,门却倏地被拉开了。 沈逸明目光沉沉的看着他,“去哪儿了?” “……”沈平格哑然的看着他,无厘头的说:“你怎么在家?” 问完,他才觉得自己好笑,这是他家,他不在这儿,他上哪儿去? “我问你去哪儿了!”沈逸明声音重了几分。 沈平格张了张嘴,沈逸明却开口:“先进来。” 他想起沈逸明经常和他讲的一句话,家丑不外扬。 关了上门,沈平格对上他的眼睛,直接说:“酒吧。” 沈逸明的脸色蓦的阴沉,一巴掌毫无预兆的打过来,沈平格踉跄了下,脑袋“嗡”的一声,脸偏向一边,半晌没动弹。 “你多大你知道吗!酒吧是你能去的地方吗?”沈逸明怒吼,“你还知道自己是个学生吗!” 沈平格尝到了自己嘴腔里的铁锈味道,伸出手,碰了碰自己脸颊——肿起来了,他抿了抿嘴唇,什么都没说。 “你闻闻你自己身上什么味道,一股子烟味儿,吸烟了?” 沈平格没有抽烟,他不会,但他却盯着沈逸明的眼睛,说:“对。” 沈逸明高高举起手,沈平格纵是没躲,但还是下意识闭上了眼。 那只手却停在了半空,沈平格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看到沈逸明通红的眼睛,喉结动了动,沈逸明颤声说:“你还有点学生的样子吗?” 沈平格也很想问问他。 你还有点父亲的样子吗? 沈逸明是个什么样的人?很好一个人,他经营一个集团,在自己赚的盆满钵满的时候也不忘慈善,甚至资助孩子去上学和生活,如果按照这方面来看,沈逸明很成功。 ——但沈平格呢? 沈逸明去资助孩子,和他们一起吃饭,聊天,关注他们生活,而他的亲生儿子却要靠这种可笑的叛逆才能让父亲去关注一下他的生活。 他有千万种问题去责问沈逸明,但他还是沉默。 “我从小教你,就是让你上了学去抽烟喝酒逛酒吧的吗?”沈逸明的身材很高大,投下的阴影笼罩着沈平格,他说,“那些狐朋狗友什么样儿的人你自己心里没数吗?沈平格,你十六,不是六岁!” 沈平格低着头。 “和他们断了,要么你就转学,”沈逸明不想再继续说下去,胸膛剧烈的起伏,他深吸了口气,转身,却听到沈平格说。 ——这是他今晚进门后说的第二句话。 “我不。” 作者有话说: 平格哥超级叛逆,又不喜欢说脏话,衬的话少,跟酷哥一样,但人真的很温柔和耐心了。 第4章 第二天,连燕一直满心期盼着下午放学后的歌曲练习,等到队形排好,却没有见沈平格,万浩说:“沈平格感冒了,这两天不能来帮忙,大家今天自己先唱唱,熟悉下歌词。” 连燕有些失望。 手机忽然震动了下,连燕忙偷偷拿出来,在桌洞里打开短信页面。 【沈叔叔】:今天下午陪你去理个头发,几点放学? 连燕跟做贼一样看了看万浩,万浩正在排队形,他这才回了短信。 歌曲练完也不过二十来分钟,比连燕说的时间要早,连燕出门的时候沈逸明却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连燕跑过去,沈逸明喊:“不用急。” 很高兴,连燕笑的灿烂,咿咿呀呀了半天,比手势。 -不是说五点的吗? “这不是怕你等急了,”沈逸明给他拉开了车门,“来,走。” 沈逸明开车不能看他比划,连燕于是只是“嗯”来回答他的问题——他觉得沈逸明心情不太好。 理发店是位于市中心的一家,装饰很好看,连燕很少来这么高档的地方,怯怯的躲在沈逸明的身后,甚至手还不自觉的抓着他的衣角。 “你这孩子,”沈逸明觉得好笑,“去跟着洗头吧。” 连燕太紧张了,沈逸明不跟着他,洗发师和他搭话,连燕只是点头,那人也就不说了。 剪头发用了近一小时,还顺带做了什么护理,剪完之后,连燕忙跑向沈逸明,沈逸明揉了揉他的头发,忽的说:“要是我儿子跟你一样乖就好了。” 说完,沈逸明转身,连燕跟上去,迟疑,在上了车之后,才小心碰了碰沈逸明,沈逸明看向他。 连燕比划:你今天不高兴。 “为什么这么说?”沈逸明有些意外,两人坐在车里,安静的很。 连燕睁大眼睛看着他,白净的脸涨红,有些不太好意思——毕竟也是他的直觉。 他揉了揉鼻子,用嘴型说:猜的。 最后沈逸明还是没有和他说,转移了话题,聊起了学习和生活,连燕也不再继续追问下去,让沈逸明把他送回了家。 · 小区楼里很黑,连燕必须一路跺脚才能看清路,到家,连燕注意到门口多了一双男士鞋子——和之前来的那个男人的款式一样。 徐梅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和另一个男人走的很近,有时候彻夜不归,连燕不是很介意,甚至很庆幸,因为徐梅和那男人在一起的时候,对他会好一点,语气也没那么冲。 这次连燕带了钥匙,开了门,跟只猫儿一样换上拖鞋,没发出一点动静。徐梅本来背对着他,听着点动静,吓了一跳,说:“你怎么连点声儿都不出。” 连燕有些无措的看着她和男人,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整的他跟外人一样。 “算了,”徐梅皱眉,“你回你屋。” 刚要进屋,连燕迟疑了下,走到徐梅身旁,碰了碰她,徐梅聊得正欢,顿时恼了:“干什么!碰什么你?” 连燕踉跄了下,看了看男人,这才开始比划。 -我想买套新校服,这个小了。 “又花钱!”徐梅眼睛瞪大,声音拔高,“你这校服不是刚买的吗!” 连燕抿抿嘴唇:买了两年了。 “别问我要!”徐梅扭过头去,“问你另一个爹要去!” 男人在一旁笑的不停,连燕脸烧烫,几乎浑身都在轻轻发抖——他怎么可能再有脸问沈逸明要钱? 连燕还想再比划,徐梅却不再看他,男人以一种可笑又讽刺的目光扫了眼他,连燕垂下手,认命般回了屋。 关门前,他听见那个男人说:“你儿子都这么大了。” “十五了,”徐梅说。 连燕关了门,没听到男人那句若有所思的话。 “那能自己照顾自己了。” · 歌曲练习的第四天,沈平格终于是来了。 连燕在队伍中跟着练队形,沈平格推门进来,依旧是蓝白色的校服,额头有汗,呼吸也不稳,他抱歉的笑笑:“老师多讲了一会儿,来晚了。” 连燕有些惊喜的看向他,沈平格却没有看他,万浩把他叫过去,说了什么,连燕便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失落的攥了攥拳头。 两人很快说完了,开始排队形,连燕在最中间的位置,大部分时候都不需要动作,只是在唱到最后部分的时候需要和右边的队列进行互动,歪着头笑而已。 但对于连燕来说,这个太难了。 右边的是一个女生,女生本就腼腆,笑的几乎看不见,仅仅是勾一下嘴唇,连燕被她带的也更加拘谨,两人连对视都没有。 这可太尴尬了。 连燕迫切的想逃离这种环境,盼着万浩能把他拎出去,让他去一边写作业也好。 歌曲练到第三遍的时候,连燕再次向右侧过脸,忽的听身前传来熟悉的声音。 “这是不开心吗?” 沈平格的声音。 连燕猛地看过去,心跳都顿了下。他对上沈平格的眼神,沈平格的眼皮很薄,就这么看着一个人的时候,银色的光勾出一条狭长的暗影,瞳孔颜色很深,跟要把人吸进去一样——连燕觉得自己跟掉进去了一样,眨眼都忘了。 “想什么呢?”沈平格在他眼前晃了下,“怎么还发呆了?” 连燕回了神,拨浪鼓一样摇头,傻乎乎的。 “你对视的时候要看她的眼睛,不要躲开,”沈平格说,“还有笑,嘴角上扬的弧度大一些,想点开心的事情。” 连燕无措的站在那儿,跟做错事情一样,耳朵通红。 “来,你和我来一遍,我看一下。” 沈平格说。 连燕抬起眼,和沈平格对视,试着去笑,格外的僵硬,明明也是一副俊秀的好样子,偏偏笑的像是被强迫来的一样。 “不是这样笑,”沈平格叹了口气,“你看着我。” 沈平格冲连燕教科书一般笑了笑,他笑起来太温柔了,眼睛都弯成月牙,灯光穿过睫毛,投下小片的阴影,唇红齿白。 “主要还是笑的自然点,想想老师夸你的时候啊什么的,”沈平格收了笑意,“懂了吗?” “嗯。”连燕发出一个音节。 第四遍的时候,连燕朝女生终是自然的笑了,沈平格说:“很好了。” 其实笑起来真的挺简单的,连燕一想沈平格冲他笑的那一瞬间,就分外的开心,控制不住的想笑那种。 外面天前几天晴了,今天又再次阴沉下来,黑云压顶,甚至还没等练习完,就下了瓢泼大雨,哗啦哗啦的,砸在窗户与树干上。 练习于是提前结束了。 班里的同学纷纷走出教室,家长在门口等着他们,连燕翻了翻书包,指望自己或许哪天顺手把雨伞塞进了书包里。 没有。 沈平格是最后一个走的,说:“你没带伞吗?” 连燕窘迫的点点头,攥紧了书包。 “跟我一块吧,”沈平格朝他招招手,“我送你回家。” 连燕几乎觉得跟做梦一样,甚至没推拒,抱着书包小跑过去,眼睛巴巴的看着他,带点期待,像等待被揉毛的小狗。 “你家在哪儿?”沈平格有些好笑的看着他,心都软了些,“我好送你去。” 沈平格不懂手语,他又不能言语,本子已经放到了书包里,倘若突兀的拿过他的手,指不定会让沈平格厌烦他,于是连燕拿出了兜里的手机,调出备忘录。 “……” 沈平格有些讶然,连燕看起来家庭条件并不好,校服都洗的发白,但那款手机确是价格昂贵,沈平格还没想完,连燕便把手机屏给他看。 上面写着地址,沈平格只是点点头。 刚要走,突然衣角被拽住,沈平格回头,连燕脸通红,漂亮的眼睛不敢看他,下定决心一般,张开手掌心—— 里面躺着一个粉色的糖。 连燕紧张的手都在发抖,糖不贵,但他很喜欢这个口味的,樱桃味儿,跟含着春天一样,甜的正好,他很想让沈平格也尝下四月春天。 “……是给我的吗?”沈平格看着那块糖,轻声问。 连燕使劲一点头,抬眼,用嘴型说。 “你的。” 作者有话说: 明天双更 晚上八点和十点 感谢喜欢 笔芯! 第5章 沈平格伸手,拿走了那颗糖,指尖撩过掌心,连燕眼睛倏地亮起来。沈平格笑着说:“谢谢。” 外面风雨,连燕却是觉得心里放晴,像吃了奶莓一样开心。 两人走出教学楼,沈平格撑了伞,伞不大,连燕身躯瘦弱,倒也不是很占空,雨滴噼里啪啦的砸在伞面,清脆的炸裂开。 “往我这儿些,”沈平格有意把伞朝连燕那边倾斜,手揽过他的肩膀,“别淋雨了。” 沈平格身上的味道很好闻,连燕说不上来什么味道,只觉得是很干净的味道,连燕脸通红,紧张的,伸出手,试探性的抓住了沈平格的衣服,继而朝他腼腆的笑了笑。 打了雨伞似乎也并没有什么用,风把雨丝从四面八方卷过来,很快把两人身上都打湿了,连燕冷的嘴唇泛白,雨糊住视线,他都有些看不清的路,听觉敏锐的放大,他听到头顶传来的沈平格的呼吸声。 沈平格的校服也湿透了,贴在身上,雨水从下巴顺着流到衣襟内,连燕抬眼看了看他,沈平格也刚好看向他,对视一下,沈平格忽的伸出空闲的那只手,揩去了连燕脸上的水,雨水濡湿了长睫,显得浓黑。 动作很轻柔。 “再忍一下,”沈平格声音很轻,“快到了。” 连燕在心里想。 要是能再慢点就好了。 到了连燕住的小区,连燕领着他到了筒子楼下,沈平格收了伞,抹了把脸上的水,看了眼四周,顿了下, 对连燕说:“你上去吧,我等雨小点再走。” 连燕下意识想邀请他去自己家,但他忽的想到或许还在家里的徐梅,以及自己逼仄的房间——再看看筒子楼周围的环境,泛黄的白墙壁,随处可见的开锁广告,肮脏的地面,都让他觉得无地自容。 他怎么好意思让那么好的沈平格在这种地方做客? 突如其来的自卑让他无法显得礼仪得当些,连燕死死咬着嘴唇,像有刺在扎着他。连燕从书包里拿出一卷纸,幸好纸张还是干净的,他上前,奈何没有沈平格高,只得踮踮脚,认真的给沈平格擦了擦脸上的水。 沈平格有些意外,随即微微俯下了身子,接受了连燕的好意。 他看到了连燕发红的眼眶。 “怎么了?” 连燕不发一言,只是给他擦水,他的动作很轻,沈平格偏是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了些可怜意味,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擦完了,连燕攥紧了湿润的纸团,沈平格刚要开口说些什么,便被连燕突然的动作噎住了。 连燕朝他鞠了一躬。 鞠了一躬后,连燕便逃一般走了,完全没给沈平格问什么的机会。 他太难过了,甚至难过有些想哭,他很想和沈平格做朋友,但他没有资格。眼眶发涩,鼻尖也很酸,掩饰狼狈最好的方法是离开。 沈平格在原地站了半晌,才看向外面的雨帘,外面雨势不见小,他一时也犯愁,衣服湿漉漉的黏在身上,不太舒服。 手机忽然响了声,是短信,沈逸明发来的。 -今晚临时出差,不用留门,早点睡。 沈平格没有回复,收了手机,看了眼楼梯,很脏,上面还有未干的水渍,他还是选择站着。 上次他和沈逸明吵完架之后,两人便一直处于冷战的状态,谁都不肯先拉下脸才表达出歉意——谁都不觉得自己有错。 “既然你没时间陪我,又凭什么不让我和别人接触。” 这是沈平格对沈逸明这几天来的说的最后一句话。 即便在家,一个屋檐下,两人也不讲话,这次沈逸明不回家,对沈平格来说,反而是一种轻松。 手机铃声响起来,沈平格看了眼,接起来:“喂。” “出来玩吗?”杨志声音懒洋洋的,周围嘈杂,险些听不清他的声音,“老地方等你呗,外面这个雨,也没地方去。” “行,”沈平格应下来,看了眼自己的湿衣服,“我回家换个衣服就去。” 挂了电话,沈平格站起身,刚要走,忽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沈平格回头,却又再次看到了连燕,连燕急匆匆跑下来,脸通红。 “你怎么下来了?”沈平格错愕,迟疑了下,问,“爸妈不在家吗?” 连燕尴尬的揉了揉头发,内疚的看着沈平格,点点头。 “钥匙也没带?”沈平格说。 连燕再次点头。 “唔,”沈平格想了想,说,“那你有地方去吗?” 连燕摇摇头,又用那种奶狗一般的眼神看着他。 “那想和我一起吗?”沈平格温和的笑笑,问他,“等你家里人回来了我送你回去。” 连燕眨眨眼,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受了,身体却早思想一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紧紧抱住了沈平格,甚至没出息的掉眼泪。 温热的感觉很明显,沈平格并不知道连燕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手垂在身侧,没能给出及时的反应。连燕放开了他,伸出右手,比出了个大拇指,大拇指向下弯曲了两下。 -谢谢你。 两人又撑了伞,迎着瓢泼大雨又走了接近二十分钟。 连燕猜到沈平格应该在一个很好的家庭,良好的修养,以及由内而外的气质,都不该是普通家庭里培养出来的,但当他真正的看到二层复式别墅的时候,他还是感到震惊。 太大了。 顶三个他的家——不,五个也有了。 指纹解了锁,沈平格随手把书包扔在一边,“随便找个拖鞋穿吧,先去洗个澡,我去给你拿衣服。” 别墅里很干净,保姆会定期来打扫,瓷砖都能映出影儿来,天花板很高,右侧是个旋转楼梯,像电视剧里的欧式风格建筑,一打开灯,连燕觉得自己好像呆在水晶里一样。 沈平格说完,没听着动静,抬眼,才发现连燕压根没动弹,呆呆的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的,沈平格说:“怎么了?” 连燕看了他一眼,低下头,摇摇头,鞋里的脚趾下意识蜷缩了下,不敢乱动。 “浴室在那边,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沈平格察觉到他的不安,轻轻把手搭在连燕的肩膀上,把他朝前推了推,“去吧。” 浴室里也很……有钱的样子,连燕在里面呆呆的站了会儿,才开始动弹,里面的每一样东西他都不敢乱动,沐浴露也找不到,都是英文或者别的语言,连燕只是冲着水。 忽然门响了,连燕关了水。 “开下门,给你衣服。” 连燕忙跑过去,湿哒哒的脚步声,拉开门,湿热的水蒸气涌出,连燕这才突然反应过来,把身子埋在磨砂玻璃后,只露出个脑袋。 “别着凉了,”沈平格见他害羞,好笑,“喏。” 连燕接过衣服,耳朵都红了。 衣服是沈平格初中的衣服,款式很好看,穿起来也很舒服,让连燕有些窘迫的是,里面还有一条干净的黑色三角内裤——沈平格这点都想到了。 连燕出来的时候,沈平格也换完了衣服,杨志打电话催了好几遍,沈平格问连燕:“洗完了?” “嗯。”连燕点点头。 “唔,我要出门,今晚可能不回来,你走这个楼梯,二楼第一个房间是我的,”沈平格拿了手机,揣兜里,对连燕说,“客房很久没住人了,收拾起来挺麻烦的,你先在我屋里待会儿,你家里来人的话就给我说一声,我回来带你,可以吗?” 连燕眼睛睁大。 沈平格……为什么不在家睡觉? 沈平格将他的沉默误以为是同意,他换上鞋子,握了门把手。 连燕后来想,他那个时候的勇气从哪儿来的? 倘若让他再三想想,他或许不会上前,但在那时,他没过脑子,直接跑了过去,赤着脚,抓住了他的衣角,在沈平格的目光下用嘴型说。 -我和你一起。 · 杨志和杜成周一时没有说话,细细的打量坐在沈平格旁边的少年。 少年长的很好看,唇红齿白,唇珠饱满,睫毛一闪一闪的,眼睛很大,有些瘦弱,虽说面相柔和了些,但也能看出来是个男生。 杨志上高二,杜成周和沈平格一级,彼此的朋友圈也都了解,但还是第一次见沈平格带陌生人来。 那人不说话,低着头,也不四处打量,手死死的扣着膝盖坐着,不像个男生, “哎,”杨志往前倾了倾身子,昂了昂下巴,“叫什么?” 连燕茫然的看着他,沈平格说:“连燕——燕子的燕。” “平格什么时候话这么多了,还替别人回答呢,”杜成周喝了杯,“人家不会自己说啊。” 说完,连燕点点头。 杜成周:“……” “他不会说话,让他在一边坐着就行,别过分了,”沈平格侧脸看着连燕,“想吃点什么吗?” 连燕很饿,但在这种环境下他一动也不敢动,只是摇摇头。 沈平格叫了服务员,给了小费,让那人帮忙去外面的甜品店买个小蛋糕。 杜成周和杨志有些新奇的打量连燕,说:“真不会说话?” 连燕有些难堪和紧张的别开眼睛,抿紧了嘴唇。 “叫我来让我看什么好玩的新东西?”沈平格把话题岔开。 三人聊起了别的,连燕不再成为话题的焦点,他松了口气,看了看昏暗的灯光,觉得这个地方不像是沈平格会来的地方。 沈平格看起来是那种品学兼优的优等生,而酒吧,似乎只有坏孩子才来。 而且沈平格似乎对这里格外的熟悉,从叫服务员的话语和姿势中就能看出来,他不是第一次来了。这样的沈平格让连燕有些陌生,就像他不认识那些五颜六色的酒液。 未成年人不能进酒吧,这家是例外,杜成周的表哥在里面做事,开后门这种事做的顺手,他们有事没事也就来这儿了。 沈平格忽然站起身,说:“我去趟卫生间。” 连燕下意识的看向他。 这次总不能跟着去了,沈平格一走,他浑身僵硬的坐在那儿,正襟危坐,跟上课一样。 他不擅长处理陌生环境,只是盯着一处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杜成周看他这样,忽的起了点心思,拿了高脚杯,倒了点酒液,对连燕嬉皮笑脸:“小朋友,喝点儿吗?” 他自己也不过十六岁,但比连燕高许多,此刻看着人高马大的杜成周,的确衬的跟个小孩儿似的。 连燕喉结动了动,摇摇头。 “你看,你是沈平格的朋友,是吧?”杜成周说,“我们是沈平格的朋友,那你就是我们的朋友啊,朋友之间互相请喝点东西,没什么问题呀,你要是不喝,那不就是不想和我们做朋友咯?” 什么逻辑。 “……” 连燕手指动了动,他看向杜成周,迟疑着,杨志说:“没事儿,小燕是吧,喝一杯没啥事儿,挺好喝的,尝尝?我们又不害你。” 简直像一个红脸,一个白脸,连燕盼着沈平格快些回来,却也耐不住杜成周二人的撺掇,只得接过了那杯酒,顿了顿。 酒度数不高,水果酒,但连燕喝的太急,呛到了,一时惊天动地的呛咳起来,而此时,连燕忽的听见了沈平格的声音。 “你们给他喝什么了?” 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背,替他顺气。 连燕咳的眼泪都掉下来了,一杯温水送到了手边上,连燕喝了口,总算是停下来了。 “还难受吗?”沈平格皱眉。 连燕摇头,往旁边坐了坐,让沈平格坐下。 “小孩儿不会喝酒啊,就一普通的酒,跟饮料似的,”杜成周不以为然,“喝不出事儿,咱十四五的时候,不也喝过,也没出事儿啊。” “不一样,”沈平格说,他看了眼连燕,说,“别逗他。” 作者有话说: 等会儿十点还有一更。 再次感谢(鞠躬 第6章 连燕觉得那几两酒好像顺着喉咙,一直烧到心口上,硬生生把沈平格的话听出了一种护犊子的感觉——有些新奇。 沈平格并没有再多说,一直和他们聊天,连燕听不太懂,刚好甜点也到了,于是便在一边安安分分的吃东西。 酒有不少,沈平格只喝了几杯,连燕吃完后在一旁实在是无聊,昏昏欲睡。 忽的有人在耳边说:“连燕?” 连燕迷迷糊糊的醒了,看到了沈平格。 “快十点了,雨好像要变大了,你爸妈回来了吗?”沈平格低声问他。 连燕揉了揉眼睛,坐直了身子,试着打了徐梅的电话,徐梅却直接给挂了,再打过去,已经是关机状态了,这有些不寻常了,连燕朝沈平格摇摇头。 “那你只能先跟我回去吧,别耽误了明天上课。” 沈平格站起身,连燕忙跟上去。 酒吧的喧嚣远了,连燕脑袋晕晕乎乎的,两人打了车回了别墅,路上忽的外面一道雷落下来,明亮的照亮人间,继而轰隆一声炸开,连燕浑身猛地哆嗦一下。 在出租车的后座,连燕抱着膝盖蜷缩起来,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脸深深埋着,沈平格皱眉,离近了些,低声说:“害怕?” 连燕只露出黑色的头发与白皙的后颈,他几不可见的点点头。 点完头,又是两个雷,简直要炸破耳膜一般的响亮,连燕又是一个剧烈的哆嗦,司机在前面骂骂咧咧:“什么破天气。” ——连燕害怕打雷,小时候就怕,但是为什么怕,他自己也不记得了。 他控制不住心里的害怕,捂着脸哭起来,哽咽的,强烈的不安全感包裹着他,好像底下是个深渊,失重与吞吃,都让他发冷。 车子停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沈平格的声音近了些。 “怎么还哭了?” 话音刚落,连燕便死死的抱住他,紧箍着,恐惧的朝他怀里拱,嘴里发出无用的单音节,沈平格温柔的拍拍他的后背,安抚他的害怕。 “我们先下车,好吗?” 连燕使劲摇着头。 不要,不要,我不要下去。 “连燕,”沈平格说,“我陪着你,我在呢。” 雷声停了,或许还在蓄势,只剩磅礴的雨,忽然后颈被揉了揉,像在抚摸受惊的幼兽。 连燕逐渐平静下来。 沈平格先下了车,撑了伞,这才到了连燕那一边开了门,拉住连燕的手,连燕几乎是扑到了他身上,模样看起来分外可怜。 别墅里的灯亮起来,伞扔到了门口,连燕才仿佛从噩梦中脱身一般,浑身都是冷汗,沈平格俯**子,看了看他,“看来是真的很害怕啊。” “……”连燕呆呆的看着他,眼神看起来格外脆弱。 “也别再冲澡了,我去给你找套衣服,先将就一下,”沈平格说,“介意在我屋睡吗?要是介意的话我去给你收拾下客房。” 连燕摇头。 他还没从刚才的雷声中回神,所有的回答全是靠本能,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怎么走上楼梯,换上沈平格给的睡衣,在黑暗中躺在床上的。 外面雨依旧下着,连燕跟折磨自己一样,盯着外面的雨色,生怕突兀来个雷,沈平格推门走进来,手里抱着一条薄毯,连燕坐起来,看着他。 “我在旁边的沙发上睡就行,”沈平格脱掉拖鞋,赤脚走上木地板,软毯铺在沙发上,“你睡吧。” 半晌没听着连燕的回应,沈平格抬眼,问。 “还害怕吗?” 连燕沉默。 忽然沈平格走过去,在床边坐下,伸出手,“有什么想说的?” 连燕过了会儿,才拿起他的手,另一只手慢慢写着。 写的很慢,一个字一个字的。 -你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什么?沈平格想。 连燕手蜷了蜷,似乎鼓起很大的勇气,才继续写。 -和我睡一起。 · 沈平格对于连燕的主动邀请有些惊讶,无言,连燕却以为他觉得厌烦了,急匆匆的想解释,写的很乱。 -我……害怕。 -不想,一个人。 沈平格自从六七岁以来,就没再怎么和别人睡在一张床上了,但连燕在出租车里的表现太惹人心疼了,他近乎是试探的问出这个问题,沈平格借着外面路灯昏黄的光,隐约看到了连燕湿润的眼睛。 他实在是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 他想,自己在矫情什么,不就是俩男的睡一张床吗,整这样做什么? “唔,”沈平格说,“那你给我挪个位子?” 实际上,连燕也几乎没和别人睡过一张床,先前下雨打雷的时候,他往往是选择缩在衣柜的角上,紧紧抱着自己,这种姿势给他一种极大的安全感。 但说来好笑,沈平格衣柜不是他家里的那种,下面是抽屉,他没法儿把自己好好的藏起来。 两人躺在床上,沈平格一时也没有什么睡意,他侧过身子,问连燕:“要聊天吗?” 连燕于是拿过了他的手。 沈平格的手指骨节分明,温热的感觉,这种“我在”的感觉,让连燕一直紧绷着的身子终于是有些放松下来。 -你一个人住吗? “不是,我爸和我,”沈平格想了想,说,“我妈不跟我们住一起。” 连燕懂了,一时以为自己碰着了沈平格的伤心事,迟疑了下,才继续写:叔叔为什么不在家? 这次沈平格没有立马回答,安静了太久,连燕以为他睡着了,刚放开沈平格的手,便听见他说。 “我爸不喜欢我。” 连燕下意识想和他说。 我妈也不喜欢我。 这种同病相怜的感觉让连燕强烈的想接近他,他刚想去抓沈平格的手,蓦地一个雷打下来,连燕吓得叫了一声,嘶哑而难听,浑身一颤,带着床都抖了一下。 他抓紧了沈平格的手,害怕的朝沈平格那儿缩,沈平格安抚道说:“别怕,我在。” 沈平格并不擅长安慰人,只能用这种最简单的方式,抱住了连燕,轻轻拍了拍连燕的背——发觉这人真的太瘦了,仿佛再用点力就会被硌到一样。 “好啦,”沈平格哄着他,“你往我这儿点,离近点就不害怕了。” 连燕真的怕,他朝沈平格那边凑,把自己蜷缩起来。 外面雷声阵阵,连燕一直僵直着身子,那种惊惧与阴冷一直攫取他的心脏。 这个时候沈平格成了他在这偌大天地唯一的保护地——尽管他只大连燕两、三岁而已。 等到雷声停了,雨小了,连燕僵直了许久的身子和心理中终于是松懈下来,巨大的疲累涌上来,他听见沈平格绵长的呼吸,才发觉沈平格已经睡了。 先前沈平格便喝了不少酒,这个时候又是凌晨了,困是难免的。 连燕也闭上眼,跟个婴儿一样蜷缩在他的怀里,睡了。 高中部的上学时间比初中部的早,连燕醒的时候沈平格已经走了,门口贴了个便利贴,告诉他早饭在哪儿。 雨停了,是个大晴天。 连燕回了趟家,发现门还是锁着的,叹了口气,预备下午徐梅还不回来,就只能去找个开锁公司了,他总不能一直赖在沈平格那儿。 这天的校歌排练沈平格也来了,进了门,他冲连燕笑笑——昨晚之后,连燕觉得他和沈平格的距离近了些。 这次连燕跟着一块练,试着对口型,没什么问题,歌词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出不了什么差错。 练完,沈平格却突然走过来,偷偷往他手心里塞了块硬硬的东西,连燕心里一动。 是一块糖。 荔枝味儿的。 · 这天的校歌训练结束的早,连燕到五楼的时候,外面天还是亮着的——四月到中旬了,按照课本上的知识,天亮的时间会越来越早,黑夜将变短,白昼的光将更恒久。 接着,连燕看到依旧紧闭着的门。 连燕忽的心里一咯噔,徐梅经常彻夜不归,但从来不会说连着两天不在家。于是连燕拨了她的号码。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询后再拨。” 连燕一时手抖,手机都掉到门口的毛毯上。 他就这么发现了钥匙。 钥匙居然就放在毯子下面。 他蹲**子去捡,地毯上已经沾了不少灰,上面的“欢迎光临”四个黄字显得滑稽可笑,底下躺着银色的钥匙。 徐梅从来不会把钥匙放在那个地方。 连燕颤抖着手,打开了门。 他看到一屋子狼藉,好像被打劫了一样,地板上乱糟糟的,徐梅的卧室门大开着,一直放在门口的行李箱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五一快乐!我还没写完作业呜呜 【说一点题外话吧,这本书其实我写的不是很满意,觉得文笔很拖沓,在努力的想改这个毛病,如果不喜欢的话也没关系,我们下本再见啦,希望能让你们看到我自己也很满意的作品,只是不喜欢的话,就不要和我说了,因为我看着真的会很难过。最后祝你们生活快乐呀。】 第7章 黑色的轿车从狭窄的街道驶来,远光灯刺眼的划破黑夜,连燕孤零零的被照亮,他下意识抬手遮住了光。 车子稳稳的在他面前停下,车门倏地拉开,沈逸明大步走下来,脚步声沉沉。 四月的夜还是凉的,连燕在外面站了很久,连肌肤都发冷,连燕看着沈逸明,迟钝的眨了眨眼睛,眼眶酸涩,想哭,却又不想。 “……”沈逸明看了眼四周,半晌才开口,叹气,“小燕先去我家吧。” 连燕没动弹,跟他比划。 -我妈是不是不要我了? 他一直都处在一种恍惚中,不敢相信徐梅就这么丢下他了。直到沈逸明出现,这个事实才摆脱那种臆想的雾气,近乎无情的在他面前展现。 “……先不要想了,”沈平格顿了顿,说,“上车,外面冷。” 连燕下意识看向黑色的轿车,忽然看到后座隐约有张脸,还不等他细看,车窗便摇下来了。 少年人的侧脸就这么露出来,银色月光和远光灯。 沈平格静静的看着他。 那眼神和以往看向他的都不一样,平静的,跟带着春寒一样。 连燕猛地停住了脚步,不可思议的看着沈平格,睁大了眼睛。 沈平格怎么会在这里? 他怎么会和沈逸明一块过来了?——沈,都是沈姓。 还不等他多想,车窗却又复摇上了,那张脸不见了。 沈逸明以为是他紧张:“那是我儿子,不用紧张——上车吧。” 连燕茫然的想。 沈平格……是沈逸明的儿子? 他忽的想起沈平格打雷的那个夜晚,在轰鸣中,对他说。 “我爸爸不喜欢我。” 车门打开,连燕俯身钻进去,里面的暖气很快包裹住冻的浑身发凉的身子,连燕看向沈平格。 沈平格这次没穿校服,白色的薄毛衣,侧脸线条流畅,睫毛很长,他垂眼看自己的手。 “啊啊,”连燕抑制不住心里的那种喜悦,喉咙发出几个单调的音节,他伸出手去碰沈平格。 他是沈叔叔的儿子! 连燕内心几乎是狂喜的想。 手还没碰到沈平格的衣袖,沈平格却侧身避开了。接着,连燕听着了他的声音。 “你不要碰我。” 连燕突然停了动作,难以置信的看着沈平格。 心里那团火焰忽的浇了冰水,指尖僵硬而尴尬的停在半空,连燕有些茫然的张了张嘴——沈平格语气太冷淡了,连燕没有任何的防备。 沈逸明坐上主驾驶,“小燕冷不冷?需不需要调高点温度?” 连燕忙摇头。 “平格,他是你们学校初中部的小学弟,”沈逸明一边踩离合,挂挡,一边说,“你叫——” 沈平格打断他:“我知道。” 如果说进车后沈平格的第一句话只是让连燕懵了,那么这句话里的敌意就很明显了。 “你什么态度?”沈逸明皱眉,“我——” 他从反光镜里看到了连燕的眼神,像幼鹿一般的惶然与无措,沈逸明生生把后面的话语咽下去,不再说,深吸一口气。 气氛突然变得僵硬,连燕几乎不敢大声喘息,死死攥着衣角,低着头,拼命的想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 “小燕,你妈妈有没有在家给你留什么字条什么的,有就‘嗯’一声,没有就不吭声,”沈逸明问。 连燕:“……” “她应该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你不用害怕,”沈逸明说,“如果是最差的结果,那也不要担心,你就先在叔叔家待着就好,叔叔家多一双筷子吃饭还是可以的。” “你问过我的意见没有?”沈平格的话语突兀的插入,“我呢?” “沈平格!”沈逸明皱眉,沉声说。 “你永远都这样!”沈平格声音蓦地拔高,连燕吓了一跳,他见过温温柔柔说话的沈平格、喝酒的沈平格、哄他睡觉的沈平格,却第一次见发怒的沈平格,“我的意见一点都不重要,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闭嘴!”沈逸明喝道,“你闹什么闹!” 沈平格刚要继续说,忽然余光瞥到连燕吓到的姿态——他一动也不敢动,一张漂亮的小脸几乎要褪尽血色了。 ——他这个样子太可怜了,睫毛都在轻轻颤抖,怔怔的看着自己,像是沉浸在噩梦中,迟迟没醒来一样。 这是一个被丢掉的孩子,沈平格忽然想到。 他一腔恶言说不出口了,别开眼睛,那股气梗住胸口,隐隐发疼,他忽然说:“你停车。” “干什么?”尽管沈平格有时会和他吵架,但这么在外人面前无理取闹还是头次,他事业上能取得成功,偏偏在做父亲这方面,他感到格外的无力。 “你停一下!”沈平格不解释。 车停下,惯性让连燕头一下子砸到了前面的座椅上,不疼,但有些晕乎。 沈平格下了车,摔上门,连燕看着他的背影,惶恐而不安,被抛弃、以及那种还没稳固的友谊的无厘头破碎,都让他很难过。 “小燕别把这事儿放心上,跟你没有关系,”沈逸明又继续开,“他可能是心情不好,平格……这孩子还是很好的。” 叛逆期所带来的激烈争吵,沈逸明不想让连燕看见——此时沈平格下了车,他才忽的担心起来。 心里焦躁起来,沈逸明只得安慰自己,沈平格有分寸。他十六了,好歹是知道什么该做。 “你和沈平格之前认识?”沈逸明问。 连燕:“嗯。” “我回头好好说说平格,他刚才那么说话,叔叔先给你道个歉,”沈逸明开了有一段路,把车停在了路边,回头去看连燕,却忽然对上一双通红的眼睛,掉着泪。 “……怎么还哭了?”沈逸明吓了一跳。 连燕几乎从来没在他面前哭过,经常是腼腆而害羞的样子,沈逸明知道这孩子受过不少苦,但从没喊过累——什么才能让这么能扛的一个孩子哭了? 沈逸明抽了纸,连燕接过,避开沈逸明的视线,无声的哽咽,胡乱擦了擦眼泪。 “因为妈妈的事情吗?”沈逸明放柔语气。 连燕沉默了会儿,缓缓点头。 “这会儿说‘没事儿’也是空话,去吃个饭,吃完饭叔叔陪你去警察局看看,”沈逸明揉揉他的头发,“别想了。” 连燕抽了抽鼻子,点头。 · 没到一天,街坊邻居都知道了,住在五楼的那个小哑巴被妈妈扔了,妈妈跟着男人跑了。 监控里显示徐梅拎着行李箱,而经常出现在连燕家里的那个男人陪在她身边,徐梅走了几步,迟疑了下,把钥匙放在了地毯下。 这是她对亲生儿子最后的怜惜。 她不喜欢连燕,连燕是意外的产物,可她毕竟是女人,母性还是有的——在连燕放在桌子上的本子里,夹了一千零二十二块钱。 连燕拿起那本笔记本的时候,两个钢镚儿掉出来,清脆的摔在地上,在灯光下泛着冷意。 从警察局调完监控出来,沈逸明点了根烟,烟头的红光将黑夜烧灼,连燕轻轻碰了碰他,摇摇头。 沈逸明吐出一口烟,听了连燕的,把烟踩灭了。 为人父母,他无法理解徐梅把孩子扔掉的行为——或许是穷,或许是连燕经常病弱的身子与无法言语,也或许是男人的怂恿。 但到头来,无论什么原因,连燕都没有了母亲。 沈逸明作为他的资助人,无形中帮连燕抵挡住了大部分的风雨,连燕身上即便落了雨,进了暖和的地方,也很快便能烘干了。 “那小燕只能先跟着沈叔叔了,”沈逸明俯**子,和连燕对视,连燕抿了抿嘴唇,沈逸明开玩笑,“那委屈一下小燕了。” 忽的,连燕看着他的眼睛,忽的上前,轻轻的抱了抱沈逸明,艰难的用气息吐出两个字,在他耳边。 “谢、谢。” 微弱而无力的话语,代替烟头的光,明明暗暗的照亮了夜。 作者有话说: 让平格接受这件事情需要时间的吼。徐梅这个角色后面的后面还会出现一次,麻烦大家记住她一下吼。 这本书节奏好慢,其实大家的追更会让我觉得有点紧张,我现在真的好怂一女的,看评论都不太敢看了,不回复评论不是我没看着,实际上是我不知道怎么回复,每次都想回复,但好像没有什么可说的(戳手 。好啦,不在这里多叨叨了,等会儿十点还有一章 【那个……求……求个海星_(:зゝ∠)_,感谢!】 第8章 两人回家的时候接近十点了,鞋柜旁是沈平格穿的黑色低帮板鞋,他已经回来了。 沈逸明松了口气,沈平格到底是懂点事儿的,没乱跑就行。 “我已经叫保姆把客房提前收拾了,你今晚睡睡看,要是哪里不舒服就跟我说一声,”沈逸明给连燕说,“明天上课吗?” 连燕点头。 “那我直接叫阿姨去给你买衣服,你把尺码用短信发给我,”沈逸明笑着说,“别不好意思,钱不是问题,以后再还给我。” 这天夜晚连燕睡在了新的房间里——房间和沈平格的房间差不多,巨大的落地窗,干净的能照出他的脸来,地板也一尘不染,旁边有个高大的书架,上面放了些新书。 床铺也很柔软,像躺进了棉花里,比连燕之前睡的床不知道舒服多少倍。 连燕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会辗转反侧,但似乎白天的疲累过甚,他很快睡了过去。 接着是一场噩梦。 梦里的女人面容模糊,但连燕知道她是谁,她提着一把血淋淋的刀,狰狞的说:“都是你害了我!要不是你,我至于过这样的日子吗!” 画面一转,是沈平格,他的四周是粉色的草莓糖,而在糖花的尽头,是沈平格温柔的笑,连燕踉跄的跑过去,但周围突然涂上了血,沈平格阴沉着脸,掐着他的脖子,说:“你算什么东西!” 连燕浑浑噩噩的醒过来,发现是衣服不小心缠在了脖子上。 一身的冷汗,连燕看着夜色。 还不到凌晨。 睡不着了,连燕翻身下床,想去厕所,他小心下了床,几乎怕把这个金贵的房子给踩出印子来,出门,却意外看到了站在二楼尽头阳台的一个背影,开的窗户卷进冷风,连燕打了个哆嗦。 沈平格……? 连燕迟疑了下,迈开步子,慢慢走过去。 或许是脚步声在空寂的环境里太过明显,沈平格回了头,他先是惊讶了下,继而是冷淡,朝连燕走过来。 连燕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心里也是空白的。 心跳剧烈。 连燕僵硬的站在原地,又是期盼又是紧张的看着他,沈平格却是,与他擦肩而过,连一眼都没有施舍给他。 电光火石间,冲动支配了他,连燕下意识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太冷了,这是他的第一感受。 沈平格大抵站了许久了,手腕冰凉。 他掀了掀眼皮,看向连燕。 “干什么?”沈平格问,声音有些哑。 连燕一肚子的问题都说不出口,着急的,手只会颤抖,他把沈平格的手反抓,往上面写字。 一个“对”还没写完,沈平格就抽回了手,他说:“我不想听你说。” 为什么? 我做错了什么,你跟我说,不可以吗? 沈平格不会听心语,后退了一步,不去看连燕受伤的眼神,就这么离开了。 我为什么不会说话?连燕有些茫然的想,会说的话,我就可以问问他了。 后半夜连燕失了眠,没能睡着,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沈平格已经走了,沈逸明送他去上了学。 “可能以后不能送小燕去上学,”沈逸明说,“公司太忙了,这儿离学校也不远,你记记路,要是不认路,回头你和平格一块去上学。” 他不想和我一起上学的。 连燕想。 这是连燕住进沈逸明家的第一天,一直到他拥有独立的财力前,他一直没有离开过——尽管在现在,这一切还跟做梦一样。 到了班里,连燕有些晚了,他推开门,原本嘈杂的教室倏地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的看向他,目光打量。 连燕被看的浑身发毛,险些同手同脚,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蔡天看了他一眼,连燕低头去拿书,不想去回应。 那群同龄人新奇的打量他,同时眼神中有种莫名的嫌弃。 ——他是母亲不要的孩子。 到底是多差的孩子,连母亲都不想要。 连燕不懂,但那种审视的目光让他几乎坐不住了。 上了课,那些目光才稍微收敛一点,蔡天捣了捣他,没个轻重的,连燕看向他,不着痕迹的避开了。 “你妈真把你扔了?” 连燕:“……” 沉默已经是最好的回答了,蔡天不再问下去,心满意足的继续听课了。 下午放了学,又是歌曲练习,沈平格早早到了,连燕在他进门的那一刻便一直看着他,但沈平格却只是对万浩说话,一眼都没有看连燕。 这次是分模块练习,左边那三列的人被择出来,一边做作业去了,连燕也出列了,几人在一旁挨得很近,连燕浑身不自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去做作业。 旁边几个男生写了一会儿便撂笔不干了。 “玩游戏吗?”蔡天问,“他们那声音动静太大了,没法儿写作业啊。” 几人哄笑,搬了椅子围坐在一块,连燕松了口气,刚要继续写作业,突然听着蔡天叫自己。 “连燕!” 连燕下意识回了头。 “玩游戏吗?”蔡天笑嘻嘻的说,“一起!” 连燕迟疑的指了指自己,露出疑惑的神情。 “就是叫你呢。” “你叫他干什么?”旁边的男生碰了碰他,明显有些不满,“有病啊?” “来一块玩吧,”蔡天没理他,“我们几个人也少,你来凑一凑也行——你要是不来就是不给我们面子啊。” 男生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蔡天给他使了个眼神,男生重重的“嘁”了声,看向连燕,不耐烦一般:“你赶紧来!” 几乎是被那些人的目光所鞭策,连燕瑟缩了下,搬了椅子,慢慢走过去,坐下。 蔡天之前玩什么游戏,从来不会叫连燕,他俩虽然是同桌,但是关系一般,主要是连燕过于自闭了,又不能聊天,又长的跟女生一样秀气,不招男生喜欢。而蔡天人乖张痞气,不太好相处。 连燕对蔡天的招呼本能的不情愿,但也不想拂了他的好意。 “咱今天玩个老套点的游戏,”蔡天说。 “玩什么?”一边的男生问。 “真心话,大冒险。” 连燕顿住了。 其他人也愣了下,打量了下连燕,很快有人说:“行,我觉得这游戏挺好的。” “那就定下来了啊,”蔡天忙说,生怕有人反悔,“这儿是五张扑克牌,咱五个人随便拿一张,拿着大王的赢,小王的就输了,其他人围观。” 连燕气的浑身颤抖。 他根本无法说话,怎么玩真心话。 蔡天这是存心来羞辱他! 其他几个男生也看出来了,顿时神色有些变化莫测,连燕如坐针毡,几乎想站起来就走。 ——但他没那个勇气。 “来来来,我来发牌,”蔡天招呼道,把手里的五张扑克牌分发出去。 连燕僵着身子拿牌——黑桃三。 他松了口气。 拿着大王和小王的是另外两个男生。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大冒险!”抽到小王的男生有些瘦弱,他一咬牙,“真心话多没意思呀。” “行嘞,”另一个男生笑的开怀,一拍手,定下来了,“你冲万浩叫一嗓子,大点声。” “我操,你这是逼我退学了,”瘦弱男生看了眼万浩,嘴上虽然那么说,眼里却不露怯。 这个实在算不上什么。 “来来来,”蔡天说,“我们给你加油助威。” 瘦弱男生清了清嗓子,周围哄笑,万浩还正在听他们唱歌,就听背后惊天动地一声。 “老师!” 万浩吓了一跳,转头,瞪那人:“干什么你!” “我们有题目不会,您有空吗!” 蔡天憋笑憋的困难,竖了个大拇指,小声说:“牛逼啊。” “先自己想想,我这儿抽不出来空,”瘦弱的那个男生是班里有名的差生,万浩并不想多理睬,扭过头去。 “靠,”男生骂了句,说,“过去了!” “好了好了,下一把!” 蔡天眼神动了动,五张牌在手心里转来转去,给旁边男生使了个眼神,男生朝他比划了个“OK”。 五张牌依次发下去,连燕看着自己眼前的牌,不动声色的叹了口气,刚要拿起来,旁边的男生却忽的撞了他一下,两人的牌混杂在一块。 “啊,对不起对不起。” 男生说完,捡起其中一张牌,连燕张了张嘴——那男生拿错牌了。但毕竟都拿走了,连燕也就认了,捡起另一张牌。 ——赫然是张“小王”! 连燕:“……” 蔡天:“哎哟,我是大王。这回谁拿着小王了?” 连燕张嘴咿咿呀呀的叫了几声,又是指旁边的那个男生,又是指自己,急的很,偏偏蔡天一副“我听不懂”的样子,睁大眼睛问连燕:“你什么牌?” 有个皮肤很黑的男生一把把连燕手里的牌给抢了过来,高声给四周的人看,“小王——小哑巴中彩了!” 歌曲的伴奏声把嘲笑的声音遮盖住,连燕却是下意识看向沈平格,却看着沈平格也在看自己,他很快转过头去了。 “愿赌服输啊,来,你挑,真心话还是大冒险?”蔡天问。 “你这不是欺负人吗,你让人家连燕怎么说真心话?”旁边的男生帮衬,“肯定是大冒险啊——是吧,连燕。” 连燕涨红了一张脸,浑身都在轻轻发抖,又是生气又是绝望,他不该天真的以为他们邀请他来玩游戏是一种善意的示好。 或许是连燕沉默的时间太久,蔡天不满:“要是玩不起你就别玩,都玩了,还整这样子干什么?别人不也挑了大冒险,怎么,你连燕跟别人不一样?” 周围的人也跟着帮腔,恶意来的不加掩饰,连燕攥紧拳头,白净的脸涨红,死死盯着自己的手,坐立不安。 “你还能不能玩了?”蔡天不耐烦了,低声说了句,“怂包。” 连燕咬着嘴唇,几乎要尝出点血的铁锈味儿了。 “是不是因为我是大王,你对我有意见,所以才不玩?”蔡天目光阴沉下来,一字一顿的,逼视着连燕,几乎要化成利刃一般。 连燕慌张的摇头。 蔡天是有名的学渣,学习不行,混社会倒是一流,威胁言语张口就来,拳打脚踢也不在话下,连燕说到底是害怕他的。 “那你倒是去啊!” 连燕迟缓的站起身,有些委屈,眼眶都有些泛红。 “现在呢,你看着那个学长了没?”蔡天漫不经心的说,“过去,把他裤子给拽下来。” 作者有话说: 不要多怪小沈呀,小沈也是个孩子。 第9章 沈平格站在队伍的左侧,其实排练已经过了大半,他能帮的忙也不过是帮忙看着哪个人偷懒了没张嘴,哪个人跑调了——这些小事情。 他能听见后面传来的笑闹声,音乐声音大,遮盖住了,沈平格就权当没听着。 直到他听见有人叫“连燕”,沈平格这才回头看了一眼,连燕瘦弱的身影埋在一群人高马大的男生堆里,突兀的很。 沈平格只是轻皱了眉,但什么也没说,转过头去。 “学长,你是高一的吗?”第三排一个长头发女生忽的和他搭话,“我叫韩冰。” “你好,”沈平格笑笑,“是高一的,看起来不像吗?” “像!——学长,高中部的都是你这个颜值吗?”女生又继续问,“这也太养眼了。” 沈平格说:“比我好看。” 说完这句话,他便走到一边去了,沈平格实在是心情不太好,并没有什么心思和女孩子聊天,韩冰搭讪倒也不惹人烦,只是他懒得去回应。 刚走了没几步,忽然有人拽住了他的衣角,不轻不重的,沈平格回头,却看到了连燕的脸。 尽管见过连燕无数次,沈平格还是会觉得,连燕真的长的非常好看,还没长开那种青涩感,但微上挑的眼角,红润的嘴唇,眼角下的一点泪痣,都格外勾人,他紧紧抿着嘴唇,湿润的眼睛跟奶狗一样看着他。 “干什么?” 连燕低头,半边脸都陷在阴影里,不张嘴也不比划,沈平格有些不耐烦了,他挣开,越过了连燕。 “啊啊,”连燕喉咙里发出沙哑的音节,他急忙去拽住沈平格,急的快要哭出来,跟沈平格比划,看到沈平格近乎冷淡的眼神,他才反应过来沈平格压根就不懂手语。 “操,那小哑巴跟他干什么呢?”蔡天含了颗糖,舌尖顶着,甜腻的草莓味儿在口腔里化开,“跟打情骂俏一样。” 连燕一会儿指着自己,一会指着身前的人,沈平格深吸一口气,有种挫败感,说:“你到底要做什么?” 下一秒,连燕做出了让沈平格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 ——他轻轻扯了扯沈平格的裤子一侧,沈平格是系了裤腰带的,没拽动。尽管之前连燕和他的关系算近了,但这种动作还是让沈平格觉得不可思议,过线了,也把他惹恼了。 “干什么?”他撇开连燕的手,皱眉。 连燕脸色近乎苍白,浑身还在轻轻颤抖,看起来分外的可怜。 蔡天看着了,沈平格那句话清晰的传进那群男生的耳朵里,惹起笑来,笑到肚子疼,连燕走回来的时候,蔡天刚要开口,就听见了万浩的声音。 “你们那些,跟着过来继续排练吧。” 到他们了。 玩笑戛然而止,几人起身。 蔡天跟他说:“你没完成,裤子哪里扒下来了?”说完嗤笑,“根本就玩不起,跟我们玩什么玩?” 连燕没听清,浑浑噩噩走到队伍的正中间,脑子里空白一片,唱了什么,做了什么手势,他一概不知道,连什么时候结束的都不知道。 周围的同学一哄而散,去收拾书包,准备回家,和他一起搭配动作的短发女生迟疑了下,问:“连燕,你是身体不舒服吗?” 连燕摇摇头。 他扭过头,看到沈平格的背影,鬼使神差的,他追了上去。 沈平格没走人多的地方,侧边楼梯,很安静,他很快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沈平格侧过脸,说:“你跟沈逸明说声,我今晚晚点回去——如果他在家,不在家的话,我今晚就不回去了。” 说完,继续走,偏偏身后的那个脚步声死死的黏着他,甩都甩不掉,沈平格猛地停住脚步,连燕撞到他的背脊,鼻子一痛,后退了两步,眼泪汪汪的看着沈平格。 “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沈平格转过身,看着他,缓声道,“你回家,你去和沈逸明聊天也好,去客房写作业也好,你跟着我干什么?我能给你管饭吗?” 连燕还是那副样子,闷不吭声的跟着他。 沈平格干脆也不再理他,他什么话都已经说了,他不想和连燕有接触,这点表现的已经非常明显了,他宁愿连燕像自己对他那样对自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一直到校门口,远远的看到杨志和杜成周了,连燕还是跟着他,他腿没沈平格长,跟的吃力,一路得小跑着,累的气喘吁吁,脸红扑扑的。 “这儿!平格!”杜成周喊了声。 依旧是三辆战警,沈平格走过去,跨上了车,直接说:“走。” “这个……连燕?”杨志看着跑过来的连燕,开口,“又跟着你平格哥哥呢。” “别管他,”沈平格垂眼,“走。” 连燕“啊”了几声,又是着急又是委屈,眼眶泛红,他能做的太少了,除了拽住沈平格的衣服,什么都做不了,沈平格一走开,衣角也溜走了,连燕跟了几步,没跟上,眼泪就这么猝不及防的掉下来。 杨志还在原地没动弹,他说:“你和平格吵架了?” “……”连燕低头。 这都一初二的男生了,还动不动就哭,实在是有些娘,杨志不太喜欢他这种性格,但耐不住他那副小可怜样,到底是有点心软,说:“算了,你上我车,我带你去。” 杜成周捣了捣他:“你胆儿大啊,你怎么跟平格解释。” “那你就把他扔这儿了?”杨志说,“不道德啊。” “他自己不会回家啊,你初二不是自己走回家的?”杜成周撇撇嘴,“你别把沈平格惹了,平日里看着温声温气,怪好说话,谁知道打起架来,你能不能干的过他。” “……”杨志动摇了,又看了眼连燕。 连燕的眼睛和他对上了——泛红的眼角,跟含了水一样的眼神儿,那种强压下委屈又控制不住情绪的可怜样简直太招人疼了,杨志自己家就有个才一岁多点的弟弟,实在是狠不下心来。 “生就生气吧,走,连燕,我带你去。” 连燕于是上了杨志的车,杨志开的不快,连燕心剧烈的跳着,迫切的想对沈平格说句话,说句什么都好,只要沈平格还可以像以前那样对他。 他察觉沈平格对他态度的转变,是从徐梅把他抛弃的那一天,沈逸明来接他的时候开始的,沈逸明曾和他说起过他的儿子,沈平格也曾和他说过他的爸爸,他不笨,随便一捋就能懂了。 这不是什么难解开的结,但连燕不会说话,沈平格不看他。 初中部的放学是在五点,排练完歌曲都五点半了,到酒吧的时候刚好是黄昏时分,天边隐约有星星,月亮出了点影儿,还是虚白的。 酒吧里人还不多,服务员在门口收拾卫生,杨志他们带着连燕左拐右绕的,到了一个小包间。 沈平格坐在那儿玩手机,听声儿抬了眼,连燕有些紧张的看着他。 “我看这小孩儿太可怜了,就给带过来,你可别生气啊!”杨志求生欲极强的开口,“实在不行,我把小孩儿给送回去。” 本以为沈平格会生气,但沈平格没有,他沉默了会儿,说:“你就比他大三岁,高了还不到十厘米,叫人家小孩儿啊?” 连燕松了口气。 手机扔在桌面上,连燕小心的挪了挪步子,沈平格抬眼看他,拿着酒杯的手无意识的摩擦了些,杨志刚要招呼他坐到自己身旁,就听着沈平格开口了。 “你坐这儿吧。” 连燕眼睛亮了亮,他跟雏鸟找着窝儿了一样,小跑着过去,拘谨的坐在沈平格的身边。 “我就说你哪儿这么狠心,你跟他吵啥架呢,你看你把人家给吓的,”杜成周也拿了酒杯,倒了杯子酒,绿色的液体,跟装了个小森林一样,挺好看的,“能和好的就赶紧和好得了,是吧小燕?” 连燕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茫然的看着杜成周,低下头。 沈平格也没说话,顿时气氛就有些尴尬,杨志连忙撇开了话题,聊起了别的,连燕不懂他们的话语,偷偷把书包放到了身前,抽了本数学题,借着昏暗的灯光开始写。 这酒吧的光吧,它忽闪忽闪的,看清题目都有些费劲,十分钟过去了,连燕也只做完了三道题。 他忽然听见沈平格的声音。 沈平格靠在垫子上,空酒杯还有残留的液体,随着他的动作荡起小小的幅度,他没看连燕,杜成周和杨志两人在聊天声音很大,几乎盖住了他的声音。 他说。 “我没有讨厌你。” 连燕眨眨眼,“嗯”了声,攥紧了手。 “其实我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你是我爸的资助对象,我可能不会和你主动说话,这样就不必成为朋友,”沈平格继续说着,语气平静,“现在知道也不晚,我不需要你天天追着我跑,你难受,我看着也不好过,以后有大把的日子相处,有缘就做朋友,没缘分这样也好,连燕,你不需要把自己整的这么难看。” 话语一股脑的涌出,连燕接受的迟钝,半晌才反应过来,沈平格是在软化他的话语,告诉他——你别跟着我了,我不想和你做朋友。 “等会儿我送你回家,你房里沈逸明应该刚给你安了个书桌,在那儿写作业就可以了,这儿太暗了。” 连燕下意识的摇头,拿出手机,火急火燎的打出几个字。 手机屏幕送到沈平格的眼前。 四个字—— “我跟着你。” 作者有话说: 这章发的仓促,刚吃完饭回来,等会儿十点还有一章,快和好了。 希望大家能理解一下小沈和小连燕的心路历程QVQ 第10章 沈平格看向屏幕,刚好来电显示弹出来。 来电人:【沈叔叔】 沈平格:“……” 来电声是默认的滴答声,在喧闹声中突兀的响起,连燕忙接了电话,走到一边。 沈逸明很少给他打电话,毕竟连燕开不了口,就算是打了,也只会让连燕只做一些简单的回答。 沈平格静静的看着连燕的背影,觉得自己有趣,他居然是开始嫉妒一个比他小三岁的初中生——沈逸明曾经也经常给沈平格打电话,但两人之间的话题少的可怜,往往围绕着学习和生活费,久而久之,也就不再打了。 沈平格小时候跟妈妈好,离异之后,沈平格的母亲没能要到抚养权,于是狠心离开了,沈平格想,沈逸明大概是爱自己的,但他的爱太难感受到了。 他不知道沈逸明问了什么,只听着连燕“嗯”的声音来表达肯定或者否定。 不到一分钟,挂了电话,连燕走过来,沈平格问:“他是不是让你回家?” 连燕顿了顿,点点头。 猜的差不多,是沈逸明下班晚了,去接他,但连燕不在,家里也没人,于是沈逸明还以为连燕瞎跑跑丢了,吓得不轻。 连燕那头喧嚣声音太重了,沈逸明也没有问他在哪里,只是催他早点回来。 “你让平格送你回家,知道吗?” 连燕:“……嗯。” “那你把东西收拾一下,我送你回家,”沈平格站起身,拿起外套,“走吧。” 出了酒吧,烟酒气总算是淡了,连燕不太喜欢那里的气氛,重金属而喧吵,七彩斑斓的灯像毒药,比不上外面带点烟火气的街道。 没有走路,沈平格打了车,谁都没有先主动开那个口,连燕发着呆,很快到了别墅区,出租车进不去,只能停在门口。 从门口到家,不过五分钟的距离。 沈平格指纹解了锁,沈逸明的皮鞋摆在门口,连燕还没来得及换鞋,就看到沈逸明的身影从客厅走过来。 “你带连燕去酒吧了?” 连燕被这无由来的质问懵住了,他怔怔的看着沈逸明,这时候的沈逸明和他之前看到的都不一样,沉着脸,风雨欲来的架势。 沈平格却只是平静的和他对视,语气冷淡:“是,怎么了?” 一巴掌,脆响。 连燕吓的忘记了动作,恐惧的看着沈逸明和沈平格,沈逸明怒喝:“你现在怎么回事!我给你说过不让你去酒吧了吗!你去就去,你还带连燕去!沈平格,你天天都在想些什么!” 沈平格伸出手,慢慢摸了摸脸颊,却不接话,轻声说。 “你第二次打我了。” 青春期的叛逆让他们之间的争吵不断,但沈逸明动手的时候很少,这个月倒是集中齐全了,酒吧大概是跟他沈平格犯冲。 “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你去干什么,你带连燕去干什么,他不懂,你也不懂吗?”沈逸明吼道,“我上次让你跟你那些狐朋狗友断了,你到底有没有放在心上?” 连燕反应过来了,他猛地上前,拉住沈逸明,冲他使劲摇头。 他无声的说。 不是沈平格带他去的,是他非要跟着的!沈平格那些朋友不是狐朋狗友,他们对自己也很好,没有欺负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没有人有耐心看他比划,连燕喉咙中发出呜咽的声音,他死死抱着沈逸明的胳膊,生怕他再给沈平格一巴掌。 “我不需要你维护我,”沈平格对连燕说,“走开。” “你什么态度!”沈逸明看向沈平格,“连燕这样对你,你就这样对他?” “是!”沈平格终于是爆发了,他拔高了音量,“那你去喜欢他,你去把他当儿子,我滚蛋,行了吧?” 连燕迷茫的站着,明白了—— 他们争吵的源头是他。 沈平格眼眶里似乎带了泪,水光不明显,他扭头要走,连燕放开了沈逸明,从背后抱住了沈平格,死命的把他朝后拖,喉咙里发出难听的声音,像呜咽。 对不起,对不起。 是我不好,对不起。 沈平格气的浑身发抖,他推开连燕,连燕一个踉跄,没稳定好重心,一屁股坐到了地板上,呆呆的,连哭都忘了。 沈平格也愣住了,一时没有动弹。 “来,站起来,”沈逸明拉他起来,连燕却自己站起来,没有顺着沈逸明,他后退几步,在两人中间,成了一道沉默却瑟瑟发抖的屏障。 沈平格终究还是没有走,他回身的时候,清晰的看见连燕的眼神,那种好像陷入泥淖中的感觉,渴望而挣扎的看着他。 他忽然想,连燕做错了什么呢? 别墅很大,大到空荡,呼吸声都清晰的,没有回声,只在他们三个人之间。 “平格,我们都各自冷静下,”沈逸明深呼吸了口气,“你和连燕回去写作业,我……自己静静。” 谁都没先动弹,好像很久,沈平格才动了步子,越过他们,走上楼梯。 连燕呆滞的迈着步子,也跟着走上旋转楼梯,楼梯好长,走一段就觉得好累,他回过头,看到了沈逸明,他坐在沙发上,手撑着额头,半边脸是阴影,别墅里已经暗下来了,是夜的颜色,但谁也没想去开下灯。 不重要了。 沈平格进了房间,关门声很轻。 连燕到了客房,坐着,过了会儿才慢慢拿出作业去写,写了三张试卷,偏偏不记得自己写了什么,笔在白纸上写来写去,连燕才发觉自己写的是“沈平格”。 当时沈平格在他的手心里写下“平格”两个字,问他记住了没有,他记住了,却越想越难过。 门忽然响了响,推开了,传来沈逸明的声音:“小燕怎么没开灯?” 连燕倏地站起来,灯亮了,突如其来的强光让连燕下意识遮住了眼睛,等适应了光,他这才眯了眯眼,看向沈逸明。 “来跟你聊聊天,坐,”沈逸明坐在床畔,拍了拍身侧,示意连燕坐过来。 连燕迟疑了下,坐过去,沈逸明坐的姿势很放松,甚至有些不太像他了,暖黄色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连燕看到了他脸上的皱纹,还有几根白头发。 “在写作业啊,”沈逸明看着他放在桌子上的试卷,“觉得这里还适应吗?” 连燕不吭声,只是安静的听着。 “刚刚那个吓到你了吧,”半晌,沈逸明说,“这件事不怪你,别放心上。” 连燕:“……” “从我和他妈妈离婚之后,我和平格那孩子交流就便少了,平格很少主动和我说话,我也是,我很爱他,但是公司的事情太忙,我是主干,不能闲下太多时间,有次好不容易有个假期,想带平格去夏威夷玩玩,但是我爽约了,临时有事情,之后我和平格话越来越少了——我想对他好点,但是除了钱,我什么都给不了他。” 沈逸明虽然经常来看他,但往往都是聊些闲话,很少和他说这种掏心窝子的话,他好像没有把连燕当成小孩子来看待。 连燕敏感的察觉到沈逸明不是在和他说话,他似乎是在透过自己,和沈平格对话,他迫切的想把自己剖析给沈平格看。 或许一开始,沈逸明对自己很好,就是潜意识里变相去练习如何对沈平格好。 “一个爸爸,偏偏不会做爸爸,我想,如果当时把沈平格交给他的母亲,会不会比我做得更好一点,”沈逸明温和的笑,揉了揉连燕松软的头发,说,“但叔叔也是个很自私的人,我很爱很爱平格,他是我生活的源泉,没有他,我赚再多的钱都没有用。” 连燕任由他揉自己的头发,乖顺的抬眼,看着沈逸明。 “所以啊,”沈逸明忽的看向落地窗,院子里种着一棵树,四月了,树生了芽,嫩绿色的,在黑暗中依旧生机盎然,他说,“叔叔也应该去学着怎么去做一个爸爸了。” 作者有话说: _(:зゝ∠)_这两章处理一下小沈的家庭线,他们的矛盾以后还会有,只要沈平格还在叛逆期,就会有争吵,至于怎么化解,看双方的成长了。 下一章是小燕和平格的线的处理。 明天开始恢复日更了惹。 这章没感情线,没脸求海星,就说句晚安吧mua! 【妈耶,我上章好糊,希望这章不要太糊就行】 第11章 这次沈逸明打的没有上次的重,上次打完,脸火辣辣的疼,第二天肿的厉害,没法儿去见人,只能请假,这次倒还好,只是疼而已。 关上门,沈平格忽的觉得强烈的无力感,他顺着门滑下来,抱膝坐着,明明也没有太悲伤,但是眼泪就是止不住,无声的朝下落。 他知道自己不该那么和沈逸明说话,但他控制不住自己,他明明可以说实话,但他非要用别的方式来告诉沈逸明。 ——爸爸,你看看我。 幼稚而固执的方法。 他和沈逸明之间的事情,他不想伤害到连燕,连燕心思单纯而敏感,他昨晚冲动想要永远离开这个地方,但连燕的眼神刺到了他,明明是软软的眼神,却让他迈不动步子,说不出伤人的话。 一直到八点多,沈平格冷静下来了,才从地上起来,腿一麻,险些踉跄,他去抽屉里拿了小冰袋,敲碎了,敷在右脸颊上。 刚坐到椅子上,就听见了敲门声,细微的,不仔细听都能略过。 声音不大,带点迟疑,沈平格只是听敲门声都知道是谁,他垂下眼,过了会儿,敲门声弱下去了,沈平格站起身,拉开门。 连燕刚要转身离开,忽的听见了开门声,受惊一般看过去。 两人无声的对视。 沈平格比他高些,连燕在同龄人中身高算是正常,但身板过于单薄了,衬的像只幼鹿一样,那双眼也像鹿一样,湿润的望着他。 “进来吧,”沈平格转身。 连燕睁大了眼睛,难以自持的雀跃,进了沈平格的房间,反身给他关上了门。 他第二次来沈平格的房间了。 第一次来这儿便是在一张床上入睡,沈平格是在那天雷雨里的避风港,这么说矫情,但在连燕的课本上,这是最好的表达了——他想。 沈平格没有说什么,他坐到椅子上,低着头,另一只手捂着冰袋,另一只手抽了本书,沈平格侧眼看他,那个小哑巴就这么站在那儿,好像沈平格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连燕帮忙开了灯。 “谢谢。” 沈平格说。 灯光照在书面上,映出上面的三行字。 “他在美丽的形象面前仰起头来,凝神望着,但几乎不敢正视,只是怀着崇敬的心情,愿把它当做神像一样的崇拜,也不怕世人讪笑,把他看作是痴子。”* 沈平格没有再管他,这本书是他在书店随手买的,并没有细看,他对这种语言也并没有什么感触,扫了几眼便合上了,闭上了眼,朝椅背靠了靠,假寐,没有去管连燕。 好像过了很久,他才听到脚步声,沈平格卧室是木地板,连燕脚上只穿着白袜子,脚步声清晰,他走过去。 手上忽然传来凉凉的触感。 沈平格睁开眼,连燕抿着嘴唇,轻轻拿开他的手,看着沈平格红肿的侧脸,眼眶蓦的就红了,沈平格刚要说话,连燕却有了动作。 他俯**子,指腹柔软的触碰他的侧脸,吹了一口气,小心的,沈平格有些哑然,他避开了连燕的动作,重新敷上冰袋。 “想和我说什么?”沈平格说,“比划就行,我能猜到意思。” 连燕迟疑了下,举了拳在额际,像敬礼一样,继而放下去,小指伸出来,手在胸前轻轻敲了几下。 沈平格说:“你在跟我道歉吗?” 连燕低头,默认了。 手势有些复杂,沈平格并没看懂他的比划,但是连燕的眼神是会说话的,他不小心把连燕搡在地上的时候,连燕的眼神也是这般。 明明那么漂亮一双眼。 “是我该和你道歉,不是吗?”沈平格看向他,“我推倒了你,是你摔的疼了,连燕,是你该生气。” 连燕慌张的摇头,张口“啊啊”的叫,急的好像快哭了一样。 他先前庆幸自己是个哑巴,他不爱和别人交际,活在自己圈出的圆里,快乐是独享的,悲伤也一个人消化,而如今,他却有强烈的冲动,想和沈平格说些什么。 “其实即便没有你,我也会和沈逸明这么吵架,或许会更激烈,打起来也说不定,你不是导火索,”沈平格慢慢说,“我这人卑劣至极,又小肚鸡肠,见不得沈逸明对你多好,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可到底,我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儿子,你来了倒也好。” 话音未落,连燕急匆匆的拿起他的手,蹲**子,按在自己的左胸膛上。 沈平格没料到他这个动作,愣了下。 手掌下是强烈的心跳,快的不正常,连燕咬着嘴唇。 “你在紧张?”沈平格说。 连燕点头。 “你在紧张……你不想让我继续说下去?”沈平格看他的神色,又说,“你是想听我说的,但是不想让我继续说这种话?” 连燕心里的话终是被发现了,他点点头,眼里含了水意。 “那就不说了。”沈平格说。 连燕放开他的手,像是才意识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脸通红,站起身,又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对于我和你……”沈平格组织了下语言,“我没法儿做到……很快就和你继续做朋友,希望你理解下,慢慢来,好吗?” 连燕拼命点头。 这就很好了。 沈逸明晚上八点多的时候公司有事儿,走了,两人都还没吃饭,只得劳烦了保姆来了趟,做了菜,沈平格不吃辣,看连燕那个样子,以为他也不吃辣,于是饭菜格外的清淡。 连燕并不喜欢这顿饭菜,但他什么也没说,吃的不多。 吃完饭,回各自的屋,到点睡觉,什么都没有发生,相安无事。 高中部有早自习,他们还是高一,时间也不算太早,但沈平格早早醒了,于是便收拾了书包,打算先走,本以为自己声音已经够小了,但听着身后一声轻响,连燕探出个脑袋,眼巴巴的看着他。 “……继续回去睡吧,还早。”沈平格说。 连燕却小跑过来,速度很快的往他书包侧兜里塞了什么东西,沈平格问:“什么东西?” 连燕摇头,低头不看他,跑回了房间。 沈平格一直到了第二节 课课间,才得了闲,拿出了连燕放在他书包里的东西——一张叠成小块的纸,展开之后是一张A4纸,上面写满了字。 开头是“给平格哥”,结尾是“连燕”。 半小时后,沈平格把信重新叠起来,攥在手心里半晌,这才放到了笔袋里。 他这次去初中部去的早一些,放学早,初中部还没下课,沈平格站在后门处,隔着玻璃,竟是第一眼就看到了连燕,万浩坐在讲台上看书,底下一干人埋头写试卷——大概是小测试。 连燕的侧脸是很柔和的弧度,睫毛很长,身材单薄,做试卷的时候还在不自觉的咬着笔杆。 沈平格靠着门边,看着他。 想,如果资助连燕的是别的家庭,他和连燕或许可以成为普通朋友,他不会有机会伤害连燕,连燕也不必夹缝于他和沈逸明之间,进退两难——他是很好的人。 沈平格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 初中部的放学应该还有十分钟左右,站在后门总有种班主任的感觉,沈平格于是想要去一旁的窗边站着等会儿。 而余光里,他忽的看到连燕后面那个男生拿笔戳了戳连燕的背,沈平格一愣,意识到什么,顿住了脚步。 连燕背脊一僵,没有理,右侧的男生趁万浩不注意,丢了个白色的小纸球,偏偏砸中了连燕的肩胛,掉在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作者有话说: 啊昨天评论里,终于不是只有连燕有妈妈了,小沈也拥有妈妈了。 第12章 学生时代,学习与考试贯穿始终,考场上多出临时友情,虽说不厚道,倒也成了后来难得的回忆——当然这件事情发生的前提首先是两方情愿,虽说考场上的友情是很快过期的,但记仇却是一直的。 连燕就是属于那种不需要作弊,也不愿意去作弊的人。 首先他不喜欢苏泰和蔡天,其次他也没那么大的胆——当那个小纸团滚在自己脚下的时候,连燕脸都要吓白了,直愣愣的看着台上的万浩,万浩只是扫了眼,并没有看到那个小纸团,开口。 “考试时间还有十分钟了,别把小检测不当检测啊,好好做。” 万浩复又低下头去。 连燕倏地松下气来,蔡天在后面使劲戳他,低声:“你快点把纸团给我拿过来!” “……”连燕看了好多眼万浩,这才弯下腰去,装作捡笔把纸团拿起来。 下课铃声就这么突兀的响起来,连燕手一抖。 “操,没写完——连燕你死人吗?”蔡天把没做完的试卷往桌子上一摔,“您那个尊手拿个纸球累着您了?连燕,你他妈报复我呢?” 蔡天的声音不小,后面几排好多人纷纷回眼看,万浩也听着了,说:“蔡天,我说下课了吗?怎么就你长了个嘴!” 蔡天闭了嘴,最后一排开始收试卷,他靠着椅背,冷眼看着自己的试卷被收走。本来他和苏泰是想让连燕帮他们作弊的,一开始就戳他背了,但连燕不仅嘴是个哑巴,身子也没点反应,害得他俩只能自食其力。 蔡天肚子里有股子火,发泄不出来,烧的他头昏脑涨。他狠狠踩了踩地上的小纸球。 · 沈平格靠着窗户站着,微微朝后仰着头,那双眼看向红绿相间的跑道,窗户开了条缝,快五月份了,有柳絮在空中飘,他兀自出神,下课铃声将思绪扯回,沈平格收回目光,抬眼看向后门。 考试已经结束了,等试卷收完,沈平格这才进门,这次是全员参与,训练有小半个月了,除了还有些动作没有定下来,普通的合唱已经是没有问题。 刚进门,他便看到连燕。 他察觉到连燕的情绪不对。 以往他一来,连燕就会一直看着他,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但这次,站在队伍的中间的连燕却没有,他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像是做错事情了一样。 “怎么了?”练到半截子,沈平格捡着空,低声问连燕。 连燕受惊一般抬头,见是他,勉强笑了笑,朝他比了个大拇指,继而摇了摇头。 “是考试的事情吗?”沈平格问。 连燕睁大了眼睛,咬着嘴唇,小心的四周看了眼,这才点点头。 沈平格刚要继续问,万浩便遥遥喊他,沈平格只得过去。 一直到练习结束,沈平格也没再找到机会和连燕说句话,这次的排练时间变长了些,毕竟下个星期一就上台比赛了。所有人都在收拾书包,沈平格的手机响了,是杜成周打来的。 “平格,今晚还来吗?去唱歌。” “不去了。” “为啥啊?你回去干嘛,第二天星期六啊。” “我回去写作业,学习,行吗?” “靠,行行行。” 沈平格挂了电话,站在教室前门等连燕出来,教室里的人陆陆续续走出来,上次和他搭讪的女生韩冰见他在门口,眼睛一亮:“沈学长还没走呢,在等谁?我帮你喊一声。” “……”沈平格想了想,“我找连燕。” “连燕?” 韩冰错愕了下,她险些都不记得有这号人人物,连燕在班级里的存在感太低了,除了那张脸,几乎可以说得上是一无是处,韩冰说,“应该还在里面吧,我去替你喊下。” 话音刚落,沈平格便听见里面一声。 “连燕!” 沈平格心里忽的一咯噔,看见了那个考试时坐在连燕后面的男生,连燕被叫住,收拾书包的手一顿,蔡天走过来,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别走,我们跟你聊聊?” 沈平格皱眉,韩冰看着了,在他身旁小声说:“他们可能要找连燕麻烦?” “……”沈平格看着连燕,却没有上前去帮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他想看看连燕怎么应对这种情况。 一个小哑巴,不能说话,无法为自己辩解,无法用言语伤人,性格怯懦,他怎么对付这种人。 教室里人已经很少了,仅有的几个人看着这个情况也只是瞥了几眼,见不妙便走了,蔡天脾气不好在学校里出了名的,跟混社会的似的,他们惹不起,只能躲一下了。 连燕浑身轻轻发抖,一动也不敢动,他忽的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沈平格,沈平格只是抱臂看着他。 他第一反应是,沈平格在等着他。 连燕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沈平格在袖手旁观。 “上次叫你玩游戏,你也玩不起,我们也没怎么跟你计较,”蔡天在他耳边沉声,“这次你倒好,叫你帮忙传个纸条,怎么了?传个纸条也不行,你连燕多金贵啊?” 连燕抱着个书包,朝后躲,蔡天却不放过他,手一下下推着他的肩膀。苏泰在旁边看戏,坐着,嗑瓜子,倒是悠闲的很。 连燕怕的不行,求助一般看向沈平格。 “连燕这人怎么娘娘唧唧的,长的跟个娘们一样,性格也跟娘们一样,”苏泰吐掉瓜子皮,嬉笑道,“真的,你要是这样推我,我气都快气死了,你看他委屈那样儿,哎哟。” 连燕脸唰的白了,死死咬着嘴唇。 沈平格看见他再次看向自己,好像在这寸天地里,他就是连燕仅存的希望一样。 他眼神动了动。 太柔软以及脆弱,连同那份苍白一齐,勾在心尖上,隐隐的发疼。 连燕终于是无路可退了,他碰到了瓷白的墙壁,他知道沈平格看到了自己,但沈平格什么动作都没有——他以为沈平格昨晚那些话,已经是有和好的趋向了,但……他的平格哥不帮他。 这比蔡天和苏泰的侮辱更让他觉得难过。 蔡天不满足于语言上的侵犯,嚯地扬起了拳头,连燕认命一般闭上了眼,死死抱紧了书包。 忽而,他听见了脚步声——熟悉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 “你敢动他试试。” 作者有话说: 这章好短小,下一章就正式和好啦。QVQ平格哥还是不会看小燕被欺负的。 第13章 连燕几乎是在沈平格出口的那一瞬间睁开了眼,沈平格手揣上衣兜里,一步步走过来,蔡天没料到还有人在这儿,愣了下,拳头停在半空。 “啊啊,”连燕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撞开了蔡天,跑到了沈平格身边,那双眼睛跟含了星光一样,灰烬的尽头又燃起一道火焰,明亮的。 他就觉得!就觉得——沈平格就算再讨厌他,也不会看着他被欺负。 “身后边,”沈平格看向他,没什么表情,轻声说。 连燕忙躲到沈平格的身后,模样有些好笑,他谨慎的看着苏泰和蔡天。 “不是,学长,”蔡天好笑起来,“你这样算什么?你护着他?连燕跟你什么关系,我们和他的私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插手了?” “唔,”沈平格认真的想了想,居然回头问连燕,“你说,咱俩什么关系?” 连燕笨拙的把书包抱在怀里,空出两只手,比大拇指,拳头碰了碰。 -是……朋友。 沈平格并没看懂他的手语,他转过头,说:“他说我是他哥。” 连燕:“……”啊? “管你谁啊,操,反正你今天要护着他了?”蔡天不耐烦了,他还打算处理完就出去玩,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他异常的烦躁,“那就来。” “别说高中部的欺负你们就行,”沈平格低头笑,“一个还是两个?” 这挑衅的意味就很明显了。 苏泰拉了拉蔡天:“蔡哥,等会儿楼层有巡逻的过来,别打了。” “操,”蔡天甩开他,沈平格和他对视,谁也没收回目光,蔡天狠狠的看着他,几乎称得上是咬牙切齿,“明天再跟你算账。” “那我可能不太有空,”沈平格抬眼看他,轻声说,“我没有星期六跟闲人约的习惯。” 连燕在身后拉拉他,沈平格话语里的锋芒太尖锐了,几乎是寸步不让,他一边担心这样的沈平格被记恨,一边却又羡慕这样的沈平格——他做不到这样,他软弱的很,让他瞪个人,连燕都不敢。 他……很想成为像沈平格这样勇敢的人。 “你!——”蔡天恼了,苏泰忙道:“蔡哥!蔡哥!真的要来了,让万浩知道了,咱就完了!” 沈平格懒得再跟他继续说下去,攥住连燕的手腕,朝外走,连燕忙跟上他,控制不住的想笑,他想,沈平格真的很好很好——比他见过所有的人都好,和沈逸明一样好。 “等会儿去吃点东西,”沈平格目视前方,说,“我有话想和你说。” 沈平格等着他,是为了那封信。 连燕懵然的看着他,点点头,忽的余光里,他看到了蔡天的身影。 “我**妈的。” · 谁也没想到蔡天会突然来个偷袭,连燕甚至还没有意识到,身体却自己做出了反应,他抱住了沈平格,死死闭上了眼睛。 那一瞬间,他明明身处方寸,却好像听见风声烈烈,敏锐的,背脊绷直,好像一切都是虚幻的,只有身前的温热是真实的存在一样。 椅子擦着他的肩胛摔在地面上,连燕闷哼了一声,浑身都在颤抖,蔡天不知道是临时怂了,还是害怕了,没砸准,连燕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身上都是冷汗,忽然沈平格扣住他的手,轻轻把他推到一边。 这是连燕真正意义上见沈平格打架。 沈平格打架的时候眼神是狠厉的,抿着嘴唇,扬起的拳头重重的砸在蔡天的脸颊上,连燕呆呆的看着,连呼吸都忘记了。 但他并没有害怕这样的沈平格,相反,这样的沈平格给了他一种极大的安全感,一种不用担心被欺负的安全感。 这场闹剧最后以一句“老师来了”收场,蔡天狼狈离开也还不忘撂狠话,连燕还没反应过来,沈平格呼吸有些乱了,他说:“别站着了。” “……” “走。” 椅子幸亏没有摔坏,只是有些松了,眼下也管不了那么多,沈平格只是把椅子匆匆放回了原位置。 连燕的班级在一楼,这完全是优势,开了窗,沈平格直接翻身出去,连燕爬上窗,却还是觉得高,沈平格在一旁说:“来,我接着你。” 于是连燕一咬牙,朝下跳,直接扑进了沈平格的怀里,沈平格也真的接住了他,手扶在连燕的肩膀上,剧烈的疼痛让连燕低声叫了一声,沈平格这才注意到连燕的伤。 外面天色有些昏暗了,沈平格攥着连燕的手腕,绕出了校园,直接去了附近的医院——倒也没什么大伤,只是砸中了左肩胛,红肿了而已。 拿了药,出了医院,沈平格才开口。 “疼吗?” 连燕忙摇头,指了指伤口,摆手。 “你不用挡着我的。”沈平格说。 连燕沉默,他知道,沈平格压根不需要他保护,但那时的反应完全是下意识的,他自己也没有思考。 “但……还是很谢谢小燕能保护我,”沈平格微微俯**子,揉了揉连燕的头发,他轻声说,“……只是以后,你要保护好自己,不是保护我,对吗?” 连燕低下头,攥紧了书包带,点点头,耳尖都通红。 沈平格好像很久没和他这么温柔的说话了,连燕直到回了别墅,还是跟做梦一样。 沈逸明不在家,这让连燕松了口气,他不想看到沈逸明和沈平格吵架,如果让沈逸明知道了沈平格打架……连燕不再想下去。 “想先吃饭还是先抹药?”沈平格放下书包,问他。 连燕还是那副愣愣的样子,沈平格忽的凑近了些,伸手,手轻轻按在他的左肩胛,连燕痛的直皱眉,火辣辣的疼。 “先抹药吧,”沈平格叹了口气,“等会儿再吃饭。” 连燕点点头,额角渗出了冷汗。 他忽然庆幸,得亏那个桌子是擦过他的肩膀,没有直接砸过去。 “把衣服脱了吧,”沈平格让连燕坐在沙发上,自己拿出药盒,拿出白色的药膏条。 连燕忽的反应过来沈平格要替他抹药,蹭的一下站起来了,忙摇头,“啊啊”的叫,不停的指着自己,沈平格却说:“你自己够得到?” 连燕无话可说了。 “都是男生,有什么好害羞的,”沈平格坐在沙发上,用盖子刺开药膏上的封膜,“过来。” 连燕整张脸都涨红了,他挣扎了半天,奈何实在做不到在沈平格面前脱衣服——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只是把左边袖子朝下拉了拉,露出圆润的肩膀与红肿。 “你呀。”沈平格有些好笑。 连燕几乎连脖颈都红了,也不看沈平格,只是盯着自己的手。 连燕生的好看,皮肤也白腻,那片红肿格外的突兀,药膏抹上去,凉凉的触感,还有沈平格温热的呼吸若有若无的洒上去,连燕紧张的缠着手指,背脊挺得绷直。 他总觉得自己是不好的,他不想让沈平格看到自己的伤,怕沈平格嫌弃——尽管……尽管他知道沈平格不是这样的人。 “今晚就先绑点绷带,晚上再解下来,”沈平格轻声说,“疼吗?” 连燕低眼摇摇头,沈平格动作很轻柔,给他绑上了医用绷带,衣服拽上去,连燕这才刚松了口气,就听见沈平格问他。 “你现在讨厌我吗?” 连燕忙摇头,他怎么可能讨厌沈平格,他接近都来不及! “那你为什么不看我?”沈平格低声问他。 连燕懵然的抬头看他,对上了沈平格的眼睛,沈平格平静的看着他,褐色的瞳仁,长睫与投影,连燕无由来的慌乱,抿紧了嘴唇,沈平格说。 “其实我已经做好不再和你做朋友的准备了,”他看着连燕,“我不喜欢沈逸明对你很好,我也不想讨要这份喜欢,你明明该像我对你那样,讨厌我,如果你讨厌我,我不会觉得哪里不对,但你没有,连燕,你真的很笨。” 连燕攥紧了自己的衣角,他在不知道如何表达的时候,便喜欢攥着什么,这给他一种“有物可依”的感觉。 “要是以后有人像我这样对你这么糟糕,你又该怎么办呢?”沈平格伸手,慢慢的揉连燕松软的头发,语气温和的,“小连燕。” 连燕觉得脸在发烫,沈平格的温柔简直是要命,他巴巴的看着沈平格,想,能不能说话似乎都是一个样,即便他会说话,舌灿莲花,他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迟疑着,上前抱住了沈平格,左手垂着,右手搂着他的脖颈,亲密的靠近总是给人一种触动的感觉,沈平格眼神一动,在连燕放开前,也轻轻搂抱住他。 连燕的身子很柔软,沈平格垂眼便看到他泛红的肌肤,才意识到连燕是害羞和不好意思。 连燕很快放开了他,眼睛都好像有星子在闪烁一样,亮亮的。 无言的和解。 沈平格刚要开口,连燕却朝他抬手比划。 他先是指了指自己,继而是拇指和食指在下颌两侧,头点了点,又指了指沈平格。 沈平格看不懂:“这是什么?” 连燕像是恶作剧成功了一样,只是笑,他不擅长表达,而沈平格看不懂的语言,是他最好最隐秘的回答—— -我没有讨厌你,我很喜欢你的。 这是我的回答。 作者有话说: 最近卡文了,写的很慢,所以先不日更了,隔日更,真的很抱歉。也真的很感谢大家的评论,每次看着都会很有动力,嘴拙,也不知道说什么,反正就是十分感谢,希望我能快点写出来,鞠躬。 第14章 连燕身上的伤过了一晚便好的差不多了,毕竟只是擦伤,肿块也消下去了,沈平格想要看下他的伤,连燕红着脸拒绝了,只是自己在洗漱的时候对着镜子拽了拽衣服,露出肩膀来,吃力的看了眼,确定没什么大碍了。 校歌比赛定在星期一的上午,星期六的时候又加训了半天,连燕差不多已经把歌词背下来了,对口型是没有问题的。 练了半个来小时,万浩领着他们去了五楼,这是连燕第一次来学校的钢琴房,沈平格早早到了钢琴房等着了,在里面看谱子。 蔡天没有来参加这天的训练。 打架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人,争吵与摩擦,无论是哪方先引起,说实在话,只要没受太大的伤,都不足太挂齿。蔡天不敢给家长告状,监控不是白吃饭的,调出来监控,谁也不好看。 排队的时候,沈平格走到连燕身边,按了按他的左肩胛,“确定不疼了吗?” 连燕摇头,朝他扬起嘴角,笑的很可爱。 韩冰看着了这个小动作,偷偷问连燕。 “沈平格跟你什么关系?” 连燕想到了沈平格的回答,却不敢说,只是抿抿嘴唇,朝她笑了笑。 按照队伍排好,连燕那个位置刚好对着沈平格。今天的沈平格没有穿校服,休闲服,头发也是刚洗过,清清爽爽的少年感,一点都不像那天掀起椅子就往墙上砸的人。 “学长真的好好看,”站在连燕右侧的女生小声对他说,“而且好温柔啊。” 连燕有些得意——因为他们都没有见过打架与凶狠的沈平格。 连燕看向沈平格,沈平格和他对视,忽然又别开目光,朝附近看了眼,万浩正在最后一排站着。 忽的沈平格扔了个东西过来,连燕下意识接住。 硬硬的东西,连燕心里一动,张开手掌—— 是一块樱桃味儿的硬糖。 韩冰见沈平格主动扔给连燕糖,又听说了先前沈平格为了连燕和蔡天打架,顿时神色有些好奇,问连燕:“你和学长怎么认识的?” 话音刚落,万浩声音便响起来了:“行了,别说话了,这就开始吧!” 这是连燕第一次见沈平格弹钢琴,以至于一开始连燕都忘记了对口型——沈平格的手瘦长,骨节分明,游走在黑白琴键上的时候,优雅的像个王子。 真好啊。 连燕想,那么优秀的沈平格是他的朋友。 第一次练习结束的间隙,连燕恋恋不舍的把樱桃味儿硬糖放进了兜里,他得做手势,不能一直都攥着个拳头。 “我看你上次的给我的是这个味道的,所以就给你买了这个味道,”沈平格坐的离他近,说话也方便,“尝了没?” 连燕摇摇头。 “……”沈平格说,“吃完了还有呢。” 连燕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弯了弯眼睛,歪了歪头,竟是有些顽性的眨眨眼。 · “今天的练习就到这儿吧,辛苦大家星期六还来了,回头星期一上台的时候希望能取得很好的成绩,好了,散吧。” 练习结束,沈平格说:“走吧。” 连燕于是跟上沈平格,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楼。 心里雀跃高兴,他觉得自己和沈平格的距离好像近了好多,沈平格不再对他那么凶了,对他又是很温柔的样子。回家之后,连燕想,他想和沈平格再找些理由接触。 所以他带上了早就写完了的数学作业,想借着问问题的名义听听沈平格的声音。 但他在校门口看到了杜成周和杨志,还有另外一个陌生的女孩子,见沈平格出来,杨志喊了声:“这儿呢。” 连燕对于杜成周两人比较熟悉,那个女孩子却是没见过。 女孩子扎着黑色的高马尾,白色的长袖薄毛衣,皮肤白皙,面容不算惊艳,胜在舒服耐看,她笑着说:“你这个速度真挺慢的,我们都等好久了。” “谈云怎么也来了?”沈平格看向杨志。 “她非得跟着来,说是无聊,”杨志说,“就让她跟着呗,又不会怎么样,多个人也好玩。” 谈云不算是沈平格的朋友,是杨志跟着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性格倒是很好,挺温和的,没见她发过什么脾气。 “哎,这个是平格的朋友吗?”谈云看到沈平格身后的连燕,笑着问,“长的真好看啊——要和我们一起去‘橙水’玩吗?” “橙水”是附近的一家KTV。 “……”连燕并不擅长和陌生人的交际,他下意识朝沈平格身旁靠了靠。 “他不去,”沈平格看向他,“我先送你回家,好吗?” 连燕想拒绝,他想跟着沈平格一块去。 “上来吧,”沈平格上了车,“你们先去,我等会儿就去。” “不用,我们在你小区门口等你,先去买杯奶茶,”杜成周说,“小云,我请客,走。” 杨志叫了一嗓子:“为啥不请客我!杜成周!你完了!” 连燕迟疑着,上了后座,他有些新奇的打量了下。 “你抱紧我,别掉下去了。”沈平格说。 “那你早点去,”杨志说。 沈平格说:“知道了。” 这大概是雷雨天之后,连燕第二次和沈平格近距离的接触,沈平格的腰很窄,几乎没有什么赘肉,连燕尝试的搂抱过去,闻到了他身上好闻的沐浴露香气。 沈平格开的不快,周围的绿植飞快的略过,连燕想,如果他骑的是单车就好了,就可以再慢点。 他无意识的蹭了下。 “你这整的跟撒娇一样,”沈平格没回头,有些好笑,“多大人了?” 风从耳边掠过,好像在替他说话一样,连燕忽然庆幸自己不会说话,他不必回答这个问题。 要是这路再长一点就好了。 可惜这段路的确短,不到五分钟,战警便停下了,连燕下了车,攥着书包带,犹豫着,沈平格见他这样,于是问:“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他主动伸出了手,将掌心展露在连燕的眼前。 连燕小心的攥住他的手指,沈平格也不急,耐心的看着他,连燕明明心口有雷霆万钧,但什么都写不出,另一只手甚至紧张的出了汗。 最后,他什么都没写出来,只是轻轻攥了攥沈平格的手,摆了摆手,松开了。 “回去睡一觉,不用一直写作业,书房里有书,要是饿了就跟保姆发个短信,”沈平格说,“如果哪儿弄不懂,就给我发短信也行。” 直到沈平格身影远了,连燕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他不属于那个别墅,他也不知道沈平格的号码。 沈平格去到ktv的时候已经是十分钟后了,“橙光”离别墅不远。包厢里开着恒光,沈平格不太喜欢那种闪来闪去的灯,晃眼,谈云见他来,举了举手上的奶茶。 “给你买的,”谈云说,“尝尝。” 沈平格接过,扫了一眼,是杯最普通的珍珠奶茶,他笑了笑:“谢谢。” “小云还记得你喜欢什么样的呢,”杨志有些不满,“我跟她一块长大的,凭啥不请我客。” “我记着的!”谈云反驳他,“你不就是喜欢抹茶的吗?多加一份布丁。” 杨志这才舒展了眉眼:“对!” “但是不请客就是不对,”他又想起来了没请客这茬子事儿。 沈平格无奈:“下次我请你。” “你个大老爷们请我算什么?”杨志撇撇嘴,小声嘀咕了一句,说,“算了,也行吧。” “你和那小孩和好了?”杜成周开了瓶啤酒,“还挺快的,前几天还人家跟过来都不给好脸色的,现在又是温温和和的跟人家讲话。” “什么小孩,他就跟我们差三岁——也没什么和好不和好的,”沈平格坐到点歌台前点歌,岔开了话题,“想唱什么?” “哎平格,回头去文身吗?”杜成周开了瓶黑啤,对嘴喝了一大口,“我想文个身。” 谈云有些好奇:“文身干什么,又痛。” “帅气啊,”杨志在旁边帮腔,“其实就是成周喜欢一小姑娘,巴不得让世界都知道呢!骚包死了。” “文左胸上?”谈云笑道。 “文心口上她又看不着,我又不能干什么事儿都先撩个衣服吧,这耍流氓呢,”杜成周也不避讳这件事情,大大方方说出来了,“平格一块去呗。” “不去,”沈平格随便按着热歌榜点了前几首,他们几个就是找个地方聊天,点的歌最后都成了背景BGM,“闲的。” “你怕疼?那玩意儿不疼,一会儿就过去了,”杜成周咂咂嘴。 沈平格坐下来,脱下了外套,“让我爸看着我没法儿解释。” “你管你爸干啥呢——那就文个隐晦儿点的地方,肚子上,胸口上,背后也行,手腕里面人家也看不见——平格,去呗,杨志都要去的。” 杜成周存心想带着沈平格去干点大事儿,沈平格这人看起来比他们谁都像正经人,喝酒也喝不了多少,吸烟也不上心,早恋也没经历过,看起来叛逆,但实际上活的太一本正经了。 话音刚落,忽然包厢门响了,杨志以为是服务员,寻思着没叫果盘什么的啊,说:“哎,进来!” 门开了条缝,露出松软的黑发与白皙的脸。 沈平格哑言:“你怎么来了?” 连燕睁大了眼睛,探了个脑袋,怯生生的看着他。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今天还是没从焦虑中走出来,给自己放假第一天,一个字也没写_(:зゝ∠)_ 晚安呀【补充 忘记求海星了55】 第15章 连燕站在原地,暗色的光打在他的身上,四人的目光让他有些紧张,于是只是朝沈平格看了眼,希冀着他能把自己从这个困境里拯救出去。 到了别墅之后,连燕才发现沈平格忘记给自己开门就走了,根据谈云说的话里的地点,跟着手机里的地图,一路摸索过来,可他偏偏又不知道沈平格在哪个包厢。 前台小姐见他茫然的站在门口,以为是走错地方了,耐心的问他想找谁,连燕用手机打字,说自己想找一个高高个子,穿着白色上衣的很好看的男生。 这个形容词过于匮乏了,前台小姐见他是个哑巴,顿时有些同情他,还特地问了同事,这才让连燕找到了。 “过来吧,”沈平格见他过于紧张了,朝他招招手,连燕顿时松下一口气,忙小跑过去,在沈平格身边坐下了。 “怎么没在家里待着?”沈平格问他。 连燕有些委屈,他拿起沈平格的手,轻轻按了按沈平格大拇指的指腹,沈平格失笑:“我忘记给你开门了……抱歉。” “你和连燕住一块呢?”杜成周敏锐的察觉出来,他眼睛瞪大,“平格,看不出来,金屋藏娇呢?” “他……”沈平格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件事情,只得说,“他这段时间都住在我家里。” “你叫什么名字?”谈云有些好奇的看着他,问。 “连燕,”杨志替连燕回答了,“别问小孩儿,他不会说话,但是人挺可爱的,是吧,小燕?” 谈云眼神里划过错愕,眼神不自觉的又打量了下连燕,连燕抬眼和她对视,很快又低下头。 “我给连燕点杯果汁吧,他又不能喝酒,小燕想喝点什么?”杨志按了服务铃,服务员敲门进来,连燕没什么想喝的,下意识的看向沈平格。 “你呀,”沈平格有些哭笑不得,连燕似乎在这种陌生的环境里便会格外的依赖他,无由来的,倒也不惹人烦,“西瓜汁可以吗?” 连燕点点头。 既然都来了ktv,不唱歌也说不过去,谈云坐到高脚椅上点歌,杜成周又问:“平格真的不去文个身吗?” “放心,要是平格不去,我也会陪你去的,”杨志朝他眨眨眼,“看你受苦,没经历苦哪儿去泡妞?” “去吧,”沈平格却说,“我去试试。” 杜成周一拍手:“成了!” 这时,谈云点的歌响起来,在不大的包厢里荡开,是王菲的《红豆》,连燕闻声望过去,听着谈云的歌唱,眼神里划过羡慕。 他一直想,沈平格会不会唱歌,但一直等到结束,沈平格也没有唱歌,杜成周和杨志抢了半天麦克风,点了不少歌,最后全坐在这儿看mv去了。 这次沈平格并没有在外面待太久,才下午四点多,便回去了,杜成周有些不满:“你这回去的也太早了,不行,下次你要是不跟我们一块过夜生活,你就等着吧。” “路上小心,”谈云笑了笑,“别听他们瞎说。” 回去的路上,连燕安安静静的跟在沈平格的身边,天还是白昼,只是光黯淡了些,一路上人都不多,他忽然听见沈平格问他。 “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连燕拿出手机,给他调出地图,眼睛里有些得意。 “包厢呢,怎么知道我在哪间的?” 这个用无论是用备忘录还是用在手心写字的方法,都很难说出来,连燕一时找不到表达自己的方法,沈平格说:“你比划吧,我看着。” 连燕:“……” “我学了点手语,虽然有些外行,但应该能懂大概意思,”沈平格笑着说,他的步伐慢了些,迁就着速度不快的连燕,“试试吗?” 连燕尝试比划了下,两人速度越来越慢,最后直接停了下来,沈平格近乎专注的看着他的每个手势,连燕莫名紧张,比划错了一些。 “……”沈平格不太好意思的笑笑,“我还是再学学吧。” 两人一块笑起来。 晚上,保姆来做了饭,依旧是清淡的很,几乎没有辣味儿,连燕吃的有点委屈,想着明天去买包辣条,好歹得解解馋。 一直到晚上十点多,沈逸明才回来,连燕站起身,去给沈逸明倒水,沈逸明接过,喝了口,疲累的笑:“谢谢小燕,你去睡觉吧,不早了。” 连燕摇摇头,坐在一边,乖巧的等着沈逸明喝完水,接过玻璃杯,沈平格刚洗漱完,见他回来,并没有多说什么,拿了水杯去接水。 “平格,你周二的家长会我可能不能去了,”沈逸明揉揉眉心,“公司周二需要出差,我得和荷兰那边谈谈,我给你们班主任打过电话了——” “我知道。”沈平格说。 “平格,你领连燕去睡觉吧,别让他在这儿陪我了。” 沈平格看向连燕,连燕抿了抿嘴唇,迟疑,等沈平格走到身边的时候,这才站起身,跟着沈平格上了楼梯,走了几步,又回头看沈逸明,比划。 -叔叔真的不需要帮忙了吗? “不需要了,”沈逸明心里一暖,他说,“小燕睡觉去吧。” 到房间,连燕还没关上门,沈平格便穿着睡衣就过来了,说:“介意我进去坐坐吗?” “……”连燕忙摇头,让开一条道。 “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明天你记得提醒我去带你把指纹录上,”沈平格坐在床边,说,“省得下回连门都进不来了。” 连燕犹豫了下,摇摇头。 “为什么不要?” 连燕只是盯着自己的指尖,不解释,也不看向他。 沈平格刚要说话,手机铃声却响起来,他看了眼沉默的连燕,不再多说,替他关上了门。连燕在安静的房间里长呼一口气,倒在床上,打量着四周的摆设,这么久了,他还是觉得这像梦,梦总是虚妄的。 连燕爬起来,去关了灯,钻进被窝里,手机震动了下。 手机屏幕的光投在脸上与瞳孔里,连燕拿起手机,是一个社交app的好友申请,是“通过手机号搜索”,连燕不太用这种软件,一时也不知道是谁,通过了。 那个人头像是纯黑,个性签名也没有,只是一个“。”,昵称和个性签名一样。相比之下,连燕的昵称显得非常老年。 好友申请刚通过,那人便发来了消息。 【。】:怎么还不睡觉? 连燕愣了下,回复。 【天天开心】:平格哥? 【。】:嗯。 隔着一墙,沈平格忽然就有些遗憾,连燕无法说话,也不能在现实中真正喊一句“平格哥”,如果连燕会说话的话,声音该和他人一样可爱。 手机忽然又响了声。 【天天开心】:平格哥看那封信了吗? 【。】:看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总之谢谢你,我尽我所能去和他好好相处,你也不要纠结了,早点睡觉。 过了会儿,连燕才回复。 【天天开心】:嗯,晚安平格哥。 作者有话说: 所以连燕为什么不要录指纹呢? 下章搞点事情 这章字数挺少的 下章星期天晚上十点更新 万分感谢 第16章 效仿他,哪怕是赝次品 第二天,连燕起床后却不见了沈平格,星期天,沈平格早早出去,大抵是和他那些朋友一起了,连燕有些遗憾,他现在大概是和沈平格和好了,但是总感觉和沈平格隔着很远的距离。 沈平格有自己的朋友圈子,他的朋友也很优秀。 而他想到自己,自己没有朋友,他不敢主动和别人示好,在人多的地方会紧张发抖。 如果不是沈平格主动接触他,他或许只会远远看着沈平格,他有他的光芒,连燕也有自己的阴暗与渺小。 一个人在这么大的别墅很无聊,连燕对沈平格总算是有了些感同身受,太大了,太空荡了,待久了像是能让人窒息一样。写作业、预习功课,他不知道保姆的电话,于是咕噜上了床,睡觉。 下午的时候,连燕还在睡午觉,隐约听着了动静,还沉在梦里面,直到床垫一沉,才迷迷糊糊醒了。 连燕睡觉的时候喜欢下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只露出闭着的眼睛和有些乱的头发,蜷缩着身子,像个婴儿,他半睁开眼睛,还是有些困。 “吃饭了吗?”沈平格轻声问他,微微俯**子。 连燕摇摇头。 “我在外面给你带了点,”沈平格说,“起来吃点吧,睡多了不好。” 连燕于是揉了揉眼睛,撑床起来,却是一阵头晕,一阵反胃,头差点砸到沈平格的肩膀上,他下意识抓住了沈平格的胳膊,揉了揉太阳穴。 “怎么了?” 连燕头晕的厉害,喘息着, 沈平格伸手探了探额头,没有发热,他说:“你低血糖?” 连燕不知道这个,他经常头晕,跑完步会头晕,不吃饭也会,往往吃点东西也就好了,徐梅没给他普及过什么“低血糖”。 沈平格从外套兜里拿了块巧克力,拆了包装,说:“张嘴。” 胃里一阵恶心的感觉,像在坐过山车,连燕张嘴,咬住了那块巧克力,拿着,慢慢吃着,垂眼,有种蔫蔫的感觉,他这副模样太乖巧了,等连燕吃完,头晕才是好了些,沈平格说:“自己不知道自己是低血糖吗?” “……”连燕没听出沈平格话语里的责怪,愣愣的摇摇头。 沈平格在外面给连燕买了些甜品,连燕吃的很慢,他喜欢吃辣,偏偏沈平格一直以为他喜欢吃甜,沈平格坐到他对面,“喜欢吃巧克力的吗?” 连燕迟疑了下,点点头。 他不喜欢吃甜甜的东西,吃一点都会觉得恶心和想要呕吐,但他不敢说出来,能有就很好了,他没资格去挑食。 吃完,连燕趁沈平格不在,去卫生间漱了口,甜腻的感觉太甚,他实在是没忍住,干呕了几次,一抬眼,看到镜子里自己泛红的眼眶,以及站在门口的沈平格。 沈平格不知道什么时候倚在门口看着他,连燕心里一咯噔,猛地回过头。 “……”沈平格没有说什么,转身走了。 连燕到了房间去写作业,做了会儿,忽的站起身,拿着数学试卷,敲了敲沈平格房间的门。 门很快开了,连燕睁大了眼睛,把数学试卷挡在下半张脸前,沈平格有些意外:“问问题?” 连燕点点头。 “进来吧,”沈平格让开,连燕忙跟了上去。 他其实没那么需要问问题,开学的时候老师会讲,他只是想试探一下沈平格有没有看到他干呕——沈平格给自己买了吃食,自己不仅不喜欢,还反胃,搁谁身上估计都不会痛快。 他怕沈平格生气。 试卷摊在原木方桌上,两人坐的很近,沈平格拿起笔,连燕却倏地看见他右手腕内侧的红肿,他下意识抓住了沈平格的胳膊,这才看清了。 那儿有两片小叶子的文身,不大,线条干净。 沈平格轻抽回手,“刚去文的,还没消肿。” “因为怕疼呢,所以也没有填色,就是普普通通的勾了下而已,”沈平格笑着说,“觉得怎么样?” 连燕点点头。 他觉得很好看,沈平格这人真是神奇,人气质干净,就算是文身,也干净好看的不可思议。 沈平格大概是真的没有看到他干呕,耐心的给他讲题,拿着笔写着,连燕却总是不由自主的看着他的文身,小小的两片叶子,还有泛红、略有发肿的皮肤。 问完问题,连燕回到了房间,继续写作业,写到一半,忽的心头一动,拿着黑色中性笔,笨拙的用左手在另一只手腕上勾勒出两片小叶子来。 ——他想追着他的光芒,效仿他,哪怕是赝次品。 星期一的校歌比赛终是到了,在学校的报告厅举行,连燕班级是在第三个上场,上场前需要先在后台换好衣服。 他们在后台换完衣服,走出时,连燕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场地边上的沈平格,他也穿着和他们一样的白色衬衫和黑裤,偏偏举止都好看的不得了,连燕刚想上前,就看到沈平格忽的抬手揉了揉后颈,露出干净的两片叶子轮廓。 红肿比起昨天好了点,但还是发红,像两片叶子画在了胭脂色的宣纸上。 这次的校歌比赛蔡天来了,连燕刻意的想避开他们,但蔡天放着大道不走,偏偏要撞过连燕的肩,站在他的前面。 连燕没吭声。 刚刚换衣服的时候,蔡天便表达出了不加掩饰的恶意,连燕为了避开他们,拿了衣服,去角落里换,还没解开裤腰带,便听着蔡天说。 “嚯,都是男的,还有人非得跑一边去换,”蔡天声音不大不小的响起来,“是跟我们不一样啊,还是瞧不起我们?” 挑衅的意味太重了,很多人纷纷注目,连燕换也不是,不换也不是,迟疑间,万浩进来催,连燕忙趁这个时候换上。 但看到沈平格的那一瞬间,刚刚在后台的那种慌乱,奇迹般安定下来。 这个人会保护他,不会放任他被欺负——这样就够了。 沈平格看到他,冲他歪了歪头,握拳曲肘,朝胸膛那侧挥了两下。 连燕先是愣了下,继而笑出来。 是“加油”的意思。 一首歌反复练了快一个月了,歌词早就烂熟于心,但人慢慢多起来,在台上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校领导和市领导也来了,连燕看着乌泱泱的人群,手心沁了冷汗。 “下面是初二(3)班带来的歌曲合唱,《没有什么不同》,掌声有请!” 舞台上的灯照亮了钢琴,黑白的键,沈平格跟在队伍的最后上了台,下面有女生的窃窃私语声,更有人直接大声喊出:“沈平格加油!” 这个比赛并不是沈平格的主场,沈平格只是比了个食指在唇前,原本有些躁动的人群于是安静下来,也不喊他的名字了。 连燕站在舞台的正中央,腿软的好像要直接坐下了,他甚至不知道该把视线放在哪里,拳头攥了又放开,指甲不停的扣着手心。 伴奏响起来的时候,钢琴声也随之响起,连燕是不能胡乱看的,但他在余光里,看到了沈平格的侧影,和他的手指,但离得好远,连燕还是很紧张。 “又是你的面孔/带给我是笑容/在我哭泣的时候/又是你的问候/带给我是感动” 连燕惧怕人多的时候,领导就坐在第一排,他在那么多人的目光焦点,这个想法给了连燕极大的冲击,即便是上台前都化了淡妆,他的脸色还是很差。 他强烈的想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舞台。 “因为我们没有什么不同/天黑时我们仰望同一片星空/没有追求和付出哪来的成功/谁说我们一定要走别人的路/谁说辉煌背后没有痛苦” 连燕忽然想起了沈平格上场前那个动作。 那回从别墅回到家里,沈平格和他说自己学了点手语,他其实是不太信的,猜大抵是沈平格为了安慰自己才这么说,而那个“加油”动作却在告诉他,沈平格是真的在为了自己有学习手语的。 连燕忽的心就安定下来了,在歪头和右边女生互动的时候,抬眼看了看沈平格,钢琴声莫名就让他安定下来。 一曲结束,继而是掌声。 连燕松了口气,队伍离开的时候是所有人从左边离开的,连燕刚要走,忽然听见坐在第一排中间位置的领导开了口。 “等等,三号班留一下。” 第17章 伴奏声已经停止了,全场安静了下来。都齐刷刷的看向那个出声的领导,市领导,生的很瘦,头发稀疏,戴着副无框眼镜,前面摆的红小牌子上,写着“齐洪”两个字。 “齐先生,您有什么疑问吗?”站在一旁的万浩开口,试探性的问。 “刚刚站中间的那个男生,”齐洪抬起手,连燕愣愣的看着他的手指,半晌才反应来他是在指自己,“你出来一下。” 沈平格轻皱了眉,也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连燕脑子空白一片,身体却比思考要快,他走出了队伍。 “齐先生,他……怎么了?”万浩心里一咯噔,看向齐洪。 齐洪沉声说:“我刚才看你唱的时候,到中间部分的时候,对错口型了吧?” 连燕脑袋“嗡”的一声。 他甚至都没委婉的说是唱错,而是直接说对错口型。 他什么时候对错口型的? 他怎么不知道? “是吧?”齐洪问。 连燕低头,咬着牙,摇了摇头。 “那你现在唱一个,”齐洪声音冷下来,“我这都看着呢,还不承认,一中也是好学校,容不下这种撒谎的人,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爱偷懒是什么坏毛病?” 整个报告厅响起交头接耳的声音,初中部是知道三班的连燕是个小哑巴的,但是市领导不知道,这个漂亮的小哑巴,是不能唱歌的。 纷乱的嘈杂中,万浩不得不顶着众人的灼灼目光上了台,开口:“是这样的齐先生……这个孩子,他是不会说话的,是个哑巴,我想着校歌比赛是个群体性参与的比赛,少了谁都不行——” “所以这就是你们欺骗我们,拿一个哑巴来滥竽充数的原因?” 万浩脸色一瞬间变得非常难堪,连燕浑身都在颤抖,他低着头,僵硬着身子,觉得脸在发烧,很烫,又是害怕又是恐惧。 “下去吧,”齐洪摆摆手,不愿意再继续看着他们,“后面还有队伍在等着。” 所有人都没有动,慢慢的有人动了,从连燕的身边走过,连燕几步挪动不了步子,他觉得自己好像被所有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都被放大,直到有人攥住了他的手腕。 沈平格低声说:“下去吧。” 他把连燕从人潮中带了下去,黑暗重新将他们隐没,连燕在这种台后的黑暗中仿佛卸掉了那群人的目光,周围的同学窃窃私语,他还听到了蔡天和苏泰的笑声,不加掩饰的。 “连燕,”连燕猛地抬起头,看向万浩,万浩继续说,“你为什么唱错了?” 连燕死死咬着嘴唇,沈平格捏了捏他的手,连燕忍不住朝他那儿靠近了些,万浩只能听见他的有些急促的喘息声。 “算了……都先回去吧,”万浩的眼镜反射着舞台上的光,他叹了口气,无可奈何,“事情已经这样了,估计排名也要不着了,大家都先回家吧,有消息明天再说。” 万浩也是后悔了,狗屁全员参与,连燕的容貌在一群糙的很的初中男生中太显眼了,就算是放在边儿上,也照样能被看见——他怎么就能唱错了呢。 他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呆下去,去后台走了。 “都怪那个哑巴啊,”蔡天的声音懒散的在人群中响起,不知哪个方位,“要是没他,我们班至于这样?” “你嘴巴放干净点。” 沈平格的声音冷冷响起,他反手扣住了连燕的手腕,把他朝自己身侧拉了拉。 知道沈平格和蔡天之间矛盾的人不多,一时都傻眼了,全都没敢出声,谁也没想到沈平格会替一个小哑巴出头,蔡天一时也噎住了,上次的打架印象太深刻了,平日里温温和和的一个学长,抡起拳头来偏偏眼都不带眨一下的,一股子狠劲。 半晌后,忽的一个女生开口。 “蔡天,你不该这么说话的,”女生的声音响起来,连燕听出是唱歌的时候和他对视的那个女生,名字他记不清了,只记得姓宋,她声音不大,还有些软,说,“连燕又不是故意的。” “是,他不是故意的,那我们的分怎么办?”蔡天冷笑一声,“咱班就活该排倒数第一吗?” 连燕紧紧拉住了沈平格,不让他继续替自己出头,在他手心里写字。 -不要。 “那我们走,”沈平格说。 沈平格拉着连燕,走出黑暗的帷幕,连燕沉默着,任由他将自己带出舞台,穿过后台,他不敢面对任何一个人的目光,这都会让他觉得自己在受刑。 推开门,外面是清新的空气,天还是亮的,现在才刚下午三点多,天边刚好掠过一只白鸟,连燕看着这幅场景,依旧是一声不吭。 “很难过吗?”四周无人,沈平格俯**子,轻声说,“这儿没人,哭也没关系。” 连燕迟钝的眨眨眼,继而摇摇头。 他没资格哭,那么多人受他拖累,他们排练了那么久,却因为他的失误而导致全班的落选以及批评,别人都还没说难过,他有什么资格说? 连燕没有看沈平格的眼睛,只是盯着地面。 “那我们回家,好不好?”沈平格问他。 好。 沈平格走在他的身侧,连燕走的很慢,地上有沈平格的影子,他只要跟着沈平格的影子就好了,脚印踩在上面,很快就能追上,他就不会丢。 太阳是斜斜的,连带着影子都倾斜。 沈平格是在走到半路的时候听到了连燕的哽咽声,很细微,夹杂在风中,几乎要被忽略掉了,他只是顿了下脚步,却像没听见一样,头也没回问。 “去吃点东西?” 半晌,听着了连燕的回答。 “嗯。” 位置选在靠窗的,阳光温柔而浪漫,还差几天就五月份了,天是带些燥热的,沈平格看了眼金色的阳光,问连燕:“吃什么?” 连燕看着菜单上清一色的甜品,怔怔的发愣,直到沈平格问第二遍的时候,才抬头,迟疑了下,拿过了沈平格的手,认真的在他手心里写。 -都行。 沈平格静静的看着连燕,他的眼角,他紧抿的嘴唇,他在克制自己,偏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神里都是浓郁的要溢出来的难过。 但连燕依旧什么都不说。 沈平格点了巧克力慕斯蛋糕,两份,连燕看了眼,什么都没说,继而低头去把玩手指。 蛋糕很快上来了,连燕顿了顿,这才拿起小叉子,沈平格慢条斯理的切着自己瓷盘里的小蛋糕,察觉到他的目光,笑着说:“不吃吗?” 连燕这才慢慢吃起来。 甜腻的巧克力味儿顺着喉咙,几乎要淹没所有的味觉,连燕觉得很委屈,沈平格不知道自己不喜欢吃甜,他也不知道自己很喜欢吃辣,原本似乎还能够忍受的甜好像变得更浓腻,但沈平格还在,他甚至都不敢去喝口柠檬水,冲淡嘴里的巧克力味儿。 吃完第一份的时候,连燕拼命克制住想要呕吐的欲望,脸色都泛白了,他感觉口腔像是被油脂糊住了,恶心的让他想吐,沈平格看了眼手表。 “还早,我再给你点一份吧,这一份太少了。” 连燕甚至都来不及拒绝,眼睁睁的看着沈平格又点了一份巧克力慕斯,他着急了,抓住了沈平格的胳膊,摇头,沈平格抬眼看他:“不喜欢吗?” “……”连燕低下了头,鼻尖发酸,他抬起眼,缓慢的摇头。 收回手。 第二份很快又上来了,连燕吃了第一口就受不了了,那种委屈的情绪一下子到了顶端,在沈平格的目光下直接掉了眼泪,噼里啪啦的,止都止不住,朝外涌着,他狼狈的抬起胳膊遮住眼睛。 沈平格听见他压抑在唇齿间的哽咽声,好像受了莫大的欺负。 连燕低着头,用衣袖抹着眼泪,偏偏越擦越多,他不想让沈平格看着自己哭,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娘唧唧的,他想……让沈平格看见他很好的样子。 忽的,身旁落了影儿,眼前水意朦胧,他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沈平格的声音,和他手的温度。 他像安抚受惊的幼鹿一样,轻轻揉着他的后颈,低声说。 “终于愿意哭了?” 作者有话说: 平格就是故意的啦,不逼一下连燕,他永远只会把自己缩起来的。 【全员好人那是童话,我没法儿保证出场的都是好人哦 第18章 下午五点的甜品店,空气中都是甜丝丝的,面包与奶油的味道,柜台那儿的收银员在低声聊天,外面恰巧一辆洒水车路过,勉强盖住了哭声。 连燕其实很少哭,因为徐梅不喜欢他哭,曾经有次他被徐梅给骂哭了,徐梅冷笑,说他娘炮,打那儿之后他很少哭,再委屈忍忍也能过去。 但这次不知道是实在是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了,还是因为沈平格的缘故,明明可以忍受的委屈,一下子就忍不住了。 沈平格忽的伸出手,抹掉了他的眼泪,动作很轻,眼神平静的。 连燕在沈平格的动作中没有感受到那种厌恶,他小心的抬起头,通红的眼眶,眼泪还不停的朝下掉,顺着下颌,甚至濡湿了白色衬衣的衣襟。 “……” 沈平格叹息一声,看了眼附近,他们坐在角落的位置,窗外也是寂静的街道,他说。 “抱抱。” 明明只有两个字,连燕却是一下子崩溃了,他忽的伸出手,柔软的,抱住了沈平格的脖颈,头埋在他的肩窝里,小声的哭。 他顾不得自己哭得声音难听——喉咙里像有石头在磨砺,发出的哽咽声都让他难以忍受,但偏偏难过的情绪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甚至呼吸都掠夺。 他做错事情了,他做错了。 连燕死死的抱着沈平格,歇斯底里的哭着。 忽然,窸窣的动静,沈平格也回抱住了他,很温柔的,拍了拍他的背脊,没有什么多余的安慰,只是让连燕自己哭着。 拥抱总是亲密,温度上的接触,好像坐着飞船到了无边黑暗的宇宙,明明是悬浮的,却忽然和行星接触一样,引力是最温柔的浪漫。 偶尔有人经过,脚步声钻进耳朵里,连燕会克制自己的哭声,只是发出抽噎声,脸又不敢抬起来,像个小鹌鹑,想把自己藏起来。他听着沈平格说。 “他们看不见小连燕,”沈平格好像声音里都带着安抚人的笑意,“我挡着呢。” 过往的人很多看向连燕,沈平格没有告诉连燕,只是放任连燕去无所顾忌的哭。 连燕都不记得自己哭了多长时间了,只记得他起身的时候,天边都染上一点霞光的红,沈平格的衣服上都是濡湿的痕迹,他拿了几张纸巾,连燕红着眼睛接过,擦眼泪和鼻涕。 自己没擦几下,又拿了干净纸巾,去给沈平格擦衣服,他哭得狠了,此刻一下一下的打着嗝,沈平格有些好笑:“没有脏,都是眼泪。” 连燕还在一抽一抽的打哭嗝,他忽然觉得没那么难过了,沈平格在陪着他,他在替他挡着那些人的目光。 这就比什么都要好了。 “想哭就哭好了,为什么不哭出来呢?”沈平格眼睛弯起来,朝他笑,说,“好点了吧。” 连燕抽噎了下,眼睫上还有水意,他点点头,朝沈平格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还吃巧克力慕斯吗?” 连燕迟疑了下,攥紧了手心里的纸巾,沈平格也不催,只是看着他,连燕摇摇头。 沈平格倒了杯柠檬水,递过去:“既然不喜欢巧克力,那为什么不和我说?” 连燕接过,喝了几口,总算止了打嗝,他抿了抿嘴唇,看向街道上的单车。他不知道怎么和沈平格解释这件事情。 “看着我,”沈平格说,连燕对上他浅褐色的瞳仁,“为什么上次不要录指纹?” 连燕张张嘴,却什么音节都说不出,又仓皇的低下头。 “你在害怕,”沈平格也不需要他的回应,只是轻声开口,“害怕我和沈逸明,会和你妈妈一样,把你丢掉,是吗?” 连燕猛地看向他,浑身都在轻轻发抖,像是从阴暗的角落中被拖拽出来,曝光于强烈的阳光下,他下意识的摇头。 沈平格靠坐在软垫上,看着连燕。 连燕这人啊,看起来老老实实,却总是下意识的撒谎,他想让所有人都喜欢他,自卑而敏感,这种欺骗已经几乎成了他的一种保护壳了。 过了半晌,连燕承受不住沈平格的目光了,别开脸,缓慢点头。 “伸手,”沈平格说,语气听不出来喜怒。 连燕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伸出了手。 沈平格打了他的手心一下。 不疼,还有点痒,跟过家家一样。 “这是惩罚,懂吗?”沈平格靠近了些,说,“不喜欢吃巧克力蛋糕,就和我说,不需要假装喜欢,觉得沈逸明对你的好让你很有压力,你就和他直接聊聊,连燕,你该试着对自己诚实一点。” 连燕咬了咬嘴唇,在心里挣扎了一番,点头。 最后离开甜品店的时候,桌子上还放着两份巧克力慕斯,沈平格那份他自己没吃多少,连燕忽的意识到,沈平格本意就不是来吃巧克力慕斯的,他看到自己干呕的那刻了,他没明说,或许是在等他自己承认——因为等不到连燕的诚实,所以才会有小惩罚。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惩罚,沈平格只是在引导他的情绪而已。 回了家,沈逸明却是在家,门口摆着黑色的皮鞋,沈平格有些意外,和连燕对视了下。 沈逸明从厨房探出个头,说:“今天回来这么快?” 校歌比赛的原因,即便他们去了趟甜品店,回来的也要比平时的时间要早。 “小燕这是怎么了?”沈逸明看着了他通红的眼眶,走出厨房,他身上系着可笑的围裙,看起来有些滑稽,“哭了?” “校歌比赛出了点意外,”沈平格蹲**子换鞋,说,“他挺难过的。” 这大概是上次吵完架之后他和沈逸明的第一次正常的对话,连燕不会说话,倒是成了他俩之间的一条桥梁,沈逸明伸手揉了揉连燕的头发,“不就是个校歌比赛吗,今晚吃点好的,别记着这件事了。” 连燕乖巧的点点头。 沈逸明又安慰了连燕几句,厨房里的高压锅咕噜咕噜的在响,他忙又奔向厨房,忽的听见身后传来声音。 “爸。” 沈逸明顿住脚步,回头:“哎,怎么了?” “我……”沈平格低头揉了揉鼻子,“我去带连燕录个指纹,你去把密码锁输一下,我忘记了。” 沈逸明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有些明显了,他说:“行,等我把粥关小点火。” 这天晚上过的平静,什么都没有发生,争吵也没有,谈笑也没太有,沈逸明似乎在面对沈平格的时候显得格外的嘴拙,连给沈平格夹个菜都会紧张。 说实话,沈平格已经很久没见沈逸明晚上在家里吃饭了,上次似乎还是在沈平格刚上高中的时候了,饭桌上很尴尬,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饭桌上有几个辣菜,沈平格说:“辣菜是给连燕准备的?” “他喜欢吃辣,每次带连燕去吃饭的时候,都得辣的流眼泪,是吧?”沈逸明笑着逗连燕。 吃完饭,连燕主动要求去洗碗,像是那天沈逸明回家之后,连燕又是拿包,又是倒水一样,沈平格倚在厨房门口想,连燕那点小心思,压根藏不住,一举一动里都是掩盖不住的胆怯,他还是害怕被丢下——这个思想一时纠正不过来。 沈平格忽的说:“原来你喜欢吃辣啊?” 连燕手一抖,差点把碗筷给摔了,他扭头去看沈平格,发现沈平格并没有生气,笑吟吟的看着他。 他穿着居家的米白色长袖睡衣,暖黄色的壁灯光芒照在他身上,他瞳仁颜色本就浅一些,此刻更柔和了些,好像眼睫上都是带着细碎的光,连燕眨眨眼,忽然觉得这时候的沈平格分外好看。 “以后喜欢吃什么直接跟我说就好了,”沈平格在他身后说,“毕竟是你哥,对吧。” 作者有话说: 连燕不要录指纹是觉得自己要的已经足够多了,他担心多了的话,那些好会被收走。 下一更在星期五晚上的十点_(:зゝ∠)_ 在吗?求个海星和评论可吗?QVQ 第19章 这次的校歌比赛,连燕所在的初二三班不仅没有排名,还被点名批评,挂在校门口的大字报上,万浩被叫到了校长办公室,狗血淋头的骂了半天,回来的时候脸色分外的差。 连燕也没过什么好日子,毕竟是事关班级荣誉的事情,蔡天一直在班里阴阳怪气的说话,连燕只能忽略,不知道是不是沈平格的原因,蔡天只是过过嘴炮,却没干出点什么出格的事情。 但连燕心里到底还是愧疚,尤其是每次出校门看到校门口告示牌的时候,终于在第二天的课间,连燕鼓起勇气,上了讲台,对着还喧嚷的教室鞠了一躬。 全班瞬间安静了下来,齐刷刷的看向连燕。 这对连燕太难了,他本就不擅长应付那么多人的环境,此刻更是紧张的出了冷汗,脸涨的通红,拿了粉笔,在黑板上写了横不横、竖不竖的三个字。 -对不起。 连燕写字很好看,但手抖实在写不出来什么好字。写完,他又转向全班,忍着腿发软的感觉,又鞠了一躬。 全班死静,倒是好像都成了哑巴一样。 连燕实在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看了眼班里,刚要下台,便听着了蔡天的声音。 “道歉有什么用啊,你能把我们班丢的排名拿回来吗?”蔡天声音不高,但所有人都能听见,他翘着二郎腿,懒散开口,“我们练那么久,你说错就错,那我们练一个月白练了啊。还‘对不起’,你对不起值几个钱?” 连燕手攥紧,脚步顿住。 蔡天说的没错,他没法儿反驳,这个讲台,他走下去也不是,站在上面也不是,一时尴尬无比。 “不是,蔡天,我们班也没说什么啊,你说那么难听干什么?”忽的前排有人站起来,是韩冰,她看向蔡天,冷冷开口,“这事儿就光怪连燕吗?他本来就不该参与的,他参与了就已经很好了,你别得理不饶人!” “什么叫我得理不饶人!”蔡天嗤笑起来,慢慢说,“连燕本来就错了,你为他辩解什么呢,你喜欢哑巴啊?” 班里喧闹小了些,这种话太过分,谁也不敢随便笑,连燕脸褪去血色,韩冰也生气了,“你别说不过我就说这种话,蔡天,你什么人啊你!” 话音刚落,上课铃声便倏地响起来了,纷闹平息,连燕半晌后走下讲台,勉强冲韩冰笑了笑,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他和蔡天还是同桌,这点颇为尴尬,蔡天一眼都没有看他,书摔的分外响,用来表达自己的不满,连燕只是沉默着,忽然有人叫他。 “连燕……”那个男生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脚底下还放着个篮球,连燕和他并没有多少交集,只知道他叫庞年,他看向庞年。 “你坐我位置吧,我和你换下位置,”庞年低声说,“反正老师还没来。” 连燕愣了愣,反应过来,刚刚蔡天言语攻击站在讲台上的他时,他只是很愧疚,并没有什么想哭的感觉,但此时面对同学的好意,他却忽然很想哭。 “……” 连燕冲他摇摇头,笑了下。 庞年挠挠头,说:“那你有事儿要帮忙,叫我一声就行。” 这节课是语文课,但万浩却是先来了,站在门口,沉声:“蔡天,你出来。” 所有人都看向蔡天,蔡天愣了下,嘴里嘟囔了几句,这才不情不愿的走出去。 “蔡天是怎么了?” “谁知道,可能又是考试的事情吧。” “他都考差这么多次了,怎么这次还专门这个时候叫出去了?” “万浩第一次上课的时候还叫人出去哎。” 说话间,语文老师来了,全班只得安静下来,很奇怪,一直到上完语文课放学,蔡天都没有回来。 放了学后,全班又重新吵嚷起来,连燕正在收拾书包,忽的目光看到后门的修长身影。 沈平格站在过道的窗前,朝他笑了笑。 校服夹在胳膊处,露出里面的白色短袖,短袖扎进裤腰里,腰线能隐约看出个轮廓来,他背着光站着,周身似乎都是阳光的亲吻痕迹。 连燕冲出教室,兴奋的眼睛都在发亮一样,沈平格说:“我们今天下午放学早,所以就来这儿等你了。” 连燕实在没想到沈平格会来初中部找他,校歌比赛的时候他们常常一起回去,但校歌比赛一结束,让初中部和高中部接触,便有些难了。原本连燕也是一个人回家,但一想到以后不能和沈平格一块走,还是有些遗憾。 但沈平格居然来找他了! “走吧,”沈平格顺手把兜里的东西递给连燕,连燕拿过,却讶然发现是包辣条。 “我很少吃这种东西,听说不太好,但是毕竟……”沈平格比了食指在唇前,朝他眨眨眼,心照不宣,“别给我爸说。” 连燕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酸麻的,他眨眨眼,捏了捏沈平格的手,把辣条塞进了兜里。 两人刚要走,身后却忽然传来女声,是韩冰的声音。 “连燕!” 连燕回过头,韩冰跑过来,看到他身侧的沈平格,有些惊讶,脱口而出:“沈学长?” “我来找连燕,”沈平格说。 “哦哦,”韩冰于是继续说,“我就是和连燕说几句话——那个,连燕,蔡天今天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这个排名也不重要,别让这件事儿影响你了啊,我明天去跟老师提提建议,这个位置也坐了好久了,该换位了。” 连燕觉得心尖发酸,他朝韩冰笑,点头。 “嗯……也没别的事儿了,”韩冰说完,迟疑了下,看了眼他身旁的沈平格,耳朵尖一红,说,“学长好啊,学长还记得我吗?” “记得,韩冰。”沈平格说。 “哇,学长还记得我啊,”韩冰咧开嘴笑,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总是生的可爱,笑起来都带点甜蜜,她说,“明天学长也要来等连燕吗?” “唔,可能,”沈平格却不正面回答她,韩冰有些遗憾的点点头,又对连燕说了几句,这才离开。 下楼梯的时候,连燕走在他前面,沈平格在他身后不紧不慢的走,忽然说:“那人又找你麻烦了吗?” 连燕脚步一顿,回头去看沈平格,沈平格站的楼梯比他高,背着光,有些看不清眉眼,他犹豫了下。 “如果需要我的话,和我说一声,”沈平格走下几节楼梯,抬手揽住了连燕,“别总一声不吭的。” 明明也拥抱过,也一张床上睡过,但是被沈平格揽住的时候,连燕还是觉得脸发烫,他抬眼去看沈平格,几不可闻的“嗯”了声。 “你真的很容易脸红啊,”沈平格像是发现什么新奇事物,伸手捏了下连燕的脸,“是害羞吗?” 连燕脸更红了,他挣开了沈平格,快速走了几步,沈平格在身后笑了几声。 晚上,和以往没什么不同的夜晚,无非是四月最后一天,柳絮开始飞的更多,路边的灯还是那个样子,光一层层的晕开,沈逸明今天依然在家做饭,倘若第一次还是巧合,第二次就有些意外了,沈平格换鞋的时候说:“最近公司事情少了吗?” “少了些,”沈逸明还是系着他那个可笑的围裙,看起来倒是有点居家男人的样子了,“我忘记家里没酱油了,你和小燕谁出去帮忙买个酱油?” “唔,”沈平格看了眼连燕,连燕摸了摸鼻子,那双眼睛试探性的看了看他。 沈平格却似乎没看到一般,随口说,“剪子包袱锤,谁输了谁去吧。” 连燕以为沈平格会主动和他一起去的,这样的回答让他有点失落,但还是点点头。 他想,就不能一起去吗? 沈平格看起来没这个心思,连燕只得老老实实把这个隐秘的小心思给咽下去。 “剪子、包袱、锤——” 沈平格出了包袱。 连燕看着自己的拳头。 输了。 “……”连燕抬眼,愣愣的看着沈平格,好像还没反应过来一样。 “小连燕输了啊,”沈平格遗憾的叹了口气。 连燕眉眼好像都耸拉下去了。行吧,自己去就自己去,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刚要收回手,却忽的看到了沈平格的动作。 沈平格张开的手合拢,包住了连燕的拳,温热而干净,骨节分明的手,连指甲上的小月牙都显得干净的很,这个动作无由来的让连燕心跳快了些。 他有些无措的看向沈平格。 沈平格弯起眼睛,笑着说:“好了,一起去买。” 作者有话说: 平格从小就有个做哥哥的理想,奈何独生子女,这个理想一直没能实现,所以连燕一来,平格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强调一下自己比连燕大(不是那个地方大),以满足自己的小时愿望。而且平格的手比他大些,doi的时候五指相扣钳制住也不是问题(。 【韩冰、谈云这些女性角色都不坏,也不会有和主角谈恋爱那种情节,因为没必要,谈云是个挺重要的角色的。】 _(:зゝ∠)_在吗?求个海星…… 第20章 两人买完东西回来也不过十分钟,吃饭的时候,沈平格想到了什么,对沈逸明说:“下个星期有次家长会,你来参加吗?” “什么时候的?” “星期六吧。”沈平格吃的很慢,吃菜也是安安静静的,几乎没什么动静,他说,“你要是没空就算了,我去跟班主任说一声。” 沈逸明很少去给沈平格开家长会,小学的家长会多是母亲去,初中的时候离异,沈逸明也只去过一次家长会,而且还很尴尬的走错了教室,沈逸明不算是个及格的家长,越是跟不上儿子的成长步伐,越是逃避,沈平格本就没打算他会去,但不知道是不是氛围太过温馨,他居然问出了这个问题。 “星期六……”沈逸明沉吟,说,“行,去吧。” 沈平格惊讶的抬眼,说:“……你要去?” “不可以吗?”沈逸明反问他,“家长会不就是坐在位置上听听老师讲课不就行了,又不用动脑子——我星期六应该没事儿,我去不给你丢人吧?” “丢人倒是不至于,”沈平格没想到他要去,下意识咬了咬筷子,低头吃了勺米饭,“只是可能要演讲。” “演讲?”沈逸明疑惑。 连燕听着也有些奇怪,看向沈平格。 沈平格指了指自己,说:“你儿子,年级第一。” 说完,沈平格都忍不住笑了,沈逸明也跟着笑起来,他伸手拍了拍沈平格的背,“好样儿的。” 明明那么多争吵与冷战,在这四个字里面好像也都散了,亲父子之间没那么多仇,沈平格也刻意去让自己不去计较太多,两人都在尽力的去忽略之前的事情。 其实沈平格对于自己的成绩一直没太放在心上,即便是个年级第一,当久了也就不过如此,但说给沈逸明听的时候,他还是觉得发自心底的一种得意与……值得,他考这样,好像在这个时候,都显得很值得。 吃完饭,这次沈平格没放着连燕去刷碗,自己去刷了——即便有洗碗机,他们家仍沿用这种习惯。 连燕有些不安的站在他身边,也不离开,沈平格垂眼去看满手的洗洁精泡沫,有些无奈:“你呀。” 话语里的温柔语气让连燕心尖忽的一颤,他抿抿嘴唇,执意要跟着沈平格,说到底还是害怕沈平格他们会嫌弃他什么都不做,沈平格知道这个习惯也一时改不过来。 “作业写完了吗?”沈平格问。 连燕:“……” “回去写作业吧,”沈平格说,“不会的一块来问我。” 连燕迟疑了下,点头。 回屋去写作业,连燕坐在书桌前,没忍住先玩了会儿手机,却看到屏蔽群消息的班群里出现了一个[有人@你],连燕点开群消息。 “哎,你们听说了吗,万浩把蔡天叫出去,是因为校歌比赛的事情。” “他又咋和校歌比赛扯在一起了?” “连燕压根就没唱错,是有人偷偷给领导递了小纸条,说里面有个哑巴滥竽充数骗人,这纸条被找着了!” “啊,蔡天这人怎么这样啊,这不是存心让我们班倒数的吗?” “@天天开心,连燕,看着了没?” 连燕愣住了,这消息量太大了,他消化不过来,甚至都没想着要回复那个人,忽然手机又响了声,是韩冰私戳了他。 【韩冰】:连燕,你看着消息了没? 连燕回复:看着了。 【韩冰】:蔡天真的做的太过分了,你别把那件事再想着了,回头班主任也不会让他好过哈。 他道了歉,甘心承担一切,却又在这个时候被告知,你根本没有错,一切只是“栽赃”,只是因为他不喜欢你,只是因为他想让你难堪,所以才有的这一系列乌龙事,连燕想,这跟玩笑一样。 连燕实在不知道该回复什么,他还处在一种放空的状态中,半晌才回复,无关痛痒的,甚至还说了晚安。 · 沈平格和沈逸明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远,沈平格几乎都快忘了他们俩上一次坐的那么近是什么时候,大概是很远的时候了,一时有些尴尬,两人面前摆着一张纸。 “你就上台说你的经验就行——不过你好像也没什么经验可以谈,”沈平格转着笔,在白纸上写起来,“你就编点话就行,那种话就都是通用的。” 沈逸明虚心请教,“怎么编?” “比如你每天陪我做作业,疏导负面情绪,以更好的姿态去面对考试,”沈平格咳嗽了声,开始认真瞎扯起来,“还有就是帮忙检查作业,督促学习什么的……” “你越说我越心虚了,”沈逸明实在忍不住笑,靠在沙发靠垫上,双腿叠着,“搞得我挺惭愧,我真没做过这些事。” “那就以后再说。”沈平格喜欢用树状图理清思路,他低头在白纸上画了图,“……时间长着呢。” 时间还长,这些事情慢慢做就好,这是沈平格的妥协。 于是沈平格和他爸坐一块想了一小时的怎么撒谎骗过老师和一干家长,场面看起来相当的滑稽,这种事情操作起来难度不大,和小学写作文瞎扯难度差不多。实际上这种东西说个十来分钟也就编完了,但沈逸明实在是珍惜这点和儿子能好好说话的时光,硬是问了不少有些傻气的问题 谁也没提之前的吵架与冷战,权当是过去了。 一直到编完,都夜里快十点了,去洗漱,沈平格看了眼手机,这才看到连燕给自己发的消息。 一共二十条消息,看起来似乎有些心焦的意思。 沈平格收了手机,刷完牙,洗完脸,这才敲了敲连燕的房门,很轻,想着距离连燕给自己发消息的时间也过去了快一个小时了,连燕要是睡了也不奇怪。 但门很快开了,连燕穿着睡衣,那次沈逸明让保姆买的,尺寸有些偏大,笼在少年人有些单薄的身子上,连燕眉眼蔫蔫的,长睫投下小片的阴影,红润的嘴唇抿着。 “让我进去坐坐?”沈平格开口。 连燕这才反应过来,侧过身子,让沈平格进来,客房卧室是木地板,不能踩着拖鞋,沈平格于是换下拖鞋,赤着脚走进去,格外自然的坐在房间里的沙发上。 “过来。” 连燕也跟着坐在沙发上,沈平格盘腿坐着,看起来格外的放松,这谁是主,谁是客,简直太好分辨了,连燕坐的太拘谨了,即便是在沈平格的面前,他也无法做到完全的放开自己。 “现在有什么感觉吗?”沈平格靠着沙发,右手轻轻搭在连燕身后的地方,声音懒懒的,“你没有唱错,是蔡天故意让别人知道的,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连燕却不吭声。 他低着头,沈平格的放松有些感染到他,他的脚趾甚至是有时会碰到连燕的大腿,身上那种清新的沐浴露味道,像极了雷雨天那时。 “现在高兴吗?” 连燕看向他,摇摇头。 “那就是不高兴了,”沈平格坐直了些身子,手揽过连燕的肩膀,连燕没有防备,倏地被他揽过去,吓得不轻。一下子摔到了沈平格胸膛上,手忙脚乱的爬坐起来,狼狈的很,好不容易坐直了身子,听着沈平格说。 “离太远了。” 沈平格低声,似乎有些不满,连燕身板僵硬,沈平格的脚趾抵着他,隔着薄薄的裤子,触感异常的明显。 人之间接触的安全距离是一百二到一百三十七厘米,十五厘米以内是亲密距离,此刻的距离大概是小于十五厘米的,连燕能清楚的感受到沈平格的体温与气息。 太过于靠近的接触,连燕强烈的想要离开,偏偏又舍不得,他太想靠近沈平格了,做不到推开。 “为什么不高兴?”沈平格靠着他,像是没察觉到连燕的不自在,“你比划我看看。” 连燕脸都发红,耳朵尖要是摸一下,指不定都是烫的,他克制自己不去看沈平格,慢慢比划。 -他好像很讨厌我。 沈平格手语学的皮毛,全靠的记性,仔细分辨了下才看懂了他的意思,说:“因为他不喜欢你,讨厌你,所以你很难过?” 人在面对恶意的时候总是无措的,连燕总是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蔡天才会这么讨厌他,过分的自省甚至还让他觉得——如果自己再做的好一点,那么蔡天是不是就不会那么讨厌自己,就不会诬陷自己,班级的排名还是能保住? 这个时候的连燕并没意识到自卑有多可怕,他只是遵循自己心里的想法。 沈平格的声音好像是在耳边传来,很近很近,连燕点点头。 他有点喜欢这种感觉了,离得好近,他很想抱住沈平格,沈平格只要和他说说话,说什么都好,只要让他感觉自己是没那么惹人讨厌的,只要让他觉得有一点喜爱,就很好了。 “其实这个没必要的呀,”沈平格轻声说,话语里好像都是笑意,声音好听的像在催眠,“做错了事情,不要老是找自己的原因,你不一定做错,他讨厌你,也不是因为你糟糕,连燕,试着去相信自己一下,世界上那么多人,要是每个人的讨厌你都要难过十分钟,那多不值当,多看看别的。” 他说的很慢,连燕在这种缓慢的调调里找到了一种安定,眉眼都舒展开,他喜欢沈平格的声音,就算沈平格只是在这里说废话,也没关系。 沈平格笑吟吟,忽的指了指自己。 连燕看过去,对上他琥珀色的瞳孔,像是盛着无边的星海,又像是只映着昏黄的灯。 “你看我,”沈平格笑着说,“我就很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想和大家说一声感谢,真的很感谢大家的追更,毕竟我自己有时候都懒得追更,非常感谢!我真的看着大家的评论就觉得好开心的嗷,恨不得高兴的打滚的那种! 第21章 连燕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好像血液都在体内奔流,胸腔里过分躁动,他觉得自己像个蜗牛,反应好慢,看到群消息的时候难过没来得及反应,此刻的欢喜也来的慢极了。 他眨了眨眼睛。 “不要总是想那么多了,”沈平格放开他,凑近了些,连燕下意识朝后缩了缩,可惜退无可退,只能对上他的眼睛,沈平格说,“多看看喜欢你的人,好不好?” 连燕点点头。 等到沈平格走了,连燕才后知后觉的高兴起来,一下子坏心情都没了,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不招人喜欢的,蔡天不喜欢他,他亲妈也不喜欢他,他经常想,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对了,晚上沈平格的话却让他知道——是有人喜欢他的。 无论是敷衍还是认真说的,连燕都非常开心。 他在床上睡不着,翻了好几个滚,床单都皱了,兴奋的脸一直烧红,连燕把自己的脸埋在被子里,笑个不停——他居然和沈平格离得那么近,而且沈平格说什么。 他说他喜欢自己! 他喜欢我哎! 为什么啊?我哪里好了? 沈平格喜欢我哎! 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连燕吓了一跳,翻了个身,去拿手机,屏幕亮着,是沈平格发来的消息。 【平格哥】:睡了? 连燕又开始紧张了,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沈平格就不喜欢自己了,他斟酌了一下言语,秉承着“言多必失”的原则,话少了些。这样又显得很冷淡,于是加了个颜表情。 【天天开心】:没有QVQ。 【平格哥】:快睡吧,晚安。 连燕把手机倒扣过来,在心里说了句。 梦里见。 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的作用,连燕的确在梦里见到了他,这是他第二次梦见沈平格了,这次的沈平格坐在原野一片上,赤着脚——不知道为什么,他梦见的是赤脚的沈平格,他笑着招呼连燕,说。 “连燕,过来。” 这个梦单调的不可思议,一直到梦醒,也没什么别的场景,连燕在梦里一直抱着他,抱的很紧,亲密的、很有安全感,他就这么醒来。 第二天,连燕醒来的时候,沈平格已经去了,他们高中部的早自习时间提早了一些,连燕到班里的时候,韩冰招呼他,连燕走过去。 “老师说今天换位,”韩冰看了眼角落的位置,小声说,“而且蔡天今天没来上学,估计也没他挑座位的份,你可以往前坐坐。” 蔡天没来上课。 第22节 课是万浩的课,万浩进来之后并没有打开课本,书本扔在讲台上,说:“大家应该都知道蔡天那件事情了吧。” 全班寂静无声。 “这件事情校领导也已经知晓,校歌比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有做错的地方,连燕本来就不该参与进去,但蔡天的行为还是让我觉得……很震惊,”万浩声音带点疲倦,“我不知道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为什么会抱有这么大的恶意,甚至去通过打小报告的方式来让班级失去荣誉,来让另一个人难堪,无论怎么样,我都不希望这样的人会影响到你们。” 全班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所以蔡天同学会暂时离开我们班,在别的班级去过剩下的一年——这是蔡天自己的选择。至于是否会转学,这也是他的选择,”万浩低下头,似乎不愿意再继续谈这件事情,蔡天的确让他太失望,他说,“打开课本,我们今天学……” 这件事情就这么翻了篇,谁也没有再刻意提起来,对于蔡天的转班,连燕下意识的反应是一种愧疚,但他忽然想起沈平格对他说的话。 他想,他谁也不亏欠,也无需内疚。 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体育,后半节课自由活动,连燕坐在操场上看书,他没什么人可玩,也就书能陪着,他看书也慢,一节课也就看个五十来页——这次看的是《月亮与六便士》。 书还没看多少,身侧忽然落了阴影,韩冰坐了过来,说:“你在看什么呀?” 连燕把书皮给她看。 “哦,《月亮与六便士》,我还没看过,”韩冰撑着下巴,说,“你等会儿要提前走吗?” 连燕有些不太懂为什么要提前走,他一直都等到下课铃响再回去,韩冰说:“反正也自由活动了,就算你提前放学了没啥大不了的,要走吗?” 连燕想了想,摇头。 “要……等着沈学长吗?”韩冰试探开口。 连燕还真没想到这一层,他也不知道沈平格会不会来等自己,他也没在教室,连燕突然想,如果沈平格真去找自己了,那怎么办? 他嚯地站起身,韩冰忙拉住他:“你别急啊,这离放学早着呢。” 连燕有些茫然的看着她,有些不太懂韩冰的意思,韩冰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来,说:“你和学长,很熟是吗?” 算熟吗? 在一张床睡过,算吧。 于是连燕点点头。 “那……咳,学长有女朋友吗?” 韩冰说完,一张脸发红,连燕听着“女朋友”这三个字的时候,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说来有些好笑,连燕脑中并没有对“男女情爱”的什么具体概念,他甚至都没对异性产生过什么超乎友情的好感,没有喜欢过别人,大概是因为他总是和别人隔着很远的距离,无法心安理得的去接受别人的好意,也就不存在将好感转换成喜欢的过程。 乍一听韩冰这句话,连燕有些惊讶。 他想了想,忽然想起那次去KTV的时候的那个女生,这大概是沈平格的女性朋友,除了谈云,他还没见过沈平格和其他女生走的多近——但谈云看起来也不像是沈平格的女朋友。 连燕迟疑了下,摇摇头。 “真没女朋友啊?”韩冰声音拔高了些,拍了下手,连燕不明所以然的看着她,韩冰神神秘秘的看了眼四周,忽的往连燕手心里塞了个东西。 ——连燕看了眼,一块巧克力。 连燕:“……” “你帮我送给沈学长吧,”韩冰低声说,“就说是‘韩冰’送的,他应该还记得我,然后……你帮我问问,学长星期六有没有空,行吗?” 连燕忽的心里有点不太高兴。 说不出来什么感觉,沈平格那么好的人,有人向他示好再正常不过,连燕偏偏不自在的很,像是……自己的东西被抢走了一样。 这个念头一出来,蓦的把自己给吓到了。 连燕避开她的目光,含糊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虽然小燕不太会用QQ这种东西,但是颜表情用的很带劲QVQ。 换卷了,小燕要开始暗恋历程了。 第23章 手心里那块巧克力着实有点烫手,连燕即便是放兜里也觉得不甚自在,还没到下课,他便提前收拾了东西,回了教室,并没遇着沈平格。 初中部和高中部隔得并不远,连燕依稀记得沈平格是高一(三)班的,有时候冲动就是来的那么突然,连燕去了高中部,为了找沈平格。 实际上找的实在坎坷,一开始找错了楼,一直到下课铃声响,连燕也没找到三班在哪里。 教室门开了,不少学生涌出来,穿着初中部校服的连燕夹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他攥紧了书包带,这才后知后觉的感到一种格格不入的紧张。 他抬眼一间间教室找着,心下焦急,忽的听见身后传来女声。 “连燕?” 连燕闻声回头,在人群中看到了扎着高马尾的谈云,谈云身侧还站着一个短发女生,两人走过来,谈云说:“你怎么来高中部了?” “来找沈平格的吧,”谈云想起来了,恍然大悟,“我带你去三班,三班不在这一层。” 短发女生不知道听着什么,抬起了头,看了眼连燕。 “陈幼,你先去外面等我一下,我把他送到三班再去找你,”谈云对短发女生说道,陈幼点点头,手揣兜里离开了。 三班并不在一楼,而是在二楼,在半路他们便遇上了沈平格。 沈平格和杨志正要下楼,他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楼梯拐角,连燕仰头看着他,沈平格背着光,身后的窗是夕阳的光,他忽然心里一动。沈平格走下来,笑着顺手揽过连燕的肩膀,他个子高,揽着也不费劲。 “怎么来找我也没给我提前说一声,”沈平格说话懒洋洋的,“走丢了怎么办?” 这语气不像是对一个初二的人说,像是在和小孩子说话一样,杨志听着他这话,撇撇嘴:“拜托,就那么大点地方,丢不了。” “那我走了,”谈云微笑,“陈幼还等着我。” 沈平格说了谢谢。 此刻是五点十七,纷闹的楼道,身后是楼梯,窗户没关,风从窗户里卷出来,带着一种温热的抚慰。 直到出教学楼,连燕这才想起了那块巧克力,他心里挣扎了半晌,这才掏出那块巧克力,递给沈平格。 “嗯?”沈平格意外的看着他,“怎么还想着送我巧克力了?” “靠,”杨志在一旁叫,声音都是不满,嗓门不小,“现在不仅咱班小女生给你递巧克力,小男生都给你递巧克力了,行啊平格——怎么就没人给我送巧克力!” 被误会了,连燕忙摇头,急的一张脸都红了,沈平格捶了杨志肩膀一拳,这才对连燕说。 “不是你送我的?” 连燕点头,沈平格手忽的一顿。 “那算了,我不要了。” “你还真不要啊,”杨志忙说,“有啥不能要的,不就一巧克力吗?我就开玩笑。” “是女生要你给我的?”沈平格问连燕。 沈平格的声音很清澈,不像那些男生一般粗,低声说话的时候像勾着心尖一样。 连燕默认了他的话。 “以后啊,有女生要你给我东西,你不要替她给,”沈平格叹了口气,颇为无奈的揉了揉连燕的头发,都揉乱了,“知道了没?” 连燕低下头,老老实实的点了头。 “没生你气,”连燕的心思简直太好猜了,全写面上,沈平格俯**子,“别瞎想。” “你对他怎么这么……”杨志有些看不过去了,“啧”了声,“操,谈恋爱说话都没你俩这么腻歪。” 沈平格:“扯。” “你跟他说话就是不一样,比跟我们说话时候,呃,”杨志组织了下语言,“要软多了——他妈的,跟和小媳妇说话一个样。” 眼看话题要朝不知名方向奔过去,连燕忙撇开话题,朝沈平格比划。 -你有女朋友吗? 这是韩冰要他问的问题。 “他问什么呢?”杨志好奇的凑过来。 “……”沈平格无言,“问我有没有女朋友。” 杨志大笑起来,揉了揉连燕的脑袋,“你还真想当你平格哥哥的小媳妇啊?” 连燕在一旁看着他们打闹。 那种被维护的感觉太……神奇了,但同时他偏觉得脸在烧,在听着杨志说——“小媳妇”这三个字的时候。 “别乱开他玩笑,”沈平格说,“不跟你一样脸皮厚,他太容易害羞了。” “嗨,我怎么还脸皮厚了,他有什么不行的?”杨志不服,倒着走,和沈平格争,“都十五的人了,你十四、五的时候都被表白多少回了,早恋也恋了吧——小燕,你说说,你有喜欢的女孩子没,谈恋爱了吗?” 过多的信息量让连燕几乎有些没反应过来,但他听到了杨志说,沈平格早恋过。他低下眼,摇了摇头。 他没有喜欢过女孩子,也没有谈过恋爱。 杨志愣了下,干巴巴的说:“还活得挺清心寡欲的。” “别说了,走吧,”沈平格说。 到校门口分开,或许是连燕过久的安静引起了沈平格的注意,他放慢了些步子,说:“杨志就是开玩笑,生气了?” 五月份,路边有开的蔷薇花,花的颜色艳,叶子也绿的浓,还有丝状的小柳絮,天色有些暗,黄昏的霞光将人间都镀上一层红,连燕抬眼看着火烧云与延展开的地平线,忽的心上涌上一股子冲动。 他拉住了沈平格的衣角,比划。 -你真的谈过恋爱吗? 沈平格有些没看懂他的手语,他也学了不多,“你比划的慢点。” 连燕却放下了手,并不想问第二遍了,他甚至都有点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沈平格到底有没有谈过恋爱这件事情,超出自己掌控范围的总是惹人烦躁,连燕摇头,走快了些,固执的比沈平格要快一点,但影子总是叠着的。 但这个小情绪并没保持太久,沈平格一和他说话,他就忍不住接话,还容易被逗笑,沈平格给他扔了块荔枝糖,他就心情很好了。 这块糖和以前沈平格给他的那些糖都放在小盒子里,连燕没舍得吃——虽然都是烂大街的糖,哪儿都买得到,但毕竟是沈平格给的,是有些不一样的。 连燕班里第二天的时候有个语文测试,考完试,下课铃声响,试卷收起来,一时教室里只有窸窣的声音,韩冰来找了连燕,连燕只能把那块巧克力原封不动的还给她。 天气最近有些转热了,巧克力有些融了,隔着塑料包装好像都能闻到那种黏腻的味道。 “沈平格不要?”韩冰有些意外,脸上有些挂不住,不太高兴的模样,“为什么啊?” 连燕在纸上写。 -他可能不喜欢吃巧克力。 “那他有女朋友吗?”韩冰仍是不死心,问道。 连燕脑中划过很多回答,撒谎有之,编造有之,但最后他还是说了实话。 -没有。 他实在是做不到心安理得的欺骗曾经帮过他的人,韩冰人很好,他要是撒谎,未免不道德。 “那……那就行,”韩冰想了想,忽的凑近了些,朝连燕招呼了下,连燕不知所以然,离近了些,“那你帮我再递个东西呗?” 连燕眨了眨眼。 递个什么? 韩冰神神秘秘的开口。 “情书。”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啊啊今天好热!!!!! 这本书的海星是我所有里面最多的了,开心555,今天还是求海星和评论的一天嗷QVQ。 下下下章大概就开窍了。 第24章 实际上韩冰并不打算自己写情书,她打算拜托连燕帮自己写。 连燕的语文成绩很好,几乎好出了一种过分偏科的境地,语文120的总分,他甚至有时候可以达到110多,但他最出彩的地方不在开头,而是结束的作文部分。 初一的一次作文,连燕的作文被挑出来贴在墙上做例文,其中一个句子还被老师给用红线标了出来。 “大雪试穿火焰的衣裳,将长冬烧成少女眼中的一汪春水,其中波光与潋滟,是一腔浓得化不开的温柔。” 擅长用笔,对世间的一切似乎都有一种超乎同龄人的感知力——这个是那个四十多岁的女语文老师说的,连燕不耐夸,一夸就会脸红,手足无措的。 连燕作文写得好这件事情,除了在办公室语文老师之间传得比较开,也就本班同学最清楚。 韩冰这才动了这种心思。 连燕一时哑言,他没谈过恋爱,也没喜欢过人,写情书? 他实话实说,在本子纸上写。 -我不会写情书。 “啊……”韩冰有些遗憾,“那好吧,那我自己写写试试——那我要是写不出来,你就帮帮我,好不好?” 连燕这次总不能再拒绝了,他应了。 下午初中部的放学要比高中部的早,连燕在三班门口等了会儿,才等到下课,男女潮涌而出,这次连燕镇定了些,等到人少了些,也没见沈平格出来,于是探了脑袋看了看。 “哎,”有女生刚要走出,对上了他的目光,问,“你要找人吗?” 连燕抿了抿嘴唇,刚要点头,就听见教室后面传来沈平格的声音。 “连燕?” 沈平格坐在靠窗的位置,笑着看着他,连燕朝女生腼腆笑了笑,跑进了去,坐在沈平格旁边空着的位置上。 “先坐会儿吧,”沈平格分外自然的揉了揉他的头发,说,“要等我一下吗?我把这个试卷做完。” 连燕点点头,趴在课桌上,歪着脑袋看着沈平格。 他忽然又想到了韩冰,韩冰要给沈平格写情书,但似乎她和沈平格的接触并不是很多,说是一见钟情又觉得虚幻,连燕想,她到底为什么喜欢沈平格? 他实在是找不到答案。 那韩冰如果要给他写情书,要写什么? 说喜欢,说想念,说想攥着你的手,还是说想亲吻,想拥抱?这也太酸了。 “他是你弟弟吗?”忽然女声传来,连燕下意识看向声源,女生站在讲台上正在擦黑板,“好像是初中部的啊。” “唔,”沈平格答的含糊,“对。” “长的真好看啊,”女生拂了拂空气中的白粉,咳嗽了声,嘟囔了句,这才说,“肯定很招那群初中部的小女生喜欢吧,哎。” “是吗?”沈平格笑起来,低声问连燕,连燕别开眼睛,赌气一般把脸别开,过了会儿才重新转过头,继续看着沈平格。 沈平格的侧脸线条流畅,睫毛浓而长,握着笔的手骨节分明,这让连燕想起了上次剪子包袱锤的时候,沈平格像耍赖一样握住了他的拳。 这人也挺不正经的。 “今晚沈逸明不回家,要跟我一块去酒吧玩吗?”沈平格垂眼看试卷,说,“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连燕总是想笑,他又不是小孩子,沈平格却每次都把他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一样——他却很喜欢这种感觉,好像心里有个小池子,里面的泡泡都满溢出来。 他自然是要跟着沈平格一块去的。 沈平格做试卷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声音,除了笔尖划过试卷的沙沙声,周围还有扫地的同学,一切都安静的不可思议,睡意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来,连燕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闭上的眼睛,偶尔能听见一些动静,也充当了背景的白噪音。 整个人像是悬浮起来,连燕意外睡的很沉,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安全感。 沈平格把他轻推醒的时候,连燕还有些懵,右脸颊有红痕,他迟钝的眨眨眼,沈平格笑着说:“走了。” 连燕一时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现实中,直到沈平格好笑的看着他,说:“想什么呢?”他才反应过来,拎着书包,跟上沈平格。 路上沈平格给沈逸明打了个电话,沈逸明今晚有应酬,今晚估计也不回来睡觉了,沈平格说:“你确定明天的家长会你能来吗?” “能去,”沈逸明的声音在手机里有些失真,“明天的事情都推了。” 沈平格似乎是松了口气,看了眼天空,说,“我等着你啊。” 路上人很多,喧闹的烟火气,路灯早早的亮起来,明明天也没有黑下来。风带了热度,连燕在人生纷杂中听到了沈平格的声音。 “这还是第一次他去给我开家长会。” 连燕抬眼看他。 他察觉到沈平格的情绪,犹豫不过三两秒,他上前拉住了沈平格的手捏了两下,很快又放开了。 ——这个动作的确没经过太多思考,甚至还来不及考虑会不会引起误会,他冲沈平格笑笑。 沈平格喜欢他这种无声的表达,很舒服的表达方式,连燕总是安安静静的,沈平格想,他几乎没见过连燕发火生气。 “心疼我啊?”沈平格搭了连燕的肩膀,顺手揉了揉连燕的脸颊,“我没有难过。” 连燕没有挣开,任由沈平格搭着。 “现在感觉事情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了,不是吗?”沈平格笑着说。 连燕也朝他笑。 到了酒吧。 杜成周他们已然在里面等着了,这次开的是包厢,为了照顾连燕,还特地调亮了包厢的亮度,这次连燕又看到了上次陪着谈云的那个女生——她实在是太显眼,一股子冷淡劲儿,穿的也很酷,像个男孩子。 沈平格给连燕点了果汁,这次光虽然也没那么亮,但好歹不闪了,看着也舒服。 “下周我过生日,在这儿办个party,你们来吗?”谈云靠在软沙发上,笑着说,“我请客。” “来啊,为什么不来?”杨志说,他和谈云一块长大,对谈云的事情很上心,“我礼物都给你准备好了。” 陈幼闻言掀了掀眼皮,看了眼杨志,很快又垂下眼。 “别给我买太贵的礼物,”谈云拿过玻璃杯,开了酒塞,“我还不起,回头还欠人情债。” “欠了又怎么了?”杨志笑嘻嘻的说,“欠了就回头还呗。” 几人又聊了会儿,又玩了会儿游戏,连燕插不入他们之中,拿着杯西瓜汁小口的喝,他忽的庆幸沈平格话不多,不至于衬的他太突兀,他坐在沈平格身边便没那么紧张。 “成周肯定来,那平格也来吧?”谈云看向沈平格,说,“你要是来的话,可以带着连燕。” “想来吗?”沈平格问连燕。 “嗯。”连燕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不愿意去面对社交场合,他只是想跟着沈平格而已。 “哎!我先说好了,我要带着亲属的,”杜成周忙说,他嘿嘿一笑,“我昨天……成了。” 众人起哄,沈平格说:“MS的那个?” 杜成周在心口文了身,两个英文字母“MS”,沈平格文身只是图个新奇,但杜成周是实实在在想把喜欢与好感都留下痕迹。 杜成周心照不宣的朝他眨眨眼。 “靠,单身贵族千千万,凭什么让你脱了单!”杨志作势要去勒杜成周脖颈,杜成周笑个不停,一时高兴,嘴也快了,一通话溜了出来,“你也去追啊,暗恋干什么!” 杨志的动作一下子停了,杜成周噎住了,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话,下意识看向谈云,谈云莫名其妙的对视过去。 “有病啊,我暗恋什么!”杨志底气不足,但脸上的恼火是真的,一种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揭开伤疤的难堪,“放你妈的屁。” “要吃点东西吗?”沈平格把玻璃杯推到茶几上,语气淡淡的,“饿了。” 杨志沉着脸,手都在抖,“我去买。” 他逃一般出了包厢,甚至都还没来得及问问所有人吃什么,连燕有些茫然的看了眼沈平格,沈平格低头笑了笑。 谈云的生日会就定在了下个星期六晚上。 连燕碰了碰沈平格,趁没人看到,用手比划。 -他生气了吗? “大概吧,”沈平格眼角都是笑意,看起来不甚在意的样子,他比了比手里的酒,“来一口吗?” 第一次带连燕来酒吧的时候,沈平格不让所有人给连燕喂酒,这次自己偏偏起了逗弄的心思,连燕看起来太好欺负了,怎么揉捏都不会有脾气。 而且还不会拒绝。 这杯酒沈平格只喝了几口,连燕犹疑的看了看那杯银蓝色的酒液,沈平格也不催他,笑吟吟的看着他,连燕即便不拿过他也不会觉得怎么样,但连燕却接过了。 沈平格不会害他。 酒液辛辣,又好像带点薄荷味儿,不难喝,喝完第一口,连燕突然反应过来——这是沈平格用过的玻璃杯。 暗色的光投射下来,打着旋儿,好像是红日下的海浪翻涌,地平线延展又浓缩成一条细细的线,缠了他,连燕眨了眨眼,看着银蓝色的酒液在透明的玻璃中荡来荡去,忽的心跳剧烈的快了几分。 无由来的。 忽的,沈平格离近了些,从他的手心里拿走了那杯酒,连燕茫然的看过去。 “银色子弹,”大概是酒精的作用,连燕觉得脑子好像迟钝了,银蓝色的酒液在眼前荡着,周遭太闹,而沈平格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 “它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酒名咨询的仞,柯南里面也有。 我只有一章存稿了,我自裁呜呜呜。下一次的更新在星期二的晚上 第25章 银色子弹。 银色像是月光,海岸与礁石,白色的细沫与翻涌的浪花,悬浮的星月勾着成片的云,风是酒液的味道。 连燕手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却看着沈平格拿过那杯酒,毫不介意的喝了口,连燕觉得好像脸都要烧起来了——这叫什么……电视剧里常说的,哦对,间接接吻。 连燕一边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一边却又心跳剧烈的很,他疑心别人都听见了那心跳声,狼狈而仓皇。 “怎么脸这么红?”沈平格察觉他的异样,偏头问他,“是难受吗?” 连燕先摇了头,又点头。 “哪里不舒服?”沈平格刚要伸手去探他的额头,连燕却反应很大的避开了,只是摇头。 几人一直玩到了晚上十点多,并没有疯到太晚,离开的时候,连燕想去趟卫生间,沈平格说:“我带你去吧,厕所不太好找。” 连燕忙摇头,示意自己知道,他又不是容易迷路的小孩子。沈平格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说在门口等着他。 相较于包厢里面,酒吧外面偏乱一点,连燕走了没几步就有些后悔了,道上能看到亲吻的人,在昏暗的灯光下,他难免紧张。 他知道酒吧乱,但这么直观的看到,还是第一次。 连燕一直本着非礼勿视的念头,也不多看,但亲吻的水声,与一些暧昧的话语还是会钻进耳朵里。 ——面红耳赤。 上完厕所,连燕叹了口气,凉水扑在脸上,总算是让脸降了温,他走出卫生间,刚要离开,却余光里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是谈云和陈幼。 她们俩比杨志他们离开的要早一些,连燕有些意外,本以为她们已经离开酒吧了,没想到在这里,两人在角落,看起来似乎在低声交谈。 连燕对谈云很有好感,她人脾气很好,笑起来跟大姐姐一样,上次带连燕去找沈平格的教室,连燕便很想对她说声谢谢。 连燕犹豫了下,要不要去说声再见。 犹豫间,他忽的看到了陈幼离近了些,手挑了谈云的下巴,下一秒,连燕的眼睛睁大。 陈幼亲吻上了谈云。 · 连燕嚯地怔住了,整个人傻傻的待在原地,震惊的望着她们。 旁边不停有脚步声经过,陈幼和谈云分开了瞬,又笑着亲吻在一起,久久没有分开。接着陈幼放开了她,搂着她的腰,头枕在她肩上,完全不像平时那种冷淡又酷的样子,两人十指相扣。 如果是亲吻脸颊,连燕还能欺骗自己,说是友情,但陈幼的的确确是亲吻的谈云的嘴唇。 身后蓦的传来男人的声音,带着喝醉的那种懒散与不耐。 “让开,挡道呢?!” 声音有些大,连燕吓了跳,忙避开,一回身,却刚好对上了谈云的眼神。 连燕:“……” 谈云侧身和陈幼说了几句,这才走过来,连燕跟做错事儿了一样,低着头,抿着嘴唇。 “……你怎么在这儿,平格呢?”谈云说。 连燕指尖不安的动着,拿出手机,打字。 -他在门口等着我。 “哦。”谈云应了声,气氛又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之中,过了半晌,谈云才继续说。 “吓着你了吧,我以为你们都走了的,”谈云说的很慢,像平时那样笑,“抱歉让你看到了。” 连燕抬眼,一双眼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澄澈,谈云看到了他右眼角下的那一点痣,叹了口气,说:“其实我还想瞒着他们一会儿的。” “……”连燕忽然庆幸自己是个不会说话的主,他沉默着,无辜的看着谈云。 “就是你看到的那样,”谈云眉眼弯弯,她看着连燕的眼睛,“暂时不要朝外说,好吗?” 连燕沉默过后,点点头。 他觉得有些茫然,谈云是女生,陈幼也是女生,女生之间,为什么可以那样子亲吻,像恋人一样亲吻——她们明明是同性。 谈云和陈幼走了侧道,不知道去哪儿了,连燕还站在那里,忘了过了多久,他倏地听见门口传来纷杂的吵闹声,接着是一声玻璃瓶碎裂开的刺耳声。 杨志的吼声传来。 “我**老母!” 连燕一听到声音,心咯噔一下,跑了过去。 杨志他们和一群小混混打起来了。 一群人厮打在一起,不知道纷争是谁挑起的,连燕站在围观的人群中,茫然无措。 其实打架的原因很简单,不过是杨志他们出去的时候不小心被旁边小混混扔的啤酒瓶绊到,骂了句,一来二去,就这么打起来了。 杨志和杜成周打红眼了,甚至都拿起了啤酒瓶,桌椅板凳倒了一片,地上一片狼藉。 “**妈的!”杨志一啤酒瓶摔了过去,没砸中,摔在了墙上,“嘴巴吃屎的东西!” 玻璃碎片溅到了附近,连燕朝后退了几步。 沈平格呢? 连燕慌张起来,刚要朝前走,忽的有人拽住了他的胳膊,他回眼撞上了了沈平格冷静的眼神。 “待着。” 沈平格直接拽住了要踹杨志那人的胳膊,格住了脖颈,干脆利落的压在地上,一拳打了上去。 这是他第二次看沈平格打架了吧,沈平格给了他太多糖,他都险些以为沈平格从骨子里都是温柔的——他打架的时候太吓人了,拳头砸在脸上,踹肚子,眼神显得陌生无比。 蔡天的打架和这次的打架比较起来简直不上道,连燕僵着站在原地,死死的盯着沈平格,一动也动不了,剧烈的喘息,他怕别人打着沈平格,怕沈平格受伤,额角渗了冷汗,在这场闹剧中,成了最无用的旁观。 场面混乱,突然一旁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接着是一声怒吼。 “都停下!”老板的身边跟着几名保安,“我看谁还敢动!” 最后,几人都被老板送去了警察局。 在十点多,路灯的亮度在彻底黑下来的夜里明显的很,昏黄的尘埃四飞,几人脸上都挂了彩,沈平格嘴角有血,杨志和杜成周也都破了点相。 “成年了吗,就去酒吧?”穿着蓝黑衣服的警察训斥,“还学那些社会上的痞子打架,我告诉你们——” 从校规校纪到青少年基本规范,再到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和共青团精神,警察脸上的那种痛心疾首的表情,好像他们不是打架,而是干了什么毁天灭地的事情似的。 而连燕站在一边,不起眼。他本可以不用来,沈平格也让他回去,偏偏连燕自己要跟着,警察也没法儿,只能让当个旁观。 未成年人,打架也不至于拘捕,顶多教育教育,让监护人领走,把该赔的钱赔了,也就算了。 连燕看着沈平格的侧脸。 沈平格垂眼,半边脸都在阴影里,嘴角的淤青显眼。 他们和那几个混混分开来训的,三人闷不吭声听着,快十一点了,警察看了眼表,摆摆手:“让你们爸妈来接吧。” “操,”杜成周小声骂了句,杨志压了压他胳膊,“别说了。” “平格,你给你爸说?”杨志扭头去看沈平格,“要不我叫我哥来领咱几个走?” 沈平格有些好笑:“别想了,打电话吧。” 连燕看着沈平格拿出手机,终是松了口气,沈平格忽然看向他,手顿了顿,连燕无措的看着他。 “我和我弟弟说几句话,”沈平格抬眼对旁边的警察说,警察看了眼连燕,没说话,默认了,沈平格朝连燕招招手,“连燕,过来。” 连燕刚走过去,沈平格轻轻揽抱住了他,安抚般拍了拍他的后背。 “别害怕啊。” 连燕那么胆小一个人,被欺负都不敢吭声,约莫着也没看过打群架的场面,这回肯定吓坏了——沈平格想,也难为他一直跟着自己。 “……”连燕眼眶倏地红了,他并没觉得自己多害怕,只是整个人处于一种“空白”的状态,直到沈平格说,他才后知后觉察觉到那种心里的恐惧,暴力总是让人害怕,让人想到原始,他摇摇头。 杨志和杜成周在和父母打电话,沈平格却只是在一边轻轻抱着连燕,在他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低语,说的很慢,旁边的警察听不清,也没有打断他,过了会儿,沈平格才放开他,笑着让他等着自己。 连燕乖乖的站在一边等着。 沈平格这才给沈逸明打电话,电话响了几声,却是转到了助理小刘那里。 “喂,平格啊,”小刘的声音传来,“这么晚了,有事儿吗?” “刘哥,”沈平格说,“我爸呢?” “平格啊,”小刘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沈总今天晚上临时要飞去新西兰开个会,刚刚上了飞机,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声,你那边有什么事儿吗?” 沈平格忽的说不出话了,拿着手机的手用力了些,指尖都泛白,他张了张嘴,又是沉默,直到小刘又问了一遍,他才慢慢说。 “没什么事儿,”沈平格低下头看自己的手,“就是劳烦您来警局接我一下。” 作者有话说: 平格哥真的很会哄小孩…… 下一更在周五的晚上十点,因为我存稿真的太少了,存稿速度又?慢,我现在也只有两章存稿,我哭了。 下章连燕就该认识到自己的感情了。暗恋都开始了,分手还会远吗? 喝醉酒的那个不是在这儿嗷,还得过两章三章的哈哈。 第26章 出警察局的时候已经是接近零点了,连燕看着外面还亮着的路灯,路灯晃过,明明暗暗的照过来——街铺已然熄灯了,模特白色的眼睛还空洞的望着道路,车子驶过,遇到红灯停了下来,小刘停下车。 “要不还是去医院看看吧,”小刘指了指嘴角,“都流血了。” “不至于,就破了点皮,回头就好了,”沈平格笑着说,“只是有点事要拜托您一下。” “保密?”小刘试探。 沈平格点点头,小刘犹豫了下,应了下来:“没问题,只是以后还是得小心点,是不?” 连燕是有些庆幸是助理来接的,倘若是沈逸明来,指不定还得吵一场。沈平格和沈逸明的关系变好太不容易了些。 但连燕总觉得沈平心情不太好,大抵是因为嘴角破了,不能挑嘴角笑的原因。 “刘哥,我爸什么时候从新西兰回来?”沈平格忽然说。 连燕听着“新西兰”愣了下。 “这个日期我们也不确定,因为是临时决定的,连票都是临时买的,差点没赶上,”红灯转绿灯,车子左转,小刘说,“是有什么急事吗?” “那这个星期六能回来吗?”沈平格仍继续问着,“就明天。” 小刘回答的毫不迟疑:“肯定回不来啊,太紧了时间。” 连燕心里一咯噔,沈平格看向一侧,“嗯”了声,一路上也没再说什么别的话。 到了别墅,开了灯,明黄色的灯倏地照亮了偌大的客厅,显得分外空寂,连燕一直跟在沈平格身后,书包扔在一边,沈平格坐在沙发上,敞着腿,往前倾着身子,看起来漫不经心的样子,编辑短信。 连燕不知道他在给谁发短信,于是坐在一边。 “不去睡觉吗?”沈平格垂眼看着手机屏幕,“太晚了。” 连燕没说话, 沈平格这才抬眼,一双眼里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嘴角的伤像胭脂的颜色,连燕比划。 -你的伤口不要处理一下吗? “小伤,回头就好了,”沈平格并没把这点伤放在心上,“就是不能笑了而已。” 连燕放下了手,沈平格忽然说:“我之前学了点手语。” 无由来的话语,连燕有些迷茫,沈平格却比划了下。 -我爸不能来给我开家长会了。 连燕愣了愣,看向沈平格。 沈平格眼里有笑意,不深,连燕忽的觉得难过,有种强烈的冲动,抱抱沈平格的冲动。 连燕也跟他比划。 -我在这儿陪着你。 沈平格看着他的眼睛半晌,连燕不习惯和人对视,别开眼睛,紧张的攥着手,终是听着沈平格说。 “我给你看个东西再去睡吧,”沈平格低**子,距离远了些,连燕松了口气。沈平格从茶几下的抽屉里拿出一本相册,摊开在茶几上,“挺早之前的一个相册了。” 连燕虽然不知道沈平格为什么要给他看相册,但还是觉得莫名高兴,他迟疑了下,朝沈平格坐的近了些。 相册有些年岁了,不厚,沈平格翻开第一页,指着上面的小男孩。 “这是我三岁的时候拍着的,那时候我妈和我爸还没离婚,家里挺穷的,”沈平格声音舒缓的,并没听出什么伤心的感觉,“我那时候还被当做是小女生来着——我妈跟我说的。” 连燕看着照片里的小男孩,穿着蓝色的棒球服,照片像素不高,眼神看不清晰,只能看到笑,手里抓着个气球。这也是连燕第一次见到沈平格的母亲, 这是沈平格的三岁,那时连燕刚来到这个世界一年。 “这大概是我八岁的时候吧,”沈平格说,“忘记在哪儿拍的了,是和班里同学去春游,上车前拍的,我当时以为不回来了,特别难过,哭了一路呢。” “这是我十五的时候,”沈平格撑着下巴,指着照片,“好像是校篮球比赛吧,别人抓拍的。” 照片上的沈平格手里扣着篮,上衣被风吹得鼓起,露出半截腰,眼睫上都是阳光,额头的汗水都闪烁着盛夏的烈阳,分外好看。 十五岁的连燕在今天和那时十五岁的沈平格初次相遇。 连燕并不知道沈平格为什么要突然给他看相册,但几乎连眼睛都不舍得眨,沈平格十六了,连燕只认识他一个月——他隐秘的跟着那些照片,追随着沈平格。 连燕想,我是想抱着他的。 忽的心跳快起来,像是喝下“银色子弹”,子弹射穿了思绪万千,连带着呼吸都混沌。 “我打完比赛那天晚上,我爸给我说,他和妈妈要离婚了,问我要跟着谁,”沈平格合上相册,靠在沙发上,长呼了一口气,他侧头看向连燕,没有笑,“我当时选择跟着我妈。” 空气好像都安静,他选择的是妈妈,但是最后为什么是跟了沈逸明,连燕也没有问,沈平格闭上了眼,很快又睁开了眼,伸手。 比划的很慢,这是沈平格第一次和他用手语交流,好像要耗尽所有力气。 -我有点想我妈了。 沈平格罕见的露出脆弱来,眼睫垂下,舒了口气。 连燕再次看到他嘴角的伤口,清晰的,似乎变得更加刺眼,连燕不知从哪儿来的冲动,跑到一边柜子那儿,拿出了一个家用医药箱,站在沈平格面前,指了指他的嘴角。 “……不用抹药,”沈平格没把这点伤放在心上,“回头就自己生好了。” 连燕只是固执的摇头,沈平格让开了点位置,“行,劳烦您了。” 开玩笑的腔调,听起来不太正经,连燕觉得他心情似乎变好了些,飞快的扫了他一样,低头拿了棉棒,蘸了碘伏,沈平格手撑在沙发上。 连燕小心的点在嘴角的地方,听着了沈平格“嘶”了声,下意识的看过去。 “骗你的,”沈平格想笑,又不能笑,“继续。” 想给沈平格抹药只是冲动之举,沈平格也给他抹过药——或许他俩生来多灾多难。 连燕抹药的样子有点傻乎乎的,沈平格忍不住逗他玩,连燕不会恼火,顶多瞪一眼。他垂下眼就能看到连燕的睫毛和深色的瞳仁,他紧张的一直抿嘴唇。 连燕不知道沈平格的想法,连沈平格的目光都不敢对上。 他们之间一直是沈平格说话,这下沈平格不说话,两人之间便安静的过分,连燕余光里看到他的嘴唇,反应过来他们之间的距离过分的近了,这让连燕无由来的突然想起来了—— 谈云和陈幼的那个亲吻。 手一抖,沈平格疼的皱了眉,连燕吓了一跳,心虚而无措的看着沈平格,手停住,几乎乖出了一种“任君发落”的感觉。 “这次真挺疼的,”沈平格说,“嘶。” 心跳快起来,连带着脸都发烫,连燕头都不敢抬起来,沈平格却以为他是自责,于是离近了些。 “没怪你。” 呼吸都温热,连燕抬起头,又看到了他的嘴唇,沈平格唇色不深,唇形很好看,连燕忽的心跳很快,呼吸都急促了些。 · 家长会只能这么推了,班主任习惯了沈平格父亲的经常缺席,甚至没有问理由,发完短信后便再无下文,沈平格看完照片便催着连燕去睡觉,揉了揉他的头发。 “忘记问你了,”沈平格说,“你想去谈云的生日会吗,要是不想去就算了,当时忘记问你了。” 连燕听着了“谈云”两字,眼神动了动,继而点点头。 “行,那晚安,”沈平格说,他动动嘴角就会疼,于是看起来有些冷淡的模样,“做个好梦。” 洗漱完,连燕躺在床上,脑中乱七八糟,什么都想,翻来覆去却都是沈平格,沈平格和谈云是朋友,他知道谈云是同性恋吗? 谈云是同性恋。 “同性恋”这三个字一出来,连燕有些茫然。 同性恋这个词对十五的连燕来说,太陌生了,情和爱都只懂皮毛,同性恋像是禁忌园的东西,难以涉及到。 亲吻,拥抱,十指相扣,谈情说爱的事情,她们也可以做。男生和男生呢?也可以这样吗? 连燕突然想。 那……沈平格呢? 连燕被这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心跳空前的快,甚至额角都冒了冷汗。 不能这么想平格哥。 不能、不能。 连燕翻了个身,强迫自己入睡,手机忽然响起来,一声声的,都是韩冰发来的。 【韩冰】:哥,你在吗? 【韩冰】:情书好难写,我写了好几天,一个字都没憋出来。 【韩冰】:hello?在不! 【韩冰】:……哥,你帮我写写吧,我给你带吃的,行不? 连燕这才想起了情书,韩冰要写给沈平格的情书。 【连燕】:我也不会写。 韩冰很快回复了。 【韩冰】:没事儿,没事儿,你就试试,不行我再换别的方式追学长。 连燕没回复,看着屏幕发呆。 【韩冰】:拜托拜托嘛! 连燕总是觉得不太舒服,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沈平格人很好,有人那么喜欢也正常——他又不是他一个人的。 【连燕】:好……那我星期一带去给你。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啊我最近存稿越来越慢了,我现在一点存稿都没有了,提前祝大家儿童节快乐嗷! 这章感觉好流水账啊…… 下一更在周一老时间,非常感谢!! 第27章 星期六的天气不好,地平线堆着昏暗的云,光黯淡,五月中旬,大抵是要落雨的日子。 连燕刷牙的时候,才忽的想起昨晚答应韩冰的事情——他有点后悔,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我为什么要答应? 早上脑子不太好转,连燕没找到答案,忽的听着了脚步声,沈平格趿着拖鞋慢慢悠悠的走过来,勾了他肩膀。 “起这么早啊?” 连燕几不可闻的“嗯”了声,下意识的看向沈平格的嘴角,本就只是点皮肉伤,现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能看到淤青。沈平格挨得很近,去拿牙杯,睫毛都清清楚楚的。 “……” “今天也没什么好做的,”沈平格挤上牙膏,随手捋了下头发,“想去哪儿玩吗?带你去。” 连燕摇摇头,沈平格站在他身边,刷牙动作莫名的一致,两人互看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起“扑哧”笑起来。沈平格扯着了嘴角的伤,又皱了皱眉,不轻不重的揉了揉连燕的头发。 “你让我笑的,”沈平格说,“知道吗?” 连燕小小的“哼”了声。 早饭还是保姆提前来给做的,没什么新意,不过还是烤面包、果酱、煎蛋和酸奶。连燕不爱吃甜食,果酱一点都没碰。 饭吃到一半,沈平格的手机忽的响起来了,连燕看到沈平格笑意忽的败下去了,眉眼都冷淡下来。 “爸。” 连燕停了动作,沈平格靠着椅背,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听着手机那头的人讲话,连燕听不清,只能靠看着沈平格的表情猜测沈逸明在说什么。 “你不来就不来,也不是第一次了,没必要专门打电话说。” 沈平格站起身,推开椅子,连燕目光看过去。 他走到落地窗前,低着头,声音不大,连燕放轻了动作,几乎要竖起耳朵听着了。 沈平格是刻意避开连燕的,连燕见过两三次他和沈逸明吵架了,他像只小鹌鹑一样,一点大的动静都会让他胆怯,沈平格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控制好情绪,倘若吵起来,他希望连燕别听着,至少别被吓着。 偏偏沈逸明不给他这个机会,给出的理由翻来覆去,还是依旧还是那个理由。 “我最近工作太忙了,我也没有办法。” 沈平格冷笑。 “是,你忙,你什么时候能不忙,等我毕业你能忙完?你给我来开过一次家长会吗?” 电话那头的沈逸明沉声:“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冲,我在好好跟你说话,工作是我自己能安排的吗?” “我说话又怎么冲了,我说的是实话,家长会你来不来都一个样,我也没一定要你来。” 风声隔绝,衬的太寂静了,连燕放轻呼吸,沈平格抿着嘴唇,只是听着电话那头的人说。 一分钟,沈平格什么话都没说,却是挂掉了电话,所有的动作都显得克制而冷静,他回过身,看了眼连燕,什么都没说,靠着沙发坐着,手机扔在了一边。 连燕眼神动了动,刚要走过去,忽的自己的手机也响了。屏幕亮着,显示是“沈叔叔”。 “挂掉,”沈平格侧目看过来,声音平静,“过来。” 连燕只得听沈平格的话,按了挂断,还关了机,老老实实的坐到他身边,沈平格开了电视,大清早的没什么好看的节目,不过是电视剧重播和广告,声音很大,吵吵嚷嚷的。 “吓着你了吗?”沈平格说。 连燕摇摇头,他并不害怕吵架的沈平格、打架的沈平格,他总觉得沈平格是温柔的,跟这五月差不多——他想不出更好的比拟来。 他想比划,沈平格却按住了他的手。 “先别问,”沈平格轻声开口,“我自己冷静一下,半小时,好吗?” 沈平格的手比他大,能轻而易举的扣住他的手,连燕忽的紧张起来,手心的温度和话语,连燕扣紧了指尖,沈平格却很快松开了他,闭着眼,像睡着了。 他想到韩冰要让他给的情书——如果要向这么一个人表白,要说点什么? 连燕喉结动了动,他坐在沈平格的身边,总是忍不住看他几眼,从额头到眼角,睫毛的弧度也打量半晌,嘴角的伤该好了,他是刚好的干净。 是睡了吗? 电视还开着,广告充当白噪音,显得空荡的别墅里没那么死寂,连燕伸出手,低眼,试探着,和沈平格的指尖挨在一起,小心而隐秘的。 他看到沈平格右手手腕内侧的文身,小小的两片黑色叶子,在这春光里,好像生长盎然一般。 沈平格忽的睁开眼,连燕受惊一般缩回手,沈平格没注意到他这个小动作,伸了个懒腰,短袖上滑,露出小截腰来。 “好了,”沈平格放下手,看向连燕,笑着的,“要说什么吗?” 他的自愈能力比连燕想的要好,不需要安慰,只需要独处和安静,这让连燕安心了些。 连燕忽的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比划。 -你那个文身是在哪个地方弄的? 生僻的词汇太多,沈平格没看懂,有些茫然:“啊?” 连燕问了便后悔了,摆摆手,示意自己没有问题,沈平格却是不依不饶,“你刚才问的什么?” 连燕摇头,比划。 -我没有问题。 “有的,你刚才的手语我看懂了‘你’,”沈平格靠近了些,眼里是笑着的,“你是要问我的。” 连燕还是摇头,沈平格忽的更近了些,手撑在他身子两侧,猝不及防的开始挠他的腰,连燕没料到他这个动作,身子猛地朝后,顿时笑出声,不住的躲——太痒了。 “说不说?”威胁的语气,沈平格说,“不说就继续挠了啊。” 沈平格单膝跪在沙发上,膝盖抵在他腿间,两人打闹的滚在一起,连燕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去推搡沈平格的肩膀,脸都涨红,拖鞋都甩掉了,细白的小腿乱蹬,连燕的腰部太敏感,他服软了,却又不能张口说“我给你讲”,只能“呀呀”的叫。 这时候近六月份了,天气是有些燥热的,掌心的热度都隔着薄薄的衣料传到了肌肤上,呼吸温热喷洒在脖颈处,连带着汗湿的身体都发烫起来。沈平格低声的笑:“还说不说?” 突然,连燕整个人身子一僵,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重重推开了沈平格。沈平格被他推到一边,愣住了。连燕弯腰,慌乱的去伸脚够拖鞋,左右脚都错了。 “连燕?”沈平格有些搞不懂,开口。 连燕却是不看他,胡乱套上了拖鞋,跑的显得有些仓皇和狼狈。 “连燕!” “砰——” “……” 门嚯地关上,连燕抵着门,呼吸急促,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外面风声烈烈,像是鸟鸣一般,盖住了些心跳声。 半晌,连燕低下头,不敢置信的盯着裤子。 那里鼓鼓囊囊的顶起一块来。 他**。 大脑中断片一般的空白,什么都思考不了,只有这三个字清晰无比,像枚针,刺的心尖疼得厉害。 陌生的燥热像一点火扔到黄昏的原野,烧的像天边的云。 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沈平格的触碰。 作者有话说: 害,为了下周的榜单任务能完成,下次更新在周四晚的老时间,然后会恢复到隔日更。 第28章 没名儿了大家将就一下 连燕跑屋里,吭哧关上了门,靠着门呆了还没到一分钟,屋门就敲响了,沈平格的声音透过门板含糊透过来。 “连燕?” 连燕没法儿回应,也不知道怎么回应,还是盯着自己的裤裆,沈平格又说。 “生气了吗?” 没生气,气也是气自己,连燕呼吸还没平静下来,伸手戳着木地板,还是靠着门盘腿坐着,没动弹。 门外安静得很,连燕也听不到沈平格的呼吸声,只是盯着外面瓢泼的雨,光太黯淡,屋里显得有些昏暗。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是远了。沈平格一走,连燕莫名松了口气。 一直到吃午饭,连燕才出了屋门,欲望早就消下去了,只是心里不自在,才一直没出来。保姆提前来做好了饭,那么多菜摆在桌上,两副碗筷,显得有些冷清。 沈平格刚从厨房出来,见他出来,刚要叫他一声,连燕却跟避着什么洪水猛兽一样躲闪开他的眼神,快步走下旋转楼梯,和他擦肩而过,坐到餐桌的另一侧。 “……” 沈平格也坐了过去:“还在生气?” 连燕拿了筷子,摇摇头。 “那为什么突然跑了?”沈平格又问。 连燕不安的攥了攥手,仍是不说。 连燕的心思太简单,面上猜个七八,偏偏这次是心里藏着的那二三,沈平格属实看不懂,不过连燕既然不想说,他也就不再多问了。 他忽的看到连燕翻起的衣领——可能是打闹的时候不小心翻上去的,沈平格伸出手,想帮他整个衣领,指尖刚碰着衣领,连燕却跟触电一般,猛地朝后一弹,连带着椅子发出“刺啦”的声音,警惕的看着他。 “……” 连燕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大了,一时手足无措,茫然的看着他。 如果说之前的反应沈平格还能理解为生气,那这次的未免也过分了些。 “到底是怎么了?”沈平格不着痕迹的皱眉,平静开口,“不许摇头。” 连燕太会躲避了,哑成了他的一种武器和盾牌,什么都可以通过点头和摇头来回应,无端给人一种噎人的感觉。 餐桌上陷入一种尴尬的沉默中,沈平格干脆拉开椅子,直接了当的越过餐桌,连燕嚯地站起身来,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沈平格却直接拽住了他的手腕。 “不是,你今天真挺奇怪的,”沈平格看着他的眼睛,不容连燕躲闪,“到底是怎么了?” 连燕想要挣开,沈平格的力气比他大,他挣不开,看起来颇为委屈,眼眶都红了。 “到底有什么不能说的?”沈平格看着他的眼睛,说,“我做错什么了,要不理我?” 连燕抖得厉害,那张白净的脸看起来有些苍白,胸膛起伏,眼眶和鼻尖红的厉害,沈平格察觉到他过度的紧张,大概是吓到他了,于是放开了连燕的手腕。 “既然不想说,那就算了。” 走了没几步,身后却传来脚步声,连燕抓住了他的袖子,沈平格回过头,却意外撞上连燕眼泪掉下来的瞬间,连燕张嘴“咿呀”的叫,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响。 沈平格有些错愕,拿了卫生纸,俯**子,擦了擦他的眼角,连燕这次没躲避——他哭起来的时候可怜的很,长睫都濡湿,显得浓而黑。 “哭什么?”沈平格无奈,“我的意思是说啊,你想说的时候呢,再跟我说,好不好?” 他实在是不知道连燕这种情绪到底从何而来,一时只得仔细护着,连燕抽噎几声,大概是觉得丢人,很快松开了沈平格的袖子,轻轻点点头。 这件事也就这么翻篇了,一天,别墅里安静的很,除了电视里的广告与夸张的连续剧声音,这点点烟火气像缕烟,一不留神就散了。连燕一直呆在自己房间里,时针指到四点一刻的时候,外面倏地落雨了。 雨声太大了,几乎盖住了电视里的声响,晚饭的时候也没人说话,饭桌上维持着一种沉默,快吃完的时候,沈平格才开口。 “看手机天气预报了吗?” 连燕咬了咬筷子,摇头。 “今晚有雷阵雨,”沈平格放下筷子,倚着椅背。 连燕愣住了,没反应过来,傻乎乎的点点头。 沈平格疑心他根本没仔细听自己说的话,有些好笑,他看着连燕的眼睛,说得很慢。 “要去我房间吗?” 连燕猛地看向他,嘴唇张着。 “怎么还挺惊讶的?”沈平格笑起来,“上次不就这样的吗?” 上次是他们还认识没多久的时候,连燕并不算勇敢,那次鼓起了好大的勇气,才拉住沈平格,但这次他不敢了,沈平格又问第二遍,连燕摇头了。 他比划。 -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沈平格刚要说话,手机却忽的响了,杨志打来的,沈平格看了连燕一眼,什么都没再说,走到一旁接电话。 电话一接通,沈平格一个“喂”还没说完,杨志便吼道。 “操,沈平格,我不忍了!” 沈平格坐在一边,“你不忍什么了?” “我想表白,”杨志说,“我受不了了,凭什么我非得一直憋屈在心里啊,人家杜成周都敢直接文身,我还搞暗恋。” 沈平格“嗯”了声,并没太意外,“所以你打电话就想跟我说这个的?” “不是,我想跟你说,我想跟她表白,”杨志的声音忽的低下去了,“我真的觉得特别难忍,我想了一天了,越想越憋屈,其实吧本来觉得也还行,但是你知道——算了,你知道个屁。” “是,”沈平格笑了声,“你懂的多。”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说?”沈平格说。 “小云过生日的时候,”杨志深呼吸一口。 沈平格说:“你确定吗?” “这喜欢哪有确定的,”杨志说,“我……就是想给她一个很好的十七岁生日,仅此而已。” · 电话挂掉,沈平格看向餐厅,连燕已经不在那儿了,大概是回自己屋里了,沈平格也回了自己卧室,关了电视,吵闹了一天的电视连续剧总算是停了。 刚走上楼梯,外面陡然一道雷,声先起,继而白光明亮的照亮侧脸,像野兽般匍匐着,喉咙里发出的闷吼。 沈平格直觉连燕是会来找他的,毕竟这是本能上的害怕,但他不想让连燕不舒服,所以选择让连燕来主动——然而他低估了连燕,一直到关灯,窗外雷电的白光照的室内忽明忽暗,连燕也没有来找他。 外面雷声太吵,过了许久沈平格没能睡着,睁眼望着天花板,到底还是放心不下连燕,干脆翻身下床,径直去了连燕房间,刚要敲门,却发现门是虚掩的。 一推开门,沈平格以为是自己昏了眼——床上没有人,被子也不知道哪儿去了,他皱了皱眉,伸手按开了灯。 暖黄色的灯光照亮了房间,房间里空无一人,沈平格慢慢走进去。 “连燕。” 没人回应。 沈平格心里一咯噔,停住了脚步——连燕不可能随便乱跑,更何况在这种天气下。他果断转身,刚要离开,忽的听到了细微的声响,沈平格顿住了脚步,看向衣柜。 雷电再一次照亮墙壁的时候,衣柜门倏地拉开,连燕缩在衣柜的角落,在五月中旬,天气仍是燥热的时候,厚被子裹住了全身,只露出松软的黑发来,整个人都在剧烈发抖。 沈平格怔住,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滋味,他一下子扯开了被子,连燕吓到了,抱头拼命朝后缩。 惊雷响起,连燕死死闭着眼,发出嘶哑的叫声,消失或者埋藏,只要不听雷声就好。牙齿打战的声音清晰的传进耳朵里,以至于让他听不清别的声响。 被拥进温热里时,连燕惊喘一声,下意识的剧烈挣动,却突然听见沈平格的声音。 雷雨天中唯一的天地,在初夏的时候拨开了枝叶,将他裹挟进去。 “我在这儿,”沈平格轻轻按着他的后脑勺,安抚受惊的小兽一般,温柔开口,“别害怕。” 作者有话说: 害,对8起大家,昨天应该更新了,但我实在卡文卡的厉害,你们看到的这一章我一共推翻了四次还是五次,卡文期实在难熬,这几天我尽量日更!!希望大家不要因为这一章写的不好而嫌弃我_(:зゝ∠)_,完结了我再改。 第29章 连燕的挣扎平息了些,但浑身还是抖的厉害,沈平格轻轻揉着他的后颈,这种动作能给人安定,外面雨声搀着风声,听起来杂乱的很,沈平格低声唤他:“连燕。” 连燕忽的伸出胳膊,紧紧抱住了沈平格的脖颈,整个人往沈平格那儿钻,急促的呼吸着。 “还能走路吗?” 连燕闷声不吭,沈平格便说:“那我抱着你。” 沈平格没给连燕回答的间隙,直接将他打横抱起,连燕身子轻,倒也不吃力,他这次倒是乖多了,脸埋在沈平格身前,只露出个半张脸,松软的黑发有些被汗濡湿了。 到了卧室,沈平格俯身将他放在床上,连燕这才慢慢松开了胳膊,坐在床上发呆,沈平格没开灯,外面又昏暗,他看不清。 “害怕也不过来,自己藏衣柜里?”沈平格坐到另一侧,偏过头去看连燕,“当我什么了?” 连燕半晌才反应过来沈平格是生气了的,他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沈平格不等他回答,直接揽过肩膀,把他按在床上。 “睡觉,别说话。”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沈平格按着连燕的后脑勺,搂着他在怀里,连燕浑身绷直,紧张与空白都涌上来,却的的确确散了许多恐惧,他闻到沈平格身上的味道——那种好像在阳光下曝晒过,干干净净的肥皂香。 快凌晨了,折腾了近半夜,连燕也的确是累了,竟在这种环境下很快睡着了,外面偶尔雷声,白光他也瞧不见,沈平格尽数给挡住了。 梦里颠来倒去,但也算是安稳,没有惊醒。 连燕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怔怔的望着铺天盖地的阳光,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斑驳的投在床上,腰间有些发沉,连燕看过去,才发现是沈平格的胳膊搭在上面。 后颈处是温热的呼吸——沈平格从背后抱着他,睡的正沉,两人挨得太近,连燕倏地身子一僵。 身后有个硬物炙热的顶着他,尾椎骨处的触感异常清晰。 睡意一下子全散了,连燕一动也不敢动,过了会儿才小心翼翼的拿开了沈平格的胳膊,逃一般翻下床。昨晚是沈平格把他抱过来的,拖鞋也不在,只得赤着脚,跑出了卧室。 刷牙洗漱,连燕这才心跳平复,不停在心里重复。 晨勃,男人正常的反应,是男的都有。 男的都有,男的都有…… 上次他们一床睡的时候,醒的时候并没离那么近,昨晚也不知道怎么睡的,睡着睡着就成了这种姿势,连燕刻意漱口的声音颇大,扫清了脑内的其他杂绪。 沈平格很快也起床了,连燕随便吃完后边在自己卧室里写作业,听着拖鞋的声音,沈平格路过他门口。 “吃完早饭了?”沈平格说。 连燕点点头,保姆准备的早,放微波炉里转一下就可以了,沈平格于是不再多问。 第二天就星期一了,连燕这才开始写韩冰要的东西,写的太专注,以至于沈平格什么时候走到身后都没察觉。 “你在做题吗?” 连燕吓了一跳,猛地把纸张扣过来,整个人刷的站起来,沈平格愣了下,连燕摇摇头,脸腾红。 “在写日记?” 连燕低下头,眼神一触到沈平格的裤子,下意识多看了两眼,沈平格在他眼前晃晃手:“想什么呢你。” 连燕茫然的看了看他,摇摇头。 “我昨晚真的很生你气,”沈平格忽然坐到床边,曲着腿,手臂朝后支着上身,少年人眼睫上都落了清晨的光,显得清澈干净,他看着连燕,“知道吗?” 连燕站在原地,做错事儿一般低下头,不安的抠了抠手指。 “要是害怕就来找我就好了,我会吃了你吗?”沈平格说,“我也算你哥吧。” 连燕看向他,犹豫了下,点头。 “所以啊,”沈平格笑起来,他说,“哥哥保护弟弟,不是应该的吗?” 心口酸涩,心脏跳的剧烈,好像周遭都褪去了颜色,连燕望向他的眼睛。 沈平格伸出拳头,连燕也慢慢攥起手,学着他,伸出去。 击拳,男生之间的和好方式。 连燕总疑心他会把手展开,像之前那样,包着他的拳头,他说不清自己是期待还是怎么样。沈平格没那么做,收回手了。 “周三的时候下午放学后有个篮球赛,”沈平格说,“要来看吗?” 连燕想了想,星期三下午放了学他也的确没什么事儿,于是点点头。他想,我还没看过沈平格打篮球。 “那你继续写吧,”沈平格站起身,单手揣兜里,“要是做题的话,不会的就来问我。” 走之前,他随手揉了揉连燕的头发,弄的乱了,沈平格低声笑,连燕小声“哼”了声。 · 那封情书字数不太多,矫情的话说多了没什么价值,何况连燕也不爱说那种话,酸的很,星期一的时候,升完国旗便把那张纸递给了韩冰。 给了之后后续便不关连燕的事情了,大课间的时候,连燕有些犯困,刚想趴下睡觉,韩冰便过来了,四周看了看,低**子。 “你这个写的也……” 连燕懵,眨了眨眼。 “这个写的也太好了吧,”韩冰摸了摸鼻子,“我抄的时候好心虚啊,我就会那么几个词,你那个比喻我差点没看懂,我给沈学长会不会露馅啊,一个语文容易不及格的人能写出这样的文字,我都不信……” 连燕拿了纸张,写。 -那怎么办? “啊,没有,我就说一句而已,”韩冰说,“我都抄完了,就是跟你说声谢谢,今天下午给你买奶茶!” 连燕忙摆手。 “你一定要!本来这事儿就麻烦你,你要是什么都不要,我心里真的过不去,回头还要麻烦你帮我递给沈学长,”韩冰笑起来,歪着头,甜甜的样子,“真的真的很感谢你!” 连燕不好再拒绝,只得答应了,韩冰这才把一直放在兜里的信封拿出来——白色的信封,上面写着“给沈平格”,底下是韩冰的署名,女生大概喜欢搞这种细致的东西,整个信封看起来很好看。 这里面装着的,都是连燕的话。 其实很多话写完也就忘了,但有一段他记得很清楚。 “我见过四个季节,想过夏天是最好的,颜色分明、热情浪漫,直到我在春天的清晨醒过来,看到你的睫毛上沾着雾气与云,是春光的幻想。白天看不见星月同行,但我看到你眼里有,这或许矫情,但总归胜过一句干燥的‘喜欢’。” 这话很虚,也有堆叠辞藻的嫌疑,连燕却的的确确觉得,沈平格像是春光一样——这也算是他编造信的时候不多的真实了。 下节课开始,头顶的风扇在转,偶有吱呀呀的声响,快六月份,蝉鸣开始起了,有些热,连燕拿着那个信封看了半晌,手心里的汗有些濡湿了信封一角,过了会儿才收起来。 “哎,”坐在身旁的庞年碰了碰他的胳膊,上次换位两人坐在了一起,中间位置,两人之间话并不多,连燕不擅长跟别人交流,庞年倒也不介意,经常给他带一点小零食,他说,“那个信封……韩冰给你的啊?” 连燕知道他误会了,忙摇头,又用动作解释不清,一张脸都给憋红了,急的。 “我上次还看着她给你递巧克力来着,”庞年小声说,刻意压低了声音,“你放心,我不给别人说。” 上学的时候,讲课听课总是无聊,于是要从一点细枝末节里挖出一点料来消遣,连燕急也没用,担心庞年到处说,只得写。 -那你别给别人说。 庞年很懂的样子,比了个三,“没问题。” 作者有话说: 做了个修改,连燕是三月份生日,所以他在这儿应该是十五,他跟沈平格差两岁,沈平格快十七了。这个年龄不影响阅读,不重要,说一下而已。 第30章 放学,连燕依旧去找沈平格一起回家,书包里放着那个白色的信封。高中部下课铃声响,穿着蓝色校服的高中生蜂拥而出,连燕站在一边,看到了沈平格和杨志一起走了出来。 “过来,”沈平格笑着朝他招招手,“走了。” 一看到杨志在旁边,连燕犹豫了下,没把信封拿出来,走了过去,听着杨志说。 “那我到底送什么?”杨志单肩背着黑色的包,手揣在兜里,“你说女生不都喜欢那种粉不拉几的东西吗?但我看着小云很少穿那种粉色的衣服什么的。” “你跟她一块长大,”沈平格顺手把胳膊搭在连燕肩上,格外自然的揽着他,“你不知道吗?” “我跟她一块长大,我又不是天天监视着她,”杨志撇撇嘴,“而且……我真没刻意去观察她到底喜欢什么。” 连燕安安静静的,任由沈平格勾着他,心跳的快的很,周遭人声杂乱,约莫着也听不着。沈平格的声音离他也近:“那你就去问她的朋友。” “我问谁?”杨志揉了揉头发,“烦死了。” “去问陈幼,”沈平格说,“陈幼不是谈云的闺密吗?” 连燕听着了陈幼两个字,下意识的看了过去,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是在讨论谈云。 “我跟陈幼不熟,”杨志说,“算了,我回头自己再想想。” 一路上,杨志都在,连燕实在是没找着机会把那封情书给出去——分岔路口,杨志这才离开了。连燕迟疑着要不要给,沈平格忽然开口说。 “其实暗恋真的挺难熬的。” 连燕愣了下,抬眼看他,不懂沈平格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杨志得喜欢谈云三四年了吧,”沈平格走的很慢,声音不大,街上人不多,现在天黑的晚,天边的云都是亮的,“一直也不敢说,你别看他平时大大咧咧的,什么都是笑着的,他跟谈云说话的时候还容易结巴。” 杨志喜欢谈云? 连燕一时懵了,沈平格仍在继续说:“其实他对小云真挺好的,平时自己都收拾不好自己,给小云倒是能准备的精细。” 不是,杨志喜欢谈云?可是谈云有女朋友啊。 连燕不等沈平格讲完,倏地抓住了他的袖子,比划。 -他喜欢谈云吗? 在手语里,不同的姓氏也有手语表达,连燕怕他不懂“谈云”两个字,又急着拿出手机,沈平格等着他打字,连燕的动作却忽的一顿。 ——“其实我还想瞒着他们一会儿的。” ——“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暂时不要朝外说,好吗?” 谈云不让他朝外说,他也答应了谈云保守这个秘密。连燕把手机收起来,摇摇头。 既然答应了,就得遵守承诺。 沈平格也没再多问,谈云这件事整个打乱了连燕的思绪,一直到睡觉前,连燕才忽的想起那个被遗忘在书包里的情书。 连燕想着第二天再给,而星期二下午放了学,杨志依然在,不仅在,还拉着沈平格和连燕去附近的百货大楼去逛了圈,买了不少小玩意儿。 “女生应该都喜欢这种东西吧,”杨志拿了个八音盒,四处看了看,“要不买个这个。” 连燕有些无语,杨志这架势不像是在买礼物,像是在横扫二元市场,沈平格说:“太多了。” “买多了,让她挑就行,”杨志叹了口气,还有心思开玩笑,“爱情这个啊,你我本无缘,全靠我砸钱。” 沈平格没再拦着,杨志这种行为,其实也就是内心焦虑的一种变相体现,与其拦着,还不如任由他买。 连燕有些不安——杨志对他很好,之前他和沈平格冷战的时候,就是杨志带他去的酒吧。但他现在明明知道杨志做的结果,他却一点都不能说。 杜成周最近谈了恋爱,很少再跟他们出来,整天跟女朋友腻歪在一起,杨志逛到三楼,给杜成周打了电话,问女孩子都喜欢什么东西。 “你先回去吧,”沈平格给连燕说,“我估计着他一时半会的也逛不完,你作业应该还没写,先回去写作业吧。” 连燕攥了攥书包带,点头。 这封情书到了星期二也没找着机会给出去, 连燕回了别墅,上次沈平格带他录了指纹。进了门,连燕拿出手机,想给沈平格报个平安,这才看着了沈逸明发来的短信。 -小燕,在做什么? 连燕有些意外,他去了卧室,书包扔在床上,这才回复。 -我刚放学回来。 他不知道沈逸明为什么突然给他发短信,但直觉大抵是与沈平格有关。 果然,不出所料,沈逸明回复的很快,下一句便是。 -平格也在吗? -平格哥在外面,过会儿就回来了。 这次沈逸明回复的很慢。 -平格还在生气吗? -不知道,应该不生气了吧。 连燕一直没敢过多问沈平格这件事,只是看这几天笑的多了,大概是不生气了,或者说是不在乎了,沈逸明又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复,连燕拿出作业本的时候,他才回复。 -我给平格打电话他也不接,这个星期我也暂时回不来,要是平格有什么事儿,你发短信给我说一声。 -好。 手机放在一边,连燕翻开了数学练习册,在银白色的灯光下写作业,他数学这科,比起语文来,简直偏科的严重,写一会儿就得发会儿呆,转着圆珠笔。 连燕忽然伸出右手手腕,左手拿着黑色圆珠笔,笨拙而慢的在手腕内侧勾线。 沈平格的那个文身,线条很少,也没有填色,连燕总是画不好,明明只是两片小叶子,却画的歪七扭八,除了勉强能看出是两片小叶子,其他没什么相似之处。 一直到六点多,连燕数学题都快做的睡着了,才听着门开的声音,声音不大,连燕迷迷糊糊的醒了,意识到沈平格回来了。 那封摆在一边的情书忽然变得有些烫眼,连燕攥着笔,又拿过信封,信封好了口,他没法儿拿出里面的信纸,看看韩冰是不是全部照抄了,还是又加了点自己的话。 他听见沈平格上楼梯的声音。 脚步声渐近,连燕下意识把数学练习册倒扣过来压在信封上,沈平格经过卧室,随口:“还在做题啊?” “……”连燕不擅长撒谎,眼神躲闪了下,才摇头,沈平格却没立刻走,站在门口,笑着说:“能进来吗?” 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能沉默的看着他,沈平格于是换了拖鞋走进来,连燕手忙脚乱的按着数学练习册,往自己身后塞了塞。 “跟杨志去的时候,看着那边有个东西挺可爱的,”沈平格把大纸袋放在桌子上,“给你买了个,看看喜不喜欢。” 纸袋上是封着的,连燕有些错愕,试探着伸出手,拿过了那个包,打开了。 一个毛绒绒的褐色熊,趴着的样子,小小的耳朵,分外可爱,抱起来也是软的,连燕抱起那只熊,有些茫然的看着沈平格。 这个礼物居然是送给他的? “喜不喜欢?”沈平格看他傻乎乎的,笑着问。 连燕迟钝的点点头,控制不住笑意,他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有小小的酒窝——但连燕其实很少笑,大多数总是一副胆怯又犹豫的样子。 “你床太大了,一个人睡又空,”沈平格说,“把它放在床上陪着也挺好的。” 柔软的感觉太舒服了,连燕忍不住一直轻轻揉着熊爪,他朝沈平格伸出拳,大拇指弯曲两下。 -谢谢你。 “不客气啊,”沈平格见他这幅样子,觉得可爱,跟逗猫儿一样顺手挠了挠他的下巴,连燕脸一红,朝后躲,沈平格只当他不好意思,说,“作业写完了吗?” 连燕诚实的摇头。 “有不会的要问吗?” 连燕看向一旁的数学练习册,里面空白的答案许多,压在空白下的是青春期炙烫的情意,连燕抱着熊咬了咬嘴唇,看向沈平格。 摇头。 就当他撒谎,就当他恶劣,只是想稍微留的时间长一些,倘若浓烈的追求掩住了他,那他便一无所有了。 沈平格不疑有他,又说了几句,连燕没太听清,关上门的细微声响将他扯回,连燕有些难过的低下头,想。 我的平格哥,从来都不是我的。 作者有话说: 害,我说点什么好,给大家拜个早年吧! 第31章 勉强做完数学作业,已然是快十点多了,熄了灯,连燕爬上床,这才想起来趴熊,又折回去,一人一熊都躺床上了,这才安心。 沈平格第一次送他这样的礼物。 连燕抱着熊,细白的腿搭在软绒绒的熊身上,他很想抱着沈平格——拥抱的感觉很亲密,肌肤与体温,沈平格拥抱他的时候喜欢轻轻扣着他的后脑勺,他能闻到他身上清新的味道,像午后的春日森林,种子都在呼吸的感觉。 可惜沈平格真的抱他的次数不多,每次也都是一触即分。 连燕一想到趴熊是沈平格送的,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欢喜或者兴奋都有,他借着那只软熊,假装和沈平格抱着。 迷迷糊糊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好像漂浮在虚空里,沉不下去,也没个底儿,连燕不太安稳,忽的有炙热流连过蝴蝶骨和背脊,尾椎骨**,呼吸急乱,交缠的,湿黏的,像沉入肮脏沼泽里一样。 潮红的海面落了贝壳,水雾都泛着光泽,好像亲吻,潮湿的接触。 这种不安定与混乱中,连燕隐约听着了低沉而温柔的话语。 “我的小燕。” 连燕睡着是迷糊的,醒来也是迷糊转醒,他有些迷茫的喘息着,浑身汗湿的很,接着,他猛地弹坐起来——裤裆里湿黏。 他做春梦了。 连燕十五了,这是他第一次**,以往只是在生物课本上接触的知识,却在现实中出现了。 沈平格有早自习,早就走了,连燕睡过了,只得匆匆洗了下,换了条干净内裤。 一到学校,韩冰便做贼般走过来,四处看。 “那个情书……”韩冰朝他眨眨眼,“沈学长说什么了没?” 连燕心情不太好,有些烦躁,庞年似乎还在往他这边看,他扯过本子,写。 -我今天下午再给他,这几天没找着机会。 韩冰了然,她有求于人,也不好催着赶着的,两块巧克力放在桌子上,“给你的,我去背书了!” 连燕还来不及拒绝,韩冰便跑开了,连燕和庞年对上了眼神,一时两无言,庞年摊摊手:“我什么都没看着。” 一天连燕都心思不在学习上的,至于讲了什么也都没放心上,放学铃声响,连燕想到要去找沈平格,便有些别扭,于是刻意的收拾很慢,却忽的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连燕!” 连燕抬起头,男同学在门口喊他。 “有人找你!” 还没反应过来,连燕便看着沈平格了,沈平格站在教室门口,拎着黑色双肩包,朝他笑着摆了摆手。 连燕连忙收拾好了书包,小跑着出了教室,教室人已经不太多了,杨志和沈平格正在说点什么,连燕忙过了去。 -你们怎么来了? 沈平格揉了揉他的头,“不是说要带你去看篮球赛吗?” “……”昨晚的事情太扰思绪,连燕险些忘了这回事,这才想起。 “给你留了最好的位置呢!”杨志说,还顺手弹了弹连燕的额头,不太重,“高兴吧?” 连燕摸了摸额头,沈平格捣了下杨志的肩:“跟那位置是你给留的一样。” “是是是,”杨志朝前走,故意说得大声,“是你平格哥哥给留的~” 连燕不自觉的避开沈平格的眼神,脸发烫的很,沈平格偏偏还揽着他,他似乎习惯这么揽着连燕,他听见沈平格低声笑了笑,离他很近的笑声。 “别管他,”沈平格说,“走吧。” 篮球赛在东操场举行,四点多,太阳光炙热,晒得红绿色塑胶跑道都发烫,那儿有不少人,连燕有些退缩,他并不想去人多的场合——更何况还是高年级的,沈平格轻轻拍了拍他。 “你跟着我就行,”沈平格把书包放在一边的座位上,“不用和他们交流。” 沈平格知道连燕的心思,带他穿过人群,连燕看着他和别人笑着和别人打招呼,偶尔聊几句,借着这不到一分钟,却好像窥见了他平日里看不到的沈平格一样。 沈平格人缘很好,连燕想,不像自己,连个朋友都没有。 “你坐这儿就行,”沈平格让他坐在中心靠前的一个位置上,“要是觉得无聊就自己玩手机,看书也行——你带手机了吗?” 连燕摇头。 “那你就看书吧,要是没意思,”沈平格不确定连燕会不会喜欢篮球,说完,又扔给连燕一块草莓味儿的糖。 “水和毛巾也放你这儿了,”沈平格说,“等会儿休息的时候我来你这儿。” 连燕低头看着手心里玫红色的糖,半晌没说话。 篮球赛快开始了,周围坐的人越来越多,连燕一直低头发呆,身边有人落了座儿。 “连燕。” 连燕闻声看过去,有些惊讶的看着谈云,谈云和陈幼相邻坐着,谈云冲他笑,“下午好。” 连燕直起身子,有些局促的也朝她笑笑。 谈云并没同他讲太多的话,连燕松了口气,她一直在和陈幼低声说话,陈幼人话少的很,连燕只听着她“嗯”,偶尔笑声。 这样两个人,竟然是相爱的。 连燕无法控制的又想到那个问题。 那沈平格呢? 沈平格呢? 连燕觉得心里好像被抓着,怔怔的发呆,倏地哨声响起,场内的裁判宣布比赛开始。 几乎是一眼看过去,连燕便看到了沈平格,他并不懂篮球,也不喜欢篮球,但沈平格打篮球的时候,他觉得……挪不开眼睛。 少年人该有的热血与温柔,沈平格都有。 人员太多,一时眼花缭乱,连燕必须紧紧盯着,才能不错过沈平格。 中场休息的时候,沈平格朝他这儿走了过来,他看到沈平格胳膊上的汗,他拿过毛巾,擦了擦汗,拧开矿泉水瓶盖,喝了几口,连燕看着他,闻到他身上的汗味,不难闻,有种朝气蓬勃的感觉。 “觉得无聊吗?”沈平格放下水。 “……”连燕忙摇头。 “那就行,”沈平格随手揉了揉他头发,“走了。” 说的话少得可怜,连燕却觉得异常开心,沈平格是来他这里拿水和毛巾,而不是别人,这样就会让他很开心了。 连燕还没从那种情绪中反应过来,忽的听见谈云的声音。 “你和平格今年刚认识的吗?” 连燕看向谈云。 “嗯。” “你俩挺好的,感觉不像刚认识没多久的,”谈云靠着椅背,她扎着高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笑的时候眼睛也是弯着的,“说实话,我很少见平格对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这么好,杨志跟我说,之前他还不让成周他们给你酒喝,回家还得亲自送啊什么的。” 连燕:“……” 似乎是的。 但说这个做什么? 连燕露出些疑惑。 谈云说:“没什么意思,就是说几句,聊聊天,继续看吧。”说完,转过头去,继续看比赛了。 篮球场上篮球触底又离开的声音,扣篮时的欢呼,谈云的话却让他有点心不在焉。 这场比赛很快结束了,毕竟只是个小比赛,要不然也不会选在快黄昏的时候才开始。沈平格投中两次,扣篮一次,连燕明明只是观众,却也看的紧张,最后胜利的时候,连燕也跟着笑起来。 沈平格被众人环绕,他们笑着,连燕脸上的笑意逐渐淡了。 他看到了自己和沈平格之间的距离,他坐在观众席,也没勇气走过去,和他们一样给沈平格一个拥抱。 但下一秒,他看到沈平格侧过头来,隔着人群喧闹和黄昏的火烧云,远远的朝他笑,比了个大拇指。 作者有话说: 害,你们说进展慢,急,搞得我都急了…我榜单任务终于完成了!下一更在星期四晚10点。 【_(:зゝ∠)_求个海星】 第32章 天边是有霞光了,月色是银白的,像海浪拍出的白沫中钻出的一条银尾鱼,篮球场上也亮了灯,连燕从观众席上站起来,怀里抱着毛巾和塑料水瓶。沈平格总算是从人群中走出来,朝他招了招手,连燕跑了过去,手里的水晃荡出声响。 “把水倒出来一下,”沈平格给他看了眼手掌,打篮球弄的手脏得很,“我洗洗。” 连燕忙拧开了水瓶盖,透明的水慢慢浇下来,连燕担心倒猛了,于是倒的很慢,他看着沈平格洗着手——他的手很好看,弹钢琴的时候他就发现了,骨节分明,指甲也是圆润的,粉色的月牙儿。 “好了,”沈平格拿过毛巾,连燕把空了的塑料瓶扔到了垃圾桶里,“走吧。” 杨志这次不在,杜成周最近和女朋友腻歪,连篮球赛都没参加。连燕看着杨志去找谈云了,他一想到谈云、陈幼和杨志三人并行的场面,简直是设身处地的觉得尴尬。 走到半路,连燕才突然想起了什么,翻了翻书包,找出了那个信封。 “这什么?”沈平格看着那个颇为精美的信封,看起来不像是连燕的,连燕之前给他的那个信可没这么细致,“信?” 他接过了那封信,连燕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是看着他。 那封信是韩冰给他的,但是里面的内容,一字一句,是他写给沈平格的。 他在心里重复——是我写给沈平格的。 沈平格拿过了信,看到了上面的署字,周遭有些昏暗,灯光也不明亮,连燕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着他说。 “韩冰给我的?” 一颗心好像悬起来,连燕点点头。 “你还给她吧,”沈平格却是那封信拆开都没有拆开,信封递到连燕的眼神下,“替我谢谢她。” 连燕不知道为何,心里涌出巨大的失落感——好像不是韩冰给他的情书,而是他自己捧过去的一颗炙热,沈平格看都不看,就扔到一边了一样。 他后退了步,摇了摇头,企盼的看着沈平格,伸手比划。 -你看看吧,看完我再给她。 连燕很少做出这么明显的反对动作,沈平格有些意外。 “为什么一定要让我看?” 咚、咚、咚咚—— 连燕深呼吸了口,不说理由,只是看着沈平格。 沈平格没法儿,于是当着他的面儿拆开了信封,连燕这才看到了里面的信纸——粉色的信纸,韩冰的字很好看,娟秀,赏心悦目的很。 连燕没放过沈平格脸上每一个微表情,死死的盯着他,紧张的攥紧了毛巾。 他清晰的看到沈平格的眼神动了动,在看到最后一段的时候。 “或许少年时期的喜欢与好感不值得夸谈,多情该是少年人的,没了你,还有下个人骑着单车走过小巷与树影,但我总觉得,遇到了你,就已经是件非常值得的事情,倘若不是年纪不够,我还敢夸大成一份小小的‘爱’。” 连燕想起他最后一段是这么写的。 会不会太露骨,会不会太赤裸了,沈平格会不会猜出这是他写的? 沈平格很快看完了,不像是看信,像是完成任务。他折好了信,塞回了信封,没有弄皱——这是一种基本的尊重。 “看了,”连燕接过了信,沈平格手揣兜里,朝前走,连燕捏着那封信,这才跟上去,“明天再给她吧。” 连燕有些难过,沈平格除了目光的细微变化,便没有给出别的反应。 是他写的太差了吗? 这种情绪在心头散不去,他本来就沉默的,回去的路上沈平格也没有说话,初夏的风是凉着,连燕有些冷,他穿着夏季的校服,没带外套。 走一半,沈平格看到他有些苍白的脸色,这才意识到,他停下脚步,脱了自己的外套,连燕还没反应过来,还带着沈平格温度的外套就这么不由分说的盖到他身上。 不仅是温度,还有沈平格身上干燥清新的味道,同这夏日的风缠在了一起。 “冷也不说声,”沈平格说,“闹脾气呢?” 连燕眼睛有些泛红,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委屈的。 “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帮那些女生递东西吗?”沈平格和他并肩走着,两人走的都不快,“这种忙没什么好处,我和她如果谈恋爱了,那以后有什么事情,她还是会找你做传话筒。如果谈不成呢,还容易被人说道,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不要做了。” “……” 连燕抬眼看他,看到他线条流畅的侧脸,浅褐色的瞳仁与长睫投下的影儿。 很多人向他表示过喜欢吗?所以他才这么说。 “我也没生你气,”沈平格和他挨得近,指尖不安分的勾着他头发,“只是我上次都和你说过,你怎么就不听呢?” 语气的确不像生气的样子。 连燕想,可是那是我写的。 沈平格大抵是没看出来,这也怪不得他。除了紧张之外,连燕却更多是一种隐秘的刺激——他和沈平格说了喜欢,即便他不知情。 这封信就这么退了回来,晚上连燕又看了遍,韩冰的确是一个字一个字照抄的,还贴了点小贴画,整个信纸都是少女的甜蜜感。看完后又放了回去,第二天上学的时候,连燕趁课间,把信还了回去。 “他不要?”韩冰瞪大了眼睛,“啊”了声,“那他看了没?” 连燕点头,他有些过意不去,在本子上写。 -可能是我写的不够好。 “你写的够好了!”韩冰说,“他就是不喜欢我。” 韩冰把信封收起来,想了想,说:“那你能帮我要个手机号、***什么的吗?” 连燕有些犹豫。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韩冰看着他,可怜巴巴的语气,“拜托~” 连燕实在不会拒绝人,但沈平格昨晚也和他说了,他于是狠了狠心,又在纸上写。 -我跟他也不太熟,不好要。 他生怕韩冰再说点什么,恰巧上课铃声响了,忙朝她摆摆手,逃一般跑回自己位置,心跳的很快,脸都有些红——毕竟是撒谎了。 等呼吸平静了些,他拿了笔,摊开了练习册,鬼使神差的,在本子上偷偷写。 -不是不熟。 -是平格哥不让。 作者有话说: 本来打算今天鸽子的,但是想着都答应了,鸽子也太不守信了。以后星期四就不更啦,星期四满课,晚课飞回来敲完的,字数少,不要见怪555。 害,再次感谢大家的包容,节奏慢我也知道这个问题,突然变节奏会很怪,下本节奏快点吧,真的非常感谢追更的各位!! 第33章 连燕一直到放学都提心吊胆,生怕韩冰趁间隙来问他要沈平格的联系方式,于是只得能躲就躲,恨不得课间都躲在厕所里——躲是躲不过,放学的时候韩冰还是逮到了他。 “一天都没能跟你说上话,”韩冰挡在课桌旁,“我就是想跟你说一下沈学长的那个事儿……” 连燕实在是没法儿了,干脆扯过了张纸,站在原地,俯**子,少年人清瘦的背脊弓出弧度来,飞快的写着,推给韩冰。 -他有对象了。 韩冰瞪大眼:“啊?上次不是说没有吗?” 撒了第一个谎,就得圆下去,连燕只得继续写。 -前些天刚交的。 “也是高中部的吗?”韩冰有些伤心,细眉都耸拉下来了,“怎么这么突然啊?” 连燕心有愧疚,他本就不擅长撒谎,这谎还没出一半,自己心里倒是过意不去,下笔都轻了些。 -对不起,他可能之前就交了,但是我不知道,也没问。 “那好吧,”韩冰叹了口气,眼神里的遗憾显而易见,这个年纪的喜欢总是热烈而直白,碰壁了却也会褪点光芒,落点灰,“那你帮我跟学长道个歉吧……他有对象,我还跟他递情书……” 这件事情也就这么翻篇了,连燕没把这件事情给沈平格说,情书的原件韩冰也还给了他,自己手抄的那一份留下来了,放学的时候沈平格时候却问了他句。 “那个女生还有让你继续帮忙递东西吗?” 连燕忙摇头,睫毛轻颤,不去看沈平格的眼神。 “要是有,记得学着拒绝一下,”沈平格声音很轻,在五月尾里几乎快和风溶在一起了,“要是实在不会,找我也行。” 沈平格在这一点上和沈逸明很像,沈逸明知道他们家的情况,之前每次来找他的时候都会问一句,连燕不太愿意给沈逸明展示他的家庭,总是答得含糊,沈逸明就说: “那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就跟我说一句。” 连燕想,这父子俩真的有时候很像。 韩冰没来找他,一天里显得安静的多,庞年却察觉到点异样,上课的时候问他:“你和韩冰吵架了吗?” 连燕无奈,又不能多说——毕竟韩冰追求沈平格这件事也不是公开的,他不知道韩冰想不想让别人知道,但连燕想,韩冰毕竟是女孩子,可能不太想让别人知道吧。 但答得又实在苍白无力了些。 -我和她没关系。 “你咋还不跟我承认呢,”庞年不见外的搭过连燕的肩膀,连燕不太喜欢和别人靠的那么近,即便是和沈平格离得近也会不自在,不过和这有点不同,是那种会心跳加速的紧张,庞年说,“放心,我跟你保密!” 既然都认定了事实,再解释都显得欲盖弥彰,连燕只指望庞年早点把这件事儿忘了。 星期五的放学,沈平格让连燕自己先回去了。 “杨志还没买完东西,”沈平格无奈,“你知道,明天就生日会呢。” 连燕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和杨志说这件事情,但一直到星期六,他也没能鼓起勇气说,下午的时候,连燕忽的想起什么,趿着拖鞋跑到沈平格的卧室,敲了敲门。 “进来。” 连燕走进去,沈平格正在整理笔记,他穿着简单的白T和黑裤,手里拿着圆珠笔,看向他:“怎么了?” 连燕跟他比划。 -我今晚去的时候要穿什么正式的衣服吗? 沈平格愣了下,接着笑出声,靠着椅背笑个不停,连燕先是有些茫然,继而恼了点,推了下沈平格的胳膊,他认真问的,沈平格偏偏笑。 “就穿你平时的衣服就可以了,”沈平格站起身,按上他的肩,比量了一下他的肩长,低着头,连燕看到他垂下的眼睫与褐色的瞳仁,呼吸温热的,“唔,如果不放心,要不试下我的衣服?” 连燕忙摇了摇头,白净的脸发红,退了步,避开沈平格的触碰。 “不用这么紧张,”沈平格笑着说,“就只是去个生日会,不正式。” 连燕只得点点头,紧张算是消了些,毕竟沈平格都这么说了。 晚上的时候,天上悬着发蓝的月儿,云一缕缕的,像女人指尖儿的细烟弹出的灰,又像剪碎了的绸缎子,天是静的,地面上却热闹些。 地面热的躁,连燕还是听了沈平格的,没在衣服上多太讲究,穿了背带裤,露出细白的小腿,像是这个年纪该有的少年感,他跟着沈平格,踩着地上的影子,不到十分钟就到了。 谈云的生日会在杜成周表哥的酒吧里办,一个包厢,不大,灯光微暗,倒也没有闪来闪去,不晃眼,邀请的人也不多,连燕跟着沈平格到包厢的时候,杨志还没来,包厢中间摆着一个三层的蛋糕,看起来精致的很。 谈云早早的就到了,她化了精致的妆容,在和服务员聊等会儿要送什么果盘与菜,陈幼坐在一边玩手机,戴着无线耳机,一头短发被空调风吹得有些乱。 “等会儿要是不想跟我们一块玩,就在那儿坐着吃蛋糕,”沈平格指了指旁边的一个软垫椅,“我在那边玩的时候能看着你。” 连燕“嗯”了声,觉得心里跟倒了可乐进去一样,冒着酸甜的泡儿,很想笑。 杜成周没带他女朋友,提起来的时候显得有些不耐,揉了揉头发,话语少得很:“吵架了。” “啊,”沈平格坐到沙发上,“为什么?” “女生真的挺麻烦的,”杜成周说,“没记着她生日,跟我闹脾气,我语气重了点,就说不爱她了,哎哟,我能怎么办?” “杨志什么时候来?”谈云看向沈平格,“再不来就要开始了。” 沈平格刚要打电话问问,门外忽的传来脚步声,倏地门被踹开,杨志抱着一个硕大的木纸箱进来了,脸都涨红,额角流着汗,“操,沉死了沉死了!” “你这是拿了什么啊?”谈云吓了一跳,忙去帮忙,杨志却避开了,直接放到了地上,撩了袖子擦了擦汗,“你别碰啊!娇贵的很。” “礼物吗?” 杨志回答的含糊不清:“算吧。” 连燕轻轻碰了碰沈平格的手肘,两人眼神交汇,沈平格俯**子,手掌贴在他的唇边,刚要开口,先笑了起来,低低的笑声在耳边响,跟透过耳尖到心里了一样:“我也不知道什么东西。” “……”连燕朝他眨眨眼,四周没人看向他,连燕于是凑近了些,偷偷朝他手心里塞东西。 就一草莓糖,不贵,包装纸反射出明亮的光芒来,碎星星一样。 杨志到了,生日会也就这么开始了,连燕仍是觉得不安,那种应对社交场合的别扭,他紧紧的跟着沈平格,也不敢上去和谈云单独说一声生日快乐。 “很感谢各位来参加我的十七岁生日,”谈云坐在正中央,姿势放松,毕竟都是朋友,“都熟悉的很了,没必要说那些虚头巴脑的,就是希望以后还和各位是朋友。” 杨志一头的汗还没干,抽了纸巾擦了擦,又跟着一干人鼓掌,纸巾攥手心里,看起来有点滑稽。 连燕在角落的位置——他喜欢这种位置。他看着陈幼,那个看起来不善言谈的女孩子,她也坐在不起眼的位置,目光却柔和的很,借着那个位置静静的看着谈云,连燕忽的真的从她眼里看出点爱意来,蛮神奇的。 蛋糕分了开,切成几块来,连燕拿着自己的那块蛋糕,谈云递给他的时候,连燕朝她笑了笑。谈云不懂手语,也不能比划,谈云懂他意思,也朝他笑。 蛋糕送到杨志那儿的时候,杨志却没接过。 “我先给你礼物吧,”杨志后退了步,手按在那个纸箱上,“蛋糕等会儿再吃。” 谈云:“这个不急,你先拿着。” 杨志却固执的摇头,连燕忽的意识到什么——杨志拿了美工刀,划开了透明胶带,一个个拿了出来。 东西太多,太琐碎了,小熊玩具、小套裙、钢笔、笔记本、蝴蝶结头饰、水杯……谈云完全愣住了,周遭也安静一片,连燕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一堆东西。 ……怎么买了这么多? “我们七岁的时候认识的,”杨志好不容易把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地板上堆了许多,“三岁的时候你开始有了记忆,那个时候你也不认识我,你应该会和那些小女孩一样穿粉红色的裙子,带着蝴蝶结吧。” “八岁的时候,你写字不好看,还被老师罚过,我去找你一块放学的时候,你还一边哭一边罚抄,我嘲笑你来着……对不起啊。” 这礼物来的突然,谁也没反应过来,杜成周更是目瞪口呆,沈平格也没料到,之前的生日杨志也很上心,也会花钱买在他们这个年纪偏贵的礼物,这次却不一样。 “十三的时候你进入初中,这时候我们还是一个初中,那个时候有男生追你了,我没让他们得逞。你那个时候喜欢看书,所以我给你买了好多书,我觉得你会喜欢吧。” 杨志说的越来越多,谈云的脸色却并不好看,嘴唇紧紧抿着,陈幼低着头,看不清神情。 连燕拽了拽沈平格的袖子,沈平格看向他时,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说什么,让他拦着杨志,别再继续说下去? 搞笑呢。 礼物一件件的数,杨志不知道买什么谈云才会喜欢——这个场面看起来不像是送礼物,像在摆摊。 “你今天十七了,我认识你十年了,”杨志的声音有些哑,他看着谈云的眼睛,谈云今天很漂亮,她是带着光的,明亮的,明媚的,像这夏天,他喉结动了动,终于把那句话说了出口。 “十年了,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追究这些似乎也没什么必要,我、我真的做这些用了很多勇气,我想跟你说……我陪你十年了,剩下的日子,你能不能……也让我陪着你。” 或许嫌说的含糊,杨志狠了狠心,挑明了。 “小云,我的意思是!——”杨志说,“你做我女朋友,行吗!” 作者有话说: 我发4,两章之内必有转折!节奏慢也不改啦?( ? )?,下章不出意外是明天更新。最近一直在忙论文,今天刚写完,我下下周就开始考试周了,到时候更新可能要暂停,小哑巴我尽量暑假就完结,感谢大家嗷! 第34章 杜成周首先打破了沉默,起哄:“操,牛逼啊,终于说了。” 杨志胸膛剧烈起伏着,好像马上就要喘不过气了一样,脸涨红,耳朵根都烫得很,手攥成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没人起哄,都是玩的好的朋友,彼此之间习性也大致摸了个清楚,喜欢就接受,起哄得来的对象,没必要。 包厢里的光还在慢慢晃着,谈云的半张脸在阴影里,连燕看着谈云,又看向陈幼,罕见的从那个冷漠的女孩子眼里看出了一点别的情绪——像是被夺走肉的豹子,眼底都泛红。 “啊……”谈云张了张口,却是一个拖长的腔调,她低了低头,有头发落下,衬在白皙的脸旁。 “你是不是不信我喜欢你啊!”杨志有些急了,他迫切的想找个答案,死心或者燃烧,比沉默强,“我知道我之前老是逗你,还让你哭,欺负你啊,还、还抢过你作业本,但我这次是说认真的,我真的!真的——” “很喜欢你。” “我没有不相信,”谈云终于是缓过来,深呼吸,看向杨志,浅浅的笑,礼貌客气,还带着某种难察的防备,“等会儿走了我再和你说……” “说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霎时看向角落里的陈幼,陈幼站起身,她踩着人字拖,黑色的短牛仔裤与短袖,露出的肌肤显得苍白,谈云看向她,“小幼。” “没什么好说的,”陈幼没看向谈云,只是和杨志对视,她是单眼皮,眼皮很薄,在灯光下几乎显出一种金属感的冷淡来,“她不喜欢你,看不出来?” “你!”杨志和陈幼并不熟,他没有随便骂女孩子的习惯,只是生气,“懂什么你?” 连燕想。 她什么都知道,比谁都透彻。 陈幼抬步,人字拖发出“沓沓”的声响,径直掠过杨志,拉开了门,毫不犹疑的走出去,门摔的响。 这脾气来的太莫名其妙了,沈平格也摸不透,和杜成周交换了个眼神,杜成周上前揽过杨志:“哎,先别说这个了,吃蛋糕!” “你们先玩着,”谈云偏头看向沈平格,“平格,你帮忙分下蛋糕……还有收拾下地面吧。” 地面上有什么? 小熊玩具、小套裙、钢笔、笔记本、蝴蝶结头饰、水杯…… 只有这些吗? 还有少年人的炙热与滚烫与一捧冰。 谈云关了门,离开了,这冰于是响亮的扔在火中,杨志低下眼,一个大男孩就这么红了眼眶,他说:“我把她生日会搞砸了吧。” “别想了你,”杜成周按着他肩膀,让他坐在沙发上,“你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还有你表白,你也没跟我们说声啊。” “我以为她会答应的,”杨志看向他,包厢里安静的有些过分了,所有人都听着他的话,“我们都认识十年了,我以为她也喜欢我的。” “我去看看小云,”沈平格低声说,连燕忙跟了上去,沈平格看了他一眼,没拦着。 外面走廊里吵闹喧嚷,像水洒进热油锅里,恨不得下一秒就炸开,音乐声与笑声,连燕没说话,他很想找沈平格说,说他早就知道了,但他什么没和任何人讲。 “饿吗?”沈平格忽然说。 连燕摇头。 “等会儿找着谈云和陈幼,再回去吃点,”沈平格随手摸了摸他脑袋,很自然的动作,“我没想着杨志要今天表白的,都忍了那么久,今天哪儿来的勇气呢。” 两人在酒吧里找了许久也没找到,沈平格去了酒吧外面,还没出酒吧门,便听着声音,吵架的声音。 “你每次都不和别人说,是,我们是同性恋,我就不能站在光底下了吗!谈云,你让我怎么办,人家都跟你表白了,我是你对象啊,谁忍得了这个?” “我没有不想和别人说,”谈云的声音很低,“我……只是不想现在就让他们知道……” “你就是怕他们知道了嫌弃你吧,”陈幼笑了声,“算了,我没资格怪你,大家都是胆小鬼,活该在角落里畏畏缩缩的爱——这样喜欢多憋屈啊。” “那我现在就去和他们说,”谈云攥上陈幼的手腕,“我们去和他们说,说‘我是你的’,说什么都行,只要你别瞎想。” 外面风是凉的,天上挂着许多星星,天色却是淡的,心里发潮,肌肤上又是热的,远处的路灯转红,像是吐出的殷红蛇信子。 她们声音不大,似乎连吵架都要忍着三分,怕太多人听着。沈平格脚步顿在原地,连燕怔怔的看着她们,她们太不勇敢了,可是连燕觉得有些羡慕,至少她们相爱。 “你知道?” 连燕心尖一颤,有些发怯的看向沈平格——他的过分平静引起了沈平格的注意,沈平格站在那里,像周身都淋上月光,眼神都澄明,他太好看了,每一个动作都是。 “嗯。” 沈平格没问他什么时候知道的,也没问他怎么知道的。 沈平格无声的叹了口气,握住了连燕的手腕,准备带他离开,余光里却忽然看到陈幼奋不顾身般抱住了谈云,亲吻在一起,眼泪掉下来,无声的落到地上。 而陈幼哽咽着说。 “我也爱你啊,我比他爱你啊,”陈幼不想放开她,“你别丢下我,行吗?” · “谈云呢?” 杨志见沈平格回来了,开口问,杜成周也看过去。 沈平格关上门,“等会儿就来,我们先玩着。” 杨志低声骂了句:“操。” “不行,我去找她!”他嚯地站起身,杜成周拉都拉不住他。 他走的快,沈平格却直接拦住了他,说:“别去。” “平格!” “你找她干什么?”沈平格近乎是冷静的看着他的眼睛,“去问问她喜不喜欢你?” 杨志刚要说话,沈平格又说:“你自己有答案。” “……”无言,杨志不死心,“我担心她啊,她跑出去,万一出什么事儿怎么办?如果有人帮着她——” “她要处理自己的事情,需要自己的空间,”沈平格说,“你了解她,你知道怎么做,而不是我跟你说,杨志。” 杨志没声了——他是最了解谈云的,他们认识那么久,他理所应当的觉得谈云是他的,他该为谈云承担这一切的风雨,可这风雨是他造的。 “玩什么?”沈平格松开了手,越过杨志,拿了那些盒子,来之前准备了不少小游戏,“唔,狼人杀?” “玩个屁!”杜成周大手一挥,“喝酒喝酒!” 他表哥开的酒吧,想喝多少喝多少,连燕不会喝酒,于是拿了蛋糕,碰了碰沈平格,给他指了指那边的软椅。 “去吃就好了,”沈平格有些好笑,连燕在有些时候真的挺依赖他的,“不用和我说。” 于是连燕拿了蛋糕,坐到一旁的软椅上,刚要吃,沈平格却忽的说:“你是不是不喜欢吃奶油这种东西?” “……”连燕倒是没想这么多,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沈平格伸出手,“给我。” 连燕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把蛋糕盘给了他。 沈平格接过他的蛋糕盘,拿过小叉子,奶油都拨到了自己盘里,巧克力碎也没留下,小水果摆在露出的蛋糕底旁,这才递给他:“吃吧。” 沈平格是理性的,连温柔都理性,连燕接过了,小口的吃着,有点不太舍得吃完。 门忽然开了,谈云走进来,连燕愣了下,看向她的身后,却没有陈幼的身影,谈云眼角还是有些红的,只是光线暗,看不仔细,她说:“陈幼回家了,我们继续吧,蛋糕什么的也别浪费了。” 气氛有些尴尬,杜成周打哈哈:“谈云来喝酒吗?点了很多,别浪费了。” “喝啊,”谈云坐下,依旧是清丽的很,“不醉不归。” 作者有话说: 害,没啥好说的……给大家说声国庆快乐吧。 第35章 一开始气氛尴尬,杨志低着头不说话,谈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木纸箱还摆在一边,是难以忽略的存在。酒上来之后似乎一切都好说了,不想说话就闷声干,酒喝上头了,就什么话都敢说,无所顾忌,坦荡的很了。 “你点的什么破酒啊,”杨志摇着玻璃杯里七彩斑斓的酒液,“难喝死了,也没点度数!” “放屁,要是没度数,你还、还至于说话都说不清楚吗?!”杜成周不服气,“你装吧就!” “平格,你说,这酒度数高不高!”杜成周找了场外援助,看向坐在一边的沈平格,扯着嗓子喊。 沈平格喝酒的时候比平时都要安静,手里拿着的玻璃杯在灯光下折射出光芒来,他垂下眼,声音不大。 “不知道。” “为什么不喜欢我!”喝得多了,舌头都跟着大了,说起话来不管不顾,杨志终于肯问出那个问题,“我哪里不好了,长的帅,会打球,脾气还说得过去,我、我还买礼物了!”语气委屈的很。 “兄弟!”杜成周喝的脸通红,一把揽过杨志,“女人都不值得爱,咱俩凑合过得了!”杜成周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没顾及身旁就坐着个谈云,不过倒也没人注意他这话。 “去你的,”杨志一把推开杜成周,摇摇晃晃的去拿另一个酒杯,“老子才不搞同性恋,妈的。” 谈云喝的不多,但她也不会喝酒,头晕晕乎乎的,下意识的看向身侧,目光落了个空,也跟着生出点愤怒来,伸手去戳杨志的肩膀,“同性恋怎么你了!” “不、不怎么啊,”杨志就算是醉了,也认清了眼前的人,说话都结巴,不敢说重话,“我不和杜成周过……我就是想好好谈个恋爱,我都快成年了,还没早恋过。” “我也想……”谈云放下了玻璃杯,眼眶都泛红,卸掉了力气般靠在沙发垫上,“谁不想好好的啊。” 到底是谁先喝醉的呢?是表白失败灰心丧气的杨志,是跟女朋友吵了架、正冷战的杜成周,还是当天十七岁的主角儿谈云?——似乎谁都有喝醉的理由,连燕坐在一边,却一直看着沈平格。 沈平格一直沉默的坐在一边,并不是指他不说话,别人喝,他也会跟着喝,会接茬,会聊,会笑——连燕想,可他的眼神是沉默的。 这场生日会原本打算开到凌晨,毕竟第二天是星期天,但到十点便开不下去了,一通喝的醉醺醺的,杜成周搀扶着杨志,谈云不要扶着,自己扶着墙,一点点慢慢的走,沈平格看不出来喝醉的模样。 杨志自己打了出租车,和杜成周挤了一辆车,车门都关上了,偏偏又开了窗,探出个脑袋来,看着沈平格。 “你路上小心一点,”杨志颧骨那儿红的很,整个人醉的很,操心的说,“看着点车,别有啥事儿,操,日子真难熬啊!” “别啰嗦了,”沈平格脸上仍没什么笑意,搡了搡他,“走吧。” 杨志又看向谈云,嘴唇动了动,却什么话都没说。 车子开走了,沈平格说:“我给你叫辆出租车,你在一边坐着等着就行。” 谈云点点头,刚要去路边的长椅坐下,路边却忽然走过来个黑影,陈幼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或者她压根就没有走,谈云见了她,有些迷茫的站在原地,眼睫颤了颤。 “我带她走吧,”陈幼攥住谈云的手腕,看向沈平格,沈平格不置可否,只是静静的看着她们。 谈云却突然甩开了陈幼,后退了步,声音很大:“你不是走了吗,你走啊!” “……”陈幼不着痕迹的皱眉,上前走了步,“我没走。” “那我在里面这么久,我身边也没个人,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你说走就走了,”谈云声音忽然带了哭腔,“你要我怎么办呀,为什么就这么难啊?” “以后不丢下你了,”陈幼扫了眼沈平格,顾不得外人在场了,她再次拉住了谈云,这次是手,“真的,信我一次,行不行?” 谈云这次没有甩开了,眼泪噼里啪啦的朝下掉,发出哽咽声,陈幼和她顶着额头,说话都轻:“好啦。” 谈云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抽噎小声了些,陈幼这才低声和沈平格说:“我和谈云先走了。” “我给你们打个车吧,”沈平格拿出手机,“路上不安全。” “没事儿,”陈幼冲他笑了笑,连燕第一次见她笑,很漂亮,笑的很淡,像晨间的雾,“离得近。” 陈幼和谈云一走,街上只剩他和连燕了,明明路灯那么亮,喧闹的夜市就在不远处,却凭空多了些冷清的感觉,连燕上前走了步,沈平格朝他招招手,“过来。” 连燕刚走过去,沈平格突然勾住他的脖颈,抱住了连燕,靠在了他身上,连燕吓了一跳,闻到了沈平格身上的酒味儿,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沈平格也是喝多了。 “操……”沈平格罕见的说了脏话,声音有些哑,“头晕。” 沈平格的侧脸在路灯下看得清晰了,他脸也发红,眼角也是红的,吐出的气息都是灼热,顺着衣襟,直直烫到心口里了,整个人显得浓墨重彩,连燕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恰巧一辆空车路过,连燕忙艰难的伸出个手来拦车,车子慢慢停在路边,连燕推了推沈平格,沈平格这才放开他,揉了揉太阳穴,难得走的线没歪。 “走了,”沈平格声音有些哑,“回家了。” 关上了车门,外面的树开始摇动了,向后驶去,风都关在窗外,成了莹莹的影儿,两人坐在后座,沈平格上了车便一直靠着车窗,闭着眼,好像睡着了一样。 沈平格可不能睡,这要是睡着了,他怎么把沈平格弄下车? 连燕伸手碰了碰他,沈平格没动弹,连燕犹豫了下,又碰了碰,沈平格皱了皱眉,反手扣住了连燕的手。 “别乱动,”沈平格说的含糊不清,“困死了。” 连燕心快跳出胸腔,震的好像耳膜都在隐隐发疼,沈平格的手是热的,有力的很,连燕的脸也跟着开始发热,他明明没喝酒。 “我好烦啊,”沈平格忽的半睁开眼,垂着眼睫,也没看向连燕,不知道在跟谁说话,“我也是来玩的啊,怎么什么事情还都得我来包揽,我不想喝酒。” 连燕没见过喝醉酒的沈平格,一时愣住了,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沈平格是在跟他抱怨——或者说是,撒娇? 作者有话说: 对8起我又预估错了,下章才是转折点。 关于大老爷们喝醉时候的瞎几把说不要放心上,这个不要跟我杠哦。 第36章 蓝皮出租车驶过十字路口,路边店铺还亮着灯,服装店里的假人模特,书店橱窗里的摆设品,假玫瑰也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连燕那侧的窗户开着,他闻着了沈平格身上的酒味,像银色子弹。 沈平格还在自言自语的说话,声音不大,路灯昏黄的光落下来,尽数落在眼睫尾,连燕几乎挪不开眼睛。 大概是忘记了,沈平格还是攥着他的手,没有放开。 连燕心里小小的雀跃,不着痕迹的往沈平格那儿凑了凑,沈平格却忽然看过来,盯着他的眼睛。 “你为什么不会说话啊?” 连燕愣了愣——平日里沈平格绝对不会问出这么直白的问题,不等他细想,沈平格又继续说了。 “你不会说话的话,”沈平格靠的近了些,呼吸都灼热的洒在连燕的脸颊上,“你就不能叫我哥哥了。” 连燕:“……” “你瞒了我好多事,对不对?”沈平格半眯着眼,无厘头的开始了另一个话题。 连燕心咯噔一声,下意识避开他的眼神,摇头。 “你不要总是摇头,”沈平格揉了揉他的头发,呼吸中还是带着酒味儿,“你如果不想说的话,就和我比划,用手机打字也行,你要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啊。” 连燕看了眼两人攥在一起的手,无言。 “你现在不说没关系,但是你如果被欺负了,要和我讲,”沈平格看着他的眼睛,“你怎么这么乖啊,要是被欺负了怎么办啊?” 连燕看向他,忍不住笑起来,点点头。这心啊,跟被月光融化一样,在夏天的夜晚漫成水雾,眼神都泡软了。 出租车绕过六月份的树叶,街灯明亮,灰色的车尾气在燥热的地面上蒸腾开,蓝皮出租车很快到了目的地,停了下来,沈平格松开了连燕,付了钱。 “好了,”他看向连燕,“我们回家了。” · 开门,别墅里是穿堂的黑,一点流丽的月光沿着旋转楼梯朦胧的绕上去,灯光倏地亮起来,明敞敞的照着空荡的别墅。 他走的摇摇晃晃,也不是直线,看起来懒散的很,连燕生怕他撞到哪儿,所幸没出什么事儿。 沈平格连鞋子都不想脱掉,踩在板鞋走上楼梯,连燕跟在他身后。 “我不想洗漱了,”沈平格忽然回头看他,“你也不要洗漱了吧。” 连燕:“……”他没办法,只能点点头。 沈平格走进了房间,却是进了连燕的卧室,没发现什么不对,直接上了床,躺了上去,舒服的展开了眉眼,不解的看向连燕,“你怎么站着?” 你睡的我床啊。 我还能睡哪儿? 沈平格朝他招手:“过来,小燕。” “小燕”这两个字意外和那个旖旎的梦重合在一起,无端让人面红耳赤,好像又看到那片单薄的、泛着潮红的海一样,连燕走过去,乖顺的半蹲**子,在床侧。 “我真的挺喜欢你的,”沈平格伸出手,碰了碰连燕的脸颊,说的不清晰,“小燕呀。” 连燕安安静静的听他说。 沈平格忽然又说:“你长的真的很好看。” 连燕并没觉得自己长得好看,他总觉得自己生的过分女气了,眉眼太柔和,连带着不喜欢黑色的瞳仁与眼角下轻巧的一点痣,沈平格又碰了碰他的眉心。 “生的好看就要自信一点啊,”沈平格笑着,是醉了的模样,“别天天不开心,要笑笑,今天带你去玩,你也不说话,我知道你不想和他们挨得太近,可你以后怎么办呢?不是所有的场合我都可以陪着你,给你安排好座位。” 连燕听着他说话,半晌才点头。 好像有什么不同——湿土下的阴暗,淋了场淅淅沥沥雨,于是无端生出了春光,连燕忽然不想让这场酒醉醒来,沈平格很少会说这么多话,会这么亲密的接触他——他才是他久逢的春光,等明天天亮,酒醒了,他会和他的朋友一起,他除了这短暂的独处,什么都没有。 连燕伸出手,扣住沈平格的手,慢慢蹭了蹭,无声的说。 -那你不要离开。 -你就当我什么都不会,你就当我需要你。 胸腔的震鸣似乎重合在一起,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沈平格半阖着眼,大抵是困倦了。他没在意连燕的动作,也没看到少年人诚恳的、炙热的爱意。 沉默总是催生着什么,拉斐尔或者撒旦。 连燕想,就这一次。 他偏过头,嘴唇碰了碰沈平格的指尖,那里曾经游走过他的眉眼,擦掉他的眼泪,或者抱着他,在雷声轰鸣中。 心里极大的满足,连燕不舍得放开他,仍是扣着他的手,像小偷一样,忐忑而紧张的,穿过他的指缝,十指扣在一起。 就这一次。 让他离沈平格近一点吧。 他以后会向神明或者十字架忏悔,但现在他只想听从欲望。 连燕慢慢离他近了些,眼睫都在颤,沈平格呼吸间的酒味儿,他身上的肥皂清香,都是原罪。 连燕看着沈平格,胸膛起伏,垂下眼睫,轻轻吻上沈平格的嘴唇。 一触即分,连燕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来了,他放开了沈平格的手,狼狈的站起来,他怕沈平格突然睁开眼睛,清明的看着他,质问他。 但沈平格没有,他还是睡着的。 连燕深呼吸了几次,却仍平复不下自己的情绪,他看着侧着身子躺着的沈平格,忽然生出几分怨念。 这紧张与不安,都是他的,沈平格一分都没有,他平白得到了所有,而他现在的感觉,沈平格一点都不知道。 他又走到床边,半蹲**子,看着沈平格。 你看看我,行吗? 连燕不会说话,他是哑巴,一腔的意他无法言明,这快让他疯掉了,他不停的在心里重复。 我喜欢你啊。 我那么喜欢你。 你看看我啊。 他报复一般,再次亲上沈平格的嘴唇,柔软的触感,他细细碎碎的亲吻,好像是最后一刻的温存了。 突然沈平格闷哼了声,扰着了,翻了个身,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连燕愣在原地,灯光湿乎乎的浇下来,弄的一身的潮汗,他这才开始后怕,不敢再冒犯,手攥起来,抿紧了嘴唇。 分针指到11,关门声细微,像夜色凝成了水,滴在这人间的湖泊,连带着炙热都模糊了。 作者有话说: 害,因为连燕不会说话,所以很多地方都是用的心理描写,看起来可能花里胡哨的,反正粗俗点概括,就是心咯噔咯噔跳罢辽! 好了,偷亲了! 下章我看看明天能不能搞出来,毕竟我码字速度太慢了(戳手 而且最近我在忙期末,害… 第37章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外面隐隐有麻雀的鸣叫,掠过枝叶,尽数在窗外,同室内隔开了,沈平格醒来的时候,看到了柜子上的闹钟,透明的折射着光,看不清时间。 沈平格又闭上了眼,揉了揉太阳穴,翻了个身——喝醉的后遗症显现出来,头疼的很,没太有力气。 他忽然又看向旁边的闹钟,有些迷茫,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好像不是他房间。 是连燕的房间。 又眯了会儿,沈平格才撑床坐起,卧室里过分安静,几乎除了他的呼吸声,便什么都没有了。他对昨晚没什么印象,至于自己怎么来连燕的房里睡了,也不记得了。 连燕呢? 手机忽然响起来,沈平格有些烦躁,接了起来,杨志的声音传过来。 “平格啊,”杨志的声音飘忽的很,“你醒了没?” “刚醒,”沈平格坐在床边,“怎么了?” “我昨晚是失恋了吧,”杨志说,“我他妈怎么感觉做了场梦。” “没做梦,”沈平格头疼的很,懒得跟他绕弯儿,“被拒绝了。” “……”杨志无声半晌,“啊”了声,“他妈的!为什么!” “哪儿来这么多为什么,”沈平格站起身,打了个哈欠,“别想了。” “他妈的……”杨志伤心欲绝,最后一点虚妄的念头也没了,“我不聊了,挂了,我去睡觉,操。” “行,”沈平格最后也算是安慰了一下他,“梦里什么都有。” 出了卧室,外面仍是静的很,大片大片的阳光,金色的,细小的尘埃明闪,吻在木地板与旋转楼梯上,沈平格走下楼梯,看见了客厅里的连燕。 连燕睡在了沙发里,单薄纤细的身子蜷着,窝在角儿里,他身上还穿着昨晚的衣服,天蓝色的背带裤,睡的沉沉的模样。 沈平格顿了下,放轻了步子,走过去。 于是一道暗色的影儿落在少年人白净的脸上。 连燕浓密的睫毛垂下,红润的嘴唇微微张着,呼吸都香甜,头朝一侧歪着,靠着沙发,这个动作让衣服有些下滑,露出脖颈与锁骨来。头发浓黑,皮肤白净,像一副色彩鲜明的画。 他怎么就睡在这儿了? 墙壁上挂着的表显示九点四十。 连燕一般不会赖床,他睡眠少,早上有时都能不到六点就起床,和他一起去上学,不至于到快十点了还没起床。 沈平格俯**子,轻声叫他:“小燕。” 连燕没醒。 又叫了两声,连燕这才迷迷糊糊醒了,睫毛颤了颤,有些茫然的看着眼前,沈平格有些好笑:“看什么呢?” 连燕猛地看向他,吓到了一般,咕噜爬起来,差点摔下沙发,沈平格忙扶了下。 “慢着点,”沈平格说,“我吓着你了吗?” 连燕咬了咬嘴唇,摇头,他一醒来就看着了沈平格的脸,半睡半醒中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的确被吓了一跳。 “你怎么没回屋,就在这儿睡了?”沈平格问。 连燕穿上了拖鞋,坐在沙发上,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他有些心虚,试探的看了看沈平格,不可避免的扫了眼他的嘴唇,一时心跳快的很,忙避开眼神。沈平格和以往没什么不同,他这才松了口气。 ——他不知道。 不知道就好。 “是因为我睡了你房间吗?”沈平格一边说一边去拿茶几上的玻璃杯,走到一旁去热水。沈平格不在身前,连燕紧张这才散了些,松了口气。 他小小的“嗯”了声。 水很快加热好了,冒出白色的雾来,潮湿的沾上周遭的空气,干柠檬片放在玻璃杯里,温水浇上去,金白色的阳光透过玻璃。 “那是我的错了,”沈平格走过来,把杯子递给连燕,连燕怔了下,有些意外,接过了那杯水,水温热的,“昨晚几点睡的?” 连燕抿抿嘴唇,空出只手,比了个“二”。 其实他也记不太清了,昨天晚上实在是睡不着,难以言喻的焦虑与不安,偏又搀着点开心,怎么都睡不着,只记得最后一次看表是两点。他还是第一次这么晚睡觉。 “这么晚啊——其实可以一起睡的,”沈平格惊讶,继而无奈的说,“实在不行去睡我屋也可以,下次别睡沙发了,硌得慌,晚上冷着也不好。” 连燕乖乖应了,慢慢的喝柠檬水。 “我昨晚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儿吧,”沈平格给自己也倒了杯,背身对他,“我之前还没喝过这么多,也不知道酒醉了什么样。” 连燕动作停顿了瞬——沈平格是没干什么出格的事情,出格的是他,所幸他哑,不必说话回应。 “嗯?”沈平格倒好了自己那一杯,喝了口,看向连燕。 连燕摇头,放下杯子,和他比划。 -没有,你昨晚回来就睡了。 没撒谎。 “那就行,我还怕我喝醉了会耍酒疯什么的——饿了吧,”沈平格笑了声,拿了手机,去翻保姆阿姨的手机号,“我叫阿姨来做早饭。” 连燕指了指自己的卧室,又指了指自己的衣服,沈平格了然,笑着让他去了。 他回了卧室,关上门,心跳仍是不息,他无用的攥着心口前的衣服,呼出了一口气,这才走到衣柜前,准备换身衣服。 遮光窗帘扯上,这房间便变得昏暗,蓝色的背带裤解开,堆落在脚边,光显得吝啬,稀薄的照在少年人莹润的身体上,连燕刚要去拿扔在床上的干净衣服,忽然动作顿住。 他收回手,爬上了床,赤身躺在床铺上,贴着床单,半蜷起身子,抱着那床沈平格昨晚盖着的被子,他的身后是趴熊,包裹他的一切都有沈平格的气息。 温柔的、缱绻的、无处不在的。 连燕偏过头,嘴唇贴向床单,他感受到一种极大的满足感,连脚趾都微微蜷缩起来,他有些厌弃这样偷偷摸摸的自己,但他太想和沈平格离得近一点了。 他很想再亲吻沈平格一次,亲吻他的嘴唇如果不可以,指尖或者头发,同他接触过的空气与清晨,也可以。 他忍不住蹭了蹭,白皙细长的腿夹住了被子。 过了半晌,连燕才爬起来,又是紧张又是害羞,他飞快的穿上了衣服,出了卧室,沈平格还在冲澡,隐约能听着水声。 忽的门铃响了,大概是保姆阿姨来了,连燕忙去开门,踩过瓷砖上细碎的光,连猫眼都来不及看一眼,便拉开了门。 在十点的报时声响起的时候,连燕看到了沈逸明。 · 沈逸明出差了多长时间? 好像是很长时间,好多的小时与日夜,但仔细想想,其实也就一周而已。这大概就和他来到沈家之前一样吧,他那时天天盼着见沈逸明,刚见完一次,便念着下一次,往往觉得时间过去了好久。 沈逸明穿着藏青色的衬衣,打着领带,额角还有汗,手里提着纸袋,笑着说:“是小燕啊。” 连燕这才反应过来,惊喜的看向他,沈逸明把纸袋放下,俯**子抱了抱他。 “哎呀,好久没见了。” 连燕高兴的“嗯”了声,沈逸明很快放开了他,“走,先进去,我给你们买了小礼物。” 除了纸袋,还有一个大行李箱,看起来颇为沉甸甸的,堆在门口,沈逸明换了鞋,问:“平格呢?” 连燕看了眼二楼,和沈逸明比划。 -在洗澡。 “大早上就在洗澡,”沈逸明没见着沈平格,叹了口气,挽起袖子,笑着看向连燕,“小燕这几天想叔叔了没?” 连燕诚实的“嗯”了声,他的确有点想沈逸明,但一直没在沈平格面前提,毕竟上个星期两人还吵了架,他不知道沈平格是不是还在生沈逸明的气。沈逸明揉了揉他的头发,“平格不在,那我先把你的礼物给你,好不好?” 连燕有些期待的点点头。 沈逸明把手里小小的纸袋递过去,连燕打开看——是一块手表。 上面是五个字母“CASIO”,连燕并不是很懂手表的牌子,但沈逸明送给他的,一定不会差,连燕开心的很,眼睛里都亮闪闪的,有种天真的快乐。 “我看我同事给他小孩就买了手表,我也不知道买什么,就跟着买了,”沈逸明看他喜欢,说,“回头试试,看看怎么样。” 连燕使劲点头,抱着那个小纸袋,宝贝的很。 “嗯……”沈逸明犹豫了下,低声问,“平格最近怎么样啊?” 连燕不知道怎么回答,沈平格很少会暴露自己的负面情绪,在沈逸明面前算是例外,除了在客厅的那次打电话争吵,连燕便没再听沈平格提起过沈逸明了。 他刚想比划,忽的听见二楼传来细微的声响,连燕下意识看过去。 沈平格站在旋转楼梯口,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色短袖,踩着人字拖,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手里拿了块白色毛巾,遥遥的看向沈逸明。 作者有话说: 害,今天上榜单了,开心! 【希望这本能成为我第二本万收的,今天过7000真的很意外,反正就是开心! 还有就是在微博有个完结抽奖,离完结还有段距离,办早了,大家阔以去转发一下,么么哒 第38章 刚洗完澡,沈平格的头发还是湿的,透明的水顺着发尾滴到白色短袖上,融化了,他看着沈逸明,目光似乎没什么变化,连燕无端的紧张起来,呼吸都放轻。 没人先开口打破沉默,沈逸明也没说话,给沈平格的礼物袋就放在一边,他有很多话可以说,但他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啊,”沈平格终是打破了沉默,说,“回来了啊。” “昨天下午的飞机,今早刚到,就赶回来了,”沈逸明难得显得有些无措,“飞机有点晚点,本来还可以更早一点到的。” 沈平格“唔”了声,拿下白毛巾,随手擦了擦头发,走下楼梯。 “哦,对了,”沈逸明忽然想起来,忙拿过那个白色的小纸袋,“我给你和小燕买了礼物,你看看。” 沈平格垂下眼,光投下来,打下小片的阴影,他又抬起头:“什么礼物?” “我也不知道买什么,就跟着同事买的,他给小孩儿买了块表,”沈逸明把纸袋递过去,“我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本来还买了吃的,但是被扣下了……就,先将就一下吧。” 沈平格顿了顿,对于沈逸明近乎称得上是讨好的行为有些不太适应,沈逸明经常出差,每次给他的礼物却常常是让助理给他,如果没礼物,便直接转账——沈逸明不知道买什么。 “……”沈平格伸手接过了纸袋,“谢谢。” 他没打开礼物袋,沈逸明有些失望,但很快又说:“吃饭了吗?” “没吃,”沈平格说,“我和连燕都起晚了,阿姨等会儿过来做饭。” 他看了眼表,十点多了,十点多是有点尴尬的时间点,早饭太晚,午饭太早,什么又不吃又饿。 “别叫阿姨来了,我带你和小燕去外边吃饭吧,”沈逸明看了眼腕表,心情很好的模样,“老是在家让保姆做也没啥意思,正好南边儿新开了家烤肉馆,去尝尝也好。” “不了,”沈平格说,他看了眼连燕,说,“我要跟朋友出去吃的。” 沈逸明皱了皱眉:“什么朋友?” “狐朋狗友,”沈平格看了他一眼,莫名反感沈逸明这个语气,他总是认为沈平格的朋友都不是好人,都是要把他带坏的。 “你是不是不跟我顶嘴你就——”沈逸明声音高了些,却戛然而止了,隔了一星期,他们第一次的见面,就要这么针锋相对,沈逸明压下怒气,“我们能好好说话吗?” “能啊,”沈平格说,手里还拿着那个白色的纸袋,“我没要跟你吵。” 连燕怕他们吵架,他不知道是该回避开,还是站在这儿,在这种茫然中,他看到沈平格看向他,朝他眨眨眼,连燕一愣,沈平格用嘴型说。 -放心,不吵架。 “只是高中同学,一个班的,”沈平格说,“也不是去酒吧,只是去附近的奶茶店一起去写作业。” 这是沈平格能做出的让步了,至于之后沈逸明怎么猜,那是他的事情。沈逸明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他能信吗?他如果不信,那就是无尽的争吵。 “几点回来?”沈逸明说。 “唔,你想几点回来?”沈平格看向连燕,连燕忽然被点名,愣了下,下意识的摇头——他什么点都行,沈平格说:“那就下午四五点就回来吧。” 沈逸明到客厅,倒了柜子里的咖啡粉进了杯子里,热水添进去,他拿着细长勺搅拌,在阳光底下,沈平格忽然看见了沈逸明的白头发。 沈逸明抬起眼:“那你和小燕去吧,我下午还有事儿。” “你去干什么?” “去趟公司,”沈逸明摸了摸肚子,“去看看公事,再去趟医院,最近肠胃不太好。” 沈平格:“肠胃不好就别喝咖啡了,你刚飞回来就去休息一下,公司缺了你半天依旧能好好的。” 沈逸明刚要喝口,手停住了,沈平格很少这么明显的关心他,他一时心里惊讶,“那……行,我去睡觉了。” 刚刚还险些吵起来,这时倒是和谐了,那杯咖啡就放在了茶几上,保姆会收拾,不需要他多操心,沈逸明想,或许他说的也是——公司少了他半天,照样能转。 沈逸明上楼去了,客厅又安静下来,连燕小心的碰了下沈平格,沈平格看向他,笑着说:“要跟我一块去奶茶店写作业吗?” “……”连燕不知道他跟谁约了,但还是点头。 保姆阿姨很快来了,做了早餐——也算不得早餐了,阿姨又给煎了份牛排,淋了酱汁,笑呵呵的:“多吃点,省的中午再饿了。” 量有些多了,连燕吃不完,偏偏又不舍得早离开餐桌,他和沈平格对着坐,连燕一抬眼就能看到沈平格,他是柔软的一团絮,是穿过枝叶缝隙的长夏,但连燕不敢正大光明的看。 沈平格忽然抬眼看他:“怎么了吗?” 连燕忙摇头,脸都发红,他像慌不择路的幼鹿,伸手和他比划。 -下午要和谁一起? “你猜,”沈平格朝他笑。 连燕茫然。 · 到了下午,连燕才知道这人是谁。 杨志头发乱的很,套着条纹短袖,摇着奶茶,冰块发出当啷的声响,奶茶店里人不多,开着空调,凉气隔绝了初夏的热风,店里有甜甜的气息。 “我他妈还是没法儿相信!”杨志忽的震声,“真的!” 连燕拿了作业本,摊在桌子上,看了眼杨志。 沈平格说:“没法儿相信什么?” “我今上午和谈云打了个电话,我问她,说我是不是真的不行,”杨志低头,喝了口冰奶茶,嚼着椰果,说,“你知道她跟我说什么吗?” 奶茶上来了,热奶茶,沈平格把少糖的那一份给连燕推了过去,“说了什么?” “她说她没法儿接受我,”杨志看向沈平格,盯着他的眼睛,慢慢吐出剩下的内容,“因为她喜欢女生。” 沈平格的动作一下停了,连燕下意识的和他对上眼神。 “放屁呢,她为了拒绝我,这种理由都能拿出来,”杨志的确生气,哪怕谈云发好人卡,说她现在想学习,不想谈恋爱,杨志都能接受,但这样的理由他没法儿接受,“我跟她一块长大,她喜欢什么我不知道吗,她要是喜欢女生,我自己把自己头割下来裹上面包糠——” “行了,”沈平格打断他的话,间接救了杨志一命,“说点正常的。” 杨志郁闷,继续说:“真不可能,我连同性恋都没见过,咱们玩的好这几个,怎么可能有同性恋?那不是只存在网上的吗?” 连燕握笔的手一紧。 “要是真的怎么办?”沈平格低眼,搅着褐色的奶茶。 “没这个假设,不可能,”杨志断然说,“她不可能喜欢女生,她就是为了拒绝我,那我就追她呗,有什么大不了的,要是她随便拿个借口就能堵住我——哎,说不定这是她给我的考验,看看我坚定不坚定,我明天去找她。” “你别追她了,”沈平格看他,“她说的实话。” 作者有话说: 真的觉得写的太差了,还拖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烦。下个星期一开始考试周了,就不更新了,714恢复更新。很抱歉让大家看一个更新这么不稳定的文,我实在没存稿了…… 第39章 连燕看到刚才还聒噪的杨志倏地安静下来了,半晌才说:“什么真的假的?” “小云没骗你,”沈平格在这个时候显得过分冷静了,几乎有种不近人情的感觉,“她喜欢女生。” “怎么可能啊!”杨志说,没人接他的话,连燕忽然有些可怜他,他无辜的喜欢着一个人,这火半明半暗,沈平格偏偏打破他最后的一点希望,他看向沈平格,“你……怎么知道的?” 沈平格沉默。 “不是,你怎么知道的啊?”杨志站起来,焦躁的四处走,“谈云能告诉你,她可能不告诉我?她肯定没跟你说,她要说也是先给我说啊,她跟我好啊。” 杨志猛地看向连燕,连燕被他的眼神吓到了。 “小燕,你跟我说,你平格哥是不是说假话呢?”杨志抓住了这最后一根稻草,目光如炬,直直看着连燕,“快说!” “你吓他干什么?”沈平格皱眉,连燕忙朝他那儿缩,杨志却不放过,“你快点说啊!” “杨志!”沈平格说。 连燕犹豫了下,却慢慢的点点头。 杨志这样太可怕了,连燕不敢撒谎。 杨志得到了事实,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椅子朝后拉,发出刺耳的声响,他说:“你们都知道……” “我操,为什么?你知道,连燕他妈也知道,就我一个不知道!”杨志暴躁起来,“沈平格,你知道,我要告白的时候怎么没人告诉我,怎么就没人拦着我!你们他妈都知道,就在那儿坐着看我笑话呢!把我当猴子耍呢!” 连燕一声大气都不敢喘,忽的耳边传来细微的声响,接着是音乐声。 “ City of stars Are you shining just for me?” 这首歌连燕没听过,但歌声盖住了杨志的声音。 沈平格把耳机给他戴上了,连燕有些茫然的看过去,沈平格揉了揉他头发,忽的靠近了他的右耳,在钢琴声与女声轻唱中,他听到了沈平格对他说。 “坐在这儿等我。” 沈平格站起身,手揣兜里,看向杨志,“要是生气就打一架,别在这儿动嘴皮子了,累不累啊。” “行啊!打!”杨志高声,推开椅子,大步朝外走,“出去。” 沈平格不是没打过架,跟杨志倒是头次,至于谁更胜一筹,说不准,沈平格心里没什么感觉,刚要抬步,衣角却被拽住,他回头,对上了连燕的眼神。 连燕朝他摇头。 别打架。 沈平格笑起来,伸手刮了下连燕的鼻尖,拿着他的手,松开了衣角,走了。 耳机里还放着歌。 “ City of stars Just one thing everybody wants There in the bars And through the **okescreen of the crowded restaurants It's love” 连燕听不清杨志和沈平格在说什么,心里着急,玻璃门关上了,折射的光是金色的,和室内明暗分明的割开了,连燕坐不住,刚站起身,没看到打架,突然看到杨志蹲下来了,他能看到杨志的侧脸,他深深埋下的头,和不停掉下来的眼泪。 “操啊……”杨志手搭在膝盖上,垂下,实在没什么风度,“为什么啊!” 沈平格垂眼看着他,没说话,半蹲**子。 “你没做错什么,”沈平格说,“会过去这种话太不切实际——现在没人,你可以随便哭。” 杨志抹了把脸:“哭个屁,不哭,我好歹也是个男的,整天哭哭哭的,跟个小姑娘一样。” 但杨志没动弹,红着眼睛看着干燥发烫的地面,上面刚刚落了泪,很快消失了,一点痕迹都没有。 “她喜欢女的……”杨志喃喃,脑子却在回想着,他忽的看向沈平格,“……陈幼吗?” 沈平格默认了,说:“我们没人想看你笑话,你说完那些话我才知道的,成周现在也不知道。” “行吧,”杨志深呼吸了口,站起身,“外面热死了,回去……吹空调吧。” 连燕见他们回来了,摘下了一只耳机,看着沈平格,沈平格坐回原位,“没事儿了。” 都哭成那样了,还没事儿呢。 但杨志看起来的确冷静了些,喝着冰奶茶,几乎喝出了一种泄愤的感觉来了,鼻头和眼眶都是红的,看起来倒是挺可爱的。 “怎么不写了?”沈平格看了眼他的作业本,“是不会吗?” 数学作业本。 上面干干净净,唯一写了的,就是“解”字。 连燕不想让沈平格觉得他学习不好,忙摇头,沈平格顺手拿过另一只耳机戴上。 “喜欢这首歌吗?”沈平格问他,“不喜欢就切一首。” 连燕点头——这歌好听的。 两人于是戴着一副耳机听歌,奶茶店又恢复了安静,音乐声成了这短暂里唯一的存在,杨志自顾自的喝奶茶,腮帮子都鼓起来,沈平格看了眼,“你别噎着了。” “……”杨志好不容易都咽下去了,闷声开口:“平格。” “嗯?” “谈云是同性恋。” 连燕手顿了顿,强装镇定继续在打草纸上写公式。 沈平格说:“嗯。” “她跟我……生长环境基本一样的啊,我们一块长大的,吃的饭都差不多一样,接受的义务教育也一样,现在上了高中,也相同,”杨志还是想不透,“她怎么就……成了同性恋?” “那她和你生长环境一样,吃的饭一样,接受的教育一样,”沈平格反问,“你怎么就成了异性恋了?” 杨志梗住:“……这不是……” 他忽然就说不出什么理由了,现在社会的趋向是异性恋,异性恋是主流,没人会问一个人为什么是异性恋,问他为什么喜欢和自己性别不同的人,但是却有人会问,为什么是同性恋这个问题。 他干巴巴的说:“大家不都是一样的吗……” 这个理由太单薄了,撑不住情与爱。 “异性恋和同性恋既然都是恋,如果没有伤天害理,为什么不能被接受?”沈平格撑着下巴,翻着自己的书,没怎么看进去,“还是你觉得小云就比别人档次低点?” 杨志:“怎么可能!我没这么想!” “那就接受这件事情,如果不能理解,就接受,”沈平格说的很慢,耳机里还在放着歌,这次换了歌,古巨基的《爱与诚》,他说:“她喜欢谁,不需要跟别人备案。” 攥笔的指尖泛白。 连燕有那么几个时刻,甚至觉得沈平格发现了自己藏得深的秘密,沈平格的那些话,是说给杨志听的,他却尽数偷来了,鼻尖酸涩,无由来的想掉眼泪。 那他的喜欢呢? 谈云敢和别人讲,他呢? 他连说都说出来,他注定一生都无法言明。 杨志没再说话了,直到他们离开都没有说什么,他又点了杯冰奶茶,多放冰,好像要顺着食道凉到四肢百骸了,沈平格趴在胳膊上,问连燕:“有不会的题目吗?” 连燕心跳还没平复,抿抿嘴唇。 “笔给我,”沈平格伸手,连燕把手里的笔递给他,沈平格摘了两人的耳机,音乐声陡然没了,离得近了些,呼吸好像都温热的感受到,“这道题的话,先画个图……” 连燕紧张的很,手不由自主的攥紧,沈平格的声音很好听,清澈干净,像他这个人。连燕忽的想——他居然还能记着初中数学的内容哎! 太厉害了吧。 连燕抬眼看了他一眼,却和沈平格撞上了眼神,连燕有些慌张的低下头,沈平格好笑:“看什么呢,看题啊。” 连燕耳朵通红,点头。 离开奶茶店的时间和估计的时间差不多,五点半,天还是亮的,太阳光逐渐移到北回归线,连带着白昼拉长,黄昏迟到,黑夜也似乎没那么可怕,路灯却还是机械的早早亮起来,麻雀在路灯下蹦蹦跳跳的。 “我走了,”杨志踢了脚下的小石子。 沈平格说:“嗯。” 刚要走,杨志忽然想到了什么,对连燕说:“今天吓着你了,对不住啊。” 连燕想了想,朝他伸出了手,杨志愣了下,攥了攥他的手,“你还挺有意思。” “平格,那我走了啊,”杨志松开了连燕的手,朝沈平格摆摆手,“拜拜!” 光拖长了影儿,橙色的,连燕看着他的背影,少年的目光像这光,明朗温柔。 我喜欢他。 他呢? 听到了吗? 作者有话说: 害,大家上章的语气我差点以为我要退圈了…我就是去考两周的试… 第40章 六月的风温和,不算太热,夜里显得有些凉,沿着路一直走回别墅,花了也就不到半小时,但快到的时候,远远并没有看到别墅里亮起的灯火,指纹解锁后,沈平格才发现别墅里安静的很。 他想着沈逸明可能还在睡觉,却也不像,推开沈逸明的卧室才看到空荡荡一片,人不在。 他打了电话,沈逸明那边很快接起来了。 “你去哪儿了?”沈平格开了灯,光线来的突然,连燕下意识眯了眯眼。 “在公司,”沈逸明的声音从那头传来,有些失真。 沈平格垂下眼,半晌没说话,沈逸明又“喂”了几声,他这才说:“嗯。” 两人都没挂电话,呼吸声也轻,沈平格准备挂电话的时候,才听着沈逸明说。 “我这也是没办法,”他说,“你多体谅。” 能体谅什么? 体谅他作为公司上层的不易? 沈平格淡淡的应了声,挂了电话,回头看向连燕,“今晚他不回来了,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连燕想了想,一手五指并拢,指尖对着嘴,继而手指张开,向前,一张小脸都皱起来,他巴巴的看向沈平格。 想吃辣。 这个手语动作的意思。 估计这几天吃的淡了些,连燕想吃辣了——但这个手语动作的确太可爱了些,连燕又比划的认真,笨的未免太诚恳的很,沈平格假意没看懂,“啊?” 连燕于是又比划了一遍。 这个手语不难懂,就算是没专门学过手语也能看懂,偏偏沈平格两三次都没看懂,连燕还以为他的确不明白,直到沈平格笑出声,连燕这才反应过来。 他气恼的皱眉,脸都发红,顶不住沈平格的笑声,扭头要走,沈平格伸手把他揽过来了,于是连燕就这么没轻没重的撞进了温热里。 “好啦,”沈平格揉揉他的脑袋,“给你做辣的,好不好?” 连燕脸烫的很,低着头,沈平格以为他是生气了,低下头去看他,“生气了?” 连燕摇头。 “那你笑一个?” 连燕看向他,深色的瞳仁里水光盈盈的,脸又绯红,眼睛不知道朝哪儿看,四处躲闪,他是没生气,但要是说让笑就笑——这显得他多好欺负的样子! “嗯?”沈平格又说,“那是生气了啊。” 连燕不看他。 “那我哄哄你,好不好?” 沈平格这跟对小孩儿的语气一样,连燕瞪了他一眼,搡开他,跑下楼梯了。 连燕很少生气,也不经逗弄,刚刚脸都红透了,青涩的少年人那个时候像熟透的果子,好像捏捏就会有甜腻的汁水流出来一样,软乎乎,又黏丝丝的。 沈平格于是也就不再逗他了,他会做饭,可惜会做的也不多,家里的食材保姆阿姨倒是都准备的齐全,辣椒不知道辣不辣,沈平格特地挑了红尖儿的辣椒,切成了丁,红灿灿的装在瓷白的盘子上。连燕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了,电视里放的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听着心咯噔咯噔的跳,小鹿撞树了。 厨房有油烟机的声音,细微的切菜声儿,连燕尝着了点烟火味儿,之前徐梅还没离开的时候,他常常羡慕那种烟火气儿,邻居家传来的爆炒声儿,花生油与麻椒在高温中弥漫出香,但他家要冷清的多,徐梅不喜欢做饭,沈逸明给钱后,她便点外卖——那种埋在心底里对于正常生活的向往,好像在这种时候都满足了。 沈平格给他的。 连燕心里漫出蜜来,他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茶几的水果盘上摆着樱桃和草莓,都是艳艳的颜色。 他突然想着,出于礼貌,他应该去帮沈平格的忙! 连燕忙穿上拖鞋, 刚站起来,眼前却突然一黑,电视屏熄灭了,樱桃和草莓也成了灰色,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去找个东西扶着,四处却摸了个空儿,他听着沈平格的声音遥遥传过来。 “小燕?” 连燕说不出话,急的很,“啊啊”的叫。 家里停电来的太突然,谁也没准备,连燕的手机也不在身旁,他摸索着去找沈平格,腿磕着了桌角,又撞着了沙发边儿,疼的很。 要去找沈平格。 沈平格等着他的。 找着沈平格就行了。 连燕心里怕,他有点怕黑,但好歹心里有个底儿,沈平格在呢。他听着了沈平格的脚步声,就在右手边的厨房,他不能出声喊一声平格哥,只能横冲直撞般朝他那儿去。 “家里怎么停电了?”沈平格摸着了手机,开了手电筒,明亮的光束陡然晃晃的穿过黑暗,他看着了连燕,连燕茫然无措的站在那儿,小腿都磕的红了,玫瑰红的痕迹,雪白的皮肤,他看着了光。 “……”连燕忙跑了过去,沈平格看了看四周,说:“这好像还是第一次停电吧,可能忘记缴费了,别担心。” 连燕点点头,心里那种悬乎的不安感总算是没了,他死死攥着沈平格的衣服,沈平格说:“你腿疼不疼?” 连燕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腿。 这能多碍事,回头也就好了。 “饭做好了,嗯……就是没灯了,”沈平格说,“要不就将就一下?” 怎么个将就法? 十分钟后。 手机倒扣着,开着手电筒,放低了容易刺眼,于是摆在了两侧的小矮柜上,也算是暗暗的照亮了些,桌子上就摆了一道红椒小炒肉,两碗白米饭。 就是这么个将就法。 连燕:“……” “啊,时间不够,”沈平格说,“也做不出什么花样。家里没备用的蜡烛什么的,就只能这样了。” 要是有蜡烛,是浪漫的烛光晚餐,可惜沈逸明不太会什么浪漫,也没有什么未雨绸缪的意识,只能用手机手电筒勉强撑着了。 光摆的太高,不太明亮,两人就在这种光下吃饭,连燕心里小小的雀跃,他可以肆无忌惮的偷看沈平格,这样简单的吃饭,倒是有种“难兄难弟”的感觉。 他突然想,要是沈平格是那种普通人家的孩子,他们之间的区别会少很多——或者他的家庭能有钱一点,他会自信很多,或许他就有勇气向沈平格表白。 没那么多如果。 吃了会儿,连燕才发现,沈平格没有吃那盘炒肉,一直在干吃米饭,沈平格好像是不吃辣的,连燕心里涌出自责,推开了椅子,沈平格愣了下,叫他:“怎么了?” 连燕倒了冷水,把肉在水里涮了涮,夹给他,眼睛看着他,咬着嘴唇。 “这个啊,”沈平格这才反应过来,“没事儿啊,我吃不吃菜都一样,本来今天下午就奶茶喝多了,不太饿。” 连燕只是摇头,低头戳自己的白饭,沈平格笑了笑,伸手挠了挠连燕的下巴,让他抬头看自己。 “但还是谢谢我们小燕,”沈平格说。 作者有话说: 考试周三天挤一些碎时间写的,大概四章左右就进入下一卷,快开始谈恋爱了。 我自己挽救一下我的掉收藏的趋势,害,不更新还是不行的,这几天随机掉落更新,我只能挤碎时间写,可能质量不太行,回头再改! 【我发现了,这趋势挽救不了,回头申请了榜单就行了,考完试再更,走了走了。】 第41章 医院里排号的人不少,沈逸明提前预定好了专家号,门把喧嚷的过道和白色的房间隔开了,空气里有浓郁的酒精味儿,主治医生关好了门,坐到转椅上,他五十多岁,头发白了,看起来有些慈眉善目的样子。 “好久没见您来了,”医生双手相扣,看着沈逸明,“最近也是身体不舒服吗?” “也不是不舒服,就是吧……总觉得不太健康,可能最近吃的太油腻了,”沈逸明摸了摸肚子,“您知道的,要出去应酬嘛,不吃点大油的,喝点辛酒,这算是没应酬。” “上次说过不能吃那些东西了。” “没办法啊。” 医生的字的确难认,黑色的圆珠笔在纸张上走,沈逸明总觉得这字有点书法的韵味,挺飘的,跟这天上的云一样,可这一笔笔写的不是轻飘飘,全是沉重的病与痛。 沈逸明总觉得自己身体不太行了,可他没人可以说。 他没个人陪着,儿子也不爱说话,想来想去,还是自己来医院安心点。 交了费,拍了片,外面天色也黑了,路灯烧灼着黑色的幕,烫出一层晕黄的花边,沈逸明走出医院的时候,助理小刘已经把车开过来了,他坐到副驾驶。 “去公司吧。” “今天才刚回来,”小刘迟疑了下,“要不沈总先回家休息一下吧,工作不急这一时。” “不回家了,平格在家里,”沈逸明摸摸鼻子,“估计他也不想看着我。” “您这是说的什么话,亲生儿子,哪有不想看着亲爹的,更何况平格的妈妈又不在,肯定跟您亲啊,”车子开动起来,车灯破开黑暗,晃晃的照在前方,像个巨大的手电筒,“您跟他多说说话就行了啊。” 沈逸明低着头,把玩着手机,没亮屏,只是一下下摸着屏幕,他沉默了半晌。小刘说的话似乎也有道理,他的确跟平格说的话太少了,没什么共同话题,因为没共同话题所以从不主动找,这种恶性循环……似乎也的确应该改一下。 沈逸明下了决心,刚打算给沈平格打个电话,手机屏幕却倏地亮起来了,上面明晃晃两个字。 -平格 沈逸明愣了下,忙接了起来,小心开口,嘴角控制不住的上扬:“……平格?” “爸,”沈平格清澈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哎,怎么了?”沈逸明心下有种不合乎年龄的高兴,他想,沈平格估计也是念着他的,他两父子一个德行,都不擅长表达感情,还没等他想完,就听着沈平格说。 “家里没电了,”他说,“不知道什么原因,物业刚换电话,我也不知道,你问下物业怎么回事吧,我和小燕在家里没灯有点不太方便。” 沈逸明一腔的话噎住,嘴角的笑意逐渐淡下来,散了些,黑暗中本就看不清神色,路灯明明暗暗照亮了,小刘转方向盘,在十字路口拐过,左边是公司的路,右边是家,车子朝着左边去了。 “那我等会儿去……问下物业,”沈逸明说,“那没什么事儿我先挂了。” 沈平格:“好。” 两边电话同时挂断了,无非就是手机屏幕暗下去了,十字路口右边尽头的别墅还是黑色的,沈平格收了手机,他手机也快没电了,又不能充电,于是不能再继续开手电筒了,月光黯淡的,像过夜的水,连燕眨了眨眼,看着他。 他们刚吃完饭,不太管饱,但也勉强够了,连燕刚吃完辣,脸泛红,嘴唇也红润,都是辣的,不过眼睛亮的很。 沈平格一转头,就对上连燕水盈盈一双眼,跟这月光似的,巴巴的看着他,他有些好笑:“好了,也别在这儿站着了,去睡觉吧,明天还得上课。” 黑暗中总是有好处的,比如难以掩饰喜欢的眼神,连燕看不清路,只得扶着墙,一步三回头的看沈平格,有点不舍得,走的慢极了。 沈平格以为他是害怕,于是把手机里的手电筒调到了最小,也算能看清路,连燕还没反应过来,沈平格便突然拉着他的手腕,“你牵着我点。” 连燕抿抿嘴唇,乖乖让他拉着,明明还是看不太清路,但走的却是快了点,他不用怕摔倒,沈平格在前面呢。 沈平格专心看路,忽的手腕传来触感,连燕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柔软的手,连手心的温度都是柔软的一样。 “你是不是快中考了?”沈平格问。 还差不到一年了。 连燕忽然想,沈平格高一,这个暑假过完就是高二,等他上高一的时候,沈平格都高三了,快高考了,明明是两年的事情,但这么一想,似乎时间线倏地短了。 他慢慢点点头。 连燕忽然想。 那沈平格呢?回头高考的话,他想去哪儿? 连燕太想问问他了,可是黑暗让他无法说出自己的话,他所有的话语都在手心里,他只能通过手语表达,而这唯一的表达在沈平格的掌握中。这太不公平了,沈平格能说话,能发问,连燕却只能回应。 “你有把握直升学校高中部吗?”沈平格问。 有点难。 连燕咬咬嘴唇。 “其实我还挺想你来高中部的,”沈平格说,“你这性子容易被欺负,在一个部照顾也方便点。” 连燕心里一动,看向沈平格,沈平格习惯护着他,似乎从来都不避讳和他的亲近,连燕开心一时,但后来却觉得这种过分的暧昧——大概称得上是暧昧,只是沈平格把他当成弟弟的存在。 如果沈平格和女生聊天,他会避免亲密的接触,避免被人误会,可他是男生。 他刚张了张嘴,这段楼梯就到头了,月光层层叠叠的在地上,切割流淌,手腕也松开了,连燕却下意识的抓紧了他的手腕,沈平格的目光望过来,他才慌张的放开。 沈平格并没把他的动作多放在心上,只是笑着说,“去睡吧。” 这次停电没持续太长时间,夜里没灯也并没什么关系,第二天醒了有日光,明明晃晃的,早餐是三明治和热牛奶,连燕起的晚了些,没赶上和沈平格一块,只能自己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去上学。 初中部没有早自习,第一节 课就是语文课,对于偏科严重的连燕来说,语文课不知道比数学课好多少,语文老师是个女老师,四十多岁,挺和蔼的,姓葛,单字一个红,葛红在上面讲课。 时间过得快,好像才没一会儿就下课了,葛红却没有直接走,而是走到连燕桌边,轻轻敲了敲桌面。 连燕抬眼看她。 “你跟我来一趟办公室,”葛红笑着说,“有事找你。” 作者有话说: 害,大家好,我考完试了,抱歉鸽子了好久,我争取暑假日更,尽快完结。 吧唧,我去微博耍了,再见! 爱大家。 第42章 连燕没怎么被叫去过办公室,心里忐忑难免,跟着葛红到了办公室,办公室里只有另外一个男老师,其他老师都去上下一节课了。 “来,坐,”葛红拿了个椅子,连燕忙帮忙把椅子拿过来,葛红坐在椅子上,喝了口水,“其实我叫你来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和你说一声上次你参加的那个作文比赛。” 作文比赛? 连燕愣了下,努力想了想,这才想起来。 那是他第一次参加比赛,三四个月前了吧,考的自命题,没什么难度,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太多太杂,比赛又迟迟没有结果,连燕交完稿子后也就逐渐忘记了,葛红这么一说他才想起来。 “第一,”葛红说,“初中部的。” 连燕猛地看向她,不可思议的对上葛红的眼睛,葛红笑起来,眼角有细细的皱纹,扣手看着他,连燕克制不住的扬起嘴角,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脸颊都兴奋的发红,他站起来,朝葛红鞠了一躬。 葛红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连燕不安的抠着手,葛红又不懂手语,比划无门,他的确有太多话想说了。 他真的特别特别高兴。 这种迟来的奖项跟掉下来砸中他的馅饼差不多一样。 “这个奖项不太大,就初中部办的,你先别急着高兴,”葛红说,“是这样的,市里有个作文比赛,是由学校直接推选上去,高中部五名,初中部三个名额,所以呢,我们打算让你和另外两个人一起去参加市里的比赛,时间比较短——” 连燕眼睛好像都在发光一般,亮晶晶的,他不懂怎么控制情绪,简单明了的开心,浑身都在发颤。 “先别激动,”葛红好笑,拿了一次性纸杯,给他倒了杯温水,连燕接过,握着那杯水,水雾触到他的脸上,“我还没说完呢,要是再给你继续说下去,你不得激动的昏过去了?” 连燕睁大眼睛看着他,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抿抿嘴唇,悄悄深呼吸了下。 哎呀。 冷静冷静。 都十五满两个月的人了,不能老是这样。 葛红说:“回头市里的比赛举办一天,也不用在那儿住,上午去,下午就回来了,如果能拿到前五,你就可以代表我们市初中部,去参加全国性的比赛——我觉得你应该知道这个意味着什么,初中部的全国性比赛并不多,如果能拿到好的奖项,对于回头考试,也有一定的便利。” 葛红顿了下,继续说:“市里的比赛准备时间也很充足,初三第一学期才开始,你提前准备一下,具体的会通知你。” “连燕要去参加比赛啊,”旁边的男老师忽然开口,连燕看过去,有些惊讶,那个男老师并没有带过他的课,连燕也不认识他,“哟,我还挺想看看他现场发挥什么样。加油啊,小作家。” 连燕脸发烫,看起来笨笨的,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直到离开办公室,连燕仍恍然觉得跟做梦一样,他喜欢写点东西,但也只是兴趣,并没想过用这个拿来获得什么东西,“无心插柳柳成荫”大概真的适用于现在。忽的预备铃声响了,连燕这才惊梦一般,忙跑回教室。 这节课是连燕最不喜欢的数学课,他撑着下巴,看着满黑板的字母与数字,一个头两个大,那股子兴奋劲还没散去,他没觉得困,但很想和别人说。 连燕轻轻碰了碰庞年,庞年正昏昏欲睡,一碰,浑身一激灵,动作不小,连桌子都发出大动静,连燕吓了一跳。 “庞年,”数学老师站在讲台上,全班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庞年,庞年茫然的看过去,还没睡醒的姿态,“整什么动静呢你!——来,回答下这个问题。” 庞年无辜成了众矢之的,在全班目光里迟钝的站起来,还没缓过神来,眨了眨眼。连燕有心帮他,但自己也不会做那道题,庞年“呃”了声,看着一黑板的题,“老师……哪道题?” “哪道题都不知道?”数学老师给气笑了,“站着!” 庞年只能老老实实的罚站了,连燕心下愧疚,撕了张纸条,写了“对不起”,庞年倒是没放心上,问:“你刚才碰我干啥呢?” 纸条上写。 -就是想问你题。 拉倒吧。连燕想:庞年成绩还不如他,问他题这个理由太立不住脚了,但一时也找不到别的借口,庞年竟也没怀疑,这件事情就搪塞过去了,庞年趁机支使连燕,让他帮他买份零食——毕竟站了一节课。 这没什么,连燕应了。 但这下连燕不敢找别人说了,拿着笔在纸上乱画,数学老师讲完了课,让上自习,自己坐在讲台上看自习,全班安静,连燕低头看着白色的纸张,趴在桌面上,慢慢开始写。 既然说不出来,就写出来好了,除了他没人看见,他的心思只留在空白上,笔迹褪色或者纸张撕裂,好像那一点心思就散了。 -我今天太厉害了,拿着奖了,还可以去参加更好的比赛。 无由来的,他写了一句。 -平格哥,你能夸我吗? 话还没写完,连燕便心虚的很,匆匆划掉了前三个字,钢笔的蓝色墨水一层层叠起来,不小心把纸张戳出了个洞。 连燕攥了攥笔,抬眼看了看庞年,无语的发现庞年站着睡着了,轻轻摇摆着,还睡的相当安稳,他又四下看了看,没人看他,都在做题。 连燕放了心,撕了张新的纸。 · 下午放学的时候,沈平格在教室外等他,连燕收拾好书包便出门了,杨志不在,沈平格嘴里含着块糖,舌尖顶着,碰着了牙齿便发出细微的声响,他说:“小云放学的时候把杨志叫走了。” 连燕看向他。 沈平格拿过了他的书包,自然而然的一个举动,连燕喜欢这种被他照顾的感觉,要是放之前,他可能还会觉得麻烦别人,但是毕竟是沈平格,他喜欢和他待在一起。 他手心里一直攥着个纸条,纸条被他捏的有些变形,跟做坏事儿一样藏着掖着,沈平格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出了学校门,连燕忽的拽住他,沈平格回眼看他。 “怎么了?” 连燕犹豫了下,把手里的纸条递给他,沈平格拿过来,垂眼打开,他轻轻咬着那块糖,硬糖,甜味儿挺足的,他看到上面的字迹。 “我要怎么做? 你才能告知我你的心意。 如同你透彻的看明了我 这浓烈炙热的一份情意,扔掷一边 阴暗的角落将它吞噬,冷冷的 垂下白雾,利剑一般,悄无声息的挑走爱意。 我无数次向你索求。 祈求、哀怜、凄凄。 要你的目光,要你的爱。 你呢? 肯给我一点吗?” 最后落名是陌生的,但能看出是一个女生的名字,叫唐文思。 沈平格皱起眉,抬眼看连燕,说:“别人又让你帮忙递东西了?” 连燕手攥着,手心里的肉都掐的疼了。 心脏好像都快跳出来了,耳朵好像都在震鸣——他实在太胆小了,根本不敢去表达喜欢,沈平格不会喜欢一个男生的,他不想让沈平格讨厌自己,连写个情诗都要用杜撰的,反正沈平格不知道班里有谁——他只是想借着别人的名义,给沈平格说点话。 他胡乱点点头,咬着嘴唇。 “上次和你说的话还记得吗?”沈平格把纸条叠起来,动作很慢,语气淡淡的,“不是说尽量不要帮别人递东西吗?” 连燕看向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很少被沈平格用这么冷淡的语气说话,上次他这么跟连燕说话还是刚知道连燕是被资助人的时候,他一时无措的看着沈平格,无法克制的难过起来。 沈平格这次没有哄他,纸条却也没有扔掉,随手拿着了,看了他一眼,拎着他的书包,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说: ball ball大家看着这章就在评论区里夸夸这篇文吧,我说真的,这篇文我有点撑不下去的感觉了,写的太长了,我把握不好节奏,真的很想听大家对这篇文的看法! 第43章 连燕在路上的树影斑驳里后悔了,他没有喜欢过别人,表达喜欢也是莽撞而直白,他只有在用笔的时候才敢大胆,其余的时候——比如他刻意去模仿别人的笔迹,比如他杜撰根本不存在的人名。 可现在沈平格的确是不高兴。 连燕觉得委屈,眼角都泛红,他跟在沈平格的身后走,明明挨得也很近,可他连去拉一下沈平格的勇气都没有。 干嘛他要喜欢沈平格啊? 他才是有病的那个人吧,他为什么会喜欢一个同性? 现在好了,沈平格烦他了,巴不得离他八丈远,话也不想跟他说了,他的好感喜欢没给别人带来任何的好处。 沈平格没有把那个纸条扔掉,完全是出于礼貌,连燕呢?他一点都没礼貌,沈平格都说过不要让他给了,他还是给。 本来就没人喜欢他,现在好了——连燕想,沈平格都不要他了。 他胡思乱想了一路,沉默了一路,校服有点大,风一吹显得身材单薄,到了别墅,进了门,沈平格随手把他的书包放在了沙发上,自己上二楼了。 连燕有些茫然的站在玄关处,半晌才挪动步子,坐在沙发上,抱着自己的书包发呆。 也没什么想法,就是不想动弹。 他再也不要写了!如果写了……就算是写了,他也不要再给沈平格看了。 连燕脱了鞋,穿着袜子盘腿坐在沙发上,下巴放在书包上,怔怔的,完全放空了自己。 可他真的好想沈平格也喜欢他啊。就算是不切实际,也总要允许别人存一下念头的吧。 他忽的又听见脚步声,连燕迟钝的看过去,沈平格拿着玻璃杯走下来,仍是没有看他,走到饮水机那儿接水了,水流声清晰,连燕半张脸都埋在书包后,紧紧抱着,低眼,一下下的抠着书包带。 不理就不理吧。 不喜欢就不喜欢。 不要他就不要他吧。 又不是……没了他就活不了了。 连燕手不自觉的用力了些,偏过头去,兀自出神的时候,却忽的听着了沈平格的声音,在他身前。 “在想什么?” 连燕猛地看过去,毫无防备的对上沈平格的眼睛,他半蹲在连燕身前,和他对视,静静的望着他,手里还拿着那杯温水,连燕觉得他大概是被沈平格所支配了,不然怎么只是看他一眼,就心跳的那么快,震鸣着,好像要昭告全世界了一般。 “怎么还哭了?”沈平格伸出手,指腹擦过他的眼角,湿润的,连燕忙去擦,他什么时候哭的,他也不知道,但他后知后觉的觉察到尴尬与羞耻,连燕推开了沈平格的手,双手抹着眼泪,不让沈平格看着。 不是走了吗? 那就走啊,干嘛呢? 他看不清,但听着窸窣的动静了,连燕慌乱中,下意识的拽住了沈平格,沈平格刚把温水放在茶几,便被抓着了,他有些哑然的望过去,连燕松开了书包,拼命抱住了他的脖颈,脸埋在他的颈窝里,用力的很,全然忘了之前内心说的话。 他小声的抽噎,半个身子都挂在沈平格的身上,柔软的贴着他,一点都不想放开沈平格。 之前说的话反正也没人听得见,后悔也可以吧。 还是……别走了,别不理他,别抛下他。 好像不仅仅是委屈,他也道不明他到底在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啊,女生才老是哭,他一大男生哭什么啊,连燕想,那就最后一次。 让他抱抱沈平格吧。 连燕悬着一颗心,沈平格大概会推开他,他有些难过的想,那可能就是他最后一次抱沈平格了。 那得多抱一会儿。 忽的后颈传来温热的触感,沈平格像安抚动物一般轻轻抚摸他的后颈,又去摸他的头发,干净清澈的少年音就在他的耳边,他听着沈平格说。 “别哭了,”他低声说,“乖。” 明明本来都快止住了的,“别哭了”这三个字却好像给了连燕一种可以继续哭的资本,沈平格在哄他,没生气,没推开他,他仍然可以对着沈平格表现一些无伤大雅的小脾气。 连燕不合时宜的想,他好像老是抱着沈平格哭。 要是沈平格也能抱抱他就好了。 这点心思还没落地,还没发出些动静,腰间便忽的有了力道,沈平格也抱住了他,顺着他的背脊轻抚,连燕明明眼泪还没停,心里却好像要甜的出蜜了,满满的溢出来,好像夏日里的红豆沙冰,柠檬果肉在阳光下卷出金色的光——就……特别高兴。 人真是奇怪。 明明刚才还在难过,现在就都治愈了。 等连燕哭声小了些,沈平格这才放开他,拿了纸巾,给他擦眼泪。 连燕哭得太可怜了,一张漂亮的脸上全是泪痕,耳朵、鼻尖、眼角都是红的,奶莓的颜色。 “怎么还哭成这样了?”沈平格叹了口气,“给你惯的,这还没给你说重话呢,就成这样了,要是给你说点难听的话,你是不是得哭昏过去?” 连燕听出来里面的打笑意味,奈何的确自己理亏,说不了什么,就乖乖的坐在那儿,沈平格做什么都受着。 “和你说过两次,不要帮别人递东西,”沈平格看着他的眼睛,“我不想让你被别人过多麻烦,而且这件事对你来说没好处,之前也说过什么坏处了——小燕,听话,好不好?” 连燕低下头,慢慢点头。 才没有下次了…… 之前沈平格就和他说了,帮别人递东西,要是没成功,那就是一次接一次,他没把那话放在心上,现在才想起来。 “之前我们班有一个女生,对我有好感,借杨志给我传东西,”沈平格忽然开口,说,“杨志看那个女生态度挺好的,就帮忙递了,递了四五次东西,我没有答应,后来那个女生在背后嚼碎嘴子,说是杨志帮他少递东西了,到后来成了说杨志矮穷矬,不想看自己兄弟脱单才这样——是不是挺莫名其妙的?” 连燕眨了眨眼,点头。 “有时候就是这样,”沈平格笑着说,“小连燕,并不是你对别人好,就会得到同样的回报,我不太想看见你被麻烦,所以下次,不能这样了。” 连燕“嗯”了声,忽的伸出手,轻轻勾了沈平格的小拇指,勾在一起,沈平格顺着他的动作,大拇指碰在一起。 这样就行了。 反正……也没有下次了。 这事儿就这么翻篇了。 连燕心情好起来,刚要站起来,便听见沈平格说。 “还有,”沈平格轻声说,嘴角有笑意,“偷偷和你说——你哭的时候,还真挺好看的。” 作者有话说: 害,昨天好多评论啊,每条都看了,糙,矫情点说,我真的觉得超级感动,特想哭那种,我努力写完!!!! 第44章 半是打笑,另一半却也是真的。 连燕哭起来的确好看,他本就生的白,哭的狠了,睫毛沾了水汽,瞳仁跟黑玛瑙一样,纯澈,潮湿的望过来,看起来脆弱的很,像勾着人心尖尖——没人能对这样的连燕发什么脾气,沈平格也不例外。 连燕听着这话,傻傻的看着沈平格,脸腾地红了,哭都忘了。 等反应过来,连燕简直不敢对上沈平格笑着的眼睛,趿上鞋,跑到卫生间去洗脸了。 这脾气来得快,去得快。连燕觉得自己真是奇怪,明明都不想继续喜欢沈平格了的,可是沈平格一对他笑,他就把自己发过的誓都忘了,又喜欢他了。 他想着沈平格还在外面,他也不会走,但连燕不自觉快了点,胡乱擦了擦脸,出去前还不忘对着镜子把自己弄的体面点。 沈平格开了电视,电视里放着广告,聒噪的推销产品,画面五彩斑斓,显得晃眼,可那些东西跟沈平格放一块,连燕都觉得好看。 他坐到沈平格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袖,沈平格偏头看向他,撑着下巴,似笑非笑:“收拾完了?” “嗯,”连燕应了声,他又往沈平格那儿凑了凑,和好之后他完全不记仇——更何况本来就没什么仇好记,他特别想和沈平格说话。 反正沈平格不讨厌他! 他给沈平格比划,沈平格手语学的并不是很好,毕竟是自己自学的,连燕比划的不快。 -哥,你听我讲! 沈平格笑着:“你说。” -今天我们语文老师夸奖我了。 “夸你什么?” -夸我作文写的很好。 “那很好啊,”沈平格伸手揉揉他头发,“我还没看过你的作文呢。” 连燕心里小声说,你早就看过了,还不止一次。 他像揭开秘密的魔术师,一定要把最重头的压在最后,小孩子心思,自以为没人发现,明明就他们两个人在,连燕偏偏让沈平格离得近些,跟看宝一样,偷偷、慢慢比划。 -她要我去参加比赛。 “什么比赛?”沈平格手搭在膝盖上,下巴轻扬,“是那个‘火花杯’吗?” 连燕睁大眼睛看着他,有些不解沈平格怎么就知道了,沈平格说:“我也有参加这个。” 连燕“嚯”的站起来,震惊而兴奋的看着他,沈平格坐在那儿看着他,“还挺有缘分的,是不是?” 话音未落,连燕开心的抱住他,他又不能说话,只能靠动作表达他的心情,沈平格任由他抱着,连燕放开他的时候眼睛还是亮晶晶的,笑的眼睛都弯起来——能和沈平格一块,那也太好了吧! 连燕很想去参加全国性的比赛,可是一旦去参加全国性的比赛,他就要遇到各型各色的人,陌生的环境与复杂的赛制,他畏惧这些东西,他更擅长把自己缩在蜗壳里,必要的时候伸出小小的触角,感知这万物,如果有人能陪着他,替他看看前面的路是沼泽还是玫瑰花田,再好不过。 他太幸运了些,他遇到沈平格之后,很多时候,沈平格都在陪着他。 那些路他跌跌撞撞也能走,可沈平格站在他身后,这就和一切都不一样了,他只要回头看一眼沈平格,就足够了,他好像寄生在那一份依赖里,盼着沈平格给他多一点——如果可以。 “不过我也不确定我能不能在市里的比赛取得一个好名次,”沈平格让他坐下来,“毕竟我不太擅长‘写作’这个东西,能去也算误打误撞,如果去不成,那就指望小燕了。” 连燕表情很快蔫了,那股子兴奋劲来得快,凉水泼的也快,但还存着点火光。沈平格那么厉害,学习那么好,肯定没问题……应该没问题吧。 这点念头存着,连燕低下头,忽的看见了沈平格手腕内侧那个文身,小小的三片叶子,鬼使神差的,他抓着了沈平格的手腕,沈平格一愣,连燕也不知道自己抓他手腕干什么,只得就势掩饰在他手心里写。 他记得第一次见面沈平格说的,不要用指尖,于是柔软的指腹在他手心里写。 -那你一定加油。 拜托拜托,一定要加油。 让他自私一点,让沈平格陪着他。 沈平格听不到他的满腔心话,但他对上连燕祈求般的一双眼,顿了顿,轻轻笑起来。 “好。” · 最后那张纸条是扔掉了,还是放在别的地方了,连燕也没敢问,那些话浪漫的轻慢,又有点逼迫的意味,他只顾着写了,后来才觉得,渴望的太明显,别说是沈平格了,他也不喜欢。 他喜欢沈平格,但不喜欢对于沈平格的那份喜欢,那份喜欢连同自己,都是玷污了沈平格。 沈平格是透明的玻璃,他是尘埃,只能附在玻璃上。 情书他没再给过沈平格,自己偷偷写,上课时候想着什么就写什么,话都好酸,可都是实话,他实在没处去说,没人能理解他,他也不敢让别人了解。 他忽然就懂了杨志为什么和谈云认识了十年,才敢说出那一声“喜欢”,轻飘飘的话语考验人,连燕没杨志那个胆子,他还是躲在他的角落。 自从上次在奶茶店见面之后,连燕几乎没见过杨志,这几天都是沈平格主动来找他。他还挺想见见杨志的。不过他见杜成周的次数多了,杜成周和他女朋友又和好了,整天甜甜腻腻的,杜成周明年就高考。 “我挺想和孟声考一个大学的,”杜成周和沈平格一块走的时候说,孟声是女朋友的名字,“毕竟异地恋,恋着恋着就没了。” “孟声好像成绩很好。” “跟你差不多一个档次的,估计要去北京那儿的大学,”杜成周笑了声,“我,半吊子,看能不能去北京那儿的小二本。” 高二这个时候都开始一轮复习了,让杜成周吊车尾逆转,也不太现实,好像冥冥之中都对结局有个预测,但谁也没说出来。 连燕几乎每天都要写一点字,给沈平格的,署名却都是写的“唐文思”,他给自己留了后路,万一被发现,他也有话能解释。后来写的少了,为了应对这学期升初三的考试。 不算什么大考试,对于沈平格来说,这学期的期末考试重要一点。 接近一个月,连燕才算见着了沈逸明,沈逸明最近在忙一个大单,几乎天天睡在公司,就算是回家也是很晚的点,连燕没怎么看见过他,只有一次半夜醒了,才看着沈逸明,他站在阳台吸烟,连燕迟疑了下,走过去,拉拉他的衣袖,沈逸明看着他,惊讶:“怎么没睡?” 在黑暗中比划也看不清,沈逸明自己猜到了,“哦,起来上厕所吗?去吧,我抽完烟就去睡。” 于是关心只能作罢,快七月份的时候,沈逸明才难得早早的回家了次,连燕没和他说上几句话,他便把沈平格叫到书房里了,在书房里,问沈平格。 “你以后是想做点什么?” 他们之间好像很少谈理想未来这类虚幻的东西,少年人总是专注眼前,闯劲多于顾虑,而浸泡在社会那么多年的沈逸明又觉得和他谈这些为时过早,他也不会懂,这点早该进行的讨论,竟然是一直拖延到了现在。 “我想学理,”沈平格刻意岔离话题,低头,他的手指修长漂亮,骨节分明,上面落了点下午的阳光,不过他没露出他那小小的文身,“没想好做什么。” 连燕刻意把门开了条缝,听着他们谈话,他小心窃听着沈平格的未来。 可惜沈平格从头到尾也没提他想做什么,只知道他要学理,大学要去哪儿,学什么专业,连燕通通不知道,连燕记着了那一点信息,有点犹豫——他上高中的话,他想学文,可是沈平格要学理。 怎么办? 那……他也试试,去喜欢一下理科的东西吧。 期末考试在六月尾巴上,连燕复习的认真,高中部考试比他们早结束,沈平格闲在家里的时间多,连燕每次回家没人和他一块了,但他每次回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沈平格,沈平格穿着家居服,吃着沙冰,格外自然的说一句:“啊,回来了。” 连燕背着书包,不自觉的攥紧了书包带,书包的夹层里放着叠好的信与纸条,都是“唐文思”署名的,他总疑心沈平格发现了这个,所以每次都心虚的很。他小心试探着,发现沈平格并不知情后,才敢大着胆子去问沈平格题目——醉翁之意不在酒。 期末考试很快到了,就考那么两三天,一晃眼也就过去了,结束那天,连燕从人潮堆里挤出来,快七月份了,天热的很,白净的脸都蒸成了软糯的粉白色,鬓角都濡湿了,连燕迫切的想要回家——那个别墅里有空调、雪糕、电视机的噪音、镂花窗帘漏进来的光和等他的沈平格。 但连燕还没跑几步,忽的听见有人喊他,遥遥的,声音不大,却让他猛地顿住脚,看过去。 “这儿呢,”沈平格站在树荫底下,干净清爽,笑着,“来。” 作者有话说: 啊,快发现了暗恋辽。 这章节奏快了点…会不会有点奇怪?…… 第45章 连燕愣了下,跑了过去,一下子扑进沈平格怀里,高兴的没边了——沈平格怎么还来等他了?是不是等他好久了!早知道他就快点出来了! “哎,”沈平格忙接着他了,“不嫌热啊。” 连燕松开他,笑着摇头,眼角下那一点痣顺着笑意,像墨点上去的,沈平格说:“书包给我吧,该回去了,外面太热了。” 连燕出来的晚有原因,考完最后一门要回教室开班会,班主任万浩讲了不少暑假注意事项,又发了一堆的作业。沈平格拎过书包,掂了掂,挺沉,说:“你们这是多少作业?” 连燕比划了一个很大的圈。 不少呢。 “我们作业也挺多的,”沈平格朝他眨眨眼,“回头可以一块边吃沙冰边做作业。” 风声忽的远了,连同话语里的尾音——春光就这么一眨眼过去了,裸露的肌肤与刺眼的阳光,冰柜里冒着白雾的雪糕,蝉鸣聒噪的充斥在每寸透明的空气里,暑假就这么开始了,不管作业和成绩,暑假就该是鲜丽而永不熄灭。 成绩的话。连燕还是老样子,数学不太高,语文甩了数学好几条街,副科目里面物理最惨,差点没及格,历史倒是蛮好的。出成绩的时候都暑假过了几天了,他们窝在家里。 连燕看了眼沈平格的成绩单,睁大了眼睛,跟他比划。 -你们每科的满分是多少? “语数英是150分,其他每科100分,总分是1050,”沈平格把成绩单递给他,“分完文理后不太一样,综合科目300,总分750。” 连燕看着沈平格的成绩单直咂舌,沈平格也不催他,由着他看,自己把课本作业什么的拿出来,假期的第一天也没什么好干的,只能写作业,连燕想,沈平格表面叛逆不懂事,骨子里却还是听话的,他连叛逆都拿捏好了分寸。 连燕犹豫了好久,终于问出了自己心里的问题,他郑重的很,拿了纸张,在上面板板正正的写。 -你高考的话,要去哪儿? “我后年才高考。”沈平格以为他记错了,但连燕仍是固执的把那张纸张推到他的面前,抿着红润的嘴唇,眼神像夏日的透明汽水,清澈的望着他。 “拿不准吧,”沈平格指尖轻扣着纸张,“我爸想让我出国,回来好管着公司,但我不太想,我想待在国内,如果可以的话……”他指了指脚下,“离这儿不要太远。” 连燕还想再问什么,沈平格却只是拍了下他的手,“该写作业了。” 好像无论怎么样,都是指向离开,只不过是距离的远近而已,两年过去,连燕想,他也不过才高二,他好像永远都追不上沈平格的步子。 沈平格和他的生活交集最多的时候就是这两年了。之后沈平格会有自己的生活,会交女朋友,结婚生子,他那个时候还会喜欢沈平格吗?连燕也不知道,但他一想到沈平格会和他陌生,他就觉得……难以接受。 但这点情绪很快被搅碎了,下午一点的日子,刚吃完饭就去写作业,阳光大片的从窗帘里漏进来,把桌椅都融化掉了边角,成了金色的,沈平格写作业比他快,连燕还在咬笔杆的时候,沈平格已经做完一本了,他们坐得近,腿时不时会碰到,温热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亲密的好像肌肤接触一样。 连燕觉得自己可耻。 因为他仅仅因为沈平格近在耳边的呼吸声,因为偶尔碰到的脚尖与腿而勃/起了。 宽大的短袖遮住了一切隐秘的躁动,少年人精力旺盛,在这方面也要略胜一筹,心动容易,情动也容易。连燕耳朵尖发红,空调风吹,蛮凉快的。 明明像在一个海草与岩石充斥的冰凉海洋,他却坠落在火焰里了。 连燕死死盯着数学作业本上的数字,平日里看着瞌睡,现在倒是成了如今的唯一解药,他偷偷侧目看沈平格,却不知道沈平格什么时候睡着了,手撑着侧脸,睫毛投下影儿,呼吸很轻,另一只手搭在膝盖上,T恤口不大,露出一点锁骨来,凹陷的阴影清晰。 沈平格困了,写完题就放任自己睡着了。 连燕就坐在他的左边,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他的手腕内侧,偏白的肌肤和黑色的文身,野蛮的缠绕生长,连燕几乎挪不开眼,只是看着那三片叶子,出了神。 “嗯……” 沈平格皱了皱眉,睡的不踏实,迷迷糊糊又醒了,睁了眼。 连燕慌乱的别开眼睛,那些题目一时入不了眼睛,他都忘记自己做到哪儿了,正在找题目的时候,沈平格却一下勾着他的脖颈,把他拉过来,“行了,别做作业了。” 连燕都还没回过神来,沈平格便揽着他去了自己卧室,按着他的肩膀,让他上床,“睡觉,困了。” 沈平格浑然不觉连燕的僵硬,顺手拽了薄被,盖到身上,强烈的心跳攻占了神经末梢的反应——其实挨的也不是很近,是他自己心里有鬼,怕身体的反应被发觉。 沈平格自在的多,很快又继续睡了,连燕苦的很,翻来覆去半小时的也没睡着,他看了眼沈平格,又往床边上躲了躲,呼吸急促,心里挣扎半晌,这才手慢慢伸进裤子里。 他不敢动作太大,喘息也压抑,脚背绷直,脚趾蜷缩,动作幅度不大,背脊弯成漂亮的弧度,露出白嫩的后颈,连燕一边弄着一边还得仔细听着身后的动静。 纾解出来的时候,连燕眼睫都在颤,浑身软下来,张着嘴克制的呼吸,半晌才回过神来,去抽纸巾擦手心,脸烫红,像春天烂熟的樱桃。 第46回 敢偷亲,第二回就敢做些更大胆和龌龊的事情。 沈平格大概是没发现,仍是跟往常一样对他,下午还兴致很好的弄了沙冰,浇了草莓酱和柠檬水,菠萝粒分布的随意。作业没写完,但也不急一时,暑假才过去多久?也就几天。 夏日的晚上,风有些闷,保姆阿姨还没来做饭,地上铺上垫子,灯都关上了,白墙壁上用小投影仪放着电影。 电影挺有名的,《忠犬八公》,但连燕没看过,沈平格看过好几次,当陪着他看了。 连燕看的认真,瞳仁里倒映着电影上的画面,指尖轻轻抠着毛毯上的细毛,沈平格右胳膊搭在一侧的茶几上,不紧不慢的舀沙冰,碎冰发出细微的声响,连燕看的太专注了,他很少看电影,上一次看电影还是在学校,前排的差生带了手机来看电影,他在后排瞄了眼而已。 看到前面的时候连燕笑个不停,他的笑声不大,大抵是声带受损的原因,但笑起来很可爱,软甜的笑意,眼睛都弯成月牙,剧情沈平格都记得差不多,看的有些漫不经心的意味,他舀了勺沙冰,裹了果酱,递过去,“来,啊。” 连燕下意识张开嘴,一勺沙冰就自然而然的喂进去,甜蜜而冰凉,连燕看向沈平格,沈平格说:“甜不甜?” 连燕脸通红,乖乖吃完,这才点头。 沈平格也不介意,自己继续舀着吃了,他注意到连燕的目光,“怎么了?” 你……我刚用完那个勺子哎。 他突然又想到,他刚才,含住的也是沈平格刚用过的勺子。 连燕慌忙摇头,盯着电影上那条秋田犬。 电影还没进行到一半,教授还没倒地,一切虐点都还没展开,手机铃声却先突兀的响起来了,急促的,几乎盖过了电影里的声音,沈平格忽的心里一咯噔,无由来的,仅仅是直觉作祟来的不安。 他接过电话。 小刘的声音传过来,急急的。 “小沈啊,你来趟医院,你爸身体出了点事儿。” 作者有话说: 大概过三章就换第三卷 了。 希望这章不要锁。 第47章 “都说了不用来,又不是什么大事。” “谁能知道不是大事儿啊,都吐血了。” 医院的私人病房配置很好,环境也干净,只是纯白看着实在扎眼,像患了雪盲症一样,看哪儿都是白的,连灯光都是白的,只有站着和坐着的人是鲜活的颜色,沈逸明盖着被子,靠着墙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杯热水。 “怎么还突然胃穿孔了?”沈平格坐在床边,皱眉。 小刘给连燕拿了个椅子,让他坐在一边。沈逸明的脸色苍白,没什么血色,连燕发觉他瘦了,很明显的瘦了,衣服都有些空荡荡的感觉,白头发也有些,不多,但扎眼。 他们一接到电话就来了,沈平格一路上都没有说话,连燕在书里看过“低气压”那种词,那时在车上,他的确感觉到沈平格周遭的那种低气压——他心情很不好。 沈平格很少表露自己的情绪,和他相处很舒服,是因为他照顾别人的心情,大多数时候沈平格都是把锐刺收起来的,过分成熟,只有和沈逸明吵架的时候才显得像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沈平格是很爱他爸爸的,沈逸明也是。 连燕想,可他们都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的方式。 “就昨天的时候有个应酬,那边的人事部经理太会喝了,非得红的白的掺一块,还酒量大,”沈逸明揉了揉肚子,喝了口水,温热的水带来舒适的感觉,“我得陪着他喝嘛,这才成这样了。” 沈平格脸色难看,深呼吸了下,“你不会找你那些员工替你喝吗?你非得自己上,你自己能喝多少你不知道吗?” “这是一种诚意,”沈逸明声音不大,有点虚弱,“你不上,别人会觉得你瞧不上他们公司,酒桌上喝酒少不了的,平格,你不懂这种东西。” “那你也得照顾下你自己吧,”沈平格烦透了他这种“你不懂”的话语,沈逸明习惯把他放在一个“不懂事”的位置上,“这次胃穿孔,你下次呢?应酬也少不了,那你胃要不要了?” 连燕轻轻按住他的手,沈平格看了他一眼,半晌才冷静下来。 “肯定要的啊!”沈逸明琢磨出了点关心的意味,语气也放软了,“那就下次少喝一点。” 小刘一直在旁边坐着,出来打圆场:“平格啊,沈总也是没办法,下次我看着他哈,喝过两杯就给架回来,你看行不?” 沈平格垂下眼,不说话。 沈逸明的声音实在是太虚弱了,沈平格不想在这个时候再吵架了,他清楚的知道沈逸明这么拼命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以后把公司交给他的时候能少去很多麻烦,沈平格会轻松一些,至少能保证他下半辈子不愁吃穿。 自己的确不懂事。 沈平格忽然想,他一点都不理解沈逸明,他刚下飞机的时候,疲惫不堪,可他还是在和沈逸明吵架,送的礼物也没有拆开,如果他送沈逸明一个礼物,沈逸明肯定很高兴吧,大概会当场拆开。 “水杯给我,”沈平格站起身,伸手,沈逸明愣了下,把水杯递给他,沈平格到一边去接水了,医院的热水壶也不知道干不干净,但好歹是热的,搀了矿泉水,沈平格试了试水温,又递给他,“喝吧。” “你这几天也别应酬了,先推推,把身子养好了再说,”沈平格继续说,“到处去玩玩也行,散步也行,就别待在公司了,公司没你几天能转。” 沈逸明迟疑了下,长呼一口气,应了:“也成。” “还有就是别吃那些辛辣的,刺激性的食物,医生说的比我好,你多听医生的,”沈平格看着沈逸明的眼睛,沈平格长得像妈妈,但眼睛很像沈逸明,双眼皮的弧度都像,但那双眼比他老太多了,“你……多注意下你的身体。” 沈逸明半晌才反应过来沈平格话语里的关心,克制不住的笑起来,沈平格垂眼,“那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 连燕站起来,他不能用言语表达对沈逸明的关心,但他也的确很担心沈逸明,沈逸明揉了揉他的头发,连燕跟他比划手语。 -叔叔,你记得好好休息,注意身体。 “好,”沈逸明笑着说,心情很好,“谢谢小燕啊。” 医院请了护工,沈逸明需要静养,多这么两个人在这儿也没必要,还添乱,确定沈逸明没事儿,沈平格也算是松了口气,手刚握上门把手,突然听见沈逸明在身后说。 “那个……” 沈平格回头。 “过两天我带你和连燕一起出去玩吧,去游乐场?或者去海边?”沈逸明明明刚从手术室出来,还没恢复,脸上却有些血色,高兴与希望显而易见,“我请个假,有空,不会爽约的。” 沈平格顿了顿:“行。” 之前的间隙并没有弥补,纸张折起来,怎么捋平,折痕也不会消失,沈平格并没打算把过去那些争吵一并抹去,留在那儿吧,忘了就忘了,只要别再有新的裂缝,一切似乎都能被原谅。 连燕一般早睡,很少熬夜,从家里到医院,再从医院坐几十分钟的车回家,实在是有点折腾,在回家的路上就睡着了,头靠着车窗,时不时头轻轻磕着车窗,倒是睡的沉。 沈平格心里石头落下来了,沈逸明没什么大事儿就好,他不擅长对沈逸明说那些关心的话,总觉得矫情,可说出口,似乎也没太难。 沈平格侧目看了眼连燕,叹了口气,扶着他的头,连燕顺势靠在他的肩上,长睫投下小片阴影,睡着了也是乖巧的样子,沈平格抬眼看窗外的昏黄的路灯,他低下头,勾了连燕的小拇指,百无聊赖的玩。 连燕的手很好看,指甲是粉色的,白色的小月牙显得干净,指腹也柔软,沈平格垂下眼笑,轻轻捏他的手指,忽的他看到了什么,把他的手翻过来。 他看到了连燕手腕内侧,依稀有圆珠笔的痕迹,还不等他仔细看看,出租车停下,前面司机头也没回:“扫码付款就行,43元。” 连燕被这点细微的动静吵醒了,朦胧的看了沈平格一眼,沈平格还捏着他的手,连燕茫然的眨眨眼,沈平格看着好笑,“醒了?” 连燕看到他的动作,脸一下通红,抽回手,偏过头不看他了。 他心里小小的甜了下,却又觉得难过——沈平格从来避讳不会这种动作,也不会认为这是不合理的亲密,说到底,他只是把他当成朋友。 付完款,这才下了车,连燕跟在沈平格的身后回了家,客厅里的灯亮起来,沈平格换了鞋,忽的看向连燕:“你手腕那儿是什么?” 连燕看了眼自己的手腕,整个人倏地僵硬。 他下午做作业的时候实在无聊,就拿着圆珠笔照着沈平格文身的模样画画,这种事他做过好多次,大多数都是用的黑色圆珠笔,缺点就是圆珠笔不好洗,常常洗完之后还有痕迹。 沈平格没有察觉他的失态,说:“是不是不小心弄脏了?等会儿洗澡的时候洗掉就行了。” “嗯……”连燕像被高高抛起,在虚空里缺少氧气,却又立刻被轻飘飘的放下,背后都出了冷汗,所幸他不用话语解释,否则他拿不准自己会不会控制不住,把所有的实话都说出来。 沈平格照旧和他说了晚安。 连燕躺在床上的时候还在想。 他的喜欢很含蓄吗?为什么沈平格一点都看不出来? 他明明觉得对视的时候,自己的眼睛、嘴巴,连头发丝都在说,啊,我好喜欢你呀。 可沈平格呢! 他在这方面就是块木头! 连燕徒劳的生气,翻来覆去,差点没睡着。最后睡着前,他还在念着这件事情。这暗恋这种事情,想着沈平格发现,想着沈平格不发现,但无论他是灰心还是赤诚的爱着沈平格,沈平格通通不知道。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 还能怎么样呢? 沈逸明年纪挺大了,年初的时候刚过了四十五岁生日,四十五听起来是中年,可再过几年,都要五十了——这个年数总让连燕联想到公园里遛鸟大爷。 小年轻肠胃问题多,但也好得快,对于沈逸明这样的便有点难,实在是煎熬,这两天沈平格和连燕都有去医院帮忙,沈逸明要看的文件堆在一边,打点滴的时候顺便看。 “像不像古代皇帝批阅奏折。”沈平格坐在一边给他削水果。 “像,”沈逸明说,“皇太子。” 沈平格低声笑。 沈逸明和沈平格之间的话仍是不多,但气氛比起以前缓和多了,至少不会说两句话就开始吵架,但连燕在那儿似乎就变得有点多余。在之前,他是沈逸明和沈平格争吵的间接源头,现在他们和好了,连燕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在那儿实属尴尬。 倘若他会说话,他还能陪着沈逸明聊天,可他连说话都不会,他就是个透明的摆设品。 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在这里,他才是陌生人。 作者有话说: 沈逸明暂时不会出事儿啦,虐点不在这儿。这本的虐点大多都集中在破镜前后。 连燕的哑是小时候发烧导致的,后面也不会说话的,这个本来写在文案里的,后来文案改了,文里也没出现。 第48章 自从认识到这个事情之后,连燕开始找理由不去医院,理由单调了些,无非就是医院里不方便写作业这类,沈平格并没有多怀疑,毕竟连燕很少对他撒谎,总是乖乖的望着他,点头或摇头,喜好都直白,透明的很。 早上沈平格走的时候,连燕早就醒了,偏偏赖床,死死闭着眼,沈平格也不打扰他,叫保姆来做好饭,门轻声关上,“咔嚓”一声,连燕才慢吞吞的爬起来。 他一个人在家实在是无聊,也没个朋友,作业该会的也就写了,不会的也只能留个空白,他闲来无事,便在白纸和手腕上练画小叶子。 叶子画的越来越像,在夏日的热浪里,好像真的沾上蝉鸣与阳光了一样。 日子一长,连燕暗暗吃了醋,他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的,他连沈平格多和沈逸明待在一起都不愿意,之前巴不得他们和好的是他,现在觉得难过的也是他。 -我希望你的目光黏在我身上。 如果可以。 连燕在小纸条上写,署名还是唐文思。写的太白话了点,可是是心里话。像以往一样,连燕把纸条折起来,放到了书包夹层里。 本来夏天是热烈翻涌的,现在却变得苍白沉默、成了无人回应的话语。 沈平格不在的日子也不长,满打满算也就一周,沈逸明身子好的差不多了,他这次没有再违约,出院那天便回了家,连燕一直晚上一个人吃饭,一时别墅里人多了起来,他有些不太习惯。 “想吃什么?”沈逸明瘦了些,面色却红润,心情不错,“我给你们做。” “叫保姆做吧,”沈平格坐在沙发上,胳膊搭在一侧,“别忙活了。” “保姆做的太重口了,把握不好量,就图个好吃,”沈逸明指指肚子,“我吃点清淡的,自己知道多少合适。” 也拗不过沈逸明,这个借口太单薄,随便就能驳倒,沈平格却也没说,任由他去做了,连燕安静的坐在沙发的另一侧,尽可能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心甘情愿的当个摆设。 厨房里响起油烟机的声音,切菜声,连燕喜欢这种声音,家庭里的温馨总是与他无缘,徐梅不爱他,可现在,他听着这种动静觉得分外不自在——沈逸明是在给沈平格做菜,他在这儿像个蹭吃蹭喝的租客。 “你说人和人之间,几天不见会不会有变化?” 连燕正胡思乱想,忽的听见了沈平格的声音,他循声望过去,沈平格侧目看向他,灯光落在眼皮上,勾出暗色的尾,笑的不明显,他怔怔的看着他,半晌才反应过来沈平格的话语。 问这个干什么? 连燕疑惑的看向他。 沈平格不急,坦然的和他对视,非得要出个答案。 连燕心里都快缠成结了,他胡乱点点头。 “我觉得会,”沈平格忽的凑近了些,手撑在他身侧,“不然怎么就几天没见,你都不肯看我一眼了?” 连燕想,自己没有看他吗? 沈平格离得太近,他都没法仔细思考,紧张的背脊都绷直,想看看他的眼睛,一看又慌乱的躲闪开,抿着嘴唇,无措的很,好像手啊脚啊都多余,放哪儿都不对。 “为什么不看我?”他听见沈平格说,“小朋友。” 连燕一下子看向他,明明这几天心情好差,可沈平格跟他说一句话,温柔的叫他一声,他就觉得好开心,所有的不满与阴暗的想法都一笔勾销,他是被沈平格操纵的木偶,喜怒都是他给予的,他可以擅自收回他的快乐,也可以温热的拥抱他,只要说一句话,他就可以被治愈。 告诉他实情,或者看他一眼。 连燕迟疑的看他一眼,很快又低下头,慢慢的跟他比划。 沈平格按着他的手,“别比划了。” “……”连燕脑袋里嗡的一声,惶然的看着沈平格,沈平格的手递过来,“在这儿写吧。” 连燕这才反应过来沈平格不是不想听他说话——是他想的太多。 无声的交流和黑夜似乎给了坦白的理由,连燕很想告诉他自己的所有感受,他拿着沈平格的手,右手,他看到了袖口下的黑色叶子,明晰的血管,手心的细致纹理,他好像听到了血液流动的声音,连带着氧气裹挟走了。 连燕在上面写。 -这几天,我…… 厨房里忽的传来声音,沈逸明高声叫沈平格。 “平格!过来打个下手,忙不过来了。” 连燕看过去,沈平格只得抱歉的看了他一眼,收回了手,目光也难施舍,站起身,揉揉连燕的头发,像在逗弄宠物,“我先去,你先看电视。” 身边又重新安静下来,所有的热闹都在不远处,连燕搂着抱枕坐在沙发上,只露出半张脸与松软的黑发,他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沈平格像是把他的空气带走了,连燕死死盯着屏幕上的字,眼睛都有点刺痛。 饭菜很快做好了。 沈逸明做饭还是很好的,至少比沈平格炒的辣椒小炒肉要好看,还有配菜的水果沙拉,白色甜腻的沙拉酱,圣女果的红艳、紫色的桑葚、小小的青色提子,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漂亮的像装饰品,菜也好看,连燕叫不上名字,只是觉得高端。 “喜欢吗?”沈逸明摆碗筷,笑着问连燕,“洗手过来吃。” 他真的很笨,除了沉默,他不知道怎么应对。 沈平格在饭桌上不是话多的人,但沈逸明讨好的意味太刻意,他太久没和自己的儿子有正常的交流了,有那么点苗头就弥足珍贵。为了显得不太尴尬,连燕只能闷头吃,熬的粥是鱼片粥,他不喜欢吃鱼,白色的沙拉酱太甜,让他有点反胃。 一切都似乎在和他作对,把他朝外赶。 连燕不去听他们的交谈,那些话语偏偏不识相的钻进耳朵里,沙拉酱黏腻的糊住了嘴巴,连燕一口都吃不下了,他“嚯”地站起身,椅子发出刺耳的声音。 沈逸明还在说话,笑意还没收回去,看向连燕,有些奇怪:“小燕?” 连燕烦躁极了,他垂下眼比划,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比划的手语有没有错误,沈逸明和沈平格都不是专业学手语的,都只是为了他自学的,看懂他的话了吗?他不知道。 他不想知道。 一比划完,连燕跟逃一样回了屋,生怕沈逸明或者沈平格叫住他,门关上了,他靠着门大口呼吸,半晌才走到床边坐下,卷了被子在身上,也不管是热夏,倒在了床上,什么都不想,尽数放空了自己。 谁都别来找他,扔了他算了,也别来和他说话,他一点都不想动弹。 沈平格的话…… 连燕忽然想。 我不要喜欢他了。 喜欢是件令人难过的事情。 他不要喜欢沈平格了。 作者有话说: 完辽,我又估计错误了,两章也发现不了,靠。 我好喜欢写这种暗恋的小情绪啊哈哈哈 第49章 连燕就这么躺着,盯着外面银月的光晕,屋里有些闷热,空气里都是半沸腾燥热的蝉鸣——真奇怪,一只蝉能叫的这么响亮,尖利的好像要谋杀盛夏一般。 没有什么困意,脑子里翻来覆去的都是沈平格,这简直太烦了,越不想去想沈平格,沈平格就偏偏无处不在,他成了氧气,顺着呼吸,顺着血液,到了心腔里,明晰的燃烧起来,烧的他发疼。 啊。 真挺讨厌的。 不就是仗着他喜欢! 如果他不喜欢沈平格,他就可以肆无忌惮的直视沈平格,像以前那样让沈平格抱着他,让沈平格朝他笑,他不用嫉妒、不用忐忑,就算沈平格和别人很好,就算沈平格以后高考离开,就算……他以后结婚生子——那跟他有什么关系! 连燕实在不会开解自己,越开解越是难过,他踢掉鞋子,拿着手机百无聊赖的玩,他不玩游戏,也不看电视剧,社交软件也用的少,app也下的不多,翻来翻去也就那个样子。 鬼使神差的,连燕打开了社交软件,置顶的聊天框安静的挂在那儿,备注是“平格哥”。 聊天还停留在上次。 是沈平格去医院的时候,问他,需不需要给他带杯烧仙草回来。 连燕刻意生硬的回答,不要。 问问他吧,问问他为什么,多说一点也好,可沈平格就停在那儿,说,好。 他平日里不敢多看沈平格,他的眼神里都是明朗的喜欢,怕露馅,怕直白,这个时候才敢,他盯着沈平格纯黑的头像,手无意识的摩挲着手机屏幕,手机是有温度的,像肌肤。 最上端显示了时间,晚上九点二十三。 算了算了,睡觉。 连燕掀开被子,忽的听见了手机提示音,他下意识的望过去。 手机屏幕亮着。 【平格哥】:小燕? 连燕刚平复下去的情绪又渴望的升起来了,他拿过了手机,手都在颤抖,太没出息了,沈平格只是给他发了个消息而已,他就觉得快呼吸不过来了,脸都在发热。 沈平格给他发消息了。 主动发的消息。 他为什么给他发消息? 啊,这也不重要。 这说明他没有生气,没有因为他擅自离开餐桌而生气。 他的灵魂是静默孤寂的,沈平格只是看他一眼,他所有的幻想便成真了,灵魂也烧灼的热了,连燕攥着手机,看着那两个字。他该回复什么?他不知道。 连燕按错了好几次,不停的删除,他担心沈平格会因为他打字慢而不和他继续聊了,心里着急,干脆把长长的话都删掉,只发送了个“嗯”。 沈平格很快回复了。 【平格哥】:我去你屋? 连燕心跳陡然快起来,来这儿?来这儿做什么? 还不等他继续想,下一个消息继续弹出来了。 【平格哥】:还是你来我这儿? 这样的沈平格是有点强势的,他很少露出他的侵略,连燕在冷冰冰的字眼中罕见察觉出了沈平格的情绪。沈平格的意思很明显——我要见到你。 连燕十五岁了,青春期的少年人,但他表露出来的叛逆情绪很少,他擅长听话与顺从,尤其是对陌生人,一开始对于沈平格也是这样,他小心的收起刺,明明不是玫瑰,却也尽力展露好的那一面,但现在他忽然就不想听沈平格的话了。 沈平格又……不喜欢他。 【天天开心】:不了。 消息刚发出去,连燕便后悔了,他强迫自己关了手机屏幕,深呼吸,但最后还是抗不过,又打开了软件,盯着自己发的那两个字,突然觉得,太过分了些,沈平格只是想见他。 于是连燕又发。 【天天开心】:哥,我有点困了,想睡觉,明天再去找你。 【天天开心】:好不好啊? 发了这些消息,连燕还是后悔。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他就是想喜欢沈平格,他不想让沈平格远离自己。沈平格那边过了会儿才回复。 【平格哥】:好,晚安。 聊天软件大概就这点不招人喜欢,话语与真实情绪可以相同,也可以相悖,他从那几个字里,揣摩出了好多情绪,讨厌的、喜欢的、厌倦的、期望的,可哪一点又是沈平格真正想的,他一点也不知道。 手机失去了他的效用,扔在了床边,连燕关了灯,开了窗,夜色同水一般的风都进来了,连燕在床单上慢慢的写。 -你为什么不逃开我的喜欢? 无解。 那点恼人的情绪如影随形,连燕委屈又不高兴,闭着眼,却也没睡着。 他让自己不要想沈平格,于是他想的很远,连广袤的宇宙都想到了,假想自己被剥离在宇宙外,看着云层浓厚的像蛛网,淹没掉地球的森林,河流像金色的丝线,黯淡却又明亮,在磁场与星光中闪烁着光芒,大气层薄薄的蓝,光雾蔓延成浩瀚的一片。 如果再拉近一点,还能看到长吉罗塔,准确标记星辰、太阳与月亮。 连燕的想象力和共情能力都强,他借着这个催眠,想让自己快点入睡,却忽的惊醒,肚子里跟冒酸一样,有种痉挛的疼。他后知后觉的察觉到饥饿和食欲。 他这个年纪正是长个的时候,连燕也瘦,还有低血糖,不好好吃饭的话的确容易犯饿。 连燕以为忍忍也就过去了,那点疼却刺着他,不容忽略。 他看了眼手机,十一点多了。 沈逸明和沈平格应该也睡了吧,沈逸明刚出院,肯定睡得早,要好好休息,沈平格的话……沈平格偶尔会熬夜,但作息也规律。 连燕这才做了决定,撑床坐了起来,小心开了门,外面安静,熄了灯,黑漆漆的,连燕有点怕黑,只能开了手机屏幕——他不敢开手电筒,怕把人引来了。 就这么摸黑下了旋转楼梯,厨房就在拐角左手处,连燕轻轻揉着肚子,步子快了些。他推开了厨房的门,这才敢开了手机手电筒最低的亮度,厨房里收拾的干干净净,连生菜和西蓝花都没有。 冰箱里,冰箱里或许有! 连燕喉结动了动,又拉开了冰箱门,冰箱里的黄色的灯亮起来。 沈逸明习惯把食物都放在冰箱里,也没个分类,看起来颇为杂乱,连燕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踮脚去够最里面的全麦面包片和玉米肠。 一拿到,连燕就跟做贼一样,忙关上了冰箱门,蹲下来,把包装袋拆开了,顾不得凉,就这么吃了,一边嘴里咬着面包片,一边忙不迭的拆玉米肠。 动静大也没关系,反正沈平格他们都在睡觉。 他们都是吃饱了睡的! 连燕有些委屈,咬的更用力了,腮帮都有点鼓起来,像松鼠。 平日也不怎么爱吃的东西,这时候倒是变得美味,就算是给他巧克力,他也能吃两条,连燕想,自己真是个没原则的人,吃饭也是,喜欢人也是。 他吃的上头,完全没听见身后细微的动静。 拆开第二根玉米肠时,他倏地听见了声音。 “你在做什么?” 连燕吓的一抖,玉米肠掉在地上,嘴里叼着的面包片也掉了,他猛地回头看过去。 沈平格手里拿着杯水,站在银色的月光下,静静的看着他。 作者有话说: 作者没啥话可说,就感谢,求海星和评论~ 第50章 完了。 连燕大脑中一片空白,只贫瘠的蹦出这两个字,他愣愣的看着沈平格,直到沈平格在他身侧半蹲下,他才倏地反应过来,把面包和玉米肠朝背后藏,睁大眼无辜的看着沈平格。 沈平格觉得好笑,也半蹲下来,轻声问他:“饿了?” 连燕咬了咬嘴唇,沈平格却忽然伸出手,抹了抹他的嘴角,“都吃到这儿来了。” “……”连燕的脸一下子烧红,下意识的抿了抿嘴角,还低头看了看地上有没有掉的碎渣。 忽的,沈平格伸出手来,明晃晃的摆在他面前,连燕怔怔的看了他一眼,才明白过来,不情不愿的把手里的面包和玉米肠给他,沈平格把包装重新密封好。 连燕有些委屈。 他也太丢人了,偷吃被发现,吃食还要被没收。 冰箱门又重新打开,黄色的灯亮起,连燕借着冷淡的光,看清了沈平格的脸,只是看那一眼也是眨眼就没了,连燕还是蹲在地上,抱着膝盖,有点难过。 “不站起来吗?”沈平格又蹲**子,看着他的眼睛,“腿会麻。” 腿麻也好过饿肚子。 连燕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拿过了沈平格的手,隔着薄薄的衣料,放在小肚子上。 “啊,”沈平格笑起来,“都饿扁了啊。” 连燕忙不迭的点头,巴巴的望着他。 “晚上吃完东西立马就睡觉的话,肚子会不舒服,容易胀气,”沈平格揉了揉他的肚子,像抚摸小动物的肚皮一样,又抽回手,“所以不能吃了,嗯?” 连燕被他的动作安抚到了一样,什么脾气都没了,凭空生出了点好心情,沈平格拉着他的手,让他站了起来,连燕蹲久了,乍一站起来,腿麻的很,竟是直接摔到了沈平格怀里,也没个着力点,手无力抓着沈平格的胳膊。 “腿麻了?”沈平格低声问。 “嗯……”连燕小声应,腿麻的感觉实在不好受。他也不是故意的,这要是女生,就成了投怀送抱的模板了,他听着沈平格又说。 “那是在这儿等着腿麻这股劲过去呢,”沈平格顿了顿,“还是我抱你上楼?” · 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点头或摇头是他全部的回答,至于手语这东西,碰上会的好说,碰上不会的,或者碰上不能比划的场合,比方这种黑暗中,他搂着沈平格,谁也看不清谁,那就是一点用都没有。 连燕想推开他,心下无比的慌乱,腿麻却还没过去,连带小腿肚都有些发疼,沈平格也不催他,只是等他回答,举止绅士,他总是这样,好像连燕轻轻一推他,他就可以选择离开,亲密也带着难以忽略的疏离。 连燕忽然就不想推开他了。 他顿了顿,点点头,抬眼看他。 沈平格俯**子,手从他膝盖下穿过,连燕下意识抱住他的脖颈,被他打横抱起。 引力将他吸附在地面上,而此刻他摆脱了地球引力,仿佛成了虚幻宇宙里的存在——连燕总是觉得自己幻想过多了,可他的确这么想,他偏过头,隔着夏日的衣衫,清晰的听到了沈平格的心跳声。 如果真如他所想,这世界是宇宙,只有他们两个人就好了。 连燕偷偷借着月光打量沈平格,发现即便从这么刁钻的角度看他,沈平格还是好看。 “过几天和我爸一起去海边玩,”沈平格忽然说,“你要去吗?” 连燕迟疑。 说实话,他并不想掺入沈逸明和沈平格之间,他们之间是血浓于水的亲情,连燕本身就是半路来的,沈家是收留他,可大概来了之后的日子太过顺利,他都快忘记自己是客了。 既然是客,就要有作为客的自觉。 如果他去了,他成了一个无足轻重的摆设,他们聊得高兴,他又该怎么办?就在那儿傻傻的坐着,听他们说话吗?连燕想,他无论再怎么不好,他也是个有血有肉、有情感的独立个体,他不是透明的氧气,也不想去充当氧气。 连燕却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说到底,他还是希望不被抛弃。 即便不讨喜,他也想被爱。 沉默的时间太长,他却寻着一种安稳,心跳声带着微弱的震鸣传到他的耳朵里,他能听见沈平格,也可以离他那么近,明明已经拥有那么多了,他还是想要更多。 比如亲吻,比如爱。 沈平格抱着他上了楼,连燕的屋门虚掩,轻轻一碰便开了,沈平格俯**子,把连燕放在了床边,松开了手,刚想起身,却发现连燕并没松手。 他抱着沈平格的脖颈,不肯露出脸来,像撒娇一样蹭了蹭沈平格的侧脸,乖顺的不可思议。 “想说话吗?”沈平格说。 连燕摇头,只是抱着他不放手,像黏人的橡皮糖。 “爸住院的时候和我说了好多次关于你的事情,”沈平格说,“想听吗?” 连燕松开了他,手撑在床边,看着他,点点头。 “他和我说,你很乖,很懂事,”沈平格坐在他身侧,说的很慢,周遭寂静,只剩他的声音了,“他还和我说了很多,比如有次你心情不好,他和你吃饭,问你怎么回事,你却一点都不说,半途上卫生间,回来的时候却看见你在偷偷哭。” 连燕猛地看向他,咬咬嘴唇。 那次他也记得,那天他刚被徐梅骂完,徐梅嫌他性子软,连问沈逸明多要点钱都说不出口,他也有自己的情绪,但和沈逸明吃饭的时候也不敢表现出来,怕沈逸明觉得他们家就是累赘,是喂不饱的白眼狼。 但连燕一直都不知道沈逸明看见了,沈逸明那天没有上前,回来之后也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是最好的尊重。 不去戳破别人的难堪,不去窥探别人的隐秘。 “他觉得挺心疼你的,”沈平格声音干净,轻缓的,似乎同一屋的月色缠在了一起,连燕觉得鼻尖莫名酸涩,他使劲攥着手,告诉自己,不能哭,男孩子不能哭,沈平格继续说,“其实他很想让你亲口告诉他,你的情绪和你的看法。” 连燕手都在颤抖。 “这也是我想和你说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沈平格手搭在他的肩上,捏了捏他的耳珠,“但比起猜测,我更愿意让你亲自告诉我。” 作者有话说: 最近卡文了(挠头,这是过渡章,再走一两章剧情就可以到下一卷了(如果我这次预测准的话… 第51章 告诉他什么? 告诉他今天的天气适合湖水蒸发,告诉他麻雀在深夜眼神会投向何方,告诉他简单的昼夜更替与星辰消陨,还是告诉他关于自己,自己想要放弃爱他,告诉他他是一切难以启齿的绮念的原罪,还是坦坦荡荡的告诉他—— 直到这一刻,他还是难以克制的喜欢沈平格。 喜欢简单的很啊,嘴巴一张一合,就是喜欢,可他是哑巴,他的喜欢也无声无息,湖水蒸发有迹可循,麻雀会发出鸣叫,昼夜更替肉眼可见,星辰闪烁也明亮无比,他却只是偷偷喜欢,除了眼神,谁都摸不透。 “我们这个星期五去海边,”沈平格又揉了揉他的头发,站起身,“你到那天再决定要不要去就好。” 连燕抬眼看他,想问他,如果你知道了我喜欢你,你还会叫我一起去海边吗? 你不会。 那么多人喜欢你,这点微不足道的喜欢你不会想要的。 连燕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他没决定好要不要去海边,待在家里的时候总是在发呆,转着黑色圆珠笔,去撕下纸张,写的问句多的都快比上聂鲁达的《疑问集》了。 沈逸明回家的频率多了些,连燕常常躲在自己屋里,他逐渐察觉到一些细节,比如沈逸明在做菜的时候会特地多做一份辣菜,给他的那份饭前水果沙拉也换成了冰水果。连燕是不太习惯这种特殊照顾的,但沈逸明做的很自然,好像就该这个样子。 吃完饭,连燕还是习惯缩在屋里写作业,沈逸明却来主动来找他,坐在他身侧的椅子上,看他的成绩单。 “小燕有点偏科啊,”沈逸明看着,说,“数学是觉得太难了吗?” 数学这东西吧,还挺玄乎的,他也想好好学数学,但那堆冷冰冰的数字,对他的吸引力实在不大,连燕捏着自己的手指,咬咬嘴唇,点头。 “如果有不会的就问问平格就行,”沈逸明笑着说,“平格数学挺好的,我记得他中考的时候数学还是满分。” 连燕震惊的看向沈逸明。满分? “现在好像数学也挺好的,期末的时候不还考了一百四十六还是一百四十八……”沈逸明实在记不清了,“你多问问平格,就当是个免费的1v1辅导了,是不是?” “但也不是说你笨,每个人都有自己所擅长的嘛,”沈逸明指着语文,压低了声音,“我偷偷告诉你,沈平格之前初中的时候,还有次语文没及格呢。” 这比数学满分还让连燕惊讶,沈逸明说:“后来也行,中考的时候也考了很高的分。所以啊,我觉得你中考的时候数学使使劲,也肯定行。” 连燕笑着点头。 他提心吊胆着,怕沈逸明是来问他最近怎么不活跃了,不来亲近他了,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沈逸明并没有问,好像真的只是来看看他,只是来随便聊聊天,只是最后走的时候,沈逸明问了他一句,问他要不要跟着去海边。 “其实呢,”沈逸明说,“我和平格还是很想和你去海边的,夏天虽然热,但赤脚踩在发热的沙滩上也蛮好玩的。” “明天早上我们大概十点走,如果想的话,和我们一块走就好。” 关于去还是不去,这个问题其实不太重要。 星期五的时候,连燕感冒了,大概是吹空调吹多了,连带着脑袋都昏昏沉沉,加上前半夜睡得晚,睡过了,沈平格一直等到了十点,却也没走,一直到十点二十,他才听着沈逸明说:“行了,走吧。” 沈平格最后看了眼窗口,“嗯。” 连燕爬起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十点半了,整个别墅安静的吓人,连燕头疼的难受,扶着墙慢慢走下楼梯,看见桌子上摆着已经放冷的三明治和一杯牛奶,黄色的便签条上写着。 -记得吃饭。 连燕手顿了顿,才慢慢把便签撕掉。他不想吃东西,连燕忽的的明白了自己的答案。 他是想跟着去的。 他这时候才给了自己肯定的答案,未免太晚了些,连燕盯着三明治,红绿分明,又缠在一起,好像带着周遭都混乱搅和,连燕伸手摸了摸额头,觉得有点烫。 发烧了。 沈平格和沈逸明大概要去两三天,他肯定不能等着沈平格回来照顾他。 也没有必要。 连燕翻了翻自己身上,四个钢镚儿,一张十元的纸币——他的全部家当。 发烧让连燕有种犯恶心的感觉,他呆呆的坐在沙发上半晌,忽的看见茶几底下放着几张纸币,都是红花花的。连燕迟疑了下,才伸手拿了一张。 说来也好笑,他来沈家几个月了,也没想着要记账,要把那些钱还给沈逸明,这个时候突然想着,他好像欠了沈逸明很多钱,学费、书本费、生活费,连同零花钱,都是他欠沈家的。 这钱像他偷的,他本来不该拿的。 连燕突然想起了徐梅,后知后觉埋怨徐梅,如果她没抛下自己,他也不用每天担心那么多,他也不用亏欠别人了。可徐梅如果没有扔下他,他也不会有进一步接触沈平格的机会了。 连燕偏头看了眼外面大片的阳光,深呼吸了口。 · 一直到十二点多,连燕才出去买药,别墅的指纹锁那次也录了他的指纹,他也不用担心回不来,外面太阳光晃的眼睛都疼,连燕到了诊所,站在玻璃柜后的医生笑眯眯的看向他:“要拿什么药?” 连燕拿出了准备好的纸条。 -发烧应该吃什么药? 医生愣了下,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了些怜悯,语气都放软了些,问他一些症状,连燕只是点头和摇头,他不喜欢那种可怜的眼神,却也不能说什么,他微微低着头,看着成盒的药。 “小同学?” 连燕茫然的抬起头。 “我问你,要不要打个吊瓶,好得快,”医生说,“你这温度也有点高。” 连燕不喜欢医院,不喜欢酒精和消毒水的味道,他总是能从医院联想到三岁时候的那场高烧。 他打小就身体不行,发烧频繁,徐梅又不上心,那次烧的厉害,都烧昏过去了,徐梅才想着把他送医院,在医院待了三天,烧退了,嗓子也烧坏了。人从三岁开始记事,人生如果真的开始计算,那应该是从三岁开始的。 他的人生的一开始,神明就给了他封上了嘴巴。 他想,如果一开始,他在医院救不过来,他的人生或许会更好。 连燕摇摇头,拿过了药,最后走的时候朝医生笑了下。 他还是头晕的厉害,连带着脸色都苍白的很,攥着那盒药,差点都忘记该朝哪儿走了,走了没几步,便实在是走不下去了,扶着墙蹲下来,呼吸都灼热。 发烧,连同没好好吃饭的低血糖带来的眩晕,几乎要让他崩溃掉了,连燕突然特别想哭, 休息一下……休息一下再走。 也不能哭,在外面呢,哭了难看。 连燕伸手去摸滚烫的水泥地面,眼前事物都在打转摇晃,成了五彩斑斓的万花筒,天空成了玻璃,折射着鲜丽的颜色,上下颠倒,像有人拿着榔子在敲他的脑袋一样。 连燕最后昏迷的时候,他依稀听见有人叫他。 “连燕!” 作者有话说: 啊,这个好难写555,一下午一晚上才憋出来这点字…… 第52章 连燕似乎很久没睡这么长时间了,他最近几天总是失眠,早上却又习惯按生物钟早起,眼下都有青色。 他并不是不想多睡会儿,只是多梦,醒了却又不记得自己梦着什么。 跟淹没在温水里一样,水里含氧量足够他呼吸,可礁石会碰到头,隐隐发疼,海草也缠着,化成透明的束缚,让他呼吸有些困难。 晚上八点二十二的时候,连燕才醒过来,他眼前模糊,使劲眨了眨眼,才看清。 是卧室的摆设。 连燕头疼,有些没反应过来,浑身都发软发酸,额头有点重,他偏过头,一块毛巾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掉到地上。 门开了,连燕第一眼看到了黑色的帽衫,心里那点期待一下落空了。 沈平格没有黑色的衣服,他不喜欢那么重的颜色。 不是沈平格。 杨志没有关上门,走过来,俯**子,连燕半睁着眼看向他。 “你醒了啊,”杨志探了探他的脑袋,自顾自说:“还在发烧。” 连燕闭上了眼,他不知道杨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也实在没精力去思考这件事情,他想睡觉,可一闭眼,就好像在坐过山车,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先别睡了,”杨志又推了推他的肩膀,连燕又睁开眼。 他的脸都被烧红了,像樱桃,眼眶也是泛红,头发有点乱,整个人像是被放置在了慢镜头里,每个反应都显得有些迟钝。 “再睡就要烧傻了,”杨志把地上的湿毛巾拿起来,毛巾上有温度,摸起来温热,他回过头,朝门外喊了声:“平格,连燕醒了。” 连燕本昏昏欲睡的意识突然惊醒了,“平格”两个字像是一枚小小的针,轻轻刺在神经末梢,连带着四肢百骸都震颤,他倏地睁开眼睛,下意识的看向门口。 他没有看到沈平格,但他听到了沈平格的声音。 “这就来。” 连燕刚刚还虚弱的很,这下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撑着床坐起来,胡乱揉了揉眼睛。 沈平格走进来的时候连燕还跟做梦一样,他手里拿着透明的玻璃杯,玻璃杯里是水。 “难受的厉害吗?” 沈平格也摸了摸他的脑袋,声音很轻,连燕心跳的厉害,太阳穴好像都在跳着疼,他的四肢好像都不听使唤了,做不出一点反应。 沈平格怎么也在这儿? 连燕后知后觉的看向四周,沈平格的卧室是蓝灰色调的,墙上挂着一幅画,是鲸鱼跃出水面,水的尽头是一座雪山,窗帘是白色的,木地板。 他在沈平格的卧室。 连燕接着想到,他在沈平格的床上。 连燕忽的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了,心里都跟着忐忑起来,半晌才想起来沈平格在问他话,迟迟点头。 “先吃药吧,”沈平格把手里的水递给他,坐在床边,把药丸拆出来。 杨志说:“他还是在发烧。” “一时半会儿也退不下去,”沈平格低着头,药丸颜色多样,红的有,绿的有,一看就很苦的白色药丸也有,胶囊也必不可少,“吃完药再看看情况。” 手递在连燕面前,沈平格的手很好看,他会弹钢琴,手指修长,那几颗药丸就躺在他手心里。 “吃药吧,”沈平格声音很轻,好像在哄着他一样,“如果觉得多,可以分两次吞下去。” 连燕低下头,麻雀啄食一样含了几片,喝了几口水吞了下去。 手心里还有三片,连燕又去吃药,不太好含,因发烧而有些干燥的嘴唇在手心里一碰一碰,沈平格微微倾了倾手掌,这才进了嘴里,这次的有点苦,还带着沈平格手心里的温度。 “你突然回来你爸没说什么吗?”杨志坐在一边,双手扣着,“不都约定好要去海边的吗?” “把他一个人放在家三天的话,放心不下,”沈平格又看向连燕,“把水都喝了吧。” “那就不出去玩了?” “等连燕好了,可能再去个近点的地方玩,”沈平格笑着伸手刮了刮连燕的鼻子,“不能放他一个人看家啊,是不是?” 连燕抱着玻璃杯,温热的水雾熏得眼睛好像都酸涩,眨了眨眼,两颗泪珠猝不及防的掉进水里了。 连燕自己去买药的时候没哭,回来头晕的时候也没哭,现在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沈平格伸手拿过了杯子,连燕这才腾出了手去擦眼泪,实在是擦不干净,鬼知道他哪儿来的这么多眼泪。 “没有怪你的意思,”沈平格去看他,拿下他的手,抽了纸巾,给他擦指缝里的眼泪,“连燕,我没有骗你的必要,这是实话,你不需要自责。” 沈平格离他很近,声音不大的和他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又轻轻揉了揉他的后颈,连燕这才停了哭。连燕的确好哄,加之杨志还在旁边,他也不好意思一直哭。 “那你爸去哪儿了?”杨志问。 “啊,”沈平格有些无奈,“回公司了,他最近在忙上市。” 他又给连燕擦了擦眼边,低声说:“再睡一会儿,等会儿给你量量体温,要是温度还是不退的话,就去医院,好不好?” 连燕犹豫,但还是“嗯”了声,重新躺回了被窝,盖的是沈平格的被子,他被沈平格的气息包裹着、浸润着,很好闻的味道,让他联想到春天的森林。 “要不是我来找你,估计都碰不上连燕,”杨志把那块毛巾放回了旁边的水盆里,“我见着连燕在前面摇摇晃晃的,走了没几步就蹲下了,我刚要喊他,嚯,人就昏了。” “你来找我做什么?”沈平格替他掖了掖被子,看向杨志。 “跟你聊聊天呗,我在家闲的要死,成周恋爱腻歪,我也受不了他天天搁我面前,你一个‘mua’,她一个‘mua’的,”杨志说,“这天一热,人也烦。” 感冒药有助眠的效用,连燕偷偷打量沈平格,觉得心里甜的很,几乎不想挪开眼睛,却也扛不住药带来的困意,眼皮都在打架。 他看着杨志的嘴唇在一张一合,却实在没法儿集中注意力去听他们在说什么。 连燕临睡着的时候,听着了最后一句。 “陈幼离家出走了,她们可能完了。”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离家出走?”沈平格愣了下。 “对,离家出走,前几天陈幼她爸妈去警局报警来着,”杨志抠着手指,翘着二郎腿,“这件事儿我听我爸妈说的,闹得挺大的。” “为什么?”沈平格皱了眉,起身把玻璃杯放到一边的柜子上。 连燕已经是睡了,他睡着的时候安静而乖,皮肤还泛着发烧的红,像熟透的桃子。 沈平格需要看着他,担心他的温度变高,不能离开,两人只能压低了音量说话。 “因为陈幼——出柜了。”杨志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吐出。 沈平格的手顿了下。 “你想想,陈幼她爸妈也就普通中产家庭,咱现在能做到完全接受同性恋吗,也不能完全说能吧,更何况他们,”杨志小声说,“我……找了小云。” 杨志幽幽的看着沈平格,闷声:“你知道怎么了吗?” “怎么了?”沈平格顺着他的话茬接下去。 “陈幼出柜前没和小云说,”杨志说,“小云一直到报警了,才知道这件事情,她以为只是陈幼不想见她。就这么些了,多了她也没和我说,说起来我还挺心酸的哈,她要是不知道我喜欢她,指不定还会跟我多说几句,现在我就只能听我妈说八卦。” “现在也没找着吗?” “昨天就找着了,”杨志垂眼,轻声说,“咱这个年纪,也跑不出父母的手心,没钱没地位,还是得回来。但是吧,陈幼和他爸妈说了,那怎么整?她以后和谈云一块,她爸妈不得多注意几下?我觉得,她们可能要完了。” 沈平格对于陈幼的印象并不深,她是安安静静的,很少参与到他们的话题中,为数不多的几次出来玩,也是谈云带着她,她对于社交很淡漠,但就这样一个女孩子,也敢大胆的出柜,她小心翼翼的护着了谈云。 沈平格对于她们持一种中立的态度,他没太支持,也并不反对。 这一切事情也并不是某一个人导致造成的,唯心主义点大概比较好,一切都看命。 她们或许命就如此了。 · 连燕的烧终于开始有退的迹象,他开始裹着被子,沈平格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些,杨志帮完了忙,也不能留久,便走了。沈逸明也并不知道连燕发烧这件事,沈平格不打算告诉他,连燕本身就是容易产生自责,倘若还要沈逸明担心他,沈平格想,他大概也不愿意。 沈平格坐在床边,垂下眼,手从上衣摆伸进去,拿夹在腋下的体温计。 他的手有点凉,摸到的肌肤却是烫的,连燕因为他的动作激灵了下,迷迷糊糊的睁眼。 “别夹这么紧,”沈平格轻声说,“松一点。” 连燕无意识的照做了,半阖着眼,张开了胳膊,沈平格拿出了体温计。 三十七度八。 “饿不饿?”沈平格把体温计装进透明盒子里,放在一边,“阿姨来熬了点粥,喝点?” 连燕伸手揉了揉眼睛,有些委屈的看了看沈平格,点了点头,又觉得这样表达的肯定意味不重,使劲“嗯”了声。 熬的粥是红小豆和糯米,红豆吸水饱胀,粥里放了冰糖,融开了,冒出温热的白雾,连燕撑床坐起,去拿碗,沈平格微微避开了他的动作,瓷勺碰着碗壁,发出细微的当啷声。 “张嘴。” 连燕抿抿嘴唇,却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语,只得张了嘴。 沈平格吹了吹粥,嘴唇轻轻碰了碰瓷勺,确定了温度适合,这才递到连燕的唇边。 做者无心,连燕本就有些不太清醒,他盯着沈平格唇上一点粥渍,喉咙发紧,沈平格看向他时,连燕才迟钝的低下头,喝下粥。 他刻意抿过沈平格嘴唇碰到的那个地方,偷偷摸摸,却又光明正大。 粥已经提前凉过了,沈平格只是试了一次温度,之后几次都没有再试。连燕也是真的饿了,早饭没怎么吃,中午出去买药,一直昏昏沉沉到了晚上,低血糖带来的头晕脑胀发挥到了极致,吃完了一碗,那种头晕才有所缓解。 连燕可怜巴巴的看着沈平格,无声开口。 还要。 一直吃完了第二碗,连燕才觉得饱腹,心满意足了,沈平格把空了的碗放到一边,刚要开口,连燕却抱住了他,抱着他的脖颈,柔软的贴着他,蹭了蹭他的脸。 “吃饱了就撒娇啊?”沈平格低笑出声,揉了揉他的头发,“还难受吗?” 连燕嗅着他身上的好闻肥皂香,想,都是扔一个洗衣机,用一种洗衣液,沐浴乳和洗发膏也差不多,为什么沈平格身上的味道就这么干净呢? 连燕点点头,不想离开。 他好想和沈平格说话,说谢谢。 啊……谢谢什么呢,谢谢让我看到你,让我认识你,谢谢你愿意抱抱我,谢谢你照顾我,连燕曾无数次觉得孤单难忍,渴望被爱,他的世界本来是阴暗的、生着潮湿青苔的,而沈平格是光,他因为沈平格而变得明亮、鲜活。 连燕想,那就算了。 算了。 沈平格即便没有对他有超乎友谊的喜欢也算了。 这样也可以。 连燕松开了他。 沈平格又和他说了些注意事宜,比如不能不盖被子睡觉,不能开26度下的空调,连燕听着,觉得这样难得多话的沈平格也很好。 发烧完全好已经是第二天了,连燕起床的时候已经没有那种头疼欲裂的感觉了,他看向墙上挂的日历,日历已经到了八月份,红艳艳的一个“8”,提醒他假期已经过去一半了。 八月初的时候,沈逸明又腾出了些日子,带着他们去了附近的游乐场,连燕这次没有抗拒,但也难免忐忑,沈逸明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依旧笑着和他说话。 他和沈平格的性格其实蛮像的,情商都高,知道怎么去照顾别人的情绪。 说起来有点丢人,这其实是连燕第一次来游乐场,却又不想显得自己没见过世面,不好意思东瞅瞅西望望,那点小心思藏不住,反正买了门票,里面游乐设施随便玩。 沈逸明玩不动这个了,只是叫沈平格陪着。 刺激、尖叫、眩晕与摇摆。 那些游乐设施大多玩了就忘了,连燕胆子不大,不太敢玩跳楼机、过山车这类的东西,只记得有个游乐项目,是关于星海与音乐。 地上有铁轨,铁轨运着小车,他们沿着铁轨向前,头顶是椭形屏幕,星海闪着明亮的光,连燕看到玫瑰色的星云,看到了太阳、看到了银色的月。 一系列故事组成了这个游戏,那些游戏连燕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星星明亮。 他和沈平格一起来看星星和宇宙了。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暑假的组成要素很简单。 草莓沙冰、空调的凉气、蝉鸣和作业。 作业也就这个样子了,不会的就问问沈平格,会的就自己写上,作业本最后也写的满满当当的了。 他和沈平格又回到了原来的模样。 连燕很想和他再亲密一点,但或许缘分就把他们定在了这儿,他慢慢就接受了这件事情。 当朋友也可以。 唐文思为署名的那些纸条还在写,连燕把这个充当了练笔,他喜欢聂鲁达,就仿写聂鲁达的诗,却写成了四不像,爱意都笨拙的很,但好歹胜在一份诚恳。 写的太多,都塞在书包的夹层里,晃荡的要漾出来一样,连燕不敢放在屋里以及任何显眼的地方,生怕被发现。 开学的那天天气依旧燥热,蝉鸣少了些,人间的曝光度过高了,颜色对比的鲜丽,连燕升了初三,沈平格则升了高二。他们的轨迹是分开的,却总是有丝丝缕缕是交汇的。 开学之后连燕要准备作文大赛,比赛就在开学后的第二个星期,挨得很近,语文老师葛红找了他去办公室。 市里的作文比赛属于自命题,自由发挥来筛选人。 看起来自由,却没那么简单,连燕莫名想起谁说的一句话——忘记是中国还是西方的名人,说人不会使用自由,人习惯有限的自由。有时候作文给了命题限制反而好写,那些说是自由发挥的,最后大多都成了无边际的乱跑。 “这次的自命题可能不是这样。”葛红说。 连燕看向她。 “好像是上次自命题出现了有人买好稿子上场写的事情,这次改了,”葛红拿起办公桌上的A4纸,“还是会沿用之前的模式把,给一句话,不会长,其实归根到底还是自由发挥的。” “我也希望你不要有负担,”葛红笑着看着他,“无论怎么样,尽力就可以了,小作家。” 比赛那天下了雨,也算是秋雨了,从夏天到秋天,总是要降几次雨,雨是降温最好的借口。沈逸明送他们去了市里大赛的现场,沈平格给他撑着伞,沈逸明头探出车窗,朝他们攥了攥拳头:“加油哈。” 连燕第一次参加大型的比赛,难免紧张,一进场就是乌泱泱的人群,他下意识扯住沈平格的衣角,沈平格揽着他朝前走。 “不行啊,小燕,”沈平格低下头,轻声对他说,“你总不能一直躲我后面。” 连燕犹豫了下,才站在他的身侧,他抓着沈平格的手腕,好像那是他的全部力气来源了一样。 工作人员过来领着他们进场,高中组和初中组是分开的,一个岔道,尽头的灯光却都是明亮的,沈平格最后走的时候给他塞了一块糖,草莓的。 市里的这次比赛不算太正式,是在一个密闭场所里独立现场完成,然后交给旁边的工作人员,所有的成绩也不是现场出来。 连燕紧张的手心都出了汗,他偷偷摸了摸上衣口袋,隔着衣料,他摸到了硬硬的触感,草莓糖静静的躺在那里。 作文的题目是。 -始终守候之人受苦较多, 还是从未等待过任何人的人? 出处是聂鲁达的《疑问集》,连燕见过这句话。 落笔之前,连燕再次去摸那块糖,心里那种不安终是压了下来。 沈平格和他一起的。 他不必害怕。 · 两个小时的时间过得快,出会场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地上湿乎乎的,有种泥土的味道,连燕心情很好,沈平格在会场外等他,见他笑的开心,明知故问:“写的还好吗?” “嗯!”连燕重重应了声,他永远不知道怎么掩饰自己的情绪,无论是悲伤还是喜悦,他跟沈平格比划。 -我想去喝奶茶。 这点要求沈平格还是能答应的,他们没急着回去,在附近的店点了两杯奶茶,连燕不喜欢太甜,要了抹茶的。 “初中组和高中组是一个题目吗?”沈平格拿着铁勺搅拌奶茶,问连燕,“你们也是聂鲁达的《疑问集》吗?” “嗯,”连燕点点头,他在手机上打字。 -那你觉得,是等候的人比较受苦,还是从未等候的人? 沈平格没回答,只是笑着看他:“你选了什么?” 连燕又在手机上打字。 -从未等候的人。 “为什么?”沈平格喝了口奶茶,看着连燕。 连燕不说为什么,只是眨了眨眼。 “我觉得是等候的人比较苦一点,”沈平格的声音很轻,“等着来,等着不来,怕等的时候不来不等的时候来,都是煎熬而且痛苦的事情。” 连燕慢慢喝奶茶,长睫垂下,奶茶店暖黄色的灯光落在上面。 他和沈平格认为的不同。 他觉得从未等的人比较苦。 如果他没有遇见过沈平格,他会认为黑暗就是人生的全部,最好也不过银白色的月光粼粼,沼泽和荆棘是危险,可他遇到了沈平格,他知道万物也包含太阳,他知道月光不过假借太阳的名义,他就没法儿不去喜欢沈平格。 何况他已经等了那么久。 他不介意继续等下去。 抹茶有些发苦,连燕喜欢这种味道,味蕾得到取悦,连同心情也变得更好一点了。 比完赛,连燕一直忐忑的等着葛红叫他去办公室,他实在是焦虑,时不时会跑去高中部去找沈平格,慢慢他们班都知道初中部有个叫连燕的小哑巴,和沈平格很熟。 “平格!”男生朝教室里喊,“来找你了!” 沈平格穿着校服,他身上总有种干净的气质,从眉眼到手指,校服上有洗衣粉的淡淡味道,他说:“来了啊。” 连燕不好意思的笑笑,他实在是紧张,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打心底的想见到沈平格。 “找我做什么?”沈平格笑眯眯的看着他,逗他,“怎么一见我还不说话了。” 话音刚落,连燕看了看四周无人,大着胆子上去抱了抱沈平格,他不如沈平格高,只能稍微踮了踮脚,抱的也很轻。 他又重新看向沈平格的眼睛,比划。 -只是想来抱抱你。 “高中部的成绩出来了,”沈平格说,“我进全国组了。” 连燕先是愣了下,继而开心的看向他,眼睛好像都在发光,他使劲点点头,好像是他获得了进全国组的资格。 “所以啊,”沈平格声音很轻,“我们连燕肯定也可以进的,我和你一起,好不好?” 连燕又点头,沈平格也抱了抱他,揽过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说。 “不要紧张了,回去上课吧。” 比赛成绩出来是在第二天的下午了,连燕再次被葛红叫到办公室里,葛红给他倒了杯温水,“猜猜我叫你来做什么?” “……”连燕忐忑的拿着那杯水。 “成绩出来了,”葛红笑着说,“想先知道名次,还是先知道你有没有获得进全国组的资格。” 获得全国组资格的是初中组的前三名,葛红这句话等于默认他进入全国组了,连燕心里对成绩大概有个估计,但真正听到这句话,还是感觉脑子空白了,手都在抖,半晌才在递过来的纸上写。 -名次。 葛红竖起食指。 “第一。” 连燕迟钝的看着她,好像不认识这个数字了一样,半晌眨了眨眼,却是直接掉了眼泪。 “哎哟,怎么还哭了,”葛红忙去拿纸,连燕觉得丢人了,拿过纸胡乱擦了擦,眼泪越擦越多,整的他跟眼泪做的一样,他也说不清自己什么感觉,明明是该高兴的事情,他却特别想哭。 好像很久以来,他身上都是黯淡无光的,他要去借着别人,才能被看到,可是今天,他身上也有了闪光点。 他也是被承认过的。 连燕一直掉了快十分钟的眼泪才停,眼睛都是红的,葛红有些心疼的揉了揉他脑袋,“有什么好哭的,都十五的人了是吧,回头要是拿了全国赛的奖项,是不是得高兴的昏过去了?” 连燕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总之啊,连燕,我一直都觉得你很有才华,你是有灵气的,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即便是比完赛,也能继续写,写你想写的,”葛红说,“既然有才华,就要对得起自己的才华,是不是?” 连燕把湿了的纸巾攥在手心里,看着葛红,点了点头。 好。 放学的时候,沈平格来初中部找他,一下子就看到连燕还没褪去红色的眼睛,皱眉:“哭了?” 连燕不好意思的点点头,按捺不住心里的兴奋,拿过沈平格的手心,写了两个字。 -第一。 沈平格反应过来,“初中组的第一?” 连燕点头。 “可以啊,”沈平格笑起来,“那回头可以一起去北京了。” 北京。 连燕还没出过省,也没去过北京,首都这样的地方听起来就很酷,到十月份才会去,他却开始提前期盼起来,十月该是秋天了,落叶该多了,可是想一想,也觉得金光闪闪。 连燕和他击了击拳头。 回去的路上,沈平格给他买了杯抹茶芝士,连燕不喜欢喝甜的,却对抹茶情有独钟,这也就权当是给他的小奖励。连燕明显的心情很好,走路都要踢小石子,跳上石柱,再跃下来。 天气还是有点热,连燕的额头出了汗,原本透白的脸有些泛红,到了别墅,沈平格帮他拿了抹茶,说:“你先去洗澡吧,洗完去吃饭。” 连燕笑着应了声,书包随手放在了沙发上,去二楼洗澡了。 抹茶芝士是冰的,外壁凝了水滴,摸上去湿凉,沈平格坐在沙发上,看见了连燕放在一边的书包。 连燕是个很情绪化的人,一高兴起来什么都忘了,以前都是把书包直接放在卧室的,很少随手放,沈平格无奈的笑了声,起身拿起连燕的书包,打算帮他放到卧室里。 书包刚拿起来,没拉好的书包兜忽的掉出了东西。 叠的整齐的小纸条哗啦的掉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连燕从水汽潮湿的浴室里走出的时候,外面是黄昏色,大片暗红色的光从地平线挣扎蒸腾,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白净的脸泛红,瞳仁都黑漆漆的。 洗完澡总是能给人一种幸福感,尤其是在夏天,洗完热水澡,走入冷气里的时候。 他从二楼看到了沈平格的背影,沈平格坐在沙发上,他只能看到沈平格的头发。 连燕轻手轻脚的走下楼梯,毛巾便搭在了肩膀上,他先看到了客厅茶几上放的抹茶芝士,绿色的像春天。 他还没走到沈平格身边,沈平格余光里却先看到了他,侧目看向他,“没有吹头发吗?” 连燕摇摇头。 他刚要绕过沙发坐到沈平格的身边,忽的看到了放在茶几上的一堆纸条,脚步猛地顿住了。 连燕的大脑先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思考不了,他一动也没动,只是盯着那些纸条。 纸条叠的整齐,但毕竟没有夹住,他甚至能看到自己的字迹,写那么多字条,他不可能做到每一张都去努力更改自己的书写顺序,有几张他干脆是不管了,直接写了。 怎么会放在这儿? 他不是放在书包里的吗? 这些似乎也不重要。 沈平格发现了。 连燕猜这些纸条或许有一天会被发现,三年、五年,甚至于几十年,却没想到是今天下午。 “我想着帮你把书包拿到楼上,”沈平格的胳膊轻轻搭在沙发上,“不小心掉出来的。” 连燕几乎不会呼吸了,他想逃离到一小时之前。 茶几上放在一边的是抹茶芝士,杯壁上凝着的水珠朝下滑,茶几上弄的湿乎乎的。 “我没想看,”沈平格叹了口气,“但纸条是展开的,不小心看到了一点。” 连燕浑身难以克制的颤抖,垂下眼睫。 “唐文思……”沈平格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好像是狠狠的砸在他的身上,几乎要让他站不住了。 “这些都是她让你给我的吗?”沈平格终是抬眼看他,颜色偏浅的瞳仁在黄昏的光中显得却有些冷淡,语气也听不出喜怒,“嗯?” 连燕快喘不过气来了,他被高高抛起,又扔到地面,背脊出了汗,额角也都是冷汗,氧气好像成了稀缺品,吝啬的通过口鼻进入肺部,却立刻被激烈的心跳消耗掉。 连燕听到自己的声音。 “嗯。” “这么紧张做什么?”沈平格站起身,走到他身边,连燕迟钝的抬起眼看他,却实在是没力气抬起手来比划。 “你这么紧张,”沈平格笑起来,揉了揉他的头发,“差点以为是你给我的了。” 连燕下意识的闪避他的眼神,胡乱搪塞的“嗯”了声,艰难的抬起手,去给他比划。 -她一直让我给你,我没有给。 “你啊,”沈平格揽着他的肩膀,把他按在沙发上,“为什么不和我说?” 连燕低下头,努力去平复自己的呼吸,摇了摇头。 还好他是哑巴。 他不需要言语来解释,可他仍觉得他的真实情绪在四处奔窜,从眼睛里,从手的颤抖里,从汗液里。 沈平格把自己的手机备忘录调出来,让连燕打字。 连燕慢慢的打字,偶尔还有错字,又得退回去删减,半晌才打好。 -她让我给你,但你说过你不要,我不知道怎么拒绝她,只能都装书包里。 天,他怎么会这么懦弱。 他为什么就不能承认——对!这些纸条都是我写的!我光明正大的喜欢你,我要你的答案。 那这些话说出去,他又怎么去承担后果? 要沈平格离开他吗? 要沈平格冷眼对他吗? 连燕想,他要的太多了,他又想要沈平格知晓,又想要沈平格依然陪着他。 撒谎太难了,他明明是爱他的,可他要撒谎。 “唔,这么多纸条,”沈平格轻声说,“她是给了多长时间?” 连燕在手机上打字。 -快一个月了。 “她挺有文采的,”沈平格说完这句话,把那些纸条又叠好了,板板正正的,放进了书包里,拉好了拉链,“回头还给她吧。” 连燕都不记得自己怎么上的二楼,怎么进的卧室,怎么把书包扔在床上的,他和书包都摔在床上,连燕仰躺着,盯着天花板的灯,眼睛都发疼了才挪开,黑点在眼前凝聚又散开。 连燕懊恼的捶了捶床,不解气,又打了好几下,床是没疼,他的手倒是捶红了。 他猛地坐起来,拉开了书包拉链,倒着提,小纸条洒出来,连燕拿过,却动作顿住了,他看着一厚摞小纸条,忽的眼眶发酸。 他不想撕掉那些纸条。 他想留着。 他知道他的句子写的也不好,可那一点真心又没作假,连燕盘腿坐在床上,一张张去翻纸条。 他看的很快,内容太熟悉了。 连燕的动作倏地停住了。 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要你的目光,要你的爱。 连燕看着那张纸条,去拿了中性笔,在“要你的爱”前面加了一个字“不”。 我不要你的爱了。 连燕想,我有的够多了,我不要了。 · 晚上沈逸明回来了,在外面买了饭带回来的,依旧和以前一样,多要了一份辣菜,连燕不想去见沈平格,他总疑心沈平格会得知他的心意,但不去又显得掩饰。 “这样很好啊,”沈逸明给连燕夹了一筷子的肉,“那样你和沈平格一起去北京,我也不用跟着去了,有个照料就好。” 沈平格说,“会有带队老师,不用太担心。” “你肯定不用担心,”沈逸明笑着说,“连燕傻乎乎的,看起来就好骗,我不得担心一下?” 连燕笑的实在勉强,笑意挂了没几秒,就低下头去吃饭。 什么味道也不清晰,心神好像被拽着到处跑,连燕觉得累。 他迫切的想逃离,吃的很快,沈平格却吃了没多少,便说:“我不吃了。” “没胃口吗?”沈逸明看向他。 “不是,”沈平格笑着说,“今天下午和连燕喝了奶茶,有点腻,我去吃点水果。” “也行。” 沈平格一离开,连燕浑身松了下来,他放慢了速度,沈逸明偶尔会和他聊,却因为连燕不会说话的原因,他并不会和连燕聊更多的话题,大多只需要连燕点头和摇头。 吃完饭,连燕刷了碗,水声掩盖住了外面的声音,但好像还是能听见沈平格的声音,连燕调小了水声,听沈平格说话。 太远了,听不清。 他永远都和沈平格那么远,他明明觉得他们很熟悉,可沈平格对他展示的自己就是完整的吗? 连燕觉得自己要受不了了,他想告诉沈平格一切——只要别让他受折磨。 把湿的碗筷擦干净,放进柜子,连燕看向外面的月色,黯淡无光的月色,情绪挫败而自我厌弃。 等一年吧。 等一年,等他十六。 他就和沈平格表白。 连燕又看向客厅,沈平格正在笑,他的眉眼在灯光下好看的打紧,放松又得体,好像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 拜托拜托。 等等我。 连燕在心里想。 等等我,我朝你走。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那些纸条放在书包里似乎也不再妥当了,连燕只能放在卧室的书架里,隐秘的塞在角落里。 这些纸条见不得光,他的喜欢也见不得光。 第二天上学连燕也没有跟沈平格一起,他刻意晚起,就像沈平格之前去医院看沈逸明的时候一样,等沈平格走了才起床,自己一个人去上学。 “你好像心情不好,”庞年碰了碰他胳膊,“跟我说说呗。” 连燕摇摇头,头枕在胳膊上,圆珠笔在纸上乱画。 这节课是英语课,英语老师在讲台左侧正在讲阅读理解,那些字符成了催眠的药品。周遭有人在趴着偷偷讲话,声音倒是不大。 “别这样老弟,”庞年又碰了碰他,“你不说我还担心你,你这样儿跟失恋了一样,你跟我说,我又不跟别人说。” 连燕拿笔的手一顿。 他太想和别人说了,他不知道怎么去处理这些事情,却也不能去求助沈平格,自己消耗又过慢了。 如果和庞年说,应该也可以吧。 连燕直起身子,在纸上写的很慢。 -那你别和别人说。 庞年拍拍胸,大义凛然:“没问题!” 外面是个晴天,临秋的时候晴天似乎很多,金黄的光层层叠叠的蔓延,像夕阳时的海面。 “啊……”庞年看着纸上的字迹,捋清了,“就是你朋友喜欢一个人,还给他偷偷写了情书,情书还不小心被发现了——我靠,这也太险了。” 连燕心虚的点点头。 庞年啧啧了声,“还有,你那朋友还挺浪漫痴情的。” 连燕又在纸上寻着了空白,写:那你觉得我那朋友喜欢的人,也喜欢我朋友吗? 那些字写完需要一点时间,连燕刚想要把纸张推给庞年,忽然自己心里就有了答案——不喜欢。 这种问题其实问的没有必要。 他当局者迷,庞年旁观者也未必清。连燕自己是知道的。 庞年却是看着了,说:“我觉得不喜欢。” 连燕的手一下子攥紧了那张纸,纸张发出扭曲的声响。自己知道答案是一回事,被直接戳破又是另一回事,他低下头,心脏好像被一把的拧住,呼吸都困难。 “不过也不一定嘛,”庞年继续说,“你让你朋友表白试试呗,万一成了也不亏。” 连燕深呼吸了下,又在纸上写:万一不成呢? “那拉倒,”庞年托了托手,“就这样了。” 和庞年说似乎并没什么用,连燕怕泄露自己太多的信息,告诉庞年的也不是完整全部的信息——而且这些事情,只有他能给自己答案,别人不能。 连燕拿回了那张纸,撕了,撕的很慢,避免发出太大的声音。 “不过连燕,”庞年认真的说,“我觉得吧,你要不给你朋友说声,别让他喜欢太久了。” 连燕看向他。 “喜欢太久又累又辛苦,而且还得不到回应,”庞年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是早点放弃的好。” 这道理吧,谁都会说,谁都能说,这心里都装着明镜儿呢,可要真的放弃,也舍不得、放不下,连燕还是会想沈平格,会偷偷在手腕内侧画三片叶子。也会偶尔莫名其妙的笑和难过,像病了一样。 快要放学的时候,连燕又陷入了一种纠结中。 在之前他都会去找沈平格放学一起走,那这次呢?他既想看到沈平格,又不想看到沈平格,连燕还没做好去面对沈平格的准备。 放学铃声响的时候,周围的同学纷纷收拾书包,大声笑闹,庞年拍了拍他:“不走吗?” 连燕站起来,指了指厕所的位置,从后门出去了。 他逃避不了去找沈平格,但是想着晚点去,给他点时间去做心理建设。 连燕在厕所外一直洗手,又捧了水去洗脸,凉水把衣襟也濡湿了,终于算寻着了点清明,他叹了口气——该面对的还是要去面对的,再说……沈平格到底还是不知道,他一直心虚来心虚去的干什么? 连燕出了厕所,走进楼道里。 楼道里是放学的人群,好像每个人都在笑,都在大声的说话,连燕一边用卫生纸擦手,湿了的纸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他穿过熙攘,抬起眼,忽的看到一个背影。 连燕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他几乎是瞬间就认了出来。 沈平格。 接着脑子里划过一句话—— 沈平格来找他了! 这点念头一冒出来,之前那些犹豫挣扎全都消散了,开心的情绪从边角都渗漏进来,很快充盈了他。 他迫切的想看到沈平格,想听到沈平格对他说话,他知道沈平格会揉揉他的头发,笑着和他说下午好。啊,他之前还想三想四的,真的是多余。 明明这样就可以了。 连燕跑了过去。 沈平格的对面站着一个男生,连燕原本没看清,离得近了,才认出那个男生是他们班的。 周围人声吵闹喧嚣,连燕却忽的清晰的听到了沈平格的声音。 “你们班有叫唐文思的吗?” 声音不大,却摧枯拉朽般席卷过所有的思绪,连燕脑子“嗡”的一声,几乎是立刻就停在了原地。 所有的沸腾像熄灭了下来,秋日灿烂到刺眼的光也黯淡,连燕满心的欢喜被抛出去,碾碎了,脚好像千斤沉,一步也走不动了。 男生摇摇头。 “没有啊。” 连燕大脑空白一片,只是盯着沈平格的背影。 是的,他该知道的,沈平格不想让别人麻烦他,肯定会尽量避免这种事情,他不会拒绝,沈平格又总是维护自己,来找“唐文思”说清楚再正常不过——或者沈平格早就怀疑,他只是来问个清楚,毕竟他的手段拙劣而庸俗。 连燕浑身都在颤抖。 离开这儿。 离开这儿,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会以后远离沈平格,但他不想和沈平格连朋友都做不成,不想让沈平格讨厌他,一点都不想。 连燕到如今还在用这种傻到至极的手段,他成了故事里愚蠢的掩耳盗铃者,可他也没有别的方法了。 连燕后退了步,刚要转身,沈平格却仿佛感知到他的目光,也回过头来。 两人的目光隔着几米的空气与光交汇在一起。 连燕无数次看向沈平格的眼睛,那双眼是琥珀色的,让人联想到森林里的鸟鸣与盛夏的温热,可那双眼这次看向他却好像陌生的很。 那个男生进了教室。 连燕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他像这个世界多余的存在。 说点什么。 说什么? 连燕觉得喉咙里发涩发紧,嘴里好像有血的铁锈味儿,他狼狈又不堪,只是看着沈平格。 “小燕,”沈平格忽的开口了,声音很轻,对连燕说,“要过来吗?”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从楼道窗外能看到操场,红色的跑道,投篮中的声音顺着空气清晰的传进耳中,近点是砖红色的墙壁,连燕怔怔看着沈平格,却一瞬间觉得万物黯然失色,成了苍白色的背景,他只看得见沈平格。 沈平格也不催他,只是站在那儿,静静的看着他。 “……” 连燕听着了沈平格的话,但也实在没勇气上前,他的力气全用来维持他站在这儿了。 他好像遥遥听着沈平格叹了口气,看着沈平格朝他走过来了。 沈平格站在他身前,微微俯**子,用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说。 “我们聊聊?” 连燕半晌应了声,“嗯。” 他们走出教学楼的时间有些晚了,路上人不多,连燕跟在沈平格的身后,出校门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整点的钟声。 “跟我说说吧,”沈平格走的不快,手揣在兜里,“比划也行,写在手机上也行,想说什么就说吧。” 连燕深呼吸了口气,走快了几步,站在他身前,比划。 -回家再说。 他几乎是祈求的看着沈平格。 沈平格顿了顿,“好。” 连燕浑浑噩噩的,他几乎都记不清自己怎么回的别墅,沈平格把书包放在沙发上,连燕站在玄关处,紧紧抓着书包带,沈平格手刚碰到他的肩膀,连燕动作很大的躲开了,嘴唇动了动,自己解下了书包。 “在客厅吧,”沈平格说。 连燕像即将被审判的罪人,低着头“嗯”了声,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摆着水果,红色的车厘子和紫色的李子,在黄昏的光底下,像是抹了层甜的蜂蜜。 该怎么和他说。 他不会说话,手语沈平格也不是都懂,他们像是两个平行世界的人,沟通都困难。 连燕死死盯着茶几上的车厘子,忽的眼前递过来手机。 “用这个吧,”沈平格说,“你打字就好。” 连燕深呼吸了下,接过来,屏幕上调好了备忘录。 沈平格的胳膊搭在沙发背上,静静的看着连燕。屏幕逐渐变暗,连燕又按亮屏幕,周而复始三四次,他才终于在上面打字。 -对不起,我撒谎了。 “所以唐文思这个人不存在,”沈平格坐的离他很近,声音好像就在耳边,“对吗?” 连燕打字很慢。 -对。 他能知道沈平格接下来要问什么,但还是觉得有种未知的恐惧,他连同他那份“喜欢”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扭曲发酵,可沈平格却在一点点把他拖出来。 “唔,”沈平格说,“那些纸条,谁给我的?” 连燕攥紧了手机,指尖都泛白。 如果连燕可以再厚脸皮一点,他可以编造出另一个人来,把全部的锅都推给他。但他也知道,沈平格不傻,也不会被他糊弄过去,或许从始至终,只是他一个人在扮演跳梁小丑,所有人都在暗处看戏。 他没法儿再撒谎了。 于是他在手机屏幕上慢慢打字。 -是我。 这两个字连燕删了又打,最后打上句号的时候,连燕却有种解脱的感觉,他背脊都出了汗,屏幕的光刺着眼睛疼,连燕把手机推给沈平格。 他呼吸都放轻,不想放过沈平格脸上的一点细节。 连燕也不过十五岁,他也会累,他自暴自弃的想,那就让沈平格知道一切,让沈平格明晰这一切,让他选择离开或者……继续。 离开的话,那就离开。 连燕做好了一切思想准备,推过去的时候却还是后悔了,他没法儿接受沈平格离开,可就那么两个字,一打眼就全看完了,收回来也来不及。 沈平格抬眼看向他,连燕对上了他的眼睛。 他没见过沈平格用这种眼神望着他,不是讨厌,也不是厌恶,而是一种极其陌生的眼神,像是他初次见到连燕,认识连燕一样。 “……”沈平格重复了一遍,“你给我的?” 连燕一下明白所有的答案了,不需要太多话语,眼神昭明一切,几乎是透明的。 他机械的点点头,低下头,眼睁睁看着手机屏幕暗下去。 “是我”这两个字淹没吞噬在黑暗里。 这下好了。 他再也不用瞒着了,再也不用撒谎了,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喜欢了。可连燕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甚至觉得喘不上气,好像呼吸被剥夺了,心脏被拧着,疼得厉害。 沉默。 “连燕。” 连燕抬眼看过去,眼角泛红。 “你……”沈平格放下了手,双手扣在一起,迟疑了下,开口,“为什么?” 连燕咬着嘴唇,他和沈平格明明那么近,却好像一下子扯开了好远的距离,透明的屏障在他们之间立起来了,他看得见沈平格,但他感受不到沈平格。 连燕抓住了他的手腕,沈平格顿了顿,却也没有收回来,任由连燕在上面写。 很简单两个字,比划有些多,连燕写的慢,一点点的告诉他答案。 -喜欢。 是因为我喜欢你。 因为我喜欢你喜欢的要命,所以我给你那些纸条。 是我给你的那些肮脏的情话,赤裸的爱意。 你知道了吗? 其实知不知道也不重要了。 沈平格不喜欢自己。 连燕知道这个答案了,他以为自己会不甘心,会怨恨,可写完那两字,放开沈平格的手腕时,他忽然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接受一切了。 他早就知道答案了,是他迟迟不愿意承认,非要自作多情,把虚幻也当了真——他是男生,他怯懦胆小,他一无是处,他是个哑巴,沈平格没有理由喜欢他。 沈平格收回了手,手拢起来,又松开。 连燕嘴动了动,眼泪却倏地掉下来,好大两滴眼泪,把深色的校服裤子都晕出两点痕迹来,连燕去拿卫生纸,离沈平格远了一点,开始胡乱擦眼泪。 这次没人给他擦眼泪了。 沈平格不可能再抱他了。 那就不抱。 他自己也能找着卫生纸,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连燕还是好难过,他太想哭了,这样一点都不男子汉,但他就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连燕腾地站起来,转身就走。 走了没几步,他忽的听见沈平格在身后叫他。 “连燕。” 连燕顿住了脚,心里不合时宜的亮起点火焰来,小小的一团,好像也炙烫的点燃了他,他抽噎的声音小了点,把安静尽数留给沈平格。 他听见沈平格轻声说。 “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你别哭了。” 其实黄昏也不过如此,千千万万个黄昏都是大致一样,这天的黄昏却格外的鲜红,像烂熟的樱桃的颜色,又像血一样的颜色,映在了沈平格的瞳孔里。 连燕觉得有点好笑。 沈平格在和他说对不起。 为什么呢?归根到底,都是连燕自己先动心,先有了非分之想,先让这段关系变质破裂,沈平格什么都没做。 都是他的错啊,他该说对不起的。 就算——就算他说了没关系,一切就能真的没关系吗? 他们都知道答案的啊。 连燕回了自己的卧室,只是坐在桌子前发呆,暖黄色的灯光温和的洒下来,书也摆的整整齐齐的,连燕想起了什么,从书架深处拿出了那一摞见不得光的纸条。 没人需要的东西就是垃圾。 他以为那些纸条是垃圾,结果自己才是垃圾。 连燕一张张的撕开了,撕的慢而碎,字都分开了,贯穿于其中的感情却固执的藕断丝连,怎么都扯不断。 一共三十七张。 写一张需要十分钟。 撕掉三十七张也是十分钟。 看吧,其实就是廉价,时间都廉价。 那些碎纸扔进了垃圾桶里,却有好多飘出来了,落在一边——这人不顺的时候吧,什么都不顺,连燕又低**子去捡,堪堪止住的眼泪又有点要卷土重来的架势,连燕深呼吸了下。 不能哭。 不、能、哭。 哭来哭去的干嘛啊? 别娘娘唧唧的,不就是他不喜欢自己嘛,死不了人。 连燕安慰自己的手段和方法太拙劣了,只能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一点点的捡纸,扔进去,机械的重复这些动作。 “噔。” 连燕愣了下,这才回过头,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敲门声响了第二遍,连燕腾地站起来,站在原地。 “连燕?” 沈平格的声音透过门板传进来。 连燕心里说不清什么感觉,只是疼的厉害,听着沈平格的声音就觉得难受,敲门声响了第三遭,他才深呼吸了下,走过去,拉开了门。 沈平格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他的书包。 “你的书包在客厅忘记拿了,”沈平格说,“我帮你拿上来了。” 连燕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盼什么。 他再三的期盼,傻死了,连燕低下头,接过书包,胡乱点点头,刚要关门,沈平格却挡住了门。 连燕抬眼看他。 “高二今天刚下了通知,说从明天开始上晚自习,”沈平格轻声说,“放学之后不能直接回来了,要在那儿上到八点半。” 他顿了顿,才继续说:“所以明天我没法儿和你一块放学回家了。” 连燕攥紧了手,点头,嘴唇都抿的发白。 “我没有躲你的意思,”沈平格手按着门把手,看着连燕,“本来下午要和你说的,没来得及。” 连燕想,他不需要解释的,都是事实啊,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连他的谎言都变透明了。 “就这些,没了,”沈平格的手离开了门把手,连燕看到了他右手手腕内侧的小叶子。 谁也没先开口,却也没人离开。 沈平格过了会儿,忽的开口,“还有。” 连燕看向他。 “你别哭了。” 沈平格的声音不大,声线好像都淹没在霞光里,连燕本来没想当着他面哭的,但沈平格那四个字一出来,他忽然就忍不住了,眼泪不争气的涌出来,狼狈的抬起胳膊遮住眼睛,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 沈平格还要说什么,连燕不想听了,极其没礼貌的关上了门,又去拿纸,眼泪都掉在地上了,在夕阳下,跟碎了一地的红色月亮一样。 他没法儿不去喜欢沈平格啊。 他的一切好像都带着沈平格的痕迹,床上的趴熊是他送的,放在一边的书包也是沈平格送上来的,他站的地方也是沈平格的家。 连燕想,他要疯了。 他太喜欢沈平格了。 要是沈平格也喜欢他就好了。 做梦吧。 过了会儿,他才听见了脚步声,从门外远了,沈平格走了。 连燕什么事儿都做不到心里去,写个作业也浑浑噩噩的,不是错了字就是串了题,作业本上也弄的一团糟,不过倒是不哭了,也算是可喜可贺一件事。 他上个卫生间都跟做贼一样,探出头,看看沈平格在不在,再冲到卫生间,反锁了门,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人太……太丑了。 连燕想。 眼眶是红的,头发也是一窝草的,脸上泪痕干了,看起来乱糟糟的,连燕洗了把脸,理了理头发,偷偷对镜子比了个拳头。 会过去的! 这个举动实在太傻,连燕把自己逗笑了,笑了没几秒,笑意又衰败下去。 没意思。 晚上沈逸明回来了,连燕一直待在自己卧室里写作业,直到沈逸明过来敲门,他几乎对敲门形成条件反射了,下意识的心里咯噔,这才去开了门。 “一直在屋里写作业呢?”沈逸明滑稽的围着围裙,手里还拿着木勺,“吃饭了。” 连燕点点头,沈逸明下了楼,他才慢慢跟过去。 很奇怪,他在二楼的旋转楼梯尽头,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餐桌边的沈平格。 他垂着眼低头,不知道在做什么,沈平格的眼睛很好看,垂下眼的时候,灯光落下来,阴影勾在眼尾,是少年人在这个年纪独有的干净。 “今天回来的晚,就凑合在外面饭店带了点菜,”沈逸明坐下,朝连燕笑,“但是那家的主要是淮扬菜,不辣,我就又炒了个辣的给小燕。小燕,怎么样,要不要谢谢叔叔啊?” 连燕不去看沈平格,全部的目光都看沈逸明,朝沈逸明笑了笑,比了大拇指,大拇指弯曲了两下。 -谢谢。 之前饭桌上,沈逸明和沈平格说话比较多,但今晚上沈平格的话也异常的少,沈逸明吃了几筷子,“怎么你们俩今天看起来都不太高兴的样子?小燕兴致也不高,平格话也少的。” 连燕有些慌张,看了眼沈平格,沈平格恰巧也看向他,连燕又错开眼神,低下头吃饭。 “今天有体育课,跑了几圈,”沈平格说,“太累了,不想说话。” “体能不行啊,”沈逸明随口说,“得多锻炼一下,不然回来身体不好,你看我天天坐办公室,想出去跑步都没个机会。” “行,”沈平格笑起来,“听你的。” 沈平格虽然面上没有表现什么,但在细节里却能看出来一些,夹菜的时候两人的筷子偶尔会碰在一起,以往沈平格不会介意的,现在却会拿开,去夹另一个菜。 他介意连燕喜欢他这件事情。 连燕什么都没说,心里却难受的很。 原本不会这样的。 他搞砸了一切。 他的喜欢搞砸了一切。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连燕和沈平格兜兜转转,竟是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话一天也说不上,目光交汇也显得珍贵稀罕,他们本就是两个部的,上学时间不同,沈平格又有晚自习,这下连见面的机会都少得可怜。 沈平格做的很好了。 他早上会给连燕留好早饭,晚上回来,也是轻手轻脚,尽量不打扰在卧室写作业的连燕,偶尔撞见,也是会朝他笑,说一声“晚上好”。 沈平格总是这样,他规定好自己的界限范围,在那个范围里做恰如其分的事情。 理性而冷漠。 连燕想,他如果会说话,他一定要找沈平格吵一架的。 他不想让沈平格躲避他,不想让沈平格那么考虑他的情绪,他不想给别人带来麻烦和烦恼。 尽管他是源头。 高中部两个星期休一次,星期五的下午没有晚自习,星期天来上晚自习,连燕没有提出要找沈平格一起放学,默认了仍是像之前那样分开走。 星期五那天是个阴天,阴天不太好,一切好像都褪色黯淡,沉沉的压着人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落雨了。 连燕背着书包,孤身一身落在人群潮海里,嘴里含着块糖,之前沈平格给过他不少糖,都放在小盒子里了,连燕之前不舍得吃,现在才开始吃,糖都有点化了,黏着透明的玻璃纸,甜味没那么浓。 从初中部到校门口,要经过高中部,连燕抬眼看了看高中部。沈平格和他差不多一个点放学,如果他也正巧下了楼,那他们或许能遇见。 还是别遇见的好。 连燕加快了步子,低着个头,朝前走。 嘴里的糖被舌尖顶着,腮帮都鼓起小小一块来,连燕吃的不知味儿,忽的听见身后有人喊他。 “连燕!” 杨志的声音。 连燕愣了下,转头看过去。 杨志和沈平格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杨志朝他挥手,笑的很大,朝他走过来。 连燕下意识的想逃。 四周都是人,也无处可逃,他僵在原地,眼睛却离不开沈平格。 明明是杨志和他打招呼,他却第一眼看到了沈平格,也没有回应杨志的话,沈平格真的生的很好看——就算是穿着普通的校服。 自己本质上也是个肤浅的人啊,就喜欢好看的。 “我刚还和平格说,都好几天没见你了,”杨志大刺刺的揽住连燕,连燕一个踉跄,差点没站住脚,“怎么今天没跟你平格哥一块走啊。” 连燕尴尬的很,不看沈平格,只是摇了摇头。 “要跟我们一块去酒吧玩吗?”杨志浑然不觉气氛的异常,揽着他朝前走,“反正明天星期六嘛。” 连燕顿了顿,抬眼看沈平格,沈平格正看着他,好像也在询问他的意见一样。 “哎呀,看你平格哥干嘛啊?”杨志说,“他去,你不跟他一块啊?” “他可能要回去写作业吧,”沈平格终于是开口了,却是在把他朝外赶一样,“别一直勒着他了。” “放心,喘得上气,”杨志说是这么说,还是放开了连燕,连燕不习惯和人贴这么近,放开之后终于放松了点,“那你就是不去了?” 连燕莫名不高兴,他不想让沈平格这样刻意的疏离他,或许是为了照顾他的情绪,考虑他的想法,但他不想。 他故意跟沈平格对着干一样,摇头。 “你看吧,我就说会去的,”杨志笑着说,“他哪次不得跟着你,怎么可能你去他不去?” 他笑了几声,没人跟着笑,杨志有些奇怪,看向沈平格,犹豫了下,什么也没说。 去酒吧的路不长,沈平格和杨志偶尔说几句话,杨志人喜欢笑,说话也大大咧咧,倒是也没太尴尬,连燕觉得自己像小偷,从他们聊天的只言片语中小心探寻着沈平格这几天的生活。 到了酒吧,杨志拍了拍连燕的肩膀:“你先去,二楼d243包厢,我和你平格哥去买点吃的。” 连燕点点头,走了。 等到连燕离开了,杨志才说:“你和连燕冷战了这是?” “……”沈平格垂下眼,想了想,“算是吧。” “我靠,为什么啊?”杨志声音陡然提高,“你俩还能吵架呢?” 沈平格没说不是吵架,反问:“为什么不能?” “连燕多乖一小孩啊,”杨志和他朝前走,风有些大,耳边尽数是窸窸窣窣的树叶摇动声,“我都没法儿想象他发脾气的样子,而且他真的挺听你话的啊,什么都听你的,到处跟着你,你说话他还得凑过来听——怎么还能冷战了?” 沈平格不打算和别人说这件事。 连燕的喜欢是他自己的事情,但至少他并没有主动表白,也没有再提起过这件事情,这就说明他不想被别人知道,既然这样的话,沈平格选择尊重他的想法,自然也不会和杨志说实话。 “你不想说就不说吧,那我就再问最后一个,”杨志知难而退,却还是不死心,说,“那你俩冷战,是你的错,还是连燕做错事儿了?” 沈平格半晌才说。 “我的错。” · 一回生两回熟,第一次来的时候还要找服务员问地方,第二次就能直接去了,不过也得亏是杜成周表哥的酒吧,不然就他穿个校服,也进不去。 推开包厢门,里面的人正在说话,见他来,谈云抬起头,惊讶的看着他,笑了笑:“小燕。” 谈云和杜成周都在,谈云拿着杯果汁,暗色的光也折射出橙色,连燕有些不好意思的点头,反身关上了门。 “平格呢?”杜成周说,“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 连燕犹豫了下,手朝下指了指,示意在外面。 “那你过来坐着吧,别站着了,”杜成周朝他招招手,连燕相对于杨志来说,并不熟悉杜成周,一时有些犯怵,难以克制的又想起沈平格来,要是沈平格在他身边的话就好了。 坐了没一会儿,门推开了,杨志手里提着几个纸袋,沈平格关上了门。 “我听着我同学说在街西头开了个甜品店,特别好吃,”杨志举高了些,“请你们吃。” 沈平格看向他,连燕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 啊……不该来的。 来了干嘛啊,就为了给沈平格证明,他并不是一味听沈平格的?这也太幼稚了。 懊恼也没什么用,连燕如坐针毡。 纸袋放在桌子上,杨志一个个给分,第一个给了杜成周,杜成周看了眼:“芒果的。” “你不是喜欢吃芒果吗?”杨志说,“吃死你。” 给谈云的时候,杨志的声音轻了些:“喏,你的。” “谢谢,”谈云接过来,没有打开,杨志眼里有些失望,却也没太过分表现。 连燕难免多注意一些杨志和谈云,忽的听见沈平格的声音。 “看什么呢?”沈平格说,连燕忙抬起头来,沈平格把手里的纸袋递给他,“你的。” 连燕心跳剧烈起来,他实在不算有出息,沈平格跟他说句话他都能手忙脚乱,沈平格又说:“你那个吃的快一点,容易化。” 连燕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是冰激凌小蛋糕,沈平格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他余光里看到杜成周的是奶油蛋糕,再往前看,谈云也是芒果奶油。 他是例外。 连燕忽的鼻腔酸涩,他低下头,拆开盒子,慢慢的吃,冰激凌是凉的,抹茶味儿的,先是很淡的甜味儿,继而有些发苦发涩。 ——沈平格记得他不喜欢吃甜的,也不喜欢奶油。 不感动是假的。 每次打算放弃的时候,走了五步,可沈平格朝他笑了,给他一点点好了,于是他想回到沈平格身边,即便有五千步——做个影儿也好,无关紧要也好,他总是隐秘的期盼着。 期盼什么呢?他也不知道。 现在这样也很好。 沈平格依然会照顾他,和以往没什么不同,除了不会和他再拥抱。 连燕咬着透明的勺子,吃了一半,才想起来要说谢谢,他深呼吸了下,看向沈平格,拉了拉他的衣角。 沈平格看向他:“怎么了?” 连燕用口型说了:谢谢。 “啊……”沈平格扣着手,轻声笑了笑,“你该谢谢杨志。” “谢我?”杨志听着了自己的名儿,看向连燕,连燕茫然的和他对视,还没反应过来,杨志摆了摆手,“靠,有什么好谢的,我不就是给连燕买个小蛋糕嘛,你也真是够客气。” 连燕动作停了停,摇摇头,合上了那盒蛋糕,一直到聚会结束,冰激凌融化的一塌糊涂,他也没再吃。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朋友之间大概就是这样,知道该谈什么,不该谈什么。陈幼离家出走这件事情在这一小片范围都激起惊涛骇浪,谈云大概也是累了,但她没有陈幼那么多勇气,勇气也是限量的,只是和他们坦诚了事实。 接受与不接受暂且不谈,震惊总是难免。 谈云也没有问他们能不能接受,毕竟事情已经这样,接受也是这样,不接受也是这样。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难,”谈云手里握着透明的玻璃杯,笑的很淡,“我们也没做错什么,也没有十恶不赦,但好像这世界对我们的容忍度很低,一点事情就能碰着底线。” 连燕实在无聊,他没人可说话,也不想同别人交流,原本只是想闭眼假寐,结果真的睡着了,沈平格在他头后放了靠枕,连燕只是皱了皱眉,没醒。 “那陈幼现在怎么样了?”杜成周问。 “她现在在家呢,”谈云靠在沙发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上学,大概下个星期,要么就下个月,总归会来。” “那你们……”杜成周试探开口。 谈云笑起来:“还行,好着呢。” “我一直都觉得很不公平,为什么异性恋就能光天化日之下随便走动,亲啊抱啊都可以,”谈云无来由的说,“我们跟见不得光一样,躲来躲去的。” “那你为什么要当同性恋?”杨志这话问出口,才觉得不礼貌,忙又说,“对不起啊,我没想冒犯你,我想问的也不是这个,哎呀——” “我知道你的意思,”谈云没生气,“天生弯的有,陈幼就是,她跟我表白,我当时也没法儿接受,后来才成的——就是喜欢啊,要不是喜欢,谁想这样。” “同性恋太难了,”谈云的声音很轻,外面的喧嚷尽数被门隔开,门内安静的很,她笑了声:“要是有下辈子,我还是当个普通的异性恋好了。” “如果我下辈子遇不到她。” 连燕睡的熟,浓密的睫毛垂下,头偏向一边。 沈平格看了眼连燕,撑着下巴。连燕睡觉的时候好像都是不高兴的样子,眉头都是皱着的。 半晌,沈平格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眉心。 聚会快要结束的时候,杨志拿着一杯水果酒跑到沈平格旁边坐下了,小声:“连燕什么时候睡着的?” “有二十分钟了吧,”沈平格看向他,“怎么了?” “你确定他真的喜欢抹茶的冰激凌?”杨志有些怀疑,看着茶几上摆着的蛋糕盒,冰激凌都化了,绿色的看起来有点恶心,“他就吃了几口啊。” 沈平格没解释太多,只说:“可能是我记错了。” “哎,”杨志碰了碰他的胳膊,低声,“你不打算和连燕和好吗?” “你怎么这么着急?”沈平格有些好笑。 “我就是觉得,连燕这样……有点小可怜,”杨志说,“之前来的时候,虽然也是不说话,但好歹是开心的,你去哪儿他去哪儿,还挺好玩,现在坐在这儿就低着个头玩手,我看着都无聊。” “嗯,”沈平格侧目看了眼睡着的连燕,又收回目光,也没有给出确切的回答,“你过来就是说这个的?” “也不是,”杨志晃了晃玻璃杯里的冰块儿,发出“噔啷”的动静,“有些话,不方便在那儿说,就来找你了。” “你说,”沈平格把手里的酒放到茶几上。 “刚刚小云说的时候,我觉得我像个小人,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杨志离的近了些,在他耳边小声说,“我……想让她和陈幼分手。” 他坐回原位置:“是不很小心眼和坏?” 沈平格笑着说,“你又不是圣人,有这种情绪也不奇怪。” “其实啊,好像做‘大多数’对于我们来说容易一点,”杨志靠在靠枕上,仰着头,声音显得虚无缥缈的,“喜欢本来是很简单的事情,感激可以成为喜欢,心动也可以成为喜欢。可是喜欢的太用力又会疼,又放不下。好吧,当‘大多数’和‘小部分’都不太简单,还是谁都不喜欢自在一点。” 谈云仍在那头笑着,和以前无二样,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 “连燕……” “连燕。” 先是沉落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空气中有酒液的味道,音乐也是绮丽的,连燕意外睡得沉,呼吸是梦中存在的唯一色素。 然而沈平格把他叫醒,将他从梦中扯出,回到氧气稀少的现实。 连燕一时没清醒过来,迷糊的看了眼沈平格,恍然还在梦里。 “该回家了,”沈平格轻声说,“走吧。” 出了酒吧,外面风是有些凉的,八月立秋,秋意这时候却才露点角,连燕身上穿的薄,没穿秋季校服的外套,风一吹,顿时清醒完全了。 沈平格走在他前面,校服外套被风吹得鼓起来,连燕不远不近的跟着他,沈平格忽然回头看他:“冷不冷?” 连燕下意识的摇头,沈平格停住了脚,垂着眼,把校服外套脱下来,露出胳膊来,连燕无措的看着他,外套就这么递了过来。 “穿着吧。” 连燕接了过来,沈平格没再说别的,继续朝前走了。他穿上了校服外套——外套还带着沈平格的体温,很淡的肥皂香味,温热的拥抱住他一般,连燕抿了抿嘴唇,却连声谢谢都没勇气说。 一路上都是用沉默来填充的,偶尔路上有小石子还能踢踢做个陪衬,到了别墅,连燕才脱下外套,递给了沈平格,转身刚要走,沈平格却忽然叫他。 “连燕。” 连燕回过头看他。 沈平格看着他,半晌才说:“没什么。” 他和沈平格就一直保持着一种不冷不淡的关系,礼貌而疏离,连燕只能晚上抱着趴熊来,快到十月份的时候下了几次雨,打了雷,雷声不大,连燕没有去找沈平格,沈平格却也问他了。 -需要我陪着你吗? 连燕回答的生硬:没事儿,不用。 他要学着离开沈平格,就算不情愿,就算难,一点点的,也能学会摆脱依赖。 他有时候觉得沈平格是想关心他的,是想和他说话的,可错乱的关系成了斑驳的荆棘,他衣衫单薄,荆棘容易刺破皮肉,于是隔着荆棘,望得见目光,却听不见呼唤。 从九月开学到十月中旬,沈平格对连燕说的话统共加起来也不过十来句,连燕在十月初就开始担心作文大赛——他和沈平格避免不了一起,连燕只盼着初中组和高中组分开,少点尴尬也是好的。 十月中旬很快到了,太阳光北移,白昼缩短,一切都显得萎靡,叶子黄绿混杂,阳光是杏黄色的,然而一到晚上,月光仍是那般——四季的月光都是一个样。 那是飞去北京的前一个晚上,连燕仍是紧张,盯着窗外银白色的月出神,昏昏沉沉的,直到凌晨才睡着。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行李箱里装的东西不多,衣服与洗漱用品,还有一本诗集。 飞机在清晨的时候起飞,太阳光滚烫的流淌在地平线上,成了熔浆,直直烧灼到虚幻的月亮上了,连燕第一次坐飞机,在靠窗的位置上,好奇的打量下面。 可他的好奇也没过分展露,沈平格就坐在他身边,递给他一个黑色的眼罩。 “要是困了可以睡会儿,”沈平格说,“到了我叫你。” 从这儿飞到北京大概两个小时的时间,这段时间是由沉默、呼吸、困意与窗外的云填充的,连燕看着大片的云层层叠叠,忽的就有种冲动——他想跳到云层里,就算下面是虚空。 沈平格上了飞机没多久就戴了眼罩,睡着了。 连燕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敢光明正大的看向他,他甚至放轻了吐息,生怕惊醒了沈平格。沈平格的嘴唇、鼻子,甚至于耳朵尖,都让连燕觉得迷恋。 九点多的时候,飞机降落在北京。 接待人员穿着橙色的马甲在门口等着,确定过人员后,便把他们接过去了。 “这次比赛是初中组高中组分开的,但是在行程上——比如酒店安排,坐车什么的,就一块行动,”接待人员大概在那儿站着久了,额角都有汗,笑的却明亮,“你俩是哥哥弟弟吗?都长得真好看啊。” 连燕还没想好措辞,便听着沈平格说。 “对,他是我弟弟。” 我不是! 我不是你弟弟。 连燕想要同他抗议,却苦于说不出来,他莫名抵触“哥哥弟弟”这样的称呼,这堵墙轻易的把他和沈平格隔开了。 好像他们所有的亲密都仅仅是出于哥哥弟弟的照顾——即便事实也的确如此。 过了会儿,接待人员便领着他们上了大巴车,大巴车里的人还不多,仅有的几个坐的也零零散散,连燕赌气一般坐到了最后一排的靠窗位置。 沈平格肯定不会和他坐在一起,他不是躲着自己吗?那就让他躲着。 连燕看着窗外,却忽的听见身侧传来声音,沈平格坐了过来,从背包里拿出顶黑色的鸭舌帽,连燕还没反应过来,那顶黑色鸭舌帽便戴在他头顶了。 “……” “生气了?”沈平格侧目看向他,自己也戴上了帽子,“这排没遮光帘,等会儿太阳光强,容易刺的眼睛疼。” 连燕抿抿嘴唇,没说话,他是生气的,但沈平格一问他,他就什么脾气也发不出来——他本来就没资格有脾气。 沈平格一切事情的处理的很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甚至有一种不真实感。 连燕想,他还是喜欢那个会和爸爸吵架,会生气、会难过,有自己情绪的沈平格。 他和沈平格挨得太近,在飞机上还好,在这儿却格外明显,胳膊偶尔会碰到,肌肤的温度就隔着布料传过来。来的人越来越多,吵吵嚷嚷的,连燕不想去和别人说话,干脆就装睡觉,靠着玻璃窗。 大巴车什么时候开动,他也不知道,只是一直闭着眼睛想事情。 他听见沈平格的呼吸声,尽管周遭吵闹,他还是清楚的听见了沈平格的呼吸。光斑在眼前掠过,连燕睁开眼,看到指尖上落了一半的光。 接待人员好像在车里喊了什么,连燕也没听着,本来只是想装睡,后来却实实在在睡着了。大巴车上摇摇晃晃,沈平格拿了书也没法儿看,隔着过道坐着个男生,皮肤很黑,笑起来倒是一口白牙,兴致勃勃的和他说话。 “你是哪个学校来的?”男生说,“我叫汪岛,你好!” 沈平格说了学校,男生话多,沈平格便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来,忽的感受到肩膀一沉,沈平格偏过头,才发现连燕脑袋枕到自己肩膀上了——他的鸭舌帽都歪了,头发都被弄的乱糟糟的,红润的嘴唇微微张着,一点都没有被吵醒的迹象。 “把他叫起来?”汪岛也看着了,说,“被压着也不好受。” 沈平格比了食指在唇前,声音低了些,“没事儿,让他睡吧。” “你们认识?”汪岛也跟着小了音量,“我以为来这儿的很少有认识的,毕竟都是一个学校选一两个,而且他好像年龄也小,初中组的吧。” 沈平格没正面回答,只是“嗯”了声。 连燕一直睡到了大巴车到酒店,迷迷糊糊醒的时候,入眼便是沈平格的手,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倏地坐直了身子,沈平格合上了书,照常同他讲话:“快到了。” 这也太丢人了。 连燕想。 他什么时候睡着的?睡着也就算了,他还睡到人家身上去了? 连燕胡乱“嗯”了声,趁沈平格没注意,偷偷摸了摸嘴角。 沈平格余光里看见他这个小动作,什么也没说。 · 酒店就在比赛场地的附近,比赛场地和市里的差不多,都是在一个会所里,不过是走的流程更复杂一点。酒店条件看起来也很好,连燕走下大巴的时候,仰头看见了玻璃窗上反射的光,冷冷的,显得不近人情。 ?“等会儿叫着名字的上来拿房卡,按顺序来,不要吵,”接待人员扎了扎马尾,从旁边人那里拿过蓝色的厚文件夹,“看好自己的行李箱,不要弄丢物品。” 连燕犹豫了下,拿出手机,写下几个字,轻轻碰了碰沈平格,递到了他眼前。 -是单人间还是双人间? “双人间,”这些在大巴上的时候,接待人员便同他们讲了,沈平格说,“初中组和高中组的人数都是奇数,同组的人安排优先。” 双人间? 连燕一直以为住的会是单人间,甚至还在行李箱里把沈平格送给他的那个趴熊装上了——这要是让别人看见他带了个玩具熊来,指不定要笑掉牙。 这点念头还没冒完全,另一个念头又倏地冒出来。 奇数,这也就意味着初中组和高中组会多出一个人来,再安排到一个房间里。 会不会是……他和沈平格? 连燕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还是别是他和沈平格了,太尴尬了。 不过也不可能这么巧,来参加比赛的,光初中组就是二十一人,高中组比初中组还多,多出的那个人怎么也轮不到他头上。 连燕那点胡思乱想还没想完全,接待人员便开始念名单了。 “初中组,安建业,国昆,房间303。” “高中组,阎阳,邱承恩,房间304。” 连燕总觉得周围吵闹,让他有些听不清晰,他忍不住往前凑了凑,踮了踮脚。 初中组的名字迟迟没到连燕,连燕心里却紧张起来。 他不得不承认,他还是想和沈平格一个房间的,哪怕尴尬——他不想同陌生人交流,不想交流,他习惯待在沈平格身边,也习惯沈平格帮他处理事情。 连燕的名字没念到,沈平格的名字也没念到,那点微小的概率好像也慢慢膨胀起来。他的喜欢夹缝而生,上够不着阳光,下也触不到土壤,只能盼着这一点概率来给他偷点氧气来了。 这点念头还没落地,声音都没发出,他便听见招待人员的声音,异常明亮和尖锐的刺破了那点念头,成了破碎的瓷,裂开了。 “高中组,刘乐,沈平格,房间405。” 沈平格和他不是一个房间。 连燕顿在原地,泄了气。 沈平格从他身边走过,连燕还没见过那个叫“刘乐”的男生,却开始莫名其妙的羡慕起来,甚至有点酝酿成嫉妒的感觉。 他能和沈平格一个房间。 自己却不能。 沈平格拿了房卡,连燕也不想继续听了,朝后退了点。 初中组的房间全都分配完了,连燕的名字仍是没念到。 虽然没预测准他和沈平格一个房间,不过也算是对了一半,不过这也就代表他要和高中组的分在一个房间。 “初中组的连燕和高中组的汪岛,房间502,过来拿房卡。” 连燕下意识的抬眼,沈平格帮他把行李箱推到自己这边来,“你去拿吧。” 汪岛已经先过去了,拿着房卡和身份证,自来熟的揽过他的肩膀,咧这一口白牙冲他笑:“你好你好,一块住三天,多照顾!” 连燕勉强朝他笑了笑,可笑意维持不了一会儿就散了。 他和沈平格就这么分开了。 汪岛先去卫生间了,连燕自己上了电梯,盯着增加的数字发呆,增加到五,电梯“叮”的一声,连燕忽的想起来,汪岛拿了房卡,还没给他。 那他怎么进房间? 这一天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在和他对着干,什么都不顺,连燕看着房间号,挫败的坐在行李箱上,脚尖碰着地面,眉毛都皱起来。楼道里没人,安静的很,连燕这才露出了点小情绪,鸭舌帽挡着视线,他干脆鸭舌帽反戴,低着头用手轻轻砸着行李箱。 过了没十分钟,连燕忽然听到电梯“叮”的响了声。 大概是汪岛来了。 连燕不想动弹,也懒得把鸭舌帽再戴回来,只是垂着脑袋发呆。 酒店的地上铺着毯子,脚步声都悄无声息,直到走到他面前,他才听见了清晰的脚步声,连燕抬起头来,眼睛倏地睁大。 “进去吧,”沈平格手里拿着那张蓝色的房卡,刷开了房门,拖着行李箱,头顶是和他一样的黑色鸭舌帽,他轻声说,“我和你一个房间。” 作者有话说: 过渡章比较无聊。 作文比赛啥的我也没参加过几次,参加过的一次虽然拿了奖,但是因为已经高三了,所以不能进一步去参加夏令营和全国比赛,所以这儿的比赛都是杜撰的捏。 接下来就是没羞没臊(x)的同居了。 还有平格,我觉得没必要虐,他没有义务一定要回应连燕的喜欢,喜欢本来就是单箭头,追妻火葬场更谈不上,想看追妻火葬场的估计看不着,我个人觉得他做的已经够了,恋爱再过几章就可以谈了捏。 今天是我的榜单哈哈,谢谢大家的海星,你们的海星送小哑巴上了这个推荐位。 海星关乎推荐,海星多了推荐位才会好,才会被看见,所以今天还要求大家的海星捏!谢谢大家!! 第62章 房间明亮,玄关处铺了暗红色的地毯,此时临近中午,太阳光只在了窗边窄窄一片,黯淡的伏着,双床房,白色的被子与枕头,颜色单调的很。 连燕沉默的跟在沈平格的后面,把行李箱放好了。 “你是想要靠窗的位置,还是里侧?”沈平格脱下鸭舌帽,挂在了门口的衣架勾子上,“嗯?” 连燕讷讷的指了指里侧的床铺。 他好像听见沈平格若有若无的叹了声气,接着阴影笼罩住了他,沈平格把他的帽子摘了下来,露出脑袋来——连燕的头发有些乱,额头出了薄汗,眼睛黑漆漆的、无措而茫然的望着他。 “不要戴着帽子了,会热,”沈平格把他的帽子放在一边了,去拿自己背包里的东西,连燕这才回过神来,忙整了整头发。 他太没出息了。 沈平格从五楼出现,进入他的视线里的那一刻,连燕就觉得自己仿佛坠入了一个网中,一个自己编织的网里,形式的挣扎了几下,却还是难免觉得开心,他甚至不敢去问沈平格为什么,好像一点细微的动静就能把这个气泡戳碎炸裂。 沈平格拿了充电器和充电线,坐到床边给手机充上了电,连燕路上没怎么玩手机,电量耗损的不多,他也坐在了床边,盯着脚下的地砖。 “会觉得介意吗?”沈平格忽然开口。 连燕抬起眼来。 沈平格以为他没听懂,于是又耐心说:“和我住一屋,会觉得介意吗?” 连燕的手忍不住攥紧了被子,借此来勉强分散注意力,他看向沈平格的眼睛,沈平格是背着光坐着的,连发尾都镀上了一点金色,他摇了摇头。 空气好像就这么静默下来,连燕看到了窗后的树上落了一只麻雀儿,麻雀儿蹦蹦跶跶的,聒噪的叫个不停,衬的屋里更加尴尬。 连燕拿了遥控器,开了电视。 电视里正在播放电视剧,上午往往都是这样,连燕又去盯电视机,好像那里面有什么稀奇古怪,能抓人眼球的东西一样,沈平格放下了手机,靠着床头,也跟着一起看了。 电视剧播放的东西实在是无聊,过分的滤镜,浮夸的演技,女主抓到男主和女二在一起,尖利的声音声嘶力竭的,不过也算是有声,好歹冲散了一点房间里的压抑。 “你知道的!你知道我爱你的!”电视上的女人哭了起来,指着男主的鼻子开始诉苦,“你知道我爱你,你仗着我对你的爱肆意妄为,你知道就算你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你,因为我爱你,我可以为你改变一切,我放下我的尊严,放下我的家庭去爱你,我用最真诚的爱意等你,你却这样对我!” 连燕摸了摸鼻子,女主的演技有些夸张,听着挺好笑的。 “你知道爱一个人得不到回应多累的,我盼着你的眼神,你的目光,你的触碰,你明明轻易就可以让我觉得快乐和满足,”女人哭得撕心裂肺,让连燕有点笑不出来,“可你没有!你给了我一点希望,就收走了……我有时候宁愿我没遇见你,至少我是一个完整的我,我没有一点是属于你的。” “可当我爱上你,我的一切都不再属于我了。” 连燕:“……” 连燕倏地站了起来,沈平格看了过来,连燕连句话都说不出,去了卫生间,关上了门,门发出细微的声响,那点声响把他拽回现实,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抿了抿嘴唇。 有点尴尬。 他一时不想出去,于是就倚着梳洗台发呆——酒店的浴室也挺有意思的,浴室门没有锁,磨砂玻璃,洗澡的地方也是磨砂玻璃,帘子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他隔着磨砂玻璃,朦胧的看见了沈平格。 电视剧虽然狗血,那些话却好像是他在说一般,隔着屏幕,替他这个哑巴表白,他盼着沈平格不会联想到他。 连燕想,他从来不想用“喜欢”来要挟沈平格,也不想让沈平格觉得他累,觉得他辛苦,觉得不值当,毕竟喜欢就是一厢情愿的事情,他愿意把尊严与爱都给沈平格,直到他不愿意再喜欢沈平格。 · 他没能在卫生间里待很久,带队老师打了房间里的电话,叫他们下来领盒饭,于是沈平格出了门,连燕这才出来,电视机已经关上了。午饭虽然是盒饭,菜品倒也齐全,说是晚饭和早饭由宾馆提供,午饭只能统一订购。 吃完午饭,连燕躲避一般躺在了床上,闭着眼睛,他听见沈平格出去了,没一会儿又回来,连燕偷偷睁开了眼,看见他手里拿着两瓶矿泉水。 一瓶就放在了他的床头。 上午刚睡了那么长时间,连燕一时也睡不着觉,他闭眼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动静,沈平格也躺在了床上,他这才完全睁开了眼。 沈平格的睫毛很长,闭上眼睛的时候,睫毛都会投下小片的阴影,鼻梁也很挺,连燕伸出手,隔空轻轻描着他的眉眼,没舍得挪开,沈平格忽然皱了皱眉,翻了个身,只留给他黑色的后脑勺和后颈来。 晚饭是在酒店的餐厅解决的,房卡沈平格交给了连燕,以确保他想回来的时候能打开门,刚一进餐厅,连燕就碰上了汪岛,汪岛换了身衣服,一见连燕倒是高兴,凑了过来:“一块来吃饭啊?” 连燕点点头,还是下意识的朝沈平格那儿躲,沈平格有些好笑他这个反应,说:“你和刘乐吃完了?” “吃完了,菜挺好吃的,特别是那边的浓汤,特好喝,”汪岛指了指里面,刘乐刚洗完手,走了过来,连燕在领房卡的时候看过刘乐一眼,只是一挺普通的男生,戴着个眼睛,也不太爱说话的样子,汪岛说,“刘乐出来了,那我们就走了哈,吃得开心!” 刘乐和汪岛是认识的。 连燕忽的想,那也有可能是刘乐和汪岛想要一个房间,这才和沈平格提出换房的,沈平格……或许并不想和自己一个房间。 这点念头一冒出来,顿时汹涌生长起来了,连燕把所有的想法都给设想了一遍,饭也吃的心不在焉,一直吃着甜玉米粒,餐厅里不太吵闹,来参加比赛的女生居多,大多都在低声交流,连燕实在是没胃口,刚放下勺子,忽的听见了沈平格说:“刘乐和汪岛之前不认识。” 连燕看向他,还没反应过来。 “不是因为他们认识,才换房间的,”沈平格叹了口气,筷子放下了,“是我放心不下——别在这儿胡思乱想了,好好吃饭。” 沈平格总是能轻而易举的知道他的全部心思,也有可能是他本身就是不善伪装,他近乎是透明的在沈平格面前。 走之前,沈逸明就和沈平格说过,要多照顾一下连燕,这话也没避着连燕,他知道沈平格答应了。沈平格无论现在对他多好,他也都知道是因为什么,但听着沈平格说“放心不下”的时候,连燕还是难以克制的心跳加快了些。 冲动来的突然,他看向沈平格,同他比划。 -那你呢? -你想和我一个房间吗? 连燕大部分时候都胆小,没有脾气,青春期少年人该有的骄纵,在他身上都被收敛,他的勇气似乎都来的不合时宜,沈平格抬眼看他,仅仅是一个眼神,就让勇气全都溃不成军了,沈平格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连燕慌张的捂住了他的嘴,又触电般收回手,站起身,要他回去。 他还是……不听答案了。 别告诉他了。 · 沈平格尊重他的一切想法,包括他不想让自己回答这个事情,回了房间,谁也没说话,沈平格拿了行李箱,把里面的东西整出来,他拿的东西不多,洗漱用品放在了一个包里,衣服也只是带了几件,毕竟只在北京待三四天,没必要带太多。 连燕坐在床边,看着沈平格拿出东西,突然想起了自己行李箱里的那个趴熊。 趴熊不大,但还是占了行李箱一半的位置,连燕好不容易把趴熊塞进去,洗漱用品和衣服只能可怜的挤剩下的位置。 他等会儿收拾行李箱的时候,箱子一打开,说不定熊耳朵就探出来了。 “要把行李箱拿出来吗?”沈平格看向他,打算帮他把放在里面的行李箱拿出来,连燕忙摇头,“咿呀”的出声拦他,沈平格手顿了下,没再坚持,拿了东西,说:“那我去洗澡了。” 等到沈平格进了浴室,连燕这才急忙拿出行李箱,趴熊被固定带勒着,褐色的毛绒绒的,黑漆漆的眼睛望着他。 沈平格送给他的东西不多,每一样他都想好好收藏,恨不得天天拿在身边。 但这个趴熊在这个时候显得不合时宜,连燕仓促的把趴熊拿出来,扔进被窝里,又把洗漱用品整了出来,半晌他才突然想起来——他把趴熊拿出来干什么! 笨死了! 连燕懊恼的骂了自己一句,又爬上床去把藏起来的趴熊拿出来,刚跳下床,准备放回行李箱里,浴室的门忽然开了,沈平格走了出来。 他呆呆的抱着个半身高的趴熊,和沈平格对上了目光。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这一幕基本可以入围连燕生平最尴尬事情前三名。 从喜欢被发现,到现在也有一个月了,连燕很少对沈平格表露出过分的喜欢,避免和沈平格的相处,他不想让沈平格觉得尴尬,他更倾向于让沈平格觉得,他的喜欢是随意而不值一提的,很快就能忘却的。 现在好了,他抱着沈平格送的东西,那熊都快张嘴替他吆喝了。 你看我,出来参加比赛都要带着你送的东西,我可喜欢你了! 连燕怀里这熊,扔也不是,继续抱着也不是,烫的很,他偏偏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怔怔的看着沈平格,妄图一切都是梦,眨眼就过去了。 沈平格擦头发的手顿了下,连燕看着他走了过来,把熊从他怀里接了过去,打量了下:“你一直都带着的?” “嗯……”连燕嘴笨,都快喘不过气来了,沈平格刚洗完澡,身上有清新的沐浴露味道,湿漉的裹挟住他,他成了一尾鱼,却像要溺死在沈平格的呼吸之间了。 “你啊……”沈平格单手抱着那个熊,捏了捏熊耳,声音很轻,“笨不笨啊,这么大个熊多占空。” 连燕脸颊发烫,耳朵尖肯定都烧红了,他低下头,跟做错事儿一样,沈平格把趴熊放到了连燕的床上,却也没再说什么了,“去洗澡吧。” 浴室里热气蒸腾,连燕不太习惯磨砂玻璃门,脱衣服都飞快,他自己带了洗漱用品,却一眼看到了沈平格还没收走的浴花,上面还有没冲干净的白色细沫。 连燕俯身在浴缸里放热水,脑子里却都是浴花上的泡沫。 每寸泡沫都接触过沈平格的皮肤,小小的泡沫炸裂堆积,流淌过脚踝,或许会在脚边堆积,接着被水冲散,挤进下水道狭窄的口中。 连燕没法儿控制自己不多想,他甚至仅仅是想想,就起了些生理反应。他总是在面对沈平格的时候,所有都溃不成军,思绪控制不了,生理控制不了。 明明沈平格也没有做什么,却轻而易举的掌控了一个人。 连燕却最后还是没有勇气去碰那个浴花,浴室拉上了帘子,他隔着帘子,遥遥的望见了沈平格的影儿,沈平格总是被放在他心里遥不可及的地方,他碰也不敢碰,他总觉得自己如尘粒,而沈平格干净。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沈平格正躺在床上划手机,手机屏幕冰冷的光映在了瞳孔里,他看了眼连燕,撑床坐了起来,“上床睡吧,我去关灯。” 连燕又看到了床上摆着的趴熊,咬了咬嘴唇,选了个折中的法儿,把趴熊推到里侧抵着墙了,而自己躲得远远的,似乎那趴熊灼烫,有如洪水猛兽一般。 灯熄灭掉了,窗帘拉扯上,北京十一点二十三的街边路灯映出昏黄的影子,黑暗局限于房间里,无声的潜伏着,空调仍在工作,吹出的白雾没能冻结光线,也没能冻结黑暗,倒是让连燕觉得有些冷,裹了裹被子,闭上了眼睛。 他听见了沈平格窸窸窣窣的动静。 睡不着吗? 连燕在黑暗中丧失了一切交流的方式——比划,看不见;口型,看不见;手机,饶了他,他也没胆子给沈平格问那么一句。 忽的他听见了沈平格的声音。 “连燕,睡了吗?” 连燕本想装睡,却实在伪装的不像,低低“嗯”了声。 “我们谈谈吧,”沈平格枕着手,轻声说,“这么久也一直没谈过,躲来躲去,似乎也不是个法儿。” 连燕心跳剧烈起来,他抓着心口前的衣服,那点布料蹭的手都发疼,他一直没回应,沈平格便耐心等着他,好像夜还有许多个小时,一切都来得及,包括真相与答案。连燕以为沈平格不会再提起这件事情,随手掩过,连燕也不会说什么,可沈平格和他讲了。 连燕过了半晌,才应了。 “嗯。” “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你谈论这件事情,如果有说的让你觉得难以接受的地方,先和你说声对不起,”沈平格仰躺着,侧目看着外面朦胧的灯光,“我……很谢谢你能喜欢我。” 连燕心跳的频率太高,以至于耳膜似乎都嗡嗡的响,他要很努力,才能听清沈平格在说什么。 沈平格同他说了“谢谢”。 明明喜欢也不是很辛苦的事情啊,明明就是他一厢情愿的事情,可沈平格说出这个的时候,他真的觉得,似乎是有点累的,可又觉得也没那么累,因为沈平格同他说了谢谢。 “我收到过一些喜欢,却是第一次收到来自……男生的喜欢,”沈平格继续说,声音很轻,几乎要同空调的风声混杂在一起了,“如果是别人,我或许能撇的干净,可是因为是你啊,所以迟迟没有给出确切的表态,是我的问题。” 沈平格几乎把所有的问题都揽在自己身上了,连燕想要否定他,可摇头的幅度他也看不见。 “我不比你大多少,两岁的差距,可我懂得大概比你多一些。你现在可能还不懂什么是喜欢,只是因为我对你好,给过你糖果,所以你理所当然的认为这是喜欢,”沈平格说,“你对我的,不算喜欢,每个人都可以给你糖果,无论真的还是假的好意,你以后会遇到很多,你也很优秀,只是我碰巧先对你好了,所以你才会产生这样的误会。” 连燕眼眶发酸,他使劲咬着嘴唇,来克制想要哭的冲动,他想说“不是的”,可他知道不能打断沈平格,于是只是听着。 “如果可以,”沈平格在十二点的整点时刻,看向了连燕,他依稀能看清连燕的轮廓,和他床边的趴熊。 “或许做个朋友,对于我们而言更容易些。” 连燕大口呼吸着,撑着床,坐了起来,沈平格说:“你有什么想说的,就在软件上发给我吧,我看着。” 连燕摸着了手机,却发现自己手抖的厉害,好半天才摸到软件上,沈平格依旧在等着他,他们的交流最后回归到了屏幕之上,近乎无情与呆板的字上。 -不是的。 他打字很慢,打字的时候,眼泪偏偏还要捣乱,掉到屏幕上,打字都打错,连燕抹掉了,深呼吸了下,继续写。 -好多情绪都可以成为喜欢,开心悲伤愤怒,心动可以,好感可以,感激也可以。 -你可以不喜欢我,但是你不能觉得我的喜欢是假的。 一切都没法儿挽回了,他本来可以顺着台阶,继续和沈平格做朋友,如果他没那么喜欢沈平格。 可他太喜欢沈平格了。 因为太喜欢,所以不甘心只是做朋友,不甘心被误会,不愿意撒谎,不愿意假装,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勇敢与坦荡,他有这样的权力,即便是沈平格,也不能剥夺。 -我是真的很喜欢。 -平格哥。 -我们是做不成朋友的。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从春分的教室第一次见到沈平格,目光通过氧气交汇,连燕就想着要同他做朋友,他笨拙的写一张张纸条,那些纸条一开始只是说着问候的话语,后来却逐渐变质,从情到爱,从期盼到索求。 每当连燕觉得沈平格是有点喜欢自己的时候,沈平格就会敲破他的所有幻想,冷眼看着连燕浮沉,明明他是撑船人,他的船却容不下连燕。 连燕发送完最后一条消息的时候,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他一开始,只是想同沈平格交朋友。 如今沈平格要和他回到朋友的关系上,他却拒绝了。 他想要的太多了,最后却一无所有一场空,什么都得不到。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整个房间又黑了。 外面的月亮像银白色的骷髅,枯瘦的手淹没在淤泥一般的黑夜,拖拽过云与月,于是那点月光消失了,今晚月色不好。 连燕眼眶酸涩,像是困极,可是一闭上眼,又觉得清醒的很,他只是一直闭着眼,过了很久,却听见沈平格翻了个身,窸窣的动静。 其余什么也没有了。 早上是带队老师敲了他们的门,连燕迷迷糊糊醒了,沈平格的床却是空的,开了门,是汪岛,汪岛把手里的递给他,连燕有些茫然的接过来。 一杯豆浆,一个茶叶蛋,还有一份鸡蛋灌饼。 “这么晚还没起啊,”汪岛说,“沈平格叫我给你的。” 连燕听着“沈平格”,心尖一颤,下意识攥紧了袋子,发出细微的声响。 “得吃快点了,今天九点,带队老师带我们去熟悉会场和比赛程序,”汪岛拍拍他的肩膀,“明天比赛加油。” 连燕半晌点点头,刚要进屋,汪岛却叫住他。 “怎么一直没听你说过话,”汪岛有些好奇,“是嗓子不舒服吗?” 连燕顿住脚,回头看他,指了指自己的口,汪岛一下子明白了,连燕却不想看别人近乎怜悯的眼神,别开了眼睛,匆匆同他摆了摆手,关上了门。 怎么就自己是个哑巴呢? 怎么就自己天生不如别人呢? 早饭什么味儿,连燕也没尝出来,九点的时候,带队老师带着他们去了比赛会所,连燕看见了沈平格,他穿着黑色的上衣,袖管朝上卷,恰巧露出黑色小叶子的文身。 连燕脑子里乱的很,只是听着带队老师说着话,他刻意不去看沈平格,沈平格也没有来同他一起,他们之间的距离总是不远不近,好像有条透明的线在牵扯着他们。 到快十二点的时候,带队老师将队伍解散,会所离宾馆并不远,原本熙攘的人群散开了,连同嬉笑声与喧闹都捎走了,沈平格朝他走过来了,连燕知道他会说什么,果然,他听着沈平格对他说:“走吧。” 所有的照顾都局限于此了。 这一天两人没有再说别的话,回来的路上是如此,吃饭的时候是如此,连燕食欲差,午饭也没吃多少,午睡的时间倒是很长,沈平格把他叫醒的时候,连燕看见了窗外地平线的霞光浓烈,像森林燃烧起的大火,蒸腾翻涌。 “去吃晚饭吧。” 连燕听见沈平格这么说。 他摇头,比划。 -你先去吧。 沈平格大概是想同他说什么的,嘴唇动了动,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嗯”了声,关上了门,房卡留给了他,满屋的灯亮着,灯好像都会呼吸,连燕坐在床上好久,沈平格也一直没有回来。 外面夜色落了,蜂蜜般的路灯亮起来,满溢到房间里。 连燕撑床坐起来,余光又看到放在床边的趴熊,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望着他,连燕顿了下,拿了过来,趴熊很适合拥抱,没有生命的物体不会推拒他,软软的拥着他,除了没有温度,什么都好。 他亲了亲趴熊的耳朵。 晚饭连燕也没吃,没胃口,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又从背包里拿了书,黑色的圆珠笔,书上的诗人懂一切浪漫,写“然而/倘若你对我的爱意逐渐消逝/我也将缓缓终止我的爱”,连燕觉得诗集也在骗人。 明明沈平格一点爱意都没给他,他却没法儿终止对沈平格的喜欢。 黑色的圆珠笔画在手腕内侧,圆珠笔不容易掉色,连燕却不怕被沈平格看见了,画了三片小叶子,勾了出来。 沈平格还是没回来。 连燕合上了书,去浴室放水洗澡,米色的帘子拉上了,热气在小小的空间升起,连燕泡在浴缸里,温热的水细密的缠绕上他,淹没他,这两天被过分折磨的神经忽的就放松下来了,长呼一口气,看到了放在一边的浴花。 干燥的浴花,沾上潮湿的水雾,也变得透明了,连燕拿了过来,指尖轻轻拢住,捏着浴花的边角,隐秘的亲吻了下,好像那上面有肌肤的温度一般。 连燕不记得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想着闭上眼,好好放松一下,却一下子被扯进深处,过去了多长时间?十分钟、二十分钟?梦里都是绮丽的琉璃,又转换到宇宙中,也没有笨重的宇航服,宇宙是热的,是寄居在太阳中心的,而他看见了沈平格,在他身边,笑着同他说。 “我们将死于宇宙里。” 眼泪悬浮,沉落不下去,他在梦里也终于是吻上了沈平格,却感受到窒息般的沉闷,宇宙磁场加重,恒星碾碎时,连燕听见了门铃声。 他恍惚醒了,周遭仍是浴室,水仍是温的,热气充盈,几乎要把那点氧气挤压干净了,头也有点晕,喘不过气,门铃声仍在响着。 连燕扶着玻璃站起来,眼前却陡然黑点聚拢,天旋地转,摔在了地上,头部传来剧痛,连燕无力的张开了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宾馆的门消音效果不好,沈平格大抵听见了吧。 这点胡思乱想没来得及眼神就散了,晕过去之前,门铃声仍在响着,拉扯放远,那点声音最后也消失了。 · 先是开门声,继而是呼吸声,脚步声杂乱的掺和进来。 地板湿滑而冰凉,而干燥的浴巾包裹住了他,连燕昏沉中意识到有人在说话,却听不仔细,很快又沉坠下去。 氧气又丰盈起来,缓解了那种近乎窒息般的沉闷。 连燕醒来的时候,房间里仍是亮着灯的,和他进去房间前无二样。 头晕的厉害,头昏脑涨,视线都在摇晃,一阵犯恶心,连燕又闭上了眼。他忽的听见了脚步声,一边床传来重量,连燕睁开眼睛,沈平格俯**子,拨了拨他头发。 “吃点东西,”他的声音很轻,手里拿着袋装糕点。 连燕推开了他的手,小眉头皱的紧,沈平格却攥住了他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揽着他坐起来,把手里的小糕点递到唇边,连燕却起了抗拒的心思,别开了脸。 房间里安静的很,只剩呼吸声了,连燕脸色太苍白了,唇色也淡,瞳仁却是漆黑的,连同右眼角下一点痣,睫毛垂下,投下片影儿来。 沈平格的手收回去了,说:“为什么不吃晚饭?” 连燕抿抿嘴唇。 “你自己不清楚你有低血糖吗?”沈平格的声音清晰的回荡在房间里,“有低血糖,不吃晚饭去泡澡,连燕,你在想什么?” 沈平格很少用这么冷淡和强硬的语气同他说话,连燕知道是自己欠考虑,或许是从潜意识里,他想躲开沈平格,他想不去餐厅,那样就不会碰见沈平格,他想早点洗澡睡觉,那样就可以避免同处的尴尬。可当沈平格真正指出来的时候,连燕却觉得委屈,脑子一块空白。 连燕想,沈平格为什么要管自己? 他们不算朋友了,他又站在什么位置去管他? 连燕低下头,手攥紧了床单,指节泛白,他无法用言语去反驳沈平格,只能用沉默。 “我在外面等了十五分钟,”沈平格忽的说,“从你摔倒的时候开始,十五分钟,我知道你在里面出事儿,但我什么也不能做。” 连燕嘴张了张,什么音节都发不出来。 “如果你出事儿,”沈平格看着他的眼睛,“连燕,你告诉我,怎么办?” 连燕心脏像被揪住,睫毛都在颤,而那块糕点又递到了他眼前——抹茶的,沈平格买了抹茶的给他。 他抬起眼看向沈平格,眼角发红,半晌才接过,慢慢吃起来。 他拒绝不了沈平格的好意,无论他在深夜多坚定的对自己说不要爱他,可清晨一到,沈平格一看向他,所有的执念与推拒就摧枯拉朽般倾塌了。 那就这样吧。 那就继续喜欢。 直到他死心。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连燕当着沈平格的面儿,忍着低血糖带来的头晕与恶心,慢慢去吃那个抹茶的糕点,他不习惯沈平格的目光放在他的身上,吃的快了些,却是呛到了,喉管都疼,咳嗽起来,眼泪也呛出来了,一张脸涨的通红,直到沈平格给他递水。 “吃慢点,”沈平格拍了拍他的背,声音很轻,“好点了吗?” 明明刚才还训他,现在却又温声对他说话,连燕喝了几口水,温热的水雾热到眼眶,他摇摇头,却连眼都没抬。 沈平格刚才还坐在床边看着他吃,见他呛着,便不坐在那儿了。连燕吃完最后一口的时候,余光里看见了沈平格的背影,他站在黑夜的窗户边,穿着白色的上衣,像轮月,皎白干净。 吃完的纸袋里还有抹茶碎——这是沈平格给他买的,连燕想留下这个袋子,却又觉得行为龌龊,于是只得把袋子扔进了垃圾桶了。 袋子扔到垃圾桶里,发出细微的声响,这让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连燕看向自己的身体,又看向沈平格,脸腾地涨红。 ……他在浴室洗澡,沈平格把他抱出来,擦干净,还换上了衣服? 连燕一颗心跳的剧烈,脸烧的厉害,几乎忘记了呼吸这个与生俱来的能力,一呼一吸都显得毫无规律,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沈平格。 沈平格……不会介意吗? 那点自作多情的苗子还没生长,连燕便把它掐死在温柔乡里了。 介意又能怎么样,他能放任自己湿漉漉的裹在干燥的被子里吗?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无论怎么样,沈平格都不会因为他产生情'欲,他赤裸又怎样,无论他是什么样子的,只要他是连燕,沈平格依然不会喜欢。 折腾到快十点半,连燕坐在床上看书,明天就要比赛了,作文比赛也不是应试考试,能靠看考试资料临时抱佛脚,他却也不知道有什么能分散心思,于是只是盯着那一个个的铅字,跟要灼出洞来一样。 他听见脚步声,沈平格走了过来,按着他的肩膀,连燕茫然无措的看着他,不懂他要做什么,沈平格离近了些,指尖穿进发间,摸了摸他的头,连燕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直到沈平格轻轻按了下,连燕疼的吸了口气。 “这儿肿了,”沈平格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睡觉的时候侧着睡,别压着。” 估计是他在浴室摔倒的时候磕到的,连燕这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有时候就是这样,不知道的时候呢,觉得还没什么,知道磕着碰着了,疼痛也随着而来了。 连燕含糊应了声,下意识伸手去摸那个地方,却和沈平格的手碰到一起了,刚碰到,沈平格还没什么动作,连燕却倏地要收回手,好像沈平格的手是火焰,是流失的电,他唯恐烫伤一样。 手还没收回去,沈平格忽的抓住了他的手腕,翻了过来,露出模糊不清的黑色痕迹。 三片小叶子。 昨晚在手机上给他发消息的时候连燕都没有这么尴尬,脑子都空白一片。 拙劣的模仿着他,他的爱都是偷来的,从眼神、从拥抱里,这下连文身也要偷来,不知羞耻的画在自己的手腕上,妄图模仿古老的咒印法术,将两个拥有相同痕迹的人吸引到一起,没吸引到一起,倒是磁场排斥,他俩犯冲。 连燕抽回手,冥顽不灵、不知道是在向谁宣战一般,直直的看着沈平格。 他明明怕的很,眼眶还泛红,嘴唇苍白,却还是不肯露点弱,偏要沈平格知道他亲密的喜欢。 沈平格也看着他,连燕不肯先诺开眼,那双漂亮的眼睛便一直同他对视,最后却也是他输了,连燕先别开了眼睛,深呼吸了下,右手抬起来,指了指太阳穴,微微低了头,又将手放在胸前,竖起小拇指对着下巴。 -对不起。 “去洗掉吧,”沈平格说,“嗯?” 连燕攥紧了手,慢慢摇摇头。 “留着不干净,会脏,”沈平格又说,“不是因为别的,听话。” 沈平格知道他在想什么,知道什么时候他会尴尬,会羞愧,会难过,他能做的却也只有这样,连燕攥的手疼,他没法儿不听沈平格的话,过了会儿才下了床,去洗掉三片叶子。 外面的天是橙色的,晦暗的昭示着天气,灯关的早,沈平格去关灯的时候,同他说。 “晚安。” “明天加油。” 连燕还来不及应答,灯便熄灭了,于是话语也咽到了肚子里。 他听沈平格的话,真的很听,或许还因为低血糖疲乏的原因,他睡的很快,沈平格说“晚安”,他就好好睡觉了,这几天来唯一一次睡得好。 翌日,天还没大亮,连燕便醒了,没那么难受了,他竟也一直侧着一边睡,没歪到另一边去,也算是可喜可贺,只是碰碰头那个地方还是会有点疼。 沈平格也醒的早,他们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一起下去吃饭,除了沉默,什么也没丢失。 比赛是初中组和高中组分开的,连燕仍是本能的恐惧陌生,却也克制住了自己不去向沈平格求助,跟着工作人员朝里走,直到快进入口的时候,连燕才回头看了眼。 高中组的已经离开了,那里什么都没有。 沈平格走了。 · 全国性的比赛场地和规矩,和市里的大同小异,依然是现场作文,只不过人数少了些,连燕看着桌面上发的稿纸,不合时宜的发呆。 “本次作文比赛是为了贯彻……” “提倡尊重版权,反对抄袭套作……” “现在发放试题题目。” 试题一张张的发,发到连燕那里,连燕才如梦醒一般接过来,看到了上面的字。 “请从‘假如’、‘路’、‘回声’三个词中任选两个词或者三个词,作一篇不少于800字的作文,要求有真情实感,有个性特色,书写工整, 字数不少于800 字(散文诗、诗歌字数随意), 时间90 分钟。” 连燕攥紧了笔,这才觉出了点紧张,那点紧张一出来,便汹涌的长出来了,手心都冒了冷汗。 沈平格呢? 他也发试卷了吧。 他的试题是什么? 他会不会失误? 连燕又去看自己的题目,已经有人已经开始写了,场地里安静的很,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便被无限放大,他脑子里却还都是沈平格,越是不想去想他,沈平格就越是占据他。 不合时宜的出现,不合时宜的侵占。 连燕放下了笔,看着稿纸的格子,终于是放弃了将沈平格完全驱逐出去,他是他世界的组成,抽不走,散不开,不如就这样。但也神奇,沈平格不在他身边,可他仍觉得心安,那些无谓的紧张也溶解开,成了空调的白雾,飘飘荡荡的。 比赛开始的第二十三分钟,连燕才终于拿起了笔,写下第一个字。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比赛结束的时候,时间接近十二点了,连燕倒没觉得放松与解脱,仍处于一种茫然的空白中。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瓢泼大雨,天空是浓郁的藕粉色,地上积了水,晃晃荡荡的。 连燕之前没来过北京,对于北京的印象也只停留在片面的首都与长城,住在宾馆的时候,他从窗口朝下望,望见形形色色的路人,庸俗的想,他们住在北京,一定很有钱。 北京总是热的热,冷的冷,下了雨,夏日的高温也给拍打到水里了。 “大家都看着这破天气了啊,原来的航班不能起飞,”带队老师拿着扩音器,成了一群人的中央,声音有些失真,外围的人只能看着顶橙色的帽子,“大家今天比赛也辛苦了,成绩需要统计和审核,今晚回去,大家依然待在宾馆里,好好休息就行!” 连燕站在外围,没有刻意的挤进去。 “走吧,”沈平格拿着组织方发的一把蓝色的伞,“回酒店。” 这雨伞吧,统一发的,一个房间的人用一把伞,质量谈不上多好,伞面薄的很,稀疏的透着外面阴暗的光,沈平格撑开了伞,揽过他的肩膀,这该是亲密点的动作,但也抵不过心里有点鬼,之间总是留点缝隙——就当是给空气一点留身之地。 地上的水堪堪淹没过脚面,只是遭殃了鞋子。 到了酒店,伞面“啪”的收起来,伞面上的水哗啦啦的洒下来,全落在酒店门外的大理石板上了,雨伞就放在门口了,组织方会统一来收。连燕跟着沈平格朝里走,鞋子里进了水,走路的时候有闷闷的声音,他仍在走神,脑子里全是比赛时候的题目。 连燕写了诗歌。 拿起笔的时候,他脑子里突然起了强烈的抵触心思,不想比赛,也不想待在这儿,但要说去哪儿,他心里也不知道,想写诗歌也是兴起,他读诗不多,也没写过几次诗歌,他这么胆小一个人,倒是在这种场合头次大胆了。 电梯停在F15,沈平格刚按下了按钮,酒店门口突然有喧喧嚷嚷的声音,突兀将沉默敲碎,连燕下意识的看了过去,一眼看到了汪岛,他同另外四个人一起嬉笑着走过来。 “谁知道会出那种题目,存心为难人的,”汪岛声音很大,他抬了抬手,把沾了水的眼镜摘了下来,别在衣服上,“我就随便写了点,本来也没指望拿奖。” “写完就算完事儿了,”旁边一个男生也跟着笑,男生生的很白,几乎有种病态的苍白,颧骨有些高,穿着黑色的短袖,“管他怎么样。” “你就听卫子平说,他作文可好了,”旁边一个女生曾莉插嘴,“他可没随便写,我写的时候瞟了他一眼,靠,都快写完了。” “应付才写的快,”卫子平说。 声音渐近,连燕本能的对人多的场合和聒噪感到不安与恐惧,他下意识靠近了些沈平格,紧紧盯着led屏上不断减少的数字,盼着电梯快点来。汪岛却是看到了他们,招呼道:“哎,平格,你和连燕也在啊!” “我们刚到,”沈平格朝他们笑了笑,算是应了。 “哎,汪岛,那个你朋友吗?”女生好奇的打量了沈平格一眼,又看了看在他身侧的连燕,“这个是初中组的,在机场见过一面,长的真好看,一眼就有印象那种。” “哦,那是沈平格,A市高中的,”汪岛小声对他们说,“成绩特别好,市里前3%那种。” “那不是跟卫子平一个地方的嘛,”曾莉说。 “我也是A市的,你们好,我叫卫子平,”卫子平收了笑意,他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有些严肃,沈平格应了声。 连燕几乎有种窒息的紧张感,他低下头,别人说什么也不进耳朵里,大概他拒绝交流表现的太明显,也真的没多少人上来搭话。 电梯到了,门一打开,连燕第一个走进去,又看着沈平格,犹豫不决的咬了咬嘴唇,直到沈平格站在他面前,他这才松了口气。 “哎,对了,平格,你和连燕晚上干嘛呀,”人都进去了,汪岛站在他们身边,忽的想起了什么,偏头问他们,“就待在酒店里?” “你们要出去玩?”沈平格说。 电梯里人有些挤,连燕和沈平格挨得很近,胳膊贴着胳膊,他这才注意到沈平格左边湿了好大一块——他和沈平格一起打伞的时候,他站在右面的,没淋到多少。 他总觉得沈平格的衣服上有被晒过的太阳的干燥感,很淡的洗衣液味道,如今淋了水,像是太阳从水里湿漉漉的捞上来,太阳融化成了肌肤的温度。 “对啊,我们几个去附近一个新开的酒吧,听说还能唱歌,新开的,所以查身份证不严,”汪岛说,“其实就我们几个,人还挺少,玩游戏也玩不开,要不你和连燕跟我们一块去?” 现在的消遣也就那些,唱歌、喝酒、蹦迪、看电影和吃饭,青春期的总爱求点刺激,不约而同的钻向不严格的酒吧,妄图在里面提前成为大人。 连燕顿了顿,看向沈平格。 沈平格沉吟半晌,电梯却是到了,卫子平招呼汪岛:“汪岛,到了。” “那你们想好给我打电话,今晚五点前就行,我们六点去,”汪岛忙跟上,跟他们摆手,“拜拜啦!” 连燕并不想去,待在一个电梯间里已经让他觉得过分紧张了,要和他们一起玩——和杨志他们还好,都熟悉了些,卫子平和汪岛那些人却是实实在在的不认识。 沈平格却也没问他,一直到了房间,开了门,房间的窗户没关,捎了些雨丝进来,屋里有种潮湿的感觉,沈平格去关了窗户,开了空调,连燕坐在床上,这才听见沈平格问他。 “想去吗?” 连燕抬眼看他,沈平格正在热水,他们自己买了矿泉水,壶也是现买的,没用宾馆自带的,加热的沸腾声同外面的雨声掺和在一起了,白色的雾气升起来。 连燕忽然想,沈平格即便不喜欢他,却也没拒绝过他,总是在照顾他,如果他说一句不去,那么沈平格自然也不会去,他这人内里是温柔堆砌成的,连燕却不想这样。 他不想让自己的喜欢变成沈平格的拖累,如果不是纸条被发现,他或许都不会表白,他更倾向于只是看着沈平格,即便偶尔连燕想让沈平格也爱一下他,可大多时候,他又觉得,不爱也没什么关系了,难过是他一个人的事情,开心是他一个人的事情,沈平格同他不远不近的保持距离,已经很好了。 他不想让喜欢成为沈平格的负担。 “嗯,”连燕低头,说。 沈平格有些意外,水壶开了,他又看了连燕一眼,却也没说什么。 外面仍是哗啦的雨声,好像今晚都不会停了。 · 晚上六点的时候,连燕同他们一起去了那家酒吧。 新开的酒吧,人不是很多,汪岛特地定了大一点的包厢,连燕之前跟沈平格来过酒吧许多次,却仍对这种五彩斑斓的光觉得排斥,布局也陌生,他仍是跟着沈平格。 “北京就是北京,我给你们讲,酒都比我们那儿多好多种,”汪岛一屁股坐在软沙发上,“我点了好多!够我们喝的,回头都摆在桌子上,喝干净了再走。” 女生曾莉笑起来:“我们不喝,我们喝果汁。” “至少喝一两杯,”卫子平笑起来有种皮笑肉不笑的既视感,说,“面子得给了。” “要喝果汁吗?”沈平格侧目看向连燕,“给你买些?” 许是是因为卫子平刚才说女生才喝果汁,又也许是青春期难得的叛逆,连燕摇了摇头,看向空无一物的茶几。 “平格你作文写的什么啊?”汪岛往前倾了倾身子,扣着手,“我觉得今年的作文题目真的挺难的,‘空白’,也没点提示,没方向的难写死了。” 沈平格笑着说:“随便写的,没什么意思。” 他不太爱社交,同杨志他们一起,是因为同班同学好接触,来这儿也是预备着只是坐着,不打算交朋友和多说话,话语里都是显而易见的疏离。 “可能人家就是看不上咱这样的,都考完了也不想说,”卫子平低下眼,拿了桌子上的玻璃杯,倒了冰水,“也能理解,如果我写了很好的,肯定希望等奖项揭出来吓所有人一跳。” 沈平格手顿了顿,不痛不痒的撩了撩眼皮,冷淡的看了眼卫子平。 连燕有些茫然的看向卫子平,不知道这种恶意从何而来。 沈平格低头笑了声,语气随意,说:“那希望吓你一跳。” 卫子平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喝了口冰水。 场面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里,谁也没料到卫子平来这么一句,两个女生面面相觑,也没吭声,汪岛干巴巴笑了声,刚好酒来了,他忙说:“尝尝北京的酒啥样,老贵了,说不定好喝!” “都一个样的嘛,”曾莉接了话,“没啥区别的!” “试试才知道。”汪岛递了杯给沈平格,朝他挤眉弄眼,沈平格笑意不深,接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尴尬不适宜存留太久,嬉笑打闹于是轻飘飘的将那点不自在遮掩起来,如同遮羞布一样,酒液里放了冰块,连带玻璃杯都冷手,连燕拿着玻璃杯,看了眼沈平格。 沈平格没有不高兴的样子,看起来不甚在意,戴着一只无线耳机,手机屏幕的光就投在瞳仁里。 连燕觉得自己没有爱恨分明的性子,保持中立最安全与舒服,他似乎只热烈的喜欢沈平格,对其他事物都“一视同仁”,而卫子平那些挑衅的话语刚出口,他却一下子起了愤慨的心思,明确的讨厌起卫子平。 他干什么要和沈平格那么说话? 可惜,他口不能言不能辩驳,气力不够又打不过,只能坐在那儿,徒劳的替沈平格生闷气。 “酒度数有点高,”沈平格坐的离他近,声音在喧嚣里也清晰的传进连燕的耳朵里,“喝果汁?” 连燕摇头,酒都摆在桌面上,他拿了杯,眼神示意沈平格。 玻璃杯里是透蓝色的酒液,莫名让连燕想起了那次在酒吧,沈平格给他喝的那半杯银色子弹,银蓝色的酒液比这个好看多了。 估计这儿也没有银色子弹。 连燕还处于一种无由来的生闷气当中,低着头不看沈平格,拿着玻璃杯的指尖都泛白。 他忽然抬头看沈平格,用口型说。 -你不生气吗? 说了两遍,沈平格才看懂他的口型,他们交流太难了,沈平格靠在软沙发上,侧目看向他,说:“没有生气。” 连燕长呼一口气,别过了眼睛。 “我没有必要生气,”沈平格声音很轻,他似乎还要说什么,却把即将出口的话又咽回去了,“等会儿要回去吗?” 连燕愣了下,过了半晌才点点头。 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沈平格不想来。 连燕有些懊恼,那早知道不来了,他以为沈平格想来的。 说到底,他总是直接或者间接的给沈平格带来麻烦。 情绪无由来的起了,连燕心里堵的难受,拧紧般的发疼,不再和沈平格搭话,只是闷声喝酒,酒液没那么冲,喝下去也没什么感觉,像带点辣味儿的果汁,一杯空,他自己把玻璃杯放在茶几上,发出清晰的声响,又去拿另一杯。 心情差的很,无处宣泄,连燕只能喝酒,好像要把没流泻的火气都寄在吞咽的动作里。 “别喝太多,”沈平格没拦着他,只是轻声说,“第二天头疼。” 连燕应付的点点头,喝的慢了些,嘴唇都沾了透明的酒液,显得红润。汪岛他们几人聊了几句,卫子平在这个时候显得平易近人的多,笑着接茬,过了会儿又开始唱歌,连燕在角落处,屏幕的光明晃晃的,衬的他这儿是阴暗的。 唱歌对于连燕来说是遥远的事情,他很少听歌,最近听的歌,还是之前沈平格给他放过的《city of star》,大概因为出不了声,所以下意识的逃避,看不见、听不到,一切就可以当不存在。 不过吵吵闹闹的也好,连燕拿着玻璃杯,一口口喝着,跟灌白水儿一样。 沈平格没有管他,连燕想喝多少是他的自由,他只是陪着连燕来,手机屏幕熄灭,他轻握着手机,看着屏幕上的歌词出神。 身边忽然一沉,沈平格侧目看过去,曾莉拿着一杯葡萄汁,有些拘谨的坐在他身侧,小声说:“学长,你好,我是B市初中部的曾莉。” “……你好,”沈平格说,“有什么事情吗?” “嗯……就是,”曾莉耳朵尖有些发红,她悄悄看了眼坐在不远处的连燕,“你认识连燕是吗?” 沈平格有些意外,随着曾莉的目光看过去,连燕浑然不觉,仍坐在那儿,拿着酒杯,浓黑而长的睫毛投下小片阴影,脸有些红,约莫是酒液喝多了。 他“嗯”了声。 “那个,我朋友想认识连燕,但她不好意思过来,”曾莉握着玻璃杯的手不安的动了动,犹豫了下,说,“我想替她要个联系方式……” 女孩子的谎言显得拙劣而透明,莫名让沈平格想起捏造的“唐文思”,直到曾莉又叫了他一声,沈平格才回过神,曾莉有些窘迫,眼睛都不知道该看哪儿,“我朋友知道他……不会说话,但还是很想认识他,直接问他要可能不太礼貌,所以就想着来问下学长……” 长久以来,沈平格一直把连燕放在年幼的位置上,直到曾莉要连燕的联系方式,他才意识到,连燕也是年纪正好的少年人,生着副好相貌,唇红齿白,是招女孩子喜欢的模样,性子又不张扬,笑起来还有小酒窝,和这个年纪该有的热烈不同,很容易招惹一些目光。 “啊……”沈平格垂下眼,声音不大,“那我等会儿问问他,如果可以会告诉你。” 曾莉如释重负,笑的明艳,眼睛亮晶晶的,站起身,“那谢谢学长了!” 连燕这时喝完了第四杯酒,玻璃杯推了过去,要去拿第五杯的时候,沈平格按着他的手,摇摇头,声音很轻,“不能再喝了。” “……”连燕有些委屈,眼睛里像含着透明的水意,轻飘飘的看着他,头顶是赤色的灯光,他的脸颊像碰了胭脂,像是春天的樱桃。沈平格动作顿了顿,收回手,眼睛看向另一边。 沈平格手里的杯子仍是满满当当,他换了个空杯子,倒了杯冰水,一口饮尽了。 汪岛还在那儿唱歌,唱的吴雨霏的《人非草木》。 “宁为他跌进红尘/做个有痛觉的人 为那春色般眼神/愿意比枯草敏感 还未放下/只能拾起/领教我的贪痴 还未麻木得吃够了便无事” 粤语不地道、不正宗,却是唱的认真,倒也有几分味道,节奏缓慢,连燕坐在那儿,轻轻晃着身子,嘴巴动着,在跟着对口型。 沈平格觉得好笑,连燕大概是喝醉了,平日里他很少表露出这种近乎可爱的天真来,他刚要说什么,手机却忽然响起来,沈平格看了眼来电,穿过喧闹的人群,走了出去。 关上了门,外面尽数是安静,将喧嚣隔离开来,沈平格靠在墙边接起了电话。 “喂,”他低声说,“爸。” “平格,你和连燕什么时候回来啊?”沈逸明的声音在那头有些失真的传来,“我看着你们那个航班是今晚停了,明天的航班吗?” 面前摆着一盆绿植,沈平格不知道是什么植物,只是叶绿的要滴水,花又开的艳红,颜色分明的勾着眼神,他伸出手,指尖拨了拨花瓣,说:“明天就回去了。” “啊,好。这天气也真是,说下雨就下雨,耽误事儿。”沈逸明倒是抱怨几句,接着说,“你和连燕怎么样,在北京过的还行吧?” “过的蛮好的,”沈平格靠在墙边,语气漫不经心,顿了顿,又说,“连燕也很好。” 连燕估计过的不是很好。 失眠,低血糖引发的晕倒,连燕来北京就那么几天,倒是被眼泪充盈完全了,沈逸明让他好好照顾连燕,他没做到,反而弄巧成拙,把一切都变差了。 沈逸明又在那头说了几句,沈平格只负责应声。他们之间没有太多话题,沈逸明学不会怎么同他交流,他也仍是不懂,话题到后面便挤干了水分,显得干巴巴的,只能挂断了。 沈平格垂眼看着黑下去的屏幕,靠在墙边,又按了亮屏键。 22:46。 这个点,或许该在房间里,躺在软和的床上好好睡觉,而不是在酒吧喝酒。 沈平格叹了口气,转过身,准备回包厢,却忽的对上一双潮湿漂亮的眼睛。 包厢门虚掩着,连燕站在门口那儿,不知道望了他多久。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连燕醉酒的明显,面颊泛红,眼睛却是湿润的,他瞳仁颜色偏深,楼道里的光是明亮的,衬的眨眼之间好像都有流丽的光,他就那么站在那儿,影子堆在脚边。 沈平格手机屏幕还没暗下去,显示的时间由22:46跳到了22:47。 “你怎么出来了,”沈平格不着痕迹的皱眉,“喝了多少?” 连燕酒量不会好,这他知道,连燕喝的时候他也有记着,约莫五杯,连燕大概在他离开的时候又喝了点。酒不差,后劲也不小,看连燕这样醉的厉害。 眼睛转了转,连燕当真认真想了想,比了个“七”。 比划的时候还是笑着的,酒窝浅浅的,看起来有种懵懂的可爱。 那就是他离开后又自己喝了两杯。 “……你站在这儿别动了,我回去拿包,”沈平格有些无奈,随手揉了揉连燕的头发——这种动作现在不太适用,但连燕醉了,那么这些动作他也不需要太顾忌,说到底他也不一定能记得。 手还没收回来,连燕却往前倾了倾,轻轻搂住了他的脖颈,浑身的酒味儿包裹了上来,沈平格愣了下。连燕现在几乎从没对他展露出什么亲密,疏离的保持着距离,遑论主动抱着。 连燕没他高,得踮着脚,松软的头发触到侧脸,带来**的感觉,下巴枕在肩膀上,跟猫儿一样,舒服的“嗯哼”了声。 “连燕?”沈平格轻声叫他,没有回抱住他。 连燕身体柔软的半贴着他,他身上有与沈平格相同的沐浴露和洗衣液的味道,酒的气味更加明显,好像连带着周围的空气也跟着熏熏然。 沈平格很少有觉得束手无策的时候。 连燕听话,有时候称得上是太听话,他只要一个眼神,连燕就能懂他的意思,眼神是喜欢,那连燕就会凑上来,小心的朝他笑,可要是不喜欢呢,连燕跑的比谁都快。连燕的那种过分谨慎几乎让沈平格几乎生出种心软,可喝醉酒的连燕天真而解脱,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先松开,”沈平格耐心哄着,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力度很轻的朝外推,“我带你回酒店去睡觉——有没有困了?” 他看不到连燕的脸,但能感受到连燕点了点头,却不让沈平格推开他,反而抱的更紧了些,像是怕他跑了一样,指尖碰着肩胛,呼吸温热的洒在后颈处。 这一喝醉就喜欢抱着人是什么习惯? 沈平格叹了口气,打算直接把他推开,这样一直抱着也不是个法儿,他刚扣住连燕的肩膀,忽然听见了连燕的声音,他声带受损,是用气声在对着他的耳朵,微弱却清晰。 “哥……” 连燕在对他说话,在叫他。 沈平格动作顿住了,过了半晌,才声音很轻的回应他。 “我在这儿。” 那一瞬间,沈平格心里生出了点不合时宜的念头,他想,如果连燕会说话,或许他们之间会好很多,连燕可以冲他发火,冲他说出自己的不满,抱怨自己,可连燕什么都没怨,只是叫他一声“哥”。 连燕撒娇般蹭了蹭他的脸,放开了他,站在他的影子下,仰着头笑着看他,眼睛明亮,弯成月儿一般,沈平格忽然说不出话来,垂眼看着他。 笑是种很奇妙的表情,平平无奇笑起来也能感染人,连燕生的好看,笑起来的时候是勾人眼神的,可他平时笑的少,总是睁大双眼,抿着嘴唇看着别人,像幼鹿。 可这世间,说到底也不缺长的好看的,沈平格也是俗人,他也会看皮囊,他也会偏心于美好的事物,大多数的美好或许终其一生都与他无关,但连燕同他接近了,所以连燕显得与他们不同。 “你……”沈平格还是说了一开始的话,“在这儿先不要动,我等会儿来带你回酒店。” 连燕睫毛颤了颤,忽的仰头抬手捧住了他的脸。 沈平格还没反应过来,连燕就很轻的亲了亲他的嘴唇。 柔软、温热。 脑子一下子空白了片,沈平格近乎错愕的看着他。 手机掉在地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连燕嘴唇殷红,亲吻也是一触即分,又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 大胆而肆意,手指的温度不高,贴着温热的肌肤,他像是没看到沈平格的眼神,仍是朝他笑。 沈平格嘴唇动了动,一句话还没说出,连燕却又凑近了,像啄木鸟一样,又亲了亲他,分开没几秒,又细碎的亲他。 沈平格站在那儿一动没动,直到连燕伸出舌尖,轻轻碰他的唇角的时候,沈平格才倏地反应过来,猛地攥住他的手腕,朝外推,连燕只能被迫站远了些,有些委屈的看着他,像是没给他糖果。 “……”沈平格呼吸不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到底是醉着的还是醒着的?” 连燕只是看着他。 连燕惯于收敛着自己,无论是什么方面,这次却是第一次赤裸裸的展现他内心想的,不需要通过话语,动作与眼神都是他所说的话。 “在这儿别动。”沈平格命令般对连燕说,转头推开了包厢的门。 包厢里仍然乱的很,汪岛和另外一个男生正在抢麦克风,没看见卫子平,沈平格拿了放在沙发上的挎包,汪岛扭过头来看他,扬声:“平格,你去干嘛了啊?” “我和连燕先回去了,”沈平格避开了这个问题,“他有点不舒服,我带他回去休息一下。” “啊……他好像喝了挺多的,”汪岛干脆也不抢麦克风了,走过来,“这儿有那种醒酒汤的……呃,就是那种冲泡型的,也不知道好不好用,你拿回去冲给连燕喝吧,还有管头疼的药……” “行,”沈平格没推辞,“谢谢。” 余光里,沈平格忽然看到了曾莉,曾莉拿着果汁坐在那儿,目光切切的望着他,沈平格这才想起来,他还没替这个女孩子问下连燕。不过连燕这个状态,问什么估计也得不出个答案,沈平格走过去,曾莉惶惶然的站起来,“学长。” “他喝醉了,你先加下我吧,”手机屏幕上调出来二维码的页面,沈平格说,“回头他要是同意了,我再给你说。” 曾莉明显的高兴起来,却还要含蓄的笑,扫了码,加上了沈平格,语气欢快了些:“那麻烦学长了。” 沈平格垂下眼,脑子莫名的乱,应了声。 握着包厢门把手,要打开门的时候,沈平格忽的顿住了。 门内是喧嚣与灯光闪烁,门外是平静,他站在门内光中,而连燕站在外面,在等他带自己回去。 沈平格半晌才打开门,走了出去。 一打眼没看到连燕,低下头,才看见连燕不知道什么时候盘腿坐在了地上,垂着脑袋,手戳着地面,听着了动静,连燕抬眼看他,眼神干净。 沈平格把东西都腾到左手,伸出右手来:“站得起来吗?” 连燕摇头,他穿的裤子不长,盘腿坐的时候露出半截小腿与细瘦的脚踝来,他这人哪儿都白,脚踝都是白皙的,他忽的朝沈平格张开双臂,眼神莫名让沈平格觉得很熟悉。 沈平格想了想,才想起来——这像杨志看谈云的眼神,但却还要浓烈与明显。 沈平格静静的同他对视。 过了会儿,他半蹲**子,背对着连燕,侧目看过去:“上来吧。” 连燕开心的爬上他的背,他不重,背着也不费劲,乖乖的趴在他的背上,也不乱动,又在他耳边,用气声说:“哥……” “……嗯,”沈平格背着他下楼梯,热闹都与他们隔绝,外面的夜色是十点五十二的夜色,路灯孤寥的亮着,道路上行人不多,橙黄色的光斑是路灯的影子,风从影子的脚边吹过来,带点凉意。 连燕好像睡着了一样,没再做出格的事情,呼吸温软的趴伏,而又飘散。 影子埋没进树下,一直到十一点,他们才回到酒店。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路上连燕太乖巧,安静趴在他背上,沈平格以为他的酒疯大抵就耍到这儿了,到了房间,灯光填满黑暗里,连燕却是又抱着他不放手,搂着他的脖颈,哼哼唧唧的,黏人的打紧。沈平格刚把他推开,连燕却又亲他,“啾”的一声亲在侧脸上。 连燕亲吻的时候,眼神分外的纯澈,并没把亲吻当做侵略性的动作,好像只是如同呼吸一般平常稀松的事情。沈平格几乎脾气都给磨没了,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在床上。 “别动,”沈平格话音还没落,连燕坐在床边,晃荡着小腿,仰起头又亲了他下巴一下,沈平格避远了些,不着痕迹的皱眉,“你——” 道理是要给清醒的人讲的,无赖讲不得道理,也听不进去。 “你以后别碰酒了,”沈平格冲泡了醒酒汤,连燕捧着个碗,喝完了。这身衣服估计也没法儿换,只能作罢,“躺下睡觉。” 按理说酒吧里的小酒杯容量不大,度数却不小,连燕半夜大抵会肠胃不舒服,沈平格于是了盏床头灯。暖黄色的光昏暗的映下来,连燕伸出手去碰那些光,在墙壁上投出了指尖的影子。 他对一切都懵懂好奇,弯着眉眼,兴奋的看着沈平格,傻里傻气的。 “睡吧,”沈平格轻声说,“别闹了。” 连燕趴在床上,白色的被子盖着腰,他就这么看着沈平格。 目光该是无形透明的,可却又的确炙烫的碰着他。连燕不会说话,可他生了双特别好看的眼睛,水灵灵的,好像能无声的说话一般,声声都是喜欢。沈平格无法理所当然的去忽略那些目光,他闭上眼,莫名的烦躁起来,甚至想蒙上连燕那双眼睛。 ——可他什么也没做,只是翻了个身。 沈平格睡意很浅,半夜的时候连燕突然肚子疼,大概是没吃多少晚饭,又喝了太多酒的原因,沈平格听着了他闷哼的声音,开了灯,看见了连燕额头上的冷汗,鬓角的头发都濡湿了。 墙壁上悬挂的表显示是一点多。沈平格倒了热水,扶着他的肩膀坐起来,连燕半睡不醒的,迷迷糊糊喝了大半杯热水,却还是捂着肚子。上衣半撩着,露出白皙的肚皮。 沈平格迟疑了下,拿开了他的手——连燕肚子是凉的,手心的温度却是温热的,沈平格没动,声音很轻的问他:“好点了没有?” 连燕靠在他肩膀处,闭着眼点了点头,睫毛轻颤着。 这回倒是乖了些,没那么无赖,沈平格于是轻轻揉着他的肚子,连燕舒服的展开眉眼,跟猫儿一样,没有任何的防备,大概是真的不太疼了,很快又睡过去了。 快两点的时候,沈平格才收回手,替他拾掇好上衣,盖好被子,却忽的看到他搭在床边的胳膊。 手腕内侧三片小叶子实在扎眼,沈平格脚步顿住,垂着眼看他的手腕。 连燕偏瘦,手腕也瘦,血管隐隐透过皮肤显出蓝紫色,其间流淌着血液——血液代表着生命,是一个存在的主体中的生机,而连燕在其上拙劣的模仿他。 沈平格又坐回床边,指腹轻轻摩挲黑色圆珠笔画的叶子。下午的时候他们一直在宾馆,连燕没有时间去画这个的,那就是上午比赛的时候画的。 比赛的时候时间不多,他画这个做什么? 答案有很多,可每一种都沉甸甸的,几乎让他承受不住。 光再次黯淡下来。 这个灯的熄灭于北京来说并没有什么,路灯昏黄,家家户户或明亮或沉睡,总该有人失眠做城市的一夜哨兵。 沈平格睡得晚,起的早,却没那么困。连燕一直到近八点了才起床,头疼的很,沈平格把早饭带回来的时候,连燕整盘腿坐在床上,怔怔的发呆,头发有些乱,听着脚步声迟钝的抬起头。 塑料袋里装了茶叶蛋和掉渣饼,还有一杯椰奶,香味儿很足,沈平格把袋子递给他的时候,连燕还处于一种空白的状态里,勉强伸出手去拿,指尖碰到,他还没反应过来,沈平格却是倏地收回了手。 “肚子还难受吗?” 连燕实在难受的打紧,不想多说,只是摇头。 他不记得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所有都跟断片一样,像他走在原野上,结果半路断了崖,坠下去也是苍茫茫的白,还生生的疼。 早饭也没吃多少,茶叶蛋没吃完,掉渣饼也觉得腻得慌,都只是吃了一半。 剩下的也实属浪费,连燕系上塑料袋口,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酒味儿,又晕晕乎乎的去洗澡,沈平格只是同他说了句“不急”——他起得太晚,仔细的洗却也是来不及的,只能随便冲了下,换了身衣服,湿漉着头发走出来,跟着沈平格一块收拾行李。 带的东西不多,好收拾,趴熊也被重新塞回了行李箱,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探出的熊耳朵掖回去。连燕抬起眼,忽的看到沈平格的嘴唇,愣了下。 沈平格下唇那儿明显破皮了,他唇色不深,于是那点痕迹如同胭脂般点上去,分外的显眼。 连燕并不记得昨天沈平格嘴唇有伤口,也回想不起来,刚想问他,却忽的听见沈平格说。 “你还记得曾莉吗?” 昨晚一起去酒吧的人不多,他对曾莉的印象不深,但还记着有那么一个人,却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隐约中记得在酒吧的时候,曾莉坐在沈平格旁边,似乎和他说了几句话。 连燕点头。 “她问我要你的联系方式,想认识你,好像……挺喜欢你的,”沈平格拉上了行李箱的拉链,站起身,“你想给吗?” 连燕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沈平格的意思是什么。这个年纪对于异性之间的认识格外敏感,接触的近了就会起哄,这样的要联系方式意图很明显,他性子内敛,没怎么和女生打过交道,但男女生要保持距离这件事也是知道的。 如果是别人说这样的话,他会觉得有些臊。但沈平格替曾莉问这番话,他却无由来的有些生气。 这像……他是什么急于出手的垃圾,一刻都不想多留,匆忙朝外推一般。 沈平格明明知道自己喜欢他。 连燕眼眶发酸,提起行李箱,把鸭舌帽搭在行李箱上,深呼吸了下,这才看向沈平格,眼神始终没躲避,慢慢的摇摇头。 就当他不识好歹,可他真的太喜欢沈平格了,所以不想去认识别人。 说到底,沈平格还是不信他喜欢自己。 连燕头次觉得喜欢是件很累的事情,他打小收到的认同不多,可他遇到了沈逸明,遇到了沈平格,他开始觉得自己是很好的,他甚至开始想,他或许也值得拥有一个光亮的未来。可如今沈平格吝啬的剥夺掉那点认可,要他反复申明自己的喜欢。 他是一簇小小的火焰,可沈平格不相信他是周遭的氧气,不相信连燕没了他不能存活。 那就不信吧。 · 这老天是不看心情的,纵使心情再灰败,天依旧明晃晃、澄澈的亮着,周遭连云都不见,阳光强烈,鸭舌帽投下影儿,光只照到下半张脸,连燕仍是头疼,面色有些苍白,候机的时候他也只是坐在那儿,近乎固执的把自己同其他人割离开来。 他听到他们在那儿告别,声音热闹,好像他们不是刚认识两三天,而是经久未见的老朋友,连燕有时会羡慕他们的张扬,好过他一言不发。 沈平格不知道去哪儿了,连燕也没有问,他们好像又陷入了尴尬的冷战之中。 同热闹分离开是件自由但无聊的事情,连燕转着手机出神,忽的听见了脚步声,大抵是沈平格回来了,他没抬头,也不知道是跟谁作对。 “方便加一下吗?” 卫子平的声音。 连燕猛地抬起眼,和卫子平对上眼,看着了他手机屏幕上的二维码,有些莫名其妙。 卫子平加他干什么?他们以后又不可能有联系。 他不知道卫子平自己的态度,但卫子平不喜欢沈平格,那估计连带着也不会太喜欢他。沈平格不在附近,连燕坐直了些,近乎警惕的看着卫子平。 卫子平笑起来,又问了遍:“要加联系方式吗?” 连燕不是会拒绝的主,却也不想同意。他不太会聊天,社交软件上除了沈平格也就加了之前的几个同学,出于礼貌加的几乎没联系过,他也就只和沈平格聊过。 “加吧,”卫子平的声音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不加你得后悔。” 连燕更莫名其妙了,本来态度有些犹豫不决,这下倒是坚定了不加的念头,连燕垂下眼,摇头。 谁爱加谁加。 他不加。 连燕按开亮屏键,看了眼时间,屏幕还没暗下去,他忽的听见卫子平笑了声。 “跟沈平格有关,你也不加?”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机场的地面是大理石砖,头顶的灯光也是银色,一切都显得分外苍白冷淡,笼罩在人身上,莫名也带来一种冷意。连燕所有动作倏地顿住,但还是没说话。 “你不加真的会后悔的,”卫子平漫不经心的开口,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最后问你一遍,加不加?” 和沈平格有关。 那发给他干什么? 连燕心里有鬼,第一反应是自己的喜欢被别人发现了。但按理说,他对沈平格的感情,除了他和沈平格,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他没有同别人倾诉这个的习惯,沈平格也不是多嘴的人——卫子平指的可能也不是这个方面。 连燕实在脑子乱,加上宿醉的头疼,他反应不过来。 “啧,”卫子平有些不耐烦了,右手揣裤兜里,收回了手机,转身要走,“不加算了。” 尚没理清思绪,连燕却下意识的抓住他的衣角,卫子平顿住脚步,侧过头来,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连燕松开了他,用口型说。 -加。 卫子平似乎对他的妥协并没感到意外,轻笑了声,重新调出了二维码页面,递到他眼前。 · 来时的天气与离开的天气并没有什么区别,外面依旧是绵软大片的云,还有丝丝缕缕的云,像美人唇边吐出的香烟圈。连燕依旧在靠窗的位置,他一直攥着手机,手心出了潮汗,却也一直没松开。 沈平格这次的座位没同他挨在一起,但连燕稍微坐直点身子便能看见他,他坐在斜左方的位置,似乎困得很,上了飞机就偏过头睡了,戴着鸭舌帽,只露出线条流畅的侧脸和脖颈。 卫子平和他们一个市,乘坐的也是一个航班,他不知道卫子平的位置,但却总觉得有道目光在穿过座位望着他,几乎让他如坐针毡。 手机响了声,连燕下意识按开了亮屏键。 【“May”通过了你的好友申请。】 连燕修改好备注名,盯着手机屏幕没动。未知的事情招人好奇,也惹人不安。 卫子平那边迟迟没有消息,连燕不停的息屏,按亮,反复几次。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连燕才又听见了通知声,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来了。 【卫子平】:[1.mp4] 卫子平发了个视频过来,连燕又去翻耳机,心里那点不安被无限的放大。 什么视频? 到底是什么视频,卫子平会说和沈平格有关,还执意要发给他看? 捯饬出了耳机,插上耳机孔,连燕四处看了看,这才点开了视频。 镜头晃动的厉害,先是短暂的黑暗,继而固定住了,酒店走廊里昏黄的光投映下来,尽头是两个人影,连燕一眼认出了沈平格的背影。 他身前似乎还有个人,却是被沈平格遮掩住了,连燕屏住了呼吸,忽的耳机里传来了沈平格的话,声音特别小,几乎听不清。 “我带你回酒店去睡觉,有没有困了?” 连燕愣了下,茫然的盯着屏幕。 另一个人是他? 他对这个场面完全没有印象,更不记得沈平格对他说过这句话。 视频抖得厉害,看着晃眼,沈平格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两人位置发生变化,连燕忽的看到了自己——离得太远,只能看到是笑着的,脸颊的红分外的明显,仰着头看着沈平格。 接着视频里的自己搂上他的脖颈,贴的很近。这一抱,就不撒手,还分外腻歪暧昧的蹭他的脸颊,沈平格却没有回抱他,手垂在身子两侧,忽的抬起手,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朝外推了推。 连燕不自觉的抓紧了手机,指尖都发白,他不像是视频里的主角,他像是在外窥伺的第三者,心跳剧烈,连眼睛都没有眨。 沈平格嘴唇动了动,这次的声音却没能清晰的录入进去,只能听着周遭嘈杂,视频中的自己再次抱了上去,连燕莫名觉得像是自己隔着屏幕拥抱住沈平格一般,身体都发热,忍不住攥紧了手。 下一秒,连燕所有的动作忽的顿住。 视频里的两人一直抱着,自己忽的松开他,踮踮脚,亲了上去。 连燕脑子空白一片,手停在那儿,脑子像是当机了一般。 亲吻不止一下——连燕没那个勇气去数到底亲了几下,最后一次亲吻的时间长了些,镜头却忽然晃的更厉害了些,只能拍到两人的腿,他又听到耳机里传来沈平格的声音,这次听不清楚。 视频突然停止,连燕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结束了。 他慢慢转头去看沈平格,沈平格仍在睡觉,窗外的光晕在他身上,发尾都镀了层浅金色,他看不到沈平格的眼睛,鸭舌帽的阴影笼住了他的眉眼,但连燕能看到他的嘴唇,下唇上的痕迹扎眼。 连燕觉得自己像是呆坐了几年,身子都不听使唤了,僵硬的很,后背也出了汗,心跳剧烈,他大口喘着气,胸口起伏,过了半晌才关掉视频页面,看到了卫子平给他发的消息。 【卫子平】:飞机上网速太慢了,发视频要好久。 【卫子平】:看完了没? 连燕实在手抖得厉害,按错了好几次键,零零碎碎敲出了几个字。 【天天开心】:什么意思? 卫子平的消息紧接着过来了。 【卫子平】:你是同性恋吗? 【卫子平】:你和沈平格处对象的啊? 意识好像脱离了躯壳,连燕只是看着屏幕上的字,呼吸急促。 那些字——一横一竖,都成了锋利无比的刃,轻飘飘的割在肌肤上,刺的眼睛发疼,可还不够,非要捅在心尖才肯罢休。 他没有回复,那边卫子平又继续发来了消息。 【卫子平】:你和沈平格本来不是一个房间,后来又换成一个房间。 【卫子平】:你俩不会在做'爱吧?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在连燕这短暂的十五年里,收到过不少嘲笑逗弄,他还在那个破旧的筒子楼的时候,楼下下棋的大爷会故意招呼他来,说“那个哑巴,过来给大家唱一曲儿呗”,常常惹得哄堂大笑,说实话,连燕并没什么生气的感觉,常常只是局促的笑笑,然后跑一边。 任性生气发脾气,那是得到娇宠的人才有的性子,连燕几乎没有。 可今天连燕的的确确体会到了气到发抖的感觉,心口跟堵住一般,几乎让他喘不过气。他想不到回击的话语,他不会骂人,解释显得苍白无力。 【天天开心】:我们没有。 至于没有什么,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卫子平】:那沈平格干嘛要跟汪岛换房间?不就是想和你一个房间? 要怎么说?说沈平格是因为为了照顾他才和他一个房间?那沈平格又为什么要照顾他——再去讲他和沈平格以前的事情?那些事情更乱。 【卫子平】:你们不是同性恋,那你去亲沈平格干什么? 【卫子平】:而且沈平格也没推开你吧。 语言太苍白,视频里明明白白的,即便隔得那么远,可连燕笑中的情意也分外明显,灯光都掩盖不住。他恬不知耻的主动抱着沈平格,主动索吻,沈平格一开始也的确没有推开他。 连燕攥的手疼,太阳穴好像都在一鼓鼓的跳,他没法儿去反驳这些事情,一切解释都像无由来的狡辩。 卫子平也没有再发来消息,料定了那些言语会让他溃不成兵,隔着屏幕冷冰冰的气定神闲的等着他。 隔了半晌,连燕发了消息。 【天天开心】:我是同性恋。 【天天开心】:他不是。 卫子平那边很快回复了,就一个字。 【卫子平】:哦? 【天天开心】:我是亲他了,他没推开我,是因为…… 【天天开心】:是因为我一直抱着他,他被吓到了。 他不想同卫子平说这种事情,可他也没有办法,他想向别人求寻帮助——可他找谁呢? 【卫子平】:这样啊。 连燕从背包里翻出抽纸,一连抽了十几张,他并不需要那么多纸,可焦虑的情绪无处宣泄,只能通过这种简单的动作表达,一团卫生纸攥在手里,发出闷闷的钝声,这种声音细微难听,只在他耳里炸开。 【天天开心】:所以你说这个干什么? 【卫子平】:也没什么啊,就是说说。 【卫子平】:不说了啊,我困了,先睡了。 【卫子平】:祝你早日成功啊哈哈。 如他所言,连燕又发了几条消息,卫子平一概没有再回复了。 卫子平不至于只是八卦,他明明白白的告诉连燕,他有视频,这像定时炸弹一样,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轰”的一声,将一切都毁掉。 手机屏幕渐渐暗下去,最终彻底黑掉,连燕看到了自己的眼睛,茫然的眼神,与张着的嘴唇,他狼狈的呼吸,好像刚从深海中浮上来,每一寸氧气都显得珍贵无比。 “你好,”身侧忽然传来声音,连燕看过去,陌生的妇女担心的看着他,“你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需要帮忙吗?” 连燕还没从那种状态中恢复过来,半晌才摇摇头,抬起右手,勉强比了个谢谢的手势。 妇女恍然大悟,怜悯的看了眼他,“真的不需要帮助吗?”连燕又摇头,妇女这才罢休,递给了他一块糖,这才继续看自己手上的书了。 飞机很快到了,连燕依稀记得自己是睡了,至于有没有睡着,他也不记得了。 下飞机的时候天仍是亮的,他看到了卫子平,卫子平穿着黑色的短袖,有些不耐烦,似乎刚睡醒,和他对上目光,连燕心里陡然紧张起来,却看见卫子平冲他微笑了下,很轻飘飘的笑,几乎让连燕起了一身的冷汗。 沈平格在那儿等着他,依旧戴着鸭舌帽,骨节分明的手轻攥着行李箱杆,朝他招了招手。 连燕下意识的看向他的嘴唇,半晌没动弹,周遭人来来去去,他知道自己该离开这儿,可他就是挪不动步子。 连燕抬头看向他的眼睛。 “怎么了?”沈平格问。 连燕摇头。 他还是没勇气说出这件事。 为什么一开始……我抱你的时候,你不躲开呢? 你是不喜欢我的啊,那你就该离我远点。 这些糟心事儿,只是扯上他自己的话,或许他能更理性的去解决问题,可是扯上了沈平格——他不想让沈平格知道这件事,也不想让这件事情伤害到沈平格,所以一切都做不到理性。 一直以来,都是沈平格照顾他,从之前蔡天那件事情开始,沈平格就一直有保护他,他习惯躲在沈平格身后,他不需要担心前面是什么,他只需要跟着沈平格。 可现在他没法儿告诉沈平格这些事情,沈平格帮他够多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说如果,他或许也能保护沈平格一下。 · 辗转大巴车,又原路返回,外面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霞光像涌出的火山熔浆,炽烈滚烫的燃烧着地平线,空气似乎都扭曲变形,容纳着人间的一场大火,大巴车里没有空调,风也是温热的,好像带着火山灰,黏稠浑浊。 一直到快七点才到了地方,沈逸明早早的等着他们,特地推了公司的事情,看起来分外高兴的样子,要带他们出去吃饭。 “想去哪儿吃?”沈逸明说,“烤肉还是去吃西餐?附近都有新开的,可以去尝尝味道。先不说成绩,就是单纯的庆祝一下。” 连燕对沈平格心存愧疚,连带着对沈逸明也愧疚起来,沈逸明的高兴显而易见,他很想不去,但没法儿去拒绝,他不想去败沈逸明的兴致。 沈逸明和沈平格说话的时候,连燕逃一般去了卧室放行李箱,脑子里杂乱的很,全是卫子平的话和视频,放行李箱时,忽的听见门口传来声音,沈平格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 他靠着门,抱臂,光下的影子像误洒的褐色茶水,随着动作流动,“如果觉得累就不要去了,他就是这样,凡事都喜欢庆祝,不去也没什么关系。” 沈平格太会考虑人的心思了,他大抵是心不在焉表现的太明显——可沈平格越是考虑周全,他就越觉得不安。 连燕只是低着头,蹲着把行李箱往柜子深处推了推,摇头。 还是去吧。 沈逸明开车带他们去了附近的烤肉馆,里面座几乎满了,提前订的包间对比起来显得安静——其实连燕更喜欢大厅式的,周围热热闹闹,吵着耳朵,但也好歹能掩饰沉默。 沈逸明似乎并没看出他们之间的尴尬,肉上来后,一边煎着肉,一边问他们比赛的情况,连燕盯着被煎的滋滋冒油的肉片没说话,沈平格的声音很轻,连燕并没仔细听他在说什么,怔怔的发呆。 他像是游离出去,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哎,”手在眼前晃了晃,连燕茫然的看向沈逸明,沈逸明有些好笑的揉了揉他头发,“想什么呢?” 他勉强笑了笑,拿了筷子去翻肉片。 “小燕要吃辣子吧,”沈逸明站起身,“去给你盛碗料,还要加点别的吗?” 连燕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推拒,然后自己去盛,而不是麻烦别人,但他实在觉得累,于是顺从的点了头。 烤得金黄酥脆的烤肉裹上红艳艳的辣椒粉,卷进刷了酱汁的生菜叶里,一口咬下去,肉香浓郁。连燕埋头吃,避免和沈平格的眼神交流,辣椒太辣,连燕辣的直呼气,难得的心情好了些,这也算是让他暂时忘了视频的事情。 “平格,”沈逸明卷着肉,忽的说,“你那个嘴唇怎么弄的?嗑到了吗?” 连燕动作一顿。 “啊……”他听见沈平格的声音,语气淡淡的,显得分外冷静,“不小心磕到的,过几天就好了。” 连燕这才发现沈平格并没有吃太多,嘴唇破了吃东西难免会疼,他手里还有没吃完的卷肉,却怎么都没了胃口,一直到晚餐结束,他也没吃多少。 “你俩吃得也太少了,”桌上大部分都是沈逸明解决的,剩下的只能打包,“都吃饱了?吃饱了就回家。” “吃饱了吗?”沈平格忽的看向连燕。 连燕无由来的紧张起来,“嗯”了声。 他怕沈平格同他说话,言语虽不能出口,眼神却会背叛他的所思所想,自从回来,他很少和沈平格有眼神交流,一味的逃避着,却也别无他法。 外面路灯昏黄,才九点,路边有热闹的夜市,不卫生的烧烤摊也纷杂,羊肉的膻味儿成了烟进了窗里,沈逸明关了车窗,行驶了没一段,车子忽然停下了。 “平格啊,”沈逸明从钱包里拿了几张钱,递给沈平格,“去星巴克帮我买杯咖啡,你有什么想喝的自己点,也顺便给小燕买杯星冰乐。” 沈平格不着痕迹的皱眉:“大晚上的就别喝咖啡了吧。” “听我的啊,”沈逸明开了车门锁,“快去。” 沈平格有些无奈,推门下车,车里重新安静下来,连燕拿出手机,还没按亮屏键,忽的听见沈逸明的声音。 “小燕啊,现在平格不在,我问你个问题,你诚实和我说,”沈逸明侧过头来,笑着同他说话,“好不好?” 连燕无措的看向他,实在想不到什么问题把沈平格支使开,但还是点点头。 “你和平格,”沈逸明说的很慢,“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连燕愣了下,抬起脸来看向沈逸明,眼睛微微睁大。 “你和平格刚才吃饭的时候都没交流,你俩感情好,我知道,不至于吃个饭连句话都不说,”沈逸明的声音在封闭的车里清晰的很,“是不是去北京的时候,平格欺负你了?” 连燕忙摇头。 沈平格……怎么可能去欺负他?是他一直在为难沈平格,他才是有罪,沈平格什么都没做错。 “你性子乖,我都没见过你发脾气,肯定不是你的原因,”沈逸明继续说,“平格那孩子我也知道,他容易冲动,有时候也不太爱搭理人,脾气上来了就什么也不管不顾了。但他也挺会体谅人心思的,其实我一直觉得,有脾气就有脾气吧,有自己的个性也很好,毕竟他是独立的,有自己的想法很正常,只要性子不坏就好,你说是不是?” 连燕攥紧了手,过了半晌点点头。 “你们俩吵架,不说话,肯定有你们自己的想法,”沈逸明拿过连燕的左手,轻轻拍了拍,笑的和善,他指腹有茧,摩挲时有粗粝的触感,却莫名让连燕眼眶发热,“看在我多活了几十年的份上,听我一句话——如果是平格的错,你就原谅一下平格,如果你觉得你也有错,那你也和平格道个歉,回头和好,好好做朋友。” “我就沈平格一个儿子,有时候我会觉得有些后悔,毕竟我活得长,也就过那么二三十年,”沈逸明说,“平格防备心挺强的,很少向别人袒露心声,我想啊,以后他能有你这样的弟弟也很好,你们都不至于孤独,回头我走了,你俩也能彼此有个依靠,互相帮个忙,你说,是不是啊?” 沈平格把他朝外推的时候,连燕没哭,卫子平拿着视频嘲笑他同性恋的时候,连燕没哭,但沈逸明轻飘飘几句话,却让他有种强烈想哭的冲动。 那种感觉很复杂,一种被关切、被体贴、被容纳的感觉,还有一种难以说出的堵塞感,他很想向沈逸明说对不起,可他说不出口。 连燕张张嘴,眼泪却忽的掉下来,温热的落在衣服上,晕开了深色的痕迹,他狼狈的去擦眼泪,小声的抽泣,咬着嘴唇,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 “哎哟,怎么还哭了呢?瞧给委屈的,”沈逸明忙拽了抽纸,给他擦眼泪,“不想现在道歉就不道歉,以后高兴了,你就给平格一块糖,他就懂了——别哭了别哭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连燕听不进去这种话,只是哭,哭都没有声音,手背上都是眼泪,在灯光下折射出亮晶晶的光,像淌了融化的碎星星,沈逸明心疼的不得了,可惜实在不会安慰,显得手忙脚乱的。 连燕哭得喘不过气,鼻子都堵住,忽的听见了开门声,沈平格买完东西回来了,手里提着纸袋,听着了压抑的哭声,动作顿了顿,“怎么哭了?” 沈逸明看向他,一时有点道不明的心虚:“我给惹哭的,我的错。” 连燕听着了沈平格的声音,慌张的抬起脸,红着眼看着他,明明什么也没说,可每次眨眼都在明晃晃的说着委屈。 沈逸明接过沈平格手里的纸袋,“你别坐我旁边了,去后边,哄下小燕,咱好开车回去。” 他不需要哄,更不需要麻烦沈平格,可连燕说不出拒绝的话,也没有人在意他是摇头还是点头,他听着车门关上,复而开了,沈平格坐在他身边,连燕闻到了熟悉的气息,独属于沈平格的,干燥的肥皂香,在太阳下晒烘过的干净气息。 他不想让沈平格再次为难,自己拽了抽纸去擦眼泪。 车子往前行驶,车窗外的景物开始朝后倒退,树影晃荡,连燕胡乱擦了擦,忽的手背被按住,他睁大了眼睛,看向沈平格,沈平格垂下眼,拿过他手里攥的很紧的纸巾,连燕还没反应过来,他便轻轻擦了擦连燕的眼角。 连燕几乎不会呼吸了,沈逸明在专心开车,看不到他们,可连燕奇怪的生出些念头,背脊绷紧,哭的后遗症还没消失,他一抽抽的,死死抿着嘴唇,沈平格又拿了新的纸张,捏住他的鼻子,说:“用点力。” 他脑子里空白一片,只是听从沈平格的话,紧张的过度了,任由沈平格给他擦眼泪和擤鼻子,沈平格的呼吸有时会离他很近,指尖的温度隔着纸巾,是几乎感受不到的,可连燕仍觉得滚烫炙热,他想要躲避开,可又动弹不了。 很快,沈平格收回了手。连燕又会呼吸了,那种想哭的感觉被转移走了,沈平格轻而易举的主导他的所想,连燕还没平复过来,眼前便递过来一杯星冰乐,抹茶的。 “给你要了抹茶的,”沈平格声音很轻,“尝尝。” 连燕心跳还没平复,怔怔的接过来。 “这样不就好了嘛,你说你俩有什么好冷战的,”沈逸明虽然没看着,但听着了沈平格的声音,顿时放下心来了,苦口婆心:“平格你也是,小燕不会说话,你也不能欺负人家啊。多沟通!多交流!有什么解决不了的,是不是?” 沈逸明看不见连燕的动作,连燕摇头也没用,顿时有些着急,怕沈平格误会他告状,怕沈平格因为这些话更讨厌他,他想去拽沈逸明的袖子,念头刚冒出来,便听见沈平格说。 “嗯,”沈平格应了声,“好。” · 连燕不至于自作多情,将沈平格的照顾误以为是喜欢,沈逸明希望看见他们和好,沈平格做出这幅样子也无可厚非,连燕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 晚上就跟清水一样,没滋没味的过去了,连燕暂且将视频的事情忘在一边,和卫子平的聊天框就一直挂在那儿。 去参加了个作文比赛,正常的学校生活却还是要继续,第二天去上学,庞年对他这几天在北京的日子格外的好奇,上课也在偷偷问他,下课后葛红把他叫到办公室里去了一趟,问他考了什么试题,又问他怎么写的。 连燕在纸上写的很慢,莫名有种庄重的感觉。 -写了诗歌。 葛红很惊讶,虽然作文比赛没禁止写诗歌,但大多数人仍是避免这种题材,从小学到高中,作文题目的最后一句总是“诗歌除外”,这种话语潜移默化的影响着他们。 “为什么?” 连燕抿抿嘴唇。 理由很多。文章比诗歌要讲究逻辑,他不想再讲究逻辑了,无厘头的表达要更轻松,无论什么样,笔尖下表达的都是感情,或许无厘头和放纵的感情更适合无法表达的人。 但最后,连燕只在纸上写。 -因为更自由。 “你们这个年纪的就爱谈自由,”葛红笑着说,“也成,诗歌也好。初三了,要好好学习啊,作文比赛就放在一边吧,无论成绩怎么样,也都没法否决你的天赋,得失心看轻一点。好了,回去上课吧。” 连燕犹豫了下,点点头,离开了办公室。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十月到了中旬,十一月也近了,夜里常常有雨,没关窗户的话,满屋都是凉意,秋天快到了。秋天只能从温度上感知到了,视觉上看不到,树上的叶子仍是绿的,上面延迟的落满夏季的尘埃。 沈逸明的公司在十月初的时候同别的公司签订了合同,最近在忙这件事,连燕不太懂,沈逸明很少在家,一旦在家,他和沈平格就要如同演戏一般,扮演“兄友弟恭”的模样。 纵然他是不会说话,眼神交流却也是少不了,连燕不太敢看沈平格的眼睛,一对上,便总是挪不开,总要沈平格轻咳一声,他才如梦醒一般移开眼睛。 吃完饭看电视,沈逸明总是会问他们关于学校的事情,他和沈平格不能坐的太远,不然沈逸明还得疑神疑鬼。 连燕干脆吃完饭就上楼,关住自己。卧室成了他唯一自在的地方了,没人会来打扰他,里面堆着书,还放着很多本子——本子上是空白的,连燕总觉得他想写点什么,却也不知道该写什么,于是只是备着。 到后来不仅是沈逸明,甚至连杨志都开始在意他们是否和好的事情。 高中部有了晚自习,他不需要去找沈平格,自然也遇不到杨志,初中部和高中部又不是挨紧在一起的。连燕最近也忙,初三要准备中考,各种复习资料也成堆的发,连燕基础不太好,做题常常要做好久。现在放学也没人等着他,于是就在学校里做试卷,做个半小时,等清校再走。 清校后的学校分外安静,脚步声空旷在空气中晃荡,连燕攥着书包带,蹦着下楼梯,走的不需要太快,没人在等他,也没人催着他。 那天他遇到了杨志。 杨志大概刚买饭回来,手里提着酱香饼,遥遥的冲他摆手,连燕避无可避,只能迎上去。聊的天无关痛痒,连燕只是含糊的回应,快到高中部的时候,杨志忽的提到了沈平格。 “你好像好久没来找沈平格了。” 连燕顿了顿,抬眼看向他。 “你俩……”杨志试探说,“和好了吗?” 连燕不知道杨志从哪儿知道他和沈平格冷战的事情,先是惊讶,继而又尴尬起来,摸了摸鼻子,胡乱点点头。 路上人多,喧喧嚷嚷的,大多都是高中生买晚饭回来的,杨志的声音不大,也只有他听得到,“冷战的时间够长的啊,和好了就好,有什么不能好好说嘛,吵架多没意思,是不是?” 连燕低着头,应了声。 “话说你俩到底为什么吵架啊?我问了平格,他也没说,”杨志“唔”了声,拍了拍连燕的肩膀,“你给我说说呗。” 连燕自然没法儿说,杨志却也没有多问,“不想说就算了。” 接着婆婆妈妈的说了几句,和沈逸明说得像,无非就是别总是冷战,什么话都能讲开。 连燕心不在焉,杨志具体说了什么,他也没放在心上,快到高中部的时候,兜里忽的响了声。初中部不让带手机,连燕平日里也只是偷偷摸摸放在书包里,清校了才敢放在兜里。 “还挺大胆的啊,”杨志拍了拍他肩膀,“行吧,那我走了哈,去上课了。” 连燕乖巧的点点头,右手揣在兜里,手机攥得紧,手心的汗带着潮热的温度,连同金属也升温,他看着杨志走远,这才拿出了手机,手机屏幕还没熄灭,上面弹出的消息框还留在那儿。 【您的好友「卫子平」发来一条消息】 校门外有棵柳树,秋天了,应时的有些衰败,连燕走出校门,站在柳树下,望见四处无人,心却还是提溜起来,这才点开了消息。 【卫子平】:下午好。 又是这种无关痛痒的话语。 卫子平最近经常给他发这种话。 他和卫子平在同一个城市,却也离得远,隔了好几条街道,平常也见不到,视频的事情放在心上,偶尔忘却的时候,卫子平仿佛有感知一般,轻飘飘的发条消息过来,坦荡的昭示存在感。 连燕不敢不回复他,纵然 心里拧巴,却也没法儿,卫子平手里的视频像定时炸弹一样,动作剧烈了些,指不定炸开,拉着他一起头破血流。 他问过卫子平能不能删掉视频,卫子平只是发了笑的表情,说,过几天再删掉。 【天天开心】:真的? 【卫子平】:真的,只要帮个忙就行。 但要是问什么忙,卫子平却又讳莫如深,但至少——从短暂来说,视频不会发。能安稳一日就是一日。 连燕常常想念沈平格,冗杂的事情堆积起来的时候才能少想,一闲下来,就难免想,可惜他同沈平格见面的机会不多。卫子平给他发的视频一直有存在手机里,难说出于什么心思,连燕一直没删掉,半夜辗转反侧睡不着的时候适合拿出来,缺乏日光和灯光的窥探,一切才显得光明正大。 他开始羡慕视频里的自己,酒精让人变得勇敢而一往无前,索吻也明亮坦荡。 连燕借着视频缓解那种思念,徒劳的放大音量,在聒噪的杂声中听着沈平格的话,黑夜里手机屏幕的光刺眼,连燕看久了常常会眼疼的流眼泪。 这个人,无论是在现实中,还是隔着屏幕,都让他流眼泪。 说实话,沈平格并没有躲避他,他如同以往,问他吃了什么,问他有没有不会的题目,做好了水果沙冰也不会忘记有他的一份,但连燕心里有鬼,做不到对视,只是会偷偷记住沈平格和他说了什么话,然后写在日记本里。 有时候上完体育课,连燕还会跑到高中部,隔着沾着尘埃的玻璃窗和空气,装作路过,远远望一眼沈平格,明明只是一眼,他却觉得心里奇异的被填满,被甜蜜与酸涩充斥。 一直到十一月份,他们之间也一直是这样。 连燕忽的也适应了这种关系,他想,这样也蛮好的,他不打扰沈平格,在沈平格毕业、离开这儿之前,他们之间的线就永远不会扯断。 还有两年。 两年也够了。 作者有话说: 【上章重写了,接不上可以重看上一章。】 第74章 连燕知道卫子平是个定时炸弹,却没想到这个炸弹的倒计时这么猝不及防。 十一月份,温度已经很低,天气彻底的冷下来了,即便裹着厚重的被子,脚也还是凉的,连燕有了赖床的坏习惯,周六的时候早早的醒了,而沈平格要去上早自习,六点多便起床了。 那天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连燕闭着眼,听觉被沈平格细微的声音占据——通过声音,想象他在卫生间洗漱,拿上保姆做好的三明治和牛奶,书包带碰到桌面,继而关门离开。 通常他会在沈平格关门离开的时候起床,踩着十一月泛凉的阳光去重复沈平格的动作。 今天,关门声一响,手机机提示音也响起了,几乎是同时的。 没人会闲的清晨就给别人发消息,除了卫子平。 卫子平偶尔会给他发消息,从一开始的紧张,到后来连燕也逐渐习惯了,甚至生出了点麻木。但很奇怪,这次手机一响,连燕莫名心里咯噔一下,像是有感应一般,第六感率先拉响预警,那点细小的不安从边角再次钻出来了。 手机放在枕头边,屏幕亮起来。 【您的好友「卫子平」发来一条消息】 【您的好友「卫子平」发来一条消息】 连燕心里抗拒起来,他克制住心里的不安,没去碰手机,而是翻身起床,被窝里积攒的热气消散的快,连燕换上了衣服,趿着拖鞋出了卧室,把手机原封不动留在了原处。 水流冲下来的声音在卫生间里显得空荡,牙刷的毛浸润在水里,卫生间的灯光是有两种颜色,连燕开了暖黄色的,于是牙杯里落了汪澄黄的月,他草草刷了牙,漱口,又捧着水去洗脸,水蒙住了眼睛,水顺着胳膊肘流下来,连燕忽的又听见了开门声。 沈平格都去上学了,沈逸明应该在外地,谁? 连燕紧张起来,奈何开不了口,不能去问,又睁不开眼,只能摸索着关了开关,水冰凉,刘海都沾成一缕缕,黑漆漆的,连燕捞着毛巾去擦脸的时候,听着了声音。 “哎,”沈逸明的声音离得很远,“小燕?” 沈逸明回来了。 连燕忙胡乱擦了擦脸,跑了出去,拖鞋发出“啪嗒”的动静。 沈逸明在一楼,刚把车钥匙放在鞋柜上,声音清脆,又去脱西装外套,连燕跑到二楼栏杆处,趴在那儿瞅了眼,确认了是沈逸明,心下错愕,沈逸明仰头朝他摆摆手,“来。” 沈逸明怎么突然回来了? 不管为了什么而回来,连燕很想沈逸明。他和沈平格没法儿交流,又缺少朋友,每天只能写日记,有时候会抱着趴熊,沉默的同它讲事情,按着熊脑袋,迫使它点头赞同——当他想同别人说话时,就难免想沈逸明。 连燕心里被难言的快乐填充,又跑下楼梯,楼梯上的光都被踩碎,动作快了些,沈逸明正在挂西装外套:“慢着点,小心摔下来,咕噜噜滚下来可怪疼。” 嚯地抱了上去,连燕笑起来,抬头看着他,右眼角下一点痣在日光底下像画纸上的墨点,眼睛都是亮晶晶的,沈逸明揉了揉他头发,“刚起啊?” 连燕点点头,松开了他,跟他比划。 -你怎么回来了? “提前结束出差,还得赶去公司,顺便回趟家,吃点饭什么的,”沈逸明揽着他去厨房,“你也没吃饭吧,一块吃饭。” 早餐有些凉了,沈逸明把早餐放进微波炉里加热,却还嫌不够,从冰箱里拿了鸡蛋,连燕坐在餐桌旁的椅子那儿,看着他煎鸡蛋,“滋啦”的油煎声在厨房里格外清晰,沈逸明低头翻着鸡蛋,“平格去上课了?” 连燕“嗯”了声。 微波炉“叮”的响了声,沈逸明端出里面的米酒汤圆和生煎,连燕要去端,沈逸明说:“你坐着,省的烫着。” 连燕只得收回手,坐在那儿,老老实实看着沈逸明拾掇。 “我这次出去没去什么好地方,净跑穷山僻壤了,”沈逸明把碗放在桌子上,又去盛煎蛋,“也就没能给你和平格带点什么东西,回头带你们去附近看看,想买点什么我给你们付钱,好不好?” 沈逸明四处出差,回家便经常带东西,要么就是当地的特产,要么就是一些昂贵品,好像要借着花出去的钞票勉强填补他没法儿陪伴沈平格的日子。 连燕毕竟不是沈逸明儿子,无法心安理得的接受,却也不好拒绝,让沈逸明不高兴,于是只好干巴巴的沉默。 “你生日是不是在四月份?”沈逸明忙活完了,这才坐到他对面,瓷勺舀了软糯的小汤圆,吹了吹。 连燕不知道沈逸明怎么突然说这个,但还是点点头。 他生日在四月十六号,春分的前几天,连燕对自己的生日并不上心,徐梅不会给他过生日,连燕仔细想了想,他的生日那天一般是星期六,如今天一般的星期六,迎春花和桃花会开,桃花是被圈养的,而散养的迎春花落了一头一身,这是他对生日的全部印象。 “你来我们家的时候都五月份多了,那就是刚过完十五岁生日就来了,”小汤圆咬开,里面黑芝麻馅儿流出来,沈逸明继续说,“按理该给你补办个生日的。” 连燕忙摇头。 能来沈家就已经很好了,连燕也没奢望太多。 “回头过几天平格过生日,我这次早回来就为了这个,”沈逸明抬眼冲他笑,“回头咱一块,就当补了你今年的生日,怎么样?” 连燕愣了下,没反应过来。 沈逸明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走神什么呢?” 沈平格的……生日? 连燕脑子空白了瞬,放下了筷子,动作急了些,筷子差点拨拉到地上去了,空出手来比划。 -生日? “平格生日就这几天,十一月十号,我记得清楚着呢,”沈逸明夹了个生煎到连燕的小碟子里,“其实前几年没怎么好好过,但想着都快成年了,要是再不好好过一次,说不过去。” 连燕指尖颤的厉害,他又收回手,攥紧了。 连燕无法描述自己的心情。他和沈平格认识虽有半年多,但他并没有参与沈平格一些相对重要的时刻,这几年都是细碎的日常堆砌起来的,连燕想,过几天,他就能见到十七岁的沈平格——有些神奇,连燕觉得高兴。即便这个人并不属于他。 “要是平格喜欢热闹,咱选择还挺多,”沈逸明说,“可惜沈平格也不喜欢热闹,咱就在家里组织一下,到时候还得麻烦我们小燕一起来帮忙,怎么样?” 连燕脸有些烫,点点头。 饭吃的没什么滋味,连燕一直想着事情,他咬开汤圆,脑子里也都是沈平格的生日,沈逸明早餐还没吃完,手机却又响起来,连燕茫然的抬起头,看着他站起身。 “公司临时有急事,需要我去一趟,”沈逸明摸了摸连燕脑袋,“你继续吃,晚上我回来咱再继续说。” 连燕“嗯”了声,目送着沈逸明离开,拿上挂钩上的外套,连燕搅了搅瓷碗里的米酒,没什么胃口了,心跳还没平复,听着了关门声,细微的,和早上沈平格离开时相似,忽的让连燕想起了还没查看的消息。 他不喜欢卫子平,却不能不看卫子平的消息,即便是刻意的问候,碗筷收拾好,连燕这才慢吞吞的上了楼,手机依旧放在枕头旁,像是囚禁恶兽的冰冷牢笼。 手机屏幕的温度不近人情,连燕拿起手机,坐在床边,按亮了息屏键,点开了信息——这次不是问候的话。 很长一段话,连燕从早上开始心里那点不安落实了,心跳剧烈,他下意识按熄灭了屏幕,手按在心口处,深呼吸了下,又点开消息,这次没放过一个字,眼睛扫过去,神色逐渐被震惊与不可思议占据。 此刻卧室被潮水淹没,浸润了大片浅金色、几乎不带温度的阳光,湿润的沾湿背脊,衣服也连坐般淋了水,阳光上的低温让连燕几乎拿不住手机。 十点的时针准时赶到。 “噔——” 作者有话说: 祝中秋快乐~ 第75章 “平格,接住——” 篮球场,十一点,正午的阳光刺眼的落下来,眯着眼才能看清,风呼啦呼啦的,上衣都吹得鼓胀起来,露出小截腰身,沈平格鬓角都是汗水濡湿的痕迹,准确接过扔过来的篮球,随手掂了掂,“该回去了吧。” “急什么啊,”杨志撩了上衣,擦了擦额头的汗,“下节课是老徐的,他来得晚,再来一轮呗。” 杜成周在不远处喝水,嫌热,又把水淋到胳膊和手上,篮球场地面上薄薄一层灰尘被冲刷干净了,露出鲜绿的地皮,又很快被蒸发,“我下节课是班主任的,得早走,不然被抓着就惨了。” “能多惨?”沈平格笑了笑,走过去拿了包里的纸巾,球放在脚边,篮球不安分的滚了滚,又被杨志轻轻踹了回去。 “上次我去晚了,我操,你猜怎么着,我们班主任居然把我妈叫、来、了,就因为我晚来了,”杜成周语气夸张,难以理喻的样子,“然后给我妈说,你小孩这样上课来晚,怎么考大学?” 杜成周高三了,寒假还不能有完整假期,得补课,虽说寒假也早,但那种叛逆的性子带来的抱怨却也没少,他清清嗓子,给他们模仿父母的话。 “你天天玩手机,你怎么考大学!” “你早饭都不吃,你怎么考大学!” “你整天穿个拖鞋,你怎么考大学!” 杨志笑个不停,笑到肚子疼,摆手说不行,“果然,什么事情都能和你考不上大学扯上边。” 几人朝篮球场外走,绿色的隔离网泄露出不规则的光线,杜成周把这个当成了为数不多的泄压方式,同他们说高三什么样子,沈平格没怎么仔细听,只是转着手里的篮球。 高三楼要近,杜成周同他们分道,摆了摆手,笑容在脸上显得张扬肆意,“行了,走了哈。” “走吧,”杨志说,“拜!” 杨志他们高二,离高三却也快了,还有七八个月,杨志感慨了番时间过得快,又拿过沈平格的篮球,在地上拍,“你说,我们高三的时候是不是也不能随便出来打球,课间也得窝在教室刷题。” “不会,”沈平格声音很轻,侧目笑,“总有办法出来。” “必须出来玩,教室憋死人,压根待不下去!”刚走了没几步,杨志突然一把揽住沈平格,沈平格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拽到了树荫底下,树叶间的光斑落在他们身上,“操,躲一下。” 沈平格看了他一眼,不用看外面,直接猜:“谈云在外面?” 杨志对谈云告白也过去几个月了,可惜杨志实在不是个胆子大的,见了人恨不得躲八米远,他怕尴尬,更怕谈云觉得尴尬。这也不是沈平格第一次被拽到一边了。 杨志忙点头,比了食指在唇前。 过了会儿,杨志拍了拍沈平格肩膀,“看看,”他小声说,“走了没呢?” 沈平格:“都五分钟了。” 杨志小心翼翼伸了个脑袋,没人,地上有枯枝败叶,萎靡的树干影子,就是没有人影儿,他这才松了口气,却又无由失望起来,“真走了啊。” “你不是不想见到她吗?”沈平格走出来,“走吧,要上课了。” “我想见到她啊,但……太尴尬了,”杨志说,“我一想我跟她表白过,我就尴尬的不行,人家喜欢女生,我一大老爷们上去吆喝一嗓子,人家指不定……多烦我。” 提起谈云,杨志的话就特别多,不需要沈平格接茬,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了,“不过她最近和陈幼好像冷战了,也不怎么说话。” “情侣之间有矛盾和吵架也正常,”沈平格说,“别想了。” “操,”杨志低骂了声,“我连个恋爱都没谈过。”他给沈平格比划了个“七”,“我他妈都十七了!” “这么急干什么?”沈平格有些好笑,“上大学再说。” “早恋更美好,好吧?”杨志义正言辞,“那种在老师眼皮子底下偷偷啵唧,多纯洁干净,我一定要在成年之前谈一次恋爱——而且你知道我最不平衡的是什么吗?我这几天老徐不是让我去初中部送资料吗,我遇到了好几次小燕,好多小女孩和小燕说话,靠,我连个初三的都比不上,都没女孩子来主动和我说话!” 沈平格原本在笑,听着了连燕的名字,动作顿了下,看向杨志,“连燕?” “对啊,”杨志从兜里拿了块口香糖,随意拨开纸,塞进嘴里嚼,“有个小女孩问他问题,好像还是在问手语——我靠,我太不平衡了,后来想想,算了,谁还不喜欢长的好看的。但是吧,平格,你还是看着点他,别让他这个时候谈什么对象,都初三了,别耽误了中考。” “不会谈的,”沈平格轻声说,走到一边水龙头那儿洗手,水流在阳光下折射金色的光,“他自己有分寸。” “你怎么知道,小燕一看就是个心软的,万一哪个小女孩软磨硬泡,”杨志也凑过去洗手,继续说,“也不一定,说不一定人家有自己喜欢的小女孩。” “哎,小燕应该啥事儿都跟你说,他跟你说过没,”杨志撞撞他肩膀,“他喜欢谁啊。我听说他们初中部有个特漂亮的校花,是他班的吗?” 沈平格不着痕迹的皱眉,拧紧了水龙头,语气显得冷淡,“不知道。” 杨志粗线条,没察觉沈平格的情绪,念念叨叨说要找时间瞄一眼初中部的校花,沈平格刚直起身子,放在兜里的手机忽然振动起来。 “你怎么带手机还不关机?”杨志吓了一跳,“行,你赶紧接,我给你看着点老师。” 早上的时候沈平格忘记把手机拿出来了,带到了学校里,却又不能放在教室里,班主任偶尔会拿检测仪扫,查出来麻烦,只能随身带着。 沈平格拿出手机。 【连燕】 杨志背对着沈平格,四处看着,省的老师从哪个边角突然出来了,沈平格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来电人,直到响了第五声,才接了起来。 “喂,”沈平格轻声说。 那边安静——安静才正常,连燕不会说话,基本也没和他打过电话,沈平格看到来电人的时候,一瞬间觉得是自己看错了,此刻听着那头的几不可闻的呼吸声,才确定下来。 连燕那头迟迟没有出声,沈平格:“连燕?” 即便不能说话,出声却也是可以的,沈平格只能听见连燕的呼吸声,并不稳定的呼吸声,他刚要再开口,那头忽的挂掉了。 手机屏幕上显示通讯页面,屏幕亮着。 · ——屏幕慢慢暗下来,卧室里的光随着正午的到来而热烈起来,晒在背脊也带了明显的热度,指腹慢慢摩挲着屏幕,连燕抿着嘴唇,脑子里乱得很,却又因杂乱而空白,他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距离他看到卫子平的消息,大抵过去了许久,连燕也没有刻意的去记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感觉,只是茫然无措,他是个胆小鬼,遇到这种事情,还是想求助于沈平格,可他又没资格去求助沈平格,可打了电话,他忽的意识到他在做什么,听了声音,即便不舍得,也得狠狠心挂掉——他觉得难过。 连燕深呼吸了下,刚要站起来,手机却忽然响起来。 【平格哥】 沈平格怎么打回来了? 连燕愣了下,心跳快起来,未知的慌张缠紧了他,他不敢再挂掉沈平格的电话,下意识的接了起来。 他听到了沈平格的呼吸声,很熟悉,沈平格的声音很轻。 “连燕,听得到吧。” 连燕咬紧了嘴唇,半晌“嗯”了声,低着头,忽的听见那头传来了声音,似乎是上课预备铃声,但沈平格没有挂掉电话,过了会儿,说。 “我知道你不能说话,”沈平格声音并没有被挂断电话不高兴的情绪,淡淡的,他说,“所以你给我打电话,一定是有很要紧的事情找我,想和我说。” 连燕攥紧了手机,指甲都发白,他说不出话来。 “我就在高中部,等会儿午休,事情要紧的话,现在可以来学校找我,你知道班级在哪儿,”沈平格说,“要么发短信,告诉我你想说什么,要么等我回家。” “无论如何,沉默和挂电话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这只会让别人担心。” 沈平格顿了顿,叹了口气,“知道了吗,连燕。”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上课预备铃声响起来了,树枝上落的麻雀儿惊的飞起,杨志在一旁喊他:“平格,别打电话了,要上课了!” 沈平格垂着眼,慢慢踩着枯叶子,叶子脆而黄,很容易会裂开,露出其间的纹理,像碎开的弯月亮,他的呼吸声很轻,也能听见连燕的呼吸声。 连燕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紧张而不安的时候呼吸会急促,铃声掩盖了些,沈平格耐心等着他,抬眼看了看杨志,说:“要不你先走吧。” “嗯。”连燕那边忽的传来声音,和他的尾音重合在一起,轻微的应答,回了沈平格的话——他是不想让沈平格担心的。 沈平格说,“没有别的要和我说的了,是吗?” 连燕那边沉默了会儿,又“嗯”了声。 沈平格说:“那我挂了。” 这场聊天无厘头,来的无厘头,去的无厘头,声音隔着几里路,又因为电流而失真,挂断了也记不起到底说了什么有意义的话,沈平格熄了屏,杨志没走,还在等着他,招呼手:“赶紧走吧。” 尽管并没有说多长时间,他们却还是迟到了,这节课的徐老师不仅没来晚,还提前五分钟来了,在随机检查课文的背诵,杨志没留神,撞枪眼上了,徐老师在检查最后一排的背诵,杨志站在后门,和徐老师大眼瞪小眼,进退维谷。 “杨志!”徐老师恨铁不成钢,“你说你,上次检测没及格,还敢上课迟到,你为什么成绩这样,你心里有没有数哪!” 话音刚落,沈平格跟在后面来了。 徐老师:“……” 即便有年级第一陪着,也免不了惩罚,原本上黑板听写单词的两个女生换成了他们,沈平格微微扬着脖颈,抬着手写单词,白色的粉笔落下细末,杨志写到第三个单词的时候自暴自弃了,回头跟徐老师说:“老师,我还是抄单词吧。” “下来吧你,”徐老师摇摇头,“一到三单元的单词抄十遍,下课给我。” 杨志苦着脸下去了,沈平格没什么问题,单词全对,徐老师没刺可挑,只得上课的时候又多提问了他几次,杨志撕了好多本子纸来抄单词,沈平格帮他抄三单元的,说:“对不住。” “切,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没抄过,”杨志看了眼他写的,“你写的丑一点。”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快到正午的时候太阳很强,杨志又偷偷把窗帘扯过来,徐老师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光线弱下来,眼睛这才舒服,杨志继续抄,忽的小声说:“连燕给你打了电话?” 沈平格“嗯”了声。 “他不是不会说话吗?”杨志说,“应该是有急事吧?他一个人在家吧,别是出事了。” “不是,”沈平格翻了页。 “那给你打电话做什么?”杨志有些好奇,捣了捣沈平格的胳膊,“说给我听听呗。”他又说:“其实我觉得你俩有点奇怪,连燕最近也没来找你,你也没带他出来玩过……” 沈平格没看他,只是抄单词,忽的抬起眼看了眼徐老师,低声说:“你帮我看眼老师。” 他拿出手机,神态平静的放在桌面上,身子倾斜,支起另一只胳膊挡着,屏幕亮起来,杨志“啧”了声:“你真是。” 有条新来的短信,沈平格点开短信,连燕发来的。 -平格哥,我没什么事情,就是想问你家里遥控器在哪里,我找不到。 沈平格看着那几个字,半晌没动,忽的又有短信。 -我现在找到了,麻烦平格哥了。 连燕不是喜欢给别人添麻烦的性格,他恨不得将自己同别人剥离开,隔得远远的,遥控器找不到,他会自己找,而不是打电话给正在学校的沈平格。这点蛮怪的。 他给连燕回了短信:只是这样? 那头又是许久没回复,沈平格不能把手机拿桌面上太长时间,教室里有摄像头,虽然摄像头不常用,但倘若班主任正在后面看,那沈逸明免不了被叫来,沈平格垂着眼,手慢慢敲着。 -小燕? 连燕那头恍若敲醒一般,这才回复。 -哥,我回头和你说好不好。 -我一定和你说。 沈平格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他收了手机,继续去抄单词,抄到“achievement”的时候,杨志又来问:“你还没和我说呢,小燕找你干什么啊?” “别看着我说话,”沈平格低着头写,“省得被老师看见。” 杨志“哦”了声。 沈平格过了会儿,忽的开口:“你和谈云……” “嗯?” “谈云现在对你什么态度?”沈平格声音很轻,尽量只让他们两个人听见,不打扰其他人上课。 “你问这个干什么?”杨志“唔”了声,甩了甩抄的发酸的手,“就……那样呗。没说开的时候还能跟我说话,有时候也能出去玩,现在就……不这样了。” 沈平格动作停了停,侧目看向杨志:“她不和你说话了?” “基本不说话,”杨志笑了声,“毕竟不喜欢我。” 沈平格抄完了单词,把本子合起来,递给杨志,杨志感到奇怪:“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沈平格拿出课本,翻到讲的那一面,拿下笔盖,抄上了ppt上的笔记,“就忽然觉得,感情这种东西挺难琢磨的。” “有什么难的,”杨志说,“你抄完笔记下课借我看看——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没什么难的。小云那个态度我也能接受,要我说,拒绝别人就得干脆点,别留什么幻想,不能干脆拒绝的,如果不是故意吊着的……” 杨志想了想,下了结论。 “那不还是喜欢嘛。” · 周六下午是小休,只上一节课,星期天不上课。纵然是十一月,午睡睡不好,跟夏日也差不多,都是要犯困的。下午的时候杨志趴在他旁边睡实了,窗户没关,窗帘吹得鼓起来,扑棱扑棱从脸上掠过,一阵痒。 沈平格撑着下巴,这节课是物理,他听得不上心,老师却似乎格外重视这边,讲的时候总要多看他几眼,沈平格需要给出回应,本子上却是只有几道黑笔划痕,笔在手指上转。 上完这节课,整个班才死水重生波澜,乍得沸腾开来,沈平格又拿出手机,没有短信,却有个未接来电。 -妈妈。 沈平格愣了下。 说实话,自从沈平格妈妈——符丹和沈逸明离婚之后,他便很少和符丹联系了,沈平格对她的最后印象停留在她提着行李箱决然离开沈家的时候,他当时初中还没毕业,符丹揉了揉他头发,什么都没有说,离开了。 后来偶尔来看望他,也是挑沈逸明不在的时候,他去符丹家,或者约在咖啡店里,沈平格和符丹纵然亲密,血缘关系摆在那儿,却也挨不过长久的不见面,符丹找了新的男朋友,沈平格便更少去了,避嫌。 “平格,走吗?”杨志收拾好了书包,里面稀稀散散放了几本书,应付他爸妈的检查,“去食堂吃饭吧,我想吃二食堂的烧饼了。吃完再去成周那儿,反正回家也没事儿干。” 沈平格把手机扔在书包里,没再想下去,说:“你和成周先去,我可能有事儿。”杨志:“那行,不去的话再跟我说一声哈,我们就不等你了。” 楼道里人生喧闹,沈平格刚出了后门,手机又振动起来,这次是沈逸明。 学校哪儿都危险,厕所稍微好一点,没什么人,隔间里,沈平格接了沈逸明的电话,沈逸明的声音在那头响起来:“哎,平格。” “爸。”声音在厕所显得空荡,沈平格说。 “你放学了吧,”沈逸明说,“来学校门口,我在学校门口等着你。” “你来接我?”沈平格有些惊讶。 “对,”沈逸明笑着说,“有事儿跟你说呢,赶紧出来吧。” 沈平格“嗯”了声,愈发觉得奇怪。放学人走得快,楼道里只有几个人了,沈平格拎着书包,走出教学楼的时候,才给符丹回了电话,响了几声才有人接起来。 “喂,”符丹的声音传来——沈平格很久没听她的声音了,一时有些分辨不出来,她的声音有些哑,约莫是刚吸完烟,“平格啊。” “妈,我刚在上课,没接到电话,”沈平格背上书包,另一只手不方便,于是只是松垮的单肩背着,扶了扶,“找我有事儿吗?” “哦,我忘了你星期六还得上课了,”符丹在那头轻笑了声,“你不下个星期就过生日了吗,我就是来问你,要不要来妈这儿过生日。” 沈平格不太记得自己的生日,也没把这个日期太当回事儿,以往过生日的时候都在上课,晚上几个朋友随便庆祝一下,蛋糕也不太需要,符丹说出“生日”时,沈平格顿了顿,低声:“我都差点忘了。” “上年你过生日的时候我也没空,就让你和你爸过了,也不知道你爸给你过了没有,今年我正好有空,带你去巴厘岛,你不一直想去吗?” 沈平格仍在朝前走着,他看到了校门口,校门口两边各有一棵高树,叶子落尽了,树杈像烟丝,颤巍巍的在灰色的天空中晃荡,他忽的看到了沈逸明的车子,黑的,在那儿很显眼,像所有落叶枯尽腐烂的颜色组成了那辆车。 “我想想,”沈平格过了会儿说,“等过几天再和您说吧。”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车子从下午一点半就在那儿等着了,沈逸明只记得沈平格星期六下午有小休,却不记得下课的具体时间,只得坐在车里等着。校门口原本是安安静静的,保安大叔四处转悠,热闹起来是在三点,许多穿着蓝白色校服的人涌出来。 打完电话,约莫十来分钟,校门口便出现了沈平格的身影,沈逸明摇下车窗,“这儿!” 沈平格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书包随手扔在后座,“你怎么想着今天来接我了?” “今天不是正好得了空吗?刚从外面回来,”沈逸明说,“安全带。” 沈平格系上安全带,车子慢慢驶动,景色朝后挪移,沈平格胳膊肘搭在车窗,轻轻托着下巴,心不在焉的想着事情。 “那个,平格啊,”说实话,沈逸明并不懂怎么和沈平格说话,车子里封闭的空间,话语显得干枯,“要直接回家,还是带你去公司?” 沈平格去过几次沈逸明的公司,他对那个并不感兴趣,往往就在贵宾室里写作业和看书,要么就拿着ipad和杨志开黑。他看着窗外灰白色的天色,说:“回家吧。” 柏油路上大概刚有洒水车经过,湿漉漉的,叶子也黏沾在其中,风挺大的,沈平格眯着眼,忽的看向正在开车的沈逸明:“爸。” “哎,”沈逸明说,“怎么了?” “我下个星期日过生日,”沈平格说,“是吧。” “我正要跟你说这个呢!”车子拐了弯,驶入一边阴凉地里,沈逸明说,“之前生日咱也没好好过,这都是成年前最后一个生日了,得好好过一下——你好像也不喜欢在酒店弄,我想着咱,就你、我还有小燕,一块在家里过一下,怎么样?” 沈平格放下胳膊,车窗升起,于是风被隔绝开,说:“我妈让我去她那儿过。” 刚好是个红灯路口,车刚稳停下,沈逸明有些错愕:“你妈?她和你联系了啊。” “说是想带我去巴厘岛,”沈平格说。 车子里突然沉默下来。 “那你怎么想的?”沈逸明忽的说,“是想去妈妈那儿,还是……” 沈平格没说话。 “我也不是逼你什么的,毕竟过生日嘛,开心最重要了,”沈逸明看着前方,说得很慢,像是在组织语言,“爸爸也知道你和你妈妈比较亲,要不今年就去你妈妈那儿过。回头我把你送过去,顺便住几天也行,就当……放松放松。” 说实话,他从小陪沈平格的时间就少,那些家长会什么的,也是符丹去的,两人因为孩子问题吵过不少次,离婚判决的时候,也是因为他钱财多,才争得了抚养权。若是论感情,那指定是要判给符丹的。 所以无论沈平格怎么选,他都能接受。 沈逸明尽力把这句话说得轻松一点,避免给沈平格带来什么负担,他在开车,也不能去看沈平格的神色,说来也好笑,他四十多的人了,竟然还因为这种事情而忐忑紧张。 “还是在家过吧,”沈平格低眼,捏着手指玩,“不去我妈那儿了。” 沈逸明猛地看向他,又很快转过头去开车,“真的?” “这有什么假的,”沈平格笑起来,“就当是省钱,在家随便整下就好了。” “那我回头得把家里好好布置一下,”沈逸明声音轻快了些,有种意料之外的欣喜,“也不让保姆来了,咱自己做做菜,蛋糕你和小燕去挑——你在家里过生日,小燕肯定也高兴着呢!” 沈平格:“他……” “我觉得他可能要给你准备礼物呢,我和他说了,你过几天过生日,”沈逸明说,“他跟你那么好,你过生日,他能不给你准备礼物啊?” 很快到了别墅,车子停在车库里,沈逸明打开车门:“不过他可能也准备不出什么太好的,你得到时候给点面子,毕竟也是份心意,是不是?” “知道,”沈平格说。 指纹解锁,“叮”的一声,门开了,沈逸明的高兴显而易见,高声:“小燕?” 没人应答,整个别墅安静得很,下午三点多的阳光斜斜的照进来,落地窗上沾的尘埃都无所遁形,沙发上放了本书,倒扣着,客厅里没人。 “我上去看看,”沈平格拎着书包,“顺便放个书包。” “行,”沈逸明说,“那把你送到了,我去超市买点菜,今晚在家吃饭。” “那你慢点。”沈平格说。 踩着拖鞋走上楼梯,会有闷闷的“蹬蹬”声,二楼的阳光不如一楼的充沛,显得有些晦暗,书包扔在卧室的小沙发上,连燕的卧室虚掩着门,轻轻一推便开了,沈平格走进去。 被子鼓囊囊的,露出松软的黑发,连燕大抵是怕冷,被子裹得紧,只露出眼睛和鼻子,眼睫毛黑而长,看起来睡得正熟。 沈平格看了眼时间,三点十分——也算是在午睡时间范围内,多睡点也没什么,他没多待,刚要出去,忽的听着了声音。 旁边小柜子上的手机响了,预设好的闹钟,沈平格刚拿起他手机,准备给他按掉,床铺传来窸窣的声音,手机被一把夺过去。 沈平格愣了下,看向连燕——他明显还没睡醒,头发乱糟糟的,眼眶还有些红,抢过手机好像只是本能,手心按着手机,死死扣住了。 “醒了?”沈平格说。 连燕没反应过来,仍是保持着原姿势。 “我没有要看你手机的意思,”沈平格以为他误会了,说,“你闹钟响了。” 连燕有些茫然的看了看他,半晌才点点头。 “要是困就再睡会儿吧,”沈平格察觉到了连燕的抗拒,无由来的,“今晚我爸在家吃饭,到了时间我再叫你。” 连燕心跳快得很,好像手底下扣着的不是手机,而是定时炸弹,他眼睛有些湿漉漉的,他抿抿嘴唇,摇头。 沈平格“嗯”了声,没有再多说,刚要走,却忽的顿住步子。 连燕拽住他的衣角,那双眼睛望着他,沈平格说:“怎么了?” 他是有话要说的,却说不出来,欲言又止,脸都涨红了,放开了沈平格的衣角,手搭在床边,低下头。 ——连燕不想让他走。 “连燕,”沈平格叹了口气,“到底怎么了?” 连燕终于愿意把手从手机上挪开,慢慢比划。 不算长的一个句子,沈平格说:“你做梦了?” 连燕看着他。 “噩梦?” 连燕犹豫了下,点点头。 沈平格轻声说:“所以需要我做什么?” 连燕咬咬嘴唇,他原本唇色浅,牙齿咬过后唇色变深,殷红的,睫毛也在颤,沈平格刚要开口,他忽然坐直了些,朝他伸出了手。 -能抱抱我吗?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沈平格久违的又从连燕的眼神里看到那种压抑的依赖,上次是喝醉的时候,眼神如其名,潋滟的望着他。 沈平格站在那儿,看着他的眼睛,明明什么话都还没说出口,连燕却是又倏地时候收回手,摇摇头。 -算了。 他没有给沈平格选择的机会,自己主动放弃了。拨开了被子,他穿着睡裤,露出半截脚踝和白皙的脚,去穿地上的棉拖。 “连燕,”沈平格说。 连燕抬起眼看他。 “如果你遇到什么——你觉得难过去的,你觉得不高兴的事情,”卧室里安静,沈平格的声音显得尤其清晰,他要连燕听到,“你都可以来找我。” “无论什么时候。” 他能猜到连燕大概是遇到了什么,但连燕三缄其口,他也无计可施,连燕一直掩饰着紧张与不安,尽量同他用正常的方式来往,却又不知道限度,只能勉强试探——一切本来不用这个样子。 还是喝醉酒了的好,至少不用那么谨慎。 · 沈逸明很少在家吃饭,一在家吃饭,便要准备的丰盛,提一袋子的菜,一定能看到小红辣椒,西蓝花、小油菜、西红柿什么的,颜色倒也齐全,艳丽漂亮,还会准备水果和零食。 沈平格去帮沈逸明打下手,连燕也不好意思闲着,去帮沈逸明摘芹菜,坐在板凳上,厨房里的灯光把小小的空间浸润了,沈逸明偶尔和沈平格说几句话,台子上的锅咕嘟咕嘟的,水开了。 煮沸的声音忽的让沈平格想起初二的时候符丹给他过的生日,是在火锅店过的,清汤和番茄的锅沸腾,他们都在吃煮肉,蘸着麻汁,就他们两个人,吃完火锅才后知后觉想起被冷落的蛋糕,吃了没一半,符丹说:“带回去吧,给你爸爸吃!” “爸不吃剩的,”沈平格摸了摸鼻子,“他还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 “那就先放冰箱里,等他回来吃——一定得让他吃,”符丹揉揉他头发,“好啦,以后每个生日,爸爸要是不来,就让爸爸只吃冷蛋糕。他回来之后,咱问他要礼物,好不好?” 那时他神奇的有了不安的预感,脱口而出:“那你以后会都给我买蛋糕吗?” “当然。” …… “平格,你们星期天学校是不是还有补课啊?”沈逸明看向沈平格,沈平格在切土豆,他做菜不熟练,土豆切得慢,每片厚薄倒是蛮均匀,此刻却是没动,“怎么还愣了——是不是?” “嗯,”沈平格又重新切起来,低头应了声。 “要请假吗?” “不请了吧,”沈平格说,“还有,我周一要去交个报名表,之前报了个奥数比赛,报名表要提前交过去。” “奥数比赛?怎么没听你说起过,”沈逸明说,“还要去外地的?” “嗯,这次时间要长,要去一个多月。” 沈逸明:“你们这个、那个的比赛也太多了,不耽误学习吗?” “这个要是名次好,能直接拿到保送资格,”沈平格说,“校长还给了封推荐信,免初试和复试的。” “小燕,你下个星期日,学校没有补课吧?”沈逸明又看向连燕。 连燕正出神,忽的喊他,他愣了下,这才摇头。 “爸,”沈平格说,“要不生日去吃火锅吧。” “怎么突然想着吃火锅了?”沈逸明有些意外。 “就突然犯馋,觉得在火锅店过生日好像也挺好的。” “行啊,反正生**最大,那就你补完课,咱几个去火锅店!” 沈平格切到一半,旁边忽然传来动静,连燕摘完芹菜,把菜递给了他,指了指客厅,示意了下,沈平格对上他的眼睛,连燕却是下意识的躲避开了。 “去吧,”沈平格轻声说,“等会儿好了叫你。” 热油倒进锅里,花椒噼里啪啦的炸开,灰色的烟尽数被油烟机吸纳,连燕去了客厅,背对着沈平格,沈平格自然也就看不清他了。 · 沈平格没有再去问连燕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他,只是偶尔翻手机的时候,会看一眼连燕到底有没有发来消息——没有。连燕胆小、懦弱,在这种事情上却是顽固。 关于过生日不去符丹那儿这件事情,沈平格不知道怎么开口,等到周一,才同符丹打了电话,符丹那边很快接了,说:“平格啊。” 直接说不去,似乎显得不近人情,沈平格长呼了口气,扯了些无厘头寒暄的话,才说:“我可能,下周日不能和您一块过生日了。” 符丹那边安静了会儿,说:“是有事情吗?” “嗯。” “那也……行,”符丹说,“那回头十八岁的时候,要是有空,就来妈妈这儿过——我还挺想看着你成年的。” “生日礼物我让助理带过去,我就不过去了,”符丹笑,“……你和爸爸好好过。”沈平格只是“嗯”。 符丹似乎不太想挂断,可沈平格也没有什么话可以说,一时尴尬,过了会儿,符丹说了声“那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平格”,这才挂断了电话。 · 这几天连燕常常闷在卧室里,除了出来吃饭,很少露面,沈平格难免想起沈逸明所说的礼物,相较于沈逸明和符丹的礼物,他对连燕准备的礼物更好奇。 不过,沈平格想,也有可能没在准备礼物,或许只是连燕不想同他见面。 这几天如同清水,过得没滋没味,生日是星期日,星期六补课的时候,杨志他们把礼物提前给了,都装在木色纸袋里,神秘:“给你的礼物,十七快乐。” “今天还是十六,”沈平格笑着说。 “哎呀!”杨志拍拍肩膀,“明天再拆开礼物啊,别提前了。” “拜拜,”谈云背着手,清丽的脸尽是笑意,“明天见。” 纸袋子里沉甸甸的,沈平格听了杨志的,纸袋只是放在桌面上,预备着第二天拆开。连燕依旧在卧室里,沈平格没见到他,却也习以为常了,他坐在桌前看着手机,时不时翻下,也算是在下午里的消遣。 约莫快四点的时候,沈平格放下手机,刚翻开书,门忽然被敲响了。 他愣了下。家里这个时候只有他和连燕,谁敲的门显而易见。他有些意外,但还是说。 “进来。” 门慢慢推开,露出双眼睛,连燕看了看,这才走进来。 连燕习惯在家里穿睡衣睡裤,睡裤有些长,拖沓到脚踝,他抿抿嘴唇,站在他面前,跟做错事儿一样,手背着。 “找我有什么事儿吗?”沈平格说。 连燕没有看他的眼睛,但脸发烫,鬓角出了汗,飞快的把手里的纸条放在桌面上,松开紧攥的手。 沈平格顿了下,才拿起纸条,上面写着。 -平格哥,我明天有朋友约我去写作业,我可能不能去陪你们过生日了。 连燕的字很好看,没有连笔,横平竖直看上去有种美感,字如其人应在他身上也没错, 每个字似乎都写的很用力,拿着纸条,指腹可以清晰感受到凹下去的痕迹。 “啊……”沈平格垂眼看纸条,“明天没空?” 只是正常的问句,连燕却嘴唇咬的更用力,半晌才点头。 “为什么?”沈平格看向他,说得很慢,“不可以推掉吗?” 连燕又把另一张纸条放在桌面上。 ——也不知道他准备了几张。 那张纸条攥的太用劲,皱的厉害,上面的字迹还是很认真。 -老师单独组织了辅导,我得去。 “没关系,”沈平格说,“我可以等你结束,接你回去,双休日也辅导也不会太晚。” 他清晰的看到连燕局促不安的神情,好像他是在接受法院的审判,小哑巴说不出证词,提交的证据又被轻而易举的推倒,脸红的厉害,眼睛看着别处,指尖都在轻颤。 “所以,明天可以去吗?”沈平格靠着椅背,静静看着连燕。 沉默。 不需要连燕再回答了,沈平格也没必要用对待猎物的方式对待他,他将纸条折好,“如果实在去不了就算了。” 折好的纸条推在另一边,并没有还给连燕,连燕站在那儿很久没动,直到沈平格再次将眼神转向他,连燕又给了他一张纸条。 展开看的欲望没那么强烈了,但沈平格还是当着他的面打开了纸条。 -平格哥,生日快乐。 沈平格低笑了声,看向连燕,语气听不出情绪。 “谢谢你。” “你也快乐。”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生日那天同以往几天似乎并没有不同,天气并没有因为日子变好,阴冷的压低,中午的时候勉强钻过一些金色的光线,撞击到桌子上的玻璃水杯里,在水中波折,阴天也成了金色的柠檬。 纸条仍放在桌面上,水杯压着一角,折痕明显,像敛起翅膀的灰色蝴蝶,上面的字迹似乎跟着泛着盈盈水光。 沈平格有个专门的收纳盒,他习惯将每年收到的礼物都放在一起,沈逸明照例给他送了昂贵的礼物——他实在也不知道该选什么,于是想着价格高总是没错。 “其实不用送也可以,”沈平格有些无奈,“别送这么贵的了。” “一年就一次,”沈逸明倒是显得理直气壮,“肥水也没流外人田嘛。” 沈逸明到星期天的时候才知道连燕不去了,惊讶的很:“怎么还不去了?” “他有重要的事情,脱不开身,”沈平格轻声,“没事儿,就一个生日,也不是以后不过了。” “这不是你成年前最后一个生日了嘛,”沈逸明叹了口气,“我想着,咱虽然人少,但好好过,也看起来热闹。这下就两个人,你要不然和你朋友一起出去玩,我给钱。” “不用,两个人就两个人,”沈平格笑了笑。 杨志他们送的礼物,沈平格如他所言留到了星期天早上才拆开,很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每个人都给他写了贺卡,杨志更是啰啰嗦嗦写了一张纸。 -十五岁一块玩,十六岁一块玩,十七岁也得一块玩! 而连燕——沈平格到下午离开家里,也没有听到敲门声。连燕再次把自己关在屋里,他偶尔能听到脚步声,是他出来接水喝,可脚步急匆,像怕他突然出来,同他见面。 连燕没有送他礼物。 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不过下午出门的时候,连燕倒是出来了,他站在楼梯处,遥遥往下看着他,攥着栏杆,沈平格半蹲**子系鞋带,说:“你去辅导的时候路上慢点。” 连燕大抵是“嗯”了声,太远了,听不清。 “看着点红绿灯,”沈平格直起身子,看向他,“我走了。” 连燕过了会儿,朝他摆摆手。 -再见。 · 在火锅店过生日是沈平格临时起意,去的也是之前符丹带他来的那家,过了几年,装潢也与过往大不相同,灯光更亮了些,点的是清汤和番茄汤底,清汤上漂着的枸杞和红枣与番茄汤底艳丽的相衬。 沈逸明郑重的穿了西装,沈平格忍不住笑:“你像来和我会晤的。” “这不是想着正式一点嘛,”沈逸明摸了摸鼻子,“在火锅店也要有仪式感!” 时钟上显示晚上六点,十一月天黑的早,路灯早早的亮起来,桌上摆着的小蛋糕也亮起烛火,像是凝缩的城市。 “来来来,许个愿望,在这儿也不能让他们关灯,凑活下也成。” 沈平格瞳仁里倒映着烛火——说实话,他并没有什么愿望要说,但还是十指合拢,闭了眼,应了沈逸明的盼望,吹了小蜡烛。 沈逸明的确高兴,甚至点了酒,大老爷们之间嘛,不喝点酒总显得少点什么,沈平格不会喝酒,干了一杯,辣的直皱眉,说:“你也少喝点,省得肠胃又出毛病。” “出不了毛病,哪儿这么脆弱。” “这好像是从你上初中开始,爸爸陪你过的第一个生日吧,”沈逸明夹了羊肉卷,木筷在汤里搅了搅,防止沾在一起,“这么说来,我还真不算合格。” “以后时间还多着呢,”沈平格说,“煮点土豆片吧。” 火锅咕嘟咕嘟冒泡,水雾蒸腾,煮熟的肉片和菜都浮上来,在水里漂,沈平格还吃了没几筷子,忽的听见了手机铃声,沈逸明也愣了下,是他的手机铃声,他站起身,说:“你等下啊,先吃着,我去接个电话。” 沈平格手顿了顿,“嗯。” 他没再往火锅里加什么,只是慢吞吞咬着煮烂的土豆片,软糯糯的,不太好夹起来,容易碎开。过了约莫五分钟,沈逸明才来,皱着眉,坐下:“没事儿,继续吃吧。” 沈平格抬眼看他,继而垂下眼,“公司的事情?” “一点小事,没多重要,”沈逸明笑意很淡,从火锅里捞肉,“继续吃,继续吃。” “要是公司有重要的事儿,你就先去公司,在这儿吃也心不在焉的,”沈平格说。 “我真不知道养公司那群人干什么,网络系统被黑客攻击还要给我打电话,让我去一趟,”沈逸明揉了揉眉心,“每次都这事那事儿的,连好好过个生日都不成。” “你刚从外面回来,事儿多这也正常,”沈平格低着头,把土豆片从麻汁里捞出,“刚才小燕给我发短信。” “给你发短信?”沈逸明意外开口,“怎么了?” “说他辅导结束了,正好你有事儿,那我就去接他来,你去公司就是了,我在这儿也有人陪着。” “他辅导结束了啊?”沈逸明说,“比预定的时间要早啊。” “所以啊,我们两个人凑活一下也行,你放心去公司。” 沈平格笑着和他说话,沈逸明仍是于心不安,来回几个回合,才肯离开,沈逸明说要送他去连燕辅导那儿,沈平格说不用,走着就能到。 “那你和小燕好好吃,”沈逸明拉开车门,“我等明天再补偿你,明天一定没事情了!” “行,”沈平格说,“路上慢着点。” 一时桌子那儿冷清下来,就剩个火锅热气翻涌,沈平格回来拿了围巾和手机,垂眼看了看还没吃完的菜,离开了。 · 夜里八点零三分。 十一月的晚上冷的厉害,但大抵是出租车里暖气太足了,沈平格仍是出了汗,黑色的围巾搭在手肘那儿,没能派上用场。别墅路边的灯坏了,只剩个应急灯亮着,沈平格下了出租车,清晰的看见了别墅。 上面亮着灯,小小一团灯,如黑夜里的萤火,瑟瑟的晕开。 付了钱,沈平格这才走向别墅,出租车的声音远了,周遭又是安静。开门没用指纹解锁,钥匙插进锁孔,轻轻转了转,发出的动静几不可闻。 客厅没开灯,鞋架上摆着连燕常穿的帆布鞋——他的鞋子不多,一眼就能望过来。沈平格扫了眼,扶着墙换了鞋子。 走上楼梯,脚步声闷而轻微。 连燕的房间在第二个,虚掩着门,一推就开了。 开着小台灯,但没人。 沈平格忽的转头看向自己的卧室。 他没怎么迟疑,走过去,抬手推了推——他记得自己没有关门,但门是推不开的,从里面锁上的。沈平格没有再去推,而是靠着墙边站着了,打开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 -20:23 光线又黯淡下去。 沈平格抱着臂,耐心靠墙等着,他喝了点酒,脑中有种奇异的朦胧感,月色昏暗,他站在那儿走了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 在沈平格房间里已经接近二十分钟了,连燕翻了他所有能放纸张的地方,却又担心被发现,小心翼翼归还原位,心跳剧烈,难以掩饰的愧疚感与自责将他淹没,他却还是得翻下去。 不好找,他找了好久,最后才在书架的最后一层找到了他想找到的东西。 很硬的纸张,藏青色的外壳,上面写着烫金三个字。 推荐信。 明明就是要找这个东西的,但这时候找到了,连燕却蹲在地上,没动弹,指腹摩挲着外壳。过了好久,他深吸了口气,这才站起来。 蹲太久,站起来眼前有黑点,他缓了好一阵子,等着恶心劲儿过去了,拿着那封推荐信慢慢走向门口。 手握上门把手,屋里是黑暗的,熄了灯,脚底是斑驳的月光。 连燕咬了咬嘴唇,再次看了看手里的推荐信,他手心出了汗,似乎连推荐信上也潮了些。“咔”一声,连燕推开了门。 刚走出去,那阵剧烈的心跳还没平复,他忽的看到了地上的影子,影子把月光切割开来,呼吸停滞了瞬,连燕猛地看过去。 沈平格仍维持着抱臂的姿势,静静的同他对上眼神。 连燕脑中空白一片,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仓皇的把手里的东西朝后藏。 “拿来,”沈平格伸出手,语气平淡,“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走廊里没开灯,黑漆漆的,那点月光可以忽略不计,可沈平格借着那点光,清晰的看到了连燕脸色变白,像是怕极了。 沈平格又重复了遍:“拿出来。” 连燕被钉在原地,背着手,和沈平格对望着,浑身抖得厉害。 沈平格失了耐心,走了过去,攥着了连燕的手腕,连燕这才后知后觉挣动起来,他力气本来就不如沈平格,此刻吓到了,力气也使不出来,眼睁睁看着沈平格从他手里抽走推荐信。 手松开了他,连燕背后出了汗,胸膛起伏。 沈平格看了眼,前后翻了翻,说得很慢:“推荐信?” “你拿推荐信干什么?”沈平格抬眼看向他。 要怎么让一个小哑巴说话呢?黑暗里又看不清手语和口型,连燕丧失一切表达的权力,身子好像不听使唤,他低着头。 “这个推荐信对你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吧,高中组的推荐信,”沈平格像是自言自语,“你说,你拿这个干什么呢?” 连燕喉咙发紧,涩的很,睫毛颤的厉害。 忽然手机消息提示音响了声,声音不大,但在近乎空寂的走廊显得尤其刺耳,连燕隔着布料捏住放在兜里的手机,下意识看向沈平格。 “看就是,”沈平格说。 消息提示音一直在响,吵人,连燕攥的手发疼,沈平格说:“一直给你发消息,应该很重要。” 连燕缓缓摇头,却是迟迟不拿出来。 沈平格伸手,按住了他的手,温热的触感传来,连燕受惊一般看向他。沈平格一点点掰开他的手,从兜里拿出手机来,连燕想要抢回来,但对上沈平格的眼神,却又没了下一步动作。 连燕恍然觉得这一切跟做梦一样,沈平格突然出现,拿了他偷走的东西,又近乎无理一般拿走他的手机,他看着沈平格按开亮屏键,手机屏幕的光明暗的照亮。 他手机没有设密码,沈平格轻而易举的点进主页面,消息一条条弹出来,都是卫子平发来的。 似乎一切结果都预定好了,连燕站在那儿,十一月的风从窗户的缝隙涌进来,他觉得手脚都是冷的,可手心又是潮热的汗,炙烫与冰凉矛盾的同时存在,他看着沈平格的手指慢慢朝下拨,一点点看完所有的消息。 他和卫子平的聊天信息多是无用的寒暄,虚假而敷衍,看完并不需要耗费太多的时间,很快翻到最开始的视频,手机屏幕的亮度有些高,看的眼睛发疼。手机声音不大,可视频里的嘈杂却清晰,那个视频连燕看过好几遍,他知道在几分几秒他亲吻了沈平格,知道在几分几秒沈平格推开了他,他听到视频里沈平格的话语,有种难以言明的羞耻感。 沈平格垂眼看着视频,瞳仁里是倒映着的人影。 屏幕再次暗下去,沈平格看向连燕,话语还没出口,连燕忽然抬手,捂住了沈平格的嘴唇,近乎央求的看着他。 别说什么话。 求你了。 眼神能揭示一切,他还想遮住沈平格的眼睛,可他更畏惧沈平格说话——说出什么冷淡而伤人的话语来,鼻间的呼吸温热的落在手指上,在冬天里如同春日和水,连燕感受到了沈平格的嘴唇,是他掌心的纹理过分接触。 忽的沈平格扣住他的手,轻轻拿下来,连燕大口喘息着,忽的升起一种解脱感,他自暴自弃的想——发现就发现吧,最坏也不过如此了,还能坏到哪里去。 “为什么不和我说?”沈平格声音很轻。 手没放开,禁锢般困住他。 “明明有很多时间可以去我房间拿推荐信,”沈平格说,“星期一到星期五,我都有晚自习,星期六要补课,这段时间我都不在家——明天我就要去交报名表,你才来拿。” 沈平格继续说:“他要你拿推荐信,让你撕掉,如果我没有回来,那你是不是会把推荐信撕掉?” 连燕慌乱的摇头——他不可能干这种事情。 “那你要怎么做?”沈平格说,“让他把视频发出去吗?” 连燕还是摇头。 “连燕,”沈平格叫他的名字,“你为什么就觉得,你听了他的话,他就会把视频删掉。如果他不删掉呢,你要继续听他的话吗?” 这个结果连燕不是没想过,可他能怎么办呢?他除了听话,还能有向别人求助的权力吗?或者说,出路还是断崖,是他能决定的吗? “信他说的话吗?” “他说我作弊、说我本来就没资格拿推荐信,”沈平格说,“信吗?” 连燕急忙摇头——他不信。 时间大抵过了很久,沉默填充的距离太长,走廊墙边挂的时钟在发出细微的动静,慢吞吞的朝前走,谁都没说话了,汗水都被风吹干净,冷得很,可沈平格的手是热的。 “会害怕吗?”沈平格忽然开口。 连燕有些茫然的抬起头看他。 “没人来帮你,没人知道这件事情,全是自己扛着,会害怕吗?” 方才是不安,连燕却又多了些空隙来盛委屈,他以为沈平格举起了枪支,子弹会穿透他,带来痛感与血液,可枪支里吐出的是玫瑰,轻飘飘的,却让一直紧绷的神经倏地断开了。 眼泪忽的涌出来,连燕觉得难受,可不想去管了,不想再遮着掩着的,沈平格已经见过他最坏的样子了,掉眼泪这种丢人的事情于是显得没那么坏。 月光像是清水,可又不与眼泪同流合污,清澈的照见泪水和眼角下一点痣,睫毛也濡湿,黑浓,眼角红的厉害,鼻尖也是,有种难以言喻的漂亮。 连燕半低着头,细微的抽泣。 “小燕。”他听见沈平格的声音,似乎是无奈,似乎是喃喃。 连燕忽然感受到热度,沈平格松开他的手,接着抚过眼角,近乎轻柔的揩掉多余的眼泪。“我知道这种选择对你来说很难,你找不到两全法,所以会觉得害怕,会觉得茫然,会不知道该怎么做。” “那如果,”他又轻声开口,“多个人陪你一起去面对这些事情,会不会就没那么害怕了。” 连燕愣了下,眼睛还是通红的,怔怔抬头看着他,忽的觉得沈平格的眼神陌生。 食指勾住下巴,连燕还没反应过来,被动的仰起头来,接着嘴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他倏地睁大眼睛,呼吸都停住,哭也忘记了——他看到沈平格的眼神,温柔又干净。 连燕不爱喝水,嘴唇常常干燥,可亲吻是湿润的,并没有进一步的深入,吐息之间,连燕闻到了很淡的酒味儿,好像喝了酒的不是沈平格,是他一般,是他没了意识和行动能力。 一触即分,沈平格松开了他,却仍离他很近,指腹摩挲过他的唇角。 “那我陪你一起去面对这些,”他说,“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我不记得枪支玫瑰这个比喻之前有没有用过了(挠头,用过的话和我说一声,我再去删掉这个比喻。 行了,可以换卷了。 因为是破镜重圆,所以恋爱期间会出问题,但其实破镜重圆我更喜欢的是那种因为两人性格原因而发生的矛盾,两个人既然都不是完人,那就避免不了犯错误,恋爱不就是互相磨合适应对方的一个过程嘛。 没看出来平格喜欢小燕,我的笔力和节奏问题,没别的问题。 第81章 外面突然落了鸟鸣,不知道从哪儿飞来的麻雀在枝头定下来了,声音不大,但在耳边像是月球挤压崩裂开一样,沈平格忽然觉得自己莽撞了。 他没这样过。 从小他就知道一切都需要规划,规划好的路径才方便比较,找出最近距离,可今晚一切都事发突然,他没有预先的准备——他是主犯,月光和酒精是帮凶,从犯是时间,共同酿造这场意外。 连燕似乎也没有缓过来,仍是望着他。嘴唇和耳朵都是红色的,像烂熟的草莓酱汁。 现在时间还不到九点,但沈平格把连燕送回他的卧室里,让他睡觉,手里还捏着那封硬壳推荐信,他用左手摸了摸连燕的头发,连燕头发很软,摸起来触感很好。 “不要再想了,”沈平格说,“一切明天再说。” 这是说给谁听? 关了门,沈平格这才去了自己卧室,推荐信放回原位置,狭窄挤在书页里,他拿了毛巾和睡衣,去了浴室冲澡,用的冷水,浴室的镜面上没有起水雾。 低温让人冷静下来,沈平格近乎理性的去捋顺所有逻辑顺序,可回忆到八点二十三,门推开,一切就如同断崖一般消失乱序。 头发湿漉漉的朝下滴水,肩膀那儿的衣服布料湿透了,可沈平格没管,坐在了床边,忽的听见了敲门声。 “噔。” 短促。 “噔、噔。” 沈平格回过神来,说了声“进来”。 门慢慢、具有试探性的推开,连燕露出头来,手攀在门边,一双刚哭过的眼睛还是红的,可少了点恐惧,只是看着他。 “站在门口干什么?”沈平格说,“进来就是。” 门全推开了,沈平格才看见他手里的枕头,他紧紧攥着枕头边,好像那是全部力气来源,连燕急急跑来的,拖鞋都没来得及穿,局促的站在门口。 本来就不是睡觉的点,连燕翻来覆去睡不着,床单都蹭皱了,不停摩挲着嘴唇,发热发烫,找着答案,可太难了,他找不到答案,不适宜的焦虑起来,夜晚适合冲动,他跑了出门,却又折回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拿枕头。 连燕咬了咬下唇,往前走了步,看到沈平格的眼睛挪开了。 他忽然意识到,并不是他一个人在下意识的躲避。 他来过许多次沈平格的房间,第一次是他无处可去,沈平格收留他,第二次他和沈逸明吵架,沈平格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他推开了门,他去碰沈平格的脸颊,将他的手心按在他的胸口,要他听心跳。 第三次、第四次…… 可这一次与以前都不一样。 连燕无措的捏着枕头,他主动来的,可他问不出问题。万一这一切都是假的,沈平格只是随意碰了碰他,问题是根针,会把一切都刺破的。连燕有些贪恋那种臆想的不真实。 沈平格弯腰,从柜子里拿了吹风机,说:“来给我吹头发吧。” 连燕忙去接,沈平格收回手:“先把枕头放在床上。” 很明显的暗示。 连燕终于有种真实感,他把枕头放在了沈平格的枕头边,偷偷把边角挨在一起,跪坐在床上,上半身直起来,拿过吹风机,在沈平格的背后,按开吹风机的开关。 他们离得好近啊。 他闻到了沈平格身上的味道,洗完澡很清晰,没了酒味,肩膀上的湿痕,头发的温度很冷,比他手上的温度还要低,连燕不会给别人吹头发,手指拨着沈平格的头发,热风吹的急而凶,连燕想问沈平格—— 为什么要用冷水洗澡? 不怕冷吗?都十一月了。 忽的沈平格偏了头,说:“烫。” 连燕有些慌乱的拿开吹风机,伸出手摸了摸,鬼使神差的吹了口凉气,沈平格眼神动了动,说:“没疼。” 这才专心了些,连燕不敢再走神,认真的给他吹头发,柔软的手指偶尔会碰到头皮,湿漉的头发在手背也留下痕迹。 “吃饭了吗?”沈平格问。 连燕“嗯”了声,吃的很简单,只是面包片和煎蛋,果酱也没抹。 “今晚沈逸明大概也不回来,”沈平格半低着头,露出后颈来,撇去之前的暗示,明晃晃开口,“要留下来吗?” 连燕心跳剧烈起来——即便他摇头,沈平格也看不见。更何况,他也想留下来。 “嗯。” 谁也没再说话了。 连燕讶异自己在这种环境中觉得满足与莫名的幸福感,甚至想时间就这么停下来,时针分针都坏掉,地球停止转动,或者沈平格的头发不会干掉,他可以一直维持现状。 可头发是要干燥的,吹风机关掉,连燕失落起来。 忽然连燕想起什么,下了床,在沈平格的目光下跑出屋里,过了会儿,又跑回来,怀里藏着掖着什么,按黑了灯。 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沈平格没开口问,只说:“慢点,别摔着。” 连燕走得很慢,他在黑暗中视力差,床的旁边是书桌,连燕把怀里的东西放在桌上,沈平格刚要说话,忽的眼前亮起来。 一个小房子。 防尘罩护着,两层小别墅一样的房子四周装饰着星星灯,小床、电视机、沙发、旋转楼梯,灯光暖黄色照亮着,小房子很精致,像缩小版的家,沈平格看了那个小房子好久,才看向连燕:“是送给我的吗?” 连燕抿嘴唇,点头,在昏暗的灯光里,同他比划。 -哥,生日快乐。 在他十七岁那天,连燕给他送了一个小家。 “这个要做很久吗?”沈平格伸出手,动作很轻的碰了碰防尘罩,“看起来很复杂。” 连燕摇头。 实际上很麻烦,他做了一个月,里面的一切都要自己组装,包括水龙头和灯罩的制作,沙发的布和枕头也要自己缝补,他想给沈平格一点惊喜。 “谢谢你的礼物,”沈平格笑了笑,“我很喜欢。” · 星星灯熄灭,小房子还是放在桌面上,连燕躺在了沈平格的床上,他背对着沈平格,想起自己未解决的问题,可怎么也问不出口,紧张的捏着手指,催着自己入睡。他们都知道彼此没睡,呼吸都可闻,最后是沈平格打破了沉默。 “有什么要问我吗?”沈平格说。 连燕攥紧了被子。 “比如问我为什么要亲你。” 连燕呼吸急促起来,要怎么说。沈平格轻而易举看透了他在想什么,他甚至都来了沈平格的房间,睡在他的身边,可他连这点勇气都没有,透明的绳子套住他的脖颈,将他朝前拖拽,他成了落入圈套的猎物。 “如果觉得是假的,”沈平格的呼吸好像离他很近,又很远,“可以再试一下。”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这情啊爱啊,要怎么试出来,连燕想不出,他又转了个身子,借着昏暗的光勉强看清了沈平格,他想,如果再来一次,沈平格会躲开吗? 手不知道该放在哪儿,他不记得自己之前睡觉的时候手臂摆在哪儿,无措中碰到了沈平格的手,他触电般收回来,过了会儿,又试探般慢慢伸出去,一点点攥住了沈平格的手。 他自己抖的厉害,怕沈平格挣开。 沈平格只是微微蜷了蜷手指,并没有挣开。 沈平格说:“继续。” 连燕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吵得耳朵疼,他攥紧了沈平格的手,微仰了头,轻轻碰了碰他的嘴唇,脸烫的厉害。只是个小动作,连燕却觉得这个要比跑1000米还要累,浑身都没力气。 “我没有躲开了,”沈平格声音很轻,“是吗?” 连燕“嗯”了声。 “我不知道这样对你来说,算不算一种不负责任。我没有和男生谈过恋爱,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对女生那些大概也不通用。” 沈平格笑了声,反扣住他的手,捏着他的指腹,像在随意聊天一样,聊起了另一个话题,“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连燕”嗯“了声。 “这样的特殊多了,就显得独一无二并没有那么特别。” 沈平格手覆在他的脖颈上,感受着脉搏的跳动,他说,“都是近似的生命周期,都是一样的鲜活与蓬勃。” “可你与他们似乎都不同,”沈平格叹息了声,“你是玻璃。” 和宝石珍珠有一样的光泽,却更廉价与透明,摔碎也要有棱角,刺破土壤和氧气。 “我是个责任感匮乏的人,别人疼痛或者高兴,于我的关系并不大,别人摔破或被捧住,也与我无关——可你不是,你只有我。”沈平格声音很轻,“你怎么能放心把碎裂和完整都交给我呢?” 连燕浑身难以克制的发抖,使劲攥着沈平格的手,指甲好像嵌入皮肉,他好像要把沈平格弄出伤口来,让他感同身受尝尝他的疼。 “我接过来了,”沈平格说。 沈平格把完整的他接过来了。 连燕心里有难明的灼烫,好像浑身血液都热烈起来,他喜欢和沈平格扣着手,是沈平格攥着他的手,他们手心都是一样出了汗,沈平格也是紧张的吧,和他一样。 他想说话。 沈平格展开手掌,说:“写吧。” 连燕紧张起来,在上面写,他还记得用指腹,而不是指尖。 每个比划都慢,要沈平格感知到他。 -那你别放开我。 手拢起来了,手心的字迹也拢住了。 沈平格说:“好。” 管他真假,连燕知道誓言在夜晚不能当真,晚上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可听着总是酸胀滚烫,他明明只是捏着沈平格的手几十分钟,可他觉得一辈子也过去了。 “你和卫子平发的消息我也都看了,你好好准备考试就好,”沈平格揉了揉他头发,说,“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连燕想抱着他,他也的确那么做了,手从他手里抽出,搂住他的脖颈,坏心眼的把鬓角的汗蹭在他的衣服上,闻着他身上的气息。他好几天没睡过一次好觉,此刻不合时宜的感受到了困意。 他感受到腰上有热度,沈平格的手搭在他的腰上,抚着背脊,像在哄人。 半睡半醒中,连燕听着了沈平格说。 “今天是我的生日。” 连燕困得睁不开眼,但还是强打着精神“嗯”了声,他接着又听见沈平格说。 “你是我的礼物。” · 实际上连燕并没有睡好,他很奇怪的做了噩梦,大概是偷推荐信的时候忐忑太多,记忆太深,即便甜蜜前仆后继涌进来,他也还是恐惧。 他梦见十五岁的沈平格,他周围有很多看不清脸颊的朋友,有男有女,他们一路笑,沈平格还说输了要罚三杯红的,他一直跟在后面跑,可他跟不上,又喊不出话语,急的一身汗,两泡泪。 他又看见卫子平,视频铺天盖地的流出来,他们都指着鼻子骂他同性恋,卫子平在篮球场边缘抱臂笑,呸了一声,说,死同性恋。 连燕转身去找沈平格,可他找不到,他没遵守承诺,把他扔下了,任由他碎掉,碎成大量的玻璃碎碴,在光底下折射出冗杂的光。 沈平格把他推醒的,连燕一身的汗,昏沉的看着他,清醒了又抱着他的脖颈哭——有什么好哭的,他也不知道,还是没从梦里走出来的。 沈平格一直拍着他的背脊,折腾了这么久,也没了睡意,连燕回头去看窗户,外面天还没亮,沈平格说:“四点半了。” 他的声音很清醒,像是一夜没睡,但连燕没问。 “我抱你去洗个澡,”沈平格说,“你身上都是汗。” 连燕迷茫的点头,任由沈平格抱起他,他蜷缩在沈平格的怀里,听到了沈平格的心跳声,温热的水流下来,衣服也剥掉,连燕迷蒙了眼睛,沈平格又替他揩了揩眼皮上的水,连燕忽的开始臊起来,推着沈平格的肩膀让他走。 “好好好,”沈平格觉得好笑,“那你别泡太久。” 洗个澡也不需要太长时间,连燕随便冲了冲,这下彻底没了睡意,推开浴室门的时候,看到沈平格坐在地上,房间没开灯。 地上摆着那个小房子,沈平格招招手,让他过来。 连燕坐在他的对面,黄色的灯光照亮他们,沈平格转了转房子背后的一个小开关,于是小房子叮叮当当响起音乐来,在房间里特别清晰。 “等我回头,我想自己赚钱,买个这样的房子,”沈平格指了指,说,“和这个布局差不多就行。” 连燕想找找自己的房间,沈平格又指最里面的房间,“这个太小,唔,要是我钱够多,就买个更大一点的房间,你睡在这里。” 连燕和他比划。 -你呢。 “我睡在床外侧,”沈平格说,“如果不太挤。我爸就让他楼下这间,他老是来晚,上楼梯声音太大会吵人。” 真奇怪,他们在凌晨的时候都不睡觉,要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讨论不可预测的未来。 沈平格指了指里面那个床铺:“枕头是你自己缝的吗?” 连燕点点头。 “看出来了,”沈平格笑着说,“都漏毛绒团了。” 连燕笑起来,去捂沈平格的嘴,用力大了,或者沈平格没躲,他们都倒在了地上,地板很硬,该硌的肩胛骨生疼,连燕忙要起身,沈平格却揽着他的腰,不让他起身,轻轻吻了吻他的眼皮,被他吻过的地方好热,连燕莫名有些害怕,攥紧了他的袖子,他们的衣服窸窸窣窣的摩擦,眼神看不仔细,只是望着他。 “五点多了,”沈平格说,“是早上了。” 连燕“嗯”了声,他听见沈平格在他耳边说,“早上好。” 沈平格对他说早上好。 窗外好像亮了,铁锈一般的日光流出来了,整个世界是巨大的牢狱,换上了崭新的灯泡,他们身边还放着小房子,叮叮的音乐声还在响,浑浊牢狱里好像只剩他们两个罪犯,这有什么关系呢,新的一天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卡文,所以没更新。 第83章 卫子平的那件事情大抵是翻篇了,沈平格让连燕把所有都交给他,他于是真的放心把负担与烦忧都交付出去,回归到安分日子里,他不用管日头烈还是风雪霜,沈平格会保护他。 他希望沈平格把卫子平揍一顿,可他又不想看到沈平格打架,力的作用是相互的,物理课本上讲的,他不想让沈平格觉得疼。 用的什么办法呢?沈平格不告诉他。 连燕心里是满溢出来的好奇,却也无可奈何。 星期天的时候,沈逸明如约补办了生日,还是在火锅店,位置由靠窗到了二楼,连燕红着脸给沈逸明说对不起,沈逸明揉了揉他的头发,佯装生气:“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才没有下次了。 连燕想,以后沈平格的生日他都要参与,十七岁,二十七岁,三十七,一直到九十七,一个人总不能活到一百零七吧。他要陪着沈平格过生日,直到这个世界不要他的。 多奇怪,他明明才十五,却开始想关于死亡的事情,偷偷在心里丈量到死亡的距离,并且轻而易举的许下承诺,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承诺——一辈子都给他。 蛋糕又买了一份,这次没有再许愿了,这是连燕唯一的小遗憾,他想,如果在今天许愿的话,那沈平格的愿望里或许会有他一席之地,昨天大概没有。蛋糕切成一块块,沈平格和以前一样给他抹掉白花花的奶油和巧克力酱,面色从容的递给他。 “小燕不吃奶油啊?”沈逸明还在涮羊肉,“我以为你们这个年纪都爱吃甜的呢。” “他不吃甜的,”沈平格又去切另一块,“吃多了容易吐。” 连燕怕死了,怕沈逸明看出端倪,他明明很想笑,却又只能咬着嘴唇忍着,沈逸明喝水的间隙,他会飞快的扫一眼沈平格,又看向窗外的树杈。 沈逸明中途去了个卫生间,连燕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沈平格忽的攥住他的手,连燕吓了一跳,慌张的四周看了眼,听着沈平格说:“这么怕啊?” 连燕“嗯”了声,忍不住也回攥住沈平格的手。 “不用害怕,”沈平格叹了口气,“刚开始就这样,那以后怎么办呢。” 连燕诚恳的摇头。 “还是那几句话,跟着我就好,”沈平格话语里带了些笑意,“我不会害你。” 沈平格真的不避讳这种事情,他把和连燕的相处恢复到以前那个样子,却又甜腻透明的多了条线,课间的时候沈平格偶尔会来找他,也不出声喊他,只是靠在后门那儿,等连燕感知到他的目光,才笑着招呼他。 连燕做不到他那么冷静,莽撞的冲出去,板凳都会发出声响,沈平格把手里的糖果递给他,玻璃纸包裹着的,“给你的。” 糖果不稀罕,连燕的书包常常备着糖,以防低血糖带来晕眩,可他又觉得手心里的糖发烫,小心的放在书包内侧。课间的时候给块糖就是谈恋爱的感觉吗?这让连燕觉得无比的幸福。 连燕也开始试着主动去找沈平格,可他没什么好送的,就抄诗集,写小纸条,抄的东西也乱七八糟,朱生豪、木心、顾城、海子、舒婷的他都写过,课间跑去高中部,塞到沈平格的手心里。 沈平格没讨厌他送这些东西,连燕就觉得高兴。 可他有想要更多,第十三次送纸条的时候,他在无人的楼道里,和他比划。 -哥哥,我能和你接吻吗? 他又担心沈平格会因为他过分的要求而不喜欢他,又比划。 -不接吻也可以。 他听见沈平格叹了口气,声音很低,避免被别人听到他们的耳语。 “我们是在谈恋爱,”沈平格说,“对吗?” 连燕“嗯”了声,心跳咯噔咯噔的。 “谈恋爱的时候是可以接吻的,”沈平格说,“这个不需要问。” 连燕不如之前勇敢,之前他什么都没有,最坏也不过绝交,可当他拥有一切,他又开始害怕丢掉一切,沈平格轻而易举懂他在想什么,轻轻捏了捏他的脸,又很快松开了手。 “但在楼道里不可以,”沈平格笑了声,“回家可以接吻。” “回去好好上课,”他替连燕整了整衣服,“不要胡思乱想。” 怎么才能不胡思乱想呢?脑袋是他的,可思想不听他的,他想了好多,想沈平格说话的语气,他的唇形,他的耳珠,他的鼻尖,他想给沈平格发个消息,告诉他这一切,但一打开聊天软件,就能看到卫子平的聊天框。 他没有删掉卫子平,卫子平也没有删掉他,但也没有再和他发过消息。连燕常常会想起那个如同隐形炸弹一样的视频,他怕问卫子平,卫子平会突然想起来,然后把视频发出去,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他还拉着沈平格。 他跳过了卫子平的消息,给沈平格发消息。 大概一个多星期后,作文比赛的结果出来了,那时是周六的下午,他还在睡午觉,连燕的午觉时间长,阳光晒得人困乏,他接起电话,是葛红打来的,那边的字眼在他耳朵里模糊不清,他听着“第一”,听着“恭喜”,脑子里却迟钝,挂了电话后,他又窝在热烘烘的棉被里睡,半睡半醒中做梦,突然反应过来了,翻身下了床,踉跄了下,拖鞋都来不及穿,跑到了沈平格的房间里。 这都是本能,他甚至还没完全醒过来,他没有敲门,粗鲁的推开,沈平格正坐在桌子前写着什么,听着动静,侧目看向他,连燕抱住了他,太用力了,椅子都有倾斜的危险。 “怎么了?”沈平格的笔还没放下,纸张上划出乱痕,纸张却还没破,“做噩梦了吗?” 连燕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明明是高兴的事情,他却觉得心口被堵住的酸胀,他需要一点疼痛,像针一样把堵住他的东西给刺破开,眼泪就这么一直掉,他把沈平格的衣服都弄脏了。 笔放在桌子上,清脆的发出声响,他感受到沈平格抱住他,手抚着他的背脊,听着他的哭声,连燕埋在他的肩窝里,坐在他的腿上,沈平格成了他唯一的力气来源。 等哭够了,他才起了身,自己去拿纸张擦脸,听着沈平格声音里带着笑意:“哭完了啊。” 连燕羞臊起来,指了指自己,又比了个大拇指,他自己觉得这个动作自夸意味重了些,破涕为笑,又竖起了食指。 “第一?”沈平格慢慢摸着他的侧脸,“作文比赛吗?” 连燕“嗯”了声。 “那是值得哭一下,”沈平格说,“要再哭一会儿吗?”他笑着说的。 连燕蹭着他的脸,又偏过头来亲他的脸颊,他说不出话,于是靠动作来发泄,他觉得世界上沈平格最懂他,他像只啄木鸟,细细碎碎的啄着他,那一刻他特别爱沈平格,他在心里一遍遍重复,我爱你我爱你。 他这个年纪容易将一切都扩大成爱,他知道这一切虚幻夸大,可他觉得,除了一直说我爱你,他没办法找到第二种表达心情的方法。 “你好像很喜欢这样,”沈平格没有躲避,看着他的眼睛,问他,“为什么呢?” 连燕并不会亲吻,他只是黏糊的蹭他,软软的触碰他,他把这个叫做亲吻。沈平格并没有纠正他,他也鲜少在亲吻中占据主导地位,将恋爱里的主动权完全交付给了连燕。 连燕脸红起来,不说话。 “明天周一的话,要好好收拾下自己,”沈平格单手揽着他的腰,转移了话题,防止连燕太害羞,“干干净净的,在升旗仪式上台也好看,高中部大概也会去——不能去的话,我可以翘了早自习,你不用紧张,我在台下看着你。” 连燕点头。 · 连燕知道自己大抵会引来关注,却没想到是那么多关注。 第一名引起了轰动,不仅是在学校里,在市里也是,报纸上甚至留出版面来盛装连燕的名字,这种体验对他来说是神奇的,尽管大部分人在提到他的时候,第一句话是“是个小哑巴啊”。 葛红揉了揉他头发,说:“你真的很棒。” 庞年也觉得稀罕,不停追问他到底写了什么。 他第一次接受那么多目光,又站在升旗仪式的台子上,快十二月了,风刮得脸疼,耳朵也在嗡嗡的响,他紧张的出了冷汗,目光太密集,他看不过来,那天还是个阴天,天被低温泡到发蓝,发灰,像是蒙了劣质的白色婚纱。 夸奖都是相似的,校长慢吞吞念着发言稿,连燕觉得他并不需要夸奖,沈平格已经夸过他了,但他还要听着。台子比地面要搞,连燕不合时宜的联想到了地理知识,那他这里也比地面要冷一些,风大一些,脸冷的发红,发烫,他对乌泱的人群感到畏惧。 但升旗仪式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沈平格遵守他的承诺来了——高中部的升旗仪式和初中部是分开的,但他还是来了,在操场铁网门那儿,穿着蓝白色的校服,唇色比以往要淡,眉眼颜色却很深,静静的看着他。 隔着漫天的白纱看着他。 连燕忽然就安定下来了,遥遥的看着他,心里喊他“哥哥”。 作者有话说: 放假了,大概能更新频繁一点啦。 第84章 欺骗 情绪这类虚幻的东西积攒多了,层层叠叠摞起来,难免摇晃欲坠,做语文试卷的时候,看到了“危如累卵”,用来形容很妥帖。在升旗仪式后的第二节 课,他收到了卫子平的信息。 那时还在上语文课,葛红在讲台上又大肆表扬了连燕一番,让大家向他学习,连燕抿着嘴唇,又坐下,打量的目光火烧一般,很快就熄灭了——大家只会觉得稀奇,而不至于把眼睛钉在他的身上。课上到后半截,手机震动了下。 他的失误,忘记关机了。 动静不大,没人注意这里。 谁都有可能给他发消息,最有可能的还是沈逸明和沈平格,沈平格会发消息叮嘱他一些事情,他习惯性的多照顾连燕。 但他心跳倏地停了下,继而快速跳动起来。 连燕抬眼看了看还在讲题的葛红,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伸进书包里,点开了亮屏键。 【您的好友“卫子平”发来两条消息】 他的直觉总是准的出奇,连燕盯着“卫子平”三个字,深吸了口气,没点开,又把手机扔回去,继续盯着试卷上的铅字,去做病句题目,他觉得每句话都有问题。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连燕偷偷摸摸把手机塞到肥大的袖管里——冬天的校服宽敞,半只手埋里面,谁也想不到他指尖扣着个手机。跑到隔间里,才拿出手机,手机屏幕冷,体温到了上面,也算是温热了些。 【卫子平】:就到这儿结束吧,我删你,还是你删我? 【卫子平】:在? 这儿好冷,旁边的窗户没关,隔间底下往里流风,脚踝都冷的发麻,鼻息也成了稀薄的白雾,连燕手指也冻的发僵,思想也滞缓,好久才懂卫子平话里的意思。他要结束。连燕往手心里哈气,暖和了些,这才发消息。 【天天开心】:那视频呢? 【卫子平】:视频不发了啊,推荐信都给出去了,我再发视频,我多不是人。 【卫子平】:推荐信给了还不算完事儿,你记得把聊天记录删除,录个屏给我发过来,删好友之后,桥归桥,路归路,就算结尾了。 连燕茫然的看着消息,突然觉得自己不识字了,脑子空白一片,手的动作也跟着一停。 【天天开心】:什么推荐信 【卫子平】:他没给你说? 【卫子平】:那你就自己去问,我不管这种事,你赶紧把删除聊天记录的录屏发过来。 录屏,删除聊天记录,删除好友,做完这一套动作,连燕仍觉得自己跟做梦一样,他浑浑噩噩的走出卫生间,用冷水洗脸,水顺着下巴淌下来,衣服都弄湿。 楼道里人声嘈杂,他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水,慢慢走回了教室,推开门的一刹那,他的脑子重新开始运作了,说:沈平格把推荐信给了卫子平。 早上的时候雾蒙蒙的,中午的时候太阳却又病愈了,光不再是一束束,而是铺天盖地的落下来,课间里教室里乱的很,连燕推开后门时也没人注意,庞年见他回来,塑料包装哗啦啦的响,极其热情的给“第一名”递零食,招呼说:“连燕,吃零食不?” 沈平格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坐到位置上。 “哎!”庞年声音大了些,“吃零食不?” 连燕被吓了一跳,迷茫的看向他,摇摇头。 “这是咋了?”庞年吃了口,“得了第一连零食也不吃了吗?” 声音好像隔着他,连燕趴在桌子上,头埋在手臂围成的小空间里,想起沈平格和他说,不用担心,一切交给他。沈平格用什么方法让卫子平闭嘴的? 卫子平有病,他心理不正常,惹急了说不定就把视频发出来了。可视频发出来又能怎么样,不就是别人多点打量和揣测吗,顶多恶意的开点玩笑,过几个月——三个月、六个月,谁还记得?可推荐信,要是保送成功了,那就是一辈子的事儿了。 所以沈平格不可能拿推荐信开玩笑,他不可能把推荐信给卫子平。而且沈平格还和他说过,你怎么就能确定卫子平一定会删掉视频。他明明道理都明白,他不可能做这种事情。 卫子平骗他。 这个念头一出来,连燕忽的觉得浑身的负担好像掉下来了。 对,卫子平在骗他,沈平格不可能为了他放弃推荐信。 对,肯定是这样。 可他还是觉得冷,一动不动趴在桌面上,这节课是音乐课,他也不用动弹,老师放了电影,是《爱乐之城》,里面的主角念念叨叨,连燕觉得困乏,下课铃声却又很快响起,周围纷纷杂杂的赶去食堂抢饭吃,他倒是不争不抢,还是趴在那儿,庞年拍拍他的肩膀:“连燕,吃饭去啊,要没饭了!” 连燕慢慢摇头。 “你怎么了?”庞年觉得不对劲,“肚子疼啊?” 连燕还是沉默,忽的听见了庞年的声音高了些:“学长?” 连燕睁开了眼睛。 “他怎么了?” 沈平格的声音,脚步声离近了些。 连燕迟钝的反应过来,倏地坐直了身子,茫然对上了沈平格的眼睛,庞年还在说:“学长你们下课比我们早吗?他好像身体不舒服,叫他吃饭都不去。” 连燕攥紧了手,低着头不说话,沈平格说:“那你先走吧,谢谢你了。” 招呼到此为止,身旁落下了影子,外套的拉链碰到了桌子边,发出清晰的声响,沈平格看向他:“身体不舒服?” 教室里没人,连燕看着他的眼睛,沈平格的眼睛很好看,睫毛浓密,因而轮廓清晰,瞳仁是茶色的,他像玻璃一样干净,沈平格又问了一遍,伸手探连燕的额头,连燕忽的抓住他的手。 沈平格顿了下,侧目看向教室后面的摄像头,后面桌上放了很高一摞书,也算勉强遮掩,约莫是不会被看见,他又看向连燕,语气轻松,“看起来也没生病啊,怎么,猜到我要来找你,所以等我来叫你起来啊?” 脚踩在椅子中间那条横杠上,连燕侧过身子攥着沈平格的左手,拿沈平格的手放在自己脸边。 沈平格又笑着说:“先去吃饭吧,省得没菜,这刚拿了第一名,就没饭吃,说不过去。” 你怎么还能开玩笑呢? 连燕在心里质问他。 沈平格抽出手,说:“今晚回家再亲,走,带你去食堂。” 他不由分说揽着连燕离开了教室,金色的尘埃与低温的云都留在里面了,连燕没有再抗拒。 这个点去食堂的确有些晚了,里面乌泱泱的人群,打饭的队伍排的好长,闷热躁动,到处都是饭菜的味道,这种油腻的气味让连燕想吐,他拉住沈平格的衣角,摇头。 “那就去外面吃吧,”沈平格单手揣在兜里,语气显得懒散,“反正价格也差不多。” 他沉默的跟在沈平格的后面——他本来就是沉默的,沈平格不会察觉到不对劲,可神情总归是不会伪装,他们去了家牛扒饭店,等饭上来的时候,沈平格问他:“心情不好?” 这个氛围和环境很适合问出他的问题,可他琢磨不透自己的情绪,他们之间好像隔着一层纱网,很容易捅开,很容易破裂,可破裂之后的后果,连燕实在不知道。 指尖蘸了蘸茶水,他在木桌子上写。 -想喝抹茶。 “就因为这个蔫了啊,”沈平格笑出声,伸手拨了拨他头发,“想什么呢?想喝今天下午放学给你买就是,唔,只是不能加冰了,不然这么冷的天喝了要肚子疼。” 牛扒饭很快上来了,软白的白米饭上放着烤熟的牛扒,褐色的酱汁浇上去,溏心蛋一戳就破,流出金黄色的蛋液,连燕埋头吃着,借这种单调的动作来掩饰。 快要吃完的时候,沈平格忽然开口:“下个月我可能要离开一个月左右。” 连燕错愕抬起头来看他。这么久。 “参加个奥数比赛,那个比赛时间比较长,和那回的作文比赛不一样,去的地方也远,”沈平格用筷子头戳开了溏心蛋,他不喜欢吃溏心蛋,但记得连燕爱吃,于是夹出来到了连燕米饭上,“你吃了吧。这一个月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好像也没有什么需要嘱咐的,就别忘了吃饭,省得又低血糖了。” 连燕再次心里咯噔一声,疼的厉害。 “怎么这个眼神,”沈平格笑着说,“又不是不回来了,回来给你带点那儿好玩的东西。” 今天是十一月二十七号。 十一月有三十天还是三十一天?连燕对这种事情总是不记得。那沈平格年底大概也回不来的,跨年的时候他也见不到沈平格,只是一个月而已,连燕却觉得难过,他攥的手心疼,又松开手,同他比划。 -你不是只需要参加决赛吗,怎么去这么长时间? 沈平格愣了下,面色如常,直视着连燕,仍在笑:“不是啊,大家不都是需要从初赛开始的吗?” 骗人。 沈平格应该觉得他很笨吧,这点东西都记不得。 连燕忽的想,他好像一直都在给沈平格带来麻烦,带来困扰,快乐是有的,稀松落在难过的海绵上,流进孔隙里,就那么消失了。 他看向窗外大片的阳光,光照的眼睛疼,他又蘸了白水,在桌子上写。 光追寻着湿润的痕迹,竭力烤干他的话语,他写的很慢,指尖又抖,却努力写的横平竖直。 -那推荐信呢?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85章 大家好我没名了爱大家 “呢”的最后一笔曲折,连燕写完那个字,突然心里生出无端的悔意来,他仓皇的遮住那几个字,妄图用五指阻碍沈平格的视线,光线已经把字迹吞吃殆尽,手指无力的拢起来。 沈平格垂下眼看着他写,很久没动,时间拉长,他忽的又抬起眼睛,开口。 “我扔了,”他的话语轻飘飘的,“怎么了?” 连燕心里那点若有若无的疼终于落到实处,扎的特别深,把他直接钉在椅子上,他看着沈平格,说不出话来,手指完全拢住了。 溏心蛋慢慢流出蛋黄,淹到米饭上,在阳光下泛着光。 “连燕,那个视频里出场的不仅是你,还有我,我不是什么伟大的人,我很自私,我不想让别人看到这个视频,”沈平格嘴角的笑意很淡,慢慢说,“所以你不需要觉得,我扔掉推荐信全是为了你,连燕,这样没有必要,你会累,我也会有负担。” 连燕比划给他看:可他不一定会删掉视频,你也知道的。 “还有别的方法吗?”沈平格反问他。连燕哑言。 “其实一开始,我虽然没有刻意要去瞒住你,但也没有想过对你坦白这些事情,”沈平格说,“推荐信也没有那么重要。说到底,卫子平觉得我作弊,我人品有问题,觉得靠我自己的实力,我到不了决赛。但连燕——有推荐信,我可以直接去参加决赛,没有推荐信,我依然可以去参加决赛。” 连燕有时候觉得自己很笨,他就是很笨!脑子转不过圈来,一味跟着别人的思想走。他有时候喜欢这种笨,他可以让自己慢于世界,这没关系。可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变聪明了,他轻而易举听出沈平格的意思,他知道沈平格说那些话无非就是想让他没有负担,他想让自己别多想。 “相信我一下,”手覆盖上连燕拢住的手,沈平格离近了些,“好不好?” 他有理由说“不”吗? 他就是给沈平格带来麻烦了啊,沈平格什么都考虑周全了,他周全的保护他,周全的体谅他,甚至在这个时候,沈平格还在反过来安慰他。 过了半晌,他“嗯”了声。 “其实还有个原因,”沈平格笑眼看着他,“这是你第一次谈恋爱,我做哥哥的,总归要给你点好的体验,等你回头想起来,初恋尽是些不好的,那也挺难过的,是不是?” 连燕又开始过多揣摩他话里的意思,不安陡然生长起来了,他挣开沈平格的手,又攥住他的手腕,在他手心里写。 -以后你会离开吗? 他写的很清晰,沈平格一定看得懂,可他又不确定,毕竟他写的很急。 沈平格顿了下,和他对视,说:“你呢?” 连燕心里几乎要烧起来了,他不停在心里说“我不会”,好像说多了那些话就会从破损的音带里钻出来,温柔的发出耳语一般的音量,他急急的要在沈平格手心里写,沈平格却合上了手,揉了揉他的后颈,像对待小动物,“时间还很长,不要急。” 连燕眼神是渴求的,他想要从沈平格那里获得一个答案,一个承诺,承诺是免费的,论斤称也没有关系,他只要沈平格说句话就行。可沈平格没有说给他听,走出牛扒饭店门的时候,挂在门上的风铃响动,他突然想起了沈平格之前和他说过的话。 “其实我没办法单方面认定我的责任感是弱,还是强,我不喜欢那些虚话,什么一辈子啊,永远啊,好像非得语言上对物质和精神上忠贞才行,”沈平格那个时候说,“是不是很奇怪?我觉得我挺有病的,那种无伤大雅的东西,我一点都不想说。” 他们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在前几天,连燕看书看到“责任感”这个定义,他记得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沈平格说他的责任感很弱,他跑到沈平格的房间,把那一段给他看,然后用手语和他说,你的责任感很强的。沈平格随后给他说了这些话。 他还是笨!他明明记得沈平格不喜欢承诺那种东西,他却还是要问。 但他们之间还是相安无事,晚上的时候,沈平格依然来找他吃饭,为了避免像中午那样没有饭可以吃,他们跑着去的,连燕笑的很开心,吃完饭之后,他甚至在角落里偷偷握住沈平格的手。 可连燕依然觉得他们之间有点不一样,或者多了点沉默,他没谈过恋爱,不知道这样是不是正常,他也不敢去问沈平格。 他每天都在纸上写,我爱沈平格,我爱沈平格,写很多遍。 连燕觉得,自己这一点和沈平格不一样,他喜欢讲承诺,他喜欢“一辈子”这样的承诺,他喜欢在纸上写,我要爱一辈子。可沈平格不喜欢,他也就不说了。 · 明明什么都没发生,可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太对劲。 太奇怪了,他们早安和晚安都齐全,有空的时候沈平格会骑着单车带他上学,会在课间来给他送糖,可连燕就是觉得,他们之间不对劲。 沈平格那么聪明,沈平格一定比他清楚,可他没说。 十二月的时候,沈平格按照时间离开了,那天连燕要上课,他没办法去送沈平格,他下意识的去逃避——他完全可以在前一夜去沈平格的房间,告诉他,你要小心,要平安,要记得想我啊。 可他没去。 说原因,连燕也搞不懂,他躲在壳子里,倚着温热的软’肉,外面尽是湿冷的空气,他要躲开。 飞机是十点起飞,连燕上课的时候昏昏欲睡,但他中途无由来惊醒了一次,看了眼时钟。 十点整。 作者有话说: 第86章 连燕觉得自己置身于梦里,虚幻,如玻璃一般,两天的时间过去,他才突然反应过来那个事实,沈平格真的去了很远的地方,他有一个月的日夜见不到他。 自从意识到这件事情,他开始频繁的在梦里见到他,每次都想记下那段梦,可当他撑床坐起,梦又不记得了。记得最深刻的是第十天做的梦,沈平格坐在云端,底下是坠雨的人间,云层稀薄而摇晃,连燕离他好远,踩着欲碎的云摇摇晃晃的走过去,他在梦里会说话。 他说:“哥哥。” 他跪坐在沈平格的身旁,搂着他,亲吻他,“哥哥,我好爱你呀。” 突然一切变了,云层裂开,沈平格掉下云端,连燕怔怔、空白的看着他掉下去,消失,生生被吓醒了,他醒了也一直在哭,分不清自己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慌张的摸了手机,给沈平格打电话,电话那头响了好几声,沈平格才接起来。 “喂,”沈平格声音里带着疲倦,“小燕。” 玻璃穿过几千米的高空,碎开,却又在凌晨重组,连破碎的痕迹都看不见,失而复得的喜悦几乎想让连燕大喊大叫,他却还是在哭,哭得压抑而难过。 “……怎么了?”沈平格听着了哭声,“做噩梦了吗?” 连燕抽噎着“嗯”了声。 “梦到了什么,”沈平格似乎是翻了个身,他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动静,“梦到我了吗?” 连燕还是“嗯”。 “我在呢,自己去拿卫生纸,我记得你在床头柜有纸,自己擦下眼泪,别哭了。”沈平格声音很轻,连燕一边哭一边拿了卫生纸,擦眼泪的间隙看了眼墙上挂的时钟,时针指向“三”,凌晨三点,沈平格轻笑了声,说,“刚才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儿了。” 连燕哭声小了些,小声打着嗝,攥着手机,渴望听着沈平格的声音。 可他们打电话并没什么可说的,或者没办法说,沈平格也并不是多话的人,沉默许久之后,沈平格说。 “不要再想了,继续睡吧,你明天还要上课,是不是?”沈平格说。 连燕张了张口,却只是“嗯”了一声。 “手机放在枕头边,我听着你的声音,做噩梦了我会叫醒你,睡吧,”沈平格最后说,“晚安。” 夜还没过去,冬天的夜本就长,张牙舞爪而霸道,因而白昼显得温柔与恬淡,窗户都关严实了,冷风透不进来,被窝也裹紧了,露出个耳朵,连燕听着沈平格的呼吸,那点忐忑安定下来,竟是很快睡着了。 · 这一年里他长久的习惯都与沈平格有关,尤其是这一个月,他习惯和沈平格在同一时间醒来,在卫生间里对着镜子洗漱,满嘴白色牙膏泡沫,捧起冰凉的水,还要坏心眼弹到对方身上,也习惯中午等着沈平格一起吃饭,习惯晚上去看他一眼。 习惯在慢性处刑他,连燕感觉到越来越难以忍受的空白。 他抗拒和沈平格之外的人接触,无聊的时候也只是盯着空白的消息框,翻过往的消息,在键盘上按来按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仅人笨,嘴也笨,甚至在刷牙的时候也在组织自己的语言。沈平格给他发过几次照片和语音。 语音里的声音总是失真,但连燕总觉得温柔。 “我们去了这附近的公园,这里好热啊,我穿着毛衣,出了很多汗。” 连燕盘腿坐在床边,想不到该回复什么,于是只是发“嗯”。 十二月中下旬的时候,他们这儿下了场大雪,飘飘扬扬的,连燕醒的时候看到窗外白茫茫的一片,万物都是寂静的,天色雪青,他迷茫惺忪的眨眨眼,突然又爬起来,摸起手机,拍了张照片。 【,】:哥哥,下雪了!! 【,】:[图片] 沈平格大概还没起,或者不能看手机,没有回复他。 连燕又给他发了很多消息。 【,】:外面雪很大的样子,踩上去一定很舒服,嘎吱嘎吱的响,一踩一个脚印,如果有人在雪层底下埋一个弹簧,我看不见,说不定就会被弹到很远的地方。 【,】:天也很白,一切都很白,我听说这样容易得雪盲症,什么都看不见,白色引起的病,听起来也浪漫,不过我不要看不见,如果我觉得难受,我就低头看一眼手表好了,我的手表是黑色的。 过了会儿,他发。 【,】:我要看得到你。 沈平格仍是没有回复他。连燕等了很久,最后失望的去穿了衣服,跑去沈平格卧室里拿了黑色的围巾,把自己缠的很紧。沈平格的一切都很好闻,连围巾上都有他的气息,那种干燥的洗衣粉味道。 手机他没有带去上学,留在了卧室。 他在下雪这天特别想沈平格,比平日里还要想,他在本子纸上写字,说想念,说死亡,说永远,那些都与沈平格息息相关,他再也不想让沈平格离开那么长时间了。 到了中午雪也没停,连燕没去吃饭,他在校园里走,雪没过脚面,埋过脚踝,松软的雪变得扁平,脚底的细菌偷偷钻到雪的孔隙里,交融在一起了,他在校园里走了三圈,走到了高中部,仰头看着那座砖红色的楼,心里的想念满溢出来了。 要是沈平格没答应喜欢他,要是他没有遇到沈平格,他就不会被想念折磨到要死了。 要是沈平格不坐到他的旁边,问他叫什么名字,要是他不回复沈平格,要是他不对沈平格死缠烂打…… 胡思乱想的时候,连燕走进了高中部,身上落的雪都融化开了,像眼泪一样,噼里啪啦的掉下去,消融殆尽,他看到自己的影子也融化在水迹里,黑漆漆的。连燕恨自己不是影子,他想变成影子,踩在脚底下也没关系,他要如影随形。 午休时间,高中部也没有人,空旷安静,光也乖顺的伏在地面上,连燕顺着楼梯慢慢朝上走,脚步声也很轻,沈平格的教室在三楼,他走到二楼楼梯的拐角,突然听见了很轻的说话声。 “但这种事情不是你情我愿就能解决的事情。” “那什么能解决?” “其实你也知道答案了啊,分开最能解决一切,别再折磨我了,我想考大学,我想离开这儿,我不想继续了。” 两人一直在说,谁也没有激动,连燕顿住脚步,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却只能看到两条纤细单薄的影子。 “别说了!” 突然提高的音量让连燕吓了一跳,他这才反应过来,刚要转身,脚步声忽然从后面传来,影子落了下来,陈幼扫了他一眼,手揣在兜里,继续目视前方,一步两个楼梯台阶的快步走了下去。 太尴尬了。 连燕想,这是他第二次撞见陈幼和谈云吵架了。 连燕不想应对这种场合,却忽的听见头顶传来声音,谈云捏着扶手,红着眼眶,却仍在笑,叫他“连燕”,说:“介意给我张卫生纸吗?” · 坐在楼梯上很凉,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光温热的亲吻银白,一点点吞吃,连燕想,沈平格回来的时候大概就看不到雪了。 谈云并没有和他多说什么,手里攥着纸,坐在那儿发呆,连燕就坐在那儿陪着她,一言不发,大抵过了许久,谈云忽然说:“我没想到你是第一个见证我们分手的。” 连燕眼神一动,看向她。 “早就该分了,”谈云抽了抽鼻子,笑着,那点笑意又很快消失了,她撕着卫生纸,一点点的撕,说,“早分了也没那么多事儿。” 连燕沉默。 谈云慢慢把地上的纸团收起来,说:“你来高中部干什么?” 连燕没带手机,没法儿打字,谈云又看不懂手语,他只得摸了摸鼻子。 “沈平格去参加比赛了,也不在这儿,你除了来找他……还能做什么呢?”谈云站起来,突然拿出兜里的钥匙,递给他,“我们班里的钥匙,看完再还给我。” 那串钥匙叮里当啷的响,在光底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连燕迟疑了下,没拿,摇摇头,他只是鬼使神差的走进来,却并不是真的想进他们的教室。 谈云把钥匙串收了起来,“其实我不知道平格为什么要和你在一起。” 连燕心里重重咯噔一声,猛地看向她,眼里的震惊不加掩饰,脑中空白一片。 “但他做事情一定有他自己的原因——这么看我干什么?很惊讶吗?都这么明显了,不过他们应该都不会往这方面想,啊……算是我作为同性恋的直觉?”她笑起来,眼还是红的,没消下去的红。 连燕心跳剧烈,坐立不安。 “我不多说了,要吃饭去了,无论怎么样,饭都是要吃的,”谈云朝前走了步,跨下一节台阶,走的很慢,忽的又转过去,看向连燕,“我希望你们能长久一些,至少比我和她长。” 连燕在心里无声的驳斥:我们会在一起一辈子。 可心里这句话说出去,就这么落入黝黑的洞穴,听不到回音,也看不到踪迹,茫茫然的,只是他一个人的誓言。 “再见。”谈云笑着说,朝他摆摆手。 作者有话说: 没写到我想写的地方,我殇了。 第87章 【平格哥】:[语音] 【平格哥】:[语音] “我们这儿还是很热,广州这儿也不下雪,唔,我们那儿雪很厚了吗?” “我很想堆个雪人,和你一起就更好了。” 连燕拿着手机,语音条反复的听,耳朵要记住他的声调,听完那些,他甚至想用玻璃瓶装满雪,放在冰箱里,用快递给他寄过去一份雪,可是不行,太贵了。连燕给他发消息。 【,】:哥哥,我想见你。 沈平格很快回了消息,发的语音,懒洋洋的笑,说:“想我了啊。” 他的声音干净好听,此刻刻意压低了音量,带了点惑人劲的磁性,跟逗猫一样,连燕听的脸红,在床上翻来滚去好几圈,趁着热乎劲给他回复消息。 【,】:很想很想很想。 【平格哥】:乖啊,回去给你带好吃的。 沈平格一时半会回不来,连燕问他跨年能回来吗,沈平格说可能在路上,不一定。离年底约莫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期间又下了几次雪,连燕感冒了,鼻尖都红通通的,只能靠嘴呼吸,围着条黑色的围巾,呼出的白雾凝在围巾上,潮湿闷热的缠紧他,也像情人深夜的拥吻。 他没有再去高中部,上课时候拿着手机,偷偷查去广州市的火车票。 他要去见沈平格,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沈平格要不要他来。 连燕一直活得很乖,在青春期也从来没有做出叛逆的事情,不和其他男生一起逃课开黑,考试不作弊,作业不抄袭,他安安分分的在学校划定的圈子里过活,偶尔探出的棱角也会适时收回来,除了沈平格,他没有做出出格的事情。 这大概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逃课与离家出走。 火车票订好,连燕又冷静的如同往日一般上课、放学,有时和沈逸明一起吃饭,不安也被掩饰的滴水不漏,他有时觉得沈平格是包裹他的蛹,温热的、亲密的,他明明离开了蛹壳,他也要飞回去,蜷缩在蛹壳里。 定的票是黄昏的,上完下午的课就坐公交车去了,书包里放着一本薄薄的诗集,路边二手摊位淘来的,一些现金,其余都是吃食,火车一共行驶十五个小时,他第一次坐火车,周围人群乱哄哄的,连燕忍着那种强烈的不适,去取票,进行检查,在候车厅里抱着书包,等待指示,跟着人群挤进火车里。 沈逸明不在家,一时半会发现不了他离开了,大概要等到第二天早上上早课的时候,老师给沈逸明打电话,才会发现。不过那个时候他大概都快到了。 坐在靠窗的位置,能看到外面的天,清水的黄昏,霞光太吝啬了,一点红光也没泄露出来,只敷衍的挂了个小小的、红色的、即将离开的太阳。 连燕抱着大大的书包,火车驶动了,“瓜子、花生、八宝粥”的声音响起,广播女声也传遍整个车厢。 “您此次乘坐的为K7429,终点站为广州,中途经停的地点为——” “全程共十五小时十三分钟,祝您旅程愉快。” 连燕觉得新奇,新鲜劲冲散了那种茫然的害怕与紧张,他马上就要见到沈平格了,仅仅是想到这件事情,他就觉得这一切都很值得。 他在心里说:哥哥,我来见你了啊。 一开始兴奋,后来却逐渐困倦,饿了就从书包里掏出吃食,拆开奥利奥的包装,塞几口,冷水灌下去,也算勉强应付,车上很多人都睡了,可连燕不敢睡,他只有一个人,他怕包被偷了,他怕坐过了站,他要做第一个下车的人。感冒带来的头昏脑涨在这一刻沸腾起来,他觉得难受。 沈平格和他发了消息,语音,连燕带了耳机,听他说话。 “小燕,”他说,“在做什么?” 连燕好想他,给他说:哥哥,我好想你啊,要死掉的那种想。 【平格哥】:怎么了? 【平格哥】:是不是哭了。 连燕摸了摸脸颊,还真是——沈平格永远知道他在想什么。 【,】:才没有。 【平格哥】:等我回去,好不好? 【,】:好。 车厢里有人打呼噜,小孩哭着要妈妈抱,中年人拿着老旧的手机,操着一口乡音和家人联系,连燕盯着外面的夜色,盯着驶过的干枯田野、破落村落,电线杆孤零零的立着,可又电线将它们牵连做媒,他逐渐察觉到困意,又把自己掐醒,眼眶酸涩,靠着玻璃窗,迷迷糊糊的合上眼。 他坚信自己没有睡着,可他睁开眼的时候,的确已经到了广州,外面高楼耸立,天边泛起鱼肚白,黑夜摇摇欲坠,太阳光成了腐蚀剂,一点点剥掉了漆黑,连燕先是无意识的茫然,反应过来后才去摸自己的背包——包还在。 现金呢。 现金也在。身份证也没丢。 零食不需要排查,丢了也没关系。 连燕松了口气,拿起手机,显示时间为七点零六。 他就这么到了广州,来到了沈平格在的地方。下了火车,他并不是第一个下车的,但绝对是第一个跑出车站的,但跑出了车站,他却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沈平格呢? 沈平格在哪儿? 连燕顿住脚步,过了会儿才慢慢朝外走,他背着背包,打量着陌生的一切,他路过浚望商城,周遭都是小商小贩,水果摊到处都是,旁边有肯德基和麦当劳,炸鸡的香味清晰的涌进来,连燕咽了咽口水。 他坐在路边的花坛,拿出手机。 【,】:哥哥,我在广州,我来找你了。 【,】:我在一个肯德基那里,你来接我,好不好? 【,】:火车站那里,我不认识人,我害怕。 · 公交车上拥挤,汗臭味和人声交缠在一起,司机转着方向盘,人也跟着晃荡,沈平格攥住横杠,抿着嘴唇看着路边的建筑物,手机攥在手里,压抑的空气让他觉得难以忍受,他乘坐的是30路公交车,在陌生的城市里,连找公交车站牌都显得困难,他在公交车牌前打量,投币上车。 “哎呀,干嘛这么上心的咯,见屎窟悠,唔见米白*,凑活算啦!” 沈平格看着窗外。 “火车站到了,请下车的乘客有序下车。” 沈平格跟着人潮下了车,拿出手机,看了眼连燕发的消息,皱着的眉头一直没松开,沿途找着肯德基。广州的十二月不算冷,今天最低也有10℃,沈平格穿的有些多,一路上出了不少汗,同室的荀珠给他发了消息。 【荀珠】:怎么还突然走了,不是说好要去参观场所的吗? 【荀珠】:有急事吗? 阳光强烈,额角的汗也折射出光来,沈平格没回复,径直走向最近的那个肯德基,抿着嘴唇。 连燕在那儿百无聊赖的坐着,距离他给沈平格发消息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沈平格回复了他好几条,没有他想象中的喜悦,而是让他在原地不要动。 那他不动就好,连燕想,他坐在花坛边,抱着大背包,下巴放在上面,眼前无数人走过去,影子落在他身上,又流走,他盯着脚面与红色的地板砖,忽然白色的运动板鞋在他面前站定了,连燕猛地抬起头,对上沈平格的眼睛。 沈平格静静的看着他,攥住他的手腕,语气冷淡:“跟我走。” · 一路上沈平格都没有说话,连燕以为他会开心,会因为他的到来而惊喜,现在看来并不是,他们坐着公交车回去,路途的高楼大厦折射出艳丽的光芒,刺的眼睛疼,沈平格自始至终都攥着他的手腕,很用力,让连燕觉得疼痛,包也是他拿着的。 到了酒店也是如此,他们沉默着上电梯,沉默的刷开门,连燕甚至没敢说声饿,他觉得这样的沈平格陌生,进了房间,沈平格把他按坐在床上,拿了他的手机,拨了一串号码。 连燕茫然的坐在那儿,看着他拨通,“爸。” “对,连燕来这儿找我了,你帮忙在学校那儿请个假吧,”沈平格声音很低,背对着他,把窗帘拉上,过分强烈的阳光让人心情烦躁,屋里沉沉下来,“等明天我再把他送回去。” 连燕着急起来,沈平格挂掉电话,坐到另一张床,和他面对面,连燕攥住他的手,朝他摇头,无声的说:我不回去。 沈平格一言不发的看着他,任凭他攥着自己的手腕,连燕从他眼睛里忽的看出了隐忍的情绪,沈平格说:“为什么要来?” 连燕张了张嘴。 “自己拿着个包,就敢坐着火车来,你带了多少钱?如果手机没电了,你怎么联系我?如果在火车上,你手机和钱被偷了,你又该怎么办?”沈平格说的很清晰,冷静的和他分析客观事实,“我这两天基本也不在这里,参加比赛的时候我的手机也是关机的,你今天早上能联系到我,是因为场地的临时变动,不然你联系不到我,你知道吗?” 连燕手在抖,咬着嘴唇,他突然上前搂住了沈平格,咬他的肩膀,可很快又松开,无声的哽咽,温热的融化在衣服里,沈平格顿了顿,揽着了他的腰,一通话也说不出来了,低声:“小燕。” 连燕不听他的,只是委屈的搂着他的脖颈,不看他的眼睛。 沈平格叹了口气,翻身把他/压/在/床/上,连燕眼前天翻地转,身子陷在温软的床里,沈平格的膝盖挤在他的膝盖中间,迫使连燕松开了他,沈平格说:“看着我。” 连燕吸了吸鼻子,看向他,眼角泛红,他感冒了,只能用嘴巴呼吸,红润的嘴唇张着,吐出的气息也是灼热的,沈平格忽然俯**子,同他亲吻在一起,连他用嘴巴呼吸的权利都剥夺了,连燕无力的抓紧床单,浑身都软下来,脸色潮红起来,他渴求的从沈平格嘴里偷取氧气与水,仰着脖颈,好像下一刻就是世界末日,周遭天昏地暗,只有亲吻能救命。 连燕甚至尝到了窒息的感觉——亲吻会带来死亡吗? 那就死在亲吻里好了。 沈平格没让他去死,松开了他,指腹摩挲过他的眉骨,嘴角:“冷静下来了吗?” 连燕彻底没了脾气,大口的呼吸。 “我也很想见你,想和你一起去看雪,堆个雪人,早上一起去上学,中午一起去吃饭,并不是只有你在想我,”沈平格轻声说,“但比起这些,我更想让你平安,知道吗?” 作者有话说: *形容很忙。我没去过广州,为了避免出现建筑上的错误,是用的全景地图。我希望大家看文如果觉得实在看不下去了,弃文就别和我说了。这篇文我从开始写到现在已经是第五个月了,我很多次想过放弃,觉得我写的太垃圾了,再写下去也是无用功,但因为有人看,我不想对不起看的人,所以我在尽力做调整,我尽力把这篇文写好,我也没有敷衍,我能感受到看的人有变少,但只要有人看,我还是会写,我想把第一个长篇写好。弃文的评论对我打击真的很大,自己取消收藏就好,谢谢大家。 第88章 沈平格伸出手,指腹轻轻摩挲过连燕的眼角,窗帘遮掩住强烈的光,晦暗昏黄组成视线,他很长时间都是沉默的,只是看着连燕的眉眼,听着连燕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才开口:“你真的要把我吓死。” “火车站那边很乱,你那么乖,耳根子又软,我很担心我去晚了,你会被骗钱,或者被骗上黑车,广州这边我本来就不熟悉,连燕,我去哪儿找你?” 连燕后知后觉的愧疚起来,松开的手又拢紧,把床单紧紧扯在手心里,睫毛颤的厉害,沈平格拨开他凌乱的头发,露出那双幼鹿一般干净固执的眼睛,连燕看着他,沈平格说:“别让我找不到你。” “我要你平安,”他低声说,“对我来说,这比什么都重要。” 连燕愣了愣,继而感受到一种难以忍受的酸涩,强烈的想哭,可他刚哭过一场了,眼眶里什么都流不出来了,只能去抱沈平格,不管不顾的和他接吻。 他得了感冒,坏心眼的要把病也给他,正如他之前将一切鲜活都捧给沈平格一般,可他又不舍得了,放开了他,绵软潮湿的去吻他的眼皮,他的眉毛,他的下巴,用舌尖去勾他的睫毛。濡湿他的睫毛于他而言是一种奖励,像落泪,像沈平格为了他落泪。 沈平格又同他吻在一起,他们倒在床上,床单起了褶子,衣服也弄乱。 连燕想起他在第十五天做的梦。 他在梦里,种了片岛屿,岛屿埋没在黏土里,现在他从沈平格的瞳仁里看到了他丢失的岛屿,那里长出明亮的星子,流出蒙丽的光,他捧着沈平格的脸,盯着那双眼睛,觉得那一刻爱极了沈平格。 他们谁也没动弹,沈平格的手搭在他的腰上,只是面对面的看着对方,连燕看到破碎玻璃的最后一点折裂痕迹也消失,又透明的张开眼睛。 “以后不许这样了,你可以来找我,来见我,但你要和我商量,别让别人担心你,知道了吗?”沈平格说。 可你扔掉推荐信的时候也没有和我商量。连燕想。这话不适宜在这种场合说出,难免引发冷战,他识相的闭嘴,望着沈平格。 “火车票花了多少钱?”沈平格忽然问他。 连燕犹豫了下,比了个数字,沈平格差点给气笑了:“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钱对于连燕来说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沈逸明会给他零用钱,他却不常用,不买吃的,不买电子产品,连燕在物质方面的渴求少得可怜,于是钱币尽数堆在存钱罐里,沉甸甸的当啷声,连他的背包里有很多硬币,烦人的铜臭味堆积成千里迢迢的路。 连燕攥住沈平格的手,示好一般蹭他的手背,去亲他指间的缝隙,央求的看着他。“我要是问你回去的车票钱,你估计也没带,”沈平格轻而易举看透他那点小心思,“回去的车票钱我付,不用担心回程的车费。” 连燕不想离开,闷不吭声。 “听话,”沈平格坐起来,连燕一刻也不想离开他的蛹壳,又爬到了沈平格身上,黏腻的窝在他怀里,沈平格失笑,揉了揉他的头发,“好不好?” 能说不吗?他要是说,离开了沈平格他会死掉,沈平格也不会信。 可沈平格要他听话,他的思想就会下意识的追随,不情不愿的点头。 这件事就这么翻篇了,早饭是沈平格去楼下的餐厅给他买的,加了鸡蛋的手抓饼和一杯豆浆,连燕最近个子长得快,饭量也变大了,吃了这些仍没觉得饱,小狗一般巴巴的望着他,沈平格没办法,又给他冲了杯牛奶燕麦。 “你在这儿先待着,我得跟队伍一块去看场地,”沈平格看着连燕慢慢的喝燕麦,“要是饿了就先吃点燕麦和你带的零食,我下午就回来。” 纵然不想同他分开,连燕却也没有办法,他不能自私的把沈平格拴在自己身边,心里被小小的失落填充,可沈平格临走前吻了他额头一下,他又觉得雀跃,在酒店的床上蜷缩起来,背对着光,等着沈平格回来。 大抵是在火车上睡的太浅,颠簸又多不安,连燕在这种安定下觉察到了浓郁的困意,可又想等着沈平格回来,只能眼皮打架强撑着精神——睡意在这时候是爱意的驳斥者,温暖的氛围也是助纣为虐,他到底还是没撑住,沉沉睡过去,怀里还得抱着条黑色围巾。 · 回去的火车票订的是明天上午的,沈平格吝啬的只让他待在他身边一个晚上,连燕知道这个时间的时候是在肯德基,随行的还有他的室友荀珠,荀珠跟沈平格一个年级,穿着藏蓝色的外套,连燕对他的唯一印象就是饭量大,但并不胖,生的还很秀气。 “我都快忘记上次来肯德基什么时候了,”荀珠拿了根炸鸡腿,酥脆一口咬下去,“我妈老是不让我吃这些,说是垃圾食品——喏,我吃了不还是没事儿。” 本来肯德基应该作为午饭的,但连燕一觉睡到了下午四点,朦朦胧胧醒来的时候,乍一眼看到荀珠,吓了一跳,睡意全都散了,求助般看向一边的沈平格,沈平格大抵同荀珠说了连燕的情况,荀珠并没有同连燕过多的搭话,只是打了招呼,给足了连燕空间。 他们一起去附近的肯德基吃饭,连燕固执要带着那条黑色的围巾,道路宽敞,他走在沈平格的左边,原因是背后黄昏投来光线时,他和沈平格的影子能交叠在一起。 连燕自从知道这个回去时间之后就开始生闷气,但这个气实在是没理由,可难过难以避免,他沉默的嘬着冰可乐,凉凉的灌进肚,吃薯条也不蘸番茄酱。 沈平格一直在和荀珠聊天,他们聊的内容连燕也听不懂,什么“凡帕斯卡三角形”,什么“多项式重根”,但他乐意听沈平格说话,他喜欢沈平格的声音,很温柔的声音,莫名让他觉得崇拜。 他不会一直生气,这些闷气吃完饭就好了,毕竟只处一个晚上,他要是摆个脸子,那未免也太任性,吃完一包薯条,连燕那点气终于散干净了,伸出手,在桌子底下轻轻碰了碰沈平格的手,温热的感知到他,沈平格刚侧目看向他,刚要开口,忽的听见女生的声音。 “同学,你好,”女生从容的笑,扎高的马尾轻晃,声音在喧闹的人群里突兀的清晰,她对沈平格说,“我能问你要下你那件毛衣的链接吗?我想给我哥哥也买一套。” 连燕愣住。 荀珠刚咬住一块鸡米花,闻言看向沈平格,“扑哧”一声笑出来。这种单纯的搭讪技巧实在拙劣,荀珠又很快敛住笑意,一脸严肃的和连燕对视了下,眼里跳着八卦的光芒。 “啊……”沈平格看了眼自己的毛衣,嘴角仍挂着很浅的笑意,“只是路边摊买的,没有链接。” “没有也没关系啦,我看你和我哥特别像,就是气质上,”女生笑起来还有梨涡,带着一种自信,说,“能加你个微信吗?就做个朋友。” 那点刚散掉的气很快又自发生起来了,连燕感到一种出离的愤怒,他甚至想直接对那个女生说,我是他的男朋友。可他也不能!他不能这样!他要说说出来,沈平格就完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同性恋了。 在愤怒之余觉得沮丧,连燕开了可乐的盖子,冰块倒进嘴里,咬的脆响,整个口腔都冻麻了,“嘎嘣”声中,他的听觉也受到影响,但还是能听到沈平格的回应。 “对不起,”他说,“我有对象。” 顾不得嘴里的冷麻,连燕错愕的看过去,女主显然有些尴尬,说了抱歉便走了,荀珠乐了,不轻不重的捣了他肩膀一拳:“你有对象啊!” 连燕攥紧了手,桌子底下,沈平格的小指轻轻勾住了他。 “嗯。” “跟你一个学校的吗?”荀珠来了兴趣,“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都单身狗呢。” “不是一个学校,但离的很近,”沈平格喝了口可乐,挑了个鸡腿堡,全程都用的左手,右手放在桌子底下,他说,“近水楼台,方便追求。”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胃里蝴蝶 可乐里的冰块还剩一块,连燕徒劳的咬着冰块,口腔冷的发麻,却还是控制不住的想笑,又矛盾的难过,他听着沈平格和荀珠讨论他所谓对象——性子好,会写诗,笑起来还有两点梨涡,特好看。 这下好了,连燕连笑都不敢笑,秘密一般藏着两点梨涡,脸都忍的酸疼,只能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捏了捏脸,长呼口气。 真的很不公平。 沈平格轻而易举掌握他所有情绪,沈平格看别人一眼,强烈的占有欲就会处刑连燕,可只要沈平格触碰他,连燕又觉得蝴蝶在胃里挣扎,快乐的要死掉。 冰块不能降温,他的脸还是滚烫。 出了肯德基的门,风也是冷的,脸的温度有所缓解。他们大抵是遇到了同队的人,荀珠同那人熟悉,便分道走了,一时宽阔路上只剩沈平格和连燕两个人。 走了没几步,连燕四周看了看,突然抱住了沈平格,沈平格被扑的一踉跄,站稳了,才叫他:“小燕?” 一路昏黄灯光,这儿是树荫,阴暗蒙蔽住他们,干燥而寒冷,连燕下巴枕在他的肩窝处,只露出一头黑发,沈平格扣着他的肩膀,朝外轻推,借着灯光勉强看清他的眼睛:“别是又要哭了。” 才没有。 连燕不舍得挪开眼睛,一双漂亮的眼睛就这么直直望着他,不肯承认事实。 “你这才来广州几个小时,钱没带多少,眼泪倒是捎了不少来的,”沈平格刮了刮他的鼻子,无可奈何,“不许哭。要是明天肿着眼睛回去,我爸指不定以为我在广州怎么欺负你了。” 连燕“扑哧”笑出来,在他手心里写。 -我好开心。 “为什么?”沈平格轻声,“就因为我和荀珠说的那些话?”连燕的情绪实在是幼稚,沈平格失笑,“那些话不是为了感动你的,这不是事实吗——你啊。” 是这个理没错,可情绪不需要理由,连燕就是觉得开心,他扣住沈平格的手,手指穿过指缝,扣得很紧,在路上慢慢走,挨得很近,天气纵然是冷,手也要暴露在空气里,冰冷亲吻表面,手心尚能保温。这时候他们和普通的情侣一样,连燕觉得幸福死了,这辈子都没这么幸福过。 路经巷口,连燕又和他在昏暗的巷子里接吻,沈平格搂抱着他,连燕背抵在粗粝的墙面,沈平格的手垫在他的脑后,顾不得什么感冒了,毛衣上窜,露出一小截细白的腰来,连燕在亲吻中失重,沈平格是他的引力,他的太阳,是他全部存在的来源。 冬日那么冷,话语吐出的白雾在湿热的口腔里流连。 不能说话也没有关系,吃掉的白雾融化在血液里,说不定可以获得心灵感应的能力。 身侧车水马龙,车灯偶尔投映进来,明明暗暗的照亮他们。 连燕在心里翻来覆去的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谁说夜晚该是黑色,他觉得今天晚上是红色的——星云的颜色、玫瑰的颜色、嘴唇的颜色、血液的颜色。连燕觉得无比兴奋,甚至回去的时候拉着沈平格跑了好几步。他们在站在那儿等公交车,连燕开心的同他比划,忽的余光里瞥到一个站定的人影。 连燕对上卫子平的眼睛。 所有的笑意还来不及收回,僵在脸上,可不等他细看,卫子平便上了一辆出租车,沈平格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一地树影,“怎么了?” 连燕受惊般看过去,半晌过后摇摇头。 卫子平怎么在这儿。 是幻觉吗?他总不能得了卫子平PTSD吧,可他刚才的确看见了卫子平。连燕没敢和沈平格说,只是回去的时候沉默了些,公交车快到站的时候,犹豫了许久,才在他的手心里写。 -我好像看见卫子平了。 沈平格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语气有些散漫:“他也在这儿比赛,遇到很正常。”他侧目笑,他们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沈平格离近了些,在他耳边说,“害怕啊,哥哥保护你。” 不太正经。连燕脸陡然红起来,轻“哼”了声,心里却莫名有了底。 既然沈平格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是没有问题的。连燕不安散了些,朝他笑了笑。 等回酒店,都已经是晚上十点了,明天沈平格还有比赛,荀珠见他们回来,热络的打了招呼,连燕捂着有些肿的嘴唇,欲盖弥彰的藏起来,窝在床上,灯光熄灭,荀珠的呼吸声绵长,连燕却还是没有困意,拿了黑色的围巾,一头裹在沈平格的脖颈上,另一头裹在自己的脖颈上。 沈平格在他手心里写。 -如果发生地震,我们就逃不掉了。 很长一个句子,连燕过了会儿才懂沈平格说的意思,也在他手心里写, -那就不逃了。 · 今天白天睡得太多,晚上反而没了睡意,沈平格睡着的时候,他也只是借着银白的月光看沈平格的五官,隔空描着,怕惊醒他。 冬天的晚上不应该很长吗!书本上这么说,可广州的夜晚好短好短,天还是要亮的,火车还是要开,一夜没睡也不会让夜晚变长,地球抛弃黑夜,白昼流泻出来,这天下了雨,天阴沉沉的。 沈平格没有办法去送他,比赛八点,而火车是八点四十的。 “到了和我发个短信,”沈平格送他上了出租车,“不许和陌生人搭话,注意安全。” 连燕点头,和他拉钩。 可惜周遭人多,也不能送个告别吻。连燕和他比划——比赛加油。 回去的火车与来时的火车路程并没有什么区别,景物倒退,潮湿的绿皮火车沿着银色的铁轨行驶,连燕的包里装着沈平格给他的几块糖,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没有从广州带走。 十几个小时,他又回到自己该待的地方。 他们那里没有下雨,却也是晚上了,沈逸明在火车站接了他,连燕知道自己难免一顿批,也做好了准备。可在车上,沈逸明一句话都没说,连燕愈发不安,纠缠手指,却也没勇气主动和沈逸明说话。 很快到了别墅,开了客厅里的灯,沈逸明沉默的换了外套,坐在沙发上,分开腿,手肘搭在大腿上,头发投下阴影,连燕看不清他的神色,也不敢乱走,老实坐在他的对面。 太安静了,只剩呼吸声,大抵过了很久,沈逸明忽然说。 “小燕,你知道吗,这是我第二次被叫到办公室去,”他说,“第一次是平格逃学去网吧,他们教导主任叫我去,说让我多放点心在孩子身上。这一次也是教导主任叫我去的,因为他们的第一名刚拿了奖,就突然不来上学了。” 连燕眼神动了动,抬眼,又低下头,愧疚起来。 “即便是平格让你去的,你这样闷声不吭就走了,也会让人很担心,”沈逸明叹了口气,连燕抬起眼,愣了下,茫然看向他,面露不解,他又朝后靠在沙发垫上,面露倦色,“其实有时候我觉得我很失败,自己的亲儿子带不好,你也带不好。” 连燕来不及去多想刚刚沈逸明说的话,不安着急起来,却说不出话,只能看着他。 沈逸明坐直了些身子,捏了捏肩膀,站起身,“算了,说多了你也不懂。去睡吧,我去休息了。” 作者有话说: 「【Kilig】这一切如此美妙,让人觉得连胃里都仿佛有蝴蝶在飞舞。 ? 第90章 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应该是元旦和春节,连燕一直这么觉得,特别是外面在热烈闹腾的放鞭炮,他和徐梅坐在阴冷雪花电视机前的时候——他希望最冷来前,沈平格能回来。现在能回来也行!连燕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沈平格又是这样闷不吭声的扛了一半的罪罚,连燕只是沾了另一半“任性”的罪名。 沈逸明大抵有三天没和他讲话,连燕几次想要和他说声“对不起”,机会寻不到,勇气也要现挤,等他蓄力好,沈逸明却又不在。 快元旦的时候,沈逸明带他去剪了次头发,连燕额前的头发长了,把眉毛全遮住,看着有些萎靡,那个理发店让连燕觉得熟悉,去洗头的时候想起了,这是之前沈逸明带他去过的那个理发店。 那次也是晚上,沈逸明揉了揉他的头发,说:“要是我儿子像你一样乖就好了。” 他那个时候比现在还要怕生,非得躲在沈逸明身后,背脊绷的好紧,像随时准备逃跑的动物。头发理短了,冷风刺啦啦的吹到脖颈上,让他觉得更冷了些。 手机响了声,连燕看了眼,沈平格发来的消息。 他说:和他说声对不起就好了。 又说:他不会不原谅你的。 这谁说得准,沈平格是亲生的,无论如何血缘的牵扯在里面,无论沈平格做错了什么,沈逸明总归能原谅,可他是外人,他不是亲生的。 进了车,连燕犹豫了下,刚想去碰沈逸明,沈逸明回头看过来,说:“饿了吗?” 连燕愣了下,迟钝的点头。 “先带你去吃饭,”沈逸明说,车子慢慢驶动,“川菜馆吧。” 饭桌上没有什么不能解决的,无论矛盾还是冲突,沈逸明点的都是连燕爱吃的,他自己和沈平格一样不太疼吃辣,菜放淡茶水里涮涮,就这么吃,连燕动筷子之前动了勇气,和他比划。 -叔,对不起。 “还记得呢,”沈逸明笑着说,“赶紧吃吧。” 这大概就算原谅了吧?连燕埋头吃,辣味很足,白净的脸也泛红,在冷天里出了潮湿的热汗,他也给沈逸明涮菜,沈逸明忽然说:“其实我把你和平格都当成我儿子的。” 连燕抬眼,对上他的眼睛。 “你也还小,犯错也正常,我是大人,无论怎么样,也不能和你斤斤计较,”头顶是暖黄色的灯光,沈逸明眼角的笑纹很明显,“你肯定是个好孩子,和平格更亲也没什么,只是不能耽误了自己学业,你都快考试了,是不是?” 连燕感动之余无由愧疚起来,沈逸明还不知道他和沈平格谈恋爱,倘若知道了,还会这么说吗?指不定会骂他。 当天晚上他就梦见了沈逸明撞破他和沈平格的恋爱,他被赶出别墅,行李箱都没有,空着两手,沈逸明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你怎么能带坏我儿子!你赔得起他的前程吗!” 连燕去看沈平格,沈平格朝他笑,背后是虚无的灰败,声音很清晰,他说。 “再见。” 梦醒了,连燕没有和沈平格打电话,沈平格要休息的。 他太想沈平格了,甚至有了狂烈的意味——跨年的时候能回来的吧,就比赛而已,不至于那么长时间,可沈平格没说,他也不敢给自己这份盼望。 他们这儿的雪融化了,太阳烤干雪粒,露出干燥的土,连燕一次路过高中部——或者说,刻意路经高中部的时候,他看到了陈幼,陈幼抱着很高的书,走出了高中部,看到了他,目光交汇,又很快错开。 后来他才知道陈幼转学了。 陈幼的爸妈固执的把“同性恋”的病症归结为环境因素,并且认为一定是有人误导他们孩子,可陈幼自始至终也没说出谈云,转学是她能做出最大的妥协。一切都做得悄无声息,甚至离开学校也是在谈云发烧没来上学的时候。 再次见到谈云的时候是在体育课上,谈云坐在树荫底下,手指拨着书页,看不清神色,连燕几次想上前和谈云坐会儿,却也作罢。要离开的时候,忽然看到杨志走过去了,坐在她旁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说了什么呢。 不太重要。 · 连燕问:哥哥,你元旦能回来吗? 第二天就是新的一年了,沈平格却迟迟没有消息,沈逸明说,要是他回不来,就我们爷俩凑活过。都要新的一年了,也不下雪,只是饱胀的阴沉,天气预报也是一溜的灰色。 他把陈幼转学这件事情告诉了沈平格,沈平格大抵也不知道怎么评判,连燕问他:我们也会这样吗? 这次沈平格给了他确切的回答,说:不会。 这段时间里,连燕对沈平格的事物忽然起了很大的兴趣,等晚上别墅熄了灯,他背着沈逸明,偷偷跑到沈平格的房间里,在黑夜里,裹着他的被子,甚至穿着他的衣服,沈平格的衣服比他大,穿上也松松垮垮,冬天里往里钻冷风。他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脸也不露出来,像回归到最原始的状态里。 尽管对沈平格无法回来这件事已意料到,连燕仍觉得难以言明的失落,他不小心把沈平格的枕头弄脏了,眼泪干了还是有小小的圆圈痕迹。 沈逸明做了汤圆,他不会包,买的速食,咬开会流出黑色的芝麻馅儿,香浓,连燕的闷闷不乐没有过多表现,他开始觉得自己像个大人,会掩饰情绪的大人。 沈逸明不打算等跨年倒计时,连燕也不打算。吃完饭,回了各自房间,连燕等那一声关门声响,才慢慢推开自己的房门,探头,确定没人,这才跑到了沈平格的房间。 他像之前那样,在沈平格衣柜里拿衣服,故意翻得很乱,要让衣服的褶子都带点自己脾气的痕迹,这天没那么冷,别墅里的地暖太足,甚至出了汗,连燕只是穿了他的长袖,衣摆搭到大腿,露出的腿直长,他就这么钻进沈平格的被窝里,伸出手指,点着外面的云。 没有星星让他点,雾气成团。 他拿出手机,给沈平格发消息。 说:我不等你了! 说:你为什么不回来呢! 又软下了态度,说:哥哥,我太想你了。 迷迷糊糊睡着了,昏沉中自己变成了影子,踩在人脚底下的影子,可他抬头就看见沈平格,他蹲**子,系鞋带,连燕无声叫喊,要他亲吻地面。这次沈平格看向了他,目光温柔,他听见沈平格叫他的名字,说:“小燕。” 太真实了,连燕确定、肯定那是沈平格的声音,他不再是影子了,重力消失,他又站起身来,站在他的面前,强打着精神,在黑夜中睁开眼——他看见了沈平格。 沈平格穿着米色的毛绒上衣,围巾搭在胳膊肘,眉眼在黑暗中看不仔细,连燕伸出手,迷茫的摸他的眼角。 在做梦吧。 他老是梦见沈平格。 或许奶色的月光会馈赠一个好梦?那也很慷慨了,他老是做噩梦。 “几天没见,”沈平格攥住他的指尖,叹了口气,“不认识我了?” 连燕眨了眨眼,怔了怔,突然跪坐起来,被子也翻到一边,直起身子,搂紧了沈平格的脖颈,浑身抖的厉害,又去亲他,眼睛发红,和他比划:你怎么回来了? “给你的惊喜,”沈平格揽住他的腰,他们倒在软和的床上,面对面,“我坐了飞机来的,也没提前和你说我要回来,我爸也没说——要是说了,那估计就得咱三个人一起跨年了。”他笑起来。 睡意轻飘飘的全散了,连燕高兴死了,搂着他,沈平格说什么话他都好开心,沈平格揉了揉他的头发,说:“怎么睡在我床上?” 连燕睁大眼睛看着他,眼睛不红了,脸倒是腾地红起来,埋在他胸口处,不听。 “还穿我的衣服,”沈平格笑的声音很低,勾在耳边,痒痒的,他的手碰了碰连燕的腿,“该穿裤子的,不然半夜会冷。” 连燕摇头,只是往他怀里钻,沈平格身上带点冷,大概是从外面刚进来的原因,他黏人极了,还要索吻,沈平格把他稍微推远了些,安抚般吻了吻他,无可奈何:“别让我跨年晚去冲冷水澡。” 连燕懵了下,突然反应过来,不敢动了。 冷水澡也没冲,连燕就安静待在他的身边,盖着一床被子,枕着一个枕头,不太够用, 但谁也没想着再去拿个枕头,连燕等那股子害羞劲过去了,才在沈平格手心里慢慢写字,沈平格会“嗯”一声来回应他,这是活生生的声音!这不是手机里的失真的声音。 太像梦了。 零点到来前的一分钟,连燕坐起来,拉着沈平格的手,脚丫踩在地板上,发出的声音闷闷的,他一下子拉开窗,外面零零散散的雪落进来。 下雪了。 天气预报没预料到的雪,在跨年前来了,连燕心心念念要给他看的雪,尽管小,尽管薄,可温度和颜色是有的。沈平格伸出手,接了雪:“下雪了啊。” “上次你给我看的照片,雪看起来好厚,挺适合堆雪人的,”沈平格声音很轻,“希望这次雪也大点。”在连燕耳边说,“我带你去堆雪人。” 零点准时到来,新的一年开始了。 雪还在下,愈发的大,整个人间都被银白堆积,雪花落到地面,发出泡沫般细小的声音,连燕抱着沈平格,睡着了,睡着前在祈愿这雪下大点。 毕竟他们要堆雪人。 作者有话说: 第91章 没有名字想不出来 “日期:一月十八号 天气雨夹雪 我不喜欢雨夹雪。这种天气毫无存在的意义,雪花肉眼难见,落到地上又和雨融化在一起,成了一滩泥水,雪天不用撑伞,可雨夹雪要。 今天期末考试结束了,我觉得我又没考好。” 合上笔记本。 “要我说,期末考试才不重要!回头中考考好了就行了,在乎这一个考试干嘛?”庞年收拾书包,嘴上说着不在意,书包里倒是塞了不少书本,“你还要留在这儿继续学习吗?都考完期末了哎,不赶紧回家吗?” 连燕点头,“嗯”了声,庞年又说了几句,跟着教室嘈杂的人声出去了,等班里的人走干净了,连燕这才拿出试卷,在阴沉的天光里修改错题。手冷的很,要哈口气才能继续做题。 这是他这一个月的日常,在教室里学习到清校,要是天气好,能看到漫天赤红的霞光,天气不好的话,比如今天,就只能等着天色暗沉下去,四周灰蒙蒙裹挟住他。清校铃声很长,连燕就慢吞吞的踩着楼梯跳下去。 绕个远路,绕过学校结冰的湖面,踩过湖边伸出枯黄的杂草,在白蒙蒙的雨雾中,能看到砖红色的高中部楼。高中部的期末考试比他们晚几天,连燕仰头看三楼的窗户,不出意外看到了沈平格。 沈平格穿着校服,倚着窗,手揣在上衣的兜里,一边同身侧的同学聊天,一边漫不经心的对视,眼尾有很浅的笑意,对视没几秒,再不经意的错开——这是他们的秘密。 连燕和沈平格最近见面的机会很少。早上碰不着面,只有中午吃饭才能一起,晚上也见不着,沈平格晚自习结束的晚,回来的时候连燕都快睡着了——自从上次沈平格对他的行为默许之后,连燕便越发放肆,肆无忌惮穿着他的衣服,睡他的床。 沈平格也并没有表现出不乐意,回来便在另一侧躺下,身上还带着寒意,连燕迷迷糊糊醒了,沈平格便抚着他背脊,酥麻让连燕舒服的展开眉眼,很快再次睡过去。 期末前两天连燕没去沈平格的房间,偷偷在自己房间开夜车,小灯在床头夹着,躺在床上背书,看得太用心,以至于传来的开门声也没注意,茶色影子投下来,笼罩他的视线,连燕吓了一跳,回头对上沈平格的眼睛。 “在做什么?”沈平格坐在床边,抽过他手里的书,垂眼扫了扫,“都十一点了,明天还得上学,不睡?” 连燕爬坐起来,咬了咬嘴唇。 床上堆的书可不少,各科都有,看起来有把一小时精准分割几百份的架势,沈平格叹了口气,不由分说的把书合上,揉了揉连燕的头发:“该睡了。” 连燕抿了抿嘴唇,沈平格扫了眼,忽的:“在害怕什么?” 连燕比划:我怕和哥不能上一所学校。 沈平格低笑了声,忽的放下手里的练习册,慢慢同他比划手语,很简单的一段。 -我等着你。 “日期:二月一日 天气:阴天 唔,寒假就这么开始了。 暑假是蓝绿色,被烘干的汽水泡沫。 我一直给寒假定义是银白色,类似于月亮,四周无云的半月。但今年不一样,今年是潮湿的红。我昨晚梦见了红色的月亮,月亮说要吞吃太阳,拉宇宙一起低温。我和哥哥说,哥哥笑了声。我觉得哥哥像红色的月亮,我……我不是宇宙。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是宇宙的话,我要把恒星和行星都给他,就算他不要,扔掉,我也可以用一场爆炸重塑这一切——可惜我是个普通人。但我还是要把一切都给他。” 买了春联和福字,红艳艳的贴在了门口,春节都这么到了,连燕第一次真真正正的过春节,他还在日记里写“幸好我是个被扔掉的垃圾”,不然怎么会有现在呢? 沈逸明在家的时间也多了,春节的时候买了不少酒,吃饺子的时候拉着他们一起喝辛辣的酒,沈平格没再劝他少喝,沈逸明喝大了,说:“小燕,回头中考好好考,我给你说啊,你肯定行!都说沉默是金,你瞧瞧你浑身金子,你要是不行,那、那谁还行!” 这天下了雪,屋里却热烘烘的,连燕耳朵烫,沈平格无奈:“你少喝点。” 少喝不太现实,沈逸明喝了个大醉,在沙发就呼呼大睡,连燕也喝了点酒,他倒是没耍酒疯,却开始哭,非要去雪地里,手指攥着雪,沈平格也不和酒鬼讲道理,直接背了回去。 在别墅里背着走了一圈,等连燕哭声小了,才把他放下来,连燕眼睛红的厉害,颇为委屈一般怔怔望着他,沈平格轻声:“过年不能老是哭。” 连燕乖顺的点点头,垂眼拿过沈平格的手。 -我好怕哥哥失望。 他似乎也不需要安慰,黏腻的亲吻沈平格的手指,眉眼便舒展开了,醉醺醺的笑,躺在他腿上。沈逸明还在旁边呼呼大睡,他们倒是正大光明,沈平格没有说话,侧目看了眼,轻轻吻了吻连燕的额头。 · 十六岁生日,连燕是在病房里过的。 他生了场病,反反复复的高烧,大抵是换季,或者过分熬夜的原因。个子窜得快,体重却没见涨,蜷缩在白色的病床上打吊瓶,背脊弓成漂亮的弯月状,浓密睫毛垂下,皮肤苍白,下眼睑泛着青色,显得分外脆弱单薄。 沈平格莫名觉得那个时候的连燕像翅膀落了雨的……蝴蝶。 生日过的不算太正式,医院里规矩多,勉强在框框条条里摆了个蛋糕,蜡烛摆成“16”的形状,沈逸明还替他熬了骨汤,煮了面条,烛光摇曳,衬的皮肤也透红。 “你来我们家过的第一个生日,没想到是在医院过的,”沈逸明把蛋糕摆好,“可得快点好起来,还得让平格带着你多锻炼,十七岁可不能在医院过了。” 连燕笑的浅,应了声,盯着那个蛋糕。 许了愿,吹了蜡烛,分蛋糕的时候,沈平格轻声问他:“许了几个愿望。” 仗着沈逸明看不见,他在沈平格手心里写。 -3个。 -索了三个吻。 -哥哥要给吗? 沈平格低声笑,挠了挠他的下巴。 愿望不至于如此随便,可大多也与情爱有关,连燕常常觉得自己庸俗,特别是在涉及到沈平格的时候,他都忘记自己多少次把一辈子压在上面了。 沈逸明仍旧是奢侈品,沈平格送的倒是简单,一本笔记本和一支笔——直到很久之后连燕才知道这个笔记本的价格,为此还和沈平格置气了许久。 生日过去,仪式感也就这么过去,连燕并没有感到自己真正的长大,他依旧待在医院,学校在备考,他只能拿着练习册写题目,吊瓶打的右手,就用左手歪歪扭扭的写着计算题。 沈平格得了空便来陪他,给他讲题,医院里冷清,酒**的味道把人淹没,神经好像也麻醉,连燕还在发烧,脑子烧的迟钝,一团糟,吐息都灼烫,嘴唇咬的发白,听着沈平格给他讲题,胃里却在犯恶心,头也晕,罕见发了脾气,练习册扫到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声响。 那时是下午,光线刺眼,沈平格静静看着他,连燕眼尾发红,别过头,不发一言。 练习册拾起来,放在了旁边的柜子上,关门声响起,沈平格走了,连燕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挫败感,他控制不好自己的脾气,摔扔东西也不能缓解,他甚至想直接拔掉针头,让血液流满地。 连燕盯着流淌的药液,看着药液折射出的晦暗光芒,盯得眼睛都酸涩,突然坐起来,拿上吊瓶,刚想下床,忽的听见开门声,他猛地回头望过去,沈平格走进来。他穿着灰色的高领毛衣,像是要融进背后苍白的墙里,却又极为寡淡的占据他的全部视线。 “干什么?”沈平格皱眉,拿过吊瓶,重新给挂上去,连燕忐忑不安的坐起身,惶然望着沈平格,又沮丧的低下头。 沈平格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仍在发烧,连燕慢慢动了动手,攥住沈平格的手腕,脸贴上去,亲吻也贴上去,手腕温度低,嘴唇干裂,倒也般配。 连燕在他手心里写。 -我想去找哥的。 -哥哥,你别不喜欢我。 沈平格坐在床边,轻声,“其实我刚出去转了一圈,忽然想起来,之前我也这么对过你,给你甩脸色,还欺负你。这么说来,也算两清。” 连燕着急,写:那是我心甘情愿的。 “我也心甘情愿,”沈平格不再多说,揉了揉他的头发,叹了口气,“要快点好起来啊。” 连燕抿了抿嘴唇,“嗯”了声。 “日期:四月二十七日 天气:晴 我好想出院,好烦。 我都想把整个世界都烧掉,拿一把火,或者陨星坠落下来,从热带开始,地球会瞪着我,目视湖水沸腾,树木折裂,水蒸气和燃烧的灰烟轰隆隆交汇,那时候我也要被燃烧掉,我要悬浮,飘到灰白色的云彩上,和饱胀的云一起成为尸体。 可是我想到哥哥还在这世界上,我就不舍得烧掉了。” 在新的笔记本上写的,连燕递给他看,沈平格在后面接着写:可以烧掉,你从北半球开始烧,我从南半球开始烧。 连燕在心里无声接上:然后在赤道殉情。 发过一次脾气,连燕便变乖了,沈逸明不常有空来看他们,不打吊瓶的时候,他们便在病房里胡闹,小小的床弄得嘎吱响,被子盖在身上,在闷热里接吻,氧气稀少,窒息也是绯红色的贝壳,明明在生病,连燕却觉得自己精力过分旺盛了,亲到一半,总要推开他,羞臊的不行,还要听沈平格懒散的调侃。 “挺精神的啊。” 连燕泄愤一般打了下沈平格的胳膊,不疼不痒,跟撒娇一样,沈平格揽过他的腰,连燕踉跄跌在他怀里,听他在耳边低声。 “要我帮你吗?” 敲门声忽的响起,听着沈逸明在外面叫:“哎,门怎么锁上了。” 连燕觉得自己病的更厉害了,他蜷缩在沈平格的怀里,脸色潮红,睫毛颤的厉害,垂眼就能看到沈平格半掩的手在动,他怕发出动静,徒劳咬着嘴唇,喉咙里像在呜咽,喘息的厉害,被陌生的感受引得浑身战栗。 沈逸明敲第五次门的时候,沈平格起了身,慢条斯理的擦干净手,去开了门,沈逸明走进来:“你们锁什么门呢,我差点就要找护士开门了。” “连燕想睡觉,我就把门关上了,省的被吵到,”沈平格面色从容,“我刚刚也睡着了,所以没听到。” 沈逸明也未深究,连燕盖着白色的被子,半张脸都盖住,一双眼湿漉漉的看着他们,沈逸明放心了,“看这气色也快好了,行,也省的我操心。” 连燕怕得很,头也不肯露了,沈逸明一走,连燕还不出被窝,沈平格笑:“怎么还不出来?” 连燕:“……” “怕不怕被发现?” 连燕在他手里写。 -和你一起就不怕。 天气逐渐热起来,春雨下了几场,黑色围巾也用不着了,洗干净叠好,塞进了衣柜里,离考试越近,连燕反而有种解脱感。 他在五月初出了院,离考试还剩一个多月,试卷做得多,笔记本上也写得多,连燕觉得自己似乎不在乎隐私这件事,他乐衷于把日记本给沈平格看,让他评价自己的生活。 六月份考试的时候,已经近夏了,天气闷热,蝉鸣也聒噪,连燕坐在考场上临窗的位置,从窗户能看到外面成片的绿,如同对比鲜明的油画一般,庞年的考场和他离得近,特地来找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才子,加油哇!” 连燕笑了笑。 白花花的试卷发下来,铅字印的规整,连燕拿起笔的时候,忽的看向校门口。 连燕想。 哥哥,要等我来找你啊。 他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十六岁真的到来了,并且一切痕迹都将翻页,迎来崭新的光。 铃声响起,蝉鸣俱寂,连燕想象出了沈平格的面容,他肯定在笑,并且漫不经心的说。 “好。” 作者有话说: 第92章 一年后。 放在桌子上的水凉了,玻璃杯的蒸汽也消了,杯壁的水珠折射出明亮的光,连燕盯着玻璃杯,觉得很神奇,水珠竟然能折射出彩虹。 “其实你这个成绩上重点班实在够呛。虽然选的是理科,但是你文科成绩也不是很理想,”戴景翻着成绩表,哗啦啦的声响,“上学期的时候,你的地理不及格了三次,而且你们数学老师也跟我反映,你的数学成绩也挺堪忧的啊。” “是不是,连燕?” 连燕如梦醒一般抬眼看他,微睁大了眼睛,点了点头。 “不过你初中的时候拿过全国级比赛的奖项,还是第一名,这个重点班的名额肯定有你一份,你也得使使劲,还有两个月才分班考试,”戴景明合上了成绩表,拍了拍连燕的肩膀,“我看好你,高二估计我带重点班,咱这段师生情缘有没有机会延续下去,就看你了哈。” 出了办公室,还得再上几节课,从走廊过道能看到外面的砖红色楼,连燕时常觉得自己在做梦,或者这一切都不真实,他的确待在了这个砖红色的楼里,走两三分钟就能到沈平格的教室。 不过他依然没什么长进,像是他依旧寡淡的人际关系,除了和他考上同一班的庞年,他没有多余的朋友——庞年本来分数实属堪忧,但也耐不住他家长砸钱般的教育,擦着录取分数线的边缘过来了。 早自习时间,回到教室,庞年正在睡觉,推门声把他吓了一跳,眼都没睁开,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道在念什么,看清是连燕,说:“我还以为是老师呢。” 醒盹了,又好奇:“班主任找你去办公室干嘛呢?” 连燕拿了本子,写:分班的事情。 “聊分班的事情,嚯,这也太早了,这才刚三月底,还真想着提前把你招过去呢!”庞年说完,又趴在桌面上,摊开的历史课本还停留在第一单元第一页,慢悠悠的说,“我今天中午要去吃最新开的关东煮,一块不?” 连燕摇摇头。 “还跟学长一起啊?”庞年说,“他不得准备高考——哦,准备考试和吃午饭也不冲突,我上次路过高三楼的时候,看着好多高三的还在学习,饭都不吃的吗?真拼啊。” 教室里实在吵,庞年的声音也显得模糊,连燕莫名厌烦这种杂乱的声音,也几乎是庞年一说到“学长”,连燕便联想到与杂乱类似的争吵。 一月份的时候,沈平格和沈逸明吵了一架。自从沈逸明那次住院,沈平格便很少同他吵架了,攒的久了,爆发起来也显得激烈,吵架的原因也很简单。 因为高考。 沈逸明坚持要让他读国外的大学,沈平格拒绝了,说国内也一样。他们从晚上八点开始吵,连燕进门的声音太轻,被掩盖在吵架声里,一时进退维谷,只得抱着书包待在玄关处,身形隐在黑暗里,手足无措。 沈逸明说:“你非得留在国内,你图什么啊?国内有的,国外哪儿没有!你自己不知道衡量一下吗?” 沈平格累了,坐在沙发上,轻声说:“别吵了,等会儿连燕就回来了。” 一句话还没结束,瞥眼,就和他对上了眼睛,太尴尬了。连燕甚至生出些遗憾——没能听到他后面的话,连燕回来怎么样?什么是不能听的? 吵架总是无果而终,一切依旧沉默的运转,沈平格没主动提,面色如常的同他说话,隐晦的试探他听到了多少,连燕也笑,刷牙的时候得了理由沉默,等沈平格离开了卫生间,才吐掉一嘴的牙膏沫儿,看了镜子好久。 晚上睡觉的时候,连燕依旧缩在他的怀抱里。 睡了吧,连燕拿过他的手,在他手心里写。 -你听叔叔的吧。 沈平格却是没睡,开口:“听着了啊。” 连燕“嗯”了声。 “别想了,”沈平格大概不想再去谈这件事情,抚了抚他的后脑勺,不容置喙的说,“睡吧。” 连燕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怕他,或者是他天生就胆小的原因,沈平格一旦对他冷淡一些,那堪比天塌。可今天晚上他固执起来,攥紧他的手,写。 -是因为我吗? “……不要把所有问题原因都归结到自己头上,”沈平格说的很慢,反扣住了他的手,剥夺了他说话和提问的权力,声音有些哑,莫名让连燕想到充水饱胀的阴雨天,他不想撑伞,却也争不过沈平格,“与你无关。” 沈平格最终也没有去申请国外的大学,刻意拖长了时间,错过了考试和申请时间,沈逸明申请材料都准备好了,却也无可奈何,发了好大一通火,将错就错,放了狠话:去国内的大学,那一切事情你自己来处理,包括费用。 “可以,”沈平格说。 沈逸明摔门走了,“咚”的一声响,沈平格低头笑了小,看了眼连燕,还有心思开玩笑:“没钱啦。”他心情好起来,又岔开话题,莫名说起连燕,说他用嘴型说话的时候像条金鱼,很可爱。 连燕心里还是阴天,比划:那怎么办? 沈平格没有给出确切的回答,重复了一遍他的话,笑吟吟:“对啊,那可怎么办呢?” 沈逸明这次大概是真生气了,一连好几天都待在公司里,回家也只是睡觉和吃早饭,连燕对他心存愧疚,愧疚哪儿来的——说是自己强加给自己的也不为过,但他也给不出沈平格一定要留在国内的理由。 去国外多远啊!连燕没出过国,全靠想象,印象很琐碎,例如白皮肤金头发的漂亮女人,比如红色的电话亭,咖啡厅里叽哩哇啦的交谈,高耸的建筑,潮湿的天气。沈平格要呆在那样的一个环境里,会不会像个王子? 连燕也想痛快淋漓的吵一架,白日所想,夜里有所梦——他在虚幻的白里见到了沈平格,他们身份置换,沈平格成了个哑巴,不能说话,连燕因而显得颐指气使。 “你去国外上大学啊!你干嘛要留下来,这儿又没什么你要看守的东西,”连燕听着自己说,“我不想你留在这儿,也不要一直看着你,我又不是没了你不行!” 沈平格看着他,面容看不清,似乎在笑。 “哥哥,笑什么呢?”连燕蹲下来,捧着他的脸,有些委屈,“哥哥,别笑话我。” 沈平格亲吻了他,连燕说不出话了,软在他怀里,周边成了黑绿色的土壤,他们是埋于其中的蒸汽,吐息都贡献——太犯规了,他不能说话,也要封住连燕的口。 · 不过他和沈平格没有矛盾,依旧一起吃午饭,连燕逐渐发现沈平格吃饭的一些习惯,吃饭很挑嘴,香菜和葱花不要,辣的不要,不喜欢蒜苔,肉也不喜欢带肥的。挑食这面在连燕面前展露的更充分一点,在别人面前,沈平格并不会过多的挑剔,顶多少吃一些而已。 不过今天沈平格吃的好像更少,潦草吃了几口,连燕抬眼看他,露出疑惑的表情。 沈平格扣着手,目光虚虚落在别处,突然说:“所有一定分得出对错吗?” 吃饭大概会让思绪也延缓,连燕一时给不出答案,沈平格又继续说:“我这个问题有明确的答案吗?你说,有答案的,就是真理吗?” 连燕哑然。 “继续吃吧,”沈平格笑起来,食堂窗口落进的日光堆积在他脚边,三月已经不需要穿太厚的衣服了,他只是穿了件薄薄的毛衣,疏于打理,起了毛球,在光底下也显眼,那点笑意又很快散了。 连燕碰了碰他,摇头。 一定要分出对错吗?或者,分出对错有意义吗? 连燕对于意义的定义简单而任性,能得到愉悦情绪的,即存在意义。如果只是纠结和挣扎,这种问题也没有意义了。连燕突然想,沈平格这是反悔了吗?他又想去申请国外的学校了吗?不太可能,时间可能也不够了,可要是能力够强,万一很短时间内走完流程,沈平格还是要去国外? 他不睡宿舍,中午回了教室,教室里没人,连燕呆坐了会儿,偷摸拿出了手机。 打开软件,他们年级有个群,乌泱泱好几百号子人,一般放学后才比较活跃,毕竟敢带手机的也不多,最新一条消息是个匿名。 【匿名】:收数学教案答案!我靠,这东西哪儿有买的,我下午就交作业了! 匿名消息的下面有个进群消息,除此之外,这个群显得异常冷情。 连燕往上翻了翻消息,没有什么感兴趣的信息,百无聊赖的退出去,发现谈云两分钟前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 连燕倏地直起身子,认真了,迟疑了下,发了条打招呼的消息。 【,】:姐姐中午好。 谈云居然立刻就回复了。 【谈云】:哟,你也带了手机啊。 【谈云】:[哇哦.jpg] 【谈云】:找我有事儿呀。 连燕慢慢打字。 【,】:就是一点小事儿。 【谈云】:平格的? 女孩子对于这方面的灵敏程度的确不容小觑,连燕原本要循序渐进的问,如今措辞都没想好,打的措手不及,一时哑言,摩挲了会儿屏幕,才打字。 【,】:嗯…… 【,】:就是想问一下…… 【,】:平格哥有准备申请国外大学吗?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我不舍得伤害你。” 那边迟迟没有回复,屏幕暗下去,又被重新点亮,反复几次,连燕犹豫要不要再发条消息,谈云那边忽然回复了。 【谈云】:你在哪儿? 连燕一时摸不到头脑,回复了:在教室里。 【谈云】:在那儿等着我。 这有些莫名其妙,明明是在问谈云沈平格出国的事情,谈云却突然要来找他?连燕发了消息,谈云又是一阵子没回复,大抵两三分钟之后,那边才回复。 【谈云】:啊,他过去了。 【,】:他? 【谈云】:平格刚才在我旁边,去找你了。 连燕心里咯噔一下,掺杂着点说不明道不清的心虚,一阵茫然的空白,等这阵子空白过去,又忽然沮丧起来。天上有大块的云,因而正午澄明刺眼的阳光遮掩住了,稀薄透进来一些,教室里也显得灰暗,呆呆坐在这儿像等待处刑的犯人,连燕垂下眼睛,晃荡着脚。 听到脚步声的时候那片云也挪开了,教室里又是明亮,天边是浓度很低的青蓝色,晃得人睁不开眼睛,连燕下意识的回头看过去,后门推开,沈平格站在那儿,身体在阴暗处,静静的看着他。 连燕“噌”的站起来,心跳剧烈,咬了咬嘴唇,迟疑了下,走过去,站在他面前。 啊……他的确长高了些,以前连燕也就到沈平格嘴唇的位置,现在能到鼻子了,可沈平格也在长高,他依旧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到沈平格确切的眼神。 沈平格看着他,没说话,过了半晌,才忽的说:“出去吧。” 连燕愣了下,忙跟上去,沉默的出了教学楼,外面有片绿化,连燕喜欢这种安静的地方,教学楼投下的阴影遮蔽住他们,风有些冷,连燕没穿校服外套,打了个寒战。 寒冷催生了些委屈的情绪,好像在腊月站在漫山遍野的冷风里,那点小小的好奇也被遗失,连燕咬咬牙,跑快了几步,攥住了沈平格的手——他好像用了很大的力气,却又好像轻巧,周围风声似人潮拥挤,这让他忐忑紧张起来,温热又吸引着他,让他放不开。 沈平格终于停下了脚步,察觉到了连燕手的温度,“冷了?” 连燕不做声。 沈平格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搭在了他的身上,虚虚垮垮的笼罩住连燕略显单薄的身体,一件薄外套顶什么用呢,温度保持不久,风一吹,照样是冷的,可连燕觉得心里沸腾的热起来,炙烫的漫到眼,带来酸涩的感触。 “还想知道答案吗?”沈平格慢慢说,任凭连燕扣着他的手,四周无人,草木是窥看者,阴暗是遮羞布,声音也只在耳边说,连燕犹豫了下,摇头。 “我不喜欢让你看见我和我爸吵架的时候,毕竟我也庸俗,想尽量展现我好的一面,而且还是关于高考的事情,”他们并排朝前走,沈平格说,“我也不喜欢你不信任我的时候,你宁愿去问别人,也不想来问我,是吗?” 连燕着急的摇头,攥紧他的手,不在乎是不是把他弄疼了。 “其实我刚才没说话,是一直在想,我到底要说什么,”沈平格停下来,前面到了死路,倒“U”的花园,有些像化学试管,他们到了管子尽头,氧气好像也变少,连燕觉得难过极了,无能为力一样。 他们谁也没离开管子尽头,沈平格坐在了花坛边,尽管那儿有风干的泥土和灰尘,连燕也坐在那儿,小心护着校服外套的边角,不沾上脏迹。 “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沈平格撑住下巴,分开腿,风吹着,单薄的上衣也鼓起,头发也乱,眼睛却是澄净,轻声笑着,“你应该也都懂。” 他大概真的和沈平格有种契合——他的确懂沈平格的意思,懂沈平格不会离开的承诺,却仍因此而感到遗憾与迷茫,连燕挨紧了他,侧过身子亲吻他的耳朵,亲吻上面细小的绒毛与耳珠,那儿很软,一定适合打耳钉。 连燕又央求一般看着他。 “和我谈恋爱是不是很累?”沈平格侧头看他,“或者,很没有安全感。” 就是欺负他不会说话,连燕再着急也只能咿呀的叫,或者摇头,涨红脸,辩驳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徒增无力。 怎么会累呢!那么喜欢的啊,轻而易举的就说了累,未免也太胆小鬼,连燕同他比划,说:我喜欢你。 “喜欢和没有安全感,并不冲突,”沈平格叹了口气,过了会儿,又笑起来,“哥哥做不好,做着做着就偏了,男朋友也做不好。”他凑近了些,低笑,“辛苦你啦。” 连燕只是摇头。 他朝沈平格比划:哥哥,你后悔了吗? “其实感情并不是生活的必需品,恋爱也不是,我之前谈恋爱的时候也一直这么觉得,分手的时候也只是短暂的遗憾,对感情看得轻在一定程度上会免除很多伤害,尽管这样显得过分冷淡,”沈平格看着连燕的眼睛,其间清澈,让人联想到强烈阳光下近乎透明的蝴蝶翅膀,他说,“你把感情看得太重了,你与我不同,心思过分敏感,这样都让你很容易被伤害到。像——我说留在国内,不出国,你会觉得是你拖累了我——你并不信任我,会觉得累,这些都是客观的事实。” 连燕不想听他再分析这些事情,客观的分析都是理性和没有温度的,他要让沈平格也变成哑巴,就像……就像沈平格在梦里做的那样,牙齿咬他的下唇,又不舍得使劲,明明是发泄,又成了黏腻的撒娇,温软的亲吻他,好像那些冷淡的话语进了口腔里,能变得温柔点。 松开时,他们之间扯出一条很细很细的银线,又断开了,色 情的很。 沈平格碰他的脸颊,很轻的叹了口气,“我不舍得伤害你。” 连燕怔了怔,扣紧了手,要靠痛感维持意识。 “和你谈恋爱算是一场冒险,我也会想着和你见面,并且想起你的时候,会觉得周遭都是你的影子,无论是尘埃,还是土壤,还是青绿的橘子皮,这蛮神奇的,”沈平格安静了会儿,又说,“我对你是喜欢的,不仅是责任感。所以你也信任我多一点,好不好?” 这好像是他们确认关系以来——一年多来,沈平格第一次明确的同他讲,他喜欢连燕。连燕是有自知之明的,他揣测过沈平格的心绪,灰心的得出结果。沈平格当时和他在一起,心软有,责任有,喜欢的因素大概却很少。 但沈平格刚刚说了喜欢他! 连燕并没有立即表现出过激的情绪,而是像在做梦一般,讷讷的点头,答应了沈平格要信任他,也任由沈平格拉着他的手,送他回教室,在空旷的楼道里亲了亲他的发旋,说再见。 梦醒,连燕趴在桌面上傻笑,又想哭,他甚至想去跑步,当然最后没去跑步,而是走了好几层楼梯,从一层走到六层,来回了几次,才冷静下来,冷静的分析出,在那一刻,他最爱沈平格。 · 即便沈平格留在国内,连燕想,自己大抵也不会和他在一个地方,他的成绩不算好,触碰到沈平格更是难,可他还是觉得无比幸福。 庞年察觉到他的积极,猜测:“有漂亮妹妹给你表白了?这么高兴。” 连燕也没否认,只是眉眼弯弯的笑。 “哪班的?”庞年好奇,“你要是不要,要不牵个线,让我跟漂亮妹妹接触一下,指不定人家更喜欢我这一款。” 连燕笑着,用沉默打掩护。 放了晚自习,沈平格依旧来找他一起走,有人就隔着一段距离,没人就牵着手,进别墅前还要耳鬓厮磨一会儿,沈逸明最近待在家里的时间长了些,避嫌难免。 今天有体育,晚上睡得也快,手机放在床边,连燕这次没和沈平格一起睡,担心沈逸明发现,睡觉前,眼皮忽的有亮光——群消息,提醒有人加群,名字一堆认不懂的字符,还没来得及改名。连燕没在意,闭上眼继续睡了。 忽的手机屏幕又亮了,连燕有些烦,干脆把手机屏幕翻过来,这下没了亮光的困扰,一夜黑甜无梦。 作者有话说: 第94章 连燕起晚了,睡醒的时候被迎面的光晃到,手忙脚乱的套衣服和套裤子,来不及管校服衣领的翻起,拎起书包便跑出门。 沈平格今天早上在学校有组织的活动,大抵五点多就要出门,他习惯让沈平格叫他起床,因为这样可以索到一枚早安吻,尽管有时候他早早的就醒了,也要听着脚步声,装出一副刚醒的模样,看向他的眼睛。 快四月份了,路过的花店里特热闹,红掌开了,盈盈的窜着绒黄色的尖儿,还有折枝的桃花,桃花放在树上看就好了,折断未免丑和不近人情。 上次过生日的时候好像还是很远了,连燕跑出一身的汗,开始想十七岁的蛋糕,揣测沈平格要送他的礼物,沈平格说不定很早就开始准备了,连燕跑了几步,又去看花店的橱窗。 要是沈平格送他花也很好。 可惜沈平格的生日是在冬天,是没有花开的日子,花保鲜期短暂,他不能送沈平格花。 所幸没有迟到,教学楼门口的挂钟显示是七点,早自习七点十分开始,连燕慢下了脚步,整好了校服的衣领,一路上都空旷,只剩班里的喧闹声。没走前门,连燕轻声推开了后门,反身关上。 原本嚷嚷的教室突然安静了下来,连燕手顿了顿,莫名其妙的回头看过去,对上齐刷刷几十双眼睛,那些眼睛黑漆漆的,让人联想到宇宙的虫洞,又很快挪移开,恢复了嚷嚷。 这种突然的安静在高中大一般意味着班主任的到来,刚才大抵是把他当成了班主任,连燕没太在意,书包扔在桌面上,坐到了位置,忽的察觉到庞年的目光,侧目看过去,庞年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连燕皱了皱眉,没有过多理会,去翻今天早自习要背的书目。 唔,地理吧。 历史第三单元他也不太熟。 “连燕……”庞年碰了碰他的胳膊肘,连燕望过去,露出疑惑。 “你……是不是没看群消息?”庞年试探开口。 连燕愣了愣,什么群消息? “呃……那个人被踢出群了,好像也不是我们年级的,我表哥在高二年级,他说他们年级群里也有人发那个视频,”庞年斟酌用语,说的很慢,一字一顿,“你别把那个事儿太放在心上……其实那个时候都挺晚了,管理员早上就撤回了,估计也没多少人看到……” 连燕越发迷茫起来,撕了张纸,字迹潦草。 -什么东西? “你也别跟我装了,我也都知道了,”庞年靠近了些,声音很小,又恍如惊雷一般炸开,“你和学长是一对啊。” 连燕蓦的睁大眼睛,清晰的听到“嗡”的一声,眨眼都忘记了,并没有及时的给出反应,呼吸停滞,只是看着庞年,好像傻掉了一般。 “难怪学长一直来找你吃饭,我以为是你们关系好——也不是,你们关系的确挺好的,”庞年自言自语般继续说道,“你们是让别人帮你们拍的吗?” 浑身的血液好像也冻住了,流向不明,惹得心跳剧烈,喘息也沉重,连燕如坐针毡,对发生的一切都感到一种难以言明的茫然,他抓住庞年的手腕,又去写字,这次字迹颤巍巍的,显得摇摇欲坠。 -什么视频? “哎,不是你叫别人拍的吗?就是在酒吧,看起来挺乱的,”庞年用寡淡的语言尽量给他形容那个视频,“你和学长抱在一块,还……还’那个’了一下。我没有对你有偏见的意思,不过男生喜欢男生的的确挺少见的——哎,班主任来了!看书看书!” 班主任来了,连燕像机器人一般,肢体僵硬的去看书本,四周都是嚷嚷的读书声,他仍是迟钝的没反应过来,嘴里念了什么也不知道,几乎如坐针毡,手不自觉的扣紧手,指尖泛白。 班主任按例巡视了一圈,还特地在连燕旁边站了会儿,说:“你别总是背历史,多看看地理……”其他他也没听清,只是无意识的点头回应。 关门声一响起,庞年又凑了过来,碰了碰连燕,刚要开口,连燕反应很大的避开了,倏地站起来,全班唰地安静下来。 他再次看见了那几十双眼睛,直直的再次看过来,空气成了衡量距离的标准,或者说没有距离,以至于让他觉得眼神深深的逼近他,几乎让他站不住脚,窃窃私语声响起,连燕跑了出去,后门也没关,听着教室声音大起来,带着起哄的意味,那些声音却又再次远离,风声替代了议论声。 跑出来干什么?要去哪儿?找谁? 这都是没有答案的,连燕背后出了冷汗,鬓角也被濡湿,风吹过来时,有明晰的、让他战栗的寒意。高二的群里都有了视频,那高三肯定有,高三要跨楼,连燕又急急的转身,跑下楼梯,想去找沈平格。 身后突然一股力,攥住了他的胳膊,连燕下意识的挣扎,没甩开,回眼对上了沈平格的眼神。 连燕怔了下,眼眶蓦的红起来,来不及想沈平格为什么会在这儿,使劲抱住了他。 “跑这么快干什么?”沈平格的声音在头顶,无可奈何,“我差点都没跟上你。” 连燕着急的很,要给他比划,眼角有些湿,沈平格扣住他的手,“我知道。” “其实他早该发了,早发晚发,都一样,”沈平格声音依旧平稳,看着连燕的眼睛,“你能指望一个会用视频威胁你的人,真的守信把视频删了?” 连燕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胸口剧烈起伏,别过眼睛,死死咬住嘴唇,生出一种无力感——这一切都很不值当,还不如当时不听卫子平的,让他把视频早发了算了!这样沈平格也不用忙活着去参加比赛,推荐信都不要了。 “我们年级的群里也有发,不过撤回挺及时的,高三也没多少带手机的,但我们班都知道了,”沈平格说,“剩下的事情就顺其自然,如果你实在不想面对这些,我可以让我爸帮你请假,就说生病。” 连燕低眼,半晌摇摇头。 “别害怕,”沈平格揉了揉他的头发,侧目看了眼附近,轻轻亲了亲他的额头,“太多都是未知数,我也不能预料到,但是万事有我,你好好上课就行。” 沈平格的确不喜欢承诺,但他好像已经给过他很多承诺了,每次都是保护他,每次也的确都做到了。连燕红着眼看他,长呼一口气,轻点了头。 “我们老师让我来送资料,去语文组办公室,”沈平格轻声说,“你知道地方的,带我去吧。” 他又沿着原路返回,本能的和沈平格隔开好远的距离,本能的觉得害怕,又停下脚步,凑近了沈平格,要和他一起,进办公室前,沈平格说:“你去教室吧,有事就来高三楼找我。” 连燕睫毛轻颤。 -那你呢。 “我啊,你不用担心,我有准备,”沈平格说,“你只需要保护好你自己。” 这个语气不像是恋情公开,倒是像面临世界末日,天崩地裂、昏天暗地里,面临生死时候的嘱托一般,连燕想要逃避这些,像他们这样的学生,能接受同性恋的很少吧。 如果不是卫子平,他大概一辈子也没勇气承认和沈平格的情爱,不过这样也好——唯一的好处?所有人都知道沈平格是他的,是喜欢他的,能亲吻的喜欢。 连燕小小的宽慰自己,朝沈平格“嗯”了声,去教室的一路上,他还要一步三回头,沈平格手攥着办公室的手把,没有进去,笑意很浅的看他,确保连燕每次回头的时候都能看到他,到了拐角,这份眼神才消失,又好像没有,隔着层层白色的石灰墙壁,温热的拥住他。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看!(伸出小破碗)想康康大家的评论_(:зゝ∠)_ 第95章 “宝贝。” 他们这一代,思想大抵比老一辈的开放了。连燕这么对自己说,他需要靠脑中连续不断的念叨,这让他忽略其他。 但这很难,推开门的时候,目光第三次凝聚在他身上,倘若目光成了箭矢,连燕觉得自己大抵能满身血痕。但连燕只是停了下,安静的关上门,坐回原位置,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盯着书页——尽管他没看进去任何字。 他不敢再在本子上写任何关于沈平格的东西,被迫改掉他的习惯,将所有黏腻的喜欢存于脑中和耳朵,本子上只留下乱画的痕迹。 庞年没有再多问,大抵把所有疑问都吞咽下肚了。连燕获得了暂时的清净。 课间他就趴在桌面上睡觉,想去厕所也要快步的走,低着头,全年级的人都知道!四周的人都知道,连燕做不到像沈平格那样从容。 要是厕所只剩他一个人就好了,连燕头次觉得窘迫和尴尬,他走进来的时候,里面的陌生男生直溜溜看过来,快速的提上了裤子,好像他是偷窥犯一样。 连燕深呼吸了下,慢慢走过去,他能确定他的表情是坦荡的,尽管是对沈平格神情的拙劣模仿,可他也做到了,并且安慰自己这一切根本不难,和那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句很轻的嘟囔,声音很小,几乎淹没在水管细微的水声里,但连燕还是听得很清楚。 “死同性恋。” 连燕猛地停住脚,先是不敢置信,后心口又无端的抽疼一下,跟拧巴了一样。这很奇怪,那人又没打他……可连燕像喘不过气,过了半晌,才继续走。 解裤子的时候,手还在抖,连燕有些茫然的想,我做错了什么吗? 但他并不认为这种难过值得掉眼泪,值得疼的死去活来,他一想到沈平格在同他经受一样的东西,或许更变本加厉,或许微乎其微,但总归是有的,便觉得一切都可以忍耐。 他和沈平格是有距离的,很多他经历过的事情,连燕都没有经历过,沈平格的人生是带有颜色的,连燕觉得自己像泥水,给他干净的生活里搀了点脏水,还觉得庆幸——他和沈平格有共同经历的东西了。 骂他的好像就这么一个,还有很多持好奇态度的,男生居多,三五在一起,刺探一般,趴在他书桌前,又保持着一段距离,问他:“你和沈平格在一起了啊。” 点头?摇头?沉默?都不合适。 庞年帮他赶走那群看热闹的人,说“去去去,一边去,八婆啊”,又逢上课铃声响,一群人轰然散开了,连燕撕了张,给他说“谢谢”。 “你不要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虽然我也不是太能接受同性恋,但我就觉得他们这样很过分,这不是摆明欺负你不会说话嘛,”庞年大义凛然,碍于老师在讲台上,又压低了声音,眼睛却是明亮的,习惯性的想要揽他一把,又悻悻的收回手,拍了拍他胳膊,“放心,我保护你哈!” 中午吃饭没去食堂,去了外面,省得惹人目光,在街边一家重庆小面吃的,两碗豌杂面,连燕挑豆子吃的时候,听着沈平格说:“你们班有人欺负你吗?” 连燕抬眼看他,还在咬筷子,咬的太用力,牙齿都硌的疼,脸颊也发酸。 他顿了顿,摇头,又问:你呢。 沈平格反问他:“你觉得会有吗?” 连燕笑起来,摇了摇头。 比起那些同学,连燕更怕的是沈逸明知道,沈平格让他放心。 “视频只是发到年级群里,我爸那儿不至于收到。” 既然都这么说了,连燕也放下心来。他们不像是“明媒正娶”的恋人,倒像是偷情,接吻要远离学校,连燕心情又好起来了,扣着他的手,坐在长椅那儿,坐了好久才走,肩膀上落了春日新生的花,嫩黄色,沈平格替他拂掉的。 所幸这几天沈逸明回家次数寥寥,碰不上面,连燕松了口气,他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受到多少的影响,所有窃窃私语与嘲弄都在背后,他甚至想好了,要是谁在他面前说沈平格的坏话,他要给他一拳——都是男生,谁还不会打架啊。 不过沈逸明在家里打电话的次数也少了,四月初的时候打了次电话,却是住院了,老毛病了,胃病又犯,沈平格下午有体育课,体育课请了假,比连燕先去了医院。 连燕一个人打车去了医院——他不喜欢医院的酒精味儿,好像混着眼泪的咸涩和绝望的哭喊,人要么恹恹的,要么面无表情,笑容难得,连燕跟着沈平格短信里的提示到了病房,病房白色的门半掩着,他听着沈逸明的声音。 声音倒是中气十足,带着明显的怒意,有些沙哑。 “打架是怎么回事儿!” 连燕刚要推开门,动作停住,屏住呼吸。门依旧半开一条缝, 他看不到沈平格,但听到他的声音。 “那人嘴欠,”说的轻描淡写的,“就打了一架。”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时候!都高三了,还有两个多月就要高考了,你这时候还打架,”沈逸明气的都差点破音,“你不想去国外上学,行,那就不去,你现在还不给我省心,整这出,你到底要做什么?” “没做什么,”沈平格声音仍是平静,“以嘴还嘴,以牙还牙,我总归不能吃哑巴亏。” “你都快十八岁了,你就不能稳重一点,别人嘴欠——他嘴欠什么?”沈逸明拔高音量,“他骂了什么,来,你说给我听听。” 连燕猛地推开了门,一秒也没耽搁,吵架声戛然而止,对上两人的眼睛,沈逸明深呼吸了下,勉强笑了笑,说:“小燕怎么也来了?” 连燕头次觉得自己适合演戏,或者出于逃避,他不想听到沈平格的回答,避开了沈平格的眼神,但还是看到了沈平格嘴角有淤青。他又和沈逸明交流,无非是些无所谓的寒暄,乖巧的站在那儿,笑意也浅。 他能感受到沈平格的眼神。 这称得上镇静,可一出病房,和沈平格站在同一处,连燕刚张张嘴,眼泪却不听使唤的朝下掉,这太突然了,被说“死同性恋”的时候,连燕都没掉眼泪,可听到沈平格打架,他又觉得疼,连燕伸出手,碰他的嘴角。 沈平格见过他哭好几次了吧,那也不差这一次,前几次他或许还想遮掩,现在他却不想避着了。 本意并不是哭,连燕打算是要问沈平格的,他只能顶着通红的眼睛,抽噎着比划,比划了什么他也不知道,又不管不顾的搂住沈平格的脖颈,眼泪又流到他的衣服内,与肌肤的温度融合在一起。 连燕不想管周遭目光了。 “哭什么?”沈平格低声问他,笑起来,“打架的是我,怎么好像是你疼了?” 可就是好疼啊。 连燕说不了话,该问的也问不出,仗着沈平格不会推开他,任性的把眼泪都擦上去,在他手心里很慢的写:因为我吗? “哥哥总不能让别人欺负,”沈平格还有心思开玩笑,“很多时候,拳头比言语有用的多,他受的伤比我严重多了,我又不疼。” 他说:“真的。” 沈平格不会主动和他说这种事情,连燕对此明白,也能猜出七八,约莫就是有人嚼碎嘴子,说到沈平格面前来了,沈平格和他不一样,他只会忍耐,可沈平格不会。 连燕又去抓他的手,泪眼朦胧的认真检查他是不是有伤口,沈平格让他检查,目光放在他发红的鼻尖上,眼神温柔,叹了口气,说:“你真是宝贝,怎么这么多眼泪呢?” 连燕后知后觉的害羞起来,松开他的手,摸摸鼻子,沈平格捏了捏他耳朵,声音很轻,凑近了些,耳语:“好啦,宝贝,别哭了——我妈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破灭 连燕吓了一跳,猛地看过去,过道里空空荡荡,沈平格笑出声,说:“骗你的。” 情绪一下子散了,也堆不起来,连燕气恼的瞪了沈平格一眼,眼睛还是红的,倒是跟无端揪了毛的兔子一样,他们坐在外面的椅子上——长的,泛着银色金属光泽的椅子,毫无温度,连燕又觉得脸发烫,碰了碰沈平格的手。 “不哭了啊,”沈平格笑着说,“再哭明天要眼肿的。” 连燕在他手心里慢慢写:为什么突然提到你妈妈了? 沈平格很少在他面前提到他的妈妈,上次提到还是他们刚认识没多久的时候,面前摊着旧相册,沈平格用手语告诉他他想念妈妈了。 “就是想吓你一下,没有别的意思,别多想,”沈平格攥住他的手,“前些天我爸找我妈来了,为了劝我出国,别在国内待着——你猜怎么着?” 连燕一颗心咯噔起来,摇摇头。 “我妈说,听我的,”沈平格笑起来,“所以我爸也没办法了。” 连燕也跟着笑起来,四周无人,他侧过头,亲了亲沈平格的侧脸。 等连燕情绪平复了,才去医院外的食堂打饭,连燕再三向沈平格确认眼睛不红了,才肯进病房,沈逸明当着连燕的面儿,没有再大发脾气,却也不说话,吃饭的过程显得格外漫长和煎熬,连燕坐的离他远,隔着空气和沈平格对视,又很快错开。 “你们老师让我去学校一趟,明天我再去,”沈逸明吃不惯医院的饭,潦草塞了一半便扣上了盖子,“你明天就待在家,别再和你那些朋友出去玩——小燕,你看着点他,知道了没?” 明天是星期六,不上学,沈逸明也没指望沈平格能老实和他一起去见老师,能听话待在家里就不错了。连燕忽的被点名,忙点了点头,手攥紧了。 在医院待到很晚,十一点多才回家,沈逸明不在家,一直到明天下午,这个别墅都是他们俩的家了,路上没什么吃的了,买了份街边烧烤,沈平格说:“要是我爸在家,肯定不让吃。”他又说:“偷偷吃。” 还买了啤酒,他们好像都把今天当成隐秘的狂欢,别墅里关着灯,在卧室里放电影,连燕觉得啤酒的味道很奇怪,却也能下咽,电影放的什么也不重要,他犹豫了下,在沈平格的手心里写。 -你叫我一声。 沈平格侧目看他。连燕有些不好意思:就是在医院里的那个。 明知故问:“嗯?” 这种明晃晃的“求爱”好难说出第二回 ,沈平格看着他脸红,耳朵尖也红,才说:“叫什么?” 连燕低下头,搂住他的脖子,贴的他好近,在他手心里写,一笔一划的:宝贝。 “喜欢那么叫你啊,那多叫几次,”沈平格靠近他耳朵,说给他听,空气和灯光都偷窃不走,他真的叫了好几遍,低低的,带着闷笑,心尖好像也跟着痒起来,“宝贝、宝贝、宝贝宝贝——听烦了吗?” 连燕觉得自己大概是醉了,控制不住的想笑,出尔反尔的捂住沈平格的嘴,眼睛亮闪闪的,又摇头,说没听烦,却不让他再说了。 可惜人不是机器,耳朵不能充当录音器,要不他要录下来的,在没人的时候偷听,连燕贴着他的脸,让他感受脸颊的温度,很烫。连燕把“宝贝”这个词定义为啤酒味儿。 电影结束,房间里黑下来,他们又在纯白的月亮底下纠缠,沈平格能看到他红透的耳朵尖,于是低声叫他“宝贝”,感受他在手心里的战栗,赤裸而潮红的颤抖。 连燕仍是愧疚,对于沈逸明的,沈逸明还在医院里,尽管明天就出院——他却在沈逸明的别墅里,和他的儿子抱在一起接吻。 他偶尔会碰到沈平格的伤,很轻的伤,不过是淤青而已,沈平格不可能告诉他,那个和他打架的人说了什么侮辱性的话,沈平格一边挑开他的裤子,一边说:“如果我们不说,我爸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猜到我和你的关系。” 连燕头埋在他的肩窝处,攥紧他的衣襟。 “想要告诉他吗,”沈平格的声音在安静的周遭很清晰,地面还有倒在一旁的空啤酒罐,连燕还踩扁了一个,歪歪倒倒,连燕幻觉出现了踩扁时的清脆声,在脑中噼里啪啦的炸开,沈平格好像在笑他的欲望,“还是这样继续偷情?” 尽管知道沈平格只是在逗弄他,连燕却是真切的思考起这个问题。 ——他们不能结婚。这个连燕一开始就知道,并为此感到遗憾,因为他觉得沈平格穿白色的西装,拿着捧花,一定很好看。但他也清楚知道,沈逸明不会同意他们,想到沈平格未来或许不会属于他,连燕就觉得难过。 连燕弄脏了他的手,觉得好累,搂着他的脖颈,沈平格擦干净了,问他:“困了?” 连燕拿过他的手,能感受到细微的黏腻触感,这让他觉得脸红,沈平格的手很漂亮,会弹钢琴,也会做冰爽的水果沙冰,也是在黑暗里的话语板,他在上面写:不要告诉他。 沈平格并没有给出回答,他只是合上手掌,“嗯”了声,说:“睡吧。” 连燕自忖说错了什么,却也不知道怎么做,只得央求一般吻了吻他的嘴唇,搂紧了他,或许会枕麻沈平格的胳膊,他却忽的想要任性一点,要躺在他怀里。 满地的狼藉是沈平格早起收拾的,连燕发誓再也不要喝酒了,他总是喝酒之后难以清醒,一觉睡到好晚,起来天色大亮,沈平格不见了,他像丢了东西一般,赤着脚跑出去找他,沈平格在卫生间,帮他洗昨天晚上脏掉的内裤。 连燕一颗心放下来,又抢过来,红着脸让他去一边。 他一直听沈逸明的话,这次也是,替他看着沈平格。今天天气不好,倒春寒,阴沉沉的,风也呼呼,他们又在浴室里洗掉一身的酒气,外面纵然冷,浴室里却也是热气蒸腾。 沈逸明今天去见老师,按理下午才会回来,但中午他们做饭的时候沈逸明便回来了,与昨天不同,今天穿的正式,特地穿了西装,连燕还在切菜,听这开门声,心里咯噔一声,忙跑了过去,沈逸明眼底仍有乌青,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抬起眼看了他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连燕错觉,那个眼神有些陌生,约莫是错觉,奇怪的眼神很快不见了,沈逸明神色如常,把包递给他,笑着说:“来,帮我把包放到卧室里。” 连燕接了过来,放回卧室里,下来的时候,听着沈逸明和沈平格在说话。 “我和你们老师谈过了,你们老师说了,也没什么,你们这个年纪的就是脾气冲,以后得改,”身影隐在厨房磨砂玻璃后,看不清他们神色,声音倒是听的清楚,“以后这种事情不要再犯了,星期一的时候去做个检讨,知道了没?” 连燕以为沈平格不会接受,但听到沈平格说:“嗯。” 原本饭菜只是两人的量,但插进来个沈逸明,只得又多熬了些粥,沈逸明也并没有吃多少,潦草吃了几口,连燕坐的离沈逸明远,饭桌上沉默,通常只是沈逸明和沈平格说话,沈逸明看起来却是疲惫,话语也少。 原本计划是中午一起午睡,但沈逸明提早回来打乱了这场计划,连燕只得回了自己房间,去沈平格房间偷拿枕头的时候,沈平格正在房间里整理以往的试卷,说:“你定好闹钟,午睡不要太长时间了,会头疼。” 连燕刚“嗯”了声,忽然听见了沈逸明的声音,“哎,小燕,我在你房间衣柜里的那个衣服还在吗?你过来帮我找一下。” “去吧,”沈平格说,笑起来。 连燕很轻的“哼”了一声,匆忙跑了出去,推开卧室的门,一打眼看到了沈逸明,蓦的想起了自己抱着的枕头,手陡然攥紧,愣了下,强装镇定的把枕头放在一边的桌子那儿,冲沈逸明笑了笑。沈逸明坐在他房间的床边,还是穿着那身西装,只不过领带拿掉了。 沈逸明没动弹,只是坐在那儿,见他来,眼神示意他坐在空的椅子那儿,连燕茫然的看着他,挪着步子,慢慢走过去,坐在了沈逸明的对面。 不是找衣服……? 那叫他做什么? 沈逸明很少在他面前穿正装,这空增了一些压迫感,连燕无端紧张起来,纠缠着手指,睫毛轻颤,又抬头望沈逸明的眼睛。 长久的沉默,连燕也无法开口问他的来由,只得陪同沉默。 外面依旧是阴沉的天,这让连燕想起雪天,白茫茫空荡荡的一片,能看到街边枯黄的叶子簌簌,连燕原本在想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却忽的走了神,盯着外面,企图找到春寒里风落脚的痕迹。忽的听见沈逸明开口了。 “你……”沈逸明声音有些哑,连燕忙凝神听着,沈逸明没笑,看着他的眼睛,说,“我知道你和平格的事情了。” 作者有话说: 第97章 沈逸明一直自以为他足够了解连燕——或许是他自作主张把时间作为衡量单位,才出现这样的错觉。他资助连燕是在五年前,那时连燕是十一岁,站在一堆孩子里不显眼,好像是冬天?头顶是雪青的天空,连燕的眼睛很黑,灵动看着他。 哑巴表达的方式很少,连燕沉默的时候居多,拘谨局促,比起同龄人都要乖巧,没有青春期的叛逆,成绩平平,表现不出格,但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在笑。 就像现在这样,连燕安静的坐在那儿,睁大眼睛看着他,坐姿端正,面容较几年前长开了,再过两年,便会脱去少年人的青涩,成为一个真正的大人,这是沈逸明想要看到的。 “沈平格那孩子是个好孩子,”老师坐在沈逸明的对面,斟酌用语,“我了解到之后也很震惊,他犯了错,但这种事情我也不方便同他讲,想来想去,还是您来做一下沈平格那边的工作会比较好,您觉得呢?” 如果——是如果,沈逸明宁愿自己不知道这件事情,他用了两个小时在外面冷静,走了一圈又一圈,腿都疲累,他最近关节不好,走太多的路让腿疼的厉害,他又忍下怒气,回忆他能想起的所有细节,最后发现那些细节几乎是赤裸的在他面前,他却都没有在意。 “他们老师和我说,沈平格和那个同学打架的原因,是因为他骂同性恋,还有一些别的话,”沈逸明说的很慢,“我一直觉得……你是好孩子,沈平格也是好孩子,你们……” 他话语突然梗住了,说不下去了一般,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又重复了遍:“你们……” 连燕觉得自己要死掉了,他浑身控制不住的颤抖,又挪动不住半分,好像有人在他身体里动了手脚,将血液通通换成凝固的水泥,以至于让他感到沉重与难以言喻的茫然。 “我给自己做了很久的思想工作,但现在依然捋不清想法,”沈逸明深吸了口气,说,“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好像很久远了。 连燕恍惚想起,是在冬天,银白色的星体,或者雪青色的,他偷拿着推荐信,沈平格像……像神明?把他从雪地里捞出来,给了他一个吻,这是他们的开始。 连燕抬起眼,从沈逸明眼里轻而易举察觉到了失望,浓厚的。 他竖起了一根手指——一年多了。 “所以平格不肯出国,要留在国内,”沈逸明盯着他,“也是为了你。” 不是,不是!沈平格给他说过,不是的,他有多方面的考虑,他不是这么不理性的人,但连燕头都要抬不起来了,否认的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徒劳抠着手掌心。 沈逸明倏地站起来,在房间里走了几圈,脚步声沉重,连燕神经绷紧了,盯着他,又看着他坐下来,解开了衬衫最顶上的一颗扣子,好像呼吸不畅一般,沈逸明低吼:“你们到底瞒了我多少东西?” 连燕被吓到了,受惊般看着他。 沈逸明深呼吸,重重的出气,又过了好长时间,他胸膛起伏的幅度才变小,平静过来,看着他,语气放软了:“叔叔知道你是好孩子,你很听话,这件事情不是你的错,平格他比你大,你不懂事,这不怪你。”他说的混乱,“你被引上这个道,你也不懂,这不怪你。” 连燕攥紧了手,想冲出房间的门。 他没有锁门,但出不去——沈平格就在斜对面的房间里,拜托拜托,来一下吧,救救他,连燕在心里这么喊,好像嘶哑了,最后鬓角都汗湿,嗓子里却一个字都迸不出来,只能僵直的听着沈逸明说话。 “我不要求你们分手。”沈逸明忽然说。 连燕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错愕的看过去,等他反应过来,心里不合时宜的升起一点小簇的火焰与美好的幻想。 “平格还有两个月就要高考了,高考太重要了,他情绪不能有太大的波动,我也不能给他太大的压力,去国外的事情可以等上学之后再说,或者研究生,”沈逸明自言自语,又看向他说,“所以我不要求你们现在分手,但是等高考过去,你和平格分手,放过他,也放过你,好不好?“ 连燕怔住,看着沈逸明的眼睛。 “就当叔叔求你了,”沈逸明眼眶发红,声线颤抖,说,“答应叔叔,好不好啊?” · 虽说是春日,天黑的却也是很早,黄昏的裙角烧起来,露出天边肉色的霞光,连燕躺在床上,瞳仁里也是漂亮的光,他垂下眼,又去攥被角,什么都没想,什么都没做,只是等着天黑下来。 房间里空荡很久了,他一个人呆着,想谋杀时间,或者谋杀自己,但他没有付诸行动,只是在脑中,企图用过分的思考谋杀一个个脑细胞。 身后门忽的响起,连燕太累了,无论是谁,他都不想回头看一眼,床压下了一些,干燥的肥皂香充斥在他身边,沈平格的手撑在他身侧,声音很近:“还不起?” 连燕迟钝的看过去,沈平格伸手碰他的脸颊:“不是叫你定个闹钟吗,怎么还睡到这个点?” 连燕在他手心里写:你干什么去了? “我在做题,唔,专门做的理综,做了好几套,所以费的时间长,”沈平格躺在他身边,连燕翻了个身,背对着黄昏,这下漂亮的霞光只堆在沈平格的眼里了,被他看着,沈平格说,“下次我叫你起床。” 连燕看着他的眼睛,没动。忽的,沈平格皱了皱眉,轻声说:“怎么哭了?” 沈平格替他揩了揩,他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哭了,他明明没有大的情绪波动,大抵是真的泪腺发达,水分积攒太多——他总是难以控制自己,尤其在面对沈平格的时候。连燕和他比划说:我太困了。 “你哭的时候就好像别人弄疼了你,每次一看到你流泪的时候,我都在想,撩开你的衣服,说不定你身体上会有青紫的痕迹,那让你疼,”沈平格好像在笑,又好像在喃喃低语,手指拨开他的衣襟,手指有些凉,冷的想让连燕躲开,但他没躲开,反而凑了上去,乖巧的任由他抚摸,“这儿会有伤痕吗?” 连燕又想哭了,扣子解开了三颗,或者两颗,手心是贴在左胸口偏上的位置,沈平格感受到他的心跳了吧,或者感受到伤痕?他那么聪明,一定能知道。 沈平格剥开了他的茧,可他不是蝴蝶。他才没蝴蝶那么好看,他只是小果蝇。 “虽然每次都让你别哭、别哭,”沈平格叹了口气,“但每次我又很想让你哭。” 连燕和他接吻,被子弄的簌簌作响,像踩在秋天堆积的落叶上,连燕看到了幻象,他很喜欢沈平格接吻,就算软成一团,沈平格也会抱着他,灼热的抚摸他的背脊,迷迷糊糊中听到了门口传来很轻的脚步声,那个脚步声在卧室门口停了下,又远去了。 天黑了。 而灯火也亮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连燕很理解患得患失的定义,比如他刚被徐梅丢掉的时候,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好像是掉在海里,天空上悬下一根头发丝,摇摇欲坠的让他攀着,不至于沦为鲨鱼的吃食。 他有把这儿当家,甚至比之前在徐梅那儿的时候归属感还要强烈,他早上从这儿醒来,踩着的阳光是这儿的,手里捧着的自来水是这儿的。连燕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到沈家的时候,觉得这里是块漂亮的水晶,水晶慢慢融化,成了一摊黏腻的水,仁慈的缓解他的干涸,但现在水又凝结起来了,成了一块冰,声音喧嚣又冰冷的驱逐他。 沈逸明一直而来都有好好对待他,谨慎保护他,养了他那么多年,但连燕是条养不熟的狗,反咬他一口,叼着新鲜的肉企图逃窜,被当场抓住。于是那面墙抽走了,沈逸明不要他了,他半只脚掌都悬在崖边,摇摇欲坠。 他能明显感受到沈逸明的疏离,看他的眼神也是陌生,但在沈平格的面前,他们都演技超群,吃晚饭的时候,沈逸明仍笑着和他们说话,给他夹菜,责备沈平格挑食。 “你看连燕,人家就不挑食,这叫什么来着?好养活!”沈逸明说,“你这就不行,扔荒郊野岭里,挑来挑去,估计都活不到天黑。” 连燕勉强的笑。 吃完饭,连燕沉默着去收拾碗筷,沈逸明说:“小燕,别自己洗了,省的手冷,扔进洗碗机里吧。”又对沈平格说:“你们班是不是要去买什么资料,我和你一块去买吧。” 沈平格说:“我明天自己去就好。” “就当散步消食,”沈逸明拿了外套,“走吧。” 沈平格没有办法,只得也去拿了外套,那勾子上的围巾的时候,忽的转过头,看向连燕,“一起去吧。” 空气好像突然安静下来了,目光都凝聚在他身上,连燕下意识扣紧了手,他可以选择点头,跟着他们去,沈逸明无法说什么,可连燕连沈逸明的眼睛都不敢看,他似乎抽离出来了一般,悬在冰冷的空气里,看着自己的动作,慢慢比划。 -不去了,我要写作业。 好了,这下是他自己拒绝的了,他把自己锁在黑暗里,关门声响起,连燕卸掉力气一般,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盘腿坐在沙发上,赤着脚,去吃透明茶几上放的桃子。 桃子是软的,咬下去有丰沛的汁水。外面天很黑,像是雷雨即将到来,连燕想起之前每次下雷雨的时候,沈平格都会在。 他还准备了很多睡前故事,像哄他一般,一边感受他的颤抖,一边耳语,雷点的光是银白色的,也尽数遮挡住了。沈平格给予他的是安全感和春天。 连燕又突然跑到沈平格的卧室里,爬到他的衣柜里,黑暗里吃桃子,手里拿着他的衣服,黏腻的汁水滴到衣服上,他怕沈平格怪他,衣物都弄乱了,但拜托别怪他,连燕把那些衣服都堆在自己身上,淹没住自己,终于找到了一种充盈的归属感。 但他又觉得,自己需要沈平格责备他,最好是锁起来。 锁起来他。 连燕桃子吃了没一半就开始哽咽,但他掐住手心,没让自己眼泪掉到沈平格的衣服上,桃核攥在手心里,甜腻的粘住他,他个子高了,伸展不开腿脚,只得狼狈的蜷缩住,又迷迷糊糊的察觉到了睡意。 平格哥找到他怎么办? 他设想无数,却还是想不到结果,沈平格和他不一样,思维方式都不一样,他只能揣测,但他更愿意依赖着沈平格,跟着他的绳索走。 总归会叫醒他的。沈平格说过的,会叫醒他。 连燕放心的睡了过去,做了梦,梦到他坐在青色的飞鸟尖嘴里,湿黏的口水滴到他的后颈,很不舒服,风好大,吹得他头疼,他向下看,明明是万丈高空,但他看到了站在陆地上上的沈平格,沈平格站在一片桃林里,桃花瓣太多,连燕义无反顾的从高空跳下去,死在他面前,成了一片桃花。 他被失重感折磨,倏地醒过来了,茫然的看着白亮的天,四周安静,过了一分钟,突然反应过来今天是星期一,撩开被子,身上的衣服是干净的,手心里的桃核也不见了,还是在沈平格的房间里,但连燕来不及多想,慌乱跑出卧室。 胡乱收拾了书包,却看到餐桌上贴了张便利条——“请假了,下午再去上课吧。” 字迹是沈平格的。连燕脚步停下,悬起来的心放下了。不用那么急了,磨蹭了会儿,慢慢吃完了饭,也不等下午了,九点来钟就去了学校。 那时还没下课,连燕不想进教室,那难免会成为目光焦点,他背着书包,走到三楼,从后门的玻璃那儿遥遥看沈平格。 他强烈思念沈平格,虽然只是一夜没见,连燕却想接吻,想同他有身体的接触,想把手伸进他的裤子里,也想弄脏他的手掌心,这些都是青春期蓬勃的念想。 连燕无法做到真切的远离沈平格。 沈平格他们在上课,是英语,他听的专心,又带点漫不经心,连燕对他身上的气质着迷,甚至觉得他转笔的姿势都好看,阳光照进来,眼睫尾都带着金色。 “你和平格在一起,没有任何好处,你也看到了,别人知道你们在一起,骂的有多难听,小燕,你忍心让平格挨骂吗?他本来可以不用经受这些的。” 连燕想起沈逸明的话,抿了抿嘴唇,却还是挪不开眼睛,死死盯着沈平格的脸,忽的看到沈平格侧目看过来,连燕心里一咯噔,下意识躲到一边,贴着墙边。过了半晌,才慢慢离开了,像贼。 中午一起吃饭难免惹人目光,连燕也不想吃饭,于是错失见他一面的机会,在教室里趴在桌面上睡觉。 明明大家都知道,他们却还是见不得光,晚上也是如此,晚自习放学的时候,喧嚷中也平白遭人戏弄,问一句:“你男朋友呢,怎么一天没来找你?”又嬉嬉笑笑,“分手了?” 连燕攥紧了手,又松开,沉默的收拾书包。 就这样吧。 出了教室门,连燕突然看到门口的身影,沈平格拎着个书包,倚在墙边,好像在出神,感知到他的目光,看了过来,说:“终于下课了啊。”连燕顿住脚步,脑中一片空白,又怔怔的看着沈平格伸出手,朝向他,声音很轻的说:“来,走吧。” 沈平格为什么会在这儿?连燕来不及多想,就把自己交给了他——出自本能。 忘记在哪里看到的了,人在死之前,眼前会出现一生中最难以忘记的事情,连燕想,那这一刻绝对值得在死前想起,除了像梦。沈平格攥住他的手,带他穿过人群,穿过五彩斑斓的目光,他还听到不怀好意的喝彩和起哄声,真切的鼓掌声,好像他是英雄!可他明明什么都不是。 连燕迷茫的看着沈平格的头发与侧脸,又尝试抓紧他的手,跟上他,他们不像是要放学的,而是要急着逃离地球,私奔到宇宙里。 他心里滚烫的肿胀起来,心里充盈着难言的满足感与幸福感,决定不放开他,跟着他下楼,控制不住的笑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99章 “别枯萎在我手里。” 这里十点很安静。九点五十下晚自习,九点五十二,沈平格出现在教室门口,九点五十七,连燕踩到楼梯的第一节 台阶,五十九分,他们走出校门口。 今天的连燕有个秘密,他偷穿了沈平格的薄毛衣,他骨架比沈平格要小,毛衣也显得摇摇欲坠,露出的皮肤冻得发白,可大抵是他跑的太急,外套的拉链朝下滑了滑,沈平格看到他的衣服了,可什么也没说,只是替他拉好了外套拉链。 连燕还没从那种幻觉中走出,他好像在云彩上,晕晕乎乎,又跟着沈平格在校门口等了会儿,尽管他不知道在等什么。 这重要吗?就算沈平格是要在这儿割破他的皮肤,让他流血,他会反抗吗? 沈平格打了辆出租车。 别墅离学校不远,慢慢走路才二十来分钟,如果是下雪天,地滑,可能要半小时,可今天天气干燥,沈平格把他塞进后车座,连燕突然害怕起来,紧紧抓住他的手腕,看着他,浑身发抖,沈平格俯下`身,说:“不是丢下你——松开,我去你右边那儿坐着。”他说的很慢,“你可以攥着我的左手。” 这是连燕的习惯,他习惯攥着沈平格的左手,这都是迷信,他固执的觉得左手靠近心脏,那肯定比右手要热,但他也不是贪恋温度,他只是想挨沈平格更近。 沈平格弯腰进了后车座,连燕如愿攥住他的手,听着他对出租车司机说,“去仁兴百货。” 连燕愣住,有些琢磨不透,但他还是没有问。 “小伙子,确定要去仁兴啊?那儿的夜市人可不少,估计得堵车,”司机转头问,“堵车费用可就高咯。” “对,去仁兴,”沈平格没有过多解释,“麻烦您了。” 车子开动了,窗外是斑驳的路灯,黄色的影子在他们相握的手上路过,沉默,中途沈逸明打了电话,沈平格说:“快回去了,在堵车,啊……因为要去仁兴买个东西。”他撒谎——也不能算撒谎,面不改色。 挂断电话,连燕欲言又止,沈平格偏头看向他,靠着软垫,“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在家里有我爸,路上时间太短,现在正好,”沈平格说的漫不经心,“很多事情我不方便在家里说,就在这儿说。” 连燕忽然懂了沈平格的意图,他就是要堵车,就是要同他独处。他的勇气一下子溃散了,他不怕沈平格拿着刀子,割破他的皮肤,可他怕沈平格问他问题,他不会说话又怎么样,他的眼神与身体反应都会叛离他。 “那天下午,我叫你起床,你无缘无故的哭,昨天晚上,你把我的衣柜弄的一团糟,衣柜里全是桃汁味,衣服上了也脏了,”沈平格离近了些,在他的耳边说,温热的呼吸吐到他的耳廓处,低声,“你用我衣服自`慰了,是不是?” 连燕下意识的看出租车司机,看不到脸,实际他也不用过多在意司机。脸发烫,连燕又朝后躲,先是摇头,后点头,他赤裸的像颗桃子了。 他有用沈平格的衣服来做肮脏的事情——他不是故意的,是无意识的,他从沈平格气息能联想到很多,可他大概就是不入流,他多数是想到“性”。 “你这些表现都很奇怪,你平时不会这样,”沈平格又坐了回去,垂眼玩弄连燕的手指,强迫他分开紧攥的手指,抚摸手心里掐出的红月牙,“我有想过,但我的猜测毕竟都是主观的,你也不需要告诉我真相,只需要点头和摇头。” 车子驶到了夜市,果然堵车了,车玻璃隔绝开了外面的喧嚷,连燕觉得不安,尤其是当他无法攥紧手的时候,他又觉得自己站在崖边了,甚至紧张出了冷汗。 “一开始我觉得是因为视频的原因,那么多人的偏见,对你而言影响一定不会小,但我又自己推翻了,如果是因为视频,那这几个星期,你应该都是同一个反应,”沈平格看向窗外,理性的分析总是冷淡的,“但你奇怪只是在这两天,那就是这两天,发生了什么。” 连燕咬住了嘴唇,尝到了疼痛和铁锈味儿。 “这两天只是上学和在家里,按理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但我爸去见完老师的时候,好像和你有个单独的相处,”沈平格说,“他的衣服都放在自己屋里,为什么要让你去拿。”他又看向连燕,连燕垂着眼,睫毛轻颤,他说:“这些都是我猜的。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你在学校遇到校园暴力,无论是冷暴力还是肢体暴力。二是……” 他说:“我爸和你说了什么。” 连燕手指动了动。他的右手被沈平格掌握着,那点细微的反应几乎无处可逃,基本等于变相承认了事实,这让连燕觉得沮丧,又羞恼起来,还是在战栗。 “说了什么?”沈平格轻声说。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可沈平格还是不放过他,一定要让他露出血淋淋的真相,他和沈逸明都一样!都只想让他疼。 连燕感到呼吸困难,眼眶却还是干涩的,他有那么一刻是怨恨沈平格的,可沈平格松开了他的手,他却误以为沈平格要扔掉他,那些怨气倏地散开了,连燕死死抓住了沈平格,搂住他,在出租车的后座,在熙攘的夜市街道,和他接吻。 出租车司机看了眼镜,明显吓了一跳,咳嗽了声,连燕生气起来。 凭什么他们谈恋爱,天要管,地要管,见不得光,上不得面!他们不比别人高贵,但也不该比别人低贱,蝼蚁也有躲在泥土下交配的权力,他为什么不能在人群中亲吻他的爱人? 沈平格揽着他的腰,车子又开始慢慢行驶,终于走出了夜市,反客为主,将他抵在车门处,手垫在他的后脑勺,防止连燕磕着头,车厢里都是细微的水声,连燕最后的埋怨也没了,身子骨都软掉,沈平格感受到了他的脸颊处的湿滑。 松开,连燕抽泣着给他比划。 -对不起。 像是胡言乱语,又同他比划:我爱哥哥,我爱你,很爱很爱。 “其实我很生气,你从来都不信我,不信我能处理好这一切,我是有多无能,才会让你觉得,只有你能扛这一切,”他们都在暗处了,斑驳的光影偶尔映亮瞳仁,深色的,沈平格看他的嘴唇,大拇指擦过,声音有些哑,“不是哥哥吗?怎么不信我呢。我不想让你觉得那么累。” 他们只是对视着,好像时间静止。 “你很漂亮,我一直都这么觉得,尽管这个词不是为男孩子准备的,”沈平格的手指穿过他的头发,在四月初,声音也像这四月,莫名让连燕想到了黄昏的霞光,氧化的苹果肉,和鸽灰色的云堆,他说,“你该是盛开的,别枯萎在我手里。” 连燕忽的没那么累了,他朝沈平格笑,尽管他脸上还有泪痕,并不那么好看。 出租车停下了,出租车司机明显不自在,说:“仁兴百货到了,四十五块。” 沈平格说了别墅小区的名,说:“去那儿,车费一块结。” 连燕看着他。 比划:你别和叔叔吵架。 “看情况啊,”沈平格开了车窗,让车厢内降温,声音也不太清晰,连燕离近了,才听见他说,“哥哥不保护好弟弟,像什么回事儿嘛。” 第100章 像在玩俄罗斯轮盘赌*,透明的左轮手枪顶着太阳穴,谁知道扣下扳机,是空枪,还是子弹破空呢,不过连燕又迫切的想要子弹射出,早点了结。他们下了出租车,手仍没放开,倒是严肃,不像是去出柜的,像是去跳崖赴死的。 可惜夜晚并没有兴趣让他们赴死,沈逸明并不在家,他们牵着的手不必松开了,连燕紧张出了一身的汗,又长呼口气,灿烂的朝沈平格笑,搂着他,要他和自己一起洗澡。 第一枪,空枪。 他们执意叛逆,牵着的手光明正大,第二枪却仍是空枪,沈逸明这两天忙分公司的事情,顾不得他们,没有回家,他们在别墅里喝啤酒,在夜晚弄湿对方的睫毛,在天气渐暖和时摘迎春花。这让连燕逐渐忘记自己太阳穴旁的左轮手枪。 左轮手枪是在第六天射出子弹。 对于这一天连燕并没有提前准备,是星期五,不必上晚自习,连燕那天突发奇想,要坐公交车,于是沈平格陪着他坐公交车,在最后一排,一块钱绕了城市一圈,车子摇摇晃晃,外面也吵,连燕看着外面垂死挣扎的黄昏,又觉手冷,使坏要把手伸进沈平格衣服里,借他腹部暖手,被沈平格打了一下手。 这是连燕最近才发现的,沈平格怕痒,连燕自从发现,便爱碰他腰,他觉得沈平格笑起来很好看,不过力气不如,每次只得被抓住,连燕求饶般看他,沈平格在他耳边说:“你坏不坏?” 连燕说:我最坏,才爱你啊。 到了车站,人潮中挤下车,天都黑透了,连燕不知道他们笑着打闹进别墅的时候,沈逸明会在,就像他不知道左轮手枪擅长黑夜开始谋杀。别墅里甚至没开灯,黑漆漆的,沈逸明坐在沙发上,连燕原本在笑,笑意敛了,同沈平格拉着的手不知道要松开,还是牵着。 沈平格替他做了选择,攥紧了他的手。 沈逸明声音沉沉,说:“舍得回来了?” 沈平格没有去开灯,轻声说:“爸。” “你别叫我爸!”沈逸明倏地大了声音,站了起来,手指着他们,吼道,“我没你这个儿子!” 连燕身子猛地抖了下,下意识的躲在沈平格的身后,手心里出了汗,他明显感受到了沈平格扣紧他的手,连燕想,他也会不安吗? 沈平格沉默。 “之前你再不乖,再不听话,我也会觉得,是我没教好你,我做父亲的失责,所以你现在是要惩罚我是吗?”沈逸明声音沙哑,好像一下老了好几岁,连燕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他的声音,“你们非得胡闹吗!” 沈平格过了会儿,才开口,说得很慢,他抬起眼,“我没有觉得我在胡闹。” 沈逸明说:“这是同性恋!” “我知道。” “现在社会是开放了,对!没错!但你们出去拉着手,你看看别人会不会正眼看你们,会不会瞧得起你们,会不会背后碎嘴子,骂你们恶心和变态!他们骂的比我说的还要难听,”沈逸明气的浑身发抖,甚至破了音,“你还要未来吗?!” “我有没有未来,和我是不是同性恋,半点关系都没有,”沈平格冷静下来,直视他,尽管眼前是一团黑,一眼看不到边际,“他们怎么骂,怎么评判,那是他们的事,他们的错。既然是他们有错,那凭什么要我们改?” “混账!” 那一巴掌落下来的时候,谁也没料到,连燕甚至连本能的呼吸都忘记,睁大了眼睛,借着别墅外清冷的灯光,看清了沈逸明涨红的眼睛,好像带着一点泪,但晃过的太快,连燕没看清。 “滚出去!”沈逸明吼道,“都滚!” 四月十三号,晴天,四月的第十二个愚人节——连燕坚信这是一个愚人节,沈平格似乎也将这天定义为愚人节,摸了摸脸颊,指印的红痕太明显了,热辣辣的烫,他们被赶出去了,他还笑,半晌说:“啊……没地方可以去了。” 连燕站在那儿,一动也没动,半晌才伸手,碰他的脸。 未免太不近人情,手机里是有钱,但没有身份证,他们无路可去,不能去那种正规的酒店,只能去了那种小旅馆借宿,环境很差,银色灯管上吸着脏污的灰尘,还有飞蛾,旅馆老板懒散,头也不抬,嘴角叼着香烟,灰色烟雾缭绕,问:“两间房?” 沈平格说:“一间单人房。” 老板终于愿意赏眼看他们,眼中赤裸的打量,“哟”的笑了声,给了他们一张褪色房卡。 房间的环境也很差,甚至电视机的信号都不好,床单也不干净,连燕坐在床边,沈平格似乎和他说了什么,他却没听清,只是攥着手,点着头,他甚至不敢去看沈平格的脸,怕看到他的伤痕。 沈平格去洗澡了,他才慢慢回过神,迷茫的看着四周,怀疑这是一个梦境,但他在梦里又冲进劣质浴室,墙角泛黄,没有浴缸,沈平格洗完了,正在擦干头发,而他扑上去,搂紧了他,亲吻他的左脸颊,亲吻上面的指痕。 沈平格攥住他的手,说:“不疼。” 连燕还是想哭,又听见沈平格说:“你哭我倒是会心疼。” 连燕不舍得再让他疼一点了,眼泪一滴都没掉,又乖乖替他吹头发,他们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只是换了个地方睡觉,沈平格大抵也是累了,不怎么说话,连燕在那一刻觉得自己是罪人。 明明只是他爱沈平格,却要沈平格也爱自己,挑拨离间他和沈逸明,要沈平格为了他放弃那么多东西。他绑住了沈平格,单方面决定了生死与共。 几天前在出租车里积攒起来的勇气溃散了,连燕发现自己并没有做好应对这一切的准备,他也不敢问沈平格是不是后悔了,只是事事顺着他,倘若他是一只猫,约莫都翻过身,把肚皮露给他了,要他抚摸和触碰。 关了灯,外面却还是很吵闹,宾馆的隔音效果很差,隔壁似乎是一对情侣,连燕红着脸听他们暧昧呻吟的声响,翻了个身,沈平格也没睡,他们在黑暗中对视,连燕在他手心里写字:我们以后怎么办? “车到山前必有路,”沈平格说的悠闲,懒懒的,是累了吧,又说,“船到桥头自然直……” 隔壁的情侣做的激烈,掺杂着一些污言秽语,连燕实在害羞,又无助,而沈平格替他捂住了耳朵,隔绝了大部分噪音。 “我现在一无所有了,”沈平格终于不笑了,他用唇形,慢慢给他说,他知道连燕看得懂。连燕现在是哑巴,是聋子,而他看见了沈平格的声音,说,“我只有你了。” 沈平格和他不同——沈平格什么都有,而他本来一无所有,而现在,沈平格失去了所有,他却有了一个沈平格。这不公平。 可连燕选择了装聋作哑,自私的想要占据沈平格,即便他一无所有。 · 收到沈逸明短信的时候是凌晨三点半。 沈平格早早睡了,呼吸洒在他的后颈处,隔壁的情侣终于愿意平息,这个时候很安静,他轻易的被短信提示音惊醒,屏幕的光很亮,刺的他眼睛疼,可他还是看清了短信的内容。 沈逸明在凌晨十二点发了:你们在哪儿? 连燕慢慢拿开沈平格的手,轻手轻脚的去了卫生间,回复了沈逸明,说在外面住了宾馆,他太怕沈逸明发火了,撒了谎,说开了两个房间。可发完,他又觉得自己懦弱,无端恨起自己来。 他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沈逸明的回复。睡意也散了。 四月十三日——不对,四月十四日了,梦醒了,这个愚人节的玩笑到高.潮阶段,春天泛滥而多情,唯有脚下方寸之地未得青睐,要忍受严寒,连燕站在浴室里,一直到天亮。 星期六,连燕并不想叫他早早起床,他蹲在床边,着迷的看他,不自知的笑,伸出手指勾他的发丝,脸颊消肿了,却还是能看到痕迹,呼吸太轻,以至于让连燕恐惧他是不是尚且存活, 手伸到鼻子下时,沈平格开口了,眼睛却还是闭着:“还活着。” 腿蹲麻了,犯了低血糖,连燕站起身时头晕的厉害,恶心感浓重,踉跄了下,沈平格伸手揽过了他,不至于让他摔倒。 “身上怎么这么冷?”沈平格手伸进他的衣服里,“躺会儿,我去买早饭。” 他们一夜之间穷困潦倒,连燕都想好了,去饭馆刷碟子,他会养活沈平格。养自己的低血糖,也养沈平格矜贵的胃口。 不过钱这事儿似乎也不用他操心,下午杨志来了,带着一些现金和衣服,沈平格给了他别墅的电子密码,杨志做贼般进了别墅,简单拿了点行李,就这么送来了。 那时候他还在睡午觉,细碎的声音惊醒他,他朦胧中看到沈平格的背影,杨志坐在他面前,迷迷糊糊听见杨志问他:“你这样何必啊?都要高考了。” “高考和谈恋爱也不冲突。” “你想好了吗?”杨志说。 连燕闭着眼装睡,手藏在被窝下,攥的好紧。 “说实话吗?”沈平格低头笑了声,“没想好。” 连燕心里猛地疼了下,恐惧几乎要淹没他了,他甚至控制不住的战栗。 “但是为了他,可以试试。” 连燕咬紧了牙,忍住喉咙间的酸胀,眼角却还是湿了点。 这个年纪就该是理想主义、浪漫主义,为了浪漫赴死,为了理想抛弃物质,只有十六七的少年人做得出这种事情,要什么目的,要什么结果,世界末日也要接吻。他甚至夸大,想——沈平格是造物主在人间的代名词,没了他,活不了的。 “你要是缺钱,就和我们说哈,我给你说,杜成周上大学,生活费可不少,能趁机敲诈他一笔,”杨志临走前说,“谈云和我呢,钱也有,总之,你别自己硬抗,实在不行,就和你爸说点软话,总归是亲生的, 不会难为你。” “太啰嗦了,”沈平格笑着说,“总归饿不死。” 饿不死就行。 浪漫至上,理想至上。 作者有话说: 【俄罗斯轮盘赌】是一种残忍的赌博游戏。与其他使用扑克、色子等赌具的赌博不同的是,俄罗斯轮盘赌的赌具是左轮手枪和人的性命。俄罗斯轮盘赌的规则很简单:在左轮手枪的六个弹槽中放入一颗或多颗子弹,任意旋转转轮之后,关上转轮。游戏的参加者轮流把手枪对着自己的头,扣动板机; 第101章 四月十五日,凌晨三点半,连燕再次在这个点醒来。 这个肮脏破旧的宾馆实在折磨人,环境差,还要附赠噩梦,这次醒来沈平格是背对他睡的,连燕收到了沈逸明发来的短信,很长,他下意识关掉了手机,扣在床上,又闭了会儿眼睛,才慢慢看短信。 -小燕,你觉得你对得起叔叔吗? -叔叔在你十二岁的时候资助你上学,后来把你带到家里,吃的穿的,平格有的,我也不会少你,我想让你把这里当家,想让你把我和平格当亲人,我甚至想,回头我死了,遗产也是你俩一人一半,你就跟我亲儿子一样的。 -你对得起叔叔吗? 连燕攥紧了手机,继续朝下看。 -平格为了你放弃了很多,他要遭受别人的白眼,要被别人说同性恋,你们以后要经历的,比我说的要差的多,明明可以过得更舒服一点,为什么不能走阳关道呢? -平格也要高考了,不到两个月了。小燕,不要再给他负担了。 连燕眨了眨眼睛,又息掉了屏幕。他有很多要说,可他一句话也无法说出,沈逸明每句话都没说错,资助他是事实,如果没有沈逸明,他现在大概在福利院?上着普通的高中,或许高中都上不了,义务教育完,就要去打工。 三点五十,连燕再次打开手机,他猜他的眼睛里都是红血丝,他觉得疲累,说。 -可我喜欢他。 他不甘心放弃。 沈逸明居然很快就回复了,他也睡不着吧,说。 -喜欢就一定要得到?以后你会遇到很多你喜欢的东西,渴求盼望的东西,你都要通通得到吗?得不到怎么办?小燕,你不能这么自私。 连燕想要反驳他,字打了一堆,可是堆砌多了,又摇摇欲坠,衬得他心虚。于是又一点点删掉,连燕扔掉手机,下了床,爬到床的另一侧,蜷缩进沈平格的怀抱里,他本不想惊醒沈平格,可沈平格还是醒了,声音有些哑,扣着他的后脑勺,慢慢的抚摸:“做噩梦了?” 现实比噩梦恐惧。 连燕在心里问他:哥哥,你知道吗? 他可以轻易的驳倒沈逸明——人的欲求是无限的,没错啊,可他已经得到了,他在海里漂浮,已经抓住了救命的木板,怎么能又让他放开呢?放开会死掉的。 这件事儿他瞒了下来,并不打算让沈平格知道,四月十七是二模考试,他想让沈平格考个好成绩,杨志带来的行李里,有一半是辅导资料和试卷,他觉得沈平格很厉害,那些试卷上都是对号。 连燕以为他们会在这个宾馆里一直待下去,尽管环境差了点,但似乎也不错——但第二天,老板亲自把他们赶了出去。这几天建城,对宾馆查的严,严查无身份证入住,那次杨志去别墅,没翻到沈平格的身份证,可能是沈逸明拿走了,也可能只是丢了。 连燕想,怎么能这样啊,他们今天还要上学。 行李箱临时放在路边的小超市里,寄存费是三十块钱。沈平格揉了揉他的头发,说:“没事儿。”又叹了口气,“今晚去哪儿呢。” 这才刚两三天——连燕想起自己做下的承诺,说要把一辈子都给他,可到底,他一辈子栽在了现实手里。 没事儿。 车到山前必有路。 船到桥头自然直。 可如果车炸了,桥裂了呢? 没有答案了。 · 行李寄存完,还是规规矩矩去上学,星期二是灰色的,试卷的铅字是灰色的,钟表是灰色,粉笔落下的尘埃是灰色,浑浑噩噩的时候,听见庞年和他小声说:“我表哥跟我说,他今天早上看见你们了,在宾馆外面,拿着行李箱。” 连燕看过去,半晌轻轻点头。 “我不是八卦啊,我就是担心你,我看着外面发的小册子都说,男生之间……呃,那个叫高危性行为,”庞年声音很低,连燕却浑身发抖,像冷的,“你们注意做好……保护措施,千万保护好自己。然后你们下次避着点人,别被别人看着了,省着说坏话。” 连燕突然捂住了耳朵,拒绝交流,脸埋进去,喉结动了动,传出了哽咽的声音。 别说了。 如果这世界喧嚣吵闹,做个哑巴也很好,如果灌耳声音太过冗杂,不如让他口不能言的同时耳不能听,这样……公平一些。 他成了垂死的病人,一天都蔫蔫的,下了晚自习,迫不及待的去找沈平格,觉得他的头发迷人,翻起的半边衣领也好看,他们在校园隐蔽处接吻,沈平格的体液是解药。连燕觉得自己大胆极了,又犹豫的想,如果在这里做那种肮脏的事情,会不会被发现。 反正无处可去,连燕咬了咬嘴唇,不如放肆一点。 身子挨得很近,衣服窸窣摩擦,他又朝沈平格笑。 仗着光线照不到,仗着是摄像头死角,连燕蹲**子,沈平格目光晦暗的看着他,叫他:“小燕。”连燕含住了他,听着沈平格隐忍的喘息声,感受他的手指穿插在发间。味道并不好闻,可连燕心里充盈着难以宣泄的满足感,几乎要让他落下泪来。 最后,睫毛上都湿润,沈平格拉他起来,擦干净他的脸,连燕乖乖仰着脸,坏事得逞一般的笑,咬他的耳朵,听着他说。 “这下好了,我把你弄脏了,”沈平格揽住他,他们在角落耳鬓厮磨,低低的笑,“你是我的脏小孩了。” 连燕一点都不觉得脏,甚至觉得什么烦恼都没有了,笑的有些傻,他们待到清校,拉手走的很慢,连燕没有问他去哪儿,他将一切都交给了沈平格,无论去哪儿,连燕都将跟着他。 到了寄存行李的超市,沈平格让他在路边等着,连燕于是百无聊赖蹲在路边等着他,数着脚旁的沙粒,又拿了石头,在地板上画了三片小叶子。 十分钟,还是没等到沈平格。连燕心里一直存在的不安堆积起来,胡思乱想起来,想——沈平格是不是放弃了,是不是已经回家了,所以才这么久没回来。但连燕没有站起来,粗暴的压抑着自己的杂绪,没有离开那里,只是蹲在那儿,好像他不动,那一切都不会发生改变。他又咬着手指,怀疑刚才在学校里,他的牙齿磕到了沈平格,让沈平格疼了,所以他生气,才离开了。 我可以改错,连燕茫然的想,我只有哥哥了。 哥哥别丢下我。 忽的他听见脚步声,身边落下了影子,沈平格走了过来,蹲在他身边,连燕闻到了面汤的香味儿,沈平格笑着,还是那副干净的少年模样,说:“还在这儿等着啊,这么乖。” 连燕眼眶红了,点点头。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碗面,只是简单的泡面,热气让沈平格的脸庞模糊,声音却还是很温柔,“宝贝,十七岁生日快乐。” 这天是四月十六日,夜晚十一点,路边很冷,灯光带着尘埃,没有月亮,城市困倦了,他们这儿是清醒的,连燕先是茫然,才后知后觉想起了自己的生日,一切也控制不住了,又哭起来,沈平格一只手托着方便面桶,另一只手抱着他,有些狼狈和滑稽。 连燕没有想为什么沈平格只是给了他一碗泡面。实际上,沈平格无论给他什么,他都会快乐。一直到后来,连燕才知道,他们那天的行李是不完整的,里面的钱都丢了,超市老板托托手,把寄存费退了三分之二给沈平格,说:“没法儿啊,这儿太乱了,找不回来喽。” 沈平格手头剩二十块钱,买了一份桶装泡面,加了一个鸡蛋,多放了辣酱,热烘烘的喂给他吃了。 连燕哭了好久,哭到嗓子都哑了,沈平格把泡面放在一边,拿着纸巾给他擦眼泪,叹气,故意扭曲他的哭意:“虽然是寒酸了点,但也不至于哭,明年你十八岁,给你准备份很好的礼物。”他开玩笑,“多加一个蛋,还要红烧肉,好不好?” 连燕眼泪汪汪的点头,轻轻吻了吻沈平格。 真的好爱哥哥。 那份泡面连燕没有私吞,一人一半吃完了——准确来说,并没吃完,就有车子在他们身边停下,车尾气让人作呕,连燕皱眉,还在打哭嗝,睫毛都被泪水濡湿,沾在一起,黑而浓密,阻挡他的视线。 连燕看到了沈逸明。 沈逸明从车上下来,穿着黑色的西装,还打着藏青色的领结,约莫刚从公司回来,沈平格站起身,和他对视,明明只是几天没见,对视的目光却很陌生。 要不要解释一下?其实他们没有这么狼狈,只是这一天狼狈而已。 连燕也慢慢站起来,蹲的太久了,眼前有黑点,耳朵也嗡嗡的响,沈平格轻轻搂住他的腰,防止他跌倒,连燕能看到沈逸明嘴唇在动,但要很努力才听得见沈逸明说话。 “你们是真行啊,”沈逸明声音艰涩,目光如炬,“就算是跟我断掉关系,也要你们所谓的爱情,在街边蹲着吃泡面都不愿意回家,沈平格,你这冷心肠到底继承的谁?” 连燕攥紧了手,汤面有些凉了,不能暖手。 安静了好久,沈逸明最终转身离开。 “你们赢了。走吧,上车。” 作者有话说: 评论好少,殇心。T T 小年轻在校园里做嗯嗯嗯嗯的事情。 第102章 连燕以为这会是一场持久战,遥遥望不到山顶,可一夜之间,神明宣布他们夺得原野高地,旗帜理应插在中心——这太虚幻了,怎么会如此简单的就取得胜利呢? 可沈逸明的的确确认输了,他沉默的带着他们回家,头顶的灯打开的时候,连燕再次看到了水晶,恍惚回到第一天来到沈家,在卫生间,水淋下来,连燕终于肯承认这是现实,但一时分不清温热的是眼泪还是水雾。 连燕想要去找沈逸明,他想要沈逸明像以前那样对他,笑一下就好,可沈逸明站在客厅里,只是神色冷淡的看他一眼,往玻璃水杯里捻了些白茶,热水冲泡开。 沈逸明并没有原谅他,连燕难过的想,他只是为了沈平格。 明明是一场胜利,连燕却觉得他们只是进了另一座笼子,离高考还剩几十天的时间,沈逸明似乎把能推的事情都推掉了,大多时间都待在家里,偶尔和沈平格聊聊关于大学的事情,连燕无法做到光明正大相爱,被彻底排除在外。 所以他总是怀念在破旧宾馆的时候,虽然贫苦,但世界上只有他们——原谅他把其他人都忽略,那个时候,眼睛里盛不下别人的。 连燕不好打扰沈平格,沈平格考试太多了,偶尔见面也只能对视,连燕痛恨自己是个哑巴,什么话都说不出,害羞就脸红,紧张也脸红,难过也不能当他的面落泪,他又回到最开始的状态,给沈平格写信。 当然,那些信都没送出去,连燕用细麻绳捆成一团,认为这个或许可做惊喜。 不过他们仍是很甜蜜,连燕一直这么觉得,沈逸明不在的时候,沈平格会叫他来自己的房间,他就可以理所当然陷在沈平格的怀抱里,缠着他,看他做题。 “等回头高考完了,我想出去旅游,你和我一起,”沈平格做完一张卷子,拿红笔去对照答案改错,“想去哪儿?” 连燕在手机上打字:你大学要去哪儿? “想去最好的大学,既然要留在国内,就要最好的,”沈平格话语中有种不自知的傲慢,或许不能称作傲慢,自信?连燕找不到词语来形容这种特质,只是觉得迷人,沈平格低头碰了碰他的头发,“你说呢?” 连燕说:那去北京。 自从那次校园里胡闹过,连燕常常觉得有无处可宣泄的热,沈平格做试卷的时候他还要伏在他身前,要他的笔停下,目光看向他,每次都要吞咽下去,茫然的用殷红的舌尖舔舐嘴角。 后来越是临近考试,他们越是放肆,在被窝里做暧昧的事情,不过沈平格自始至终也没有进入他,只是摩擦,连燕给他写:哥哥,我不小了。 “这才刚十七岁几天,一个月都还没有吧,急什么,我又跑不了,”沈平格弹他的额头,很轻的力度,给他擦腿’间,又捏他的脸,连燕只得被迫嘟起嘴巴来,像小鸭子,“再等等。我可不想弄哭你,你眼泪可太多了。” 连燕故作生气的瞪他, 别过脸不理他了。 可那点伪装的生气实在脆弱,沈平格一吻他,他就松懈了力气,不停的笑。 弄哭又怎么样呢?连燕觉得自己并不爱哭,只是在沈平格面前爱哭,他擅长在爱人面前示弱,博得一些同情和爱。 沈平格高考前,连燕偷偷跑去文了身,没告诉任何人,文身的地方在小巷子里,环境并不好,但胜在便宜,文了三片叶子,和沈平格的位置不同,他拿着偷拍的文身照片,要文身师替他文在背部,他有两点小小的腰窝,叶子就文在两点腰窝的中间。 说实话,挺疼的,连燕咬着手指,脸色都发白。 “这样也嫌疼啊?”文身师笑他,“那回头洗掉可更疼,一下还洗不掉,得洗好几次,洗一次,疼一次。” 连燕有些后悔文在这个位置,放下衣服,衣服擦着红肿的边痕,真的挺疼的,消炎的药也抹不到,天气逐渐热了,洗澡也不方便,连燕拿着湿毛巾擦了身体,犹豫拿着药膏去找沈平格,撩开衣服,委屈又忐忑的给他看背后的叶子。 文身的红肿还没有消掉,衬的周边肌肤白皙,连燕怕沈平格会生气,背对看不清神色,但能感受到沈平格的手指碰了碰那三片叶子,他的指尖是凉的,还没消肿的文身发烫,他听见沈平格叹了口气,好像吹在他的疼痛上,低声问:“……在哪儿文的?” 连燕指了个方向,感受到沈平格轻轻捏住他的后颈,这让他回不了头:“文身师是男的还是女的?”抱怨一般,“怎么能让别人看你的腰呢?” 缺乏安全感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因而他对沈平格除了依赖,还有难以启齿的独占欲,沈平格却很少对他展示占有欲,这一度让连燕难过——他不介意被捆绑,或者被囚禁,但也不会伸手问沈平格索要这一点占有欲。所以当沈平格说那句话的时候,连燕攥紧了手,几乎想落泪。 “你的文身像……玫瑰?或者是红色的蝴蝶?”沈平格在笑,“总归是红色的。” 连燕呼吸重了些,像是带上了啜泣,他的文身不像沈平格的,文身师技术拙劣,模仿的低级,和他的只有四分想象,其他六分靠拢了蝴蝶,少了半翼的蝴蝶,鲜丽温软,飞起来也是摇摇摆摆。 沈平格那天晚上一直在亲吻他的文身,连燕又疼又痒,因为看不到沈平格而慌张,又因为感受到他而兴奋,亲吻完才给他上药, “下次不许这样,”沈平格在背后搂住他,好像喃喃一般的耳语,“……你是我的。” 连燕克制不住的想笑,心里都是甜蜜的红色,沈平格似乎在玩他的发丝,哼歌哄他睡觉,歌词很模糊,只听着那么两句。 “那份热度从来未退/你是绝色的伤口或许” 昏昏欲睡的时候,眼前依稀是浓度很低的月光,连燕听见了他的声音,只听着“爱”的字眼,明明是像野火一样炽热的字眼,说的却很温柔,要让火在水里生长,入侵到梦里。 考场是沈逸明陪他去的,连燕没有跟去,高考要清校,搬桌子的时候,看到了高三教室前悬挂的倒计时,两天,明明是冷冰冰的数字,连燕却感到伤心。他想和沈平格一起,在一个学校就好,如果高考的话,他就不能常常看到沈平格了。 纵然不想,却也不能阻挡时间来临,高考那两天,于连燕而言,只是多了两天在家做作业的时间,他甚至会紧张到出冷汗,盯着新闻,企图在里面找到沈平格的身影。 沈逸明跟着去考场了,和一干家长在门口忍着夏日的曝晒,连燕因而丧失在校门口等待的机会,他不敢和沈逸明对上眼神,倘若看不见,他尚且能宽慰自己沈逸明或许原谅自己了,尽管知道这并不可能。 考最后一门英语的时候,校区周围要屏蔽信号,手机的信号波动不定,连个新闻都刷不出来,连燕紧张的要死,在地上跳了好几下来缓解紧张,几乎跟自己高考一样,他实在没出息,自家哥哥考试都要紧张。 三点半的时候,连燕忽然听见了开门声,他茫然的和沈逸明对上眼睛,下意识攥紧了手机,站在那儿,沈逸明穿着藏青色的短袖,额头还有汗,居然在朝他笑,说:“衣服换好了啊。” 连燕无措的站在那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做。 “跟我一块吧,平格下午就考完了,”沈逸明手里还拿着车钥匙,噼里啪啦的响,跟暴雨来临一样,“咱们一块去吃个饭,就当庆祝了,怎么样?去吃牛排。” 连燕忽的很想哭,沈逸明都好久没和他说话了,没正眼看他,他以为沈逸明不会再和他说话了,确切来说,他都没听清沈逸明到底说了什么,只是“嗯嗯”的不住点头,跟着他的影子,走出了别墅。 作者有话说: “那份热度从来未退/你是绝色的伤口或许”是张国荣的《红》 第103章 六月的阳光是金白色的,他们这儿干燥,柏油路面都烘干,到校门口的时候还没考完试,比起在开着冷气的车里,连燕还是更喜欢在外面晒着,他本来就是内心生着阴冷的藻类植物,见一眼阳光,或许有助于杀菌。 沈逸明为什么带他来,连燕无从得知,也不会去问,只是高兴而已,他待在沈逸明的身后,看着他和别的家长聊天。 “你家孩子在哪个考场呢?” 沈逸明指了指不远处的楼,“三楼那个考场,考场29。” “哎,巧了,我家也是!”那人一拍手,“你孩子叫啥呀。” “沈、平、格,”沈逸明一字一顿的说,“平凡的平,格物致知的格。” 那人想了想,恍然大悟,“我在市排名上看过他,市里前五呢。” “嗨,就运气好,”沈逸明近乎炫耀的谦虚。 连燕听着他们夸沈平格,心里莫名的骄傲,好像市里前五也有他一份似的,他看不到沈逸明的神情,但能听到他在笑,连燕确定他们此刻战线一致,好像过往怨愤都消失了。 下午五点,考试结束,考生蜂拥而出,前面的被拦下作报道,后面借机钻出,连燕踩在高处,使劲瞧着,才在人潮堆里看着了沈平格,沈平格穿着白色的短袖,套着黑色格子外套,实在是不抬起眼,但连燕站得高,沈平格看见了他,顿住了脚步,朝他挥挥手。 不过他没有机会去迎接沈平格,沈逸明先他一步,接过了沈平格的书包,说:“辛苦了啊。”阳光刺眼,沈平格眯了眯眼,说:“连燕怎么来了?” “带你们去吃顿饭啊,这不都考完试了,”沈逸明避过他的眼神,打开了车门,坐了进去,“喏,走吧。” 少了沈逸明的阻隔,连燕看到了沈平格的眼睛,沈平格揉了揉他的头发,声音很轻,说:“久等了啊,男朋友。” 沈平格没有坐在副驾驶,而是和连燕一起坐在后排,沈逸明看了眼后视镜,嘴巴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车子开动,去哪儿吃饭不是连燕的考虑范围,他用眼神偷偷看了看沈平格,紧张的脸颊发烫,好像是刚开始恋爱那般。 沈平格忽然用手语同他比划:他和你说什么了吗? 连燕愣了下,才回应他:没有,只是说一起来吃饭。 沈平格“唔”了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他们背着沈逸明,在背后用手语交流,这种感觉蛮奇妙的,连燕同他说自己的紧张,说怕他发挥不好,他如果会说话,估计像麻雀,叽叽喳喳个没完。奈何去的地方不远,最后结句只能潦草说一句:我好高兴见到哥哥。 沈逸明带他们来的这家是西餐店,订好了二楼的包厢,走上楼梯时,路过一楼负责弹钢琴伴奏的白裙女人,连燕心情很好,因而觉得一切都美好,他没有和沈平格牵手,碍着沈逸明仍在这儿。包间里是落地窗,能看到外面尚绿的银杏树,强势的占据视野。 点餐是沈逸明给点的,他了解他们的偏好,不过沈平格那一份稍显麻烦一点,不要洋葱,煎蛋要全熟等。 好久没在一起吃饭,点完餐,服务员走出门,难免尴尬起来,谁也没说话,沈逸明清了清嗓子,问连燕:“要喝点冰饮吗?” 连燕受宠若惊般摇头,藏在桌子底下的手纠结在一起。 又沉默了会儿,沈逸明说:“好像上次和你们出来吃饭是平格十七岁生日,得过去一年多了吧,我的错,整天忙来忙去,也不知道忙什么的,没机会和你们多聊聊。” 他偏头问:“高考成绩大概什么时候会出来?” 沈平格说:“二十多号。” “那还早啊,”沈逸明自言自语般,“当时让你去国外读书,你也不去,我人都联系好了,你就去面试一下,过了托福,也没那么难。我是个老古董了,思想比较封闭,老是觉得,国外的教育比国内好很多,含金量也高,等过几年回来,我也能早点退休,把公司给你算了。” “你不舍得吧,”恰逢上餐,沈平格起身帮服务员端,说,“自己拼了大半辈子的,要是毁在我手里,那多不值当。” 牛排还在滋滋作响,西蓝花摆在一边,意面和牛排上都浇了褐色的酱汁,银色的叉子和刀具放置两边,连燕并不太懂叉子和刀子怎么拿,是左叉右刀,还是右刀左叉。沈平格之前在家里给他做过几次牛排,不过他们不用刀叉,筷子夹着吃就好,嘴边吃的都是酱,活像原始人那般。 不过他至少看得见,偷看了眼沈逸明的拿法,模仿他也拿起刀叉,慢慢的吃,听着他们说话,心里好像有个天平,一边放着“原谅”,一边放着难以言明的“不安”,他不知道沈逸明这样是不是算接受了他们。 “要是你管不好公司,那就倒闭算了,反正钱还在,够下辈子过活了,是不是?”沈逸明在笑,连燕却觉得他的眼神在沉默,沈逸明把牛排切成块,潦草吃了块,低下头,说的很慢,“不过吧,我觉得当时为了你出国留学准备了那么多,要是浪费了不好,我就想着,既然你不去,那就把这个机会给小燕。我叫你们出来吃饭就说这个事儿,也不大,继续吃,看我做什么?” 连燕倏地抬起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睁大了眼睛,几乎是震惊的看着沈逸明,但沈逸明没有和他对视。他脑袋空白,没听清后面的话,只是看他嘴唇在动。 “美国的面试有些难过,我在犹豫是澳大利亚、加拿大还是英国,不过无论哪个,教育肯定都比我们这个小城市要好得多,”沈逸明继续说,语速加快了些,“如果时间快,这个**月份就能去,小燕的英语成绩我也看过了——” 连燕心跳快了起来,几乎让他难以呼吸,拿着刀叉的手都在抖,磕在瓷盘上,发出滑稽的声响,他有些茫然想,沈逸明隔了那么久,同他交流,就为了不要他吗? “我不同意。” 沈平格眼前的牛排一点都没动,连燕又迟钝的看向他,沈平格的黑色格子外套搭在椅背上,这让连燕发现他的头发并不是纯黑色,而是稍浅的颜色,这本该柔软些,可他的眼神是柔软的悖论,看向沈逸明。 “如果让连燕去国外,只是为了让我们分开,那大可不必,”沈平格一字一顿,语气决断而冷静,“他不会去。” “我要求你们分手了吗?我只是为了给连燕更好一点的教育,既然你放弃了这个机会,凭什么不允许这个机会给别人?”沈逸明被他的态度激怒,声音高起来,刀具摔在桌面上,声音沉闷却又尖锐,“还是你觉得,离得远了点就会分手,那不如趁早分手,省得糟践时间!” 每次都是这样,他们在吵架,但连燕一句话也不能说,比划手语也不会有人看他,理所当然的看戏,连燕想让沈平格抱着自己,但沈平格只是和沈逸明对峙,说:“他适合去国外吗?他不会说话,怎么和别人交流,就算他成绩再好,他能有那种适应能力吗?” “那就学着适应!”沈逸明沉下声,“他要学着长大,总不能一直躲在你后面,那像什么样子,你就比他大七个月,你能做到的,他也能做到!” 沈平格几乎要气笑了,“你能不能冷静一点。” “是你不够冷静,”沈逸明斥道,“沈平格,你不觉得你太脑子发热了吗,我给你说,我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两个男的谈恋爱,你现在还为了这个和我吵架,我养你这么多年,你身上哪一件不是我买的,你扪心自问,你有什么立场和我在这儿吵!” “你能不能别偏离主题,我们在吵什么,和我身上穿的衣服谁买的,半点关系都没有,”沈平格看向连燕,但仅仅是很短暂的一眼,确保连燕还在那儿,没有离开,“他不能出国。” 沈逸明揉了揉眉心,深呼吸了几下,低声说:“那你们分开,我就不让他出国。” 沈平格忽然意识到这个年纪的局限,十七岁的恋爱是赤’裸而洁白的,做什么都要轰轰烈烈,为了爱人笑的眼角就要私奔,但财政能力的局限,独立能力的局限,都让他没法儿义正言辞的反抗,他也不想吵了,余光里,他有察觉连燕低着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刀叉了,手指没动,像隔离了他们。 沈逸明没有听到回答,忽的感受到衣角的拽动,下意识看过去,对上了连燕的眼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连燕很少对着他有愁眉苦脸的时候,何况是红着眼眶,沈逸明看到他泛红的眼睛,喉结动了动,一时无言,又慢慢说:“小燕啊。” 连燕慢慢比划:我去。 包厢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连燕理所应当成为舞台主角,目光都锁在他身上,沈平格看到了他的动作,但连燕不看他,继续比划。 -能给一年时间吗?我准备一下。 -明年。 他好像比划不下去了一样,攥了攥手,深呼吸了下,才继续比划。 -明年就走。 沈逸明突然意识到连燕是十七岁了,刚过了生日,头发有些长了,不是当初那个剪头发都要躲在他身后的小男孩了,他说不出话来,想,他和连燕的生母大概没什么区别,徐梅扔掉连燕的时候,留下了一千零二十二块钱,十张红色的纸币,钢镚摔在地上,他把连燕送到国外,给他钱,剩下什么也不留给他。 “小燕……”沈逸明声音沙哑,“我没有要扔下你的意思。” 连燕点点头,推开椅子站起来,他好像想要找个借口出门,但嘴唇动了动,什么都没说,无礼又莽撞的冲出了包间,与此同时,沈平格也推开了椅子,沈逸明看着沈平格追出去,却连阻拦的话都说不出,手肘撑在桌子上,深深低了头。 作者有话说: 标题是歌《垃圾》里的歌词,下一句是“长留恋于你家”。之后几天没意外的话都有更新。谢谢大家看。 第104章 连燕第一次觉得老天爷是开眼的,比如现在,他心情很差,冲出包厢的时候,外面的天气是灰暗的,这样的天空是尽布满云,还是没有云,看不出来。但是一楼的人不会懂他的心情,那个白裙子的女人还是在弹钢琴,甚至目光都没有抬起来,好像他仅仅是透明的雕像。 该去哪儿?别墅他不想回去,可除了那个像水晶冰冷的地方,他无处可去。 这让他想起了被徐梅丢掉的那天,他站在路边,手机里躺着短信,沈逸明说,我来接你,你在那儿等着。于是他站在那儿等着,可很怕沈逸明不来,所以当车灯照亮他的时候,他再次觉得他是被需要的,甚至喜欢那天晚上一切车尾气。 可现在沈逸明说,他不要自己了。 连燕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怎么改掉啊。 不知道该躲哪儿,但连燕还是义无反顾出了西餐店,他发誓自己跑的很快,耳边都是呼啸的风,天气又放晴了,晒在身上发烫,连燕不想见到阳光,他跑到路边的巷子,险些被脚下的青苔滑倒,里面有臭脏的垃圾桶,空气中都是酸臭味儿,可连燕不排斥这种味道了,他缩在墙角,想被忽略。 可沈平格还是找到了他,在大概十五分钟之后,他把他从垃圾里拉出来,连燕跌进他的怀里,听到了他的心跳声,他搂住了沈平格的腰,搂的很紧,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哭,只是不想放开他,沈平格抚摸他的背脊,低声说:“别怕。” 天气又阴了,周围天昏地暗,还有垃圾的臭味。 连燕想要继续搂着他,脚后跟碰到了易拉罐,那点细微的动静惊到了他,他好像一下子受不了了,咬住沈平格的衣襟,使劲抽了抽鼻子,他觉得他疯了,他甚至想和沈平格在这儿做’爱——只要别让他们分开。 连燕又和他说,和他比划:我是个很贪婪的人,我哪个都不想丢掉。 也最后呢,沈逸明不想要他,他和沈平格似乎也难以长久。两个他无法都得到。 连燕觉得自己好笑,又笑不出来,只是低着头,轻轻碰他的脚尖。 “带你走,”沈平格这么和他说,在他耳边,如亲吻一般的耳语,“好不好?” 他第一次趴在沈平格的背上,那点新奇冲散了他的难过,沈平格没说去哪儿,因为他也知道自己会跟着他,他们没有再路过那家西餐店,连燕不想看到英文,他搂着沈平格的脖颈,知道有人在打量他们,但他没有管。 他看到了花店橱窗里,看到上面悬挂的木牌子,写着沉闷无趣的情诗。 -正如你所看,我对你是六月份。 -或许我可以找到你。 连燕又要去买花,可他们没有钱,所以只是沾染了一身的花香味儿,这味道呛鼻,连燕揉的鼻子红,沈平格说:“下次我该带点硬币出来。” 又问他:“想在这儿接吻吗?” 连燕说“想”,于是沈平格真的在这里吻他,尽管四周还有看花人。连燕害羞起来,最后他们离开的时候,花店老板送了他们一支玫瑰花。 “你们很勇敢,”老板笑着说,“祝你们长远。” 玫瑰花不是新鲜的,毕竟都下午了,花瓣周边是枯黄的颜色,但里面鲜艳,他们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沈平格把花别在他的耳边,笑起来,连燕觉得自己完全不难过了,那支玫瑰又别在他的衣领上,低头就能闻到香气。 “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沈平格看着黄昏,轻声说,他不需要连燕回答,只是和他攥着手,“我想一下子长大,这种理想在我四年级的时候有一次,我想买switch,我妈不同意,说耽误学习,我就想,要是我长大了,我要买三个switch,一个放在客厅,一个放在房间里。” 连燕问他,那第三个呢。 “放在卫生间,”沈平格低头笑起来,“上厕所玩。” 连燕也跟着笑,笑意很快又败了。 “如果我能更独立一些,或许你和我就不用做选择,我们可以选择继续这样,没人会阻拦我们,”沈平格偏头看他,“可我现在做不到。” “不过,不是还有一年嘛,”沈平格碰了碰他的玫瑰花,声音被风吹散,模糊的在耳边响起,“还有一年,相信我吗?” 连燕使劲点头,好像承诺的实现程度来自于他点头的力气。 “我会保护你,”沈平格说,“不会丢下你。” 连燕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沈平格在作承诺,他不爱作承诺的,连燕私心把作承诺的动机理解为“爱”,他们一直坐到黄昏退潮,艳红的霞光死在黑暗里,好像就这么过了一辈子,连燕将那种难以理解的疼痛理解为灵魂的震颤,可他的灵魂寄存在沈平格那里。 他这么催眠自己,也觉得没那么难过了。 一直到八点,他们才回了别墅,别墅里是黑色的,但连燕总怕沈逸明躲在黑暗里,像上次那样,说一句“舍得回来了”,可沈逸明不在,他没有回家,不像之前那样待在家里守着他们。 他们像以前那样洗漱,躺在一个被窝里,现在是夏天了,难免热,可他们不怕热,外面是蝉鸣,他们在床上抱在一起,浑身都是汗,还要笑,傻里傻气的。 沈平格的暑假来了,为时三个月,可连燕还要准备考试,期末考试完的那一天,沈平格带了他去杜成周表哥的酒吧,这里有他们好多回忆,沈平格和杨志他们选择在这里办散伙饭。 连燕问:带他去是不是不太好? “都带你来这么多次了,”沈平格笑着说,“现在才担心这个问题啊,没关系。” 的确,杨志他们也没有对他的到来表示介意,杨志给他点了甜筒,可连燕执意要冰酒,要银色子弹。酒要来了,他不喝,只是端着,闻着酒味儿,看着他们聊天。 忽然沈平格看向他,招呼他过来,连燕茫然的走过去,而沈平格站起来,轻轻揽着他的肩膀,底下坐着的人是杨志、谈云,还有趁假期回来的杜成周,没有陈幼,这一幕连燕几年后也记得清楚,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杨志说:“平格,你要干嘛?” 沈平格的声音很清晰,在笑:“介绍一下,这是连燕,我男朋友。” 连燕仍处于茫然里,心跳却一下快起来,紧张的快要站不住,沈平格吻住了他,触感是真实的,连燕从梦中醒过来,又强烈的想哭,哽咽的声音被吞下去,他听见了鼓掌声,这次不是以前那种看热闹的起哄声,是真的在鼓掌,谈云说:“行啊,真有你的。” 连燕晕晕乎乎坐回去,脑袋里稀里糊涂,把那一杯银色子弹里的冰块吃掉了,又喝掉了酒,更晕乎了。 “**妈啊,”杜成周还没回过神,他一年没回来了,对这儿的一切也不熟悉,也没人和他说,又骂了句脏话,“真你妈的,我操啊。” 杨志说:“我之前一直觉得你们闹着玩的——你是整真的啊!” “真的啊,”沈平格说,“感情还有假冒伪劣?” “操,”杜成周还没回过神,“操,你妈的,靠。” 过了很久,杜成周才说:“我不太能理解。”顿了顿,又说,“不过,尊重你们。” 杨志在旁边吆喝,“Peace&love,respect!” 这时候天还是黑的,在包间里看不到外面,但连燕确定月亮一定是圆的,无风,还确定而且他们会在一起很久,并且永远相爱。 作者有话说: 第105章 连燕发烧了,温度计从腋下取出的时候,是下午六点,夏天天黑的晚,连燕看到了外面黄昏天色,在视野里烧开,沈平格在他耳边说:“三十八度三。” 他们按照既定计划那样,高考完就去北京了,没坐高铁和飞机,坐的是火车,沈平格很少坐火车,联想到了连燕来找他的那次,问:“那次坐的是靠窗的位置吗?” 连燕点头,于是沈平格和他换了位置,让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从他们那儿到北京费的时间是十二小时,早上坐的火车,火车上嘈杂,沈平格似乎有些晕车,靠在连燕肩膀上睡觉,又皱眉觉得不舒服。 “下次还是坐高铁吧,”沈平格低声,“这儿吵死了。” 首先去逛的肯定是大学,尽管成绩还没下来,但连燕确信沈平格会有个好成绩和光明的未来,他们这次出来旅游没带多少钱,沈逸明没有同他们和解,只是互相僵持着,钱财带多了,难免像私奔,于是去学校的时候是坐的公交车,路过了中关村。 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是挨在一起的,连燕看到了北京大学门口的参观队伍,浩浩荡荡,戴着顶红帽子,拿着同色旗子,小喇叭喊着集合,特别热闹。先去了清华,连燕记忆力不好,他记不住具体的地点名称,只记得在校园里逛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小孩子,掉了颗牙,漏风,还朝他笑,沈平格帮他取下了挂在树上的风筝。 还有个池子!连燕记得这个,记得很清楚,池子旁边有铺张开的字画,用石头压着,正在风干,连燕蹲在字画旁,碰了碰上面的字,力气很轻,怕把纸张碰碎了,那张纸上写了“格物致知”四个字。 他们坐着地铁回宾馆,地铁票不是他买的,一切都是沈平格的安排,他只需要跟在沈平格的身后,确保自己安全。在地铁上,沈平格问他,更喜欢北大还是清华。 这个问题徐梅小时候都没问过他,连燕认真的思索起来,想到一半觉得好笑,和他说:是哥哥上大学,又不是我。 最后思索出了结果,他说:清华。 “为什么?”沈平格的手撑着下巴,静静的看着他。 连燕脸红起来,这么久了,他扔不习惯沈平格这么一直看着他,他捂住沈平格的眼,在他手心写:格物致知。 有点幼稚,不上台面的小心思,沈平格笑个不停,说:“嗯,好。” 住的宾馆和他们之前呆的不一样,环境很好,他们在那张床上接吻,晕晕乎乎的,衣服都掉了,像原始人一样赤裸抱在一起。 他是在那天晚上发烧的。 大抵是水土不服?穿的太少?或者晚上冷气开的太足。什么似乎都能成为诱因。 三十八度三。 沈平格抚摸他的头发,说:“我们该回家了。” 发烧的病人有理由发脾气,连燕抽抽搭搭的哭,哭的眼睛和鼻子都是红的,就是摇头,不肯回去,也不肯听沈平格说话,捂着耳朵,还要腾出空来擦眼泪,平白带了几分好笑。 “为什么不想走,”沈平格轻声说,像在聊天,“因为我会在这里吗?” 连燕睁开眼,眼里都是蓄积的泪水,透明的,又顺着眼角朝下流,委屈的点头。 “可你想想啊,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所以无论我在哪里,都是一个样子的,”沈平格替他擦眼泪,语气像是在哄幼儿园不肯吃饭的小孩,“你不会弄丢我,在哪里都一样。” 明明是很简单的逻辑,连燕却有些听不懂,只是茫然的听他说话,哭也忘了,半晌点点头,一边打哭嗝一边抱着他,如果他嗓子是好的,一定得黏黏腻腻的喊,哥哥哥哥。 第二天他们坐了高铁回去,连燕一直在睡觉,躺在沈平格怀里,这次倒是乖了,只是睡了也不安稳。但一回家,没几天,他的发烧就好了,活蹦乱跳的,连燕怀疑身体在和他作对,气得在床上翻了好几下,沈平格说这个叫犯冲。 “你和那个地方犯冲,”沈平格说的很慢,“怎么办呢?” 连燕眨眨眼,从床上跪坐起来,搂住他的脖颈,亲他的耳朵,然后想,那就多去几次,总归能治好。 · 高考成绩出来的时候,沈平格并没有在查成绩,他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旁边坐着连燕,而符丹坐在他们面前。 “之前和你爸爸还没离婚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有资助小孩子的习惯,”符丹穿着黑色的连衣长裙,腿向左倾,露出半截小腿来,连燕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道,坐姿端庄,“我当时不太支持他这个行为。不过有钱了大概都这样?物质上富裕了,就得用钱来资助一下精神层面。” 来因不明,是连燕开的门,他茫然无措的对上了“丈母娘”,这个人他仅在照片里见过一次,若不是沈平格的称呼,他估计也反应不过来,但也不得不陪在一边,局促地坐在那儿,听她谈论自己。 “是嗓子有问题吗?”符丹忽然说,带点好奇。 她看不懂手语,连燕于是用手机打字,尽量用少的字说出多的信息量,可他太紧张了,额头都冒汗了,字打错了好多,又修改,幸好没人催他,他写:小时候发烧了,送得晚,嗓子就烧坏掉了。 “啊……”符丹叹了口气,“很可惜啊。长的这么好看,要是嗓子没坏掉,声音肯定很好听。” “高考成绩是不是快出来了,”符丹问。 已经三点半了,成绩按理已经出来,但沈平格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大概快了。” “我知道你成绩好,肯定能有个好成绩,想好去哪儿了吗?”她话说了半截,想起来了什么,“哦……对,这件事也不用我操心,你和爸爸多讨论,他虽然整天忙着工作,但你的事儿他上心,肯定偷偷做了不少功课了。” 这场寒暄未免太煎熬了点,连燕偷偷打量时钟,确保时间是在一分一分朝前走的,不过沈平格在他旁边,无疑是拯救他的。 “我来这儿其实也没什么事儿,来问问你成绩,看看你最近过得怎么样,不过你成绩也没出来,但看你过得挺好的,我也放心,”符丹偏头,从小挎包里拿出一封红色的物件,她一直背着那个小挎包,或许这代表她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符丹将那封物件递给沈平格,笑着,“还有的话……我这次来,主要就是想邀请你来……参加妈妈的订婚仪式。” 订婚仪式。 连燕愣了下,下意识看了眼沈平格。 那是封请柬,上面写着“送呈沈平格台起”,日期是在下个星期日,而结婚对象那里,排列着一对名字,连燕仍没反应过来。而沈平格垂着眼睫,投下的小片阴影笼罩住眼神,连燕看到他的嘴角,他没有笑,而是在细细打量上面的文字,半晌,沈平格才抬起头,说:“确定了吗?” “没什么确定不确定的,我和他认识很久了。和你爸爸离婚得多少年了?四、五年了吧,我和他前一年刚认识的,”符丹笑,笑意淡了些,多出了些温柔意味,连燕又去看她,这才察觉到他们的眉眼的确有些相似,沈平格像妈妈,符丹沉默了会儿,“想来想去,我最对不起你,这封请柬,你可以来,也可以不来。十点开场,如果你起晚,可以推迟到十一点,那时候阳光应该也很好。” “挺突然的。” “不算突然了。” “我爸知道吗?”沈平格问。 “请柬没有给他,我未婚夫应该也不太想见到他,不过我一直以为沈逸明会比我早再婚,但看这个情况,他应该不会再婚了,”符丹看向落地窗,声音不大,“论做家长,他比我及格,尽管我之前认为我比他合格。” “这个没有合格不合格之分。”沈平格静静说。 符丹叹气:“好好听你爸爸的话。” 并没有多余的话再可寒暄,不过是关心身体,关心生活,他们很快沉默下来,符丹站起身,“那妈妈就先走了,你要是有要帮忙的,想来找我就找我。” 她犹豫了下,伸手揉了揉沈平格的头发,这个动作有些生疏,“无论怎么样,我还是你的妈妈。” 沈平格没有看她,“嗯”了声。 开了门,外面的阳光涌进来,像是金黄色的橘子果肉炸裂开,金色的,流淌进来,风也呼呼,车子停在外面,符丹刚走了没两步,听见沈平格在后面叫了她一声,声音很轻,“妈。” 符丹转头看他。 “祝您新婚快乐。”沈平格说。 符丹勉强笑了笑,说:“谢谢你。” 作者有话说: 呃这章是过渡,后面都要呼应,不是因为出国分手,你们猜不到的啦。 第106章 连燕之前做过一个梦,是在冬天做的那个梦,梦见沈平格穿着白色的西装,他似乎是站在上帝的角度,以至于不能确定沈平格身边的那个人是不是自己,但在梦里的时候他发自内心的觉得愉悦,醒来却觉得遗憾。 尽管奢想过一辈子,但连燕也知道这或许并不现实,并且他们无法结婚,这是事实,所以他一直幻想沈平格结婚时的样子,他不敢让沈平格知道。 符丹的订婚仪式是在下个星期日,沈平格会去吗?或许会穿西装去,或许不会去。那次符丹走了,沈平格好久没说话,坐在沙发上,连燕想去给他倒水喝,但沈平格扣住了他的手,偏过头冲他笑,声音很轻:“抱抱我吧。” 连燕和他同之前不一样了,当沈平格开始愿意同他袒露脆弱和不满的时候,就不一样了。 他万分想让沈平格穿白色的西装,但比起这个,他还是宁愿沈平格别那么难过,不去也可以。 那天下午连燕一直抱着他,在他手心写:我会一直陪着哥。 “真的吗?”沈平格问他。 情爱怎么能作假呢。 在这期间还要应付学校里各种事情,成绩并不是沈平格查的,沈逸明比他查得要早,他们长久的沉默和僵持的冰层,一个电话就轻易破解,沈逸明很久没和他们说话了,高考后回家的时间多了,几乎没有和连燕正面应对,连燕习惯躲在沈平格身后,也算适应了那种沉默。 成绩纵然是冰冷的,但的确冲散了些负面的情绪,对于这个结果,沈平格似乎并没表现出过多的惊讶。 路过学校的时候,看到校园里竟然还扯了红字幅,说“庆祝我校学生沈平格取得市排名第一的好成绩”,下面又密密麻麻写着具体成绩和省排名,连燕站在那儿看了很久。 该高兴的,但连燕确实高兴不起来。 从这儿到北京,要费十二小时,太久了。 他以为他和沈平格相处的时间可能也就到九月份了,但实际上六七月份也不属于他,沈逸明经常和沈平格讨论填报志愿的事情,连燕躲在房间里,不参与他们的讨论。 虽然没有言语上的交流,沈逸明却还是同他发短信,短信内容很简单,关于雅思托福的班,要他抽空去上,暑假空闲那么多,总归能有时间。连燕盯着那条短信,无意识的咬着舌头,舌尖咬得发疼,又痛得痒,他回复了个“好”。 他以为沈逸明已经把这件事情忘记了,或许已经做出了让步,现在看看并不是,沈逸明还是坚定地不原谅他,坚定地要他们分手。 星期天的时候,沈平格去参加了订婚仪式,连燕一直到星期天的九点钟才知道这件事情,他那个点刚醒,订的闹钟没有响,四处静默,阳光很好,连燕赤着脚跑出房间,沈平格不在。 他给沈平格发消息:你把我闹钟关掉了。 又发:你去参加订婚了。 订婚仪式没结婚仪式那么庄重,一定能带人去的吧,连燕原本信心满满沈平格会带着他去,他坐在客厅的地面上,咬着手指,盯着手机屏幕,无端得委屈起来,盼着沈平格别那么说,但沈平格很快回复他了。 说:对。 -为什么不带我? -你在睡觉。 -是你把我闹钟关掉了,你不想带我去。 之后沈平格没有再回复他,或许在忙,或许订婚仪式恰好开始,总之什么都能成为他离开的理由,连燕呆呆地坐在地上,手机屏幕亮起来,是浏览器推送的猎奇新闻,这场订婚仪式有很长时间,中午沈平格回复了他,说:冰箱里有吃的,别吃凉的,放微波炉里热一下。 连燕不回复他,他搞不懂自己的情绪,或许在不安,他不习惯沈平格离开他,短暂几个小时也不行,他觉得折磨,但只是一动不动,一直到晚上,沈平格才回来,连燕听见了开门声,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沈平格半蹲在他身边,连燕听到他的呼吸,“坐在这儿多久了。” 连燕低着头。 “起来,”沈平格朝他伸出手,连燕拍开他的手,抗拒他的接近,沈平格皱了皱眉:“你在闹什么?” 连燕偏过头看他,还看到他后面的日历,沈逸明习惯在家里放一本日历,现在是七月十号,还有不到两个月,沈平格就要走了,他觉得从未有过的无力感,没有什么是顺着他的,现在连沈平格……他去订婚仪式都不带他去,哪怕只是让他送一程,坐着公交车,他可以自己回来,只要两块钱。 “连燕,”沈平格连名带姓的叫他,“起来。” 这次连燕仍是不听话,沈平格少见的强势起来,把他打横抱起来,连燕挣扎无果,摔在了软和的沙发上,他眼前有黑色的星星,沈平格的影子笼罩住他,手撑在他身体两侧,连燕那点无由来的火气散开了,他需要被抱得很紧。 “为什么生气?”沈平格缓下语气,“你要和我说,我才能懂你的意思。” 连燕和他比划:你骗我。 他说:你不是我的。 “那我是谁的?”沈平格要给他气笑了。 连燕想说,你不属于谁,除了氧气,你什么都不需要依附,爱情对他而言并不是必需品——或者说,对于这个世界大多数人,都不能称得上是必需品,只有他会把佐料当必需品,还沾沾自喜自己得到了世界上最好的宝贝。 这种情绪莫名其妙而且难以解释,连燕浑身都累,不想再说话了,但他伸手,试图碰他的嘴唇,沈平格偏过头去,不接受他的亲吻,目光落在他的耳朵尖,说:“我有时候很难懂你到底在想什么,你什么都不说,这会让我觉得累。” 说完那句话,沈平格没有再理会他的发抖,影子离开了他,灯光又湿乎乎的淋下来,只是又给予他一个眼神,转身走了,连燕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反应过来他穿的是白色的西装,他腰窄肩宽,腿也很长,穿西装很好看,沈平格是穿着那身西装打横抱起的他,这让连燕又矛盾的快乐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107章 他们之间冷战好几次了,每次都是很奇怪的缘由,用言语解释不清,但连燕很快想和他道歉,他懊恼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性,他明明没那么任性,但沈平格对他太温柔了,以至于他以为露出的刺并不会刺到沈平格。 晚上,连燕独自出了别墅,外面风很热,蝉鸣隐于绿荫浓浓里,超市里面人很多,连燕知道避/孕/套放在收银台的位置,但不知道润/滑/液放在哪里,他觉得自己色迷心窍了,在超市里逛了好久,拿了一管牙膏,一条放在密封袋里的男士平角内裤,在人少之后去结账,若无其事的拿下一盒避孕套,想了想,又拿了一盒。 会怎么看他? 会不会质问他,会不会嘲讽他? 连燕有些害怕,咬紧了牙,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气定神闲,收银台的女人只是简单扫了他一眼,语气平淡,习以为常一般,说:“九十三块钱。” 幸好他带够了钱,他有存钱的习惯,兜里叮叮当当的,那两个钢镚儿营造出了热闹的景象,平白让连燕脸涨红起来,他付了钱,通红的脸又在夏日的晚上冷静下来。 他又做了什么呢?像做梦,走入街边隐蔽的店门,那里红色的门框积了灰,他知道自己未成年,十七岁,没资格进这儿,但有谁规定十七岁没有做/爱的权力呢,什么事情都要推迟到成年之后,凭什么!他无法忍受自己的前十八年只是没有颜色的一滩废颜料,他要出格。 但勇气未免也太廉价了点,进了别墅,那点勇气倏地没了,一袋子东西不知道该放在那儿,笨拙的藏在沙发的抱枕之后,偷偷摸摸上了楼,沈平格也真的没有发现他。 好晚了,沈平格该睡了,竟然没有发现他离开了。连燕又生气起来,在床上辗转反侧,突然想:他是不喜欢自己了吗? 啊……怎么可能,他不是那样的人,如果不喜欢了,一定会直接和他说分手,而不是冷战,他讨厌藕断丝连的纠缠吧。可连燕心里还是摇摇欲坠,是睡着了,但睡的不深,半夜又醒了,也不知道怎么醒的——噩梦没有,蝉叫也息了。 连燕爬起来,开了床头灯,在本子上给沈平格写话。 “哥哥,你能原谅我吗?我有时候也会觉得搞不懂自己,我太爱你了,所以忍受不了离开你,我不想让你扔下我,我如果是个小挂件就好了,哥哥就可以把我拴在你的腰上,叔叔也很讨厌我,哥哥离开这里的话,留下的人都是讨厌我的,只有哥喜欢我。” 没睡醒,写的也逻辑混乱,一会儿说“哥哥你原谅我”,一会儿又写,“我很想亲吻哥哥,哥哥的唇形很好看,会不会有其他人也喜欢哥哥的嘴唇,所以你不要离开我。” 那些残缺混乱的话撕下来,折成纸条,揣在兜里,连燕才睡。 第二天醒了,连燕头有些疼,迷迷糊糊走去刷牙和洗脸,冷水让他清醒,他心里再次被一种奇异的红色充斥,滚烫沸腾地流动,脸再次热起来。 早饭留在桌子上,还是温热的,连燕食不知味地吃了,在卧室里呆了好久,他觉得自己脑中尽是肮脏的东西,拿着手机看视频,耳机里的声音过分刺激神经,过了会儿又去一楼偷偷拿了东西,把卫生间的门锁上,没有开灯,黑暗给他安全感,连燕坐在马桶上,脚踩着马桶圈,脚趾不自觉的蜷起来,灌肠液进入的时候很难受,小腹都微微鼓起来。 排灌肠液的时候,门把手忽然转了下,传来“咔哒”的声音,连燕吓了一跳,听见沈平格的声音:“连燕?” 连燕没出声,直到沈平格问第二遍,他才梦醒般回应他:“嗯。” 沈平格没有多问,脚步声远了,连燕心里又庆幸又失落,他不喜欢润滑液的感觉,内裤上仿佛都黏黏腻腻的,但一切也可以忍受。 今天是个晴天,天气很好,但地上有小水洼,连燕这才意识到昨晚吵醒他的可能是雨声,今年夏天雨水不多,连燕不喜欢夏天的雷雨,但希望多来几次,他好有理由缩在沈平格怀里。 一楼都是阳光,金色的,连燕走下去,看到沈平格坐在那里,身前的茶几上摆着一盘草莓,他听见了脚步声,轻飘飘地抬起眼看着他,连燕心跳剧烈起来,坐在他身边,侧过身搂住他的脖颈,半埋在他的胸口处,听着他的心跳声。 “怎么了,”沈平格低下头,问他,“不嫌热?” 沈平格肯和他说话,连燕感觉想哭,他跨坐在沈平格的腿上,手指碰他的脸颊,试着和他接吻,光线于他而言不利,沈平格逆着光坐着,以至于连燕看不清他的神色,自己又被光刺的睁不开眼,他听见沈平格叹息一声,“小燕。” 连燕同他接吻,含住他的下唇,舌尖深入唇齿间,沈平格没有再拒绝他,右手揽住他的腰,连燕习惯在接吻的时候睁着眼,可这次沈平格遮住了他的眼睛,他丢失了言语和视力,软软的瘫在沈平格的怀里,他怀疑自己的润滑液挤多了,都流到内裤上了,又浑身发烫,好像生了重病。 可沈平格没有吻他太久,连燕大口呼吸着,眼前的手仍没放开,他想再和沈平格吻在一起,甚至将亲吻扩大为生存的基本意义,可沈平格只是用指腹抚摸他的湿润的嘴唇,好像在笑:“你买了避孕套?” 连燕茫然的看过去,满眼昏黑,手指不自觉攥紧了衣角。 “在街边的那个小超市买吗?拿了两盒,不放在自己房间里,故意落在这里,”他听见沈平格说话,声音低低的,勾着他,他轻轻咬了咬连燕的耳朵尖儿,“买的时候在想什么……” 连燕强烈的想要落泪,手又拿开,他们又吻在一起,尽管还是在客厅,落地窗没有拉上遮光帘,万物都可来偷窥他们,空气窒息,亲吻能够救命,连燕晕晕乎乎的被他攥住手腕,压在身下,露出的脖颈泛红,迷茫的望着沈平格,伸出舌尖,要沈平格亲亲他。 “告诉我,”沈平格说,“你在想什么?” 连燕用唇形说:想做爱。 又说:想你要我。 “这么怕我离开你,”沈平格垂下眼睛,声音听不出喜怒来,手拢住他的脖颈,连燕要喘不过气了,眼睛湿乎乎的看着他,又露出笑来,听着他说,“所以要我操你,你才有安全感,是吗?” 沈平格很少说那么粗俗直白的话,连燕害羞起来,脚勾住他,笨笨的缠住他的腿,甘愿做一场完全的囚徒,衣服被解开了,却不脱下来,松松垮垮的挂着,沈平格低眼慢慢地用指腹碾着小小的乳尖,这让连燕觉得自己像个女生,又奇异的察觉到快感,他喘息着,挣扎着去解沈平格的裤子,手指伸进去。 在二楼的床上,或者在卫生间洗澡的时候,他们常常那么做,沈平格会搂紧他,命令连燕缠紧他的腰,或者以要他跪趴在柔软的床上,炙热的阴茎从他的腿间摩擦,摩擦得发烫发疼,又带来矛盾的快感,连燕觉得自己对他是熟悉的,可他没有力气去取悦沈平格了,他像是要融化掉。 “我有时候觉得我是了解你的,我只要看你一眼,你就会朝我跑过来,又乖又听话,”他们又胡闹到了地上的毛毯上,沈平格捞住他,抚摸他的背脊,指尖划过蝴蝶骨,薄薄的皮肤裹着骨,是在战栗,“可有时候我又觉得你像……你知道枯叶蝶吗?看起来像是枯萎掉的叶子,可其实是蝴蝶,或许它也自以为是肮脏破落的叶子。你不知道你多漂亮的。” 没人去拉帘子,空气赤裸,金色的阳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成了一块块的光斑,烫在白衬衫上,凹陷的腰窝处,潮红与浪漫填充在眼睛里,连燕彻底裸露出来,没法儿再去伪装一片枯叶子,他觉得自己在哭,隔着内裤去蹭沈平格的阴茎,眼睫湿了。 手指摸到他的内裤里,揉着他白腻的臀肉,湿热的穴口让沈平格惊讶了下,他目光晦暗下来,惩戒般拍了拍他的屁股,连燕躲闪,又无处可躲,只能藏在沈平格的身边,狼狈地被进入,手指试探般揉着深红色的穴,慢慢进入,连燕咬住手指,浑身颤抖得厉害,潮湿地看着他。 “你要的,”沈平格又把他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身上,清晰地看见连燕湿润的眼角,可怜又委屈,他漫不经心地开口,“要是疼了怎么办?你不会说话,疼了也只能咿咿呀呀的叫,躲也躲不开。” 不怕疼的!我不怕疼的!连燕想说,但他的确说不出口,只能徒劳的盯着沈平格的眼睛,讨好地亲吻他的皮肤,塌了塌腰,乖乖让沈平格更深地进入他,润滑液挤多了是有好处的,穴里紧致,进入却没太困难,连燕听着“咕唧咕唧”的细微声响,几乎要跪不住了。 “但你好像需要疼痛,是吗?”沈平格说,手指在穴肉里动,微微蜷缩指节,碰着了敏感的软肉,连燕脑中空白,前头硬地流出透明黏液,“接下来再疼,我也不会放过你。” 别放过他,弄疼他也没关系,连燕感受到又多了一根手指,沈平格似乎在这方面更多一点耐心,耐心的帮他进行扩张,另一只手又慢慢地摩挲他文在背脊的叶子——或者残破的蝴蝶。 连燕要看着他,他抱着自己的腿,颤巍巍地看着沈平格拿出他买的避孕套,垂下眼用牙齿撕开了,套在阴茎上,阴茎一点点挤进后穴里,这太疼了,疼地让连燕冒了冷汗,可他还是痴痴地看着沈平格,夏日沸腾,蝉鸣又一阵阵响起来,吵死人了,沈平格明明说好不管他的疼痛,却还是很温柔地照顾他,扣住他的后脑勺,和他接吻,抚慰他的阴茎。 连燕很快面色潮红起来,咬住手,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响,带点软软的鼻音,被顶得一耸一耸,却什么话都说不出,这次是真的哭了吧,连燕还是搞不懂自己,他眼前模糊,都是白日的光,沈平格的手撑在他身体两侧,独属于他的气息和影子包裹他,湿热的穴肉嘬着阴茎,阴囊拍打在臀肉上,发出“啪啪”的声响。 他们白日宣淫,就算在上帝面前忏悔,也不会得到原谅,可那有什么关系,连燕想,自己只是他的教徒而已。 连燕想要疼痛,可后来快感明明超过了疼痛,他却还是哭,因为说不出话而委屈,只能无用的“嗯啊”叫,那个声音不好听,可沈平格似乎喜欢,吻他的喉结,轻轻的吻着他的脖颈,开空调了吗?好像没有,所以才会热得浑身汗淋淋。 连燕不敢去看,只是望着沈平格的眼睛,确信沈平格还在爱自己,这就让他快乐得要死掉了。后来沈平格又把他翻过身去,用掉的避孕套扔在一边了,里面兜住的精液流出来,连燕觉得自己疯了,甚至想去拿那个废弃的避孕套。第二次没有用避孕套,也看不到沈平格的脸,连燕高高撅起臀部,眼泪流到毛毯上,膝盖摩擦得发红,无意识的发出闷哼。 他想求求沈平格轻一点,他受不了。高潮好几次了,连燕觉得他好像在沈平格面前太敏感了,射出的精液湿漉漉的流在毛毯上,沈平格攥着他的手,让他去感受交合的地方,连燕羞地缩回手,蜷缩起脚趾。 忽然,他感受到沈平格在亲吻他的背脊,亲吻他的腰窝和那个文身,那儿好像一下子变烫了,不是在烫沈平格的嘴唇,而是在烫他的血液和骨头,快速的冲撞让他意识模糊,好像润滑液都被过快的频率打成了细细的沫儿。 沈平格没有射在他的体内,抽了出来,连燕看不到,但能知道,精液射在了他背脊上,文身也变得模糊不清,白浊又顺着尾椎骨流下来,隐于臀缝里。 连燕太累了,几乎连根手指都不想抬起来,闭上眼,睫毛还在轻轻颤动,依稀间听见沈平格对他说,“相信了吗?”他声音有些哑,“我是你的了。” 相信。 连燕听见自己说。 如果能给他一个吻就更好了,连燕想说,但懒得比划。而沈平格似乎感受到了,轻轻吻了吻他的嘴唇,好像在笑,说:“乖宝。” 第108章 连燕并不觉得自己醒了,他缩在沈平格怀里,时间大概是下午五点钟,身体是干净的,但他不喜欢那种干净,甚至开始怀念黏腻的感觉,沈平格松松地揽着他的腰,周遭的光线太暗了,连燕仔细分辨,才认出沈平格手里拿着他写的纸条。 那些纸条没撕好,周边刺刺拉拉的,却都乖顺地倚在了沈平格的手心里,呼吸带动胸腔的起伏,连燕动了动手,搂紧了他的腰,听他的心跳声。 “醒了?”沈平格低头,卧室里很安静,他的声音像腰间盖着的薄被那样柔软,“你睡了三个小时,晚上该睡不着了。” 可他们做了很久,做了有两小时?或者三个小时?总之很长时间,那睡三个多小时又怎么能判罪呢?连燕又闭上了眼,眼睫拢下细密的影子,沈平格却开始念他那些情话,轻声地念,连燕听着脸颊发烫,不舍得捂住沈平格的嘴,也不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因为沈平格在念—— “我好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哥哥。”他还在笑。 他怎么只写了那么几个“我爱你”呢,应该多写几个的,总归要占些便宜的,可沈平格表扬了他,捏了捏他的手指,说:“你说’我爱你’的时候最诚实。” 浑身干燥,房间里开了冷气,却又很快热起来,连燕仰起头,沈平格便低头亲亲他,连燕觉得自己生的那场重病痊愈了,傻傻笑起来。 “疼不疼?”沈平格的手又去抚摸他的后颈,抚摸他的文身,那儿没那么烫了,“我去买了药,抹的时候你一直在抖,你要是会说梦话就好了,我就知道你是不是疼了。” 药?连燕首先想的是在哪里买的药。沈平格会问那个医生问题吗,怎么描述的症状?药管是红色还是蓝色?他买的润/滑/液瓶身是红色的,像茶几上放在碟子里的草莓,他以为润滑液是透明的,但实际是浑浊的颜色,药膏也是吗? 连燕把头埋进他的胸膛里,使劲摇头,表达不疼的意思。实际是挺疼的,毕竟还有点出血,但连燕觉得这个可以忍受。 沈平格不信他的表达,很多时候连燕都擅长撒谎,即便疼也要说不疼,就像他们刚开始做的时候,连燕明明怕得要死,却还是抱着他,哼哼着,湿漉漉又黏腻地撒娇。 但连燕不让他碰自己,央求地看着他,亲他的手指,蹭他的胸膛,眼神软软热热,沈平格不让他乱动,但听他的,说:“疼必须告诉我,知道吗?” 连燕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无论怎么样,连燕都不想让沈平格不高兴了,他喜欢看沈平格朝他笑,因而他要学会控制自己的不安感。连燕的确做到了。后来沈平格填报志愿,去办升学宴,没有带他,他也没有再发过脾气。 沈平格选了北京的学校,学校是连燕喜欢的那个。填报志愿过程中的事情连燕不清楚,都是沈逸明负责的,至于有没有学校来争他,连燕更无从得知了。 最后录取结果下来的时候,沈平格也不在家,连燕肯定自己不是第一个知道的,这让他有些难过,但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沈平格最后学了金融,谈云和他在一个城市,虽然不是一个学校,但也是很好的学校,谈云给他发了消息,开玩笑说:我替你照顾你哥哥咯。 连燕想说“不要”,但那样显得他很不懂事,字打打删删,最后忘记了回复。 除了谈云,荀珠也和沈平格在一个城市,而且还是同一所学校,连燕不太记得荀珠的模样了,但仍羡慕他,那点羡慕见不得光,发酵膨胀成惹人厌的小情绪——所有人都可以见到沈平格,他偏偏是最后一个。 开学日期确定下来了,沈平格常常留在家里,他们初尝禁果,对一切充满了好奇,隐秘的颜色是潮红色,还是甜橙汁的颜色,这需要探索。而连燕又乖软和听话,任由摆弄,害羞也愿意尝试,只是爱哭而已,而沈平格喜欢他的眼泪。 沈平格开学的日期比他晚,连燕那个时候已经开学了,还要抽空去上雅思托福,沈平格离开前他都没能送,跟那次沈平格去广州参加比赛时很像,他也是没有时间,只能眼睁睁看着时钟里的指针转过去。 不过在离开前,他把假期里写的那些烂俗情话都塞进了沈平格的黑色行李箱里,塞到最里层,用姜黄色皮筋捆起来,不好意思被他明晃晃地看到。 沈逸明几乎一直待在公司里,这个别墅一下子成了连燕的所有物,连燕便睡在沈平格的房间里,那里空荡荡的,几乎闻不到沈平格的气息,这个日期被定义为沈平格离开的第一天,连燕以为这没什么,但沈平格的电话打过来时,他突然忍受不了了。 “开个视频,”沈平格叹了口气,“让我看看你。” 这又怎么拒绝啊,连燕开了视频,举着胳膊,嫌累,又嫌视频不够清晰,沈平格那里亮堂,是明黄色的灯光,连燕庆幸他那里明亮,可他又看不清了,眼前模糊一片,眨眨眼,眼泪又把床单弄湿了,沈平格看着他通红的眼睛蹙眉:“就知道你要哭的。” 连燕轻“哼”了声,眼睛却没离开屏幕。 “后天就要军训了,到时候要晒黑的,”沈平格笑着说,“你得记住我的样子,等我回去,不能因为黑了就认不出我了。” 那你倒是回来啊,不要只是口头说说,来见见他吧。 拿着手机,没法儿比划手语,连燕只能点头,沈平格又让他把手机放在支撑的地方,倚靠出一个角度来,让他比划,连燕没什么说的,只是说我爱你,沈平格笑意淡了些,说:“我知道。” 他看了看四周,声音低下来,靠近了手机,好像就这么靠近他的耳朵。 “我也爱你。” 他们没什么可聊的,或者无法聊天,手语的辨识很难,连燕一紧张,自己比划了什么自己都不记得,那端传来声音,好像在叫沈平格,沈平格应了声,说:“我先挂了。” 连燕不想应声。 他又说了声:“拜拜,宝贝。” 连燕这才笑起来,乖乖挂了电话。 沈平格有他的生活,连燕也有自己的生活,他没法儿做到每天都拿着手机,有时候沈平格给他打电话,他却接不到,等他拨回去,沈平格却也没有回应。 消息框里最新的消息是几张照片,穿着军绿色军训服的沈平格特别帅气,束着腰带,显得肩宽腰窄,阳光洋洋洒洒的,周遭都成了白眩的背景,他好像不习惯面对镜头,难得有些拘束,不好意思地笑笑,眼睛很明亮。应该是别人帮他拍的。 连燕觉得自己的爱人滤镜未免太深厚,以至于看他哪里都很好,他在床上,用薄被子盖住脸,保证周遭黑暗,又害羞又赤裸地同他说:那等哥哥军训完,能不能不要把这件衣服扔掉? 哥哥穿这件衣服和我做,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怎么起章节名了…就改了一下王菲《色盲》的一句歌词。 T T 谢谢大家长评,看到好开心。我昨晚做梦还梦到有第三个长评了,一醒来还失落了一会儿哈哈 谢谢大家看。 第109章 连燕不觉得自己对性有多么热烈的渴求,可他在沈平格面前总会变得奇怪,而这仅仅是离开的第一天。沈平格回复了他。 “那哥哥不穿军训服的话,还要不要哥哥?” 连燕面色烫红,他在九月份埋在被子里,呼吸不畅,偏偏自得其乐,“要哥哥,要的。” 他咬了咬嘴唇,又重复了一遍,像撒娇一般:“要你呀。” 只要沈平格每天这么和他说几句话,连燕确定自己能够痊愈,或者慢性从难熬的思念里解脱出来。那点伤心的情绪很容易消泯,沈平格主动和他发语音,开视频,都会让他心情变得很好,他那点灰暗重新点燃起来,但热度有限,燃烧得快,扑灭得也快,经常让连燕怀疑那点火苗是否真的燃烧过。 除了沈平格,他真的没有什么人可以交流了,有些话他只想和沈平格说,之前他还可以同沈逸明交流,沈逸明也懂手语,可沈逸明现在几乎与他形同陌路,他只剩下孤零零一个人。 对沈平格那点思念原本以为并无大碍,后来却真实影响到了他的生活,体育课跑步,连燕边跑边走神,踩着了圆滚的石子,崴了脚,疼得冷汗都冒出来了,下意识地想找哥哥,诉苦的话又生生咽下去。庞年搀扶着他去医务室看,又抹了药,疼痛彻底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老师让他联系监护人,他只得发了短信给了沈逸明,心里忐忑沈逸明或许会厌烦,可沈逸明只是沉默了会儿,说:“你在那儿等着我。” 没半小时就到了,沈逸明替他请了假,连燕试探般看着他,所幸他没有流露出什么不耐烦的神色,又任由他把自己抱进车里,眼神却都不知道该朝哪儿放,一边顾忌疼痛,一边又要顾忌不安。 把他放在后座,绕过车进了主驾驶座,问他:“我还在开会,就听着说你脚崴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连燕纠结着手指,局促地“嗯”了声。 “我带你去医院看看,”沈逸明开了车,窗外景物慢慢朝后挪移,“给你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你就在家好好养着就行。” 连燕忙去扯他的袖子,很轻的力度,沈逸明侧目看他一眼,连燕摇头,比划说:医务室看过了。 “学校的医务室就那么点个地方,有什么大毛病也查不出来,”沈逸明转过头去专心开车,“好歹得去医院看看,省得落下什么病。” 这让连燕感到受宠若惊,甚至眼眶都发热酸涩,如果放在之前——一年前?沈逸明对他那些好不过也稀疏平常,现在却确切地让连燕感激。他“嗯”了声,让自己乖乖的,避免惹沈逸明对他再度厌弃。 在医院捯饬了半个多小时,总算查完了,的确没什么严重的,连燕扶着沈逸明的手,一蹦一跳的,显得有些笨拙,沈逸明倒是被他惹笑了,说:”你这样还挺有意思。“ 连燕不好意思地笑笑。 沈逸明在家里请了保姆,方便照顾他。于是之后的一个月,他都待在家里,最初的那一点疼痛只是下马威,半夜疼起来才露出真正的颜色,疼痛让连燕睡不着觉,疼得受不了,他特别怕疼,打字的时候手一直在抖,给他说:哥哥,我好疼啊。 凌晨二点了,沈平格估计也睡了。没有回复他,连燕盯着消息框,强烈的光刺得眼睛酸疼,他突然想,这到底有什么意思?他是在和手机谈恋爱吗?可心又软了下来,沈平格这时候应该刚军训完,应该在应对新学校里新的生活,肯定比他要累吧。 他以为纠结很久,其实两分钟都不到,消息还可以撤回,消息框里还是上次的通话记录。 第二天沈平格问他:你昨晚给我发了什么?我那个时候睡了。 连燕有一肚子的怨怼,有满腔的思念,他甚至想穿过屏幕去咬沈平格的肩膀,让他知道疼痛是什么样子的,可他又答应过沈平格不要胡乱发脾气,况且……况且,沈平格什么也没做错。 连燕回复他:晚上做噩梦了,就想给哥哥发消息。 又说:哥哥十一要回来的吧,我好想见哥哥。 过了会儿,沈平格回复说:十一好像回不去,我们要做一个社会实践调查,要去附近的郊区。 询问般说:过段时间回去,好不好? 不好。 不好不好! 连燕把手机扔在一边,蹦蹦跶跶地去洗脸,又差点立不住脚,只能一只手撑着盥洗台,一只手洗脸,水温调到最低,现在九月底了,天气转凉了,冷又让他清醒。 可这个时候清醒是最无用物,还不如昏天暗地地睡一觉。 他不回复沈平格的消息,等反悔了,要和沈平格打电话,电话却过了几下才被接通,声音低低的,沈平格用的气音,说:”我在上课,先挂了。“ 电话突兀挂掉了,那头传来忙音,连燕好久都没反应过来,看了眼时间,早上9:43,的确是该上课的时间。他没挑好时间,这不怪沈平格,他是闲人,可沈平格又没有请假休息。 理性的去思考这些事情费脑子,连燕试图给这些都找好借口,又茫然的想,可我疼啊。 之前他和沈平格做/爱的时候,沈平格会怕他疼,会温柔的抚摸他,从肩膀到锁骨,去亲吻他的文身,如同接吻,还会吻掉他的眼泪,尽管眼泪又咸又涩,那个时候连燕觉得自己是宝贝。如果沈平格知道他受伤了,肯定会很心疼吧,他说过的!——他永远都不让连燕疼。 永远?连燕突然想,如果沈逸明不反对他们了,他们就能走到永远?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只觉得他会永远爱沈平格,不是天造地设又怎么样,他不介意把自己塞进那个特定的轮廓里。而现在他才离开了沈平格不到一个月,他难过伤心地要死掉了。 但连燕还是没有说出自己受伤的事实,与其让沈平格平白担心,不如他自己把疼痛吃掉,打电话的时候他还在笑,反正他没有哭,眼神是清明的,模糊的像素总归不会看出里面的感情,沈平格举着手机说:“你要不要看看我们学校,带你转转。” 看过了呀!可连燕还是点头,要的。 沈平格今天穿的深蓝色的牛仔外套,有些变黑了,沈平格有些恼,说,过段日子会白回来,又自相矛盾地说,黑一点显得爷们。但笑起来还是很好看,今天还是个晴天,风很大,他的头发都被吹起来,声音却还是很清晰,连燕调大了音量,尽管这让他耳朵有些疼。 声音懒洋洋的,只是介绍从教室到宿舍路上的景物,说那些古树,说那些湖水,掉下的叶子,连燕觉得脚没那么痛了,快到宿舍的时候,沈平格忽然想到了什么,说:“你今天怎么没上课?” 连燕比划说:今天不舒服。 “怎么不舒服?”沈平格笑意忽然没了,皱起眉来,说,“是发烧了,还是感冒了,晚上空调温度开低了?” 连燕乐于享受沈平格这样的猜测,这让他觉得沈平格仍在爱自己,连燕等他说完,才说:只是头疼。 “你好好照顾自己,”沈平格叹了口气,隔着屏幕,好像眼神温热地汇聚,莫名让连燕脸颊发烫,“就该找根小绳,把你拴在我身上,省得担心你。” 连燕心里充满了甜蜜,笑得眼睛都看不见,成了弯弯的弧度。 沈平格带给他的甜蜜赏味期有限,很快连燕又陷入沉闷的焦灼里,他每天都要听沈平格的声音,可沈平格并非每天都有空,于是将无课时间表发给他,连燕觉得这个不公平。 他是人,他不是机器,怎么能按照特定时间去想念。要是不想念的时候去打电话,那是不是就等同于欺骗了? 崴脚恢复得太慢了,上厕所都困难,要让保姆扶着他,可连燕觉得羞臊,不肯让保姆跟着他去厕所,自己只能艰难地一只脚站立,扶着墙解裤子,好不容易上完,蹦跳着出去的时候却又摔倒了,磕得尾椎骨疼。 保姆撞见他的窘迫,他的尴尬,那些原本只想被沈平格看见的时刻,都暴露在天光之下了,可他不能对一个保姆发火,回了房间,保姆说要看看他的伤,他不要。 估计摔得青紫了,那么疼,这下好了,他在摇摇欲坠的破碎边缘,但还维系着一点自尊,等保姆离开了,他却又成了无赖,给沈平格发消息, ——你不知道我多疼! 委屈得要死,说:你不关心我。 说:我那么喜欢你,可以称之为爱了吧,你没有那么喜欢我,我不想再喜欢你了。 说:我难受,你回来见见我吧,求你了。 明明是他自己在诉苦,可他又不接沈平格的电话,沈平格肯定生气了,连燕懊恼自己,他想,他或许不适合和沈平格谈恋爱,他不适合和任何人谈恋爱,没人可以忍受这样的占有欲。 他庸俗、自私、自利,他就是最平凡的人了,如果他可以像书里的主角那样理性又勇敢,或许一切都不一样,可他不是主角,他只是很想要沈平格爱他。 沈平格给他回复了消息,好像说了很多,但连燕一个字都不敢看。捂住上面的信息,给他说:哥哥,对不起,对不起,我太冲动了,我很喜欢你,我不那样说话了,你别生我气。 沈平格回复了,只有一个字:“嗯。” 崴脚在十月底终于好了,剧烈的动作仍会带来疼痛,尾椎骨的疼痛也消了,他好像还是完完整整的,连燕盼着伤好的那一天,他订了票,问沈平格:“哥哥,我能去找你吗?” 沈平格和他说过,不要让他过分担心,那次去广州沈平格特别生气,连燕不想让他再那么生气,可又怕他拒绝,他想好了,如果沈平格拒绝,他就去偷偷看他一眼,他总归知道学校在哪里,只要看一眼就好。 沈平格大抵过了十分钟回复他,仍是只有一个字,说。 “好。” · 总归假条里的截止日期不到,剩下的时间都要由沈平格定义,连燕买了当天下午的票,这显得他急不可耐,可事实也的确如此。从凌晨开始坐车,外面的景物由黯淡到明亮,再回归到黯淡里,在七点多的时候,他到了北京。 沈平格在车站里等他,连燕怔怔看着他,很想哭,他换了身衣服,很薄的一件黑色长袖,上面印着LOGO,北京的风很大,吹得脸都发疼,沈平格似乎并没有对他的到来表现出热烈的情绪,只是拉着他的手,尽管别人会投过来目光。 他的行李少得可怜,只是一个书包,里面装着一条内裤,一些钱,一盒套子,还有润/滑/液,还有手机的充电器。没有什么贵重物品。 连燕跟着他,他们去吃了饭,就在车站附近的面馆,可连燕什么都吃不下,只是看着沈平格的脸,他觉得自己在做梦,可不敢逾矩去摸一摸沈平格的脸颊,沈平格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说:“不想吃饭?” 连燕“嗯”了声。 “那好,”沈平格站起身来,影子半笼住他,声音不大,足够让他听得到,“我们去开/房。” 酒店是沈平格订的,比他们以前住的那个要好很多,灯光也很亮,金黄色的灯光,门口铺着软软的地毯,窗户外是北京的夜色,昏黄色与黑色胶合在一起,连燕的手心出了汗,他想看着沈平格,可沈平格把灯关掉了,把他抵在冰凉的墙面上,扣住他的后脑勺,离他近了些。 连燕理所当然搂住他的腰,心里奇妙的满足了,扬起头,和沈平格接吻。 温度是真实的,和在手机里不一样,连燕心跳剧烈起来,带着很强烈的疼,书包挤着背脊,润滑液的瓶子又硌着他,他闷哼一声。 手又摸到他的屁股那儿,伸进裤子里,隔着内裤薄薄的布料揉捏他柔软的臀肉,下身互相磨蹭着,吐息在黑暗里带了潮湿的附赠品,他很快勃起了。 “来这儿干什么?”沈平格在黑暗里低声开口,声音有些哑,又掀起他的上衣,抚摸脖颈,每一寸皮肤都摩挲得发烫、发热,“就为了和我做爱?” 肌肤是热的,可手指低温,连燕小声抽泣起来,他以往只在做爱的时候哭,可现在沈平格只是抚摸他,他就开始哭了。沈平格揉他的乳尖,都要捏肿了吧,那么用力,可他的的确确感受到了快感,喘息剧烈,好像犯了哮喘,又软软靠在沈平格怀里,乖巧又听话。 他摇摇头。 “不是说不要再喜欢我了吗?既然要和我分手,又说要来找我,”沈平格让他叼着衣角,牙齿要咬得很紧,才能不掉下来,眼泪水汪汪的、委屈地看着他,“连燕,你怎么这么善变。” 他说不出话,摇头都吃力,甚至没法儿控制自己生理的本能,流出的口水弄湿了咬住的衣角,弄湿了,咬不住,可他不能再让沈平格生气。 他们摔在白色的床上,陷在被子里,铺好的床铺起了褶皱,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倒在云里——这让连燕想起他之前做的那个梦,他们在云端,泡在白色的水蒸气里,可沈平格丢下他,一个人掉到人间去了,成了泡沫一样的雨。 连燕害怕沈平格再丢了,声音含糊又央求地搂紧他,他们脱掉了裤子,裤子没有全脱下,只是坠在脚踝那儿,扣子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阴茎并在一起撸动——至少他们在温度上都是炙热的。他听见沈平格漫不经心地开口:“我以为我够没心没肺了,说到底,你比我狠。” 连燕无力地摇头,沈平格支起身子,去拿他的书包,似乎料到他的书包里会有关于性爱的东西,润滑液倒在手心里,稀薄一点月光照得润滑液透明起来,连肮脏都明洁起来。 他把润滑液挤在会阴处,湿淋淋,又黏糊,穴口冷得收缩,指腹揉着穴口,沈平格在他耳边说,循循善诱般,“别这么紧张,放松点。” 手指挤进去的时候,连燕没出息地射了,抽抽搭搭地哭,精液弄脏了沈平格的衣服,浑身都敏感得战栗,手指偏偏又要挤压敏感的软肉,浑身无力,衣角也咬不住了,掉下来垂到肚皮上,随着腹部的起伏而起伏,成了一片软软的红。 “你就是这么喜欢别人和谈恋爱的吗?”沈平格盯着他的眼睛,尽管他的眼神迷离,聚不了焦,“连燕,你到底是想要一个人依靠着,还是非我不可呢。” “其实挺累的,对不对?” 不要责怪他了,连燕哭得眼睛疼,嗓子也疼,好像刚痊愈的脚踝也疼起来,他很想和沈平格说我爱你,说是非你不可,可他好像真的不懂怎么爱他,他是疼,可他非得要沈平格和他一起疼。他有罪的。 沈平格捞起连燕的腰,他浑身汗湿,眼睛也是湿的,在晦暗的光底下泛着莹润的光,连燕大口呼吸着,坐在沈平格的怀里,很快又被推离,趴在床上,放浪地撅着屁股被插入,湿热的软肉紧紧吸着阴茎,沈平格似乎对他缺失了一部分耐心,或者说是生气,他感觉到了疼痛,可被填满的快乐又把疼痛取代了。 连燕只能“嗯啊”地呻吟,夹杂着可怜的哭腔。 沈平格是心疼他的,连燕确定这件事情,不然不会捂着他的头,防止他磕到床头,可阴茎却一次比一次更深入,连燕分不清床单上的湿润是口水还是泪水,他胡乱去摸自己的阴茎,脚趾蜷缩起来,又被沈平格抓住了手,钳制在身后。 黑暗能放大任何感受,听觉也是,噗嗤的水声,“啪啪”的肉体拍打声,沈平格没有说话,又将连燕翻过身来,亲着他的嘴唇,舌尖纠缠在一起,耳朵里尽是液体黏腻的声音,捏着他柔软的后颈,将他转过身来,揽着他细软的腰,连燕只能张着腿,沉浮于欲望里,睫毛轻颤,凸起的蝴蝶骨紧紧贴着沈平格的胸膛。 “如果我说我不爱你了,”沈平格拿了避孕套,拆开了,套在阴茎上,又重新慢慢操进去,“你会死掉吗?” 那点惶恐的情绪要淹没他了,可连燕看不到沈平格的眼睛,因而无法确定沈平格这个时候是否依然爱他,他眼睛是看得见的,至少满窗的灯火是看得见的,可他觉得自己是瞎子,好像那些光都成了流淌滚动的火焰,烧得他浑身灼热,又带来濒死的冷。 他抓紧了沈平格的手,弄出红色的月牙痕迹,却又昏沉里到了高潮,阴茎酸胀,精液弄得床单脏的不得了。 连燕含着眼泪点头,确信自己会死掉。这种含义深重的词在他那里轻飘飘的,带着莽撞的理想主义,既野蛮又原始,又带着偏执的虔诚。 “相信吗?”沈平格贴近他的脸颊,他发热的耳朵尖儿,“我也这样爱你。” 他们做爱的时间大概很久,那么长时间没见,这点时间也不算什么,避孕套用掉了好几个,扎紧了扔在垃圾桶里,最后湿淋淋的站在浴室里,热气蒸腾,连燕累地抬不起胳膊,迷迷糊糊地撒娇,轻蹭他的下巴。 沈平格给他洗澡,弄掉一身的黏腻汗湿,说:“你要是一直这么乖就好了。” 连燕从困意中挣扎出来,在他手心里写。 -那我乖乖的,你不要丢下我。 “你不能总是依赖着我。”沈平格低声说。 可除了他,连燕还有谁呢? 问题没有答案,连燕实在太困了,搂着他的手都软而无力,在他怀里睡着了,进入反复的梦境里,那个他做过很多次的梦——昏暗的云堆里,潮湿又失重地坠落。 作者有话说: 想写点真实的恋爱过程,主角不是完美的,因而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攻受都有问题,这大概算分手炮了?分手前车没了。 第110章 连燕清晰感受到自己心里有个……怪兽?黑漆漆的,但张开的嘴是血红色的,明明狰狞又可怕,却微弱又怯怯地说爱呀情呀,但现在怪兽平息下来了,俯首趴在沈平格面前了。 他们这样算是和好了吧,说不准。即便沈平格依然温柔地亲吻他,给他买早餐,但他还是觉得他们之前有条横不过的深渊,至少他现在没有能力跳过那个深渊,也承受不了粉身碎骨的后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条黑色横亘在他们面前。 他是睡着了,可梦里也不安,沈平格随便翻身,他就醒了,又赤脚下床,固执地要钻进沈平格怀里。 第二天沈平格白天有课,连燕知道自己呆在这儿或许只有这么一天,也没有继续任性的理由了,润滑液带的是小瓶,昨天晚上都挤没了,套子还剩着,但带回去干嘛呢?没有必要。 所以他只带了干瘪的书包,过夜的衣服,睡觉时脸颊压出的红痕,两手空空。 但沈平格没让他走,看他板板正正地收拾,声音懒懒地说:“要去哪儿啊。” 连燕茫然地看看他,听他说:“走吧,带你去上课。” 意外之喜吧——带着他去了他们学校,总归教室座位不是固定的,他们坐在最后一排听公开课,连燕听不懂,只是和沈平格牵着手,在桌子底下。好像回到了他们还在高中的时候。 偷偷摸摸,甜蜜浪漫。 他还遇到了荀珠,荀珠眼尖儿地瞅着了他,认出来,说:“哟,你怎么来了?” “听课,”沈平格撑着下巴,眼睛看着PPT,“老师看你了。” 连燕手心里都发热,沈平格同他手扣得很紧,好像很怕他丢了,课程与他无关,困意也没赖侵扰他,连燕犹豫了下,在沈平格课本上,用自动铅笔写。 -哥哥,疼。 “哪里疼?”沈平格低声道。 连燕写:就是那里那里。 沈平格看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说:“疼得厉害?” 连燕不说话,只是笑。沈平格最了解他,说:“没那么疼,是不是?” 不否认。但他能说“疼”的机会也不多,他乐于在沈平格面前说这种话,要沈平格心疼他,沈平格却一眼看出他的心思,在他耳边说:“昨晚是你一直缠着我,我说不做了,你还要亲我。” 好吧,疼也是他要的,诉苦也是他说的,可沈平格也无法抽离出去,这个事实既定。 上完课,他又跟着沈平格到处走,没人的时候会拉着手,有人的时候就松开,巨大的倒计时挂在眼前,连燕格外珍惜在这儿的每分每秒,他和沈平格一起走了好久,一直走到中午,在食堂坐下的时候,脚踝才开始犯疼,但也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点了份牛排饭,还给他买了杯巧克力,沈平格只是吃了个卷饼,没什么胃口。 “等会儿我去开个钟点房,陪你在那儿睡个午觉,”沈平格吃得很慢,他好像做什么都是不紧不慢的样子,“然后就回去吧,别耽误你上课了。” 看来沈平格不仅能控制他的情绪,还能控制他饭菜的味道,连燕食如嚼蜡,摇摇头,放下勺子,比划说:我订好票了,下午一点就走。 沈平格愣了下,似乎有些意外:“那我送你去车站。” 连燕又摇头,低下眼,沉默地把酱汁和米饭搅和在一起,送进嘴巴里,一刻也没停,也不知道在逃避什么,忽然手背一重,沈平格轻压住了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问他:“连燕,你说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问题呢?” 他难得露出些纠结的模样,松开了他的手,垂下眼睫,自言自语般:“肯定不止是你的原因,我也有错,可我错在哪儿呢?” “你知道吗?我现在觉得你是一块快要碎掉的玻璃,但我不知道怎么把裂痕修补掉,让你继续完整,生命周期长一些,”沈平格的声音在食堂的嘈杂里并不清晰,连燕要很努力才能听清他在说什么,“我是不是之前就和你说过你是玻璃?你看,你把自己交给我,我也没有把完整留给你。” 连燕眨眨眼,勺子陷入黏糊的白米饭里。 “我有点强迫症,凡事都得追求个完美,但很多时候我都做不到完美,但在和你这件事情上,我想试试着完美,或许我们可以,”沈平格笑起来,轻声说,“给我点时间,让我找找我们之间的问题,我去改掉我的错误,你也改掉你的错误,我们一起慢慢修补,好不好?” 连燕忽然很想哭,他使劲点头,不想吃饭了,他们离开了食堂,在后面的小树林里抱了很久,他觉得沈平格好像又高了些,他把头枕在沈平格的肩窝里,觉得舒服又安全。他喜欢那种拥抱的感觉,很用力,好像要被嵌进骨肉里,谁也离不开谁。 树叶还在朝下掉,风吹的,自然落下的,可连燕听不见呼呼的风声和叶子降解的声音,他在脑中模拟出枪响,假装子弹贯穿胸膛——所以他们至死也是拥抱着的。 这也足够。 · 车站是沈平格送他去的,尽管他上车是孤身一人,车窗里也只有一个影子,但书包不是干瘪的了,沈平格给他买了好多糖和巧克力,怕他饿了犯低血糖,还跟他说:“下次来不要再带避/孕/套/了。” 他有些无奈:“做哥哥的,每次还得让你买避/孕/套,多没面子。” 尽管那条深渊还在他们面前,但连燕选择了忽视,只要此刻热烈的喜欢,他答应了沈平格,把剩下的套子扔进了车站的垃圾桶里,并且开始期盼着下次做/爱。 这次去北京,说来不过一天,尽管他们把二十四个小时都拆解开来,利用每秒接吻,但时间仍是很短。在车上,连燕才敢看上次沈平格给他发的那条很长的消息。 沈平格一直都似乎是冷静的模样,那条信息却慌张,问他为什么,问他怎么了,又理性的分析他爱他的理由,但在那条很长的信息后面,却还是说,如果你觉得不想继续,也要来见他,当面和他说答案。 所以沈平格答应他来,只是当他来给出答案的吗?可他又闭口不提,他们都假装无事发生。 这些字看起来都疼,连燕却又反复看了好多遍,一直到手机还剩一半的电,才放下了手机。 回到了老地方,天气是阴天。沈逸明没有发现他的离开——他也没理由发现。整日地待在公司里,忙得像……连燕想到那个幼稚的比喻,像陀螺,哪儿还有空理会他是不是私会去了。 转来转去,没个休息日,连燕常常担心他的身体状况,他好像白头发比以前多了,在银白色的灯光底下特别明显。他们之间仍进行着马拉松般持久的僵持,即便心软,却也没法儿给沈逸明一个松懈下来的理由。 周三的时候,沈逸明回来了趟,问他:“脚好了没?” 好得差不多了。那次去完北京,连燕用冰袋敷了敷,也算是勉强消肿了,现在基本看不出来有伤口了。他不知道对沈平格隐瞒这件事是否算正常,但伤口既然痊愈,这一切也就不再重要了。 转眼十一月到了,听闻北京十一月多大风,干燥又疼,他们这儿倒是风没那么大,可降温很快,连燕理直气壮穿沈平格的衣服,可他骨架又小,穿起来难免滑稽,围上黑色的围巾,缠一圈圈,有点像米其林轮胎。 这又有什么呢,是沈平格的,这一点就比其他都要重要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是虐点了…预警一下吧,在存稿,所以这章字数不多… 第111章 快到沈平格生日了,连燕不知道该准备什么,上次准备了小房子,那这次呢?情书干巴巴又不值钱,况且写过好多了!钱他是有的一些的,可上帝没告诉他该给爱人什么是最佳选择。 离十一月十号近了,连燕路过奢侈品店的时候,忽的看到了里面的戒指。由戒指联想到婚礼,再联想到白色的西装,他壮着胆子进去看了。可能是穿着校服的原因,或者看起来显小,没有人来问他要买什么款式,把他理所当然晾在一边,连燕趴在玻璃台那儿看,这让他乐得自在。 铂金指环看起来很漂亮,带钻石的他买不起,过于花哨的沈平格大概也不会喜欢。沈平格的手指很好看,骨节分明,修长,连指甲都修剪得干干净净,戴上指环肯定漂亮——指环也并不一定非得戴在手指上,系个黑绳,挂在脖颈那儿也会很好看。 在十一月的第一天,连燕花了他这辈子花过最多的钱,花了一千多块买了个铂金指环。尽管这个钱花得冲动而草率,而且他只是凭着记忆选了指环的尺寸,想着,如果大了就让沈平格戴在大拇指吧,总归得戴着! 那个指环怎么就可以那么贵,小小的,揣在兜里怕掉了,拿在手心里又怕从指缝里掉出去,在送给沈平格之前,连燕只得先把这个指环拴了小绳子,挂在脖子上——这是他给十九岁的沈平格的。 日历也查看过了,十一月十号那天是星期五,沈平格下午没有课,他可以上午坐火车去,下午如果太阳很好,他们或许在树影里接吻,他将戒指给沈平格,尽管这看起来滑稽得像求婚——两个男人在夏日尾巴里的婚礼。然后晚上去开房,每次找他都是开房这档子事,他像个不折不扣的色胚子。 下了晚自习已经是九点,买完指环是九点半,天黑得厉害,别墅里也黑漆漆的,没点烟火气儿,沈逸明今晚大概也不回来,连燕兴奋劲儿仍没过去,把绳儿从怀里掏出来,指环还带着体温的热度,他靠在沙发垫上,控制不住地想笑,可惜他也不能发出笑声,摸摸脸都烫了。 突然听着了音乐声,在空静的别墅里格外明显,连燕茫然了下,才反应过来这是他最近刚换的手机铃声,是那次沈平格给他唱过的《红》。 还没唱到那句“最绝色伤口”,连燕便接了起来,着急忙慌地,连来电人是谁都没看清,接了之后听着了喘气声,接着沈逸明的声音从那头传过来。 “喂,小燕啊……” 连燕愣了下,沈逸明声音含含糊糊,跟含了糖块一样。 他无法说话,只是“嗯”了声。 “等会儿、呃,等会儿我回家,你给我煮个醒酒汤,再去药店……嗝……给我买个药什么的,”沈逸明明显喝醉了,说话尾音都快听不清了,“我等、等会儿就回去了,今晚回去……不呆在公司了,太累人了,整死了,那么多酒。” 连燕又“嗯”了两声。 他有些担心沈逸明,“啊啊”了声,沈逸明好像懂他意思,说:“哎呀,叫助理来开了,他喝得比我少……没事儿,十分钟就到了,你去买药,去去去——” 手机大概是忘记挂了,还能听到那边的声音,连燕犹豫了下,挂掉了,把指环放回怀里,冷冰冰的,冷得一激灵,穿上了外套,外套里还有今天买指环剩的钱,肯定够了,连燕关上客厅的灯,于是别墅又浸泡在黑暗里,走出去买药了。 · 又到冬天了,冬天的晚上实在冷,即便裹了黑色围巾,脸也冻得发红。沈逸明也没告诉他没什么药,大抵是胃又犯老毛病了,连燕连燕提前写好了纸条,一路上又查醒酒汤怎么做,太难了,而且那些材料也不知道哪里买,在这方面,连燕有心无力。 买好了药,连燕在别墅门口的小院那儿站了很久,想着沈逸明回来了或许能帮忙搭个手,他实在太冷了,蹦蹦也没用,徒劳等了十来分钟,还是去客厅等着了,眼睛瞄着外面。 药盒碰撞在一起,塑料袋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连燕在客厅坐了很久,好几次抬头看钟表,但沈逸明还是回来,困意逐渐浸没了他,他原本只是想眯一会儿,却一下睡着了。 是自己醒过来的,突然惊醒,连燕蓦地看向钟表,已经是半夜一点了,他又忙拿起手机,连个电话也没有,他发了几条短信给沈逸明,没有回声。 可能又回公司了,但连燕仍是放心不下。之前沈平格打架进公安局,沈逸明的助理小李来接他们,曾经把电话号码偷偷留给他,说如果沈平格有什么事儿再告诉他。连燕犹豫了下,给小李发了条短信。 -您好,我想问一下,沈叔叔现在还在公司吗? -他要我等着他,麻烦您给我说一下他现在在哪儿,谢谢您。 连燕实在缺乏社交经验,这些话也是打了好多遍,才忐忑发了过去。睡觉的时候,手里的药盒子掉下去了,散了一地,连燕弯腰拾那些药,又给装进塑料袋里,还没直起身子来,突兀听着了手机铃声。 还是张国荣的《红》,但这个点的手机铃声出现得太不合情理了,连燕心跳咯噔一下,无由来地不安起来,接起了电话。 · 凌晨两点。 连燕不知道自己跑出的别墅,他甚至都忘记戴上围巾,这个点的出租车太难打了,连燕站在路边,急得心跳剧烈,在他打算自己跑去的时候,出租车经过,出租车司机问他:“去哪儿?” 连燕张口“啊啊”两声,在出租车司机诧异的眼神里拿出手机,浑浑噩噩打了两个字。 -医院。 一路上过得非常漫长,连燕觉得这还不如他跑着去,他从来没这么着急过,一抹脸,居然还哭了,热乎乎又黏腻腻的眼泪毫无用处,出租车司机在后视镜里看他可怜,安慰他:“是家里出急事了吗?放心啦,肯定能平安。” 十分钟后到了医院,连燕狼狈跑下车,差点车钱也忘付,晚上买指环的时候还剩一点零钱,连燕不知道自己给了多少,只是一股脑地扔了进去,叮叮当当的。 他不喜欢医院,白花花的,没有任何生气,等他跑进去,气喘吁吁,才想起来他不知道在哪个具体的地方,手冻得没知觉,或者是他心理作用,打了电话,急得只能发出无用的叫声,小李和他说了地方,他又跑了楼梯。 等他跑上三楼,肚子那儿有些疼,遥遥看着了红色的牌子在亮着,小李坐在门口的椅子上,见他来,招呼他,连燕扯着他的袖子,眼尾都是红的。 “现在还在抢救的,”小李见他这副模样,先让他坐下了,可连燕拽着他的袖子不放手,“不要担心了,平格那边我还没说,等我明天早上再跟他说。没事儿没事,吉人有天象,肯定没事儿!” 连燕在手机里打字,颤颤巍巍地:他不是喝酒了吗?怎么能开车? “不是他开的车,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把他送上车。警局那边还在审,是开车那个助理喝了点酒,又疲劳驾驶,”小李动了动嘴唇,斟酌用语,却还是说不出什么,“先生没系安全带,被抛出车了,情况……有些差。” 被抛出车?连燕没法儿想象这一场面,共情一般地疼痛。 如果——如果连燕知道在他们打完电话的十分钟内,沈逸明会出车祸,那他一定不会挂电话——哪有那么多如果!连燕又去看那个红色亮着的牌子。 该问点什么呢,连燕又打字问:血多吗? 小李没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他一眼,和他坐在一起。 连燕一夜没睡,又躲到了三楼的楼梯间里,他不知道怎么面对这种涉及生命危险的事情,只是本能的躲起来,冷得浑身发颤,将现在全部的希望都寄与沈平格了,心里不断让他快点回来,给他发消息。 -叔叔出车祸了。 -怎么办啊,哥哥,好像很严重,现在还没出来。 -你快回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沈平格一直没回复他消息,打电话也打不通,可能在飞机上。下午大概一点钟的时候,沈平格回来了,那个时候连燕还在楼道里坐着,依稀听着了小李的声音,好像是在叫“平格”,坐在冰凉里太久,脑子也冷得迟钝了,心里想着要去见沈平格,身体却动不了。 好不容易动弹得了,他倏地站起来,没吃早饭和午饭却又犯了低血糖,眼前一堆黑点,连燕一下摔倒,膝盖磕得生疼,楼道的门推开了,连燕听着了脚步声,接着是手穿过他的腋下,把他抱了起来。 连燕被抱进温热的怀抱里,熟悉沈平格身上的味道,几乎一瞬间眼泪就下来了,又被低血糖恶心得想吐,伏在沈平格怀里浑身没力气,又重新坐回到凉凉的阶梯上,沈平格低声对他说:“好点了吗?” 连燕不肯让他走,又搂住他,靠在他怀里大口地呼吸,沈平格扣住他的肩膀,“这样坐不舒服,我陪着你,我不走。” 这样承诺才放下心来,连燕才慢慢放下手,闭着眼调整呼吸,又被沈平格塞了几块糖,一点点咬吃干净,那股子恶心劲儿才过去,等他反应过来,又眼眶发红地跟沈平格比划。 -出事儿了。 “我知道,”沈平格放开他,替他理了理衣服,又站起身把他拉起来,“出去等着吧。” 沈逸明从急救室出来了,没进普通病房,进了ICU,一个白蓝色的牌子,上面写着”重症医学科“,下面跟着字母,连燕在小小的窗户里,看到了沈逸明,插着好多管子,好像在睡觉一般,氧气罩那儿有水汽,至少是在呼吸的。 进ICU意味着什么?连燕不知道这些事情,但知道沈逸明是躺着的,是受伤了的,动一动或许都在疼,他紧紧攥着沈平格的手,看了很久,直到沈平格抬手遮住了他的眼,说:“不要看了。” 连燕在他手心里写:会死掉吗? 他固执地想这个问题,似乎有人给他一个确切安全的答案,那一切都如尘埃落定般,不需要那么担心了,可他对上沈平格的眼睛,才看到里面的红血丝,意识到沈平格也是匆匆赶过来的,他才是最需要安慰的那个,可沈平格没哭,只是说:“你今天不还是要上课吗?” 连燕着急起来,想说课上不上的不重要,但沈平格按住了他的手,不让他说,话语言简意赅:“你回学校学习吧,你本来底子就不好,再落下课程就跟不上了。” 那就不跟了。连燕却说不出口,他在这儿一点用处都没用,只会让沈平格多担心一点而已,可他想陪着沈平格,也想陪着沈逸明,连燕低下头。 “小燕,我现在很累,想睡一觉,你在这儿的话我不放心你,你先回学校,晚上再来找我,”沈平格放柔语气,揉了揉他的头发,“我在这儿等你,你好好学习。”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连燕没有拒绝的余地了。沈平格送他下的楼,给他叫的车,嘱咐他到了学校给他打个电话,临走的时候,给他说:“放心,不会有事儿。” 阳光灿烂,金黄色一样的明亮,风依然很大,车窗隔绝了一切,连燕趴在车窗那儿,沈平格没有留在原地等他,进白色医院了。 作者有话说: 后面基本都是虐的了,甜自己抠应该也能抠出来。虐的时候会尽力连更,希望大家不要囤文T T,我自己单机也没啥劲。后面虐的话可能会有点狗血因素,如果不能接受,自己退出就好!不要和我说弃文,谢谢谢谢。也感谢大家一直陪着我T T 第112章 在学校里连燕也没法儿好好学习,老师在讲课,庞年在和他聊天,他们都快乐高兴,甚至约好了晚上的夜宵是校门口巷子里的关东煮,多加辣和醋,连燕觉得他们的快乐与自己无关,是灰白色的快乐。 晚上一下课,连燕就又赶去了医院。 情况还是没有好转,一切似乎还在走下坡路,但连燕坚信沈平格给他说的“没事儿”,摇摇欲坠地把心小心放在那块“没事儿”的生锈托盘上。 沈平格签完了病危通知书,没有吃饭,只是坐在那儿,什么话也不说,沈逸明出车祸的事情还没朝外说,但很多人来看过了,沈平格孤零零坐在那儿,淋在银白色的灯光下,好像要融进去了,看到连燕,才难得地笑了笑,朝他伸出手,他们若无旁人般坐在一起。 “好好听课了吗?”沈平格问他,声音有些哑。 连燕点头,捏他的手指,很冷,于是把他的手背贴在脸颊那儿取暖,一双黑漆的眼睛直直看着他。哑巴也没有关系,言语可以衰败下来,总归眼睛能看到就好,沈平格眼神动了动,和他轻声说:“我好累啊。” 连燕垂眼攥住他的手,又搂住他的脖颈,让沈平格靠在自己身上,听着他说。 “我昨晚三点知道的,坐飞机来,飞机上没睡着,我特别困,但现在也睡不着,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沈平格声音不大,在耳边听得很清晰,带着深深的倦意,“他怎么就能不系安全带呢?” 连燕偏头看到了他的耳朵尖,又看向ICU的病房,沈平格只是搂着他,好像把他当成茫茫虚空里唯一的支撑一样。 “有事情再叫我,”沈平格闭上眼,声音要低得听不见了,“让我抱着你睡会儿……” 是真的累了,很快睡着了,呼吸绵长,浓长的睫毛投下阴影来,连燕小心翼翼让他躺下,头枕着自己的腿,一抬眼便对上小李目瞪口呆的神情,窥看被察觉,又尴尬地笑笑:“兄弟俩感情好啊。” 连燕比了食指在唇前,小李噤口,他垂下眼,手指穿过发间,慢慢抚摸沈平格的头发,他只是想让沈平格睡个好觉,其他什么也都不想了。 签了病危通知书,那应该就是很严重了。连燕想起那个鸡汤话,说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个先来。看来鸡汤也是正确的。连燕心不在焉地碰沈平格的睫毛,嘴唇,突然想——沈逸明死了怎么办? 连燕被那个可能性吓到了,慌里慌张地想要去除那个想法,呆呆靠着椅背,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开始想起沈逸明对他多好,沈逸明把他从肮脏的家里救出来了,给他吃牛排,还带他去剪头发。他却还不听沈逸明的话,沈逸明甚至还求过他!求他和沈平格分开,他脑子冒出好多想法,疯狂的,伤心的。 甚至想,如果沈逸明没事儿,让他和沈平格分开,那他会答应……连燕仅仅是想了想,就开始又难受,甚至呼吸不过来。 沈平格没睡太长时间,醒了后,连燕又固执地拉他去吃饭,沈平格犟不过他,只得跟着去了,时间有些晚了,也就一家板面还开着,连燕在对沈平格这方面倒是格外肯花钱,一碗板面加了一个鸡腿和鸭腿,要加鸡蛋的时候被沈平格拦下了。 “吃不下了,”沈平格有些无奈,“这些够了。” 等他们吃完饭,才到了ICU探看的时间,要穿上特定的无菌服,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时间只有死板的五分钟,连燕第一次踏进那个白色的监狱里,闻不到里面的气味,沈逸明躺在白色的床上,仪器在“滴滴”地响,眼睛半睁着,连燕看到了他脸上的伤口,莫名想哭。 他说:“平格……” 沈平格的声音透过面罩传出来,含糊又不清晰,他俯**子,说:“我们都在陪着你,你好好休息。” 沈逸明摇头的弧度很轻,几乎看不见,连燕想去摸他的手,却不敢,怕伤到沈逸明。 “下次……肯定不喝酒了,也系安全带,”沈逸明声音沙哑,虚渺,好像下一秒就要……断气,“可疼死我了……” “你好好养病,我等你出来,我明明给小李说过,让他看着点你喝酒,你怎么还喝这么多,”沈平格说,顿了顿,“你好了的话,就让你再喝一次。” “你要活下来。” 这是对他最高的要求了,沈平格只是说,让他活下来。 “还剩两分钟。”医生提示说。 “遗嘱在公司的保险箱里,密码是你的生日数加起来……加起来,和名字缩写,”沈逸明又闭上眼,呼吸罩上水雾浓厚起来,又说,“记得看……” “我不会看,你自己拿出来给我,”沈平格直起身子,看着他的眼睛,“除了你亲手给我,不然我不会承认这个遗嘱。” 时间到了,沈平格走了出去,走得很快,好像在逃离什么,连燕还没有来得及同沈逸明说话,只是遥遥回头对视一眼,银白色的门又将他们隔离开。无菌服脱掉,摆在一边了,连燕一抬头,看到了沈平格通红的眼眶,他说:“你先不要过来。” 连燕的脚步止在原地,看着沈平格走进了楼梯间,关上了门。 那里曾经是他躲藏的圣地,是他叛逃酒精和死亡的圣地,沈平格也进去了,他会做什么呢?连燕听他的话,不过去,只是背对着墙站着,侧目看探视屏幕,沈逸明在里面闭上了眼,那一条伤口从下巴蔓延,剩下的部分被被子遮挡住,但神情像在睡觉。 一切没那么糟糕吧。连燕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经是一团糟了,都说物极必反,那糟糕那么多次了,该迎来白昼了,他强迫自己保持着一种乐观的态度,防止自己崩溃掉。 沈平格比他累多了,连燕在学校上课,他在医院外面的走廊里拿着笔记本电脑写作业,打电话,接电话,和同小组的人讨论作业的事情,连燕在外面的银白椅子上坐得屁股疼,还帮忙给沈平格按摩太阳穴,沈平格朝他笑,连燕确定这是真切的笑。 只是吃饭习惯实在是不健康,沈平格时常忘记吃饭,第四天的时候甚至把早饭和午饭都忘记了,要不是听着肚子响声,连燕或许信了他“好好吃饭”的谎话,让他去吃饭,答应他自己在这儿看着,不会出事儿。 “那我去吃饭,半小时就回来,”沈平格站起身,揉揉他的头发,“你好好写作业。” 连燕乖乖地点头,目送他离开。 几乎是离开了没两分钟,连燕听到了ICU传来的警报声,他茫然地看过去,只看到一堆医生跑进去,警报声刺耳,几乎要让他听不见其他的声音。 如果——他再次想到了如果,如果他知道在沈平格离开两分钟后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不会让沈平格离开,也不至于呆呆坐在椅子上,迷茫又无措地看着他们将沈逸明再次推进抢救室,红灯亮起来,还是那冷冰冰三个字,“抢救中”,每个字好像都在朝下哗啦淌血。 最后一名医生进去的时候,说:“肺部腹部大出血,请你们做好准备。” 什么意思?连燕还没来得及理解,门就关上了,他手脚僵硬,又着急想起沈平格打电话,可手机铃声在身后的椅子上响起,沈平格忘记带手机,放在他身边了,手机铃声居然和连燕的相同,都是张国荣的《红》。 “那份热度从来未退 你是 最绝色的伤口 或许 红 像年华盛放的气焰 红 像斜阳渐远的纪念 是你与我纷飞的那副笑脸 如你与我掌心的生命伏线 也像红尘泛过一样 明艳” “我去找平格,”小李语速很快,“你在这儿等着,我们很快回来。” 怎么就扔他一个人在这里,留他在这里面对红色,连燕浑噩地点头,整个人怕得要死。他是浸满了汽油的棉球,这场火焰要不要落到他头上,全由沈逸明决定。 这场手术没持续太长时间,只是十来分钟就结束了,连燕看着他们走出来,没把沈逸明推出来,张了张嘴,看到医生摘下口罩,摇摇头。 脑袋里“轰”地一声,连燕浑身发软。 “我们尽力了,但是还是没救回来,”医生看到连燕掉下眼泪来,眼睛红得厉害,浑身发抖,几乎不忍心继续说下去,“进去和他再说说话吧。” 这种电视剧里才该有的情节,怎么能上演在现实中?医生说不行了,亲属嚎啕大哭,而躺在床上的人一滴眼泪都没有,说着遗言,戏剧又悲情。况且只有他一个人,他来干什么?连燕慢慢走过去,手术台上都是血,密密麻麻的血,他看到了沈逸明的眼睛,瞳孔已经开始散了。 连燕的眼泪掉到他脸上,沈逸明声音虚弱:“平格吗……” 他攥住沈逸明伸过来的手,哽咽着说不出一个音节,沈逸明认出他了,在笑:“小燕啊……平格呢,是不想来见我吗……” 连燕拼命地摇头,泪眼朦胧地看门外,盼着沈平格快点回来,埋怨小李怎么还没找到沈平格,又听着沈逸明说。 “我想再见平格一面……” 马上了!马上了!沈平格马上就回来了!连燕“啊啊”地叫,再次看向门口,还是没来!他想给沈逸明手心里写字,但颤颤巍巍,连个字都写不好! “你帮我给平格说,一直以来,是我不好……我不是好爸爸,”他缓缓拍了拍连燕的手,“我也不是个好叔叔……别哭了啊……” 连燕哭个不停,心脏抽疼,他好想躲起来,他不想面对这一切,但还是要听着,听着沈逸明说:“你们……都照顾好自己……”声音逐渐小了,像是没力气了。 沈逸明的脸和以前一样,只是眼底堆积着乌青,眼睛浑浊,可表达的感情是清明的,连燕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在冬天,沈逸明朝他伸出了手,说:“叔叔请你吃面,走不走?” 那团火焰终于肯点燃汽油浸满的棉球,烧起来,火光凛冽,沈逸明说完那句话,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最后只说了“你们”,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闭上了眼睛,手从他的手心里掉下来了,搭在了一边。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连燕知道是沈平格回来了,但他没力气了,一下子跪倒在地上,脑中鸣响,崩溃下来,眼泪却不再流,只是呼吸剧烈,在昏迷之前,一切都远离他们了,酒精气味,血的味道,睡着沈逸明的床,滴滴的仪器。 · 在一个冬天,一个还没下雪的冬天,十一月五日,一个普通平凡的男人不再呼吸。 死亡前身边没有亲人,只有一个非亲非故的高中生,哭泣留给他,而他永久远离死亡。 作者有话说: 呃,走了。 第113章 如果——这是连燕说过的第三个如果了。 如果这一切是场梦,那未免太长了些,填充物尽是负面的黑暗,生锈托盘也碎掉了,他摇摇欲坠,终于坠入黑暗里。那场昏迷或者是大脑在保护他,连燕不知道是不是这样,总之这一觉很长,他没有中途醒来,但难免做了噩梦,全是红通通的血,梦里唱着破旧音乐。 “那份热度从来未退 你是 最绝色的伤口 或许 红 像年华盛放的火焰 红 像斜阳渐远的纪念 ……” 醒来时晚上八点多,目光所及是黑白,黑是外面的颜色,白色是天花板,连燕剧烈地喘息,恍然置身梦中,梦中响起的音乐是手机铃声,等连燕意识到是《红》,他本能朝后躲,甚至摔下了床,吊针划破了皮肤,血液冒出来,滴到地板上。 疼痛吗?不记得了,连燕只是朝后躲,抱着膝盖缩在墙角,不想闻到血腥味儿,不想见到白色,不想听到《红》,音乐声逐渐消失了。 血液还在流,连燕把头埋进臂弯里。挂在脖子上的指环太凉了,他又把指环从怀里掏出来,死死攥在手里,贴近脸颊。 过了许久,他听见了脚步声,不是沈平格的。 “哎,小同学,在这儿蹲着干嘛呢?”护士的声音,很近的传过来,她碰了碰连燕的胳膊,“来,姐姐拉你起来。” 连燕抱得更紧了些,浑身发抖,但不肯顺着护士的手站起来,护士又说了几句,也权当耳边风了,她终于肯站起来,却没走,打了个电话,连燕没听清什么内容,只是又觉得困倦。 就在他昏昏欲睡的时候,脚步声又传来了,连燕仍是蜷缩着,姿势都没有变过,黑头发软趴趴的,露出小小的发旋,赤着的脚也是苍白的。他又听到了声音,这次是沈平格,沈平格低声说:“小燕。” 连燕慢慢抬起头,对上沈平格的一双眼睛,酸涩的情绪一下子涌上来,他下意识拼命地搂住了沈平格,小声地啜泣,眼泪滚烫地融化在衣服里,哭得嗓子疼,眼眶也疼,却发不出声,沈平格抚了抚他的背脊,声音有些哑:“别哭了。你不能再哭了,身体受不了,别让我担心了。” 他稍微推开了些连燕,给他擦眼泪。 “我还在处理……那些后事,没法儿一直过来照顾你,你再在医院住两天,我把你接回去,”沈平格把他打横抱起来,放在白色病床上,连燕却不想放开他,“听话,我这几天很忙,没法儿陪着你。” 连燕在他手心里写:我要回家。 又写:别把我留在医院。 医院对他来说意味着太多了,如果可以,连燕宁愿一辈子都不要来医院,不要看到ICU,不要闻到酒精的气味儿。沈平格过了许久,才回应他,说:“好。” 处理相关的后事也与连燕无关,他与沈家,只有金钱上的资助关系,他无权插手后续的事情。连燕回了别墅,别墅里冷冷清清,分外的死静,明明只是几天没回来,却天翻地覆,沈平格没法儿陪他,连燕一个人睡在偌大的别墅里,几乎要被安静吞吃干净。 沈逸明的死亡在商界引起了轰动,甚至上了经济报纸,他们都在缅怀,还有员工对于沈逸明勤奋亲切的回忆,连燕只觉得他们虚假,报纸上的铅字寥寥,凭什么概括一个人。但那份报纸连燕没舍得丢掉,折叠整齐,放在了书包里。 报纸上写葬礼在十一月十号举行。 太残忍了。在沈平格生日那天举行沈逸明的葬礼,挂在胸前的指环,连燕还没有给出去,也没有理由再给出去。 他照常去上课,照常去学习,他骗沈平格自己有好好学习,一考试,却是总分连500都没到,那份成绩单被用火烧掉了,路边杂货店的廉价打火机,连燕一点点看着成绩单烧掉,成了黑色的灰烬,堆积在一起。 沈平格直到十一月九号那天才得了空,回了趟别墅。 连燕没有把强烈的思念表现出来,他不想让沈平格觉得累,只是乖乖给他倒水,他们也没有在一起洗澡,连燕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看到沈平格趴在阳台的窗户边,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根香烟,红色的火光明明暗暗,又吐出灰色的烟。 他在抽烟。 沈平格听着了动静,只是淡淡看了眼连燕,没有把烟收起来,连燕走过去,搂住他的腰,又仰头想要咬住香烟,沈平格似乎被他逗笑了,说:“未成年不能吸烟。” 连燕眼睛是水盈盈的,点点头,靠在他的肩膀处,亲了亲他的脖颈。 窗户开着,呛人的烟味儿散出去,连燕不讨厌烟味儿了,只觉得迷人和好闻,沈平格一直在抽烟,忽然低下头,将灰色的烟雾吻给他,连燕尽数接过来,咳得脸红脖子红,沈平格说:“只抽这一次,以后不会抽了。你监督我。” 连燕还是点头。 香烟按灭了。夜晚十一点该是睡觉时分,连燕等着沈平格说起葬礼,但直到他困意浓稠,沈平格也没有主动提起,他只得碰了碰沈平格,在他手心里写。 -明天是葬礼吗? 沈平格收拢了手指,按下他的手,轻声说:“明天葬礼你不用去,在家呆着就好。” -为什么? “别问这么多了,”沈平格不愿意再多谈,闭上了眼睛,转过身去,只留给他后背,“睡吧。” 这几天格外的冷,他们中间隔了缝隙,凉风会趁机钻入,连燕难过起来,又觉得冷,浑身都冷得打哆嗦,明明开地暖了的!窸窸窣窣的动静响起来,沈平格又转过身,揽过连燕的腰,连燕因而跌入温暖的怀抱里,感受到沈平格轻拍了拍他的背。 “明天葬礼上人会很多,商业性质很明显,真正想要追悼的人不多,他们嘴上说’节哀’,却只是拿着酒找下一个商业伙伴而已,”沈平格说得很慢,声音有些哑,“他们心都是铜臭味。听话,你不要去,别让他们看见你,他们只会觉得你是来抢遗产的。而且我还得应付掉眼泪,你要是看着我哭,多丢人,给我留点面子吧,好不好啊?” 连燕难以想象沈平格处理后事这几天应对的都是什么,他只是觉得沈平格一夜之间长大了,一定要用香烟袅袅的烟作为成长的旗杆吗?连燕也知道沈平格一定比他要难过千百倍,但沈平格没有表现出来,他怨恨起自己什么也做不了,正因为他无能与脆弱,才导致沈平格必须以一种更强势的姿态去保护他,无法理所当然去展露软弱——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他攥着手,应了声,往他怀里钻了钻。 十八岁沈平格的最后一天是搂着他度过的,十九岁的礼物仍挂在连燕的脖颈上,凉凉地垂在胸前。连燕一夜未睡,在凌晨感受着沈平格离开他,动静很小,谨慎地不吵醒他,眼前的黑夜慢慢褪色。十九的那一天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明亮白昼终破开黑夜而来。 连燕没有待在家里晒太阳。 原谅他吧。原谅一下他的自私,纵然葬礼是铜臭烂铁填充,可骨灰盒里装着的也是他的亲人,是沈逸明,他想见沈逸明。葬礼在一座荒山的半山腰举行,连燕坐着蓝皮出租车到了,车子只是停在山脚,剩下的路都是他自己走的。 很快他看到了沈平格,连燕很少见到沈平格穿着正装,他穿着黑色的西服,踩着锃亮的皮鞋,打着藏青色的领带,枝叶间的光斑星星点点落在他身上,连燕躲在一边,仔细地窥看他,确定沈平格很适合穿正装。 但也看到了沈逸明,黑白色的像,遗像里还在笑,周围堆着鲜花,可连燕记得沈逸明不喜欢花香,或许他更宁愿遗像旁摆一堆菠菜!——野草也比鲜花好! 没人发现他,他只是躲在荒山的石头后面,偶尔才探头,像阴沟里的小老鼠。石头体积不算大,他要藏匿好,就要蜷缩起自己,或者跪着,最后磕了一膝盖的泥巴,脏脏的,连燕想,那洗衣服的保姆要生气的。 今天阳光好,泥巴也是热乎乎的,像是滚烫眼泪把土地浸透了。 到最后是宣读遗嘱,连燕听着那些话,心里再次打乱起来。 “这份遗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用上,我估计是快了,如果是我七老八十才用上,那我希望在场的都别哭,我那是寿终正寝,得高兴才是。要是我还年轻的时候用上了,那我倒是挺想知道我怎么死的,这么突然——不过那也别哭啊,身强力壮去天堂,干活也比别人强,指不定能在天堂开家分公司,是不是?” 连燕眼前一下模糊起来,低下头攥紧了泥巴,石头磕破了手指,血液流出来,混进泥土里。 “我这一辈子没做多少好事,天天忙来忙去,至少没愧对一起合作的各位。唯一愧对的是我儿子,我对得起所有人,也对不起他,平格,如果你在看这个的话,爸爸就希望你过得好就行,有没有钱不重要,我最大的愿望,就是看你成家立业,立业我给你立完了,你要是不想要,就交给别人打理,自己拿钱就好,要是想要,那就加油啊。成家的话,你得快着点,知道吗?回头带儿媳妇来见我。” 连燕感受不到手的疼痛,只是看着流出的血。 “至于我剩下的钱,那些股份,那些资产,我想了很久,理应还得给连燕一份,连燕也是我儿子,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我跟他同亲父子差不多。” 连燕忽的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茫然无措地看过去。 他看到了沈平格的侧脸,沈平格低着头,这天天气很好,光线很好,以至于眼泪也没藏匿之处,这似乎是第一次连燕真正看到沈平格掉眼泪,泛红的眼尾,眼泪顺着下巴滴下来,可即便哭也克制,嘴唇抿得很紧。 “我余下来的钱,也算多,除去分给合伙人与股东的,60%分给沈平格,40%给连燕。” 窃窃私语声大起来,依稀说着“谁是连燕”,但剩下的话连燕全都没听到,他处于一种震惊之中,连哭泣都忘记了。 怎么会呢……沈逸明明明那么讨厌他,在知道他和沈平格在一起之后,百般阻挠他们在一起,即便遗嘱是在发现之前立的,可之后也可以改掉的啊。 为什么要给他这么多? 遗嘱还剩许多没读完,连燕一直跪在这儿,直到葬礼结束,他看到稀稀落落的人从侧道离开,没人发现他这只小老鼠,连燕拼命站起来,跪得太久了,膝盖好疼,他四处看,发现沈平格还没走,背对他站在遗像前,伸手碰冰凉的玻璃。 哥哥在哭吗? 连燕低头看看自己两手的泥和血,觉得自己似乎不适合给沈平格擦眼泪,他会弄脏干净的眼泪。于是他又蹲下/身子,等一切平息下来,天色暗下来,才顺着山道慢慢走,脚步沉重,又消失在山风里。 山下是灯火辉煌,连燕没坐出租车,他顺着路慢慢走,知道过路的人在打量他,但他却只是朝前走,耳朵失聪,眼睛失明,忽然听觉恢复,刺耳的刹车声要扎破耳膜,连燕看向旁边刹住的车子,车灯明亮晃着他的眼睛,才反应过来这是个繁华的十字路口,一身冷汗倏地将他浸透。 “没长眼啊!找死也别晦气我!”车主开了车窗,气急败坏地怒骂,“上一边去!不长眼就别出门!” 连燕呆呆站在那儿,又听着了脚步声,急促的脚步声,手腕传来力度,一把把他扯回来,连燕踉跄跌进怀抱里,听到了沈平格的声音,在和那人道歉,又把他揽回街道边,连燕看到了沈平格的眼睛,他在喘气,眼睛泛红。 “你到底要干什么!”沈平格看着他的眼睛,吼道。 连燕说不出话来,怔怔看着他。 “我爸因为车祸死了,连燕,你要让我看着你也因为车祸死掉是吗?!” 沈平格很少对他吼,很少对他发脾气,毫无掩饰地展露怒气,连燕被吓到了,睁大眼睛看着他,如同被定住一般站在原地,看着沈平格胸膛剧烈起伏。想,他不是回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是回家了,发现他不在别墅,也不在学校,才回来找他的吗? “我不是不让你来吗?你什么时候能听话一点,每次我让你不要那么做,不要那么做!你永远都不会听我的,一定要违背我的意思,你认为这样我会觉得高兴吗?连燕,我很累了,你让我休息一下,好不好啊?” 连燕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该哭,沈平格不愿意看到他的眼泪,可他控制不住害怕,他刚刚差点死掉了!沈平格还在吼他……连燕比划了对不起,可比划到一半又去擦眼泪,眼泪像是擦不完一样,一手的泥巴和血也藏不住。 沈平格不再吼他了,只是沉重的喘息着,像是累极了般,拉过他的手。 “跟我走。” 朦胧中,连燕看到了一旁的路人身影,他们围观吵闹,还在笑,这人间都欢喜雀跃,只有他们肮脏衰败,连燕还看到了女人的身影,熟悉又似幻觉的身影。沈平格带他走了,攥着他烂泥般的手,甘愿也弄脏自己、弄疼自己。 在这一刻,他们相同,都是灿烂庸俗戏中悲情角色。 作者有话说: 我看上章好多评论在猜沈平格会不会责怪连燕。肯定不会的啊,手机是他自己忘带的,意外发生谁也不会料到,连燕不算做错什么。 第114章 连燕两双手上都是伤口,深的浅的,但总归都是红色的。 沈平格还穿着那身黑色西服,分腿坐着,扣紧的手抵着额头,沉默在一边等着他的伤口处理完,那身衣服大抵是临时定制的,有些不合身,露出一节苍白的脚踝来。 连燕很怕疼,特别是用酒精消毒和涂抹碘伏的时候,可他无法再心安理得地去撒娇,只是攥紧手来忍耐疼痛。 “回去之后不要碰水,定时更换药,大概一个星期就会好,”医生指了指,“去那边付钱就行。” 如果没有他,或许沈平格已经在家里睡觉了,他白天那么累,一定睡得很快,但美梦计划被连燕打碎了。付完钱,连燕跟在他身后,他们走在回别墅的路上,一路上沈平格都没有回头看看他,没有像以前那样温柔和他解释,温柔安慰他,连燕觉得自己像脖子拴住了的狗,被踉跄地被拽着走,几乎要跟不上他,可当他们拉开距离,沈平格会慢下来,似乎在等着他。 从这儿到别墅,一共是四十三分钟。 徒步走了四十三分钟,膝盖疼,脚踝也疼,伤口发热,到了别墅,沈平格终于肯看看他,把他打横抱起来,失重感一下子传来——这让连燕突然想起来他之前偷吃东西被抓包的时候,脚麻了,沈平格也是这么把他抱起来的。 那时候沈逸明还活着。 他们的人生经历划分为“沈逸明死亡之前”和“沈逸明死亡之后”两个阶段,现在他们的相爱没有来自家庭的阻碍,却也没有变得高尚无畏起来,连燕确信他们之间竖起了透明无形的屏障,却不知道这道屏障什么时候可以破除。 沈平格帮他脱衣服,让他抬起手,避免温水溅到伤口,耐心地帮他洗澡,擦干净,继而穿好衣服。忙活完这一切,已经是零点了。给他穿睡衣的时候,沈平格终于开口了,说:“我下个星期一回学校。” 连燕抬头看他。 “我在这儿耽搁太长时间,学校的课程已经落下很多了,不能再耽误课程了。公司的事情,之前是我爸打理的,我也不懂怎么打理,暂时先交给代理人团队,剩下的事情我再慢慢学,”沈平格垂下眼睫,帮他系上扣子,“回头我可能申请提前一年毕业,过一年再回来……一些长假期还是会回来的,之前是我爸给你打生活费,以后就我来给,生活费半年结一次,如果不够,就再问我要。” 连燕咬咬嘴唇,低下眼,半晌后,轻轻点头。 今天是星期三,离星期一,也不过四天。连燕真实地感受到无能的残忍,沈平格替他撑起来了沈逸明离开后的一切,他什么都做不了,每天都在哭!连乖巧都做不到,他的独占欲在叫嚣肆虐,说要把他们都毁掉。 连燕很久没睡一个好觉了,他很困,早上却醒得很早,沈平格没有搂着他,在凌晨时分,连燕背对着他,看着太阳诞生,光芒挣扎枷锁,又折磨一般听着沈平格离开的脚步声,掌心都是掐出的红印,到最后连疼痛也无感了。 在七点钟,连燕起床收拾书包,去上学,听课,尽管一直在走神。他在纸上写荒诞的话语,被发现便罚站,站在原位置,或者站在教室外面,这都没有关系。 庞年察觉他的不对劲,快放学的时候,捣了捣他,“你没事儿吧。” 连燕看他一眼,摇头,又低下头。 他现在不想跟任何人交流,他一边觉得自己是压抑的,一边又觉得自己是可以被拯救的,只要沈平格吻吻他,原谅他,那一切都来得及。 上完晚自习放学,天黑透彻,风吹得人冰冷,连燕却去买了份关东煮,加了很多东西,一个小碗几乎盛不下,又加了很多辣,蹲在拿着竹签吃。蒸腾的白汽让眼眶都发热,连燕咬着蟹棒,烫得舌尖疼。 沈逸明死了,不会回家了,沈平格忙着后事,回家也晚,他在外面想做什么都行,回家多晚都不会有人发现。连燕甚至想去买盒香烟,用打火机点燃,他想尝尝香烟的味道,上一次从沈平格口唇间抢来那一点烟雾的味道早就忘记了。 吃到一半,舌头烫得没知觉了,身前有影子晃来晃去,连燕抬起眼来看,又没什么兴趣得低下头,继续吃剩下的部分,忽然身前的影子定住了,挡住了路灯的光线,连燕看不清关东煮里具体还留着什么了,有些烦躁地再次抬起头。 他就这么对上了女人的眼睛。 熟悉而陌生的眼睛。 · 附近有家甜品店,装潢一般,金黄色的灯光也尽是廉价的感觉,但是胜在近以及安静,玻璃门将冰凉世界隔离开。他们坐在靠门的位置,点了杯普通珍珠奶茶,连燕坐在那儿,几乎要认不出徐梅了。 徐梅。 这个名字对他而言有些陌生了。几乎是一看到她,那些丑陋恶劣的记忆就又如海潮般涌回来,不由分说地把他裹挟进浪里,要他闻腐朽的海藻味道。连燕近乎冷漠地看着徐梅,仔细打量。 徐梅老了。非常明显得老了,当年抛弃连燕的时候,她约莫是三十五岁,现在五年过去了,徐梅四十岁,却显得比五十的还要老,黑发中掺杂着许多银白的发丝,脸上皱纹也多了很多,穿着廉价的衣服,神情忐忑。 她像是天降一般,突然站在他面前,就如那天突然将他扔掉一样。状似意外,或许谋划已久。 “妈妈没想到你还愿意和……和妈妈坐一起聊聊天,”徐梅不自觉地搓着手,不敢对上连燕的眼睛,声音要听不见了,“我前些天刚从深圳坐火车过来,租了个二手房,就是想找到你,没想到真找到你了……” 连燕低下头,无动于衷。 “你现在多大了?”徐梅没得到回答,尴尬地笑笑,自言自语,“当年你是十二?还是十四?现在长得这么高了——” 连燕为数不多的耐心几乎要消耗干净了,抬眼皱眉看着徐梅。 ”你长这么快啊,现在得有一米七多了吧,妈妈一直担心你,怕我走之后你吃不饱……得亏沈逸明收留了你……“ 连燕倏地站起来,那点伤疤要被人反复揭起来,反复浇上白水,他不想再挨痛了,也不想和徐梅叙旧,不想听她说自己被扔掉的事情,一看到徐梅,他难免想起沈逸明,那种无助与压抑的感觉再次吞吃他。 连燕握住了门把手,可门还没拉开,徐梅也站了起来,拉住他的衣服,急急道:“你听妈妈说!先别走,算妈妈求你了。” 连燕看向她的眼睛,眼眶发红。 “我知道,妈妈当年丢下你,那是妈妈不对,妈妈的错!” 连燕松开了门,同她比划,他知道徐梅看得懂。 -那是犯罪。 “是……是是,我在犯罪,我有错,如果你觉得妈妈有罪,那过段日子,我去自首,我进牢子,但是——你现在先坐下来,听妈妈说说话,好不好?”徐梅哀求道。 过了半晌,连燕终于肯坐下来,甩开徐梅的手,去喝珍珠奶茶,咬着珍珠——这儿的珍珠也煮得很差,珍珠芯还是硬的,像在咬煮熟的石头。 “我在报纸上看着了——我、我一直都有看经济报纸,沈逸明经常上那个报纸,妈妈一直在关心你,知道你进了沈家,也怕你在里面受欺负,”徐梅说得结结巴巴,似乎怕他又走了,但却说得毫无逻辑,“妈妈这几年和你叔叔都在深圳,我们过得并不好,哦哦,我们三年前结的婚……” 连燕对那个男人还有一点印象,不多,只记得徐梅推他的时候,那个男人在笑。他不喜欢徐梅称那个男人为“你叔叔”,但只是攥了攥手,忍住了。 “然后两年前,你叔叔他……他得了尿毒症,我们家一下子倾家荡产了,拿来做透析,拿来买药治病,”徐梅两眼泪汪汪地看着连燕,“妈妈一直想回来找你的,当年扔掉你,我真的很后悔,我觉得我不是人。前几天看报纸,说沈逸明死了,妈妈觉得,你可能需要妈妈……” “还有就是,”徐梅抹了抹眼泪,“我看见报纸上说,你分了40%的遗产——” 连燕忍无可忍,再次站起身来,推开门直接走了出去,徐梅从后面追上来,拉住他的手腕,“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我们也不会来求你的,但我们真的没钱了,我刚丢了工作,你叔叔没有钱做透析,只有你能帮我们了!只有你了!小燕哪……” 连燕甩不开她,挣扎起来,眼眶发红。 他甚至真的有那么一刻,想徐梅来找他,是真的后悔了!钱、钱、钱!全都是钱! 当初他被扔掉,他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家里的时候,她去哪儿了!现在问他要钱,如果不是因为钱,她这辈子都不会找他! 早去哪儿了啊……他需要她的时候,她把他丢下了。那就不要回来了啊! “现在沈逸明死了,你也没地方去了。况且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也该原谅妈妈了!”徐梅哽咽说,“而且!而且我当时还留给了你两千多块钱!” 连燕所有的动作都停下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两、两千块钱放银行里,这五年也得有好多利息了,是不是,啊?”徐梅攥紧他的袖子,口不择言,她咽了口唾沫,继续说,“你就当、就当还妈妈钱了……” “妈妈也不是那种……那种唯利是图的人。沈逸明没了,你如果没有地方可以去,你可以来和我们一起!妈妈不会再扔下你了,妈妈照顾你,”徐梅央求道,“我知道你也没有人可以依靠了,以后无论怎么样,妈妈都和你在一起。你相信妈妈,好不?” 四周是黑夜浓浓,风再次吹起来了,忽的有白色点点降落下来,在十一月中后旬,他们这儿下雪了,所有人都被围困在雪里,而雪什么时候停,尚是个未知数。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一天…T T 下章分手,我想想怎么分比较自然一点。 第115章 外面在下雪,铺天盖地的雪,满地银白的光是冻掉的月亮碎屑,连燕趴在窗边,盯着那一堆堆月亮,裹着雪粒的凉风吹到他脸上,从十一点吹到了凌晨三点。 他看了四个小时的雪。 他知道自己在发呆,却也觉得自己在思考。连燕想了很多,比如今天早上冷掉的早饭,关门的花店和里面蔫巴的玫瑰,比如沈逸明的玻璃相框,他交代的遗嘱,说要“成家立业”,又比如沈平格掉下来的眼泪。他望得很远,甚至看到了沈平格朝他大吼的那个十字路口,车子停在他们旁边,人群都在笑。 在某个时候人的第六感很准。连燕一直这么觉得,尤其关于倒计时的第六感。他预测到自己会离开沈家,数字在他眼前倒数,这几天却走得特别快,在雪花落下来的时候,成了零。 他要离开了。 风吹得太久,脸都冻得发麻,发痛,像刀子割破了他。连燕浑身都快没知觉了,拿出行李箱的时候,膝盖磕到了床角,但没有感觉。 行李箱是很久之前买的了,沈逸明说要带他们出去玩,给买了行李箱。当初没用上,现在却能派上用处。但这个别墅里,似乎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他的——他穿的衣服,他踩的鞋袜,他用的行李箱,甚至于他呼吸的空气,他脑中的情感,他的痛苦,他的哀怜,他的爱情,也都是这个地方给予他的。 他本就是寄居者,还非要收拾出行李来,未免贪婪,但连燕想做回小偷,他不是高尚的人,偷鸡摸狗或许与他最般配。 连燕拿了卫生间里半剩的沐浴露,拿了沈平格的剃须刀,用过的牙刷,又拿了衣柜里黑色的围巾,拿了他卧室里垃圾桶里的皱巴打草纸,上面是沈平格写的小组作业流程。还有客厅茶几上的苹果,水果刀。 他要拿垃圾,也要拿宝贝。 而他的卧室,值钱的只有抽屉里的那一张银行卡,沈逸明留给他的遗产。连燕垂眼看了好久,把银行卡塞进了诗集里面,而诗集留给沈平格。 离开沈家这件事情他不打算告诉沈平格,至少现在不打算告诉,他做不到和沈平格当面告别。连燕开始想象沈平格没有他的样子,沈平格本身就是光彩的,明亮的,枝叶不遮蔽他,海藻不缠着他的脚踝,他一定能有很好很好的未来。 连燕又笑起来。 凌晨六点,连燕收拾好了行李箱,头疼得厉害,晕乎乎的,他以为是地板在摇晃,发现是他脑子作祟,摸了摸额头也只觉得滚烫,连燕对温度提不起兴趣,他只是一遍遍地看这个别墅,这儿曾被他视为水晶,水晶融化掉,凝固住,他是困在里面的蝉虫,要留下蝉蜕,要疼得浑身流血,才能离开这里。 这样的决定是正确的吗?不知道。 三年前,他喜欢上沈平格,热烈又放逐般爱他,先动情的是他,要结束的还是他。天真又单纯的年纪他全都无条件赠送给沈平格,却也真切感受到自己的无力,他没法儿再继续拖拽着沈平格,也不愿意看到沈平格累,连燕觉得自己没法儿做到像之前那样毫无负担地喜欢沈平格。 或许他本身就不适合谈恋爱,他过分的独占欲,他肆虐的不安感,都会摧毁沈平格对他的爱意,他是玻璃!没错,但他不想让沈平格再保护他了。 他想碎掉。 他碎掉没关系,至少他把完整的沈平格还回去了。 行李箱实在太沉,提下旋转楼梯的时候,连燕偏偏又提不起力气,行李箱从楼梯上滚了下去,磕磕绊绊,掉到了下面,所幸没裂开。连燕长呼一口气,蹲下/身子拿起行李箱的时候,险些被眼前的黑点淹没。 恶心,又想吐的感觉。 连燕扶着墙缓了很久,又咬着牙,拉着行李箱,车轮发出清晰的声音,声音跟着他走了。 走的一路对他也是凌迟,他走过他和沈平格第一次做/爱的客厅,踩过上面的毛毯,又抬眼看到沈平格抱着他走过的楼梯,沈平格每天放学都会领着他回家,开玩笑一般说哥哥保护你。 连燕又站在门口,手握上门把手,想着得让沈平格把指纹锁里他的指纹删掉。就差那么一步,连燕却迟迟迈不出这一步,他回头盯着落地窗,雪还在下。 脑子乱得像浆糊,难受得厉害,连燕深呼吸一口,却忽然听到了很细微的动静,从门那儿传来的,他像是傻掉一般收回手,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门打开了。 沈平格浑身落满了雪,头发丝也都是雪,门一打开,冷风也进来了,连燕浑身发烫,心却一下子冷了半截,疑心是吹进来的风作怪。沈平格刚从派出所回来,乍一见他,有些惊讶:“你站在门口干什么?这还不到七点,醒这么早——” 连燕拙劣地把硕大的行李箱朝身后藏,车轮发出突兀尖利的声音,沈平格的动作一下子顿住了,门还没关,他身上的雪受温融化,外面是冻掉的月亮,融化雪水滴下来的是液态月亮,折射出的光刺着眼睛疼。 “行李箱?”沈平格抬眼看他,静静地看着他,“干什么?” 连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咬着嘴唇,低下了头。 “外面还在下雪,你收拾行李箱做什么?”沈平格把门关上了,“砰”的一声,连燕还在朝后躲,沈平格抓住他的手腕,“给我说。” 连燕抬头,央求看着他,眼眶红得厉害,他挣扎着把手抽回来,使劲攥了攥,才比划:哥哥,我前几天去医院了。 无厘头的开端,沈平格说,“去医院干什么。” 连燕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他只是知道自己必须给出理由,荒谬理由也好,慌不择言也好。句子很长,连燕比划得慢,要确保沈平格听得懂。 -我去医院,问医生,我的嗓子能好吗?医生说,不行。 三岁烧坏的嗓子,怎么会好呢?沈平格皱眉,但没打断他,继续看他的手语。 -我觉得,是不是很多事情就像我坏掉的嗓子一样,破裂就很难回来了,就像烂掉的荔枝肉,很难去填补修复。 连燕头疼得厉害,他觉得自己要站不住了,只能靠着行李箱,使劲咬着嘴唇,用疼痛来让自己清醒,他继续比划,手都快抬不起来了。 -我觉得我们之间有跨不过去的水沟,没有桥。 “挺突然的……为什么这么说,”沈平格看着他的话语,低声说,他好像笑了,又好像没笑,“有这么宽的水沟吗?” 连燕深呼吸一下,呼吸发热,他看着沈平格的眼睛,比划。 -我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喜欢哥哥了。 沈平格看着他,没有说话。 连燕不想再说更多的话了,他抹了把脸,没感受到湿润,只感受到了高温。没哭,这算很好了!连燕比划说。 -哥哥,我们分开吧,我不想再伤心下去了,我也不想让你累。 -你扔掉我,或者我做个垃圾,求你了。 “……为什么要分开?”沈平格说,“因为我前几天在马路上吼了你?因为我不让你去我爸的葬礼?因为我没有陪你?” 连燕只是摇头,头昏脑涨,觉得自己在哭泣,可他没有眼泪。 “分开可以,但你要给我理由,’我们之间横着跨不过去的水沟’,这个不能叫理由,”沈平格走近了些,“你不是说过吗,说没我就会死掉,所以你现在甘心死掉吗?” 连燕甚至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是点头,他比划着撒谎。 -我不喜欢你了。 这个理由是万能的,没什么是“不喜欢”不能完成的谎言,连燕想。 沈平格忽然伸手,冰凉贴上他的额头,连燕茫然地看着他,看着他皱眉,说:“你发烧了。” “我带你去医院,你额头太烫了,”沈平格攥住他的手,手也是滚烫的,连燕听到“医院”的字眼,剧烈挣扎起来,哀求地摇头,嘴里发出“呀呀”的声音,眼泪终于肯掉下来,眼前一片模糊,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 不想去医院,别让他去。 沈平格攥得他手疼,问他:“不去医院,是吗?” 连燕只是“嗯”,抽搭地哭。 沈平格的手穿过他膝盖下部,倏地将他打横抱起来,连燕的手脱离了行李箱拖杆,强烈的眩晕感让他闭上了眼睛,软弱地靠在沈平格的胸口处,耳朵尖都红得厉害。 “那就不去医院,我在家陪着你,”沈平格低头,轻声说,“在你病好之前,都不离开了。” 连燕冷地本能朝沈平格怀里缩,又浑身阵阵的惹,但还是听清了沈平格说的话,沈平格在抱着他,无论怎么样,他都不需要担心坠掉下去。 这一场好像都是闹剧,他躺在床上,沈平格安抚般亲吻他的嘴唇,又喃喃般和他说了些什么,连燕没有听到,被子盖上去,严严实实裹住了他。沈平格打了个电话,剩下的时间只是坐在床边,抚摸他的头发。 应该是打电话叫小李去买药了,过了没十分钟,连燕听到了很细微的门铃声,沈平格走出门去,他强打着精神睁开眼,纵然眼前天翻地覆,又摇摆晃荡,他却还是认出这是沈平格的卧室。 是不让他离开吧。 他有充分的理由继续躺在这儿,他病了,需要照顾,如果当时他没收到徐梅的短信,那他可以这么做。但沈平格前脚出了门,徐梅后脚给他发了短信,简直像在监控他的一举一动。 -小燕什么时候来啊,妈妈做好饭菜等你了。 -这今年初雪呢,包了饺子,用妈妈去接你吗? 一切才刚用针线开始缝补,针就一下子刺进骨肉里了,疼得要命,连燕又崩溃下来,近乎本能般把手机摔了出去,手机摔在了毛毯上,只发出闷闷动静,没有摔坏,连燕坐在床上,攥紧了拳头,房间里分外安静,只能听到急促的喘息声。 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所有痛苦他都要承受一遍? 连燕再次打开了窗,却没有力气翻窗出去,他腿脚都软,要是碰碰他,他说不定都能跪下,外面的雪还在下,风吹了他没两分钟,传来了脚步声,沈平格的声音又传来。 “你在干什么!”沈平格一把抓住他,连燕跌进他的怀里,听见他怒斥,“你不知道你在发烧吗,还去吹风!”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让沈平格就这么一直抱着他,别放他走,可他坐到了床上,手空下来,还要和他说:哥哥,你放我走吧。 沈平格不去看他的手语,偏过头去拿冒着热气的汤碗,感冒冲剂的味道甜腻又掺杂着苦味儿,他坐在一旁,拿了勺子搅着散热,“来,张嘴。” 连燕的眼睛红通通的,看着沈平格,瓷勺递到唇边,他只是转头错开,无声沉默地反抗,沈平格又重复了遍,见连燕仍是躲避,冷下声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要这样,但没必要拿身体开玩笑。” 连燕垂眼抓了抓床单,不说话,胸膛起伏。 “喝不喝?” 连燕受不了这种逼迫般的问话,他给不出答案来,只是继续沉默。沈平格把瓷勺拨到一边,自己喝了口,连燕还没反应过来,迷茫地望着他,便被他吻住了,沈平格扣着他的后脑勺,舌尖顶开齿关,药汁这回全是苦涩的了,顺着嘴角流下来,弄脏了床单,连燕挣动起来,药汁堪堪喝进去一点,其余都洒出来了。 亲吻明明是暧昧又美好的事情,该在盛夏金色阳光里,在树影斑驳里那么做,而不该是药汁的味道,是肮脏的床单和衣服。连燕再次哭起来,推开他,只是摇头,手背揩着眼泪。 他不想哭了,可他又不能说话,除了哭他什么也做不了。 “你如果不是哑巴就好了,我宁愿听你怎么控诉我,也不想听你一直哭,”沈平格也累了,指腹抹去嘴角的褐色的药汁——像变质的血液,他说,“要怎么样你才能喝药。” 连燕抽噎着,给他比划手指:让我离开这里。 “除了这个,”沈平格说。 连燕慢慢比划:我们分手。 沈平格很久没说话,他忽然笑起来:“当初很喜欢我的是你,现在说不喜欢我了的还是你。连燕,你怎么这么狠啊。”他把碗放在一边,“我不会放你走。” 沈平格没有放他离开,固执地把他锁在房间里,他是理性清醒的,此刻却把清醒抛却了,哪儿也不去,只是在家照顾连燕。而连燕一口药也喝不进去,饭也不吃,低血糖和发烧将他捆绑住,用近乎死亡的痛苦逼迫他,好不容易喝进去一点,却还要呕吐出更多来,趴在马桶边浑身发软。 晚上睡觉的时候连燕也在哭,那种无意识地流眼泪,发烧愈发得严重,连燕清晰地感受到沈平格的焦躁和不安。 这场僵持终将结束,如同战争一般,但结束号角吹起比他料想的要早,在连燕发烧的第二天上午,沈平格早早宣告投降,他疲惫地垂下眼睫,说:“你跟我去打个吊针,我和你分手。” 连燕瘦得厉害,眼眶仍是红的,脸色发青,疾病好像将他浸泡完全,他茫然地看着沈平格好久,才反应过来,讷讷地点点头,乖顺搭上沈平格递过来的手,任由沈平格将他搂住,沈平格抱他抱得很紧,近乎让他喘不过气,但连燕不介意窒息,他靠在温热怀里闭上了眼睛。 · 上午十点,他跟着沈平格去打吊瓶,连燕不肯放下行李箱,打吊瓶的时候手还拉着行李箱。 ,怎么也不肯放手——他们大概是为数不多带着行李来看病的人, 四周是瘆人的白,又像刚停的雪,沈平格说:“每天来打两次吊瓶,费用我交了,来打一星期应该就能好了,药也按时吃。” 连燕轻轻点头。 “现在还难受吗?”沈平格侧目看着他。 连燕摇头,朝他笑了笑。 送来稍晚,连燕的发烧有些严重,但所幸没导致肺部疾病,他们之间没有过多交流,吊瓶里透明的液体朝下淌,流进身体里,连燕开始在心里唱《玻璃之情》,他不喜欢《红》,但因为沈平格,他开始喜欢张国荣的歌。 “从前我会使你快乐 现在却最多像皱纸轻薄 撕开了都不觉 我这苦心已有预备 随时有块玻璃破碎堕地” 融化的冰凉玻璃流进他的体内,降解热度,虽然仍在发烧,但连燕却是在笑,盯着那个吊瓶,盼着时间再长点。两个小时,玻璃也消失殆尽了,护士来将针拔出,沈平格帮他按着,谁也没说松手,直到连燕拿出手机,在上面打字,递到沈平格面前。 -哥哥会恨我吗? 沈平格只是问他:“你总该告诉我你去哪儿。” 连燕在心里想,我去死。但还是手机上打字,把最后的坦诚留给沈平格:我妈妈来找我了,我以后和她一起住。她对我很好,你不用担心了。 沈平格猛地看向他,吃惊又不可思议,似乎还想说话,劝阻或者责怪,但嘴唇动了动,却仍是什么都没问。用什么身份问?似乎什么身份都不再妥当,他松开了连燕的手,站起身,平静地看着他。连燕不敢对上他的眼睛,也摇晃站起来,攥紧了行李箱拉杆,狠狠心,慢慢拉着行李箱,吃力地掠过了沈平格。 身后响起沈平格的声音。 “再见。” 连燕在心里说:再见。 但他心里还在唱。 “一生人不只一伴侣 你会记得我是谁 犹如偶尔想起过气玩具 我抱住过哪怕失去 早想到玻璃很易碎” 他们的告别很简单,好像只是出门逛个超市,晚饭前就会回来,又像是高中生活时上学快迟到时,在鸟鸣中的告别。但彼此也都知道,“再见”或许难再见。 雪停了,开始融化了,如春天来临前的征兆。金色光折射雪水,麻雀跳跃,这一切都是美好的代名词,连燕觉得自己需要在这个中午睡个午觉,他奔赴在去午睡的路上。 作者有话说: 这首歌真的好搭…我好喜欢这首歌,还很喜欢张国荣的《偷情》。不过用在这儿不太合适哈哈。 破镜了,接下来就可以慢慢圆了,下一卷写完就可以完结了!!!! 第116章 连燕再次失眠了。 尽管他已经学会怎么和失眠友好相处,但睁着眼睛徒劳望着外面的黑夜未免无趣。现在是七月份,被子缠得太紧,带来仿佛窒息的热度,连燕手伸出被子外,按开了手机的亮屏键,熟练地找到微博。 从上年的十一月,到现在的七月份,已然过去了八个月。 这八个月,每一天只是单调死板的重复,规整地划分为那么几个部分——吃饭、写滥情庸俗文字、天昏地暗的睡觉与写微博。 没有上学的存在。二月份开学的时候要交学费,连燕拿不出来那么多钱,得到知识于他而言也不重要,他不需要靠着知识获得全新的生命,垃圾并不需要更新版本。 他想直接办理辍学,这也是徐梅想看到的。但班主任找他谈了,在一个阴天的下午,劝他休学,而不是辍学。 “现在的社会,你要是没点文凭,高中都没毕业,那太难走了,”班主任说,“虽然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原因而放弃,但我仍觉得惋惜。如果可以,休学对你而言是更好的选择,你可以再回来,继续读书。” 于是连燕申请了两年的休学,只是为了给班主任一个交代而已。 从沈家出来,并不是一个适当的选择,尽管攒的零花钱很多——一万多元,但比起遗产来仍是九牛一毛,称得上是穷得叮当响。徐梅笑脸迎他进门,得知他没带遗产来,几乎瞬间变了脸,脸庞扭曲几下,狠狠剜他一眼。 徐梅的现任老公叫孟汉文,孟汉文生得瘦弱,要隔一天做一天透析。徐梅尽管对连燕心存怨怼,却也无法真正做什么,做透析的时候,还要腆着脸,问他要钱。 而连燕似乎丧失对外界的感知力,连燕忘记上次笑的时间,情绪几乎没有波动,只是空白地过着每一天,用杂事把时间全部填充,避免想起沈平格。 网络适合逃避一切情绪,几乎成为他的栖身之地,手机屏幕把脸庞映出阴冷的光,连燕发了条微博,热浪从窗户内吹进来,电风扇还在嘎吱嘎吱响,指腹的汗在屏幕留下细微痕迹。 @你看到我丢失的玻璃吗:生命折扣是睡眠给的,但折扣没有给我,我原价购买了半份夜晚,也算我赚了。[音乐:路过蜻蜓] 微博账号他懒得打理,头像是拍的街边橱窗里的公仔,一个人也没有关注,粉丝也只是一些僵尸粉,这种自得其乐的自言自语很大程度上满足了连燕的倾诉欲。 他又在评论区里写。 @你看到我丢失的玻璃吗:要是能不睡觉就好了。 微博发了不到两分钟,一条评论弹出来。 @fjkybcdkk:是失眠了吗? 连燕看着那条回复,犹豫了下,才回复了他:嗯。 他这个微博创建不过五个月,这个看着像僵尸号的人却坚持每条都会给他评论,要是问他,也只是说:我们都喜欢张国荣的歌,所以就搜到你了。 连燕每次发微博都会带一首张国荣的歌,除了《红》和《玻璃之情》。 那个人的回复于他而言并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连燕没有移除粉丝,偶尔会回复那人的评论,不痛不痒的,倒也显得奇妙。 @fjkybcdkk:为什么? 失眠理由怎么告诉?什么都可以带来失眠。连燕疑心是自己白天睡得太多,才会引发失眠。但他没有兴趣将这一切告诉陌生人,忽略了那条回复。 黑夜太漫长煎熬了,引力吸附着它贴近地面的吗?失眠也很神奇,又觉得困,又觉得清醒,连燕爬起床来,去翻抽屉。自从四月份成年之后,他每个月会买一次避/孕/套,买一盒廉价香烟,香烟盒旁边放着塑料打火机。 连燕拿出打火机和香烟,趴在窗边,风很大,香烟几乎无法点燃,他先吸了口,却仍是呛咳地脸色涨红,他不明白沈平格怎么就能在短暂的时间里学会吸烟?或者像他这样的人,在吸烟方面也有卓越的天赋?吸烟也并非他的目的,连燕冷淡地垂下眼,手法熟练地撩起袖子,上面有四五个圆形的伤口,上次好的伤口只留下很淡的圆痕,香烟戳到上面,带来强烈的刺痛。 他本就生得瘦,胳膊上那二两肉还要被凭空糟蹋。 用香烟头烫自己,身体会因伤做出本能的反应,疼痛会跟随他约莫一天,从而让他忘记十分钟前念念不忘的记忆。 剩下的半份夜晚,连燕则拿了本子在角落里蜷起膝盖坐着写字,他现在无比清醒了,咬着那根香烟,又尝试了吸烟,最终还是沮丧地栽进了水杯里,细微“滋滋”声后,香烟的红光熄灭了。 连燕觉得自己毫无出众的地方,但写作却是被人夸赞过的,他需要资助孟汉文治病,况且他还要换肾源,现在还没找到匹配肾源,如果找到,那他至少要拿出五十万元来。 他需要钱。 如果不是物质所需,他不至于将爱好变成职业,连燕试着去找大众的喜好,试着去迎合,写了那么几十篇,殷殷送到出版社,没人要。 他越发觉得沈逸明之前对他的评价是对的,他就是个白眼狼。在每次被拒稿之后他都会想起沈平格,可明明是他不要沈平格了的。但他的确迫切地想回沈家,和沈平格在沙发上做/爱。 沈平格现在应该还在准备提前毕业,等到明年二月份大抵就毕业了。他现在算高中肄业,而沈平格却是名牌大学高材生,他们一下成了两个世界的人,即便仍在一个城市里,也不可能再回到以前那样。 窗户没关,风扇吹过来的风也实在寥寥无用,连燕耐心地誊抄草稿。 快天亮的时候,连燕又在账号里写。 @你看到我丢失的玻璃吗:要去投稿了,希望这次能收下,我想要钱。[音乐:《我》] 那个僵尸号简直像时时刻刻都住在微博,马上回复了他:去的哪家? 这不是什么秘密,况且同一个出版社在不同的地方也有开的分公司,连燕回复了:绘桉出版社。 他们仍住在原来的地方,一个二手房,背阴面,阳光几乎照不到,屋里有潮湿的霉味儿,门口还堆着昨天徐梅点外卖的餐盒。徐梅不做早餐,连燕只得吃几块饼干填肚子,孟汉文坐在餐桌对面朝他笑,他单眼皮,嘴唇也薄,有几分讨好意味:“我下午去透析。” 连燕沉默地吃饼干,孟汉文习惯了他的忽视,吃他的蒸芋头,时不时看他一眼,徐梅起床了,趿着凉拖,见连燕穿了板正衣服,说:“这是要去哪儿?” 饼干也索然无味,连燕仍没有回应,徐梅小声嘟囔了句:“真是哑巴。”他回卧室拿了两百块钱,红色钞票扔在了桌面上,胳膊夹着稿子,连燕抿着嘴唇,出了门。 出版社离这儿有些远,连燕烤着太阳走到了出版社,出了一身的汗,白净的脸也蒸得红了。前几天在电话里和编辑联系过了,也看过前三章了,才联系他过来交稿,连燕把这个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可惜编辑并不在,发了短信给他:我在外面暂时有点事,你在那里等我半小时。 他等得了,他的时间本就不值钱,也不需要在意耗费,微博里,那个僵尸号又回复了他:你一定可以。 连燕笑起来,拿着稿子在大厅里走动,享受里面的冷气,冷气让他想到几千里高空,高空也那么冷吧,连燕还穿着长袖,避免露出胳膊的红艳的伤口,但衣料的摩挲难免疼痛,他小心撩起袖子,让冷气吹到上面止痛。 他在前台角落里看宣传手册,这种宣传手册大多无聊,不过有作品封面和简介,连燕联想自己如果能出版,那大抵也是这个样子。在作品的后面,是赞助商,连燕一行行地看,突然定住了目光,死死盯着第二行的公司名。 身后传来了女声,玻璃门的推开引来热风,又吹得伤口热起来。 “哎,等久了吧,我刚下公交车,”谭宁风尘仆仆赶来,头顶还有汗,“这天气真热——走吧,我们去办公室看看稿子。” 连燕跟着她上了楼,脑子里杂乱一片,仍是那行字。 景明科技发展有限公司。 如果他没记错,沈逸明开的公司就叫这个,具体似乎是做的电子商贸方面,赞助出版社也大抵也只是生意一部分。连燕强迫自己扫除多余的看法,跟着她上电梯。 编辑办公室在十三楼,谭宁知道他是哑巴,同他说了几句什么,而连燕仗着哑巴的身份走神,含糊地回应,谭宁问:“你这大热天的还穿长袖啊。” 连燕点点头,勉强笑了笑。 到了办公室,里面比大厅里温度稍高,连燕忍着想要撩起袖子散热的冲动,坐到了桌子前的椅子上,近乎是虔诚地把稿子递过去,紧张地攥紧了手。 谭宁接过稿子,办公室里安静下来,一时只剩空调的冷气声与翻动纸张的窸窣声,谭宁戴上了眼睛,扎高的马尾垂到脸侧,看了还没五分钟,合上了,朝他摇摇头:“不行。” 连燕高高悬起的一颗心猛地沉下来,他很久没经历过这样的感情波动了,着急地翻了翻后面给她看,示意她看看后面的内容。 “后面的内容我虽然没看,但前面的节奏和文章结构已经有很大问题了,就算你后面写得特别强,也弥补不了前面的缺陷,这样的话,大改稿也很耗费时间成本,这个稿子基本等于废了。” 废了。 连燕看着推到他眼前的稿子,浓长的睫毛投下阴影来,遮蔽住眼神,光投在他半边脸,眼角下的那点小痣很明晰,连燕很久没动,半晌才点头,安静拿起稿子,站起来。 谭宁说:“为什么一定要写稿子呢?写稿子是竞争很大的事情,只要是人,就有表达能力,再拙劣的人也能讲出故事来,要写好文,就要比他们有更出众的能力,很多人都觉得写稿子是简单的事情,实际它比什么都要难。” 连燕拿了黑笔,就在他稿子空白处,写。 -嗯,听您的,不写了。 他太没礼貌了,匆匆点头,推门离开。实际上,即便不写作,他也没什么损失。他是一块已经破裂殆尽的玻璃,再败坏,也不过扔进垃圾堆里,说不定还能扎破别人的手指呢!这是他全部生命意义。 连燕没坐电梯,慢慢地走楼梯,每一层都逛一遍,每一层都忙碌,他只能目光参与其中。五楼是摄影间,专门给杂志拍封面的,人聚了一堆堆,连燕停下脚步,听着里面的喀嚓声。 “你这个效果不行!我要的那种又颓靡又单纯的感觉,你这整的什么?”男人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再重新调整。” 人群闪出点空隙来,连燕看到了男人的背影,摄影师拿着巨大的摄影机,面前坐着一个约莫二十岁左右的青年,青年显得局促,紧张得冒冷汗,突然站起来:“我不拍了!” 摄影师直起身子:“爱拍不拍。” “钱也不要了,”青年愤怒地拿起旁边的背包,“你要求这么高,你怎么不去参加国际比赛啊,拍什么破杂志封面,我只是过来兼职的!又不是专业的!” “不拍就走人,别那么多哔话,”摄影师声音冷漠,“拍得不行,事儿不少。” 青年冲出人群,连燕一时没躲开,被他直接撞到半边肩膀,脚步踉跄一下,竟然直接摔到了地面上。 偷看还当众跌倒,未免太过丢人,连燕久违察觉到情绪的波动,一下红了眼眶,一时有些想要落泪,自己撑着地,偏偏胳膊发软,只能看到四周人的裤管,黑漆漆的,蒙住了眼睛,让他看不清地方,使不上力气,慌乱无措时,脚步声传来,一只手递过来。 “没事儿吧?” 连燕茫然抬起眼,是那个摄影师,摄影师看起来二十五、六的样子,生得清秀,他看清了连燕的脸,愣了下。连燕觉得自己笨死了,连站都站不稳,仓皇推开那人的手,狼狈地爬起来,捡起地上的稿子。 “你是这儿的模特?”男人说,“之前没见过你。” 连燕忙摇头,朝后退,他现在没那么怕人多的场合,但仍是害怕众人的目光,这让他觉得压迫,转身要跑的时候,身后传来摄影师的声音。 “哎!要试试拍吗?”他说,“别急着走啊,拍一张五百块起价,试试?” 作者有话说: _(:з」∠)_明天应该有,要是十点没更新,就是没了。 这文接下来可以叫总裁追妻记了(。(也不是,也没成总裁哈哈。 这卷名来自《春夏秋冬》,张国荣的,一卷大概20章,写完就完结! 谢谢大家看! 可以试试搜微博号(提示 第117章 摄像机的镜头是很黑漆漆的,窗外的光折射过,像是里面藏了双阴恻恻的眼睛,连燕呆呆坐在那儿,甚至没换衣服,还穿着白色的长袖,他感觉到伤口在发热,好像流出了血,他怕弄脏了袖子,却不能低下头看一眼。 “这个效果好多了,那种又天真,又颓靡的感觉,”徐白然翻看着摄像机里的照片,难得露出笑容,现场一干人松了口气,“所以,有时候那种专门练过的,指不定不如没练过的,那大概叫天赋?” 连燕在镜头里出了好多汗,他并不认为自己有这方面的天赋,好看的脸一抓一把,他平平无奇,算不得什么,但能拿到钱,这比什么都重要。 但徐白然明显没有意识到钱的重要性,把连燕招呼过来,带他看照片。 “你看这张,眼神特别到位,你眼睛生得特别好看,有点下垂的小狗眼的感觉——你知道小狗眼吗?看着地面的时候,就有种……失意的感觉,”徐白然给他尽力描绘,明显是高兴,“特别好。” 连燕咬了咬嘴唇,又听他问:“你叫什么?” 连燕指了指自己的嗓子,示意自己不会说话,委婉地拒绝了徐白然的询问,徐白然显然有些意外,“不会说话?” 点头。 “那这是我的名片,我叫徐白然,专门负责绘桉的封面拍摄,上面有我微信号,你回去加下我微信号,”徐白然从兜里拿出张名片,递给他,“下次再合作?” 连燕忙摇头,急得很,想要说他不是专业的,不适合拍照片,但徐白然只是强势地把照片塞给他,多次嘱咐他一定要加。转身要离开的时候,连燕羞得脸红,央求般看着他,徐白然才反应过来:“哦,对,忘记给你钱了。一共拍了九张,一张500,是4500元,你加我微信,我微信转账给你!” 这下连燕便不得不去加他的微信了,他担心这是在骗他,只是拍几张照片而已,凭什么那么贵,但他也的确没有损失什么成本。加了微信,徐白然真的给他打了4500元,并问他下次有没有空,让他再来拍一次。 连燕回复说:算了,我不是专业的,真的对不起。 他似乎一直在贩卖自己,连燕有记得照片里的他是什么样子,那里的自己很陌生,的确精致,他把自己用臭铜烂铁填充起来了。 尽管他同谭宁说过不写了,但放下总归太难了。连燕走过了一条街道,发现自己不想吃苦,也不想挨脏,在沈家那么多年,他竟然也开始想体面了。于是又是开始大半夜起床写东西,困了就用烟头烫自己,次数多了也就不怎么在乎了,以至于发炎的时候有些茫然无措。 早上刚给孟汉文钱,投稿却又失败了,谭宁还是说的那些问题,笼统而难以把握,连燕从出版社回去的时候拿了消炎药,但到了家里,他又只想坐着,药盒扔在茶几上,他觉得自己好像发烧了,烧得昏昏沉沉。 这时他收到了徐白然发来的微信。 【徐白然】:有空吗现在?来拍组照片? 连燕看了眼消息,闭上眼,没理。 徐白然坚持不懈地给他发消息:这次给你提提价,一张550,来不来? 连燕看着那个数字,犹豫起来,发热指腹慢慢摩挲屏幕。 【徐白然】:600!过了这个村,没那个店了啊。 连燕被那个价格吓到了,忙回复:我去。 【,】:但能不能价钱别那么高,一百一张吧。 徐白然起了兴趣:拿钱还不高兴啊? 【,】:我不是专业的,不好拿钱…… 【徐白然】:行吧,来来来,半小时后见。 连燕匆匆倒了凉水,吃了药,难以克制地为可以拿到钱而小小的快乐。这次去仍是没坐车,穿着长袖,顶着烈日高温到了绘桉出版社,吃下去的药大抵还没开始发挥效用,心理作用影响着伤口也变烫,脑袋疼得更厉害,连燕觉得自己脸色一定不好看。 摄影间就在四楼的位置,坐电梯又带来一定程度的失重感,电梯门打开的时候,连燕甚至觉得自己要摔在门口了,但实际上他走得还是蛮稳的,没有左脚绊右脚,也没有狼狈摔倒。 还没到摄影间,连燕就听着了嘈杂声,他们这儿似乎永远热闹,吵吵嚷嚷,谈论来去,他看着了乌泱泱漆黑人群,徐白然正在和旁边的人说话,不像拍照时那么严厉,笑得张扬,侧目看到了连燕,朝他招招手:“这儿呢!” 他身旁的人也侧过身子来,露出脸来。 连燕刚要走过去,脚步霎时顿住了,不可思议的和那人对上眼睛。 沈平格。 · 他清晰地听到了声音,不知道从何处传来的动静,如同块冰碎裂开,带来山呼海啸、地崩山塌,谁能想到这一切缘由只是沈平格看了他一眼呢?在很多晚上,连燕都觉得自己是忘却了沈平格的,尽管他顽固地在梦里和幻觉里出现——但他用疼痊愈了这种想念的痛苦。 现在看来是他太自以为是,他们只是八个月没有见面,但他们亲吻的时间细碎拼凑也有八个月,连燕确切记得沈平格不喜欢吃香葱,还记得他说“你怎么这么狠啊”,说了“再见”。 现在的沈平格没有出现在幻觉里,没有出现在梦里,他拥有影子,是一场真实的白日梦,他只是微微睁大了眼睛,穿着的白色T恤连燕在他衣柜里见过,阳光伏倒在他脚底下,连燕确定那点阳光是他的化身了。 “站在那儿干嘛呢?”徐白然见他不动弹,走过去将他揽过来,“走不动路了啊,瞧把你热的,下次来穿短袖嘛,捂出痱子了!” 连燕被动地朝前走,但徐白然并没有将他介绍给沈平格,只是揽着他走进影棚,回头说了句:“平格,你等会儿啊,我拍完再和你聊。” 他没有听见沈平格的声音。 连燕身体都僵**,徐白然随口说了句“你身上怎么这么烫”,约莫将发烫归咎于夏日的阳光了。这次要换衣服,连燕怕是短袖的,露出他一身的伤来,所幸衣服是长袖的,带点贵族气质的上衣和裤子,泡泡袖?是这么叫吗?连燕不知道,只是担心弄脏了衣服。 沈平格并没有离开,他坐在了旁边的长椅上,隐没在暗处,但连燕还是能感受到他的目光,脑袋却难受,无法给予眼神回应,徐白然说:“这次需要你加点’戏’,稍微演一点,你试试,实在不行就不用这个方案。” 连燕讷讷地点头。 “你能哭出来吗?”徐白然给他形容,“也不是哭,就是掉两滴眼泪,就像上次那样的感觉。能想象出来吗?眼泪流得很慢,看起来是难过的样子——” 话音未落,他看到连燕掉眼泪了。 是他想要的效果,连燕长得的确精致,眼泪也透明清澈,顺着发红的眼尾慢慢朝下流,眼神像水一样,有点符合“楚楚可怜”的定义。徐白然没料到他眼泪来的这么快,手忙脚乱地拿起摄像机开始拍,闪光灯太亮了,连燕本能地低下头,他觉得自己要死掉了,那种要难过的死掉。 徐白然又让他换姿势,给他说怎么拍,但连燕哭不出来了,他开始羞惭,在沈平格面前拍照,让他觉得自己是被剥掉了衣服,赤裸又不讲情面! “后面那几张效果不如一开始的好,”徐白然拍完了,开始摆弄相机,“光线有问题,我光晕没调好,下次再拍一次吧。这次就按前面几张的算,一共五张,一张500——拿钱就别多想了啊。”他笑了笑。 连燕又去换衣服,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他觉得发烧有些严重,这给了他迫切逃离的理由。徐白然还是在微信上给他转的钱,这让连燕觉得庆幸,不用在沈平格面前给钱,就不用那么尴尬了。连燕不敢抬起头,含糊地应和徐白然的话。 “你再考虑这个事儿,报酬肯定不会少你的,”徐白然说。 连燕茫然地看他一眼,才想起这件事指的是做模特这件事,他点头,只想离开。 徐白然终于肯放他走了,他身边还站着沈平格,连燕闻到了沈平格身上很淡很淡的香味,和他之前身上那种肥皂香不一样,他想,是开始用男士香水了吗? 但来不及想那么多了,连燕走过他,步子慢的很,这不是他能控制的,他的确动不了步子,还没擦肩,他听见了沈平格的声音。 “连燕。” 连燕心跳猛地停了瞬,停住了步伐,下意识看过去,看到了他的眼睛,沈平格在笑。 “好久不见,”沈平格声音很轻,让他想到了麻雀,连燕每次想靠近麻雀的时候,怕惊吓到他们,都要很轻地走过去,他好像叹了口气,“不说说话吗?” 连燕一下崩溃掉了,嘴唇动了动,什么音节都发布出来,他一直觉得沈平格是冷静的,是克制的,事实也的确如此,他的反应自然而然,让连燕觉得他们只是许久不见的老朋友。可他只想哭!他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仅此而已! 徐白然有些惊讶:“你们俩认识啊?”又说,“原来叫连燕啊。” “我朋友,”沈平格的声音,“之前我高中的学弟。” 连燕咬紧了嘴唇,几乎要站不住了,他明显感受到眼前模糊一片,可他不想在沈平格面前哭,当时是他要分手的啊。他听见徐白然说:“你学弟啊,怪不得,那你帮我劝劝,让他回头做个模特呗,他那个身材比例和脸都绝了,真的不吃这碗饭,不可惜啊。” “我尽力,”沈平格笑着说,“不得看他啊。” “那既然都认识,那一块去吃饭呗!”徐白然一拍手,“走走走!” 连燕还来不及拒绝,徐白然就揽过了他。 “不了。”沈平格说,低下头看了眼地面的阳光,徐白然看过来,“啊?怎么不想跟我一起啊?” 是不想跟他一起!连燕觉得自己明明是抗拒和他一起吃饭的,但沈平格真正拒绝的时候,他还是莫名委屈起来,几乎呼吸不过来。 “我的意思是,我们三个下次再约,你不是照片还没修吗?”沈平格抬起眼,眼睛弯起来,“而且……我和他那么久没见,总归要让我们俩单独吃个饭的,是不是?” 作者有话说: 重新遇见啦 第118章 沈平格的话语让连燕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件事情,很小的一件事。 那天好像是晴天?或者是阴天?他陪着沈平格去散伙饭,沈平格揽着他的肩膀,说“这是我男朋友。”那天沈平格还喝酒了,眼睛却是亮亮的,是那个年纪特有的少年气息,散伙饭结束快凌晨了,沈平格拒绝和他们一起回去,懒懒地笑,说:“总该给我们一点独处空间吧。” 谈云他们还笑着骂他,却也还是离开了。沈平格把他抵在街边绿油的梧桐树上,树干上粗粝的纹理磕疼了连燕,连燕借着稀薄白水的光看到了沈平格的脸,沈平格低声说:“我刚才就很想吻你。” 连燕心跳得厉害,浑身都发软,怔怔看着他。 “很多东西在特定的时间点之后都会丢失掉,像我和他们,可能几年之后联系就变少,没有什么是永久的——你说’防腐剂’是永久的吗?”沈平格明显喝醉了点,吐息间都是酒气,好像有点苦恼的样子,又笑起来,“但我觉得你是永久的。” 那件小事只是这些。还包括他们在树叶窸窸窣窣里的接吻,吻得嘴唇都发疼,在凌晨街道的十指相扣,像所有情侣都会做那样,把每天都当成末日来拼死相爱。 连燕觉得今天喝醉酒的是自己,他浑身都丧失了协调行动能力,只能勉强维持直立,脑袋里杂乱无序。 他很想像沈平格那样体面,那样沈平格看向他,他不会低下头。 “行吧,那你俩去吧,”徐白然捞起了旁边的摄像机,耸耸肩,“看我工作多,好欺负。” 这下这片空地只剩他们两个人,至少连燕只能看见他了。 “先下楼吧,”沈平格说,“一起走?” 他越过连燕,走得很慢,似乎笃定连燕会跟上来。实际上也是如此,像是多年训练出的反应,连燕的确跟在他身后,即便手脚僵硬地像刚学会走路。 电梯间刚好停在四楼,避免了同等电梯的尴尬。他们进了电梯间,门应声关上,缓缓朝下走,连燕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只能揣在卫衣的兜里,他听见沈平格说。 “你好像长高了,”沈平格说,“一米七五了吧。” 听沈平格的话对连燕来说不亚于做一套英语听力,他费劲听每个人,再给出解析,可惜也没有正确应答的模板,连燕笨拙地点头。 “ 穿长袖不热吗?”沈平格看向玻璃电梯外的刺眼阳光,“今天最高37度。” 电梯下降带来的失重感比上升要严重,阳光晃来晃去,连燕头晕得厉害,他猜测自己的脸一定很红,嘴唇说不定也干裂了,这让他下意识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 一楼到了,电梯门应声打开,连燕想抢先他走出去,却腿脚忽的发软,沈平格及时阻止了他在电梯门外一干人眼前出洋相,揽住了他。 沈平格扣住他的肩膀,连燕有了支撑点,勉强走出了电梯。 外面的热风吹涌进来,灌进口唇间,带来一种近乎窒息的温度。 他发誓他烧得不严重,不到高温的地步,不然他不至于有心思想——这是他们八个月以来第一次的肢体接触,他在梦之外碰到了真实的体温,这让连燕再次想哭。 到了空地,连燕还没反应过来,沈平格的手背便贴上了他的额头,很快拿开了,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没了,沈平格皱眉说:“你发烧了。” “那先不去吃饭了,我送你去医院。” 在沈平格下一句出口之前,连燕摇了摇头,比划说:我回家吧。 连燕几乎没有去过医院,在沈逸明离开之后,医院往往充斥着哭泣与药水味道,小诊所的味道他也不喜欢,但总归好过医院。 “但你在发烧,”沈平格看着他,“你不可能不知道。” 发烧是什么要死要活的病症吗?比起高烧,眼前的沈平格更容易带来类似死亡的疼痛,连燕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遗憾——遗憾这顿饭吗?还是遗憾沈平格的手背没有多停留几秒? 连燕摇头,比划:家里有药,不用担心。 他又惹沈平格不高兴了,这是他们那么久之后第一次见面,沈平格并没有说“不担心了”,沉默了很久,他说:“好,那我送你回家。” 连燕不知道沈平格什么时候买了车,黑色的车,车座原本被太阳烤得发热,冷气吹出来的时候,又缓缓降温了。沈平格的手指拨了拨冷气片,避免直接吹着连燕。 连燕没问关于这辆车的任何东西,但心底里觉得怕,明明他都系上了安全带,手也攥得很紧。所幸沈平格开得不快,甚至可以称得上慢,堪堪超过旁边骑电动车的买菜妇女,车里有好闻的香薰,还放着王菲的唱片,是《迷魂记》。 “别叫我太感激你 药水色太精美 别要我吃出滋味 愉快得知觉麻痹” 王菲第一次唱这首歌的时候在流泪,连燕也很想哭,他很想碰触沈平格扣过的左肩膀,但手指只是动了动。 沈平格察觉到他的目光,以为他在嫌速度慢,于是解释道:“我刚考了驾照,可能开得……嗯,不太好,”他笑了笑,但似乎并不开心,“见谅一下。” 剩下的时间他都不记得了,连燕睡着了,头磕着玻璃窗睡着的。他本意只是想装睡,避免安静带来的尴尬。但他睡的时间也不长,大概十分钟?但睡得特别安稳,不知道哪儿来的安全感。 他看到了自己住的破旧楼房,忽然眼神捕捉到了慢慢走回家的孟汉文,这让他神经一下子绷紧了,甚至没反应过来沈平格为什么会知道他家住在哪儿,急急出声,沈平格在路边停下了车。 连燕比划说:我要走了。 歌曲切换到了《三千年前》。 “不要怪我第一句就跟你说再见 因为我真的是专程来和你道别的” 这句独白简直像为他量身定做,连燕狠狠心,去开车门,没能打开,车门锁住了。 “我在这儿只待一个星期,暑假的时间不多,”沈平格的声音在车厢里响起,很轻,他说,“今天星期三,星期天的航班——你……星期六有空吗?” 连燕感觉到格外的累,好像身体骨骼被重新拆分组装,在慢慢朝外抽取血液,却还来不及重新灌入他,所以他不被允许清醒。眼泪也是莫名其妙!他突然就哭了,朝外涌眼泪,在影棚没流完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歌里还在念独白:“我好喜欢听你这样和我说话 以后再没有人这样和我说话了” 这哭泣并不在计划之内,连燕狼狈地去抹眼泪,弄得手背都是水光,之前他乐衷使用眼泪让沈平格心疼他,但过去那么久,他丧失了卖弄脆弱的信心。窸窣声传来,沈平格倾身过来,指腹摩挲过他的眼角,替他揩去了眼泪。 “又哭啊,”沈平格轻声说,很温柔,“看见我会这么难过吗,难过到要哭两次。” “那就不见了吧,别哭了,”沈平格离开了他,递给他纸巾,车门锁“叮”地一声打开了,他顿了顿,侧头看向车窗外,“回去记得要吃药,别忘记了。” 沈平格误解了他的意思,连燕没办法用话语辩驳,却也动弹不了,他是觉得自己矛盾极了,是一团杂乱的冒险,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抓住了沈平格的手腕,又瞬间抽回手来,像做错事一样低下头,给他比划:我不是故意哭的。 “我知道,”沈平格声音很温柔,“没人会想哭。” “这个也不用解释,我现在充其量最多是你朋友,其他什么也不是,你自己自在最重要,不需要被那么多想法捆绑住,”沈平格轻声催促他,“下车吧,记得吃药。” 连燕觉得自己有别的想说的,但他什么也想不出来了,最后沈平格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了手机号码,并说:“有事儿可以再找我。” 那张纸条连燕塞进了兜里,塞得很深,下车的时候带出了一枚硬币,摔在了车垫上,悄无声息地。车门关上,那枚硬币折射出细小的光。 · 连燕仍旧腿脚发软,但他又觉得自己重新被赋予了意义,尽管这个意义是他主观给予的,客观上可能并不存在。 他已经不想哭了,但仍旧走得很慢,身后车子离开的声音一直到他走到巷子口才响起,连燕终于肯接近孟汉文。孟汉文有尿毒症,但表面看只是瘦弱些,与正常人无异,孟汉文听着了脚步声,回头看他,露出笑,一嘴巴的黄牙:“你妈妈找你的。” 连燕脸色烧红,嘴唇又苍白,冷漠地看他。 “藏不住咯,”孟汉文阴恻恻笑起来,“不回去看看啊?” 连燕心里一咯噔,脚步慢慢停下来,又加速走回去,推开门的时候,屋里的腐朽潮湿味儿几乎要把他淹没,他跑到了自己房间,那里乱糟糟的,床垫被掀起来,徐梅站在床边,在翻一张报纸。 连燕不敢置信,倏地顿住脚,又猛地扑过去,从徐梅手里抢过那份报纸,朝身后藏,一双泛红的眼睛瞪着她。 她为什么会翻他床垫? 床垫底下堆着一层层报纸,有的飘到了地面,被踩出了脚印,上面写的字也被踩得模糊不清,但都写着“租房信息”四个字。 连燕没法思考,头晕得厉害,听着徐梅说。 “我本来想着给你收拾下房间,毕竟你那么辛苦,我做妈妈的,总归要给你个好环境,”徐梅眼睛含泪,看着连燕,“你……你就这样对妈妈吗?你找那么多租房信息干什么?还都是外地的,北京的、上海的、广州的!” 连燕咬紧嘴唇,脸逐渐苍白。 他想要逃离徐梅,至少筹划了四个月,可他没有钱,他的身份证和户口本也被徐梅扣下了,他要找身份证,还要想以后的生计。连燕把这个当成他生活里为数不多的盼头,并且每天都在坚持着,这是他全部的目的所在了。 他只想还清亏欠徐梅的一千多元而已,一千多元,放银行里五六年的利息,连燕想,这八个月已经够了。他至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如果没有意外,他月底要走的。 “妈妈知道你记恨妈妈当年把你扔了,妈妈那是迫不得已,你跟着妈妈去南边,你也过不上好日子,你看,你在沈家养得多好……你怎么能这样啊,”徐梅眼中的眼泪掉下来,“你要是走了,你和当年做错事的妈妈有什么区别,你也一样没良心!你在犯错!” 连燕胸膛剧烈起伏,心跳加速,手攥得特别紧,嗓子不争气,却仔细尝到了铁锈味儿。他连句争辩都说不出来,脑子昏沉,但浑身血液好像都沸腾,涌起深重而又难以忍受的无力感。 “妈妈知道自己做错事儿了,但也一直想着对你好,这房子妈妈也没收过你租金,让你住这儿,让你写东西,你的早饭是我买的,午饭是我买的,晚饭也是,”徐梅抽噎起来,声音尖利地哭,“你要是走了,那你让我和你叔叔怎么办啊!我们要等死吗,你叔叔有病,我没有工作,要照顾他,我们饿死,那样你就是谋杀!你知不知道啊!” 她捡起了地上的报纸,撕裂的声音在杂乱的房间里炸开,说:“我叫你走!我叫你走!”连燕再也忍不了了,抬手愤怒地推开徐梅。徐梅没料到他会反抗,脚步一个踉跄,踩到了报纸,整个人摔了下去,头一下子磕到了桌子边。 闷闷一声,连燕呼吸一停,几乎要觉得徐梅死掉了,恐惧和细弱的快意一起堆上来。但徐梅却什么事儿都没有,只是磕到了圆润桌边,她惊惧地瞪大眼,抬起手至朝他声嘶力竭地指控:“你要杀人啊!你要杀了妈妈!” “你是什么人啊,连自己妈妈都打!”徐梅爬起来,又坐在地上哭,“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子啊……” 连燕忽然不想再抵抗了,他浑身发抖,听着女人哭,耳朵吵到快要失聪,连燕想要找纸,却四处找不到,兜里的纸条拿出来,连燕拿了笔,在上面写字,盖过了数字。字体难看,哆哆嗦嗦,丑陋肮脏,他扔到徐梅眼前。 纸上写着:我不走了。 劣质钢笔的墨水渗透出来,那些数字模糊不清了。 作者有话说: 首先说个抱歉吧,好几天没更新,我最近真的特别忙,如果能写我肯定会写,但我有推翻稿子的习惯(在这篇文上,所以推来推去,可能最后写完一章要一些时间。星期六要准备四六级,而且快期末周了,所以各科作业也都很紧,也要提前开始复习。 T T 真的很抱歉,忙也不能算我不更新的借口,毕竟也不是就我忙,还是抱歉吧。 还有一个小高潮的虐,之后基本就没虐了。其实他们的重逢不需要隔很长时间,他们只是压力太大,无论怎么样,都是最爱彼此的。 【呃,写在前面吧,本文最后一章虐,之后就都没虐了,坚持下去就好_(:з」∠)_】 第119章 暴雨淋湿窗外的梧桐树,这预兆着蝴蝶的迷路。 连燕吃了发烧药,又吃了消炎药,一大把扔进嘴里,或许这把药能把他弄死,但他没死。窗户没关,吹进来的雨水地上的狼藉和碎报纸浇湿,没有死亡的蝴蝶奄奄一息地趴在窗台,倒是有只蛾子,丑陋又可怖地替他死去了。 这场高烧好得很慢,连燕一直在自己屋里坐着,坐在床角,或者躲在充满樟脑丸味道的衣柜里——晚上打雷的时候他这么做,用衣服把自己埋起来,可他没哭,他像是丧失了大哭的能力,只能哆嗦发抖。 星期五的时候,徐白然给他发了消息,说:平格让我问问你,星期六要见面吗? 徐白然说:他没有你号码,但你也没有给他打电话,只能这样来找你。 连燕高烧还没好,他觉得自己终于接近了解脱,他回复说:我不去了。 剩下的消息他都不再看,只是无止境地睡,窗外还在下暴雨,这场暴雨要持续三天,电视上的女人说,请各位市民避免外出。 如果不是生病,连燕很想跳出窗户,他们在五楼,跳下去或许没命,他不介意踩着塑料水管慢慢下去——如果水管情愿承受他的重量。他想下去找片蝴蝶翅膀,最好是被雨打湿的。 他忽然很想吃糖霜山楂,于是连燕从床上爬起来去翻他藏在衣服兜里的钱,他特地藏在了冬衣的兜里,里面摸进去并不热,冰凉,一直摸完两个兜,也没找到钱。连燕去找徐梅,把那件衣服提给她看,徐梅不自然地扫了眼,说:“我给你洗了。” 连燕浑身颤抖,衣服扔到地上,比划:里面有钱。 “谁知道你里面放钱啊,钱不存银行,不放钱包,你放衣兜里……”徐梅嘀嘀咕咕地说着,转身去晾衣服,她居然在大雨天晾衣服,连燕想笑,她仰头说,“可能被洗衣机滚烂了吧。” 那份糖霜山楂不能在暴雨天被他带回家了,连燕出奇地不再愤怒,他浑浑噩噩回了卧室,拿起手机,翻微博,翻歌单,可好像哪首歌都不像他了,最后连燕分享了《三千年前》,又发了一段很长的、冗杂的话语,他只想说给自己听。 “会有人单纯依靠回忆活着吗?我有时候觉得我并不是真实的,我像是还活在过去,我明明坐在衣柜里,但我觉得我在课桌前,书本上都是叉号。我做梦都在想着我跳进热带的雨林里,可我看到网上说赤道也不一定是高温的代名词,那哪里能没有燃料就烧起来火焰?回忆是必需品吗?那如果我老了,我忘记事情了,那我又该怎么办,我这样算死掉了吗?道理好像是这样。” 连燕不想再写下去了,他最后的力气都用来按发送键,手机扔到了枕头上,那本来是睡觉的地方。 暴雨还在下。 星期六的时候,连燕翻出了家里的美术刀。刀后面有些生锈了,但前头是尖锐的,能划开纸张,连燕用美术刀切割纸张,企图模仿那天沈平格给他的纸条,可惜他不知道沈平格用什么笔写的,不然他会模仿的更像。他在这方面有独特天赋。 号码他是记得的,但他并不知道如何打给沈平格。 小纸块在桌子上散开,像很大的雪片,天黑下来,外面雨声似乎小了些,但仍在下,雨的腥气潮湿在墙壁攀附,车子驶过积水,“哗啦”一声,车灯短暂地划过墙壁,又黯淡掉了。 连燕垂下眼,拿着美术刀,慢慢划手腕外侧,身体不是他的,他开始续上自己在微博说的话。他是活在过去的人,现实对他来说并不重要。所以他不觉得疼痛,这是真的,他看到血液流出来一点,这让他想到了《红》。 沈平格唱歌很好听,如果他唱的话,和雨天很搭。 告别仪式是必要的,连燕拿起手机,他的指腹是干净的,血液顺着手腕继续朝下淌,滴到了地面上,很小的声音,他打开微博,精心挑选了歌单,张国荣的歌放过了,他选了王菲的歌,一首很好听的歌,连燕倾向于听那些带独白的歌,这让他常产生自己在说话的错觉。 @你看到我丢失的玻璃吗:如果你能唱歌给我听就好了,我很讨厌《红》。葬礼上能放这首歌吗?[音乐:王菲《雨天没有你》] 手机还没放下,评论提示音响起来了。 @fjkybcdkk:什么葬礼? 连燕觉得心情很轻松,给他回复:我打算去死了,不是坏事,放心。 那人好像慌了一样,连给他发了两条私信。 @fjkybcdkk:什么去死? @fjkybcdkk:为什么要去死? 连燕回复他,闻到了一股子血味儿:因为今天下雨了,我没有出门。 @fjkybcdkk:你不能去死。 连燕对此觉得纳罕,他关了台灯,回复:不行的啊。 屏幕那边的人着急了,回复:怎么样你才能不去死。 连燕看着那行字,也找不到理由。那人似乎怕连燕等不及,消息发得很快,突然又说:等明天再死吧。等明天,行不行,天亮再说。 @fjkybcdkk:明天雨就停了,说不定有彩虹,你不想在彩虹天气里再死掉吗? 连燕认真考虑了他的想法,可又觉得苦恼,毕竟他很想去割自己,或许挨不到明天了。 @fjkybcdkk:等明天吧,雨天停了再说。 他又说:明天一定是个很好的天气,天晴的时候光线很好,你肯定知道。 又说:我们那儿有邪乎的说法,说在彩虹天气去世的人,都会实现生前的愿望,在下辈子。 连燕从不知道自己还是个唯心主义者,这个提议对于他来说过于诱惑了,毕竟他的愿望很多,毕竟糖霜山楂,比如拍很多照片,比如拿钱,再比如……沈平格能爱他。 没人会拒绝这些愿望的实现,连燕说:真的吗? 得到了确切的回答,那人像在求他:所以一定不能在雨天死,不然下辈子什么都得不到的。 连燕不想什么都得不到,于是说:那就明天好了。 血液慢慢凝固了,连燕等着明天的到来,并在脑中重新度过他的十八年,准确来说是五年,从进入沈家开始,从沈平格从课堂里和他说话,说“你是连燕吗”开始,连燕想,他居然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名字,有那么多!那么多人!他偏偏记得了自己的名字。 沈平格一直都对他很好,拒绝也是体面的,而且最后吻他了,说陪他度过一切。沈平格一定猜不到美工刀生锈了,就像他猜不到彩虹代表愿望的实现。 如果说讲遗憾,他没什么遗憾了,就是很想和沈平格做/爱,其他人都不行,他甚至想让自己变成个女人,如果能生下他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比较好?连燕不知道。 沈燕? 好难听。 还是沈平格最好听。 夜晚该是很漫长的,但实际过得很快,凌晨的时候雨停了,真的是晴天,甚至微弱的彩虹,在晨曦里浮现。连燕想到了油车尾后漏的汽油,太阳光折射到上面的时候也会有彩虹,那是地面上的彩虹,天上的彩虹显得脆弱。 连燕重新去拿美工刀,这回割的是手腕内侧,他并不是图死,他只是想割,其他什么都没想,血液的流出会让他觉得——他正在离开,他不需要担心那么多了。手机在单曲循环歌曲,连燕觉得很抱歉,那样的话,人们在谈论的时候,估计要把《红》当成鬼歌了。 眼前渐渐模糊,黑点聚拢,连燕看到血液打湿了他的手臂,这是通往死亡必然要交的通行证吧。 连燕没力气了,美工刀跌到地面上,最后还要割破他赤裸的脚趾,是个坏心眼的美工刀。他靠着床头,依稀听到了很重的推门声,接着是脚步声,似乎从很远地方遥遥赶来的声音,又一下下撞他锁掉的门。 失去意识的时候,连燕看到门开了,他觉得彩虹的预兆是真的,因为他似乎——真的看到了沈平格,他跑向自己。穿着白色的短袖,额头还有汗水,或者雨水? 沈平格是他的梦想、理想国和乌托邦,连燕一直这么认为。 而今天,他的梦想实现了。 作者有话说: 写这章觉得写的我都快要病了…没虐了,他妈也不会吸血了,之后就是甜了,放心。 哥哥总会把他救出来,把理想国给他,他们是彼此的国王。 第120章 连燕没做过什么莽撞的事情。 不过在血液朝外流的时候,他想到了一件,不过这也与沈平格有关。是沈平格的十八岁生日,那天是美丽的,因为雪花在朝下落,他在沈平格学校门口等他,背着很大的书包。 九点半的时候,沈平格出了校门,一眼看到了连燕,他和同行的人说了再见,朝连燕走过来,说:“不是让你在宾馆好好等着吗?” 连燕浑身都落满了雪,脸颊都冻得发红,但眼睛亮晶晶的,还在不好意思地笑,沈平格那天叫了他“小精灵”,说他站在那儿,漂亮得像冬天圣诞里在松柏树周围飞的精灵。 本意很单纯,连燕只是想灌醉他,然后把自己送给他。尽管他已经全都属于沈平格了。他们在酒店下面的餐厅里吃饭,连燕身上的雪早就消融了,头发湿漉漉的,沈平格坚持要给他吹干净头发,才肯同他吃饭。 想法太透明了,沈平格眼神投给他时,连燕确定沈平格看穿了他,但沈平格还是喝下了很多酒,脸颊发热,晕晕乎乎的,他甚至难得抱怨:“真的喝不下了。” 之后他们来到了雪地里,沈平格闹酒劲,要连燕陪他在鹅毛大雪里过生日,摇摇晃晃地,他们都滚到雪地上。 外面天寒地冷,雪花又重新沾到身上,沈平格搂住了他,脸埋在他的颈窝里,闷闷地笑,“都怪你让我喝酒,走不动路了。”他们抱得很紧。 连燕对这一刻记得很清楚,他们眼睫、眉毛、头发上都是银白的雪,沈平格还和他唱歌,唱:“我情愿裸着我一双手,让它在长夜里渐渐冷透……” 他们在雪地里拥抱,羽绒服发出窸窣的声音,路灯远离他们,车子驶过雪地的时候悄无声息,车尾气灰暗地消失,高中生下了晚自习,在街对面打雪仗,吵闹声听不仔细。有些冷,但连燕觉得自己脸颊发烫,安静地听他唱歌,心里都是难以言明的甜蜜。 “全世界我只想你来爱我,除了你之外的人都听说,我的感觉,从来不会骗我,可是这一次它陪我犯错……” 连燕愣住,后来才知道这首歌就叫《全世界只想你来爱我》,张国荣的,他下意识地抓紧了沈平格的手,居然没出息地哭了,在雪声里哽咽。 眼泪掉到他的脖颈上,热热的,沈平格好像有些茫然地看向他。 “是真的,”他醉乎乎的,有些笨拙地在解释,“没有骗你,我很爱你。” 回忆就到这里。 之后的一切像是一锅乱炖,冬天里的一锅乱炖,人群声吵闹熙攘,他甚至听到了沈平格的声音,在说“先救他啊”。声音是哽咽沙哑的吗?沈平格很少哭,他只在沈逸明的葬礼上看到他哭,连燕疑心彩虹给出的幻象过于真实的,可他的愿望里并没有看到沈平格哭这一项。 如果谈遗憾,连燕觉得他最大的遗憾就是没写一封遗书。他有大把的时间去交代遗嘱,尽管在文学总是给他使绊子,但死亡可以让他们很好的和解。但遗书写给谁看呢?所以连燕没有写。 下午四点五十三的时候,连燕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了窗外,在下雨。怎么又下雨了?他有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穿梭到了过去,像狗血小说那样。 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处于死亡还是活着,他尝试动了动手指,牵动了手腕的伤口,带来刺痛——这是活着的标志,活着就会疼。连燕并不怕疼痛,只是将心里那份遗憾由遗书变成了生活。 手指抬起来的时候,碰到了头发丝,连燕这才看到床畔趴着的人,他睁大了眼睛,好像不会呼吸了一样,徒劳地屏气,缓慢伸过手指,力度很轻地碰了碰脸颊,是有温度的。 是真的沈平格。 他还来不及抽回手,沈平格倏地惊醒了,椅子带出了刺耳的声音。连燕看着他干裂的嘴唇和没刮的胡须,想,沈平格也会这么邋遢吗? 沈平格似乎有些手足无措,半晌才俯**子,很小心地碰他的脸颊,替他拨开了头发,抿抿嘴唇,但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只是揽着他坐起来,避免碰到手腕。连燕忽然被抱住了,抱得特别紧,他听着了沈平格的心跳声,生动鲜活地在他身边。 连燕有些茫然,他听到沈平格声音沙哑:“我特别怕你死掉了。” 连燕顿了顿,轻轻摇头。 “还活着就好,”沈平格放开了他,去给他倒水,连燕看着那个玻璃杯,温和的水雾凝结在杯壁,透明又干净。连燕靠在他怀里,乖乖喝掉了那些水。 “我过几天回学校,订的是下午的航班,因为下午的阳光很好,睡一觉,黄昏的时候就落地了,你应该记得北京的霞光吧?很好看,”沈平格坐在床边,捏着他的手,他轻声说,“你想和我一起去北京吗?” 连燕看着自己左手腕缠的厚厚绷带,很想拆开看看里面是否痊愈了,或许会留下伤疤。他犹豫地看着沈平格,睫毛投下小片的阴影,还在细微的颤抖。 “他们不会再来找你,这个你不需要担心,”沈平格说,“以后我保护你,好不好?” 连燕看着他的眼睛,忽然很想抱他,但又缺乏足够的力气去抱他。像是心理的某种防御机制,他似乎很难感受到大悲大喜,也不想哭。但他不抗拒和沈平格一起走,于是连燕笑了笑,点头。 手腕的伤口并不严重,只是流了很多的血。连燕不知道割腕很难死掉,如果提前知道,他或许会换种方式。 沈平格晚上也在病床那儿陪着他,但似乎不具有正当的理由同他睡在一起。晚上暴雨还在下,甚至打了雷,白色的床帘映出晦暗的雷电,很沉闷的雷鸣声,连燕本能地害怕,浑身发抖,沈平格才终于肯搂着他睡觉,拍着他的背。 连燕蜷缩在他的怀里,伸手搂住他的脖颈,怕得小声哭。 该怎么安慰?放在以前,可以亲吻,抚摸,亲吻是上帝能给人类最好的亲密方式。但此刻,除了拥抱之外,其他都显得过分,沈平格显得慌乱,只是说“不哭了”。 后来雷声小了,连燕这才得以入睡,沈平格也并没有离开,仍旧抚着他的头发。 换药是医生给换的,往往在连燕睡觉的时候,即便是醒着,沈平格也会捂着他的眼睛,不让他看。连燕觉得奇妙,沈平格似乎真正把他当成了一块单薄的玻璃,怕他跌落也怕他碎掉,谨慎又小心地护着他。 可是那是他自己割出的伤口,他亲眼看着血液流出来,又怎么会怕呢? 徐梅和孟汉文如沈平格所言,没有再来找他了,连燕不知道沈平格同他们说了什么,是给了钱,还是用了言语威胁?沈平格对此只字未提,连燕也就不问。 这次的雨停了之后没有彩虹,连燕只知道雨后有彩虹,却也不知道彩虹的出现还需要特定的条件,他们坐上了下午的航班,连燕坐在靠窗的位置,手腕厚重的白色绷带还没有拆掉,肤色苍白,但眼睫和瞳仁却是黑色的,像个精致的小瓷人。 他看着外面的景色,确定沈平格没有骗他,他们能在黄昏到达。 作者有话说: 今天考完了…好像这章没写好T T 没太找到感觉,所以字数不是很多,明天还有_(:з」∠)_ 接下来就是没羞没臊的同居日子了(。 谢谢大家看 第121章 他们到达的时候是阴天,并没有漂亮的霞光,黑夜来得很早。连燕开始觉得无措,因为他并不知道自己应该呆在哪里,如果要分类,他是寄生类的动物,他需要有确切的住所。 学校的宿舍不会多一个床位,街边的酒店又太贵,连燕想,如果沈平格把他丢在路边,他也不会哭,他会自己坐火车回去。 但沈平格带他去了医院,他刚从一家医院里出来,转头义无反顾进了另一家医院。手腕的伤口没那么疼了,连燕甚至在上面画画,用圆珠笔画了三片黑色的叶子。 人们都乐衷于来医院?这里一直在哭叫,地上打地铺的人们眼底乌青,连燕不知道他们在等什么,只是习惯性地躲在沈平格的身后,猜测沈平格得了什么病。 他们不需要等待,应该是有提前预约,等待电梯的时候,沈平格侧头问他,“介意我拉着你的手吗?”补充说,“不会弄疼你。” 连燕还穿着长袖,在热夏里只有他肯穿长袖,袖管下的手瘦而苍白,他迟疑了下,把右手递给他。沈平格攥住他四指的前端,绅士而又克制,只是怕他走失。 直到到了那扇门前,沈平格松开他的手,轻轻朝前推他,连燕才反应过来是他生了病。 “你去那个房间里,听医生的话。” 病人的身份突然按在他的头顶,连燕对此本能地不安起来,摇了摇头,比划说:我没有生病,我不去。 “十分钟就好,你听话,”沈平格揉了揉他的头发,“等你出来,给你一个惊喜,好不好?” 连燕比划手语说:那你会在外面等着吗? “会,”沈平格顿了顿,温声说,“我不会离开。” 门在没打开之前总是会给人无限的想象空间,连燕幻想里面或许会是片沙漠,或者藏匿着妖魔鬼怪。但里面只是坐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旁边放着一台电脑。他坐在医生的面前,戴上沉重的仪器,那个仪器像是八爪鱼,张牙舞爪的,贴着耳朵凉凉的,还在滴滴的响,如同科幻小说里的那样。 仪器发出冰冷的声音:“请用’绿’组三个词汇。” 像是小学时简单的造词,连燕由“绿”想到了潮湿的青苔,那种埋在河泥里的石头上生长的苔,还有从草丛里钻出的青蛇,吐着鲜红的信子,不知道会不会主动攻击人类,用它淌着毒液的尖牙。 医生的镜片折射出电脑屏幕的光线,是绿色的线条,奇异地随着他的思绪在波动。 连燕仍不觉得自己生病了,但他还是忍耐下想要离开的冲动,听着仪器毫无感情的问题,仪器也想要了解他吗?可仪器并没有问他最近是不是快乐,也没有问他是不是想哭。 佩戴完冰凉的仪器,一切却还没有结束,他又去狭小的房间里做题,做眼动测试,去做大脑CT图,做常规心电图,做各种繁复冗杂的测试,连燕甚至想他是得了什么绝症吗?诊断结果出来的间隙,他去碰沈平格的胳膊,犹豫着比划:是很严重的病吗? “不是,”沈平格回答得很快,“是很快就能治好的病。” 连燕比划:如果很严重,别花很多钱给我治疗了。 沈平格沉默许久,说:“为什么?” 那种感觉无法形容,像是高烧,但没有额头滚烫的温度,只是舌尖发麻,对一切都缺乏感觉,好像失去了和外界交互的能力。连燕对此无法回答,只是低下头,晃着脚。 大概晚上十点半,诊断结果出来了,连燕很想听,但沈平格给他戴上了无线耳机,音乐声淹没了他。沈平格似乎总是如此,以前他和杨志打架的时候,他也是给他戴上了耳机,不让他听声音。现在更过分,不让他听自己的病。 他撑着下巴,点了两下右耳机,切歌的片刻安静里,他听到医生说:“中度抑郁和轻度双相情感障碍。” 耳机摘下来,藏在手心里,连燕静静地看着他们。 “按照你说的话,他压力过大的时间持续了接近一年,加上他本身心理承受能力不高,所以才会有之前的自杀行为。”医生翻了翻文件夹里的检测单,“我们建议是住院治疗。” “可以选择回家治疗吗?”沈平格问。 “可以,这个我们不做干涉,但是他现在对情绪的感知会很薄弱,对外界的反应会比以往要迟钝,也无法积极回应情感,或许会伴有后续自杀行为。确定要回家治疗?” “在医院的话,这里的病人太多,他怕生,可能会很害怕,”沈平格垂眼,说得很慢,在斟酌每个字,“而且……我想陪着他。” “那也可以,”医生坐直了身子,双手扣住,“但有件事你需要知道,服用治疗抑郁症的初期药物里有舍曲林,舍曲林可能会让患者产生强烈的自杀欲望,在这段时间里,他身边不能离开人。” 连燕重新戴上了耳机,音乐又自动开始播放,这次放的是女人的念白,缠绵又柔和地念着粤语,他在说话的声音里仍能听见沈平格的话语。 “他也有可能采取各种手段措施去自杀,也就是说他说的话都不能信,”医生有些无奈地笑笑,“你知道,要是一个人执意想去寻死,他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大概持续两周的时间。这样也要回家治疗吗?” 连燕讨厌起这个医生来,觉得他在污蔑自己是个撒谎精。纵然他不高尚,却也没有对沈平格撒过谎,可他口不能言,只能冷淡地扫了一眼医生,继续听他的歌。 “嗯。毕竟我还在暑假,有的是时间。”沈平格又偏头看向连燕,言语自以为被耳机里的音乐遮蔽,连燕却在寂静里清晰听到他的话语,沈平格说。 “我不会再丢下他了。” · 凌晨十二点钟,温度二十度,街道橱窗熄了灯,明黄色的灯光和黯淡的梧桐绿叶糅合在一起,沈平格一路都是沉默的,只是车速一如既往得慢,连燕靠着车窗玻璃睡着了,车停下的时候才醒过来。 “到了,”沈平格倾身过来解开安全带,笑着看他,“要去看看我们的家吗?” 我们的家。 这是沈平格给他的惊喜。 这个词汇对于连燕来说是完全新奇的,他甚至不知道沈平格在北京有房子,或者是沈逸明遗留下来的房产。沈平格依旧牵着他的手,按下了十四楼的电梯按钮。 “买的是十四楼的房子,因为采光很好,有落地窗,还有一个很大的阳台,里面养了植物,”沈平格低头看他,声音温柔,“会喜欢落地窗吗?我在想要不要买一只狗,你可以在家照顾狗。” 连燕摇摇头,抬头看LED屏上的数字,眼神平静。 各种测试和身体检查弄得连燕身体困倦,他只想睡一觉,对于这个新房子,那点新奇也只是燃烧了片刻,吹灭的灰烬都无处可寻。开了门,连燕第一眼看到了巨大的落地窗,没有月亮。 他说:哥哥,我好困。 “那就睡觉吧,不过得先换药,”沈平格去拆他左手腕的绷带,看到了上面的叶子,动作顿了顿,又继续慢慢拆,这次没有人替他捂住眼睛,连燕看到了狰狞的伤口,有些结痂了,但还是有些血水。胳膊上的圆形伤疤也露了出来。 真的很丑,连燕咬了咬嘴唇,想抽回胳膊,央求地看他,沈平格却不让他动弹,指腹摩挲过那些早已痊愈的圆形伤口,轻声说:“当时很疼吗?” 连燕摇头。 “我一直很想问你,我……以为你离开我,至少自由得多,不会那么痛苦,也不会一直哭,”沈平格喉结动了动,声音沙哑,“你就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 连燕迟疑了下,伸手去碰沈平格的脸颊,用口型说“真的不疼”。 这个要怎么给出回应?因为很想你,想你的话很痛苦,用烟头烫自己可以缓解痛苦。可连燕不想说话,也不想解释这些东西。他像是站在半空中,抽离出肉/体,疏离地看着沈平格的情绪。 药末洒在伤口上,连燕眉毛都没皱,安静地看着他剪好干净的白色绷带,一层层小心缠好。袖子该放下来了,连燕刚想收回手,沈平格却忽然俯**子,亲了亲他小小的伤疤,那一刻连燕确切感受到了情绪的波动,引起了身体的强烈战栗,他睁大眼睛,柔软的触感让他觉得是在梦里——梦里柔软的雨云。 伤疤此刻成了枷锁,牢牢把他们拴紧,捆绑在一起,甚至传来湿润的触感,连燕不确定沈平格是不是掉眼泪了,也缺乏勇气去探寻,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似乎看到玫瑰刺破土生长,他不想刺疼沈平格,于是尝试去抱着他,乖巧而温软。 · 这个家里有他生活的所有必需品,包括睡衣和蓝色的人字拖,沈平格给他煮了面,连燕只吃了一半不到,剩下只能让沈平格吃掉。 药片在药盒里发出声响,连燕就着温水吃药——药盒上写着舍曲林,疏肝解郁胶囊、米氮平片。沈平格看着他吃下药,连燕还张开嘴给他检查,难得笑起来,露出两点小梨涡。 他们洗澡也是一起的,连燕举着左手,避免水沾到上面,潮湿发热的水蒸气让连燕想到了仪器问他的问题。“想到热带雨林,你会有什么印象?”连燕在纸上写,殉情。 在水蒸气里窒息,是种很浪漫的死法,历史书中死在浴缸里的英雄,胸口插着一把刀子,金色而忧郁地任由血液流淌进浴缸,是情妇让他死亡。 药里的安眠成分发挥作用,连燕洗澡的时候就睡着了,他太困了,皮肤蒸得粉红,伤口似乎也冲得褪色,像春日果园里的奶莓。他也没有做任何梦,但在坠入梦之前,他感受到了亲吻,很轻地降落在他的脸颊和耳朵尖。 或许是真实,或许是错觉,但连燕没有多想,甚至懒于睁开眼睛看一看,很快睡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他们的问题都会慢慢解决,不用急啦,现在不适合重圆。这章还是挺甜的…OVO 这章咨询的是我一个曾经患过重度抑郁和双相的朋友,希望没有出现什么专业问题 第122章 药物真的能控制人的情绪吗?沈平格对此抱有一种怀疑的态度。 连燕对吃药这件事情并不抗拒,总是很乖地就着温水吞下大把的药片,有时候会噎到,呛咳到两颊通红,或者掉眼泪,这个时候往往多喝几口水就好。沈平格宁愿他哭几场,但连燕连哭都没有哭过。 吃完药之后连燕往往会睡觉,清醒的时间有限。药要分两次,舍曲林在中午吃,剩下的药在晚上吃。空闲的时候沈平格会带他看电影,看了很多电影,看《忠犬八公》,看《爱乐之城》,《色戒》也看了。 连燕很少表现出情绪上的波动,只是靠着他的肩膀看电影,看着看着就会打瞌睡。 至于强烈的自杀欲望——沈平格以为只是医生的夸大说法,他无法想象出现在的连燕会有自杀的动机。但他的确没有听连燕的任何话,即便连燕说想吃草莓,他也会牵着他的手去厨房切草莓,而不是单独将他留下。 沈平格自认为做的毫无纰漏,但有次连燕在客厅看完电影睡了,他收拾床铺的时候,发现连燕的枕头底下藏了几十片药丸,各种颜色。 他一直在准备去死。 那些都是感冒药,原本放在书房柜子顶层医药箱里,沈平格看了很久,动作很轻地把那些药片尽数放进了热水里融化,浑浊的水扔马桶里冲掉了。 连燕或许发现了药片的消失,但谁也没有提起,心口不宣地守着秘密。沈平格周六带他去了心理咨询,连燕执意不肯同他分开,哄了好久才肯进去,明明进去的时候不情不愿,出来的时候却哭得眼红鼻子红,依依不舍地和心理医生说再见,甚至开始朝沈平格笑,主动去抱他。 回去的时候坐了公交车,他们第一次在北京坐公交车,从附近的站牌坐到最后一站,又坐回来,天都要黑掉了,沈平格偏头问他:“医生问了你什么?” 连燕不太记得了,诚实地摇头,只是说:她很有耐心,而且很好。 车窗外绿色潮湿浓密,自那场暴雨后便晴空万里,鸟鸣穿掠在光斑里,夏日在公交尽头爆炸开,成了铺地的热浪,发霉的绿苔烧掉了,一切似乎都出现了转机。 但沈平格仍是低估了药物的作用,他带着连燕去买衣服。徐白然的眼光总归没错,连燕的身材比例的确很好,什么样的衣服都适合他,他也不怎么笑,像个小酷哥。只是换衣服的时候拘谨,不让沈平格陪着他进换衣间,眼睛在发亮——他生着一双漂亮眼睛,眼神也像水,连燕在手机上打字:我想喝奶茶。 “想喝什么?”沈平格揉了揉他的头发,笑着说,“奥利奥可以吗?” 连燕认真想了想,点点头,白皙的脸带点红,拉上了换衣间的帘子。 奶茶店就在衣服店的旁边,沈平格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连燕会在那个时候逃离。他买了奶茶回去,换衣间里却是空荡荡的,新衣服挂在钩子上,他像是跑得仓促,急于离开他的身边。 那天下午,沈平格一直都在跑,却没有出声叫他的名字,他像是在捉一只麻雀,过分的声响会把麻雀惊走。半小时之后,他在荒凉的河畔找到了连燕,亲眼看着连燕爬上高高的桥梁,露出手腕处的白色绷带。手里的一盒药丁零当啷的响,这妨碍了他的动作。 如果他没有及时赶来,那一切会变成什么样子? 像上个月连燕在暴雨中的自杀,他辜负了一场酒局,在努力朝那里赶,却还是赶不及。疯了,或者失控了,头顶的阴云风雨淋了他一头,撞开门的时候,血液却还是流了很多,红艳而明亮的,弄湿了床单和地面的报纸碎,连燕只是安静地闭着眼睛。好像全世界都在哭,所以雨声瓢泼,率性直白。 但这次他赶上了,连燕来不及吃下那盒药,也来不及投入冰凉肮脏的河水中,就被他拦腰抱下,兜里的剩下两盒药也掉出来,药片摔到地面上,成了一场无法消融的雪。他们滚在肮脏的地面上,狼狈得很。连燕奋力地想要挣脱开他,开始大哭,呜咽着哭,甚至用亲吻脸颊来讨好他,比划说:哥哥,你不要拉着我了。 又隔着短袖薄薄的衣料去咬他的肩膀,可没什么力气,他慢慢抱住沈平格的脖颈,哭得抽抽搭搭,沈平格抚摸他的后颈,低头看他,声音沙哑:“你只是生病了。” 连燕不说话,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病会好的,都会慢慢好的,”沈平格眼睛发红,偏过头去,嘴唇触碰到他的耳朵尖。这儿分明那么宽广,他们却抱得很紧,好像天大地大,不过剩下他们两个人,“就当为了我活下去,好不好?” 连燕靠在他胸口处,一边打哭嗝,一边点头。 这件事情似乎只算得上那天的插曲,除了衣服脏一点,其余没什么不同。中午沈平格给他煎了牛排,吃完饭之后又去吃药。他牵着连燕的手,去书房里拿藏在抽屉的小盒子。 “你来书房翻过好几次吧,”沈平格拿出黑色盒子,打开,“怎么没发现这个?” 里面放着一枚铂金戒指,没有任何装饰。连燕有些茫然地看着那个戒指,伸手碰了碰,又很快缩回手。 “你说你坏不坏啊?把戒指藏在衣柜里,离开别墅的时候也没有带走,”他们坐在毛毯上,外面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澄澈明媚,铂金戒指折射出光来,“搬家的时候我才找到的,藏在你的笔记本里。” 连燕纠缠着手指,睫毛轻颤,他抬眼看沈平格,眼里是明显的不安。沈平格当着他的面戴上了戒指,尺寸有些大,在右手无名指上晃晃悠悠。他张开手指,光线于是穿过指间,在毛毯上也投下手的影子。 连燕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摇头,比划说:太便宜了。 “要收回去啊,”沈平格往前倾了倾身子,他们离得很近,呼吸都能感受到,温热的,“那我也送你一个便宜一些的,这样就算扯平了,我们都是小气鬼。” 里面的含义过分明显了。但如果可以,他会给连燕买一枚戒指,金色、银色、铂金、塑料——如果连燕喜欢,铁的也可以。沈平格拢住了手,手心紧张到出了汗,盯着连燕的眼睛。 但连燕只是低垂下眼睫,手指戳着毛毯上细软的毛,半晌后摇摇头。 桌子上的白纸拽下来,连燕找了只笔,在上面画了一条横线,一个……一个倒锥形的悬崖。沈平格不合时宜的想,连燕或许在画画上有天赋,他的叶子画得很像。 悬崖两段画了两个小圆形,连燕攥紧了笔杆,又忐忑地抬眼看他。 沈平格指了指两个小圆:“这个是你,这个是我。” 连燕点头。 他们仍处于一种摇摇欲坠的边缘,在一个倒锥形的悬崖上分居两端,要保持一定距离才不会从悬崖跌落。中间的空白消融得很慢,那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消融掉? 沈平格长舒了口气,朝后撑着身子,侧目朝他笑,心里突然想,那他什么时候才能正大光明的和连燕接吻呢?” 不知道。 但他们尚且年轻,岁月于他们而言不是问题,只要活着——只要活着,一切都可以迎来答案与结局。 · 舍曲林吃了两周后停药了,连燕的心理状态比以前要好一些,药物掌握他的思绪,也按期去做心理咨询和身体检查,张牙舞爪的负面情绪压制住了,至少现在不会撒谎去自杀。 九月份沈平格开学,尽管不愿意把连燕一个人放在家里,但似乎也别无他法,连燕怕生,聘请保姆也显得并不可行,连燕再三朝他保证过,手语比划得很慢:我不会去死,你放心好了。 “那你记得面条放在冰箱里,青菜洗好了放在柜子里的盆里,打鸡蛋的时候如果碎了也没关系。算了,我给你中午叫外卖吧,”沈平格叹了口气,总觉得自己啰里啰嗦,“晚上就回来了,要等着我。” 连燕乖顺地点头,朝他摆摆手,目送他离开。 沈平格对连燕的要求仅仅是活着。 而连燕对沈平格的要求则更为简单一些。一些小事,譬如晴天的时候和他出去散步,秋天要到了,坐在路边水果摊旁边做个梦,梦里也是橘子的酸甜味道。譬如雨天的时候不打伞,冒着感冒发烧的危险去淋场雨,连燕往往在这种时候笑得更开心。再譬如做饭的时候多放点辣椒,小米椒最好。 他手腕的白色绷带在九月底的时候拆掉了,伤疤成了白色,留有不可消泯的痕迹。连燕尝试在初秋的时候穿上短袖,镜子里的他并没有变瘦,反而胖了些,连燕恍然认不得自己,尝试挑了挑嘴角,又不自在地收了笑容。 身上的病还没好,连燕的情绪仍不稳定,有时晚上噩梦会将他惊醒,也会无由来地哭,但沈平格往往同他一起醒来,他们抱在一起,浑身都是热汗,沈平格扣着他的后脑勺,似乎还没有完全醒过来:“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会一块醒过来吗?” “因为我们做的梦是相通的,我只要在睡觉前叫几声你的名字,就会和你做一样的梦,”哄小孩的调调,沈平格倒是说得认真,在笑,“相信吗?” 连燕抬眼看他。 “你也试试,在心里叫几声我,或许你也会和我做一样的梦,”沈平格轻轻抚摸他的头发,“我们就可以一起做很好的梦了。” 这种迷信言论在夜晚能发挥最高效用,连燕照着他说的做了,在心里叫了十七声“哥哥”,像数绵羊,明明计划叫二十声,却在第十七声睡着了。 并没有好梦,睡眠里什么都没有,是白白柔柔的云端。 十月过去是十一月,十号也迟早会到来。这种既定的规律是真理,沈平格却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份真理。 沈逸明死亡时急诊室亮起的红灯好像是昨天,连燕还跪在床边哭,急促的脚步声戛然而止。沈逸明死了一年了。 怎么会是一年呢?分明觉得过去了八年、十年,甚至半个世纪!痛苦把回忆线拉长了,煎熬而漫长,像一条扯得很长的橡皮筋,断掉的话会疼得厉害。 连燕也没有提起生日的事情,他们都默契地保持缄默。十一月十号那天沈平格甚至还有晚课,下了晚课,在校门口看见连燕的时候,沈平格吓了一跳,似乎回到了一年多前,连燕每次下了火车都会在校门口等他,背着书包,目光期待而明亮。 “你怎么来这儿等了,”沈平格攥住他的手,手有些凉,“等很久了吗?” 连燕摇摇头,他们拉着手,在十一月冬日里出了手心汗,白天天气很好,夜晚月亮也明亮,银白的光线在地上生出脉络来,像脉搏一样,在风里跳动。 上了十四楼,开了门就闻到香味儿,沈平格错愕地看着餐桌上的面条,一碗精致的面条,除了有些坨了,其余没有什么不好的,还有煎蛋,沈平格不喜欢葱花,所以用了肉丁——哦,还有些凉了。 沈平格试探说:“你给我做的吗?” 连燕点点头,拿出准备好的纸条,塞进他手心。 -哥哥,20岁生日快乐,\^ o ^/ 沈平格扑哧笑出来,觉得那个表情分外可爱,笑容却又慢慢消失了。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连燕准备好了那么多纸条,他随便问哪一个问题,连燕都会给出一张纸条来,抿着嘴唇看着他的眼睛,眼里确切放着他,羡慕又自卑。 那现在的连燕也会觉得他完美无缺吗?他在车水马龙的大马路上朝他大吼,对他说重话,也在高烧的时候给他强行灌下难喝的汤药,他早上不剃胡子的时候邋遢得很,或许他晚上还会说梦话,或许会骂莫须有的命运,骂上帝,说一句“**妈”。这样的话,连燕还会觉得他完美无缺吗? 可沈平格在如今的连燕眼睛里,还是确切地看到了自己,和当年一模一样的眼神。 他们都要大哭一场,才肯记起这些。 面条发软了,一咬就断,盐也放少了,沈平格却还是都吃完了,甚至面汤也没放过,像饿极了,筷子碰着碗底,沈平格低头笑起来:“你知道吗?我们分手之后的第二个月,我就从别墅里搬走了。” 连燕听到“分手”这两个字眼,抬眼看他。 “我爸有记日记的习惯,他是大忙人,忙得脚不沾地,居然还有空写日记,你说他哪儿来的空?”沈平格放下筷子,碗也推到一边,胳膊搭在桌子边,声音很轻,“他每天都写。我当时行李都收拾好了,搬家公司在外面等我,我就坐在地上看日记。想知道他写的什么吗?” “四月三号,平格和小燕居然在谈恋爱,他们疯了吧……”沈平格很慢地背出日记的内容,声音有些哑,他和连燕对视着,谁也没挪开眼睛,“两个男的根本不可能在一起,就算我接受了,别人怎么看他们,没人会看得起他们。” 连燕眼眶泛红,鼻尖也红起来,咬住了嘴唇。 “六月七号。我一直觉得小燕去国外是对的,我想了很久,国外比国外的教育要好很多,而且他们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他们迟早都会分开,还不如我去做个坏人。但是小燕跑掉了,平格去追,饭桌旁就我一个人的时候,我有点不明白到底是谁对了。” “十月二十三号,”沈逸明是是十一月十号的葬礼,这个日子距离沈逸明的离世半个月都不到,沈平格顿了顿,继续轻声说,“十月二十三号。他们好像真的都不打算分开,就算我要把小燕送国外,他们还是那样,我觉得我像他们共同抵御的外敌,毕竟和他们不是一条心的。同性恋真的是对的吗,我是老古板了。但是,如果他们真的不分开,我似乎也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再看看吧,再看一段时间,如果他们真的是非彼此不可了,那……” 沈平格深吸一口气,看向连燕的眼睛,慢慢说。 “那我这个老古板或许也可以接受一下。” 连燕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双手捂着眼睛,肩膀哭地一耸一耸,整个人好像瞬间崩溃掉了一样,沈平格伸手去碰他的指尖,说:“其实他快要接受我们了。” “他没有恨你,也没有恨我,”沈平格低声笑,“我觉得世界上肯定没有鬼,要是有鬼,你想去死的时候他肯定会出现,拉着你,说不定还会骂你一顿,说’我不需要你来陪我,你给我好好活着’,你想想他的语气,他肯定会这么说。” 沈逸明是他们之间过不去的坎儿,是难以提起的话题与禁忌,如果那本日记早早地发现,或许一切都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但出现在此刻似乎也恰如其分。 “他会想让你好好活着,二十、三十、六十、八十……”沈平格想了想,“要是能活到一百似乎也很好,但是得少喝酒和吸烟,对吗?” 连燕抽噎着点头,眼角都是泪。 “那我们一起试一试,看看少喝酒、少吸烟,能不能活到一百岁,”双手扣在一起,攥得有些疼,好像血肉生长在一起,难舍难分起来,沈平格看着他,“好不好?” 连燕使劲地点头,他们在昏黄色的灯光与吃剩的空碗前轻轻接了一个吻,眼泪是涩的,嘴唇却柔软,心口烧热,气温回升,仿佛十六岁至今的青春都焚烧在此刻,留下疼痛、晦暗与鲜红色的灰烬。 · 连燕在初春的二月份打算离开北京,回原学校读书,他的休学期还有一年,他有足够的时间赶在回去的火车上。 关于是在北京,还是回原地方去读书,沈平格和他争论了半天,最后却还是要屈服于连燕的意见与固执。连燕的病情比以往要稳定很多,吃药也不需要那么频繁,他说:我自己也可以,不需要你一直陪着我。 沈平格之前对于连燕过分依赖自己这件事心存担心,但当连燕提出要自己去上学的时候,他却也难以放下心来。他在准备提前毕业,这个夏天就能拿到毕业证,如果可以,他倒是宁愿连燕在这儿陪他到夏天。但他也知道,连燕不应该只是圈养在十四楼,他该有自己的生活。 火车是他们一起坐的,连燕书包里还放着好几瓶药,沈平格在他睡着的时候轻轻捏他的手指,又看着黎明层层叠叠淹没黑夜。他们在晴天里办理手续,又去买书本,挑选好看的笔和笔袋,沈平格说:“我放心不下你。” 连燕吻了吻他的脸颊,靠在他的肩膀上,无声地笑起来。 答应了会好好吃药,好好睡觉,一个月去看一次心理医生,并且会两天通话一次,沈平格这才肯离开。 已经放弃了一年多的学业重新拾捡起来并不容易,周围都是陌生的同学,他住在宿舍里,却谁都不认识。但班主任没有换,仍是原来的那个,他们倒是有老友重逢般的亲切,班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回来学习就得好好学,还有一年半才高考,早着呢,不会的就来问我,知道了吗?” 连燕笑着点点头。 他想试着暂时离开沈平格,去独立地活着,并将这个当成他们能否走得长远的检验,思念固然煎熬,但相见的时候接个吻,一切似乎都痊愈了。 放弃了的写作也重新拾捡起来,连燕去写自己想写的,去尝试投稿,是失败了许多次之后,终于开始成功第一次。他确定自己喜欢文学,喜欢文字。除了文字,徐白然也经常邀请他去拍照,用人情来迫使他不得不去,生病的时候连燕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现在却似乎一切都开始吸引他。 “等你回头毕业了,你可以试试来当专业模特,说不定行呢,”徐白然一边整理电脑里的图片,一边说,“好的脸好找,但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当好模特的……” 连燕想了想,“嗯”了声。 他还有很长日子,这个或许可以尝试。 四月份的时候,沈平格来学校给他过十九岁生日,送了他一枚戒指。 也是一枚铂金戒指,生日蛋糕烛火明暗里折射出光来,沈平格看他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喏,这叫什么,情侣同款。” 连燕笑起来,去捏他的脸,沈平格捉住了他的手,缓慢而郑重地给他戴上这枚戒指,吻了吻他的手背,“戴上了就要嫁给我了。” 连燕红着脸点头,害羞地不敢看他,又和他吻在一起。 他们那天晚上喝醉了,酒液是即兴买的,醉酒也是即兴的,连燕一直戴着那枚戒指,像是刚学会接吻,在宾馆落地窗那儿吻来吻去,怎么也吻不够,沈平格还和他抱怨:“我总是很想你。”又在吻他背后文身时沙哑着说:“宝贝、宝贝、老婆……” 连燕回应他,说我爱你,尽管无声,但在空气里似乎也可以被听到。 声音逐渐放远,似乎离他远去,穿掠过长久的年月。 那天晚上连燕做了梦。 一个很长的梦,似乎要在简短的夜晚概括他的一生,他从霉绿色的防盗门里走出,从北极开始走,路过艳后的画像,目的地是赤道,是烧红的熔浆和雨林,他在浓重的雾气里看到了沈平格,并且沈平格是从南极而来,他们遥遥奔赴向对方,最终在赤道喝醉了酒,约定八十年后的殉情。 连燕知道,清楚地知道,无论他会不会说话,是哑巴,还是失聪,沈平格都能看见他的呼唤,并且赶来见他。 兜兜转转那么久,尚且年轻,尚且蓬勃,尚且鲜活。春夏秋冬、一百年、八十年后都为时不晚,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去探寻世间万物,继续莽撞,继续哭泣与大笑——他们都活着。 这些就足够他们相爱。 作者有话说: 写完啦。真的非常非常感谢大家陪我走过这七个月,没有你们就没有这本书的完成,我无数次想过不写了,写这个有用吗?成绩不好有必要写下去吗?我真的没想到我能坚持下来,真的谢谢大家!!T T 记得来微博找我玩哦 @不败野火 大家下本见!!!希望能看到长评T 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