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究是爱你的   作者:无心谈笑   闷骚冷漠年上x自闭孤僻年下   文案:   对淡锦这个只想博取曝光度的上升期明星来说,帮公司去养那个新闻焦点中被一场大火烧毁所有的孤儿,一开始真的只不过是为了赚点口碑塑造人设而已   可从什么时候起,在大明星与孤儿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两条生命线之间,也开始有了非同寻常的……温情?   注:养成路线,13岁的年龄差,CP间无血缘关系以及法律上的亲属关系,两坨冰山抱团取暖的故事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阴差阳错 娱乐圈   搜索关键字:主角:淡锦,冉初秋 ┃ 配角:淡浅,江嫣然,熊雪儿 ┃ 其它:娱乐圈,gl,百合,影后,养成   一句话简介:冷漠年上vs自闭孤僻年下   立意:互相救赎很动人 第1章 楔子   冉初秋总是喜欢问淡锦一个问题。   “你后悔当初收养我吗?”   淡锦通常不会直接回答,她只会轻轻地摸摸冉初秋的头发,温柔地说:“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吧。”   但是冉初秋仍不死心,她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只要有空就不停地问:“你后悔吗?你后悔吗?”   淡锦始终没有说出“不后悔”三个字。   终于有一天下午,冉初秋偷偷翻开了淡锦的日记本。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却还未及翻至正文,就措不及防地在扉页里看见这样一段话:   “如果可以,我更希望与你以另一种方式相遇。如果不能,我便希望与你相遇的是另一个人。”   “但无论如何,有一个结果已无法改变。”   “我终究是爱你的。” 第2章 《雾起时》   凛冬清晨。   寒意侵肆,霜覆枯叶,路边花坛里还有尚未消融的积雪。猫咪卧在汽车下面干燥的地方睡觉,远处清洁工坐在垃圾车上打盹,街旁坏掉的路灯过两秒就轻轻地闪动,头顶的天色昏沉得像一杯点了两滴墨的脏水。   《夏日阳光》拍摄剧组场地门口,翁丹阳捧着一杯好不容易买来的牛奶,一路小跑到停靠在酒店门口的保姆车旁,迅速抠起车门开关,一屁股坐进驾驶座。   后座上坐了一个穿高领毛衣的女人,车门被打开时,灌进来的冷风拂过她鬓边碎发,掀起她手中摊开的书页一角。她看上去不过二十居中的年纪,衣着品位却已趋于成熟,又黑又长的头发直直垂到了车座垫子上,打了几个回转,看起来柔软又伏贴。   见翁丹阳进来,黑发女人抬眼看了看她,轻声问:“通知她了么?”   翁丹阳把牛奶放到挂挡后面的凹槽里,用牙齿咬着毛线手套的尖尖脱掉,“江队放心,刚刚早餐店里给她发短信了。”   “嗯。”江嫣然又低下头,开始翻看手上的书,“现在太早了,她肯定没吃饭,这杯奶留给她吧。”   “你也没吃饭呢。”   江嫣然没抬头,指尖慢慢地在书页旁侧刮动,“……我不饿。”   “唉,老于也是的,这一大早非要我赶着趟接小锦去公司,”翁丹阳把遮阳板放下来,对着上面的镜子扒拉自己的眼睛看有没有掉妆,“难为我这个小助理,凌晨四点钟被他连环call起来,开着这破车绕了整整半个锦江市,从莲湖区跨到高新区接完她再跨回莲湖区,我就不知道公司里能出什么大事值得这么紧张。”   “毕竟小锦是公司里主推的艺人,现在正人气旺,她的事,老于上心也是正常的。”   镜子里的翁丹阳翻了个白眼:“旺什么旺,别和我说你真以为小锦还红呢。呐,一年前她确实挺红的,可是现在不是一年前了啊。电视里多久没有她的广告了?报刊上多久没有她的新闻了?微博数据也是公司打肿脸硬买的水军充数。老于弄出的虚假繁荣,骗骗那些不懂的粉丝也就算了,江队心里还不清楚小锦现在的真实状况么。”   江嫣然沉默了一会儿。半晌,她抬起眼皮,和镜子里的翁丹阳对视上,“这话不要在她面前说。”   “说不说没区别,小锦心里也敞亮着的。”   江嫣然一字一句慢吞吞道:“那,也,不,要,在,她,面,前,说。”   翁丹阳吐了吐舌头,说:“好的,江队。”   这些小助理总爱在私底下说道各种艺人,近来更是喜欢嘀咕有关淡锦的话题。她们见谁都要感慨唏嘘一番,生怕哪个人不知道这件令人扼腕的事,就差直接趴在淡锦耳边,凌厉狠绝地扒下那一层勉强遮羞的粉饰,清清楚楚说一句——   你要过气了。   江嫣然看见了什么,打断了思绪,她忽然坐起来了一点,按下车窗,目光直勾勾投向了不远处那个正在向这里走来的人。   她们一直在等的人。   也是刚刚她们谈论的话题中心人物。   昏暗夜色里,一头乌黑的长卷发随着那人走路幅度微微晃动,发丝卷翘的弧度像极了绣在西阵织上的古典青海波。黑色卷发下的皮肤很白,下颌的部分白到剔透,淡青色的血管埋在那里,仿佛被薄雪压住的枯叶脉络。   说不上来她有着怎样一股气质,但只要是目光触及到她,人们就会下意识觉得她肯定读过很多很多书。这圈子乱,也脏,多是浮躁的俗人,所以她就格外扎眼,如同流落在五彩斑斓的珐琅彩与琉璃皿中唯一一个白瓷瓶,温纯典雅,出世傲物,尤其是那明澈眉眼,总是含蕴着这个年纪少有的淡然与豁达。   江嫣然每次望向她时,都极力地想去找一个自然界间的事物来对她的样貌进行比喻。她试过套用很多词,月光,冰雪,象牙,浮霜,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到位。后来她去往佛罗里达进修,某个清晨不经意地向海上一瞥,看见了海雾。   那时她立即想起了席慕蓉的一句诗:   “雾起时,我就在你怀里。雾散后,却已是一生。”   她那一日欣喜若狂地站在海边,看了很久很久的海雾,她看着那些飘散不定的朦胧,简直像是和淡锦对视一样,让人无比满足。   翁丹阳直接打开了车门,下车去接她。   “小锦!”   淡锦走近后驻足停下,她抬起胳膊,清瘦的手指稍稍拉下盖在脸上的围巾,张口打招呼的瞬间便有白气呵出:“丹阳。”   白气凝留在空中,顷刻消散。   翁丹阳接过她的包,转身放进车里,“你来得好快,通知你才不到半个小时吧?”   “……还好。”   “吃饭了么?”   “没有。”   “车里有牛奶,你一会儿先拿着喝,等在公司说完事,我给你点外卖。”   “谢谢。”   江嫣然抓着车窗边缘,提高了声音:“小锦,上车,冷。”   淡锦这才注意到后座还有个人在看自己,她拢了拢围巾,微微颔首致意:“江队。”打完招呼后,她绕到车的另一边去,打开车门上了车。   翁丹阳也进了车,打起发动机,侧过脸去点GPS导航:“小锦没睡好么?怎么总两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蹦。”   淡锦解下自己的围巾,叠好,放在大腿上,双手交叉搁在围巾上,脸上带笑:“还没清醒而已。”   江嫣然抿了抿唇,偷偷地由侧面看着她。   自从公司给淡锦制定了主攻影视剧的路线后,淡锦就从她们的组合公寓里搬了出来,跟着剧组四处流浪。有一阵子没和她见面了。意料之中的,淡锦还是记忆中的那个淡锦,待人有礼,处事有度,和她提什么要求她都会说好,再怎么开过分的玩笑她也不会生气,纸片人一样完美。   淡锦看到了江嫣然手里翻开的书,随口问道:“喜欢这本?”   江嫣然才反应过来,自己手里的书是淡锦的。   她一个小时前上车,注意到了车上放着这本《十日谈》,问了一嘴,翁丹阳答是小锦放在车里拿来消遣时间的,她便顺手拿来翻。   “抱歉,没有经过你允许就动了。”江嫣然忙把书合上,放回原位。   “没事,江队要是喜欢,可以借走。”   “嗯,谢谢。”   江嫣然觉得有点尴尬,她们是已经共事了两年的队友,按理说不该客套至此的。   翁丹阳分心提醒道:“小锦,喝牛奶。”   淡锦答了一声好,拿起还裹着塑料袋的一次性纸杯,含住吸管。   气氛有点沉寂,江嫣然主动挑起话题:“好久都没有这么齐全地一起出现在公司了吧?自打你开始步入影视圈,咱们三个这组合的演出好像就再没齐过,过去一年里三次A.N.T的演唱会,都只有我和雪儿两个人登台。”   “如果江队觉得A.N.T需要我,我也可以随时回去。”   江嫣然低下头笑了笑,小声说:“不必,我说着玩的。”   翁丹阳插了嘴:“想你们刚出道那会儿,小破组合丁点儿人气都没有,沈老板都想和你们解约了。还好后来小锦那个剧火了,一整个月天天上热搜,连带着你们A.N.T几个人鸡犬升天,否则现在别说演唱会,你们连专辑都发不了。”   江嫣然笑说:“什么鸡犬升天,谁是鸡,谁是犬?”   “得,我是鸡我是犬,您三位都是尊贵的财神爷,好了吧?”   两个人嘻嘻哈哈对掐了几句。   “还是多亏小锦,小锦是大功臣啊。”江嫣然看向淡锦,嘴角还带着笑意。   “运气好罢了。”淡锦含着吸管,语气里没有什么太浓的情绪。   江嫣然和翁丹阳窘迫一笑,二人皆不知该怎么往下接。   淡锦总是这样,虽说温顺脾气好,但她绝不会去尝试开点玩笑或说点亲昵话。和她对话的人无一例外地能感觉到一股子疏远和客气,恼怒不至于,可也多少不愿再和她继续聊下去了。   这是一个太过谨慎和自私的时代,大家都更愿意亲近那些安全的、浅薄的、能看见回报的事物,谁都不喜欢失望。就如生在峭壁缝隙中的琼苞,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只为一窥美色倾其所有,牺牲大部分的时光与生命去换一个未知的可能。   “还有半个小时才到公司。”翁丹阳报了一下路程。   江嫣然惴惴不安了很久,才小心地试探着提出一个略显无礼的要求:“今天起得太早了……可以靠着你睡一下么?”   淡锦犹豫了片刻,出于礼教,还是点了点头。   江嫣然把头轻轻地放在了淡锦的肩上,眼睛却没闭,可以闻到淡锦身上一股似有若无的古雅香味,有点像茉莉花,又有点像檀木香,温厚又干净。   过了一会儿,淡锦拿过那本《十日谈》,放在膝盖上,顺着上一回没看完的继续看,江嫣然的目光也投在了书页上,跟着她一起默默地往下读。   “戴奥尼俄全神贯注地听完……优美妩媚的女士们,你们大概还从来没有听到过如何‘把魔鬼放回到地狱里面去’的故事吧?我现在就告诉你们,如何才能把魔鬼放回到地狱里面去。当你们学会了如何做这件事情之后,你们或许还能及时挽救你们的灵魂。”   “此外还能使你们明白一个事理,那就是,爱情固然在欢乐的豪宅和温柔的卧室里要比在穷苦人家的茅屋里得到更多的表现,但是,有时候爱情也会活跃在浓密树林中、荒山野岭上和沙漠洞穴里。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不难理解,因为——”   “说到底,爱情的力量是足以支配一切的。”   目光触碰着密密麻麻的繁琐黑字,鼻尖环绕着沁人心脾的清香,江嫣然很快就泛起困来。   不知过了多久。   尖锐的刹车声透过车窗玻璃模糊刺进车厢内,伴随着翁丹阳一声短促的“我去”,整个车的轨迹被戛然切断,硬生生在一秒内控制全部车行速度降到零线。车里所有的东西都顺着惯性往前飞了一截,江嫣然正在醒睡边缘,脑袋不受控制地向前撞去。   但意料之外的撞到了一块柔软。   “砰”的一声。   淡锦一手艰难地撑着前排后座维持平衡,一手护在江嫣然的额头前,手背重重撞到一块尖硬物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红痕,面前牛奶洒了满地,浸透了落在地上的书。   周围的车窗都蒙着一层水雾,什么都看不清。由雨刷扫过的那块玻璃中,只能看到一片嘈杂凌乱的场面,随意停靠的车,扎堆聚集的人群,还有红蓝交错闪烁的警灯。   “怎么了?”她扶住江嫣然的头,皱起眉问道。   翁丹阳径直打开了车门下去,关车门时急匆匆丢了一句:   “前面路段好像出事了。” 第3章 《羊脂球》   车的外面乱成了一锅粥,江嫣然却没顾得上把目光放在那里,她忙从包里抽出几张餐巾纸放入淡锦手中,语气中带着急切的关心:“怎么……拍戏期间手上弄出这样的伤,剧组要追责的,要不要我去帮你联系保险公司?”   “没事,没有破皮,用粉遮一下就好。”淡锦接过餐巾纸,弯下腰去擦洒在车里的牛奶,倒不怎么在意自己的手。   “一会儿到了,我给你找点药喷一下。”   淡锦从牛奶污渍里捞出自己的书,轻轻地抖落上面的积水,“可惜书湿了,我回头买一本新的,再借给江队。”   江嫣然面色有点复杂,目光一直落在淡锦的手背上,含着几分担忧,又含着一丝极难察觉的窃喜。忧的是她受了伤,喜的是为自己而伤,而在忧和喜之间,还来回游荡着一股自我批判与责怪。   没一会儿,翁丹阳就从外面回来了,带着满身寒气进了车,风风火火道:“我问了,前面是凤凰路,三味珍超市昨晚起大火,夜深,报警不及时,牵连了整栋商业楼一块儿倒霉。烧得太厉害,好像死了不少人,所以整条街都封锁了,咱们得绕行。”   “这么大的事?”江嫣然坐直身子,“今天会见报吗?”   “那可未必,你们也知道三味珍二十四小时营业,火灾好像是大半夜快十二点发生的,报纸不一定印那么快。”翁丹阳打起发动机,小心地倒车,“不过也不用非看报纸啊,你看看手机,微博上肯定热搜挂着呢。三味珍可是全国连锁的大企业,一家出事,家家倒霉,可惜了,他们才刚刚上市,怎么弄出这样的丑闻。”   “超市这种人群集聚的地方出了消防问题,绝对是头条,能供人们谈论的上升空间非常大,”江嫣然叹了口气,“死伤的人越多,这事就越严重,未来半个月恐怕都得说道这场火灾。”   “说的就是呢,人为的倒罢,就怕是超市本身设备有问题,口碑一臭,再救可就难了。”   这边两个人聊得如火如荼,那边淡锦一句话不说,只不停地用纸巾擦拭书本与车底,仿佛与世隔绝。   翁丹阳嚷嚷道:“小锦,你就不关心一下这事儿吗?这可是注定要霸榜头条的大新闻,好歹被咱们撞见了一下第一现场,我这心现在还兴奋地跳呢。”   “报纸出来的话,我会看的。”淡锦轻声道。   “这年头也就你还眼巴巴等着看报纸了。我们家原先订的那些报纸,要么给我弟拿去练毛笔字,要么被我姑妈折一折带出门垫屁股,你真是个活古董。”   淡锦稍稍笑了笑,没搭话也没生气。   江嫣然见翁丹阳脸上表情有点僵硬,便开口圆场:“算了,别逗她了。”   翁丹阳耸耸肩,专心开车了。   .   三个人抵达莲湖区的云舟娱乐公司时,天才刚刚透了白。老于站在门口焦急地等着,见她们下车,忙拉她们进公司,“你们倒是真不急。”   翁丹阳一头雾水:“究竟什么事儿啊?神神秘秘的,又不提前告诉我。”   “你知道个屁。”老于凶完翁丹阳后,转而对江嫣然与淡锦客客气气道,“快上楼吧。”   淡锦和江嫣然看老于表情凝重,知道不能怠惰,立即快步走向电梯。她们乘坐电梯上了四楼,才一转过拐角,就突兀地看见一个染着灰蓝长发的女孩子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她正在拿着镜子补妆,捏着口红和镜子的小臂有漂亮紧致的线条,前够凸,后够翘,肌理细腻骨肉匀,身材曲线完美得像精心雕琢的石膏塑像。听到有人来,她微微一侧目,眼底满满的妖娆媚气。   即使是寒冷的冬天,她还是穿着漂亮性感的无袖衬衫与包臀黑裙,胳膊和长腿都在外面冻出了一层血筋纹络,仅在肩上披了一件黑色西装外套勉强挡风。翘起二郎腿的脚上半挂不挂的一只红色高跟鞋,显得吊儿郎当、不着四六。   “江队,”她啪得一声合上镜子,唇角勾起来,眼睛眯起来,露出一个像狐狸一样的笑,“人家等你好久了。”   江嫣然有点不悦,她对熊雪儿没意见,但是她对“风尘”这两个字有意见。   “一大早的,你还有心思化妆。”她出口不太客气,反正和熊雪儿也是多年老相识了,互相嫌弃是她们的日常。   “急什么,”熊雪儿慵懒地应了一声,站到了她们身边,和淡锦也顺便打了个招呼,“小锦,你好久不回来了喔。”   “嗯。”淡锦很有礼貌地点点头。   走廊尽头的玻璃门忽然被打开,云舟娱乐的老板沈国豪的脸阴恻恻地衬在门缝中,语气显然已经不耐烦了:“我叫你们来,是让你们站我门外叙旧的吗?”   江嫣然把熊雪儿和淡锦护在了身后,向他微微颔首:“抱歉。”   沈国豪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只招了招手,示意她们进去。   淡锦越过江嫣然的肩膀看着沈国豪,脑子里又想到了鸟先生。   其实每一次看见沈国豪,她都会想起鸟先生。   莫泊桑是这么写他的:“……身材矮小,挺着个圆圆的肚子,肩上是一张通红的脸,蓄着灰白色的颊须。”沈国豪的长相与之高度相合,这总会让淡锦产生一种错觉,她们三个都是被鸟先生蹿腾着出卖尊严与身体的羊脂球。   她忽然觉得这种想法有点有趣,便忍不住嘴角扬了扬。但这个笑停留的时间很短,当淡锦意识到自己在笑的时候,就立即停止了笑。   三个人进了办公室,坐在会议桌的一侧,没过一会儿老于也进来了,坐在了沈国豪旁边。沈国豪在摆弄一个录音笔,他多年在娱乐圈从事,养成了这么一个奇怪的习惯,凡是与人谈事都要录音作为备份。   “你们来的时候经过凤凰路了吧,”沈国豪把录音笔放在了手边,拿起笔,低头看着一份文件,“三味珍的事情,还需要老于再说一遍吗?”   “三味珍?”江嫣然疑惑地皱起眉。   熊雪儿也疑道:“我在微博热搜上看到了,可是三味珍不是商圈的么,和咱们云舟有什么关系呢?”   “我有一个朋友,魏洋,魏老板,以前带你们见过,是好又多连锁超市的CEO。”沈国豪翻了一下手里的文件,“你们也应该多少听过,好又多一直与三味珍是竞争对手,老魏呢,他又和三味珍的总裁有些私仇,所以一直想找机会搞一搞三味珍。昨晚三味珍刚刚出事,他就连夜叫人赶往现场,找来找去,在医院抢救室里找到一个小女孩。这个小女孩的父母都在大火中丧生,家里没有其他亲戚,家破人亡,病愈了之后连去处都没有。他准备在这个小姑娘身上好好做做文章。不久后,各大营销号就会开始转发这个女孩的事情,你们也能明白吧,把她的情况渲染得越具体、越痛苦,人民群众就越能代入自己的感情,继而开始形成抵制三味珍的热潮。”   熊雪儿挠了挠头:“还是和我们云舟没有关系啊。”   沈国豪抬眼看向淡锦,“老魏在制造这次的舆论本金上,拨了一个亿。听清楚了吗?一,个,亿。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医院里那个小女孩会成为各大网站的头条人物,或许都能超过这场大火本身的流量。老魏念在和我是老朋友,向我提议说——”   淡锦被他浑浊的目光看得很难受。   “让公司收养她,然后,以你的名义顶上。”沈国豪用钢笔指向淡锦。   气氛一时安静了,在场除了沈国豪以外的人都有些吃惊,不明所以地望向他。   江嫣然率先开了口:“就算是公司帮忙收养,可小锦才二十岁,这也不符合收养法啊,群众就看不出来吗?”   “就是,这不是骗人吗……”熊雪儿也小声咕哝。   “收养法我查过了,”沈国豪又低下头翻弄文件,“小锦的父母满足收养条件。小锦,你一会儿打电话给家里人,让他们来一趟,公司这边办完收养手续之后,需要再和他们商量一下后期配合的事宜。”   淡锦微微睁大眼,半晌,轻声问:“为什么?”   “我说得还不够明白吗,”沈国豪又有点不耐烦了,“那个小女孩会是一个极大的流量入口,你现在最缺的是什么?流量!公司帮你收养她,你的名字就会跟着她一起出现在各版面大标题上,你们会因为身份原因相互助力,越炒越火,咱们不用花一分钱,公司就能赚得盆满钵满,懂了吗?”   果然。   她的手指紧了紧。   不论什么时代,不论以什么样的形式,女性在世界上唯一的使命就是永无止境地奉献自己的身体。之于她,之于那个陌生的女孩子,皆是如此。   淡锦沉默许久,终归还是点了头:“是。”   “我们重新装修了一栋老别墅,收养以后,你就带着她搬进去。她所有的开销都由公司承担。”沈国豪又面向熊雪儿和江嫣然,“你俩,也搬进去。”   熊雪儿立刻明白了,沈国豪这是在给A.N.T全员都分一杯羹,利益分摊到自己头上时,她马上扭转成了笑脸:“谢谢老板。”   “带回来以后,该拍照拍照,该发微博发微博,到底要怎么赚口碑,我会叫老于找专业的公关团队教你们。”沈国豪放下钢笔,又看向淡锦,“记得抓紧叫你父母来洽谈,最好能在新闻全面扩散之前把所有流程走完。不然等那丫头名气起来了我们再去收养,别人只会骂云舟为蹭流量不择手段。”   “是。”   淡锦看着他,眼底蕴着一些旁人看不懂的情绪。   “这是她的资料,你先看一下,晚点亲自去医院见一见吧。我需要拍几张你们的照片,为后续报道备用。”说着,沈国豪把手里的文件夹扔到了淡锦面前。   淡锦盯着那文件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伸出手去,轻轻地翻开第一页。   一个大致只有六、七岁的女孩两寸照贴在那里,眼睛圆润漂亮,满满孩童稚气,透过略显模糊的像素,还能看见她的双眉中心生着一颗小小的红痣。   照片旁边的姓名一栏,淡淡地印着三个字。   冉初秋。 第4章 《麦克白》   从公司出来后,已经是八点钟,天完全亮了起来。江嫣然、淡锦、熊雪儿三个人进了保姆车,翁丹阳在主驾上吃面包,一边嚼一边问她们:“沈老板和你们说什么了?”   江嫣然最后一个进车,紧紧拉上车门,顺便答道:“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淡锦只是低着头翻看手里的文件,一遍又一遍看着那个孩子的资料。江嫣然有点担心她,悄悄地说:“你不要压力太大了。我知道把一个刚刚失去双亲的孤儿搅进商业斗争中很恶心,公司进行二次利用更恶心,你要是过不了心里的坎,我去和沈老板再谈。”   “没关系。”淡锦眼睛都没有抬。   江嫣然正想接点什么时,淡锦竟又云淡风轻地吐出了一句让她毛骨悚然的话:   “事已至此,不用白不用。”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搁在膝盖上的手指忽然扣住牛仔裤。   她早该知道,温柔谦顺只不过是淡锦覆在身上的一层假皮,她的骨子里实则是非常冷的。这种冷是一种隐晦且恐怖的冷,就像江南初春绿柳环绕的西湖水,打眼一望风光无限,只有把手伸进水中,才知仍有凛冬的彻骨之寒。   熊雪儿笑道:“和我想得一样。江队,你就别做圣母了,咱们要是总顾虑别人死活,谁来顾虑咱们死活呢?”   这话从熊雪儿嘴里说出来违和感就小了很多。因为熊雪儿和淡锦不一样,她是个不学无术的花瓶,肚子里是没有人伦道德四个字的。   “江队,你要跟我一起去医院,还是跟雪儿先回去搬家?”淡锦合上文件。   “我陪你去医院吧,”江嫣然收拾了一下心情,“对了,老于又提醒了我,要你赶紧联系你父母,不能再拖了。”   “好。”   淡锦犹豫了一下,想了想,才把手机掏出来。她盯着手机的黑屏看了好阵子,才划开解锁,拨通了那个名叫“淡展锋”的名字。   她微微侧过头去,用手稍稍捂住了话筒。   电话接通后,那边传来一个醉醺醺的中年男人声音:“干嘛啊?大清早的,扰人清静。”   淡锦张了张嘴,似乎想叫一声爸,但是到了也没叫出来,只说:“有件重要的事想请您帮忙。”   “要我帮忙,可以啊,先给钱吧。”淡展锋毫不客气的开口,仿佛和他打电话的只是一个来谈判的陌生人。   淡锦压低了声音,“你要多少?”   “你妈前几天住院,又花掉老子八百,你这回怎么也得打个五千回来吧?”淡展锋在电话那头打了个酒嗝,“当然了,一万更好。你赚那么多,本来就该多孝敬老子些。”   淡锦一听妈妈住院,眉头立即皱了起来,她看了看身边的两个朋友,转而用更低的声音问:“你是不是又打她了。”   “打她怎么了,你是什么东西,用得着你管老子?!再说了,就算我不打她,她精神病一犯,不照样得送进去?”   熊雪儿看到淡锦的手握成了紧紧的拳,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被江嫣然拉住,摇了摇头。   淡锦沉默了好久,才用微微颤抖的嗓音说:“我想请您来锦江市一趟,公司高层要收养一个女孩子,需要以我的名义做宣传,你们得来和沈老板谈一下。”   淡展锋一听收养,马上急了眼:“什么?女娃?我特么真是不想说你,你妈那个瘟神肚子不争气,死活掉不下带把儿的,生了个你这没用的玩意儿,白吃白喝老子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长大了又要作什么幺蛾……”   “你来配合,我给你三万。”淡锦打断他,声音难得变得生硬起来,远没有以往那么温柔,“小孩不用你管,公司会负责养。”   淡展锋好像有点动摇,但口中还是骂骂咧咧的:“得了,鬼知道你说话算不算数,别老子前脚弄了,后脚就忘了刚刚说的啥。”   “我再给你加一万,付现金。先给钱,再签字,这样可以了么?”   “喔……这样的话……唉,行吧行吧行吧,老子真是上辈子欠你的!等你妈出院,我就带她过去。”淡展锋说完,还不屑地嘁了一声。   “嗯。”   淡锦放下手机,挂断了电话。她一垂眼,一抬眼,所有的情绪都在顷刻间被隐藏得妥妥帖帖,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熊雪儿试探着问:“小锦……你……你哪儿来的钱啊?你的钱不是都拿去给家里还债……”   “咳。”江嫣然干咳一声打断了熊雪儿的话。   “之前通告多的时候存了些积蓄。”   江嫣然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安抚她:“这个应该可以问公司报账,我帮你和老于说……”   “不用了。”淡锦似乎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她坐起身来,问正在开车的翁丹阳,“丹阳,离医院还有多远?”   “已经到了。”   翁丹阳把车停在医院大门口,淡锦和江嫣然下了车,医院人太多,她们都提前戴上了墨镜。车里的熊雪儿向她们简单地告了别,约定下午在新的别墅见面。   这是距离凤凰路最近的一家医院,火灾里受伤的人几乎全都进了这里,记者们把医院门口堵得水泄不通,熙熙攘攘吵吵闹闹,好在他们的摄像机只顾得冲向医院大门,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后面还站了两个明星。   两个人正思索该怎么进去,便看见一个穿白大褂的绕过记者走了过来,拉下口罩,问了一句:“是魏老板的人?”   江嫣然点点头,拉下一点墨镜,让那人看清自己的脸。   白大褂嗯了一声,带她们从侧门进了医院。   走在医院通道里,江嫣然还想着刚刚车上的事,忍不住拍拍淡锦的肩,小声说:“小锦,如果你经济紧张,其实我可以……”   淡锦朝她温和地笑了笑,“谢谢江队,不用了。”   江嫣然有点失落。   她在淡锦的心里,恐怕连一个普通朋友都算不上吧。   当然了,她也从未见过淡锦有什么朋友。   到了病房外,白大褂和她们嘱咐了几句就离开了。淡锦站在门口,又翻了翻手里的文件,看向病房里,寻找照片上的女孩子。没一会儿,另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过来,狐疑地看着她们两个人,问:“你们来做什么?”   淡锦把照片给他看。医生仔细看了一眼,说:“哦,是她啊,在七号床,那个正在睡觉的。你是她的家人?”   淡锦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那我与你说说她的伤情,”医生翻开手里的笔记本,拉了拉口罩,“这个孩子救得早,呼吸道没有受到严重损伤,只有右肩后面被火灼到了一部分,面积大约九十平方厘米,属深二度烧伤。还好不用植皮,如果护理得好一个月就能愈合,就是会留下瘢痕。”说着,他把笔记本合上,看着淡锦,“所幸在后肩,穿上衣服就看不出来了,小女孩,心理上的阴影肯定比身体严重,后续你们要注意她可能出现的精神疾病,必要时候要去看看精神科。先走吧,跟我去办一下住院手续。”   “我去吧。”江嫣然考虑到费用问题,替淡锦揽了下来,淡锦刚想说点什么,她又道,“公司会报销的,你放心。”   淡锦沉吟了片刻,终于松了口,“麻烦了。”   “你注意一下,一会儿老于安排的记者就过来了,记得做好摆拍。”   “好的。”   江嫣然向她笑了笑,跟医生匆忙离开。   淡锦目送他们远去,等他们消失在走廊尽头后,才推开了病房门。   病房里有十来张病床,上面都躺满了人,看上去都只是轻伤。有的人在输血,有的人在挂水,还有的在吃东西,无一例外的都有亲人照料着,在这种环境下,七号床就格外惹人注目。它既没有成年人在旁边守着,也没有花篮果盘伺候,孤零零地挤在其他床中间,就像上面那个孤零零的孩子一样可怜。   淡锦走了过去,走的过程中忽然感到一点不安,她觉得就这样两手空空来简直像犯罪。   床上的人还在熟睡中,女孩侧躺在床上,宽大的病服领口露出她的后脖颈,能隐约看见缠裹在那里的厚实纱布,还有纱布上渗出来的药印。她的身体又瘦又小,半个脸埋进枕头里,只留给外人一个红红的耳朵和虚弱的侧脸,和眉心中间的一颗细小红痣。   这就是照片上的冉初秋。   只是看着劫后余生的这个人,仿佛就能亲临昨晚的那场熊熊大火。   据老于说,她是亲眼看着自己的父母被烧死在面前的。不敢想这样血腥残忍的经历会带给她怎样的绝望和痛苦,或许所有人都会扼腕叹息,但是绝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能做到感同身受。   这个孩子只有七岁。   她一时分辨不清,究竟是亲眼看着双亲死在面前更可怜,还是拥有一对生而不养的父母更可怜。但很快她就不去想了,她发现这个问题就像研究“是得到后失去更痛苦,还是从未得到过更痛苦”一样无聊又荒谬。   她一声不吭走到床边,为了看清冉初秋的脸,她把墨镜摘了下来,握在手中摩挲。   隔壁床位的老婆婆好奇地盯着这个陌生人看,因为她已经很老了,怎么学也学不会上网,所以压根不认识淡锦这种新秀明星。她只是觉得这个女娃娃很漂亮,皮肤颜色是浅浅的,眼底的光也是浅浅的,长长的黑色卷发就像自己昨天刚刚洗过的海藻菜,要是能摸一摸,手感一定很不错。   淡锦注意到了老婆婆,抬眼向她温柔地笑起来,轻声问:“婆婆,您认识我么?”   “我楞个认识你哦,不晓得不晓得,”老婆婆张嘴就是一口浓浓的方言,“你是这娃娃儿的什么人呐?”   淡锦看向床上的陌生女孩,答道:“……亲戚。”   “你咋个才来,昨晚那么大的事儿,咋把这娃娃儿一个人放了这么久?”老婆婆抱怨起来兴致勃勃满面红光,看起来真不像是从火灾现场出来的受难者,“她爹妈呢?早点时候这娃娃醒了一次,哭着找妈,哭了好几个小时,这才累得睡着了。你说说你们这做家长的,一天天能把什么事挂心上,闺女都这样子了,人都还不知道做啥子事,拖到什么时候才发现呢?还好这姑娘福缘厚,眉心一点朱砂痣,说起来,这是大富大贵之相呐,古时候只得菩萨才长这模样的朱砂痣,凡人生了,那定要得天神保佑,大难不死,必有后来之福……”   淡锦听着老婆婆的唠叨,目光停留在冉初秋稚嫩的脸上。   她很少会可怜别人,或许是因为她自己已经坠到了可怜的底线边缘,所以在她眼里,大部分人所谓的痛苦只是庸庸碌碌的无病呻吟。   她知道,其实冉初秋的经历已算得上非常惨痛了,但是她的心底仍无法掀起太大涟漪。她只会轻轻地感叹一下,真是可怜。感叹过后,心里终究还是静如止水。   这样是不是太冷血了呢?   淡锦笑了笑。她的性子如此自私凉薄,但她的脸上却经常出现笑。或许如莎翁所说,奸诈的心,必须罩上虚伪的笑。   但她也没办法。“感动”这种事就和爱情一样,不是你觉得它应该发生,它就真的能发生的。 第5章 《十日谈》   老婆婆啰啰嗦嗦念了很久,淡锦一直没有打断她。等她说得口干舌燥停下去拿茶水杯时,淡锦才温和地开口:“婆婆,您想喝热水么?我去给您接。”   “不用啦,你好好照顾你妹妹就行,”老婆婆和蔼地摆摆手,又拍了拍自己床边的一个睡着的年轻人,“我有我儿子在呢。”   淡锦顿了顿,轻声道:“……她不是我妹妹。”   老婆婆一听,刚想说些什么,却见熟睡的冉初秋动了动手臂,有转醒迹象。她翻身时似乎牵扯到了后肩的伤口,痛得倒吸了一口气,朦胧地睁开一双哭红的眼睛。她困顿了片刻,然后下意识看向床边的陌生人。   陌生人也回视着她。   这应该算是她们之间的第一次会晤。瑟缩在病床上的冉初秋小小的,头发毛茸茸的,大大的眼睛里泛着水红,淡锦觉得,她好像一只生了病的小猫咪。   这个第一印象给淡锦留下了很深的影响,以至于在接下来很长很长的时间里,她都一直觉得她像只小猫咪。   冉初秋的眼睛里很快溢上了新的泪水,她盯着淡锦,稚嫩的声音裹在哽咽中:“妈妈呢?”   淡锦坐到了床边,挨在冉初秋的身旁,她抬起手,摸了摸冉初秋的头,向她温柔地说:   “死了啊。”   温柔的脸庞,温柔的目光,温柔的语调,却吐出最冰冷残忍的三个字。   冉初秋带着哭腔,又问:“爸爸呢?”   “也死了。”   淡锦波澜不惊地再次回答。   冉初秋的眼前好似还残留着火焰的红光。原来,世界上真的没有梦貘,一切都是真的。   她抽抽噎噎地哭起来,哭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之后,她才想起眼前还有一个人,她肿着一双泪眼盯着淡锦,问:“你是谁?我、我不认识你。”   “你以后会知道的。”淡锦轻轻叹了口气,她瞥了一眼手机屏上的时间,好像记者要来了吧。   她侧过身去翻挎包里的东西,说“如果你心情不好,我给你读一篇故事吧。小孩子难过的时候,应该会很想要听故事。”   “我不想听故事……我要爸爸妈妈。”冉初秋哭道。   淡锦没有理她,拿出了包里那本被牛奶浸泡过的《十日谈》,书页还带着晾干后的生脆。她翻开前两页,拣出第一章 的首段,自顾自地慢慢读起来。   “本书的开端虽然凄凉,却好比一座险峻的高山,挡着一片美丽的平原,翻过前面的高山,就来到那赏心悦目的境界。”   “我说我不想听。”冉初秋哭得越来越凶了,她觉得很难受。   “攀援的艰苦将换来了加倍的欢乐……”   “我不想……”   “乐极固然生悲,悲苦到了尽头,也会涌起了意想不到的快乐。”   “我说了我不想听,你为什么还是要读?”冉初秋小小的手抓住了淡锦的衣角,圆糯的脸蛋上全是泪痕,“你说讲故事是为了哄我,可是我不想听,我听了会很难过,即使这样,你为什么还是要读?”   淡锦看着她,拿着书的指尖在书页边缘轻轻摩挲,半晌,她答道:“因为我是为了我自己,你想不想听和我没有关系。”   只有在面对孩童的时候,淡锦才会暂且卸下那副温柔谦顺的伪装,将自己的冷漠和自私坦坦荡荡地表露出来。反正,大部分小孩子都很蠢,也无法独立思考。   冉初秋听后一愣。   妈妈读的都是很有意思的童话故事,简单易懂,而且会一边念一边端详自己的反应,如果自己不喜欢,妈妈会放下书去做小饼干,如果自己喜欢,妈妈会读到她睡着才停下。眼前这个女人和妈妈完全不一样,她与她好似完全活在两个世界里,面对着面,却各自做着自己的事,谁也听不到对方说话。   初秋懂得不多,但她知道,不是诚心读的故事,不如不听。   委屈的哭腔:“如果你再念下去,我、我会讨厌你的。”   “我给你读故事,你应该感谢我。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没有人给我读故事。”淡锦低头看书,翻过一页。   年幼的冉初秋只能听出淡锦语气里的讥讽,她太小了,小到还听不懂这句话里隐蕴的苦涩。   “可是妈妈……”   “你妈妈已经死了,”淡锦打断她,没有看她,“人死了就是死了,从今以后,也不会有其他人给你讲故事。除了你的亲生父母,不会再有人不求回报地在你身上浪费时间,往后所有的人接近你都将可能是心怀叵测。今天是给你讲故事的我,明天,或许是另一个更惹你讨厌的人。”   “……”   “更何况,有时候就算是亲生父母,也不一定会……”淡锦停顿了一下,接下来的声音轻了许多,“……不求回报。”   小小的冉初秋忘记了哭,她只是呆呆地睁大眼睛。   她好像在看着淡锦,又好像没有在看淡锦,她只知道,自己心里最后一根绷着的线,“嘭”的一下,轻巧地断了。   不会再有人给自己讲故事了。   不会再有人愿意半夜十二点陪自己过生日了。   她真的没有爸爸妈妈了。   冉初秋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在自己的身体里放了第二把大火,这一回烧得她筋骨寸断,回天乏术。   淡锦倒觉得,早点让冉初秋认清现实会比较好。自己小的时候就是抱有太多的幻想,所以才让荆棘遍布的现实一点一点把所有的希冀都撕毁,这个亲身经历的过程肝肠寸断、苦不堪言。不如早点有人来告诉她事实为何。   幻想少一点,落差才会小一点。 第6章 《百年孤独》   没过一会儿,江嫣然就推门进来了。她身后跟着一个鸭舌帽男人,那人一边走路一边低头玩着手里的单反,露出满意的笑。   “小锦,刚刚趁你没注意的时候,我叫刘记在门口拍了两张。”江嫣然走到淡锦身边,拍了拍她的肩头,“神态姿势都很自然,捧书的举动也很好,你看一看,要是可以的话我就发给老于了。”   “直接发给他吧。”淡锦合上书,轻轻地看了一眼冉初秋。摆拍已经做完了,这个书,自然就不必再读下去了。   “这就是那个孩子?长得蛮可爱的。”江嫣然想去摸一下冉初秋的头,但冉初秋向后退了一下,躲开了。江嫣然的手有点尴尬地举在那里,良久,才轻笑一声,说:“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吧。”   淡锦又看了一眼手机亮屏上的时间,站了起来,“拍也拍了,我们走吧。两个小时后是我的戏,剧组在催了。”   “行。”江嫣然示意她把墨镜戴上,两个人和刘记利落地向病房外走,似乎谁都没想起和病床上的那个人打声招呼。   “什么时候杀青?”   “还有一周吧。”   “好,你杀青前一天告诉我,我推掉所有通告,剧组庆祝完了就去接你。”   “……嗯。”   “到时候想吃点什么?日料,还是法餐?尽管说,我请你。”   “随便,都好。”   “那我现在就预约位子……”   两个人的声音愈来愈远,直到模糊成再也听不清。   冉初秋缩在床上,紧紧盯着她们消失的那个门框,眼中含着泪。   刚刚出去上厕所的老婆婆步履蹒跚地回来了,她的儿子陪在她身边,帮她举着吊瓶。老婆婆路过七号床的时候,哎呀了一声,艰难地弯下腰去,捡起了一个又旧又厚的软皮本子。   “丫头,这是你姐姐落下的东西吧。”老婆婆拿着软皮本,笑呵呵地走到冉初秋身边,把本子放到了她的床头柜上。   “她不是我姐姐。”冉初秋一字一顿地说。   “你这娃娃,咋个这么说,人家好歹辛辛苦苦跑来看你,小白眼狼。”老婆婆开玩笑地在冉初秋脑门上点了点,“好好收起来,记得还给人家喔。”   冉初秋眼一红,像是突然受到了什么刺激,挣扎着拔出手背上的针头,从床上跳下去,一把抄起床头的软皮本,登登登登地跑到病房的窗边。   “哎……”老婆婆急得走了两步。   她视若无睹,只是猛地推开窗户,窗外寒冷的风刮了她满脸。她咬着牙,眼泪顺着脸蛋往下流,高高地举起那个本子。   停顿了一秒钟,然后狠狠地向楼下摔去。   软皮本穿过凛冽的寒风,夹入了几片新雪,翻了几个回转,“啪”得一声,落入后花园里的矮灌木树丛中。   .   “小锦,有空的时候尽快收拾一下行李,雪儿说别墅已经可以入住了。”   “好。”   “明天或者后天,抽空回一下新家吧,雪儿要办一个party压压宅。”   “嗯。”   “需要搬东西的话,打电话找我,我开车来接你。”   “谢谢。”   “我这两天没通告,就在家里等你,早点回来。回头见。”   “再见,江队。”   淡锦拿起包,打开车门跨了出去。   江嫣然扳下车窗玻璃,小臂撑在窗框上,静静地目送她离开。   翁丹阳从主驾驶座上回过头来,带着一脸贼兮兮的笑:“江队,你干脆直接告诉小锦你喜欢她得了,拖什么呢拖。”   江嫣然没有惊慌,只是笑了笑,轻而易举地承认了:“真的很明显吗?”   “司马昭之心,你说呢,”翁丹阳抽出一根烟,含在嘴里点火,“贴了人家两年的冷屁股了,我一天到晚跟着你们,又不是瞎的。再说了,你一个入江集团的豪门千金,如果不是为了某个人,何苦委身进入这乌泱泱的娱乐圈荒度两年的日子。”   江嫣然笑着看向别处。   翁丹阳要是不提,她险些都要忘了两年前的那种人生。   两年。   两年前,爸爸在云舟娱乐公司和沈国豪谈投资合作,她参加完大学毕业典礼,去云舟娱乐找爸爸,准备谈完了一起吃饭。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去,直接改变了她接下来的人生轨途。   就在云舟娱乐的一楼大厅,她第一次看见了十八岁的淡锦。   那天淡锦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皮肤和衣服一样净白,长长的黑色卷发就像绣在西阵织上的青海波,她经过自己身边时,身上有一股茉莉花混着檀木香的味道。她没有拦住淡锦,也没有和淡锦搭讪,甚至淡锦都没有注意到坐在长凳上的她。但那天她回去后,取消了原本定好的前往国家歌剧院的行程,求爸爸把她塞进了云舟娱乐。   很奇怪,她都不了解她,但她就是移不开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移开后,便恍然发觉已经深陷其中。她活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女孩子,外貌已是极好,气质还要更胜一筹,从外美到内,从乌黑卷翘的头发美到裹入细边凉鞋的洁白脚趾。   即使她学了半辈子的声乐,有绝佳的天赋、踏实的功底,已经可以完美演唱降两个调的第五元素,但她还是心甘情愿地没落在了云舟。她就像买下了一张永久车票,登上了一列永无终点的火车。   “那我是不是应该……准备表白了呢?”江嫣然难得有些羞赧,低着头笑着说,“我没有和人表白过,尤其是女人。会很别扭吧。”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翁丹阳启动发动机,打起转盘,把最后一口烟吸完,“不过,动静千万要小一点啊。要是被捅出去了,老于估计会气疯。”   “我知道了。”   江嫣然含着笑划开手机屏锁,虽然嘴上说了知道,但还是开始看新鲜玫瑰花,并把数量设成了九百九十九。 第7章 《霍乱时期的爱情》   休息室中。   化妆师李姐在忙着给淡锦化下场要用的妆,淡锦闭着眼,静静地调息昨晚过于稀少的睡眠,顺便再默背一遍剧本台词。   一个又高又帅气的男生坐在她身边的椅子上,男生看起来不超过二十岁,应该刚上大学没多久。褐色的卷发做了好看的中分造型,一双腿长长地耷在地上,他把下巴放在椅子靠背边缘,歪着头看淡锦,“学姐,你困了么?要是困了,我和导演说一声,晚一个小时开拍。”   这个男孩子叫骆深,比淡锦小一岁,几年前和淡锦读同一所高中。高二的淡锦在学校汇报演出的舞台上唱歌时,高一的骆深就喜欢上了她,但那个时候淡锦是炙手可热的校花,他只是个减不下来肥的小胖子,连话都不敢搭一句。没想到几年之后他们又在娱乐圈重逢,淡锦的人气不温不火,倒是骆深,不仅变成了一个大帅哥,还混成了一线流量男星。   骆深一直没有忘记淡锦。就算自己已经功成名就,就算身边已满是美女环绕,他仍然义无反顾地追随上来,淡锦去哪里,他就跟去哪里,跑前跑后献殷勤,以学弟的名义在她身边待了将近一年的时间。   淡锦没有睁开眼,只轻声说:“你又不是我们剧组的,多管闲事。万一被拍到,营销号又要写通稿黑你了。”   “那不正好么,你就可以欠我一个人情。这样的话,你就不得不收我的礼物了。”骆深的笑很阳光,光是看着他的脸,就会觉得全身暖洋洋的。   淡锦抬起眼,“你要送我什么。”   骆深从包里掏出一本书,高兴地递到淡锦手上:“是1985年哥伦比亚首次发行的原版《El Amor En Los Tiempos Del Colera》,我在我同学那里看到,硬是问他买过来,送给你。”   淡锦扫了一眼,眼底难得有了心动的光,她摸着已经非常陈旧但是依然保存完好的书页,小心地翻了两页。意料之外的,一张夹在书里的纸条滑了出来,掉在她的膝盖上。   淡锦展开纸条,只见上面写了一串: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摩尔斯电码。”淡锦的表情没有太惊讶,她默读了一会儿,很快就破译出来了,“你在邀请我吃晚餐?”   “你、你怎么连这个都会,”骆深吃惊地看着她,“我昨晚对着摩尔斯电码表写了好久才写出来这一句话,学姐竟只用一分钟就能全部读懂了!”   “电码表其实很好背,你要是肯花时间,半个小时就背完了。”淡锦把纸条折起来,夹回书中去,“但是我这两天会比较忙,公司有点事,可能没有时间和你吃晚餐。”   “没事没事,以后有空再吃也行。”   “骆深,”淡锦把书放到梳妆盒上,微微偏过头,看着他,“你是打算在晚餐时表白么?”   “啊……?”骆深本来有点惊讶淡锦的直白,他不主动说,淡锦也不主动提,两个人始终没有捅破那一层窗户纸,没有想到这一点暧昧竟如此毫无预兆地被淡锦随随便便点破,骆深慌乱之余,也不得不在草率中承认了,“这……唉,本来都在饭店里准备好玫瑰花和蜡烛了,想给学姐一个惊喜的。”   “何必弄那么麻烦,你要是喜欢我,直接告诉我就好。”   “可是……”骆深挠挠头,“我年纪本来就比你小,要是不做得多一些,我怕你会不答应做我的女朋友。”   淡锦朝他浅浅一笑,轻声说:“我答应你。”   骆深一愣,然后腾地站起来,他呆了好一阵子,脸涨得通红,急得原地转起来:“等等,等等,我还没有准备花,还有红酒香槟,你等等,别急,我马上叫过来。”   淡锦皮笑肉不笑,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口红,“我只是答应和你试试,试着交往一段时间,好么?”   “好,好好好,”骆深笑得嘴角咧到了脖子根,他想去握淡锦的手,但是又不太敢,只能一个劲傻笑,“学姐,我太高兴了。”   “那就不要浪费钱买花和红酒了,”淡锦拿起唇釉,开始补色,“这个周末我杀青了后,你帮我搬个家,到时候请你来我们的私人party玩。”   “好,你说什么都好。”   骆深高兴之余,还不忘嘱咐一直围观的化妆师:“李姐,这事儿您可帮我们保密啊。”   李姐是资历很老的妆师,圈内什么事情都见过,很懂规矩,了然一笑:“明白,放心。”   淡锦补完口红,把唇釉放回包里。她不经意一瞥,却忽然发现哪里不太对劲。   她脑子里出现那个东西时,忙拿起包,来回翻了几通。在确认没有那个东西后,她胸口仿佛都漏跳了一拍。   “怎么了学姐?丢什么了?”骆深也不笑了,跟着她急了起来。   “我的……”淡锦抓着包的手指轻轻颤抖,“……我的日记本……”   .   “你到底丢在哪儿了?上面写你的名字了吗?有写对你不利的内容吗?公司呢,A.N.T呢,你都在里面提了吗?”   寻找多日无果后,淡锦选择把丢失日记的事如实告诉翁丹阳,毕竟翁丹阳也算她的半个经纪人。没想到在微信里发完消息后,翁丹阳的反应比她还要急得多得多。对话框里的文字已经不能表达她的狂躁了,顾不得还在深夜,直接一个电话打进淡锦的手机。   “我也不知道丢在哪里了,”淡锦正坐在书桌边,微蹙着眉,台灯的光让她有点头疼,“但好在我没有写名字,也没有写圈子里的事,一般人捡到的话,应该不会猜到是谁写的。”   “应该?!”翁丹阳简直要疯了,“小锦,你怎么丁点儿做艺人的觉悟都没有,日记这种白纸黑字铁证如山的东西怎么能随便乱写!你最好没有瞒我,否则咱俩一块儿从云舟滚蛋!”   “真的没有那么严重,那是一本很旧的日记,写的都是许多年前的事。”淡锦想起那里面的内容,心里有点闷,“……对不起,丹阳,我会尽力去找。”   翁丹阳一听淡锦道歉,气立马就消了,无奈地说:“算啦算啦,我和你计较也没用,以后就别写了,免得落人话柄。”   淡锦的目光落在自己新买的日记本上,还有上面刚刚写完的日记内容,沉默了片刻,说:“……我知道了。”   “哎,还有个事,你的父母今天到锦江了,公司下午已经进行了接待,也完成了领养的手续,你要在他们走之前见见他们吗?”   “……我没有时间。”   “真的不见啊?”   “嗯。我已经取了四万现金放在老于那里,你记得叫他交给我父亲。”淡锦垂着眼,没有笔盖的百利金白乌龟钢笔在她的指尖来回转动,“对了,告诉江队一声,明天不要来接我了,骆深会送我。”   “骆深?”翁丹阳不明所以,“你怎么会允许他来接送?”   “我们在一起了啊。”   “什么!你和他……你们……那江……”翁丹阳说到一半,急忙住嘴,不知该如何措辞,“可我记得,你早就和我说过你不喜欢他,怎么突然在一起了?”   “我和他在一起,自然是因为现在喜欢他了。”淡锦停止转笔,疲惫地闭了闭眼,“好了,我不和你说了,明天早上最后一场戏,得早点睡觉。”   “好吧……哦对,差点忘了,还有一件事!那个火灾的小孩儿已经可以出院了,你明天中午十二点来医院一趟,我在门口等你。”   “嗯。”   挂掉电话后,淡锦拿着钢笔盯着日记本发了一会儿呆。   上面刚刚完成的墨水痕迹还在台灯的映照下反出点点刺眼的光。   她看着它,仿佛在审视自己的另一个灵魂。   “1月15日,周六,大雪。”   “这部剧马上就拍完了,可还没有下一部找上门。我从十天前就开始有点焦灼,但好在我从未表现在脸上,没有人发现我在担心这件事。”   “之前听说,《倚天屠龙记》要被李家孝先生翻拍,李家孝先生是圈里公认的金牌导演,剧本也是经典之作,已经敲定了骆深演张无忌。一流导演,一流剧本,一流男主,这个剧一定会有很大的流量,就算是在里面演一个小配角,也要比在三流网剧里演主角强得多。”   “可我能参演的机会太渺茫了。只有一个月就要开机了,我找不到别的办法,也等不起。”   “骆深现在混得如日中天,他有足够的发言权,他完全可以左右导演选角。所以在今天,我成为了他的女朋友。”   “……说来可笑,我的几段恋爱都在利用对方。一开始是为了申请奖学金才交往的学生会主席,后来是为了削减妈妈治疗费才接近的年轻男医生,现在,又是为了电视剧资源才在一起的当红明星。”   “我曾有一个瞬间为我卑鄙的行为感到羞耻,但我很快醒悟,只有卑鄙者才能拥有通行证,高尚者,只能得到一个墓志铭罢了。我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冉初秋的身上,万一炒作的事搞砸了,我不能就这么落败,我还需要钱。最近通告已经很少了,公司还会扣走很大一部分工资,淡展锋欠下的债还没还完,妈妈的病也需要持续治疗,小浅的学费,生活费,他们都得靠我,我绝不能让自己陷入一个绝望的境地。”   “绝望……”   “可我又何尝不是一直深陷绝望之中?” 第8章 《俄狄浦斯王》   第二天,也就是本周的周末,淡锦在夏日阳光里的全部戏份正式杀青。剧组简单地做了一个庆祝后,她就悄悄地先离开了。   这是确认关系后的第一天,骆深有点紧张。他做了新的发型,喷了昂贵的香水,甚至还画了眉毛,本来今天有两个重要的通告,也都被他统统推掉了。   淡锦坐进车里时,却丝毫都没注意到骆深与往常有哪些不同,她关上车门后的第一句话便是:“拿完行李后,先陪我去一趟市医院吧。”   “怎么了,你生病了吗?”骆深眉头皱起来,很是担心。   “没有,最近领养了一个火灾里活下来的小孩,我今天得接她回家。”   “火灾里活下来的小孩……”骆深若有所思,“是不是三味珍的那场火灾?”   “嗯。”淡锦淡淡地应了一声,打开手机,浏览这两天的新闻。三味珍已经开始霸榜热搜,但冉初秋还没有出现在头条中,可能是魏洋仍在蓄力,也有可能是在等云舟这边的接洽。   骆深倒突然高兴了:“你要是领养了小孩,她是不是得管你叫妈妈?我现在是你的男朋友,她是不是也得叫我一声爸爸?嗳,没想到我才成年没多久,就有人会管我叫爸爸了!”   淡锦礼貌性地笑了笑,没接他的话。   骆深感觉到了一丝尴尬,也不知该说什么了,便闭上了嘴巴。他一边开车,一边偷偷地瞥安静的淡锦。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淡锦已经答应了自己的追求,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有了质的变化,但他仍然觉得她离他很远,就像以前她给他的感觉一样遥不可及。   去旧居拿完所有的衣物用品,他们立即转往市医院。到了目的地后,淡锦让骆深在车里等着,自己戴上墨镜去接冉初秋。   骆深拉住了正在下车的淡锦,年轻俊朗的脸上出现了撒娇的表情:“学姐,分别之前,不亲亲我么?”   淡锦轻轻地看着他,须臾,说:“我涂口红了。”   “这样啊……”骆深失望地挠挠后脑勺,“那你……早点回来。那个……下一次和我出门,可不可以不涂口红啊?”   淡锦拿着伞起身走出车厢,反手关门的瞬间,轻飘飘地答了一句:   “不可以。”   骆深随着车门关紧的碰撞声一愣,被这直白的拒绝挫伤了感情,他叹着气把下巴搁在方向盘上,委屈像一只没有啃到骨头的小狗。   翁丹阳已经在医院大门口等待半个多小时了,见了淡锦,急匆匆说:“我去办出院手续,你去病房里帮她收拾一下东西,然后抓紧带她下来。保姆车在停车场里,把她带去保姆车。”   “好。”   “一定要在半个小时内下来,周围还有记者,不能停留太久,不然就麻烦了。”   “嗯。”   简单交流后,淡锦循着上次来的记忆找到住院部。今天天气非常冷,墨镜片儿上都凝了一层雾,淡锦摘下眼镜,确认了一下病房号,推门进去。   原本住在这里的轻伤病人走了大半,上次见到的那个老婆婆也不在了,只有七号床和三号床上躺着人。淡锦走近了去,看见了正在挂水的冉初秋。   冉初秋什么也没有做,就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她沉默地看着吊瓶里所剩不多的药水,目光随着滴管里的液体坠落而出神。   一滴,两滴,慢慢地坠落。   就像那天从天花板上掉下的火焰。   哗啦,哗啦。   淡锦走到她的床边,温声道:“你可以出院了。这一瓶吊完了就跟我走吧。”   冉初秋注意到淡锦时,眼底那死气沉沉的一潭水才泛起了些许涟漪。她心里先是悸动,紧接着又闷又疼,这让她下意识紧紧咬住牙,咬到腮帮子都痛了,她才定定地说了一句:“我不认识你。”   “怎会,我们之前明明见过。”   “……你不是讨厌我么?”   “我有说过我讨厌你吗?”   冉初秋仔细想了想那天她和她说过的话,好像确实没有提过这一句。她鼻子里有点酸,固执地说:“可是我讨厌你。”   “这很正常,”淡锦侧坐在冉初秋的床沿上,温柔地注视着她,“因为你是小孩子。只有小孩子才会这么轻易地讨厌一个仅仅见过一面的人。”   冉初秋紧紧握着小拳头,她用力地看着淡锦,一言不发,像一只和隔壁大黄打架打输了的小奶猫。   淡锦看了一眼手机,已经过去五分钟了,如果今天没有翁丹阳给的时间限制,她倒真想好好逗一逗这个小孩。   算了,低个头,尽快把人接走才是正事。   “好了,如果我之前的话让你不开心,我向你道歉。其实我没有要故意气你,只是自以为是地说了一些你听不懂的话,没有考虑到你的年龄问题,这确实是我的过失,对不起。”   冉初秋只是紧紧咬着下唇。   “我们已经收养了你。你知道‘收养’的意思吗?你现在没有家人了,咱们以后就……”淡锦顿了顿,好似对接下来的字眼有刹那的迟疑,迟疑过后,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咱们以后就是家人。家人之间,不应该这么斤斤计较,对不对?”   冉初秋沉默。   “这样吧,如果你今天和我回家,以后我天天给你读故事。你妈妈给你讲什么,我就给你讲什么,你妈妈怎么讲,我就怎么讲,”淡锦微微偏着头,长长的黑色卷发盘绕在她雪白的脖颈前,她的五官精致完美,像以前在博物馆里看过的古典美人图,“这样的待遇,孤儿院可享受不到啊,你不考虑考虑么?”   冉初秋下巴在颤抖,她盯着淡锦看了很久,问:“你为什么收养我?”   因为我要利用你。   这七个字在淡锦的心里坦坦荡荡地浮现,像凯旋门上的浮雕一样,筋络分明。然而她笑了笑,答:   “因为我很喜欢你。”   说这句谎话时,她面不改色,心跳不乱,就像事实的确如此。她自己也不清楚,是因为自己本就是个虚伪的人,还是因为过去的那些年说过太多谎,已经成了习惯。   冉初秋听后,却噙着泪低下了头,抽抽搭搭地哭出了声。   那一晚之后这么多天,她见过的很多人——来给她看病后严肃走开的医生,为她扎好针后匆忙离去的护士,还有一些扛着摄像机的叔叔阿姨,他们每天都在自己的身边来去奔走,却没有一个人顾得上和自己说话,甚至一个关心的眼神都没有功夫投过来。一天又一天,冉初秋的手一天比一天冰,到后来,她脑子里只剩下淡锦的那句话:   “从今以后,不会再有人不求回报地在你身上浪费时间。”   她看着自己小小的手心,隐约能看见上面躺着的那只死去的蝴蝶。   但就在绝望生出了手指时,这个黑色卷发的女人又来了。冉初秋本以为她会像那个隔壁床的老婆婆一样,走之后就再也不会第二次出现,但是她却就这么回来了。   她坐在自己的床边,为之前的话道歉,然后告诉自己,她们以后是家人,她喜欢自己,还会像妈妈一样给自己读故事。她说了很多很多的话,浪费了好多个分钟的时间。   明明是她先将自己往深渊里推了一把,但偏偏又是她在自己坠落时抓住了自己的手。她虽生她的气,却又不得不生出感动。   小孩子就是这一点好,讨厌一个人很快,喜欢一个人也很快。他们的世界非黑即白,对于世界上所有人都只会做“好人”和“坏人”两个分类,一旦她把她划分到了好人阵营,那么她的一切就都变得不一样了,她做过什么都可以被原谅。   说来也可笑,淡锦讲实话时,冉初秋讨厌她,淡锦开始撒谎时,冉初秋却开始感激她。   “我可以叫你初秋吗?”淡锦压低了脑袋,从下面看冉初秋的表情,见她并没有太排斥,就这么叫了,“初秋,你答应我了吗?”   冉初秋紧紧抓着膝盖上的衣料。   “你会对我好么?”   她这么问道。   “……”淡锦嘴角的笑意僵住。   初秋倔强地看着她:“如果你以后对我不好,我会逃走的。”   以后?   淡锦刹那的失神。   偶然控制着所有人,未来的事谁又能看得清楚呢。   也罢。   她会从冉初秋身上得到巨大的流量和收益,却也没什么能补偿这个孩子的,就算是为了填补自己的良心,她也该给她一个承诺。   淡锦的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   “我答应你。”   “……?”   “我答应你。我会对你好,一直对你好。” 第9章 《千与千寻》   我会对你好。   冉初秋听到这句话,就像吃下了一颗定心丸,这个黑发女人的表情温柔认真,她应该没有在骗自己。既然她会对自己好,那自己也会对她好。   妈妈说,人就得有来有往,这是礼貌。   淡锦又瞥了一眼时间,已经太晚了,距离半个小时只有八分钟了。她站起身来,环视一周,发现这个孩子也没什么东西值得收拾,她甚至连一身自己的衣服都没有,只有身上那件肥大的病服。好在今天带了两件小浅的衣服来,淡锦从纸袋子里拿出一件毛衣和长裤,放在冉初秋的手边,说:“换上这身吧。”   冉初秋看着叠的整齐的衣服,小声问:“我该叫你什么?”   “你想叫我什么呢?”淡锦温和地笑了笑。   冉初秋抬眼看着她,想到了之前爸爸带她看的千与千寻。其实她没怎么看懂那个动画片,可她记得里面的白龙,她觉得眼前的人好像他,干净的面庞,柔和的微笑,在千寻眼里,就像力挽狂澜的救世主。他会拉着她的手,逃离一切致她死亡的地方,珍惜她,爱慕她,在汤婆婆的办公室里拼死保护她,在钱婆婆的小屋外静静地等候她,在她回眸之间,清冽如风,温润似玉。   智商比较低的人是很容易把幻想和现实搞混的,尤其是在给了自己充足的心理暗示之后。初秋一边想着温柔的白龙,一边想着温柔的淡锦,一边脱口而出:“白龙。”   “什么?”   “……白龙。”   淡锦挑了挑眉,对于这个奇怪的称呼有点芥蒂,“要不……你还是称呼我姐姐吧,好吗?”   冉初秋点点头。   淡锦嗯了一声,然后再一次让她换衣服。冉初秋的后肩还没好全,她小心翼翼地先把两条胳膊从宽阔的袖管里缩回,然后在病服的掩盖下穿新衣。穿的时候遇到了一点困难,她拉扯到了后肩的伤口,淡锦却没有帮忙,只是站在一边默默等着她自己解决。   冉初秋憋着泪,忍着疼,她太需要帮助了,但这是她必须要经历的过程,谁都没法帮她一辈子。   艰难换好衣服后,淡锦示意她跟着自己走。冉初秋却站在原地,有点长的毛衣袖子耷拉下来,像下垂的兔耳朵。她细声问:“你可以抱我吗?”   “你的腿应该没伤到吧。”淡锦不置可否。   冉初秋眼底有湿润的光在闪动,她嗫嚅了一会儿,小声说:“白龙会抱千寻的。”   淡锦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不愿意再继续浪费时间,翁丹阳和骆深都在等她。她弯下腰,取下自己的毛线围巾绕在小孩子脖子上,然后把瘦小的初秋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里,用一侧大衣盖住初秋的身体。   她果然是属于自己的那个白龙。   她真好。   这一抱,让她彻底卸下了所有对于淡锦的芥蒂,她果然像她承诺的那样会对自己好。只是一次小小的试探,却让小小的初秋永远地相信了那个诺言。   初秋自然垂头,恰好鼻尖蹭到了淡锦的脖颈处。她嗅了嗅,能闻出茉莉花的味道,还有一股像木头一样的香气掺在里面,她不认识。闻了好一会儿,她用只有淡锦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好香。”   淡锦唇角一弯,“喜欢么?”   “嗯。”   “它的名字叫二苏旧局,是一种比较古旧的香。”   “二苏……二,苏……”   “二苏就是苏轼和苏辙兄弟,他们是宋代的玩香名手,二苏旧局是他们两个人共同制出来的。”已经走到了楼外,淡锦单手撑开伞,为初秋遮住大雪,“如果你乖乖养病,我就送给你一小罐。”   “你会做?”   “削点沉香,檀香,乳香,琥珀,碾碎后放进枣花蜜里,搓成丸,然后裹一层茉莉花瓣阴干就好了。很简单的。”   冉初秋沉默了半晌,小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你。”   “不客气。”   淡锦一手举伞,一手抱着初秋,很快在停车场找到了公司的保姆车,翁丹阳已经在车上了。她拉开车门,先把小小的冉初秋放进去,动作到一半,她才注意到最里面还坐着江嫣然。   江嫣然的脸色有点苍白,她笑得很勉强:“小锦,我……我来接你。”   淡锦微微颔首:“江队。丹阳没有告诉你吗?我已经有骆深接送了,还麻烦你跑一趟。”   “丹阳告诉过我了,我知道你和骆深的事。”江嫣然的神态很不自然,她似在极力抑制什么情绪,“但是……我有点不放心。”   “谢谢江队的关心。”淡锦没太把目光放在江嫣然身上,她把冉初秋在座位上放好,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有骆深的五个未接来电,她一边回拨过去一边和主驾座的翁丹阳说,“你们带着她先走吧,我去找骆深,半个小时后别墅见。”   说完,她顺手甩上车门。   车门却并没有能顺利地与门框合拢。   随着后座上冉初秋忍不住的一声细微的痛呼,淡锦才发觉是冉初秋把手垫在了车门缝里,她忙拉开车门,手机也拿离了耳畔,顾不得已经接通的电话和电话那头响起的一声“学姐”。   冉初秋捧着自己被夹得通红的手,眼中疼得起了泪花,她泫然欲泣地看着淡锦,带着哭腔说:“你别……”   “……”淡锦对视着冉初秋的目光,电话那边,骆深正在焦急地喊“喂”。   “姐姐,”冉初秋蹭着座位挪过来了许多,探出半个身子,用伤到的手颤抖着抓住淡锦的衣角,“别、别……姐姐。”   淡锦的喉头上下动了动。   她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那抹情绪存在的时间很短,如白驹过隙。   淡锦迅速收拾了自己失去控制的表情,她弯下腰轻轻握住冉初秋的手,把初秋扶进车里。然后她把手机举到耳边,说:   “别等我了,我把别墅的定位发给你,你先过去吧。”   骆深一头雾水,问:“学姐,我们不是说好了你坐我的车,咱俩一起走的么。”   淡锦用眼神示意冉初秋往里面坐一点,然后自己也跨进了保姆车,坐稳后,说:“外面有记者,你想被拍到吗?”   “可是咱们已经说好了啊,怎么能这样呢?本来我们就没什么时间能独处,就这么……”   “骆深,你是在用实际行动告诉我,你还是一个幼稚的小孩子?”淡锦知道骆深最在意的是什么,她毫不犹豫地捻来作了威胁。   “……好吧,我先去就是了。”骆深懊恼地叹气,虽然被放了鸽子,但还是低声下气地说了两句软话:“学姐,我错了,你不要生我的气。”   “嗯。”   淡锦嗯完之后就直接挂断了电话,也不管对面什么反应。冉初秋一直依偎在她的身边,这车里她只认识淡锦一个人,下意识就要挨着她,听她讲完电话,冉初秋小声问:“你在和谁打电话?”   “男朋友。”淡锦淡淡答道。   “喔……”冉初秋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说,“我们班上一个女生,她也有男朋友。”   翁丹阳在前面听了,不禁分出点心思发出疑问:“你个小崽子,上几年级啊?屁大点小孩还玩情情爱爱,现在小一辈儿的这么出息了?”   冉初秋没有回答她,只是瑟缩在淡锦身边,低头看着淡锦的手。   淡锦出于礼教,帮翁丹阳又问了一遍:“丹阳姐姐问你呢,几年级?”   冉初秋喃喃道:“二年级。”   “二年级,”淡锦下意识回想了一下自己的二年级,“你的同学是怎么谈恋爱的?”   “拉手。”冉初秋的手指触碰到淡锦的手背,犹豫了好一会儿,有点畏缩地握住了她的小指,马上又松开,“像这样。”   “没有别的了吗?”淡锦接着问。   初秋脸上出现了疑惑:“还可以做别的吗?”   “可以啊。”   翁丹阳以为淡锦接下来要说些少儿不宜的东西,正想开口阻止,却在车内后视镜中见到淡锦把自己的手翻过来,握住了初秋。   “比如,互相抄作业、背课文、假装家长签字。”她说完,捧起初秋红通通的手,仔细看了看,“看你还能抓我,说明骨头没事,回去帮你喷点药吧。”   “嗯……”   “下次想叫住我,不要再把手放进车门里,喊姐姐就好。如果我没有听见,你就叫我的名字,我叫淡锦。”   冉初秋皱着眉想了想,“dan jin ?”   “平淡的淡,锦绣的锦。”淡锦在真皮车座上用手指慢慢写下自己的名字。   淡,锦。   冉初秋看完,心里有点开心,这两个字她都认识,真是太好了。   翁丹阳笑道:“小锦,真是难得听你一次性说这么多话,看来你只对成年人比较冷淡啊。”   “我给你的感觉很冷淡么?”   “也不是啦,其实你脾气超级好,人也超级温柔,就是说的字数少一点。嘿嘿,你不用理我,你自己开心最重要。”翁丹阳呲着牙尬笑。   冉初秋的眼睛亮亮的,她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淡锦看出她想说些什么,便把头低下,让她能够到自己的耳畔。   初秋的屁股挪了两下,凑上前来,悄咪咪地问:“你和她们说的字数少,是不是不想在她们身上浪费时间?”   淡锦笑了笑,也确实如此,就承认了,“嗯。”   冉初秋满意地坐了回去,淡锦不愿意和别人说很多字,但是会和自己说很多字,她不愿意给别人浪费时间,却愿意给自己浪费时间,就像拥有血缘关系的家人一样无条件浪费。这让她的胸腔里填充上了一种非常温暖的安全感和归属感。 第10章 《少年维特的烦恼》   路上有点堵,本来半个小时的路程硬是拖长了二十分钟,不过好在几个人今天都没什么其他工作,心情没有被糟糕的交通扰乱。   到了锦江的南郊区域,公路两边的房子开始渐渐变得稀疏起来。车子行驶到一片别墅区,翁丹阳刷了门卡后开进去,这里房屋排列得很有艺术感,不是规规矩矩地分布,大多数都带着花园泳池。开到她们的别墅范围后,几个人从车上下来,翁丹阳把车开去车库。   淡锦抱起冉初秋,才走两步,便注意到了院子里新种的一大片玫瑰花。   江嫣然跟在她的后面,面色透出两分尴尬。这本是她之前定来表白的,后来毫无防备地听到了骆深的事,退也不好退,她便叫店家换成了可以带根养殖的玫瑰花,找花匠来种在了这片花园中。   “小锦,我自作主张种了玫瑰,你介意吗?”   淡锦温和地微笑,“没事,我不过敏。”   江嫣然哑然,她问的不是过不过敏的问题。   淡锦看向怀里的冉初秋,问她:“初秋,你喜不喜欢这里?”   冉初秋怯怯地环视这个陌生的环境,第一次走进这里,她有点恐惧,但不知为何,又能感到一点亲切。她隐隐约约的有种预感,在这方天地里,她将饱尝幸福和痛苦两种滋味。   真奇怪,幸福和痛苦明明是反义词,它们可以同时存在的么?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淡锦的问题,几个人就听到大门被狠狠踹开的声音。熊雪儿举着一瓶香槟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嚷“你们可算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先前抵达的骆深。她笑着来到陌生面孔的面前,眼中亮着好奇的光:“小锦,这就是你的新妹妹?好可爱。”   她刚刚摸过冰香槟的手伸过来,挨了一下冉初秋的脸蛋。初秋被吓到了,连忙把脸埋进淡锦的衣领里。   淡锦稍稍退后了一步,“雪儿,注意一点。”   熊雪儿撇撇嘴:“这小孩胆子真小。”   江嫣然见淡锦的脸色变得有点不好,也不顾自己仍旧糟糕的心情,第一时间上前来帮她解围:“别逗小锦了,外面雪大,咱们先进去吧。”   熊雪儿眼珠子一转,眼尾捎着狐狸一样的媚气,怪里怪气地说:“从来都只对小锦好,江队,你这么偏心的么?”   “胡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也不知我何时有这个福气,能让江队这么挂心,唉唉唉,偏偏某些人还身在福中不知福。”   冉初秋这下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预感到痛苦了,她不喜欢这里除了淡锦以外的任何一个人,陌生的脸,陌生的交谈,让她脑子都快炸开了。她趴在淡锦耳边,嗓音细弱哆嗦:“我想回家。”   “这里就是你的家。”   淡锦抱着她的手指紧了紧,她知道冉初秋怯生了,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强迫她继续和这些陌生人交流。她抱着初秋走向屋内,向身后的人说:“我先带她去看看房间,你们准备一下饭吧。”   “厨房里什么饭都有,咱们今天有party的,你忘了?”熊雪儿冲走远的淡锦喊道,“喂!你的房间在三楼右手第一间,她的房间在你隔壁!”   江嫣然揣着手,无奈道:“嘴硬心软,既然关心她,又何必如此阴阳怪气。”   熊雪儿笑得妩媚:“江队没发现吗,这是小锦的殊荣,我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对别人阴阳怪气啊。”   江嫣然懒得理她,转身请一旁站了很久的骆深进门。   .   别墅的地下一层是一个小型的家庭影院,一楼是宽敞的客厅和厨房,二楼右边江嫣然和熊雪儿的卧室,左边是三间闲置的客房,三楼右边是淡锦和冉初秋的卧室,左边是健身房、练舞房和乐器室。   上到了三楼,淡锦把初秋放到了地上,她环顾这里,走廊里铺着褐色的榉木地板,一侧是她们的卧房,另一侧是从地板开始倾斜到天花板的落地玻璃窗,窗户里透进亮亮堂堂的光线,如果在这里铺一张柔软的地毯,一定很适合在午后读书小憩。   淡锦很满意,她又走向那间属于冉初秋的房间。打开门后可就没有刚刚满意了,她差点被眼前高度统一的粉红色亮瞎了眼。   粉色的墙,粉色的壁纸,粉色的床,粉色的小沙发,粉色的写字台,粉色的新书包。   冉初秋怯怯地扒在门框上,在淡锦的腰线与门框的缝隙中向里探看。   淡锦低头问:“喜欢粉色吗?”   冉初秋想了想,点头:“喜欢。”   好吧,正主都喜欢,她喜不喜欢也没什么意义了。淡锦把门大大地敞开,让初秋进去,初秋有点害怕,但一进房间就好了很多,她左右看了好半天,脸上出现了开心的表情,拉了拉淡锦的衣服:“这里好像我的卧室。”   “这里本来就是你的卧室。”淡锦放柔了声音。   “不是,不是,”冉初秋的表达能力还不够成熟,她急得耳朵都红了,“我的意思是说,这里好像我家里的那个,爸爸妈妈在的时候……就是以前……”   淡锦明白了她的意思,摸摸她毛茸茸的头发,“嗯,你喜欢就好。”   “嗯,”冉初秋点点头,她又想到,妈妈说过别人送给自己东西要说谢谢,便补了一声,“谢谢你。”   “不客气。”淡锦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这是今天她第二次说不客气了。   两个人在房间里转了转,淡锦用食指和拇指翻看桌上的粉色书包,一边看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你好像不太愿意和别人交流,今天丹阳和你说话你不搭理,雪儿想摸摸你,你连看都不看她一眼,这样很没有礼貌。”   初秋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可是,她们也只肯主动一次,只要我不理她们,她们就马上不理我了。”   顿了顿,继续说:“只有你一直和我说话,你……你和我说话,我就和你说话,只和你说话。”   淡锦轻轻一笑,“可你不是讨厌我么?”   初秋又急了:“你道过歉了,而且,你说你喜欢我。我不能、不能讨厌喜欢我的人。”   你喜欢我。   淡锦恍惚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自己说的那句谎言。   为什么大家都这么愿意相信“我喜欢你”“我想念你”“我爱你”之类的谎言呢?   这种带了感情渲染的话似乎有着一股特殊的力量,能破开一个人惯有的理智和冷静,轻易赚得对方的全部信任。骆深是这样,冉初秋也是这样。   她不知道是因为这些人太蠢,还是因为自己的人生太蠢。在她活过的半生里,亲情与爱情都是极度利益化的,所以谈真情就显得尤为可笑。   冉初秋还局促地站在原地,没有主人的允许,她也不敢随便乱坐。正在她等到淡锦和她说话时,肚子里“咕噜”叫了一声。   淡锦回过神来,嘴角勾出一个笑,“饿了么?咱们下去吃点东西。”   初秋忙摇头:“我不想下去,我不想和他们在一起。”   淡锦叹了口气,拉着初秋在粉色的床上坐下。她拿出手机,点开相册,调出楼下那几个人的照片指给初秋看。   她耐着性子,一个一个点过去。   “这个姐姐,你就叫她‘嫣然姐姐’,她的教养非常好,读过的书不比我少,是个真正知书识礼的人。这个姐姐,就是刚刚摸你脸的雪儿姐姐,她爱闹一点,但是很喜欢小孩子,你如果乖一些,她会给你买很多很多玩具和零食。这个哥哥你应该在电视上见过吧,他特别特别红,电视剧啊,综艺啊,最近全是他,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都很喜欢他这张脸的。这个,这个是刚刚给咱们开车的丹阳姐姐,你这些天住院的手续都是她在忙着办理,虽然没怎么和你相处,但是也一直在关心你,你下次见了她,是不是该说一声谢谢呢?”   冉初秋皱着小小的眉头,半晌,说:“如果你叫我说,我会说的。”   还是油盐不进,白说了那么一大段话。   屏幕的光映在淡锦的眼中,随着照片的划过一下一下闪动,她又浅浅地叹了口气,“初秋,其实我和他们没什么不同,你没有必要这么依赖我。”   冉初秋坚定地摇摇小脑袋:“不行,我只和你说话。”   “如果在我身上寄托太多希望的话,你一定会失望的。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   “没关系,”初秋抓住了淡锦的袖子,她不知该怎么表达心里的想法,千寻好像也没有安慰过丧气的白龙,她很焦急,憋了很久,磕磕巴巴地说,“你、你不用那么好。”   她本来不需要淡锦对她非常好,她只希望淡锦愿意花时间和自己说话就好了。   “不贪心的小孩子,真是可爱,”淡锦勾起唇角,捏捏她的耳朵,“你这一点倒是和小浅很像。”   小浅。   小浅是谁?   冉初秋想问,但她又觉得不该问,如果淡锦想告诉她会告诉她的。她提到了,但是不说,那就说明她还不想告诉自己。   她在意淡锦的情绪,远胜过自己的情绪。   初秋还没有意识到,她已经把淡锦放在了一个太过重要的位置。这是在她历经过绝望与炼狱后第一个走进她世界的人,不愉快的初遇让她铭记,重逢后的致歉让她敞开心房,接下来的温柔使她沦陷,这一切就像一个极为完美的圈套,一步一步,引诱着最脆弱的幼兽,踏入一个名为“信仰”的陷阱。 第11章 《仲夏夜之梦》   翁丹阳的电话打进来了,淡锦接通以后,仿佛能从听筒里听到她刚刚泊车回来的满身寒气,“小锦,快下来吧,雪儿准备的糕点都凉了。”   “好。”   淡锦挂断电话,对初秋说:“你不是饿了么?一起下去吃点东西吧,雪儿姐姐准备了好吃的蛋糕。”   “蛋糕……”冉初秋咽了咽口水,她摸着自己饿瘪的肚子,动摇了片刻之后,又马上恢复了坚决,“不行,我不下去,不见他们。”   “那怎么办,以后你都不下楼了,不出门了,也不上学了?”淡锦垂着眼看她。   “我不要出去,外面……很危险,会着火。”初秋说出着火两个字时声音都是颤抖的,她的眼前仿佛又亮起了火焰的红光,皮肤似乎又感觉到了那股烫灼,心顿时揪得很紧,闷疼得喘不过气来,她眼中顿时溢上了泪。   淡锦从衣兜里取出卫生纸帮她擦眼泪,眉头隐隐皱着,良久,说:“好,你不愿意出去,那就不出去。”   “你、你也不要出去,会死的。胳膊,身体,腿,都在烧,头发……头发,衣服,都……”初秋的思维已经有点混乱了,她只要想起那晚的大火,整个人就开始不太正常,搞不清现实和回忆。   “你别怕,我不出去。”   淡锦单手搂住初秋,让她趴在自己的怀里,只得又拨通了江嫣然的电话。   “喂,江队。”   “小锦,怎么,出什么事了吗?”   “我可能没法下去找你们了,能不能麻烦你端一些吃的上来?初……”淡锦话到一半,看了一眼怀里瑟缩的小孩,“……我有点饿,麻烦你了。”   “没问题,你想吃点什么?”   “牛肉,甜点,牛奶,随便拿一点。对了,帮我转告骆深,今天我没时间陪他,很抱歉,让他玩完自己回去吧。”   “好。”   放下手机,淡锦把全部注意力放在了正在发抖的冉初秋身上。她搂住她的胳肢窝把她抱起来,带她走出卧室,走到楼梯拐角处,指着那里的一个红色铁罐子说:“初秋,你看。”   冉初秋用小手摸了摸眼泪,向淡锦指的方向看过去。   淡锦放她下来,自己蹲下去,拿起那个红色罐子给冉初秋演示,“先来回晃几下,多晃几下,这样的话一会儿才能喷出均匀的白色沫沫。”又倒了一下手,“然后拔掉这里的保险销,一只手抱好瓶底,一只手抓住压把,哪里着火,就把喷口对准着火的地方喷过去。所有的火都害怕它,只要有它,多大的火都能灭掉。”   淡锦把那个小罐灭火器递给冉初秋,初秋伸手抱过来,紧紧地抱在怀里,她一边抽鼻子一边糯糯地问:“真的吗?”   “你在这里等等。”   淡锦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翻找了一会儿,拿了一只打火机和一个蜡烛出来,她把蜡烛放在榉木地板上点燃。   冉初秋看见那一颗火苗时下意识往后退了好几步,直到退到墙根。   淡锦走到她身边,弯下腰对她轻声说:“像我刚刚说的那样,你试一试。”   冉初秋咬着牙,踌躇了好久,她一点都不愿意接近那个蜡烛,但是想到淡锦还在身边等着,她又不得不硬着头皮摇了摇罐子,然后一小步一小步地小心挪过去,拔掉保险销,心一横,闭上眼睛,隔着老远就按下了压把。   大量白色粉末被喷出,像不走心的劣质人造雪花,喷得褐色地板和透明落地窗全覆盖成了白色,可怜的小小火苗瞬间熄灭,蜡烛淹没在粉末里不可自拔,空气中只留下灭火器阀门发出的轻微吱吱声。   冉初秋睁开一点点眼缝,期待又害怕地看向那里,看见火焰果然消失后,她睁大了眼睛,惊喜地看着怀里的灭火器,如获至宝。   “这个、这个可以送给我吗?”她忐忑地问。   “这一罐已经用完了,”淡锦走到拐角,拿起剩下的唯一一瓶新灭火器,“这个给你吧。”   冉初秋接过来,还没使用的灭火器有点沉,但她还是抱得很牢,两个都抱着,她眼里堆满了喜悦:“两个都给我吗?”   “嗯,都给你。”   冉初秋稚嫩的脸上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笑,她嗫嚅了片刻,似乎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激,她懂的词汇太少了,只能挚诚地再次说出那三个字:“谢谢你。”   这是淡锦第一次见到冉初秋笑,小姑娘笑起来眉眼弯弯,脸颊透着一点兴奋的粉色,眉心的红痣随着表情微微扬起,唇角还透着两颗可爱的虎牙。原来她有虎牙。   淡锦心情也变得好了不少,她像初秋一样,再一次说出同样的三个字:“不客气。”   江嫣然正好端着食物上来了,她看着满地狼藉,满脸疑惑:“你们在做什么呢,怎么地板搞成这样了?”   见到了生人,冉初秋忙抱着灭火器跑到淡锦的身后躲着,连看都不敢向外看。   淡锦把手放在她的脑袋上,对江嫣然说:“对不起,我会负责打扫干净的。”   “嗯……”江嫣然把盘子递给淡锦,越过她的肩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初秋,“你们真的不下去吗?小锦,骆深的心情很不好,他一直在说你生气了,所以才不理他。”   “他想多了,我没心思和他生气。”淡锦面无波澜,端着食物,拉起冉初秋,“我先回屋了,谢谢江队。”   江嫣然看着淡锦带着初秋回了初秋的卧室,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悻悻地下了楼,她有点羡慕那个孩子,淡锦才刚刚认识她就对她那么好。她和淡锦认识两年了,她从来没有对自己这么好过。   粉红色的房间里,淡锦关好门,走到书桌边,把吃的放在桌上,向冉初秋招手:“初秋,来吃饭。”   初秋抱着那两个冷冰冰的铁罐子不肯撒手,像扛着冲.锋枪的将军一样,她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踮起脚,用鼻子嗅了嗅那些食物。   “来,”淡锦从她手里接过灭火器罐,把没用过的那瓶放在床尾的位置,空罐子摆在桌子上,好让初秋能时时刻刻看着心安,她一边摆放一边问,“看你这么喜欢它们,难不成到了晚上,你还要抱着睡觉么?”   冉初秋认真地点头:“要抱。”   “可现在是冬天,它太冰了,你会着凉的。”   “……那也要抱。”   “既然这样,”淡锦把初秋抱到椅子上坐下,她起身去往那个粉色的衣柜前,从里面挑了一件可爱的新衣,“我帮你给它做一件小衣服,它穿上以后就会变得暖暖的,好不好?”   冉初秋眼睛里亮亮的:“你会做衣服?”   淡锦走回书桌前,在书桌的置物篮里翻了一会儿,翻出一团针线,“我不仅会做衣服,还会做布娃娃。如果你想学,我可以教给你。”   “你还会什么呢?”   “你想学什么,我就会什么,”淡锦坐在初秋的旁边,示意她吃饭,自己开始折腾那一团针线和衣服,“画画,书法,刺绣,制香,唱歌,跳舞,弦乐,管乐,我都可以教你。”   冉初秋哇了一声,不可置信:“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有一句话,虽然俗气,但的确非常有道理。”淡锦将细细的棉线穿过了小小的针眼,娴熟地在尾端打结,“多会一样本领,就少一件求人的事。”   她咬住针头,去拿剪刀,接下来的这句话因她咬着针的缘故说得含糊不清:   “我求过太多次人了,我不想再求了。”   冉初秋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淡锦把针拿下来,自嘲一笑,不知道自己和一个孩子多话什么。她看向初秋,“我刚刚说,其实这些都很简单,如果你肯花时间学都可以学会。有些人之所以觉得会这么多东西很厉害,不是因为他们学不会,是因为他们懒。”   初秋哦了一声,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我以后要和你一样,会很多很多。”   淡锦勾了勾唇,用剪刀挑开那件小衣服的各部分衔接,将它们重新摆好,按照一个圆柱形来做。以前她帮妈妈做过热水壶的毛线套,用现成的布片可比一针一线织方便多了。   初秋坐在旁边,温暖的台灯光照下,一边吃蛋糕一边看着淡锦给灭火器做小衣服。她好漂亮,头发又长又卷,皮肤白得像窗台上的雪,侧脸轮廓仿佛是用画笔勾出来的一般,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地完美。   初秋偷偷想:有一个可以一起吃饭的人在身边,真是一件很好的事。   淡锦一边缝一边用眼角余光看冉初秋吃饭,顺口一问:“喜欢么?”   初秋看了看盘子里的牛肉,面包,蛋糕还有牛奶,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嘴里嚼着东西模糊说:“可是鸡翅最好吃。”   “喜欢吃甜鸡翅还是辣鸡翅?”   初秋皱着小眉毛想了想,说:“甜的。”   “那,明天我给你做可乐鸡翅。”淡锦眉眼里含着少见的笑意。   “好,”初秋忙使劲点头,“谢……”   “不用说谢谢了,”淡锦用藏针缝收了最后的尾,打结后用剪刀剪短了剩余的线,“我们是一家人,家人之间不用客气。”   她把针线都收好,放回置物篮中,将新做好的小衣服展开递给冉初秋,“看,做好了。你来给它穿上吧。”   初秋高兴地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小心翼翼地接过小衣服,仿佛法老捧着圣水一样虔诚。小衣服粉粉的,前面有一颗漂亮的红心,淡锦还给它做了两个小小的背带,初秋生涩地把灭火器空罐抱过来,仔仔细细地套进小衣服里,然后把褶子一道一道抚平。   “我可不可以给它起个名字?”初秋期待地看着淡锦,等待她的同意。   “当然可以。”   初秋摸了摸灭火器顶端那个圆润的喷口,觉得它好像一只眼睛,她想了好久,怯生生地征求淡锦的意见:“二郎神?”   “真是个威风凛凛的好名字,”淡锦的右眉挑了一下,她摸了摸‘二郎神’的脑袋,笑了笑,“二郎真君会保护你的,初秋。”   初秋又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她轻柔地抱着二郎神,和那个冷冰冰的红罐子说:“谢谢你啊。”   真是懂礼貌的小孩。   淡锦安静地看着冉初秋,心里感觉到了一丝似有若无的暖意。   她仿佛回到了和小浅一起生活的那些年月。 第12章 《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   夜深了。   淡锦回她自己的房间睡觉了。走之前,她帮冉初秋换了后肩的纱布,也给她的手上了药。她有留下来哄冉初秋睡觉,可是初秋从睫毛缝里偷偷看淡锦时发现了她眼底疲惫的血丝,于是她开始假睡。淡锦看她睡着,自然也会回去休息。   骗过了淡锦,却骗不过她自己。她睁着一双眼睛望着粉色的天花板,一看天花板就觉得它要掉下来,伴着一簇一簇的火。   初秋抱紧了怀里的二郎神,二郎神很暖和,让她心里感到踏实,她嘴里一边嘟囔着“二郎神”、“二郎神”,一边想着淡锦给它做小衣服时的侧脸。只想着她们,初秋也渐渐开始觉得困顿起来。   粉色的天花板慢慢模糊了。   初秋缓缓闭上了眼。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回到了六岁的最后一天的夜晚。   马上就是夜晚的十二点了。过了十二点,就是自己的七岁生日了。   她正坐在一辆车里,车子停在一栋商业楼外。爸爸今天轮到晚班,为了不耽误零点这个重要的时间,妈妈开车带着小初秋来接爸爸回家。初秋开心地坐在车上,她有点吃力地摇下车窗玻璃,满怀期待地看着窗外。   爸爸走出公司时还穿着正装,手上拎着一个大大的礼物盒,拉开车门时,他对着小初秋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初秋,生日快乐哦!”   初秋看了看他的手,发现只有一个礼物盒,其他什么都没有了,委屈地皱起两条小眉毛,“我的生日蛋糕呢?都快到十二点了。”   爸爸笑了笑,拍拍主驾座上的妈妈,温柔地说:“萍玉,你没有给她买么?”   妈妈耸耸肩:“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下班,怕买早了不新鲜。没事,凤凰路上那家三味珍超市还开着,也比较近,咱们过去买一个不就好了。”   “嗯!”初秋连连点头,眉心中间的红色小痣也跟着她的动作上下晃动。   一家人和乐融融地驶向三味珍。他们一边开,一边欢笑着讨论小初秋的生日要如何过,爸爸说,明天要邀请全班同学去吃火锅,妈妈说,明天要给初秋买她最喜欢的小裙子。   初秋说,还是和爸爸妈妈一起去动物园比较好。   他们很快到了超市。进了大门后,爸爸看了看表,说:“甜品区在四楼,我一个人上去拿吧。萍玉,你带着初秋去图书区,给她讲两个故事听,消遣消遣时间。”   “两个故事后,爸爸就一定会回来吗?”初秋眨着一双水腻腻的大眼睛。   “会的,初秋要等爸爸哦。”爸爸笑着摸了摸小初秋的头发。   妈妈拉着初秋,一起走到了图书区,虽然已经很晚了,但超市里的人仍然很多。她温柔地问初秋想听哪一本,初秋挑了一本《格林童话》。妈妈带着初秋坐在地板上,翻着书,轻声细语地讲着里面的故事。   灰姑娘。   披熊皮的人。   穿靴子的猫。   玻璃瓶中的妖怪。   讲完了一个,两个,三个,四个,爸爸都还没下来。与此同时,超市里还弥漫起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锅里的饭煮糊了。   初秋问过了好几次,妈妈也有点担心,毕竟夜已经非常深了。又等了一会儿,她把书放在初秋的手里,说:“我上去找一下爸爸,你就在这里等我们回来,好么?”   “好。”   初秋乖乖地点点头。   妈妈走了。初秋目送她离开,然后故作深沉地学大人叹气,她踮着脚把书放回书架,想去再找一本。放书时却不小心剐蹭了一下,书架上的几本书哗啦啦落了下来。她被吓到了,一直说“对不起,对不起”,一边说一边蹲下去捡书,认认真真地和那些书道歉。   其中一本被摔得翻开来,初秋在收拾它的时候,不经意地一瞥,瞥见上面的一句话——   “绝望长着手指,但它只能抓住死去的蝴蝶。”   刚好,这句话里面的几个难字她都认识,最难的“蝴蝶”她也刚刚学完。   可是绝望为什么会有手指呢……?   初秋皱着眉想了又想,她还太小了,有点不能咀嚼这两个过于深奥的字眼。更何况,“绝”和“望”两个字,她只在生字本的田字格里临摹过几次,她甚至都不知道词典里是如何定义这个词语的。初秋很快开始安慰自己,没关系,或许等她变成了大人,她就能读这种现在读不懂的书了。   她抱着几本书,刚想塞回书架,便听见电梯那边一阵骚动。有人在嚷叫着什么,粗哑声音里带着极度凶残的恐惧,初秋只在被丧尸追赶的恐怖电影里听过这样的叫声。   图书区柜台的员工听仔细后,脸色大变,冲着图书区大喊道:“楼上着火了!快跑!!”   这句话就像砸进水坑里的巨石,沉重地击打到平静的水面,零碎的水珠高高扬起,随着“砰咚”的沉底之声,空中的水珠慢慢、慢慢地落下,挨到尘土时,猛然间噼里啪啦地炸开。   一楼的百货区、家具区、熟食区、图书区霎时沸腾起来。   “什么?”   “着火了啊!!!”   “着火了着火了着火了!”   “着火了?哪里?”   “啊快跑,快跑!快快快快!!!”   “快——”   紧接着安全出口蜂拥出一堆从楼上下来的人,有顾客,也有员工,他们面目扭曲,狰狞如鬼,恨不得把前面的人踩在脚底下。初秋还一脸茫然地站着,但当她看见楼梯口冒出的滚滚浓烟时,她才恍然想起学校里做过的火灾紧急疏散演练,不同的是,学校用的是干冰,而超市的这股烟灌进鼻子时,让初秋呛得眼泪鼻涕都流出来了。   火势在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飞快蔓延,一楼很快亮起了红色的火光,天花板的缝隙也在冒浓烟。楼梯口堵了太多的人,很多人被困在后面,动弹不得,只能惊恐地尖叫。   柜台的男店员在跑的时候看见了正在发呆的小初秋,他忙几步上前,一把捞起小孩,扛在肩上就往外跑。   这一切快得如同闪电和雷声错开的小小间隙,初秋还没反应过来,世界就被打了个颠倒,她眼中的地板成了天花板,天花板成了地板。地上有火苗窜起,天上有好多人在倒立,他们的身后火光顿起,那些火焰好像放大了许多倍的爆米花,会吃人的爆米花。   突然,她在爆米花的尖锐牙缝中,看见了最熟悉的两张面孔。   “爸爸……”初秋呢喃了一句,随后瞬时大声喊了出来,“爸爸!妈妈!”   男店员还在向超市外狂奔,火势实在是太快了,头顶的天花板已经被烧透,埋在天花板里的管子也漏了,什么液体流了出来,遇到火反而加大了它的走势,成块状一片一片带着火向下砸,砸到各式各样的货架上,烧起一片火海。一楼有些人已经因为逃跑不及时被火焰砸中,瞬间被火光吞噬,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周围只有灼热的温度,杂乱的尖叫,和漫天红光。   初秋想下去找爸爸妈妈,她在男店员的肩上拼命踢打,她看着自己的爸爸妈妈在安全出口那里,妈妈的头发着了火,像电视上变魔术一样,刷的一下,头发就全没有了。爸爸的西装也都是火,他的领带上燃起红焰,仿佛新年放鞭炮时被点燃的信子。   他们一边在火中挣扎一边凄厉地惨叫,混在一群人的悲嚎中格外扎耳。   初秋哇的一声哭了。   妈妈最爱惜自己的头发了,她总是喜欢站在水池边,对着镜子一次又一次地梳理它们。   爸爸也最喜欢自己的西服了,他会亲自蹲在阳台,一点一点手洗那些漂亮的纹理。   “爸爸……”   初秋哭得喘不过气来,在泪光的渲染中,她模糊看见爸爸妈妈身上全是火,上一秒她还能看见他们的脸,眨眼之后,就只剩两个熊熊燃烧的四肢形状。大火让他们的表皮神经全部碳化,到最后连动都动不了,叫也叫不出,只能干巴巴地僵在那里,在火光之后,隐约露出了焦黑的尸.体表皮。   “爸、爸爸——妈妈——”冉初秋声嘶力竭地哭喊,她向他们伸出手去,小小的手竭力张开五根手指,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在指缝中渐渐远去,随着男店员的跑动一颠一颠的,晃晕了整个世界。   天花板上又有一块火带着木板掉下来,砸中了男店员和小初秋的后背。男店员被狠狠砸倒在地,他吓到了,近乎癫狂地叫着爬起来,他张皇失措看着躺在地上面如死灰的小初秋,和她肩后正在烧起的一簇火。他想来抱她,但是又极怕惹火上身,一个大男人纠结地红了眼,他很快做出了选择,哭着说“对不起,对不起”,一边说,一边连滚带爬地独自向外跑去。   就像不久前,初秋对掉在地上的书道歉一样。   对不起。   对不起。   烟太重了,四周红通通一片,宛如炼狱。   世人都从书中读过地狱的片段,但只有在这场大火中的人,才算亲眼见过它的模样。   初秋四肢失去了力气,她的头很晕,也爬不起来,脑门顿在灼烫的地面上,像是掉进了火山口的岩浆中,皮肤就要炸开了。后肩的衣料在起火,那里好痛。   她紧紧盯着爸爸妈妈消失的方向,用最后的意识向那里伸出手。   小小的手竭力张开五根手指,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所有东西在指缝中渐渐消失,她的爸爸,她的妈妈,还有她自己,什么也抓不住。   抓不住。   她是不是长大了?   她好像……   忽然懂了那句只有大人才读得懂的话。   ——“绝望长着手指,但它只能抓住死去的蝴蝶。”   绝望。   蝴蝶。   死去的……   蝴蝶。 第13章 《小王子》(上)   淡锦洗完了澡,身上随意笼着一件浴袍,湿漉漉的黑色卷发披在肩后,白皙的脖颈上还残着细小水珠。她站在像一面和墙一样大的书架前,静静地浏览那些书脊。   说起这个书架,自听说要搬家后,淡锦就第一时间托搬家公司去家里先运这个书架和里面的书,那天下午还专门从剧组请了半天的假,亲眼看着他们抬进别墅里才安心离去。熊雪儿第一眼看到这么多书的时候嘴张得老大:   “小锦,你平日里那么节俭的人,怎么买这玩意儿这么奢侈?”   那时淡锦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点不悦,答:“奢侈?只要二三十块钱就可以买到一个人的毕生心血,这明明是天底下最划算的买卖。”   她始终记得妈妈还没有被淡展锋打成精神病时告诉自己的话。“人不读书,一日则尘俗其间,二日则照镜面目可憎,三日则对人言语无味。”   可还没来得及挑选出一本来,放在桌角的手机突然亮了屏。淡锦将濡湿的头发挽到耳后,拿起手机,看到了锁屏界面的微博热点推送——   “家破人亡!揭晓三味珍背后惨剧:三口之家父母双亡,七岁孩童沦为孤儿!”   挽着头发的手指僵在耳畔。   已经开始了吗。   她还没消化掉这条信息,手机屏幕界面一变,显示了一个来电,顶端标着“老于”两个字。   淡锦接通电话,那边老于的声音慢悠悠响起:“小锦,看到新闻了吗?”   “刚刚看到。”   “那就好。我就是提醒你一声,她的相关照片已经爆出来了,你们要看好她,不要叫她踏出那栋别墅。你呢,这部剧完了刚好空窗期,公司需要为你的收养新闻做准备,你这段时间就好好待在那个小姑娘身边,别乱跑了。”   “好。”淡锦停顿了一下,手指在光滑的木质书架上轻轻触碰,“对了,想问您一个问题,不知道能不能……”   “你问吧。”   “等冉初秋的热度过去了,她没有再利用的价值的时候,公司准备怎么办?”   “热度过去了,当然是找个合适的机会偷偷送去孤儿院啊。”老于那边传来打火机的声音,“现在她对公司有用,所以公司承担她的所有开销,等以后没用了,公司自然就不花那个冤枉钱了。”   淡锦眉头微蹙,口中嗫嚅:“可是……”   “怎么,你真想帮公司养她一辈子?”老于似乎吸了一口烟,然后变得苦口婆心起来,“不是我多嘴。小锦,你的家庭状况你自己也清楚,不会傻到再给自己找个负担吧?”   淡锦低了低头。   她在想什么呢。   她和冉初秋之间,不过是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就算能和谐共处,也只是逢场作戏罢了。除了小浅,她也不会再有什么值得牵挂的人。   半晌,她低声说了一句:“你多虑了。”   “我就说么,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圣母心泛滥了。”   淡锦闭了闭眼,她正想说些什么时,突然听到隔壁一声巨大的闷响,“咚”的一声,似乎能把地板砸穿。   是冉初秋的房间。   她飞快地说了一句“回头聊”,立即挂断电话快步出门查看。   推开冉初秋的房门,淡锦第一时间打开了门口的灯开关,只见屋子里一片狼藉,大部分家具都覆盖上了一层白色粉末。冉初秋蜷缩在床上的角落里不停地发抖,被子和枕头乱作一团,她手里紧紧拿着一个刚刚喷完的灭火器,先前的空罐“二郎神”倒在地板上,也沾染上了一些白。   她在哭,一边哭一边不断地说:“火……着起来了,火……”   淡锦几步跨到她的床边,也不管那些粉末会弄脏自己的浴袍,伸手试探着摸向冉初秋的头,“初秋?”   初秋抬起眼看她,口中有点神经质地说:“蝴蝶,全死掉了,在火里……死掉的蝴蝶!”   淡锦坐得离她近了一些,搂住她的背,“初秋,你做噩梦了,没有起火。”   初秋指着周围所有粉红色的东西,“都是火,都是……”   “别怕,明天我就找人来全部换成别的颜色,”淡锦稍微使了点劲,把瘦小的初秋揽进怀里,一下一下摸她的背,“别哭,我在这里。”   初秋睁着一双泪眼,仔细辨别着淡锦的轮廓,过了很久很久,她才终于从噩梦中完全解脱。   “……淡、淡锦?”   “没事了。”淡锦摸摸她的脑袋。   初秋眼睛里又涌上泪,哽咽地说:“我好害怕。”   “没关系,来我房间睡吧。”淡锦将自己的声音放到她所能达到最柔软的程度,“我的房间不会起火,我和你保证。带上二郎神一起,睡之前,我给你们讲故事。”   “讲完故事后,你还会在吗?”   “我当然会在,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房门忽然被推开,穿着睡衣的江嫣然和熊雪儿出现在门口。江嫣然已经摘下了隐形,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垂链的近视镜,她有点担心地问:“怎么了?刚刚听到楼上什么东西掉下来。”   熊雪儿哈欠连天,显然是美梦做到一半被打断,她满腔抱怨:“吵死了,真的吵死了。果然家里有个小孩儿或老人就是不消停,这都几点了?你们没事干我可还有事,本来这几天就睡不好,明天一大早又要去录音棚,下午还得去练舞室,A.N.T的演唱会马上就开始巡演了,耽误了我你们谁……”   “雪儿,别说了。”江嫣然拽了拽熊雪儿的胳膊。   “灭火器罐子掉下来了而已。你们去睡吧,我会照顾她的。”淡锦搂紧初秋。   “啧,我可真是心疼你,好好的二十岁年轻姑娘给人当老妈子。你说要是沾亲带故的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个陌生……”熊雪儿痛心疾首。   “别说了。”江嫣然再次打断她,强行推着她往楼下走。就算是事实,也不能当着那个孩子面说出来。   楼梯拐角模糊传来一声嗔怒:“江队!”   淡锦叹了口气,看了看怀里缩成一团的初秋,她直接搂住她的背和腿弯抱起来,用小臂夹着二郎神,一起抱到自己的卧室去。   刚刚踏出粉色卧室门时,初秋啜泣着小声问:“你、你会把我送回医院吗?”   淡锦用胳膊肘打开自己的卧室门,一边开一边说:“你想回去啊。”   “不是,我……”初秋紧紧地捏着淡锦的衣领,淡锦长长的黑色卷发湿漉漉地垂下来,蹭在自己脸侧冰冰的,“我只是怕……我知道这里不是家里,不可以打扰到别人。我也想、也想安静一点,但是好像吵到她们了。”   她越说越恐惧,带着哭腔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淡锦把初秋放到自己的床上,然后把脏了的二郎神放在床头柜上,转身去衣柜里找一件尺寸较小的干净衣服,雪白的手指在木质衣架上挨个点过,“你别在意,雪儿姐姐其实人很好,就是有时候说话不太过脑子,她没有怪你的意思。”   挑好了一件背心,她拿来给冉初秋换上。沾染白色粉末的睡衣下是崭新的纱布,一圈一圈,妥帖地包裹着女孩子的身体。   虽然这件背心是淡锦的,但是淡锦的身材本就纤瘦,衣服也小,穿在一个七岁的孩子身上竟也不是特别大的感觉。   “那你呢?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吵?”初秋抱着膝盖,小心翼翼地问。   “如果你不要再继续问这个问题,我就不会觉得你吵。”   初秋张了张嘴,然后闭上了嘴。她不说话后,发觉房间里有一股和淡锦身上一样的味道,茉莉花混着檀木香,她仔细闻了一会儿,才发现床头柜上放着的香炉。   淡锦垂着眸,帮初秋整理好了衣服,引导她躺下,在她脑袋下面塞了软绵绵的大枕头,拉起温暖轻柔的羽绒被盖住她的身体,顺着她体侧的轮廓掖了掖边角。   她做完这些,不紧不慢地走到书架前,目光在上面细细检索。   三层的右侧放着五本圣埃克苏佩里的《小王子》,分别是周克希的法文译本、哈尔冰出版社的艾柯译本、中英法60周年纪念版、张小娴红皮译本、1943年首印的法文原版。   她抽出了张小娴翻译的那一本,拿着书回到床边,躺在了初秋的旁边。   虽然她与初秋躺在同一张被子里,但她和初秋保留了起码二十厘米的距离,中间的被子塌陷下来,让她们谁也感受不到对方的温度。   “妈妈给你读过小王子吗?”   初秋摇了摇头。   “那今天就给你读小王子,”淡锦打开床头灯,柔和的白色光线投在彩色的书页上,“你得答应我,一定要认真听才行。”   初秋抑制不住来自于孩童原始的好奇心,问:“为什么?”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本书,我们得尊重它,”淡锦温柔地摸着那本书,她的眼底第一次出现了类似于看着恋人的深情,“它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圣经。”   “圣经是什么?”   淡锦浅浅一笑。   “信仰。”   .   后来初秋懂得信仰两个字是什么意思时,她写下了这样一句话:   “她的信仰是书,而我的信仰是她。” 第14章 《小王子》(下)   “它听起来像童话故事。”初秋的心思也放在了这本书上,刚刚哭过的泪痕还在脸上挂着,却好像已经不记得哭的原因了。   “确实是童话,所以才读给你听。”淡锦翻开书,找到自己卡进去的书签,“今天太晚了,所以不给你读完整的,只读小王子与狐狸之间的故事。”   “好。”初秋抱着被子,睁着一双眼盯着淡锦素雅的侧脸。   她开始读。   “小王子来到地球上的某一天,突然跑来了一只狐狸。小王子说:‘你好漂亮。我们可以一起玩吗?’但是狐狸说,‘我不能和你一起玩,我还没有被驯服。’”   “什么是驯服?”初秋忍不住发问。   淡锦笑了笑,摸摸初秋的头发,“小王子也不明白这个问题,他问狐狸:‘什么是驯服呀?’狐狸回答:‘这是已经早就被人遗忘了的事。它的意思就是:建立联系。’”   初秋若有所思:“建立联系……”   “狐狸说:‘对我来说,你只是一个小男孩,就像其他千万个小男孩一样。我不需要你,你也同时不需要我。对你来说,我也不过是一只狐狸,和其他千万只狐狸一样。但是,如果你驯服了我,我们就互相不可缺少了。对我来说,你就是世界上的唯一,我对你来说,也是世界上的唯一。’”   初秋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这个就是建立联系啊。”   淡锦翻过一页,嗯了一声,“关于联系上的缘,莎翁在《仲夏夜之梦》里也有一段解释,我给你读那一本的时候再细说。”   “好。”初秋虽然没怎么听懂,但还是乖乖地答应了。   “‘如果你驯服了我,我的生活就一定会很快乐。其他人的脚步声会使我躲到地下去,而你的脚步声会让我从洞里走出来。你看见那边的麦田了吗?我不吃麦子,我对麦田无动于衷。而你拥有一头金黄色的头发,如果你驯服了我,我就会爱上金黄色的麦子,甚至也爱上风吹麦浪的声音。’狐狸说完,沉默不语,久久地看着小王子,说,‘请你驯服我吧。’”   初秋说:“小狐狸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被驯服了呢?”   淡锦一愣,随即笑了:“是,你说得没错。”   “后来,小王子驯服了狐狸。可是小王子却要走了,他爱的是B612星球上的那朵他浇过灌、除过虫、护在玻璃罩中的玫瑰花。即使隔壁园子里有成千上万朵一模一样的玫瑰花,但他还是只爱那一朵。”   “狐狸说:‘我会很难过的。但是没关系,我得到了这片麦田。我还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真正重要的东西肉眼是看不见的。是你为你的玫瑰花浪费的时间,让她变得如此重要。’”   初秋向前抻起脖子,认真地问:“只要浪费了时间,就会变得很重要吗?”   淡锦翻着手里的书,须臾,点了点头:“一般来说是这样。”   “那我呢?”初秋眸子里亮晶晶的,“你、你浪费时间陪我吃饭,给我读故事,我会不会变得和玫瑰花一样重要?”   淡锦的手指僵在书页上。   良久,她看向初秋,温声说:“初秋,你不会是我的那朵玫瑰花。”   初秋的心里腾升起一股焦灼的失落,这让她快要哭出来了,但她很快把眼泪憋了回去,强挤出一个笑:“没关系,我、我不用那么重要,只要一点点重要就好了。”   “等你长大了,懂得什么是爱情的时候,就不会在意你对我重不重要这件事了。你爱的那个人会变成你全部世界的中心。”   “……可是,什么是爱情?”   淡锦的目光停留在恰好翻到的序章。   那里充满诗意地写着这样一句话——   “爱情是彼此之间至为甜蜜的臣服。”   淡锦恍惚了片刻,然后合上书,从鼻腔叹了口气。爱情这个话题不应该由她来向初秋解释,她没有爱过别人,没有资格和别人高谈阔论。   “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有空的时候去我书柜的第一层左侧角落里找《罗密欧与朱丽叶》,罗密欧会告诉你什么是爱情。”   淡锦把书放到床头柜上,往下躺了躺,抬手关掉了床头灯,“睡觉吧,初秋。”   “好。”   初秋把半张脸藏进羽绒被里,黑暗中咕噜噜地转眼睛,她有点想抱二郎神了,可是二郎神还脏兮兮的,得明天洗过才行。她看着距离自己有点远的淡锦,犹豫了好阵子,才怯懦地发问:“我可以挨着你睡么?就……就挨着,只是挨着。”   淡锦沉默片刻,“嗯。”   初秋脸上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她向淡锦爬了两步,小心地用自己的左胳膊挨上淡锦的右胳膊。淡锦的皮肤有点冰,还不如初秋自己暖和,但初秋不介意,她安心地闭上眼,觉得这是自己七岁以来最幸福的一个晚上了。   她入睡得很快。   她又做梦了。   不过,这一次的梦很安静。她梦见自己和淡锦胳膊挨着胳膊坐在田野边,天边是橙黄色的夕阳,耳畔有舒爽的微风漱漱作响,她们就这样什么也不说,看了很久很久的麦浪。   .   江嫣然也接到了老于的电话。老于说,小锦收养冉初秋的新闻马上就要跟着爆出来了,让江嫣然这个队长帮忙照看着淡锦,顺便注意一下A.N.T找机会蹭热度的事。   挂掉电话后,江嫣然在落地窗前站了一会儿,她想了想,拨通了手机里另一个号码。   铃声响了十下,那边的人才接起来。   一个卷着困意的中年男人声音响起:“小姐吗?”   “李叔,是我。抱歉,这么晚打扰您。”江嫣然靠着阳台的墙壁,语调温柔有礼。   “小姐哪里的话,您难得往家里打电话,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还是淡锦的事。这两天或许有大量关于她的新闻出现,虽然相关的收养新闻是积极的方面,但我怕还会有人带节奏。您帮我联系一下业内最好的公关团队,做好控评,务必保证淡锦的风评走向,费用从我卡里划,多少钱都无所谓。”   李东海叹了口气,说:“您又是为了这个人。上次不是才花了六百万把她塞进夏日阳光吗?她甚至都不知道是小姐帮的忙,您这又是何必呢。”   “我也没有别的了,我只有钱。如果钱能帮到她,我不在乎花多少。”   江嫣然看着窗外的那颗树,还有树枝上的白雪。   李东海无奈地又叹了一口气,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小姐,前两天我听江总说帮您联系了维也纳音乐学院。您也知道,维也纳音乐学院是奥地利最好的音乐学府,机不可失啊。您要不要考虑一下,这几天搬回江宅?”   维也纳……   音乐……   江嫣然放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指甲深陷在手心的肉里。   “不用了,您直接……直接帮我和爸爸说一声,我……”江嫣然的喉头动了动,“我现在只想待在云舟娱乐。”   “好吧,但愿您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早点休息吧,小姐。”   江嫣然关掉手机,双手交叉抱着,目光投进苍凉的夜色。   她以前不喜欢黑夜,对再美的夜色也无动于衷。但淡锦拥有一头漆黑的头发,遇见淡锦后,她就爱上了漆黑的天空。 第15章 《基督山伯爵》   淡锦醒的很早,睁眼的时候冉初秋还在熟睡中。她昨晚躺下时头发还没有干,早上这会儿仍是潮的,而且还伴着隐隐的头疼。   她帮初秋掖好被子,准备一个人先下楼去找点吃的。   到一楼的大厨房时,江嫣然已经站在那里了,她正在往榨汁机里面削柠檬。看见淡锦下楼,她用指节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垂链眼镜,眼中溢出笑意,“小锦,喝果汁吗?”   “好啊。”淡锦欣然接受,她打开冰箱翻找了一下,昨天他们吃剩的一些食物还没扔,她随意拿了一块面包和一瓶果酱去餐桌,“江队不和雪儿一起去录音棚吗?”   “我的部分早就录完了,今天也没什么其他工作。”江嫣然又拿起一个橘子,熟练地剥去橘子皮,她眼中的光有片刻迟疑,“……小锦,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一直接不到新剧,你会回归A.N.T吗?”   淡锦把果酱涂到面包片上,淡淡答道:“如果是那样的话,就算我想闲着,公司也会强制我回归A.N.T的。”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不是吗?咱们三个现在住在一起,如果你回来A.N.T,我们就可以一起参加活动,然后一起回家。我们可以……”江嫣然顿了顿,“彼此照顾。”   淡锦笑了笑,顺着她的话说:“是啊,也挺好。”   江嫣然放进最后一块橘子,盖上榨汁机的盖,按下按钮,搅动的汁液映在她的眼底,似能一同翻搅起愉悦的心情一样。   别墅的大门突然传来响动。没一会儿,难得穿着羽绒服的熊雪儿风尘仆仆地进来了,手里还抱着一个大盒子,灰蓝色发间还有未融化的雪花。   江嫣然疑道:“你没有去录音棚吗?”   “我和老于请了个假,明天再去。”熊雪儿第一时间脱下那身臃肿的羽绒服扔到一边,宝贝兮兮地捧着那个纸盒子跑到厨房来,笑着站到淡锦身边,“小锦,昨晚我睡迷糊了,乱说了几句话,惹那个小姑娘生气了吧?”   淡锦咬了一口面包,含糊道:“好像是吧。”   “我也不是故意的,清醒以后可后悔了。这不,专门把今天的工作都推了,一大早跑去离这里最近的花鸟市场,给她买了个礼物赔罪。”熊雪儿坐到淡锦旁边,拿起淡锦咬过的那片面包,大大咧咧地直接吃起来,顺手把纸盒子塞到了淡锦手里。   纸盒子落到怀里时,好像动了一下。   淡锦打开纸盒,才开了一条缝,就有一个小脑袋硬是挤了出来,然后细声细气地“喵呜”叫了一声。   是一只灰白相间的小奶猫,胎毛都没有脱完,看起来像一朵蒲公英一样蓬松。它好奇地趴在纸盒边缘来回张望,和淡锦的目光对视上时,又“喵呜”叫了一声。   “那里猫实在是太多了,我也不知道挑哪一只,就用手机把冉初秋的照片调出来,贴笼子边放着。你猜怎么着?其他猫理都不带理的,就只有这一只,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不停地在我手机屏上嗅来嗅去,我就直接把它买下来了。”熊雪儿一边嚼面包一边说,“还挺贵,别看是个花的,人家可是蓝猫的串串。”   “有意思啊,”江嫣然端着三杯果汁过来,给熊雪儿面前放了一杯,“看来它和初秋有缘分,初秋看见了应该会很喜欢。”   “那可不,”熊雪儿拍拍手上的面包屑,喝了一大口果汁,然后从淡锦怀里抱过猫咪,高兴地径直往楼上走,“我现在就给她,她一定很高兴。”   淡锦忙起身,紧跟着熊雪儿离开。   江嫣然向淡锦递果汁的手僵在半空,顷刻,她垂了垂眼,还是把果汁放在了原本淡锦坐的位置上。   .   淡锦把兴冲冲的熊雪儿拦在卧室门外,低声嘱咐:“她怕生人,你温柔一点,不要把猫怼到她的脸上去。”   “我知道了,”熊雪儿眯起眼,啧啧两声,“你对她还真好,是把她当小浅养了吗?”   淡锦神色一滞,随即移开目光,“……她是她,小浅是小浅。”   “这倒是,小浅是你的亲妹妹,冉初秋算什么啊?”熊雪儿妩媚地笑了笑,“说起来,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小浅了,我都想她了,你不能总让她住在学校,找时间接回来玩玩吧。”   “最近如果有时间,我会去接她。”淡锦低头看了眼熊雪儿怀里的猫,猫也正在看她,“……你不是送猫吗?”   熊雪儿耸耸肩,推门进去了。   冉初秋还没醒,整个人舒服地沉陷在软绵绵的羽绒被里,只在顶端露出一张小小的脸。淡锦走过去坐在床沿上,弯下腰在她耳边轻声唤她的名字:“初秋,醒醒。”   初秋朦朦胧胧睁开眼,看见眼前弯弯绕绕的黑色卷发,小小声咕哝:“淡……锦……”   “雪儿姐姐来向你道歉了,快起来,她给你带了礼物。”   “礼物?”初秋揉了揉眼睛,看向淡锦身后。   熊雪儿笑嘻嘻地走上前来,抓着猫咪的爪子向初秋招手:“小初秋,你看你看。”   初秋立即清醒了,急忙坐起来,睁大了眼睛看着猫咪。   猫咪“喵呜”“喵呜”地叫。   熊雪儿把猫递到初秋的怀里,说:“对不起啊,姐姐昨天晚上乱说话,你不要生姐姐气。小猫喜不喜欢?”   初秋眼里亮满了惊喜,她小心地抱着猫咪,猫咪的大尾巴在她的侧脸上轻轻一扫。她喜欢猫咪,但是她不敢和这个蓝头发的姐姐说话,她甚至都不敢看她,只敢看着淡锦。   淡锦重复了一遍:“雪儿姐姐问你喜不喜欢。”   “喜欢。”初秋点点头。   熊雪儿又凑近了一步,期待地看着她:“那你原谅我了吗?”   初秋怯怯的看了他一眼,又撇开目光,不说话。   淡锦再次重复:“雪儿姐姐问你原谅她了没有。”   “原谅了。”初秋看着淡锦点头。   熊雪儿一脸问号,奇道:“她这是什么毛病?只愿意和你一个人说话?小锦,你别不是在背后和她说我坏话呢吧。”   淡锦揽住初秋,脸色有些复杂,这样的情况也是她意料之外的。“她只是怕生。”淡锦勉强找了一个理由。   “这样可不正常,她接回来的这一两天,从来没有和除了你以外的人说过话,是不是精神上有什么……”   “雪儿。”淡锦皱着眉,向她摇摇头。   熊雪儿只得把后半句吞进肚子里,她无奈地挑挑眉,说:“我也只是关心她罢了。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还是早点去看看医生吧,免得最后成自闭啊、抑郁之类的。”   “我会留意的。”   熊雪儿答了句好吧,然后嘟囔着“一点也不可爱”,一步三晃地出去了。   她走了以后,初秋的神情才放松下来,她不解地问淡锦:“什么是‘自闭’,什么是‘抑郁’?”   “是一种病,很普通的病,”淡锦摸摸她的头发,“就像感冒,发烧,咳嗽一样普通。只要听医生的话,就会像你背上的伤口一样慢慢愈合。”   “喔——”初秋点点头,“可是……既然很普通,雪儿姐姐怕什么呢?”   “因为她胆子小。”淡锦浅浅一笑,“初秋的胆子一定比她大,对不对?”   “对!”初秋连连点头,又不好意思地红了耳朵,“只是最近有一点怕火。除了火,我什么都不怕,以后,也会努力不怕火。”   淡锦勾了勾唇,说:“你不需要不怕火。一个人有自己害怕的东西是很正常的事。”   初秋有点兴奋:“是这样吗?你是说,我可以不用努力去不怕它?我可以有一样害怕的东西?”   “当然了。但是你一定要记住,你得把最害怕的悄悄藏在心底,不要告诉任何人。只有真正懦弱的人,才会以炫耀自己痛苦来作为自己的骄傲。明白吗?”   初秋认真地点头:“嗯。”   淡锦笑了笑,转而看向正在打盹的猫咪,说:“那么,现在给你的小猫起个名字吧。”   初秋扭头看了看床头柜上的二郎神,又看了看怀里的小奶猫,非常确定地说出了猫咪的名字:   “哮天犬。” 第16章 《茶花女》   “她给一只猫起了一条狗的名字?!”   熊雪儿得知这个噩耗时,下巴都要砸胸上了。   淡锦正在慢吞吞地拂去袖口的猫毛,一边拂一边拿着遥控器换台,面无波澜地浅浅一点头,“嗯。”   熊雪儿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半晌,喃喃道:“我有点后悔把猫送给她了。猫做错了什么?”   江嫣然端着切好的水果放在茶几上,和她们两个一起坐进大沙发,安抚熊雪儿:“看开点,至少那只猫某种程度上解脱了小锦。初秋现在一门心思在猫上,小锦这才有点休息时间。”   淡锦用叉子插起一牙苹果,对江嫣然微微颔首:“谢谢江队。”   “不用谢,你本来就该休息。”   淡锦顿了顿,说:“我不是谢……我在谢你的水果。”   熊雪儿噗嗤一下笑了,“哎哟哟,江队,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了吧?你总替人家说话有什么用呢,人家照样不领你的情。”   淡锦和江嫣然笑了笑,都没放在心上。熊雪儿这种尖牙利齿容易得罪人的性格,还好和淡锦与江嫣然这两个极为知书达理的人成了搭档,所以她们三个之间注定不会产生勾心斗角,一个没心没肺,两个不屑计较。   “对了,骆深给你打过电话吗?”江嫣然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水。   淡锦的目光还在电视屏幕上,不管换什么台,所有新闻都在议论三味珍火灾,“打过,昨晚凌晨三点,我睡着了没接。”   “那你没给他回一个?”   淡锦又插了一块梨放进嘴里,漫不经心答:“我忘了。”   熊雪儿插嘴:“我听说他今天飞去中阳录综艺了,你们这一下隔了上千公里,就不怕感情出点问题吗?你还真不怕和他吵架啊。”   “我不会和人吵架的。”淡锦轻声说。   熊雪儿点点头:“这倒是实话,认识你这么久,从来没见你和谁红过脸。”   江嫣然忽然坐直了,“嘘,安静。”她指了指电视。   电视上开始播送社会新闻部分。穿着正装的女主持人一脸严肃:“截止到本月17日,也就是本日,锦江市莲湖区凤凰路三味珍超市失火事件死伤人数统计已逾百人,81人死亡,54人烧伤,三味珍一方还未出面解释火灾来源。其中最受民众瞩目的失去双亲的冉某,社会已经自发为她创立了专属基金会,但是在我台记者的追踪调查中,发现在昨日冉某已被一神秘人接走,已有相关人员提供了照片,证明神秘人就是云舟娱乐的A.N.T成员淡锦……”   楼梯那里传来了一点响动,淡锦回过头去,看见了抱着猫咪的冉初秋。   小小的女孩子站在楼梯拐角,身上还裹着淡锦给她的毯子,大大的眼睛望向自己,昏暗的光线中,隐约可见她眉心中间的红痣。   电视里的主持人还在继续:“……有人猜测,淡锦是因为想要通过收养冉某来进行炒作,从而达到其……”   啪。   淡锦立即用遥控板关掉电视。   主持人的声音随着屏灭戛然而止。   初秋好像没有注意电视里在说什么,她只是紧紧地搂着哮天犬,远远的对淡锦弱弱地喊了一句:“饿了。”   说完,她胆怵地瞄了一眼江嫣然和熊雪儿,飞快地跑回楼上去了。   淡锦的手紧张地握起来,她莫名感到心虚,就像一个小偷不慎暴露了自己的赃物一样。   江嫣然按了按淡锦的肩:“她应该没听到,别担心。”   熊雪儿冷笑了一下,“她就算是听到了又怎么样呢,本来就是事实嘛。”   “雪儿!”江嫣然低声警告她。   淡锦起身,轻声说,“我去看一下。”说完快步向楼上走去。   江嫣然看她上去了,马上掏出手机拨给李东海。   “小姐,您有什么……”   “我不是叫你去联系公关团队了吗?为什么现在还会有炒作传言的出现?”   李东海愣了一下,花了两秒钟才适应了这个失去礼教的江嫣然,“……我们已经在做控评了,但是还缺少更有力的直接证据。”   “我现在把收养手续发给你一份,你先把收养人由沈国豪P成淡锦,然后再做打码,码要打得不厚不薄,你懂我要什么效果。红线着重标出收养时间,然后用冉初秋第一次出现在通稿的时间拿出来,做一张明明白白的对比图,证明收养行为在冉初秋被报道之前。把这份内容发给五个粉丝百万级的营销号,一个小时内我要看到他们的微博,两个小时内,我要看到转评过五万。”   “是,小姐,我马上去办。”   江嫣然挂掉电话,焦急地望着淡锦消失的拐角。   熊雪儿的目光先落在江嫣然身上,然后落在她看的地方,最后又转回江嫣然。她咬着手指,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地笑了笑。   .   早先时候淡锦联系过了装修人员,现在那个粉红色的卧室正在翻新中,冉初秋自然就跑进了淡锦的房间。淡锦进门时,初秋坐在床边上,怀里抱着那只名叫哮天犬的小奶猫,一双圆润的大眼睛眨啊眨。   淡锦心里飞快地思索,该怎么询问才能显得不心虚又不引起她的好奇?她究竟听到了没有?听到了多少?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到底知不知道“炒作”是什么意思呢?   “姐姐,”冉初秋先她一步开了口,她指了指墙上的挂表,可怜兮兮的,“六点了。”   她低头摸了摸哮天犬,声音更小了:“该吃晚饭了。”   看模样,她应该没听到,就算听到了也没注意,毕竟楼梯离客厅有那么远的一段距离,当时电视声音开得也不大,主持人说起“淡锦”两个字时,亦是轻轻的语调。   淡锦摇了摇头,她突然发现自己很可笑。她在担心什么?就算冉初秋听到了,也知道她们在炒作,又能怎么样?   在意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想法,本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   淡锦如释重负,轻笑:“我去给你做吧,刚好今天在冰箱里看到了生鸡翅。”   “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去?”初秋从床上蹦下来,哮天犬从她怀里跳下来,又蹿到床头柜上,卧在了那个叫二郎神的灭火器旁边。   “可以啊。”淡锦向她伸出手。   初秋登登登跑过来,握住了淡锦的手,脸颊有点红,“可是,我有点怕。我能不能一直拉着你的手?”   “可以。”   淡锦牵着她向楼下走去,下楼梯时轻声说:“一会儿见了嫣然姐姐和雪儿姐姐,和她们打个招呼吧,她们都很关心你。”   “我不想和她们说话,我只想和你一个人说话。”初秋固执道。   “没有人可以一辈子只和一个人说话,这是不正常的。”   “那我就一直不正常好了。”初秋咕哝。   淡锦暗想,看来熊雪儿说的是对的,冉初秋的心理确实出现了一些问题,她需要找时间把她带去心理医生那里看一看了。   江嫣然和熊雪儿还在客厅看电视,她们点播了《血观音》。熊雪儿全程看不懂,一直在问江嫣然那些细节,江嫣然只是捧着手机,时刻关注着微博界面。   淡锦和初秋直接去了厨房,淡锦去冰箱拿鸡翅,拿热水瓶,拿不粘锅,拿没开封的菜籽油,她去哪里初秋就跟到哪里,始终保持在一米以内。   熊雪儿高声喊道:“小锦!我想吃鱼香杏鲍菇!”   “好,”淡锦把鸡翅放进铁盆里,用开水化开,“江队想吃什么?”   “我不饿,你别太累了。”江嫣然担忧地看着厨房这边。   “好。”   淡锦看了看正在仰视她的初秋,笑了笑,把她抱起来,让她坐在案板旁边,“初秋,你看我是怎么做的,要是能记住最好,记不住也没关系。”   “嗯!”初秋乖乖地点头。   淡锦把解冻的鸡翅捞出,放在案板上,娴熟地两面改刀,冷水先过一遍,然后锅中焯水煮出浮油,煮到半熟捞出来。用料酒、花椒、姜丝、盐做了一碗腌料,浇到鸡翅上面去腥腌制。   在等待的十分钟里,淡锦又用葱姜末、蒜、酱油、醋、料酒、白糖调了一碗鱼香的料,飞快地切好杏鲍菇和青椒,下锅炒热下鱼香料,几个抬手间就炒好了一盘鱼香杏鲍菇。   她拿一个小碗倒扣过来盖住鱼香杏鲍菇保温。鸡翅腌好了,她起锅烧油,一个一个鸡翅放进去两面煎黄,最后倒进半锅可乐,加一点老抽上色,味精调味,大火收汁。   收汁完成后,所有鸡翅被装进了一个可爱的圆盘子里。淡锦用筷子夹起来一只鸡翅,耐心地把它吹凉,递向初秋,另一只手在下面接着。“你尝尝。”   虽然已经被吹凉了,但初秋还是下意识鼓着嘴巴吹了两下,她龇着虎牙大大咬了一口,香甜的汁液在口腔里泵开,伴着紧致嫩滑的翅中肉,连着肉心里没被吹到的滚烫,让她满足地笑起来。   “好吃吗?”淡锦审视着她的表情。   “好吃。”初秋含着肉模糊道。   淡锦把她从案台上抱下来,将那块咬了一口的鸡翅给她,让她拿在手里继续啃,自己端起两盘菜走向客厅。   把鱼香杏鲍菇放在茶几上,“我带她上去了,雪儿,你吃完了把盘子放在洗碗池里,我一会儿下来洗。”   熊雪儿哎哟哟了两声,“惭愧啊惭愧,小锦明明是咱三个里面年纪最小的,你看看人家这个贤惠。怪不得能钓到一线小鲜肉,我要是男的我也想娶小锦做媳妇儿呀。”   淡锦皮笑肉不笑,没放在心上。她端了可乐鸡翅跟初秋向楼上走去。   没想到走到二楼时,淡锦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初秋被吓了一跳,慌忙转过身来,无措地看着她。   “初秋,等一等。”淡锦掏出手机,没仔细看来电人就接通了放在耳边,“喂?”   “学姐,你方便出门一下吗?”   “骆深?”淡锦看了一眼初秋,“你有什么事吗,这么晚了。”   “我就在别墅门口,我想见见你。”   “……好吧,我这就来。”   淡锦挂了电话,弯下腰,把鸡翅的盘子递给初秋,轻声说:“初秋,我现在有点事得去处理一下,你端着它上楼先自己吃吧,我等会儿就回来。”   初秋从淡锦接起电话就开始竖着耳朵听,她隐约能听到那个男声,与医院出来那天和淡锦打电话的是一个人,是淡锦的“男朋友”。   她在思索自己是不是应该准许淡锦去找那个人,但她还没有给淡锦答复的时候,淡锦就已经径自下楼去了。   初秋端着那盘鸡翅,愣愣地站在楼梯上,看着淡锦离去的方向。   她心里腾升出一股浓浓的难过。她觉得自己是时候去读一下《罗密欧与朱丽叶》了,她想知道淡锦和那个男孩子之间的“爱情”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是不是比她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还要来得重要。   .   淡锦在玄关处随意拿了一件大衣穿上,拧开大门。   大门台阶下,高大帅气的男生裹着一件单薄的外套,在大雪中瑟瑟发抖。他的怀里抱着一样东西,即使自己被淋得快成了一个雪人,还是把那东西保护得完好妥当。   淡锦撑起一把伞,随手关了门。她下了台阶,来到骆深面前,帮他打上伞。   “我听雪儿说,你不是飞去中阳录综艺了吗?怎么连夜回锦江了。”淡锦温柔地帮他拂去头发上的雪花。   骆深的脸颊上冻出了红血丝,他下巴冷得直打哆嗦:“我、我昨晚给你打电话,你没有接,是不是昨天在医院的时候,我非要你坐我的车,你生气了?”   “我真的没有生气,只是这两天有点累,所以忽略了你。对不起啊。”淡锦捏了捏骆深冻红的耳朵。   骆深的脸一下就红了,“没事儿的……对了,我今天去录的那个厨神综艺,主持人让我们做蛋糕,我做了一个提拉米苏。这是我第一次亲手做甜点。我想给你尝尝,又怕放过夜坏掉,下了节目就立刻坐飞机回来,开车赶到这里了。”   说着,他拿出了怀里一直小心抱着的盒子,颤抖着递给淡锦。   锦江到中阳有一千二百多公里,就是坐飞机也得两个半小时,他一天内先是去到那里,劳累数个小时录制节目,紧接着立马飞回,下了飞机还得再开一个小时的车才能到这个郊区。他连夜折腾这么久,只为了把一块蛋糕送到淡锦的手上。   只是……一块蛋糕而已。   淡锦接过蛋糕盒子,似乎不知该怎么表达,她眼圈红了,半带着哽咽,说:“骆深,谢谢你,我真的……真的很感动。”   说完,她倾身上前,抱住了满身寒气的骆深,她抱着他的腰,头埋进他的肩膀。   大雪里,美得像海雾一样的女孩子抱着年轻俊秀的男生,两个人依偎在小小的伞下,严寒之中汲取着对方身上的温暖。这个画面简直像摆拍的照片,让人看着就觉得再不会有比他们更般配的情侣了。   骆深惊喜得像一个孩子,他满脸的不可置信,胳膊局促地举在半空,半晌,才试探着也抱住淡锦,激动地说:“你喜欢就好,你喜欢我就很开心了!”   “我很喜欢。”淡锦笑着说。   “那……那明天,我可以请你吃饭吗?”骆深又忐忑又期待,“我把所有通告都推了,咱们去音乐喷泉广场。”   “好啊。”淡锦温柔地答应了。   “那你今天早点休息,我不打扰你了,明天我来接你。”骆深恋恋不舍地放开淡锦,笑得合不拢嘴,“再见,学姐。”   淡锦也笑了笑,把伞递到骆深的手上,说:“再见。”   骆深的目光在伞上面转了一圈,他像捧着宝一样握着这把淡锦送他的伞,又说了一声再见,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去了。   淡锦目送他消失在小径上。   等看不到那个高大身影时,淡锦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眼底的泪光也趋于平静。她的表情忽然变得从容寡淡,就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好像她只是来门口站了一会儿,独自看了一阵雪。   她低头看着手里还带着余温的盒子,看了足有一分钟。   然后她转身回屋。打开防盗门的瞬间,她脚步一顿,眼睛看也不看,右手轻轻一扬。   精致的蛋糕盒子被干净利落地抛出,精准地落入了门口的垃圾桶里。   淡锦若无其事地走进屋内,关门时,还似一个旁观者一般在心里感叹了一句:爱情啊,真是一种高尚的幼稚行为。 第17章 《罗密欧与朱丽叶》   已经是中午了。冉初秋抱着二郎神,呆呆地看着床上淡锦睡过留下的褶子,从清晨开始,她脑子里就一直是昨晚睡觉前淡锦嘱咐她的话。   “初秋,明天我得出去一趟,去和我的男朋友约会,晚上之前一定回来。你就乖乖呆在家里,饿了就去找嫣然姐姐,无聊了就去我的书柜上找书,所有书你都可以看。但是一定要记得,爱惜书本。”   卧室门突然被敲响。   初秋先是兴奋,一秒过后又失落下来,不会是淡锦,淡锦进来是不用敲门的。   一个中年妇女推开房门,礼貌地问:“江小姐让我来问你,是不是需要吃午饭?”   自昨天淡锦亲手下了一趟厨后,别墅里就多了这个负责做饭的阿姨。她是嫣然姐姐带进来的,嫣然姐姐说,叫她梅姨就好。   嫣然姐姐介绍完后,还在她耳边轻声叮嘱,以后所有需要干的活都去找梅姨,不要再麻烦小锦了,让小锦好好休息。她说的时候,初秋觉得昨天那个想吃可乐鸡翅的自己是个罪人。   初秋对梅姨摇了摇头。   梅姨没有多话,带上门走了。初秋看了一眼挂表,现在离天黑还有好久好久,她好无聊,没有淡锦在,和哮天犬与二郎神一起玩也显得那么无聊。   淡锦说,无聊了就去找书看。她应该听淡锦的话。   放下二郎神,她蹦到地上,光着脚踩过暖洋洋的埋着地暖的地板,来到那面像墙一样大的书架前。她想起自己想要看的那本书,努力回忆淡锦说过的位置,来回跑着找了几圈,终于在一层左侧找到了《罗密欧与朱丽叶》。   初秋小心翼翼地把它抽出来,她坐在地板上,将书放在膝盖上翻开。书比较旧,侧面的书页已经变成了米黄色,但是被保存得非常完整,翻起来有一种蓬松柔软的触觉。里面用红笔做了很多批注,有大段的划线,还有在空隙里写着的随笔心得。   这本书是初秋没有见过的很奇怪的写法,大段大段的人物对白,所有辅助描述都在一个小小自然段里简单交代。她从第一页开始看,但是很快就发现自己几乎读不懂这些人在说什么,那个时代和现在实在是有太大的隔阂了,矫情的人物,浮夸的对话,诗朗诵一样的演绎形势,而且有很多不认识的生字,看得初秋有点困。   但她还是在坚持看,从蒙太古和凯普莱托的宿仇,到罗瑟林和巴里斯两个酱油出场,再到凯普莱托的酒会,酒会上罗密欧第一次遇见朱丽叶,然后罗密欧偷偷跳进了凯普莱托家的花园,开启了最经典的互表心意一幕。   初秋都快睡着了。她揉了揉眼睛,想着,读完这一页就去睡觉。   新的一页里,淡锦几乎没有做什么批注,只用红笔划出了一段话。   初秋下意识先浏览了那段话。那是罗密欧对朱丽叶的独白——   “我在这夜色之中仰视着你,就像一个尘世的凡人张大了出神的眼睛,瞻望着一个生着翅膀的天使,驾着白云缓缓驶过天空。”   初秋的困意顿时全无,她睁大了眼睛看着这段话,指尖轻轻碰了碰印刷清晰的铅字。   ——“罗密欧会告诉你什么是爱情。”   她触摸着那里,仿佛能触摸到那个叫罗密欧的人深情的眼睛。她第一次感觉到,原来文字是可以有温度的,它就好像活的一样,她感觉自己真的亲眼看见了这一幕。一个生着翅膀的天使,驾着白云缓缓驶过天空。   她立马跑去找到淡锦给自己的小书包,从里面拿出铅笔和本子,趴在地上,对着书上的字一个一个认真抄上去。她不认识“瞻”“缓”两个字,但这不影响她感知这番意境。   “我在这夜色之中仰视着你,就像一个尘世的凡人张大了出神的眼睛,瞻望着一个生着翅膀的天使,驾着白云缓缓驶过天空。”   写完最后一个句号,初秋满意地叹了口气。   看着本子上新写上去的话,她心情莫名的好。   虽然在她的世界里,那个生着翅膀的天使长着淡锦的脸。   虽然这本该是对于恋人的幻想,但她觉得代入淡锦也没什么违和感。   她太小了,还不可能生出“爱情”这种感情。后来她才明白,某种意义上爱情就等同于:依赖、珍惜、想念、固执、渴求、留恋。只不过这些复杂的感情普遍存在于成年世界,一个寻寻常常、顺风顺水的小孩子怎会拥有这么复杂的情感?   冉初秋不一样,她的人生已经复杂起来了,所以她的感情就注定简单不了。   她胡思乱想时一直盯着本子看,看着看着,猛地记起了一件大事。   像晴空里一道雷劈下来。   本子……   本子?!   淡锦第一次去医院时,曾落下一个软皮本来着!   初秋一下子手脚冰凉,她清晰地记得,她当时气恼地把那个本子扔到了医院的后花园中。后来事情多了,她竟完全忘了这回事。   该如何是好?   再没心思读书了。初秋变得极度忐忑起来,她的心脏开始狂跳,手脚僵到酸麻。她想了好久好久,她决定了,无论如何得把它找回来,那是淡锦的东西,她能随身带着,一定对她很重要。   对,要去找回来。   初秋踉跄着爬起,她得出门,但她还需要做更多的准备,即使她也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   想了很久,初秋先去抽屉里找到了一些硬币和纸笔,她拿走时愧疚地说“对不起”,她长大了一定会还给淡锦的。拿了钱,换上厚厚的衣服和鞋,她还是怕的要死,她之前连这个屋子都不敢出,这下却要千里迢迢地前往医院了。   她不愿意告诉淡锦或者江嫣然,她只想一个人悄悄去,然后悄悄回,她不想别人知道这件事。   可是初秋太害怕了,她从来没有一个人出过门。她踌躇许久,决定让哮天犬和二郎神陪着自己。她把小猫咪和灭火器都放进书包里,背上书包,她能感觉到猫咪在动,这让她心里好受多了。   然后她开始蹑手蹑脚地下楼。   江嫣然不在一楼,她应该在自己的卧室里。梅姨在厨房忙着什么,也没有向客厅这边看。初秋偷偷穿过客厅,来到玄关,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将手搭上门把。她感觉自己在发抖,她都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她来到这里的。   拧开防盗门,初秋由小缝里钻出去,然后轻轻地、轻轻地合上门。别墅太大了,她又太轻了,所以谁都没有发现这扇门被打开又关上了。   来的时候,初秋在车窗玻璃里看过这些路。这里的别墅排列并不紧凑,因此路很好认,她顺着大路一直往下走,走了大概半个小时才到大门。   正好有一家子要出门,也罕见地没有开车,初秋跟在他们后面一起走,门口的保安也没有留意到她。   出了别墅区,她就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了,只能跟在那一家子屁股后面。那家人顺着公路走了一百米,来到一个公交站牌下,等待路经这里的唯一一辆公交车。初秋坐过公交车,她知道怎么看车站名字、怎么投币。她也记得那家医院的名字,锦江市医院。   她踮起脚看站牌,却没有发现“锦江市医院”这一站。但她看见了凤凰路,她记得那天晚上爸爸妈妈就带她去了凤凰路,医院应该也离那里不远吧。   那家人注意到了孤零零的初秋,中年男子朝她喊了句:“小朋友,你父母呢?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初秋忙后退了几步,拉开和他们的距离。   中年女人拉了拉男人,小声嘀咕:“哎,你有没有觉得,这小孩有点像最近新闻里总出现的那个……那个那个火灾孤儿?”   “好像是有一点……唉,小孩子嘛,没长开的时候都差不多一个样。”   “也是,出现在电视屏幕里的人,怎么可能出现在咱身边呢。”   他们很快转移了注意力,聊别的去了。   初秋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索性也不听了。   没一会儿公车就来了,初秋跟着他们上了车,认真地投了两个硬币进去。车上没什么人,她坐到倒数第二个座位上,把书包紧紧搂在怀里,哮天犬在里面轻轻地“喵呜”叫了一声。   “谢谢你啊。”初秋真诚地和哮天犬致谢。   “喵呜——”哮天犬懒洋洋地回应。   初秋乖巧地坐在座位上,看着窗外缓慢划过的景色,一边看一边默默数着时间和车站。   大约四十分钟后,车子终于驶进了城区,进入城区后就快了很多,又过了十分钟,车子便到了凤凰路站。   初秋背着书包下了车,这个车站的停靠车辆就多了,她在大大的站牌前面看了很久,总算在一辆车号为324的公交路线里找到了“锦江市医院”五个字。初秋攥着两个硬币,惴惴不安地等待,等324来了后,混在人群里上了车。她认认真真地在心里默数路过的站,一站,两站,三站,四站,到了,下车。   初秋走近医院大门,竭力回想自己躺在病床上时窗外的景色。她记得,从那个窗口向外看时,远处有一栋红褐色的家属楼,楼前面有一根电线杆,早上可以看见太阳从家属楼后升起。现在是下午了,她应该背对着太阳找。   她很聪明,从别墅出来后的每一步条理非常清楚,虽然始终沉陷在恐惧与忐忑中,但她每一分钟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初秋绕着医院的边缘走,她走了大约二十分钟,总算找到了记忆中的景物。大致估量了位置,她看了看周围,趁无人时钻进了矮灌木丛中,灌木枯枝上的雪花落下来灌了她一脖子。初秋打了个激灵,她往后脖子摸了摸,只能摸到一手化开的冰水。她知道不能随便钻进绿化带,所以她跪伏在积雪中一点一点摸索,不敢直起身来,怕被巡逻的工作人员揪出去。   外面太冷了,刚刚大部分时间待在公车里还不觉得,偏偏天又阴了下来,没过一会儿又开始下起了雪。   已经是傍晚了,天空处于黑暗和明亮的交界点。初秋的裤子和衣摆都已经湿透了,她冻得直打哆嗦,书包里的哮天犬也觉得太冷了,焦躁地叫唤。她实在太害怕了,忍不住哭起来,一边哭一边继续在积雪里摸。雪慢慢下大了,落在她的头发和背上,结成了一层霜。   不知是什么时候,不知找了多久,她已然僵硬的手指忽然碰到了一个异物轮廓。   初秋忙跪着向前蹭了两步,她双手探进去挖,挖出了一个潮湿冰凉的软皮本。   她的手被冻得太僵,一下子没捉住,本子又落回地面,被摔得向上翻开。初秋匆匆一瞥,见上面好像是日记,忙合上不敢多看。   这几天一直在下雪,本子上都是冰碴,内页好像也被浸湿了。初秋抱起那个本子,一屁股坐进了雪中,她痛哭起来,她好害怕,又害怕又后悔。   她哭了好久,等回过神时,天已经黑透了。 第18章 《罪与罚》   “学姐,外面好像下雪了。”   骆深望着玻璃窗外,推了推鼻梁上的大墨镜。他们已经在音乐喷泉广场吃过了饭,饭后淡锦提议在街上走走,骆深便冒着被跟拍曝光的危险陪她走。走着走着他们就来到了一家消防器材店,淡锦在门口驻足了一会儿,走了进去。   她正在看摆在架子上的各种灭火器,听到骆深的话后,满不在意回道:“你不是开了车吗,一会儿打个车回广场的停车场就好。”   “是喔……”骆深百无聊赖地跟着淡锦看那些灭火器,“你们的别墅没有灭火器吗?怎么要你特地来买。”   “有灭火器,但用光了。”淡锦似乎看好了,她走到柜台边,和老板说,“麻烦您,1kg的小罐干粉灭火器十个。我给您留个地址,明天下午之前送过去就好。”   骆深叹道:“十个?你们是要搞什么消防演练不成?”   淡锦写好了地址递给老板,用手机付了款,眼也没抬,“不是。”   “那八成就是为了你刚刚收养的那个火灾孤儿了吧。说起来,这几天热搜头几条要么就是‘冉xx 淡锦’,要么就是‘淡锦 三味珍’,还有什么‘淡锦 收养’‘收养法’‘收养现况’,你收养她的新闻都要盖过三味珍本身的那场……”   “我只是自己想买。”淡锦打断了他。   “好吧,想买就买,难道见学姐有想要的东西,”骆深笑了笑,他看出淡锦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便不再说了,“……对了,接下来三个月有什么安排吗?”   淡锦划动手机屏幕的动作一顿。   她装作随意地答:“暂时没有吧,没听公司说。”   “你知道,我最近接了李家孝导演的倚天。这两天呢,赵敏的演员已经定下来了,就是投资方塞进来的韩雨婷,那个最近才火起来的小花。”骆深提起韩雨婷时面有不屑,坦诚地表露出自己对于那个人的厌恶,“我可不愿意三个月都面对着那个人工作,一副尖酸刻薄相,烦得很。我私心想,要是学姐也在这个剧组就好了,虽然赵敏没有了,但是周芷若的角色还在啊,我就先自作主张地和家孝导演说让学姐来演周芷若。学姐不会怪我吧?”   周芷若。   淡锦声线保持平缓:“李导怎么说?”   “他一开始有点犹豫,我就和他说,要是不让你演周芷若我干脆也不演了,他就答应咯。”骆深傻乎乎地笑起来,“他说要和你吃个饭,与你当面洽谈合作。你看,你要是没问题的话,我就帮你们敲定见面时间。”   淡锦压抑下鱼儿上钩的兴奋,做出最后一道委婉姿态:“可我不确定,公司是不是对我另有安排,万一……”   “你的经纪人是于伟忠对吧?我和他认识。你放心,就算有别的安排也叫他给你推了,倚天这么好的IP你不能不来。”   “那,谢谢你了。”淡锦对他浅浅一笑。   “你没有气我先斩后奏就好,还说什么谢不谢的。”骆深揽了揽淡锦的肩。   淡锦身体一僵,她强忍住想把骆深的手从自己肩上拿下去的冲动,对骆深挤出一个看似极为开心的笑。   手机突然亮了屏,在它还没来得及发出铃声时,淡锦就飞快地划下了接听键,不着痕迹地从骆深的怀抱里走到一边去。   那边传来了江嫣然罕见的慌忙声:“小锦,初秋不见了。”   淡锦一愣,所有的思绪瞬间凝固,“什……什么叫不见了?”   “就是突然不见了,下午梅姨去给她送餐,她不在房间里,我们都以为她在别墅的另一个地方。再晚一点的时候我去找她,她还是不在房间,我就上上下下都找了一遍,才发现她已经不在别墅里了!”   淡锦立刻推开店铺门向外走,骆深急忙跟上来,她却没空去注意骆深,“她是自己出去的?”   “我也不知道,本来想报警,但是又怕捅到媒体那边。我已经看过所有窗户了,没有入侵痕迹,房间里也没有挣扎过的样子,绝大部分可能是她自己走出去的。”   “你现在在哪儿?”   “我已经在车上了,你在什么地方,我去找你。”   “在人民路中段,多久赶来?”   “二十分钟。需要我和公司那边报备一声吗?”   “暂时不要。”   “好,你把精确定位发给我。”   淡锦挂掉电话,立即打开微信给江嫣然发送定位,骆深看着她微微颤抖的手指,忙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初秋……”淡锦咬了咬牙,“我收养的那个孩子,不见了。”   “不见了?怎么能不见了?她现在可是天天挂在头条上的人,她的照片日点击率都已经超过我了!”骆深也急起来,“她到底跑去哪里了?万一被有心之人认出来,那可就……”   “先不要说话。”淡锦深呼吸了两口,再次打开手机,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她先调出了别墅周围的地图,查看周围的交通情况,一边看一边问骆深:“你可以帮我查出我们别墅大门口的录像吗?”   “你等等。”   骆深立即给一个朋友打去了电话,提供了别墅区的名字,那个朋友又联系了南郊辖区的负责警察,那个警察又派遣了最近的一位警官前往别墅区,十分钟内就调出了相关监控录像发到了骆深的手机上。   “她是下午四点出的大门,跟在另一家人后面溜出去的。”骆深把录像截图给淡锦看。   淡锦闭上眼,再次深呼吸,极力让自己平静。四点出的门,周围只有一个公交站牌,仅有一辆公交经过此处,这辆公交停靠二十九个站点,从南门起到鼓楼终,途径草场坡、省体育馆、纬二街、政法大学、国展中心、电视塔、凤凰路……   ……凤凰路?   江嫣然已经到了,淡锦和骆深都上了车。江嫣然看了一眼手机,“现在已经七点半了,咱们从哪里开始找?”   “先去火灾现场。”淡锦咽了咽唾沫,她抓住主驾座的后椅背,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上的地图导航。   江嫣然立刻调转车头,骆深不解:“你怎么确定她去了那儿?”   “我不确定,只是……她昨天连卧室都不愿意出,现在敢一个人出门,一定有一个非常想去的地方。如果中途没有被人拐走……”淡锦说到这里,嗓音已经夹着不正常的声调,“如果……如果没被拐走,她只能上那辆公交,公交恰好经过三味珍所在的凤凰路,她一定在那周围下车。不论是出事的三味珍,还是她原本的家,或者是她住过的市医院,都离那里非常近。我们去那里,就能以此为中心向周围辐射状寻找。”   江嫣然从来没有听过淡锦一次性说这么一大段话,她叹了口气:“小锦,你别急。都怪我,我要是早点发现就好了。”   淡锦嗯了一声,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在急什么?   她的脑子乱得像一团麻线,自己也分不清自己在急什么,究竟是在急丢了初秋自己的名誉将严重受损,还是急那个孩子或许会出什么意外?   或许以后会有一天想明白,但她眼下无暇再想了。她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必须要马上找到冉初秋。   江嫣然开得很快,甚至闯了几个黄灯,也不顾会不会被路口摄像头拍到。他们用的时间比想象中要短,骆深给朋友打第三个电话时就到了凤凰路口,过了凤凰路的站牌,只见大火吞噬过的现场仍被警方用横条围着,并有几个巡警看守。淡锦和骆深下车去问了一番,那些警察表示并没有小孩子来过这里。   离开三味珍,他们又去了三条街开外的冉家。冉家父母死后,沈国豪成为了冉初秋的合法监护人,这间房子和相关遗产也都到了云舟的手里,帮未成年的初秋代为保管。冉家钥匙自然不会在淡锦这里,不过进不去屋子也没事,毕竟冉初秋也没有钥匙。   骆深去小区门房那里调取监控,几个人仔仔细细看了一通,没有发现冉初秋出现过。   比起冉初秋的去向,此时江嫣然更担心淡锦的状态,她抚了抚淡锦的肩头:“小锦,别急,还有医院没有去找。”   淡锦连眨了几下眼,眼珠里已经有了血丝,她疲惫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几点了?”   江嫣然看了一眼手机,答:“八点二十。”   “如果医院也找不到她,我们就……”淡锦睁开眼,看向窗外,“报警吧。”   “你知道报警意味着什么,对吧?”江嫣然咬了咬牙,“我们都清楚,公众关注这件事,只是因为关心冉初秋,可不是关心你淡锦。如果报警,那无异于昭告天下:你把冉初秋弄丢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塑造起来的人设不仅毁于一旦,甚至会愈加抹黑……”   “所以呢?”淡锦忽然笑了笑,笑意停留得很短,语气仍艰难维持着平稳轻缓,“万一她真的出了意外,只有报警才能救她。”   江嫣然沉默许久,“……你真的很在乎她。为什么,小锦?我……不太明白,你和她明明才认识这么短的时间。”   “我在乎的不是她。我在乎的是……”   淡锦把后半句话咽进肚子里,她叹了口气,把脸埋入掌心,闷闷地说:“对不起,我有点失控。”   骆深忽然趴上车窗玻璃,他的鼻尖都按到了玻璃上,“停停停,快停!!”   原本马上就要到医院了,江嫣然刚好在降速,一听骆深这样喊,她一边用眼角余光向那边看,一边把车停到路边。   车还没停稳,淡锦就打开车门跨了出去。   江嫣然急忙熄火拔钥匙,同时看向马路那边。只见公交站牌下,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角落里,头上和肩上已经积了一层薄雪,她把头埋在膝盖间,似乎已经冻得失去了意识。   淡锦迈着大步向路的对面走去,先开始只是快走,紧接着竟跑了起来。   路很宽。   路口的红绿灯在不停地闪烁着黄灯。   一秒之后,黄灯灭了下去。   江嫣然看着二十米开外高速行驶过来的大货车,瞬时瞳孔扩张,车钥匙也顾不得管了,挣扎着跨出车厢,“小锦!!”   骆深也慌忙往车外爬:“学姐——”   淡锦头也不回地向前跑,长长的黑色卷发飞舞在空中,像是在水泊里摇摆的海藻。   放在外衣口袋里的手机因剧烈的颠簸,轻巧地滑了出来。就在一个晃神的刹那,大货车的后视镜擦上了她肩后的长发,车轮狠狠碾过去,带着可怖的风声和引擎鸣动。   轰——   “小锦——”   江嫣然的五官吓到扭曲,她向前努力伸出手去,心脏骤停。   货车带着它霸道的速度驰骋而去,带起马路边上大片灰尘。江嫣然和骆深的眼睛被灰迷住了,他们忙边揉眼睛边挥着胳膊驱散那些尘埃,然后心惊肉跳望过去——   宽敞的马路上,只留下一个被压到粉碎的手机。   那个黑色长卷发的女孩子已经跑到了站牌下。她只紧紧盯着站牌下的那个孩子,仿佛刚刚掉了手机的不是她,仿佛差点被碾成齑粉的也不是她,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她们两个。   江嫣然颤抖着咽了咽口水,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疯狂的跳动。骆深吓得面色惨白,他腿一软,直接跪坐在了马路边上,呆滞地看着淡锦的背影。   谁也不敢相信,就那么一个眨眼的功夫,他们便目睹了生与死的瞬间交汇。   而淡锦只是站在冉初秋的面前,口中微微喘着气,她握了握拳,感觉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许久,她轻轻蹲下去,摸了摸初秋的头。   初秋身体一抖,哆嗦着缓缓抬起脸,她的眼睛哭肿了,脸蛋上全是凝固的泪痕。   看见淡锦,她的眼里马上涌上泪水,颤巍巍地哽咽道:“对不起……我错过末班车了,对不起……”   淡锦向前倾了一下,单膝跪在了地上。   她跪下的用时,顺势把初秋抱进怀里。她的皮肤很凉,贴在初秋的侧脸上,却胜过天底下最温暖的碰触。   “没事,”她极力控制住嗓音里的颤抖,“你没事就好。”   初秋却哭得更厉害了,大声地哭出来,哭得撕心裂肺。   她强撑着哭哑的嗓子,结结巴巴地问:“为什么……你为什么不骂我,还肯抱我?”   淡锦盯着初秋身后的地面,半晌,闭上了眼。 第19章 《包法利夫人》   车厢内。   终于置身温暖中的猫咪满足地“喵”“喵”叫唤,一边叫一边靠在冉初秋身边舔爪子。   冉初秋依偎在淡锦的身边,手里捧着一杯刚刚做好的卡布奇诺,小心翼翼地吹着上面的热气。淡锦低头玩着一把车里自带的九连环,她的那杯热咖啡被随意地放在门槽里,似乎被冷落许久了。   骆深正在和刚刚因找初秋而麻烦到的所有朋友致谢,他一边打字一边偷偷地看淡锦,想说些什么的样子,却又始终没说出口。   江嫣然的手紧在方向盘上,骨节清晰突出。她眼中含着一点将掉未掉的泪,在车内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淡锦,闷声问道:“你差点就死了,你知道吗?”   淡锦没抬头,只是眨了眨眼,声音有点哑:“谢谢江队的关心。”   江嫣然眼里还带着泪就笑出了声,“你对我真的永远只有这种话么?谢谢,江队,对不起,江队,你好,江队,再见,江队,你尚还管熊雪儿叫一声‘雪儿’,为什么从来都只对我叫敬称?两年了,你与我真就这么生疏,生疏成这个样子?!”   淡锦的手指顿在九连环的第四个环上,她眼底的光晃了晃。   “……对不起,嫣然。”   江嫣然呼吸一滞,她的心神忽然乱了,目光在前车窗上来回飘忽。淡锦的这一句话把她所有未说出口的话都堵回了嘴里,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初秋只是在她们之间不停地转着眼珠,等她们的对话结束,轻轻地拉了拉淡锦的袖子,小小声地问:“你在生气吗?”   淡锦放下九连环,拿起门槽里的咖啡,捻住吸管搅拌,语调平缓,“我没有生气。”   “喔……”初秋咬住吸管,少刻,又重复了不久前的那个问题,“你为什么不骂我,还抱我?”   淡锦有点头疼,没想到冉初秋这么固执,刚刚没有回答她,这会儿竟又开始问。“你就这么想知道为什么?”   “嗯!”初秋猛地点点头,然后又畏缩起来,“因为……我没有告诉你就偷偷跑出来,是我做错了,做错了的话应该要被骂的。”   “我没有骂过人,所以也不骂你。”淡锦垂眼看着咖啡晃动的表面,“而拥抱小孩子,只是大部分成年人都有一个习惯而已。就像吃了单调的晚餐后,猜得到的那道单调的点心一样,顺其自然罢了。”   “喔……”初秋又垂头丧气了,她似乎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过了一会儿,她又眸子亮亮地问:“你也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跑出来么?”   淡锦喝了一口咖啡,所答非问:“你以后还会这样偷偷跑出来吗?”   初秋想了想,摇头:“不会了。”   “嗯。”   “……你还是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跑……”   “我不想知道。”淡锦打断她。   “为什么呢?”   “我知道你以后不会再偷跑就够了。”   初秋想到书包里那本好不容易找到的本子,顿时委屈地皱起眉,她能感觉到淡锦平和的表面下隐藏的冷漠,这让她难受极了,忍不住直言问:“你还是在生我的气,对不对?”   淡锦把咖啡放回门槽中,轻声回:“我没有生气。但是如果你再问这个问题,我就真的会生气。”   初秋张了张嘴,纵有再多的话也再不敢吐出口,她只能紧紧地咬着吸管,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只要淡锦说出这样的话,她就像是被掐住后颈子的猫,一动都不能动了。   一路再无话。   到了别墅后,几个人下了车。在玫瑰园旁边,骆深悄悄地拉住了淡锦,江嫣然很有眼色地带着初秋先走了。   哮天犬被初秋抱着,初秋被江嫣然抱着,他们一齐越过江嫣然的肩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淡锦。   大门关闭之前,初秋看见玫瑰花丛前、大雪弥漫中,高大俊秀的骆深向前倾过身子,在淡锦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淡锦低垂着眼眸,睫毛的阴影打在下眼睑上。她微微昂着下巴,脖颈雪白颀长,侧脸的轮廓精致柔和,宛如正在被虔诚朝圣的雕像。完美,冰凉,傲慢,陌生。   完美,冰凉,傲慢,陌生。   似是凡人无法企及的一件神物。   咔哒——   随着大门闭合的声响,冉初秋恍然惊醒。   她突然意识到,淡锦不仅仅是表面那个会细心煮饭、会耐心讲故事的温柔的淡锦。她会生气,就像她今天确实为自己的出走生气了,但她生气时会装作一副若无其事波澜不惊的样子。这比她直接发火责骂自己要可怖得多。   因为,如果她再装得好一点,就没有人会发现她在生气了。   那么那些撑在肚子里、闷在胸腔中、浮在吐息间的气,又该怎么办呢?那些不忿,那些恼怒,她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把它们慢慢慢慢地消化完呢?   小小的初秋还想不明白这些问题。她坐在床边思考了很久很久,忽然害怕起长大,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淡锦活得好辛苦。她不想像她一样辛苦地活着。可她又盼起长大,或许只有长大了,淡锦才会和她讲自己的难处,这样的话,她就可以为淡锦分担一半的辛苦。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想要分担淡锦的痛苦。   后来,她把它归结为“报恩”两个字。   没过多久,淡锦便回来了。她满眼疲倦,没有和初秋搭话,只给香炉里埋了两颗新的二苏旧局,然后径直去了厕所。   关上门后,犹豫了一下,反锁。   淡锦长长呼出一口气,眼底泛起红,她快走两步到洗漱台下面的柜子,蹲下去翻找了一会儿,找出一盒烟和打火机。可刚刚拿起,她不禁看了一眼门外,沉默半晌,又放了回去。   有初秋,不能抽。   她平时也没有抽烟的习惯,只是在极为劳累或烦躁的时候会借助这个东西来暂做缓解。平时不抽的时候倒罢,一旦想抽了,浑身就像在爬虫子一样又痒又烧,不压一下今晚连觉都别想睡了。   淡锦叹了口气,稍稍犹豫后,从抽屉底部拿出一盒尼.古丁贴片。   她使劲闭了闭眼,还是选择取了两片出来,贴在了自己小臂内侧。   门外。   哮天犬卧在一块地毯上,在狼吞虎咽一包刚刚拆开的妙鲜包。   初秋坐在它旁边,小眉毛皱得紧紧的。她本来打算等淡锦回来就把那个本子还给她,但显然淡锦的神态不佳,她有点害怕了。毕竟是自己是始作俑者,今天又是自己擅自跑过去找,给她们带来了这么多的麻烦,要是淡锦知道一开始就是自己扔丢的,会不会更生气呢?   没多会儿,淡锦从厕所走了出来。她显然已经洗漱完毕,额角的碎发还带着被温水浸湿的痕迹,走到床边,在抽屉里翻找须臾,拿出一塑料袋的药品,招手让初秋过来。   初秋马上爬到淡锦身边,也不敢说话,死死地咬着下唇。   “换药。”淡锦简略地说完,初秋就立即坐到床上,脱下自己的上衣,将后背侧给淡锦。淡锦仔细地拆下她身上已经被雪水染湿的药布,指尖轻轻拂过伤口,检查那里的化脓情况。   “我看到……你的手机被车压坏了。”初秋怯怯地开口,“我、我长大以后会赔给你的。”   淡锦看伤口没有什么恶化,心里松了松,顺口答:“是我自己掉的,不用你赔。”   初秋颔了颔下巴,小声说:“对不起,要是我今天没有……”   “没关系。你是小孩子,没有哪个小孩子生下来就在方圆之内,犯错很正常。”   “所以……你原谅我了吗?”   “我没有怪过你,”淡锦细心地涂上新药膏,心情较之前平静不少,语气也逐渐重浸温柔,“只是今天有点太着急了。你好像一直有点紧张,是不是我没有控制好表情,吓到了你?”   “没有,没有。”初秋忙否认,她稍稍回了一下头,瞥见了淡锦的半截小臂,半裹在睡衣袖子里,隐约露出两片像膏药的东西。她下意识想问,但又很快捂回了嘴里。   淡锦注意到初秋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一拂,把袖子全部放下来盖住尼.古丁贴片。她故意拉开了话题:“也怪我,本该好好在家陪着你的,突然外出,也没有给你留个联系方式。”   “不怪你!是……是我自己乱跑。”   “不论如何,为了避免这种事再发生,咱们还是做好防备吧。”淡锦贴好纱布,转身在床头柜里取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坐在初秋身边,打开网购页面给她看,“来,挑一只喜欢的手机。”   “手机?”初秋的眼睛亮起来,像有碎掉的星星落了进去,“妈妈说,我年纪太小了,不应该有手机的。”   “没有应不应该,只有需不需要。你现在需要一只手机,我也需要,所以不如一起买了。”淡锦往后坐了一点,靠在枕头上,搂初秋来一起看,“你看,正好有几张优惠券,还有满减活动,一起买省钱。”   “可是,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初秋嘴上说着,身体却自觉地凑了过来,马上又接了一句,“我能不能和你用一样的?”   “可以。”   “但是妈妈说,小孩子不必用那么好的东西,小孩子和大人不一样,有很多功能都用不上的。”   “没事,你喜欢就好。”淡锦垂着眼看电脑。且不说冉初秋的开销可以报给公司,就算不报,两个千把块钱的手机她还是买得起的。   初秋看了一会儿,指着一只樱花粉的全屏手机,小心地问:“这个可以么?”   “可以。”淡锦选了粉色放进购物车,然后又选了一只黑色的。   初秋见了,马上问:“你不用粉色吗?”   “我不喜欢粉色。”淡锦轻声答道。   “那我也要黑色的,”初秋有点着急地说,“我要、要和你一样。”   淡锦的手指在鼠标上顿了顿,她返回购物车,删掉了购物车里黑色的那只手机,并把樱花粉的数量调整为“2”。   初秋马上笑了,但是短暂地笑后,她又立刻意识到了问题,忙说:“你不是不喜欢粉色吗?”   “我有说过吗?”淡浅含着笑反问。   “是啊,”初秋认真地点头,“你刚刚才说过。”   “哦……”若无其事地耸眉,“我不记得了。”   初秋疑惑地皱着眉,心里不禁开始怀疑,难不成刚刚真的是自己的幻觉?   淡锦利落地下了单付了款,然后关掉电脑,把它放回床头柜里。她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十一点了。“太晚了,咱们快一点去洗漱吧。”   初秋很懂事地跳下床去,登登登跑到厕所,踮着脚尖去拿架子上的电动牙刷和牙膏,乖巧地仔细刷牙。她含着满口的泡沫,感受着牙刷在口腔里的震动,回头看了一眼。   淡锦果然跟了过来,她就站在厕所门口,斜倚着门框,双臂交叉抱在胸前,长长的黑色卷发垂落在雪白的手腕间。她温柔地看着她,让人觉得安定非常。 第20章 《杂感》   别墅的早晨。   熊雪儿喝了一口勺子里稍凉的热汤,目不转睛地盯着餐桌那头、淡锦手里正在划弄的一部骚粉色手机。   江嫣然端上最后两盘早点,放在淡锦和自己面前,和梅姨道了声谢后,好奇地看向出神的熊雪儿:“你看什么呢?”   “你看,你看你看,小锦可终于换手机了!之前那部乌漆墨黑的老年机都不知道用了多少年,带出去我都嫌丢A.N.T的脸,”熊雪儿用勺子搅拌面前的汤碗,“怎么,江队,是你说服她换的?”   江嫣然显然不太愿意和熊雪儿提起昨晚那一系列事件,毕竟不是什么好事,知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她只答:“小锦的旧手机丢了,这个应该是刚买的,我见她早上才签收的快递。”   “还换了个粉色的,这可是我第一次见她用粉色的东西,”熊雪儿喝了一大口汤,口齿不清地模糊说着,“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淡锦收起手机,扫视了一圈餐桌,端了一盘食物和一杯牛奶,“我先上楼了。”   熊雪儿嗤笑一声:“那丫头片子不下来,你也跟着她躲在那小房间里,你们要共同退化成山顶洞人啊?”   淡锦笑了笑,没放在心上,径自端了早餐上楼去了。   用胳膊肘打开门时,初秋好像正在翻她自己的小书包,见有人进来,忙不迭地把包藏在身后,满脸被抓包的惶恐失措。   淡锦对她包里有什么并不关心,也不多问,只是把早餐放在桌上,招呼她过来吃。   初秋松了一口气,偷偷地拉好书包拉链,把它放在安全的角落里,然后跑到淡锦身边,坐上椅子,小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她看着盘子里刚烤好的上好牛扒,咽了咽口水,先费力切下一块送到淡锦口边,看淡锦片刻犹豫后吃下,她又切了一块放进哮天犬的猫食盆,最后才给自己切。   淡锦慢吞吞地嚼完,不经意地一提:“你准备什么时候去上学?”   初秋带着笑的小脸一下就僵住了,半晌,她垂头丧气地说:“我……我可不可以不上学。”   “为什么不想上学?”   “我不想和他们说话,我只想和你说话。”初秋蹙着眉,眉心的红痣也皱了起来。   淡锦没再提了,过了一会儿,又说:“今天雪很大,我刚刚签快递的时候,看见外面盖了一层很厚的新雪。你想下去堆雪人吗?”   初秋忙点头,点完头又觉得哪里不妥,问:“应该只有我们两个吧?”   “如果你愿意,我们也可以邀请嫣然姐姐和雪儿姐姐,还有二郎神和哮天犬。”   初秋面有难色,欲言又止,结巴道:“人……太多了。”   淡锦嗯了一声,“但是,院子很大,不会挤的。”   “唔……”初秋还是没应。   淡锦又说:“自从那些玫瑰花移植到了院子里,它们就慢慢开始枯萎。没有了大棚,在这个天气死光是迟早的事,如果玫瑰花全死了,那我们就找不到一样东西来做雪人的嘴巴了。”   初秋一听再不去就只能做没有嘴巴的雪人,忙说:“那我们快去!”   “咱们得邀请嫣然姐姐和雪儿姐姐一起,好么?”   “好……好吧。但是,可不可以你来和她们说?”初秋说到这里,有点羞愧,又有点苦恼,“不是我不愿意说,我是没有办法说,就像……就像昨天,我一个人的时候,没有车了,真的很想问一问路过的大哥哥该怎么回来,可是我对着他们,就是说不出来话。”   她抓抓自己的后脑勺,“我是不是生病了?”   淡锦端起牛奶浅浅地抿了一口,心里明白了七八分,但她仍轻描淡写道:“这很正常,我也会有不想理人的时候。我有时想,应该是某个精通点穴的大侠,趁我睡着时点了我的哑穴,只不过没人帮我解,只能自己慢慢恢复。”   “是这样吗?”初秋的眸子亮晶晶的,“我也可以自己慢慢解开吗?”   “你是小孩子,小孩子会有点困难,”淡锦把牛奶递到初秋的手中,“所以我们可以去找医生叔叔,让他来帮你。”   “我们什么时候去找医生叔叔?”初秋跃跃欲试。   “改天吧,我要先和医生叔叔约好才行。今天,你要是肯下去和嫣然姐姐与雪儿姐姐玩一会儿,就算你自己先解了一部分,好不好?”   “好。”初秋乖乖地点头。   她飞快地吃完盘子里的食物,自己跑去拿了毛衣和外套,忍着后背的疼痛一点一点穿好,然后抱上穿着小衣服的灭火器,追上门口抱着猫咪的淡锦。   两个人手拉手下了楼。   大门口那里,江嫣然正在帮忙签收一堆灭火器,熊雪儿揣着手站在一边看热闹。   “谢谢江队,我自己搬进去。”淡锦忙上前。   “我们两个帮你,一趟就搬完了,省得你来回跑。”江嫣然送走送货的快递员,向淡锦笑道。   熊雪儿哼地笑了一声:“哟,谁说我要帮她搬了?您想做好人,我可不想,老娘才懒得卖心卖力巴结人家呢。”   “那你帮我看一下初秋,我搬完了就来接手。”   淡锦朝她笑了笑,和江嫣然埋头搬了起来。她俩搬进去第一趟后,熊雪儿原地磨蹭了一会儿,咕哝了一句“我讨厌照顾小孩”,咕哝完了却也开始搓搓手帮淡锦搬。就连小小的冉初秋也默默地抱起一罐,跟着她们走进大门。   除了不懂事的初秋外,几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明白这么多灭火器是为谁准备的,所以谁都没有向淡锦问起缘由。   江嫣然看了一眼搬得吭哧吭哧的熊雪儿,不禁一笑:“你不是不搬吗?”   “你管我。”熊雪儿翻了个白眼。   搬完所有灭火器后,淡锦擦着额角的细汗,向江嫣然和熊雪儿转达了初秋的邀请。   江嫣然随即微笑着应了声“好”,熊雪儿瞥着一旁局促的初秋,冷笑:“这妮子终于愿意和我们这种闲杂人等接触了?老娘真是受宠若惊。”   江嫣然拉了拉她,给她递眼色:“雪儿。”   熊雪儿哼了哼,“我可没时间,演唱会就要到了,还有一堆舞要排。没办法,谁叫老娘是本团主舞呢。”   冉初秋拽了拽淡锦的袖子,小声问:“主舞是什么?”   “就是负责跳舞的那个,”熊雪儿帮淡锦答了,顺便指了指身边的两个,“我是主舞,这位江队长是主唱,那位啥也不精只有一张脸蛋的你亲爱的淡姐姐,是门面。”   初秋又问淡锦:“门面是什么?”   淡锦不想再继续说下去,她拉着初秋向院子里走,摸摸她毛茸茸的头发:“你长大就知道了。”   “就是花瓶,花瓶——”熊雪儿远远地喊道。   已经走下了门前台阶,初秋还是忍不住好奇心,再次问:“花瓶又是什么呢?”   淡锦无奈地笑笑,蹲下去,和她轻声说:“就是最没用的那个。我确实……虽说什么都会一点,但什么都不精,跳舞不如雪儿姐姐,唱歌不如嫣然姐姐,两年前能出道也是因为一张脸,她说我花瓶也是事实。”   “可是你读过很多书啊。”初秋认真地说。   “你以后就会懂的,读再多书也只能做到明理,知道些大道理罢了。要么有句话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呢。”淡锦拉住她的小手,眼睛垂了垂,说到百无一用是书生时,语气里有被掩饰过的淡淡失落。   “小锦,生气了?”   江嫣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淡锦站起身来,笑着摇摇头:“怎会。”   “雪儿就是一张漏风嘴,你别挂心。”江嫣然拍拍她的肩,转而向冉初秋一笑,“初秋,不是说请我一起堆雪人吗?咱们快堆起来吧。”   初秋听不懂刚刚淡锦话里的意思,因为听不懂,所以忘得很快,马上没心没肺地笑呵呵跑到雪地里用戴着手套的手铲起雪来。淡锦找了一把铲子,高效率地把雪铲成堆状,江嫣然直接用手压实,便成了雪人的大身子。   穿着小衣服的二郎神端坐在台阶上方,哮天犬绕着它转来转去,喵喵叫个不停,偶尔谨慎地往雪地里踩一小下,留一个迷你的爪印后满足地收回来。   不知是什么时候,本要嚷嚷要去练舞的熊雪儿又折返了,坐在台阶上,撑着下巴看了好阵子,终于忍不住了起身到笨拙的初秋身边,帮她滚雪人的脑袋,一边捏一边絮絮叨叨地指出初秋做雪人时的愚蠢之处。   江嫣然支起蹲得僵硬的膝盖,朝熊雪儿喊:“不是不来吗?”   “你管我!”   熊雪儿狼狈地抱着一个巨大的雪球,没好气回道。   初秋踏着小碎步跑到淡锦身边,脸颊冻得通红,在她耳边小小声说:“可不可以帮我和雪儿姐姐说,谢谢她,她好厉害。”   淡锦浅浅一笑,摸了摸初秋的红耳朵,向熊雪儿高声说了句:“雪儿,初秋说你好厉害。”   熊雪儿费力地把大雪球放到做好的身体上,朝这边摆摆手,笑说:“那必须的。小初秋,姐姐等你有一天亲口对我说这句话喔!”   初秋不敢看熊雪儿,她怯怯地低头面对淡锦站着,像是在踌躇着什么事。许久,她才向前蹭了一小步,试探着轻轻抱住淡锦的脖子,软糯稚嫩的声音由她的喉咙贴着淡锦的下颌紧密无间地传了过去。   “你也好厉害。”   她顿了顿,怯怯地补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淡锦。”   淡锦勾了勾唇,“怎么不叫姐姐?这样直呼我的名字,可不礼貌啊。”   “如果、如果我以后要叫她们姐姐,那就不要叫你姐姐,”初秋艰难地用笨拙的话来表达自己心里所想,“你和她们不一样,我不想……就是……都叫姐姐,你不一样,我只叫你的名字,你不一样。”   “随你吧。”淡锦不甚在意,无非一个代号,她只要知道初秋是在叫她就行了。   “嗯!”   初秋急忙点头,她又从兜里掏出新的樱花粉手机,满怀期待地问:“我们可以拍一张合照吗?”   “行。”   淡锦抱着初秋蹲到新堆好的雪人面前,叫江嫣然帮忙拿初秋的手机照一下。初秋掩饰不住脸上大大的笑,站在淡锦怀里,两只手紧紧抓着淡锦的虎口,仰着下巴偷偷用余光看身后的人。尽管她只能看见卷翘的黑色长发边缘。   喀嚓——   喀嚓——   才照了两个动作,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淡锦掏出来看了一眼,未知来电。   “你先玩。”   她安抚了一下初秋,走到一边去,疑惑地接通电话,问了声“您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成熟的中年男人声音:   “你好。是云舟娱乐的淡锦小姐吗?”   “是,您是?”   “我是李家孝。” 第21章 《傲慢与偏见》   翁丹阳叹着气,不停地翻弄手机,点开微博看一会儿,返回主界面定定地看眼时间;点开贴吧看一会儿,又返回主界面定定地看眼时间。过了好一阵,才用疲软的声音自言自语:“怎么还不来呢……”   淡锦也看了一眼手机,距离和李家孝约好的时间已经过去十分钟了。不论对方身份如何,背景如何,有多大排面,迟到总是一件非常没有礼貌的事。   翁丹阳招来服务员,给自己空了的杯子再续了一杯咖啡,窗外黑夜里的霓虹灯映在浑浊的咖啡表面,似乎失去了其真实的颜色。淡锦反倒不慌不忙地拿了一份晚报,略过印着自己大名的娱乐版面,默默地读起社会新闻。   八点半整时,一个穿着体面、拎着电脑包的微秃中年男人推开了咖啡店的小门,他的个子挺高,进门时下意识低了一下头。看见他来,翁丹阳放下咖啡,淡锦放下报纸,两个人同时站了起来。   “李导,您来了,这边,这边。”   翁丹阳直接离座去迎接。李家孝和她一边道谢,一边快步走过来,和她客气了两句,两个人就在淡锦的对面坐下了。李家孝含着抱歉的笑,出乎意料的没有架子,真挚地与她们道起歉来:“实在不好意思,晚上城中心太堵,我已经提前半个小时出门了,没想到紧赶慢赶还是晚了点。”   翁丹阳忙接话:“这不折煞我们这些小人物了吗?您百忙之中能抽出时间来和我们见面,我们已经很荣幸了,等这么点时间算什么?”   “哎哎哎,别别别,”李家孝笑得很和蔼,显然一副招架不住的模样,“咱们闲的话就不必多说了,尽快谈正事吧。”   翁丹阳立即起身:“那您先和小锦聊两句,我去给您点杯咖啡,咱们边喝边谈。”   李家孝笑着点头。等翁丹阳走远了,他又笑了笑,把电脑包放到椅子侧面,不经意地一问:“这是你的经纪人吗?”   淡锦很有礼教地摇摇头:“助理。”   “喔……”李家孝顿了顿,抬眼瞥了淡锦一下,语气里仍装着随意和友善,“你们公司就派一个助理来谈合同啊。”   淡锦听得出他在质疑云舟的合作态度,遂一笑:“您放心,丹阳也算A.N.T的半个经纪人了,她在云舟是元老级员工,只是顶一个助理名头而已。”   “其实她是谁,对我来说没那么重要,老板也好,经纪人也好,助理也好,不过是帮你签合同的。我在意的是你,”李家孝声音低沉缓慢,颇有威严,“毕竟,是你来演我的戏。”   淡锦也不知该接什么,她不愿说恭维话,只浅浅地嗯了一声。   “你果然和其他那些女演员不太一样。”李家孝微微前倾身子,紧紧地盯着淡锦,“我真正喜欢的演员不多,让我仰慕的演员更少,可是你——算是一个让我钦佩的演员。”   淡锦一愣,“我?您……了解过我?”   李家孝自嘲一笑,叹了叹气:“酒桌上听其他几个同行提起过你,你当初爆红后他们都有意捧你,听他们的意思,似乎都还提了些不大正经的附加要求。你本该抓住机会,做出些妥协,站稳流量小花的脚跟,但你都把他们回绝了。你可知道,他们在饭桌上怎么骂你么?”   淡锦面色一滞,语气微凉:“您也觉得我该妥协。”   “不是我觉得该妥协,是这世道逼得你该妥协。”李家孝往后一坐,靠在沙发背上,眼里带笑,“但你并没有不是吗?这世上有很多事,大家都知道怎么做是对的,怎么做是错的,然而能付诸行动的太少了。这样的人越少,就越可贵。越可贵,我就越钦佩。”   淡锦心里知道自己没有李家孝说得那么高尚,她拒绝接受那些交易,只是单纯不愿意和那些男人上床,与对错是非无关。但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也只得准杆爬:“……谢谢。”   “可你也该知道,我也只可能在不涉及自己利益的情况下,对你这么夸奖赞叹两句。一旦我与你之间有了合作,我也无法再那么高高挂起了。”李家孝眯了眯眼。   淡锦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对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司空见惯,不想拐弯抹角,直接问:“您也想要我做出那样的妥协吗?”   李家孝看着她的表情,爽朗一笑:“你想哪里去了。我虽不算什么大好人,却也不会沦落到与那些腌臜之物相提并论。我确实有点附加的要求,说来也算毁坏道德,所以不得不拐了这个弯子,给自己的羞耻心权且留点脸面。”   淡锦皱了皱眉,“什么要求?”   李家孝坐直了身子,眉梢吊了吊,低声说:“你知道,我请你演的是周芷若这个角色。剧里有一段汉水之滨周芷若和张无忌初遇的戏,需要一个六、七岁的女孩来演周芷若的幼年时期,我想,要是你能带那个姓冉的小姑娘来……”   淡锦一听,恍惚了一瞬间。她不知要接什么,半晌,憋出一句:   “我以为你是因为骆深才肯找我。”   “那小子也太自作多情了。我这几天本来就盯着你的新闻,他刚好提出来,我就半推半就地卖了他一个人情。”   李家孝缓了缓,又说:“其实吧,我也门儿清,那个小姑娘已经非常惨了,利用她家破人亡的背景来炒作新剧确实是……确实令人不齿,但你也清楚,娱乐圈就是这样,什么拍戏,什么创作,都不过基于大家都赚钱的基础上。不赚钱,就没人投资,没有成本,没有广告,没有曝光,什么狗屁艺术,不过是资本家之间的牺牲品罢了。”   淡锦艰难地缩起手指,稍稍低下头,咽了咽唾沫。   半晌,她轻声说:“就算我愿意,外界难道就不会有议论?”   李家孝道:“这你不用担心,我会做好全部安排,大致流程会是这样:你进组拍戏,那个小姑娘跟来探班,原定的幼年周芷若演员病了,我随口提出让那个小姑娘试一试,没想到效果不错,就直接剪进正片。你看,这样报道出去,你我的口碑都不会受损,你能得到这个资源,我的剧也能靠这个热度更上一层楼,不是双赢吗?”   ……又要利用她吗。   她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父母惨死,寄人篱下,眼下又有了自闭倾向。一开始对她进行利用已经是一件极不道德的秽事,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利用一个孤儿,就为了自己能再火起来,就为了赚更多的钱。   这样做真的不会有损阴德么?   “你要是能接受,咱们今天就把片酬商量好,我回去做合同。”李家孝偏了偏脑袋,   淡锦深深吸一口气,沉默良久。   “……这个……其实您与我的公司合计就好,我只是公司的艺人,做不了最后决定。”   “你的公司?你是说老沈?我今早和他打了个电话,他眼也不眨就同意了。我今天来这里和你说这么多,就只是为了挣得你的同意而已,”李家孝把下巴放在手背上,叹道,“我说过,我钦佩你,所以我也会尊重你。即使你只是云舟的一个员工。”   员工两个字一出,淡锦不禁苦笑了一下。   也罢,骑虎难下了。   她看向桌上已经凉透的咖啡,终于还是妥协了:“……那您就……联系沈老板和老于他们签合同吧。什么时候进组,随时通知我。”   “你啊,确实不错,有原则,却不迂腐,是个会来事的明白人。我就喜欢明白人。这部倚天拍完了,以后我会多照顾你的。”李家孝站起身,拎起电脑包,嘴角含着满意又和蔼的笑,“到时候,你想继续待在云舟,或者来我们啸天娱乐,都行。”   “谢谢您。”淡锦也站起来送他,一面礼貌地笑,一面婉拒,“云舟挺好的,我也不敢拿您太多。不然,总担心要怎么还。”   李家孝一听她说的那个“还”字,就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了,哈哈笑道:“嗳,丫头,没必要这么谨慎,你大可放心。”   说完,他又无声地做了一组口型:“我——不——喜——欢——女——人。”   淡锦醍醐灌顶,心里顿时哭笑不得,觉得自己全部的担心突然显得有些好笑了。   李家孝走前叮嘱:“记住,尽量引导那个小姑娘心甘情愿地跟你来剧组,戏要做全套,这事只有你知我知,蒙过剧组所有人,记者和群众才会也当真。”   翁丹阳终于端来了热咖啡,却正巧碰上李家孝离开,她匆匆地挽留他,李家孝只是摆摆手,爽气地做了告别。   “就这么走了啊,所以到底合不合作呢?真是头疼。”翁丹阳苦恼地抓抓脑袋,眼珠一转,看着淡锦嘿嘿一笑,“小锦,聊了半天,李导这人怎么样啊?”   淡锦抿唇轻笑,吐出这几个字:   “不光明,却磊落,大致算个君子。” 第22章 《围城》   翁丹阳把淡锦送回别墅,路上接到了老于的电话,得知李家孝一方已经把合同发了过去,云舟这边已经谈妥了。淡锦在心里默默感叹了一下李家孝做事的速度,叹一声不愧是能混出金牌导演名号的人。   翁丹阳念叨了一路“也太顺利了吧”“小锦你又要红了”“好期待进组啊”之类的话,眼看就要到别墅区了,她笑着又多嘴问:“小锦,这机会是骆深帮你争取的吧?”   淡锦收回正在走神的思绪,笑了笑,不置可否。   “唉,有个当红的明星做男朋友就是好,这年头,干啥事儿都要托关系。”翁丹阳作了一番唏嘘,片刻后,脸又苦了起来,“可是……唉,有人就惨了,眼看着你和别的男人在眼前天天秀恩爱,心里不定多难受呢。”   淡锦嘴边的笑意慢慢凝固,没答话。   翁丹阳想控制住自己的嘴来着,但就是忍不住,非要多那句嘴:“知道么?你俩在江队面前要收敛一点呐。”   “……嗯。”淡锦波澜不惊地点头。   “咦,你不惊讶?”翁丹阳的心里燃起熊熊八卦火,“难道你知道江队喜欢你?”   “……我知道。”   “你知道?你竟然知道?”翁丹阳惊得下巴要掉胸上了,“我咧个大去,你真知道?你不是唬我吧?”   淡锦又看向车窗外面,眼睛里的情绪浅浅淡淡的,似乎并没有掀起太大涟漪,“我又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怎会不知道。”   “那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呢?”   “说这个做什么,说出来会很尴尬吧。”淡锦唇角勾了勾,语气平缓,“再说,我本来就不喜欢女人。我以为交一个又一个的男朋友,就已经是对她的一种拒绝了。”   翁丹阳一听,也觉得有道理,叹惋着摇头:“可惜,江队她未必就懂这个道理。回头要是有机会,你还是和她说个明白好了。”   淡锦闭了闭眼:“再说吧。”   没多久她们就到了别墅,翁丹阳把淡锦送到门口就离开了。淡锦走到院子,见花园边明晃晃地立着一个硕大的雪人,戴着熊雪儿的毛线帽,绕着江嫣然的毛围巾,两颗石子儿眼下面,是一片玫瑰花充作的红艳艳的嘴。   她低头,笑了笑,转身去开门。   一进门,便闻见房间里一股浓郁的食物香气。江嫣然,熊雪儿,还有冉初秋,十分齐全地坐在长餐桌旁边眼巴巴地瞅着刚刚回来的自己,梅姨的身影在厨房推拉门后面若隐若现。熊雪儿饿得敲碗:“祖宗,您可回来了,快快快,梅姨,可以上排骨汤了!”   江嫣然看了看她身后,温柔地问:“丹阳呢,没叫她进来一起吃个饭?”   “我不知道你们会等我吃饭,就没留她。”淡锦脱下大衣围巾,换了拖鞋,不疾不徐地向餐厅走去。   初秋从高高的板凳上跳下来,跑到淡锦的腿边,一路巴巴地跟着她,一边跟一边小小声地呢喃:“淡锦,淡锦。”   淡锦垂下眼,摸摸初秋毛茸茸的发顶,“我不在的这半天里,你有乖乖听话吗?”   “有,有,嫣然姐姐给我换了一次药,我在纸上给她写了谢谢。”初秋主动拉住淡锦垂在身侧的手,带着小心翼翼的力道,“但是我还是有点想你,对……对不起。”   “原来在你心里,想我是个错误啊。”淡锦她抱起初秋,把她放在凳子上。   初秋忙摇头:“不是的!”   “那你说什么对不起。”   淡锦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刚好梅姨端了最后一道汤上来,她与梅姨客气了两句,梅姨还是没上桌,去忙别的事了。   熊雪儿咬着筷子,不屑笑道:“你看看她,也就对着小孩子这么有爱心。对咱们呐都是‘阳奉阴违’,表面温温和和的,骨子里冷着呢。”   江嫣然接了句:“就像饭里的砂砾,和出骨鱼片里未净的刺。”   淡锦无奈地笑,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江队这是在骂我恶毒。”   江嫣然拎起热水壶,帮淡锦续了半杯刚烧好的开水,笑道:“我明明在夸你忠厚老实。”   熊雪儿听着她们的话觉得莫名其妙,不禁问:“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你要是多读点书,就知道我们在说什么了。”江嫣然耸耸肩。   “切,不就是读过几本破书吗,天天显摆,不知显摆个什么劲,”熊雪儿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而向冉初秋说,“小初秋,你可别学她们,一辈子读些没用的烂书,屁用没有,就会狗眼看人低。”   “粗鄙之言,别总在小孩子面前说。”江嫣然用筷子敲了敲熊雪儿的碗。   熊雪儿翻了个白眼,索性也不再纠缠了。她夹了一快嫩得胜豆腐的鱼肉放进初秋的碗里,笑眯眯,“小初秋,来,尝尝,这是我朋友冷冻了从青岛邮过来的。本来都懒得去取,想着你或许爱吃,特地拿回来让梅姨做的。”   初秋用感激的眼神望了望熊雪儿。   淡锦看了一眼小小的初秋,想到李家孝提出的要求,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她用筷子慢慢捻着碗里的米,半晌,说:“初秋。”   初秋忙放下刚刚夹起的丸子,抬眼认真地看着淡锦。   “我……”淡锦放下碗,有点犹豫,“我接了一部剧,过几天可能就要进组了。”   初秋眨了眨眼,问:“什么是进组?”   “就是去工作,不能回家,也不能见你。”   初秋急了:“什么时候回来?”   “……两三个月左右吧。期间能休息的话,可以偶尔回来一两次,不过也待不了太久。”   “你能不能不要去?”话音刚落,初秋就马上意识到了这句话的不妥,可她太急了,口齿又模糊起来,“对不起,我不是……我不想,不想这样,可是我……”   “我懂你的意思,但我不能不去,已经签好约了。”淡锦停顿了一下,装作漫不经心,“其实,你可以跟着我去的。”   熊雪儿难得严肃起来,“你别逗了,你进组还带个孩子?”   “可以带过去玩几天,然后送回来,让她心里有个过渡。”淡锦夹起一块鱼肉放入齿间,爽滑鲜嫩。   江嫣然停下筷子,思索片刻,说:“这样也好,刚好我接下来几天没什么通告,回头我送小锦和初秋去剧组,然后再送初秋回来。初秋,你觉得怎么样?”   初秋怯懦地低下头,不敢直视江嫣然的目光,她转而看向淡锦,小声说:“我……我不知道是不是……外面,很危险,我不敢……”   “还有好几天,你可以慢慢考虑。”淡锦顿了顿,又夹了一块木耳,语调转低,“……不想去的话,也没关系。”   初秋不说话。显然前一天的独自出走惹出的意外让她对外界蒙上了更大的阴影。   熊雪儿笑了笑,缓和气氛:“行啦,饭桌上就不要说工作的事了。来来来,初秋,吃鱼,这鱼多好啊。专门留了小半条,我叫梅姨剔了骨头,白水煮过,一会儿你拿上去给哮天犬吃。”   初秋的心情却好不起来了,她苦着小脸,始终低头不语。   吃过了饭,熊雪儿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玩手机,江嫣然去楼上练琴,淡锦带着冉初秋回房间。   踱步在走廊里时,初秋忽然叫住淡锦,面有挣扎:“我们不可以一辈子待在这里吗?”   淡锦拧开卧室的门,鼻翼间环绕起房间里二苏旧局的香气,深觉心神安定,她引初秋进去,边走边道:“没有人可以一辈子待在一个地方什么都不做,我得赚钱,你要上学,这是总要面对的事。”   初秋摇头:“我可以。我可以一辈子只待在这里,一辈子只看你一个人。”她眉毛一皱,眼里泛起泪光,“你是不是……不愿意一辈子只看我一个人?”   淡锦思考了两秒,要怎么否决这个问题才能不伤害到初秋呢?   顷刻,她答:“初秋,我还有爸爸妈妈。”放下手里端着的白煮鱼,微微侧过头去看着那个小小的小姑娘,“也有妹妹要养。那个亲生的妹妹。”   初秋脚步一顿,脑子里如同过电。她怎么忘了,自己没有了爸爸妈妈,也没有了其他亲人,淡锦还是有的啊。更何况,那些人始终和淡锦流着一样的血,自己到底和她,说白了不过“收养关系”四个字罢了。   她还太小了,许多情绪自己都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只知道,自己把淡锦看作是全世界,所以自然希望淡锦也把她看作全世界。当她发现,原来自己只是淡锦世界里一个无足轻重的存在时,她感觉自己像是在一口没有底的井里往下掉一样绝望,绝望又无力。   且没有尽头。   淡锦说完才发觉自己的话有点过分,在一个孤儿面前提起亲人,简直和戳人家脊梁骨无异。她把白煮鱼肉放在猫咪的食盆旁边,踌躇了须臾,走到初秋旁边,放软了声音道:“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初秋一听淡锦在道歉,忙睁着双泪眼猛摇头:“不是,你不用……是我……我只有你了。我……对不起,我不该那么问你的,你、你和我不一样,我不能、不能按自己的……自己的……去……”   淡锦不禁心里感慨,这真是一个家教很好的孩子,父亲母亲一定对她的道德教育下了很大的心血。她忍不住想起七岁时的自己。   七岁的自己,冷漠,怨毒,自私,消极,唯一与现在不同的是,少了一副被炎凉世态打磨过的假皮。   或许某种程度上来说,初秋还是要比自己幸福一点的。有的人,活着不如死了。   淡锦收回思绪,摸摸初秋的耳廓,柔声说:“好了,今天不说这些了。先睡觉吧,一会儿躺在床上,我给你讲上次没讲完的小王子。”   初秋沉默半晌,说:“可不可以不听小王子?”   “那你想听什么?”   “格、格林童话……”   淡锦嗯了一声,转身去折衣服,应下来:“行。下次我去书店买一本。”   初秋顿时忘了刚刚的烦恼,睁大眼睛问:“你没有读过吗?”   淡锦手里的动作一滞,随即笑了笑,随口答:“没有。”   “为什么呢?”初秋看不到背对她的淡锦的脸色,仍止不住追问,“你明明读过那么多那么多书,比我多得多得多,可是怎么连我都读过的格林童话都没有……”   “成年后再读格林童话,难免幼稚。”淡锦的脊背好似变得僵硬。   “那没有成年时呢?”   淡锦眼眸垂下,鼻息间不着痕迹地轻叹了一下。   “读不起。”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利落地收拾床铺,带初秋去洗漱。初秋能感觉到她的情绪有变化,也不敢再开口,她很想去问一问她小时候到底有些什么故事,但总问不出口。初秋心里知道,就算问了,淡锦也不会和她一个孩子说实话。   她忽然想起了一直藏在书包里的那个软皮本。   打开它。   打开它,或许就能知道淡锦的过去。   知道她的过去,或许是另一种参与她人生的方式,没准她了解她后,淡锦就可以像看重自己的家人一样看重自己。   这个想法一出,又马上被初秋按下去,她觉得自己好罪恶,竟想要去偷窥别人的隐私。可越是这种染着禁忌色彩的事,就越让一个好奇心重的孩子把持不住。她揣着这想法,从洗漱开始,一直到躺在床上,都惴惴不安地冒着冷汗。   她睡不着,淡锦却很快入睡了。   她悄悄地数着淡锦的呼吸间隔,从一开始三秒钟一个吐息,到最后五秒钟一个吐息,她便知道她睡熟了。   初秋偷偷地从床上爬下来,顺便拿了一个手电筒。她紧紧地盯着淡锦的睡颜,踮着脚尖,拎着小书包,轻手轻脚地溜进了厕所。   关门,落锁,心脏紧张地要跳出喉咙了。   初秋坐在马桶盖上,取出软皮本捧在手上,闭上眼来了几个深呼吸。脑子里的两个思想打了会儿架,很快她就开始选择安抚自己:看一页就好。   咔哒。   打开手电筒,昏黄的灯光照在陈旧的软皮本封面上。   她大致翻了一下里页,里面都是一段又一段或长或短的铅笔字,字体青涩稚嫩,且带着漫长时间的消磨后的浅淡与模糊,看上去像和她同岁的孩子写的。但当她翻回扉页,却见那里用俊逸漂亮的属于成年人的钢笔字写了一段话,看上去是这两年才加上去的——   “这就是我的人间。荆棘遍地,陷阱重重,笑时不知为何笑,哭时不知为何哭。几十年来我刨食其中,掀翻山河,掘地千尺。有时我会为之快活,但更多时候,我宁愿自己从没来过。” 第23章 《原谅我红尘颠倒》【淡锦日记】(倒v开始)   2004年1月1日   今天是元旦节,妈妈悄悄塞给我两块钱, 说这是她瞒着爸爸偷偷攒下的, 给我去买元旦礼物。这是我最开心的一天, 我第一次拿到这么多的钱。   我拿着两块钱, 去学校门口的文具店买了这个本子。以后可以写日记了,真开心。   2004年1月5日   今天家里的米吃光了。爸爸回来时发现桌上没有饭,骂了妈妈一顿, 然后又骂了我, 说我们是来向他讨债的。骂完他就又出门了, 我猜是去喝酒了。   妈妈哭了好久, 后来去隔壁借了一勺米,给我做了一碗白米饭。妈妈只吃了一口。   我长大后,想赚很多很多的钱。   要是,赚的钱够买一袋大米就更好了。   2004年1月25日   最近学习好忙。忙点也好。   2004年1月31日   期末考成绩出来了,同学们都羡慕我考得高,我自己倒没那么高兴。不学习的日子,做什么好呢?好像再没什么可做的了。   2004年2月20日   今天下了好大好大的雪, 我很开心,想出去玩。可是爸爸在客厅里, 妈妈说爸爸又喝醉了,我就不敢出卧室了。   我趴在门缝里向外看, 爸爸瘫在沙发旁边的地板上,沙发的靠背发了霉,沙发的坐垫磨破了最后一层皮, 可以看见里面透出来的弹簧。爸爸满脸通红,一只手拿着一个透明袋子装的酒,一只手攥着两根铁钉,他抿一口袋子里的酒,就嘬一下铁钉。   妈妈说,咱们家没有钱了,爸爸是借了一块钱买的最便宜的袋装白酒,买不起下酒菜,就捡了两根铁钉,喝一喝,舔一舔。   过了一会儿,爸爸的表情忽然狰狞起来,他猛地从地上爬起,破口大骂,一边骂一边冲向我和妈妈的卧室。妈妈忙要去锁门,但是来不及了,爸爸力气很大,一下就把门顶开。妈妈哆嗦着问他你要干什么,爸爸大吼,家里这么穷,饭都没得吃了,他朋友说现在有些人专门找小女孩去拍一种片子,给钱的。我没有听清,大概听到“毛片儿”“草一下”“幼女”几个字。   爸爸指着我说,养了这么多年的废物,不能传宗接代,总该要为家里赚点钱。   妈妈少见地激动起来,她大声骂爸爸不是东西。爸爸气疯了,端起手边一杯滚烫的开水泼上来,洒在妈妈的胸上,妈妈尖叫。爸爸又来拉我,我哭了,妈妈忙上前打他的手,他狠狠扇了妈妈一巴掌,嘴里骂着脏话。妈妈倒了下去,头磕在尖尖的桌角上,就没睁眼了。   我看着妈妈头底下那些血,哭着求爸爸找医生来救救她,爸爸好像也呆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打了个电话,又过了一阵子,就有一些穿白衣服的人来抬走了妈妈。   我跟着她们,一路去了医院,爸爸没有来。我一个人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天气很冷,出来得太急,没有穿外套。   也很饿。肚子咕噜噜地响。后来有一个高高的,穿白大褂的叔叔看到我,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我叫淡锦,还在手心里写给他看。后来他又路过我面前的时候,给了我一个馒头。   我特别高兴,今天是我的七岁生日。生日这一天可以不用饿肚子,真是太好了。   2004年3月15日   妈妈终于醒过来了,但她好像不认得我了,一直在笑着哭,或者哭着笑。   我问医生叔叔妈妈怎么了,叔叔只是叹气,说,可怜的孩子。他又问我,你的爸爸呢?我说不知道。   旁边的护士姐姐说,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告诉姐姐。   我说,我不怕,我是真的不知道。   2004年3月17日   爸爸一直不来,医院好像不愿意留妈妈住了。我知道我们没有钱,肯定不能一直住下去,我有点舍不得,医院的饭真好吃,菜都是用油炒出来的。虽然我和妈妈买不起,但是好心的医生叔叔和护士姐姐会给我夹两筷子,我有一次吃到了一块红烧肉,那真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医生叔叔送我和妈妈出大门。他问我能不能一个人带妈妈回家。   我说,可以。   他说,真是作孽啊。   2004年3月20日   同桌张小彤吃到了一颗橘子味的糖,她不喜欢橘子味,就把糖吐在地上。我躲在一边,等她走了,就去捡起来,用水冲干净。我把糖带回家给妈妈,妈妈又扔在了地上。我就又捡起来,洗一洗,自己吃了。   2004年3月21日   黄阿姨端花生米送给我家,妈妈却把她的碟子摔了,还一直笑。黄阿姨站在阳台上对妈妈破口大骂,骂她白眼狼,好多邻居来围观。爸爸知道了,觉得丢人,就打了妈妈,也打了我。   2004年3月22日   妈妈把隔壁史叔叔养的小鸡踩死了三只,史叔叔和爸爸说了,爸爸回家后,用烟头烫了妈妈的胳膊。后来,他看见我,也在我的胳膊上烫了一个。   我一直很乖,没有摔碟子,也没有踩小鸡,我不知道爸爸为什么也要打我。   2004年3月24日   妈妈突然把家里的书全烧了,有姥爷留下来的《辞海》,还有《红楼梦》《三国演义》,这些都是她最喜欢的书,可她一下就都烧光了,还有我写过的那些旧字帖。我拉不住她,她一直在喊,读什么书!读什么书!有个屁用,百无一用是书生!   2004年3月25日   他们都说妈妈疯了,被爸爸给打疯的。   我哭着说妈妈没疯,她只是生了一场病,只要按医生说的那样乖乖吃药,病就会好的。妈妈大笑着走上前来,我想抱她,她却使劲抽了我一巴掌,叫我滚。   2004年4月1日   今天姥爷来看我了,给我带了一袋麻花。他在家里待了一天,看着醉酒的爸爸和疯掉的妈妈,一直抽烟,不说话。我隔着烟雾看他,觉得他好像腾云驾雾的仙翁。   到了傍晚,他找来爸爸,说,红儿已经这样了,我也不再怨你,但孩子不能这样跟着你们过日子,她连饭都吃不饱。她还小,不能这样活着。   爸爸说,那你去养吧。   姥爷就叹了口气,让我去收拾东西,我就去收拾东西了。然后姥爷带我出了门,让我坐在他的小三轮后座上,给我手里塞了一根棒棒糖,说,淡淡,姥爷没什么钱,但是姥爷一定会尽全力照顾好你。   我一直在笑,笑得合不拢嘴,棒棒糖都没法儿挂在牙齿中间。   姥爷带我去了一个路边的小摊子,给我点了一根油条和一碗豆浆,叫老板在豆浆里放了多多的糖。我把切成四节的油条夹起来,放进热豆浆里蘸一蘸,然后塞进嘴里。刚炸的油条又酥又香,里面被热豆浆塞满了,牙齿那么“喀嚓”咬下去,甜甜的豆浆就爆了出来,爆满整个嘴巴。咽下那口豆浆油条时,我的脑子里都在快乐地放着烟花。   我和姥爷说,以后我也要支一个摊子,卖豆浆油条。   姥爷笑眯眯地问,那给不给姥爷吃?我说,给。姥爷又问,给不给妈妈吃?我说,给。姥爷再问,给不给爸爸吃?我想了一会儿,说,也给。姥爷说,真是善良的孩子。   2004年4月3日   今天是姥爷送我上学,我可高兴了,和张小彤炫耀了好久。张小彤却说,有啥好高兴的?我们爸爸妈妈都是骑电动车来接送我们的,你爸爸妈妈都不管你,你家那个破三轮又旧又烂,嘚瑟什么?   回家以后,我和姥爷说了张小彤的话。姥爷叹了口气,说:要不,以后接你的时候,把三轮停在你们学校那个拐角后面,这样不丢你的脸。   我说,好。   晚上,我又觉得说“好”不太好,和姥爷道歉了,姥爷笑着说没事。   2004年4月30日   早晨姥爷骑着小三轮带着我去了一趟回收站,把他这个月收集的饮料瓶卖了,拿到了十块钱。姥爷说过,他一个月捡垃圾卖废品最多也就一百元,可是他拿着这十元带我去了肯德基,给我买了一个汉堡和一杯可乐。   我们俩找了一个没人的桌子,姥爷让我吃。我花了一个小时吃那个汉堡,姥爷问我怎么总是不咽下去,我说不舍得,想多嚼会儿,然后姥爷的眼睛就红了。   后来,汉堡吃完了,可乐打包带回家了。   2004年5月3日   小心地喝了三天,可乐还是喝完了。看来,妈妈说的对,再怎么小心翼翼捧在手里的东西,也总有留不住的一天。   姥爷说再带我去吃,我说太贵了,一年去一次就好啦。姥爷夸我懂事,说,那明年一定再带淡淡去吃。   2004年5月9日   今天出了一件大事。   放学的时候,我像以前一样去街拐角找姥爷,姥爷倒小三轮时,没注意,三轮的边儿刮到了停在旁边的小汽车。   我不认得那个车是什么牌子,但是姥爷的脸刷一下就全白了,白得像死气沉沉的墙面,我马上就明白了,那肯定是一辆很贵很贵的车。姥爷不敢走,拉着我站在那里等车主人,他流了好多汗,手一直在发抖,脸先是白,再是青,又变黑,最后再变白,口中不停地嘟囔:要几万呢?要几万呢?   我还数不清“万”后面要跟几个零,但是,一定比姥爷一个月的一百元要多很多。   后来天都黑了,车主人还是没来。姥爷就撕了一角报纸,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了一串号码,卡在被刮花的车门上。回家之后,姥爷一口饭都没吃,一直紧紧地握着手机,等待着车主人打电话过来。   我偷偷看他时,他在哭,眼睛里都是害怕,他一直在发抖,或者说是抽搐。我去握他的手,他还是在抖,然后眼泪就滴到了我的手上。   晚上睡觉前,我喊姥爷睡觉,他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整个人像一张绷紧了的弓。我有种错觉,如果电话真的响起,瞬间就可以将姥爷整个人绷断。   2004年5月10日   今天出门去上学时,姥爷还在窗边坐着,一整晚都没睡。下午放学会后时,姥爷仍在窗边坐着,一直没有动。   我在地上找到一个纸团,打开来看,上面是很多很多的数字,歪歪扭扭的,做着一些简单的加减法。我知道这是姥爷写的,也知道这些数字代表着什么,它们像是掐着我的脖子一样,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想,姥爷一定被掐得更紧。   2004年5月11日   姥爷死了。   我醒的时候,没有看见他,走到院子里,才听隔壁的张婆婆说,姥爷昨晚跳河了。尸体捞上来,就放在河边,给他的家人打过一顺儿电话,却没人去领。   我过去了,孙叔给了我一个纸条,说是在姥爷跳河的岸边,被一块石头压着的,应该是遗书。我打开看,有几个字看不懂,孙叔就念给我听:   “我弄坏了人家的车,对不起,我不是人,我赔不起那么多。如果他找上门来,帮我求求他,别把债算到我外孙的头上。”   警察来了以后,查了半天才查出这个“他”是谁。他们把那个车主人叫来,车主人一头雾水的表情,了解完起因后,车主人恍然大悟,想起似乎是有这么个事儿。他摆摆手,说,老头儿刮花的那点儿他都没当回事,车是上过保险的,论赔偿,保险公司还得排老头儿前面呐。   于是围观的那些人开始说,老头真蠢,自己吓自己,这不白搭一条命么?还留下一个没人养的小外孙,作孽啊。   我不怪姥爷,即使我很难过,难过得都想躺在姥爷身边去。   我真的不怪他,我知道他为什么会怕到去跳河。我也知道,没有真正挨过穷的人,是不会懂的。   2004年5月13日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处理姥爷的,可能是我还太小了,一开始,姥爷被搬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后来他们就不让我跟着了。   再后来,我就又被送回了爸爸妈妈这里。   回家的时候,妈妈蹲在墙角,正在往火盆里放东西烧,一边烧一边笑。我认出来她扔进去的一个红色小本本,那是她和爸爸的结婚证,但是我不敢阻止她,我就站在她身边看着她烧,一边看一边哭。   爸爸晚上回来的时候,还是喝醉的,他看见我,气得又打了我一顿。他说,你个废物,又来吸老子的血。   2004年6月1日   放学回来的路上,我捡到了一个刀片。   然后我就拿回家了。家里没有人,爸爸应该还在外面喝酒,妈妈不知道又去谁家发疯了。我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脑子里都是李阳说过的话。   那节体育课,李阳站在水泥管上和同学们吹牛,说他家姨妈割腕死了,医院救了一天一夜都没救回来。就那样,用刀子在手腕上一划,人就没了。   我不想死,我真的很怕死,但是我更不想活着,活着太难了。   我在自己的左手腕上割了一刀,然后躺好,闭上眼睛。开始很痛,后来慢慢就不痛了,再后来,我就睡着了。   好像见到了姥爷。   姥爷一直握着我的手,笑眯眯地说,明年带淡淡去吃肯德基哦。我就在他对面哭,我说我不想吃肯德基了,姥爷却笑着不回答,他笑着笑着眼睛就红了,与那天我舍不得吃掉汉堡时他的表情一样。   我以为我会就这么死掉。   可是后来我又醒了。   醒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屋子里还是静静的,爸爸没有回来过,妈妈也没有回来过。我一看我的左腕,那里的血都凝固了。   我一下就哭出了声,哭了好久好久,我觉得我好可怜。我好羡慕他们。他们死的时候都有人救,我死了,又活了,都没有人来看我一眼。   后来,我不知该怎么办,就捧着沾满血的手腕,跑去找到了爸爸,告诉他我割腕了。我想,他再不喜欢我,应该也不希望我死掉吧。或许,他还会像别人家的爸爸一样,开始可怜我,开始关心我,觉得对不起我,然后带我去看看医生,包扎一下伤口。   可是爸爸听完,狠狠在我的肚子上踹了一脚。   他的眉毛眼睛倒立起来,面目狰狞,喷着唾沫星子说:   你他妈应该再割深点!   .   .   ——这就是我的人间。荆棘遍地,陷阱重重,笑时不知为何笑,哭时不知为何哭。几十年来我刨食其中,掀翻山河,掘地千尺。有时我会为之快活,但更多时候,我宁愿自己从没来过。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是我的人间。荆棘遍地,陷阱重重,笑时不知为何笑,哭时不知为何哭。几十年来我刨食其中,掀翻山河,掘地千尺,终于找到了我要的东西。有时我会为之快活,但更多时候,我宁愿自己从没来过。”from慕容雪村《原谅我红尘颠倒》】   括号里是原文,正文里淡锦摘抄的删掉了一句,你们可以比对一下删了哪句,找到后你们就知道淡锦删去那句话有多心酸了。   P.s.注意看日期,小淡锦被爷爷接走的那天是愚人节,自杀的那天是六一儿童节 第24章 《倚天屠龙记》(一)   进组的通知比想象中来得仓促。   本来以为夏日阳光拍完后可以休息很长一段时间,没想到倚天的档期刚好补上这个空缺。这天早上, 骆深专门开车来接淡锦一起去机场, 他开心得不得了, 一想到接下来几个月都可以和女朋友待在一个剧组, 嘴笑得合不上。   淡锦收拾好行李,带了几身换洗衣物,几瓶必用的水乳, 几本没读过的新书, 拖着一个行李箱便下楼去了。   初秋紧紧地跟在她身后, 也不说不走, 也不说走,就光跟着。   淡锦把箱子递给骆深,拢了拢大衣领子,回头看初秋,温声细语道:“初秋,一个人待在家里要听嫣然姐姐和梅姨的话,记得按时吃饭, 按时换药。想联系我的话,就用那只粉色的手机拨我的电话, 我已经把我的号码存进去了。”   初秋面有不安,欲言又止:“我……”   淡锦弯下腰, 摸摸她的头顶,轻声说:“我说过,你不想去也没关系的, 别有什么负担。”   初秋抬起眼,刚好看见淡锦放置在她头顶的左手手腕。   她仔细看,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了一条很细的浅淡疤痕。她记得,日记中,幼年的淡锦总是饿肚子,没什么力气,所以割得不深,疤也不重,与手腕的皮肤褶纹融合在一起十分不起眼。   初秋恍惚有种错觉。仿佛眼前正在摸她头的人不是那个高挑美丽的成年人,只是一个和她一样矮小的七岁小孩,稚嫩的脸蛋,乱乱的黑发。饿得瘦瘦的,衣服旧旧的,袖子下面是被爸爸打出的伤疤,黢黑的眼珠里乘着满满一碗无助。   七岁的淡锦对她说,其实,你可以跟我走的。   小小的淡锦脸色带着期盼与沮丧,大大的眼眶里包着泪,被划破的左腕滴滴答答地淌着鲜血。她的身上带着饥饿和贫穷带来的极度阴暗,暗得好似一辈子都不曾被阳光宠幸过。   淡锦看初秋在走神,也没太在意,和她小声说了声再见,便上了骆深的车。   初秋被车门关闭声惊醒,她忙向前走了两步,高声喊:“淡锦!”   淡锦按下车窗,微微探出头,眉尾微微上挑,“怎么了?”   “我要去,带我去,”初秋踮起脚,手抓在车窗框上,语气焦急,圆圆的眼睛里尽是渴望,“你、你去哪,就带我去哪。”   淡锦不禁笑了,眉眼舒展开来的那种笑,“那,你去楼上收拾一下你自己的衣服和药,还有牙刷毛巾。”   “好!”初秋飞快点头,她转身迈着小碎步登登登就进门了。   江嫣然给熊雪儿递了个眼色,熊雪儿翻了个白眼,跟着一起上了楼,去帮那崽子收拾随行用品。江嫣然对淡锦道:“你们先去,我买下一班飞机去找你们。”   淡锦点点头。   骆深把着方向盘,热忱地问:“学姐,要不要我给老同学打个电话,弄张儿童票?现在再去买肯定晚了。”   淡锦面不改色,“不用,我早就买好了。”   骆深惊道:“你就……就买好了?什么时候买的?不是……你怎么确定她会来?万一她不来呢?”   “她会来的。”   淡锦看向初秋消失的地方,唇角勾了勾,眼底的光沉静平缓。   没过多久,冉初秋就背着她的粉色小书包慌慌忙忙跑出来,淡锦打开车门,抱她上车,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初秋呼哧呼哧喘着气,两只小爪子紧紧箍着淡锦的小臂,小眉毛皱起来,控诉:“雪儿姐姐不让我带哮天犬和二郎神。”   “咱们要去坐飞机,哮天犬和二郎神都过不了安检,就让他们先在家里守着吧。”淡锦安抚般摸了摸初秋的手背。   “飞机?”初秋的眼睛亮起来,“又可以坐飞机了吗?”   “你以前坐过?”   “嗯,以前,爸爸妈妈带我去海南玩,还有蒙……蒙……就是很多牛羊和草,还有一个什么古城,我都坐过,可以看见云,很好玩。”   淡锦摸摸初秋的头,回忆起自己,“真幸运,这么小年纪坐得起飞机的人可不多。我第一次坐飞机……好像是赶赴公司分派的通告工作,和你嫣然姐姐、雪儿姐姐一起去的。嫣然姐姐人很好,我第一次去机场什么都不懂,是她帮我取机票,办托运。”   初秋点点头,片刻,又问:“你很喜欢嫣然姐姐吗?”   淡锦想了想,回道:“还行吧。比起一般的朋友,是要更喜欢一些。”   “那,你是更喜欢她,还是更喜欢我?”   淡锦没想到初秋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愣了一愣,然后半带着玩笑半认真说:“要是这么问——我和她认识很久一点,还是更喜欢她吧。等你长大了,或许就会更喜欢你了。”   初秋急道:“我也会取机票,也会托运,我一会儿帮你。你、你可不可以不要等我长大以后才喜欢我,一会儿就喜欢我好不好?”   淡锦笑了一笑,只当童言无忌。   骆深唉声叹气:“学姐啊学姐,你对一个小孩子的话都比对我的多,我可真嫉妒。”   “那你想聊点什么?”淡锦靠在车椅上,神情放松。   “要不对对台词吧?”骆深笑起来,仿佛要开始占淡锦便宜了,“芷若妹妹,先来叫声无忌哥哥听听。”   “算了吧。”淡锦哂笑。   “来嘛,随便来一段,我和你接一接。”   “不尴尬么?”   “不会,这儿又没外人,尴尬什么呢?”   淡锦无奈,便顺着他的愿望,拣着有无忌哥哥四个字儿的片段背了一段:“‘无忌哥哥,我都是骗你的,倚天剑和屠龙刀是我盗的,殷姑娘是我抛入大海的,谢大侠是我下手点的穴道,我没嫁宋青书。我心中实在……”念至此,淡锦和原文里的周芷若高度同步地犹豫了一下,“实在自始至终,便只一个你。’”   骆深挠了挠头,“这是哪一段台词?我看过剧本,怎么没印象。”   “原著第一百一十回 。”淡锦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顺口一答,“是屠狮大会后的片段,这个时候你喜欢的是赵敏,为了避免观众产生一些误会,剧本里把这段删掉了。”   “得了吧,我一想到赵敏是韩雨婷,唉……真想叫李导把剧本改了,无忌哥哥和芷若妹妹在一起多完美啊。”骆深忽又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哎,张无忌和周芷若是不是在光明顶上有场婚礼来着?”   “没结成。”淡锦提醒道。   骆深满不在意:“我管剧本里结不结,咱们只要能一起穿喜服就行!嗳,我之前怎么就没意识到还有这个好事儿呢?”   沉默了半天的初秋糯糯地问:“婚礼,是像爸爸和妈妈那样的婚礼吗?”   骆深笑问:“哟,你还见过你爹妈结婚呢,难道是奉子成婚?”   初秋没看骆深,只是看着淡锦,小声解释:“他们给我看过婚礼的DVD。”   “差不多吧,不过我们穿的喜服是红色的古代衣袍,并且,没来得及拜天地,”淡锦耐心地和她讲着,“会有另一个姑娘出现,把骆深哥哥带走。”   初秋疑惑:“那你呢?没有人管你了吗?”   淡锦浅笑,答:“一般情况下,之后的镜头都是给那个姑娘和无忌的。”   “没有人陪你吗?”   “没有人陪我。”   “那你为什么还要和他结婚?”初秋说话一急,口齿就开始打磕绊,“如果是、是和我结婚的话,我就不会丢你一个人。”   淡锦唇边笑意深了许多,主动握住了初秋的手,道:“初秋,两个女生是不可以结婚的。”   初秋不解地反问:“为什么啊?”   “因为规矩就是这样的。”淡锦松开她,拿起门槽里的矿泉水,拧开抿了一口,补道,“去民政局的话,他们也不给发结婚证。”   “结婚证……是……红色的小本本么?”初秋依旧不死心,“我见过爸爸妈妈的那个,其实也不是很多画儿,我……我或许可以自己画一个。”   前排的骆深忍不住笑出来,叹一声:“小孩儿就是好,想象力特别丰富,我小时候也这样。”   初秋只是固执地盯着淡锦,“不可以这样么?”   淡锦把矿泉水放回门槽里,没太放心上,笑了笑,随口哄道:“可以,当然可以。等初秋长大了,能画出和民政局发的一模一样的结婚证的时候,我就嫁给初秋。”   冉初秋满意地笑了。   她连“爱情”都是一知半解,更别谈对“婚姻”二字的领略。她尚不知嫁与娶这些字眼上面承担的都是什么,她只知道,淡锦对她好,她也得对淡锦好。她只是想一直陪着她,让她不要再像小时候那样挨饿、挨打、割自己的手腕,也不要在结婚时被孤零零地丢在原地。   淡锦却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戴上耳机,开始听倚天的有声小说。   她半瞌着眼,瞳孔浮在眼尾处,瞥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景物。树木和草丛,高楼和大厦,一一在她眼中转瞬即逝,似乎什么都捉不住,也留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个细节,骆深主动提出对台词,淡锦其实是不想和他对的,所以挑了一段剧本上没有的原著台词背出来,这样骆深就没法对下去了。 第25章 《倚天屠龙记》(二)(倒v结束)   倚天的剧组设立在九寨沟的旁边,为了取到最好的实景, 李家孝托了好几层人脉才获得这个国家5A级旅游景区的通行证。导演和主角团的名气摆在那里, 傻子都能看出这剧的反响, 各方投资商巴不得把钱直接塞进李家孝的兜里, 自古剧组最头疼的经费问题在倚天剧组里变成了最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剧组阔绰了,给演员们的吃穿用度自然都是最好的,就连骆深这种见惯了大场面的一线男星, 走在酒店里时也不禁啧了一声。   淡锦带初秋找到自己的房间, 安顿好行李, 带她休息了一会儿。   没多久, 骆深的助理阿吉敲门,送了一个仿真的牦牛玩具,说是给小初秋的。又拿了两袋牦牛肉干和一些水果,叫她俩先填填肚子。   送走阿吉,淡锦将牦牛玩具递给初秋,随口说了一句:“他倒会先讨好你了。”   “你喜欢的话,我就不要了。”初秋把明明喜欢得不得了的牦牛玩具举到淡锦面前。   “你玩吧, ”淡锦浅笑,按下初秋的手, 顺便把肉干和水果也都给了初秋,“坐了两个小时飞机, 饿了吧?先吃一点,我给你点外卖。”   “嗯!”初秋捧着肉干,一边嚼一边溜达到窗边, 撩开帘子偷偷向外看。这里依山傍水,风景奇佳,况九寨沟的山水又带着特别的五彩斑斓颜色,被大雪这么一盖,简直和童话里写的一模一样。   淡锦在点外卖时接了一个电话,是李家孝的,大概意思叫她下午去片场一趟,换一下人物妆发,他要看看几个主演的试戏。   外卖很快就到了。两人把饭菜摆在宽敞的桌子上,掀开塑料盖子,香喷喷的味道瞬时溢满整个房间。淡锦一面给初秋夹肉一面顺口问:“初秋,下午我要出去一趟,你可以自己在这里待着吗?”   初秋两个塞满肉的圆圆腮帮子顿时停止咀嚼,她惊诧地抬头,张了张嘴,口齿模糊说:“要……要是能跟着你,就更好了。”   “你想去就去吧,没事儿。下午的时候,丹阳姐姐和嫣然姐姐大概也到了,你跟着她们就好。”   “嗯!”初秋忙点头。   淡锦吃了几口菜之后就没吃了。下午要试戏,那就意味着要穿那种勒紧束腰的古装,通常情况下女演员恨不得一天瘦个十斤,更别谈吃饱了。吃饱是犯罪。   初秋看淡锦不吃东西,想劝她吃,又觉得自己不该多嘴。思来想去,她在自己的书包里翻了一会儿,摸了几颗糖藏在身上,想着,万一淡锦饿了就给她。   吃完饭后,淡锦简单地打了个底妆,便带初秋前往片场。   片场离酒店很近,步行十分钟就到了。场务人员基本已经到位,淡锦直接去了化妆间,妆师已经到了,韩雨婷正在一台梳妆台前闭目养神,她的专人化妆师正在给她上赵敏的妆容。   淡锦换好衣服后,带着初秋坐到离韩雨婷较远的位置上,她听说过这个新晋小花,是京圈儿有名的大小姐,家里有钱,认识几个在娱乐圈有头有脸的人,其中就有李家孝。当她踏入娱乐圈的那一天起,她的名字就包揽了全月的热搜榜单。众所周知,能上热搜的除了关注度极高的实打实热点外,只有砸钱了。没有人知道韩家给她砸了多少钱。   淡锦并不准备去献谄媚,她只想安安分分地拍好自己那份戏。好在韩雨婷也不打算搭理她,人家连眼睛都没睁开。   剧组分配给淡锦的年轻妆师叫张欣,她给淡锦化妆时,初秋就一直站在淡锦身边,乖乖的一句话也不说。看到张欣给淡锦的眉心点了一颗朱砂痣,初秋才忍不住对淡锦说了句:“咦,这个和我的一样。”   张欣瞧着这水灵灵的小丫头,笑说:“原来你那颗不是画的?”   初秋一脸着急地拉了拉淡锦的袖子,想让她帮忙给妆师姐姐解释。   淡锦莞尔,对张欣说:“是她本来就长着的。”   初秋忙使劲点头。   淡锦斜眄着初秋,温声道:“书里说,周芷若这个人出尘如仙,秀丽逾恒,声音似水激寒冰、风动碎玉,气质若晓露水仙、春睡海棠。这样下凡仙子般的人物,自然要在眉间加一点花钿才好。”   张欣嚯了一声,“您还去读了原著?这年头,肯为了拍戏读原著的可不多。”   淡锦谦顺地答:“没有,不是专门去读的,以前凑巧翻过几页而已。”   坐得远远的韩雨婷睁开了眼睛,往这边瞟了一下,脸上没什么表情。过了一会儿,韩雨婷的助理就跑来,说:“韩小姐在休息,你们这里太大声了。”   张欣陪着笑:“好好好,晓得了,会注意的。”等助理走了,张欣又变了副脸,压低了声音和淡锦抱怨:“真是个爷,事儿贼多,这化妆室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奥!我们都别出声,那直接下班得了。”   淡锦没搭话。   张欣似乎没抱怨够,接着说:“您是不知道,这主儿昨天刚到,就嚷嚷要吃西瓜。大冬天哪里给她搞西瓜去?副导演硬是叫一个兄弟跑了十几公里才找到个养西瓜的大棚,好不容易给抱回来一个,结果人又不想吃了。那兄弟气得把西瓜往地上一摔,结果咧,今天早上就卷铺盖走人了。”   淡锦还是没接话。张欣嘴仍不停:“家里有钱就是不一样,要么人家的爹能认识李家孝导演呢,关键是李导还不得不给她爹这个面子,招进来直接做女主。啧,就她那个演技,您是没瞧见,以后对戏您可有……”   韩雨婷猛地睁眼,拿起手边的一盒眼影就狠劲砸到了地上,发出巨大的“砰——”一声,碎块四处迸飞。   化妆室里一下安静下来,初秋吓得都不敢正常喘气了。   韩雨婷的助理大声吼道:“你们当我们聋子吗!嘀嘀咕咕干什么呢?还想不想拍?不想拍趁早滚蛋!”   一直陷于沉默的淡锦站起来,朝韩雨婷那边颔了颔首:“抱歉。”   韩雨婷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淡锦,然后慢慢放下翘着的二郎腿,推开她的化妆师,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向淡锦。   淡锦平视着她,眼底没什么太大的波澜。   张欣也没想到自己的话能被韩雨婷听到,她心一凉,知道自己的工作八成也是不保了。张欣本想着,大不了挨顿骂然后走人,正准备闭上眼睛接受羞辱,却不想淡锦向前走了一步,挡在了她的前面。   张欣有点小感动。但很快她就发现,淡锦站着的位置不是自己的正前方。   初秋一开始也以为淡锦是要护着张欣的,但当淡锦站定之后,初秋才恍然发现,淡锦挡去的是韩雨婷看向自己的视线。   原来……她护着的是自己。   但韩雨婷还是已经看到了初秋,她斜嘴冷冷一笑,看着淡锦,说:“淡小姐就是和我们这些普通演员不一样,来拍个戏也要带上小孩,显得那么的——有爱心。哦,好像是新闻里那个被淡小姐收养的孩子吧?”她扭头朝自己的助理笑,“学学人家这炒作手段,告诉我爸,别一天到晚只知道傻不拉几地扔钱。”   淡锦只是温和地笑了笑,“我无意和你结仇的。”   韩雨婷眉尾挑了挑,语气里压着一股子嚣张:“那怎么办呢?我偏偏想和你结仇。”   淡锦的笑意渐熄,半晌,又问:“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你?”   “你没有得罪我,我就是看你不顺眼,”韩雨婷的话颇是骄纵蛮横,她自己却为此洋洋自得,“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意不去,我看不顺眼的人多了,你只是最装比的那一个。”   “有文化的人听到有文化的内容,只会当做家常便饭。只有没文化的人听到有文化的内容才会觉得人家在装,不是么?”   淡锦说完,又补一句:“况且,我提到的不过是原著里的几个简单词汇而已。没什么深度的内容都能引起韩小姐这么大的反应,看来韩小姐确实是有点……少见多怪了啊。”   韩雨婷愣了一下,她没想到看起来一直沉默寡言、温顺绵软的淡锦会这么出言不逊,明明上一秒她还在给自己道歉、找台阶,这一秒却直言讽刺她才蔽识浅。   韩雨婷尬笑一声,语气开始认真了:“你还真不怕得罪我啊?”   “你不是说了吗,我就是不得罪你你都看我不顺眼。那得不得罪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哈哈,哈哈哈,”韩雨婷笑出声,用指头隔空点着淡锦,“像你这么和我说话的人不多了!叫你填个女二的缺,还真把自己当个角儿了?你知道李导和我爸什么关系吗?”   “什么关系啊?”   全场人几乎都下意识以为这句话是淡锦反问的,一秒之后,他们才发觉这个嗓音有些陌生。淡锦和韩雨婷同时回过头去,看向化妆室里的不速之客。   只见江嫣然双臂交叉抱着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翁丹阳拎着两个包在她身侧,面有讶色。   她们一进来就看见已经化好妆换好戏服的两个人针锋相对,一个赵敏,一个周芷若,画面说不出的诡异。翁丹阳一开始还天真地以为她们在对戏。   韩雨婷轻蔑地看了一眼江嫣然:“哟,怎么,你们这女团还抱团欺负人呢?别笑死我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紧着赶着跳出来为别人打抱不平?”   江嫣然缓缓走过来,走到淡锦身边,不卑不亢地与韩雨婷对视,“你要是想好好拍下去,就此打住,对谁都好。”   韩雨婷像是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对身后的助理指着江嫣然哈哈哈笑了几声,“我去,现在真是啥玩意儿都开口说话了,十八线女团开始造起势来了哈哈哈哈……”   淡锦皱起眉,“说话客气点。”   “客气?客气是给人的,”韩雨婷上前一步,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用两根指头猛地照淡锦的右肩一戳,戳得淡锦后退了半步,差点跌倒,“你个逼玩意儿,也他妈算人吗?”   初秋忙扶住淡锦,她要气死了,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大人。   江嫣然的脸当场就黑了。   一向温顺有礼的江嫣然似是被踩到了雷区,眼睛里的情绪罕见地冷起来,嘴唇抿成一条线。她看着韩雨婷,一字一句道:“你会后悔的。”   韩雨婷歪嘴一笑:“是吗,我等着。”   江嫣然垂了垂眼,唇角一勾。   “看来我真是低调太久了。现如今,竟然什么野狗都敢骑到我的脖子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出尘如仙,秀丽逾恒,水激寒冰,风动碎玉,晓露水仙,春睡海棠。这些确实出自《倚天屠龙记》原著,都是金老爷子用来形容周芷若的词汇。 第26章 《倚天屠龙记》(三)   当天下午说好的试戏,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被取消了。骆深匆匆赶来时只看见一堆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设备和几个没来得及走的场务, 他们只说, 李导有别的事。   化妆间里闹得不欢而散。淡锦也没多说什么, 带江嫣然和初秋先回酒店安顿。回去时已经临近傍晚了, 江嫣然在自己房间点了一桌饭,找来翁丹阳和骆深一起聚餐。   骆深听翁丹阳说了下午的事,激动地直拍桌子:“你看看, 你看看, 我之前说过什么来着?那简直是个奇葩, 她还能在圈里混下去真是奇迹, 要不是她那个爹撑着,我早找人打她了。你们是不知道当初……唉,算了,说出来丢人。我一大老爷们被欺负成那样,何止一个惨字呐。”   翁丹阳给他倒了一杯冰啤酒消火,“说起来,别看大家都是明星, 家里背景还是迈不过去的坎儿。你就说你,你都是一线的流量了, 那人家爹往那一摆,她照样敢给你使脸色。”   淡锦看着江嫣然, 欲言又止。   江嫣然看出她的为难,安抚道:“别担心。”   “不是,我只是……”淡锦轻叹一声, “没有想连累你进来的。”   “这不算连累。我能帮你解决事情,是我的……”江嫣然顿了顿,改了口,“是我身为队长应该做的。”   骆深对淡锦说:“学姐,你放心,韩雨婷要是让李导辞了你,我就和你一起走,咱们谁也不要拍了。”   淡锦看了一眼初秋,道:“应该不至于。”   说着,淡锦帮初秋打开了一盒虾肉丸,掀开盖子,折好塑料袋,规整地放在初秋面前,“初秋,来尝尝,这是他家的招牌菜。”   初秋本来郁郁寡欢,一看到好吃的又高兴起来。见淡锦神色一如往常,似乎没有被下午的事影响,她就更安心了,直接夹起一颗虾肉丸整个塞进嘴里。   没想到她嚼了两下,马上吐了出来。   一桌的人都停了筷子,关切地看向她。淡锦皱起眉,问:“怎么了?”   初秋咳了几声,一脸窘迫,支吾道:“丸子是酸的。”   骆深立即夹了一颗虾肉丸放入口中,吃了半天,疑道:“不酸啊,挺好吃的。”   翁丹阳也夹了一颗吃下,也说:“就是,不酸,嫩得很呢。”   初秋有些急了,忙和淡锦解释:“真的、真的是酸的,我不是……我没有骗你,就是……”   江嫣然见了,默默地夹过一粒虾肉丸,放入齿间咀嚼。淡锦定定地端详她的表情。江嫣然斯文地咽下去后,亦道:“不酸。”   初秋见所有人都在注视着自己,一下就慌了:“我没有……”   翁丹阳摆摆手:“哎呀没事,小孩子嘴比较挑,正常的。不过呢,咱们最好还是不要挑食,你看,虾肉这么好的东西。再说了,是嫣然姐姐好心买来给咱们吃的,你因为不喜欢就撒谎说是酸的,这多不礼貌。”   骆深拉了拉翁丹阳:“算了,小孩子要求那么多干什么,她不喜欢就不喜欢吧,谁还没撒过几个谎呢。”   初秋眼里开始有了泪,其实不是什么大事,但她没有挑食,他们的话让她莫名地喘不上来气:“我、我没有……”   江嫣然摸了摸初秋的头,安慰道:“没事,不喜欢就不吃,嫣然姐姐不会生气。但是下次不能因为不喜欢就说它是酸的喔。”   “我没有,没有撒谎……没有……”   初秋只是慌乱地望着淡锦,紧紧地抓住淡锦的小臂。   淡锦和她对视了一秒。   然后淡锦也拿起了筷子,向桌上伸去——   在几个人的注视下。   筷子却并没有探向装肉丸的盘子。   而是。   初秋的面前。   她竟夹起了初秋刚刚吐出来的、被咬成半糊状的虾肉丸。她没有任何顾忌和犹豫,面色淡然地把那筷子沾满口水的肉糜放进嘴里。   片刻后。   “初秋这颗,的确是酸的。”   淡锦面不改色地咽下,端起一杯啤酒喝了一口。翁丹阳看着她的举动,不禁咽了咽口水,骆深的嘴微微张开,眼里全是惊诧。   “其实这种现捏的肉丸子,有几颗坏掉很正常。她说它是酸的,那就一定有她的道理,总得亲自尝尝才知道。”淡锦抬眼看了看周围几个人,继续喝杯里的啤酒。   江嫣然反应过来,第一个表示了歉意:“初秋,嫣然姐姐没有考虑周全,对不起啊。”   翁丹阳哂笑:“唉……就是,你看我们这群大人。多亏小锦了,不然这孩子得恨死我们了。”   初秋感觉自己的眼泪马上就要蹦出眼眶了,她不想让他们看见她哭,忙跳下椅子,登登登地跑回她和淡锦的屋子去了。   骆深叹了口气,与淡锦说:“学姐,你帮忙看看吧。她要想吃点什么或者玩点什么,你就告诉我,我全都买给她,就当赔礼了。”   淡锦点点头,也起身离座,跟着初秋回房去。   回到房间,她关门落锁,见初秋蒙在被子里,隐约听到她哭出的哽咽声音。淡锦在床上坐下,坐在初秋的旁边,没有去掀她的被子,只轻和地小声说:“他们不是故意冤枉你的。”   “我、我没有讨、讨厌他们,我知道、知道他们……误会是正常的。”初秋的声音透过被子朦胧传出,她哭得厉害,整个人说话时一抽一抽的。   “那你哭什么呢?”淡锦微微俯下腰,侧躺在初秋的身边,把下颌放在支起来的手心里。   “我、我……”   初秋撩开一小角被子,一双沾满了泪渍的黑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淡锦,眼一眯,又大哭起来。   “呜呜呜……我只是、只是不知道……你这么相信我,我、我、我爸爸妈妈都没有这么相信过我……”   淡锦抽了一张面巾纸,从被子的小缝儿里给初秋递进去,给她擦眼泪。   初秋拿着纸呼哧呼哧搓了搓鼻涕,须臾,又带着嗡嗡的鼻音小小声问:“那、那是我吃过的,你不嫌脏么?”   淡锦又抽了一张纸递给初秋,漫不经心道:“我吃过更脏的东西。”   “是什么?”初秋睁大了水腻腻的眼睛。   淡锦刚要答,却又犹豫了一瞬,最后只是笑了一笑,说:“你不会想知道的。你只要明白,人真的肚子饿时,所有可以嚼烂的东西都能往嘴里放。”   “比如什么?”初秋追问。   “比如,垃圾,野草,观音土,树皮,”淡锦稍稍掀开了一些被子,让初秋的小脑袋露出来,在她眉心的红痣上点了点,“还有小孩子。”   初秋瞪圆了眼,果然被牵走了注意力:“吃小孩子?”   “嗯。等野草吃光了,土也挖干净了,世界上只剩下人的时候,人自然就只能吃人了,他们把那些被当做食物吃的人叫‘两脚羊’。有死人的时候还好一些,可以从死尸身上剜肉,没有死人的话,就得创造死人。自己家的小孩子不忍心吃,那就和邻居换,勉强守住人伦的最后一点底线,这就叫‘易子而食’。”   初秋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小孩子总是被吃吗?”   “不经常,但也绝对不罕见。光是‘人相食’三个字,就在《前汉书》、《三国志》、《资治通鉴》、《宋史》、《明史》、《清史稿》等等一些史书中出现过不少次了。吃过人的人也不少,齐桓公吃过婴儿,张巡吃过自己的妾,刘备逃跑时也吃过农人的妻子。”淡锦轻声细语地点过那些史册与古人的名字,如行云流水般畅达。   “那……你……你吃过吗?”初秋怯怯地撇开目光。   淡锦不禁一笑:“初秋,现在是文明社会了,就是再饿都不会有人去吃人,你明白吗?”   “其实……如果,我说如果……如果真的有一天,没有野草,也没有土,你……”初秋抬眼对上淡锦的目光,稚嫩的嗓音透着一股莫名的决绝和坚定,“你可以吃我。”   你可以吃我。   淡锦唇边的笑先是凝固,再是消失,然后又笑了起来。   “你在想什么?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初秋不答话,她只是默默地想着日记里那个饿肚子的淡锦。   那个因为生日时能吃到一个馒头而满足的淡锦。   淡锦摸了摸初秋的头发,柔声问她:“不再过去吃点饭了吗?”   初秋鼻子一酸,倔强道:“我再也不想和他们一起吃饭了,以后每一天,我都只和你吃。”   “好吧,我点一张披萨,一些甜点来,就咱们两个人吃。”   “嗯!”   淡锦笑着捏捏初秋的耳垂,拿出那只樱花粉的手机来点外卖。才刚刚下单,便听房门被人礼貌地敲了三下,随即江嫣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锦,有点事找你。”   “我去去就回来。”淡锦从床上起来,大致整理了一下衣服出门去。   初秋依依不舍地目送她离开。   淡锦把门带严,用门里人听不见的音量问:“怎么了?”   江嫣然摇摇头,没有具体说什么,只道:“你和我来。”   两个人一路出了酒店,顺着大路走了约摸十五分钟,江嫣然引淡锦进了一个小巷子,拐入内里的一个僻静咖啡馆。咖啡馆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个柜员和一个做咖啡的师傅,以及零星的一两个客人。   江嫣然带淡锦走到最里面,在一个男人的对面坐下。   淡锦向他微微颔首:“李导。”   “别客气,”李家孝笑着摆摆手,拿起桌上的菜单,向江嫣然那边摆正推过去,“江小姐您看,想喝点什么?”   江嫣然只是倚着沙发随意地坐着,轻轻笑道:“恐怕没有时间喝,您说您的事就好。”   “是这样的,我哥……啊,也就是江宅的管家李东海,您叫李叔的那位,他刚刚给我打过电话了。唉,都怪我没好好做足功课,您看我……眼高手低的,也没想着去调查一下A.N.T成员的背景,要是早点知道您就是入江集团的千金,应该亲自去接您进组的,怎敢这么怠慢。”李家孝笑得颇为尴尬。   江嫣然谦顺道:“这怎么是您的错呢?我本来就不愿让太多人知道我家的情况。”   “是是是,您真是有教养,还这么低调,怪不得是江总培养出来的姑娘,”李家孝搓着手,眼神有些飘忽,似乎不太敢直视江嫣然,“老韩和我吧,我们之前都是传媒大学的校友,所以他认识很多圈里的人,大家都是曾经的同学。后来老韩没干这行了,下海经商存了些家底,之前穷过,所以现在行事比较高调。韩雨婷这孩子,也跟她老爸一个暴发户模样,仗着叫我一声叔叔到处得罪人,偏偏我还不得不去帮她,也怪我们弟兄几个,给宠坏了。”   淡锦始终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李家孝。   李家孝长长地叹了口气,“江小姐,您不了解,雨婷初中就辍学了,也不愿意去公司,老韩就只能把她塞到我这里来混一混娱乐圈。她没读过几年书,所以听到淡小姐那些话才反应那么大。您知道,越缺什么就越在意什么,没文化的人最怕别人说她没文化。我说这些不是想叫您体谅她,只是……她也……唉,不说了。”   “我能理解,但我仍然不认为她今天所作所为是对的。”   “是,我不是在给她开脱。”李家孝搓了搓自己的太阳穴,陈恳地说,“您放心,倚天我肯定不会再让她拍了,明天就叫她离开剧组。就是……有点发愁,开机在即,再去找一个适合赵敏的角色很麻烦,而且老韩肯定会撤走全部投资,这个亏空短期内实在是……”   “赵敏我来演,资金的窟窿我给你填,后续因为我和韩雨婷的人气差别造成的广告费用补差,全部由我负责。”江嫣然向前倾了一下身子,“具体的款项,我会叫李叔和你谈。你不必因为和他是亲兄弟而抹不开面,他手里握的都是我的钱,不用和我在钱上面客气。”   “好的,好的,”李家孝一下就笑了出来,“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在片尾鸣谢里加上入江集团?”   江嫣然知道他想蹭什么金粉,笑了笑,直接拒绝,“别加了。”   “好,都听江小姐的。”   李家孝又客套了几句,看江嫣然有了不太想聊下去的苗头,马上起身道别,匆匆离去。   看李家孝走了,她俩又待了一小会儿,亦起身离开了咖啡馆。   走在夜路上,橙黄的路灯把黑漆漆的路面分割成一个又一个小圆舞台,淡锦安静地经过它们,光晕规律性地从她的额前流向脑后,带起此起彼伏的阴影变化,将她的侧脸轮廓衬得立体又深邃。   “这样的处理结果,你满意吗?”江嫣然把自己的声音放到最温柔的程度。   “其实没必要这样,你太破费了。”淡锦盯着脚下的路,并没有回视江嫣然的视线。   “我爸爸早就给我过了几个分公司的股份,账里总能进很多钱,我这两年一直在云舟待着,没什么花钱的地方,倒是无意识地攒了不少,这点不算什么。”   “那也该省着些,”淡锦浅浅一笑,“存成数字也比浪费在我身上强。”   她并不领情。   江嫣然一愣,接而自嘲地笑了,那笑紧接着又变得苦起来,她不知该接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潜意识里奢求什么。她从来都不知道该怎么对淡锦好,沉陷在单相思里的人总会有些傻,她傻到明知淡锦心高气傲,还要俗到用钱来取悦她。其结果就必然是取悦不了。   淡锦见江嫣然表情不太对,也大致知道她心里所想,只道:“江队,别想太多了。”   江嫣然掩饰般连说几句没有,低头再不说话。   良久,她似乎还是有些不甘心,开口直言:“小锦,如果你以后不和骆深在一起了,你会考虑别人么?”   淡锦颔了颔下巴,唇边一抹笑意,口中颇是轻快地答了个玩笑:   “不和骆深在一起后,就考虑初秋吧。毕竟答应过她呢,等她长大了,能给我画一个和民政局发的一模一样的结婚证时,我就嫁给她。”   作者有话要说:  饭桌上的肉丸情节来源于历史真实故事,江嫣然和骆深对应许广平和萧红,淡锦对应鲁迅,初秋对应周海婴。知道这个梗的肯定懂我在说什么hhhh 第27章 《倚天屠龙记》(四)   倚天的拍摄很快进入了正轨。   沈国豪对江嫣然这种擅作主张的先斩后奏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叫老于过来补签了合同, 顺便为这件事引起的工作调配变动善个后。江嫣然比韩雨婷会做人多了, 一进组就给剧组所有人包了三天的奶茶咖啡, 就算是来扫地的大妈都能得到一杯饮料, 更别说她温柔恭谦、斯文有礼,别人帮她再小的事她都会说声“谢谢”,组里没一个人说她不好的。   相较之下, 淡锦就显得非常低调。她只管本本分分地拍戏, 拍完就回酒店休息, 偶尔会带个小孩子来玩一玩, 话也不多,大多数只与那小孩子讲。   初秋虽然从来都不和陌生人说话,但架不住她长得可爱,也不闹腾,人们都还挺喜欢她。   眼看就要拍汉水之滨幼年张无忌和周芷若初遇的戏了,演幼年张无忌的小男孩已经进组,但演幼年周芷若的小姑娘迟迟不来, 副导演都急了,可是李家孝不急, 他们急也没用。   下午吃过饭,淡锦和骆深在一条漂亮的小河旁边拍完一场互诉衷肠的戏, 李家孝环顾了一下四周,举着喇叭说:“哎哎哎,先别忙着收拾。这条河不错, 咱们好不容易给化冻了别浪费,顺便把那个……汉水旁边那场戏也拍了吧,场务,去,换一下背景道具!”   副导演以为李家孝糊涂了,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李导,小周芷若还没来呢。”   “是吗?”李家孝装作才想起来的样子,他的眼睛却已经看向了跟在淡锦旁边的冉初秋,“那可怎么办?我们也不能总是等她一个人啊。”   “那也没别的法子,现在也只能等……”   “嘘。”   李家孝打了个手势,止住副导演的嘴,他从椅子上起来,一步一步走到淡锦面前,向她后面的初秋和蔼地说:“小姑娘,你愿不愿意演戏呀?”   初秋没想到会有一个陌生的大叔忽然找上自己,她忙躲到淡锦身后,死死地揪住淡锦的衣摆,不敢说话。   李家孝闷闷地干咳了一声。淡锦会意,转身拉住了初秋的手,蹲到和她平齐,与她轻声说:“初秋,你想和我一样穿上漂亮的小裙子吗?”   初秋怯怯地抬头,沉默地看着淡锦。淡锦今天穿了一身纯白色的拢纱衣裙,上半部分的头发梳成繁复漂亮的发髻,下半部分的头发长长地垂下去,直至腰线。额前留了两绺细软轻飘的刘海,风吹过来,它们就一齐飞舞,似双龙戏珠般撩拨着她眉心正中的一点朱砂痣。   穿着白衣裙、挽着古典发的淡锦太好看了。初秋的耳朵红了红,小小声说:“想。”   “那就去试试吧。”淡锦摸摸她的头发。   初秋苦恼地思考了一会儿,又问:“演谁呢?”   “演小时候的我。”   “可是……”初秋皱起眉,叹了叹气,“我不想演小时候的你。小时候的你太不开心了。”   淡锦面有微变,心里一坠,她竟不太懂初秋这句话里的意思。确切地说,她不懂初秋这句话指的到底是小时候的周芷若,还是小时候的淡锦。   “不过,你叫我演,我就会演的。”初秋深深吸进一口气,小大人似的。   淡锦勉强挤出一个笑,暂且放下心事,说:“那我带你去换衣服。”   一高一矮的两个人慢慢走远,李家孝含着笑在原地耐心地等,副导演似乎想和他抱怨什么,但被李家孝一个冷眼吓回去了。   初秋怎么也没想到,逛过这么多遍的化妆室,有一天也会被自己用上一用。淡锦先给她找衣服,等她换上那件属于船家女儿的朴素衣裙后,安慰道:“你要是想穿漂亮的,拍完后给你穿小赵敏的衣服。”   初秋有点委屈地摆弄自己身上这件灰扑扑的裙子,“为什么我不能马上就穿漂亮的?”   “因为小时候的我很穷啊。船家的女儿,不能穿太好。”   “奥——”初秋一下就释怀了。   “张姐,麻烦您来给她化个妆。”淡锦向一旁闲着的张欣招手。   张欣忙放下手机跑过来,简单问了两句情况后,马上笑着说包她身上。娴熟地打开化妆盒,一边拿粉底粉饼一边感叹:“真是巧,李导偏就找她顶上,我都不用给她画朱砂痣了。来,闭上眼睛。”   初秋把眼睛睁的大大的,目光中含着恐惧,她赶忙抓住身边的淡锦,伏在她耳畔说:“我、我……我不敢……”   淡锦抚着她的后背,温声问:“不敢什么?”   “不、不敢……我……她会弄进我的眼睛里的。”   “不会的,张姐化了这么多年的妆,手很稳。”   初秋为难的皱眉,悻悻地盯着地面,半晌,说:“我不相信她。”   淡锦笑了笑,和张欣解释了两句,从她手里接过那些化妆品,便让张欣先去休息了。看她拿起了瓶瓶罐罐和各种笔,初秋懈怠地呼出一口气,安心闭上了眼睛。   见她如此轻易地就对自己卸下所有防备,淡锦抿了抿唇,给初秋涂妆前乳时,轻声道:“初秋,事事都这么信任我,可不算件好事。”   “为什么?”   “万一我是骗你的呢?”淡锦拿起粉底,“万一,我从来都没有想对你好,收养你也是迫不得已,万一我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以后还要把你送到孤儿院去,怎么办呢?”   初秋没有回答,只忽然睁开了眼,紧紧盯着淡锦问:“那天晚上,你也会想‘万一这个小孩在撒谎,万一丸子真的不是酸的’吗?”   淡锦被问得哑口无言。   “你会那么想吗?”初秋固执地重复,她不是在反问,她是真的想要知道。   淡锦将目光投向一旁的眉笔,躲开初秋的目光。   “你会吗?”   淡锦垂下眼,极为轻捻地答:   “不会。”   “呼——”初秋长长呼出一口气,满足地闭上了眼。   眉笔的笔侧停滞在初秋还未发育成熟的眉骨上,淡锦的手有那么一点点微不可见的颤抖。她竟开始有点后悔了。或许,一开始她就不该去收养她,她明知得到希望后再失去是什么滋味,还偏要招惹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初秋越是依赖她,她就越是忐忑。   ——“热度过去了,当然是找个合适的机会偷偷送去孤儿院啊。”   ——“不是我多嘴。小锦,你的家庭状况你自己也清楚,不会傻到再给自己找个负担吧?”   淡锦闭了闭眼,脑海中怎么也挥散不去老于说过的那些话。   初秋睁开眼,眨巴眨巴,“化好了么?”   淡锦回过神,“好了,走吧。”   二人收拾了一下,手拉着手回到拍摄场地,一路淡锦再没讲过话。   饰演小张无忌的男孩儿名叫陈子豪,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脸上带着稚气未脱的俊秀。他正兴致勃勃地站在李家孝旁边,听李家孝和他讲戏,见初秋来,他高兴地登登登跑过去,喊道:“芷若妹妹!”   初秋吓得忙不迭抱住淡锦的手,躲在淡锦的大腿后面。   陈子豪对躲起来的初秋说:“你就是新换的芷若妹妹?你好可爱,比之前那个可爱多了。”   淡锦拉了拉初秋,小声道:“初秋,和子豪哥哥打个招呼吧。”   初秋忙摇头,头都不敢抬起来。   淡锦由鼻息间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她让初秋先一个人待在原地,自己走到李家孝旁边,用初秋听不见的声音与他悄悄说:“李导,初秋自火灾后就有点自闭,不愿意和任何人说话,因为我是收养她的人,所以她只愿意和我说。不是这孩子矫情,她可能有了一定程度的语言障碍和交流障碍,有时候就算想说也没办法说出口。您看这对戏……”   “唉,也怪可怜的。”李家孝眼中含着怜悯,“既然这样,我们只能用分镜拍摄了,她讲台词时拍她的单人镜头,别人讲台词时拍那人的单人镜头,需要她和谁合镜,就再拍几个他俩同框的无台词镜头,后期剪一剪得了。她讲台词时,你站在她对面,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谢谢李导体谅。”   “嗳,折煞我了,”李家孝挤挤眼睛,“这是咱们欠她的。”   二人交流完,李家孝便指挥摄影师和道具组准备开拍。淡锦拿着台词本大略看了看,小周芷若没有几句台词,顺利的话不到一个小时就能拍完。   摄像机到位后,场上只留淡锦和初秋两个人,镜头对着初秋,初秋显得很是紧张。淡锦单膝跪在她的对面,轻声安慰她:“没什么难的,我念一句,你念一句,念得不好没关系,后期会有人给你配音。但是呢,你的表情一定不能紧张,好么?”   初秋咬着唇,眼珠子却不住地瞄镜头。   “初秋,看着我。”淡锦抚着她的肩头,“不要看别的地方,就看着我,看着我就好。”   初秋紧紧的攥着自己的衣角,强迫自己看向对面的淡锦。   场记来打了板,李家孝一声“action!”下来,淡锦一个字一个字清晰无比地念:“我姓周。”   “我……我……”初秋紧张得嘴唇都在抽搐。   “我姓周。”淡锦耐心地重复。   “……我姓周。”初秋颤抖着说出这三个字。   “爹爹说。”   “爹爹……爹爹是谁?”初秋下意识问。   “我一会儿再告诉你爹爹是谁,现在你先跟着我念。”淡锦温柔地看着她。   初秋点点头,咽了咽口水,“爹爹说。”   “我生在湖南芷江。”   “我生在……生在湖南芷江。”   “给我取名周芷若。”   “给、给、给……”初秋又控制不住地看了一眼镜头,这一看,就把淡锦刚刚说的全忘了个干净。   “看着我,初秋。”淡锦一字一顿地念,“给我取名,周,芷,若。”   “好多人在看我,我不想演了,我想回家。”初秋的眼圈瞬间红了,眼看着一包泪就要掉下来。   淡锦轻声细语地安抚她:“初秋,就几句话,你只要跟着我念就好。如果你今天能念完,明天我就带你去离这里最近的主题游乐园。”   “真的吗?”初秋的睫毛上还沾着泪珠。   “真的。”   “那……那好吧,你念。”   淡锦轻轻地笑了一笑,“我姓周。”   初秋抹去眼睛里的泪花,直直地看着前方,眼中只有淡锦一个人,“我姓周。”   “爹爹说我生在湖南芷江。”   “爹爹说我生在湖南芷江。”   “给我取名周芷若。”   “给我取名,周芷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好像没啥要说的 第28章 《格林童话》   刚开始初秋仍有些不自然,李家孝又让她们拍了几条, 后来初秋也习惯了那颗黑洞洞的镜头和周围乌泱泱的人群。好在小周芷若的戏份也不需要太多演技, 念完就算不错了, 拍了一个下午, 总算把全部小周芷若的戏杀青了。   初秋拍了多久,淡锦就跟着她拍了多久。初秋念一遍的台词,淡锦要念五六遍, 不断重复, 不停安抚。另一个场的江嫣然和骆深拍完对手戏过来看, 见后来淡锦的嗓子都哑了, 两人脸上都多少露出些心焦。   拍完后,淡锦一边喝骆深递上来的热水,一边同正专注看着摄影机的李家孝说:“李导,明天想请一天的假,带初秋去游乐园玩一玩。”   “去吧,”李家孝笑眯眯地大手一挥,“今天能顺利拍完全靠你帮忙了, 我心里有数。”   “李导客气了。”   李家孝指着显示屏上初秋的近景镜头:“放心,你和她这段花絮我会好好剪一剪, 放到官博里,你就等着被人民群众猛夸吧。”   淡锦勉强挤了一个笑, 心里却没太开心。   她最近总是有意无意地回避自己在利用冉初秋这个事实。她本以为自己是一个极端的自利主义者,但近来她的自私和良心一直是在打架,这总让她有点不安。   淡锦带着初秋走后, 江嫣然也来找到了李家孝。李家孝马上从椅子上起来,“江小姐,有什么事吗?”   “小锦刚刚和你说什么了?”江嫣然倚靠在棚架子上,双臂交叉抱着。   “也没什么,她向我请了一天的假,说要带那个小姑娘出去玩玩。”   “喔……”江嫣然沉吟片刻,低了低头,“那您方便也给骆深放个假么?小锦一个人带个孩子,我总觉得不放心。”   “你怎么不陪她去呢?你这两天的戏比骆深少啊。”   “让她喜欢的人陪她一起,应该会让一个普通朋友陪着更好。”   江嫣然垂眼笑了笑。   “行,给他俩放。”李家孝爽快答应了。   当天晚上回去,江嫣然又叫李东海去联系了几家媒体,叫他们明天前往九寨沟旁边的游乐园蹲拍,拍下工作闲余淡锦带着冉初秋去玩耍的美好画面,做几个积极的报导。接着和淡锦通了风,让她注意与骆深的距离,最好捏得不远也不近,到时还可为倚天炒作一番,一举双得。   淡锦又和骆深通了气儿,骆深开玩笑说:“你记得推着我点,不然我总想往你身边靠,他们就该看出来咱们的关系了。”   淡锦笑笑没说话。   初秋高兴地为第二天的出游做着各种准备,只有她一个人是单纯的想去玩而已。不过,游乐园本来就是为单纯想玩的人开放的。   到了晚上,两个人躺在被窝里,淡锦用手机搜了一个格林童话给初秋讲。好巧不巧的,她正好挑中了对于小孩来说最恐怖的一篇,《蓝胡子》。   很久以前,一个女人嫁给了一个长着怪异蓝胡子的男人。有一天,蓝胡子要出门,将家里城堡的一大串钥匙都交给了妻子,说,这座城堡里有很多房间,里面全都是金银珠宝,每一个房间你都可以进去,所有的东西你都可以用,但是角落里那个小房间不能进。我信任你所以把钥匙都给你,你如果也信任我,就请遵守我的嘱托。   妻子用那一大串钥匙打开了城堡里每一间屋子,果然像蓝胡子说的那样,里面都是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宝石和珍品。她想,蓝胡子肯给她看的房间都有这么多好东西,那一间不肯让她看的屋子里一定有更好的东西。她在诱惑与忠诚之间摇摆了很久,最终还是败给了贪婪,她偷偷拿着最后一把钥匙,打开了角落里小房间的门。   这间屋子里什么财宝都没有,只有四堵墙,还有墙上挂满的女人尸体。   那些全部都是蓝胡子的前妻。他用同样的方法试了一个又一个的爱人,他只想拥有一个可以对他拥有绝对信任的妻子,但每一个人都打开了这最后一扇门,于是绝望的他杀了每一个背叛他的人,挂在这个用来印证她们背叛的房间。   淡锦讲到这里,皱了皱眉,确认了一下这的确出自《格林童话》无误。她心里默默叹一句,这种童话竟也能给小孩子看。   “还要读下去吗?”淡锦问身旁瑟瑟发抖的初秋。   初秋忙摇头。   “那就睡觉吧。”淡锦放下手机,关了灯。   “其实,那个蓝胡子也挺可怜的,他只是想找一个能相信的人……”初秋躲在黑暗里怯怯地说。   “执着于找一个能相信的人,结果本就是注定要失望的。”淡锦替初秋掖了掖被角,“你长大就知道了,人只能相信自己。”   “嗯……”初秋却没往心里去。   .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没有雪,出了太阳,暖洋洋的惹人开心。   骆深开车带穿着便装的淡锦和初秋来到游乐园,这会儿不是九寨沟的旅游旺季,所以游乐园的人不多,对于这两个明星来说就方便了不少。   过了没一会儿,果然有了几个记者偷偷跟拍,骆深和淡锦都注意到了,初秋却一门心思只在那些漂亮的旋转木马和海盗船上。她的世界实在是简单过了头。   三个人玩了几个温和的项目,旋转木马,山洞车,咖啡杯之类的。初秋的眼睛一直往过山车上瞄,她拉住淡锦,小声问她:“可不可以陪我玩那个?”   淡锦看了一眼那个高度,怀着歉意答:“我有点恐高。”   初秋失望地低下头。没有成年人的陪同,售票员是不会让她上去玩的。   “要不让骆深哥哥陪你上去?我就在这里等你。”淡锦摸了摸初秋的头发。   “我又和他不熟。”初秋的小眉毛皱了起来。   “你不用和他太熟,只是让他陪你坐一趟三分钟的过山车而已,你不必和他说话,也不必看他的脸,你可以当做是自己一个人上去的。”   “嗯——”初秋思考之后,点头应了,“那你一定就在这里等我。”   “我还能去哪呢?”淡锦笑了笑,“就在这里,你一下来就能看见我。”   “好吧,我一下来,就来这里找你。”   淡锦把初秋交托给骆深,目送骆深带着初秋去买了过山车的票,然后进了设施内,坐上第一排的位置,扣上安全带。初秋隔着远远的距离向淡锦挥手,淡锦也向她点了点头。   过山车启动了。   淡锦唇角含着笑,被阳光刺得微微迷了眼,安静地看着过山车上的初秋。   忽然,手提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淡锦从包里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显示的陌生来电,皱了皱眉,划下接听,放在耳边,礼貌地问了一声:“你好?”   电话那边的人匆匆地说了一些话。淡锦的表情在几个眨眼的瞬间完成了僵化、凝固、呆滞、醒悟、失措的转变。那人说完最后一句话,淡锦的手一抖,樱花粉的手机从她手中脱落,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还弹起几个来回。   她魂不守舍地转身,一步一步走向游乐园的出口。一开始她还只是快走,到后来她直接跑了起来,越跑越快,越跑越快,消失在视野里时的速度简直称得上飞奔。   原地的记者们一头雾水,举着伪装成各种各样道具的相机面面相觑,有几个眼尖的已经抓拍到了淡锦离开的镜头,并小声讨论着什么。   三分钟后。   初秋的脚步顿在了售票口,她愣愣地睁圆了眼睛,呆呆地看着留在原地的樱花粉手机,一言不发。她的脖子上还带着因坐了过山车而激动闷出的汗。   骆深急忙左右转了一圈,找不到淡锦的影子,他下意识想给淡锦打电话,但又马上发现淡锦的手机落在了地上。正在焦头烂额之际,几个记者突然窜出来,他们看见了淡锦的神色异常,也看见了骆深的惊慌无措,敏锐地嗅到了不寻常事件发生的苗头,拿出简易的话筒就怼到了骆深的下巴上:   “请问一下,我们今天收到消息来拍淡锦小姐和她领养的火灾孤儿,但是淡锦小姐中途突然离开,神色匆忙,请问骆深先生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请问淡锦小姐把她领养的孩子丢给剧组的同事算不算违反了抚养要求呢?骆深先生是怎么看待淡锦小姐突然离开这件事的?”   “您作为当红流量小生,与淡锦小姐私下外出,是否有进一步的关系发展?”   “骆深先生,请问您此次与淡锦小姐外出,是剧组授意炒作还是真有恋情发生,请您详细说明一下好吗?”   “淡锦小姐突然离开是因为倚天剧组的事情吗?请问倚天的拍摄是否真如宣传中那么顺利呢?背后是否有什么隐情或者……”   “大家稍安勿躁,淡锦只是有点事离开一下,你们不至于……”骆深尴尬地半举着手,想推开那些已经戳到他身上的设备,又不敢动,怕被抓了话柄。   有两个记者瞄中了一旁的冉初秋,他们径直蹲下,把迷你话筒举到初秋面前:“请问这位小朋友,淡锦小姐作为你的监护人,把你和一个成年男人丢在一起,你是什么感受?”   “这位小朋友,淡锦是否真如报导中所说对你照顾周到呢?报导中那些描述到底是云舟的炒作还是实有发生的呢?”   “你知道淡锦为什么突然丢下你离开吗?”   “骆深先生和淡锦小姐私底下是否真的有超过同事的感情?你有亲眼见过吗?”   “这位小朋友……”   “请问一下骆深先生……”   骆深艰难地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给江嫣然发送了一条信息:“大事不好,快来处理。”   江嫣然了解情况后,马上打电话给李东海,李东海又联系了那几家媒体的顶头上司,勉勉强强谈妥了让他们先召回那批记者。报社们也不傻,知道有料可挖,肯定不愿意就这么罢手,但也不得不给入江集团这个面子,只得从前线撤兵,转为暗线蹲守。   好不容易驱散了这群记者和围观群众,大半天的时间已经过去。   骆深本想带初秋先回去,但初秋死死地抓着淡锦落下的手机,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骆深问她怎么不走,她也不愿说话,只是执拗地等在那里,守着一个已经无法兑现的承诺。   ——“我还能去哪呢?”   ——“就在这里,你一下来就能看见我。”   直到傍晚。   江嫣然向李家孝请了假,亲自来到游乐园,看见骆深和冉初秋时,才恰恰挂断和报社的一个电话,“你们怎么还不回剧组?”   骆深拉过她,小声说:“初秋不愿意走,我也不敢来强的,那些记者还在暗处拍着。”   “可就这么等下去也不行啊,”江嫣然颇感棘手,“他们只会把初秋的固执当做讽刺小锦不负责的噱头,必须得把她带回去。”   “可……可学姐到底是去哪里了?”   江嫣然咬了咬下唇,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我也不知道。我托人去找过她,但是哪里都找不到。李导也很急,他就快把九寨沟翻个面了。”   骆深看了眼安静的初秋,“她手机也丢在这里,我们没有别的办法联系上她。但愿她不要出事才好。”   “小锦是成年人了,她会照顾好自己的。”   江嫣然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蹲下去,近距离地看着初秋,温柔地说:“初秋,我们先回去好不好?小锦姐姐可能是有点急事,或许她办完了事,就会回到酒店里的。”   初秋紧紧地咬着牙,腮帮子绷出骨骼的凹陷面,她的眼睛里含着一汪泪,却努力控制着不让它掉下来。她看着江嫣然,长长的睫毛颤巍巍地抖着,半晌,她开口了。   这是火灾之后,她第一次与除了淡锦以外的人说话。   她说:   “她骗我。”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能猜到淡锦去找谁了吗 第29章 《我曾七次鄙视自己的灵魂》   半个月后。   夜幕恰才降临,繁华的都市中心, 一座装潢精美的写字楼顶楼玻璃散出淡淡暖光灯亮。宽敞的办公室内, 笔记本电脑与几册文件随意摊在原本整齐的红木办公桌上, 转椅坐垫还残留着人的体温。它们的主人正坐在角落的一架钢琴旁边, 儒雅的中年男人掺着花白的头发被梳得一丝不苟,腰背很直,手指在琴键上灵活地游走。   伴着流畅的舒伯特小夜曲, 江入岸眼睛锁着悬挂在墙壁上的巨幕电视屏。   电视里有个女人在捧着话筒喋喋不休地说着话。   “由李家孝导演执导的新版倚天屠龙记于上月下旬开拍, 但据知情人士透露, 拍摄工作并不顺利, 饰演女二号周芷若的淡锦于半月前突然消失,至今未返回剧组。我台记者拍下当日画面,原本淡锦协同倚天男一号骆深带领火灾孤儿冉某外出游玩,但中途淡锦慌张离开,丢下冉某一人与骆深共处。据相关采访,淡锦此次出走未与公司、剧组、同事任何一人报备,之后也失去了联系, 倚天的拍摄被迫停滞,李家孝导演拒绝采访……”   玻璃门忽然被敲响。   江入岸礼貌地回道:“请进。”   李东海抱着一叠文件进来, 把文件整齐地放在办公桌上,“江总, 这是董事会后天要的。”   “我知道了。”江入岸停下按压琴键的手,“别急着走,来, 我问你点事。”   李东海恭敬地垂头站在原地。   “这两天电视上一直放的这个淡锦,是嫣然在云舟的同僚,是吧?”江入岸指了指电视屏幕上放出来的一张淡锦的照片。   “是。”   “长得蛮漂亮,”江入岸起身,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娶回来,给嫣然做后妈怎么样?带出去也体面。”   李东海一愣:“江总,这……”   江入岸瞥见他的表情,不禁笑出声:“开玩笑的。我知道嫣然喜欢这个姑娘,要不然,她怎么舍得把维也纳音乐学院都给推了?”   李东海松了一口气。   “你也知道,她妈妈走得早,我不太愿意干涉孩子的事,她喜欢男的女的我都没意见。”江入岸从柜子里取出一支红酒和两个杯子,往杯子里倒上酒,“其实那个叫淡锦的孩子不错,我之前见过一次,模样漂亮,知书达理,和嫣然是一路子的人。我默许她追求她,所以,也默许你这两年一直偷偷地帮嫣然去处理这女孩子的所有事。”   李东海忙说:“江总,我再也不敢瞒您了。”   “我怪你了么?”江入岸给他递了一杯酒,神情自然,“我和你捅明白又不是为了训责你。只是,这一次我必须得提点你一声。”   “您说。”   “云舟当初伙同魏洋把收养那事炒得太大了,他们早就该想到有这么一天,热度越高,盯着的眼睛就越多,导致淡锦和那个孤儿的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轩然大波。这次她突然消失,把那个孤儿一个人丢在剧组,还旷工半月,闹得太严重了,不是入江集团可以盖下来的。”   “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不论嫣然再怎么拜托你帮忙,这一次都不要帮了。情况特殊,人脉和钱都没用。”   李东海叹道:“小姐一定不会就这么撒手不管的。”   “这事儿要管,也不是不行。找到淡锦,一切都可以解决了。”   “话虽简单,可就是找不到啊。”   江入岸放下酒杯,拿起手机,打开刚刚才收到的一条短信,看后轻轻一笑,“去通知嫣然吧,人在泰和医院。”   .   泰和医院。   年迈的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将一份报告递到对面脸色憔悴的女孩子手上,温声细语地说:“这次镰变试验呈现阳性,血红蛋白电泳显示主要成分为HbS,再加上她的临床表现包括咳嗽、呼吸困难、心律加速、发烧发热,还伴有胸腹部的疼痛,基本可以确诊为……镰刀型细胞贫血症。”   淡锦抿了抿苍白到没有血色的嘴唇,捏着报告的手指微微颤抖,“您……您可以再说详细一点吗?”   “好吧,简单地说,普通人血液里的红细胞是圆盘形,而镰刀型细胞贫血症患者的红细胞比普通人要少一半甚至更多,呈现出一种镰刀形状,它的供血和输氧功能要远低于正常人,血红蛋白分子的结构是完全异常的。因为这种异常,它会让患者头晕、胸闷,严重的时候就像她现在这样,你明白了吗?”   “可以治愈么?”   “目前的医疗现况来说,是无法治愈的。”医生又推了推眼镜,“只能通过输血的方式进行缓解,或者服用一种名为Hydroxyurea的抗癌药物,Hydroxyurea可以激活gamma球蛋白,去代替血红蛋白中失活的beta球蛋白。”   淡锦犹豫了一下,问:“这个药多少钱?”   “七千六百七十元,”医生顿了一下,补充道,“七千六百七十元,一粒。”   “吃这么贵的药,也无法治愈?”   “我说了,这个病是永远无法治愈的。这个药只能做到一定程度的预防,没有治疗效果。”   淡锦的手指渐渐缩紧,再开口时嗓音有些不稳:“她会死吗?”   “说不准,这远没有普通的贫血症那么简单。如果只是血液供氧问题还可以用输血的方法应对,但要是某些器官的毛细血管被这些镰刀型的红细胞堵塞住,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只能看运气?”   “只能看运气。”   淡锦从医生的办公室里出来,她靠在医院的走廊墙壁上,低着头,久久地不说话。过了大约二十分钟,她才如大梦初醒般站直身体,发抖的手将报告塞进提包里,转身向住院部走去。   走到一扇门前,她飞快地擦拭了自己的眼睑,清去喉咙里的不自然,然后推开了门。   床上躺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小女孩有着长长的黑色卷发,雪白细腻的皮肤,精致可爱的侧脸,安静文雅,温润似水,仿佛晨间停留在溪水旁驻望的小鹿。淡锦看着她,简直就像看着十年前的自己。   “姐姐,你回来了。”   淡浅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她让自己坐直了一点,调整了一下输液管和血袋的位置,给淡锦留出一个座位。   淡锦一步一步走过去,在淡浅的身边坐下,勉强挤出一个笑:“小浅,你想吃点水果吗?”   “我不想吃。如果姐姐想吃的话,我可以给姐姐削苹果。”淡浅说话的声音很细,带着十足的温柔和小心,“在这里陪我十多天了,也没见你吃顿好的,我有点担心。”   “没事,照顾好你自己就好。”   “姐姐,这次陪我太久了,该回去工作了吧?”淡浅伸出小小的手,抓住淡锦的小拇指,“我真的怕耽误你。”   “因为怕耽误我,所以在学校发烧五天也不肯告诉老师,非要等晕倒了才让我被迫通知到么?”淡锦难得地与人开了个玩笑。   淡浅眨着大大的眼睛,充满了歉意:“我不是故意的。”   “小浅,咱们不比几年前了。现在姐姐赚了钱,咱们有钱来医院看病,发烧、头疼、咳嗽,都可以来找医生看,不用再一个人默默忍着,”淡锦说到这里,忽而哽咽,“我……对不起你,我该早点出来赚钱的。”   “没有,你已经很辛苦了。我知道,姐姐为了供我上学,连大学都舍不得念,明明姐姐那么喜欢念书。”淡浅抱住淡锦,成熟地安慰这个只有在她面前才示弱的大人。   “但我还是没有足够的钱,”淡锦闭上眼,颤抖的睫毛里有点湿润,“我真的很想把你抚养长大,真的。”   “我会长大的,”淡浅在淡锦的侧脸上亲了一下,“等我长大了,给姐姐买房子住。”   淡锦不说话,只是看着地面。   淡浅偏着脑袋看她的脸:“姐姐,你怎么了?好像情绪特别不好,以前没有见你这样过。”   “我……”淡锦看着淡浅年幼的脸,她还不想告诉她镰刀型细胞贫血症的事,嗫嚅片刻,选择了另一个用来搪塞的话题,“……最近我为了赚钱,做了很多错事。我不敢与别人说,甚至不敢写进日记里,心里的事藏多了,所以变得有些‘面目可憎’吧。”   “你可以和我说啊。”淡浅拉着她的小拇指轻轻摇了摇。   “……”   “说吧,你知道的,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淡锦瞧着她,宠溺一笑,坦言:   “有三个人。第一个,我明明知道她喜欢我,但是我从来都不拒绝她,因为我贪图她暗地里给我砸的钱。第二个,我明明不喜欢他,却还要与他交往,就为了得到更多的资源和机会。第三个,也是我最对不起的一个,她还那么小,我为了炒作一点热度肆无忌惮地欺骗她,明明不准备陪她一辈子,却得到了她最多的信任。”   淡浅愣了愣,但很快笑了,说:“没事的。歌德说过,人只要努力,犯错误总归难免。”   淡锦不禁也跟着笑,“是啊。可纪伯伦还说过,借由别人也会犯错来宽慰自己是要遭到鄙视的。”   “小时候,为了能养活我,你还从别人那里偷过奶粉呢。当时我都要饿死了,不偷还能怎么办呢?”淡浅用稚嫩的声音说出一句又一句不符合年龄的话,“就像现在,我们就要穷得过不下去了,不骗别人,还能怎么办呢?”   “但不论如何,偷东西和骗人总是错的。”   “是啊,是错的。我没想把它扭成对的。”淡浅温柔地看着淡锦,“可是,姐姐,人被逼到无路可走时,是没有功夫谈论‘对’与‘错’两个字的。”   淡锦微微睁大眼。   “衣食无忧的人才讲究道德,将死之人只想千方百计地活着,不是么?”   淡浅微微一笑。   将死之人。   淡锦恍惚了刹那。   七千六百七十元。   七千六百七十元,一粒。   作者有话要说:  【“人只要努力,犯错误总归难免。”from歌德《浮士德》】   【“第四次,它犯了错,却借由别人也会犯错来宽慰自己。”from纪伯伦《我曾七次鄙视自己的灵魂》】   Hydroxyurea这个药名像不像脸滚键盘胡打出来的?这个药还真叫这个名,国际价格是每200毫克3835元,一粒半装满的胶囊连着0.1克的皮大概是0.5克,一粒差不多就是7670元了。要是一粒胶囊装满就是11505元,太贵了,没采用这个算法   顺便表白一下小浅!啊可写到这个乖宝宝了,我贼喜欢这个人设的! 第30章 《雨后》   江嫣然找到泰和医院时,已经是李东海通知到她的第二天了。天才蒙蒙亮, 她就找到了住院部, 还未及进到李东海提供的病房内, 便看见走廊长椅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淡锦双臂交叉抱着, 头微微低下,显然就这么睡了一整夜。还是二月的冬日,虽然走廊上有几排暖气, 但空气仍然是冷森森的, 她就披了一件不足以御寒的呢子大衣, 身形较之前又单薄了不少。   江嫣然见她是守在病房外而不是躺在病房里, 终于松下一口紧绷了一整天的气。她走到淡锦面前,弯下腰轻轻地抓住她的肩膀:“小锦?”   淡锦轻轻睁开眼睛,朦胧间看见江嫣然温柔的面庞,小声回道:“江队,你来了。”   江嫣然的鼻子一下就酸了:“你怎么一下就消失这么久,一直找不到你,我真的很担心。”   “对不起, 本来想和你们联系,但是手机丢了, 我借了部手机,却一个电话号码也想不起来, ”淡锦的声音有些哑,“小浅生病了,我必须得守着她。”   “那也该和剧组告个假, 安顿一下初秋再来啊。”江嫣然慢慢地说着,语气里毫无责备之意,“你这一走,媒体跟疯了一样,你知道网上现在都怎么骂你么?”   “我只在乎小浅,其他的,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淡锦看着江嫣然的眼睛,语气轻缓而坚定。   “工作也不要?”   “不要。”   “初秋也不要?”   “……”   淡锦的眼睛变红了。   江嫣然拉起淡锦,带她下了楼,走出住院部,路过门诊厅,跨出医院大门,在街对面找了一家刚刚开张的早餐馆。她点了热乎乎的油条和豆浆,把它们放在淡锦的面前,说:“先吃点东西吧,看你的脸色,恐怕好几天都没好好吃饭了。”   淡锦低头看着豆浆和油条,不说话。   江嫣然见她这样,从包里取出一盒崭新的煊赫门,生涩地剥开塑料纸,取出一根递给淡锦,拿着一支同样崭新的打火机帮她点燃。   淡锦深深地吸了一口,含着烟雾做足深呼吸,让它们与自己的肺部进行充分接触。过了一会儿,郁郁袅袅的白烟从她的唇缝中流出。   “老板,有白酒吗?”江嫣然冲正在炸油条的男人喊。   老板笑眯眯地从堆成山的啤酒扎里翻出几瓶盖着尘土的二锅头,开了一瓶给送到桌上,顺便拿了俩小玻璃杯。江嫣然都给满上,自己只抿了一点,淡锦却慢慢地喝完了一整杯。   烟与酒的刺激下,她的耳朵和眼睛都变红了不少。   “十岁那年的某一天,我偷偷翻了我爸爸的手机,”淡锦娴熟地弹了弹烟灰,“我发现他在外面养了个小三,他想让那个小三给他生个儿子,他一直都想要个儿子。那个小三没什么文化,也没有工作,就指望给我爸生个儿子后上位,可是后来她生了个女儿。”   江嫣然望着此刻显得有些陌生的淡锦,一言不发。   “生下那个女儿后,她怕我爸打她,就跑了。我爸也不愿意再养一个无法延续姓氏的女孩子,就把那个婴儿扔到了小石桥的下面,那会儿是冬天,河面结了冰,他就把她放在冰上。我一直跟着他,亲眼看见他做的这些,等他走了,我不敢动,就那么盯着那个婴儿。我知道我才十岁,根本没办法做什么,但我就是不敢走。”   “后来,我还是把她捡起来了,捡起来的时候她还醒着,对我笑,对我笑的那一下,我就知道我必须得养她。我把她带去一个废弃的工厂,用自己的棉袄给她做了个狗窝,我不敢告诉任何人我养了一个婴儿,没有奶粉,我就去偷,偷不到奶粉的时候就偷米,用家里的锅偷偷煮一些米粥给她喝。天气冷,我把我全部的衣服裹在她身上,一个冬天我发了五次烧,没钱去看病,就自己熬着。”   “再后来她长大了一些,得开始吃饭的时候,我把我全部的饭省下来给她,自己求同学的剩饭吃。是我教她说的第一句话,我教她走的第一次步,就连学校发的宝塔糖,我都全部喂进了她的嘴里。”   “等我上了高中,她也该上小学了,可是她连户口都没有上过,就算有九年义务教育,她也没资格去念。没有别的办法,我只能把作业本撕一半给她,铅笔也掰成两截平分,拿出我小学的课本,每天放学后还要再当半天的小学老师。我一个字一个字教她念,一道题一道题教她算,为了能教好她,我拼命地读书。买不起书,我就去书店,死皮赖脸地站在那里看,店员总是赶我,我几乎把全镇的书店都跑了一圈。后来我赚钱了,把当年所有买不起的书通通买了回来,那一天是我最高兴的一天,比第一次拿到工资还要高兴。”   “十八岁那年我考上了大学,但是为了她,我没有去报到,转而去了云舟。两年前事业达到巅峰时,我终于有了自己的人脉和关系,那个时候,我才给她办了一张属于她自己的身份证,才让她第一次踏进小学的校园。开学前一天,是我翻透了两本词典给她起的名字,淡浅。淡展锋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我替他养了一个女儿。”   淡锦抽完了第一根烟,“这么多年,小浅是我唯一活下去的希望。我本来以为,十年苦日子过去,可……可是……”   “她得了什么病?”江嫣然小心地问。   淡锦欲言又止,半晌,她还是没有回答江嫣然的问题,只是扔了烟头,似终于拾回了理智般:“这些事情憋太久了,我总是忍不住。江队,你过过耳朵就算了,不用同情我,以前怎么对我,以后也怎么对我,更不要和别人说。”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和别人说的。以前只知道小浅是你的妹妹,没想到你们的渊源竟是……”江嫣然心中五味杂陈,“其实,我挺欣慰的,这是你第一次和我说这么多话,我一直以为你都不把我当朋友看呢。”   淡锦笑了笑,没说话。她知道,她和江嫣然说这么多并不是因为她愿意与江嫣然更进一步,只是她相信江嫣然不会到处乱说而已。她仅仅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倾诉口,而不是一个真心对待的朋友。   “如果小浅的情况不是很严重的话,我来找一个保姆照顾她,你要不先回剧组看看?我怕再拖下去你的口碑就彻底塌了。”江嫣然恳切地建议。   “小浅近期没大碍了,我一会儿帮她收拾一下,拿点药就可以出院。我准备让她休学一年跟着我,好好养身体。”   “那就好。”江嫣然端起豆浆喝了一口,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初秋也进医院了?”   淡锦收拾烟灰的手一滞,“什么?”   “刚开始的时候,她总是在游乐园过山车下面等你,不肯吃饭也不肯喝水。小孩子体弱,没坚持多久就晕倒了,我们把她送到九寨沟的医院,没敢让任何人看见,就怕媒体又乱写。”   沾满烟灰的手指紧紧捏在一起。   “你也去看看她吧,”江嫣然轻叹,“那孩子也很可怜,她只肯相信你一个人,但是你一下子就走了半个月,连电话都没给她打过。”   “我对不起她,”淡锦小声说,“但我没有办法,如果非要在她和小浅之间选,我一定选小浅。”   “你不准备管她了?”   “不是,只是……”淡锦在餐桌上撕了一点卫生纸,擦净自己的手,“算了,到时候再说吧。”   两个人简略地吃了早饭,给淡浅包了一些带回去,等她输完最后一个吊瓶,淡锦便收拾好所有东西带她一起前往九寨沟。   淡浅很乖,见了江嫣然很有礼貌地问好,还请她吃苹果,也很听话,淡锦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一句话都不多问。   江嫣然一直在偷偷地看淡浅。她每次见到这个小姑娘都忍不住暗暗感叹,真的和淡锦太像了,不论是外貌还是性格,完全是个缩小版的淡锦。   怪不得是一手带出来的。   三个人买了最早的飞机回到九寨沟的黄龙机场,然后坐大巴前去人民医院。到人民医院的时候是中午,刚刚过饭点,江嫣然想先带她们去吃饭,淡锦婉拒了。   “初秋就在里面,”江嫣然带淡锦和淡浅来到病房外,和她们做一些嘱托,“你走的这十几天,她一句话都没说过,不论谁和她讲话她都不理。现在还是不愿意吃饭,靠每天打葡糖糖撑着。她只听你的话,你好好劝劝吧。”   “嗯。”淡锦握紧了淡浅的手。   “我先回剧组一趟,和李导报备一声,下午再来接你们。”   “麻烦了。”   “没事。”江嫣然拍拍淡锦的肩,马不停蹄地离开了。   淡锦的手在门把上顿了一下,淡浅看到了她的犹豫,默默地紧了紧握着姐姐的手,给她些许底气和安抚。淡锦对妹妹轻轻一笑,打开了门。   又是病床。   淡锦恍惚有种回到昨日的错觉,窗外透进的阳光渲染中,仿佛躺在床上的仍是穿着病号服的小浅。但不是,床上的那个孩子没有黑色的长卷发,也没有那张与自己八分相似的脸蛋,通过输液管流进她血液里的只是葡糖糖,不是血袋。   初秋靠在大而柔软的枕头里坐着,膝盖蜷缩起来,大腿上放着一个本子,她正在用铅笔在上面画着什么。听见有人进来,她抬眼看过来。   片刻之后。   初秋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稚嫩的声音陷在哽咽中:“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淡锦的心瞬时被紧紧揪住,紧到她喘不过气。   “你一直在等我么?”淡锦轻声问。   初秋用力地点头,哭着说:   “我明白你会来,所以我等。”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明白你会来,所以我等。”from沈从文《雨后》】   沈先生真的贼会写情话,《湘行散记》一整本的情话看得我荡漾得不行。   淡锦和淡浅之间的羁绊是非常非常非常非常深的 第31章 《飞鸟集》   安静的病房。   淡锦下楼去买午饭了,只留下淡浅和初秋两个人独处。   淡浅从包里翻出今早打包的油条, 拖了一张小桌子摆在床上, 将塑料袋整整齐齐地折下去放在初秋面前, 说:“初秋妹妹, 你先吃点这个吧,这是姐姐早晨买的。”   初秋看着被捂放太久而显得卖相不佳的油条,实在提不起食欲, 便说:“它看起来一点都不好吃。”   “这是姐姐最喜欢吃的东西, 小的时候她常常和我说, 她的梦想就是支一个摊子卖豆浆油条。”淡浅跳了一下, 坐在了病床的边边上,她微微偏着头,长长的黑色卷发披下来,“而且,最好不要因为自己没有胃口就去责备你的食物哦。”   初秋听她说起“姐姐”两个字时的亲昵与熟悉,她觉得酸涩,却又深知没资格多话。她低头看着油条, 半晌,问道:“你就是她经常提起的小浅么?”   “嗯, 我叫淡浅,今年十岁。”淡浅笑得很可爱, “我听姐姐说起过你,也在电视上见过你,欢迎你成为我们的妹妹。”   初秋盯着那张和淡锦太过相似的脸, 心里嫉妒得快要发疯了。为什么她可以和淡锦长得这么像?为什么她可以是淡锦的亲生妹妹?为什么她不用被火烧就可以叫淡锦姐姐?凭什么?她拼了命地想进入淡锦的生活,但这个人一出生就已经成为了淡锦的生活,为什么会有这么不公平的事?   “你不要总是盯着我,我会害怕的。”淡浅笑意愈深。   “我不喜欢你。”初秋坦诚地表达出自己的心思。   “这很正常,”淡浅丝毫没有生气,脸上仍然带着友好的笑,“因为你还小。只有小孩子才会这么轻易地讨厌一个仅仅见过一面的人。”   初秋一愣。   她清楚地记得,淡锦说过一句一模一样的话。   这让她更讨厌这个与她差不多同龄的女孩了,淡锦是大人,说这句话是可以原谅的,但是这个淡浅只比她大三岁,她凭什么说这句话?   “我知道你为什么讨厌我,”淡浅逼近了一点,“你也很喜欢姐姐,对不对?”   “……”初秋见淡浅的表情变得有些异样,顿时不敢答话。   “因为你喜欢姐姐,但姐姐更喜欢我,所以你嫉妒我,”淡浅歪起嘴,竟笑出了三分邪气,“嫉妒的人常常自寻烦恼,就像你现在这样。”   初秋被吓到了。   眼前的十岁女孩带着一副过于成熟的表情,说着一些过于成熟的话,就像一只披着鹿皮的狼,令人不寒而栗。   病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   淡浅脸上所有的表情在一个眨眼间瞬时消失,她立马恢复了往常的温和文雅,跳下床去迎接拎着午饭的淡锦。   “姐姐,你累不累?我给你倒点水吧。”淡浅懂事地接过淡锦手里的饭,语气天真又可爱。   “不累。”   淡锦看着淡浅,摸了摸她的头。   初秋敏锐地发觉到了差别,淡锦看着自己的时候眼里是温柔,然而这种温柔似乎给谁都可以,给她冉初秋也行,给江嫣然、给熊雪儿都行。但她在看淡浅时,眼中除了温柔之外,还有患得患失。   她害怕会失去她。   她会害怕失去自己吗?   初秋胸口闷得发慌,连呼吸都变得不顺了。   淡锦却没有把太多的注意投向病床上的人,她一直看着自己的妹妹,温声问她:“你有陪初秋妹妹玩么?”   “有,我和初秋妹妹聊了好久呢。”淡浅帮姐姐把食物都摆上小桌子。   淡锦有点诧异:“她肯和你说话?”转头看向初秋,“初秋,不是只愿意和我一个人说话吗?”   初秋闷闷地嗯了一声:“因为……她和你长得很像,所以,就……。”   “这样也好,你和她能聊得来,未来一年一定能相处得很好。”淡锦撕开一次性筷子的塑料纸,给两个小家伙每人发了一双,对淡浅道,“你要好好照顾初秋妹妹,带她读书,练字,我去拍戏的时候也可以放心。”   “嗯!姐姐,你先吃,我去上个厕所。”淡浅从包里拿了一包纸巾,兀自起身准备离开病房,马上要走时,忽然转身盯着初秋柔柔一笑,“初秋妹妹一定有很多话想和姐姐单独说,趁我去上厕所,一定要尽量说完喔。”   目送她走出病房,关上房门后,初秋第一时间问:“她什么时候走?”   淡锦笑了笑,“怎么这么问?小浅姐姐不走了,接下来一年你和她都待在我身边。”   “为什么啊?”初秋的语气充满了绝望。   “她生病了,我得照顾她。放心,这不会妨碍我照顾你的。”   “你之前,游乐园突然走了,是不是去找她的?”初秋拉住淡锦的袖子,逼问。   淡锦握住她的小拳头,温和地点头:“是,那天她突然晕倒了,我有些急,就先过去了。”   “所以你就背叛我?”初秋的眼圈蓦地红了。   淡锦一愣,随后反应过来,说:“初秋,‘背叛’不是这么用的。”   “不对,就是这么用的。你说过,那个人答应蓝胡子不开最后一扇门,蓝胡子相信她,可是她没有做到,这就是背叛,”初秋越说越急,“你也答应了我,下过山车的时候一定能看见你,可是你没有做到,这和背叛有什么区别?”   “……”淡锦看着初秋逐渐涨红的小脸,如鲠在喉。   “全世界,我就只相信你一个人,但是你骗了我,”初秋眼睛里的眼泪已经流出来了,“你为了她,就骗我,你明明先答应我的,可是你、你就走了,你就是背叛我!”   片刻的失神后。   淡锦抽出一张纸巾,帮初秋擦去豆豆一样大的泪珠,极轻地低喃:   “对不起。”   “你真的、真的觉得是你错了吗?”初秋整个人哭得一抽一抽的。   “嗯,是我错了。”淡锦将自己的声音放到最软。   “你、你以后还会骗、骗我吗?”   淡锦迟疑了须臾,犹豫的情绪只在她眼底轻轻地滑了一下,她马上握起初秋的手,顺带摸了她的头发:“不会。”   初秋破涕为笑,“那、那就好,我还以为,以后再也不能相信你了。”   淡锦的手顿在初秋的头顶,她脑中忽就空白了,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做什么表情。良久之后,她才缓缓收回自己的手,装作去拿小桌子上的饭盒。   “吃点东西吧,初秋。”   “唔……”   “听江队说你一直不愿意吃饭,现在我回来了,你总愿意吃了吧。”   “别、别急。”   初秋忙拿起之前她一直在画的东西,将最上面那张纸撕下来,小心地递到淡锦的面前,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挤出一个讨好的笑。   淡锦心中忽生出不安。   “生……生日快乐……”初秋举了举手里的东西,笑得如履薄冰,“这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啪嗒。   手里一滑,筷子掉在了桌子上。   “可今天……”淡锦察觉自己的嗓音极度不稳,拾起筷子,干咳一声掩饰,“今天不是我的生日。”   “我知道,今天是二月二十二号,你的生日是二月二十号,前天才是你的生日。”初秋还没注意到淡锦的神色变化,“我本来想在你生日那天送给你,可是你一直不回来,我只能一直等,今天才送给你,应该不算晚吧?”   “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是二月二十?”淡锦的睫毛在以肉眼可见的幅度颤抖,声调控制不住地扬高,“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我的生日,除了我亲生父母,谁也不知道我的真正生日究竟是哪一天,就连小浅我都没说过,身份证上和公司放出去的数据都是假的,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初秋被此时咄咄逼人的淡锦吓住了。淡锦的生日是她从她的日记里偷看来的,她没想到淡锦竟没告诉任何人,可她又不能说自己扔了她的日记,又捡了回来,然后又偷看了吧?   “我……我……”   “你见过我父亲了?”   “没有!”初秋忙否认。   淡锦看她否认得干脆,心里松了一口气,不论如何,只要没有让她接触到淡展锋就好。   比起生日被人知道这件事,她其实更在意初秋是否被那个人渣伤害过。   “是……是……”初秋勉勉强强找了个理由,“我们之前睡在一起,你讲梦话,我、我听到的。”   淡锦看初秋不像是撒谎的样子,不禁笑了笑,一扫刚刚的尴尬气氛,主动和初秋说笑道:“我还会说梦话?”   “嗯……说得不多,就是……那天晚上你突然说你的生日快到了,想过生日,我就问你生日是什么时候,你就说了二月二十。”初秋把这个谎圆得有板有眼。   “好吧,谢谢你有心了,”淡锦坐得离初秋近了一点,“但是,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好不好?不要告诉别人,小浅也不要告诉,这是你和我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我们两个人?”初秋的眸子亮了起来,“小浅姐姐也不知道的?”   “嗯,”淡锦点点头,俯下头小声地说,“我不愿意过生日,所以不想让她们知道。”   “我明白的,我也不想过生日,”初秋认真地回道,“今年就是过生日的那天,起火了,爸爸妈妈死了,我也不想再过生日了。”   “谢谢你答应我。”淡锦发自内心地致谢。   “那……这次的礼物,你还愿意收下么?”初秋问的声音愈来愈小,她有些失落,淡锦都不愿意过生日,那八成也不愿意收礼物了。   淡锦本没想收,但看着初秋这个委屈巴巴的模样,心里一软,还是应了下来。   “给我吧。初秋准备了这么久,我怎么也得看看啊。”   “真的?”初秋忙又举起那张画纸,“那,给你。”   淡锦接了过来,摊开,目光触及到画纸上的内容后,笑容凝固在了嘴角。   那是一张临摹笔法稚拙的——   结婚证。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因为自己没有胃口就去责备你的食物。”from泰戈尔《飞鸟集》】   【“嫉妒的人常常自寻烦恼。”from德谟克里特《着作残篇》】   写这章的时候想到了尼采说的一句话,“我感到难过,不是因为你欺骗了我,而是因为我再也不能相信你了。”大概比较符合初秋的心理,她难过的不是欺骗本身,而是面临着可能再也不能相信这个唯一依赖的人 第32章 《云雀叫了一整天》   结婚证。   “我知道画得不好,我也没有长大, 但是, 我还是想送给你。”初秋天真地说着那些不切实际的话, “等我长大了, 一定会给你画一个更好的,在这之前,你不要嫁给别人。”   还沾着橡皮渣的画纸上, 带着颗粒感的铅笔痕迹歪歪扭扭、生硬青涩, 虽然一切都显得那么生疏, 但该有的一切细节都有。页眉上一串牡丹花纹样、持证人、登记日期、结婚证字号一应俱全, 该贴着双方合照的地方画着两个简单的小人,高一些的有一头卷卷的长发,矮一些的眉心点了一颗痣,眉心有痣的小人依偎在卷发小人的身边,被画上了笑成月牙形的嘴巴。   淡锦一时哑口无言。   她该怎么告诉初秋,不论这张结婚证画得多好,她都不可能嫁给她呢?   “你不喜欢吗?”初秋皱起小眉毛, 有点担心。   “不是。”   “是嫌我画得太丑?”初秋握紧了拳头,不知所措, “我、我是按网上搜来的图片,照着画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   淡锦将手里的纸随意对折了一下,夹进包里,“初秋, 有些事你长大后自然就明白了。不论如何,礼物我收下,谢谢你。”   “对了,还有……”   初秋突然想起来什么,忙转过身去,掀起枕头,在枕头下面摸了一会儿,摸出那天被丢在地上的樱花粉手机,郑重地交到淡锦手上。   “这次可不要再弄丢了。”   淡锦接过来,按了一下电源键,屏幕立马亮了起来,她留意到电源一栏显示98%的电量,不禁一笑:“这么多天你一直在给它充电吗?”   “嗯……我们的手机,电源线是通用的,我就、每天帮你充。”   “初秋对我可真好,我记在心里了。”淡锦收好樱花粉的手机,唇边勾出一个温柔的笑,抬手摸了摸初秋的耳朵。   “看来姐姐有了新妹妹,就不疼我了。”   伴着轻浅的开门声,淡浅笑着走进来,手上还沾着未干的水。   “小浅,妹妹脸皮薄,不要取笑她。”淡锦一见淡浅,神色当即就有了细微的变化,好似五官陡然舒展开来一样。她将淡浅揽过来,亲自拿纸巾帮她擦手,仔细到每一个漉湿的骨节。   “初秋妹妹,我们吃饭吧。”淡浅乖乖地坐在初秋的对面,礼貌地请她一起动筷。   淡锦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说:“你们吃吧,我还有一堆烂摊子,得先回剧组一趟,总不能留江队一个人。媒体那边我可能还要发个声,还有李导那里,今天的事比较多,但必须要去一个一个处理。小浅,你和初秋两个人待在这里,看着她把葡糖糖吊完,晚上我就来接你们。”   “姐姐去忙吧,我会照顾好初秋妹妹。”淡浅温顺地答应。   初秋本不想让淡锦走,但是淡浅表现出一副懂事体贴的模样,她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蔫蔫地戳着饭盒里的米饭,三缄其口。   走之前,淡锦从包里拿出一个棕色玻璃药瓶,放在了淡浅的面前,低声与她说:“这是你的药,一天一粒,不要忘了。”   淡浅的目光在瓶身上的Hydroxyurea上停留了两秒,扬起笑脸:“好的,姐姐。”   “如果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立刻告诉我,知道吗?”淡锦掏出刚刚才从初秋那里接来的樱花粉手机,放在了淡浅的手里,“里面有嫣然姐姐的电话,我和她在一起,有事给她打。等这一阵忙过了,我再给你买一只新手机。”   “嗯。”淡浅乖巧地点头。   淡锦在饭盒下面压了两张一百,快步离开了。   初秋紧紧地盯着淡浅手里那只樱花粉的手机,肩膀连着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是她帮她捡起来的,是她帮她保管了半个月,是她天天帮它充电,她回来时,她还像献宝一样献上去,她以为她会很感动。   她说着感谢,然后转身之间,就把它丢给了另一个人。   .   淡锦打了个车,花了近一个小时来到剧组。还没来得及进到拍摄场地,就见江嫣然站在入口那边正在打电话,看见淡锦来,她忙挂了电话,向这边走来。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下午我去接你们吗?”   淡锦只问:“李导在里面?”   “他正在导武当和明教的戏,”江嫣然带她向里走,“你放心,事情没有媒体说的那么夸张,什么被迫停拍之类的。你只是女二,戏份不少但也没有那么多,你不在的这些天,我们一直在拍赵敏和张无忌的双人戏份。这两天我去找你,李导就转拍武当和明教,张翠山那一辈可有的拍呢。李导也没有很生气,事实上,这次舆论虽说是负面的,但确实给倚天打响了名号,未播先火了,李导反而挺高兴。”   “可我毕竟是女二,我的负面.新闻真的不会……”   “别太担心,你不过就是突然消失了几天而已,没有杀人也没有放火,这种不触及原则性问题的事件很容易洗白。我已经帮你联系了十三家记者,明天这个时候,你化个憔悴点的妆,出面说一声,说是母亲病危,情况紧急,所以暂时丢下了初秋,收养关系和直系亲属孰重孰轻,其实人民群众心里还是有数的。你父母那边我已经通了气,该做的证据也都做好了,买通了一个小护士,回头让她把病历发在微博上。”   “……”   “放心,很快就没事了。人都是一种喜欢看戏的动物,一旦没戏可看,他们自然就散了,倒卖吆喝都没人肯回头。”   “就……”淡锦停下脚步,看着江嫣然,“就这么解决了?”   江嫣然点点头:“早就准备好这套公关了,就等你回来。”   “我……”淡锦有些语塞,这时候说感谢的话,未免显得苍白,但她又不知该怎么面对江嫣然才好。   “不用谢我,你的事就是公司的事,我帮你也是帮自己,”江嫣然看出淡锦的心思,她不愿意让淡锦心里有梗,便极力地把自己择出来,“我爸爸在云舟有股份,我也不愿意看他的钱打水漂啊。”   “……谢谢。”   “说了不用谢,和我还客气。”   两个人来到导演组的位置,这边刚刚结束完一场戏,李家孝正在盯回放。见女一号把女二号带了回来,他摸着自己的络腮胡笑说:“回来就行,回来就行。”   淡锦仍愧疚地道歉:“李导,我确实是无假旷工了,您不用这么轻易地饶过我。”   “说的也是,不罚你,剧组其他人会犯嘀咕,”李家孝若有所思,看了淡锦一眼,轻轻一笑,“那就——罚掉你一个月的盒饭。”   淡锦一愣:“只是盒饭?”   “怎么,嫌罚得太重?”李家孝笑眯眯的,“确实也是,剧组的盒饭那么那么好吃,罚掉一个月的盒饭,任谁都心痛啊。”   江嫣然想到那只放了几根韭菜叶子的寒酸盒饭,默默翻了个白眼。   淡锦皱起眉:“可是……”   “行了,赶紧回去吧,别打扰导演工作,”李家孝的目光又投回显示屏,“记住,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五点准时到盆景滩,我们拍灵蛇岛的戏。”   “……谢谢李导。”   “去吧去吧。”   李家孝摆了几下手。   江嫣然拉着淡锦和李家孝道了别,走上了前往停车场的路。   江嫣然看淡锦的面色一直有些发愁,问道:“你担心什么呢?”   淡锦摇了摇头,“他罚得太轻了。”   “罚得轻还不好?”江嫣然笑了,“李导本来就通情达理,他体谅你,又不是什么坏事。”   “未必。”   “你到底在怕什么?”   “奖罚本来就是一件很敏感的事,稍有不公就会惹人闲话,更别说他今天这么不痛不痒的一下,”淡锦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就怕有心之人抓住这点小事,在背后嚼舌根,说我和他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江嫣然打开车锁,坐在主驾驶座上,一边启动车子一边说:“你想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但也没必要想得太多,咱们做艺人的,谁还不被人嚼几下舌根呢。”   “嗯。”淡锦按下车窗,看向车外。   “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江嫣然故意笑了两声,“雪儿要过来探班,说好久没见咱们两个,大宅子一个人住得害怕。”   淡锦听后,脸上泛起一个淡淡的笑:“她是冲小浅来的。”   “她就喜欢小浅那孩子。我也喜欢小浅,听话懂事,安安静静的,没事就坐那儿读书,和你一样。要是我表哥家的小崽子能学学她就好了。”   淡锦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树木和远山后的夕阳,想到被留在医院的两个妹妹,喃喃自语:   “也不知道,她们俩能不能和谐共处呢……”   作者有话要说:  【“人类是一种喜欢看戏的动物。”from木心《云雀叫了一整天》】   明天不更,后天更,大后天不更,大大后天更,更新时间改为十一点   说实话这篇文大概是我花心思最多的一篇,数据真的烂,收藏评论还不如上一篇,写得我越来越丧。   但愿能把它写完,我真的很喜欢这个故事 第33章 《红与黑》   天黑了下来。   便利店的柜员收下崭新的一百元纸币,指尖在收银机里飞快地点出相应的零钱, 双手拿着交给前面直到她胸口高的小孩子手里。等那孩子拿过钱, 她接过另一个店员递过来的两杯刚泡好的热咖啡, 再递到孩子手上。   淡浅甜甜地喊了一声:“谢谢姐姐。”   “不客气, 小妹妹。”年过三十的店员笑得异常开心。   淡浅捧着两杯咖啡,走到路边的公共长凳边,将左手的那杯递给坐在那里的初秋, “来, 喝点暖暖身体。”   冻得直哆嗦的初秋迫不得已接了下来, 抱着一次性杯子, 含着吸管就喝了一口,随即“噗”得一下全吐了出来。   “你还真不怕烫啊。”淡浅笑盈盈地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初秋,让她擦嘴。   “咳咳、咳咳……”初秋一边擦一边抱怨,“我们为什么不在医院等,非要在医院门口?”   “如果在医院等,姐姐就还得上个楼,走一段路, 再帮我们收拾会儿东西,操心一下这个, 操心一下那个。我们收拾好了,在路边等她, 她一会儿来,连车都不用下。她今天一定很累,我不想再麻烦她。”   初秋看着淡浅慢慢说着这话时的模样, 明明她那么懂事,但自己心里却愈来愈难过。   “为什么你什么都做得比我好?”初秋咬着吸管,声音哽咽了。   “我好么?”淡浅摩挲着手里的热咖啡,看着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我可不觉得这很好。你什么事都不懂,我反而羡慕你。”   “为什么?”初秋不解。   “你们这样的小孩子,从小到大都会有各种人来关心你们,父母,老师,亲戚,等等等等。你看你,虽然被一场大火烧光了所有的东西,但还是马上就被姐姐收养了,你从来都没有担心过温饱问题。”淡浅看向自己手里的咖啡,“我自从记事开始,就一直担心自己会被饿死,我没有父母,也没有老师,每天睁眼闭眼,只有姐姐一个人。两年前姐姐开始工作后,我才吃了第一顿饱饭,才知道,原来世界上是有咖啡这种饮料的。”   初秋睁大眼睛,对淡浅的话半知半解,她还太小了,没有办法明白那全部的意思。   “我得会讨好别人,他们才会施舍给我食物。我必须要足够懂得察言观色,要知道这个人在高兴,还是在生气,他在担心什么,他想要什么,只有这样,我才能做出迎合,巴结他,奉承他,让他开心。只有这样,我才能活下来。”淡浅低头笑了笑,“姐姐她必须要比我做得更好,才能负担起一整个家庭的开销,我在她的庇护之下尚且活成这样,她呢?从来没有人庇护她。从来没有。我一直都不敢想象她在过的是怎样一种生活。”   “……”   “如果你过上许多年靠看人脸色才能活下来的日子,你也会变成我们这样的。”淡浅与初秋对视上,“这不是懂事,这是被硬锉出来的圆滑。所以,这并不好。”   初秋有点恍惚,眼前这个小姐姐真的只是十岁么?她想起以前邻居家的小哥哥,也是十岁,但他只会蹲在地上和狐朋狗友抽陀螺。   “其实,你真的没必要仇视我的,”淡浅侧过脸来,看着懵懂的初秋,“我们都是姐姐的妹妹,又不是姐姐的丈夫,有什么可争的呢?你和我好好地玩在一起,这是姐姐最愿意看到的,你要是心疼她,就让她省省心吧。”   “可是我一碰到你,就会有坏脾气,我控制不住。”初秋有点沮丧。   “你知道什么叫‘礼貌’吗?”淡浅勾唇一笑,“礼貌,就是不让坏脾气发出来。”   “那,我要做一个有礼貌的人。”初秋认真地点头。   淡浅笑意更甚,“你真的好容易哄啊。”   “我没有!”初秋以为淡浅的潜台词是说自己幼稚,忙否认,“我只是想让她省心。”   “你真的很喜欢姐姐哎,”淡浅满意地叹气,“真开心,周围多一个喜欢她的人,我就多一份开心。”   初秋的耳朵莫名红了,她嗫嚅半晌,又问:   “小浅姐姐,你刚刚和我说的这些,什么‘圆滑’,‘懂事’什么的,有和别人说过吗?”   “没有啊。”淡浅摇摇头,又露出了早上那种邪气的笑容,“面对那些大人,还是得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才好。你知道的,他们就喜欢看小孩子只做小孩子该做的事。”   “哦——”初秋煞有介事地点头。   点过头后,初秋又说:“其实我看见你,还是很不高兴。但是我以后会忍住,不会说出来,也不让姐姐知道。”   “嗯,不错,”淡浅笑着竖大拇指,“懂得忍耐是迈向成熟的第一步喔。”   “你不要夸我,我不会领你的情的。”   “好吧,不领就不领。”淡浅忽然站了起来,“准备走吧,车来了。”   初秋忙跟着站起来,左右来回看,疑道:“哪儿来了?哪个车?我怎么没看到?”   “那里,”淡浅指向正在靠边停下的一辆蓝色的车,“那是嫣然姐的车牌号,我背过。”   果然,驾驶座的车窗缓缓下降,江嫣然的脸出现在窗口,向她们招手:“小浅!初秋!快过来,来上车。”   副驾的门被打开,淡锦从那里出来接她们。淡浅走在前面,到淡锦面前时,她把手里已经变温的咖啡塞到淡锦手里,乖巧地眨着眼:“姐姐,给你喝,温度刚刚好。”   初秋见她把咖啡送出去了,不甘示弱,马上把自己的也递到了淡锦面前:“给、给你喝。”   淡锦看她们这深情厚谊的姿态,心里按下了不少烦忧,两杯都接了过来,笑道:“都喝。先上车吧。”   淡锦打开后排的门,先让初秋上去,再让淡浅上去,自己最后上去,坐在淡浅的身边。   两杯咖啡放进门槽中。   淡锦先是问了她们今天吃的什么饭,又问了都做了些什么事,问初秋身体的恢复情况,问小浅有没有按时吃药。过了一会儿,她说得有点渴,便拿起亲妹妹给的那杯咖啡喝了一口。   又说了一会儿,她再次拿起亲妹妹给的那杯,又喝了一口。   初秋一直紧紧盯着淡锦的一举一动,眼见自己递过去的那杯始终都没有被宠幸,心里瞬间凉透。   亲疏有别。   她第一次这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真的是一个外人。   一个可怜的、被收养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   .   过了两天,熊雪儿果然来了。   但她没能待太久,江嫣然和淡锦的进组直接导致了A.N.T所有工作量压在了她一人身上。逮着空熊雪儿跑去和李家孝聊了一会儿,凭着一嘴伶牙俐齿,直接让李家孝答应把片尾给A.N.T来唱,翁丹阳知道后高兴得合不拢嘴。   到了下午,熊雪儿该走了。走之前淡锦把她叫到房间,指着俩娃,告诉她:   “接下来两个月,麻烦你了。”   熊雪儿满脸问号:“啥?”   “我和江队都要一直往片场跑,这里再怎么说也只是个酒店,没有人照顾这两个孩子,总不能让她们一直点外卖吃。你这次回去顺便把她俩也带回别墅,拜托梅姨先照顾着。”   “……也是,让她们一直在这儿确实也不太好。”   “我两个月后杀青,江队两个半月后杀青。五月份的演唱会上我会回归两场,江队肯定也没办法准备得太充分,演唱会就靠你撑着了。”   熊雪儿翻了个白眼:“要不是票都已经卖出去了,真想直接撂挑子。”   “辛苦你了。”   熊雪儿耸耸肩,然后笑眯眯地看向一旁的两个孩子:“初秋,小浅,跟姐姐走吧。”   “等等,”淡锦走过去两步,抚住初秋的肩膀,“我跟她说两句话,你们先去。”   “快点喔。”   熊雪儿高兴地揽着淡浅开开心心地先出去了。   淡锦见门被关上后,才半蹲了下来,与初秋平视,“初秋,接下来两个月你就跟着小浅姐姐,你可以像相信我一样相信她。如果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就用手机给我打电话,或者发视频,不过,我有时候在工作,可能接不到。但是我看到未接,会给你回过去的。”   初秋低着头,许久不说话。过了好一阵子,她才含着哽咽道:“你跟她打电话就好了,干嘛还要管我。”   “她?”淡锦偏了偏头,“你是说小浅吗?”   “这两天,她来了以后,你叫我跟嫣然姐姐睡,然后抱着她睡。”初秋说着就要哭出来了,“我知道我不是你的亲妹妹,道理我都懂的,可是我就是讨厌她。现在你又叫我去跟着她,两个月,我不想跟着她那么久,我只想和你待在一起。”   “这是我的问题,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在意,我以为把她带回来,你会很高兴有个玩伴。”淡锦叹了口气,她隐隐能感觉到症结在哪,于是认真地看着初秋说道,“初秋,你对我来说也很重要,你不必非要和小浅去比。你在我这里的地位,是小浅也没有办法代替的。”   “那你为什么还会因为她丢我一个人在游乐园?你骗人。”初秋使劲抹了一把眼泪。   “那天是她出了事。如果是你出了事,我也会丢下一切来找你的。”   “……真的?”   “真的。”   “那……”初秋小小声地说着,“我……我会给你打电话。”   淡锦的眉眼舒展开来:“好,我会一直看手机。”   “我可以跟着她,什么都听她的,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初秋满面庄重:“你要答应我,绝对、绝对不能嫁给她。你以后,一定是嫁给我的。”   淡锦不禁一笑:“初秋,亲姐妹是不能结婚的。”   “是这样吗?”   初秋的表情先是惊讶,然后慢慢变成了窃喜。太好了,她现在觉得不是她的亲生妹妹,也没有那么糟糕。   作者有话要说:  【“礼貌,就是不让坏脾气发出来。”from司汤达《红与黑》】 第34章 《解忧杂货铺》   锦江市医院。   姜医生不停地用钢笔帽在纸上点来点去,低头看了一会儿病历, 轻声问:“受过烧伤, 是吧?”   初秋局促地坐在对面高高的椅子上, 埋着头不敢说话。淡浅坐在她的身边, 帮她答道:“是一个多月前的事,现在都痊愈了。我们从九寨沟回来快半个月了,也没复发过。”   “嗯。”姜医生抬眼看了看初秋的脸, “是三味珍的那场火?你是电视上那个……”   “医生叔叔。”淡浅打断了他的问话, 向他笑了笑。   “抱歉, 不该这么问。”姜医生干咳一声, 尴尬地笑了笑,又对初秋发问,“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多大年纪,家住哪里,这些基本问题, 说一说。”   初秋还是不说话。   “我可以帮她回答吗?”淡浅礼貌地请示。   “不用。我得听她自己说。”姜医生点了点自己手里的病历,示意自己已经有了初秋的资料, 这个问题属于治疗的一部分。   但初秋连头都没有抬。   “她从火灾之后就变成这样了吗?”姜医生问淡浅。   “是,火灾后我姐姐收养了她, 从那以后,她就只肯和我姐姐一个人说话。”   “那你呢?她愿意和你说话吗?”   “也愿意,不过只是因为我和姐姐长得像而已, 她本质上还是只愿意和姐姐交流。”   “那你姐姐怎么不跟着过来?”   “她在工作,走不开。”   姜医生长长地叹了口气,身子往后一靠,倒在转椅的椅背里,望着手里的病历有些发愁:“她不开口,什么都进行不下去。有些问题我得和你们家长商量。”   淡浅拿出手机,拨通了姐姐的手机,然后双手递给姜医生。   姜医生接过来,“你们先出去吧,一会儿叫你们再进来。”   淡浅乖巧地拉着初秋走出了办公室,在门口找了个长凳坐下来。   电话响了将近十下才显示被人接起。那边传来的年轻女声好像刚刚跑了步,说话时有点喘,再加上周围声音异常嘈杂,似乎在一个人非常多的地方:“小浅,有什么事吗?”   “呃……淡小姐是吗?我是锦江市医院心理科的姜医生,你日前和我预约过的,还记得吗?”   那边的人喝了两口水,“记得,姜大夫您好。”   “方便聊一会儿吗?如果忙的话,改个时间再说也行。”   “没事,您说吧。初秋是什么问题?”   “冉初秋这个孩子来了以后一直不肯说话,我本来以为她是语言交流障碍,但后来你的妹妹告诉我她还是愿意和你交流的,那看来就是社会交流障碍。”   “有什么区别吗?”   “语言交流障碍是指丧失语言能力,没有办法说出完整的话来。社会交流障碍是与他人交往困难或不愿意交往。按她之前的经历来看,初步可以认定为‘创伤后应激障碍’,如果任其发展下去,很有可能演变为‘自闭症谱系障碍’,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那边的人又喝了几口水,“那您看要怎么解决呢?”   “她现在年纪还小,我们不建议采用药物治疗,主要还是依赖你和她的交流,因为她现在只肯和你交流。可以给你们开一些利培酮,如果以后她有情绪无法控制的时候,可以服用,但不要服用过多。”   “您开一些吧,交给陪她去医院的那个小姑娘就好。”   “淡小姐,我还是要提醒你,如果可以的话尽量减少工作,多在家陪陪孩子,不要再让她的情况继续恶化,她现在急需要家长关心,不能再受一点点刺激了。”   那边的人似乎笑了笑:“大夫,您也是吃劳苦饭的,您应该知道,要是不工作的话,我连利培酮都买不起。”   姜医生哑口无言。   “我这边还有事,您有什么别的嘱咐都和那个小姑娘说吧,麻烦了。”   姜医生挂断电话,又沉沉叹了气。他飞快地写好了病历和药单,叫门外的两个孩子进来,把单据都给了淡浅,还是有点担心:“你知道该去哪里拿药吧?”   “叔叔放心。”淡浅甜甜地笑道。   去药房拿了药,刷了卡,淡浅牵着初秋出了医院。拦了一辆出租车,淡浅报了别墅的地址,并提醒司机打表。   初秋趴在窗户边看着窗外,过了一会儿,她小声问:“我是不是得了精神病?”   淡浅只浅浅一笑,道:“如果你自己不想积极认真地生活,不论得到什么样的回答都没用。”   “所以……”   “尽量努力就好,别的不要想太多了。”   初秋把下巴放在窗框上,车外的风拂过她细碎的刘海,漆黑的头发像被狂风引动的大片乌云,眉心的红痣像乌云后的太阳,随着风的行动而时隐时现。   她闭上眼,脑子里都是刚刚踏进心理科时的情形。   走廊上所有的人,患者,家属,护士,见了她都捂着嘴窃窃私语,一边偷偷看她一边指指点点。她感到如芒在背,尤其是经过一个男人身边时,那人故意压低的声音轻轻、轻轻地流入她的耳朵:   这么小就得了精神病,可惜了。   精神病。   她吗?   身后忽然有声音在叫她,初秋收回脖子,将耳朵从风声中收回,才听清淡浅的话:“初秋妹妹,你的手机。”   初秋从口袋里掏出樱花粉的手机,果然看见微信界面跳出了一个视频请求,牡丹花的头像下跳出一个红色的拒绝键和一个绿色的接听键。她按下了接听。   随后淡锦的脸出现在屏幕里。她显然是刚刚收工,身上还穿着周芷若的衣服,发髻也没有解开,身后的背景里能看见五彩的溪水。   “初秋,刚刚从医院回来吗?”   视频里的淡锦把手机固定在桌子的支架上,不知从哪里捧出一盒饭,找了双一次性筷子剥掉塑料纸。   “嗯,在车上。”初秋闷闷不乐地回答。   淡锦打开米饭,没来得及夹菜便急忙往口中拨了两筷子,看起来饿了很久,含着米饭,她半捂着嘴模糊说:“怎么,你看起来很不开心啊。”   “你的头像……不好看,一堆花,像老年人。”   淡锦笑道:“是因为我的头像不开心?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头像?”   初秋嗫嚅:“海绵宝宝挺好的。”   “是吗,我回头去搜一下。”淡锦拿起一瓶矿泉水拧开,“现在先不要说头像,我在问你医院的事,去看了医生,感觉怎么样?”   “我不喜欢医院,去了医院,会让我觉得我自己有病,可我没有病。”初秋把手机放在膝盖上,镜头里是她圆圆的小双下巴,“我没有病,对吧?”   视频那头的淡锦忽然抬了一下脸,说了句:“我不吃红烧肉,你吃吧。”   另一个人似乎说了什么,淡锦听后,无奈地笑了笑,又说:“好吧,谢谢江队。”   初秋为她的走神感到生气,喂了一声:“你在听我说话吗?”   “我在听,”淡锦一边调整面前的餐盒,一边同初秋聊天,“是这样的,你得先明白,有病不是一件令人羞耻的事。没有谁一辈子不生病,生了病就去医院看医生,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为什么要排斥呢?”   “他们说我是精神病!”初秋扬高声调。   淡锦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她看向镜头,隔着屏幕与初秋对视,一字一句说:“初秋,我见过真正的精神病,不是你这样的。别听他们瞎说。”   “那是什么样的?”   “那是……”淡锦失神了片刻,但很快就回过神,她对着初秋微微一笑,“她会把开水泼到我的身上,你会把开水泼到我的身上吗?”   初秋坚定地摇头:“不会。”   “那你就不是精神病。”   “可……”   “我说过,你只是暂时没有办法和别人说话而已,只要听医生叔叔的话,就可以慢慢地恢复,恢复成以前那样。到时候,你不仅可以和他们说话,还可以回学校上学,就和正常的小孩子一样。”   “那会很久吗?”   “不会的,等我杀青后回去陪你,会更快。”   “可是我……”初秋的声音小了下去,犹豫了一会儿,慢慢地说出自己的心事,“这几天,我总是做噩梦,和刚刚来别墅的那天一样,梦见大火烧起来的那晚,梦见爸爸妈妈。抱着二郎神和哮天犬也没用。我想和你在一起,和你睡在一起的时候,我只会梦到金色的麦子。”   淡锦似乎又分了神,她抬起头看向镜头外,说道:“我不吃鸡腿,你吃吧。”   “我说我做噩梦了!”初秋生气地重复。   淡锦笑了笑:“我听见了,刚刚江队又给我拿菜,我就……”   “我讨厌她!”初秋喊道。   淡锦一愣,良久,她轻声说:“初秋,那可是嫣然姐姐。”   “我知道,但是我就是讨厌她,谁叫她总是打岔,所有妨碍我和你在一起的人,我全部都讨厌!”初秋暴躁地拍了一下座椅。   “你是……因为噩梦吗?你以前的脾气可不是这样的。”淡锦皱了眉。   “可能是吧,我这些天总是睡不好,我……”初秋有点恍惚,过了好一阵,她才醍醐灌顶,委屈地别过脸,“对不起,我太没礼貌了。如果、如果嫣然姐姐听到了,帮我和她说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嫣然姐姐没听到。”淡锦停下筷子,沉默片刻,“把手机给小浅姐姐,我和她说两句话。”   初秋把手机递给淡浅。淡锦见淡浅接了手机,指了指耳朵,又指了指手机,淡浅心有灵犀地会意,悄悄地拿出耳机戴上。   淡锦看她戴了耳机,才说:“今天就开始给她吃利培酮吧。”   淡浅偷偷看了一眼初秋,小声问:“几天?”   “先吃三天,如果后面她还是不稳定,就继续吃。”   “那……如果她再做噩梦……”   “她再做噩梦就给我打电话,不论多晚,不论什么时候,立刻给我打电话,我哄她睡。”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你自己不想积极认真地生活,不论得到什么样的回答都没用。”from东野圭吾《解忧杂货铺》】 第35章 《倾城之恋》   火。   哗啦——哗啦——   火焰之后,是一群被堵在楼梯口的人, 他们在火光里挣扎, 面目扭曲可怖。他们张牙舞爪, 丑态百出, 只为迈过面前最后一道斩断生路的火线。   她坐在这一边,周围是炽人的温度。   她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些人死去。活活在大火中被烧成干尸。   一遍又一遍。   像看一场永远循环播放的电影。   永远循环播放。   .   冉初秋反应过来时,自己正抱着一个刚刚使用完的灭火器站在床上, 周围被大量白色粉末覆盖, 已经换成蓝色主调的壁纸和地板几乎已经看不出原色, 猫咪跳在柜子上凄厉地叫着。   她的目光慢慢移向床脚, 之前淡锦给她买的十个灭火器只剩下三个。数着那些灭火器的个数,她就能轻易地知道这是离开淡锦后的第几个噩梦。   门被打开了一半,淡浅站在那里,表情有些错愕。但她没有失神太久,她很快来到初秋面前,小心地从她手里拿走空罐子,轻声唤她:“初秋妹妹?”   初秋看着那张和淡锦太过相似的脸, 鼻子一酸:“为什么还不回来?”   “先和我走吧,你的衣服都脏了。来。”   淡浅试探着握住她的手, 温柔地把她从床上带下来,细心地给她穿上拖鞋, 然后从柜子里拿了一件干净衣服,领着初秋去到淡锦的卧室。   淡锦在拍戏,她的卧室便由淡浅使用。进了卧室, 淡浅帮初秋换了衣服,去卫生间泡了毛巾替她擦身体,安顿好她之后,还不忘点了两颗二苏旧局用作安神。   初秋坐在床上,嗅到那股和淡锦身上一模一样的茉莉花混檀木香后,整个人放松了很多,眼里的血丝也都冒了出来。正在恍惚之间,淡浅给她手上塞了一个手机,托着她的手,将手机举到她的耳边。   “初秋。”   熟悉的声音,携着一点微不可察的倦意。   初秋眉尾一跳,忙坐直了三分,“淡、淡锦?”   “听你声音有点哑,哭了么?”那边的人说这话时,声音也是沙哑的。   初秋抹了抹自己的眼睛,见手背上都是泪,“我……我不知道,我没有想哭的。”   “灭火器用了多少个了?”温柔的声音似涓涓细流般滑入耳朵。   初秋想了想,“七个。”   “剩的不多了啊,等我回去再给你买。”   初秋一听这句话,眼睛立即就红了,想哭得不得了,哽咽着说:“你为什么不骂我?我把房间弄成那个样子,你应该骂我的!”   “没关系。我知道,初秋心里那场火烧得太旺了,只要能灭掉它,我买多少个灭火器都无所谓。”   初秋再也忍不住了,哇得一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喊:   “我好想你,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还有一个多月就结束了,其实也不久。如果你真的很想我,我可以让李导把我的戏份安排得紧凑一些,尽快杀青,这样可以吗?”   “你、你对我真好。”   淡锦好像笑了笑,又道:“锦江还下雪吗?”   初秋回忆了一会儿,抹去眼泪,抽咽着答:“好像没有了。”   “冬天过去了。这些天可能会下春雨,你要是外出的话,一定要记得带伞。万一淋到了雨,就会感冒发烧,到时候可就不太好了。”   “嗯……”   “你有伞吗?”   “我不知道……我没有去找。”   “我记得好像没给你准备伞,所以今天已经在网上下了一单。”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是从床上起来了,“对了,还有一本《格林童话》,过两天叫梅姨注意查收。”   初秋听着那温柔过了头的声音,心绪慢慢地平复下来。   “我不在你身边,没法每晚都给你读,你把书交给小浅,让她给你读。”   初秋小小声地咕哝:“可我还是想让你给我读。”   “好吧。我收工的时间不是很确定,有时候会忙通宵,如果我在十点以前收工,就给你打电话讲故事。如果到了十点我还没有给你打电话,你就自己看一会儿书,然后抱着二郎神乖乖睡觉。有看不懂的字就问小浅姐姐,如果小浅姐姐也不懂,就去查新华字典,新华字典在我书架底层的右手边,靠着《辞海》放的,红皮的小小的那本。”   “嗯。”初秋乖巧地答应了。   “小浅现在在做什么?”   初秋望了一眼卫生间,说:“在给哮天犬洗澡。”   “你把灭火器的喷雾喷到猫咪身上了?”   “……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哮天犬肯定也知道,别担心。”说着,那边突兀地响起了一声咔哒的声音。   初秋耐不住好奇,问道:“那是什么声音?”   淡锦仿佛犹豫了一下,须臾之后,轻描淡写地说:“打火机。”   “你为什么要用打火机?”   “因为这边停电了,我得点蜡烛。”说这句话时,淡锦好似叼着什么东西,吐字不太清晰。   “那你一定要小心,不要让蜡烛倒了,不要让火弄得到处都是。”初秋认真地嘱咐。   “我会注意的。”   “要不,我把我的灭火器分给你一半?这样停电的时候,你就不用担心蜡烛倒下来了。”   淡锦轻笑一声,“你分给我一半,不怕自己不够用吗?”   “就……忍一忍……”初秋顿了顿,又道,“如果火会烧到你,那我宁愿它先烧到我。”   香烟卡在皓白的齿间许久,主人似乎忘记了继续吸食。   淡锦抬起的手微微颤抖。   食指和中指夹住烟尾,慢慢地拿了下来。   半晌。   烟头被按进了烟灰缸。   “你还在吗?”初秋听那边许久无应答,顿时急了。   “在。”   “你做什么去了?”   “我……”淡锦盯着烟灰缸内的黑灰与烟头,还有一点将灭不灭的火星,轻声答道,“我把蜡烛熄灭了。”   初秋呼出一口气:“啊,那就好,不然我老要担心。”   “怎么?是你睡不着觉,现在反而担心起我来了?”淡锦笑道。   “不是……反正、反正你离火远一点!最好以后都不要再点蜡烛了,手机也可以照亮的。”   “好,我记住了。都听你的。”   淡浅从椅子上起来,拿起桌上剩的半盒烟与打火机,不紧不慢地走到垃圾桶旁边。   她盯着烟盒看了足足三秒。   随后,对准垃圾桶,抬手一扬。   扑通。   “对了,我、我还想和你说一件事。”初秋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像是被愁坏了。   “你说。”淡锦坐回椅子里,拉过毛毯,盖在自己的腿上。   “我的……”初秋很纠结,似乎要讲一件极其难以启齿的事,“我……我的……”   淡锦第一反应是少女来了初潮,但马上反应过来,初秋才七岁,怎么可能。那还有什么事是能够让她这么为难的呢?打架?偷东西?尿床?或是什么可怕的怪癖?   “我的……”   淡锦握紧了手机,二郎腿缓缓放下,身子不自觉地向前倾了一些。   “我的门牙掉了。”   初秋如是说道。   淡锦呆滞了一秒。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早上喝骨头汤的时候,小浅姐姐非给我盛了一根大骨头棒子叫我啃,她说补钙,我就啃了。结果,门牙就掉了。”初秋越说越沮丧,“我把门牙收了起来,等没人的时候,我就往牙上面涂了一点胶水,然后粘在嘴里那个洞洞上,她们这才没发现。”   “呃……”淡锦不知该说什么好。   “可是我刚刚和你说了这么多话,它就好像又松了,现在说话,舌头都不敢抵在门牙那里。”   “嗯……”淡锦摸着下巴,斟酌着措辞。   “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是不是那个精神病?得了精神病,牙齿就会像这样一点一点掉光吗?”   “不,初秋,”淡锦放软了声音,慢条斯理地和她解释,“你已经七岁了,该换牙了。所有小朋友在六、七岁的时候都要换牙,我也换过,小浅也换过。掉了没关系,会再长一颗新牙出来的,不要管那颗旧牙了,更不可以用胶水把它粘回去。”   “原来是这样。”初秋恍然大悟,但是紧接着又莫名不舍起来,“可是它毕竟是我的牙,也不能就这么随便扔了……”   淡锦的唇角勾出弧度,耐心地说道:“你知道吗?很久以前,老人们之间有个说法,说:小孩子换牙的时候,下牙得扔到房顶上,上牙得埋进土里,这样才能快快地长出新牙来。你掉的是上牙吗?”   初秋用舌头舔了舔,确认了一下,“嗯,是的。”   “那明天就去花园,找块好地方把它埋掉。”   “好!”初秋高兴地应了。   淡浅终于把哮天犬洗了又吹干,忙完这些活,回到卧室里见初秋还在和姐姐聊天,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她跑去柜子里翻了一阵,翻出来一盒利培酮,取了两片,又倒了一杯温水,拿去放到了初秋靠着的床头柜上。   “初秋妹妹,先把药吃了吧。”淡浅温和地说。   初秋眉毛一皱:“我不想吃。”   电话那头的淡锦听了,问:“为什么不想吃药?”   “有病的人才需要吃药,我明明没有病。我要是吃了,那就等于承认自己有病,所以不能吃。”   淡浅轻声说:“但是你刚刚做噩梦……”   “我现在很好啊,很开心,也不害怕了,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吃这个药?”   眼看初秋的情绪又激动起来,淡锦立即在电话里道:   “初秋,听我说。”   初秋闭上嘴巴,眼圈委屈地红了。   “我知道你是一个很乖的孩子,我知道你绝对不会故意去捣乱,但是你也不想做噩梦,对不对?我说了很多次,生病是很正常的,生了病就得吃药……”   “但它救不了我!”初秋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我不是不知道我有病,可是你怎么不明白呢?你才是医我的药!”   作者有话要说:  【“你就是医我的药。”from张爱玲《倾城之恋》】   这句话是范柳原对白流苏说的。   最近没什么心思写,改为两天一更,视榜单情况加更,大概一周4到5更的样子 第36章 《李尔王》   “学姐?学姐?”   淡锦猛地回神,看向正弯着腰唤她的男孩子, “什么事?”   “该你的戏了, 李导让我来叫你过去。”骆深咧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你怎么啦?今天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 总是盯着手机屏幕发呆。”   说着,他探头往淡锦的手机上扫了一眼,正巧看见她的微信界面。   “嗳, 你怎么换了个海绵宝宝的头像?”   淡锦按灭屏幕, 起身收拾了一下手边的书和耳机, 随口敷衍:“网上随便找的图。”   “好吧, 快去换衣服。我也要去换了。”   淡锦突然驻足,叫住骆深:“骆深,等等,有件事……”   骆深笑道:“什么事?快说,快说,不然会来不及拍咱们大婚的戏了,我等好久了, 就等这一天呢。”   淡锦看着他盈满期待的年轻面庞,顿了顿, “算了,回头再说。”   “行。走, 换喜服去。”   两个人各自去了各自的换衣间。在化妆室里,换好凤冠霞帔、大红锦袍的淡锦碰上了才化完妆的江嫣然,正在系腰带扣的江嫣然看着淡锦, 面有怔色。   淡锦走上前去,替江嫣然捏住腰带的两边搭扣,帮她穿好束腰。   “赵郡主,真等着丫鬟帮你穿衣服呢?”她抬眼轻轻一笑。   江嫣然的耳朵红了几分,小声说:“还从来没见过你穿嫁衣。”   “其实夏日阳光里穿过一次婚纱,等播出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淡锦拎起小臂上搭着的红面纱,挽起过长的裙摆,装束完美的喜袍之下,露出一双舒适的斯凯奇。   “不换鞋子?”江嫣然赶上淡锦的脚步。   “这场戏周芷若又不是主角,你和张无忌才是,谁会在意被抢亲的人脚上穿什么?更何况我就一句台词。而且,裙摆又这么长。”淡锦晃了晃拎在手里的裙摆。   江嫣然看着淡锦的侧脸,良久,道:“总觉得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淡锦笑了笑。   “说话的次数多多了,也会跟别人开玩笑了。你以前从来不和别人开玩笑。不论怎么想和你聊天,你都尽量只用十以内的字数回答,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淡锦轻快地说:“家里已经有一个不愿意说话的孩子了,我总不能给她做坏榜样。”   “看来收养初秋也是件好事啊。”   “或许吧。”   两个人来到搭好的棚内,工作人员正在将一副写着“佳儿佳妇”的大立轴悬挂在梁上,悬灯结彩,花团锦簇。饰演白眉鹰王和常遇春的两个大叔坐在主婚人的位置上对台词,骆深正和宋远桥、殷野王混在一起聊天,李家孝忙得焦头烂额,指挥一下这边,指挥一下那边,真和操办婚礼一样焦心。   “少林的,华山的,站在左边去,不要挡路!”李家孝拿着一个菜市场同款的大喇叭嘶吼,“武当和峨眉的原地蹲下,挡我视线了!张无忌,周芷若,到中间来站着,赵敏去门外就位,快快快!杨逍,不要再啃那个玉米了,马上到你的位置上去!”   李家孝又环视一周,怒问:“张三丰呢?!”   一个小场务跑过来,“老爷子负责携带的那本作为贺礼的太极章法,突然不见了,他回酒店找去了。”   “他都七十岁了你们还叫老人家亲自去找?还不赶紧去接回来,道具组那边有备份的,去取!快点!”   骆深看着焦躁的李家孝直乐呵,悄悄地和身边的淡锦说:“我还是第一次见李导气成这样。”   “这个场地小,演员又太多,确实不好组织。”淡锦压低了声音回道。   “这样闹下去,估计要到八点以后才能拍完了。”骆深从怀里摸了几圈,掏出几颗晶莹可爱的糖果,偷偷塞进淡锦的手里,“如果饿了的话就吃点糖吧。”   淡锦捏着那糖看了看,“你还有心思吃糖,这场戏就你和赵敏的台词最多,都背过了吗?”   “不瞒你说,倚天我高中的时候都翻烂了,根本不用背。”骆深看着淡锦,不禁感慨,“我那时读这本书,就喜欢周芷若,其他几个女角色一点都不感冒,那次在学校晚会上看见你唱歌,还以为周芷若从书里走出来了。金老爷子描写芷若的那些词汇,用在你身上真是一个不差,所以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学姐。”   淡锦勉强笑了笑。   “知道你真的能演周芷若后,我就一直期待能拍这场大婚的戏,这么多年了,我做梦都想和你穿上婚服站在一起。”骆深说着,竟拉上了淡锦的手。   淡锦稍稍颤了一下,但没有躲开。   “学姐答应做我女朋友后,我高兴得三天没睡好,看恐怖片都能傻笑出来。虽然学姐还是离我远远的,可我只要想到我们关系已经不一样了,还是会开心得不得了。”骆深微微弯下腰,让自己能够平视淡锦,虔诚又恳切道:“我知道,我们现在还没有接过吻,也没有更亲密的接触,在一起的时间实在太短了,但是我还是想告诉学姐,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我希望,以后有一天,我们能举办一个真正的婚礼。”   淡锦垂下眼。   本来打算这场戏之后说的。   “骆深。”她看向他,唇边笑意消失。   骆深仍温柔地笑着:“嗯?”   “我们分手吧。”   骆深的所有表情瞬时僵在了脸上。   淡锦把自己的手从骆深的执握中抽出,她安然地转过头去看向门外的远方,仿佛刚刚发生的事情与她无关。   她相信骆深口中的爱情,但很可惜,她不能像骆深爱自己一样去爱他。她算计他太多了,以至于她后来慢慢觉得骆深作为恋人还不错时,也无法再这样和他正常交往下去。   爱情里要是掺杂了和它本身无关的算计,那就不是真的爱情。既然一开始就都是假的,最好的结局便是点到为止。   “周芷若,把你的红盖头盖上!准备开始了!”   李家孝举着喇叭,大声喊道:“1——2——”   淡锦拿起小臂上搭着的红盖头,轻轻地蒙上自己的脸。   “si——”三的音还没发完,李家孝便硬生生停止,转而大声质问:“张无忌,你哭什么?这场戏让你哭了么?”   胳膊忽然被一只大手用力抓住。   “为什么?”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淡锦没有掀开红盖头,只是轻声说:“对不起。”   “到底为什么?”那人固执地重复。   “骆深!你到底怎么回事?抓着周芷若干嘛?还能不能拍了!”李家孝把喇叭的声量调到最高,恨不得蹦到场中对着骆深的耳朵喊。   “如果你真的把倚天看了很多遍,”淡锦躲在满目大红的隐蔽下,摩挲着掌心里晶莹可爱的糖果,波澜不惊地慢慢陈述,“那你就应该知道,张无忌和周芷若,从一开始,就是有缘无分。”   作者有话要说:  【“爱情里要是掺杂了和它本身无关的算计,那就不是真的爱情。”from莎士比亚《李尔王》】   我都差点忘了淡锦还有个蓝盆友 第37章 《我的前半生》   “驴肉炖白菜、羊肉片川小萝卜、鸭条溜海参、鸭丁溜葛仙米、烧茨菇、肉片焖玉兰片、羊肉丝焖跑、炸春卷、黄韭菜炒肉、熏肘花小肚、卤煮豆腐、熏干丝烹掐菜、花椒油炒白菜丝、五香干、祭神肉片汤、白煮塞勒、烹白肉。”   淡浅“啪”得合上书,“想吃哪一道?”   初秋无精打采地趴在格林童话上, 百无聊赖地翻着带插画的书页, “你都会做么?”   “做饭又不难, 只要有食谱就好。”   “可乐鸡翅吧。”   “我刚刚念可乐鸡翅了吗?”淡浅又翻开书, 仔细查证。   正在她慢慢挨着往下看时,初秋从床上爬起,脚一蹬蹦到地上, 蹭蹭蹭就往外跑, “我出去玩一会儿, 十二点回来吃饭!”   淡浅把书放到一边, 颇为欣慰:“会主动出去玩了,真好。”   她也下了楼,带着淡锦留下来的平板,搜出可乐鸡翅的教程。正当埋头默背步骤时,措不及防地看见厨房里一个慌张的背影。   熊雪儿听到背后有脚步声,猛一回头,感动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小浅, 你可来了!”   淡浅从熊雪儿腰际的空当里看见了一锅正在向外溢出的泡面,她忙把平板放到餐桌上, 几步跑过来,关掉电磁炉, 舀一勺凉水浇进去,张牙舞爪的面锅一下子就安静了。   “唉,梅姨的小孙子生病了, 今天没来,可苦了我了。”熊雪儿一张脸吊得跟苦瓜一样,“昨天练了一整天的舞,到了晚上又不敢吃东西,活活饿到今早,结果还没饭。我看到冰箱里有几包方便面,本来想着把料包和面放在一起煮一煮又不难,没成想……真是老天爷都跟我过不去。”   “雪儿姐,以后如果梅姨不在,你又饿了的话,就来找我啊。”淡浅利落地帮身边的罪魁祸首收拾灶台的残局,“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是不是姓淡的人都这么贤惠啊?”熊雪儿倚靠在案板边上,对着淡浅邪笑。   “可能是因为姓淡的人都比较穷吧。”淡浅笑着向熊雪儿眨了一下左眼。   熊雪儿哇了一声:“好可爱哦。我就说,你和你姐这种长相要是愿意主动勾引人,那全天下没有谁不心甘情愿地钻进你们手掌心。可惜了,那么漂亮一张脸蛋,你姐呀一天到晚就板着,要么就是假笑,假得不得了。”   “姐姐话不多是因为性格就是那样,假笑也不是因为她虚伪,只是出于对于别人的礼貌而已。”   “我早就说过,她只是面上一层温柔和蔼,骨子里冷得很,偏偏有人就是不听,就要往她身上扑。你看看江队,还有那个姓骆的小子,哼,他们迟早要吃亏。”   “别这么说,姐姐这个样子也不是她自己愿意的,她吃过太多苦了,她的冷漠只是为了保护自己。要是可以的话,谁不想要和嫣然姐一样做一个表里如一的大家闺秀呢?”   淡浅收拾好了面锅,重新架锅烧水,从冰箱里拿了一些肉出来处理。   “知道啦,每次说到你姐,你都恨不得整个人裹在她身上给她当挡箭牌。真是姐妹情深,我好羡慕喔。”熊雪儿阴阳怪气道。   “雪儿姐也是我的好姐姐啊,如果以后有人说雪儿姐的坏话,我也会这样保护你的。”淡浅笑着给肉类改刀。   “真的?”熊雪儿抑制不住地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当然了。”淡浅把处理好的肉扔进锅里的沸水。   熊雪儿沉默地盯着正在做饭的淡浅看了好阵子。   半晌,她叹口气:“要是小浅和我一样的年龄多好。这样的话,我一定会追小浅的。”   淡浅的唇边挂着淡雅的笑意:“为什么不等我长大呢?”   熊雪儿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反问:“那你可以等我变老吗?”   淡浅脸上的笑慢慢平息。她紧紧地盯着锅里不断沉浮的肉块,和沸水中翻涌的肉沫。   她喃喃自语。   “如果……我可以活到那时候就好了。”   .   初秋跑出别墅,走到玫瑰花园旁,刚想蹲下,又觉得太近,便一路跑出自家别墅的领域。她寻到了公共花园那边,左看看,右看看,确保没有人后,蹲在矮灌木旁边开始刨土。   待刨好一个小坑,她偷偷地摸向口袋,翻出那些含在嘴里瞒天过海后又吐出来的利培酮药片和自己的门牙,准备扔进坑里。   “我看见了哦,你偷埋东西!”   初秋被陌生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她忙抬头看,正好与矮灌木中的一张人脸面对面。   “啊!”初秋大叫一声,想往后躲,却没站稳脚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里面的人钻了出来,是一个和初秋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红扑扑的脸蛋,圆圆的下巴,一对双马尾像小飞象的耳朵一样在两侧晃荡。   “你在埋什么?给我看看。”   初秋下意识想逃,她踉跄着爬起,可还没等跨出去,便被那小女孩抓住了脚踝,“别走,陪我玩一会儿嘛。”   初秋本不愿意和她说话,但被逼急了,喊道:“放开我!”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怎么这么眼熟……”小姑娘一边思索还一边紧握不放,“是电视吗?还是八卦杂志来着?”   “放开我!”   “你跑什么啊?我又不是小怪兽,又不会吃了你。”小姑娘从灌木丛里爬出来,松开初秋的脚踝,但初秋还没来得及再跑,就又被抓住了手腕。   “我叫雷苗苗,你叫什么名字?”   初秋见挣脱不了,气得无奈,只得说:“如果我告诉你,你就放开我吗?”   “那得看你有没有骗我了。你说吧,我能看出你是不是在骗我。”   “冉,初,秋。”初秋一字一顿,“放开我!”   天空在不经意间变得愈来愈黑,正在两人拉来拉去的时候,针芒一般细小的雨点落了下来。等雷苗苗发现下雨的时候,雨在顷刻之间骤然变大。   “还争什么,先跟我来!”雷苗苗拉着初秋跑到运动器材那边去,找了个滑梯,两个小孩往下面一钻,暂且勉强避个雨。   雨点落在初秋的身边,润湿的尘土沾上了她的衣摆和裤子,她的脸上掩饰不住的嫌弃,但此刻也没有别的去处了。   “你家住在这里吗?”雷苗苗睁大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双手托着腮。   初秋闷闷地嗯了一声。   “我家住在那边,”雷苗苗指向南边的一栋别墅,“这里地方大,但是人少。我家以前住在小屋子,那时候隔壁的叔叔阿姨都喜欢串门,可是现在搬进了大房间,人们都喜欢待在家里了。可能是因为家里地方太大,在家里就已经走累了吧。”   初秋不太想搭理她。   “这里太偏僻了,到外面去必须要坐车,我平时就只能来这里玩。但这里几乎没有小朋友来,好不容易看见你,”雷苗苗笑嘻嘻的,“你必须要和我做朋友,我都要无聊死了。”   “我不想交朋友。”初秋拒绝。   “为什么?”雷苗苗不解。   “反正……反正,他们都会被烧死的。”   “啊?”雷苗苗笑了,“你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啊?”   “不要你管。”初秋板着脸。   “你脾气真坏。妈妈和我说,不可以和脾气坏的小朋友一起玩,但是没办法,我遇不到别的小朋友,那就只能勉为其难地和你玩了。”   “谁要你勉为其难了?”初秋哼了一声。   雷苗苗审视着初秋的表情,笑问:“你是不是因为脾气坏,所以才要吃那些药?可是你都没有吃,看来是准备瞒过大人,自己偷偷埋掉。不过没关系,我也不喜欢吃药。”   “你能不能安静一点?吵死了。”   “你怎么和那些大人一样?一点都不像小孩子!”   两个人还没拌几句嘴,便听远处有人喊着初秋的名字寻过来。但初秋没有答应,只是抱着膝盖默默地等那人自己找。   过了两分钟,身边的细雨忽被挡走了一部分。   淡浅撑着伞,弯下腰看着滑梯下的两个小姑娘,温柔地笑道:“初秋妹妹,在这里呀。”   又有一人走了过来,人还没进视线,先听到她暴躁的声音:“我就说,家里有个小孩子就是不省心,什么天气也敢往外跑,能把人急疯……”   “雪儿姐,算了。”淡浅拉了拉熊雪儿的袖口。   熊雪儿一把撑在滑梯上,蓝色的长发垂下来,活像要吃人的鬼。   “你是哪家的孩子?不学好,跑来诱拐我们家小孩?”熊雪儿指着雷苗苗凶巴巴地喊。   初秋皱着眉,低声说:“是我自己跑过来的,不关她事。”   雷苗苗欣喜地撞了撞她的胳膊:“看不出来你还挺仗义。”   “初秋妹妹,可乐鸡翅做好了喔,还有很多好吃的菜,不想回去尝尝吗?”淡浅始终保持着温和的声线和轻柔的态度。   “你的可乐鸡翅,和淡锦做的一样吗?”初秋认真地问。   “应该是一样的吧,我和姐姐习惯放调料的量都是差不多的。”   “那……那就回去吧。”   “我也可以去吃吗?”雷苗苗咽了咽口水。   “可以啊,正好下雨,先去我们家避避。等吃了饭,雨停了,就送你回家。”淡浅笑盈盈地回答。   两个小孩从滑梯下面爬出,淡浅把自己的伞给了她俩,熊雪儿忙过来帮淡浅遮雨。   淡浅看着滑梯下面发了片刻的呆。   “小浅,还不走?”熊雪儿软软地问。   “嗯,就走。”   说罢,淡浅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滑梯下散落的利培酮。   作者有话要说:  【“驴肉炖白菜、羊肉片川小萝卜、鸭条溜海参、鸭丁溜葛仙米、烧茨菇、肉片焖玉兰片、羊肉丝焖跑、炸春卷、黄韭菜炒肉、熏肘花小肚、卤煮豆腐、熏干丝烹掐菜、花椒油炒白菜丝、五香干、祭神肉片汤、白煮塞勒、烹白肉。”from溥仪《我的前半生》】   不是亦舒的《我的前半生》,是溥仪的。这一段来自溥仪讲述的宫廷菜系。所以小浅当时看的不是菜谱,是正经书哦   都要四十章了副cp总算出来了,没错就是小浅和熊雪儿,腹黑温柔年下x骚包白痴年上 第38章 《沙与沫》   “哇。”   雷苗苗一踏进门,便看见正对着客厅墙壁上的A.N.T三人巨幅海报。   海报中, 江嫣然在左侧微微转过头来, 双目紧闭, 被吹起的长发衬着一张端庄温润的脸, 背景是纯洁神圣的白光;熊雪儿在右侧,只露出半张倨傲的右脸,瞳孔在眼角的位置觑着镜头, 背景则沉陷在破碎的黑暗中。正中间是淡锦那张被光阴打得恰到好处的面孔, 她的脸一半在光明中, 与江嫣然的构图成为一体, 另一半在黑暗中,与熊雪儿的构图成为一体。   她们三人手中分别拿着一样东西,淡锦握着一只金苹果,江嫣然拈着一根橄榄枝,熊雪儿举着一只布谷鸟。   雷苗苗走近去看,发现每个人下面都写了一行小字。   淡锦下面写的是:“一个人有两个我。”   熊雪儿下面写的是:“一个在黑暗中醒着。”   江嫣然下面写的是:“一个在光明中睡着。”   “这是新专辑的海报,昨天老于给我看, 我觉得拍得挺好,就问他要了一副大的, 叫人贴在客厅里。”熊雪儿对新来的小家伙解释。   雷苗苗满脸惊喜:“你们是明星吗?”   “你居然没见过我?老娘真就这么不红吗?”熊雪儿夸张地挑起眉毛。   “我见过她,”雷苗苗跑到海报跟前, 指了指淡锦的脸,“妈妈还不叫我上网,只允许我看电视, 看电视的时候看到过她,这个姐姐好漂亮。”   “来来来,我给你安利一下我们的企业文化,”熊雪儿笑呵呵地蹲下去揽着雷苗苗,培养脑残粉要从娃娃抓起,“我们这个组合叫A.N.T,记住吗?A.N.T。为什么叫A.N.T呢?其实每个字母都是我们三个人的英文名首写,分别是‘Ace、Nadia、Tina’。中间的这位你觉得漂亮的淡锦姐姐,她英文名就是Ace,为什么叫Ace呢?自出道她的定位就是绝对C位,所以干脆就直接叫Ace了。Nadia是这边的嫣然姐姐……”   正在餐厅端菜的淡浅听到了几句,笑问:“我怎么没听姐姐说过英文名这回事呢?”   “刚刚出道的时候公司非要起的,后来我们都嫌难听,而且太土了,就很少再用了,但是饭圈那些粉丝还是很喜欢用的。”熊雪儿说到这里更来劲了,“你知道A.N.T连在一起是什么吗?ant,就是蚂蚁的意思,所以我们的粉丝又叫我们‘蚁团’。”   “原来是蚁团?!”雷苗苗激动了,“我经常听同学们说‘蚁团’‘蚁团’的,还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团,原来、原来就是、就是就是就是……”   “你看看,我就说咱们A.N.T还是有名气的。”熊雪儿颇感欣慰。   淡浅端好了菜,叫她们过来吃饭,笑道:“本来就有名,雪儿姐,你太小看A.N.T的知名度了。学校门口的文具店经常卖你们的贴画和海报呢。”   “天哪,我一定要告诉他们我见过蚁团真人!”雷苗苗幸福地要晕过去了。   “记得多夸两句熊雪儿,知道吗?这小破团就数我的粉丝最少,你得好好帮我扩扩群众基础才行。”熊雪儿满脸郑重地拍拍雷苗苗的肩,委以重任。   “我要告诉妈妈,我们和明星住在一个小区里!”   “哎哎哎,这可别乱说。其他的随你怎么吹,但是千万不要暴露我们的具体住址,不然麻烦就大了。”   几人在饭桌上落座,淡浅在楼梯口唤了两声“初秋妹妹”。没过一会儿,初秋便从楼上慢吞吞地下来了。   “一回来就回卧室了,是哪里不舒服么?”淡浅看着初秋的脸色。   “我不知道……有点晕。”初秋软蔫蔫的。   “咳嗽吗?”   “好像有一点。”   “肯定是在外面待久了,受了凉。我一会儿给你煮姜汤。”淡浅的双手置于围裙上,轻轻蹭去刚刚刷锅时残留的水渍,“你还吃饭吗?”   “我不想和陌生人一起吃饭。”初秋看了一眼餐厅里围着食物转的雷苗苗,“她太吵了。”   “那我给你留点饭菜,一会儿给你端到卧室去,你先上楼去睡会儿吧。”   “嗯。”   初秋正要走,淡浅又叫住了她:“等等!”   “怎么了?”初秋闷着嗓子幽怨地看过来。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刚刚和你一起避雨的这个小朋友,你们俩……”淡浅轻轻一笑,“聊过天吗?”   “那算聊天么?应该是吵架吧。”初秋闷闷不乐。   淡浅的重点却放在了别的地方:“我的意思是,你愿意和她说话?”   “那又怎么了?那是她逼我的!”   “哦——”淡浅点点头,若有所思,“一会儿给姐姐打个电话,告诉她这件事吧。”   “嗯。”初秋也点了点头。   初秋回到自己的卧室,去到阳台上,打开阳台的窗户,外面嘈杂的雨声轰然变大,那些雨点似乎能直接砸进她的脑神经中。   她坐在阳台的地毯上,觉得身体有点热,所以想吹吹风。   感觉很久都没和淡锦联系过了,她总是在忙,每次打电话去她都不在,她回过来时又是深夜,熟睡中的自己再一次错过。等到了第二天,自己看见了未接,再拨过去,又是忙碌。如此一个又一个的恶循环。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放在身边的手机突然跳出了视频请求。   海绵宝宝的头像。   初秋忙拿起手机,手忙脚乱地按下接听,那边的画面先是一片模糊,紧接着镜头被立了起来,仍带着古代妆发的淡锦出现在屏幕里。   初秋一下子没有认出淡锦的脸,她化了很浓的妆,打了红色眼影,涂着深红色口红,脸部轮廓显然受过了修容笔的光顾。初秋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怎么不一样了?”   “因为我变坏了,”淡锦身后的背景一直在动,看起来正在走路,走了几步后不知寻了个什么地方坐了下来,还给初秋看自己左手上那足有三寸长的指甲,“而且练了九阴白骨爪。”   “好长啊,”初秋被那指甲吓到,张圆了眼睛,“你要怎么吃饭呢?”   “是假的,贴上去的,现在正在摘。”说着,淡锦又给她展示了自己光秃秃的右手。   “今天收工了?”初秋笑了起来。   “不是,早着呢。只是突然下雨了,河边那场没法继续下去,现在转拍室内戏。”淡锦忽又起身,拿着手机走到棚子边去,将手臂探出七分,打开后置摄像头,“给你看,九寨沟的雨。”   初秋看着绚丽的河水被雨丝扰得一团乱麻,听着耳边真真实实的雨声,仿佛真的和淡锦并肩站在一起。   “我刚刚看天气,锦江也下雨了,”淡锦的声音从雨景的后面传来,“你淋到了吗?”   “没有。”   她想,不能让淡锦担心。   “那就好,换季的这几天要特别小心,冬天到春天这一个月最容易生病,记得提醒小浅,叫她给你多加两件衣服。厚被子要收起来了,春天的被子我放在你柜子的顶层,让雪儿踩个凳子帮你拿一下,你就不要去了,我怕你会掉下来。”   镜头突然一黑,似乎被经过的人挡住了,那人注意到淡锦在视频,便停住脚步往屏幕上看,见到初秋,柔柔地笑起来:“小初秋。”   淡锦的声音由画面外传来:“初秋,叫嫣然姐姐。”   初秋盯着视频里江嫣然温和的面孔,钝钝地喊:“嫣然姐姐。”   江嫣然微微抬高眉毛,惊喜地看向淡锦的方向:“她愿意和我说话了?”   镜头一转,淡锦的脸再次出现,“这就对了,就是要这样,慢慢学会相信别人。不要怕和人们交流,其实他们都和我一样,不会害你的。”   “可是,能不说的时候,我还是不要说。”初秋皱起眉,“今天我去埋牙齿的时候,遇见了一个蛮不讲理的小孩,太吵了,要是所有人都像她那样吵,我宁愿一辈子不说话。”   “上次的牙齿还没有埋掉吗?”   “那颗早就埋了,后来就总是掉。昨天又掉了一颗,”初秋把牙呲出来让淡锦瞧,只见守门的四颗全部阵亡,硕大的一个豁口飕飕漏风,“你看。”   淡锦不禁一笑:“记住,不要老去舔它,会把新长出来的牙舔歪。如果歪了,咱们还要去矫牙,你不希望自己变成小钢牙吧?”   “嗯,我不舔。”初秋承诺道。   “和我说说你遇见的新朋友吧。”   淡锦坐在了化妆间的椅子上,对面有人正给她换妆。   初秋坚持:“她不是我的朋友。”   “咱们住的地方偏僻,平时见不到什么小孩子,能认识一个小孩不容易,你可以试试和她成为朋友的。多一个朋友总不是坏事。”   “知道了,”初秋哀叹,“我好不容易才能和你聊一会儿,就不要聊那个家伙了。”   “那你想聊点什么?”   “什么都好,只要能看着你说话。”   淡锦突然抬起头看向一处,片刻后,她匆匆说:“初秋,李导要转场了,我先挂了,回头再聊。”   初秋还没来得及说再见,屏幕上就跳出了“视频已挂断”。   她盯着手机看了一分钟,然后把它扔到一边去,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毯上,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大雨。   冷森森的风灌进阳台,吹得她有些困乏。   越来越困。   越来越困。   后来好像是睡着了。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了淡浅的声音。   “雪儿姐,初秋发烧了!”   她是这么喊的。   再后来,她好像被谁抱到了床上去,被闷进厚实的被子里,有人给她嘴里灌了很苦的药,还有人在她额头上放了一块冰凉舒爽的毛巾。她挣扎着睁开半边眼睛时,模糊看见身边躺着那个黑色长卷发的美丽女人。   意识朦胧的她抱了上去,这是她一直都想要做却一直不敢做的事——抱着淡锦睡一次觉。   虽然,这一晚的淡锦抱起来有些毛发旺盛,而且还有一股妙鲜包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人有两个我,一个在黑暗中醒着,一个在光明中睡着。”from纪伯伦《沙与沫》】   海报描写那一段,光影色彩直接指明三个人的命运基调,还有她们手上拿的东西,淡锦拿的金苹果代表爱与美之神阿弗洛狄忒(参见古希腊神话中的金苹果典故),熊雪儿拿的布谷鸟代表嫉妒心极强的赫拉,江嫣然拿的橄榄枝代表智慧女神雅典娜。阿弗洛狄忒、赫拉、雅典娜这三位啥关系,稍微了解古希腊神话的应该都知道~   已经在文中清楚地指出,《沙与沫》这三句话分别对应淡锦、熊雪儿、江嫣然三个人。熊雪儿的“在黑暗中醒着”后文剧情会解释,江嫣然的“在光明中睡着”就不说了,为什么说淡锦“有两个我”呢?因为淡锦这个角色的内核就是她内心冷漠与善良的碰撞,看她的名字就知道她人格的两面性,“淡”和“锦”是反义词,苦难致使她冷漠,初秋唤起她的善良,酱紫。 第39章 《挪威的森林》   于伟忠迈着轻快的步伐来到门前,整理了一下领带, 按响了门铃。   不一会儿梅姨来开了门, 于伟忠向屋里打量了一眼, “都不在?”   梅姨认出他就是江嫣然谈起过的经纪人“老于”, 便放下戒心,如实回答:“只有冉初秋在,淡浅和熊小姐去市内的华润万家采购食品了。”   “我知道, 是我给雪儿华润万家的购物卡, 还给了一张图书大厦的优惠券, 就知道她俩会进城。这种时候, 人少点好……”于伟忠迈进别墅里,梅姨给他拿了一双客人专用的拖鞋,于伟忠看了一眼,直接跨了过去,“不用换鞋,我很快就走。”   “您需要喝茶吗?”   “不用,你忙你的吧, 接下来发生什么都和你无关。”   梅姨深知作为一个保姆的职守,主人之间事她本就不该侧目, “您放心,我只管做饭。”   于伟忠满意地点头。   他踏进客厅, 看见冉初秋裹着一条被子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一只呼呼大睡的猫咪,手边放着一个穿着小衣服的灭火器罐子, 正安静地看电视上播出的节目。   于伟忠坐到另一个独立沙发上,见电视上播的正是《夏日阳光》,忍不住笑了:“你也在看这个啊。小锦演得还不错吧?”   初秋见到陌生人大摇大摆地进来,还径直坐在了自己对面,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你……你是谁?”   “哦对,我忘了,我见过很多次你的照片,但是你还没见过我,”于伟忠向前倾了倾身体,“我是A.N.T的经纪人,小锦和嫣然她们都叫我老于,你应该在她们口中听到过我。放心,我不是坏人。”   初秋本想逃上楼,但又想到了淡锦说过的——   “就是要这样,慢慢学会相信别人。”   “不要怕和人们交流,其实他们都和我一样,不会害你的。”   不会害你的。   她咽了咽口水,紧张地抱紧哮天犬。   “我还得谢谢你,要不是你,小锦也不能获得那么高的话题度。如果没有收养新闻和后来倚天的旷工事件,还没有这么多人专门来看夏日阳光,小锦也不会火成现在这个样子。”于伟忠得意洋洋地翘起二郎腿,“这几天公司给她接通告接到手软,档期都排到下半年去了,A.N.T的演唱会门票开售后三分钟就被抢空,那可是整整两万人的场,更别说新专辑预热活动……”   说到一半他停下来,看了一眼懵懂的初秋,“算了,我和你说这个干嘛,小娃娃家家的,啥都不懂。”   “那、那我上楼去了。”初秋小声说。   “先不急,那个与你说不得,另一件事可说得。”于伟忠拉了一下西装外套的领口,“我们收养你已经快三个月了吧?距离旷工事件过去也有一个月了。你知道么,现在大家都讨论的是淡锦和A.N.T,再不济就是倚天和云舟,已经彻底没有人关心冉初秋怎么样了。”   于伟忠笑了笑,放低了声音:“他们就是这样,忘性大得很,没有什么新闻能在他们的脑子里停留超过一个月。想想也是,大家都是普通人,忙着工作生活养家,明星的事不过是酒足饭后拿来消遣的东西,可替代性实在太强了。就连当初专门给你成立的基金会,现在也人去楼空不见踪影咯。”   “所有的人都是这样,只在有人关注的时候才肯拼命卖力,一旦看他表演的人群散光,谁还呆的住呢。你说对不对?”   初秋听不懂这个大人在说什么,但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马上会有很不好的事发生。   “我说这么多,你能明白么?”于伟忠靠进沙发里,觑着初秋呆滞的脸,“直白点,告诉你,公司已经不打算养你这个已经没用的小家伙了。淡锦是不可能养你的,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没人给你出抚养费,你就不能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看在你多少帮了我们云舟的份上,之前给你买的那些衣服玩具你随便拿,拿多少都行,好好收拾你的行李,马上跟我去孤儿院吧。”   初秋听懂了最后一句话。尤其听懂了那三个字。   孤儿院。   “我不去!”她激动得眼角通红,“我死都不会去的!”   “你干嘛这么排斥呢,你看你,就算赖在这里,A.N.T三个人整天赶通告,你一天到晚守着个空宅子有什么好的?那家孤儿院院长是我老同学,我打过招呼了,绝对不会亏待你的,你过去还可以和一群同龄的小朋友玩,有什么……”   “不……不!”   “警告你哦,小妮子,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不会去,我要找淡锦……”   初秋慌张地从口袋里掏手机,于伟忠眼疾手快地一步上前,夺走了她的樱花粉手机,在初秋跳起来想要去抢的时候,轻而易举地拎住她的后领。   “你找她也没用,你要被送回孤儿院,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你就是给她打电话她也不会再管你了!”   “你骗我,我不会相信你的,把手机还给我!”   于伟忠轻松地钳制住初秋,苦口婆心地劝道:“你本来就应该去孤儿院的,让你过了三个月富贵日子,住别墅,见明星,进剧组,你该知足了,别得寸进尺。”   “我没有想得寸进尺,我、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但求求你,别让我走,”初秋被悬在空中,类似于火灾时的无力和恐惧再一次袭上心头,她忍不住哭出来,“求你了,我只想和她住在一起,我只有这一个愿望……”   于伟忠见软的不行,直接口不择言上硬的:“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愿望对淡锦来说是致命的,她现在养家已经十分艰难了,你赖在她身边会把她逼死的!你这个小孩又精神有问题,永远没法像正常人一样活着,总要吃药治疗不说,看看你自己,总一副自怜、绝望的德行,满身负面情绪,你就该被送到孤儿院去!还看不出来吗?你这辈子已经完了,你根本就是在沼泽里下沉,你完了!”   “我没有!我没有!”初秋像疯了一样挣扎起来,不停地尖叫嘶吼。   “你想和淡锦在一起,你就是想把她也拖进去,却还希望她能救你,别做梦了!”   于伟忠拎着小鸡仔一样把初秋一路拎出门去,一把扔到后车座里,锁上车门。   黑色的小轿车被踩了猛一脚油门,顺着大路扬长而去。   哮天犬紧紧跟出去,本想跳上车找小主人,但车子开得太快,还没等它跃起便蹿了出去,直直压过它毛茸茸的尾巴。   猫咪的惨叫瞬时划过整栋别墅。   梅姨忙小跑过来,抱起受伤的哮天犬。她忧心忡忡地看着黑色小轿车消失的方向,拿出老人机,拨通了江嫣然的电话。   .   “你说什么?!”   江嫣然一下从椅子里站起来,满面惊愕。   那边的人又说了两句,她声音微颤道:“好……我知道了,您别管了。”   挂断电话,她立即由化妆间奔向拍摄场地。绕过重重工作人员,一眼看见淡锦正坐在棚子下面默读接下来要拍的屠狮大会的台词。   李家孝见江嫣然莫名其妙进了场地,拿起喇叭喊:“赵敏,现在还不该你上场,先去一边坐着!”   “李导,我有重要的事和小锦……”   “这是她最后一场独镜的动作戏了,拍完她就杀青,可别影响人家收工啊,有事回头再说!”   镜头下,李家孝敬畏江嫣然背后的入江集团,她说什么都答应,但一旦上了镜头,李家孝眼里只有戏,谁的面子都不给。   江嫣然只得先下场,她悄悄用手机试探着给淡锦发了一条短信——“小锦?”,但淡锦已经贴好了九阴白骨爪需要的长指甲,屏幕亮了之后,她只是大略扫了一眼,并没有打开锁屏去看内容。   江嫣然又想从工作人员的后面绕过去,还没走两步,就见翁丹阳迎面而来。   “江队,什么事啊急成这样?”   “梅姨刚刚给我打电话,说老于把初秋带走了,要送去孤儿院。”江嫣然紧紧皱着眉,“小锦好歹也是初秋名义上的监护人,这事要是捅给媒体可就不得了了,我得赶紧告诉小锦这件事。”   翁丹阳一听,了然于胸,把江嫣然拉到一边去,小声说:“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公司一开始就没打算一直养着她,公司不养了,小锦的情况你也了解,她没那个能力去接手,可不就只能送到孤儿院了吗?”   “一个孩子很难养吗?我可以出钱。”   “别逗了江队,有句话你没听过吗,救急不救穷!别给自己没事找事了。”   “那小锦那边……”江嫣然左右为难。   “你以为小锦多喜欢那孩子呢?小锦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骨子里冷极了,她就只爱她妹妹一个人。只相处了两三个月的孩子,能有什么感情?算了吧,这事没必要和她提,提了她也不会在意的。”   “你的意思是……”   “该怎么过还怎么过。那些话闷在肚子里,别总在片场说道,否则叫有心人听了去,还要倒打我们云舟一耙。你也不希望咱们公司亏钱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爱你,就是想把你也拖进来,却希望你救我。”from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   救急不救穷,这句话是没有错的。 第40章 《断头王后》   “她那时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 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杜老师念完最后一段, 合上书, 问周围一圈小朋友:“你们想成为玛丽那样的人吗?”   “不想——”小朋友们纷纷摇头。有几个调皮的把头甩了起来。   “那你们就要记得, 不能——”   “贪得无厌——”孩子们异口同声地接道。   小教室的门忽然被敲响,杜老师起身去开门。只见孤儿院的赵院长站在那里,身后跟着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 男人臂弯里扶着一个目光呆滞的小女孩。   “这是……”杜老师不明所以地看向赵院长。   赵院长把杜老师叫到走廊里, 先指着杜老师介绍:“这是我们院里最年轻的男老师, 杜明威。”又指了指身后的男人, 说:“这是我的一个老朋友,和你提起过的,叫于老板就成。他今儿送来一个孩子,托咱们照看照看,就交给你了。”   杜明威盯着初秋的脸看了一会儿,小声问:“她怎么回事,怎么不见眼珠转呢?”   “她刚来的时候太躁了, 叫人给打了一针镇定剂,过会儿应该就缓过来了。”   杜明威又注意到初秋的眉心贴着一块医用纱布, “她的眉毛中间又是……?”   “奥,是这样。她呢多少算个知名人物, 于老板不希望别人知道她在咱们院里,但是她眉心那颗红痣太显眼了,我们商量以后, 就给她做了激光手术,打掉了。”   杜明威瞄了一眼于伟忠,压低了声音:“什么知名人物?不会给咱们带来麻烦吧?”   “就是之前三味珍那个新闻里的孤儿冉初秋。放心吧,其实已经没人关注她了,只是为防万一。”赵院长把初秋从于伟忠的怀里带出来,交到杜明威的手上,嘱咐道,“要是她再发疯,就把她带到医务室那边,叫钱医师再打两针镇定剂。”   “打多了会变傻子吧?”   “傻了才好呢。”赵院长使了个眼色,“别给于老板造成麻烦,懂了么?”   “明白,明白。”   赵院长拍拍杜明威的肩,给了他一份相关安排资料,转身和于伟忠说说笑笑地离开了。   杜明威无奈地笑了笑,看着手里的资料,揽着冉初秋进到教室里。   “小朋友们,安静一下,”杜明威高喊一嗓子,等小教室里的孩子们不讲话了,将冉初秋推到前面来介绍,“这是新进来的小朋友,叫冉初秋,今年七岁。邓娇娇,你年龄最大,你负责照顾新来的小朋友。”   一个约摸十二三岁的女孩子答应:“是,老师!”   “好,已经到中午饭的时间了,大家去食堂吃饭吧。”杜明威看了一眼邓娇娇,和蔼地叮嘱,“娇娇,别忘了老师和你说的话。”   “是,老师!”   杜明威走了以后,邓娇娇干咳一声,瞬间便有几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孩子围了过来,看上去是一个小团体。   此时初秋的意识刚刚清醒了一点,精神还是非常恍惚的,一片朦胧之间,忽被人狠狠撞了一下肩膀。   “喂,新来的,带什么好东西来了?”邓娇娇低下头盯着矮矮的初秋。   “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赶紧供上来,懂不懂规矩?你要是想以后在这里吃上饭,就必须让咱们邓老大先吃饱,明白吗?”另一个短发的女孩子仗着前面的邓娇娇格外嚣张。   “我……”初秋顿了顿,反应了好一会儿,轻声嗫嚅,“我什么都……都没有……”   “放屁!我明明看见带你来的那个人穿得特别好,你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   “不交是吧?”邓娇娇冷笑,“不守规矩,就该给你点苦头尝尝。老二,一会儿出去把门反锁了,不许叫她吃东西。”   初秋隐约感到恐惧,她努力让自己从药剂的麻痹中完全清醒,挣扎着说:“可是老师说了……”   “哈哈哈哈哈……”被叫做老二的姑娘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老师说的又怎么了?咋,你还想告状?还真是个新来的,不知道杜老师有多偏爱咱邓老大呢。”   “还不懂吗?你能不能吃饭,不是杜老师说了算的,”邓娇娇按住初秋眉心的纱布,狠狠一推,“是老子说得算!”   初秋被推倒在地,邓娇娇过于厉害的手劲直接戳开了刚刚激光手术后的血痂,她紧紧地捂着自己的额头,痛得哭出声来,没一会儿,新流出来的血便渗进了纱布。   邓娇娇看了一眼手腕上从别人那里抢来的表,“没劲,不陪她玩了,吃饭去。”   临走时,路过幼小的初秋身边,邓娇娇朝她吐了口水。   她身边的所有姐妹,包括已经走到了小教室门口的人,都特地折返回来,每人向初秋吐了一嘴口水,就好像谁不吐谁就是和邓娇娇作对似的。   她们走了后,果然反锁了小教室的门。   初秋哭了好久。   然而,她很快就发现哭是没有用的。   她必须得从这里逃出去,只有逃出去才能找到一条生路。   她从地上爬起来,强忍着屈辱和恶心,到处摸索可以出去的漏洞。看了一圈,只有靠走廊一侧的那扇窗户是可以打开的,可那窗户太小了,而且太高。   幸运的是,她只有七岁,还没发育的骨骼完全能够爬进那扇窗户。不幸的是,她只有七岁,身高完全不足以将自己托到那么高的位置。   她艰难地拖来两张桌子,又拖了一些椅子放在旁边,先用一把椅子作为垫脚让自己上到桌子上,再取椅子往桌子上垒,叠宝塔一样。还好椅子都是塑料的,她还勉强搬得动。   一层桌子,一层椅子,再一层椅子,加上自己的身高,差不多足够了。   初秋颤巍巍地向上爬,椅子被她的重量卡在墙上,不算非常稳当,但也能撑起她来。她控制自己不往下看,攀住窗口猛地向上一翻,从窗口里钻了出去。   走廊的那一边可没有桌椅衬着,初秋抓住窗台边缘,让自己自由下垂,拉伸到最长的长度,让脚与地面的距离缩到最短,然后放手。   掉在地上时没站稳,差点一屁股坐到地板上。   脚后跟被跺得很痛,所幸没有闹出太大的声响,走廊里没出现什么异常。   初秋拍拍手上的灰,左看看,右看看,她来的时候被注射了镇定剂,完全不记得路,只能试探着往一边走。   孤儿院不大,但也绝对不算小,拐角和楼梯很多,这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太难了。初秋很快就迷了路,这些门和走廊都长得差不多,到最后她也弄不明白自己有没有来过这里,或者是来过几次。   时间轻易地过去。她正在某一处走廊里焦头烂额时,忽听见不远处一阵嘈杂的声音涌来,好像是食堂那边用完饭的孩子们。初秋忙在周围找了一间空屋子躲了起来,趴在门缝边偷偷看外面的情况。   只见几个孤儿院的员工带领那些吃完饭的孩子向宿舍方向走去,他们乖乖地排成一队,一个不落地跟着大哥哥们。初秋看了一会儿,突然发现了邓娇娇的身影,杜明威把她从队列里拉了出来,小声地问着什么。等所有孩子都进了宿舍区,杜明威环顾了一圈四周,对邓娇娇说:“跟我来一趟办公室。”   邓娇娇的眉尾平平地放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满面死气和麻木,和不久前耀武扬威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她跟着杜明威去了另一个方向。   初秋从空屋子里出来,她本想尽快离开,但脚步一顿,又看向邓娇娇和杜明威离开的方向。   她想,杜老师看起来是个好人,自己可以去拜托他帮忙找到出去的路。   于是初秋悄悄地跟在他们的后面,一路跟到了杜明威的办公室。她准备等邓娇娇离开之后再进去和杜明威说话,她实在太讨厌邓娇娇这个人了。   在外面等了一阵子,里面突然传来了一声杜明威的怒吼:“还想吃饱饭吗!孤儿头子当腻了是不是?”   初秋心想,肯定是邓娇娇的恶行被杜老师发现了,正在训斥她呢。她满意地点头,果然坏人自有天收,她偷偷溜到门外,顺着门缝往里看去。   邓娇娇呆呆地站着,眼里噙满了泪水。   初秋想,也不至于哭吧,杜老师骂得又不是特别狠。   邓娇娇双手颤抖着举了起来。   她要做什么呢?初秋很不解。   颤抖的双手摸到被洗得发白的旧衬衫领口,慢慢地、慢慢地解开那里的扣子,一直解下去,直到可以把衬衫完整地脱下来。   接着,她就真的脱了下来。   衬衫被丢在脚边的地上。   十二岁的、还没有完全成熟的少女一丝不.挂地面对着一个成年男人。初秋只能看见她光滑的脊背,还能看见杜明威眼中泛起的异样的光,他立刻站了起来,迫不及待地开始解自己的皮带,心急火燎地把裤子扒了下去。   就当他的裤子落在小腿处的刹那。   初秋大惊失色,不由往后一退,却不想踢到了门槛,发出“咚”的一声。   杜明威警觉起来,慌忙提上裤子,扔下邓娇娇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两步跨到门前,一把拉开防盗门。   初秋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腿都还没站直,就被杜明威老鹰抓小鸡一般揪了起来。杜明威力气非常大,他直接箍住初秋的脖子,把她狠狠摔在地上按住,青面獠牙,可怖之至:   “你要是敢把今天看到的事说出去,我就掐断你的脖子!”   初秋疯狂地咳嗽,因为过度的惊吓丧失了神智,只用尽全身力气去掰杜明威那钢筋一样的大手。   “我告诉你,像你这种没爹没妈的杂种,我就是把你弄死,扔河里,都没有人来追查你的下落!”杜明威狞笑着逼近,“你想尝尝死不瞑目的滋味吗?”   作者有话要说:  【“她那时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from茨威格《断头王后》】   你们猜这句话暗示的到底是邓娇娇还是初秋?   话说第一次在图书馆看到断头王后这本书,还以为是恐怖小说,看了之后才发现是茨威格给路易十六的老婆写的传记   考虑到这几章比较压抑所以接下来几天日更,尽快甜甜甜起来~ 第41章 《肖申克的救赎》   “恭喜杀青!”   “恭喜恭喜。”   “路上注意安全啊!”   回酒店的一路上都有人和淡锦道别。李家孝本说今晚帮她办个杀青酒,但她婉拒了, 终于结束了漫长的昼夜颠倒的拍摄, 她只想先回家好好睡一觉。   收拾好行李, 淡锦拎着行李箱出了酒店。坐上保姆车, 她把手机和包往座位旁边一放,靠着后座就闭上了眼,顺口说:“丹阳, 帮我给江队打个电话, 问问她有什么事。刚刚发现她中午那会儿给我发了一条短信。”   “没什么事。”江嫣然的声音从主驾驶座上传来, 听上去有些疲惫沙哑。   淡锦睁开眼, 坐直了身体:“江队,怎么是你来送我?”   “我和李导请了一天的假,叫丹阳多买了一张机票。好久没回去了,我也想顺便回去看看。”江嫣然启动车子,沿着小路慢慢驶向酒店外。   淡锦听她这么说,心里莫名有种不太好的感觉:“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我……”   江嫣然想到翁丹阳说的那些话,其实觉得不无道理。然而, 淡锦有知情的权力,更何况就这么瞒着, 能瞒多久呢?她早晚都会知道的。   “小锦,其实今天中午……”   话到一半, 淡锦的手机突然响了,江嫣然只得把后半句先咽进肚子里。   “小浅,怎么了?”淡锦低下头, 拿着手机,温柔地小声问。   “姐姐,初秋被你们的经纪人带走了!”淡浅在电话那头飞快地说,“我和雪儿姐白天的时候进城采购去了,刚刚才回家,里外都找不到初秋的人影,问梅姨,梅姨才说是那个姓于的叔叔来过一趟。她听他说,要把初秋送到孤儿院去。”   “什么?”   淡锦的手指瞬间缩紧,整个人不禁向前倾斜。   她的瞳孔放大了一秒,而后却又慢慢地趋于平静,只是拿着手机的手仍在颤抖。   “怎么会这么快……”她极轻地说。   那边的电话似乎被人抢走了,熊雪儿的声音涌到了耳畔:“小锦,什么情况?老于把初秋带走了怎么不告诉我们一声?”   “其实他……”淡锦的喉头上下动了动,“他告诉过我,说以后会把她送回孤儿院。我以为至少要半年,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你知道?你怎么能默许老于干这样的事!”熊雪儿气得骂起来,“人家已经全家死光了,咱们利用人家那么炒作,现在用完了又丢掉?这是伤天害理的事啊,咱们要遭报应的啊!”   “我……我知道。”淡锦闷着嗓子道。   “你知道个屁!我就说你这人冷血得要命,他们还都不信,初秋之前那么喜欢你,那么信任你,一天天眼巴巴地追着你跑,你真的就一点点都不心疼她?你知道孤儿院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吗?你知道孤儿院那群人有多可怕吗?”   “……我能理解。”淡锦的声音已有了点颤。   “放屁!你们这种没有在孤儿院待过的人,根本不知道那地方有多恶心!”熊雪儿越说越动容,“打狗还看主人,打孤儿连主人都不用看,因为他们就是一群没主的杂种,什么人都可以踩上一脚!那些不能正常长大的孩子,你知道他们会分裂出怎样一种规则来让自己活着吗?他们要靠抢,要靠偷,靠威胁,靠打人,你怎么就能确保初秋不会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可怜虫呢?!”   电话那头,淡浅小声地安慰着熊雪儿:“雪儿姐,你别急。”   手机又到了淡浅的手里,她的声音温和平缓:“姐姐,你别太放在心上,雪儿姐只是舍不得初秋妹妹。”   淡锦闭了闭眼,“小浅,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姐姐心里一定有自己的打算,我不想逼姐姐做什么。”淡浅轻轻叹了口气,“要是我可以快点长大就好了,如果我能赚到钱,一定会帮姐姐养初秋妹妹的。”   “江队,你呢?”淡锦抬起眼,看向驾驶座,“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我只是……不想让你过得太辛苦,如果继续收养初秋会让你的经济状况出现严重的问题,我当然希望你能放弃抚养她。”   江嫣然本想再说一句,要是淡锦愿意接受自己的钱也可以,但她知道,淡锦是不会轻易接受任何东西的,尤其是金钱这种太过赤.裸的馈赠。   握着手机的指节一紧。   “其实……不瞒你们说,这些日子,我想过很多次这个问题。”   淡锦垂下眼,对着江嫣然,也对着电话那边的淡浅说着,语调很慢很慢。   “我早就知道老于要把她送走,原本我准备就这么顺其自然算了,毕竟,你们都知道,我不是一个愿意多管闲事的人。但就是刚刚,我竟突然觉得……好像放弃抚养就是罪大恶极,继续抚养才是作为一个人该行的功德。”   “我也希望在听到她被送去孤儿院的时候可以果断地告诉你们:我得去把她接回来。但是我就是你们看到的这样,自私,又懦弱,只敢在‘罪大恶极’与‘功德无量’之间的空隙徘徊,想去找一个中庸的解决办法,却发现根本没有第三条路。救不了她,也没法让自己心安理得。”   “我不是不想弥补她,我也想接她回来。但我不能像个小孩一样,脑子一热,就理所当然地忽视那些接踵而来的问题和压力。”   “你们说,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江嫣然不敢看后视镜,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背后那股无力又无望的目光。   “姐姐。”   淡浅轻柔的声音由手机听筒细细腻腻地传来。   “姐姐,你曾经告诉过我,坚强的人救赎自己,伟大的人拯救他人。姐姐,我相信你是一个伟大的人,你在我心里,一直都很善良。”   淡锦的目光轻轻晃了晃。   “善良?”   “嗯,我相信你的善良。你一定会救她的,就像你当初救了我一样。”   .   孤儿院医护室内。   砰——   咚——   针筒和仪器被摔到地上的响亮声音。   初秋站在床前,拿起手边一切能拿起的东西向门口那几个人砸,一边砸一边近乎癫狂地大喊:“你们都滚!都滚开!别靠近我!”   赵院长急匆匆赶来,门都还没迈进去,就险些被扔出来的一把剪刀戳瞎了眼睛。   “怎么回事?!”他愤怒地质问杜明威。   杜明威愁眉锁眼:“我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中午她私自跑去我办公室,不知为什么突然就不正常了,一直发疯,喊打喊杀的。我只能把她先送到医护室这边,本来想叫周医生给她打镇定剂,但是院里镇定剂用完了,现在周医生已经去大医院调取了。”   “你们几个大男人,制服不了这么一个丫头片子?”   “院长,您都说了她是于老板带来的,不能惹麻烦,我们谁敢硬上啊?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谁要是弄出个意外来,那不是没事找事么?”   “一群怂蛋!”赵院长骂道。   初秋总觉得眼睛很烧,看什么都蒙了一层红,这让她觉得又有火要烧起来了,胸口一阵一阵窒息的痛感。   毫无疑问,今天接二连三的刺激让她彻底失去了理智,孤儿院的黑幕和过往火灾的阴影重叠在一起,已经令她精神严重错乱了。   她看到杜明威的脸从门口探了出来,抓起身边的靠垫就狠狠砸过去,“你滚开!给我滚开!”   赵院长又试探着想往里走,初秋立即抓起一支钢笔扔向他,没砸到,笔碎在了墙上,“你们卖我!都骗我,都骗我!”   另几个孤儿院的工作人员也想进,但初秋手边有太多瓶瓶罐罐和尖锐的用具了,谁都不敢做那个倒霉的出头鸟。   到后来,初秋已经产生了幻觉。她看见了当初把她扔在大火里的柜员,朝他拼命地扔了一瓶水,水瓶砸在地板上漏了一地,她哭喊:“你为什么把我扔在那里?为什么不救我?”   还看见了骆深。她拿起一把手术刀朝他扎去,恶毒地咒骂:“你凭什么亲她?凭什么抱她?凭什么你是她的男朋友?”   还有淡浅。   “我要杀了你!”初秋疯狂地抓起一把的止血钳,将它重重捅进淡浅的脑袋,“杀了你,她就只有我一个妹妹!她就不会把我送到这里,全都是你,都怪你,都怪你!!”   人性的恶在此刻于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她可以向任何一个人挥刀,因为她已绝望到了顶点,沉沦在漫无边际的绝望之中的人,是不会谈论良心与道德的。   接着,她看到了淡锦。   她拿起手边最后一个玻璃杯,用尽全身力气砸向淡锦。玻璃杯精准地碰触到淡锦的额头,在猛烈的撞击之后,杯子落在了淡锦的身后,碎成一地的玻璃渣。   “你为什么让他把我送到这里来?你为什么不来救我?”初秋嘶哑地哭着,“我那么相信你,我就只相信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既然要把我送到孤儿院,为什么当初还要收养我!!!”   须臾之后,一道一寸长的口子在淡锦的额头上裂开,鲜血顺着她的右脸向下流,很快,她的半张脸便全部沉浸在了血渍中。   淡锦没有去擦自己脸上的血,她只是一步一步地走进医护室,从容地跨过地上所有破碎的杂物,跨过那些用来保护自己的武器,来到初秋的面前。   她单膝跪下,就像那晚在锦江市医院外的公交站牌下一样。跪下的瞬间,顺势将初秋抱进怀里。   当她额头上滚烫的血挨到自己的侧脸时,初秋才恍然惊醒——   这个淡锦,并不是自己的幻觉。   “我接你回家。”   淡锦看着初秋身后的地面,眼皮和睫毛上都是沉重的血污。   “初秋,我们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坚强的人救赎自己,伟大的人拯救他人。”from斯蒂芬·金《肖申克的救赎》】   淡锦的本质是非常非常非常善良的。这个角色最美好的地方就在于,她是一个从来都不被生活善待的人,但她仍然可以怀着最大的善意去拯救别的生命,比如小浅,还有初秋。之前她的日记里也有写,虽然淡展锋天天打她,但是她还是愿意把豆浆油条给他吃,她对家庭的厌恶已经到了数月不愿意回家看一眼,但是还是坚持帮家里还债,给父母钱。   我一直在写,她是冷漠的内心披了一层温柔的假皮,但其实正好相反,应该是善良的内心披了一层冷漠的假皮。这是一个真正拥有真善美的灵魂 第42章 《摆渡人》   “幸好,只是被锋利边缘划出外伤, 按片子来看, 受到的撞击不大, 颅内没有明显症状。而且砸到这里的时候杯子是完整的, 没有玻璃渣嵌进伤口。建议留院观察几天,头部的创伤多少要谨慎一些好,不留也没事, 看她自己吧。”   医生合起病历, 递给江嫣然, 温和地说:“叫她进来, 准备缝针。”   江嫣然沉默了一会儿,说:“医生,她是靠脸吃饭的,不能留下疤。”   “我也没有办法,”医生耸耸肩,“靠脸吃饭,就不知道把脸保护好吗?”   “这次……是一个意外。”   “那……”医生在单子上划掉了数字6, 改为5,“给她少缝一针, 五针,这是底线了, 不然就等着感染吧。”   江嫣然紧紧地抿着嘴唇,接过单子。   “别太担心,拆线之后注意护理, 疤痕不会太重的。”医生敷衍地安慰了一下,向外对护士喊道,“小刘,准备针线!”   清理完伤口的淡锦被扶了进来,温顺地坐在凳子上闭着眼。医生娴熟地给她止血消毒,做了局部麻醉,仔仔细细地缝了五针。过程中,淡锦一直表现得十分平淡,仿佛脑袋被砸开瓢的人并不是自己似的。   缝合之后,在伤口处贴上一块纱布,医生又给开了一瓶消炎,让她吊完再回家。   江嫣然扶淡锦去了病房。淡锦看着护士给自己扎好吊针,江嫣然帮忙盖上被子,口中轻轻感叹:“想不到,看过很多次初秋和小浅在病床上的样子,有一天我自己也会躺上来。”   “你为什么不躲开呢?你是艺人啊,有没有想过带着这样的疤会是什么后果?”江嫣然心疼得眼圈都红了。   “她太快了,我没反应过来。”   “为了接她,给自己脸上弄个疤,这样值吗?”   淡锦笑了笑,正要回答,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一接通,就听见老于在电话那边暴跳如雷:   “到底怎么回事?来来来,你来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刚刚赵院长给我打电话说,一个姓淡的女人把冉初秋接走了?!”   “是我接走的。”淡锦低声说。   “小锦啊,你到底想怎么样?”老于痛心疾首,“我把冉初秋送到孤儿院去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让大家都轻松一点吗?你知道找一个各方面都合适我又有熟人在的孤儿院多不容易吗!现在好了,你又把人接回来,我看你怎么养,我可告诉你,公司不会再出一分钱!”   “……我可以自己照顾她。”   “行,行,你要做大善人,我管不着,我也懒得管。只要不耽误工作,你随便怎么作!”   淡锦摩挲着手里的电话:“老于,我……想请半个月的假。”   “眼瞅着说不要你耽误工作,立马就给我请假,为什么请假?你今天必须给我找一个理由出来,要是为了那个天丧孤星,门都没有!”   淡锦低下头:“我伤到脸了,需要休养。”   “什么?”   “就是额头,缝了五针。医生说五天后拆线,半个月才能愈合,在这之前没办法化妆。”   老于一听伤口这么大,瞬间急了起来:“你是怎么弄的?你怎么能让自己的脸上出现这么大的伤口?你……”   江嫣然把手机从淡锦的手里拿过去,用眼神告诉她不要急,自己拿着手机去走廊和老于洽谈了。   过了十分钟,江嫣然回来,把手机还给淡锦,说:“我和他好好说了一下,老于答应帮你推掉之后半个月的所有通告了。你放心吧,老于也明白,就算是发烧骨折都可以坚持上节目,唯独脸受伤绝对不可以。他准你的假,也不再追究这件事,唯一的条件是,十七天后的演唱会你要上全场。”   “上就上吧。拍戏之后,好久没唱过整场的演唱会了,还挺怀念咱们三个一起表演的。”   江嫣然能听出淡锦是在安慰自己,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淡锦自己受了伤,却还要反过来安慰自己这个没事人。   淡锦的目光突然投在了江嫣然身后的病房门口。   她微微扬高声音:“初秋,进来。”   初秋怯怯地探出半个脑袋,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沾着淡锦的血。她小心翼翼地看向病床,嘴唇颤抖着说:“原来你在这里。”   “我在这里。”淡锦微微一笑。   她伸出没有扎针的那只手,向她招了招,“过来,到我身边来。”   初秋磨磨蹭蹭地走向病床。江嫣然看她来了,起身说一句“我去买水果”便离开了,她知道有些事要讲清楚,便体贴地留下她二人解释的时间。   淡锦的唇角弯了弯:“在孤儿院的这一天还好么?”   “不是特别好。”初秋极轻地咕哝。   “你的眉心怎么了?”淡锦注意到初秋眉心的一点伤口,本来覆在上面的纱布早就不知道掉哪儿去了,只在原本朱砂痣的位置上留下一抹血痂。   初秋答道:“他们说这颗痣太显眼了,会让别人认出我,就打掉了。”   “好巧啊,”淡锦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纱布,“咱们今天都受伤了。”   初秋呆呆的站在淡锦旁边,低低地垂着头,不敢抬头看她,小小声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是我该和你说对不起。”淡锦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声细语,“我既然当初答应了你会一直对你好,就不该让老于把你送到孤儿院去。从一开始就是……是我对不起你,这是我欠你的。”   “欠我,是什么意思?”初秋顶着一张幼稚天真的脸,软糯糯地问。   “就是要弥补你。”   “为什么要弥补我?”   “不为什么。”淡锦不太想就这个问题再解释,她拉着初秋,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对她盈盈一笑,换了个话题,“我找你的时候,听到你骂我的那些话了,都是你的心里话吗?”   “不是!”她忙否认。   “真的?”淡锦玩味地看着她。   “真的,我……”初秋委屈地鼻子一酸,“我也不知道那会儿怎么了。后来一想……就觉得好像那不是我一样,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说出那些,做出那些事。我都是胡说的,也不是真的想拿杯子砸你,我要是知道你真的站在那,就是砸死我自己,我也不会扔过去的。”   “算了,事情都过去了。你在孤儿院经历了不好的一天,我被你砸一下,就算扯平了,以后谁也不欠谁的,好不好?”淡锦摸着初秋的耳朵。   初秋一下就哽咽了,抽泣着“嗯”了一声。   “拉勾吗?”淡锦伸出小拇指,语气柔得像一滩水,“拉过勾,咱们都别再为以前的事烦心了。”   初秋抽了抽鼻子,嗡嗡说:“拉勾是小孩子才做的事。”   淡锦笑了:“你不是小孩子吗?”   “我不想再是小孩子了,我好想长大。”初秋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说到长大二字,哭腔尤其浓重。   淡锦放下自己准备拉勾的手,转而握住初秋,“你会长大的。我会陪着你长大。”   初秋只是低头哭。   “我知道,我出尔反尔过,这已经是第二次辜负你的信任了。我现在说着‘会陪着你长大’,你一定不会像以前那样完全相信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让你看到我的诚意,一路上想了很久。在刚刚下飞机后,就回别墅拿了这个东西——”   淡锦转过身去,在床头的包里掏出一个木盒子,让初秋摊开手,放在她的手上。   淡锦帮她打开木盒。   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只翡翠玉镯。那是最为极品的冰种翡翠,水头充足,色调纯正,肌理均匀,底色飘花。这种特级翡翠一看就是老种,价值绝不下十万。   “这是我太姥姥传下来的。”淡锦合上盖子,看着初秋,“我家祖上是地主,家底殷实,所以置办了这个镯子当做嫁妆,太姥姥给了我姥姥,我姥姥给了我妈妈,在我妈妈还没生病的时候,又把它给了我。”   “现在,我把它给你。”   淡锦将木盒推向初秋的怀里,唇角带着发自内心的笑意,“这是我们的传家宝,意义大过价值,祖上最穷困的时候也没有把它卖掉。你要好好保管,我真的希望,可以看到你长大以后戴上它的样子。”   初秋的嗓子被一股酸涩噎住了,想哭哭不出来,想说不知说什么。她紧紧地抠着那木盒边缘,终于哽咽着憋出一句话:“……你应该给小浅姐姐的。”   “我不想给她,就想给你。”淡锦唇边的笑似天边新月一般温柔,语气又携着三分孩子气似的任性,“不可以吗?”   “……”初秋泪眼朦胧,如鲠在喉。   淡锦带着初秋的背,轻轻地把她抱进怀里,伏在她幼小的肩头低语,“初秋,你记住,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真正的家人。”   “呜呜呜……”初秋把脸埋在淡锦的脖颈里,闷闷地哭出声来。   淡锦一字一句道:“我会陪着你,一直对你好,一辈子。”   最后三个字像一块千斤重的巨石,沉甸甸、稳当当地压在了她与初秋命运的交界点。   作者有话要说:  【“原来你在这里。”“我在这里。”from克莱儿·麦克福尔《摆渡人》】   “我不想给她,就想给你。”这应该是淡锦能说出来的最动听的情话了,虽然这个时候并没有爱情:P 第43章 《皆大欢喜》   吊完了消炎水,已经是凌晨一点了。折腾了一整天, 淡锦已经精疲力尽, 坐在江嫣然的车上就睡着了, 初秋依偎在她身边睡得更香, 口水都流到了淡锦的袖子上。   江嫣然体贴地让她们安静地休息,一路没有说话。等到了别墅才轻轻叫醒她们,淡锦醒过来, 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对初秋轻柔地说:“到家了, 初秋。”   拉着睡得迷糊的小初秋下了车, 三个人进了门。餐厅那边传来温暖的黄色灯光,江嫣然和淡锦走过去,看到厨房里梅姨正在忙碌的影子,和餐桌上满满的一桌热菜,以及趴在旁边等到睡着的熊雪儿和淡浅。   “这么晚了,你们还在这里干嘛?”江嫣然把外套脱在沙发上,拍醒了熊雪儿。   熊雪儿被吓了一跳, 差点蹦起来,看见回来的人后, 松松地舒了一口气:“是你们啊,走路都不带声, 我还以为遭贼了。”   淡锦站在客厅看了一会儿,说:“新专辑的海报做得还不错。”   “那可不,我亲眼盯着修的。”熊雪儿慵懒一笑, “快来吃饭吧,为了等你们,一晚上没吃东西,饿死了。”   淡浅也醒了,她看着回来的三个人,眼中满是欣喜,忙起身去她们身边,“姐姐,初秋,你们回来了。”   淡浅弯着腰抱住了初秋,初秋软软地喊了声:“小浅姐姐。”   “你走了以后,我好担心啊,”淡浅温柔地摸着初秋的头发,“还好,还好回来了。”   “有了新妹妹,小浅第一个抱的都不是我了,真叫我难过。”淡锦含着一抹笑,不紧不慢地走向餐桌就坐。   待淡锦走入了有灯光的餐厅后,她们才看见她额头上的纱布。淡浅忙过来,眼中急了起来:“姐姐,你的头怎么了?”   “我自己不小心弄的。没什么大事,别担心了。”淡锦第一个动了筷子,夹起一片肉放进嘴里。   “哟,走夜路可得小心呀,这一破相,不白叫老于给你接那么那么多的通告了?”熊雪儿阴阳怪气地说。   淡锦一如往常地没把她的嘴贱放在心上,只说:“雪儿,叫梅姨别忙了,让她早点去睡吧。吃完这顿夜宵,咱们也早点休息。”   几个人都坐了下来,熊雪儿啧啧两声,满脸稀奇地与众人道:“你们知道,从小锦嘴里听到‘咱’这个字的频率大概是多少吗?整整两年,我从来都没听她说过‘咱’,人家从来都是‘你’‘我’分得门儿清门儿清的。怎么如今就改了性子,肯和别人称起‘咱’了呢?”   “我看你就是饿得不够狠。”江嫣然掰了半边白馒头,狠狠塞进熊雪儿的嘴里。   “江队!”熊雪儿含着馒头愤怒喊。   初秋一整天都没吃饭,饿得两眼放光。为防止她暴食伤到肠胃,淡锦盛了一碗鸡汤来,给她泡了小半碗米饭,剔出一些干净鸡肉拌进去,鸡汤滋补,鸡肉又可以让她充分咀嚼,不至于把大米粒囫囵喝进去,影响了消化。   初秋呼噜呼噜的,一会儿就吃完了一大碗。淡锦又给她泡了一碗,她很快就又吃光了。   “吃饱了吗?”淡锦低头轻声问她。   初秋使劲点点头。   “吃饱了就上楼去,洗个澡,刷刷牙,然后抱着哮天犬和二郎神去我的卧室等我。”   初秋一听,一下就笑开了,还问:“为什么?”   “因为我要给你讲故事。”淡锦用余光觑着她,浅浅一笑,“不想听吗?”   “想!”初秋马上从椅子上起来,“我马上上去。”   目送初秋乖乖地上了楼,淡锦又看向淡浅:“小浅,去帮她。”   淡浅放下吃了一半的食物,也顺从地上楼去了。   熊雪儿一见两个未成年人都走了,立马搓着手从桌子底下拖出一捆啤酒,“哐当”一下放在桌上,用指甲划开塑料纸,拿出三罐,给其他两人一人发了一罐,“哎哟可算走了,我正愁怎么找借口把她俩支开呢。”   “我早就看见你的啤酒了。”淡锦接过来,抠开拉环,好整以暇地抿了一口。   “我去,原来你知道我想喝,然后才叫她俩……你……你原来在帮我?”熊雪儿一脸懵。   “你的脑子真是和饼干渣一样干。”江嫣然喝着啤酒,取笑她。   “我哪能想到这座冰山还会帮助别人呢?”熊雪儿勾唇一笑,拿啤酒罐在淡锦的啤酒上撞了一下,“小锦,开窍了啊?终于对我们卸下心防了?”   “不知道。或许吧。”淡锦夹着青菜。   “本来我以为,下午那会儿在电话里对你吼了一顿,像你这么冷血的人,一辈子都不会理我了。”熊雪儿自嘲地笑笑,“看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啊。”   “你骂的都对,我为什么要生气。”   “你真觉得我骂得对?”   “如果不是你说的那些话,我或许会做一个让自己愧疚很多年的决定。现在的话,只是生活得困难一点,心里还是满足的。”淡锦说这些话时,脸上一直带着温柔的笑,和她以往那些单纯为了礼节而露出的微笑完全不同,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在愉悦,仿佛是灵魂深处带出的共鸣。   “我那会儿太激动了,其实我知道你的难处,只是……”熊雪儿皱了皱眉,又喝了一大口啤酒,咳了两声,“我小时候在孤儿院待过,我只是不希望再看见小孩被扔到那里去。你们不会懂的,为什么那些孤儿宁可过寄人篱下、受人白眼的日子,也不愿意留在孤儿院那个地方。我真的怕初秋就那么毁了。”   江嫣然疑道:“你是孤儿?你不是有父母的吗?”   “我……在六岁的时候被现在的父母收养。”   江嫣然蹙着眉,一时语塞。   “他们对我特别好,我没什么不满的。我不爱读书,他们从不逼我,我想进娱乐圈,他们就出钱让我上艺术学院。抛去六岁之前的记忆,我还是很幸福的,你们不用可怜我。”   熊雪儿红着眼,大口大口地喝完了剩下的啤酒。   “谁都有自己的遗憾,没什么需要可怜的。”淡锦平淡地说。   “呵,我知道,我明白的。”熊雪儿又开了一罐,举向淡锦,“其实我一直都特别嫉妒你,你的命比我惨,却比我活得精彩。但是你这个人吧,很奇怪,膈应你你也不在意,骂你你也不还嘴,我想恨你都恨不起来。我一直说你这不好,那不好,可是今天我必须说一句——你淡锦是真、真、真招人喜欢!怪不得那么多人都想和你谈恋爱,我这么阴暗的人,都想和你做真正的朋友。”   “雪儿,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淡浅悠悠抬眼。   熊雪儿笑得眼睛都成一条缝了:“好好好,就冲你这句话,今天这一扎不喝完,谁都别想回!”   几罐啤酒被拍在了三人面前,熊雪儿喝上了头,一直拉着淡锦灌,淡锦本不想喝太多,但耐不住熊雪儿的热情,稀里糊涂的也被灌了不少。   江嫣然不敢跟着她俩喝,她们三个不能都醉了,她照顾一下这边,照顾一下那边,结果谁也没看住,到最后那两人都喝大了。熊雪儿喝多了就开始唱歌,把新专辑里所有的歌都唱了一遍,要是好听也就罢了,关键是她的技能点全在跳舞上,唱起歌比公司一楼看门的老大爷还难听。   淡锦喝多了反而安静,一句话都不多说,只是坐在椅子上发呆。   江嫣然艰难地把撒酒疯的熊雪儿抗回楼上的卧房,安顿了一番赶紧又下楼,将淡锦也扶回去。   淡浅早就听到了楼下鬼哭狼嚎的歌声,担忧地站在卧室门口,看江嫣然把姐姐扶回来,担心极了:“这是怎么了?”   “喝了些酒,没事的,睡一觉就好。”   江嫣然把淡锦交给淡浅。淡浅费劲地把淡锦搀进房间,让她躺在床上,自己跑去卫生间洗毛巾。   初秋本躺在床的另一边,看淡锦回来,连忙爬到淡锦身边,脸上带着十足的期待:“讲故事。”   淡锦眼睛虽然是睁着的,但是意识早不知飞哪里去了,自然没法搭理初秋。   初秋急了:“讲故事,讲故事。”   “嗯?”淡锦迟钝地看向身边的人,口齿有些模糊,“什……什么?”   “你说要讲故事的。”初秋固执地重复。   “嗯……讲……讲。”她顿了顿,“从前……有个人。”   淡锦垂着眼,好似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儿,眼睛好像闭上了。   “然后呢?”初秋摇摇她的胳膊。   淡锦瞬时抬起眼,眼睛里带着刚睡醒的困顿,满脸不知所云的迷惑:“什么?什么然后?”   “你刚刚说,从前有个人,然后呢?”   “我说这句话了吗?”淡锦皱起眉。   “你说了,你先说要给我讲故事,然后说,从前有个人。”初秋认认真真地帮她回忆。   淡锦想了好一会儿,又问:“是男人还是女人?”   初秋思考了片刻:“应该是女人吧。”   “哦……”淡锦苦恼地挠了挠后脑勺,“一个女人……她要做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啊。”初秋不解地摇头。   淡浅拿着湿毛巾出来,坐在淡锦身边,帮她擦脸,一面擦一面对初秋温和一笑:“初秋妹妹,姐姐今天困了,可能没办法给你讲故事了。咱们让她好好睡觉,好么?”   “好。”初秋乖顺地点头。   “那,睡觉之前,是不是该和姐姐们说晚安啊?”淡浅笑盈盈的。   “小浅姐姐,晚安。”初秋礼貌地说完,又对着淡锦说,“淡锦,晚安。”   淡锦眼睛都抬不起来了,却还撑着最后一丝意识,启唇模糊地回道:   “……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  【“你的脑子和饼干渣一样干。”from莎士比亚《皆大欢喜》】   我爱莎翁,莎翁骂人都很酷!   写这一章的时候,刚刚得知哈姆雷特的话剧团来我们城市了,哎呀开心,开心开心开心   p.s恢复日更 记得来看 第44章 《西西里的美丽传说》   清晨。   淡锦模模糊糊感觉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盖在自己脸上,这直接影响了她的呼吸, 她不得不睁开眼睛, 将那一团毛抱起来。甫一抱起, 那团毛就懒洋洋地“喵——”了一声。   淡锦艰难地坐了起来, 抱着猫,陷入了宿醉之后的迷茫。   她失神了足有五分钟才缓过来,左右一看, 看到淡浅乖巧地睡在自己的右边, 初秋卷着被子趴在自己左边, 两个人睡得格外香甜。   有那么一瞬间, 她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了“天伦之乐”四个字。   随后她又默默地取笑了自己一番,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抱着哮天犬一路下了楼,来到餐厅,想找点东西喝。   熊雪儿和江嫣然已经在那里了,宿醉后的熊雪儿像傻了一样,直直地坐在凳子上, 眼睛都不眨,也不知脑子里在想什么。   江嫣然见淡锦来, 榨果汁的动作暂缓,“小锦, 醒了?”哮天犬突然蹦下去,小跑到江嫣然腿边,喵喵叫着讨果汁喝, 江嫣然便拿了一个小碟子装了一点刚榨好的苹果汁喂给它,还不忘拍拍它的小脑袋,“贪吃鬼,尾巴好了?”   淡锦在熊雪儿身边坐下,拿起果盘里的香蕉剥起来,“江队,你今天不回剧组吗?”   “李导早晨给我打电话,说这几天九寨沟暴雨,河水涨起来,把设备给泡烂了。再去购置新的要花一些时间,而且正是春末夏初,雨总是不停,恐怕再启动拍摄要等半个月后了。”   “那不正好给了你准备演唱会的时间。”   淡锦把剥好的香蕉放进熊雪儿的手里,熊雪儿抖了一下,仿佛千年大梦初醒。   她过了好半天才意识到,淡锦这块冰山竟然亲手给自己剥了一根香蕉。   “是啊,咱们三个终于可以好好待在一起唱唱歌跳跳舞了。”江嫣然端着果汁过来,笑着把杯子放到淡锦和熊雪儿面前。   熊雪儿握着香蕉一脸茫然:“我在哪儿?”   “你还在断片儿?”江嫣然屈指在她脑门上赏了个脑瓜崩儿。   淡锦看向窗外,今天的锦江也下了大雨,外面哗啦啦的雨声让人感到安心,由窗口灌进来的凉爽微风更令人心旷神怡。   “这么大的雨,就该待在家里,读读书。”淡锦轻声自言自语。   “读书?你不如杀了我来得痛快。”熊雪儿愁眉苦脸地咬了一大口香蕉。   江嫣然又端来了早点,对熊雪儿笑说:“你想读也没时间,就十几天了,咱们三个谁能把全程都跳下来?一会儿吃了饭,还不赶紧去练舞房和乐器室赶工。”   楼梯那边传来一阵嬉闹的声音。三人看过去,正巧看到淡浅背着初秋晃晃悠悠地下来,初秋抓着淡浅的耳朵,淡浅佯装要去咬她,两个人笑个不停。   熊雪儿悄悄撞了撞淡锦的胳膊,“她俩啥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淡锦波澜不惊地切面包,“小孩子呗,一天一个样。”   淡浅和初秋来到餐厅,两个人乖乖站着向姐姐们问好:“嫣然姐姐早,雪儿姐姐早,淡锦姐姐早。”   熊雪儿对淡锦感叹:“我突然有一种咱们结婚了,俩崽子是咱们的孩子的感觉。”   江嫣然问:“那我是谁?”   “小三。”熊雪儿笃定地吐出这两个字。   淡锦的餐刀在盘子底划出尖锐的“吱溜”一声、   “当着未成年的面,尽胡说。”江嫣然端来更多的食物,招呼她俩过来,“小浅,初秋,来吃饭。”   淡浅和初秋手拉手坐下,互相给彼此切面包挖果酱,亲密地不得了。淡锦只是面无表情地坐在对面喝稀饭,带着一种淡淡的、被忽视的悲伤。   两个小崽子把果酱涂进面包,仔仔细细裹好,方向一转,直接递到了喝稀饭的淡锦面前。   “姐姐,给你吃。”淡浅可爱地笑着。   “姐姐,给你吃。”初秋也学着她那样说。   淡锦满意地点点头,接过两个面包。心里默默想,这才像话。   熊雪儿哭丧着脸:“有妹妹真好,我怎么就没有个妹妹呢?老天待我太不公了,我恨死你了,小锦。”   淡锦把其中一个面包放进熊雪儿的盘子,淡淡道:“吃吧。”   熊雪儿笑逐颜开,拿起面包就狼吞虎咽地啃起来。   “我爱死你了,小锦。”   吃了面包,喝了果汁,吞下一碗稀饭,每个人都吃得饱饱的。   吃饱以后,五个人一起坐在客厅的大沙发里看电视,看正在热播的夏日阳光。江嫣然和淡锦去切了一盘水果做了盆沙拉,几个人一边吃一边看。   “最多看到十二点,咱们就必须去练歌。”江嫣然看着挂钟说道。   其余两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老于做的最英明的一个决定,就是让江嫣然当了A.N.T的队长。自打上任后,她恪尽职守地操着老母亲的心,不仅要协助公司的管理,还要督导A.N.T进行练习和排演。A.N.T的其他两个人,一个没事儿就跑到角落里去闷着头读书,另一个稍微看不住就溜到夜场通宵,丁点儿做艺人的觉悟都没有。   “哎,倚天的片酬拿到了吗?”熊雪儿眼睛盯着电视,嘴巴却闲不住。   “片酬先进公司,过完税,扣完分成,剩下的才是我的。恐怕还要几天才能到我的账户。”   “我听老于说,给你接了一个清宫戏,大女主的戏,你知道么?”   淡锦疑惑地摇头:“没听他说起过。”   “也是,他这几天本来就忙着初秋那事,你不仅把人接回来,还给自己脑门拉那么大一口子,他生气都没时间,应该也没空和你提。”熊雪儿叹口气,“你这段时间一直在倚天的剧组,恐怕还不知道自己火成什么样了吧?这一次你的事业是真——回春了,我听老于说,你的片酬已经涨到一百万一集了,你要发了小锦。”   “真的吗?”淡锦不禁笑了,不论如何,涨工资总是一件让人愉悦的事。   “所以你根本不用那么担心,你们的生活不会太难的,要是做明星这种暴利的行业都活得那么凄惨,简直就没有王法了。”   “但是,我又不可能一辈子都是一百万一集,”淡锦的目光在对面的淡浅身上掠过,“总要给以后做好打算。”   “说得也有道理。你就是想得周全,要是我,赚多少花多少。”   淡锦喝着果汁,微微一笑。   熊雪儿又问:“你没想过买房吗?这别墅毕竟是公司的,万一哪天把咱们赶出去了,又是只能租房子住。”   沉默了半晌的江嫣然轻笑:“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梅姨来的第一天,我就问公司把这套房买了过来,房产证现在在我手里。如果你们好好练歌,少叫我操点心,我就允许你们一直住下去。”   “诸位,看到没?这才是真豪,买个房子跟买菜一样。”熊雪儿啧啧称赞。   “又让你破费了。”淡锦觉得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这也算破费吗?”江嫣然脸上是散发着金钱光芒的笑意,“我名下的房产多了。有时候为了去海边度假,就会在那里买一栋房子。共事两年多一直也没送过你们什么东西,便宜的我送不出手,贵的你们也不敢接,干脆就送你们一辈子白吃白喝吧。”   “江队跟咱们不一样,咱们进娱乐圈是为了钱,人家是为了玩。”熊雪儿笑道。   淡锦也笑了笑,承下这份美意,“谢谢。”   聊着聊着,时间也混得快,马上就要十二点了。正好电视台也结束了夏日阳光的放松,准备开播新闻节目,她们便关了电视准备去乐器室。   要走时,初秋忽然拉住淡锦,示意想和她说悄悄话。   淡锦弯下腰去,温柔地看着她:“怎么了?”   “给我点时间长大。”初秋满脸严肃地说,“等我长大了,赚好多钱,就问嫣然姐姐把这个房子买过来。到时候,你不用好好练歌,我也叫你住一辈子。”   淡锦顿时笑了:“好啊。”   初秋随即又难过起来:“我怎么这么小啊,长大要好久好久喔。”   “你想长多大?”淡锦逗她。   “你今年多大?”初秋反问。   “我今年啊,二十岁。”   “那我就长到二十一岁。”   “可是等你二十一岁的时候,我就三十四岁了。”   “那……那我就长到三十五岁。”   “你三十五岁的时候,我就四十八岁了。”   初秋沮丧起来:“怎么这样啊……那我永远都不可能比你大了。”   淡锦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比我大?”   “因为小浅姐姐说,你保护我们,是因为你比我们大。她说,年纪大的总是要保护年纪小的。我也想比你大,等我长到比你大的时候,就像你保护我一样,去保护你。”   淡锦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她很少能笑成这样。在她的世界里,什么情绪都是淡淡的,生气是淡淡的,高兴也是淡淡的,她平时的笑容就像专门被训练过的一样,标准又无趣。所以当初秋看到她笑得连眼睛都弯了,直接看得失了神。   傻里傻气的初秋被迷迷糊糊地牵上了楼,进了乐器室,被安置在一个小凳子上之后,才慢慢回过神。   漂亮的人笑起来,原来这么这么好看。   怪不得以前课本里写,有一个君王,为了博美人一笑,用一台烽火几乎烧掉了整个国家。   “初秋发什么呆呢?”熊雪儿站在一架麦克风前面,一边调试一边好奇地问。   淡锦和江嫣然坐在钢琴后面,“走神了吧。”   “来,叫我看看歌单,”熊雪儿拿起歌词本,还不忘指挥一下旁边站着的淡浅,“小浅,去帮忙把音响打开。”   淡浅听话地去开了音响,还帮忙调了一下。   “这是谱子,”江嫣然把谱子往淡锦那边挪了一点,小声和她嘱咐,“你上次那个指法的问题,我再和你说一次。到这边,这里的时候,这样去弹……”   淡锦点头,她虽了解乐理,但是和江嫣然这种专业级别的水准来说还是差得远了,跟江嫣然坐在一架钢琴后,她永远都只有弹和弦的份。   “雪儿,还是一样的,主歌交给小锦唱,副歌我来唱,你就在rap的时候张嘴,知道吗?”   “知道啦,知道啦,谁叫我天生五音不全呢。”熊雪儿说得不情不愿,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你不是最擅长抢戏吗?每次唱歌你都能把rap唱得全场瞩目,这次还发扬你那死不要脸自立为王的风范就行。”   “你就损我吧你。”   淡浅和初秋坐在一边,支着脑袋看三个姐姐细细分工。   “来,3,2,1,起。”   流畅的音乐从琴键上响起,前奏部分没有弹错一个音,马上切入主歌,淡锦提起一口气。   开口第一句,跑调。   江嫣然强忍着没说,继续弹下去。结果第二句,第三句,第四句,全跑。   “小锦,你怎么了?”江嫣然双手脱离琴键,“你以前唱歌不跑调啊。”   “好久不唱了,这两年一直拍戏,也没怎么摸过乐器,可能……”淡锦皱起眉,低着头。   “得了,你别唱了。去,和雪儿站在一起。”   淡锦只得站起来,走到熊雪儿身边,熊雪儿贱兮兮地挑眉:“欢迎加入rap小分队。”   淡锦黑着脸不说话。   “我明天就匿名发个通稿,堂堂唱跳组合A.N.T的C位淡小姐,多年忙于影视工作,沉溺赚钱捷径,竟忘记唱跳本分,开口全曲走调,演唱会变大型假唱现场,何其悲哉啊!”   “小锦只是走调,你连拍子都卡不准,还有脸笑别人。”江嫣然让她俩赶紧站好,准备切入。   再一次音乐响起,三个人都正经起来,脸上再没有任何与工作无关的情绪。   江嫣然一出嗓,连淡浅和初秋这种对乐理一窍不通的小孩都觉得不同凡响,她的头腔共鸣做得天衣无缝,自带混响效果,音域比锦江市医院门口那条大马路还要宽。她唱歌时用的是胸腹联合式呼吸,力从丹田而起,气息浑厚充足,一曲下来嗓子一点压力都没有。   熊雪儿这个人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没个正经,一握起话筒整个人就变了,举手投足都带着十成十的舞台掌控力,肢体和眼神渲染出的气氛,让淡浅和初秋觉得此刻就是在演唱会现场一般。   淡锦站在一旁,唱歌没她的份,rap抢不到词,只能在熊雪儿说唱的空隙间“yo”两声,“yo”得还十分尴尬。   一首歌完了,淡锦长叹:   “果然我还是去拍戏比较好。”   作者有话要说:  【“给我点时间长大。”from《西西里的美丽传说》】   你们以为熊雪儿说淡锦是花瓶只是说说吗?没错,她真的是个花瓶 第45章 《十四行诗》   我能否把你比作热烈的夏天?   然而你更加可爱,更加温婉   狂风打过五月轻柔的花蕾   夏日盛开又匆匆枯萎   有时上苍的光晕太过耀眼   连他自身的圣芒都陷入黯淡   万般美好都会渐渐消逝   也许是偶然凋零, 也许是自然所致   而你的夏天无边无沿   永远描绘着属于你的美好诗篇   死神也无法于阴影中将你拘囿   你将与永恒的时间一同不朽   只要人在呼吸, 双眼不盲   你就在我的诗中万古流芳   写下最后一个字, 淡锦轻轻地吹了吹纸面, 让墨迹干得更快一点。初秋坐在旁边玩着她的百利金白乌龟钢笔,好奇地来回拆了装装了拆,淡锦也没有制止她这么折磨自己的爱笔。   从乐器室出来时已经是傍晚了, 她们吃过饭后, 淡锦便带着初秋和小浅一起在卧室里练字。淡浅已经有了基础, 可以独立练习, 但是初秋还需要描字帖。家里没有字帖,淡锦就自己默写了一首诗,盖上一张硫酸纸给初秋描。   初秋看着淡锦刚刚写好的诗,说:“你的字好好看。”   “这是灵飞经的字体,最好看的楷书。等你练好了灵飞经这种字体,我再教你练田蕴章的行书与行草。你要是把字练好了,以后考试, 老师会给你多加好几分。”   “真的吗?”初秋的眼睛里亮晶晶的,拿起钢笔, 认真地描了起来。   “姐姐,为什么不让她先练‘永’字?”淡浅停下临摹古帖的手, 看向淡锦。   “为什么要练‘永’字?”初秋不解地看着淡浅。   “因为‘永’这个字几乎包含了所有基础笔画:点、横、竖、撇、捺、勾。王羲之认为,这个字具备楷书八法,现在书法入门, 都要先练‘永’字的。”淡浅慢慢解释道。   淡锦笑了笑:“她现在连描都描不顺,还让她练‘永’,算了吧。”   初秋忙说:“我想和小浅姐姐练一样的。”   “她练了一年才开始临古帖,你连书法的门都没跨进来,还没学会走,就想跑了?”   “怎么这么麻烦……”初秋嘀咕。   “一笔写不成书法家,就像你一口吃不成二十一岁一样。”   “哦……”初秋趴在硫酸纸上,认命地一笔一划继续描。   淡锦单手支着脑袋,安静地看着两个妹妹练字,看了一会儿,目光又移向自己刚刚默写完的诗,若有所思。   房门突然被打开,熊雪儿的头从门缝里挤进来:“你们在干吗?”   “练字。”淡锦偏过头看着她。   “练什么练,你呀一天到晚的,唱歌跑调,弹琴出错,就搞这些迂腐酸气的东西在行。你就不该进娱乐圈,去当个小学老师多好。”   淡锦混不在意,只轻笑:“有什么事找我?”   熊雪儿向她晃了晃手里的一张卡,“给你送好东西来了。刚刚签收了一个快递,好又多超市的CEO魏洋,魏老板,你还记得吧?他为了答谢咱们,给咱仨一人一张好又多的购物卡,CEO出手,肯定不少。走吧,别闷着了,咱们去买东西!”   “你们想去逛超市吗?”淡锦看向两个妹妹。   初秋看起来很担心的样子:“会着火么?”   熊雪儿答道:“不会的。自从三味珍那场事故之后,所有的超市都迫于舆论加强了消防管理,好又多超市更是把所有连锁店都翻新了一遍,现在里三层外三层安全极了。”   淡浅也道:“走吧,初秋妹妹,我们所有人都陪着你,你还不放心啊?”   初秋看向淡锦。   “一起去吧。”   淡锦也这么说。   “那……”初秋点了一下头,答应了,“我去。”   “快快快,走走走,江队已经去车库开车了,别叫人家等太久。”熊雪儿高兴地直接把初秋抱了起来,一手抱着她,一手拉着小浅,兴致勃勃地跑下楼去,“小家伙们,三张卡哦!你们今天就是把超市搬空,姐姐们也给刷!”   淡锦收拾了一下随行的物品,钥匙纸巾之类的,拎着包也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江嫣然已经把车子停在了别墅门口,熊雪儿坐在副驾,淡锦和两个妹妹坐在后座。熊雪儿全程趴在椅背上和两个小孩聊天,她明明总是嫌弃小孩子吵,但又特别喜欢和初秋、小浅一起玩。淡锦坐在角落里不说话,只顾着把玩江嫣然车上那把九连环。   她静静地、专注地探寻九连环里的规律,有时去碰一碰那些环,有时什么也不做,光是静思。等车子开到好又多超市门口时,她正好解开了最后一个环。   “你不看规则,就把它解开了?”江嫣然停车熄火,拔出钥匙。   “摸清规律以后,其实很简单啊。”淡锦把九连环放回杂物筐,“知道隔着一个才能卸下第二个就够了。”   “好了,别显摆了。”熊雪儿给她们发墨镜和帽子,“赶紧戴上,以咱们A.N.T现在的人气,要是被认出来了,谁都别想挤出这超市的门。”   三个人伪装好,带着孩子们下了车。时间比较晚了,超市也过了高峰期,大家都忙于选购自己需要的东西,倒也没什么人关注这大晚上戴墨镜的几个人。   路过入口那里的儿童气垫乐园时,初秋就走不动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看。淡锦让她们先进去逛,自己在这里陪着初秋,熊雪儿便高高兴兴地拉着一步三回头的淡浅与江嫣然一同扎进了商品堆。   淡锦付给售票员六块钱,初秋带着满心欢喜的笑上了气垫乐园。她在那些充气的滑梯和卡通人物中间钻来钻去,一直在傻乐呵,似乎很久都没有享受过这种属于小孩子的娱乐活动了。淡锦则和一群大叔大妈坐在家长等待区:一条简陋的小板凳上。   淡锦托起自己的外套衣摆,合着膝盖,含着肩膀,为了不让别人看出自己的身份,头也不敢抬,莫名有种可怜兮兮的感觉。   旁边一个热情的大妈见这个穿着漂亮的小姑娘似个异类一般坐在这里,主动和她唠起嗑来:“哎,小姑娘,陪家里娃娃来玩吗?”   淡锦还没反应过来大妈是在和她说话,仍低着头发呆。   “哎,小姑娘,咋不理人呢?”大妈用胳膊肘撞了撞淡锦的胳膊。   淡锦被撞时颤了一下,然后慢慢转过头,隔着墨镜看着大妈,“叫我?”   “可不是叫你吗。大晚上怎么还戴墨镜,摘下来摘下来,”大妈热情过了头,在淡锦还来不及拒绝时,直接上手帮她拿了下来,“没光的地方戴墨镜那不是算命的瞎子吗?这样对视力不好,我家小孙子就是这么变近视的。”   自己的脸就这么措不及防地暴露出来,淡锦愣愣地看着大妈,脑子飞速转动起来,不断地去想被认出是明星后的应对策略。   大妈却没有丝毫异样,仍然喋喋不休地唠嗑:“看到没,米老鼠旁边那个就是我家小孙子,六岁的小男孩,戴眼镜的那个,调皮得不得了。你家小孩是哪一个?指给我瞅瞅。”   淡锦鬼使神差地真的指了出来:“那个滑梯上的……”   “哟,长得真是水灵啊!”大妈满脸赞叹,转而又看向淡锦年轻的脸,语气变得讳莫如深起来,“看不出来你这么小年纪,孩子竟都这么大了。”   淡锦的眉尾微微一抖,不管内心再怎么成熟,她毕竟也只是个才满二十岁的女孩子,这是她第一次被人当做“母亲”,一时心头五味杂陈,说话都磕绊了:“我、我不是她妈。”   “哦——”大妈一副懂了的表情,“二胎呀。”   淡锦哭笑不得:“不是二胎。”   “那就是亲戚家的表妹?或者堂妹?”   “也不是……”   “也不是?”大妈的脸色变了,“难不成是你买来的?”   “我……”淡锦顿时觉得百口莫辩。   周围的大爷大妈耳尖地听到了大妈那句“买来的”,一下子目光全都集中向了淡锦。淡锦一下被这么多中年人以狐疑的目光盯着,心里又开始担心被认出来,反而忘了去想该怎么好好解释初秋的来历。   她怕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会引起注意,便准备先离开这群大爷大妈,躲一边去等初秋。可不想那些大爷大妈一看她想走,立即喊起来:“看看看,被说中了,果然是买的,别叫她跑了!”   一群人哄拥而上,堵着淡锦不叫她走,淡锦一看越来越多的人聚了过来,而自己的墨镜还在那大妈手里,忙冲气垫乐园里喊:“初秋,快出来!”   初秋一听,也不管多舍不得,马上蹿出来,灵活地钻过大人们的腿间,精准地找到淡锦的位置。淡锦一把将她抱起来,就往空旷地方跑。   一些看热闹的年轻人围过来,一下子就认出了淡锦的脸,在这个很多人一辈子都见不到明星的时代,他们激动得跟疯了一样地喊:“淡锦啊!是淡锦啊!!”   淡锦一手把自己的帽子使劲往下拉,一手紧紧抱着初秋,左顾右盼着逃脱的路线。但是不论向左走还是向右走,人都是越来越多,越来越堵。正在焦头烂额之际,忽被一人拉住了胳膊,抬眼一看,竟是江嫣然和熊雪儿,还有被熊雪儿抱着的小浅。   熊雪儿急得眼都红了:“你怎么被认出来了?”   江嫣然摘下自己的墨镜,戴在淡锦的鼻梁上,“没时间了,先走。”   “我的天,是A.N.T全员啊!!!”   “A.N.T?蚁团吗?”   “啊啊啊啊啊——”   “A.N.T!A.N.T在哪边?!”   “我去,死胖子别挡路!”   “啥玩意儿?是明星吗?”   “江——嫣——然——!我——爱——你——啊——!!”   几个人一路狂奔,顶着背后撕心裂肺的喊叫,终于跑到了停车场,在他们还没堵到路上时,江嫣然调转车头,因为开得太急,转弯时还漂移出一小段,把熊雪儿吓得高声尖叫。   一脚油门下去,素质极好的保时捷稳稳当当地冲出停车场,压过两条不该跨越的白色实线,终于跻身川流不息的车流之中。   三个人总算松了一口气。   熊雪儿喘着气,咬牙切齿地问:“来,大明星,解释解释,为什么会弄成现在这样?”   淡锦憋了半天,颇带了几分委屈地憋出一句:“他们说初秋是我买的。”   “那你不会解释一下吗?你不会告诉他们这是你领养的吗?再不然,撒个谎,说是你闺女也成啊!”   “我看起来……真的这么老么?”淡锦皱起眉,这是她今天第二次听到这样的话。这种涉及到年龄的微妙问题,似乎任何一个年轻的女孩子都会格外在意,她也不例外。   熊雪儿本来一肚子气,看到淡锦当了真的模样,又觉得好笑,一个憋不住,笑出了声。   江嫣然从后视镜里看着她们,也不禁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能否把你比作热烈的夏天…………我的诗就活着,使你万古流芳。”from莎士比亚《十四行诗》】   文中这首诗是我扒了英文原版自己翻译的,将就看吧 第46章 《最后的晚餐》   演唱会前的这半个月,大家白天在练舞室和乐器房练唱跳, 晚上就坐在一起看看电视, 要么就出门逛逛。托淡锦脑袋上那个大口子的福, 她不能出席任何演唱会宣传活动, 直接导致A.N.T全员都不能出席,叫江嫣然和熊雪儿乐得清闲。   时间很轻易地滑过去,很快就到了演唱会的那一天。   彩排紧锣密鼓进行完, 已经是下午五点了, 三个人回到后台, 开始化演唱会需要的妆。   妆师揭开淡锦额头上的纱布, 那里已经拆了线,伤口也恢复得很好,但是仍然不能上妆。   “那个地方不能化就不要化,”江嫣然转过头来看向这边,“你忘了?老于已经联系好了国内最好的美容医师,说好了过几天带你去看,人家拍了胸脯说保证不留任何疤痕, 你这几天千万不能乱涂东西。”   “总不能顶着一块纱布上台吧。”淡锦顶着镜子里的伤疤,用指甲轻轻地碰触血痂边缘。   熊雪儿的手伸向自己的化妆盒, 又嫌给自己化妆的妆师碍着她找东西,颇为嫌弃地推开人家的手, 说:“你先往后稍稍。”她翻了翻,找出配饰盒,拿出一朵足有巴掌那么大的白色莲花, 后面连着一条细细的额带,直接隔空扔到淡锦的桌子上。   “拿这个做额饰,这个花的大小刚好把你的纱布遮住。”熊雪儿说着,又贱兮兮地笑起来,“而且你看,多配你啊,惺惺作态的白莲花?”   “又胡说八道!”江嫣然严肃起来,“这种话也可以拿来开玩笑?”   熊雪儿的表情在三秒内从笑变成了惊,瞪圆了眼睛看着江嫣然,一字一顿地警告:“你信不信,一会儿上了台,我开口真唱?”   江嫣然一下就没话说了。   熊雪儿唱歌实在是太难听了,公司不得不给她先录制了音源,找了技术高超的调音师调到勉强能听的程度,然后演唱会时让她假唱。除了rap,其他全需要熊雪儿做对嘴,万一她不好好对,真声和音源叠在一起放出来,明天A.N.T假唱就要上热搜了。   “雪儿,谢谢了。”淡锦的反应没有江嫣然那么大,仍旧对她的口不择言毫不在意,笑着道了谢。   翁丹阳从化妆间外面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淡浅和初秋。翁丹阳笑得脸上开花:“幸好开售前我叫老于帮我囤了两千张,哎哟哟,你们是不知道现在黄牛把票价炒成什么样了,这两千张票我真是赚翻了!”   淡锦见了,轻轻一笑,对淡浅招了招手:“小浅,不是叫你带着初秋在VIP区等开场吗,怎么跑后台来了?”   淡浅揽着初秋,也笑道:“是初秋妹妹,她说一天没见着你了,想看看你。”   淡锦看向初秋。   说来也是巧,本来初秋眉间的那颗红痣已经做了激光,但是后来被邓娇娇戳破了伤痂,又经过一番折腾,眉心那里好了破、破了好,一直没消停。等终于再次结痂并脱落后,她们意外地发现那颗红痣不仅没有被抹掉,反而因为那些刺激,颜色变得愈发浓重起来。   就像一滴血点在了那里一样。   初秋走到淡锦旁边,淡锦直接把她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初秋小声问:“你吃饭了么?”   “刚刚场务才送过来盒饭,还没来得及吃。”淡锦用眼神示意桌子角落里那盒包装非常漂亮的商务餐。   初秋不说话,一直盯着那盒饭。   淡锦立即懂了,“我都忘了,光顾着彩排,没有叫丹阳给你们弄点东西吃。小浅,你也过来。”她拿起那盒商务餐,放到两个妹妹面前,细心地打开盒盖,掰开筷子,把筷子给淡浅,把塑料勺子给初秋。   两个饿了大半天的小崽子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吃,看起来是真饿了。淡锦看着她们,忍不住笑了笑。   “啪嗒”一声。   毫无防备的,淡锦的面前突然出现了另一盒还没开封的商务餐。   淡锦抬头,正好对上江嫣然的目光。   “吃吧,就要上台了,别饿着。”江嫣然轻声说。   “这是你的饭。我吃了,你吃什么?”   “……我不饿。”   江嫣然走回自己的座位上,默默坐下,继续化妆。   淡锦的目光在江嫣然的背影上停留了几秒,欲言又止。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淡浅和初秋吃完饭后,又和三个姐姐聊了一会儿,心满意足地回到VIP区等开场了。A.N.T三人化好妆,换了衣服,到达候场区,准备上台。   全场灯光关闭,只剩下一片红色、紫色、蓝色的荧光海。粉丝们都知道要开始了,疯了一样地大喊着A.N.T的名字,团粉喊的是“蚁团”,唯粉喊的自家主子的名字,虽然叫不齐,但是氛围烘托得十足热烈。   舞台上聚光灯打起,聚焦在一台钢琴上。淡锦和江嫣然坐在钢琴后,淡浅额头一朵盛开的莲花,莲花下的面庞清冷精致,江嫣然穿着一袭曳地的白色长裙,眼神温柔胜水。而钢琴之上,熊雪儿高高地站在那里,她的身材凹凸有致,是连女人都会惊叹的完美,聚光灯的阴影把她勾勒得像一尊集合天下匠人凿出的杰作。   熊雪儿慢慢地抬起手,举在半空,轻轻地,打了一个响指。   淡锦和江嫣然的手指随之按下第一个琴键。   她们弹的是克罗地亚狂想曲。   熊雪儿跟着克罗地亚狂想曲的节拍,站在钢琴上跳着极致性感的爵士舞,她游刃有余地在钢琴盖上那么一点点大的地方做着各种动作,甚至趴了下来,在琴盖边缘撑着自己的身体,伸长了脖子,用脸去蹭淡锦的头发。   妖孽一般的脸在自己的黑色卷发上蹭来蹭去,有几下她的嘴唇都碰到了淡锦的脸。然而淡锦始终面无表情,波澜不惊地弹着手里的钢琴曲。   在所有人都沉溺在钢琴曲的激昂与熊雪儿的躯体美之中时,淡锦小幅度地轻启红唇,避开话筒,嫌恶地说:“你的粉,蹭到我头发上了。”   熊雪儿翻了个白眼,惊叹于此人的不解风情。   因为离得近,江嫣然听到了淡锦的话,忍不住笑了一下。   粉丝们立刻沸腾了:“啊——啊——啊——嫣然宝宝笑了啊——!”   正在跳舞的熊雪儿低了一下头,让头发遮住摄像机的拍摄,然后对着江嫣然做了一个恶心欲呕的鬼脸:“嫣然宝宝,呕——”   “你真是欠收拾,”江嫣然保持嘴唇不动地发出声音,“小锦,1.5倍速。”   淡锦幸灾乐祸,跟着江嫣然一起把曲子不停地往快的弹。熊雪儿不得不跟着她们音乐的节奏不断加快舞蹈动作,可曲子加快容易,舞蹈加快就难得多得多了。到最后她跳得浑身抽搐,欲哭无泪:“卧槽你们俩这傻逼真他妈绝了!”   坐在台下的淡浅抱着初秋,开心地欣赏着表演,她们和周围不明真相的观众一样,都还不知道台上三个人都开始闲得聊起天了。   开场曲之后,三人下去换了衣服,上场开始表演新专辑里的歌。   淡锦站在C位,和成员们一起,都穿着露脐露大腿的小皮衣,跟着主打歌紧凑的节奏,一边跳舞一边用耳麦唱歌。她们都拥有很好的身材和各具特色的脸蛋,动作整齐划一,力度丝毫不欠,毕竟都是做过练习生的艺人,对于舞台的掌控力度与镜头前的表现能力都是一流的水准。   初秋一直紧紧盯着淡锦一个人。   她印象里的淡锦,一直都是一个斯文安静的人,大部分时间一句话不说拿本书默默地看,做什么事都不疾不徐、有条不紊,像个慢性子的老年人。她从来没见过淡锦在舞台上跳舞,穿着很短的衣服,脖颈、胳膊、小腹、大腿都在外面露着,跳舞时肌肉的每一分拉扯都看得清清楚楚,就连脖后被汗水濡湿的碎发,也一一落在她的眼底。   原来,淡锦也可以做出扭动、撩发、开胯、摸臀这种搔首弄姿的动作。   看惯了一个人的一面,突然见到她的另一面,惊叹总是难免的事。   初秋看着台上的三个人,目光里充满了向往。在她这个审美正在成型的年纪,她很幸运地和这三个各有风韵的女人生活在了一起,她知道女人可以美如江嫣然的温柔,可以美如熊雪儿的性感,更可以美如淡锦的禁欲。   最重要的是,她们美丽的外表下,全都藏着一颗温暖又善良的心。善良,是比美丽更能终身受用的东西。   她们把新专辑的歌唱了个遍,然后又唱起之前那些传唱度比较高的作品。她们还在台上跳舞的时候,微博上已经出炉了热腾腾的淡锦x熊雪儿的钢琴play高.h文。   淡浅在台下面色复杂地看着手机。初秋也想探头过来看,淡浅忙按灭屏幕,安抚着摸摸初秋的头。   这场演唱会一共进行了四个小时。散场后,那些粉丝久久不愿离去,被保安劝离演唱会现场后,又跑去堵后门,就想再见A.N.T一眼。   淡浅接了个电话,听了一会儿,挂掉电话,对初秋说:“姐姐那边被围住了,她怕咱们过去会出意外,所以叫咱们先回家去。她说,可能晚点还要去聚个餐,已经让公司的一个大哥哥过来送咱们了,就在停车场等着呢。”   “晚点她就回家了么?”   “是啊,你和我先一步回去,给她们做点热汤热菜,好不好?”   “好。”初秋乖巧地点头。   “姐姐说,你要是想买什么东西,也可以先去趟超市,上次那张卡还没刷完。你之前喜欢的那个遥控飞机超市已经补货了,姐姐说,你要是想尽快拿到就今天去,你要是不愿意自己去,她回头帮你去买。”   “我想,和她一起去。”初秋认真地说。   淡浅笑了笑,拉着初秋先去停车场。   走出两步。   脑中忽如其来的一片眩晕。   淡浅没站住,后退了一小步稳住身体,她紧紧地捂着自己的胸口,手指在衣襟上轻轻觳觫。   “小浅姐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淡浅极力控制住自己嗓音的颤抖,“没……没……”   初秋紧张起来:“小浅姐姐?”   淡浅从外套兜里掏出一个药瓶,药瓶上的字母在她的指缝间若隐若现。   Hydroxyurea。   她眼前一片重影。   手指放在瓶盖上。   颤抖。   晕眩。   模糊。   盖子还没来得及被打开。   她的手就垂了下去。   棕色的玻璃药瓶摔碎在地上,洒了一地的白色胶囊。   .   放在吧台上的手机屏幕上正在亮起来电显示,但很可惜,手机是被倒扣着放置的,并且由于酒吧里过于嘈杂的背景音乐,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正有一个电话打进来。   手机的主人淡锦坐在吧台前面的高凳子上,周围坐满了公司的人。她的右手边是江嫣然、翁丹阳、老于、以及三个演唱会副导,左手边是熊雪儿、演唱会正导,和四个陌生的路人。   老于今天特别高兴,直接在全场喊了一句“这轮酒我请”,五个字出去,十万块钱应声而落。   导演们和熊雪儿鼓掌起哄:“再喊一个!再喊一个!”   “得了得了,真当老子的钱是白来的。”于伟忠笑得满面红光,他招招手,对服务员说,“来来来,加冰whiskey。”   江嫣然给淡锦点了一杯tequilasunrise,小声说:“你的伤口正是容易留疤的阶段,喝点酒性温和的就好。这是龙舌兰、橙汁和石榴糖浆兑出来的,度数低,而且比whiskey好喝很多。”   淡锦抿了一口,点点头:“是挺好喝的。”   熊雪儿撸着袖子,直接来了一杯深水□□。江嫣然取笑她:“你悠着点。要是喝醉了,像上次一样嚎一整晚的歌,全天下都得知道你演唱会假唱。”   “高兴嘛,咱们A.N.T终于迎接来了事业最高峰,工资又要升了!哎哎哎,你们都没注意看吗,今天的现场,那个灯牌和荧光棒哟,真是闪得我心花怒放。虽然说印‘Ace’的灯牌还是最多的,但是有我名字的也不少了,比起前两年那可是……”   “Ace是谁?”淡锦疑惑地看着熊雪儿,“今天好像没有这个助演嘉宾。”   熊雪儿已经数不清是今天第几个白眼了:“大姐,Ace就是你啊!”   淡锦皱起眉,“我?”   “是你的英文名,你——”熊雪儿简直难以置信,“你连这个都能忘?”   “我有英文名?”淡锦蹙着眉努力回想。   “你是Ace,江队是Nadia,我是Tina,所以我们才叫A.N.T。”熊雪儿做梦都想不到会有一天坐在这里和本组合的人科普这些当初给雷苗苗科普的东西,“就算咱们没有这么叫过,你也不至于忘得这么……这么……”   “哦——”淡锦恍然大悟,“原来那群举Ace灯牌的都是我的粉丝?”   江嫣然也惊道:“原来我是叫Nadia?我一直以为我叫Nancy!”   “……算了,你们别和我说话了,我怕被你们膈应致死。”   熊雪儿转过去和导演喝酒去了。   江嫣然和淡锦相视一笑,无奈地摇摇头。   坐在最左边的一个年轻人突然端起酒杯,走到了淡锦这边,试探着问:“是淡小姐吗?”   淡锦转身看着他,觉得不像普通粉丝,便微微坐直了身子,礼貌地答:“是。不知您是?”   “啊,我只是一个刚刚入行的小医生,久仰大名,所以过来和您碰一杯。”年轻人客气地举杯。   淡锦只得拿起自己的酒杯和他碰了碰,抿了一口酒后,仍有疑惑:“我们见过吗?”   “当然没有见过,我只在电视里见过您。”年轻人友好地笑着,“不过,我的父亲见过您,他和我提起过您当初带着妹妹去就诊时的情形。”   淡锦的手指紧在酒杯上。   她压低了声音:“泰和医院?”   “对,”年轻人温和地点点头,“父亲和我说,当时你们走得匆忙,有一句关于病情的嘱咐忘了同你们讲,他一直为此感到遗憾。”   淡锦放下酒杯,起身走开了两步,带着那个年轻人走到一个嘈杂到没人可以听清他们在说什么的环境中。她面色肃穆,问:“我妹妹的病还有什么隐患吗?”   “其实,不是关于您妹妹的。”   “那是……?”   “恕我冒昧,您和您的妹妹是亲生姐妹吗?”   “是啊,有什么问题么?”   “父亲说,镰刀型细胞贫血症是典型的遗传病,如果您的妹妹有这种病,那么不能排除您也患有同样的病的可能。”   “……”淡锦的手心瞬时变得冰凉。   “他说,建议您尽快去医院做一次全面的检查。”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的标题是达芬奇的画作《最后的晚餐》。内容是耶稣和他的十二门徒,你们猜我把它引用到了哪里?   没错,就是酒吧里所有人的坐的位置。   淡锦坐在被出卖的耶稣的位置上,而出卖她的那个“犹大”,我就不直接说了。感兴趣的小天使可以去搜一下这副名画,找到犹大的位置,然后对应到本章酒吧每个人的坐位上,就会发现一个伏笔哦。其实不知道是谁也没关系,反正这里只是一个暗示,后面总会写到这个人出卖淡锦的剧情的。   到此为止,第一卷 “伊甸园”结束。接下来是第二卷“阿喀琉斯之踵”。 第47章 《岁月》   岁月极美,在于它必然的流逝。   春花。   秋月。   夏日。   冬雪。   一晃, 十年已过。   这一天, 正是立夏。   鲜花店的门被推开, 挂在门沿上的一串铃铛被“铛啷啷”地带响。收银机后面昏昏欲睡的女店员赶紧揉揉眼睛站起来, 人都没看清就先说一声:“欢迎光临”。   进来的是一个看起来正在念高中的女孩子,头发很长,垂到了腰际, 又黑又顺, 带着健康而年轻的光泽。她穿着干净平整的白衬衫, 脖颈那里的肌肤和白衬衣是一样浅淡的颜色, 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孩子。   她正在摸着一朵白玫瑰,触碰花瓣的手纤长清瘦,手腕那里戴了一个极品冰种的翡翠玉镯,镯子压着白皙的皮肤,似冬日的积雪累上青石的苔痕一样夸姣。   “小姑娘,想买什么花啊?”店员问道。   女孩转过身来,店员看到她的脸的那一刻, 被炎热的夏天催生而出的烦闷通通消散了个干干净净。她长得真好看,眉眼清澈得像春天刚刚解冻的小溪水, 鼻梁微驼,有种古希腊神话人物的倨傲, 眉心中间那颗明艳的朱砂痣使她看上去像古典画里的旧美人,带着一股子可观而不可近的贵气。   她说:“你们店里,有没有送给逝者的花?”   “有, 有,来这边,”店员乐滋滋地带女孩子走过两个花架,指向一把已经束好的花,“今早才摘的白色马蹄莲,周围一圈是紫色的勿忘我,客人们都很喜欢买这束,非常适合寄托哀思的。”   一边说,店员一边不停地瞄女孩,她注意到她的白衬衫胸口那里别了一个小小的金属名牌,底部印着锦江附中的校徽,上面则是她的名字:   冉初秋。   初秋抱起那一大束花,垂着眼,“那就它了。”   “二百块钱,这边结账。”   店员回到收银机后面去,一边打发.票一边多嘴问:“像你这么大的小姑娘,很少会想到追念故人,一定是对你很重要的人吧?”   “嗯,很重要。”初秋掏出两张一百,递给店员,“是一个……陪着我长大的亲人。”   “唉,死得这么早,真是可怜。”   “老天不让活得久,谁也没办法吧。”   初秋抱着花的手指紧了紧,包裹花朵的塑料纸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付完钱,拿着花出了花店。门口树下有一个脸蛋红扑扑的可爱女生等在那里,见初秋终于出来,擦着汗抱怨:“为了来这个花店咱们绕了好大一个圈,回去作业又写不完了!”   “去我家写啊。”初秋浅浅一笑。   雷苗苗知道她的潜台词是自己可以过去抄她的答案,立马就乐了,“好好好。”   她俩并肩走了一段,雷苗苗又忍不住问:“你买花是送给谁呀?”   “今天是那位的忌日,你应该记得的。”初秋一边走,一边看着手里的马蹄莲。   雷苗苗想了好一会儿,猛地想起来:“是哦,我都忘了。去他的作业!我陪你先去把花送了。”   雷苗苗打了个电话,叫自家的司机把车开过来,载上初秋,回家之前,两人得先去一趟城郊的墓园。   半个小时后,到了城郊墓园。她们步行进入园区,走过一块块铭刻着名字的石碑,看过一束束放在石碑前面的鲜花,心里难免蒙上一层庄严和沉痛。   走到她们要找的墓碑前,初秋蹲下去,将白色马蹄莲放在碑前。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初秋抚摸着墓碑上的名字,声音极轻,“生者奋然,死者安息。”   雷苗苗沉沉地叹了口气。   两个人在碑前默哀了一阵子,雷苗苗还从书包里掏出午餐剩下的几个水果放在花的旁边,说了两句早登极乐。   大约十分钟后,她们缅怀完,便起身准备回家了。   走在墓园中,雷苗苗忍不住问:“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到底是怎么死的呢?你从来都没告诉过我。”   “没有告诉过你吗?”初秋腰背挺直,双手背在腰后,右手摩挲着左手腕上的翡翠玉镯。   “是啊。”   “馋嘴,偷吃了一条被梅姨下药毒死的耗子,然后就死了。”   “这……”雷苗苗叹惜。   “吃老鼠是猫的天性,也不怪它。”初秋垂着眼,看着自己胸口白衬衫的扣子,“只是我的二郎神没有了哮天犬,这两年总觉得空落落的。”   “节哀吧。”   雷苗苗拍拍好友的肩。   坐上车,蓝色的宝马扬长而去。车轮溅起的灰尘渐渐散去,石搭的园门上四个红刻的大字清晰起来。   宠物墓园。   .   十年前倚天屠龙记播出之后,包揽女一女二的A.N.T彻底红遍大江南北,被稳稳地捧上了神坛,变成了哪怕不是她们粉丝的人都会慕名去看一场演唱会的国民女团。几个人身价暴涨,三人共同出席一个综艺得要七位数的开价,云舟也跻身国内顶级的娱乐公司之一。熊雪儿这种十年前买个手机都肾疼的小角色,现如今成为了大股东,名下竟也有了多处房产,不乏市中心的黄金地带。   不过,她们再有钱,有再多的房,三个人都还是一直挤在当年的小别墅里,颐养天年。   淡锦从七年前就不再拍电视剧了,转攻大屏幕,只接女主,不演女配,身价是越抬越高。身价高了,好剧本自然就眼巴巴地找上门求着演了,有了好剧本好导演,她便顺着大势拿了不少的奖项。有了她顶住A.N.T的口碑,再没有人敢把A.N.T看作劣质假唱女团。虽然,熊雪儿如今的唱功仍旧要靠对嘴蒙混过关。   三个人名声大噪,又一直不愿意挪个地儿住,果不其然就招来了一堆狗仔蹲点。为了不影响初秋上学,她们只能拜托雷苗苗的爹妈,让每天送雷苗苗的时候顺便捎上初秋。雷苗苗的妈妈知道明星就住在自家五百米开外的地方时,幸福地晕了过去。   从小学到初中,从初中到高中,初秋一直在蹭雷苗苗家的车,自然而然的,与雷苗苗建立了深厚的少女友谊。这一年,她们共同步入高二的尾端,初秋还有一年就成年,家里的三位老女人也都迈进了三十的大关。   车窗外的景物一一划过,盛夏的阳光透过窗玻璃,照在初秋年轻的脸上。   她终于长大了。   十七岁,算长大了么?   应该算。   她的手,已经可以戴上这个镯子了啊。   青翠的镯子在她细瘦的手腕上略显空荡地来回摇晃。   回到别墅,一进院子,就看见淡浅在给玫瑰花园浇水。   二十岁的淡浅,简直和十年前的淡锦一模一样,一样的黑色长卷发,一样白到剔透的皮肤,散发着缥缈而不真实的美。但她比淡锦还要瘦一些,眼底澄澈似溪边驻望的小鹿,面色是趋于病态的苍白,手腕那里瘦到可以隔着皮看见骨骼的每一次活动。   她擦了擦额角的汗,对放学回家的初秋温柔地笑道:“初秋,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姐,怎么又是你浇花,我都说了等我回来浇就好。”初秋忙背着书包走过去,从淡浅手里接过水壶,“你昨天晚上还在发烧,今天就别晒太阳了。”   淡浅指着天边将要落下的夕阳,哭笑不得:“这也叫晒太阳?”   “回吧回吧,”初秋不由分说地拉着淡浅一同进到别墅里面去,“梅姨做好饭了么?我好饿。”   “正在做呢,姐姐们今天都回来了,记得和她们打招呼。”   “淡锦回来了?”初秋一滞,随即止不住地笑了起来,把书包扔到沙发上就在一楼到处找。   书包正好砸到窝在沙发里的熊雪儿,熊雪儿愤怒地跳起来,破口大骂:“小兔崽子,给我滚过来!”   “对不起啊雪儿姐,不要生气啊雪儿姐,注意身体啊雪儿姐。”   初秋见一楼没有淡锦的影子,随口安慰几句,溜之大吉,跑到楼梯边,一步跨三个台阶地往上蹿,挟着只属于年轻人的蓬勃活力。   餐厅的江嫣然端着刚榨好的果汁过来,安抚熊雪儿:“一把年纪了,还跟孩子置气。”   “不是,江队,你怎么——”熊雪儿痛心疾首地举起自己的一对爪,“你瞅瞅,你瞅瞅,我刚涂好的指甲油,全给她的书包带刮花了!”   “哦。”江嫣然点点头,转而对厨房那边喊道,“梅姨,初秋的书包带沾上指甲油了,晚上帮她洗一下。”   熊雪儿怒极反笑:“我看我迟早有一天被你们这群人气死。”   初秋很快跑到了三楼,口中微微喘着气,拐过走廊,正正好看见了淡锦的背影。   淡锦坐在落地窗前,长长的黑色卷发披在身后,她右手拿着一本摊开的书,左手端着一个泡着枸杞的透明保温杯,屁股下面坐的是一把老年人专用的竹制折叠躺椅,跟着她的晃动轻轻地摇来摇去,上面还有一个她自己用毛线勾出来的团花坐垫。   这把躺椅是淡锦去年专门买给她自己养老用的,她不在的时候,初秋就躺在上面当秋千晃着玩。五个月前,因为初秋晃得太过火,脆弱的老年躺椅断了一根木支架,淡锦知道以后也没怪她,只是自己去找了工具箱和木头片来,敲敲打打的修好了。   彼时,熊雪儿看着蹲在地上、戴着手套抡着锤子的淡锦,感叹道:“我帮您把最佳女主角的金豹奖杯拿去铁匠铺改一下吧?改成慈祥老父亲奖怎么样?”   那时淡锦拎着铁锤,轻描淡写地答:“你说金豹奖奖杯啊。上次初秋不是说喜欢它么?早把那杯子掰下来给她拿去喝水了。”   熊雪儿眼睛都瞪圆了,一边嚷嚷着“你们要气死我”一边暴走了。   初秋想到那时的情形,不禁笑了起来。   淡锦把泡着枸杞的保温杯放到一边的小桌子上,淡淡道:“站在那傻笑什么呢。”   初秋忙走过去,乖巧地站在淡锦旁边,低下头:“你今天回来,怎么都没提前告诉我?”   “公司行程一天一个变,我也拿不准。”   淡锦合上书,放到一边去,转过头来正视初秋。   十年了,她一点都没变。   是的,一点点都没有变,连一条小细纹都没有多出来。   若一定要说哪里变了的话,大概只有那种给人潜意识里的感觉。二十岁的淡锦让人觉得疏远冷漠,现在的淡锦温厚儒雅,多了许多以前不曾见过的人情味。   大概是她们共同生活在小别墅里的这些日子带来的人情味吧。或许,这个小别墅对于淡锦来说更像一个家。   作者有话要说:  【“岁月极美,在于它必然的流逝。春花,秋月,夏日,冬雪。”from三毛《岁月》】   今儿科普一下这一卷卷标“阿喀琉斯之踵”。说是从前有个婴儿叫阿喀琉斯,他妈为了让他铜头铁臂刀枪不入,就拎着他的脚后跟,每天都把娃在神水里面涮一涮。于是阿喀琉斯被拎住的脚后跟成为了唯一没有泡到神水的地方,后来被阿波罗一箭射中脚后跟而死。所以“阿喀琉斯之踵”的意思就是“致命弱点”。 第48章 《特别的猫》   “你们老师昨天和我通电话了,”淡锦曲起手指, 警示一般轻轻敲击躺椅的扶手, 提醒正在走神的初秋, “她说你最近上课总是没精打采, 动不动就睡着,放学以后又走得最早,这可和梅姨告诉我的回家时间不相符。你要不要解释一下?”   “就也……没什么事。”初秋含糊其辞。   “这个学期马上结束, 过个暑假就是高三, 算一下时间, 离高考还有多久?这种时候, 最好不要因为一些小事在学业上分心。”   淡锦端起保温杯喝了一口热水,语重心长地说:“尤其是感情这方面的问题。”   初秋忙解释:“我没有交男朋友。”   “其实十六七岁这个年纪,和同龄人之间发生一些爱情之类的东西是很正常的。如果你十七岁了,还没有喜欢过一个人,那才是不正常的。”淡锦在这方面倒显得颇为大度。   初秋面色复杂,她轻声问:“只有和同龄人之间发生爱情才是正常的吗?”   “我说的正常指的是大概率,因为大部分人都是那样的, 所以他们的认同度会比较高罢了。但这不代表那些小概率就是不正常的。”淡锦慢慢地给初秋讲这其中的道理,“毕竟黑格尔说过, 存在即合理。”   初秋心里舒坦多了,小声重复道:“存在即合理。”   “嗯, 存在即合理,”淡锦笑了笑,却又补充, “但是,合理不等于合法。”   初秋皱起眉:“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有些事情可以谅解,却不可以因为被谅解就理所应当地越界。”淡锦看着初秋的眼睛,“你还是要明白,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不该做的事情,就不要去乱碰。”   初秋的手指缩成拳,她垂着眼,睫毛轻轻颤抖。   不可以越界。   不该做的事。   不能碰。   “我是不是说得太严肃了?”淡锦轻笑,“其实我不是反对你谈恋爱,只是希望你明白,高三还是应该以学习为主。如果有喜欢的男生,你也可以去交往,不要影响学习就好。”   “你在我这个年纪,也谈恋爱了吗?”初秋看着淡锦,眼底隐隐压着欲要翻腾而起的波涛。   “太久了,我忘了。”   淡锦回答得很坦然。她不是在搪塞,她是真的不记得了。   她年轻的时候,为了爬到更高的位置,为了拿到更多的薪酬,以利用为目的交往了很多男生。这些对象在目的达成后很快就分手了,她没有真正爱过他们,所以那一个个的人就像坐车时窗外的风景,过去得很快,也从未留下什么痕迹。之前A.N.T私底下聊天时提到骆深,淡锦还一脸迷茫地问她们,“这名字为什么听起来有点耳熟?”   后来A.N.T大火之后,淡锦的经济压力基本上得到了解决,她也不必再通过和男人交往来爬到更高,于是,她再也没有谈过恋爱。   她如今总算拥有的那点人情味,全部摊在了友情和亲情之上,她对江嫣然和熊雪儿坦诚相待,对淡浅和初秋无微不至,但唯独对爱情仍旧冷漠封闭。最可怕的不是她不愿意去爱别人,是她明明愿意抛出机会,却发现根本爱不上任何一个人。   或许,到了不得不嫁的年纪,找一个学识相当的温润男性结婚是最好的选择了。   “好吧,如果你是这么希望的,我就去找一个男朋友。”初秋顺从地低头。   淡锦叹了口气:“你明明知道,我希望的是你好好念书。”   初秋不想承认自己刚刚那句话颇有赌气的成分,别过头不语。   “行了,这些事我也不再多说了,总觉得一念叨起来就提前进了更年期似的。”淡锦从躺椅上起来,带着书和保温杯回自己卧室去,“你跟我过来一下,今天有一样礼物要送给你。”   初秋跟在淡锦的身后,同她一起进了房间。   才一进门,便有一个毛团蹭的一下窜到了她的身上,她忙伸出手抱住,胳膊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抓了一下,然后嫩嫩的一声“喵呜——”在怀里响起。   “是猫?”初秋欣喜地抱着怀里瘦弱的橘色奶猫,搂得小心翼翼,生怕捏到了它。   “今天录综艺的时候看见的,流浪猫。天气热,它也不知道去哪找水,看起来要渴死了,我就给它喂了一点水。喂完以后就一直跟着我,撵也撵不走,后来就让丹阳带它去洗澡、打疫苗、驱虫,然后带回来了。”   淡锦把水杯放在桌子上,回到那面墙一样大的书架前,将手里的书放回原位,又抽了一本别的出来,“之前哮天犬用的那些玩具,猫爬架之类的,我叫梅姨都找出来了,就放在你的房间里。”   “谢谢。”初秋的嘴都咧到耳根去了。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猫啊。当初把哮天犬送给你的时候,你也是这个表情。”   “我都不记得了。”初秋带着笑低头看着瘦弱的小橘猫。   “这本书里说,如果你喜欢猫,是因为想爱一个人。”淡锦向她晃了晃手里的书,笑着说,“看来,我不喜欢猫是有原因的。”   “你讨厌猫?”初秋疑惑,“那你为什么还要救它?”   “不是讨厌,只是不喜欢,不讨厌也不喜欢。就是那种没什么特殊感觉的感觉。”淡锦抱着书又出了卧室,向楼下走,初秋就抱着猫跟在她身后,“把它带回家是因为想着你喜欢,所以就带回来。”   初秋看着淡锦的背影,一瞬不瞬的,她放轻了声音问:“我喜欢什么你都会给我吗?”   “你和小浅是我最亲近的两个人,我对你们哪次不是有求必应呢。”淡锦温柔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初秋摸着猫的动作顿了顿,犹豫着问:“我和浅姐姐在你心里就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吗?我、我的意思是……你对我就和她一样,都是妹妹吗?”   她似乎想问出更多的问题,但又不敢把自己的心思再多蕴一点点进去。   淡锦听着这话,以为初秋还在质疑她作为被收养者与淡浅之间的亲疏差别,便道:“你早就和小浅一样了,你就是我的亲妹妹。”   初秋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可你说过,亲姐妹是不可以结婚的。”   淡锦没听懂,皱了皱眉:“什么?”   “没什么。”   初秋低着头。   看来,只有她一个人还把儿时的那个承诺当真。   她一直在期盼自己长大,她以为,只要长大,只要她能画出和真正结婚证一模一样的结婚证,这个人就真的会嫁给她。可惜,等她真的长大了,懂事了,她才发现怀揣这个执念的自己傻得就像一个纠结该去清华还是北大的小学生,可笑又悲哀。   一楼客厅里,熊雪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双手直直地伸到淡浅的面前,淡浅拿着指甲油刷子聚精会神地帮她涂着指甲油。江嫣然和梅姨在往餐桌上端菜,雷苗苗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正围着那桌菜流口水。   淡浅见淡锦下来,合上指甲油瓶子,起身说:“姐,有件事和你说。”   “什么事?”   “咱们俩去花园。”   淡锦好似明白了点什么,叫初秋她们先吃饭,自己与淡浅去屋外的玫瑰园旁。   夕阳已经消失在群山之后,夜幕慢慢降临。   淡浅看了一眼防盗门那边,确认已经离得足够远了,才与淡锦轻声说:“爸爸今天联系我了。”   “不要叫他爸爸。”淡锦语气寡淡道。   “好吧。”淡浅顿了顿,“我不知道他从哪里弄到我的联系方式,他说打你手机你不接,只能打给我。他问你为什么还不打钱回去?”   淡锦唇角讥讽地一弯:“我怎么没给他打,月初才给他了五万。”   “他说现在家里人多,尤其是弟弟要花钱,让你多打一点回去。”   “弟弟?”   淡锦连笑也笑不出来了。   淡展锋似乎一定要给自己留个能传宗接代的种,一辈子都在努力地处处留情,今天睡这个明天睡那个,终于睡出了一个儿子。这儿子名叫淡小军,今年十五岁,之前一直被淡展锋偷偷地养在外面,后来实在瞒不住了才告诉淡锦她还有个弟弟。在这之后,索要生活费变得越来越理所当然,如果淡锦不给,他就威胁要虐待妻子孟红,或者和媒体曝光淡锦不愿意赡养父母。   淡锦倒是不怕他给媒体胡说,如今的云舟完全可以只手遮天,但她怕他家暴自己的母亲。虽然童年的记忆里,孟红扮演了一个扇她巴掌泼她开水的精神病病人,可淡锦仍然感谢她在发病之前对自己的照顾。她为母亲找过很多次疗养院,然而次次都被淡展锋找到,又将孟红带走,关在家里作为威胁淡锦的筹码。   淡浅虽然也是淡展锋的女儿,但从小到大几乎没见过这个人,她是被姐姐养大的,姐姐自然就是她的天。她的心都不用偏,本身就是长在淡锦这里的。   “姐,要不然我换一个手机号,你别理他们了。”   淡锦看着玫瑰园里的玫瑰丛,叹了叹,“其实现在钱完全够用,不像十年前那一段时间。那个时候我事业不顺,你查出那个病,药太贵了,初秋的抚养费用又压在我的身上,更别说当时家里还欠着一堆外债。现在债务还清,你的药也进了医保,初秋念大学的钱我早就攒好了,赚再多的钱也只是存在银行的一笔数字。小军他毕竟也是我的亲弟弟,多给他们一点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总是想不通……凭什么要给呢?”   “那就不要给了。虽然几万块对姐姐来说不算大数字,可也没必要就这么浪费掉。他们现在住着你买的房子,花着你的钱,却连一句谢谢都没有和你说过,哪有这样的道理?”   淡锦笑了笑,没说话。须臾后,她低声说:“周末你和初秋陪我回一趟家吧。”   “姐……”   “或许我真的年纪大了,”淡锦看着小浅,微微一笑,“我越来越想看到一家人,一个不差地坐在一起吃一顿真正的团圆饭。我三十岁了,从来都没有吃过这样的一顿饭呢。”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你喜欢猫,是因为想爱一个人。”from多丽丝·莱辛《特别的猫》】   和蔼话唠淡锦上线 第49章 《西西里的美丽传说》   又是新的一天。   新的一天,学校里来了一位新的同学。是一个高高帅帅的大男生, 从高新附中转到锦江附中的。   他在讲台上说, 本来是打算下个学期, 也就是高三开学才进班, 但是希望能参加一次锦江附中的期末考,于是选择了在学期末转学。说完以后,班里的女生热烈鼓掌欢迎他的到来, 班里男生的脸上带着尴尬且不屑的笑。   老师让男生坐到了初秋的旁边。初秋正在快速地写上节英语课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 看都没有看一眼新同桌。   “你好, 我叫张月鹿。”新来的男生放好书包, 友好地和同桌打招呼。   初秋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他,在这个男生的头发不被允许超过三厘米的学校,张月鹿还留着没来得及剪掉的发型。鬓角两边刮得很干净,头顶的头发是不短也不长的恰中长度,被他仔细地梳了起来,打理得颇有品位。眉毛锋锐浓密,眼睛明亮如星, 还没拿到校服的他穿着一件oversize的浅蓝牛仔外套,脚上是一双对于高中生来说过于昂贵的白椰子。   高中的男生大都处于一种还不懂什么叫“讲究”的状态, 毫无美感的板寸,晒得黝黑的皮肤, 几个礼拜不洗以至稍稍一动就散发出汗臭的短袖。张月鹿这样的男生到来,势必是要引起女生们荷尔蒙大量分泌的。   初秋却不怎么感兴趣。   她只是一边继续飞快地写作业,一边潦草地回道:“你好。”   张月鹿看着她放在一边已经写完了的一本作业, 目光在作业封面的名字上停留了两秒,笑着说:“你叫冉初秋?名字真好听。”   “你一会儿再跟我说话,可以吗?我在写作业。”   张月鹿没太在意初秋那不太友善的语气,继续问:“为什么要急着现在写?回家不是有的是时间写么?”   “因为放学后我要去打工。”   “为什么要打工?”   “跟你有关系吗?”   初秋十分不悦,这么多年过去,她仍然对陌生人的接近充满了排斥。她的所有活泼与温顺都给了南郊那个小小的别墅,一出别墅,就是对着雷苗苗,她都是一张默认的冷漠厌世脸。   坐在张月鹿另一边的女生陶妍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和张月鹿说:“好心和你说哦,别看人家长得漂亮就去搭讪,那可是咱年级有名的怪人。”   张月鹿好奇地问:“为什么说她是怪人?”   “不合群呗,又不爱说话,聚餐什么的从来都不参加。和大家没法玩到一起的人,可不就是怪人么?”   “这样啊。”张月鹿点点头。   “你可不要和她走得太近了,咱班女生都排挤她呢。”   “为什么要排挤她?”   “因为、因为……”陶妍想了半天,又绕回刚刚那句话,“因为她怪啊!”   “只是因为她不合群,所以就说她怪,就排挤她么?”   “这……”陶妍不说话了,她好像不愿意承认张月鹿说的这个逻辑。   张月鹿只是笑笑,低声喃喃:“我看,恐怕只是因为她漂亮吧。”   他这种总是被迫和女生接触的大帅哥,早就看透了一群女人扎堆的本质,见风使舵是合群,和光同尘是怪胎,美丽则是她们集体攻击一个人的原罪。   她们根本不爱美丽,美丽是不被原谅的,美丽是用来被蹂.躏的。   他选择回过头去,继续和冉初秋说话,“可以借一下你的笔记吗?马上考试,我想看看你们的进程。”   陶妍在他身后小声说:“我有。”   张月鹿装作没听到,只是期待地等候冉初秋的回应。   初秋随手拿起桌面上一叠书最上端的几本笔记,丢到张月鹿的桌子上,眼也不抬,“拿去。安静看,别再说话了。”   张月鹿翻开最上面的语文摘抄本,看了几页,笑道:“你看莎士比亚?”   初秋皱眉:“很好笑吗?”   “我不是在笑你,我自己也看。只是没想到,我以前认识的那些女生她们都只知道看些网络小说,或者追追明星,几乎没见过她们看名著。”   “看网络小说或者追明星怎么了?”初秋的语气已经开始不耐烦了,“十几岁的年龄做十几岁该做的有什么不好,我是异类,不是标杆,你犯不着把我捧太高。”   “你好像脾气不太好。”张月鹿叹了口气。   “是啊,特别不好,”初秋从桌兜里拿出一盒利培酮拍在他们的三八线上,“我现在还要靠这个来忍住把文具盒砸到你脑袋上的冲动。所以,不要再说话了,让我安静一会儿。”   张月鹿的目光在那盒利培酮上面停留了一会儿,终于闭上了嘴。   一整天下来,初秋一直在急着把所有作业都写完,写累了就趴在桌上睡一会儿,只有数学课和英语课听一听。张月鹿看她这么用功,又爱看莎士比亚的书,以为一定是个学霸,但课间和别的同学聊天才知道,冉初秋严重偏科,只有语文学得好,其他都一般般。   后来张月鹿偷偷看她写作业,才发现她并不是想要学习,似乎只是想赶紧把这些任务完成,大部分写得潦草又敷衍。这让他的好奇心抑制不住地泛滥起来,正是学业紧张的时候,她怎么会想要去打工?他看见她手腕上那个翡翠玉镯,价值不菲,家里应该不会那么困难,打工是为了什么呢?   放学后,张月鹿悄悄跟在冉初秋的身后,想解开自己的疑问。   冉初秋先是到学校门口,和一个脸蛋红扑扑的可爱姑娘会了面,她们心照不宣地交流过眼神,那个姑娘就先坐上一辆蓝色宝马走了。   冉初秋背着书包继续步行,张月鹿和她保持着不被发现的安全距离。走过三条街道,她拐进了一家小餐馆,可能是饿了,准备吃点东西。   张月鹿跟着她走进那家小餐馆,正是下班放学的高峰期,餐馆里坐满了人,他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却没有发现冉初秋的身影。老板娘拿着菜单来招呼他,拉他坐下,笑眯眯地问:“小伙子准备吃点什么啊?”   “阿姨,刚刚进来的那个女孩呢?”张月鹿比划了一下,“到我下巴这么高,穿着白衬衫,眉心有一颗红痣。”   “嗳,这姑娘啊,她是我店里的杂工,”老板娘指了指身后,陈旧而沾满油腻的珠帘后面,隐隐约约露出一个纤瘦的背影,似乎正在肮脏的碗碟之间忙碌,“好像是个学生,晚高峰我这里缺人手,就雇她来帮三个小时的忙。”   “她天天都来吗?”   “基本上是这样。”   张月鹿透着珠帘看着冉初秋的身影,放在菜单上的手微微缩紧。   “小伙子,你到底吃不吃饭呢?要是找她的话,我帮你叫一声。”   “别,别叫她。”张月鹿忙阻止,他看了看菜单,又问,“她平时喜欢吃什么菜?”   “每次端菜的时候,我见那姑娘好像总喜欢多看两眼松鼠鱼和可乐鸡翅。”   “那就来这两个菜,再拿瓶冰的九度。”   “好嘞。”   张月鹿就坐在座位上,啤酒上来以后,在透明塑料杯里倒了半杯,一边浅浅地抿一边看着洗盘子的冉初秋。菜做好了,他也不吃,眼睁睁看着它们放凉。   从六点到九点,吃饭的人渐渐散去,餐馆里只剩为数不多的几桌。冉初秋终于出来了,刚刚洗净的手还沾着水渍,她和老板娘小声说了些什么,老板娘爽快地答应了,掏出一把皮筋捆着的红色大钞,沾着唾沫数出十多张,递到冉初秋的手上。   冉初秋没有丝毫嫌弃的神情,反而十分高兴,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   她背起书包,装好钱,根本没注意到她的新同桌坐在她的面前。走到张月鹿身边时,张月鹿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抬头一笑:“你今天晚上还没吃饭呢。”   初秋立即甩开他的手,上下打量了一下,“你跟踪我?”   “怎么,这餐馆就只许你来,不许我来?我来吃晚饭,怎么就是跟踪你了?”   初秋看了一眼张月鹿面前的菜,转身就走。   “喂,好歹咱们现在是同班同学,一起坐下吃个饭吧!”张月鹿喊道。   初秋一个字都没再回他,利落地推开餐馆的门,消失在张月鹿的视线中。   她出门打了个出租,流利地报出一个商城的名字,熟得就像那里是她家一样。司机抄了最近的路过去,只花了十分钟。   初秋下了车,踏入商城,轻车熟路地找到了百利金的专柜,柜员刚过来,还没来记得开口问她需要什么,她就先说:“拿一支m400的白乌龟。”   淡锦之前有一支非常喜欢的百利金白乌龟,那支笔就像她的口红一样永远随行在她的包里,她写日记、签合同、签唱片,只用这支白乌龟。可有一次初秋在玩这笔时,不小心掉到了地上,摔断了笔尖,还摔裂了笔帽,她忐忑了一整天,和淡锦坦白时,淡锦并没有责怪她。但是从那以后,淡锦再也没有用过钢笔了。   初秋听淡浅说过,淡锦那支白乌龟是1965年之前产的老笔,笔杆还是赛璐珞所制,笔帽顶端的鹈鹕鸟金标也还没被“计划生育”,是最原始的古勒万纳王族的家族徽章,属于有价无市的那种珍惜名笔。1965年后,百利金所产的白乌龟已经用醋酸纤维来代替赛璐珞完成对笔杆的制作,鹈鹕鸟也变了,她现在花再多的钱也买不到和淡锦原来那支一模一样的笔了。   可即使如此,她还是要买。   这支笔太漂亮了。淡锦那么好看的手,就应该握着这样漂亮的笔,她不能在粗制滥造的签字笔之中将就。   付完钱,初秋心满意足地拿着钢笔出了商城,又拦了一辆出租车,准备回家。   在车上,她从包里摸出一张早就写好的纸条,纸条上是一串复杂的摩尔斯电码。   她记得,很久很久以前,雪儿姐姐告诉过她,淡锦之所以答应那个叫骆深的男生的追求,是因为他在她最喜欢的书里夹了一张摩尔斯电码。   她把自己写的摩尔斯电码放在包装盒的表面,合上盖子,打好蝴蝶结,放回纸袋中。   过了一会儿,她又翻出纸袋,拿出包装盒,打开蝴蝶精,打开盖子。   她捏起纸条,目光复杂地在上面流连。   良久,她抠开包装盒里的海绵垫,将纸条谨慎地藏入夹缝中。   一如她那颗亟待吐露却又忸怩不安的心,一丝不苟地、小心翼翼地、如履薄冰地藏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人们根本不爱美丽,美丽是不被原谅的,美丽是用来被蹂.躏的。”from《西西里的美丽传说》】   不好意思又用了一遍这个电影,因为我太喜欢了hhh(而且这个电影的内核用在这一章要更好   玩笔的人应该懂白乌龟,那可是和lamy2000并称解毒双雄的笔,真的贼美,你们搜一下百利金白乌龟就知道它有多美了 第50章 《麦琪的礼物》   镀金的笔夹,金色的鸟标, 明灭闪烁的笔杆, 精致繁复的双色笔尖。   淡锦笑了笑, 将笔帽旋回去, “今天是什么日子?”   初秋轻声答:“不是什么日子。”   “那怎么突然送我一支笔?”   “反正……去年的圣诞节也没有送你礼物,你就当是我补送的圣诞礼物。”   淡锦苦思冥想,问:“咱们家什么时候兴起过圣诞节了?”   初秋叹了口气:“为什么送礼物一定要挑在一个节日呢, 不可以因为想送所以送么。”   “你说的也有道理。好吧, 我收下了。”淡锦把笔放在桌面的笔筒里, 她没有放回笔盒而是放进笔筒, 那就说明她真的打算要用了,“对了,去收拾一下,下午跟我回一趟家。”   初秋没有动,重复淡锦刚刚说的那两个字:“回家?”   她们现在不就是在家里吗?   “是回我父母那里,”淡锦收拾起桌上百利金的盒子和纸袋,“下午你就知道了。先回你的卧室收拾一下吧, 穿得体面一点。”   说着,淡锦把团成一团的笔盒和纸袋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初秋紧紧地盯着垃圾桶, 一言不发,眼底压着难以言说的情绪。   淡锦看了她一眼:“怎么还不去?”   “装笔的盒子, 你就这么扔了么?”初秋小声问。   “我又不准备转手,留着也没什么用。放心,我有西阵织的笔袋, 亏待不了它的。”   “……好吧。”   初秋无精打采地走出了淡锦的卧室,一出门,正好碰到要进来的淡浅,蔫蔫地打了个招呼就回自己房间去了。   淡浅多看了两眼初秋的背影,进门后好奇地问:“姐,你骂初秋了么?”   “我骂她干什么,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人家才刚刚给我送了一支笔。”淡锦用下巴点了点笔筒里那支崭新的m400。   “难得她记着你旧的那根坏了,”淡浅笑着摇摇头,“她还不知道吧?你前两天才买了一支新的白乌龟,现在她又送支一模一样的。初秋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很难过的。”   “那又怎么了。”淡锦拿起初秋送的那支白乌龟,在指尖把玩,“我却觉得,对所有送礼的人而言,她是最聪明的。”   淡浅明白了淡锦话里的意思,心有灵犀地相视一笑。   “我刚刚给家里打电话确认过了,爸爸……”淡浅话到一半,顿了顿,立马改口,“淡展锋说,下午三点之后就可以去了。”   “那就三点之后再动身吧。”淡锦揉了揉太阳穴,“我在百忙之中特意腾出这一天的空闲,到头来还要为他的作息调整时间,这还没去就叫我寒心了。”   “姐……其实我一直想问你……”淡浅欲言又止,“就是……你去医院检查身体了吗?”   淡锦玩笔的动作一顿。   “……我不需要去医院。”   她说。   淡浅默不作声地由鼻息间轻叹一声。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淡锦对医院变得异常排斥,她不愿意做任何检查,甚至每年例行的各项基础检查也不再去做了。在所有的检查中,她最排斥的就是血常规,后来严重到只要稍稍闻到消毒水的味道就恶心。这么多年,她感冒,发烧,再也没去过医院,有一回烧得太厉害,还是江嫣然把自己的私人医生硬call过来,在家里帮她挂的吊瓶。   其实淡浅能隐隐猜到是什么原因。   “姐,你不能总是这样,像揣着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爆炸的□□。”淡浅放软了声音,“早点去做个彻底的检查,如果有,就早点开始吃Hydroxyurea。如果没有,你不也能早点放下这个心病吗?”   “我不想检查。”淡锦的表情渐渐变得寡清。   “可是……”   “我宁愿在正常的生活中突然死去,也不愿意知道自己可能会死,然后战战兢兢地过一辈子。”   淡浅听了,先是一愣,随即眼底有些湿润,似是自嘲般笑了笑,低声道:   “像我这样吗。”   淡锦看着妹妹,手指微微颤抖,“小浅,你不会死的。”   “是吗?”淡浅的眼角红了,“……可我已经做过三次通血管的手术了。‘血液里的红细胞越来越窄,供氧能力已经降到40%以下,总有一天,不是缺氧而死,就是器官血管被堵塞而死。’医生上次是这样和你说的吧?”   “人都会死的,”淡锦的语气变重,“我们可以让你病发的那一天尽量拖后,等拖到足够久,你就和正常人没什么不同,你们可以活同样的岁数。”   “那你呢?你连拖延的机会都不给你自己,就没有想过我会怎么想吗?”淡浅反问,“如果初秋知道了,她又要怎么想?”   淡锦陷入沉默。   许久,她作出妥协:“我会考虑。”   “姐,我不是在逼你。”淡浅忽而有点哽咽,“我心疼你,我心疼你的一生要这样过。”   “没什么值得心疼的。这就是我的报应。”   淡锦起身,走到阳台那边,看着院子里蓄势待发的小轿车,低声自语,“当年为了钱,我做了太多错事。现在钱够了,自然要付出代价。”   淡浅看着自己的姐姐,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她仍记得那年在医院里,姐姐对自己的忏悔,她一一列举出自己对不起的那些人,她说她贪图江嫣然暗地里砸的钱,她贪图骆深给她带来的资源和机遇,还利用最无辜的初秋进行炒作。她不是不明是非,她知道自己做错了,可是她没有办法补救。当年那些阴暗,那些自私,那些悲观,那些利用,说到底不过就是四个字——   生活所迫。   然而,或许就像淡锦自己说的,错了就是错了,总要付出代价。   .   一行人踏上回家的路。   淡锦给家里买的房子就在锦江市内,淡展锋、孟红、淡小军都住在那里。淡浅开车,淡锦和初秋两个人坐在后座上,初秋正在向淡锦请教九连环该怎么解。   其实初秋早就会解了,但是她就是喜欢在每次坐车的时候,靠在淡锦身边让她教自己。因为淡锦在讲解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往自己这边倾斜,她可以感觉到她身体的温度,可以看见她白净的手指在铁环上翻来翻去,甚至还可以用自己的皮肤接住她呼出的气息。   今天的淡锦却按下了九连环,说:“改天吧。”   “怎么了?”初秋问道。   “今天要回去了。我两年都没有回去了,”淡锦的十指交叉在一起,来回轻轻摩挲,“我需要点时间想想,一会儿回去第一句话说什么。”   开车的淡浅笑道:“姐姐紧张了。”   “应该是吧,”淡锦笑了笑,“总觉得,这么多年过去,大家应该都不太一样了。”   “哪有不一样,淡展锋前两天还问你要钱呢。”   “我知道。”   淡锦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变轻了很多:“他以前拿了钱还对我很凶,或许……或许现在,拿了钱以后会对我好一点。”   初秋的手指瞬时缩紧。   她突然想到了那本尘封已久的日记中,七岁的淡锦在自杀的那一天,写下过这样一句话:   “我想,他再不喜欢我,应该也不希望我死掉吧。或许,他还会像别人家的爸爸一样,开始可怜我,开始关心我,觉得对不起我,然后带我去看看医生,包扎一下伤口。”   看来,这个女人再怎么长大,再怎么成熟,也始终逃不过面对亲情时的愚蠢和天真。   但现在,起码她在她身边。   初秋握住淡锦的手腕,轻声说:“谁要是对你不好,我就杀了他。”   淡锦只是笑,对初秋这句话不以为意。   三个人来到淡展锋居住的小区,停好车,找到对应的楼栋,坐电梯上去。   淡展锋早早就把防盗门打开了,只关着外面那层纱窗门挡蚊子。淡锦打开门进去时,看见淡展锋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十五岁的淡小军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姐,你们都回来了。”淡小军没有起来,懒洋洋地挥手打招呼,“爸在给你们做饭呢。”   “他还会做饭?”   淡锦虽然出口语气颇为嘲讽,嘴边却不禁弯出了一点笑。   “姐,你越来越漂亮了,”淡小军笑嘻嘻地让她们坐下,“另外两位姐姐也是,漂亮得不得了。”   “你也是,长高了不少。”淡锦给初秋递了个眼色,让她把自己给小军买的玩具拿过去。   初秋拎着礼物,递给了始终没抬屁股的淡小军。淡小军单手接了过去,顺口谢道:“谢谢初秋姐。”   初秋心里腾升出一种奇奇怪怪的感觉。她一直觉得自己只和淡锦与淡浅有关系,可直到这一刻,她才发觉自己其实与整个淡家都有关系,她不仅仅和淡锦是家人,某种程度上她和淡家所有人都是“家人”。眼前这个素未谋面的淡小军,竟也能理所应当地叫自己一身姐姐。   淡展锋端着两盘菜从厨房出来,放在餐桌上,笑道:“都来了啊。先坐,先坐。小军,给姐姐们倒水喝,果盘端出来呀。”   “行。”淡小军怠惰地去拿了水杯和果盘,杯子都懒得倒满,每杯只倒小半杯。   淡展锋擦了擦手,走到客厅这边来,脸上一直带笑:“骨头在锅里炖着呢,炖好了就可以吃饭了。”   淡锦从来没有接受过这样的待遇,一时间也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只钝钝地点了点头。   “小锦呀,趁这会儿时间,爸爸想跟你商量点事。”   淡展锋搓着手,坐到了淡锦的身边,躲闪的眼神似乎隐蕴着什么话。   淡锦会意,对初秋说:“初秋,你拿着玩具,先和弟弟去他的卧室里玩一会儿。”   “可是……”初秋半吐半吞。   “去吧。”   初秋只得乖乖地起身,拎着玩具和淡小军一起先回避了。   淡展锋看两个小孩走了,陪着笑从果盘里抓起一块巧克力放到淡锦手里,又拿起一块奶糖塞给淡浅,“来来来,吃糖,吃糖。”   淡锦拿着淡展锋给她的巧克力,目光有点发愣。   “吃呀,你小时候不是特喜欢吃巧克力吗?知道你要来,我专门去超市买了一斤。”   “你还记得我……小时候?”淡锦轻声问。   “哪能不记得呢,我是你爹,又不是外人。”淡展锋的语气似乎还有点责怪淡锦对他的疏远。   淡锦慢慢地剥开巧克力的锡纸,捻住一小块,轻轻一掰,掰下一点放入口中。   “你最近还好吧?身体都没啥毛病吧?”淡展锋笑得满脸褶子。   这似乎是三十年来他第一次关心自己的健康。   淡锦的鼻尖有点酸,她掩饰般垂下眼,小声答道:“都好。”   “好就行,好就行,你妈和我也都好着呢。”淡展锋欣慰地点头,他喝了一口茶水,润润嗓子,然后话锋一转,“这个……你弟弟嘛,你也知道,快成年了。我呢,打算给他买套房子放在那,以后他结婚了,那也算是婚前财产,稳当一些。房子都看好了,就是差五十万块钱,你看看你这是不是……”   准备送进口中的第二小块巧克力顿在半空。   淡锦缓缓地转过头,看向淡展锋,拿着巧克力的手微微颤抖。   “原来你今天给我做饭,给我糖,都是为了要这五十万?”   淡展锋急了:“你看看,你怎么能把你爸爸说得这么唯利是图的,这传出去人家都说你爸爸是个白眼狼。”说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越来越心虚,转而又去拿桌上的水,以喝水做掩饰,一边喝一边小声咕哝,“要钱怎么了,你赚那么多,本来就该给你弟弟贴着点。”   一直沉默的淡浅忍不住开口:“你怎么能这么说?姐姐的钱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什么时候有你说话的份了?你不是也在吸你姐的血吗?”淡展锋对淡浅说话就十分不客气了,“别他妈冲老子嚷嚷,老子虽没养过你,但你身上流的毕竟是老子的血,懂不懂孝顺两个字怎么写!”   “你……”   “瞪什么眼睛?你看看别人家,谁家不是姐姐养弟弟,啊?你弟弟他能把咱们淡家的姓延下去,你们俩呢?你们以后嫁了人,那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了,钱都是别人家的了,你们不该多给娘家垫着些吗?”   “小浅,”淡锦拉住淡浅,声音很低,“算了。”   “姐……”淡浅咬着牙。   淡锦抬眼,脸色苍白,只问:“厕所在哪?”   淡展锋没好气地往里面一指。   淡锦慢慢地起身,一步一步走向厕所。   关了门,反锁上,她跪在马桶前,紧紧抓着马桶边缘,控制不住地开始呕吐。   刚刚咽下去的那口巧克力混着酸水从她的喉咙呕出,她重重地咳起来,因为呕吐的动作,她的眼里被逼上了一汪泪花。她就那么跪着,一边咳,一边任由眼泪从眼角流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对所有送礼的人而言,他们是最聪明的。”from欧·亨利《麦琪的礼物》】 第51章 《爱你就像爱生命》   淡小军粗鲁地拆开玩具盒子,钳出里面的玩具汽车, 左右打量了一下, 嗤笑一声:“靠, 她还真他妈把我当小孩儿, 这种玩意儿也送的出手。”   初秋坐在他的对面,拳头紧紧地握起来。她一秒钟都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但又不敢贸然出去打断那些大人们的谈话。   “你那镯子是她送你的吧?”淡小军挑着眉瞄向初秋的手腕, “真没道理, 你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 她都肯送你那么好的东西, 怎么对我就这么抠?”   初秋压着嗓子道:“她给你花的钱不少了。”   “那是她孝敬爸爸的,爸爸又给了我,那算爸爸给我的,关她屁事。”   初秋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脸去看窗外,她觉得没必要和不在一个世界的人废太多话。   “哎,我问你, ”淡小军把一个车轱辘掰下来,拿在手里转着玩, “你是怎么好意思在别人家待这么久的?我真的特好奇,你们这种孤儿, 花别人家的钱,不觉得良心过不去吗?”   初秋面无波澜,习惯性左耳进右耳出。   “果然啊, 你们这种人就是脸皮厚,蹭吃蹭喝还可骄傲了,是不?”淡小军冷笑,“不过也没事,我们家钱多,养你就当做慈善了。”   淡锦养你才算是做慈善了。   初秋心里这么想着。   “说到钱,啧,娱乐圈的人就是好赚钱呐,你看看她,动动手指就能赚出许多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那也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爬到她这种高度的,我之前看一公众号说,像她这种明星,那都是一路睡上去的。”   淡小军脸上带着贱嗖嗖的笑,向初秋问:“喂,你一天到晚跟着她,你告诉我呗,她是不是和好多导演都睡过?”   初秋脸色一变。   她转过头来,一字一句警告:“闭上你的嘴。”   “咋,你还真以为你是我姐啊,还指挥起我来了?”   “你要是有点良心,就不要住着她买的房子,还在背后这么说她。”   “我偏要说,怎么?”淡小军扔开玩具车,站了起来,撸起袖子,“表子还不让人说了是吧?立牌坊了是吧?”   初秋停顿了两秒,微微睁大眼:“你说她什么?”   “我说她表子,听不清吗?你和她一样,你们都和她一样,一窝表子,她就是表子头头,她这种女人在古代都该拿去浸猪……”   砰——!   淡小军晃了晃,良久,才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摸出了一手的鲜血。   他看着地上那个瓷质的笔筒,难以置信地看着对面的女孩,“你你你、你是疯子吗你,你居然敢拿这么重的东西砸我!”   “你要是再说她一句,我会直接杀了你,我说到做到。”初秋咬着牙,重重地撂出这句话。   “被我说中心事了吧,啊?看来网上说的没错,她就是个公共厕所,是个男人都能上,呵呵,总有一天我也要尝尝她……”   初秋疯了一样地冲上来,狠狠地打了淡小军右脸一拳,手上沾满了他额头上的血,淡小军好歹已经十五岁,不甘示弱地揪住初秋的衣领,把她按倒在地。初秋用力地踹了一脚淡小军的肚子,淡小军拧住她的脚踝,用膝盖把她压在地上,伸手就去扯她的白衬衫。   少年的力气很大,猛地一撕,衬衫扣子便被扯落了三颗,袖子衔接处也被扯出一个大洞,露出里面的内衣肩带。   初秋抬起另一只没有被压住的腿,用尽全身力气踹向他的裆部。淡小军惨叫了一声,捂着裆滚在地上,初秋爬起来,拿起桌上的一把水果刀就冲着淡小军扎过去。   淡小军忙向角落里一滚,侥幸躲过第一下,眼看再也无处可躲,凄厉地叫起来:“你这个疯子——你这个疯子——”   初秋被扯破的白衬衫有大半面都垂了下去,露出她的背后右肩位置,那里原本一片烧伤疤痕被一整只红色锦鲤纹身覆盖,她眼睛赤红,举着水果刀,按死淡小军的肩膀,高高举起。   “爸!爸!!救我!!!”   水果刀带着凌厉的速度破空而下,只需要再零点五秒的时间,就可以瞬时扎透淡小军的脑袋。   一直向下。   向下。   向下。   “初秋!”   是淡锦的声音。   水果刀应声而停。   就停在距离淡小军眉骨两厘米的地方。   淡锦就站在门口,身后是淡展锋和淡浅。她两步跨过来,夺过初秋手里的水果刀,扔到远远的另一边,把她一把拉起来。   淡展锋忙跑向自己的宝贝儿子,吓得眼泪鼻涕一起流,“乖儿子,伤没伤到啊?”   “爸,这个疯女人,她要杀我,她真的要杀我!”淡小军痛哭流涕地指着初秋。   “别怕,爹一定给你讨个公道。”淡展锋恶狠狠地瞪向冉初秋,“你个逼崽子,你可千万别跑,一会儿就跟我去一趟警察局,我就不信了,不叫你蹲几天少管所老子不姓淡!”   淡锦把初秋拉到自己身后护着,她冷静地问:“你还想要那五十万吗?”   “你什么意思?!为了一个外人,你胳膊肘拐哪里去了?她可差点杀了你弟弟!她必须要在档案上留一笔!”   “我给你七十万,”淡锦斩钉截铁,“这事不许再追究。”   淡展锋的表情恍惚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他支吾着说:   “七十万……就七十万吧。”   淡小军瞪圆了眼睛:“爸,七十万就把我的命给买了?”   “你这不没啥事吗,别说话!”淡展锋压低了声音,拼命给淡小军使眼色。   这就是她的爸爸。   淡锦笑了笑,笑得无奈又难过。   “我们走吧。”   淡锦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初秋的肩上,揽着她和淡浅一起出了淡家的门。   下了楼,开了车,终于结束了这一次拜访。依旧是淡浅在主驾座,她有些担心地时不时看眼后视镜,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淡锦揭开初秋后肩被撕破的白衬衫,指尖轻抚过那里红色的抓痕,亦是一言不发。   “对不起。”初秋开口的声音有些哑。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真的扎下去是什么后果。”淡锦面有倦色,“你可能会为此偿命的。”   “我没有想过。我只知道,谁对你不好,我就杀谁。”   坐在前面的淡浅倒抽一口凉气,初秋说这句话时,语气实在太过平淡,就像在说这块蛋糕不好吃我要把它扔掉一样寻常。可偏偏她这句话那么蛮横、可怕、阴暗。   淡锦的手指也滞在了初秋的肩头,她不太确定地问:“你、你真的敢这么做?”   “有了你,我就敢。”   初秋直直地望着前方车外的风景,声音轻而坚定。   淡锦沉默了很久,她小声说:“初秋,谢谢你。”   “不用。”   初秋低下头,她始终都记得自己儿时做出的那个承诺。她说,等自己长大后,就要像当年淡锦保护自己一样去保护她。   淡锦的脸上露出一个极为浅淡的笑,“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吧。”   “我……”   语气顿了顿,淡锦摇了摇头,“算了。”   初秋皱了皱眉,略有不甘地重复道:“你问吧。”   “你知道的,我一直不愿意过多地干涉你的私事,但是……纹身这么大的事,你该告诉我一声的。”淡锦复杂地看向初秋被撕破衬衫处露出的锦鲤纹身,“什么时候纹的呢?”   “今年生日那一天。”初秋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学校游泳课后冲浴的时候,她们看见我后肩上的烧伤瘢痕,笑我丑。后来我就在那里纹了一只锦鲤,她们再也不敢说我丑了,她们开始怕我,说我混社会。”   淡锦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才好,只能说:“初秋,你的同学们……她们心理年龄还很小,不受礼义廉耻的约束,有时候你不用……”   “我知道,我没和她们计较过。”   “如果你们的关系真的很紧张,我可以帮你办转学。”   “不用,反正我到哪里都一个样。”初秋趴在车窗边,窗玻璃上沿流进来的风吹起她的头发,她轻声呢喃,“……他们太幼稚了。”   淡锦在后视镜里和淡浅交换了一个眼神。   淡浅明白了姐姐的意思,替她开口道:“初秋,下一次我去医院检查的时候,和我一起去吧。”   “你们又想叫我去看心理医生。”初秋头也不抬地戳穿了她们的想法。   淡锦轻声说:“我只是担心你。”   “我和其他同龄人不一样,所以我就该去看心理医生吗?难道我和他们一样的幼稚、愚蠢,在你们心里就是正常了吗?”   “可是,你现在还想杀人……”淡锦细声喃喃。   “那是对你。”   初秋起身,看向淡锦的眼睛。   “你以为我真的脑子有毛病吗?只有你,只有对你,我才会跟个精神病一样。你懂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了你,我就敢。”from王小波《爱你就像爱生命》】   把初秋的行为和章节名联合起来感受一下 第52章 《人间失格》(上)   “我记得有人说,如果女人突然哭了, 只要给她一点甜食, 她吃了就会恢复平静。”   伴着这句话的响起, 面前果然出现了一盘切好的蛋糕。淡锦看了看端着蛋糕的江嫣然, 无奈地笑了笑:“我又没有哭。”   “我知道,”江嫣然耸耸肩,“但是你一整天都没笑了, 吃点甜食总没错。”   此时的她们正站在一座小石桥上, 带着灼热温度的夏风抚过皮肤, 让人有种在泡温泉的错觉。   这一天, 她们A.N.T三人共同来参加一个热门综艺的录制。自从她们身价变为天文数字后,很少能碰到可以一口气请得起A.N.T全员的导演组了,熊雪儿今天特别高兴,难得可以理直气壮地蹭人家做好的道具和最熟悉的两个朋友玩游戏,这比什么都开心。   正是开拍前夕,导演拿了一个大蛋糕上来慰问明星们。他们现在位于另一个省的石镇的一座老宅子前方,吃完蛋糕, 大家就要进入老宅子做第一项任务了。接下来的一整天,都是只有完成了任务才能获得食物, 运气不好的话,恐怕得饿一天的肚子。   “吃点吧, 一会儿别跑不动了。”江嫣然把蛋糕盘子放进淡锦的手里。   “你吃过了吗?”淡锦用叉子去捣那些已经切好的蛋糕。   江嫣然只是颔了颔下巴,笑着说:“我不饿。”   “你总说不饿。不饿也吃一些吧,不要总是顾着我了。”   淡锦把叉子递给江嫣然。   江嫣然接过来, 注视了一阵子,又问:“你这两天在愁什么呢?”   “是初秋。”淡锦叹了口气,转过身去看着小石桥下面的河水,“上次我们回家发生的那些事儿和你说过的,记得吧?这孩子一直都过于早熟了,我以前不管她,觉得要尊重孩子的人格。可现在又觉得没法不管。她如今什么都懂,不能再像以前小时候那样哄骗她去看医生,我不想让她觉得她和常人不一样,但是……”   “还是带她去看看吧,她马上就高三了,不要影响高考才好。”   “你说的也对。”淡锦笑着摇摇头,又道:“说起来,她昨天还和我提出了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她说,暑假两个月想跟在我身边,做我的助理。”   江嫣然的目光一直凝在淡锦的身上,“你答应了?”   “我不知道……”淡锦咬住下唇,想了一会儿,“总觉得她也想往娱乐圈发展,小浅告诉我,初秋私底下……”   熊雪儿跑了过来,向她们喊:“导演说要开工了,还不赶紧过来!”   淡浅的话被打断,两个人支起身子,捧着没吃完的蛋糕过去。导演张罗了一下,点了点人头,齐了以后便将这群明星领进了老宅。   场记打板后,正式开始录制。导演先是用画外音介绍了一下游戏规则和背景,说是住在这座宅子里的一个小少爷突然不见了,大家需要在宅子里找出相关的有效线索,推算出下一个要去的地点,先到达那边的前两组准备了午饭,最后一组什么都没有。   A.N.T三个人自成一组,其他两组是一个热播电视剧的主演们分成的男生队和女生队,A.N.T是因为演唱了这电视剧的主题曲,才沾了光被请来做嘉宾。   一个足有一人高的夸张倒计时表被推了上来,导演一声令下,倒计时开始。   电视剧主演们蹭一下就蹿上二楼三楼去了。熊雪儿本也跟在他们后面,跑到一半发现只有自己在跑,回头一看,淡锦和江嫣然两个人慢慢悠悠地抄着手晃悠。   “你们不急吗?”熊雪儿跺着脚指一楼的那倒计时板。   “急什么。”淡锦左右打量着这宅子的内部构造。   熊雪儿看她这胸有成竹的模样,笑问:“你一定是知道了真正的线索在哪,对不对?”   “不知道啊,”淡锦面无表情地摇头,“我只是觉得,饿一顿也不会怎么样。”   江嫣然道:“放心吧雪儿,我偷偷藏了一袋饼干,你饿了给你吃。”   熊雪儿翻了个白眼:“大姐们,VJ在旁边follow呢,你们这话要是被播出去就等着被喷死吧!”   “不会播出去的,放心好了。”江嫣然不紧不慢地答。   “你凭什么这么笃定?这综艺又不是你家开的。”   江嫣然沉默了,静静地看着熊雪儿。   熊雪儿眼睛张大:“我去,还真是你家开的?”   淡锦在一旁解释:“她爸爸是出品方,也就是投资方,也就是制作方。那个导演,是她家里李管家的一个远方亲戚。”   “妈的,有钱真好。”   熊雪儿直接在摄影机前吐了一句脏话。   “其实导演已经悄悄告诉我有效线索的位置了。”江嫣然脸上带着耐人寻味的笑。   “那还等什么呢?快带我们去找啊。”熊雪儿笑了起来。   “但是……”   “但是什么?”   江嫣然好整以暇地说:“我觉得看你啃饼干,比赢游戏更有意思。”   淡锦偏过头去,忍不住唇角弯起。   “卧槽,你们这俩傻逼。”   熊雪儿再也忍受不了队友的脑回路了,连忙奔向楼上,逃离这两个疯子。   淡锦一头雾水,颇为无辜:“我说什么了?我什么也没说,怎么也被骂进去了?”   “你还不了解她吗,她就总觉得咱俩一直在合起伙来欺负她。”   两个人一边闲聊,一边向二楼走去,二楼房间很多,大部分已经被翻得一片狼藉。这宅子里安置的线索非常多,关键就是没人知道哪个是真的,来来往往好几个艺人手里跟斗地主一样拿着一摞卡片,愁眉苦脸地翻来覆去思索。   淡锦和江嫣然来到丢失的小少爷的卧室,在一面墙上看到了一个华容道小游戏,显然已经被几个人来回折腾过了,但没人能解开。   “你会么?”江嫣然看向身边的淡锦。   正当她已经准备好听到“我会”两个字时,淡锦竟进行了否认:“我不会。”   “这世上还有你不会的东西?”   “这世上全是我不会的东西。”淡锦很是谦虚,“不过,不会可以学。”   “这倒是,”江嫣然拉了把椅子来坐下,“他们肯定一看不会就走了,其实学起来应该也挺快,可惜大多数人比起费力气学习还是更愿意直接放弃。”   “别这么说。他们是急着做任务,咱们是逛着玩,不一样。”   淡锦也坐下,随便撕了张废纸,从外套贴近胸口的那个口袋里拿出白乌龟,在纸上画着华容道的草图以便找规律。两个人对身边的VJ视若无睹,对话内容和往常聊天一样,有恃无恐。反正江入岸雇了一个鬼才剪辑师。   江嫣然的目光在她的笔上停留了一会儿,“买新的了?”   “是初秋送给我的。”淡锦的笑意中带着微不可察的得意。   “她哪来的钱?”   “之前听梅姨说她总是回去得很晚,她们老师又告诉我她总是上课走神,应该是她偷偷跑出去打工了吧。”   江嫣然支着下巴,轻叹:“她对你是不是太上心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从小就依赖我。还记得很多年前,她谁都不愿意搭理,就只和我说话。”   “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江嫣然犹豫了一下,“你觉得她是把你当什么人看呢?”   淡锦一边埋头画,一边顺口答:“肯定是姐姐啊。”   “姐姐?小浅也把你当姐姐,可是小浅会为了你……”江嫣然偏了偏头,啧了一声,续道,“……杀你的亲弟弟吗?”   淡锦画图的手停了下来。   她沉默了片刻,说:“她和小浅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她和我没有血缘关系,”淡锦看向江嫣然,“或许就是因为没有血缘关系,所以她才迫切地需要做更多的事来稳固她的家庭地位。”   江嫣然摇摇头:“不是这么回事。我直说吧,我很早就注意到了她看你的眼神,她看你的眼神就和……”   就和我看你的一样。   江嫣然有刹那的失神。   这句话她该如何说完?   一旁的VJ轻声提醒:“二位,麻烦说一点和游戏相关的事啊,剪也得要有东西可剪才行,是不?拜托了拜托了。”   江嫣然尴尬一笑,暂且抛开那些有的没的,开始一心放在眼前的游戏上。   “能解开了吗?”   “应该可以吧,”淡锦把草稿纸揉成团扔进垃圾桶,起身走到墙壁的华容道前,指着那里说,“总之曹操最后一定要在这个口出来,那关羽和小兵就只能在他的上方或者下方,尽力把他们挪向那样的位置就好了。”说着,她操作起来,手下动作干净利落,“中间倒几下,让个路,赵右,马下,黄下,卒下右,卒下二,曹左,下卒左上,关上,左二卒右,曹下,上二卒左,关上……曹下,关下,上二卒右二,马上,黄上,张上,赵上,下二卒左二,曹下,张右,赵上,右卒上左,曹左。”   挪完最后一步,淡锦拉住把手,往外一拉。   里面是一个牛皮的日记本。   淡锦把它拿出来,随手翻了几下。道具组做得还不错,大量页数上面都是有字的,而且写得并不敷衍。   熊雪儿从房门那里踏入,手上也是拿了一堆线索卡,风风火火地说:“可找到你们了,来来来,帮忙看一下,这些地址到底哪个是真的?”   江嫣然随口问:“都有哪些地址?”   “市博物馆,西南灯塔,中心古楼,雁引路,南城酒吧,西芹水果铺,城郊4s店……”   “怎么这么多?”江嫣然惊讶地挑起眉。   “这还没完呢,我兜里还有一叠……”   “别翻了,”淡锦幽幽地冒出一句,“去南城酒吧。”   熊雪儿捧着满手的线索卡,高兴地问:“你咋知道?是不是你手里拿的那个道具书里面有写?”   “没写啊。”淡锦波澜不惊。   “那是为什么?”   “因为……”淡锦合上牛皮日记,拿起来给她看封面的名字,“这小少爷叫叶藏。”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女人突然哭了,只要给她一点甜食,她吃了就会恢复平静。”from太宰治《人间失格》】   话说太宰治也是个奇葩,一共自杀了五次,还老是爱拉着女人殉情,每次都是人家女的死了,他活下来了,第五次终于和一个女的死一块了,不知道该为他难过还是为他开心 第53章 《人间失格》(下)   “为什么小少爷叫叶藏就要来南城酒吧呢?”   一直到她们抵达酒吧,成为第一组享用到食物的人, 并进入酒吧进行第二轮任务时, 熊雪儿还在喋喋不休地绕着淡锦问这个问题。   “真的, 要不我给你开张成年人必读五十本的书单吧。”淡锦叹了口气, “你要是能看完,平时问我和江队的问题起码少一半。”   “你就会膈应我,不说算了, 我打电话问小浅。”   “不做任务了?”江嫣然笑着问。   “反正后面两组还磨叽着呢, 我花点时间打个电话咋啦。”   说完, 熊雪儿就真的从裤子后面的腰带那里掏出自己的手机, 拨通淡浅的电话,江嫣然无奈地同淡锦小声说:“开录前不是都上交了吗,她是在哪里藏的手机?”   “她连半个西瓜都能藏进lv的包里,还有什么是藏不了的。”   熊雪儿和淡浅一通电话,立马就变得笑眯眯的,开心了许多。她压低了声音,一反常态地用很温柔的语调和淡浅说话:“在做饭呀?……糖醋排骨?别吃完了, 给我留一些,晚上我回去吃……我知道你们吃不完……还有鱼香杏鲍菇!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哦对对, 嘿嘿……锅里的肉看着点,别把汤煮干了, 那汁儿要收得刚刚好,味道才……”   “咳。”江嫣然干咳一声。   熊雪儿恍然惊醒:“不对不对,我咋跟你谈起吃的来了……不是, 我当然愿意和你谈吃的,但是现在还有另外一个……不是!糖醋排骨当然还是要留的呀……”   她们又绕了一会儿,过了好久,淡浅终于在电话那边正儿八经地讲起叶藏和某本书的关联,还有那本书大概讲的故事。熊雪儿听完,满足地叹道:“还是小浅好,从来都不挖苦我,有什么讲什么。”   淡锦和江嫣然小声说:“小浅真是太善良了。”   “哎,小锦,这边,”熊雪儿把手机塞到淡锦的手里,“小浅说初秋要和你说话。”   “初秋?”淡锦把手机举起,“喂?”   初秋的声音果然在那边响起: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录完就回去了,到家差不多要八、九点的样子。”   “嗯……”那边模糊传来一声细微的猫叫,初秋好像正把猫放在膝盖上逗弄,“我们今天正式放暑假了。我……上次和你说,想做你两个月的助理,你……”   “期末考试的成绩下来了吧?”淡锦转了个话题。   初秋嗫嚅了一阵,“……下来了。”   “考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   “那你暑假就应该乖乖去我给你报的补习班,不要跟着我到处跑了。马上就是高三,你最重要的一年,你该安下心来好好念书。”   初秋轻声说:“我不想念大学。”   “可是,我希望你念。”淡锦垂下眼笑了,“算一算,你大学毕业应该是五年后吧?那个时候你就二十二岁了,我答应你,等你二十二岁的时候,就和你一起去坐你一直都想要坐的摩天轮。这样的话,你愿意念大学吗?”   初秋一愣。   “真、真的吗?”   她一直都是一个喜欢在游乐场追寻刺激的人,第一次淡锦带她去游乐园她就喜欢过山车、海盗船那一类的游戏,对于摩天轮更是有一种浪漫的偏执。她从小就希望能和淡锦一起坐一次摩天轮,可是淡锦恐高,说什么也不愿意跟她一起玩。   要是真的可以和淡锦一起坐摩天轮,让她做什么都愿意。她从那些很老很肤浅的言情小说里总是看到,两个人只要坐摩天轮,就一定会发生爱情的。   “那……如果这个暑假你允许我跟着你做两个月的助理,开学后我保证好好学习,一定考上大学。”初秋承诺之余,还不忘捞点好处。   淡锦想了想,也只得应允了下来:“好吧,我好像也没理由拒绝了。”   “你答应了?”   “答应了。”   初秋忍不住笑了起来:“那、那你想晚上想吃什么?我现在去帮浅姐姐做。”   “随便,什么都行。”   说着,她看向远处的江嫣然和熊雪儿。   熊雪儿想早点收工,好回去吃淡浅做的糖醋排骨,非拉着江嫣然求她帮忙把下一个任务点找出来。两个人穿行在群众演员扮演的酒吧服务员之间,熊雪儿一直在给江嫣然陪着笑,好言好语地劝着。江嫣然笑着嘲弄她:“雪儿,只有猴子才会一边攥紧拳头一边微笑,你知道吗?”   “我他妈热脸贴你冷屁股,还要被你说是猴子?”熊雪儿气得两眼瞪圆。   “好了好了,别跳了。”   江嫣然向淡锦招招手,淡锦和初秋说了两句,挂了电话。三个人一同上到二楼去,在一个酒吧舞女的房间里找到了第二张有效线索卡,上面指向一个地名——天堂杂货店。   “这名儿有点渗人啊。”熊雪儿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还好吧,又不是地狱杂货铺。”江嫣然把线索卡放回信封,耸耸肩。   “快走吧,你不是不愿意浪费时间吗。”   淡锦带头先下了楼,两个人也跟着下来了。三个人出了酒吧场景,坐上导演组的专车,前往这个“天堂杂货店”。   因为江嫣然的后门关系,一路上该有的关卡很多都没有玩就过去了。后面关于这个失踪的小少爷的故事也似乎再没人在意。   三个人来到指定地点,和前两个大场景不同,这个杂货店名副其实的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杂货店,里面只有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看着店铺,她的胸口戴着一个写着“良子”的名牌。   导演组介绍了游戏规则:所有人在关卡最开始都要喝一小杯白酒,喝完以后马上去杂货店,说服那个叫良子的女孩相信自己刚刚喝了酒,只有三分钟的游说时间,时间一过,就得返回起点再喝一杯。   熊雪儿第一个上阵,她一口饮尽杯中的酒,发现这他妈哪是白酒,果啤的度数都比这个高。   喝完之后,导演组按下计时器,她飞奔到杂货店,把台上唱rap的功力都拿出来了,好说歹说,那个叫良子的始终就一句话:“您一定是在骗我。”   “我骗你干嘛?”熊雪儿真是恨不得在这女的脸上哈口气让她闻闻。   三分钟过去,熊雪儿只得返回起点,恨铁不成钢地对道具组说:“兑浓点儿啊!”   道具组这下兑了几杯浓的,熊雪儿喝了一杯,还端了另一杯冲过去,在良子面前又喝了一杯,对她呼呼地吹气,一边吹一边豪迈地喊:   “你闻闻!你闻闻!”   扮演良子的女演员被熏得昏天黑地,刘海被吹得翻到脑袋后面去了,但是还要艰难地保持微笑,再次重复道:“您一定是在骗我。”   “我靠。”   熊雪儿翻了个大白眼,再次返回起点,对follow自己的VJ说:“这段给我哔掉。”   江嫣然和淡锦坐在一旁,和看了半天猴戏一样。   江嫣然小声说:“肯定是周围还有什么提示没找到,估计要说固定的台词才能过关。”   “我懒得去找了,现在只想回家休息休息。”淡锦疲惫地撑着额头。   “我也懒得找,一会儿直接问导演好了。”   “为什么不现在问呢?”   江嫣然笑笑:“难道你不想看雪儿再演一段吗。”   淡锦摸着额角,垂着眼也笑了:“那就再看一段。”   两个人在一旁悠哉悠哉地坐着,撑着阳伞喝着冰饮,还讨论了一些关于太宰治的话题。熊雪儿喝了一肚子水,撑得直打嗝,冲这边两个闲云野鹤愤怒地吼:“你们两个是死人吗!”   淡锦抿了一口冰雪碧:“我又不急着吃糖醋排骨。”   江嫣然:“我也不急。”   “我再也不要和你们一起出综艺了,给多少钱,也不出。”熊雪儿咬牙切齿地撂出这句话,转身去继续喝兑水白酒了。   旁边的PD一直在提醒她:“少喝一点,你喝这么多还不醉,人家肯定会怀疑这是假酒。”   “那你倒是告诉我怎么过啊。”   “那个答案在刚刚路上的一个关卡里,你们没玩那个,所以没拿到答案卡。”   “你们导演组就没有备份的?拿一张给我看看。”   “祖宗,之前那些再怎么放水都可以,我们还都能剪辑,可是你们都没有去过那个游戏关卡,如果手里突然多出一个答案卡,我们可怎么和观众解释哟。这样,您三位去那个关卡转一圈,好歹让我们拍几个镜头。”   “……那地方在哪?”   “不远,就在落日海滩。”   “落日海滩还不远?”熊雪儿说话时感觉肚子里的水都淹到喉咙眼了,“有去那的时间,我都可以直接去机场飞回家了!”   “还有一个办法,”PD按了一下蓝牙耳机,笑着说,“再等十分钟,下一组拿到答案的就过来了,等她们赢了游戏,最多半小时就收工。”   熊雪儿欲哭无泪,不甘心地转悠了好几圈,回来一屁股坐在江嫣然身边,简直就要流下泪来了:“我从来都没有输得这么憋屈过。”   “PD都这么说了,我也没办法帮你了。”江嫣然拍拍熊雪儿的肩。   淡锦打了个哈欠:“总算要拍完了。上综艺真累。”   “你忘了吗,再过一个礼拜,咱们三个还得集体上一个综艺,”江嫣然摸着下巴想了想,“好像叫什么丛林什么秘密,让五个mc带着咱们三个嘉宾去荒岛待五天。”   淡锦疲惫地叹气:“上一个电影好不容易杀青,公司说是给我放一个月的假,结果又天天给我接综艺。”   “大屏幕离群众比较远,多上综艺能让你的形象亲民一些,这是好事。”   熊雪儿瘫在椅子上:“我宁可连开五场演唱会,也不想和你们俩这种人在荒岛上待五天,老于就不能放我一条生路吗我的天……”   淡锦笑了笑,又叹了口气,轻声说:“我就是担心,下一次得带初秋一起赶通告了。她还是个孩子,不知道一开始就带她去荒岛是不是有点不妥。”   熊雪儿眼睛一转:“哎,你都可以带初秋,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把小浅带上?”   淡锦不置可否:“那你得问她,不是问我。”   “有小浅在,咱们还怕吃不上好吃的肉吗?她一定要去,今晚回去我好好和她商量商量。”   作者有话要说:  【“只有猴子才会一边攥紧拳头一边微笑。”from太宰治《人间失格》】   叶藏就是人间失格的男主,这两章的综艺流程就是按人间失格的剧情来的,良子是叶藏的老婆,杂货店环节是人间失格里很经典的那段,看过的人应该懂 第54章 《天堂电影院》   别墅里。   淡浅慢吞吞地咽下口中的糖醋排骨,“荒岛?”   “说是荒岛, 其实安全得很, 上面早就有原住民了。只是确实荒凉, 大部分地方没有被开垦, 危险的走兽大概没有,蛇虫鼠蚁绝对少不了。”   熊雪儿一本正经地和她解释。   淡浅看向自己的姐姐。   淡锦轻声说:“想去就去吧。”   “导演组允许我们这种家属跟着么?”淡浅又夹起一块糖醋排骨,放在了熊雪儿的碗里。   “老于说了, 节目允许每个人带一个助理, ”江嫣然手拿着一块骨头, “你们不去, 也会找公司别的助理代替的。现在正好,初秋跟着小锦,小浅跟着雪儿,丹阳就跟着我。”   “权当公费旅游了,还顺便玩个野外求生的大型游戏,多好。”熊雪儿冲淡浅挑挑眉。   淡浅被熊雪儿的表情逗笑了。   初秋一直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将一块鱼肉的刺剔除干净, 夹上出骨的鱼块又在鱼汤里蘸了蘸,把它送到了淡锦的盘子里。   淡锦咀嚼的动作顿住。   夹菜这种举动, 其实在亲人朋友间很是常见。但淡锦多次在餐桌上表示不喜欢别人给自己夹菜,她说:筷子沾上自己的口水夹着菜放进人家盘子里, 逼人家迫于礼仪必须吃下,这比强吻还恶劣。   淡浅似乎看出了姐姐的尴尬,想提点些什么, 却见初秋默默地摇了摇头,只得转而去夹了一块肉放进姐姐的盘子里,圆着场:“姐,多吃点,妹妹们心疼你赚钱辛苦呢。”   淡锦松了口气,这下理所应当地把盘子推到了一边去,谁夹的也不吃。   淡浅深谙其中之道,姐姐可以同时拒绝两个人,但是绝不能只拒绝一个人。对于被拒绝的人来说,其性质将直接由“她针对我”变为“她本人就那臭德行”。   初秋却视而不见,她只顾低头剔鱼刺,一条鱼最鲜美的肚腹部位全被她夹进碗里,剔干净后再放入淡锦的盘子,即使淡锦压根就不打算碰。   淡锦一直被夹菜,弄得浑身都不自在,也吃不下去了,象征性地往碗里捻了两块青菜后,停筷起身,“你们吃吧,我先上楼了。”   正在剔鱼刺的动作顿住,筷子久久地停留在鲜嫩的鱼肉里。   淡锦已经走远。   初秋的睫毛抖了抖,还是什么也不说,只是也把筷子放下了。   淡浅叹了口气,“其实……你可以直接告诉姐姐这条鱼是你做的。如果她知道你为了她第一次亲手下厨,肯定说什么都要吃一口。”   “没事。反正也做得不好。”   初秋放松下来,靠在椅背里,眉目间显得没精打采。   .   淡锦推开卧室门时,梅姨正在里面收拾房间。见卧室主人进来,梅姨笑着说:“已经收拾差不多了,我拎着垃圾就走。”   “您不用急,我帮您把垃圾篓倒过来。”淡锦搁下手边的事,先去帮梅姨弄垃圾。   她抓起垃圾篓,梅姨在下面撑着一个垃圾袋,就那么往里倒。垃圾篓里似乎有个纸壳子卡住了边缘,一下两下的倒不出来,淡锦使了点劲,用力一抖,没想到把里面的东西抖得脱离了垃圾袋的接洽范围,瞬时倒得满地都是。   “我来收拾。”   淡锦阻止了梅姨探向垃圾的手,自己蹲下去一个一个将它们捡回垃圾袋。她平时在家里待的不多,所以垃圾也很难积攒起来,好几天以前扔掉的东西还在,其中就包括包装白乌龟的笔盒和纸袋。   因为被打翻,白乌龟的包装盒从纸袋里滚了出来,在地上被摔开,里面的海绵垫也歪了个位置。淡锦拿起它时,夹在海绵垫里的一折纸条晃晃悠悠地掉了出来,正好掉在她的鞋旁边。   这是什么?   淡锦把盒子先扔进垃圾袋,随后垂手捞起地上那小小的、被折了好几下的纸条。   垃圾收拾完了,梅姨打了个招呼便走了。淡锦拿着纸条坐回书桌边,在台灯明亮的灯光下,一点一点打开它,开到最后,入眼竟是一串复杂的摩尔斯电码:   “..... ...-- ....- ..... ...-- ....- ..... ..... -.... --... .---- ..--- ...-- ....- ...--”   淡锦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这个用的不是字母码,是数字码。她随便找了个本子,一边默算破译一边在纸上试着写。没一会儿,她就破出了一串数字:   534534556712343   这到底是什么?   这张纸条是被夹在笔盒的海绵垫缝隙中的,笔是初秋送的,那这纸条必然是出自初秋的手笔无误。她大费周章地送了笔,在笔盒里藏这张纸条,纸条上的信息又经过了摩尔斯电码的一层保护,究竟是想说什么呢?这一串看起来没什么特别意义的数字,是在玩什么智力游戏么?   初秋一定是想拐着弯告诉自己什么。既然如此,她不妨接下这个问题,不去网络上搜索,也不主动问起初秋,就她自己一个人,慢慢地去做这项研究。   淡锦觉得有意思,笑了笑,把那串数字从本子上撕下来,折了几下,夹进正在读的那本书里。   正夹好,初秋的声音就在门那边响起了:   “我可以进来吗?”   淡锦把书放到一边,唇边仍残着笑意:“你进我的卧室,什么时候还需要得到同意了?”   “我想请你去看电影。”初秋走进来,手里握着两张电影票。   淡锦想了想,说:“明后两天我都有点工作,近期可能没什么时间去看。你买的是什么时候的票?”   初秋低了低头,小声说:“两个小时后。”   “什……”淡锦以为自己听错了,特地看了一眼挂钟的时间:晚上十点整。   “是你主演的《战歌起》首映,”初秋解释,“刚好就是午夜场。我想着,晚上去看也好,电影院没有那么多人,你就不用把脸捂得太严实了。”   淡锦刚想告诉她,点映的时候自己已经被剧组邀请去看过一次了,话到嘴边,吞吐片刻,又咽回肚中,最后只道:“走吧。”   她大略收拾了一下随行的包,穿上一件带大兜帽的长外套,戴上一个一次性口罩,因为夏夜的炎热,外套的袖子被卷到了手肘的上方。   拿上钥匙,她带着初秋下了楼。楼下已经没有人了,大家都已回房休息。梅姨年纪大了,她们不忍心看梅姨每天来来回回地跑,就让她住在二楼的客房里,淡浅长大后,也给她在熊雪儿的隔壁整理了一间屋子让她单独居住。于是三楼就只有淡锦和初秋两个人,其余的人都在二楼,她们深夜偷偷出门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淡锦去车库开了自己的路虎,载上初秋,一路开出别墅,奔着电影票上的影院而去。   影院不算远,没进城内就到了,地方本就偏,加上深夜,更没几个人。淡锦走了一段,甚至都把口罩拉下来,挂在下巴那里,反正没人看她。   两个人进了影厅,找到座位坐下。影厅里只有寥寥六七人的样子,多是小情侣摸黑来搞暧昧的,坐得都格外靠后,好像准备黑幕时要做点什么似的。   淡锦把外套脱下,搭在扶手上。她本来准备给初秋买点爆米花吃,但是太晚了,做爆米花的人都下班了,连打饮料的机器都停止了工作,进门时,检票的人更是眨着一双泪眼哈欠连天,连口罩挂到下巴的淡锦都没认出来。   “你今天拍了一整天综艺,我还把你拉出来看电影,是不是不太懂事?”初秋轻声问。   “其实也没有很累,今天没怎么动弹,光看着雪儿折腾了。”淡锦将手臂撑在与初秋之间的扶手上,把自己的侧脸放进掌心,声音到底还是沾着疲倦,“……不过,如果我睡着了,你要记得叫醒我。”   她长长的黑色卷发倾泻而下,落在了初秋的手背上。她们离得太近了,电影院就是这点好,不论两个人什么关系,它都可以理所应当地将两个人圈在这两个固定的座位上,肩并着肩,手隔着手,整整两个小时,只要稍稍侧耳,就能听清身旁温暖而轻缓的呼吸。   初秋紧紧地盯住自己手背上的那些黑发,用了很大的功夫才让自己打消握住它们的欲念。   这么多年了,淡锦还是那个淡锦,海雾一样缥缈的淡锦。   似乎只要有人想要伸出手去握住她、拥有她,她就会于那人的指间悄无声息地消散,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留不下。当海雾散去,所有人就会恍然发现,所谓“淡锦”一人,只是他们的一场虚无幻梦。   她就是给她这样一种感觉。她明明就在她的身边长大,可还是觉得她太不真实。   或许是因为淡锦从不给别人看自己的真心。   一个看起来没有心的人,自然像个假人。   “电影开始了。你为什么不看电影,一直看我?”淡锦的嗓音携着三分慵懒。   初秋忙收回目光,“你、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你不知道么,”淡锦抚开头发,黑暗的影厅里,那双浅褐色眼睛中有光影闪动,“隔着头发,你不能看见我,我却能看见你。”   “……我只是在想……那个荒岛的事情。”   “你跟着去也挺好的,这么多年,你一直都在锦江老老实实地念书,从没出去玩过。如果你不出去走走,就会以为眼前的就是全世界。”   淡锦眨了一下眼,看向大屏幕。   初秋又看向了淡锦,屏幕里浮动的光映在她的眼睛里,她又在自己的眼睛里。   眼前的就是全世界。   眼前的,就是全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你不出去走走,就会以为眼前的就是全世界。”from《天堂电影院》】   托纳多雷的三部曲:天堂电影院、西西里的美丽传说、海上钢琴师 第55章 《霸王别姬》   电影大概讲的是项羽和虞姬的那段往事,项羽由一个上了四十的男影帝饰演, 成熟、坚毅、眼睛里都是用一岁又一岁的时光供出的深情。淡锦自然是演虞姬, 她虽是今年才满的三十, 但娱乐圈的明星, 三十和二十其实没什么区别。   毕竟对于演员来说,容貌的保养是最重要的一件事,甚至要优先于演技水平的磨砺。   这片子的拍摄手法和故事叙述都很高级, 用海面上的冰山一角来隐喻海下的讳莫如深。开场是一座茶楼, 给到一个说书人的独镜, 他一拍惊堂木, 眉峰一聚,铿锵有力地吐出下面一段台词:   “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故事,诸位听得不少。那些情情义义,恩恩爱爱,卿卿我我,都瑰丽莫名, 根本不是人间颜色。人间,只是抹去了脂粉的脸——”   话落, 镜头模糊起来,而后又逐渐变得清晰。那是一张无可挑剔的女人的脸, 半面带妆,半面素净,描过的眉细长精致, 未描的眉柔如新月,画过的眼媚过狐妖,未画的眼清冷似冰。口红只被帕子匆匆抹过那么一下,艳丽的颜色被长长地抹出唇角,抹在侧脸的地方,像一道正在流血的伤口。   淡锦这张脸,当真是云舟的金字招牌。   人们总还是喜欢管她叫花瓶,纵然她会弹钢琴,会跳舞,会演戏,但她的美貌足以掩盖所有实力。似乎当才华追不上容貌时,大家就会不由分说地认为此人“败絮”其中。   “拍得还不错,对吧?”女主角就坐在身边,轻笑。   “你长得好看,怎么拍都漂亮。”   “我真的有那么好看吗?”淡锦盯着大屏幕,眼睛里映着虞姬妆扮的自己,“其实,我一直都没有太注意过自己的长相,只是从小到大,他们都说我好看。我倒觉得没什么特别的。”   初秋道:“可能是你天天看自己这张漂亮的脸,看多了也就不在意这回事了。”   “我始终觉得人不该貌相,重要的是人格和灵魂的修养。但这话偏偏从我这个‘有貌’的人嘴里说出来,还挺讽刺。”淡锦笑了笑,“群众们如今就是看个电影,也得挑演员生得好看的,如果门面倒人胃口,谁还在意你电影想讲什么道理?前阵子一个历史剧到云舟选角,那个有名的丑女钟无艳都得点名要我去演,而所谓的丑,也只不过是给侧脸加一块胎记,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市场就是这样的,你也别太在意了。”   “我知道,所以我只是和你发几句牢骚。”   初秋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那你觉得,我长得算好看么?”   “好看啊。”淡锦没有犹豫地点头。   “真的?”初秋的眼底出现了窃喜,她试探着继续问,“你会喜欢好看的人吗?”   “不知道你说的是哪种喜欢。如果是欣赏的话,漂亮的东西,我肯定和大部分俗人一样,都爱多瞧两眼。如果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淡锦想了想,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没有真正喜欢过谁,所以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偏爱什么样子的。”   “嗯。”初秋低着头,过了一会儿,又问:“你只打算喜欢男生么?”   淡锦不禁一笑:“这是什么问题?我就是逼不得已要去相亲了,那也肯定是相男生啊。”   放在扶手上的手渐渐缩成拳。   “不可能有例外吗。”她低声说。   “这个……也不好说。”淡锦叹了口气,“你应该也能看出来,江队对我很好,这么多年,她能始终如一不容易。说实话,我很感动,我有想过以后和她出国结婚。”   初秋腾地坐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盯着淡锦:“你说什么?”   “如果你身边也有一个默默爱了你十年的人,你就会明白这种感动了。”淡锦回视初秋,眼底有一抹复杂,“她让我觉得,我始终亏欠她。”   初秋嘴唇有些颤抖:“难道……只要是爱了你十年的人,你就都会接受吗?”   我也爱了你十年啊。   她要如何才能把这句话说出口。   “她比我大四岁,比我成熟,比我温柔,比我会照顾人,家里也有足够的背景和财力支持我们去完成出国结婚并幸福地走完一生。如果要过日子,她是个很好的选择。”   初秋哑然。   淡锦说的这些东西,她竟一样都没有。没有年龄,没有成熟,不够温柔,不会照顾人,饭都不会做,更是没有家庭背景和财力。她不但什么都给不了她,如今还像一只吸血虫一样挂在她身上,无穷无尽地吸取她的时间和金钱。   她简直恨死自己这个年纪,十七岁,不尴不尬,正是生了情却无法给出承诺的年纪。   “不过,我也没有想明白,有些事……”淡锦看向大屏幕,里面的虞姬正在舞剑,“我总觉得自己还在等着什么,可也不知道究竟在等什么。”   初秋忍住想哭的冲动,嗓音微颤:“你可以再等久一点。”   “又不是所有等待都会迎来结果的。”淡锦说完,自嘲一笑,“这话是不是有点矫情?算啦……看电影吧。”   “如果……我是说如果,”初秋的心开始乱撞,“如果有一天嫣然姐和你正式告白,你是不是就会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或许吧,我不知道。”   “不……不知道?”   “嗯。”   “你就不想想这个问题么,万一……”   “说这些做什么。我都不急,你倒是替我急起来了,她这么十多年都没说过什么,难不成明儿一早就突然告白了?”淡锦抬手,揉了揉初秋柔软的黑长直,“你啊,不枉我养你这么多年,比小浅都要关心我呢。”   这话一出,初秋的心就更凉了。   她终归只是把自己当做妹妹,与淡浅一样的妹妹。   也不能怪淡锦,她从一开始接她回来就是把她当做妹妹,就算后来给了镯子、拉近了关系,淡锦充其量就是把她往亲妹妹那边靠拢。她如今能在淡锦的心理获得和淡浅一样的地位,其实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   最难受的事也不过如此了,她承了她莫大的恩惠,却仍不甘心在此止步,所有的感情堵在心里发了疯似的来回冲撞,但她不能说出来。如果说了,就会显得她那么贪婪、任性、放肆、疯狂。   “你今天怎么总是走神?”淡锦曲起手指敲了敲扶手。   “对不起。”初秋小声道歉。   “和我就算了,要是和别人出来玩,可不能就这么自顾自地发呆,免得人家在背后嚼你舌根。”   “会嚼我舌根的人,我根本就不会和她出去玩。”初秋沉声道。   淡锦笑了笑:“怎么你和以前的我那么像?我现在年纪大了,好歹与人交往时懂得温和一些,你却又变得愤世嫉俗起来。”   “这世上本就多的是殊途之人,道不同,我又何必非要与他们委曲求全?”   “这句话说得文绉绉的,不像你平时的风格。”淡锦不免莞尔。   初秋便闭上嘴,不再说话了。   两个人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电影的剧情悄悄地走了许多。   项羽兵败垓下,四面楚歌声起,营帐之中,演技精湛的影帝坐在地上,哭着唱: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盘着精美发髻,穿着缥缈白纱的淡锦伏在项羽的对面,双目通红,泪水却刚刚好地被控制在眼眶中不落出来,声音微有哽咽,恰到好处地唱出接下来的和垓下歌: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歌罢,她目光一凛,望向一旁悬挂的长剑。项羽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端倪,正要去拉,却终究慢了一步,眼看着她冲向悬剑,“铮”得一声利落抽出,抹向自己的脖颈。   锋锐的剑刃划过皮肤,镜头很慢,能清晰地看见血肉割开、鲜血喷溅的过程。   血洒在项羽的脸上,他终于被压垮了最后的底线,扑通一下跪在地面,抱住虞姬,嘶吼哭喊起来。   虞姬躺在霸王的怀里,双眼还未闭合,脸上仍带着绝望而苍凉的浅笑。散落的长发、铺开的白衣、凌乱的鲜血,配上那张风华绝代的脸,让人不得不生出感叹:这便是真正的悲剧。所谓悲剧,不过就是似这般,把最美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帐外兵将来报时,项羽强忍悲痛,抚合虞姬双眼,离去之前,低头在她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接吻是什么感觉?”初秋看向身旁的虞姬本尊。   “和不同的人接吻,感觉是不一样的。”淡锦仍盯着屏幕,“像这一次,拍的时候准备了很久,我就只需要闭着眼睛躺在那,导演给项羽讲戏的时候我就不小心睡着了。所以,也不记得什么感觉了。”   “你和很多人接过吻吗?”   淡锦笑了笑:“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看我的电影吗?我拍过多少次吻戏,你应该比我都清楚吧。”   初秋的牙咬得很紧,腮部的骨骼紧出一个窝。   “……我要杀了他们。”   她啮着齿咬出这句话。   淡锦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正巧项羽也在乌江旁自刎而死,影片到此播放完毕,开始播演职员表。初秋起身就走,淡锦不明所以,也只得拿起外套跟在她后面离开。   她们走后,演职员表戛然而止,竟是一个彩蛋,屏幕里又跳出了片头那个说书人。   他“啪”得一下打开折扇,摇着头唏嘘:   “功名富贵尽空花,玉带乌纱回头了千秋事业;悲欢离合皆幻梦,佳人才子转眼消百岁光阴。到了到了,有情之人,也不过是个阴阳相隔的下场,空得一片繁华哟……”   作者有话要说:  【“人间,只是抹去了脂粉的脸。”“功名富贵尽空花,玉带乌纱回头了千秋事业;悲欢离合皆幻梦,佳人才子转眼消百岁光阴。”from李碧华《霸王别姬》】 第56章 《追风筝的人》   从电影院回来,一路上初秋再没说过话, 黑着一张脸, 也不知在气些什么。淡锦本想问问她, 可转念一想, 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么爱闹情绪,稍微有一点事不对头就在心里怨天尤人。或许她现在看初秋奇怪,当年别人看自己也是一样的奇怪, 还是让小孩子一个人默默地去消化好了。   淡锦开车的时候, 望着前方看不到尽头的路, 不禁想:时间真是很神奇的东西, 竟可以把性格中的棱角抹得一点不留。   回到别墅时,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明天还有通告,淡锦奔波了一整天,看了一场已经看过的电影,还给初秋当了个来回司机,眼底的倦色藏都藏不住。回了家,她便径直走回卧室去洗漱休息了。   初秋却没什么睡意, 她去冰箱里拿了两罐饮料,一个人闷闷地爬上天台去。   才上天台, 她就远远地看见两个人的背影,她们围坐在一个发着亮光的东西旁边。走近了去, 其中一人猛地回头,仿佛被吓了一大跳:   “卧槽,这个点还有人上来?”   能把脏话随口挂嘴边的, 这别墅里也没第二个人了。   坐在熊雪儿身边的淡浅笑着说:“哎呀,被发现了。”   初秋顿觉尴尬,拎着饮料,走也不是,过去也不是,只地钝钝地打了个招呼:“雪儿姐,浅姐姐。”   淡浅笑得狡黠:“初秋,咱俩是好姐妹对不对?”   初秋点点头。   “那你要帮我保密。千万、千万不要告诉姐姐,我和雪儿姐一起……”淡浅有点难为情地挪了个位置,让初秋看她们围坐的那个东西,“在这里烤肉。”   目光落在烧烤架上。   “原来你、你们在……”初秋面色颇为复杂,“烤肉?”   熊雪儿抱怨:“还不是江队和小锦那两个死要正经的,我一直说这天台适合烧烤party,她们非说明火危险,尤其是小锦,说火会吓到你,死活不让我烤。”   淡浅接道:“雪儿姐今天录综艺累了一天,晚饭没吃几口,就想吃点烤肉。我看她可怜,就带着她偷偷来烤几串,本来以为两三点这个时间你们都睡了呢。”   “那你们继续烤,我先回房了。”   “哎哎哎,来都来了,不撸两串?”熊雪儿盛情邀请,“就一点点火,你看,都被铁架子关在炉子里,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初秋笑了笑,其实她已经没有那么怕火了,“我在这里,不打扰你们吗?”   “不打扰,不打扰。”   熊雪儿把初秋揽过去坐下,将她手里的两罐饮料拿过去,拉开拉环,给了淡浅一罐,自己扣一罐,然后往初秋手里塞了一串牛肉作为弥补。   原来是看上她手里的饮料了,怪不得。   初秋别无他法,只得似个电灯泡一样坐在她俩中间啃起肉串。   “夏天,就应该这样,吃烤肉,喝啤酒——”熊雪儿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吧咂吧咂嘴,豪迈的表情顿住,低头看了一眼饮料罐子,“果啤……额……果啤也行,也行。”   “姐姐们明天都有工作,还喝什么啤酒?”淡浅无奈地笑着,把手里的饮料又递回到初秋的手上。   “姐……”初秋攥着罐子。   “我不喜欢喝甜的,你喝吧。”淡浅秀气的声音衬在夜风中,裹挟着无尽的温柔。   “谢谢姐。”   “糊涂了?本来就是你带上来的,还谢我。”   “小浅人就是好,”熊雪儿呼噜呼噜地又喝了半罐子,“比小锦那个死德性好多了。”   初秋皱着眉,说:“她也很好的。”   “就你护着她,说都说不得,每次我一说她不好,你就跟恶狗护食似的。”熊雪儿惯性地翻了个大白眼。   淡浅微微笑道:“那是因为初秋喜欢姐姐呀。”   初秋口里的烤肉霎时卡进喉咙,她按着自己的喉咙狂咳起来,淡浅忙过来帮她顺背,给她喂饮料,还早早抽了一张纸捏在手里,预备随时给她擦一擦。   “妈耶,你至于么?”熊雪儿无奈地捏着易拉罐,“谁看不出来你从小到大都喜欢你淡锦姐姐,你和小浅不都特喜欢赖她身边么?司空见惯的事,激动成这样。”   “她激动,是因为她对姐姐的喜欢和我不一样啊。”淡浅笑眯眯地用手里的卫生纸帮初秋擦了嘴。   初秋一把捏住淡浅细瘦的手腕,一双眼睛因为剧烈的咳嗽变得微红,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事情败露后手足无措的颤抖:“姐……”   熊雪儿的眼中放出好奇的光,饮料也不喝了,“啥意思?”   淡浅没有回答熊雪儿,只是帮忙捋着初秋的背,对她轻声说:“初秋,这件事让我和雪儿姐知道不是坏事,我们可以帮你的。”   “帮我……?”   “嗯。”淡浅笑得温润似水,“就算帮不了,也能多两个可以倾诉心事的人。你揣着这心思这么久,总要和别人说一说,不然会憋坏呢。”   这么久……   这么久。   初秋的神色一滞,随后苦笑了一下,低声喃喃:“也好。其实我……刚刚……突然觉得轻松了很多,其实我……我挺高兴你可以识破我的真面目,我装得……装得太累了。”   “等等……你们到底在说什么玩意儿?”熊雪儿一脸懵。   “可是你是怎么猜出来的?”初秋有点不甘心地看向淡浅。   “因为——”淡浅低下头,在初秋耳边小声说,“你相信吗?如果我和姐姐没有血缘关系,我也一定会爱上她。”   初秋的表情凝住,失神地望着淡浅的脸。   淡浅对她浅浅一笑,“所以,我根本不需要猜。”   初秋将牙咬了又咬,叹道:“我真该庆幸,你是她的亲妹妹。”   “你不用庆幸,就算我不是她的亲妹妹,我也抢不过你。”淡浅垂了垂眼,眼底似乎有些莫名悲恸流过,“……我惜命,不像你。我做不到为一个人豁出一切。”   “为什么惜命?”初秋皱眉,她觉得淡浅不是那种贪生怕死的人。   淡浅却没再仔细答,只是掩饰性地笑笑:“如果我运气不好的话,你很快就知道为什么了。”   熊雪儿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你们到底在说啥?”   没等淡浅回答,初秋率先看向熊雪儿,说:“我喜欢淡锦。”   “是……”熊雪儿半句问话卡在口中。   “对,就是你想的那种喜欢。”初秋坦然一笑,如实道出,“想和她上床的那种喜欢。”   熊雪儿愣了足有十秒钟的时间,才憋出一句:   “哇哦。”   “雪儿姐,可不要告诉嫣然姐或者姐姐啊。”淡浅坐回到熊雪儿的身边,贿赂般往她手上又塞了两串烤肉,“初秋肯告诉咱们,一定是很信任咱们,你可不能扭脸就说出去了哦。”   熊雪儿哭笑不得:“我……我就是想上来吃个烤串儿而已,又不是故意要听这个……这个这个……”   “咱们帮帮她吧,”淡浅语调温吞,“你也希望一直都是咱们五个人一起生活,对吧?如果以后姐姐从外面带个男人回来,大家都会别别扭扭的,是不是?”   “不是……关键是……”熊雪儿瞄了初秋一眼,用初秋听不到的声音同淡浅说,“你怎么不想着撮合江队和小锦呢?你这么聪明,肯定也能看出江队的心思,要真是为了小锦好,选江队不比选初秋妥当?初秋她毕竟……还没成年呢。”   “其实,选谁又不是我说了算的,是姐姐自己。”   “那你还……”   “可我就觉得姐姐会和初秋在一起。”淡浅眨眨眼,一语道破,“如果姐姐真的会喜欢嫣然姐,那过去十多年里,她们早该在一起了。如果十年了她们还没有在一起,那就说明姐姐以后也不会喜欢她。”   熊雪儿醍醐灌顶:“嘶……说得有道理。”   “不过,这也有一点不好,”淡浅看向初秋,“姐姐始终不考虑嫣然姐,或许说明她根本无意去喜欢一个女生。”   熊雪儿点头:“确实。小锦那个人吧,书读得太多了,脑子就和几百年前的酸秀才一样,不是个能轻易接受新事物的性格。”   “这些我都知道。”   初秋的手指紧了紧,声音忽而变轻,她望向远处的夜空,仿佛看着那里就是和淡锦对视一样。   “我知道她油盐不进,从小就知道。没关系,她不进油盐,那我就变成柴,变成米,变成酱,变成醋,变成茶,总有一天,我会成为她的百密一疏。”   她说得那么坚定,像在指天发誓、歃血为盟。   熊雪儿眼底滑过一点光,小声和淡浅说:“我突然也觉得,还是初秋比较适合小锦。”   “姐姐就是需要这么一个勇敢又忠诚的人。”淡浅悠悠叹了口气,“姐姐她其实很可怜,注定要吃一辈子的苦,你总说她冷血、不近人情,但她只是懦弱自卑罢了。”   “她自卑?她能自卑?”   “雪儿姐不相信么?”淡浅勾了勾唇,笑得七分无奈,“如果你们知道她过得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就好了。老天从来都……不肯善待她。”   “……”   “我只是想……”淡浅看向初秋,“给姐姐一个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  【“我很高兴终于有人识破我的真面目,我装得太累了。”from卡勒德·胡塞尼《追风筝的人》】   抱歉久等啦 第57章 《第十二夜》   几天的空当轻易地溜了过去,转眼就到了该出发去荒岛的时候。前一夜小别墅举家去了一趟24小时超市, 趁深夜人少的时候好好采购了一番, 成堆的压缩饼干和应有尽有的大盒医药箱。熊雪儿非要买一堆薯片, 江嫣然告诉她那些零食占背包而且吃不饱, 她也不听,只可怜兮兮地看着淡浅,淡浅便笑着买了多一人份的压缩饼干。   “虽然说岛上有居民, 但是只有百分之三的面积是有人居住并开垦过的, 导演组选的是那剩下的百分之九十七, 和真正的荒岛没什么两样。咱们这次去, 是真——开荒去了。每个人只被允许拿一个背包,一定要利用好,”淡锦走在前面,从架子上拿下个带过滤网的杯子,放进初秋的筐里,“你作为我的助理,不论节目组发下来什么任务, 不论是单人的还是多人的,你都只能跟着我一个人。所以, 咱们两个的背包是咱们两个用,像杯子、医药箱, 咱们买一份就行了。”   “有必要这么省么。”初秋小声自言自语。   “当然要省,省下来的地方,要装你的暑假作业。”   江嫣然在一旁忍不住笑了。   初秋语塞, 半晌,憋出一句:“浅姐姐怎么……”   “我是大学生,没有暑假作业哦。”淡浅笑吟吟道。   “如果他们拍到我写暑假作业,我会被全国观众嘲笑的。”初秋有点沮丧。   淡锦面不改色:“放心吧,没人愿意看你写暑假作业,后期会剪掉你。”   江嫣然补充道:“事实上,助理的镜头都会剪掉的,毕竟节目主要呈现的是mc和嘉宾,助理只是起个协助作用而已。而且,以往大部分助理长得都不怎么好看,节目组也不愿意给他们镜头。”   熊雪儿笑道:“没事儿,没准到时候人家看你长得漂亮,还真拍你写暑假作业呢?”   几个人一路开着玩笑,慢慢地完成了采购。大包小包地拎回家去,东西大概分一分,各人就拿着各人的物资回房整理去了。   初秋收拾好自己的背包,已经是半个小时后的事了。她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放在一边的手机屏忽然亮起光,扫了一眼,是海绵宝宝的头像。   她忙拿起手机,在锁屏界面就读起了讯息内容。   “到我房间来一趟。”   初秋赶忙在床边找拖鞋,走得太急,一只拖鞋半挂在脚背上就拖着出了门,她单脚跳着穿好拖鞋,扶着墙面蹦到淡锦的卧室门前,没有敲门就拧开了门把。   淡锦还没收拾完,正坐在床边上,抬眼一笑:“还挺快的。”   “就……刚好看见了。”   “来,”淡锦拎起手边的医药箱,递给她,“这个你带着吧。”   初秋愣了愣,“咱们两个就这一个医药箱?”   “就这一个,所以让你带着。”淡锦把箱子放到初秋手里,扭头去收拾别的东西,“……虽然理论上咱们俩会一直在一起,但是说不准有个万一,万一出了点什么事,这种救命的东西得在你那里。”   初秋皱起眉:“可是……”   “这次肯带你去已经是破例了。要听话,知道吗?”   初秋沉默良久,问道:“就不能再带一个吗?”   “你也看见了这箱子的体积,带两个的话咱们就要少拿很多干粮了。”淡锦把拉好的背包拿到一边去放着,“放心吧,导演组肯定不会让我们去冒太大的险,他们是做综艺,又不是真要开天辟地。”   “好吧。”   初秋当然更在意淡锦的安危,可是她也深知,淡锦就是那么一个爱妹妹胜过爱自己的人,接受她的安排是让她安心的唯一办法。   “奇怪了,我刚刚也给小浅发了微信,说想今晚咱们三个睡在一起聊聊天,她怎么不回……”正说着,淡锦的手机就响了,她低头看了一眼,“……喔,她说她已经睡了。”   初秋一愣:“睡在一起?”   “嗯。”淡锦浅笑,“自从你们长大,各自有了各自的房间,就再也没有像小时候那样和我一起睡觉了吧?我现在都记得,那天刚刚把你从孤儿院接回来,宿醉之后醒来后发现你和小浅就躺在我身边,心里非常开心。”   “那、那我今天就陪你……”初秋不禁向前走了一小步。   淡锦看见了她眼中的渴求,神情一滞,思索了片刻,微微点了一下头:   “也……也好。”   初秋觉得自己的心忽然就跳快了,砰咚砰咚的,在胸腔里来回乱撞。   “那你……”淡锦从来没有和成年人或者临近成年人的少女睡在一起过,原本想着三个人一起聊聊天,现在却莫名少了一个,这让她有点无措,“……洗过澡了吗?”   “还没。”   初秋突然觉得这样的对话有点像情侣上床时的开场白。   “回去洗个澡吧。”   淡锦起身去整理床铺,虽然床铺已经很整齐了。   初秋壮着胆子,说:“我想在你这里洗。”   “……都可以。”   淡锦有一点点洁癖,不是个轻易能和别人共享私人用品的人,哪怕是家人。这点从她强词夺理要求别人不要给她夹菜就看得出来。但是想到是初秋要用她的毛巾和沐浴露,她竟也不是非常排斥。   等浴室的灯光亮起,里面开始有了淋浴的刷刷声,淡锦才恍然惊醒:   初秋自己的浴室就在隔壁啊。   反应得有点晚,再把人拉出来也不可能了。淡锦负着手在屋里走了两圈,百无聊赖地从书架子上随便抽了一本书,靠在床头翻一翻。   看过一页,两页,三页。   夜有些深了,人难免困乏,书慢慢地由指间滑落,落到了她的胸口。长长的黑色卷发铺散在枕头上,像月光下竹柏交错的影子,皮肤白得如同冬日窗台上最尖尖的那一捧新雪。即使睡着了,她的手仍扶着胸前的书,似乎对这个东西有着与生俱来的惺惺相惜。   当初秋怀着一颗紧张不安的心走出浴室时,就看见了这幅景象。   刚刚在洗澡时思考的那些聊天话题,一时间通通失去了意义。   她拢着睡袍的领子,紧紧地盯着淡锦走到床边,走到足够近时,便单膝跪了下来。   如此无可挑剔的脸。   这个人真是不给其他女人活路。明明靠那满腹诗书的雍华气质就已经凌驾于大部分雌性之上了,偏还生了一张这样的面孔。每当她用这副样貌对自己娓娓讲述莎士比亚时,自己就总要走神,美貌总是容易带给人一种类似于喝过酒后的兴奋,那些博闻强识的谈吐则无限地增强了这种腻醉感。   最难的是,她恭谦。   不是那种刻意贬低自己却暗暗希望别人抬得更高的虚伪,是真正的将自己放在人下。每当旁人夸起她的才华,她总是半开着玩笑说:“那些自负才华的人,实际上往往是些傻瓜。我知道自己没有才华,因此,或许可以算作聪明人呢。”   她怎么能不爱她呢。   她就这样——带着出众的样貌,惊人的才情,和孤独的灵魂,十年如一日地在自己身边,看着自己从幼稚走向成熟的每一个脚印,关怀她,托扶她,守护她。任谁在她冉初秋的这个位置,都要无可救药地爱上眼前这个人。   是啊,无可救药……   无可救药。   初秋的手指微颤,轻轻地将还没完全吹干的头发挽到耳后,眼中只装着淡锦一个人。她慢慢地、慢慢地低下头,极近极近地凑到淡锦的鼻尖,再一次闻到了熟悉的茉莉花与檀木香。   近在咫尺的嘴唇。   再向前一点点,只需要一点点,她就可以亲吻她。   可她不再向前了。   她想到了很久远的那一年。最开始的那一年。   那年淡锦把她从医院抱回来,她第一次与淡锦进行亲密接触时,在她肩头闻到的那股茉莉花与檀木香。那时的小小初秋,是否知道自己要被这股香困住一辈子了呢?   啪。   很轻的一声。   一滴眼泪打在了淡锦的右脸。   初秋飞快地揩了一下眼角,随即拉开距离,想要起身。膝盖跪得麻了,让她起来的时候有点踉跄。   淡锦睡得轻,果然被那一滴泪吵醒了。她睁开眼的那一刹那,手就不自主地松了,手里的书应声落地,倒扣着摔到地板上。   她揉了揉眼睛,一边适应灯光的亮度,一边模糊问:“洗完了?”   “洗完了。”初秋就像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站在边上。   淡锦弯腰去把书捡起来,抖抖灰,放到一旁的床头柜上,声音有些哑,“洗完就早点睡吧。本来想和你聊点明天录综艺的事,现在一下子又想不起来了,等到明早坐飞机的时候再告诉你。”   “好。”   初秋关了大灯,从床的另一边上去,自觉地离淡锦很远。就像儿时她给她读小王子的那一夜,两个人中间的被子塌陷下去,谁也感受不到对方的温度。   淡锦闭眼前,轻声问:“刚刚什么东西滴到我脸上了?”   初秋睁着眼,看着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答道:   “头发上的水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那些自负才华的人,实际上往往是些傻瓜。我知道自己没有才华,因此,或许可以算作聪明人。”from莎士比亚《第十二夜》】   看来看去,还是舍不得这篇文啊 第58章 《鲁宾逊漂流记》(一)   第二天,五个人先是坐飞机到了沿海的大城, 与翁丹阳汇合后又被导演组用轮船送到了指定的小岛上。这个岛的确是偏, 偏到熊雪儿一直质疑是不是到了公海领域。一上岛, 管你用的哪个通讯商, 信号全部降成一格。   下了船,摄像机就怼在人脸上开始拍了。三个固定的mc热情地迎接了她们六个人,这三个人在娱乐圈也是名号响当当的人物:四十岁的马福厚有着二十余年的演艺经验, 一个亲切和蔼温柔又博学的中年男人, 人人见了都要尊称一声马老师;三十岁的李蛋是业内有名的综艺大咖, 在包袱好不好笑全靠个人天赋的喜剧圈, 他只要站在那里就已经让人忍俊不禁了;二十五岁的朱佩琪是个可爱的胖姑娘,演小品出身,因这奇葩的名字和浑圆好笑的身材,人送外号“小猪”。   “哎呀欢迎欢迎欢迎,”李蛋第一个迎上来,非常绅士地帮走在第一个的江嫣然拿了行李,“我们官微下早就有粉丝留言说要A.N.T的三位来了, 今天终于等到了,三位这咖可真难请喔。”   “没有没有, 我们也早就想来了。”江嫣然忙摘下墨镜,抢着去拎。   马福厚和朱佩琪也上前, 分别抱了抱淡锦和熊雪儿,热烈地表达了欢迎。   作为助理的翁丹阳、冉初秋、淡浅三人,被安排戴上了一顶白色鸭舌帽, 一来是遮去一部分的脸不引人注目,二来是方便观众辨认助理的身份。   摄影机一扫而过时,摄影师突然发现有两个戴鸭舌帽的小姑娘长得蛮漂亮,忙把机器拉回来,对着淡浅和冉初秋拍了个大特写。旁边的同事提醒他:“干嘛呢?还不follow上你负责的嘉宾?”   “这两个小妹妹长得好看喔。”摄影师笑着指了指。   “好看也不能多拍,拍了也没啥用,那一百多分钟寸时寸金,还能给她俩镜头?”   初秋注意到有两个摄影师在看着自己指指点点,往下拉了拉帽檐,扶正背包,赶上了翁丹阳的脚步。她想和淡锦走在一起,可是她不是艺人,不能上前去和她们同框,只能像个影子一样在需要的时候才去陪她。   三个mc带着三个A.N.T的成员来到一片还算空旷的荒地,朱佩琪笑呵呵地问:“三位之前有没有看过我们的节目?”   三人尴尬一笑。   李蛋忙圆场:“你看看,你看看,我就说咱们节目糊穿地心了!上次刘天王来的时候,也说没看过呢。”   马福厚拿着提词卡,慢慢地解释:“那我先给三位嘉宾讲一下我们这边的流程。现在是中午一点,晚上八点天就会黑,咱们这儿没有电,更没有厨具。所以咱们现在就得去捡柴火,八点之前必须生一堆火出来,不然到了晚上会招来蛇虫。再一个,咱们也需要火来烤熟食物,你们的背包里只能留下必要的生活用具,不可以留下现成的食品,所有食物必须靠自己打猎获得。”   “好了,又到了一期一度清理背包的激动时刻,”李蛋上前,示意她们三个放下背包让导演组进行筛选,笑得像朵花,“我就最喜欢这个环节哈哈哈。”   熊雪儿满脸震惊,李蛋都抢不过她手里的包,江嫣然小声和她说:“没事,还有助理。”   熊雪儿这才呼了口气,把包放给李蛋。   下一秒,马福厚就补充道:“还有助理,也不能带。”   初秋那边三个人也不得不脱下背包,进行了一次大清理。   拿完了食物,几乎每个人的包都瘪了一半,熊雪儿欲哭无泪:“早知道我就是带把洛阳铲也不带那么多薯片了。”   马福厚高声道:“从现在开始,计时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后称每个人捡回来的柴火重量,第一名获得一支鱼竿,第二名获得一张渔网,第三名获得一个铝锅,四五六名什么都没有,晚饭靠你们自己猎取。预备——计时——开始!”   几乎没有给人缓冲的时间,熊雪儿还没来得及反应马福厚说的内容,就见周围所有人开始撒丫子四散分跑,已经跑出很远的李蛋喊着——“我们不会因为你们是嘉宾就让着你们的!”   助理们也四散开来,跟上自己的主子。淡浅过来拉住熊雪儿的手,“雪儿姐,别发呆了,咱们再晚一点就只能啃鱼骨头了。”   “老于怎么能接这个综艺?”熊雪儿满脸生无可恋,“啥都没有,感觉回到了野人时代。”   “如果拿现在的处境和那些比咱们更差的人比较一下,你就不至于这么怨天尤人了。”淡浅拉着她向树林深处走去,“世界上有好多人,连鱼骨头都啃不起呢。”   熊雪儿无力地叹了口气。   另一边,淡锦把初秋带到丛林深处,正是炎夏,蚊虫多得挥都挥不走,大家不得不穿着长袖长裤,闷出一身的汗。初秋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捆绳索,庆幸:“幸好带了这些绳子,咱们就可以把树枝捆起来带回去了。”   淡锦却不忙摆弄那些,她负着手来回慢悠悠地转了几圈,左右打量着说:“这个岛上有原住民,那肯定就有淡水河。”   “是啊,可是河里又没有柴火。”初秋埋着头一门心思鼓弄那些绳子。   “河里没有柴火,但是有鱼啊。”淡锦看向初秋。   “咱们又没有工具,”初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要是不用工具就能抓到鱼,还布置这个任务做什么?”   淡锦垂了垂眼,“我可以不用工具就抓到鱼。你信不信?”   初秋停下手里的动作,微微睁大眼:“真的?”   “走吧,试试看。”   淡锦揣着手,不紧不慢地向更深处走去。初秋忙收拾好背包,恋恋不舍地看了眼满地的枯树枝,和VJ一起跟了上去。   走出四百余米,果然找到了一条淡水河。淡锦也不急,跟着水流走了一段路,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地形。初秋先拿出两个大瓶子装满了两罐子淡水,放进包里备用。   走到一处位置,淡锦忽然停下,抬头笑问:“这个地方不错,是吧?”   初秋左右看了看,没发觉哪里特别。   “这儿有一条小沟。”淡锦用脚尖点了点平缓的河面,她又看了一小阵,径直坐下来脱掉鞋袜,挽起裤脚,下到小河里去,“初秋,你也下来,帮帮我。”   初秋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也不问,淡锦一开口,她就立即也脱掉鞋袜下了水。   淡锦在水里慢慢走了一圈,眼睛一直盯着水面,轻声喃喃:“真的有鱼。”   “要我帮你什么?”初秋踏着水哗啦哗啦走过来,她一动,河里那些鱼一下就被吓跑了。   “你就跟着我这么走,盯紧河里这些鱼,把它们赶到那个小水沟里去。”   “好。”   两个人在水里一圈一圈地走,把能看见的鱼都往小水沟里面赶,这是一项很漫长的工作。那些鱼有时没那么听话,游向了别处,或者游进了水沟又游了出去,过了好一阵子,她们才把那水沟赶满一半。   淡锦从旁边的浅滩上不断地捡石头过来,一点一点堵住河流和水沟之间的衔接,初秋也帮她搬。堵好了之后,两人上了岸,穿上鞋子,初秋看着被隔出来的装满肥鱼的“小池塘”,叹道:“要是有个鱼叉就好了。”   “一定要鱼叉么?”淡锦的目光始终在鱼上。   “活鱼太滑了,根本捉不住。”   “你躲远点。”   淡锦也示意摄影大哥往后躲了一些,她拾起两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在手里掂了掂,在所有人一头雾水的时候,她举起石头对准水沟就狠狠砸了过去。   摄影大哥忙又往后退了两步,生怕溅起来的水花把昂贵的摄像机弄湿了。   淡锦又接着捡了好几块石头,连着往水沟里砸,渐渐地大部分鱼都无处可逃地被砸晕,翻着白肚儿漂了上来。   砸得差不多了,淡锦停手,招呼初秋过来,两个人蹲在水沟旁边,挑了几只最肥最大的鱼拾起来。淡锦从背包侧面抽了一把小刀,顺便把它们都处理了。刀背娴熟地刮下鱼鳞,切掉鱼鳍,割掉鱼鳃,剖开鱼肚,莹白指尖往里一掏,就挖出了完整的内脏。   如此处理了六条鱼,还有一些小鱼用个塑料袋裹了放进包里。   淡锦挑了最大的一只鱼,在石滩便就地生了一堆火,树枝穿进鱼嘴,放在火上烤了起来。   “烤熟可能还要一阵时间,可惜没有调料。”淡锦似乎有点不太满意,“我刚刚好像看到了一只蜜蜂,你在这里等等,我去弄块蜂巢蜜来。”   摄影大哥坐不住了,出声提醒:“淡老师,可不能冒险啊!”   “放心吧,没什么事。”淡锦起身,把烤鱼的树枝交到初秋手里,“摄影大哥,你就和我的助理在这里等等,我大概十分钟就回来。这一段叫你们后期掐掉。”   “你怎么能一个人去……去弄蜂蜜呢?”初秋急了。   “是啊,你这不是让我们……”摄影大哥也急了。   “放心吧,你们俩。”   淡锦走出两步,又回头看向初秋:“初秋,你要是不听话,下次出通告就不带你了。”   这话一出,初秋也不敢再跟了,只得老老实实地坐在原地继续烤鱼。   淡锦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脚步,晃晃悠悠地消失在丛林中。初秋担心她的安全,伸长了脖子看,VJ担心出了意外节目组要负责,也伸长了脖子看。   他们紧张地掐着表,一点一点数着时间。这十分钟太漫长了,慢到秒针的速度似乎都降了许多。   度日如年,这四个字该改成度秒如年。   初秋和VJ都做好了要被一大群野蜂追赶的准备,火堆里的鱼熟不熟都不在意了,眼看着十分钟厮磨而过,两个人恨不得把树林一眼望穿。在第十二分钟的时候,淡锦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视野中。   摄影大哥已经准备随时丢弃设备钻到河水里。   初秋也准备好跑过去拉着淡锦逃跑。   却见那人一如往常的不紧不慢,踱步一般缓缓踏过来,头发还和走时一样整齐,衣衫也没有乱掉,只是手里确实多了一大块正在滴蜜的蜂巢。   摄像大哥都惊了:“你是怎么做到的?通了蜂窝还能全身而退?”   淡锦走近来,惦着那大块蜂巢,一脸疑惑:“什么捅蜂窝?”   初秋说:“不捅蜂窝,哪来的蜂巢蜜呢?”   “捅蜂窝?你们以为我去捅野蜂窝了?”淡锦哭笑不得,“我是疯了吗,那不是找死吗?”   “那你的……”初秋指着她手上那块蜂巢。   “这是人家原住民自己养的,”淡锦无奈地解释,“我之前看到一只蜜蜂,模样像是家蜂,就想着这附近肯定有蜂场。找了几分钟,果然找到了,就去问人家买了一块蜂巢蜜。”   初秋和摄影师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不算破坏规则吧?好像没有说不可以用钱。”淡锦举起蜂巢蜜,使劲一捏,满满的蜂蜜就流了出来,滴在外焦里嫩的烤鱼上面。   “不算,不算,”摄影大哥又扛起设备,准备拍摄,“但是我们节目对外称是荒岛,最好不要让观众知道这上面有原住民,蜂蜜这轱辘我就掐了,你们就当你们吃的是没调料的烤鱼。”   “好的。辛苦你了。”   淡锦道了谢,又拿起那鱼,在鱼身表面和鱼肚子里面都挤了一层厚厚的蜂蜜,又往鱼肚子里塞了满满的青色野果子,用小树枝别住肚口,在火上来回翻烤。   被烧晕开的蜂蜜一滴一滴落下来,在焦酥的鱼皮表面滋滋啦啦地爆开香甜的气息,里面娇嫩的鱼肉被烤开了口子,让蜂蜜顺着缝隙流进去,香到肉的每一寸。   摄影大哥紧紧盯着那鱼,不住地咽口水,镜头全聚焦在淌着蜂蜜的鱼肉上,一旁的正主儿都忘了拍。   熟肉和着蜂蜜的甜腻香气飘满了四周,还混着野果的清甜爽利。初秋一辈子也没闻到过这么香的肉味,她抿着嘴盯着鱼,全身的毛孔都恨不得张开去吸收这香气。   过了大约五分钟,这鱼——终于烤好了。   淡锦洗了一片大绿叶子,把烤好的鱼放在上面,用小刀挑开纽扣肚口的小树枝,鱼肚里的野果咕噜噜滚出来,每一个都冒着蜂蜜的腾腾热气。她用小刀戳起一个果子,吹到半温,递到初秋的嘴边。   “尝尝。”   初秋小心翼翼地张口,咬下那颗果子。果子已经被闷得绵软甜糯,香味入骨,一口下去,果汁混着蜂蜜在口腔中爆开,舌头上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叫嚣着“痛快”二字。   “大哥,你也来吃吧,”淡锦招呼VJ,“这条鱼起码两斤多,我们也吃不完。一会儿你再补拍两个镜头就行。”   摄影大哥连客气话都不愿意多说了,忙放下摄影机,和两个姑娘蹲在一起开始分享美食。淡锦用小刀将鱼切成块,给每个人洗了一片树叶,让他们乘着吃。   初秋也顾不了太多所谓礼仪,直接上手去抓,刚烤好的肉还携着滚烫,她也不介意,拈起一块就咬进嘴里。烤得酥脆焦香的鱼皮咔嚓一声,随之一股浓郁的肉汁迸发而出,伴着嫩如豆腐的鱼肉,令人心旷神怡。   摄影大哥啧啧称赞,吃得满嘴流油。   “卧槽,我就说怎么远远的就闻到一股香味。”   淡锦和初秋应声回头,见熊雪儿和淡浅站在丛林口那里,一人背着一捆柴,脸蛋上都是灰和尘土,形容颇为落魄。   熊雪儿满眼嫉妒:   “你们是吃苦来了,还是养生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人们肯拿自己的处境和那些环境比他们更差的人比较一下,他们就会衷心感激,不至于嘟嘟囔囔怨天尤人了。”from笛福《鲁宾逊漂流记》】 第59章 《鲁宾逊漂流记》(二)   “姐,”淡浅上前两步, 眼底流出一如儿时的天真与可怜, “我饿了。”   淡锦不禁笑了:“过来啊。”   熊雪儿咽了咽口水, 带着三分渴望地看向淡锦:“我叫你一声姐, 我也能过去吗?”   “你不叫我姐,我也让你过来。”淡锦拍拍身边的大石头,示意她俩坐过去。   熊雪儿和淡浅也加入了豪华午餐的享用中, 一条鱼的量顿时不够了, 淡锦又在火上烤了两条, 熊雪儿她们捡来的树枝刚好当柴火。   “我就说, 刚刚他们都回营地报数去了,你就是捡不够也不能不回去啊。没想到啊,你们居然窝在这里开小灶。”熊雪儿嘴里塞满鱼肉,说话模模糊糊的,“我是没挨上前三名,江队她混了个第三,得了个破铝锅, 没球卵用。”   “铝锅可以熬鱼汤啊,”淡锦翻动着火上的鱼, “把江队也叫过来吧,一起吃, 咱们还可以喝口汤。”   “那干脆都叫过来得了,马老师他们也在找适合钓鱼的地方,我看这地方就不错, 鱼生得厚实又肥美。”   “行啊,你给他们打电话。”淡锦环顾一周,“这地方平坦开阔,又傍着一条淡水河,挺适合扎营的,要不今晚就在这里搭帐篷?”   “有道理有道理。”   熊雪儿吃完自己那份鱼,立马打了一整圈的电话,召集所有人过来。   没多一会儿,江嫣然和翁丹阳就赶到了这里,和她们一起的还有朱佩琪和马福厚,李蛋姗姗来迟,手里拎着刚刚从海边捕捞到的一网兜海鲜。导演组索性也把机器搬了过来,连同他们的帐篷等用具。   大家用木棍做了个简易支架,底下生了堆旺旺的火,铝锅放在上面,把李蛋捞到的海螺、鲍鱼等物扔进去煮,还多扔了两条中不溜的小鱼。马福厚把鱼竿固定在石滩上钓鱼,李蛋把空出来的渔网撒进河里安排好。大家都想再吃点蜂蜜,可蜂蜜俨然不够这么多人享用,导演组嘱咐说最好不要再问原住民买了,怕露馅。   朱佩琪提议:何不去找一个真的野蜂窝,要是能捅下来,可以供他们吃个两三天呢。   熊雪儿面有惧色:“我听说野蜂的攻击力特别强,蛰多了会要人命。”   “我们三个都做这么多年荒野求生的节目了,别说是蜜蜂窝,就是马蜂窝我们也捅过!”李蛋撸起袖子,说走就走,“来来来,收拾一下,小猪你先上山去找找,这里野花开得这么好,一定有野蜂巢。”   “那我们……”淡锦也要起身。   “你们就别动了,新嘉宾,肯定没捅过蜂窝,别蛰着你们。帮我烧两锅开水就成。”   李蛋问导演组借了一只桶和几块尼龙布,海鲜汤烧完以后先盛到一边分给嘉宾们喝,他把装满水的铝桶放在火上烧。等大家都吃个半饱,水也烧开了,先去山里寻找蜂窝的朱佩琪打电话来,报告了蜂窝地点,李蛋便用尼龙布缠住身上露出来的皮肤,拎着那桶开水去了。   大约二十分钟后,李蛋和朱佩琪回来,桶里的开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整桶的野蜂巢蜜。   马福厚帮李蛋处理手腕上不幸被蛰到的几个包,李蛋笑嘻嘻地和A.N.T三个姑娘吹牛:“不是我吹,我从小就是捅蜂窝长大的,小时候没钱买糖吃,宁可被蛰几个包也要去土蜂窝里薅一口。找好地方,冷不丁地冲过去,拎起蜂巢往开水里那么一泡,什么蜂都飞不起来了。”   “厉害啊蛋哥!”熊雪儿佩服地竖大拇指。   “呐,野外又没有调料,”李蛋拍拍敦实的铝桶,“咱们就靠它调调肉味了。”   野生蜂蜜的滋味可比家蜂产的蜜香得多,众人把所有鱼都抹上蜜,架在火上熏烤,香味比之前淡锦烤得更鲜美诱人。   所有人,连同VJ和PD都吃了个饱,总导演啃鱼啃得口水直流,原本傍晚还有一个任务要发布,大家也都完全抛到了脑后。饱餐之后,天已经黑了,大家白天捡的柴刚好可以供给篝火,PD看天色已晚,索性大手一挥:搭帐篷,睡觉。   初秋用带来的保温桶装满了海鲜汤,坐在小河边捧着喝。淡锦走到她身后,曲起手指在她头顶敲了敲:“还吃,该搭帐篷了。”   初秋那张年轻的脸映在雾气腾腾的热汤后面,嘴里叼着一块鲍鱼,口齿不清地答:“马上吃完了。”   淡锦在她身边坐下,陪她一同望着河面,温和地问:“会搭帐篷么?”   叼着鲍鱼的初秋摇摇头。   “我也没搭过,这可怎么办才好。”淡锦虽嘴上这么说,脸上却仍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情。   咽着鲍鱼的初秋又摇摇头。   淡锦笑了笑,逗她:“你看别人的助理都会搭帐篷,就我的不会。我的助理不仅不会搭帐篷,也不会做饭,更不会捉鱼,不但什么都不会,还要吃我的,用我的,回头还得睡我搭的帐篷里。你说,你这助理‘助’了我什么?”   一口汤噎在喉咙里,初秋呆呆地看着淡锦,半晌,憋出几个字:“我……可以学。”   “算了,既然我都会,你就不用学了。”淡锦唇角勾着,“像做饭、搭帐篷这种事情,咱们两个里面有一个人会就足够了。”   初秋知道淡锦指的是在荒岛的这五天,但她却抑制不住地乱想。“咱们两个里面有一个人会就足够了”这种话,似乎应该是存在于夫妻之间的。   如果录完综艺、回到家后,淡锦还可以对她说出这句话就好了。   “你继续吃,我先去看看说明书。”淡锦起身,走向导演组分发下来的帐篷。   帐篷都是双人帐篷,节目组说要每个人和自己的助理睡在一起,方便照应。江嫣然和翁丹阳已经把架子搭出来了,江嫣然见淡锦一个人在拿说明书读,走过来体贴地问:“需要我帮你吗?”   “不用,我可以自己来。”淡锦礼貌地婉拒。   江嫣然点点头,转身离开,走了一半又折返,给淡锦手里塞了一个防蚊虫的喷雾,“拿着吧。热带的虫子多,一会儿往帐篷里喷一喷,你们睡觉的时候就可以不用穿长袖长裤了。”   “谢谢。”淡锦没有拒绝这个。   “瞎客气。”   江嫣然回到自己的营地,继续和翁丹阳搭帐篷,手底下一边忙,眼睛还要一边瞅着淡锦,仿佛做好了随时过去搭把手的准备。   翁丹阳笑道:“江队,你何必呢?我要是你,我就干干脆脆地到她面前去,大声告诉她:我喜欢你,我就是要帮你搭帐篷。这样多爽快!”   “又胡说。”江嫣然用玩笑般的语气略过。   “你还过不去那坎儿呢?”翁丹阳叹了叹,“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个骆深呐,你看小锦,这么多年来身边再也没有过男人。你就放心吧,不会再有人抢你前面表白了。”   “丹阳,如果小锦愿意和我在一起,她早就和我在一起了。她一直不捅破,就已经是一种拒绝了。”江嫣然低着头,手指在系带间摆弄,低沉的语气中含着三分无奈、七分无望。   “那可未必,或许她抹不开面,就是要等你先开这个口呢?”翁丹阳提出一个极为合理的猜测,“你看她,年龄都三打头了,整天孤家寡人一个绝口不提男女之事,没准就是等你呀。”   江嫣然动作一顿,口中嗫嚅:“再等等看吧。”   另一边,初秋终于喝完了汤,来和淡锦一起搭起帐篷。淡锦是一个做事很讲究效率的人,她下手笔之前一定要弄明白规律,就如之前解九连环一样。所以当她读透那本说明书后,册子一合,言简意赅地指挥初秋有条不紊地做每一个环节,很快帐篷就搭建完成,事半功倍。   天也晚了,拿好自己的睡袋,大家就各回各家闭门防蚊了。   这里实在太热了,帐篷里更是如蒸桑拿一般。导演组是吃惯了苦头的,也没想着给嘉宾弄个小风扇吹一吹,刚钻进来没五分钟两个人浑身湿了个透。   淡锦喷完一圈喷雾,脱掉身上的外套,只留下一件贴身的黑色背心。背心被濡湿在身上,脖颈那里的汗像豆子一样往下滑,长长的黑色卷发此时就像一个大毛氅子一样盖在后面,淡锦不得不用皮筋把它们扎起来。   初秋也热得不行,脱了外套脱长裤,脱到只剩背心和打底裤,整个人往毯子上一瘫,有点头晕眼花。   偏偏她们又不敢打开门帘透透风,就怕风进来了,拳头大的蚊子也进来了。   “好热……”初秋捂着自己的额头,感觉都神志不清了。   “心静自然凉。”淡锦把导演给的行程卡折了一下,拿在手里当小扇子来回摆,帮初秋扇扇风。   初秋忙翻了个身,从淡锦手里接过那张卡,“我帮你扇。”   “你就别乱折腾了,年轻人火气本来就旺,稍微动一动又是一身汗。”   淡锦说着,便捉住了初秋扇动行程卡的手腕。   初秋的表情瞬时凝固,她痴痴地盯着自己被握住的手腕。半晌,小声说:“你的手……好凉快。”   “我身体不好,寒气重一些,冬天闷在羽绒被里都暖不热。”淡锦松开她的手腕,眼底却划过另一番戏谑,“你要是不嫌黏得慌,今晚可以抱着我睡。”   初秋感觉自己血液上涌,“抱着我睡”四个字在她脑中无限放大,混着潮湿闷热的空气,更让她心跳狂躁、呼吸急促、喘不上气来。   她实在太激动了,激动到完全没有注意到淡锦还说了另外五个字。   我身体不好。 第60章 《鲁宾逊漂流记》(三)   眼看着初秋的目光变了,眼圈也红了些, 淡锦忙打住这个玩笑:“我在逗你玩, 你可别当真啊。”   初秋眼底的火只得渐渐熄了下去。她沉默了好一阵, 才闷闷地问:“你有没有被别人抱着睡过?”   “别说抱着睡了, 就是同床共枕,我也只和你与小浅两个人有过。”淡锦用手掌把头支起来,面对着初秋那边, 继续用行程卡帮她细细地扇风。   “为什么不愿意让别人抱着你睡呢?”   “被抱着睡觉……很奇怪, ”淡锦认真地想了想, “就像被一棵藤蔓缠住一样, 会有一种被束缚的感觉。我还是喜欢一个人睡,怎么舒服怎么躺。”   初秋的眼睫低了低,声音很轻:“你的意思是,也没有和别人上过床?”   淡锦扇动的动作骤停。   她飞快地组织了一下措辞,思考着要怎么表述才能最为妥当地回答这个还没有成年的孩子。   初秋见她一时不答,追问道:“你和别人上过床了?”   “初秋,我知道, 你现在已经十七岁了,的确是时候和你谈论这些问题了。”淡锦语调很慢, 听得出她在一边思索一边回答,“我以前和你说过, ‘食、色,性也’,这是先贤孟子留下的话, 自然是有大道理的。那种事……就是你说的上床,它和我们饿了要吃饭一样正常,都不过是人们最基础的欲望,所以你……”   初秋忽然笑了一声,“孟子说和吃饭一样正常?那为什么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做烤鱼,却不能坦坦荡荡地谈论起‘性’事呢?如此看来,文明社会的人还不如千百年前的古人活得明白。”   淡锦对这番话也无言以对。   初秋翻了个身,又问:“我不用你教我这些道理,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和别人上过床?”   淡锦摇头:“没有。”   “没有?”   “没有。”   初秋看着淡锦的眼睛,十年的相处经验告诉她,淡锦没有说谎。   她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好了许多,嘴上还不依不饶:“为什么不试试?”   “你知道的,我实在是不怎么喜欢和别人进行亲密的接触,谈这么多段恋爱也没有接过吻,除非是工作需要的吻戏。两个人接吻就已经要进行口水交换了,如果再深入一些,还要进行体液交换,说实话,我会感到恶心。”   “恶心?”   “嗯。不是意识上的恶心,是生理上的恶心。”   初秋又问:“那你一辈子都不要尝试了吗?”   “这也说不准,我的想法很主观,毕竟……”淡锦躺平,瞳孔滑在眼角觑着初秋,竟能隐约解读出两分无奈,“不曾食髓,又怎么知味呢?”   初秋点点头,听懂了淡锦话里的意思,唇边露出满意的笑:“原来是这样。”   “如果你需要知道这方面的事情,以后可以随时来问我。这方面的教育我确实是疏忽了,什么都没有和你讲过。虽然我没有过经历,但在这圈里这么多年,见总是见过的。”淡锦叹了口气,“我只想让你明白,上床是两个人情到浓时的自然行为,你不需要避之不及、谈之色变,但也绝对不要轻薄放荡、为所欲为。你不用把某一个人破处的年纪作为你的标杆,这种事没什么早晚之分,早了不代表这个人魅力有多大,晚了也不代表这个人在两性关系中落败,懂了吗?”   “我都懂。”初秋掀开背心下摆,露出自己的小肚子透透气儿,“别太操心了,我就是随口问问。”   “我倒真希望你只是随口问问。”   淡锦又叹了一口气:“你和小浅就和我的孩子一样,看着你们在我身边一点一点长这么大,操心总是难免的。要不是年龄不太符,你叫我一声‘妈妈’都不过分。”   “你要是喜欢听,我以后就这么叫。”   “你倒是叫一声试试。”淡锦笑着卷起行程卡,在初秋的额头上轻轻一敲。   初秋假装很痛,揉着自己的额头,笑道:“你说,你二十岁的时候,会想到三十岁的你变成了一个啰啰嗦嗦操碎一颗心的老母亲吗?”   “这样不好吗,我觉得这样很好。”淡锦摊开行程卡,接着扇风,“什么都看得淡一些,就没什么过不去的事了。老了以后才明白,原来以为的那些坎儿,不过是自己矫情起来的附加产物而已。”   “你怎么总说自己老了,三十岁哪里老?”   “我只是脸蛋三十岁,”淡锦浅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位置,“这里,早就七老八十了。”   “我也只是脸蛋十七岁而已,我这里,也是七老八十了。”初秋开始强词夺理,“那照这么说,咱俩其实没有什么年龄差,我和你一样大。”   “你要非这么说也行。不过,干嘛非要跟我争个年龄问题呢?”   “……你不会懂的。”   淡锦皱了皱眉:“我不会懂?”   因为年龄在爱情这种事上,确实会给彼此分裂出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啊。   初秋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再重复了一遍:“你不会懂。”   淡锦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过十二点了,她攮攮枕头,“睡吧,明天一早估计还要折腾。”   初秋在黑暗里盯着她,小小声地开口问:“我可以……挨着你睡么?就……只是挨着。”   淡锦似乎笑了笑:“嗯。”   初秋窸窸窣窣地挪过去,用自己滚烫的右臂如履薄冰地挨上淡锦冰凉的左臂。   淡锦有感而发:“我想起很多年前给你读小王子的那个晚上,你也是这样挨在我身边睡。”   初秋笑得很苦:“是啊。”   她还记得,七岁的自己天真地问淡锦:“你浪费时间陪我吃饭,给我读故事,我会不会变得和玫瑰花一样重要?”   那时的淡锦沉默了之后委婉地表达:“初秋,你不会是我的那朵玫瑰花。”   七岁的她还不知玫瑰花代表着什么,淡锦知道,所以淡锦告诉她,她们之间不可能有爱情。   现在呢?   “我还是……”初秋半句话还含在嘴里,鼻尖已经酸涩,声音轻得好似拂过湖面的鹭羽,“不能成为你的玫瑰花吗?”   许久都没有回应。   初秋侧目一看,才发现淡锦已经睡着了。她忙了一整天,实在太累,又陪着自己说了这么久的话,眼一闭,人就即刻陷入了睡眠。   她自嘲一笑,笑过后,又仔细看了看淡锦的脸,极轻极轻地喃喃:   “晚安。”   须臾后,补道:   “晚安。我的小王子。我的白龙。”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各位 第61章 《鲁宾逊漂流记》(四)   接下来的两天没什么特别新奇的任务,无非就是再捡捡柴、烧烧水、捞个螺、捕个鳖, 看谁弄到的食物多。这几天下来, 大家几乎顿顿吃鱼, 餐餐食蜜, 原本难得一尝的美味逐渐变成了噩梦,连初秋那么嗜甜的人看见鱼和蜂蜜的组合都要反胃了。好在蜂蜜也吃得见了底,大家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总算没在镜头前浪费掉。   第四天。   初秋再次醒来时, 穿过透明窗帘的阳光刚好照在她的脸上。她揉着眼睛起身, 淡锦果然不在身边, 这个人永远都比自己起得早。套上衣服钻出帐篷,却正巧看见淡锦站在导演组扛来的发电机旁边给手机充电。   初秋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早晨八点。   淡锦向她招手叫她过去,初秋乖乖地走到她旁边,淡锦拿过她的手机帮她也充上。“一会儿要去一个比较远的地方,做好准备吧。”   初秋捂着嘴打哈欠,眼皮还有点肿:“什么地方?”   “导演组在岛的另一边设置了一个任务点, 摆了一桌法国大餐,作为第一个抵达的奖励。”淡锦说起这事, 心情也畅快了不少,“你也想改善改善伙食了吧?”   “法国大餐肯定有红肉, 吃了这么多天鱼,终于可以换换口味了。”初秋感慨,“不过, 这个第一肯定不好拿啊。”   “是,终点设置得比较远,光是步行过去就要五个小时,更别说它还要有些关卡在里面。恐怕最早到那边也要天黑了。”   “那不正好么,普通的大餐直接变成烛光晚餐,多浪漫。”初秋笑得颇为没心没肺。   淡锦往那未知的丛林里望了一眼,颇是无奈:“……但愿你穿过这片丛林之后真的有心思去讲究。”   总导演拿着大喇叭,调试之后放在嘴前面喊:“准备准备,准备了啊——十分钟后开机,所有人站到该站的地方去!”   熊雪儿刚带着淡浅散了圈儿步回来,几个MC张罗着大家归位。等所有人都站到指定位置后,导演示意开始拍摄,随行PD给除了助理外的每个人都发了一张任务卡,提示大家一共有三个关卡,过一关就可以获得一次食物补给,终点就是那顿久旱甘霖的法国大餐。大家也会在那个海滩度过这个荒岛上的最后一晚,那里有应有尽有的party用品以供大家庆贺。   熊雪儿和淡锦说:“前两天觉得时间过得慢,现在一想,其实还挺快的。”   淡锦目视摄像头:“五天而已。”   “得了吧,我把这五天当半个月过的,”熊雪儿向她摸着自己的下颌,“你瞅瞅,眼见着瘦了一圈。要是过上一年这种日子,我的腹肌就别要了。”   淡浅却在一旁笑眯眯地说:“我倒觉得雪儿姐胖了点。”   “好吧,好吧,你说胖就胖吧。”熊雪儿无奈地耸肩。   导演组给了六条不同的路线,要求每个人和自己的助理单独前行。A.N.T和三个mc道了别,分别踏入属于自己的那条“赛道”。   淡锦和初秋这边,随行的仍然是第一天那个VJ大叔。人手有限,除了这一个活的工作人员,其他拍摄资料都得靠装在路边的摄像机了。   路还是很好找的,只要往有摄像头的地方走准没错,只是随着时间越走越深,树林显得越来越荒凉,只剩淡锦、初秋、摄影师三个人。初秋抱着胳膊,不断地打量身边的高树,每一秒都陷在会不会突然飞出来一条蛇的恐慌中。   “太热了。”淡锦看了一眼表,已经走了一个小时了。   初秋从包里掏出矿泉水递给淡锦,淡锦拿在手里,却并不打算喝的样子。初秋又递给摄影师一瓶,大叔连连感谢,接过水去一口气喝了大半瓶。   “哎哟,好像喝多了,早知道出发前不喝那瓶饮料了。”大叔拧上瓶盖,脸晒得红红的,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找个地方方便一下,不好意思啊两位。”   “您去吧,我们就在这里等您。”淡锦和善地笑着。   大叔扛着摄像机飞快地跑走了。   初秋走到淡锦身边,摘下自己的鸭舌帽,戴在了淡锦的头上,垂下的小脸也被晒得发红,“……反正这会儿没人拍,你先戴着。”   淡锦扶了扶帽檐,“背包重不重?要不我帮你拿一下。”   “不用,又不是多重的东西。”初秋没有因为淡锦的关怀开心起来,反而目光中憋了几分沮丧,她背过身去向前走,低声自语:“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淡锦笑了笑:“初秋和小浅不管长到多大,在我眼里,永远都是小孩子啊。”   初秋的身影一顿。   她的拳头紧紧地捏起,过了片刻,又无力地松开。   她们在原地等了很久。   初秋看着表,发觉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可摄影大叔还是没有回来。淡锦望着摄影师消失的地方,说:“咱们去找一下他吧,或许是迷路了。”   “那边没有安置摄像头,制作组很有可能都没有涉足,万一出什么差错……”初秋皱起眉,不太认可淡锦的提议。   “没事,找找看吧。”   淡锦不紧不慢地踏上了偏离的道路,初秋只能跟在她后面,小心地踩过齐腰的矮灌丛。   “这么一耽误,咱们肯定是最后一名了。”初秋叹气。   “游戏而已,输赢只是做给观众看的。”淡锦声音平和,“我主要是怕摄影师出什么意外。”   “要不我给导演组打个电话……”初秋掏出手机,按了几下,失望地垂下眼,“啊,果然还是没信号。”   “不要在意这些了。”   淡锦微微笑了笑,又道:“我前几天听小浅说,她有了喜欢的人。”   初秋一愣,“……谁、谁啊?”   “她没有告诉我是谁,”淡锦低着头,躲过一根矮树枝,“她只跟我说,她很矛盾,她害怕她的喜欢会永远成为一个秘密。”   “为什么呢?”   “……初秋,有些电视剧和小说里会有一种烂俗的情节,得了重病的人为了不耽误自己的爱人,会想方设法赶对方走,甚至不惜制造误会让对方恨自己,毕竟‘恨’总是好过‘痛’的。你怎么看呢?”   “我……不知道。”   “小浅大概就是抱着类似的想法吧。”淡锦的声音转低,“她对自己的病总是很悲观,她不愿意耽误别人,可也不甘愿就那么错过,所以才会那么纠结。”   初秋抿着唇,沉默片刻,问:“如果是你呢,你会怎么做?”   淡锦垂着眼,似乎真的认真去思考了一会儿。   她忽然轻笑一声,侧过脸看着初秋,唇角是好看的弧度:   “反正,我不会这样做。”   初秋发了片刻的呆,她看着眼前的淡锦,不知为何会出现一种错觉,仿佛淡锦已经是她的恋人,而此刻就正在对自己郑重地许下一个承诺。   她的错觉让她分了神,以至于她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完全没有看见淡锦身前的那个陷阱。   巨大的陷阱。   只是电光火石的刹那。   眼前的一切都塌陷了。   淡锦毫无防备地踩空,整个人刮擦着土壁跌入深不见底的陷阱之中。   随着草木乱石的掉落,坑底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之声。   而掉进去的那个人,连惊呼都还没来得及发出,就失去了声音。   “淡锦!!!”   初秋几乎是没有任何思考,她甚至都没有去看一眼那陷阱的高度,就义无反顾地跟着淡锦一跃而入。   .   “咱们肯定是最后一个完成第一关卡的。”   熊雪儿愁眉苦脸地耷拉着肩膀,叹气。   “雪儿姐这么在意游戏的输赢呀。”淡浅扶了扶帽檐,笑得柔似秋水,“每次你出完综艺回来,好像总要抱怨一些这种话。”   “你是不是要笑我小孩子心气儿?”熊雪儿哼了一声,“别老学你姐,小大人似的。”   “我没有要笑你。我倒觉得,这样的雪儿姐比嫣然姐和姐姐都可爱。”淡浅笑盈盈地说。   熊雪儿用眼角瞥了瞥淡浅,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她忽然站定,面向淡浅伸出了自己的脸,眼睛像狐狸一样眯起来,“来,帮我擦擦汗,小助理。”   淡浅乖顺地取出纸巾,叠得整整齐齐,然后轻轻地帮熊雪儿擦去额角的汗珠。   熊雪儿盯着淡浅那双漂亮的眼睛,盯了好一阵。   “小浅好像长大了。”   她忽然这么说。   “长大了不好吗。”淡浅温柔地笑,却并没有回视熊雪儿的目光。   “总觉得第一次见你还在昨天,小小的,矮矮的,”熊雪儿的声音很轻,轻到只能她和面前的人听见,“原来……我已经等了这么久了。”   淡浅仍不看熊雪儿的眼睛,只是笑:“雪儿姐在等什么?”   熊雪儿唇边的笑缓缓变得温柔。   “小浅,你明明知道的。”   淡浅放下纸巾,垂着头在手里折好,无奈地说:“你又调戏我。”   “你管这个叫调戏?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吧,那么,你可不要告诉你姐姐我调戏你哦,不然她会活撕了我。”熊雪儿大笑了几声,转身昂首挺胸继续走,“跟上跟上,来不及了。”   那双涂着好看指甲油的手背在身后,突然朝淡浅轻轻勾了勾手指,带着十足的轻浮和挑逗,狐媚的声音在前方乘着风轻飘飘地传来:“拉上我的手啊。”   淡浅忙紧走了几步,眼中盛着明亮的光,朝着熊雪儿的手指伸出手去。   可就在要碰到的时候,她的手停在了半空。   不知为何,眼底的光忽然就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初秋掉到淡锦天灵盖上,淡锦卒,全剧终 第62章 《无人生还》(上)   好像是被撞了头,晕过去了一段时间。   初秋开始有意识后, 揉着模糊的眼睛努力让自己坐起来, 撑着地面的手感受到了许多潮湿的石子黏土, 尖锐的石头让她更加清醒了几分。   “你醒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   初秋忙向声源处看去。这时应还是下午, 光线不算太暗,她能清清楚楚地看见靠在角落的淡锦,长发已乱, 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白纸, 瞳孔周围散着异常的红血丝。   “淡锦!”她忙起身, 想爬到她身边去。   “不要过来。”   淡锦的声音非常虚弱, 仅仅是这四个字说得急了点,就闷咳一声,颤抖着喘气。   初秋不敢再动,急问:“你怎么了?”   “这坑里有捕兽夹。”淡锦低头看了一眼,初秋随着她的目光看去,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淡锦的右小腿卡在一个咬力刚猛的锯齿捕兽夹中,锋利的锯齿深深扎入她的浅色长裤, 周遭的布料已经被血染成了黑红色,小腿下面方圆二十公分的地面全是血, 显然已经流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你小心点,我看不清周围还有没有别的夹子。”淡锦眯起眼睛, 仿佛已经无法聚焦了,“可能是岛上的原住民为了捕捉猎物弄的这些东西吧……我试过手机,还是没信号……”   初秋强忍着眼眶里的酸涩, 先确认了周围没有别的陷阱,然后小心地避开淡锦那条无法移动的腿和捕兽夹,爬到她身边跪坐好。   上面稀薄的光线漏下来,打在淡锦的眼睫上,显得她睫毛尤其长。   “你伤到了吗?”淡锦问。   初秋忙摇头:“没有,我没有受伤。”   “为什么要跟着我跳下来?如果你还在上面,起码可以帮忙叫人。”淡锦的目光穿过长长的睫毛,温和地落在初秋的脸上。   “……对不起。”初秋垂下眼,一滴泪直接落出眼眶,没有来得及划过脸颊就掉在了手背上。   乘着泪滴的手背微微颤抖。   “我不是怪你,只是不希望你这么傻,以后要是见别的人掉进坑了,你也糊里糊涂跟着跳下去么?”淡锦眼中的光晃了晃,她的呼吸非常不稳,好像有点撑不住意识了,可还在强撑着对初秋笑。   “……不会有别人。”   “什么?”   “除了你,不会有别人。”初秋倔强地盯着淡锦。   淡锦只是苍白地笑了笑,接而看向上方,声音细如蚊讷:“我的遗书在书柜右侧第二个抽屉的墨水瓶下面。城北的两套房子留给小浅,城东的三套复式留给你,还有外地的房产和一些钱,去找我的代理律师拿,电话号码在第三个抽屉,律所地址在桌角便签上……”   “你在说什么呢?”初秋不可置信地睁大眼。   淡锦含着半抹笑,看向初秋,“别认真,开个玩笑。”   “你……”初秋如鲠在喉,想要生气,可看着淡锦这张脸,语气又软了下去,只得赌气一般别过头去,“这一点都不好笑。”   “要是不和你多说点话,我怕就要睡着了。”淡锦的眼神像一个熬了三天夜的重症病人,带着仿佛能致命的疲惫,“这个情况下睡着,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你为什么想睡?”初秋很怕淡锦睡着后就再也叫不醒了,“你、你别睡,我要怎么做你才能不睡?”   “可能是失血太多了吧,”淡锦看向自己的小腿,声音越来越轻,“我不知道……”   “淡锦?”初秋握住了淡锦的手,害怕得声音都在哆嗦。   淡锦的手忽然紧了紧,回握住了初秋的指尖,目光似是在聚焦,又似是没有聚焦。半晌,她才极轻地开口:“……不论如何,初秋,墨水瓶下面……的确有我的遗书。”   “你在说什么?你只是腿受了点伤,为什么要说这些?”   淡锦只是笑,不说话了。   初秋含着泪,死死地盯向那咬住淡锦小腿的捕兽夹,眼中涌起片刻的波动。   淡锦注意到了初秋眼神的变化,眉尾一抖,“你……怎么了?”   初秋笨拙地挪了挪位置,小心地跪在了淡锦的小腿边,伸出手去试探性地摸了摸夹子。   “你想做什么?”淡锦皱起眉。   “你、你说你想睡,不就是因为这地方一直流血吗?我帮你,我帮你止血,止了血就好了对不对?我只求你……”毫无预兆的,初秋的眼角忽然留下一滴泪,“求、求你不要说那些话,好不好?”   “初秋……”   初秋不理淡锦,低着头向四周莽撞地爬行,手掌四处摸索,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但很明显,这个地方并没有她需要的东西。   “初秋?”淡锦似乎意识到了她的想法,瞳孔一紧。   初秋脸上带着纵横交错的泪痕,她深深地看了淡锦一眼,用尽全力咬住后牙,双手颤抖着摸上捕兽夹。   “初秋!”淡锦被惊得清醒了几分,想往后退,却不想拉扯到小腿,立即痛入筋骨。   “你不要动。”初秋抓住捕兽夹的两侧,又飞快地看了一眼淡锦,使劲咽了咽唾沫,细白的十指慢慢交叉进捕兽夹的锋锐锯齿。   “你疯了吗?”   淡锦的声音忍不住颤抖起来。   “你今天才知道我疯了吗?!”   初秋抬起眼,几乎是哭着将这句话吼出来。   淡锦看着初秋眼底的决绝,失了神。   初秋深吸一口气,徒手抓住了两侧尖利的锯齿,锯齿轻易地割开她的皮肤,扎进她的指骨。她只是紧紧地咬着牙,一声都不发,豆大的汗珠瞬间闷出,她拼上了全身的力气将那捕兽夹向两侧掰,锯齿越扎越深,深到抵住了她的骨头,血顺着捕兽夹一直流,和淡锦的血流在了一起。   “唔……”   初秋死死咬住下唇,尽管痛得全身都在哆嗦,唇边也被咬出了深深的血痕,但她就是不发出一点点声音,她怕哪怕只是发出一声细小的痛呼,都会让淡锦的心头蒙上巨大的愧疚。   当掰出了可供移动的角度时,淡锦也立即从巨大的震惊中惊醒,拖着自己的小腿离开捕兽夹的咬合范围。   她忙在身旁随手找了一块石头,卡进捕兽夹边缘,留给初秋退出的空隙。   初秋让捕兽夹慢慢咬合住那石头,然后缓缓松开手。   两只鲜血淋漓的手颤抖着取出,带着不间断的神经性痉挛,最深的伤口都能透过断裂的筋肉看见里面的白骨,血顺着手背一直流,流到胳膊肘的肘窝里,汇成一潭血浆。   “初……”一向稳重深沉的淡锦,此时也失去了表情的控制,只知死死地盯着那双血肉模糊的手。   “我、我没事。”   初秋哭着说出这三个字。   人在剧烈的疼痛之下,确实控制不住泪腺。   况且,这只是一个还在上高中的孩子。   淡锦的理智很快被找了回来,记忆中那个医药箱在上飞机前装进了初秋的背包里,好在初秋跳下来的时候没脱掉这包。她从初秋的包里迅速找到医药箱,取出碘伏和纱布,碘伏的盖子拧开,她竟一时间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把它涂在初秋的手上,那双手的伤口简直惨不忍睹,似乎肉眼可见的皮肉全都翻开了。   “你可以先、先包扎你的腿,我不疼、我不疼……”初秋啜泣着说。   “你……”   淡锦咬住下唇,紧紧地盯着初秋的脸。   为什么这个孩子可以如此孤注一掷地救自己?为什么已经伤到了这种程度,还能在这个时候把她淡锦放在第一位?   为什么呢?   淡锦心里涌上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   她向来是一个能忍住所有心事的人,但这一次,她忍不了,也不想忍,心里的疑问像是翻了天的洪水,不断卷席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为什么?”   她问了出来。   “什么……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做这一切?”   初秋的肩头轻轻耸动,她对上了淡锦的目光,眼底有盈盈的泪点颤动。她抽咽着小声回答:   “总、总要有人保护你吧……”   总要有人保护你吧。   保护你。   保护。   “保护……我?”   淡锦失了片刻的神。   她也……也可以被保护吗?   初秋看着此时的淡锦,凌乱的长发,美丽的容貌,成熟的风韵,但她依然能够从这个人身上看到那个小小的、瘦瘦的、总是饿肚子的小孩子。   所有人都把淡锦当作一个完美无缺、无所不能的女人,只有初秋,只有初秋知道,淡锦还是那个没有人保护的小淡锦。   那个因为生日那天吃到了一个馒头而满足的淡锦。   那个在自己手腕划下刀片的淡锦。   那个需要别人去爱她的淡锦。   褐色的碘伏被缓缓地倒在伤口上。   给初秋包扎手,然后给自己的腿止血,待一切都处理差不多后,已经过了半个小时。   初秋除了幼时那火灾,再也没受过这等罪,脸色看上去比流了半天血的淡锦还要白上几分。她的胸口上下起伏着,目光携着几分可怜看向身旁的女人:“我……可以靠着你吗?我好像有点坐不住。”   淡锦叹了口气,无法拒绝,只得轻轻地用单手把身旁的初秋揽进自己的怀里,“……你这孩子。”   初秋将头靠在淡锦的肩上,轻声说:“我不是孩子。”   “其实……没必要的。他们应该很快就能找过来,我总不至于把血流干,你这么……”   “淡锦,”初秋打断了她,忽然笑了笑,“你说,是腿比较重要,还是手比较重要?”   淡锦眉头微蹙,“什么?”   “是腿比较重要,还是手比较重要?”   初秋又重复了一遍。   “……应该是手吧。”淡锦又叹了叹,“这个有什么意义吗?”   “那就是说,我用我的手救你的腿,是你亏欠我了。因为,你说手更重要。”初秋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满足感,“我喜欢你欠我。”   淡锦苦笑了一下,“我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你们年轻人的想法了。”   “你搞不懂,不是因为我比你年轻。”   初秋鼻尖一酸。   你不懂,只是因为你不爱我啊。   “什么?”   初秋闭上眼,“……没什么。”   “……总之,谢谢。”淡锦低声说。   “你和我说什么谢谢呢。”初秋的声音很轻。   “突然觉得,今天是和初秋的第一次见面,”淡锦笑了笑,似乎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好笑,“嗯……应该说,是和长大后的初秋的第一次见面。”   “是吗?”初秋忍不住笑了,闭着眼用额头轻轻蹭了蹭淡锦的肩,“我总算在你心里长大了,真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淡锦要开窍了 第63章 《无人生还》(下)   发现淡锦失踪,是在三个小时后。   因为丛林太大, 人员调动又有些混乱, 大家都以为淡锦那组只是进度慢了一些。但是当负责拍摄淡锦的摄影师战战兢兢打开对讲, 向导演如实汇报了淡锦的失踪情况后, 全组的拍摄立即暂停。江嫣然和熊雪儿听闻消息后,第一时间带着翁丹阳和淡浅返回丛林。   “我现在不是说气话,也不是和你开玩笑, ”江嫣然站在导演面前, 气得手一直抖, “你今天要是找不到她, 我就是倾家荡产,也要拉着你们恒远娱乐同归于尽。信不信?”   让入江集团倾家荡产?导演本来就被淡锦失踪这事儿吓得脸苍白,一听江嫣然的话,愈发白了几分。   “嫣然姐。”淡浅拉了拉江嫣然。   江嫣然冷着脸,连淡浅都不愿意给好脸,她自认不是什么大好人,她的心里只有淡锦, 如果淡锦情况不好,她连自己都恼。   “她疯了, 别管她。”熊雪儿把淡浅拉回来,哼了一声。   江嫣然打了两个电话, 低声说了些什么。半个小时后,离这个海岛最近的驻地派遣了三架直升机来帮助搜救。   导演组急得焦头烂额,几个mc也跟着瞎着急, 江嫣然想亲自进入丛林找,但是已经丢了一个嘉宾,导演组万万不会再让这位大佛也去冒险。原定的拍摄计划全部叫停,恒远娱乐在大陆那头也是火烧眉毛,一边跟云舟娱乐不断交涉,一边还要封锁消息,加紧更改综艺宣传片。   有了直升机的帮助,搜救工作逐渐顺利了起来。他们可以定位到淡锦手机的大致方位,但是看不见地面上有人,只能进入丛林一米一米地仔仔细细找。   又一个小时过去,淡锦和冉初秋终于被发现。   被救出陷阱的时候,初秋已经是半睡半晕的状态,淡锦还保留着一点意识。江嫣然带着她们上了直升机,飞回陆地,前往最近的一所医院。   淡锦只是失血过多,伤口倒并不是非常严重,她始终都保持着清醒的状态。到了医院,医生给她重新处理了腿部的伤口,又给她输了一袋血,淡锦的情况慢慢地好转不少。   江嫣然坐在病床边,脸上没什么血色,她想要伸出手去握一下淡锦,但是又被理智死死压制着,只是握成拳相互摩挲。   “初秋比我严重吧。”淡锦斜靠在白色的枕头上,轻轻叹气。   “不知道。”江嫣然抿着唇,半晌,又说,“以后再也不允许你接这种综艺了。”   “做艺人,难免有些磕磕碰碰的伤,我没什么。”淡锦释然地笑了笑,“我只是担心初秋,她正要上高三了,手成了那个样子,恐怕会影响学习。”   “你为她操了这么多年的心,也该为自己操操心了,”江嫣然欲言又止,“……你难道想一直这么在娱乐圈混下去?每天都靠出卖健康来赚钱。”   “我的人生已经这样了,一眼就能看到底,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淡锦低头勾了勾唇角。   江嫣然心头忽然就有了一股冲动。   “小锦,和我结婚。”   十年都未曾能说出口的话,竟然就在今天,就在这么一个随意的地点,轻易地说出了口。   淡锦蓦地抬眼,看向江嫣然。   “我不想说太多废话。我的心意你应该早就明白,和我结婚,我带你去国外,然后,我养你一辈子。”   江嫣然的眼中怀着十二分的赤诚,甚至带着恳求。   淡锦看着她,沉默了很久。   江嫣然又唤道:“小锦……”   “江队,”淡锦打断了江嫣然,“你想听实话吗?”   江嫣然一愣:“……什么?”   “我不想骗你,说真的,”淡锦垂下眼,“其实我一直在等你说出这句话,我想,等你说出来,我就答应你。”   “真的?”江嫣然眼中燃起狂喜。   “抱歉,我对你没有爱情,我只是觉得你是一个很好的归宿。”淡锦没有任何隐瞒地道出了心底的实话,“没错……你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归宿。就算你也是一个女人,但是我相信,和你结婚,我会被照顾得非常好。”   “我不介意,你不用喜欢我,只要让我照顾你就够了。”江嫣然的眼底有泪光轻轻晃动。   “我本来确实是这么打算的,等你开口,我就顺水推舟地认命。”淡锦撇开目光,不敢再看江嫣然的眼睛,“……可是……你刚刚真的那样说了之后,我才发现……我不愿意。”   江嫣然的手一僵,“为什么?”   “不知道。我总觉得,我还在等着什么。”   “你在等什么?”   “我不知道。对不起。”   江嫣然的表情变得无措起来,她嗫嚅片刻,极尽卑微地说:“那……我陪你等,等到你有一天不想等了,你还是可以选择和我在一起的。”   “何必呢,江队?”淡锦不禁动容,“放弃我吧,我真的不值得。”   江嫣然苦笑,“不论如何,这都是我的选择。我尊重你的选择,你也尊重我的选择吧。”   淡锦低头,“……对不起。”   “这不是你的错,你不用为此道歉。”江嫣然站起身来,用手背擦了一下眼角,掩住嗓音里的哽咽,“我先离开一下,有事打我手机。”   淡锦看着江嫣然离开,她盯着那纤瘦的背影,放在被子上的手慢慢握成拳。   过了一阵子,淡锦叫来护士,问了初秋所在的病房。   护士很贴心地问:“需不需要推一个轮椅来,我帮您推过去?”   “麻烦您了。”   初秋的病房离得不是很远,进了门,便看见她仍闭着眼躺在床上,双手被一个架子吊起来,纱布的掩盖下隐隐露出了被缝合过的痕迹。   淡锦控制轮椅在她的床边停了下来。   她看着那张年轻的脸,微微出神。她好像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认真地看过初秋了,忽然发现,这个孩子真的长大了这么多。眉毛不再是短短的一簇,而是秀美的纤长,脸蛋也不再是可爱的圆润,已经有了趋于成熟的轮廓。   原来意识到一个人的变化,真的是一瞬间的事情。   淡锦看了好一会儿。   她忽然抬起手,向初秋的脸探去。   在距离她眉骨两厘米的地方,手却停住了。   指尖有些无措地僵在半空。   我为什么想要摸她的脸呢?真奇怪。   淡锦皱着眉想了想,想了好一会儿,也想不明白。   她慢慢缩回自己的手,放回膝盖上,忍不住再次出神。   “嗯……”初秋的头动了动,喉咙里模糊着呢喃梦话,“……啊,鸡翅……”   淡锦垂下眼笑了笑。   “翅……翅……”   初秋嘟囔着这两个字慢慢睁开眼,懵懵懂懂地看向床边坐着的淡锦,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淡锦非常自然地伸出手去,帮初秋揩去眼角因为困顿而泛起的一点泪花。   “啊……”   初秋忙往起坐了点,“你怎么来了?”   “你梦见什么了?”淡锦温柔地问。   初秋的脸红了红,小声答道:“没什么……就、一个很大的鸡翅……嗯……像人一样大的鸡翅。”   淡锦微微一笑:“想吃吗,回家了给你做。”   “像人一样大的鸡翅吗?”初秋愣愣地问。   “当然是普通的鸡翅了,你还没睡醒啊。”淡锦笑着捏了捏初秋的耳朵。   捏完之后,收回来的手放在膝盖上,指尖偷偷地摩挲着余温。   “哦……”初秋的脸又红了一点。   “饿了吧?护士来送过一次饭,但是你没醒,我再帮你叫过来。”   “嗯。”初秋点点头。   淡锦按了床头铃。几分钟后,就有人把热腾腾的饭菜送了过来,因为是江嫣然吩咐要特殊照顾的,一个病号饭都做得堪比国际大酒楼般精美。   初秋的双手都被吊着,肯定无法自己进食。淡锦体贴地端起碗筷,把肉和蔬菜均匀地放在勺子上喂进初秋的口中。   淡锦低着头一边准备第二勺,一边随意地说:“江队和我求婚了。”   咀嚼顿时停下。   初秋含着一口饭,睁大了眼睛,不嚼也不咽。半晌,她才含含糊糊地说:“……你……应该答应她了吧。”   淡锦带着几分玩味地看向初秋,“嗯——对,我答应了。”   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   初秋强忍着揪痛的胸口,极近艰难地吞咽下口中的食物。   “如果我和一个女人结婚,你会不会困扰?”淡锦轻轻眨了眨眼,“毕竟我是你的姐姐,如果你的同学知道了,恐怕会说你的闲话。”   初秋红着眼,盯着淡锦,声音突然就变得陌生了:   “没错,我会困扰。”   勺子在碗里顿住。   淡锦勾了勾唇:“我以为你会说‘不会’。”   初秋咬着牙,许久,嗓音里有了几分哽咽:“你们为什么还要把我救上来?让我死在那里,也比现在活着听你告诉我这件事好。”   淡锦看初秋认真了,也不敢再继续逗她玩,“怎么这么严重,哭什么呢?我骗你的,我没有答应她。”   初秋一愣,“真、真的?”   “真的,”淡锦拿起纸巾,帮初秋擦去眼泪,叹了口气,“你这么不愿意我结婚啊。”   “你结了婚,就不要我了。”初秋说着像小孩子一样赌气的话。   “怎么会不要你呢,”淡锦摸了摸她的头发,语气柔软似水,“你和小浅永远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初秋不说话了。   “嗯,怎么说呢……”淡锦无力地笑了笑,“我一直以为,未来我会嫁给她。但是今天拒绝她以后,一下子就觉得未来不确定了。”   “不确定了吗……”初秋看着淡锦的眼睛,低声重复。   “但是,一个人无法预见未来,这也许是一件好事。对不对?”   淡锦回视着初秋,眼底是温柔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人无法预见未来,这也许是一件好事。”from阿加莎·克里斯蒂《无人生还》】 第64章 《暴风雨》   傍晚的时候,这座海边的城市下了雨。   伺候初秋吃完饭后, 淡锦自己草草地吃了几口, 初秋让她多吃一点, 她只说没什么胃口。   淡锦把着轮椅去到窗边, 打开了窗户,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的雨。趁着她看雨,初秋的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她身上。   暮色中苍白的皮肤, 扶手上细瘦的手指, 病服里愈显单薄的肩。明明这个女人就在眼前活生生地坐着, 真实到她可以听见她每一声携着三分病弱的细微呼吸, 但就是感觉什么都抓不住,抓不住她的手,抓不住她的心,连卷如海藻的发尾也捉摸不到。   不管在什么地方,不管发生过什么,她总是散发着这种缥缈而不真实的美。   越不真实,就越让人为之疯狂。   “你在看什么?”初秋斜靠在病床上, 懒怠地望着淡锦。   “我在发呆。”淡锦转过头来,坦然地回答。   “咳……”初秋闷咳了两声, 轻笑:“还在想嫣然姐的事吗?”   淡锦摇摇头:“不是。”   初秋却还似没听见一样道:“你要是后悔了,现在去找她还不晚。”   “是吗?”淡锦控制轮椅转向病床, 向初秋驶来,唇边含着柔软的笑,“可是, 我现在只想陪陪你。”   虽然这的确就是自己预想的答案,但是真真切切听到了这话后,初秋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心跳的加速。   她把头扭到一边,耳朵尖尖有一点红,“你又把我当小孩子哄。”   “我没有把你当小孩子。”淡锦轻笑,“真的。”   初秋忍不住笑,斜眼看着淡锦,又说:“一直坐在轮椅里,腰不会痛吗?要不在我身边躺一躺。”   “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有点痛。”   淡锦扶着轮椅单脚站起来,初秋忙想扶她,但无奈自己的双手缠满了纱布,只能将自己的胳膊递出去。淡锦看了一眼,并没有握住初秋的小臂,只是撑着床沿慢慢坐了上去。   “你不用这样,”初秋皱起眉,“什么都靠自己,连扶都不肯让我扶,你可以靠我的。”   “我是怕碰到你的手。”   病床不是很大,淡锦贴着初秋躺了下来,和她枕在一个枕头上,温柔地笑。   初秋沉默了一会儿,固执地小声重复:“你可以靠我的。”   淡锦轻轻地看着初秋的侧脸,凝视着那双年轻眼睛里的倔强与坚定,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我可以靠她。   淡锦随即又笑了笑。   她在想什么呢?小半辈子都是一个人这么撑着走过来了,父母长辈尚无可依靠,又如何去依靠一个半大的孩子。   “你笑什么?”初秋也侧躺过来,与淡锦极近地面对面,“嘲笑我啊。”   淡锦垂着眼,不太适应与人如此近距离地对视,唇边仍有笑意:“笑你可爱。”   “那你会喜欢可爱的人吗?”   初秋挑了挑眉尾。   淡锦自然而然地做了回答:“会啊。”   “可爱的人也喜欢你。”初秋顿了顿,忽然也笑了,“我喜欢你,淡锦。”   淡锦唇边的笑却立即凝固住。   她的心思不知为何,竟又想歪了。   喜欢?哪种喜欢?   初秋紧紧地盯着淡锦的眼睛,声音轻得似乎有些暧昧:“你喜欢过谁呢?”   喜欢……喜欢谁?   “你怎么又发呆了,”初秋轻笑,很自然地将下巴搁在淡锦的肩头,鼻尖偷偷地嗅着她身上的茉莉花香,“是不是喜欢过的男生太多了,都数不清了。”   淡锦小声地答:“没有。”   “我不信。”初秋半合着眼,睫毛下露出的一点瞳孔中泛着破碎的光,“我不像你,淡锦。我只喜欢过一个人,以后一辈子……也只喜欢那一个人。”   “是谁啊?”淡锦皱起眉,“你们班的男同学吗?”   初秋看着她,不说话。半晌,自嘲般笑了笑。   真是个记性不好的女人。   明明半分钟之前,她才说过——“我喜欢你,淡锦。”   见初秋不回答,淡锦又说:“你还小,不要说什么一辈子的话。一辈子那么长,你又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喜欢别人。”   初秋只是轻轻笑着,用鼻尖蹭了蹭淡锦肩头的病服,岔开了话题:“……我第一次和你这么近地躺在床上呢。”   淡锦的思绪被她带跑:“以前不是睡在一起过吗?”   “可是你都离我好远,最近的一次,也只是挨着你的胳膊。”初秋叹了口气,声音愈来愈软,“就不能让我抱一次吗。”   淡锦沉默,眉尖微蹙,大脑忽然混沌了。她的本能是拒绝,但同时又生出了另一种本能,叫她不要拒绝。   “二郎神都不在,怀里空空的,我晚上会做噩梦的。”初秋又叹气,“就这样看着妹妹做噩梦,真是狠心的姐姐啊。”   “你……”淡锦语塞。   “抱抱。”初秋的声音轻软得好似校门口推车小贩卖的彩色棉花糖,携着温暖的呼吸,郁郁袅袅地吹到淡锦的耳畔,“抱抱嘛。”   “……就这一次。”淡锦终于在胸口一片混乱中妥协了。   初秋忙向她张开怀抱,“来。”   淡锦犹豫了一下,小心地向初秋怀里靠去,体贴地避开了初秋受伤的手,整理好自己的领口与衣摆,又将自己的长发一点一点归置整齐,才轻轻地枕在了初秋的手臂上。   清瘦的轮廓,冰凉的皮肤,沉稳的香气,此时统统被她揽在了怀中。   她终于抓住了一次。   抱住淡锦的瞬间,初秋有一种想要哭着告诉她我爱你的冲动。   淡锦只是僵硬地躺着。她没有和任何一个人这样亲近地抱在一起过,她有着不正常的家庭和不正常的恋爱,所以无缘父母或爱人任意一个如此契合的拥抱。她在做一件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或许是因为第一次尝试,生疏得有些无措了。   “淡锦,我们……”   后半句求爱的话几乎已经到了嘴边。   “嗯?”   淡锦低低地应道。   “我们……”初秋的声音微微颤抖,连着身体也在微微颤抖,“我、我们……”   淡锦脑子里忽有一个念头闪过,她好像知道初秋接下来要说什么。但她马上又否定了自己,那是个太过疯狂的想法。   “我们……我们睡觉吧。我困了。”   事实总不如电视剧里演的那么顺利,她也远没有剧里的主人公那么有勇气。   “……嗯。”   淡锦被妥帖的力道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就这样依偎在一个十七岁女孩子的温暖身体旁,脑后是纤细的臂骨,眼前是雪白的脖颈,还有宽大领口下随着呼吸起伏的锁骨。她以为自己被抱着会很不自在,但是眼下又丝毫没有那种不自在的窘迫,甚至开始觉得,这样一个干净的拥抱,实在是让人舒服到犯困。   渐渐的,她便真的困了。   淡锦做了一个梦。   一个与少女的怀抱并不相称的梦。   起先是一片灰蒙蒙的,她发了好一阵子的呆,才发觉自己正盯着水泥地面。她转了转眼珠,看见自己手里拿着一把小刀。   她想起来了,这是她准备自杀的那天。   她看着自己稚嫩的手腕,慢慢地将小刀放上去。刀刃在皮肤上停顿了片刻,她又摇摇头,拿了下来。   淡展锋回来了。他把厚厚的铁门重重甩上,一边整理钥匙一边觑着她。   “你怎么还不死?狗杂种。”   她慌了起来,又看向房间另一角。母亲蹲在墙角里,双臂环着膝盖,面无表情地看向这边,一双眼睛冷得像冰。   于是她又把小刀拿起来,哆嗦着放在了手腕上。   她知道所有人都想让她死。刀刃放下去,又抬起来,再放下去,再抬起来。淡展锋不停地催她:“快点割,快点!”   墙角的母亲也紧紧地盯着她手里的刀,目光愈来愈冷。   她忍不住哭了起来,哭得一直抖。小刀终于在皮肤上定了下来,慢慢地,慢慢地切进去。   刀锋刺破皮肤的瞬间,很多很多的血流了出来,血里还有着镰刀形状的碎片。她慌乱地捧着自己的手,想要去止住那些血,可是怎么也没法让它们停下来。她越哭越急,越急越无措,迷茫得像一只落入蛛网的小虫。   忽然有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那只手上裹着层层叠叠的纱布,握得太紧了,似乎恨不得用这些纱布来保护住她的伤口。   “淡锦?”   熟悉的声音在叫她。   “淡锦,醒醒。”   醒?   “别哭了……别哭了……”   淡锦猛地睁开眼。   她仍旧躺在初秋的怀抱里,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眼泪流了满脸。初秋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不停地抚摸她的后背,声音里满满的心疼。   淡锦愣了足有三分钟,才从刚刚的噩梦里缓过神来。   可清醒之后,却莫名地陷入了更深的绝望。她盯着初秋的肩头,眉尖一皱,什么也不愿再想,微微向前一凑,毫无保留地抱住了初秋的身体。   淡锦埋在初秋的肩窝里,浑身颤抖地哭着。初秋急了,却也不知该怎么去做,只能抱着淡锦不停地哄:“不哭不哭,不哭不哭……”   这是她第一次见淡锦哭。   而且哭得泣不成声,几近崩溃。   “对不起……”初秋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慌忙之下开始胡言乱语地道歉,虽然她自己都不知道道哪门子的歉,“我、我不知道……对不……不是,我……我要怎么做……”   淡锦搁在初秋肩头的手紧紧攥着,紧到骨节呈青白色高高凸起。   “我……”初秋深吸一口气,极力稳住自己的嗓音,一个字一个字说:“淡锦,不要怕。我在你身边,我一直在你身边。”   她知道她是脆弱的,从读到那本日记的第一天就知道。她也知道,她从来都不会将自己的脆弱展示给任何人,哪怕是小浅也不被允许。可是这个夜晚,她竟然愿意委身在自己怀里放肆痛哭。   淡锦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抱着初秋哭,像溺水时抱着唯一的一根木柱。她将自己蜷缩在她怀里,把自己的痛苦和懦弱完完整整地暴露给她,她哭得根本不像一个三十岁的女人,这一刻,她似乎只是那个七岁的小淡锦。   初秋则一直在她耳边呢喃着一句话。   “不要怕,我在这里。”   淡锦曾经告诉她——“不要在黑暗中落泪”。   她说,只敢借着黑暗哭泣的人,都是可怜至极的人。   可怜至极的人啊。   初秋忘了那晚淡锦哭了多久,也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只记得,东方吐白时,她睡眼惺忪地醒来,怀里已经没有了那片海雾。   一切就好像是自己妄想的一个梦。   唯一的证据,只有枕上那一片清晨也未干的泪。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在黑暗中落泪。”from莎士比亚《暴风雨》】   今晚是哭唧唧的淡淡宝宝 第65章 《边城》   海岛综艺事件过去十天后,事情总算全部平息了下来, 恒远娱乐和云舟娱乐握手言和, 综艺剪辑后照常播出, A.N.T同样配合宣传。淡锦小腿上的伤由业内顶级的美容医师照拂过, 已经没有了大问题,只是初秋的手仍然不能正常生活。   即使这样,她还是坚持跟着淡锦到处跑, 做她的跟班助理。   日子平平地过了一个月。   淡锦的日程很紧, 才出院就要进组拍新剧。这是近几年来她接的唯一一部电视剧, 老于说她只拍电影的话会和大众拉扯出距离感, 必须得来上这么一部都市剧,现在观众都爱看这个。   拍摄地点在永新城,是个不算繁华也不算落魄的城市,傍着一条绿莹莹的大河,显得颇是清秀。   来了两天,淡锦开始牙疼。   可能是水土不服,也可能是上火, 她的右侧腮帮子肿得像一只含着花生米的仓鼠。还好男主还没入组,淡锦可以在一周后开拍自己的戏份。   “医生怎么说?”初秋坐在淡锦旁边, 忧心忡忡地看着她那圆鼓鼓的脸。   此时她们正身处剧组为淡锦安排的一套小平房内,房子虽只有一楼, 但是面积宽阔,还附带一个小花园。医院的那夜过后,两人很有默契地闭口不谈病床上发生的所有事, 伪装出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好像她没有那么用力地抱过她,她也没有在她怀里泣不可抑。   有些东西似乎发了芽,又似乎仍被泥土掩埋着。   淡锦只是窝在沙发里,一手拿着剧本,一手用冰袋捂着脸,说话都模糊了许多:“还能说什么呢,吃清淡点,注意休息之类的。”   “我给你揉揉?”初秋坐得离淡锦近了些。   “不用了。”淡锦眼都没抬。   “我给你揉揉。”   初秋无视了淡锦的拒绝,直接抬起手,将手指放在了她的侧脸。   被冰袋敷得冰凉的皮肤忽然挨上了一点柔软的温暖,淡锦一怔,抬眼看去,只见离她极近的秀美少女紧紧皱着眉,带着满面的认真和倔强,还有那仍缠着纱布的手掌。   淡锦索性放下了剧本,和初秋聊聊天。   “你最多再跟着我十天,然后必须回家,做你的暑假作业。”   初秋看着眼前这个一本正经的淡锦,脑中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她与那晚哭哭啼啼的女人重合起来。她苦笑了一下,叹气:“我知道了,你每天都在帮我倒计时。”   “提起学校的事你就不耐烦。如果我是你,想到暑假后能够回学校,应该会很开心吧。”淡锦轻笑。   “上学有什么可开心的……”初秋委屈地皱起眉。   砰砰砰!   房门被敲了三下。   “我给你点的粥到了。”初秋忙起身走向门口。   打开门,门口的外卖小哥压了压帽檐,将手中温热的餐盒递到主人手上,笑得明朗帅气:“祝您用餐愉快!”   “哦,谢谢。”初秋的目光始终在餐盒上,接过来之后就想关门。   “哎,冉初秋?”   外卖小哥把手抵在了门上,阻止了它的关合,语气是抑制不住的惊喜。   初秋这才把目光落在了对方的脸上。   “张月鹿?”初秋也很吃惊,没想到能在永新城遇见锦江的同学,“你怎么在这里?还在送外卖?”   张月鹿用手背抹了抹下巴上的汗,皮肤似乎比之前晒黑了一点,“我老家就在永新,只是在锦江念高中而已。暑假闲着没事,出来赚点零花钱。你怎么样?上次期末考了多少分?暑假作业写了吗?准备什么时候回锦江啊?你的手怎么了?缠着纱布,是受伤了吗?”   “哦……”初秋有点不耐烦,只说:“我一会儿在app上给你打赏。”   说着,她就要把门关上了。   “你等等,你等等,”张月鹿忙抵住门,“我、我一会儿下班了可以请你吃个饭吗?”   “不用了,客气什么。”初秋满心只想着把粥拿给淡锦喝,并不是很想搭理这个男孩。   张月鹿飞快地从腰包里掏出一张卡片,眼疾手快地塞进初秋手里,“这是我的电话,下午六点以后给我打电话。”   “有空再说吧。”   “记得,六点啊!我等你!”   初秋敷衍了两句,总算把门关上。门一关,她就把手里的卡片扔到了玄关的垃圾桶里,动作和当年淡锦扔骆深的提拉米苏一样利落。   甫一转身,便见淡锦站在三米外的地方,靠着墙捂着脸。   “怎、怎么了?”初秋被盯得发毛。   “追你的男孩子啊。”淡锦摩挲着手里的冰袋,若有所思,“你们真是有缘呢,这个地方也能遇见。”   “这是哪门子的缘?”初秋哭笑不得,“而且,他也没有在追我。”   淡锦轻轻勾唇:“长得挺帅的,你真的不和他去吃饭么?”   “和他吃什么吃,陪你吃就够了。”   初秋拎着餐盒坐到沙发上,在茶几上打开热腾腾的粥盒,好像真的对张月鹿那个人没什么兴趣,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快来吧,你喜欢吃肉,我专门给你点的皮蛋瘦肉粥。”   淡锦仿佛得到了一个令人满意的回答,眉眼间都是舒展开来的欣慰。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一下子感到浑身轻松,甚至有点高兴。   片刻后,她又说:“这样也好,高三了确实不适合谈恋爱,学业要紧。”   这句话像是说给初秋听的,却又像是说给她自己听的。不知道到底是在安抚初秋,还是在为自己那莫名的开心找个借口。   “你先吃着,我去拿除疤膏,正好帮你涂一下小腿上的疤。”初秋眼看着淡锦坐下来开始吃粥了才安心,安心后又跑到卧室里去拿东西,一刻也不消停,“……得按时涂,医生说这一管涂完了疤就彻底好了。”   淡锦坐在矮沙发上,双手捧着皮蛋瘦肉粥慢慢地吃,初秋就蹲在她的脚边,温柔地卷起她的裤腿,将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上去。   “我得告诉丹阳,让她给你加工资。”淡锦顶着圆鼓鼓的腮帮子模糊道。   “我一个小助理,加再多也没你这个大明星赚得多。”初秋打趣道。   淡锦嗯了一声,半晌,又说:“那你想像我一样吗?”   “像你一样什么呀?”   “像我一样,做明星。”   “……”初秋沉默了片刻,只说,“我想和你站在一起。”   她没有说“我想做明星”,也没有说“我想赚大钱”,她说的是,我想和你站在一起。这种回答未免有些暧昧了,仿佛在向自己暗示着什么一样。   淡锦咽下一口粥,避开了初秋的这句话,自言自语道:“……要是有豆沙粽可以吃就好了。”   “可惜端午就早就过去了,现在不是吃粽子的好时节。”   初秋涂完了药膏,将盖子拧回去。   “……我知道。”淡锦轻声应着,她也并不是真的想吃豆沙粽,只是想岔开话罢了。   初秋收拾完药品,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目光停留在表盘上足有五秒,目光里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淡锦悄悄地由睫毛缝隙中偷看她,她忍不住观察初秋的一举一动。她看时间做什么?她晚上应该没有别的安排才对。   初秋看完时间后没有什么特殊的举动,只是把药箱放回卧室,坐到了淡锦身边的沙发里,拿起遥控板一如往常地调到动漫台看海绵宝宝。   淡锦一边吃粥,一边看剧本。时不时的,她会抬起头看一眼墙上的钟,似乎对某一个时间点有些在意。   初秋则专注地看动画片,看到高兴还会轻笑出声。淡锦忍不住看她,又长又黑的头发柔顺地披散在她身后,一小把发丝垂在只穿着吊带的肩头,衬得那一片皮肤莹白胜雪。她翘着二郎腿慵懒地坐着,卷起的深色九分裤下,是一截骨络精致的脚踝,随着她轻快的心情来回晃动。   她看上去心情不错。   淡锦忽然觉得自己想太多了,唇角弯了弯,不再去注意时间,更专心地默背剧本。   不知不觉,时间慢慢过去。海绵宝宝已经放了十二集,初秋满足地呼出一口气,关掉电视,起身走回卧室。   过了五分钟,她又走了出来,已然换了一身漂亮的白色连衣短裙,还斜跨了一个棕色的小包。走到玄关处,她蹲下去穿鞋,一边穿一边说:“我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   淡锦的脊背瞬时变得僵硬,她下意识看了一眼表,是五点半。   初秋蹲着穿鞋的时候,隐约好像碰了一下旁边的垃圾桶,只是她背对着这边,淡锦也看不太清楚。   “你去哪里”淡锦轻声问。   “……随便逛逛,别担心。”   捏着剧本的手指不禁攥紧了三分。她很少这么敷衍地回答她。   初秋走的时候轻轻地说了“晚上见”,温柔地带上门,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门外。   淡锦直直地盯着玄关处的垃圾桶,忍不住走神,拿在手里的剧本一时成了摆设。她脑子里似乎有很多想法,又似乎是一片空白,乱糟糟的一团,理也理不清。   许久之后,她缓缓起身,一步一步,慢慢地、慢慢地走向那个垃圾桶。   走到它面前后,她便蹲了下来,细白的手指试探着伸进去,小心地翻动起来。   仔仔细细地把桶内垃圾翻过一遍后,问题已经有了答案,可她似是不甘心,又认认真真地翻了一遍,再一遍。   那张印着男孩子联系方式的卡片,真的不见了。   她果然是去找他了。   指尖抠紧了垃圾桶边沿。   所以,她嘴上说着不喜欢他,把卡片扔进垃圾桶,心里却早就决定了要赴这一场约。那的确……那的确是个帅气的男孩,眉眼俊秀,身姿挺拔,完美地符合少女所有的幻想,她应该也是喜欢他的。   她终归是长大了,来到了可以谈恋爱的美好年华。而她们之间也终于是有了鸿沟,她不再是那个事事都和自己坦白的小初秋,甚至已经开始学会说谎了。   淡锦浑浑噩噩地蹲在垃圾桶旁,眉尖轻轻皱着,她出神了很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半晌,她忽然惊醒,猛地意识到自己刚刚做的一切有多么荒谬。   她这般清高孤傲的人,竟然伏在地上神经兮兮地来回翻一个肮脏的垃圾桶。   淡锦不禁笑了起来,起初是轻笑,而后越笑越狠,仿佛见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笑得肩膀都在上下耸动。   笑着笑着,她低下了头,眼底泛起了一点微不可察的湿意。   作者有话要说:  【“日子平平地过了一个月。”from沈从文《边城》】   悄悄告诉你们,“张月鹿”是二十八星宿里面的一个星宿名字   淡锦不是这几天才喜欢上初秋,她只是被这个契机开了窍而已,她的爱其实要更早   你们猜初秋出门干啥去了 第66章 《素履之往》   初秋走后,淡锦回了卧室, 关了灯, 躺在床上抱着被子蜷缩起来。她身体本就有些不适, 加上此刻心头总也挥不去的沉闷, 便再也没心思看剧本了。   拉着窗帘,又不开灯,模模糊糊的不知过了几个小时。   这几个小时不太好熬, 她想看看手机, 拿着手机却也会长久地发呆。不知过了多久, 在她开始有些犯困时, 大门那边隐隐约约传来钥匙在门锁里转动的声音,紧接着就是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脚步节奏。   脚步在客厅里停留了两分钟,然后朝她的卧室慢慢靠近。   门被小心地打开了一条缝,客厅的灯光泻进来,照得初秋头顶毛茸茸得可爱。   “淡锦,你睡了么?”她声音控制得轻缓温柔。   淡锦躲在黑暗里看着她,不知该怎么回答。初秋等了一会儿, 见没有声音,以为是睡了, 便准备关门。   “我没睡。”淡锦忙说。   初秋走了进来,坐在淡锦身边的床沿上, 轻笑:“怎么不开灯呢?”   “……不想开。”   淡锦沉默了片刻,道:“你是不是去见了下午那个男同学?”   “啊……”初秋低下了头,光线太暗了, 她的耳朵好像是发了红,“你猜到了啊。”   “……”淡锦别过头,看向另一处黑暗,声音极轻,“我不喜欢你见他。”   初秋下意识问:“为什么?”   “你……还在念高中,学业那么忙,最近事情又多……”淡锦的手指叩紧了被子,脸上表情淡泊,“总之,你年纪还太小了,不适合谈恋爱。”   初秋听后,愣了愣,半晌,才喃喃道:“我没有想和他谈恋爱。”   淡锦看着她,眼中带了几分失落,“你撒谎,你明明喜欢他。”   “我没有。”   “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   初秋忽的对上她的眼神,眼底有灼人的光,她清清楚楚地说:“我真的不想和他谈恋爱。淡锦,你怎么不懂呢?我想谈恋爱的人,是你。”   淡锦脑中轰的一声。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和你谈恋爱。你不想和我谈恋爱吗,淡锦?”初秋柔柔地笑起来,“问问你自己的心吧,你也是喜欢我的。不然,你吃什么醋呢?”   “我吃什么醋?”淡锦迷茫地看着她。   “你说,你不喜欢我见他,是因为我年纪还太小了。可是你以前却说过,我这个年纪谈恋爱是很正常的。所以,你觉得不开心,不是因为我年纪小就谈恋爱,而是因为我没有和你谈恋爱,对不对?”   “你在说什么……”淡锦震惊地睁大眼睛。   初秋捉住了淡锦的手腕,向前坐了一点,慢慢俯身下来,极近地与淡锦对视上,“你为什么不接受嫣然姐的求婚?”   “我……”   “你和她说,你还在等着什么。”   “……”   “你在等什么,淡锦?”   淡锦看着初秋那双漂亮的眼睛,失了神。   “说啊,你在等什么呢?”   “我……”   “承认吧,你在等我长大。”   初秋缓缓低下头,鼻尖已经蹭上了淡锦的鼻尖,说话时呼出的温热气息与淡锦的吐息暧昧地纠缠在一起。   “你心里早就认清这个事实了。你知道的,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最爱你。”   “我也的确最爱你,淡锦。”   这一句轻飘飘的话才落,初秋的头便下沉了一寸。   柔软温热的唇,轻轻地落在冰凉的唇上。   淡锦大脑一片空白,手无措地放在初秋的肩头,第一反应却也并不是推开她。   忽然有个稚嫩的声音闯入脑海。   —“你可不可以不要等我长大以后才喜欢我,一会儿就喜欢我好不好?”   —“如果是和我结婚的话,我就不会丢你一个人。”   —“如果……如果真的有一天,没有野草,也没有土,你可以吃我。”   —“等我长大了,一定给你画一个更好的,在这之前,你不要嫁给别人。”   —“我好想你。”   —“我把我的灭火器分给你一半。”   —“如果火会烧到你,我宁愿它先烧到我。”   —“就是砸死我自己,我也不会扔过去。”   —“淡锦。”   —“如果我以后要叫她们姐姐,那就不要叫你姐姐。你和她们不一样,我只叫你的名字。你不一样。”   你不一样。   她又莫名地想起了许多年前,在倚天剧组的那个夜晚。   那晚,她和江嫣然走在夜路上,橙光的路灯在黑漆漆的路面打出一个又一个的圆圈。江嫣然问她,小锦,你会考虑别人吗。她回答——   她回答了什么?   她要嫁给谁?   她在等谁长大?   淡锦痛苦地闭上眼,浑身都颤抖起来。初秋抱她更紧了,吻得也愈发深入,潮湿柔软的触感在唇畔碾转,滑嫩的舌尖轻轻撩拨着她的唇缝,齿尖怜惜地啮过每一寸唇肉。这实在是一个比以往任何一场吻戏都真实而缠绵的吻,缠绵到让淡锦在那人的怀里化成了水,再无法推开。   她感到热,不同寻常的热,耳后和脖颈似乎出了一层黏糊糊的汗,鼻翼间的空气也燥了起来,脸颊连着耳尖都是滚烫的温度,仿佛下一秒就可以流出鼻血一般。   “唔……”   “嗯……”   “初秋……”她含糊地喊她。   “淡锦。”初秋轻轻回应着她,“淡锦。”   那一声声的轻喃似一汪温暖的泉水,妥帖地将她包裹起来,让她的胸口淌出了从不曾诞生过的安心与满足。   淡锦。   淡锦。   “淡锦?”   “嗯……?”   “淡锦,你怎么了?”   怎么了?什么怎么了?   “你发烧了吗?”   发烧?   “淡锦,快醒醒。”   淡锦挣扎着睁开眼,眼前一片刺亮。   她眯着眼恍惚了许久,才发觉自己刚刚只是睡着了。   那些疯狂,那些缠绵,竟只是一个梦。   梦……?   原来……不过是梦。   她最近总是在初秋身边做梦。   真实的初秋此时也正坐在她的床边,带着满脸的焦急望着她,“淡锦,你没事吧?怎么出了这么多的汗?”   淡锦的目光聚焦在初秋身上,满脑子都还是她与自己接吻的画面,她忍不住看向初秋的嘴唇,看了几秒,又恍然惊醒。   她刚刚做的什么梦?   她在梦里和初秋……   她们做了恋人之间才会做的事?!   不仅如此,她还幻想出了初秋和自己告白的场景!   身处梦中时还不觉得奇怪,清醒后越想越是荒谬,初秋怎么可能对自己有那种心思呢?她是个正常的孩子,还要和与她同龄的男孩子谈正常的恋爱,而自己已是过了三十的女人,一个比她大了十三岁的老女人。   淡锦第一次觉得自己很恶心。恶心到喉咙口都隐隐反胃。   “淡锦……”初秋见淡锦如此反常,着急地握住了她的手。   淡锦却似触电一般,慌乱地把手抽回来。她稳了稳心神,努力控制好发抖的嗓音:“……你刚刚回来。”   “是啊,我才回来。本来想看看你睡没睡,结果看到你一头大汗,把我吓到了。”   “和你同学玩得开心么?”淡锦垂眼看着床单,面无表情。   初秋张了张嘴,“你……你知道了?我确实见了他一面,但我……”   “没关系,我没有要怪你。”淡锦藏在被子里的手握成了拳,接下来一句话说得有些艰难,“那个男生挺好的,我喜欢看你们在一起。”   初秋大大的眼睛失了神,口中无意识地呢喃:“可是淡锦……”   “初秋,不要再叫我的名字。”   淡锦躲开了初秋的目光。   或许以前她直呼她淡锦是无所谓的,但是这一个梦之后,她再也没办法听她这样叫自己了。每一次,每一次“淡锦”两个字从初秋口中柔柔念出时,她都压抑不住心头抽痛的感觉。   你不一样。   可她不想成为她的不一样。   初秋咬着下唇,眼底好像蕴出了泪。她小声地问:“那我该怎么叫你?”   片刻的沉寂后,淡锦淡淡地开口:“小浅怎么叫我,你不晓得么?”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这样?”初秋的眼中是满满的无措。   “……身为晚辈,言谈有礼教一些总不是坏事。”淡锦的嗓音听上去很是平稳,并没有什么异常,“你也不想以后出去,被人说没大没小吧。”   初秋低下头,她其实能感觉出一些不寻常,自从海岛之后,她们之间本就一直乱乱糟糟的理不清,淡锦看自己的眼神也有了变化。虽然大部分时间淡锦都伪装得很好,但是她偶尔还是能捕捉到她看向自己的复杂目光。果然,这种暧昧对于淡锦来说是绝对不被允许的,拉开距离是迟早的事,就算不是今天,也总有这么一天。   她早就知道淡锦是直的,从她七岁的时候开始就知道。   淡锦连江嫣然那么完美的女人都接受不了,难道还能接受自己吗?   “如果我说我不想改,你会答应么?”初秋低声问。   淡锦只是说:“小浅做得比你好。”   如果问人问题,她答非所问,便已是答了。初秋明白这个道理,所以顺从地垂下了头:“我知道了。”   片刻之后,她又低低地喊了一声:“姐。”   淡锦没有动,也没有回应,甚至连头也没有抬一下。   初秋站起身,将一直放在身边的袋子拎起来,搁到淡锦的床头柜上,说:“豆沙粽子,趁热吃吧。”   说完,她便快步离开了这个房间。   被包裹得十分仔细的豆沙粽模模糊糊躺在透明塑料袋中,袋子内面已被捂出了水汽,细小的水珠挂在塑料纸上,向下滑出一道湿痕。   淡锦望着它,霎时怔住。   而将它送来的那个人,似逃亡一般消失了。   回到自己的卧室,初秋将门紧紧关上,再忍不住眼里的泪。她靠着门滑跪在地上,抽抽搭搭地哭着,哭得像一个被抛弃的小孩,无助又绝望。   淡锦,你知不知道这个季节,豆沙粽子实在不好找?   你知不知道,我求了张月鹿很久,他才答应带我去十公里外的那个小饭店?   你知不知道,在晚上九点坐在摩托车上吹风,头会吹得很痛?   你知不知道,我很难过。   淡锦,真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大傻瓜。   作者有话要说:  【“你问人问题,她若答非所问,便已是答了。”from木心《素履之往》】   上一章只有两个同学答对了喔,初秋是找张月鹿弄粽子去了   淡锦恐怕要进入追妻葬火场的阶段了 第67章 《茶花女》【熊雪儿篇】   我大概是A.N.T里活得最失败的人。   我羡慕江嫣然,因为她有着富裕强大的家族, 也羡慕淡锦, 因为她长了张数一数二的漂亮脸蛋。她们固然也各自有各自说不出的苦处, 但上天总也还是给了她们优渥的一面。我没什么家底, 没漂亮到让人惊叹,在组合里也总是人气垫底的那一个,时常自卑得抬不起头。   越是自卑, 我就越要张扬。就像越是柔软的肉, 就越要裹上锋利的刺。   而唯一的一次, 让我觉得我没那么糟糕时, 是遇着了淡浅。   第一次见到小浅,她还是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娇弱可爱得像一只小汤圆。淡锦拉着矮矮的她走到我和江队面前,和我们介绍:“这是我的妹妹,小浅。”   小浅,真是好听的名字。和她的人一样,给人浅浅淡淡的温顺感觉。   小浅紧紧地盯着我, 过了一会儿,主动走过来, 软嫩的小手拉住了我的食指,“姐姐, 你真好看。”   她在见着淡锦和江嫣然的同时,竟能对我说,你真好看。要知道, 但凡我们三人同时出现的场合,人们的目光绝大多都会落在另两人身上。   那一瞬间,我心里忽然相信,或许真的存在这么一个人,我在这个人眼里,胜过其他千千万万的事物。   最开始,她跟着淡锦睡觉。后来初秋来了,那个受尽了苦难的小姑娘似乎成为了淡锦的中心,淡锦在家的时候就只陪着初秋一个人睡。淡锦似乎觉得,像小浅这么懂事的小孩子,不用她再多加关心了。   可是那晚,我的房门忽然被敲响。小浅就那么可怜兮兮地抱着被子站在门口,声音小小地说:“雪儿姐姐,我一个人睡不着。”   我引她进来,让她躺进我的怀里。关了灯,我抱着她软软的身体,心疼地问:“你一个人睡不着,为什么不告诉小锦呢?”   “姐姐照顾初秋已经很辛苦了,我不想再让她担心了。”   我抱紧了她,说:“那小浅以后睡不着,就来找我。”   她嗯了一声。   自那之后,她真的夜夜都会来找我,要我抱着她睡。这是只有我和她知道的一个秘密,就连小锦也不知道,她最爱的妹妹每一个夜晚都在我的臂弯里进入梦乡。   小浅总是在我怀里柔柔地说:“雪儿姐姐,你真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我沉默半晌,答:“小浅才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是啊,她那么懂事,那么温柔,时时刻刻都体贴着所有人的情绪。她没有淡锦身上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却有着和淡锦一样不食人间烟火的脸蛋,就仿佛是将江嫣然和淡锦的优点完美结合起来的一个人,她长大了,一定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女孩子。   淡浅长到十六岁时,我便更肯定了这个想法。   她出落得太美了,美且柔和,我从没见过比她更好的女孩。这是一件幸运的事,可对我来说,也代表了那么一些不幸。   曾经沧海难为水。我再也喜欢不上任何人了。   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等,等她长大,等她长到能与我谈恋爱的年纪,我就要她做我的女朋友。如果她也正好喜欢我,一切又发展顺利,那么我就带她出国,和她结婚。   我相信她是喜欢我的。在她十六岁生日那天,我送给她一串坠着细小钻石的手链,并轻轻地亲了她的右脸。她红了耳朵,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说:“雪儿姐姐,你知道没有守卫的城池么?”   我听不懂她说的话,她和淡锦一样,读了太多酸腐的书,说的话弯弯绕绕不知所云。但我大略也能看懂她颊边泛起的红晕。   我总是把自己的心思蕴入玩笑话中,每过一段时间,就要和她在玩闹中说:“小浅长大后一定要做我女朋友。”   她也总用玩笑的语气应下来。   “好,做你女朋友。”   我是个不大正经、不着四六的人,在别人眼里,我乱开玩笑是很正常的事,所以我总是在众人面前光明正大地和她说这些话,我喜欢看她也光明正大地答应我,仿佛这样,就等于相互许下了承诺。   可是事情不大对了,她又大了一些后,对我忽然冷淡了起来。   那段时间她病得很严重,好几次突然昏迷在家里,淡锦推了所有的通告在医院陪她。我也推了所有的通告,但是我一坐到她床边,她灿烂的笑容就渐渐消失了,再不说一句话。   我听淡锦说过她的病,但也只能安慰她:“小浅,你不会有事的。”   她只是悻悻地笑了笑,并不搭理我。   我和她说了很多很多话,讲了许多在工作时遇到的有啥意思的事,想逗逗她开心。可她笑得很敷衍,也不怎么回应。   后来,她也还是对我很好,但那种好显然变了味儿。比如,她仍会在给我做的饭里放两只鸡腿,可是她会在给初秋的饭里放同样的两只鸡腿。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她们都只有一只,唯独我可以得到两只。   我似乎失算了,我总觉得小浅长大后一定会喜欢我,可是她好像越来越不在乎我了。甚至,那条她从不离身的钻石手链,如今也再不见了踪影。   从海岛回来之后,淡锦和初秋去了新剧组,江队也有了自己的行程。我和公司请了一段时间的假,想趁小浅还在放暑假,好好和她待一待。   我像个傻瓜一样整日守在家里,只希望能和她说说话,可是她每天都往外跑,今日是见朋友,明日是约同学,就是不留下来陪我。   直到有一天,她从外面回来,一边换鞋一边温柔地告诉我:   雪儿姐,我谈恋爱了。   我笑着看她的眼睛说,骗人的吧。   她来到我面前温吞坐下,眉眼柔软地与我对视:“我和她在一起,你一定会很满意的,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我笑得更深了:“有多好呢?”   她沉默片刻,说:“她是天底下最好的。”   我猛地站起身,一把抓住小浅细瘦的手腕,拖着她往楼上走。   梅姨还在厨房,我不想让她看见我失态的样子。   “你做什么?放开我……”   小浅努力地挣扎,但她并就病弱,整个人压根没什么力气,只能被我硬生生地拽在身后,踉踉跄跄地跟着我上了楼,进了我的房间。   我使劲甩上门,冲她吼:“你为什么要谈恋爱!”   小浅红着眼睛,嗫嚅道:“我喜欢她……”   “你不能喜欢她!”   我气得使劲呼吸,胸口猛烈地起伏,过了好半天,终于让自己从缺氧的状态缓和过来,脑中的怒气也随着冷静了不少。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试着放软了声音:“小浅,求求你,不要喜欢她。”   小浅的眼睛更红了,眼里的泪莹润起来。   “你如果喜欢她,我该怎么办?”我看着地面,鼻尖酸涩。   “雪儿姐,你不要这么说,我会忍不住……”   小浅的眼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她看着我的目光里透着沉郁的痛苦。   “忍不住什么?忍不住扇我一巴掌吗?”我苦笑起来,松开她的手腕,晃晃悠悠地后退了两步,“我不怕你知道我的心思,我只恨你怎么不早点知道。我等你这么多年,等来的就是这个结果,我该怎么办呢?”   她深深地忘了我一眼,什么都不说,转身想走。   “小浅,你现在走了,就不要后悔。”   她的身影停顿了一下,然后急匆匆地打开了门离去。   我已经这样威胁她了,她却还是走了。   她应该真的很喜欢那个人吧。那个对她来说天底下最好的人。   我没有勇气再踏出门,我怕一下楼就看见小浅把那个人带回来卿卿我我的情形。愣愣地坐在房间里,没有事情可做,我哭得快发疯了。   我从床底下拉出来一箱啤酒,一罐接一罐地往嘴里倒。我喝得很急,因为我知道只有喝得急,人才容易醉。   还有一句话,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   小浅。   我才是没有守卫的城池。   作者有话要说:  【“赢得一颗没有谈过恋爱的心,就等于进入一个没有守卫的城池。”from小仲马《茶花女》】   如果淡锦和淡浅我一定要写死一个,你们希望是谁? 第68章 《飘》   第二天的清晨。   淡锦这一晚过得很辛苦。她起初不敢睡,只是靠着床头看着那袋子豆沙粽发呆, 她怕睡着以后又梦见那些不堪的画面。可是不睡觉, 她又忍不住要去想初秋, 尤其在想梦里初秋和她说的那些话。   她不愿意谈恋爱, 究竟是在等什么呢?   等什么呢?   如此纠结着,她一会儿困顿,一会儿惊醒, 往往复复地在清醒与混沌中挣扎。终于在外面天亮透了后, 她犹犹豫豫地下了床, 小心地走出卧室, 来到初秋的房间门口,举起手想敲门,却许久都敲不下去。   她一定得问问她,问清楚。   淡锦心一横,敲了下去。   等了一阵子,却没人来开门。淡锦以为是自己敲轻了,又加大力气敲了几下, 还是没人来开。   “初秋?”她试探着喊她。   没人答应。   淡锦心里忽然空落落的,忙拧开了门进去, 环视房间几圈,血管里的血似冻住了一般凝固了。   她不在这里了。不仅她不在, 她带来的行李箱和洗漱用品都不在了。   淡锦愣了好久,这才想起来掏出手机,打开微信。   千万要有未读消息。   看到初秋的对话框后未读红点时, 淡锦松了一口气。可看清红点前那几个字后,淡锦的脊背又立即僵住。   我回锦江了。   简简单单,单单薄薄的五个字,连点开对话框都没必要。   淡锦紧紧皱起眉,右手捂在胸口,觉得那里闷闷地疼。她是个成熟的成年人了,她当然知道这股让她心疼的情绪代表着什么。她一直以为,是初秋离不开她,可是如今竟发现,是她离不开初秋。   她已经完完全全地习惯了初秋对她的忠诚与追随,就如猎狗对主人的至死不渝。以至于她但凡主动地离开那么一次,她都不能接受这种“背叛”。   然而她不该有这种感情的。那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是她十几年生命的一部分,初秋的存在应该是和小浅一样的,是她至亲至近的妹妹。可是她作为姐姐,居然对妹妹产生了如此致命的依赖。   她是不是生了病?   她应该是生了病。   她得去看看病。   淡锦在玄关处简单地披了件外套,换了鞋,只拿着手机和钱包便出了门。   打了辆出租车,她告诉师傅,去最近的医院。   到了医院,挂号窗口的护士看着她那微微鼓起的腮帮子,眼中还带着困倦:“口腔科么?”   “不……”淡锦扶了扶鼻梁上的墨镜,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自然,“我……挂精神科。”   拿了号,淡锦埋着头,很是低调地坐电梯去往精神科的楼层。这是她十年前知道那个消息后第一次主动来医院,走廊里弥漫的消毒水的味道对她而言都变得有些陌生了。   早晨本就人少,来看精神科的就更少了。队也不用排,到了科室门口,医生就在里面等着她。   淡锦握着病历本,站在门口踌躇了好阵子。   年轻的医生探出脖子:“女士,您来看病吗?”   淡锦只得走进去,坐在医生对面的凳子上,头一直没抬起来,鼻尖渗出了点点汗,墨镜都滑下去了一些。   医生接过挂号单,声音温和地问:“觉得最近哪里不太顺心么?”   淡锦不说话。   医生又问了几个问题,淡锦始终不开口。医生只得拿出一张测试卷,递到淡锦面前,“要不,您先做一下这些题,我帮您看看症结。”   “……”   “女士?”   淡锦突然觉得来看精神科的行为才像个精神病。   她蓦地起身,拿起自己的病历本,急急地说:“我还有事,抱歉浪费您时间了,再见。”   说完,她便快步离开了科室,也不管身后医生如何唤她。   才上电梯,她便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可怜这口气还没到底,她的心又被忽然响起的手机给吊了起来。她忙拿出手机,拿的过程中莫名揣上了期待的心情。   屏幕上跳动的,却是小浅的名字。   她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接通了电话,放在耳边,听筒里传来意料之外的慌乱声音:   “姐,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雪儿姐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已经两天了,我怎么敲门都没有反应,嫣然姐的手机打不通,你……你能不能回一趟锦江,我、我不知道该……”   “怎么了?你慢慢说,不要急。”淡锦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找回自己作为一个姐姐的身份,温声安慰小浅,“雪儿她发生了什么事吗?”   “……都怪我。”   小浅的声音好像有了哭腔。   淡浅和淡锦一样,是个几乎不会流泪的人,又因为她实在太懂事,更不会让自己在淡锦面前哭。所以淡锦一听出那三个字里的哽咽,便知道真的发生了大事。   “小浅,别哭,我马上回去。”   .   初秋疲惫地拖着行李箱打开大门,钥匙和包都还没来得及放下,便听到淡浅在二楼的位置向她喊:“初秋!”   初秋下意识抬头,见淡浅脸上还挂着泪,脑中一顿,“小浅姐姐,你、你怎么哭了?”   淡浅一路小跑下来,一把捉住初秋的手腕,紧到发抖,“初秋,帮帮我。”   “我要怎么帮你?”   “雪儿姐在房间里已经两天了,一点声音都没有,我敲不开门,喊她也没人答应,我……”   初秋把包一扔,拉着淡浅就往二楼跑,“那就把门砸开啊!”   “我试过。”淡浅的声音在颤抖。   初秋这才发觉,握着的那只手柔软中带着湿热,她抓紧了淡浅的手翻起来一看,只见那只瘦削而苍白的手上全是血,尤其是小拇指那一侧,被木门刮破的痕迹一直蔓延到手腕。   初秋短促地叹了口气,来到熊雪儿的卧室门前,上下打量了一下,提起一口气,使出了全身力气一脚踹上去。   木门咣啷作响,却异常结实地完好站立。   初秋又踹了几脚,木门纹丝不动。她咬着牙几步连着大跨到楼上自己的房间,搬出二郎神匆匆回来,拎起沉重的灭火器罐子就往门锁上砸。   咣!   咣!   二郎神被砸得变了形,初秋也不在意,拼尽了浑身力气将它一下一下地砸在门锁上。待砸了足有十几下后,初秋把灭火器一扔,再狠劲踹了一脚,门终于“哐当”一声被踹开了。   熊雪儿瘫在床上,脸色惨白,嘴唇发紫,俨然陷入了深度昏迷中。她的手边倒了一堆数也数不清的啤酒易拉罐,空气中是浓度过高以至于让人反胃的酒精味道。   初秋和淡浅两人跪在她身边,叫了几声还是没反应,初秋第一时间掏出手机打了急救电话,叫了锦江市医院的救护车。   半个小时后,熊雪儿被推进了急救室。   初秋和淡浅坐在急救室外,心吊得老高,一口大气也不敢喘。   不知过了多久,急救室才出来了一个戴着口罩的医生,推了推眼镜,问:“你们是病人家属么?”   淡浅马上站了起来,“我是。”   “病人是酒精中毒,高浓度的乙醇摄入导致了呼吸中枢和控制心跳的神经中枢的暂时性麻醉,你们再送晚点儿,她就缺氧至死了。”病人啧啧摇头,“年轻人,少喝一点,真是命都不要了。”   “……谢谢您。”   医生看了她一眼,低头写了什么东西,“所幸没什么大事,一会儿就转到普通病房。”   “好的,谢谢您。”   医生对十分有礼貌的淡浅印象很好,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进了急救室。   过了一会儿,熊雪儿果然被完完好好地推了出来。初秋和淡浅跟着她去了病房,看着护士给她打了瓶点滴后,初秋便悄悄地退出了病房。   走出门时,她看了一眼身后,那个呆坐在床边的瘦削背影。   淡家的女儿,都如此会折磨人么?   初秋没有走远,就在病房跟前找了根凳子坐下,双臂交叉抱起来,头轻轻低着打盹。   一夜没睡,早上赶了最快的飞机,回家后又是这一顿折腾。她太累了,单看她一个轮廓就能觉出她的疲倦。   长长的黑色直发将她清瘦的肩背包裹起来,白衬衫上沾着零星的血渍和酒痕,腕子上的翡翠玉镯滑到了靠近手肘的位置,愈发显得她纤细单薄。   淡锦匆匆赶到病房区时,便看见了这幅景象。   她就那么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抱着自己安静地小憩,像雪天蜷缩在汽车引擎盖上的小猫。   就在那一瞬间,她就想要她了。就像要东西吃,要马骑,要一张软和的床睡觉那样平平常常、不可理喻。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初秋。   淡锦不动声色地坐在了初秋身边,抚了一下她的肩头,让她靠在了自己怀里。   须臾,初秋沉闷的声音传来:“淡锦?”   “是我。”淡锦低低应着。   “对不起……我又叫你名字了,”初秋哑着嗓子,笑着说,“姐。”   淡锦从没想到,听到初秋叫她“姐”,会比听到她叫“淡锦”更令她难过。   “初秋,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我不约束你了。”   初秋却摇了摇头,继续笑,“不,我也觉得不该那样没大没小了,现在这样挺好。”   “初秋……”淡锦握在初秋肩头的手忍不住越来越紧。   “你回锦江,是为了雪儿姐的事吗?”   淡锦沉默片刻,嗯了一声。   初秋的笑愈来愈苦,“那么……你回来的原因里,可曾有一点点是因为我吗?”   在那个“有”字出口前,淡锦及时地将它咬在了嘴里,咬得严丝合缝。她说不出口,也不能说出口。   “我又问了让你困扰的问题,对不对?”   初秋自嘲一笑,从淡锦的怀里起身。她倦怠地站起来,扶着墙一点一点离去。熊雪儿有淡浅陪着,不需要她了,淡锦是去看熊雪儿的,也不需要她了。这个地方,已经没人需要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就在那一瞬间,她就想要他了。就像要东西吃,要马骑,要一张软和的床睡觉那样平平常常、不可理喻。”from玛格丽特·米切尔《飘》】   关于上一章那个问题,我真的佩服你们,虽然你们看不见其他人的评论,但是十分统一地表示淡锦淡浅都别死,让初秋死吧。   初秋:???   初秋做错了什么!!! 第69章 《圣经》   淡锦看着初秋越走越远,她下意识站起来跟着她走, 走过病房回廊, 走到医院大门, 经过门口绿意盎然的花坛时, 她才发觉自己不该跟着的。她皱着眉低头想了想,转身回去,回到熊雪儿的病房。   淡浅听到动静, 抬头一看, 声音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了:“姐, 你回来了。”   “雪儿没事吧?”淡锦走到病床边, 看着熊雪儿那张惨白的脸。   “医生说没事了。”   “嗯。”淡锦在床边坐了下来,看向淡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淡浅抿着唇,半晌,低声说:“我做了件错事。”   “错事?”   “嗯,错事。”   “什么……”   淡浅飞快地打断淡锦:“但我不后悔。”   “小浅,你……”   “我、我先走了, ”淡浅忽然起身,快得淡锦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表情, 她便转身离去,声音也愈来愈遥远, “拜托您,好好照顾雪儿姐。”   淡锦想叫住她,可又觉得自己连自己的事情都还没搞清楚, 似乎没多的理由再去管小浅。   她只能坐在熊雪儿身边,静静地等她醒来。一边等,一边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熊雪儿终于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只是她还看不清眼前的事物,模模糊糊地望见了一个黑色长卷发的清冷身影,便一把捉住了她的手。   “小浅。”   她嘶哑地喊道。   淡锦任由她握着,沉着地答:“雪儿,我是淡锦。”   熊雪儿眯起眼,用力地看眼前的人,看了好一会儿。她轻笑着说:“你们姐妹俩,长得真是太像了。”   “你这个醉酒样子要是被拍到,免不了连累A.N.T一起上热搜,到时候江队和老于又得生气了,沈老板也会生气。”淡锦看着她。   “……太像了,连我都会弄混呢,怪不得是亲姐妹。”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的话?你的合约马上要到期了,这个节骨眼你……”   熊雪儿却似没听到一般,继续笑:“既然你们长得这么像,不如你做我女朋友吧。”   淡锦的眉又皱起来:“你说什么?”   “如果不能得到她,那么得到一张与她这么像的脸,也不错啊。”   “熊雪儿,你到底在说什么?”   “谁叫你那不听话的妹妹偷偷喜欢上了别人。”熊雪儿笑得更灿烂了,“小锦,你是她姐姐,你能不能命令她喜欢我?”   淡锦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两个字来形容了。   她沉默许久,手都握成了拳,声音愈发的冷:“你什么时候开始对她存了这种心思?”   “……很久以前了吧,我忘了。”熊雪儿唇边的弧度渐渐放平,变得面无表情,“对不起,小锦,我喜欢上了你妹妹。”   却不等淡锦说话,她又道:“不过,我好像也没有对不起谁。毕竟我喜欢她,她又不喜欢我。到头来,除了我,谁都活得好好的,不是么?”   不是么?   她竟无可辩驳。   半晌,淡锦轻声问:“雪儿,你比小浅大多少?”   “十二岁。”   “十二岁……”淡锦垂眼,“……这么久。”   熊雪儿笑了笑,“呵呵,确实有点老了,怨不得人家看不上我呢。”   淡锦沉默许久,轻声喃喃:“确实,老了。”   “小锦,”熊雪儿扭过头,看向窗外,“我好痛。”   淡锦没有问她哪里痛。她似乎能了解那种痛。   那种明明没有受任何外伤,却还是一抽一抽让人窒息的疼痛,它在全身每一处血脉叫嚣肆虐,让人肝肠寸断,却又无可奈何。   .   熊雪儿的病甚至都称不上是病,脱离紧急情况后,她很快就出院了。像她这种名气的艺人,在医院多待一秒都会多一份危险,于是第二天一大早,淡锦就带着她悄悄地离开了医院,这件事没有告诉云舟娱乐的任何人。   回了别墅,淡锦问熊雪儿要不要去找淡浅,熊雪儿很意外,她原以为淡锦会像防贼一样防着自己。淡锦却只是说,小浅是小浅,她是她,就算她是小浅的姐姐,也不能替小浅做出任何决定。   熊雪儿开心地点点头,随后又郁郁地摇摇头,她叹着气在客厅里来来回回走了半个小时,又在淡浅的卧室门口站了半个小时,最后还是沉默着一个人回房去睡觉了。   淡锦定了中午飞回永新城的飞机,她在剧组还有很多工作,不能离开太久。就算为了照顾熊雪儿一夜未眠,回程的计划也是不能耽搁的。   走之前,她想,或许见一面初秋比较好。   哪怕只是和她打声招呼,说一句,我走了。   她先去了初秋的房间,踌躇了一阵子才敲门,等了好久才发现初秋不在那里。她又去了自己的卧室,一般情况下,初秋不是在自己的卧室就是在她的卧室里,可是今天也不在。   客厅,厨房,练舞房,健身房,家庭影院,都转了一圈。淡锦甚至已经认定她出门了,可就是怎么都没想到,她竟然会在准备和小浅道别的时候,在小浅的床上看见初秋。   她进门的时候,初秋还在沉睡,安安静静地趴在绵软的枕被中,被子只盖到后腰的位置,露出上面优美的脊背曲线,光裸的肌肤衬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白皙柔软得不像话。淡浅坐在床头看书,挨初秋很近很近,见她进来,淡浅第一反应侧身将初秋身上的被子向上拉,直盖过她不着寸缕的身体。   “姐,你们回来了?”   淡锦看看淡浅,又看看初秋,再看看淡浅,“小浅,你……”   “她昨天太困了,我就让她在我这里睡了。”淡浅解释道。   淡锦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她的房间离这里也不远。”   “说的是啊,我昨晚就这么说她的,可是初秋毕竟年纪轻,小孩儿心性大,说什么也得找个人抱着睡。”淡浅得体地笑着。   淡锦不知该说什么了,她愣了许久,才发觉自己已经有好一会儿忘记呼吸了。   她们这个样子……抱在一起吗?   是她想得太多了么?   淡浅摇了摇初秋的胳膊,低声唤道:“初秋,初秋,姐姐来了。”   初秋皱着眉,还没睡醒,不耐烦地转了个身,抱住了淡浅细瘦的腰,口中嘟囔着:“淡浅,我好困。”   淡锦睁大了眼睛,向后退了一小步。   她叫她淡浅?   她不是叫她小浅姐姐的吗?   她不是一直都叫她们姐姐吗?   除了她淡锦以外,她们在她眼里,不都是姐姐吗!   ——你不一样。   ——你不一样,所以我只叫你的名字。   现在不一样的,不是淡锦了吗?   淡锦满脑子突然都是一句话:   除了我以外,你不可以……   不可以有……   有别的……   除了我以外,你不可以。   淡锦只觉得耳边嗡嗡在响,她最近总是这样,仿佛瞬时丧失了思考能力一般,什么都理不清了。她只依稀听见小浅柔和的声音在哄那个赖床的少女:“乖,多睡会儿。”   脑中忽然又闪过一个画面。   那时的初秋尚且年幼,清晨她醒来,拍拍小初秋的胳膊,说,上学了。初秋努力眨着迷蒙的眼睛,说,淡锦,我好困。   那时她说了什么?   眼前的小浅仿佛和自己的影子重叠了起来。只是,她的妹妹和她再像,也终究是两个人。   “小浅,你不觉得,这样不太合适吗?”   淡锦这辈子第一次用如此冰冷的语气和淡浅说话。   淡浅看着自己的姐姐,温吞又柔和地笑着:“有什么不合适的呢?”   “你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像这样不穿衣服搂搂抱抱地睡觉,你觉得哪里合适?”   “我觉得,我的女朋友不穿衣服被我抱着睡觉,哪里都很合适。”   淡浅唇边的笑愈来愈深,波澜不惊地吐出这一句令人世界颠覆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除了我以外,你不可以有别的神。”from《圣经》】   双年下也很好吃,温柔腹黑小姐姐x孤僻偏执小妹妹,嗷我的血槽!   我没说一定要写死谁啊,不要担心,只是问问而已哈哈 第70章 《乱世佳人》【冉初秋篇】   好困啊。   但现在还不能睡,空着肚子睡觉的话, 晚上会反反复复地醒来。我只能强撑着眼皮, 坐在泡面锅前慢慢搅动一锅老坛酸菜面, 面里放着我喜欢的半根火腿肠和几片青菜, 吃了另半根火腿的鸡腿躺在我的脚边敞着肚皮呼呼大睡。   鸡腿就是淡锦从剧组带回来的那只流浪猫,我给它起名叫鸡腿。姐姐们都说起得好,它现如今吃得太胖了, 盘在猫爬架上睡觉时的确像一只脆皮鸡腿。   淡锦也说起得好。她说好的时候, 我对自己无比满意。   门廊那边突然传来开门声和脚步声。我在这个家太久了, 久到对她们每一个人走路的节奏都太过熟悉, 不用回头看,我也知道那是淡浅。   脚步声走到餐厅,停在了我身后,随即一抹冰凉抚上了我的肩头:“还不睡呀。”   “小浅姐姐,你怎么回来了?”我没回头,笑了笑,语气里带了浓重的困倦, “雪儿姐醒了?”   “可能醒了吧。”   淡浅绕过餐桌,坐在了我的对面, 拎起水壶体贴地帮我倒了一杯温水。   “你没有守着她醒来么?”我接过水,喝了一大口。   “没有。”   “为什么啊?”   “我不想见她。”   “不想?不想见雪儿姐么?”   “嗯。”   “我有点不太懂你了。”我含着水杯沿摇头。小浅姐姐喜欢雪儿姐姐, 这是我早就知道的事实。其实淡浅将自己的心思隐藏得很好,可以说天.衣无缝、滴水不漏,除了我之外, 没有任何人看得出来她爱得那么深。或许是因为我和她一样,都爱上了一个比自己大太多的女人,所以我能读懂她每一个望向熊雪儿的眼神。   送熊雪儿去医院的时候,淡浅蜷缩在救护车的角落里,脆弱得像一棵柔草。她看着熊雪儿的眼神里包含了太多的情感,我不是个善于修辞的人,形容不出那种目光有多么令我难忘,可若说她下一秒就要为她赴死,我也信。所以我不懂,她为什么不守着熊雪儿醒,如果是我,我就是等到死,也要等淡锦醒来的。   淡浅温和一笑:“没关系,你不用懂。”   “嗯……”   她既然这么说,那我也得识趣地闭上嘴,专心喝水就好。   “初秋。”淡浅十指交叉撑着下巴,柔柔地看着我,忽然开口,“要不,我们谈恋爱吧?”   噗——   刚入口的温水全喷在了鸡腿身上,猫咪受了惊,喵嗷一声跳了起来,炸了满背的毛。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淡浅,能清楚地感觉到水渍顺着下巴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小、小浅姐姐……”   我只觉得喊这四个字的时候都快把自己舌头咬了。   淡浅歪了歪头,补充道:“假装,假装谈恋爱。”   我还是没吃透这信息量,呆呆地“啊?”了一声。   “我和雪儿姐说,我有了喜欢的人。可她不会就这么放弃的,我想了很久,有什么人可以让她自愿退缩呢?”淡浅一边思考一边说,“想了一大圈,这别墅里只有你了,你算她半个亲人,她纵是抢天抢地,也不会抢你的女人。”   “我……”   我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是不是没有求过你,初秋?”淡浅低顺着眉眼,“这可能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求你。求你陪我演这场戏。”   “可、可……”   “放心,如果我运气不好的话,很快就落幕了。”淡浅叹着气笑了,撑着脸颊看向窗外的夜色,“很快……很快的。”   于是我也跟着叹气,叹了好阵子。   她身体不好,这个别墅的人都知道。雪儿姐总开玩笑说她是药罐子,从小到大药没停过,每次她这么说,淡浅都跟着笑,可那笑我看着总觉得带了点凄苦。我大概知道她的病,一种血液病,几乎治不了。   我又叹了叹,问她:“那你到底喜不喜欢雪儿姐呢?”   “喜欢?”淡浅勾了勾唇,“初秋,我对她,是爱。”   她支着下巴,偏着头看我,长长的黑色卷发垂在她的手背上,像极了淡锦的眼睛正炽烈地看着我。她们太像了,我忽然有种错觉,对面坐着的是淡锦,淡锦在对我说,初秋,我对你,是爱。   我看着此时的淡浅,失了神。   “你只是贴着姐姐的胳膊入睡,就无法自拔地爱上了她。我可是每晚每夜都被她紧紧抱着的啊。”   “人怎么能不爱上抱着自己睡觉的人呢?”   “她从不知道,我对她的爱已经到了女人对女人的极限。”   “当然,她也不必知道。”   “她永远都不能知道。”   我张了张嘴,听到自己干瘪的声音顿顿地说:“所以,你是觉得自己活不久了,不能连累雪儿姐挂念着你,对么?”   淡浅又笑了:“‘连累’这个词,用得很恰当呢。”她摇了摇头,声音转低,“我这辈子,好像总在连累别人。连累姐姐,连累她,临死了,还要连累你。”   “别这么说,你怎么会死呢?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咱们总能找到……”我不知该怎么说了,可总得说下去,“……找、找到别的办法……一定有的,让你活下来的办法。”   她似乎已经听足了这种安慰的话,只轻轻一笑:“初秋,你只说,愿不愿意帮我?”   愿不愿意?   话已至此,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小浅姐姐,你明明知道的,我怎么可能拒绝你。”   人怎么能拒绝一个将死之人的乞求呢。   “谢谢你,真的。”   淡浅仿佛是松了一口气,抬手摸了摸我的发顶,“那么接下来的日子,你就是我的女朋友了。答应我,这件事只有咱们两个人知道。”   我咬着唇,半晌,终于问了出来:“……淡锦都不能告诉么?”   “不能,初秋。”   她摇头。   我怀着复杂至极的心情,点了头。   淡浅眸子里仍带着笑,她明明刚刚做了一个注定会伤害所有人的决定,却不见她的眼睛里有丝毫情绪波动。她只盯着那锅泡面,说:“面都泡烂了哦。”   我愣愣地看了一眼泡面。   “我帮你做点饭吃吧,可不能饿着我的小女朋友。”   淡浅站起身,端庄地拾起面锅,走进厨房去做饭了。   “初秋,很累吧?你一直都没有休息,先去楼上睡一会儿,饭做好了我上楼叫你。”   她的声音从推拉门后面轻飘飘传来。   她总是这么温柔。温柔得让人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请求。   我在自己的房间里睡了一小会儿。她果然做好后来叫醒了我,于是我起来吃了那顿专门为我做的饭,她很贴心地做了一锅可乐鸡翅给我。我啃着鸡翅的时候,她只是坐在我对面支着下巴看我,柔柔地说着慢点吃。   吃饱了肚子,我又被她带到她的卧室去,她说我今晚得睡在这里。   “你总要习惯的,如果你是我的女朋友,我们就得睡在一起。”淡浅坐在床边,拍了拍床沿。   “那我就不能和淡锦睡了。”我的语气里想来带着不满。   淡浅戏谑一笑:“你不和她睡会死么?”   “那你不和雪儿姐睡觉会……”   我顿住了,突然没有办法对她说出那个字。   她愣了愣。   “会的,初秋。”   她强撑着笑,笑得十分无力。   “对不起。”我干巴巴地道歉。   “你不用太过介怀,你与我假装谈恋爱,对你和姐姐之间其实不算坏事。你忍这一阵子,以后会好起来的。”她别过脸,“你相信我么,初秋?”   淡浅低着头,我知道她实在太了解淡锦了,她们有着远胜过世间任何一对姐妹的潜熟与羁绊,她又是个太聪明的人,让我下意识地相信了她所有话。   会好起来的。   “还有一件事,你得学会改掉对我的称呼。你不能再叫我姐姐。”淡浅又说道。   “那我叫你什么?”我疑惑。   “你怎么叫姐姐的,就怎么叫我。”   我想了想,更疑惑了,“我叫她淡锦,难道也叫你淡锦?”   淡浅笑出了声:“你怎么傻乎乎的?我有名字的呀,你叫我淡浅不就好了。”   “哦……”我忽然也觉得自己脑子不太够用,挠挠后脑,“可是,为什么呢?”   “你要是相信我,就不要问我为什么。你只要知道,我都是为了你好。”   我点点头。我相信她。   所以接下来她叫我做的所有事,我都照做了,连为什么都不问。包括她让我脱光衣服,让我躺在她的被子里,让我练习叫她的名字。   于是我一边叫着“淡浅”两个字,一边模模糊糊睡着了。   可能真的太累了,这一晚什么梦都没做,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淡浅没有碰我,虽然我们睡在一个被子里,她却只是盖了一个小小的角,离我远远的缩在床脚。   不知是什么时候,睡得昏沉之时,我隐约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含着三分愠怒,三分不甘——   “你觉得哪里合适?”   淡浅沉稳的声音响起:   “我觉得,我的女朋友不穿衣服被我抱着睡觉,哪里都很合适。”   小浅姐姐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   我使劲眨了眨眼睛,意识清晰起来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抱着淡浅的腰,吓得我立马松开坐了起来。可才坐直,便发觉自己昨晚没穿衣服,狼狈地抓起被子捂在胸口。   我颤巍巍地抬头,见到了淡锦那张冰冷的脸。   面无表情,寒若冰霜。   我知道她一直都是个冷冰冰的人,但她平日里好歹是会伪装出一副娴静模样去待人接物的,尤其是对我,就算再生气,她也从来都不会对我露出这样的表情。   “女朋友?”淡锦的唇角忽然弯了弯,竟在冷笑,“小浅,你们太荒唐了。”   对了,小浅姐姐的女朋友就是我啊。   淡浅拿了一件衬衫,披在了我的肩上,我忙隔着被子把衣服穿好。   “姐,我不知道这有什么荒唐的。”淡浅依旧淡定地看着门口那个人,“现在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时代了,怎么,你还看不起同性恋吗?”   淡锦的身体明显震了一下,她似乎想说什么,但话憋在了嘴边。半晌,她说:“不是这个……你们是姐妹……”   “可我们和初秋并没有血缘关系,不是吗?”   淡浅说了“我们”,让我觉得她目的不纯。按理说,她只需要说“我和初秋没有血缘关系”就好了,可她说“我们和初秋没有血缘关系”,就好像在向淡锦暗示什么一样。   淡锦的目光里闪过了一瞬间的茫然,然后幽幽地看向了我。   我觉得这个时候总得说点什么才行。   我思忖了好半天,才怯懦地开口喊道:“姐,我和淡浅……”   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喊了两个称呼,连后面的话都还没来得及说,淡锦的脸色就一下子变得惨白。我以为,按照她的要求喊她姐,她会高兴的。   她紧紧地盯着我的脸,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你们不能在一起。”   “为什么?”淡浅不依不饶地追问,“是因为我们都是女的,还是因为我们是姐妹?”   许久,淡锦答:   “就算没有任何理由,你和她,也不能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从不知道,我对你的爱已经到了男人对女人的极限。”from玛格丽特·米切尔《乱世佳人》】   《飘》和《乱世佳人》是同一本书。   原来大家都喜欢双年下,本甜饼和你们一起磕!   那就让她俩谈恋爱的时间长一点嗷~ 第71章 《黄金时代》(一)   飞往永新城的行程被取消了。   没有任何预兆的,翁丹阳接到了淡锦的一个电话, 电话那边是清冷冻人的声调:“我不演了, 给他们赔钱。”   一句话说完, 连反应的时间都不给就挂了电话。   坐在云舟娱乐办公室的翁丹阳呆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淡锦一向是个十分有敬业精神的人,十几年来始终把工作放在首位,别说罢演这档子荒唐事, 就是迟到几分钟就是极其稀有的情况。更遑论刚刚电话里那种冰冷冷的语气, 她从来都没有听淡锦这样说过话。   再打进去, 就已经是关机了。翁丹阳发疯了, 从椅子里弹起来给这祖宗擦屁股。   云舟娱乐一时间变得乱乱糟糟,上上下下都因为那一个电话忙了起来。   而罪魁祸首此时稳稳当当地在南郊小别墅里,阴着脸与三个女人坐在餐桌旁。   熊雪儿的表情不比淡锦好看多少,花花绿绿的好一阵风云变化。   初秋和淡浅坐在她俩对面,淡浅面色从容,端端正正地坐着。初秋身上还歪歪扭扭地穿着淡浅的衬衫,上面两颗扣子都还没扣, 露出轮廓清晰的锁骨。   “你们别闹了。”熊雪儿笑得很难看。   “我说过,我和她在一起, 你一定会很满意的。你还记得吗,雪儿姐?”   淡浅温吞地笑着看向熊雪儿。   初秋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看淡浅, 她觉得淡浅唇边的那抹笑有些残酷了。   熊雪儿脸上那勉强撑起的笑意终于消失了,她抿着唇,在开口时声音已经颤抖了:“为什么要是她?就算你不喜欢我, 为什么非得是……”   “是她又怎么样?不是她又怎么样?”淡浅叹了口气,似乎对熊雪儿有点无奈,“感情这种事,本来就不受人选择。”   熊雪儿的表情像是快要哭出来了。   初秋正在思索要不要给她递一张餐巾纸时,忽听到淡锦喊她:“初秋。”   “啊?”初秋回过神来。   淡锦垂下眼,“……把衣服穿好。”   初秋低头看了看,才发现自己两颗扣子没有扣,正准备捏起来扣住时,旁边忽然伸过来一双纤瘦的手,温柔地帮她系好。   “下回有别人在的时候,把自己捂严实点。”淡浅低声和她咬耳朵,“我可不希望这种小福利被除了我以外的人看到。”   熊雪儿和淡锦几乎是同时问出两个字:“别人?”   熊雪儿似乎再也忍不住了,她从椅子上起来,直直走向淡浅,一把拉住淡浅的手,将她硬生生地拽起来。   初秋下意识抓住了熊雪儿握住淡浅的手腕,“雪儿姐,你不能……”   “怎么,搁我这儿演痴情怨侣演上瘾了是不是?给我放手!”熊雪儿重重甩开初秋,咬着牙看向淡浅,“小浅,我告诉你,你们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你信不信跟我和初秋有什么关系?放开我!”淡浅拼了力气想把自己的手挣出来。   “我不会放的!”   熊雪儿已经失去理智了,她抓得太紧,紧到淡浅的手腕泛出青白。初秋再次抓住熊雪儿,“雪儿姐,你冷静一下,先放开她。”   “你?你凭什么插足我们两个人?!”熊雪儿气得眼睛发红,另一手直接拎起初秋的衣领,“冉初秋,我平时对你哪点不好!我把你当亲妹妹看待,你是怎么对我的?为什么你明明知道,你们明明都知道,你还要这样对我!!”   “我不是……”初秋无措地摇头。   “少他妈给我装可怜,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勾搭上的,你敢说吗?啊?”熊雪儿的嘴角笑得已经开始抽搐,“你们究竟在我眼皮子底下做过什么勾当,你他妈敢告诉我吗?”   “你究竟想干什么?”淡浅皱紧了眉,挣扎着的手已经没有血色了。   “我想干什么?!我说我想杀了她,你信不信!!!”   熊雪儿猛地撒手,初秋向后踉跄着跌去。她身后正正好在尖利的木质餐桌角,如果从这个距离不做缓冲地跌过去,可以把她的脑袋瞬时戳开瓢。眼看着她的后脑勺就要无处可逃地挨上那尖得可怕的桌角,淡浅睁大了眼睛,嗓音失去了控制,“初——”   初秋急急闭上眼,却意外地跌入一个柔软的怀抱。   是淡锦。   也只能是淡锦。   她托住了初秋的胳膊,将自己垫在了她后面,右边肩膀代替初秋狠狠撞上了桌角,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动,伴着她唇缝中透出的轻不可闻的抽气。   单是听那一声响,就知道她的肩即便不破皮,也得是大片淤青了。   初秋慌忙从她怀里爬起来,搂住跌在地上的淡锦,慌了:“淡锦?”   淡锦没说话,只是闭着嘴垂着眼,让人看不出她眼底的情绪。   淡浅从刚刚惊心动魄的时刻中惊醒,她不可置信地看向熊雪儿,用力将自己的手从已经呆掉的熊雪儿手中抽出。   啪——!   熊雪儿的脸被打得侧了过去,凌乱的头发散在耳鬓,几个惨白的指印在发丝中若隐若现。   “你打我。”她笑了一下,眸子凉悠悠地看向淡浅,“小浅,这是你第一次打我,为了另一个女人打我。”   “你这个疯子。”   淡浅浑身都在颤抖。   她对着熊雪儿,终于露出了嫌恶的表情。她转身,拉起初秋便往大门处走。   初秋紧紧看着还在地上的淡锦,想开口说话,可是淡浅拉她太急,她根本来不及拒绝,跌跌撞撞地跟着淡浅走,眼睛却一直盯着淡锦的脸。   “初秋。”   淡锦忽然开口唤她。   淡浅同时停了脚步。   熊雪儿还在冷笑着看向淡浅。   “初秋,”淡锦抬起眼,仍然是面无表情,眼底却好似有光在晃动,“你刚刚……是不是叫了我的名字?”   名字?   她刚刚好像确实情急之下喊了淡锦两个字。   “我……”初秋想说对不起。   淡锦却放轻了嗓音,说:   “以后,也一直这么叫我。”   初秋愣住。   “好不好?”   好不好?   她印象里的淡锦,一直都是一个强大且完美的人,隐忍,冰冷,倨傲,似乎永远都站在高处觑着人间,就算有她自己的伤痛,也绝不会允许自己在别人面前矮下一分一毫。可是她现在却那么狼狈地坐在地上,哪怕身边还站着她的妹妹和她的好友,也再压不住眼底失落的情绪,就像一个乞求糖果的小孩,软着声音,让她叫回她的名字。   她在后悔,后悔永新城那晚说的话。   而她,又有什么理由不原谅她?   她是她的神,她的信仰,她的圣经,她的白龙,她的小王子。   她是她的一切。   “我……”   可她才开口,就被淡浅一声“初秋”打断,淡浅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向她摇摇头,继续拉着她出了门。   拉开沉重的防盗门时,在铁门转动的吱呀声掩饰下,淡浅刻意压低的声音传了过来——   “还不是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修罗场!修罗场!修罗场!   嗷嗷嗷修罗场不要停! 第72章 《黄金时代》(二)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淡锦终于还是坐在了这里。   鼻间是若隐如现的消毒水气味,耳畔安静地只能听到笔尖与纸面摩擦的沙沙声, 这让她不禁走了神。对面穿着白大褂的梁柏鹤拿着钢笔在一张纸上写了几个字后, 锋利的目光穿过眼镜镜片, 犀利地落在眼前的大明星身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又问了一遍。   淡锦的眉尾抖了一下, 回过神来,眼里有片刻的茫然,“什么……什么开始?”   梁柏鹤沉默了一会儿, 低声说:“小锦, 你以前不会让自己露出这种表情的。看来, 你真的没有爱过我。”   “……”   在淡锦十八岁的时候, 家里发生了一次比较大的变故,母亲孟红从原本的一四一精神院转到了锦江第五院,住院费用翻了三倍,家里根本负担不起。那时的淡锦为了让母亲能继续在锦江第五院得到治疗,与母亲的主治医师,也就是梁柏鹤谈起了恋爱。   有些苦情,和温情脉脉的恋人谈, 总比和冷冰冰的医师谈来得容易。当然,没过多久她就进了云舟娱乐, 拿到第一笔工资后,她就利索地和梁柏鹤分手了。   他只是她的一块垫脚石。   她当然没有爱过他。   “……你刚刚说到, 你觉得你对一个人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情。”梁柏鹤靠进柔软的座背里,审视的目光紧紧盯在淡锦脸上,“你觉得,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你来说不一样了?”   淡锦垂下眼眸,想了一阵子。   “或许是……在海岛出综艺那几天,她……很勇敢,好像一下子长大了。”   “从你意识到她长大了开始,她对你就不一样了是吗?”梁柏鹤眯了眯眼,“怎么个不一样法?”   “……我以前一直觉得,她总有一天会找到一个男孩子谈恋爱,就像其他十七岁的普通女生一样,”淡锦的声音很轻,说出心底里的想法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可是真的有个男孩子出现了,我才发现我竟然很难过。我想象了她以后和别人结婚生子的样子,想象的时候,生平第一次因为一个幻象而想要去死。”   “……”梁柏鹤看着淡锦,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   “我……是不是一直在等她长大?”淡锦喃喃自语着,“就好像,我知道长大的初秋一定是我的,于是当我意识到她长大后,就认定了她属于我。所以……看见她走向别人,我才会这么痛苦。”   “看来你知道症结在哪里。”   “我当然知道,我当然知道这一切都代表着我喜欢上了她。”淡锦轻笑了一下,“我实在是失控太多次了,就算我是个傻子,也该明白自己的心了。”   她就这么轻易地承认了。即使她知道,承认了这个,就等于承认了一切罪孽。   这藏得最深、最久的罪孽。   梁柏鹤苦笑:“你这样的人,居然有朝一日会付出真心去喜欢别人。”   “……你不会懂的。从来不曾有过这样一个人,完完全全地把我放在她人生的第一位。”淡锦的眼底不经意露出了罕见的温柔,“我是个从小就被老天爷抛弃的人,活在全世界最肮脏、最腐朽的底层。我不相信会有任何一个与我没有血缘之亲的人真的爱我,更何况就算是有血缘关系,也不一定……”   梁柏鹤眼里流出心疼:“小锦,我说过,我真的爱你。”   “我眼中真正的爱情,是愿意以命换命的爱情。”淡锦对上梁柏鹤的目光,固执又倔强,“我相信你爱我,我也相信江嫣然爱我,可我不相信你们会为我而死。”   “……”梁柏鹤怔住。   “但我相信初秋。”   “……”   “或许这就是我愿意把心交给她的原因。”淡锦随即又自嘲一笑,“只可惜,她现在不需要我了。她已经选择了另一个人。”   梁柏鹤捏着钢笔的手愈来愈紧,“她都已经和别人在一起了,你还要继续喜欢她吗?”   “我是个死心眼的人,”淡锦看向窗外的树叶,眉眼间卷起梁柏鹤从未见过的柔情,“我认定了是她,那么这辈子,就只有她了。”   梁柏鹤心里很生气,虽然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气什么,可是浑身又忽的一松,更多的无力感涌了上来。   “其实我找你,不是想让你帮我治什么病,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这些话。要不然,我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说出我喜欢她了,多可惜啊。”   多可惜啊。   梁柏鹤看见淡锦在说这句话时,眼底里真的在闪动着遗憾的光。   他知道,他八成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能有幸听到淡锦说“喜欢”的人。   “不论如何,还是谢谢你,愿意选择我来说这些心里话,我本来以为……”梁柏鹤笑叹。   淡锦看着他,摇摇头。   “我选择你,不是因为你对我来说很特别,”她向来都是这么残忍,残忍到一丝温情都不肯留给彼此,“只是因为你是个有职业道德的医生,我知道你不会把病人的隐私告诉别人。仅此而已,柏鹤。”   梁柏鹤咬着牙,感觉牙根都快被自己咬碎了,“……我差点就以为你变得像个正常人了,你果然还是以前那个淡锦,一丁半点都没变。”   淡锦轻声说:“这样对你我都好。”   梁柏鹤沉默了。   一直到送淡锦出门,把病历本还给她,目送她走出五步后,他才望着那缥缈的背影,语气中带了几分哽咽:   “淡锦!”   纤细的背影顿了顿。   梁柏鹤红着眼,成熟如斯的大男人用着控诉一般委屈的语气:“我都三十五岁了还没有结婚,怎么想都是你的错。”   而淡锦没有停下离开的脚步,只在离开走廊拐角时,轻飘飘地送来一句:   “对不起。”   .   淡锦回了别墅。除了回这个地方,她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进门的时候,她看见初秋坐在沙发上,坐得十分僵硬,旁边没有别人。淡锦没有多看她一眼,也没和她打招呼,径自上了楼。   回了房间,才放下包没一会儿,便听见房门被敲响。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淡锦发了会儿呆,听到房门又被敲了两下后,才慢吞吞地走过去给初秋开了门。   初秋红着眼睛,站姿乖巧且别扭,有什么话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憋了半天才道:“你去哪里了?”   淡锦无奈地笑了笑。明明是她拉着小浅的手消失在了自己面前,被丢下的又不是她,她反而来责问自己去了哪里。   “我、我回来以后,她们说你出门了,我就一直坐在沙发上等你,你去哪里了?”初秋的声音越来越小,“这么久也不回来……”   淡锦垂下眼,沉默半晌,回道:“去见了前男友。”   初秋的身体很明显僵了一下,下意识嗫嚅出声:“为什么?”   “没什么,有些事想找个人聊一聊。”淡锦扶着门框边缘的手指缩紧,指甲抠进了木缝里,心头涌上一股烦闷,“你去找小浅吧,我先休息了。”   说着,她便要关上门。   初秋却一把顶住了门锁,急得喊出了她的名字,“淡锦!”   淡锦目透疲倦,“还有什么事?”   初秋想了又想,拼命想出了一个拖延时间的话题,忙说:“你下午磕到了桌子角,背上肯定有淤青了,我帮你擦点药吧?”   “……不用了。”   “擦一下吧,反正……”   淡锦看着那张年轻的脸,心里又开始隐隐泛痛,“擦药这种亲密的事,小浅不会介意吗?”   初秋愣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虽然我并不同意你们在一起,但是我的态度只是我的态度,你们毕竟已经是恋人关系了。我总不能和自己的妹妹……”   淡锦说到这里及时住了口,险些就要把自己心底里的心思给捅了出来。   “恋人……关系?”初秋喃喃着重复。   “……不论如何,既然决定了要和她在一起,就……”   淡锦说不下去了。将违心之言说出口并不是易事。   “……”   初秋无力地将挡住房门的手放下。   她有点后悔答应淡浅帮她那个忙了,淡锦是一个道德观念很正直的人,但凡她们那虚假的恋人关系存在一天,淡锦都不会允许自己逾距半点。她们之间的鸿沟好似被越拉越大,她和她之间的距离,仿佛一辈子都追不上了。   是啊,淡锦是冉初秋的神,冉初秋是淡锦的什么呢?   这个已经三十岁的成熟女人,已经有了属于她自己的事业、人际、资产,有数不清几个零的存款,有很多个名字都不记得的前男友,那比自己多活了十三年的时光里,多的是自己不知道的人和事。冉初秋只是她拥有的众多事物中,最不起眼的一件。   她对她,根本谈不上握紧不握紧,因为她根本就握不住她。   可她怎么也不会知道,在她眼里这样一个遥远得像神明一样的女人,在几个小时前,对着另一个人一字一句地说:   “我是个死心眼的人。我认定了是她,那么这辈子,就只有她了。”   好在,一辈子很长。长到初秋还有很多机会去明白,那个人早就栖身于她的掌心,唾手可得。   作者有话要说:  【“承认了这个,就等于承认了一切罪孽。”from王小波《黄金时代》】   毫无疑问淡锦对于初秋来说是她的神,其实初秋对于淡锦来说也很不一样,你们可以折回去看看,幼年初秋贼会撩的好嘛,小孩子不刻意地说出一些话真的很容易让人沦陷。 第73章 《黄金时代》(三)   虽然那天淡锦赌气说要罢演,但娱乐圈里的利益链远没有表面浮现的那么简单, 也绝不能容忍她如此任性妄为, 制作方把预备第二天发出的全网黑通稿往云舟娱乐桌子上一拍, 翁丹阳和老于几乎是将淡锦从别墅里“绑架”去了永新城。   恰好淡锦似乎也并不怎么想留在锦江, 翁丹阳来请她,她自然而然地顺着台阶下了,一声不吭地去了永新, 继续拍她的电视剧。   淡锦走后, 近乎是和所有人断了联系。初秋, 淡浅, 江嫣然,熊雪儿,沈国豪,老于,翁丹阳,不论是谁打电话过去,十次有九次是无人接听, 到后来索性就是关机,也不知是不是直接换了电话号码, 工作方面的事统统用邮箱处理。刚开始初秋还千方百计地想联系上她,和她说上几句话, 但淡锦在有意地与她拉开距离,渐渐的,她们两个人再也没有说上过话。   不知不觉, 时间过去了三个月。   暑假早已结束,学期都过了大半,天气慢慢冷了起来。   最近锦江总是下雨,一下就是好几天。每一场雨后,气温都会骤降一个档位,第一场雨时淡浅还穿着裙子,昨天第六场雨后,她不得不穿上了毛衣。   大学的时光总是比较松散的,尤其是对于淡浅这种家里不愁吃穿的女孩子来说。她本就在锦江本地念的大学,课少时可以回家住着,淡锦又每月按时打来巨额生活费,平日连兼职也懒得做。闲的时候,她常常去初秋的高中探望她,给她带一些零食和书。   天气冷了,淡浅又准备了一些厚衣服,送去给已经被学校强迫半封闭住宿的初秋。   有时候戏演得过了,她竟真的会将初秋当做自己的女朋友看待,今儿担心她饿着了,明儿担心她冻着了,待晃过神来,又觉得好笑。   淡浅坐在初秋的宿舍等她下课。中午十二点半过后,宿舍的走廊上熙攘起来,没过一会儿,便见初秋抱着两本大书推门进来。   原本初秋留的是纯黑色的及腰长发,两个礼拜前,淡浅硬拉着她去了理发店,叫理发师给她剪了个齐耳短发,染成棕色烫了卷儿。平常她会扎成半丸子头,看起来透着股温暖可爱的灵动劲儿,总算像个活泼的年轻人了。虽然,第二天上课就因为染发被班主任骂了个狗血淋头。   “淡浅,你来了?”初秋将书放在桌上,柔柔地笑着,抬手将耳畔的碎发挽到耳后,身上还散着从外面带来的寒气。   “看你,脸都被冻红了。”淡浅站起来,摸了摸初秋毛茸茸的头顶,又捏捏她冰凉的脸蛋。   “天太冷了。我刚刚上课的时候还和张月鹿说,下一场下的可能就是雹子了。”初秋坐在自己的床上,拉开校服拉链,像剥粽子一样脱掉层层叠叠的外套。   “张月鹿?就是你那个帅哥同桌啊,”淡浅唇边勾起暧昧的笑,“你和他现在关系不错么。”   “他虽然有点烦,但好在不像其他人一样刻薄,有时候和他聊几句也挺有意思的。”初秋脱掉宽大的校服外套,里面是一件看上去厚实暖和的高领白色毛衣,“这次来给我送什么东西?”   “当然是衣服呀。天这么冷……”淡浅翻起地上的两个大袋子,“都是加绒的卫衣,针织毛衣,还有一件呢子外套,你可以夹在校服中间垫一垫。”   “不用送这么多,其实昨天送的这件毛衣就挺好的。”初秋拉了拉身上那件白色毛衣的领子。   淡浅疑惑地偏偏头:“昨天?昨天我没有给你送毛衣啊。”   “那是谁放在我床上的?”初秋皱着眉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毛衣,“我昨天下课回来就看见它放在我枕头旁边。”   淡浅想了想,“可能是雪儿姐,或者嫣然姐来看过你,也可能是她们托梅姨给你送的。”   “……或许吧。”初秋沉思片刻,“我看这毛衣上没有标签,应该是手织的,想着除了你没人会给我织毛衣。”   “手织的?”淡浅惊讶地睁了睁眼,随后又若有所思起来。   “不会是那个张月鹿……”初秋眉眼间泛起愠怒,“他最近总是给我送礼物,明明已经告诉过他我不喜欢他了,这人真讨厌。”   “我……”   淡浅正想说些什么,却见宿舍门又被打开,初秋的舍友们成群结队回来了,眼神怪异地看着初秋和淡浅。初秋看了她们一眼,示意淡浅和她出去说。   两个人走在寒风萧瑟的校园林间小道,天上还飞着细密的毛毛雨,淡浅打起一把伞,向初秋那边偏着几分。   “你……最近有联系她吗?”初秋小声问。   淡浅当然知道她说的是谁,叹了口气,“前两天她有回我微信,问我最近身体怎么样。”   “她有登陆微信?”初秋睁大了眼睛,“我给她发了那么多条消息,她为什么不回我?”   “她又不是单单不回你,她本就是谁也不理。她只跟我说话,不过是想确认我没有突然死掉罢了。”淡浅自嘲地笑笑。   初秋的脸色变得有点难看,许久,嗫嚅道:“你不要这么说她。”   淡浅不禁笑了:“你也太偏心了,我们都是你的姐姐啊,况且我还多个女朋友的身份呢。她无缘无故就玩消失,怎么你不怨她冷漠,反而怨我说她?”   “也不是无缘无故的……”初秋由鼻息间叹出一口气,看向路旁的植被,“都怪我。”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呢?”淡浅抚着脖子活动了一下颈椎。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姐姐突然就离开锦江,不愿意和我们联系了?”   初秋沉默片刻,答:“因为我不听她的话,非要和你在一起。”   “这是一部分的原因,但不是真正的原因。”淡浅唇角浅浅勾起,“这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她会有这样的反应,我并不意外。”   “什么意思?”初秋不解。   “初秋,想要得到一些东西,就必须得承担一点风险。”淡浅的目光似乎在出神,语气也变得轻缓,“所有人都在打同一个赌,只是我希望……赢的那个人是你。”   初秋皱起眉,“你到底在说什么?我还是听不懂。”   淡浅笑了笑,不再继续说那些让初秋云里雾里的话,转而说道:“对了,有件事想告诉你。姐姐回来过,她回来的时候只有梅姨在,梅姨说看见姐姐离开时带了两个行李箱,再进去她卧室打扫的时候,她平时常用的东西和衣物都没有了。看来,姐姐是准备搬出别墅了。”   初秋一愣,顿在原地,眼睫轻轻颤抖着,“搬……搬走?”   淡浅也跟她停了下来,“我本来就觉得奇怪,都已经三个月了,她这部戏差不多也该拍完了,但是一直不见她回来。我打听过她现在的住处,只是丹阳姐和老于都不太清楚。等过两天我有时间了,再去她名下那几栋房子找找。”   初秋沉默了许久,忽然一笑:“她……她是不是……是不是真的不可能和我……”   淡浅只是摇头,半晌,道:“先等我找到她吧,有些事你们必须当面说清楚。”   初秋低下头,咬住了唇说不出话。   “下一次你们见面,你可以把咱们真实的情况告诉她。”淡浅抿了抿唇,“我本意只想骗雪儿一个人,顺便让姐姐吃吃醋,没想要耽误你们的。”   初秋冷笑一声:“吃醋?你确定她如今是因为吃醋才躲着我?还是说,是因为看见我玷污了她最爱的妹妹,看见我就恶心?”   “……”   “你说她吃醋,可那意味着她必须是喜欢我的,”初秋停顿了一下,似是在忍着哭腔,“可是,我不相信她会喜欢我,我只相信……她讨厌我。”   “她……”   一阵狂风忽然刮过来,携着细密的雨丝,争先恐后地钻入她们的袖口和领口。雨已经彻底横着飞了,她们腰部以下很快就蒙上了一层雨珠,淡浅看了一眼表,不得不终止这次见面:“今天先不聊了,我把你送回宿舍,下次找到了姐姐的消息,我再来找你。”   “……”   初秋没有回答。   两个人回了宿舍。淡浅只送到楼下,没有陪着初秋上楼,等看着初秋落寞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后,她叹了口气,抖抖伞上的水,准备离开。   门口的宿管大妈坐在小板凳上,一边看手机里的婆媳剧一边觑着淡浅说:“小姑娘,你可真是念着你妹妹呀,一个月来七八趟,你没跑累,我都看累了。”   淡浅不以为意,只是笑笑,刚迈了两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等等,阿姨,你说……”她顿在那里,眼底有些许惊诧,“我这个月来了七八趟?”   她明明只来了两次啊。   “那可不?”宿管大妈换了条腿翘着,“别人我可能记错,你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我准记不错。你昨天不是还来给那个女娃娃送了件毛衣吗?”   淡浅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怎么接。   送了件……毛衣吗?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看的时候会代入一些明星的脸吗?   我写的时候会代入哎,不过为了不影响你们看文,我就不说我代入的是谁了   你们代入的是谁咧? 第74章 《黄金时代》(四)   淡浅没有回学校,准备回别墅去拿点东西, 顺便再去问问梅姨姐姐现在可能住的地方。不论如何, 姐姐和初秋必须得见一面。   才开了门, 过了玄关, 便听见了两句娇媚的笑声,还未反应过来,便措不及防地撞见了沙发上那极其香艳燥人的一幕。   熊雪儿跨坐在一个男人身上, 俯低了身子去和他接吻, 衣领已经被扯到了肩下, 长长的卷发盘绕在光裸的肩头, 脖侧白皙的肌肤上似乎有被用力吻过的红印。茶几上,沙发角,堆满了已经喝光和喝了一半的酒瓶。   淡浅呼吸一滞,只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瞬时脚下不稳,向后退了一小步。   熊雪儿抬起头,唇边是已经吻花了的口红, 眼底媚色如丝,看见淡浅后笑得愈发妖冶:“哟, 真是不巧了。”   沙发上的男人用手背抹去自己嘴上的口红,回过头来看向突然闯入的女孩子, 脸上倒不如熊雪儿那么镇定,忙托着熊雪儿从他身上下去,“这……”   熊雪儿不慌不忙地拉好自己的衣服, 一瞬不瞬地盯着淡浅,“忘了告诉你了,杰飞,这是小锦的妹妹,淡浅,和我们住在一起。”   程杰飞一边扣自己衬衫的领口,一边面带尴尬地冲淡浅点头:“呵呵……原来是淡锦前辈的妹妹,长、长得都这么漂亮。”   “小浅,这是我们云舟刚签的新人歌手,小程,”熊雪儿光着脚下了沙发,一步一步走向站在门口的淡浅,笑得风情万种,“别害羞啊,来打个招呼。”   淡浅强忍着身体的颤抖,从牙缝里艰难憋出三个字:“……打扰了。”   “不,不不,是我们打、打扰了您回家的……”熊雪儿像是喝多了,有点站不稳,口齿也打了绊,只是笑得越发像个狐狸。   淡浅咬了咬牙,别过头去,看着程杰飞,语气保持着最后的礼教:“她喝多了,您先回吧。”   “好,那……那我先走了。”程杰飞也觉得尴尬,干咳两声便准备走。   熊雪儿却一把拉住了程杰飞的胳膊,并顺势靠在了他的怀里,冷笑一声看着淡浅,“淡浅,这房子是你的吗?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赶我的人走?”   淡浅唇角溢出了苦笑。苦到了极致,也只剩下笑了。   原来看着喜欢的人和别人站在一起是这种感觉。   不过,这也确实怨不得别人,都是她自作自受,不是么?   “对不起。”   淡浅温软地道了歉,避开熊雪儿的目光,拎着自己的东西头也不回地上了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去。   她坐在自己的床上,发了好一阵子的呆,突然忘记了自己回家是做什么来的,指尖有些无措地缩起来,将被子揪起一道道褶子。   这些日子,她假装她爱的是初秋,戏做得太多,险些连自己都要骗过去了。她一直千方百计地躲着熊雪儿,就是怕有这么一天,就在这么一个瞬间,她幡然醒悟自己十年如一日地爱着的人究竟是谁。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熊雪儿的呢?   她忍不住去回忆那些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   自从初秋来了这里,姐姐的眼里大半都被她占了去,江嫣然自然是只看着淡锦一个人的,似乎没人再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那么一段时间,淡浅觉得没有人会全心全意关心自己了。她确实懂事,也的确体贴,所以她知道她不该霸占淡锦的爱,可话说回来,这世上又有谁不希望有个人眼底心底全是自己的呢?   道理是道理,私欲是私欲,她从不表露私欲,并不代表她没有私欲。   然后熊雪儿就来到了她的身边,除了她淡浅之外,这个带着孩子气的成年女人对淡锦、对冉初秋、对江嫣然、对别墅内外其他任何一个人都没有丝毫的兴趣,她只对着她一个人笑,也只对她一个人说早安和晚安,她口中唤出的最多的名字,就是“小浅”。   她十六岁生日那天,初秋碰巧生了一场大病,淡锦好像丢了魂,一整天都一言不发地守在她的病床前。她一个人悄悄地等了好久,等有一个人记起这一天是她的生日,可是淡锦的眼里只有初秋一个人,似乎再也没有余力想起这件事了。   她坐在茶几前等到了深夜十一点半,在还有半个小时就过完生日的时候,她用手指沾着茶水在桌面上画了一个生日蛋糕,想自己和自己说一声生日快乐。可还没来得及画上蜡烛,便看见熊雪儿顶着一身的风雨从国外的电影节赶了回来。   她一手拎着一个被雨水打湿的大大的蛋糕盒子,一手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头发已经湿透了,风风火火地疾步走到自己这边。她一脸歉疚地说,这一天暴风雨,飞机延误了,路上又堵车,最后一段路她是下了车跑回来的,还好在最后的几十分钟见到了她。   她说,小浅,我来迟了,原谅我。   按照自己那温吞柔软的性格,淡浅以为自己一定会笑着说,我没有怪过你呀。   可是她竟然流着泪,带着生平唯一一次的骄纵语气,哭道:   “你怎么才来?”   熊雪儿虽然比自己大了十二岁,但她大部分时间里都是比较幼稚的。幼稚且笨拙。她是揣着成人心思的孩子,而她是揣着孩子心思的成人,所以,她们在某些方面注定要错过。   淡浅觉得头开始有点晕,她看东西有些模糊了。   她忙摸到放在床头上的Hydroxyurea,捏出一粒干吞下去,连水也顾不得喝了。   房门忽然被敲响。   淡浅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强撑着晕痛的头,手扶着墙走过去开了门。   熊雪儿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底冷得像是结成了冰。   “你到底想怎么样?”淡浅苦笑着问。   熊雪儿轻轻地问:“你不生气吗?”   “你那么糟践自己,就是为了让我生气吗?”淡浅脸上的笑变得难看起来,“熊雪儿,这么多年了,你就不能成熟一点吗?”   “成熟?成熟得像你一样狠毒?”熊雪儿冷笑,“淡浅,我可不想变成和你一样的人。”   淡浅沉默了片刻,唇角勾着点点头:“你说得对。”   熊雪儿面色一滞。   “我也觉得,我这样的人很糟糕。”淡浅向后退了一步,开始关门,“……如果你够聪明,就离我这种糟糕的人远一点。”   熊雪儿下意识上前抵住了要关合的门,她狠狠地盯着淡浅那张人畜无害的脸,终于缴了械,颤抖着嗓子说:“是我错了,对不起。”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不用和我道歉。”   “是这样吗?”熊雪儿声调升高,带着满满的不甘,“如果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突然就背叛我了?不要说你喜欢上了初秋,你骗得了淡锦,骗不了我!你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什么样的,淡锦不知道,我知道!”   淡浅隐忍地眯起眼,“我与你之间,谈得上‘背叛’两个字吗?”   “你是在怪我?”熊雪儿逼近了一步,“怪我没有早早地和你表白?怪我没有正式地请求你做我的女朋友,没有给你一个正正经经的名分?我以为这么多年,我们之间已经有了足够的默契,我以为咱们心里都清清楚楚,我和你注定是要在一起的,你什么都不说,突然就和别人卿卿我我地跑了,这对我来说,不叫背叛吗?!”   淡浅紧紧地抿着唇,和熊雪儿咄咄逼人的目光对视着,半晌,她哽咽着开口:   “……放过我吧。”   熊雪儿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   “你休想。”   话落,熊雪儿便一步上前,一把箍住淡浅瘦弱的肩,死死卡住她的下巴,近乎是咬上了她的嘴唇。   淡浅被熊雪儿的力道直接撞在了墙上,她想挣扎,但无奈实在没有力气,只能任由熊雪儿粗鲁地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她没有接过吻,这是她第一次和人接吻,却是以这般粗暴的方式。   熊雪儿太过用力,脑子的一片混论让她失去了理智,她以往对淡浅都是小心翼翼的,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从来没有如此放肆过。比起亲吻,这更像是泄愤和报复,报复她的始乱终弃。   慢慢的,二人唇齿间除了浓郁的酒气外,竟多了一丝血腥味道。   熊雪儿的动作缓和下来,她顿顿地停下,缓缓离开了淡浅的嘴唇,看着淡浅下唇上正在流血的伤口,绝望地笑出声:“我是不是让你更讨厌我了?”   淡浅轻轻地喘着气,眼底一片狼狈,“你……你喝多了。”   “原来……我还有这个借口。”熊雪儿又凑近了去,这一次异常地温柔,浅浅地含住那淌着血的地方,声音变得缥缈起来,“那你就当我喝多了吧。”   淡浅强忍着想哭的冲动,含糊地说:   “雪儿,你放过我吧。”   熊雪儿用唇瓣最柔软的地方摩挲着淡浅的伤口,极轻地问:   “小浅,我拥有过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  吻戏方面居然让副CP抢在了前面   其实原本大纲设定里,小浅确实暗恋初秋,但是写着写着,觉得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子应该有属于她自己的一段完整的故事。 第75章 《黄金时代》(五)   “她啥时候出来!”染着黄头发的小混混把玩着一支棒球棍,语气里是极度的不耐烦。   淡小军猛吸一口, 将指间最后一点烟屁股抽光, 然后利落地一撇, 用脚狠狠碾灭, “快了吧,急什么?”   “废话,都干站着一个多小时了, 能不急吗?”   “哎, 你看, 这不是出来了。”   两个人同时站直了, 鬼鬼祟祟地在巷子口躲好。今天正是周五,被强制半封闭住宿的高三学生都可以回家了,校门口一时熙攘起来。他们眼也不眨地盯着人群,等了好一阵子,等到那一大群学生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找到他们正在等的人。   初秋站在马路牙子边,和雷苗苗说了一会儿话, 看着雷苗苗转身进了一辆私家车后,自己一个人背着书包往这边走来。   她才拐进巷子, 就猝不及防地被人从后面捂住了嘴,男孩天生优于女性的力道紧紧箍住她的胳膊, 让她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被硬生生拖去了一个杂乱无人的死胡同。   淡小军从后面狠狠打了她一巴掌,一脚将她踹在墙上, 右手从屁股后面的兜里掏出一把手工刀,凌厉地逼上了她的下巴。   初秋完全没反应过来就接连遭到重击,整个人意识都模糊了几分,鼻子流出了血,眼前所有东西都是重影,只能隐约看见淡小军的嘴在一张一合:   “钱呢?她为什么还不给我们打钱?贱人!是不是你蹿腾她不给我们钱?”   “放……”初秋张开嘴,牙龈被打出的血顺着嘴角溢出,“……放开我……”   “怎么,上次让你拿着刀,可把威风耍足了?”淡小军拿着手工刀,用刀背打初秋的侧脸,阴恻恻地笑,“你不是要杀我吗?啊?”   初秋抬起手,一把抓住淡小军拿刀的手腕,还没来得及动作,站在旁边的黄毛就拎起一根金属棒球棍狠狠抽上她的小臂,打下来的瞬间,淡小军仿佛都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靠,打太狠了,”淡小军瞬间严肃,严肃不过一秒,又嬉皮笑脸起来,“把她手打坏了,拿什么给咱们钱呢?”   初秋痛得五官都扭曲了,满脸都是血和墙灰,睫毛被活活疼出的汗濡湿。她整个人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被打断的手臂一下一下抽搐着。   淡小军蹲下去,凑近她,手工刀又抵上了她的脖侧,“臭娘们,说,淡锦人在哪?”   初秋快要把牙咬碎了,眼睛通红,“……我不知道。”   淡小军笑了笑,用刀尖慢慢地在她脖子侧面划了长长一道,血珠顺着伤口划过苍白的皮肤,流入雪白的毛衣领子。   “你说不说?”   初秋冷笑一声,唇缝中露出的牙齿上全是血,“有本事你就直接杀死我。”   “啧啧啧,杀你,我是要坐牢的。我有那么蠢吗?”   淡小军一边说,一边笑着在那道伤口的旁边又慢慢划下一道,伤口都不足以深到割破血管,但那磨人的速度和长度,都让人经受了比一刀割喉更痛苦的折磨。   初秋在剧痛之下,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嗓音却一点哽咽都没有,“你这样……难道就不用坐牢吗?淡小军,你最好别让我活着走到警察局……”   “普通人肯定是要坐牢的,可我是谁呀?我是大明星淡锦的亲弟弟,我进局子,那些媒体要怎么写我亲爱的姐姐啊?”淡小军不紧不慢地划下第三道,“你说这可怎么好?谁叫我是她弟弟呢,云舟那群老家伙,会让他们的口碑败在淡锦的弟弟身上吗?你这么喜欢我姐姐,你会情愿看见她的事业被你一次报警给毁了吗?”   “唔……”初秋疼得浑身颤抖,脖子上已经全是血了。   “你不说她在哪,也没事,你回去告诉她,再不给我打钱,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你们防得了我十天八天,防不了我两年三年,要么你就永远别出门,要么你就等着下一次被拖到这里继续打。”   淡小军站起身,向周围看了一圈,指了指被甩到地上的初秋的书包,吩咐黄毛:“去搜一下,看有没有钱。”   他又看向初秋,打量她半晌,忽又蹲下,从她口袋里摸出手机,装在自己兜里。眼珠一转,看见初秋腕子上那成色极致的翡翠镯子,伸手就摘。   初秋反应突然大起来,她用尽全身力气反抗,但可惜再拼命也徒劳无功,淡小军粗鲁地把镯子撸下来,满意地一笑,“这东西值钱,能卖上价。”   “还给我!”初秋怒吼,“还给我!!!”   “这本来就不是你的东西,我拿回我们淡家的东西,轮得到你这个母狗叫?”   初秋挣扎着想爬起来,淡小军上前就一脚踹上她的肚子,直把她踹出两米,黄毛又跑过去,抡起棒球棍往她肩背来了几下,好像来都来了,不打白不打一样。   见初秋已经不动弹了,淡小军才哼了一声,示意黄毛和他走。   黄毛啧啧感叹:“淡哥,你可真像个土匪。”   “你第一天认识我?我本来就是流氓土匪一类的。”   “走走走,把这手机和镯子都卖了去……”   两个人的声音渐行渐远。   瘫在地上的身影蓦地动了动。   初秋已经不能完全睁开眼睛了,她强撑起最后一丝意识,手缓慢而艰难地向胸口探去,在校服胸前的夹层里,掏出一部备用手机,沾着血的手指哆嗦着点开联系人,拨下了淡锦的电话。   正在呼叫中。   五秒。   求你。   十秒。   三十秒。   求求你。   四十秒   五十秒。   五十六秒。   嘟——   女人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   梁柏鹤拎着两大兜食物和水果,坐电梯来到三十三楼,在门口收拾了一下心情,才敲了门。   过了一会儿,门被从里打开。淡锦斜靠在旁边,穿着宽大的白衬衫,领口扣子解开了三个,毫不遮掩地露出细美的锁骨,长长的黑色卷发懒散地披下来,盘绕在瘦削的肩头。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梁柏鹤,淡淡开口:“谁告诉你我住在这里的?”   “我有个送外卖的朋友,他给你……”梁柏鹤似乎也觉得这不是件光彩的事,提了一嘴后,快快地略过,“我听说你最近都是一个人,想来看看你。”   淡锦沉默了片刻,侧过身,“进来吧。”   梁柏鹤忙应了,跟着淡锦进了屋。门口没有摆多的拖鞋,他只得脱了皮鞋光脚踩上地板,往里走了几步,便闻见一股浓重的烟味,地上瓶瓶罐罐的倒了一片,杂乱狼狈。靠里的卧室地板上,乱七八糟地摊着一堆毛线,和一些没织完的半成品。   梁柏鹤心里一揪,看到淡锦这种出尘仙子一样的人物堕落至此,就如同亲自参与了美好的事物被残酷摧毁的过程,就算换个陌生人,也总要叹惋一番。   “你过得很不好吗?”梁柏鹤问道。   “凑合吧,谈不上好或不好。”   淡锦坐在沙发的角落里,双腿蜷缩在胸前抱着,左手又往唇间送了一根烟,娴熟地打起火。   “你比我上一次见你时瘦多了,”梁柏鹤眼中满是心疼,“如果你最近过得实在糟糕,为什么不来找我呢?我好歹也是个医生,就算开导不了你,给你开点合适的药也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淡锦的面孔被一层烟笼罩起来,左手食指和中指夹着烟搭在下唇上,“……谢谢你,柏鹤,如果真的需要,我会去找你的。”   梁柏鹤叹了口气,“你上次和我说过那个女孩子,你们……到底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我和她也不会怎么样。”淡锦说完后,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指尖来回捏着烟尾。   梁柏鹤看得出她在焦虑,而且在说谎。   “小锦,如果你真的那么喜欢她,为什么不……”   “她是我妹妹的女朋友。”淡锦吐出一口烟,眉头蹙起来,“柏鹤,就算我说服得了自己去接受我们的性别,我们的年龄,但我要怎么说服自己去抢自己妹妹的女朋友?”   半晌,梁柏鹤若有所思道:“你妹妹……那个时候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小女孩,小浅么?”   “这么多年了,你居然还记得她。”   “是,我记得……”梁柏鹤点头,他回忆了好一阵子,又道,“我记得她,那是个很聪明也很爱你的孩子,她看你的眼神我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你要是真的那么喜欢那个女孩,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她要是看出来了,我不信她会和你抢。”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单凭当年的印象去揣度她,太荒唐了。”   淡锦弹了弹烟灰,别过头去拿另一根烟。   梁柏鹤无奈地又叹口气,踌躇片刻,说:“既然你不打算和她有什么……那你……你这辈子总要结婚,找个伴,你……会不会考虑……”   淡锦动作一顿。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不可以……”   梁柏鹤话才说到一半,便被突兀响起的铃声打断。   淡锦看向自己的手机,上面跳动着初秋的来电提醒。   过去的几个月里,初秋给她打过无数次这样的电话,她也像以往一样,一瞬不瞬地盯着来电显示,眼中闪烁着已经变得麻木的痛苦。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初秋用的是一个很久都不用的备用号码。   淡锦有点疑惑,手缓缓伸向手机。   “是她吗?”梁柏鹤突然问。   淡锦愣了愣,已经要碰到手机的手又缩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本质是流氓土匪一类。”from王小波《黄金时代》】   最近突然很吃祝绪丹的颜 第76章 《黄金时代》(六)   梁柏鹤也看着淡锦的手机,见她迟迟不接, 低声道:“如果你觉得在我面前不方便接, 我可以先回避。”   淡锦盯着屏幕, 眼睁睁见它活活拖过了接听时间自动挂断, “……没事,我不接。”   “逃避不是解决的办法。”梁柏鹤说完后,又有点后悔。他喜欢淡锦, 本该想着办法阻挠她和那个女孩子在一起, 可多年来的涵养和正直又叫他时时劝导着她, 引她向着正确的路走。   “我只是希望, 离她远一点,让自己的情绪不要再那么躁动。日后面对她和小浅,总不能老是那么失态。”淡锦把没抽完的烟按灭在烟灰缸,拢了拢衣领,去拿沙发扶手上搭着的大衣,“你大老远过来,我请你吃个饭吧。”   梁柏鹤忙跟着站起来, 应下。   淡锦穿上大衣,从大衣口袋里拿出口罩戴上, 顺手取了鞋柜上一本小巧的《伊索寓言》塞进大衣口袋。梁柏鹤注视着她,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身边的人会出门带一本纸质书了。   淡锦带着他去了附近的一家西餐厅, 自己随便点了些吃的就把菜单交给了梁柏鹤。等餐的时候,手机又开始亮起来电提示,只不过不再是初秋的, 而是淡浅的。   淡锦瞥了一眼,习惯性地不接。   过了一会儿,手机又亮了,这次是熊雪儿。   “还不接吗?”梁柏鹤疑惑地问。   “我不想接。”   淡锦面无表情地答,索性把手机调了静音,面朝下扣在了桌面上。   她拿出带来的书,随意翻动着,想挑选出一篇喜欢的读。可还没翻几下,就有一张纸片突然飘了出来,落在她眼前的桌子上。   有点眼熟,却想不起来这里写的是什么。淡锦拾起那纸条,一折一折地打开。   534534556712343   这是……   这是初秋藏在笔盒里的那串摩尔斯码。   可惜,后来她想了很久,还是参不破这里面隐藏的信息。再后来,发生了太多事,她完全把它忘了个干净。   “你在看什么?”梁柏鹤问。   淡锦唇角勾了勾,直接将那纸片递给了梁柏鹤,“你看看,能看懂什么吗?”   梁柏鹤接过来,“这是什么?谜语吗?”   “你就当是谜语吧。”   梁柏鹤看了好阵子,菜都上齐了,他长长地嗯一声,“……这个,会不会是要用九宫输入法打出来?”说完,他忍不住拿出自己的手机试起来,试过后,失望地叹气,“唉,不对。”   “先吃饭吧。”   “或许……是个图形,要连起来?”   “算了,别想了。”   淡锦把纸条夹回书里,梁柏鹤说的她早就试了,解不开也无所谓,那时初秋说这是圣诞礼物,或许只是节日祝词之类的。   两个人吃着饭,又聊了些近来工作上的事,有的没的都说了一说,吃着吃着天就黑了。   吃过饭,梁柏鹤看时间不早了,便将淡锦送回家去。   淡锦走时,只拿了自己的大衣和口罩,黑色的手机就那么倒扣在黑色大理石桌面,被不经意地遗忘了。   他们走了很久,服务员收拾桌面的时候才发现客人遗落的手机,忙一边喊经理,一边把手机拿起来。才一翻面,手机屏幕就自己亮了。   锁屏界面弹出了67个未接来电的提示。   新的电话又打了进来,服务员心里一喜,正想向电话那头的人打听一下失主信息,还没来得及按下接听键,手机就跳了最后一格电,自动关机了。   .   医院走廊。   熊雪儿拼了全身的力气将手里的手机往雪白的墙上砸去,发出巨大的可怖碎裂之声,她气得眼睛血红,“她有本事这辈子都别接电话!!”   淡浅缩在一旁的凳子上,眼睛明显哭过了。她看着熊雪儿,想开口又不敢开口的样子,脑中又浮现初秋被送进急救室的样子,浑身都是血,灰和血污的侵染已经让她们看不清她的五官了,脑袋了无生气地垂在担架上,脖颈是数不清的长条状切口。   江嫣然也回来了,她是唯一一个还保持着理智的人,见初秋进了急救室,第一时间去警察局调取校门口的录像查看原委。期间她也在给淡锦打电话,但和熊雪儿与淡浅一样,统统没人接。   熊雪儿虽然口口声声说着恨初秋抢走了淡浅,但听闻初秋出了事,她是反应最大的一个,之前的恩恩怨怨瞬时被抛诸脑后,暴怒的样子像要把那歹徒生吞活剥了一样。   她们这家子像是和锦江市医院结了缘,这么多年,总有人进了又出,出了又进。   初秋的伤本不该致命,可划伤她脖子的人到底年轻,手里没深没浅,还是扎破了大动脉的血管。虽然送医院比较及时,但出血量太大,人已经处于休克晚期,组织血流灌注持续减少,全身微循环功能受阻,已对体内重要器官造成了严重障碍。   医院不得不下了病危通知书。   怎么可能呢?   前一天还在电话里温糯地说着自己模拟考成绩又进步了的女孩,今天就出现在了病危通知书上。   淡浅再次拿起手机,第无数次拨起淡锦的电话,听筒里却直接传来了对方已关机的提示。   “你有没有办法找到她?”淡浅哽咽着问熊雪儿。   熊雪儿看着失魂落魄的淡浅,心里疼得喘不过气来,她沉默片刻,哑着嗓子道:“我可以找人黑她的电脑,查出她的IP地址。但这需要一些时间,我不知道初秋还能不能……”   “不论如何,先找到她。”   “……好,我去安排。”熊雪儿深深地看了一眼淡浅,犹豫了一下,随即转身离开。   她前脚才走,江嫣然就回来了。   “初秋怎么样了?还没出来?”江嫣然眉眼间是满满的担忧。   淡浅将手里的病危通知书递给江嫣然。江嫣然看了一眼,倒吸了一口气,似乎也没想到问题会这么严重,她思索了一会儿,打了几个电话,动用了入江集团的关系从最近的医院请来最有经验的老医师,又从附近的医院调拨了足够的血袋以供手术顺利进行。   淡浅一直盯着医院走廊的尽头,她总是觉得,下一秒姐姐就会出现在那里。   一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生命垂危了,她会感觉到的吧。   可是走廊尽头始终没有出现那个本该出现的身影。   熊雪儿一去不回,不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阻碍。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淡浅数不清过去了多少个小时,只瞥见外面的天都大亮了,悬着的一颗心让她整个人绷得像一张满弦的弓。第二天的中午,急救室的提示灯终于灭下去。   老医师走出来,欣慰地说病人脱离了生命危险,脖颈的动脉血管缝合也很成功。   江嫣然和淡浅松了一口气,淡浅给熊雪儿发微信告知了这个好消息,熊雪儿过了很久才回了一句:那就好。   淡浅用微信问:找到了吗?   又过了很久,熊雪儿回道:有点麻烦,你别急。   初秋被送去了住院部,淡浅也跟了过去,江嫣然说警察局那边的调查有些棘手,她还得再赶过去一趟。   淡浅一直守在初秋床边,胸腔里的心脏还紧着那口气下不来。病床上的初秋脸色惨白,嘴唇没有一点颜色,脸颊上是已经处理过的伤,一侧的手臂被打了石膏,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纱布。   淡浅熬了一晚,忍不住趴在床边睡着了。   傍晚时分,她迷糊醒来,恍惚中感觉有人在看自己,怔怔抬眼,望进一双冰冷的眼睛。   “初秋,你醒了?”淡浅惊喜地坐起身。   初秋没说话,只是没什么表情地盯着淡浅的脸,似乎在确认什么。她看了许久,终于挪开了目光,仍是一句话不答,闭上眼。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淡浅皱起眉,向前凑了凑:“哪里疼吗?怎么不说话?”   她不停地询问,却换来始终如一的沉默。   淡浅想起发现初秋时她手边的那个手机,上面只有一条通话记录,是拨给淡锦的。可是后面标红的三个字就那么生硬又冰冷地摆在她眼前。   未接通。   这孩子,那时一定很绝望吧。   “你别难过,”淡浅涩涩地开口,“我们已经在找她了。”   初秋背对着淡浅,睫毛微微颤抖着,眼睛缓缓睁开,一滴泪从眼角滑过。   她哑着嗓子开口:   “可是,我已经不想再看见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再拖几章,但是还是让她们下一章见面好啦   你们要相信,现在有多虐,后面有多甜   剧透一小句,她们还会生小宝宝的 第77章 《黄金时代》(七)   淡浅本来以为,熊雪儿可以很快地找到淡锦把她带过来, 再迟也不会拖到初秋出院, 可是等了好几天, 熊雪儿都没能找到淡锦的住处。按她的话说, 淡锦这几个月压根就没用过电脑,她们只能从她使用过的微博账号里的手机IP入手,可淡锦登陆微博时的地点很杂, 再加上熊雪儿作为艺人常常要出通告, 这一耽误又是许多天。   淡浅只能先去帮初秋办了一个月的休学, 等她渡过危险期, 把她从医院带回别墅养着。伤害她的人还没捉住,她再去上学她们也不放心,江嫣然似乎从警察那里得到了一些嫌疑人的信息,但问起来时她吞吞吐吐的,只说等淡锦回来再和她们说。   过了半个月,熊雪儿总算确认了淡锦的住所,第一时间推了通告, 带着淡浅就上门找人去。   淡锦正在洗衣服,听到房门被敲响, 想着自己没有点外卖,还以为是梁柏鹤。   她才一拉开门, 就被一张纸狠狠甩上了脸。   “你他妈还活着呢?!”   熊雪儿的架势看上去恨不得要直接给淡锦一巴掌了,淡浅忙拉住她往后拖,“雪儿, 别这样……”   淡锦接住从脸上掉下来的纸,一头雾水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你们……这是……”   “你自己看看那是什么!”熊雪儿冲她吼。   淡锦疑惑地低头。   病危通知书。   冉初秋。   她瞳孔瞬间张大,仿佛后脖颈被泼了一桶冰,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你为什么不接电话?我们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你为什么不接?!”   淡锦的目光落在病危通知书的落款时间上,恍惚意识到这是半个月前的东西,她醍醐灌顶,忙看向熊雪儿:“她怎么样了?”   熊雪儿冷笑道:“怎么样?她死了,你开心吗?”   淡锦睁大了眼睛,向后退了一小步,转而挣扎着看向淡浅,目光中满是求助,像是想要从亲妹妹这里证实什么。   淡浅躲开她的目光,沉默片刻,也道:“如果……如果她死了,你……会后悔吗?”   淡锦失了神,目光变得虚无起来。   熊雪儿继续给她伤口撒盐:“你知不知道,她倒下去之前只给你一个人打了电话,你好得很,淡锦,你真是铁了心要她死,死了还不能瞑目,是不是?”   “你说……那个电话是……”   淡锦忆起半个月前那通用备用号码拨过来的电话,还有自己差一点点就要摸到手机的指尖。   原来世界上最痛苦的不是错过,而是本可以不必错过。   她捂上了自己的胸口,表情十分痛苦,似乎已经疼得喘不过气了。   “姐,她没事,初秋她没事,”淡浅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姐姐这个样子,忙上前扶住了淡锦,“她已经好很多了,都已经出院了,现在在家里呢,你……”   “你还不回去?”熊雪儿接着冷笑,“淡锦,你怎么说也是初秋的监护人吧,你说说,这世界上哪有监护人不管,要我们一群同事跑来跑去的道理?”   淡锦抬起眼,看着淡浅,“……她……她真的没事?”   “真是真,就是……”淡浅为难地看了熊雪儿一眼,“生命危险暂时没有,可还是伤得很重,而且……她回去之后,一句话也不和我们说,整个人阴沉沉的,一天到晚躲在房间里不愿意出来,就好像……”   就好像回到了十年前,火灾后初来乍到的小初秋。   十年前,只有她能救她。   十年后,她的药依然是她。   她早该知道的,她从未痊愈。   淡浅让熊雪儿先回去,自己带着淡锦坐出租车。在出租车上,淡浅把自己请求初秋和她假装恋爱的事情和盘托出,在淡锦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仔仔细细解释了自己的本意,又恳切地道了歉。   “姐,我没想到事情会闹成现在这个样子,对不起……”淡浅忐忑地叹气,偷偷看身边的淡锦,“……不过,你是真的喜欢初秋,对吧?不然你也不会偷偷织毛衣给她了。”   “……”   淡锦苍白着脸,不发一言。她不问淡浅是怎么知道的,她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太聪明,什么都瞒不过她。   “如果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你们为什么不在一起?”   “她喜欢我?”淡锦喃喃着重复。   “她难道没有和你说过,她喜欢你?”淡浅摇头,“就算她没有说过,可是姐,除了你,有眼睛的都看得出初秋喜欢你。”   “……”淡锦抿起唇,看向窗外。   “你到底在怕什么?”   “我们……”淡锦蹙起眉。   “你们年龄差太多?你们是名义上的姐妹?”淡浅咄咄逼人道,“还是说,其实你早就接受了这些,躲开我们只是因为我和初秋在谈恋爱?现在我告诉你了,我们之间都是假的,你还怕什么?我刚刚问你,如果她真的死了你会不会后悔,你一定会后悔,不是吗?难道真的要等到一个无可挽回的境地,你才肯放下你心里的教条去面对自己的真心么?”   淡浅一连串的逼问让淡锦陷入沉默。   如果她真的死了……   难道非要等到一个人死了……   淡浅留给淡锦整理心绪的时间,再不开口。   回去的路不远也不长,到了家,家里只有梅姨在做饭。熊雪儿还有行程,一刻也不得喘息地跟着江嫣然去了机场。   淡浅告诉淡锦初秋就在自己的卧室,随即便回房了。   淡锦在一楼站了一阵子,才慢慢地走向三楼。她实在太久没见那个孩子了,既渴望看看她,又怕事情变得尴尬。她不知道见着她时该说什么,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坦白,她最不确定的一件事,就是到底要不要和她在一起。   淡锦站在初秋的卧室门口,出神地望着紧闭的门,手指蜷在身侧将裤子揪起褶。   她就那么站着,门把手就在眼前,她却连碰都不敢碰一下。   两个小时过去,她就站了两个小时。直等到梅姨做好了饭装在托盘里带上来给初秋时,她才动了动眉毛,梅姨小心地问她要不要让她帮初秋送饭,淡锦沉默着接过托盘。   看着托盘里的饭菜与药,她突觉回到了十年前来别墅的第一天。   她端着饭和药,轻轻地打开门。   落地窗的前面铺了一张地毯,地毯上放着一个简约的桌子,桌子两侧分别有个坐垫。初秋就坐在一侧的坐垫上,左边骨折的手臂被绷带吊在脖子上,褐色的卷发别在耳后,露出苍白的一片肌肤。她瘦了很多,这些日子想来也没有好好吃饭,下颌的轮廓愈发清晰,缠着纱布的脖颈边缘都能隐约看见青色的纤细血络。   她剪头发了。   真好看。   淡锦脑子里跳出的第一反应竟是这个。   初秋听到门被打开,向这边望来。   她的目光有片刻的僵硬,随后又淡淡散去,别开了头,仍是一句话不说。   淡锦来到初秋的对面坐下,将托盘放在桌子上,一盘一盘地取出菜碟,仔细安置妥帖。她能感觉到自己很紧张,摆放碗筷时手指僵得都要捏不住筷子了,她也能感觉到对面的人同样紧张,虽然那双眼并不看自己,可那低垂的睫毛显然在觳觫。   两个人谁都不说话。初秋安静地吃饭,淡锦安静地看她吃饭,看着她吃完,又把药端端正正摆过去,看着她吃药。   初秋始终不看淡锦,吃完饭和药,低头玩起了手机。   淡锦把盘子放回托盘,起身端着残羹剩汤不紧不慢地离开。走的时候,还体贴地关上了门。   初秋握着手机的手一顿,脊骨从头冷到尾,大脑一片空白。   过了一会儿,门又被打开。淡锦拿着一本书回来了,她还是坐在初秋的对面,一言不发地翻着书。   初秋暗暗舒了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   时间在一片寂静中不知不觉地走着,即使两个人面对面坐在一起,却各自干着各自的事。不知什么时候,天色暗了下来。   到了该睡觉的时候了。初秋先去浴室洗漱了一番,她一边手臂骨折着,动作并不利索,拿牙刷的时候牙刷杯子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发出一串碰撞声音。她没有立刻去捡,而是先看向了外面那个正在看书的身影,见那人仍是一动不动,眼底涌上一阵失落。   初秋整理完便躺上了床。她闭着眼,却完全没有睡意。   她听见落地窗那边的人站了起来,也去了浴室,一阵水声后,脚步声绕去门口,关了灯,随即一步一步踏过来,轻轻地上了自己的床。   柔软的床垫压上了另一个人的重量,这重量也同时压上了初秋的心头,让她紧张地快喘不过气了。   黑暗总是容易带来旖旎和暧昧。   那个人和她躺在一张被子里,离她很远,就像以前一样,感受不到对方的温度。可即使如此,单单是“淡锦主动和自己躺在了一张床上”这个意识,就让她心动不已。   她面对淡锦,永远都是这么没出息。明明上一秒,清晰的理智还在对自己谆谆教导:淡锦是个不接人电话的讨厌鬼,你应该生她一辈子的气。   她正脑海一片乱时,身旁的被子忽然动了动。   有什么东西,悄悄地探了过来。   初秋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右手上触到了一点冰凉的温度。她还在发愣时,自己的手便被另一只骨骼分明的手温柔地握住。   那手握在了她的虎口处,四根细细的指头搭在她的掌心,大拇指压在她食指的第二个骨节上,见她并没有反抗,便开始携了更深的力度,将她的手完全裹进自己的手掌之中。   她的体温,她的皮肤,她的指甲,像一汪泉水般包裹住了她。   初秋觉得自己快要忘记呼吸了。   她的手在淡锦的手里。   狂跳不止的心。   这个第一次主动捉她手的人,接下来要说什么?要做什么?   她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惴惴不安地等待。   时间一点点过去。   身旁那个人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也没有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意思,她的呼吸渐渐变得缓慢,由之前三秒一个吐息,变为五秒一个吐息。   初秋轻轻地转过头,眼底蕴着一点泪,看着身边已经陷入熟睡的女人。   这个人总是这么隐忍而克制,酝酿了一整天,做的最出格的举动,竟然只不过是握住了自己的手。   她慢慢地合拢五指,回握住淡锦的手,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俩闷骚就是这样 第78章 《黄金时代》(八)   初秋这一觉睡得不怎么安稳,半夜里醒来了两次, 每次一头汗地惊醒, 都要第一时间确认自己的右手是不是还握着淡锦。好在, 那人一直都没有离开。   清晨的阳光透进来, 迷迷糊糊中,她的心开始狂躁地加速。又是猛地一醒,她蓦地睁眼, 右手瞬时收紧。   掌心里仍是那只清瘦的手。   淡锦面朝自己这边躺着, 她已经醒了, 一双柔软晕水的眼看着自己, 眼底映着窗外的阳光,温暖又和煦。   初秋忙收回目光,淡锦的眼神太不真实了,不真实到她完全不敢再多看一秒。她腾地挣脱淡锦的执握,匆匆缩回自己的手,不愿意这么早就缴械投降。   淡锦还是不说话,等得一会儿, 默默起床下楼。梅姨还没来,她就自己从冰箱拿了些食材去厨房做了, 装好盘端上去。   初秋也起了床,像昨天一样坐在落地窗前面的地毯上, 见淡锦回来,她只是看着她,像公猫看母猫一样看她。野性, 占有,欲念,矫饰。   淡锦低头切着盘子里的面包,小口小口地吃,一边吃还要一边翻阅手边的书,看到喜欢的地方时,连咀嚼也会忘。   初秋吃到嘴里的面包都不香了,她开始嫉妒起她手里的书。   这到底是一个怎样没心没肺的女人。   吃着吃着,淡锦的手机突然响了。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接通了放在耳边。初秋注意到她拿的是一部新手机。   “嗯……”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几句话,淡锦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初秋观察着她的表情。   那人又说了几句,淡锦的眉头皱起来,压低了声音回道:“我马上过去。”   话落,她立马放下吃了一半的早餐和书,利落地站起身往门口走去。   初秋脑中嗡嗡作响,她死死地捏住手里的叉子,整个人绷得又直又紧,口中发出了这辈子都没发出过冰冷生硬的语调:   “你走了,就再也不要回来!”   淡锦的身影顿住。她回过头来看向初秋,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在门口站了两分钟,她终于放弃了要出门的想法,温顺地走回初秋的身边。   “对不起。”淡锦垂着头轻声说。   初秋将手里的叉子狠狠摔回盘子,眼中含恨:“原来你还愿意和我说话?”   淡锦不和她说话还好,一和她说话,心里的委屈就像翻了天一样肆虐起来。   “我只是……”淡锦眼底有些发红,“……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解释的吗?”初秋放在桌上的手握成拳,紧到微微颤抖,“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给你发过多少条微信,打过多少个电话……四个月了,一点点回应都没有,如果……如果我没有发生这些事,你是不是……”她顿了顿,声音里有了哽咽,“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要理我了?”   淡锦别过头去,眼角湿润。   “是。”   她竟然做了肯定的回答。   初秋含着泪笑了:“原来是这样……原来只是在可怜我……”   “不是可怜你。初秋,我离开你和回来找你,都只有一个原因。”淡锦缩紧手指,咬着牙,强迫自己说出来,“我……”   她的身体在颤抖。   “我……我……”   初秋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心跳开始加快。   她似乎能预感到她要说什么。   淡锦回视过来,眼中是难掩的痛苦。   “说啊。”初秋的语调像是要哭了。   “……对不起,再给我点时间。”   再慢一点,慢一点。   初秋的目光变得愤怒,她不由分说地一把抓住淡锦的手,在淡锦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狠狠咬上她白皙的小臂。   她咬得很重,虎牙深深抵上了臂骨,似乎要把那一块肉咬下来了。她想,起码要咬出点血,给这傻女人一点惩戒。   可她还是在咬破皮肤的边缘时刻停了下来,唇齿离开时,只留下一个红肿的牙印。   她拿她有什么办法呢?就连咬她,也舍不得咬破。   不过好在,她明白了心里一直想印证的事情。一个人喜不喜欢她,她其实是可以感受到的,虽然那个人还没有完全迈过这条坎,但是她知道她不是在一厢情愿,她竟也喜欢她,这么一个薄情寡性、利益至上的人对她倾了心,这已经是她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了。   淡锦看着自己的小臂,指尖抚了抚那里的牙印,才慢吞吞地说了句:“好痛。”   初秋气笑了:“你的反射神经在南半球吧?”   “嗯……”淡锦不置可否。   “哼,”初秋冷笑一声,“我咬了你,可不代表我不生你的气了。”   淡锦又低了低头:“对不起。”   “你刚刚不是要出门吗?”初秋唇角放平,挪开目光,“你去吧,我不想耽搁你。”   淡锦观察着她的表情,喃喃道:“你应该……不是在说反话吧?”   “我没有说反话。”初秋单手拎起一旁的书包,从里面拿出文具袋和课本,声调已经恢复了正常,“我要写作业了,你要去的话快走吧。”   她那么那么爱淡锦,爱到哪怕自己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渴望她留下来,却还在担心会耽误她的急事,心甘情愿地为她的离开奉上一个借口。   淡锦点点头:“好。”   等她走到门边,初秋又开口:“记得看手机。不要再不接我的电话了。”   淡锦回过头来,温柔地答应:“好。”   初秋总是这么容易原谅她。就像当初,她丢她一个人在九寨沟的游乐园、默许老于把她送去孤儿院一样,明明自己确实很过分,可只要她放低一点点姿态,初秋就没有底线地宽恕了她。   她这一生自私寡情,何德何能,遇见了这般毫无保留爱她的一个人。   所以,作为报答,她也必须毫无保留地爱她。   哪怕是身败名裂。   淡锦走到一楼大门时,目光已然冷得像冰。江嫣然赶完昨天的通告,连夜赶回锦江,刚刚的电话就是她在和淡锦说,找到了伤害初秋的那个凶手。   江嫣然站在院子里等她,见淡锦出来,引她上了车,一边启动车子一边将自己手机里的一段录像打开,递给副驾驶座的淡锦。   距离出事的胡同口不远有一家小便利店,店主恰好在门口挂了个监控摄像头,江嫣然花了点功夫才搞到这段录像。他们虐打初秋的过程实在触目惊心,江嫣然犹豫过到底要不要给淡锦看,她怕她承受不住,可是……不给她看事情也不会得到解决。   淡锦沉默着低头看录像,看着看着,她腮部的骨骼明显绷紧了,握着手机的手指紧到发白。   “如果是别人,我早就报警了。可这是你的弟弟,我想还是等你回来给你看过再说。”江嫣然抿了抿唇,“还有就是……初秋始终坚持不让我报警,我不知道该不该把这段录像给警察。”   淡锦低声问:“她为什么不让你报警?”   江嫣然叹了口气:“那毕竟是你的弟弟,她怕这件事闹大了,影响你的事业。”   淡锦缓缓呼出一口气,气息都是颤抖的。   “……那就依她,不报警。”淡锦按灭了手机屏幕,还给江嫣然,“这件事,我本来也不打算通过报警解决。”   “你想怎么样?”   “我雇了几个人,”淡锦面无表情,“麻烦江队,带我去接一下他们。看来有些道理,我得亲自登门与我那父亲和弟弟说一说了。”   江嫣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们开车去约好的地点载上几个健壮的打手,一路直奔淡展锋的家。   淡展锋还不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见是淡锦来了,还以为她是过来送钱的,乐呵呵开了门。门一开,一个打手便眼疾手快地一脚踹开大门,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抢在前头冲进屋,一间房一间房地打开找淡小军。   “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淡展锋被吓得面色蜡黄。   淡锦和江嫣然走了进来,关上了门,找了沙发坐下。   不一会儿,一个大哥就从里间卧室里将淡小军拎了出来。淡小军拼命挣扎,一边对那一米九的壮汉做无谓的拳打脚踢,一边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   “小锦,你这是做什么?”淡展锋责问道。   淡锦没搭理淡展锋,只朝淡小军扬了扬下巴,“给我打。”   “什……”淡展锋愣住。   几个大汉围上去,抡圆了膀子你一拳我一脚地开始暴打淡小军,淡小军连骂都骂不出来,一张嘴就被打掉了两颗牙。   “打断一条胳膊,我给十万。”淡锦勾了勾唇角,“打死了,一分钱没有。懂吗?”   “我靠……你他妈……”淡小军吐出一口血,像小鸡仔一样被高高拎起,周围一圈打手拿他当沙袋一样尽情地狂揍,揍得他生不如死,却又不至于死。   淡展锋咆哮着,疯狂地想冲上前去,却被另一个打手牢牢束缚住。他急红了眼,冲淡锦骂:“你个疯婆娘,那是你弟弟!他都还没成年,你在对你亲弟弟做什么!!”   “我亲弟弟打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对方也是未成年呢。”淡锦冷笑一声。   淡展锋知道淡小军打了冉初秋,他更愤怒:“那个女的和你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小军是你的亲弟弟啊,那是我们淡家的独苗啊!你怎么能为了一个外人这么对你弟弟!你他妈的、你他妈究竟还是不是人?!”   淡锦转过头看向淡展锋,语气里是满满的嘲讽:“原来你一直把我当成一个人。”   “你!你!”淡展锋气得直哆嗦,“我明天……我明天就去找电视台,我要曝光你!你……你你你,竟然这么让人打你弟弟,你这疯子!!”   “你随便曝光。我倒要看看,哪个媒体敢站在云舟娱乐的对立面。”   淡展锋看向淡锦身边的江嫣然,一瞬之间坠入绝望,他虽然不在娱乐圈,但他也明白,如今的云舟娱乐可谓只手遮天,再加上背面还有入江集团撑腰,就算有媒体敢接,她们也有的是办法用钱砸到对方开不了口。云舟娱乐已经有了一套成熟的运营手段,如果他孤注一掷地在微博上直接发布,云舟也有足够的营销能力颠倒黑白。   “淡展锋,”淡锦看向已经被打得满脸是血的淡小军,语气平淡,“这么多年,我给了你们房子,给了你们花不完的钱,不过是念在我妈的份上。看来,是我给得太多,让你们摆不清自己的位置了。”   淡展锋张大了嘴,惊诧地看着淡锦。   “你得明白,我既然可以给你们这一切,自然也可以随时收回。”淡锦看向淡展锋,笑得有点残酷,“以往你们再过分,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与你们计较。但是这一次,你们真的让我很生气,非常生气。我一直都不是什么善良的大好人,你们让我生气,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她顿了顿,冷笑出声,“你的银行卡我已经全部冻结,这套房子也给了中介,相信以我挂出去的价格,很快就有新的主人了。至于我妈,我会把她送出国,你有本事就出国去找,等你绕全球一周,找到她了再来威胁我也不迟。”   淡展锋无力地瘫坐在了地上,连淡小军也顾不得看了。   淡锦抬手,示意打手们停手。她站起身,走到淡小军面前,看着鼻青脸肿口鼻是血的淡小军,蹲了下去,冷冷地问:   “我的镯子呢?”   淡小军奄奄一息地抬起头,勉强睁着青肿的眼,模糊答:“我……我就是不说,你……你……又能怎么样?”   淡锦看着他,惋惜地摇头:“你实在不该这么挑衅我。”   她慢慢地从兜里掏出一把手工刀,将刀尖推上去,抵在淡小军的脖子上,以极其磨人的速度划下长而浅的一道。   “唔……”淡小军的面色变得痛苦,痛苦又恐惧。   “你最好晚一点说,这样我就可以……”淡锦含着笑看他,那双泛着杀意的眼让人心惊肉跳、不寒而栗,“……多划几刀了。”   “我我我说,我说我说!”   江嫣然看着已经失控的淡锦,她不想看着她走向错误的路,上前握住她的手,低声警告她:“小锦,找到镯子就算了,咱们走吧。”   淡锦看了江嫣然一眼,眼底的情绪渐渐趋于平缓。   淡小军说是要卖掉那镯子,却也知道那个东西很重要,且价值不菲,一直找不到出价合适的买家,便把它藏在了床底。   淡锦找到镯子后,让人把淡展锋和淡小军打晕,蒙上眼睛找车送到了郊区。紧接着就叫了锁匠来换了大门的锁,屋子里除了家具,其他东西打包扔了垃圾场。   江嫣然忍不住暗叹,淡锦真的把事做得太绝了。   淡锦一直都是个平和淡然的人,笑也是淡淡的,愁也是淡淡的,想不到她真正生气时,竟是这般容易走极端。她的恨是极端的,她的爱也必定是极端的,江嫣然想象不到淡锦真正去爱一个人时会是怎样的至死方休。   锁匠换锁时,淡锦抱着胳膊站在一边,脸上是冰冷的木然。   忽然,她的手机响了。   淡锦马上站直了身体,掏出手机,看清来电人后,接通了电话放在耳边,轻轻地“喂?”了一声。   江嫣然看着她的眼睛,仿佛亲眼目睹了冰雪消融的过程。冷冽的冰面陡然破出裂纹,裂纹愈来愈深,分裂成浮在水面的冰块,冰下的溪水小心翼翼地随波流动,卷起隐忍的温柔与盎然的希冀。   弥漫了三十年的海雾,终于要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只是看着他。像公猫看母猫一样看他。”from王小波《黄金时代》】   在攻和受边缘疯狂来回试探的淡锦 第79章 《无声的中国》   淡锦走后,初秋强迫自己写了会儿作业, 可怎么写怎么难受。她才走几个小时, 自己就想她想得不行, 虽然她们还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 可是昨晚淡锦主动握了她的手,早起的对话也给她们的关系染上了暧昧的颜色。她莫名沉溺在了一种在谈恋爱的错觉中。   她才十七岁,没有谈过恋爱, 她不知道谈恋爱是什么感觉。她只知道, 自己的心跳好像一直都没有慢下来, 那么慌乱、期待、窃喜地跳着, 全部的身心都在满足地战栗。   淡锦是喜欢她的,那个仿佛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喜欢这种情绪的冷漠女人,她是喜欢自己的。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她们会有很多很多种可能,不论未来的路延向何方,她都会是陪在淡锦身边唯一的那个人。   握着笔的手都在兴奋地颤抖。   卧室的门突然被打开。   初秋忙扭过头去看。进来的人披着长长的黑色卷发,肌肤润白似玉, 很像她,但不是她。   在医院醒来的时候, 她也曾有一瞬将她错认成她。   “怎么,看见是我, 很失望?”淡浅微微笑着,不紧不慢地走进来,左右打量了一圈, 尤其多看了两眼床铺,若有所思地坐在了初秋对面。   “你、你在看什么?”初秋注意到她在看自己的床,耳根子一下就红了。   “昨晚姐姐不是睡在这里了么。”淡浅略有失望地摇摇头,“看来,貌似没有太大的进展。”   初秋秒懂了她的言下之意,耳朵更红了:“小浅姐姐,你别……”   “哦哟,都叫回小浅姐姐了,”淡浅唉声叹气,“唉,小浅姐姐可真伤心啊。”   “你——”   淡浅看着满脸涨红的初秋,笑出声:“噗,你脸皮也太薄了。姐姐是个死闷骚,你又是个薄脸皮,难怪你们孤女寡女共处一室,还什么都没发生。”   “发生了的。”初秋一脸认真。   “发生什么了?”淡浅好奇地睁大眼睛。   “拉手了。”初秋认真得像是路边的贴膜小哥。   淡浅脸上的表情简直不知是该笑还是该笑了。   初秋懊恼地别过头去:“你在嘲笑我!”   “我不是笑你,我是笑咱们亲爱的姐姐。”淡浅笑着摇头,“你还小,不知道该怎么谈恋爱是正常的。可是姐姐都三十了,她明明知道该怎么做的呀,亏她忍得住。”   初秋看着笑得像狐狸一样的淡浅,心念一动,突觉不对,“我……我怎么觉得……怎么好像什么都在你的预料里一样?”   淡浅的笑慢慢消失,面色平静,忽又一笑:“你说得对,都在我的预料里。”   “什……”   “告诉你也无所谓。”淡浅仰了仰下巴,看向窗外,“很早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喜欢姐姐,我也知道,你是最适合姐姐的人,所以我想撮合你们。我让你和我假装恋爱,说是为了骗雪儿,其实主要还是为了你。当然骗雪儿也是一个目的,不过我明白,这场戏太假了,只能骗骗脑子混乱的姐姐,却骗不了她。”   “初秋,你有没有听说过鲁迅先生的一段话?”淡浅转过头来,深邃的目光望着初秋,“中国人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回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初秋没听懂:“什么意思?”   “如果你和姐姐像之前那样发展,姐姐一定会纠结于你们之间的年龄差和姐妹身份问题,这两个坎对于她来说很难过得去,因为她读了太多书,心里有一套自己的礼法规章,你们或许拖上三年五年也不会有什么进展。可是我和你谈起了恋爱,对于姐姐来说,首要的矛盾就越过了年龄和辈分,变成了‘我不能抢我妹妹的女朋友’,起先两个问题会被她不知不觉调和掉。她会很快地认清自己的心,把这个矛盾推上内心的顶点。然后,我再告诉她,我和你之间是假的,她一定会觉得最重要的那个问题已经被解决了,她可以顺理成章地接受与你在一起这件事,之前那两个问题呢?恐怕早就不知道被抛到哪个角落去了。”   “可是后来姐姐躲了起来,谁也找不到她。我就得想想别的法子。之前去给你送冬装,从宿管阿姨那里知道,姐姐一直有来看你,但就是不肯露面,我得给她一个充分的借口让她露面。那段时间淡小军总是找我,说姐姐忘了给他们打钱,逼问我姐姐的下落。于是,我告诉他——”   淡浅眼底有光斑跃动。   “去找冉初秋,她知道淡锦在哪里。”   初秋呼吸一滞。   “是我把他引向你的。”淡浅勾起唇,“我甚至预料到了他会对你动手。我想要的就是这个结果,我要你受伤,而且必须是重伤。只有这样,才能逼姐姐正视她的感情,让她明白,生死面前,一切都是小事。”   “所以,上一次去探望淡小军的时候,我在送给他的文具里,放了一把手工刀。”   初秋感觉自己胳膊上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我当然也怕你出事,所以淡小军去找你那天,我一直跟在他后面。在他离开后,第一时间叫救护车,把你送去急救室。我唯一漏算的,就是他真的划破了你的大动脉,哪怕我打120打得那么及时,你到医院的时候也到了休克晚期。”淡浅叹了气,“很冒险,我知道,我在拿你的生命打赌,如果你真的死了,我永远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但我不后悔。因为我让你赢了。”   淡浅满意地笑了,“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吗?想要得到一些东西,就必须得承担一点风险。我们都在打同一个赌,我只希望,赢的那个人……是你。”   初秋瞠目结舌地看着淡浅。   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   明明自己被算计得那么深,一条命险些都搭了进去,可她居然完全不想责怪淡浅,甚至还有一种想要赞叹的冲动。   这个人,真是聪明到让人恐惧。   淡浅很聪明,她一直都知道,可是她没有想到过她会是这般不择手段的聪明。她透彻地了解人性的软肋和漏洞,并善于让它们为自己所用,达到她最终的目的。   “很精彩吧?”淡浅支起下巴,歪头看着初秋,“虽然精彩,但也不要讲给姐姐听,好么?”   “我、我懂。”初秋艰难地点头。   “还有……对不起,”淡浅垂下眸子,“你的伤,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让你受苦了。”   “……你都是为了我们,我不怪你。”   淡浅笑了笑,对初秋的回答似在意料之中,她侧过身子斜靠在窗边,“现在一切都好起来了,我总算可以少一点负罪感了。”   其实淡浅和淡锦还是很像的。某种方面来说,她们都非比寻常的冷漠。   “那……你和雪儿姐怎么样了?”初秋转而问道。   淡浅的表情明显愣了一秒,她把胳膊抵在桌沿,手指支着下颌,自嘲地笑笑:“她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我无法用策略应对的人。”   初秋还想问点什么,又觉得不该再问下去了。   “其实,我不做这些事,你们过几年或许也会在一起。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做吗?”   “为什么?”   “我怕我等不到……等不到那个时候了。”淡浅笑得很苦,“我希望有生之年,亲眼看见她找到可以白头到老的那个人。我希望……我走的时候,能安安心心地闭上眼睛。”   鼻子好酸。   “初秋,”淡浅眼底有情绪在变化,“我相信你,所以把姐姐托付给你。她对我的抚养之恩,我这一辈子都还不完,如果我没有办法陪她走下去,你要替我照顾好她。”   初秋眼角湿润了。   “我会的。”   她承诺道。   淡浅看着她,深深地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中国人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回来调和,愿意开窗了。”from鲁迅《无声的中国》】   我还是闭麦吧 第80章 《我是猫》(上)   淡浅的瞳孔中有着难掩的悲恸,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忙别过头去, 笑了笑:“好了, 煽情也煽够了, 我可不是来惹你哭的。”   初秋揉了揉眼角,轻声说:“不管怎么说,小浅姐姐, 我和她……都得谢谢你。”   淡浅勾起唇摇摇头, 随意地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 喃喃道:“看时间也差不多了, 姐姐现在应该已经办完了事情。你给她打个电话,让她请咱们出去下馆子。”   “你知道她去做什么事了?她告诉你了?”初秋撇撇嘴,“她都没有告诉我。”   “她也没有告诉我,但是不难猜。”淡浅扭头,朝远处正在猫爬架上打哈欠的鸡腿招招手,“咱们晚上去吃海底捞怎么样?十点之后去,我有大学生折扣。”   “好啊。”   淡浅已经把想说的都说完了, 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也只能徒增伤感。既然她想结束这场对话,初秋当然依她换了话题。   正好也很久没吃火锅了, 她很想念那里的猪肚乌鸡锅。   初秋拿起手机,拨通了淡锦的电话。   电话接通后才“嘟”了一声, 就被迅速地接起,快到初秋都没反应过来,听筒里就传来了一声温柔的“喂?”   “你……你那边结束了么?”   鸡腿屁颠颠地跑过来, 用毛茸茸的额头去蹭初秋的大腿。   “差不多了。”淡锦的声音顿了顿,变轻了一点,“你是不是想见我?我马上就回去。”   “不用那么急,”虽然淡锦的语气平淡到听不出什么宠溺,但初秋还是忍不住咧起嘴笑,“我就是问问,你今晚有时间么?可不可以带我和小浅姐姐去吃火锅啊?”   “可以。”   那边传来一阵窸窣之声,好像拿手机的人已经在走的路上了。   温和的声音继续传来:“我一会儿会路过地铁口,你要不要吃那里的板栗饼?”   不知道为什么,“板栗饼”这三个字从淡锦口中吐出,就像一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破天荒地说道起柴米油盐一样。   “要吃,”初秋眼珠转了转,“旁边那个甜品店的蛋挞也称一斤吧,还有巧克力脆皮泡芙,要五个。我记得是不是还有个鸭脖店,要十块钱的豆腐皮和海带结,再要……”   她忽然顿住,眼睛连眨几下,“我……我不该和你说这么多话的,我好像还在生你的气。”   “……哦。”那边的人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哦?   哦?!   初秋本来并没有生气,这下确实生气了。   淡锦又道:“如果你不想和我说话,那我先挂了。”   初秋都要气笑了:“你挂,那你挂。”   “嗯。”   那人应了一声,一秒过后,手机里传来电话被挂断的提示音。   她居然真的挂了?!!   初秋不可置信地看着手机,目瞪口呆。   淡浅叹了口气:“你体谅体谅她吧,她一把年纪,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或许,她只是想千方百计地顺从你罢了。”   “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于是就变成了一个傻子?”初秋哭笑不得,照这么说,她连生气都没理由生了,毕竟淡锦那祖宗再犯傻,不也都是因为喜欢她。   “你都说她是傻子了,还和傻子较什么劲呢。”淡浅耸耸肩。   初秋无话可说。   过了快一个小时,淡锦和江嫣然都回来了,连同初秋和淡浅,刚好四个人一起去吃海底捞。四人约好一个小时后出发,江嫣然和淡浅都先回卧室换衣服化妆了。   淡锦留在初秋的房间,将手里拎着的大包小包的板栗饼和甜点鸭脖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她跪坐在桌边,细心地一盒一盒地从塑料袋里拿出来摆在初秋跟前。   因为是在暖气充足的室内,淡锦只穿着一件衬衫,衬衫袖子挽起几折,露出小臂上已经青紫的牙印。   初秋盯着那里,心里忽然生出一个想法,她想握起淡锦纤细的手臂,轻轻地亲一亲被自己咬青的地方,然后愧疚地道歉,说:对不起,很痛吧?   她回过神来,脸颊发烫。她清楚地知道这只是想想而已,她不会将这种没大没小没羞没臊的事付诸实践。   “少吃一点,不然一会儿火锅吃不下。”淡锦轻声道。   “啊?……啊。”初秋愣愣地点点头,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又快了起来。   “板栗饼要拿在手里吃,去洗个手吧?”淡锦体贴地问。   “……嗯。”   初秋觉得自己除了点头,什么也不知道了。淡锦离她好近,就坐在她的右边,古雅的香气,温热的吐息,一切的细节都在告诉自己,这个曾经遥远如神明的人此刻就真真切切地待在自己身边,覆手可得。   她偷偷地看着那轮廓完美的侧脸,心愈发跳得猛烈。   淡锦跟着她一起进了厕所。她骨折的左手还吊在脖子上,淡锦很自然地捉过她的右手,打开水龙头,先将自己的手放在水龙头下面调试水温。水流涔涔地淌过那只修长清瘦的手,流进瓷白的洗手池,似乎也流进了初秋的心底。   说这人傻吧,可她好像又无比聪明,聪明到知晓怎么用举手投足间的不经意的细节撩拨自己的心。   “怎么了?”淡锦注意到初秋在走神。   初秋忙摇头:“没、没什么。”   “如果是身体不舒服,及时告诉我。”淡锦拉过初秋的手,在水龙头下面细细地冲着,声音转低,“……对不起,如果不是我没接你的电话,或许你也不至于……”   初秋低了低头,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轻轻地摇头:“我不怪你。”   淡锦顿了顿,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还是什么都没说,嘴一闭陷入了沉默。她挤了一点洗手液,两只手小心地捏住初秋的右手,轻柔地为她打出白色的泡泡。蓬松的泡泡与淡锦细腻的皮肤混在一起,带给初秋意料之外的触感,骚得她心里痒痒的。   冲掉泡泡,淡锦又拿了条毛巾帮她擦手,她擦得很仔细,每一根手指都用柔软的毛巾裹住蹭了蹭,就连掌纹里藏匿起来的细小水渍,也被一点一点擦干净了。   她真的好温柔。   十年如一日的温柔。   洗好了之后,淡锦就放开了初秋的手,保持着合度而礼貌的距离。初秋知道,淡锦本来就是个克制的人,就连拉个手也要克制的人,所以即使有点失落,但还是没有再提任何要求。   回到桌边,初秋吃了一些板栗饼和蛋挞。淡锦回房去拿大衣和墨镜帽子。   还没吃多久,就到了约定的时间。江嫣然已经把车开到了楼下,几个人穿好大衣,陆续下了楼。   走到车旁边,淡浅抢先一步坐在了副驾,留淡锦和初秋两个人坐在后排。   初秋看着淡浅深藏功与名的背影,默默感慨道,这人为了撮合她俩可真是呕心沥血啊。   可即使她与淡锦在同一排,淡锦还是离她远远地坐着,碍于江嫣然在,初秋也不好意思主动去靠近她。   她们住在郊区,去往海底捞的路有点长。淡浅提议打个斗地主消磨时间,除了江嫣然在开车玩不了,她们正好三个人。于是淡浅用微信小程序的斗地主建了个房间,把淡锦和初秋拉了进去。   “我先声明,我绝对不抢地主。”淡浅转过来狡黠一笑,“你俩坐在一起,都能看见对方的牌,我做地主太吃亏了。”   “都可以。”淡锦对此持无所谓态度。   一轮牌发下来,淡锦看过手里的牌后,小声问身边的小孩:“你要抢地主吗?”   初秋思考了一下,“要抢。”   于是初秋做了这一轮的地主。她先出了一对4,淡浅接着出了一对7。   出牌指示指到淡锦时。   “王炸!!”   系统欢乐又骚气的提示音激动地喊。   她,居然,直接,扔了,王炸。   淡浅僵硬地笑。   她就没见过这么辣鸡的放水。   初秋尴尬地抽了抽嘴角,“这……王炸下得是不是有点早……”   淡浅道:“姐,你这农民是想翻身做地主老婆啊?能不能考虑一下我这农民同胞的感受?”   淡浅的话太露骨,简直就等于戳着淡锦的脊梁骨说她和初秋的不正当关系了。淡锦却只是若无其事地说:“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这就是我打牌的路数。”   好吧。   淡浅无言以对。   她们继续打下去。   可越玩,淡浅越发现,她这姐姐的“路数”真可以用“诡异”二字形容。   别人出牌都是从小到大出,她却是从大到小出。一开局就扔炸弹,扔完开始下对2,有顺子不出硬要拆成单张,连三带二这种牌都要拆成一张一张出,每一局到最后,她手里都会剩一堆杂七杂八的单张小牌。   淡浅发现了,不论是淡锦做地主,还是初秋做地主,她这好姐姐都是这顿骚操作,没别的,就是一门心思想输。   淡浅皮笑肉不笑。   “不玩了。”   淡浅手机一关,闭上眼睡觉。   虽然是她撮合的,但是这狗粮她表示拒绝。   “你还想玩吗?”淡锦轻声问初秋。   初秋玩得非常开心,使劲点头。   “那我们匹配别的路人玩。”   “好啊!”   前排睡觉的淡浅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不知道哪个倒霉路人会遇上这二位祖宗,真是前辈子缺德,这辈子如此命苦。   作者有话要说:  淡锦的花式宠   哎哟这么又闷骚又温柔的人谁能不爱呢 第81章 《我是猫》(下)   伴随着一路“王炸”的欢快系统提示音,车子终于抵达了离南郊最近的一个万达。虽然淡浅在别墅的时候就已经在app里排了号, 可是正值八点高峰期, 她们到那里时门口的队都排得绕了两拐, 就算这里有两位大明星, 也得低调地乖乖排队。   服务员拿来了五子棋,淡锦和江嫣然面对面坐着下了起来,淡浅专注地看着棋局, 右手漫不经心地帮初秋举着一袋拆开了的锅巴, 初秋一边嘎巴嘎巴地啃锅巴一边跟着淡浅一块儿看。   五子棋本是一种比较简单的游戏, 可遇上了两个会玩的人, 这就变得有意思多了。下棋的两个人有来有往,不到十分钟棋盘就满了一半,硬是叫她们下出了围棋一般的厮杀博弈感。淡锦落子很快,她总是能第一时间识破江嫣然的布局套路,江嫣然下得比较温吞,可总能在淡锦快要得逞的时候不痛不痒地堵那么一下,二人打得难分伯仲。   路人只看到戴着荷叶帽和大墨镜的两个人正儿八经、一脸严肃地坐在角落里对弈, 大晚上室内的墨镜让她们看起来像二位盲人高手。   “小锦,你让让我吧。”江嫣然似笑非笑地托着腮。   淡锦面无表情地看着棋盘, “不想让。”   初秋小声问淡浅:“谁快赢了啊?”   “快和棋了。”淡浅啧啧着看向那张几乎下满了的棋盘。   “不会和棋,”淡锦突然开口, 看向初秋,“是我要赢了。”   “胡说,”江嫣然笑着摇头, “明明是我要赢了。”   “那你为什么叫我让你?”   “我只是给你个台阶下。”   “呵。”   “呵。”   淡浅一脸黑线。   这俩半截身子埋入土的老女人,心理年龄到底几岁?   服务员很及时地走了过来,点头哈腰地笑着:“您好,大桌有位子了,这边请这边请。”   “太好了,快走快走。”淡浅高兴地拉起初秋。   “下完再说。”淡锦纹丝不动地坐在原位。   “必须下完。”江嫣然不甘示弱。   “我说,咱们来这儿不是为了吃火锅的吗?”淡浅哭笑不得,“合着您二位大老远开车跑到这里,就是为了下棋?”   “你们先进去点菜,我们下完了就进去找你们。”淡锦头也不抬地摆了摆手。   “……行吧。”   淡浅叹口气,带着初秋先进去找座了。她原本打算四个人吃一会儿,她就带着江嫣然找个借口先走,让姐姐和初秋过过二人世界,没成想她那亲爱的姐姐千里迢迢跑过来,一门心思只想着蹲门口和江嫣然下棋了。   而初秋似乎也很放心地把淡锦留在那儿下棋,坐下以后拿起点单机子兴致勃勃地开始挑选锅底,问她要两宫格一半牛油一半猪肚乌鸡如何。   这都是什么人?   “你看着点吧。”淡浅支着下巴再次叹气。   初秋把锅底先下单,又挑了一些爱吃的菜,尤其是每次必点的猪脑,淡浅也点了几个菜。过了一会儿,锅底端上来,两个人一边涮着菜一边等外面两个人下完。   初秋捧着猪肚乌鸡汤,笑眯眯地一勺一勺往嘴里送,喝得开心极了。服务员小哥帮她用网兜下了猪脑,和她叮嘱煮十五分钟,她忙不迭地点头,和小哥说再帮忙乘一碗黄桃。   “她们怎么还不进来……”淡浅看了一眼时间,都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她让初秋先吃,自己出去看看。   一出门,便见那俩人如半小时之前一样,一动也没动。   淡浅过去一看,已经开了一盘新局,无奈地笑:“你们怎么又开了新的?不吃饭了?”   淡锦抚着下巴,一瞬不瞬地盯着棋盘:“刚刚没发挥好,重来一局。”   “你输了?”淡浅幸灾乐祸问。   “和棋了。”淡锦摇头。   “和棋不是挺好的吗?干嘛非得分个胜负出来,咱们是来吃火锅的,又不是……”淡浅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劝了,又道,“初秋可还在里面呢。”   “嗯。”淡锦目不斜视,语气平淡,“让她少吃点辣。”   少,吃,点,辣。   好吧。   她还能说啥?   淡浅彻底放弃了,乖乖回去,一心一意吃自己的饭。   于是,她和初秋在里面吃了两个小时的肉,淡锦和江嫣然在外面下了两个小时的棋。   “欢迎下次光临!”   走的时候,服务员小哥笑嘻嘻地递上了牙签和薄荷糖。   淡锦迈进海底捞的门,花了一分钟结了账,一口没吃就出来了。   江嫣然耸肩:“这不能怪我,我们总是和棋,我也说了,要不就不下了,先吃饭。小锦就是不让,我也没办法。”   “那姐姐赢了么?”   “赢了啊,”江嫣然颇为无奈,“没赢的话你看她肯走吗?”   淡浅没有感情地勾起唇尬笑。   两个小时的饭局,淡锦和初秋全程零交流。淡浅开始怀疑自己今天折腾来折腾去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淡浅和江嫣然去地下车库开车,淡锦和初秋到万达的大门口等她们。   初秋撑着吃得圆圆的肚皮,看着一旁沉默的淡锦,试探着开口:“你饿不饿?什么都没吃,要不一会儿回去点个外卖什么的。”   淡锦原本脸上没什么表情,听到初秋和她说话,她便面向初秋浅浅一笑:“不饿。你吃饱了吗?”   “饱了。”初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你们今天下了好久,一定下得很过瘾吧。”   “嗯。”   淡锦点点头。   过了一小会儿,她又道:“我赢了。”   初秋反应了一下:“下棋吗?”   “嗯。”淡锦抿了抿唇,目光瞥向别处,声音转轻,“我说过我会赢的。”   初秋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下棋一直都是别墅里最厉害的。”   淡锦转过头来,对上初秋的目光,唇边是带着一点点得意的笑:   “没错。”   初秋笑得垂下了眼。   得意洋洋的淡锦看起来怎么这么可爱啊。   车子上来了。副驾驶座的淡浅隔着车窗玻璃朝她们招手,初秋走在前面,向着停靠在路边的汽车走去。   淡锦跟在她后面,本来离她有好几步的距离,忽然加紧了脚步靠近她,柔和的声音乘着风吹到了前面那人的耳畔:   “大家都是这样的吧?”   初秋脚步一顿,回过头来,年轻的脸上有些疑惑:“什么?”   淡锦看着她略微睁大的圆润眼睛,声音变轻了许多:“无论如何就是要赢。”   初秋眨了眨眼:“为什么一定要赢?”   淡锦不说话了,嘴唇紧紧地抿起来。初秋看她沉默很久,看上去应该不会回答了,便转过身去打开车门,抱着自己骨折的胳膊小心坐进去。   淡锦跟在她后面坐进车里,一路再不开口。   江嫣然和她们说起之后A.N.T的一些行程安排,嘱咐小浅要好好照顾自己,又叮嘱初秋记得做功课,马上就要高考了不能松懈。淡锦只是听着,并不搭话,她用食指抹去车窗上的水雾,看向窗外五彩斑斓的夜景。   为什么一定要赢?   因为……   在喜欢的人面前,不想输。   大家都是这样的吧。   她忍不住嘴角的上扬。   喜欢的人。   她终于有喜欢的人了。   原来拥有一个喜欢的人,是这般窃窃的开心。仿佛怀揣着偷来的宝物,不敢叫任何人发现,可就连呼吸,都带着压抑的欢喜。   四个人回了别墅,江嫣然很有礼貌地道别后便回了房间,淡浅走的时候,实在是忍不住地朝淡锦翻了个白眼。淡锦不太懂自己哪里惹到了妹妹,今晚小浅的表情看上去一直不太高兴。   初秋见淡锦在望着楼梯口发呆,问:“你在看什么?”   淡锦收回目光,摇摇头:“没什么。”   “哦,那……”初秋想说那咱们回房吧。   淡锦却没动,只道:   “早点睡,晚安。”   初秋一愣。昨晚淡锦留宿在了自己的房间,于是她默认了淡锦接下来会一直和自己睡在一起,可竟是她想多了吗?   “我们不能像昨天一样么?”初秋声音极小地问。   淡锦沉默片刻,轻声回道:“你还小,我们还是分开睡比较好。”   初秋突然想到了十岁的自己搬出淡锦房间时,淡锦和她说的话——“你大了,我们还是分开睡比较好。”   你大了,我们还是分开睡比较好。   你还小,我们还是分开睡比较好。   只是变了两个字,背后隐藏的寓意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十岁时,淡锦把她当一个普通的亲人,所以希望她独立。十七岁时,淡锦把她当做可以发生特殊关系的爱人,所以,要控制距离。   初秋既觉得开心,又觉得失落,却也无可反驳,只能乖乖地一个人回房去了。   淡锦目送她离开,一句话再不说。   这个小孩,还完全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啊。   她静默地站在走廊,不由地陷入了昨晚的回忆。   昨晚,她彻夜未眠。   那时她装作睡着了,是因为她知道,不这样做的话初秋也不会睡觉。   黑暗笼罩下,身旁是熟睡的少女,那只细嫩的手就握在自己的手中,柔软温热,她睁着眼悄悄地看她的睡颜,掌心里出了一层薄汗。   她看着她,目光好似穿过了这个十七岁的女孩,看见了十年前那个蜷缩在自己枕边的火灾孤儿。七岁初秋的模样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小小的,软软的,一双明澈的大眼睛里是只属于孩童的无辜与天真。   她亲眼看着她一点一点长成了现在亭亭玉立的样子,看着她的五官愈来愈成熟,四肢愈来愈修长,眼眸蜕变出了灵动与秀美。她把这个孩子养大,她参与了她人生的每一步构建,却在她还没成年的时候,和她相爱了。   深深的罪恶感爬上淡锦的心头。她想,如果那一年初秋把那张手绘的结婚证交给自己时、她一脸倔强地说长大后要嫁给自己时,自己能及时地纠正这个错误,她们会不会不至于到今天这一步?   幸好时间不会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如果可以重来,她一定会被自己的道德感驱使去做一些改变。还好,还好时间永远不能倒回,她就可以这么一直将错就错。   她不对初秋说喜欢她,也没有正式地要她做她女朋友,不亲她,不抱她,最亲密的举动不过是拉手。不是她不想更进一步,而是有些事,她必须得等到她成年以后。这是她的原则,也是底线。   但是,亲近喜欢的人,是人类的本能吧。   就这一次。   她这么告诉自己。   走廊上的淡锦回忆至此,不禁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她下意识用食指摸上了自己的嘴唇,想起昨晚亲吻初秋的感觉。   黑夜中,她小心翼翼地俯身过去,低头亲了她洁白的额头。   只是吻了她的额头,只是轻如鹭羽般的一碰,被黑夜隐匿的错误似过水无痕,却在她自己的心里翻起了滔天巨浪。   她渴望给她更多,但是要再等等,再等一等。   为什么要分开睡呢?   因为,她的心告诉她,你要等等。   可是,她的心不怎么听她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心不怎么听我的话。”from夏目漱石《我是猫》】   其实三十岁也不老,淡锦也是个对爱情手足无措的普通姑娘啊 第82章 《最后的玫瑰》(上)   初秋的十八岁生日说远也并不远,不过再一两个月的时间而已。淡锦向公司告了一个长假, 顺便表露了一下自己想要淡出娱乐圈的意思, 老于一听差点被吓得心脏骤停, 淡锦可是云舟的金字招牌, 这棵摇钱树要是走了他们拿什么赚钱?为了稳住淡锦,他们破天荒地答应了她的告假,还陪着笑说, 不急不急你先休息一段时间再冷静冷静。   淡锦没有在和他们开玩笑, 有些事她从来不说, 但她自己心里明白。她的身体一直不太好, 多年日夜颠倒的拍摄更是让她的状态雪上加霜,她想,早点息影也好,反正现在钱都够用,这么多年她私底下也攒了不少,以后可以有很多时间来陪初秋。   还有一个月就是初秋的生日了。这段时间她因为受伤所以在家休学一段时间,淡浅课业少, 经常回别墅住,淡锦也闲赋在家, 三个人几乎天天都能见面。可是初秋发现,淡锦最近在避着她走, 而且总是神神秘秘地和小浅悄悄说话。有几次她想要主动找她,可还没来得及开口,淡锦就找各种烂借口闪人了。   这天, 吃完晚饭,初秋看着对面的淡锦欲言又止。然而还没等她说什么,淡锦就拉着淡浅匆匆上了楼。   淡浅回头看了一眼在饭桌旁可怜兮兮的初秋,忍不住叹气:“姐,你最近太沉迷于那件事了,你看初秋,多造孽啊一天天的。”   “以后还有很多时间和她在一起,眼下这件事更重要。”   淡锦把淡浅拉进自己的卧室,紧紧关上门,刚走开几步,她脚步一顿,像是思索了几秒,又扭回去落了锁。   “至于吗?什么了不得的机密啊?”淡浅觉得好笑,她的姐姐此刻鬼鬼祟祟得就像一个刚刚偷了两袋大米的毛贼。   “是她的生日礼物,我想了又想,就……”淡锦拉开抽屉,从最里面取出了一个精致的白色小盒子,有点紧张地递给淡浅,“我不知道哪个最好看,所以就买了最贵的,你帮我看看。”   淡浅看着那个造型极其容易辨别的盒子,脸上的笑瞬间凝固。   “姐,”淡浅瞠目结舌,“你、你买钻戒干什么?!”   淡锦沉默着在床边坐下,眼睛盯着地面,一言不发。   淡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握着戒指盒的手都在抖:“初秋就算过了生日,也不过是十八岁而已,她连高考都没有考,你你你……”   “我知道,我也想了很久……其实,这样做确实很奇怪。”淡锦声音很低,“普通人都是先从男女朋友开始谈起,如果两个人合适才会慢慢谈婚论嫁,应该很少会有人的爱情是从结婚开始的吧。”   “而且,她还是个高中生。”淡浅执着地补充道。   “对,她还那么小……”淡锦的声音越来越低了。   淡浅更疑惑了:“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要买这个?”   “我一开始也想,要她做我的女朋友就好了,我相信只是让她做我女朋友,她也会很开心。”淡锦的双手十指交叉着,指尖互相摩挲着手背,“可是我想了很久,又觉得这样不太合适。”   “哪里不合适?”   “我曾经有过很多个男朋友,你知道的,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他们。”淡锦轻轻叹了一口气,“所以我怕,如果只是让初秋做我的女朋友,她会觉得,在我心里她和那些男人的地位是一样的。我该怎么样才能让她知道她不一样呢?”   淡浅呆呆地看着淡锦,她被她此刻眼神里的温柔惊住了。她有多久没见过这样温温柔柔细声细气的淡锦了?上次她这样温软地说话,好像还是在给五岁的自己讲故事的时候。   “我想不出比这更好的法子了,”淡锦看着那个白色的小盒子,唇边隐隐勾起,“我要她嫁给我,我要她在听到我的表白的同时,就能明白我想和她共度余生的愿望。”   淡浅觉得自己手里抓着的不是戒指盒,简直就是淡锦那颗灼灼跳动的心。   她有点被感动到,不知该说什么,甚至觉得自己的眼角有点湿,于是忙低头打开盒子假装看戒指。然而看到戒指的那一刹那,她的眼泪立马被吓回去了。   “你这真的不是从吊灯上拆下来的?”淡浅举起那个大得像假货的钻戒,灯映在上面的时候,差点把她闪瞎,“这也大得太夸张了吧,你不怕把她手指累断吗?”   “好像是有点大,我之前拿的时候也觉得有点重。”   淡锦忙站起来,又拉开抽屉,在里面摸索了片刻。   她拿出另一个金色的戒指盒递给淡浅,“你看看这个,这个小一点。”等淡浅接过去后,她又把手伸进抽屉,再摸出一个黑色戒指盒,“还有这个,这个样式比较新。”   淡浅的表情仿佛是在观看真人表演的人类迷惑行为大赏,她忍不住低着头努力往那个抽屉里看,“你这抽屉是藏了个钻矿吗?”   淡锦叹气:“我说了我不知道哪个好看,所以才都买了。”   “姐,有钱也不是你这么霍霍的。”淡浅捧着三个戒指盒哭笑不得。   “我知道。所以你快点帮我挑,挑剩下的我拿去捐给山区。”   “要不你考虑一下给你妹妹捐一颗?我的手指最近也很穷啊。”   “小浅,你今天废话怎么那么多?”淡锦有点不满了,“快点挑,除了戒指,我还有别的要准备。”   “我觉得吧,”淡浅打量着那三枚散发着金钱香气的戒指,“你求婚的时候两只手各拿一个,嘴上再叼一个,你让初秋自己挑。”   “我是跟她求婚呢还是跟她卖戒指呢?”   淡锦有点生气,觉得浪费了很多时间,她皱着眉把戒指盒子一个一个关上,然后又一个一个地往回塞。淡浅看着她,觉得她此时的确很像一个兜售失败收拾东西的地摊小贩。   “跟你开玩笑的嘛,姐,”淡浅腻着嗓子和淡锦撒娇,“你就拿那个吊灯上拆的,那个大,小孩子嘛喜欢炫耀,初秋应该很愿意拿那个发朋友圈。”   “你今天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淡锦板着一张脸,“你就是来寻我开心的。”   “我发誓我没有!”淡浅忙竖起手指,“字字都是肺腑之言。”   淡锦挑了一下眉尾,语调变慢:“是吗?那行,我就用那个最大的。但是如果你让我求婚失败,我就亲手,把你,做成吊灯。”   淡浅打了一个寒颤。   两人正说话,房门忽然被敲响,两个人被吓得抖了一下,同时看向门。   外面传来初秋的声音:“淡锦,你有没有看到鸡腿?我找不到它了。”   “没有。”淡锦马上回道。   “喵——”   她话音才落,床底下就传来一声懒洋洋的猫叫,圆滚滚的橘猫显然刚睡醒,艰难地从床缝里把自己肥硕的屁股挤出来。   门外传来迟疑的声音:“可是我好像听到了它在叫……”   淡浅看见淡锦的嘴小幅度动了一下,似乎是在用不文明的字眼诅咒地上那只橘色的猪。   淡锦一把捞起鸡腿,把门打开一个小小的角度,单手把猫递出去:“给你。”   初秋接过鸡腿,觉得淡锦看上去奇奇怪怪的,忍不住踮起脚尖越过淡锦的肩膀朝里看。   淡浅条件反射地从椅子上弹起来,第一时间挡住了那个钻矿抽屉。   “你们在干什么?”初秋一头雾水。   “没什么。”淡锦朝她勉强挤出一个笑。   “没什么没什么。”淡浅的笑看起来比淡锦还要僵硬。   初秋往里迈了一步,淡锦被逼地向后退了一步,她再迈一步,淡锦又退一步。初秋进了房间,抱着鸡腿四周环顾,似乎是想找出什么端倪。   淡锦退到了淡浅的身边,两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女人紧紧挨在一起,紧张兮兮地盯着初秋。   初秋注意到了她们站的位置,走过去探着头打量她们挡住的那片桌面,“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淡浅笑得比哭还难看:“真没什么。”   “是吗?”初秋转着脑袋往她们身后看,“那你们在挡什么?”   她太好奇了,身体都快贴上淡锦了。淡锦双手一把握住初秋的肩,初秋愣住,不明所以地看向淡锦。淡锦心一横,直接弯腰把初秋横抱了起来。   “今晚我陪你睡。”   淡锦轻声说。就这样,她抱着初秋,初秋抱着猫,一家三口摇摇晃晃地走出卧室。初秋被这突如其来的公主抱惊到走神,淡锦在用脚关门的时候,给淡浅飞快地使了眼色。   等她们走后,淡浅终于松了口气,整个人软软地瘫在了椅子上。   姐姐走之前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啊?   是让她保护这些戒指吗?   淡浅愣愣地看向刚刚拼命护住的抽屉,觉得这场惊吓对她造成了某种程度的降智打击。   可是,要怎么保护才最安全呢……   .   第二天一早,梅姨照常来打扫淡锦的卧室,不过今天的卧室与往常有些不同。   除了不知所踪的淡锦外,书桌侧面还多了一个黑洞洞的大窟窿。梅姨走近了仔细看,才恍然发觉,那里一整个抽屉都神秘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出现 第83章 《最后的玫瑰》(下)   淡锦虽然睡在了初秋的房间,但她进屋之后说了不到十个字就睡觉去了。而且她睡得依然很远, 初秋躺在左边, 看着右边蜷缩在床沿的淡锦, 觉得她和她之间像隔了一条银河。   她总觉得, 淡锦过来睡觉只是为了看住自己不要乱跑,至于其他任何幻想中的亲昵互动,基本上无限趋近于零。   清晨, 初秋迷迷糊糊地醒了一半, 她能感受到阳光照在她的眼皮上, 但是她懒得睁开眼睛。朦胧中, 身旁的人好像窸窸窣窣地动了几下,片刻之后,几根冰凉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贴上了她的指尖。   这女人又偷偷抓自己的手了。   冷冰冰的手指谨慎地进行摸索,过了一会儿,淡锦把自己的食指和大拇指圈成了一个圈,将初秋每一根手指都套进去捏了一下,似乎是在确认她的手指粗细。   这是在看自己最近有没有长胖吗?初秋迷迷瞪瞪地想。   不过, 她最近总是在家待着,吃了睡睡了吃, 好像确实是胖了点。   淡锦把她所有软软的手指都捏了个遍,随后满意地轻轻嗯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 虽然没有睁开眼睛,初秋却依然能察觉,淡锦此时是笑着的。   身旁的床榻又来回动了动, 她好像起来了,初秋听见她轻手轻脚地穿上拖鞋,尽量小声地走出去,带上门。   淡锦这一走,开启了初秋地狱般的一个月。   之前她再怎么过分,好歹人还是在别墅里的。但是之后一个月,淡锦经常出门,常常是天一亮就走,夜半黑才回来,有时甚至会连着外宿好几天。初秋给她打电话,她每一次都接,但是每次都说不了两句就匆匆挂断。初秋偶尔能听到那边的背景音,嗡嗡嗡吵得要命,不知道究竟在干些什么。   最糟糕的是,淡锦一往外跑,淡浅就跟着她跑。熊雪儿偶尔会回来,她一回来,找不到淡浅,那必然也是要跑出去找的,而江嫣然一直不见人影,不知她最近在忙什么。如此一来,别墅里只剩下初秋和梅姨两个人干瞪眼,还有一只虽然确实是活着但只存在进食和打鼾两种形态的橘猫。   初秋最近已经无聊到开始主动学习了。   另一边,淡锦,淡浅,熊雪儿难得地聚首,却捧着一张图纸争论不休。   “相信我,窗台用粉色的帘子约等于让眼睛自杀。”熊雪儿满脸认真地对淡锦说。   淡锦往前倾了一点,让拎着油漆桶的师傅从自己背后过去,“我知道,我知道,我不会用粉色帘子的。”   “那你这面墙最好也不要涂成粉色。”   “为什么?”淡锦皱起眉,“其他房间都是白的,只有这一间我漆成粉的也不行吗?”   “难看得要死好吗?”熊雪儿眼睛里的嫌弃都快溢出来了,“外面北欧极简风,一进卧室,迪士尼粉红公主风,你不如直接把辣椒酱涂到客人的眼睛里,那样还能用水洗洗眼。”   “这又不是给你住的,你住的那间客房可以给你自己来设计。这间本来就是婴儿房,小宝宝不喜欢粉色喜欢什么?”   “那万一你俩生的是男孩呢?”   淡浅出声提醒:“雪儿,两个女人只能生女孩。”   淡锦的眉头就没松开过:“你是不是连高中都没读完?还是你来造一条Y染色体给我们?”   熊雪儿被噎住,半晌,气愤地哼了一声:“要我看,你也想得太远了,你连求婚都还没求呢,居然都把婚房买好了,还把婴儿房也准备上。初秋几岁才能合法备孕?”她顿了顿,又臭屁地说,“而且,要是人家压根就不答应你的求婚呢?”   “你最近是不是很闲?”淡锦又往前走了一步,让装书柜的师傅从她身后过去,“公司是没通告给你吗?居然有时间来对我的装修指手画脚。”   熊雪儿啧了一声:“淡锦,你最近怎么这么嘴欠?以前多温温和和的一个人啊,别人再怎么嘲讽你你都只是笑,现在呢,我说两句你恨不得把我怼上天去!”   淡浅在一旁无奈:“我说,你们真的要为了一个粉色的墙吵成这样吗……”   熊雪儿怒道:“粉色的墙就是很丑嘛!”   “再丑也没你丑。”淡锦板着脸,拿着图纸走出婴儿房,冷冷的声音从前方无情地传来,“A.N.T最丑的女人。”   A.N.T……最丑的女人。   熊雪儿张大了嘴,愣在原地,仿佛灵魂遭受了一记暴锤。   淡浅见她那副可怜的表情,忙安抚道:“你也别怪姐姐,她这一个月几乎都没怎么睡,就是为了亲手设计这套房子。尤其是这间婴儿房,她有多期待她们的孩子,就有多偏爱这间屋子,你说这屋子丑,基本上就等于说她的孩子丑了,她能不生气么……你多体谅体谅,恋爱中的女人,尤其是即将要结婚的恋爱中的女人,神智总是不清的。”   “可是她说我……”熊雪儿看向淡浅,委屈地都快哭出来了。   “你不丑,”淡浅打断她,一本正经道,“是她瞎了。”   熊雪儿听完这句话觉得心里舒服了不少。可她还是生气,于是一个人坐在粉色的窗帘边低着头不说话。有时候,她会趁淡锦和淡浅不注意,偷偷掏出小镜子照一照。   果然是淡锦瞎了,这张脸多美啊。   于是她就坐在那儿,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满足地笑,一会儿鬼鬼祟祟地照镜子,一会儿又一副气得不行的表情。   淡锦远远地看着她,疑惑地眯起眼:“她这是怎么了……”   淡浅来到淡锦身边,拍拍她的肩,小声说:“被说丑的女人,尤其是被说丑的漂亮女人,神智总是不清的。”   “嗯……”淡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神里多了点悲悯。   就这样,淡浅气定神闲地与两个神智不清的女人在一起忙了一整天的装修,晚间时分,还和她们一起吃了顿肉夹馍。   送走了熊雪儿,淡锦又回到新房,坐在她临时搭建的工作台边,开始新一轮的忙碌。   淡浅知道,明天就是初秋的生日了,姐姐今晚注定睡不了觉。装修工人们都已经走了,天完全黑了下来,这个时候房间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嘈杂,回归令人安心的平静。   “姐,和我讲讲,明天的流程是怎么样的啊?”淡浅在简陋的桌子边角处支着脑袋,看着昏黄灯光中轮廓柔润如玉的淡锦。   “那你可不要提前泄露出去。”   “放心,我才不会说。”   “好吧。”淡锦低着头正在一张卡片上写写画画,唇边带着温暖的笑:“明天清晨,我会早早地回别墅,在初秋的床边把她叫醒。然后,我会问她想吃什么,她肯定会说鸡翅,我已经提前买好了一大包鸡翅放在冰箱。等我把菜都做好,就和她一起吃早饭。”   “哇哦,不错的开始。”淡浅也忍不住笑起来。   “吃完饭,我会问她今天想去哪里,她一定会说想要去游乐园坐摩天轮。这个时候,我就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买好的票,她肯定会开心地蹦起来。”淡锦的笔停顿了一下,看着卡片上写了一半的字,眼底流淌出点点温柔,“然后她会问我:你不是恐高吗?恐高的话还可以去坐摩天轮吗?我就告诉她,在摩天轮上,我只看你,就不会害怕。”   淡浅垂眼看着桌面,笑意愈来愈深。   “在游乐园玩一天,到了晚上,就把她带到这里来。”淡锦忍不住笑,“然后,我会拿出那个大得像吊灯的钻戒,单膝跪下,问她愿不愿意嫁给我。我会说:这个房子是只属于我们的房子,我只装修了一半,如果你愿意的话,另一半交给你来决定。”   淡浅想象着这个画面,眼眶有点酸。   “曾经我给她读《小王子》时,她问我:我会不会成为你心中的那朵玫瑰花?”淡锦放下笔,将刚刚写好的卡片递给淡浅,“我会把它放在戒指的下面,把这个早该做出的答复,亲自交到她的手上。”   淡浅接过卡片,让光照在上面。   淡锦的笔迹清秀端正,一笔一划,清清楚楚,看起来写得那么认真,就像透支了一辈子的虔诚做出的不朽承诺——   “在我这贫瘠的土地上,你是最后的玫瑰。” 第84章 「 达摩克利斯之剑·序 」   三年后。   十月初,刚刚入秋, 天气萧瑟得不行。道路两边的树都秃了不少, 仅剩的几片叶子也都完全枯黄了, 半掉不掉地垂在枝头, 像一匹伏在马厩里等死的老马。   冉初秋穿着一件灰色的大衣,靠在一棵老树边上,尖瘦的脸垂得低低的, 埋在暗红色的围巾里。她的头发留得很长, 染回了纯正的黑色, 还烫了和淡锦一模一样的卷, 在这样的卷发垂裹下,她的脸部轮廓越发显得成熟,透出一股只属于成年女性的风韵。   她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握着手机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个引人瞩目的大钻戒。   时间似乎到了。对面的监狱大门缓缓打开,有两个狱警探了一下头,然后摆了摆手, 示意里面的人可以走了。   初秋立即收起手机,站直了身体, 飞快地走向监狱大门。   一个瘦削的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她的头发被风吹得很乱, 黑发遮掩下,是一张憔悴却依然美丽的面庞。她还穿着三年前那件陈旧的白衬衫,在寒冷的秋风中, 这样单薄的衣物显然无法御寒,露出的小臂上满是生生冻出的紫色血络。   初秋马上脱下自己的大衣,几步上前,披在了那个女人的肩上。   她愣愣地抬起了头,看见初秋,用了两三秒的时间来辨别对方的样貌。她们已经有三年没有见面了,三年,她们的每一处五官都发生了些许变化。   “初秋?”她念出这个名字时,眼里瞬时涌上了一层泪。   初秋强忍着喉咙里的酸涩,哑着嗓子说:“是我。”   女人狼狈地别过了头去,瘦弱的肩在温厚的大衣里微微颤抖。   “嫣然姐,你……你才出来,我们找个暖和的地方,吃点什么……”初秋帮江嫣然拎过她手里的一个包,“你……这三年肯定都没吃什么好的,你想吃什么?我带你去。”   “都可以……都可以……”   看着瑟缩在大衣里的江嫣然,初秋突然回想起当年那个在万人舞台上孤傲地弹着钢琴的江嫣然。她知道,那个优雅又高贵的江嫣然,从今以后只能活在她的回忆里了。   她们找了一家咖啡厅,初秋点了很多昂贵的食物。江嫣然一直在吃,虽然还保持着小口小口的习惯,但她吃得很快,几乎没有停过。   “他们对你很不好吗?”初秋看着这样的江嫣然,深觉心疼。   江嫣然咀嚼的动作忽然顿住,嘴角神经性地抽搐了一下:“监狱里没什么好不好,大家都是一样的。一样要挤在小房间,一样要刷马桶,活儿干得不好的时候,还不是都得挨……”她抿了抿唇,似乎不愿意再去回想那段时光,她看向对面的初秋,勉强扯出一个笑,“你真的长大了很多,三年前还是个小孩模样呢,现在看上去也是个成熟的大人了。”   “人总是会长大的……”   初秋低下头,表情有些不自然,右手习惯性摸到左手上的戒指,来回抚摩。   江嫣然沉默了几秒,又问:“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   初秋失了片刻的神,右手僵在了戒指上:“就……就得过且过吧。”   江嫣然又开始了长久的沉默,连食物也不吃了,她低着头,想了很久很久。   终于,她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她一直不敢面对的那个问题:   “小锦她……还活着吗?”   初秋的手指颤了一下,她将目光缓缓移向窗外,眼睛里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了,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浮现出了一点迷茫。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可以想象到你们看这章的时候满脸问号的表情 第85章 「 第一把剑 」(一)   三年前。   离初秋的十八岁生日只有一个礼拜了。江嫣然早早地和公司报备了这几天的假,忙完手头的那点工作后, 第一时间坐飞机回到锦江。   初秋这孩子虽然名义上属于淡家, 可基本上也就是她们A.N.T三个人共同养大的, 江嫣然对她和对待亲妹妹没两样, 她提前买好了一台Kindle Oasis作为初秋的生日礼物,准备下飞机后就去找个精品店做个漂亮的包装。   下了飞机,她才把手机的飞行模式关掉, 主页面就弹出了一堆未接来电提示。   来电主人叫李星妍, 是江嫣然的大学同学, 不过江嫣然在艺术院系, 李星妍在法学院,她们在校学生会认识,这么多年关系一直都很好。后来李星妍成了一个很厉害的律师,有时云舟遇到法律纠纷,江嫣然还会私聊咨询几句。   如果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她不会一下打这么多电话。江嫣然第一时间拨了回去。   铃声只响了一下,那边立刻就接通了。   “嫣然, 怎么才接电话?”李星妍好像在来回走动,环境有些吵。   “刚刚下飞机。有什么事吗?”江嫣然拖着行李低调地沿着墙根走。   “我刚刚知道了一件大事, 其实我……我本来不应该告诉你的,你知道的, 我们律师有自己的规矩,可是这件事……我想你必须得了解一下。”   “到底是什么事啊?”   “你等等。”李星妍那边又是一阵脚步声,过了一会儿, 伴随着关门的声音,环境里的噪音瞬时就被隔绝掉了,她好像坐在了一把才拆封不久的真皮椅子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我刚刚听一个同事说,他接了淡展锋的案子。”   江嫣然忽然停住,声音压低:“淡锦的爸爸?什么案子?”   “听他说,淡展锋想要把淡锦告上法庭,因为淡锦雇了打手把她的弟弟打成了重伤。我看到了那份重伤鉴定报告,她弟弟有一只耳朵被打聋了,鼓膜穿孔,加上耳廓离断,被认定为重伤二级。”李星妍的声音开始颤抖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件事麻烦大了!故意伤害罪,导致重伤的,要判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的有期徒刑啊!”   江嫣然愣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嫣然,这已经不是你的钱能解决的事了,淡锦她犯的是刑法,淡展锋铁了心要毁她,我同事提出过让对方经济补偿,淡展锋却说,他不要钱,他只想要淡锦坐牢。不久之后这件案子会正式开庭,你们云舟捂不住的。我想了很多办法,但是这件事本身就是个死局,我知道你喜欢淡锦,可我……我除了告诉你,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外,再没有其他能帮你的了。对不起,我……”   “没事,没事……”江嫣然艰难地开口,她感觉嗓子似乎都不属于自己了。   “嫣然,这个牢饭她吃定了。你现在能做的,就是早点去找个顶尖的律师,能少判几天算几天。”李星妍说出了眼下唯一的对策,“如果你去过监狱,看过那里的人和环境,你就会明白,能少判一个小时都是好的。”   “……”   “嫣然?”   “……”   “你还在听吗?”   江嫣然拿着手机的手早已无力地垂下,连通话什么时候结束的都不知道。   她在机场站了很久,脑子一片混乱。她从小到大都很有钱,习惯了所有事情用钱解决,可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一次,她最依赖的钱怎么也没法挽救她最爱的那个女人了。   如果钱没用的话,她该怎么办呢?   她去替淡锦顶罪?要是可以这么做就好了,可淡展锋不是傻子,法官也不是。   要不她再去找淡展锋聊一聊……   算了吧,那个疯子连钱都不要了,又怎么会搭理自己。   她一边出神,一边依着肌肉记忆向机场外面走。她好像上了一辆出租车,好像给师傅报了个地名,恍恍惚惚中,她来到了云舟娱乐的办公大楼。   她怎么会走到这里……   江嫣然突然回过神来,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找到其中一把车钥匙。她有一辆车停在公司,于是她一边给李星妍打电话,一边向车库走去。   “喂,星妍,告诉我淡展锋现在的住址。”   李星妍答应了,让她等一会儿。挂断电话后的三分钟,江嫣然果然收到了一条微信消息,上面是一个详细到经纬度的地址。   江嫣然马上开车前往消息里的那个地方。   这里基本上已经是郊区的边界,有一个很大的垃圾场,远远的就能闻到那臭气熏天的味道。垃圾场的旁边有一个破败的房子,看上去和那堆垃圾一样脏兮兮的。看来自从那件事后,淡展锋过得并不好,或者可以说惨不忍睹。怪不得他疯了一样地想报复淡锦。   人就是这么可怕,淡锦给了他这么多年的钱,他没有感恩过一天。淡锦突然不给他钱了,他反而觉得是淡锦对不起他,好像是淡锦不让他好好活下去一样。淡展锋似乎都已经忘了,他也是有手有脚、可以自力更生的。   江嫣然把车停在一个石碓后面,她坐在驾驶座上,紧紧握着方向盘,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小屋。   事到如今,她仍固执地相信,如果钱不能解决这个问题,那就是钱给得还不够。   江嫣然下了车,踌躇地走到小屋门前,在心里拟定了一个会令大部分人兴奋起来的金额,轻轻地敲了门。   里面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没一会儿,房门就被哐啷一声拉开,淡展锋那张胡子拉渣的脸露了出来。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江嫣然,冷笑起来:“哟,这不是淡锦那个有钱的同事吗?怎么,您这种贵客还来垃圾场散步?”   江嫣然很有礼貌地说:“淡叔叔,我听说了您儿子的事,我也感到很遗憾。小锦她……”   “别他妈跟老子废话,直接说你想干什么?”   江嫣然捏紧自己的手指,“那……我就直说了。你想要多少钱,告诉我,我都给你。”   “想拿钱来和解的吗?”淡展锋开始狞笑,“哈哈哈哈,那天你和她一起带人来打我儿子的时候,你有想过今天吗?现在想用你的钱来解决问题了?你他妈做梦!我告诉你,你就是把你爸的公司整个送给我,我也还是要弄死淡锦!我就是要弄死她,就算我明天死了,也要拉她做我的垫背!”   “这件事真的没有……”   “没有!没有别的可能!你知道我有多想看她遭报应吗?”淡展锋笑得满面红光,似乎他这辈子最伟大的成就,就是把他的亲生女儿拉入深渊,“我真的太想看她不得好死,想得我晚上睡觉牙根都痒痒啊,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就想看着她跟我一样,活成一堆垃圾,一堆谁都可以过来吐口痰的垃圾!懂吗?哈哈哈……”   “她毕竟是你的女儿,又从未做过什么伤害你的事情,就因为她打了你儿子一顿,你就要这么恨她吗?”江嫣然不可置信。   “不,不不,不是我儿子的事。不是……”淡展锋神经质地抽了一下嘴角,“你不懂……她不能活得好,她怎么能活得比我好呢?我是一个男人,她只是个女人,她妈是个疯子,我天天打她……她这样长大都能活得比我好,凭什么呢……”   淡展锋神色一变,狠狠砸了一下门,怒吼出声:“凭什么!凭什么一个没用的女人都活得比我好?!”   淡展锋看上去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他是在认真地恨着淡锦。不论他承认与否,他都在抗拒着这样一个事实:淡锦在这样恶劣的家庭环境中都拥有了如今的成就,而作为淡锦的父亲,他却一辈子庸庸碌碌普普通通。他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现实,因为在他的世界里,女人只是男人的附庸之物,女人就应该永远比不上男人。   淡展锋以前一直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虽然他没有任何作为,但他就是狂妄地相信着这一点。可是突然之间,淡锦收回了所有恩惠,他猛然发现自己离开淡锦后什么也不是,于是他就疯了。当一个男人发现了自己废物的本质时,唯一能想出来的办法,就是极力攻击那个有成就的女人。   因为他永远无法和她一样高,所以他必须把她拉得和自己一样低。哪怕她是他的女儿。   “就算这次弄不死她……以后……只要我活着,她就不能过得如意,我还有一千种,一万种方法把她拉下来,我这辈子还长着呢。那个贱人……她必须……死在我的前面!”淡展锋带着轻蔑的笑看着江嫣然,“你们这些肤浅的女人懂什么?滚!不要再来烦我!滚!!”   门被重重甩上。   江嫣然站在那里良久,紧紧抿着嘴,艰难地拖着脚步回到车上。   淡展锋已经走进了一个谁也拉不出来的死胡同。没用了,找他说什么都不会有结果。   她还能做什么呢?   她思考着这个问题,目光没有焦点地散在前方。她不知道这样发了多久的呆,车窗外的天色好像亮了起来,然后又暗了下去,又亮起来,又暗下去,不知这样轮回了多少次。   这期间,淡展锋从那个屋子出来过,有时候是找吃的,有时候手上会有一些文件夹,还有的时候,会把腿高高地蹬在树干上、喷着唾沫星子讲电话。   她还能做什么呢?   做什么才可以阻止他呢……   不,阻止不了了。就算这一次能侥幸躲过去,以后他有那么多机会报复淡锦,该怎么一次又一次地防下来呢?   或许……   不行。   不……如果实在没办法了,这也是一种选择。   不行,不行。   不可以。   忘掉这个想法。   但是除此之外,她还可以做什么呢?   那个地方……淡锦不能进去,无论如何,淡锦都绝对不可以进去。   难道……   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不是么?   是啊,没有了。   江嫣然,你究竟在想什么?   江嫣然看向后视镜,在那明亮的反光中,看见满头是汗的自己眼睛通红。像一只准备好吃人的恶魔。   她颤抖着手,掏出兜里的手机,做了几个深呼吸,强压住心头的躁动,开始一条一条搜索相关法律和量刑标准。   这是一个清晨,江嫣然看了一天一夜的手机。她做好了一个决定,虽然她知道,所有人都会认为这个时候的她脑子不清楚,但只有她自己明白,现在的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她知道自己将要做的事意味着什么,她也知道她未来要面对的是怎样一种生活。她花了六个小时,问了自己三千零一十八遍:值得吗?每一次,她的心都做了同样的回答,无一例外。   再过半个小时,淡展锋就要出门去买吃的了。   江嫣然突然比平时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平静,她不紧不慢地下了车,打开后备箱,取出里面放着的两瓶酒,然后坐回驾驶座。   她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举起一瓶酒,向来只用昂贵开瓶器开酒的她,生平第一次用牙咬开了酒瓶盖。   如果不让自己陷入半醉状态,这双弹了一辈子钢琴的手,要如何才能有勇气握住这方向盘?   她喝了一大口,红着眼摸出自己的手机,看了它最后一眼。   然后她打开车窗,奋力一扔。   手机旋转着飞过凌晨的天空,扑通一声落入旁边的小河。昏黄的河水中,手机被泥沙冲得来回翻滚,屏幕很快因进水而熄灭,黑屏之前,浏览器永远定格在了一个搜索页面。   “故意杀人罪怎样量刑?”   “死刑、无期徒刑或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值得吗?   因为我爱你。   所以。   一切都值得。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某种程度上说,江嫣然是比初秋还要难得的爱人   有钱,温柔,痴情,为了淡锦也可以豁出生命,可惜爱得太低调,淡锦这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需要的是一个满腔热血的中二少女   很多旁友留言说希望江队能有个归宿,这个我不是没想过,但是写到现在,感觉这个人物已经有了她自己的灵魂。   我说给你另写个cp吧,她说不行,我只能爱淡锦 第86章 「 第一把剑 」(二)   “姐!姐!”   淡锦皱了皱眉,模模糊糊听见小浅在叫她。她昨晚熬得太晚了, 今天是初秋的生日, 她紧张得三点才睡, 装修了一半的房子连床都没有, 她是趴在简陋的桌子上休息的。本来睡眠质量就很差了,小浅却还不依不饶,固执地推搡着她。   “姐, 你快醒醒啊!”   “嗯……”淡锦艰难地从案头爬起来, 眯着眼看了一眼表:“晚了么……七点……对, 确实该回去给初秋过生日了……”   淡浅满脸焦急:“还过什么生日!出大事了, 快跟我走!”   淡锦被强行拉起来,一头雾水地跟在淡浅后面,人还迷糊着,“怎么了?”   “就在昨天晚上,嫣然姐她……”淡浅哽咽了,但她没办法,硬着头皮也要强迫自己说下去, “她、她……她醉驾撞死了淡展锋。”   淡锦愣住,任由淡浅将她拉着向外走, 有很短暂的瞬间,她甚至怀疑自己还在做梦。   江嫣然醉驾?   淡展锋死了?   淡展锋被江嫣然醉驾撞死的?   不管怎么看, 这个句子的任何一个构成都假得不能再假了。   淡浅带着淡锦直接去了警察局,已经有很多人在那里了。初秋和熊雪儿站在门口,她们碍于身份的原因不能进去。大门边停着几辆豪车, 应该是属于江嫣然的爸爸江入岸的。再往里走,院子里墙根那边停着另一辆车,车头应该是撞在了树上,引擎盖和车灯完全变了形,车皮边缘翻起,露出里面的黑色机械骨,碎了半边的车窗上有一片刺眼的血迹。   初秋和熊雪儿看见姐妹俩,正想过来说些什么,却被两个警官打断。   “是受害者家属吧?”警察看了一眼手里的资料,示意淡锦和淡浅跟他进去,“进来。”   淡锦的手在颤抖,手心凉得可怕,微微一握,还能感到阵阵刺痛。   长长的桌子后面,江嫣然双眼失神地坐在那里,两只手放在膝盖处,纤细的手腕上戴着一副看上去过于沉重的手铐。她的额头破了一块,左脸颊上沾满了血,鼻子也被猛烈撞击过,鼻血把下巴那一片染得斑斑驳驳。   江入岸站在屋子另一头,他本是中年人里最为精神矍铄的一个,可如今像是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满面的疲态掩都掩不住。他一言不发,用沉痛的目光看着江嫣然,在他的身边,他带来的律师正和警方做着交涉。   “淡小姐,发生这样的事我们深感遗憾,”警察请淡锦和淡浅坐下,唏嘘着叹了口气,“您的父亲在送往医院的路上就去世了,他的遗体在殡仪馆,如果你们还想见他最后一面,今天去都还来得及。考虑到肇事者是您的朋友,所以把您请过来,一来是让你了解一下情况,二来,如果她能得到受害者家属的谅解,她之后的情况或许能好一点。当然了,我们理解您失去父亲的痛苦,您也完全有权利不谅解,具体的事项,您可以找个律师来和肇事者家属商议。”   另一个警察走过来,给淡锦和淡浅面前放了两杯水:“这场事故我们会尽快查明详细经过,您放心,会还您个公道。我们知道嫌疑人和您都是公众人物,警局会尽量封锁消息。如果之后事态控制不住,你们也可以随时来向我们求助。”   淡锦看向不远处的江嫣然。江嫣然的眼珠忽然动了动,她慢慢地偏过头,对上了淡锦的目光。   对不起。   她的嘴唇缓缓地做出了这三个字的口型,似乎已经完全没办法出声了。   淡锦站起身,不顾旁边围绕的警察,一步一步走向她,直到离她很近才停下,她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用极轻的声音问:“昨晚发生了什么?”   江嫣然沉默,避开淡锦的目光。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淡锦的眼眶红了,她咬着牙,“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你。”   良久,江嫣然盯着地面,哑着嗓子闷声回答:“我喝醉了,不小心撞死了他,就是这样。”   “……没有别的了?”   “……没有。”   她萎靡地垂着头,再次陷入沉默,可是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抬起头,环视了一下周围,看向淡锦的眼睛,小声地说:“我的卧室书桌里有三张卡,密码都是970220,里面是我所有的积蓄,全都给你。”   她说到这里,眼里瞬时涌上了泪,嗓子里带着浓浓的哽咽,几乎是哭着把后面的话说完:“小锦,我、我不能再陪着你了,从今以后,你要自己学着用钱去保护自己,如果、如果钱不够了,你就卖我的房,卖我的车,你记住,我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你要……要……”   要照顾好自己。   可是,她又怎么能放心让她一个人?   从她见到十八岁的淡锦开始,她就站在她的身后,为她默默地解决着所有的困难。她刚出道没有人气,她就自己投资剧本让她做女主角。她被媒体恶意攻击黑料缠身,她就请最顶级的营销团队扭转风向。她不善言辞被其他明星欺负,是她放下面子口沸目赤地帮她一个一个骂还回去。她清冷寡言处理不好圈里人际,是她一天一个酒局帮她打通的关系人脉。   她不求回报地守着淡锦,从淡锦的十八岁到淡锦的三十岁,她亲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孩从青涩到成熟,从自私冷漠、到学会温柔,她就像永远沉默的绿枝,不顾一切地托举着那朵花,哪怕榨尽自己最后一滴水分,也要让她璀璨地盛开。   以后的这些年,如果她不能再站在她的身后,还有谁能这样保护她呢?   江嫣然生平第一次哭得像个孩子,她蜷缩在椅子里,把脸深深地埋进戴着镣铐的手掌,瘦削的肩不住地起伏,仿佛风雨之后摇摇欲坠的枯叶。   原来她唯一后悔的,就是不能再照顾她。   淡锦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警局的,只记得自己的手一直很冰,冰得没有知觉。   有人牵起了她没有知觉的手,用温暖的掌心柔和地握住她,带着她一直走。走到了一辆车前,那个人拉着她上了车,她们并排坐在一起,手和手依然紧紧相握。   不知过了多久,淡锦才从艮长的思绪中脱离,她转过头,看着身边沉默的初秋,忽然开口说:“是我的生日……”   初秋模糊听到了生日两个字,以为淡锦终于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了,唇边忍不住勾起一个笑,正想说些什么,又听到淡锦继续说道:   “原来……她的银行卡密码,都是我的生日……”   初秋的笑凝固在嘴边。   不知为什么,她觉得淡锦开始离自己越来越远。起码在这个瞬间,她很确定,淡锦虽然看着的是自己,但那双朦胧的眼里,只有江嫣然一个人。   到了别墅,远远的就看见门口停了一辆陌生的车,前排的熊雪儿和淡浅小声交流了一下,两个人都没有见过它。到门口后,熊雪儿、淡浅从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下去,初秋拉着淡锦也跟着下了车,四个人迎着那个站在门边的陌生女人走去。   熊雪儿谨慎地问:“你是谁?记者吗?”   李星妍没有管熊雪儿,她径直向淡锦走去,车灯照在她的脸上,满是交错的泪痕。   “嫣然出事了对不对?”李星妍哭着低下头,“都怪我,我不应该告诉她的……我明明知道她那么爱你,我还以为……她再傻也不会为了你去杀人……”   淡锦的瞳孔震了一下,“为了我杀人?”   “你之前把淡小军打聋了,淡展锋要告你,如果不阻止他,你要坐三到十年的牢……”李星妍不停地啜泣,说话时肩膀仍在抽动,“嫣然她知道了,问我要了淡展锋的住址,然后我就再也联系不上她了。如果我知道她会为了你做这种傻事,我一定不会告诉她的……都怪我……淡锦,她都是为了你,我知道你是淡展锋的女儿,不管怎么说她杀的那个人都是你的父亲,但是求求你看在她都是为了你的份儿上,能不能谅解她?如果、如果受害者家属不谅解的话,她可能会被判死刑啊……”   初秋愣住了。她猜过几十种真相,但没有一次想到原来真相是这个样子。   原来,她是代替她去坐牢的。   淡浅上前来,对李星妍说:“您是嫣然姐的朋友吧?您放心,嫣然姐也是我们的朋友,姐姐一定不会为难她的……天色有点晚了,您要不要进屋坐下喝点东西,我们慢慢聊?”   “不……不用,你们不会为难她就好,谢谢你们,谢谢……我走了。”   李星妍愧疚地离开了。她总觉得,如果不是她擅作主张地告诉了江嫣然,后面这些事也不会发生,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回去连夜钻研法案,看能不能帮上最后一点忙。   淡锦一直没说话,呆呆地站在原地。淡浅叹了气,温柔地和她说:“姐,可能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糟。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难过,淡展锋他毕竟是咱们的父亲,现在他死了……”   “我不是因为他死了才难过。”淡锦轻声道,“他那种人,死不死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是觉得……”   初秋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惴惴不安地等待她下半句话。   淡锦顿了顿,似乎在强忍着眼泪,“我欠她的,永远也还不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江嫣然在警察局哭的那段,我是真的有被这个人物感动到   虽然你从来都不属于我,但是我的一切都属于你   考虑到这几章比较压抑,今天双更,记得继续往后翻哦 第87章 「 第一把剑 」(三)   黑暗的房间,初秋没有开灯, 她坐在床边的地板上, 双臂环着膝盖, 胖乎乎的橘猫盘卧在她的身边。   她抬腕看了一下表。离她的生日结束还有一个小时, 她还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希望淡锦能想起她的生日,哪怕什么礼物都没有, 只说一句生日快乐就好。   可是她马上又责怪起自己来, 今天发生了这么大的一件事, 淡锦的爸爸死了, 江嫣然也被抓了进去。淡锦现在一定脑子很乱,她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些事情,自己怎么还能要求她来给自己过生日呢?   或许这就是她和江嫣然的差距。江嫣然为了淡锦不惜搭上自己的下半辈子,而她还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纠结于没有得到一个生日祝福。她什么都比不上江嫣然,没有她有钱,没有她成熟, 更没有她会照顾人,以前, 她还可以安慰自己,起码她是世界上最爱淡锦的人, 但是现在……她连说出这句话的底气都没有了。   那该怎么办呢?为了向淡锦证明自己的爱,她也去找个人杀了吗?   初秋苦笑起来,这又是她比不上江嫣然的一个地方, 江嫣然永远都不会有这么幼稚的想法。   平心而论,如果她是淡锦,恐怕也要被这样的江嫣然感动吧。淡锦如果就这样喜欢上了江嫣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有几个人能抵挡得住这样决绝的爱呢?   初秋抱紧自己,忍不住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可是她真的好害怕,害怕淡锦真的再也不理她了,害怕淡锦会一直一直等着监狱里的江嫣然。她怕淡锦和江嫣然成为一个世界的人,而她是那个世界的第三者。   她真的好怕她会彻彻底底地失去她。   房门忽然传来咔哒一声。   初秋被吓了一跳,眼泪还挂在脸上,无措地看向被轻轻打开的房门。   一个轮廓模糊的身影慢慢走进来,因为房间里太黑了,所以她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儿,似乎在寻找这个房间的主人在哪。当她把头转向窗边的角落时,便向这边缓缓走来。   “初秋?”淡锦在蜷缩成一小团的初秋前面蹲下,伸出手来,轻轻摸了一下她的脸,“你怎么了?为什么坐在地上哭呢?”   “没、没有,我只是……没事。”初秋坚强地抹掉眼泪,看着离她这么近的淡锦,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发抖。   “抱歉,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我好像一直在走神,”淡锦在初秋的身边坐了下来,温柔地摸了摸初秋的脑袋,“刚刚很晚了才想起来,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本来准备了很多,可惜都没有用上。”   她浅浅地笑了一下,嗓音又轻又软:“生日快乐,初秋。”   初秋一下子就憋不住了,转过身来抱住淡锦的胳膊就闷声哭起来。   “是委屈了吗?”淡锦用另一只胳膊抱住初秋的背,轻轻地抚摸她,“对不起,不管怎么说,我都不应该让你等这么久的。”   听到淡锦的道歉,初秋更觉得自己过分,她何德何能,在这样糟糕的情况下,还能得到她的一声祝福。   “还有一件事……”淡锦扭过头去,在自己的裤子口袋里翻动,“我想过今天可能不是最好的时机,可是我今天已经错过很多了,我不想再错过这个。”   她掏出那个白色的戒指盒,小心地打开,递到初秋的面前。里面硕大的钻石衬着窗外的夜光,像一颗刚刚摘下来的星星。   初秋看着那颗戒指,愣住了。   “我是不是应该跪下来?”   淡锦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撑起身子,找一个合适的位置面对初秋单膝跪下。她的姿势有点别扭,像是胳膊和腿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一样,捏着戒指盒的手指已经发白了,看得出她此刻难掩的紧张。   “你……”   她生涩地打了结巴。   “你……愿意嫁给我吗?”   夜风透过窗台吹进来,吹得她的黑色长发与白色衬衫微微摆动,微垂的双眼像刚煮好的桃花茶,柔润又深情。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温柔和缓,甚至带着一丝恳求,就像大多数求婚者一样,期盼的同时又有着难免的慌乱。   初秋看着她睁大了眼睛,她不敢动,她怕她一动就从梦里醒来了。   淡锦抿着唇,等待着初秋的回答。可是初秋看起来已经完全傻掉了,等了大半天,她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淡锦从戒指盒里取出那枚大钻戒,拉过初秋的左手,把它戴在她的无名指上。   初秋看着自己手指上的戒指,还是连眼都不敢眨。   “你……能不能给我一点回应?”淡锦握着她的手,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声音变小了很多,“一直跪着……膝盖会痛。”   “那、那、那……”初秋感觉舌头已经不是她自己的了,“那你、你先坐下。”   淡锦扶着地板,坐回了初秋的身边。她一直握着初秋的左手,好像很害怕一松手,初秋就会把戒指摘下来。   “可是、可是……”初秋除了内心涌上的狂喜,还有更多压抑不住的疑惑,“我以为你会喜欢上嫣然姐的,你为什么不喜欢她呢?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她那么好,那么了不起,你……你为什么不……”   “嫣然……”淡锦顿了顿,长长地由鼻息间叹出一口气,“我知道,她的确为我做了很多。我很感激她,所以,在接下来的诉讼流程中,我会尽全力去帮助她。我可以为她做一切我能够补偿她的事情,但是……”她转过头来,看着初秋,“补偿她,不代表我要因此放弃你。”   初秋看着淡锦的眼睛,不确定地重复:“我、我吗?”   “嗯。”淡锦点点头,“因为我……”   她停顿了一下,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初秋看见她的眉尾抽搐了两下。   “对不起,我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我得……”淡锦咽了咽唾沫,口型像是在做练习,“我……因为我……”   初秋看着有点失措的淡锦,安静地等她说出她想说的话。   “因为……”   淡锦看向初秋,眼神有些许的躲闪。   “因为我喜欢你。”   淡锦说完以后,耳朵立刻红了。   初秋控制住自己想要疯狂上扬的嘴角,再次和淡锦确认:“你说你喜欢我吗?”   “……对,”淡锦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儿上,干脆也再不要什么脸面和矜持了,她只想把心里所有的话都告诉她,“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就只是喜欢你,无论昨天发生过什么事、明天将要发生什么事,都不影响我喜欢你。外面所有的困难我都可以收拾好心思去一个一个面对,但只有我喜欢你这件事,是属于我和你两个人的事,除了你我以外,谁也不能插手。”   初秋明白了淡锦的意思。   她会永远对江嫣然心怀愧疚,但她不会让这份愧疚扰乱她对自己感情的判断。   初秋明明在笑,可还是忍不住哭得稀里哗啦的。淡锦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追求者,多得是肯为她奋不顾身的人,可是她偏偏就挑中了年轻的自己,自己到底是有多幸运,才能被这么好的淡锦放在了心尖上?   “我一直在等这一天……等你十八岁。”淡锦握着初秋的左手,指尖轻轻摩挲那颗亮晶晶的钻石,“终于可以和你谈恋爱了,真的等了好久啊。”   “你这样说,我会以为你很早就喜欢上我了。”初秋破涕为笑。   淡锦没有回答,她只是盯着那颗钻石。忽然,她又想起了什么,从裤子兜里摸索半天,摸出了那个一直没还给初秋的翡翠手镯。   “对了,这个……”   初秋伸手就要接过来:“原来你找回来了,怎么一直不给我?”   淡锦却把手一缩,没有让初秋碰到镯子:“不是给你的。你已经有戒指了,按祖训,手镯是传给后代的。”   “什么意思?”   “先放你那里吧,等以后我们有了……”说到这里,淡锦住了口,她突然觉得和刚刚满十八岁的初秋说这个还太早了,“算了,反正你先收着。”   “……哦。”初秋拿过手镯,很自然地套回了自己的手腕上。   “初秋……”   “嗯?”   “我们现在已经开始谈恋爱了,”淡锦又提醒道,“你……就没有一点……”   “什么?”初秋懵懂地看着她。   “谈恋爱的人,一般都要怎么做呢?”淡锦的脸颊似乎有点发红。   初秋在这个时候大脑宕机了:“你想说什么?”   淡锦的脸更红了,她微微别过头去,声音越发地轻:“难道真的要我主动吻你吗?我还以为年轻人会更迫切一点。”   初秋一下子从脸红到脖子根。   接吻……   她没有接过吻,不过既然淡锦想要自己吻她,她当然要满足她的愿望,可是该怎么接吻呢?她的手应该扶着她的肩吗?她凑过去的时候,眼睛看不到嘴巴,会不会对不准,亲在她的下巴上?   淡锦看着无措的初秋,温柔地笑了笑,“过来。”   初秋飞快地瞄了一眼淡锦的眼睛,试探着把头向淡锦那边一点一点靠过去,整个人僵硬地像一只关节生锈的木偶。   淡锦把右手贴在初秋的耳边,慢慢地靠近她的脸,在她的鼻尖碰上她的鼻尖时,她轻声喃喃道:“初秋,我是个演员,我只知道怎么吻在镜头里最好看,不知道怎么吻最让你舒服,如果我做得不好,你一定要告诉我,好不好?”   初秋鼻尖一酸。   一个人怎么可以这么温柔。   淡锦偏了一点点角度,错开她们的鼻子位置,然后轻轻地、轻轻地亲了一下初秋的下唇。   她是那么地小心翼翼,就像喝一杯滚烫的茶,只是略略一触,浅尝辄止。   初秋不知道,原来两个人可以挨得这么近,近到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每一个吐息,在这一刻,她全身最敏感的神经仿佛都流窜到了她的嘴唇上,迫不及待地迎接着属于淡锦的那片柔软,每一分温热的接触,每一毫下陷的距离,都在她的脑子里汇成了阵阵电流,牵引着她的心脏狂乱地跳动,每跳一下,都让她有窒息的错觉。   淡锦吻得很浅,也很短。她明白,小孩子的初吻,还是简单一点比较好。   初秋还呆在那里,回味着刚刚那不过须臾的触碰。   淡锦弯下腰,把头放在初秋的肩膀上,眼睛半瞌着,在她的耳边轻轻柔柔地问:“困不困?要不……早点去睡觉吧。”   初秋仍没有反应。   “初秋?”   初秋愣愣地看着淡锦:“啊?”   “睡觉吧,”淡锦伸出双臂,把初秋紧紧抱进了怀里,“从今天开始,我每一天都抱着你睡。”   作者有话要说:  不瞒你们说,我被自己甜到了~ 第88章 「 第一把剑 」(四)   淡锦把初秋抱起来,一手环着她的腰, 一手托着她的臀部, 把她抱到了床上轻轻放下。她拽过叠好的被子, 仔细地盖在初秋的身上, 然后她自己也躺进了被窝,侧着身体面向初秋,手指体贴地帮她抚开额前碎发。   白天的那些痛苦, 那些遗憾, 那些没有善后的琐事, 她决定统统留给明天。不论如何, 眼下这点难得的娴静时光,她只想好好地和喜欢的人待在一起,呵护住这难得的一点温存。   初秋红着一张脸,不敢看淡锦的眼睛,她紧紧盯着眼前那片白衬衣领口下细美的锁骨,抑制不住嘴边窃喜的笑,结结巴巴地问:“我们、我们以后还可以像刚刚那样接吻吗?”   “当然可以啊, ”淡锦的耳朵也很红,她浅浅的笑着, 摸了摸初秋的头发,“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如果你想亲我,随时都可以亲。”淡锦又笑了笑, “如果你想干点别的什么,也都完全没问题,比如捏捏我的耳朵,摸摸我的脸,或者,戳一戳我的肚子。”   初秋的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去了:“我为什么要戳你的肚子啊?”   “没有为什么,你只要想,就可以做,哪怕是没有理由的一时兴起。”淡锦半张脸陷在柔软的枕头里,声音也和枕头一样软绵绵,“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们的关系和以前不一样了,我是你的女朋友,不久之后,还会成为你的老婆。从现在开始,到我死去,你都是这个世界里我唯一能真正依赖的人,我会爱你,宠你,包容你。所以,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初秋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曾经对她来说仅仅存在于妄想中的女人,会有一天躺在自己的身边,用灼灼的目光看着自己说:我是你的。半个小时前,她还沉浸在极端的恐惧中惶恐不安,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抛弃的时候、在她以为自己要被江嫣然取代的时候,淡锦却找到了黑暗里的自己,在她最患得患失时,用一枚戒指和一段承诺给了她有生以来最大的安全感。   初秋觉得自己今天流的眼泪比过去十八年都要多:“你今天就是要惹我哭对不对?”   “我没有故意惹你哭,是你年纪小,听这种再寻常不过的话还哭鼻子,”淡锦觉得自己只是把心里想说的话说出来了而已,看着哭得惨兮兮的初秋,又觉得她可爱,“你这么容易被感动,还好是遇见了我,不然碰到那些花言巧语的男孩子,会很容易被骗的。”   “我又不是傻子……”初秋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漠视,皱起眉。   “那你怎么这么容易就被我骗到手了呢?”淡锦唇边勾起一个柔柔的笑。   “我才不是被你骗到的,”初秋垂下眼,回忆起很久以前的那些时光,“我早就喜欢上你了,在你还没有喜欢我的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你了。”   初秋声音转低,小声咕哝道:“还不如说是你被我骗到手比较合适。”   “随便你吧,你觉得是怎么样就怎么样。”淡锦小小地打了个呵欠,往初秋那边凑了凑,右胳膊搭上了她的肚子,单手抱住她,“睡觉吧。”   初秋忙抬起脖子,“另一只手呢?我、我要枕。”   淡锦半瞌着眼睛看她,语气里带了一点点微不可察的撒娇:“会麻的。”   “不行,我就要枕,”初秋肥着胆子顶嘴,“是你说的,我要你做什么都行,可是,想枕一下你的胳膊你都不愿意……”   “好吧,好吧。”   淡锦温顺地抬起自己的左胳膊,垫在了初秋的脖子下面,小臂折过来,搂住少女圆润的肩头。   初秋缩在淡锦的怀里,紧紧抱住她纤细的腰,脸埋在她的锁骨处,闷闷的声音从衬衫布料里传来:“你还真的什么都惯着我呢……我就是说说而已。”   “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淡锦的鼻尖被初秋的褐色卷发蹭着,有一点痒痒的,“小小年纪不学点好。”   “你说我不学好?”   初秋又肥着胆子,用手指戳了一下淡锦的肚子。   她能明显感觉到淡锦腹部的肌肉瞬间缩紧了,紧得像一匹纺车上织了一半的布,过了很久很久,才非常谨慎地慢慢放松开来。   初秋屏住呼吸,紧张地观察着淡锦的表情:“你、你说我可以戳你肚子的……”   “是,没错……”淡锦握住初秋还悬在她肚子前方的手,引着它放回自己的腰上,微微呼出一口气,“但是,下一次不要戳我的肚脐,肚脐那块皮肤比较薄,你戳重了的话,我可能会拉肚子的。”   “啊?这么神奇吗?”初秋满脸疑惑,看起来不太相信,“如果我真的使劲戳一下,你真的会拉肚子吗?”   “会,我以前拍戏不小心被道具戳了一下,就拉肚子了。”   “这样也可以拉肚子?为什么呢?你这么容易拉肚子的吗……”   淡锦叹了口气:“我们能不能不要聊拉肚子这种话题?毕竟刚刚才在一起,我还是希望,咱们聊的话题能唯美一点。”   初秋呆呆地看着她,半晌,长长地哦了一声。   她悄悄地低下头,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肚脐,过了一会儿,又加重力道再戳。   “你在干什么?”淡锦不解地看着初秋这奇怪的行为。   “我想看看我明天会不会……”初秋说到一半,想到淡锦刚刚说的话,立刻打住,“就、就好奇啊。”   “忘掉这件事吧,好吗?”   淡锦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叹气了,她就不应该提起这码子事。原本好好的气氛,突然就被带到沟里去了。   “……哦。”   初秋瘪了瘪嘴,又补充道:“可是,你可以随便戳我,戳哪里都行,我很健康的。”   “……”   淡锦没有搭话。   “我觉得吧,你这么容易就生病,肯定是抵抗力不好,不能全都赖戳肚子。”   “……”   “你看我就不怕戳肚子啊,我不仅不怕戳肚子,我什么都不怕。因为我身体好,你要像我一样经常锻炼,多吃水果,多吃钙片,这样你的身体也会变得和我一样好。”   “……”   “你平时要少吃点辛辣油腻的东西,像炸鸡,火锅什么的,一个月吃一次就好了。你总是在外面拍戏,剧组盒饭又不卫生,你就买套锅碗自己做么,或者你没时间,就叫你的助理帮忙做一下,如果我放假了,我也可以去帮你……”   “……”   “你还可以试着吃点调节肠胃的药,比如双歧杆菌之类的,真的拉肚子的时候,你就吃蒙脱石散。蒙脱石散效果可好了,我以前吃烤串吃坏了,都是靠蒙脱石散活过来的,不过你要小心,没有水的时候,千万不能把蒙脱石散直接倒进嗓子里。我上次这么做,差点把喉咙烧穿,那几天都没法吃东西,感觉一层蜡封在嗓子眼里一样。所以说,你要吸取我的教训,但是这不能怪蒙脱石散,蒙脱石散的确是个好东西,它不但一点都不苦,还是草莓味的呢,酸酸的,甜甜的,就像我小学时候校门口推车的老爷爷卖的草莓汁……”   淡锦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只依稀记得耳边那喋喋不休的声音,像老和尚念经一样可怕,催眠效果堪比高中数学课。   之后,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她梦见初秋趴在自己身上,左手不停地戳着自己的肚子,右手捧着一盒蒙脱石散,一双大大的眼睛热切地盯着她,字正腔圆、声情并茂地朗读着蒙脱石散的说明书,读了一整个晚上。   作者有话要说:  孤女寡女躺在一张床上不做点该做的事,研究一整晚拉肚子,我也是服了 第89章 「 第一把剑 」(五)   像往常一样,淡锦醒在了初秋的前面。窗外的天色亮了一半, 还有一半被邻家的别墅小楼挡住, 窗帘隔去了大部分的光, 卧室里显得格外昏沉。   淡锦怀里抱着初秋, 她不敢大幅度动,就用意念伸了个懒腰。在身体每个部分逐渐醒来的过程中,她很快发觉, 垫在初秋脑袋下面的那只胳膊果然是麻得一点知觉都没了。   淡锦看着熟睡中的初秋。过去的十几年里她经常这么看睡梦中的她, 不过只有这一次, 她的目光中沾着黏糊糊的荤味儿, 用眼神将这个少女从头到脚地揉了个遍,从她脖间年轻健康的皮肤,到睡裤松紧带处露出的一截细腻胯骨,再到那段骨骼轮廓漂亮的脚踝。看了两分钟后,她觉得不能再看下去了,她从来没有这么想把一个人扒光。   于是淡锦轻轻地抽出自己的手,一边爬下床一边给自己的衬衫系扣子, 她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决定先去做个饭冷静冷静。   下了楼, 来到厨房。厨房里已经有了两个人。隔着半边玻璃门,能模糊看到淡浅站在灶台边煎鸡蛋, 熊雪儿在一旁小声地说着什么,她抬起手想拉一下淡浅的胳膊,但是淡浅很快摆了一下手臂, 躲开了。   淡浅皱着眉回过头来,似乎想说什么,但她瞥见了淡锦,便忙关了灶台走出厨房:“姐,你醒了?”   “……嗯。”淡锦走到餐桌旁坐下,拿起托盘里的大盒牛奶给自己倒了一杯。“警局那边有没有新的消息?”   “警局没有。不过,早上的时候,昨天来过的那个姐姐给雪儿打了电话,”淡浅倚靠在一把椅子背上,手里还拿着沾了蛋液的锅铲,“她和嫣然姐的爸爸请的律师交流过了,说其实事情没有那么糟糕,或许还有转机。”   淡锦把刚刚举起的牛奶放下,皱起眉:“什么转机?”   “嫣然姐当时喝了酒,而且喝得很醉,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其实并不能准确地判断她当时的行为,”淡浅在手里转了一下锅铲柄,“而且她被拘捕后,只是说自己是喝醉了,不小心撞死了淡展锋。我们想当然地以为她是犯的故意杀人罪,但是形势似乎没有往这个方向走,听江家律师和警局交流的情况,他们好像准备要把这件案子定性为酒驾致人死亡的交通肇事罪。”   淡浅补充道:“如果是交通肇事罪的话,最多判三年。”   熊雪儿说:“不管怎么说,三年比死刑或无期徒刑都好太多了。”   淡锦心头终于稍微松了一点,她又向淡浅确认:“这事靠谱吗?”   “这事儿要是搁在普通人身上,还真说不准,”淡浅笑着摇摇头,“但是,那可是江家。”   熊雪儿瘪嘴:“而且作为受害者家属,淡小军没成年说不上话,能说上话的就是你和小浅。你们俩又不和她计较,你还怕什么?”   “说起小军,”淡浅叹了口气,“姐,按抚养法来说,淡展锋死了,你就是他的法定监护人。你得把他养到十八岁。”   “养就养。”淡锦很豁达,“我马上就给他办埃塞俄比亚的移民手续,把他送过去以后,给他租个地下室,每个月给他点买干面包的钱,只要饿不死,怎么都算抚养不是吗?至于他十八岁以后要怎么回国,那跟我就没什么关系了。”   埃塞俄比亚,那可是非洲最穷的国家。   淡浅有点于心不忍:“姐,其实他毕竟是咱们的弟弟……”   “他打初秋的时候,想过是我是他姐姐吗?”淡锦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牛奶杯被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险些洒出来。   “看你那小心眼的样子,这事儿你怎么还记着……”熊雪儿嘟囔。   “这事儿我记一辈子。”淡锦阴恻恻地眯了一下眼,颇有点恐怖片的味道,“怎么,他打的不是你,你不知道痛是不是?”   熊雪儿啧了几声,和淡浅说:“你看看,这就给咱们长个记性,以后招惹谁都不要招惹她家初秋,谁要再敢把初秋动一下,她还不把人天灵盖都掀了。”   淡浅只是柔柔地笑。   “行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现在嫣然的事才最重要,”淡锦不想让淡小军占据她们的话题,“把昨天那个女人的联系方式给我,还有江家律师的联系方式,我作为受害者家属代表,可能需要和他们沟通一下。”   熊雪儿马上掏出手机:“我给你微信发过去。”   淡浅趴在椅子背上,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淡锦,“姐,其实……你也是真的很担心嫣然姐的吧?”   “肯定担心啊。”淡锦脱口而出,目光紧紧地盯着手机。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没有初秋,你应该会选择嫣然姐在一起,对吧?”   淡锦在转存江家律师的联系方式时,认真想了一下这个假设。   如果没有初秋,而她也熬到了三十多岁,她总要找一个依靠,江嫣然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如果没有初秋,她可能真的会和江嫣然在一起。   “嗯……或许吧。”   淡锦嘴上随口说道。   熊雪儿忽然神色一变,睁圆了眼睛看向楼梯拐角处穿着睡衣的初秋,手指在餐桌上使劲敲了敲,想警告淡锦。   淡锦果然抬了头,顺着熊雪儿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初秋没什么表情地站在不远处。她和往常一样,向初秋温柔地招了招手:“初秋,过来吃点东西。”   初秋一步一步走过来,一把抓住淡锦的手腕,强硬地拖着她离开座位,也不管她愿不愿意,不由分说地就拉着她上楼去了。   熊雪儿一脸同情地看着淡锦,她扭过头,正巧瞥见了淡浅嘴角的那一抹坏笑。   “你是故意的?”熊雪儿目瞪口呆。   “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淡浅耸耸肩,若无其事地回厨房继续煎她的鸡蛋。   初秋像拖一袋垃圾一样把淡锦粗暴地拖回了房间,她把她丢进去,重重地关上门,戴着钻戒的手攥得很紧很紧。   淡锦的手腕被掐得通红,她狼狈地握住自己的手腕,不明所以地看向初秋:   “你怎么……”   初秋就像疯了一样,按住淡锦的肩膀,把她狠狠按在墙上,看着这个清冷完美的女人这样在她手中任意揉捏,她心里生出一种带着恨意的快感。她冷笑着质问她:“你昨天都是骗我的,是不是?”   眼前这个看上去残酷冰冷的初秋,淡锦脑中忽然浮现出梦中那个乖巧地趴在自己肚子上念蒙脱石散的初秋,她们怎么会是同一个人?   淡锦觉得自己的肩快被她捏青了,疼得额角溢出了点点汗渍,“为什么这么问?”   “你喜欢江嫣然!”初秋冲她吼,吼完以后,她的眼泪一下就出来了,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我没有喜欢过她。”淡锦强忍着肩头的疼痛,她能感觉到初秋的指甲已经刺破了她的皮肤。   “你撒谎!我明明亲耳听到你说,你在担心她,要是没有我,你就打算和她在一起,”初秋全身都在颤抖,“我就知道,你怎么可能不喜欢她,她为你杀了一个人!我呢,我什么都没有为你做过,我还得花你的钱,吸你的血,受你的照顾!那么多人,你为什么和我在一起?你是不是可怜我?”初秋的表情变得急切起来,又痛苦又绝望,“没错……没错……你就是可怜我……”   虽然淡锦是被蛮力控制的那一个,但她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初秋的卑微与乞求,昨天的求婚太过顺利,顺利到她被短暂的快乐蒙蔽了双眼,没能看到初秋脆弱的内心。她一下子给了她太多,跳过了暧昧与热恋,直接迈到了婚姻,不循序渐进的后果就是会让这个太过年轻的孩子承受不住这份感情。   直接求婚并不能躲掉一段恋情中该有的猜疑和矛盾,甚至,只会让不成熟的初秋变得更加敏感易碎。   “初秋,你先松开我……”淡锦抓住了初秋的手腕,她肩部的白衬衫上已经有了一两星刺眼的血迹,“你、你轻一点,好疼。”   初秋果然放开了她,但还不到一秒,她又箍住了她的下巴,青涩又莽撞地吻上淡锦的嘴唇。她说过的,她想对她做什么都可以,她是她的女朋友不是吗?她必须要跟她接吻,她得确认她能做这件江嫣然做不了的事。   但是初秋对亲吻这件事太陌生了,她还没有学会该怎么让嘴唇做牙齿之间的缓冲,几乎就在她吻上去的同时,淡锦的下唇就被磕破了,一股浓浓的腥甜在她们的唇齿之中弥漫开。她蛮横地想把舌头伸进淡锦的嘴里,但是淡锦咬紧了牙,没有迁就她。   良久,淡锦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把年轻的初秋一把推开。她喘着气摇摇晃晃地站着,妩媚的长卷发被揉得凌乱不堪,白衬衫被扯得掉了两个扣子,肩头衬衣上是零星的血。她的嘴唇也在流血,她正在用舌尖抿着伤口,好让血不要流到下巴上去。   看着这样柔弱可怜的淡锦,初秋才开始相信这个人的确是自己的私有之物,只有她才可以把高高在上的淡锦拽下来,像撕扯布娃娃一样将她掰开、揉碎、碾烂。   淡锦虚弱地看着她,轻声说:“我给你拿点利培酮,好不好?”   “你还是觉得我有病,”初秋听到那个熟悉的药名,哭中带笑,“从一开始,你们就觉得我有病,要带我去看心理医生。没错,我是有病……我早就说过,因为你,我才变成一个疯子。”   作者有话要说:  越卑微的人就会越想证明对方的爱   让初秋乖了好多章,你们是不是都忘了她贼爱发疯?   不过,淡锦要是在我面前,我也想这么欺负她 第90章 「 第二把剑 」(一)   淡锦深深地看着眼前的初秋,耐心地等待, 等初秋的呼吸渐渐平稳, 才温软地开口:“初秋, 你没有病, 你只是太生气了。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说那些话, 就算那些是假设, 我也不应该那样说, 你别生气, 我错了。”   说着,淡锦试探着向前走了一步,食指与拇指捻住了初秋的袖口,轻轻地拉了一下,语调更柔:“别生气,我也不让你吃药了,好不好?”   初秋哭得浑身颤抖, 结结巴巴的:“你为什么要把我当一个小孩子哄?我明明不是小孩子了,你还要用这样的语气哄我, 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把我当成一个和你平等的大人看待?你是不是、是不是还觉得我只是个需要被你纵容的小孩儿?”   越缺什么,就越在意什么。初秋年纪太小了, 她与淡锦的年龄差越大,她就越是在意淡锦表达出来的一分一毫的宠溺,任何一点妥协都会被她做出错误的解读。   淡锦抿了抿唇, 垂下眼,嗓音已有点颤:“初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初秋湿漉漉的眼睛无措地睁了睁,心头漫上浓浓的恐慌。   “我好像……”淡锦苦涩地皱了皱眉眼,“好像做什么都不对,说什么都是错的。抱歉,我比你年长许多,本不该在这种时候陷入迷茫,我应该是引导你的角色,可是……我也是第一次这样喜欢一个女孩子,我不知道究竟怎样才是完全正确的。”   初秋满脑子混乱不堪,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顾着把心底最深的恐惧慌乱地问出口:“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   淡锦看着她,又低声重复了一遍:“不会离开你。”   初秋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真的不喜欢江嫣然?”   “真的不喜欢。”   “……那如果,是我为你杀了一个人,你会怎么办?”   淡锦勾了勾唇,几乎是没怎么思索就答道:“如果你被判了有期徒刑,我就也犯点法,进去陪你。如果你被判了死刑,我就自杀。”   初秋被淡锦过于笃定的语气惊到,脚下踉跄了一小步。   淡锦轻笑:“所以你明白了么?千万不要为了我去做什么傻事,我只会跟着你,你要是去地狱,我也只能去地狱了。初秋,只有你向着阳光走,我才能和你一起步入光明的生活。”   她温柔地握住初秋的手,说悄悄话一样,语气柔软:“我喜欢你,你懂不懂?”   初秋含着泪使劲点头,泪珠子都被她点掉在了地上。   “那,就别生气了。”淡锦顿了顿,续道,“从今以后,我也不逼你吃药,更不逼你去看医生。你要是不喜欢我哄你,我也不哄你。如果我有时候不小心用哄人的语气和你说话,你就提醒一下我,抱歉,因为我……总是把你看作我的小孩儿,我的小女朋友,小情人。想宠你,所以才忍不住用那样的语气,你不要和我计较,好……”   她本来想说“好不好”,可是想到这三个字总带着初秋不喜欢的宠溺,就没说了。   初秋又哭了一会儿,哭累了,人也平静了下来。   她再去回想刚刚自己说过的那些话,越想越觉得自己好像太过分了。可是情绪上来的时候,她自己也没法控制,其实她知道自己是有一点精神和心理上的障碍的,淡锦劝她吃药并没有错。是她有病,连累了淡锦,让淡锦受了委屈。   她盯着自己手指上的钻戒,右手覆上去,握紧了那颗钻石,用钻石锋利的棱角刺痛自己的掌心,以此来对自己做出警告和惩罚。   “初秋?”淡锦看她好久都没说话,叫了一声她。   初秋连眨好几下眼,语气终于恢复了往日的乖顺:“对不起,淡锦。”   “没事。”   淡锦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松口气,摸摸初秋的头发。   卧室的门忽然被咚咚咚敲了几声,淡浅的声音传来:“姐,你手机落在客厅了,有人在给你打电话,你要不要接?”   淡锦隔着门问:“是谁?”   “不知道,是陌生号码,你没有备注名字。”   一般没有人知道她的私人号码,淡锦看到陌生来电都是直接挂掉。但最近有江嫣然这桩事横着,她怕错过什么重要的电话,就给淡浅开了门。   淡锦就站在门口,接通电话,放在耳边,“喂?”了一声。   门外的淡浅和门里的初秋都盯着她。   过了一会儿,她们看到淡锦的表情慢慢变僵,淡锦本来是看着门框的,却缓缓转了过去,皱着眉看了一眼初秋,眼底的情绪瞬时复杂。   这通电话并没有维持很久,大部分时间都是对方在说,淡锦只是嗯了几声。最后,她说了一句“我会过去”,就挂了电话。淡浅先问出了口:“姐,是谁啊?”   “没什么,我出去一趟。”淡锦的脸色变得比十分钟之前要差不少,她利落地把手机塞回口袋向外走,顺便嘱咐了一下淡浅,“小浅,帮我照顾初秋。”   “淡锦!”初秋下意识追了出来,“你去哪儿?”   淡锦又看了眼她,眉头皱得更深。   “去处理一点事,你乖乖的,待在家。我晚上就回来。”   “是嫣然姐的事吗?”初秋不依不挠地追问。   淡锦沉默片刻,模糊答道:“你就当是吧。”   她没再多说什么,也没有给初秋再继续问的机会,很快转身离开了。淡浅拍了拍初秋的肩头,好言劝了几句,说姐姐自有分寸,让她不要担心。   淡锦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初秋刚缓和的心又揪紧了不少,但她也不能莽撞地跟上去,只能咬着唇站在原地。   指甲快要抠进门框的木板里。   .   淡锦没有耽搁任何时间,径直去车库开了车,打开导航,导出刚刚电话里提到的地址。挂挡的时候,手心里全是汗。   地址是个高档的餐厅,她进去的时候餐厅里没有客人,一看就是被包下了。在最里面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穿着得体的西装,戴着一副很有文化气息的无框垂链眼镜。   看到淡锦来了,他和蔼地笑了笑,跺了一下手里的檀木拐杖,“姑娘,来。”   淡锦已经不小了,怎么也过了三十岁,这个年纪还能被称一声“姑娘”,也就是这样德高望重的老头子才能有底气叫。   她坐到了他的对面,因为上楼而剧烈跳动的心脏还没平和。   “原来就是你,”老爷子笑眯眯地打量她,“照顾了我们初秋这么多年,你辛苦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抢人的来了 第91章 「 第二把剑 」(二)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高脚杯的杯壁,窗外的倒影在红酒里轻轻摇晃。   老爷子温和而缓慢地陈述着那些往事:“初秋的爸爸,也就是我的儿子,在五岁的时候被人贩子拐走了。这几十年来,我和他妈妈一直没有放弃找他,只是可惜,我们前阵子终于找到他的时候才知道.......他已经去世了。警察告诉我们,他给我留下了一个小孙女,火灾之后被您的公司收养。"   他欣慰地笑了笑,“谢谢你们照顾她这么多年,把她抚养成人,我真的很感激你们,如果没有你们,初秋可能还是个在外游荡的孤儿,你们真的.....很了不起。”   淡锦勉强挤出一个笑:“您太客气了。”   老爷子笑着低头拿出一份文件,推到淡锦面前:“我在律法界有点话语权,调查初秋的时候,也听说了你们现在正遭遇的一些困难。你的那个同事正打的官司,我能帮得上忙。”他点了点那份文件,“就当做是感谢你们照顾初秋的谢礼。”   淡锦看着文件袋,没有去拿。   老爷子喝了一口面前的茶,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听说初秋现在念高三吧?“   淡锦嗯了一声。   “高考的这一年是很重要的一年,”老爷子摩毁着手里的拐杖,“我知道你们看着初秋长大,突然叫她离开你们可能有点残忍,不过..我正在华政大学任院系教授,我想......这个时候把初秋接回来,对她的学业和未来都会是件好事,你觉得呢?”   淡锦倏地握紧酒杯,指尖都发白了。   她觉得?她还能怎么觉得?   眼前这个老人是初秋真正意义上的亲人,有文化,有地位,有人脉,初秋在这个时候跟着他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可以专心学习,可以考上最好的大学,前途一片光明。   而自己这里永远都是一团糟,因为明星职业的特殊性,初秋注定要和她一起承担着艺人需要承担的负面影响。她们甚至还在谈恋爱,还在为了你喜欢我我喜欢你而心烦。   可是不应该这样的。   一个十八岁的少女,也许会应该为了模考成绩心烦,也可能会为了报考志愿心烦,唯独不该为了和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谈恋爱而心烦。   况且,那个病......   “淡小姐?”老爷子看见淡锦脸色有些苍白,眉头皱起,“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我...…”淡锦干咳一声,“我尊重您的选择,我会和初秋聊这件事。”   老爷子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淡锦摇头:“您不必客气。”   老爷子笑道:“你不用难过,以后逢年过节,我还是会让初秋去探望你们的。”   就在这一瞬间,淡锦突然意识到,初秋是属于这个老人的,无论如何,他们都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她起身准备离开,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忽然停下,回过头问:“如果她不愿意跟您走呢?“   老爷子沉默良久,说:“说实话,如果收养初秋的是一个普通而健全的家庭,有父亲,有母亲,生活一切都在正轨,我不会再强求什么。可淡小姐,你们的情况你也清楚,我只是.…想让她过上正常人的生活罢了。”   淡锦看着他,许久都没有说话。   她本来觉得自己和初秋能拥有很好的未来。可这个老爷子的出现,突然让她觉得......   这些年,是她拖累了初秋。   有了老爷子的帮助,江嫣然的案子很快定了下来。按最少的刑期判的,三年。   这件事云舟捂不住,媒体很快就捅了出去,A.N.T的队长出了这么大的事,淡锦和熊雪儿免不了遭到牵连。两人的工作不得不全部暂停,微博评论和私信都被逼到关停。   淡锦自从那天出门后就总是走神,初秋以为她是受了舆论风波的影响,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在一旁默默陪着她。   这几天舆论又恶化了,初秋很担心淡锦的状态,思量之下,主动提出要辍学一年来陪她。   淡锦很久没说话,过了好阵子,才轻声问:“你今年不高考了吗?“   初秋握住她冰凉的手,皱着眉:“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有心思考试啊。”   淡锦垂下眼,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指,嗓音很低:“我害得你没办法专心学习了,对不对?“   “你怎么会这么想?”初秋揉了揉她的指尖,心都悬起来了,“我本来就不喜欢学习,今年考,也考不上什么好大学。反正要复读的,不如直接明年考,我..…现在你这么难,我总要陪着你..."   淡锦打断她:“初秋,你爷爷来找过我。”   初秋一愣:“什么?”   “你还有个爷爷,”淡锦轻声慢慢说,“你爸爸的爸爸,找了你很多年,前阵子找到了我。是个有名望的老教授,他说,想把你接到他身边去备考。”   初秋紧张地收紧手指,把淡锦的手牢牢攥住,“你答应他了?“   “我答应他把这件事告诉你,你怎么选择是你的事。”淡锦还是没有回握她,嗓音也还是淡淡的,“或许你应该见见他,他人很不错,你如果跟着他.....”   “你不想要我了?”初秋的眼圈瞬间红了。   淡锦看向她,短暂的沉默后,说:   “至少在这一年,你更需要一个能学习的环境。我不能昧着良心劝你做错误的选择,你可以跟着他,好好学习,考一个好大学。等以后一切尘埃落定了,我们再结婚,再在一起。”   “我不要!”初秋坚定地拒绝了,“我从小到大一直在你身边,也没活得不好,凭什么他一来我就要离开你?我在这里也可以好好学习,真的,你相信我,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她说着说着带上了哭腔,像是恳求,“你别、别让别人带我走...…"   淡锦皱了皱眉:“他不是别人,他是你的亲人。”   初秋流着泪说:“我不管他是什么人,只要不是你,就都是别人。”   淡锦看着眼前的少女,眼底有什么藏在深处的东西被拨动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忽然微微一笑,终于回握住了初秋,柔和地说:“我又没有逼你走,我只是把这件事告诉你,不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尊重你。“   初秋马上说:“那你就不要让我走。”   淡锦温柔地点头:“好。”   初秋捏着淡锦的手,抽了抽鼻子,偷偷抬眼看她:“其实、其实你也不想让我走的吧?“   淡锦回视着她,眼底似乎也晃过了一点湿润:“我当然.……想让你留在我的身边。初秋,我怎么会想要喜欢的人离开我呢?”   咖啡厅里,江嫣然还在小口地吃着盘子里的食物。窗外的阳光破开层云映进来,照在初秋微微出神的脸上。   江嫣然看她突然不说了,便停了下来,小心地问:“那...…三年前,后来你....离开她了吗?“   初秋眨了一下眼,捏住汤匙的钢柄,自嘲一笑。   “这就是最可笑的地方,”她搓着勺柄,笑意不达眼底,“明明对这份感情最患得患失的是我,到最后,选择离开她的......也是我。” 第92章 结局(上)   见过江嫣然后,初秋一个人去了公园。   这些年,她再也没回过那个小别墅。高考的时候她跟着爷爷住了几年,上大学之后她就离开了爷爷家,自己找了份实习工作,单租了个一居室开间安稳度日。不上班上学的日子,她就很喜欢来这个公园闲逛,因为小时候淡锦常常带她来这里玩沙子。   太多年过去了,很多人和事都发生了改变,不变的只有淡锦送给她的那枚钻戒。   初秋在公园里找了个长椅坐下,天色已晚,路灯已经开始发光了。她就着长椅旁的路灯,从兜里掏出了两个东西,一个钱包,和一本巴掌大的日记本。   打开钱包,侧面放着很多零碎的纸块,有上个月的工资条,前两天的水电缴费单,还有褪色了的电影票。最上面是的那一年的一小块报纸,裁剪过的,娱乐版面,标题是A.N.T宣布全员退圈。   她不禁回忆起那一年。   那一年,那些事发生没多久,云舟又发生了一件轰动全娱乐圈的大事。   一份神秘的录音突然被曝光,录音内容是更久之前云舟内部的一次对话。   三味珍的大火。   小女孩。   炒作。   收养。   原来十几年前淡锦在那场大火里做的慈善,只不过是为了炒作出一点流量。   沈国豪习惯录音留底的习惯终究还是害了他自己,而让这份录音偷跑出来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多年来一直老老实实勤勤恳恳的翁丹阳。   翁丹阳背叛云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目的很简单,就是钱。   于是继江嫣然身缠入狱黑料后,淡锦的形象也全面崩盘。淡锦同时崩掉的,还有她在初秋心里的地位。   初秋那么爱淡锦、那么爱A.N.T这个小家庭,就是因为她们在她最悲惨无助的时候拉了她一把。她忽然被告知,她心里最神圣的“救赎”竟只是一场炒作,一场利益的博弈,这对她的打击无异于将她十几年的生命全部拍散重组。   她的依赖,她的信仰,一夜之间全变成假的了。   她也开始怀疑自己,怀疑她这么多年来奉为圭臬的“善”到底是什么。   那些日子,她和淡锦一直在吵架。   说是吵架,也只是她一个人单方面地发泄和问责,淡锦总是很沉默地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永远也不会顶嘴。   可淡锦越是沉默,地就越生气。   终于在最后一次吵架时,她赌气说出了要离开她这句话。然后她一个人势单力薄地跑去了爷爷家,想一个人冷静冷静。没想到,爷爷却抓住这个机会把她牢牢地看在了身边,强迫她待在家里乖乖念书,手机没收,老师直接请到家里来教。她失去了所有和外界交流的机会,再加上她那时并不想和淡锦再联系,后来,也就再没能和淡锦有交集了。   她也是从这张报纸上才得知A.N.T要解散的消息。   报纸出的时候,她刚刚高考完,爷爷也放松了对她的限制,她就一路跑着回了小别墅。长久的分别后,她才知道她之前纠结的事再难迈过去,也比不上她的未来里没有淡锦的恐惧。她急切地想见见淡锦,可回到那里后才发现,熊雪儿已经走了,淡锦也不见了人,收拾东西的云舟员工悄悄告诉她;   淡锦重病去世了。   她说不可能,她明明才离开淡锦五个月,五个月前那女人还会看着她哭呢。   员工忙着收拾屋子,没空和她说话,只塞给她一个箱子,说这是淡锦留给她的东西。   ·   一阵风吹过,一片枯叶被卷着落在了报纸上。   初秋小心地扫去那片落叶,然后把这张窄小的旧报纸放回钱包。她又拿起下面的日记本,指尖轻轻地在上面摩裟。   淡锦留给她的遗物里有许多现金,几张银行卡,几本房产证,还有许多支她收藏的昂贵钢笔。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留一句话。   没有遗书,没有信。她没给她留下任何话。   这个日记本,还是她自己想了很多办法才弄到的。今天,也是她第一次敢鼓起勇气翻开它。   初秋深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翻开了第一页。   日记本太旧了,扉页上,连字的墨水痕迹也变成了淡淡的浅灰。   ——   “如果可以,我更希望与你以另一种方式相遇。如果不能,我便希望与你相遇的是另一个人。”“但无论如何,有一个结果已无法改变。”   “我终究是爱你的。”   初秋含着笑,温柔地触摸最后那句“我终究是爱你的”。她摸着它们,就好像在摸着淡锦的指尖,她似乎都能感觉到那阵熟悉的温暖。   指尖一划,她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日期那一栏,写的是三年前的一个日子,后面还跟着一个手画的简略太阳。   看来那一天,天气一定很好。   ——   “你终于还是翻到了这里,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想尽办法偷偷看我的日记。”   “一个人看日记很孤独吧?觉得不好过的时候,记得要多想我。不管你有没有原谅我,都要多想我。你想起我的那个瞬间,我就会在你的身边。可能你看不见,不过相信我,我就站在你的对面,看着你笑,看着你皱眉,你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我都会一直一直看着。你要走的路,我也会一直陪在你的左右,只要你在想我,我就永远都没有离开你。”   “初秋,我知道你爱我,就算我们的收场并不让人满意,我也知道你是爱我的。等你气消了,你还是会不顾一切地奔向我。”   “只是可惜,我没有时间等你消气了。”   “小浅和我开玩笑说,我们俩生的病一样,也不知道哪一个倒霉蛋会先走。我想,可能我就是那个倒霉蛋了。”   “对不起,如果我能早点正视心里的恐惧,如果我能早点去医院确诊,早点吃药,早点治疗,也不会拖到现在这种地步。对不起,我不能看着你大学毕业,也不能亲手在婚礼上给你戴上那枚戒指。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初秋,我想告诉你,如果我不在了,如果你真的很痛苦,你也不必非要硬撑着活下去。我不是在劝你去轻生,事实上,我并不想劝你任何事。我唯一希望的,是你能始终顺从你自己的心。你的人生还很长,你可以一直爱我,也可以爱另一个人,我不会怪你。同样,如果你在这个世上撑不下去了,我也不会觉得你懦弱。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置身于人群中,却又得孤独生活更可怕的事了。”   “我真的希望,你在做一件事时,不是因为其他任何外界的原因去做,而是你自己觉得这样是对的。只要你是开心的,我也会为你开心,不论你的选择是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我不信神,但我想找一个神,随便什么神,谢谢他把你送进我的世界。有你在的那些年,是我最开心的时光。我曾经觉得,我从未被命运善待过,是你的出现,才让我沉在阴晦深渊里的灵魂得到了救赎。爱上你之后,我才明白怀揣希望而活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尽管这种幸福很短暂,我也觉得无比满足。”   “谢谢你。”   “谢谢你,我此生最爱的小孩。”   初秋看到这里,忍不住捂住了鼻子,浑身都在颤抖,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纸上。   她哭得伛偻起来,手撑着长凳的边缘,嘴巴闭得很紧,可也止不住唇齿间破碎的呜咽。   泪珠划过纸张,湿痕漫过淡淡的墨迹,向下蔓延攀爬。没过多久,就爬上了另一段字迹。   那段字迹的墨水痕非常新,看样子应该就是最近几天才写的。字体和上面那几段差不多,不过看上去要随性得多,似乎是百忙之中抽空潦草写上去的。   ————   “如果你看到这里还没被打断,说明你人在外面偷看这本日记。和你说过很多遍了,不要老是妄图偷看这本日记,陈年旧事,非要翻出来哭成花猫才舒服。”   “没猜错的话,又是猫在公园偷看的。别白跑一趟,回来的时候顺便去公园旁边的小卖部买瓶洗洁精吧。”   初秋看到这里,破涕为笑。   她含着笑合上日记本,并着钱包一起放入大衣口袋,小心地拍了拍。   然后,她粗略地抹掉脸上的泪,站起身,径直走向公园外的小卖部。   她晃了晃脑袋,把脑子里的回忆与煽情全晃掉,专注地思考起洗洁精的事情。 第93章 结局(下)   初秋拎着一大桶洗洁精站在门口,另一只手费力地掏出钥匙,正在和锁孔纠结时,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淡浅咬着筷子探出半个脑袋,看见初秋,把筷子取出来,笑着说:“刚刚你一出电梯我就听到声音了,直接敲门就好了呀,还费什么劲拿钥匙呢?“   “小浅姐姐,你今天怎么来了?”初秋跻身进门,反手关好,娴熟地换鞋。   淡浅手背在腰后,跟初秋一起走到沙发边上,“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吗?还是我记错了?”   初秋微微一笑:“你没记错,是我的生日。”   淡浅又问:“接到嫣然姐了吗?她还好么?我们没有一起去接她,她没有怪我们吧?“   对于淡浅一连串的问题,初秋耐心地一个一个回答:“接到了,她很好,她并不知道你们还在这里,所以也谈不上什么怪不怪的。”   淡浅点点头:“嗯......没办法,今天事情太多了,改天我们再一起去江家看她好了。而..…姐姐也不是很确定要不要告诉嫣然姐她还活着的事,毕竟自从几年前那个假新闻出来后,大家都以为姐姐去世了......"   厨房的门“嘎吱”一声被推开,淡锦拿着锅铲走了出来,沾着油污的围裙系在她细瘦的腰间,长发也盘成了髻,看上去有种温润又成熟的柔美。   初秋看见淡锦,马上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殷勤地问:“要我帮忙摘菜吗?“   淡锦走到初秋面前,初秋现在已经比她高半个头了,她微微仰着下巴,目光轻柔地扫视对方,..….去过公园了?“   初秋像是做坏事被抓住了一样,眼神躲闪着点点头。   淡锦却没有责怪什么,只是抬起手,摘下了落在初秋头发上的一小片银杏叶。她注意到了那一大桶崭新的洗洁精,立刻猜到了初秋偷看了她的日记,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说了叫你不要老想着偷看旧日记,你非要看,哭过了吧?眼皮还有点肿。”   初秋低着头,小声说:“我只是想知道我们分开的那几年,你都做了什么......你又不肯告诉我,我也没有办法....."   淡浅插嘴道:“姐,初秋想知道,你告诉她又怎么样呢?”她又对初秋说:“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我和姐姐一起去国外治疗,因为国外对这个病有比较先进的治疗方法。过程漫长了一些,有的时候身体上也不是那么舒服,所以姐姐不想让你知道。现在一切不都好起来了吗?”   淡锦笑了笑,把初秋鬓边的一缕碎发别在她的耳后,摸摸她的头。   淡浅的话又让淡锦想起了过去的那些事。   当年爆出录音事件后,初秋一气之下回了她的亲爷爷家,云舟实在保不住A.N.T这块牌子了,为了保公司,索性宣布了全团退圈。那个时候,淡锦的病也突然开始恶化,来势汹汹,毫无预兆,所有人都以为她的生命差不多走到了头,她自己也这么觉得。于是写好了遗嘱,把该留给初秋的房子和财产都写清楚,做好了所有后事的准备。   后来,听主治医生说国外对这个病有了新的治疗方案,淡锦其实不抱什么希望了,可是还有小浅,为了小浅,她还是带着妹妹一起出发前往国外看一看。走之前,把别墅和别墅里的东西都交托给了公司,因为觉得自己这一去八成会客死他乡,所以告诉工作人员,如果再有什么友人来找她,就告诉她们,自己已经去世了。   而初秋.…..初秋和她决裂时太过坚定,再加上自己穷途末路的身体、和已经臭不可闻的名声,俨然成了最大的累赘,淡锦那时候想,就让初秋以为她死了,或许对初秋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但她两年后回国时,还是忍不住偷偷去了初秋就读的大学。   就算已经没有缘分了,她也想知道初秋现在过得好不好。   看到初秋无名指上那枚自己当初送给她的钻戒时,淡锦就知道了。初秋从来都没能放下她们之间的一切,她留给她的房子,财产,根本就没有办法补偿她失去自己的生命轨迹。   是她,两年前,一厢情愿地做出了一个错误至极的决定。   淡浅的声音打断了淡锦的回忆:“姐姐,雪儿姐刚刚打电话问,明天能不能来你这里吃火锅?她说她自带锅和食材。”   淡锦:“你愿意她来的话,就叫她来吧,刚好明天初秋没有课,你也过来一起吃。”   淡浅撇撇嘴:“她来了,我可就不来了。”   淡锦不禁一笑:“她来,还不是冲着你来的?你要是不来,雪儿该骂我骗她火锅了。”   淡浅做出很苦恼的模样,“唉,好吧,那我考虑考虑。”   沉默了很久的初秋忽然插嘴:“淡锦,你到底准不准备把你活着这件事告诉嫣然姐?“   淡锦眼底忽然变得平静,悠悠地望了眼窗外渐晚的天空。   半晌,她才开口:“算了吧。我已经准备好,等你毕业了,我们就去国外定居。这辈子已经不会再和她有什么交集了,或许,让她以为我已经死了,比让她看着我和另一个人在一起..…要好上许多吧。”   初秋淡淡地笑:“你做决定就好,我都听你的。”   淡锦笑了:“我知道你乖。好了,你先去屋里玩一会儿,饭好了我叫你出来吃。”   初秋点头:“好。”   初秋进了卧室。这是她和淡锦共同的卧室,一张双人大床,铺着简洁温馨的床单。被子被淡锦整齐地叠在床头,压在两只绵软鼓囊的枕头上。   床尾摆着一张梳妆台,平时淡锦就在那里化妆。梳妆台的旁边,是一架盖着防尘布的钢琴。   那架钢琴,是去年淡锦生日时,初秋从自己继承的遗产里抽了几万块钱出来为她买的。   当时淡锦还怪她乱花钱,她好说歹说,保证自己以后也要学钢琴,这也是为了她自己方便,才叫淡锦心安理得地收下了。自那以后,她就天天被淡锦按在这里学钢琴,硬是给学到了钢琴4级。   初秋走到钢琴边,拉下防尘布,坐下来,翻开盖子。   她摸着那些黑白分明的琴键,抿着唇笑了笑,按下一个音符。   不一会儿,流畅的钢琴曲响了起来。   淡浅听见声音,也走了进来。钢琴凳很宽,她就在初秋的身边坐下,听了一会儿,说:“弹的是《卡农》啊。”   初秋一边弹,一边轻声说:“嗯,每天我都会在这里弹《卡农》的。”   淡浅笑道:“是姐姐很喜欢这个曲子吗?你居然天天都弹。“   “不是。”初秋垂着眼,盯着指下的黑白键,“我只想很好奇,她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这个深藏多年的秘密。”   淡浅不解:“什么秘密?”   初秋笑了笑,没有回答。   指下的《卡农》,也来到了这首曲子的高潮部分。每一个音符,都精准地对应着架子上乐谱的简谱符号——   5345345 56712343......   是那串,她曾经夹在钢笔盒子夹层中的,摩尔斯电码。   初秋弹着曲子,抬起头,看向窗外的夜空。   唇边的笑意愈深。   听说,如果一个人给另一个人弹了《卡农》这首曲子,那么,那两个人就可以....   永远、永远、永远在一起呢。