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有病》作者:馒头大大 古早味文案: 杨安宁:我交出了心,付出了情,却万万没有想到,他的靠近只是一场骗局。 凌燃:爱他?怎么可能!我说爱他只是为了报复! 正式文案: 攻为了报复欺骗受的感情,报复过后发现自己早已深深爱上受,攻悔不当初涕泪交加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只盼能得到受的原谅。 简言之:火葬场。 PS:鉴于文的背景是古代江湖,就改成乱葬岗吧。 标签:古代 江湖 虐恋 年下 破镜重圆 HE 狗血 1. 折柳山庄是江湖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庄,找个江湖人打听一下,十个有八个没听说过。 折柳山庄当然有自己的家传武学,可惜这家传的武学既不是什么惊世宝典,也不是什么绝世秘籍,所以折柳山庄在江湖上一直寂寂无名。 真要算起来,折柳山庄反倒更像是商贾之家,虽然武林地位着实不怎么样,但商铺却开遍了整个北方三省。 折柳山庄现任庄主叫柳三折,二十出头的年纪。 说来令人唏嘘,柳老庄主过世早,撒手的那年柳三折不过六岁,半大的小子什么都不懂,多亏了有山庄的二庄主和三庄主在一旁辅佐。 二庄主叫乔大声,三十六岁,人如其名,嗓门大,身体壮,主要管着庄里跟江湖人打交道的那些事儿;三庄主叫杨安宁,三十五岁,看上去文质彬彬,跟个书生似的,主要管着庄里的大小铺子、钱财进出。 柳三折的功夫是跟乔大声学的,老庄主去的时候,确实是把家传秘籍留给他了,但是柳三折从小就上房揭瓦不务正业,能看懂就怪了,多亏乔大声一招一式手把手地教给他。 这过程有多艰辛柳三折不想再提,乔大声是个粗人,拳脚招呼皮肉受伤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但是柳三折不怕乔大声,他怕杨安宁。 杨安宁平时笑眯眯的,跟谁都不红脸,他教给柳三折怎么看账本,怎么管理下人,怎么把庄子维持好了。 就是这样的杨安宁,柳三折怕他。 得罪了乔大声顶多挨一顿打,得罪了杨安宁,他能让你一直不舒坦,但又说不出不舒坦在哪儿。 另外,柳三折怕杨安宁的另一个原因是——杨安宁有病。 2. 柳三折刚继任庄主的时候,杨安宁是没病的,人也比现在温柔许多。 柳三折继任的第三年,也就是他九岁那年,年关的时候,杨安宁例行去北三省的铺子巡视,那年过年杨安宁没回庄过年,仅叫人带了一封信来,说是南边可能有商机,要去南边看看。 这一看就是两年,音信全无,乔大声让人去南边寻过好多次,却始终找不到人。 直到第三年的年关,杨安宁才回来。 回来的杨安宁瘦脱了型。 杨安宁回来的时候只有一个人,却指着身侧对柳三折和乔大声说:“这个人是阿宁,是我夫人,他虽然是男子,但我们彼此以情相知,以诚相待,还望三儿和乔哥不要介意”。 柳三折打了个激灵,浑身鸡皮疙瘩冒了一层又一层,看看身边的乔大声,乔大声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杨安宁病了。 柳三折和乔大声不介意他断袖分桃,但是他所说的夫人,根本连个影子都没有,这让他们如何能接受。 最初柳三折和乔大声小心翼翼,装作能与他所谓的“夫人”和睦相处,背着杨安宁却请了一个又一个大夫,所有大夫在看了杨安宁的情况之后都摇头,说他得了失心疯。 杨安宁虽然疯了,但疯得很有条理。该他负责的事情,他打理的井井有条,只在“夫人阿宁”这一件事上疯得彻底。 后来,杨安宁对柳三折和乔大声说:“我知道你们为我找了许多大夫,没用的。我自己得了失心疯,我如何不晓得?你们看不见阿宁,但是你们愿意为了我装作看得见他,我很高兴。不要再找大夫了,我愿意与阿宁做一辈子夫妻,我愿意疯一辈子。” 然后就过了许多年,杨安宁的“疯病”也传的整个北三省商圈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疯子杨爷”在北三省声名赫赫,曾经有人因为杨安宁的疯病看不起他,嘲笑他,但最终都灰头土脸,在北三省的商圈销声匿迹。 柳三折十八岁的时候,杨安宁把山庄的大权放给了他,说是这么些年忙着庄子的事情,都没好好陪过阿宁,现在柳三折大了,庄子的大事他就不管了。 柳三折嚎过、闹过,却最终没拧过杨安宁,将庄子接手过来。 虽说放了权,但生意上的事杨安宁还是盯着的。 这年年关,杨安宁跟柳三折和乔大声打好招呼,带着阿宁又下去巡视了。 3. 杨安宁不在,柳三折就撒了欢。杨安宁在庄子里的时候,柳三折无时无刻不觉得背后有一双温润的眼睛盯着他,让他不敢有些许放肆。 北三省说是不大,但真要巡下来,最少也要个把月,这个把月就是柳三折放松的日子。 杨安宁下巡的第十天,门房来报,说是有个人求见三爷,自称是三爷的旧友,从南边来的。 柳三折当时正在闭月阁花魁的床上,被乔大声拎着脖子从床上拽起来。 乔大声人粗心不粗,这些年杨安宁对在南边发生的事情绝口不提,也不许他们去查。 南边来的、旧友,这人知道他们所不知道的杨安宁在南边的那些事。杨安宁当年回来时为什么身体会虚弱成那个样子,又是为什么会得了失心疯,就算这个人不知道原因,也总能从他话里窥得些线索。 柳三折提了裤子就往家跑,生怕一会功夫人就不见了。 匆匆忙忙冲进大堂,柳三折看到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端着茶杯自斟自饮。 那人看上去二十几岁年纪,生了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眼角神色说不出的风流。 柳三折整整衣衫上前行礼,问:“我是折柳山庄庄主柳三折,请问公子名号?” 那人嘴角向上勾了勾,起身还礼说:“我是凌燃,这次来是想寻一位老友,杨安宁,不知安宁现在可在庄中?” 柳三折说:“杨叔去外面办事了,怕是还要十天半个月的才能回来。恕我冒昧一问,凌公子是如何与我杨叔相识的?” 凌燃垂下眼睛,说:“我与安宁相识十多年了,因为一些阴差阳错,我一直误会安宁已经身故。最近我偶然得知他的消息,于是马上赶来,希望能与安宁再聚上一聚。” 柳三折心里咯噔一下,巨大的疑问在他心底升起:为何他会以为杨叔死了?这和杨叔的病有没有关系? 虽然心里有疑问,但柳三折面上却不显,他说:“这可真是个天大的误会,除了南下那两年,杨叔可不一直都好好呆在庄子里么?听说凌公子是从南边来的,所以你们是在南边认识的?” 凌燃似乎回忆起什么,轻轻笑了一声,说:“我们在那之前便相识了。” 4. 凌燃和杨安宁认识那年,柳三折七岁。 杨安宁年关巡视的时候,到了每家分铺,总免不了要请各店铺的掌柜账房吃喝一番,算是答谢他们这一年来的辛苦,同时也宴请当地各商号的老板一同前来,既是笼络感情,也为下年生意做个铺垫。 凌燃便是在吃酒的时候被介绍给了杨安宁。 凌燃说,他是南边兴和商号的少东家,年纪到了他爹放他出来历练一番,早就听说过杨爷的大名,能在这里结识杨爷真是三生有幸。 杨安宁失笑,凌燃看着年轻,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他认真看着杨安宁的时候,眼眸似乎都在闪闪发光。 杨安宁说:“不敢当,虽然我与南边没什么来往,但兴和商号的大名我也有所耳闻,少东家客气了。看少东家的年纪比我小,若不嫌弃,叫我一声杨哥即可。” 凌燃脸上立刻绽出笑容,说:“如此甚好,那杨哥叫我阿燃吧。我今年十七。” 后来,凌燃便缠上了杨安宁,说是要跟着杨安宁学学手段,硬是跟了杨安宁一路。 杨安宁巡完所有铺子的时候,与凌燃的关系已经很好了,凌燃从某些方面来看就像大号的柳三折,只不过凌燃比柳三折懂事的多。 对着凌燃,杨安宁总是不由自主地放低底线。柳三折将来是要继承折柳山庄的,杨安宁就算疼爱他,也要严格要求他。但凌燃不同,凌燃跟山庄没有任何关系,杨安宁不自觉地便把溺爱的那部分情绪转移到了他身上。 分别的时候凌燃很舍不得,跟杨安宁约好,下年还要来找他,杨安宁自然是应承了。 5. 柳三折说:“原来凌公子与杨叔这般早便相识了。杨叔南下的那两年,凌公子可有陪在他身边?” 凌燃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说:“是我陪他一起南下的,可是后来我们失散了。” 柳三折急忙追问:“为何会失散?失散之前杨叔可有任何不妥之处?” 凌燃皱起眉头,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这么多年,第一次有可能触碰到杨安宁隐瞒的往事,柳三折不禁有些着急:“我想知道杨叔在南边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瞒你,杨叔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垮了,我甚至怀疑如果他再晚些回来,是不是就会病死在路上,一想到这个我就后怕。到如今温养了十年,杨叔的身体仍然不见大好。他在南边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好好一个人离开家,怎么就变成那样回来?杨叔不肯告诉我们,你能告诉我们吗?” 凌燃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双手也忍不住微微颤抖,他暗暗吸了几口气,说:“安宁不肯告诉你们,那我也不会说。” 柳三折眉头已经皱成一个疙瘩:“所以你是知道的。凌公子,你又为什么会认为杨叔已经过世了?” 凌燃低下头,说:“我刚刚说过,阴差阳错罢了。安宁现在人在何处?我去找他。” 柳三折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面前的人——这位凌公子自称是杨叔的朋友,可他却从未听杨叔提起过他。虽然凌燃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可他说话的语气、脸上的表情却无一不在显示他想见杨叔的心情很急迫。 柳三折说:“凌公子,与杨叔相熟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谁知道你找杨叔究竟是何目的?我不会告诉你杨叔在哪,若你真是他的朋友,左右十几年都过去了,也不在乎多等这几天。等杨叔回来,若真是我多有冒犯,我必会向凌公子认错请罪。” 凌燃藏在袖子中的双手握得死紧,他轻轻闭上眼睛,说:“好。” 6. 杨安宁回来的那天,天空飘了雪。 今年的收入不错,杨安宁心情自然也很好。 迈入大堂,便看到柳三折和乔大声正在里面等着他,杨安宁笑起来,眉眼弯弯,说:“三儿,乔哥,你们都在啊。” 话音刚落,杨安宁就注意到柳三折身后还有一个人,那个人穿着靛青的长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睛里却泛出水光。 杨安宁顿时愣住了,他不知所措地回头看了一眼,又马上回过头看看眼前,杨安宁低下头喃喃自语:“这怎么可能?” 柳三折一把拉过杨安宁,问:“杨叔,你可认得他?” 杨安宁有些茫然地抬起头,问:“谁?” 随即他反应过来,盯住凌燃,说:“阿宁?” 凌燃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是我,安宁,好久不见……” 柳三折和乔大声听到“阿宁”这个称呼的时候就变了脸色,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自己找上门来的人竟会是杨安宁心心念念的“阿宁”。 杨安宁又回头看了一眼,突然对柳三折说:“三儿,可能要麻烦你帮我找个郎中了。” 柳三折一时不明所以:“啊?找郎中?谁生病了?” 杨安宁说:“我的疯病可能加重了,这次回来竟然看到了两个阿宁,不应该啊。三儿,你去找个郎中来,帮我看看。” 凌燃在听到“疯病”二字时,神情已经扭曲,他扑上前抓住杨安宁的胳膊,恶狠狠地问:“什么疯病?安宁你在说什么?” 杨安宁抬手摸着凌燃的脸,说:“阿宁你别担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疯病会突然加重,你会变成两个。放心,我会好的。” 柳三折和乔大声并没找到机会把凌燃留下来,虽然两个人的脸色已经铁青。 杨安宁带走了凌燃,他对柳三折和乔大声说:“我病加重了又不是阿宁的错,本来我就是个有病的人,你们摆这般脸色做什么?没关系的。三儿去帮我找个大夫,说不定看完就好了。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别瞪他了。” PS: 柳三折有话说: 最初,杨叔和乔叔是叫我阿三的,但是被我拒绝了,冥冥之中我感到,一旦我叫了这个名字,我就不是种花家人了。 后来,杨叔和乔叔叫我小三,又被我拒绝了,因为我总觉得有人在背后戳着我的脊梁骨骂我。 最后,杨叔和乔叔叫我三儿。 行吧,跟阿三和小三比起来,三儿这个名字还算不错了,就是每次遇到南边来的老板我都得跟他们解释很多遍:我这个名字念三(er),不念三/儿。 7. 杨安宁拉着凌燃的手,带他回到房间。 杨安宁说:“阿宁,别怕……” 话没说完,便似乎被谁打断了,凌燃木然地看着他,看着他露出宠溺的笑容,听到他说:“好好阿宁你别跟我计较,都是我的错,反正你和他都是一个人,我也不想的啊。” 他重新对凌燃笑笑:“阿宁陪了我十几年,你突然出现,他有些吃醋,你别跟他计较。这样,我叫你阿燃好吗?不然我喊阿宁,你们都不知道我在叫谁。” 凌燃点头。 杨安宁笑得更开心了,他说:“你看,本来都是阿宁陪我睡的,现在你来了,这床三个人睡实在是太挤,你今晚先打个地铺,明天我让三儿帮我换张大床,行吗?” 凌燃还是点头。 杨安宁突然“哎呦”一声:“阿宁你别闹,你就是他、他就是你,你吃的什么醋啊?别闹我,我等等还要去看看三儿找到大夫了没有。” 杨安宁转头对凌燃说:“那阿燃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凌燃拉住了他的袖子。 杨安宁摸摸他的头,说:“别怕。” 然后就走出了房间。 凌燃左手紧紧抓住右手,力气大到将自己的手腕握出五个青紫的手印。 他眼眶很涩,想流泪,却流不出来。 见到杨安宁之前,他心里忐忑、矛盾、害怕、欣喜、期待,他预想了无数种状况,如果杨安宁恨他,如果杨安宁对他视而不见,如果杨安宁与他虚与委蛇,他都有对策有办法,他不能保证杨安宁一见面就对他如以往,但他有信心将杨安宁重新追回怀抱。但是千种设想万般考虑,他从未想过,杨安宁竟然疯了。 凌燃捂住胸口,那里很疼。 杨安宁回来的时候带了晚饭,他说:“我和阿宁已经吃过了,你也吃点吧。” 凌燃一点胃口都没有,但他仍默默吃完了所有的东西。 杨安宁坐在他的对面,笑吟吟地看他一口一口把饭吃完,对他说:“虽然你们是一个人,但你和阿宁也是不同,你比他听话多了。” 凌燃想说些什么,却看到杨安宁捂住了脑袋,说:“阿宁我不是说你不好,别动手动脚的。” 凌燃用手盖住了眼。 8. 吃过饭,杨安宁很早便躺下睡了。 柳三折说过,杨安宁身体不好,每年年底的这一趟,即便准备的再充分,也免不了疲累,更何况这次回来杨安宁又得了这么大一个“惊喜”。 凌燃躺在地上,他睡不着。 想了十几年的人就在自己身边,耳边能听到他的呼吸声。如果杨安宁是正常的,那在凌燃设想的所有情境中,这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但现如今,他却轻而易举地留在了杨安宁身边。 凌燃宁可被杨安宁恨,被赶出去,都不想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身边人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凌燃几乎是立刻就趴到床边。 睡梦中的杨安宁一脸惊慌,甚至有些恐惧,杨安宁含糊不清地说着:“不要,不,不……” 凌燃紧紧握住杨安宁的手,把手放在自己唇边轻轻吻着,他知道杨安宁做梦了,恐怕不是什么美梦,但他什么也做不了。 突然,杨安宁从梦中惊醒,一下子坐起来,他的眼神最初有些迷茫,继而平静下来。他看着凌燃,问:“我是谁?” 杨安宁的眼神太平静了,就好像什么感情都没有,凌燃抱住他,把头埋进他的颈窝,他不想看杨安宁这个眼神,这个眼神让他想起那些他最不愿意回忆的往事,那些事情让他后悔,让他恨不得把自己千刀万剐。 杨安宁继续问:“我是谁?” 凌燃说:“你是安宁,是我的安宁。” 杨安宁没说话,沉默的时间似乎过了很久,久到凌燃几乎以为杨安宁又睡着了,他抬起头,看到杨安宁脸上露出略带诡异的笑容。 杨安宁把头转过来看着他,说:“对,我是杨安宁,不是贱人,不是骚货,不是……” “够了!”凌燃打断了他,心痛的几乎直不起腰来,他紧紧搂住杨安宁,在杨安宁的耳边说:“你是我的安宁,你是我最爱的安宁……” 喃喃的细语在耳边回响,杨安宁闭上眼睛,渐渐的又想睡了。 在坠入梦乡之前,他说:“我还以为你是他,三儿和乔哥怎么会看的到你呢?幸好你不是,他只可能叫我贱货……你是阿燃,你不是他……” 凌燃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几乎要抱不住杨安宁,他只能把杨安宁紧紧锁在自己怀里。 9. 杨安宁起的很早,而几乎是他一起身,凌燃便跟着一起起来。 杨安宁被他通红的双眼吓了一跳,问:“你这是怎么了?昨晚没睡好吗?我就不该让你睡在地上……” 凌燃看着杨安宁,昨夜发生的事情似乎没在他记忆中留下丝毫痕迹,杨安宁看上去有些为他担忧,凌燃也知道自己的脸色必定很难看。 凌燃低声说:“不是,不是你的错。” 杨安宁瞥了一眼床铺内侧,说:“阿宁起来的没这么早,你要不要上床再睡会?我等等过来喊你们吃饭。今天我会喊三儿弄张大床回来,不会再让你睡地上了。” 凌燃摇摇头:“不必了,我跟你一起,我不困。” 杨安宁想了想,说:“也好。那你跟我来吧。” 又想了想,杨安宁笑起来:“你和阿宁不是一个人么?怎么脾气一点都不一样啊?” 凌燃按住胸口,说:“我和他不是一个人。” 杨安宁已经走出房间,听到话回过头来,用戏谑的眼神看着凌燃,说:“还说不是一个人,阿宁昨天也这么跟我讲。” 杨安宁收拾好走出院子,意外的发现柳三折和乔大声都在等着他,杨安宁有些奇怪,乔大声便罢了,柳三折可从来不会这么早起床。 柳三折和乔大声的表情都很严肃,尤其是乔大声,眼眶下有深深的黑影,一看就知道昨晚没睡好。 杨安宁的表情也不由得严肃起来,问:“莫非庄子里出了什么事情?” 柳三折说:“没有,杨叔,我和乔叔想和这位……阿宁,聊一聊,行吗?” 杨安宁有些诧异:“你们想跟阿宁聊聊?你是说阿燃?你们看得到他?” 杨安宁的眼光在他们三个人之间转来转去,他感觉有些怪异,似乎有些事情是不对的,但他却想不出哪里不对。 杨安宁问:“你们不是一直都看不见阿宁吗?怎么阿燃你们就能看见了?” 柳三折说:“杨叔,你的病没加重,凌燃是真的,不是你想出来的,我们自然能看到他。我们想跟他谈谈。” 杨安宁的表情有一瞬间停顿,他看向凌燃,一股深深的恐惧冒出心底。 杨安宁问:“你是真的?” 凌燃紧紧握住双手,指甲将掌心掐出血丝,他说:“安宁,我怎么会是他呢?你知道的啊。” 杨安宁盯着凌燃,很长时间后才长舒一口气,说:“嗯,我知道你不是他。” 杨安宁接着说:“耽搁了这么久,我差不多该去叫阿宁起床了。阿燃,三儿和乔哥想跟你聊聊,你愿意吗?” 凌燃点点头。 杨安宁转身向卧房走去。 10. 杨安宁回到房间时,阿宁已经起了,正坐在床上伸懒腰。 杨安宁在他身边坐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阿宁顺势倒在他的腿上,问:“怎么了?” 杨安宁说:“三儿说阿燃是真的。” 阿宁打了个呵欠:“我昨天就跟你说我不喜欢他啦,是你非要说我跟他是一个人的。” 杨安宁问:“那你觉得他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阿宁说:“这我哪知道。我只知道我不喜欢他。安宁,赶他走吧,他一看就是那种心眼儿多的人,一肚子坏水,留着他肯定会害你的。” 杨安宁说:“可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因为我疯病加重才出现的,如果是因为我,我总要好好安顿他。” 阿宁说:“三儿都说他能看见他啦,那肯定就是真的了。” 杨安宁立刻说:“不可能!” 阿宁抬起头来看着他。 杨安宁说:“如果他是真的,他怎么可能叫我安宁?你明明知道,在他心里,我就是个……” 阿宁扑上去捂住杨安宁的嘴,打断了他的话:“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安宁。所以我说我讨厌他,不管他是真的还是假的。你看,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你从来都没想起那些事,他一来,你就想起来了。安宁,赶他走。” 杨安宁抱住阿宁,他感到浑身冰凉,就连阿宁也不能让他感到丝毫温暖。 杨安宁说:“我不能赶他走,他不是那个人啊……” 阿宁反手抱住他,说:“有什么关系?安宁,是我一直陪着你,我是你的,你是我的,跟他有什么关系?就算他和我有一样的脸,有一样的名字,但是我和他也是不一样的。我爱你,我永远都不会害你,不会背叛你,安宁,你知道的,只有我。” 杨安宁闭上眼睛,说:“只有你,阿宁,只有你……” 11. 柳三折和乔大声带着凌燃去了书房。 柳三折嘱咐其他人,谁都不许靠近书房,随后便把门闩放下来。 柳三折冷冷地看着凌燃,说:“凌燃?之前倒是我没往那处想,江湖上叫凌燃的怕是只有那么一位了,西苗教教主凌燃,是你么?” 凌燃说:“是我。” 柳三折说:“凌教主,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们,杨叔在南边遇到什么事了吗?杨叔现在这个样子你也看见了,你觉得他能告诉我们吗?” 凌燃没有回答,他的眉头簇在一起,整个人显得愈发疏离、生硬。 凌燃问:“他回来时就是……这样吗?” 柳三折冷笑:“是啊,杨叔回来时便带着阿宁了。我和乔叔千思万想,万万没想到那个所谓的“阿宁”竟然是大名鼎鼎的凌教主。我折柳山庄虽然在江湖上有些小小的名气,但杨叔却是从来不过问这些江湖事的。我想请问凌教主,接近杨叔是为了什么?我是不是可以更直白地问问你,杨叔变成这样,是你害的吗?” 话音一落,整个房间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凌燃的声音带了几分沙哑,说:“是我。” 乔大声的肌肉一下子紧绷起来,立刻就想冲上去痛揍凌燃,却被柳三折拉住了。 柳三折说:“乔叔,你打不过他,我们全庄的人一起上都打不过他,别去自找难堪。” 柳三折咬着牙,恨恨地看着凌燃,说:“凌教主,我们折柳山庄势微,没办法与你相抗衡。我自认无能,护不住庄里人。不过,折柳山庄始终是我的地方,这里不欢迎你。对于你和杨叔那些过去,我不想知道了,我只想请你马上离开,也请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们、尤其是杨叔面前。” 凌燃深吸一口气,说:“不行,我这次来,是来……赎罪的,我会把一切都补偿给安宁。” 乔大声大吼:“你马上滚!安宁不稀罕你什么补偿!滚!” 柳三折嗤笑一声:“补偿?凌教主,你能补偿什么?你能还杨叔一副健康的身体吗?还是你能把十年的时间还给杨叔?杨叔疯了整整十年!十年!你怎么补偿?你用什么补偿?凌教主,说话不过上下嘴唇碰一碰,杨叔这十年过的什么日子?你补不起。” 说到最后,柳三折也几乎吼起来。 凌燃痛苦地闭上眼睛,他没办法反驳柳三折,他连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都说不出。 柳三折用仇恨的目光瞪着凌燃,说:“凌教主,请你马上滚出我们山庄。” 凌燃没有动,他努力压下身体里翻涌的真气,说:“我不会走的。” 柳三折几乎要被气笑了,他说:“堂堂魔教教主,竟然如此不要脸。我只恨自己武功低微,不能亲手杀了你为杨叔报仇。凌燃,我打不过你,不代表武林中没人能打得过你。” 凌燃说:“我不会走。你大可以喊人来。” 听到这话,乔大声忍不住扑向凌燃,柳三折也几乎忍不住自己的怒火。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杨安宁在门外问:“三儿,乔哥,你们在里面谈什么?怎么还要闩上门?开门。” 12. 房间内的三个人同时停止动作。 杨安宁在门外等了一会,见没人应声便继续敲门:“三儿,开门。” 柳三折慢慢挪到门边,打开门。 杨安宁一进来就发现房间内气氛紧绷,柳三折、乔大声与凌燃之间剑拔弩张,似乎马上就要打起来了。 杨安宁问:“你们这是怎么了?谈什么谈的就跟要打架似的?” 柳三折把杨安宁护到身后,面对着凌燃,说:“可不是么,杨叔你再晚来一会,我们就打起来了。” 杨安宁略吃惊地看了柳三折一眼,从他身后走出来,问:“怎么回事?” 柳三折冷笑两声,乔大声则直接冲着凌燃呸了一口唾沫。 杨安宁蹙起眉,说:“阿燃,你来说。” 凌燃沉浸在悔恨与自责中,看向杨安宁的眼神满溢着愧疚与怜惜,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也确实没什么好说,所有的错事都是他犯下的,如今面对杨安宁,任何言语都是那么苍白无力。 柳三折把杨安宁重新拉回身后:“杨叔,你离他远点,毕竟魔教教主可不是谁都能靠近的。” 杨安宁一下子僵住了,脸上瞬间失了血色。魔教教主,这四个字犹如响雷一般在他耳边炸开,炸的他头昏眼花。 杨安宁身形晃了晃,柳三折及时扶住他。 杨安宁抓住柳三折的胳膊,问:“三儿,你说他是谁?” 柳三折扶住他,说:“杨叔,你现在还以为是自己的病加重了吗?不是的,他根本就不是你臆想出来的,他是活生生的人!我和乔叔看不到阿宁,可我们都能看见他。凌燃,凌教主,哼!” 杨安宁手心泛出冷汗,他说:“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是……” 柳三折说:“为什么不可能?不然你问问他,你问问他是不是也能看到阿宁?若他也是你臆想出的,他肯定可以看到阿宁。” 杨安宁死死盯住凌燃,没说话,但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明显了——告诉我,阿宁在哪里? 凌燃一动也不能动,他不知道阿宁在哪,也不可能知道阿宁在哪,他只能沉默地看着杨安宁。曾经,他对安宁说过无数甜言蜜语;也曾经,他对安宁说过剜心刺骨的刻薄话语。但是现在,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杨安宁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他的脸色苍白,衣衫后襟被冷汗浸透了。 柳三折担忧地看着他,正准备搂住他,杨安宁却渐渐平静下来。 凌燃多么希望现在扶着杨安宁的是自己,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看到杨安宁的颤抖,看到杨安宁越发苍白的脸色,他看到杨安宁的表情从惊慌,到恐惧,再到悲伤,最后变成空白一片的死寂。 凌燃见过这个表情,就在圣教的地牢里,在他对着安宁说出那些话之后。 凌燃向前迈了一步,杨安宁随即后退了一步。 凌燃再次感到有非常重要的东西正在从他身边溜走,就如那天在地牢里的感觉一样,可是那时他不并认为自己失去了什么,现在他重新体会到这种感觉,他也明明白白地知道,安宁在那个时候就被他弄丢了。 杨安宁示意柳三折放开他,他站直腰,直直地看着凌燃的眼睛,说:“凌教主,不知道这次你想要我做什么呢?之前没弄死我,你后悔了吗?” 凌燃被巨大的痛苦淹没了,他踉跄着又向前迈了一步。 杨安宁没有再后退,他说:“凌教主,所以你现在是来要我命的?” 凌燃低吼:“不是的,安宁!我不是……之前……都是我的错!” 杨安宁仍旧没有任何情绪,他说:“凌教主何错之有?就算错,也只能是我的错。我以为,十年前,我已经偿完了教主的债,莫非,教主认为我还的不够?凌教主,千错万错都错在我,还望你不要迁怒山庄的其他人。” 凌燃终于忍耐不住,一闪身便把杨安宁搂入怀中。 乔大声怒不可遏,大吼一声就想冲上去把他们分开。 杨安宁阻止了他:“乔哥,别过来,这是我和凌教主的事,跟你们没关系。” 柳三折随身的剑已出鞘:“杨叔,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 凌燃紧紧抱住杨安宁,说:“安宁,我是来赎罪的,我想对你好,就像我们刚认识的时候那样,安宁,给我个机会……” 杨安宁眼珠转了转,任由凌燃抱着自己,对柳三折和乔大声说:“你们别动。” 凌燃的声音支离破碎,他说:“我想跟你从头再来。之前都是我的错。我爱你,安宁!我爱你啊安宁!我以为你死了,十万大山,我只找到了你的衣服碎片和满地鲜血,我以为你被狼……我让人来北边打听过,都说你没回来。我知道你的,如果你没事,你一定会回折柳山庄,可你没回来,我就以为……这些年我不敢想,我怕自己想到你会后悔,可我现在才发现,我早就后悔了。从最初开始我就爱上你了,是我蠢,干了那么多错事,安宁,求求你,给我个机会,让我能补偿对你犯下的错……” 杨安宁静静地听着,他感到有东西滴在他的肩头,慢慢的把整个肩头都打湿了。 杨安宁说:“凌教主,我娘可是苗珊珊。” 凌燃说:“不管你娘是谁,我都爱你。” 杨安宁很长时间都没做出反应,他似乎不能明白凌燃的话,他的脑海中有一些声音始终回响着: “你怎么没有错?你错就错在投错了胎,谁让你娘是苗珊珊呢?” “苗珊珊害死我娘,你是他儿子,她死了这债难道不该你来还吗?” “你就和你娘一样下贱。你娘为了男人,扔下自己职责跑了。不过你娘是女人,在男人身下张开腿是理所应当的;而你作为一个男人,被我操也那么兴奋,你是不是比你娘更下贱?” 双手托着凌燃的脸,杨安宁看到他已泪流满面。 杨安宁轻轻拂去他的眼泪:“凌教主,何必要骗我说爱我呢?你想玩什么游戏,我陪你就是,左右不过一条命,欠你的,我都还给你。” 凌燃泣不成声。 柳三折和乔大声已经听不下去了,柳三折举剑便向凌燃刺来。 剑尖直指凌燃的心头,凌燃却避也不避。 眼见柳三折的剑就要刺进凌燃的心窝,杨安宁带着凌燃的身体侧了一下,剑身擦着两人的胳膊划过,凌燃的衣袖被刺破了,而杨安宁的胳膊却被划出一道伤口。 柳三折的剑“啪嗒”一声掉到地上,他惊呼一声:“杨叔!” 凌燃的手指划过杨安宁几个止血的穴位,死死按住杨安宁出血的伤口。 柳三折扑过去想查看杨安宁的伤势,却被凌燃挡住了。 柳三折狠狠地说:“滚开!杨叔,你怎么样?为何要替这个畜生挡剑啊?” 杨安宁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他看着自己流出的鲜血,不由的头昏眼花。曾经在什么时候,他也是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献血从身体里一点点流走。他笑笑说:“三儿,我告诉过你,做事要动脑子。他是魔教教主,你刺伤了他,你以为你会有什么好下场?凌教主的手段,可真真能让人生不如死。” 凌燃被杨安宁的话刺的体无完肤,一颗心千疮百孔,滴滴答答淌着血。 凌燃的手在发抖,他说:“安宁,我不会了,我再也不会了。” 杨安宁转头看着凌燃,继续说:“何况,我怎么舍得让你死?你和阿宁长着一样的脸……阿宁,阿宁……阿宁?阿宁呢?” 杨安宁挣扎起来,连凌燃都制不住他。 杨安宁的脸上出现了疯狂的神色,他拨开凌燃,在书房里来来回回的翻找着,边找边喊:“阿宁?你在哪?阿宁,别吓我,出来啊……阿宁!” 柳三折和乔大声目瞪口呆,这样疯狂的杨安宁他们从未见过。杨安宁虽然得了疯病,但从来都不癫狂,这是第一次,杨安宁像个真正的疯子一样疯癫。 凌燃从背后抱住杨安宁,嗓子已经沙哑:“安宁,我在这,你看看我,我是阿宁。” 杨安宁挣脱开,一把把他推开,声音尖锐高亢:“你也配!阿宁从来不会骗我,不会背叛我!你是什么东西?滚!把我的阿宁还给我!” 凌燃继续上前去,拥住杨安宁,任凭他怎么挣扎也不放手。 凌燃说:“我就是阿宁。” 杨安宁像被困住的野兽一样,发出低沉的咆哮声,他挣不开凌燃的束缚,只能狠狠咬住他的脖子不松口。浓重的血腥味充满他的口腔,他撕咬着,恨不得咬下凌燃的皮肉。 凌燃一声不吭,任由他咬住自己。 突然,杨安宁松了口,他的眼睛亮起来,在凌燃的身后,他看到了阿宁。 杨安宁一下子平静下来,他带着温柔的笑意,轻轻地说:“阿宁,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凌燃马上随着杨安宁的话回头,他的背后只有呆愣的柳三折和乔大声,别的什么人都没有。 杨安宁的身体渐渐软下去,凌燃一把捞住他,眼看着他昏倒了。 13. 魔教真正的名字是西苗教。 西苗教最初不是一个教派,而是一个族群,一个由西苗族人组成的族群。 西苗人原本生活在苗疆西部。在苗疆的巫蛊大战中,西苗人战败了,残存的西苗人不得不背井离乡,抛弃自己世代居住的部落土地,举族迁徙到中原南部。 后来,西苗族演变成了西苗教,族长变成了教主,大祭司变成了圣子圣女。 直到现在,教中成员大多仍是西苗族人。 杨安宁的娘亲苗珊珊是西苗教的圣女,掌管着西苗教所有的巫蛊。 西苗教并没禁止教众与中原人通婚,但圣女不行。 西苗族大祭司的的巫力代代血脉相传,绝对不容许有丝毫玷污。西苗族一直被封印在晶棺中未曾见世的蛊王,只有大祭司的血才能唤醒。蛊王是西苗族的至宝,是西苗族最后的保命手段,当年西苗族能顺利离开苗疆,未尝没有其他苗人忌惮蛊王的原因。 但是苗珊珊偏偏爱上了杨岩,杨安宁的爹,为了与杨岩在一起,甚至不惜叛教私奔。 杨岩本是南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的大弟子,武功不高,但为人豪爽仗义。 杨岩带着苗珊珊一路奔命,从南方逃到北方,好不容易甩掉了西苗教的追兵,遇到折柳山庄上任庄主柳二折时,几乎已到穷途末路。那时苗珊珊怀着杨安宁,马上就要临盆了,幸亏柳二折施了援手,才不至于一尸两命。杨岩感激柳二折,便带着苗珊珊和杨安宁留在折柳山庄帮柳二折打理庄子。 西苗教众人从未停止对苗珊珊的追捕,苗珊珊是仅剩的大祭司血脉继承人,其他的旁支在迁徙到中原后,由于与中原人通婚,血脉已不纯净。教主以及其他教众对苗珊珊自私的叛教行为痛恨至极,却苦于始终找不到人。 西苗教崇尚巫蛊,在中原人看来,始终都是异端。由于民族与生活习性的差异,加上西苗族人我行我素的行事风格,西苗教渐渐被江湖人妖化为魔教。 二十年前,南方武林各派与西苗教的矛盾冲突到达顶峰,江湖召开武林大会,决定讨伐魔教。 人少势微,加之最会操纵巫蛊的圣女叛教出逃,西苗教在与武林各派的对抗中渐渐落于下风,最终被各派武林人士攻入总教教坛。生死存亡之际,西苗教众人想起了蛊王。可是没有大祭司的血脉,谁都唤不醒蛊王。 这时凌燃的娘,当时的教主夫人站了出来。 凌燃的娘也有大祭司的血统,但是血脉已经非常稀薄。为了唤醒蛊王,教主夫人流光了身体里所有的血。 蛊王被唤醒了,西苗教才得以幸存下来。 凌燃恨苗珊珊,甚过于恨那些名门正派的江湖人。 他亲眼看着为了唤醒蛊王,鲜血从他娘体内一点点流光;亲眼看着为了保护教众,他爹被那些江湖人一剑穿心。 如果不是苗珊珊为了一己私情,弃教出逃,西苗教何至于此。明明圣女只需些许鲜血就可把蛊王唤醒,他娘却耗尽全身血液;如果圣女仍在,教中的巫蛊能发挥最大作用,他爹也不必战至心力耗尽。 凌燃恨透了苗珊珊。 杨安宁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他娘曾是西苗教圣女,不知道他爹娘会武功,他以为他爹是个普通的行商人,他娘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妇人。 杨安宁五岁便跟着杨岩跑商,所有的本事都是跟着杨岩一点一滴磨练出来的。杨岩经常对杨安宁说,如果没有老庄主,他们一家三口早就横死了,杨安宁小小的心底便种下了种子,要报答柳庄主,要管好折柳山庄。 那时折柳山庄常常入不敷出,柳二折带着一群糙汉子在江湖上打打闹闹,哪有热闹往哪凑。杨岩帮柳二折治下丰厚的家底,让他们可以在外面随意闹腾,不必为了钱财捉襟见肘。 杨安宁十六岁那年,杨岩病死了。夫妻二人恩爱一生,不到半年,苗珊珊也跟着去了。夫妻二人至死都没跟杨安宁提过半句以前的事情。 那之后,管理山庄的重担便落到杨安宁肩上。 再后来,柳二折也死了,杨安宁和乔大声一起带大了柳三折。 14. 杨安宁醒过来的时候身边没有人。 情绪的大起大落让他的头昏昏沉沉的,一片混沌。即便是这样,他仍旧记得昏过去之前在与凌燃对峙。 杨安宁立刻坐起身来,动作太大扯动了胳膊上的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房门立刻被打开,凌燃听到声音就冲了进来,后面跟着脸色铁青的柳三折和乔大声。 柳三折没办法赶走凌燃,武功不如他高,武力赶不走,骂他不还嘴,就只直挺挺的矗在杨叔房门口。 凌燃冲进房间反而迟疑了,他不怕杨安宁打他骂他,他怕他的出现再刺激到杨安宁。 杨安宁看着他立在门口不动弹,问:“你站在门口干什么?他人呢?走了没有?” 凌燃一愣,问:“谁?” 杨安宁的表情不由自主地带上些惊慌:“当然是那个人,凌教主,他走了吗?” 凌燃敏感地察觉到了异常,他小心翼翼地问:“安宁,你是在说我吗?” 杨安宁奇怪的反问他:“怎么会是你?阿燃,他人在哪?” 凌燃的双眸微微收缩了下,说:“可是三儿和乔哥都能看到我,我一直怕你把我当成他……” 杨安宁说:“他们一直都能看见你啊,你今天怎么了,为什么这么奇怪?是不是他对你做了什么?他威胁你了?他不会放过我的,我去找他。” 说着,杨安宁翻身下床。 凌燃拦住他,说:“我挡住他了,安宁你忘了吗?我和他虽然不同,但我们是一个人,他会的我都会,我把他拦下了,他威胁不了你们。你放心,再睡会好吗?” 杨安宁看着他,神色渐渐平静下来。 杨安宁主动依靠到他身上,说:“阿燃,你一定要挡住他,他是个疯子,他会报复我的,不仅仅是我,他会报复整个折柳山庄。你要阻止他,只能靠你了,三儿和乔哥都不是他的对手,阿宁也不行……” 凌燃感到自己被狠狠插了一刀,痛的他整个心都揪了起来,他小心环住杨安宁,说:“我不会再让他伤害你了。” 杨安宁的眼睛缓缓阖起来,凌燃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到床上。 杨安宁突然拉住他的袖子,睁开眼睛,问:“阿宁呢?” 凌燃握住他的手,说:“阿宁马上就来,他也没事,你先睡,我保证你醒过来就能看见阿宁,好吗?” 杨安宁点点头,睡了过去。 门口的柳三折和乔大声目睹了整个过程,不需言语,他们都知道,杨安宁的病这次是真的加重了。 除了阿宁,杨安宁又想象出一个“阿燃”,阿燃可以帮他赶走魔教教主凌燃,或许阿燃本该像阿宁一样是个幻影,但恰巧出现在房间内的凌燃代替了这个角色,杨安宁把“阿燃”的存在合理化了。 三儿和乔哥都能看到阿燃,所以现实里的“凌教主”也能被“阿燃”赶走,阿燃可以保护他。 柳三折恨得牙根痒痒,可他也知道,现在不能让凌燃滚,也许在现在这个特殊的阶段,对杨安宁来说,眼前这个“阿燃”比阿宁还要重要。 15. 腊月二十三,灶王节,北三省家家户户吃饺子。 杨安宁之前一直很忙,马上就过年了,他终于把庄子一年的大小事情盘点整理完毕。该准备的年货吃食早就备好,还余下些零零碎碎的小事,山庄的其他人就能解决。 每年过年前这几天,是杨安宁一年中最清闲的几天。为山庄奔波操劳一整年,除非山庄要倒了,杨安宁乐得当甩手掌柜。 热腾腾的饺子摆上桌,在寒冷的房间里晕开一团暖洋洋的热气。 杨安宁坐在桌子旁,神情放松自在。 自从柳老庄主去世后,小年大年都是他和柳三折一起过,乔大声有老婆孩子,偶尔会来陪他们,但多数时间里,还是只有他们两个人。阿宁自然也是在的,可是柳三折看不到他。 今年饭桌上多了凌燃。乔大声自然不会跑来给自己添堵,他和柳三折看到凌燃能忍住不动手已经是极限了,还要一个桌子吃饭?算了吧! 柳三折跑不了,他只能恶狠狠地瞪着桌子上的凌燃,只恨自己的眼神不是利剑,戳不透对面的畜生。 杨安宁看上去比前些年都要高兴,这些天他没再看到那个人,阿宁和阿燃始终陪在他身边,回来之后,他的心从未像现在这般安定过。 阿燃能保护折柳山庄——这件事让他悬在空中的心终于安放下来。 这么多年,杨安宁一直不自觉地回避“魔教教主凌燃”的存在,但他心底始终惶恐不安。凌教主心思深沉、睚眦必报,而杨安宁不会武功,折柳山庄的势力与魔教相比又有如天堑之别,倘若有一天魔教找上门来,折柳山庄完全没有抗衡之力。杨安宁答应过柳老庄主,看好柳三折,保护好折柳山庄,折柳山庄是杨安宁的根,只要他还活着,就不可能弃折柳山庄于不顾。如果因为他将折柳山庄置于危险之境,杨安宁哪怕死了也不会安生。 可现在,他有阿燃,阿燃不怕那个人,他有能力替他保护整个折柳山庄。 杨安宁喝了酒。他身体不好,平时柳三折和乔大声不许他沾,他本身也不爱这口。可今天他太高兴了。 酒气晕染了他的脸颊,双眸也更加清润。 杨安宁将自己的酒杯斟满,笑吟吟地说:“阿宁,阿燃,三儿,我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来,跟我干一杯。” 说完,杨安宁将酒一饮而尽。 凌燃跟柳三折也将杯中酒喝光。 柳三折说:“杨叔,别喝那么快,我知道你高兴,但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杨安宁冲他摆摆手,说:“不碍事,我有分寸。三儿,我是真的……我一直都怕,有一天我会护不住你,护不住庄子,我在外面惹了债,我怕连累你们。可现在,我终于安心了。” 柳三折瞥了凌燃一眼,说:“杨叔,你可别小看我,我不是小孩了,二十一了,现在该我护着你才对,你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债,我都替你扛着。” 杨安宁扑哧一笑,说:“口气不小,先把自己管好了再说。我听说,我不在的时候,你又跑闭月阁去了?” 柳三折的表情呆滞了,随后摆出一副求饶的样子,说:“不是吧杨叔?你今天跟我算账?” 杨安宁用筷子点点酒杯:“今天不跟你计较。不过你都二十一了,下年是该给你找个媳妇了,你乔叔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娃都生了。” 柳三折哀嚎起来:“杨叔不要啊,我还小啊……” 杨安宁不理他,转过头来对凌燃说:“阿燃,谢谢!这次幸亏有你,我敬你一杯。” 凌燃仰头把酒喝下,辛辣的酒顺着喉咙滑下,烧的他全身灼痛。杨安宁的语气太诚挚,可在凌燃听来,这真心的感谢反倒更像是伤人的刀子,一片片剐着他的心。 凌燃说:“谢什么,这是我该做的。” 杨安宁说:“以后还要继续仰仗你。三儿虽然会武功,但是放到江湖里还是太弱了。阿燃,我有个不情之请——你武功高,能请你指点三儿些许吗?” 柳三折顿时感到了深深的恶意,犹如吃了苍蝇一般恶心,他怪叫着:“谁要他教?” 杨安宁瞪了他一眼,说:“你闭嘴。” 凌燃没说话。 杨安宁见状,说:“如果不方便,就当我刚才没提过。” 凌燃又喝了一杯酒,说:“不会,安宁开口,我肯定答应,就是不知道柳庄主有没有意见。” 柳三折叫到:“我当然有意见,哪个要你教?我去江湖上随便找个人来都比你强!” 杨安宁轻轻敲敲桌面,说:“三儿,别胡闹。阿燃哪里不好?你看看你现在的武功,也只能在庄子里横一横,到了江湖上,大门派随便一个弟子你都不是对手。你是一庄之主,折柳山庄是你的,山庄里老老少少都要靠你,如果你不能保护他们,还有谁能替你保护他们?别人都是靠不住的,就算是我,也不可能永远陪在你身边,只有你自己有了力量,才能保护你想保护的人。三儿,你说你要保护我,可是你要怎么才能保护我呢?如果下次凌燃再找上我,你能护住我吗?三儿,你对阿燃有成见,我大概知道是为了什么,但是阿燃和那个人是不同的,你对他的不满不该迁怒到阿燃身上来。” 柳三折几乎要呕出一口血。哪里不同?阿燃、凌燃根本就是一个人!但是再怎么想吐血,柳三折都承认,杨叔的话是对的,他现在太弱了,根本没办法保护杨叔。如果凌燃能传授他更高的武学,能帮他提高的自己的实力,他又为什么要拒绝? 想到这里,柳三折恨恨地说:“我学!” 杨安宁重新露出笑脸,说:“那我们就一起喝一杯。” 喝完这杯,杨安宁又将自己的酒杯加满,这次他转向了桌子无人的那侧。杨安宁举起酒杯,说:“阿宁,谢谢你这些年陪着我,这杯我敬你。” 柳三折对此已见惯不怪,凌燃却没有,除了来折柳山庄的第一天,杨安宁从未在他面前与阿宁互动过。凌燃的眼睛不自觉地睁大了些,看着杨安宁就像在演独角戏一般,起身、碰杯、仰头饮酒,喝完后还露出他再熟悉不过的温柔笑容,他就像被用冷水泼了全身一般惊醒过来。 杨安宁是真的疯了。 过去的那些年,他一直都是这样的。 杨安宁不再是他记忆中那个温润、包容、心思剔透的人,他是个疯子。 凌燃再怎么欺骗自己,再怎么否认,以前的杨安宁都已经不在了。 凌燃感到四肢冰冷,五脏六腑像结了冰一样,明明是如此喜庆的节日,他却再也感受不到一点欢乐。 来折柳山庄之前,凌燃自信满满。他的手段一向霸道毒辣,在那般残酷地对待过杨安宁后,他仍觉得他是可以挽回的。他是西苗教教主,他有通天的手段,他有后半生的时间可以对杨安宁好,杨安宁怨也好恨也好,他都受着,他可以像以前一样死缠烂打,杨安宁对他一直都是心软的,只要他坚持,总有原谅他的一天。 可是,现实告诉他,不可能,已经没有机会了。 他听到杨安宁说:“又吃醋了?我当然知道阿燃和你是不同的。” 他听到杨安宁说:“你是我夫人,我只爱你一个人。” 他听到杨安宁说:“别吃醋啦,阿燃总有一天会走的。来,我们俩敬他一杯吧。” 凌燃的心狠狠抽动了一下,眼前仿佛爆开一团血雾,让他什么都看不清楚。 杨安宁端着杯子走到他旁边,说:“阿燃,我和阿宁敬你。” 凌燃的手颤抖着,这杯酒却怎么也喝不下去。 他无比清醒地认识到,安宁的世界中已经不再有他的位置。不,应该说他的位置一直都在,只不过他自己放弃了,所以安宁便找了阿宁来替代他。阿宁才是安宁现在的爱人,哪怕他与阿宁是同一个人,也不能取代阿宁。 他来迟了,他迟到了十二年。 所以安宁不需要他了。 凌燃两眼通红,手上的酒杯被他捏的粉碎。 杨安宁惊讶地看着他:“阿燃,你这是?” 凌燃无论如何不愿喝下这杯酒,喝了这杯酒,就好像要他亲口承认阿宁才是安宁的爱人,他做不到。安宁是他的! 凌燃惨笑一下,说:“安宁,我觉得有些不舒服,喝不下了。” 杨安宁如何看不出凌燃说的只是托辞,他眉头微皱,说:“如此,那你赶紧回去休息,这几天辛苦你了。” 凌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起身离开饭桌。 16. 小年过完后,紧接着是大年、正月十五,十五过后,山庄众人又开始了新一年的劳作。 柳三折作为一庄之主,不仅要处理山庄大大小小的事情,还要抽出时间来挨揍。 柳三折从未这么憋屈过。 挨揍并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也要看为什么挨揍,怎么挨揍,揍你的人是谁。 柳三折现在是被一个他恨不得剥皮抽骨的人揍,揍得完全没有还手之力,被揍完还要听那人鄙视自己有多废物、实力有多弱,而且连骂回去都不行——谁让自己现在就是这么没用。 柳三折天天磨牙强忍,忍的面目狰狞,眼冒绿光,却意外收获了山庄众人的青眼:感觉庄主最近变稳重了呢。 这日,柳三折被揍的趴在地上呲牙咧嘴起不来,听到凌燃说:“我要离开几日。” 柳三折一愣,讥讽的话脱口而出:“这才几天你就放弃了?你的耐性不过如此。” 凌燃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说:“我去接张神医。” 柳三折当然听过张神医的大名,也知道张神医有多难寻,杨安宁病后,他无数次想找神医来为杨安宁看看,却从未成功。 并不是说神医脾气古怪,不愿为人看诊救命,而是神医热衷于搜寻各味珍奇药草,常常一入深山便不见踪影,三五月不见是家常便饭。江湖传闻,这次神医为了找一味神药,已经一年多没人见过他了,甚至有人传言,神医已不知死在哪座山中。 柳三折问:“你怎么找到他的?” 凌燃说:“我自有办法。” 柳三折一口老血卡在胸口,恨恨地从地上爬起来——有什么好狂妄的! 凌燃说:“我可能要去四五日,这几日你要照顾好安宁。” 柳三折说:“我照顾杨叔是应该的,用你废话?” 凌燃眼神暗了下,说:“安宁不想请大夫。我跟安宁说,这些天……那人又有些动作,所以我要离开去处理一下。我们回来之后,你就说神医是你请来的。” 柳三折目瞪口呆,见过坑自己的,但没见过坑的这么顺溜的。本来杨叔对“魔教”、“凌教主”就排斥,找这么个托辞,不怕杨叔对他的恶感更进一层? 凌燃说:“安宁以为我是他想象出来保护你们的,不用这样的理由,我脱不了身。我若不去接,张谦要许多天才能赶来,安宁的病,我等不了。” 柳三折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张谦指的就是张神医,听凌燃的语气,他和张神医似乎很熟。 柳三折讷讷地说:“随你……” 17. 杨安宁有些心神不宁。 阿燃说最近那个人又有些动作。 杨安宁不知道他还想做什么。 杨安宁一直以为他与凌燃之间的债已经结清了,毕竟当初放他走的时候,那个人对他说:“滚!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你能走出十万大山,就算你命大;你若是死在山里,也别怪我没给你活命的机会。” 杨安宁没死在山里,但也去了半条命。他在山里弄坏了身子,没办法立刻回北方,回来时距离他离开山庄已经过了两年。刚回来时他还有些担心,担心凌燃会不会再找上门来,可他一直都没有。这些年,他才渐渐放下心。 万万没想到,过了十多年,凌燃会重新找上他。 为什么来呢?都过了这么久,是见他现在活的太轻松?还是游戏没玩够?既然不想让他好过,当初又为何放他走? 杨安宁坐在书房中,食指轻轻敲打着书案。阿宁就在他的身旁,他却始终静不下心来。 阿宁问:“在想阿燃?” 杨安宁点点头,说:“我有些担心。” 阿宁说:“有什么好担心的,他的身手你又不是不知道,能赶走那人一次,自然能赶走第二次、第三次。” 杨安宁说:“我并不担心这个,我只是……阿宁,你说,那人为什么会找来?” 阿宁说:“这我哪里知道,那人心都是黑的。” 杨安宁说:“那天,他说要我给他机会……” 阿宁打断他说:“你不会还对他抱着幻想吧?你忘记他怎么对你的了?他演戏演的那么好,装的那么像,这次他肯定也是骗你的啊。” 杨安宁苦笑:“我知道的。我只是不明白他这次的目的。我已经没什么能给他了,同样的游戏,再玩一次,有什么意义?我和他已经撕破脸皮,如果他想要我的命,只管拿去便是,何必又来搞这些?明知骗不了我,那游戏对他来说又有什么乐趣?” 阿宁说:“那个人啊,你就从来没明白过他。为了报复,他能花那么久的时间接近你,换成你你能吗?明明不爱你,却对你千般温柔万般体贴,换成你你能吗?你以前不懂他,现在更不可能懂啊。” 杨安宁抿着嘴,没说话。 阿宁欺身上来,说:“不要想他了,那种人还有什么好想的?安宁,你看我呗,你看我,我最爱你了。我啊,虽然没有阿燃那么厉害,能赶走他,但是我能一直陪着你啊,我不会骗你,不会害你,不会背叛你,安宁,你只看着我就够了啊。” 杨安宁反手抱住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18. 第四日夜里,凌燃和张神医一起回到山庄。 凌燃把柳三折从床上拽起来,说:“安宁的情况路上我已跟张谦大概说过,明天你带他去见安宁。” 柳三折穿着亵衣亵裤,一脸茫然地看着面前这两个人。 出乎他的意料,张神医是个看上去四十左右的中年人,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一双小眼睛炯炯有神。 张谦揉着脖子说:“凌燃,之前我便告诉过你,我能医人肉,却不能医人心,这次跟你来,我并不能保证能治好你心上……杨三爷的病。” 凌燃双手紧握,低下头说:“尽力便是。若是安宁的病能有好转,自然是最好;如果连你也没办法……” 如果连神医都医不好,那又有谁能医好呢?安宁只能疯一辈子吗? 凌燃深吸一口气,再也说不下去了。 张谦摸摸头,说:“总之,还是等我明天看了再说吧。” 19. 杨安宁和张谦坐在房间内大眼瞪小眼。 一觉醒来,三儿竟然给他找来了神医! 虽然之前是他自己让三儿帮他请个郎中,那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疯病加重了,但事实上他的疯病并没有加重啊。 杨安宁不怎么懂江湖事,但张神医的名号他也是听过的,这么难请的人,三儿是费了多少功夫才把人请来? 杨安宁扯出一个笑容,说:“张神医,幸会。我知道三儿请你来帮我看疯病,但是我觉得我并不需要……” 张谦端着杯子喝了一口茶,说:“杨三爷,讳疾忌医是大忌。” 杨安宁说:“我并不是……我知道自己的情况,但是我觉得这样很好,有阿宁在我很心安。神医,三儿跟你提过阿宁吗?” 张谦说:“提过。” 杨安宁说:“神医,我知道自己得了疯病;我也知道,在你们看来阿宁是不存在的,是假的。但对我来说,阿宁是重要的存在。姑且不论我的病能不能治好,就算能治好,如果治好的代价是失去阿宁,那这病我也不想治。” 张谦说:“不用如此戒备我,杨三爷……我能叫你安宁吗?” 虽不知神医为何一副对他很熟悉的样子,杨安宁仍是点了点头。 张谦又喝了一口茶:“安宁,你这个病,我是治不好的。你的病与其说是疯病,不如说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我找不到你的心药,自然也就治不好你。” 杨安宁说:“那,我们是否可以到此为止?” 张谦话锋一转:“虽然我治不好你的心病,但其它的病总是能治一治的。我看你的脸色,体内有宿疾吧?” 杨安宁苦笑:“神医好眼力,这是年轻时落下的旧病,十多年了,怕也不是那么容易治的。” 张谦说:“你也别叫我神医了,叫我张谦即可。对我来说,身体上的病,治也好调也好,总有解决的办法,都不是难事。所以我这次来主要还是要看你的心病的。” 杨安宁顿时无言。 张谦接着说:“心病来自于心,郁结于心,你虽不像其他人一般避讳惶恐,但是病总是祸,长时间不治,于身体总有坏处。你自己难道没有感觉吗?” 杨安宁正了正脸色,过了一会说:“你说的有道理。” 张谦说:“心事堆积在心里,经年累月就会变成长在心上的烂疤,等你回过神再想把它去掉就难了。安宁,你有很多心事吧?” 杨安宁沉默了,他确实有许许多多的心事。 过去的事情如同一座大山压在心里,他无处可诉,无人可讲。他不能把那些事情告诉柳三折和乔大声,告诉他们只能让他们愤怒伤心。而除了他们,他再无其他亲近之人。阿宁可以讲,但阿宁恨不得他把之前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从不许他提。他以为自己是可以慢慢淡忘的,但凌燃的出现,却把他自以为平静的内心搅的翻天覆地。凌燃并未做什么,仅是他的出现便已让他方寸大乱。杨安宁那时才知道,那些他以为遗忘的、不在意的,根本就是自欺欺人。他把那些往事牢牢地锁在心底,任其腐烂,但腐烂的过去仍旧存在他心底,不会消失无法抹去。 杨安宁说:“我有,我是要把那些事情带进棺材的。” 张谦说:“你可以说出来,说出来并不是坏事,它能让你的这里——”张谦指指杨安宁的心,“变得更轻松。” 杨安宁苦笑:“可我无人可诉。” 张谦反手指指自己,说:“可以告诉我。” 杨安宁带着几分诧异看着他,随即轻笑起来。 “我倒是没想过要告诉一个陌生人。也罢,那张神医可愿意听我讲一个……可笑的故事?” 张谦咽下第三口茶水,说:“自然是愿意。” 20. 杨安宁觉得凌燃是个很有趣的人,平日里看着聪明干练,在一些小事上却容易犯迷糊。不知是否真的投缘,杨安宁对凌燃就是多了几分喜爱。 凌燃跟他告别回南方时,他还差几个铺子没巡完。在杨安宁看来,凌燃只差把“舍不得”三个字写在脸上。跟他说完“来年再会”,凌燃转头就跑,连说再见的机会都没给他。 杨安宁失笑,他刚刚似乎看到阿燃眼中有泪花?笑完了才想起来,两个人时间地点都没约,下年如何“再会”?杨安宁为自己的大意懊恼,他并不知凌燃家住何处,二人交往时凌燃从未提起,他也没想到要问,现在除了知道他是“兴和商号的少东家”,其他的一概不知。难得遇到这么合脾气的小友,难道就这样失联了吗?未免有些可惜。 杨安宁并未想太多,毕竟还有时间,真要有心,总是能打听到的。 可杨安宁没想到,初春的时候,他竟然收到了凌燃的来信。 “安宁哥哥: 展信佳。 之前我因不舍与哥哥分离,竟忘记与哥哥约定来年相会的时间、地点,希望哥哥不要取笑我,并告诉我相会的时间、地点。 不知安宁哥哥近日是否安好,我十分想念哥哥。 殷切盼望安宁哥哥的回信。 凌燃” 凌燃的字张狂大气,粗略一看,倒有些江湖人的狂放与豪迈,杨安宁想,若不是亲眼所见,真不能相信这字是凌燃写的。 杨安宁自是回了信。 一来二去,两人竟也书信往来了半年多,眼见又到了杨安宁下巡的日子,自然也到了二人约定再会的日子。 杨安宁莫名有些期待。 再会时凌燃长高了些,上年就与杨安宁差不多高,今年竟比他高了半头。 一见到杨安宁,凌燃便像小狗一样扑过来,把杨安宁紧紧搂在怀里。 杨安宁险些被他撞翻,抱住他,说:“怎么这么鲁莽。阿燃,一年不见,你长高了。” 凌燃搂住他不松手,恨不得真的变成小狗在他怀里蹭来蹭去:“安宁哥哥,我可想死你啦,我盼今天盼了好久。” 杨安宁心中高兴,脸上也不自觉地带出微笑:“我也想你。好了,大街上搂搂抱抱像什么样子,走,我带你去吃东西。” 凌燃跟在他身边,说:“安宁哥哥,你不知道,我这一年一直想来找你,但是我爹说,我出去了这么久,回家该多管管自家生意,让他看看我出去是不是只顾着玩了、没学到东西。要不是我爹管着我,我早就来找你了。” 杨安宁笑吟吟地说:“你也不小了,别只顾着闹,兴和这么大的生意,你是该学着接手了。” 凌燃撇撇嘴:“安宁哥哥你可别学我爹,唠唠叨叨的。该我管的我可一点都没少管。好啦好啦,别提这些,一年没见,你就不能哄哄我吗?” 杨安宁停下来看着他,故意板起脸,说:“你都多大了,还要我哄?兴和商号的少东家,莫非是还没断奶的娃儿不成?” 凌燃拉住他的袖子,说:“别吓唬我,我才不怕你呢。安宁哥哥,快带我去吃东西,我快饿死啦。” 杨安宁失笑:“难不成这一路上还饿着你了?” 凌燃说:“路上那些怎么能和你请我的相比。安宁哥哥快些,我还想把我这一年做了什么都跟你讲讲呢。” 凌燃一路跟着杨安宁,倒也不是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杨安宁介绍了很多相熟的商铺老板、掌柜给他,还带他见识了许多只有北方才有的特产。 凌燃在杨安宁面前欢腾撒娇,在外人面前却颇有几分精明,虽然在杨安宁看来凌燃还有些稚嫩,但他确实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这日,凌燃刚与其他老板寒暄完,回头就看到杨安宁半靠在座椅上,双眸含笑看着他。 凌燃走到他身边,问:“安宁哥哥,看什么呢?” 杨安宁站起身,整了整衣衫,说:“看你。” 凌燃有些羞涩,双颊飘起淡淡的粉色:“说什么呢?” 杨安宁哈哈一笑:“不知为何,突然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喜悦。” 凌燃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不理他。 杨安宁止住笑容,说:“若是三儿长大了,也能像你这般,我就放心了。” 凌燃回头,问:“三儿?” 杨安宁说:“你应该听说过,我是折柳山庄的人,三儿是庄主。不过三儿现在还小,等到他能撑起折柳山庄还要好几年。” 这是杨安宁第一次在凌燃面前提起自己的事情,凌燃有几分好奇,说:“我听说过,不过刚听到的时候,还以为折柳山庄是什么江湖门派呢。” 杨安宁说:“折柳山庄本来就是武林山庄。老庄主还在的时候,折柳山庄虽然在武林中也没什么名气,但总归比现在要活跃多了。现在,北三省的听到折柳山庄,大多想到的却是那些店铺酒馆了,也不知这些年我做的到底是错是对。” 凌燃问:“安宁哥哥,这话从何说起啊?” 杨安宁说:“我啊,从小就跟着我爹学经商,虽然周围都是些舞刀弄枪的粗汉子,却没学会什么武功,最多也就是练个强身健体的耍把式。我不知道怎么跟江湖人打交道,老庄主走后,折柳山庄原本一个好好的武林山庄,被我搞的像个商号一样,离武林、江湖似乎越来越远,真不知道老庄主会不会从棺材里蹦出来骂我。” 凌燃扶住杨安宁的肩膀,说:“我听说那些江湖人,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不知道哪天命就没了。安宁哥哥赚钱养活整个山庄,让他们吃饱穿暖,衣食无忧,这不是比整天刀口舔血的江湖生活好多了吗?我要是柳老庄主,不但不会骂你,还要好好谢谢你呢。” 杨安宁拿开他的手,嘴角轻扬:“就你会说话。” 21. 杨安宁没发现自己说这些的时候,嘴角是含着笑容的,张谦却看得一清二楚,他问:“然后呢?” 杨安宁仿佛已经陷入回忆中,他的脸上忽然浮起一股甜蜜的色彩,他说:“我没想到,他对我竟然有了那种心思。” 22. 凌燃平日里就喜欢粘着杨安宁,搂搂抱抱都如吃饭喝水般随意。杨安宁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把凌燃当弟弟,自然把他那些小动作当成兄友弟恭的表现。 直到有一次,二人与其他商铺的老板在烟花之地觥筹交错,行酒应酬之时,杨安宁发现凌燃满脸委屈地瞪着他。当时他正与几个老板坐在一起,左手举杯,右手搂着一个衣衫半褪的烟花女子。凌燃的眼光让他突然感觉有些惊慌,脸也烧了起来。 回到客栈客房,凌燃一把把他推坐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饱含气愤与难过。 凌燃说:“哥哥,你怎么能抱那种不三不四的女人?” 杨安宁只当凌燃年小,见不惯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安抚他说:“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等你长大了也会经历的。” 凌燃大声说:“我才不会!我从来只抱我喜欢的人!” 杨安宁喝了酒,多少有些上头,听到这话却一下子清醒过来,他吃惊地看着凌燃,问:“你说什么?” 凌燃仰起头,看着他的双眼,认真地说:“安宁哥哥,我们同吃同住这么久,难道你都没发觉吗?我喜欢你!” 杨安宁惊讶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凌燃接着说:“安宁哥哥,我不喜欢你抱着别人。你知道吗,看着你搂着那两个娼妓,我恨不得把她们从楼上丢下去。安宁哥哥,你的怀抱是我的!” 杨安宁双目圆睁,很久才反应过来,他站起身,推开凌燃,说:“你胡说些什么?你我都是男子!” 凌燃说:“男子又如何?我爱慕你,跟你是男子还是女子有什么关系?我心悦你,因为你是杨安宁,不管你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美是丑,只要你是杨安宁,我就心悦你!” 杨安宁被凌燃话中的坚定与深情震惊住,他看着凌燃,那张年轻的脸上写满了倔强。 杨安宁摇摇头,说:“你我只是兄弟之情。你还小,等你再大些,了解了男女之情,自然不会再把感情错付于我。” 凌燃说:“安宁哥哥,无论再过几年,我都只喜欢你。这跟我的年纪无关。第一次遇到你,我就对你有好感,后来相处过,我就更加喜欢你。回到家里,我想你想的快要发狂。我从未如此想念一个人,我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呢?只不过是一个相处了一个月的人,怎么就让我日不思饭夜不能寐?安宁哥哥,你可能不相信,这半年多,我天天板着手指期盼你的回信,恨不得每天都给你写一封。但是我不敢,那时我不明白自己对你的心思。直到再见到你,我的心高兴的像是要从身体里跳出来,我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对你日思夜想,那是因为我爱慕你心悦你!今天,我看着你抱着那些个娼妇,心里妒忌的快要发狂。安宁哥哥,我是真心喜欢你!” 杨安宁被凌燃炽烈的感情惊得倒退一步,重新跌坐回床上。 凌燃继续说:“别说我一时冲动、年纪小,我已经想了整整一整年。安宁哥哥,我今年十八了,在我们那里,很多十八的人都已经当爹了。我自己的心自己清楚。还是说……” 凌燃俯下身子,鼻尖几乎要碰到杨安宁的鼻尖。凌燃说:“你觉得被像我这样一个男人喜欢,是一件很恶心的事情?” 杨安宁推开他,磕磕绊绊地起身,说:“我并没觉得你恶心。” 凌燃突然笑起来,说:“安宁哥哥,你心里也是有我的。你看,被我告白,你都没有生气发怒,你甚至都没有怪我。如果换成别人,你也会这样吗?” 杨安宁快步向房间外走去,不想再与凌燃纠缠,却被他一把拉住手臂。 凌燃说:“安宁哥哥,和我在一起不好吗?我们之前不是相处的很快乐吗?今天我让你走,但是明天开始,你别想躲开我。” 杨安宁深深打量了他一眼,他觉得面前的凌燃很陌生。他心里的凌燃,是一个会在他面前撒娇耍赖的小孩子,可眼前这个人,是一个充满侵略性的、认准目标准备扑杀的男人。 杨安宁推门而出,说:“无论如何,我们是不可能的。” 23. 杨安宁发现,无论他怎么回避,都逃不开凌燃。凌燃犹如一株藤蔓,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已将他细密的包围起来。 杨安宁试过对他恶语相向,试过对他视而不见,甚至还毫不留情的驱赶过他,但无论怎么做,只要杨安宁回头,就能看到凌燃站在他身后。 在凌燃的脸上,他见到过受伤、见到过委屈、见到过愤怒、见到过隐忍,却从未见到过他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与退缩。凌燃承受了他所有的指责与刁难,却对他如往常一般关心体贴。到后来,杨安宁甚至觉得自己做的过分,在他不经意回头的时候,见到凌燃不愿展示给他的悲伤与失落,杨安宁觉得心里隐隐作痛。他很清楚,即便如此粗暴地对待凌燃,在他的心底却从未对他有任何的厌恶,相反,他是有些喜爱凌燃的,虽然在他看来这种喜爱仅仅是对弟弟的喜欢。杨安宁始终认为,凌燃走岔了路,待他们分别之后,凌燃自会走回正途。 杨安宁不再刻意避开凌燃,除了身体接触,他甚至开始像最初相识时那样,温柔而包容。 随着巡视的日程接近尾声,凌燃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也越来越黯淡。 临别的那天,凌燃看着他,年轻的脸上没有表情,凌燃说:“安宁哥哥,我不会放弃的。” 说完,凌燃转身离开。 杨安宁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如针刺一般密密的疼。 杨安宁捂住胸口,直到再也见不到凌燃的身影,仍没有离开。杨安宁闭上眼睛,暗暗地嘲笑自己:“终究还是动了心思。今日一别,恐怕他日再难相见了。希望你将来迎娶娇妻美眷,早日忘了我这个远方的哥哥。” 杨安宁陆续收到凌燃的信,最初几乎一日一封,信中密密麻麻全是凌燃对他的思念与深情,杨安宁将信读完,封好放进木盒中,保存在自己的书架上。 可他从不回信。 后来,来信渐渐少了,直到有半个月的时间,杨安宁都没再收到信。 杨安宁想,大概他终于放弃了。毕竟,没有回应的付出,没有人能坚持长久。 但他的心却像被掏空了,麻木的几乎没有任何感觉。 杨安宁如往日一般为山庄奔波,忙的没有时间想其他事情。杨安宁觉得自己似乎少了对某种感情的期待,以往他还可以和其他人一起逢场作戏嬉笑风流,现在却完全没了念头,甚至有一次,一个烟花女子向他靠来的时候,他竟把人推开了。杨安宁拒绝思考原因,他告诉自己,过段时间就会好的。 杨安宁再一次从烟花柳巷走出来时,被秋风吹得打了个寒颤。 身旁喝醉的掌柜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杨爷……最近太清心寡欲了啊……坐怀不乱真君子……” 杨安宁让小厮把掌柜送走,一个人慢慢走在小巷中。 头顶的月亮被云遮住了,忽明忽暗。 杨安宁感觉似乎有人跟在自己身后,他回身,看到了隐藏在阴影中的凌燃。 杨安宁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杨安宁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你……阿燃?” 凌燃飞扑到杨安宁怀中,就像以前的每一次。 凌燃的鼻音很重,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了:“安宁哥哥,你为什么不回我的信?我给你写了那么多、那么多,你一封都没回。你真的讨厌我吗?” 杨安宁抬起胳膊,犹豫着,最终还是把手放到凌燃的头顶。他抬头看着天空,月亮重新露出脸。杨安宁叹了一口,说:“我没有。你又何必再来?” 凌燃把头埋在杨安宁肩膀上,说:“我不来,你就要跟我断了联系,我怎么能不来?安宁哥哥,你好狠的心,你明明对我有情,却如此待我,你以为我的心是铁打的,就不会伤心吗?” 杨安宁说:“阿燃,这是不对的。” 凌燃抬起头,一双眼睛明亮,在黑夜中仿佛闪烁着光芒,他说:“没有什么不对的,安宁哥哥,安宁,我爱你,哪里有错?就因为我们都是男人?这世上的爱情,无非就是见之不忘、思之如狂。安宁,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杨安宁瞳孔骤缩,被凌燃的言语深深震撼。心中被压抑的情感翻滚起来,叫嚣着咆哮着。 杨安宁本可以如他设想的,慢慢淡忘这段感情,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可是凌燃来了,他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去淡忘。凌燃强势地干预到他的感情里,步步紧逼,终究将他逼到无路可退。 杨安宁推开他,后退两步,拉开两人的距离。杨安宁说:“阿燃,这是一条不归路,你要想好了。” 凌燃说:“安宁,我绝不后悔。” 杨安宁闭上眼睛,说:“既然如此,那就随你所愿。” 凌燃上前紧紧搂住杨安宁,激动得浑身都在发抖,他的嘴唇贴着杨安宁的额头,似在轻吻,又似在低语,他轻轻呼唤着安宁的名字,仿佛要把安宁的名字刻在他的心头。 杨安宁反手抱住他,扬起一个笑容。杨安宁想:“你以真情相付,我必不负君情。” PS: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凤求凰》司马相如 24. 杨安宁神色温柔,连说话的语调都不自觉地上扬,杨安宁说:“后来那段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日子,我带着他在北三省转了个遍,只有我们两个人。那半年,我几乎没回过庄里。他让我叫他阿宁,他说这是他爹娘给他起的乳名,希望保佑他一生安宁。阿宁,我喜欢这个名字,想到这个名字心里就像吃了蜜一样。我对自己说,这是我们的缘分,连名字都一样。 后来便要过年了,阿宁要回南边去。我让他随我回庄里,可是他没答应,他说他出来这么久,他爹一直都在催他回去,如果再不回去,他爹怕是要气得跟他断绝父子关系了。 阿宁舍不得我,我又何尝舍得了他。 阿宁让我跟他去南边,南边也有许多特产,我们两家都行商,不如联合起来,做一条南北的商路,必定可以赚更多钱。 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而且我也想去他家里看看。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跟家里说过我们的事情,但是我相信他。就算他家里不同意,我也可以替他扛过去,我会替他撑起一片天,保护他不受任何伤害。” 杨安宁轻轻笑着:“当时我就是那么笃定,我觉得没有什么我过不去的坎。 我给三儿和乔哥留了信,就跟着阿宁走了。 南边的景致与北边果然大不相同,我们一路游山玩水,走走停停,一走便是一个月,硬是将大年拖过去了。我问阿宁,现在这般他爹就不会想要打死他这个逆子吗?阿宁说,不管那么多了,大不了回家褪一层皮。 我们在阳城过的年,阿宁说他家在阳城有套庄子,于是我们便去了。 我第一次在外面过年,以往都是和三儿、乔哥一起。 和阿宁在一起过年,我很欢喜。 那天我们都喝多了。” 25. 杨安宁只是喝多了,并没喝醉。凌燃却已趴在桌上人事不省。 杨安宁搓搓额头,努力让自己清醒些。他架起凌燃,两个人跌跌撞撞地回到房间。 杨安宁帮他脱下外衣鞋袜,盖好被子,长舒一口气。 身体有些疲倦,但精神却很兴奋。 阿宁今晚很闹腾,第一次跟心爱的人过年,心里必定高兴,闹腾的太过,就喝醉了。 杨安宁坐到桌边倒了一杯茶。茶水已经凉了,味道有些苦涩,但杨安宁却觉得甜。杨安宁不由自主地傻笑着。他爹娘一辈子琴瑟和鸣、恩爱有加,杨安宁对他爹娘的这种感情是有些憧憬与向往的。现在他也有了这样一份感情。 杨安宁放下茶杯,回头一看,凌燃不知何时坐了起来,两眼直愣愣地看着他。 杨安宁坐到床边,伸出食指戳了一下凌燃的额头,凌燃“砰”的一声倒回床上。杨安宁一愣,失笑出声。 躺倒的凌燃仍是瞪大着双眼,过了一会却露出被欺负的表情。他捂住额头,委屈地说:“安宁哥哥欺负我。” 杨安宁笑得更厉害了,他拉开凌燃的手,说:“要哥哥给你吹吹吗?” 凌燃撇撇嘴,说:“要。” 杨安宁俯下身子,在凌燃的额头轻轻印下一个吻。杨安宁的发丝垂下来,落在凌燃的耳边,轻轻晃动着,轻搔着他的耳垂。酒气在二人中间散开,熏红了他们的脸。 凌燃有些发呆,但在杨安宁的嘴唇离开他皮肤的那一瞬间,他便清醒过来。他抱住杨安宁翻了个身,把杨安宁压在身下。 杨安宁看着他,似乎预感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二人一路同吃同住,拥抱、亲吻、爱抚都已尝试过,赤裸相对的时候,凌燃甚至用手帮他做过,但他们一直没做到最后一步。 凌燃的眼神渐渐清明起来,他双手撑起身体,看着杨安宁说:安宁,我想要你。 杨安宁有些慌,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躺在一个男人身下承欢,哪怕与凌燃开始的最初,他都以为自己应该是主导的一方。可现在,他被凌燃压在身下,凌燃勃起的性器顶着他的大腿内侧,隔着衣衫都能感到那东西滚烫的温度。 杨安宁把头扭到一边,突然不敢直视凌燃的脸, 杨安宁单手把他的脸扭回来,说:“安宁,我想要你,给我好不好?” 杨安宁无法挣脱凌燃,只能被动的承受他灼灼的目光。 凌燃低下头,在杨安宁脸上轻啄着,下身缓缓蹭着他的大腿。 杨安宁整个人都懵了,他感到之前喝的酒全部涌到头上,烧的他脸发烫。他双手推着凌燃想把他推开,可手上却没有力气。 凌燃的声音比往日更低沉,他在杨安宁耳边说:“安宁,难道你不想要我吗?” 凌燃的话带着他呼出的热气窜进杨安宁耳朵里,让他身体酥麻,一股战栗感从尾椎一直延伸到后颈。 凌燃伸手摸了摸他的下面,说:“安宁,你也硬了。” 杨安宁的头脑乱做一团,根本无法思考。 凌燃把手伸进他的裤子里,握住了他的性器,上下撸动起来。 杨安宁倒抽一口气,想要溢出唇边的呻吟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凌燃的动作越来越快,杨安宁终于忍不住轻哼出声。 远处传来了爆竹声,杨安宁的眼前也仿佛放了一场灿烂的烟火,一下子炸裂了。 杨安宁闷哼一声,释放在凌燃手里。 凌燃把满手的精水展示给杨安宁,说:“安宁,你射了好多。给我吧,我忍得好难受。” 杨安宁看着他,不知为何就想起之前拒绝他时,他受伤隐忍的表情。叹了一口气,杨安宁向他展开自己的身体。 凌燃的眼睛熠熠生辉,他几乎立刻扒掉了自己和扬安宁的衣服,两具滚烫的身体纠缠在一起。 凌燃如膜拜一般,从杨安宁的额头开始,慢慢向下亲吻。他吻过杨安宁的鼻尖,吻过他的嘴唇,吻过他的喉咙,最后停在他胸前。凌燃含住他一边的乳头,用舌头拨弄着,牙齿轻轻咬在上面,刚咬住便马上松开;他的手玩弄着另一边的乳头,揉捏、轻拽、挤压。 杨安宁听到胸前发出啧啧的声音,两颗乳头仿佛着了火一样,滚烫火热。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喘息声越来越重。 终于,凌燃放开了胸前那两点,继续向下亲吻。凌燃的唇划过他的腰侧,杨安宁“啊”的惊呼一声。凌燃抬起头,笑着说:“原来你这里这么敏感。”说完,张嘴咬住他的腰测。 杨安宁立刻挣扎起来,却被凌燃死死按在身下。杨安宁终于忍不住大声呻吟起来,他向凌燃求饶:“不要,阿宁不要亲那里,啊……” 凌燃没有放过他,他一只手覆上杨安宁的性器,重新撸动起来。 在凌燃的挑逗下,杨安宁再次射了出来。 凌燃轻笑着,他用舌尖舔着杨安宁的耳廓,说:“安宁哥哥,你真骚,射的我满手都是。我等等就都还给你。” 杨安宁一僵,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凌燃翻了个身,跪趴在床上。凌燃按着杨安宁的腰,让他整个上半身都靠到床上,只有屁股高高翘起。掰开杨安宁的臀缝,里面的风景若隐若现。 最羞耻的地方就这样一览无遗的展现在爱人面前,杨安宁将头埋到被子里,满脸通红。 凌燃将性器顶到杨安宁的臀缝中,来回摩擦,时不时朝着那个隐秘的小洞戳两下。凌燃说:“安宁,你这里真好看。” 杨安宁忍无可忍地低吼:“闭嘴!哪有那么多废话!你究竟要不要做?” 凌燃笑着,说:“原来你这么着急,我现在就给你。安宁哥哥,我这里没准备香膏,只能先借你的东西用一用,等等要委屈你了,要是疼就喊出来,今天我不会放过你的。” 杨安宁还没明白凌燃话里的意思,凌燃已将满手的精水全都抹到他的臀缝里。凌燃的手指沿着他的洞口打转,刚刚射出的精水已经凉透了,连带着洞口都有一丝凉意。 凌燃的声音沙哑,说:“哥哥,我要进去了。” 说完,将食指一捅而入。 杨安宁惊叫一声,身体突然被侵入的感觉太过奇怪,让他不由自主的夹紧了屁股。 凌燃拍拍他的屁股,说:“放松,我才进去一根手指你就夹这么紧,等等我的东西进去了,你想夹断他吗?” 凌燃的话并没让杨安宁放松下来,反而让他更紧张了,杨安宁试着放松自己,可心理的不适让他根本不可能做到。杨安宁突然觉得有些害怕,可凌燃的第二根手指也已伸了进来。 痛,钝痛,杨安宁皱起眉头。那处本就不是承欢的地方,又未经过充分润滑,仅两根手指已让杨安宁有些吃不消。 凌燃试着将第三根手指伸进去,但指尖刚刚进入,杨安宁便受不了了,他试着挣扎起身,说:“阿宁,不行,我受不了……我们还是下次吧……” 可说话间,凌燃手指用力,便将第三根指头完全送进他的后穴中。 杨安宁一下子失去了力气,全身软的像水一样,趴在床上动也不能动,只有后穴传来撕裂的痛感。 凌燃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将上半身压到杨安宁身上,吻着他的耳朵,说:“哥哥,你忍忍,很快我就进去了。” 凌燃慢慢抽送着自己的手指,偶尔还将三根手指张开,希望将杨安宁的后穴撑的再大些。 杨安宁双手紧紧抓着床单,后背被冷汗打湿了。实在是太痛了,他只能咬着自己的嘴唇,怕自己痛呼出声。不知过了多久,杨安宁感到在自己后穴搅动的手指撤了出去,他轻舒一口气,想试着撑起自己的身体,可一个更为粗大、坚硬的东西已顶在他的穴口上。那东西很热,比起冰凉的穴口,甚至有些发烫。杨安宁呆住了。 凌燃扶住自己的性器,稳稳地顶住杨安宁的后穴,刚刚扩张过的后穴微微开合着,像在邀请他一样。凌燃眼神暗了暗,将性器送入杨安宁的后穴。 凌燃的东西比三根手指拢起来还要粗上一圈,头部刚刚进去就被杨安宁的后穴卡住了。 杨安宁只觉大脑一片空白,三根手指他都承受不了,更何况是凌燃的东西。 凌燃伸手握住杨安宁的性器,那里已经完全软掉了。凌燃摩挲顶部的小孔,手指在周围轻轻打圈,他问:“哥哥,你疼吗?” 杨安宁的嘴唇被他咬的毫无血色,他张张嘴,声音像是从喉咙中一点一点挤出来的:“我他妈……都快疼死了……” 凌燃在他背后笑起来,说:“是该疼啊,第一次怎么会不疼呢?安宁哥哥,我就是想让你疼,我要让你永远记得,你的第一次是谁的。” 凌燃托住杨安宁的腰,狠狠一使力,将自己的整根插进杨安宁的后穴中,两个人的身体紧紧相连,只能看到凌燃的双球贴在他的股缝处。 杨安宁感觉自己被从下面劈成两半,巨大的疼痛让他眼冒金星。他仰起脖子,嘴唇微张,喉咙中发出“嚯嚯”的声音。他已完全说不出话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凌燃也疼,杨安宁的后穴夹得太紧了,穴肉密密的包裹着他的性器,让他不能移动半分。 凌燃咬着牙,将杨安宁的屁股掰开,说:“哥哥,放松,你快把我夹断了。” 杨安宁用力吸着气,他的下半身已经痛到麻木,他努力回过头,狠狠瞪着凌燃,低声骂道:“我快被你弄死了……你他妈的……滚出去!” 凌燃轻轻拍打着他的屁股,说:“你夹得太紧了,我根本没办法动,你放松,放松了我才能出来。” 杨安宁知道这么僵着,他和凌燃谁都不会舒服,他深呼吸,努力放松自己的后穴。后面火辣辣的,像涂了一层辣椒水,杨安宁闭上双眼,试着放松自己。 凌燃感到包裹着自己的穴肉松动了些,他配合着杨安宁,慢慢抽出自己的性器,眼见性器就要完全退出了,凌燃一挺腰,又将自己送了回去。 杨安宁此时已经完全无法思考了,巨大的疼痛控制着他的身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尖叫出声。杨安宁的后穴被撕裂,鲜血顺着他的大腿流下来,空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凌燃眼看着鲜血染红了床单,眼前暴虐的一幕狠狠刺激着他的神经,他抓住杨安宁的头发,将他的头转过来,说:“哥哥,你流血了,你像个女人一样落红了。你要记得,你的第一个男人是我。” 松开杨安宁的头发,凌燃快速的摆动自己的腰,每一下都几乎完全抽出再全根没入。鲜血润湿了杨安宁的后穴,和着之前的精水,红的白的混成一片。 杨安宁感到有根棍子在身体里不停的捅来桶去,搅得他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他想逃跑,但是有一双手紧紧固定住他的腰。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杨安宁觉得自己应该晕过去,但不知为何却一直清醒着。 凌燃在杨安宁的后穴里戳来戳去,想寻找那个点,那是男人最脆弱也最敏感的点,只要找到那个点,他就能让杨安宁爽上天。在凌燃不停的抽插中,杨安宁的身体突然颤抖了一下,凌燃立刻停止了动作。他用性器对准刚刚戳到的位置,用力的碾压过去。 杨安宁发出低沉的呻吟:“啊……” 这无意识的呻吟刺激的凌燃打了个激灵。他知道自己找到那个位置了。 接下来的抽送,凌燃有意识地戳碰着那个点,一会用力撞击,一会轻柔摩擦。 杨安宁的叫声渐渐大了起来,前面的性器也渐渐抬头。仍旧是痛,但在疼痛中,却有阵阵酥麻不断刺激着杨安宁的身体。仿若同时陷入地狱与天庭,一半是难以忍受的剧痛,另一半却是彻骨的销魂。 两人的汗水交织在一起,打湿了床单。 突然,杨安宁的后穴收紧起来,穴肉再次将凌燃的性器包裹。但与刚开始不同,杨安宁的穴肉就像有生命一般,或松或紧地舔舐着凌燃的性器,强烈的收缩伴随着杨安宁的叫声一起到来,凌燃被夹得低吼一声,性器在后穴中变大了几分,精水全部射进杨安宁的后穴中。 杨安宁发出最后一声尖叫,接着昏死过去。 26. 杨安宁的意识浮浮沉沉,他感到自己像在被一团火灼烧,全身上下都在发烫,喉咙干的发涩。他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办不到。他浑身酸痛,像被一座大山压在身上,没有一点力气,也动弹不得。他想,莫非我是被埋到火山底了?可这想法也不过是一瞬,紧接着他的意识又陷入混沌。 醒来的时候,凌燃躺在他身侧。凌燃睡得似乎并不踏实,眉头轻蹙着。 杨安宁口渴的厉害,他想起身倒杯水,可一动弹便忍不住痛呼一声。太疼了,尤其是后面那处。还有腰,酸软的几乎直不起来。 杨安宁刚有动作,凌燃就醒了过来。他忙扶杨安宁躺好,说:“安宁,你现在不要乱动。你要喝水吗?我去给你倒。” 杨安宁动动嘴唇,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来。 凌燃倒好水,端着杯子回到床边。 杨安宁想坐起来,却被凌燃阻止了。凌燃说:“你别动,我喂你。” 说完便用口渡了一口水给他。 干涩的双唇被水润湿的感觉很舒服,杨安宁也不计较与凌燃的亲密,一个人喂一个人喝,一杯水很快就见了底。 杨安宁终于有了些活过来的感觉,但随着意识的彻底清醒,身体的不适也更加的明显。后面那处大概伤的严重,平躺着都觉得有压迫感,疼的很;腰很酸,像是被一折两段了一样。 杨安宁略显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他的声音仍旧沙哑,说:“扶我趴着,平躺着难受。” 凌燃忙帮他翻身趴卧在床上。翻身的动作不可避免地扯到了杨安宁后面的伤处,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却没再出声。 凌燃规规矩矩地坐在他旁边,脸上带着深深的歉意,他说:“安宁,你睡了一天了,饿吗?要不要我去给你拿点吃的东西?” 杨安宁一挑眉,有些惊讶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他的身体仍有些发烫,一点胃口也没有。他摇摇头,问:“我怎么会睡了这么久?” 凌燃说:“你发烧了……对不起安宁哥哥,我昨天喝醉了,没控制住自己……安宁哥哥你骂我吧,以后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杨安宁心想,你岂止是没控制住自己,你就差弄死我了。可看着凌燃伏低做小的样子,责备的话他却一句都说不出口。叹了一口气,杨安宁说:“算了,你还小,我原谅你,下次换我来就是了。” 凌燃却用力摇了摇头,说:“不,安宁哥哥,这次是我不好,明知道你是第一次,我却连润滑的香膏都没准备。你很疼吧?我清醒过来看到你在床上昏迷不醒,身子底下全是血,我都快吓死了……我很后悔……你昨晚拒绝过我的,我却强迫你……” 凌燃似乎都要哭出来,他垂着头,像一朵被风雨蹂躏过的小花,神色委顿。 杨安宁简直哭笑不得,明明受伤的是自己,凌燃却比他更像被欺负的那个人。杨安宁握住他的手,说:“我真的不怪你。跟你欢好是我自愿的,现在这样,只能算是……你床技上的一点小失误?” 凌燃面红耳赤,被杨安宁说床技不好简直比直接给他一个耳光还要让他难受。他嗫喏着说:“我明明打算给你一个完美的第一次,却被我弄砸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并没有……不好……” 杨安宁爱死他这种小模样,若不是因为身体无力,他真想立刻把他搂在怀中狠狠亲一顿。杨安宁说:“没关系,你床技不好,还有哥哥,下次哥哥教你。” 凌燃嘴唇动了动,恨不得把头埋进腿里,他说:“不!下次……还让我来。我会让你知道,我……并没那么差劲,这次只是意外,我会让你忘了的……” 杨安宁扯扯嘴角,心想:“都把我伤成这样了,小崽子还惦记我屁股呢。” 杨安宁说:“还是先让我把伤养好再来计较吧。” 27. 杨安宁在床上躺了三天才能下床,这期间凌燃瞻前马后,可谓把他照顾的无微不至。 站到地面上那一刻,杨安宁长出一口气,心想:“终于能下床了。”虽然并不怎么生气,但是被男人操到下不了床,即使那个男人是凌燃,也还是太超出他的底线。 两人在阳城又多逗留些时日,等到杨安宁完全好了,才启程继续南下。 凌燃说他家在靳城,杨安宁听说过,那是一个背靠群山的城镇,进出只有一条通路,作为军事要塞再合适不过,可如果作为商家的总铺,就不是那么适宜了。 杨安宁问:“为什么会选择靳城作为兴和的总铺?” 凌燃说:“我们家其实是从靳城背后的十万大山走出来的。” 杨安宁不解,问:“什么意思?” 凌燃说:“我们家老祖宗本来是在西南那边讨生活的,后来那里打仗,老祖宗就迁到南边来了,最初到达的地方就是靳城背后的十万大山。虽然现在我们家大多数人都住在靳城,但真要论起来,我们家祖宅是在山里的。” 杨安宁点头,表示明白。 凌燃接着说:“安宁,这次跟我去祖宅吧。” 杨安宁有些诧异地看着他,说:“我第一次来,不合适吧?就算是女子,也要等正式嫁娶后才能去男方的祖宅,更何况我们既无婚配,我又是男子。” 凌燃笑了一声,说:“怕什么?我们家谁不知道我和你的事情?” 杨安宁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问:“你把我们的事情跟你家里说了?” 凌燃露出得意的表情:“是啊。” 杨安宁心里很不平静,他没想到凌燃竟已把他与自己的事情告知家中。男子与男子之间的感情本就不是正统,即便是自己,也还没打算把这段感情告诉柳三折和乔大声。杨安宁觉得有一股暖流在心中萦绕,凌燃为他做的事情让他深深感动,从最初勇往直前、从不退缩的追求,到现在义无反顾的公开他们的关系,一切的一切,都让杨安宁动容。 杨安宁平复下自己躁动的内心,露出温柔的笑容,说:“好,我跟你去。” 28. 十万大山。 但凡杨安宁对江湖多关注一点,他就会知道,那是西苗教的总坛所在。 可他什么都不知道。 进山的路很难走,幸好一路走来,不时会找到凌燃家里修的休憩小屋。 进山的第三天,杨安宁说:“阿宁,你们家祖宅,修的……够隐蔽啊,若不是有人带路,外人怕是永远也找不到吧。” 凌燃说:“当初老祖宗是为了避战乱,找的地方自然隐蔽了些。以前,我们出一趟山可费劲了,想与山外的人换些东西都难。一路走来,你看到的那些房子最初都是为了给进出山的人休息落脚用的。后来,我们在靳城建了兴和,有了自己的商号,至少山里与外面交换东西的时候不会像以前那么麻烦。” 杨安宁带着几分敬佩,说:“你们很厉害,能把兴和发展到如今的地步。” 凌燃只是笑笑,没说话。 进山后,凌燃的情绪就有些异常。杨安宁经常发现他心不在焉,似乎在纠结些什么。杨安宁以为这是因为他快要到家了,又带着自己,心里难免忐忑。 两人又走了一日,第四天傍晚,两人在一间小屋住了下来。 凌燃说:明天就到了。 杨安宁看着他的脸,进山后凌燃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少,今天已经完全面无表情了。杨安宁叹一口,说:“阿宁,要是你还没准备好,或者有什么不方便,我可以在这里等着你,你不用非要带我去你家里。” 凌燃勉强向上挑了挑嘴角,说:“没关系,我是一定要带你去的。” 杨安宁伸手摸摸他的头,说:“我并不在意这些,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就够了。” 凌燃拉下他的手,说:“我没有。我只怕,明天你见了我家里人会怪我。” 杨安宁说:“我既然肯随你来,自是做好准备承受你家人的指责。阿宁,你不用担心我。” 凌燃脱口而出:“哥哥,我们还是回去吧。” 杨安宁看着他不安的样子,安慰他说:“我可以回去,可你都到这里了,总要回家看看才好。” 凌燃眼波流转,过了一会才说:“嗯,我要回去的,安宁也要跟我一起回去。” 杨安宁笑着说:“好。” 29. 山里的夜晚总是特别黑,只有墙上的煤油灯一闪一闪的,发出昏黄的光亮。 远处似乎传来狼啸声。 杨安宁和凌燃并排躺着,谁都没有睡意。 杨安宁握住凌燃的手,他的手冰凉。杨安宁问:“阿宁,你冷吗?” 凌燃说:“我不冷。睡吧。” 杨安宁说:“好,你也睡吧。别担心。” 杨安宁闭上眼,眼前纷纷杂杂闪过一些画面,他似乎能想到明天到了阿宁家中,会面对什么,又会遭受什么。他把所有的可能一一过了一遍,想着应付的方法,想着如何才能保护阿宁,让他免受伤害。 忽然,有人压到他的身上,睁开眼睛,便看到了凌燃略显严肃的脸。 凌燃说:“我们来做吧。” 离开阳城后,两人也做过几次。杨安宁原本是想主导的,可每次都被凌燃装无辜扮弱给糊弄过去,做了下面的那个。与第一次相比,凌燃后面的表现可谓进步神速,杨安宁在他身上体会到无上的欢愉。到了后来,杨安宁也不再纠结谁上谁下,既然都能快乐,让着阿宁一点也是无妨。 想到阿宁现在的不安,杨安宁心底生出一股怜爱,他点点头,说:“好吧。” 凌燃慢慢脱掉杨安宁的衣服,之前欢爱的痕迹还留在他身上。凌燃眼神暗了暗,将杨安宁推倒在床上。 南方二月的天气仍有几分寒冷,一脱掉衣服,杨安宁全身便抖了一下,冒出一片一片的鸡皮疙瘩。 凌燃俯下身体,整个人压在他身上,说:“安宁,我今天一定让你快乐。” 杨安宁笑吟吟地看着他,说:“那就来吧。” 凌燃呼出的热气打在杨安宁的脸上,让他觉得有些头晕,明明天气很冷,身体却渐渐热了起来。 杨安宁扯开凌燃的衣服,有些粗暴地将衣服扯下来丢到一边。 凌燃任由他动作,不过呼吸间,上半身的衣服便被杨安宁脱得一干二净。 凌燃轻轻啄着杨安宁的嘴唇,不时用舌头舔一下,渐渐地,他的吻越来越用力,舔舐变成了啃咬,舌尖撬开杨安宁的牙关,在他嘴里肆意开拓侵略。 杨安宁半张着嘴巴,承受着凌燃的肆虐,他的舌尖灵巧地与凌燃的纠缠,引诱着凌燃更加深入。 二人的唾液交织在一起,唇齿间发出黏腻的亲吻声。 一吻完毕,二人都有些气息不稳。 凌燃左手撑起身体,右手伸下去抓住扬安宁的性器。杨安宁的性器已经立起来了。凌燃轻轻抚弄着它,说:“哥哥,今天你要射,只能是被我插射的。” 杨安宁抬起上半身,也抓住凌燃的性器,半轻半重的捏了一下,说:“只要你有本事。你要是不能把哥哥操射了,就别怪哥哥要操你了。” 凌燃双眼眯了起来,他起身,蛮横的挤进杨安宁的双腿间,将他的两腿分开,掐住他的大腿根把他拉向自己。 杨安宁整个屁股都贴到他的腹部,整个下半身完全展现在凌燃面前。 凌燃用手指戳了戳那个小洞,说:“哥哥,我现在就操射你。我不仅要操射你,还要操哭你,我要让你哭着求我。” 凌燃找出香膏,抹了一大把到杨安宁屁股上。手指在穴口轻轻打着转,慢慢伸了进去。 杨安宁被凌燃的话刺激了一下,身体更加兴奋。凌燃手指的进入让他发出一声难耐的呻吟。 凌燃紧着伸入第二根、第三根手指,草草扩张一下,便将手指退了出来。凌燃抬起杨安宁的双腿压到他的胸前,让他的屁股高高翘起来。凌燃握住性器,从上方慢慢插入杨安宁的后穴中。 凌燃说:“哥哥,你看着我,你看我是怎么插到你身体里的。” 杨安宁眼看着一根粗大狰狞的性器慢慢没入他的体内,他的穴口收缩着,一点一点吞入那根不属于自己身体的东西。穴口因为香膏的润滑隐隐泛着光泽,粉红色的穴肉在穴口若隐若现。 杨安宁倒抽一口凉气,淫靡的景象让他的全身鲜血一下子冲上大脑,身下的性器不由自主的动了动,变得越发坚挺了。杨安宁的性器戳在自己的小腹上,顶部溢出透明的汁液。 凌燃看了那东西一眼,说:“哥哥,我才刚进去,你就不行了吗?” 杨安宁呼吸有些急促,他瞥了凌燃一眼,说:“你太小看哥哥了,赶紧动一动。” 凌燃提腰摆动起来,自上而下的位置让他更好用力,性器进的更深。 二人做过这么多次,杨安宁的敏感点在哪里凌燃知道的一清二楚,他调整着位置,次次向着那个位置戳去。 杨安宁初时还能忍住不出声,慢慢的便忍不住了。先是越发粗重的喘息,再是闷哼,到最后便是沙哑的呻吟。 杨安宁的呻吟声犹如烈性春药一般刺激着凌燃,让他更加兴奋,更加快速的抽插着。 杨安宁被他撞的语不成句,他说:“小兔崽子……专挑我……那里磨……啊……你有本事……啊……换个花招……” 凌燃呼吸急促,汗水滴滴答答落在杨安宁的大腿根处,他咬着牙说:“我就这点本事,哥哥你不喜欢吗?” 说话间,不知又冲撞了多少下。 杨安宁被他撞得几乎说不出话啦来,只能恨恨地翻了个白眼。 两人的身体紧紧连在一起,不时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在深山的黑夜里显得如此突兀。 突然,杨安宁的后穴开始收缩,呻吟声也不自觉高亢起来。 凌燃知道杨安宁快要高潮了,他更加卖力的进出杨安宁的身体,一下又一下,恨不得将人顶穿。 杨安宁感觉自己像是狂风暴雨的中一叶扁舟,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他低吼着:“够了……我不要了……” 凌燃说:“这可由不得你,哥哥,你要射了吗?” 杨安宁仰起脖子,身体轻轻颤抖着。 凌燃感觉杨安宁的穴肉紧紧缠住他的性器,让他进出都变得困难。凌燃托着杨安宁的屁股,抽插的速度慢了下来,但力气却更大了。他对准杨安宁敏感的那个位置,一下,两下,三下…… 杨安宁的声音变了调,终于再也忍不住,小腹一紧,射了自己一身。 凌燃停下动作,抽出自己的性器,他的性器仍高高的翘着。他说:“哥哥,我才撞了你十二下,你就射了。爽吗?” 高潮带给杨安宁灭顶的快感与暂时的脱力,他没理会凌燃的问话,只躺在床上喘着粗气。 凌燃把他拖起来,让他背靠着自己坐在自己大腿上。凌燃轻舔着他的耳廓,说:“哥哥,我说过要操射你,你已经被我操射了。现在我要操哭你。” 杨安宁一愣,想要爬出凌燃的怀抱,却被他紧紧箍在怀里。杨安宁只能说:“阿宁,让我休息一下,等等再来……” 凌燃的呼吸就在他的耳边,凌燃说:“你射了就不心疼我,我还硬着呢。”说着,将杨安宁抬起来,他的性器顶在杨安宁的穴口处,坚硬的性器不用任何外力站的笔直。凌燃右手环住杨安宁的腰,将他狠狠往下一带,性器便完全插入杨安宁的后穴中。 杨安宁“啊”的喊了一声,便再也发不出任何言语。他觉得凌燃的东西已经顶到他的胃里,如果动一动,说不定就要被他顶穿了。杨安宁的眼角微微有些湿润,他突然有一种深深的羞耻感,这种被另一个人完全侵入,而自己却毫无还手的能力的情况,让他感觉危险。 凌燃双手环过他的胸前,两只手玩弄着他的两个乳尖,揉搓着,还时不时揪起按压。凌燃的下身也跟着一起动起来,缓缓进出着杨安宁的身体。 杨安宁大张着嘴巴,头无力的仰靠在凌燃身上,他被巨大的快感征服了。 今天的凌燃似乎特别刻意,专门挑他敏感的地方下手,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打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再也没有还手的余力。 凌燃吻住杨安宁的脖子,在他脖子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吻痕,下身的动作也渐渐激烈起来。 杨安宁没有办法阻止凌燃在他脖子上留下印记,他只能徒劳的说:“阿宁,不要在脖子上,明天……” 凌燃笑了笑,说:“明天不重要。” 眼见杨安宁在他的怀里沉沦,凌燃敛了笑容,更加用力的抽送,恨不得将杨安宁揉进自己身体里。 杨安宁的头脑一片空白,只有身体的欢愉牢牢刻在他的脑海中。 杨安宁发出急促的嘶吼,终于被凌燃的抽插逼出了眼泪,他高喊着:“阿宁,我不要了,求你放过我……” 凌燃也快到极限,他发狠的顶弄着杨安宁,感觉自己就要到达顶峰。杨安宁的求饶终于让他再也守不住自己的精关,凌燃的激烈抽插的动作突然静止了,他将精水深深地射入杨安宁的腹中。 山中诸多不便,两人只是草草收拾一下便又躺下了。 杨安宁身体中的精水并没清理干净,但条件所限,他也只能将就。他只怕明天会因此而发烧,耽误见阿宁家人的行程便不好了。 即便如此,杨安宁也不后悔与凌燃做这一场。若这场欢爱能减轻阿宁的不安,那就是值得的。 杨安宁有些疲倦,几天的旅程消耗他许多体力,激烈的欢爱把他所剩无几的精力也差不多榨干了,杨安宁觉得连睁眼似乎都变成一件困难的事情。 眯着眼睛,杨安宁看到凌燃仍坐在床尾,他打着呵欠,说:“阿宁,来睡啊,你不累吗?明天还要赶路吧?” 凌燃看他一眼,顺从地躺到他身边,把他搂进自己怀里。 杨安宁往他身边靠了靠,安心地睡去,睡着之前,他似乎听到凌燃说:“安宁,好好睡,这是最后的温柔了。” 30. 杨安宁的讲述停了下来,他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显然是想起了他不愿回忆往事。 杨安宁向右边看了一眼,说:“阿宁,你先出去好吗?” 杨安宁又说:“乖,听话,有事我会喊你的。” 然后他的眼神由近及远,在房门上盯了一会,才收回来。 张谦问:“刚才阿宁一直都在吗?” 杨安宁点点头,说:“他一直都陪着我。接下来的事情,我不想让他听。” 张谦问:“为何?” 杨安宁苦笑,说:“他最不愿我记得那些事,可那些偏偏是我记得最清楚的,甚至比与他相处的那些快乐日子记得还要清楚。我也想忘记,可……” 杨安宁痛苦地闭上眼,说:“我忘不掉,即便是现在,闭上眼睛我也能看到那些血淋淋的往事。” 张谦问:“阿宁不能帮你分担吗?有人分担总会轻松些。” 杨安宁似乎吃了一惊,他立刻反问道:“我怎么能让阿宁帮我承受那些……不堪的事情?阿宁那么好,他如何承受的了?” 张谦眯着眼睛,问:“那阿燃呢?” 杨安宁有些迷茫:“阿燃?我不知道……或许阿燃可以,但他迟早都是要离开的,又有什么用呢?” 31. 杨安宁醒来之后立刻发现不对劲——这不是他睡着之前呆的小屋,而是一个不知何处的大堂。杨安宁起身打量周围,这并不是普通人家的大堂,更像是一处集会的地方,四周的墙上插满火把,最高处摆着一张华丽的座椅。 杨安宁不知道为何一觉醒来便来到这里,但他知道这必定是不正常的。而且,阿宁不见了。杨安宁有些慌乱,如果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来,他还能保持冷静,那阿宁的失踪则会让他彻底惊慌失措。 杨安宁轻轻呼唤着:“阿宁?你在吗?” 没有人回答他。 杨安宁突然产生一股不好的预感,这股莫名的感觉逼着他大声叫喊起来:“阿宁?有人吗?” 空旷的大堂传来断断续续的回声,杨安宁感到毛骨悚然。 正对着的座位的大门突然打开了,杨安宁回头,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阿宁。 阿宁的穿着明显不是中原地区的打扮,他站在门口,因为光线的原因,杨安宁看不清楚他的脸。他说:“安宁哥哥,你找我吗?我来了。” 杨安宁快步向他走去,走的近了,脚步却慢了下来。 阿宁的身后有许多人,他们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有些人的目光中甚至带了恨意。杨安宁看向阿宁,阿宁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杨安宁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面前的阿宁让他感到十分陌生。有什么事情是不对的。为什么会在这里醒来?这是哪里?阿宁为什么穿着这样的衣服?他背后那些人又是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杨安宁完全没有头绪,他只能问阿宁:“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宁迈步走下台阶,直接越过他,走到座椅旁,他身后的人跟着他进来,在大堂两侧站好。 杨安宁看向他,眼中满满的疑惑与不解。 阿宁扶着座椅,看着他似笑非笑:“看来昨晚把哥哥累坏了,我一路带你回来,你竟然都没醒。” 杨安宁蹙起眉头,当着如此多的人,他不喜欢阿宁把房中事拿出来讲。杨安宁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哪里?” 阿宁说:“这是我家啊。不过哥哥应该听过另一个名字——西苗教。” 西苗教?这个名字在杨安宁脑中转了一圈,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问:“魔教?” 阿宁笑起来:“对呢,江湖人总喜欢把我们叫做魔教。” 杨安宁吃惊地看着他,他从来没想过阿宁会是江湖中人,更何况是人人闻之变色的魔教中人。可按眼下的阵仗,阿宁不仅仅只是一个魔教教众,他在魔教中可能还有着崇高的地位。杨安宁从不过问江湖事,即便折柳山庄身处江湖,江湖事也都是乔大声在处理,杨安宁自认只是一个行商人。他不理解阿宁的用意,对着他,为何要摆出这样的阵势?他并不在意阿宁究竟是不是武林中人,即便他是魔教中人,只要阿宁亲口对他承认,他也不会因此而放弃对方。那么,阿宁到底要做什么? 到了现在,就算杨安宁再迟钝,也能看出这一切应该都是阿宁安排的,更何况杨安宁本身就是一个敏锐的人。杨安宁问:“阿宁,你不是说要带我回来见你爹吗?” 阿宁冷笑一声,说:“我爹?安宁哥哥,我爹十年前就死了。” 杨安宁的瞳孔骤缩,他几乎已经知道阿宁接下来要说的话。 阿宁一字一顿地说:“我之前都是骗你的。” 杨安宁倒退一步,脱口问道:“你说什么?” 阿宁走下来,走到他的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说:“我说,我之前都是骗你的。我爹的事情是骗你的,我家的事情是骗你的,甚至连我自己的身份,也是骗你的。杨安宁,我是西苗教教主凌燃。” 杨安宁的脑海中一片混乱,他能明白阿宁说的每个字,可这些字从阿宁嘴里说出来,他却不明白了。他看着凌燃,想从他脸上看出玩笑的表情,但是凌燃的脸上什么都没有。 杨安宁感到呼吸困难,他问:“你是什么意思?” 凌燃嗤笑一声,说:“你不是很聪明么?怎么还不明白呢?我的意思是,我让你看到的我的一切,都是假的。” 杨安宁感受到巨大的疼痛,这种疼痛是从内至外的,从心底慢慢延伸到四肢。杨安宁问:“那你对我的感情……也是……假的?” 凌燃说:“感情?我恨你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对你有感情?” 杨安宁觉得头晕,几乎要站立不住,他大口喘着气,疼痛的浪潮几乎要将他淹没。他不明白,昨天还如胶似漆的人,今天怎么就翻脸无情。杨安宁从未做过十恶不赦的事情,他从未对不起谁,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凌燃如此恨他,甚至拿感情来欺骗他。过去的一幕一幕在他脑中如走马灯一般闪过,他努力回忆,却看不出一丝一毫作假的样子,与阿宁相处的一幕幕,都是如此真挚。假的?怎么可能? 杨安宁痛苦地看着凌燃,说:“阿宁,我一点都不喜欢你这样,你现在是在骗我吧?” 凌燃用一根手指托起杨安宁的脸,说:“相识这么久,我只有现在没有骗你。” 杨安宁慌乱地拍开他的手,踉跄着后退几步,他觉得眼前这个人太陌生了,陌生的他几乎不曾认识过。这个人还是阿宁吗?杨安宁捂住胸口,艰难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欺骗我的感情? 凌燃冷冷地看着他,说:“因为你娘是苗珊珊。” 32. 杨安宁对他娘的印象仍然很清晰。 记忆中她是一个温和善良的女人,总是默默站在他爹的背后,为他和他爹打点好一切,就像这世上所有的妻子和母亲一样,那么平凡普通,却又那么的重要。 但现在,他们说,他娘是西苗教的圣女? 这怎么可能? 杨安宁闭上眼睛,说:“我不相信。” 凌燃侧头瞥他,问:“你不相信什么呢?是不相信你娘是西苗教的圣女?还是不相信你娘会做出叛教私奔,陷圣教于危难的事?” 杨安宁紧紧握住双手,嘴唇煞白。 凌燃说:“我证明给你看。” 随着凌燃的话,有人捧了两个晶盒过来。凌燃打开其中一个,里面放着一个绿莹莹的东西,看上去像只虫,却已完全干瘪,只剩皮骨。 凌燃说:“这就是蛊王,当年耗尽我娘一身的血才唤醒的东西。可惜……” 凌燃两指将它拎出来,说:“没有大祭司的血液供养,即使他醒过来,也只能慢慢死去。除了大祭司,没有人能再次封印他。他就像我娘一样,看着生命从自己体内流逝,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你说,蛊王死之前,会不会诅咒你娘?” 杨安宁没说话,他直直地看着凌燃手里的蛊王,感到血液中有个声音在呼唤。这是血脉的传承,哪怕杨安宁什么都不知道,血脉仍让他立刻对他应该供养的蛊王做出回应。杨安宁伸出手,想去摸摸它,但凌燃把蛊王放回晶盒中, “啪”一声把盒子盖上。 杨安宁立刻回过神,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晶盒,不知该怎么解释刚才的冲动。 凌燃打开另一个晶盒,里面是一颗碧绿的卵,犹如一颗猫眼石,晶莹剔透,闪着光芒。凌燃说:“这是蛊王的卵,是蛊王留下的唯一东西。在我西苗族的过去,只有一次蛊王死去的经历,大祭司洪恩为了拯救族群,力竭濒死,他来不及留下自己血脉,只能进行大祭司的血脉转移——把大祭司的血脉转给你的先祖。” 凌燃拿过晶盒,双手托着,举到杨安宁面前,问:“你想知道血脉是如何转移的吗?” 杨安宁抿紧嘴唇,今天发生的事情已大大超过他的认知能力。西苗教,圣女,蛊王,血脉,这些听上去玄之又玄的东西,竟然与他有切实的关系。他想否认,但身体内叫嚣奔腾的血液却让他无从否认。血脉就如同镌刻在他身体内的印记,此时此刻,清晰地提醒着他,凌燃说的都是真的。 凌燃说:“大祭司血脉的转移,首先要蛊王死,留下蛊王卵。大祭司用自己的血孵化蛊王卵,在蛊王孵化的瞬间,让继承人用鲜血供养蛊王,完成大祭司血脉的传承,从此,蛊王不再需要原先祭司的血脉供养。” 凌燃冷哼一声:“苗珊珊不配当我教圣女,她跟杨岩生的……杂种,更不配。当年,洪恩大祭司用了自己半身的血才将蛊王卵孵化,不知道你需要用多少呢?” 杨安宁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凌燃,问:“你这是——要我死?” 凌燃将晶盒递给旁边的人,走回座椅旁,说:“我不要你的命,只要在蛊王卵孵化之时你还能活着。我只想让你尝尝我娘曾经受的苦,让你知道看着生命从自己体内流逝是一种什么滋味。” 杨安宁周围出现几个人,他们抓住杨安宁,让他不能动弹分毫。有人从背后踹了他的腿弯,杨安宁腿一软就跪倒在地。装着蛊王卵的晶盒被放到他的手腕下方,一把锋利的刀子割破了他手腕的皮肤,鲜血汇成一条细流顺着手腕滴到晶盒中。 杨安宁大脑一片空白,他看着自己的手腕,在那里红色的液体汩汩而出,不过片刻,杨安宁的脸上已毫无血色。他抬头看着坐在座椅上的凌燃,眼神中满是不解与悲伤,他说:“阿宁,我并没有错。” 凌燃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说:“你怎么没有错?你错就错在投错了胎,谁让你娘是苗珊珊呢?” 血流的速度慢了下来,从最初的细流变成一滴一滴的滴落,杨安宁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血,他低下头,看着晶盒中的蛊王卵,它就像一个吃不饱的怪物,将他的血吸收的一干二净。杨安宁渐渐失去了力气,即使没人按着他,他也不再挣扎。怔怔地看着手腕,他仿佛看到自己流失的生命。 不知过了多久,杨安宁身子一软,整个人扑倒在地上。血流的越来越慢,却总也停不住,似乎有人托住他的胳膊,把他的手腕重新对准蛊王卵。 这就是死亡吗? 杨安宁费力地抬起头,眼前已是白茫茫的一片。他努力睁大眼睛,却仍旧什么都看不清楚。他看向凌燃,现在的凌燃在他眼中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杨安宁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阿宁,可是我对你没有任何亏欠。我娘她已经死了,人死如灯灭,过去种种,不能一笔勾销吗?” 杨安宁以为自己说的很大声,可这些话不过是在他喉咙里的嘶嘶低语,饶是凌燃内力深厚,也是因为一直注意着他,才没错过他的话语。 凌燃走到他身边,半蹲下来,眼神飘忽不定。凌燃说:“一笔勾销?说的倒是轻巧。苗珊珊害死我娘,你是他儿子,她死了这债难道不该你来还吗?” 杨安宁再也坚持不下去了,被欺骗、被辜负的心伤与生命消亡的体伤,不知哪个更让他难以忍受。他阖上眼睛,放任自己落入黑暗。 33. 杨安宁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可是他还活着。 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昏暗。 三面都是墙,密不透风,唯一没有墙的一侧,是一排锈迹斑斑的铁栏。 这是一间牢房,杨安宁立刻反应过来。 身体仍是无力,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也没有。 之前的一切不必特意回想,几乎在杨安宁醒来的瞬间便涌入他的脑海,心口如同被大石压住一般,让他喘不过气来,差点再次昏死过去。直到现在,杨安宁仍有一股不真实的感觉。一切发生的太快,他根本来不及消化,只能被动地接受。 为什么昨天还相亲相爱的爱人,今天就变成不共戴天的仇人? 阿宁说所有的一切都是欺骗,可是他怎么能装的那么真?整整两年,不是两天两个月,而是两年啊!仅仅只是恨吗?那些求而不得的委屈隐忍,那些得偿所愿的兴奋激动,那些耳鬓厮磨的甜言蜜语,那些难舍难分的身体纠缠,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欺骗的伪装?真的有人能做到若无其事的假装爱上一个人? 不,他不相信! 杨安宁试着起身,但身体却不受他的控制。 牢房外响起开门的声音,有人走了进来。那人在牢门外站住,看着里面的杨安宁。杨安宁听到他说:“竟然没死,命可真硬。叛徒的儿子,啧,真是便宜你了。”然后那人便走了。 杨安宁又昏睡过去。 牢中不辨时日,永远都是煤油灯发出的一点点亮光。杨安宁醒了又睡,睡了又醒。他失血太多,除了睡觉,根本没有力气和精力做其他事情。 他醒了之后,是有人给他送过饭菜的,他们把冰凉的饭菜放在牢门口,便不再理会他。 杨安宁有心吃些东西,但却没办法动弹。待下次再有人送新饭菜来,收走的是点滴未动的旧饭菜。杨安宁以为自己会饿死,可第四次送饭菜来的人,却进入牢房里面。那人把他扶起来,将饭一口一口喂给他。入口的是带着温度的白米粥,不用费力咀嚼,顺着喉咙便能滑进他的胃中。 温热的白粥给了他些许力气,杨安宁用嘶哑的嗓音说:“谢谢。” 那人叹了一口气,摇摇头离开了。 后来的饭菜便都是那人送来,开始时会喂他吃,待他稍微恢复,有了力气之后,就只是把饭菜放在门口,看他吃完后才离开。杨安宁试着跟他搭话,他却从不搭理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半个月,也许是一个月,杨安宁已从脱力的状态中恢复。 那人再一次送饭菜来的时候,杨安宁拉住了他的衣袖,杨安宁说:“我要见凌燃。” 那人并没有挣脱,他看着杨安宁,说:“教主不会见你的。” 杨安宁盯着他,重复说:“我要见凌燃。就算我娘辜负了你们,可我呢?他对我做的事情,不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那人没说话,将衣袖从杨安宁手中扯出,走出地牢。 后来饭菜仍是按时送来,杨安宁却没再见过那人。杨安宁等了又等,却始终等不到凌燃来。 难道连一个解释都不愿意给他吗? 四周是一片死寂,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没有其他人,没有活物,除了墙上那一盏昏暗的灯,连光也没有。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也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他甚至连时间的流逝都感觉不到。他只能依靠每天送饭的人来推算时间。 杨安宁对每个送饭的人说:“我要见凌燃。”可是没有人理他。杨安宁甚至有了一种错觉,他是不是已经死了,死在一个无人知晓、寂寞而又狭小的地方,没有人能看见他,没有人知道他,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 杨安宁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恐惧,明明还活着,明明还能感受到血液在身体中流淌,不能让幽闭的环境把自己逼疯,他还要见凌燃。 杨安宁开始一遍一遍回忆与凌燃相处的点点滴滴,他试图从中寻找凌燃欺骗他的证据,可过去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他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痕迹。那些美好的过去,现在看来就像一场梦,梦醒了就不见了。 阿宁,我的阿宁,我最爱的阿宁。 我想见你。 求求你,来看看我。 34. 凌燃站到他面前的时候,杨安宁以为自己仍在做梦。 他不知道又过去了多少时间,时间对他来说,已是不可计量的东西。 凌燃说:“你要见我。” 杨安宁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真实的,是他一直想见的人。 杨安宁从石床上坐起来,快速整了下衣衫,虽然他的衣衫已经满是脏污。 杨安宁说:“是,我想见你。” 凌燃问:“见我做什么呢?” 杨安宁嘴唇微启,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原本有许多话想跟他说,原本有很多疑惑想让他解答,原本有很多抱怨想向他申诉,可到了现在,什么都已说不出口。 最终,杨安宁还是问了最想问的问题:“你对我……你说心悦我,有没有一点真心?” 凌燃无声地笑起来,那笑容满满的全是讽刺。凌燃说:“事到如今,你还问这样的问题。杨安宁,你是有多天真?” 杨安宁原本还有一丝光亮的眼神迅速暗淡下去,他说:“我不相信。” 凌燃说:“对着你演戏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杨安宁,你看上去精明,但对我来说还是太单纯了。” 杨安宁闭上双眼,眼前这张他深爱的脸看上去是那么刺眼。杨安宁说:“我不明白……如果你只是恨,为什么要花两年的时间跟我纠缠?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凌燃弯下腰,眯着眼睛看他,说:“当初我是准备一见到你就把你掳回来,可是见到你之后,我改变主意了。你这个人,怎么说呢,很有意思,看着精明强干,在感情上偏偏单纯的不像话。我想试试,是不是爱情真的能让人不顾一切,甚至可以不顾整个部族的安危。我试过了,可惜,对我来说,爱情不过如此。也许我该对你好一点,毕竟你陪我玩了一场很有趣的游戏。” 杨安宁感觉自己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凌燃的话让他痛苦,但却没有想象中那么深。也许痛也是一种习惯,痛的久了,自然也就不在意了。 杨安宁轻轻地说:“一场很有趣的……游戏?” 凌燃露出恶意的笑容,说:“要不然呢?你以为我真的爱你吗?” 杨安宁深吸一口气,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只有这样才能稍微减轻他的痛,他说:“我并没有对不起你。我一直真心待你。” 凌燃站起身,离开他几步,说:“你自己下贱,又能怪得了谁?” 杨安宁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他看着凌燃,重复道:“我下贱?” 凌燃说:“你就和你娘一样下贱。你娘为了男人,抛下自己职责跑了。不过你娘是女人,在男人身下张开腿是理所应当的;而你作为一个男人,被我操也那么兴奋,你是不是比你娘更下贱?” 杨安宁觉得世界在他面前崩塌,那些甜蜜幸福的身体纠缠,竟然只换来“下贱”这样的评语。他诧异地瞪着眼前的人,这个人是谁?他不是阿宁,阿宁不会这么对他…… 杨安宁喃喃地说:“阿宁,别这么对我……” 凌燃打断他:“不许叫我阿宁!下贱坯子,你不配叫我阿宁。” 杨安宁继续说着:“我下贱?” 凌燃皱起眉头,伸出手似乎要碰触他,可手伸到一半便收了回去。过了一会,凌燃说:“你是下贱。你没见过自己在我身下的样子,妓院里最红的婊子都不如你,被男人干成这样,除了骚和贱,还有什么词能形容你?” 杨安宁不再说话,他的眼中下起了大雪,大雪掩埋了他的情绪,也掩埋了与眼前这个人的过往。他只是爱上一个人而已,为什么要受到这种对待?难道,他真的爱错了人?还是说,真心的付出本来就是错的? 杨安宁最后看了看面前的人,他要记住他,记住这个人,他是魔教教主凌燃。 杨安宁闭上眼睛,躺回床上,不再有任何动作。 35. 杨安宁不知道凌燃什么时候离开的。 他长时间的躺在床上发呆,有时甚至会忘记吃饭。时间对他来说已无任何意义,一天又一天,他只不过在这牢笼里等死罢了。 凌燃来之前,他还抱着一丝幻想,凌燃的到来彻底打碎了他的希望。 走不了,离不开,自己的全部只剩这一间阴暗狭小的牢房。 杨安宁有时会想起折柳山庄,自己一走没了音讯,三儿和乔哥不知要怎样担心。三儿还小,如果自己不在了,他和乔哥能撑起山庄吗?如果自己死在这里,他们也永远不会知道。也许不知道是好事,折柳山庄又怎么能和魔教抗衡? 想到折柳山庄时,杨安宁会振作些,折柳山庄是他的责任;可一想起凌燃,杨安宁只剩自我厌恶。 他不想承认自己爱错了人,那是对他自己的否定。他已经被凌燃否定了,他不能自己否定自己,否则他会疯掉。杨安宁毫不怀疑自己有发疯的可能,也许今天,也许明天,醒过来的杨安宁将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子,杨安宁不能让自己变得那么难看,他不想再让凌燃看到他的软弱与不堪。 可是时间没有尽头,暗无天日的日子过了一天还有不知道多少天。 终于,杨安宁撑不下去了。 他摔碎了碗,拿起碎片,向着自己的手腕划去。 与其疯,不如死。 手腕上,上次的伤痕依旧明显,这一下割下去,或许伤口再也不会愈合。 可是,身边有人阻止了他。 阿宁坐在他身边,身上穿着雪白的长衫,在这阴暗的牢笼中仿若一团光。 阿宁说:“安宁哥哥,别做傻事。” 杨安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手中的碎片掉到了地上。杨安宁颤抖着用手摸着阿宁的脸颊,哽咽着问:“阿宁,真的是你吗?” 阿宁点点头,说:“是我,安宁哥哥,我永远陪着你,不要做傻事。” 杨安宁泪如雨下。 杨安宁知道自己或许疯了,只不过疯的不够癫狂。 阿宁只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幻影,也许他还是不想死,所以才会让阿宁出现拯救自己。那个真实存在的人,又怎会再关心他的死活?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阿宁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又是不知过了多久,地牢的大门再次被打开,有人来到他面前。 杨安宁蜷缩着坐在牢房的角落里,将头深深埋在膝盖中,即便有人站在他的面前,他也没有抬头。 那个人站了很久才说话,他说:“我放你走。” 杨安宁抬起头,眼前的人和阿宁有一样的脸,可是他是魔教教主凌燃。 那个人说:“滚!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你能走出十万大山,就算你命大;你若是死在山里,也别怪我没给你活命的机会。” 36. 杨安宁不知道怎么走出十万大山,他不会武功,更何况他的身体在魔教地牢里已被折磨的破烂不堪。凌燃也许就是想让他死在山里,山里有野兽,死在这里连尸骨都不会剩下。 但是毕竟有了希望。 杨安宁跌跌撞撞地向山外走,他不识方向,白天跟着太阳,晚上则爬到树上或者躲到山洞里。他找不到来时的路,更何况那些休憩小屋。想来也是,凌教主怎么可能让他找到? 杨安宁没有行李没有干粮,他只能找些山果果腹。 幸好阿宁一直不离不弃。 在山中的第四天,杨安宁发现一条河。他有些兴奋,有河就有人家,顺着河流走,总会找到人烟。 第六天,杨安宁离开河岸去寻食物,回来的路上遇到了狼。 这是一匹孤狼,也许是被狼群驱逐,这只狼看上去有些狼狈,已经饿红了眼。 杨安宁扔下手中的果子就跑,狼在他背后紧追不舍。 即使在杨安宁身体状态的最好的时候,他也不可能胜过一匹狼,更何论现在。他没有武器,在躲避狼的扑咬时,身上的衣服被扯碎了,手臂和后背也被狼爪抓出深深的伤痕,鲜血流的遍地都是。 杨安宁气喘吁吁地与狼对峙,他几乎要绝望了。 或许十万大山就是他的劫,进了这里他就不可能活着出去,一次没死是侥幸,二次没死是命大,第三次,恐怕谁也救不了他。 狼再次扑上来的时候,杨安宁闭上了双眼,他的身后是怪石嶙峋的山坡,山坡下是湍急的河流。杨安宁顺着狼的扑咬向后倒去,滚下了山坡掉进河里。 他的双腿在滚下山的时候被石头撞断了,掉进河里时他死死抱住一根木头,便再也不省人事。 也许是命不该绝,杨安宁被住在大山边的猎户救了下来。 醒来后,杨安宁才知道,他已经快要走出十万大山了,如果没有遇见那匹狼,或许他再走一天就能遇到人家。而现在是四月,距离他和阿宁进入十万大山也才过去两个月。 两个月而已,物是人非。 杨安宁的身体完全垮了,他在接下来的八九个月里甚至都不能下床。 直到一年半以后,杨安宁才能启程回到折柳山庄。 37. 杨安宁两手支撑着自己的额头,疲倦地几乎抬不起头来。 讲述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几乎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张谦掏出药壶,递给他一粒药丸,说:“安宁,这是安神的药丸,你现在需要休息。” 杨安宁吃下药丸,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凌燃推开房门走进来,将杨安宁抱到床上。他脸色发青,抱着杨安宁的双臂隐隐有些发抖。杨安宁讲述那些往事的时候,他就在门外,所有的一切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张谦摇摇头,说:“凌燃,祸不及子女,你做的太过了。” 凌燃苦笑一声:“我早就后悔了。” 38. 凌燃早就后悔了。 也许是在河边看到那一地的鲜血与碎衣服的时候,也许是在地牢中说完那些刻薄话语之后,也许是在看着杨安宁的鲜血流出的那刻,或者更早些,在带杨安宁进入十万大山之后,他就后悔了。 可是那时他并不知道。 他被恨意糊住了双眼,被偏执迷失了心窍。 事到如今,凌燃已回忆不起当初的想法,究竟是为了什么一定要报复杨安宁?为什么明明已经爱上了,却死撑着不肯承认?为什么明明心痛的不能自已,却偏偏认为这是报复后的快感?这一切,凌燃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或许可以说一句,当初年少,可年少并不是伤害的理由。尤其,伤害的是自己最爱的人。 现在,凌燃能清楚回忆起的,是在那个激情之后的夜晚,他将杨安宁带回总坛之时的犹豫;是在大殿上看到杨安宁全身毫无血色的昏倒之后,他几乎要把血脉转移停止的冲动;是在圣教地牢里,因为拒绝承认爱他而口不择言的胡言乱语;是在看到那滩血迹时,心中涌现出的毁天灭地的悔恨与自责。 新任圣子萧江在血脉转移完成之后,就对他说:“好好对待杨安宁,否则你会后悔。” 可他没有听,他甚至对萧江说:“我恨不得他现在就死。” 萧江只能摇头。 连萧江都看出他对杨安宁的感情,他仍死不承认。 萧江对他说:“杨安宁在地牢里,根本吃不下东西,他流了那么多血,怎么有力气吃下那些干巴巴的饭菜?” 他对萧江说:“那就赏他一口粥,我对他已经很仁慈了。” 萧江端着粥一口一口喂杨安宁喝掉的时候,他就在地牢门口看着,那时他想,这个人竟然已经如此虚弱了吗?怎么会这样呢?他不是什么都能包容,什么都能承受吗?他没有看到最后,他以为自己不屑于看到杨安宁虚弱的样子,却没想过,他是不忍看。 萧江对他说,杨安宁想见他。 他一拖再拖,不去见他。他以为自己是不想见他,却不曾想过,自己是不敢见他。 在地牢中说的话,是凌燃一辈子最后悔说出的话。现在看来,或许就是那些话,彻底摧毁了杨安宁。 覆水难收,说出口的话,再也没有收回的机会。 杨安宁在地牢中放弃了他,他看着杨安宁空无一物的眼神,却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离开地牢时他几乎算得上落荒而逃。 他不敢再去地牢,甚至连那附近都不敢靠近。 直到有一天,萧江对他说:“杨安宁打破了饭碗。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也许他是想割破自己的手腕,就像你对他做的那样。阿宁,他已经到极限了。你再关着他,他会死。放他走吧。” 他立刻拒绝了,他不会放杨安宁离开,他要杨安宁永远在他身边,就算是死。 萧江对他忍无可忍:“苗珊珊欠的债,他已经还清了。他的人,他的情,全都赔给了你。阿宁,你还想要他的什么?你真的要他的命吗?是不是非要他割断自己的脖子,你才肯罢休?” 想到杨安宁用那破碗的碎片一点一点的割断自己的喉咙,凌燃不寒而栗。 他最后还是放杨安宁离开。顺着来时的路,杨安宁可以顺利地走到山外。 可是杨安宁失踪了。他没走那条路。 听到这个消息时,凌燃几乎失去理智。山中野兽横行,偏离了道路,拖着一身伤痕的杨安宁,怎么可能走出十万大山? 杨安宁派了总坛所有人出去寻找,却只找到那一片狼藉的衣服碎片与血迹。 衣服是杨安宁的,一起寻去的人都看出,这是被狼撕咬的痕迹。 那么多的血,可杨安宁人呢?凌燃不肯相信他死了,他们没找到他的尸体,甚至连骸骨都没找到。 凌燃让人继续寻找,只要没找到尸体,他就不相信人死了。 萧江阻止了他,萧江说:“山中的狼饿了一冬,如果猎到食物,是连骨头都不会剩下的。” 凌燃一把提起他的衣领,双目充血,他冲萧江大吼:“你胡说!他不可能被狼吃了!” 萧江掰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语气中是掩不住的怜惜。萧江说:“阿宁,他死了。你再怎么否认,他也回不来了。不要后悔,你已经不能后悔了。” 凌燃没发觉,眼泪早已布满他的脸。 凌燃让人去了北方,却传回杨安宁并没回去的消息。凌燃想,再等等,过些时日,他就会回去了。可是一年过去了,杨安宁始终没有回去。如果他还活着,他不会弃折柳山庄于不顾,凌燃终于承认,也许,杨安宁再也不会回去了。 凌燃埋葬了杨安宁的一切,他不去看,不去听,不去回忆,他装作自己从来没遇到过这样一个人,这个人曾经那么温柔,这个人愿意包容他的任性,这个人能为他遮风挡雨,没有这样的人,再也没有这样的人。 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彻骨的悔恨与思念折磨着他,让他再也不能安眠。 白天,他是冷血无情的魔教教主;到了夜晚,他只是一个失去爱人的野兽,只能独自舔舐伤口。 一切都来不及了。 39. 凌燃给杨安宁盖好被子。即使睡着了,杨安宁的眉头仍旧紧锁,脸上看不出丝毫放松的痕迹。凌燃轻轻抚摸着他的脸,眼中的深情似乎凝成水,马上就要滴下来。 凌燃问:“怎么样?能治好吗?” 张谦说:“身心交病。身体的病是沉疴宿疾,虽然能看出这些年他自己也在调养,但最初没好好医治,落下病根,再怎么调也是治标不治本。况且,他思虑甚重,喜伤心,怒伤肝,忧伤脾,悲伤肺,恐伤肾,七情内伤,除了喜,他可谓是无一不伤。若再继续这样下去,怕是寿数不会长久。” 凌燃压下胸口的闷痛,问:“有没有办法治?” 张谦说:“可以,但花费甚大。” 凌燃说:“不管需要什么代价,只要能治好他。” 张谦叹了口气:“至于他的心病……我也无可奈何。” 凌燃闻言,身体一下子僵直了。他问:“为什么?” 张谦说:“我治过许多人,失心疯、颠狂症的病人见过不知凡几,但安宁这样的病人,我确实是第一次得见。其实我觉得他并不需要任何医治,他已经给自己开了药方。” 凌燃的脸色难看,问:“什么意思?” 张谦说:“十几年前在地牢里,他是差点疯了。我所说的疯,并不是他现在这种‘疯’,而是真真正正的发狂发癫。他自己怕是也意识到了,为了阻止自己变成真正的疯子,他给自己开了一味药,这味药就是他口中的‘阿宁’。” 凌燃问:“你是说,‘阿宁’不仅不是他的病,反而还是他的药?” 张谦说:“‘阿宁’自然也是病。你应该听说过以毒攻毒,安宁这也算是以病治病。” 凌燃双拳紧握,手指骨头咯咯作响,他说:“既然是病,那就要治。” 张谦摇摇头,说:“我并不赞同。他的心志亦算是坚强,遭受感情巨变,性命几次差点不保,今日能有如此状态已是不易。他心中清楚‘阿宁’究竟是什么,也知道‘阿宁’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凌燃,心病需要心药医,他的心药是什么,还需要我说么?” 凌燃没言语,过了一会,才艰涩地回答:“是我。” 张谦说:“是你。他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不想治。你对于他来说,即是心药,也是毒药。诚然你可以治好他的心病,但心病治好了,人却被毒死了,岂不是得不偿失?凌燃啊,如果一定要我给他开个药方,我会让你离他越远越好,最好永远不要再相见。” 凌燃回头看着杨安宁的睡颜,紧紧握住他的手,与他手指交缠。凌燃说:“不可能。我不会再离开他,我也不会让他离开我。他的过去,好的、坏的,都是因为我;他的以后,也只能有我。” 张谦又叹了一口气:“他把与你的往事割裂成两部分,快乐的那些是属于‘阿宁’的;属于你的,是欺骗、背叛和折磨。你的出现就是在提醒他那些痛苦的过去。没有人喜欢再次经历痛苦,你又何必再逼迫他?就此放手,对他来说是最好的。” 凌燃说:“我会补偿他,我会给他幸福。以前的种种……总有过去的一天。” 张谦说:“可是对于他来说,你就是痛苦本身。痛苦怎么可能带给他快乐?凌燃,放手吧。” 凌燃闭上双眼:“我不会放手。与其想着怎么让我放手,不如想想其他办法。” 张谦说:“他已经经不起折腾了,情绪的大起大落是大忌,七情过激,不仅伤神,更是伤身,我先帮他把身体调好吧。” 凌燃摩挲着杨安宁的手指,说:“我知道,拜托你了。” 40. 直到入夜,杨安宁仍在沉睡。张谦说他今日耗神巨大,多睡一会对他有好处。 凌燃一直陪在他的房中,他看着杨安宁,就像看着整个世界。 对他来说,过去的十年是地狱般的十年。杨安宁的死讯带走了他的心,让他在认清自己心意的同时,永远失去了补救的机会。他以为自己的一辈子就是这样了,无情无泪,无牵无挂。上天曾给过他最好的人,是他自己没有珍惜。忽视所爱,然后永失所爱,这是最严厉的惩罚。 多少次午夜梦醒,他都恨不得掐死自己,只要再早一点点认清自己的内心,他与安宁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天人永隔。他无数次梦到过杨安宁,梦中的人仍是温柔,只是无论他怎么追怎么赶,那个人永远在他碰不到的地方。梦醒一切皆是空,纵使泪湿满襟,也再也寻不回那个人。 除了萧江,没人知道他心如死灰。可纵使是萧江,也没办法开解一个万念俱灰的人。萧江曾经问过他,愿不愿意忘记杨安宁?如果他肯,萧江可以让他遗忘。他拒绝了。他怎么能忘记安宁?在安宁把最好的感情给了他之后,让他如何再去遗忘?他不愿,也不敢。他宁可永受相思之苦,悔恨之累,也不愿再失去关于安宁的一分一毫。 可是上天并没彻底放弃他,杨安宁还活着。 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是萧江。 那日,萧江叫住他,说:“前些日子从北边来了商队,刚好我们有些东西要跟他们交易,我就见了他们。” 凌燃早已不管兴和的事情,他说:“有什么需要的,你决定就好。” 萧江拉住他,直直地看着他:“阿宁,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你要听好。” 凌燃示意他快说。 萧江说:“阿宁,他们说,现在北边生意做得最大的是折柳山庄,折柳山庄当家的是他们的三庄主,他们都叫他‘杨爷’。” 凌燃有一瞬间大脑空白,他反抓住萧江的胳膊,脸上的表情有些狰狞,他咬牙切齿地问:“你说什么?” 萧江说:“阿宁,我让人去查过了,那个人是他,杨安宁没死,他还活着。” 凌燃的眼瞳无意识地扩张了下,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他死死地抓住萧江,问:“你说的是真的?你没骗我?” 萧江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说:“是真的,阿宁。他还活着,去找他吧。” 凌燃像只小兽般呜咽出声。 安宁没死。安宁他还活着。他还有补救的机会。 这是上天对他的恩赐,他不会再放过。 凌燃几乎是立刻动身赶往折柳山庄。对他和杨安宁的重逢,他做了千般设想,唯一没想到的就是,杨安宁疯了。 凌燃帮杨安宁掖掖被子。 谁都不能把他和安宁再分开,安宁是疯也好,是病也罢,就算是死,这次他也陪着他。 失去爱人的痛,一次就够了。 41. 杨安宁一睡便是两天。 也许因为把心底的事情都摊开说了出来,杨安宁睡得很踏实。 醒来的时候,阿燃睡在他身边。 杨安宁一眼就能分辨出,他是阿燃,不是阿宁。 阿宁仍旧年少,始终都是他记忆中的样子,活泼、张扬,偶尔还有些小任性;而阿燃,他的脸上却已有了沧桑,那些年少的轻狂在他身上已不复存在。在那些如胶似漆的日子里,杨安宁曾幻想过,成熟的凌燃是什么样子,眼前的人给了他答案。 凌燃睁开眼睛,就看到杨安宁低头看着他。凌燃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他的脸,是温热的,不是梦。 杨安宁用手指摸了摸他的眼眶,说:“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些天都没好好睡过吧?眼眶都黑了。” 凌燃鼻子一酸,眼泪险些流出来。会关心他的安宁,他已经太久没见到了,过去的十几年,哪怕在梦里他都没再见过。凌燃一把搂住他,将他按在自己胸口,像抱着世上最重要的珍宝。 杨安宁吃了一惊,但他很快就放松下来,耳边传来阿燃坚实的心跳声,让他感到心安。杨安宁说:“感觉有些饿,我睡了多久?” 凌燃声音带着几分哽咽,说:“两天。” 杨安宁摸摸肚子,说:“竟然睡了两天,怪不得肚子会饿。张神医走了吗?” 凌燃放开他,推着他和自己一起坐起来,说:“没有,他还会在这里逗留一阵子。” 杨安宁撇撇嘴:“怪我没和三儿说清楚,其实不用再帮我请大夫了。” 凌燃穿好鞋袜下床,说:“安宁,你的身体该好好看看。” 杨安宁坐在床上,头发垂下来挡住了脸:“有什么好看的,看了也是浪费。我这身子啊,也没有多少年好活……” 凌燃回身,与他面对面,表情有些扭曲。凌燃说:“你胡说些什么?” 杨安宁笑着:“有什么不能说的?之前我是担心,三儿还没长大,我走了,折柳山庄怎么办。现在三儿也能独当一面了,就算我死了,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凌燃握着他的手,问:“那我呢?你死了我怎么办?” 杨安宁有些奇怪地看着他,说:“我死了,你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杨安宁停了停,摇摇头,说:“说这些做什么。” 然后他也起身下床,问道:“阿燃,你这一趟,还顺利吗?他可有为难你?” 凌燃楞了一愣才明白过来杨安宁问的什么,他之前说那个人又有些动作,他要去看看,现在安宁来问结果了。 凌燃咬咬嘴唇,说:“没有,其实这一次,他并不想找麻烦,他说他是来赔罪的……” 杨安宁嗤笑一声:“说的倒是好听。别被他骗了,他嘴上这么说,心底还不知道是怎么想。如果你信了他……” 似乎想起了什么,杨安宁没说下去,眼神有几分呆滞。 凌燃追问:“信了他会怎样?” 杨安宁回过神来,说:“看看我现在的样子不就知道了。这么大费周章,不知道他这次还想要什么。” 凌燃的眼角抽动了一下,说:“或许他真的为以前的事情……感到后悔了呢?” 杨安宁站到他面前,表情严肃地看着他:“无论他说了什么,阿燃,都不要相信他。也许我这一身血还有用,也许他觉得我欠的债还没还完,但不管是什么原因,他总不会无缘无故来示好。不要再被他骗了。” 凌燃的心口绞痛,他自嘲地笑笑,心想:“应该的,都是我应得的。” 凌燃小心翼翼地问:“你就不能再相信他一次吗?” 杨安宁惨淡地笑了笑,说:“再信一次,我就真的没命了。” 凌燃单手撑在桌子上,痛苦地弯下了腰。 刚醒来时的温情烟消云散,现在的一切才是真实。伤害过一个人,岂是三言两语就能挽回的?可是无论多么难,他都要安宁回到他身边。痛,总好过没有任何期待的活着。 过了一会,凌燃轻声问:“安宁,你恨他吗?” 杨安宁摇头,他的眼神看向很远的地方,整个人都显得有几分遥远。扬安宁说:“我不恨他,就算他那么对我,我都不恨他。” 凌燃立刻问:“既然你不恨他,为何不能……不能再相信他一次?” 杨安宁说:“也许他说的对,我天生下贱,被人当成婊子,还对人死心塌地。可是有什么用呢?他不稀罕。阿燃,我知道,你和阿宁,都是我的念想,我想着,如果他能真心对我,也许就是你们这般了……就算他这次真是为了补偿而来,我也不需要了。一份感情,弄成我这副样子,何苦还要继续?” 凌燃说:“可你还爱他……” 杨安宁说:“已经不重要了。我是商人,眼见着这笔买卖要亏本,我怎么可能继续往里投入?阿燃,情爱对我来说是很重要,但却不是全部。对商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诚信。他在我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信用了。十二年前我已经放弃。我不求他的补偿,只希望他永远不要再来打扰我!” 凌燃用手捂住眼睛,他不想让杨安宁看到他的眼泪。 杨安宁说:“以后不要再提他。我和他,早就没有任何关系。” 凌燃痛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他终于知道言语有多大的力量。杨安宁的话是无心的,也并不刻薄,可就是这些无心的话,比真的捅他一刀还要疼。这种疼,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如万蚁噬心,让他连呼吸都困难。无心之语犹如此,那当初,他的那些刻意侮辱的言语,到底对安宁造成了多少伤害?安宁是有多绝望,绝望到编造出一个虚幻的人,自己欺骗自己。 天道昭昭,报应不爽。欠了别人的,迟早都是要还回来的。 凌燃低声说:“安宁,我疼……” 杨安宁看到他苍白的脸色,顿时慌了神。上前几步扶住他,让他在桌边坐好,杨安宁问:“这是怎么了?莫非你这次出去受了伤?” 凌燃抱住他的腰,把头靠在他的胸腹处,说:“安宁,让我靠一下。” 安宁,我的心好疼。安宁,抱抱我。安宁,别不要我。安宁,再相信我一次。安宁,对不起…… 杨安宁摸着他的头发,本想安抚他,可不经意地扭头,他看到了站在房门口的阿宁。 阿宁笑盈盈地看着他们。 杨安宁盯着阿宁看了一会,低下头。 杨安宁说:“阿燃,没事了。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好吗?” 凌燃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站起来,说:“好,我们一起去。” 拉着杨安宁的手,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房间。 杨安宁和阿宁擦肩而过,在擦肩的那一瞬间,杨安宁听见阿宁对他说:“阿燃啊,他和我不一样呢。” 42. 柳三折以为自己家的生意做得挺大的,至少在北三省都数得上号,可是看着最近一件又一件送到庄子里的药材,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这一堆看上去价值不菲世间罕有事实上也确实是千金难求价值连城的珍奇药材,凌燃究竟是从哪里搞来的?折柳山庄在武林中是比不过魔教势大,但说到“钱”,他还是有点自信能拼一拼的。现在看来,连“钱”也不能跟他比吗? 不怪柳三折少见多怪,即便是常年浸淫在药材中的张谦,看到这些药材时也不禁被震惊了一下。且不说数量,有些药材根本就是有钱都买不到。比如现在他手里拿的这株两生花,传说是长在黄泉彼岸,只有死过一次的人才能摘下来。据说两生花能生死人,肉白骨,世间万金也难求一株。当然这是夸张了。真正的两生花长在火山口,只有在火山喷发前夕才会开花,它不能生死人,但是只要活人还有一口气,就能把命吊住。这东西他早有耳闻,可真正见到的确是第一次。仅仅一株两生花就已价值连城,更不用提还有其他跟两生花价值相仿甚至更难求的药材。凌燃送来的这些东西,确确实实每一种都是稀世之宝。 凌燃说:“我不知道这些东西有没有用,有些是教里存的,有些是我让人现寻的。你看着用,只要对安宁的身体有好处。还需要什么我再去寻。” 张谦叹口气说:“你这是好大的手笔,这些药材拿来救人,不知能救活多少。” 凌燃说:“其他人的性命与我何干?我只为了安宁,我要他长长久久无病无痛地活着。” 张谦说:“他的身体,‘养’比‘救’更重要。这些药,有很多是吊命用的,对他的身体反而无甚用处。” 凌燃皱皱眉头,说:“那还需什么药材,你尽管开口,我一定寻来。” 张谦说:“这些暂时已经足够。安宁的身体,主要是长期情志不舒、劳倦过度,加上久病伤正,导致他脏腑功能失调,阴阳失衡,我先把他的身体调理上正路,后面就要靠他自己慢慢养了。这是一个长久的过程,后期的投入要远远超过前期,你要有准备。” 柳三折此时插言道:“神医放心,只要折柳山庄还在,就不会断了杨叔的调理。” 凌燃颔首,说:“恩,只要我还在。” 张谦说:“那就好。其实比药更重要的是病人的配合,若是安宁自己不肯配合,那多好的药也毫无用处。” 说到这点,凌燃和柳三折同时沉默下来——杨安宁明明白白地表示过,不要为他操心,他能活多久就是多久。 柳三折并不知道杨安宁的身体已经差到这样子,他面前的杨安宁,一直是温润平和波澜不惊的,他知道杨安宁平时自己也会调养身体,所以他也没特别关注过。张谦的诊断让他大吃一惊。柳三折庆幸,也后怕,若是没有张谦,杨安宁或许在某天就会一睡不起,他会为了自己对杨安宁的疏忽而后悔一辈子。 柳三折劝过杨安宁,柳三折说:“杨叔,你还这么年轻,有很多事情还没做过,这些年你一直在庄里,都没为自己考虑过,你就不想为自己活两天吗?你可以离开山庄四处云游,甚至可以坐船出海去海对岸看看。可如果你不养好身体,就哪里都去不了。” 杨安宁摇摇头说:“没必要,我常常觉得,我已经活的够久了。” 柳三折咬牙,说:“杨叔,就算你自己不在意,你也为我,为乔叔,为庄里其他人想想啊,明明能让你活的更好活的更久,偏偏要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死,你就不怕我们伤心?杨叔,别对我们这么狠心……” 杨安宁还是摇头:“三儿,我已经太累了,若不是为了你们,我早就该死了。你已经能独当一面,就算是让我休息一下,这也不行吗?” 柳三折无话可说,在心里把凌燃骂了十万八千遍。 对于这个话题,凌燃是连提都不敢跟杨安宁提的。自从杨安宁醒来之后的那一场谈话,凌燃就有意无意地避开跟他提及过往。他甚至觉得,就这么待在折柳山庄,当一辈子的“阿燃”也未尝不可。可惜他不能欺骗自己。他要的是安宁的全部,他的人、他的心、他的情,现在得到的,不过是虚假的幻影罢了。 柳三折在劝杨安宁看病未果后,跑来把凌燃狠狠骂了一顿。之前凌燃教他练武时,他窝囊的不行,这次偏偏硬气起来。柳三折大骂:“凭什么要杨叔受这些罪?明明该死的是你,为什么杨叔要不想活?” 凌燃没说话,他何尝不想替安宁承担这些苦楚? 杨安宁现在既不求生,也不求死。他不会故意糟践自己,甚至在柳三折成年之前,还会主动保养自己的身体,养大柳三折、让柳三折接手折柳山庄是他的目标,在目标达成之前,他会强迫自己硬撑;但他也不会刻意求活,只要柳三折能撑起折柳山庄,哪怕明天他就死了,他都不会觉得不好,甚至对他来说,这是一种解脱。现在,凌燃和柳三折大费周章地替他看病,还弄了许多贵重的药材来,在他看来,这根本就是浪费。 柳三折骂了凌燃一番,最后说:“你去劝杨叔!你自己造的孽,你自己解决!要是你劝不了杨叔,就趁早滚!还杨叔几天清净日子,他就算要走也走的舒坦!” 凌燃脸色铁青,他从没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更何况被一个比他低了一辈的人,可他偏偏无从还口。 要让杨安宁好好看病,要让他愿意吃药,最重要的是,要让他愿意活下去。 这是凌燃的责任,是他应该做的事,也是他必须要做到的事。 43. 凌燃走进杨安宁的院子,看见他坐在亭子里喝茶。 杨安宁现在很清闲,原来庄子里的事情柳三折能躲就躲,躲不过也要赖掉一些,现在则是抢着做,生怕有一点事情烦到杨安宁头上。杨安宁每天无所事事,除了喝茶逗鸟,就是望天发呆。 杨安宁觉得柳三折有些矫枉过正,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就算自己身体再不好,也不会因为做几件事情就累倒了。 杨安宁捧着茶杯,杯子里水气飘飘渺渺地升起来,朦胧地遮住了他的脸。 凌燃走进凉亭,斜靠在柱子上,没说话。 杨安宁也没说话,他缓缓喝了一口茶,目光遥遥落在远方。 凉亭中央的石桌上只有一只茶壶,唯一的杯子被杨安宁握在手中。 等了一会,凌燃开口问道:“只有自己喝茶吗?” 杨安宁应了一声,放下茶杯,说:“是啊,阿宁从来不喜欢喝茶,他嫌太苦。” 凌燃不禁想起,过去的他是不爱喝茶的,他总觉得茶水喝到嘴里的味道太涩。 杨安宁偏爱喝茶,每次喝的时候都想让他尝一口,说茶水虽苦,但苦过之后就是浓郁的甘甜。 他却总是拒绝。在以为安宁没了的那些年,他也爱上了喝茶,他仍是不喜欢茶水的味道,可他眷恋安宁投在茶上的影子,借着茶香,他可以假装安宁就在他身边。他的茶总是冲的很浓,苦的甚至有些发咸,他却可以一口一口全部喝光。他不知道茶水的甘甜是什么味道,自从安宁不在他身边,所有的茶只剩下苦味。 凌燃走到杨安宁背后,手指把玩着他的头发,说:“我陪你喝?” 杨安宁多看了两眼,好像在说,你竟然也喝茶吗? 凌燃说:“我也是会变的。” 杨安宁不置可否:“可我只有一个杯子。” 凌燃从他手中拿过茶杯,倒满,一饮而尽,说:“我们可以用一个杯子。” 杨安宁眼底起了一丝笑意,说:“你这样喝茶,简直就是浪费。” 凌燃将茶杯放在唇边,犹如亲吻一般,细细品尝。凌燃说:“喝你的茶,怎么能算浪费。” 杨安宁把杯子抢回来,放在石桌上,斜眼看着他,问:“你有话要跟我说?” 凌燃点点头,说:“是啊。安宁,你喜欢喝茶吧?这世上还有这么多你喜欢的东西,为什么不肯试着多留一会?” 杨安宁笑笑,说:“三儿叫你来的?自从上次跟我说完,他见到我就要唠叨两句。之前是他嫌我整天在他屁股后面说个不停,现在可正是反过来了。没想到,你也被他拉来当说客。” 凌燃说:“他不找我,我也会劝你。安宁,究竟是为了什么?你的身体本就不是药石罔效,我能……折柳山庄也不是没有余力替你医治,只要你自己肯配合,就算不期盼有松乔之寿,但和普通人一样总不是问题。何况,现在帮你看诊的是张谦,以他的医术,总不会让你像现在这般,寿元不满……” 杨安宁靠在凉亭的椅背上,淡淡地说:“因为我已经活够了。” 杨安宁敛起笑容:“我跟三儿这么说,对着你,我的说法也是一样的。我太累了,阿燃,你们都不明白……” 凌燃双拳握紧,说:“我不明白,你可以说给我听。” 杨安宁的眼神发散开来,说:“你们都不知道,仅仅只为了责任活着,是多么的疲劳与乏味。这种日子,我过了十年,我已经够了……” 凌燃说:“从来没人让你担起这些责任,我们可以把柳三折叫来,问问他是不是愿意成为这份‘责任’?” 杨安宁说:“三儿怎么想我没办法控制,可这么多年我就是这样过的。阿燃,该庆幸我有这些责任,否则在十万大山里,我已经死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一定执着要我去医身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虽然情况确实不太好,但至少这几年我不会死。我还要看着三儿成亲生子,还要看到他有能力掌管折柳山庄,我不会那么快就死。你们所求的,无非是让我多活两年,可你们却没问过我,我愿不愿意。我感激三儿帮我寻来张神医,也感动你们关心我,但这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无非是在我该谢幕的时候,能毫无牵挂地离开。” 凌燃低吼:“既然你都要承担责任了,为什么不能再多承担一会?你怎么知道我不明白你的心情?我知道,我太知道了……” 凌燃当然明白。他的身上担着“西苗教”这个担子,过去那些年,是这个担子让他抑制住伤心与后悔,继续活在没有安宁的世上。凌燃曾经想过,等他找到继承人,卸下了教主的担子,他就可以去找安宁,只是不知道安宁还在不在地下等着他。一天又一天,每天都是煎熬,每天都是忍耐。这种日子,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凌燃说:“安宁,我们都盼望着你好。难道这世上真的就没有让你留恋的人?没有让你留恋的东西?” 杨安宁说:“有。我曾经有许多愿望,小的时候,我看着老庄主和那些庄里的叔叔伯伯们,很想和他们一起去混江湖,但是我爹不许我去。后来,我便想,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去江湖里走一遭。可惜,这个愿望大概是实现不了了。” 凌燃说:“你想去江湖,我随时可以带你去!” 杨安宁摇摇头:“没有必要了。我真的活的够久了,欠了那么多人命,我总是要还的。” 凌燃瞪大眼睛,问:“欠了人命?你欠了谁的命?” 杨安宁重新给自己到了一杯茶,双手握住茶杯,说:“其实不是我欠的,是我娘……我是他儿子,她欠的东西,我总是要还的。” 凌燃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你……你怎么会这么想?” 杨安宁喝一口茶,眼神迷蒙,杨安宁说:“我以前不知道我爹和我娘做的事情,我知道的时候,那些事情的发生……已经不可避免了。爹和娘做错了,无论为了什么,都不该抛下自己的责任,尤其后来还害了那么多人命……我娘的职责我已经还回去了,可那些人命我却没有办法还,大概只能……以命抵命了吧……” 凌燃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他说:“所以你不想治病……是因为这个原因?因为西苗教……因为……我?” 杨安宁没听清他的话,接着说:“我不恨他,如果我是他,可能也会想报复吧……如果他把事实告诉我,我可能也会愿意跟他去做血脉转移……” 凌燃的心里翻江倒海,他想过杨安宁不愿意医病的原因,他猜到这个原因肯定与自己有关。也许是如安宁说的那样,他活的太累;也许这只是个借口,安宁是被自己伤透了心,没了生的欲望。但是,凌燃万万没想到,安宁是为了还债。 “你是他儿子,她死了这债难道不该你来还吗?” 自己说的话,犹如惊雷般响彻耳边。 杨安宁的话还在继续,杨安宁说:“我只是有些怨,他不爱我,又何必来欺骗我的感情……毕竟,我从未对不起他……” 杨安宁阖上双眼,眼角的疲惫却轻而易举地显现出来。 凌燃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再一次体会到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你遇上一个人,你对他犯了错,你以为错误可以弥补,可是来去到头终成空。你再怎么补救,错误犯了就是犯了,永远不能当做没犯过。 凌燃瞠目结舌,半天才回过神来。凌燃听着自己发出干涩而无力的声音:“这不是你的错。你从来都没有错。” 杨安宁不再说话,似乎睡着了。 凌燃看了他一会,露出苦涩的笑容,将他揽进怀里。 终是因为自己。安宁所受的苦,都是因为自己。 44. 杨安宁不是圣人。 如果是十二年前,在他二十三岁的时候知道了他爹娘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用自己的命去赔的。他可能答应去做血脉转移,但他必定会想方设法让自己活下来,之后他不会再让自己和魔教有任何牵连——毕竟这是他爹娘犯的错,有些必须要还的,他会还,但若要求的再多些,他便做不到了,他也不想去做。 可现在的杨安宁已经不是那时的杨安宁。 他病了。 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他的生命在慢慢流逝,他千万次地问自己,为什么自己要遭受这样的对待。他想不通,他不知道答案,他只能从别人身上寻找。最后,他只能想到凌燃说的——这是他欠的债,所以他得到了这样的惩罚。他不知道这个理由是对是错,可只有这个理由能解释他的遭遇,也只有这个理由能让他面对凌燃的欺骗和背叛。一次次的自我拷问,杨安宁把这个想法深深印到自己骨子里。即使后来离开了地牢,逃出十万大山,这个念头仍深入骨髓,无法磨灭。杨安宁对柳三折和凌燃说的话都是认真的,他是真的认为自己早该死了。 杨安宁并不是软弱的人,可他也不是铁骨铜皮,他的心始终都是肉做的。没有人能够一边感受死亡的降临,一边面对爱人的背叛,肉体与感情的双重折磨,加上地牢里逼仄压抑的坏境,生生逼垮了杨安宁。 杨安宁有时会觉得,现在活下来的只是一个躯壳,他的精神他的灵魂早就埋在十万大山中了。就像人偶师操纵一个人偶,他不会关心人偶是否生病是否受伤,即使偶尔对人偶进行修补,也只是继续赚钱的需要。杨安宁不关心自己的身体是否已经病入膏肓,之前他会调养,也只不过是为了更好的履行自己的责任,管好折柳山庄。 无论表现的多么正常,杨安宁始终都是患了疯病的病人。 张谦说的没错,是病总是祸,杨安宁的心病一直累积着得不到纾解,现在就算他有心调节,也完全无能无力了。 45. 杨安宁醒的时候天已经昏暗,他身上披着凌燃的外衫,靠在凌燃的怀里。 杨安宁挣开他的怀抱站起来。杨安宁一起身,凌燃的衣服便滑到地上。杨安宁弯腰想把衣服捡起来,没料到与凌燃对了个正脸。凌燃拉住他的手,把他拉坐在石椅上。杨安宁的手有几分凉。 凌燃看着他的眼睛,说:“安宁,你听我说。” 凌燃的眼中有血丝,自责与悔恨不必特意分辨就能在他脸上看出来。杨安宁想起睡着之前他们说的话,低下头说:“不必说了。” 凌燃单手扶托住他的脸,让他抬起头来,说:“听我说安宁,之前你说的那些都不是你的错,你没亏欠任何人,就算有人该为那些死去的人负责,那个人也不是你。” 杨安宁有些恍惚,凌燃的话犹如一颗石头投入他的心湖,最初湖面没什么反应,后来涟漪却越扩越大。 不是我的错?那是谁的错呢?对,是我爹娘的错。可他们死了,所以,还是我的错吧? 面前凌燃似乎分裂成两个。一个年轻,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他在杨安宁耳边说:“当然是你的错,谁让你是苗珊珊的儿子!”另一个成熟,小心翼翼温柔内敛,他在杨安宁的面前说:“不,不是你的错,你不该为这些负责。” 杨安宁捂住头,弯下腰,发出轻声的悲鸣。杨安宁低吼着:“我不想听!你们滚,都滚!” 凌燃手足无措地抱住他,杨安宁的身体颤抖的就像秋风中的残叶。 凌燃将下巴轻轻搁在他的头顶,说:“你的命可以是你的,甚至可以是折柳山庄的,但是你的命绝对不是那些死人的。他们早就死了,杀死他们的人不是你,他们根本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安宁,放过自己……” 杨安宁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再抬起头,他的双目却已赤红。他瞪着凌燃,说:“你凭什么这么说?你是谁?” 凌燃的全身瞬间变得冰凉。他看着杨安宁,嗫喏着说不出话。 杨安宁逼问他:“你究竟是谁?” 凌燃侧开头,低声承认说:“是我。” 话音未落,杨安宁就一把推开他,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背狠狠撞在凉亭的柱子上。杨安宁大口喘息着,手心不由自主地冒出冷汗。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恐惧,神色也有些扭曲。杨安宁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想干什么?” 凌燃一动也不敢动,杨安宁的反应他已经预料到了,可他不想再继续欺瞒他。装作“阿燃”固然是可以待在安宁的身边,可这不是凌燃想要的。“阿燃”不是他,他想和安宁在一起,以凌燃的身份,真真正正的在一起。 杨安宁继续问:“阿燃呢?你把他弄哪去了?” 杨安宁神色一转,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的声音不稳,恶狠狠地看着凌燃,问:“难道,一直都是你?” 凌燃的指甲几乎要掐到手心里,他慢慢地承认:“一直……都是我。” 杨安宁倒抽一口凉气,几乎想要落荒而逃。他的右手向后反抱住柱子,整个身体都靠在上面,若没有东西依靠,他现在怕是已经瘫坐在地上。杨安宁几次试着想说话,可发出的都是嘶嘶的气音。 凌燃向后退了两步,拉开与杨安宁的距离。凌燃的话中满是苦涩,他说:“我不会上前,你别怕。” 杨安宁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挺起腰,站直身子:“我早该知道……你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赶走……都是我自欺欺人。” 凌燃用力闭上双眼又立刻睁开,他想借此压住眼睛的酸涩,凌燃说:“安宁,我真的没有恶意,我是来赔罪的,我想补偿你,你相信我……” 杨安宁发出刺耳的笑声,那笑声饱含自嘲与讽刺,杨安宁说:“相信你?你装成‘阿燃’骗我,还让我相信你?凌教主,我是贱,可是我不傻。还是说,你觉得逗一个疯子,看着我被你耍的团团转是件很有意思的事?过了这么多年,我竟然还能娱乐到凌教主,真是让我不胜荣幸。” 凌燃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杨安宁看,让杨安宁明白自己是真心想要追回他,可是没有用,他不会相信。凌燃说:“我不想骗你,可若我不是‘阿燃’,你根本就不会让我留在你身边……安宁,我们重逢这么久,我做的事情,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我的真心吗?” 杨安宁冷笑着:“真心?你的真心,就是前日花前月下、山盟海誓,转日就能要人命!凌教主,你的真心值多少钱?你总是有很多理由,错的都是我……” “不!”凌燃打断他:“是我的错。我不求你的原谅,只想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杨安宁眯眼打量着他,这个凌燃对他来说太陌生。阿燃也好,阿宁也好,他们都是骄傲的,眼前这个几乎把自己埋到泥土里的人,他从未见过。杨安宁舔舔干涩的嘴唇,说:“凌教主,我不知道这次你想做什么。可是,如果你真的想要补偿,就请你离开,我们没有必要再见面了。” 凌燃扯扯嘴角,说:“安宁,除了这个,别的我都能答应你。我要跟你在一起,从现在开始,每一天每一年,我不会再离开你。” 杨安宁说:“你这是……逼我?” 凌燃摇头:“我不是逼你。你可以无视我,你可以打我骂我,但我绝对不会让你再离开我。安宁,没有你的日子,我已经受够了,你只能在我身边。” 杨安宁问:“如果我不答应呢?” 凌燃说:“你没有不答应的余地。安宁,你必须留在我身边。” 杨安宁脸色铁青:“你没逼我,你只是威胁我。凌燃,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变。如果我不答应,你就要对付折柳山庄吗?” 凌燃垂下头,掩住自己的表情,说:“如果你要这么想……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其他的我都随你。” 杨安宁的拳头握紧又松开,他的胸口急剧地起伏着。杨安宁抹去了所有表情,说:“好,好,我答应你。你要留便留,可是如果让我发现你对折柳山庄不利,别怪我跟你鱼死网破!” 凌燃闭上双眼,说:“我不会的。安宁,你要好好看病吃药。” 杨安宁冷声说:“这也是条件?” 凌燃点点头。 杨安宁说:“好,我吃药。你别忘了你的承诺。” 46. 杨安宁的身体在一天天好转,不用别人说,他自己有最直接的感受。原本容易疲劳、天气改变必然会生病的身体,在张谦的调养下,已变得比之前硬朗很多。 凌燃从他的房间搬了出去,搬到他的隔壁。 杨安宁无法忍受和凌燃睡在一张床上,不要说睡在一张床上,只要凌燃在他身边,他就会身体紧绷、精神紧张,他只能想方设法把注意力转移到阿宁身上。明明是同一张脸,阿宁能带给他平静与安慰,而凌燃只能让他恐惧害怕。 杨安宁后来回想,凌燃两次出现,阿宁都给了他提示。第一次错认凌燃的时候,阿宁就要赶他走;第二次错认凌燃,阿宁说阿燃和他不一样。在把话摊开之前,杨安宁其实已经有所发觉了,他只是没有仔细往下思考。 从本质上来说,杨安宁和阿宁是一个人。阿宁是杨安宁臆想出的人,是杨安宁记忆中去到十万大山之前的凌燃,是杨安宁最珍惜的爱人。阿宁不会欺骗他,除了是对凌燃背叛的逃避,自然也是因为杨安宁自己绝对不会欺骗自己。 在杨安宁的心底,他是孑然一身的孤家寡人,所以他只有阿宁。可阿宁再怎么好,始终都不是真的,杨安宁自己也清楚这一点,阿宁是他用来逃避那段痛苦经历、逃避凌燃的幌子。 因为他从未真正走出十万大山,阿宁才会一直陪着他。阿宁察觉到凌燃的存在,未尝不是杨安宁自己察觉到了,他只是不愿去相信。或许在杨安宁没有发觉的内心最深处,他始终保留着对凌燃的期盼,他渴望见到凌燃,但他又怕见到凌燃,所以在阿宁明明白白地对他发出警示的时候,他选择视而不见。 杨安宁不可能了解自己内心深处这一丝隐秘的念头。就算他仍对凌燃有渴望,但怨怼与恐惧也是真实的,甚至怨与怕是他对凌燃的主要态度。见到凌燃,他就会被这两种情绪控制,再也不能思考其他。 杨安宁重新接管了折柳山庄的大小事,柳三折能打理好山庄,但他绝对不会是凌燃的对手,如果凌燃要针对折柳山庄,只有他有办法抵挡。即使凌燃答应不会对付折柳山庄,可是杨安宁不敢相信他,这也是杨安宁不拒绝凌燃出现在他面前的原因——如果凌燃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如果他能随时看到凌燃,那凌燃就不会有时间对折柳山庄出手。 凌燃这段时间很安静,他不会主动靠近杨安宁,但他始终站在杨安宁能看到他的位置。杨安宁看到他时的僵硬与紧绷他知道的一清二楚,张谦警告过他,杨安宁看到他时表现出的情绪与反应并不利于治疗,他最好不要出现在杨安宁面前刺激他。可凌燃不可能答应,他能做到的,只是尽量离杨安宁远些,让他的反应不要过于激烈。 杨安宁夜里会失眠,毕竟与凌燃只有一墙之隔,就算阿宁再怎么安抚他,也不能让他安心。 凌燃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杨安宁身上,杨安宁身上有一丝风吹草动他都了如指掌。凌燃也想过搬得离杨安宁再远些,可他与杨安宁都知道,无论他住在哪里,只要他还在折柳山庄,杨安宁就不可能放心。凌燃只能让张谦开些安神助眠的药物,让他晚上能睡的好些。可即便是这样,夜里仍能听到杨安宁辗转反侧。 凌燃有时会在杨安宁睡着后偷偷进入他的房间,每当看着杨安宁不安的睡颜,他就感到心如芒刺。悔不当初已不能形容他现在的感受,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回到过去,阻止过去的自己。 只有失去过,才知道曾经拥有的东西多么宝贵。凌燃想寻回曾经的杨安宁,不管要花多久的时间多大的代价,杨安宁曾给过他的感情与包容,他会一一回应,甚至他会做的更好。 是杨安宁教会他怎么爱一个人,也是杨安宁让他知道被人爱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他不能舍弃也无法舍弃。不管杨安宁变成什么样子,只要他还活着,凌燃绝不会再离开他! 47. 张谦在折柳山庄逗留了月余,在杨安宁的气色有明显好转的时候,张谦对他说:“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要靠你自己多加注意。药一定要按时喝,平日里如果有什么心事,不妨说出来。” 杨安宁拱手向张谦作了一揖,说:“这些日子,劳你费心。” 张谦说:“也不全是我的功劳,若没有凌燃寻来的那些药,你的身体也是无法这么快回复的。” 杨安宁起身的动作顿了一顿,他忽略了张谦话中的意思,可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向凌燃。 凌燃双手环胸,倚靠在门边,离他有一丈的距离。凌燃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看向他,在注意到他的目光时,凌燃轻轻笑了笑。 杨安宁收回眼神,对张谦说:“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你。” 张谦对凌燃说:“我还有些话要对安宁说,你回避一下?” 凌燃走前一步,将房门关上,一副完全不打算出去的样子。 杨安宁知道,就算凌燃出去了,想要知道他和张谦说了什么也是易如反掌,所以杨安宁说:“当他不存在便是。” 张谦点点头,说:“我是想跟你说一说你的心病。” 听到这话,杨安宁和凌燃的神色均严肃了几分,杨安宁皱起眉头,凌燃更是又向前了几步。 张谦说:“关于你的心病,我虽是无能为力,但是听你和凌燃的讲述,加上这些日子的观察,我觉得也并不是没有痊愈的可能。” 凌燃几步上前,急切地看着张谦,问:“要怎么治?” 杨安宁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说:“我不需要。” 张谦看看凌燃,又看看杨安宁,说:“治与不治在你,我只是告诉你一个可能性。” 凌燃恨不得钻进张谦的脑袋里,看看究竟要怎样才能治好杨安宁。 这些日子他对杨安宁无微不至的照顾杨安宁全都视而不见。他不敢逼迫杨安宁接受他,不仅仅是怕影响杨安宁的治疗,更重要的是,他不想杨安宁再反感他。他愿意收敛所有的棱角,只为换杨安宁的一个微笑。他对杨安宁束手无策,所有的手段在杨安宁身上都失去了效果,唯一的方法只剩下痴缠。可这种痴缠需要多久、有没有用,凌燃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 现在张谦竟然说安宁有治愈的可能,这对凌燃来说,不啻于是天大的好消息。 凌燃急迫地问:“究竟要怎么做?” 张谦说:“只要阿宁消失,安宁的病自然便是好了。” 杨安宁的脸色很难看,说:“我并不想让阿宁消失,他是我的夫人,是我最重要的人,无论他是不是我臆想出来的人,对我来说,阿宁都是任何人无法替代的。如果没有别的话,还请你不必再说了。” 张谦问:“安宁,你是不想让阿宁消失,还是不能让阿宁消失?” 杨安宁被张谦的问题问的愣住了。 凌燃也呆了一下,但随即就回过神,问:“这是……什么意思?” 张谦说:“我觉得,‘阿宁’应该是安宁内心的投影,安宁所希望、所需要的,都通过‘阿宁’得到满足。‘阿宁’的存在,甚至并不能说是他的真正所愿,‘阿宁’只不过是他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所寻找的一个替代品而已。” 杨安宁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手掌压在桌子上,隐隐颤抖着。杨安宁说:“够了!张神医,请回吧。” 张谦摸摸头,说:“安宁,对不起冒犯了。不过我是大夫,见到有人得病,总是想要治好的。你要知道,过去的一切都已过去,人不能总被过去困住。你越是逃避,越是证明你在乎。你不是孤单一人活在这世上,折柳山庄里多得是关心你的人,柳庄主、乔庄主,还有其他山庄里的人。甚至是凌燃,这段时间看下来,凌燃也是诚心悔悟,就算你不能再给他机会,也不需要逃避,把自己痊愈的路堵住。能摆脱过去,何乐而不为?安宁,你再好好想想吧。” 张谦说完,便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凌燃追了出去,拉住张谦:“你把话说清楚。” 张谦看看房间内似已出神的杨安宁,叹了口气说:“凌燃,就看你以前干的那些事儿,如果你我不是旧识,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帮你。安宁太无辜了。你总以为他心里是怨恨你的,可他如果对你全是怨恨,又哪里会有阿宁的存在?阿宁就是你,是之前对他好的那个你。他舍不了阿宁,自然也舍不了你。若你能取代‘阿宁’在他心里的位置,他的病自然也就好了。” 凌燃仍是不解,他问:“我当然知道阿宁消失了,他的病就好了,可我要怎么做?” 张谦说:“这要问你自己。阿宁为什么会出现?他的存在对安宁来说意义何在?其实在我看来,安宁现在这样也不无不可,但他坎坷半生,我也希望他摆脱过去寻到幸福。他的心病只有你能解,这是他的不幸,也是你的幸运。我言尽于此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张谦转身离去。 凌燃回到房间,杨安宁已在桌边坐下,单手捂住眼睛扶住额头。凌燃看着杨安宁,想着张谦的话,若有所思。 PS: 张谦有话说: 最初,我以为自己是个内科医生,什么感冒发烧呕吐脑壳疼我都能保证一针见效药到病除; 后来,我觉得自己是个外科医生,什么中毒虫咬骨折刀伤我都能料理得妥妥当当; 最后,我发现自己是个心理医生,解决感情纠葛纾解情志不舒都不额外收取咨询费! 我果然不负神医之名。 48. 杨安宁觉得头很重,有种不用手撑住就要坠入地心的感觉;胸口很闷,胃里隐隐翻腾着,想吐却吐不出来。 杨安宁在桌边坐了很久,久到他以为已经是地老天荒。重新抬起头,他看到站在桌边的凌燃。这个人的脸上有担心,有忧虑,更多的是不顾一切的坚定。 杨安宁仍用手扶着额头,另一只手放在桌子上,食指和中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杨安宁说:“我们谈一谈。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凌燃感到心脏狠狠收缩着,他坐下来,低声说:“我一直都想跟你好好谈谈。” 杨安宁闭上眼睛不去看他,说:“希望这次……你说的话都是真的。” 杨安宁顿了一下,继续说:“当然,你要骗我,我也无可奈何。” 凌燃艰难地扯动嘴角:“我永远不会再骗你。” 杨安宁不置可否,问:“你来折柳山庄,究竟是为了什么?” 凌燃说:“为了你,我来只是为了你。” 杨安宁长出一口气,说:“姑且当你说的是真的……那你要我做什么?” 凌燃苦笑:“我不要你做任何事,我只是想挽回……你。安宁,我说了那么多遍,你从来没相信过我吧?” 杨安宁也露出笑容,可那笑容里满是讽刺。杨安宁说:“你觉得我们之间还有机会挽回?” 凌燃的手覆上杨安宁放在桌子上的手,杨安宁挣扎了一下,却被凌燃握的更紧,杨安宁最终放弃了挣扎,任由凌燃抓住他的手。 凌燃说:“安宁,之前……是我做错了。我早就爱上你了,可我不敢承认。爹娘的死是我心头的刺,遇到你之前,我心里只有报复。我现在仍然痛恨苗珊珊,可我不该把你和她等同起来。你是你,她是她,即便你是他的儿子……可那时我不明白,安宁,我知道苗珊珊死了,我满腔的恨意无从发泄,我把这些恨都转移到你身上。我对自己说,即便苗珊珊死了,她欠下的,他的儿子也要替她还清;她儿子死了,那就让她孙子还……子子孙孙,总要把她欠的都还回来。” 杨安宁没做声,凌燃继续说:“我跟你的相遇,是我制造的骗局;可之后的那些相处的时光,却并不全是欺骗。我千算万算,都算不到人心的变化。安宁,你太好了,跟你相处,我感到从没有过的轻松与安宁,你对我就像天空一般宽阔包容,是你让我知道怎样才叫爱一个人……我动心了,我爱上你了。我不敢承认,我觉得爱上你是对我爹娘的背叛,我没有办法……” 凌燃的声音有几分哽咽,杨安宁却好似没有听到,他问:“你现在来找我,就不是对你爹娘的背叛了吗?” 凌燃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是无辜的。是我偏执了。安宁,那般对你是我做过的最错的事,如果可以,我愿意付出一切,只求阻止那时的自己……过去的事情已经没办法阻止,我只求今后能陪在你身边,补偿我做过的一切……安宁,再给我一次机会。” 杨安宁睁开眼睛,凌燃的悔恨与自责在他面前展露无遗,可他却没有丝毫感觉,心痛、难过、悲伤,什么都没有,甚至连一点点的触动都没有。杨安宁看向凌燃,那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十几年,无论是醒着还是睡着,这张脸总会不时在他面前出现。杨安宁把目光移开,问:“如果换成是你,被我这样对待之后,你还会给我机会吗?” 凌燃一瞬间露出茫然的表情,握着杨安宁的手用力了几分,他苦涩地摇摇头,说:“我不会。” 杨安宁说:“那你凭什么认为我还会给你机会?” 凌燃的另一只手也覆了上来,双手将杨安宁的手包裹在掌中央。凌燃说:“不管你给不给我机会,我都是要争取的。安宁,我要对付一个人,就不会给他留下任何活路;可你和我不一样,你再怎么心狠手辣,却不会赶尽杀绝。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我总能等到你心软、肯原谅我的那一天。” 杨安宁低低地笑起来,这笑声让凌燃从心底感到一股凉意。杨安宁的笑声渐渐停歇,他正视凌燃,眉目间带着几分苍凉,杨安宁说:“你说的对。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凌燃急问:“为什么?” 杨安宁说:“活人才能原谅,死人什么都做不了。我这里——”杨安宁戳戳自己的胸口,“已经死了,十二年前,在十万大山里。为何阿宁能陪我这么多年?因为阿宁和我一样,都是属于过去的,我和阿宁只不过是这世上的一缕幽魂。你想要的杨安宁已经不在了,在你面前的是一个明明死了却还活着的怪物。凌燃,凌教主,如果杨安宁还活着,十几年的时间,已足够他走出过去,过上新的生活,还轮得到现在你来寻他?我不能给你机会,也没办法给你机会,你要失望了。” 凌燃体内真气翻涌,喉咙中涌起一股铁锈的味道。凌燃拉着杨安宁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说:“不要这么说,安宁,你还活着,你只是……病了。” 凌燃心中充满了恐慌,杨安宁的死亡是他心底最深的恐惧,也是他最无法接受的事。杨安宁的死亡对他来说意味着绝望与永无止境的折磨,他什么都可以忍受,唯独不能忍受杨安宁的死亡。 杨安宁抽回手,这次并没有费多大力气,轻而易举地便从凌燃手掌中把手抽出。杨安宁笑笑,说:“生与死的距离太远了,不是什么错误都能弥补的。对不起,阿燃,我真的没有办法。” 凌燃潸然泪下,他紧紧抱住杨安宁,说:“不要跟我说对不起……,安宁哥哥,是我的错,你原谅我……我知道……自己错了,我会治好你……” 杨安宁问:“要怎么治好一个死人?” 凌燃的眼泪把杨安宁的肩膀打湿了,他愣了一会,说:“跟我回十万大山吧。所有的一切都是在那里开始的,无论好与坏,跟我去做个了结。” 杨安宁僵住了。十万大山,那是一个他从来不敢回想的地方,他的幸福终结在那里,他的所有在那里几乎都失去了,他对那里无比抵触。可现在,凌燃让他再回到那里?杨安宁本能地摇头拒绝。他不想去那个地方,永远都不想。 凌燃在他耳边说:“安宁,你说你死在那里,我不相信。跟我回去,我们把你的未来找回来……” 杨安宁不发一语,沉默地拒绝。 凌燃紧紧把他拥在怀里,低声重复着:“安宁,跟我回去。” 杨安宁没有反应,他抬头看着门口,阿宁推门走了进来。阿宁走到他们面前,看着他说:“安宁,我希望你好好的。” 杨安宁向他伸出手,与阿宁的手握在一起。 凌燃感受到杨安宁的动作,他松开杨安宁,看着杨安宁对着虚空说话。 杨安宁说:“我很好,阿宁,你别担心。” 阿宁说:“他说得对,总要做个了结。无论是什么结果,也好过于一日一日拖着。这么些年,你累了吧?我也累了。” 杨安宁有些惊慌,他两手扶住阿宁的肩膀,说:“阿宁,你要离开我吗?” 阿宁说:“我不会离开你,我永远都会陪着你。可是安宁,我也希望你能开心啊……” 杨安宁立刻说:“跟你在一起我很开心。” 阿宁的双手细细描绘着杨安宁的脸,阿宁说:“我想看到你真正的开心,就像以前你和他在一起时那样。” 杨安宁说:“你在说什么?以前都是你陪着我。” 阿宁轻吻着杨安宁的额头,摇摇头说:“安宁,回去吧,我和你一起。” 杨安宁放开阿宁,他仔细看着阿宁的脸,阿宁的脸看上去有些陌生,隐隐与凌燃的脸重合。 阿宁说:“安宁,别怕。” 杨安宁闭上双眼,说:“我答应你。” 凌燃在旁边看着他,他不知道阿宁和杨安宁说了什么,他只看到杨安宁自言自语。杨安宁最后像是做了决定,他回过头,对凌燃说:“我和阿宁一起,我们跟你去。但是去之前,我要把庄子里的事情安排好,之后再启程。” 凌燃没想到他这么容易便答应了,他以为要花费一番力气才能让杨安宁同意跟他回去。凌燃急忙答应:“你想什么时候走都可以。我听你的。” 杨安宁说:“我有条件。” 凌燃愣了愣,说:“你说。” 杨安宁说:“去了之后,无论是什么结果,好也罢,坏也罢,我希望我们之间能有个真正的了断。” 凌燃问:“什么叫……真正的了断?” 杨安宁说:“我也不知道。谁知道呢?如果……我死了,还请你把我的遗骨送回折柳山庄……” 凌燃痛苦地低吼一声:“我不会让你死的!安宁你相信我,我不会再让以前的事情发生了……” 杨安宁没回答,也不再看他。 人在这世上,总要往前走,可前面究竟是什么呢? 杨安宁的面前是一团白雾,他什么都看不清楚。 49. 柳三折和乔大声开始并不同意杨安宁离开。杨安宁了无音讯的那两年,也给他们留下了深深的阴影,他们担心杨安宁这一走,会不会又失去音信,更何况陪他一起的是凌燃。可杨安宁做的决定,他们从来都改变不了。 杨安宁用了半月的时间,将庄里所有的事情都交接给柳三折,以前虽然放手给他,有些背地里的东西,杨安宁却从来没让他接触。听着杨安宁告诉他庄里的暗帐要怎么做,有些见不得光的生意要怎么接头,柳三折暗暗心惊。 在杨安宁交待完一切后,柳三折战战兢兢地问:“杨叔,你这是……不打算回来了吗?” 杨安宁摸摸他的头,说:“只是有备无患。无论是生是死,我总是要回来的。” 柳三折说:“杨叔,你为什么还要去那个地方?要是你不愿意,我们就算拼死也不会让那个混账带走你……” 杨安宁说:“可能……我也存着几分想治好自己的念想吧……总之,好坏都只这一次,若我能全须而回,今后我们就能安稳过日子了。” 离开的那天,柳三折和乔大声送他走了很远。 杨安宁坐在四驾马车里,车厢里布置的十分舒适,柔软的皮毛毯子铺在地面上,车厢四周都用柔滑的锦布包裹,车厢中央放置着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摆着茶具和水果,桌子周围零散放置着几个靠枕。杨安宁的马车后面跟着几辆载货的车,车里满满装着一路上要用到的东西。 柳三折和乔大声把所有能想到的东西都给杨安宁带上了,生怕他在路上受到一点委屈。最重要的药材他们自然也不会忘记,杨安宁的身体才刚有起色,不能因为这一路的奔波又回到从前。 出了城门外十里,杨安宁对柳三折和乔大声说:“你们回吧,我会按时跟你们报平安。” 乔大声说:“在外面要是不开心就回来。” 柳三折说:“杨叔,一定要回来,我们都等着你呢。” 杨安宁对他们笑笑,话语里的温情让一旁的凌燃无比嫉妒,杨安宁说:“你们放心,我会回来的。我不在的时候,三儿你要把庄子管好,回来要是被我发现你摸鱼偷懒,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乔哥,江湖那边的事情能断就断了吧,打打杀杀的生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扯到自己身上,能安稳过日子就不要再牵扯那些事情了。有的时候,你不去惹事,事情反会主动找上你。” 柳三折忙点头,说:“我肯定会看好庄子,你放一百个心。” 乔大声说:“你管好自己,其他的事情少操点心,我和三儿心中有数。” 杨安宁说:“恩,有你们我不担心。好了,都回吧。” 杨安宁挥挥手,把头缩回车厢里,示意马车向前驶去。 50. 南下的行程是凌燃定的,走了没多久,杨安宁就发现,这次的路程与上一次几乎完全相同。杨安宁什么都没说,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现。 除非打尖住店,杨安宁基本不走出车厢。凌燃有时会到车厢里来,每次他一进来,杨安宁就会不自觉地向车厢的边角移动几分。他对凌燃仍然惧怕,这是之前留下的阴影,是已经入了骨血的东西。 凌燃自然注意到他的动作,可他也装傻,他不会因为杨安宁的躲避就放弃与他相处的机会,安宁已经恨不得跟他将关系撇的一干二净,如果他再不主动,那两人的结果只能是越来越远。凌燃不允许这样的事情的发生,他要安宁习惯他的存在,哪怕现在安宁排斥他。习惯是最可怕的东西,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让安宁习惯有他在身边。 杨安宁每日的药都是凌燃亲手熬制的,该放什么药材、每种药材该放多少分量,凌燃几乎不必思考便能说出。杨安宁的药要熬满三个时辰,火候的控制非常重要,要是炉火没控制好,整副药都算是白熬了。在路上没有条件,凌燃只能等夜晚住宿、杨安宁安歇后熬药,一夜下来,他基本没有时间睡觉休息。可凌燃从未想过把这件事情交给别人做,在折柳山庄便罢了,出来后他信不过别人。事关杨安宁的身体,他宁可自己累些,也不敢有丝毫疏忽。 杨安宁马车里的茶水与蔬果从未间断,每天凌燃人都让人去购来最新鲜的水果摆到杨安宁桌上。有时他骑马跟在马车边,会听到安宁在车厢里说话,他知道安宁是在跟阿宁说话。面对阿宁的安宁总是十分温和宽容,这样的安宁是曾经属于他的安宁,是面对着爱人的安宁。凌燃再羡慕也没有用,对着他杨安宁不会露出这一面,这是他自己弄丢的东西,覆水难收破镜难圆,他想把失去的再找回来必定需要千辛万苦。 凌燃在车厢里时,会主动和杨安宁讲起曾经,他们在这条道路上有过甜蜜的回忆,这份回忆不仅仅属于他,也属于杨安宁。如果时间能够停滞,凌燃希望永远停留在与杨安宁南下的那段时空。提起那段回忆,凌燃心中满是柔情,杨安宁的神色也会更和缓——不管以后多么不堪,对于他们来说,那段回忆都是美好的。凌燃选择了这条路线,自然是希望能唤起杨安宁对他的爱恋。 这是两个人自重逢以来,相处最为平和的日子。 他们的行程相比第一次快了很多,毕竟第一次南下时,两人还兼着游山玩水。 离开折柳山庄的第八天晚上,他们到达阳城。 51. 阳城,对杨安宁和凌燃来说都是一个特别的地方,可是自上次离开之后,他们谁都没有再来过。杨安宁是没有机会也从没想过再回来,凌燃是不敢回来。阳城是他们正真身心交融的地方,杨安宁在这里完全接纳了凌燃,在感情上没给自己留下任何余地。后来,凌燃有很多机会回到这里,可是都被他推掉了,他对阳城有毫不遮掩的抗拒,他怕回到这里他便再也不能压抑对杨安宁的思念。 现在,他们一起回来了。 庄子仍是当初的样子。凌燃虽然没再回来,却让人保留了他和杨安宁住过的庄子,里面的一草一木都没有改变过。 杨安宁觉得很奇怪,明明是只来过一次的地方,明明已经过了十多年,可自己对这里却熟悉的仿佛昨天刚来过。 凌燃把他带到他们曾经住过的房间门口,杨安宁没表现出丝毫异样。在迈进庄子的那一瞬间他便知道,他是要住在这间屋子里的。 凌燃说:“安宁,今晚你就睡在这里。我……在你隔壁。你还要再吃点东西吗?还是我让人打水来,你洗一洗先休息?” 杨安宁摇摇头,说:“都不用了,你不用管我。” 说完,杨安宁进房间,关上房门。 凌燃在门口站了一会,苦笑一下,也进了自己房间。 杨安宁站在房门口环顾四周,屋里的摆设跟记忆中分毫不差,甚至连桌子上的水杯都跟当初一模一样。他慢慢走到床边,坐下来,手指轻轻抚摸着被子与枕头。 真的眼熟。 如果不是多了那十几年的记忆,杨安宁会以为他和阿宁还没从阳城离开去往十万大山。他理解凌燃的用意,布置这些分毫未变的东西只是为了提醒他,他与他之间有过怎样的亲密。可是,凌燃却忽略了,在杨安宁心里,甜蜜一直存在,只不过那个人不是他。 杨安宁躺在床上,直直地盯着床帏,记忆忽如潮水般纷至而来。他记得他与阿宁在这张床上相互纠缠,他也记得阿宁事后对他百般照顾。阳城,对杨安宁来说,记忆最深的就是这张床。他在这张床上躺了好些天,几乎要占去在阳城时间的一半。 杨安宁阖上眼睛,问:“阿宁,你还记得我们的……初夜吗?” 阿宁在他身边躺下,说:“当然记得。我那时喝醉了,还弄伤了你。” 杨安宁轻轻笑了声:“后来你的表现反倒像是我欺负了你。” 阿宁没说话,却握住了杨安宁的手。 杨安宁说:“阿宁,我一直都没问过你,那天之后,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阿宁楞了一下,反问:“你觉得我该怎么想?” 杨安宁说:“我不知道,之前你从没提过,对我们的将来你是怎么想的……” 杨安宁顿了顿,说:“当然我也没对你提过。当时只觉得感情正浓,来日方长,在一起时自然多是些缱绻恩爱。” 阿宁问:“那你……是怎么想的?” 杨安宁说:“我父母已逝,三儿和乔哥虽然与我亲近,可感情的事情他们也插不得手,与你在一起自是不会有来自己家里的压力。可你就不同了……之前我想过,你年纪小,心性不定,不管今后如何,现在我都是要护着你的。虽然我没什么武艺,但其他的我却都可以帮你撑起来,定不会让你在家里难做。可能是我自大,我想着,你现在对我如此迷恋,只要我也对你回报同样的感情,你定是不会变心的。我以为,我们在一起可以长久……” 杨安宁没有说下去,略显低沉的话音在房中慢慢消散。 “我以为,我们在一起可以长久。”可是阿宁就在身边,为什么还会说出这样的话? 杨安宁不敢细想,他问:“阿宁,你呢?” 阿宁长时间的沉默,直到杨安宁起身俯视他,他仍没有回答。 杨安宁问:“阿宁,你不想告诉我吗?” 阿宁苦笑,他看着杨安宁,说:“安宁,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阿宁自然不可能知道,他不是真正的凌燃,又怎么可能知道凌燃的想法? 杨安宁看着他,脸上渐渐没了表情。杨安宁重新躺回床上,说:“睡吧。” 隔壁房间不再有说话的声音,过了一会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凌燃知道杨安宁睡着了。 凌燃毫无睡意,杨安宁的话不仅让他再次感受到难以言喻的心痛,更像是一双有力的手,狠狠甩了他几个耳光。那个时候,他满心都是报复,哪里想过与安宁的未来?可是安宁却已为他们做好了打算。 凌燃有一个烂死在心底的秘密,他不敢想不敢说,甚至他宁可自己也忘记——那一晚,他并没有喝醉。 凌燃从未喝醉过,当初装醉只不过是为了得到杨安宁的手段。或许他直接要求杨安宁也不会拒绝,可凌燃不想那么做,可他想让杨安宁疼。凌燃成功了,但他现在却悔之不及,他宁可自己当初是真醉。 这是凌燃永远都不可能说出来的秘密。他不能让杨安宁知道,他承担不起杨安宁知道这件事的后果。 自从知道杨安宁还活着,除了最初有过兴奋,之后的每一分每一刻他都被悔恨包围,尤其是见到杨安宁之后,杨安宁的情况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是多么的可憎可恶。 凌燃睁着双眼,第一次对自己产生怀疑:在做了这么多错事之后,他真的能够让安宁回心转意吗?安宁凭什么要原谅他?他又有什么资格让安宁原谅他? 凌燃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清脆的响声在夜里显得那么突兀。 不能想那么多,不要想那么多,原不原谅,安宁只能在他身边,没有别的选择。 52. 凌燃和杨安宁在阳城逗留了七日。之前休息一直都在客栈,虽然有歇脚的地方,但毕竟不是自己家里,有诸多不便。阳城是他们到的第一个落脚点,凌燃特意安排停留的时间长一些,让杨安宁有时间缓解一下旅途的劳累,修整一下身体。 上次来阳城,两个人基本都是在山庄里度过,并未好好欣赏阳城的景色。重新回到这里,凌燃希望能和杨安宁一起,逛遍阳城的大小美景。杨安宁并未拒绝,他是北方人,对南方的景致多少都有那么些好奇,现在是三月中,北方仍是寒风刺骨,阳城却已遍地迎春花开。 凌燃未尝不是存了其他心思。 一路走来,凌燃已看出,杨安宁对南下的过程并不反感,甚至是存了些许怀念的,这从杨安宁对他的态度就能看的出来——从刚离开折柳山庄时的不愿理睬、针锋相对,到阳城时已能偶尔回应他的问话,对他的态度都温和了许多。凌燃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现在杨安宁仅仅给他一个好脸色都能让他开心不已。 凌燃一直都在思考张谦的话,他想弄明白“阿宁”对杨安宁来说究竟代表着什么。从杨安宁的叙述中,他知道了阿宁是何时何地出现的,他也明白对杨安宁来说“阿宁”代表着他们曾经美好的过去,可是究竟要如何取代阿宁在杨安宁心中的地位,他却毫无头绪。他可以无条件地对杨安宁好,但前提是杨安宁要接受,如果安宁不肯接受那所有的一切都是白费。 凌燃很清楚,在杨安宁的心中,自己代表着曾经的伤害与欺骗,他想把与杨安宁的关系回到曾经,要付出比一般人多几倍的努力,如今杨安宁哪怕接受一个陌生人都不会愿意接受他。可杨安宁对阿宁却是那般温柔,几乎将所有的信任都付给了阿宁,明明阿宁和他是一个人。杨安宁仍对他有爱恋,否则他不会对阿宁如此包容体贴,这也许是他挽回杨安宁的唯一机会。 南下的速度被凌燃有意识地放慢了。凌燃最初是想尽快把杨安宁带回十万大山,寻找杨安宁恢复的契机,可沿途杨安宁态度的转变却让他改变了主意。凌燃不需细想都知道,到了靳城,到了十万大山,杨安宁对他的态度绝不会再像现在这般温和,他甚至不敢去想到了总坛之后的杨安宁会是一种什么状态。 凌燃贪恋杨安宁这一点点的温情。 杨安宁并未提出异议,心底里他并不想再去十万大山,可他和凌燃之间始终要有一个了断。他并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如果一定要解决,但就一次性解决吧。但心里再清楚明白,他对那里根深蒂固的抵触却无法消除,如果能慢些到达对他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 可就算走的再慢也总有到达目的地的一天,眼见着离靳城越来越近,杨安宁的情绪也随之沉静下来,并不是外露的表达,而是好像把什么都藏进心底的沉闷。他对凌燃的态度没有回到刚离开折柳山庄时的不理不睬,可也不像在路途中那般柔和。 凌燃自是把他的改变看在眼里,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们不可能永远在路上,终究还是要到靳城的。 53. 从进了四月,靳城一直在下雨。绵绵细雨飘洒在靳城上空,无端为靳城增加了几分软绵。 进城之后,凌燃直接把杨安宁带到了西苗教在靳城的分坛。 杨安宁出马车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这份犹豫很短暂,不特地注意根本发现不了。走下车,杨安宁发觉这是一个很陌生的地方,他从未来过。 凌燃说:“安宁,这是圣教在靳城的分坛,我们先住这里,等你休息好。” 杨安宁没回答,他四下打量着,发现这里和他曾去过的西苗教总坛一样,有浓浓的异族风情。这并不是他在靳城住过的地方,不过想来也是,之前凌燃既然带着那样的心思,必是不会带他住进西苗教在靳城的核心据点。 凌燃说:“你不用想太多……先安心住下,等你什么时候想去……总坛了,我们再去……” 杨安宁轻挑嘴角,说:“等我想去?那一辈子都不必去了。凌教主不必顾虑我。” 凌燃也冲他笑笑,可笑容甚是勉强。凌燃说:“不必着急。” 凌燃有些无奈,还有些遗憾与难过,杨安宁对他的态度又恢复成不冷不热的样子。 杨安宁说:“你高兴就好。” 凌燃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正在这时,有人进来打破了他们之间尴尬的气氛。那人说:“阿宁,你们回来了?比预计的时间要晚了些啊。” 顾虑着杨安宁的身份,同时也怕教里的人给杨安宁压力,凌燃回来的时候没让任何人在旁伺候,甚至还有意支开了原本待在分坛的人。明知他的安排,却毫不在意地闯进来的,整个西苗教也只有大祭司萧江一人了。 杨安宁抬眼望去,不料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杨安宁的表情登时变了。 是他,是那个在他以为自己要饿死在地牢里时候,给他送粥喂饭的人。 杨安宁并未做好马上面对那些往事的准备,虽然已经到了靳城,可靳城毕竟不是十万大山不是魔教总坛,杨安宁对靳城有抵触只是因为它是十万大山的所在地。但萧江的出现,几乎是立刻就把他带回那间暗无天日的地牢。 杨安宁的身体晃了晃,踉跄着后退几步,脸上的血色褪的一干二净。 凌燃眼疾手快扶住杨安宁,他皱起眉头,狠狠瞪向萧江:“不在总坛呆着,你到这来干什么?” 萧江也没想到杨安宁看到他的反应这么激烈,他露出无辜的表情,说:“听说你们回来了,我只是来招呼一下。” 凌燃说:“多事!” 在凌燃和萧江说话间,杨安宁已调整好自己的状态,虽然脸色仍是难看,但身体却已强撑着放松下来。杨安宁挣开凌燃的手,上前一步,双手拢在胸前,向着萧江行了一个大礼,说:“之前的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 萧江吓了一跳,他侧身避开杨安宁的行礼,说:“这礼我不敢受,之前我照顾你也是因为阿宁。是我们对不起你在先,你的谢恩我受之有愧。” 杨安宁则是被萧江的话晃了神,他自然知道萧江话里的“阿宁”指的是凌燃。在他的意识里根本无法将阿宁和凌燃画上等号,阿宁是阿宁,凌燃是凌燃,他们是两个不同的人,但萧江却将这两个人等同在一起。 杨安宁深吸一口气,说:“不管怎么样,在地牢照顾我的人是你,没有你我早就死了。” 萧江摆摆手,说:“是阿宁让我去的。” 凌燃打断他们的对话,明显不想让他们继续刚才的话题。地牢里的一切对杨安宁和他来说都是禁区,等闲不愿提起,再说下去难保杨安宁回忆起什么。还没进入十万大山,凌燃并不想让杨安宁过多回忆那些不堪的往事。 凌燃说:“安宁,不用理他。你要先去休息一下吗?” 杨安宁蹙起眉头,面前的人在西苗教的地位必定不低,他可以称呼凌燃为阿宁,与凌燃相处也完全不是一个普通教众与教主相处的模式,那眼前这个人的身份,最大的可能性便是西苗教的大祭司。 杨安宁没回应凌燃的问话,反倒对萧江问道:“还未请教恩公名讳?” 萧江说:“我姓萧名江,你称呼我阿江便是。” 杨安宁接着问:“你是西苗教的大祭司?” 萧江和凌燃同时愣了一下,凌燃恨不得用眼神在萧江身上戳出两个窟窿。 萧江苦笑,阿宁在回来之前已经写信把杨安宁的情况对他详细说明过,他虽然偏心凌燃,但对杨安宁却也抱了十万分的同情。得知他们归来的消息,萧江自然是想能亲自迎接他们,可他忘记了,在凌燃的复仇计划里,也是有他的存在的。 迎着杨安宁的目光,萧江只能点头,说:“我是。” 杨安宁的双瞳有瞬间的收缩,他移开目光,盯着自己的脚下。 原来就是这个人。 杨安宁对萧江并没有恶感,即便在知道他是继任的大祭司之后,他对萧江也生不出什么怨恨。毕竟要放光他全身鲜血的人不是他,更何况,萧江还救过他的命。可杨安宁仍然觉得无法面对他。 杨安宁说:“凌教主,现在我可以去休息吗?” 凌燃巴不得马上带着杨安宁离开,他说:“当然可以,跟我来。” 凌燃迫不及待地拉着杨安宁走向卧房,出去的时候狠狠白了萧江一眼。 萧江无奈地笑笑。 杨安宁回头看了一眼。 从下了马车开始,阿宁就不见了,阿宁说他要自己走走看看,不知道现在他是不是已经在房间里等着他?在靳城他孤身一人,只有阿宁了。 54. 回到房间仍不见阿宁的踪影,杨安宁皱起眉头,心中隐隐有几分慌乱。他转身走出房间,对凌燃说:“阿宁没回来,我去找他。” 凌燃跟在他的身后没做声。 杨安宁转遍了整个分坛都没找到阿宁的踪影,他的情绪渐渐急躁起来,遍寻不到阿宁,杨安宁心中浮现的不仅仅是惊慌,还有越来越深的恐惧。 终于,杨安宁停住脚步,盯着一直跟着他的凌燃,问:“是不是你把阿宁抓起来了?” 凌燃被杨安宁问懵了,他愣了一下,说:“不是。安宁,你知道的,我都看不到他,怎么可能抓走他?” 杨安宁自然知道阿宁不可能被别人抓走,阿宁是独属于他的人,任何人都不可能把他带走,除非是阿宁自己想走…… 难道是阿宁自己离开的吗?杨安宁被这个念头惊得脸色发白,急忙向卧房奔去。 凌燃伸手抓了他一把却没抓住,只得紧跟在他后面。 杨安宁奔到卧房门口,一把推开卧房的门——阿宁就在卧房里。杨安宁一下子放松下来。 阿宁问:“怎么慌慌张张的?” 杨安宁紧紧抱住他,问:“你跑到哪里去了?” 阿宁安抚地拍拍他的后背,说:“不是你跟说了,我要自己转一转吗?” 杨安宁说:“下次不要这样了,我找不到你,还以为你走了……” 阿宁点点头,说:“我说过会一直陪着你的,可安宁,我也想看看靳城。” 杨安宁慢慢松开阿宁,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说:“我可以和你一起去,阿宁,让我和你一起去。” 阿宁微笑着,却没再说话。 凌燃靠在门边,双臂环胸,目光深沉地看着杨安宁。 杨安宁对阿宁的依赖近乎偏执。一路走来,凌燃深切地认识到阿宁对杨安宁的重要性,现在的杨安宁可以失去任何人,唯独不能失去阿宁,阿宁是他的精神支柱。 可自阳城离开以后,凌燃也明显的感觉出,杨安宁和阿宁之间似乎不像之前那么亲密了,之前杨安宁和阿宁几乎形影不离,可现在阿宁却经常不在杨安宁的身边。 凌燃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杨安宁,杨安宁一丝一毫的动作都逃不开他的眼睛。 千万念头在凌燃的心中闪过,他想起张谦说的,阿宁只不过是安宁幻想出来的替代品,那现在的情况,是不是说明自己这个“真品”的存在已经撼动了“替代品”的位置?虽然安宁一直不肯承认阿宁和他是一个人,可再怎么否认,事实上“阿宁”和“凌燃”就是不可分割的一体。过去的许多年他都没在安宁身边,所以安宁可以安心的把“阿宁”和“凌燃”割裂开;可现在自己出现了,就算安宁不承认,自己的存在也会时时刻刻提醒他,“阿宁”和“凌燃”是一个人。安宁可以否认一天,否认一年,可终有一天他会认识到,现在出现在他面前,带给他无穷伤痛的凌燃,就是曾经给过他无数甜蜜的阿宁。 杨安宁在隐约中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说不出为什么,但是他感到凌燃对阿宁造成了威胁。以前除非他要求,否则阿宁绝不会离开他半步,可现在阿宁却主动要求“自己看看”?这都是凌燃出现之后才开始的。杨安宁感到心悸,仿佛有什么东西脱离自己的认知与掌控。 不能再与凌燃纠缠不清!要远离他! 第二日杨安宁便找到凌燃,说要进山。 凌燃惊讶地看着他,问:“为什么这么着急?赶了这么久的路,在靳城多休息两天,我们不用着急……” 杨安宁说:“不必了,我觉得有些事情,还是早些解决的好,一直拖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凌燃打量着他,一晚上而已,杨安宁似乎又把自己重重包裹起来。凌燃一直认为杨安宁对十万大山避之而不及,如果自己不提起,杨安宁是绝对不会要求进山的,可杨安宁又给了他一个意外。能让安宁一反常态的主动要求进山,这个原因凌燃不用细想都知道,只会是自己。 凌燃眯起眼睛,不知道安宁昨夜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才做了这个决定,但无论是什么,这个结果的初衷都在于尽快离开他吧。 凌燃没答话,他在心底细细地琢磨:安宁这是更抗拒自己了,对自己的厌恶甚至超过了对十万大山的恐惧。这个结论固然让人难过,但也未尝没有好的一面——或许自己的存在真的对阿宁构成了威胁?所以安宁才会不管不顾地要求进山。 杨安宁等不到凌燃的答复,只得又重复了一遍:“我想尽快进山。” 凌燃回过神,说:“既然你这么要求,那我安排一下,明天就进山吧。” 得了回话,杨安宁却并没感觉到轻松,一颗心反而高高吊了起来。十万大山,这是他永远不想再去的地方。虽然是他主动要求进山,可真的要去了,那些潜藏在心底的恐惧却全都冒了出来。 杨安宁说:“好,那我回去收拾一下。” 杨安宁转身的动作有些僵硬,他在凌燃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走回卧房,衣衫后襟却被冷汗一点一点的打湿了。想着要去是一回事,真正要去又是另一回事,十几年了,杨安宁从未想过自己还会回到那个地方。 这夜杨安宁一夜未睡,闭上眼睛就是一片黑暗,只在那黑暗深处有一盏忽明忽暗的昏黄灯光,若隐若现。 杨安宁紧紧握住阿宁的手,想从他那里寻得一些安慰,可阿宁的手也是冰凉刺骨。 杨安宁问:“阿宁,你冷吗?手怎么这么凉?” 阿宁说:“是你冷吧,所以觉得我也冷。安宁,你害怕吗?” 杨安宁闭上眼睛:“怕啊,我有多怕,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阿宁说:“你可以不用这么着急的,你还没做好准备吧?” 杨安宁说:“我等不了了,阿宁,我总觉得再等下去,你就要不见了。” 阿宁轻轻笑了一声:“怎么会呢,我会陪着你的。” 杨安宁睁开双眼,瞪着床梁,说:“阿宁,不要再丢下我了。” 阿宁顿了顿,说:“不会的,无论是好是坏,我都在。” 55. 进山的路不是十多年前那一条,当然更不是杨安宁出山的那条。马车顺着并不十分平坦的山路驶过,这才是西苗教众进出总坛的路。 杨安宁半躺在马车中,仅在马车进山时看了一眼窗外,便把自己藏入车厢不再露面。 原来,就连当初进山的路都是假的。 杨安宁紧紧握着阿宁的手,手上青筋毕露。 马车车轮驶过山路,发出吱呀的响声,杨安宁只觉得有个声音在脑海中呢喃,似乎在对他说着什么,可他却听不清楚。恍惚间,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问他:“安宁,你还好吗?” 杨安宁扯出一个微笑,说:“我没事,阿宁,别担心。” 话音刚落,他便看到阿宁诧异的表情——刚刚的声音是从马车外传来的,不是阿宁,是凌燃。 杨安宁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阿宁,心中泛起滔天巨浪。怎么可能?他怎么会把凌燃错认成阿宁?他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他们明明是两个人! 杨安宁捂住自己的耳朵,用力摇了摇头,不,是他听错了,方才明明就是阿宁在说话,他不可能认错阿宁的…… 马车外,凌燃自然是把杨安宁的错认听得一清二楚,在那一刹那他很欢喜,可接下来的却是满满的担心。这是安宁第一次错认他和“阿宁”,这对他来说是好事,可安宁却必定不会喜欢这样的错认。 凌燃轻叩车厢,问:“真的没事吗?” 车厢内传来杨安宁尖厉的声音:“滚!” 凌燃几乎是立刻跃上马车,拨开帘子进入车厢内。 杨安宁蜷缩在车厢角落,脸色苍白。他抬眼看着凌燃,却发现原本在他身边的阿宁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凌燃身边。两个人都是一身白衣,凌燃一脸焦急的看着他,阿宁却面无表情。杨安宁看看阿宁,又看看凌燃,眼前忽然模糊起来,阿宁和凌燃的脸混成一团,仿佛再也无从分辨。杨安宁眼前发黑,他发觉自己似乎分辨不出他们两个人。 杨安宁伸出手,却不知该伸给谁。究竟谁才是他的阿宁? 凌燃握住杨安宁的手,把他搂紧在怀中,说:“安宁,别怕。” 杨安宁不由自主的抓住凌燃的衣襟,像要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杨安宁问:“阿宁,你是阿宁吗?” 凌燃一颗心纠成一团,却找不到安慰杨安宁的话语,他只能不停地说:“别怕,安宁,别怕。” 杨安宁在他的怀中渐渐安稳下来,这个怀抱和之前不同,阿宁的怀抱不会这么温暖,多少年了,阿宁的身体从来都是冰凉的。杨安宁用力推开凌燃,自己躲到车厢的另一角,半阖着眼睛,说:“你不是阿宁。” 凌燃只觉得怀中一凉,杨安宁已经远远躲开他。凌燃苦笑一下,说:“安宁,我会陪着你。” 杨安宁没说话,只用手指向车厢门,示意他出去。 凌燃看着他,终究还是出去了。 杨安宁抬起眼,看到仍然在门口的阿宁,说:“你说过你不会离开我的,你又要骗我?” 阿宁说:“我没骗你。” 杨安宁突然抬高声音,喊道:“那你为什么不陪在我身边?为什么要在他那边?” 阿宁露出一丝苦笑:“安宁,我在哪里,从来都是你希望的。” 杨安宁嘴唇翕动,说不出话来。 阿宁挪到他身边,半跪着低头看着他:“安宁,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会一直陪着你呢?我答应过你的。” 杨安宁没有回答,他甚至不愿细想。阿宁是他的命,是他的一切,阿宁陪着他度过了最悲惨的日子,过去的十多年也一直与他不离不弃,甚至阿宁曾多次承诺过会一直陪着他,可他为什么却认为阿宁会离开? 不,不是的,以前不会这样,这一切都是从凌燃出现开始的,而南下的途中,这种感觉渐渐加深,进入十万大山之后被放大至极点。 杨安宁后悔了,他就不该答应凌燃重回十万大山,不回来阿宁就不会离开他。 杨安宁踉跄着爬到车厢门口,掀开帘子对凌燃说:“我要回去!” 凌燃坐在车辕上,低着头,说:“进了山,我不会让你回去的。” 杨安宁冷眼看着他,重复说:“我要回去。” 凌燃仍是那句话:“我不会让你回去的。” 杨安宁气得脸色由苍白转为殷红,他恶狠狠地说:“凭什么?这就是你的目的?骗我来这里,然后囚禁我?” 凌燃抬起头,说:“我不会再骗你了。安宁,回来是你同意的,进山也是你要求的,你现在为什么反悔了?因为阿宁?你明知道我看不见阿宁,不能对他怎么样。你在怕什么?” 杨安宁没回话,似乎被凌燃问住了,过了许久他才说:“与你无关。我要回去。” 凌燃倾身坐到杨安宁身旁,杨安宁下意识地向后退,却被凌燃抓住手臂。突然,凌燃露出邪佞的表情,说:“让我猜猜吧安宁——你刚刚认错了我和阿宁对吗?你从到了靳城开始就很不安,你找不到阿宁,你和阿宁吵架了,你觉得阿宁会丢下你,就像那时我对你做的那样……” 杨安宁眼眶通红,大吼道:“住口!阿宁不会那么做!他不是你!” 凌燃收起表情,重新摆出一副温柔又深情的面孔,说:“当初你也认为我不会那么对你,但事实呢?你忘记在地牢里的那些日子了吗?” 杨安宁的双瞳骤缩,眼前凌燃的面容像极了阿宁,他几乎要认为这是阿宁在对他说话。 凌燃继续说道:“安宁,别骗自己了,阿宁就是凌燃,凌燃就是阿宁。正因为如此,你才会觉得阿宁会抛弃你,因为阿宁有过前科。安宁,我说的对吗?” 杨安宁不想听,但凌燃的话语却将他紧紧包围,那些话就像匕首刺入他的身体,让他鲜血淋漓。杨安宁想反驳凌燃,他想说“阿宁和你根本就是不一样的人”,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甚至不知道眼前这个说话的人究竟是谁。尖锐的疼痛突如其来的袭来,杨安宁双手抱头,忍不住发出呻吟。 凌燃立刻抱住他。 杨安宁在他怀中挣扎,想挣脱他,凌燃却越抱越紧。 杨安宁喃喃自语,他说:“阿宁不会这么对我,不会……” 凌燃的表情垮了下来,露出满脸的苦涩。他不想逼迫安宁,可他已经无计可施。 杨安宁的挣扎渐渐弱了下来,或许是刺激太大,也许是头痛太难忍,杨安宁昏了过去。 凌燃把他抱进马车中安顿好,守在他的身边。凌燃轻轻抚摸着杨安宁的脸,一下一下地安抚着杨安宁紧皱的眉头。凌燃轻声地问:“安宁,你会有原谅我的一天吗?究竟我要怎么做?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再相信我了?” 没有回应。 只有马车的辘辘声回响在他们四周。 56. 杨安宁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的头发已经花白,连柳三折的脸上都有了皱纹。 折柳山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一个身着红嫁衣的女孩站在柳三折面前。 柳三折对她说:“你马上就要出门了,还有什么想跟你小爷爷说的,现在赶紧去说。” 女孩满脸泪痕,妆都哭花了。听到柳三折的话,一头扑进杨安宁的怀中。 杨安宁抱住她,听到她在怀里呜呜的哭,她说:“小爷爷,我不嫁人了,我留在庄里陪你……” 杨安宁将她扶好,用手帕给她擦掉眼泪,说:“傻丫头,这可是你一辈子的大事。我要你陪我做什么,山庄里已经有很多人陪我了。以后你要是想我啊,就常回来看看我。” 女孩搂住他不放手,哽咽着说:“小爷爷,我不放心,舍不得你。” 杨安宁说:“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有你宁爷爷呢。” 身后一个人上前一步,说:“丫头,你小爷爷有我呢。” 杨安宁回头,一个人正温柔的看着他。 那个人也开始有白发了,眼角和唇边的细纹虽然不明显,却也遮掩不住。 杨安宁笑了,他拉住那人的手,对女孩说:“我和你宁爷爷会去看你的。” 女孩终于还是上了花轿,被他的良人迎出门。 杨安宁站在大门口看着远去的花轿,说:“一晃都这么多年了,连丫头都出嫁了。” 那人揽住他的肩膀,说:“是啊,这么多年。” 花轿转过街角,已看不到踪影。杨安宁转身走向大堂,边走边叹息:“虽然早知会有这么一天,可真到了这个时候,我还是忍不住想把丫头留下……” 那人在他身后嗤嗤的笑,说:“那就把她留下啊。” 杨安宁说:“胡说什么呢,再怎么不舍得,我也不能耽误丫头。山庄里的人来来去去,没想到,还是你陪我到最后。” 男人说:“这是我答应你的。” 杨安宁低下头,微微笑了笑,撩起衣衫迈进大堂。杨安宁说:“阿宁,我现在相信你了。” 突然,大堂里传来一个声音,那个声音问:“安宁,你相信谁?我才是你的阿宁啊。” 杨安宁抬头,看到大堂中央站着一个身着白衣的人,那人一头墨发,身材挺拔,年轻的脸上一丝皱纹都没有。 杨安宁登时变了脸色,他回首看去,在他身后仍是那个被岁月浸染过的人。 年轻的那人说:“安宁,我才是阿宁啊,你忘了吗,我是不会变老的。” 杨安宁在两人中间看来看去,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捂住心口,自然自语道:“这不可能……” 年轻的那人说:“安宁,你说过你爱我的,还是你现在看我年纪小,就不愿再和我在一起了?” 杨安宁立刻反驳道:“我没有!” 年轻的那人指着年老的那人说:“那就赶他走,他是冒牌货!” 杨安宁立刻摇头,说:“不!他……他是阿宁……他一直在我身边……” 年轻的那人走到他身边,拉住他的衣袖,说:“不要自欺欺人了,你明知道我是不会变老的。” 杨安宁下意识地想甩开他,却在动手的瞬间意识到,这个人是阿宁啊! 年轻的那人将头凑近他的耳边,轻声说:“还是说,你不想让我陪你了?你仔细看看他是谁?” 杨安宁后退一步,向年老的那人看去,那人仍然微笑着,笑容却有几分苦涩,他对杨安宁伸出手,说:“安宁,来我这边。” 杨安宁摇着头,问:“你们……你们究竟谁是阿宁?” 年轻的那人说:“当然是我啊。安宁,再不赶他走,我可要走咯,我走了可就不会再回来啦!” 杨安宁立刻抓住他的手腕,急忙说:“别走!” 年老的那人上前几步,将他拉入自己怀中,说:“安宁,能陪你到老的人只有我!” 杨安宁看着他略显沧桑的面容,不由得有几分恍惚。 年轻的那人等了片刻,见杨安宁没有动作,便说:“看来你是不要我啦。安宁,那我走咯,我们以后就没有必要再见啦!” 不要!杨安宁慌忙向他看去,想拉住他不让他离开,可大堂中已不见那人的身影。 杨安宁顿时慌了心神,他很清楚年轻的那人是阿宁,可面前年老的这人又是谁? 杨安宁推开年老的那人,呜咽几声,抱着头蹲在地上,他对自己说:“这不是真的,这是梦,我要醒过来,快点醒过来,阿宁不会走的!” 年老的那人看着他,说:“安宁,你不要我了么?既然如此,那我也走吧……” 杨安宁一下子僵住了,他缓缓抬头,大堂中只剩他自己。 杨安宁的眼泪流了下来,许久之后,他站起身,蹒跚着走出大堂。 杨安宁心想,果然最后谁都不会留下,只有自己,最后只有自己。 57. 杨安宁起身的时候满脸都是泪,他捂住胸口,那个位置空荡荡的。 马车不时传来颠簸感,仍向着既定的目的地前行。 杨安宁抹一把脸,先前激动的情绪现在已经平复,他瞥了一眼阿宁,阿宁缩在角落里,对他露出讨好的笑容。杨安宁收回眼神,掀开帘子探出身去——凌燃正弓着身子坐在外面出神,他左胳膊压在自己的左腿上,歪着头,左手食指和中指托着脸颊,右手握着马鞭,有意无意的便晃动几下。 杨安宁问:“还要多久?” 凌燃闻言立刻坐正回过身子看着他,说:“前面不远就是教里修的行马驿站,我们今夜在那里过夜,明天再走三四个时辰就到了。” 杨安宁抬头看看天空,才发现天色已经开始变暗。 凌燃接着说:“不过明日就不能继续乘马车代步了,接下来的路只能步行。” 杨安宁点点头,合上车帘重新缩回车厢中。 凌燃跟着进去,看着杨安宁欲言又止。 杨安宁见他靠在门边,却不动也不说话,只得问:“有什么事?” 凌燃叹一口气,说:“安宁,接下来的路并不好走,你的身体还在调理,我……如果你答应,我可以带着你走……也不必在路上耗费那么久的时间……” 杨安宁没说话。 凌燃又叹了一口,退出车厢。 阿宁挪到杨安宁身边,试探着说:“安宁,你生气了?” 杨安宁摇摇头。 阿宁双手将他的手拢住,说:“我以后不乱跑就是了。” 杨安宁还是摇头,过了很久,才说:“不是你的错。” 阿宁放开他的手,俯身趴在他的腿上,低声呼唤他的名字:“安宁啊……” 杨安宁摸着阿宁的头发,说:“我知道,你从来都只听我的话,所以……就算有一天你要走,也是因为我想让你走……” 阿宁转个身,双臂环住他的腰,头紧紧贴在他的小腹上,说:“别说这些话。” 杨安宁说:“阿宁,我只希望,你要走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不要一声不吭就消失。” 阿宁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哽咽:“安宁,你又胡思乱想了。” 杨安宁低下头,深深地看着他,说:“阿宁,你不该让我来的。” 阿宁将他楼的更紧了些:“都是我不好。” 杨安宁淡淡笑了笑,说:“阿宁,一直都陪着我吧。我知道这么多年,你也很辛苦,可我……如果没有你,我又算是什么……” 阿宁说:“你别这样。” 杨安宁说:“你要是真的有多好?我想让乔哥和三儿都看得到你,让他们也知道你有多好,我们一起在庄里,我也不想什么云游了,我们就在庄子里,哪都不去……你不会离开我,不会欺骗我,不会背叛我……” 阿宁坐起身,大声打断了他的话:“安宁!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杨安宁的话音顿时截住了,他看着阿宁,眼眶不自觉的泛红。杨安宁说:“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阿宁,我不想去啊,你看,还没去那里我就这么狼狈,真要到了那里,我还能有命吗?我怕,我怕自己变成疯子。当初,你不就是为了不让我变成那样才出现的吗?为什么要让我去?啊?” 阿宁怜惜地看着他,说:“去与不去,都是你自己决定的。” 杨安宁说:“你可以阻止我!” 阿宁说:“安宁,做决定的人,从来都只有你!我从来都帮不了你什么,我能做的只是陪着你而已。安宁,你还想要什么?你明知道我就是这样了,我不会长大,不会变老,除了你,谁都看不见我。你想让我做什么呢?我只能做到这样,多的我没有办法给你。你让我阻止你,这怎么可能呢?” 杨安宁推开阿宁,问道:“你是在怪我对你期望太高?” 阿宁回答说:“不,你的期待只是弄错了对象。” 杨安宁诧异地瞪着他:“你又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阿宁说:“我知道。” 杨安宁双唇紧紧抿住,眯起眼睛不再言语。 许久之后,阿宁重新拉起他的手,说:“安宁,我知道你都知道,你明明都知道。” 杨安宁仍是不做声。 阿宁靠在他身上也不再说话。 58. 凌燃坐在车厢前方的木板上,后背靠着车厢。 杨安宁的话自是被他听得一清二楚。 凌燃抬起头,看着天空,他觉得若是不仰起头来,眼中就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了。 似乎所有人都在告诉他,他不出现在安宁身边,才是对安宁最好的。可是他做不到。他就是这么自私的人,他没办法放开安宁,哪怕两个人都痛苦,他也不会让安宁再从他身边离开。可即便如此坚定,他仍是为了安宁的苦楚而动摇。他不想让安宁再受任何伤痛,可偏偏他就是安宁最大的伤痛。 马车内外皆是沉默,只有马蹄的哒哒声和车轮的吱呀声回响在空中。 太阳已经完全落了山,前方行马驿站的影子隐约可见。 凌燃扯住缰绳,将马车稳稳停在驿站前。 说是驿站,也不过就是一座木屋外围了一圈栅栏。 凌燃掀开帘子,对杨安宁说:“安宁,今天我们就在这里休息,行李会有人帮我们拿去总坛,明天我们轻装上路即可。” 杨安宁跳下马车,说:“知道了。” 两人迈入木屋,进门的右侧是一张大通铺,上面整整齐齐放着两床被子。房间内很干净,一眼就能看出刚被人打扫过。 凌燃说:“今晚你睡里面,我去马车里。山中寒冷,这里也没什么取暖的东西,晚上多盖被子。如果有事,随时可以喊我。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准备晚饭。” 说完,凌燃便出了门外,关上房门。 杨安宁四下张望,这个木屋与他之前在山中住过的那些木屋相仿,只不过多了一张通铺。站到门边,杨安宁伸手推开房门。 凌燃正在门外忙碌,他在院子里架了一堆篝火,吃的东西都是从靳城捎带的,干粮放在火边烤热了便是。 凌燃看着杨安宁站在门边,却也没像往常一样凑上前去。 两个人在这个晚上似乎都哑了声音,不愿说话,也不想试探与闪躲。他们都不知道明天到了西苗教的总坛会是什么状况,也下意识地不想知道。 吃过晚饭,杨安宁回到木屋内,凌燃仍坐在篝火边。杨安宁关门的时候看了凌燃一眼,火光将他的脸映的火红,可他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杨安宁打了个寒颤,关上房门。 和衣躺到床上,杨安宁扯过两床被子盖在身上。他自然是睡不着的,即便身体有些疲倦,但精神却极度紧张。杨安宁盯着屋顶,思绪却飘到了十几年与阿宁在木屋里的最后一晚。 那些往事,从靳城到西苗教总坛的这一段是杨安宁最少想起的一段,是他刻意淡去的一段,因为他无法分辨出陪他走过这一段的,究竟是爱着他的阿宁还是恨着他的凌燃。他能肯定,靳城之前与他相伴的人是阿宁;他也能肯定,到了西苗教总坛之后折磨侮辱他的人是凌燃;可从靳城到西苗教总坛这段路,在他身边的人是谁呢?有时他会觉得那人是阿宁,因为那人对他仍是温柔体贴;但有时他又觉得那人是凌燃,因为入山之后那人的情绪与之前明显不同,就像故意装作对他好。 杨安宁想不明白,他就不再去想。 可重新回到这里,他却无法再继续逃避。靳城与十万大山的一切都在提醒着他,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过去。他分不清回忆里的人,也就开始混淆现实中的人,所以他第一次弄混了阿宁与凌燃。 杨安宁觉得答应回到这里是个巨大的错误,因为他真的有可能把阿宁弄丢了。在折柳山庄他会答应来十万大山,是因为他相信阿宁一定会在他身边,如果这一趟路程把阿宁弄丢了,杨安宁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真的发疯。 门缝中可以看到门外火光的跳动,凌燃仍坐在那里,他或许会在那里坐一晚吧。 杨安宁抓住阿宁的手,阿宁马上贴到他的身上。 可他们仍是没有开口说话。 就这样过了一夜。 59. 天刚刚放亮,杨安宁和凌燃就上路了。两个人都是一夜无眠,留在驿站也不过是空耗时间。 凌燃走在前面,刻意控制了行走的速度,杨安宁则跟在他身后三步的位置。两人行走时发出沙沙的声音,在清晨的山林里显得十分突兀。 在离开驿站之前,凌燃又问了杨安宁一次:“我用轻功带着你走吧?” 杨安宁拒绝了,杨安宁说:“不必了。上次进山是我自己走进去的,为何这次你就要这般小心?若真要说起我的身体状况——再糟也不会比我出山时更糟了。” 凌燃看着杨安宁,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他的情绪,可他发现杨安宁说话的时候并没隐含任何情绪,他就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凌燃苦笑,安宁并没有想让他难受的意思,可他却为了安宁话中透出的过往而心痛不已。那些不堪的往事带来的痛楚,对于杨安宁来说已成为习惯;但对于凌燃来说,杨安宁的如今一切都是他鲜血淋漓的新伤口。 凌燃走一段时间就会停下来休息,杨安宁就只是跟随着他,他走就走,他停就停。凌燃想起上次进山的时候,安宁与他并肩而行,虽然没有牵手,但行走间身体的碰触却难免,那时随意一个小小身体接触在现在看来都是甜蜜。可惜那些甜蜜只能存在于回忆中。 凌燃想找些话来打破两人的沉默,可想来想去都找不到合适的话题。 凌燃犹豫很久,还是开口说道:“安宁,我那时候并不想要你死,我让你出山,是让你顺着我们进山的那条路出去,可我没想到你没走那条路……” 杨安宁的脚步明显停顿了一下,压抑的声音低低地传来:“是么?现在你怎么说都可以。” 凌燃接着说:“我没有骗你。发现你没走那条路之后,我漫山寻你,可是等我找到你的踪迹,只看到遍地的血,我以为你死了。安宁,我很后悔,那时我恨不得跟你一起死。” 杨安宁嗓音仍是低沉:“你现在还活着,凌教主,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不必说了。” 凌燃停下脚步,却没回头,说:“我知道你不想听,你若觉得厌烦,便当做有只雀儿在你耳边叫唤吧。安宁,这些年你痛苦,我也不好过。” 凌燃接着向前走去,说:“我不是舍不得这条命,可是我没法扔下圣教不管,如果我一死了之,圣教群龙无首又如何在江湖立足?这些年我经常问自己,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去找你?我怕你不肯等我,我到了地下你却已经不在那里,我再也找不到你。若不是阿江告诉我你还活着,我下去找你也不过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 安宁,你可能觉得我说的都是借口,更甚者,你觉得我说的都是谎言。 刚找到你留下的痕迹的时候,我不相信你死了,虽然阿江他们都说你被狼吃了,可我不信。我让人去折柳山庄打探过你的消息,我以为你只是不想见我。那个时候我想着,找到你之后,我会好好跟你赔罪,无论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甚至你要我的命我都给你。可是我找不到你,你没回折柳山庄,我知道折柳山庄对你来说很重要,哪怕你还有一口气都会回去,在折柳山庄都找不到你,我在别的地方更不可能找到你。后来我就不让人去打探了,心底里我信了阿江的话,我骗自己说,只要不再打探你的消息,就可以装作你还活在这世上。 其实我的胆子很小,我甚至不愿意正真确认你的生死。可就是因为我的胆小,我跟你错过了十年。如果我再让人多打探一年,我就能知道你的消息了。 别人都说我精明,可遇到你我却总是做错事。一步错,步步错,是我亲手我把我们的关系弄成如今这样。 去找你之前我还盘算着怎么挽回你,但是见到你之后,我才知道自己盘算的都没用。 没有用……就算我早些年找到你也没用,你在地牢里就被我伤透了心,那个时候就已经晚了……” 凌燃的话音消散在山林中,杨安宁却觉得心被拧住了。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这是一丝丝的心疼,但却不该为前面这个人。 凌燃收敛一下情绪,说:“我养了一个小崽子,还算机灵,不用多久我就可以把圣教放手交给他,那时我就陪你留在折柳山庄,你不想再来靳城,我们就永远不再回来。 这些年我也做了些事,拿出来讲讲倒也能唬住一些人,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不过以圣教在江湖里的地位,就算那些江湖人讲起,十有八九都会添油加醋趁机抹黑我们。兴和这些年我倒是不怎么管,都丢给阿江了,他心细,比我更适合去管这些。阿江性子好,我总觉得,你跟他肯定合得来……” 凌燃不再提起两人的曾经,话锋一转将他这些年做的事情都说了个通透。 杨安宁本来不想听,但后来却渐渐被吸引,把他的话听进了心里。 这是杨安宁从未见过的凌燃,是作为一教之主的凌燃,这个人果决有担当,是能担起重任的男人。 两个人一个讲一个听,原本有几分漫长的路途走着也未觉出疲累。中午两人在路上随意填了肚子,再次停下来的时候,凌燃说:“前面就是圣教总坛了。” 杨安宁回过神,前面果然能看到隐在树木后的箭塔阁楼。 杨安宁突然有了拔腿逃跑的冲动,前面的那些房子就是他曾经被囚禁的地方。一路上他的心思都被凌燃的讲述吸引,直到此刻,他恐惧的害怕的东西突然就出现在他眼前。 杨安宁连退几步,凌燃跟上去抓住他的胳膊。 凌燃担忧地看着他,说:“安宁,别怕,这次不会像上次那样,谁都不会再伤害你了。” 杨安宁露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带着几分惨烈,带着几分惨淡,杨安宁说:“是吗?” 凌燃将他拉到怀里,说:“别这样笑,安宁,你相信我。” 杨安宁害怕这个地方,那昏暗的大堂,那密不透风的地牢,关于总坛的一切都是他无法抹去的梦魇。杨安宁没有推开凌燃,比起凌燃本人,西苗教总坛更让他恐惧。 凌燃说:“若是你不想去……我们先回靳城,过些时日再来……” 杨安宁深吸一口气,说:“不过是早晚的事情……凌教主,请放开我吧。” 凌燃松开他,右手握住他的手腕。杨安宁的皮肤冰凉。 杨安宁拨开他的手,说:“走吧凌教主,我不会逃的。阿宁会陪着我。” 两人继续前行。 杨安宁低下头,声音几乎含在嗓眼中。杨安宁说:“阿宁,我们终究还是回到这个地方来了。” 60. 西苗教的总坛被群山环抱,四面皆是高大的树木,三层的箭塔隐藏在林木中,上面爬满青藤,从远处根本看不出分别。绕过树木,入眼的是错落有致的竹楼瓦房,这些房屋有序、整齐地排列在山坡上,样式统一,鳞次栉比,层叠而上。 杨安宁从未见过这种建筑。上次他在睡梦中被凌燃带进总坛,除了做血脉转移时待呆过的大堂,他一直都在地牢里,甚至出山时也是在昏迷中被抛入山中。所以尽管杨安宁对这里有不可抹煞的恐怖回忆,但他同时对这里无比陌生。 所有的房屋都是依山而建,竹楼多为两层,外墙用竹编糊了泥巴,屋顶多是青瓦,也有少数用草木做顶,竹楼三面有走廊,悬出木质栏杆。极少数的房屋用砖石砌筑,这些建筑大多有独立的院落,屋面铺着黑瓦,梁柱板壁全部用桐油反复涂抹,经过风吹日晒,整栋房屋都乌黑发亮。 在层层房屋的正中央,是一座建的特别高大的瓦房,飞檐翘角,庄重大气。门口伫立着两只雪白的汉白玉麒麟,通体无暇。 这里很美,美的像幅画,美的甚至不像是这凡间应有的景致。 杨安宁有些恍惚,他无法把这里跟曾经囚禁他的地方等同在一起。 凌燃拉起他的手,带着他一步一步走进这画里。 蜿蜒的小路在房屋中间穿行,竹楼的走廊里有人趴在栏杆上带着笑容看着他们,有人跟凌燃打招呼,还有人问起他是谁。 似乎每个人对他都很友好。 凌燃带他来到一栋黑瓦砖房前,说:“这是我的屋子,在总坛我们就住这里。” 杨安宁猛地甩开他的手,好像突然被惊醒般,低声说:“我不进去。” 杨安宁打量着眼前的房子,他不能确定这座黑漆漆的房屋,是不是就是那个他几乎要流失全身鲜血的地方。 杨安宁说:“我怎么能住在教主的房子里……这不合适,有空闲的草屋给我和阿宁住就可以了。” 凌燃轻蹙眉头,说:“山里寒气湿气重,草房挡不住寒湿之气,你身体还在回复,不适合住在草房里。若你不想住在我的房子里,我让人再收拾一间便是……” 杨安宁立刻回应道:“不必了!我住草房即可。” 直至此刻,杨安宁才愈发感受到,他现在已是在西苗教的总坛了,目光所及的所有瓦房,进去之后都有可能是他记忆中燃着火把的昏暗大堂。 凌燃上前一步,说:“安宁,我是为你的身体着想,你不想住我的房子便罢了,不要拿自己的身子不当回事。” 杨安宁垂下眼睑:“多谢教主关心。我不想住瓦房。” 凌燃问:“为什么?” 杨安宁说:“我怕进去之后,又是一间空荡荡的厅堂。草屋再简陋,至少不会是那样的地方。” 凌燃的声音一下子被扼住了,他看着杨安宁,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让安宁相信他,告诉安宁自己不会再害他?没有用。重逢之后他无数次向安宁表明自己的真心,但安宁从来都不相信,他的信用在安宁这里早就一文不值。他如今所做的一切,在安宁看来都是用心叵测。 凌燃艰难地说:“安宁,我给你准备了最安稳最舒服的住处,我希望你在这里比你在折柳山庄住的还要自在……当然,我知道你在这里根本不可能自在……我不要你原谅我,我只想你再给我个机会,安宁哥哥,我知道错了,我改了,你能不能看看现在的我,不要老是想着过去的我?” 杨安宁抿着嘴没做声。 凌燃自嘲地笑笑说:“我知道是我活该。安宁,你等一下,我让人安排。” 说完,凌燃离开喊人布置新的住处。 杨安宁立在屋前,漆黑的房屋似乎就要扑上来将他吞噬。杨安宁握紧双手,指甲嵌入肉内的疼痛感觉分明。他害怕,但他又不仅仅只有害怕,凌燃的失落在他的心上投下深深的影子,让他的心抽痛。 杨安宁喃喃地说道:“这么多年,他演戏的本事反倒退步了。演的这么浮夸,我一眼都能看穿,又怎么会相信他?阿宁,你说对不对?” 阿宁的身影落在他的后面,这一路都很沉默。听到杨安宁的问话,阿宁也只上前握住他的手,并没回答。 凌燃回来时,身后跟着萧江。 萧江笑吟吟地跟他打招呼:“安宁,又见面了。阿宁让我准备一间草房,这个时节风大,草屋根本挡不住风,你未曾习武,还是不要住那里了吧?如果你不想跟阿宁住一起,过来跟我一起住可好?” 杨安宁向他点头示意,说:“不麻烦你。我也呆不了多久,随便应付一下即可。” 萧江继续劝说:“不麻烦。这些年,教里的大小事都是我在操心,阿宁就是个甩手掌柜,这次他带你回来,要是我没招待好,岂不是让全教上下都看我笑话?” 杨安宁摇头:“真的不必了。” 萧江还欲再劝,凌燃却几步上前推开大门。 门吱嘎吱嘎响着,杨安宁与萧江一同看了过去。 凌燃将所有的房门都一一打开,杨安宁站在外面都能将房间内看的一清二楚。 凌燃转回杨安宁面前,说:“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我让你看。安宁,你可以自己看,这房子里的一切,这里不是你之前呆过的地方……” 杨安宁被他的举动惊了一下,随即不自觉地向开启的房门内瞧去。这里果然不是那个大堂,这只是一间间普普通通的住房而已,房间统共不过三四间。房间内布置的很精巧,杨安宁甚至从里面看出几分折柳山庄的影子。 凌燃指着右侧的房间说:“安宁,这是我为你准备的住处。” 杨安宁顺着他的话看过去,微微睁大了双眼。这间房间太熟悉了,如果不是他很清楚他不在折柳山庄,他会以为这里就是他住了十几年的房间。 凌燃说:“我怕你不习惯,让人按照你在折柳山庄的卧房布置的。安宁,总坛不会有别的地方比这里更能让你安心了。” 杨安宁向房间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 萧江说:“这是阿宁自己安排的,我都不知道他把屋子弄成这样。不过这样也好,我看你住这里比我那里更合适,安宁你看呢?” 杨安宁看了一眼凌燃,凌燃也认真地看着他。 杨安宁抬起头看着天空,终是叹了一口气,迈进凌燃准备的房间。 杨安宁说:“那我就住这里吧。” 61. 入夜之后,杨安宁很快就入睡了。 昨夜一夜未曾合眼,今天又赶了一天的路,杨安宁的身体十分疲倦。睡在床上,杨安宁几乎分辨不出身下的床与折柳山庄那张床的区别。太像了,甚至于都不能说是像,整个房间如同复刻了他在折柳山庄的卧房,没有分毫不同。 疲累的身体,紧绷的精神加上熟悉的环境,杨安宁几乎没怎么费工夫就沉入梦乡。 屋外,凌燃在确认杨安宁熟睡之后,与萧江一起来到左侧的房间,这是他的卧房。 萧江收起在杨安宁面前的轻松表情,皱起眉头,说:“他看上去不太好。阿宁,我不仅仅是说他的身体。他的精神太过紧张,我总觉得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会惊扰他……” 凌燃坐在床沿,说:“那是因为我在他面前。如果我不出现,他过去十年在折柳山庄过的都还不错。” 萧江被凌燃的话堵得一时无言,过了一会才说:“那你不要出现在他面前就好了。” 凌燃瞥他一眼,说:“是我离不了安宁。我不是为了他才留在他身边,我是为了自己。” 萧江长叹一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接下来你要怎么办?” 凌燃说:“张谦说安宁的药是我,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对安宁好,我可以为他做一切,可是他不相信我,他觉得我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来害他……” 凌燃捂住眼睛:“他不敢相信我。” 萧江站在他面前,伸手扶住他的肩膀,说:“这是你欠他的。他可以不知道怎么做,但你不行。你把他带回总坛,他愿意跟你回来是因为他想治好自己。你要治好他,只有治好他你们才有机会重来。” 凌燃放下手,仰起脸看着萧江,眼眶微红。凌燃说:“张谦让我想清楚,阿宁为什么会出现,他的存在对安宁来说意义何在?其实这些我都不必想——因为凌燃背叛了杨安宁,将他丢弃在地牢里不管不顾,在他身体虚弱快要死去的时候,仍对他恶言相向,他信错了人爱错了人,他要被凌燃和自己逼疯了,他只能让阿宁出现,他才不会变成一个真正的疯子……呵,阿江,我逼疯了我最爱的人,为什么疯的人不是我呢?” 萧江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怜惜与同情:“既然你都知道,那就补偿他。” 凌燃说:“我一直都在补偿安宁。可我不知道有没有用。如果做了什么都没有用,安宁一直都没好起来,我该怎么办?” 萧江说:“你不该想这些。你现在要想的,就是怎么才能让他好起来。” 凌燃说:“我不知道……” 萧江说:“我以前听别人说过,有些患了疯病的人,给他们一些刺激,他们可能会有好转。你……要不要带杨安宁去地牢看看?” “不!”凌燃的双手轻轻颤抖,“地牢早就封死了,我不会带他去那里,谁都不准再到那里去!” 萧江说:“我只是提个建议。阿宁,别激动。并不是你把他带回来,他的病就能好了。治病要治本,你什么都不做,他在这里呆的再久也没有用。” 凌燃趴倒在床上,把脸埋进被褥里。 萧江将他拉起来:“阿宁,你不能一遇到他的事情就没了从容。以前他能包容你,你可以任性,做事可以不想后果;但现在他需要你,你要自己拿定主意。杨安宁已经不是以前的杨安宁了。” 凌燃整个人都呆滞了。过了许久,他才苦笑着对萧江说:“我知道。” 在提起回总坛这个提议的时候,凌燃并未想好回了之后该怎么做,他只是顺从自己的心意。即便到了现在,他仍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萧江的建议他不会考虑,地牢是杨安宁一生的噩梦,凌燃又怎么会拉着他重临。但正如萧江所说,什么都不做也是没有用的,杨安宁的病,除非他能自己走出来,否则只有依靠外部的刺激。可实施这些刺激的手段,凌燃一点都不想用到杨安宁身上。 凌燃说:“阿江,让我再想想。” 62. 杨安宁在总坛住下已有几日,他把自己关在房间中,几乎不肯迈出房门。凌燃想带他在总坛周围走走看看,却遭到他毫不留情地拒绝。 虽然杨安宁开始不想住进凌燃的房屋,但他不得不承认,凌燃为他布置的卧房是这里唯一让他感到有安全感的地方。他不想出去,不愿出去,他总觉得一旦迈出这个房间,他就会被这陌生的西苗教总坛吞噬,不留一滴血肉。 凌燃对杨安宁无计可施,他不可能逼迫杨安宁出门,但是逗留在这仿若折柳山庄卧房的房间中,对治疗杨安宁的疯病又有什么用处呢? 终于,在杨安宁又一次拒绝他出门的提议后,凌燃做了决定。 杨安宁醒来的时候感觉大脑一片空白,跳跃的火光把眼前晃得忽明忽暗。 杨安宁楞了一下,心脏如同被人用手紧紧攥住,狠狠抽痛着。他立刻起身看向周围——四周的墙上插满火把,最高处摆着一张华丽的座椅——这分明就是他噩梦的起点,做血脉转移的那个厅堂。 冷汗瞬间顺着额头与后背流下,杨安宁想让自己保持镇定,但颤抖的身体却不受他的控制。杨安宁左手抓住自己的右臂,想让自己冷静,但身体却抖得更厉害,直到他站立不稳,跪倒在地。 为什么会在这里?自己不是应该在卧房里睡觉吗?谁把自己带到这里来的?自己为什么丝毫没有察觉?莫非这就是凌燃的目的?再做一次血脉转移?还是说他只是单纯地想看自己流干全身鲜血的样子? 杨安宁脸色煞白,双唇也青白一片。他想喊阿宁,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十二年前的往事一幅幅在他眼前飘过,他似乎看到了手腕流着鲜血、倒在地上无力反抗的自己,看到了坐在高处冷眼看着他的凌燃,看到了西苗教众人恨不得将他剥皮嗜肉的眼神。 杨安宁抱着头瘫倒在地,他分不清楚现在究竟是什么时间,也分不出如今是在现实还是梦里。记忆中逃离十万大山回到折柳山庄的这些年,莫非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事实上他从来没有从魔教的总坛中逃脱过? 是梦还是真? 杨安宁的身体抖得像筛子,脑袋里嗡嗡作响,眼前漆黑一片。 有人靠近他的身边,将他整个人揽进怀里。 那人在他耳边说:“安宁哥哥,别怕,都过去了。” 那人的声音并不大,但却如寂静夜里的一声惊雷响在杨安宁耳边。这个声音太熟悉了,熟悉的让他感觉不真实。 杨安宁胡乱抓住他的衣服,努力看向他的脸。眼前仍是黑蒙蒙的一片,但黑雾却开始慢慢散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杨安宁轻声喊道:“阿宁?” 凌燃紧紧抱住杨安宁,说:“是我,安宁,是我,我是你的阿宁。” 杨安宁的声音也在发抖:“我们不是在房里睡觉吗?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我是不是在做梦?” 凌燃把他抱起来,一步一步走向最高处的座椅。 “你干什么?” 杨安宁挣扎着。 凌燃紧紧抱着他,直到站在座椅前。 把杨安宁轻轻放到座椅中,凌燃单膝跪在他的面前,说:“安宁,你不是在做梦。你离开了,但是你又回来了。你说你死在这里,可是我想让你活过来。” 杨安宁想起身,凌燃却把他按在座椅中不让他离开。 “阿宁,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我们走吧,我们离开这儿……” 杨安宁很慌,他不想呆在这里,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恐惧,让他喘不过气。 握住杨安宁的双手,凌燃直视着他的眼睛,说:“不要再逃避过去,我知道过去我带给你太多痛苦,可是你不能困在过去不肯出来。爱你的阿宁是我,害你的凌燃也是我,你现在所承受的所有痛苦都是因为我。” “不要说了……”杨安宁拼命摇头。 凌燃侧开身子,让杨安宁能看到下方的大堂。 “安宁,你看这下面,是不是觉得很熟悉?当初我就是坐在这个位置上,眼睁睁看着你流掉那么多鲜血。你的血好红啊,刺的我眼前一片模糊,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血?为什么好像没有尽头?” “你不要再说了……”杨安宁的声音弱了下去,挣扎也变得无力。 “我问自己,如果失了那么多鲜血的人是我,我还能活着吗?怕是不能吧,受到那么大的伤害,还能顽强地活下来,安宁,你比我坚强多了。” “你晕倒之后,是我把你抱起来的。抱你的时候,我觉得你那么轻,明明前一晚我才抱过你,那时的你分明不是这样的,那时候的你浑身都是动情的嫣红,美极了,可只不过是一个晚上,你就惨白着倒在我的臂弯里,身体好像轻了一半……” “我好怕,安宁,我真的好怕啊,我怕你真的死了,我让阿江把教里最好的补血药草喂给你,我骗自己说还不能让你死,你的债还没还完,我把你丢进地牢,所有人都说你活不成了……” 凌燃哽咽着,他问杨安宁:“安宁哥哥,你是怎么撑下来的?为什么你还能活着?” 杨安宁早已停止挣扎,听着凌燃的话,他的目光渐渐放空,仿佛又回到了十二年前。 “也许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吧。”杨安宁麻木地说。 事到如今,他已分辨不出在这个厅堂中的自己是现在的自己还是十二年的自己,十二年的时光撕裂了他的身体,相同的场景却将不同时间他重新拼合成一人。 “我总觉得你对我是有情的。” 凌燃惨然一笑,说:“是啊,我对你有情,可是那时我不肯承认。” 杨安宁推开凌燃,起身慢慢走下台阶,凌燃这次没有再拦他。 杨安宁站在厅堂中央,抬头望着座椅前的凌燃,说:“在这里的时候,我还活着。” 凌燃也走下来,来到他的身边。 杨安宁动动嘴唇,吐出的话却让凌燃彻底白了脸色。 “那时你说:‘苗珊珊害死我娘,你是他儿子,她死了这债难道不该你来还吗?’” “安宁哥哥……”凌燃的表情很痛苦,他想拉杨安宁的手,却被他避开了。 “我们走吧。”杨安宁突然说。 凌燃上前一步握住杨安宁的手臂,问:“去哪里?” 杨安宁的神色很淡:“去地牢,去我死亡的地方,那里或许还能看到我的尸首。” “不!”凌燃从背后紧紧箍住杨安宁,泪水糊满他的脸:“我们不去那儿,不要去地牢,安宁哥哥,别去那……我错了,我不该带你来这……我们走,我们离开这里,我们回折柳山庄!” 杨安宁冲他微微一笑,说:“你怕什么,阿宁,那里还能算得上是你的故乡,你就是在那出现的。别怕,我们回家。” 凌燃觉得自己不能呼吸了,他要被这看不见的痛苦和自责压垮了。 “安宁哥哥,不要这样……”凌燃慌慌张张地从身上摸出一把匕首塞进杨安宁手里,拽着他的手向自己手腕上划,“你割我的手,我赔给你,是我欠你的,我把血还给你!” 杨安宁却松开了手指,匕首“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杨安宁冷冷地看着他,说:“凌燃,我要去地牢。” 凌燃在杨安宁的目光中蜷缩起身子,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呜咽顺着的他的嘴角溢出,回响在空荡的大堂里。 不知过了多久,凌燃几乎以为自己就要在这疼痛中死亡了,杨安宁却抚上他的后背,轻轻拍着安慰着他。 “阿宁,不要闹了,走吧。” 凌燃在唇齿间尝到了血腥味,他用了最大的力气才直起身子,泪眼婆娑中,他仿佛看到杨安宁在对他微笑。 “安宁哥哥……我带你去……” PS:凌燃(疯狂摆手):不去不去,哥哥,我们不去。 杨安宁(打个响指):不怕,哥哥带你去开地牢副本。皮皮燃,我们走! 63. 西苗教总坛的地牢已有十二年未曾开启了。 十二年前,凌燃从十万大山中带回杨安宁被狼撕碎的衣服碎片,他把衣服埋在地牢的土里,让人封死了地牢,从此不准有人再靠近。 地牢的铁门锈迹斑斑,两扇门页几乎完全锈在一起,凌燃用了内力才将它们推开。 铁门开启的声音异常刺耳,尖锐的声音就像直接划在人的心上。刚刚打开一人宽的缝隙,门内便涌出阵阵尘土。 凌燃把杨安宁挡在身后,张起衣袖把尘土全部拦在自己面前。 待尘埃落地,凌燃转身看向杨安宁,问:“安宁,你真的要进去吗?” 杨安宁闭着眼睛,腰背挺得笔直。他控制不住自己的颤抖,可他仍旧回答:“当然要进去。 凌燃举起煤油灯,握住杨安宁的手。 杨安宁的手没有一丝温度,身体的颤抖传到手上,带着凌燃的手都在轻颤。杨安宁没有试图挣开凌燃,反而反手紧握住他。 凌燃带着杨安宁,一步一步走进这漆黑的囚牢。 大门后是一条长长的通道,黑暗吞噬了通道的末端。杨安宁觉得自己就像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黄泉路上,除了无处不在的发霉气息和前方那一点微弱的灯光,其他所有都不复存在。 杨安宁踉跄了一下,摔在凌燃身上。 凌燃没有说话,只是搂住他的肩膀,用身体把他撑住。 似乎并没走很远他们就来到通道底部,煤油灯照出坎坷不平的台阶,台阶一直向下通向地牢最深处。 凌燃停住脚步,再次问道:“安宁,就是这里了。你是不是一定要进去?” 杨安宁抿着嘴唇,死死瞪着台阶下方。突然,他抢过凌燃手中的煤油灯,几步便冲下了台阶。 凌燃吃了一惊,紧跟着他冲下去。 杨安宁把煤油灯挂在墙上,那原本就是点灯的位置,在那些没有尽头的日日夜夜里,墙上的那盏灯是杨安宁能见到的唯一光亮。 杨安宁转身看向牢房,熟悉的铁栏静静地立在那里,仿佛从来没有改变过。 离开折柳山庄时杨安宁很害怕,抵达靳城时杨安宁很害怕,到达西苗教总坛时杨安宁很害怕,在之前的大堂中杨安宁还是很害怕,可到了地牢,到了这个他最该害怕的地方,杨安宁反而不怕了。 凌燃站在他的身后一动也不敢动,他不敢说话,也不敢有任何动作,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铁栏上的门是开的,杨安宁低头钻进牢笼,在牢笼中央坐下。 他与凌燃一个在内一个在外,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彼此对望。时光仿佛扭曲着,把他们送回十二年前令杨安宁万念俱灰的那一天。 杨安宁看凌燃看了很久,久到他的情绪好像被封闭起来,久到他的魂魄似乎飘出他的肉体。他盘踞在牢笼顶处,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地牢中的二人。 他听到自己问:“你对我有没有一点真心?” 他听到凌燃回答:“有,我爱你。” 他看到自己笑了,可是自己的笑容那么刺眼那么难看,他听到自己说:“你不应该这么说,你应该说这只是你玩的一场游戏,是我自己下贱,又能怪得了谁?” 他看到凌燃上前几步抓住铁栏,想进牢笼却又不敢,他听到凌燃说:“别这样,安宁,那些话都不是我真心的。我求你相信我,我不想带你来这里,这里不仅是你的梦魇,同样也是我的。如果不是你要求,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来这儿……” 他听到自己回答:“凌教主,我们都到这里来了,你还想骗我吗?你究竟要做什么呢?” 他看到凌燃痛哭失声,跪在铁栏前,他听到凌燃哀求道:“我永远都不会再骗你了,我很后悔……安宁哥哥,我不求你原谅我,可你究竟怎样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挽回自己的错误,让我补偿你?” 他看到自己躺倒在地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闭着眼睛对凌燃说:“我就是死在这里的,你看到我的尸体了吗?你让死人给你机会,这怎么可能呢?” 他看到凌燃跌跌撞撞地爬到自己身边,想把自己拉起来,却一次又一次失败。 他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开口叫道:“杨安宁!” 躺在地上的杨安宁猛地睁开眼,他仿佛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抬头望去,上方是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杨安宁,你看看那是谁。”熟悉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杨安宁侧过头,看见穿着雪白长衫的阿宁。 “阿宁……”杨安宁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抚摸阿宁的脸颊。 怎么会忘记阿宁的存在? 杨安宁无法欺骗自己,从进入那个厅堂开始,他的眼中便只能看到凌燃,陪伴他十二年的阿宁竟然被他完全忽视了。 “为什么会这样?”杨安宁不能置信地喃喃自语。 阿宁冲他笑着,拉着他坐起来。 杨安宁似乎预感到什么,他的双唇翕动,声音沙哑:“你要离开了吗?” 阿宁点点头,爱怜地摸着他的头发,说:“我要走了,你已经不需要我了。” “别走……”杨安宁伸手拉住阿宁,说话间带出几句哭腔。 阿宁摇摇头,指着凌燃说:“你已经不需要我了,你看看他。” 杨安宁看向凌燃,凌燃一身脏污,泪水沾染着地牢中的尘埃,将他的脸抹画得肮脏不堪。 阿宁问:“他是谁呢?” 杨安宁讷讷地回答:“他是凌燃。” 阿宁说:“你看清楚。” 此时凌燃已经回过神来,他扑在杨安宁的腿上,用衣袖胡乱抹着自己的脸,他想抹去脸上的泪水,不料却把自己的脸抹的更脏了。凌燃的眼睛很亮,泪水在他的眼眶中打转,却丝毫没有掩去眼睛的神采。 凌燃似乎做了什么决定,他仰着头,倔强地对杨安宁说:“安宁哥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你!” 杨安宁的脑海中劈下一道闪电,劈开他混沌的记忆,他好似看到有个男孩在表白被他拒绝后说过类似的话:“安宁哥哥,我不会放弃的。” 现实中的身影和记忆中的身影合二为一,杨安宁不由自主地轻声说道:“他是阿宁。” 阿宁笑得很甜,杨安宁从未见他笑的如此开心,他说:“答对了,给你奖励。” 阿宁凑到杨安宁面前,低下头亲了他额头一口,说:“再见,安宁哥哥。” 杨安宁拦不住阿宁,他看着阿宁走到凌燃背后,张开双手环住凌燃的肩膀,在他们碰到一起的那一瞬间,阿宁消失的无影无踪。 眼泪忍不住流下脸庞,杨安宁感觉自己迷糊的头脑在阿宁消失的时候突然清明起来。 凌燃就是阿宁,阿宁就是凌燃,他们原本就是一人,他们永远无法被分割开。 一场噩梦十二年,杨安宁在这一刻终于梦醒了。 64. 凌燃并不知道就在刚刚过去的那段时间,杨安宁经历了怎样的涅槃新生。 进入这间囚牢,杨安宁就像拿起了一把没有双头剑,刺伤凌燃的同时也毫不留情地刺伤自己。 他说着尖刻的话语,做着失去理智的事情,任凭凌燃如何示弱,如何忏悔,都不肯给彼此留下一丝一毫的余地。 当杨安宁闭着双眼躺在牢笼中央的时候,凌燃几乎崩溃了。他忘了自己是西苗教教主,他忘了自己会武功,他只是一个快要失去伴侣的野兽。躺在他面前的杨安宁激起他心底最大的恐惧——他什么都可以承受,他唯一不能的承受的就是杨安宁的死亡。 凌燃试着把杨安宁拉起来,他不想看到安宁躺在地上,可他就像失去了全部的力气,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再将杨安宁拉回自己的怀抱。 凌燃痛哭着,哀嚎着,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不再有机会了。最绝望的那一刻,他甚至想和杨安宁一起躺下,就在这个牢笼中,一起走向灭亡。 可是杨安宁坐起身来,他陷入自己的世界中,呆呆地看着凌燃。 凌燃也呆呆地看着杨安宁,他抖了一下,就像有一道灵光注入他的识海。 安宁是活着的,他还没死。只要他还活着,一切就还来得及。无论安宁对他是什么态度,无论安宁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只要他还活着。 凌燃的双眼重新亮起来,他扑到杨安宁腿上,说:“安宁哥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你!” 不知是不是这句话起了作用,杨安宁竟然流泪了。 凌燃连忙把他抱进怀里。 杨安宁无声地哭泣着,慢慢的,他的手扶在凌燃的腰间,死死攥住凌燃的衣服。 过了许久,凌燃突然听到杨安宁说:“阿宁走了。我该醒了。” 凌燃像被点了周身大穴,完全不能动弹。 “安宁……哥哥……你说……什么?” 杨安宁退出他的怀抱,半跪在他面前。杨安宁看他的眼神已然完全不同,这眼神是十二年前的杨安宁才有的眼神,那目光是还没被他摧毁之前的杨安宁才会有的平静与包容。 杨安宁试着擦去凌燃脸上的泪水,可凌燃的眼泪就像堵不住的洪水,停不住流不尽。 凌燃抓住杨安宁的手,他不敢用力,他怕这是一个梦,一用力杨安宁就不见了。 凌燃问:“安宁哥哥,你好了么?告诉我,你是不是好了?” 杨安宁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墙上的煤油灯。 “十二年,阿宁,竟然已经过去十二年了。” 他叫自己阿宁,时过境迁,竟然还能听到他叫自己阿宁。 凌燃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捂着脸痛哭起来。 十二年,多么漫长的时光。 他先是以为杨安宁死了,后来知道杨安宁还活着,未等高兴,他就发现杨安宁早已被自己逼疯;而杨安宁,则在疯癫中度过了他人生中本应最美好的时光。 什么样的感情能够持续十二年?什么样的悔恨能够持续十二年?什么样的绝望能够持续十二年?又是什么样的痛苦能够持续十二年? 爱也好恨也好,快乐也好痛苦也好,一切的一切,此时此刻,在这昏暗的地牢里,都将迎来终焉。 对于杨安宁来说,过去的十二年是一场恍惚迷乱的梦,梦醒他还活在十二年前。他仍记得与凌燃的那些恩爱缱绻,可他也记得凌燃的残酷与欺骗。对于凌燃,这些可能早已变成往事;可对于他,这些事情就发生在昨天。 杨安宁拉起凌燃,说:“我们先出去吧。” 凌燃反握住他的手腕,打横抱起他,几步便奔出这幽暗的地牢。 杨安宁愣了愣,却也没有反抗,顺从地让凌燃抱他出了地牢。 地牢外的阳光明晃晃的,刺的杨安宁睁不开眼睛,几滴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地牢中潮湿的霉味不复存在,吸入鼻口的是清甜的草木香。 深吸一口气,杨安宁终于有了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示意凌燃将他放下,杨安宁在地上站稳,他打量着凌燃,就像在看一件自己真心喜爱的珍宝。 地牢内灯光昏暗,杨安宁看不清楚,直到在太阳底下,他才将如今的凌燃仔仔细细看个分明——凌燃成熟了,他不再是杨安宁记忆中的少年,他的身材变得更加坚实,他的五官变得更加深邃。岁月在他的身上刻下深深的印记,不知是不是他经常皱着眉头,他的额头上竟然有了丝丝细纹。可他仍是杨安宁记忆中的样子,他的双眸依旧明亮,他的双唇依旧嫣红,就连他哭泣时泛红的鼻头,都与杨安宁记忆中的少年分毫不差。 杨安宁微微一笑,说:“你长大了。” “安宁……” 凌燃低声喊着他的名字,拉着他的手不愿松开。 从杨安宁痊愈的狂喜中回过神,凌燃却陷入迷惘,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杨安宁。杨安宁还没痊愈之前,他能预想安宁对他的态度,能料想安宁对他说的话;可痊愈的杨安宁,凌燃完全不知道他会说什么、会做什么。 两个人现在都有些狼狈。 在今天之前,地牢已有十二年没有开启,里面的灰尘堆得有一指厚。两人在里面翻滚纠缠,早已将衣服弄得全是脏污,就连他们的脸也是白一道灰一道,没有一处是干净的。 杨安宁问:“这里可有洗浴之处?” “有。”凌燃拉着他向回走,即使安宁此刻已经好了,凌燃也不想让他在这里多呆上片刻,“我喊人将浴桶搬到你房中。” PS:安宁的情况有点像在感情系统上装了个GHOST,硬盘里记忆什么的都还在,只有感情系统被一键还原到十二年前。 65. 杨安宁沐浴完毕刚穿好衣服,就听到有人敲门。 打开房门,不出意料,门口站着的果然是凌燃。 凌燃迈进房间,看到杨安宁的头发还在滴水,他让杨安宁坐到床边,拿起搭在浴桶上的毛巾,仔细地擦拭着杨安宁的头发。 时光在此刻好像静止了。 这个场景对他们来说是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在进入十万大山之前,凌燃经常帮杨安宁擦拭头发,有时擦着擦着,他们会双双倒在床上,发生一些甜蜜又激情的后续。但是这种温情脉脉的互动,却也真真切切地阔别他们十二年。 直到将杨安宁的头发完全擦干,凌燃才扔下毛巾。他想帮杨安宁绾发,但杨安宁阻止了他。 “我自己来吧。” 杨安宁站在地上,将头发梳顺,用玉笄固定好。 凌燃坐在床沿,安静地看着杨安宁。杨安宁的身形很瘦削,这些年他的身体状况就没大好过,如今的杨安宁看上去竟然比十二年前还要单薄。 杨安宁梳完头发,背对着凌燃没有转身,说:“阿宁。” 凌燃立刻坐直身子,回道:“我在,安宁你要做什么?” 杨安宁说:“我要回去。” 凌燃心跳快了几分,他早就想到安宁会跟他提出要回去,但他没想到这么快,他们才刚从地牢里出来,他以为安宁至少会等到身心回复平静。 凌燃清清嗓子,说:“好,我跟你一起回去。安宁,你能等我几日吗?等我把教里的事情安排好我们就启程。” 杨安宁摇摇头:“不必了。阿宁,我自己回去,你留在这里,以后我们也不要再见面了。” 凌燃猛地瞪大了双眼,他跳下床,扳过杨安宁的身体,双手握住他的肩膀,慌乱问道:“为什么?安宁,你不肯原谅我吗?我知道错了,我会改,你不要不理我。” 杨安宁继续摇头:“过了这么久,追究谁对谁错还有什么意义?” 凌燃更加焦急,他接着问:“那是为什么?安宁,难道、难道你恨我么?” 凌燃的眉头又皱在一起,额头中央的皱纹深的可以夹住飞虫,杨安宁单手抚摸着那些皱纹,想把他们抚平,可皱纹就像刻在石头上的刻痕,无论如何抚摸都无法抹去。 杨安宁叹了口气,说:“我不恨你,我从来都不恨你。” 凌燃追问:“那究竟是为了什么?这段时间我做的一切难道不能证明我的真心?安宁,不要说什么‘再不相见’的话,你可以不原谅我,但是你别赶我走……” 杨安宁的手向下滑动,滑到凌燃的唇边。杨安宁伸出拇指,仔细描摹着凌燃的嘴唇,直到将凌燃嘴唇的形状完全印在心里。 杨安宁笑起来,说:“阿宁,我不恨你,可我也不敢再爱你了。我不敢爱你,不敢信你。我知道这段时间你为我做了很多,但是我没办法控制自己,我会想,你现做的一切是不是又是一场游戏、是不是又是一个骗局。” 凌燃愣住了,他无助地看着杨安宁,双唇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们还怎么在一起呢?我会猜忌你、怀疑你,我会用最大的恶意忖度你,你做的所有事在我眼中都是别有用心,你的关心在我眼里是不怀好意。阿宁,你说我们还怎么能够在一起?” “如今我能站在这里跟你说话,就是因为看到你前段时间为我所做的一切。否则,以你对我的所作所为,我只会恨不得离你越远越好。我疯的时候不就是那么对你的么?”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其实十二年前,如果没发生那么多事,我们可能也走不到最后。你我都是男子,又都还年轻,这世上有太多光鲜亮丽的新奇事,有太多兰心蕙性的美貌佳人,谁能保证我们一直不会变心?阿宁,事已至此,何不借此机会干脆走回正途?等你有了娇妻美眷,生下几个大胖小子,自然就不会再对我耿耿于怀,到那时你想起我,或许还能真心实意地再唤我一声‘哥哥’。” 凌燃闭上双眼,痛楚的浪潮再次席卷而来,将他整个人拍在水底动弹不得。他的眼泪终是忍不住流了下来:“安宁哥哥,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罪有应得。我说过我不会再骗你,可你却反过来骗我了。是谁说过只要我以真情相付,他必不负深情?是谁说过要和我一起长长久久?你不认了,你现在都不认了……安宁哥哥,你还爱我吗?” 杨安宁眼中闪过一抹痛色,可他仍坚持说:“你我都在感情上吃了大亏,为何还要执着一个‘情’字不放?我……我……我不爱你了。” 听到这话,凌燃擦掉眼泪,反而笑了起来:“你说你不再相信我,我信;可你若说你不再爱我,我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是我犯了错,是我把我俩的感情弄得千疮百孔,所有的错都在我,我自己一力承担。安宁,你只管做好你自己,如果你还愿意继续爱我,那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如果你不愿意爱我了,那就换我爱你。你可以不相信我,我会证明给你看,我会陪你一天、陪你一年、陪你一辈子,直到你我死亡的那天。” 杨安宁退后两步,凌燃的坚定让他心悸。 凌燃一直都没变过,无论是十二年前,还是十二年后,只要是他认定的事情,他就一定会做到底。 杨安宁深深地叹息,他知道自己不可能甩掉凌燃了,不仅仅是这次回程,或许一辈子都无法摆脱他。说不上是失落还是放松,也许在他心底早就知道,他的要求是不可能实现的。凌燃在他还是疯子的时候都不肯放弃他,更何况是现在。 凌燃说:“既然你想早些回去,那我们就早些回去。我现在就去做准备。” 凌燃说完,突然上前一步,托住杨安宁的下巴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安宁哥哥,这辈子你都别想离开我,你骂我自私也好,骂我霸道也罢,我只要你一个人,除了你,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看着凌燃离去的背影,杨安宁迟迟回不过神来。 66. 凌燃这次离开,抱的是陪杨安宁长久住在折柳山庄的打算。 西苗教的事情凌燃这两年已经安排妥当。 在默认杨安宁的死讯之后,凌燃收养了一个小崽子作为自己的传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其他爱人,也不会有自己的亲生骨肉。 小崽子今年十七岁,该教给他的东西凌燃全都教了,凌燃十二岁那年便能统领一众教徒,管好整个西苗教,小崽子都十七岁了凌燃自然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兴和早些年便已交给萧江打理,也不需凌燃过多操心。 在凌燃最初的设想里,等到小崽子长到十八岁,他无论如何都会把教主之位传给他,然后去下面找杨安宁。现在杨安宁还活着,他要陪杨安宁离开,算来也不过是把传位的时间提前了一年而已。 一身重担尽数卸下,凌燃可以安心地陪杨安宁离开。 出山的速度比来时快了一半。 凌燃问过杨安宁,出山时可不可以让自己用轻功带着他走,杨安宁没同意,但也没有反对,凌燃便壮起胆子架着杨安宁出了山。 在靳城杨安宁见到了凌燃口中的小崽子,小崽子名叫凌霄,是一个很阳光的少年,与初见时的凌燃一般年纪。对着杨安宁他笑的很开心,总想凑到杨安宁的身边找存在感,几次被凌燃拎着后襟丢到一边。 他们在靳城停留了两天,凌燃在这两天里准备好了回程所需的所有物品。 离开时凌霄很是舍不得,他问凌燃:“师父,你和杨叔还会回来吗?” 凌燃看了杨安宁一眼,说:“你要是想我们,就来折柳山庄找我们。如果你杨叔想回来,那我们肯定会回来。” 回去的路线依旧是凌燃安排的,才走半日杨安宁就发现回时的路线与来时的路线不同。 凌燃陪杨安宁坐在车厢里。来的时候他不敢进车厢,杨安宁也不允许他进车厢,那时杨安宁的身边有“阿宁”,把他视为洪水猛兽;回去的路途上“阿宁”已经不在,只剩他能陪在杨安宁的身旁,虽然杨安宁仍旧不肯原谅他不肯接受他,可与来时相比已不知是好了千倍万倍。 “这不是来的时候我们走过的路。”杨安宁说:“你要带我去哪?” “这是去弋城的路。”凌燃拿起一个李子,一切两半取出果核后递给杨安宁,“会比来的时候走的路远一些。” 杨安宁没接,问:“为什么不走一样的路?” 凌燃拉过杨安宁的手,把李子放到他的手心里,说:“回到折柳山庄,你有柳三折,有乔大声,有折剑山庄的老老少少,但回去的路上只有我和你。安宁,我想和你多呆一会,只有我们二人,哪怕多一时多一刻。” 杨安宁低头看着切好的李子,李子肉水汪汪的,看上去很是诱人。杨安宁拿起一半,把另一半递还给凌燃,问:“要多久才能回折柳山庄?” 凌燃盯着半个李子很开心,这么多年了,这半个李子是杨安宁主动给他的第一样东西,虽然李子是自己切的,可他仍觉得这半个李子值得找个盒子保存起来。 凌燃不自觉地笑起来,说:“如果不作停留,大约两个月我们便能返回折柳山庄;若是你想多看看多逛逛,那时间便说不准了。安宁,你说过你想到江湖里走走看看,这次难得有机会,我带着你逛一逛江湖可好?” 杨安宁有几分心动,可最后他仍是拒绝了。 “不必了,我已过了那个爱寻热闹的年纪。” 凌燃倾身上前坐到杨安宁身边,杨安宁下意识地向角落靠了靠。 杨安宁还是会怕凌燃。虽然他没有说出口,但一些细微的动作表情总是在不经意间显示出杨安宁对凌燃的畏惧。杨安宁的疯病确实已经好了,可十二年的时光却在他的身体里留下磨灭不掉的印记,这种印记渗入血液侵入骨髓,它们是一种本能,是“疯子”杨安宁留给“正常人”杨安宁的无法丢弃的礼物。 凌燃自然不敢奢求杨安宁如十二年前那般对他,杨安宁肯让他坐在身边对他来说已是天大的恩赐。 凌燃说:“我们不必刻意去找江湖。弋城有个藏剑山庄,虽然跟你的折柳山庄一样都是山庄,藏剑的山庄的名号可比折柳山庄响上许多。藏剑山庄是铸剑世家,每年去山庄求剑的人数不胜数,他们有些是真侠士,有些不过是江湖里的小鱼小虾。在弋城总能听到一些有趣的江湖传闻,我们这次便去见识一下。” 杨安宁吃掉李子,抓起案几上的手巾把手擦干净,抬眼看向凌燃。 “凌燃……” 凌燃打断杨安宁的话:“叫我阿宁,安宁哥哥,我不想听你叫我凌燃。” “你……”杨安宁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说:“你是阿宁,可你也是凌燃。” 凌燃轻笑一声,说:“如果可以,我巴不得只做阿宁。做凌燃有什么好?凌燃差点害死你,凌燃还逼疯了你。” 杨安宁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话题,提起这些杨安宁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不要再提了。” “为什么不提?”凌燃说,“以前我不敢提,是因为你生病,安宁,我恨不得你时时刻刻在我耳边提醒我,我恨不得你天天拿这个敲打我,你要让我知道我是多么卑劣的人,你要让我知道我欠你的,你要让我知道我欠你的一辈子都还不完……” “凌燃!”杨安宁喝断他,说:“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凌燃却不依不饶:“你过去了吗?安宁,我过不去,除非你能先过去。” 车厢里一时安静下来。 过了很久,杨安宁才开口:“我过不去,我忘不了,我永远没法原谅你。” 凌燃扯扯嘴角,说:“你不用原谅我,我也不能原谅自己,但是我可以用一辈子补偿你。” 杨安宁撇过头不再看他。 “藏剑山庄的少庄主跟我有几分交情,我们可以在他那多逗留些时日。你病好的事情我让人通知了张谦,他也会赶来跟我们会合,帮你再诊察一番。你在地牢里受了那么大的刺激,我怕对你身体有碍。” 凌燃突然转变了话题。 “弋城有不少山水美景,那里山清水秀、洞奇石美,与你之前见过的景色十分不同。到了弋城,我们可以多出去逛逛。” “阿宁……”杨安宁很无奈。 凌燃将臂肘撑在腿上,单手托着脸,说:“安宁,你要是累了就休息,不想说话就不说话,我说的话你若是不想听就不必听,你打我一下骂我一句都可以,我保证不再出声。” 杨安宁说:“何必呢……如今这般相处,你觉得我们还有必要在一起吗?” “有。”凌燃将车厢后方的卧榻铺好,“你觉得没必要,是因为你不知道过去十年我过得是什么日子,对我来说,只要能陪着你,一切就都有意义。安宁,你累不累?要不要躺下休息一下?” 杨安宁只能长叹一口气,到车厢后方闭目躺好。 67. 杨安宁虽然闭着双眼,可他并没有睡着。 恢复神智以来,他一直在思考自己与凌燃的关系。 杨安宁疯了十二年,但即使是个疯子,他也把折柳山庄打理得井井有条。柳三折已经长大,折柳山庄不再十分需要他。杨安宁没有什么交心的朋友,家人也只得柳三折和乔大声二人,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只有凌燃是他生命中不能估量的变数。 最初,杨安宁以为凌燃会是他一辈子的伴侣,凌燃爱他敬他依赖他,而他对凌燃除了爱人之间的温情,更多了些怜惜与爱护。他把自己最真诚的心、最诚挚的情全部送给了凌燃,凌燃却弃之敝履,毫不留情地将他们踏的粉碎。 到了现在,杨安宁已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一颗完整的心、一份完整的情可以送出去。他仍是爱着凌燃的,如果不是因为还爱着,“阿宁”就不会陪伴他整整十二年;可他也是怨着凌燃的,凌燃打破了他对爱情的所有期盼,让他不敢再去相信真情。 凌燃的悔过他看到了,可他不相信。 当初凌燃也是一副深情的面孔,没有丝毫破绽。 他太会演戏了。 凌燃今日的幡然悔悟,谁能保证不是另一场大戏的序幕呢? 杨安宁不敢再把自己交给他,也不会再把自己交给他。 杨安宁从来都对凌燃的死缠烂打无力抵抗,但他至少能够保证自己不会重蹈覆辙。 十万大山里的种种往事仿若昨日,十二年的浑浑噩噩仍在心间,短暂的甜蜜换来的却是长久的伤痛,杨安宁痛怕了。 68. 马车在官道上走了七天。 期间他们走走停停,到了晚上就在驿站住下。 凌燃依旧每天晚上为杨安宁熬药,自从出了折柳山庄,杨安宁的药除他以外就没有他人经手过。 弋城是一座很热闹的城镇,城门口等待入城的人群熙熙攘攘,但是每个人都规规矩矩地排着队,没有喧闹。 马车停在城门外的空旷处,凌燃对杨安宁说:“我们在此稍候,范瑜会来带我们进城。” 顿了一顿凌燃对杨安宁解释道:“范瑜就是藏剑山庄的少庄主,我们在弋城就借住在他的别院里。” 杨安宁问:“方便吗?” 凌燃说:“方便,他欠我人情。” 一路走来,杨安宁见识到了凌燃口中的“山清水秀、洞奇石美”,他第一次看到了“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是一种什么样的美景,弋城的山水果然与他以前见过的都大不相同。 杨安宁撩起帘子,从窗口向外看去,人群中有带着斗笠别着宝剑的青衣剑客,也有穿着短打绑着头巾的精壮汉子,甚至还有一些身姿飒爽、眉目坚毅的女侠,杨安宁自言自语道:“这就是江湖么?” 凌燃听到他的话,说:“安宁,你对江湖是不是有误解?江湖从来不是一个城、一个镇、一个山庄,有人的地方才有江湖,你一直想去江湖,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一直都是江湖中人,你跟着我,就等于身在江湖,我可以带你看遍江湖的林林总总、形形色色。” 杨安宁没想过这一点。 他对江湖有执念,不过是因为小时候他爹绝对不容许他接触江湖。 折柳山庄是武林山庄,柳二折是江湖中人,折柳山庄来来去去的人都是与江湖相关的人,杨安宁从小在折柳山庄长大,怎么可能对江湖一点好奇都没有? 可杨岩从不许他接触这些事,甚至将他与江湖完全隔离开来。 杨安宁少年时曾表现出想去江湖中走走看看的意图,未料杨岩大发雷霆,连苗珊珊都哭着阻止他。 杨安宁从此绝了混迹江湖的念头。 现在再回想,或许这是杨岩和苗珊珊对他的保护。他们清楚,一旦杨安宁入了江湖,总有一天他会遇到西苗教的人,那时等着杨安宁的只可能是灭顶之灾。做一个普通人、远离江湖,是杨岩和苗珊珊对儿子最隐晦的守护。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即使淡出江湖,杨安宁仍没躲掉这份弥天大祸。 “是么?我不懂。”杨安宁放下窗帘,说道。 凌燃没再说话,只递给杨安宁一杯茶水。 大约过了一刻钟,突然有人在马车外喊着:“冉凌,出来!” “冉凌?”杨安宁诧异地问。 “化名罢了。”说完,凌燃掀开帘子跳下马车,说:“范瑜,你还是这么聒噪。” 杨安宁想想倒也明白过来,凌燃是西苗教的教主,是江湖人眼中的魔教教主,在江湖行走自是不可能把真名大方挂在嘴上。 范瑜说:“你要的我都安排好了,上次输给你欠的人情算我还清,这次你再跟我比过一场,我赢了什么都不要你的,你赢了算我又欠你一个人情。” 凌燃拒绝了:“这次我不跟你比,想比下次再来。先带我们去你的院子。” 范瑜看出凌燃拒绝的态度很坚决,倒也没有继续坚持,他带着凌燃来到自己的别院,把人带到后就准备离开。 离开前范瑜对凌燃说:“这次就算了,下次你一定要与我再比试一场。在弋城小心些,最近沧远派的人来了,跟我家定了一大笔刀剑单子,我听说,他们似乎又想召开武林大会,商议讨伐魔教……” 凌燃嗤笑一声,满不在乎地说:“让他们来,他们以为现在还是二十年前么?” 范瑜向马车斜了一眼,说:“你带着他,还是小心为上。” 凌燃承了他这份情,点点头说:“我会的。” 杨安宁下了马车走进院子,才开口问道:“沧远派是二十年前攻打你们的武林门派吗?” 凌燃回道:“是,二十年前就是他们牵的头。这些年圣教势大,他们势弱,本以为他们会安分一些,没想到他们竟然还敢偷偷摸摸地搞事情。” 杨安宁问:“你要回去吗?” 凌燃冲他笑笑:“不。我把教主之位传给凌霄的时候就对他说了,以后圣教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再管,之后的日子我只陪着你。而且有凌霄和萧江在,这些名门正派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杨安宁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他自问若是折柳山庄发生同样的事情,他是绝对无法置之不理的。 杨安宁说:“你不必如此。” 凌燃拉起杨安宁的手,说:“安宁,你要知道,我的命是你的。如果不是因为你还活着,现在我已经死了,我死了自然也管不得那么多。安宁,你活着我才活着。” 杨安宁感觉自己的心剧烈跳动了几下,他甩开凌燃的手,带着些慌张,说:“不要乱说。” 凌燃说:“我没有乱说。安宁,我们不说这个。现在天色不早了,你休息片刻,明天我带你去街上看看。因为藏剑山庄的存在,弋城和别的城镇还是有些不同的,或许你会有兴趣。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陪你到弋城的大小铺子看看,看看这里有什么特产,这里的铺子跟你那儿是否不同。” 杨安宁叹口气,说:“好吧。” PS: 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送桂州严大夫同用南字》韩愈 69. 范瑜的别院是一座三进四合院,范瑜安排他们住在西厢房,杨安宁住在正中的房间,而凌燃住在靠北的房间。凌燃不喜欢有人在周围伺候,范瑜就将仆人都撤了出去,只让仆人每天清晨过来收拾一番。 将杨安宁安顿妥当,凌燃把马车驾到后院,将停留在弋城时所需的东西从车上卸下来,把马匹牵到马厩里。 一切整理完毕,太阳已近西沉,范瑜让厨娘给他们留好了晚膳,凌燃收拾出来便去喊杨安宁吃饭。 凌燃敲了敲门,却没有人应声,于是干脆推门走进去。 杨安宁睡着了。 杨安宁躺在床上,衣衫鞋子都没脱,他一只脚搭在床沿,另一只脚还踩在地上。可能他只是想休息一下,但一路奔波,加上原本就孱弱的身体,杨安宁轻而易举地进入了梦乡。 凌燃没有叫醒他,他坐到床边,仔细看着杨安宁的睡颜。 杨安宁的呼吸很轻,轻到不仔细分辨都感觉不到。 凌燃将食指放在杨安宁的鼻下,温热的气息不断打在他的手指上。 凌燃无声地笑了。 凌燃扯起杨安宁一缕头发,将它们在自己中指上绕了一圈又一圈。 “安宁哥哥……” 凌燃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把这句呼唤喊出口,他满足地躺在杨安宁身边,放任自己与他一起睡去。 杨安宁最终还是被凌燃叫醒的。 已是戌时了,两人都还没用过晚膳,凌燃自己倒没什么,可杨安宁晚上入睡前还要喝药,晚膳耽误不得。 杨安宁睡得有些发懵,坐起身,他对凌燃说:“阿宁,今夜我不吃了,被你折腾一下午,要吃你自己去吧。” 凌燃愣住了,而杨安宁稍稍清醒后也愣住了。 凌燃记得这句话,这是第一次南下,离开阳城的前一天傍晚杨安宁对他说的话。 他们的第一次杨安宁被他伤得厉害,直到要离开阳城时才痊愈。凌燃初经人事,对杨安宁身体的渴求正旺,憋了许多天已是极限,在杨安宁的伤势大好后,便不管不顾地拉着他再次共赴云雨。那日两人做了许久,杨安宁被他做晕过去,而他醒来后对凌燃说的便是刚刚那句话。 杨安宁心中翻江倒海,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明明方才他没做梦,现时的场景也与那时也完全不同。 凌燃的脑中闪过好几个念头,他想问杨安宁是不是想起他们的恩爱缠绵,他想问杨安宁是不是也在怀念那段时光,他想问杨安宁是不是也会渴望他的身体,但他最终什么都没问,他装作没听到刚才的话,笑着对杨安宁说:“安宁哥哥,饭菜我热好了,就在外面的桌子上,我们吃饭吧。” 杨安宁的脸色变了几变,最终他也装作凌燃没听到他的话的样子,从床上起身说:“好。” 这一晚两人的思绪都很重,所以谁都没怎么说话。 吃过饭,凌燃问杨安宁:“晚上还能睡着么?” 杨安宁说:“不妨事,晚上的药有安眠的效用。” 凌燃点点头,说:“明天我们一起出门,你想去藏剑山庄看看吗?” 想起范瑜说过沧远派与他们家有往来,杨安宁回绝了:“不了,我对那些刀刀剑剑的没什么兴趣,在城里随便转转就好。” 凌燃自然不会说不,他说:“也可以。张谦已经在路上了,应该明后两天就能赶到,到时再让他帮你好好看看。” 杨安宁说:“劳你费心了,谢谢。” 凌燃伸出食指放在杨安宁的双唇上,摇摇头说:“别对我说谢。” 在杨安宁反应过来之前,凌燃拿开手指,走出房间。 “我去给你热药。” 杨安宁只觉得被凌燃碰过的嘴唇就像被蜜蜂蛰了一下,又热又麻,让他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几下。 但是刚一舔完他就再次愣住了。 “我究竟在做什么……” 杨安宁很迷茫。 经历过凌燃的欺骗与折磨,他应该对凌燃避之不及的,他应该对凌燃不理不睬、不假颜色,可是一路走来,他与凌燃的相处却像相敬如宾的伴侣。 从相遇伊始,杨安宁就对凌燃毫无办法,他抵挡不了凌燃的扮弱撒娇,抵挡不了凌燃的坚持强势,他在凌燃面前似乎特别容易放低底线,答应与他交往时是这样,同意雌伏在下时也是这样。哪怕到了现在,在被凌燃彻底打碎、侥幸重新把自己拼合好的现在,他也在不知不觉中重新陷入凌燃温情的泥潭。 疯的时候他有阿宁,他对阿宁言听计从百依百顺,那时凌燃对他来说只是一个仇人、一个债主;可阿宁和凌燃毕竟是一个人,当阿宁和凌燃合而为一,他对凌燃便再也做不到横眉冷对。 凌燃是他天生的冤家,命定的克星。 他不再相信凌燃是真的,他不能停止爱阿宁也是真的。 矛盾的情感纠缠不休、牵扯不清,杨安宁对此束手无策。 “上辈子我究竟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遇到你……” 杨安宁苦笑着把头埋进手掌中。 70. 范瑜的别院位置很好,坐落在弋城最繁华的长街背后。 第二天一早,杨安宁和凌燃吃过早饭就来到了大街上。 这条街名叫铸剑街,街如其名,街道两边开着大大小小的铁匠铺、铸剑铺,酒馆、客栈、茶楼、当铺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其中,与铁匠铺、铸剑铺煞气冲天的风格形成鲜明的对比。街道两旁的空地上有不少走街串巷的小商贩,卖些杂货玩意儿。 可能因为时间还早,街上的铺子才刚开门,路上的行人也不多。 杨安宁缓缓走在长街上,打量着这自己从未见过的景象。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从未想过世上竟还会有这样的长街,到处都是卖兵器的铺子,其他店铺反倒显得另类了。” 凌燃走在杨安宁的身旁,解释道:“这也算藏剑山庄的功劳。藏剑山庄在弋城扎根百余年,最初藏剑山庄只做江湖人的生意,帮他们打造趁手的兵器,不知是山庄的哪位老祖宗灵光一闪,在这里建了一条街,从此不仅仅是江湖人的生意,百姓的生意他们也做,有时他们还会做官府的生意。” “私造兵器,官家不禁么?”杨安宁好奇地问。 凌燃说:“这就是藏剑山庄的本事了,不知与官家签了何种协议,藏剑山庄制造兵器官家是不管的。” 两人恰巧走到一间铸剑铺前,这间铺子比其他铺子都大,装饰的也更加气派,凌燃指着这间铺子说:“这是范瑜家的铺子。” 两人继续向前走,路过几间小的铁匠铺,杨安宁问:“这些小店能赚钱么?买兵器的人有这么多?” 凌燃停住脚步,对着杨安宁笑了笑:“安宁,你短视了,谁说这些铺子只做兵器?平常人家的菜刀犁耙,酒馆里的锅灶铁器,医馆里的银针药杵,但凡要经过打造的,这里就都有铺子卖。” 杨安宁挑起眉毛,说:“确实是我短视了,没想到还有这种做法。” 街上的人渐渐多起来,有挑担赶路的,有驾车送货的,有进店采买的,有站在门口招揽生意的,当然也有像他们一样散步闲逛的。 又走了一会,凌燃问杨安宁:“累吗?前面就是酒馆,要不要进去坐坐?” 杨安宁点头答应。 酒馆的名字很奇特,就叫“喝点酒馆”。黑牌匾,红灯笼,斜飞的瓦檐,绿竹掩映的门头,平平常常的装饰却掩盖不住牌匾题字的张扬。 杨安宁看着熟悉的字迹,忍不住问道:“字是你题的?” 凌燃笑得颇有几分狡黠,说:“是我,这家酒馆是圣教的,没有什么赚头,胜在是个打听消息的好地方。” 这必然是个打探情报的好地方啊!来来往往的都是购买兵器的江湖人,亲友、同门三五成群,歇脚时来酒馆喝上一杯,哪怕没有喝醉,酒意之下多少小道消息会不自觉地从他们口中传出? 凌燃做的好买卖! 凌燃有些自得,他低下头,在杨安宁耳边说:“其实现在江湖里最大的情报贩子就是我,可惜那些名门正派都不知道,还经常惠顾我的生意,通常我都会给他们打个好折扣……” 凌燃说话的气息吐在杨安宁的耳朵上,让他半边身体都酥麻了。 杨安宁向前走了几步,看着凌燃洋洋得意的样子,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71. 酒馆里的人不多。 凌燃和杨安宁坐在大堂的角落里,桌旁刚好有一扇屏风,挡住他们的身影。 凌燃没带杨安宁去雅间,雅间的环境固然更好些,可私密性也更好,不如大堂里能看到的东西多。 凌燃给自己叫了一壶酒,给杨安宁叫了一壶茶,再要了些配酒小菜,安安稳稳地坐在位子上,陪杨安宁看大堂里的光景。 临近中午,酒馆里的人也渐渐多起来。 杨安宁看着大堂里人来客往,有的独自前来,喝完酒吃完肉就留下银子毫不犹豫地离开;有的结伴而行,几个人说说笑笑把酒言欢,时而交头接耳,时而大笑出声;有的虽然同行,却没有多少交流,各自默默咽下面前的饭菜。 除了身上带着兵刃,这些江湖侠士似乎与他也没什么不同。 “他们本来就是普通人。”凌燃夹一颗花生粒丢进嘴里,说道。 杨安宁这才发现自己把心里的话说出了口,他对凌燃说:“是我把江湖想的太过不同了。” 凌燃本想回些什么,却不经意瞥见门口走进几个人。他的脸上露出玩味的表情,指着门口说:“安宁,你看刚进来的那几人。” 杨安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看到几个身着灰衫,背着长剑的年轻人,他们与之前的客人似乎并无太大差别。 “他们有什么特别之处?” 凌燃笑笑,说:“他们是沧远派的弟子。” 杨安宁一惊,不由地对他们多关注了几分。 几个年轻人挑大厅中央的桌子坐下,叫了酒菜,便开始闲聊,他们并没有要避讳他人的念头,说话的声音颇大。 “师兄,这次师父差我们出来买这么多兵器,是不是真的要和那魔教开战了?” “师父的想法哪是我们能揣摩的?不过看如今的形势,应该是十之八九。魔教势力越来越大,如果再不加以遏制,恐怕以后将成大祸。” “是啊,魔教中人越来越猖狂,仅凭我沧远一派恐怕力有不逮,还是要召开武林大会,联合其他门派共同讨伐魔教才是。” “听说魔教教主凌燃武功高强、阴险狡诈,不知掌门是不是他的对手?” “哼!我们各大门派齐心协力,还会怕他不成?到时攻入魔教总坛,将这魔头斩于剑下,我必可以一战成名!” 杨安宁的神色很奇怪,与凌燃一起听别人诋毁他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特别是凌燃非但不生气,反而还有些兴奋。 杨安宁压低嗓音,问道:“你们到底做了什么,招来他们的怨恨?” 凌燃转转眼珠,说:“只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吧。我西苗族人本就与中原人的习性不同,做事的手段、待人的态度肯定也不相似,他们不愿接受我们,就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排挤我们,我们早就习惯了。” 杨安宁放下茶杯:“所以你们还是做了些什么吧?” 凌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做了什么?被辜负的女子下蛊让那负心汉此生无法再行人事算么?被好友陷害的可怜人脱困后挑断好友手脚筋、废掉好友的武功算么?得知有人想害你、先下手为强杀掉那人的全家算么?安宁,我从未说过圣教做事光明磊落,也许在有些事情上我们的处理方式有些偏颇,但我们做的这些事,那些名门正派哪个没做过?只不过我们做的坦坦荡荡,而他们只能偷偷摸摸私下去做罢了。” 杨安宁无话可说。这世道本就不是非黑即白,即便是他,在商场上也用过许多见不得人的下作手段。 沧远派的弟子此刻却换了话题。 “说起来,二十年前,师祖带领各大门派的豪杰已经攻入魔教总坛了,连当时的魔教教主都被师祖毙于剑下,可惜最终功亏一篑。若是当初能够斩草除根,今日魔教又如何能够嚣张跋扈?” “对对对,当初师祖就不该心慈手软,留下凌燃这个祸害,养虎为患反噬自身,凌燃那魔头非但不感恩师祖留他一命,反倒害了师祖性命,当真可恶!” “如果这次能再攻入魔教总坛,我等必将斩草除根,不留任何后患!” 凌燃面无表情,手中的酒杯上有两个清晰的指印。他不在意他们怎么说自己,可是二十年前的事是凌燃的禁区,他们说起了又被他听到了,那他们就得做好准备承担后果。 杨安宁连忙按住他的手不让他起身。 杨安宁知道事情的真相,当年的大战凌燃的父亲被刺死是真,可他们放过凌燃什么的却全部都是谎话。如果不是因为蛊王现世,他们必然不会给凌燃留下活路的。 可他也能理解沧远派的做法。凌燃后来杀上门去取了沧远派上任掌门的性命,派中弟子人心惶惶,他们不得不编造出一个谎言来安抚弟子的情绪。事到如今已经过了二十年,当初的真像被埋藏在时间之下,只剩他们的一面之词。 杨安宁说:“阿宁,大庭广众之下别冲动。” 凌燃扯着嘴角笑笑,那笑容颇有几分残酷的意味。 不等凌燃说话,大堂里突然响起一道清脆的女声。 “听你们胡说八道!谁不知道当初是你们杀不了凌教主,还被他放蛊赶出山去!现在有脸在这里颠倒黑白,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是谁在那胡言乱语?出来!” 沧远派的弟子纷纷拍着桌子站起身来,有几人还将刀剑也祭了出来。 “是你姑奶奶我呀!” 酒馆二楼的回廊里,一个女孩趴在栏杆上,冲着他们招招手。 凌燃突然就放松下来,摇着头笑了一声。 “她是谁?”杨安宁问道。 凌燃反握住杨安宁的手,说:“她是范瑜的妹妹、藏剑山庄的大小姐范莹。” 杨安宁看向范莹,女孩长得明眸皓齿,颊粉唇红,柳叶眉大眼睛,眼神说不出的生动。 杨安宁说:“你和藏剑山庄的交情果真不错,少庄主帮你就算了,连大小姐也帮你说话。” 凌燃倒了一杯酒,送到嘴边喝掉:“她可不是帮我说话。她追凌霄追了也有些日子了,可是凌霄一直不曾答应她。” 杨安宁一愣,垂下眼帘低下头。 刚刚那一瞬他竟有些妒意!美貌的妙龄女子为凌燃说话,他的第一反应竟是疑惑她和凌燃是什么关系! 杨安宁将手收回来,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 沧远派的弟子也认出说话的人是藏剑山庄的大小姐,可他们年轻气盛,即使说话的人是地主,却也忍不住反唇相讥。 范莹自然不会给他们面子,一番唇枪舌剑之后,沧远派的弟子败下阵来,灰溜溜地离开。 在他们踏出酒馆的那一刻,范莹高声说道:“在弋城就好好夹起尾巴做人,别跟个长舌妇似的搬弄是非。再让我听到你们造谣,我让大哥再也不卖兵器给你们!” “岂有此理!”沧远派弟子恨恨地说:“你身为藏剑山庄的大小姐,竟然为魔教说话,我等定会告知庄主,让他好好管教你!” 对此范莹的回应只有一个字:“呸!” “哈……”杨安宁笑出声来,“真是个直率的女子,你要去跟她打招呼吗?” 凌燃说:“不了,她想见的是凌霄,不是我。见了我她怕也不会自在。” 两人又坐了一会,杨安宁觉得有些疲倦,伸手按了按眉头。 凌燃看到后拉着他起身,说:“出来一个上午,我们回去休息一下。还有很多时间,不要太累了。” 杨安宁点点头。 72. 张谦只比凌燃和杨安宁晚到一日。 第二日一早,凌燃还杨安宁还未吃早饭,范瑜便带着张谦来了。 杨安宁对张谦的态度很复杂。 他对张谦抱着感激之情,张谦医治了他的身体,甚至可以说,他的疯病能够痊愈,张谦在其中也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可他对再次见到张谦又有些许抗拒,除了凌燃和他自己,张谦是唯一一个知晓他们全部感情纠葛的人,对着张谦,杨安宁总觉得十分不自在。 张谦见到杨安宁倒是十分开心,他兴冲冲地跟杨安宁打招呼:“安宁,我听说你的心病已经好了,这是今年最让我高兴的消息了。” 杨安宁只好对他笑一笑。 吃过早饭,杨安宁和张谦进房复查身体,范瑜拦住凌燃在院子里说起事情。 范瑜说:“之前我跟你说的那个武林大会,估计开不起来。” 凌燃冷笑着说:“我想也是,张圭阳那老匹夫还以为现在是二十年前。” 范瑜说:“主要是各大门派没有几个愿意附和沧远派。” 凌燃说:“他们又不傻。过两年又要重新推举武林盟主了吧?张圭阳做武林盟主做了十几年,现在他老了,江湖中后起之秀众多,他怕自己位置不保,拿我们出来挡刀。哼,他以为别人看不出他的算盘么?” 范瑜轻笑一声,说:“毕竟这些年你们也没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凌燃说:“我们以前也没做过,是那些名门正派说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范瑜摸摸鼻子,他也算是名门正派之一,感觉遭到了无妄之灾。 范瑜说:“不说这个了。你真的打算退出江湖,就此陪着他,不再过问江湖事?” 提到杨安宁,凌燃的表情柔软了几分:“是,今后江湖上便不再有凌燃这个人了。以后安宁在哪,我便在哪。” 范瑜“啧啧”两声,说:“刚认识时我真没看出你还是个痴情种。行吧,你自己都不在乎那份偌大的家业,我这个当朋友的也不好多说什么。不过你我的比试可不要忘了,别以为退出江湖就可以糊弄过去。” 凌燃说:“等我和安宁回到北方,你来折柳山庄找我。” 范瑜觉得自己有些受虐倾向,千里迢迢奔波到北方去找凌燃挨揍,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千里送”? 在凌燃和范瑜谈话的同时,杨安宁和张谦也在交谈。 在仔细检查、询问过杨安宁的身体状况之后,张谦对他说:“你的身体没什么大碍,按照我之前给你开的方子继续调理即可。” 杨安宁安心不少,说:“有劳神医。” 张谦说:“还叫我神医,之前就告诉过你,叫我张谦就行。我年纪比你大,若你不喜欢直呼我的名字,喊我张兄也可以。” 杨安宁顺势叫了一声:“张兄。” 张谦收起自己的药箱,与杨安宁一起坐在桌边,说:“身体的问题解决了,安宁,你想跟我说说你的心病吗?” 杨安宁露出为难的神色。 张谦说:“安宁,若是除了我你还有别人可讲,那今日我就不再问了。可如果你要憋在心里,那还是告诉我吧,毕竟我之前听过一回,一回生二回熟,再跟我讲讲也不是太难的事。” 杨安宁低着头。他不是不想告诉张谦,只是张谦是凌燃的朋友,上一次他不知道这件事,只把张谦当做神医,自然可以无所顾忌地告诉他,可现在知道张谦是凌燃的朋友,他便再也讲不出口了。 张谦似乎看出杨安宁的顾虑,说:“我跟凌燃的关系没你想的那么亲密。之前我愿意去折柳山庄看你,是因为凌燃许了我很多好处,而且你的症状我从未见过,我很好奇,与凌燃的交情反倒没起什么作用。我可以答应你,今日你跟我说的话,我一字都不会透露给凌燃知道。” 杨安宁被说服了,带着几分犹豫开口:“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好了没有,但是阿宁确实已经不在了。” 张谦问:“阿宁的消失对你有什么妨碍吗?” “什么叫妨碍?”杨安宁的嘴角带着几分苦涩,“我只是认清了,阿宁和凌燃是同一人。” 张谦接着问:“那你现在对凌燃?” 杨安宁的眼神有些茫然,说:“我不知道。我应该让他滚,离他越远越好。可是……”杨安宁长叹一口气,“我却做不到。” “为何?因为他纠缠你吗?” 杨安宁苦笑一声:“如果是这样就好了。他缠着我不假,可如果只是因为他的纠缠,我完全可以打他骂他冷落他疏远他,可我做不到,想到他是阿宁我就没办法……” 张谦有几分明白了:“阿宁对你来说是特别的,所以即便你害怕、怨恨凌燃,可只要想到凌燃同时也是阿宁,你就没办法对他狠心,对吗?” “对。”杨安宁点头,“我明明应该恨他的。他欺骗我的感情,他差点要了我的命,他让我变成一个疯子……可阿宁那么好,阿宁是我所有的感情寄托……” 杨安宁突然看向张谦,问道:“我该原谅他吗?” 张谦已经明白杨安宁的心思,他说:“你不该问我‘该不该原谅他’,你该问问自己‘能不能原谅他’。” 杨安宁立刻说:“我不能,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原谅他。” 张谦也忍不住叹气,说:“安宁,除了凌燃,你还会爱上别人吗?” 杨安宁说:“我没办法爱上别人,我现在……可能没有爱人的能力了,我怕再爱上一个人,那人又告诉我他是在跟我玩一个很有趣的游戏。” 张谦暗道一句“造孽”,问:“安宁,你觉得凌燃现在的做的这些——找我给你治病、为你退出江湖、跟你回到折柳山庄——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将来有一天害你?” 杨安宁沉默了。 过了很久,杨安宁才说:“可能会吧。” 张谦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说:“安宁,凌燃不会离开你身边的。” 杨安宁说:“我知道。” 张谦问:“你知道如果凌燃不放手,你以后都要和他一直绑在一起么?” 杨安宁还是说:“我知道。” 张谦有种想把凌燃暴揍一顿的冲动,他想了又想,最后说:“既然你已无法接受别人,凌燃又不可能放过你,不如就这样跟他过下去吧。虽然你会活在凌燃随时可能变脸的惶恐中,可换个角度想,在凌燃变脸之前,你可以一直和阿宁生活在一起。安宁,我这么说会让你感觉舒服一点吗?” 杨安宁缓缓露出一个笑脸,说:“张兄,谢谢你,如此一想,以后的日子好像也不是那么难过了……” 张谦拍拍他的肩膀,说:“你爱阿宁不是错,你不原谅凌燃也不是错,安宁,千万不要钻进牛角尖。” 杨安宁说:“我明白的。” 张谦看完杨安宁的病情就离开了,离开前他问凌燃:“你知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凌燃回答:“我知道。” 以前那个爱他信他的安宁再也回不来了。 凌燃不知道还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杨安宁可以笑着对他说“我相信你”,或许永远都不会有,他只能一直赖在杨安宁的身边,一直在杨安宁耳边重复“我爱你”。 一天、两天、三天……等到杨安宁永远闭上眼睛的那一天,自己还陪在他的身边,也许那时的杨安宁会相信自己吧。 凌燃和杨安宁在弋城呆了五天,然后一路北上,沿途他们看过春日里漫天飞舞的樱花,见过夏日里灼灼芳华的桃花,赏过秋日里傲然怒放的菊花,赞过冬日里暗香疏影的梅花。在又一个新年到来之前,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他们终于回到了折柳山庄。 73. 柳三折和乔大声对于杨安宁的归来欣喜若狂,虽然他们早已接到杨安宁平安的消息、知道他的病已经好了,可亲眼见到痊愈的杨安宁,他们仍是不能掩藏自己激动的情绪。 柳三折抱着杨安宁哇哇大哭,眼泪鼻涕蹭了杨安宁一身;乔大声虽然没有流下眼泪,可眼眶也是红了一圈。 杨安宁拍着柳三折的后背,笑着对他们说:“全都过去了,我以后再也不走了。” 柳三折和乔大声默默接受了凌燃。他们不知道杨安宁经过怎样的波折才治好了疯病,但凌燃这一年来对杨安宁的照顾和疼惜他们却全都看在眼里。杨安宁没有驱赶凌燃,他让凌燃呆在他的身边,虽然凌燃以前对杨安宁做过许多禽兽不如的事,但既然杨安宁接受了他,柳三折和乔大声也不会提出反对的意见。 杨安宁和凌燃始终不曾同房,即便在回来的路上遇到客栈只剩一间客房的情况,也是杨安宁睡在客房、凌燃睡在马车中。他们谁都不曾提起要睡在一起。 凌燃有时会在杨安宁睡着时偷偷进入他的房间,就这样一整夜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然后在他醒来之前离开。 杨安宁仍会抗拒凌燃的靠近,每次凌燃接近他,他总会不自觉地闪躲,就像存在某种暗示,身体本能地提醒自己凌燃会伤害他。杨安宁意识到的时候会停住闪躲的动作,之后便如往常一般与凌燃相处,可就是那下意识地一小步闪躲,足以让凌燃心如刀割。 阿宁不见了,杨安宁病好了,凌燃来了,可日子与之前相比似乎也没什么变化。 来年春天,柳三折要成亲了。 柳三折的新娘是山庄柳管家的女儿,名叫柳依依。 杨安宁刚知道这件事时是有些惊讶的。柳依依从小在庄里长大,说起来也算柳三折的青梅竹马,可杨安宁对她的印象并不深,毕竟男女、主仆有别,又差了一个辈分。在他南下之前,柳三折还经常流连秦楼楚馆,柳依依似乎完全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柳三折求杨安宁帮他提亲的时候,杨安宁问他:“为什么要娶她?你喜欢她吗?” 柳三折摸摸头,说:“应该是喜欢的吧。我跟她从小一起长大,以前把她当妹妹,没想过那么多。可是去年,柳管家说要给她定亲,我怎么想怎么不舒服,凭什么我从小看到大的妹妹让别的男人娶走?我越想越生气、越想越生气,后来我就想,还不如我把依依娶回家,省得便宜外面那群狂蜂浪蝶。” 杨安宁觉得一言难尽,他接着问道:“三儿,你知道成亲意味着什么吗?她会变成你的人,你要保护她、爱护她,让她开心、让她快乐。她会为你生儿育女,为你洗手作羹汤。你再也不能流连花丛,那些名妓头牌跟你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三儿,为了柳依依,你觉得值吗?” 柳三折斩钉截铁地回答:“值!不就是一辈子守着依依一个么?要是让她被别人娶走,这辈子我才不值!” 杨安宁放心了,他代柳三折向柳管家提了亲。 柳管家自是很高兴,柳三折也是他看大的,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况且女儿嫁给柳三折就等于留在自己家里,哪个当父亲的会不高兴呢? 三月十八,柳三折骑着高头大马,用八抬大轿把柳依依娶回了家。 杨安宁没成过亲,这辈子他也没有机会穿上喜服成亲了,可他却作为柳三折的高堂,在上位结结实实受了新人三拜。杨安宁的心情很复杂,但他更多的是高兴,他总算没有辜负父母和老庄主对他的嘱托。 喜宴很热闹,杨安宁喝醉了。 杨安宁十多年没有喝醉过,上一次喝醉还是他与凌燃在阳城的时候。 凌燃架着杨安宁,将他送回卧房。把杨安宁平放在床上,脱掉他的鞋袜。凌燃出去打了一盆温水,用湿毛巾仔仔细细地给他擦着脸。 杨安宁挥挥手,好像要把在他脸上作乱的东西挥掉,嘴里还不住咕哝着,似乎在抱怨着什么。 凌燃不由得笑起来,抓过杨安宁的手也好好擦拭了一番。 杨安宁翻了个身,扭动了几下便睡死过去。 凌燃看着杨安宁,怎么都转不开眼睛。 醉酒的杨安宁两颊嫣红,嘴巴微张,被酒液浸润过的双唇微颤,粉红的舌尖在其中若隐若现。 凌燃舍不得离开。他也脱下鞋袜,陪杨安宁一起躺在床上。 凌燃记不得已有多久没和杨安宁睡在一张床上,以往趁着杨安宁睡着摸进他的房间,凌燃只敢站在床头安静地看他,生怕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吵醒杨安宁。可是今天杨安宁喝醉了,他不会那么轻易就被吵醒,自己可以放纵内心的渴望,将睡着的安宁拥入怀中,假装他一直都在自己怀里从来不曾离开过。 凌燃与杨安宁脸对脸,杨安宁呼出的气息打在他的脸上,淡淡的酒香气似乎将他也熏醉了。 凌燃亲上杨安宁的额头,然后是他的眼睛和鼻子,最后吻在他的嘴唇上。原本想着只要吻一下就足够,可真正吻到了,凌燃却怎么也控制不住心中的野兽了。他伸出舌尖,顶开杨安宁的双唇,在他嘴唇内侧轻轻舔舐着。被打扰的杨安宁无意识地伸出舌头,想把嘴边的东西抵出去,却不想被凌燃抓个正着。凌燃勾住杨安宁的舌尖,吮吸着,杨安宁的嘴巴被他完全撬开,被动地接受着凌燃在他嘴里肆意妄为。舌头与舌头纠缠在一起,发出“啧啧”的声响,凌燃被这久违又美妙的体验深深迷住了。 凌燃松开杨安宁嘴巴的时候,杨安宁的双唇已被吻到艳红,两人的口水涂抹在他的唇边和嘴角,看上去诱人无比。 凌燃困难地挪了挪身子,他的下面已经涨到发痛,可他什么都不敢做,甚至连伸手下去摸一摸都不敢。 杨安宁的呼吸渐渐平稳下去,凌燃抱着他,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开,即使身体的欲望在狂乱地咆哮,即使他知道这只是偷来的欢愉,他也不想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拥抱杨安宁的机会。 74. 杨安宁在半夜突然醒了过来。虽然喝醉了酒,他却没有任何醉宿的感觉。耳边传来浅浅的呼吸声,就着跳跃的烛光,杨安宁轻而易举地认出躺在他身边的人是凌燃。他的心脏剧烈跳动了几下,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想要推开凌燃,可他停住了。 凌燃睡得很熟,他的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即便在睡梦中,他的眉头也是微蹙着。 杨安宁看着他,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他一直看着凌燃,好像要看到天荒地老。终于,杨安宁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抚上凌燃的眉头。 几乎是杨安宁刚刚碰到他的脸,凌燃便醒了。他不敢睁开眼,颤抖的睫毛却出卖了他。 “凌燃,你为什么会在我床上?”凌燃听到杨安宁问他。 凌燃挣扎了许久,他想继续装睡,想装作没听到杨安宁的话,可他最后仍艰难地挣开了眼睛。 杨安宁的目光直直落在他的脸上。 “我……”凌燃想解释,可是他无从解释。要怎么跟安宁说?跟安宁说自己想抱他想的快要发疯?跟安宁说自己想亲他想要他想不顾一切地占有他? “凌燃,你是不是晚上经常到我房里来?” 杨安宁又抛出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同样令凌燃无法回答。 “凌燃,”杨安宁坐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起初凌燃没回答,过了一会,他闭上眼睛,自暴自弃地说:“我想要你。” 凌燃能想到杨安宁的反应,杨安宁会说他痴心妄想,杨安宁会让他滚出他的房间,杨安宁可能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理他…… 可是杨安宁没有,杨安宁只是看着他。 “凌燃,”杨安宁忽然俯下身,他的睫毛马上就要就碰到凌燃的睫毛了,“这些年你与别人做过么?” “没有!”凌燃立刻答道,“这辈子我只跟你做过。” 杨安宁又看了他一会,慢慢躺了下去。 凌燃完全摸不准杨安宁的念头,他不知道杨安宁现在究竟是醉是醒,他跟杨安宁并排躺着,不敢移动分毫。 “你不是要做么?躺着不动怎么做?” 杨安宁的声音在凌燃耳边响起。凌燃倏地睁大了眼,撑起身子,凌燃的呼吸变得粗重,他问:“安宁,你说什么?” 杨安宁盯着床帏,说:“今天三儿成亲,我很开心,我可能醉了。凌燃……阿宁,抱抱我吧。” 凌燃立刻把杨安宁抱入怀里,力气大到恨不得将他嵌入自己的骨头。 杨安宁双手抵在凌燃的胸口,将他向外推了推。他把手伸向凌燃的领口,解开领口的暗扣,说:“把衣衫脱掉。” 凌燃按住杨安宁的手,他在杨安宁要自己抱他的时候就硬了,他想要杨安宁,他想把杨安宁的衣服撕碎,他想狠狠进入杨安宁的身体,他想让杨安宁在他身下宛转呻吟。 可他不能,他没有准备欢爱的香膏。他已经做错过一次,他不能错第二次。 “安宁……我不能……我什么都没准备,我会伤到你……” 杨安宁停住动作,再次看向他。 杨安宁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醉着还是醒着,他情愿当自己是醉的。从凌燃身上爬过,杨安宁赤脚踩在地上,走到衣柜边拿出一个小盒子,丢到凌燃身旁。 那是一盒冻疮膏,是回来之后柳三折拿给杨安宁的。北方天气寒冷,杨安宁的手有时会生冻疮,以前每年冬天都会准备几盒备用。这次他和凌燃从南方回来 ,柳三折依然细心地给他留了一盒。 凌燃抓起盒子,试了几次都没能打开。 杨安宁站在床边,看到他窘迫的样子,从他手中拿过盒子,打开后重新放回他手里。 “安宁……你真的……” 凌燃被情感和理智左右拉扯。情感上,他恨不得立刻把杨安宁压在身下,占有他贯穿他;可理智上,他不得不反复提醒自己,安宁可能喝醉了,这不是他的真意,自己不能在安宁意识不清的时候趁火打劫。情感与理智的拉锯战让凌燃青筋暴起,狼狈不堪。 杨安宁却很平静,他说:“凌燃,错过了今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下一个机会了。” 话音未落,杨安宁便感到一阵天翻地覆,凌燃撑在他的上方,一双眼睛充满血丝。 用战抖的双手解开杨安宁的衣服,凌燃对他说:“安宁,就算明天你恨我、怨我,今晚……今晚我也不会放过你了。” 已经太久没有与安宁赤身相对,已经太久没有见过安宁动情的样子。凌燃觉得自己可能在做梦,这个梦是他现实中不敢妄想的美好与旖旎,在梦里他抱着自己最爱的人、吻着自己最爱的人,而那个在现实中想要远离他的人,在这个绮丽的梦境中竟然会回抱他、回吻他。凌燃觉得也许今夜喝醉的不是安宁而是自己,否则安宁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再次占有他的身体? 开拓的工作做了很久,久到杨安宁出声制止他:“可以了,进来。” 可凌燃依旧不敢大意。安宁跟他一样,太久不曾经历欢爱了,一点小小的疏忽和大意都有可能把他弄伤。凌燃愿意忍受欲望的煎熬和蹂躏,拿出十万分的耐心与细心,只求带给安宁最美好的感受。 进入的过程也很缓慢。 凌燃把杨安宁的双腿架在自己的大腿两侧,左手撑起身体,右手扶住肿胀的性器,一点一点将自己送进杨安宁体内。他看着杨安宁的脸,生怕在他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不适,杨安宁皱一皱眉,他就立刻停住动作,着急地问:“安宁,是不是不舒服?” 杨安宁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凌燃渴望着他,他也同样渴望着凌燃。凌燃轻柔又迟缓的进入对他来说是一种别样的折磨。他的身体已经为凌燃打开,他的欲望已经为凌燃沸腾,杨安宁抬起腰,在凌燃反应过来之前将他完全吞入自己的身体。 凌燃闷哼一声,差点射了出来。 两人的身体紧紧相连,没有一点缝隙。杨安宁的后穴紧紧缠住他的性器,不停地收缩蠕动,凌燃觉得自己像被包裹在一个温暖的巢穴中,舒爽、满足又有一些心酸的安心。 杨安宁催促他:“动啊。” 凌燃动起来。一开始他的动作很和缓,但渐渐的,他的动作变得急速而粗暴,苦苦压抑的欲望之兽终于脱困而出,对着杨安宁露出狰狞的獠牙。把杨安宁的双腿架到自己的肩膀上,凌燃发狠地撞击着杨安宁的深处,十二年的空白没有减少他对杨安宁身体的熟悉,杨安宁的敏感处在哪他仍记得一清二楚。抽插的速度越来越快,力道越来越大,凌燃恨不能顶破杨安宁的后穴。 杨安宁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思考,他放任自己在欲海里沉沦,随着凌燃的动作摆动自己的腰肢。在自己身体里肆意冲撞的究竟是谁?是凌燃?还是阿宁?答案是什么已经不再重要,此时此刻,杨安宁只想放纵自己的内心,把身体交给身上这人,假装自己还信任着他。 听着杨安宁的喘息呻吟,看着杨安宁沉醉迷离的样子,凌燃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住爆发。 杨安宁也忍不住了,他的喊声越来越大,终于,在凌燃又一次重重戳过他的敏感处时,杨安宁紧紧搂住凌燃的脖子,咬住他的肩膀,呜咽着射出自己的精华。 高潮中的后穴不断抽搐,挤压着凌燃的性器。凌燃双目赤红,射满杨安宁的念头占据了他整个头脑,可他硬生生忍住了——不能射在里面,安宁的身体还没回复,他会发烧…… 强忍着射精的冲动,凌燃退出杨安宁的身体,右手握住自己的性器用力撸动了几下,将精水全数射在杨安宁的小腹上。 杨安宁的小腹一片狼藉,自己的白精与凌燃的白精混作一团,再也分不清彼此。 杨安宁睡着了。 不知是醉了还是累了,释放后的杨安宁很快陷入沉睡。 现在已是丑时,庄中不再备有热水,凌燃只能找一块干布,将杨安宁的小腹擦拭干净。 重新将杨安宁扣在自己怀里,凌燃跟他一起睡去。 如果这是一个梦,希望这个梦永远不要醒来。 75. 杨安宁睁开眼,阳光已经照进窗户。 房间里只有他一人,就像每天早上醒来时一样。 杨安宁一动不动地躺了很久,直到想起今天柳三折和他的新媳妇要给自己敬茶才起来。 站到地上,杨安宁没有感到身体有任何不适,腰不酸痛,后面那处也没有撕裂感,昨夜的激情似乎真的只是自己醉酒之后的幻想。 喝完新媳妇的茶,给了进门红包,杨安宁发现只要醒了就在他身边转悠的凌燃到现在都不见踪影。一直到晚膳时间,凌燃都没出现,他好像突然在山庄里消失了。 “杨叔,那人今天怎么了?在练武场呆了一天,晚饭也不吃了么?” 柳三折的疑问让杨安宁沉默了好一会:“也许他觉得自己太久没练功了吧。” 柳三折自然是不信的,可杨安宁一副什么都不想说的样子,他也不能继续追问。 杨安宁就寝前才看到凌燃。凌燃站在他的院子门口,远远地望着他,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杨安宁站在卧房门口,长长叹了一口气。 “凌燃,”杨安宁开口,“你今天去哪儿了?” 听到杨安宁的问话,凌燃露出出乎意料又受宠若惊的表情,说话都有些磕磕绊绊:“我……我今天一天都在练武场……” “是么?”杨安宁点点头,“我去睡了。” 直到杨安宁关上卧房门凌燃都没回过神。 凌燃一整天没敢出现在杨安宁面前,他怕安宁骂他趁人之危、恬不知耻,他更怕看到安宁厌恶的眼神,感受到安宁冷冰冰的态度。他太害怕了,怕的只能自己躲起来,用练功逃避胡思乱想的念头。他不敢见杨安宁,重逢以来第一次,他主动远离了杨安宁。 可一个白天都看不到安宁已是他的极限,他想见到杨安宁,哪怕等待自己的是毫不留情的斥责或者视若无睹的冷漠。 但杨安宁没有这么对他,他竟然还主动问起自己去哪了。 凌燃捂住脸低低笑起来,他觉得自己像是劫后重生的幸运儿,又像是受到赦免的死刑犯,也许气运之神还是眷顾他的。 那一夜的情事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被略过了。 凌燃以为那一夜只是生命中一个不可复刻的偶然,可是杨安宁却在几日后的夜晚敲响了他的房门。 “到我房间来么?” 凌燃开始并没明白杨安宁的意思,他以为杨安宁有事找他。 凌燃站起身,匆匆忙忙跟着杨安宁来到他的卧房,却听到杨安宁问:“这次你准备香膏了么?” 凌燃整个人都呆住了,他想他一定露出了这辈子最傻的表情,否则杨安宁不会看着他笑出声来。 杨安宁摸出一盒香膏递给他,说:“下次你要自己准备。” 凌燃眼眶红了,他问道:“安宁哥哥,你这是开始原谅我了吗?” 杨安宁圈住他的脖子,亲着他的脸颊,在他耳边说:“阿宁,良宵苦短,何必提起这些令人不快的事呢?” 凌燃打横抱起杨安宁,把他放在床上。 是啊,安宁病好到现在才过了多久的时间,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原谅自己?求得安宁的原谅,是他这辈子都不知道能不能实现的奢望…… 76. 大暑将至的时候,庄子里有了喜讯,柳依依有孕了。 杨安宁觉得自己比柳三折还要高兴,折柳山庄有了新的一代,他的担子终于能够全部卸下。新的生命代表新的希望,杨安宁突然觉得,活着也不全都是日复一日的虚度和乏味,只要还活着,就总会遇到新的惊喜。 孩子出生在下一年的春天,那一天刚好是谷雨,天空飘着蒙蒙细雨。 柳依依在寅时开始发作,没用多久就顺利产下了孩子。 当婴孩的啼哭声在产房内响起时,杨安宁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凌燃的胳膊,他整个身体都在打哆嗦,双腿软的几乎支撑不住身体。 产婆将孩子抱给柳三折,恭喜他喜得千金,而柳三折转手就把女儿塞给杨安宁。 “杨叔,你帮我抱着她,我进去看看依依。” 杨安宁从未抱过这么小的婴孩,他的胳膊僵直着撑在自己胸前,生怕自己稍有动作就把孩子摔了。 小小的女娃紧闭着双眼,脸上都是褶子,全身都是粉红色,可杨安宁却觉得这孩子漂亮极了,他从没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娃。 柳依依和孩子的情况都很好,整个山庄都在为了大小姐的出生而兴奋。 几个时辰后,当杨安宁再一次抱着女娃的时候,女娃已经变了一个样子——脸上的褶子消失了,露出两个鼓鼓的腮帮,眼睛仍然闭着,鼻梁看上去很高,小小的嘴巴时不时吮吸两下,就像在寻找母亲的胸膛。 杨安宁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梦。 那个时候他的病还没好,他正在十万大山里、在重返西苗教的路上,在那个令人绝望的梦境中,有那么一个女孩,她在为舍不得离开自己而哭泣。杨安宁细细打量着怀里的婴孩,莫名觉得她和自己梦中的女孩有几分相像。 柳三折笑的一整天没能阖上自己的嘴,他对杨安宁说:“杨叔,给她起个名字吧。” 杨安宁看着怀里小小的生命,说:“她是谷雨出生的,就叫她柳谷雨吧。” 夜里杨安宁又做了一个梦,梦的前半部分与在十万大山里做的那个梦一模一样——女孩要出嫁了,她扑在自己怀中说舍不得走,阿宁陪在自己身边,他已经老了,突然年轻的阿宁出现,他说年老的阿宁是冒牌货,自己分不清楚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年轻的阿宁走了,年老的阿宁——年老的阿宁却没像之前一样消失,他拉着自己的手,深情而坚定的对自己说:“安宁,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杨安宁起来的时候在脸上摸到一脸的泪,可胸口那里传来的却是“怦怦”的心跳声,有什么东西填满了那个曾经空荡的位置。 这天晚上杨安宁又一次敲响了凌燃的房门。 细雨浇不灭两人勃发的情潮,粗哑的喘息一直在房间内回响,杨安宁坐在凌燃身上不断起伏,直到灭顶的快感将他完全淹没。 事后仍是凌燃帮他清理干净身体,杨安宁静静地躺着,让凌燃为他擦掉满身的汗水,让凌燃给他的后面涂上药膏。 杨安宁有些恍惚,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生命中少了很重要的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阿宁从一个傲娇自负的少年,变成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自己的时间好像被硬生生地停住了,所以记忆中全部都是那个少年的身影;可面前这个男人却强势地挤进自己静止的生命里,不管自己的冷眼与讥讽,自顾自地拉着自己向前走,把那个少年远远抛在他们身后。 习惯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不管喜欢还是厌恶,当一个人在你的生命中时时刻刻出现,当你的回忆永远都有那个人的身影,那就代表你已经习惯了他、接受了他。 杨宁忽然就流下泪来,惊得凌燃慌忙把他按在自己的胸口上。 “安宁,你怎么了?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你打我,你骂我,不要憋在心里,不要哭……” 杨安宁哭的止不住,他不时地抽噎着,甚至因为哭泣而浑身打颤。 凌燃的心被拧成一团,他不知道杨安宁为什么哭泣,他努力回想自己的所作所为,想看看自己是不是哪里惹杨安宁伤心难过了,可他找不出一点头绪。或者是安宁后悔了吗?他后悔与自己欢好,后悔与自己纠缠不休,后悔允许自己留在他身边? “安宁,不要再哭了……你想要我怎么做?你想让我走吗?” 杨安宁终于停止啜泣,他死死抓住凌燃的胳膊,说:“不,留下吧,今晚……以后不要再走了。” 凌燃被这个巨大的惊喜砸得头昏眼花,他怀疑自己听错了,要不是就是他理解错了,他强迫杨安宁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解、释、清、楚。” 杨安宁说:“搬过来,和我一起,以后都不要走了。” 凌燃咬住嘴唇,力气大到留下两个深深的牙印,他的身体也战栗起来,眼泪似乎换个了宣泄口,又开始从凌燃的眼中倾泻而出。 终于,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安宁终于舍得给自己一些回应了。凌燃很清楚,杨安宁并没有原谅他,或许是因为习惯,或许是因为同情,可无论是什么原因,安宁总算给他递出一个机会,他终于可以从孤单的独角戏中谢幕了。 太久了,凌燃已经等了太久了。 77. 杨安宁今年三十七,可他已经提前过起了养老生活。 清早起床,洗漱完后凌燃会把早餐端到他们的房间里,柳三折成亲后不久就不跟他们一起用餐了,所以饭桌上只有他和凌燃二人;早餐过后,到书房里看看书、练练字,柳三折有时会到书房找他,跟他请教一些生意上的事情,而凌燃有时会陪他待在书房,有时会去练武场;然后就是午餐,吃完午餐凌燃会和他一起午休一会儿,申时起身;下午的选择有三,一是把小谷雨抱来逗弄一番,一是跟凌燃一起在庄子周围散步,还有便是喝茶逗猫打发时间。 杨安宁养了一只猫,时间大概在柳谷雨出生后不久,猫是他在庄子附近捡的,一只纯黑色的小母猫,身上没有一根杂毛,眼睛碧绿碧绿的,性格温顺,很黏杨安宁,杨安宁给她起名叫黑球。 凌燃对这只猫有很大意见,因为杨安宁喜欢搂着猫睡觉,有时甚至会挤占他的位置。凌燃数次想把猫丢出房间,可考虑到把猫丢出去的后果又默默忍了下来。 晚饭后是杨安宁和凌燃的二人时间,不管杨安宁愿不愿意,凌燃都会拉着他聊天。聊天的内容包罗万象,有凌燃在西苗教的事情,有各式各样的江湖传闻,有奇特的人文逸事,甚至还有山庄里发生的八卦趣闻。 凌燃似乎知道很多事情,他也的确知道很多事情。虽然已经淡出江湖,但他一手组建起来的情报组织却仍时不时给他递来最新消息。 杨安宁从凌燃那里知道了武林大会终究没能开起来;沧远派掌门张圭阳连任武林盟主失败,被一个近几年声名鹊起的年轻后辈顶替了;范莹仍旧对凌霄穷追不舍,凌霄虽然没答应,可从他没有完全拒绝范莹的态度似乎也能看出点什么;山庄里的花匠看上了厨娘的女儿,可惜人家没看上他;黑球不安于室,在山庄内外随便勾搭别的猫,完全不把杨安宁这个主人放在眼里…… 杨安宁有些佩服凌燃,因为虽然他在山庄里生活的时间更久,但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发现花匠看上了厨娘的女儿、黑球到处招蜂引蝶。 调理了两年多,被凌燃和柳三折拿各种奇珍药材供养着,杨安宁的身体已经有了很大好转。张谦在芒种时节来过一次,诊察过后给杨安宁调整了药方,说:“你的身体已无大碍,以前亏过的想补全很难,不过只要平时小心注意,活到寿终正寝不是问题。” 杨安宁诚心实意地感谢了张谦。 知道杨安宁和凌燃现在住在一起,张谦问他:“你打算原谅凌燃了?” 杨安宁笑着摇摇头,说:“我只是觉得人生艰难,能让自己活得轻松一点,为什么不呢?其实我原不原谅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高兴,我也觉得有些开心,这就足够了。” 到了立秋,范瑜到庄子里来了,他来找凌燃践行两年前的约定——跟他比试一场。结局毫无意外,范瑜又一次败在凌燃手上。 范瑜躺在练武场的台子上,眯着眼看着天上飘过的云朵,说:“你退出江湖两年,我以为你的武功会落下,我这次有机会打败你,没想到你的武功反而更精进了。” 凌燃把他拉起来,说:“我要保护安宁,自己有力量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武功我是不会落下的。” 范瑜长出一口气,说:“情种,我比不过你。这次算我又欠你一个人情。不过我们两家可能马上要做亲家了,欠就欠吧,反正都是一家人。” 凌燃很意外,他还没收到这个消息,于是追问道:“你怎么知道的?我之前接到的消息还是你妹妹仍在追着凌霄跑。” 范瑜说:“莹莹亲口对我说的,她说凌霄已经松口了,她再磨一磨两人的事情就成了。” 凌燃不置可否,女追男隔层纱,虽然凌霄一直对他矢口否认,可在凌燃看来,这不过是小崽子的口嫌体正直,早晚有一天他会被范莹追到手。 果然,范瑜离开没多久他就接到凌霄的来讯,说他要和范莹成亲,请凌燃和杨安宁回去给他们主持婚礼。 凌燃把喜讯告诉了杨安宁,问道:“安宁,小崽子成亲,我无论如何都要回去一趟,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杨安宁想了很久才答复凌燃:“不了,你自己去就好,我不想离开庄子,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凌燃不敢强迫杨安宁,他只能孤身上路。但不管怎么说,安宁说会等他,对于凌燃来说这就是最重要的承诺。 这是重逢后凌燃离开杨安宁最长的一段时间。 起初还能忍受,可离开越久凌燃就觉得越难熬,他想知道安宁早上吃了什么,想知道安宁是不是又和黑球睡在一起了,想知道安宁有没有每天散步、按时吃药,想知道安宁有没有想他。 想念的同时凌燃也有些恐慌,他怕安宁忘记他,怕安宁根本不在意他离开,怕安宁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找到更好的人。 凌燃用最快的速度去,主持完婚礼后马上启程往回赶,饶是他来去匆匆,全程也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 回到折柳山庄时,杨安宁站在山庄的大门口迎接他。看到杨安宁的第一眼,凌燃就感到自己的心落到了实处,紧接着便是极致的开心和愉悦。 凌燃把杨安宁抱在怀里,吻着杨安宁的头发,说:“安宁,我好想你,你想我吗?” 杨安宁感受着他的心跳,慢慢用手环住他的腰,说:“想。” 凌燃眼中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他说:“我不会再走了,安宁,以后你在哪我就在哪。” 78. 时光匆匆,白驹过隙,一辈子其实就是一眨眼的事。 杨安宁余生都未再远离过折柳山庄,凌燃也陪着他在折柳山庄过了一生。 杨安宁七十三岁那年生了一场重病,虽然请了当时最好的大夫来看诊,他仍没挺过病痛的折磨。 杨安宁走之前,凌燃把所有人都赶出了房间,他跪在床头,把杨安宁的手紧紧拢在掌心中。 杨安宁的身体已经不能动弹,但他的头脑还很清明,他用喑哑的声音对凌燃说:“别哭,都是要走这么一遭的。” 凌燃笑着对他说:“我没哭,我是要陪你一起走的。” 杨安宁骂了他一句“傻子”,也跟着他一起笑起来。 杨安宁说:“阿宁,我马上就要走了,走之前我有一句话要告诉你。” 凌燃亲亲他的额头:“你说,我听着。” 杨安宁看着他,努力想要抬起胳膊摸摸他的脸,却怎么都办不到。杨安宁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阿宁,其实我早就原谅你了。” 凌燃的笑意更明显了:“我知道,你只是不想告诉我。” 杨安宁慢慢闭上眼睛:“后面这几十年,我对你都不太好……” 凌燃将杨安宁的手抓的更紧了些,说:“不会,是我对你还不够好。” 杨安宁的嘴角向上翘着,说出生命中的最后一句话:“凌燃,我爱你。” 凌燃说:“我也爱你。” 杨方原的呼吸停住了,他的手在凌燃手中慢慢变凉,直到再也没有一丝温度。 凌燃放开杨安宁的手,躺到床上,将杨安宁完全纳入自己的胸膛。 凌燃闭上双眼,对杨安宁说:“安宁哥哥,你等等我,我就来找你了。” 后记: 这篇文最初写于2016年,是跟基友一起攒出来的。 当时的我和基友的想法就是用最俗套的梗写出最虐的文,当然,因为笔力有限,文章离我们最初的设想相差很远。 大概写到8W字的时候,因为我和基友工作、生活都忙,这篇文就坑了。直到今年,因为突然有了很多假期,我另开了一篇新文,那篇文完结后,我突然就想起这个陈年老坑,于是跟基友商量想把坑填平了。 虽然已经开始上班,我和基友仍然抽出很多闲余时间填坑。可是时间毕竟过去很久,当时的感觉找不回来了,所以这文的前后看上去可能会有脱节,但我们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去圆。 对于结局我和基友有不同意见,基友认为感情的欺骗、生命的威胁是迈不过去的坎儿,安宁不可能原谅凌燃,结局只能BE;但我认为人生艰难,有一线希望能HE就要HE。我和基友讨论了很久,最终定了这个结局。 其实在我看来,只要活着人生就有希望,哪怕活的很艰难,说不定明天就能遇到奇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